《大明漂流人》 第一章 北方来的奸细 李逸澜此时的心情是崩溃的。 就在刚才,李逸澜确认了一个令他悲痛的消息:熬夜为一个大的甲方客户写策划的他,倒在了电脑桌前,再次醒来,已经身处永历二十一年的大明。 前世对历史颇有兴趣的李逸澜回想了一下,南明的最后一个皇帝朱由榔,是在永历十六年的时候由吴三桂下令用弓弦勒死的。 而将自己从海面上救起来的这群人,声称是奉延平王命令到日本贸易的大明官商。 如此想来,此时的延平王,不是指大名鼎鼎的国姓爷朱成功(郑成功),而是他的儿子郑经。 想到这,李逸澜内心更加崩溃了。 五年前,大明的天子朱由榔、两蹶名王的晋王李定国和名震东南的延平王朱成功离世。 三年前,大明最后的兵部尚书张煌言解散义军隐居海岛,结果被叛徒出卖,英勇就义。 同年,农民军领袖、受封大明临国公的李来亨被十万清军围困于湖北茅麓山,举家自焚。 至此,大陆上公开反清复明的旗帜都已经倒下。 此时此刻,李逸澜脑海中浮现出的,是张煌言就义前的叹息。 “大好江山,可惜沦于腥膻!” ...... 就在李逸澜脑海里还在消化自己不幸穿越的事实时,对面那个看上去气度恢宏,冷静沉稳的中年人皱起了自己的川字眉。 这个说官话时操着一口浓厚泉州腔的中年人叫林寅观,是这艘海船的船主。 片刻前,林寅观远远看到李逸澜时,首先观察到的是李逸澜的发式,尽管头发较短,但与此时清廷统治下的金钱鼠尾截然不同。由此林寅观已经在作了一个大胆的推断:李逸澜和他们一样,是越来越少的抗清义士中的一员。 再定睛一看,林寅观发现李逸澜皮肤细腻,一看就是不干粗活,养尊处优之人,恐怕来头不小。 林寅观的目光最终停留在了李逸澜的下半身,准确来说,是李逸澜那条短裤上。眼光毒辣的林寅观,一眼就看出来这短裤的材质,为其生平所未见。以上种种,都说明了这李逸澜不是一般人。 因而,出于广结门路的商人习惯,刚才林寅观还特意吩咐过家丁方治,去船舱中拿一套自己穿的衣物,用来给李逸澜换上,免得这个公子哥着凉了。 可是,当李逸澜开口说话,与船上众人交谈片刻之后,林寅观逐渐感觉到了不对劲。 李逸澜听不懂闽南话,这倒正常,但是当他用一口带着北方口音的官话,说自己来自广东时,疑点随之浮现。 ...... 非常时期,自己这艘船上又是执行着延平王赋予的特殊使命,林寅观不希望在还有几天就能到达长崎的关键时期,因为自己的疏忽而坏了延平王的大事。 一念至此,林寅观立刻开口问道:“你说你是广东人,但是为何说南京官话时却带着北地的口音?依我看,你是鞑子派来的奸细吧!” 此言一出,已经听出来的人点头认可,即使有刚才第一时间没有察觉出不对的人,此时盯着李逸澜,也带上了怀疑的眼神。 李逸澜苦笑道:“我确实来自广东啊?” 曾经在咨询公司应付过各种甲方刁难的李逸澜明白,这是要试探自己的底细了。 强行使自己从穿越的悲愤中镇定下来,李逸澜找到了问题所在:经过数百年的演变,大明朝用的南方官话,与后世的由北方官话演变而来的普通话有很大差别。 不幸的是,身为广东人的李逸澜,普通话常被人称赞为标准。 因此,现在他说的官话,在这群福建人耳朵里毫无悬念地带着浓重的北方口音。 李逸澜尝试说一些广州话,以证明自己的身份。 “我确实系广州人啊,你哋识唔识听广州话?” 林寅观等人面面相觑,让这些籍贯几乎全部来自泉州和漳州的人辨认一个广州人说的是不是广州话,确实有点强人所难了。 因此,尽管李逸澜口中的广州话与当时的粤语其实也有一定的区别,但此时竟然也能够蒙混过关。 看见众人态度有所和缓,李逸澜趁热打铁,又编造出一个大明朝李逸澜的故事。 李逸澜,二十四岁,广州府香山县人,父亲是当地豪商,李逸澜年幼时曾经跟随经商的父亲在京师生活,习得北方口音的官话。 此后明清鼎革,全家虽然被迫剃发当了大清顺民,但心中郁结,因此李成栋反正时,父亲曾经出资相助。只是没想到时隔多年,广州府的官员拿李逸澜家族开刀,以资助反贼为由,满门抄斩,没收钱财,合伙赚了一笔外快。 事发时,李逸澜恰巧不在府内,闻讯后,李逸澜和身边几个仆人剪掉了金钱鼠尾,连夜跑到寺庙中伪装成和尚避难。 如此过了一个多月,李逸澜终究找到机会搭上一艘走私船出海,前往日本避难,只是没想到天有不测风云,途中不幸碰上暴风,遭遇了一场海难。虽然大难不死,到头来也只剩下李逸澜孤身一人了。 李逸澜发挥自己前世忽悠甲方时的功力,避实就虚,将这一番故事讲得动人肺腑,甚至在某些细节上还引起了船上一些人的共情。 众人对李逸澜的事情纷纷发表自己意见,主管船上物资调配的财副陈得才二十四岁,注重义理,为人仗义,力主接纳李逸澜;而总管林端年纪稍长,相对求稳,建议先将李逸澜关起来,免得坏了延平王的大事。 林寅观颇感头大,本来一个救人的好事,这时候却不得不谨慎处理。沉吟了一下会,林寅观吩咐道:“方治,你先带李公子回船舱,细心照料。” 随即转头对李逸澜又道:“李公子刚刚经历了这海上奋力求生,想必已经精疲力尽,这几日就好好在舱内休息,等到了长崎,我们再把酒畅谈不迟。” 林寅观一番交代下来,态度其实还是偏向了稳重的林端,将李逸澜软禁了起来,方治这几日将会好好盯着李逸澜,不让他乱跑。 穿越暂且不说,刚一穿越就被人软禁了起来,李逸澜摇摇头,无奈地跟着方治去了船舱。 第二章 糟糕,这船要完 第二日黄昏,如果此时于甲板放眼望去,很容易就能看到落日余晖的海上壮观。 只是李逸澜却没有这种福分,这时他正待在中间层的船舱里,虽然得到了一人一间的特殊待遇,不用和普通水手一样挤着大通铺,但是在没有窗户的舱中,也只能通过询问在门外站岗的方治来得知时辰。 此时已到了落日时分。 花了一天的时间,李逸澜已经从方治这个年轻家丁口中一点一点地套取了很多信息。从这个角度上看,李逸澜还真有点奸细的做派。 李逸澜不是闲着没事干要给自己塑造一个奸细人设,只是船主林寅观的名字,李逸澜总感觉在哪里看过,却又怎么也想不起来。 如果放在以前,想不起来就算了,可是对于迟迟没有等来自己的穿越金手指的李逸澜来说,想要在这尚未结束的乱世中安身立命甚至活得精彩,所能依仗的就只剩下对局势的把握了。 既然能在历史中留下名字,林寅观想必是参与到了某个历史事件中。如果自己能提前预知事件的结果,说不定就能找机会参与其中,体现自己的价值。 “船主林寅观、掌管船上财务的财副陈得、负责船上武装的管船官曾胜,代船主传呼命令的总管林端,还有专管指南针和航海方向的火长郭完。” 根据李逸澜的搜集和推断,这大概就是这艘船中主要的领导结构。 李逸澜将这几个名字在脑海中翻来覆去的想,想要回忆出些什么,就在此时敲门声传来。 “请进。” 进来的是来送饭菜的方治。 从方治手上接过饭菜,李逸澜随口问了一句:“你们福建人的名字是不是大多都是两个字啊?我看除了林船主,你们名字都是两个字。” 方治笑道:“倒也没有这个讲究,不过我们船里确实两个字的人名最多。” “其实,林船主原名叫林寅,只是贵为官商,大伙习惯尊称船主为林寅官。后来,船主自己将官字改成观,就叫林寅观。” 官?官商? 延平王麾下的官商,将自己前往长崎的目的严加保密,甚至连孤身一人的李逸澜都要认真提防,很显然,不仅仅是为了前去贸易。 除了贸易之外,前往日本还能干啥呢? 反清复明、日本,这两个词组合到一起,李逸澜眼睛一亮:这是一支前往日本请求援助的船队! 莫非,自己是在哪本关于中日交流的文献中看到林寅观的名字? 摇摇头,前世李逸澜并没有怎么研究过日本的历史,甚至对于明郑也没有做过深入的了解,只是有一个大概的认知。 不是东瀛,也不是明郑,在这东海周围,除了清朝,就只剩下——朝鲜! 如同一道惊雷闪过,李逸澜回想起自己在哪里看过林寅观的名字了。 ...... 前世,李逸澜曾被派往韩国参与分公司的建设。 空闲的时候,身处异国他乡的李逸澜喜欢到国家图书馆的影印古籍区,翻看那些数百年前,朝鲜文人们用汉字书写下的情感和故事,从中寻求与中华文化之间的联系。 其中一本叫《漂人问答》的笔记让李逸澜印象深刻,里面记载的是朝鲜显宗年间,一群身着大明服饰的汉人漂流到朝鲜,引起朝鲜震动。 在长久争论之后,朝鲜显宗最终还是不顾舆论,将漂流人全数送往清朝,随后被清廷全数处死。 死讯传回朝鲜,很多朝鲜士人为之痛哭流涕,深深郁结。此事直到一百多年后,朝鲜正祖为这群漂流人亲自祭祀,才算是告一段落。 而这群漂流人的领袖,就叫做林寅观! ...... 终于想起来了林寅观的身份,李逸澜却如丧考妣,瘫坐在地上。 “李公子?李公子?你怎么了?” 李逸澜抬头一看,是方治,猛地一把抓住方治的手,喝道:“带我去见林船主!快!有要命的事!” 方治下意识刚想拒绝,可是看到此前看上去温润如玉的李逸澜此刻面部狰狞,咽了咽口水,将拒绝的话吞了下去。 “李公子,请随我来。” ...... 林寅观看着李逸澜,神情疑惑。 就在方才,李逸澜宣称妈祖突然出现,告诉他这艘船将会遭遇海难,随风漂流到朝鲜。然后大家将会被朝鲜国王送去清国,最终被虏酋下令全部斩首。 根据林寅观了解,李逸澜原本还好好地在和方治聊天,刚过一会,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林寅观陷入了思考:我把他软禁在船舱里,是不是太不人道了?不会把这个可怜的孩子给逼疯了吧。 就算李逸澜说的不是疯话,那么此人身份不明,更是要多加提防啊! 想到这里,林寅观拍了拍李逸澜的肩膀:“李公子,我知道了,非常感谢你的提醒。” 李逸澜眼睛一亮,大人您真是从善如流!还是说,妈祖在这些海上闯荡的商人们心中地位如此之高? 林寅观微笑着说道:“方治,你带李公子出去甲板上散散心。” 李逸澜急切问道:“不知船主打算如何应对?” 林寅观颇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风度:“李公子放心,我们行走东海也有二十多年了,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万一真的遇到险情,自然有火长郭完指挥,公子无需担心。” 李逸澜这才明白,这林船主表面客气,实际上根本没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啊。 “林船主。。。” “李公子,我还有事,失陪了。”林寅观示意李逸澜可以走了。 李逸澜放弃了劝说林寅观的打算,先保住自己的性命要紧。于是他恳请道:“那就请林船主开恩,让我到另外三艘船中去,在那里即使把我绑起来也没关系!” 历史上,这一行四艘船只,只有林寅观所在的这艘船飘到了朝鲜,其余三艘都抵达了长崎。 没想到,李逸澜这话却让林寅观疑心大起:“李公子,我们这艘船是船队里唯一一艘四桅海船,有最好的设施,最有经验的火长郭完,就算真有危险,如果连这艘船都顶不住,其他三艘只会更坏!” “请李公子还是好好待在船舱里吧!方治,送李公子回船舱!” 第三章 不就是暴风吗 李逸澜垂头丧气地走出林寅观的房间,跟着方治准备走回船舱里。 “李公子!” 李逸澜回头一看,原来是财副陈得。 陈得注意到李逸澜方才一脸焦急地进了船主的房间,现在又垂头丧气走出来,心生好奇,此时过来问道:“李公子,出了何事?” 抱着死马当成活马医的心态,李逸澜将自己方才说与林寅观的话重新说了一遍给陈得听。 陈得仔细听了一遍李逸澜话后,心里寻找了一番措词,终于说道:“李公子,你说的这番话确实也过于离奇。” 李逸澜默默点头,其实他也想明白了,把自己换在林寅观他们的角度上看,确实可以理解。 陈得补充道:“况且,先不论到底会不会有李公子所说的暴风雨,即便知道前面会有暴风,我们也得硬着头皮往前开。” “毕竟我们此次去长崎,事关重大,要是因为一个暴风就折返,就算如李公子所说,躲过了被送往虏廷的灾祸,等我们回到东宁,也一样是人头落地了。” 刚感慨完,陈得反应过来自己说得有些多了,笑了笑,拱手道:“李公子自便,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目送陈得快步离去,李逸澜内心一动。 谈笑于生死风云之间,这才是这个时代开海者的真实写照啊。 ...... 眼看天就要完全暗下来了,火长郭完才顾得上从媳妇郭娘那里接过自己的晚饭。 郭娘责备道:“早都说让你先吃了,现在都凉了。” 郭完也不说话,只是扑哧扑哧地埋头拨菜。已经在海上拼搏了半辈子的他,是船上最年长、航海经验最丰富的人,即使是林寅观,见到郭完也得尊称一声“郭叔”。 在关键时刻,全船人,包括船主林寅观在内,都得听从郭完的调遣呢。 风卷残云般地将饭菜吃完,郭完一抹嘴,又回到了自己的岗位上。 ...... 如此过了两日,虽然不是风平浪静,但船队也没有遇上李逸澜口中的暴风雨。 别说林寅观和方治等人,就连李逸澜自己,从前天傍晚开始绷起来的弦,也多少有些松懈了。 或许,自己的穿越,已经引起了所谓的蝴蝶效应?这场历史上的暴风雨,或许真的不会发生。李逸澜这样安慰自己。 注意到李逸澜似乎重新恢复了正常,林寅观出于缓和关系的考虑,安排方治每天傍晚带着李逸澜到甲板上散散心,以免又憋出一些胡言乱语来。 经过这几天朝夕相处,李逸澜和方治也渐渐熟络起来。 “阿治,我们还有几天才能到长崎啊?” “这次我们一路顺风,从东宁承天府到长崎,八九日即可。我们出海也有六天了,最多三日,便能到达长崎。” “那就行,希望能够早点到达吧。” 每过一天,李逸澜感觉离逃出生天就又近了一步。 李逸澜望向大海,相比起白天,傍晚的大海多了一份低沉,间或有海浪随风扬起,拍打在航船上,立刻化作粉碎。 向前望去,前方有三支体型相对较小的航船成线阵排列,为李逸澜所在的这艘主船护航。 郑氏的船队,是现在东亚海洋上毫无争议的霸主,方治告诉李逸澜,这次前往长崎其中的一个任务,是给当地的商人送去号牌,有了郑氏颁发的号牌,也就相当于保证在整个东海甚至于南洋部分水域的航线安全。 方治脸上带着自豪和希冀:“在这东海上,除了玄天上帝和妈祖娘娘,就到我们延平藩了。” 还没等李逸澜说话,甲板上的人都听到了郭完的大嗓门。 “半日后会有暴风,伙计们注意!” 李逸澜心中一惊,扭头一看,只见郭完正站于高处,看着天空上飞过的一群海鸟,口中不间断的发出指令。 该来的还是来了吗? 这是方治第五次出海,相比起郭完这些老水手当然还是一个菜鸟,但是对比起李逸澜来说,已经可以说是经验丰富了。 此时便开口安慰道:“出海一趟,遇上风雨实属正常。李公子无需多虑。” 李逸澜疑惑道:“明知道会有暴风,还要继续往前开吗?” 方治详尽解释道:“船已开到这里,左右都没有可以靠岸避风的地方,若是勉强扭转航向,万一偏离了航道,驶向茫茫大海,那可比遇到暴风雨更加可怕。” “天有不测风云。长年的经验累积成的技术可以让船长们确定航道,避开漩涡、礁石,但突发的天气异象如暴风、海啸却非人力所能控制。” “因此,如今我们也只有硬着头皮往前了。” 李逸澜心中想,只怕这次的风雨,就是我说的那个啊!那就真的是天有可测风云了。 只不过李逸澜虽然内心担忧,但是更明白现在散布忧虑,有百害而无一利。此时也只能点点头,跟着方治回船舱,同时心里祈祷妈祖保佑了。 ...... 可惜,上天也许根本就没有听到他们的祈祷,那场可怕的暴风雨还是如期而至,而且威力比火长郭完预料的更加惊人! 前世李逸澜便生长于广东沿海,体验过台风的威力,但在陆上商品房里体验到的台风,又怎么能与海上的暴风雨相比? 这场暴风雨爆发之前的半日,附近海域的海鸟早已逃得一干二净。 接着,就连空气也变得十分沉闷压抑,在李逸澜眼中,整个世界似乎都凝固了,甚至连船也感觉不到走动。能聊以安慰的,或许只有前面的三艘同伴船,在茫茫大海中,让人增添了一些对抗绝望的勇气。 林寅观早就在郭完的建议下,命令将船帆都收了起来,同时做好了各种应对的准备。然而,当风浪夹带着苍天之力轰然而至的时候,即使是在船舱中,李逸澜还是被颠簸摇晃得极为狼狈! 可是就在这时,方治却准备离开船舱:“暴风来了,我也要去甲板上帮忙了。李公子保重!” 说完,方治急匆匆离开,甚至都没有给李逸澜反应的时间。 这次离开,他没有将木门锁上。 李逸澜愣愣地望着方治离去的背影。 这个海上少年,年纪比自己小,身板没自己壮,但离开船舱时的身影却无比高大,无比成熟。 犹豫了一下,李逸澜最终选择挺起了胸膛,走出舱门帮忙拉绳索。 反正已经二世为人,不就是大海吗,不就是暴风吗,大不了不就是再死一次,我怕个啥! 掉哪妈,顶硬上! 第四章 战天斗海 鼓起勇气,李逸澜推门而出! 方才在船舱当中,李逸澜就已经感受到了这次暴风雨的威力,然而当他真正走上甲板,直面这苍天之力时,心中还是为之震撼。 暴风呼啸,带起接近十人高的巨浪,朝着航船迎面扑来,仿佛灾难电影中的末日景象! “快,拉住绳索!” 不知谁大吼了一声,李逸澜如梦初醒,加入到了水手们的行列中,用尽力气紧紧地拉住绳索,生怕有一丝松懈就会被海浪击飞出去。 刚抓紧没多久,一个大浪袭来,把李逸澜打得浑身发辣! 这就是大自然的威力啊! 可是,也就在这****之中,在海上闯荡的人们,才显现出他们的勇气来! 船主林寅观用绳子套住自己,和火长郭完一起站在甲板上,指挥若定; 管船官曾胜和主管林端已经到船尾看舵,甚至已经亲自顶上; 平日看上去文质彬彬的财副陈得,激昂中早已经脱了自己的上衣,光着膀子和水手们一起拉着绳索; 水手们嬉笑怒骂,视狂风巨浪于无物,狂风刮来他们当挠痒,巨浪打来他们就当洗澡! 他们并非不怕死,只是这个时候恐惧无用,正如那句至理名言:消除恐惧的最好办法就是面对恐惧,坚持,才是胜利!加油,奥利给! 出海的男儿都是忘记了生死的男儿!他们的勇气就体现在面对随时吞噬他们的海浪时,仍然站得定,站得直! 在这浪遏飞舟之上,李逸澜恍然明白:中华民族,从来不缺少开拓海洋的精神,无数中国人曾经拼着一条性命,在凶险的风浪中寻找着能使自己光宗耀祖的财富,不经意间也在开拓着中国未来的道路。 ...... 一个大浪拍打在船舷上,船身突然倾斜,李逸澜狠狠栽倒在甲板上,突如其来的撞击,使李逸澜的腰部狠狠一痛! 方治其实就在不远处,但是此时在狂风巨浪之下,有心帮一把李逸澜,却又无能为力,只能大喊道:“李公子小心!别松开绳索!” 李逸澜死死抓住绳索,以至于双手都被勒出血迹,数次尝试之后,才勉强借力,重新站立了起来。 “好!好!”暴风呼啸之中,水手们的鼓励声和喝彩声却显得格外响亮。 这该死的暴风雨越来越大,船上水手们的吼叫声音却也越来越响,他们不但在吼叫,甚至是在怒骂! 间或有个人骂出了新意,水手们士气又为之一振,拉着绳索的双手似乎又多了几分力气,他们要用这叫骂声与****相对抗! 骂到后来,这怒骂声又变得像是在唱,唱出的是那战天斗海的怒歌! 即使是那肆虐着的暴风雨,此刻也只能充当这怒歌的伴奏! ...... 夜已深了,暴风雨不但没有止息,反而像被这群不服气的人类激怒了一般,越演越烈! 火长郭完踉踉跄跄走到林寅观身边叫道:“船主,我们已经偏离航道了!” 林寅观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不会真应验了那个李逸澜说的话吧。 “而且偏得很厉害!要不是这船够结实,这会子我们已经在海王八的肚子里了!” 林寅观朝郭完大声吼道:“这暴风完了后,你能找回去日本的海路么?” “试试吧,希望不要漂得太远!” 暴风雨吹到半夜,逐渐减弱,早已经透支体能的众人松一口气,正准备欢呼逃出生天,忽然轰隆一声,船像撞到了什么东西。 陈得把绳索一扔,瘫坐在地上,叹道:“妈祖在上!我们不会是触礁了吧!” 他的话声才落,便听船尾传来管船官曾胜的惊呼:“船触礁了!” ...... 从东宁到日本的航道上,方向若掌控得对的话本来并无多少危险的礁石群,但刮了这么久的暴风雨,李逸澜所在的船只早已经被吹离了航道,好巧不巧,撞上了一块藏于海平面下的一块大岩石。 海船撞上去时的力量不算大,却也直接将船边撞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窟窿。 这时尚在黑夜,可是放眼望去,船队的另外三艘副船已被风浪吹离视线之外,在这偌大的海洋之上,这艘主船此时反倒成了孤家寡人。 刚才在暴风雨中屹然不动,笑骂风云的这些汉子们,在这种情况下,一时间也六神无主。 混乱中,林寅观向郭完吼道:“郭老你下去看看,这艘船还能不能开!” 郭完急匆匆下去检查破损情况,回来之后汇报:“还能开一段距离!现在航路已偏,我们只能是按借着风力,能走多远是多远,看看能不能找到可以休整的陆地。” “不过,现在船体破损比较严重,部分地方已经开始进水,我们得减轻船上的载重,把大部分货物抛掉,以免行驶到半途船就沉了!” 郭完此言一出,船上传来一阵骚动。 客商郑喜本想搭着官商的船队,载着自己的一些货物去长崎贸易,没想到此行却如此不顺,甚至已经沦落到要丢掉货物的地步! 他在船上的十几箱冰糖、鹿皮和纱绸,要是丢掉,相当于最近几年的辛勤拼搏,就此毁于一旦! “林船主!” 林寅观一挥手,态度坚决:“郑老板!先扔我的,但是如果真到了危急时刻,我们只能对你的货物说声对不住了!”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林寅观是这艘船的大东家,要是放弃了这艘船他的损失比任何人都重,他都这样说了,郑喜想说的话堵在喉咙里,最终也只能勉强咽回去。 随着林寅观一声令下,虽然众人或多或少对扔掉货物都有些心痛,但是也知道保命要紧,迅速从刚才短暂的混乱中恢复过来,开始投入到工作中去。 一些水手在总管林端和管船官曾胜指挥下,对****之后船内部的破损进行抢救性修补,另外一些则由财副陈得统领,开始将船上的物资进行清理。 陈得正忙得焦头烂额,一眼瞥见李逸澜在一旁不知所从,连忙唤他过来帮忙。 李逸澜甩了甩自己火辣辣的双手,强打起精神,加入到清理物资的队伍当中。 船上能够识字的人本就不多,能将货物和已有账目对应起来的人就更少了,因此李逸澜的加入,让陈得如虎添翼,清理货物的效率也大大提高。 第五章 现在就是后悔 陈得和李逸澜划分了区域,两人各自负责一部分区域的物资登记。 水手们在扔掉每一箱货物之前,先到陈得和李逸澜这里来登记,这样处理物资的时候方显井然有序,也避免了有人趁此机会中饱私囊,发海难财。 在经受了一次暴风雨的洗礼之后,李逸澜虽然现在浑身湿透,精疲力尽,但李逸澜在暴风雨下坚守甲板不退的表现,已经让船上众人的另眼相看。 因此当此时李逸澜拿着账目和毛笔在甲板旁勾勾画画时,这些水手们都愿意耐心等待,这便是李逸澜渐渐开始被接受的体现。 方治在旁边清点,大声告诉李逸澜同时也是在场的水手们,每个货箱里的货物是什么,李逸澜确定后便将对应货物从账目中进行标记。 “郑老板五箱白糖、冰糖,都已被水浸溶,表面化水粘稠!” 方治此言一出,在一旁的客商郑喜知道自己这批货相当于废了,白眼一翻,差点晕过去,旁边的家人赶紧将这个运气不佳的商人扶了出去。 李逸澜勾画好之后,点点头道:“已经登记,可以处理。” 听到李逸澜吩咐,早已经等待多时的水手们将装着冰糖的货箱扔进了茫茫大海之中。 “郑老板鹿皮300领,已部分进水!” 鹿皮价值也很高,虽然进水,但是晒干之后倒也可以使用,李逸澜便吩咐放到一遍晾晒,延后处理。 如此这样,船舱中一些在刚才的暴风雨中不幸被浸泡的货物,还有一些价值相对不高的货物都被相继清理掉。 在此期间,这艘看上去随时都有可能彻底进水沉没的海船,竟然还在众人的齐心协力之下,顽强地随风漂流而去。 ...... 清理货物的工作告一段落,李逸澜只觉得腰酸背痛,再加上浑身湿透没有及时更换衣服,甚至出现了一些感冒的症状。 看到已经基本上没有大的问题,李逸澜便和陈得说了一下情况,独自走回船舱,现在的李逸澜已经不需要方治在旁边监视了。 回船舱的路上,水手们看到李逸澜,纷纷打招呼,与前几天保持距离的态度已经是截然不同了。 微笑着回应着大家传达的善意,李逸澜穿越来之后始终孤寂的内心,终于第一次感受到了属于这个时代的温度。 回到自己船舱的门前,李逸澜刚准备合上门,眼神突然瞥到了不远处地上的一个木匣子,手上的动作跟着停下来。 木匣子可能是在刚才的混乱中被人遗落在角落,李逸澜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其拿起来。 木匣子里面放着几张糙纸,拨开糙纸,里面放着一封尚未开封的信件。 “装饰得还挺华美的,感觉不是一般的信件啊。” 李逸澜心里嘀咕道。 虽然很想拆开来看看里面究竟写的是啥,但身心的疲累最终还是战胜了好奇心,李逸澜重新回到甲板上,准备将木匣子交给林寅观后再回去休息。 ...... 林寅观看到木匣子,看上去大吃一惊,仔细检查一番之后才松了一口气,看向李逸澜的目光也彻底变了。 林寅观对着送木匣子来的李逸澜千恩万谢。 “李公子,这次多亏你了,这封信对于我们来说十分重要!” 李逸澜现在只想着休息,笑着摆摆手,说道: “没事没事,我也是碰巧看见,没丢就好。如果没有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休息了。” “哎,李公子稍等。”看李逸澜转身就想走,林寅观赶紧将其唤住。 林寅观向自己之前怀疑李逸澜是奸细的事情表示郑重地道歉,在得到了李逸澜谅解的表示后,面带忧色地重新问起了“妈祖”给李逸澜说的那番话。 林寅观现在心里就是后悔,现在事情似乎真的按照李逸澜所说的方向发展了。 毕竟,这场暴风雨就连郭完这样经验丰富的火长都没有判断出来,而且另外三艘船果真同时不见了踪影,如果李逸澜是乱说的,那未免也太巧合了。 现在林寅观的心态已经变成了宁信其有,不信其无,再不做出补救,万一最后真的全船人被送去了虏廷,他林寅观不仅愧对全船九十五个大明子民,也愧对了延平藩对他的信任! 李逸澜叹一口气,将“妈祖的话”对林寅观又说了一遍。 林寅观喃喃道:“朝鲜,我们会到朝鲜吗?” 现在反倒是李逸澜想开了,是祸躲不过,再说现在有自己这个变数,历史未必会重演。李逸澜反过来安慰林寅观道:“方才听到郭老在说,现在我们朝东北在飘流,有可能到日本,但确实也有可能到朝鲜。” 林寅观长叹道:“唉,我现在只希望早点见到陆地,否则按照我们船现在破损情况和食物储备,不是葬身鱼腹就是饿死在大海之上。” 李逸澜叹道:“如果最终一定是要走一趟了,林船主也无需多虑,妈祖娘娘既然托话于我,自然是有向死而生的机会。” 听到李逸澜这话,林寅观眼睛一亮。 对啊!李逸澜来路神秘,行事风格也和常人不一样,这些在之前被林寅观等人认为可能是奸细的疑点,现在想来,原来李逸澜是妈祖娘娘派来救命的呀! 想通了之后,林寅观看向李逸澜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李逸澜看着呆呆盯着自己的林寅观,内心莫名一阵恶寒,试探着问道:“林船主?林船主?” 林寅观反应过来,看见此时李逸澜一脸茫然,心中明白:李逸澜受妈祖娘娘指派下凡,此刻不愿意暴露自己的身份,还装作一副疲惫的样子,乃是为了不泄露天机,可以理解可以理解。 “哦哦没事,李公子,我看你现在也疲了,赶紧回去休息吧。” 李逸澜总感觉有些怪怪的,不过在身心疲累之下,也没办法多想,当下便和林寅观告辞,回船舱休息了。 ...... 李逸澜从睡梦中惊醒。 他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和林寅观他们被朝鲜送到了清廷,但是并没有被处死,而是被强制剃发,编入了大清户籍。 金钱鼠尾,换了一条生路。在梦中,李逸澜安慰自己,反正大家都是一样,也没有啥丢脸的,能活下来就不错了。 但是另一个声音,却又在梦境中不断响起:自己有了再活一次的机会,为何还要和前世一般,活得庸庸碌碌,活得憋屈?这是上天给自己参与历史进程的一次机会! 两个声音在脑海中不断纠缠,越战越烈! 第六章 登陆济州岛 “不要!我不要!!” “李公子,什么不要?” 李逸澜猛一睁眼,看着方治正探着个大头,关切地看着自己。 李逸澜使劲甩甩头,长呼一口气,摆手道:“没事没事,一个噩梦。” 从噩梦中惊醒,李逸澜干脆也不睡了,带着被林寅观派来照顾自己的方治,两人一起走出船舱。 “我睡了多久了?” “不到半个时辰。” 原来才不到半个时辰啊,李逸澜吃了一惊,在梦里都过好几个月了。 尽管船上的水手们轮班倒,将船上一些小的创洞逐渐修补上,但是那次撞击上礁石造成的破口实在太大,根本没办法修补,只能是关闭了下层的一部分船舱,将海水勉强阻挡。 经过暴风雨的洗礼和货物的大量抛弃之后,这些死里逃生的出海者们,现在颇有点光脚不怕穿鞋的意思。在这艘随时可能开始沉没的海船上,一些常规的工作竟然开始恢复运作了。 只不过,睡一觉醒来之后,李逸澜感觉人们看着自己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阿治,我脸上有什么吗?” “没有啊,李公子何出此言。” “总感觉大家看我的眼神都怪怪的,发生什么了?” 方治当然不会告诉李逸澜,刚才的半个时辰里,整艘船都在流传着一条消息。原来,李逸澜是妈祖娘娘派来救命的使者,早就预测到了暴风雨,而且还预测大家会漂到朝鲜。 不过,李逸澜所说的“整船人最后都会被朝鲜送去虏廷,最终全部被斩首”这个结局,除了当时在场的方治之外,就只有船上的几个高层知道。 此时,水手们纷纷朝李逸澜微笑点头,然后转过身去互相叮嘱:不要让李逸澜发现大伙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否则,会坏了天机! 而方治也只能含糊回了李逸澜几句,同时用眼神示意大伙收敛一点。有些水手简直就是一副看到天神下凡的表情,这也太容易被李逸澜发现了。 ...... “李公子!” 看到李逸澜到来,正聚在一起商讨事宜的林寅观、陈得等几人纷纷拱手。 林寅观向李逸澜介绍了一下刚才众人商讨的成果。 按照妈祖娘娘托话,船上众人会随风飘流到朝鲜,最终被送到虏廷去。在这个前提下,大家正在讨论应对方案。 总管林端建议大家毁掉一切和大明有关的事物,包括衣冠发饰,文字,伪装成外邦之人,这样就能免去被送往虏廷的必死结局。 但是这个建议并没有得到大家的认可,常年走海路的火长郭完当时就提出了异议:“我们身上的服饰,从制式到材料,别人一看就知道,就算不是明人,也是琉球、越南这些大明藩属国的百姓。到时候通译一问,我们就露馅了。” 曾胜也觉得不妥:“就算我们编造出了一个新的国家,甚至相互之间沟通也用胡言乱语顶替,届时说不定朝鲜没了后顾之忧,就把我们强行留下来,填补人丁甚至是充作奴隶了。” 李逸澜听了之前讨论的结果,暗暗点头,将求生的希望寄托于朝鲜的国际人道主义精神,在这种时代条件下,无疑是痴人说梦。 事大主义,这是属于朝鲜半岛的深刻烙印。从大明到大清,再到数百年后的美利坚,这是朝鲜民族的无奈。 但当你身后没有了强大的国家,想让朝鲜好好对待你们这群来路不明的漂流人,则未免过于天真。 李逸澜对之前大家讨论的观点表示认同,即大明子民这个身份,不改还有一线生机,改则只能听天由命了。 不仅要保留这个身份,而且要将这个身份的价值利用到最大化! 李逸澜说出了自己的想法:“首先,我们从一开始就不能完全听从朝鲜的安排,那就只能任人宰割了。” “现在我们最大的依仗,就是大明子民的身份,朝鲜顾及民意,不敢过分。” 朝鲜上下,数百年来,视大明为父母国,尤其在万历年间,明朝派大军援助,成功挽救了几乎被日本灭国的朝鲜,被感念为“再造藩邦”。 可以这么说,尊周思明就是这个时代朝鲜的政治正确。 随后,李逸澜朝管船官曾胜拱手:“此外,我们还剩下的就是这艘船,还有船上的战力。” 曾胜身为管船官,是船上武装的指挥将领。只可惜这次航海,全程没有遇到敢来挑战郑家船队的海盗,而在大自然的暴风雨面前,曾胜的战斗经验也没能发挥什么作用。 这几天将士兵用成了普通水手,曾胜正在郁闷,此时被李逸澜一提,眼睛也是一亮,当即补充道:“李公子所言极是!目前我船专职士卒共九名,善使火器。另外,船上水手亦接受过基本训练,必要时随时作战!” 陈得也是点点头,说出自己清理船上物件所了解的情况:“妈祖保佑,暴风雨后,我船上火器、火药基本无损,目前共有铜铁小铳六个、鸟铳三柄、斧子九把、大刀二十柄。” “此外,还有红夷炮两门!” 众人清点着,不自觉间底气又上来了,一直紧锁的眉头,或多或少都有所纾解。其实也正是这几天从方治处了解到船上的战斗力,李逸澜才有底气说出战力的问题。 “我们不是要与朝鲜相对抗,但是有了武器在手,再加上大明子民的身份,或许不至于成为砧板鱼肉,凡事都得看人脸色。” “等到了朝鲜以后,我们想办法尽快寻求到修补船只的材料和工匠。待到船只恢复了航行能力时,便马上开船离去!” 听李逸澜把自己的观点说完之后,众人没有表示异议,然后在此基础上大家继续讨论,把方案进行了完善。 ...... 五月二十五日,朝鲜全罗道济州府。 猊来里浦口,是大静县最大的一个出海口,出海闯荡的渔民们都会从猊来里浦口出发,去海上寻求生计。 天色尚未全亮,水面上来来往往已经都是小船,船上全是海滨百姓,或者帮一些稍大的船只运货,或者来卖粮食与净水。 一个年纪六七十岁的老太太,拖着大大的渔网和一些捕鱼的工具,仍然步履稳健地走在木桥上,随后纵身一跳,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两步外她的小船上! 船上的渔民和岸边的百姓们看了,无不喝彩。老太太呵呵笑了笑,合手向众人示意。 猊来里浦口即将开启平凡而忙碌的一天。 负责猊来里浦口运作的座主金耽仁,昨晚心情莫名悸动,一夜间竟然醒了好几次,睡眠质量极差。 直到当第一缕阳光已经从海平面洒落下来时,这个可怜的中年人才终于找到了一点睡意,即将进入深层次的梦乡。 随即他就被外面的呼喊声吵醒了。 “叔父!有一艘四桅海船,正在驶近浦口,船上还架起了大炮!” 第七章 大明安在哉 听到大炮这个词,金耽仁那股被打扰睡梦的怒意,迅速地转变为了恐惧。 匆匆穿好衣服出去,金耽仁询问的声音中难掩颤抖:“大炮?怎么回事?难道是倭寇来了!” 今天轮值放哨的是金耽仁的侄子金永,这个嘴上没毛的少年此刻茫然地摇摇头:“不知道,船上树了几面大旗,可惜上面写的好像是汉字,小人不认识,赶紧跑回来向座主报告。” 汉字?要知道,此时的日本,有很多时候也会用汉字,单从这点金耽仁没有办法判断。 金耽仁一拍大腿,火辣辣的痛感,让他终于找回了对于双腿的感知。 “所有人带上武器跟我走!” 匆匆赶到浦口,此时的浦口一片混乱,刚准备出海的渔民们此时都抓紧时间把船开回去。 有的人甚至来不及划船,直接跳进海水里,潜在水里游回岸上。 这场面,倒颇似鬼子进村了。 此时那艘四桅海船已经进入了浦口,船上数面旗帜高高飘扬,其中最大最显眼的一面,上面写着力道刚劲的汉字。 金耽仁是浦口中为数不多能识汉字的人,此时他揉揉眼睛,探头一看。 上面书写着: 明! ...... 陈得喃喃道:“我们果真是随风飘到了朝鲜来啊。” 点了点头,李逸澜看着浦口处,渔民们四处奔逃,惊慌失措的场面,挠挠头叹道: “哎,怎么感觉我们好像有点过了。” 原本为了提振船上的形象,增加底气,林寅观听从了李逸澜的建议,将两门红夷大炮伸了出来,没想到竟然把这些可怜的渔民给吓坏了。 “毕竟,如果不是有万历天子发兵援助,朝鲜早已被日本给灭亡了,朝鲜人对于日本的恐惧很深。恐怕此时,这些渔民也将我们认成倭寇了吧。” 林寅观此时的表情有些微妙,事实上,在三十年前,现在延平王郑经的祖父郑芝龙,可不就是东南沿海上名震一时的大海盗吗? 曾胜右手轻轻抚摸着红夷炮,展颜笑道:“即使是日本,能装备红夷炮的战船,也是屈指可数啊!” 至少在海战上,此时的郑家,还没有怕过谁。 谈笑之间,大家又找回来些当年天朝子民的气概。 ...... 回来报信的金永,看到叔父目瞪口呆地样子,内心暗暗鄙视。不就是倭寇吗,至于吓成这个样,看我的! 金永拿出自己的宝贝木弓,张弓搭箭,准备一箭射落旗杆,重挫倭人的士气,也让叔父和其他老资格的士卒看看我大静县神射手金永的实力! 还没等金永将箭杆完全拔出来,耳旁就传来座主金耽仁的一声怒吼:“你疯了!睁大眼睛看清楚,这是大明的船!” “看到他们头上的网巾没,再看你自己的,是不是几乎一样?当年,网巾就是由大明传入我们朝鲜的。” 金永定睛一看,咦,确实如此,再看这些人身着的衣冠,与倭人的衣服制式明显不一样。 可是,金永不大的眼睛里充满大大的疑惑:“大明不是亡了吗?” 这话一出,刚才还头头是道的金耽仁也只能挠头道:“我怎么知道!大家保持警惕,随我过去观察情况。” ...... 按照之前既定的安排,船上九名士卒,只留下一人在船上以备不测,其余八人并上方治等十个年轻力壮的家丁、水手,携带好兵器先列队下船。 经过一个时辰的突击操练,尽管这十八名精壮列阵时的整齐度还不能让李逸澜满意,但对于猊来里浦口的渔民和那十几名士卒而言,却已经有了足够的威慑力。 林寅观、李逸澜、陈得随后而出,三人皆身着船上最好的衣冠,仪表堂堂,不怒自威。 金耽仁细细观察,发现下船来的众人,都不剃头,除了一个头发较短的年轻人外,其余众人都结着发髻,头戴网巾,俨然是大明衣冠。 前世在大学选修过朝鲜语,后来又在韩国工作半年,李逸澜的朝鲜语已经到可以正常交流的地步。 此时李逸澜向前一步,沉声说道:“我们是大明延平王麾下,不知此处主官何人,可否出来一叙。” 尽管数百年间朝鲜语的发音也出现了变化,但金耽仁还是勉强能听明白,这些人果然是大明子民! 此时的朝鲜已经当了三十年的大清藩属,但是无论是民间还是在上层,仍然视大明为父母国,是再造藩邦的恩主国,可以说大明就是这个时代朝鲜的最高义理。 还没等脑子反应过来,金耽仁的身体已经很诚实地弯下了腰。 “诸位远道而来辛苦,下官是大静县猊来里浦的座主,金耽仁。” 林寅观上前将金耽仁扶起,通过李逸澜翻译,和金耽仁聊了几句客套话。 就在几人正在相谈的时候,此时浦口里的渔民们也大概了解到了现在的情况。在得知来的不是倭寇,而是大明之后,渔民们放下了刚才的恐慌,随后纷纷围了上来。 大明不是灭亡了吗?这些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这是大家心里共同的疑惑。 看到人越聚越多,金耽仁大声斥道:“你们都围上来干嘛?赶紧去出海!” 李逸澜走到渔民们前面,提高嗓门说道:“方才无意间对大家造成了惊吓,请大家见谅。我们不是倭寇,而是当年和你们一起打倭寇的大明子民!” ...... 浦口的人越聚越多,也影响了正常的出海活动,林寅观便提议大家离开岸边,去人相对少的地方。 金耽仁指引着林寅观等人到了附近的亭子歇息,一路上,李逸澜一边和金耽仁交流,同时也给林寅观和陈得充当翻译。 双方坐定,闲聊了一会后,金耽仁最终还是问出了大家都很关心的问题:“二十多年前,就听说大明崇祯皇帝殉国,后来又听说清酋入主中原。” “有人说,大明亡了!可后来有人说,大明皇帝南巡,宗社不替,社稷犹存。众说纷纭,不知哪个是真?” ...... 当年,清军入关之后,一直宣称是在为崇祯复仇,要消灭的对象是农民军,用这套言辞来建构自己建立王朝的正统性。 既然大清已经是正统,那么自然是斥责南明势力为贼寇了,这样一来,清兵南下一统全国,就不是在攻灭大明,而是扫除贼寇。 当然,南明究竟是不是正统,在不同的势力的立场上得出结论也是截然不同的。 清廷自然也知道朝鲜对待大明的态度,因此对待朝鲜的使节时小心谨慎,基本不透露有关南明的消息。 虽然从大清皇帝的诏谕中,朝鲜隐隐约约觉得所谓“贼寇”就是南明,但从未得到有效的证实。 直到五年前吴三桂勒死了永历之后,清廷这才向朝鲜告知贼首已死的消息,意思就是残余反抗势力已经彻底没了,朝鲜你趁早死了反清复明的心吧。 可是当不信任的种子已经生根发芽时,真实和谎言已经分不清界限。大明究竟还在不在,已经成了令朝鲜上下困惑不已的谜题。 第八章 谁云明已亡 金耽仁的问题,大家早已经猜到,而且商量出来了标准答案。 李逸澜翻译,林寅观回答道:“谁说我大明亡了?当今天子,乃是大明神宗皇帝之孙,年号永历,延续至今已是永历二十一年。” 没错,他们就是要让已经去世五年的朱由榔在叙述中活过来! 清廷势大,如果将现如今抗清势力的惨淡状况如实告诉朝鲜人,那无疑是将自己往火坑里推。 相反,利用朝鲜信息闭塞的情况,在合理范围内进行虚构加工,为自己身后建立一个还没有灭亡的大明,对于李逸澜等人说则多了一分底气与保障。 林寅观多年从商,现在就像是在商场谈判一般,用一个“大明”来做自己的谈判的底牌。 代入到这个商人角色中,林寅观娓娓道来,点面俱全,几乎无懈可击。 片刻之后,通过林寅观一番叙述,一副永历皇帝在四川,延平藩王在福建东宁,东西犄角,共谋恢复的宏伟场面,出现在了金耽仁、金永等人的脑海中。 最后,陈得向众人展示了杀手锏——出海前,礼官蔡政郑重托付的历书。 ...... 中国自古就是一个传统的农耕社会,能够指导农时的历书受到格外重视。 此外,古代帝王都被看作是代天施政,因而历书的修订和颁行也与政权的正统性密切相关。 朝鲜身为中华藩属,是不能有自己的历书的,因此采用的都是宗主国的历书。现在朝鲜所用历书,便是清顺治时期,在崇祯历书基础上修订而成的大清历书。 当然,在私底下朝鲜却仍然喜欢沿用大明颁发的《大统历》。 ...... 陈得此时拿出来的《大统历》,是当年永历朝廷所颁,给在东南抗清的朱成功也抄送了一份过去,并沿用至今。 蔡政将《大统历》的副本交给陈得,是出于联合在日本的明朝遗民的考虑,只不过人算不如天算,现在不得不提前拿出来证明身份了。 在李逸澜的印象里,陈得是一个急公好义的年轻小伙,说话也心直口快,但是当拿出历书来的那一刻,却俨然换了一个人,显得无比庄重、威严。 金耽仁这辈子见过最大的官就是济州牧使,见过最高级的官方文书也不过是贴在城门上的国王告示,此时一看陈得这架势,再联想到这是大明天子所颁的《大统历》,连忙整装下拜,双手朝上! 这附近最大的官都拜了,附近的金永等下属也是有样学样,一时间无人敢出声。 这环节本是李逸澜提议设计的,其实就是为了渲染气氛,提高自己的身份。可是此情此景,就连李逸澜这种后世穿越而来的人,未免也有些心潮澎湃。 更别说陈得了,只见这个泉州小伙的身板都比平时挺拔了许多。 一番仪式之后,陈得将历书交到金耽仁手上。 金耽仁认真看着历书上的汉字,长久,竟无语凝咽。 过了一刻钟,金耽仁这才将历书郑重交还给陈得,此时他心中再无疑虑。 随后金耽仁面朝西方,下跪,口中大声说到:“大明皇帝陛下,臣济州大静县金耽仁,今生有幸见我皇明历书,死而无憾!” 过了好一会,金耽仁才站起身来,脸上早已经涕泗横流。 李逸澜目瞪口呆看着这个朝鲜胖子的行为,心中默默感叹,这莫非真应了那一句玩笑话,能做大明的狗,就是最大的荣幸? ...... 随后的谈话里,林寅观提出现在船上急需淡水、食物等补给,同时也需要足够的材料和人手来进行船只的修复。 金耽仁连连点头,承诺会立刻提供淡水和事物,只是修复的材料和人手得去大静县城,向县官报备,可能尚需时日。 李逸澜心中叹气,只可惜船只修复需要专业人手,不是出海的水手就能够做到的,否则也没必要惊动朝鲜地方。 接受了金耽仁派人送来的饮食,林寅观等人谢绝了金耽仁邀请去家里做客的好意,回到了船上。 方才留在船上的曾胜等人一边安排水手交接淡水和食物,一边迫切询问起刚才上岸后的情况。 陈得满脸的感慨,还没有从金耽仁给他带来的震撼中恢复过来。 “没想到在这藩邦远地,竟然还有如此心怀忠义之人!” ...... 目送李逸澜等人上船之后,金耽仁点了侄子金永作为跟随,两人匆匆往县城赶去。 路上,金永满脸疑惑地看着金耽仁,像是看见一个陌生人一般。 金耽仁一瞪眼,问道:“看我干嘛?我脸上长花了?有话就说!” 金永挠挠头发,一不小心从长发中挠出一个虱子,随手弹出去,说道:“叔父,当年济州牧来我们这视察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激动啊?” “叔父你刚才还泪流满面了,我都不知道多少年没看过叔父流泪。” 金耽仁看着金永,沉默了许久,最终还是指点起金永来。 “在我朝鲜国,人分四等,你知道的吧?” “这个我知道。” 金永当然清楚,在朝鲜,王族和两班贵族共治天下,第三等级是中人,然后便是良民。 此外,还有最下等的贱民,只能从事奴仆等卑贱的工作。 金耽仁继续说道:“比如说金永你自己,因为你母亲是良民,所以你也只能是良民。” 朝鲜王朝划分等级,采用的是从母制,也就是母亲的等级决定了孩子的等级。 金耽仁突然显现出一种恼怒的表情,但又一转即逝,以至于金永甚至不敢确定那恼怒的表情,究竟有没有在金耽仁的脸上出现过。 金耽仁语速开始变快:“同样,我也是良民,而且这辈子也只能是良民。我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才能换来猊来里浦座主这个位置。” “而这个位置,很有可能就是我官场的尽头。因为再往上走,只能是属于中人甚至是两班贵族的位置了。” “无论我做得有多好,最终的历史记载里,只会出现两班和中人们的名字!金耽仁?后世没有人会记得。” “而这次,老天爷终于给了我金耽仁一次载入史册的机会,我怎么能不利用!” “那些成天嚷嚷着皇明皇明的士人们,总会有人在笔记中记下,永历二十一年五月二十五日,猊来里浦座主金耽仁见《大统历》,感念皇明,涕泪横流,时论为忠义!” 金永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叔父得逞的笑容,心中感叹:姜,还是老的辣! 第九章 济州府来人 金永看着自己的叔父,目瞪口呆。 看到金永的表情,金耽仁显得很得意。 “你小子,以后放机灵一点,人生就是这样,有时候不是做得越多就越好,最关键的是要做对路!” “就比方说刚才,没搞清楚情况,你就像搭箭把旗帜给射下来?” “要是我当时没能及时阻止你,真让你把大明的旗帜给射了,你那引以为傲的箭法,可能就会要了你的命!” 金永这才知道刚才自己竟然差点干出了超级蠢事,后背直冒冷汗。 金耽仁内心叹气,自己这个侄子,箭法好,只可惜脑子还不够灵光,只希望经过这次事件以后,这个傻小子能有些长进。 “待会进县城之后,我去找县官,你小子就到酒馆之类的地方去,重点说一下我刚才对大明忠心耿耿的表现,明白吗?” 金永现在对自己的叔父可以说是佩服不已,听到金耽仁吩咐,头点得如同小鸟啄食一般。 ...... 叔侄俩人匆匆赶到县城,已经是接近正午时分。顾不上头顶上烈日炎炎,两人便按照之前计划分头行动。 金永去宣扬金耽仁的优良事迹,而金耽仁自己则进了官衙,向大静县令通报了事件,同时还转达了林寅观等人对修理船只的材料和人手的需求。 事关皇明存续,大静县令不敢擅作主张,当即派人送金耽仁去济州府城,向济州牧使洪宇亮汇报。 大静县距离济州府城尚有一段距离,金耽仁担心那群大明人等得不耐烦,又生出什么岔子,只得找金永回去报信。 金永从酒馆中被金耽仁拉出来,优良事迹不知道宣传了没有,酒倒是喝了不少。金耽仁顾不上责备这个不让人省心的侄儿,让金永赶回去向林寅观通报进展。 ...... 接到金永传回来的消息后,李逸澜和大家也只能耐心等待。 好在附近的渔民以及金耽仁安排的家人每天都向船上送来淡水和粮食,虽然不算丰盛,但是也足以解船上众人燃眉之急。 在等待济州牧使洪宇亮消息的两三天里,大家采取轮流的形式,都下岸进行了活动,也算是透气了。否则在船上待久了,容易生出毛病来。 后世的济州岛,是中国游客的出境旅游的胜地。外派韩国的半年里,李逸澜也曾经到济州岛一游。 金耽仁去济州后的第三天,李逸澜和陈得、方治几人在猊来里浦口附近登高望远。 穿越三百多年的历史,李逸澜重新来到这个前世曾经踏足的地方。 济州岛的山水依旧,洒下来那一缕阳光依旧,这熟悉的感受,却带给了李逸澜更大的感伤。 触景生情,李逸澜摇头叹道:“物是人非。” 相比起李逸澜的感慨万千,其余几人就单纯感慨于这美景了。 陈得右手摆弄着一片叶子,一边朝李逸澜走来,一边说道:“如果不是现在安危未定,这济州岛,倒也不失为一个游山玩水的好去处。” “没想到朝鲜这地方,不仅有金耽仁座主这样心怀大明的忠义之士,也有如济州岛般的风光胜地啊!” 听到陈得这话,李逸澜倒是笑了,向陈得等人普及道:“说起来,这济州岛,当年也是我大明领土。” ...... 当年,高丽成为元朝藩属,对日本虎视眈眈的忽必烈,将气候适宜的济州岛(时称耽罗)作为元军的天然牧场,也是元军攻日的前线基地之一。 后来,由于济州岛四面环海的地理优势,元朝将其作为流放犯人的天然监狱。 讽刺的是,明朝初年,朱元璋同样将俘获归顺的蒙古皇族以及战俘流放至此,这个曾经元帝国用来囚禁罪犯的岛屿,最终也成为了他们自己的归宿。 相比起积极追求拓展的忽必烈,朱元璋对这些海外之地并无兴趣,当时改换门庭成为大明藩属的高丽趁机索取耽罗,大明慨然应允。 至此,济州岛不复为中国领土,成为高丽以及此后朝鲜王朝的一部分。 ...... 在一旁听着的方治,听完李逸澜普及这段历史,一脸惋惜道:“要是当年太祖皇帝不放弃这里就好了。” 陈得无奈摇头,叹道:“阿治,如果当年真没有放弃,恐怕现在济州岛虽然不是朝鲜之地,却已经沦入建虏之手啊。” “也对,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们就相当于自投罗网了。”方治脸上的惋惜变成了庆幸。 陈得转头,想让李逸澜继续说说济州岛的故事,却看见李逸澜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还未等陈得开口,远处传来呼唤:“李公子、陈财副,林船主派我来唤大家回船。” “济州府来人了!金耽仁座主带着来的。” ...... 金耽仁带着济州府的人回来了。 但金座主并没有带回来大家朝思暮想的修船工匠和木料,来的是两个朝鲜官员。 济州牧使洪宇亮得到了金耽仁的汇报之后,十分重视,此事关乎大明存亡,非同小可。 衙门上,金耽仁信誓旦旦,口中连连确认这批漂流人确实是大明子民。但金耽仁眼神和语气中所表现出来的那种急切,却引起了洪宇亮的一点不信任。 从这个浦口座主的身上,洪宇亮看到了一种展现自我的渴望。 当一个人,特别是一个出身低下的人,迫切想要证明自己时,就容易铤而走险,甚至欺瞒上官。洪宇亮多年从官,对此深信不疑。 尤其是前几天,洪宇亮已经得到了确切消息,自己这几年的经营总算时收到了成效。一切顺利的话,他将很快被召回京城,结束三年的外派生涯。 在这种紧要关头,要是一时冒失,没将漂流人的身份确定便匆忙上报,最后引起动荡,自己就要功亏一篑了! 于是,在与幕僚商议许久之后,洪宇亮没有如金耽仁所建议的那样,派工匠去帮忙修理船只,反而决定派判官崔镇南前去,将漂流人都带到自己这里来,他要亲自确定这群人的身份。 大静县官学监理李德山,因为精通汉语,此行作为翻译,协助崔镇南与漂流人沟通。 第十章 延平王特使 金耽仁从济州府回来了,跟着过来的还有两名朝鲜官员,判官崔镇南和官学监理李德山。有了精通汉语和李德山作为翻译,李逸澜这次便不用再耗费诸多口水。 崔镇南奉济州牧使洪宇亮的命令,前来猊来里浦口,第一个任务就是初步核验漂流人的身份。 和上次一样,这次的交谈也是安排在浦口附近的亭子里。 陈得重操旧业,郑重将《大统历》交到崔镇南的手上。只不过这次让陈得有些失望的是,来自济州府的判官崔镇南,可没有像座主金耽仁那样给面子。 倒是那个来帮忙翻译的李德山,脸上看上去十分激动,但此时崔镇南尚未发话,他也不好擅自说些什么。 崔镇南双手接过《大统历》后,认真翻阅起来,脸上却看不出什么表情。 片刻之后,崔镇南抬起头来,点点头,让李德山帮忙翻译道:“崔某没见过什么世面,虽然这《大统历》我看上去像是真的,但是仍然不敢擅自决断。” “不知道林船主是否能让我们登船一看?” 林寅观望了一眼李逸澜,看见他也微微点头,当即便答应下来。 ...... “崔判官,十分抱歉,船里位置不够,只有你和李德山监理可以上来。”李逸澜嘴上虽然说着抱歉,但是语气却十分坚定,不容置疑。 有了李德山作为翻译,李逸澜重新说回官话,主要是方便自己人能够第一时间领会意思。 就如同此时,当崔镇南还在听着李德山给自己翻译时,方治已经带着十几个士卒、家丁,越过了崔镇南和李德山,不动声色地拦住了后面的十几名朝鲜衙役。 方才看上去显得古井无波的崔镇南,这个时候瞪大了双眼,看着方治等人大摇大摆地从自己身边走过。 这种情况倒是出乎崔镇南的意料之外,“请问这位先生是?” 跟在后面的金耽仁回答道:“这位是李逸澜公子。他是。。。。。。” 金耽仁下意识正想接着说出李逸澜的身份,但是一时间却又组织不起语言。 在当时和金耽仁沟通时,李逸澜更多是承担翻译的工作;而到了这次,李逸澜不用再做翻译,便在一旁静静看着,除了相见时的寒暄外,此番是他今天头一次开口说说话。 崔镇南的这个疑惑,不仅让金耽仁说到一半卡壳,也让李逸澜也一下子被问得愣了神。 是啊,自己现在倒是算是一个什么身份呢? 一时间,空气变得安静下来,李逸澜只觉得气氛突然变得尴尬。这个时候,林寅观面带微笑,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李公子是我大明延平王所遣特使,身负使命,全船人皆听号令。” 林寅观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李逸澜脸上露出得道高人般的微笑,看上去使人信服,心里却暗暗嘀咕:林寅观啊林寅观,你这话倒是把我地位抬得很高了,可接下来又让我如何去圆呢? 看到众人的表情,林寅观背过身来,眼神里带着商人独有的狡黠:“崔判官、李监理,金座主,请上船,看延平王亲笔。” 听到林寅观这话,崔镇南震惊之下,倒是把漂流人拦着朝鲜兵丁不给上传这事给忘了,带着满腹的疑惑上了船。 林寅观走到李逸澜身旁,低声道:“待会上船后,李公子和我进船舱。” ...... 崔镇南和李德山等几个朝鲜人被陈得带进了用于会议的船舱。李逸澜则是跟着林寅观,进了船主的房间。 林寅观轻车熟路地拿出钥匙,开了床底下的一个箱子。 随后,林寅观从箱子里拿出来一个匣子。 李逸澜一眼就看出来,这正是之前暴风雨过后,自己发现并交给林寅观的那个匣子,里面还装有一封尚未开封的信。 “莫非,这就是延平王亲笔?”李逸澜恍然大悟。 林寅观点点头,又摇摇头,说到:“是,又不是。” “事实上,这并非是延平王亲笔,而是别人所抄写,书信内容乃是向日本国王借兵。” “不过这延平王印,却是真的,此乃一信两份,以防丢失的缘故。” 李逸澜明白过来,补充道:“延平王亲笔书信,还在他处,这封只是备份。” “正是,正是。” ....... 李逸澜走进会议舱,林寅观此时跟随在后面。 看到两人回来,崔镇南眼睛一亮,赶紧起身迎上来。 方才,李逸澜和林寅观还未过来的时候,财副陈得开始向崔镇南逐一历数修补船只所需的材料和工匠。 陈得不愧是干财务的活,一番列举下来,不仅让翻译的李德山口干舌燥,也让崔镇南头晕目眩。 尽管崔镇南早就说了自己没有权限,必须征求济州牧洪宇亮的同意,但陈得左耳进右耳出,嘴上倒是没停过。 因此,此时看到李逸澜和林寅观进来,崔镇南心里已经没有了刚上船时的满腔疑虑,取而代之的是看到救命恩人般的喜悦。 看到陈得朝自己点点头,李逸澜心里也有了底,已经换上船上最好一件衣服的他,清了清嗓子,朝着已经被“得救”的喜悦冲昏头脑的崔镇南说道: “这是我大明延平王殿下亲笔书信,写给日本国王,里面写的是国之大事,崔判官,我这就交给你了,拆封自便。” 听了李逸澜这话,崔镇南顿时又从喜悦中跌落下来,望着李逸澜双手捧着的这封书信,脑子里恢复运转。 按这群漂流人的说法,延平王乃是大明永历皇帝所封郡王,赐蟒袍,封招讨大将军。这级别,和我大东国(朝鲜人称大明为中国,朝鲜在中国之东,故自称东国)国王一样啊! 崔镇南想到这里,猛然醒悟。此时李逸澜拿着的这封信,已经不是简单的一封信了。 如果非要类比,这就相当于是我大东国书! 崔镇南看向李逸澜,总感觉这个年轻人的面无表情的脸上透露出某些深意。 崔镇南的手伸到一半,又强行缩了回来。 第十一章 三人足矣 崔镇南望着李逸澜双手捧着的那封书信,喉结一动,艰难地咽下口水。 这尚未开封的信件,看上去很薄,但分量却很重,此时正如同千斤重担压在崔镇南的心头上。作为济州牧使洪宇亮的心腹,崔镇南和自己顶头上司的性格也非常的相似,一举一动力求谨慎小心,不给别人留下把柄。 就拿这封信来说,虽然他没有泄露出半点口风,实际上内心已然信了八成。那么这所谓延平王的亲笔信,在朝鲜的实际效果虽然比不上朝鲜国王亲笔,但是规格上等同却是相同的。 如果自己稍有逾越礼制,可能没有当下的损害,但是不可避免会给竞争对手攻讦的把柄。指不定什么时候,这就将会成为自己被压倒的最后一根稻草。 如此种种复杂想法,崔镇南在数个呼吸之间已然思考完毕。 崔镇南十分自然地将伸到一半的手臂往上提,整了整自己的官帽,顺带抹去了额头上新冒出来的冷汗,笑着对李逸澜说道: “这封书信尚未开封,我也不好随意拆开,还请李公子先收着,等我们面见了洪牧使之后,再由牧使定夺。” 崔镇南心中暗自庆幸,总算是没有行差踏错;李逸澜心中也是高兴,又有一个朝鲜官员在大明礼制下不敢妄动,李逸澜心里的把握又多了几分。 ......虽然没敢擅自那封所谓的亲笔信,但是这次来到浦口见到这些漂流人的种种表现,已经让崔镇南疑虑大消。 初步确定了漂流人确是大明子民,接下来崔镇南便要完成牧使洪宇亮交给自己的第二个任务: “不论这群漂流人是否真的为大明子民,都要将他们带回来,并且清点好船上的物资等等,详细报来。” 崔镇南微笑道:“李使者、林船主,我东国(朝鲜)有制,但凡有船只飘到,需清点船上物资,并将船上所有人员移往州府,妥善安排饮食料理,诸事细细商议。” 李逸澜和林寅观、陈得等人迅速对了下眼神,该来的还是来了! 林寅观按照此前众人商量好的措辞,回答道:“连夜行船,确实疲惫,感谢崔判官好意。” 还没等崔镇南脸上的喜意完全显现出来,林寅观紧接着说道:“所幸有猊来里浦口座主以及百姓安排,这几日我们都下船活动,疲惫渐消。”“行海之人,习惯了船上生活,不愿长时间下陆,请崔判官谅解!” 崔镇南心中长叹,洪牧使啊洪牧使,你这是交给了我一个什么样的任务啊?为什么这船上的人就没有一个是好应付的! 悲催的崔镇南只能强忍自己心中的对顶头上司的怨气,苦口婆心地和林寅观进行了长时间的交涉。 只可惜,林寅观是干什么的,近三十年来经商的他,最不怕的就是和人谈判。 两人,连带着翻译李德山,三人说着说着,从站着移动到了座位上;谈着谈着,不知什么时候又站了起来。 陈得和李逸澜两人在一旁观战,两名年轻人多多少少都从中汲取了一些谈判的经验。 .......这场国际辩论比赛,在持续了将近半个时辰之后,即将迎来结局。 辩到最后,崔镇南实际上已经理屈词穷,想起来洪牧使给自己下的命令,崔镇南难得冲动了一会! 崔镇南一脸决然地说道:“林船主,不是我不能理解你。”说着说着,崔镇南走出船舱,指着船下自己带来的兵丁们,刚想开口威胁! 这时,早已经在旁边等得花都谢了的管船官曾胜,带着自己十名人人配铳的手下,恰到好处的出现在了崔镇南的眼前。 远处甲板上,两门红夷大炮在太阳的照射下,披上了一层光芒。 再看看附近的岸上,不知什么时候,方治已经带着家丁和朝鲜兵丁们相谈甚欢,手上还比划着各种手势,时不时传来一些奇奇怪怪的笑声。 在讨论到感兴趣的话题时,全世界的男人都能穿越语言的隔阂,露出会心的微笑。 看着船下自己带来的人笑得正欢,崔镇南的表情却异常的难看。 憋了半天,这个可怜的中年官员终于是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对着一旁笑眯眯看着自己的林寅观等人屈服了: “林船主,我十分理解你们,但是也请你们能谅解我的难处啊。如果就这样回去,恐怕我也不用再去济州府面见洪牧使,直接收拾收拾回家得了。” 隐隐间,这个刚见面时语气沉稳,一脸淡然的朝鲜官员,说话时甚至隐隐带上了哭腔。 听完李德山的翻译之后,林寅观终于没有第一时间反驳,而是扭头看向了李逸澜。 终于又轮到我出场了,李逸澜走上前,恢复了使者的气度,笑着对崔镇南说道:“崔判官,即使你不说,我们也得派人跟你回济州府,拜见你们的洪牧使。” 全船人都跟着崔镇南去济州府是不可能的,那就等于把自己的生死完全交给了一个未曾谋面的朝鲜人。 但是一个人也不去也不行,因为必须要有人和牧使洪宇亮亲自接触,向这个济州府的最高官员传达船上众人的诉求。 因此,崔镇南最后的这个诉求正合李逸澜的心意。 只不过,现在还得确定去济州府的人选。 请崔镇南等人到另一个船舱休息后,船上几个高层聚在了一起。 李逸澜最先表达自己的意见:“我必须得去。” “一来,你们既然将我说成了延平王殿下的使者,那如果我不去,便无法让洪宇亮真正信服。” “二来,我粗通朝鲜语,可以避免翻译时所造成的一些误会,交流起来更加方便。” 李逸澜这么一说,其他人也没有意见。 “李公子所言甚是。” 虽然此去济州府并不是毫无风险,但是大家对李逸澜的安危倒不太担心。 要知道,这可是妈祖娘娘派来的使者,虽说上次被绳索拉到手掌流血,证明并非金刚不坏之身,但起码生命安全还是有保障的。 危急关头,自然有妈祖娘娘护佑,绝不至于让他陷于死地。因此,众人一致同意李逸澜作为此次去济州府的全权代表。 看到自己的提议立马被全体通过,李逸澜心里还是美滋滋的。 要是让李逸澜知道这些人此刻内心的真实想法,估计心里滋味就得变成五味杂陈了。 确定了这次去济州府主事的人,接下来就要确定同行者。 “不知李公子打算带多少人?” 李逸澜自信回答:“不多,三人足矣。” 第十二章 李逸澜点将 李逸澜自告奋勇,成为第一个确定前往济州府的人。随后,李逸澜宣称只要带三人,足以前往济州府表达诉求。 李逸澜这样说,自然是有他的底气。毕竟在历史上,以林寅观为首的漂流人在朝鲜还是没有受到伤害的,因此并不需要太多的人手来保护安全。 人数确定之后,接下来,哪三个人跟着李逸澜去,就成为了重点。 几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李逸澜,很明显,是要李逸澜来全权负责此事了。 李逸澜在心中将初步的几个人选过滤了一下。 林寅观,他是这艘船的船主,可以说是船上最大的那根主心骨,自然不能涉险。因此首先可以排除他。 曾胜,身为管船官的他,平时显得沉默寡言。似乎只有武器和战争,才能激发出这个右脸颊上带着刀疤的汉子的兴趣。遇到生死攸关的时刻,少不了他,可现在是耍嘴皮子功夫的时候。。。 李逸澜心里把曾胜也排除了。 剩下的四人,分别是郭完、陈得、林端和方治。 郭完,船上的火长,用后世的说法,则可以说是这艘船的船长了。他肯定是要留守船只的,李逸澜迅速排除。 这样,李逸澜心目中的人选就已经是呼之欲出了。 陈得,是船上的财副,记忆力好,为人阔达,在熟悉的人面前显得心直口快。现在船上所需的物资缺口,陈得可以说记得清清楚楚,这次去济州,陈得肯定是不可或缺。 方治,虽然在李逸澜考虑的几个人选中目前身份最低,但是这几天朝夕相处下来,李逸澜深切感受到了这个小伙子的机灵能干。此外,方治擅于与人建立良好关系的优势,在李逸澜的初步计划中是不可或缺的。 林端,林寅观的族叔,同时也是船上的总管,统理舟中事务,代船主传呼命令。当然,这总管的位置,是不是也得益于他与林寅观的亲戚关系,这就各有各的说法了。 通过金耽仁灰溜溜被打发回来这个案例,以及方才崔镇南的言语中透露出来的信息,李逸澜意识到,自己接下来要面对的这个济州牧使洪宇亮,是一个行为处事极度小心谨慎的人。 陈得和方治,包括李逸澜自己,都是年轻人,虽然李逸澜相信他们的能力,但是洪宇亮却看到这三个年轻人后却未必能够放心。 因此,今年已经四十七岁的林端,他的加入将有利于队伍年龄结构的平衡,打消洪宇亮的一部分疑虑。在关键时刻,林端丰富的人生阅历,或许能够帮助李逸澜做出正确的决断。 ...... 李逸澜点了陈得、方治和林端三人,同时逐一将自己润色好的理由说出来。听到这样详密的安排,不管有没有被点到,众人只有叹服。 在李逸澜点将的同时,另一边的船舱上,崔镇南回想着方才与林寅观和李逸澜的“交锋”,越想越亏,总感觉自己一步步落了这群漂流人的计划当中。 只不过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崔镇南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崔镇南正在摇头叹气之时,一眼瞥到刚才一直在充当翻译的李德山,已经开始要第五杯水了。 这个在大静县教了半辈子儒学的老先生,本来已经很多年没有用过汉语了,没想到今天一用就是超大份量,这时赶紧疯狂补水,闭目养神,抓紧时间恢复精力。 看着老先生此时略显狼狈的样子,崔镇南阴郁的心突然明亮了起来。 ...... 收拾好自己的心情之后,崔镇南带上李逸澜等人踏上了回济州的道路。 李逸澜、陈得等四人下船之后,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 站在岸边回望,只见甲板上人头攒动。甲板上挥手相送的人群中,既有林寅观、曾胜等船上高层,此外还有许许多多船上的普通水手和家眷。 其中不少人,李逸澜甚至还未曾与他们说过话,只是点头之交。但在这种时刻,关系的亲疏早已经被船员们心中朴实的义理远远超越。 李逸澜前世在咨询公司混了几年,谈判过的甲方没有上百也有数十,但这一次要去的谈判,让李逸澜感慨万千,心潮起伏。 这一刻,他的背后是船上和他一同经历过生死患难的九十五名漂流人,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 临行前,李逸澜的队伍中加入了一个国际友人。 金耽仁满脸笑容,将自己不太机灵的侄儿金永推到了李逸澜的跟前。 “李使者此去济州,人生地不熟,极为不便。”“我这个侄儿,跟着我去过几次济州府城,记别的他不行,单说记地形的能力,金永说第二,在猊来里浦口没人敢称第一!” “除此之外,我侄子的箭术,在我猊来里也是顶尖的。” 最后,金耽仁稍稍凑近了李逸澜,低声说道:“李使者有什么不便的事,尽可以使唤我这个侄子去做!” “洪牧使不是一个好应付的,光靠明面上的功夫,恐怕很难对付他。” “当然,我只是提出来一些建议而已,具体的还请李使者详细参详。” 言罢,金耽仁挺直身来,脸上依旧是满脸的笑容。 只是这笑容在李逸澜的眼中,却又多了几分意味。 ...... 途经大静县城,被拉来干了一天翻译活的官学监理李德山便准备与大家告别了。 崔镇南吩咐车夫驱马进了大静县城,打算送李德山回官学,也算是体现崔镇南关怀学士,敬老尊贤的优良作风。 指不定哪个士人就给自己记下几笔呢! 但很快,崔镇南就感受到了自己刚才这个决定的错误。 “谁传出去的消息?” 崔镇南恼怒地责问着手下这些不靠谱的兵丁们:“叫你们别大嘴巴,你们偏不听是吧!” 原来,大静县的士民们不知从哪里得到了消息,说是有大明使者进城来了,此时纷纷涌上街头,道路堵塞不通。 “大静县民,议论汹汹,有交头接耳者,有怅然而立者,更有甚者,拜倒在地,口念皇明不止。”——李德山《丁未笔记》 第十三章 低调入济州 因为李逸澜他们,大静县城本身就不大的街道现在更是被塞得水泄不通。 由于民众的呼声太高,“明使”李逸澜时不时就得出来和热情的朝鲜百姓招呼一番,气氛颇有点后世驻外大使受到海外华人华侨夹道欢迎的意思。 联想到后世朝鲜半岛上的局面,李逸澜也是感慨万千。 走走停停,好不容易才挪到了大静官学。 李德山向崔镇南等人道谢,最后来到李逸澜跟前。 这个老学究,在大静县教了半辈子书,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场面。虽然民众夹道相迎的是明使,但深究起来,这场面的起因是自己要回官学啊! 心里想着这样的关系,李德山已经衰老的面庞散发出来难得的红光,走到李逸澜面前深深一拜! 方才身肩翻译之责,李德山恪尽职守,全程不苟言笑,是在尽职;而这时,李德山回到自己儒学门生的身份,朝大明使者而拜,是在尽忠。 李德山一拜,早已经在官学门口等候的儒学弟子们也齐身下拜。 快步走上前,李逸澜搀扶起李德山,称赞道:“德重如山!” ....... 出了大静县,接下来一天的赶路时间里,崔镇南吸取了教训,不再入沿途县城休息,只在官方驿站停留。 当晚,大家也在驿站歇息。 李逸澜依旧是和方治在一个房间里,李逸澜睡在靠墙的床铺上,方治则贴着门口睡。 一片漆黑中,方治翻了个身,对李逸澜说道: “李公子,其实今天我们到大静县的消息,我知道是谁说出去的。”不过其实李逸澜早就发现了。自从金耽仁朝自己塞人之后,李逸澜就一直在观察新人的表现。 “金永那小子嘛,我知道。” “嘿嘿,李公子果然历害。我也是那小子朝我比划后,才反应过来是他说的。” 方治回想起白天金永朝自己比划时的那个得意劲,忍俊不禁。 在船上,方治和其他几个家丁一样,都是年龄最小的那一批,见了谁都得叫大哥。这次终于结识了比自己还要小三岁的金永,方治第一件事就是教金永汉语中“大哥”怎么说。 一天下来,两人虽然言语不通,但是竟然也有点熟悉起来了。 金永还是典型的少年心性,透露李逸澜进大静县的消息,恐怕更多是为了让乡亲们知道自己跟着明使在“混”了。 虽然金永这样的做法给崔镇南带来了很多烦恼,但客观上在大静县树立起了所谓“明使”的声望,这对于还停留在浦口的船上众人来说,多了一份声望上的保障。 从这个角度来说,这也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了。 只不过。。。 “明天进了济州府城,务必保持低调。”李逸澜叮嘱方治,“陈财副和林总管那边我明天起来也和他们说说。” “另外,也得管管金永那小子的嘴巴,进了府城我们就得低调行事。”方治感到有些不解:“这是为何呢?” 李逸澜耐心解释道:“要知道,我们的目标是尽早修复好我们的船只,以便早日离开朝鲜。” “现在我们在大静县有了一定的影响力,这虽然不是我们有意为之,但从实际效果来看,暂时还不坏。” “我们登陆到现在几天了,大静县令并没有强制下船,也没有限制我们的活动,白天街道拥堵,也没有派人出来驱赶民众。” “而且这几天来,县里每日派人来给船上送淡水和食物,这说明县令虽然不敢擅自做出关乎我们去留的决断,但对我们的态度还较为友善,也不在意我们在当地施加影响。” “在我们修理好船只之前,我们都只能停留在大静县,因此和大静县令和当地士民保持良好的关系十分重要。” ”强龙压不住地头蛇,这句话你听过吧。” 方治摇摇头说道:“公子,我没听过哎。” “额,这不是重点,总之意思懂了就行。”有点尴尬,李逸澜一笔带过,“而在济州,情况就有所不同了。” “济州是府城,势力盘根错节,我们现在只知道一个济州牧使洪宇亮,其他我们一无所知。在没有弄清楚情况之前,我们能做的就是迎合洪宇亮的需求。” “而根据我目前的推断,洪宇亮是一个极为谨慎的人。行为谨慎的地方官,最希望的,就是治下能安安分分,不要出现意外情况。” “我们低调进城,尽量做到不引起注意,这或许会给洪宇亮一个积极的信号。” “明白吗?” “噢噢,好像明白。。。”方治的回答明显有些底气不足。 “睡觉!”李逸澜主要还是借着这个机会理清自己的思路,因此方治到底明不明白,他倒也不在意。 因为李逸澜清楚,方治是那种无论明不明白,只要是指令都会去认真执行的人。 ...... 第二天,李逸澜和陈得、林端说了自己的想法,获得了两人的支持。 至于金永,李逸澜不打算和他详细解释原因,只说了一句话:“如果进了济州城后,还管不住自己的嘴巴,那你就直接回金座主那里去,这辈子不要再出现在我的视野里。”金永连忙开始了他标志性的小鸡啄米式点头。 崔镇南心惊胆战地带着李逸澜几人进了济州城,走了好一段路后,都没发现有民众聚集围观的情况,才总算松了一口气。 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崔镇南扭头对李逸澜说道:“李使者,下官先带你去客舍休息,待我向洪牧使汇报情况之后,再请使者与洪牧使见面。” 这本是应有之义,李逸澜点点头,按照崔镇南的安排,在客舍先安顿了下来。 ...... 崔镇南躬身,将自己昨晚连夜写好的情况汇报递给洪宇亮。 洪宇亮放下手中的笔,接过来认真细细查看,时不时停下来思索。 大概看了半刻时间后,洪宇亮抬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崔镇南:“所以你最后没能将这群漂流人都带回来?” 可怜的崔镇南,额头上的冷汗又冒了出来。 第十四章 都是自家人 崔镇南不敢去擦自己额头上的冷汗,反倒是将自己的腰弯得更低了些。 在回来见洪宇亮之前,崔镇南已经构想好了关于此类问题的回答。只不过当真正面对洪宇亮的责问时,紧张还是难免的。 “回牧使,漂流人为海上行商,常年生活在海上,不愿下陆,抗拒心理很强。此外,他们初来东国,水土不服,这几天已经出现了个别人有头晕、呕吐的现象。” “因此,下官再三考虑,最终没有选择让他们全部跟来。”“下官斗胆如此行事,也是想到牧使平日里常常教导,让属下们保持仁德之心。下官便借此机会,让这些远来之人也感受到牧使的恩泽。” 求生欲使得崔镇南开始疯狂拍洪宇亮的马屁,只可惜崔镇南本不是一个擅长溜须拍马的人,此时拍马屁的效果只能说是聊胜于无。 虽然听出来崔镇南的话里真实的成分不高,洪宇亮最终还是选择放过了他。 洪宇亮自认为还是比较了解自己的这个心腹属下的,交给崔镇南的事,如果办不成,那基本不会是崔镇南玩忽职守,而是水平使然了。 跳过了这个话题,洪宇亮关注到下一个地方:“你是说他们中有一人是大明延平王的派往日本的使者?” “依照他们的说法确实如此,此外他们还带了一封所谓延平王的书信,属下不敢擅自判断,将这名使者带来,书信也在使者手中。” “这次来的四人,现居何处?” “下官已经安排在客舍住下,同时也安排了人员在客舍内观察着。” 在崔镇南口中,自动将跟着李逸澜四人过来的金永排除在外。 毕竟,这金永也是我东国(朝鲜)的子民嘛。 听到崔镇南对漂流人的安排,洪宇亮满意地点点头,说道:“不错不错,不要让这群漂流人太过招摇,除非必要,否则尽量不要让他们出客舍。” 崔镇南心里一惊,自己说的是安排了人手,其实也就是留了一个用于保持联络的士卒。要是李逸澜等人想出去走,没有自己的命令,那士卒估计也不会阻止。 想到这里,崔镇南心里就如同有一个热锅上的蚂蚁,正急得团团转。可表面上却还要做出一副镇定的样子,恭敬地回答着洪宇亮的问题。洪宇亮接着又问了几句,崔镇南根据自己所知依次回答。 这样一来,洪宇亮心中大致有了一个判断,但是最终还要亲自确认一番。 随即吩咐崔镇南道:“你待我处理完公务回府之后,便引那几个漂流人来见我。我要亲自问一问。” “喏。”崔镇南躬身应道,随即准备退出去。 “等等。”洪宇亮叫住了崔镇南,沉吟了片刻,说道,“这样,差不多晚饭时间,你带他们过来,我要和他们一起吃饭。” ....... 领了洪宇亮的最新指令,崔镇南顾不上歇息,匆匆赶着回到了客舍。 被崔镇南留在客舍里的那个士卒,正坐在正对李逸澜等人房间的桌子旁,和店里小二有说有笑。看到崔镇南回来,急忙站起身来行礼。 一番询问之后,崔镇南得知李逸澜等人除了上厕所之外,其他时间都好好地待在客舍里,心里这才松了口气。 正如崔镇南方才在回答洪宇亮时,没有提起跟着来的金永一样,被留下来的士卒,同样没有和崔镇南说,方才金永说要见府城里的老朋友,半刻钟前已经出门去了。 毕竟都是自家人嘛。 崔镇南敲了敲李逸澜所在的房间:“李使者?” “崔判官?快请进吧!” ...... 崔镇南倒不是来找李逸澜说话的,只是借这个机会进房间看看情况。 房间里,李逸澜等四人都在,崔镇南彻底放下心来,躬身对李逸澜说道:“李使者,洪牧使让我来邀请诸位,届时前往洪牧使的府上,共进晚宴。” “还请这段时间里,诸位在客舍好好休息,届时我会过来,引诸位到牧使府上去。” 李逸澜自然是满口答应答谢,随后几人闲聊了几句,崔镇南便告辞了。 离家好几天,崔镇南现在是归家心切。 不过在回家之前,崔镇南也没有忘记叮嘱士卒,务必好好看着李逸澜等人,不让他们随意出客舍。 ...... 崔镇南离开客舍之后大约半个时辰,金永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回到了客舍。 “金小子,一看就是喝了酒吧!” “我哪有,你,你不要血口喷人!” “呦呦,毛都还没长齐的小屁孩,还在你爷爷我面前说大话。” 留下来的士卒笑骂了金永几句,全程屁股都没有离开凳子,看着金永回了房间。 金永摇摇晃晃地进了房间,关上门。 外面的士卒没有说错,方才出去的时候,金永确实喝了酒。不过,也不仅仅是出去喝酒了。从小跟着叔父金耽仁喝酒的金永,虽然年纪小,但是酒量却不小。方才嘴馋喝的那一壶,对于金永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李使者,我回来了。”金永脸上泛着明显的红晕,也不知道是喝酒的原因,还是另有缘故。“使者交给我的任务,我都完成了!” “好!果然我没有看错人!”李逸澜不吝溢美之词,对于这种十几岁的少年来说,得到来自他人的肯定和鼓励,就足够开心了。 李逸澜倒也不着急询问金永方才获得的成果,反而先是吩咐方治道:“方治,出去找小二拿一些热汤来,让金永解一下酒。” 片刻之后,喝上了一碗热腾腾的热汤,金永心里也暖乎乎的。 金永回想起来今天早晨的情景。 ...... 从驿站出发后,李逸澜先是提醒金永,进了济州城之后,管好嘴巴不要再到处宣扬,否则以后就不能再跟着他们。 尽管要管住自己的嘴巴,对于金永来说很难,但是没等朝鲜少年向自己抱怨,紧接着李逸澜就郑重交给了金永一个任务。 “进了城之后,我们都不会轻易出客舍。”李逸澜盯着金永的眼睛,语气中带着肯定和希冀,“所以这个任务只有你才能完成。” “你能做到吗?” 少年心性使然,听了李逸澜的话,金永心里的一点点憋闷顿时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被信赖后产生的责任感。 “李使者,我一定完成任务!” 第十五章 意外之喜 回想起早晨的时候,李逸澜对自己的殷切希望;再联想到现在自己完成任务回来,李逸澜也不是第一时间询问任务内容,而是等自己喝完一口热汤,休息会再说,金永内心中除了感动,也明白了叔父的用意。 “你如果一直留在我身边,最多也就是成为下一任猊来里浦口的座主,倒不如跟着那群大明人。”两日前,金耽仁这样告诉自己的侄子。 “好的叔父。”金永先是小鸡啄米式地点点头,但随即又迷惑道,“可是这群大明人靠谱吗?” “且不论他们口中的身份有几分真实,”金耽仁的圆脸上露出笑容,“就冲他们这群异乡人漂流至此,不仅没有落魄,反而能让府城来的崔镇南吃瘪,我就看好他们。” 当时的金永似懂非懂,现在他有了自己的理解:就冲李逸澜今天的这些举动,自己跟来这一趟也值了! 要知道,朝鲜的等级制度之严苛,直接导致了上下关系的淡漠甚至是割裂。 这也是为什么明末清初,朝鲜不仅有众多的忠臣义士,也出现了不少跟随清国的所谓“叛徒”。毕竟在不少两班贵族和中人的心里,良民或许还不如他们的宠物,而那些奴隶们,则连牲畜都不如了。 既然你都不把我当人,那我也没有效忠你的必要。很多朝鲜人正是基于这种心理,成为了所谓的“叛徒”。 或许金永还没有反应过来,但是当老奸巨猾的金耽仁将自己侄子送到李逸澜身边的那一刻,这个朝鲜胖子心里很清楚:其实他们两人也成为了某种意义上的“叛徒”。 ....... 等金永喝完了热汤,缓过神来之后,李逸澜才开始询问任务的进展。 金永说,李逸澜翻译,林端则用早已经准备妥当的纸笔,开始记录。 半刻钟之后,金永终于停下了自己的叙述。紧接着,林端也放下了手中的笔。 轻轻吹了吹纸上的墨迹,林端将已经被画满的纸递给金永。 在李逸澜的翻译下,金永认真看完,片刻之后才抬起头来。 看到屋子里其他人都看着自己,金永咧嘴笑道:“正是如此。林总管真是妙笔啊!” 虽然李逸澜还没有翻译,林端等人也通过金永的表情判断出来了结果。众人原本提着的那颗心现在这才放了下来。 林端摸了摸自己的胡茬,自得地笑道:“主要还是金永记得牢,我只不过是将他说的场景还原罢了。” 金永将纸递给李逸澜,这时陈得和方治早已经按耐不住,一左一右探头过来,一起看着刚才金永、林端和李逸澜合作完成的成果。 原来,这是一幅济州府城地图。 虽然还不详尽,只是将城内一些重要建筑的位置和大道的位置进行了勾勒,但是对于人生地不熟的李逸澜等人来说,这无疑使他们从两眼一抹黑的状况中解脱了出来。 就比如说,此时大家所在的客舍,处于府城的西南角,百步外,是一个集市。而晚上众人将要去的牧使府,则在城中的西北角。 位于城中央的则是济州官府,也是白天里洪宇亮和崔镇南等人办公的地方。 此外,金永还给大家带来了一个惊喜。 “我回来之前,绕着客舍走了一圈,发现有一个小门。”金永请李逸澜几人到窗边,推开窗,用手指着窗下。 “我们虽然是住在二楼,但是这窗户下面是一些饲马用的草料,如果身手好的话,从这里下去可以毫发无伤。” 说到这里,金永看向了方治。 “对,白天的时候方治已经和我说了这个发现。”李逸澜点头说道。 金永兴奋地说道:“从这里跳下去,往前走百步,然后左转走五十步,有一扇小门。” “而从这小门出去,离集市就仅剩下一条小路阻隔。” 众人听了李逸澜的翻译,纷纷叫好,要知道,危急时刻潜入到人多的地方中,无疑十分有效。 方治大力拍了拍金永的肩膀,赞叹道:“历害!历害!真有你的!”金永揉着自己的肩膀,虽然听不懂方治的具体意思,但是他语气中的赞叹之情,金永还是领会得十分清楚的。 李逸澜此时内心也是十分满意,甚至有种获得意外之喜的感觉。 其实,在济州府未必用得上这些地图、小道,但是一来是有备无患,二来也是考验一下金永,现在看来,金永的表现已经超越了李逸澜的预期。 这一事下来,人人欢喜。金永获得了大家初步的信任,而林端也第一次展现了自己掌握的技能,这两名相对较新的成员,已经在李逸澜的小队中有了自己的特殊地位。 ....... 临近傍晚的时候,崔镇南来请李逸澜等人赴洪宇亮府上的夜宴。 金永依旧被崔镇南自动排除在了夜宴的范围之外,这次被排除在外的,还有方治。 或许在崔镇南的潜意识里,能够入洪宇亮府上夜宴的,除了很可能是明使的李逸澜之外,也就只能勉强加上船上的两个高层:财副陈得和总管林端。 家丁方治,当然没有资格登上牧使府的夜宴。 崔镇南自然而然地命令起金永来:“金永,你带着这个家丁,就在客舍吃了吧,和沈二郎一起。” 沈二郎便是留下来看着的那个倒霉士卒,原本想着李逸澜等人去参加夜宴,自己终于可以回家休班了,没想到。。。 不过,崔镇南刚安排完,突然想起来主导权其实并不在自己的手中。 颤巍巍地看了李逸澜一眼,崔镇南松了一口气,看来李逸澜对自己的安排没有异议。 崔镇南心里松了口气,李逸澜心里同样松了一口气。 老崔啊老崔,你真是我的幸运星啊!怎么每次都能和我不谋而合呢? 李逸澜心里暗笑,不着痕迹地朝方治使了个眼色。 ....... 虽然是济州的州府,但是济州城却并没有多大,没多久,一行人便来到了牧使府。 知道今晚会有客人前来赴宴,牧使府上的管事早已经在门口候着,看到李逸澜等人到来,连忙躬身将大伙迎了进去。 “诸位来的正好,夜宴,马上就要开始了。” 第十六章 牧使府夜宴 在管事的引领下,李逸澜等人进了牧使府。 虽然是府城,但是济州城里能让李逸澜眼前一亮的建筑屈指可数,方才从客舍到牧使府的路上,沿途所见的几乎都是一些旧院子。 相比起它附近的建筑而言,牧使府显得风景这边独好。 这是一座建筑风格充满着中华文化的两进大院。 整个牧使府成东西走向,一行人进了正厅之后,才发现厅里面又被几扇画着山水画、观海画的屏风所分割,分成了议事厅和两个用来休闲赏花的花厅。 让李逸澜稍感意外的是,洪宇亮并没有在正厅等待着他们。管事察言观色,似乎看出来了李逸澜的心思,笑着说道:“牧使此时刚刚回府,正在休息,请诸位在厅中稍待。” “夜宴已经准备好,待会牧使来和诸位相见后,再邀请诸位共同进餐。” 李逸澜微笑点头,心中却暗暗琢磨开来,就连这洪宇亮府上的管事,用词上也极为小心谨慎。 就连崔镇南,平时都用“李使者”来称呼李逸澜,而这府上的管事,始终没有单独称呼李逸澜,而是借着还没有人介绍身份,以诸位这个词来包括众人。 ....... 在正厅等了片刻,这气派大院的主人终于到来。 这是一个国字脸的中年人,眉毛时时呈现川字的形状,只可惜眉毛下的那双小眼睛,破坏了那不怒自威的气氛,让这张脸在严肃中又带着一些的滑稽。 李逸澜心中一乐,脸上还是得保持严肃,和陈得、林端一起从椅子上起来迎接洪宇亮。 无论洪宇亮的内心是怎么想的,至少在表面上,这位掌握着济州府上最高权力的牧使,还是礼节十分到位。 “诸位久等了,公务繁忙,方才得了时间,实在抱歉。” 李逸澜和崔镇南等人连忙拱手,连称不敢不敢,陈得和林端两人虽不会说朝鲜话,但是同样用手势传达了类似的意思。 已经知道李逸澜粗通朝鲜语,因此这次洪宇亮没有特意安排翻译。 为此,洪宇亮甚至还感到有些惋惜,叹道:“我东国文人与中华使者、士人沟通,皆用笔谈,传为佳话。” “今天本想效法前人,不过时辰不早,还是留待下次吧。” 李逸澜嘴上应和,心里却暗暗庆幸。 “还好自己以前被父母强迫练书法,否则一旦笔谈,岂不暴露了?” ....... 关于身份的回答,已经是李逸澜等人来到朝鲜之后第三次了,更不用说私底下又演练过很多次。 经过多次的排练,李逸澜、陈得和林端三人早已经将台词背得滚瓜烂熟。即使有时候林端不小心说到一些不严谨的地方,李逸澜在翻译的时候也悄悄改了回来。 听完李逸澜等人的回答,洪宇亮微微点头。随即又看了李逸澜带过来的《大统历》,和崔镇南一样,洪宇亮此时心中疑虑也消了大半。 最后,洪宇亮将目标投向了那封延平王写给日本国王的书信。 和崔镇南不同,洪宇亮是封疆大吏,有权力在查明漂流人身份后,再决定下一步的行动。 双手接过李逸澜递过来的书信,洪宇亮轻呼出一口气,将书信拆封。 就连李逸澜等人,此时心情也十分紧张,毕竟这书信里的内容,就连林寅观也没有拆开来看过,洪宇亮其实是第一人了。 包括崔镇南,此时都盯着洪宇亮,似乎从洪宇亮的表情上就能看出书信上的内容一样。 第一眼扫过去,洪宇亮眼皮就开始发跳,再看几行,洪宇亮已经不敢再细看,匆匆翻到了最后的落款和印章,确认之后,连忙将书信小心叠好。 “李使者,”洪宇亮已经悄悄换上了新的称呼,“书信我已经确认无误。此前出于谨慎,多有怠慢,望使者见谅。” 强忍住心中的好奇,李逸澜脸上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将书信接过来之后直接放回衣服里,口中说道:“洪牧使谨慎处事,有古循吏之风,何来见谅之说呢。” “使者谬赞了,”现在的洪宇亮看上去温和谦逊,“今夜洪某做东,请李使者、陈财副和林总管做客,请!” “恭敬不如从命,请。” ....... 崔镇南跟在洪宇亮身边,低声说道:“这信,牧使看得很快。” 洪宇亮目视前方,也是低声回应:“有些事情,我们不必知道,也不应该知道。至少这信的真实性,我已经确认过了,其余事情,不在我们能够知道的范围之内。” 心中一凛,崔镇南不敢再问。 分主客依次就坐完毕后,管事恰逢其时地带着一队侍女,开始依次上菜。 一边上菜,管事一边向李逸澜等人介绍起特色菜肴。 “这是拌饭,由多种食材搅拌而成,是全罗道赖以扬名东国的美食。” 这莫非就是后世全州拌饭的前身? “这道海鱼,是今日才从海中打捞上来,及时送来,新鲜可口。” 对于李逸澜来说,前世海鲜已经吃太多了,这道菜对他而言没有特别的吸引力。 最后一道,让李逸澜哭笑不得。 “这是我们这的地道美食,用辣椒入味,味道可口,在我们东国十分普及,我方才特意吩咐后厨拿出来招待使者。”洪宇亮笑着亲自介绍道。 李逸澜接过话来:“泡菜,确实可称美食。” 洪宇亮显得有些惊讶:“李使者也曾听闻此道菜肴?” “当然,说起来这泡菜,乃是大唐将军薛仁贵手下随从,从家乡重庆府引入,经过数百年演变,方有如今模样。” 洪宇亮眼睛瞪圆:“这,原来如此。。。” 过了一会,洪宇亮才回过神来,喃喃赞道:“李使者不愧天朝上使,博闻广识,宇亮自愧不如啊!” 李逸澜拱手道:“不敢当不敢当,只是恰好有所听闻罢了。” ....... 饭吃近饱,酒过三巡。 众人酒宴上不谈国事,只道生活,酒酣饭饱之后,似乎关系也亲近了一些。 “之前不敢确定,故而暂时安排使者在客舍就住。”洪宇亮大着舌头说道,“此时既然已经确定,自当安排使者另住别处,方符合身份。” 崔镇南自然是连连附和。 李逸澜等人却不愿意搬出去。 林端就说了:“托牧使的福,我们住在客舍尚感舒适,不再劳烦崔判官另外安排。” 洪宇亮也只是随口一提,见李逸澜等人不愿,便也不再说此事。 李逸澜给了陈得一个眼神,陈得心领神会,说道:“我们此时虽然住得舒服,但内心却有不安啊。” “哦?陈财副何出此言?”崔镇南又来助攻了,就连洪宇亮此时也迷惑地看着陈得。 “船上破损,依然没有得到修补。”陈得面露悲伤,“想到我们弟兄依然受海风侵扰,不得安睡,我等也心如刀绞。” 第十七章 守序与变通 借着变更住所这个话题,陈得告诉洪宇亮现在船上的情况,潜在的意思还是很明显的。 现在身份也确认了,书信内容你也看过了,知道我们是背负着任务前往日本的,那就请尽快给我们派工匠和材料来,好让我们早日重新开船。 这就是陈得话里所要表达的潜在含义,李逸澜翻译给洪宇亮之后,接下来餐桌上却是一阵安静。 崔镇南悄悄放下了手中的餐具,观察着餐桌上其他人的反应。 李逸澜等三人早已经停止了就餐,三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洪宇亮。 洪宇亮咽下了自己口里的泡菜,随后接过侍女递过来的清水,润了润喉,又擦了擦嘴。 利用这个时间,洪宇亮整理好了自己的思路和措辞,这才缓缓说道:“陈财副所言,宇亮也是感同身受。” “只不过我东国有律,凡有漂人入境,需查明身份后,上报王廷,此后事宜,皆由王廷定夺。” “如果宇亮同意修理,那么当船修好之日,便是李使者等人离去之时,一旦届时王廷命令下来,让诸位进京,那宇亮岂不酿成大错!” “因此,不是宇亮不愿修理,而是王命难违啊。” 最后,洪宇亮还好心提议,如果船上生活不适,尽可以上岸,由济州府为这些大明子民安排食宿,岂不美哉? 双方语言不通,固然增加了交流上的不便,但也有一个好处,就是双方都不用急于表达自己的观点,而有时间来进行充分思考。 李逸澜将洪宇亮的话翻译给陈得和林端听,在此过程中,思考了接下来的措辞,就如同洪宇亮制造时间来思考一样。 在修不修船这个问题上,现在双方的观点是根本对立的,世界上最难的事情,就是把自己的观点放到别人的脑子里,尤其是当两方完全对立的时候。 因此李逸澜决定先放下这个话题转进一波,问道:“依照牧使的意思,是要将我们的存在上报给王廷了?” 洪宇亮补充道:“准确地来说,宇亮先上报给全罗道观察使洪处厚,再由洪观察使上报王廷,此谓逐级上报,井然有序。” 又是一个姓洪的?不知道和洪宇亮之间有没有亲戚关系呢? 摇摇头将这些想法抛出脑海中去,李逸澜接着问道:“那么牧使认为,一旦王廷知晓了我们的存在,会如何处置?” 洪宇亮显得有些踌躇:“这。。。王命难测,宇亮也不敢擅自断言。” “无妨无妨,只是我等饭后闲聊罢了,而且恐怕国王也得采纳大臣的意见吧?”李逸澜给洪宇亮一个台阶下,“据洪牧使猜测,王廷中大臣会有什么样的态度?” 李逸澜都这么说了,洪宇亮也不便再推脱,下意识地左右望了几眼,洪宇亮才说道:“宇亮胡乱猜测几句,估计无非两种意见罢了。” “哦?愿闻其详。” “一派自然是主张礼遇诸位,修理好船只后,派经验丰富的向导引领李使者再去日本。”顿了顿,洪宇亮继续说道,“另一派,估计会建议送诸位前去清国。毕竟,送回原籍,也是我东国对待漂流人的一贯做法。” 听了李逸澜的翻译,林端惨笑一声,叹道:“我们的原籍才不是什么清国!” 洪宇亮默然。 李逸澜说道:“如今清强明弱,这两派观点,哪个会更得国王心意,想必洪牧使比我们更加明白。” “只是,若我等真如牧使所希望的那样,全部下船听从安排的话,那就等于将自己的性命拱手送人了。” 洪宇亮艰难地点了点头,附和道:“李使者言之有理,是宇亮考虑不周了。” 李逸澜还是想争取一下:“洪牧使如果按照流程行事,短期内自然无虞。可是当事情发酵,贵国内言论出现对立的时候,洪牧使此时的决断将会被再度提起。” “届时,恐怕不仅第一派的大臣指责牧使处理不当,就连国王殿下或许也会因两派争论不休而迁怒于牧使呢。” 洪宇亮争辩道:“宇亮听闻清国虽以异族入主中原,但也以儒术治国,多行教化,万一日后使者等果被送往清国,性命亦可保无虞。如此一来,岂不是皆大欢喜。” 李逸澜没有回答,而是对洪宇亮笑了笑,摇了摇头。 可这样的举动,反而让本来就已经底气不足的洪宇亮心中更是没底了。 看出来洪宇亮心中的不安,李逸澜这才继续追击道:“若我等束手前来以求生,而牧使决断失衡,死守旧序,终陷百众于死地,则不知贵国有何荣,大明有何辱,清国更有何益?” “守序不改,皆不讨好。倒不如变通行事,则牧使高义,流传千古!” 沉默良久。 最终,洪宇亮就像是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李使者言之有理,然而事关重大,请容宇亮三思。” “时辰不早了,请诸位先回客舍休息吧。” ....... 李逸澜、陈得和林端在管事的引领下离开了牧使府。 望着三人的背影,确认已经远去后,方才一直未曾说话的崔镇南,小心翼翼地问洪宇亮道:“不知牧使准备如何行事?” 洪宇亮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崔镇南:“依你看,我应该如何行事?” “这。。。”崔镇南小心说道,“其实我觉得那李使者,言之有理。” 洪宇亮沉吟道:“我总感觉,这个李使者就好像已经知道了事情的走向一般,一步步引导我进入他预设的未来中。但这预设的情况又无可反驳,听起来很有可能确实会这样发展。” 崔镇南连连点头:“正是如此啊,所以似乎也得按照他的安排来做,才能破局。” 洪宇亮皱起了眉头,说道:“只是我现在正处于征调还京前的关键时刻,他说的是未来,我却顾虑当下。” “未来固然有可能如他所说一般,我将会多方不讨好。” 说着说着,洪宇亮身体几乎微不可见地颤抖了一下。 “但是在当下,如果我一步踏错,那些隐藏在暗中的豺狼,将毫不留情地跳出来将我咬碎!” 第十八章 酒馆的话题 知道洪宇亮现在正处于升迁回京的关键时刻,崔镇南也理解了洪宇亮现在的左右为难。 可崔镇南思来想去,也找不到在这两难处境中妥善解决的办法,洪宇亮也懒得看着他在自己面前团团转,挥挥手将其打发了。 重新坐回椅子上,洪宇亮一边嚼着泡菜,一边思索起破局的办法。 ....... 管事吩咐了一个家丁,将李逸澜等人一路护送回了客舍。 崔镇南留下来的士卒沈三郎,早已经在桌子旁呼呼大睡,李逸澜走近一看,发现他是被灌醉的。 李逸澜可是崔判官亲自送来的贵客,而且崔判官还特意留了一名士卒来保卫李逸澜的安全,因此店小二一看李逸澜回到了客舍,连忙过来问候。 “哦,他呀。”李逸澜问起沈三郎是怎么喝醉的,店小二笑着说道,“方才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沈三郎偏要和金永斗酒。” “结果没想到这沈三郎看起来人高马壮,喝起酒来还不如金永那个小屁孩!” “金永呢?” “回房间去了,留下沈三郎在这说疯话呢。” 李逸澜弯下腰来,发现那沈三郎口中还喃喃说着:“小屁孩,毛都还没长齐,就跟爷爷斗酒。现在被喝趴下了吧,哈哈哈哈哈!” 虽然知道沈三郎是崔镇南派来监视自己的,但是这个时候李逸澜也只能摇头苦笑了。难为崔镇南了,手下的兵都不靠谱啊。 李逸澜同情地说道:“给他披上一张被子吧,要不容易着凉了。” “好嘞!” 回到二楼的房间,不出所料,两个房间内都空无一人。 方治和金永趁着灌醉沈三郎的机会,已经从窗口下去,出去继续侦察情况了。 ....... 李逸澜和陈得、林端坐成一圈,议论起来。 林端问道:“李公子,你认为那洪宇亮会将我们的存在上报吗?” 李逸澜摇摇头:“不知道,看起来他有些触动,但是刚才没有立刻答应下来,说明他的顾虑更深。” 陈得苦恼道:“究竟洪宇亮在顾虑着些什么?我们几乎什么都不知道,这种命运未知的感觉实在太差了。” 陈得说完,房间里陷入了一阵沉默。 恍惚之间,李逸澜甚至有些找回了前世在咨询公司的感觉。 曾经给甲方提了许多听上去很好的建议,但决定权永远掌握在甲方手里,无论自己说得多么天花乱坠,在甲方没有最终拍板之前,心情都是焦虑的。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阵响动,李逸澜几个转头一看,只见一根带勾的绳子吊了进来。 不一会,方治拉着绳子攀了进来,紧随其后,金永也进来了。 ....... 第一次出去,金永将城里的大概方位记在了脑海里。 这次金永和方治一起出动,两人一起去了集市,随后分头行动。 方治负责摸清集市里的具体情况,如小道、标志性的店铺和几个出口等等。 金永出了集市之后,找了一家酒馆,试图从各类酒客的口中找到一些城内的信息。 “你们这次有什么发现?”陈得现在觉得,目前为止自己的贡献还没有方治和金永两人的大。 方治显得有些羞愧:“我和金永分开之后,尝试记住集市里的一些道路和分岔口,但是失败了。” ”集市看上去不大,但是里面太复杂,最终我只记住了两条能最快通向不同出口的路。” “能掌握两条就好,人生地不熟,语言又不通,已经不错了。”李逸澜安慰道。 林端拿起纸笔,根据方治的叙述,开始画起集市内的路线图。 “金永呢?”李逸澜接着问起金永来,“你这次有什么收获?” 金永叹气道:“也没听出什么特别的,大部分都是些城内的琐事。” “和洪宇亮相关的,有没有?”李逸澜想要抓住重点。 “和洪牧使相关的?我应该没有听到。” “那最近城里有没有出什么大事?或者说,酒馆里人讨论得最多的,是什么事?” “聊得最多的,应该是米价降了吧,对,就是这个!从我进去到出来,听得最多就是这个。” 米价?一时间屋内的人面面相觑。 柴米油盐,历来都是平常百姓家中的大事,因此听人谈论起米价的浮动,再正常不过。 但是。。。 “在酒馆里的人,都在聊米价?”林端觉得不可思议。 金永挠挠头,年纪最小的他,还没有反应过来什么不对。 李逸澜催促着问道:“具体怎么说的?米价为什么会降?” ...... 原来,今年济州岛上收成不好,虽然不至于到发生饥荒的地步,但是还是发生了米价上涨的情况。 平常之年,百姓交完赋税之后,留下来的粮食也只能勉强维持温饱。 遇上灾年,用为数不多的粮食补上赋税后,民众就只能用多年来一点点省下来的血汗钱,去买粮行里的粮食。 供求关系发生改变之后,粮行自然是统一上调了米价,只是对于普通百姓而言,这就不仅仅是数字上的变化了,更关乎着一些人能不能平平安安熬过这一年。 正当济州百姓为米价担忧时,以往只有打仗或者大饥荒才放出来的官仓粮食,竟然在几天前全部放了出来,一下子济州岛上的米价问题就得到了解决。 金永说道:”大家都在称赞,说当今国王仁善,爱民如子,才有如此快速的反应,挽救了济州岛上的许多子民啊。“ ....... 听了这条关于米价的消息,除了金永之外,其他人看上去都若有所思。 还是对数字比较敏感的陈得最先说道:“听起来,济州府的米价危机以往不是没有发生过,但是今年这次解决得特别快。” 大家心里都有一个疑惑。 这次危机的解决,真的是朝鲜国王的爱民如子吗?还是济州府牧使洪宇亮下的命令,将功劳送给了国王? 弄明白了众人的疑惑,金永自告奋勇,决定明天再去将这事弄清楚。 ...... 心里回想着今晚在洪宇亮府上的晚宴,又想着济州刚刚得到解决的米价危机,李逸澜想着想着就失眠了。 在床上翻来覆去,李逸澜竟然又想到了自己的前世,想到自己的女朋友和父母,他们现在过得还好吗。。。 恍惚之间,李逸澜发现,房门好像正在被一点点推开。 第十九章 月黑风高夜 李逸澜正在床上辗转难眠,突然察觉到了不对劲。 房门正在推开!虽然推门的动作很轻、很慢,但是在万物俱静的深夜中,这样的动静很难瞒过李逸澜的眼睛。 李逸澜屏住呼吸,悄悄把左手伸到了床下,拿起来自己防身用的小刀。 来济州之前,李逸澜一行人全部都配上了自己的随身武器,除了进牧使府的时候没有带着之外,其他时候都放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 李逸澜、陈得和林端用的都是小刀,方治用的是大刀,金永则随身带着自己的弓箭。 难道这么快就要用上了吗!!?妈祖娘娘,我这只是有备无患而已呀! 李逸澜心中一惊,按照历史的发展,漂流人在朝鲜始终没有受到伤害,难道因为自己的到来,让这一切发生了改变? 门打开了一半,一个黑衣人潜入进来。黑衣人手掌处闪过一道亮光,那是一把匕首! 进屋之后,黑衣人迅速扫了一眼房间内的情况,李逸澜连忙闭上眼睛,只留下一条细微地缝隙,观察着黑衣人的一举一动。 确认了房间内有两个人之后,黑衣人准备下手了! 出于保护的考虑,这两天方治都睡在靠近门口的位置。然而在此时,最靠近门口的方治自然也成为了黑衣人第一个要下手的目标。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李逸澜都是第一次遇上这样的场面,曾经专职耍嘴皮子的他,能够在牧使府上从容不迫、侃侃而谈,但现在心里却只有紧张。 怎么办?是大声呼喊提醒方治,还是趁黑衣人不备,自己先暴起反杀?还是先将自己的小刀抛过去,给那刺客造成杀伤? 短时间内,李逸澜心中闪过无数个念头,唯一没有闪过的念头,便是不管不顾,先跳窗保命要紧! 正思考间,黑衣人已经将匕首举起,马上就要将匕首插向方治的胸口! 顾不上再多想,李逸澜从床上跳起,左手拿着小刀,右手一把抓起桌子上林端用来磨墨的砚台,狠狠朝黑衣人的方向扔了过去。 同时嘴里用朝鲜语大声喝道:“你终于来了!受死吧!” 黑衣人乍一听到这话,手中的动作一滞,惊愕地扭头过来。 随后就被砚台迎面砸中!黑衣人突然被这硬物一击,被砸得头破血流不说,直接一头栽倒在地板上! ...... 房间虽然不大,但是李逸澜也没想到,自己扔出去的这个砚台竟然这么巧就正中了黑衣人正脸,直接把对方砸到了。 李逸澜方才大声的呼喊,以及黑衣人一头栽倒在地放出来的撞击声,直接把方治从睡梦中惊醒了。 方治下意识地抓起身边的大刀,从床上跳起来,口中大呼:“李公子!!?李公子!!” “阿治,有刺客!被我砸倒了,在地上!” 听了李逸澜的话,方治低头一看,果真有一黑衣人,被砸倒在地! 黑衣人身体动了动,好像要起来了。方治一刀劈下去,溅了自己一脸血,竟然是直接将黑衣人斩首! 李逸澜只觉得内心一阵翻江倒海,还没等他将自己这股恶心的感觉强忍下去,就听到隔壁房间也传来了呼喊和打斗的声音。 “李公子,我去隔壁看看,李公子你就留在这里,不要走动!” 说完,方治提着还沾着血的大刀就出门去了。 ...... 虽然内心很想跟着方治过去,但是此刻才彻底袭来的恐惧情绪,让李逸澜的脚步愣是挪动不了半分。 看着地板上的人头,李逸澜只觉得自己现在浑身上下每一寸皮肤都在颤抖。身体抖得历害,双脚却好像黏在了地上,愣是一动也不能动。 就在这转瞬之间,隔壁房间里的打斗声越来越激烈了,李逸澜深吸一口气,仿佛又找到了之前跟在方治身后,一起到甲板上和水手们并肩作战的豪情壮志。 李逸澜迈开步伐,到黑衣人的尸体旁边捡起砚台。 窗外的月光正好恰好照在砚台上,使得砚台上的血迹显得清晰可怖。 就在此时,隔壁房间方治的呼喊声传了过来:“李公子快走,他们还有援兵!!” “我跟你们并肩杀贼!”李逸澜偏不走,生死关头丢下弟兄,岂是男人所为,今天就豁出去拼了! 可是计划赶不上变化,还没等李逸澜冲出去支援,门外又跳进来一个黑衣人! 李逸澜一惊,随即大喊道:“来吧,地上这具尸体,就是你的下场!” 黑衣人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的同伴竟然死得如此之惨,一下子又惊又怒。但看到李逸澜一副虎视眈眈,杀气外露的样子,黑衣人又不敢马上冲上来。 李逸澜看到新来的黑衣人被自己震慑住,信心倍增,仿佛倒在地上那个无头尸体,真是自己的功绩一般。 两人就这样在房间里周旋,一时间谁也不敢率先出手。 只不过这平衡没有维持多久,很快就被打破了。 又有一个黑衣人进了房间,看到房内的场面,先是一惊,随后两名黑衣人相互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说时迟,那时快,李逸澜自知一不敌二,这时虽然又有些恐慌的情绪,但是更多的是逃生的本能,反应都比平时快出几成。 将手上的砚台再次抛出,李逸澜调头就撤! 身后传来一声闷哼,李逸澜知道自己砸中了一个人,但是听声音,应该没有砸中头部,这样对方也没有丧失战斗力。 一边想着,李逸澜早已经纵身跳下窗户。 ...... 砰! 毕竟还是没有经验,李逸澜跳窗时的姿势可称不上完美。 左脚流畅翻出窗户,右脚却被窗口绊了一下,虽然最终还是翻了出去,但是却是以狗啃泥一样的动作掉到窗口下的一堆草料之中。 “呸呸呸!”李逸澜将小刀换到自己的右手,从草料堆中翻出去,边跑边吐出自己嘴里的草料。 “跳下去,往前走百步,然后左转走五十步,有一扇小门。小门外十余步,是集市,集市里有两条路可以在最短时间内,到达两个不同的出口。” 李逸澜一边在心中默念,一边撒腿狂奔。 身后二十步,是两个跟着跳窗下来的黑衣人。 月黑风高夜,正是逃命时。 第二十章 杀人正当时 李逸澜原本还想和一个黑衣人周旋,但是当对面又加入一个帮手时,李逸澜果断放弃了硬碰硬的想法,转身跳窗逃走。 当两名黑衣人看清楚窗下的情况,放心跳下来时追赶时,李逸澜将他们甩开了有二十余步的距离。 好在李逸澜虽然打不过两名黑衣人,但是逃跑起来还是有些信心的。心中默念金永和方治摸索出来的逃生路线,李逸澜现在无比感谢自己的记忆力。 跑了数十步,李逸澜倒没有觉得疲累,但是脚下却刺得生疼! 低头一看,李逸澜才发现自己方才竟然没有穿上自己的鞋子,就这样赤脚跑出去了数十米! 想想也是,从发现第一个黑衣人,到跳下床来反击,李逸澜的情绪都出于高度紧张和激动之中,哪里还顾得上自己穿没穿鞋的问题? 要不是现在脚底下被非常不平整的路面刺得生疼,李逸澜或许到现在也没有发现这一点。 脚底下的刺痛,李逸澜倒也能够强行忍住,但是双方正在不断拉近的距离,却让逃命中的李逸澜心惊胆战。 曾经参加过区学生运动会的李逸澜,深知一双鞋对于赛跑者速度提升有多大。 对面黑衣人的鞋子虽然与后世的跑鞋不能比,但是相比起用脚掌的李逸澜,奔跑起来的速度还是比李逸澜要快上一些! 心里估计跑出去有一百步,李逸澜右转,强忍着脚底下的疼痛,继续撒开脚丫子狂奔。 两名黑衣人紧随在李逸澜身后,相比起李逸澜而言,两人省去了在脑海中记忆路线的烦恼,只需要跟着李逸澜,将李逸澜追到便行了。 又是一个接近五十米的短跑,李逸澜的眼前终于出现了一扇小破门,此时门恰好是半开着的。 李逸澜夺门而出,顺手将门大力关上,只不过没有锁,后面的黑衣人只要一推,便能跟出来,此时能起到的只是阻挡视线的一点作用而已。 ....... 客舍内。 方治右手提刀,左手提着一个人头,满脸溅血,望向了房间里还站着的最后一个黑衣人。 月光之中,方治右脸颊上的创伤清晰可见,此时正在噗噗地往外出血,乍一眼望去,创伤深可见骨。 如果不是方治及时往后退了一步,乱战中的这一刀,恐怕已经把这名年轻家丁的头颅劈成两半! 然而这脸部的剧痛,却激发起这年轻人的无限杀意。 看到方治那嗜血的目光,黑衣人身体一颤,不自觉地想往后退。 可是,此时客房之内又哪里有黑衣人后退的地方? 林端、陈得两人分别站在黑衣人左后方和右后方,两人的小刀上,此时也沾着黑衣人同伴的鲜血! 地上,则是两具黑衣人的尸体,其中一人的头颅,此时正被方治提在手上。 黑衣人目光迅速一扫,随后眼神一凝,将突破目标锁定在右手受伤,此时正用左手拿着小刀的林端身上。 没有再犹豫,黑衣人朝林端扑去。 林端左手举着小刀向上一抬,勉强挡住了黑衣人的第一击,但紧接着黑衣人左手重拳出击,狠狠打在了林端腰部右侧。 肾部一阵剧痛,林端惨叫一声倒在地上,黑衣人心中一喜,跟上去右手插刀就准备取了林端的性命! 生死攸关之时,陈得如饿虎扑食一般,从后侧将黑衣人狠狠推开。只可惜用力太猛,结果自己也跟着摔在了地上。 方治抓住黑衣人被扑倒的机会,挥起大刀朝黑衣人劈了过去。黑衣人勉强接了一刀,当方治还要劈下第二刀时,黑衣人朝右侧一滚,闪过了这刀。 陈得此时已经站起身来,再次扑上去,和黑衣人在地上拼了几刀,随后方治也加入了战斗,二打一!角落里,金永举着自己的弓,箭早已经搭上去,可是陈得和方治正和黑衣人厮杀在一起,根本没有办法瞄准。 虽然是金永最先发声,提醒了林端和陈得有刺客,但此后金永便根本没有机会插手到战斗中。他所擅长的是弓箭,但在屋内的乱战中,金永根本没办法发出哪怕是一箭。 林端右手的伤,正是为了救金永才造成的!金永干脆丢下了弓箭,流着泪爬到林端身边,同时在心里暗暗发誓,今天之后一定要苦练近战,否则这个时候只能任人宰割,甚至会连累他人。 乱战中,方治抓住黑衣人和陈得拼刀的机会,狠狠将刀插进了黑衣人的腹部! 黑衣人发出惨叫,手中的刀应声落下,双手抓住方治的大刀,似乎想要将刀从自己的肚子里拔出来似的。 数息之后,黑衣人的惨叫声戛然而止,原来是陈得将小刀插进了黑衣人的喉咙,彻底解决了战斗。 陈得一松手,瘫倒在地上;方治则是赶紧提刀出去,第一时间回到了自己和李逸澜的房间。 随后便传来一声疾呼:“李公子不见了!” ....... 此时的李逸澜,正在集市中狂奔。 顾不上过多的思考,李逸澜夺门而出之后,第一时间冲进了集市。 身后的小破门已经被黑衣人直接踹开,两名黑衣人依旧紧追不舍! “进集市后第三个摊位前右转,穿过小道,然后再左转,直接跑出去就是出口!” 着急逃跑,李逸澜根本来不及将林端画出来的地图带出来,此时只能是脑海中回想着方治的话,凭着印象一路狂奔。 第三个摊位,右转,果然有一个小道! 李逸澜心中暗暗给自己点了个赞。 似乎被李逸澜在集市中的快速变向弄混乱了,两名黑衣人竟然没有第一时间跟上来。 李逸澜心中一喜,虽然脚底依然很疼,但是奔跑起来却更加有力了! 又是一个左转,李逸澜似乎已经看到出口正在向自己招手。待会出了集市,到了大道上,应该会有巡逻的兵丁吧,这样自己或许就能脱险了。 就在李逸澜正在畅想的时候,突然脚底一滑,整个人朝前面一扑! 迎面摔倒在地上,李逸澜感觉自己全身都要散架了。但比起身体上刺痛的疼,更让李逸澜心惊的,是身后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第二十一章 集市决生死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李逸澜强忍住自己手肘和膝盖等处的疼痛,愣是没有让自己发出声来。 勉强爬起来,李逸澜感觉膝盖再次传来一阵剧痛。尝试着跑了几步,膝盖和脚底上的疼痛一起袭来,李逸澜连忙捂住自己嘴巴,把即将发出来的哀嚎硬生生堵了回去。 在这样的情况下,李逸澜知道自己再没有可能跑过那两名黑衣人了。 李逸澜扭头四周看了看,深夜中的集市,没有了白日里的热闹喧哗,放眼望去,周围一片寂暗,也不失为一个藏身的好地方。 躬身躲进了最靠近自己的一个摊位下面,李逸澜蜷缩着身子,努力使自己整个人都躲进阴影之中。 躲进去之后,李逸澜明白自己刚才为什么会就滑倒了,原来这附近的摊位,卖的都是海鲜啊!现在虽然海鲜已经卖完,但是地上的积水却没有这么容易散掉。 弄清楚了自己摔倒的原因,李逸澜只能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方治说了两条路线,自己偏偏跑来了这一条,莫非是天要绝我? ...... 数个呼吸之后,两名黑衣人已经从后面跑了上来。 穿着轻便的鞋子,黑衣人倒没有受到地上水迹的影响,一溜烟就从李逸澜藏身的摊位旁边跑了过去。 听到两人的脚步声跑过去,还没等李逸澜松一口气,黑衣人的脚步声却又停下来了。 李逸澜甚至能听到黑衣人之间的交流:“那个明人跑得有这么快?” “肯定不会,这里距离出口还有一段距离,我们刚才也就相差他二十步而已。” 说到这里,两名黑衣人的脚步声重新响起来,只不过这次是往回走了。李逸澜捂住自己的口鼻,身子又蜷缩得更紧了些。 两名黑衣人的声音越来越靠近李逸澜藏身的地方了。 右手将小刀握得紧紧的,李逸澜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上了。一旦自己被发现,免不了就是一场短兵相接,自己又是以一对二......结局可想而知。 脚步声又停了下来。 “那个明人应该是躲进这些铺位里面了。” “对,但是这里面的铺位也太多了。” “就刚才那一点时间,我不相信他能躲多远。我们两个分开搜索,不给他趁我们搜索时逃走的机会。” 两名黑衣人虽然猜到李逸澜躲在了这些铺位之中,但是却也没想到自己脚下的这些水迹,让李逸澜基本丧失了快速逃走的能力。 因此,出于两头封堵李逸澜逃走的想法,两个黑衣人达成一致:分头搜索,将李逸澜揪出来。 ”那就分头行动,你搜这边,我搜那边!” ...... 李逸澜听到其中一个脚步声逐渐走远,知道其中一个黑衣人已经离开这边了。但与此同时,另一个黑衣人却在不断走近。 脚步声走走停停,同时还不断传来一些箱子被踢开、翻动的声音,李逸澜不被发现的期望,也消失了。 很明显,这名黑衣人搜寻起来很仔细,宁愿牺牲搜寻的时间,也要将每一个铺位可能藏身的地方都检查一遍。 听着正在逐渐靠近的脚步声,李逸澜闭上眼睛,无声呼出一口气。 两名黑衣人不会想到,因为膝盖和脚底板越来越疼,李逸澜早已经放弃了继续逃跑的想法,只想着能好好躲起来。现在既然连好好躲起来这个愿望也没办法实现了,那么就只剩下华山一条路了。 脚步声停了下来。 李逸澜睁开眼睛。 黑衣人开始翻动这李逸澜所在摊位里的箱子。 李逸澜把自己的双腿缩起来,用双手把自己圈成一个球状。 黑衣人把摊位上的东西都翻了一遍,没有什么发现,于是他蹲下来,准备看看摊位下面有没有藏着那个明人。 就在这时,一片漆黑中,一个团状物滚了出来! 紧接着闪过一道亮光,李逸澜翻滚出来之后,立刻举起小刀插向正在蹲下来的黑衣人的咽喉! 李逸澜蓄力已久的一击! 没有击中! 黑衣人反应很快,在看到有物体滚出来之后,及时往后仰了一下身子,堪堪躲过李逸澜这致命的一击。 好在,由于黑衣人是蹲下的过程中做出的这次战术后仰,虽然躲过了李逸澜的一刀,却也因此失去了平衡,整个身体往后倒下。 李逸澜抓住机会,跟进扑上去,再次握着小刀刺向倒在地上的黑衣人! 眼看就要刺进黑衣人的喉咙,黑衣人举刀一架,把李逸澜手中的小刀挡在了自己的脖颈上方。 在挡住李逸澜这一击的同时,黑衣人还大声呼喊,想要让自己的同伴过来帮忙。 必须赶在另一名黑衣人过来之前,把地上这名黑衣人给解决了! 李逸澜半蹲着身子,双手握刀,用尽力气想要将小刀继续往下推,直到刺穿黑衣人的喉咙。黑衣人倒在地上,也是双手推着自己的刀背,用力架住李逸澜的小刀。 这一刻,两人的全部力道都集中到了双手上,不肯分给其他部位半分,生怕因此而功亏一篑。 另一名黑衣人的脚步声开始由远及近,一边跑过来一边大声呼喊着自己同伴的名字。可这个时候,正咬紧牙关和李逸澜拼力的黑衣人哪敢开口说话! 这道气一泄,李逸澜的小刀就会狠狠插进他的喉咙里。 因此,正在拼刀的两人,竟然是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来。此刻,他们拼的是刀,拼的是气力,拼的更是自己的生死! 拼着拼着,两人的胜负即将揭晓。 李逸澜由上往下出力,借着的不仅是臂力,还有自己身体下压的力量,而黑衣人躺在地上往上出力,天然就处于了劣势之中! 滋一声,李逸澜耳边先传来了小刀刺进喉咙的声音!随后,重新对焦的眼神和双手突然解放的压力,才传递给了李逸澜一个事实:赢了! 来不及仔细思考杀人后的感觉,李逸澜捡起来黑衣人手中的大刀,站起身来。 双手握住大刀,李逸澜直面下一个对手。 现在,是一对一了。 ....... 方治回到自己和李逸澜的房间,才发现李逸澜早已经不见! 一边疾呼传递消息,一边快步走到被打开的窗户边,方治探头看了一下底下草料堆,发现原本还算平整的草料现在已经七零八落。 “李公子应该是跳窗走了,我跟上去救他!”说完,也不管隔壁房间的三人听到没有,方治跟着跳下窗户。 第二十二章 无耻的明使 隔壁房间。 金永从自己衣服里摸出一块布,正在给林端的右手包扎。 陈得听到了方治的呼喊,捡起刀重新站起来,想要跟上方治去帮忙,又担心自己离开后,如果再有黑衣人来,林端和金永就很难抵挡了。 最终陈得还是选择留了下来。 陈得提着刀推开房门,诺大客舍之中,仍是一片漆黑。方才的打斗声如此激烈,陈得不相信没有人听到,但此时各个房门仍然紧闭,就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借助洒进来的月光,陈得一步步走下楼梯。 客舍的一楼,终于有了烛光,但是烛光映照下,地上躺着的两具尸体却显得更为可怖了。 陈得左右望了一下,确认没有埋伏之后,小心翼翼地走上前,把烛台拿在手上,走到尸体旁边查看。 第一个是店小二。 他的眼睛瞪大,一副惊慌的表情,胸口上的巨大创口,依然在缓慢向外流血。在他旁边的地板上,还有一个被打翻熄灭的蜡烛。 第二个是沈三郎。 沈三郎应该是在听到打斗声后,从客房里提着刀出来的,只可惜这名还没有完全醒酒的士卒,估计连黑衣人的一招都没有顶住,就被人划破了喉咙。 ....... 集市里。 李逸澜双手拖刀,盯着正前方的对手。 观察了一下身形,李逸澜发现,好巧不巧,现在剩下的这名黑衣人,就是与自己在客舍中周旋的那位。 “还是我们两个。”李逸澜先开口,想要击破对方的心防,“地上也躺着一个你同伴的尸体。” 黑衣人沉默了一下,最终开口道:“你就是明使吧。” “我不是,你认错人了。”李逸澜立刻否认。 “明使会说我们朝鲜话,而且口音很奇怪,就是你没错。”黑衣人没有受到李逸澜的干扰,“只是我们没想到你这么强,已经干掉了我们两个人。” 说着,黑衣人单手举起大刀,指向李逸澜:“但今晚,你必须死。” 李逸澜叹气,双手托起大刀,做出了进攻的姿势:“我确实不是明使,我只不过是一个中国人。” “狡辩也救不了你,一决生死吧!”黑衣人不想再和李逸澜废话,快步向前,挥刀斩来! 李逸澜大喝一声,将大刀扔向黑衣人,转身便走! 赶忙一个外劈,将李逸澜抛过来的大刀格开,黑衣人稳住自己身形,再抬头一看,李逸澜已经跑出七八步外,到了另一个摊位的后面。 “无耻!”黑衣人欲哭无泪,这家伙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李逸澜没有再跑进集市中的小道里,而是绕着各个摊位开始移动。 虽然膝盖和脚底下的伤势阻滞了李逸澜的速度,但是凭借着摊位的阻挡,却也能够将黑衣人阻挡在近十步之外。 一通追逐之后,黑衣人将大刀插在地上,支撑着休息恢复体力。李逸澜其实体能也逼近透支,而且膝盖此时越发疼痛起来,这个时候也赶紧停下来休息一会。 “你还是不是大明人!怎得如此胆怯,为何不与我痛快一战!”黑衣人大声骂道。 “你也知道我是大明人!说,谁指使你来刺杀我们的,你这个忘恩负义的棒子!”论起嘴皮子的功夫,李逸澜倒是丝毫不惧。 两人对骂了一阵,感到脚底下又恢复了力气,便又开始追逐起来。 跑着跑着,李逸澜感觉有些顶不住了。身上的伤势,尤其是摔倒时膝盖受到那重重的一下,随着李逸澜的跑动显得越来越疼痛。 现在李逸澜每跑出去一步,都是在克服巨大的阻碍,速度不可避免地持续下降。 勉强一闪,李逸澜闪过黑衣人的一刀,窜到一个铺位中间。现在两人的距离已经十分接近了,看上去黑衣人的每一击都有机会对李逸澜造成杀伤。 豁出去了!李逸澜从衣服中掏出小刀,再也跑不动了,必须开始搏命了。 “李公子!!!” 千钧一发之际,方治也顺着这条路线追上来了! ...... 砰的一声,眼看着李逸澜就要被黑衣人的刀刺中,方治一刀架开。 随后,方治开始了他搏命式的挥刀打法,和黑衣人厮杀在了一起。 李逸澜拖着腿挪了出去,这种级别的打斗,李逸澜根本插不进去,胡乱帮忙反而会打乱方治的节奏,说不定就成了猪队友。 拼了数十刀之后,方治越战越勇,大呼酣战。黑衣人则有些不支,开始转攻为守。 恨恨地朝李逸澜这边瞪了一眼,黑衣人虚晃一刀,转身跑了! 方治追了十多步,发现没有机会追上逃跑起来的黑衣人,又担心李逸澜一个人留在那里有危险,便放弃追逐,折了回去。 ...... 一个时辰之后,客舍内外,已经是灯火通明。 洪宇亮在一名士卒的引领下,迈步进了客舍厅堂。 黑衣人的尸体已经被全部搬来了客舍厅堂,包括在集市中被李逸澜刺穿喉咙的那个,一共五名黑衣人,此刻都整齐地排列在了地上。 另一块地上躺着的,则是沈三郎和店小二。 方才紧闭的各个房门,此时都已经大开,旅客们从房间里出来,对着现场的尸体和血迹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先行来到客舍现场的崔镇南看到洪宇亮进来,刚想问候,洪宇亮一摆手制止了他。 四周望了几眼,洪宇亮找到了李逸澜,看到李逸澜无事,心里长舒一口气。 还好,还好,明使没死,那就不是最坏的结局。 ...... 此时,李逸澜正坐在一张椅子上,前面正对的便是店小二和沈三郎的尸体。 数个时辰之前,店小二还在对着自己满脸堆笑,调侃着醉酒的沈三郎。或许他只是半夜听到动静,点起蜡烛出来看看情况,谁曾想到,却被杀人灭口呢。 沈三郎,这个倒霉的士卒,从昨天开始就被崔镇南留下来看守着自己这批人。察觉能力并不敏锐的他,先是轻易就放金永出去,之后又被金永灌醉了酒,再次给了金永和方治出去侦察地形的机会。 为什么偏偏在半夜,沈三郎又敏锐地察觉到不对了呢?要是一觉睡到天亮,或许就能躲过这一劫。 李逸澜与这两名朝鲜人只是点头之交,但此时心中却感到一阵凄凉。毕竟黑衣人刺杀的目标其实是自己,沈三郎和店小二只是受了无妄之灾啊。 更让李逸澜心慌的是,明明在历史中,根本没有这样一场刺杀! 望着沈三郎和店小二的尸体,看着脸上挂了彩的方治,再看向林端包扎起来的右手,李逸澜第一次自我怀疑,自己的到来,给漂流人带来的,真的是生的希望吗? 第二十三章 极少数敌人 穿越以来,李逸澜所倚仗的就是他对历史的了解,以及根据历史做出的准确判断。 这次李逸澜进济州城,是在传达漂流人的意见。如果洪宇亮同意漂流人的请求当然再好不过,但即使洪宇亮最终还是和历史中一样,向上级汇报了情况,李逸澜也有应对之策。 毕竟,这都是可以预料到的事情,李逸澜有充足的时间进行思考和准备。 但是,今晚发生的刺杀,却让李逸澜第一次感到一种强烈的危机感。最终,历史还是因李逸澜的到来发生了改变。 究竟是自己的哪个行为,促使了今晚这场刺杀的产生呢?望着地上店小二和沈三郎的尸体,李逸澜的思绪开始往回追溯。 不过很快这样的思考就被人打断了。 “李使者,李使者?” 李逸澜抬头一看,是匆匆赶来的济州牧使洪宇亮。 “洪牧使。” “李使者,实在是宇亮安排不周,竟然没有考虑到李使者等人的安危问题,险些酿成大错!”洪宇亮此时显得十分惶恐。 ....... 今晚的刺杀地点,发生在住满了往来行人的客舍,官府根本没有办法将这些外地商人、游侠长期管控。 等天一亮,经过这些见证者的口口相传,大明使者在客舍被人刺杀的事情势必很快就会传遍全城,紧接着便是穿越海峡,传到全罗道,传到全朝鲜。 要是大明延平王的使者真的死在了今晚的刺杀之中,消息在朝鲜传开来,洪宇亮别说升迁回京城了,能不能保住自己的身家性命,都不好说。 毕竟,那些始终叫嚷着反清复明的士人们,虽然没有掌控政局,但却牢牢掌握着笔杆子和舆论。如果他们联合起来攻击洪宇亮,国王一定会毫不犹豫的舍弃掉济州牧使,换取大局的稳定。 打了一个寒颤,洪宇亮能够感受到自己后背早已经被冷汗浸湿。 还好,万幸李逸澜没有死。 ...... 其实,在袭击刚刚发生的时候,李逸澜不是没有想过,这会不会是洪宇亮、崔镇南等人安排的一场刺杀。毕竟来到济州之后,李逸澜接触过的重要人物,也就只有这两位而已。 其余的人,和自己素不相识,无冤无仇,为何要来刺杀自己? 但仔细想想,洪宇亮安排这场刺杀,不仅要承担失败的风险,而且即使刺杀成功,接下来还要应付船上林寅观等漂流人,难不成还要把这剩下的九十余人也想办法杀了? 还有已经知道了明使存在的整个大静县城的民众,难道洪宇亮就有把握让整座县城不出一个多嘴的人? 有着如此巨大的风险,李逸澜不认为生性谨慎的洪宇亮还会让人刺杀自己。 排除了洪宇亮的嫌疑,崔镇南就更没有可能了。先不说他手下沈三郎已经在这场刺杀中受了无妄之灾,从动机推论,漂流人的存在对于崔镇南来说根本不造成影响,因此他也没有涉险安排刺杀的可能。 李逸澜摇摇头,从心里排除掉洪宇亮和崔镇南的嫌疑。 再回想起来,昨天晚上洪宇亮也曾提议要给李逸澜等人更换住宿的地方。如果当时听从了洪宇亮的安排,会不会就避免了这次刺杀呢。 这样一来,店小二和沈三郎或许现在还好好地躺在自己床上,而不是躺在冰冷的地板上。 但转念一想,如果换了住所,也就没了对周围环境的情报,一旦刺杀最终还是到来,那么自己还能不能顺利从两名黑衣人的追击中逃脱,也成了未知数。 正当李逸澜在苦恼的时候,眼睛一瞥,突然意识到洪宇亮还在紧张地看着自己。 李逸澜狠狠地揪了一下自己的头发,让自己从自责的情绪中挣脱出来。现在自己是“明使”,不管愿不愿意,都要承担起这个称号背后的责任。 比如说,怎么和面前的洪宇亮交涉,这才是李逸澜面前最重要的任务。 对,方才洪宇亮是在向自己道歉呢。 李逸澜其实并不责怪洪宇亮,毕竟这场刺杀连穿越而来的李逸澜自己都掌握不了,更不用说洪宇亮了。 但是,李逸澜也不准备放过这个敲洪宇亮竹杠的机会。 “洪牧使,事情已经发生了。相比起道歉,我更想知道后续的处理。” 洪宇亮看到除了陈得和金永没有什么伤势,其余三人,包括李逸澜在内,都已经挂彩,心中一阵后怕,就差一点啊。 “是是是,李使者所言有理。”洪宇亮斟酌了一下,说道,“不如这样,宇亮这就选派济州最好的工匠,用最好的材料,把船给修好,这样李使者等人就可以先回船只休息,再进行下一步的安排。” ....... 乍一听,李逸澜有些意外。但是很快他就相通了其中的关键。 现在的情况,大明使者的身份,很显然是已经瞒不住了。洪宇亮很快就会上报,这一点和历史的进程倒是一致。 但是,由于明使在陆地上遭受了袭击,那么此时洪宇亮下令修理船只,让明使回到船上住下,虽然还是擅自主张,但是出发点却是保证明使的安全。 这样一来,洪宇亮非但不会被责备,反而会得到舆论的理解和赞扬。 何况,洪宇亮还留了一手,虽然承诺帮助修理船只,但是却也明确指出还要进行下一步的安排。 换句话说,在修理船只的同时,估计洪宇亮会安排朝鲜水师,在一旁“守卫”。 这样的处理,也是洪宇亮能够做到的极限了。既不擅自放李逸澜等人走,避免违背了国王的命令,同时也善待这些漂流人们,避免得罪国内的清流士人。 ....... 李逸澜的膝盖和双脚已经被包扎上了,此时干脆也不站起身来,坐着和洪宇亮说话。 “洪牧使如此安排,十分妥当,此外还有一件事,请洪牧使一定要答应。” “李使者但说无妨,只要能办到,宇亮绝不推脱!” 李逸澜用余光瞥了一眼四周,看到客舍里的人们此时都在看着自己和洪宇亮,提高了自己的音量:“请洪牧使帮忙联系店小二和沈三郎的家人,我李逸澜虽然现在资财不多,但愿意倾资相助两位的家庭。” 洪宇亮心领神会:“李使者仁心高义,宇亮受教了。两位义士的家人,将由官府亲自赡养。” 李逸澜说道:“我大明与贵国情同亲子,痛关心腹,妥善料理两位义士的后事,自是应有之义。” “至于那几名前来刺杀的黑衣人,我相信是绝对是极少数忘恩负义之徒,是我大明和贵国共同的敌人!” 还没等洪宇亮回话,附近围观的人群中已经有人开始应和:“李使者说得太对了!那几个黑衣人是我们东国人的败类!” 人群之中,往往容易产生从众行为,有一个人抢先说话,接下来发声的人越来越多。 “对!竟然胆敢刺杀大明来的使者,罪该万死!” “李使者,我东国百姓无不怀念大明啊!” “洪牧使,一定要把幕后真凶找出来,让他粉身碎骨!” “大伙还愣着干嘛,一起行动起来,把真凶找出来!” 第二十四章 全城大搜捕 朝鲜自诩为“小中华”,尤其是在清廷入主中原后,很多朝鲜人认为神州陆沉,中华大地已经沦入夷狄之手,进而认为中华文明现在仅存于朝鲜半岛。 可是,他们再次听到有关大明的消息,却是明使差点被朝鲜人刺杀,这无疑让“文明”的朝鲜人脸上无光。 好在明使宽宏大量,没有迁怒于朝鲜所有人,反而善待两名无辜受害的义士,展示了大明对朝鲜的恩义。随后又明确划分出了极小部分敌人和大部分善良的朝鲜民众,给了朝鲜人重新表现的机会。 原本只想着在一旁看热闹的客舍住客们,现在一个个义愤填膺,看上去和躺在地上的黑衣人以及他们的幕后指使者有不共戴天之仇。大家都想着找到真凶,还全体朝鲜人一个清白! 我们绝大部分朝鲜人,还是心怀感恩,胸有大义,忠于大明的! 即使人群中还有一些没受触动的吃瓜群众,在现场这种激昂的情绪中,又哪里敢出声呢。 ...... 看到现场情绪被点燃,洪宇亮带着奇怪的眼神,看着李逸澜。 虽然没有说话,但洪宇亮眼里的疑惑却表现得十分明显。 李逸澜当然很清楚,即使是为了那顶官纱帽,洪宇亮也会尽心尽力地找到凶手,这样才能挽回自己保护明使不力所造成的负面影响。 因此,事实上并没有号召这么多人一起找真凶的必要。毕竟查案不是人越多就越好的。 但是,李逸澜更加清楚,经过今晚的刺杀,漂流人的存在已经捂不住。既然如此,再继续低调就没有了意义,现在要做的,是尽快提升“明使”在济州乃至在朝鲜的声望。 现在积累起来的多一些声望,在未来与朝鲜王廷的谈判中,就能给李逸澜和漂流人多增加一些底气。 因此,李逸澜才说出了这些话,把这些本在袖手旁观的旁观群众,都裹挟进这个刺杀案的调查中。 ...... 天亮了。 李逸澜和方治几人,已经被洪宇亮移置到牧使府中暂住。洪宇亮一声令下,管事便指挥着家仆,迅速腾出牧使府中一个小院子用给李逸澜等人居住。 崔镇南亲自带着数十名兵丁,将这个小院子里里外外保护了起来。 后半夜的惊心动魄,让李逸澜等人此时筋疲力尽。济州城里最好的医官给受伤的几人换好药后,建议几人接下来的日子都要静养,不要随意活动,这样伤口才能好的快。 李逸澜的脚底只是被地面各种石子划破造成的皮外伤,虽然看上去鲜血淋漓,但这几天减少走动,静待恢复便可。 膝盖和手肘此时已经肿得不成样子,医官用冷敷减少了出血,随后调了一些中草药,给李逸澜敷了上去。 相比起李逸澜的这些伤,方治和林端的伤势更为严重。 方治原本还算清秀的脸,以后就得永远带着一道深深的伤疤;而林端的右手,至少也有两个月没法提笔了。 更令李逸澜内心感到心情复杂的是,此时方治和林端几个还在不断夸赞李逸澜。 “如果不是李公子有提防之心,提前派金永和方治摸透了周围的环境,恐怕今天就要被那些黑衣人得手!” 方治更是说道:“如果不是李公子相救,我可能在睡梦中就被人砍了脑袋!以后我方治的这条贱命,就是李公子的!” 林端也说道:“李公子的安排也好,把金永安排在我和陈财副的房间里,救了我们一命!金永当时大喊大叫,直接把我们惊醒了。” 李逸澜心中暗叹:可是如果不是我把你们挑选来这济州城,你们也根本不会遇到这一场刺杀呀。 想到这里,原本已经听医嘱躺下的李逸澜,又坐起身来,让自己靠在墙上,仔细思考。这场刺杀,究竟是谁指使的呢? ...... 酒馆内。 “听说了吗?昨天夜里客舍里出大事情了!” “是啊是啊!我刚想说,那群黑衣人太可恶了。” “你们在说什么,什么黑衣人,我怎么听不懂呢?” “这你都不知道?昨天客舍里有黑衣人刺杀大明使者!” “大明使者??大明不是亡了吗?还有使者为什么会来济州?” “你问这么多,我咋知道!但是在那年轻人面前,洪牧使都弯腰低头,肯定是明使没错了!”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大明不仅没亡,而且现在与鞑子以淮河为界,年年争战。有机密消息,大明皇帝明年就要御驾亲征,收复京师,重建中华!” “机密的消息,你是怎么知道的?” “扯远了,关键是昨天夜里有黑衣人竟敢刺杀明使,简直丢我们东国的脸!” “洪牧使已经将几名黑衣人尸体挂在南门,让大家去辨认身份,提供线索!” “你不早说!搞得我们在这浪费时间,快走快走!” “大伙一起走啊,找出幕后真凶,清除败类!” “找出真凶,清除败类!” 老板望着酒客们成群结伴的出去,愣了一会,随后冲出去大声喝道:“娘的,你们没付钱!” ....... “洪牧使,已经有近一千人来南门辨认过了,但是还没有一个真能认出来的。”崔镇南汇报道,“倒是有不少人认成是自己的邻居,结果他们的邻居就在现场排队等着辨认呢。” 洪宇亮摇摇头,哑然失笑,虽然他本身也没指望这些民众能够有多大的帮助。 挥挥手,让崔镇南下去继续搜捕,洪宇亮靠在椅背上,陷入了沉思。有几次,他拿起笔想要写点什么,但是沉吟片刻,又将笔放了回去。 “牧使,李使者请见。” 洪牧使站起来,亲自迎了出去。 只见李逸澜此时正在金永的搀扶下,慢慢走过来,跟在旁边的还有陈得。 见状洪宇亮连忙劝道:“李使者伤未痊愈,不应急着出来走动啊。” “无妨,只是突然想到一个可能,特意前来向牧使求证。” “先进来再说吧,坐着说话。” 双方坐定,李逸澜开口直入主题:“开仓放粮,应该是牧使的指令吧。” 第二十五章 一潭浑池水 双方坐定,李逸澜也不废话,直入主题:“开仓放粮,应该是牧使的指令吧。” 洪宇亮脸色为之一变,盯着李逸澜看了许久。最后,这位济州府的最高长官露出了一种无奈的笑容。 “李使者果然是明察秋毫,宇亮深感佩服。”洪宇亮说道,“不错,昨天晚上的这场刺杀案,极有可能是粮行所为。” 李逸澜微微点头,洪宇亮的话证实了他心中的猜测,不过还没等他说话,一旁的金永先插嘴了:“既然牧使已经知道了真凶,为何不立刻派人前往捉拿,反而是还在城南门让民众指认黑衣人呢?” 洪宇亮看了一眼金永和方治,又看着李逸澜,面露犹豫的神情。但李逸澜似乎没有领悟到洪宇亮的意思,只是端坐不动,静静看着,未发一言。 洪宇亮只好开口回答道:“指认黑衣人,也是根据李使者的意思,发动起民众参与进来罢了。” “至于所谓真凶,宇亮自然会追查归案,只是还需思量出一个妥善的办法。” 这样的回答避重就轻,显然不能是金永满意,刚想开口争辩,李逸澜抬手阻止了他。 能够让洪宇亮在明知道真凶的情况下,依然犹豫不决,这所谓的幕后真凶,背后肯定有个更大的后台。 由于李逸澜刚才来不及翻译,陈得在一旁全程处于懵的状态,但从洪宇亮的眼神中他能看出来,现在要谈论的事情,涉及隐秘。 于是,陈得拽着还想说话的金永,先暂时离开了。 ....... “也就是说,济州粮行与刑判李庆亿有关。”听完洪宇亮的一通叙述,李逸澜抓住了重点。 朝鲜王朝仿照大明官制,官分九品。大明有六部,朝鲜则设置六曹,李庆亿便是刑曹的判书,如果要类比的话,相当于刑部尚书。 “其实与李刑判本人关系倒也不是特别密切,但李刑判的侄子,确实依靠粮行赚了大笔钱。”洪宇亮说话很小心。 李逸澜笑了笑:“没有李庆亿的支持,他侄子能来到没有根基的济州,做起来粮行这种买卖?” 洪宇亮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李逸澜还是挺疑惑,问道:“不过,你一个济州牧使,怎么敢去招惹当朝的刑曹判书?” 洪宇亮这么一个无比谨慎的人,怎么在这件事上一反常态了呢。 反正最重要的都已经说出来了,洪宇亮干脆也不再遮遮掩掩,向李逸澜详细解释起来。 ....... 李逸澜对朝鲜王朝的历史有过一个大概的了解,在这段历史中,最令李逸澜头疼的,便是古代朝鲜的党争政治。 朝鲜是一个君弱臣强的国家:由两班贵族构成的士林,主导朝廷的言论,以公论的名义展开舆论政治,而这种舆论政治最终激化朋党之间的政治斗争,即“党争”。 数百年的朝鲜王朝史中,各种党派产生、分裂、消失,党派的名字不断变化,背后代表的两班贵族的斗争这个实质却是始终没有变化。 这期间的复杂变化,很容易让人摸不着头脑,对于后世的研究者来说极不友好。 洪宇亮此时拿起纸笔,边说边用笔写下要点,向李逸澜详细描述着这几年来的朝政变化。 李逸澜则在心里默默地将这些表面上写满了儒家大义的文字,转化成党派斗争的实质。 ....... 八年前,力主北伐的朝鲜孝宗去世,嫡长子李棩即位。围绕慈懿大妃该如何为孝宗服丧的问题,党派之间爆发了激烈的争论,史称“己亥礼讼”。 最终,以宋时烈为首的西人党,根据《大明律》和《经国大典》,在争论中驳倒了南人党,一统朝政。 统一朝政后的西人党,内部又分化成山党和汉党。山党是大义名分论者,主张反清复明,领袖是宋时烈;汉党是现实论者,主张以朝鲜安全为本,其领袖有金佐明、李庆亿等人。 四年前,清朝使节到汉城,国王李棩亲自到郊区慕华馆迎接清使。 当时,显宗的随员中有一个叫金万均的官员,金万均以其祖母在丙子胡乱时殉节为理由,不愿意迎接清使,他的行为引发了党派之间的斗争,即所谓“公义、私义”论争。 山党同情金万均的处境,主张其不应该被处罚。汉党猛烈批评金万均只重视私义,轻视更重要的国家公义。 对于国王李棩而言,山党宋时烈一派的大义名分政治威胁王权,汉党的先公后私的主张则符合王权强化的要求。 因此,李棩接纳了汉党的主张,而果断处罚金万均。由此,山党的大义名分受到了打击,领袖宋时烈拒绝出仕而回乡。 以金佐明和李庆亿为首的汉党虽为少数派,但他们的现实论得到了李棩的支持,由此,汉党在朝鲜王廷有了一席之地。 当下的朝鲜王廷,虽然仍由西人党掌权,但西人党内部已分裂为三股势力。 一是以闵维重、金万基为首的山党一派,这些年青官员掌控谏官要职,影响全国儒生的言论。 二是金佐明、李庆亿等汉党一派,时时与山党发生冲突。 三是以右议政(亦称右相)郑致和为首的中立派。 而南人党虽然成为了在野党,但是牢牢掌控着大本营岭南地区(朝鲜庆尚道),对朝政虎视眈眈,随时准备发动下一次的论辩,夺回执政权。 ....... 洪宇亮喝完第三杯茶,说道:“不瞒李使者,宇亮现在是右相的门下。” 李逸澜极力消化着这复杂的形势:“这么说,你这次开仓放粮,打击与李庆亿相关的粮行,也是郑致和的意思了?” 洪宇亮望着窗外,叹道: “宇亮本不愿掺和入党争,但是像我这种无党无派之人,已经在济州府踏踏实实地干了五年,一点升迁的动静都没听到。” “宇亮万般无奈之下,于数月前拜入右议政门下。此后按照安排,开仓放粮,为自己赢了清议,没多久就收到了会把我调回京城的消息。” 第二十六章 双赢的选择 洪宇亮在济州府干满五年,却一点升迁的消息也没有。无奈之下,这个原本打算明哲保身的谨慎人,选择加入到了右议政郑致和的门下。 很快,洪宇亮按照郑致和的指示,开仓放粮,坏了济州粮行抬高粮价的意图。 这个举动,一方面赢得了不少士林的清议,给洪宇亮升迁提供了声望保障;另一方面,也帮助郑致和打击了汉党的其中一个资金来源。 要知道,济州粮行可是在汉党二把手、刑曹判书李庆亿的托庇之下。 李逸澜追问道:“右议政和李庆亿之间有矛盾?” 洪宇亮听了这话后,沉吟道:“两人之间倒没听说有什么私仇。只是近年来汉党势大,颇有一统朝政之野望,右议政或许是出于平衡的考虑。” 点点头,李逸澜感觉自己摸到了点门路。 如今西人党内乃至整个朝政中,汉党、山党和以郑致和为首的中立派三足鼎立。这个时候,无论是山党还是汉党,都需要拉拢郑致和等中立派,以壮大力量打击对手。 但如果山党或者汉党其中一方独大后,郑致和这样的中立派就不再是香饽饽,而会成为又一个眼中钉、肉中刺,必欲除之而后快了。 因此,看到汉党最近势头比较好,郑致和就得通过洪宇亮的手,适当打击一下汉党的势力,以求得平衡。 ...... “其实右议政让牧使你开仓放粮,也是在制造牧使和汉党之间的矛盾,相当于牧使进入朝廷之前的一个投名状。”李逸澜身在局外,没有太多顾忌,分析起来就显得比较直白了。 洪宇亮微微点头,表示同意。 背景已经基本明朗,接下来就要回到刺杀案本身。 洪宇亮显得有些抱歉:“这次粮行派人来刺杀李使者等人,其实也是冲着宇亮来的。” 这一点,李逸澜在推断出是济州粮行搞的鬼之后,就已经想明白了。 要是李逸澜被人成功刺杀,估计第一时间跳出来指责洪宇亮隐瞒明使不报,并且还守护明使不力的,正是汉党。 但是现在李逸澜等人都还好好活着,反而是死了两个无辜的朝鲜人,这事一旦曝光,对于汉党来说就不利了。 这场刺杀到底是谁的主意呢?李庆亿的侄子擅作主张,还是李庆亿本人? 李逸澜和洪宇亮对视一眼,双方都不敢确定。 ....... 洪宇亮拿起自己书桌上的一张纸,递给李逸澜:“李使者请看,这是我写好的初稿。” 李逸澜接过来一看,是洪宇亮给全罗道观察使洪处厚的汇报。 “唐船一艘,漂泊州地.......观其服色,听其言语,的是汉人......为首者李逸澜、林寅观等......出示书信,乃是大明延平藩使者......” 看完之后,李逸澜发现一点。 “洪牧使还没有把刺杀的事情写进去。” “是,方才我正在思考此事应当如何处理,李使者就来了。” 洪宇亮开仓放粮,抑制粮价,无可厚非,虽然是打破了济州府往年的潜规则,但是粮行也只能吃一个哑巴亏。 而且粮行实际上只是少赚了一大笔,影响说大也不大,这还在汉党能够承受的范围内。 但如果追查到刺杀案中,且不论幕后主使究竟是谁,这粮行肯定是开不下去了。少了整个济州的粮行生意,这对于处于急速拓展之中的汉党来说,就是一次大的打击了。 得罪整个汉党,洪宇亮个人仕途事小,破坏了他的幕后靠山郑致和的谋划事大。 因此,洪宇亮才会表现得如此犹豫不决,迟迟没有将矛头对准粮行。 弄明白了洪宇亮的顾虑,李逸澜想了想,提出了一个请求。 “侦破刺杀案一事,就交给我来处理吧。” ....... 洪宇亮亲自搀着李逸澜,将其送出去。 “此事就拜托李使者了!” 回去的路上,金永着急问道:“洪牧使怎么说,什么时候把粮行那帮人给处理了?” 李逸澜笑道:“洪牧使不会去处理粮行。” “但是我们会,接下来就由我们来全权负责此事。” 回到院子里,李逸澜一边给林寅观写信通知事情的变化,一边向陈得、林端等人说了现在的情况。 听完李逸澜的叙述,陈得最先反应过来:“如果由洪宇亮来处理这事,容易得罪整个汉党,侦办过程中也必然处处小心。” “但如果由我们来查办,可能就会好很多。一来,洪宇亮和背后的郑致和不用再与汉党发生大正面的冲突,因此也不会因为担心汉党报复,而阻挠我们查案;二来,我们正好可以利用已经被发动起来的民意,协助我们对付粮行。” 李逸澜频频点头,陈得这番话基本说清楚了他的用意。 “但这样一来,我们就要和汉党发生正面的冲突了。”林端躺在床上,显得有些担心。 “从他们在朝政上的主张来看,汉党重利,山党重义。”李逸澜解释道,“汉党畏清之强横,而山党则慕明之德化。恐怕,汉党会力主将我们送去清廷,以避免得罪清廷。” “因此,只怕我们不在这事上得罪汉党,汉党也会来主动找我们的麻烦。” 方治被这些党派弄得晕头转向,但是最后他明白了一点,说道:“意思就是我们与这个什么狗屁汉党之间必有一战,那我们还不如先下手为强!” “正是如此。”李逸澜点头赞道。 ...... 济州府,城南门。 半天的喧哗接近了尾声,期间陆陆续续有上千人来辨识黑衣人的尸体,但愣是一个真正认出来的人都没有。 反倒是有不少人错认成是自己的邻居,白白浪费了很多人力前去查证。 或许在一定程度上,这也反映了人们内心对于自己邻居的印象。 人的热情总是有限的,临近正午,聚集于城南门的百姓开始陆陆续续有人离去。 “哎,怎么走了?” “半天没有进展,我不等了,先回家找婆娘吃饭!” “既然这样,我也走了,等等我。” “前面怎么塞住了?” “不知道。。。明使!明使来了!” 第二十七章 共同的敌人 正当聚集在城南门口的老百姓们准备离去时,李逸澜带着金永和陈得出现了。 按照医官的吩咐,李逸澜这段时间都不应该走动,这场膝盖的伤势才能愈合得快。但现在事态紧急,李逸澜又哪里肯老老实实待着不动? 好在牧使府上的管事亲自送来了一张木轮椅,给李逸澜提供了不少便利。 崔镇南带着兵丁赶过来维持秩序,给李逸澜等人分开了一条道路。金永抬头挺胸,推着轮椅,将李逸澜送到了城墙脚下。 李逸澜站起身子,强忍住膝盖的疼痛,保持着稳健的步伐,面不改色地登上了数十步的台阶,站上了城头。 城内的消息总是传的很快,在这期间,很多已经回家的百姓,包括一些方才根本就没有出来辨认尸体的人,一传十,十传百,又重新聚在了南门,争相一睹大明使者的风采。 毕竟,大明的使者,从来未曾踏足这片土地。即使当年朝鲜还是大明藩属的时候,明使也都是去汉阳,哪里有来济州岛这种边境之地的道理呢。 ...... 城南门已经被堵得水泄不通了,放眼望去,全是黑压压的人群。 李逸澜站在城头,不自觉地将自己的脊背伸直,身后的陈得和金永也是如此。尤其是金永,这名十余岁的少年,哪里见过如此场面,此时激动得红光满面,身体站得笔直。 城头下,有衣衫尚且褴褛的贫民,有身着青衫的士子,有懵懵懂懂的少儿,也有已然白发苍苍的老人,或许在平常的日子里,这些人根本不会有交集,但在此刻,他们口鼻中充斥着陌生人的体味。 所有人都在仰头,看着“大明使者”。 看到人来的已经差不多了,李逸澜终于开口说话了。李逸澜说完一句,旁边的几名嗓门极大的士卒则一起大声复述一遍,确保明使的话传给此刻聚集在南门的每个人。 李逸澜说的是大白话。 “诸位济州府的父老乡亲们,我奉大明延平藩王命,出使日本,面见日本国王。” 城墙下开始传来嗡嗡的议论声,崔镇南不得不在一旁大喊:“肃静、肃静!” 下面的兵丁拼命维持秩序,好不容易才将声音压制下来。 “不幸途中遇到暴风,飘到朝鲜。。。” 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己是怎么来的,李逸澜开始进入正题。 “相信很多人都知道,昨天晚上,竟然有胆大包天的贼徒,想要刺杀使者,破坏大明与朝鲜之情谊,毁朝鲜礼仪之邦的声誉!” “天道昭昭,皇明在上,贼徒虽然是偷袭,却逃脱不了被我等手刃的结局。” “但是,杀手虽然已经被扫除,幕后的真凶却仍然逍遥于外。” “他自认为行事天衣无缝,但是半天过后,就已经被我找了出来!” 城墙下的声音再也压制不住了,最终千百个声音汇到了一起,意思就是:“凶手是谁?” 李逸澜没有着急回答,等人们再次安静下来之后,又说出一个让大家震惊的话:“这凶手,不仅有冒犯大明的新仇,也与诸位有着旧恨!” “大家都知道,今年收成不好,家家缺粮。但是囤着最多粮食的济州粮行,非但不体谅父老乡亲,反而还恶意抬高米价,大发饥荒财!” “如果不是国王和牧使心怀百姓,开仓赈济,恐怕济州府很多乡亲,活不过今年冬天。” “这济州粮行的老板,李祥,正是哄抬粮价的始作俑者,也是昨晚派人刺杀的幕后真凶!” 群情激愤!大家纷纷高呼,要把李祥碎尸万段! 李逸澜最后还添上一把火:“李祥自己不是济州府的人,却从济州府收敛了大量的米粮和钱财,只是他非但不知恩图报,反而要把济州府乡亲们的最后一滴血也吸尽啊!” “刺杀明使,是对大明不忠;抬高粮价,是对济州不义!如此不忠不义之人,诸位,随我共诛之!” “杀李祥,夺回我们的粮食!” ....... 城墙下,兵丁们已经阻拦不住激动的人群,或者说他们也根本没打算阻止,甚至有一些士卒都跟着人流,一起涌向了济州粮行。 士兵们也是人,也有父母妻儿要养,家里也没有多少米! 方才李逸澜一通话,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着实打动了一些年轻士人和游侠义士,但也有不少人跟着喊过口号之后,就准备回家吃饭了。 毕竟大义离他们很远,而米价的问题,也随着开仓放粮得到了解决。 虽然大家对李祥的行为都感到痛恨和厌恶,但是毕竟人家是粮行老板,自己只是普通百姓,惹不起啊! 但是,最后一句话出来,却让原本准备回家吃饭的人们,全都跟上来了! “杀李祥,夺回我们的粮食!” 一路走,一路高呼。 街边的商贩收起了摊位,正在做饭的妇女抄起菜刀,越来越多的人走了出来,一起加入到了讨伐逆贼李祥的队伍当中。 李逸澜被金永推着,走在人群前列。 人群发出的声音太大了,以至于旁边的陈得必须提高嗓门才能让李逸澜听到。 “李公子,你这也太历害了,顷刻之间,得了一支大军啊!” 李逸澜也大声回应道:“我这是让李祥消失在济州民众的汪洋大海当中!” ......... 片刻前。 李祥坐在桌前,思考着怎么和自己叔父,也就是当朝刑曹判书李庆亿,汇报昨晚的刺杀事件。 这次是李祥擅作主张。 洪宇亮开仓放粮,直接让李祥囤积起来的粮食高价卖不出去,想要趁着收成不好大捞一笔的谋划就这样打了水漂。 可叔父李庆亿写来书信,却叮嘱李祥一定要忍住,不要因此和洪宇亮发生矛盾,更别说主动去找洪宇亮麻烦了。 心里憋屈了好几天,正当李祥差不多要开始平复心情的时候,却得到了大明使者正住在客舍的消息。 再一打听,这个叫李逸澜的使者,竟然只带了几个随从来济州,客舍的防备也约等于无。 天赐良机,事不宜迟,来不及和叔父汇报,当晚李祥就派出了自己手下的六名杀手,准备借李逸澜这个明使的人头,给洪宇亮弄一个大麻烦。 可谁曾想到,自己派去刺杀的几个黑衣人,最终只逃回来一个! 第二十八章 跟我一起上 李祥派出去的六名杀手,最终只回来了一个。 活着回来的,正是昨晚和李逸澜在集市中上演追逐战,差一点点就能完成刺杀明使的任务,但最终被及时赶到的方治给赶走的那名黑衣人。 “未能完成任务,请掌柜责罚!” 李祥按耐不住内心的担忧,问道:“你们应该没有泄露是受谁指使的吧。” “请掌柜放心,绝对没有。” “那就好,先下去休息吧。” 听上去李祥似乎并没有太过责备,黑衣人松了一口气,这才敢退下去,喝口水压压惊。 片刻之后,毒发身亡。 看着黑衣人面目狰狞的尸体,李祥无奈地摇摇头:“为了断绝后患,只能如此了。” “现在已经没有了证据,即使洪宇亮能够猜中是我在背后指使,也不能把我怎么样。” 李祥接到消息,另外几名黑衣人的尸体已经摆在了城南门,供人辨认。只不过,这些黑衣人都是从汉阳跟来的,和济州城里的人根本不认识,因此李祥不担心尸体会泄露消息。 现在最后一个黑衣人也已经被自己毒死,直接执行刺杀的杀手们已经永远说不出幕后指使了。 其实,洪宇亮坏了他发大财的机会,他报复一下,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更何况,还没报复成功呢。 李祥不认为洪宇亮敢找自己的麻烦。就算是洪宇亮想不开,愣是要查自己,最终也什么也查不出来。 这时候李祥就能反过来告他诬陷忠良,让这个不长眼的济州牧使吃点苦头。 唯一让他担心的,就是远在汉阳的叔父李庆亿,李庆亿一定能猜到这事是自己指使的。毕竟,这确实是李祥自作主张,而且还玩砸了。 李祥正在思考着怎么给李庆亿写信解释,粮行管事满脸焦急地冲了进来。 “掌柜!掌柜!”管事使劲缓了一口气,这才继续说道,“大明的使者,正站在城头,很多人都聚到那里了。” 李祥疑惑地皱起眉头,根据报告,这大明使者也受了点伤,不好好在层层保护的院子里待着,还跑出来凑什么热闹,真不怕死吗? “继续观察,随时报告情况。” “是!”管事退了出去。 片刻之后,管事又跑了进来,这次更是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李祥看到自己管事如此狼狈的模样,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赶紧站起来问道:“什么情况?竟然如此慌张!” “掌。。。掌柜的!那明使直接点出来,昨晚的幕后指使者就是掌柜你!还有,他还鼓动百姓说,粮行囤着济州的米,却要高价卖给济州人,这是要害死济州的人!” “什么!!!”李祥怎么也没有想到,把自己揭发出来的不是洪宇亮,而是刚来济州两天的大明使者,“难不成是洪宇亮这厮,直接跟明使说了?” 管事终于彻底缓过气来,连忙劝到:“掌柜的!趁现在快走啊!那明使带了很多人来,都说要杀了掌柜啊。” 李祥在屋内快步走了两圈,说道:“不能走!现在他们根本没有证据,都是被那明使煽动的。” 李祥说着说着,找到了信心:“现在那些平民和下等人被那该死的明使的花言巧语给说动,想要跟着过来找便宜,要是我走了,正中他下怀。” “把人手安排上,拿起刀枪,堵在门口,不要让他们进来。” “要是有不长眼的,就把他们给弄了!让他们出出血,才能知道害怕。” ...... 浩浩荡荡,李逸澜终于带着一大批人来到了粮行前。 本来就不宽的街道上,已经被跟随前来的人群堵成了一条长龙。而在这队伍的末尾,还不断有新人加入。 平日里维持秩序,生怕百姓聚众闹事的兵丁们,此时也已经悄悄脱了自己的外衣,抄起武器混入了人群当中。 粮行前,管事已经带着二十多名年轻力壮的伙计和家丁,拿着刀枪,严阵以待。 李祥站在伙计和家丁的后面,背着双手,恼火地看着前面越聚越多的人群。 看到李祥并没有第一时间逃跑,而是带着人堵在了粮行前,李逸澜先是一喜,随后又开始紧张地谋划起接下来的步骤。 虽然李逸澜这边人多势大,但是由于很多人都是临时起意跟着过来,手无寸铁。仅有少数混入其中的士卒、菜市场赶过来的屠夫以及拿着家里菜刀赶过来壮妇,还有些可以倚仗的“武器”。 此时,谁都不愿意做那个出头鸟。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李逸澜明白,如果迟迟不行动,这样耗下去,自己这边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这股士气,可能就会慢慢泄下去了。 从木轮椅上站起来,李逸澜走到了队伍的最前面,陈得也鼓起勇气,站在了李逸澜的身边。而方才一直推着轮椅的金永,却没有跟上来。 ....... “杀李祥,夺回粮食!” 看到密密麻麻,嘴里还不断喊着口号的人群,李祥心里其实也很慌。 自己这边二十来人,想要主动出击是不可能的,只能是坚守住门口,不放他们进来。同时,李祥嘴上也没有歇着,躲在伙计们的后面,朝愤怒的人群大喊: “父老乡亲们,不要被他蒙蔽了。我李祥来济州府三年,一直勤勤恳恳,这几年粮行的粮食,都是从田里一个一个钱买来的,不是我李祥抢来的呀!” “那所谓的刺杀,完全是血口喷人,他根本没有证据!大家先不要激动,等我好好和大家解释。。。你,你干嘛!你不要再过来!” 李祥话说到一半,只看到李逸澜和陈得一人拿着一把刀,完全无视他的说话,盯着自己一步步走过来。 李逸澜和陈得两人走得不快,但是步伐却十分坚定,没有丝毫的犹豫。 明使都亲自带头冲在前面了,手里拿着武器的人们也跟在了李逸澜和陈得的一步之后,朝粮行门口移动过去。 李祥慌忙喊道:“不要再过来,否则休怪刀下无情!” 随后大声骂着站在自己前面的手下:“愣着干嘛!给我顶上去,胆敢靠近的,杀无赦!” 听到李祥这话,方才一直沉默的李逸澜高高挥起大刀,大声呼喊:“乡亲们,跟在我后面,一起冲进去!” 第二十九章 短兵相接 李逸澜让陈得往后退了一步,这样一来,就只剩下李逸澜自己一个人,像箭头一样插向前方。 李逸澜之所以要身先士卒,也是无奈之举。毕竟自己的带着的这帮人,口号一个比一个喊得响,但是论起率先冲锋,却暂时还没有一个站出来的。 相比起李祥躲在后面的“给我上”,李逸澜的“跟我上”,无疑更能激发队伍的士气。 堂堂大明使者都冲在最前面了,他带领的这支临时拼凑起来的队伍,反而表现得比李祥这些默契度更高的手下要更加团结。 此外,李逸澜还有一个倚仗,一边往前继续走,一边朝李祥的手下说道: “当年,苏武有言:南越杀汉使者,屠为九郡;宛王杀汉使者,头县北阙;朝鲜杀汉使者,即时诛灭!” “我是大明使者,按照《大明律》和《经国大典》,杀明使者,尽诛九族!” “现在,上千只眼睛正盯着你们。即使你们今天把我杀了,替李祥守住了粮行,之后呢?李祥会为了保住你们这些下人的命,而去公然对抗国法吗?” “如果不信的话,你们现在就可以来试试。” “现在退下去,我只取李祥一人性命,其余人等一概不追究!” 李逸澜朝着面前明晃晃的刀枪,一步也不停地向前逼近。 ...... 其实李逸澜根本不知道《大明律》和《经国大典》中有没有这样的内容,但是对面李祥的手下肯定也不知道。 所以,这个时候李逸澜表现得信誓旦旦,再加上他明使的身份摆在那里,说起话来让人不由得先信了三分。 李逸澜终于走到了粮行大门前。 粮行伙计们面面相觑,愣是没有人敢把自己手里的刀枪捅向李逸澜。 看到对手犹豫,李逸澜反而心里踏实了很多,迎着刀枪就继续往前走了。 李逸澜往前走一步,粮行的伙计就往后退一步,再走一步,再退一步,眼看着就要这样被李逸澜大摇大摆地走进粮行大门了。 李祥又气又惧,站在后面大骂李逸澜:“你说这种话,你这是在无中生有!你,你在凭空想象!你,你在凭空捏造!根本没有这么一条律令!” 紧张之下,李祥竟然还把自己仅掌握的几个成语都飙出来了。 李祥这话一出,粮行伙计已经完全被击懵了,到底有没有?这可是关乎我们家人性命的事情啊。 “你当你自己郭大姐呢?”李逸澜下意识回了一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不过很快李逸澜就掩盖了过去:“到底有没有,你们试一试就知道了,来吧!” 粮行伙计用实际行动回应了李逸澜和李祥之间的争论:他们齐刷刷地往后又退了一步。 自己布置的防线,看上去马上就要这么轻松地被李逸澜一人突破,李祥慌张得有些口不择言:“我叔父是当朝刑曹判书!管他什么律令不律令的,该怎么判还不是我说了算?” 李祥的原意是给粮行的伙计们打一剂强心针,没想到却适得其反。 伙计们心想,听你这意思,就真是有这条律令呗!至于你的叔父,真的会为了我们这些等级低下的人,不惜去违背律令吗? 这一刻,粮行伙计们都对这一条律令的存在深信不疑了。想明白这一点,粮行的防线就往后退得更快了。 李祥发起狠来,从后排的粮行伙计手中夺下一把弓,塞到了自己身边的管事手上! “射死他!” 最后一刻,他选择相信从小照顾自己到大的管事,自己却还是没有在众目睽睽下射杀明使的勇气。 只要不是自己亲手射死的,叔父就能把自己洗脱掉。李祥安慰自己。 管事深深望了一眼李祥,最终还是举起弓来,对准了李逸澜。 ...... 李逸澜心中一叹,对面最终还是有人站了出来,接下来就只能碰运气硬冲了。 一低头,李逸澜正准备冲上去,借助对面的粮行伙计们来做肉盾,掩护自己冲到管事前面。 方才一直跟在李逸澜一步之后的陈得,却先一步冲到了李逸澜前面。另外还有一名原本跟在李逸澜身后的朝鲜壮汉,此时也拿着自己的大刀冲了上来。 看到有人冲到了李逸澜前面,管事倒是暗暗松了口气,悄悄将弓箭移动了一下,对准了冲在最前面的那名朝鲜壮汉。 虽然方才已经抱着必死的决心,但是现在有机会不杀明使,还是尽量不杀吧。毕竟杀了明使之后,自己和家人就难逃一死了。 管事一松弦,箭射“偏”了,弓箭朝着自己的同胞射了过去。 没想到这壮汉反应倒是极快,一侧身竟然堪堪将这箭给躲了过去! 管事再想张弓搭箭时,壮汉已经杀进了粮行伙计的队伍当中。 紧接着,陈得和李逸澜也杀了进去。 有了带头人,跟在后面的人们也冲杀向了粮行伙计们。 粮行伙计们不敢对李逸澜动手,但是对其他人倒是不怕,紧接着便发生了奇怪的一幕。 李逸澜走在混战的人群当中,却始终没有人主动朝李逸澜出击。李逸澜也不主动招惹粮行伙计们,以免逼得他们狗急跳墙,真出来一个愣头青朝李逸澜下手,那就亏大了。 看到自己的人已经和那群暴民展开了近身战,李祥心灰意冷,自己想要将暴民们逼退的最初意图已经失败了。 好在自己的手下还能支撑一段时间,李祥招呼上管事和两个亲近一点的下属,准备撤了。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留得青山在,还可以找叔父为自己报仇。 只是可惜了自己苦苦经营了三年的济州粮行了,李祥留恋地看了一眼,这里面存的不仅是粮食,更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 发现李祥要走,李逸澜强忍住膝盖疼痛,就要追杀上去。 保护在李祥身边的管事,看到李逸澜追了上来,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停了下来,举起弓,再次对准李逸澜。 “射死他!”李祥一边大声命令,一边跑得更快了。 李逸澜下意识一弯腰,准备躲过管事这一箭。 就在这时,天空中一箭飞来,直接射穿了管事张弓的右手! “李使者!金永来迟了,找这个位置可真不容易!” 李逸澜抬头一看,只见金永蹲在墙头,手里拿着一把木弓。 第三十章 李使者英明 金永爬上墙头,直接一箭射中了管事的右手,解除了管事对李逸澜造成的威胁。 “干的好!”李逸澜大力赞扬了金永的表现,“我这边暂时没有什么威胁了,你去对付李祥,不要让他走了。” 正说着,李逸澜发现李祥已经跑远了,赶紧让金永追上去。 金永一声应诺,踮着脚在墙头跑起来,动作看上去还挺灵敏的。 让金永追上去的同时,李逸澜自己也没有闲着,自己也跟着跑了过去。 方才准备朝李逸澜开弓的管事,此刻正捂着自己的右手,刚准备逃跑,却看到李逸澜跟着跑了过来。看上去,是朝着李祥去的。 粮行管事的妻儿老小,都在汉阳李庆亿家族里作奴仆。要是李祥死了,就算粮行管事自己逃了出去,回去也必然会因为保护不力,而受到清算,甚至会连累妻儿老小, 倒不如自己战死在这里,那样妻儿还能从李家获得一些补偿。 咬咬牙,管事用左手抄起一把小刀,转变了一下方向,直接朝着李逸澜就冲了过来,要拼命将李逸澜挡住在这里! 李逸澜方才没有让金永给管事补上一箭,主要是为了避免浪费时间。可是他没有想到,这已经右手受伤的管事还要自己冲上来,就为了给李祥争取逃跑的时间。 要知道,方才李祥让管事留下来断后,自己却跑得飞快。 来不及思考管事现在到底是什么心态,李逸澜挥刀朝冲上来的管事砍了过去。管事用左手握住小刀勉强挡住第一击,接下来就被李逸澜一脚正中胸口,惨叫一声倒在地上,手里的小刀也在攻击中掉落在地。 李逸澜跟上去,一刀抬起来,正准备要把这粮行管事给捅一个透心凉。经过昨晚的被刺杀事件,李逸澜现在似乎也沾染上了一些杀伐果断的气息。 “李使者饶命!李使者饶命!!!”眼看着大刀就要捅下来,粮行管事最终还是没能克服对死亡的恐惧,求生的本能让管事暂时忘记了在汉阳的妻儿。 粮行管事大声求饶,也不知道是吓得还是急得,竟然还流下了眼泪。 李逸澜犹豫了一下,但最终还是说道:“你朝我开弓就不说了,刚才还来拦我,这样都能饶了你,那也太便宜你了!” 说完,就要捅下去! “我有用!我有用!我知道粮行的存银库,还有粮食存放的地方,我还有记录粮食总量的账本!”粮行管事赶紧表达自己的用处。 “这些我们慢慢找也能找出来,用不着你!”李逸澜的刀再次举起来。 “还有!!!”粮行管事咬咬牙,最终还是大声哭喊道,“我知道李祥会逃去哪里!” ...... 原来,李祥在济州府纳了一个小妾,在东门附近还特地购置了一个小院供自己和小妾居住,最关键的是,李祥这几年在济州赚的钱,有不少就放在这里。 粮行信誓旦旦的说,李祥逃走得急,现在他身上肯定没多少钱。这院子又恰好在东门附近,在逃出济州之前,李祥一定会顺路到院子里拿走一些存钱,以备路上之用。 李逸澜有心押着管事,追到那院子里去。然而此时膝盖越来越痛,李逸澜感觉自己很难在坚持跑下去了。 而且,如果自己走了,那很可能粮行里就会陷入一片混乱。 现在跟在后面的民众还在与粮行的伙计搏斗,但在解决了粮行伙计后,大部分人都会被堆积如山的粮食给吸引住,然后很可能就一哄而上,抢粮回家了。 这粮食,李逸澜确实打算分给济州的百姓,但绝不是以这种方式。 可是放走了李祥,就等于是留下了一个大后患。 正当李逸澜纠结的时候,方治和林端匆匆赶了过来,旁边还跟着一个朝鲜通译。 “李公子!有这种大事,我们俩怎么能躺在床上袖手旁观呢?”远远地,林端就朝李逸澜大声说道。 方治半边脸被麻带遮住,在一旁郑重朝李逸澜抱拳。 “这,你们的伤。。。”李逸澜说到一半,自己住了口,来都来了,现在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 有了方治和林端的加入,李逸澜能放心用的人手又多了两个。 让方治和那名朝鲜通译押着管事追上去,李逸澜又吼了几声让人跟过去支援,有几个朝鲜人从混战中跑了出来,一起追了上去。 其他人还在一旁乱战,仗着门口狭小的地形优势,二十多名粮行伙计竟然能将绝大多数的民众挡在外面。 当然,还有一个重要原因,便是临时集结起来的民众们,摇旗呐喊的多,真正冲上去硬干的人却少。 甚至还有一些人,干脆是等前面的人把粮行伙计打败后,再想着冲进去抢粮呢。 ...... 片刻之后,地上已经倒了二十多个人,其中有的是粮行伙计的,不过还是济州民众的居多。 自己这边倒了将近十人,眼看着外面的民众还是黑压压望不到头,剩下的粮行伙计们心里的防线被彻底击溃。 不知是谁带的头,有一个伙计走了,其余的便也一哄而散。 民众冲进粮行,这才发现首恶李祥早已经逃之夭夭。 正当大家面面相觑的时候,李逸澜、林端和陈得三人从粮仓里走了出来。 “李祥想要逃走,但是我已经派人追上去了,绝对不会让这厮轻松走掉!” 大伙这才放下心来,然后就开始高呼起来。 “好!” “好!今天总算是出了一口恶气。” “今天一定不能让这狗贼活命!” 在欢呼的人群中,也有人一边应和,一边往粮仓的方向移动。 李逸澜盯得就是这些人,此时大声说道:“今天诸位和我共同讨贼,人人有功,论功行赏!” 正说着,崔镇南已经带着一批士卒进了粮行,守在了粮仓门口。 李逸澜继续说道:“粮行内粮食足够,为了避免混乱,大家排成几列,登记取粮。经过我亲自认定辨认,凡是冲锋在前者,负伤者,不幸遇难者,可领粮食翻倍!” 人群开始骚动起来,人们神情各异。 有些人低声发出了不满的声音,甚至有人想过自己冲进去抢粮,可看到李逸澜站在门口,又看着崔镇南带着的兵丁,最终只能是乖乖服从了安排。 但是,不少跟过来的老人和妇人,以及一些衣着寒酸的穷书生,此时却连连称善,都说李使者英明! 第三十一章 拖大伙下水 尽管民众的意见不一,但最终大家还是按照李逸澜的指令,开始排队取粮。 几名跟过来的书生主动请缨,负责起登记的工作。 “每个人通报姓名,并且把自己住的地方也登记上去!”李逸澜时不时在旁边提醒道。 陈得已经被李逸澜派去仔细检查粮行账本,此时只剩下林端跟在李逸澜身边。 看到排队取粮的民众已经排起了长龙,林端按捺不住疑惑,低声问道:“李公子,为什么要登记得如此详细?如此一来,耗费的时间太多了。” 李逸澜摸了摸下巴,解释自己的用意:“我这是在把这些济州百姓拉到我们的船上,或者说,拖他们下水。” “拖下水?” 李逸澜点点头,继续说道: “正是。我们现在弄了这么大的阵势,把济州粮行给端了,很可能还要把李祥给宰了。虽然目前得到了洪宇亮的支持,甚至官府还在配合,但是再过一段日子,有可能就不一样了。” “至少,那汉党的李庆亿肯定会找我们的麻烦,他又是刑曹判书,说不定就把我们给判成一个聚众作乱,派兵来追捕了。” 仔细琢磨了一下李逸澜的话,林端恍然大悟。 “明白了,所以李公子现在干脆借着分粮的机会,把今天参与的济州百姓的姓名和住址都记下来,相当于就把他们跟我们绑到了一条船上!这样一来,汉党来找麻烦的时候,他们要对付的不仅是我们,还有这么多的济州百姓!” 李逸澜耸耸肩,说道:“我这也属于实事求是,毕竟他们确实参与了,总不能拿了好处,不一起承担后果吧。” 林端嘿嘿笑了两声,附和道:“李公子这拖下水的说法也极妙,我们的船现在还在海上,把这些济州人拉到我们这边来,还真的是拖下水啊!” 李逸澜方才也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林端还能联想到这么多,此时也被逗笑了。 ...... “你叫什么,家住哪里?” “沈元,大家都叫我沈二郎,家住......” 正在附近的李逸澜听到了“沈二郎”这话,连忙转头看去。正在答话的那人,正是方才冲在自己前面,帮自己吸引了管事的第一箭的那名朝鲜壮汉。 李逸澜走过去问道:“你说大家都叫你沈二郎?” “是啊,我三弟昨晚在客舍被那些黑衣人杀了,听说幕后指使者就是这粮行老板,我就跟上来报仇了。”沈二郎说这话的时候,难掩自己的悲伤和愤怒。 旁边的人听了,才知道原来这位就是受害者亲属,难怪第一时间冲了上去。 李逸澜觉得有些奇怪:“你方才冲在最前面,但是怎么排队领粮的时候却排在中间了?” 沈二郎挠挠头,老老实实回答道:“我本来不是来领粮的,方才听李使者说,已经派人去追杀李祥了,我也不知道李祥在哪,也不敢问,就想着在这里等着。” “后来看到排队领粮的人越来越多,不领也有点吃亏,于是才加进来排队了。” 李逸澜沉重地点了点头,吩咐登记的书生道:“给沈二郎五倍的粮食。” 虽然沈二郎领得多,但是大家都没有什么异议。 想了想,李逸澜刚准备再给沈二郎增加一些补偿,外面传来了一阵欢呼声。 ...... 方治、金永等人,把李祥给五花大绑地捉回来了。 李祥的嘴已经被一张臭抹布给塞住了,此刻只能发出哼哼的声音,不断扭动着身体,似乎这样就能挣脱出去似的。 “差点就被这贼人给跑了!”金永一脸后怕,“我一个人对付他们三个人,根本留不住他,还好方治大哥带着人及时赶到。” 李逸澜拍拍他的肩膀:“捉回来就好。” 方治把自己脸上的麻布重新绑紧,问道:“李公子,怎么处理这厮。” 看向被扔在地上的李祥,李逸澜掏出了随身携带的小刀。 “当然不能留着他,一定要让朝鲜人知道,敢打大明使者的主意,下场有多么凄惨。” 分粮暂时中止,李逸澜率先走上去给李祥大腿上插了一刀,随后退到一边,示意其他人一起上。已经彻底丧失了反抗能力的李祥,很快就被愤怒的济州百姓给团团围住,拳打脚踢,插刀捅剑。 崔镇南带着一群兵丁就在外面静静看着,过了好一会,等人们的愤怒都发泄完毕之后,两名士卒这才走上去,拖走了李祥那早已经面目全非的尸体。 “李祥终于死了!” “活该!粮行里竟然藏了这么多的粮食,还想宰我们济州人。” 在一片欢呼声中,崔镇南有些焦虑地走到了李逸澜身边。 “李使者,这李祥可是刑曹判书的侄子,接下来可如何是好啊?”崔镇南还是有些担忧的,但洪牧使已经让他全权配合,所以刚才他也没有阻止。 李逸澜挥挥手,让大家继续领粮食,安慰崔镇南道:“崔判官,杀死李祥的可不是我,而是这些满腔愤怒的济州老百姓们。” “李庆亿要面对的,可不是我一个人。” ...... 从午后时分,一直持续到傍晚,粮行里的粮食这才全部分发完毕。 领粮队伍的长度却是一点都没有减少,消息传开了,无论有没有参与攻打粮行,济州府的百姓们纷纷来排队。 李逸澜严禁民众重复领粮,但是却没有限制领粮的条件,所以很多人拿着粮食回去之后,又让自己的家人来排队。 最年长的有八十岁的,最年轻的是一个被抱在怀里的小屁孩,才刚满一周岁。 崔镇南笑言,很多在户籍普查时都没查出来的人,这个时候跑出来乖乖登记了。 得知粮食已经分完,还在排队的人群只能感叹自己运气不好。好在济州城里百姓本来也不算多,而粮行囤积的粮食却很多,其实几乎每一户都已经有人来领过一次了。 知道没办法再领粮食后,大伙纷纷朝李逸澜拱手告别,三五成群,有说有笑地结伴回去了。 李逸澜也没忘记犒劳守了一下午粮仓的崔镇南和兵丁,以及登记信息登记到手软的几名书生,每个人都拿到了多出好几倍的粮食,一时间皆大欢喜。 李逸澜叫住正准备回家的崔镇南,“崔判官,这粮行你们决定怎么处理。” 崔镇南明白李逸澜的意思,说道:“李祥死了,粮食也分完了,这粮行也没有多少用处了,就交给李使者处置。” “多谢多谢!”李逸澜开怀笑道。 第三十二章 洪宇亮的喜事 没有了粮食和老板,这济州粮行当然是不能再开下去了,李逸澜便趁机向崔镇南要来了这余下的空壳子。 幕后凶手李祥已经死了,也不再需要太多的兵丁来保护李逸澜等人,崔镇南只留了几个士卒守在粮行外面。 等到崔镇南带着其他兵丁离开,诺大的济州粮行内,就只剩下李逸澜、陈得、林端和方治、金永五人了。李逸澜一拍脑袋,懊悔道:“忘了给沈二郎补贴了!” 除了林端外,其余几人都不知道事情的经过,李逸澜便给众人说了一遍。 陈得赞同应该多给一点财物,毕竟少了沈三郎这么一个青壮,他们家里以后的日子也比较难过:“明天再去找沈二郎吧,给一些钱财。” 点点头,李逸澜决定就如此去办:“反正我们现在知道他住在哪,想找到他还是很方便的。” 说道这里,李逸澜想起来:“找个时间,把今天登记的这些济州民众给统计一下,再按照住址分户,说不定就能统计出济州府城内的户数和人口数。” 陈得眼睛一亮,他最擅长的就是数字方面的整理和运算,否则也不可能再二十多岁就当上了船上的财副:“这个就交给我吧,一定将任务完成!” 李逸澜没想到陈得主动请缨,挠头道:“这倒也不急。。。” 这段时间来,陈得总感觉自己帮不上太多忙。论起打斗杀敌,他不如方治,甚至可能还不如金永,论起智谋,他又比不上李逸澜,就连画地图这种关键时候能救命的技巧,也只有林端掌握。 现在好不容易给他找到了“专业对口”的事,陈得怎么可能轻易放过? 看到李逸澜张口好像还要说什么,陈得赶忙转移话题:“方才我在整理粮行账本的时候,找到了存银库的钥匙。” 果然,包括李逸澜在内,在场的几人都被吸引走了注意力。 ...... 从存银库中走出来,大家感觉脚步都有些虚浮。 金永眼神都发直了,他这辈子都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钱。 “李祥这狗贼,到底是赚了多少钱啊?”林端也是感慨道。 陈得摇摇头:“我们船上的现银,也没有这里的多。当然,算上货物就另说了。” “可是,我们的货物也没剩多少了呀。”林端提醒道。 “哎,那倒是。”陈得当然最清楚现在船上的情况。 李逸澜拍拍陈得肩膀,安慰道:“至少,现在我们又有钱了。” 方治摸了摸自己脸上的麻带,有些担心:“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我们人少钱多,说不定就有胆大包天之徒进来窃财了。” 经历过了刺杀,方治现在风格大变,相比之前,考虑更加谨慎了。 李逸澜觉得方治的担心并非没有必要,点头赞同道: “确实如此,这么大的一个粮行,只有我们几个不行。” ...... 昨天粮行的动静轰动了全城,洪宇亮当然都一清二楚,不过至始至终都是李逸澜和济州百姓在行动,官府只是在最后收了一下尸,却又符合两人之间的约定。 在给全罗道观察使洪处厚的汇报中,洪宇亮着重说了李祥刺杀明使和哄抬粮价的罪状,最后轻描淡写地交代了李祥被群殴致死的结局。 几天过去,正好轮到休沐日,洪宇亮邀请李逸澜来牧使府弈棋。 将“马”推过了楚河汉界,对李逸澜的“炮”虎视眈眈,洪宇亮抬头看着皱眉的李逸澜,笑道:“说起来,李使者船上那两门红夷大炮,可是好东西呀。” 李逸澜把炮移开,离开了马的攻击范围,回道:“好是好,我可不想在贵国真用上这炮了。” 洪宇亮知道,李逸澜这是在为两天前的事情耿耿于怀呢。 在派人去修理船只的同时,洪宇亮和负责济州府水路守备的水军虞侯商议过后,派了三艘板屋船过去,堵在了猊来里浦口处,只给渔船经过。 意思不言而喻了。 听了李逸澜的警告,洪宇亮赔笑道:“李使者勿怪,宇亮这也是谨慎起见啊,毕竟还没有得到上面的指示,宇亮只能先留住李使者一行。” 还没等李逸澜说话,外面传来了一阵骚动。 “报!!!”原来是传信的来了。 当着李逸澜的面,洪宇亮拆封看了起来,不一会,脸上便泛起笑意。 “观察使夸赞我行事紧密,还表示在新牧使交接之前,对待你们的一切安排不变。” 李逸澜一愣,随后反应过来,笑着贺喜:“恭喜洪牧使高升啊,哦不对,不应该再叫洪牧使了,不知今后如何称呼呀。” 洪宇亮难掩激动,笑起来眼睛都看不到了:“多谢李使者了。观察使在信中透露,宇亮将会被任命为礼曹参知,正三品堂上!” ...... 这几天李逸澜也没闲着,时常在济州城中活动,巩固自己在济州百姓中的印象。 在造访官学时,济州府的官学监理和李逸澜相谈甚欢,还向李逸澜展示了《经国大典》的印制本,其中便介绍了当时的朝鲜官制。 简单地说,在朝鲜,正三品的官员有正三品堂上官和正三品堂下官之分。正三品堂上官及其以上者属于高级官吏,正三品堂下官至正七品为中级官吏,正七品以下者,为低级官吏。 除特殊情况外,堂上官可以身着红袍,在朝堂上与国王议事,堂下官则往往不能。因此,正三品堂上和堂下是官职高下的分水岭。 在济州牧使任上的洪宇亮,恰好是在正三品堂下这么一个尴尬的位置待了五年,内心的煎熬可想而知。 这也难怪,此时洪宇亮要着重强调“正三品堂上”了。 勤勤恳恳做了五年,还不如找一个靠山升迁来的靠谱,此时朝鲜的官场就是这么注重背景。 ...... 从还沉浸在欢喜中的洪宇亮那里,李逸澜还获取了一些有关新任牧使的消息。 新任牧使叫李璌,之前在中央议政府做正四品舍人,被调到济州府来做牧使,也算是升官了。 对李逸澜等人有利的是,这新调任过来的李璌,是宋时烈的弟子,换句话说,是山党的人。 第三十三章 新来的牧使 有关新牧使李璌的消息,洪宇亮只知道是山党领袖宋时烈的门生,其余也提供不了太多的信息。 按照洪宇亮的说法,也幸亏新牧使的安排前几天已经完全确定了下来,否则等全罗道有关漂流人的安排报告上去,这原本无关大局的济州府牧使的职位,很快就会变成朝野聚焦的重点。 如果真的等到那时再来安排济州牧使一职,恐怕新牧使就不再是山党的人了。 “如今朝堂上,惟洪执政、闵承旨与若干清流,尚秉尊周之义,明确反清,相较当年孝宗之时,犹如天地之别啊。” 或许是快要走了,洪宇亮也想多说点话,此时竟然也难得议论起朝政来。 ...... 和洪宇亮畅谈许久,在牧使府上用过晚宴之后,李逸澜这才告辞回到粮行。 相比起洪宇亮的升迁,众人更关注的是新任牧使的消息,在得知新牧使李璌应该是属于亲明派之后,这才放下心来。 “当初来济州谈判,一是为了争取修复船只,二是修理完船只后早日离岸,继续去日本。”陈得感慨道,“没想到现在船快修好了,想走却还不成。” 林端叹道:“可如果我们和朝鲜撕破脸,能不能硬冲出去另说,就算冲出去了,从济州岛怎么去长崎,我们也是一无所知呀。” 李逸澜沉重地点了点头,火长郭完固然经验丰富,但是那也只限于之前走过的航线,否则也只能在茫茫大海中靠指南针碰运气了。 既然一时间走不掉,倒不如来多一些人,充实粮行这边。最终大家达成了一致,李逸澜便写开始给林寅观写信,让船上的人再做商议,增派部分人手到粮行这边。 ....... 收到李逸澜的书信,林寅观召集众人商议之后,最终选派管船官曾胜带着五名士卒,以及其余三十名船员赶到了济州府。可以说,林寅观已经把船上将近一半的人都派来协助李逸澜了。 冷清了好几日的粮行,终于重新生聚起了人气。 火长郭完的媳妇郭娘,带着船上为数不多的几个女性,也下岸来协助。她们大多是跟着丈夫一起出海的,说她们是出海经验丰富的水手并不为过。 进了粮行之后,一些在海上如鱼得水的水手,一时间却不太适应,反倒是这些大娘,显现出巾帼不让须眉的风范,将事务处理得井井有条。 李逸澜从粮行中找出来一些当初李祥训练伙计用的兵器,分发下去。平常无事,便由曾胜带着众人操练,在船上待久了的众人,终于有些事做,操练起来倒也尽心尽力。 ...... 如此又过了三日。 金永正在和方治比试。准确的来说,他正在遭受方治的“毒打”。 已经不知道第几次从地上爬起来,金永摇了摇头,脑海中回想起那晚在客舍,自己举着弓却没法瞄准对手时的恐惧和自责,以此重拾自己继续训练近战的决心。 缓了一口气,金永举起木制的训练刀,再次朝方治冲了过去。 方治下蹲身子,将刀上抬,挡住了金永由上而下的一击,随后俯身猛地一推,将金永推了一个踉跄,随后快速举刀右劈! 木刀落在了金永的喉咙旁,又是方治赢了。 林端右手绑着麻丝带,在一旁观战。看到金永又输了,林端摇摇头,叹道:“不是这样打的,要是用的是真刀啊,就已经死啦。” 这是金永这几天听得最多的一句话,虽然是汉语,但是也早已经明白了其中的意思。叹了口气,金永决定再来一遍。 “李使者!李使者!”还没等金永重新开始,崔镇南已经从外面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这附近只有金永听得懂崔镇南的话,赶紧丢下木刀迎了过去:“李使者正在屋里,我带崔判官进去。” ....... 崔镇南是来邀请李逸澜等人去参加交接仪式的,原来新任牧使李璌已经到济州府内了,此时正准备和洪宇亮交接工作呢。 李逸澜正好想早点和新牧使接触,此时自然是毫不犹豫答应下来,当下便带着陈得和曾胜,跟着崔镇南去了。 济州府大小官员,除了一些确实离不开的,其余都已经齐聚济州官府。仪式还未开始,洪宇亮和李璌正在上座交谈,其余官员也各自在讨论沟通。 当李逸澜、陈得和曾胜走进济州官府时,场面突然安静了下来。 无论是济州府城内的官员,还是大静县这样的地方官吏,或多或少都知道了这位明使在济州府城内搞的动静。即使有消息闭塞的,在方才的讨论中也多少了解一些。 因此当李逸澜等人身着大明衣冠迈步而入时,场面一时肃静再正常不过了。 洪宇亮和李璌几乎同时起身,迎了上来。还没等洪宇亮介绍,李璌就先郑重朝李逸澜行了一礼。 看到新任牧使的这种表态,李逸澜当然能够领悟他传递出来的友善信号,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随后在洪宇亮的介绍下,两人才正式的相互认识。 等到明使来了,交接便马上开始。 李璌将吏曹的文书郑重交给洪宇亮,洪宇亮看过后,再交由旁边的崔镇南向众人宣读。 交代了洪宇亮的升迁以及新任牧使的到任后,济州府内其余官吏也有得到升迁的。比如说正在宣读的崔镇南,在念到自己升迁的消息时,就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了。 虽然还是在济州府内,但崔镇南的官职由从五品的判官,升为了正五品的同知,这当然就是洪宇亮给崔镇南争取到的了。 ...... 由于新任牧使离京前,有关明使的消息根本还没有传达到王廷,所以李逸澜便充当了一次旁观者。 总的来说,这次交接工作,升迁的官吏还算不少,有的直接被升调到其他地方去了,由此也可见过去五年,济州府在洪宇亮的治理下确实有实在的成绩,当然其中难免也有洪宇亮临走送人情的因素。 半个时辰之后,工作交接完毕。刚刚就任牧使的李璌,顾不上前来道贺的官吏们,第一时间走到李逸澜身边,朝李逸澜拱手道: “李使者,晚上的送别宴会结束后,不知李使者能否多留一会?赴任路上,听闻到有关李使者的消息,璌激动不已,早想和李使者长谈啊。” “此外,有关李使者一行人在我东国的去留问题,璌在路途中也有些想法,期盼李使者指正。” 听了这几句话,李逸澜眼睛一亮,这新来的牧使很上道啊。 当下便约定了下来,两人在宴会结束后进行详谈。 第三十四章 这是个狼人 到了傍晚,洪宇亮在牧使府上大宴官员,菜肴丰盛,气氛大好。 牧使府并不是洪宇亮个人的家业,而是历任济州牧使的官方住所。只不过洪宇亮在济州府待了五年之久,早已经将牧使府当成了自己的家。 明天就要离开这里,奔赴汉城就职,洪宇亮心里既有欢喜,又有一些感伤,尤其想到自己进了汉城之后,就要直面党争的残酷,悲喜交集之下,不免喝得有些多了。 酒后就容易吐真言,洪宇亮转头一看,李逸澜正坐在旁边,便伸手搭着李逸澜的肩膀,大着舌头说道: “李...李使者,老实跟你说吧,就我自己判断,要是等到王廷做出决断,结果必然是将李使者等人送去建虏那里的。” 李逸澜前世应付多了酒局,此时这种低烈度的米酒,喝再多也灌不醉。 此时清晰听到了洪宇亮的话,李逸澜不动声色,看了看对面正在吃菜的新任牧使,低声应道:“不是说还有山党在朝堂上主张反清复明吗,洪参议何至于如此肯定,结局必然是送我等去那建虏处?” 洪宇亮听了李逸澜这话,嗤嗤一笑,摇了摇手指,说道:“宋时烈下野之后,山党剩下的都是些如闵维重、金万基般的青年谏官,在儒生中他们有影响力,但只指望儒生清议的力量。。。” 洪宇亮话还没说完,人已经是彻底醉倒了。 “洪参议醉了,送他休息吧。” 方才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洪宇亮动静的李璌,现在却及时吩咐了旁边的侍从。说完,朝李逸澜微笑着点了点头,继续吃菜。 李逸澜笑着摇摇头,继续喝酒。 ...... “这就是之前李祥的粮行?” “正是,洪参议拨给我们使用了。” 宴会结束后,李璌带着几个随身侍从,跟着李逸澜到了粮行里。此时虽已经入夜,但是粮行内挑起了灯火,众人都还没休息。 看到李逸澜进来,大家纷纷拱手起身问好,李逸澜也笑着点头回应。李璌虽然听不懂他们的问候,脸上却也带着笑容。 “洪参议此举大善,璌自当从之。”不仅如此,李璌还扭头吩咐下属,“明日调拨五十名士卒守护粮行,保护明使安全,确保生人勿入。” 李逸澜明显感受到了这新任牧使的善意,心中好奇更多了。 双方坐定,林端的女儿胜姐进来帮两人斟茶,可是在海上闯荡的姑娘,斟茶的技巧还不如李逸澜呢,此时差点就把茶给倒了出去,好不容易才沏好了两杯茶。 看到胜姐脸上有些愧疚,李逸澜说道: “胜姐今天忙了一天,辛苦了,刚才应该我自己来的。” “李使者叫我小胜或者阿胜就行,切莫折杀我了。还有,以后我慢慢练,沏茶这种事还学不会吗?”海上的女子,连暴风雨都没有在怕的,当然不肯轻易服输。 李逸澜哈哈一笑,点头道:“好的,胜姐。” ....... “李使者此番出使,莫非事发仓促?”看了刚才那一幕,李璌心中未免有些疑惑,“身边似乎尚缺侍候之人。” 李逸澜张口就来:“非也,只是现在是国家危难之时,凡仁人志士,莫不奋发。鞑虏未灭,不敢自己享受啊。” 李璌赞许地点了点头。 两人又聊了一会,李璌引入正题。 “刚才洪参议的话,李使者怎么看?” 李逸澜心中一动,这李牧使,不正是山党的人吗,要知道方才洪宇亮话语中对山党可颇有轻视之意。 猜不出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李逸澜决定再观察一会,此时便模棱两可地回答道:“贵国朝堂,我亦不太了解,此时也难以置评啊。” 李璌知道李逸澜心怀顾虑,干脆敞开来说:“其实,洪参议所言,虽然略显绝对,但是大体属实。” 哦?李逸澜心中更加好奇了。 这位新来的牧使,自顾自说道:“自从老师愤而辞官后,我辈在朝中越发弱势。” 李璌所说的老师,便是三年前争辩失败,政治失意,此时正居家中的宋时烈。 “想当年,先王在时,曾与老师共论北伐大计,念起反清复明,相对泣下。然而,当今王上。。。” 摇了摇头,李牧使及时收住了嘴,转而说道:“彼汉党之徒,借所谓国家公义,争相媚上,进而媚清。此番苟延残喘的做派,让人看之欲呕,实在是枉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 批判完了汉党,李牧使连自己人也不放过,连声指责朝堂上的闵维重、金万基等山党领袖,斥责其为了不惹怒王上,也放弃了宋时烈所提出的北伐主张,改为行动上奉清,思想上尊明。 敢情这新任牧使,是个激进分子啊!对于现在朝鲜国王的立场,其实李逸澜倒还是能够理解的。毕竟朝鲜这样的小国天天嚷着北伐,一旦惹怒了清廷,那不是给自己找罪受吗。 站在朝鲜自身的角度上看,李逸澜完全可以理解这种“尊明奉清”的国策;只不过现在自己的身份是大明使者,当然得狠狠夸一下李璌了。 李逸澜表达了自己的钦佩之情:“牧使能够在这样的形势中,恪守心中大义,与建虏势不两立,实在是令人倾佩呀!” 李璌愤愤地解释了原委:“三十年前,丙子胡乱,我的父母双亲都被建虏杀死,只有我尚在襁褓之中,被家中老仆舍命藏起,这才躲过一劫。我与建虏,势不两立!” “只可惜,自从先王去后,国内伐清之声渐弱。老师下野后,则朝中主张伐清之臣,寥寥无几。我虽然人微言轻,但亦屡次上疏请求重启北伐,然后,就被打发到济州这偏远地方来了。” 说到这里,李璌望向李逸澜的眼神中满是兴奋和渴望,话语中带上八分急切:“原本,我已经心灰意冷,没想到天不亡我大明,李使者竟然恰巧漂流至此,而且刚一来就杀掉了李庆亿的侄子,和汉党结下了不解之仇啊!” ....... 看着一脸兴奋的李璌,李逸澜此时内心颇有些无奈。虽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但是你这兴奋的表情,未免也有些太明显了吧! 而且,李璌方才的那一通话语,让李逸澜心中隐隐有种预感。犹豫了一下,李逸澜把话题引向了正题:“有关我等去留问题,不知牧使的想法是?” 李璌没有犹豫,马上给出了自己的答案,回答的时候十分流畅,显然早已经在心里推敲过了。 “如果李使者想的是一走了之,我为身家性命考虑,不会公然违抗王命,自然也不会助你。” “但若是李使者愿意暂且留在济州,为我东国拨乱反正,则我虽不才,亦必然倾力相助,抛头颅洒热血,在所不辞!” 第三十五章 那就联合起来 李璌这番表态,其中意思也表达得十分明显了。说完,这位三十出头的新任牧使盯着李逸澜,等待着李逸澜的回复。 此时的李逸澜,脑海中正在飞快的思索着利弊。按照李璌的说法,是想要和李逸澜联手,改变现在朝鲜的国策,乃至重新筹谋北伐。 但是,以朝鲜的实力,想要撼动清廷,未免也太过不自量力了。唯一的可能,就是等到几年后三藩之乱时再出兵,或许有那么一点点希望。 老天爷,我们只是无奈漂流到这里,只想着平平安安离开就好了,为何会发展到现在这种地步,一定要做出抉择? 李逸澜心中波涛翻滚,脸上却没有透露出什么特别的表情,一副认真思考的模样。 看到李逸澜久久没有说话,李璌只能继续说道:“其实,真正让我下定决心来找李使者合作的,不仅仅是李使者你明使的身份。” 李逸澜眼睛微微一睁,对李璌这话未免感到有些好奇,只听这位“激进分子”继续说道:“李使者此前一系列出人意料的举动,让我明白,我们两个是一路人啊!” “李使者恰巧这时漂流到济州,而我又恰巧被王上外放到这里,这正是天意,李使者还在犹豫什么?” 听了这话,李逸澜暗暗羞愧:让我处在你位置上,我才不会为了心中的大义,公然和国策冲突,然后被灰溜溜地打发到济州来。 不过,李璌的这番言语,倒是引发了李逸澜的思考。 ...... 这一段日子来,李逸澜一直想的是怎么把自己和同伴从朝鲜带出去,完成去日本的任务。但是他从未想过,即使真的安全离开了朝鲜,去到了日本,又能怎么样呢? 郑经写给日本国王的书信,李逸澜拆开了看过了,里面写了东南沿海的兵力之薄弱,力邀日本国王共同出兵。 这封信写的倒是精彩,看上去充满诱惑,这也是为什么生性谨慎的洪宇亮看到之后,觉得其中牵扯过大,不敢再仔细读下去,生怕惹祸上身。 可是,如果真的是天赐良机,郑经绝对不会因为林寅观没有完成传信的使命,就这样放弃再次联络。 根据李逸澜后世的经验来看,此后的这几年,郑经并没有过大规模出兵沿海的活动。那么很可能郑经此后的几次向日本求援,并没有得到理想中的回应。 也就是说,以李逸澜和林寅观目前的能力,即使他们成功离开了朝鲜,去到日本,大概率也不会得到来自日本的支持。 最终的结局,李逸澜或者是留在日本就此度过余生;或者是跟着林寅观回到东宁,没有了明使身份的李逸澜,根本无力去改变历史的结局。 按照这样发展下去,历史根本没有机会出现大的变动,几年后的三藩之乱还是会失败,郑氏也还会灭亡,再之后就是所谓“康乾盛世”。 再过将近两百年,还会再来一次鸦片战争,开启近代的苦难史。。。。。。 “李使者?李使者?” 李璌的两声连问,把李逸澜从发散思维扯回到现实当中。经过方才的一番思考,李逸澜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便依牧使所言,从今日之后,你我共同出力,拨乱反正!” ........ 李璌前脚刚离开粮行,陈得等人便找上了李逸澜。 “李公子,方才这新来的牧使离开的时候,看上去十分兴奋啊。”陈得看着李璌离去的方向,好奇地问道,“李公子和他都说了些什么了?” 看着众人好奇的神情,李逸澜心中难免五味杂陈。 不管自己的出发点如何,答应了和李璌一起在朝鲜搞事情,其实已经违背了当初船上众人的原意。 定了定心神,李逸澜还是如实告诉众人,自己已经决定和李璌联合,毕竟以后还得倚仗他们的力量。 听了李逸澜的话,众人没有第一时间发表意见,一阵沉默。 被这沉默弄得心里发毛,李逸澜正打算开口再补充点什么,陈得已经代表众人开口了:“所以我们接下来应该如何行事呢?” 原来,众人方才并不是对李逸澜不满,而是在等着李逸澜安排任务呢! 李逸澜哑然一笑,没想到通过这一段时间来自己的表现,现在大家都对自己说的话和做出的决定深信不疑了,只想着做好具体的任务。 “具体方略,明天我们细细商议。”李逸澜当然不会说出来,自己根本还没有想好接下来的方针,“为时已晚了,大家都回去休息吧。” ...... 与此同时,汉城。 “来者何人!” “吁.....” 三名士卒在城下停了马,为首一人,掏出手中的腰牌,大声朝城墙上喊道:“有急报!” 过了一会,城墙上值夜的士卒用绳索放了一个篮子下来,方才说话那人熟练地将自己的腰牌放了进去。 装着腰牌的篮子被吊上去后不到半刻钟,城门被打开了。 三名士卒跨上马,一刻也不愿意耽误似的冲进了汉城。 看着三人远去的背影,值夜的士兵讨论起来: “什么事这么着急,难不成倭寇打过来了?” “一天天的净想些啥呢,我还说是建虏又来了呢。” 将官用刀背狠狠拍了下正在讨论的士卒的屁股,斥道:“唯恐我东国不乱是吧?回到自己岗位上去,盯紧了!” 送信的士卒并没有去备边司,也没有往京城大营去,而是在大道上拐了一个弯,进了一片高宅大院中。 ...... 原本已经安歇下来的李府,突然间灯光一盏盏的亮了起来。 府里的仆人低头弓腰,小心翼翼地穿过走廊,敲了一个个的房门,开始逐一唤醒府里的贵人们。 “混账东西!阿西吧!” 有一个睡得正香的贵公子,被仆人从睡梦中唤醒后,眼睛都没有睁开就怒斥了起来。 然而相比起公子爷的怒火,仆人更害怕消息通知不及时后,来自家主的责罚: “家主请公子到大堂议事,务必在半个时辰内赶到。” 听到这话,年轻公子立刻清醒了起来,语气也和缓了一些,问道:“出了什么事了?这么着急。” 仆人犹豫着说道:“听,听说,小少爷死了。” 第三十六章 曾胜的往事 打发了众人回去休息,李逸澜自己却在回到房间后辗转难眠。 虽然已经打定主意要在朝鲜搞事情,但是即使加上还在船上的林寅观等人,自己能指挥动的也只有不到七十人。 朝鲜虽小,但想凭借这七十人就在这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难度还是很高的。。。 兴奋、焦虑等等各种情绪混杂在一起,使得李逸澜几乎一夜未眠。天色刚蒙蒙亮,李逸澜便起身了。 饶是如此,曾胜还是比李逸澜起得更早,此时他正拿着一把长枪,在空地上自己训练。 李逸澜走近空地,两人相互问好。 看到曾胜这么早就自己起来训练,李逸澜心中钦佩。几日前,自己提出要锻炼众人战斗力后,曾胜带着五名专业的士卒就成为了战斗教官,日夜操练。 李逸澜也拿起一把大刀,跟着挥了起来,嘴上和曾胜攀谈道:“这几日训练众人,辛苦了。” 曾胜收住了自己的长枪,开始看起李逸澜的训练来:“这都是我分内之事,说起来我还得感谢李公子,让我终于可以干自己最拿手的事情了。” 李逸澜嘿嘿一笑,摆手道:“倒也不必如此客气。” 想了想,李逸澜好奇问道:“这几日训练之后,不知道我们到底有多少进步?和你看到的那些朝鲜士卒相比,我们战力如何?” 想了想,曾胜认真分析起来:“就我这几日的观察,济州府的士卒应该是五日一操。就目前来说,他们或许还要优胜于我等,可是如果我们按照现在这样每日操练的节奏,或许用不了多久就能在个人武艺上与之匹敌。” “那如果按照整体战力而言呢?比如阵型什么的?”李逸澜前世对于战争的宏大叙事非常熟悉,但是说到具体的排兵布阵,特别是适应这个时代的战术,李逸澜就是彻头彻尾的小白了。 听李逸澜问起这个,曾胜向来紧绷的神情,难得出现了一些感伤的痕迹,抬头望着天空,不知道想起了什么。 李逸澜也没有出言打扰,静静地在一旁等着。这个看上去满腹故事的汉子,或许今天就能袒露心扉。 过了好一会,曾胜才反应过来,李逸澜还在旁边等着自己回答呢。叹了口气,曾胜说起自己曾经的故事。 ...... 开篇第一句话,就让李逸澜连连点头。 “怯者不敢独退,勇者不敢独进,胆勇成列,心力俱齐。这是当初我刚投入国姓爷旗下时,每名士卒都要熟记的一句话。” 看到李逸澜频频点头,曾胜说起来也更加流畅了:“当时我跟的主将是周全斌,一开始是从最普通的士卒做起,后来我因为打仗的时候不怕死,被提拔进了周全斌的亲卫队。” “永历十三年,国姓爷北伐,我自告奋勇参加登先队,第一个爬上了镇江城墙,给周全斌挣足了面子,被提为正领。此后,又跟着打下了东宁。” 没想到曾胜一个闷葫芦,却有着这么激荡人心的往事,北伐南京,东征宝岛,这都是后世史书中津津乐道的大战啊。 可是,这么一个人才,怎么就沦落到来林寅观这一艘官商的船上当一个小小的管船官呢。 或许是看出了李逸澜心中的疑惑,曾胜话锋一转,说道:“打下东宁没多久,就有流言传出,说世子在思明州与幼弟乳母私通。” 李逸澜想起来,史书上确实也记载了郑经和幼弟的乳母陈昭娘私通产子的事情,有些人据此推断朱成功是因为儿子做出如此违背伦理纲常之事,气急攻心而死的。 不过,这曾胜也是真敢说啊,毕竟现在郑经已经成为了新的延平王了。 曾胜愤愤说道:“国姓爷命令当时留守思明州的洪旭和其他将领处死世子,还派周全斌带兵从东宁过去压阵。谁曾想到,洪旭等人不仅拒从王命,还把周全斌以及他带的军队都扣押了下来。” “我当时也被扣押了下来。”曾胜摇头说道,“其实周全斌当时完全有能力反抗,但他不愿意与洪旭等人兵刃相见,便让我们暂时放弃了抵抗,等待国姓爷亲自来处理。”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谁曾想国姓爷还没来得及动身,就,就这样去了。” 曾胜继续说道:“周全斌得知国姓爷去世后,便投到了世子的麾下,还主动请缨作为东征先锋。” 随后的故事,李逸澜也知道,朱成功死后,其弟郑袭被一些不满世子乱伦的将领拥立继任,而郑经则得到了另一部分人的支持,从思明州起兵东征,拿下了郑袭,最终成为了新任的延平王。 曾胜冷笑了一声,说道:“周全斌让我继续打头阵,我拒绝了,非但拒绝打头阵,我还不愿意去东征,当着一千多人的面,把周全斌给骂了一个狗血临头。周全斌恼羞成怒之下,把我给赶出了军队。” “虽然被赶出了军队,但我也不愿意去做鞑子治下的顺民,后来找机会回到了东宁承天府,种了两年田。“ ”两年后,周全斌因为和洪旭不和,又曾经奉王命去杀世子,担心报复,率部队投降了鞑子。而我习惯不了种田的生活,又找人介绍当了这么一个管船官,从此便跟着各艘船在海上闯荡了。” ...... 听完了曾胜这一番话,李逸澜下意识想要安慰,却又发现自己能说的东西似乎很少。原本抗清势力就不多,可是从弘光帝开始,南明势力就没有终止过内斗、分裂。 隆武帝和鲁王、永历帝和绍武帝、孙可望和李定国,再到郑氏内部的分裂,这样的政权,不灭亡就怪了。 这也更坚定了李逸澜昨晚开始的想法:只指望当时的既存势力来完成反清的使命,是肯定不可能的。 李逸澜尚且还沉浸在曾胜的经历,以及南明的痛史中,反倒是曾胜将憋了几年的心事说出来后,心情舒畅了许多,主动转移了话题: “除了个人的武艺外,战斗中更重要的是配合。如果李公子信任的话,在下愿意以当年在郑军中习得的方法,来操练我们的人。” 李逸澜眼前一亮,早就听闻郑家军在明末战力之强,难道现在有机会亲自见证了吗? 看到李逸澜喜悦的反应,曾胜心里也是自豪,恰好此时手下几名士卒也陆续起来了,当即便叫了他们过来。 自从到了海上后,曾胜就没有再提起过当年在陆战时的往事,所以今天也是他隔了五年后,重新排起当初郑军小队的基本阵势。 第三十七章 国王的心思 曾胜把五名士卒叫过来,开始手把手教起来。 这几名士卒都是这两年才投军,根本没有参加过什么大战,甚至连清兵都没有正面交锋过,就被派到了商船上做守卫。 只经历过最基本的战斗训练,却没有接受过战术训练的他们,一下子被曾胜操练起来,难免有些不适应,一下子手忙脚乱,动作都开始别扭起来。 “崇德,你站在那里傻楞着,鞑子一刀砍过来,谁来帮你挡?” “还有你,宋主,扛好你的盾牌,打起来的时候就得靠你来扛住对面第一波进攻!” 曾胜大声纠正着几名士卒的动作,可是这些没有经验的士卒却越练越慌。 练了半天,还没有达成心中的效果,之前显得信心满满的曾胜,现在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 “如果一下子就能练成,那肯定也不是名扬天下的郑家军了。”李逸澜笑着说道,示意大家都休息一会。 曾胜有些愧疚,低头说道:“从周全斌那里被赶出来之后,我就心灰意冷了。来船上当管船官后,一方面是没有什么陆战的可能,另一方面也是我心中颓怠,所以平时只是操练个人武艺和一些简单列队,从未教导过当年打鞑子用的战术。” 拍拍曾胜的肩膀,李逸澜说道:“往事不可追,来日犹可为。从今天开始训练,我相信,当年震动东南的力量,也能在这朝鲜绽放光芒!” ....... 汉城,昌德宫。 万历二十年,日军占领朝鲜前夕,正宫景福宫与昌德宫同时被朝鲜乱民焚毁。战后,由于景福宫规模相对较大,而当时朝鲜满目疮痍,财力有限,因此优先重建规模比较小的昌德宫。 从此之后,昌德宫便成为了朝鲜王室的正宫。 今天是例行朝议的日子。 昌德宫敦化门外,天色尚未全亮,但等待朝议的大臣早已经在门外等候了。 “闵承旨。” “闵承旨。” 在一片招呼声中,闵维重微笑点头而过,走到了一行队伍的前列。 都承旨闵维重,官阶虽然只是正三品堂上,但由于掌管着为国王起草旨意的承政院,位不高,权却重。 出身权门世家的他,在山党的领袖宋时烈隐退后,已经成为了党内的年轻领军人物。 在等待上朝的过程中,官员们显得泾渭分明。 文官站立于东面,武官站立于西面,因此分为东班、西班的两班。而除了这个硬性的划分之外,大臣们又因为各自的党派而产生了不同的站位。 比如此时,闵维重的右侧,是右议政郑致和。 注意到闵维重望向自己的目光,郑致和扭头过来友善的笑了笑,打了招呼:“闵承旨今天看上去神情愉悦。” 闵维重也微笑打着招呼:“郑议政还是风采依旧,想必这几日公事一切顺利。” 应付完了郑致和之后,闵维重目光移向了左侧的刑曹判书李庆亿,然而却没有得到李庆亿的回应。 李庆亿非但没有像郑致和那样绽放微笑,反而阴沉着脸,对来自闵维重的目光视若无睹。 闵维重悄悄收回了目光,脸上虽然不动声色,心中却开始暗暗活动开了:按理来说,虽然两党之间势同水火,但是李庆亿的表面功夫还是很到位的呀。 看来,有些不利于汉党的事情已经发生了。闵维重心里大致做了一个判断。 ....... “宣,进殿!” 正当众人各自心事重重的时候,宦官终于扯着嗓子让两班进殿了。 穿过敦化门的两层门楼,众人没有直走去仁政殿,那里是国王处理国事包括会见外国使节或者登基仪式的地方。 在小宦官的指引下,两班官员拐了一个弯,到了一个以青色琉璃瓦修筑的偏殿。这里是朝鲜国王会见大臣商讨、处理日常朝廷政务的地方——宣政殿。 众官依次进殿,分东西两侧站好,等待国王上朝。 过了大约一刻钟,朝鲜国王李棩,在两名宦官的侍从下,来到了宣政殿。 ...... 李棩看着朝堂上大臣们又开始争论不休,心中非但没有烦躁,反倒是有些怡然自得。 毕竟,无论你们争辩得多凶,最终还是得由寡人来拍板。 你们之间结党,寡人没有办法阻止,因为这已经持续了上百年了,但寡人却可以通过继续分化的手段,来弱化你们的力量,进而增强王的权力。 就比如此时之朝堂,虽然还是西人党占据绝大多数,但是西人党本身却又分裂为了三派,彼此之间互相消耗。 由此一来,这王廷之中,已然是分裂成三大派和无数小派。这样分化的格局,最大的受益者正是王权。 其实,世人皆赞扬父王反清复明,立志北伐,但是在寡人看来,所谓反清复明,恢复中华,也不过是父王增强王权的一种手段罢了。 当年父王登基后,与西人党宋时烈携手实施北伐计划,但两人之间推行北伐的目的却有所不同。 父王想通过北伐计划富国养兵,增加手下士卒的数量,提升王室的实力,以压制士林的力量,最终强化王权。 而那宋时烈引用宋人朱熹的“忍痛喊冤,迫不得已”,强调治人不如修身,养兵不如民生,武力不如君德,主张要实现北伐,先要做到国王的修身。 如此一来,虽然两人明面上都提倡着北伐,但其实心里却是各怀鬼胎。 这北伐,这反清复明,不过是一种大义的口号罢了! 李棩扶着自己胡须,自得地笑了起来。世人只道父王忠义,只有寡人明白父王啊。 唉,为王者,果然是孤独的,又有多少人能懂王的心思呢?就像寡人还是世子的时候,也未曾理解父王北伐的深意,还是等到登上了王位,才逐渐有所领悟。 寡人,寡人。 李棩望着下面争辩不休的大臣们,恍然间又产生了一种高处不胜寒的寂寞感。 好在此时那建虏已经基本稳定了形势,自己又把宋时烈给逼出了朝堂,现在自己不用再像父王一样,要依靠北伐这种危险的口号,冒着得罪建虏的风险,来巩固王权了。 大明,终究已经成为了过去时。 正当李棩心中发出悠悠长叹时,刑曹判书李庆亿站出来了。 “王上,臣有要事禀告。” 李棩笑道:“爱卿但说无妨。” “十余日前,有自称大明延平王使者,登陆济州府!” 第三十八章 送,还是不送 李棩刚在心里感叹完大明的消逝,刑曹判书李庆亿就出列禀告了有人自称大明使者,已经在济州岛上岸了。 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李棩问道:“大明延平王?这是何人?” 朝鲜奉行闭关锁国的政策,消息来源又受到清廷的遮蔽,因此在日本大名鼎鼎的郑氏家族,却未曾进入过朝鲜国王的视野里。 从昨晚凌晨接到急报开始,李庆亿反反复复看了好多遍,早已经倒背如流了,此时便按照昨晚送来的汇报,开始一五一十的说起来。 听完了李庆亿的汇报,李棩沉默了许久,最后总结道: “依爱卿说法,那汉人李逸澜,自称是大明延平王派去日本的使者,还携带有大明永历皇帝所颁发的《大统历》以及延平王的手信?” “正是如此。” 李庆亿强忍住心里的冲动,没有把急报中最让他痛心的那部分说出来:济州粮行被李逸澜一锅端了,而粮行掌柜,也就是他李庆亿的侄子李祥,更是被李逸澜纠结暴民给杀死了。 回到了东班行列中,李庆亿一声长叹:正是因为死的是自己的侄子,被端的是自己的小金库,他才不能在这个时候说出来。 至少,这个消息不能由他的口传递给王上。 过两天,等全罗道的正式汇报送到王上的案前,再由一个大臣去点出济州粮行掌柜的身份,效果才是最好的。 现在李庆亿要做的,就是趁着闵维重等山党还没有准备的时候,在这次朝会中就把明使的命运给定下来! ...... 李棩心中暗叹,这事一看就不容易处理。济州、济州,自己不是刚把那个不识趣的李璌给打发到济州去吗。 至于为什么是李庆亿先站出来汇报,李棩心里清楚,在济州,汉党有个粮行,说不定就是从那里得来的消息。 只不过既然李庆亿不主动说,李棩也没有必要节外生枝,早点把事情敲定下来,以免夜长梦多。 涉及明、清这样的话题,总是容易引起朝野的震荡,拖得越久越不利。 李棩先象征性地征求了一下领议政洪命夏的意见。 “洪议政,这事你怎么看?” 洪命夏已经年过六旬,在朝野党争的背景下,他这个年老力衰,同时又毫无背景的领议政,也只不过是名义上的宰相罢了。 两个月前,洪命夏就已经称病请求还乡,但是李棩执意不许。 虽然站在东班的最前列,但是如果不是李棩点了名,在这场朝议中,洪命夏根本不会说一句话。 “咳,咳咳。”洪命夏咳嗽了两声,好一会才开口道,“按照我东国法例,凡漂流到我国者,核实身份后,一律遣送原籍。也就是说,按照法例,应当把这些漂流人送去北京,再由清国定夺。” “不过,这些漂流人若真是大明使者,那么一旦送去清国,又有违大明对我东国的恩义。” 说道最后,洪命夏轻抚自己的胡须,叹息道:“此可谓两难啊!” 咋一听,洪命夏的话考虑周全,其实就是不敢担风险的体现。要是主张送去建虏,那么得罪的是士林;如果主张不送,那么又会有惹怒建虏的风险。 其实,李棩现在的想法和洪命夏是一致的。只不过,这事拖着也不成,最终还是得做出决断来。 扫视了一下众臣,李棩最终把目光落在了右议政郑致和的身上,他想了起来,前任济州牧使洪宇亮,正是经由郑致和推荐升上王廷来的,只是这个时候估计还在半路上。 算算时间,那明使李逸澜的事情,应该也正好是洪宇亮在处理。 既然如此,那就先让郑致和说说吧。想到这里,李棩点了郑致和的名字:“郑议政,刚才李刑判的汇报和洪议政的分析,你也听到了。你觉得该如何处置?” ...... 郑致和方才在心里责备洪宇亮,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向自己汇报,反而让李庆亿将消息最先汇报了出来,以至于现在自己毫无准备。 不用多想,郑致和都知道对于这件事,山党和汉党之间肯定立场完全不同。而郑致和自己,则需要揣摩当今王上的立场。 趁着洪命夏说场面话的时候,郑致和已经想好了言辞。此时李棩提问,郑致和便沉着回应道:“此事难以一直保密,依臣看,不如还是押送北京。” 相比起洪命夏的话,郑致和这话显然是立场坚定了。话音刚落,朝堂上顿时议论纷纷,众臣神情各异。 李棩心中暗赞,嘴上却叹息道:“根据汇报,这些人都未曾剃头,要把他们送去清国,恐怕会不乐意吧。” 郑致和连忙称是,又道:“确实如此。当初大明时,漂流来的人,只需要跟着朝天使一起回北京即可。而到了现在的清国,则虽然是我东国非常小的事,也必然会盯得紧紧的。” “依臣之见,我东国应该专门派官,将漂流人押送清国,同时咨文清国礼部,说明缘由,如此方无后患啊!” 李棩终于忍不住点了点头,郑致和不愧是寡人一手提拔上来的人,这番话竟和寡人心中所想几乎一致!看到王上点了头,看来是要同意郑致和的意见,都承旨闵维重心中着急,身为山党新的领军人,闵维重历来亲明贬清,这个时候当然不能看着大明使者被送去建虏那里送死。 可是一时间,闵维重又找不出郑致和说法中的漏洞。情急之下,闵维重只能匆忙说道:“如果有机会做到没有后患的话,还要将他们入送北京,难免令人不忍。” 李棩心中一动,追问道:“那依闵承旨的话,有何办法,可以做到没有后患呢?” 闵维重来不及细想,答道:“听闻这些人其实是想去日本,依臣所见,不如宣称他们是耶稣宗门之徒,入送日本,如此一来,则可以不告知清国。” 李棩暗叹,还以为你有何高见,没想到竟然提出来这种建议。只是闵维重毕竟出自权门世家,现在又是山党领袖,清议之首,李棩总得给他留点面子。 想到这里,李棩缓缓说道:“即使托以耶稣宗门之事,不与清国汇报。清国一旦最终有所听闻,也必然不喜。” 虽然没有直接否定闵维重的话,但李棩认为自己的倾向还是表露得比较明显的。 第三十九章 决定命运 李棩还以为自己表达的意思很明显了,可是闵维重的想法却不一样。 虽然听出来王上不同意的语气,但是如果这个时候放弃,等到事情敲定下来后,回旋的余地就不大了。不管王上高不高兴,闵维重都要把这事给先拖住,避免马上做出决定。 闵维重当即补充道:“清人如果要责难于我,则必须要有当时的文书,方才有所凭据,而恰好现在还没有来自济州的官方文书送到。如果我们派快马一匹,半路上将文书截下,此后由济州地方直接处理,将漂流人送去日本,这样一来朝廷就根本没有参与到事件中。” 闵维重最后说道:“没有了文书证明,也没有朝廷的参与,那又有什么担心出事的忧虑呢?” 此话一出,接下来就有山党一派的官员站出来附和,都说这个方法既可以保证漂流人安全,又可以做到不惹怒清国,可谓两全之计了。 ....... 这时又轮到李庆亿着急了,方才看到郑致和力主遣送之论,而且王上也点了头,李庆亿本来还以为不需要自己下场了。 没想到只是转瞬之间,山党气势上来了,而王上李棩又没有再做表态,原本以为已经十拿九稳的事情又有了波折。 只不过,还没等李庆亿站出来反驳,附近的郑致和已经坐不住了。 最初,郑致和提出要将漂流人遣送去建虏那里,只是揣摩了李棩心意后做出的表态。 闵维重最初说假托耶稣宗门,将漂流人送去日本时,郑致和只是在心中暗暗摇头。可是当闵维重说到要欺瞒建虏时,郑致和心中却只剩下了担忧和愤怒。 郑致和当年曾经亲身经历三十年前的丙子胡乱,后来又随从被送去沈阳作为人质的凤林大君,也就是后来主张北伐的孝宗,在沈阳待了很多年。 这些年间,郑致和又以冬至使身份两次去过北京,建虏的力量,郑致和可以说十分清楚。 而以闵维重为代表的这些青年官员,在丙子胡乱时还是幼儿,没有多少记忆,又大多没有到过清国境内,因此对建虏的了解远不如郑致和这些中年官员。 平日里嘴上说说也就算了,这个时候闵维重提出的这个建议,却是要冒着惹怒建虏的风险! 郑致和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朝鲜再也经不起一次战争了。 快速站起身来,郑致和朝国王李棩长拜之后,语气沉重地说道:“当年南汉山城之事,臣已经不忍再说。诸公即使不知道在山城时的惨状,而后来我东国被清国胁迫,助兵攻打大明,行不忠不孝之事,如此屈辱,诸公难道也忘了吗?” 郑致和说着说着,联想到了自己在沈阳时被建虏羞辱的情景,情绪上来,竟然有些哽咽:“而今天的形势,如果我东国可以匹敌清国,也就罢了,可问题是根本无法匹敌!如果今天因为一时的不忍,悄悄将明使送去了日本,来日一旦被清国发现,则后患无穷!” “臣只怕,重蹈当年南汉山城之旧事!” ....... 郑致和的一番话,触动了李棩内心深处对建虏的恐惧。 李棩当年正是出生在沈阳的朝鲜世子馆,幼年都生活在沈阳的他,留下的不是美好的孩童回忆,而是被软禁的阴影。 不等闵维重等山党再说话,李棩当即明确表态道:“寡人认真考虑过了。虽然遣送这些漂流人于心不忍,但是如果不遣送,则后患太大,更非良策。” 方才一直没有发言的一些中立派的官员和早已经按捺不住的汉党官员,等到李棩表态之后,纷纷站出来说话了。 吏曹参判赵复阳叹息道:“如果当初地方的官员,一开始就不汇报,直接修船送走,那就好了。事到如今,只能说是大不幸!” 刚说完,赵复阳才想起来自己说的地方官员洪宇亮,好像是郑致和的门下,而且很快洪宇亮也会到礼曹就任,和赵复阳同朝共事。知道说错了话的赵复阳,一时间涨红了脸,张着嘴不知道该怎么圆下去。 知事柳赫然心中暗笑,决定不给赵复阳补充的机会,紧接着就说道:“我国力弱,既然已经被迫屈从于清国,那就不得不弯腰行事,以求清国无所啧言。” 看到有不少官员点头,柳赫然继续说道:“如果我们不把漂流人遣送清国,万一有怨恨国家之人,偷偷告诉清人此事,引得清人来查问,能瞒得过一时,却瞒不过一世!” 此时大势已定,李庆亿也装作不经意的补充了一句:“今天不捉送清国,一旦之后被清国发现,则清人一定会以我们不遣归逃民作为理由责罚,而不会以我们包庇汉人这条理由处罚。” 李庆亿这话,说起来看似不经意,但却点明了当时清廷之虚伪,也使得遣送漂流人到清国变得更加必要了。 至此,大局已定。 户曹判书金寿兴看到闵维重等山党官员面色铁青,心中不忍,打起圆场来:“这些人自称是大明使者,那就正如闵承旨所说,不忍押送实乃常情。只是,小不忍,致大患,唉。” 随后几人说得都是些场面话,虽然同情,却还是同意送明使去清国。于是这事就这样定了下来。 朝议结束,闵维重铁青着脸走出了昌德宫,快走几步,追上前面的一名青年官员:“金兄,为何你方才不发一言,坐看彼辈定论,将大明使者送去建虏那里受死?” ....... 全罗道,济州府。 此时的李逸澜,还不知道自己和六十五名漂流人的命运,已经在汉城被决定了下来。 “国姓爷当初就是凭借这样的战术,扛下了鞑子的冲击?” 弄了一个上午的时间,曾胜总算是弄出了一个雏形。五名士卒做成的一个小阵型,硬生生顶住了方治等十几个年轻力壮的汉子的轮番冲击。 虽然最后因为配合不娴熟,几名士卒还是被人找到了破绽,给冲破了防守,但是这之前的表现,已经足以让众人啧啧称奇了。 第四十章 李璌请贤 在曾胜的布置下,五名士卒加上曾胜自己,一共六人组成一班。模拟战斗时,一班分成两个三人小队,一个人刀盾,另外两个人一个云南斩马刀、一个长枪。 此外,全班佩戴弓箭,以作为追击敌人或者远距离迎敌之用。 曾胜摇摇头惋惜道:”只可惜我们现在人数不够,六人只能结为一阵。否则如果排成两阵,前阵是藤牌和长枪,后排则是持铳,威力更大。” 李逸澜心中高兴,问道:“当年你也是在此阵中?否则如何习得此阵。” “这是当年国姓爷对付鞑子的时候,麾下铁人军的战术。”曾胜朝李逸澜介绍道,“周全斌虽然编制不是铁人军,但也仿照铁人军训练,故而我也学得了此法。“ ”铁人军,铁人军。“李逸澜念叨道,”只可惜我们现在盔甲严重不足啊。“ 曾胜脸上闪过一丝缅怀的神色,叹道:“那倒是,国姓爷当年从日本购置盔甲,再结合我福建地形进行改造,士卒披上盔甲之后,刀枪轻易入不得身,故称铁人!” ”当年镇江一役,国姓爷佯败,退至银山之上防守。鞑子一万多精兵冲阵,硬是冲杀不动我军。等到鞑子力疲之后,我军再大举反击,直杀得鞑子人头滚滚啊!“ 陈得、林端等人,虽然也在延平藩手下混了许久,但是多是走海路出身,又是以行商船为主,极少见识过郑家军在陆上作战的情景,更不用说镇江之战这种正面大规模战斗了。 此时听到亲身经历的曾胜说起来,包括李逸澜在内,大家都听得津津有味。 “李使者!” 曾胜刚刚说完,济州牧使李璌的声音就传过来了,李逸澜让众人各自继续练习,自己走了过去。 李璌跟着李逸澜走进房间,刚刚坐定便说道:“李使者,璌昨晚一夜未眠,想了一整夜的方略,此时正希望同使者商议。” 李逸澜也不跟他客气,这时也是说道:“不瞒牧使,我昨晚也是彻夜未眠,心中也有些想法,待会还需要牧使相助。” ...... 李璌把已经写好的三封信,逐一拿出来放在案子上,向李逸澜说明。 李逸澜一边拿起信件手稿细看,一边听着李璌说道: “这第一封,是写给老师(宋时烈)的。自从三年前辞官还乡之后,老师一直郁郁寡欢,惋惜于孝宗大王猝逝,而当今王上又不欲北进,反清复明遥遥无期。璌在信中告诉老师大明未亡,而李使者更是亲至济州,得到消息后,老师一定会星夜赶来的。” “而这一封,写给的是磻溪先生。” “磻溪先生?”李逸澜下意识追问了一句。 李璌知道李逸澜不认识,因此多介绍了几句:“先生名为柳馨远,字德夫,号磻溪。永历九年的时候进士及第,但愤懑于当今空谈尊明,实则媚清的国策,辞官不就。这些年,先生一直在游历我东国山水,考察民情。” “先生言必称变法,不被朝野所喜,但是正可以用来作为使者的协助。” 李璌说起年份来,已经不再用崇祯年号,而改用永历年号,倒是方便了李逸澜进行推算。 “最后一封,是写给左承旨金万基的,他也是老师的学生,是我同门,平日里行事谨小慎微。” 说到这里,李璌无奈笑道:“士人皆称璌与左承旨,虽然皆是老师门生,但是行事风格却截然不同,因此官位也有云泥之别。只不过,虽然左承旨行事谨慎,但至少也是老师的学生,而且为人信得过。” “他现在王廷,虽然未必会明着帮助我等,但让他传递消息,却是再好不过。” ....... 此时的金万基,刚走出了汉城的昌德宫,就被都承旨闵维重缠住,追问不休。 闵维重在朝议上吃了亏,心中本就一团火,又注意到和自己同在承政院处事,又同为山党一派的金万基方才未发一言,郁闷又加深了几分。 “金兄,为何你方才不发一言,坐看彼辈定论,将大明使者送去建虏那里受死?” 金万基叹了口气,说道:“维重兄,当今王上的风格,你又不是不知道。” 闵维重想起来,三年前清使到来时,国王在清使面前卑躬屈膝也就不说了,还责罚了不愿意迎接清使的大臣,直接逼迫宋时烈辞官还乡,心中也是一叹。 “我又何尝不知王上会有何态度,只是想着拖延决定。待散朝之后,再下去传播舆论,给王上制造压力罢了。” 金万基沉重地摇了摇头:“如果只有李庆亿这样的汉党,在朝堂上宣扬遣送清国之论,我自当和维重兄一道驳斥。可未曾想到,反而是一贯中立的右议政,第一个旗帜鲜明地宣扬遣送之论,我们孤立无援,再加上本身王上也倾向遣送,很难了。” 闵维重愤愤道:“右议政和当今王上,估计在沈阳的时候被吓破胆子了吧!” 金万基连忙四周望了望,确认了附近没有人之后,这才放下心来:“维重兄,慎言,慎言。” 点点头,又摇了摇头,闵维重说道:“刚才有点冲动,只不过按照当今王上的政见主张,只怕我等心怀大明的人士,距离被驱逐出朝廷的日子也不远了!” 金万基驻足回望了一眼昌德宫,沉默不言。 在宋时烈下野之后,闵维重和金万基可以说是山党中新的领军人物。但这两人恰巧就同时被提拔到了承政院,担任起为国王起草诏书的活。 要是国王信任,承政院官员可以参与到诏书制定中,影响国家决策;但是遇上本身就不亲近的国王,承政院里的承旨们就只是一个代笔的角色了。 不幸的是,当今王上偏偏就与山党不合。 ...... 济州粮行内。 李璌展示完三封信后,朝李逸澜总结道:“这三位,都是心怀大明,且才干盖世之人,若是都能帮忙,想来对使者会有很大帮助的。” 李逸澜笑着点点头,说道:“我昨晚深思之后,也有一方法,请牧使从中协助。” 第四十一章 对抗前的准备 “使者但说无妨,有能帮上忙的,我一定尽力去做。” 李逸澜说道:“按照之前洪宇亮参议和牧使你的分析,朝堂上的决议很可能会把我们遣送去胡虏那里。” 李璌点点头,同时还不忘记送一个顺水人情:“确实如此,这也是我为什么要尽力和使者联合起来的本意,就是为了不让使者等人被送去胡虏处,面临九死一生的结局。” 李逸澜笑着感谢了李璌的好意,继续说道:“既然决议很可能如此,我等自然不能坐以待毙。方才牧使的三封信,可以说是从舆论的角度,给我们找来舆论上的帮助。” “但是,我们那有句俗语叫做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不知道牧使是否也曾经听闻。” 李璌沉思着摸摸自己的胡须,缓缓说道:“依照使者的意思,还要防止王廷不顾舆论,强制执行,把李使者等人押送到胡虏处。” “正是如此。如果王廷派来的只是几个官员,或许牧使还能应付一次两次,但是当王廷派来了一队官兵,或者直接下令给济州府的将官,要来强制抓走我们,牧使还能如何应付呢?” 李璌紧锁眉头,既然已经主动找李逸澜联合,他自然是不会惧怕抗旨这件事的。但是刚刚来到济州的他,着实还没有信心让济州府的地方兵将听从他的安排,一起来抗旨。 “我东国制度,仿照大明,也是以文制武。如果使者给我一点时间,我自信还是可以拉拢一批济州地方武将士卒,不至于届时孤立无援,让使者坐以待毙。” 李逸澜笑道:“牧使有这份心意,我感激不尽。” 紧接着,李逸澜补充道:“打铁还需自身硬。现在除了要拉拢一批心向大明的忠义之士外,我还打算操练属于我们自己的武力。” 李璌明白,李逸澜这是打算自己拉起一套武装了。让一位外国使者,哪怕是大明的使者,在自己国家练兵,李璌要是被追究起来,说不定就得背上卖国的罪名。 但是,李璌毫不犹豫便应承了下来。 因为,当过了一段时间,王廷要把明使押去胡虏那里的消息传出来之后,愤怒的士人们,将会成为李璌最坚强的后盾。李璌非但不会成为卖国贼,反而会将自己精忠报明的形象发扬光大。 得到李璌同意后,李逸澜紧接着提出了向济州兵库买武器的要求,反正现在济州粮行里存的大量银子还没有用过呢。 李璌帮人帮到底,坚决不允许购买武器,因为他要将能够搜集到的武器,有多少送多少给李逸澜! 遇上这么大方的搭档,李逸澜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以至于他犹豫了大概两个呼吸,才最终下定决心,提出了最后一个要求。 “还请牧使在官方布告中宣告,凡是参与济州粮行分粮的人,王廷都要逐一追究。” “当然,这个布告现在不能发出来,要等到王廷派来的使者来之后,再去发布。” 相比起之前的两个要求,李逸澜最后一个要求一开始让李璌感到莫名其妙,但是很快他就反应过来,李逸澜这是打算把整个济州府城的百姓都和自己绑在一起! 可是这个方法还是有不少风险的,比如发布通告的时间,又比如应该如何让百姓们不是逃出城去避难,而是留下来和李逸澜共同面对王廷来的人。 接下来的时间里,两人进一步详细商量了一下这件事的细节。 ....... 李璌没有食言,第二天就派人送来了一批武器和盔甲。 曾胜挨个试了试,满意地说道:“除了没有铳之外,其他配得比较齐了。要是按照这些份量来装备,应该可以配备一百人的兵力。” 李逸澜也很高兴,正如后世那句话,手上有枪,心中不慌,只要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认真训练,培养成即战力,那么自己至少不会害怕第一批到来的王廷官员。 接下来的几天,济州粮行便成为了一个练兵场。 李逸澜也没有闲着,根据当时分粮时的登记,和陈得一起统计出济州府总人口,以及那些得到了双倍甚至更多倍粮食的人的名字。 这些领了多倍粮食的人,有的是崔镇南带着维持秩序的那批士卒,有的是自告奋勇负责登记的书生,其余的则是像沈二郎一样,冲在前面的青壮。 在关键的时候,这些人显然比一般人要更加靠谱。 正式接过了济州牧使的工作之后,李璌比以前忙了不少,只能偶尔抽时间来济州粮行看看训练的进度,也和李逸澜分享最新的消息。 在更多的时候,代替李璌来的是崔镇南。 崔镇南升官后,在济州府里可以说是二把手的角色,又加上他是前任牧使洪宇亮的心腹,在济州府人脉充足,对当地的情况也比较了解,李璌初来乍到,很器重他。 再加上崔镇南本身就和李逸澜比较熟悉了,因此李璌便让崔镇南代替自己去看看情况。 ....... “金永,金永,你过来一下!你们这一天天训练的,到底是想干嘛啊?” 看得越多,崔镇南越来越胆战心惊,可是又不敢直接询问李逸澜,只能是把济州粮行里剩下一个能和自己沟通的人找来了。 这么多天混在李逸澜这些人身边,金永都好长时间没有说过朝鲜语了,这时说起来竟然还有那么一点点生疏,好在很快就找回感觉了。 只不过在明使身边待久了,金永对崔镇南这种以前遥不可及的大官,现在也不怎么惧怕了:“崔判官,噢不是,崔同知,虽然我知道是为什么,但是我不能告诉你。” “大胆!”崔镇南气得吹胡子瞪眼,不过很快他就被惊慌的情绪给淹没了,“不用你说,我也知道李使者想干什么,可,可是这也太危险了。” 金永躲而不答,反而让崔镇南证实了自己心中的猜疑。可是在洪宇亮身边工作了这么多年,崔镇南也早已经合自己的老上司一样,形成了行事谨慎的风格,李璌和李逸澜这样的举动,难免令他担心。 ....... 正当崔镇南想着用什么办法劝解李璌和李逸澜两人,让他们不要妄想对抗王廷时,汉城来的官员正在横渡海峡,马上就要到济州岛了。 第四十二章 备边司来人 一艘官船正穿越济州海峡,从全州海港驶向济州岛。 船甲板上,备边司郎厅朴宪民此时正毕恭毕敬地站在一名年轻人身边。 虽然朴宪民才是这次朝鲜王廷派去调查及押送漂流人事件中的主官,但是临行前加入进来的这个年轻人,却让朴宪民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小心陪侍。 毕竟这名年轻人可是刑曹判书李庆亿的嫡子——李瑞。即使抛开其身份背景不谈,虽然李瑞目前还是一介白身,但是两年前已经进士及第的他,现在只是在“养望”而已。 原本这次前往济州府的任务,朴宪民是欣然接受的,毕竟济州岛风光秀丽,就当是一次公费出游了。 只是出发前,顶头上司、刑曹判书李庆亿专程找到朴宪民,说的一番话,令朴宪民原本的好心情荡然无存了。 朴宪民心中虽然不愿,但是他仅仅是一个从六品的堂下官,又如何能够顶撞当朝汉党领袖的意思呢。 更不用说,李庆亿不仅仅刑曹判书,也是备边司十七名提调之一,正是他朴宪民的顶头上司。 当时的备边司已发展成为一个负责军国机务的中央文武合议机构,负责国家的政治、经济、军事和外交等全面事务。 三名议政担任都提调,而由十七名各部门的文武高官担任提调,这些人是备边司的高层,也相当于是这个国家的高层。 像是朴宪民这种备边司郎厅,属于备边司中负责具体事务的基层官员。 非但不敢顶撞顶头上司的指令,朴宪民还得小心侍候跟着自己来的这位公子爷。 朴宪民略微弯腰,对身旁的李瑞说道:“公子,一切顺利的话,我们还有两天就能到达济州府城了。” 除了刚被人叫起床的时候,会有些起床气,在大部分时候,李瑞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这一点,无论是他的父亲李庆亿,还是他的堂弟李祥,都与他截然不同。 听到朴宪民主动和自己聊起话题,李瑞点头含笑道:“如此甚好。听说朴郎官曾经到过济州府,想必这次有故地重游之感吧。” 朴宪民脸上露出笑意,仔细和李瑞介绍起济州岛上的一些风景名胜来。 ....... 济州粮行内。 透过窗户,看到崔镇南和金永说了几句话之后,就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李逸澜心中无奈,唤道:“崔同知,还请上来一叙。” 崔镇南看着李逸澜,苦笑了几声,最终还是听话上去了。 过来一个时辰,崔镇南下楼时,虽然还是哭丧着脸的模样,但是总不至于再像是被勾了魂一样了。 尝试劝解李逸澜放弃无果,崔镇南又不愿意辞掉好不容易升迁到这一地位的官职,没办法,只好上了李逸澜的这条贼船,就像整城的百姓一样。 其实崔镇南还有一个选项,就是等到王廷来的官员到了之后,提前向王廷官员汇报李逸澜和李璌两人的计划。这样一来,崔镇南就不至于和这两人一起被秋后算账,说不定还会因为举报有功而获得升迁呢。 只不过,这个选项在崔镇南脑海中刚一出现,就被他慌乱的赶了出去。 看到崔镇南离开,方治进了李逸澜的房间。 “李公子,这个崔镇南,会不会因为害怕而去泄露消息了。” 李逸澜摇摇头,实话实说:“不知道,你让金永先跟上去,看着崔镇南接下来的行动。我要联系一下牧使,让他派人暗中盯着。” ....... 两日后,崔镇南主动到粮行找李逸澜。 “使者,我在济州府待了这么多年,家人都跟着搬到了这里来。”崔镇南虽然满脸苦笑,但是说起话来还是很坚定,“济州府就是我的第二故乡。虽然我知道此后一段时间,这里会是动荡之地,但是也不想走了。” 济州府的第一把手先前主动找李逸澜联合,而二把手崔镇南现在也上了李逸澜这条贼船,现在就剩下济州府上的地方军官还没有机会拉拢了。 李逸澜正在思考着怎么搭上军队的线,屋外突然传来了一片喧哗声。 李逸澜站起身来,刚出去一看究竟,外面传来几下急促的敲门声,原来是陈得进来了。 “李公子,朝鲜王廷派人来了,此时已到济州府城外三十里。” ”来得这么快?“李逸澜有些吃惊,按照之前的推算,王廷来的人应该不会来得如此之快。 毕竟按照之前的推算,全罗道观察使洪处厚派往汉城汇报情况的人,应该在一日前才会到汉城啊。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正是在今天,朝鲜国王才收到了来自全罗道官方的情况汇报。只不过李逸澜没法估计的是,李庆亿方面得到的汇报,竟然比官方的要快上这么多天!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虽然王廷反应的速度比李逸澜预想的要更快,但李逸澜还是有信心应付的。 身为“明使”,李逸澜自然不会离开粮行,去主动迎接来审问自己的备边司官员。如果他们非要来调查自己,那就到济州粮行里来吧。 “披甲!”李逸澜走出屋子,招呼青壮披上盔甲。 经过曾胜这些日子来的训练,粮行里的青壮的武艺和战列配合有了很大的提升,虽然还远无法和国姓爷旗下的精兵相比,但是看上去和朝鲜那些兵丁已经没有什么区别,甚至精神头还要更足一点。 毕竟每日好吃好喝的,这粮行里的日子可要比海上闯荡的时候要滋润多了。而曾胜的训练虽然严格,但对于在海船上辛勤工作了这么多年的水手们来说,还是完全能够接受的。 ...... 虽然在备边司只是最基层的官员,但有着备边司这个名头,朴宪民每次去到地方都会受到热情的接待。 两年前来济州府的时候,时任牧使洪宇亮虽然品级比朴宪民高很多,但是也亲自出城来迎接自己,因此朴宪民对于济州府的印象还是很好的。 只是没想到两年过去后,朴宪民受到的待遇和之前已经有了云泥之别! “朴郎官远道而来,辛苦辛苦,还请先去客舍休息。”城门口,崔镇南满脸堆笑地欢迎朴宪民一行,身边还跟着一个看上去毫不起眼的金永。 望了眼李瑞,朴宪民摆手道:“正事要紧,我们这就去明使那里。” 崔镇南看了看朴宪民,以及他背后跟着的三十多人的队伍,点点头:“既然如此,请随我来。” 第四十三章 这是谁的地盘 “李牧使今日有要事?”在街道上走了一会,朴孝民终于按捺不住,开口问道。 崔镇南笑着回答道:“正是。” 简单一句话,却让朴孝民无话可说。毕竟没有哪条律令规定牧使要来接待备边司官员,只是按照惯例,朴孝民以往都享受了这种待遇而已。 朴孝民回头望了一眼,看到藏在队伍不显眼处的李瑞,朝自己摇了摇头,于是朴孝民也不在这件事上纠缠了。 一路上有不少济州百姓好奇地看着朴孝民一行人,然而想到李祥正是被济州百姓合谋杀死的,这种好奇的眼神,现在让朴孝民感到不寒而栗。 朴孝民甚至都不敢去看身后的李瑞,现在是什么表情了。 在崔镇南的带领下,一行人走到了济州粮行门口。崔镇南笑着说道:“明使就在里面,朴郎官请进吧。” 门口那“济州粮行”的招牌,依然树立,只是已经在李庆亿口中了解到情况的朴孝民,看着这个招牌,未免有些尴尬。 朴孝民用余光瞥了一眼,发现李瑞原先风轻云淡的神色,此时已经开始变得铁青了。犹豫了一会,朴孝民咽了咽口水,迎着崔镇南那玩味的眼神,迈步走进了粮行大门。 刚走进粮行两步,朴孝民就听到崔镇南在阻止自己的随从跟着进粮行。 “明使驻扎重地,还请只选派两人随郎官进入,其余人等勿进。” 自从进了这济州城,朴孝民的眼界大开。此时听了崔镇南这话,更是被气笑了,强忍住愤怒说道: “崔同知,这里并非慕华馆,也不是太平宫,何来的这种规矩?” 别看崔镇南在李逸澜面前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真见到了王廷来的官员后,却显得格外硬气:“朴郎官,大明使者驻处,即为明土!这是我东国的规矩。” 朴孝民大手一挥,不愿意再和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官员废话:“一派胡言!一齐随我进去!” 崔镇南摇了摇头,悄悄闪开了。 朴孝民“斥退”了崔镇南后,带着身后的随从就打算继续往粮行里走。跟在随从队伍的李瑞也加快了步伐,心中藏着满腔的愤怒,准备踏进这个曾经属于他们家族、现在却已经被仇人占为己有的粮行。 然而没走两步,这群来自汉城的人们,就不得不停了下来。 他们的正对面,是三十名全副武装的士卒。 一个年轻人站在士卒前面,朗声说了几句汉语。朴孝民身边的译官翻译道:“他说,只准三人进入。如果不听劝告,别怪他不客气。” 朴孝民满腔的愤怒,顿时像是被一盆冷水浇灭了。虽然朴孝民身后也跟着三十多人,但是其中有不少是下级官吏以及朴孝民和李瑞带来的仆人等等,真正持有武器的士卒不过十人之数。 真要来硬的,朴孝民还真没有把握对付对面这全副武装的三十人。 朴孝民通过翻译和对面的年轻人沟通。“对面这位先生,可是大明使者?” 陈得闻言笑道:“使者已经在屋里等待,还请尽快选出人选进来。” 要是单纯由朴孝民决定,按照他的性格,这个时候绝对毫不犹豫就听从对面安排,带两个随从进去了。 可是现在真正能做决定的,可不是朴孝民本人。假意回头点了一下人数,朴孝民拼命朝李瑞使眼色。 公子哥,你倒是快做决定啊! 敌众我寡,李瑞纠结了一会,最终还是略微点了点头,同意了对面的意见。随后,李瑞悄悄往后退了一步。 朴孝民会意,带上自己的译官和记室,进了济州粮行。 ....... 李逸澜坐于上首,朴孝民和译官坐在左侧椅子上,而陈得和林端则坐在右侧。 朴孝民带来的记室找了一张桌子,准备好了纸笔,准备记录。 没有了李瑞跟在身边,朴孝民倒是放松了很多,开始按照既定的套路,逐一询问起基本的情况,进行身份核验。 朴孝民问得极详细,问到了李逸澜等人的籍贯、姓名、年纪,以及出发自何处,要往何处去,期间水路情况如何,诸如此类。 其中部分问题,陈得和林端代为回答了,而有些涉及隐蔽的问题,李逸澜几人则没有回答。虽然朴孝民想要追问,但是看到屋内不时闪过的士卒,还是识趣地闭了嘴。 问了半个时辰,朴孝民终于问完了所有的问题。 李逸澜让胜姐过来倒了杯茶,递给朴孝民润润喉,问道:“我看郎官方才的询问,颇有章法,有条不紊,是否已成定例?” 朴孝民接过茶杯后,放到嘴边做了做样子,然后放到了桌子上:“回使者的话,凡有飘到人,都由我备边司进行问询记录,形成《问情别单》,回去之后再录入《备边司誊录》,确实已成定例。” 了然地点点头,李逸澜最关心的还是自己和漂流人们的去留问题:“在郎官来之前,不知王廷中对我等去留,是否已有定议。” 朴孝民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说道:“确实如此,朝中定论,决定护送李使者一行人到北京。” 朴孝民话刚说完,就感到屋子里气氛为之一变。方才还和颜悦色的明使,此刻脸色已经沉了下来。 李逸澜和陈得、林端三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其实几人都不算意外,只是在亲耳听到朝鲜王廷的决定之后,心里没有波澜那是不可能的。 之前折腾了半天,还是没能改变朝鲜王廷的决定,最终还是要被遣送去清廷,李逸澜心里清楚,自己最初的目标已经失败了。 不幸中的万幸,在等待结果的这段日子里,李逸澜没有空度光阴,而是积极地做了准备。 “郎官此来,想必是要将我等押送回汉城的吧。”李逸澜靠在椅背上,盯着局促不安的朴孝民。 朴孝民确实是带着这样的使命来的,但是在这种情况下,又怎么能够说出口?支支吾吾了半天,朴孝民也没能回答上李逸澜的问话。 虽然朴孝民没有回答,但是答案已经十分明显了。 李逸澜知道,朴孝民这么一个低品级的官员只能是执行命令,和他废话也没有用,想了想,说道:“朴郎官请回吧,我们是不可能去北京的。绝、无、可、能。” ....... 客舍内。 李瑞紧缩眉头,在房内踱步。 跟随李瑞来的仆人看得眼花,终于忍不住说道:“公子,那明使不仅占了我们的粮行,还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那些士卒,看上去可不好对付啊。” 李瑞没有停下来,又走了几圈,最后才坐在了椅子上,说道:“还在我的预料之中。明使的随从多,对我们来说既是阻碍,同时又是机会!” 第四十四章 准备动员 李瑞露出了些惋惜的神色,手指敲打着桌面,说道:“本来我是打算在方才进粮行的时候,让你们出手的。” “只是没想到那明使在这段时间里还能够培养出三十多名带甲士卒。” 李瑞一时间没有想到这些所谓的士卒,其实大部分是由经过了训练的水手所组成的。 “不过没关系,我本来还担心明使乖乖听命令,跟着回汉城,那我就找不到机会了。” “还好,按照现在的情况,那明使肯定不会束手就擒的。我只希望他能反抗得更坚决一点!也不知道那边的情况如何了。” …… 李逸澜将朴孝民送到了粮行门口。 不过朴孝民却不急着离开,迟疑了一会,最后劝道:“使者,王廷已经做了定论,使者今天回绝了我,之后还会有别的官员再来的。” 说着说着,朴孝民语气变得有些无奈:“使者回绝的次数多了,说不定再来的就不是我这种文官了。” 李逸澜盯着朴孝民,严肃地说道:“我理解郎官你夹在中间的无奈,你无法做出决定。但我也奉劝你,不要试图使用一些非常的手段。” 朴孝民心里那种荒谬的感觉再度浮现:这里明明是朝鲜的国土,但明使那从容不迫的样子,仿佛像是在大明一样。 虽然朴孝民在暗暗腹诽,但嘴上却不自觉地就服软了:“孝民只是一介文官,使者现在倒也不必担心。” 李逸澜点了点头,问道:“不知道郎官打算何时回汉城禀报?” 苦笑了一声,朴孝民叹口气说道:“既然使者已经如此表态了,孝民留在济州也没有什么益处。休整两天,我们就启程回汉城。” “如此甚好。让郎官白跑一趟,实在抱歉啊。” “不敢不敢。这也是孝民分内之事。” 两人客气一番后,朴孝民这才带着译官和记室,在崔镇南和金永等人的护送下,到了客舍休息。 目送朴孝民等人回到了客房,崔镇南招来一名士卒,详细问了一会,确认方才朴孝民带来的随从中,并没有任何一个人出了客舍,这才放下心来。 站在客舍厅堂内,崔镇南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同样是派人监视,只不过,这次对崔镇南发出指令的人,恰恰就是崔镇南第一次派人监视的对象。 留着崔镇南在原地独自感慨,金永自己先出去探查了。毕竟金永自己就曾经轻松瞒过崔镇南布置的监视,此时心里还是不太放心。 金永在客舍绕了一圈,发现这次崔镇南布置的监视还是很周密的。客舍四周都已经被崔镇南手下的士卒给围了起来。 临走前,金永还特意去到李逸澜之前居住的客舍房间的窗户下,确认曾经李逸澜用过的那个草料堆已经被搬走后,这才安心下来。 ....... 送走了朴孝民,李逸澜回到粮行内。 除了陈得和林端之外,曾胜等人也出现在了方才的会客厅内。而崔镇南口中公事繁忙的牧使李璌,此时也坐在会客厅内。 “朴孝民说了,两天后离开济州,启程返回汉城。”李逸澜把崔镇南离开前的话转述给了大家。 李璌抚着自己的胡须,说道:“把朴孝民给打发回去之后,还会有下一批来的官员,终归还是要引起冲突的。” 虽然说话时语气显得有点沉重,但是如果明使和王廷官员发生了冲突,李璌其实是喜闻乐见的。 同样是大儒宋时烈的得意门生,金万基已经是正三品堂上的左承旨,而李璌却被朝鲜王廷打发到边郡来,两人的仕途已经走向了两个方向。 对自身仕途的失望,以及对当前王廷奉清国策的不满,让李璌本来就激进的风格,更进一步。 ........ 从大的方向上,李逸澜现在和李璌是一样的。在那次宴会后的长谈结束后,李逸澜下定决心从朝鲜开始,尽自己的能力改变一下历史的走向。 因此,这段时间一来,李逸澜所做的准备其实都是为了应对和王廷之间可能的冲突。 只是,现在准备还没有成熟。 李璌送出去的三封信至今还没有得到回应,而按照计划拉拢边军武将的行动,暂时还没有收到明显的成效。 毕竟李逸澜和李璌也不是打算真的举兵造反,只是想利用漂流人这件事,最终激发朝鲜国内既有的矛盾,最终改变朝鲜目前的政治格局和政策方向。 可这样的目的,又怎么能够直接与管着武备的将领们明说呢。因此目前李逸澜只能是通过李璌搭桥牵线,和地方武官处理好关系而已。 别说朝鲜的地方武官了,就连济州粮行里的漂流人们,以及还在船上的林寅观等人,也只是出于对李逸澜的“特殊身份”的信任,认为现在都是妈祖的安排,这才听从李逸澜的安排。 可问题是,大家都对李逸澜的“特殊身份”守口如瓶,连李逸澜自己都不知道这种信任是从何而来。 在不知道信任来源的情况下,李逸澜内心里一直有种担心,担心漂流人们在知道了自己的完全计划后,会打退堂鼓。 毕竟,李逸澜想要的是改变历史,而林寅观、陈得等人最初想着的只是保命而已。 上下同欲者,方能胜。李逸澜心里默默念叨着这句话。 ...... 虽然内心焦虑,但李逸澜并没有在会议中愣神:“牧使所说的有理,走了一个朴孝民,还会有许许多多的孝民来。” 现在来的是朴孝民这种级别的官员,看上去又并不打算和李逸澜来硬的,李逸澜并不打算这么快和王廷撕破脸。 只不过令李逸澜惊喜的是,会议厅内的士气很高昂。尤其是从朴孝民口中得知了朝鲜王廷的决定后,众人心中原本留存的一点侥幸之心,这时也消失无存了。 陈得这几日相通了,握紧拳头挥了挥,朝在场众人说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现在王廷来的官员是以礼待我,但之后就可能会是动武了。” “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陈得的话,引起了其他人的共鸣。经过这一个月来的军事训练,众人在战斗力提升的同时,心中其实也或多或少做好了准备。 看到众人士气可用,李逸澜心中一块大石也放下了不少。现在就只剩下林寅观和船上剩下的五十多人的态度,李逸澜还不清楚了。 回到房间之后,李逸澜给林寅观写了一封信,交给了方治,让方治带上几人即刻赶回大静县猊来里浦口,把信交给林寅观。 看着方治离去的背影,李逸澜长呼了一口气,靠在椅背上,闭目休息起来。 只是李逸澜胸口的起伏,却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第四十五章 突生大变 大静县,猊来里浦口。 船舱内,林寅观摆上了一桌酒菜,同座的还有金耽仁和李德山。 回到大静县官学后,李德山的激动心情非但没有随着时间流逝而减少,反而更加浓郁了。 学会汉语这么多年的李德山,其实并没有什么真正和汉人使用汉语的机会。 当年,前去大明朝贡的“朝天使”的使团中,并没有李德山的名字。而等到了丙子胡乱之后,朝鲜成为了清廷藩属,汉语通译的地位直线下降,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学习满语的风潮。 李德山不愿意改学满语,在汉城过了几年落魄日子之后,回到家乡大静县,教授儒学。 李德山本想着,很可能要带着自己还未曾好好使用的汉语入土了。这个时候李逸澜、林寅观等人的到来,以及回到大静时沿途百姓对明使的欢迎,让李德山已经沉寂的心又重新活跃了起来。 因此这段日子来,李德山一有空闲就往猊来里浦口来,找林寅观聊天。 金耽仁虽然不会汉语,但利用他猊来里口浦主的身份,加上一张厚脸皮,也经常凑上去一起交谈。聊着聊着便也和林寅观、李德山两人熟悉了起来。 只是辛苦李德山了。这段日子来这位老先生喝的水要比以往要多上许多。 金耽仁站起身来,给林寅观和李德山两人倒酒。“林船主,现在船也修好了,你们接下来是怎么打算的?” 两天前,被洪宇亮派来修理的工匠们全部离开了,船只整体都已经修理完毕。 林寅观拿起酒杯,和两人各自碰了一杯,说道:“前几日李使者来信,说王廷来的官员或许在半个月内就要到了,或许那时候就知道结果了吧。” 熟悉之后,三人之间的交谈也没有以前那么谨慎了。李德山花白的胡子抖动着,说道:“万一王廷决定要把使者和林船主等人送去北京,该如何是好。” 一时之间三人都沉默了下来。 这两个月来,金永拜托李逸澜或者陈得帮忙写过几封信,捎给金耽仁。看到自己侄子跟着明使混的如鱼得水,平日里见的都是同知甚至牧使这样的大官,金耽仁心中高兴之余,也对明使多了许多信任。 这时金耽仁便安慰道:“林船主不必担心,且不说我东国当今王上宽仁,未必会将诸位送去那清国。就算是真做出了如此决定,我相信明使也能够带领大家转危为安的。” 林寅观沉默着点了点头,望向了船舱的窗外。 三团黑影正堵在猊来里浦口入海口处,那是全罗道水军虞侯派来的三艘板屋船。目的也很明显,就是为了将林寅观等人出海的道路给堵住。 除非林寅观动用两个红夷大炮,先成功偷袭干翻其中一、两艘,否则这三艘战船足以牢牢将林寅观的商船给困住了。 “不说了,喝酒!今晚二位就留宿船上吧。” ...... 金永回来了。 金耽仁的侄子金永,竟然披上了一身闪亮的盔甲,带着一队威武的亲兵回到了猊来里浦口。在乡亲们众目睽睽之下,金永跪在了金耽仁身前。 “叔父,如果不是当年你把我塞到了李使者身边,我也没有今天!” 听了金永这番话,金耽仁笑得嘴巴都咧开了花,连忙上前扶起金永。 金耽仁刚想说话,却发现自己嘴巴好像被火烧了一般炙热。 使劲摸着自己的嘴巴,金耽仁大声喊道:“怎么回事?怎么这么热?”然而,真正从他口中发出的,只是嘶吼。 炙热感越来越强烈了,不仅是嘴巴,连头发和双手都似乎要被烧起来了。 “啊!!!” 金耽仁从梦中惊醒。 还没等金耽仁长舒一口气,突然听到船舱外杂声不断。仔细一听,霹雳声、喊声、破碎声,声声入耳。 还有那股炙热感,并没有随着梦境而逝去,反而逐渐加深起来。 走水了! “走水了!走水了!”金耽仁来不及穿上衣服,一甩一甩地冲上了甲板。 甲板上已经有不少人站在了上面,火长郭完光着上身,手上拿着一盆水,嘴上则拼命喊着什么。而林寅观此时也披头散发地站在甲板上,指挥着水手们。 金耽仁刚想跑到林寅观身边去,突然想起来什么,硬生生止住了身子,往回跑了下去。 “李监理!李监理!”金耽仁一路喊,一路用手拨开迎面跑来的水手。 并没有得到回应,金耽仁没有停下脚步。 “李监理!李监理!李德山!” 金耽仁终于跑到了李德山所在的船舱,用力一推门,纹丝不动。李德山睡觉前把房门给反锁上了。 金耽仁用力敲打着房门,大声喊道:“李监理!醒醒,走水了!李德山!醒醒!” 回应金耽仁的,是木头破碎的声音。金耽仁扭头一看,远处已经有火光闪现。 金耽仁四处张望,没发现利器,情急之下,只能用自己壮实过头的身子,一下又一下的撞击着房门。 “李德山!你姥姥的怎么醉得这么历害!”金耽仁感觉自己浑身都要撞散架了,房门依然没有被撞开。 好在很快就有方才跑过的水手折了回来,拿着一把斧头,金耽仁慌忙让开。水手狠狠砍了十多斧之后,终于砍开了一个门洞,随后钻了进去。 金耽仁也想钻进去,但无奈体型不允许,赶紧又把自己伸过去的头给塞了回来。 眼看着火苗越来越近了,直把金耽仁急得像热锅里的蚂蚁。 好在房门终于被打开,李德山也是光着身子,一边惊呼一边跟着水手冲了出来。 “金座主!你怎么不跑啊!走水了!”自己捂着裆跑得飞快,李德山还不忘招呼金耽仁一起跑。 金耽仁都被气乐了,使劲晃了晃脑袋,喘着粗气跟了上去。 三人刚跑上甲板,就听到下面传来一阵爆裂声。 ...... 半个多时辰之后。 林寅观站在岸上,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商船,此时正在熊熊燃烧着。 火势实在太大,当郭完告诉林寅观已经救不了火的时候,林寅观凭着自己最后的冷静,让识水性的水手们通过梯子下水,游上了岸。 两艘小船,则留给了李德山等不识水性的人,以及船上的两门红夷大炮。 看着燃烧着的商船,林寅观感觉自己的眼眶湿润了。 或许是被火熏得吧。 第四十六章 两面夹击 林寅观直愣愣地在岸边看了许久,一动不动。和林寅观一样状态的,还有刚从船上逃下来的五十多名水手。 在船上处事老练的火长郭完,方才主动留下来断后,是最后一个离开商船的人。但上了陆地之后,郭完却显得比其他人都要崩溃。此刻正跪倒在地上,发出一阵意义不明的哀嚎。 林寅观虽然是这艘商船的船主,但并不完全拥有这艘船的股权,像是陈得等船上的高层,其实都是商船的股东。 郭完更是倾家入股了!这么多年的打拼,从普通水手到火长攒下来的家产,顷刻间化为乌有,恐怕其中滋味,只有郭完自己清楚了。 此刻商船已经彻底燃烧了起来,在暗黑的海面中,就像是一团火焰,越来越耀眼,越来越令人心碎。 冲天的火光,惊动了猊来里浦口沿岸的居民,大家纷纷从屋子里跑出来,弄清楚了火光的来源之后,有的人开始打算救火,但是更多人清楚,这船已经没得救了。 堵在浦口的三艘板屋船,此时终于开动了,不过不是过来救援的,而是将船驶出了浦口,以免被火所牵连。 水军将领一方面命令把船开出浦口,一方面亲自带着几十名士卒搭乘小船上了岸,走过来找林寅观。 看着一脸震惊的朝鲜将领,林寅观虽然心中有所怀疑,但是事已至此,也不便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翻脸,婉拒了水军邀漂流人上船的请求。 看着一脸戒备的林寅观,又看到岸上聚集过来的当地居民,水军将领欲言又止,最终也没有再强求。 ...... 一天后。 方治走到半路,就遇上了正在赶来济州府城的林寅观等人。一问情况,才知道好不容易修好的商船昨晚上已经被火烧了。 “怎么会这样!!?谁干的?”方治表示难以接受,从他十二岁登船到现在,六年的时间里,方治在船上度过了自己的大部分青春韶华。 相比起昨晚在岸上的失神落魄,现在林寅观的神色看起来似乎恢复了不少。 此时听到方治的话,林寅观摇头说道:“这么大的火势,又是从外向内烧起来的,我觉得很有可能是水军中派出的人干的。这是专业的夜袭敌船的战术啊。” 方治还没说话,跟着来的几个水手已经愤怒的叫了起来:“找他们算账!” 摇摇头,方治并不认同现在就去报仇,他说道:“我们现在当务之急,是立刻到济州府向李使者汇报情况,由李使者定夺,以免一时冲动坏了大计!” 林寅观心中诧异,这两个月过去,方治似乎沉稳了许多,而且对于李逸澜好像也言听计从起来。 点点头,林寅观制止了冲动的水手们:“现在加速赶路,争取早点赶到济州府城去!” 说完,林寅观转过头,看向了身旁的李德山和金耽仁:“二位真的想好了,也要一同前去?” 金耽仁拱手道:“猊来里浦口出了这么大事,我身为座主,当然得当面向牧使汇报谢罪!” 其实,金耽仁此去济州,除了要汇报情况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目的,就是想亲眼看看侄子金永现在到底混的怎么样了。 李德山颤巍巍地摸着自己的胡须,语气难得带着愤怒:“竟有如此狂徒,简直目无王法,我也要去济州府见牧使,向他讨要一个公道!” ....... 济州府城内。 一天前,李逸澜已经派了方治去猊来里浦口送信,邀请林寅观来共定大计。 在等待林寅观等人回来的这段时间里,李逸澜也没有闲着,此时,李逸澜便全副武装,双手握着一把长枪,正在阵型中训练。 曾胜和李逸澜在一个小队里,他左手持着圆盾,右手一把大刀,定在三人箭头的最前面,而陈得则扛着一把斩马刀,和李逸澜一样站在曾胜的侧后方。 这正是曾胜提出的三人小队方案,在李逸澜这三人的右侧,同样还有一个三人小队,战斗的时候,两个三人小队组成一班,共同对敌。 在空地的另一处,有六名水手,正在一名士卒的带领下,练习火铳的使用。只不过大部分是打空铳的瞄准练习,毕竟火药本来就不多,要省着点用。 “李公子,你这一枪刺得还不够快,而且力度也不够。”曾胜停下来,指点了李逸澜几下。 这两个月来与李逸澜等人朝夕相处,金永的汉语水平已经到了可以基本交流的程度。正站在另一个三人小队中的他,听到曾胜对李逸澜的指点之后,自己也悄悄跟着练了几下。 金永没有去练火铳,也没有到练习弓箭的地方去,这段时间来都是跟着在阵列中充当长枪手。直到平日的训练结束后,金永才会拿起自己的弓箭,一个人对着靶子练习,偶尔李逸澜和方治也会跟着一起练。 练习了几次穿刺动作之后,正式训练重新开始,李逸澜眨了眨眼,把快要滴到眼睛里的汗水给弄了出去,紧紧盯着前方的一个假想目标。 等到曾胜举盾作出格挡动作时,李逸澜从曾胜靠前一步,将手中的长枪狠狠往前一刺! 长枪从盾牌旁边裂空而出,刺向了前方,随后又快速地收了回来。 “不错!不错!”曾胜一边继续演练,一边肯定了李逸澜的进步。 正当粮行里练得热火朝天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骚动。随后粮行外负责站岗的一名士卒跑了进来,向李逸澜禀报道:“使者,城外出现了大约三百名官兵,来意不明。牧使已经去查看情况了,还让使者做好准备!” ...... 客舍内。 李瑞端坐在桌前,房间内站着十名或手持大刀,或拿着弓箭的家丁。郎官朴孝民站在李瑞旁边,汗如雨下。 朴孝民说起话来,声音都有些颤抖:“公子,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虽然明使不愿与我回汉城,但是态度还是很不错的,说不定之后来的官员能够说动明使呢?” 李瑞露出了和善的笑容:“朴郎官不必如此紧张。待会这些壮士会护送郎官出客舍,一直到粮行前。” 站起身来,李瑞亲切地对朴孝民说道:“郎官甚至都不用再进粮行,只需要在外面大声劝告明使,服从王令,一同启程去汉城即可。” 在李瑞温柔的目光注视下,朴孝民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那,那就如此吧。” 第四十七章 一条绳上的蚂蚱 城外的士兵到底是从哪里来的?这几日,李璌将济州府的高级将领都聚集在府城内,就是为了防止他们调动大规模的兵力。 没想到,最后还是有一支三百多人的军队成功到达了府城附近。虽然这三百多人兵力不多,但在没有弄清楚这些士兵的来源和目的之前,李璌也没有理由调度济州府城内的守军来对抗。 李璌站在城头上,开始向城墙下的军队头领喊话:“我是济州府牧使李璌,请军中将领前来说话!” 一名将领骑着马,从队伍中间走上前来,也是大声回应道:“我是全罗道兵马评事张万尹,接到王廷急令,前来协助备边司郎官朴孝民,处理漂流人一事,护送漂流人安全到达汉城。” 说完,张万尹从自己怀中掏出了文书,高高举过头顶,展示给李璌看。 李璌心中其实已经信了,但是为了拖延时间,还是让张万尹将文书投到篮子里,把吊篮拉回城头,仔细检查。 同时,李璌让崔镇南赶紧回到官府,起草一份告示,大概意思是王廷要彻查济州粮行事件,并将告示贴在城中各处显眼的地方。 ....... 与此同时,李逸澜也在吩咐金永,让他到酒馆找几个熟悉的大嘴巴,透露王廷要彻查济州粮行事件,追究参与者的责任。 而当时凡是分了粮的民众,都已经被详细登记在册,而那登记册此时就存放在济州粮行某个隐秘的地方! 金永刚想走,李逸澜突然想起来一件事,脸色一变,赶紧又把他叫住,低声吩咐了几句。 附耳过去听命令的金永,瞳孔也是微张,不过还是毫不犹豫地点头应承了下来。 得了命令之后的金永,匆匆跑出了济州粮行,开始传播消息去了。而李逸澜则开始招呼粮行内的青壮,用早已经储备好的大石,将粮行的各个出入口都给堵住了。 至于粮行那一人多高的围墙,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被李逸澜带人在墙头插上了许多锋利的碎片。可以说,像金永之前那样爬上墙头的情况,已经不可能出现了。 刚把各个大门堵上,粮行内的人就听到了外面朴孝民的高呼声。 “李使者!王廷已经派出大军前来了!还请赶紧出来,和我们一起回汉城吧!”朴孝民虽然喊得很大声,但是声音中的颤抖却很难掩饰住。 李逸澜隔空回应道:“郎官,你正在用武力威胁明使,后果你可想清楚了?” 朴孝民内心其实是百般不情愿,但此时他的前后左右,还围着十名全副武装的甲士,而真正管事的李瑞,也穿得和甲士一样,隐藏在甲士之中。 在这种情况下,朴孝民可以做的,只能是服从李瑞的意思了。 要知道,刚才这群甲士带着李瑞和朴孝民两人,直接冲出了客舍,沿途还砍伤了两个上来阻拦的济州士卒。 这都是一群疯子!朴孝民在心中哀嚎,但是嘴上还得按着李瑞的意思,扯着嗓子继续往里喊着。 李逸澜回了几句之后,发现朴孝民劝话的套路一直没有改变,翻来覆去都是那一套,心中恍然明白了:朴孝民根本没打算成功把自己劝出来。 现在朴孝民只是在做表面的功夫,制造出李逸澜抗拒王命的现象罢了。 想通了这一点后,李逸澜便也不再和朴孝民白费口舌。正了正自己的头盔,李逸澜让郭娘和胜姐带着妇女到屋内暂避,其余青壮做好战斗准备。 ...... 一封薄薄的文书,李璌愣是检查了半天,直等到张万尹的大嗓门忍不住催促了好几次之后,李璌才终于检查完毕,挥挥手,示意放行了。 张万尹心里松了一口气,大手往前一挥,让手下士兵们继续前进了。 虽然他确实是奉了王廷的命令,来济州府协助朴孝民,但是随着王廷文书一起到张万尹身前的,还有来自朝中官员的密令。 以一个中人的身份,成功做到了正六品的兵马评事,张万尹自然不是一个循规蹈矩的安分之人。 这次能够获得来自朝中官员的指令,虽然那官员的品级也不高,但是却胜在和张万尹是同乡,而且承诺在此事办成之后,帮助张万尹调入汉城。 张万尹一夹马腹,一马当先,进了济州府城。 “济州粮行在哪里?”张万尹骑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地问着守城门的士卒。 士卒老老实实地指点了方向,张万尹便带着自己三百多名士兵直接过去了。直到最后一名士卒走过身边,这名士卒才露出了鄙夷的神色,朝地上呸了一口。 “狗仗人势的家伙,竟敢招惹明使,活得不耐烦了。” 这些日子里,有关于明使李逸澜的话题一直是城里的焦点话题。 “明使不会真的要被带走吧?” “我希望不会,明使对我们济州人还是很够仁厚的,之前那次杀李祥的事件,我老丈人都去粮行领了粮。” “我娘子也去领了。” “我,我自己去领了。” “不会整个济州城的人都领了吧。” “那倒也不会,不过肯定很多很多就是了。” ...... 粮行外,已经围上了许多济州民众。 一开始,大部分人都是站在旁边,看着朴孝民朝着粮行内喊话。 毕竟一个王廷来的官员,要在路边朝明使劝话,这在济州府,可是从未见识过的奇景,那些正好没事干的民众,当然不会放过这样一个看稀罕事的好机会。 但是很快,一则爆炸性的消息通过口口相传,一传十,十传百,正在以迅猛的速度传播开来。 “真的假的?你说王廷要追查所有分粮的人,依令判刑?” “就是啊,这么多人怎么管的过来啊,骗人的吧?” “我,我也是在酒馆听到的,连忙过来告诉你们了。” “你个孙子,啥消息都敢乱传啊!“ 人们刚刚想要把那个正在传播消息的人给教训一顿,突然又有人冲了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出大事了!出大事了!” 人们本来刚刚放下的心,又提了上来。 前来报信的那个年轻人,顺了口气,这才说道:“刚才城东教书的金先生在看告示,突然惊呼着说,王廷要追究那天的分粮事件!!!” 众人大惊失色! “完了完了,我就说了李祥背景很大的,这下我们都完了。” “你就别提了,你嘴上说着李祥背景打,自己还不是领了一袋米,还让你儿子也去领了一袋!” 慌乱之下,有的人瘫倒在地上,有的人就准备跑回家躲起来,有的人则想带着家人一起逃走。 甚至有人想要冲进粮行把那个登记着所有人姓名的本子给抢走,将它烧了!只不过联想到这段日子里不断运进粮行里的武器,还有现在已经被堵得严严实实的粮行大门,只能放弃了这个念头。 就在一片混乱之中,突然有人说了一句:“我们人多势众,把粮行保护起来,不要让王廷来的人冲进粮行把册子拿到!” 立刻有人反驳:“你疯了,到时候就被那些士兵给杀了!” 又有一个声音说道:“他们拿不到册子,就不知道谁拿了粮,在这之前他们杀害平民,是大罪!” 有人还想反驳,人群中同时出现了几个附和的声音:“说得没错,他们不敢拿我们怎么样,大家一起过去保护粮行啊!” 说完就有十几个人跑到了粮行围墙外,剩下的人有的自愿,有的被后面的人推推搡搡之下,也一起冲了过去。 有了带头的人,粮行外的济州民众越聚越多了! 第四十八章 明使不见了 有了领头的一批人,剩下的围观百姓,或主动,或被动,也冲到了济州粮行的围墙外,背靠围墙,组成了一道防线。 金永摸了摸自己的钱袋,此时已经空空如也。方才金永找了几个熟悉的酒友,每人给了点买酒钱,让这些人在人群中号召大家去保护粮行。 此时看到人群已经开始被鼓动了起来,金永心中暗喜,随后撒腿跑向牧使府,帮李逸澜给牧使传话。 金永匆匆到了牧使府,见到李璌,转达了李逸澜的意思:“行动!” 李璌长出一口气,郑重地点点头,带着金永进了牧使府的后院。 此时的后院,二十多名精壮汉子穿着普通的衣服,但是手上却都已经准备好了得手的武器。 这些精壮汉子不是其他人,正是那些因为打粮行时冲在最前面,而额外多分了几倍粮食的青壮们。 沈二郎此时便在其中,他沉默地坐在地上,旁边是一把已经用习惯了的杀猪刀。 ....... 几日前,李逸澜亲自登门,给沈二郎家送上了丰厚的钱财。李逸澜的要求也很简单:在需要的时刻,能够到牧使府集合。 沈二郎本不愿收,因为家中仍有老母需要服侍,三弟死了,大哥已经成家了。如果自己也把命丢了,老母亲以后的日子会更加难过。 但最终反倒是母亲改变了沈二郎的心意:“男子汉就得建功立业,卖一辈子猪肉,打一辈子光棍,陪一辈子的母亲,没出息!你能出人头地,当母亲的这辈子才算是没有遗憾了。” 虽然沈二郎心中不太赞同母亲的话,但他还是点头接受了,正如过去的无数次一样。 ...... 李璌让随从给每个人都倒了一杯酒,而他自己也高举酒杯,大声说道:“今天诸君能来到这里,说明都已经做好了准备,我为诸君践行!” ...... 随着流言在济州府城的扩散,也有不少恐慌的济州百姓试图逃出城外,却发现城门已经被牧使下令关上,守城门的士卒正举着火铳和弓箭,严阵以待。 “牧使有令,济州百姓一概不准出城,直到粮行事件结束为止!” 绝望的民众们向自己熟悉的几个士卒苦苦求情,希望他们可以打开城门放他们一条生路。 可此时被安排在城门口的,都是李璌和崔镇南信得过的人,此时非但没有开城门,反而大声劝道:“诸位能逃得过一时,还能逃得过一世?还不如去粮行附近,保住明使,你们的性命才能得到保全!” ...... 朴孝民正在朝粮行喊话,喊着喊着,突然发现粮行外逐渐聚集起许多民众。 尽管他们的神色中带着恐惧,甚至双腿都在微微颤抖,但是毕竟还是站在了围墙前,形成了一道令人惊奇的防线。 朴孝民停下了喊话,疑惑地朝自己身后的李瑞看去。 此时的李瑞,心中已经被激起了一团熊熊燃烧的怒火。这群济州贱民,当时和明使一起杀害了李祥,本来就是合谋的凶手! 只是李瑞心中虽然恼怒,但是考虑到济州百姓几乎全体参与,根本没有办法全部惩罚,只能暂时放过他们,集中精力,先把明使李逸澜对付了再说。 李瑞没有想到,自己已经仁慈地放了济州民众一马,结果眼前这些济州人还偏要硬着头皮上来对抗! 看到李瑞神色不愉,朴孝民也不敢擅自说话。而没有迎来想象中会出现的怒火的济州百姓们,反而在围墙前越聚越多了。 李瑞脸色不断变化,正在犹豫着要不要这些得寸进尺的济州百姓动武,就在此时,张万尹终于带着兵马来到了! ....... 张万尹带着兵马沿路走来,一开始,济州百姓四处奔逃,甚至不敢仰视,这让张万尹的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的同时,心里难免也有所疑惑。 但是,随着兵马越靠近济州粮行,道路越发拥挤。尽管济州的民众脸上明显带着惧怕,但是在众多的人群推动下,依然有大量的民众朝着济州粮行的方向走去。 由于道路上的人数过多,张万尹手下士卒原先还算规整的阵型,此时早已经被挤成了一条长蛇。 要不是看到这些百姓们手上确实手无寸铁,张万尹甚至都怀疑他们要聚众造反了。 张万尹破口大骂,示意手下士卒拿着兵器驱散人群,这才开出了一条道路,成功到达了济州粮行。 当看到济州粮行面前围着大量的民众时,张万尹心中的困惑越发加深了,一抬手,示意手下士卒们不要轻举妄动。 张万尹一眼就看到朴孝民正在十余名甲士的保护下,站在民众的对面。张万尹估计那便是王廷派来的郎官,便带着兵马先靠近过去,接受指令。 李瑞趁着张万尹还没有靠近过来,低声对朴孝民发出了指令:“先劝散这些暴民。如果,他们执迷不悟的话,你懂得应该怎么做的吧。” 朴孝民心中暗骂:不愧是权门出来的人,杀人都找一把体面的刀,不肯沾了自己的血。 只是事已至此,朴孝民也只能硬着头皮和李瑞站在一条船上了。等到张万尹过来之后,朴孝民按照李瑞的意思,向张万尹发出了指令。 张万尹听了朴孝民的指令,倒没有太抗拒。按照这名武将的观察,现在围在济州粮行前面的这些民众,都是手无寸铁,根本没有战斗力可言,只需要士兵发动一个冲锋,估计就魂飞魄散了。 就算一不小心杀了几个倒霉蛋,今天这事有来自王廷的老乡以及老乡背后的大佬给他兜底,大明的使团他都敢对付,还怕杀几个平头百姓吗? 朴孝民下了指令之后,心中反而也没有那么患得患失了,大声喊道:“前面的民众听着,这次我们只是来请明使去汉城的,与诸位无关,速速离去,否则休怪刀下无情!” 围墙下的民众越来越多,本来就狭窄的道路,现在更是人满为患了。即使有的人被朴孝民的喊话给吓到了,转身想走,才发现已经无路可走了! 无奈之下,这些民众只能再次转过身来,口中大声说着自己冤枉。 朴孝民迷惑地看着民众一边喊着自己冤枉,一边越聚越多,似乎铁了心要和自己对抗到底! 看到民众并没有散去,朴孝民最后朝粮行里喊道:“明使!你就忍心看着这些百姓因你而死?要知道,这些人既是东国的百姓,又何尝不是大明的子民呢?” 李逸澜仍然没有做出回应。 ...... 李逸澜当然不会做出回应。 因为此时他并不在济州粮行之中。 第四十九章 城内混战 在李瑞的授意下,朴孝民扯着嗓子,想要以粮行外济州百姓的安危为筹码,迫使李逸澜走出粮行。 但是李瑞和朴孝民的算盘注定是会落空的。 因为此时的济州粮行内,只剩下郭娘和胜姐等每人带着一把刀的妇女,以及几名用铳的青壮,在这里指挥的是右手伤势刚刚恢复的郭完。 而李逸澜、曾胜和其余的青壮们,此时已经通过三人一队的方式,分成了七队,悄悄移动到了粮行的外面。 ........ 三周前,李逸澜和曾胜熬了两个通宵,反复推敲,制定了双份计划。 第一个计划是做最坏的准备。如果金永没有成功鼓动起民众的情绪,同时牧使府后院最终也没有来几个人的话,那就坚守粮行,通过防守来不断消耗对手。 第二个计划则是基于乐观的预测,如果民众最终汇集在了粮行的附近,沈二郎等济州义士也来得比较多的话,则改变战术,更加积极主动。 除此之外,李逸澜还和李璌商量,最后由牧使府出面,用粮行银库里的钱,专门买下了粮行对面的一家商铺,挖了一条从粮行到商铺的地道。 这样,无论是坚守不支后撤退,还是偷袭出击,粮行内的漂流人们都可以利用这条地道行事。 ....... 一刻钟前。 在用大石头堵上了粮行的大门之后,李逸澜一边和朴孝民隔空喊话,互相周旋,一边在等待着来自金永的消息。 听到粮行外越来越大的人声,李逸澜和曾胜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欣喜,民众已经开始聚集了。 不过李逸澜还是耐心等待,直到确定的消息到来之后再行动。 很快,一个被黄色布袋包裹的石头扔进了粮行内。这是李逸澜事先和金永约定好的信号,表示一切顺利! 粮行内的青壮连忙行动了起来,李逸澜拿着长枪率先下了地道,其余青壮则跟着逐一下去。而郭完则领着剩下的人,暂时留在粮行,以防止粮行出事。 毕竟在李逸澜和曾胜的第二个计划中,粮行已经不是主战场了,之所以留着几个铳手,主要是为了防止在待会的混乱中,有民众砸开门进来趁火打劫。 ...... 朴孝民喊完了最后一遍,粮行内依然没有任何的回应。朴孝民心中轻叹,转头看了一眼李瑞。 李瑞举起了手中的剑。 朴孝民心领神会,对张万尹命令道:“组织进攻!” 同时,嘴上最后一次大喊:“李逸澜抗令不遵,我等只能以兵相劝,无关民众,速速散开,否则格杀勿论!” 随着朴孝民的高呼,张万尹骑在马上,大刀向前一指:“铳兵准备装填!” 一声令下,在拥堵的道路上,刀盾手用盾牌将民众推开,往前踏出一步,硬生生给铳兵挤出了空间。 看到张万尹的部队准备来真的了,济州百姓慌乱的情绪终于达到了顶峰。 最紧张的是顶在最前面的民众,此时手无寸铁的他们,面对着铳口,拼命往后退。 反而是最早到粮行附近要“保护明使”的民众们,此时都处在最里面的一圈,可保无虞。但是,这些人却又是最容易上头的一群人,这时听到朴孝民的威胁,非但不怕,反而往前挤。 前面的往后退,后面的往前挤,结果就是民众的位置根本纹丝不动! 眼看着一场惨案就要发生,天空飞来一支穿云箭!箭镞正中一名铳兵的后背,这名倒霉的铳兵惨叫一声,就此倒下! 按照计划,金永这一箭,就是进攻的信号! “杀!!!” 李逸澜一声高喊,包括他本人在内,二十一名全副武装的战士,三人一组,从朴孝民和张万尹等人背后的商铺中杀了出来! 于此同时,已经悄悄移动到了人群前面的沈二郎,也发出一声杀猪时的怒吼,挥舞着自己的杀猪刀,砍向了张万尹手下那些还没有准备好的兵丁。 拥挤的人群中,隔着一段距离就出现一位壮汉,从怀里掏出武器,发动了突袭。 这是那群自愿到牧使府后院,做好了为明使杀敌的准备的精壮们! ...... 李逸澜等人从背后偷袭,而张万尹手下的弓箭手和铳兵则集中在前面,因此在冲锋的这段距离里,只有零星的几箭射了过来,根本没有给李逸澜和他的同伴造成威胁。 第一时间能够转过来对敌的,只有张万尹留下的殿后军,以及李瑞带着的那十余名甲士! 李逸澜双手紧紧握住长枪的枪柄,身着一身轻便的皮甲,和陈得一左一右,跟在了扛着刀盾的曾胜身边。 这一次的战斗,李逸澜已经没有了“杀明使,诛九族”的加持,面对这群一心要自己性命的敌人们,李逸澜能够做的,就是握紧自己的长枪,把它狠狠捅进敌人的胸膛! “扑哧”,长枪穿过战甲,捅进了对面的胸膛。 “收!”曾胜看到李逸澜有所犹豫,连忙大声提醒道。 李逸澜刚把长枪收起来,将身形藏在曾胜的团盾背后,“砰!”的一声,对面的大刀就砍在了团盾上! 如果李逸澜再收得迟一点,被砍到的就不是团盾那么简单了。 曾胜将自己的团盾往右侧一拨,推开了对方的大刀,趁着对面没有了防护的时候,陈得从左侧用斩马刀狠狠一劈,直接将对面砍倒在地! 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李逸澜、陈得和曾胜的三人小队就成功击杀了对方两人! 解决了迎面杀过来的两名敌军之后,李逸澜这才有时间扫视了一下,确认战场的情况。 ...... 经过曾胜连续一个多月的训练,再加上是出其不意,攻敌不备,三人小队在初期势如破竹,接连杀死了张万尹手下的好几名后军。 而在街道的那头,更是一片混乱,与李逸澜等人身披战甲不同,沈二郎等人都是身着常服,又是在不同的地方发动突袭,形成了一片乱战。 早已经被拥挤的人群挤成了一条长蛇阵的张万尹军,原本有机会在用火铳驱散人群之后,再从容布阵,但偷袭发生后,兵丁们只能各自为战了! 这个作战计划,目的就是不让军队列好阵! 看到情况良好,李逸澜心中振奋,很快他发现了正在甲士的保护下后退的朴孝民,朝曾胜和陈得喊道:“朴孝民在那里!” 第五十章 追击朴孝民 李逸澜注意到朴孝民正在十余名甲士的庇护下准备撤出混战的街道,连忙招呼曾胜和陈得,三人一起朝朴孝民的方向过去了。 正所谓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有两个小队和李逸澜三人有着相同想法,都准备先去解决朴孝民这个“大官”。由于这两个小队正好位于朴孝民等人撤离的方位上,很快两队就到了那些甲士的附近。 连日的训练,让这些曾经的水手们现在起码有了最基础的战斗素养,特别是方才的第一波偷袭效果颇佳,更是让这群战斗菜鸟自信心大为提升。 此时尽管面对着对方十余名甲士,而两个小队加起来也只有六人,但这两个小队也依然像两支箭一般插向了对方的阵地。 两名手持团盾的刀盾手顶在前面,用盾牌略微遮挡住了对方的视线后,两名长枪手及时跟进,将手中的长枪瞄着敌人就捅过去! 两支长枪同时出击,有一支捅进了敌人的胸膛,另外一支却在中途被对方的甲士给格挡开了。 无论成功与否,两名长枪手都迅速地收回自己的长枪,往后退了一步,重新回到团盾的庇护之中。 紧接着就有两个大刀砍了过来,还好团盾守护及时,挡住了对方势大力沉的砍击。 按照训练的要求,刀盾手用自己的盾将敌方大刀挡住之后,紧接着用盾将对方大刀往侧方一拨,这个时候,手持斩马刀的另一名同伴就可以挥刀砍向没有防备的敌人。 可是当两名刀盾手刚刚拨开对方的大刀,看到的除了暂时失去了防备的敌人之外,还有两支捅过来的长枪! 这些甲士可都是李府上的精锐家丁,至少在武器装备和人员配置上还是有保障的。 眼看着两名刀手的大刀被硬生生拨开,就要面临被斩马刀砍飞的结局,李府的两名长枪甲士决定以守代攻,将自己手中的长枪捅向了暂时脱离了盾牌保护的两名水手。 为了避免自己被长枪捅出一个透心凉,刀盾手只能用力将自己的团盾拉回来,挡在了前面,扛住了长枪的穿刺。 就在刀盾手慌忙自保的同时,李府的几名甲士已经从绕到了侧方,想要快速近身,攻击拿着长枪的水手! 水手捅出一把长枪,被一名甲士用大刀勉强格挡开,但是没等水手收回长枪防御时,已经有另一个甲士近身,一把大刀砍中了水手! 水手虽然已经提前做出了闪避,但是右臂还是被刀锋给穿破了一个血洞,要不是身上还披着盔甲,此时水手的右臂可能就已经废掉了! 忍着剧烈的疼痛,水手将自己的长枪收回来,用枪柄扛住了对方紧接着砍来的一刀! 虽然扛住了对方要命的一击,但是李府的甲士已经绕过刀盾手,成功靠近了小队,接下来就是近身肉搏了! 无论是长枪还是斩马刀,在近距离肉搏中都没有大刀来的敏捷;而没有了长枪和斩马刀协助的两名刀盾手,此时也陷入了苦战中,自顾不暇。 此时就在水手们开始慌乱的时候,从不远处传来曾胜的怒吼:“两队靠拢!” 水手们如梦初醒,迅速后退背靠背叠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圆阵,两名团盾手将盾牌顶在前方,而长枪和斩马刀则不时往前挥刺,为这个圆阵提供了外围的防护。 虽然在后退结阵的过程中,又有一个手拿斩马刀的水手负了伤,但好在及时退入圆阵中,不至于遭受到连续的打击。 七八名甲士围着圆阵,不时上来试探,一时间两方陷入了僵持。 ...... 李逸澜原本想着领在前头的曾胜会过去支援那两个陷入苦战的小队,但曾胜只是喊了一声“两队靠拢”之后,便绕过了这方战场,继续追击着朴孝民。 李逸澜不放心地回头一望,看到两个小队已经结好了圆阵坚守,这才放下心来。 曾胜提醒道:“李公子,追击的时候可不要四处张望,说不定在你张望的时候,原本可以追上的敌人就逃跑了,原本可以扛住的一刀就要了你的命!” 李逸澜赶紧在心中暗暗记住,告诫自己不要再犯这样的错误。 经过方才两个小队的消耗之后,现在朴孝民的身边只剩下了四个甲士,几人专门往人少的地方走,沿途有倒霉的民众来不及躲避,直接被砍翻在地。 此时的街道上,充满着血腥和杀戮,张万尹带来的三百兵丁、二十多名济州青壮、大明水手以及人数众多的济州百姓,混战在了一块。 在密集的人群中,火铳和弓箭根本没有用武之地,张万尹的士兵们只能是拔刀肉搏。 而那些原本手无寸铁的济州百姓们,在发现根本没有逃跑的空间之后,有一两个大胆的勇士从死人手中捡起刀剑,也投入到了战斗中。 ....... 三名甲士看似在保护着朴孝民,实则把同样是一身甲士装备的李瑞保护在了最里面,也不管有没有反抗,一路砍杀了过去,拐到了小道上。 李逸澜、曾胜和陈得三人紧追不舍,后面陆陆续续跟上了十几名拿着砖头和菜刀的济州百姓。 三名甲士不分青红皂白一路砍杀过去,虽然确实起到了开路的作用,但也激起了那些原本不打算掺和进来的百姓的愤怒。 尤其是看到明使和两名战士,就能够追着朴孝民等五个人跑,更是增强了这些百姓的信心,他们从家中随手抄起能够造成伤害的东西,跟在李逸澜的身后追了上去。 朴孝民毕竟是文官出身,一直以来养尊处优。他又不像李逸澜一样,连着训练了将近两个月,耐力有了不少提升。跑着跑着,朴孝民的体力渐渐有所不支了。 而李瑞的情况甚至比朴孝民还要糟糕,因为他的身上还披着沉重的盔甲,跑起来要更加的耗费体力。 身后的李逸澜就要追上来了,眼看着还有几步就要跑出路口,三名甲士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决绝。 两名甲士转过身来,冲向李逸澜等人,用自己的生命来争取李瑞逃跑的时间! 而朴孝民、李瑞还有剩下的一名甲士,继续往前跑,左拐跑出了小道,暂时消失在了李逸澜的视野中。 第五十一章 死道友不死贫道 两名甲士留下来拼死断后,朴孝民、李瑞以及另一名甲士则跑出了小道,暂时脱离了李逸澜等人的视线。 看到朴孝民消失在视野范围里,陈得有些心急,脚下不禁提起速来,但是很快就被前面的曾胜给拦住了。 “不能着急!前面还有两个甲士!”曾胜举起了自己的团盾,放慢了速度,李逸澜和陈得也跟着放慢了速度。 后面跟着李逸澜等人一起追击的济州百姓,倒有几个拿着菜刀,跑到了前面,想要把这两个甲士给解决了。 “不要!!”李逸澜话还没有说完,两名甲士一个配合,格挡住了那几个勇敢的百姓手中的菜刀,随后大刀挥出,直接划破了一个人的肚子,一声惨叫响彻了整个小道! 被两名甲士的杀招一震,剩下的几人脚步不由得往后退了一下,两名甲士刚准备趁势出刀,扩大战果,李逸澜的长枪已经刺到! 无奈之下,正在出刀的甲士只能改为格挡,在李逸澜的长枪马上要穿刺进他的胸膛的时候,将长枪往上拨动了一下。 长枪最终刺进了那名甲士的左臂,由于李逸澜穿刺的力度太大,半个长枪都穿了过去,李逸澜自己也跟着往前上了一步! 忍着剧痛,甲士趁着李逸澜没有来得及收枪的时候,将手中的大刀狠狠地刺向了李逸澜! 李逸澜瞪大眼睛,看着大刀刺来,就在千钧一发之际,曾胜一刀劈出,直接砍断了甲士持刀的右手! 这么短的时间能够将大刀劈出,很显然曾胜不是等甲士做出挥刀动作之后再做的反应,而是提前预判到了甲士的进攻动作! 大难不死,李逸澜来不及说感激的话,将自己的长枪抽出来,再狠狠往前刺进了那名甲士的胸膛。 惨叫声戛然而止,甲士还没有来得及深刻体会到断臂的痛苦,就被送上了黄泉路。 看到已经解决了一名甲士,曾胜发出一声低吼,左手持盾,右手提刀,转身去帮助陈得了。 陈得本来只是一个主管财务的财副,但是再练了一个多月的斩马刀之后,这名原先看上去文质彬彬的年轻人,偶尔会显得凌厉起来。 比如此时,双手挥着斩马刀的陈得,竟然也和李府这名严格训练的甲士过了好几招,一直支撑到了曾胜前来支援。 曾胜逮住甲士在抵挡陈得进攻的机会,手起刀落,一刀穿进了甲士的后背。 看到明使三人又把两名甲士给解决了,跟在后面的百姓们发出欢呼声,同时附近几人连忙跑过来,去看刚才那个被划破了肚子的汉子的情况。 李逸澜只来得及看那个勇气可嘉,但是结局不幸的汉子一眼,然后便带着曾胜和陈得继续追了上去。 正在后面欢呼的众人士气大震,也跟着明使继续追击。有两个跟在最前面的,捡起来甲士的大刀,一下子整个人都显得自信了许多。 ....... 李瑞三人跑出了李逸澜的视线,又拐到了另一条小路上,继续往前奔跑。 李瑞一边往前跑,一边尝试着脱掉自己的盔甲,只是心中越着急,手上越不听使唤,愣是脱不下来。李瑞又不敢停下来脱盔甲,最终也只能无奈放弃掉这个想法,拖着沉重的盔甲继续往前跑。 这条小路并不长,没跑多久前面就出现了一个分岔路口,两个路口看上去差不多。 “公子,跑哪边?”没有了李逸澜等人在后面追击,甲士也不需要再去假装征求朴孝民的意见,直接让李瑞做选择。 李瑞还没来得及回答,突然听到空气撕裂的声音,下意识把头一偏,随后脸上便是一阵剧痛。 一支弓箭划破了李瑞的脸颊,插在了前方的地上,箭羽仍在微微颤动! 李瑞抬头一看,紧接着就是第二箭迎面而来!他只来得及将头一低。 “砰”的一声脆响,李瑞几乎要被震昏了过去,好在旁边朴孝民用力扶住了他。 金永心中大叫可惜,要不是这个甲士的防护实在是太过严密,他的第一箭也不至于要专门往脸上射,毕竟那样的难度太高了。 紧接着射出来的第二箭,更是被这个甲士的头盔给挡住了。 “跑!跑!”求生的本能,让李瑞昏昏沉沉地继续往前跑。李府甲士刚准备跟着李瑞一起跑,但是李瑞用自己所剩不多的神智,喊道:“你带着郎官快跑,回王廷复命!”。 甲士一愣,随后明白了自家公子的意思。犹豫了两个呼吸,甲士也不征求朴孝民的意见,直接硬拉着这名备边司郎官跑向了另一个岔路。 看到三人分开跑了两条岔路,金永一愣,然后便失去了射第三箭的机会。 虽然方才那名甲士已经中了自己两箭,肯定跑不快,很容易被追上,但金永从屋顶跳下来,最终追向了朴孝民所在的一路,随手在路口丢下来一个黄布巾,给后来的李逸澜等人引路。 ....... 继续往前跑了一段路,朴孝民已经上气不接下气,绝望地大喊道:“跑不动了!跑不动了!别管我,你快走!” 旁边的甲士没有说话,一把扛起朴孝民,继续往前跑去。 朴孝民心里清楚:方才李瑞要求分路跑,是把朴孝民推出去当诱饵,用来保全李瑞自己。不过此时李府甲士不惜冒着拖慢速度的风险,也要扛着自己往前跑,还是让朴孝民心中十分感动。 金永追着追着,突然发现了不对。为什么刚才那个甲士要提出分路跑?要知道,金永大概率会直接追向朴孝民,这样的分兵意义不大。 可是已经追到了这里,金永也来不及回头了。而且此时眼看着就能追上朴孝民,金永也不肯放弃这个王廷命官。 扛着朴孝民,又披着盔甲,甲士的跑步速度明显降低了下来,金永很快就跟了上来。 “把我放下来吧,你走!”朴孝民大喊道。 甲士沉默地放下了朴孝民,但是并没有自己走,反而是转身和金永厮杀在了一起。 朴孝民感到自己的眼睛有些湿润了,没想到区区甲士,竟然也有如此忠肝义胆! “你快把这个追兵杀了,我和你一起走!”朴孝民一来是跑不动了,二来也不愿意一个人求生,他决定要带着这个甲士一起走! 甲士深深看他一眼,转身冲向了金永。 金永一箭射空,只能掏出刀来和甲士拼了几刀。 就在金永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李逸澜等人追了上来! 甲士虚晃一刀,骗得金永往后退一步,随后跑向了朴孝民。 朴孝民大呼道:“别管我了!你快走!” 甲士冲到了朴孝民跟前。 手起刀落! 朴孝民人头落地。 第五十二章 我们胜了 朴孝民原以为那名李府甲士是要来带自己一起走,刚露出感激的神情,就被甲士手起刀落,一刀砍下了脑袋。 甲士砍下了朴孝民的脑袋后,头也不回地往前逃了。 金永先是一愣,等到甲士往前跑出好几步,才反应过来,一边追了上去,一边大声提醒后面跟上来的李逸澜等人:“刚才那个分岔口,有一个甲士从那里逃了,分人追上去!” 李府甲士毕竟身穿一身盔甲,刚才又抱着朴孝民跑了不少路,跑起来速度也慢了不少。 金永很快就追上了来,迫使甲士停下来交战,很快曾胜、李逸澜等人就追了上来。以多打少的优势下,甲士渐渐不敌。 知道自己已经抵挡不住,甲士担心再打下去被生擒,咬咬牙,一刀抹了自己的脖子! 喘着粗气,李逸澜走到朴孝民的尸体旁。 金永面带愧色,自责地说道:“方才我只想着追上朴孝民,结果放跑了另一个甲士。现在想想,那个人很可能身份更加重要!” 方才听到金永说有一个甲士从岔路跑掉之后,李逸澜已经让陈得带着十几名百姓掉头回去追了。 只不过已经过去了这么半刻钟的时间,陈得想要追上那名甲士,确实需要一点运气了。 朴孝民的头颅翻在地上,眼睛因惊讶而瞪大,但是脸上却还保留着感动的神情。 李逸澜蹲下身来,在尸体上翻了一会,找到了朴孝民的官印。 “把首级包起来。” 曾胜眉头紧锁,对李逸澜说到:“现在看来,朴孝民恐怕也只是个推在前面吸引我们注意的人物。” 李逸澜叹了口气,说道:“种种迹象表明,很可能是李庆亿在背后指使。” “只是我没想到他们竟然这么狠,为了不落人口实,竟然可以直接把一个备边司的官员给杀了!” 站在李府的角度上看,杀朴孝民灭口,手段是无情了一些。但既可以不留下人证,又可以将杀害王廷命官这种大罪安在李逸澜的头上,确实又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 张万尹的坐骑已经在混乱中被砍断了马腿,此时的张万尹只能下马步战,身边仅剩下五名亲兵。 没有了坐在马背上观察战场的优势,张万尹放眼望去,已经分不清自己的士卒和那些济州的暴民了。 “评事,他们人太多了!我们撤吧!” 打了这么久,济州本地的士兵愣是一个也没有见到。张万尹心里明白,现在的混战情况,一定是得到了济州牧使的默许! 知道事不可为了,张万尹只能让亲兵一边高呼“跟着评事往外冲”,一边亲自带头,朝着城门的方向杀过去! “大官在那里,大家一起砸!” 冲在前面的张万尹,原意是要起冲锋带头作用,没想到迎接他的却是一块块砖头。 也算是张万尹倒霉,周围百姓收集起来的板砖,原本准备用来对付士兵们的,结果亲兵一声高呼,不仅让深陷混战中的兵丁们找到了主将的位置,也让打上头了的济州百姓找到了目标。 “阿西吧”,张万尹破口大骂,用大刀挡开一个朝着脸部飞来的板砖,身体硬抗了剩下的七八块砖头。 张万尹忍着疼痛,怒吼着朝前方挥刀劈去。 一刀下去,砍倒了一个来不及躲避的年轻人,张万尹杀心大起,从尸体上拔出刀来,一通劈砍,又砍翻了两人。 鲜血溅到了张万尹的脸上,配合上此时这个兵马评事凶神恶煞的表情,状如恶魔。 就在百姓们的气势被张万尹所压倒,此时正节节后退的时候,却有一个壮汉逆流而上,拿着一把杀猪刀冲了上去。 有相识的人着急地喊道:“沈二郎,上头了?不要命了?” 外界的声音纷纷扰扰,沈二郎脑海中却只回响着老母亲期盼的声音:出人头地,娶个媳妇,传宗接代。 看到一个愣头青,拿着一把杀猪刀就敢冲上来,张万尹心中恼火:虽然我是靠识时务才混到了现在的位置,但这并不代表我张万尹就是个花架子! 杀猪刀对上了大刀,哐啷一声响之后,两人都没有犹豫,抽刀再战。 张万尹使大刀,讲究的是大开大合,刀锋带着风声呼呼作响,看得让人心惊胆战,一般人不敢靠近。 但沈二郎此时愣头青的优势就发挥出来了,管你大刀耍得多漂亮,沈二郎只管一刀一刀地往下劈。 市场切肉,讲究得就是快、准、狠,这样既能节省时间,又能让买家满意。 把眼前这个壮实的军官当成了一头不听话的壮猪,沈二郎毅然决然的一刀劈下,迫使原本打算出刀的张万尹只能改攻为守,举刀上提扛住了这一刀。 紧接着,沈二郎改下劈为横砍,攻向了猪最脆弱的腹部。张万尹自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当成待宰的猪来看待,此时发现沈二郎变招砍来,防守空虚,眼前一亮。 一个横跳闪开了沈二郎这一刀,张万尹挥舞着自己的大刀反过来穿刺向沈二郎的胸口! 出乎张万尹意料的是,沈二郎只是微微一侧,让开了自己的左胸,硬撑了张万尹这一刀,随后一个健步向前,推倒了来不及收刀的张万尹。 一刀下去,沈二郎终于成功地把自己的杀猪刀捅进了张万尹的腹部,按照杀猪的习惯顺手一拉,将张万尹当场开膛破肚了。 功夫再高,也怕菜刀,更何况是一把专业的杀猪刀呢? ...... 李逸澜抓住已经被包起来的朴孝民首级,和曾胜、金永回到了粮行附近。 此时的街道上依旧是一片混战,鲜血已经将道路都染上了一层红色。 张万尹死后,几名愤怒的亲兵冲上前要给主将复仇,要不是两队大明水手及时赶到,将几名亲兵杀散,沈二郎很可能就要死在张万尹的尸体旁边了。 当李逸澜赶到的时候,沈二郎因为失血过多已经昏迷,被百姓拖出了最惨烈的战场。曾胜沉默着砍下了张万尹的首级,递给了李逸澜。 找到了一个木箱子,李逸澜左手张万尹的首级,右手朴孝民的头颅,大声喝道:“首恶已死!我们胜了!” 第五十三章 地方兵权 “我们胜了!” 李逸澜登高一呼,而比他的话语更有说服力的便是他手上提着的两颗首级。 现场的济州百姓打了这么一个多时辰,大家都有点忘了为何而战,只是凭着本能,联合起来对付张万尹和他手下的士卒罢了。 此时看到一文一武两个敌方统领都已经被杀死了,人们才恍然想起来这场乱战的缘起,随后一片欢呼声响彻云霄。 济州的百姓们士气大振,而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张万尹的士卒们。 有的士卒看到主将战死之后,放下武器投降,但此时济州百姓怎么肯放过他们呢。趁着士卒没有武器,人们更是一拥而上,就像两个月前在济州粮行里杀掉李祥一样,将这些已经放弃抵抗的士卒给杀掉了。 从一开始,张万尹手下的士卒们就在刚才的乱战中都已经被冲散了,互相之间没有了联系。 虽然有同袍在放下武器之后,依然逃脱不了被杀死的命运,但是本身就已经是各自为战的士卒们,在得知张万尹和朴孝民都已经被明使杀掉之后,还是陆陆续续放下了武器。 从金永射出第一箭,到最后一名士卒被杀死为止,济州城内的战斗持续了一个半时辰。 “我们胜了!济州胜了!大明胜了!” 不知是谁又喊了一句,在战斗中幸存的人们,还没有把自己从战斗的激情中释放出来,此时也跟着振臂高呼。 一时间,喊声整天,声音中的喜悦、自豪、愤怒等情绪交织在一起,响彻全城。 今天,注定成为此刻待在济州城里的所有人一生中不可磨灭的回忆。 ....... 胜利的喜悦过后,街道上留下的更多的是伤感和悲痛,很多家庭已经天人永隔,用哀号遍野来形容毫不为过。 崔镇南带着一队士卒,开始逐一清点尸体,统计双方阵亡人数。 张万尹带来的士卒,几乎已经全部阵亡在了这场战斗中,或许有零星几个逃脱出去的,此时也早已经被吓破了胆子,根本不敢再冒出头来。 牧使李璌穿过了已经被鲜血染红的街道,找到了李逸澜。 此时的李逸澜,正蹲在一个伤员身边,看着医官给他医治。 方才的战斗中,水手们跟着李逸澜和曾胜从后偷袭,连杀数人,占据了气势。但是随着战斗的进行,粮行水手人数不足的劣势便显现了出来,只能三人一队,两队为一组,各自为战。 尽管取得了最终的胜利,但是粮行水手们在战斗中有五人负重伤,更有三人永远失去了生命。至于轻伤,几乎是人人皆有。 在方才的战斗中始终封闭着的粮行,这时已经重新打开了大门,林端和郭娘带着人出来,协助医官将重伤员小心翼翼抬进了粮行。 三名在战斗中牺牲的水手,此时已经被白布盖上,永远地躺在了异国冰冷的土地上。 “林五,年三十二,泉州府晋江县人。” “吴乞,年二十四,泉州府晋江县人。” “陈然,年三十四,泉州府同安县人。” “永历二十一年八月初三,阵亡于朝鲜国济州府,英雄事迹,千古流传。” 李逸澜郑重说完,朝着躺在地上的三人长拜了下去。曾胜等在场的漂流人也跟着拱手长拜。 ...... 长拜起身,李逸澜心中百感交集,既有战斗胜利的喜悦,但是看到朝夕相处了两个多月的同伴与世长辞,心中又难免感慨。 “回首天涯忆故乡,忽惊节候又重阳。断肠何处啼猿月,警梦当阶唳鹤霜。” “击楫几时清海浦,枕戈犹未扫欃枪。可怜多少英雄骨,空照黄花吐烈香。” 李璌方才一直待在一旁,没有打扰李逸澜,此时虽然听不懂,但是也听得出来李逸澜这是在作诗了。 “使者可是在吟诗?不知此诗意义如何。” “这诗是前任兵部尚书张家玉所作,用朝鲜话翻译不出来,待我回去写出来给牧使吧。” 李璌自然是拱手称谢。 两人随后开始说起了正事,李逸澜问道:“方才急着回来粮行附近,只先后派了陈得和金永前去追赶那名逃走的甲士,还让一个百姓去了牧使府送信,不知道牧使是否收到。” 李璌点头说道:“现在四个城门都已经被封锁,接到消息后我已经派出士卒进行搜寻。” “只是,那甲士极其狡猾,已经把盔甲脱在了小道上,本人则不知所踪。” 李逸澜心中一凛,这甲士如此小心谨慎,再结合起之前朴孝民被灭口的事情,看来那甲士身份一定十分特殊了,很有可能是一条大鱼啊! “这一定是个大人物,还好牧使已经下令封闭了城门,全城搜捕。只是不知道这城门能够封多久,在这之前能不能抓住这人。”李逸澜忧心道。 李璌身为济州牧使,固然有下令封城的权利,只不过封一时还好,封太久就容易引起骚动了。 尤其是真正承担着济州守卫,掌管城门的人并不是李璌。此时听李逸澜说到城门的事,李璌很容易便联想到了城内兵权这个问题。 “使者,济州兵马同佥节制使崔永明,此时正在我府上等候。” 从理论上讲,整个济州府军队的统领者并不是济州牧使,而是兵马同佥节制使。 只是,济州府的兵马同佥节制使崔永明,已经人过中年,不愿意再多惹事非,从李逸澜到济州府算起,整整两个月的时间,除了在送别洪宇亮的晚宴上露过面之外,崔永明再没有出现在李逸澜的视野里。 在洪宇亮担任济州牧使的时期,李逸澜带着济州百姓攻下粮行,杀死了李祥,整个过程中,崔永明没有干预;到了现在李璌做牧使,李逸澜更是在城中掀起惊涛骇浪,公然武力反抗王廷命令,杀害王廷命官,崔永明仍然按兵不动。 如果不是崔镇南时常从崔永明那里调兵,用来行使保护明使安全以及现在清扫战场的工作,李逸澜甚至都不会注意到济州的地方军。 第五十四章 解甲归田 自从确定了要在朝鲜起事之后,李逸澜就一直想方设法建立自己的武装,做好随时起事的准备。 无论是在粮行里操练出来的三人小队战术,还是今天利用济州百姓来对抗王命的做法,都是李逸澜这两个月以来苦心经营的成果。 只不过,由于济州府的最高军事长官崔永明一直态度不明,告病在家,因此李逸澜迟迟没能获得来自济州地方军的正面支持。 尽管崔镇南可以调用士卒来协助李逸澜干活,但是涉及到杀李祥和对抗王令这样的事件时,即使是崔镇南也没办法带兵参与,只能等到战斗结束后来清点战场。 “崔同知,你和节制使都姓崔,又经常能调兵来帮忙,你们两个是不是亲戚关系啊?”之前的某次闲聊中,金永曾经问过这么一番话。 没想到本来只是随口的一问,崔镇南却没有完全否认:“我和节制使虽然不是亲戚,但是当年节制使刚调来济州上任时,最先确实是来找我了解情况,故而我们两人之间也较为熟悉。” “只不过我劝了节制使好多次,他都是顾左右而言它,最后干脆告病在家,闭门不见了。”崔镇南当时的表情显得万分无奈。 没想到,今天李璌居然能够请得动崔永明,看来刚才发生的那场混战,虽然没有让崔永明出手,但是还是引起了这员老将的注意。 ....... 崔永明在家里“病”了快一个月没有出门,但此时看上去依然精神抖擞。 一身戎装的他,没有废话,开门见山地问道:“今天一战之后,使者已经公然对抗王命,更是杀了一文一武两名官员,不知道使者接下来准备如何处理?” 李逸澜没有第一时间回答,慢慢说道:“这两个月来,节制使深居简出,一直躲着我。方才的混战中,节制使更是没有发一兵一卒,既没有派兵协助王廷,也未曾协助于我大明。” “朴孝民、张万尹已死,虽然节制使未曾协助于我,心中无愧。但是王廷里派兵来的那位大人物,他心里怎么想?难道节制使如此肯定,王廷不会迁怒于你的不作为?我也很想知道,节制使接下来应该如何处理?” 崔永明沉默了一会,最终露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李逸澜和李璌两人对视了一眼,心中疑惑,正要开口询问,崔永明已经站起身来。 当着李逸澜和李璌两人的面,崔永明开始一件一件地脱下自己的盔甲。 “节、节制使,你这是何意?”李璌不自觉地也跟着站了起来,疑惑地问道。 崔永明把自己的盔甲全部卸了下来,在旁边摆好,露出来一身常服。 把自己怀中的将印拿了出来,崔永明把它放到了桌子上,然后推向了李逸澜的那面,说道:“使者、牧使,自今日起,我崔永明已经解甲归田了。” “这将印,说有用也有用,说没用也没有用,反正我拿着已经没用了,就看使者和牧使能不能将它利用好。” “不过按照我的估计,至少在济州府城,或者还包括大静县城,使者还是可以用这枚将印来成事的。” 李逸澜看着桌上的将印,心中既是激动,又是吃惊,没有着急拿起来,问道:“节制使为何现在决定帮我了?” ....... 脱掉了盔甲之后的崔永明,似乎整个人都变得轻快起来,抿了一口方才一直没动的茶,说道:“七十年前,壬辰倭乱,我先祖时任全罗道兵马万户,和大明军共击倭寇,危难之时为大明参将李如梧所救。” “此后我家留下一条祖训,大明之事,则我崔家之事。” “因此按理来说,我崔永明应该早早就助明使才对。只是此前形势不明,而我又只想着熬过这几年,平安退役,故而迟迟按兵不动。” “其实,今日张万尹带兵来到,我知道李使者必然不会束手就擒,你们之间必有一战,而使者以少敌多,凶多吉少。” “但是,我最终还是没能下定决心,冒着破家灭门的风险来兑现祖训。” “不过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今日济州这场混战,明使以二十余水手,联合济州的百姓,几乎全歼三百官军,这着实令我大吃一惊。” “我是个粗人,说话难听,老实说在今天之前,我都不相信使者能够成事。” “或许,这就是天意吧。七十年前,先祖在全罗道为大明将领所救;七十年后,就轮到我来报恩了。我不敢公然对抗王廷,干脆辞官了事,此后济州府无论发生什么,我一介白身,怎么着不是第一个被追究的对象。” 说完,崔永明意味深长地看了牧使李璌一眼,意思也很明显了。 李璌摇头笑笑,虽然知道崔永明在提醒自己,但是李璌心意已决,自然不会因为崔永明这话而改变主意。 ....... 李逸澜拿起将印,放好在自己的怀中,问道:“节制使接下来准备往何处去?” 崔永明叹了口气,看着李逸澜说道:“战事将起,水路马上就要被封了,只怕我一时半会也走不了啊。听说大静县风光不错,我暂时去那里避避风头。” 李逸澜知道崔永明是在暗示自己,赶紧把水路给封了,起身拱手道谢。 接下来,崔永明也没有再保留,将济州岛上的兵力布置,将领的能力和品性,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李逸澜。 一个时辰之后,李逸澜和李璌将崔永明送出了牧使府,看着崔永明翻身上马,回自己府上去了。 “李公子!”还没等李逸澜消化刚才发生的一切,陈得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找到了吗?”虽然看着陈得焦虑的表情,李逸澜大概猜到了结果,但还是抱着一丝侥幸的心理问道。 陈得喘着粗气回道:“还没有!金永还在带着人搜,我先回来给李公子报信。” 李逸澜拍了拍陈得的肩膀,安慰着他,同时也是自我安慰:“城门已封,他逃不出城。以那条小道为中心往外扩散,挨家挨户上门搜,迟早得把他给搜出来。” 第五十五章 大明三大恩 此时的李瑞,确实还没有逃出济州府。 和朴孝民分开,跑进另一条小路后,李瑞疯狂奔跑了一段距离,确认暂时没有人追上来,才停下来将自己身上的盔甲都给脱掉了。 事实上,李瑞本身就一直用普通甲士的身份来掩饰自己,几乎没有引起众人的注意,此时把盔甲脱掉之后,隐藏在人们之中,李瑞就已经安全了八分。 尽管如此,李瑞还是没有盲目地往远处逃走。 因为他脸上还留着金永那一箭所造成的伤疤,如果跑到平静的地方,这道伤疤反而会成为一个显眼的印记。 跑出了小路,李瑞根据大概的方向,从另外的道路中掉头回到了粮行附近,加入了正在混战的人群。 在这里,他脸上的伤疤非但不会显眼,反而让他显得平凡而普通,让他更能够掩盖自己的身份。 而追击的金永和陈得等人,包括后来牧使府派出去的搜查队伍,都把搜查重点放在了小道附近,后来逐渐扩大到远处没有被混战波及到的区域。 由于事先没有太多注意,李瑞给人留下的最深印象就是脸上的箭伤。可是搜索圈不断扩大,接受询问的济州百姓反而都说没有看到脸上有箭伤的人。 李瑞好像消失了一般。 ....... 当天傍晚,正在城东兵营的李逸澜听到了金永和陈得关于搜寻结果的汇报。 “这个甲士,怕是跑出小路后,便折回到粮行附近了。”听到汇报之后,李逸澜和曾胜不约而同做出了这个判断。 但当时在粮行附近的人,脸上带伤的人实在太多了,至于剑伤和箭伤的区别,一般人都难以注意到。 金永显得十分懊悔,拍着自己的脑袋说道:“早知道当时我就不追朴孝民了,我应该想到的,那个单独跑的才是大人物。” 李逸澜叹息道:“还是我们的人手不够,和你没有太多关系,你只是在短时间内做出了一个最稳妥的选择。” 想了想,李逸澜最后说道:“把城里的客舍、旅店都问一遍,看看有没有脸上有疤的客人。” 陈得在旁边补充道:“我觉得还应该加上口音,应该是来自汉城的人。” 点点头,搜寻计划继续进行。 ....... 第二天正午。 十多个士卒在路上遇见,有几个原本相识的便搭起话来。 “你们那边有没有什么收获?” “没有,青楼我都去过了,一个脸上带伤的客人都没有,更别说是汉城口音的了。” “唉,我们这边也没有找到有嫌疑的目标。” “听说明使要在城南门说大事了,真想去看看啊,可惜还没有找到那个甲士。” “什么大事?我也想去听明使讲话,上次杀李祥的时候,我就在南门站岗呢,听得我可热血澎湃了。” 说到这里,士卒说话的声音突然压低了。 “听说昨天崔节制使已经辞官了,还把将印给了明使。昨晚城东兵营里还有将官不愿意服从崔节制使的安排,拒绝听从明使的号令!” “你的消息真广,然后呢?” “然后。。。”说话的士卒支支吾吾了一会,此后说出来的话明显中气不足,“然后当然是明使大发神威,将那些将官都杀了祭旗!” 士卒中一片哗然,但很快就有相识的人发现了盲点:“一看你说话这口气,就知道你是编出来的,还是老一套!” “哎!你怎么能凭空污人清白!” 争论之间,负责搜寻的士卒们走远了。 过了一会,一个衣着破烂的乞丐从墙角走了出来,他拿着一个空碗,全身都散发着许久未曾洗澡的恶臭,披散下来的长发遮住了大部分的面庞。 看着士卒们走远的身影,乞丐眉头紧锁,摇了摇头,往城南门的方向走了过去。 如果有人掀起乞丐的长发,或许就能看到乞丐肮脏的脸上有一条新留下来的伤疤,让这个原本清秀的脸显得有些可怖。 ...... 城南门。 城门依旧封闭着,但此时城门附近却聚集了大量的人群。他们不是要急着出城的,而是来看明使的。 此时,明使李逸澜还没有出现,但城楼上曾胜、金永等人已经带着数十名士卒列阵站好。 站在曾胜、和金永之后第一排的,是粮行的十名水手,准确地来说,现在已经不是水手了,经过昨天战斗的磨炼,他们已经成长为了合格的士卒。 沈二郎站在了第二排的排头,此时城楼下一道道目光都在注视着这里,长久以来低调地生活在济州府的沈二郎,不由得把自己的脊背伸得笔直。 站在第三排的,则是被筛选出来的济州地方士卒,他们同样是济州本地人,有不少人的亲友就在城楼下看着呢。 在城楼上,大明的旗帜正在高高飘扬,格外引人注目。 没有让城楼下的济州百姓等太久,身着一身戎装的李逸澜便一步步踏上了城楼,跟在他身后的还有济州牧使李璌、济州同知崔镇南,以及陈得、林端和几名武人服饰的将领。 随着明使的到来,原本城楼下议论纷纷的百姓渐渐收住了声音。 李逸澜大声喊一句,身旁大嗓门的士卒也跟着传话,确保在场的每个人都能听到。 ........ “我曾听闻,贵国文人感激大明,认为大明对贵国有两大恩。” “第一大恩,洪武二十五年,太祖皇帝钦赐贵国国号,以''东夷之号,惟朝鲜之称美,且其来远,可以本其名而祖之'',赐国号朝鲜。此为大造之恩。” “第二大恩,万历二十年,壬辰倭乱,日本侵朝,贵国郡县望风奔溃,贵国国王旦暮且渡鸭绿江,向大明请援之使络绎于道。” “神宗皇帝发大明天兵,援助朝鲜,驱逐倭寇。贵国国境得复,国祚得延。此为再造之恩。” 这两大恩,在朝鲜妇孺皆知,家喻户晓,此时听明使亲口说起,心中自然是感慨万分。 然而接下来李逸澜说的话,才真正让在场的朝鲜人心灵震动。 “其实,仍有一事,贵国由于信息为鞑虏所遮蔽,未曾得知。” “三十年前,丙子胡乱,贵国国王退保南汉山城。适时,清兵满辽阳,流贼遍中原,然我大明毅宗皇帝,犹欲涉海出师,远救属国。只可叹援兵未至,贵国,已降!” 第五十六章 清君侧,驱胡虏 “试思崇祯时景象,清兵满辽阳,流贼遍中原,然犹欲涉海出师,远救属国,中夜念此,不觉泪下。毅宗德意,无异神皇。” 在历史上,崇祯命令陈洪范调各镇舟师驰援朝鲜的事实,在过了一百多年后才为朝鲜人得知。当时的朝鲜英祖万分感慨之下,说出了这番话,将崇祯皇帝的恩义与万历皇帝相提并论。 现在,通过李逸澜的讲述,这件事情才得以提前公布于世。 初次听到这件事,包括牧使李璌在内,在场的朝鲜人一时百感交集,感激、愧疚、自责、后悔等情绪,一起涌上心头。 有不少人甚至在心里想,如果当时能够在南汉山城多坚持一会,会不会就能够支撑到大明的援军到来了呢? 有学者当场便在人群中说道:“这是大明于我国的第三大恩啊!” “此乃东援之恩!”既感动又激动的济州文人机会,率先给崇祯的这份恩情给命名了。要不是知道李逸澜接下来还有大事要说,他们恨不得现在就回去把这个大事写进自己的笔记里,传播于国内。 看到现场的情绪开始发生了波动,李逸澜抓住机会,趁热打铁,语气严厉地说道: “大明之于朝鲜,有君臣之义,有父母之恩。而时至今日,贵国欲送明使于胡虏,背恩忘义,夷狄禽兽之名,乌可辞乎?” “备边司郎官朴孝民、全罗道兵马评事张万尹,不仅不感念大明,反而恩将仇报,遣兵欲杀明使,古今天下,宁有是事?” 李逸澜说到这里,身后的士卒拿出两个匣子,里面赫然放着朴孝民和张万尹两人的首级!“如今,朴、张二人已然伏法,但王廷中仍有奸佞当朝,蒙蔽上听,以至于王上竟做出遣送明使此等决定。” “奸臣当道,国运势衰,我大明乃朝鲜父母之邦,自然不愿袖手旁观。今日大明李逸澜,率济州义士起兵,所思有二。” “其一为靖国难,替数百万朝鲜黎民扫清君侧,匡复正道。” “其二为救天下!驱除胡虏,恢复中华,立纲陈纪,救济斯民!此我大明太祖皇帝北伐檄!” “胡无百年之运,如今不过二十余载,已显颓败之象。” “我大明永历皇帝励精图治,已有中兴之象,而延平藩王奋战东南,意欲收复南京,此外昔日大明总兵吴三桂亦在厉兵秣马,欲起兵反正。” 反正此时消息闭塞,李逸澜便进行了艺术加工,把朱由榔,朱成功重新描绘了出来,此外还不忘记提一句本身就在蠢蠢欲动的吴三桂。 要是这句话能够传到少年康熙的耳中,说不定还能提前触发削藩剧情,挑起三藩之乱呢。 说完了起兵的大方向,李逸澜开始重点赞扬起济州人。 “济州民众,心怀大义,勇猛刚烈,却被人形容为风前细柳,故而轻视,实乃谬误。” “昨日一战,济州百姓以血肉之躯,助明使歼灭三百贼军,忠勇足以扬名朝鲜,今日之后,诸君随我共举靖难义旗,则济州之名,可流传千古!” 这时,站在一旁的李璌也开口说道:“昨日一战,长了我济州士气,不日便将扬名国内。但同时也让奸佞蒙羞,如果我们就此罢手,必然遭到报复,此乃坐以待毙!” 李逸澜点头,大声说道:“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向死而生!此话与济州百姓共勉!” 李逸澜和李璌两人一唱一和,准备将济州百姓都绑上自己的战车,李逸澜最后喊道: “昨日混战中阵亡者,已被登记在册,家属可领银十五两,另有牧使府厚相抚恤。” “而今日凡报名参军者,以及济州兵营中士卒,皆可先领银五两!” 说这话的同时,李逸澜心中也是一阵发痛。 ........ 经过昨日清点登记,在混战中死亡的济州百姓有九百余人,抚恤金一发出去,粮行银库中的存银就少了不少。 而昨晚在兵营清点,济州府城有士卒两千,等到给这些士卒发完银两后,存银就所剩无几了。 昨晚李逸澜和李璌拿着崔永明给的将印,宣布接管济州兵权。 尽管当时兵营内的士卒中,还有少部分人不愿意听令,但是军令如山,再加上少数服从多数,这些士卒也只敢在心中抱怨了一会。 毕竟节制使崔永明已经交出将印,而几个试图反对的将领则被早有准备的李逸澜、李璌派人拿下了。 没有了往常的主心骨之后,纵使有士卒心有不满,也不敢吭声。 此时,李逸澜宣布士卒每人赏银五两,原本就拥护李逸澜的士卒当然更加欢喜,而不少原本反对的士卒,心中芥蒂也消除了不少。 虽然稳定军心会花一大笔钱,但还是值得的。至于银库中剩下的白银会不会用完,就要看报名参军的百姓有多少了。 ...... 一副乞丐模样的李瑞,远远听完了李逸澜的宣讲,心中既怒且惊,但同时又有一些喜悦。 来济州之前,李瑞能够猜到明使为保全生命,会对抗王命。为了不让明使从海路逃脱,李瑞还派人快马急鞭,买通了全罗道水师中的一个中层将领,给明船一把火烧了。 但李瑞没有想到的是,明使竟然召集了济州百姓一起来对抗王命,最终战胜了张万尹带来的三百兵丁。 更让李瑞没有想到的是,明使不仅要对抗王命,还要举兵造反! 李瑞正想着,旁边几名百姓走过。 “你也是去报名参军的?” “那当然,报名就得五两白银,傻子才不去呢。反正我们现在都成了暴民了,明使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向死而生!” “对对对,就是这句。我们济州人,就要有这样的骨气!” 李瑞正聚精会神地听着,突然路过的几人说道。 “哎,那个乞丐,听我一句劝,你也跟着去参军,以后衣食无忧,还能立刻拿到五两白银!以后你就不用再乞讨了。” 李瑞浑身一震,也不说话,只是神经质般地连连摇头。 “真是个怪人。” 所幸路人也没有再深究,急着去城南门报名领银子了。 第五十七章 军制构建 李瑞生怕再被人盯上,连忙逆流而行,远离了人越来越多的城南门,回到了自己藏身的破庙之中。 越来越多的济州青壮,得到消息之后,都往城南门来报名参军了。要不是这次李逸澜明确了只要15岁以上,40岁以下的男子,恐怕来的人还会更多。 李璌笑着对李逸澜说道:“使者,依照现在这个趋势,我只怕粮行内的存银支撑不了多久啊。” 看着绵延不绝的人群,相比起肉疼,李逸澜心中更多的是高兴:“先顶过今天再说,用完了粮行存银,那就暂时用官府的存银顶上。” 根据陈得的建议,李逸澜调整了一下银两发放的方式:先发二两,让来报名的青壮按好手印,然后回家最后和家人相聚一日,明天城外兵营点兵,来的人再补发最后三两。 这样一来,即利用了大多数人得陇望蜀的心里,有效避免拿钱反悔的情况发生,又给了民众缓冲的时间,让报名青壮还能和家人最后团聚,赢得了民心。 还有一个好处,便是减少了今天发出去的银两数,不至于在今天就将粮行银库中的存银发完,以至于还得匆忙调集新的银两发放。 李逸澜突然想起来,城内还有几家大户没有宰呢。 “不知道城内的两班大族,表态如何?” 谈起这个话题,李璌脸上也显现出了一丝无奈:“我已经让崔镇南去沟通过了,但几家都只是不反对,却不愿意明确支持。” “除了这几个大家族之外,官府中也有一些异议,我已经派人将那些态度不明朗的官员给软禁了,其余的官员都已经在举义文书上按了手印。” 两班大族,李璌也不敢轻易招惹,而那些出身中人的官吏,李璌对他们就不怎么客气了。 ....... 傍晚,牧使府内。 正式举义之后,李璌主动将住了一个多月的牧使府让了出来,改为了大明使者驻地,自己和家人移到牧使府一角的小院子里。 李逸澜接受了这个安排,倒不是他贪图牧使府奢华,而是起兵之后,如果还住在粮行里,则未免显得不够正式了。 陈得走进来,拱手汇报道: “使者,林船主、方治等人派人回报,明日正午便会全体到达。” 虽然李逸澜没有要求,但是从早晨宣布起兵后开始,不知不觉间,陈得和方治等人已经悄悄改了对李逸澜的称呼。 漂流人们不再称呼李逸澜为“李公子”,而是改口为“使者”。 其实还有人建议李逸澜自封一个“某某大将军”的名号,但百忙之间,李逸澜暂时搁置了这个提议。 “他们人员是否有损伤?盔甲送到了吗?”这是李逸澜关注的重点。 “回使者,除了陈展等三人有逃避不及时,有轻微烧伤之外,别无损伤。盔甲已经送到,另外,红夷大炮及弹药无损,这也是当时从船上抢运下来的。” 李逸澜苦笑了一下:“哎,看来那些人很不愿意我们走啊。不过也挺好的,现在我们就遂了他们的心意,暂时待在这不走了!” 两人又商量了一些具体事项,最后陈得忧心道:“当时那个逃走的甲士,还没有被找到。明天我们要开城门,在城外点兵了,就怕他会混在人群中逃走啊!” 李逸澜笑着说道:“开城门之后几天,是最好的找到他的机会。” 陈得一愣,不过很快就明白了。 起兵之后,李逸澜宣布的最新将令,凡出城人士和货物,需要士卒挨个查验身份。明天如果那个甲士也想出去的话,就得接受士卒的检查,那时候刀疤必然是无法遮蔽的。 李逸澜继续说道:“如果那人耐不住性子,想要这几天跟着混出去,那就很容易被我们发现。” “而如果那人忍耐了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出去,那我们与其继续花费人力物力搜寻,还不如先集中精力到正事上。” 说到最后,李逸澜摸着自己最近蓄起来的胡须,说道:“就看那人能忍多久了。” ....... 第二天正午,李逸澜站在点兵台上,看着不断有青壮经过检查核实,进入了兵营。 此时兵营校兵场内的格局,先是曾胜、陈得领头,二十名粮行水手站在最中央。 新加入进来的济州青壮则由金永和沈二郎领头,站在最靠近兵营门口的一侧。 原先的济州士卒们,则由几名济州地方武官领头,站在另一侧。 这几名武官,在此前试探性的接触中就已经表现出了亲近明使的态度,等到李逸澜接过将印之后,他们更是第一批宣誓效忠,因此李逸澜没有将他们手下的士卒调走。 三队人泾渭分明,暂时还没有相互之间的交流。 其中,济州士卒和青壮之间其实还好,因为朝鲜是无定将、无定卒,类似轮流服役的预备役军队,而不是常备军,所以其实济州士卒中绝大部分都是济州本地人。 士卒之前就是普通青壮,而现在的青壮以前或许就当过士卒,本质上他们都是济州同乡,很多人还有亲戚关系,所以他们之间的关系反而比较密切。 而李逸澜特意将粮行水手放在中央,为的就是把这两批人暂时分割开来,不让他们之间过多沟通,反而让粮行水手独自被冷落。 ....... 昨晚李逸澜和曾胜彻夜长叹,两人就起兵之后如何构建军队还有过一番不同见解。 曾胜主张的是将大明的水手们和朝鲜人分开,以朝鲜军队为主力部队,而大明水手则组成精锐部队,用曾胜的原话讲,就是亲兵。 李逸澜知道,在明末,绝大部分将领都习惯养一支亲兵,重点培养自己亲兵的力量,而用其余士兵作为工兵甚至是顶上去的炮灰。 这一开始是将领在粮饷不足的情况下优先培养精锐的权宜之计,但后来逐渐就变了质。 虽然李逸澜能够理解曾胜的出发点,毕竟这是当时的通用做法,但是用在现在的情况却不太合适。 “在我大明的土地上作战,即使是亲兵打没了,也可以得到补充。而我们现在身处异国他乡,根本没有办法补充汉人的兵源,一旦一场仗打没了,那就彻底完蛋。” “所以我觉得还是要一定程度上把汉人分到部队里去,毕竟鸡蛋不能放到同一个篮子里嘛。” 第五十八章 划分军队 李逸澜将主张把漂流人分散到军队中,是为了不至于把“鸡蛋都放到一个笼子”里,避免一次意外导致汉人全军覆没。 要知道,在异国他乡,没有了这九十个汉人的基本盘,李逸澜就相当于是无水之舟,处境将会变得危险。 不过打散汉人也有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那就是语言上的不通,将给行军作战造成很大的麻烦。 身为李逸澜最信任的一个班底,漂流人当然不会从基层做起,但是一个无法和下属直接沟通的军官,哪怕是低层军官,也很难将自己负责的行伍带好。 现在让漂流人学习朝鲜语,或者让济州士卒和青壮学习汉语,都来不及了,而且也不是当务之急。 两人商量到大半夜,最终李逸澜还是同意了曾胜的意见,将漂流人自成一军。只不过,李逸澜坚持不能将漂流人称为自己的亲兵。 ....... 过了不到半个时辰,昨天报名的青壮基本已经来齐了。 三个阵列中,站在最中间的漂流人行阵最为肃静,济州士卒次之,最后是昨天报名参军的青壮。 青壮们有的是没有经历过兵营,有的是退役太久了,一时间没有从角色的转变中适应过来,趁着李逸澜还没有开始说话,一些相熟的人凑到一起互相聊天。 站在青壮前列的是金永和沈二郎。 沈二郎此时倒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而金永却又羞又怒,但是他年纪本来就小,毛都没长齐,教训起青壮来,威慑力根本不够。 站在场下的曾胜,看到旁边金永焦头烂额的样子心中不忍,同时也是看不惯青壮那散漫的样子,此时便用眼神向李逸澜示意。 李逸澜当然也注意到了青壮那边的情况,不过他并没有急于表态。 再等会,等人齐了再说。 没有让李逸澜等多久,林寅观和方治带着从猊来里浦口船上下来的漂流人们,进入了兵营。 和前几天晚上逃下船时,人人狼狈的样子截然不同,现在的林寅观、方治等人,已经全部穿着好了盔甲。 这些盔甲都是李逸澜昨晚让人悄悄运出城去的,为的就是让林寅观和方治等人看上去显得英姿飒爽,提振士气。 林寅观等人的到来,一身鲜艳的盔甲,很快就引起了兵营中士卒、青壮的注意。不过最引人注目的,还属那两门红夷大炮。 ....... 在众多的火器当中,红夷大炮在朝鲜人的心目中占据着可以说是极高的地位。 关于努尔哈赤的死因,其中有一个记载,宣称是在宁远大战中,袁崇焕指挥士卒用红夷大炮将努尔哈赤轰成重伤,最终努尔哈赤在愤懑中死去。 李逸澜虽然对这条记载的真实性表示怀疑,但是他知道,这个说法最早便是出自朝鲜人李星龄所着的《春坡堂日月录》。 当时,朝鲜译官韩瑗随使团来明时,碰巧与袁崇焕相见。袁很喜欢他,宁远之战时曾把他带在身边,于是韩瑗得以亲眼目击这次战役的全过程,也明确提到了红夷大炮的威力。 这个故事在朝鲜国内有着极高的流传度,同时也带动了红夷大炮这个火器在朝鲜国内的名声。 朝鲜对红夷大炮的崇拜和敬畏,通过投降清廷的朝鲜人之口,传到了清廷的耳中。 以至于在之后的丙子胡乱中,清军将领还特意将几门从明军手上缴获的红夷大炮运到了南汉山城下,以此来炫耀武力,震慑和威胁朝鲜君臣。 ....... 李逸澜得知林寅观等人最后运出来两门红夷大炮之后,第一时间就想到了用红夷大炮来提振士气,同时也可以进一步树立大明在济州士卒和青壮中的威信。 之所以方才没有禁止士卒们说话,就是为了在这个时候发挥作用。此时,无论是济州青壮,还是当地的士卒,都忍不住交头接耳,面露震惊。 两门红夷大炮被运上了点兵台,放置于李逸澜身后。在济州人心目中本就良好的明使形象,此时显得更加高大了。 看到众兵将反应良好,李逸澜心中暗喜,终于大声说道:“全体都有,肃立!” 李逸澜发出指令时,用的是汉语,再由身边的翻译将其翻译为朝鲜语。 指令一出,站在最中间的曾胜、林寅观等率领的漂流人方阵,早已经事先做好了演练,一下子站直了身子,一声也不吭。 “闭嘴!”济州士卒的方阵也在将领的喝斥下,保持了安静。 安静的气氛是会传染的,特别是被两个黑乎乎的炮口正对着的时候,加上金永和沈二郎的提醒,参军的青壮也安静了下来。 ....... “永历二十一年八月初五,大明李逸澜.......” “.....天道好还,盖中国有必伸之理,人心助顺,虽匹夫无不报之仇!” 说完了提振士气的话语后,李逸澜开始按照昨晚和曾胜商议的结果,说起了具体的事项。 “从今日踏入军营后算起,任何人不得擅自离军。有逃军者,追捕归案后一律斩首,另外根据登记地址,抄没全部家产!” 说完了逃军的重罚之后,李逸澜也不忘了给个胡萝卜:“今日众将士齐聚于此,共举大义,忠心可鉴,本使者自然先有重赏!” 说完,让人抬出了之前已经承诺好的白银,在点兵台上展示之后,暂时收了回去,点兵结束后再发。 “今日兵营点兵,并上在府城内执勤的士卒,我济州已有义军四千三百。” 这四千三百人中,有两千人是济州府上原有的士卒,另有七十名大明来的漂流人,其余都是昨天报名的济州青壮。 李逸澜将这七十名大明漂流人编为一镇,名为“威武镇”,实则是义军的中镇。由林寅观担任统领,方治为副统领。 这个任命,更多是考虑到林寅观在漂流人之中的地位,而非战术原因。 两千济州士卒则在原先的基础上进行编制,分成了前镇和后镇,每镇一千人。 新加入进来的济州青壮,则被安排为左镇和右镇,同样每镇千人。 余下的两百多名青壮,则被安排为预备队,共同训练,必要时随时待命。 这样一来,义军就被划分为了前、后、左、右、中五镇和一支预备队。 第五十九章 破虏军提督 义军被划为了五镇,除了人数最少的“威武镇”之外,每镇又有正统领和副统领,镇内设五协,每协有五名正协长、十名副协长。 每名正协长管两个副协长,每名副协长则管十个班,最终以班为军队的最低建制。 此外,李逸澜还专门分出了一个“火铳营”,直属于李逸澜本人,以此进行铳兵的训练。该营人数未定,要在之后的训练中挑选出合适人选。 李逸澜亲自担任提督,总督五镇一营的军事。 自李逸澜之下,各镇统领也得到了逐一任命。 中镇(威武镇)正统领林寅观、副统领方治。 前镇正统领曾胜、副统领林和义(原济州将领)。 后镇正统领陈得、副统领金克孝(原济州将领)。 左镇正统领朴治勇(原济州将领)、副统领林端。 右镇正统领申敏实(原济州将领)、副统领金永。 沈二郎没能进入正、副统领的人选,但是也被李逸澜特别任命为了前镇中的一个正协长。 这样的任命,其实从军事的角度上看并不是最佳的选择,但是却是考虑到整体掌控力之后的无奈之举。 除了全部是大明人的威武镇之外,其余四镇都由大明将领和朝鲜将领一齐统领。其中,由明人担任正统领的有前镇和后镇,左镇和右镇则由朝鲜将领作为正统领。 李逸澜这样的安排,寻求军中平衡的意味十分明显。毕竟这几个镇中绝大部分都是朝鲜人,既想要保障顶部的控制力,又要照顾投靠的济州将领的意愿,这样的平衡术就是无奈之举了。 饶是如此,李逸澜还是担心语言的问题,在昨晚正式安排之前,特意找了曾胜、陈得、林端这三个汉人统领谈话,让他们在平时率军之余,务必抽出时间继续学习朝鲜语。 在李逸澜决定举兵之后,就曾经让曾胜、陈得和林端等在粮行的漂流人练习朝鲜语。虽然现在他们还没有办法用朝鲜语直接和士卒沟通,但是多多少少也能说出几个关键的词汇。 “如果你们的朝鲜语没有进步的话,统领就换人了!”李逸澜表情严肃地和曾胜三人说道。 要是一切发号施令都得通过译官进行的话,效果之差自然不必多说,还有可能存在译官和朝鲜将领相互勾结,欺上瞒下的问题。 除了让大明将领学习朝鲜话以外,李逸澜还明确规定,在今后的训练和作战之中,一些基本的操练口号和短促的战斗命令,如“冲锋”“坚守”“撤退”等等,必须由汉语说出。 虽然李逸澜美其名曰是有保密作用,但内心却是抱着潜移默化推广军中汉语的想法。虽然前期执行中或许会出现问题,但是不趁着刚起兵时就加以训练的话,以后想要推广下去就难上加难了。 最后宣布的是义军的正式名号,关于这个名号,李逸澜倒没有花太多脑筋,早早便在脑海中确定了下来。 破虏军! ...... “万胜!万胜!”在这第一次军中点兵的最后,李逸澜先是解释了意思,然后让现场所有士卒跟着用汉语喊出了这两声口号。 虽然一开始有些磕磕绊绊的,但是在多喊了几次之后,破虏军的将士们喊出来的口号声逐渐顺畅了起来。 第一次点兵结束之后,破虏军便在城外的兵营中驻扎了下来,在前镇正统领曾胜的带领下开始了训练。 李逸澜和林寅观两人则回了济州府城。 自从李逸澜下船之后,和林寅观已经有两个多月没有见面了,此时说起来这两个多月的变化,两人都只能感慨人算不如天算。 林寅观叹道:“原本提督只是来济州沟通谈判,争取修复船只,早日离开朝鲜的。没想到两个月后,提督竟然能够搭建起一支四千多人的队伍,实在是天纵奇才啊!” 悄然之间,李逸澜的称号又从使者变成了提督,林寅观通过称呼的转变,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李逸澜现在倒是有些迟疑了,究竟是叫林寅观“林船主”,还是称呼为“林统领”呢? 林寅观纵横商场多年,早就是人精了,此时十分自然地说道:“现在我们的船已经没了,倒也符合破釜沉舟之意。昔日西楚霸王破釜沉舟,击溃三十万秦军,大获全胜。天意昭昭,现在我们的船沉了,也寓意我们此次举兵,必然成功啊!” 没有了船,哪来的船主呢? 李逸澜顺着林寅观的话笑道:“如此,便承林统领吉言了。” ....... 汉城。 李逸澜在济州举义的消息,暂时都还没有传出济州岛,就更不用说汉城了。不过,此时的汉城确确实实在讨论着有关李逸澜的话题。 虽然在王廷的朝议之中,山党礼待明使,将他们护送去日本的主张被否决了。但是在朝议之后,消息却很快就被散布了出来。 此后的半个月里,明使漂流到济州府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汉城的大街小巷,并且以惊人的速度开始向忠清道、江原道等地扩散。 普通的老百姓知道消息之后,一方面是惊喜于大明犹存,另一方面也因为王廷决定送明使去胡虏那里送死而心情悲痛。 而那些士人们,则敏锐地意识到了这很有可能是引起又一次大礼议的契机。要知道,每次大礼议,都是一次党派之间的辩论,都是一次政局洗牌的机会。 有人激动,有人担忧,也有人选择了坐山观虎斗,汉城之中,暗流涌动。 终于,八月初,幼学成至善等八名官员联名上疏。 “臣闻耽罗之地,有飘到汉人,而庙堂之议将押送清国云。谁为殿下画此计策?臣不胜惊心而痛泣也......” “概闻其人来自福建,而永历君主尚能立国于南陲云。若然,则朱氏子孙尚在,而此乃吾父母国之人也......” “而今知大明未亡,国家纵不能驰一介之使,以慰偏安之王业,而尚宜厚恤其人....伏愿殿下断自宸衷,无事遂疑。特命有司,更理舟楫,厚给资粮,使之出疆。” 国王李棩,细读奏疏,留中不发。 然而,虽然李棩对奏疏做了冷处理,但随着成至善等人的上奏,这股暗流已经开始跃出地底,摆在了朝鲜国王和王廷高官的面前,彻底点燃了士人清议的火药桶。 第六十章 群情激愤 朝鲜国王李棩将成至善等人的奏疏留中不发,原意是想做冷处理,但是最终却激发了士人们的情绪。 而恰好从六月起,朝鲜已经有两个月几乎全国无雨了,清议遂用天人感应学说,将矛头指向了对漂流人的处置不公,要求重新议定。 成至善等人的上疏没有得到回应,但是也没有被李棩直接否定。或许是感觉到了希望,仅仅数日之后,又有玉堂官员李有相、南二星、李端夏、朴世堂等上奏请对。 李有相摆出了一个两难论断,以此来支撑自己的观点: “臣等闻漂流人事,不胜惊愕,其人若是汉人,其在义理,不忍执送。” “若非汉人,虽不执送,岂有彼人之啧言哉!姑使留之海岛。” 李有相的意思,如果王廷认定漂流人是汉人,那么从义理上而言,不能送;而如果认定他们“不是”汉人,那么就可以不必再担心清廷的责罚,不必送。 其中“啧言”一词,又巧妙地点出了右议政郑致和当时在朝议时的话,暗含针锋相对之意。李有相此言一出,其余众人也纷纷赞同,显然互相之间都已经沟通好了。 国王李棩虽然心中不赞同,但是表面上还是没有表态,反而将目光投向了郑致和。 ...... 前几日,洪宇亮已经到达汉城,第一件事就是到郑致和府上拜见。在与郑致和的见面中,洪宇亮详细介绍了明使李逸澜其人,以及李逸澜率众攻下济州粮行,杀了李祥一事。 郑致和听了之后,一方面震惊于明使之杀伐果断,有怨必报,一方面心中也暗暗后悔,觉得自己当时表态太早了。 要知道,李逸澜杀了汉党李庆亿的侄子,汉党必然与其势不两立。要是郑致和当时急着第一个主张遣送汉人,那么最终汉党的人也会按捺不住站出来的。 原本李祥之所以派刺客暗杀明使,目的就是为了嫁祸于洪宇亮,最终打击洪宇亮的靠山郑致和。 而李逸澜率众拿下了济州粮行,并且借民众之手把李祥杀了,客观上也是为郑致和出了一口恶气。 结果郑致和自己还在朝堂上站出来,不仅把汉党想说的话先说了,还给毁坏了自己的清誉。郑致和郁闷地发现,自己不仅被汉党给卖了,还在乖乖替汉党数钱呢。 要知道,现在士人清议,都把主张遣送漂流人的郑致和给骂的狗血淋头了。这种针对郑致和的批评声,甚至已经超越了在暗中推波助澜的汉党李庆亿等人。 虽然国家安危在郑致和的心中地位十分重要,但是此时漂流人事件尚未威胁到国家安全,面对此时舆情又来势汹汹,郑致和还是优先考虑自己的清誉。 毕竟郑致和自己也是士人出身,他深深知道,士人那一支笔,很有可能就会影响后世人对于郑致和的看法。辛辛苦苦做到了右议政的位置上,郑致和还是很在意自己的名声的。 更何况,郑致和就不信汉党的人会善罢甘休。当事人都没有表态,郑致和自己可不愿意再被人当枪使了。 ....... 虽然感受到了李棩的目光,也知道李棩想要自己说什么话,但这次郑致和保持了沉默。 此次并非朝议,只是李棩在士人们再三请对之后,召集几个人组成的小会。李棩原本想着郑致和会继续反对,便没找汉党的人加进来。没想到,现在情况却发生了变化。 无奈之下,李棩只能表态此事已经决定,不能改动,将李有相等人打发回去了。 李有相等人的请对,虽然没能说动李棩,却让郑致和无话可说了,这被亲山党的官员和士人认为是阶段性的胜利! 接下来几天,上奏的折子接连而至。 儒生朴尚一等五人联名上疏,以将明使执送清国为不可。极言君臣之义不可忘,父子之恩不可背。进而攻斥庙堂诸臣,以昧义理,怵祸患,使父母之民投之异廷,是可忍熟不可忍也云! 相比起官员的上疏,更多是直达王上案前不同,儒生们上疏之余,把更多精力放到了舆论宣传上,虽然折子通篇都是义理、感情,没有从国家实际出发,但是这样朴素的情感却更容易激起人们的情绪。 群情汹涌之中,李棩再次把奏折留中不发。 数日之后,官学儒生李纬长、童蒙教官李商翼又陆续各自上了一条类似的奏疏,李棩还是留中不发。 前副率泰李之濂在自己的奏疏中重点讲述了民众的反应:“愚夫愚妇莫不嘻嘻感涕,恨不得家致户迎,以待明使。彼岂知义理之所存哉,只是出于不能自己之本心,可见人心之所向,而不可诬也。” 李棩依然将奏疏留中不发。 舆论愈演愈烈,山党人士甚至认为如果将明使遣送清国,不仅违背纲常伦理,甚至可能坏了天下大机,因为他们有请兵日本之任务。 “我东今日纵不能观兵中国,协赞皇朝,一扫腥臭,以报神宗皇帝之大德,何忍反为此举,坏天下之大机哉!” 一时间,刚从济州过来的洪宇亮成为了朝野人士关注的重点,上至山党领袖闵维重、金万基,下至平民百姓,都希望听到洪宇亮对于李逸澜等明使的描述。 不过得了郑致和叮嘱,这些日子来洪宇亮除了办公,其他时间都和家人待在宅子里,深居简出。 有文人在笔记中记录下了这段日子来朝鲜国内的局势:“上至朝廷,下至街巷,六军、百姓、儿童、妇女,凡有血气者,闻朝家遣送之议,莫不扼腕愤慨,咸一口非之。人情所在,大可见矣。” ...... 然而,在舆情汹汹之中,出乎闵维重、金万基甚至是郑致和意料的是,无论是汉党的官员还是亲汉党的学子,在这次争论中都保持了沉默。 这种沉默来得太过统一,就好像被下了封口令似的,以至于虽然山党在舆论战上大获全胜,但是闵维重等人内心依然很不踏实。 国王李棩坚决留中不发,汉党始终保持沉默,汹涌的舆情之下,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着。 第六十一章 举义第一战 承政院内,承旨闵维重和金万基正在一起商议。 闵维重看着手里的几个奏折,这些都是山党官员和亲山党的士人们已经准备好的奏疏。在正式递交上去之前,先交给闵维重和金万基两人过目。 “奏折写得都没什么问题,无奈王上就是留中不发。”金万基已经看完了自己面前的那一沓折子,拿起茶杯来抿了一口,叹道。 闵维重同样显得有些凝重,看着金万基,说道:“当今王上生性谨慎,只凭现在这些折子,只能是施加压力,不可能这么快就改变王上的主意的。” “最可怕的还不是王上的态度,而是汉党的态度。所谓论争,得有两方争辩才能有胜者,一个人说话声音再大,不如驳倒对手来的有说服力。现在汉党不出声,我总感觉还有些事情我们不知道的。” “李璌去了济州当牧使,要是能够现在就联系到他就好了。” 金万基举着茶杯的手一顿,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不再隐瞒,毕竟估计也就这几天的事了。 金万基起身,从自己办公的案子下拿出一个匣子,在匣子里翻找一会,抽出了一封信。 把信递给闵维重,金万基说道:“其实,李璌到了济州之后,给我写过一封信。。。” ...... 就在金万基和闵维重交代那封信时,一首诗已经悄然传进了汉城。 “皇家消息廿年余,今日初闻泪满裙;尚有衣冠存海甸,应懃谟略壮戎车。” “天心眷德人思奋,胡运垂亡贼易除;从此吾皇恢旧业,几时奇烈勒巫阁?” 这首诗显然是因为此次漂流人的事件而作,文辞自不必说了,但是最引人注意的还是诗作者,宋时烈。 三年前在礼议之争中失败,宋时烈辞官还乡。此后的这三年,宋时烈潜心着书,大有不问世事之势。 流传开来的这首诗,很明显是宋时烈对漂流人一事的表态,这是否意味着,这位山党曾经的领袖要重新出山了? ...... 此时,人们议论纷纷的主角宋时烈,确实已经出了山。 只不过他没有回到汉城,而是已经赶到了济州府。 与他同行的,还有同样名扬东国的柳馨远。 济州府的城门已经重新开放了,一门红夷大炮正摆在城墙上,每次抬头看到,都会使得济州城里的人们更增添几分信心。 大明的旗帜在济州府城上高高飘扬,宣示着这片土地的归属。 负责接待宋时烈和柳馨远的,是济州牧使李璌以及已经成为了威武镇统领的林寅观。 四人互相介绍认识过后,几人自然开始沟通起来,宋时烈和李璌两人久别重逢,当然有着说不完的话。 林寅观带着翻译,正想着如何加入他们的交谈,一旁的柳馨远突然用汉语和他攀谈了起来。 突然之间听到这名朝鲜大儒用汉语和他交谈,林寅观着实吃惊了一下。 根据这段时间来的观察,林寅观知道朝鲜人中特意去学习汉语的,大部分是中人出生的译官,而两班贵族中,会汉语的人就少之又少了。 在异国他乡,听到本国的语言本来就不容易,更不用说眼前这位在朝鲜国内还是颇有名望的大儒了,惊讶之后,林寅观对柳馨远的第一印象立刻变好了起来。 柳馨远期待地问道:“林统领,不知明使此时在何处?” 听到这话,林寅观露出了笑容,答道:“此时,李提督估计已经在旌义县了。” ...... 济州,旌义。 旌义县城内,县令刘秀实正在城墙下,不断地发号施令,要求那些被强行拉来的壮丁上城墙防守。 别说那些倒霉的青壮了,就连旌义县的士卒们,此时也在城墙上低声抱怨道。 “县令自己全身戴甲,仍然不敢上来城墙。现在反倒是让我们送死,这算是什么事啊。” “要我说,待会一打起来我们就逃吧,根本打不过啊。方才回来向将官汇报的刘五说了,明使率了两千精兵过来,我们县城里满打满算也就四百个当兵的,就算把那些青壮算上,也远远赶不上两千人啊。” “不要说两千人了,你们没看到那门红夷大炮吗,三十年前,胡虏只凭着红夷大炮就轰烂了南汉山城的城墙!” 经过口口相传,红夷大炮在朝鲜士卒的心目中已经是一种神器的象征了。 “一炮轰来,我们这么矮的城墙就得塌上一段,轰上两炮,我们可以直接投降了。” “要我说,还是我们的刘县令不识时务。你看大静县,早早就跟着府城举旗反正了,根本不用和我们一样,在这里担惊受怕。” ...... “还是不肯反正?”李逸澜一身戎装,此时正在中军当中,询问着刚刚回来的士卒。 受李逸澜的委派前去劝降,却被刘秀实恐吓回来的这名士卒,抱拳说道:“刘秀实十分顽固,非但不肯反正,还反过来恐吓我们。” 李逸澜点了点头,和身边的方治对了一下眼神,从方治的眼中,李逸澜看到了和自己想法一致的答案。 既然不肯反正,那就打!李逸澜正好还愁没有实战的机会呢。 前两天,大静县令带着官印,亲自从县城赶到府城来,向李逸澜表示投诚。 李逸澜当时好好劝慰了县令几句,打发他回去继续治理县城。同时,李逸澜还派了林端和金耽仁跟着他一起回大静县城,为破虏军的扩招进行前期招募的准备。 只可惜,那三艘其中有纵火嫌疑的朝鲜水师船,在林寅观的商船着火沉没之后,就已经离开猊来里浦口了,找他们算账的想法只能被延后。 此次率两千士卒前来攻打旌义县,李逸澜带了半个威武镇,以及曾胜统领的前镇和原济州地方将领申敏实统领的右镇。 李逸澜还特意带上了一门红夷大炮,除了从心理上威慑之外,还可以在攻城中发挥作用。 ...... 两千人打一个小县城,尤其还是此时朝鲜那种低矮的城墙,从实战上来讲,曾胜觉得根本不需要用上红夷大炮。 不过,在得到了李逸澜的首肯之后,曾胜还是决定用旌义城来试验一下红夷大炮的使用。 济州举义以来的第一战,即将打响! 第六十二章 万万没想到 中军将旗挥动,李逸澜击鼓助阵,命令曾胜、林和义所率的前镇开始进攻。 前镇的士卒绝大部分都是由原先的济州士卒组成,不过近三十年承平以来,朝鲜未曾有战争,除了部分朝鲜将领之外,绝大部分的普通士卒其实没有经历过战斗。 而自从壬辰倭乱以来将近百年,济州岛已经再没有被战争波及,即使是三十年前的丙子胡乱,全罗道也只是派出了援兵而已,济州本地并没有清兵涉足。 别说兵不识战了,就连作为将领的林和义,对于战争的理解也只是通过前辈的思考和《纪效新书》这本朝鲜指定兵书罢了。 因此,本身就是副统领的林和义,此时更是对曾胜言听计从。要知道,曾胜可是和胡虏大战过,而且还曾经勇登镇江城头的“老兵”,战场经验极其丰富。 “不听号令者,杀无赦!” “临阵后退者,杀无赦!” 曾胜一句一句喊出,身边的译官就跟着翻译,再由几个大嗓门的士卒传话,很快整个战场都充满了肃杀的气息。 虽然前镇的士卒们无法第一时间听明白曾胜的指令,但是通过这名汉人统领严厉的语气,他们也能够明白,这是战场,而非儿戏。 士卒们本来就有些紧张的神情,此时变得更加严肃,纷纷握紧了自己的武器,努力使自己进入到战斗状态之中。 随后曾胜的第二个命令,虽然也是汉语,但是通过这几日的不断练习,无需经过翻译士卒也能听得懂了:“进攻!” 曾胜一声令下,数十名士卒开始率先前进。 其中里层的士卒扛着攻城木,在外层的士卒盾牌的掩护下,开始缓慢但坚定地向前移动。 跟在攻城木队伍后面的,还有十余名火铳兵,以及数十名弓箭手,他们负责解决城墙上的地方弓弩手和铳兵。 随后跟进的是两百名刀盾手,他们也是人手一个圆盾,护住要害部位跟在身后逐步前进。 跟在最后的是扛着攻城梯和长木板的预备队。这些攻城梯和木板,在济州府城中存货不多,只有不到十架,但是对付一个小小的旌义城,还是绰绰有余了。 ....... 破虏军前镇的士卒们固然有些紧张,但是更加紧张的还要数那些守城的旌义县士卒。 虽然前镇攻城的架式,在真正有战场经验的将领眼中,还会有不少可以改进的地方,但是对于久不知兵的旌义守将以及士卒们眼中,已经足够有威慑力了。 眼看着几百名破虏军士卒,扛着盾牌缓步前进,旌义守将吞了吞口水,朝城墙上防守的士卒喊道:“别急着射箭和射火铳!” 此时一些弓与火铳已经从望射孔中探出,如果不是守将及时提醒,恐怕真就要射过去了。 又有士卒暗暗嘀咕了:“城墙上一共也就不到三十个弓箭手,铳兵更是不到十个,怎么打啊?” “七十,不对,是八十步了!弓箭手准备!”守将的声音有些颤抖。 城下的破虏军先锋,依然在稳步的前进。 “弓箭手!射!!!” 随着守城将领一声令下,城墙上传出一阵弓弦震动的声音,弓箭矢划破天空,发出“嗖嗖”声响,数十根箭矢转瞬之间便劲射过来。 然而在破虏军攻城队严密的防护下,这些射过来的箭不断射在了盾牌上,没有办法对破虏军的士卒们造成伤害。 “弓箭手继续!铳兵准备!”守将再次发出命令。 又是一轮箭雨,这次有破虏军的士卒中箭倒下了。不过由于士卒们手持着盾牌,因此被射中的大部分都不是要害部位。 虽然没有射中要害,但是起码还是有人倒下了,守城士卒信心刚刚得到了提振,突然间听到了守将的疾呼。 “红夷大炮!快趴下!” 惊慌的士卒听到命令之后,根本没有丝毫的犹豫,有人甚至连伸出望射孔的火铳都不要了,抱头趴下。 “砰!!!” 刚趴下不久,一声巨响传来,红夷大炮命中了城墙。 随后士卒们感觉身子一轻,不少人跟着城墙塌下去了一点。 ....... 这样的一声巨响,不仅把守城的士卒们吓得半死,就连冲锋在前的破虏军士卒们,也有人吓得卧倒在地,等到炮弹命中之后,大家才纷纷抬起头来看情况。 硝烟散去,只见原本完好的城墙此时已经塌下去了一块。 那些扛着云梯和攻城木的士卒此时心中一愣,按照这个发展趋势,待会直接从塌陷处爬上去就行了啊。 士卒们突然感到自己的地位下降了,当然不少人心中也暗暗庆幸,终于不用冒着生命危险去攻城了。 要知道,方才一片箭雨下来,虽然只是造成了不到十个人的受伤,但是却是对这些战场菜鸟心理素质的一次极大的考验。 要不是想起来曾胜战前下的“杀无赦”的命令,恐怕一些士卒已经在第一片箭雨下来后,转头逃跑了。 李逸澜在中军督战,此时也难得失态。这红夷大炮威力竟然有如此恐怖?一炮就能轰塌一块城墙? 李逸澜不由得将目光投向曾胜,却看到这名老兵此时也是摇头苦笑。 ....... 这一炮是由曾胜亲自调好角度,才让士卒装填好射出去的,再射炮之前,曾胜不动声色地站远了一些。 毕竟从被装上商船算起,再到今天在这里使用,这门炮已经很久没打了。虽然在济州城外试射了两发,都没有意外发生,但经验丰富的曾胜显然还是有所顾忌。 毕竟红夷大炮射弹过程中有可能炮管炸裂,在郑家军中这种事情还是发生过几次的。 原本曾胜打算轰炸的是女墙以及城墙上的那些弓箭手和铳兵,以此来压制对方的远程输出,不过调角度的时候没调好,射到了城墙中央。 但令曾胜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旌义县城的城墙竟然如此不堪一击,一炮就能轰塌下来。虽然现在塌下的只是城墙中的一小块,但是只要在持续射几炮,这城墙很显然就会完全塌了。 曾胜张口想要感慨一下,却一时间想不到合适的形容词句。 数百步之外,李逸澜心中闪过一个词:豆腐渣工程! 第六十三章 光复济州岛 曾胜原本只是打算用红夷大炮来轰掉女墙和望射口,同时也威胁一下对方的铳兵以及弓箭手,最终达成掩护攻城部队的目的。 没想到这县城的城墙不仅低矮,而且年久失修,一炮过去就轰下了一块缺口。这样下去,根本无需用攻城木和攻城梯了,再轰上两炮,一个斜坡就能被轰出来。 面对这种局面,曾胜着实愣了一小会,随后赶紧改变了命令,让攻城队暂时停了下来,往后退一段距离。 “他们怎么退了?”城墙上,惊魂未定的守城士卒十分疑惑。 士卒们纷纷扭头看向自己的主将,却发现此时将领的脸色十分不好。 有一些机灵的士卒已经发现不对了,赶紧趴回到地面上,嘴上高呼着提醒队友:“又要发红夷大炮了,快趴下!” “别趴下了!”守将厉声呵斥道,“投降,我们投降!” 说完,自己带头把盔甲给卸下来了。守城士卒一愣,连忙有样学样,也跟着把盔甲给卸了下来,嘴上一齐高呼:“我们投降!” 曾胜扭头看向李逸澜,李逸澜隔空朝这名前镇统领喊道:“让他们把县令的首级交出来,我们才接受投降,否则我们就继续攻城!” ....... 刘秀实本身就是从外地来的地方官,用他的首级来换取旌义县全城的安危,这个条件并不算过分。 守城将领一抱拳,带着城墙上的士卒们就冲下城墙去找刘秀实了。 一刻钟之后,旌义的城门缓缓打开,守城将领提着刘秀实的首级率先走出,跟在他后面的是旌义的地方长老以及守城的士卒们。 出城门后十余步,守将双膝跪地,捧起首级,交给前来核验的前镇副统领林和义。跟着出来的人们也纷纷跪在了地上,甚至不敢抬头。 林和义曾经和刘秀实有过几面之缘,在送别洪宇亮的晚宴上,林和义还专门找刘秀实敬了一杯酒。 当时的林和义只是济州兵营里的一名普通将领,而刘秀实则是一县之长,两人的这杯酒喝得自然不会平等。 没想到,当再次相遇时,境遇已经完全不同。 虽然心中感慨,但是行动上林和义可始终没有怠慢,核验完毕之后,直接带着一队士卒进了城门口,接管了城中守备。 得到了林和义核验无误的汇报之后,曾胜也率前镇跟进,确保受降安全之后,转身向中军示意 李逸澜这才骑上马,一马当先,带领着剩下的士卒进入济州城。 跪在道路两旁的旌义县里那些德高望重的长老们,此时纷纷求饶,言辞恳切。 “李提督,方才都是刘秀实一意孤行,想要对抗王师,我等旌义百姓也是受到胁迫啊。” “是啊,是啊。我等旌义百姓,无不怀念我大明,只愿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有人甚至当场留下了热泪,也不知道究竟是因为王师光复而激动呢,还是被破虏军的阵势给吓出来的。 “老朽等了三十年,终于又成为了大明治下之民,实在是....实在是...激动万分!” 李逸澜没有下马,在马上微微侧身,接过了城中长老递过来的县令官印。将官印揣入怀中后,李逸澜展颜安慰了几句,随后进了旌义城。 旌义县,光复。 ...... 三日后。 全罗道,全州都护府。 观察使司内,人来人往,一切繁忙如故。 但与往日不同的是,今日司内的气氛似乎显得格外凝重。 议事厅内,全罗道观察使洪处厚亲自主持会议,都护府内的重要官员齐聚于此。 不少人的脸上还带着震惊的神色,似乎还没从方才得知的消息中缓过神来。 就在刚才,洪处厚把一封急报交给官员们传阅。这是全罗道右水营发过来的急报。 急报中称,明使李逸澜杀备边司郎官朴孝民、全罗道兵马评事张万尹,拥济州府四千余众举兵,号“破虏军”。 数日之内,大静县和旌义县都已经被破虏军接管,旌义县令更是被自己治下的民众杀害了。 至此,济州牧内一府两县,都已经被破虏军所占据。 在拿下旌义县城之后,李逸澜率破虏军率军继续前进,直逼济州岛东部的水师港口。 水师将领不愿投降,但是也不敢贸然对抗打着明使旗号的破虏军,只得尽发战船离港,前往全罗道右水营避难了。 水师一走,也就意味着济州岛上最后一支属于朝鲜王廷的武装撤退。这样一来,破虏军已经顺利拿下了整座济州岛的控制权。 “诸位,形势紧迫,畅所欲言。” 观察使洪处厚早就从洪宇亮的汇报中,知道明使李逸澜在济州粮行弄出的动静,甚至也知道自己治下的兵马评事张万尹带着三百士卒,去协助备边司的官员了。 虽然心中对张万尹这种为了往上爬,而不惜违背义理对明使刀兵相见的做法十分不齿,但是洪处厚了解到,这其实是王廷中大人物的意思,无奈之下,只能默认了张万尹的做法。 但是洪处厚没有料到,明使不仅做出了激烈的反抗,进而还举兵造反了!!!数日之内,济州全岛沦陷,进展之快,让洪处厚目瞪口呆。 洪处厚紧缩的眉头下,是深深的担忧。身为地方大员,自然是守土有责,现在直接丢了整个济州岛。。。。。 “观察使,明使仓促起兵,虽然看上去拥兵四千余,但实际上有一半多是临时招募的济州青壮,不堪一击。”全罗道兵马节制使申方洋站了出来,分析道。 申方洋作为全罗道最高军事长官,比洪处厚更直接地担负着守土之责。此时申方洋的心中更是紧张不已,希望能够尽快平定战事,以求戴罪立功。 看到军中大佬发话了,观察使司内的不少将领也出言附和。 “虽然明使已经占领了济州全境,但由于我们水师撤离及时。他没能获得哪怕一艘板屋船,这样一来,我们水师随时可以横渡济州海峡,直捣济州府。” 将领纷纷提出自己的看法,在他们的口中,平定战事指日可待。 正当将官们七嘴八舌地讨论出战方略时,一个声音加入进来,打断了将官们的讨论。 “我认为不该打!” 第六十四章 济州打不得 将官们讨论得正兴奋,一副收复济州岛的蓝图眼看着就要被勾勒完成,此时却有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加入了进来。 申方洋转过头,刚准备怒目而视,但是看到了说话的官员之后,刚刚准备发作的怒火立刻降了下来。 说话的是全州大都护府使郑熙。 虽然郑熙只是正三品堂下的大都护府使,而申方洋身为全罗道兵马节制使,品级为正三平堂上,比堂下官郑熙要高一阶。 不过朝鲜以文治武,武官在文官面前天然矮一截,更别说郑熙还是全罗道首府的府使呢。 申方洋悄悄深吸了一口气,努力使自己的语气缓和下来。 “府使何出此言?” 郑熙朝申方洋拱了拱手,随后转身对坐于上首的观察使洪处厚说道:“方才申节制使等人所言,很有道理。听完诸君之言,我也认为收复济州岛指日可待。” 申方洋一愣,你到底是来反驳我的还是来支持我的,怎么这话让人听不懂呢? 没有让申方洋的疑惑持续太久,郑熙话锋一转,继续说道:“可是,这次在济州岛起兵的人,身份特殊,乃是大明使者。” “他们起兵的口号,也颇为正大光明,所谓驱除胡虏,恢复中华,这是大明北伐的檄文啊!” “据我所知,数日前,宋时烈和柳馨远两位先生已经悄悄路过了全州,渡过济州海峡,到了济州岛。” 此言一出,一片哗然。特别是文官的群体,此时反应更加激烈。 ...... 宋时烈是山党曾经的领袖,即使退隐之后,在士人心中仍旧有着极重要的地位。现场就有部分官员,其政治立场本身就是偏向山党的,现在相当于是自己的党魁跑到“叛军”里去了。 柳馨远所属的党派“北人党”,在政治斗争失败之后,早已经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之中,因此现场官员倒没有和他同党的。 但是柳馨远身为进士头名,却多次辞官不受,转而选择游历山水,着书立说。这种坚守本心,不慕名利的做法,虽然很多人内心不理解,但是表面上大家都得敬他三分。因此柳馨远在朝鲜的名望也十分高。 这两名大儒,同时出山,而且正好在明使举兵的时候到达了济州,这几乎不可能是一个巧合。 那么答案已经昭然若揭了,那就是宋时烈和柳馨远两人都是站在济州的破虏军一边的。 ...... 洪处厚也想明白了这一点。 如果这个时候贸然出兵,那就相当于认定济州的破虏军为叛军了,届时宋时烈和柳馨远的身份就会变成叛贼。 到时候如果拿下了济州岛,应该怎么处理宋时烈和柳馨远两人,将会成为十分棘手的问题。一个不小心,洪处厚可能就会成为不少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了。 想明白了这一点,洪处厚心中便有了决断。 在朝鲜士林政治的格局中,相比于得罪士林,洪处厚宁愿去得罪王廷的某位大人物。思考之后,洪处厚做出了决定。 “申节制使,调度全罗道兵马,封锁济州海峡,随时准备应战。” “另外,我会派加急,向王廷汇报情况,由王廷定夺,我等需要依照王命行事。” ..... 当破虏军进军到港口附近时,所有的板屋船都已经扬帆出海了,而朝鲜水师视为珍宝的龟甲船,在济州港口中根本就没有配置。 剩下在港口中的都是一些来不及撤走,或者是直接被放弃的剑船、猛船这些小型甚至是改装民船,得之无用,弃之可惜。 被朝鲜水师带走了板屋船,破虏军根本没有能力在短时间内建造新的主力战船。 方治这些日子来一直跟着曾胜学习兵略,对于战争的认识有了不少的提升,当时便开口说道:“现在全罗道的水师可以随时横渡济州海峡,进攻济州府。” 右镇正统领申敏实提议,留下兵马驻守在济州港口和海峡附近,以防备全罗道的士卒通过水师的战船运输,直接运兵上岸,随后直捣济州府。 前镇副统领林和义却表示反对,认为只需要派斥候巡逻,及时汇报消息,而破虏军主力应该集中在济州府城附近,合力守住府城。 右镇副统领金永,虽然在济州府内屡立奇功,但是论及战略层面,则自觉不如其余众将,此时也不敢贸然开口发表意见。 李逸澜把目光投向了前镇正统领曾胜,他的意见现在至关重要。 曾胜刚想开口,突然想起来什么,硬生生又把话给吞了回去。 只是这个收口的动作显得过于明显,众人此时都疑惑地看着他。曾胜尴尬地笑了笑,最终说道:“济州牧一府二县,其中大静县位于正南,如果全罗水师想要从大静县登陆,则必须要绕过整个济州岛,似无必要。” “当然,也不能排除其有意奇袭,或者多点登陆,因此大静县也不能完全不设防。” 李逸澜点点头,补充道:“此前我已经让林端和金耽仁带三百士卒,回大静县布防,同时在当地招兵。虽然未必能完全抵挡住官军的进攻,但是至少不至于被一战而下。” 曾胜继续说道:“旌义县已有兵勇四百,但彼辈已经被我军吓破了胆,只怕会产生厌战情绪,当官军来时同样拱手而降。” “旌义城东有这个水师港口,有可能是水师登陆的地点,地位比较重要。我建议留一员将领,带两百士卒留驻此处,同时也是监督旌义本地守军。” 专业人做专业事,李逸澜选择相信一名惯战老兵的判断,转而在场其余将领,准备挑选一个合适的战将,镇守住旌义县这个济州岛的东大门。 方治和金永两人几乎同时主动请缨,留下来镇守旌义。林和义和申敏实两人迟了一会,也提出要留守。 想了想,李逸澜最终还是选择让方治和金永留下来。 方治率四队威武镇士卒,共计十二名汉人留下,而金永则带着两百名右镇士卒跟着驻守。两人都是副统领,但是方治是威武镇副统领,比金永高上一截,因此由方治作为旌义县指挥。 “阿治、金永,你们只负责守备,至于地方政务,我另派了一人助你们。”原来的县令刘秀实已经祭旗了,此时旌义县需要一个新的地方长官。 第六十五章 请兵之议 李逸澜让方治和金永两人只管负责旌义防务,地方政务自然有人来协助。毕竟少了一个县令,如果不及时任命新的县令上任,容易造成管理上的混乱。 被李逸澜选派来担任旌义县令的,是原大静县官学监理李德山。 当时差点就被烧死在船上,对于指使烧船的那位幕后黑手,李德山心中那是一肚子的怨气,这种怨气甚至影响到了李德山对于王廷的评价。 因此,李德山好不犹豫地跟着林寅观到了济州府,甚至还带上了几名自己的得意门生。 虽然在战争中李德山发挥不了作用,但是在地方官场混了这么多年,李德山对于地方政务还是有自己的见解的。 此时派李德山来担任旌义县令,一方面可以稳定局面,恢复县城秩序,一方面也是拉拢济州文人的其中一个具体体现。 ....... 从取得济州府掌控权开始,李逸澜和牧使李璌只留下了那些明确表态参加举义的府城官员,其余的位置都换上了官学里的监理和优秀士子,此举赢得了府城士人的广泛好评。 毕竟不用科举就能获得官职,这样的好事,可不是什么时候都能得到的。虽然从长期来看这样的做法显然有些简单粗暴,而且容易滋生不公,但是作为应急之策,还是收到了明显的效果。 还有不少位置,则直接提拔原先的下吏。出于等级的限制,他们原本是只得为吏,没有机会再上一层成为官,但这时李逸澜也直接帮他们打破了这个身份壁垒。 虽然包括李璌在内,不少两班和中人阶层对于李逸澜提拔下吏的做法有些微词,但李逸澜此前已经给了这些出身两班和中人的士子这么多的好处,纵使他们内心反对也不好直接提出。 而得到了李逸澜的提拔,跨越了等级壁垒的吏员,心中的感激自然是不必多说。 纵使其他暂时没有得到提拔的人,也看到了李逸澜的态度,和王廷治下的等级森严相对比,破虏军治下的济州显得更加的有活力。 ....... 安排好了旌义和大静两个县的事务之后,李逸澜开始布置济州海峡附近的防务。 济州海峡是朝鲜官军南下时最有可能通过的地方,而过了海峡之后百里即可到达济州府城。 虽然说现在破虏军没有战船,无法在海上拦截官军,但是派出一队士卒在岸边巡逻,及时向济州府城发出警示,还是很有必要的。 最后,李逸澜决定让沈二郎带上一个协的士卒,直接到海峡附近,联合当地的义勇巡逻。 李逸澜自己则率领余下的将士返回济州府城。 回府城的途中,李逸澜私底下找到了曾胜。 李逸澜开门见山地问道:“方才提议部署时,我看到你欲言又止,原本是想说什么?” 没有了其他人在场,曾胜也不再犹豫,直接说出了自己当时所想:“其实我是想提议去日本借兵,只是突然想到壬辰倭乱,顾忌到朝鲜人对日本的态度,于是便又放弃了这个想法。” “赴日借兵?”李逸澜想了想说道,“可是我们现在也没有合适的船只啊。” 曾胜笑道:“我们现在虽然没有板屋船这样的战船,林统领原先的船也被烧了,但是那港口中还有猛船这样的体型较小的战船,如果一次性派多几艘,还是很有可能将消息传过去的。” ...... 接下来的一路,李逸澜脑子里一直在思考着派人去日本请兵一事。 等回到济州府城后,还没等李逸澜稍作休息,李璌带着宋时烈、柳馨远两人便找上了门来。 见到宋、柳两人如约而至,李逸澜脸上的笑容怎么也掩饰不住,有了这两名朝鲜大儒压阵,破虏军便可以进一步巩固在大义上的优势。 将宋时烈和柳馨远介绍给李逸澜之后,李璌便先行告退了。济州刚刚举义未久,诸事繁忙,李璌身为牧使,这段时间来忙得团团转。 不过,虽然每日事情繁多,但凭借着举义后的兴奋和激情,李璌非但没有显得疲惫,反而精神头越来越足了。 亲自将李璌送出门之后,李逸澜和宋时烈、柳馨远在室内畅谈。宋、柳两人谈起当年大明的盛景,仿佛真的到过大明境内一样。 李逸澜自己也没有到过大明,凭着自己对历史的了解一通胡侃,从这种角度上看,他们所谈论的,其实都是文献记载中的大明罢了。 和宋、柳两人谈得比较深入之后,李逸澜提出了纠结了一路的问题:“赴日请兵,究竟是否可行?” 听到这话,宋时烈和柳馨远两人的脸色几乎同时微微一变。 相互对视一眼之后,最终还是柳馨远委婉地说道:“壬辰倭乱虽然已经过去七十余年,但是对我东国影响颇深。” 宋时烈也跟着说道:“虽然如今我东国与日本国关系缓和,但这种关系的缓和其实仅限于王廷及士人之间,对于普通百姓而言,仍然是闻倭寇色变啊。” “既然如此,那请兵一事便作罢。”了解到客观情况之后,李逸澜便不再提请兵之事。 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济州民心,当然被贸然请兵这种事情破坏。再说了,就算真的请到了日本的援兵,届时也会有很高的引狼入室的风险。 ...... 三人随后又谈了许久,不知不觉便已入夜了。李逸澜留下宋、柳两人吃过晚餐后,方才送走两位大儒。 回到自己的房间后,李逸澜思考着接下来破局的办法,在房间转上了好几圈,最终还是拿出来装着那封郑经写给日本国王的书信的木匣子。 李逸澜通过研究书信,已经知道这所谓的日本国王,其实是日本的幕府将军德川家纲。 此时的日本,名义上以天皇为首,但是实权却掌握在德川幕府的手中,和日本关系密切的郑氏家族当然知道这一点,所以直接以日本国王来指代幕府将军。 请日本援兵已经论证过不可行了,李逸澜这次没有细看,直接将写给德川家康的信放到了一边。 从木匣子中,李逸澜拿出了下一封信,这封信不是出自郑经之手,而是明郑的礼官主事蔡政所书,写给的是一位寓居长崎的中国船主,两人乃是私交。 这封信此前由陈得带着,李逸澜得知之后便顺嘴要了过来。只是由于重要性不高,又是两人之间的私人通信,李逸澜未曾拆封。 第六十六章 郑氏的布局 除了一封给友人“李爷”的信外,蔡政还写了一封信给一个叫“林环官”的人,另外还有一封给“林六使”。 添了一盏灯,摆在案前,李逸澜心中暗暗向蔡政说了声抱歉,先拆开了那封蔡政写给李爷的信。 原来这个“李爷”名字叫李凤。 “兄台勇畧?才,暂屈商旅,亦观时而进止,浮海非所愿也。” 开头一段话,便让李逸澜幡然醒悟,这封信绝对不仅仅是一封给友人的私信。“观时而进止”,这分明是明郑礼官蔡政给李凤的一封招揽信啊! 李逸澜有些后悔没有早点拆信了。 当时蔡政把信给陈得的时候,只是轻描淡写地说是两封给友人的信,让陈得“顺路”送到长崎去,因此陈得也只是负责带信,根本不知道书信的份量。 李逸澜赶紧集中注意力,继续看了下去。 “弟回以兄台才略,转咨藩主,深慕悃诚,特发牌劄以嘉壮献。倘有慨然来宁,藩主当以国士相待,岂特爵赏而已!” “弟”应该是蔡政的自称,可见这李凤年纪应该稍长于蔡政。 其中牌劄应该是明郑政权在海上颁发的通行证,有牌劄便可以在海上通行无阻,这也是明郑在海上统治权的体现。 蔡政在信中也明说了,如果李凤来东宁(台湾),郑经必以国士相待,招揽之意已经十分明显了。 “倘有相爱亲友,不妨援引颁给。想御命者,自能体悉藩主德意,可不烦其虚费毫厘耶?客岁有给牌者,弟回即启藩主,通行各镇,水途可保无虞。” 这一段,蔡政还想要借助李凤来招揽更多的旅日志士,并拿出牌劄来作为一种加入明郑体系的认证。 “不腆微芹,少伸敬意,相爱我者,必不见弃耶!临槠瞻注。” 信到这里就写完了。 看完信后,李逸澜一下子获取了很大的信息量,但是最关键的一点还没有弄明白——这个李凤到底是什么样的身份? “宋主!”李逸澜唤来正在门外护卫的威武镇士兵宋主,让宋主去请林寅观前来商议。 ...... 片刻之后,林寅观到了。 “提督找我何事?” “林统领,你先看看这两封信。”李逸澜把两封信都交给林寅观,让他先看了两封信。 在等待林寅观到来的这一刻钟里,李逸澜已经把第二、三封信也看完了。后两封信的信息量比第一封信更大,而看完信后李逸澜的迷惑也更深了。 用了一刻钟,林寅观把三封信都看完了。不用等到被提问,林寅观也知道李逸澜最大的疑惑是什么。 林寅观先拿起第一封信,介绍道:“在崇祯时,李爷官至都督一职。后来胡虏入关后,李爷不愿从虏,观察时势,聚众到了日本经商。” “我听说这些年在日本,李爷召集贤者,拯豪杰之士,或许这也是蔡礼官想要招揽他的原因吧。” 话语中,林寅观对李凤都是用敬称,可见他对李凤的尊重。 李逸澜想了想,在记忆中并没有出现过一个叫李凤的都督。这数十年的乱世,有多少英雄来来去去,能够名留青史的又有多少呢。 ........ 接下来的两封信,一封是给“林环官”的,一封是给“林六使”的。 “林环官真名已不可知,只知道当年是起义之人,应西贼而反,集百姓入四川,极有机变。” “西贼兵败,林环官不愿意随孙可望等入云南,和部下全体留辫,假意臣清。” “后来几经辗转,带着部众抵日。今亦以商旅生贩,以资国课,以待进止,而外国无人不倾敬也。” 李逸澜心中感慨,李凤和林环官,一个是崇祯都督,一个是大西义军,原本应该是生死之敌,但是在胡虏入关之后,两人都不愿意剃发易服,辗转到了日本长崎,结为朋友。 林寅观继续说道:“林六使也是我福建豪杰,胡虏入关后,辗转赴日,寓居长崎。现为长崎崇福寺四大檀越之一,真名林守壂。” “长崎崇福寺?”李逸澜想了想,似乎未曾听闻。 ...... 通过林寅观的解释,李逸澜才知道崇福寺俗称福州寺,近五十年前,由福建福清的海商何高材、魏之琰联合当时的福州侨领建筑。 崇福寺有规矩,住持必须延聘来自福州的高僧。 第二任住持隐元隆琦,俗名林曾炳,福州人称隐元禅师,永历八年,由朱成功拨船护送至日,担任崇福寺住持,由此开创了日本临济黄檗宗。 四年前,隐元禅师主持修建的日本万福寺建成,移任万福寺住持。三年前,隐元禅师将住持之位让给了弟子木庵,自己退隐到了松隐堂。 崇福寺现任住持,即第五任住持化林禅师,也是福清人。三年前,华林禅师受隐元的徒弟即非禅师所托,接任崇福寺住持。 ....... 经过林寅观这一番解释,李逸澜终于不再是一头雾水了。 拿起蔡政写给林六使的书信,李逸澜重新仔细看了一遍。 “台兄有王佐之才,值国家鼎革,浮海自适,此皆不得已之举,非长久之计耳。” “弟一见有恋恋不舍之心,特以台兄大略转启。藩主专仗化林禅师,敦请台兄与顾、魏二翁来宁,共图恢复,未卜贵意何如。” “倘得欣然而来,非特尔我之庆,亦阕国家之福。弟当尽地主之谊,代其料理,可不烦诸公台虑。” 再了解了背景之后,再来看这封信,李逸澜从中体会出的已经不仅仅是蔡政的拉拢之意。 “藩主专仗化林禅师”,这句话明白无误地传达出了这么一个信息:崇福寺,甚至有可能连隐元开创的黄檗宗门,都是郑氏家族反清复明的海外秘密联络站! 毕竟,这封信不是空口无凭的臆造,而是有着真真切切地拿在李逸澜手中的事实。 此刻展现在李逸澜面前的,便是礼官主事蔡政乃至郑氏高层的布局,通过隐元、即非、化林这三任住持,在日本宣扬佛教的同时,也是暗中筹备着反清的力量。 第六十七章 林寅观请缨 日本黄檗宗门竟然是郑氏家族反清复明的海外秘密联络站!从蔡政给林六使的信中观察,再结合林寅观的描述,一个布局多年的海外情报网悄然浮现。 重新看回这几封信,李逸澜心中震动之余,更多的还是佩服。 虽然在历史上,日本黄檗宗门的布局最终没能对反清事业做出太大贡献,但是朱成功、郑经父子这种放眼海外,心系中华的意识,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是十分难能可贵的。 李逸澜注意到了其中的一个细节,当下指出来询问林寅观:“看这里,‘专仗化林禅师敦请台兄与顾、魏二翁来宁’,这一句中的顾、魏二翁,所指的是谁呢?” 林寅观刚才看信的时候倒是没注意这个地方,此时拿起来仔细看了下,思考了起来:“我心中倒是有几个人选,但不确定是其中的哪两个。” 李逸澜开玩笑道:“不会是顾炎武和魏禧两位先生吧?” 听了这话,林寅观连忙摇头:“那倒不是,这两位先生名动天下,现在也不在日本啊。” “不确定就暂时不管了。”李逸澜摆手道,“就单从这三封信的份量来看,我们也应该将信及时送到收信人的手中,以免坏了天下大机。” 林寅观也点头同意:“其实我本来就打算等提督领兵回城之后,提议派船去日本的。只是看到提督今晚和宋、柳两位先生聊得太久,所以没来叨扰。” 李逸澜说道:“现在的时机也不算迟。此前我们一直致力于拿下济州岛,即使想要赴日求援也没有办法。” “现在拿下了济州港口,我们才算是找到了一些能够出海去长崎的船。” 林寅观点点头,这倒也是。 ...... 敲定了要派人去长崎传递消息之后,接下来便是这次出海具体的目标。 “可以邀请寓居日本的大明豪杰,前来济州共谋大事,但是不能直接向幕府将军或者是地方大名乞兵。” 李逸澜一句话已经确定了大方向,林寅观也表示认同。所谓的大明豪杰,主要便是李凤、林六使和林环官这样的旅日武装,此外就是隐元、即非、化林等禅师。 林寅观之所以想要派船去日本,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记挂着原先商队剩下的三艘船,自那场暴风雨过后,林寅观等人所在的主船便和其他三艘船失去了联系。 此时林寅观和李逸澜两人也不知道那三艘船当时是否到了长崎。即使到了,两个多月过去,此时是否还在长崎也不得而知。 林寅观说道:”那三艘商船,虽然船主不是我,但我林家也有持股,还是能说得上话的。如果此时他们还在长崎,我倒是有把握将他们劝过来。” 李逸澜眼睛一亮,要是能够将这三艘船的人劝来朝鲜,对于破虏军而言显然是一大助力。 如此一来,这次前去长崎的人选也十分明显了——商船船主林寅观。 果然,林寅观主动请缨,要去长崎请援。李逸澜爽快地答应了。 ....... “要不是从济州岛至东宁的航路没有人走过,我们甚至可以直接向延平藩王请兵了。”林寅观惋惜道。 听到这话,方才还因为有机会请来长崎援兵的李逸澜,不由得心中一沉。 在济州岛,他是大明使者、破虏军提督,是济州岛目前的统领者。但是,一旦和明郑集团恢复联系之后,要如何解释自己的身份,又要如何保证自己在济州的统领权呢? 虽然李逸澜不愿意承认,但其实他自己也清楚,从一开始的力图保命,到现在占据济州,李逸澜的内心已经开始眷恋起现在这种万人敬仰,统领一方的感觉了。 心中起了变化之后,有那么一瞬,李逸澜竟然后悔刚才派林寅观去长崎了。 李逸澜甚至开始担心当林寅观到了长崎,联系上三艘商船以及那些寓居长崎的大明豪杰之后,会直接在长崎转船,返回东宁,而置留在济州岛的漂流人于不顾了。 林寅观的族叔林端,以及其他一些亲戚都还在济州岛,应该不会弃他们于不顾的,想到这里,李逸澜才稍微放心了一会。 转念又一想,现在的济州岛掌控权也只是暂时的,李逸澜自己也无法肯定,到底破虏军能不能挡住朝鲜官军的进攻。 因此赴长崎请兵那是必须的,甚至如果能够让郑经发兵,对于巩固济州岛而言也是利大于弊。 这样一想,李逸澜心中便好受了不少。从方才这种患得患失的情绪中挣脱出来之后,李逸澜才愕然发现,原来权力是这么容易让人沉迷。 ....... 事不宜迟,既然已经确定了下来,李逸澜和林寅观便开始连夜确定人选,最终敲定同时派出三艘猛船,同时前去长崎请援。 每艘船上两名大明人,一名译官,剩下的都是朝鲜水手。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本来猛船就不是用于远航的船只,现在只能是多派两艘,增加成功的概率了。 从这个角度上看,这次去请援的林寅观等人,其实都是向死而生的勇士。 送林寅观等人出了济州城门,目送他们往东面济州港口的方向而去,李逸澜此时心中只剩下了祈祷和祝福。 ...... 朝鲜,庆尚道,吐含山,佛国寺。 八年前,在己亥礼议中败北后,南人党以及他们的领袖尹鑴,在短时间内就或被扫出了王廷,或主动请辞,最后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选择回到了大本营庆尚道。 尹鑴选择隐居于佛国寺,避不见客。 但是今天,佛国寺内的清净被打破了。 “消息属实???”尹鑴惊得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问道。 “千真万确。洪处厚已经派出加急,赴汉城向王上请示了。”前来报信的人恭敬地站在下首,保证道。 “糊涂啊,糊涂啊。”尹鑴脸上露出一种复杂的神情,“宋时烈,宋时烈,你竟然也有犯糊涂的时候。” 吐出一口气,尹鑴神情渐渐变得坚定:“八年了,我等了八年,终于等到机会了。曾经失去的,现在是时候拿回来了。” “下山!” 第六十八章 苍天存汉历 李逸澜在济州岛举义的消息,以爆炸性的速度在朝鲜国内传播开来。 没有人能够想到,短时间内,济州全境反正! 更让朝鲜人尤其是朝鲜士林没有想到的是,两名重量级的大儒宋时烈和柳馨远也跟着举义了,几乎所有人在初次听到这个消息时,都不敢相信。 这两人可是很多朝鲜士人的精神偶像,此时竟然公然加入了对抗王廷的破虏军,这给士人们的震撼甚至比破虏军的四千士卒还要大得多。 直到不久之后,一封署名为宋时烈的文章开始在士林中广泛流传,士人们才开始逐渐接受了宋、柳两大儒举义这个事实。 “自崇祯甲申,北京沦没之后,弘光继立,南京旋即颠覆,传闻有永历皇帝即位,未知的否....前后我使往返北京,相望于道,无人探问皇明存减....” “今丁未夏,唐船一艘,飘到济州。明使李逸澜等九十五人,皆唐服色,不削发,能文能武....永历皇帝保有南方四省,宗社不替,衣冠依旧,今为永历二十一年,其所持历书亦然云。” “积岁未知存亡之余,忽得此信,喜极而悲,感涕无穷!” “....贼在王廷,为王上画策,定执送明使之谬论,更欲借故诛杀明使,故有天人共愤,而今积月无雨。今明使出于自保本心,得济州百姓之心,举兵于海岛之上,号曰破虏,拥数万众而虎视汉城。” “臣宋时烈、柳馨远、李璌,随明使举义,心非叛逆,伏愿清君侧而正纲常!” 与其说这是一篇文章,更不如说是一篇檄文,矛头直接对准了王廷的某些大臣!和这篇文章一起传播的,还有宋时烈的一首诗。 “忽得皇家信,还如父母回;苍天存汉历,圣德必重恢。” “喜极虽先泪,伤深骨欲摧;长吟出师表,沾湿望河魁。” 其中,苍天存汉历,圣德必重恢一句,更是让无数仍然相信着大义的年轻士子心潮澎湃。 在得到王廷命令之前,地方官员根本不敢与宋时烈和柳馨远两人所代表的相当一部分士林公然对抗,不少地方默许了这两篇文章和诗词的传播。 一文一诗,将原先因为漂流人事件而被煽动起来的舆论,转变为了进一步的行动。 那些视宋时烈和柳馨远两人为精神领袖的士人们,尤其是那些还没有考中科举的士人,有不少人响应号召,去往济州,投奔破虏军。 不少人成群结伴,从京畿道、忠清道、江原道,甚至从更靠北的黄海道、平安道和咸镜道等地方出发,一路向南。 但由于全罗道封锁了前往济州岛的港口,大量的士人只能滞留在全罗南道,暂时无法到达济州。 ...... 得知全罗道封港之后,不少走到半路的士人折向庆尚道,那里还有釜山一个港口,或许可以通航济州。 不过,别说到达釜山了,这些一心想要追随宋时烈、柳馨远的士人们,在刚刚进入庆尚道的时候,就遭到了遣返。 庆尚道是南人党的大本营,虽说南人党本质上虽不反清,也不崇明,政治倾向中立,但此时出于反攻西人党的考虑,当然要强烈谴责宋时烈这种“叛逆”的行为了。 如果不是王命还没下达,庆尚道恐怕都已经派兵讨逆了。在没有得到发兵命令之前,南人党更多的是在和山党的士人们抢夺舆论的阵地。 山党站在义理的角度,将破虏军勾勒为清君侧的正义之师;而南人党则从国家安危角度出发,认为所谓破虏军,实为祸害国家的逆贼,至于和破虏军同流合污的宋时烈,自然就是国贼! 除了山党和南人党争锋相对以外,还有一股势力正在蠢蠢欲动。 ....... 汉城,李府。 两位汉党的领袖,刑曹判书李庆亿和兵曹判书金佐明,满面春风地将南人党魁尹鑴送到门外,三人在门口依依惜别,又谈了许久,这才最终告别。 方才李庆亿、金佐明和尹鑴商议定了联合的方略,三人一致决定暂时抛开分歧,借着宋时烈从逆这个罪名,合力把山党赶出政治舞台。 很快,两党就将联合在一起,弄一个千人联名上奏,请求王上立刻发兵,歼灭济州叛军,尽诛贼首。 只可惜郑致和那个老狐狸,任凭怎么相劝,也不肯加入进来,否则要求诛灭叛军的声势就将更加恢弘了。 李庆亿将尹鑴和金佐明送走,看着两人消失在巷子的尽头,这才转身回府。 随着李庆亿转身,李府的仆人们纷纷低头,不敢直视。此时的李庆亿,早已经没有了方才的春风满面,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阴沉。 这段日子以来,李府已经有三名仆人因为不小心触怒了李庆亿,而被毒打至死了。 “一个两个,低着头干嘛,没吃饱饭吗,还不去干活?”在外人眼中文质彬彬,满腹经纶的李庆亿,骂起人来也和升斗小民没有什么区别。 李庆亿很难不愤怒,他精心布置的计划已经彻底的失败了。 朴孝民、张万尹一文一武,非但没能置李逸澜于死地,反过来被李逸澜给杀死了。李逸澜不仅活得好好的,还在济州举起了义旗,将济州岛给拿下来了。 李庆亿心中除了愤怒,还有惊惧。毕竟在相当程度上,济州民众就是被李庆亿的计划给逼反的。 虽然宋时烈那篇流传甚广的文章中,并没有点明谁才是王廷中的贼人,但是李庆亿还是越看越心惊。 张万尹并不知道幕后真正的指使者,不足为虑,但朴孝民却是知道的,也不知道他死前有没有说出来。 不过,最让李庆亿牵挂的,还是自己的儿子李瑞。 自李逸澜在济州举义已经过去半个多月了,此时李瑞仍旧杳无音信,是生是死,根本不得而知。 李瑞一直以甲士的身份隐藏自己,会不会最终就被当成普通的甲士,死在了那天的济州街头? 几乎每个夜晚,李庆亿都会梦到李瑞,小时候活泼可爱的李瑞,中榜时意气风发的李瑞,出发济州前信心满满的李瑞,以及,成为了济州城内孤魂野鬼的李瑞。 李庆亿发誓,一定要将济州城拿下,找到自己的儿子! 第六十九章 备边司会议 让李庆亿朝思暮想的李瑞,此时依旧在济州城内。 济州城门已经开放了好多天了,李瑞几乎每隔两天都会远远地望一眼各个方向的城门,观察进出城门的情况。 起初的十天,济州城门的检查还是十分严格的,几乎每一个人和每一辆马车、牛车,都得接受逐个检查。 虽然一时半会出不了城,但李瑞心中没有放弃过希望。 根据李瑞原本估计,十日之内,最早的一批王廷官军就会到达济州,开始诛灭济州叛军。但现在已经过去半个月了,济州城依旧是安然无恙。 除了城墙上高高树立的大明旗帜,以及城外和城东的兵营不时传出来的训练声,还在提醒着人们可能到来的战争以外,济州府城并没有明显的变化。 虽然李瑞的估计出现了偏差,王廷来的官军迟迟没有出现。但对于李瑞来说也算是因祸得福的一点是,由于挨个检查出入城门人员耗时过久,经常造成拥堵等情况,引起了不少非议,现在城门的防备已经开始渐渐放松了。 “再等几天,再等几天,有可能是李逸澜的欲擒故纵之计。”李瑞现在再也不敢小瞧李逸澜等人了,一切行为谨慎为上。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李瑞一边继续观察城门情况,一边有心记下济州城门的方位等信息。 等我李瑞出了济州城之日,就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之时。济州,届时我还是会回来的! 这十多日来,李瑞尽力把自己打造成一个肮脏邋遢的乞丐形象,成功地隐藏了自己的身份。伴随着成功隐藏身份的好处,李瑞也体会到了当地人的厌恶和白眼,体会到了底层百姓的艰辛与不易,甚至体会过被不懂事的小屁孩砸石头这样的耻辱。 在济州,李瑞经历了自己人生的第一次重大失败,体验了贱民的生活,也完成了自己的成长。 ....... 汉城。 在汉党和西人党达成了暂时的“反山党同盟”之后,第二天,朝鲜国王李棩便召开了备边司会议。 自从壬辰倭乱之后,备边司在朝鲜政局中的地位就越来越重要,早已经远远不止是一个掌管边境事务的军事机构,反而成为了除了朝议之外,另一个可以吸纳各部门意见的地方。 备边司会议,就相当于小朝议,能来参加的官员都是在朝野中掌握着实权的大人物。 此时,备边司中就包括领议政洪命夏,右议政郑致和,左议政金弘根,以及兵判金佐明、刑判李庆亿、都承旨闵维重和右承旨金万基等朝中大员,以及几名备边司常备的文、武官吏。 李棩此时面色不愉,说话的语气都比往日要来的暴躁许多。 眯着眼睛,迅速扫了一眼备边司内的众臣,李棩很快就找到了提问的人选。 “郑相,执送漂流人赴清国一议,最初便是由你提出的,现在形势发展至今,不知郑相又有何高论啊?” 从往常的套路来讲,李棩最开始都会征询领议政洪命夏的意见。今天李棩一反常态,直接一开始就问到了郑致和,足见国王此时心中的焦虑。 郑致和心中暗叹,当初朝议之时,虽然是我郑致和首先提起执送一事,但是又何尝不是王上你自己的意思呢?如果一切顺利,则英明神武归于王上自己,等到现在出事了,问题就出在郑致和身上了。 郑致和一边腹诽,一边还要先承认一部分错误。毕竟主动替王上背锅,乃是做臣子的本分啊! “臣当初持执送之议时,确实未曾深入了解漂流人事件,仅仅根据刑判的汇报,就做了判断,这是臣的失误。” 在场的其他官员,听了郑致和这番话,心中都是微微一动。李庆亿原本就比较沉郁的表情,此时显得更加黑了。 郑致和明面上是在承认错误,但实际上却是在把祸水东引到李庆亿那里啊! 郑致和说完之后,抬头看了下国王李棩的神情,发现李棩此时的目光也转移到了李庆亿身上。郑致和趁热打铁,没等李棩或者李庆亿中的某人发话,继续说道:“礼曹参知洪宇亮,刚从济州牧使任上升职而来。” “臣这里有洪宇亮对于漂流人事件的汇报,请殿下一阅。” 说完,郑致和拿出一封早已经准备好的文书,双手呈上。 太监走上前,从郑致和手中接过文书,转交给了李棩。李棩仔细看了一遍,在此期间,官员们也无法相互沟通,只能是默默等待。 ....... “刑判,你来看一下吧。” 李棩看完文书,没有急于表态,反而将文书交给了身边的太监,让他送到刑判李庆亿手上。 从郑致和拿出文书开始,李庆亿就开始出汗了,等到此时,看到李棩如此反应,李庆亿心中更是颤抖。 果然,洪宇亮的汇报中,提到了济州粮行掌柜李祥,派出黑衣人刺杀明使李逸澜不成,反而被李逸澜纠集济州百姓,攻破粮行的事情。 最关键的,还是洪宇亮在汇报中还特地说明,李祥乃是当朝刑判李庆亿的侄子。 好在,李庆亿秘密交代朴孝民以及间接指使张万尹出兵的事情,洪宇亮并不知情,汇报中自然也没有。 李庆亿已经把汇报看完了,但眼睛却迟迟没有从汇报上移开。此时他正在飞快思考,寻求着破局的办法。 不过没有等到李庆亿想好为自己辩护的言辞,李棩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催促道:“刑判,这篇汇报需要看这么久吗?” 此时除了郑致和、金佐明等少数几人,在场的其他官员都处于一脸懵的状态,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虽然李祥当初已经把最后一个幸存的黑衣人都已经毒死了,刺杀的事情其实并无证据,但是在此时揪着没有证据这一点来为自己辩护,显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李庆亿把心一横,决定以攻为守,拜倒在地,说道:“殿下,粮行掌柜李祥,欲对明使李逸澜不轨,罪大恶极,已然身死。” “但李逸澜借此机会,裹胁济州百姓而反,威胁国家安危,殿下威严,同样罪不容赦!” 第七十章 邀明使共饮 李庆亿心中一横,心中暗道一声抱歉,直接把自己已经死去的侄子推出去了。 紧接着,李庆亿没有等国王李棩有继续发难的机会,直接将话题引到了李逸澜举兵造反的事情上。 李棩其实早就知道济州粮行的掌柜与汉党领袖李庆亿之间的密切关系,甚至知道济州粮行便是汉党其中一个银库。 李棩刚想借题发挥,打击一下汉党乃至其他党派这种积蓄资金的活动。结果,话还没出口,就被李庆亿抛出来的济州反叛的事情给堵了回去。 好不容易找到这样一个打击党派的机会,李棩不愿意就此放弃,咽了咽口水,就想继续发难。 此前一直隔岸观火的金万基和闵维重两人,从听到济州粮行的字眼开始,便知道李棩此时要发难的点了。 济州粮行是汉党的其中一个银库,这一点在高层中并不是什么秘密。山党当然也有自己积蓄资金的渠道。 李棩打击李庆亿以及他背后的汉党,金万基和闵维重等山党人自然是喜闻乐见,但是察觉到了李棩想要断党派财路的意图之后,山党人也不能旁观了。 今天李棩能够通过这个机会,断了汉党财路,明天李棩就能够找到另一个机会,将山党的财路也给挖断。 因此,虽然金万基和闵维重与汉党人不对付,但涉及到这种关乎党派利益的事情时,少不得帮上一把。 ...... 决定帮汉党一把后,闵维重没等李棩继续就济州粮行一事发难,便开口质疑起李庆亿来,努力地将话题保持在了济州举义事件上:“刑判所言,我不敢苟同。” 金万基是宋时烈的弟子,此时身份尴尬,自然不能主动进场,以免被人揪住把柄,于是和汉党争论的重任,又落到了闵维重的肩上。 听到闵维重质疑起自己,李庆亿知道这是在绕开济州粮行的话题,反而为此感到高兴,心中对闵维重也多了一分惺惺相惜。 只不过虽然心中有所感激,但发生在济州的兵变事件同样十分关键,李庆亿自然不会因为一点点感激而动摇。 两人就如何定性兵变事件开始了一通争辩,不时有兵曹判书金佐明等官员也加入进来,而洪命夏、郑致和以及金万基等人,则始终保持沉默。 以闵维重为代表的官员,持绥靖之论,认为大明本就是朝鲜父母之邦,大明使者在朝鲜举义,自然不能够定为谋逆,而是被迫无奈的自保之举。 而李庆亿等另一派官员,则坚持认为李逸澜杀害备边司官员以及地方武将,煽动民众夺城,为数百年来使者所未曾为,虽然出于求生之本意,情有可原,然而造成了割据之后果,罪不容赦。 自始自终,两方都没有把矛头指向宋时烈和柳馨远两位已然在济州跟着举义的大儒,而是重点论证李逸澜举兵是否叛逆。 但两方都很清楚,一旦李逸澜是叛逆,那么宋时烈自然就是从逆,所以两党的出发点,一个是维护精神领袖宋时烈的名声,另一个恰恰相反,是想要将宋时烈搞垮,以此来从根本上击溃山党的法理。 ...... 金佐明论道:“李逸澜举兵,短时间内便夺下了济州岛全境,实乃分裂我东国之举。” “这次如果我们纵容,那么下次就会有另外像李逸澜一样的人,打着清君侧或者灭胡虏的名号,而行分裂国家之实,必成国家之大忧患!” 闵维重摇摇头,冷笑道:“济州本就是大明领土,当年太祖皇帝对我东国开恩,故而赐济州岛土地于我。尔等非但不思报效,反而欲置大明所剩不多的星火于死地,实乃忘恩负义,狼子野心之举。” “此时明使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将济州岛全境纳入治下,此所谓天道好还,中国有必伸之理。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闵维重这一番话,直接将已经在朝鲜王朝治下数百年的济州岛,从义理上划分给了大明,虽然对朝鲜自身的国家利益是一种破坏,但是在崇明的大义理下,一时间朝堂上也无人敢公然反驳。 即使是兵曹判书金佐明,听了这话之后,虽然心中郁闷,但是嘴上却也组织不起来争锋相对的语言。 有那么十几秒的时间,朝堂里陷入了一阵沉默。 ...... 从闵维重插话进来,将议题固定在处理济州兵变的事情上时,国王李棩就知道,党派最终还是联合在了一起,共同对抗王权对他们利益的侵犯。 看着此时这些不同党派的官员们正在朝堂上吵得面红耳赤,李棩心中却没有了往常的喜悦。士林党派再怎么斗,也是由党派轮流做东,朝鲜真正的主人,永远不会是国王本人。 想通了这一点之后,李棩一时间心情低落,故而当方才朝堂上争论不休时,李棩始终没有说话,眼神空洞着看着正前方,仿佛自己置身事外。 直到此时朝堂中陷入了一片安静,李棩才如梦初醒,不自觉地坐直了身子。 有一方争胜了?李棩看向了台下的老太监,太监微微摇摇头。 那就还是没有争论出结果。没有结果,反而是李棩最能够预想到的一个结局。他甚至在来开会之前就已经想到了,如果争不出结果,战事要怎么安排。 今天的备边司会议已经开得够久了,既然一时间争不出结果,就让他们下去再狗咬狗吧,寡人要回去休息了。 心情低落的李棩,并没有给这些大臣们继续争辩的机会,给出了自己早已经准备好的安排。 “调禁军一万,并全罗道、庆尚道、忠清道三道将士,驻兵济州海峡,先行劝导之事。” “告诫三军,勿伤明使。寡人要于汉城设宴,与明使共饮。” “若有小人蒙蔽,使得明使不肯前来,则不得不动用兵戈,此非寡人之良愿也。” 李棩这个安排,既明确表示要使用武力,同时又避免称呼李逸澜为叛军,其中用意,自然便是中庸之道了。 第七十一章 两方军心 备边司会议中,群臣吵得不可开交,但最终也没能争出一个结果。 国王李棩最终给出了一个折中的解决方案,即不明确认定济州兵变的性质,以保护明使李逸澜以及参与兵变的两位大儒宋时烈和柳馨远的名声,同时邀请明使李逸澜来汉城会晤。 这样一来,李棩也体现了对济州兵变事件的理解,以及对大明使者的尊重,算是对之前执送决定的一个补偿,亲山党的舆论就不至于逼迫太甚。 但同时,李棩也没有放弃用武力解决问题的途径,直接派出了一万禁军,并上全罗道、庆尚道和忠清道三道士卒,驻兵于全罗南道海岸线附近,隔着济州海峡,给予济州岛震慑,必要时直接出兵讨伐。如此,则汉党和南人党等也不至于有太多意见。 李棩同时下令,让左议政郑致和作为督师,统领大军。虽然郑致和最近一段时间以来缩头乌龟的态度,让李棩不是很满意,但是遍观朝野,既有威望,又有实权,还是党派中立的大臣,也只有郑致和一人了。 李棩宣布完了最终决议之后,带着太监和宫女离开了,剩下闵维重和李庆亿等人对视几眼之后,也按照阵营,三五成群各自回去了。 没有了国王李棩作为仲裁者,两党在备边司继续争辩也没有益处。李棩的做法,虽然照顾到了各方的利益,但是也不可避免地没有满足任何一派的预想目标。 接下来,舆论战才算是真正打响。 汉党和南人党弄了一个千人联名,要求严惩济州叛军,而山党则在朝鲜各地宣传王廷部分官员对明使和济州人的压迫,以此建构兵变的正当性。 一时间,李逸澜和济州百姓,成为了朝鲜国内家喻户晓的人物,甚至还有传言,称大明天兵不日便将来到济州岛。 ....... 七天后,济州府。 李逸澜已经得到了汇报,知道左议政郑致和亲率一万禁军和三道地方军,正在往全罗南道口岸靠拢。 留下宋时烈、陈得和牧使李璌作为济州留守,同时指派右镇的破虏军士卒作为济州守军,李逸澜决定率破虏军亲征。 城外兵营,破虏军正在进行出征前的誓师。 在誓师大会中,李逸澜公布了杀敌后的赏金规定,以及不幸阵亡后士卒亲人可以得到的补助,随着几声“破虏万胜”“大明万胜”之后,军队士气涨至高潮。 曾胜骑马走在前头,李逸澜坐镇中军,破虏军前镇、后镇、左镇以及威武镇,合计士卒三千余人正式开拔,往济州海峡而去! 出发前,李逸澜不自觉地往东边望了一眼。自从派林寅观等人前往长崎请援之后,已经过去了将近十日,守着东边济州港口的方治和金永每日遣兵汇报,但始终没有来自长崎的消息。 将济州府城的守备已经压缩到仅剩下一千人,李逸澜目前也只能挤出三千破虏军。而王廷派来的官军,仅仅是禁军就有一万余人,再加上全罗、庆尚以及忠清三道官兵,几方合计起来。至少也能凑出三万人的军队。 三千对三万。 别说普通的将领和士卒了,就连李逸澜心中也没有底。曾胜倒是向李逸澜保证得信誓旦旦,这仗有的一打:朝鲜官军疲弱不堪,这仗打起来又有舆论上的压力,很难发挥出全部实力。 而破虏军这边,这些日子来,宋时烈和柳馨远这样的一直在宣传王廷“政策”,让济州百姓们都产生了错误的认知:只要是家中有人参加了破虏军,全家族连坐。 在这种舆论下,破虏军每个人都已经签了生死状,誓要守住济州岛,与官军势不两立。 ....... 郑致和这些日子来一直甘当缩头乌龟,为的就是不被舆论所影响,可是李棩仿佛偏要和郑致和作对一般,直接将郑致和任命为了督师,统领南征事宜。 从接任督师一职开始,接下来的好几天,郑致和家里的门槛都快要被拜访的人给踩烂了。 山党的金万基托督师给自己的恩师,也就是此时正在指挥济州府城防务的宋时烈,送上一封问候信。 汉党的金佐明恰恰相反,他的家族和宋时烈家族有世仇,这时专门上郑致和家中,痛陈宋时烈身为不少儒生心中的精神领袖,而去参与济州兵变,分裂国家,行为恶劣,应当受到严惩。 就连到了汉城之后老实低调的洪宇亮,也小心翼翼地过来,探听郑致和的打算。 看到洪宇亮,郑致和就气不打一处来:要是洪宇亮早点向他汇报漂流人事件,他也不会在当初的朝议中最先提出遣送之论啊。 “你跟我一起去。”身为督师,郑致和得到了国王李棩的最高授权,可以自行安排此次南下的事务。 洪宇亮一听,心中直道后悔,就不应该再沾上这滩浑水:“郑相,宇亮现在供职于礼曹,并不知兵啊。” 郑致和哪能这么轻易就放过他:“谁说这次一定会打起来了,至少最开始我们还是要谈的,你是礼曹参知,正好负责的便是外交事务,让你跟着来十分正常。” 想到接下来很可能要和李逸澜以及济州人兵戈相见,洪宇亮心中自然是百般滋味。可是郑致和是洪宇亮在汉城最大的靠山,洪宇亮此时也只能把一肚子苦水自己憋着,乖乖听从了命令。 相比起文官的密切关注,和这次南征密切相关的军队就显得热情度不高了。以往战争,必然会有一些将领早早来疏通关系,希望可以获得加入军队的许可,好去立功。 可是这次竟然没有一名武将,事先来郑致和处打招呼,足见此次的南征,在军队眼中绝对不是一个好差事。 郑致和虽然没有真正带过兵,但也读过不少兵书,《孙子兵法》《纪效新书》,郑致和都曾通读。此时看到军心如此,郑致和虽未出征,心里已经是叹了一口气。 如果不是人数上有绝对优势,这场仗,郑致和还真没有绝对的把握。 第七十二章 郑致和的邀请 磨磨蹭蹭了三天,郑致和终于点齐了一万禁军,和汉城禁卫营都提调、御营厅提调等西班高官一起,开拔出城。 相比起破虏军在济州城外誓师和签生死状的仪式感,郑致和就没有搞这么多花样了。毕竟率军走在汉城街头的时候,郑致和总感觉,街道两旁围观的百姓眼中都带着不屑,甚至是愤怒。 平常在汉城里雄赳赳的禁卫军们,此时恨不得让头盔把自己整个脸都框起来,不让人看到自己的脸庞。 花了两天时间走出了京畿道,郑致和统领的南征军,开始有来自忠清道的地方军队的加入。 只不过。。。 “为什么只有三千人?”郑致和心中无奈,但是脸上却已经摆出了严峻的神情,盯着率兵前来的忠清道镇营将问道。 虽然镇营将和兵马节制使都是正三品,但是镇营将毕竟不是忠清道的军事一把手,此时忠清道让他带三千兵前来,很明显便是应付王廷命令的性质了。 见郑致和之前,镇营将自己也已经做好了被骂的准备。低着头受了郑致和一阵批评之后,镇营将才开始解释。 只不过镇营将给出的理由很无耻:济州兵变之后,忠清道开始了严肃的备战工作。忠清道作为京畿道的南大门,地理位置十分重要,不容有失。为防备济州破虏军声东击西,从海上突袭忠清道,进而北上直捣汉城,忠清道的大部分士卒已经调到了西海岸进行防御,包括忠清道兵马节度使也已经到了西海岸布防。 所以在接到王廷命令之后,忠清道已经来不及调动兵力加入南征军了,只能由镇营将带着三千府城守兵,前来支援。 事已至此,郑致和虽然可以强令忠清道兵马节制使带兵前来,但是又将平白耗费很多时间。最关键的是,忠清道这样的安排,显然代表了该地区对于这次战事的态度,那就是消极怠工。 郑致和想了想,没必要再去得罪整个忠清道,最终决定还是不强求了。 ...... 南征军继续前进,还没有走出忠清道的地界,又迎来了生力军的加入。 新加入的部队并不是忠清道的,而是来自忠清道东边的庆尚道。 作为南人党的大本营,庆尚道这次可谓是诚意十足,直接由庆尚道兵马节制使带队,统领道内一万士卒,加入了南征军的行列。 郑致和沉郁了好几天的神色,终于在见到庆尚道的部队之后,得到了缓解。当即,郑致和便公开赞扬了庆尚道的部队,称他们是心系国家的好将领、好士兵。 得到了庆尚道的一万生力军加入,此时郑致和麾下已经齐聚了两万三千将士。 等到了全罗道之后,更是陆陆续续有部队加入,南征军不断扩大。 全罗道首府全州,早已经是重兵云集,全罗道兵马节制使申方洋在刚接到济州兵变的消息后,就集结兵力打算出兵,只是由于全州大都护府使郑熙提议按王廷命令办事,故而一直按兵不动。 此时迎来了右议政郑致和,申方洋集结好的部队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郑相,不知王廷对我们全罗道的意见是如何?”申方洋这些日子来,一直在担心被王廷责罚的问题,毕竟直接丢了一个济州岛,这个罪过还是很大的。 虽然一旁的全罗道观察使洪处厚没有说话,但是此时耳朵也悄悄竖了起来。 郑致和当然也明白申方洋等全罗道文武官员的顾虑,当即安慰道:“此次济州兵变,事发突然,而且性质特殊,我们都知道,因此根本没有讨论问责之事。” “恰恰相反,全罗道能够在济州兵变之后,及时撤走船只,不给济州军北渡海峡,进一步作乱的机会,这是一大功啊。” 郑致和这话虚虚实实,一方面,国王李棩和王廷的其他官员,确实还没有提出要对济州官员问责,但另一方面,郑致和可没有保证,王廷秋后也不算帐。 虽然郑致和所言不尽为实,但是在这种时候还是很能够安抚人心,提振士气的。 郑致和一声令下,全体将士在全州城外休整两天。利用这两天的时间,南征军除了抓紧时间休息之外,还进行了人员和武器上的清点。 最终送到郑致和面前的报告,显示此时南征军已经达到了三万三千人。 带着绝对的优势,郑致和发出将领,全体南征军拔营离开全州,开始往济州海峡而去。 ...... 三日后,济州海峡南岸,破虏军营寨。 曾胜和柳馨远等几人,正在轮流读着一封信。 而破虏军提督、大明使者李逸澜,此时正坐于上首,手指规律地微微叩击着桌面,若有所思。 今日清晨,一艘普通商船驶近港口,隔着大老远,船上的人就开始喊话:“不要发炮!我们不是官军,我们是来送信的!” 这封信,是南征军督师,右议政郑致和派船送过来的。 信的内容不多,核心意思就是两点。 第一,对于济州兵变的发生,国王殿下和王廷都表示理解。 事件最初的肇事者,如济州粮行掌柜李祥、备边司郎官朴孝民以及全罗道兵马评事张万尹等,欲对明使行凶,罪大恶极。 所幸明使机智果断,保住了自己的安全,同时让挑衅大明的罪人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现在罪人已死,明使大可不必多虑。 第二,虽然兵变已经发生,但是还没有造成太严重的后果,一切都好谈。 朝鲜国王李棩,诚挚地邀请大明使者李逸澜,前往汉城一叙。如果明使担心安危,可以带上护卫百人,一路护送到宫殿前。 明使如果心中仍有疑虑,则可以采取折中办法,先与右议政郑致和谈判。郑致和愿意乘一普通商船,与明使相会于济州海峡之中。 届时,郑致和希望两人效关云长、鲁子敬之故事,单刀赴会,以示诚意。 此事若成,必然将成为历史上又一美谈。 在信的最后,郑致和提出了三日之限。三日之后,如果明使拒绝或者没有答复,那郑致和就只能率五万精兵,到济州岛上与明使相会了。 第七十三章 商定会谈 陈兵于济州海峡的对岸,郑致和托商船送信来济州岛,极力邀请明使李逸澜前往汉城,和朝鲜国王李棩进行会谈。 考虑到这个邀请对于明使方面来说,风险性极大,因此郑致和在信中已经退而求其次,提出了一个暂时的折中方案,即邀请李逸澜到海上相会,两人都效法三国往事,单刀赴会。 看过这封信之后,李逸澜没有立刻做出决定,想先听一下破虏军的其他高层是怎么想的。 看完之后,曾胜第一时间提出拒绝的意见:“自古战阵之中,未尝听闻主帅亲赴敌营的事情,最多不过是战阵之前,隔空相见而已。” 破虏军前镇的副统领林和义也支持曾胜的看法,认为去汉城是绝对不可能接受的。其余如金克孝、朴治勇等破虏镇的正、副统领,也纷纷表示赞同。 毕竟,虽然信中的语气十分客气,还提出来可以带一百名士卒渡海前往汉城,但是离开了济州岛的大本营之后,这一百士卒就显得孤立无援了。 而且,信中只允许这一百名士卒跟随到宫城之外,而不允许进宫,但谁能保证宫廷之内,就没有阴谋呢? 在场的破虏军将领都明确表态反对,主要也是考虑到李逸澜身为破虏军提督,又是明使,对于济州举义而言至关重要,不可轻易有失。 自从济州举义之后,破虏军的士卒和他们的将领,都已经和李逸澜站在了同一条船上,因此李逸澜的安危自然也就成为了举义事业的重中之重。 李逸澜点点头,其实李逸澜自己的意见也和将领们基本一致,在统一了意见之后。接下来值得思考的一点,便是郑致和信中的第二个邀请,即在海上见面,可行度有多高。 李逸澜将目光投向了坐在一旁的柳馨远。 ...... 文可执笔挥斥方遒,武可从军扞卫正道,这是许多文人的理想,因此这次宋时烈坐镇济州,负责进行城防守备,而柳馨远则是跟随李逸澜出征。 看完信之后,柳馨远第一时间也否定了前往汉城的主意,这个活动要冒的风险实在太大了。但是郑致和发出的海上见面的邀请,柳馨远倒是没有急于否定。 柳馨远正在思考的时候,李逸澜的目光已经投过来了,很显然两人现在想的是同一个问题。 “去汉城显然不可行.”柳馨远沉吟道,“但如果在能够保证安全的情况下,在海上会晤,我个人认为还是可以得。” 柳馨远继续说道:“当然,郑致和想要来和李提督会谈的目的,也不难猜测。一方面,郑致和提出与提督单刀赴会,在海上会晤,可以邀名。” “这些日子来,郑致和受到了士林清议的不少非议,这对于一向注重名声的郑致和来说,很显然是一个打击。” “这次,郑致和又被国王派来当南征督师。无论郑致和内心的想法如何,表面上都得做一些缓和局面的努力,否则这次南征肯定又有大量的骂声。” “另一方面,我也不指望这次会谈能够取得实质性的突破。毕竟郑致和虽然是督师,但是并不像提督一样,可以自己做出抉择,没有国王的旨意,郑致和很难做出符合我们期望的承诺。” 军帐内,众将纷纷点头,皆认为柳馨远的分析有道理,而且说得还是大白话,将领们都能听懂。 接下来,柳馨远话锋一转,说道:“但是,这次会谈还是有去的必要。” “郑致和给了我们三天的时间答复,再加上来回商讨会谈形式和具体海上的方位等问题,所耗费的时间绝对要大于六天。” “提督已经派林寅观统领前去长崎请援,现在我们把战前准备的时间拖得越长,就对我们越有利。” 听到这里,李逸澜开始连连点头。 虽然与郑致和见面需要冒着一定的风险,但如果这能够换来时间的话,这个风险就冒得值得。 拍板同意之后,李逸澜还补充道:“参加会谈,也能够说明我们并不是一些人所抹黑的叛军,而是希望改变朝鲜局势的义军。” ....... 接下来五、六天的时间里,商船又在济州海峡两岸往返数次,最终是议定了海上会面具体章程。 船上的水手由哪边来负责,能否保证会谈船主的中立性等等,这些问题在几次书信沟通中,也得到了解决。 最终两方还是使用了传递消息的商船,作为会谈的地点,而出于公平起见,两方都乘坐猛船作为最初搭乘的工具。 最开始信中说是两人单刀赴会,但最终上船的人还是不止两个。 朝鲜王廷官军这边,来的是督师郑致和,全州大都护府使郑熙,原济州牧使、现任礼曹参知洪宇亮,另外还从济州兵变发生后,从各地大量聚集到全罗道的各方士人中挑选了两人,一共五人。 济州破虏义军这边,则是大明使者、破虏军提督李逸澜,大儒柳馨远,以及三名济州本地士人。 虽然处在战争一触即发的边缘,但这次会谈两方都没有带一名职业的将领,这也是两方不愿意加强冲突的体现。 ...... 为了避免在船舱内出什么意料之外的情况,这次会谈直接在甲板上的一张圆桌上进行。这样一来,会谈双方一共十人,无论是谁的小动作都会被发现。 虽然下属们此时心中难免忐忑,但是两位当事人倒是不紧张。 站在李逸澜的角度,郑致和的到来只不过是朝鲜国王李棩打出来的第一张牌而已,即便今天在海上成功将郑致和拿下,也丝毫不影响到对岸三万多朝鲜军队。 而从郑致和的视角出发,麾下三万余人,已经足以碾压济州的义军了,这次会谈本来就是要表达友好的,而根本犯不着承担败坏声望的后果,冒险在这里对李逸澜图谋不轨。 郑致和先和李逸澜、柳馨远等人聊了几句寒暄话,拉了几句家常之后,双方才开始进入正题。 “不知明使檄文中所言,贼在王廷,具体所指何人?” 第七十四章 一触即发 “不知明使檄文中所指,贼在王廷,具体是何人?” 郑致和开口一句,就直指重点。这个问题,是问给在场的其他几名士人看的。 在过去一段时间的舆论中,当然少不了有关“王廷之贼,所指何人”的争辩,毕竟破虏军打的旗号中,除了“驱除胡虏,恢复中华”之外,与朝鲜国内关系最为密切的,还要属“清君侧”这个口号了。 清君侧,清君侧,破虏军想要清除的,到底是谁?这个话题在士人中的议论声很高。 其中呼声最高的,便是右议政郑致和了。毕竟,从已经传出来的朝议记录中看,最先提出执送漂流人这个方案的,便是郑致和。 在很多士人的眼中,郑致和对于这次济州兵变事件显然要负最大的责任。而这次国王李棩命令郑致和带兵南征,也被很多人视作是给自己犯的错误擦屁股来了。 郑致和心里那个苦,自己只不过是领会了国王的意思,如果是替国王背锅也就算了,关键兵变一事,其实要追溯到汉党的头上,郑致和此时可是在替汉党的人背锅,这就让他很憋屈了。 因此,郑致和这次主动请求会谈,而且最终还带上了几名士人作为见证,就是为了重新树立自己的声誉。 根据洪宇亮提供的信息,郑致和已经排除了自己作为“王廷之贼”的嫌疑,再加上此时两方正面对面会谈,即使当时说的是郑致和本人,此时也会留几分情面的。 ...... 李逸澜笑了笑,当时“王廷之贼”这样的话语,更多是一种泛指,并没有明确的指代对象。不过,既然此时郑致和主动提起,意思就是要李逸澜出来澄清一下。 从动员民众进攻粮行的事件开始,到正式在济州举义之后,李逸澜始终用自己的言行,践行着这样一个准则:把朋友弄得多多的,把敌人弄得少少的。 虽然此时郑致和是督师,率领的南征军矛头直接对准的是自己,但更多是出于服从王令,而不是有意识地针对。 这一点,李逸澜从坐在郑致和下首的洪宇亮的表情中,也能看得出来。 至于真正的敌人虽然还在隐藏,但是从动机上推断,其实也不难猜测了。 “当初所指,便是刑曹判书李庆亿!”虽然内心还没有完全肯定,但是表面上李逸澜还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不管李庆亿究竟是不是指使朴孝民和张万尹的幕后黑手,就冲着他是粮行掌柜李祥的叔父,以及汉党领袖这个身份,李逸澜也得把他推出去。 郑致和带来的两名士人听到这个消息之后,虽然有些吃惊,但内心也不算意外。或许是郑致和有意为之,此次安排的士人一个是全罗道本地的,一个是从忠清道来的亲山党士人,而并没有汉党背景的。 得到了李逸澜明确的答复之后,郑致和总算是长出了一口气,自己受到的误解被澄清,对于郑致和来说,这次会谈的一个重要目的就已经完成了。 其实在郑致和内心里,根本就没指望通过这样一次面对面的会谈,就能够让李逸澜回心转意,同意去汉城与国王相见。 毕竟将心比心,换作是郑致和在李逸澜的位置上,他也不会拿自己的生命去开玩笑。 ....... 虽然郑致和内心的期望已经达到了,但是会谈还是要继续的。 接下来,郑致和带来的两名士人开始问一些有关大明的事情,虽然在国内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但是人们还是希望听到当事人亲自说出来。 李逸澜本来就希望事件能够耗费得再久一点,此时也是逐一解答,还特意拿出来准备好的永历版本《大统历》,给对面看。 在这个过程中,全罗道士人与济州本地士人之间的交流,右议政郑致和、全州大都护府使郑熙和柳馨远的交流,以及李逸澜和洪宇亮两人久别重逢之后的谈话,如果抛开战争背景不谈,仿佛就是一次朋友之间的聚会。 除了刚开始例行公事般讨论了明使前往汉城的可行性之外,之后的谈话里,众人都有意抛开公事不谈。 谈判的两方都清楚,在李逸澜明确否定了前往汉城的可能性之后,除非南征军公然反抗李棩的旨意,否则接下来就只有一战了。 ....... 两个时辰之后,黄昏已至,两方这才作别。 这次会谈什么事情都没有谈成,但两方却又都是满意而归。 郑致和通过这次会谈,洗清了自己的名声;郑熙和另外几名士人,则成功在这种大事件中留下了自己的名字。 柳馨远在参加破虏军之后,第一次系统整理了自己对济州目前状况以及国内局势的看法,很快这些看法就会被传达给全国的士人们。 李逸澜此时内心也没有遗憾,虽然仍然没有来自林寅观和长崎方面的消息,但在这几天的时间里,他已经和曾胜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将防务精细地布置了一遍。 而会谈过程中最多感慨,结束时最依依不舍的便是洪宇亮了。 这名曾经在济州府担任了五年牧使,饥荒爆发前选择开仓放粮的官员,对于济州岛有着充沛的感情。然而,洪宇亮也知道,今天一别之后,再与李逸澜和济州百姓相见,那就是在战场之上了。 满腔感慨,却又无法宣泄,洪宇亮的脸涨得通红。最终,在下船之前,洪宇亮特意走在了最后,想了想,低声问道:“李使者,不知道崔镇南现在如何了?” 李逸澜没想到他竟然问的这事,微微一愣,随后笑道:“崔同知也加入了破虏军。这段时间在府城忙着准备战争物资呢。” 洪宇亮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惊讶、担忧、释然,张口欲言,但最终只是默默点头。这名前任的济州牧使,最终朝李逸澜郑重行了一礼,转身下船了。 ...... “李提督。” “李提督!” “参见提督。” 回到兵营之后,李逸澜换上一身戎装,开始巡视各镇。 战争一触即发。 第七十五章 万事俱备 会谈结束,回到兵营,李逸澜骑着栗色小马,开始巡视兵营各镇,做好战前的准备。 作为曾经元朝的养马场,济州岛早已经形成了养马的传统,没有猛兽的广阔草原是饲养和放牧马匹的最佳环境,鼎盛时期济州岛曾经有马两万余匹,即使到现在,济州岛内也有马一万匹。 可惜,这么大量的马匹却没能完全发挥战备作用,主要原因便是济州岛的马实在太矮了。当年忽必烈将马匹运到济州,但是经过几代的繁衍之后,原先的高大战马逐渐演变成了矮小马。 由于济州岛的马甚至矮到可以在果树下自由走过,因此也被称为果下马。 现在济州岛内的一万匹马,大部分用作农耕,小部分进了当地人的肚子,只有极少一部分可以作为战马使用,而这一部分往往需要献于王廷,再由王廷进贡给清国,作为当地人苦役的一部分。 原本今年济州岛同样要上交战马,但是被李逸澜举义的事情给耽搁之后,战马便不再上交王廷,故而得以留下接近两百匹战马。 只可惜无论是曾胜还是济州的其他将领,都不擅长骑战,李逸澜有心创建骑兵部队,一时间却不知道从何下手,只能暂时将这些济州马用在探查军情和传递消息上。 ...... “提督,这里就是我们的防守的第二个重点港口了。” 当李逸澜来到曾胜负责防守的港口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 兵营中已经实行了宵禁,除了执勤的士卒和少数将领之外,其余人都已经进入营帐中休息。 八月份的济州岛,早已经入秋,破虏军的营地又靠近海岸,到了晚上,海风吹来的凉意更深。 前方是望不到头的海峡,身后是营地的点点火光,如果放在后世,这一幕或许能让很多旅行者魂牵梦绕,但此时李逸澜却无心欣赏这般独特的景色。 明天,最迟在后天,官军就会发动登陆作战了。虽然之前已经巡视过了好几次,但毕竟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大战,面对的还是十倍于己的敌军,李逸澜心中难免会有紧张感。 ....... 跨越济州海峡,可以供军队上岸的地方很多,但是适合军队大规模登陆作战的地方却不多。 大规模登陆,必须要有一个合适的登陆场,适合吃水较深的大型战船靠上去,同时岸上还得有一个足够的纵深和面宽,才能够保证先头部队迅速开辟安全的空间,为后续部队的登陆打好基础。 因此,虽然济州岛的海岸线很长,但是适合登陆作战的也就是位于济州北部的两个港口,以及东边的旌义港口和南边的大静县猊来里浦口。 济州岛的东港口和南港口,距离半岛相对比较远,被南征军用来登陆作战的可能性较少,所以李逸澜安排了方治、金永为旌义县守将,林端为大静县守将,带着少部分破虏军将士,联合当地守军一起布防。 而最有可能有大规模官军登陆的,便是济州北部的两个港口了。 李逸澜所指挥的威武镇和后镇,并上左镇的一部,负责防守的是第一个港口,而曾胜则统领余下的部队,防守另外一个港口。 除了重点防备大规模登陆作战以外,广阔的海岸线中,适合小规模上岸的地方还是不少的,由于兵力不足,李逸澜只能发动沿岸居民,一旦沿岸居民发现一批小规模上岸队伍,则给予重赏。 接到居民举报之后,破虏军再派出部队进行处理——如果届时还抽得出兵力的话。 ...... 巡视完曾胜等人负责防守的港口,李逸澜连夜赶回自己镇守的港口。 虽然忙了一整天没有歇过,但是李逸澜此时却丝毫没有睡意,披着盔甲倒在床上,闭着眼睛假寐了一夜。 刚来济州岛时,他和漂流人们只是这座岛屿的异乡来客。 犹记得当初在猊来里浦口附近的山上,李逸澜和陈得、方治等人还讨论过济州岛的历史。 当时的方治,脸上还没有刀疤,言行也不像现在一样谨慎小心,直言当初明太祖不应该将济州岛拱手让人。 没想到,三个月过去,济州岛还真的重新回到了大明的统领下,虽然此大明已经不是当年的大明了。 一旦曾经拥有,就希望能够天长地久。不为别的,就为了后世中国能够说出“自古以来”,李逸澜也决心将济州岛守住! ....... 第二天清晨。 李逸澜最终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个时辰,然后就在兵营的鼓声中醒了过来,下意识想起身换上盔甲,随后才想起来自己是披甲入眠的。 李逸澜走出帐外,亲卫宋主连忙问好,同时吩咐递上已经准备好的清水,让李提督洗把脸。 此时兵营之中的氛围,明显比前一段时间要凝重了不少。虽然经历过一次攻城战,但是那次有红夷大炮,很轻松就拿下了旌义县城,并没有造成太大的伤亡。 这次,经过激烈的讨论之后,两门红夷大炮最终被破虏军拉上了前线,而不是摆在济州的城头。 曾胜主动要求,将这两门红夷大炮都放到李逸澜指挥防守的那片战场,理由也让李逸澜无话可说:“我打过的硬仗太多了,负责挡住这一处没有问题,李提督战场经验不够,得用红夷大炮来协助才行。” 回想着和曾胜的对话,李逸澜走到火炮阵地中,这里最显眼的当然是两门红夷大炮,另外还有十门朝鲜自产的天、地、玄、黄系列的火炮。 还有一门,则是朝鲜仿照的虎蹲炮。这个当年戚继光用来抵御倭寇的火炮,在壬辰倭乱中在明军手上大放异彩,在朝鲜人心目中地位仅次于红夷大炮。整个济州只有两门,此时也都被推到前线了。 把压箱底的火炮都推上了前线,直接导致了此时的济州府城内,火炮数量已经很少,为确保安全,从今日开始,济州府城已经正式封城了。 李逸澜刚巡视完了火炮阵地,远处的海面上就升起了红旗。这是破虏军前哨的猛船发出的信号。 官军来了! 第七十六章 火炮出膛 李逸澜刚巡视完火炮阵地,海面上巡逻的破虏军猛船便挥起了红旗,这是官军来袭的标志。 “敌来,备战!!!”很快岸上的巡视兵开始大声往营地喊话,整座兵营开始快速活动起来。 火炮阵地上更是紧锣密鼓地开始准备起来,没有了足够的战船进行拦截,破虏军能够借以进行海上阻截的便是火炮了。 通过这么多天的准备,火炮手早已经将敌船有可能登陆的位置都熟记于心,炮口的角度,点火的时机,都经过了演练。 几艘猛船传递了消息之后,便快速退回到了港口内,他们在海上的任务已经完成了。相比起朝鲜水师的板屋船,甚至是龟甲船,破虏军这几艘猛船,无论是从体型还是从战斗力上都远远不是对手,如果真要海战只能是送人头。 “提督!”副统领金克孝小跑着上了火炮阵地,向李逸澜作汇报,“铳兵和弓兵已经做好准备!朴治勇统领正在指挥。” “很好!”李逸澜悄悄咽了一下口水,发出命令,“敌军未到标志处,所有士卒不得擅动,有违反者,阵前以军法论处!” 破虏军这些日子来已经把这片阵地研究得十分通透了,甚至还画出了一些标记,专门用来标识敌军距离,方便弓箭手和铳兵测距,进行远程攻击。 半个时辰之后,海面上终于出现了第一艘官军战船,那是一艘板屋船。 ...... 三万南征军已经是全罗道这些年来接纳的最大兵力了。 由于济州岛上的水师已经撤走了所有板屋船,所以南征军都没有做好海战的准备,只能用全罗道的水师战船作为运兵船,而这些战船数量不足以一下子运输三万士卒到济州岛。 无奈之下,首批来的只有一万士卒,分两个方向,每个方向五千人,准备从济州岛北岸的两个港口登陆。这已经是全罗道水师运力的极限了。 按照计划,首批一万士卒打垮了破虏军前营阵地之后,先不着急进攻府城,等到后续士卒全部到达,再用余下的两万养精蓄锐的士卒来进攻已经疲弱不堪的破虏军余部,一举破城,平定兵变。 作战部队主要由汉城禁军,庆尚道官军以及全罗道的部分士卒组成。 其中主攻李逸澜现在所处这个港口的,正是督师郑致和、全罗道兵马节制使申方洋率领的部分禁军以及全罗道的部队。而主攻曾胜所处港口的,则是庆尚道兵马节制使刘载运所统领的庆尚道军队。 而只派了一个镇营将和三千士卒来应付王廷的忠清道军队,则没有被督师郑致和安排在首批作战部队中。 毕竟在拥有了碾压破虏军的兵力之后,郑致和也不介意宽容对待忠清道的部队,以此来向忠清道的士人们邀名。 ....... 板屋船上,郑致和也已经看到了对岸的破虏军阵地。 身边的洪宇亮喃喃说道:“那是大明的旗帜。” 郑致和点点头,但是很快又摇摇头,说道:“是大明的旗帜没错,但旗帜下的大部分都是我们朝鲜人。” 洪宇亮不忍再看下去,回身走下甲板了。郑致和看着洪宇亮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 “督师,我们已经靠近敌军阵地了。”全罗道兵马节制使申方洋,走到了郑致和身边,请求最终指示,“对岸似乎有一个火炮阵地,但他们用前排士卒遮挡住了我们的视线,看不清里面的火炮分布。” 郑致和本身对兵事并不了解,一挥手,说道:“具体怎么打,就由节制使决定吧。我只有一个要求,这也是王上的要求,就是不能要了明使的命。” 申方洋最害怕的就是郑致和不懂装懂,瞎指挥,现在得到了郑致和的授权之后,申方洋心中暗喜,口中连连承诺道:“放心,一定保护明使安全。” 两人这样的态度,要是让不知道的人看来,还以为“明使”才是这支南征军的领袖呢。 将郑致和请到安全处,申方洋开始全身心投入到指挥中。 “节制使,我们是不是得先将用战船上的火炮,将敌军阵地给轰一下。”身边的将领请示道。 申方洋摸了摸自己的胡子,说道:“这次我们没想着打海战,因此也没带上龟甲船。单凭板屋船的火炮轰,能不能打到对方阵地不说,就怕被敌军的火炮给先轰下了。” 当时的朝鲜水师,常以板屋船为主力战船,搭配剑船、猛船等小型的快船作为护卫,构成水师战队。 虽然板屋船上的火炮配备不弱,但是申方洋心中却没有太大把握,要知道根据情报,破虏军至少有一门红夷大炮,这个的威力和板屋船上的火炮比起来,简直是两个级别的。 申方洋纠结了一小会,最终让他坚定决心的,还是高高飘扬在那疑似火炮阵地上的将旗。 “明使有可能就在那个火炮阵地上,要是轰过去把明使给轰没了怎么办?”申方洋轻声斥道,“派三艘船抢占港口,快速占领海岸,后续兵力登岸。” 被训斥的将领显得有些懵:“但是这样,这三艘船肯定会受到火炮的威胁,我觉得还是用战船的火力掩护他们登岸好一点。” 申方洋心中恼火,真是孺子不可教也,朽木不可雕也! 按下心中的火气,申方洋说道:“哪场战争不得有牺牲的,攻城还得有先锋冲上城头呢!” “我就问你,明使死了的代价高,还是两、三艘船没了的代价高?” 虽然心中不服,但是在申方洋咄咄逼人的语气下,这名将领也不敢再说话了,走向前指挥道:“三艘板屋船进港,其余战船随后!” ....... 金克孝有些惊讶:“敌军竟然没有用板屋船上的火炮和我们对轰,直接派了三艘船进港,莫非其中有诈?” 李逸澜也是纳闷,难道对面的将领如此历害,隔着这么远就能判断出来,普通的板屋船上火炮轰不到这里来? 但是这可是破虏军这十几日观察,测算出来的安全距离,对面一眼就能看出来,未免也太神了。 摇摇头,李逸澜说道:“不管了,前排士卒退后,炮兵装填,调角度,准备!” 虽然士卒心中紧张,但是经过这些日子来的训练,都已经产生了条件发射,不假思索地完成了既定操作。 “发炮!” 红夷炮弹率先冲出,紧随其后的是另外两枚炮弹,呼啸着射向了正在进港的板屋船。 第七十七章 艰难登岸 李逸澜一声令下,三发炮弹呼啸而出,直奔进入了港口的三艘板屋船而去。 在备战的时间里,破虏军的炮兵已经将港口附近的重点方位炮击都演练过了,这时根本无需花费大量的精力进行测度,直接按照既定的计划开炮。 于是,三艘板屋船刚刚进港,迎面就飞来了三发炮弹! “趴下!”船上指挥官还没来得及将指令完全发出,炮弹就轰中了板屋船。三发炮弹,有直接落到了甲板上,另外一发则击中了船外侧。 其中威力最大的,还是红夷炮弹,直接将板屋船轰开了一个大坑,在船舱内发生了爆炸,登时传出一阵哀嚎声。 板屋船整船能够容纳一百余水军,其中战船内部还需要几十名船工划桨调度,这一炮下去,甲板上的水军士卒趴下了不少,幸运地躲过一劫,然而战船内部那些船工就遭殃了。 船工损失惨重,这艘船就已经废了一大半了,现在只能是在港口附近转圈,努力在沉与不沉之间苦苦挣扎。 另外两艘船的情况略好,虽然也有损伤,但是还可以继续靠岸。就如同攻城战时登云梯,很少有攀爬到一半还可以反悔下来的战士,此时这两艘还能够移动的板屋船,艰难地继续往岸边靠近。 然而紧接着,火炮阵地中又发来了五发炮弹!由于两艘板屋船逐渐靠近,不再像刚入港口一般容易确定方位,所以这次只有三发炮弹击中了板屋船,而且都只打在了船外侧。 即使如此,这三发命中的炮弹,也让这仅剩下的两艘板屋船被打得在海面上转了两圈,险些颠覆,至少有二十多名士卒丧命于方才的炮击中。 “撤退!”船上指挥的水军虞侯,终于忍不住了,再这样愣头青一般,不压制敌方的火力就冲下去,就要人船俱亡。 士卒们如释重负,争先恐后地跳到船舱内部,接过在方才的炮击中丧生的船工们的工作,摇动着船桨,努力把船往回划。 ...... 破虏军火炮阵地上。 “炮击继续,不要停下来!” 李逸澜当然不会因为朝鲜水师的这三艘船丧失了战斗力,而放他们一马,这三艘船上至少有三百名敌军,在敌众我寡的情况下,当然是能消耗多少敌军。就消耗多少。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第一批来的水师战船,竟然没有哪怕是一点点的火力掩护,就这样来送人头了,但对方既然白给,那破虏军就只能笑纳了。 抓紧时间装填之后,火炮阵地直接六发炮弹轰出,其中的四发命中了水师的板屋船,再经历了连续的炮击之后,板屋船上的士卒们终于有人先支撑不住,仗着自己懂水性,跳海逃生了。 只要有一个逃兵没受到即刻的惩罚,那么很快就会有第二个,再加上船体出现了进水的情况,逃兵越来越多。 最后,就连船上的水军虞侯自己也跟着跳水了。 尽管这样做违反了军令,但是从个人的安危角度上看,弃船逃生还是明智的,因为很快船就在炮火中缓缓坠进了大海之中。 ...... 派出去的三艘板屋船,还没冲到岸边,就都被对岸的火炮给击懵了,最终一艘都没能回来,南征军出师不利。 郑致和此时脸色不愉地走到了兵马节制使申方洋身边,刚想说话,申方洋就看似无心地说道:“虽然将旗在那,但是我们也不知道这明使是不是真在炮兵阵地上,万一是疑兵之计呢?” 郑致和虽然不通战事,但是这个问题更多设计的却是政治上的考量,想了想,郑致和最终也是应和道:“确实,兵不厌诈,说不定明使此时都不在这个港口上呢。” 申方洋得到了郑致和的暗示,心中一宽,当即发出指令,改变了作战的方案。 南征军水师改变了自己的作战方略,从原先的三艘板屋船冲锋,改为猛船打前阵,板屋船居后,另外,其余还没来得及进港的板屋船,则集中火力对轰破虏军的火炮阵地。 加上了火力掩护之后,南征军的先锋船队境遇比之前要好上了一些,但是由于火炮阵地的选位巧妙,虽然南征军的火炮射击密集、气势汹汹,但是最终能够射到火炮阵地的也只有寥寥两发。 相比起申方洋想象之中,战船炮弹齐发,摧毁火炮阵地的结果,最终这些大量轰出的炮弹,只是起到了遮蔽火炮阵地视线的作用。 在付出了将十余艘猛船以及两艘板屋船的代价之后,南征军的第一批先头部队终于登上了岸。 申方洋活动了一下因为长久关注战况,而变得有些僵硬和酸痛的脖子,转过身来向郑致和汇报:“督师,我们的第一批部队已经上岸,等到接应上大部队之后,接下来就是一鼓作气拿下敌军了。” ...... 与此同时,火炮阵地上的李逸澜也得到了汇报。 “每门大炮的炮弹都只剩下六到八发了。” 炮弹是有限的,而且也不能一下子将济州府的存量都搬到前线来,因此在创造了轰破五艘板屋船和十多艘猛船的成绩之后,破虏军的存量就已经用的差不多了。 看着港口上正在陆续开进的敌船,李逸澜心中有些惋惜,但总得留下火力来对付对方的陆地冲锋:“停止炮击!调整角度,准备陆战。” 此外,一排又一排的铳兵和弓箭手都已经就位,做好了作战准备。 来自火炮阵地的炮击停止之后,南征军余下的水师开始小心翼翼地驶进港口,先锋部队已经摆好了阵型,只等待最终的一声令下。 方才震天的炮声,让洪宇亮已经设想好了破虏军阵地的惨状,直到怀着复杂的心情走出船舱之后,洪宇亮才发现原来南征军折了好几艘船,才得以登上岸! 这破虏军竟然有如此能耐?洪宇亮在济州待了五年,都没有发现过藏在济州士卒和百姓中的力量,此时的他,深刻体会到什么叫做“士别三日,刮目相看”。 第七十八章 火炮对轰 在济州待了五年的洪宇亮,尚且如此惊讶,就更不用说从未来过济州的郑致和了。 虽然大部队已经开始登岸,但郑致和所在的板屋船并没有冒险上岸。毕竟从刚才港口的炮击来看,破虏军火炮的覆盖范围还是很广的。 虽然此时破虏军暂时停止了炮击,但郑致和当然不会傻到用自己的生命安全来进行尝试。 全罗道兵马节制使申方洋,此时正站在船头,用将旗遥相指挥着岸上的将领,再由将领来将命令传达给士卒。 上岸之后的南征军,第一件事就是将板屋船上的火炮给带下来,先轰掉破虏军的火炮阵地再说。 如果没有解决掉火炮阵地的威胁,那么此时在岸上的南征军都将时刻处于破虏军的火炮威胁之下,别说冲锋了,就连阵脚都立不下来。 南征军最初的想法,是通过冲锋直接端掉火炮阵地,但是看到火炮阵地前严阵以待的破虏军战士,如果硬冲上去,损耗必然很大。 因此最终前方的兵马统领们,还是决定以火炮攻火炮,凭借数量取胜! 方才的那一通炮击轰不中破虏军的火炮阵地,更多的是距离的问题,现在付出了惨重代价之后终于上了岸,南征军的士卒们此时内心都憋着一股气呢! 尤其是那些全罗道当地的士卒,这次说是与禁军联军攻打这个港口,但是总指挥申方洋却不敢轻易让禁军上前线。 因此在方才的炮击中,不仅沉的是全罗道的战船,就连阵亡的将士,也是全罗道的士卒占绝大多数。 知道禁军金贵,全罗道的将士们心中虽然抱怨,但也无可奈何,只能将怒火转移到了破虏军身上。 ....... 破虏军火炮阵地。自己这边未折一人,就已经将对方的五艘板屋船打垮,火炮阵地上的气氛高涨,连带着整个破虏军阵地中的士气也提升了。 “敌军开始运火炮了。”一声大呼,让方才略显愉快的气氛立刻变得紧张起来。刚才敌军在港口外发炮,射程不够,所以敌军的火炮轰不上火炮阵地来。 但当火炮被运上了岸上之后,那双方就将站在同一起跑线上了。南征军的火炮,不仅可以用来攻击破虏军的火炮阵地,也可以用来掩护冲锋。 “提督,要不要发炮轰击,击敌炮于半渡?”方才一直在火炮阵地上指挥的金克孝,此时显得有些紧张。 李逸澜心动了一下,但随即还是摇了摇头:“他们用的是猛船来进行运炮,猛船移动速度快,刚才我们在发炮的时候就不容易击中,平白浪费了不少炮弹。” 现在火炮阵地中剩余的炮弹已经不多,李逸澜不愿意将炮弹轻易浪费。因此最终火炮阵地上并没有着急地发炮拦截。 片刻之后,陆陆续续有火炮运上了岸。或许是担忧破虏军的火炮袭击,南征军运上来的火炮并没有直接摆好,而是由多名士卒抬一门火炮,不断变化位置。 在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之后,金克孝还是展现出来一个职业将领的基本素质,任凭南征军的火炮不断上岸,不断移动,金克孝也没有发出炮击的指示。 直到南征军的火炮运上大半,开始固定火炮位置,调整炮击角度时,金克孝才大声命令起来。 “红夷大炮,方位甲处;虎蹲炮,方位丙处;天字炮,方位乙处....”金克孝逐一给火炮阵地上的十门火炮安排轰击目标,每一处都代表着一个标记,“具体角度自行调整!” 这时,提前准备的用处便显现出来了,当南征军的火炮还需要进行调角度时,破虏军的火炮已经按照此前的标记确定好了大致的方位,只需要再快速微调即可。 “发炮!”金克孝一声令下,十门火炮齐发! 几乎与此同时,南征军的火炮将领也发出了指令,手忙脚乱地装填好炮弹,估计好角度的南征军炮手们也一起发炮,炮弹大致朝着破虏军的火炮阵地射去。 ...... “轰轰”数十声炮响传来,虽然不少南征军的炮弹直接放了高射炮,或者没射上火炮阵地,但是禁不住南征军的火炮数量多,终归还是有一些炮弹成功射中了火炮阵地。 轰隆作响之中,只感觉到地动山摇,尘土夹着炮弹带来的硝烟,在场的大部分士卒和将领,包括李逸澜、金克孝都早早趴在了地上。 即使如此,在炮弹真正打过来之时,巨大的冲击力还是让趴在地上的李逸澜忍不住缩了缩脑袋。 炮击过后,硝烟还未散去,李逸澜在漫天的沙尘和硝烟中呛了几口,随后大声询问道:“各炮,报告情况!” “红夷大炮,安全!主炮手张五!” “地字炮,安全!主炮手金铁戈!” “虎蹲炮,安全!主炮手申渐!” 火炮阵地上,各炮的炮手逐渐传递消息,汇报情况。随着各炮逐个汇报,浓烟也逐渐散去。 李逸澜听到最后,发现了不对:“天字炮!报告情况!” 没有作答。 李逸澜开始顺着大致的方位,往天字炮的方向靠近,金克孝此时也跟着后面,嘴上重复喊道:“天字炮!报告情况!” 还是没有作答。 正当火炮阵地上的将士们心中一沉的时候,一个声音终于传出:“天字炮,安全!主炮手,刘万三!” 李逸澜此时也走到了天字炮附近。 浓烟已经散去大半,李逸澜定睛一看,天字炮炮手刘万三,此时已经被炸掉了自己的左臂,正匍匐在地上,往天字炮的方向靠近。 刘万三的旁边,是装填手和测度手的尸体。 刘万三抬头看到了李逸澜,惨笑道:“天字炮,安全,刘万三,在,同袍,没了。” 李逸澜一哽,不过很快他就强迫自己从这种情绪中走出来,朝后方大声命令道:“军医上来,预备兵上来!” “我还能射!”刘万三不愿离开,大声说道,“我要为他们报仇!” 金克孝在一旁喝止了他:“你现在这个情况,已经用不了炮了,赶紧下去疗伤!” “会给你报仇的!”李逸澜亲自将刘万三慢慢扶起来,交给了上来的军医。 第七十九章 艰难的冲锋 天字炮虽然没有被轰到,但是不幸的是已经远离火炮的士卒却被火炮轰到了。这本来应该是一个小概率事件,毕竟火炮才是对方打击的目标,结果敌军的炮击准头不够,反而歪打正着了。 这也是战役开始之后,第一批牺牲的士卒。 军医冲上阵地,将不幸阵亡的将士以及负伤的士卒都抬了下去,原本在后面等待替补的预备士卒则迅速跟进,开始接管天字炮。 相比起南征军歪打正着的结果,破虏军的火炮轰击就显得更加明确和有准头。方才十门火炮轰击下去,直接轰掉了对方的六门火炮。 “第二轮炮击准备!”李逸澜大声命令道,战场上时间就是生命! 随着战斗的进行,敌军的火炮经过不断调整之后,最终还是会成功地找到破虏军的火炮头上。如果不趁着敌军的准头不足的时候,多解决掉对方的一些火炮,等到敌军命中率上升,破虏军这十门火炮就十分危险了。 接下来几轮,破虏军和南征军的火炮不断对轰,最初是破虏军凭借着对战场方位的熟悉,占据明显优势。 但是南征军胜在火炮数量充足,在付出了前期的惨重代价之后,南征军的火炮也终于开始真正轰上了破虏军的阵地。 ...... 火炮阵地在对轰,其他士卒也没有闲着,各自在己方将领的指挥下,开始了攻防战。 进攻该港口的南征军,在兵力数量上五倍于驻守的破虏军士卒,即使前期进入港口时付出了一些代价,但是并不影响大局。 “盾牌手在前冲锋,火铳手居后掩护。”南征军的战术并不复杂,在有着人数优势的情况下,南征军将领当然是力求速战速决。 破虏军阵地这边,火铳手站在第一排,弓箭手在第二排,刀盾手则处在第三排的位置中,早已经做好了迎战的准备。 “临近第一条红线!火铳手装填!” 专门负责测距的协长,此次的工作变得轻松了许多,因为港口附近的陆地上,两侧均为小山坡,附近只有破虏军的阵地正前方是平地,可以说是南征军从港口登陆后的必经之地。 所以在此前的备战期间,破虏军已经专门画好了标志,以此来指火铳兵以及弓箭手射击。 “铳兵!射击!”等到敌军的距离接近七十步之后,协长一声令下,铳兵几乎一齐射击。 “砰,砰!!”一排爆炸声过后,红线上一片硝烟,硝烟之中传来了南征军先锋士卒们的惨叫声。 虽然铳弹直接致命的情况不多,但是当被射中身体之后,士卒身上那种疼痛感却是十分强烈的。 顾不上等到硝烟散去,观察本次射击的成果,第一排的火铳兵在将领的指挥下,迅速退到第三排,而原先在第二排的弓箭手此时则变为了第一排,刀盾手变成了第二排。 硝烟散去,只见红线上已经倒下了十余名南征军的士卒,此时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没有阵亡,但是强烈的疼痛却让他们控制不住,在地上发出哀嚎的声音。 ....... 或许是承平三十年来,兵不识战,一遇上这样惨烈的局面,原本因为扛着盾牌,并没有被命中身体的其他南征军先锋士卒们,此时不由得都停下了脚步,踌躇不敢向前。 身后的将领带着督战的亲兵上来了,他们扛着大刀,怒斥道:“继续冲锋!持好自己的盾牌,一直冲到他们的营地上去,让他们来不及发弹!” “后退者!斩立决!” 看着自己将领和他手下的亲兵们手中明晃晃的大刀,先锋士卒们无奈之下,只能扛好自己的盾牌,继续硬着头皮往前冲锋! 而跟在刀盾手后面的南征军铳兵和弓手们,此时都已经做好了准备。 将领一声令下:“刀盾手趴下!” 这些正在冲锋的刀盾手们,争先恐后的扑倒在地上,紧接着就是从他们身后发射而来的铳弹和弓箭,射向了破虏军的阵地。 ....... “刀盾手!”当破虏军的协长看到正在冲锋的南征军士卒齐齐趴倒在地时,立刻意识到对方的远程火力要来了,连忙让刀盾手往前,用长盾来护住自己以及弓箭手。 相比起破虏军以静制动,各自瞄准好了目标,算准了距离再发射的战术,南征军这种运动中的发射,虽然起到了一定程度上的奇袭效果,但是准头却很差。 再加上破虏军有盾牌抵挡,做足了准备,最终这一轮气势汹汹的轰击过后,破虏军只有三名倒霉的士卒倒地。 “弓箭手!准备!放!” 再抵挡住了对方的一轮轰击之后,破虏军立刻开始发动反击。 有的南征军刀盾手们刚刚从地上爬起来,还没来得及拿起盾牌防护,就被迎面而来的箭矢给射中。 有的南征军刀盾手比较机灵,没有第一时间爬起来继续冲锋,幸运的躲过了这一轮的箭雨,但是跟在这些刀盾手身后的铳兵和弓箭手,可就倒霉了,没有过多防护的他们,在这轮箭雨中的损耗很大。 “弓箭手继续!放!” 相比起铳兵每发一次,都要花时间重新装填点火,弓箭手的射击速度就要快上许多了,趁着南征军冲锋阵势被阻遏,破虏军的弓箭手们抓紧时间又射了一箭。 根据协长的目测,弓箭手这两轮的射击,至少又消减了三十多名敌军。 ...... 再付出了接近五十人的代价之后,南征军的先锋终于来到了距离破虏军阵地四十步的地方。 眼看着距离破虏军的阵地已经接近了,甚至前排的士卒已经能够看到了破虏军士卒的清晰面容。受到激励,南征军的冲锋速度开始加到最快。 然而,这里画着破虏军的第二条红线。 “砰砰砰!!!”又是一片密集的铳响,近距离射击之下,破虏军的铳兵更容易就找到了盾牌保护不到的地方。 这次的杀伤力是最严重的,直接有接近五十名刀盾手倒下。 限于地形,南征军冲锋只能派出两百人,至此已经折了二分之一。 第八十章 慈不掌兵 付出了接近一半人的代价之后,南征军的先锋总算是跨过了两条红线,冲进了距离破虏军阵地三十米的地方。 一半的战损比,这放在绝大部分军队中都是不能够接受的,因此虽然已经冲到了距离破虏军阵地不到三十米的地方,这些被选拔来冲锋的士兵们也开始犹豫不前,随后便有第一个人开始往后逃走了。 “快走啊!对面还有弓箭手等着呢!”这名逃跑的士卒,或许是为了多找一些同伴一起撤退,这样才便于自己混在乱兵之中安全撤离。 然而,身后的督战队亲兵终于发挥了作用,他们一边喊着:“后退者斩立决!”,一边往前走去,将那名想要逃跑的士卒给处决。 虽然在此过程中,有两名督战队的士卒,被破虏军阵地上射来的箭矢给击中了,但他们愣是忍着疼痛,即使倒在了地上,也没有发出哪怕是一次哀嚎。 督战队这种豁出自己的性命,也要来处决逃兵的作风,最终还是威慑到了剩下那些蠢蠢欲动的南征军先锋们,硬着头皮重新顶了上去。 与此同时,在这批先锋的身后,已经有新一批的南征军士卒,在自己将领的指挥下冲了上来。 虽然前期耗费的代价是惨重的,但是南征军最终还是以最快的速度,逼近了破虏军的阵地。 ...... “啊!” 南征军的先锋们万万没有想到,这最后不到三十米的距离,竟如同天堑一般的困难。 破虏军早已经在这三十米中,布下了地刺。虽然由于材料的限制,这些地刺不算密集,但是分布极其复杂,让南征军的士卒不得不低头仔细看路,这才能够小心翼翼地避开地刺。 然而,当南征军士卒开始低头看地刺时,对于身上的防守难免就顾不上多少了,破虏军的弓箭手和铳兵趁此机会,又收割了一批南征军士卒的性命。 直到处在第二排的南征军铳兵和弓箭手开始反击,才勉强压制住了破虏军的火力和箭雨,让第一排仅存下来的二十多名刀盾手,越过了布满地刺的区域。 越过地刺,却又有更加凶险的险阻等候。 在破虏军阵地前十步,是一排深沟,里面插着被磨尖了的竹刺! 除非是铁人,否则谁能够跨过这一排深沟?就在犹豫之间,这仅剩下的二十余名刀盾手,又开始被破虏军的箭雨给收割了。 ....... “不能退!” 破虏军的那名前线协长,此时已经完全不需要再给自己的属下发出指挥的命令了。 如此近的距离,接下来只剩下的是士卒们自己平时的训练功底,瞄准几乎是活靶的敌军刀盾手们,找到自己的目标放箭或者是放铳即可。 协长接下来要做的工作,和南征军的督战队相似,就是防止有士卒忍受不住压力,带头后退。 十步的距离,既可以让破虏军的火铳兵和弓箭兵轻松的收割敌军的生命,却也对他们的内心素质提出了更大的考验! 特别是对于刀盾手来说,更是如此。他们不能像火铳兵和弓箭手一样,对不远处的敌兵造成伤害,却又要承受着南征军的远程火力给他们带来的威胁。 这种只能挨打不能还手的滋味,显然是不好受的,尤其是当距离缩近之后,更是让人心悸。 虽然破虏军前期对敌军造成的伤害十分可观,但是他们毕竟只是一批没有经历过战事的新兵,当死亡的威胁如此近的时候,有人就开始崩溃了。 “越来越近了!快走吧!”当身边倒下了第六个同袍之后,终于有一名刀盾手开始控制不住自己,扔下武器,开始往后跑了。 “站住!!!王二!站住!回去!”协长一眼就看出来了这名士卒的身份,正是和他一条巷子里住的王二。 或许是想到了平时的邻里关系,协长第一时间并没有用军法处置,而是大喊着,让王二自己回到岗位上。 “协长,不行了,顶不住了!!!”王二并没有因为协长的劝说,而停下自己逃生的步伐,反而跑得更快了。 很多士卒都将目光投向了这边,他们的内心未尝没有像王二一般的恐惧,只是畏惧军法,所以才坚守在岗位上。 协长知道,自己对于王二的处置,就是一个风向标。要是让王二逃脱出去了,接下来就会有更多的士卒,跟在王二的后面一起撤退。 这样一来,破虏军精心布置的这第一道防线,就将彻底崩溃! 一狠心,协长冲上前,快速将大刀挥向了王二的脖颈。手起刀落,只剩下王二瞪大着双眼的脑袋,滚在了地上。 协长痛苦地闭上了自己的眼睛,随后重新睁开,朝着其他士卒喊道:“愣着干嘛,火都烧到眉毛上了,继续!!!” ....... “提督!快撤退吧!这里太危险了!” 金克孝一脸焦急地看着李逸澜,此时的火炮阵地上,还剩下六门没有被炸毁的火炮。 “把最后这一发炮弹轰出去再说!对面只剩下四门了!” 中门对狙!以炮换炮,这就是破虏军和南征军的战术。 南征军并不知道,破虏军仅剩下最后的几发炮弹,因此迫切想要将火炮阵地给摧毁,以保证岸上的安全。 破虏军则担忧南征军的火炮,会对己方的防线带来冲击,让坚守在山下阵地的破虏军士卒,大量的牺牲在敌军的炮弹之下。 李逸澜此时耳朵早已经被炮声给震得嗡嗡作响,只能提高声音对金克孝喊道:“火炮退了,山下阵地就危险了!” 金克孝也喊了出来:“提督,你先到山下指挥,我留在这里,守到最后几发炮弹射完为止!” 李逸澜坚定地摇摇头:“有始有终,我和火炮阵地的弟兄们一起,看着敌军最后几门火炮被轰下来再撤!” 话音刚落,又是几发炮弹呼啸而来,正在争辩的李逸澜和金克孝两人,同时趴倒在地上,双手抱头。 这一套动作两人已经做的无比熟练了。 “轰隆!” 混乱之中,火炮阵地上传来一个欢呼的声音:“中了!对面没炮了!!!” 第八十一章 刀兵相接 李逸澜和金克孝两人迅速趴倒在地,随后便是一阵轰隆巨响,敌军的炮弹再次轰上了火炮阵地。 在此之前,破虏军剩下的六门火炮也一齐发力,轰向敌军最后的几门火炮。当尘土还未完全散去的时候,火炮阵地上便传来了欢呼声。 刚才的那轮对轰之中,最终还是提前摸透了方位的破虏军占了上风,又轰掉了对方剩下的几门火炮。 不过破虏军这边也有损失,一门地字炮被敌军轰掉,所幸负责地字炮的几名炮兵都趴倒了距离火炮稍远的地方,只有两人轻伤。 金克孝刚才一直提心吊胆,担心对方的火炮好巧不巧就击中了自己和李逸澜这边,此时终于听到了敌炮尽毁的好消息,刚想长舒一口气,就被还未散去的烟尘给呛了几口。 李逸澜双手一撑,从地上起来,又搭了一把手,把还在咳嗽的金克孝从地上拉了起来。 “现在火炮阵地已经安全了,不过每门炮都只剩下一发炮弹,省着点用。”李逸澜拍了拍金克孝的后背,嘱咐道:“我到下面指挥了,你留在这里,观察情况,有必要时就发炮,扼住敌军进攻的势头。” 这次火炮对攻,破虏军损失了5门火炮,其中就包括一门虎蹲炮。虎蹲炮在整个济州府只有两门,结果第一次应战,便损失了其中的一门。 另外一门虎蹲炮,则被分配到了另一个港口,也不知道此时那边的战况如何了。李逸澜心中忐忑,虽然那边有曾胜指挥,但曾胜毕竟语言不通,还得通过译官来部署战术,效果难免会打折扣。 所幸的是,红夷大炮没有在刚才的炮战中被击中,反倒是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只凭一炮就轰掉了六门敌军的火炮,贡献极大。 ....... 山下的战场上,破虏军和南征军两方的士卒还没有到肉搏的阶段。 最后的这一道壕沟,起到了明显的阻挡作用。望着插在壕沟里的鹿角,冲锋在最前面的刀盾手都迟疑了。 在周围一半的队友都在冲锋时牺牲的情况下,这批还坚持着冲到这里的刀盾手,除了有部分对督战队的恐惧之外,他们的勇气也是不可或缺的因素。 此时面对着壕沟,就有人尝试着一跃而过! 但是破虏军这段日子来,连火炮轰击位置都进行过测量,更何况是这道壕沟呢。眼看着这名南征军的勇士就要跨过去了,但是最终那一点的距离还是让之前的努力化作了乌有。 他栽倒在了壕沟之中,身上的皮甲也阻挡不了鹿角刺穿他的身体。在剧烈的疼痛面前,这名可敬的勇士,也难以避免地发出了声声哀嚎。 他的战友们,此时内心既痛心又恐惧,在前方插满鹿角的壕沟的拦截,以及从未停止的破虏军的箭林弹雨的威胁下,他们只能无奈的举起自己手中的盾牌,努力地遮挡住自己的身躯。 跟在他们身后的南征军弓箭手和铳兵,则继续和破虏军对射,在如此近的距离下,他们射击的命中率总算是获得了提升。 ....... 正当双方隔着一道壕沟,正在对射的时候,李逸澜从山上的火炮军阵地跑了下来。 负责山下阵地指挥的左镇统领朴治勇,将李逸澜迎到了中军之中,汇报道:“现在敌军暂时被阻隔在了壕沟外,但是根据前线协长张直俊的汇报,敌军已经开始把壕桥给拉上来了。” 壕桥是专门为了对付壕沟,而被发明出来的器械。 南征军把壕桥带来的目的,最初是用于攻城时对付守城方挖来的壕沟,但既然破虏军已经把壕沟挖在了这里,那就只能提前搬出来使用了。 李逸澜心中一紧,看来肉搏战马上就要到来了。 ...... 在李逸澜和朴治勇等将领讨论战况的时候,对面的南征军已经将壕桥搬上来了。 顶着箭林弹雨,几个士卒拿着木盾挡在前面,余下的士卒则合力将壕桥推倒在了壕沟上,硬生生地铺出了几条足够通过的木板路。 协长张直俊,此时拿起自己手上的弓箭,一边朝敌军射击,一边声嘶力竭的吼道:“朝壕桥上的敌人射击,他们现在挤在一起,就是活靶子!” 铺了几个壕桥,南征军开始通过壕桥跃过这些壕沟,冲向破虏军的阵地。不过在通过壕桥的这段时间里,南征军的这些先锋士卒们都挤在一起,结果一阵箭雨过来,造成了较大的伤亡。 南征军后排的铳兵和弓箭手已经补充上了新的兵员,此时连忙用火力压制破虏军阵地,掩护着南征军先锋们走过壕桥。 协长张直俊大声吼道:“弓箭手和铳兵退后,位居后排射击,刀盾手顶上前排,准备白刃战!”说完,张直俊自己放下弓箭,从地上捡起阵亡同袍的大刀和护盾,自己先顶了上去。 很快,两军的白刃交锋就到来了。 刀盾手用盾牌先顶住敌军的第一击,身后的弓箭手和铳兵则抓紧时间瞄准射击,给敌军造成杀伤,同时也是为刀盾手减轻压力。 南征军付出了超过两百人的伤亡之后,终于来到了阵地面前,当然不会放过这种用生命换来的机会,后续的士卒开始不断地跟进。 成败在此一举! ...... “再扛一刻钟,逐步让弓箭手和铳兵撤下来,然后威武镇和左镇丙协上,弓箭手和铳兵压制,掩护刀盾手撤退到第二防线! 李逸澜努力回想起这些日子来看的兵书,以及曾胜的传授,发出了新一道命令。 朴治勇有些惊讶,连忙问道:“威武镇也要上吗?” 威武镇是破虏军里唯一的一支汉人编制,地位超然,除去留守济州府城以及分配给曾胜等方向的守备之后,现在跟在李逸澜身边的,只剩下三十人,统共十个小队。 李逸澜点头道:“放心,威武镇的默契度已经很高了,不会有很大的损失。” 之所以做出这样的决定,李逸澜其实是看到了此时在第一道防线上的士卒们,已经有人开始顶不住压力,频频往后张望了。 如果不是那名协长张直俊先是用兵法处置了逃兵,随后带头顶在最前面,估计现在第一防线已经开始崩溃了。 第八十二章 趁势反攻 第一防线上的士卒顶到现在,其实已经出色地完成了他们的任务,成功地消耗了对方的前锋部队。 要知道,最早一批冲锋的南征军两百名南征军士卒,除了极个别的几个人之外,其余的士卒都已经阵亡了。 对手已经换了一批,第一道防线上的破虏军将士却依然坚守在自己的阵地之上。然而士兵毕竟不是机器,面对着看上去源源不断的敌人,不少士卒其实内心已经闪过了转身逃跑的念头。 也就是协长张直俊现在还身先士卒,扛着刀盾,顶在最前面和敌军厮杀,加上之前执行军法的震慑,才维持了第一道防线至今还没有崩溃。 就在这种紧要关头,威武镇的士卒以及左镇士卒们开始顶了上来,在威武镇协长宋主和左镇丙协协长的指挥下,弓箭手和铳兵们开始逐渐后退。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射击,弓箭兵的手臂早已经开始麻了,而铳兵们赖以作战的火铳也逐渐没有了火药,这个时候传来有序撤退的消息,无疑让他们送了一口气。 而刀盾手们虽然没能第一时间撤退,但是很快就接到了威武镇和左镇丙协的支援后,战场上的形势很快又发生了改变。 ....... 和方治一样,宋主也是泉州府人,两人原本都是船上最年轻的那批水手。至少在李逸澜到来之前,宋主和方治的地位是差不多的,甚至宋主还要更加得到船主林寅观的信任。 结果,在短短三个月过后,宋主和方治之间的身份就发生了相当大的变化。 方治已经成为威武镇的副统领,现在旌义县城领兵,独当一面。而宋主现在虽然也是威武镇的一个协长,同时也是李逸澜的侍卫首领,但是终究还是比方治要矮上了一截。 因此,在接到了李逸澜的指令之后,宋主虽然心里也有紧张的情绪,但更多的还是终于可以上阵杀敌,建功立业的兴奋。 曾胜从国姓爷铁人军那里借鉴来的三人一小组,六人一大队的战术,虽然由于默契度和训练难度,以及时间上的原因,还没有在全军完全普及,但至少在威武镇已经得到了严格的训练。 此时,宋主便带领着十个小队,统共三十人的兵力,三人一组顶上了前线。 相比起单兵作战,宋主带上来的这些威武镇士卒们,配合熟练,一个大盾顶上防守,另外两个则负责长枪或者斩马刀进攻,给敌军造成杀伤。 再加上递补上来的左镇丙协,一时间前线的兵力重新变得充足。第一批顶在前线的刀盾手,则开始逐步撤退了。 “张协长!” 宋主的朝鲜语还很不熟练,但是军队中军官的名字他还是叫得出来的。 此时宋主看到其余刀盾手已经开始逐步撤退,而他们的协长张直俊此时却陷入了两名南征军士卒的包夹之中,一时间无法脱身,于是带着自己所在的三人小组靠近过去支援。 前面的刀盾手用盾牌一挡,宋主一枪刺过去,解决掉了一名正在围攻张直俊的南征军士卒。另外一名南征军士卒看到自己现在被反包围了,心中一慌,立刻被张直俊找到了破绽,一刀刺了一个透心凉。 “谢谢!”一些基本的汉语词汇,张直俊这些日子已经背的滚瓜烂熟,此时终于是派上了用场。 “快撤吧!”战场之上,宋主也顾不上和张直俊客套,说完之后,用手指着破虏军的防线,示意张直俊赶紧后撤。 ....... 李逸澜一直密切关注着战场的形势,出乎他意料的是,在防线完成交班之后,战斗力又抬升了一个层次。 那些在阵中养足了精神的威武镇和丙协的士卒们,替换下了自己已经疲惫不堪的队友,重新夺回了战场上的气势。 朴治勇也发现了这个情况,面带喜色地朝李逸澜说道:“提督,我想我们不用撤到第二防线了。” 李逸澜攒紧拳头,随后又悄悄放开,最终他还是舍不得放弃第一防线,于是下定决心命令道:“让后镇甲协和乙协,从第二防线中出来,增援第一防线!” 原本,顶在第一防线上的是左镇的甲协和乙协,第二防线是后镇的甲协和乙协,而最后一道防线则是由威武镇、左镇丙协、后镇丙协组成。 李逸澜愿意是派出第三防线的威武镇和左镇丙协上前掩护,让第一防线的士卒回第三防线休整,然后威武镇和左镇丙协在第二防线士卒的掩护下,有序撤退,安全完成退防。 但是现在李逸澜看到了守住第一防线的希望,犹豫了一会之后,最终还是舍不得放弃,直接把第二防线的士卒也顶了上去。 这样一来,现在留在阵地中的就只剩下后镇丙协这一支兵力,可谓后方空虚了。 这无疑是一次冒险。 ....... 在威武镇和左镇丙协的掩护下,原先在第一防线上的士兵都已经撤回了第二防线休整,随后人们便听到一声炮响! 山上的破虏军火炮阵地上,那门天字炮的炮口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对准了山下的战场,朝着正在增援的南征军兵丁,打出了自己的最后一发炮弹。 这次蓄谋已久的炮击,成功地将一群正密集在一起增援前线的南征军士卒给轰下了一片,造成了至少二十余人的伤亡。 虽然这个炮弹并没有落在第一道防线附近,但是在炮声停歇了许久之后,这一发突如其来的炮击,却着实吓了正在前线厮杀的南征军士卒们一跳。 这一声炮响,让不少杀的兴起的南征军意识到,山上还有五门破虏军的火炮,正在虎视眈眈地看着这一切呢。 他们当然不会知道,火炮阵地上的炮弹已经所剩无几,刚才天字炮那一发过后,接下来的战斗中天字炮都只能成为一个中看不中用的摆设了。 趁着敌军被炮声震慑的机会,破虏军趁势发动了一波攻势,伴随着这波攻势的,还有第二声炮响! 狭路相逢勇者胜,现在李逸澜已经顾不上炮弹存量了,气势上要压倒对手! 第八十三章 鸣金收兵 破虏军火炮阵地上原本就只剩下五门炮以及五发炮弹,为了配合这次反攻,两发炮弹先后射出! 这两发炮弹,除了造成数十人伤亡之外,更多是给敌军带来了震慑作用。 李逸澜改变主意,冒险派上了大部分的兵力,顶在第一道防线上,把原先危机重重的第一防线慢慢稳定了下来。 可令人揪心的是,尽管破虏军暂时在第一防线处获得了数量上的优势,然而敌军却可以派出更多的兵力增援。这样一来,破虏军能够占据一时的优势,却很难维持到最后。 因此,为了震慑住敌军正在涌过来的援兵,保持目前第一防线上的人数优势,打击对方的士气,李逸澜只能将压箱底的最后几发炮弹也拿出来了。 山顶下的金克孝看到令旗挥动,立刻指挥发出了刚才的两发炮弹,轰向了密密麻麻挤在一起增援的敌军。 看到破虏军连续发出了两发炮弹,给南征军士卒带来了较大的伤亡,岸边的南征军指挥将领眉头紧皱。 还没等他发出进一步的指令,又有一发炮弹,从山上的火炮阵地射出,但这次炮弹对准的目标并不是增援中的南征军士卒,反而直接朝着岸边的这些还在待命的南征军而来! “敌炮袭击!卧倒!” 尽管已经发出警示,但这发炮弹来的出人意料。 即使士兵们许多都在第一时间卧倒在地躲避炮弹,然而最终还是有至少数十名南征军的士卒在这次炮击中伤亡。 炮击过后,南征军的将领们从地上爬起来,满脸焦虑。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敌军还有足量的火炮储备。我们现在已经没有了火炮,只能够被动挨打。” 岸边的南征军部队,此时也已经开始躁动不安,时刻面临着火炮威胁的他们,无疑是目前战场中最不安全的人群之一。 谁也没有想到,破虏军的火炮阵地上真实的情况其实也十分惨烈。 现在火炮阵地上,只剩下最后两发炮弹。原本还剩五发炮弹的他们,在刚才的炮击中已经用去了其中的三发炮弹。 按照常理来说,如果还剩下最后五发炮弹,那一定会使用的十分谨慎。 但是,李逸澜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在火炮所剩无几的时候,挥动将旗发出了连续炮击的命令,这就给敌军带来了很大的迷惑效果。 这就像是一场赌局,比的就是双方的思维习惯和行为判断。 如果南征军的指挥将领头铁,宁愿冒着巨大的损失,也一定要拿下这场战斗,那么最终就是瞎猫撞上了死耗子,成功戳破了李逸澜的虚张声势。 但如果南征军将领最终还是顾忌到火炮的威力,不愿意付出过多伤亡的话,李逸澜或许就能冒险成功。 ....... 与此同时,海面上。 郑致和和申方洋等人还在战船上,此时正在密切关注着战场上的形势。 不少将领正聚集在申方洋的身边,激烈地讨论着岸上的战况。 大致上他们的观点可以分为两派别。第一派认为,此时应该及时止损,撤出战斗,保存实力。 另一派则认为,既然现在已经付出了相当大的代价,那必须要继续战斗拿下胜利,否则的话对南征军的士气会是沉重的打击。 两派人越吵越凶,唇枪舌剑的激烈程度不亚于岸上的刀剑肉搏。 申方洋夹在两派人中间,眉头紧锁。 在朝鲜,历来是以文制武。虽然申方洋是此次战斗的最高级别的武将,但是他同时还是要受到督师郑致和的指挥。 然而,当申方洋下意识的看向郑致和,想要从这位督师那里寻求意见的时候,映入眼帘的却是郑致和冷峻的神色。 犹豫了片刻,申方洋最终还是没能鼓起勇气找郑致和,让这位督师来做出最后的决定。 此时的战场上,形势愈发的严峻。破虏军的士卒已经开始在第一防线上发起了反攻,他们凭借着人数上暂时的优势,以及火炮连发带来的气势,成功地将南征军的士卒往后逼退了十余步。 申方洋心中已经暗暗做出了偏向的选择,如果继续战斗的话,即使最后能够拿下破虏军阵地,所付出的代价也会是十分惨烈的。 更何况,以目前的形势,南征军连对方的第一道防线也没能攻下来。 帮助申方洋最后下定决心的,是火炮阵地上发出来的两枚炮弹。 其中一枚炮弹射向正在增援前线的南征军士卒,另一枚由红夷大炮射出的炮弹,则是再次射向岸边的南征军战阵。 申方洋当然不知道,这两发炮弹已经是火炮阵地上的最后两发了。 叹了口气,申方洋发出了指令:“鸣金,收兵!” ........ 听到了鸣金收兵的指令之后,正在第一防线上被打得节节后退的南征军士卒们如逢大赦,很多人直接丢下兵器就往后逃跑了。 毕竟,此前眼看着就能够击垮第一防线上的守军,推进到第二防线上,南征军士气在当时达到了最高点。 接下来南征军的士卒们便受到了当头棒喝,破虏军立刻派出了看上去更加精锐的士卒,补充到第一防线上来,同时沉寂了许久的火炮也重新开始发威,几乎每一炮都能够造成南征军极大的伤亡。 这样戏剧性的战局逆转,已经让许多在前线浴血奋战的南征军士卒们,心中产生了怀疑:破虏军是否真的有如自己的将领们所说的,不堪一击呢? 内心的自信心受到动摇之后,南征军先锋作战起来的战斗力也明显不如之前了,很快就被打得步步后撤。 就算没有鸣金收兵,或许南征军的这批先锋也支撑不了多久,此时恰好响起来的撤退号令,给了这些早已经失去战意的士卒们一个光明正大逃跑的机会。 正在后排的督战队士卒们,面对集体逃跑的同袍,难免也一愣,然而后撤的士卒们便是抓住了这么一愣神的机会,越过了督战队,开始争先恐后地逃生了。 督战队的将士们面面相觑,他们都不愿意留在后面殿后,于是心照不宣的,他们也开始转身加入了后撤的大军之中。 第八十四章 夺船行动 火炮阵地上射出来的两发炮弹,最终帮助申方洋下定了决心,鸣金收兵。 然而,撤退的指令下达之后,岸边的部队,以及还在赶往前线增援途中的那些南征军士卒们,还能够做到服从命令听指挥,有序撤退。 但是那些顶在第一线,本身就已经被打得节节后退的南征军先锋,在听到了可以撤退的指令之后,就很难再保持有序撤退的部署了。 最终,已经无兵可督的前线督战队将士也加入了这场溃逃之中,彻底宣告了南征军前线的崩溃。 连督战队也加入了溃逃的行列中,接下来能够拖慢这群溃兵的撤退步伐的,只剩下破虏军之前挖出来的那道壕沟了。 虽然在进攻的过程中,南征军陆陆续续也搭上了十多架壕桥,但是这些壕桥在进攻时或许还显得够用,等到了逃命的时候,就显得过于拥挤了。 ....... 看着南征军此时仓皇撤退的景象,破虏军阵地上开始响起欢呼声来。 李逸澜长呼出一口气,但很快他就发出了追击的命令:“继续追击,夺船!” 此时的火炮阵地上,已经再没有哪怕一发炮弹,现在还摆在火炮阵地上的那五门火炮,已经是花架子了。 如果不进行追击,而让这些南征军轻松地撤退,全程也没有火炮的威胁,那说不定南征军中的将领便会怀疑起来炮弹的储量。 相反,如果破虏军立刻进行高质量的追击,一路撵着南征军杀到港口,那破虏军不再发炮的时候,理由就可以被解释成担心误伤自己人,。 因此,李逸澜发出的追击命令,不仅仅是“宜将剩勇追穷寇”,更是用追击来掩饰已经没有了炮弹的事实。 前有木桥,后有追兵,逃跑的士卒们内心已经开始趋于崩溃。部分士卒选择了再次转过身来,和追击上来的破虏军拼命。但更多的南征军士卒,最终还是义无反顾地选择了挤壕桥。 在求生的欲望面前,士卒们眼中已经没有了同袍和战友,更多的只剩下本能的往前挤。 有一些倒霉的士卒,在挤壕桥的过程中被挤到了边缘上,随后木桥上空间越来越小,这些倒霉士卒就被挤出了壕桥,摔下了壕沟。 壕沟中的鹿角刺穿了他们的身躯,一声声惨叫从壕沟中传来,他们没有死在破虏军的刀剑之下,反而是被自己的同袍给间接谋害了。 ...... 或许只有生命的逝去,才能让这些急于逃命的士卒重新找回理智。 有部分南征军的士卒顾虑到壕桥上拥挤的风险,选择了停下来等待一会,总算是缓解了壕桥上的拥堵情况,士卒们通过壕桥的速度反而加快了。 通过壕桥渡过了壕沟这一关,南征军士卒还得时刻注意脚下,防备地上的铁蒺藜。 在方才进攻的过程中,南征军特意划分了一批后续上来增援的士卒,专门负责清理地上的铁蒺藜,以方便后续部队的快速通过。 但是毕竟破虏军所安排的铁蒺藜数目较多,此时地上还有一些没有来得及清理的残余,有一些着急逃跑的士卒,一不小心就被铁蒺藜给扎到。 好不容易通过了铁蒺藜,这些逃命的先锋们终于有时间回头看一眼身后的形势。此时,那些留下来殿后的勇敢者们,都已经被追兵所杀,追击的破虏军正在抓紧时间通过壕桥和铁蒺藜,继续追击! 被追兵的气势给吓到,先锋们赶紧加快了脚下逃命的步伐,开始奔向港口停留着的船只。 岸边上,那些被安排留下来掩护先锋撤退的殿后部队,此时举起手中的弓箭和火铳,却迟迟不能发射,因为此时正在飞速跑近的,除了有追兵之外,也有从前线撤退回来的南征军先锋们。 一旦这些殿后军射击的时候稍有偏差,倒下的可能就不是追兵,而是自己的同袍了。 当这些撤退的同袍,夹杂着追兵不断靠近的时候,殿后军中终于有人顶不住压力,开始不顾三七二十一,朝前方射击,但更多的殿后军则开始步步后退,一直后退到了港口旁。 当退无可退的时候,无论是殿后军还是南征军,都分裂成了两类人,一类是置之死地而后生,转身和破虏军一决生死,临死也要拉个垫背的士卒,另一类士卒则慌张地往船上跑了起来。 ....... 由其他部队负责处理那些还在岸上抵抗的顽固分子,宋主带着威武镇的士卒,再联合另外两个协跟在敌军的后面,开始了夺船的任务。 说起来这些威武镇的士卒们,原先都是在海上闯荡的水手,相比起这些准备上船逃命的南征军士卒们,威武镇的士卒显然对于船更加了解。 到了船附近,威武镇的士卒们简直是如鱼得水,就连上船的速度都要比南征军的士卒快。很快,宋主便带着追兵登上了甲板。 这艘板屋船是南征军专门留下来,用于给殿后部队和先锋部队撤退的,考虑到容量的问题,船上并没有太多的士卒,这对于破虏军的夺船计划显然比较有利。 协长张直俊在短暂休整之后,又主动申请加入了追击队伍。此时宋主便让张直俊指挥一部分士卒争夺甲板,宋主自己则领着其他士卒,开始有针对性的争夺这艘板屋船的控制权了。 由于畏惧破虏军的火炮轰击,南征军撤退得及时,此时南征军的许多船只已经出了港,距离这艘板屋船较远。 剩下的两艘接近的板屋船,有一艘掉头就跟着大部队撤走,另外一艘则主动靠近了过来,想要跳帮作战了。 原本李逸澜有关夺船的命令只是附带的,更多是要通过追击来掩饰没有火炮的事实,但是计划赶不上变化,此时眼看着,破虏军很有希望真的拿下来一艘板屋船!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李逸澜连忙把最后一个协的兵力也派了出去,由左镇统领朴治勇亲自率领,开始增援港口里正在进行的夺船行动。 第八十五章 越打越多的炮弹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李逸澜把左镇的统领朴治勇也派了出去,几乎是调动了压箱底的兵力,开始进行夺船的工作。 此时港口中,南征军的水师只剩下了两艘板屋船。一艘是留下来接应殿后士卒的,另一艘本来已经开始撤离,但最终选择调转船头,靠过来增援。 另外,还有十几艘猛船等小船,或许是因为载人数太少,所以没被用起来,这个时候也停靠在港口中,并没有被后撤的南征军水师一并开走。 当朴治勇带着两百余名破虏军士卒赶到的时候,宋主已经率领威武镇夺下了第一艘板屋船的指挥权,确保船不被开出港口。 而这艘船的甲板,已经成为了双方重点争夺的对象。在方才第一防线的守卫过程中大放异彩的协长张直俊,此时一边高声指挥士卒,一边自己挥刀亲自上阵,和敌军在甲板上战斗得十分胶着。 甲板上,双方将士缠斗在一起,这也让另一艘船甲板上原本想用弓箭和火铳增援的南征军感到十分的无奈,因为一个不小心就可能击中了自己人。 最终,赶来增援的南征军只能是通过跳帮作战的方式,加入到战斗中来。 当战斗变成了没有阵法可言的贴身肉搏之后,双方在一定程度上比拼的便是人数上的优势了。 因此,朴治勇率领两百余名士卒,无视了岸上的战斗,直接登上了船只,显着地增加了破虏军在船上的兵力,逐步拿下了甲板这块阵地。 宋主率兵扫清了船体内部的南征军残兵之后,带着两组士卒冲上甲板,正打算增援张直俊等人,然后才猛然发现朴治勇带兵已经加入了战斗。 甲板上几乎已经完全被控制住了,仅剩下几片地方还有一些抱团的南征军士卒,正在负隅顽抗。 “跳帮!夺下那艘船!”战斗得正上头,宋主大声呼喊,指挥众人一鼓作气,拿下那艘主动靠过来加入战斗的敌船。 说完,宋主自己就带着人冲了过去。 宋主一时间也没有意识到,现在这艘船上懂得汉语的人并不多,在威武镇以外的士卒们耳朵中,根本不知道宋主在高声呼喊着什么,很多人继续在甲板上围攻落单的敌军。 朴治勇注意到了这个问题,无奈地苦笑了一下。 虽然他也听不懂宋主的话,但是通过宋主的行为,他能够判断出来战斗的意图,此时便大声“翻译”道:“跳帮,一鼓作气,把那艘船也给我拿下来!” 朴治勇的命令一出,士气正高涨的士卒终于知道了接下来的战斗目标,呼喊着翻到了另一艘船上去,继续他们的夺船大业。 ....... 申方洋此时面如铁灰,战斗打到这种地步,很显然南征军已经十分失败。 身边的将领们纷纷请缨,要率船重新杀回到港口中,救援那两艘正在被破虏军攻击的板屋船。 申方洋也不愿意将这两艘板屋船拱手相让,毕竟原本破虏军是没有一艘板屋船的,要是让他们在这次战斗中抢到了这两艘板屋船,那这次申方洋率军出征,可就颜面尽失了。 于是便有两艘船调转了船头,重新驶进了港口,这两艘船肩负着的是保护船只,拯救同袍以及重振士气的使命去的。 然而,两艘船刚进港口,就遭到了火炮阵地的轰击,这次还是两发炮弹。 其中一发准确地击中了一艘船的船体,虽然没造成人员伤亡,但是却让船上的士卒很是心惊肉跳。 另外一发则偏了一点点,擦着船舷落到了海中。 迟疑了一会,两艘船上的水手在将官的督促下,继续划动船桨,往停靠在岸边的两艘板屋船靠近,增援战友。 但那艘已经被击中了的板屋船,行驶的路线明显就要奇怪很多,船体被损坏后,他们已经没有办法保持像之前一样规整的直线航行。 很快,第三和第四发炮弹也发射了过来,又有一发命中了目标,却是击中那艘在第一次炮击中安然无恙的船,反倒是已经开得歪歪扭扭的那艘,却凭借神奇的走位躲过一劫。 连续的炮击,让两艘船上的将领胆颤心惊,这才刚进港口没多久,就已经遭到了四发炮弹,这样的炮击频率,就连南征军水师第一次入港时都未曾遇到。 炮弹向来都是越轰越少,但是破虏军火炮阵地上的炮弹储量,给人的感觉却是越轰越多了!船上将领此时心中难免惊疑不定。 ........ 南征军的将领们怎么能想到,这些炮弹正是取自他们自己! 在撤退的时候,没有了火炮的南征军,原本打算将余下的炮弹也一并带走,但是破虏军追击的速度太快,而搬炮弹上船又太耗费时间,因此最终还残留下了十余发炮弹来不及撤走。 两军的火炮型号大体上差不多,炮弹部分也能够通用,因此,破虏军便毫不客气地接收了这些炮弹。 ....... 就在此时,继第一艘板屋船之后,第二艘板屋船上也挂上了大明的旗帜!两艘板屋船,都被破虏军的士卒给拿下来了。 就像是宣告胜利的礼炮,火炮阵地上再次轰出了两炮,两炮都击中了船身,命中了目标!这两艘赶来增援的战船,连战场都没能靠近,就各自挨了两发的炮弹。别说增援了,就连自身的安全都没有了保证,无奈之下,两艘船只能是拖着残缺的身躯,打道回府了。 宋主原本还想趁势追击,把那两艘正在撤退的船也给干掉,但无奈船上的水手战死的战死,其余的刚刚抱头投降,还无法完全信任,最终宋主只能是放弃了这种想法。 看到宋主惋惜地摇头,朴治勇倒是松了一口气。如果宋主坚持要继续追击的话,朴治勇还真不知道是配合还是反对了。 毕竟,虽然宋主只是威武镇里的一个协长,但同时又是李逸澜的侍卫队长,而且还有汉人的身份,朴治勇还真没有底气,直接否定宋主的意见。 ...... “回全州港口。” 申方洋下完最后一个指令之后,和不远处的督师郑致和拱了拱手,自己回到船舱了。这是一场完全失败的战斗,而申方洋作为直接指挥官,当然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数百名士卒伤亡,五艘板屋船被击沉,两艘板屋船被夺走,还有好几艘船体受损,这是壬辰倭乱之后,全罗道军队损失最惨重的一次。 此时,另一个方向上,庆尚道军队与曾胜统领的破虏军一部之间的对决,也来到了尾声。 第八十六章 双线胜利 就在申方洋垂头丧气地走回船舱,承受着战斗失利的痛楚时,另一个港口中,由主要来自庆尚道的军队构成的另一部分南征军,此时境遇同样比较狼狈。 曾经经历过当年抗清战争的复杂和残酷的曾胜,恐怕是整个战场中作战经验最为丰富的人,面对这种场面,应付起来自然是游刃有余。 曾胜语言不通,不过身边还有译官相助,倒也能够及时地下达命令,战斗正酣时,就连大儒柳馨远有时候都临时充当起翻译来。 柳馨远虽然德高望重,但是在破虏军内部暂时还没有职务,此次一起来到前线,更多是为了鼓舞士气,因此也没有干预曾胜的布置。 在战斗中,庆尚道的军队一度越过了曾胜布置的第一防线,然而很快他们就被早已经埋伏好的破虏军包围。 一时间,弓箭齐发,铳声四起,庆尚军的先锋猝不及防之下,倒下了一片。箭雨之后,又是两声炮响,这次造成的伤亡还要更大。 原来曾胜特意抽了两门火炮,设置在第二防线上,等的就是这个时候,此时近距离轰击,别说只披着皮甲的普通士卒,就连身披重甲的将官,也同样难逃厄运。 这一波突然袭击,几乎将庆尚军这些勇敢的先锋部队给打残了,随后,又有前镇甲协的协长沈二郎,带着甲协士卒,发起反冲锋,击溃了庆尚军先锋。 不过,当沈二郎想要跟在庆尚溃兵身后,顺势推进反冲锋,彻底将第一防线夺回来的时候,庆尚军的火炮适时的轰了过来,不惜连还留在第一防线内的庆尚士卒也一起打,这才把沈二郎的反攻遏制下来。 庆尚军主将这样的做法,宁愿牺牲掉那些先锋士卒,也不给破虏军趁势反攻的机会。虽然这招过于狠辣,但是在短时间内却成功阻截了破虏军反击的可能。 第一次进攻彻底失败,天色也已经不早,庆尚道兵马节制使赵俊博鸣金收兵。 相比起申方洋指挥的那一路狼狈撤退,还丢了两艘板屋船,赵俊博的狠辣作风反倒让自己撤退起来更加从容,没有受到破虏军的追击。 ....... “我们胜了!!!‘ 破虏军的阵地上,欢呼声响彻云霄,在这场战斗之前,破虏军的士卒们大多都不乐观,但是最终的结果却是好的。 “他们至少今天不会再来了吧。” 看着正在撤退的庆尚军,柳馨远悄悄呼出了一口气,在着书立说上,柳馨远是当之无愧的大人物,但在这种真刀真枪的战场之中,柳馨远也不过是一个菜鸟而已。 曾胜紧绷了好几天的脸色,此时终于是有所舒缓,听了柳馨远的话,点头认可道:“敌军对济州岛的地形地势不算熟悉,夜战对他们更加不利,应该是不会再来了。” “不过,接下来要注意的,便是从海岸各处浅滩上悄悄登陆的小队敌军,夜色正是他们活动的时候。兵营中还得保证戒备!” 曾胜作战经验丰富,此时已经将有可能出现的情况都考虑过了,柳馨远心中自然放心。 不过,即使是曾胜,此时心中也有一个难以确定的事情:“也不知道提督那边,战况如何了?” ........ 李逸澜此时正在巡营,抚慰士卒,激励人心。走到正在包扎伤口的张直俊处,李逸澜笑着表扬道: “张直俊,今日作战,你指挥前线作战,杀敌良多;阵前以军法处置,稳定军心;追击时主动请缨,参与夺船;这场胜利。你贡献良多,赏银十两!“ “另外,根据破虏军功勋制度,你已经符合标准,可以记一等功!” 李逸澜有意在破虏军中建立起完备的功勋制度,以此来规范士卒甚至是将官的升迁,激发军队中英勇作战的风气。 虽然这不可避免会冲击原先的任命制,但是此时破虏军的核心便是李逸澜自己,倒也能够推行下去。 一等功,已经是第二级别的功劳,仅次于特等功,张直俊也是破虏军建军以来第一个得到一等功奖励的将官。 只不过在战事期间,将领的部署,按照他们与士卒的熟悉程度为主要衡量标准,张直俊暂时还没有得到提拔,还留在原来的部队担任协长。 即使如此,李逸澜当众宣布了这个奖赏,已经让张直俊面带荣光,感激不尽,第一时间跪谢了提督。 “承蒙提督厚爱,张直俊敢不效死力!” 一听这话,李逸澜心中暗笑,机会来了。只见李逸澜快步上前,双手搀扶起张直俊来,大声说道:“这不算是我对你的偏爱。” 张直俊先是一愣,随后隐约明白了李逸澜的用意。 果然,李逸澜继续说道:“我破虏军奖惩升迁,一切都按定例,有功者上,而不以某一人的偏好!” 李逸澜这是借此机会,明确军中规矩,激励人人立功,人人杀敌。从周围士卒的表情和反应来说,还是有一点效果的。 有一点效果就好,李逸澜也不指望自己一句话就能让人人信服,这种制度的推行,最终还是得靠以后的实际说话。 ...... 夜色已深,全州港口却没法得到休息。 南征军部队,早晨雄赳赳气昂昂,跨过济州海峡,准备一击而拿下济州岛,此刻正沉默地回到全州港口,一个个垂头丧气,就像是落败了的公鸡一般。 相比起首战失利的痛楚,更令南征军士卒们难受的,是全州百姓幸灾乐祸的眼神。 申方洋和赵俊博,一个是全罗道兵马节制使,一个是庆尚道兵马节制使,两人都是此次南征中官职最高的将领,也是两场战斗的实际指挥。 这两个在军中一呼百应的将领,此时正站在南征军督师、右议政郑致和的面前,大气都不敢出。 郑致和的右后方,则站着前济州牧使,现任礼曹参知洪宇亮,此刻也是恭敬地微微弯腰,不愿意触郑致和的霉头。 郑致和发过一通火之后,得到的都是申方洋和赵俊博两人唯唯诺诺的回应,渐渐地也感到无趣。 “接下来,这仗应该怎么打,说说。” 申方洋和赵俊博两人对视一眼,但是给出来的战略却不同。 “化整为零,渗透。” “合兵一处,转进。” 第八十七章 朝鲜的蒋干 郑致和让眼前的两名高级将领,都谈一谈接下来战事的发展。 两人都是一道的兵马节制使,战术素养自然还是足够高的,但是分析了目前的形势之后,两人给出的战略却完全不同。 庆尚道兵马节制使赵俊博,认为应该合兵一处,转进到另外的港口,不要再去硬憾今天这两个已经被证明防守十分严密的港口。 全罗道兵马节制使申方洋,想法却恰好相反,认为此时应该化整为零,把庞大的军队分成一支支小队伍,从广袤的海岸线中上岸,进行突袭。 不过,这两个想法虽然一开始听起来完全相反,但是郑致和仔细一想,却并不是不能兼容。 还没等郑致和说出自己的想法,申方洋和赵俊博两人也眼睛一亮,想到了接下来最适合的进攻战略。 几人在这个思路上,开始详细讨论起具体的细节。 赵俊博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在下愚见,或许可以让洪参知前往明使所在大营,观察敌军军情,或者还可以行拖延战术。” 洪宇亮本来站在一旁不怎么说话,十分低调,但此时被赵俊博给提到了,只好硬着头皮站出来,说道:“我前往明使的大营,安全肯定能够得到保障,但是消息估计就传不出来了。” 洪宇亮这话倒也很有道理,虽然自己和明使李逸澜是旧识,和济州的将领也比较熟悉,但是现在各为其主,想要刺探军情,并且还能将军情传递出去,这种难度就很高了。 洪宇亮自然不愿意学三国演义之中的蒋干一般,借着与敌军主将的友谊,行刺探军情这种令人不齿之事,最终还落得被人将计就计的下场。 不过,督师郑致和却赞同赵俊博的意见,此时反过来对洪宇亮说道:“刺探军情一事,尽力而为即可,不必强求。” “不过,你身为李逸澜旧识,却可以在敌军营中,伺机游说劝说,至少不能让李逸澜察觉,我们的进攻方向改变了。” 郑致和的意思,就是让洪宇亮去混淆视听,让李逸澜等破虏军的将领做出判断,认为南征军有意和谈,从而放松警惕。 ....... 虽然洪宇亮和李逸澜之前认识,对济州也有深厚的感情,但是郑致和并不很担心洪宇亮会临阵脱逃,转到破虏军的阵营中去。 于利,此时洪宇亮已经在郑致和的庇护下,做到了礼曹参知的位置,迈入了堂上官的行列。这是洪宇亮这么多年宦海生涯之中,做到的最高位置。从功利的角度上看,洪宇亮没有加入破虏军的理由。 于义,洪宇亮是郑致和一手提拔上来的,可以说,郑致和就是洪宇亮的官场伯乐。现在郑致和是南征军督师,和明使李逸澜是直接的对手。如果洪宇亮选择临阵叛变,加入破虏军的话,就是辜负了郑致和的恩义。 于情,洪宇亮刚刚把自己的妻儿,以及侍奉多年的管事和仆人等等都一起带到了汉城,此时,这些人客观上已经成为了人质,让洪宇亮不敢轻易投入破虏军阵中。 于理,根据郑致和的了解,洪宇亮显然不是一个为了反清复明的大义,能够冒险舍弃自己的利益的人。这一点,从洪宇亮和李璌两任济州牧使行为处事的区别中便能看出来。 于情于理,于利于义,洪宇亮都没有背叛的理由,故而郑致和此时放心地派出洪宇亮,让洪宇亮渡过济州海峡,到破虏军的营地中去干扰李逸澜的视听。 洪宇亮虽然心中不愿,但他一个借着郑致和的背景升官的人,又怎么敢违背自己靠山的意思呢。 因此,在赵俊博刚刚提出这个建议时,洪宇亮还能推辞,但是当郑致和亲自下令,洪宇亮就只能恭敬地拱手领命了。 ...... 此时的济州军营里,点点星火,微微照耀着整个营地。 虽然军帐中已经灭了灯烛,但是几乎每个军帐里都在开着卧谈会。 虽然在白天的战斗中,士卒们大部分都拼得十分劳累,但在休息了一个时辰之后,恢复了元气的士卒反倒没有了睡意。 毕竟都是一群初经战阵的新兵,刚打完一个大胜仗,难免心中兴奋不已。临近傍晚的时候,又听到消息,曾胜率领的另一部破虏军,同样是成功击退了敌军,两路一齐获胜,营地中的士气更是高涨。 心情激动之下,这些新兵蛋子,哪里能做到如同百战老兵一般,无论胜败,安然入睡呢。 “你们有没有看到我今天的英姿?那厮还想用火铳对付我,结果被我眼疾手快,一枪刺穿了!” “你这算什么?对方攻进第一防线的时候,我左手持盾,右手拿刀,一个人对付三人的夹击,最终还成功反杀!” “你就吹吧你,我才不信呢。你平时训练的时候,单挑每次都输!” “你,你休要血口喷人!训练时候的事,那能作数吗?战场上方见真章!” 军帐中争论的声音越来越大,突然军帐外传来一声怒吼,正朝军帐里训斥道:“知道你们历害了,赶紧睡觉吧,再有下次,军法处置!” 这时,军帐中的声音才戛然而止,士卒们突然想起来,军法中有这么一条,灯烛熄后,不得高声妄语! 巡夜的士卒们,几乎是挨个军帐训斥过去,军营中的说话声这才渐渐平息下来。 ...... 破虏军阵地的中央,还有一个营帐,此时灯烛仍然没有熄灭。 在白天战斗中,作为协长率领威武镇出击,参与连夺两船的宋主,在夜里的身份,则是侍卫队的队长。 虽然没能和张直俊一样,被封为一等功,但宋主凭借着出色的表现,也获得了二等功的表彰。同样获得二等功的,还有火炮阵地上的几个主炮手。 此时,宋主正在军帐之中,接受着李逸澜的任务。 李逸澜将手中刚写完的书信封号,递给宋主,说道:“你亲自去,将这封信送到旌义,务必要亲手送到方治的手上。” 听到方治的名字,宋主微微顿了一下,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站直身子道:“遵命!” 第八十八章 奖惩并举 李逸澜将写好的信交到宋主的手中,让宋主送到正在防守旌义的方治那里。宋主领命出去之后,李逸澜从椅子上站起身,开始活动自己的脖颈。 李逸澜一边活动放松,一边拿起桌案上的一张薄纸。经过统计,今天战斗的伤亡报告已经出来了。 在白天的战斗中,破虏军虽然成功获得了胜利,但是也付出了一定的代价。 阵亡的士卒有九十五人,伤势较重者五十三人,至于那些轻伤的士卒,数量就没有统计了。只是统计伤势较重的士卒和阵亡的士卒,李逸澜所率领的这一部分破虏军,减员就已经达到十分之一。 人数偏少的威武镇,在昨日的战斗中被李逸澜寄予厚望,主导了反击攻势和夺船战役,但是在参战的三十人之中,最终也有三人牺牲,三人重伤,减员的比例甚至还要高于一般的士卒。 由此可见,如果李逸澜当时以稳为主,依托此前已经布置好的防线,而不去冒险反攻的话,破虏军的伤亡只会越来越大,最终崩盘。 毕竟单从兵力的对比来看,南征军还是要占据绝对优势的。从战后的统计来看,南征军留下来的尸体便有四百八十具,还有一些已经被南征军搬回去了,因此南征军阵亡的肯定超过了五百人。 虽然南征军阵亡数是破虏军这边的五倍,但是相对于南征军的体量来说,实际上并没有伤筋动骨,战损比和破虏军所差无几。 因此,如果只是僵硬地防守,采取消耗的战略,那肯定是不行的。这一点不仅体现在白天的这一场战斗中,更是对整个的战局都有思考的意义。 在军帐中转了好几圈,李逸澜心中逐渐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坐回案前,李逸澜提笔,又写了好几封信,分别派发给了几名亲兵,让他们连夜送到了不同的方向。 ...... 第二日一大早,破虏军阵地又重新热闹了起来。士卒们集中在阵地里的空旷处,李逸澜正站在一个木台子上讲话。 李逸澜先是庆贺了昨日的胜利,然后让士卒们再接再厉,不要掉以轻心,继续保持警惕,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 这本来是一次例行的讲话,讲完了便可以散去,回到各自的战斗岗位上,但李逸澜最后的一番话,却让场内所有人心中一惊,部分人则为之一振。 “昨日我军大胜,众将士心中激动,想要分享心情,熄灯烛之后仍然要互相交流感受心得,这实乃人之常情。不过,军法中不许熄灯烛后喧哗,此乃定例!” “昨夜,念在是诸位初犯,且情有可原,故而我只让巡夜士卒采取了口头警告的方式,而未做惩罚。从今夜开始,不严格执行军令者,严格按照军法处置。” 没有给台下的士卒们太多反应的时间,李逸澜接着说道:“不过,昨夜巡营的士卒,也记录下了几个严格遵守军法纪律的军帐。” “这几个军帐,堪当全军表率,特每人赏银三两,以资奖励!” 如果说刚才李逸澜宣布的惩罚措施,让将士们感受到的是军威,那么紧接着宣布的奖励,则让很多昨日开了卧谈会的将士后悔不已。 为了避免士卒们误会奖励的目的,李逸澜最后说道,这次奖励并不是长期性的,只是为了表彰昨晚这些坚守了军令的将士,但是以后会将这种奖励的方式推广的其他的事项之中。 恩威并施,奖惩齐进,这就是李逸澜的目的。 ....... 李逸澜的讲话结束后,破虏军的士卒开始各自到自己的岗位上。侦察兵被派到附近的海岸上巡逻,辅兵正在补修防守工事,威武镇的几名基层军官,正带着部分士兵熟悉昨天拿下来的两艘板屋船。 而更多的士卒则在将官的带领下,继续日常的训练。 在经历过一场真正的战事之后,士卒们身上的气质已经有了一些奇妙的变化,他们正在从新兵蛋子,逐步积累战场的经验,最终成为一名沉稳而靠谱的老兵。 不仅是普通的士卒得到了成长,就连李逸澜和金克孝等等的将领,也经历了作战经验从无到有的过程,破虏军上上下下都在逐步的成长和进步。 ...... 在昨日战斗中获得的两艘板屋船,由于破虏军原本拥有的水手数量不足,而那些投降的水手则还不敢信任,因此暂时还停靠在港口中,暂时还没有发挥海上巡逻的用途。 暂时,破虏军还是像之前一样,用猛船来作为海上巡逻的主要船只。 入秋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但海面上没有遮蔽,太阳光肆无忌惮地洒落下来,已经让这些辛苦执勤的士卒满头大汗,如果不是知道海水越洗身上越难受,估计有士卒都准备拿海水来给自己降温了。 终于熬到了正午换班的时候,眼看着另外的几艘猛船正在逐渐靠近,执勤士卒们脸上露出了笑容,马上就可以休息了。 “海面有船!” 就在此时,海平面上出现了一艘船的身影,立刻引起了士卒们的注意,他们纷纷望向船出现的方向,希望可以尽可能地确认情况。 “好像不是板屋船,是一艘商船!” 士卒们紧绷的心微微放松了一下,但是手上的弓箭和火铳却没有放下来,继续保持观察。 那艘船越靠越近,猛船上的士卒们终于是彻底确定了,这确实不是板屋船。还没等士卒们开始问话,船上就站出来一人,大声呼喊道: “我是礼曹参知洪宇亮,也是你们的上一任牧使,我这次来是想要见明使的,还劳烦诸君引见!” 士卒们瞪大了眼睛,确认了洪宇亮的身份,心也放下来不少。 洪宇亮在济州担任了五年的牧使,虽然称不上政绩卓着,但是凭借着当初开仓放粮的举动,在当地百姓的心目中还是有较高的地位的。 当下,这几艘猛船便围在商船的周围,将洪宇亮护送到了港口之中,让洪宇亮上了岸。 重新踏上济州岛的土地,却早已经是物是人非,人与人之间的立场和关系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洪宇亮心中难免感慨万千。 已经得到了汇报的李逸澜,带上一队士卒,亲自在岸上迎接。 第八十九章 一个月的口粮 得到了汇报之后,李逸澜带着一队士卒到岸边,亲自迎接他的旧相识洪宇亮。 洪宇亮此时心情十分复杂,既有回到济州岛的喜悦,又因为自己此时的身份和要完成的任务,而有些抑郁。 李逸澜似乎没有注意到洪宇亮的复杂神情,热情地将洪宇亮迎回了军营之中。此时的破虏军阵地,一切照旧,并没有因为洪宇亮的到来而进行什么掩饰。 沿路碰到的士卒们,恭敬地朝李逸澜行礼,其中还有不少人看着洪宇亮,犹豫着是否要问好,最终还是选择了假装无视。 洪宇亮当然也注意到了士卒们的神情变化,一路走来,愣是没有一个人和他打招呼,这对于主政济州五年,而且在当地曾经颇有些名望的洪宇亮而言,比吃了苍蝇还要难受。 从士卒们的表情中,洪宇亮清楚的明白,济州人并没有忘记他。但是此时洪宇亮已经不再是济州的父母官,而成为了破虏军乃至所有济州人的敌人了。 从港口到中军营帐的这一段路,洪宇亮走得倍加煎熬。这段路并不算特别长,用时也不算久,但是在洪宇亮的心中,却留下来不可磨灭的烙印。 终于到了李逸澜的军帐内,洪宇亮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方才士卒的神情,在洪宇亮看来甚至比箭矢还要让人冒冷汗。 但还没等洪宇亮将自己这口气好好地舒缓下来,李逸澜看似不经意地问话,却让洪宇亮立刻又倒吸了一口冷气。 “郑相此时是不是正在前往旌义港口的战船上?” 洪宇亮微微仰头,不让自己额头上的冷汗滑落下来,笑着答道:“旌义?提督你也知道,旌义距离此尚有一段路程,即使是走海路,也得多花好几天的时间,郑相自然不会多此一举了。” 毕竟是在官场浸染了多年,虽然心中忐忑,但洪宇亮表现得还算是过关的。 李逸澜也笑了,摆摆手,让洪宇亮就坐,自己亲自给洪宇亮斟上一杯茶。 “军中一切简陋,还请洪参知见谅了。” 洪宇亮自然是连道不敢不敢,恭敬地接过了李逸澜递过来的茶杯。 想当初,在牧使府上,即使是李逸澜气宇轩昂,所谈的也主要是回答洪宇亮的疑问,所求的也不过是洪宇亮能够放他们安全离开济州。 现在不过三个月的功夫,风水轮流转,轮到洪宇亮来小心翼翼地应付李逸澜的问题了。 从知道济州举义的那天开始,许多个日夜,洪宇亮都在质问自己,如果当初果断地让李逸澜等人离开,是不是现在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感慨,愧疚,不安,自责,种种的情绪萦绕在洪宇亮的心头,让洪宇亮本来就习惯皱起来的眉头,此时更加成了一个八字。 就在这种复杂的情绪下,洪宇亮开始了他在破虏军阵地的日子。 ....... 此时的济州城内。 宋时烈、李璌、陈得和崔镇南四人,在李逸澜率军出征的期间,肩负起了保卫济州府城安全,以及在确保安全的情况下,维持城内正常生活秩序的重任。 几乎每天,四人都会在牧使府开会,总结今日的得失,对一些棘手的问题进行集体讨论。 在这几人之中,陈得主要负责的是军事防备,一般不针对政事发言。 但是最近这几天来,除了巡视军营和济州防务以外,他也出现在参与政事的一线之中。 毕竟陈得是财副出身,对于各种统计数字的敏感程度很高,在几次处理城内事务的实践中,甚至要比另外三人来的更加专业。 用崔镇南调侃的话来说,陈得就不应该披上战袍,而应该成为一名地方官。 另外,在这段日子里,陈得的朝鲜语水平也有了显而易见的提升。 这些日子以来,脱离了威武镇的汉语环境,长期处于朝鲜语环境中,耳濡目染之下,陈得已经可以用朝鲜语和崔镇南等人进行基本的交流了。 或许是受到了崔镇南话语的激励,也可能是在语言可以沟通之后,可以更加直接方便地表达出自己的想法,总之,在最近几次会议中,陈得对民事问题的发言越来越多了。 ...... “这几个月来,国内大旱,济州岛也是如此。这几天我跑遍了府城附近的农田,庄稼几乎都枯了,我只怕收不上来粮食啊。” 崔镇南这几日都在府城外面跑,所看到的景象,让他直皱眉头。 李璌点头道:“确实,今年的收成不容乐观。不过,此时民众家中的存粮还是足够的。据我了解,今年初洪宇亮参知还在担任济州牧使时,曾经开仓放粮,缓解了整个济州岛的缺粮情况。” 宋时烈抚着自己的长须,问道:“此时粮仓中还有多少存粮。” 李璌苦笑了一声,说道:“所剩无几。” “都被洪宇亮参知分完了?”宋时烈惊愕道。 洪宇亮在职期间,崔镇南是洪宇亮的心腹,崔镇南之所以能够做到同知的位置,也多亏了洪宇亮的提拔。 虽然现在两人已经有一段时间未曾联系,但是崔镇南心中还是对洪宇亮心怀感念的。 此时,崔镇南便连忙出来解释道:“当时,洪参知也不知道事情会发展到今天这个程度。毕竟不考虑到战争的消耗的话,其实济州百姓的粮食是足够的。” ....... 接下来,崔镇南详细地给三人讲述了当初洪宇亮开仓放粮背后的原因,以及最终事件的走向。 郑致和为了打击汉党旗下的济州粮行,示意洪宇亮开仓放粮,稳住了粮价,让粮行少赚了一大笔,最终惹怒了粮行掌柜李祥。 李祥为了报复,选择暗杀明使,想要扣一个保护明使不力的污点在洪宇亮身上。 刺杀不成,李祥被明使李逸澜反杀,又激起了汉党大佬李庆亿的愤怒。 李庆亿暗中指使张万尹和朴孝民,借着执送漂流人入清国的机会,逼的李逸澜反抗,便可以名正言顺的用武力击杀李逸澜。 李逸澜确实反抗了,只不过反抗的力度远远超出李庆亿的估计,最终有了今天的破虏军。 ....... 宋时烈无奈地摇了摇头,这样看来,还得感谢洪宇亮开仓放粮,否则李逸澜也不会在济州岛举义。 等到崔镇南解释完了这个话题,李璌继续说道:“除了济州粮仓之外,济州岛上最大的储粮库就是济州粮行。不过,济州粮行的粮食,也在当初杀李祥时,被提督用来分给济州城里的百姓了。” “也就是说,此时我们官府已经没有什么存粮了?”宋时烈苦笑道。 崔镇南扶额:“恐怕确实如此。” 宋时烈转向陈得,焦虑地问道:“军营中储备的粮食,还有多少?” 意识到了问题的严峻,陈得脸色也不好:“算上前线的支出,最多只能再用一个月。” “一个月。”宋时烈喃喃道,“无论我们是否能够抵挡住一个月的攻势,都得想想一个月之后,应该怎么办。” 第九十章 攻势汹汹 “算上供给前线的口粮,现在军中的储备粮食只剩下一个月了。” 陈得这番话,就像是一团厚重的乌云,萦绕在参加会议的几人心头。 正如宋时烈所担忧的那样,如果破虏军真的撑过了这一个月,那么接下来的粮食应该如何供应呢。 一个月的时间,说短不短,但也肯定算不上很长。正所谓未雨绸缪,现在已经有必要开始考虑这个问题了。 几人梳理了一下现在的情况。 想要靠秋收来缓解缺粮的情况,基本上是没法指望了;从其余地方引进粮食,从目前孤军奋战的情况来看,也不现实。 陈得提出了一个想法,如果林寅观可以和长崎方面成功取得联系,或许可以向长崎甚至是日本当地的商贾购粮。 只不过,听到陈得这话之后,崔镇南和李璌两人几乎同时摇了摇头,说道:“怎么可以向日本商贾借粮呢?” 陈得一愣,看来朝鲜与日本之间的矛盾还是太深,即使济州岛已经举义,也不愿意和日本有太多瓜葛。 其实,李逸澜派林寅观去长崎请兵一事,在破虏军内部也没有得到完全的统一意见,只是也不好直接反对,最终形成了默认同意的局面而已。 况且,林寅观去请兵,请的是寓居长崎当地的汉人,而不是请兵于日本人,这一点区别,对于破虏军内的朝鲜高层来说,十分重要。 陈得想通了之后,最终也只能沉重地点点头,至少只凭借他一个人的力量,肯定是无法改变这几个朝鲜人的想法的。 或许只有李逸澜亲自出现在这里,才有可能改变他们的想法,至少反对的声音不会太大。 陈得的意见也被暂时否决之后,空气又是一阵沉寂,在场的四人都在思考着解决的方案。 半晌之后,宋时烈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可以用银两,从百姓的手中购买粮食。” 毕竟,在领了两次粮食之后,济州府城里百姓家中,或多或少都会有余粮。因此,这个意见大体上得到了几人的同意,但具体实施起来,需要商量的地方依然很多。 崔镇南便说道:“战事已起,粮食又歉收,百姓自己家中也要储量,以防万一。只怕如果以平常的价格购买,很难买到足够的粮食。” “但是,如果以高价购买的话,我们现在的存银又未必足够。” 这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虽然说当初粮食都是免费救济给济州民众,但是送出去容易,取回来难。现在粮食早已经进了百姓的家里,再想回到官府的手中,难度就大了。 李璌建议,官府在收购粮食时,可以给每家每户都限定一个收购粮食的额度,一律按照这个额度强制执行。 乱世用重典,李璌的想法很直率。 虽然说这样做,还是没有脱离出强制收粮的范畴,但毕竟还是用实实在在的银两在购买,因此在场的几人都在心里说服了自己。 商议妥当之后,会议便到此结束,四人各自下去休息。明天一早,开始具体制定出收购粮食的价格,收购的数量,以及具体的执行手段等等的细节。 ....... 济州岛北岸,破虏军阵地。 自洪宇亮渡海而来,已经有两天了。 出乎李逸澜意料的是,除了洪宇亮来的当天,南征军没有动静之外,等到了第二天,南征军便卷土重来。 不过,相比起第一次作战的分头夹击,这次南征军兵合一路,主攻了曾胜、柳馨远所在的港口方向。 虽然限于战船的数量,南征军没法将所有的士兵都投入到战场上,但是相比起初次战斗时,每个方向五千人的作战规模,这次南征军一次性便投入了接近一万名士卒,进攻港口。 第一时间,曾胜便派人向李逸澜紧急求援。 李逸澜接到求助信时,洪宇亮也在身边。洪宇亮内心暗暗疑惑,郑致和不是已经决定攻击东边的旌义港口了吗,怎么今天还在攻打济州北岸。 莫非是在洪宇亮离去之后,郑致和以及申方洋等人重新商量出了作战方案?或者是,担心洪宇亮泄密,所以临时调整了? 如果是前一种情况,洪宇亮倒觉得没有什么问题,但就怕是后一种可能。虽然在心里安慰着自己,但洪宇亮还是不可避免地产生了一种不安全感。 郑致和派自己来破虏军的军营,和李逸澜接触,到底用意何在?洪宇亮越想,心中越不踏实。 ........ 李逸澜一边看信,一边密切关注着洪宇亮的反应,只可惜洪宇亮虽然内心掀起惊涛骇浪,但是表面上还是显得风平浪静,根本没有让李逸澜找到什么破绽。 毕竟洪宇亮小心谨慎惯了,也就是刚到破虏军阵地时,心情复杂,稍微有些乱了阵脚,其余时候还是让李逸澜很难琢磨透。 按照昨天好不容易从洪宇亮的神情中找到的线索,李逸澜当时认为南征军会改变进攻方向,比如进攻旌义港口。 但是仅仅过了一天,南征军就用现实说明,李逸澜的估计似乎不太准确。 虽然摸不清南征军打得是什么主意,但是有一点李逸澜还是清楚的,那就是如果不派兵驰援的话,曾胜那边真的未必能够抵挡的住。 就算这是南征军的一个计谋,那也是阳谋,李逸澜不得不派兵增援。 好在此时的南征军,看上去都集中到曾胜那边攻击了,李逸澜所在的港口倒是平安无事。李逸澜便大胆冒险了一回,派出朴治勇带队,率一千人驰援。 军情就是命令,李逸澜将令一下,朴治勇迅速抽调了一千人,开始出发驰援。 营地里,只剩下李逸澜和金克孝两名高级将领,以及张直俊等三百五十名可以作战的士卒。 洪宇亮身在营地之中,当然也能够看到朴治勇带兵走之后,阵地内守卒所剩不多的情况。其实,这已经比洪宇亮自己来之前的估计要好不少了。 毕竟,单靠济州原先的士兵,破虏军的规模只能是原先的二分之一。洪宇亮也是基于这一点,来进行预判的。 “洪参知,你可以回去汇报一下我们兵力的薄弱。” 洪宇亮哈哈大笑:“提督还打算放宇亮回去吗?” 第九十一章 战术退防 李逸澜原本也就是试探一下洪宇亮,此时见洪宇亮并不上套,摇头笑了笑,回到了军帐之中。 此时军营中已经十分空虚了,李逸澜也只留下了一名士卒,跟在洪宇亮的身边,这是看得最松的一次了。 洪宇亮有心和这名士卒说说话,但士卒一张口,他就放弃了这个想法。李逸澜派来看着洪宇亮的这个士卒,原来是威武镇的人,根本听不懂朝鲜语。 就算洪宇亮巧舌如簧,也说不动一个根本听不懂自己说话的人啊。 虽然李逸澜没有禁止洪宇亮在军营中活动,但是也不打算让洪宇亮找到离开军营的机会。因此,洪宇亮在士卒的看护下逛了军营一圈之后,自觉无趣,便回到安排给他的军帐之中了。 回到了军帐中,洪宇亮总算是得到了一个人独处的机会。 躺在给他铺好的凉席上,洪宇亮又陷入到了这两天他经常会产生的奇怪情绪之中。 郑致和派自己来的目的,究竟是如何?在严密的看守下,自己能做的事情有哪些?在战争如火如荼进行着的时候,自己难道要成为一个百无一用的旁观者? 洪宇亮深知自己正在参与近三十年来朝鲜最大的一次事件,然而此时他在这个事件中的位置和作用都显得十分的尴尬。 ....... “曾统领,第一防线已经被攻破了!”旁边的林和义担忧地对曾胜说道。 相比于第一次进攻时的傲慢和大意,这次南征军显然是有备而来。 在接近第一防线之后,南征军的先锋士卒们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着急地迈过防线,而是稳住阵脚,等到了后续的部队上来。 扛着高大盾牌的士卒们赶上来了,他们举好盾牌,互相倚靠在对方的后背上,围成了一个由盾牌组成的防护圈,小心翼翼地迈过了第一道防线。 ....... 在第一次的战斗中,南征军的士卒正是在突破第一防线之后,遭到了曾胜事先布置好的袭击,阵脚大乱,慌乱撤退之下,直接冲乱了南征军的部署,也逆转了整个战场的局势。 吃一堑,长一智,这次南征军宁愿在第一防线前与守军耗着,哪怕是在攻入防线前多牺牲一些士卒,也得等到笨重但是防护周密的盾牌圆阵跟上来。 只要不在进入第一防线之后,在对方的袭击下崩溃,进而动摇了整个队伍的阵脚,现在的伤亡都是在南征军指挥官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 这次南征军的最高统帅是庆尚道兵马节制使赵俊博,申方洋和督师郑致和都没有随军参加战斗。 赵俊博本身的作战风格,就是追求整个战局的稳定,为此宁愿付出一些士卒的生命作为代价。在第一次战斗中,赵俊博为了阻挡破虏军的反攻,无视了那些还在前线的南征军先锋,直接采用火炮压制。 此时,赵俊博同样牺牲了前排一些士卒的性命,换来了盾牌圆阵赶上来的时间,用一种最稳妥的方式突破了第一防线。 这种不把前线士卒当人看的打法,也就只有在几乎全部由庆尚道士卒组成的军队中才有可能实现了。 毕竟,赵俊博敢让督战队将所有想要逃跑的前线士卒都斩首,但如果前线的是禁军士卒,赵俊博可就不敢放肆了。 因此,当督师郑致和提出让禁军也加入到这次战斗中来的时候,赵俊博难得回绝了一次督师的意见。 赵俊博需要保持自己对指挥部队的绝对控制权,否则处处缩手缩脚,这仗就没法打了。 ...... 通过之前战斗中俘获的庆尚道士卒口中,曾胜已经知道了赵俊博的名字,以及庆尚道的一些基本情况。 庆尚道士卒数量大约在一万三千人左右,这次赵俊博就带来了一万人,可以说是倾全道之力了。 当时,在一旁的柳馨远听到之后,无奈地摇摇头:为了卷土重来,掌控着庆尚道的南人党可以说是把自己积蓄多年的力量都拿出来了。 如果能成功将破虏军剿灭,南人党和汉党就可以利用宋时烈在破虏军这一点大作文章,或许就能将山党彻底逐出朝堂。 柳馨远自己原本是属于北人党的,只不过现在北人党已经基本上没有影响力了,所以现在人提起柳馨远来,往往不会带着党派的视角。 就比如现在,柳馨远和宋时烈同时到达济州岛,参加了破虏军的事务,但是在舆论场中央,遭受的非议和支持都最多的,还是有着山党背景的宋时烈,而不是柳馨远。 来的时候匆忙,柳馨远来不及通知自己的门生,一个人赶过来了,也不知道现在他们的情况如何,有没有人也想跟过来的? ....... 由密密麻麻的盾牌围成的圆盾阵跨越了第一防线,却没有迎来他们想象中的袭击。 这次破虏军是真的撤退了,而且撤退得很彻底,第一防线和第二防线之间已经空无一人了。 曾胜也知道故技无法重施的道理,这次早早就果断放弃了第一防线,没想到前排的南征军士卒早已经得到了将官的命令,不准先跨过第一防线,而要等到圆盾阵上来之后,其余士卒在确保安全的情况下跟上去。 看到敌军的先锋在阵线前没有动静,原先冒着极大风险留下来殿后的破虏军士卒面面相觑,最终及时撤退到了第二防线之中。 可以说,这次是南征军的谨慎,给了破虏军减少伤亡,从容退守第二防线的机会。 “没有埋伏,圆盾阵后撤,后排士卒跟上,继续冲锋!”确认没有埋伏之后,方才心里紧张不已的南征军前线将领,此时心中甚至有一些惋惜。 圆盾阵的战术,这两天南征军一直在训练,此时却暂时还没能派上用场,指挥将领有种浪费精力的幻灭感。 两条防线之间相隔不远,将领命令一下,圆盾阵开始后撤,而刀盾手和弓箭手、铳兵等先锋则重新冲到了前面。 虽然精心准备的反制战术没能派上用场,但这终归是南征军第一次完全拿下了第一防线的阵地,此时士气大涨! 就在此时,第二防线中,火炮齐发,朝正在冲锋的南征军士卒轰了过来! 第九十二章 各有计谋 南征军小心翼翼地跨过了第一防线,但是并没有遇到之前设想中的埋伏。 确认四周空无一人之后,南征军前线的指挥将领大声命令道:“没有埋伏,圆盾阵后撤,后排士卒跟上,继续冲锋!” 圆盾阵开始后撤,而刀盾手和弓箭手、铳兵等先锋则再次发起冲锋。 就在这时,第二防线中突然冒出来五门火炮,在这么近的距离之中,火炮根本无需费尽心思地找角度了,直接轰击即可。 “趴下!”将领惊呼一声,随后自己身先士卒,卧倒在了地上。其余士卒也慌忙趴在地上,想要躲开炮弹的轰击。 但是在这么近的距离下,即使趴下,最终能够真正躲开炮弹轰击的将士最终还是少数。 包括前线的那名指挥将领在内,数十名将士直接在炮轰中丧命,受伤的更是不计其数。 指挥将领在自己生命的最后时刻,也没有想明白,对面的火炮是怎么突然冒出来的。明明在之前的观察中,第二防线后面一览无余,根本没有可以隐藏炮弹的地方啊。 ...... “曾统领还是奇招频出啊。” 这次火炮的突然袭击,成效也十分的明显,第二防线后面的士卒们士气大振。 原来,曾胜在第二防线后挖了一个小型壕沟,专门用来存放火炮。火炮藏身在壕沟之中,那名倒霉的南征军将领自然无法发现了。 最终,曾胜的奇谋获得了好的效果,直接轰下了对方的一名前线将领。 点燃火炮的引线之后,原本站在第二防线后防守的破虏军士卒则跳进那条并不深的壕沟之中,以避免火炮发射过程中可能的事故。 轰隆过后,火炮手们连忙从壕沟中出来,继续操炮。趁对面的南征军士卒慌乱之际,火炮继续发炮。趁他病,要他命! 群龙无首的南征军先锋士卒们,又挨了两炮之后,所剩不多的南征军先锋们这才慌忙撤退。 曾胜看到有些士卒从壕沟中爬出来,准备追击敌人,连忙大声制止道:“不要追击!小心对面的火炮!” 上次的战斗中,破虏军刚想要发动追击,就被南征军无情的炮火给击退了,吃一堑长一智,曾胜不愿意让自己的士卒冒险。 果然,不出曾胜所料,赵俊博故技重施,无视前线的士卒们,再次发动了火炮轰击。 不过,这次南征军的火炮比上此推进的更加靠前,炮弹直接轰进了破虏军的第二防线中。 这次轮到曾胜带头喊趴下了:“卧倒!” 第二防线上的破虏军士卒们,这个时候解锁了壕沟的第二个用途,炮击声一响,破虏军士卒便集体翻下壕沟。 任凭炮击再猛烈,壕沟中的破虏军士卒都安然无恙。 在震耳欲聋的一连串炮击之后,南征军的火炮总算是停歇了下来。虽然这一次的炮击声势震天,但是对破虏军士卒本身的影响还是不大。 不过,没来得及收起来的五门火炮,在刚才的轰击中幸存下来的只有两门,另外的三门都被击毁了。 而刚才几乎已经被破虏军的火炮轰击到溃败的南征军士卒,也趁着刚才南征军的炮击掩护,重新稳住了阵脚。 新的指挥将官已经到位,后续的兵力也已经补充了进来,南征军先锋重整旗鼓,再次发动了冲锋。 曾胜猛然意识到,方才自己固然是算计了对方先锋一次,但是南征军也没有完全吃亏。 赵俊博也利用破虏军火炮冒头的机会,轰掉了破虏军的三门火炮,大大减少了南征军冲锋过程中的威胁。 双方都在互相算计。只不过赵俊博选择牺牲了一部分先锋士卒罢了。 ...... 为了不误伤正在冲锋的南征军先锋,南征军的火炮暂时停歇了下来。 第二防线上仅存的两门火炮,连忙抓紧最后的一次火炮轰击机会,轰出了两炮,把冲在最前面的一批敌军给打了回去。 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火炮已经来不及再发射,直接被炮兵抬了下去。接替火炮的,是一排弓箭手和铳兵。 “三眼铳准备!放!” 曾胜在第二防线上,配备了军中为数不多的三眼铳,此时终于是派上了用场。铳弹齐发,一片硝烟中传来南征军士卒的一片哭嚎。 “弓箭手放箭!”还没等硝烟完全散去,弓箭手已经凭借烟雾中大致的轮廓,射出了自己的箭矢。 火炮、三眼铳、箭矢,这三连攻击,成功地延缓了南征军先锋前进的速度,在这么近的距离之内,给南征军造成了很大的伤亡。 但南征军这次就像是下定了决心,要一鼓作气,拿下这个破虏军的防守阵地,督战队在后,士卒无奈只能冲锋在前。 即使先锋的伤亡惨重,南征军依旧是朝着第二防线推进。 最后射了一轮的三眼铳和弓箭之后,破虏军最终还是迎来了和南征军先锋的面对面交锋。 早已经等待多时的沈二郎,举起大刀振臂一呼:“兄弟们,和我一起顶上!”随后,沈二郎身先士卒,顶在了最前线。 喊杀声,刀枪的撞击声,刀刃刺入身体时那种令人心里不适的怪异声音,战场上的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士卒们近身战斗。 “援兵还有多久才能到达?” 曾胜左镇中军,表面上依然神情坚定,内心却开始期盼起来自李逸澜方向的援军来。 看上去,赵俊博今天是不惜代价也要拿下来了。 ....... 与此同时,另一个港口附近。 十几名穿着平常百姓服饰的人,聚到了一起,商量了一会。随后,这十几人分成了两路,朝两个不同的方向去了。 等到这十几人走远之后,树林之中,走出来一老一少。 “爷爷,他们是什么人?”那名看上去刚满十岁的小孩,满脸疑惑地问道,“为什么我们刚才要躲起来?” “听口音,不是我们济州的人。”被唤作“爷爷”的这名五十余岁的猎人,摸着自己的胡子,说道,“或许,我们可以发一笔财了。” 小男孩小小的眼睛中,有着大大的疑惑:“发财?为什么我们会发财?” “去找破虏军报告,他们肯定是官军派来的细作!” 第九十三章 童心所向 破虏军营地中。 中军大帐内,李逸澜亲自接待了那一老一少。 老猎人说话时带着浓重的济州口音,以至于李逸澜时不时还得从旁边的士兵口中,听他们将老猎人的话重新复述一遍。 听了半天,李逸澜才弄清楚了老猎人目击的地点,以及当时那些疑似是南征军探子的士卒交流的话语。 “他们分成了两路?”此事不小,李逸澜连忙问道。 老猎人点点头,说道:“是的。两路走的方向正好相反,其中有一路,一共七人,往这边来了。” “往这边来了?你确定?”站在李逸澜身旁的金克孝赶紧确认道。 “我确定。”老猎人把头点得如同捣蒜一般,生怕李逸澜和金克孝等人不相信,自己就拿不到酬劳了,“我和我孙子还悄悄跟了一段,确定他们是往这个方向来的,然后我们再抄近路过来,向提督禀报!” “真的,我也作证!”老猎人的孙子也举起手,想要证明他爷爷说的话是对的。 一番询问之后,李逸澜心中基本已经相信了这祖孙两人的话,吩咐一旁的士卒取来银两,拎在手里,颠了几下。 “谢提督大人赏!”三两的银子,对于老猎人来说绝对不是一个小数目,看到李逸澜将银两拿在了手中,老猎人激动地跪下来,就准备叩谢了。 李逸澜一个箭步向前,将老猎人搀扶起来,说道:“我李逸澜说过的话,自然是说到做到。” 将银子放在了老猎人的手中,李逸澜继续说道:“不过,我们现在只能从你的口中了解到敌军探子的消息,真实性还不能完全保证。” “这样吧,你先暂时留在这里,等到敌军来袭的时候,自然我们就可以验证实情了。” 老猎人神情露出了一丝犹豫,虽然来侦察的这一路官军人数不多,只有七个人,但是并不是每一个平民百姓都敢于直接和官军对抗的。 更何况,此时老猎人并不是孤身一人,他的身边还有孙子。如果真的打起来了,小男孩的安全所受到的威胁就会大大提升了。 不过,李逸澜说完之后,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老猎人,身份的加成,使他的目光在猎人心中多了千斤的重量。 正当老猎人犹豫着不知如何回答时,小男孩倒是很积极地替他的祖父回答了:“好的好的,我们留下来!” 老猎人心中一惊,连忙训斥道:“小屁孩知道个啥?你这么小,留在这里打仗,不要命了?” 小男孩被自己祖父说了一通,显得有些委屈,说道:“我怎么就不要命了,平时跟狗蛋他们打仗的时候,我都是当大将的好吗?” 打仗?众人愣了一会,随后才反应过来,小男孩口中所说的打仗,应该指的是那些用竹竿来当作战马的战争游戏吧。 虽然此时的形势比较紧张,但人们还是难以控制的笑出了声来。 一片笑声中,小男孩感到有些窘迫,但又有些不服,继续说道:“我听狗蛋他们说,现在我们是大明的子民了,要对付北边来的敌人!我还扮演过敌人呢!” “总之,我现在要留下来,我现在是明军,我要打敌人!” ........ 方才李逸澜也被这小男孩的“打仗”说法给逗笑了,不过此时听到小男孩的坚定宣言,心中却是一动。 一般在这种事情上,小孩子很少骗人。那么这样看来,破虏军甚至是大明的概念,已经开始渐渐进入到了济州民众的心中。 对于李逸澜来说,这是一个好的迹象。这代表着破虏军以及它背后的大明在济州岛有了更加深厚的群众基础。 如果这种情况能继续延续下去,那么大明的旗帜,将在济州岛的土地上插得更扎实,更稳固。 而对于同样站在一边的洪宇亮来说,小男孩的这番话就让他有些忧虑了。 在洪宇亮的判断里,济州民众更多是被胁从而反,或者是贪图眼前的蝇头小利而冒险跟随破虏军。 这些被威逼利诱而参与进来的人,即使数量再多,在洪宇亮的心目中也不是没有战胜的可能。 但是从现在小男孩的表态来看,济州岛里至少有一些年轻的孩子,已经开始重新树立自己的身份意识了。 破虏军举义至今,不过一个月左右的时间,就已经有了这样的影响力。 如果破虏军在济州岛继续维持统治呢,一年后,五年后,甚至是十年后,新成长起来的年轻人们,他们还会认为自己的是东国人吗,亦或者彻底成为了大明人呢? ....... 自己的孙子态度这么积极,老猎人反而不好意思再拒绝了,最终选择留在了军营之中。不过,老猎人也提出了一个请求,那就是希望能够保证自己孙子的安全。 现在军营中留下来的士卒数量本来就不多,李逸澜自然不想再安排一个士卒来看着一个不安分的小男孩。于是,李逸澜把小男孩交给了被派去府城报信的两名士卒,让他们两人带着小孩子立刻出发。 根据老猎人的目击,上岸侦察的敌军兵分两路,一路往这边来,另一路则往相反的方向走去,那个方向并没有破虏军驻守,只有一些村落。 虽然摸不清朝另外一个方向前进的敌军的套路,但是李逸澜肯定不会因为手中兵力的限制,而放跑这些人。 于是,李逸澜派两名士卒,骑上战马,以最快的速度前往济州府城报信,通知留守府城的陈得敌军探子开始渗透的消息,以及那一路探子的大致活动方向。 济州府城内还有大约五百名士卒,派去解决对方几人的侦察小队的人手还是有的。 小男孩并不愿意跟着两名士卒去府城,他要留下来打敌人,不论老猎人怎么说,就是不走。 李逸澜蹲下来,认真地和小男孩说道:“送信也是为了打敌人,这个任务同样十分艰巨,关乎着我们破虏军和大明的存亡。我现在把这个艰巨的任务交给你,你有信心完成吗?” 小男孩原本黯淡的眼神中重新焕发了光彩,大声答道:“有信心!” “很好。”李逸澜一把将小男孩抱起来,放到了战马上,由一名破虏军士卒抱着,“现在去完成任务吧,为了大明!” 第九十四章 黄雀在后 循循善诱之后,李逸澜终于把这个志气很高的小男孩给送走了。战事汹汹,目前还没有受到波及的济州府城,无疑是整个济州岛最安全的地方之一。 看到自己孙子的安全得到了保证,老猎人一直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了下来,安心地留在了兵营之中,准备和破虏军一起,把那一队前来侦察军营的南征军探子给铲除掉。 现在兵营中余下来的士卒只有三百五十余人,其中还有几十人是要负责海上巡逻的,那么剩下来的士卒也就三百余人。 当然,前来侦察破虏军阵地的敌军,只有七名探子构成的侦察小队。以现在破虏军阵地里的兵力,自保当然是绰绰有余了。 但是,所谓探子,主要目的是为了侦察敌情,而不是进行作战或者偷袭。因此,南征军的这七名探子,基本不可能主动进攻破虏军的阵地。 探子们的工作,不是进攻阵地,而是摸清阵地的防守布置,以及大致的兵力情况。 然而,望着阵地两旁郁郁葱葱的山岭,李逸澜明白,想要把可能隐藏在山林中观察的探子们揪出来,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而且李逸澜担心会打草惊蛇,让这一队的南征军探子逃出去几个,最终将此时阵地中的兵力空虚和战术布防带回到南征军那边去。 时间紧迫,李逸澜、金克孝和老猎人商量了一下,最终制定出了一个大胆的战术。 ........ 半个时辰过后。 山上树林中,南征军的几名探子满脸疑惑。 往山下望去,这分明是一个精心布置好的阵地。壕沟、鹿角、地刺,各种防御工事一应俱全。三道防线已经部署完毕,而防线的后面则是一片片军帐。 “这里应该就是破虏军的甲营了。”为了方便称呼,南征军将驻守在济州岛北岸的两个破虏军兵营分别起了名字。李逸澜负责驻守的是甲营,而曾胜负责驻守的则被称为乙营。 “但是,现在营地里竟然空无一人?” 几名探子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揉一揉眼睛,重新看了一遍。最终他们还是确定,无论是陆地上的阵地,还是港口中停靠着的两艘板屋船上,都看不到人活动的身影。 原本,几名探子的主要目的,是接近破虏军的甲营,刺探甲营中的防守部署,以及兵力情况。 然而现在这种情况,看上去整个阵地都已经撤走了,这无疑大大出乎了探子们的意料。 探子内部开始分裂成两派意见。 一派人担心这是破虏军的陷阱,力主求稳,就按照事先接下来的任务,将甲营内的防守布置和兵力情况带回全州即可。 “我们就待在这里,把甲营里的防守布置记录下来,然后可以根据军帐的数量,估计出对方阵地上的兵力情况。” 另一派人并不同意这种保守的意见,他们认为,身为侦察的探子,就应该尽可能地将最有效的情报带回去。 “问题是如果他们真的是全部撤走了,那么我们记录下来的防守布置和兵力情况,作用就将大大降低。” “当务之急,是将现在甲营内的情况搞清楚。” 第一派人提出:“现在的情况实在是太诡异了,很有可能是对方布置好的陷阱!” 第二排人针锋相对:“从上岸一开始,我们这一路走来,都是绕的山路,一路上都没什么人烟。更何况,我们穿的是普通的衣服,小刀都藏在衣服里了,根本不可能被人发现。” 事实也确实如此,为了避免被人发现,这七人专挑偏僻的小路走,而且一路上也很少互相沟通,按理来说天衣无缝。 只可惜,偏偏在他们分兵的时候,有一老一少躲在了树林里,直接使得他们的艰辛工作毁于一旦。 两派人继续争论。 “可能是赵节制使率军攻打乙营,给贼军造成了惨重的打击,所以驻扎在甲营的贼军也倾巢而出,前去支援了?” 辩到最后,两派人争执不下,干脆再次分兵。 三名主张保守行事的探子,留在山上,观察情况。而另外四人,则小心翼翼地下了山,准备到军营中一探究竟。 这样一来,如果真的侦察出甲营空虚,那么这份功劳就将属于这四名勇敢的探子;而如果这真的是破虏军的陷阱,则留在山上的三人则将保住自己的性命。 ....... 此时,山下的破虏军阵地中。 李逸澜和六名威武镇的士卒,此时已经从中军大帐里搬了出来,到了一个普通的军帐内。 这个军帐在山脚下第二排,外貌朴实无华,但认真观察的话,或许可以看到军帐破了一个洞。一名士卒正趴在地上,通过这个小洞,观察着军营临时搭建起来的大门。 其实,现在破虏军阵地的军帐中,藏着两百多名士卒! 而洪宇亮此时则被转移到了离这里最远的一个军帐中,两名威武镇的士卒正虎视眈眈地看着他,防止洪宇亮给探子们示警。 “来了,有四个人进了大门。”趴在地上观察的士卒,此时低声汇报道。 李逸澜举起了自己手中的长枪,身旁的其他几名士卒,则准备好了弓箭和大刀。 “他们进了第一排的军帐。” “出来了。” “他们过来了。” “朝着我们这里过来了!” 随着南征军的探子越来越近,趴在地上的士卒不再说话,而是开始用手势示意。 士卒高举着的左手猛地往下一挥!与此同时,军帐也被南征军的探子掀开! 弓箭手,射箭! 李逸澜事先吩咐,要在几个探子中留下活口,以便他们查问现在南征军的情况。因此,射箭的三名弓箭手,并没有往要害放箭。 饶是如此,这些穿着普通常服的探子,也直接倒下了两个。其中有一个倒霉鬼,右腿上中了两箭,因为他同时被两名弓箭手给盯上了。 另外三名破虏军士卒则趁机一拥而上,将倒地的两人制服。身上只有小刀的探子,几乎没有还手之力。 其余两名探子转身便想逃走,李逸澜猛一击打搬进了军帐中的大鼓,躲在军帐中的其余破虏军士卒全都钻了出来,将想要逃走的两名探子团团围住。 第九十五章 送上门来 四名勇敢的南征军探子,决定进入破虏军的阵地,一探究竟。 一旦证实了破虏军阵地却是已经人去营空,那就说明南征军可以从这个阵地中长驱直入,直捣济州府! 如此一来,他们这次的任务也将取得巨大的成功。 他们四个人,是在用自己的安危作赌注,去赌一场大功劳、大富贵。 然而,最终他们还是赌输了。 两名探子在刚掀开军帐的时候,便被箭矢射伤,随后帐内的威武镇士卒一拥而上,将两人制服。 另外两名探子没有受伤,但只携带了一柄小刀在身上的他们,也没有和威武镇这些全副武装的士卒硬拼的勇气,转身就想跑。 但最终他们也没能跑出去,被从各个军帐中出来的破虏军士卒团团围住。 破虏军士卒一步步逼近这两名探子,嘴上则喊着投降不杀,给两名探子施加压力。 双方的实力差距如此悬殊,两名探子对视一眼,最终扔下了小刀,跪倒在地上投降了。 ....... 山上密林中。 在之前的商议无果后,原先的七名探子兵分两路,其中四个下山去军营核验的已经被破虏军全部俘虏了,另外三名探子藏在密林中,此时心中既害怕,又暗暗庆幸。 余下的三名探子,因为自己的小心谨慎而躲过一劫,三人对视几眼,很快就达成了一致:撤! 死道友不死贫道,现在山下的四名同伴虽然还没有死,但是被这么多人看守着,只凭余下三人的力量根本没有办法救出来。 而且,那四人被俘虏之后,说不定还会被逼供,供出来余下三人的存在以及他们的藏身之处。 因此,此时选择留下来观察形势,根本没有太大的意义。想到这里,三名探子当机立断,掉头就走。 担心破虏军的追兵跟上来,三人顺着自己最熟悉的来路,几乎是一路小跑着离开了山顶。 方才慌乱之际,没来得及细想,等跑到一半,探子中突然有人意识到了问题:既然山底下的军营已经提前做好了准备,所有人都躲在了军帐中,就等着探子上钩,那就说明破虏军早已经知道了他们的存在! 想到这里,三人只觉得后背直冒冷汗。 “怎么办?他们说不定早就知道我们三个人的存在了。” “我们是怎么被他们发现的?” “敌军说不定现在隐藏在哪个地方,偷偷注视着我们,想着跟在我们后面,一网打尽!” 几人越讨论下去,心中越发害怕,一步三回头,四处张望,生怕不知什么时候冒出来破虏军的身影。 三名探子有心绕路,但是想到在这深山密林之中,天色渐暗,到时候就更难出山,说不定迷失在山林中了。 送他们来的猛船,为了避免引起沿岸渔民的注意,已经离开了海边。按照约定,猛船会在傍晚重新回到海边,接这些探子回到全州。 无论第一天的侦察成果如何,两路探子都至少得派出两人回到岸边,把今天侦察的成果交到猛船上的士卒那里,由猛船士卒将这些情报和消息带回全州。 此时,三名探子知道自己身份已经暴露,因此只能是三个人一起赶往岸边,这已经不仅仅是为了传递任务,更是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 三名探子必须赶在傍晚之前回到登陆的岸边,否则时间一过,猛船就会出于安全考虑,撤离岸边了。 最终,无奈之下,三人只能祈祷敌军没有追上来,顺着来时的道路,加快脚下的步伐,往他们登陆时的海滩跑去。 ....... 令三名探子感到庆幸的是,直到他们走出深山,回到平地上的时候,还没有看到任何破虏军的追兵。 “终于逃出来了!实在是太累了!”长时间赶路,使得南征军的探子们一个个都筋疲力尽,十分疲惫,刚走出大山,就有人禁不住自己身体的疲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快起来!还没到岸边,我们还没有彻底安全。”另外两人还是比较谨慎,一人伸出一把手,想要将那名坐在地上的探子拉起来。 他们两人觉得,在彻底安全之前,任何的休息都是在给自己增加风险:“赶紧走,回到猛船上再休息!” “不用再走了,你们现在就可以好好在这休息!”一个声音突然传进三名探子的耳中。 方才坐在地上,即使被两位同伴拉着,也不肯这么快重新站起来的那名士卒,被这个冷不丁突然传来的声音吓到,立马从地上弹了起来,掏出自己的小刀,惊魂不定地四处张望。 突然地,从山上的密林深处,从眼前的平地上,手持弓箭的破虏军士卒,都冒了出来。为首的两人,是张直俊和那名老猎人。 方才那句话,就是张直俊所言。 “你们怎么走得这么慢,这山路走得也太绕了吧,我们等的花儿都谢了。”张直俊嘴炮全开,疯狂嘲讽着三名此时目瞪口呆的南征军探子。 原来,李逸澜和老猎人商量过后,认为山上小道太多,如果将兵力铺开来搜索,那么兵力数量是远远不够的。 最终,李逸澜决定不跟在探子的屁股后面追击,而绕到他们的前面,等着探子自投罗网。 由老猎人带路,张直俊带着五十名士卒直接抄近路,来到当时老猎人发现探子的那个地方守着。 无论探子们绕哪条山路出来,这里都是最终的必经之地。 张直俊等人在这附近藏了半个时辰,眼看着天色渐暗,三名探子的身影也迟迟没有出现。 正当张直俊担心探子不会走这边出来的时候,南征军的探子就送上门来了。五十人对三人,在巨大的数量差距面前,南征军的探子没有过多的犹豫,果断放弃了抵抗,选择投降。 我们已经尽力在逃跑了,无奈逃不出去啊! ....... 傍晚。 一艘猛船缓缓靠在了济州岛的岸边。 这正是那艘早晨送探子们上岸的猛船,此时它负责接收两路探子传回来的消息。 第九十六章 一网打尽 早晨那艘送探子们上岸的猛船,在傍晚的时候又悄悄抵达了济州岛的北岸,准备进行接收情报的工作。 此时猛船上的士卒并不多,算上操船的水手,也不超过二十人。 等待了约莫一刻钟,岸上终于有了动静。 “第二路。” “上船来吧。” 双方也不是陌生人,不需要对什么暗号之类的,猛船上的军官便让来人上了船。 两名探子上了船,从怀中掏出一副粗糙画成的图册,而更具体的内容,他们来不及记录在纸上,只能是当面传达给猛船上的将官。 正当两位探子和船上将官在汇报情况的时候,船头又传来了动静,原来是第一路的探子也回来了。只不过,这第一路的情况听上去有些特殊。 “申三,不是说好了两个人来吗?怎么你们全队都回来了?” “情况紧急,我们必须得赶紧向将官汇报!” “你们的大刀哪里来的?等。。。。。。” 声音戛然而止,随后船身一阵晃动。 正在谈话的将官和两名第二路的探子一愣,几乎同时扭头看向船头的方向。只见那第一路的“探子”们强行上了船,甲板上已经倒下了两名南征军的士卒。 “敌袭!”正在交谈的三人几乎同时喊出声来,但此时已经上了船的几名探子不顾外围的水手和普通士卒,提着刀已经冲了上来。 两名探子身上只有小刀,没招架几招就中刀被俘,而将官拔出自己的佩刀,和前来偷袭的敌军拼起刀来。 船舱外的南征军士卒从最初的慌乱中回过神来,刚想进船舱支援,结果扭头一看,岸上已经有数十名破虏军举着火把,大喊着往猛船的方向跑来。 不进去救援的话,则船舱内的将官和两名探子凶多吉少,但如果进船舱救援,那么岸上的敌军很快就会登上船,最终整个猛船都保不住。 最终,只有五名士卒进船舱增援,其他人则加紧划船,想要赶紧撤离岸边,以免被岸上的数十名破虏军士卒冲上船来。 不过,猛船才刚刚被划动,从海面上突然出现了五艘船只,从后面堵住了猛船的去路。虽然这五艘都是渔船,但是在黑夜中,岸上和海面上都亮起了敌军的火把,给猛船上这些南征军的士卒们营造出一种四面楚歌的氛围。 正当士卒们被突然出现的敌军给惊到的同时,船舱内的战斗也已经见了分晓。 方才冲进去增援的几名南征军士卒,此时正一步步的后撤步退出船舱。而张直俊用自己的刀挟持了船上唯一的那名将官,在其他几名士卒的保护下,一步步地走了出来。 两名第二路的探子,以及那名被唤作“申三”的第一路的探子,此时也在破虏军士卒的看押下,一步步走出了船舱。 划船逃跑的后路已经被暂时堵住了,岸上的追兵越来越近,而指挥这艘猛船的将官也已经被俘虏,其他士卒无奈之下,只能将自己手中的武器放在了地上,投降了。 ....... 针对探子和他们接应船只的伏击战,大获全胜。 但是由于战斗结束时,天色已晚,考虑到夜晚走山路并不安全,而且也有被俘虏趁乱逃跑的可能,所以张直俊决定用船只将俘虏们和参加战斗的士卒载回到港口中。 而张直俊本人则并没有亲自带兵回来,在猛船上得到了第一手的情报之后,他便带着十余人的小队,按照问询得到的情报,准备去将第二路的探子也一网打尽了。 一个多时辰后,破虏军阵地内。 在下午的军营伏击结束之后,李逸澜便重新回到了自己的中军营帐中,此时,他正看着被绑住了双手,跪在自己面前的几名南征军俘虏。 两路探子,船上的将官,以及一名普通的水手,李逸澜从这二十名俘虏中挑选出了几个具有代表性的人选,亲自进行查问。 有金克孝和张直俊等人的拷打在前,因此李逸澜并没有花费多少功夫,几名南征军的俘虏便将知道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李逸澜。 ....... 两路探子的目的很简单,一路是侦察军营,另一路则是摸索其他的适合军队大规模登陆的地点。 而那名猛船上的将官,则能够透露出多一点消息:由于战船数量的限制,南征军每一场战斗能够调用的士卒目前只有接近一万人。 也就是说,只要进攻某一港口的南征军大约有一万人,那么就意味着另一个港口基本上不会再受到攻击。 另一个信息,则是南征军目前还不清楚济州岛上的兵力数量和布置,因此才派出了今天的这两路探子,想要带回来一些情报。 不过,这名将官口中的最后一个有价值的信息,却让李逸澜心中一动:“督师想要佯攻几天,轮流进攻甲营以及乙营,随后将突然将进攻重点转移到旌义港口上。” “但是庆尚道赵节制使今天却像是中了邪一样,不惜耗费自己的兵力也要全力进攻乙营,传闻督师听到消息之后,砸碎了一个茶杯。” 李逸澜问道:“郑致和不是还派你们来侦察这边的情况了吗,怎么说是佯攻呢?”那名俘虏一愣,自己也不确定地答道:“我也是在解手的时候,偶然听到我上级说的。” ....... 让人将俘虏带下去集中看守,李逸澜陷入了沉思。 郑致和、赵俊博、申方洋究竟在打着什么名堂,申方洋派出全罗道所有的战船配合庆尚道的军队佯攻? 而赵俊博佯攻时不惜牺牲庆尚道大量的兵力,难道是为了效果真实? 还有那来的一万禁军,此时依然不曾在战场中见到他们的踪影,他们在这场战争中的作用,难道会和忠清道那不情不愿的三千士卒一样,充当看客? 还有南征军的督师郑致和,一方面说要佯攻,一方面却又积极地派出人手来侦察这片地方,还在找寻适合登陆的海岸,这从逻辑上已经自相矛盾了。 正当李逸澜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金克孝进来汇报情况了:“柳馨远先生、曾胜统领以及我们派过去增援的朴治勇统领,戮力作战,一直将敌军阻挡在第二防线内。” “后来夜色渐深,敌将赵俊博便引军撤退了。” 第九十七章 隔空对战 金克孝走进军帐,向李逸澜报告了曾胜成功指挥守住另一个阵地的消息。 虽然从俘虏的口中,李逸澜已经知道实际上南征军接下来这段时间的进攻,很可能都是出于佯攻的目的,但是毕竟还是守住了港口,在双方兵力相差悬殊的情况下,能做到这一点实属不易。 至少,今晚的济州岛,还在破虏军的掌控之下,还是大明的领土。 想到这里,李逸澜内心未免有些心酸,战事爆发后的这几天,对于李逸澜来说却是度日如年,敌军的每一次进攻,破虏军都得倾尽全力来应付。 或许从损耗的兵力总数来看,南征军损失要比破虏军更加惨重。但是从双方总兵力的考量上看,按照目前的趋势,破虏军迟早会支撑不住的。 想到这里,李逸澜脸上难免也显露出一丝不安的情绪。 金克孝也猜到了,李逸澜是在担忧乙营兵力的损耗。事实上,他自己也对拿到的统计数字感到痛心,此时便主动汇报道:“根据清点,今日一战,我军阵亡一百四十七人,伤势较重者二百三十三人,共计三百八十人。” 三百八十人,至少有三百八十名破虏军士卒或是永久,或是短期内丧失了作战能力。算上之前第一次作战后,两个港口中伤亡的士卒数目,已经有大约五百名破虏军士卒伤亡。 要知道,李逸澜和曾胜等人率领驻守在济州岛北岸的破虏军士卒,一共也就三千余人。这几天下来,减员已经接近六分之一! 这样的损失,虽然并没有超出李逸澜和曾胜此前对战局的估计,但是很显然并不是他们设想中的理想结果。 “换班,让前镇副统领林和义,带五百名已经力疲的士卒,回到济州府调整。再让陈得把留守济州府的五百士卒交给林和义,让林和义带着这五百人继续回到曾胜那边支援。” 连续作战,破虏军的士卒大多疲惫不堪,但是破虏军后备的兵力不足,此时便只能选择这种轮班的方式了。 而对面的南征军,则可以进行彻底的轮换。今天负责进攻的是庆尚道的军队,明天可能就变成了全罗道的军队,后天可能就由禁军来负责进攻。 如果破虏军自己还不愿意轮换的话,那即使不被打死,也会被累死的。 金克孝先是接下了命令,但随后也显得有些忧虑,说道:“那我们这边呢,我们现在营地里只剩下几百人了。” 李逸澜决定赌一赌:“我们今天才将郑致和派遣来的探子给抓了,没有将我们的布防和兵力情况泄露出去。” “郑致和是一个精打细算的人,在不知道我们底细的情况下,我认为郑致和会选择继续进攻相对已经熟悉的曾胜一路,而不是来找我们的麻烦。” 经过一天的奋战,士卒们早已经是疲惫不堪,李逸澜不愿意再让他们在夜半三更赶路了。能多休息一会,或许在战场中就更多几分生存下来的机会。 ...... 第二天,南征军果然不出李逸澜所料,还是继续进攻曾胜所在的那个港口。 连夜进行了部分换班之后的破虏军,在精气神上有了不少的改观,只不过这些战场菜鸟们,又得在战场上经历过生离死别,才能够完成从新兵蛋子到合格士卒的转变。 好在,今天负责进攻的不再是赵俊博手下的庆尚道军队,而是由全罗道和忠清道士卒组成的联军。 总指挥不是申方洋,更不是郑致和,而是忠清道的镇营将姜九城。 姜九城作为本次南征军中厌战派的代表,却被任命为这次进攻的总指挥。但是,郑致和只给了三千名全罗道士卒给姜九城指挥,算上忠清道自己的三千人,加起来也就六千名士卒而已。 别说申方洋、赵俊博等人面露异色了,就连姜九城自己都对郑致和的任命感到困惑,不过在军令面前,他也不敢多问,带着六千士卒便渡海了。 在渡海的过程中,姜九城一直在猜测郑致和的用意。最终,姜九城的八字眉舒展开来,他似乎已经明白了郑致和此举的潜台词。 板屋船队又一次进入了港口,不过,在姜九城的命令下,战船们只是停靠在岸边,却没有上岸的。 “将军,我们为什么不上岸?”有下属一脸疑惑地看着姜九城,满脸都是不解。 姜九城露出了得到高人般的微笑,并没有回答自己下属的蠢问题。 在姜九城的指挥下,南征军先是隔空劝降。劝降无果之后,姜九城又让士卒们用各种话语羞辱和辱骂李逸澜、曾胜以及破虏军的全体将士。 双方就这样隔空对骂了两个时辰。 双方都骂得口干舌燥之后,姜九城示意自己的下属们骂战结束。随后,姜九城命令船上的火炮瞄准破虏军的防御工事,开始轰炸。 虽然距离隔得远,火炮摆在船上,只能勉强轰到第一防线附近,并不能给破虏军造成伤亡,但是姜九城直接让火炮轰炸鹿角、地刺等等防御工事,这确实在火炮的进攻范围内。 好几轮轰炸结束之后,这些用来延缓进攻速度的防具基本上都被清理得差不多了,效果很好,就是有点废炮弹。 火炮轰完,时候也不早了,姜九城一声令下,这批南征军就此打道回府。 如果不是地上那些防御工事的残骸依然存在,恐怕曾胜和柳馨远等人都要怀疑今天的这场“战斗”到底有没有发生过了。 ....... “忠清道镇营将,姜九城。”从得到战报的那一刻开始,李逸澜便一直念叨着这个名字,为此他还找了洪宇亮,一问究竟。 “姜九城,或者说他背后的忠清道,根本不希望和你们开战,干出今天这样的举动并不意外。”洪宇亮朝李逸澜解释道。 李逸澜有点明白了,但是仔细想想却更加疑惑:“但是,郑致和明知道姜九城不希望和我们交战,为什么还派他来呢?” 洪宇亮也说不出话了,事实上,他自己也没有想明白这其中的原因。 李逸澜在营帐内踱了几步,突然意识到一个隐患,连忙询问金克孝道:“姜九城今天带来的船只,比昨天少了吗?” 金克孝又仔细看了一遍报告,摇摇头道:“战船数目还是和原来一样。” 李逸澜长舒一口气,刚才提起来的心,又放了回去。 第九十八章 声东击西 金克孝重新看了一遍报告,确信今天进攻的南征军使用的板屋船数目基本上与昨天一致,便汇报给了李逸澜。 李逸澜这才松了一口气。方才他还担心南征军这是采用佯攻的计策,让姜九城领军来吸引破虏军的注意力,随后主力部队转而进攻旌义港口。 但是根据报告,南征军的船只并没有明显的减少,而没有了船只这个渡海工具,南征军就没有办法组织起大规模的进攻来。 今天下午,张直俊率队回来,已经将第二路的探子也一网打尽了。 如此一来,南征军派来侦察的两路探子都被消灭掉,郑致和自然也没有办法知道,济州岛北岸还有哪个地方适合大规模的登陆作战。 换句话说,南征军的主力也不太可能在济州岛的北岸找到合适的登陆地点。 这样分析之后,李逸澜心中的忧虑着实减轻了不少。 ........ 接下来的几天,对岸的南征军隔一天发动一次进攻,中途还进攻了李逸澜所在的港口一次。幸好前一天晚上,朴治勇已经领着前去支援曾胜的士卒回到了李逸澜这边,否则李逸澜还得手忙脚乱一会。 这几次攻击中,有合力攻击一处的,也有分兵同时攻击两个港口的,而领兵的将领也经常变化,从申方洋、赵俊博到姜九城,除了禁军依然按兵不动之外,其余的几乎都被派上过战场。 每名将领的作战风格都不一样,这也让李逸澜和曾胜两人感到难以捉摸。 除了姜九城这种明显在放水的将领指挥战斗之外,其余的几次战斗都是真刀真枪的厮杀,可是每到夜色渐暗,南征军又自觉地撤走了。 李逸澜总感觉南征军没有尽力在打,但是又没有在其他地方发现什么异常。 ....... 在这段时间里,起初倒也经常有一些探子上岸,想要刺探消息,但是他们几乎都被沿岸的村民给发现,并且及时汇报给了附近的破虏军。 老猎人从城里接回了自己的孙子,带着破虏军的三两赏金回到村里。从原先村中的平常之家,摇身一变成了相对殷实的家庭。 其他村民知道有利可图之后,纷纷行动了起来。反正今年大旱,待在田里也没有收获,很多村民便自发组织起了乡练,开始在沿岸巡逻。 相比起南征军的探子,在沿岸生活了几代人的村民自然更加清楚附近的情况,哪里可以上岸,哪里适合隐藏,村民们都一清二楚。 最终,南征军派来的探子就这样淹没在了人民群众的汪洋大海中,根本掀不起一丝风浪。连续好几次,探子都一去不复返,郑致和最终放弃了派出探子来刺探情报的想法。 探子不再来了,沿岸村民也没有办法再通过向破虏军举报来赚钱。 那些之前已经通过举报赚到钱财的村民,心满意足地回到了村里。 但这些幸运儿终归还是少数,还有很多村民辛苦巡逻了这么多天,也没能够赚上一分钱。 这些倒霉的村民,有的人垂头丧气,跟着那些已经幸运地拿到了赏金的人一起回了村子里,为此还闷闷不乐。 也有人不甘心就这样灰头土脸地回去,四处打听,了解到破虏军招募新兵的奖励同样也有三两银子,反正回乡里能干的事情也不多,一合计,这些人就参军去了。 李逸澜没想到自己发动群众检举探子的谋略,最终还能吸引来大约五百名自愿报名参军的青壮,脸上都笑开了花。 ....... 又是一场战斗结束,击退了前来进攻的南征军之后,破虏军阵地上的欢呼声已经没有起初那么响亮了。 不是破虏军的士气下降,主要是因为连续的作战过后,士卒们的心态已经从原先的紧张,到起初几次胜利后的兴奋,再到现在的平静。 一次次的战斗之后,还能生存下来的士卒,俨然都是经验丰富,心态沉稳的老兵了。 这些日子里,阵地中的人们或多或少都有成长,除了洪宇亮之外。 接收不了来自郑致和的指令,洪宇亮在破虏军营地里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也几乎做不了多少有意义的事情,终日百无聊赖。 或许是受够了无所事事的生活,洪宇亮主动向李逸澜提出请求,希望能让他到济州府城中去,哪怕是到官学中教书也好。 李逸澜拒绝了这个请求。 洪宇亮是朝中的礼曹参知,只从目前的官职来看,要比济州牧使李璌还要高一点,而柳馨远和宋时烈两人则根本没有官职。 如果让洪宇亮回到了济州府城,那么就会产生一些关系上的错位。 李逸澜可以保证在军营内,洪宇亮发挥不出什么作用,并且也会被严格看管。但是他无法保证,等洪宇亮到了济州府城之后,在高官位的加成下,洪宇亮还能够像在军营中一样的老实。 ....... 洪宇亮可以保证,自己内心并没有任何想借着到济州府城的机会,摆脱李逸澜的控制,然后在府城搞事情的想法。 他纯粹只是因为受不了长时间的军营生活,而且在军营中还什么事情都不能干而已。 但无奈的是,李逸澜并不会因为洪宇亮口中的百无聊赖而去冒风险。 洪宇亮还待再辩,军帐外金克孝的声音传来:“提督,紧急军情!” “进来!”李逸澜第一时间回应道,金克孝的到来,使得李逸澜从被洪宇亮纠缠的情况中解脱了出来。 金克孝匆匆走进军帐,正要汇报,突然看到旁边站着的洪宇亮,已经到了嘴边的话语又吞了进去。 洪宇亮自己也很识相,说道:“既然有急事,我就先回去休息了,不过我还是希望提督能够好好考虑一下我的意见。” 李逸澜亲自将洪宇亮送出帐外,随后转过身来询问金克孝道:“有什么最新的情况吗?” 金克孝将一封标记着加急的信件递到了李逸澜的手里,简明扼要地汇报道:“旌义港口被攻击了!” 第九十九章 援军来了 “旌义港口被攻击了!” 简简单单一句话,却让李逸澜心揪了起来。 金克孝紧接着补充道:“不过已经被方治他们暂时击退了,而且林寅观统领从长崎也请到了援兵,参加了这场战斗。” 骤然得到这两个消息,李逸澜心情经历了大落到大起的过程。 林寅观这一去就是将近一个月,中途一点消息也没有传过来,其实破虏军之中已经开始流传一种说法,认为林寅观这是借着去日本请兵的机会,趁机逃离了济州岛。 虽然破虏军及时惩罚了发表这种言论的士卒,但是该观点在私底下还是得到了广泛的传播。 事实上,就连李逸澜自己也不敢保证,林寅观真的没有做出临阵脱逃的事情来。在内心里,李逸澜只能是寄希望于林寅观是在请兵的过程中遇到了麻烦,而不是真的趁机离开济州岛了。 就在这种情况下,李逸澜得到了援兵已至的消息,这无疑让他感到振奋。 李逸澜赶紧接过金克孝递过来的这封加急信件,拆开来查看。 这是方治发来的紧急求援信。 ....... 自从被李逸澜任命为留守旌义港口的总指挥后,方治和同样被留下驻守的金永一起,两人尽心尽力地将旌义县以及旌义港口的战备给搭建了起来。 除了李逸澜当初留给他的三百名士卒之外,方治和金永也在当地广泛征兵,利用大旱时期大量青壮闲下来的时机,以及征兵的银子作为奖赏,也吸引到了额外的三百名青壮。 再加上旌义县城原有的两百名地方士卒,方治、金永两人在当地拉起了一支八百人的守军部队。 虽然两人都是军事菜鸟,但这段时间来也经常向曾胜和李逸澜传信沟通,通过书信的来往,两人充分了解到了南征军在进攻过程中惯用的方式,再加上给他们准备的时间充足,倒也将防守布置的有模有样。 而且,李逸澜在察觉出南征军攻击的一些不对劲之后,便已经派宋主前去给方治提醒,因此当南征军的攻击真正到来的时候,旌义港口并没有第一时间崩溃。 不过,南征军的这次进攻,看起来蓄谋已久,而且参加进攻的兵力占据绝对的优势。 虽然方治和金永两人之前已经有了精心布置,但是在巨大的实力差距面前,还是难以招架,很快第一防线就沦陷了。 危急时刻,方治和金永两人亲自上阵,顶在第二防线上。这两人是破虏军中最年轻的高级将领,而且都是从一次次的生死搏斗中获得李逸澜的信任。 虽然现在成为了将官,按理来说应该坐镇中军进行驻守,但是情急之下,两人还是不由自主地冲上了前线。 两名将领身先士卒,虽然显得过于冲动,但是却成功激起了破虏军士卒们的战意,将官都顶在最前面了,很多人都不好意思缩在后面,硬着头皮也顶了上去,总算是将处在崩溃边缘的军心稳定了下来。 不过,南征军的兵力毕竟还是占据着绝对的优势,破虏军虽然受到主将的感召,没有出现崩盘的情况,但是随着战斗的进行,南征军还是渐渐取得了优势。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援军来了! ....... 海面上,二十余艘大船破浪而来,旁边还围绕着许多的小船。 仔细一看,这些船只并不都是战船,其中有相当一部分,是由商船改造而成的临时战船。 但是无论如何,在双方注意力都集中在陆地战场的时候,这些船只突然出现在南征军战船的背后,让南征军很是惊慌。 此时南征军的大部分兵力已经登陆,正在准备推进,而战船上的防备则颇为空虚。 而在此前的战斗中,破虏军完全是一副无意于海战的姿态,即使此前成功地夺下了两艘板屋船,出于保护战船的考虑,李逸澜也让人将两艘板屋船安置到了南边的猊来里浦,避免和南征军进行海战。 因此,南征军根本没有做好和破虏军进行海战的准备,对于自己身后会出现敌军的船队,更是毫无准备。 甚至,南征军都已经按照之前很多次的经验,将很多船上的火炮搬到了陆地上,方便对陆地上的破虏军阵地进行轰炸。 此时,南征军陷入了被两面夹击的境地之中。 只要这批从长崎过来的战船,船上配备了足量的火炮,一阵火炮轰击过去,那么南征军很有可能毫无还手之力,直接崩盘了。 只可惜,火炮无论在哪里都是稀缺货,更何况这些援军本身就不是专业的军人。长崎来的这支船队中,仅有不到一半的战船上配置有火炮,而且炮弹的存量也很少。 幸运的是,南征军在慌乱之中,并没有及时发现这支船队中火炮缺失的问题。双方就在这种情况下打了一个遭遇战。 ....... 起初,船队借着出其不意的优势,成功击沉了南征军的两艘板屋船,取得了遭遇战的开门红。 而岸上的破虏军此时也是士气大振,在金永的授意下,阵地上开始大声呼喊:“敌军中计了,现在已经被我们包围!” 正在陆地上作战的南征军士卒,根本看不清海上作战的情况,又听到破虏军都在喊着敌军中计的话语,心中难免慌乱,还以为真的被破虏军给下套了。 借着南征军军心大乱的机会,破虏军趁机发动了反攻,将阵线重新推进回了第一防线。 最终,南征军指挥官发出了撤退的命令。方治和金永带兵趁机杀了出去,追赶着南征军撤退的步伐。 不过,南征军经过这么多次的进攻,虽然没有取得什么巨大的成功,但是在撤退方面还是颇有心得,不会再出现被破虏军趁机掩杀到岸边,然后成功夺船的情况了。 在扔下了数百具士卒尸体,还有三艘板屋船沉没的代价之后,南征军最终是撤出了战场。 这一仗虽然来的突然,但是最终天助大明,南征军偷袭未成,反倒被长崎来的援兵给偷袭了。 看完汇报,李逸澜心中庆幸的同时,也感到一阵疑惑:这几天济州岛北岸都在发生战斗,南征军哪来那么多的战船,又出现在了旌义港口? 第一百章 各有所谋 林寅观从长崎请来的援兵,和原本镇守在旌义港口的方治、金永率领的南征军,前后夹击成功,击退了南征军的进攻。 得知旌义港口安全的消息后,李逸澜先是松了一口气,但是很快心中就被一团疑云笼罩:明明这两天南征军的船队都在济州岛北岸参与进攻,为什么相隔这么远,又有一批南征军的船队能够出现在旌义的港口呢? 或许,这些天来南征军看上去并不着急攻下济州岛北岸,其实都是为了迷惑李逸澜等破虏军将领的手段,为的就是在旌义港口发动雷霆一击,从济州岛的东岸登陆,直捣济州府? 想到这里,李逸澜浑身都冒出了冷汗。如果不是长崎来的船队及时赶到,打了到旌义港口偷袭的南征军一个猝不及防,恐怕只凭方治和金永两人率领当地的守军,恐怕很难抵挡住。 一旦旌义失守,南征军甚至可以直接攻杀到济州府城处,届时只凭府城的数百名士卒,只怕没等到李逸澜和曾胜领军回援,济州府城就要失守了。 破虏军中的将士大部分家都在府城,府城失守之后,或许破虏军就要不战而溃了。 想到这种后果,李逸澜不禁是倒吸一口冷气。当真是天助大明,才能让长崎的船队及时赶到啊,挽救济州岛和破虏军于危难之间! 只不过,在这次进攻战斗中,破虏军幸运躲过了一劫,等到敌军再次来袭的时候,胜负就是未知数了。 虽然不知道南征军多出来的这些战船是从哪里来的,但是有一点李逸澜可以确认,那就是南征军现在的海上投运兵力,已经超出了之前一段时间中一万士卒的限制! 战船充足之后,南征军不仅可以同时用充足的兵力攻打数个港口,也可以将兵力集中在一起,用绝对的兵力优势攻击一处。 最令李逸澜担忧的是,破虏军目前还没有办法侦察出南征军将会攻击哪个港口。缺乏海上巡逻侦察能力的破虏军,只能是被动的屯兵防守。 在此前的时间里,南征军限于战船数量不足,只是攻击位于济州岛北岸的两个破虏军阵地。这两个阵地彼此距离较近,一旦其中一个阵地情况危急,相互之间还可以进行援助。 但是现在敌军的战船数量已经充足,而且攻击范围开始扩大到济州岛东部的旌义港口了。这样一来,破虏军的防守布置就颇为困难。 不算上镇守济州府城以及南部大静县的士卒,再划去因为阵亡或者重伤而无法战斗的战士,李逸澜现在能够调度指挥的,只有驻守济州岛北岸的两千五百余名士卒、镇守东部旌义县的六百余名士卒,以及刚刚前来增援的长崎船队大约两千余人。 而对岸的南征军,现在至少可以调度超过两万余人的军队,双方兵力的比例十分悬殊。如果南征军选择合兵一处的话,将会给遭受攻击的破虏军阵地带来巨大的冲击。 ....... 此时的全州。 郑致和失望地看着刚刚率领战船队伍回来的申方洋和赵俊博,这次蓄谋已久的突袭旌义港口行动,竟然还是被这两人搞砸了。 这次突袭行动的船只,是郑致和在获得国王李棩的同意之后,从庆尚道调来的,共计八十余艘,可以承载近万人。 为了避免引起破虏军的注意,郑致和还多次派遣探子侦察济州岛北岸的敌情,同时没有间断过对于济州岛北岸两个港口的进攻。 每次进攻,郑致和都有意将全罗道原有的战船都摆出来,为的就是逐渐麻痹破虏军,等到庆尚道的船只来之后,再发动突然袭击。 没想到,这样的计划最终还是失败了。就像是李逸澜没有料到南征军还能一下子冒出来八十多艘船一样,申方洋和赵俊博两人也没有料到,破虏军能够有二十多艘大船突然出现在他们的背后,猝不及防之下,这一次偷袭计划最终是以失败告终。 偷袭计划不成,郑致和只能是老老实实地进行正面的强攻了。 好在,有了来自庆尚道的战船支持,算上此前全罗道自身的战船储备,现在南征军每次战斗可以一次性投放接近两万人的兵力。 这两万人,是合攻一处呢,还是分头行动呢? 郑致和若有所思地看着站在下首的申方洋和赵俊博等地方将领,屡战屡败之后,这两人自觉没脸见人,现在正低着头,没有看到郑致和的目光。 忠清道镇营将姜九城倒是一脸无所谓,他本来就是消极怠工来的,领兵进攻了济州岛北岸好几次,忠清道累计伤亡不到五十人,可见姜九城划水有多么明显了。 不过,郑致和也不打算追究姜九城的消极作战的罪过,至少现在还没到时候。忠清道和庆尚道截然不同,姜九城之所以放水得这么肆无忌惮,主要也是因为当地的支持,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郑致和还是不希望和忠清道发生矛盾冲突。 最后只剩下禁军的两个将领了,他们此时倒是跃跃欲试。 自从来到全州之后,禁军几乎没有担任过一次主攻角色,往往都是派出少量的士卒跟随作战,这当然是郑致和的安排。 相比起全罗道、庆尚道和忠清道的三道地方士卒,禁军显然更加金贵,背后牵扯到的势力也更多。此前郑致和一直不肯让禁军担任主攻,主要是因为登陆作战损伤太大,而像姜九城那样放水又没有意义,所以迟迟不肯让禁军出动。 在郑致和原先的安排中,在最后攻破济州城池的时候,就可以让禁军来获得功劳了。 不过,现在全罗道和庆尚道的两名高级将领战意已颓,忠清道又指望不上,无奈之下,也到出动禁军的时候了。 统领禁军的白昊宪和金太应,早已经等不及了,此时注意到郑致和的目光,连忙请缨道:“请督师让我们去打吧,战士们都憋坏了!” 军心可用,郑致和笑着点点头:“既然如此,那就由你们统领禁军一万,以及另外一万名三道士卒,明天进攻!” “目标,旌义港口!” 第一百零一章 幸不辱命 郑致和决定自己独立决断一次,没有和将领们商量,直接选定了这次攻击的目标——旌义港口。 虽然南征军刚刚在旌义吃了一个大亏,准备了这么长时间的偷袭计划都失败了,但是当详细的战报送到郑致和面前的时候,郑致和反而是松了一口气。 很显然,那支从长崎来的船队,应该是一支东拼西凑的队伍,不仅船队的船只不统一,其中还夹杂着很多商船。 济州岛北岸李逸澜和曾胜统领的破虏军,指挥统一,彼此之间的配合默契,战斗起来更加有韧性。 而现在旌义那边的破虏军,则可能是东拼西凑出来的队伍,援军和守军之间的配合应该也不默契。 最终,郑致和权衡利弊,选择了旌义港口作为这次南征军总攻的突破点。 督师郑致和一声令下,禁卫营都提调白昊宪、御营厅提调金太应拱手遵命,这两名禁军统领将会是这次总攻的最高指挥。 而赵俊博、姜九城也会在这次出征的队伍之中,只有申方洋作为全罗道的节制使,留守全州。 至于郑致和自己,也会随队出征,以便根据形势及时安排。 大小战舰一百六十余艘,士卒两万人,这将会是朝鲜近三十年来规模最大的一次战斗,若是还不成功,郑致和或许就要成仁了。 ....... 半夜,济州岛。 在济州北岸阵地,旌义阵地和济州府三地之间的中间,原先是一片开阔地,此时则显得十分热闹。 李逸澜、柳馨远、宋时烈、曾胜、朴治勇等破虏军的部分高级将领和士人领袖,在一顶临时搭建的军帐中碰头了。 在过去的这一个月里,他们几乎没有歇过,有人在前线奋战,也有人在后方调配资源,破虏军能够撑到现在,他们和浴血奋战的士卒们一样,都是有大功者。 在过去的一个月中,破虏军立足防守反击,至少杀伤了超过三千余名南征军士卒,这个数字甚至有些接近破虏军自己的士卒总数。 不过,现在破虏军已经到了最危急的关头。对岸的南征军船只配备已经足够,很快就会发动开战以来最大规模的一次进攻。 而且,破虏军还没有办法及时地掌握敌军进攻的方向,这一点更加令人忧虑。 几人商量了一会,都感觉没有什么头绪,而且除了他们之外,还有一些人没到,缺少了他们,整个济州岛防守布局就很难进行布置。 一刻钟之后,军帐外传来一阵喧哗的声音,驻守在军帐外的威武镇士卒打了一声招呼:“林船主!” “哈哈哈,我现在不是船主了,应该叫我林统领。” “是是是。” “提督在里面吗?” “是的,大家都到了。” 一番交谈过后,林寅观在威武镇士卒的引领下进了军帐,与他一同前来的,还有驻守在旌义的金永。 另外,还有两人跟在林寅观和金永的后面,也进了军帐。 林寅观和金永上前几步,朝李逸澜弯腰拱手道:“提督!” 一个多月不见,两人看上去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金永留了胡须,努力使自己看上去成熟一点,而这些日子来带兵的经历,也确实让他从原先“毛都没长齐”的少年,变成了一名合格的战将。 林寅观头发都已经白了,整个人看上去疲惫了许多,原先眼睛中的那一抹亮光,已经消失不见。此时见到李逸澜,林寅观显得很高兴,笑起来皱纹也显得更加的突出了。 事实上,此时军帐中坐着的人中,此前也有对林寅观表示过怀疑的,只不过在来自长崎的船队恰好赶到之后,原先的质疑都已经消失了,虽然船队来的时间不早,但是时机却刚好。 此时,看到已经满头白发的林寅观,人们更是心存敬意。可想而知,林寅观此次长崎的借兵之旅,有多么的艰难。 ....... 林寅观倒是没有注意这么多,此时他激动地半跪在地上,朝李逸澜抱拳道:“幸不辱命!” 李逸澜虽然一直在严厉打击那些针对林寅观的流言蜚语,但是他内心其实也曾经怀疑过、动摇过。 甚至,刚才军帐外威武镇士卒的口误,也让李逸澜心中微微一动,产生了一丝异样的情绪——自己最为依仗的威武镇士卒,其实原先也是林寅观的手下啊。 不过,之前的怀疑有多深,现在李逸澜心中的愧疚就有多大。此时看到林寅观半跪在地上,汇报自己完成了使命,李逸澜既羞愧又感动,连忙过去将林寅观扶了起来。 “林统领,济州百姓和破虏军一定不会忘记你的功勋!” 好不容易大家的情绪平静了下来,林寅观开始介绍自己带来的两人。 “这位是崇福寺的鹤搏法师,这位则是长崎来的顾长卿船主。” 鹤搏法师微微一侧身,双手合十,而顾长卿则是拱手向在场的众人致意。 林寅观带去长崎的几封蔡政的亲笔信中,有一封提到了崇福寺的华林禅师,希望通过化林禅师来联络旅日的汉人。 “鹤搏法师,是化林法师的弟子。”林寅观介绍道,“化林大师数月前圆寂了。” 六月初三日,化林“发背痈大如升”,力疾而逝,终年71岁。等林寅观带着信到达长崎的时候,已经是化林圆寂三个月后的事情了。 听到这里,李逸澜心中一沉,化林和隐元、既非等僧人,都是反清事业中身在海外的重要任务,没想到岁月不饶人啊。 化林圆寂之后,崇福寺的住持一职,则重新由既非接过来。 林寅观去到长崎之后,第一站便是崇福寺。 既非法师依礼接待了林寅观,而看完林寅观送来的信后,既非法师惊讶之余,明确表态支持破虏军,只是无奈脱不开身,便派了化林的弟子鹤搏法师前来。 听完林寅观和鹤搏法师的叙述,李逸澜心中有了一个大概的判断。应该说,在崇福寺的林寅观,还是颇受礼遇的,那么这满头的白发,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呢? 李逸澜将目光投向了一旁的顾长卿。 第一百零二章 延平的野望 看上去,崇福寺对于林寅观还是颇为礼遇的,那么林寅观这满头的白发和满脸的沧桑是怎么一回事呢? 李逸澜把目光投向了站在一旁的顾长卿。不止是李逸澜一人,其他人此时也看着顾长卿,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顾长卿明显是感受到了大家的目光,显得有些紧张。 尽管他也是在长崎颇有名望的船主,算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但是在场的李逸澜等人,在过去的一个月中经历了这么多场战斗,看人的气势都显得比以往凌厉了许多,也难怪顾长卿会感觉紧张了。 林寅观也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赶紧一口气将他的长崎请兵之行说给众人,以免大家误会了顾长卿。 ...... 花了两天的时间,林寅观便到了日本,只不过并没有直接到长崎。 朝鲜人毕竟已经很久没有主动去日本了,虽然有水手指引,五艘被派出去请援的猛船最终只是到了日本,但是却并不是直接抵达长崎。 很长一段时间里,长崎是日本唯一允许外国人登陆和居住、经商的地方,而其余地方则对外国人实行禁令。 因此,林寅观等人一上岸,就引起了当地民众的注意,最尴尬的是,由于济州岛上并没有学习日语的朝鲜人,所以跟着林寅观的这一行人,根本无法和民众沟通。 好不容易等到当地官员到来,林寅观和官员进行笔谈,请求官员将他们送去长崎。 但林寅观等人的境遇远不如当初漂流人在济州岛的待遇,很快就被软禁了起来,身上的书信也被搜走,一并上报给了幕府。 林寅观原先的满头黑发,就是在被软禁的这十几天中发愁变白的。 在被软禁的第十五天之后,林寅观和同伴总算是从被软禁的客舍中解放了出来,被当地的官员客客气气地送上了前往长崎的马车。 一开始,林寅观还猜测是那封郑经给日本幕府将军的亲笔信发挥了作用,等半路见到了一名操着福州口音的小和尚之后,林寅观才知道,原来是隐元大师亲自拜见了幕府将军,一番长谈之后,才换来了林寅观等人的自由。 林寅观很想当面向隐元大师致谢,但是隐元大师此时不在长崎,时间紧迫,只能是通过小和尚代为转达了。 也正是由于感激佛门的缘故,等到了长崎之后,林寅观第一时间选择去了崇福寺。 隐元法师的弟子既非法师,在化林法师圆寂之后重回崇福寺担任住持,他热情欢迎了林寅观等人的到来。 在和既非法师交流情况的过程中,林寅观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自己船队中剩下的那三艘船。几个月前的那场暴风雨之后,林寅观就和这三艘船失去了联系。 既非法师当时也不在长崎,最终是鹤搏法师告诉林寅观,这三艘船并没有在暴风雨中遇难,反倒是都安全抵达了长崎。 在长崎等待了一个月之后,三艘商船已经将货物都交易出去,然而还是没能等到林寅观等人的到来。最终,大家都以为林寅观所在的那艘船在海上遇难了。 说到这里,鹤搏法师一脸复杂,要知道当时崇福寺还派人去给林寅观、陈得和曾胜等人超度了呢。 三艘商船最终是离开了长崎,回东宁去了。 林寅观得知自己已经“被死亡”之后,哭笑不得,又担心在东宁的家人担心,赶紧托准备出发去东宁的船队给自己家里人报一声平安。 “林船主,为何不随商船一道,回东宁去?按照你的说法,现在济州岛肯定已经不安全了。”扶着佛珠,既非法师笑着问道。 林寅观眼神中闪过一丝纠结,但最终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提督还在等着我,威武镇还在等着我,破虏军和济州岛都在等着我的消息,我现在走了,就不配为人了。” 听完林寅观的话,既非法师这才坚定了帮助破虏军的决心。 既非法师不仅派了鹤搏法师跟着林寅观一起回济州岛,还发挥崇福寺在长崎的号召力,把寓居在长崎的汉人豪杰都请到了寺庙之中,其中就包括林寅观带来的信中提到的李凤、林环官和林六使。 此外,还有魏之琰、魏尔潜、顾肇基、顾长卿等人,他们都是是长崎唐三寺(万福寺、兴福寺、崇福寺)的重要施主和支助者。 这些人有的是为了躲避清兵入关,而渡海到长崎来的,还有的则是长崎的二代甚至是三代华商了。 这些人在海外互相联合,硬生生地在长崎这个江户幕府的直接属地开辟出了一片属于汉人的势力。 ........ 林寅观将蔡政的信以及郑氏颁发的海上令牌拿出来时,气氛还是很好的。从蔡政的信中,船主们感受到了自己受到重视,而海上的令牌则了他们经商实实在在的利益。 但是,等到话题转向到济州岛的情况后,现场就陷入了一阵令人尴尬的沉默之中,应和的只有林六使和顾长卿等寥寥几人。 林六使是崇福寺四大檀越之一,在长崎经营多年,此时站出来主要是为了给崇福寺撑腰,毕竟崇福寺已经是明确表态支持了。 而顾长卿则是林六使的亲家,两人早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了。 其他人如李凤、林环官和魏之琰等,则一直不肯表态。任凭林寅观说破唇舌,也不为所动。 不过,李凤等人虽然没有答应林寅观的请援,但是也没有直接拒绝,每次谈论的时候都向林寅观询问济州岛的情况,看上去还是很有兴趣的。 那究竟是什么原因,让这些船主几乎集体噤声呢? 最终,还是林六使给林寅观透了底:“济州岛,他们是肯定要救的,但他们在等东宁的消息。” 看着林寅观若有所思的表情,林六使进一步说道:“你和日本官员的笔谈内容,很快就被传到东宁去了。现在长崎的船主们都在分析,说藩王想要掌控济州岛。” 在“掌控”这个词上,林六使停顿了一下。 林寅观恍然大悟,身为大明延平藩的郑经,当然要去援救已经成为“大明领土”的济州岛。 只不过,这块好不容易得来的“大明领土”,是归延平藩所有,还是由破虏军掌握? 第一百零三章 提出条件 “所以,最后延平藩那边来人了?”曾胜问道。 军帐内的其他人,此时也齐刷刷地看向林寅观。根据林寅观的描述,很显然延平藩已经对济州岛产生兴趣了。 虽然从表面上看,破虏军和郑氏集团都从属于大明的阵营,但此时能够坐在军帐内的人,当然不会幼稚到真的将郑氏当作自己人。 林寅观点点头,证实了曾胜以及军帐内众人的猜想。 ...... 八日前。 在崇福寺又待了几天之后,林寅观终于见到了来自东宁的人。 出乎林寅观意料的是,这次竟然是礼官蔡政亲自前来,足见延平藩对于济州岛的重视。 相比起对待林寅观的态度,寓居长崎的汉人船主们对于蔡政的态度明显要热情许多,接连两日,前往拜访蔡政的人络绎不绝。 长崎曾经是郑氏集团的海外财库之一,蔡政就曾经受郑经命令来到长崎,取郑泰存银回到思明州。 蔡政虽然是为了济州岛而来,但是刚到长崎的前两天却并没有找林寅观,即使被其他船主问起,也含糊应付了过去。 林寅观待在崇福寺,心中也是纠结不已。其实,当初他从东宁出发时,还是蔡政来给船队送行,两人之前早已经认识了。 于情,林寅观和蔡政是旧识,于理,蔡政是礼官主事,相当于是明郑的礼部尚书,林寅观自然应该是像那些船主一样,过去拜访。 但是,现在的林寅观的身份已经有了变化,从原先单纯的明郑官商,成为了破虏军中威武镇的正统领,要是贸然前去拜访,那就是落了下乘。 在这两天的观察中,林寅观也发现了少数船主,对蔡政并没有那么热情,其中代表性的便是林六使、顾长卿以及崇福寺的既非法师。 旁敲侧击之下,林寅观大概了解到,这些对蔡政以及蔡政背后的延平藩并不感冒的人,主要都是对郑经的不满。 在海上,如果说国姓爷大体上还能得人心的话,人们对于郑经的评价就比较复杂了。林寅观心中暗暗记下来不同人的态度,其中可能就有破虏军可以争取的势力。 等到第三天,蔡政终于是来了崇福寺,主动找到了林寅观。 蔡政先是和林寅观叙了一下旧,随后拿出了厚厚一封的信件,笑着递给了林寅观:“诸君离家这么久,想必都很挂念家人了吧。最上面这封,是林船主你的家书,而剩下这些都是水手的家人们托我们带来的。” “此时此刻,家书抵万金!” 林寅观犹豫了很久,最终将家书接过来,但强忍住了自己拆开来看的冲动,将书信随意放在了一旁,继续和蔡政侃大山。 又聊了好一会,蔡政才引入正题,说了藩王郑经对于济州岛的安排。 没错,蔡政转述时,用的正是“安排”一词。 在蔡政的口中,郑经对破虏军的举兵和拿下济州岛的功绩表示祝贺,不过话语的重点却是落在了破虏军提督李逸澜的身份上。 “据说,最初诸位是将李提督称为大明延平王派去日本的特使?” 蔡政此话一出,林寅观后背已然是湿透。很显然,蔡政准确地找到了突破口。 李逸澜的大明延平王使者的身份,当然是假的。但是,李逸澜又正是依靠着这个大明使者的身份,才带着漂流人们从无到有,建立了破虏军,拿下了济州岛。 到目前为止,李逸澜的明使身份,在济州岛甚至是整个朝鲜,已经成为了人们的共识。林寅观无法想象,当这个谎言被拆穿时,会是什么样的局面。 话说起来,最先给李逸澜安排明使身份的人,正是林寅观。而现在,又是林寅观面临着蔡政若有若无的威胁,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直到如今,林寅观依然相信李逸澜是妈祖娘娘派来的人,毕竟李逸澜确实带领漂流人从原先的任人宰割,成为了现在济州岛上地位最高的一批人。这种奇迹,只有妈祖显灵才能让林寅观相信了。 但是,林寅观相信,漂流人相信,不代表其他人也能够相信。毕竟其他人没有经历过从绝望到希望的历程,很难理解林寅观等人对于李逸澜的信任和情感。 因此,林寅观最终也没有将李逸澜的“真实身份”说给蔡政听。 就在林寅观内心焦躁不安的时候,蔡政适时地又给了林寅观一颗定心丸。 “虽然李提督并非使者,但是藩王认为李提督以百人起家,攻克济州全岛,为我大明立下了莫大功勋,因此不再追究冒充使者之罪。” “藩王宽宏大量,不仅赦为无罪,还有功赏,赐李逸澜破虏军提督印,林统领也有威武镇将印,其余诸将,依次按照军职赐印!” “而且,不到万不得已,藩王不会出动军队来济州岛。当然,现在朝鲜围攻济州的情况,藩王也知道,所以他还让我带了许多将印和号牌给长崎的汉人豪杰,如果他们接受将印和号牌的话,就得增援济州岛。” 听到这里,对于破虏军来说都是有利无害的好事,林寅观连忙起身,朝南拱手而拜:“藩王英明!” “哈哈哈哈。”蔡政哪里不知道林寅观的心思,笑着打断道:“林船主,如果你想要真正成为林统领的话,还得说服李提督同意一些条款。” ....... “划旌义县和港口给从长崎来增援的船主们舶船经商,并且由东宁来的官员掌管旌义。旌义所得关税,调拨二成作为破虏军军备之用,余下部分则送至东宁。” “实地核验过后,制定合理的纳税方案,将济州岛收上来的赋税按比例送至东宁。” “待济州岛战事结束,设破虏军副提督两名,一名由破虏军旧将担任,另一名则从东宁调来。” “济州府人事安排,可由破虏军提督提名,但是必须经过藩王盖印,方能生效。” 林寅观小心翼翼地将蔡政提出的条款一条一条地转述给李逸澜以及军帐内的其他人,而军帐内的气氛也随着这些条款的提出而一点一点地冷却下来。 第一百零四章 不得不低头 林寅观把蔡政提出的条款逐一转达给了李逸澜以及军帐内的其他破虏军高层,随着这些条款的提出,军帐内的气氛逐渐滑落。 “他们提出的条款就是这些了,”林寅观硬着头皮说完了条款,“蔡政现在就在旌义港口,他说如果提督同意的话,那么后续还会有前来支援的兵力。” “当时他提出来的时候,我没有表态,而是提出让提督来决断,他也同意了。”林寅观担心其他人认为自己擅自应允,最后连忙添上一句补充道。 ........ 林寅观不再说话之后,军帐内一时间再也没有声音,大家都在消化着这些条款。 李逸澜扫视了一圈在座的人,宋时烈和柳馨远等朝鲜人此时脸色比较难看,而从漂流人中提拔上来的将领,此时倒有些欣喜的神色。 即使是对藩王郑经原本就有不满的曾胜,此时虽然没有面露喜色,但是也没有明显的不愉神色。 李逸澜在心中暗叹了一口气。现在的这种局面,其实李逸澜之前已经有过了设想。 宋时烈和柳馨远本身在朝鲜已然是大儒,参加破虏军更多是出于义理,但是现在蔡政的这些条款,俨然是赤裸裸地将济州岛视为郑家开疆拓土计划中的一部分,而不像是为了反清而来。 即使是朴治勇等朝鲜将领,心中也有些怪异的感觉:身为军人,他们原本应该保家卫国,但如果答应了这些条款,那就意味着把自己守护的这片疆土拱手让人了。 而林寅观等漂流人,本来就是郑氏的人,现在相当于脱离组织闯荡了数月之后,重新获得认可,也就是蔡政提出的条款看上去比较苛刻,让他们没有第一时间答应罢了。 即使像曾胜这种对藩王郑经心怀不满的人,家人也都在东宁,又哪里敢公然和延平藩王唱反调呢? 因此从总体上而言,破虏军中的汉人高层更多是针对条款具体内容的疑虑,但是他们基本上都接受延平藩“收编”这个大前提。 从建军一开始,破虏军就是由两大派别组成,一个林寅观、曾胜等汉人一派,另一个则是宋时烈、柳馨远、朴治勇等人为主的朝鲜人一派。 从数量上来说,朝鲜人无疑占据着绝对的优势,但是汉人在破虏军中虽然数量不多,但是走的则是“精英路线”,或是身居要职,或是在威武镇中担任精锐士卒。 从破虏军举义以来,这两派别都可以和睦相处,这一度也让李逸澜觉得,大家就可以一直这样团结协作下去。 现在李逸澜明白了,这两派别的相处,就像是一对恋人一样,开始总是分分钟都妙不可言,而到现在,就出问题了。 李逸澜现在就夹在两个派别之间,纠结不已。 ........ 虽然“半殖民地”这个词还没有出现,但是李逸澜内心清楚,郑经借蔡政之口提出的这些条款,其实就是想将济州岛变为半殖民地了。 济州岛距离郑氏现在的大本营东宁较远,而且距离朝鲜本土以及华北较近,想要直接控制难度颇大,但是通过破虏军作为郑氏的代理则颇为划算。 先是用郑氏集团的将领和号牌,将长崎的船主收为己用,再让他们去支援济州岛,等到济州安定下来之后,便可以在济州通过商税和当地的赋税来发展郑氏的势力。 如此一来,郑经几乎可以做到不花一兵一卒,而开疆拓土,开辟财路,简直是空手套白狼!相比起领土和人民,郑经更注重利益。 不愧是这个时代的海上霸权,李逸澜心中暗叹,郑经现在的做法,有点后世西方列强那味了。 ....... 李逸澜知道军帐内的将领都很想发表意见,但是他更清楚,一旦让他们自由地发表意见,那么势必会发展成为一场论战。 现在破虏军内,两个派别之间还保持着和睦的关系,李逸澜当然不会允许任何有可能破坏军中氛围的事情发生。 于是,这次李逸澜难得没有听取众人的意见,而是自己做出了决定:“蔡政提出来的要求,其中有些太过分,我们当然不能答应,但是现在敌军攻势正猛,我们也不得不依仗他们的援助,因此不能直接回绝。” “时间紧迫,我亲自去旌义港口和蔡政面谈,在争取到援兵的同时,也不能牺牲我们破虏军的利益。” 李逸澜的这番表态,虽然没有将话说死,但是话里话外已经表现出接受郑氏收编的意思了。 军帐中的反应当然是各不相同,好在这些日子来李逸澜威信已立,他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部分将领即使心中有异议,此时也不好直接表现出来。 即使是宋时烈和柳馨远两位大儒,此时也保持了沉默。 李逸澜从军帐中走出,外面已经有士卒将马备好。一阵凉风袭来,李逸澜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现在破虏军面临最直接的挑战,还是对岸的南征军。李逸澜甩了甩头,将脑海中乱七八糟的想法都甩掉,决定先保住济州岛再说。 “提督,我也一起去。”犹豫了一会,柳馨远也跟着跨上了马,请求跟着李逸澜一起去旌义港口。 李逸澜点点头,在马上朝柳馨远抱拳致意,随后夹紧马背出发:“一起过来吧,事不宜迟,我们马上出发!” ....... 就在李逸澜和柳馨远等人骑着马一路飞驰的同时,南征军的战船也趁夜出发了。 白天刚刚战败,当夜便重新组织士卒重新出发,也就只有手下士卒众多,可以进行轮换的郑致和敢这样安排了。 “他们援军新到,又刚刚获得大胜,今晚势必松懈,大家加把劲,争取明天在旌义县城休息!” 禁卫营都提调白昊宪,此时正在船上给自己的亲兵做动员。虽然是禁军,但是他们也有好多年没有打过仗了。 白昊宪自己倒是曾经参与过抗击胡虏的战役,但是在丙子胡乱中,朝鲜军队的表现令人不敢恭维,白昊宪回想起来都是痛苦的记忆,更是从未在士卒面前提起。 他也很需要一场胜利,来巩固自己在朝中的地位。 这一仗,无论是对白昊宪还是对禁军,都至关重要! 第一百零五章 分割利益 同一个时间内,两路人正共同地往旌义港口的方向而去,只是目的恰好相反。 李逸澜是为了尽快和蔡政谈妥条件,确保援军不撤离,守住济州岛;而郑致和、白昊宪等人,则是为了尽快攻破旌义港口,拿下济州岛。 这场战役已经持续太久了,双方都想要尽快解决战斗。 ....... “提督是决定要接受延平藩赐给的将令了吗?”柳馨远一边骑马疾驰,一边问道。 或许是因为在马上显得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也可能是话语到了空中被刮来的凉风给吹散了,李逸澜只能断断续续地听到一些,不过他也能够猜到此时柳馨远问的是什么。 “我们现在缺兵,缺粮!”为了确保柳馨远能够听清楚,李逸澜稍微放大了自己的声音,几乎是吼着对柳馨远说道,“缺兵,我们就很难抵挡南征军持续的攻击,缺粮,我们就会不战自溃。” 这些日子来,柳馨远一直在曾胜身边,经历了十多次的战斗,从原先文质彬彬的士人变成了一个黑面大汉,他当然也知道现在前线的情况。 粮食已经告急,数日前破虏军已经开始从民众的手中购买粮食了,但是百姓家中也只是勉强有存粮,别说按平价购买了,即使高价求购,想要出手粮食的民众也不多。 现在卖粮的民众,更多都是有亲人在破虏军中当兵,担心自己的亲人在军中断粮,这才从家中贡献出自己为数不多的粮食。 大荒之年,每个人都不容易。 “要是能够和延平藩达成协议,我们就可以从长崎、日本其他地方乃至是东宁进口,以解燃眉之急。”李逸澜朝柳馨远解释道。 柳馨远沉重地点点头,半晌,继续说道:“以济州一孤岛,确实难以为继,寻求外援也是无可奈何之举,这一点我们都能够理解。” “但是,我们不希望济州岛最终成为延平藩的用来吸血的财库,希望提督不要忘记当初举兵时的初心。” 李逸澜松开缰绳,郑重向柳馨远抱拳,保证道:“驱除胡虏,恢复中华,这是破虏军永远的目标。” ....... 等李逸澜、柳馨远、金永和顾长卿等人赶到旌义港口时,黑夜已经快要走到尽头了。 隐约间,海平面上已经出现了红日的一角,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不经意间已经溜了出来。 停泊在港口中的战船,马上就要进行新一轮的换班,守了一个黑夜的水手中有人打了第一个哈欠,紧接着就仿佛传染一般,这些紧张了一夜的人们开始接二连三的打哈欠。 “终于要换班了,现在我就想睡觉。” “说不定敌军过一会就到了,还睡觉呢。” “到了再说吧,我现在困得都想死了,好久没值夜班了。” “刚到长崎的那几年值过夜班,后来安定下来之后就不再有了。” 说着说着,这些已经不再年轻的水手,纷纷露出了感伤的神色,而他们身边年轻一点的水手,则纷纷表示不理解。 ....... 破虏军旌义阵地。 李逸澜和方治久别重逢,但是现在并没有留给他们太多交流的时间。 林寅观多日奔波,李逸澜没有让他再跟过来,而是安排他回济州府休息了。因此,现在旌义这边的破虏军阵地,最高指挥依然是方治和金永。 金永昨日白天奋战,晚上又护送林寅观和顾长卿来见李逸澜等人,随后又护送着李逸澜、柳馨远和顾长卿折返旌义港口,更是疲累不堪,和方治交接之后,便回军帐中休息了。 方治想护送李逸澜上船,但是被李逸澜回绝了:“金永去休息了,现在阵地里需要你作为指挥。” “可是提督,这船上。。。”方治欲言又止。 李逸澜心中一暖。 方治的父母亲人都在东宁,应该说他也是支持破虏军接受郑氏收编的。但此时这种脱口而出的话语,却让李逸澜体会到了他的关心。 “放心吧,现在我对于他们来说很有用。”李逸澜拍拍方治的肩膀,走上了停靠在港口上的一艘大船。 ....... “李提督,你和我没有用,我也是转达藩王提出的要求而已。要不这样吧,提督你把觉得需要改进的内容都写下来,我现在就派人去东宁将提督的意见转达给藩王。” 不出所料,当李逸澜和柳馨远提出要修改条款的具体内容时,蔡政立马宣称自己没有决策权,需要请示还在东宁的郑经才行。 济州到东宁,一来一回,半个月时间就浪费了。要是真等到郑经回话,济州岛早就沦陷了。其实蔡政就是在拿捏着,知道破虏军现在迫切求援,所以搬出郑经作为挡箭牌,不肯松口罢了。 李逸澜不相信郑经派蔡政来负责此事的时候,没给蔡政透露过底线。郑氏家族纵横海上数十年,对于这种利益谈判的技巧使用自然是再熟悉不过。 漫天要价,坐地还钱,再正常不过了。 柳馨远叹口气,说道:“大荒之年,破虏军又是刚刚举义,要是还需上缴赋税,如何显得藩王仁厚?” 此时的东宁正在有意识地发展儒学,尊儒气氛浓厚。通过刚见面时的介绍,蔡政已经知道柳馨远是朝鲜大儒,因此语气也显得和缓了一些,不过实际上却并未松口:“先生,藩王并非鱼肉百姓,只是反清大业需要大量人力物力,收取赋税也是无奈之举,还请先生体谅。” 虽然蔡政没有松口,但是在一旁静静听着的李逸澜心中已经有了一些把握:要是真的没得到郑经授权,蔡政刚才很可能就不会临时找一个拙劣的理由来解释了。 解释就是掩饰,李逸澜心中有数之后,反而显得安稳了很多。 谈判的时候不能着急,更不能太过明显地有求于人,否则就会被动。既然对方特意来到这里和你谈,就说明他们也很看重这件事。 李逸澜尽量少说话,主要交给柳馨远来和蔡政谈。 柳馨远是大儒,看问题习惯从大义出发,说得头头是道;而蔡政虽然是礼官主事,但本质上还是带着商人的思维,这一点也和郑氏集团的整体情况比较相似。 蔡政顾忌柳馨远大儒的身份,在利益分割时不敢说得太露骨,而柳馨远趁机抓住了这个机会,满口大义、一脸正气地将利益揽到了破虏军这边来。 第一百零六章 演戏过火了 “延平藩力图反清大业,需要旌义的商税也是情理之中。”说到旌义的管理问题时,柳馨远对郑氏想要在旌义收取商税表示理解。 蔡政松了口气,在之前的好几项条款中据理力争的柳馨远,总算是打算在旌义这个问题上“放一马”了。 划旌义县和港口给从长崎来增援的船主们舶船经商,并且由东宁来的官员掌管旌义。旌义所得关税,调拨二成作为破虏军军备之用,余下部分则送至东宁。 这是蔡政之前提出的条款,看上去柳馨远也能够接受。 有了这个条款,破虏军相当于不需要耗费力气治理旌义,而防备也可以由这些带武装的船主们承担大部分,破虏军几乎是白赚了两成的商税。 难怪柳馨远同意这个条款!蔡政心里暗暗后悔,早知道自己当初就把条款要求定高一点了。 不过,柳馨远接下来的话立刻打消了蔡政这不切实际的幻想。 “只不过,济州岛本为一体,若要将旌义单独分割出去交由藩王管理,恐怕于礼不合。”柳馨远又搬出来了屡试不爽的一招——于礼不合。 蔡政心中暗恨:那要不将整个济州岛都给我们延平藩管理算了,这样旌义就还是归属于岛上的统一管辖。 ”另外商税部分,破虏军可以让出四成,用于支持藩王的抗清大业!”柳馨远一张口,就把蔡政当初提出的条款给改成了一副面目全非的样子。 蔡政摇头,心中已经是怒火中烧、忍无可忍了。 在此前已经做出了一些让步的蔡政,这次不打算再退缩了。实际上,旌义港的商税才是延平藩这次最想要拿下的。 从海上起家的郑家,很清楚的知道海上贸易收益有多么可观。这一点认识,已经超出当时的不少人了。 其实,柳馨远本来也不打算在旌义的问题上多做纠缠。但上船之前,李逸澜却以非常严肃的态度和柳馨远提起旌义商税的重要性,因此才有了柳馨远现在的步步紧逼。 蔡政坚决地反对柳馨远的这个提议:“别的都可以商量,这个绝无可能!” 柳馨远争锋相对:“不合理的条款就得改,否则便是仗势欺人!蔡主事如此执着,莫非延平藩王不思抗清救国,反而专注于巧取豪夺?” 延平藩现在仍然打着反清的旗号,用着永历的名号,反清复明是他们现在的政治旗帜。 柳馨远这样一说,直接戳中了蔡政的痛处,再加上此前让出部分利益时积累的不满情绪,蔡政终于是爆发,开始逐条反驳柳馨远的要求。 柳馨远根本不怕和别人论战,见蔡政开始反驳,柳馨远反而来劲了。两人不顾身份,争辩得唾沫四溅。 在一旁“观战”的李逸澜,看见此时蔡政又羞又怒地和柳馨远争辩的样子,突然想起来电影中的一句台词,“就算是真的,你也不能说出来”。柳馨远无疑是捅了蔡政的马蜂窝了。 ....... 蔡政和柳馨远吵得面红耳赤,李逸澜时不时加入调节几句。这时候李逸澜反倒像是一个唱红脸的了。 蔡政虽然现在是礼官主事,但也是从思明州知州,南北二路巡抚这样的地方官位置上做起来的,想的事情更加直接,说出来的话也更加直率。 而柳馨远在高中状元之后,因为不满朝鲜官场风气,屡次辞官不受,选择和弟子远游,潜心着书立说。没有经历过官场的他,当然适应不了蔡政这种思维方式,两人实际上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李逸澜倒是和蔡政思维方式比较接近,都是直接从利益出发的,但是他并没有着急地加入这场论战中。 现在蔡政已经上头了,李逸澜加入进来只会给蔡政造成以一对二的心理压力,不利于最终协议的达成。 等到今天两个人的论战结束之后,李逸澜打算留给蔡政一些清醒下来的时间,让他从激烈的情绪波动中平静下来。 然后李逸澜再单独找蔡政谈一次,用蔡政喜欢的直截了当的方式和他谈判,并且在今天柳馨远提出的改进要求的基础上,稍微做一些让步。 届时,李逸澜和柳馨远两人的形象一对比,一个更实际,更通情达理,一个则是书呆子形象,而且还寸步不让,在蔡政的心目中自然是高下立判了。 李逸澜的想法很美好,但是最终的效果还不可知。 虽然这个红脸和白脸演得比较明显,但几乎是李逸澜和柳馨远两人目前唯一的选择了。 唯一让李逸澜感到忧虑的,就是柳馨远今天表现得会不会有些过头,万一把蔡政给激怒了,直接谈判告吹就不好了。 ....... 李逸澜刚准备开口缓和一下气氛,蔡政已经抛出了狠话:“敌军压境,济州危在旦夕。如果你们贪得无厌,那我现在就撤兵回长崎,你们自己对付吧!” 柳馨远吵得上头,听了这话非但没有收敛,反而更加嘴硬,说起话来也没有之前的文绉绉了:“你们撤走,现在就撤走。还以为我们求着你来?” 李逸澜在一旁不禁扶额,他有些后悔了,不会最后真的让柳馨远给把谈判搅黄了吧?虽然李逸澜也对条款不满,但是最终他还是要依靠延平的援助的,否则济州岛真守不住。 原以为柳馨远身为朝鲜大儒,平常看起来也成熟稳重,这次唱白脸应该能够拿捏好尺度,没想到最后还是过火了。 估计现在柳馨远说出来的话中,一半是演,一半也是内心的真实写照吧! 摇摇头,李逸澜知道自己错了:一个能够在高中状元之后,因为不满当时官场而隐退这么多年,屡次拒绝王廷征召的人,内心或多或少都还保持着一颗赤子之心,很难演好这样一场戏。 ....... 蔡政没想到柳馨远说得这么直接,反倒是一愣。 他接受郑经的命令而来,自然是不希望将谈判搞砸的。但此时事已至此,蔡政既不想就这样结束谈判,又不想就这样服软,张大嘴,却说不出话来。 柳馨远说完之后,其实也后悔了。济州岛正处在危急时刻,要是因为自己一时逞口舌之快而坏了大事,那柳馨远得自责一辈子。 李逸澜最先从震惊中恢复过来,正思考着如何打圆场的时候,外面传来一阵喧哗。 “敌袭!敌袭!!!” 虽然被敌军突袭了,但是船舱内三人心中反而是同时松了一口气。 第一百零七章 上下同欲 冲动是魔鬼,蔡政和柳馨远两人激动过头,一时间双方有些下不来台。就当李逸澜刚想开口调和的时候,突然船舱外传来了一阵喧哗,竟然是敌军突袭来了! 虽然被敌军突袭并不是一件喜事,但此时反倒是帮助陷入尴尬的三人解了围。 蔡政拱手道了一声抱歉,随后如蒙大赦一般走出了船舱,指挥起船队来:“开船出港,不要傻傻地待在海港里被人包饺子!” 李逸澜和柳馨远既不是郑氏的人,也不是从长崎来的,在船上的号召力约等于零。现在战斗马上就要开始,两人留在船上对战斗并没有太多帮助,还有可能给自己带来麻烦。 蔡政此时已经站在船头了,在旁边士卒提醒下,他扭头看到李逸澜和柳馨远两人正打算悄悄离开,连忙转身快步走了过来。 李逸澜心中一惊,蔡政难道不想让自己和柳馨远两人离开船?要是蔡政打算强行将李逸澜和柳馨远两人留在船上,那李逸澜一时间还真的想不到办法。 尽管心中有些紧张,但是李逸澜的表面功夫还是做足了,此时他摆出了一副疑惑的神情,看着蔡政走过来。 而对面走过来的蔡政,此时也是一边靠近,一边纠结:到底要不要将李逸澜留下来呢? 李逸澜是目前破虏军的领袖,如果能够将他掌控住的话,说不定就能够迫使破虏军让步.......不对,破虏军内部本来汉人就不多,要是将李逸澜给拿下了,说不定里面的朝鲜高层就趁机掌权了。 相比起柳馨远这种朝鲜人,蔡政还是喜欢和李逸澜打交道。 更令蔡政感到担心的,是破虏军因为李逸澜被控制,而分崩离析。这样的话,蔡政非但不能完成藩王交代的任务,反而可能成为罪人了。 蔡政一路纠结过来,等走到李逸澜和柳馨远面前的时候,总算是下定了决心:“李提督,敌军来势汹汹,希望提督回破虏军阵地的时候,尽快布置防守。” 李逸澜松了一口气,心中竟然还有些愧疚:竟然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看着李逸澜和柳馨远两人下船,蔡政心中突然产生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好像这次将李逸澜放走,以后就再也没有掌控住他的机会似的。 看着李逸澜的背影,蔡政发了一会愣,随即摇摇头,把这种莫名其妙的想法从脑海中驱除。 破虏军能不能顶住朝鲜官军的进攻都不好说,此时想这么多也是无用。炮火声中,蔡政略微自嘲了一下,随后转身回到船头指挥了。 ....... 李逸澜和柳馨远有惊无险地下了船,方治带着一队士卒已经在岸上等候了。如果方才蔡政真的打算将李逸澜留下来,方治绝对会不惜代价地指挥士卒冲上船去的。 “战事将起,还请提督和柳先生赶紧离开岸边,以免受到炮火侵袭。”方治亲自护在李逸澜身边。 李逸澜虽然内心感动,但还是摇摇头说道:“阿治你已经是副统领了,现在又是这片阵地上的指挥官,以后这种接应的事情就不能由你亲自来了。你应该待在后方指挥,这样才能够在阵地中发挥自己最大的作用。” “是。”方治先是应和了一声,随后说道,“但是提督和柳先生都已经以身犯险,上船谈判了,我刚才也是太过担心。” 被方治这样一说,李逸澜不禁有些尴尬,自己方才确实也是冒了风险,此时教育方治也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破虏军毕竟成军资历尚浅,从提督李逸澜自己开始,从上至下都还保留着冒险的劲头。 回到阵地之后,李逸澜并没有着急接管阵地上的指挥,而是在一旁看着旌义阵地上的表现。 阵地内鼓声一响,刚回到营帐中休息的金永就立刻出来了,方才他小憩的时候,一直披着自己的盔甲,此时正好方便出来。 方治和金永两人从军职上来谁,都是一镇的副统领,但是方治在威武镇任职,隐隐地便压了金永一头,自然是成为了此时旌义阵地中的最高指挥。 好在金永和方治两人本身关系颇好,因此这两个月来倒也没有出现过因为高下问题而产生矛盾的情况,就像这个时候,金永从军帐中出来之后,直接便去到靠前的阵线,担任前线指挥了。 此时在前线指挥的,还有李逸澜派来旌义的威武镇协长宋主。 当初李逸澜派宋主来旌义,一方面是传递战事情报,另一方面也是让宋主将济州岛北岸的防守经验带到旌义来。 看到方治已经能够成为阵地统领,宋主内心别提有多羡慕了。李逸澜将他派到旌义港口来,给了他一个在方治面前表现的机会,宋主当然是尽心尽力地将济州岛北岸的经验详尽地带到了旌义阵地。 方治、金永和宋主等将士合力,才把现在的旌义阵地经营的井井有条,并且在昨天的战斗中成功拖住了对方近万人的军队,等到了长崎来的援军。 看到这里,李逸澜心中的担忧便放下了一大半。 上下同欲者胜!将帅和睦,队伍战斗起来才更加团结有力,虽然现在攻守双方的兵力差距依然悬殊,但是有了这样布置到位,上下同心的军队,再加上蔡政统领的援军,这仗还是有得打。 虽然长崎来的第一批援军不多,但是却让此前一直孤军奋战的破虏军看到了来自外界的援助,这使得破虏军的士气开始提升。 此时士气正旺,李逸澜当然不会就这样放弃旌义港口,无论如何,这仗也得打。 在一旁山上观察的哨兵此时下来,向李逸澜和方治汇报了敌军的情况。 战船一百八十余艘,旌旗蔽日,估计这次南征军就是抱着必须拿下的信念来了。 从敌军战船的数量上估计,这次来的南征军士卒数量应该不会少于一万八千人,如果每艘船上紧凑一点,两万人估计也不是问题。 “让人来援!”李逸澜转身吩咐道,旌义必须守住。要是旌义丢了,和长崎的联系就变得麻烦了。 第一百零八章 都督李爷 从南征军战船的数量上看,敌军至少有一万八千余人,如果战船中安排的紧凑一点,那么这个数量可能来到两万。 现在守护旌义的,除了由方治、金永等统领的六百余名破虏军之外,还有港口的二十余艘大船,总人数将近三千人。 双方的兵力差距依然十分悬殊。 因此,李逸澜在推断出了敌军的数目之后,第一时间让人去求援了。除了天地地利人和之外,双方的兵力也是战争中至关重要的因素。 “等等,回来回来。”看着传信兵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了马旁,李逸澜突然又将他招了回来。 按照李逸澜的手势,传信兵附耳过来,李逸澜低声说了一个人名。 “宗泽将军。” 宗泽是谁?传信的士卒虽然不明所以,但此时也顾不上弄清这背后的含义了,他只需要将话带到曾胜那里就行。 曾胜自然能够明白李逸澜的用意。 ........ 南征军一枚炮弹袭来,正好落到了甲板上爆炸,给甲板上的水手们造成了不小的伤害之余,也成功在甲板上留下了一个窟窿。 李凤灰头土脸地从甲板上爬起来,呸了一口嘴里的木渣。方才那一炮,险些要了这个当年的崇祯提督的命。 纵横战场这么多年,闯贼、西贼、胡虏,这些纵横天下的势力都没能要了李凤的命,要是在旌义这里被朝鲜的水师给拿下来,那李凤就真的是得不偿失了。 “把船往外开!留在港口给他们炸吗?”李凤大声指挥着船体内的水手们,让他们加快速度驶出港口。 “都督,敌军船也太多了,几乎是我们的十倍啊!” 虽然早已经不是当年的都督,而是到长崎成为了一个大船主,但是李凤的部分下属有时候还是情不自禁地称呼他为提督,或许也是纪念当年那段金戈铁马的共同记忆吧。 李凤自己也并不反感这个称呼,其实他心底里还很想听到别人称呼他为都督,这让李凤有一种梦回大陆的幻觉。 只不过除了李凤的一些老部下之外,大家更多称呼李凤为“李爷”,这也是代表着对他的尊敬。 此次前来长崎增援的二十余艘船中,有五艘是李凤的,几乎占到了四分之一。另外,李凤还有五艘船停在长崎的港口中,以防万一。 “都督?李爷?” 有多少年没有打过大仗了?此情此景,再听到手下称呼自己为都督,李凤似乎整个人都年轻了二十多岁。 老兵不死。 只是对手和战友几乎已经面目全非了。 朝鲜一直在李凤心目中被视为大明藩邦,现在朝鲜官军却已经成为了李凤的敌人。 当年李凤奉命围剿的大西贼,此时便有一个称为林环官的,也到了长崎避难。此时林环官也来了旌义,成为了和李凤一起并肩作战的战友。 瞥了一眼隔壁,此时林环官同样在指挥着自己的战船,躲开南征军密集的火炮轰击。 造化弄人啊,原先不共戴天的死对头,现在却站在了同一方。 ........ 李凤一边指挥着自己的部下将五艘船逐次驶出港口,一方面回应着身旁愈发焦虑的部下: “在长崎,我已经留下了五艘船。而且我现在是为了蔡政、为了藩王在作战,郑家无论如何也得给我补偿,这些财产加起来,足够我的妻儿和你们的家人此生无忧。” “其实,郑家的意图我还不明白吗?除了国姓之外,其他郑家人心中在意的不是大明的江山,而是郑家的利益。这也是为什么之前几次蔡政写信来招揽,我都婉拒的原因。” 说到这里,李凤冷哼了一声:“林环官恐怕是真的为了郑家而来的,他现在巴不得抱上延平藩的大腿,谋得一官半职来当。” “其他船主的想法估计也和林环官差不离。依我看,也就林六使和顾长卿这对亲家,是真的为了救援破虏军而来。” “李逸澜那个毛头小子,能够在岛上拉起一支大军,倒也不失为一个人物。但是他还太年轻,容易出事。林六使和顾长卿这么着急贴上去,以后肯定吃大亏。” 部下们都给李凤给绕晕了,敢情说了半天,李凤是谁都不服。当然这话众人也只敢暗暗腹诽。 李凤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倒是没有太在意自己部下的神情,自顾自地继续说着。 “我和蔡政来这里,只是为了打一场大战而已。现在很好,他们来的船很多,我很满意。” 身旁的部下们,听到这里,已然是明白了李凤的决心。 李凤似乎也从自己的世界中走了出来,严肃地看着自己的部下们,话语变得有力。 “我在长崎待了二十年了。” “这二十年,你们知道我是怎么过的吗?” “不能再等下去了,再在长崎等下去,我非但等不到恢复中华的那天,还有可能将自己当年立下的誓言也忘了。再到某一天,我或许就会彻底沉浸在长崎的繁华富贵中,忘了自己是中国人。” “二十年前,我和弟兄们一起,从山东渡海到了长崎,想要积蓄力量,反清复明。现在是时候迈出第一步了。” “就是不知道,你们中还有多少人和我一样,保持着当年的初心?” “现在不想打的,可以走,我留一艘船给你们。” 当年李凤的老部下们,听到这里,早已经是热血沸腾,纷纷请战。 而未曾和李凤经历过大陆上金戈铁马岁月的部下,此时面面相觑,但最终也没人敢提出离开。 这不废话吗,战斗都开始了,现在想转移到一艘船上走也来不及了。 更何况,别看李凤现在一副伤春悲秋的样子,他杀起叛徒来可是不会手软的。 最终,众人齐声应诺:“愿为都督效死!” “好!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们!”李凤大声笑道,“杀!” 第一百零九章 不要命了 李凤、林六使和林环官三大船主,并上顾长卿等小船主,在蔡政的统一指挥下,一起出港,迎战南征军。 虽然双方拥有的战船数目差距很大,但是这些长崎来的船主们财大气粗,船上的火炮配备比较齐,而南征军的战船在此前历次战斗中也损失了不少的火炮,因此在炮击的对轰中,长崎船队的劣势并不大。 “林环官这厮,蔡政来的时候他最积极,冲在最前面。现在躲得倒是挺靠后的。” 李凤带领着自己麾下的五艘船,顶在船队的第一排,自然也承受了最多的压力,扭头一看,却发现林环官此时带着自己下属的三艘船,此时正躲在第二排,冷笑着嘲笑道。 经过李凤方才的深情动员之后,他下属的五船士卒和水手有的激情四射,求战心切,也有的不以为然,但或是心甘情愿,或是迎着头皮上,总之他们都顶在了最前线。 李凤和林环官以及两边的士卒,在长崎的时候一时瑜亮,号称双壁。等到现在战争真的到来,一对比之下,却是高下立判了。 没人知道林环官自己心里是怎么想的,但是他的下属们有的脸上已经挂不住了。此时纷纷抱拳向林环官请战。 “你们懂个啥?”对于自己下属的请战要求,林环官一概拒绝,“现在最关键的是怎么护住蔡政的性命。” “双方实力差距太大了,想要在战争中脱颖而出,几乎不可能。”林环官的眼中闪现出智慧的光芒,“我们要是想在郑氏那里获得一个好的位置,最现实的还是待会把蔡政给救出来。” 和李凤相比,林环官就是另一个极端了。 ....... 看着南征军的一百八十余艘战船和长崎二十余艘大船作战,竟然一时间还难分胜负,郑致和无奈地摇了摇头。 领军打了这一个月的仗,原本脸色就偏黑的郑致和,此时已经被晒出了黝黑的感觉,不过这样一来,倒也隐藏了他现在被气得面色发黑的神色。 经历过丙子胡乱,胡虏兵临南汉山城之下,而如入无人之境的郑致和,其实对朝鲜军队的战斗力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只是破虏军同样是成军不久,在郑致和的心目中还不如自己手下的军队呢。 因此当郑致和刚来的时候,并没有觉得这次的南征有多么困难。当初和李逸澜进行会谈,更多也不是为了和平拿下,而是向天下士人展示他的注重义理形象罢了。 但随着战争的进行,郑致和原先的构想正在被一点一点地无情撕碎。破虏军的坚韧和战斗力远远超出了郑致和的想象。 郑致和自己的耐性正在一点一点流逝,而汉城里的李棩更是越发不耐,三番五次地派人前来催促郑致和尽早拿下了。 破虏军支撑的时间越长,现在聚集在全罗道和忠清道的亲明士人的气势就越发的增长,而朝堂上的山党势头从前一段时间的沉寂,到现在风头正劲。 如此种种,让郑致和之前做出了一些不理智的决定,比如将洪宇亮派到济州岛,以此来迷惑李逸澜的判断。 虽然最终旌义港口的布防确实偏少,但是郑致和却没有料到长崎来的船队,使得这次精心筹划的偷袭最终落空了。 现在偷袭落空,洪宇亮还被困在了济州,这就真的是得不偿失了。 想到这里,郑致和心中就来气。现在好不容易从庆尚道调来了船队,一次性集结将近两万士卒进行攻击,没想到最终还是和长崎来的这二十多艘船打得不分上下。 这也太尴尬了。 郑致和原本不是一个冷酷的人,曾经对于赵俊博那种漠视士卒性命的态度也颇有责备,但是现在郑致和决定要改变了。 要是不狠下心来付出一些代价,最终南征军还将像之前那样,被耗在这里。 豁出去了,宁愿伤亡数字难看一点,也要让国王看到最终的捷报! “直接冲上去,跳帮作战!”郑致和大声命令道。 “督师,现在就冲上去,很容易成为敌军火炮的活靶子。”申方洋小心翼翼地说道。 郑致和摆摆手,示意申方洋不要再说了:“不能再拖了,那些不幸牺牲的将士,都会被记录在在我大东的历史当中。” 申方洋还想要说什么,但看到郑致和一脸冷峻的神色,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屡战屡败之后,申方洋已经不再是之前那个运筹帷幄的一方大将了。 现在的申方洋,敢怒不敢言,只能是默默地将不满深藏心中,他的内心正在滴血:操纵战船的水手,可都是全罗道出来的青壮啊。 这次济州的举义,给全罗道带来的损失是巨大的。 ........ 蔡政站在船头,眉头紧皱。 一开始,南征军还规规矩矩地和长崎船队对轰。凭借着船上火炮配备的充足,长崎船队倒是能够和南征军打得有来有回。 但是从一刻钟前开始,南征军突然打法一变,如同疯狗搏命一般冲过来,不惜付出被长崎船队的火炮轰下几艘板屋船的代价。 数百名南征军的士卒还没有接近长崎船队,就已经无奈跳船,运气好的漂流到其他战船附近,得以被捞起来,而那些不识水性而又运气欠佳的人,还没来得及战斗就被海浪带走了。 再牺牲了数百人之后,南征军终于接近了长崎的船队,开始准备起跳帮的作战来,在接近的最后关头,又有三艘船被密集的火炮击沉。 终于是靠上了长崎来的船只,他们又遇到了另一伙不要命的人——李凤和他的属下们。 “来了,来了,终于来了!”李凤畅快地笑道,“老子就是从陆地上一刀一枪杀出来的功名,现在又到了我重拾老本行的时候了!” “杀啊!杀光这些忘恩负义的混蛋!” 李凤身先士卒,一刀砍翻了一个刚跳过来的南征军士卒,大声鼓舞着自己的手下:“他们都是渣渣,大家不要怕!” 受到李凤的鼓舞,手下们也纷纷鼓起勇气,开始了近身搏斗。 第一百一十章 禁军出动 受到李凤的感召,他的下属们也鼓起勇气,冲上去和南征军的士卒们展开了肉搏战。 虽然南征军的船只数目多,但是当跳帮作战时,这些数量上的又是体现得并不是十分明显,更多的船只,只能在后方排队了。 郑致和倒是想将船只全部都靠在一起,让士卒们如履平地一般,可以随时支援作战。 但是这个想法最终还是被众将领一起委婉地反驳了,这样做固然可以实现战船之间士卒互相增援,然而也带来了所有战船一起受害的风险。 赤壁故事,在朝鲜也是家喻户晓的。 将船靠拢在一起的构想被否决之后,南征军最终也只能是尽可能地让更多船只靠近长崎的船队,而其他船只则趁着长崎船队离开港口作战的机会,开进了港口,准备登陆作战了。 “现在第一排的十艘船都已经在甲板上开始和敌军作战了。”护送蔡政到长崎来的明郑将领,此时脸上充满着焦虑。 蔡政揉了揉眉心,说道:“我也确实没有想到,南征军会来的这么快。不过来之前我已经安排了第二批来的增援部队。” “现在的问题是,我们还能支撑到他们来吗?”蔡政自己也心怀疑虑。 将领犹豫了一下,说道:“我们虽然抵挡不住,但是自保还是有余,如果待会第一排的船只支撑不住,我们可以先撤往长崎。” 蔡政有些纠结地摇摇头:“撤退?我们现在撤了,再和破虏军谈起来的时候,哎。” 蔡政话说到一半,只能是一声叹息。 ........ “对方进港了,火炮准备!”方治第一时间发出了指令,很快岸上就要发生一场恶战了。 李逸澜站在方治的身后,也紧张地观察着现在战场的局势。 从南征军一反常态地搏命式攻击来看,这次进攻他们已经下定决心,势在必得了。 长崎船队此时仍然在艰辛作战,这一点倒是出乎李逸澜的意料,原以为蔡政只是来趁机要挟的,没想到当考验真正来临时,倒也还没有出什么临阵脱逃的乱子。 要是李逸澜自己带着二十余艘船面对对方的一百八十余艘战舰,能不能做得比长崎的船队要更好?李逸澜不敢保证。 从传信兵骑上马出发,到南征军部分船只开始进港,也不过是一个时辰的时间,能不能撑到济州岛北岸的援军到来呢? 这是现在岸上所有的破虏军士卒都想知道的问题。当然,他们最终想要的答案,当时都是可以支撑到援军到来了。 ....... 白昊宪和金太应两名西班高官,同时也是目前在攻击旌义的一万名禁军的统领,此时正在指挥着船只依次靠岸,准备战斗。 虽然白昊宪和金太应两人主动请战,想要率领养精蓄锐已久的禁军一举拿下济州岛,而郑致和也第一次答应了两人的请求,不过在最终排兵布阵的时候,最前面的船队还是以全罗道、忠清道和庆尚道的三道士卒为主。 事实证明,郑致和这样的安排,成功地让禁军精锐在之前的火炮对轰和此刻还正在进行的跳帮作战中没有任何的伤亡,因为他们根本没有投入到此前的作战当中。 不过,郑致和虽然还是有意识地在照顾禁军,但此时这名右议政最大的目标,还是尽早攻克旌义,完成最终的任务,所以此刻禁军也得承担起陆地攻坚的重任了。 相比起海上的二十余艘长崎大船,此时陆地上的数百名破虏军士卒,看上去是一个相对容易的对手。 ....... 片刻之后,白昊宪看着正在海面上挣扎的上百名禁军士卒,脸色非常难看。 破虏军接连的炮击,都精准的命中了正在驶进港口的满载禁军的船只。 虽然白昊宪此前都听申方洋和赵俊博等人说过破虏军的火炮威力,心中有过预期,但当他真的看到自己手下士卒在海面上挣扎求援的情景时,还是难免憋屈。 金太应安慰道:“这些都是预料之中的牺牲,我们兵力占据绝对的优势,等到上岸之后,很容易就能够取得胜利。” 白昊宪现在算是亲自领教过破虏军的战斗力了,此时的他话也不敢说得太满,只是略微点头,应和了一声。 “希望如此。” ........ “敌军上岸了。”李逸澜沉吟着说道,“这次他们的速度要快上许多,看来是熟能生巧。” 李逸澜没有想到,这次来的可是禁军的精锐,同时也是朝鲜最受重视的一批士卒。 当年朝鲜孝宗意图北伐,和宋时烈一起花费心力整顿禁军,结果这些禁军非但没能发挥反清的作用,反倒是被派来剿灭打着大明旗号的破虏军了。 虽然这次来的禁军许多都是刚招进来的新人,但也有相当一部分是经历过严格训练的老兵。老兵带新兵,把这支队伍的整体素养也往上抬高了一个档次。 这也是为什么李逸澜将他们错认为是打了好几次的对手的缘故——这支禁军表现得太熟练了,就像是在济州登陆了好几次一样。 上岸之后,禁军开始化整为零,分成了许多的小队,开始以均匀的速度前进。 即使破虏军的炮火未曾停歇,但是在禁军化整为零的攻击方式下,也很难造成大面积的伤害。 金永和宋主在前线略显焦急的发号施令,而方治此时额头上也冒出了一些冷汗,时不时看向了身后的李逸澜。 李逸澜此时正在和柳馨远交谈,即使再迟钝的人这个时候也发现了不对劲。虽然李逸澜对朝鲜的军队划分不算特别熟悉,但是他也发现了,这次来攻击的南征军绝对不是一般的军队。 柳馨远仔细观察之后,总算时通过服饰的细微差别,判断出这些军队的来头——汉城禁军。 “郑致和看来是不拿下旌义誓不罢休了,直接让禁军来打陆地上的头阵。”李逸澜叹道,“这一仗,难了。” “确实,敌军来势汹汹,提督应该早做打算。” 李逸澜沉默了下来。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不成功便成仁 柳馨远是汉城当地人,见识过当年朝鲜孝宗操练禁军时的阵仗,此时看到将近一万名禁军齐出,一下子有些紧张,连忙提醒李逸澜此次敌军的来头。 虽然李逸澜对朝鲜的军队水平划分并没有太深的认识,但是从目前这些上岸敌军的能力来看,确实要比之前的要出色一些,郑致和这次确实把自己底牌都拿出来了。 柳馨远让李逸澜早做打算,意思就是早点做好撤退的准备。一万对六百,即使破虏军士卒的个人能力再强,也很难弥补住这样庞大的兵力差距。 柳馨远也不是想长他人士气,灭自己威风,但是如果不早点做出决断,再等一会之后可能想走也走不了。 李逸澜没有第一时间回应柳馨远。 军帐内的其他人,包括目前阵地上的指挥官方治,都扭头看向了李逸澜,大家都在等待一个李逸澜的答案。 阵地上数百名士卒,甚至是整个破虏军和济州岛的命运,都掌握在李逸澜的一念之间。这或许是自当初做出在济州岛举义的决定之后,李逸澜面临的第二个生死攸关的抉择。 ....... 此时海面上,蔡政也在看向破虏军的方向,面带忧色。 南征军这次出动的兵力实在是太多了,已经远远超过了此时守卫旌义的力量。如果说长崎船队目前还能够依靠局部的兵力平衡,勉强坚持的话,那陆地上的攻守差距就很大了。 现在蔡政有些后悔了,如果早知道今天南征军派来的兵力会有这么多,当初他就不会在长崎吊着林寅观的胃口,也不会只带这点人就赶来旌义支援了。 此时的长崎,第二批的船队估计刚刚按照原计划出发,想要赶到旌义还需要时间,在此之前,蔡政所率领的船队自身安危都没有保证,更不用说分兵支援陆地上的破虏军了。 换句话说,现在破虏军只能靠着他们自己了。蔡政很想知道,李逸澜打算怎么破局。 ........ 李逸澜紧张地思考着接下来的抉择。 虽然自己此前大概也猜到了南征军的进攻方向,但是在没有百分百的把握之前,李逸澜也不敢把所有的兵力都驻扎在旌义。 因此最后他只是将原本驻守济州岛北岸的一半军队,布置到了距离两地都比较接近的位置。在南征军出现之后,李逸澜已经第一时间派人去命令这些待命已久的军队前来驰援。 但及时急行军前来支援,援军至少也得经过两个时辰才能够赶到旌义。现在驻守在旌义的这六百名破虏军,究竟能不能支撑两个时辰的时间呢。 李逸澜没有太多的把握。 朝鲜禁军已经快速接近了破虏军布置的第一道防线了,在禁军化整为零的攻击方式下,破虏军的炮火很难造成大面积的伤害。 前线的金永和带着部分威武镇士卒守在第一防线的宋主,此时声音都喊哑了,要不是他们的身份限制,恐怕这两人都打算冲上去和敌军拼白刃了。 敌军推进的速度实在太快了。 难道真的要撤退吗? 可是,先不说能不能布置起有序的撤退,就算逃出去之后,下一步布防的是哪里? 逃到离这里最近的旌义县城? 脑海中回想起旌义县城那低矮的城墙,李逸澜很难想象那里可以作为抵挡一万禁军的庇护所。 济州府城? 陈得此前已经在济州内外进行了严密的城防布置,而且届时济州岛北岸的破虏军也可以及时撤回济州府城,组织起兵力相对充足的防守。 看上去济州府城确实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但是也并不是没有问题,破虏军基本上都是由本地的青壮和当地士卒构成,一旦将济州府城以外的地方都放弃掉,很难确保那些家人不在济州府城内的士卒还能够拼死作战。 即使是家人都在济州府城内的士卒,也不能保证他们都能够将全身心放在守城上。现在他们的妻儿子女都在济州府内十分安全,所以士卒们可以安心作战,但是等到官军兵临城下之后,士卒们还能不能安心作战,就很难说了。 另外最让李逸澜纠结的,便是选择可能性的考虑。 如果撤退到济州府城内,那么很有可能接下来便被南征军团团包围。等到了那个时候,就只能是成为笼中之鸟,勉力支撑了。 更困难的是,如果此时撤退,那就再也拿不到从长崎买来的粮草了,也很难等到长崎或者东宁来的第二批援军。 守城守城,要是外无援军,内无粮草,那便和坐以待毙没有什么区别。 ...... “提督?提督?”柳馨远催促道,李逸澜回过神来,最终下定了决心。 李逸澜拔出了自己的佩刀,走到了前面。方治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将指挥的位置让了出来。 “诸位,此战我们不能退,”李逸澜的声音不大,但是足够让军帐内的众人听清楚,“我们的身后,是十万济州百姓,是大明中兴的希望。” “这一个月来,我们破虏军击退敌军的成功战役数不胜数,以少胜多,足以证明天意在我破虏军,天意在我大明。” “现在是我们面临的最艰难一战,或许也将会成为整场战争,乃至天下大势的转折点。纵使此战败了,我们的名字和忠义也会永远被世人铭记,但是一旦我们胜利,迎接我们的便是光明的未来!” “背水一战,不成功,则成仁!” 最先让李逸澜考虑撤退的柳馨远,此时不再作声。他默默地拿起军帐中一套暂时闲置的盔甲,当众换下了此前一直披在身上的儒生长袍,换上了戎装。 看着一脸愕然的军官们,柳馨远坦然一笑:“既然已经做出了决定,那便如提督所言,不成功便成仁。这是我们共同的战役,我自然不能够袖手旁观。” 军帐内众将受到气氛感染,此时也齐声应道:“听从提督命令,誓死一战。” 李逸澜肃容抱拳道:“柳先生大义,诸位将军大义,请受李逸澜一拜!” 深深作揖之后,李逸澜转身走出了军帐,走入震天的杀声中。 第一百一十二章 重出江湖 李逸澜亲自披挂上阵,虽然没有到第一线和朝鲜禁军作战,但也出现在了第二防线后面,将破虏军的将旗插在了自己身边。 开战一个月来,这是李逸澜第一次将自己的将旗插在这么靠前的位置,这既显示了这次战斗的形势之严峻,同时也展现了李逸澜与阵地同在的决心。 柳馨远、方治和其他的将领,此时也都走出了中军大帐,亲自到了阵地上。这是一次不能再退的战斗,将领们非但不能退,还要走出自己平时坐镇指挥的军帐,来到战场中。 原本因为敌军兵力庞大而难免有些惊慌的破虏军士卒们,此时看到提督和其他高级将领都来到接近前线的地方,做好了和敌军进行白刃战的准备,即使心中还有些害怕,但也只能硬着头皮留下来了。 在破虏军上下的军心稍微稳定之后,原先阵地上的战术布置开始逐渐显现出了作用。 .......因为战船刚进港时受到的连续炮击,再联想起之前南征军其他部队这么多次进攻都以失败告终,白昊宪原本心中还担心破虏军阵地会是一个难啃的硬骨头。 但是随着战事的推进,前锋士卒的进展之快,又让白昊宪心中的担忧逐渐消退。 金太应此时站在白昊宪身边,也是笑着说道:“我知道地方军队疲弱不堪,但没想到竟然已经沦落到了这种地步。” “破虏军虽然阵地布置得颇有章法,但是我们的前锋冲刺的时候,只需要稍稍分开便可以避开对方绝大多数的炮击,看上去并没有申方洋、赵俊博所说的那样可怕啊。” 白昊宪点点头,这也是他感觉到疑惑的地方。忠清道的军队在划水,白昊宪心知肚明,但是难道申方洋和赵俊博也一直在给破虏军放水? 按理来说是没有理由的,申方洋身为全罗道兵马节制使,对济州失守负有重大责任,收复济州应该是他将功补过的最好机会;而赵俊博背后站着的是庆尚道的南人党,更没有理由在这里跟李逸澜放水才对。 照这么说,看来真的是申方洋和赵俊博两人麾下的地方军疲弱不堪了? 白昊宪叹了口气:这次的济州举义,彻底暴露了朝鲜地方守备的不堪一击。要是没有禁军的话,恐怕还真的让破虏军给逃过一劫了。 所幸这次白昊宪和金太应主动请战,让禁军加入其中,否则恐怕还是拿不下来。 白昊宪和金太应两人站在位于队列后排的船只中,处于破虏军火炮的打击死角中,此时无需担心受到打击。 不过这同样也有弊端,比如说他们看战场的视线就受到一定的阻挡了。正当两人看着禁军前锋迅速接近敌军阵地,并为此而感到欣慰的时候,前方船只上传来了士卒们的惊呼: “敌军第一防线后还布有壕沟,我方前锋有不少都陷进去了!” 白昊宪吃了一惊,刚想要命令船只靠近一点,以便他清晰看到战场的全貌,还没等他命令说出口,半山腰上的破虏军阵地又轰来了几发炮弹。 虽然这几发炮最终都没能命中白昊宪和金太应所在的主船,但是几乎都命中了主船前方的几艘板屋船。 好在板屋船“皮糙肉厚”,没有被这几发炮弹直接给轰趴下,但是甲板上的士卒们还是有不少因为躲闪不及而遭殃的。 如果不是主船和半山腰上破虏军火炮阵地的距离够远,恐怕这个时候遭殃的就可能是白昊宪和金太应了。 更重要的是,这是破虏军的一个警告,或者说是威胁:想要靠近战场,就得承受火炮攻击的风险。 “这就是他们手中的红夷大炮?”白昊宪喃喃道,“射程竟恐怖如斯。” 即使是之前一直不把破虏军放在眼里的金太应,此时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三十年前,南汉山城下红夷大炮之威,两人都未曾忘记。 通过申方洋的报告,两人也早已经知道破虏军书中有红夷大炮这个事实。只是在后来的战报中,红夷大炮出现的频率就越来越少,以至于最后消失了。 当时南征军的众将做出的猜测,基本上倾向于两种可能,其一是红夷大炮已经在此前的某次战斗中被摧毁了,其二则是红夷大炮的炮弹不足,故而在此后的战斗中绝少使用。 久而久之,南征军几乎也不再重视破虏军的这门红夷大炮了。直到此时,红夷大炮重出江湖,这才引起了白昊宪和金太应两人的关注。 “从炮弹坠落的地点和距离,以及时间上看,恐怕破虏军还不止一门红夷大炮!”白昊宪判断道。 金太应面色凝重,点点头,下达了新的命令:“继续支援岸上先锋,同时船上火炮对准敌方火炮阵地,靠近给我轰!” 专职传令的士卒有些愕然地看向金太应,又看看白昊宪,没有第一时间传令。 白昊宪瞪了他一眼,斥道:“愣着干嘛,赶紧传令啊!” 士卒被吼得吓了一跳,连忙去大声传令,同时让同伴挥动将旗,锤响战鼓。很快,一艘船接着一艘船上,都是传令兵此起彼伏的声音。 战鼓擂响,原本大部分靠得比较后的板屋船,在金太应的命令下开始继续前进,并同时将火炮尝试瞄准半山腰上的敌军火炮阵地。 趁着四下无人,白昊宪这才提出了自己的异议:“对方火炮的射程要比我们的远,除了已经靠岸的几艘船是没有办法外,其余战船现在靠近和敌军对轰,损失肯定比较大。” 金太应紧皱着眉头说道:“确实,这样做的损失比较大,但这是我们能够最快速解决对方火炮威胁的办法了。” 其实让白昊宪感觉到不满的,不仅是金太应这道命令本身,还有金太应没有征求自己意见就发令的行为。 虽然从品级上看,这两人互不统属,但是按照朝野默认顺序,以及此时督师郑致和每次点将时的顺序,都把白昊宪放在金太应的前面。 这时金太应直接发令,最终还是令白昊宪心中留了一个疙瘩。 第一百一十三章 奇谋尽出 白昊宪虽然心中不满,但是出于大局为重,此时也只能将心中这股气给憋住,没有当众反驳金太应的命令。 等到战船已经按照指令一齐往前,开始轰击火炮阵地后,金太应才仿佛恍然大悟般,转身向白昊宪致歉,声称自己忧虑形势,显得有些着急了。 白昊宪心中冷哼一声,不过脸上还得摆出一副充分理解的神情,摆摆手将这事掀了过去。 看着前排的战船开始逐一上前,火炮齐发,白昊宪心中却是十分纠结。 一方面,他希望金太应这种冒险的做法能够奏效,尽快将破虏军的红夷大炮给击毁,确保港口内的南征军战船安全;但另一方面,白昊宪却也有一个不那么光彩的私心,盼着看到金太应这种激进的打法最终遭到惩罚。 要是金太应的策略成功,那白昊宪在军中的威信就会进一步下降,甚至在战报中可能金太应也将获得最大的功勋,等到班师回朝之后,说不定白昊宪就在官职上也被金太应给超越了。 只是金太应的策略失败,其实也就意味着会有不少的战船甚至是禁军在炮击中丧生,因此白昊宪这种想法也只能是在心里闪过一下,随后就被愧疚感给按下去了。 ........ 岸上发动冲锋的禁军先锋,此时遇到了麻烦。 原本他们通过分散作战的形式,成功避开了破虏军的火炮、弓箭以及火铳等的冲击,再没有付出太惨重代价的情况下,就逼近了第一防线。 虽然防线前还布置着壕沟和地刺等防守工事,但是禁军的士卒也已经从之前其他部分士卒们的惨痛教训中吸取了教训,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花费了不多的时间之后,禁军的这些先锋士卒便靠近了第一防线。 破虏军的士卒们,仿佛也被禁军的勇猛善战和惊人的推进速度给吓到了一般,一时间竟然纷纷后撤,消失在了堆起来的沙包后面,颇有点闻风丧胆的意思。 禁军先锋们看到破虏军纷纷后撤时的狼狈模样,再联想起全罗道和庆尚道战友口中英勇善战的破虏军形象,感觉到难以置信的同时,心中也难免生出一种强烈的自豪感。 这就是我们禁军的能力!全罗道和庆尚道等地的士卒在第一层,破虏军在第二层,而禁军恐怕在第五层! 士气大振的同时,禁军先锋们脚下的步伐都显得多出了几分敏捷,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了阵地前,随后又翻过了破虏军叠起来的一人高的大型沙包防线,准备趁势追击已经呈现出溃败趋势的破虏军士卒! 然而,心情激动的禁军先锋士卒们刚刚翻过沙包,脸上兴奋的神色很快就经历了剧烈的变化,最终呈现的是一种兴奋和恐惧交错的别扭表情。 带着这样的奇怪表情,这批最先翻过沙包的士卒身不由己地跳进了早已经准备好的壕沟之中,插进壕沟中的尖刺里。 虽然没有一下子被夺走性命,但是这种痛不欲生的慢性死亡,更让这些勇敢的先锋们感到痛苦,同时也极大影响了他们身后的战友们。 隔着一人高的沙包,后面的士卒根本无法知道前面具体发生了什么,只能听到战友们痛苦的惨叫。这种情形甚至比战场上直面生死的情景更让人害怕。在很多时候,未知的最让人恐惧。 在听到沙包后面传来的各种痛苦的惨叫声后,即使再英勇的士兵,难免心中也为之胆寒。 在沙包前迟疑了片刻之后,最终又有一批勇敢的禁军士卒在督战队的催促下,爬上了沙包。 这次他们没有急着跳下去,而是选择停在沙包上观察底下的形势。 “下面还有一条壕沟!” 一名机敏的士卒最早爬上了沙包,同时发现了沙包后面的秘密,解开了禁军士卒们内心的疑惑和恐惧。 然而,这名机敏的士卒刚刚大声向自己战友们通报完消息,就被早已经准备充足的破虏军弓箭手一箭穿心,仰面倒了下去。 第二批爬上沙包的士卒,除了个别人反应快侥幸保住性命之外,其余大部分都死于破虏军的弓箭和火铳之下。 转瞬之间,战场上的形势又为之一变。原本看上去已经呈现溃败之势的破虏军,其实只是虚晃一枪,现在又重新在气势上压过了禁军一头。 ...... “这个方法是谁想出来的?”李逸澜连连点头,询问身边的方治。 方治挠挠头笑道:“是我昨天晚上临时想到的方法,没想到真的发挥上用场了。” 方治的这个方法,借鉴了济州岛北岸堆沙包的防守战术,但是却将沙包用作是遮挡视线的工具。 在防守时,通过梯子支撑,让士卒们依托沙包进行射击。这样做有一个坏处,就是梯子数量不足,因此在沙包上射击的士卒数量也受到了限制。 禁军之所以能够如此顺利快捷地通过前面的这片区域,除了他们的战斗素养确实高以外,也和第一防线后破虏军士卒数量不足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等到禁军靠近沙包之后,原本依托沙包射击的这部分破虏军士卒则赶紧顺着梯子下去,然后早已经准备好的其他人则把梯子收回去。 这样一来,当禁军的先锋们雄赳赳气昂昂地爬上沙包,紧接着跳下去准备追击破虏军的“败兵”时,就会掉入破虏军早已经布置好的壕沟之中。 ...... 千算万算,也没有想到破虏军堆这么高一个沙包是为了遮挡视线,禁军的几名前线军官面面相觑之后,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破解。 壕沟就布置在沙包后面,依照破虏军的事先准备,肯定是不会让禁军能够跳过去的。 把壕桥给抬上沙包,随后用壕桥通过壕沟? 这个方法执行起来难度也很高,第二批先锋士卒在沙包上死伤大半的情形刚刚发生,要是再让士卒爬上沙包抬壕桥,恐怕死伤将会更加严重。 “将沙包给推倒,既解决了沙包的问题,同时自然就把壕沟给填平了!” 终于,禁军想出了一个靠谱的主意。 第一百一十四章 虚晃一枪 冲在最前面的禁军士卒,经历了两批大规模的伤亡。 先是第一批士卒没有注意观察沙包下的情况,许多人倒在了破虏军精心布置后的壕沟里,生不如死。 而第二批士卒虽然没有人再次掉进壕沟之中,但是有不少士兵再登上沙包后进退两难,最终被早已经准备好的破虏军弓手和火铳兵当成了活靶子。这第二批的禁军士卒同样是死伤惨重。 连续损失了前两批的前锋士卒之后,正在前线指挥的禁军将领不得不暂时叫停了进攻,开始商量起对策来。 禁军的前线军官们扭头看向后方,此时驶进港口内的板屋船正在和半山腰上的破虏军火炮对轰。 由于双方对地形的掌握程度不一样,最终导致的结果便是那一艘艘满载着精英禁军的板屋船,时不时就被破虏军的炮弹击中,随后便又是不少的士卒伤亡。 前线军官们无奈地摇摇头,知道后方已经很难再做出支援了,此时他们能够依靠的,暂时也只有他们自己。 “全体上去,推倒沙包堆!” 这是短时间内禁军能想到的最好办法了。 ........ 金永手里拿着弓箭,等待了好一会,也没能等到第三批登上沙包的禁军先锋,便知道禁军准备改变进攻战术了。 挥挥手,金永让两名士卒齐心协力将梯子搭好,随后派了一名胆大心细的士兵,爬着梯子到了沙包后面,刺探一下沙包对面禁军的下一步计划。 此时壕沟里尚有一些第一批翻过来的禁军士卒,还没有彻底断气,此时只能发出断断续续的哀嚎,让人听了都为之胆寒。 而这名士卒竟然还能够无视底下正在痛苦挣扎的敌军,专心探听对面的情报,显然心理素质也非同凡人了。 很快,士卒便打听到了他想要的消息,一溜烟从梯子上熟练地跑下来,回到了金永和宋主两名破虏军的前线军官旁边,汇报情况。 禁军的最新想出来的方法虽然稳妥,但正因为它稳妥的特性,因此破虏军也早已经针对这个方法制定了预案。 此时金永和宋主两人都不需要沟通,直接按照事先布置好的战术执行便可以。 ........ “一、二、三,推!用力,把自己身体都甩出去那种感觉!” 禁军将领在士卒的身后来回巡视,在战船上暂时还无法提供如同攻城木等类似的器械之前,禁军只希望能够凭借士卒们的力量,尽快将堆起来的这些沙包堆给推倒。 隔着一人高的沙包,壕沟中禁军士卒的惨叫声和求助声,依然时不时地传到战友们的耳中,然而此时这些倒霉的士卒们不知道的是,待会他们还可能面临被推倒后的沙包堆活埋的悲惨结局。 虽然正在推沙包堆的禁军士卒听到倒霉战友们的求助,心中也是不忍,但是在前线军官不断地来回走动指挥下,他们也只能是咬紧牙关,强迫自己不去在意这些声音,手上推沙包的力气更是没有松懈半分。 就在这些禁军先锋将注意力全部专注到了推沙包的时候,沙包上悄悄出现了一排的火铳兵和弓箭手,他们几乎同时冒头,同时射击,又同时缩了回去。 破虏军的弓箭手和火铳兵甚至不用怎么费力,便找到了自己的目标,只需要朝下射击即可,十中八九。 全身心都放在推沙包过程中的禁军先锋们,在这一轮的射击中又伤亡惨重。等到禁军弓箭手反应过来,准备反击的时候,却发现沙包上又已经是空荡荡的一片了。 破虏军的偷袭来的快,去得也快,让禁军先锋们恨得牙痒痒,可是一时间又无可奈何。 ....... 虽然又损失了不少的士卒,但是在没有接到命令之前,这些禁军先锋只能硬着头皮继续。 只是这次他们一边推沙包,一边担惊受怕,注意力一分散,用的力气甚至还不如之前的一半,再加上人数减少,推起沙包来就更加困难了。 禁军弓箭手此时也早已经箭在弦上,一直瞄着沙包上,等着破虏军的弓箭手和火铳兵再次前来偷袭。 过了好一会,沙包终于开始有了松动的迹象,只是破虏军的弓箭手和铳兵们再也没有出现。就在禁军先锋们稍稍松一口气的时候,“破虏军”再次冒头了! 准确地来说在,这次冒出来的不是破虏军,而是一顶顶草帽! 然而早已经如惊弓之鸟地禁军先锋,当注意到沙包上有东西晃动时,下意识都以为是破虏军,推墙的第一时间抱头蹲下,而早已经绷得紧张过度的弓箭手们则纷纷将原本已经放在弦上的箭矢都射向了那一顶顶的草帽。 不得不说,禁军的反应还是很迅速的,及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弓箭手们仍然交出了良好的成绩单,至少有超过十顶帽子被箭矢刺穿。 要是冒出来的真是破虏军的士卒,恐怕这次就要被禁军给射翻不少了,好在李逸澜派人来指点,让前线的破虏军先用草帽吸引注意力,将禁军本来已经紧绷的神经弄得更加紧张,这才有了这次的虚晃一枪。 等到禁军的箭矢射出来之后,真正的破虏军弓箭手才从梯子上站直身子,出现在沙包后面,这次他们的射击目标,不是下面还在抱头的推墙禁军,而是那些正在匆忙取箭的弓箭手们。 箭刚射出去,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射中草帽,禁军的弓箭手们便意识到自己被耍了,急忙从箭袋里抽出新的箭矢,但是破虏军的弓箭手却没有给他们发出第二箭的机会,专门瞄着禁军弓箭手射击。 禁军先锋第四批倒下的,是数十名弓箭手。禁军先锋的远程攻击能力顿时弱了不少。 前线的禁军军官面面相觑,看着已经不多的手下士卒们,再看看刚刚开始出现松动的沙包堆,咬咬牙关,吼道:“继续,我们马上就要推倒了!” 第五次,破虏军终于有七名弓箭手被禁军箭矢射中,但同时又有三十余名禁军士卒伤亡。 “继续!!!”前线军官的心在滴血。 第一百一十五 互有得失 沙包前倒下了一批又一批的禁军先锋,但是没有得到高层的命令之前,正在前线指挥的禁军军官们也不敢下令让士卒撤退。 而且,军官们也看到了沙包松动的痕迹,这种即将看到成功希望的感觉,最终也导致了禁军先锋在伤亡惨重的情况下依然选择继续进攻。 ......... 沙包的后面,是一排排的梯子,方才破虏军的士卒们就是通过这些梯子,突然出现在了沙包上,对那些准备不足的禁军先锋进行了突袭。 “沙包还能支撑多久?”金永靠近壕沟,向一名刚刚从梯子上下来的士卒低声问道。 士卒也是低声回应:“已经出现松动迹象了,恐怕也就支撑我们再突袭射三轮弓箭的样子。” 金永喃喃道:“三轮,不知道禁军还能不能支撑三轮的打击。” 从金永的角度出发,当然希望禁军可以早些撤退,从而给破虏军留出更多等待援军的时间。但同时也要做好沙包最终被这批禁军先锋推倒的准备。 想到这里,金永刚准备回身发布命令,却发现留在后面指挥的宋主已经安排好了一排三眼铳,随时待命了,心中顿时踏实了一些。 由于每发一弹准备的时间太长,不适合突然袭击,因此铳兵刚才一直没有上梯子,而是留在了后面,这时宋主便将他们排成一排,做好准备,以免沙包倒塌后将壕沟填平,随后禁军一拥而上。 ........ 随着战斗的推进,禁军先锋们对于破虏军这种突然冒头射击的方式也有了更多的准备。 虽然破虏军在李逸澜的建议下,用草帽成功迷惑了一次对手,但是“狼来了”的故事总是在上演,很快禁军便不再被这种把戏给欺骗,反过来利用机会给冒头的破虏军士卒造成了一定的伤亡。 只不过,前五批禁军先锋的伤亡实在太大,虽然在此后的进攻中禁军变得更加小心,每次的伤亡数字都在下降,但是随着他们总人数的减少,禁军对破虏军的反击力度也越来越小了。 终于,当第八次突然袭击过后,处在梯子上的破虏军弓箭手们,已经可以明显的感觉到沙包在晃动了,甚至有的沙包已经开始出现了往后倒的趋势。 为了避免待会沙包和人一起被推下壕沟,弓箭手们带着惋惜下了梯子,一直在后面负责固定梯子底部的另外两名士卒则将梯子收了回去,运到了后方。 果然,梯子刚刚被运下去,沙包堆中就有一块被推倒了。沙包滚下了壕沟中,正巧砸中了一名之前倒在壕沟中的禁军士卒的后脑勺,直接把他给砸死了。 不过相比起之前那种痛不欲生的感觉,恐怕这名禁军士兵在失去意识之前,还会感谢自己的战友给自己来了一个痛快。 要知道,在此之前虽然有一些禁军士卒已经痛苦到请求梯子上的破虏军弓箭手给自己一个痛快,但是弓箭手们依然不为所动。 要知道,即使是给个痛快,也是要浪费箭矢的,破虏军士兵才不会干这种赔本的事呢。 ....... “成功了!” 第一个沙包被推倒之后,附近的禁军士卒兴奋地将脑袋凑到缺口处,想要观察破虏军阵地的情况,但是紧接着几发弓箭射来,直接把这些“出头鸟”给射倒了。 破虏军的反应很快,直接将那几个原本抢到头功的禁军士卒给解决了,给禁军造成了一定的威慑。 但是总体来说,其他的禁军士卒们看到了成功的希望,再加上没有了沙包上那些破虏军弓箭手的突然袭击,禁军推沙包的速度得到了很大的提升。 很快,越来越多的沙包被推倒,滚下了壕沟。 那些痛苦挣扎了许久的第一批禁军先锋士卒们,终于被战友亲手推下的一块块沙包结束了生命。虽然间接死于自己队友的手中,但是在生命结束的最后一刻,这些倒霉的禁军先锋心中更多的是一种释然。 沙包被推倒了大半,前线的禁军军官总算是长出一口气,正想要命令士卒们发起冲锋时,对面就响起了一排的铳声。 原本站在第一排的破虏军刀盾手们全部后退,露出了早已经准备就绪的破虏军火铳兵,三眼铳、鸟铳和火铳等等一起发射,火力对准那些正准备发起冲封的禁军士卒倾泻。 此时的火铳兵们化身为没有感情的收割机器,收割着前面几排的禁军士卒的生命。 “快撤!到那片沙包后面躲起来!”在这么密集的火力输出里,禁军军官无奈之下只好让原本准备冲封的士卒们躲到还没有被推倒的沙包后面。 ....... 又扔下了一片尸体之后,禁军士卒总算是把自己都藏好在了沙包后面。原本在禁军心目中被视作拦路虎的沙包,此时竟然摇身一变又成为了他们的掩体。 军官四处观察着,确认自己的士兵都回到了沙包后面,这才松了一口气:“先避一避对方的铳兵攻击,等到他们重新装填,我们再冲过去!” 和军官一起躲着的几名士卒下意识应道:“是!” 军官满意地点点头,军心可用。 不过,总感觉有什么不对。 军官惊愕地环顾两侧,突然发现了问题的所在:禁军士卒竟然能够在这么一小片沙包后藏起来,说明原本的禁军先锋已经是所剩不多了! 之前一直想着把沙包推倒,就可以冲进破虏军的阵地,弥补之前的伤亡,没想到推倒沙包后又被收割了一波禁军性命,最终这批禁军先锋已经被打得半残了。 还没等军官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沙包后面已经传来了破虏军的喊杀声:“冲啊!反击!!!” 军官如梦初醒,第一时间跑向了港口,嘴上不忘记喊道:“撤退!回船上!!” 攻守之势异也。 虽然禁军先锋成功将沙包堆推倒了大半,填平了破虏军通宵挖出来的壕沟,扫清了当下进攻破虏军阵地的最大障碍,但是禁军付出的代价也是惨重的。 八百名最早上岸的禁军先锋,此时还剩下不到两百人,被宋主率领着破虏军追在屁股后面,狼狈败退。 第一百一十六章 各怀鬼胎 好几轮攻击下来,最终禁军成功将一大半的沙包堆给推倒了,但是付出的代价也尤其惨痛,八百先锋士卒最终存活下来的只有不到两百人。 破虏军阵地上,宋主先是指挥一排的火铳兵给禁军造成最后的一大批伤亡,随后又带着一队士卒趁势开始了反击。 禁军先锋虽然损失的比例很大,但其实此时还幸存的两百名士卒,从绝对数量上看并不比宋主带的这批士卒少。 只是此时禁军的军心已乱,军官又带头逃跑,因此剩余的这些禁军士卒也跟着快跑回港口了,连回头确认破虏军人数的胆量都已经没有了。 宋主带着一百多名破虏军士卒,便能够将对面的两百余名禁军精锐追得如同丧家之犬一般,狼狈逃窜,不得不说也是一次奇景了。 ........ 战船上,都提调白昊宪正看着这个荒唐的现象,心中又羞又恨。 羞的是自己作主派出去的这些禁军先锋,现在竟然在人数仍然占优的情况下,被一群几个月前还是泥腿子的义军给追得狼狈不堪,实在是丢尽了禁军的脸面,也让白昊宪这个作主派他们出去的人蒙羞。 恨的则是自己身边的金太应,如果不是金太应自作主张,把战船都用来和破虏军的红夷大炮对轰,那么禁军多少也能够派出一些援军上岸支援,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先锋士卒正在被人追杀,其余八千多人却无能为力。 在这种不利的局面下,唯一能够让白昊宪心里稍微平衡一点的,就是金太应的战术同样没有奏效。 前排射程距离内的禁军战船和山腰上破虏军的十余门火炮对轰,结果非但没能将两门红夷大炮给轰掉,反而是被准备充分的破虏军火炮给击沉了三艘战船,最终的战果只是把破虏军的三门天字炮给轰掉了。 三船换三炮,极限三换三,无疑是禁军吃了大亏。 金太应急于求成,想要用两门红夷大炮来做自己升官的功勋,结果最后吃了一个大亏,还阻碍了岸上的战事,可以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虽然金太应的战术决策失败,最终损失的还是禁军的这些精锐士卒们,同时也是整个禁军系统的损失,但是从个人私心的角度出发,白昊宪倒是松了一口气。 ....... 白昊宪已经想好了战后的报告。 如果最终还是能够顺利拿下旌义港口,那么两人的这些失误都可以一笔带过。但一旦进展不顺的话,这锅就得想办法甩出去了。 金太应绕过上级,擅自发布全体命令,这是第一大罪过;急于求成,损失七艘战舰,数百士卒,这是第二大罪过;阻碍上岸支援,以至于八百禁军先锋孤军奋战,这是第三大罪过。。。 在没有被白昊宪注意到的地方,金太应也握紧了自己的拳头,在他的心里也早已经安排好了白昊宪的三大罪过。 只是督师郑致和也倾向于维护白昊宪的地位,要是按照正规流程上报的话,很可能金太应自己的上疏就将会石沉大海,最终说不定得先下手为强,提前给王廷的人下点眼药了。 想到这里,金太应已经下定了决心,无论这场战斗最终结果如何,他都得第一时间把“战报”给送到汉城中,送到西班高官和国王李棩的面前。 两名禁军最高的指挥官,虽然表面上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实际上内心却早已经惊涛骇浪,各怀鬼胎。 ........ 此时禁军战船上气氛十分阴沉,两名指挥官白昊宪和金太应没有说话,而那些中层的将领则对白、金两人的战术布置暗暗腹诽。 那些底层的士卒没有想到这么多,他们只是看到自己的战友跳船、逃命的景象,之前在汉城军营里建构起来的自信心,正在被无情的现实一点点的破坏。 岸上的禁军先锋们,被破虏军一路狂奔回到了港口附近,但原先停靠在岸边的七艘船,有四艘按照金太应的命令,撤离了岸边,加入到和破虏军火炮阵地对轰的行列中;而其中还有一艘已经被破虏军的火炮给击沉,最后留在岸边的只有两艘。 好在禁军先锋此时剩下来的也就不到两百人,刚好能够容纳下这些败兵。 宋主原本想带人跟在禁军先锋的后面杀上船去,最终夺船。但此时港口内的其他禁军船只也冒着炮火的打击,努力想要靠近岸边支援,而宋主自己也只带了一百余士卒,要是贸然夺船只怕最终会被动陷进去。 正在紧张地衡量着利弊,宋主突然听到破虏军阵地中正在鸣金收兵,便不再纠结,放弃了夺船的念头,最终带着士卒扬长而去,回到破虏军阵地之中。 至此,禁军精锐对于旌义阵地的第一次进攻,被破虏军彻底击退。 ........ 随着海战的进行,船只数量和士卒兵力都更占优势的南征军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长崎船队以寡敌众,奋战一个时辰过后,最终还是显现出了颓势。 李凤的四艘战船,最终被击沉了一艘,另外两艘则被南征军的士卒通过跳帮作战的方式成功夺下,只有李凤本人的座船还在勉力支撑。 林六使同样丢了两艘船,此时他已经是亲自上阵,和跳上船来的南征军近身肉搏了。 林环官的船只损失是最小的,他一开始打着保护礼官的口号,守在蔡政座船的身边,不参与战斗,最终还是蔡政直接要求林环官参战支援,这才让林环官不情愿地派出自己的两艘船加入到海战中去,另外两艘战船则死活不肯出动。 然而即使有林环官如此尽心尽责的“防守”,南征军的船只还是靠近了蔡政自己所在的座船。蔡政心中期盼的第二批长崎船队,迟迟未到,而南征军却是步步推进,眼看着就要把长崎船队彻底包围了。 为了不最终全船队覆没,蔡政最终只能是无奈选择了撤离。 撤离旌义海域之前,蔡政回头看了一眼岸上的情况,六百名破虏军的士卒面对近万名敌军,竟然还能够成功击退对方的第一次进攻! 蔡政心中五味杂陈。一方面他希望破虏军坚守住,但另一方面,如果真让破虏军顶过了这一仗,接下来在谈判中,延平藩就很难拿到之前预想中的那么多利益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为国捐躯 在双方战船数量的差距下,长崎船队最终是没能抵挡住南征军船队的进攻,丢下十余艘船只之后,无奈选择了撤退。 离开之前,蔡政看着岸上已经击退了禁军第一阵攻势的破虏军阵地,心中情绪复杂,一方面他希望济州岛能够被守住,但另一方面,如果真让破虏军顶过了这一仗,那就体现了破虏军已经有了足够的实力。 接下来在谈判中,延平藩就很难拿到之前预想中的那么多利益了。 当然,这样的想法也就是在蔡政心中略微闪过了一会,济州岛失守和少拿一点利益,这两个孰轻孰重,蔡政当然清楚。 事实上,破虏军现在的表现,也让蔡政对于济州岛以后的发展有了更多的信心。在东宁没有办法提供太多实际支持的情况下,蔡政只能是祈祷破虏军能够有足够保住济州岛的实力了。 如果方才破虏军显得不堪一击的话,蔡政说不定就一走了之,但此时看到破虏军还在坚守,蔡政在感到惊讶的同时,也决定保持原来的增援计划,让正在赶过来的第二批船队继续前来支援。 当然,对于蔡政来说,现在最紧迫的还是赶在南征军包围圈彻底形成之前,率领剩余的船只冲出去。 “主事,李凤不肯走,说要留下来为国捐躯。”就在蔡政下达了撤退命令后不久,有士兵过来汇报。 不肯走? 蔡政惊讶地看向李凤仅剩的那艘战船,此时那里也有一些南征军的士卒在甲板上了,不过人数不多,总体形势还在李凤的掌控之下。 李凤要是现在走,说不定还能走得掉,如果再不走,连人带船恐怕都走不了。 蔡政骂道:“不要命了,林六使和顾长卿这两人都准备撤了,他李凤反倒是要留下来,一艘船有什么用?能够帮岸上得破虏军分担多少压力?” “还为国捐躯呢,国在哪里?果然是崇祯底下的人,明明有东山再起的机会,非要把自己逼死。” 身为郑氏集团中的重臣,虽然蔡政平时都说大明正统在东宁,要反清复明,但是到了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刻,蔡政还是下意识地说出了心中的真实想法。 国在哪里?大明早就亡了! 蔡政最后一次让士卒催促李凤撤退无果之后,一甩手说道:“走吧,让他自己留下来。我们去和援军碰头,旌义我们还是要再来的。” “希望那个时候,破虏军的阵地还能够守住,”蔡政神情复杂,“就是不知道李凤还能不能保住他那条性命了。” ......... “都督!!!蔡政带着其他船只走了!”下属汇报的时候,并没有焦急神色,在这种时刻还能够留在李凤身边的人,大多都已经看到了自己的结局。 虽然自己不肯撤退,但是李凤并没有让自己的所有下属都给自己陪葬。 他早就放出了船上的小船,让那些不愿意留下来死战的士卒,通过小船靠近到那些准备撤退的大船和众多小船旁边,跟着一起撤离。 现在还留在李凤身边的,多是那些从崇祯时期便跟着的老部下,或者老部下的子弟。 “张成。”李凤似乎并不在意蔡政带着其他船只已经撤退的事实,也不在意自己已经被包围的情况,看着向自己汇报情况的下属张成,突然唤起他的名字。 “都督?”张成有些不适应,错愕地问道。 李凤苦笑了一下:“你刚来我这里的时候,饿得面黄肌瘦,当时十几岁的人,长得就像是四十多岁一样。” “结果你现在四十多岁了,还是十几岁的样子,都一样!” “唯一的区别,就是你现在头发已经花白大半了。” 张成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头发,也是苦笑道:“对啊,我老了,我们都老了。” 李凤感慨道:“都老了,当年李闯入京,我们选择了逃跑,跑到了济南。后来鞑子下山东,我们也跑了,跑去扬州。” 听着李凤回忆,张成没有说话,只是在一旁默默听着。二十余步外,已经有南征军的士卒和李凤手下厮杀在了一起,然而李凤和张成两人却仿佛处在了另一个平行时空,回到了当年的战场。 “扬州是个好地方啊,风景漂亮,人也漂亮。”李凤脸上露出了怀念的神色,“可是,当鞑子南下,史督师号召各军共守扬州的时候,我们还是跑了。” “京城、济南、扬州。”李凤的眼眶湿润了,“这次,我不想跑了。当初没死在扬州,现在死在济州,也挺好。我本来就是应死之人,多活了三十年,知足了。” 李凤说完,没等张成说话,抽出自己的大刀,呼喊着杀了过去。 “大明,李凤!” ........ 虽然仅剩下一艘船,但是留下来的李凤和张成等人,都已经是抱着必死决心,战斗起来都抱着杀一个回本,杀两个赚了的心态,十分凶悍。 反倒是已经看到胜利曙光的南征军士卒,心态上有了放松,面对着不要命的李凤等人,战斗的时候显得有些畏手畏脚。 此消彼长之下,这最后一艘船反倒成了南征军此次海战最难啃的一块骨头。 看着李凤等人在甲板上杀得大开大合,郑致和的脸色不太好看,正想说什么的时候,正在前线指挥的的赵俊博已经做出了决定:“船只散开,后撤拉出距离!” 现在的郑致和已经不是军旅小白了,看到原本已经贴上李凤战船的板屋船纷纷后撤,顿时敏队地察觉到了赵俊博的意图。 赵俊博这是打算用火炮,把李凤所在的船硬生生轰烂! 申方洋此时站在郑致和身边,目瞪口呆,随即向郑致和说道:“船上面还有很多我们的士兵!” 如果放在一个月前,郑致和也站在申方洋这边,但现在面对申方洋焦急的目光,郑致和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他默许了赵俊博的战术。 闭上眼睛之后,郑致和却发现自己地感官更加敏锐了。 他听到了火炮出膛的声音,听到了船上南征军士卒不可置信的呼喊声,也听到了那艘孤军奋战的船只被十余枚炮弹连续击中的声音。 过了很久,终于这些声音都慢慢消失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赵俊博献策 旌义,岸上。 禁军的第一次进攻失败之后,为了避开破虏军火炮的攻击,暂时撤出了旌义港口,禁军和破虏军之间的战斗一时间停了下来。 白昊宪和金太应两位禁军高层之间暗地里产生隔阂,双方都不愿意做出头鸟,在没有太大把握的情况下发起第二次进攻。 而破虏军这边限于兵力的缘故,自然也不会没事找事,借着双方战斗停歇的时间,宋主和金永两名前线的指挥将领,带领着士卒们将一些之前被破坏的防守工事略微修补。 当然,已经被破坏大半的沙包堆,虽然是破虏军击退禁军第一次进攻的最大“功臣”,但是禁军进攻随时可能再来,即使破虏军有心修补,也不是短时间内能够办到的了。 短时间内,岸上的战事停歇,也正是因为如此,一时间整个旌义港口附近只剩下海面上的战事仍在继续。 李逸澜和柳馨远等人站在破虏军阵地上,眼睁睁地看着李凤所在的船只被击沉,却又无能为力。 随着船只一点一点地消失在海面上,原本因为击退了禁军第一次进攻而心情愉悦的破虏军将士,心中除了沉痛之外,更多的是一种敬意。 李凤其实并不是为破虏军,也不是为济州岛而留下来孤军奋战的,他只是借着这个机会,弥补当年临阵脱逃的愧疚之情。 但是李逸澜和柳馨远等破虏军的将士们,却对此并不了解。想到这些此前素未谋面的人,最终选择留下来决一死战,众人心中既感动又惋惜。 方治自忖,如果让自己站在李凤的位置上做决断,他恐怕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跟随蔡政离开,前去和第二批支援的船只碰头,届时再考虑要不要折回来继续援助。 毕竟,站在李凤的角度上看,破虏军也只不过是陌生人罢了,虽然未来可能有利益上的合作,但毕竟到目前为止,这些都只停留于构想之中。 也正是因为自己无法做到,此时方治心中已经建构起了李凤的伟岸形象,这种孤胆英雄式的悲壮,是战争发生以来最让方治震撼的一次。 ......... 方治看到的是李凤孤胆英雄式的悲壮,而站在方治身前的李逸澜,看着“李”字旗随着船只的沉没,也一同消失在海面之上,此时心中的感受更加复杂。 在不了解背后故事的情况下,李逸澜和方治一样,对于李凤这种几乎是一心求死的做法感到不解,但是最令李逸澜感触的,却是船上有那么多留下来和李凤一起并肩作战的人。 虽然昨天李逸澜雷厉风行,亲自前来旌义和蔡政谈判,暂时压下了破虏军中朝鲜高层和汉人高层之间的分歧,但是这件事却如同一根刺般,插进了李逸澜的心里。 破虏军目前还有三千五百余人,真正能无条件站在自己这边的人有多少,李逸澜不敢保证。 正当李逸澜患得患失的时候,敌军的第二波进攻已经开始了。 强迫自己从胡思乱想中回过神来,虽然目前还不需要李逸澜亲自指挥,但是一个临阵走神的提督,显然是不合格的。 ....... 李凤的船只彻底沉下去,在这个过程中,不仅是破虏军的将士们心怀感伤,就连南征军和禁军的许多将士此时也是一脸复杂。 虽然事实上已经成为了清廷藩属,但是在耳濡目染中,朝鲜人仍然把大明当作自己的父母之邦,当作是文明正统。 自诩“小中华”的朝鲜,眼睁睁地看着“大中华”的遗民死于自己的炮弹之下,淹没在茫茫大海之中,这场本身就缺乏正义号召的战争,此时更是引起了许多士卒的反感。 尤其是在战争历经了一个多月之后,将士们的疲惫情绪和此时出现的反感思想融合在一起,厌战情绪正在悄悄地蔓延。 就是在这种情况下,郑致和发出了最新的指令,让禁军发动第二次的进攻。 ........ 由于港口的限制,虽然朝鲜官军在人数上优势明显,但此时也只能够让位置排在前面的禁军发动第二次进攻,其余船只在后方待命。 赵俊博待在后方,意识到按照目前的形势发展下去,恐怕这场战斗轮不到自己了,思考了一下之后,赵俊博派人向督师郑致和传话,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驻守旌义的敌军,目测人数不超过一千人,依靠禁军之力,应该足以对付了。请督师允许我率庆尚道士卒一千人,战船十艘,绕到济州岛南部进攻。” “破虏军兵力不足,此时防守起来已经是捉襟见肘,南部有猊来里浦口,可供小规模登陆!” 郑致和沉吟一会,考虑到一千人对于旌义的战事影响不大,但是却可能成为一支从南部登陆的奇兵,便最终同意了。 赵俊博点了十艘船南下,看着船只远去,申方洋心中不以为然。 身为全罗道的兵马节制使,申方洋当然比赵俊博更加清楚济州岛南部有一个猊来里浦口,但是谨小慎微的他,最终也没有向郑致和请求让自己前去进攻猊来里浦口。 在申方洋的设想中,有了禁军的加入,再加上人数上的绝对优势,应该可以拿下旌义的,无需多次一举。 再说了,破虏军的哨兵也不是吃干饭的。赵俊博这十艘船直接脱离大部队南下,破虏军一眼就能看出来打的什么主意了。 对方有所准备之后,赵俊博想要拿下猊来里浦口,就没这么简单了。 ........ 的确,破虏军的士卒很快就发现了脱离船队的十艘板屋船,并且第一时间向李逸澜做出了汇报。 几乎不需要过多的思考,李逸澜便判断出了这十艘船的意图——南下,进攻猊来里浦口。 猊来里浦口,李逸澜很熟悉,出海口狭长,不适合大规模作战,因此在布置防守的时候,猊来里浦的兵力是最少的,破虏军士卒再加上当地守军,统共五百人。 而这次南下的有十艘船,估计一千余人。 五百士卒防守一千敌军,并不是没有一战之力。但值得担心的是,猊来里浦目前只有金耽仁和林端两人在指挥防守,这两人和他们指挥的士卒,都没有战斗经验。 想了想,李逸澜派出传信兵,让现在还在增援路上的金克孝带着两百士卒掉头,往南边增援。 第一百一十九章 艰难时刻 赵俊博带着一千人离开旌义海域,南下准备进攻猊来里浦口。 虽然破虏军很快就发现了赵俊博的行踪,但是由于兵力的不足,李逸澜也只能是让传令兵快马赶到前来旌义增援的队伍,通知前镇副统领金克孝带着两百士卒,掉头南下支援。 李逸澜只能是寄希望于有着战斗经验的金克孝,能够和驻守在猊来里浦口的林端和金耽仁通力合作,将敌军挡住,否则济州岛北岸和旌义港口苦苦抵挡了这么久的功夫都白费了。 要是被一千名敌军从南边完成突破,以目前济州府城内的数百士卒,倒是有把握能够守住,但是最怕的就是敌军突破了这一点之后,最终一点一点地击垮济州岛和破虏军的信心。 金克孝这一个多月以来,一直和李逸澜和曾胜等人在济州岛北岸坚守,耳濡目染之下也掌握了指挥战斗的策略。 但是金克孝毕竟没有作为主将指挥过战斗,一个副将加上两个没有战争经验的菜鸟,这三人将会组成猊来里浦口的指挥系统。 要是这次派去猊来里浦口的是曾胜,那李逸澜就会放心很多了,只可惜现在曾胜有要务在身,根本没办法调动。 ........ 曾胜打了一个喷嚏。 拍打着自己身上的盔甲,曾胜自言自语道:“不知不觉之间,已经入秋了啊,看来这盔甲还是不保暖。” 正如李逸澜所想的,此时的曾胜已经没法调动了,甚至他根本不知道现在济州岛的情况。 向导来到曾胜身边,汇报道:“统领,大概还有一个时辰,我们就能够接近庆尚道的东部港口。” “都在正常航道上?” “是的,今天风不大,没有偏离航线。” “那就好。” 此时曾胜正站在板屋船的甲板上,心潮澎湃。为了这次行动,李逸澜和曾胜已经是筹谋良久,为了确保海上行程安全,甚至不惜将上次俘获的两艘板屋船都拿出来了。 和曾胜一起出发的,除了向导以及三百名破虏军士卒之外,还有洪宇亮。 李逸澜去了旌义,曾胜也出发突袭庆尚道,朴治勇领军东援旌义,金克孝南下守猊来里浦扣,济州岛北岸已经没有重量级的将领坐镇。 为了万无一失,早在出发之前,李逸澜便交代曾胜突袭的时候也把洪宇亮带上。 ........ 此时的洪宇亮,没有了济州牧使时的沉稳气度,也没有了升官礼曹参知的意气风发。其实,从郑致和将洪宇亮派到破虏军阵地时,洪宇亮便感到了自己的尴尬处境。 洪宇亮也理解,毕竟自己和李逸澜私交不错,又在济州当了五年牧使,郑致和不太信任自己也是情理之中。 更何况,洪宇亮也是肩负着搅浑水的使命来的,一直努力把李逸澜和曾胜等破虏军高层的注意力集中在济州岛北岸的防御。 只可惜,虽然南征军突袭东部旌义港口的计划眼看着就要成功,但最后还是被长崎来的船队给搅和了。 最终的结果就是,郑致和坐拥三万士卒,打了数千破虏军一个多月,愣是没办法在济州岛的陆地上站稳脚跟。 精心筹备的计划失败,郑致和自然是心情郁闷,但是更加绝望的恐怕还是身在破虏军阵地的洪宇亮。 本来郑致和同洪宇亮交代得就不够清晰,现在突袭的计划失败之后,洪宇亮更是彻底没有了任务。 自身价值的缺失,让洪宇亮当晚彻夜难眠。破虏军和南征军之间的战争持续将近一个月,兵力上占据绝对优势的南征军还是没有突破性的进展。 而且从目前的情况判断,从长崎那边已经有了前来支援的船队,破虏军不再是孤军奋战。看上去,破虏军势头已成。 就在洪宇亮内心犹豫着要不要适度地向破虏军示好的时候,济州岛北岸的破虏军阵地开始热闹起来,各营开始点兵东援。原本驻扎有超过三千人的阵地,一刻之后便只剩下不到五百人。 洪宇亮又燃起了信心:看上去,旌义那边有进展了!旌义一定是到了急需援助的时候,破虏军才会冒着风险,将绝大部分驻扎在北岸的士卒都抽调走。 洪宇亮原本已经沉寂下去的心态,现在又重新开始活跃了起来:济州岛北岸现在人数不多,或许。。。 还没等洪宇亮仔细构思,曾胜便派人请他一起上了船。洪宇亮惊愕地发现,北岸阵地仅存的五百士卒中,还有三百人被曾胜抽调上了船! 仅仅留两百人守北岸,破虏军显然是打算豁出去了。 洪宇亮心中十分担忧:现在全州港口绝大部分战船都在旌义附近,留守的士卒也大多是疲弱不堪之辈,而且防守很可能会松懈,毕竟谁也不会想到,破虏军在兵力捉襟见肘的情况下,还想着去反将一军! 事实很快证明,洪宇亮的担忧是多余的。 曾胜根本没打算去袭击全州港口。 看着洪宇亮长出一口气,同时又疑惑不解的模样,曾胜心中暗笑之余,也有惋惜:要是能够再多带七百士卒,他便有把握将防备松懈的全州港口拿下,可惜带不得。 即使防守再怎么空虚,全州港口毕竟还屯着七、八千人,不是曾胜带的这两百人能够战胜的。 ......... 过了一会,洪宇亮也明白了破虏军的意图。 全罗道防备空虚,而庆尚道又何尝不是?要知道,此时正在围攻旌义的南征军战船中,有大半便是前几日才从庆尚道抽调来的。 更可怕的是,庆尚道军队绝大部分都被兵马节制使赵俊博带出来了,此时防备要比全罗道空虚多了。这也是曾胜带着两百余人,便敢渡海突袭庆尚道的原因。 想通这些之后,洪宇亮只感觉脊背发凉。诚然,此时破虏军正在苦守旌义,不惜冒险抽兵支援,看上去处境十分艰难。 但即便是在这种情况下,李逸澜还有胆气让手下最得力的战将曾胜亲自带兵突袭,而且还精心选择了庆尚道作为目标。 庆尚道以西,是毫无准备的全罗道和亲明立场的忠清道,而忠清道再往北,便可直接威胁汉城。 要是真让破虏军的意图达成,或许南征军的督师郑致和也要处境艰难了。 虽然洪宇亮不认为这两百人能够颠覆王廷,但是他们一旦登陆,对于这两个月来早已经撕破脸面的朝鲜官场和舆论来说,绝对是爆炸性的消息。 第一百二十章 舍得 来自长崎的船队撤离,唯一留下来坚守的李凤和他的手下,也随着船只坠入海中,南征军终于可以集中精力对付驻扎在旌义港口的破虏军了。 郑致和当然不会想到,为了和蔡政谈判,破虏军提督李逸澜此时也在旌义阵地中。如果被郑致和了解到这个情况的话,恐怕此时南征军的进攻将会不惜代价。 即便是此时不知道李逸澜就在阵地之中,南征军的攻势依旧是十分猛烈。 由于港口大小的限制,不是所有的南征军都能参与到进攻当中,便有了赵俊博率领一千余士卒南下想要进攻南部的猊来里浦口。 此时大部分的南征军仍然待在港口外,负责进攻的主要是禁军部分,即便破虏军面对的不是南征军的全部力量,但却是整体实力最强的禁军。 虽然白昊宪和金太应两人心中已经暗暗产生了隔阂,但是在督师郑致和眼皮子底下,两人也不敢对着干。 最终是督师郑致和传令,让白昊宪尽快组织第二次进攻,这才再次明确了禁军的指挥权。 金太应尽管心中不忿,但表面上还是毕恭毕敬地听从了白昊宪的指挥,仿佛之前那个悄悄抢夺指挥权的人不是他一样。 禁军内部的指挥问题得到解决之后,很快白昊宪便发布命令,重新开始组织进攻。 与之前金太应的策略不一致,白昊宪组织进攻的重点放在了登陆作战,而非火炮对轰。这次禁军的先锋部队,主要是通过猛船和快船靠近岸边。 虽然这些小船的运输量较少,防御能力也很差,但是胜在船小轻便,相比起庞大的板屋船,破虏军的火炮更难攻击到这些小船。 事实也不出白昊宪所料,破虏军的十余门火炮轰击了一轮之后,愣是连一艘小船都没打到,最终便放弃了之前集体轰击的做法,改由各炮自行把握时机。 这样一改,反倒有些效果,时不时有一枚炮弹成功集中了运输禁军的小船。但是这些船载人少,而炮弹命中的成功率又很低,因此最终对这些禁军先锋的影响不大。 很快,禁军先锋陆陆续续成功上岸,这个时候先锋们才真正面临挑战。由于顾忌破虏军火炮的威力,他们也不敢在岸上排兵布阵,必须分散开来,以免目标太过明显和集中。 但是先锋队的人数少的话,又没有办法突破敌军布置的重重防线,如此一下,这些禁军的先锋也只能在凑够数百人之,才开始发动冲锋。 这等待更多战友上岸的过程,才是禁军先锋危险的时刻。等到禁军发动冲锋之后,两方士兵交战在一起,破虏军的火炮便投鼠忌器了。 因此,尽管先锋们有意识地拉开了距离,炮弹依然毫不留情地砸了过来,尽管一定程度上造成了浪费,但这也是破虏军火炮最后的用武之地了。 在这轮的密集轰炸中,有超过一百名先锋士卒死于破虏军的炮火之下。 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之后,禁军先锋终于凑够了接近八百人,开始了他们的冲锋。 而他们的身后,依然有许多的小船,正在搭载着更多的禁军士卒前来。人数上的巨大优势,便是郑致和、白昊宪等人最大的底气。 ........ “第一防线告急!!!” 其实不用士卒汇报,李逸澜也看到了前线吃紧的问题。两名在前线负责指挥的将官金永和宋主,有好几次都得亲自上阵,抵挡对方的进攻了。 沙包堆已经被第一批进攻的禁军先锋破坏了大半,防御效果大大降低,而这次冲锋的禁军士卒还特意带上了为数不少的壕桥,专门用于对付破虏军挖好的壕沟。 四人抬着一个壕桥,不可避免地影响了速度和灵敏度,因此破虏军的火铳兵和弓箭手成功击中了不少专门负责扛壕桥的禁军。 但无奈禁军先锋越来越多,最先扛着壕桥的四人倒下后,很快就有新的四个人跟上,重新将壕桥背起来,继续冲锋。 在这样不断地牺牲和更换之后,禁军最终还是将第一个壕桥搭上了壕沟,此后便是第二个、第三个。。。。。 破虏军这些壕沟,此前已经被禁军推倒的沙包填得差不多了,再加上壕桥的加成,壕沟对于禁军的阻碍作用一点一点地降低。 从禁军发动第二次进攻开始,过了半个时辰之后,双方的士卒最终还是开始了面对面地近身厮杀。 这也是禁军第一次冲进破虏军的前沿阵地,代表了禁军已经开始突破第一防线。 前线吃紧,金永和宋主已经开始亲自上阵了,受到两名前线指挥官的激励,第一防线上的两百士卒并没有出现溃败的情况,相反还三次将防守阵线重新反推到壕沟以后。 但是,禁军的先锋不断补充,虽然由于船只的运量限制以及破虏军火炮的干扰,他们无法快速而大量地补充士卒,但是相比起人数捉襟见肘的破虏军而言,这些数量不大却细水长流的补充,最终还是影响了战争的天平。 “提督,前线告急了!!!”金永再次派兵前来告急,虽然没有明说,但是显然是渴望兵力支援了。 尽管知道金永的潜台词,但是李逸澜此时却不能只执着于第一防线的得失。 援军还没有到来,再除去第一防线的士卒,此时李逸澜能够调动的只有四百人了。战争是一场博弈,此时还没有到将自己的所有底牌都亮出来的时候。 虽然对面的禁军将领在不断加注,但是李逸澜最终决定,不跟! “传令!换班撤退!”这是此前破虏军重点演练过的战术,虽然放弃第一防线了,但是不能仓促撤退,那样容易造成前线的崩溃。 两百人从第二防线后面出来,顶上了之前金永和宋主等人的位置,而原本驻守第一防线的士卒则开始有序后撤。 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李逸澜虽然选择放弃了第一防线,但是目的却是为了更好的利用阵地上的其他防御工事,换来等待援军的时间。 第一百二十一章 僵持不下 等到金永和宋主等人撤回到第二道防线后,原本冲上去掩护的破虏军士卒开始且战且退,往第二道防线后退。 禁军先锋当然不会放弃这种大好机会,马上跟进,不给后退中的破虏军士卒们拉开距离的空间。 禁军先锋们的意图很简单,紧紧缠住这些撤退的破虏军士卒,这样破虏军的火铳兵和弓箭手难免投鼠忌器,没有办法有效地攻击禁军先锋士卒。 不过,李逸澜做出这样看似没有太大效果的换班决定,当然不是他一时间的心血来潮,而是破虏军这段时间演练的成果。 正当禁军先锋如同闻到了血腥味的狼群,想要跟在撤退的破虏军士卒身后来突破第二防线的时候,“轰”“轰”十余声炮响,又让原本看上去倒向了禁军的战局重新燃起了悬念。 原来,破虏军的火炮阵地上,士卒们此前特意划定好了第一防线与第二防线之间的一片区域,作为炮击区。 等到破虏军士卒后撤到安全距离之后,火炮便开始按照之前划定的区域,以及已经调试好的角度开始轰击。 虽然没有办法将缠在破虏军士卒身后的那一部分士卒解决掉,但是这一连发的火炮相当于构建了一处隔离带,把冲在最前面的一批禁军和后面的禁军士卒给分割了开来。 ........ 冲进破虏军的第一防线之后,便相当于是进入了破虏军的阵地,禁军先锋们下意识放松了对于火炮的警惕。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够做到把炮弹往自己阵地里轰的。 一时间,硝烟漫天,位于炮击区内的禁军先锋,固然是倒霉透顶,但是那些冲在最前面的禁军士卒,此时同样处于极度危险之中。 从炮击声响起的那一刻开始,原本看上去疲于奔命的破虏军士卒,突然像是换了一批人似的,猛然转过身来,开始发动了反击。 原本占据人数上绝对优势的禁军先锋,在这短暂的时间内反倒成为了劣势的一方,再加上突然状况导致的心态失衡和身后炮火连天的情况,这些禁军士卒们一时间慌了手脚。 早有准备并且在后方养精蓄锐已久的这批破虏军士卒,此时才露出了他们真正的獠牙,换成他们逼上去,将禁军先锋逼得慌不择路了。 有一些心态崩了的禁军士卒,为了逃避破虏军的反击,甚至跑到了还没有停歇的火炮区中去,冒着被炮火击中的风险,也要从这些反击的破虏军士卒中逃出来。 火炮区前,禁军狼狈逃窜;火炮区中,禁军无处可逃;火炮区后,那些幸运地没有冲在前面的禁军士卒和前线军官,面对这么密集的火炮攻击,即使有心救援,最终也是无能为力。 禁军原本已经重新打出来的士气,此时又是为之一挫。为了抵挡进攻,破虏军可以说是各种招数都用上了,令这些“中央精锐”目瞪口呆。 当原先冲在最前面的禁军先锋被消灭大半,再也没有继续冲锋的斗志之后,破虏军士卒这才见好就收,开始有序地撤退回第二防线。 随着最后一个破虏军士卒安全退回,火炮这才停止轰击。然而已经有超过四百名禁军士卒,死于破虏军刚才的这一波反击当中。 ......... 白昊宪脸色铁青,但是此时都已经打到第二防线前了,没有理由再撤回来。虽然此时禁军先锋所受的伤亡已经较大,白昊宪依然指挥着船上的禁军士卒源源不断地乘船上岸,进行支援。 虽然伤亡的都是禁军士卒,其中还不乏金太应自己的手下,但是总体而言金太应此时心中还是有些畅快:谁让督师郑致和不任用自己,而是安排白昊宪作为此时禁军的总指挥的? 金太应甚至还在心里不切实际的幻想,如果白昊宪指挥付出伤亡代价太大,并且还是没有办法攻下破虏军阵地的话,说不定督师就会临阵易将了。 在金太应的心目中,显然白昊宪对于自己的威胁,比破虏军的威胁要更大。 破虏军再闹腾,人数不过数千,势力范围也局限于济州岛范围内,很难成事。再说了,这种打着反清复明旗号的武装,即使朝鲜搞不定,也有清廷帮忙铲除。 而白昊宪就不同了,白昊宪一日不除,金太应就没有办法成为真正的禁军老大,相比起所谓的朝鲜和清廷利益,显然金太应要更加注重自己的个人得失。 抱着这种幸灾乐祸,甚至是暗暗希望情况更加糟糕的心态,金太应继续观战。唯一让金太应感到不爽的,便是白昊宪时不时指派一批亲金太应的将官和士卒上前线。 虽然从比例上来讲,白昊宪这样的安排也算不上是有意针对,但是当白昊宪和金太应两人之间的梁子已经结下后,无论什么样的安排都容易引起猜疑。 .......... 禁军的兵力优势毕竟还是摆在这里,再加上相对于普通地方军队要更加出色的军队管理,禁军无疑还是破虏军面对过的最难对付的对手。 当暮色降临时,禁军士卒依然没有放弃进攻,甚至开始了挑灯夜战。 按照以往的经验,如果在即将黑夜的时候还是没能取得突破性进展,南征军便会鸣金收兵。毕竟在这个时代,许多士卒都患有一定程度的夜盲症,对于夜晚作战十分不利。 而这个时候,禁军平日里伙食好的优势就体现出来了,别说和他们的南征军战友相比了,即使是和之前看上去战斗力顽强的破虏军相比,禁军在夜晚作战时也更加有优势。 毕竟,这群现在看起来战斗力十足的破虏军士兵,在几个月之前也只是普通的地方军甚至是田地里的农夫而已。 虽然破虏军成立一来,有意识地改善军中膳食结构,但是这也并非朝夕之功,从总体而言,当漫漫长夜到来时,禁军士卒将会逐渐掌握主动。 白昊宪终于露出了满意的微笑,虽然付出的代价大了点,但总算是看到了胜利的希望。 第一百二十二章 形势危急 眼看着禁军已经越过了破虏军布置的第二道防线,虽然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巨大的伤亡,但是通过这种方式白昊宪起码还是看到了成功的希望。 “继续上岸,不要给对方喘息的机会!”当有不识相的属下担心长时间夜战会让伤亡大大增加的时候,白昊宪果断摇头,“宁愿现在多伤亡一点,也要把敌军的阵地拿下来,否则等到明天又不知道战局会有什么变化了。” 白昊宪此时的指挥思想,其实和当时金太应“即使牺牲部分船只,也要把敌军的火炮阵地端掉”其实有异曲同工之妙,说到底,在胜利面前,士卒们的生死真的不是这两名禁军将领首先考虑的问题。 当时白昊宪反对金太应的战术,主要也是反对他的越俎代庖,而不是冠冕堂皇的“漠视士卒生命”,这就叫“对人不对事”。 ....... 第二道防线已经被禁军的先锋突破了,在前进一百步,便是破虏军的第三道防线,在之后便是上百顶军帐了。 驻守旌义的破虏军本身规模不大,防守阵地也不大,在战事顺利的时候,狭小阵地起到限制敌军兵力的作用,但是等到战事不顺利的时候,狭小阵地也就意味着敌军占领所花费的精力也会小很多。 不能再退了,破虏军肯定不能将赌注都压在最后一道防线上,因为一旦连第三防线都失守了,不仅意味着旌义的阵地失守,同时也很可能意味着整个济州岛都将会失守。 过了这道狭长阵地之后,展现在禁军将士面前的,将会是一个内部空虚的济州。届时,即使禁军迎面遇上了从北岸阵地紧急调来的破虏军,也会通过人数上和士气上的优势,轻松击溃援军。 没有了阵地、火炮和地形,再加上兵力的差距,破虏军此前的辉煌战绩都将成为浮云。要是想保住目前为止的成果,破虏军就得硬着头皮,在第三道防线之前将禁军挡住。 眼看着防守的士兵倒下的越来越多,还在战斗的越来越少,李逸澜终于是按捺不住,提着早已经准备好的大刀就要冲上去。 还没等李逸澜翻过第三道防线的沙包堆,身旁的方治和柳馨远等人便把李逸澜给从后紧紧地抱住了。 “提督,还不止于此,让我上吧!”方治说完,示意身边的几名士卒守护好李逸澜,自己提着刀翻出了防线,加入到了战斗之中。 反正现在有李逸澜在这里,破虏军自然无需担心指挥权归属的问题,即使方治自己不幸战死,客观上也不会动摇阵地的指挥系统。 方治其实最擅长的本来就是面对面的厮杀,只是之前身为阵地上的最高指挥,方治不敢以身犯险,现在有了李逸澜坐镇,方治终于可以放下包袱上前厮杀了。 ........ 宋主此时正和另外两名威武镇的士卒组成三人小队,在此时阵地的最前线厮杀。 一刻钟前,第二防线也最终失守,同时伴随着的是暮色的降临。在船上的时候,宋主和方治都是最受重任的家丁,伙食也是靠前的水准,因此在暮色之中,宋主倒是很快就适应了现在的情况。 不过和宋主一起搭档的两名士卒,可就没有这么幸运了。在夜战中,两人的视力都有不同程度的削弱。 厮杀了这么久,本来三人都已经筋疲力尽,再加上现在其中的两人视力下降,反应没有之前那么灵敏了。 “小心!!!”宋主刚发现自己的战友正在被人偷袭,第一时间大声提醒道,可惜为时已晚,双手提着斩马刀的战友已经被从左侧袭来的一支长枪刺中左肋,发出了一身低沉而痛苦的哀嚎。 宋主左手高举盾牌,随后侧过身来,用自己的大刀斩断了这根长枪,另外一名手提长枪的战友迅速刺出一枪,把那个前来偷袭的禁军刺了一个透心凉。 然而,虽然宋主和另外一名战友的反应不能说不快,几乎是在偷袭发生后的第一时间便把敌军给解决掉,但是这终归没有办法改变一个事实,那就是原本的三人小队此时不得不变成两人了。 ......... 尽管那名左肋不幸被刺中的威武镇士卒,并没有因为这一枪而直接丧命,但此时他蜷缩在地上痛苦地低嚎,事实上已经丧失了基本的作战能力。 此时第二防线与第三防线的中间空地上,双方的战士正厮杀在一起,几乎已经到了不分敌我的状态,破虏军的医官根本没有办法上前进行增援,只能让这名不幸的威武镇士卒自生自灭了。 而此时双方厮杀在一起,破虏军的火炮根本没有办法瞄准,只能是针对那些前来支援的禁军发炮。 但是援军来的都很分散,而且移动的轨迹和速度都有意识地变化,破虏军的火炮往往需要好几门一起瞄准同一片区域,才能将那么几名士卒给击中,性价比极低。 .......... 破虏军威武镇的小队战术,主要就是建立在三人的基础上,这也是平时训练中的重点内容。而两人小队甚至最后仅剩下一人的时候,应该如何应对,虽然也在日常训练当中,但是毕竟练习得较少。 此时真遇到了这种情况,即使是宋主这种威武镇的中级军官,也同样是显得有些手忙脚乱。再加上身边的长枪手视力受阻,刺出去的枪也没有之前那么准,两人的战斗力大大下降,甚至有些一加一小于二的趋势。 很快,宋主便第二次发出了大喊:“小心!!!左边!” 原来又是一名禁军的士卒绕开了盾牌,从侧方偷袭,想要将威武镇的长枪手也给解决掉! 宋主此时虽然眼睛看到,但是行动上已经来不及反应,而被大声提醒的长枪手也是瞪大了眼睛,只来得及将头转过去,身体根本没有时间应对。 宋主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长枪手被干掉之后,仅剩一人的宋主很难保住性命了。 “嚓!” 一声清脆的响声过后,宋主长大眼睛,看到了前来支援的人——正是他心中的竞争对手,方治。 第一百二十三章 千军万马 看到长枪手的左侧又冒出来了一个想要偷袭的禁军士卒,宋主连忙大声提醒,然而为时已晚,无论是宋主还是被偷袭的那名长枪手,此时只来得及看而来不及做出反应了。 好在千钧一发之际,方治及时赶到,从禁军士卒手中救下了长枪手,随后方治也加进了他们两人之中,重新组合起了三人的分队。 紧急时刻,宋主也来不及说太多话,匆匆道谢一声,便继续投入到了战斗之中。 方治和宋主两人作为之前船上最受器重的两名家丁,武艺自然不在话下,而那名长枪手在鬼门关走上一回之后,整个人此时正处于一种无比精神的状态,之前困扰着他的夜盲症此时似乎也大大减轻了。 三人齐心协力,连着干翻了好几名冲上来的禁军士卒,一时间气势如虹。 虽然整体形势对于禁军有利,但是对于每一个具体的禁军士卒而言,还是被方治三人的实力和气势给震到,心里自然就做出了判断——避开这三人,攻击其他的禁军士卒。 方治冲上来就是为了杀敌和振奋士气的,看到禁军士卒躲避,方治当然不会就此罢手。在破虏军其他士卒被打得步步后退的时候,三人小队不退反进,如同一面耀眼的旗帜,昭示着破虏军坚守阵地的决心。 ....... 方治和宋主冲在最前线,金永反倒是回来了,被士卒们抬回来的。 虽然金永以箭术见长,但是在这种混乱的战场上,交战士卒的位置经常变化,金永的箭术发挥不了最大的作用,最后干脆放弃弓箭,提着大刀冲了上去。 只不过金永毕竟还只是一个17岁的少年,虽然从军以来金永有意识地加强自己的力量和近战训练,但是在这种以少大打多的战场上,金永还是差点栽了。 一刀划破前胸,如果不是金永及时后撤一步,如果不是其他士卒前来相救,恐怕这名破虏军中最年轻的高级军官,也会成为战争中第一个牺牲的高级军官了。 即使被士卒们拼死救了回来,被抬回来的金永已经是伤势极重,李逸澜连忙让医官上来医治。 这也就是金永,如果是一名普通的破虏军士卒倒地,恐怕其他士卒很难做到齐心相救,最后的结果就是被敌军补上一刀,或者在战场上缓慢而痛苦地死去。 虽然身负重伤,但是金永的意识还算清醒,艰难地想要开口说话。李逸澜担心金永昏迷过后就再也醒不过来,连忙蹲下来听金永的话。 “提,提督,我,我感觉自己顶不住了。” 李逸澜眼眶一热,说道:“放心吧,你一定会没事的。当了我们破虏军的副统领之后,你还没有回猊来里浦口呢。” “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你现在死了算什么事!” 听了李逸澜的话,金永努力地笑了一下,只不过由于此时身体感受依然十分疼痛,难以管理面部表情,金永原本乐观的笑容最后变成了一个惨笑。 ......... “破虏军果然名不虚传啊。”金太应阴恻恻地说道,“以我们禁军之精锐,现在至少也牺牲了有上千人了吧,居然还没有办法突破对方的第三防线。” 金太应这番话,明面上是夸赞破虏军的英勇顽强,暗戳戳地却是指责白昊宪指挥不当,给禁军带来了这么大的伤亡。 白昊宪笑了笑:“确实啊,除了胡虏之外,恐怕破虏军是我们近三十年来遇到的最强大的对手了。不过好在我们现在眼看着就要打到第三防线前了,总算还是能够拿下来这个难缠的对手。” 金太应一时语塞。 白昊宪把破虏军的实力吹得天花乱坠,一方面解释了禁军伤亡惨重的原因,一方面也能够证明白昊宪指挥有功,最终还是解决了这么一个劲敌。 金太应心中暗恼,但是此时的战局确实也十分明显了,破虏军虽然还在硬撑,但是此时剩余的兵力已经很少,眼看着禁军就要彻底获胜。 唉,又让白昊宪拿了一份功劳。 “咦,怎么回事?”旁边士卒的一声惊呼,把金太应拉回现实。 此时破虏军阵地两边的山头上,突然点起了许许多多的火把,杀声震天。 莫非这是白昊宪的安排,想要借此来扰乱破虏军的军心?如果是这样,白昊宪的计划也太周密了。 金太应暗暗心惊。 不过很快,金太应这个猜想就被打破了。 破虏军阵地上,传来了一浪高过一浪的欢呼声:“敌军中计了!反攻!!!” 紧接着,两侧山头上的火把开始往山下移动,而原本黑乎乎的破虏军阵地上,也陆陆续续点起了密密麻麻的火把。 一时间,整个破虏军阵地一片通明,将附近的天空都照亮了,犹如千军万马驰援而来。 金太应此时再看向身边的白昊宪,刚才还面露自信笑意的他,脸色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阴沉不定。 看到白昊宪一脸阴沉,金太应倒是心情愉悦不少。 ........ 朴治勇风尘仆仆地赶过来,单膝跪地行礼道:“提督,按照您的吩咐,一千士卒直接上山,另外的两千人来阵地。” 李逸澜一把将朴治勇拉起来,说道:“干得好!情况紧急,不多说了,待战事结束,人人有赏!” 柳馨远一身戎装,刚从战场上退下来,刚才人手最紧缺的时候,李逸澜身边仅剩下三名侍卫,其他人包括文人柳馨远都冲上去了。 幸运的是,柳馨远竟然平安地回来了。援军到达之后,他自然不必再如此犯险。 旌义阵地暂时没有失守的危险后,柳馨远脸上也露出了笑容,此时赞道:“提督之前准备这么多火把在阵地里,却一直只用少量的,为的就是现在这种震撼吧。” 破虏军援军只有近三千人,即使人手一个火把也没办法形成现在这种灯火通明的景象,其实阵地其中很多火把都是事先准备好的,为的就是达成一种震撼效果。 事实证明,白昊宪和金太应,以及郑致和等人,都被破虏军这一下给惊到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绝地反击 朴治勇带着将近三千名破虏军士卒紧急前来支援,最终是在旌义阵地岌岌可危的危急关头赶到,再加上李逸澜让人之前已经准备好的更多的火把此时也逐一被点燃,很短时间内,旌义阵地看上去实力大增。 朴治勇带来的确确实实是急行军赶到的援兵,其中许多人都已经筋疲力尽,靠着自己的意志力来坚持。 但是在李逸澜的安排下,朴治勇依然不惜安排三分之一的士卒上山,为的就是把风尘仆仆前来支援的援兵,伪装成破虏军一个精心准备好的陷阱。 李逸澜的布置,最终还是收到了一定的成效,至少南征军的督师郑致和以及两位禁军将领白昊宪、金太应,此时都惊愕地看着突然变化的战场局势,一时间有些迟疑。 破虏军当然不会给敌人反应过来的机会,抓住时机,一鼓作气,开始发动了反击。 阵地中的士卒跳出第三防线,加入到了战斗之中,极大缓解了一直在前线作战的方治、宋主等人的压力。 而在山地上埋伏的一千名破虏军援军,此时也嘶吼着冲下山来,和阵地上反击的战友们一道,开始对禁军先锋们发起冲锋。 郑致和、白昊宪等在战船上观战指挥的高级将领尚且短时间无法判断现在的局势,更别说此时身在局中的这些禁军先锋们了。 禁军士卒此时能看到的只有山上的一道道“火龙”,以及破虏军阵地突然亮起的天空。 还没等禁军士卒从惊恐的情绪中镇定下来给,破虏军已经开始了三面夹击! 方治用自己从战场上捡起来的一把长枪,精准地刺进了一名敌军的胸膛。 与此同时,宋主眼疾手快,转身用盾牌挡住了一把砍向方治的大刀。 战场之上,两名曾经暗暗较劲的“对手”,此时已经变成了亲密无间的战友。 他们之间的竞争还没有结束,只是在当下,他们有着共同的敌人、更为紧迫的目标。 ...... 正当白昊宪举棋不定的时候,禁军先锋的阵脚已经开始出现了松动。 很快,已经开始松动的禁军阵脚开始出现了溃败的趋势。 三面夹击之下,再加上禁军先锋们对于目前战场局势并不了解,没多久便出现了第一个转身往后撤的人。 有了第一个转身跑的人,紧接着,越来越多的禁军士卒开始转身后撤。 督战队接连斩杀了好几个逃命的士卒,但是这股逃命潮非但没有停下来,反而愈演愈烈,最终将督战队的阵型都给冲垮了。 奋战这么久,终于看见了击退敌人的希望,破虏军将士们士气大振! 李逸澜走到战鼓旁边,擂响了战鼓:“破虏,杀敌啊!” ...... 破虏军气势如虹,禁军先锋狼狈撤退,当白昊宪下定决心继续进攻之前,禁军的这次进攻就已经迎来了失败的结局。 金太应心中高兴,表面上还得做出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贼军似乎已经设置下埋伏,就是等着天黑了再用呢!” 白昊宪当然听出来了,金太应表面上担心,内心却恐怕在暗暗窃喜呢。 只不过此时形势严峻,白昊宪预感今天这场战斗恐怕是难以获得预期的结果了。 相比起对金太应的不满,白昊宪的内心已经被忧虑所淹没。 白昊宪有意让禁军继续坚持进攻,毕竟战事开打一个多月以来,这是官军最接近攻破敌军阵地的一次。 原本已经无限接近攻破第三防线的禁军,最终被突然出现的更多破虏军给打得几乎溃败,这无疑让白昊宪难以接受。 上了赌桌的人,本身就难以脱身,而那些一度接近大获全胜,最终却惨遭翻盘的人们,往往会更不舍得就此放弃。 然而,此时的战局正在朝越来越不利于禁军的方向演进。破虏军反攻的先锋此时已经迈过了第一道防线,彻底将禁军驱逐出了阵地。 重新收复阵地以后,方治和宋主等破虏军将士并没有就此停步,而是趁势继续追击,想要彻底将禁军的先锋们赶出陆地。 眼看着局势越来越难以挽回,在甲板上来回踱步之后,白昊宪最终还是做出了艰难的决定——派兵下船,只不过并不是继续去进攻,而是要接应溃军。 这也意味着,白昊宪事实上已经接受了今天进攻失败的结局。 ...... 看着南征军的船只逐一撤退,最终彻底消失在了破虏军将士的视野当中。 赢了!又赢了! 至少今晚,旌义阵地还在破虏军的手里。 阵地上又是一片山呼万胜,特别是方治和宋主等从今天战斗一开始便坚守在阵地上的将士,此时更是有一种死里逃生的感觉。 将士们欢呼着庆祝着,新来的援军们自然是一片欢庆,毕竟他们刚到没多久,就参与了反攻,并且成功将敌军赶出了陆地。 而像是宋主这种一直在一线坚持作战的士卒,此时则是悲喜交加,今晚最终获胜自然是极好,但是这些幸存者们心中却无法让自己完全沉浸在获胜的喜悦之中。 从战斗开始前,旌义阵地上尚有六百名破虏军士卒,而等到战斗结束后,这最初的六百将士就只剩下不到两百人了。 毫不夸张的说,如果援军再晚来半个时辰,或许旌义阵地便会就此失手,进而整个济州岛的战局也会产生巨大的变化。 李逸澜一边指挥士卒们收拾阵地,整理好伤亡,一边留意着海上的情况,担心南征军去而复返。 半个时辰过去了,南征军的船只没有再出现在旌义港口外的海面上。回应着李逸澜疑虑的,只有呼呼的海风。 今晚彻底结束了。 两天一夜没有合眼的李逸澜,终于将自己的心彻底放了下来。紧接着,疲惫和困意便如同潮水般袭来。 不过,在李逸澜去休息之前,他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 “金永统领的情况如何了?” 看到李逸澜进了金永所在的军帐,随军医官连忙站起身来,恭敬回答到:“金统领一个时辰前睡过去了,我已经给他敷了药,此时他需要静养。” 第一百二十五章 四处分兵 金永几乎就在这次战斗中送了命,要不是被其他士兵救回来,金永此时根本不会是躺在军帐内,而是被收殓进木棺里了。 虽然被捡回来一条命,不过此时的金永已经是身负重伤,经过医官抢救之后,这才逐渐稳定了下来,在医官的看护下,金永此时已经进入了梦乡。 李逸澜看着金永睡觉的时候仍然在抽动的脸颊,很明显地感受到了金永内心深处的紧张甚至是不安全感。 其实和金永一样的破虏军士卒,此时还有很多。今天这场战斗虽然胜利了,但是破虏军付出的代价也是绝对称得上惨痛,即使那些活下来的将领和士卒,此时的内心或多或少也刻上了不可磨灭的创伤。 毕竟超过了三分之二的死亡率,就意味着每一名士卒的身边都有认识的人死去。一天前还在谈笑风生的战友,此时已经是天人两隔,甚至还暂时没能入土为安。 李逸澜叹了口气,没有再打扰正在忙碌的医官,带着随行的两名士卒离开了这个专门用来收治重伤士兵的军帐,回到了被腾出来给自己使用的军帐之中,准备休息一会。 李逸澜把穿了两天的盔甲一套一套的卸下,终于可以躺着歇歇了。 刚一闭上眼睛,困意便如同潮水般涌来。然而就在李逸澜马上要彻底进入梦乡的前一刻,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一下子又坐了起来。 想了一会,李逸澜最终还是重新将盔甲披上来,走出了军帐。 ........ 方治、朴治勇等将领此时还在紧锣密鼓地安排着恢复防守工事,以及清扫战场的工作。柳馨远手中的大刀也没有放下,一直在阵地上巡逻。 看到李逸澜出来,柳馨远便过来询问情况。 得知并不是有什么新的战情,柳馨远稍微松了一口气,但是眉头依然紧皱着:“现在南征军和禁军撤退了,我又开始担心他们转而进攻北部港口。” 方才李逸澜其实也一直在心里想着这个问题。 蔡政率领的长崎船队撤退之后,破虏军此时的海上侦察能力又回到了聊胜于无的状态,根本没有办法掌握敌军的进攻方向。 思索良久,李逸澜也没有想到解决的良策。无奈之下,李逸澜只能是用最稳妥也是最麻烦的办法——亲自带着数百名士卒,回到北部阵地中去。 “又要回去?”柳馨远瞪大了眼睛,认为这样做可行度不高,“原本驻守旌义的士卒伤亡惨重,已经凑不齐多少人了;而那些急行军赶过来支援的士卒,此时同样是疲惫不堪了。” 李逸澜痛苦地摇摇头,兵力上的捉襟见肘,在战争越进行到后面的时候体现得越发之明显,即使禁军今天这场战斗伤亡超过两千,但是也并不会动摇整个南征军的根基。 战争的主动权,依然是掌握在南征军督师郑致和的手中。退回济州府城防守为好。” 虽然心中焦虑,但是在听到柳馨远的这个建议后,李逸澜还是第一时间摇了摇头。 集中兵力到济州府城里,固然避免了疲于奔命、外实内虚的弊端,但是也同时意味着直接转进到防守状态之中。 困守孤城之后,破虏军和外界的联系将会大大减弱。届时蔡政率领增援的船队重新回来,将很难和破虏军再次取得联系,只能是在外围与朝鲜水师纠缠,这样一来,增援的效果将会大大减弱。 此外,李逸澜当时还特意让曾胜率兵奇袭庆尚道,为的就是干扰敌军部署,进而寻求改变战局的契机。一旦破虏军此时退守济州府城,很有可能将李逸澜和曾胜之前布置的战略打乱。 另外,还有一个十分重要的因素——粮食。破虏军的粮食储备已经告急,估计在未来五天之内就将告罄。即使从现在开始省吃俭用,估计也只能多支撑几天。 守住旌义港口,就意味着来自长崎、东宁的粮食有可能运过来。而退守济州府城,则近乎坐以待毙。 ......... 李逸澜摇了摇头,再次否决了全体退守济州府城的提议,下定决心要带着数百名士卒,连夜又赶回北部港防守。 柳馨远劝说无果,心中也很是无奈。李逸澜的顾虑他明白,但是破虏军士卒的疲累他同样是看在眼里,此时直接赶回去,这些长时间没有休息的士卒恐怕战斗力将会急剧下降。 即使李逸澜能够率领这批士卒及时赶回北部港口防守,最终的成果又会如何呢,柳馨远心中不太乐观。 不过,虽然心中不赞成,但是看着李逸澜和五百名破虏军士卒已经开始收拾准备出发,柳馨远叹一口气,最终还是选择跟上了这批出发的队伍。 选择了参加举义,就只能一条路走下去了。破虏军的实力本来就不强,经不起分裂和内耗。 ........ 在晨曦微露的时候,李逸澜和柳馨远终于率领五百士卒赶回了第一处北部港口,此时的港口仅仅留下了不到两百名士卒,正在沈二郎的指挥下执勤驻守。 看到李逸澜和柳馨远回来,沈二郎有些吃惊。李逸澜简单叙述了一下旌义阵地目前的情况,重点提醒沈二郎布置士卒巡逻防守的任务,防止敌军突袭。 留了两百人于此处,并且让柳馨远这名文人临时担任监军,李逸澜率领余下的三百士卒来不及歇息,赶往了第二处北部港口。 一路上李逸澜忧心忡忡,好在最后回到港口的时候,一切还是十分平静,至少南征军目前还没有发动进攻。 一切安排妥当之后,李逸澜这才回到自己的军帐之中,休息一会。他已经两天两夜没有歇过了。 跟随着李逸澜赶回来驰援的三百名士卒,此时也抓紧时间补充睡眠。 这场战事,何时才是个头?在彻底进入梦乡之前,李逸澜只觉得自己身心俱疲。 ......... 就在李逸澜抓紧时间睡觉的时候,朝鲜国王李棩已经开始处理政事。 此时的李棩,正看着一封急报,眉头紧锁。 半晌,李棩突然将奏折摔在地上,恼怒地骂道:“废物!打了一个月都没拿下来,反而被人打进来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敌军撤了 破虏军的出现虽然令李棩头疼,但是这位朝鲜国王怎么也没有想到,在右议政郑致和以及禁军、全罗道、庆尚道和忠清道三道联军的合力进攻了一个月之后,济州岛全境依然掌控在破虏军的手中。 渐渐地,李棩开始变得焦虑起来,派往南征军阵地催促的使者也更加频繁起来。这种焦虑在最近几天到达了顶峰,长崎船队和蔡政等人的到来,让李棩隐隐察觉到了一股海外的联合势力。 除了担心破虏军会借助这些海外的势力从而发展壮大之外,还有一件事的临近,让李棩感觉到忧心忡忡——来年春天,从北京来的清廷使者就要来朝鲜了。 如果不能在开春之际将破虏军彻底剿灭,等到清廷了解情况之后,势必会派出军队前来镇压。虽然朝鲜现在向清廷俯首称臣,但是丙子胡乱的国恨犹在,李棩可不愿意让那些野蛮的清廷士兵再次大规模的踏入朝鲜的领土。 当初郑致和为了士林名声,想要从漂流人事件中脱离出来。李棩选择郑致和作为南征军的督师。主要便是察觉到郑致和想要抽身的念头,心中不忿,想将郑致和也拉下水而已。 与其说当时李棩选帅,是从军事的角度出发,不如说是从政治的角度出发。从政治上而言,让郑致和作为督师出战,无疑是十分合适的,但是从纯粹军事的角度来说,郑致和就只是一个菜鸟而已了。 虽然这一个多月来,郑致和对于战事的阅读能力和指挥水平都有了很大的提升,但是破虏军的战力同样在战争中得到了锻炼,李逸澜等破虏军的高层将领同样是有了很大的进步。 因此郑致和以及他指挥下的南征军的胜算并不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增加几分,李棩的耐心也正是因此而不断的消耗。 就在李棩下定决心,准备将督师郑致和撤下来,换上一位更加有能力的大臣作为督师的时候,一封急报送到了李棩的面前。 “贼军统领曾胜率军突袭庆尚道,破釜山、过海印寺,现正向忠清道靠近!礼曹参知洪宇亮已然被俘。” “庆尚道防备空虚,难以对贼军形成合围,以致于被贼军屡屡脱逃,局势失控。” ........ 济州海峡。 郑致和、白昊宪、金太应以及申方洋等南征军将领,此时聚在主船上商议接下来的战事安排。 说是商议,其实更多是郑致和在发泄情绪,从白昊宪、金太应,到今天并没有参与陆上作战的申方洋,都被郑致和骂了一通。 从这个角度上看,庆尚道节制使赵俊博主动请缨进攻猊来里浦口,倒是免除了这次责罚。 放在一天之前,白昊宪和金太应两人绝对不会就这么乖巧地站在郑致和面前挨训,但是经过这次失利之后,两人的底气也没有之前那么足了。 金太应暗暗腹诽,明明这次禁军的指挥权大多都在白昊宪手中,应该由白昊宪承担主要责任才对,然而郑致和此时却是不留情面,全部人一起批评,这就让原本幸灾乐祸的金太应心中不满了。 看在郑致和是此次南征军督师的份上,金太应也不敢直接顶撞,这份不满只能是暂时移到身旁的白昊宪身上了。 如果不是白昊宪尸位素餐,南征军何至于此?我金太应又何至于此? “金提调。金提调?金提调!” 金太应回过神来,发现郑致和此时正对着自己怒目而视。原来,刚才郑致和发泄完情绪之后,又开始重新布置任务了。 而金太应刚才只顾着腹诽了,却没有专心听郑致和的批评,结果等到郑致和开始部署战事的时候,金太应的反应就很差劲了。 金太应连忙大声应到,不过为时已晚,郑致和本身就对他不抱什么希望,此时更是彻底死心了。 想了想,郑致和把原先交给金太应的任务调换了一下,给他安排了一个相对轻松的——往返全州和旌义,充当接应。 这个任务原本郑致和是打算留给申方洋的,不过现在看来,恐怕申方洋的能力都要比金太应强上一筹。 金太应连羞带怒地接过这个任务,也没再说什么客套话,先行离开了。 郑致和不再理会金太应,转过来向白昊宪和申方洋继续部署。 ......... 三天后,济州北部港口。 李逸澜指挥着士卒抵挡住了申方洋所率领的全罗道士卒的又一次进攻,正好临近正午,双方干脆暂时休战,开始分批进餐。 虽然此时李逸澜手下只有三百人,但是破虏军在北部港口的阵地经营已久,配套已经十分完备,再加上破虏军广泛宣传敌军“灭尽济州人”的政策,也诱使了不少的附近村民前来助阵,这三天下来愣是没有被攻破。 柳馨远、沈二郎负责驻守的另一处港口倒是险象环生,就连身为指挥的柳馨远都受了轻伤,可想而知当时战事的激烈程度。 如果不是李逸澜紧急抽调了一百人过去支援,恐怕柳馨远那边就要失守了。饶是如此,最后破虏军也付出了沈二郎、柳馨远一人重伤,一人轻伤的代价。 根据最新的消息,在白昊宪率领的禁军连续进攻下,旌义港口依然在破虏军的掌控之中,这其中除了方治和朴治勇等人指挥得当,破虏军将士奋勇作战以外,还离不开援军的支持。 没错,蔡政带着第二批增援的船队又回来了,这次他们来的规模要更大,兵力也更多。 另外一个好消息,便是被送到府城的金永已经完全清醒了过来,虽然此时还不能下地,但是恢复只是时间的问题。 而南边的猊来里浦口,倒是令人意外的没有出现敌军的身影。 之前赵俊博率领船队南下可是李逸澜亲眼所见,按照时间推测此时应该也到了,然而金克孝和林端却报告并未发现敌军。 赵俊博和他率领的军队似乎消失了一般。 ........ 李逸澜一边吃,一边梳理着最近的战局,就在此时,突然有士卒报告:“敌军退了!” 循声看去,果然申方洋带着船队已经开始撤离了,而且撤离得很匆忙。 第一百二十七章 抱个大腿 趁着暂时休战的时间,李逸澜一边啃干粮,一边思索着整个战局。这些日子来,休息已经成为了破虏军将士最大的奢侈。 李逸澜每日的休息时间平均不足两个时辰,早已经是挂上了黑眼圈。没办法,战争关头,李逸澜只能是尽可能地做好自己的时间管理。 恰在此时,正当李逸澜为济州岛的整个局势而思虑的时候,身旁的士卒突然惊奇地叫嚷了起来。 李逸澜抬头望去,才发现申方洋统领的这一路南征军,此时正在匆匆地撤离。 跟随李逸澜回到阵地中的宋主,此时一脸震惊,抬头看了看,不出意外地被阳光给刺痛了双眼。 宋主一边揉着自己的眼睛,一边惊讶道:“日头还没下,敌军怎么就撤退了呢,事出反常啊。” 这不仅是宋主一个人的疑惑,也是此时阵地上所有将士共同的心声。 短时间内,李逸澜便想到了两种可能:一是其他阵地的战局出现了变化,申方洋已经没有必要留在这里浪费兵力了。 尽管李逸澜心中不愿意接受,但是不可否认的是这种情况确实可能存在。 除了这种坏情况外,李逸澜此时内心里更加期盼的是第二种可能——曾胜率领的奇兵起作用了! 数日之前,李逸澜顶着敌军猛烈的进攻,毅然决定将手下最优秀的将领曾胜派出去负责奇袭惹任务,其实最终的目的也是搅动敌军后方,从而为济州岛上的破虏军分担一些压力。 看起来,说不定这次申方洋的突然撤退,就是曾胜在后方奇袭的功劳了。 至少李逸澜是这么希望的。 ........ 由于此时船只的缺少,北部港口这边的破虏军也没有办法追出海,只能是看着申方洋率领的船队撤离了港口。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李逸澜虽然心中期盼这是曾胜奇袭带来的效果,但是却没有放弃针对最坏情况的准备。 李逸澜派出几路快马,分头向各个阵地出发,一方面是探明各阵地目前的情况,另一方面也是发出预警,特别是向济州府城的预警。 此时的济州岛防守体系,整个成外实内虚的状况,兵力都集中在了不同方向的阵地上,济州府城内的兵力防守极度空虚。 李逸澜的战略很简单,不放弃一寸领土,但是同时也很冒险,因为双方的兵力差距巨大。 这段日子来陆陆续续有很小规模的敌军从浅滩登陆,想要偷袭阵地,甚至有一支队伍想要混进济州府城。 好在破虏军的弦一直绷紧着,这才没有让敌军的渗透计划得逞。 ........ 就在李逸澜紧急派出传令兵的同时,破虏军的其他阵地也有着和李逸澜同样的疑惑。 就像是约好了似的,从北部的两个港口,到旌义阵地,南征军以及其下属的禁军都开始了撤退行动。 习惯了敌军连续几天的高强度攻击之后,面对敌人突如起来的撤退,破虏军将士们在松一口气的同时,内心也难免感到不安。 虽然敌军确确实实撤走了,但各阵地一时间反而戒备更加森严,就连蔡政带来的支援船队,此时同样是保持着高度警惕,一直待在船上,未曾下岸。 济州府城最近一段时间都在严格控制出入,除了几天前接纳蔡政带来的粮食之外,其余大部分时候都严格的控制城门口进出,以防敌军渗透。 此时接到李逸澜的传令,负责留守府城的陈得更是彻底将城门关上。 济州,封城了。 ......... 第二天,各阵地报告,无南征军出没。 第三天,各阵地报告,无南征军出没。 第四天,蔡政亲自率领十艘战船,从东边的旌义港口出发,穿过济州海峡来到济州岛北部港口,与李逸澜举行了会谈。 在蔡政行船的过程中,同样是没有任何一艘南征军战船前来阻截。 “贺喜提督,济州岛守住了!提督指挥得当,将士齐心,竟能以数千士卒,击退十倍于己之敌,实在是令人佩服啊。”见面第一句话,蔡政便笑吟吟地对李逸澜道贺。 李逸澜连连摆手,说道:“目前形势不明,敌军撤退得突然,胜负还在未定之间啊。再者,即使李某侥幸保住了济州岛,其中也少不了藩王和蔡主事你的协助。” 蔡政看李逸澜这么上道,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这次谈判,终于是没有看到那个懂汉语的朝鲜大儒了,要不然还得费一番口舌。 相比起老谋深算的柳馨远,蔡政当然更希望年轻的李逸澜作为自己的谈判对象。 具体的细节,其实在双方的第一次谈判中已经商谈的差不多了。当时蔡政觉得柳馨远提出的要求有些过分,因此没有答应,随后便遭到了敌军的突袭,双方的商谈也就此中断。 当时海战失利之后,蔡政收拢剩余船队撤离,虽然目的是为了保存实力,寻求第二批船队的支援,但是毕竟当时硬生生地将李凤以及破虏军抛在了身后,内心难免愧疚。 尤其是后来听说李凤和他的一船手下壮烈牺牲之后,蔡政和那些从东宁来的下属都感到有些羞辱。 在海上,郑氏水师堪称是无敌的存在。虽然蔡政这次带来的东宁战船很少,作战时主要还是依靠长崎的那些汉人船主,但是毕竟他们现在都拿到了郑经颁发的将印,也算是明郑的军队了。 背负着郑氏水师的名望而来,那次的海战失利以及最后撤退,无疑让蔡政承受了很大的心理压力。 这种压力在看到破虏军依然坚守之后,达到了顶峰——明郑都撤退了,破虏军竟然还能够在这种情况下坚持几天。 蔡政最终是重新评估了破虏军的实力,这种变化在商谈中也体现了出来。许多之前和柳馨远商谈时不同意的条款,蔡政这次都做出了让步。 对于李逸澜而言,这是一次谈判,也是未来合作的开始。 经过这次的战役,李逸澜充分意识到了外来援助的重要性,尤其是在破虏军实力还没有发展壮大的情况下,这样的大腿没理由不抱。 第一百二十八章 百废待兴 战争还未结束,朝鲜对于破虏军的危险也依然存在,李逸澜当然不会放弃这样一个抱大腿的机会。 如果说破虏军刚刚举义的时候,李逸澜还顾虑着明郑的介入会不会影响自己地位这种问题的话,经过战事的洗礼之后,现在的李逸澜只剩下一个目标——守住济州岛,保全破虏军。 既然是打算和明郑保持良好的关系,李逸澜自然也不会像一次性买卖一样,杀价到底,双方都留有一线,这才是未来长期合作的基础。 蔡政有意,李逸澜也应和,再加上之前负责“杀价”的柳馨远此时也不在,双方的谈判进行得十分顺利。 在之前第一次会谈的基础上,李逸澜和蔡政逐一核对条款,最终是敲定了明郑(延平藩)和破虏军之间的条约。 基本定下来之后,剩下的条约用词等等事务,李逸澜和蔡政两人倒是无暇过问,则是交给了两方的文官进行细节的完善。 虽然条约的细节还没有最终确定,但是双方确定意向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很快,几乎整个济州岛的军民都知道了:济州府被正式纳入了大明的版图。 而自提督李逸澜以下,全体破虏军将士,也就此正式成为大明的军队,而不再是之前的“义军”了。 “破虏军”这个番号,也得到了正式的册封。 当然,由于目前大明永历皇帝远在四川,指挥沟通不便。现在负责和破虏军接洽的是东宁的延平藩,这也是不难理解的。 ......... 一条条消息传出,让济州军民很是振奋,艰苦作战了这么长时间,当初举义时的豪情壮志即使没有完全消减,但是一些实际的考虑也渐渐摆上了日程。 济州府里的存粮早已经见底了,幸亏蔡政带着第二批支援船队来的时候,带来了支援的粮食,这才缓解了济州军民的燃眉之急。 战争开始至今,济州岛上和存粮问题同样严重的,还有存银的不足。之前数次招募以及打造武器,着实耗费济州府城里本就不多的银子,以至于当时蔡政率领的船只带着大批粮食过来的时候,李逸澜却面临着幸福的烦恼。 幸福是粮食问题暂时得到了解决,烦恼则是粮食摆在面前的时候,库存里的银子却显得有些不够。 好在蔡政了解到情况之后,或许是出于同情,也有可能是想要放长线钓大鱼,总之最终这一大批救命的粮食几乎是白给了破虏军。 李逸澜打下的欠条,也被蔡政给当场撕毁了。 不得不说,蔡政的这种做法,在济州岛很是刷了一波好感。当初反对接受延平藩条款的宋时烈等人,此时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软,也只能是保持沉默了。 从长期来看,这未尝不是延平藩对济州岛渗透势力的步骤之一,但是目前这种局势之下,李逸澜内心也觉得现在不是谈论长期情况的最佳时候。 至少目前为止,和延平藩的合作,还是给李逸澜以及破虏军带来了很多的好处。 比如说,旌义港口的防务,接下来就要交给来自长崎的船队以及一些从东宁过来的士卒了。双方合作意愿达成之后,接下来会有越来越多的船队和士卒往旌义靠拢。 而由于旌义港给汉人船主的条件十分优惠,远胜于日本的长崎,可以预见,如果战事能够平息的话,旌义港将会逐渐成为东亚海上贸易的又一个重要的港口。 旌义的防务压力减轻之后,李逸澜在调配济州岛防务时的压力也会小很多。 .......... 除了旌义的防务变动,蔡政此次还给李逸澜带来了一批生力军——当初暴风雨之中依然顺利到达长崎港口的三艘船只里的水手和随船士卒。 他们虽然是一个船队,但是分属的股东各有不同,但是不管怎么说,其中的大部分人都是原先船主林寅观的下属。 蔡政笑着介绍道:“济州岛战事传到东宁,闻破虏军有威武一镇,以原先漂流汉人成军,英勇善战,屡立奇功,他们都争相报名。” 有了这将近三百人的加入,李逸澜心中高兴之余,也暗暗留了一个心眼。 李逸澜之前创建威武镇,即使人数不足百人也坚持让其自成一镇,为的就是在破虏军中保留一支英勇善战的汉军,最终的结果也大致没有偏离李逸澜的所料。 后来,由于战争中威武镇原先士卒的伤亡较多,李逸澜也随之改变了标准,将一些初通汉语,而且在平时作战中显得比较英勇的朝鲜士卒也招入了威武镇中。 目前,威武镇建制一百人,漂流汉人和当地济州人的比例将近一半一半。 而蔡政一下子带来三百人,明里暗里都说要将他们送进威武镇中,想必蔡政已经承诺这些漂流人都能够进威武镇了。 但是李逸澜内心却有疙瘩。 一来,威武镇目前是破虏军中公认的精锐,全军将士都以入选威武镇为荣,这种良好的竞争范围显然是李逸澜想要看到的。 而这三百人几乎是战场菜鸟,即使当中有一些士卒,但是很显然也不如承受了一个多月高强度战争的破虏军士卒。如果将他们都安排进威武镇中,那么之前威武镇依靠战功树立起来的形象就会受到打击,而破虏军内刚刚形成的良好竞争氛围也会受到打击。 当然,目前延平藩和破虏军还处于蜜月期,蔡政的目的应该也不至于是打击破虏军士气。那么,蔡政这样的安排,有可能就是出于另一种意图了——埋雷! 林寅观是这些人的总船主,而现在也还是威武镇的正统领。如果这三百人直接进入威武镇的话,一方面有熟悉之便,另一方面则可能造成领属不明的情况。 李逸澜虽然是破虏军的提督,但毕竟和这三百人之前毫无联系,李逸澜对他们的掌控力自然是不如林寅观的。 从个人的角度出发,李逸澜不愿意用这种心思揣测。但是一个令李逸澜不安的事实是,无论是这三百人,还是林寅观,他们的家底和亲人,都还在东宁。 现在大家都在一条船上,因此他们都可以信任,但是如果有一天李逸澜和延平藩之间的关系出现变化了呢? 这是蔡政的阳谋。 第一百二十九章 南征军没了 林寅观、曾胜、方治等漂流汉人,人数虽然不多,但现在却是破虏军中举足轻重的力量,也是李逸澜重要的倚仗。 蔡政此时又带了三百人来支援破虏军,这固然是一件好事,但同时也是延平藩势力向破虏军渗透的一步棋。 蔡政这一招,可以说是一步明棋,李逸澜很轻易便识破了。但即使看穿了蔡政的意图,李逸澜能够想到的解决办法也不多。 这是一步明棋,也是一个阳谋。 只要漂流汉人以及这些新加入的汉人士卒的家属还在东宁一日,李逸澜便一日也无法安心。 毕竟,虽然林寅观、曾胜等人现在对李逸澜忠心耿耿,对破虏军的事业兢兢业业,但这一切都是建立在他们的亲人家属安全都得到保证的情况下。 李逸澜甚至都不用问,都知道这些人的家属肯定一时半会是过不来济州岛了,毕竟延平藩还要依靠这些人来牵制破虏军。 虽然知道了延平藩以及眼前蔡政的意图,但李逸澜目前也没有既能够保证济州岛安全,同时还能够维持自身完全独立的能力,因此也只能保持微笑,脸上笑嘻嘻地接受了这三百人。 只不过,李逸澜没有按照蔡政之前所说的,将这三百人全部都分配到威武镇中,而是以锻炼新兵能力以及学习朝鲜语等等理由,将这三百人分配到了前后左右各镇中。 伸手不打笑脸人,李逸澜答应得这么爽快,蔡政也不好意思在士卒分配的去向上咄咄逼人,至少蔡政以及延平藩此次往破虏军里面塞人的目的是达成了。 这件事情只是破虏军和延平藩在确定合作关系之后各项事务交接过程中的一个缩影,也就是双方在大方向上保持一致,而在事务的具体细节上则各自寻求自身的最大利益。 在南征军没有再来进攻的这几天里,济州岛并没有恢复之前的平静,反而因为破虏军和延平藩之间的合作而变得更加忙碌起来。 只不过这种忙碌,不再是为了在战争中保全性命,而是为了济州岛更加美好的明天。 久违的朝气,再次出现在这片美丽的土地上。 ......... 与此同时,全州港口。 与济州的港口只有一个海峡之隔,全州港口最近的一个多月达到了近几十年的高峰。十天之前,随着庆尚道水师的到来,全州港口的承载量达到了它最顶峰的时候。当时,有将近两百艘板屋船停靠在全州港口以及附近的海域上。 然而,仅仅十天过后,之前被战船塞得密密麻麻的全州港口,此时又恢复到了它平时的样子,只有数十艘全罗道水师战船,此时还停留在全州港口。 庆尚道原先的将近百艘支援战船,经过战争之后只剩下不到七十艘,而这七十艘船此时也离开了全州港口。 指挥他们行动的,不是庆尚道兵马节制使赵俊博,而是禁军的金太应。 赵俊博倒不是被夺权或者被罢职了,只是自从他率领一千士卒南下进攻猊来里浦口之后,南征军便再也没有接到赵俊博的汇报。 派出船只寻找了几遍之后,南征军愣是没有发现赵俊博和他率领的一千士卒,苦等无果之后,王廷便直接下令,让金太应暂代赵俊博指责,指挥他直辖的部分禁军以及庆尚道士卒回防。 而白昊宪则率领剩余大部分禁军,星夜驰援汉城。 现在留下来在全州港口的,都是申方洋以及他下属的全罗道本地士卒,以及一小部分毫无战意的忠清道将士。 安排至此,事实上原先的南征军此时已经是四分五裂,重新回到了战前各自统属的局面,而南征军的督师郑致和,自然也被解除了督师指责,随白昊宪所率的禁军一起回汉城了。 ......... 时间还得拉回到五日之前。 李棩接到了来自庆尚道的急报,报告中说破虏军其中的一员大将曾胜,率领一队奇兵突袭防备空虚的庆尚道,破釜山,转进忠清道,直逼汉城。 虽然报告中没有明确提到曾胜率领的这一支奇兵的数目,但无论是报告的地方将领还是李棩本人,都判断这支奇兵人数应该不多,毕竟破虏军目前正处于最艰难的时候,而且破虏军士卒总数也摆在那里,注定他们能够出动的奇袭兵力应该不多。 弄清楚了这一点之后,李棩放下心来。在第一次奇袭之后,朝鲜国内有了防备,这支奇袭部队很难再对汉城以及其他的重要城市造成威胁。 最让李棩恼怒的,是督师郑致和指挥不力,拥有超过五倍兵力于敌军的兵力,郑致和最终交出的答卷却是始终无法在济州岛扎稳脚跟,现在还被敌军成功实行了突袭,搅得国内人心惶惶。 当晚,李棩除了派出三千禁军围剿曾胜部之外,还派使者南下,准备换帅,对南征军的指挥系统进行调整。正所谓换帅如换刀,李棩也希望新的督师能够率领南征军取得突破。 新任督师的人选,李棩并没有考虑多久便确定了下来——正是和破虏军有着破财杀子之仇的刑曹判书李庆亿。 如果说郑致和尚且顾忌着自己的士林清誉的话,李庆亿就不会有这种顾虑了,因为他作为汉党党魁,其政治立场本身就是亲近清廷的,对于破虏军这种打着大明旗号的军队,由李庆亿来处理其实最为合适。 除了确定督师人选之外,李棩还要给前线的南征军调拨粮食。 大旱数月,又加上这场突如其来的战争,令朝鲜的粮库显得有些捉襟见肘,可是为了尽快结束战斗,李棩还是选择了大出血,将压箱底的粮食都拿出来了。 这些军粮,将和新任督师李庆亿一道,赶往全州前线。 ....... 前线战事一直没有进展,自己儿子始终生死未卜,李庆亿心中早就焦急万分了。接到了担任南征军新任督师的诏谕之后,李庆亿立刻带着自己的亲兵,押着从国家粮库调配出来的粮食上路了。 可是,事情的发展最终超过了李庆亿的预计。 第一百三十章 开门黑 前线战事的不顺利,再加上破虏军其中的一支小队成功突袭进了朝鲜半岛内,搅得朝鲜国内原本就波涛汹涌的局势变得更加不稳定起来。 国王李棩又惊又怒,最终下定决心,撤换督师郑致和,换上了朝中最坚定的主战派李庆亿作为新任督师。 临阵换帅,而且是督师这种至关重要的角色,意味着李棩对于郑致和的忍耐程度已经到达了极限,而对于郑致和本人而言,这种被撤职的感受则更类似于一种羞辱。 国王李棩和右议政郑致和曾经是一对绝佳拍档,两人的默契十足,凭借着他们之间的配合,李棩一步步地将权力聚拢到了国王身边,而郑致和则从侍臣一步步走到了右议政的位置上。 君臣配合,堪称佳话。 然而,战事的极其不顺,最终还是让李棩的耐心一点一点被消磨掉,而等到破虏军突袭上岸的这种意外情况发生之后,国内气氛的变化,更是让李棩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不安全感。 ........ 这种不安全感,在李棩刚刚成为国王的时候曾经出现过,当时国王权力旁落,宋时烈等西人党可以通过大辩论的方式,操纵舆论,影响礼制,国王李棩和橡皮图章没有太大的区别。 后来李棩通过自己的权谋,制衡,成功将西人党分裂,将遗落的权力逐渐收拢回了国王的手中。 李棩原本以为这种局势将会朝着自己想要的方向继续发展,西人党之间的三个派别互相攻击,最终党派手中的权力越发分裂,国王手中的实权则越来越强。 但是,这种美好的愿望,最终是被破虏军的出现给搅和了。 在漂流人事件出现的最初,李棩确实看到了西人党之间更加分裂的局面,这其实对于王室来说是有利的,包括李棩最开始任命郑致和作为督师,其实也是打着将原先想要脱离纷争的郑致和一派拖下水罢了。 从现在战争的局势出发,郑致和一派确实被深深地拖入了战争的泥潭。郑致和本人督战不力,久战无功,而属于郑致和一派的洪宇亮更是直接被“俘虏”了。 只不过,虽然将郑致和拖下水,但李棩不会因为这种原因而对郑致和手下留情。 随着战事的发展,南征军始终没有办法攻入济州腹地,反而是让破虏军成功完成了对半岛的突袭,国内那些一直主张尊明的士人和一些想要浑水摸鱼的地方家族,开始蠢蠢欲动。 即使身处深宫,但是通过一封封来自不同地方的奏折,李棩还是敏感地察觉到了这种势头,尤其是来自忠清道以及全罗道方向上的威胁。 忠清道的威胁来自当地士族的传统政治立场,像宋时烈这种山党领袖多出自于此,而全罗道的不稳定因素则是那些从全国各地聚集到全州的尊明士人们,随着南征军进展的不顺,这些士人的影响力越来越大。 在朝鲜各地的街头上,甚至已经开始流传这样的言论——这罕见的大旱,正是上天对于大逆不道的朝鲜的惩罚。 当国内原先已经被逐渐压制的反对声音,因为这次破虏军的战事而重新抬头,威胁王权的时候,李棩心中的恐惧和怒火已经压过了一切,包括他和郑致和之间多年的配合默契。 这组曾经的最佳拍档,其实已经走向了决裂。 ........ 取代郑致和的是坚定的主战派李庆亿,求战心切,或者说是寻子心切的他,在接到命令之后的当天晚上,便带着府上的家丁,以及李棩派往前线的粮食,南下全州。 根据最新的情报,曾胜率领的那一小支破虏军此时正处在忠清道境内,原本忠清道的官员和士人便与李庆亿以及他背后的汉党不对付,更别说此时还有一支奇袭部队正潜伏于此。 没有过多犹豫,李庆亿便选择了一条相对稳妥的道路,尽管这将会绕一点远路——走庆尚道下全州。 庆尚道是南人党的大本营,而此时南人党已经和山党结成了暂时的利益同盟。虽然曾胜进攻的第一站便是庆尚道,但此时曾胜早已经处在忠清道,正准备威胁汉城,自然没有走回头路的道理。 因此,李庆亿认为借道庆尚是一个比较合适的选择。 李庆亿和他的家丁们,自然是希望以最快速度赶往全州,接管整个战局,但是押送粮食的军队却无法跟上李庆亿的速度。无奈之下,李庆亿只能是降低自己的速度,以保证运粮队不掉队。 就这样走走停停了三天之后,李庆亿一行还没有走出庆尚道,距离他们的目的地全州更是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战场形势紧迫,李庆亿倒不是担心敌军会借着南征军换帅的混乱发动反击,他最担心的反倒是破虏军抵挡不住了。 没错,尽管破虏军已经在南征军的进攻下坚持了一个多月,但是李庆亿还是觉得在双方巨大的兵力差距下,南征军取得进展只是迟早的事情。 李庆亿现在要做的,就是尽早赶到全州,收获剿灭破虏军这个大功劳,同时尽快找到自己的儿子。 然而,就在李庆亿焦急地催促着护粮的士卒以及那些运粮的民夫时,意外发生了。 ........ 原本应该在忠清道的曾胜以及他的奇袭部队,就这样出现在了李庆亿和护粮队的面前。 李庆亿甚至来不及惊愕,便被训练有素的家丁拉着往回逃命。 身为堂堂新任督师,李庆亿感觉在一支奇袭部队之前不战而逃,是一种耻辱,于是他愤怒地甩开了家丁的手,转身准备指挥防守。 但随即李庆亿又重新转过身来,大声吼道:“快走!!!” 没办法,李庆亿发现自己面对的不是情报里的“约莫数百人”,而是一支将近一千人的队伍! 而新任督师李庆亿此刻能指挥的只有数百名家丁、士卒,这显然不是早有准备的敌军的对手。 虽然心中有很多个问号,但是李庆亿知道此时不是问为什么的时候,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在生命面前,什么脸面,什么政治立场都不重要了,李庆亿和自己的家丁、士卒、民夫最大的区别,便是他胯下的马,比其他马跑起来更快。 第一百三十一章 君威难测 在面临溃败的时候,即使李庆亿贵为新任督师,此时也和普通的民夫没有本质上的差别——都是逃跑者。 唯一不同的是,李庆亿胯下的马要比其他人跑得更快,逃生的几率比普通的士卒和民夫也要大一点。 不过,正所谓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伏,李庆亿固然有更加快的马,但同时也成为了曾胜率领的奇袭军的重要目标。 在发动这次奇袭之前,曾胜可是仔细观察过敌军的,很快就将敌军的最高指挥李庆亿锁定了。 要怪也只能怪李庆亿自己太不低调,一路上都没停下过自己的指挥,毕竟是头一次担任王廷大军的督师,在赴任的途中,李庆亿提前便进入了状态。 也正是因为李庆亿这种大出风头的表现,这才让曾胜等人快速锁定了他,造成了现在狼狈而逃的结局。 发动奇袭之后,曾胜率领着数十名精锐士卒,心无旁骛,直接朝着敌军最高将领追去,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督师,敌军追上来了!”李庆亿听到家丁焦急地大喊,下意识回头望了一眼,随即被吓得不轻,只想着自己的马能够跑得更快一点。 只见数十名敌军精锐,正披坚执锐,冲锋而来,在他们的两旁,则有弓箭手和零星几名火铳兵在进行掩护。 其实这一队突击的精锐人数并不多,但是这种“万军之中直取上将首级”的气势,却着实让护粮队和人数众多的民兵望风而逃。 李庆亿起初还吼了几嗓子,让亲兵传令,要把这数十名大胆突袭的敌军拦截住,但是一个带头逃跑的督师,在普通士卒心目中的威望已经大大降低。 在这种事关每个人生死的时刻,即使李庆亿还挂着督师的旗号,但其实已经没有太多号召力了。 只有零星的十几人听从了李庆亿的安排,前去拦截曾胜等人,但是这些“老实人”最终还是吃了大亏——几乎全部伤亡。 不过,这些普通士卒的牺牲,最终还是给李庆亿换来了逃命的时间。当曾胜等人解决掉这十几名殿后的士卒之后,李庆亿和他最亲近的家丁们已经骑着马跑出了一段距离。 只是不知道这些为了督师英勇牺牲的士卒们,会不会被督师李庆亿给记住了,至少在历史的书卷中,很难留下他们的名字。 双腿本来就很难和四条腿的比,跑步追击的曾胜等人本身就比较难追上骑着马的李庆亿等人,此时又被李庆亿跑出了一段距离,追击上就更加是一种奢望了。 无奈之下,曾胜和突袭的士兵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条大鱼从自己的眼前溜走。 ........ 全州。 在李庆亿还没有出发赶往全州之前,李棩的信使便已经到了全州的大营。 郑致和硬着头皮出来迎接王使,最近战事不顺,大军久劳而无功,郑致和自然知道李棩此时的心情已经十分焦急了,否则也不会在最近十天内派出了三次使者,前来全州大营。 使者也废话不多说,开始传达起国王李棩的意志,郑致和已经做好了被使者代国王臭骂一顿的准备。 自从担任这南征军督师以来,郑致和受到的责备和非议远远超过了他过去数十年为官的总和。 郑致和自认为是一个注重名誉的人,但是在被骂多了之后,竟然也渐渐习惯了。毕竟战事不顺,国王李棩心中不满和焦急也是可以理解的。 如果隔空骂郑致和能让国王李棩郁结的心情得到一定程度上的缓解的话,郑致和其实并不是很介意的,毕竟他和李棩保持了这么多年的默契,郑致和自认为是了解国王的。 出乎意料的是,使者念了半天,也没有出现对于郑致和批评,其中反而是各种慰劳辛苦,勉励和肯定的词语。 和郑致和一起接旨的白昊宪、金太应和申方洋等人,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中也是暗暗疑惑:为什么国王好像转性了一般,一改过去的严厉斥责,反而是变成了一片和风细雨? 就在白昊宪和金太应等人松气的时候,郑致和反倒是空前紧张起来。以他对李棩的了解,事出反常必有妖! 果然,在最后,使者公布了此行要宣布的重点——原领议政洪命夏告病还乡,郑致和卸任督师,升任领议政;刑曹判书李庆亿被任命为新的督师,掌管南征军。 领议政在朝鲜相当于是首辅,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也是许多朝鲜士人梦寐以求的地位。 然而,升任了领议政的郑致和却高兴不起来。他很清楚的意识到,这是李棩的一招明升暗降。 自从李棩执政以来,在宋时烈卸任领议政之后,后续的几任领议政都由那些临近致仕的老臣担任,平时朝政第一个发言,但是真正机密的备边司会议却没有领议政的份,可以说就是一个吉祥物的角色。 此时李棩如此安排,很显然便是将郑致和划入了临近退休的老臣行列,换句话说,在李棩的心目中,郑致和已经被排除出核心圈以外了。 白昊宪、金太应和申方洋等武将再愚钝,听到这里也明白了当今王上的用意,一时间气氛变得死寂。 按理来说,这样的战绩,郑致和以及白昊宪等主要指挥早就应该被撤职了,李棩拖到现在已经是仁至义尽,不应该感到意外。 但毕竟国王李棩和刚刚升任领议政的郑致和,原本是一对几乎公开了的绝佳拍档,现在李棩却直接将郑致和排除出了核心圈之外,相当于是给这名曾经亲密无间的合作伙伴的政治生涯宣判了死缓。 这样的变动,让白昊宪等武将震惊之余,心中自己也很不安宁,君威难测,莫过于此。好在信使此时已经全部念完,也就是说至少暂时李棩还没有把武将们都拉下马。 李棩只拿了郑致和来开刀。 在众人或惊讶,或同情,或幸灾乐祸的神情中,郑致和并没有反抗国王李棩的命令,默默接受了这一事实。 接下来的几天,郑致和几乎没有出过中军大帐,他在等待着新任督师李庆亿的到来,等到把事务交接完毕之后,他便会离开全州,回到汉城去当一个有名无实的领议政。 第一百三十二章 就地解散 郑致和心中疑惑、愤怒和不满,最终化为了一声叹息。 尽管此时郑致和手中有着两万多军队,令旗所指,将士听令,但那是建立在进攻“贼军”的基础上,而不是进攻王廷。 换句话说,如果郑致和此时将进攻方向调转,变成进攻汉城的话,恐怕原先一呼百应的他很快就会变成孤家寡人了。 更不用说,郑致和自己根本没有燃起反叛的念头。 郑致和的家业和亲人都在汉城里,反叛的话首先遭殃的就是他们,郑致和自忖不会因为自己的仕途和权势,而把和自己血浓于水的亲人置于死地。 既然放弃了这个打算,郑致和最终只能选择接受——即使他并不愿意,并且很留恋。 虽然被破虏军击退了这么多次,但是只要南征军还掌握在自己的手里,郑致和心中就还保留着希望。 毕竟双方的兵力差距摆在这里,破虏军可以胜利很多次,但是只要他们失败了一次,郑致和以及他麾下的南征军就可以抓住这个机会,置李逸澜和破虏军于死地。 “被升迁”后,郑致和事实上已经与南征军没有什么关系了,原先对郑致和毕恭毕敬的白昊宪和金太应、申方洋等人,这几天都有意识地远离郑致和的营帐,生怕接到郑致和的什么命令。 郑致和在官场混迹多年,自然是看惯了人走茶凉的场面,尽管现在他自己还没有离开军营,但是已经失去兵权的他,和离开了也没有什么区别。 虽然能够理解,但是当这种局面落到自己头上的时候,郑致和心中还是十分憋闷。 待在军营的这几天,郑致和仿佛度日如年,每一天他都感觉十分煎熬,旁人的一个眼神他都十分敏感,觉得人们的眼神中充满着同情甚至是嘲笑。 虽然郑致和在心里也安慰自己,能够做到领议政的位置,也算是完成了刚步入仕途时一个可望而不可即的目标,但毕竟此时的郑致和心境已经和当年初出茅庐时截然不同了,这种从权力高峰滑落的感觉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心安理得的接受。 现在的郑致和,只希望两件事:一是督师李庆亿能够早点到来,自己交接完工作后立马离开军营,二是新任的督师李庆亿同样没有办法将破虏军战胜,甚至指挥得比自己还差,这样郑致和才不会独自承受督战不力,指挥不当的骂名。 .......... 然而,事与愿违。 郑致和心中焦急,新督师李庆亿却迟迟没有出现。如果不是知道国王李棩肯定会严加催促,郑致和甚至都怀疑李庆亿是故意要折磨自己了。 与此同时,军中的粮食储备也在一天天的减少,原本承诺和新督师李庆亿一起来的粮食,迟迟没有动静。 指挥缺位,粮食不足,南征军本来就已经不稳定的军心越发浮动起来。 就在这种紧张的氛围中,南征军焦急等待了好几天,终于迎来了北方的消息。 不过,盼望已久的众人,此时却大失所望,甚至反过来希望这则消息是假的——新任督师李庆亿以及护粮队中伏,粮食全失,督师李庆亿下落不明。 这则坏消息,最终将原本就不稳的军心彻底引爆。 庆尚道士卒闹着要保家卫道,毕竟现在曾胜率领的奇袭部队似乎已经开始发展壮大,而活动范围又重新回到了防备空虚的庆尚道。 原本就消极怠工的忠清道军队则借口粮食不足,为了不消耗大军已经不多的粮草,他们请愿要回忠清道,自给自足。 禁军士卒倒是不敢擅自回汉城,毕竟他们代表的是国王殿下的颜面,但是没有指挥,又面临粮食危机,禁军上下也是人心惶惶。 唯一比较安分的,就只有申方洋和他手下的全罗道当地士卒了,不过与其说是安分,倒不如说他们无处可去,只能老老实实待在这里。 军中四分五裂,连续两日都出现了小范围的营啸,南征军已经走向了不攻自溃的边缘。无奈之下,白昊宪等将领只能是重新来到中军大帐,请还未回汉城的郑致和出面,调解士卒的情绪。 郑致和虽然没有怎么出中军大帐,但此时军营内的情绪他也多少有所了解,只不过刚刚被解除了督师的职位,郑致和现在根本不想管这种事情。 白昊宪等武将力求,郑致和则极力推辞,一时间双方争持不下。 正当双方正在扯皮的时候,李棩的加急命令传来了——领议政郑致和暂代督师职责,尽力安排南征军各部分任务,做到内除曾胜,外攻李逸澜。 虽然李棩传来的命令还在说着进攻的事情,但郑致和很清楚,李棩这是准备暂时放弃收复济州岛了。 曾胜率领的军队声势浩大,固然需要众军围剿,但是精锐尽出的南征军都没能拿下济州,分开之后就更加没有希望了。 李棩现在能够拨出去的粮草确实不多了,而就此宣告失败又不行,唯一能做的只有以“转进”为由,将大军分开,让他们各自解决粮食问题。 此前郑致和虽然被国王李棩宣判了政治生涯的结束,但是在这种特殊的时候,李棩能够信赖的又只有郑致和了。郑致和本想断然回绝李棩的命令,但无奈他并不是孤身一人,他能够承受李棩的怒火,但他却不希望自己的亲人被李棩拿来泄愤,因此最终郑致和只是叹了一口气,接下来这道命令。 郑致和重新出山,最后一次分配了南征军的任务,各部分各回各家,实际上相当于就地解散了。 郑致和和白昊宪一路,率领大部分的禁军回汉城。 金太应率领亲自统领的一小部分禁军,同时接管了庆尚道的部队,通过水路往庆尚而去。 忠清道的三千军队,是南征军中唯一一支成建制保存的部队,此时轻松愉快地往家的方向回去。 申方洋率领全罗道士卒留守。 赵俊博和他的一千余奇袭士卒在出发准备攻击猊来里浦口之后,至今不知所踪。 近三十年来,朝鲜组织的最大规模的一支军队,至此已经结束了他们的任务,名存实亡。 第一百三十三章 搅动半岛 无论是国王李棩,还是重新当上临时督师职务的郑致和,都没有明着说出来,但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经过这一番调整之后,南征军事实上已经名存实亡了。 连续一个多月进攻,都被破虏军挫败,而正巧又遇上了大旱,战争和饥荒混杂在一起,已经出现了民不聊生的苗头,本身朝鲜国内就已经人心浮动。 为了不引起清廷的注意,同时也是为了尽快收复济州岛,李棩顶住压力,和老搭档郑致和撕破了脸面,也要选派李庆亿作为新任督师,并且送上了压仓底的粮食。 结果新的督师李庆亿在路上中伏,暂时还不知所踪,而朝鲜本来就为数不多的军粮,又被曾胜率领奇袭部队一把火给烧了很多。 连续的打击,让李棩有心灭破虏军,也无力回天,最终只能是暂时将南征计划给搁置下来,着力解决粮草和曾胜奇袭部队的问题。 原本热闹非凡的全州港口,此时重新恢复了原有的平静,再加上一片低沉的气氛,甚至显得有些寂寥了。 至此,济州岛可以说是暂时安全了下来,来自朝鲜官军的威胁少了许多。 ....... 三天之后,李逸澜和蔡政总算是得到了确切的消息,了解到南征军实际上已经接近解散的情况。 同一天,曾胜也率军送来了最新的消息,在信中,曾胜介绍了他这次组织偷袭的过程,以及目前朝鲜半岛上的一些情况。 在庆尚道的海岸悄悄登陆之后,曾胜第一时间选择偷袭庆尚道南部的重要城市——釜山。 在曾胜半请求半胁迫下,随行的洪宇亮骗开了城门,最终让曾胜以及他手下的两百余士卒轻松占领了本来守军就剩下不多的釜山。 占领釜山之后,曾胜原本打算仿效济州,建立起一个稳固的据点。 但是没过两天曾胜就敏锐察觉到了当地士族对于破虏军的不欢迎,而洪宇亮最终也提醒曾胜,称庆尚道当地的士族和舆论都是偏向南人党,而南人党在这次事件中的立场和破虏军可以说是敌对的。 虽然城内的普通百姓除了惊慌之外,倒没有太多的反抗情绪,一切看上去都很平和,但是曾胜最终还是选择带着突袭士卒,将釜山的储备粮库烧掉之后,离开了这里。 果然,就在当夜,釜山的世家大族们正要联合他们的武装在一起,围剿曾胜。要不是曾胜先下手为强,恐怕这次突袭计划就要在釜山止步了。 离开釜山之后,曾胜放弃了原本在防备空虚的庆尚道发展势力的打算,快速向忠清道移动,同时营造出一种打算直捣汉城的氛围。 不过在进入忠清道之后,曾胜却得到了许多来自当地士族的支持,有的世家子弟甚至带着自己的家丁和亲兵前来,要求加入破虏军的队伍。 两个相邻的区域,当地士族对于破虏军的态度却是天差地别,这让李逸澜又惊又喜。不过为了谨慎起见,曾胜带着奇袭的部队躲进了山林之中,想要加入的人也只能进山。 在忠清道待了几天,来的人却是越来越多,从原先的当地世家武装,再到后来许多士人和义士都从全罗道过来了。 战争刚刚爆发的时候,就有许多的士人和义士从朝鲜各地向全罗道靠拢,只不过当时济州海峡已经被封锁,这些人无奈只能滞留于全罗地方。 南征军屡战屡败,人们都看在眼里,那些原本就打算投破虏军的人,更是信心越来越足,参军的意愿越来越强烈。 郑致和虽然知道这种情况,但一来这些人都停留在口头说说的程度上,也没有人真的来进攻南征军的军营,郑致和师出无名,二来郑致和认为这群人也没有能够和破虏军联合的机会,不足为虑,因此便没有怎么重视。 在郑致和看来,只要击败了破虏军,拿下济州岛,这些人自然会作鸟兽散了,无需多虑。 结果,郑致和当初的放松,却成全了曾胜的奇袭计划。 最终,前来投靠的人大约达到了两千多人,曾胜本来还想多待几天,吸纳更多的义军,但是李棩派来围剿的禁军已经从汉城出发,同时新任督师郑致和以及南征军的救急粮也在路上,曾胜便带着目前有的这两千多人,离开了忠清道,进入庆尚道伺机埋伏。 庆尚道虽然对破虏军比较敌视,但是当地的军队绝大部分都被他们的兵马节制使赵俊博带出来进攻济州岛了,剩下的守军此时也是人心惶惶,自顾不暇,根本没有办法地将曾胜的奇袭军队行踪大致判断出来,换句话说就是侦察能力极差。 正是得益于庆尚道防备和侦察的空虚,曾胜才能成功率领他手下这些满腔热血但是经验不足的新加入义军,成功打了一场阻击战。 虽然没能抓住或者杀死李庆亿,但是那些本来将会补充到南征军大营里的粮草,先是被曾胜等人用来补充口粮,随后则曾胜带着这些菜鸟把南征军给一把火烧了,直接推动了南征军的分崩离析。 打了一场漂亮阻击战之后,曾胜率领士卒们休整了一会,重新开始他们的转进事业,趁着庆尚道还是防备空虚的时候,曾胜和他手下的义军们四处攻城掠地。 不过,曾胜每攻下一座小县城或者堡垒,都是用来短期休整,随后便重新出发,赶往下一个目标,绝不拖沓。这一招倒是有点“游击”的风范。 据曾胜的计划,在接下来几天里,他们将会向东海岸移动,最终回到庆尚道的海岸边,那里的海域附近还停着两艘破虏军的板屋船呢。 幸福的烦恼也出现了,两艘板屋船根本不足以运送两千多人,按照曾胜的计划,他们将会分批回济州岛。 ........ 有曾胜在半岛搅动局势,牵制朝鲜王廷和南征军各部的注意力,济州岛上的军民总算是从战事之中得到了休整的机会。 对于这一个多月时刻紧绷着的破虏军将士而言,这一天他们等太久了,虽然每日的操练没有停止,但是他们不用再每天起来都精神紧张地投入到真刀真枪的战场中去。对于破虏军众人来说,这已经是一种幸福。 这几日,李逸澜也在享受着难得的和平。但是当看完曾胜的信后,李逸澜的心却是被猛地一揪:金太应已经率领部分禁军和庆尚道士卒乘船回庆尚道,到时候曾胜可是要被封住回路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两面埋伏 济州岛从连续数月的战事中恢复了平静,无论是破虏军的将士还是普通的士卒,都获得了他们期盼已久的和平日子。 但此时的李逸澜,却是眉头紧皱。 身为破虏军的提督,李逸澜当然清醒地认识到,这来之不易的和平,只不过是这段时间内暂时的平静罢了。 破虏军连续作战,以少打多,需要一个休整的时间;而南征军则屡战屡败,粮食短缺,最终也只能无奈选择暂时解散。 济州岛暂时没有了大规模战争的担忧,而旌义港口此时也陆续进驻了相当数量的商船和不少战船,在破虏军和延平藩势力的共同努力下,旌义港口将向日本的长崎靠拢,力争成为一个属于中华势力的海上贸易据点。 双方休战吗,济州岛暂时是安全了,不出意外的话济州也可以重新发展,李逸澜现在放心不下的主要是还在庆尚道打游击的曾胜等人。 综合目前各方的情报,李逸澜大致勾勒出了这么一个画面——数千禁军从汉城出发,在忠清道扑空之后,跟着往庆尚道而来;金太应则率领万余禁军和庆尚道当地士卒,从海路回庆尚道,形成水陆两面夹击之势。 曾胜知道从汉城来的数千禁军跟在他们后面,却不知道金太应带着一大批军队正准备从海上回来,这对于曾胜来说,很容易影响他对战局形势的判断。 按照曾胜的计划,他是打算在庆尚道多折腾一段时间,将朝鲜王廷的注意力也尽可能地集中到他这里来,从而给济州岛上的破虏军主力创造更多的时间,用来恢复和重建。 如果只有那几千禁军,李逸澜倒是不担心曾胜打游击的能力,但是现在金太应带着另外的一万人回来,同时还带回来了庆尚道的水师战船,这样一来,曾胜的那两艘板屋船就算不被轰沉,也绝对不可能有机会将曾胜率领的这两千余人带回济州了。 曾胜是破虏军目前最有能力、作战经验最丰富的将领,而如今他手下集结的两千余人,更是破虏军非常希望能够补充进来的力量。 即使抛开这些很实际的利益不谈,李逸澜也无法做到眼睁睁地看着曾胜陷入绝地,也不忍心看着这两千多心怀大明,为了大义而不辞劳苦投军的义士们,还没有到达“大明”的济州岛便倒在了庆尚道内。 李逸澜自忖无法坐视他们不管,但是在综合情报做出判断之后,一时间却也没有想到很好的办法。 立刻派兵增援?这个想法是第一个被李逸澜否决掉的。 即使将济州岛上的所有破虏军都派过去,也比不上敌军的数目,更不用说失去了主场作战的优势之后,破虏军的表现是否还能像之前一般好也是未知数。 总之,派的兵少,影响不了战局;派多了,有可能之前辛辛苦苦守下来的事业就此告吹。 如果还是之前无牵无挂的漂流人,李逸澜倒是不惮于再堵上一把,但是现在已经成为事实上的一岛之主,李逸澜最终还是没有办法下定豁出去的决心。 ....... 没有办法提供兵力上的援助,李逸澜只能是将思考的方向放在如何协助曾胜等人成功脱险回到济州岛了。 现在首要的任务,就是尽快将目前李逸澜收集到的消息传递给曾胜,让曾胜对于目前的局势有一个大致的了解,这样才能避免产生重大的战略决策失误。 其次,便是找到一个能够让曾胜等人突围的方向。 庆尚道东部海域虽然还有曾胜留下的两艘板屋船,但是这两艘船即使塞满了人也没有办法将两千多人一起运回去,更不用说金太应正率领着庆尚道的水师战船往庆尚东部海域而来。 往全罗道的方向去,然后从济州海峡渡海回济州岛? 这未尝不是一个解决的办法,毕竟经过长时间的战争,此时全罗道当地守军已经不足万人,而且都是疲惫不堪,而全州港口此时还停留着数十艘战船,可以成为渡海的载船。 而济州岛这边,同样可以与曾胜内呼外应,来一个两面夹击,一鼓作气将全州港口甚至是首府全州也拿下来。 如果曾胜最终选择从全罗道南下济州岛,倒也有成功的可能。 当然,这个方案也有其风险。一方面,长时间作为战争的准前线,全罗道军民已经是疲惫不堪,战力还剩下多少也存在疑问;但另一方面,长时间的战备状态,也锻炼了全罗道军民更加敏锐的战争嗅觉,相比起防备空虚,精神懈怠的庆尚道,全罗道有可能更加难缠。 万一不能按照计划顺利击溃全罗道守军,夺取到渡海的船只,而如果从济州岛出征的破虏军和曾胜等人的配合也不够默契,使得某一方提前行动,有可能整个战局就会朝不可控制的方向逆转。 总之,选择全州港口作为突破点,可行性比第一个方案更高,但是冒的风险同样很大。 李逸澜纠结了半天,最终还是相对稳健的心态压倒了心中冒险的冲动,选择了他脑海中的第三套方案。 利用忠清道对于曾胜相对友好的态度,重新折回忠清道,从忠清道的西海岸上船,这样一来既有可能完成一个大迂回,成功甩开跟在后面的数千禁军,同时也避开了东边的金太应和南边的申方洋两位大将。 这个方案最大的问题,在于船只。 破虏军目前仅有的两艘板屋船,都被曾胜带走了,李逸澜根本没有办法调动其他的哪怕一艘大船。 忠清道在他们的西海岸上肯定部署有水师,但是目前位置忠清道对于曾胜和破虏军的帮助只停留在地方世家和当地仁人志士、穷苦百姓的身上。 忠清道的地方官员虽然默许了曾胜等人的存在和进出,但是并没有直接和曾胜进行过任何的联系。他们宁愿选择背上防寇不力的指责,也不会大胆到直接和破虏军进行合作。 因此,指望忠清道的船只,几乎是不可能了。 思来想去,李逸澜最终也只能硬着头皮去找蔡政借船了。 可以预见,蔡政是肯定会借此机会从破虏军身上咬下一块肉的。 第一百三十五章 借船救人 思索良久之后,李逸澜最终决定让曾胜率领他手下的两千余人掉头往西边走,从忠清道的西海岸上船撤回济州岛。 确定了撤退的路径和方式之后,接下来李逸澜还得想办法找到足够的船只来将这两千多人运送回济州岛。 济州岛原本的大型战船都被撤离的水师给带走了,剩下的都是快船、猛船之类的小型船只,这些船只用于平时侦察、巡逻等等的任务还可以完成,但运送两千多将士回济州岛就有些困难了。 思来想去,最终李逸澜还是得去找蔡政借船。 确定了初步的合作意向之后,蔡政便回到了旌义港口,等待正式条款的签订。 此时的旌义已经成为多势力角逐的舞台:破虏军掌管着旌义县城以及下属村庄的行政管理和防守,而旌义港口则交给延平藩的势力和原先在长崎的船主们自治,旌义所得商税、赋税则按比例分成。 回到旌义港口之后,蔡政这几日忙于组织重建旌义港口,同时布置附近海域的防备布置,时不时还得和陆续进驻的船主们会谈,安抚各商船主心中的不安。 长崎是东亚贸易中最为繁华的港口之一,作为日本唯一允许外国人长住的地方,长崎地方对于海上商贸还是十分支持的。 此时旌义港口虽然也给商船往来提供了许多的优惠,但毕竟刚刚兴起,而且战争的阴霾也没有完全散去,许多人都处于观望的状态,不敢冒险。 即使那些被巨大的优惠政策打动,前来驻扎贸易的商队,也不敢将他们在长崎的事业完全搬过来,一旦形势有变,他们恐怕会随时离开。 只有最先一批前来支援的商船船主,才会更多地把自己的势力转移到旌义港口这边。林六使和顾长卿等船主,已经将自己的的主船停在了旌义,他们自己也开始在旌义固定活动。 而林环官虽然对来自朝鲜官军的威胁还有所忌惮,但是为了讨好蔡政,以便在延平藩的势力中获取更高的地位,林环官最终还是咬咬牙也跟着来到了旌义定居。 ....... 当李逸澜来到旌义港口时,蔡政正在林环官处,并不在主船上,虽然心中焦急,但此时李逸澜不能将这种心情太过展露,否则蔡政肯定会狮子大开口,借此索要更多的利益。 一旁陪同的延平藩将领邀请李逸澜到林环官那里,这样可以更快和蔡政提出要求。想了想,李逸澜最终还是摆摆手,婉拒了这个邀请,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 用不了多久,得到消息的蔡政便急匆匆地赶回来了,和他一起来的还有船主林环官。 虽然之前也算是和同一个敌人较量过,但是李逸澜和林环官还是第一次见面。在蔡政的介绍下,两人简单认识了一下。 惊讶于李逸澜的年轻,林环官眼神中既有震惊,更多的还是艳羡。虽然未来的局势还不明朗,但毕竟李逸澜现在已经是济州岛上的最高指挥了。 林环官回想起自己当年二十出头的时候,还只是大西军中的一名普通军官,居无定所,人比人,气死人啊。 ......... 李逸澜当然不知道现在林环官心里在想什么,此时的他一边和蔡政寒暄,一边想着如何提出借船的请求。 蔡政虽然不明就里,但是李逸澜这个人肯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此番前来必有要事。只不过,李逸澜不先开口,蔡政也乐得糊涂。 果然,在闲扯了片刻之后,李逸澜还是道出了此番他前来真正的用意。 “曾胜奇袭庆尚道,搅动朝鲜局势,保住了济州安全,让旌义港口得以迅速恢复,曾统领有大功啊。” 蔡政知道曾胜带人突袭了庆尚道,也知道在这期间,曾胜拉起了一支两千多人的队伍,结合目前的南征军的局势,蔡政很快就猜到了李逸澜的打算。 略微出乎蔡政意料的是,李逸澜并不打算借船去庆尚道或者全罗道的海岸,反而是跑到忠清道的西海岸那边。 忠清道西海岸,其实也就是李逸澜认知中的黄海,无论是延平藩还是长崎的船队,都没有到达过那片海域。 而且,那里距离清廷的控制区域就比较接近了,虽然在海上蔡政丝毫不虚,但毕竟这种事情还是少引起清廷注意为妙。 即使没有这些不利因素,蔡政也准备借此机会让李逸澜放一放血,这样蔡政回东宁的时候,在藩王面前就更加有功劳了,更不用说现在确实存在着一些风险。 想到这里,蔡政点点头表示应和,脸上适时露出了欣赏的神色:“曾胜统领能力出众,功勋卓着,连藩王都是知道的,在前信里,藩王还十分体谅地说,等到济州战事稳定之后,安排曾统领回东宁探亲休息呢。” 李逸澜原意是展示曾胜对于旌义港口发展的价值,从而让蔡政意识到将曾胜接回来的重要性。 未曾想到的是,蔡政顺着梯子往上爬,竟然还隐隐约约透露了一些挖墙脚的意思。 李逸澜心中先是一慌,不过很快就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谁知道蔡政说的藩王信是真是假,即使藩王郑经确实说过这种话,但蔡政选择这个时候说出来,其实主要目的就是为了给李逸澜上眼药。 到时候曾胜如果真的想回东宁,李逸澜可能不会阻止,也可能想办法将他留下来,但是目前最关键的还是将曾胜从半岛上救出来。 想到这里,李逸澜心中大定,也顺着蔡政的话说道:“藩王所言甚是,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有条件的话确实得让曾统领回去探亲。只可惜目前曾统领新立大功,却又被困在朝鲜啊,现在恐怕得依靠蔡主事和林环官船主来出船接人了。” 蔡政没想到李逸澜答应得这么爽快,一时间有些惊愕,但是话已经说到这里,蔡政自己也被绕了进去,一时间也不好再提其他的要求。 就此答应吧,蔡政总感觉有些吃亏;但是现在改口,蔡政又拉不下脸,一时间他只能选择沉默了。 旁边的林环官察言观色,知道是自己开口的时候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真就白给呗 蔡政一时间掉入了自己建构出来的语境里,既然都将曾胜夸得天花乱坠,而且还表现出了招揽之意,那么于情于理蔡政都应该立刻发船去支援。 然而,蔡政原本的计划却是借着这个机会,让李逸澜出一点血,给延平藩争取更大利益的,结果反过来自己入了套。 心中纠结之下,蔡政最终选择了保持沉默,等待一个回旋的余地。 蔡政没有等待太久,方才一直站在身边没怎么说话的林环官适时开口加入了,林环官一早就看出来了蔡政的心思,只是没想到蔡政想要从李逸澜身上挖一块肉,却因为太过着急而伤到了自己。 事已至此,蔡政自然是不能再开口反悔了,接下来的“恶人”就得林环官自己来当。 “曾胜统领功勋卓着,手下精兵强将不少,如果他们回不来,对于济州岛和我们旌义港口的安全都会有所打击。” 林环官先是表了一个态,那就是曾胜和那两千义军,是一定要接回来的,这一点李逸澜可以放心。 但是,没等李逸澜回应,林环官忙不迭地又补充道:“只不过此去忠清道,航线不熟,而且靠近胡虏,一路上行船安全恐怕没有太多保障啊。” 李逸澜知道,这是林环官在摆困难,以便待会提条件了。事实上,别看蔡政现在没有开口,一副不动声色的模样,李逸澜心里十分清楚,这两人就是穿一条裤子的。 既然来了,李逸澜自然是做好了出血的准备,但这并不意味着可以让人予取予求。 “当然,这些问题我也考虑到了。这样,我们只需要船只,其余的人手、航线等等都由我们自己来弄。” “我可以用破虏军提督的名义来和你们签订字据,万一真的出现什么意外,将会以评估价格的两倍来补偿你们船只的损失。” “由于要接回来的人数较多,可能这次我们要借二十艘船,届时还得拜托林船主和其他船主沟通一下了。” 李逸澜如同连珠炮似的将这些建议都说出来,虽然说是建议,但是李逸澜经过仔细考虑之后,基本也没有太明显的漏洞,至少蔡政和林环官两人听起来一时间没有找到反驳的点。 无奈之下,林环官只能向蔡政学习——沉默是金。 .......... 李逸澜当然不会给两人从容组织语言的机会,继续说道:“时间紧迫,我已经让林寅观统领去找林六使和顾长卿等船主借船了,具体的方案和我刚才说的也大同小异。” 听了这话,蔡政略微有些不满意,主要是因为李逸澜跳过他,直接派林寅观去找林六使和顾长卿等本身就亲近破虏军的船主,这让蔡政对于旌义港口内部的分歧也产生了一些担忧。 而林环官就不仅仅是有些不满意了,他和林六使、顾长卿等人本来就算是直接竞争的关系,听到这里林环官已经开始保持高度的注意力。 虽然林环官进驻旌义港口主要是为了支持延平藩的新计划,讨好蔡政,进而努力让远在东宁的那位年轻藩王也注意到他自己,但是毕竟旌义还是济州岛的地盘,破虏军还是这里最直接的领导者。 飘洋过海后经商多年,林环官已经练就了作为一名商人的基本素质,强龙压不住地头蛇,即使不打算向破虏军的势力靠拢,林环官也不打算和李逸澜交恶。 如果旌义港口上的众船主都“一致对外”,齐心协力想要从李逸澜身上多挖一点利益的话,林环官倒是不虚,但就怕其他船主大多支持李逸澜的计划,痛快决定借船给破虏军,那样的话林环官此时的犹疑和提条件就会在李逸澜的心中放大无数倍。 想到这里,林环官说出来的话也没有之前那么坚定有底气了。 “李提督如此安排,自然也是十分稳妥的。。。。。。”林环官一边说,一边竭尽脑汁地想有没有其他困难可以提出来,将脸都要憋紫了,林环官总算是找到了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只是旌义港口现在也是百废待兴,一切都在初创之中,每一艘船都十分重要,不可轻动。” 一听这话,似乎都在李逸澜意料之中,只听得李逸澜说道:“林船主所言有理,但正所谓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伏,现在旌义港口正处于复兴之中,大家都还在观望,商贸往来还不算多,反而是能够凑齐二十艘空闲的船。” “要是此时旌义港口商贸繁华,我反倒是不会好意思来借船了。”眼看着胜券在握,李逸澜难得有心情说了一个冷笑话。 别说是冷笑话了,即使是“热”笑话,此时蔡政和林环官两人也笑不出来。谈到这里,两人其实都清楚这次很难从李逸澜这里占到什么便宜了。 此时,林寅观适时地上了主船,在士卒的指引下进了李逸澜、蔡政和林环官所在的船舱,和两人打过招呼之后,林寅观用恰好能让蔡政和林环官都听到的低声向李逸澜汇报了其他船主的态度。 不出所料,在破虏军做出了补偿的承诺以及林六使、顾长卿带头之后,其他船主闲着自己的船也是闲着,干脆都给破虏军卖了一个顺水人情,答应了借船的请求。 蔡政清咳了一声,说道:“各船主都如此深明大义,相信藩王得到消息之后也会心中宽慰,这事就这么说定了,有什么问题都可以再找林船主,他会尽可能地提供帮助。” 林环官听了也是连忙点头,看上去破虏军的事情就是他林环官的事情一样。 ........ 下了蔡政的主船之后,李逸澜和林寅观两人都是面露笑容。来之前他们已经做好了出血的准备,没想到现在竟然没有花费额外的代价,便借来了二十艘大船。 其实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林寅观也只来得及召集林六使、顾长卿等船主进行商议,在秘密会谈中,只有林六使和顾长卿明确表态借船,而其他大部分船主还处在观望的状态,大多没有明确表态。 但现在不同了,蔡政已经给李逸澜拟好了命令,带着蔡政的命令,李逸澜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找那些已经归入延平藩势力的船主们要船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一则传言 李逸澜和林寅观两人里应外合,成功拿到了蔡政的手令,可以在旌义港口借船使用了。李逸澜抓紧时间,从此时停靠在旌义港口的船只中挑选出了二十艘载客量足够的大船。 虽然李逸澜在提议中提出船上的水手、士卒都由破虏军出,但事实上没有什么船只配置的破虏军几乎没有什么水手。 正当李逸澜纠结的时候,蔡政也从自己的主船中下来了。 蔡政回想起刚才在船舱里,自己拖延着不肯马上借船,想要借机坑一把李逸澜的意图实在是有些明显了。不管怎么说,两人之间还是要长期合作的是,虽然这次没能坑到李逸澜,但就怕这根刺种在了李逸澜身上,对于破虏军和延平藩日后的关系造成不利影响。 因此,这时蔡政主动提出由各位船主提供水手。对于李逸澜而言,这就好像是瞌睡的时候有人送枕头一般,再三“推辞”之后,李逸澜最终还是勉为其难地接受了蔡政的好意。 虽然心中知道蔡政之前打得小心思,但毕竟这是两个势力之间的合作,李逸澜现在代表着整个破虏军,自然是不能意气用事。 蔡政主动前来缓和,李逸澜也乐得给他一个台阶下,既维持了两方势力之间的友好关系,甚至还超额完成了此次前来旌义港口的目标,何乐而不为呢? ......... 船只、水手都齐了,接下来便是选择破虏军这边率领船队前去接应的人选。 现在李逸澜当然不能亲自上阵,前去接应了,毕竟他需要坐镇中枢,管理各方面之间的沟通和联系。 只是思考了一会,李逸澜便很快定下了人选。 看着李逸澜望过来的目光,林寅观心领神会,没等李逸澜开口,他便主动请缨道:“我本来便是闯海上出来的,又和曾统领是旧识,请提督让我去接应吧。” 从长崎请兵回来之后,林寅观便被安排到济州府城休息。 在请兵过程中几乎一夜白头的林寅观,在一派祥和安定的济州府城确实得到了充分的歇息,整个人的精气神都有了很大的变化。 但是在休息的过程中,林寅观看着曾胜、方治甚至是宋主等往日的下属和家丁都在战事中建立功勋,博取功名,林寅观的心中自然不能保持平静。 虽然目前林寅观还挂着威武镇正统领的职位,名义上统率着破虏军中最精锐的部分,但由于在战场上的缺位,林寅观在破虏军中的存在感并不高,已经比不过他的副统领方治了。 以前的水手和家丁们还好,在他们心目中林寅观还是以前的船主,但是那些济州当地的士卒就不好说了。 身为之前的官商和船主,眼看着以前的手下竟然隐隐有超过自己的趋势,林寅观百般滋味在心头。 此时找到这个机会,林寅观当然不会放过,直接向李逸澜主动请缨。 林寅观的心思,李逸澜大致也能猜到一些,这种良性竞争的氛围,李逸澜还是很希望看到的,更不用说李逸澜原本便打算派林寅观去。 当即李逸澜便点头同意。 ......... 相比起曾胜、方治等人,郭完在上岸之后显得不太适应。 从普通水手一路做到了掌管航船行进方向的火长,郭完在过去几十年里靠的都是海上的本事,而上岸之后,已经五十多岁的郭完,在破虏军中的作用就没有在船上这么大了。 亲自作战,郭完有心无力,而论起临阵的指挥,郭完在学习的过程中也显得手忙脚乱,最终也没有办法充当什么高级的职务,甚至连前线都不能上,只能是作为一个中层军官在济州府城混着了。 虽然当军官的报酬并不比在海上的时候差,甚至每天都能回家休息,待遇比海上有过之而无不及。但是郭完的心情却是一天比一天沉重,人也渐渐变得麻木起来。 相比起海上,妻子郭娘倒是挺喜欢这种安安稳稳,脚踏实地的生活,但是当了这么多年夫妻,郭娘自然也知道丈夫最引以为傲的便是海上的本事。除非已经老到上不了船,否则郭完心心念念的,还是那大海。 这天,郭完从军营回家之后,简单擦拭了一下身子,倒头便睡。 郭娘刚把饭菜端上来,笑骂道:“又不用你上去打仗,连吃饭的力气都没有了吗?” 摇摇头,郭完叹了口气:“营里已经吃过了。”话音未落,翻了个身,郭完呢喃着继续说道:“反正每天便是这样混吃等死。” 方才的笑容凝固在郭娘的脸上,沉默地摆好了餐具之后,郭娘终是开口道:“既然如此,你倒是不如去找李提督申请一下,让他把你调到旌义港口,或者调回东宁。” 听了郭娘的话,郭完心中一动,但最终还是摇头叹道:“旌义港口里的都是别家的船,人家也有火长。” “至于回东宁,难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看到喜儿。” 郭娘有些不满道:“大家都在说,难道提督还能把我们留在济州一辈子不成?我们的家可是在东宁。” 郭完翻身从榻上坐了起来,严肃问道:“这话谁说的?” 丈夫突如其来的情绪变化,让郭娘吓了一跳,迟疑着说道:“听蔡妹她们说的,说是藩王想把我们接回去,提督说现在军情不明,不放威武镇的人走。” 郭完连忙低声示意郭娘打住:“胡说八道,我根本没有听说过藩王想让我们回去这件事,反而还给威武镇送来了几百个之前船队的兄弟,明显是要帮李提督在济州站稳脚跟的。” 郭娘替蔡妹辩解道:“她也是听别人说的。” “不管是谁说的,总之我们不要管,也不要跟着说,就当没听过!” 郭娘这才反应过来,无论散布这则传言的人是谁,这背后的斗争都不是他们应该掺和的,连忙捂住了自己嘴巴,示意自己记住了。 一时间,屋内陷入了一片沉寂,气氛显得有些压抑。 就在这时,传来一阵敲门声,吓了郭完夫妇一跳。 仔细一听,原来是林寅观找上门来了。 得到了李逸澜的授权之后,林寅观开始着手安排此番前往接应的人选。 用熟不用生,这个道理林寅观自然十分清楚,当下他便将原先船上的火长郭完,总管林端都纳入了此次的队伍名单当中。 第一百三十八章 布衣夜行 正所谓用熟不用生,得到李逸澜授权之后,林寅观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自己之前船上的下属们。 原来的船上总管林端,此时正在猊来里浦口坐镇防御,林寅观想要亲自去召回来,但是又怕太耽误时间,最终只是派了几名快马赶去通知。 林寅观自己则借着回济州军营招募士卒的机会,进了济州府城,径直先去找船上的火长郭完。 水上行军,没有郭完可不行。 ....... 迎了林寅观进来,郭完和妻子郭娘都颇有些不安,两人方才在屋里说的话,要是被林寅观知道了可不是什么好事。 虽说林寅观是他们的老领导,但毕竟时过境迁,如今的情形和几个月前已经完全不同了。 好在林寅观似乎并没有听到郭完夫妻两人方才说的话,进门的时候还是一副喜气洋洋的样子,寒暄了几句,接下来便直入主题,把此行的来意给说清楚了。 郭娘听了之后,当即喜上眉梢,方才郭完正愁着没有给他施展的机会呢,现在林寅观就把这个机会送上门来了。 郭完此时倒是显得比较冷静,将林寅观请进屋内,详细询问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以及此次出海要去的地方。 “忠清道西海岸?这一段的海路我之前根本没有走过,恐怕帮不上什么忙啊。”郭完有些顾虑,走了这么多年海路,郭完靠得就是自己对于东海那一条航线的熟悉。 现在让郭完立刻去走一条新航线,对于郭完本人来说也是一种挑战。尤其是郭完自认为已经是在东宁成名的火长了,不出海则已,出海必然是要肩负则责任的。 然而,根本不熟悉航线情况的郭完,面对林寅观的邀请显得有些犹豫。 ....... 林寅观笑着说道:“郭老,这次出海,其实我已经找到了济州本地的老师傅,他们对于那条航线早已经是烂熟于心了。” “但是,虽然郭老你在这次出海中可能没有办法担任火长,却肯定是一次稳赚不赔的决定。”林寅观劝说起来,不自觉地都用上了谈生意时的口吻。 听了这话,郭完夫妇有些不解,这次出海其实用不上郭完,而且出海接人的途中还得冒着不小的风险,怎么就成为一桩稳赚不赔的买卖了呢。 林寅观压低了声音,朝郭完提示道:“从旌义港口回来的途中,李提督亲口和我说的——什么时候破虏军不需要借船了,我们才算是走上正轨。” 郭完明白过来了。 李逸澜这话的意思,其实就是要筹建属于破虏军自己的水师了。虽然这个计划实施起来可能困难重重,但是起码李逸澜已经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一日没有水师,破虏军就一日无法有效地对外扩张,最终只能是沦落到困守孤岛的结局。 从战略的角度出发,破虏军已经有了筹备水师的必要,而从郭完自身的发展出发,更是急需等待水师的成立。 林寅观这么一说,郭完其实已经做出了决定。两人也是合作多年了,谈起这种事情来自然不会拖泥带水,当天郭完便拿起郭娘收拾好的行囊,和林寅观以及五百名府城士卒一起,离开济州,赶往北部港。 在那里已经停着二十艘李逸澜借来的船只,随时待命。 ........ 庆尚道,海印寺。 已经入夜,海印寺的寺门早已经关上,寺院内一片寂静。 一切看上去都和往常没有什么不同,但其实今天来了一群不速之客。 在约定好的地点接到了李逸澜对于目前局势的说明,以及接下来的指示之后,曾胜没有迟疑,当天便带着两千人折回忠清道。 两天一夜的急行军之后,曾胜率领着手下从靠近庆尚道东海岸,一路折返到了庆尚道和忠清道的交界处。 两千人里大部分都是新近投军的义勇或者家丁,连续行军两天一夜之后,大家实在是走不动了。 虽然时间很紧迫,但曾胜也明白过犹不及的道理,长时间疲劳行军的话,最终也会拖慢行军的速度,得不偿失。 海印寺是庆尚道的两大寺庙之一,在整个朝鲜也是声名远扬。曾胜其实原本不打算进寺庙的,但无奈山上夜里寒风阵阵,实在是不利于部队休息,没有办法,最终曾胜只能带人进了寺里。 虽然海印寺建在重山峻岭之中,但也并非不问世事,住持当然也知道现在朝鲜的情况,知道破虏军已经割据济州,知道曾胜带人横行庆尚,这些变化,从这段时间来寺庙的香客数量就能很明显地看出来。 当曾胜带着一半恭敬,一半警惕地询问住持可否让士卒留宿的时候,住持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住持不仅没有拒绝,反而主动提出将寺庙里的僧人暂时都集中到其中的一个院落中去,以便士卒们看护。 虽然住持所说的,正是曾胜进寺庙之前所想,但此时曾胜震惊之余,反倒是不敢当了。 不顾曾胜的推脱,住持当即让僧人们都集中到了一个院子里,住持自己最后一个进去,顺手将门也给合上。 “时辰也不早了,各位施主早点休息。” ........ “统领,方才没有一个人从寺庙里出去。”士卒低声向曾胜汇报。 曾胜这才放下心来。虽然住持的态度出乎意料地很好,但这并不妨碍曾胜事先已经布置好了士卒在寺院周围一圈盯着,这么多年的从军经验,还是让曾胜选择稳妥的方法。 “晚上三班轮换,注意盯好了。”曾胜吩咐了下去,随即转身进了一个偏殿,走了几步,曾胜停下来转头叮嘱道,“对了,今晚别做肉。” “是!” ........ 听从曾胜的命令,留宿在破虏军中寺庙内的士卒最终也没有吃上原本就不多的肉,尽管如此,这一餐已经是这些士卒最近吃得最好的一次了。 饭菜充足,而寺院的围墙更是给了士卒们久违的安全感,也难怪今晚大家吃得都很尽兴。 一个时辰过后,寺院重新恢复了平静,鼾声四起。 就在此时,一道黑影从院子里翻了出来。 第一百三十九章 向西!向西! “什么人?” 那名身着布衣的人刚从院子里翻出来,还没走上两步就被守夜的士卒给发现了,一声叱喝之后,五名士兵立刻围了上来,另外还有两名士卒则立刻赶往曾胜休息的地方。 根据曾胜之前的部署,巡逻守夜的士卒发现情况之后,先不要惊动其他士卒,直接去向曾胜本人汇报。 一刻钟之后,曾胜便赶到了现场,此时住持也从院子里出来,正在和那名翻墙出来的僧人说着什么。 曾胜没有直接前去质问住持和那个翻墙出来的僧人,而是先向守夜的士卒询问了一下具体的情况。 相比起那两名一脸紧张地前来汇报的士卒,方才留在原地看守的五人此时神情则显得有些奇怪。 一番询问之后,曾胜自己的脸色变得和那五人同样奇怪了——那名翻墙出来的僧人很快就招供了,但是他却说自己并不是想逃出去和地方官府通风报信,而是专门翻出来投军的! 是的,这名僧人不是翻墙逃跑,而是要翻墙出来投靠破虏军!非但如此,僧人还将自己的队友也供出来了。 按照原计划,僧人翻出来之后直接找曾胜说明来意,如果曾胜同意的话,那么剩下的十几名同伴则会在约定的时间依次翻出来,投靠破虏军。 这个结果当然令曾胜等人十分疑惑,惊讶、惊喜,怀疑,各种情绪都涌上心头。 这僧人说的话,真实性到底有几分?是否可靠?住持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非常时期,这种事关全军生死的事情,曾胜不能不多留几分心眼。 ........ 曾胜正在思量的时候,住持已经和翻墙出来的僧人沟通过了,此时带着他一起走到曾胜跟前,赔礼谢罪。 反正最终也没有跑成,曾胜倒是不太关心这些虚的东西,现在他比较关心的是那个翻墙出来的僧人说的话,到底有几分真实性。 “阿弥陀佛,贫僧管教不严,让曾统领操心了。”住持似乎看出来了曾胜心中的疑惑,开门见山地解释了一番,“今天诸君到寺中休憩,海印寺里确实有一些僧人提出要参军,只是当时贫僧拒绝了,还将他们十几人单独安排在了两间屋子内,以防万一。” “只是没想到他们竟然将安排看守的僧人也说服了,竟然配合他们趁夜翻墙出来投军。”住持语气中更多的是一种无奈,“阿弥陀佛,既然如此,随他们去吧,这或许也是一种修行。” 虽然听上去住持的话也能自圆其说,但是常年从军形成的习惯,还是让曾胜养成了谨慎小心的习惯。 曾胜心中没有完全放下顾虑,但是又不愿意就这样放过吸纳人才的机会,尤其是僧人投军,这可是破虏军之前从未有过的。 破虏军成军至今,靠的就是民心,曾胜决定还是先将他们吸纳过来再说。 一边思考,曾胜一边向那名翻墙出来的僧人问了许多问题,从他们对于破虏军的了解,到参军的目标和动机,再到他们现在掌握的武艺等等,都问了一个遍。 曾胜问得很快,那名僧人除了一开始有些不知道是激动还是害怕而产生的紧张外,后面倒是随问随答,回答的内容听上去也十分自然。 在问答的间隙,住持回到院子里,将剩下的十几名有心投军的僧人也叫了出来,告诉他们可以如愿了。 一连串问题问完之后,曾胜心中大致已经信了七成,尽管如此,已经刻入骨髓里的谨慎基因还是促使曾胜做了一些措施,借着一个机会,曾胜背过身去低声吩咐士卒们看好前来投军的十五名僧人。 与其现在疑神疑鬼,不如得带着他们一起等回到了济州岛,观察过一段时间之后再作判断,曾胜便如此决定了下来。 ......... 第二天一大早,其余的绝大部分破虏军士卒一觉醒来,才发现有了新同伴的加入。意外之余,大家的士气更是高涨。 这么多天来,这是庆尚道第一批投军的人,他们的加入,一方面说明破虏军的威望正在提高,甚至打破了地域上的隔阂,另一方面,也说明了他们投靠的这支军队,确实正处于一个向上的发展期。 看到众人的士气高涨,曾胜也确信他昨天晚上做出的决定是正确的,至少在这个时候,这些新加入士卒能够被激起士气,这对于接下来的行军十分关键。 这些义军中绝大部分人都没有去过济州岛,更别说破虏军成立之后的济州岛了,对于回济州岛的渴望,并没有曾胜以及那些破虏军中本地的济州士卒那么强烈。 想要让他们跟随着突破敌军可能的封锁和追击,只能依靠的就是那一股子精神和气势了。这也是为什么曾胜即使冒着风险也要接纳僧兵的原因——提振士气,目前要比杜绝风险更加重要。 离开海印寺的时候,住持和其他僧人送出寺门外,送上的除了祝福之外,还有寺内存储的干粮等等物资。 ........ 虽然心中还带着提防那个,但是曾胜不得不承认,有了这十几名僧兵的加入,大军在崇山峻岭中行军的速度得到了很大的提升。 很多路,只有深山中的猎户和这些常年生活在山上的僧人才知道,连庆尚道当地的军队都没有摸索出来,即使追兵去寻找资深猎户作为向导,这中间也得耗费时间。 在这场追逐战中,速度就是生命,时间就是生机,在僧人们的指引下,曾胜率领着两千余心向大明的义士,朝着忠清道海岸的方向加速行军,一路向西。 在行军的过程中,曾胜一方面要保证速度,另一方面也没有放弃警惕,每次都先派一部分士卒跟随僧兵走那一段道路,确保安全无误之后,大部队方才前进。 虽然这样做不可避免会牺牲一点行军速度,但是曾胜也不会为了速度而冲昏头脑,始终保持着警戒的心理。 就这样,两千余人成功穿过了忠清道和庆尚道之间的山脉,重新踏上了忠清道的土地。 第一百四十章 看到希望 在僧人的带领下,曾胜率领士卒成功穿越了忠清道和庆尚道交界的山脉,而身后始终也没有追兵能够赶上来,这甚至让曾胜都无法确定,究竟金太应有没有带着回程的军队追上来? 不管怎么说,进入忠清道的地界之后,即使金太应继续带着人追上来,也不会像在庆尚道的时候那般从容了。 后方的敌人威胁暂时解除之后,两千名投军义士心情也放松了许多,行军的步伐都变得轻快起来。 毕竟这里已经是忠清道的地盘,而这两千人中有不少正式忠清道的人,此番相当于回到了自己的主场。 曾胜倒是没有放松警惕,在军中进行了调动,原先带路的僧人回到了中军,斥候重新铺开出去,扩大了探寻的范围。 ........ 不得不说,姜还是老的辣。 虽然进入了忠清道的地界,但是曾胜和他手下士卒面临的考验才刚刚开始。金太应率领的庆尚地方军以及小部分禁军虽然被暂时甩开了,但是曾胜还需要面对从汉城赶来的禁军们的追击。 有了李棩的御令,即使是庆尚道的地方军也有权力跨入忠清道地界进行追击,就更不用说来自汉城的禁军了。 在进入忠清道地界一天之后,在外围巡视的士兵便发现了禁军的踪迹,不过他们仍然在往东边庆尚道的方向行军。 看起来,曾胜和他手下的士卒已经进入忠清道地界的消息,还没有传到禁军的情报系统中。目前为止他们还是在向东边进发。 趁着敌方还没有注意到,曾胜下令让士卒加快脚步,朝着西海岸的方向行军。 ....... 在急行军的命令中前进了两天一夜,虽然赶路的速度很快,一路上休息的时间也不多,但看到希望的众人一路疾行,兴奋之下连路程的疲惫也减弱了几分。 一路上穿越忠清道的地界,忠清道的地方部队对于这支突然出现的两千余人似乎熟视无睹,唯一两支出城来的军队,都不是来发动进攻,而是给曾胜等人送补给来的。 而其余地方的忠清道军队,虽然与曾胜率领的两千人相隔甚远,反倒是大张旗鼓地进行各种军事演练,弄得锣鼓喧天,杀声更是叫的震天响。 而在后面追击的禁军和庆尚道的军队往往会被这些演练给迷惑到,白跑了一段冤枉路,进而耽误了追击的时间。 终于,当外围巡查的士卒快马回来禀报,称后方三十里地开始出现追兵的时候,曾胜和士卒们距离西海岸也只有不到三十里地了。 “报!!!”正当大家为后方出现的追兵而感到忧虑的时候,队伍前方的探马此时也赶回来报信了,“港口上停靠着二十艘大船,打得是我们破虏军的旗号!” 听到这则消息,众人这些天来一直担心的事情总算是得到了解答。李逸澜说到做到,真的给曾胜和两千名义军弄来了二十艘可供接人的大船! “西海岸上已经列好了方阵,林寅观统领亲自率队前来了。”一名最早跟随曾胜一起前来奇袭的威武镇士卒,此时更是兴奋地补充道。 虽然两千名新加入的义士对于破虏军内的构成还不熟悉,但是通过探马们一脸兴奋的表情和曾胜如释重负的脸色,大家也能够判断出这是一个很好的消息。 “全军加快速度!”曾胜精神奕奕,大声命令道。 现在比拼的就是速度,曾胜不仅要带着这两千人躲开敌军的追击,更要为届时的上船创造出空间和时间。 换句话说,同样是差不多三十里的路程,两千义士需要比追兵更加快的行军速度。 ......... 曾胜派出去的探子发现了追兵的行踪,而领导追兵的金太应自然也从侦察士卒的汇报中确定了那支搅动了整个庆尚道乃至影响半岛局势的奇袭部队,此时就在自己的前方。 不得不说,得到了完全指挥权后的金太应,至少在追击方面还是展现了他的才能。 相比起与奇袭部队几乎是擦肩而过的那支禁军,金太应带着自己的嫡系禁军和庆尚道的士卒,能够从崇山峻岭中绕路翻出来,同时还能这么快追上曾胜以及义军,着实不容易。 “贼军连夜行军,又被我追击,此时早已经是肝胆欲裂,身心俱疲,加快速度,追上去全歼贼军!”多日来的辛苦努力,总算是看到了成功的希望,金太应连忙鼓舞众人,希望能够加快速度,一鼓作气追上去。 ......... 由于都在拼尽最后的力气加快步伐行军,双方的距离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而产生明显的变化,但是两方斥候带回来的消息却是一次比一次详细和具体。 得知在身后追击的并不是那一支新近从汉城出发的禁军,而是刚刚从全州前线撤回来,随后立刻马不停蹄追赶过来的金太应部分,曾胜心中松了一口气。 自己这边虽然已经接近透支,但是金太应的手下此时只会更加疲累,即使算上职业士卒和新近参军的义军之间的能力差别,最终也不足以支撑金太应成功追上来。 一番估计之后,曾胜心中有了底,甚至还产生了埋伏金太应一手的想法。 纠结了好一会之后,曾胜最后还是放弃了埋伏的策略。毕竟自己这方只是新近投军的两千名义军,作战经验也不丰富,要是精心布置的陷阱还好,像这种仓促的计划,恐怕很难执行好,万一届时被金太应抓住机会反咬一口,那就亏大了。 虽然心动,但最终理智还是战胜了曾胜心中那个冲动的魔鬼:“加快速度,快快快!!!” 这些日子来,曾胜别的朝鲜话还是说得马马虎虎,但这个催促行军的指令倒是下得干脆利落。 “上船之后,我们就安全了!” ....... 夕阳下,追击双方的距离始终难以缩短或者拉开,就这样给义军一路冲到了西海岸上。 林寅观率领五百名士卒已经在此等候多时,和曾胜隔空对视了一眼,喊了一句话,两人便快速分好了工。 林寅观率领以逸待劳的五百士卒守住海岸,曾胜则指挥义军快速上船。 争分夺秒! 第一百四十一章 断后交锋 林寅观和曾胜两人在海上也合作了一段时间,彼此之间都有默契,两人对视一眼,互相招呼了一声,便确定好了分工。 曾胜组织两千多名义军上船,而林寅观则指挥那些早已经准备许久的五百破虏军士卒开始做好迎战准备。 船上则有郭完进行指挥,虽然从济州北岸到忠清道西海岸的水路他不熟,但是在林寅观的安排下,郭完还是有用武之地的。 一切准备就绪,现在剩下的便是两千名义军集体上船了。 由于港口不大,一次性停泊的船只不多,而摆渡的小船同样数量不足,因此两千名投靠破虏军的义军也没有办法迅速地全部安全撤离。 虽然后有追兵,但毕竟两军之间相隔还有一段距离,因此大家心里都还有底,在公布分批上船的时候,也没有出现什么骚乱,大致还能够保持着队形。 “一批一批来,违者,杀无赦!”在这个时候,曾胜也不需要什么说教,一切以军令为大,违背军令者,自然便以军法处置。 到了岸边,看到了破虏军派来的二十艘大船,这些新投靠的义军们心中除了激动和兴奋之外,多少也增加了对于破虏军的敬畏,再加上这几天来曾胜雷厉风行的作风,更是给他说的话增添了许多威慑力。 ........ 一艘船一艘船接满,然后驶出港口,让下一艘船进港接人,一切都显得井然有序。 林寅观虽然是威武镇的正统领,但本身并非战将,没有什么作战经验。尽管如此,在这种关键时刻,林寅观也率领五百士卒守在岸边,身后则是正在上船的义军们。 相比起指挥作战的能力,现在大家更需要的是林寅观站在最前面,从而来稳定军心,提升士气,毕竟身为威武镇提督的林寅观,在官职上可是破虏军名正言顺的二把手。 正是怀着身先士卒,稳定军心的想法,林寅观率领五百名破虏军士卒站在了最前面,尽管坐镇指挥并不是他所擅长的。 “还有十艘船。” “追兵距我等还有二十里。” 林寅观点点头,对于目前的形势有了一个直观的判断,从现在的情况看,义军们还是有充足的时间可以上船的。 “继续侦察!”林寅观向斥候发出新的指令,同时也派自己身边的传令兵向曾胜提醒一下当下的情况。 此时的上船速度和船只进入、离开港口的速度,已经是尽力达到最快了,林寅观也没指望剩下的义军能够一下子提升到更快的速率,提醒曾胜只是让他们保持紧张感,不要放松警惕。 ........ “还有最后五艘船!”身旁的士卒汇报的时候明显高兴了不少,毕竟按照原计划,最后的四艘船是留给林寅观和断后的五百士卒的,换句话说,只要正在接人的这艘船驶离港口,林寅观等人也可以开始撤退了。 等到上船之后,破虏军这次的行动基本上便可以宣告成功了,毕竟忠清道的水师自始自终都无视了这二十艘大船,而自从南征军解散之后,全罗道的水军也再也没有从港口中冒出头来过,破虏军基本上不需要担心在海上遭遇拦截的事情。 虽然表面上不置可否,但林寅观内心里实际上和士卒们想得基本一致,看上去,这次任务终于临近尾声了。 正当林寅观和身旁士卒都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前方突然传来斥候狼狈地呼喊声:“追兵来了,追兵来了!” 林寅观定睛看去,原本派出去侦察的五名斥候,此时只剩下两人,正骑着从济州海运来的马匹狼狈奔回破虏军在岸边布置的阵地。 而在斥候们的后面,则是一阵烟尘滚滚,看上去似乎有千军万马正在追击而来。 破虏军举义以来,林寅观在战事爆发的前夕被派往长崎请援,因此最终也没有实际指挥过一场战斗,这可以说是他的战争首秀。 不过,就算没有吃过猪肉,林寅观好歹还是看过猪跑的,在军营里,林寅观也学习过一些基本的指挥知识。 “各就各位!准备战斗!” 各就各位,是李逸澜很喜欢用的一个词,林寅观此时也有样学样,开始指挥起士卒们来。 实际上,没有打算在岸边长期据守的林寅观,也没有指挥士卒们修筑防御工事,大家只是摆好了一个基本的防御阵型。 听了林寅观各就各位的宣言,军队中出现了短暂的混乱,士卒们面面相觑了一会之后,最终还是选择了待在原地不动。毕竟这不是在壕沟或者沙包的后面,众人本身站在自己位置上,其实这个指令并不是那么有必要。 两名斥候狼狈地撤回到了阵地中,第一时间赶过去向林寅观汇报:“敌军狡猾,此前已经派出一支部队轻骑出击,故而领先敌军大部队十里地杀到这里。” “我等侦察发现之后,第一时间赶回禀报,但是仍然有三名弟兄在追击中负伤落马,生死未明。” 说话间,一支数百人的部队已经冲杀过来,看上去骑兵其实也就数十骑,总数不多,或许这也是他们没有直接派出骑兵前来拦截,而是宁愿牺牲奇袭进军的速度,也要带上数百名步卒的原因。 ....... 曾胜此时也还在岸上,按照原计划,他将会跟随最后一批义军上船,随后才轮到林寅观等人上船,只是没想到金太应最终还是派出自己的精锐部队杀到了岸边,最终也没有让破虏军非常顺利地完成这次任务。 “你们继续上船,抓紧速度!”曾胜和林寅观共事这么长时间,当然知道林船主的军事指挥也只是半桶水的水平,放心不下,第一时间折回去支援了。 当曾胜赶到的时候,林寅观的额头已经在不断冒汗。 敌军的攻势比林寅观想象得要猛烈许多,前排的铳兵和弓箭手还没来得及完成第三轮射击,便被冲锋的敌军杀到了跟前。 无奈之下,第二排的长枪手和刀盾手提前出动,开始了短兵相接。 第一百四十二章 扭转颓势 当曾胜赶到林寅观身边时,战事已经来到了白热化的阶段,林寅观一边擦汗,一边指挥着第二排的刀盾手和长枪手顶上去,取代了原先守在第一排的火铳兵和弓箭兵。 不得不说,金太应麾下的这部分直属禁军,虽然人数不多,但几乎人人都是精锐,在他们的冲击下,林寅观和他手下的五百名破虏军显得有些狼狈。 毕竟这五百人都是从济州府城调过来的,虽然说也轮换参加过几次战斗,但是大战的经验还是明显不足,和禁军的这些士卒相比就更加不如了。 这次率军突击前来的并不是金太应本人,但也是全程参与了南征军和破虏军战事的前线将领,作战经验十分丰富,而林寅观指挥作战的经验和水平相比起来就逊色不少了。 将领和士卒的战斗素质都比不上敌人,也难怪当曾胜赶到的时候,破虏军已经开始被迫短兵相接,局势显得十分被动。 林寅观正在焦头烂额之际,曾胜适时出现,就如同是老天爷派来拯救他于水深火热之中,生死关头,林寅观根本来不及思考什么职位高低,直接将指挥权全权交给了曾胜。 恭敬不如从命,曾胜也是一个务实的人,此时顾不上弄什么推让的把戏,马上接过了林寅观的棒,开始布置起防守来。 “第一排刀盾手,第二排长枪手,每两名长枪手对应一名刀盾手!”第一时间,曾胜想到得便是将他在威武镇中推广的三人战术用起来。 虽然三人小队的战术只是在威武镇中得到了普及推广,但是作为战场上十分有效的作战手段,其他部分的破虏军士卒同样将其作为日常训练的一部分,定期进行磨练。 尤其是济州府城的这些士卒们,在战争爆发的时期,他们大多接受陈得的指挥,训练大纲也是由陈得主导制定的。 而陈得本身作为船上的财副,对于训练指挥并没有太多自己的想法,只是中规中矩地将当初在粮行中曾胜指点教导的训练内容,照搬到府城士卒的训练当中。 因此,虽然在作战经验上府城士卒相对较弱,但此时曾胜接管之后,反而更加容易上手了。 在曾胜的指挥下,原本显得有些乱糟糟的破虏军士卒逐渐找到了平时训练中的感觉,阵型和作战都慢慢找到了章法。 “火铳兵、弓箭手向两翼分散,自行寻找机会射击!”紧接着,曾胜发布了他的第二条命令,将远程火力布置到了阵型的两翼,作为补充力量而用。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原先已经出现败势的破虏军,重新站稳了脚跟。 看到局势已经慢慢稳定下来,林寅观心中着实松了口气。 此次破虏军的计划堪称完美,两千多人的义军几乎是从朝鲜半岛的东海岸一路穿行到西海岸,甩开了对方大军的围追阻截,唯一遇到的困难便是在最后关头被一小撮禁军给追击了上来,而这最后的一个问题又恰恰是林寅观所负责的。 如果在最后关头掉了链子,林寅观丢脸倒不算是什么大事,葬送了五百多名破虏军士卒的性命才是最难受的。 好在危急关头曾胜回来拉了一把,要不然。。。 林寅观甩了甩头,和曾胜简单沟通了一会之后,两人的角色开始调换。 曾胜代替林寅观来指挥防守,而林寅观则抓紧时间调度船只,确保待会能够以最快的速度离开。 ........ 很快,林寅观便将最后一批的义军也送上了船只,接下来便只剩下四艘接应那些此时正在浴血奋战的破虏军们的船只了。 林寅观回头望去,只见两军此时仍然是打得难分胜负。 曾胜取代林寅观来指挥之后,成功扭转了之前摇摇欲坠的战场局势,但毕竟双方的兵力差不多,而对面禁军士卒的个人素质甚至要比破虏军更胜一筹。 倚靠着粗糙的三人小队战术,破虏军稳住了阵脚,但是一时半会也没有办法直接击溃对方。 林寅观在后方看得焦急,此时此刻,时间就是生命,每耽搁一会,金太应率领的敌军大部队就更靠近岸边,在金太应率军到来之前,曾胜必须带着殿后的破虏军士卒成功上船,否则就来不及了。 在岸边焦急地踱了三十多步之后,林寅观停止绕圈,带着自己身边的几名亲兵快步上船。 站在大船的甲板上,林寅观对于目前的形势看得更加清楚了。 经过一番厮杀之后,前来突袭的禁军数目大约还剩下三百余人,而曾胜统领的破虏军同样也还剩下不到四百名士卒,双方的兵力差不了多少。 只凭借岸上士卒们的战斗力,很难在短时间内分出胜负。即使时间充裕,最后破虏军大约也只能获得惨胜的结局。 环顾四周,林寅观试图寻找一些尽快改变战局的可能。 然而,环顾一圈之后,林寅观还是没能找到解决的办法。 船上固然有火炮,但是此时交战双方的兵力都不算多,真正的作战范围也并不大,如果贸然使用火炮轰击,林寅观担心会误伤敌军。 火炮的提议被他自己提出,然后又被他自己否决之后,林寅观想了半天,最终才想到了一本不是办法的办法。 “水手们都上甲板,举起武器大声助威!”发布完这个命令之后,林寅观自己都感到十分羞愧,想了半天,自己才想到了一个加油助威的办法,看来战场真的不适合自己。 ......... 出乎林寅观意料的是,当船上的水手们陆续登上甲板助威的时候,岸上的破虏军反而是有了阵型上的变化。 火铳兵和弓箭手开始逐步退后,长枪手则开始作为撤退的第二梯队,而曾胜本人率领着刀盾手则依然坚持在作战的第一线。 有曾胜在前线身先士卒,正在撤退的破虏军并没有出现一撤退便溃败的局势,但是曾胜等刀盾手此时伤亡却比较惨重。 林寅观让人下船,接应最早撤回来的火铳兵和刀盾手上船撤离,心中则为曾胜捏了一把汗。 第一百四十三章 绝地逃亡 林寅观憋了半天,想出来的办法却让人不敢恭维,最终只是组织船上的水手们给岸上的破虏军呐喊助威,给战友们制造出一些声势。 不过巧合的是,正当林寅观组织水手们准备上甲板给战友们鼓舞气势的时候,岸上的曾胜也开始进行了战术上的变化。 在曾胜的安排下,火铳兵和弓箭手开始逐步退后,在林寅观的接应下开始逐步上船,而原先和刀盾手一起组成粗糙的三人小队的长枪手们,则作为撤退的第二梯队,做好了上船的准备。 至于曾胜本人率领着刀盾手则依然坚持在作战的第一线,看上去似乎要作为最后殿后的一批人。 有曾胜在前线身先士卒,正在撤退的破虏军并没有出现一撤退便溃败的局势,但是由于兵力相比较之前少了许多,因此曾胜等刀盾手此时伤亡却比较惨重。 林寅观一边接应着士卒上船,一边担忧着曾胜那边的情况,以少打多之下,曾胜和刀盾手们的防线开始被逼得步步后退。 ......... 曾胜知道,在这种危急关头,想要保持殿后军队不要崩盘,他就必须顶在最前面,否则他很难保证这些府城来的士卒能够在撤退的时候不崩盘。 “统领,你赶紧撤吧,敌军很近了,我们留下来断后!”在曾胜的身边,护卫压低着声音正在劝说,一方面护卫希望曾胜能够听进他们的劝说,另一方面护卫们也不希望暴露曾胜的位置。 护卫们越担心什么就越来什么,只不过并不是禁军发现了曾胜的身份,反而是曾胜自己的主动爆了出来。 “我是破虏军前镇统领曾胜,也是这次奇袭军队的总指挥!”曾胜此话一出,效果拔群,前线的禁军目光唰唰地集中到了曾胜身上。 “撤!”确认自己已经吸引了大量的注意,曾胜示意身边的亲近护卫和侍从们跟着自己一起撤退。 只不过,曾胜撤退的方向并不是林寅观所在的大船上,反而是往另外的方向奔去。 林寅观站在船上,看着曾胜带着十余名士卒往另一边的岸上而去,心中又惊又怕,惊的是曾胜这个方法出人意料,怕的则是曾胜为了让大部队撤退,不惜以身犯险,万一出了什么岔子,林寅观将会自责不已。 其实在林寅观的心里,无论是从情感还是从功利的角度,曾胜一个人的生死都要比两千义军要来得更加重要。 虽然这个想法不能公然说出来,但林寅观此时确确实实就是这样想的,当事人林寅观目前心中只有后悔——如果自己在作战指挥方面更加好,就不用本来已经可以乘船离开的曾胜回来了。 事已至此,林寅观已经大致猜到了曾胜的想法,虽然心中很想带着人冲下船,将曾胜安全地接回来,但是在痛苦地纠结一会之后,林寅观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毕竟曾胜的原意就是要用他自己前镇正统领的身份作为诱饵,吸引禁军士卒的注意力,从而让最后一批的刀盾手也能够安全上船。 如果林寅观带人下去帮曾胜,能不能解围先不说,至少肯定是不符合曾胜计划的。林寅观犹豫了之后,最终还是留在了船上,没有下船支援。 “抓紧时间!”林寅观大声催促道,让愣在岸上的那最后一批刀盾手也撤回船上。 ......... 曾胜带着亲近士卒和护卫且战且走,虽然没有往林寅观等人所在的大船方向移动,但同样是去往岸边的方向。 护卫们虽然毫不犹豫地跟上了曾胜的步伐,但是心中也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大家的心情都比较沉重,许多人不太理解曾胜的想法,在护卫们的心目中,曾胜的生命安全无疑要比断后的任务更加重要,但是曾胜已然暴露身份,并且主动往远离大船的方向撤离,这一系列的操作颇有些让护卫们猝不及防。 既然木已成舟,现在大家唯有跟着曾胜一起撤了。 “往东边走!”曾胜其实也能够猜到自己护卫们的想法,但现在不是多解释的时候,只能够简单地下达命令,还好由于之前一段时间培养出来的威信,足以支撑护卫们毫不犹豫执行着曾胜的命令。 此时曾胜处于护卫们的保护圈之中,手上的武器也从大刀换成了一把弓箭,一边走,一边回头观察情况,时不时往后射上一箭,箭无虚发。 这倒不是曾胜的箭术有多么厉害,实在是后面追过来的敌军数目太多,又基本上凑在了一起,说句不夸张的话,只要不是闭着眼睛射,曾胜都能够命中目标。 “准备,三、二、一!”曾胜大致估算了一下距离,开始有针对性地让几个护卫做好准备,“三眼铳,放!” 曾胜话音刚落,做好准备的五名护卫立马转身,而原本跟在最后面的几名侍卫早已经默契地闪开了角度,硝烟弥漫,铳声四起,原本看到了追击上曾胜希望的禁军先锋们,此时被三眼铳发射出来的铳弹给射得东倒西歪。 “快走!”三眼铳一阵连发,使得禁军先锋追击的势头被阻遏住了,而更为关键的是,这制造出来的烟雾成为了曾胜等人撤退的最佳掩护。 抓住产生烟雾的机会,曾胜和身边的护卫们开始了他们的玩命奔跑——这个烟雾,是曾胜精心准备好的掩护。 “岸边有小船!”曾胜虽然重视每一名殿后士卒的性命,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会用自己的生命来作为牺牲,事实上,当他选择留下来的时候,他心中已经有了一个撤退的计划。 已经停泊在岸边的五艘渔船,就是曾胜留下来殿后的最大依仗。 再浓的硝烟,终究也会散去,只不过当后来的禁军士卒冲出烟雾,努力睁开眼睛寻找到曾胜等人的踪迹时,曾胜已经和他的士卒们跑出了一百余步的距离,来到了船边。 “后会有期!”虽然是一介武夫,但是在上船之后,曾胜还是忍不住自己激动的心情,拽了一句文。 划桨,离岸! 第20章 号之后上架 曾胜和两千多名义军成功撤离之后,我构思中的第一部分也差不多快要进入尾声,终于可以心安理得地上架了哈哈哈哈,因为责编调动,具体的上架时间还没有定,但是应该在20号之后。 另外,今后的更新时间将会调整,从晚上12点左右调整到早上,今天去爬山,真切感受到了身体机能的变化,我得改一改晚睡的习惯。 在这里真的非常感谢各位书友的支持,没有你们漂流人也走不到今天,在此拜谢各位了! 说这么多,其实我就是想说——今晚这章鸽了,各位书友明天早上见。 溜了溜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凯旋仪式 一番有惊无险之后,曾胜带着自己的护卫上了最后几艘岸边剩下的小船,驶离了岸边。 当身后禁军的追兵赶到岸边的时候,曾胜和他的护卫们已经划着小船离开了岸边,恼怒的禁军追兵试着用弓箭和火铳进行射击,但是早有准备的护卫们已经凑齐几个圆盾,挡住了带着追兵们无线恼怒的弓箭和铳弹。 无奈之下,追兵们只能放弃了射击,改为沿着岸边搜索,希望能够找到一些渔民的小船,用来追击。 在知道曾胜的身份之后,这批禁军追兵的追击欲望变得空前强烈。其实,即使放跑了几千名破虏军的义士,但是只要能够在追击的过程中将曾胜给俘虏或者杀死,那么这次追击就算是取得巨大成功了。 因此,追兵们拿出了前所未有的干劲,沿着岸边一路搜索船只。 可是事与愿违,搜了半天,追兵们愣是没有看到哪怕一艘船。原来,前两天林寅观率领船队赶到岸边的时候,就已经和当地的渔民以及地方官吏进行了沟通,用给补贴的方式,让附近渔船这几天暂时都离开这片区域,往北边走。 不得不说,林寅观的商人思维,在这种时候还是很能够发挥优势的,只要给足了补偿,同时强调了违约的后果,渔民和地方官吏很快便将事情落实了下去。 最后只剩下的这几艘小船,其实是撤离计划刚开始,曾胜还在指挥接人上船的时候,特意留下来的一个心眼。 曾胜吩咐,将大船上的几艘小船放下来,安排在了曾胜指定的岸边停泊好,以备不时之需。 如果曾胜能够顺利跟随大队伍一起上船,那么禁军的追兵即使最后发现了岸边的这几艘小船,也没有办法对付破虏军借来的这些大型船只。 而当曾胜自忖没有办法跟随大队伍一起上船离开的时候,这些小船便成为了曾胜和他身边护卫们最后的倚仗。 现在,追兵们只能是望洋兴叹了。 林寅观负责请走小船,而曾胜则特意留下来几艘备用,两人虽然事先没有商量过,但是阴差阳错之下,竟然也能够实现了一次完美的配合,既没有给追兵们留下来追击曾胜的船只,也给曾胜留下来最好报名的几艘小船。 ......... 曾胜和护卫们划着小船安全离开岸边,往船队的方向驶去。 林寅观、郭完等人将大部队接上船之后,并没有就此离开,而是在附近停下,期待着曾胜和护卫们能够顺利逃出生天。 在等待的这段时间里,林寅观的内心万分纠结,他选择带着大部队离开港口,固然是曾胜的意思,但内心的自我谴责,还是让林寅观痛苦不已。 幸好曾胜和护卫们最终还是成功脱离了险情,看到曾胜在小船上笑着向船队这边招手,大船甲板上翘首以盼的士卒们爆发出欢呼声,而林寅观则在欢腾的人群中留下了百感交集的泪水。 ......... 三天之后,旌义港口。 破虏军提督李逸澜、明郑礼官主事蔡政在旌义港口亲自迎接破虏军的两位统领——林寅观和曾胜。 跟随两位统领一起凯旋的,还有郭完、两千多名破虏军士卒以及船主们借给破虏军使用的船工和水手们。 在半岛率兵周旋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成功搅乱了整个战局,推动了南征军的解散,给济州岛带来了暂时的安定和平,并且还能够带着两千多人回来,曾胜无疑是此次凯旋仪式中最引人注目的人。 “将星再世!” 当曾胜下船的时候,蔡政第一时间迎了上去,激动地拥抱,不吝溢美之词。 看着这一幕,李逸澜心中原本的喜悦和激动之情,一下子有些变化,就像是一颗老鼠屎掉进了原本美味的汤之中。 不过,李逸澜的纠结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时间短到连脸上的笑容都没有发生过变化。 正当李逸澜笑着迈步向前,准备向曾胜道贺的时候,与此同时曾胜也不动声色地挣脱了蔡政的双手,对蔡政客气了一句之后,曾胜快步走到李逸澜的跟前。 还没等李逸澜反应过来,曾胜已经单膝跪倒在地,行军礼抱拳道:“提督,卑职幸不辱命!” 在方才已经做通自己思想工作的李逸澜,此时又惊又喜,一股热流从心中流过。 第一时间将曾胜扶起,李逸澜无声地拍了拍曾胜的肩膀,两人的脸上笑容幅度看上去都是一模一样的。 此时无声胜有声,虽然李逸澜一句话也没有说,但相比起蔡政刚才热情四射的表现,李逸澜和曾胜两人之间的默契,很明显地展现了两人的关系之好。 这一点,大家都看出来了,蔡政当然不会看不出来。不过,蔡政此时倒像是没事人一样,非常高兴地在一旁说着恭喜的话。 林寅观、郭完等人下船之后,蔡政同样是非常热情地上前欢迎,李逸澜也不再动气,远远望去,两人就好像是亲密无间的搭档一般。 ........ 欢迎凯旋的仪式持续了大约一个时辰的时间,在仪式中,每个参加接应行动的人,无论是将领还是士卒,抑或是那些船主借给破虏军调用的水手和船工,都得到了李逸澜亲手发的奖赏。 仪式结束后,虽然身体很劳累,但李逸澜还是心满意足地率领着林寅观、曾胜和两千多名新军离开了旌义港口,回到旌义县城休息。 在李逸澜看来,在今天的欢迎仪式中,破虏军可谓是收获颇丰。 其实从距离来说,接应的船只应该在济州岛北岸下船,但李逸澜特意将上岸的地点选在了旌义港口,除了方便归还船只之外,更多的还是为了秀肌肉。 在仪式中,李逸澜展现了他和曾胜之间的密切关系,展现了新加入两千人之后破虏军的实力提升,最后也展示了他有功必赏、一视同仁的态度。 与此同时,蔡政其实也对这次仪式十分满意。 当然,李逸澜的心思,蔡政早就明白,因此在仪式中他表现得如此热情,一方面是为了恶心一下李逸澜,更多地还是抓住机会怀柔人心。 两个亲密合作的伙伴,各自都敲着小算盘。 第一百四十五章 林寅观的决定 欢迎仪式结束之后,李逸澜率领着凯旋的曾胜和林寅观等两千余人回到旌义县城,离开港口的时候,明郑派来的礼官主事蔡政一路送到港口营地的五里之外,旁人看了,纷纷感慨破虏军和明郑实力之间的良好关系,艳羡于李逸澜和蔡政两人的深厚情谊。 两个有着塑料情谊的人各自回到本营之后,心里才各自松了一口气——无它,心累罢了。 今天的欢迎仪式中,虽然两人一派其乐融融的喜悦气氛,但是暗地里却少不了各自之间的斗智斗勇。 在李逸澜看来,在今天的欢迎仪式中,破虏军可谓是收获颇丰;而在蔡政的心目中,明郑的影响力也通过这次行动有了比较大的增长。 毕竟,李逸澜将曾胜和林寅观等人看作是破虏军中的重要力量,而蔡政又何尝不是把曾胜、林寅观乃至是如陈得、林端、郭完、方治等等那一批漂流人都看成是明郑实力的拥趸呢。 虽然现在曾胜和林寅观等人都一副忠心耿耿于破虏军,效忠于提督李逸澜的模样,甚至如曾胜还用冷落疏离蔡政的方式来展现他的立场,但是在蔡政和他背后的延平藩看来,只要这些人的根基和亲人都还在东宁一日,他们就一日也没有办法真正脱离延平藩的影响。 李逸澜认为自己在这次行动中展现了军威和他在破虏军中的地位,而在蔡政看来,这些不过是暂时的荣光而已。 蔡政要做的,便是不断创造一些让曾胜和林寅观等人在两派之间做出抉择的事件。每一次选择,都是对这些从东宁漂流到济州岛来的漂流人们的一次心灵考验。 或许在头几次中,曾胜和林寅观等漂流人还会去选择李逸澜、选择破虏军,但是当选择的次数逐渐变多,逐渐变得频繁的时候,蔡政相信会有人做出识时务的那个决定。 随着旌义港口的逐渐发展,破虏军和明郑之间的合作将会越来越频繁而密切,但是属于两个阵营之间的明争暗斗,还会继续。 .......... 带着愉悦的心情,李逸澜将曾胜和林寅观等人接回旌义县城,在县城里,同样准备了一个小型的欢迎仪式。 当然,除了欢迎仪式之外,最重要的是在县城里还有丰盛的庆功宴,正在等待着归来和新入的人们。 在旌义县城,曾胜和方治等人久别重逢,一时间双方都有些感慨。 曾胜想了想,显得有些惊讶:“算起来,我们也有两个多月未曾谋面了。” 两个月的时间,恍如隔日。自从战争爆发以来,曾胜和方治各自镇守一方,一北一东,两人还真的未曾见过面。 当李逸澜和柳馨远在旌义港口指挥防守的时候,曾胜已经带着两百余名猛士,渡海奇袭去了,因此又错失了一次见面的机会。 “虽然近两个月未曾谋面,但是统领你的名字却是时常在小弟的耳畔响起。”方治诚恳地应道。 虽然两人如今都是破虏军中的高层将领,但是论级别曾胜要比方治高上半级,而论两人之间的过往经历,方治在曾胜面前确确实实就是一个小弟的角色。 此时方治交流起来,虽然尊称了曾胜的职务,但不自觉间又用上了以前在船上时的用法,一时间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听到方治这么说,曾胜笑着摆了摆手,说道:“就凭你能够率领数百人在旌义港口守上两天,让济州岛不至于沦落,你就已经不是我小弟了。” 说着,曾胜拍了拍方治的肩膀:“如果没有你守住旌义港口,我就算在庆尚道玩出花来,也无济于事啊!” 方治听了有些感动,不过他没有忘记第一时间补充道:“旌义港口守下来,主要还是靠提督和援军,在这之前还有金永助我呢。” 旌义战事白热化的时候,曾胜正带着奇袭部队在朝鲜半岛闯荡,对于旌义战事的认识,更多还是来自于和李逸澜之间的书信联系,以及方才回县城途中和李逸澜的交流。 听到这里,曾胜突然反应过来,怎么庆功宴中还未曾见金永的身影?莫非当时的大伤仍未痊愈? 曾胜正欲开口询问,已经注意到林寅观正往这边走来,似乎准备找方治聊天。 方治原本是林寅观船上最受信任的家丁,两人之间的熟络程度甚至要比与曾胜之间的更高一筹。 很快林寅观和方治两人就叙起旧来,看到两人谈得正兴奋,曾胜一下子也不好立刻开口询问,跟着聊了一会之后,便找到一个机会离开了。 在聊天的过程中,曾胜东张西望,早已经是找到了李逸澜所在的位置,此时便走了过去,至少李逸澜肯定是知晓金永的调动。 ......... 看着曾胜离去的背影,林寅观若有所思。 方治在一旁看着,心中也想到了一些事情,神色微动。在破虏军之中,林寅观才是名副其实的二把手,但是现在破虏军阵中,许多士卒却只识曾统领,而不知有林寅观,林寅观有想法是很正常的。 按情理来说,林寅观是方治的老上司,两人之间的关系要更亲近,方治当然是向着林寅观的,但是此时的方治又不再是曾经的那个家丁了。 在方治心目中,破虏军的集体利益要比林寅观的个人利益来得更加重要,如果林寅观和曾胜两人之间产生矛盾,相当于破虏军中的二把手和三把手之间冲突,这显然不是方治想要看到的结果。 方治心里焦急地思考着劝说的方法,想让林寅观不要做出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 “阿治?阿治?我有一个决定。”正在思考中的方治,突然被林寅观从思考中拉得回到现实中来,看到林寅观一副神神秘秘的表情,方治心中突然产生一种不详的预感。 心慌意乱之间,方治有些口不择言,焦急地劝说道:“船主,现在正是我们破虏军发展的关键时刻,你可千万不要冲动啊。” 听了这话,林寅观显得有些惊讶,笑道:“没想到你小子还挺聪明,不过我这不是冲动,而是深思熟虑之后得出的结论。” 一听这话,方治心里已经凉了半截,正要再劝,林寅观已经继续说道:“我决定了,辞去威武镇正统领职务,举荐曾胜接任!” 第一百四十六章 意向已决 看着林寅观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方治心中有种不详的预感。按照方治的判断,他感觉林寅观有可能在想办法对付曾胜。 毕竟曾胜最近风头太盛,直接压过了破虏军二把手林寅观,林寅观心里有想法也是正常的。方治当然不会坐视这样的事情发生,虽然心中焦急,显得有些口不择言,但是方治还是委婉地劝说了一下。 听了方治的委婉劝谏,林寅观显得有些惊讶,笑道:“没想到你小子还挺聪明,不过我这不是冲动,而是深思熟虑之后得出的结论。” 一听这话,方治心里已经凉了半截,正要再劝,林寅观已经说出来他的真实想法——原来,他是准备辞去破虏军威武镇正统领的职务,举荐曾胜接替! 刚才,林寅观和方治两人都觉得自己猜到了对方的心思,其实是两人都有些误会了对方的意思。方治以为林寅观心怀不平,打算给曾胜使绊子,而林寅观则以为方治已经猜到了自己的意思。 “啊?!?”听到和自己预想中完全不一样的话语,方治吃了一惊,“请辞?这,船主为何如此突然。” 短时间内,方治接连见了曾胜和林寅观两位之前在船上共处许久的人,不经意间,方治用回了原先在船上时的称呼。 做出这个决定,是林寅观这几天一直思考之后,得出了的最终结论,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 “由于前往长崎请援,自从战事爆发以来,我们破虏军大大小小数十战,我一次都没有参与。”林寅观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事实上,在如今破虏军的诸多将领之中,我名义上是在提督之下,众将之上,但是指挥作战的水平恐怕却是倒数。” 想了想,方治正打算用驻守南边的猊来里浦口的林端和金耽仁的例子来解释一下,由于战场分布的原因,其实破虏军中也有一些将领没有怎么经受过战争的考验。 只不过,还没等方治开口,林寅观已经继续说道:“我原以为,这只不过是战场经验的问题,只要多磨练几次,我未必不能够肩负起和我职务相匹配的责任。” “但是,这次接应曾统领的任务,我主动请缨,还特意找了郭老来助阵。”林寅观说着,摇了摇头,“只是最终还是差点出了岔子,如果不是曾统领回来坐镇指挥,恐怕你此时已经见不到我了。” 林寅观看上去心意已决,最后说道:“我也想明白了,战争这事不适合我。我本身就是一个从商的人,没必要为了所谓职务上的虚名而硬着头皮做,这样下去害人害己。” ........ 听了林寅观这番袒露心声的谈话,方治心中原本已经想好的劝解词也派不上什么用场。 军队这事,和海上跑商的人有联系,但是经商和真正的战争之间又有很大的不同,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从跑商和海员的身份,跳到将领士卒的身份。 之前的漂流人之中,有的人已经在战争中建功立业,在军中打出了自己的名声和地位,但是也有不少人不太适应,只是中规中矩的度日罢了。 如果是普通的士卒倒是没有什么关系,但林寅观本身是商队领袖,船队之主,现在又身为军中二把手,如果他不适应的话,牵一发而动全身,影响的不仅是林寅观一人,还可能是整个破虏军。 其实,刚才猜错了林寅观的心思,得知林寅观的真实想法之后,方治心里反倒是松了一口气。 由于林寅观长期只是在威武镇挂名,身为威武镇副统领的方治,之前其实是威武镇士卒们接触最多的高级将领,对于威武镇当然也更加了解,更有感情。 此时得知林寅观准备辞去职务,举荐曾胜作为继任者,对于这个决定,方治当然是没有异议的。 毕竟,从威武镇长远发展的角度来说,作战经验丰富的曾胜当然是一个更加好的领导者,跟在曾胜的旁边,方治也能够学到更多的东西。 这样想,林寅观辞职,对于破虏军来说也不是一件坏事。不自觉先考虑了破虏军的未来发展利弊之后,方治这才开始担忧起林寅观起来,辞去了威武镇正统领的职务之后,林寅观的下一站将会是哪里呢? ......... 林寅观已经不是容易冲动的小年轻了,方治心里的担忧,林寅观当然也有考虑到。或者说,在做出辞职的决定之前,林寅观就已经想好了自己接下来的计划。 当然,无论是辞职还是下一步的计划,林寅观都得先征求过李逸澜的同意才行,此时林寅观倒也不急于和方治说。 让方治先去应酬一下其他人,林寅观找到了李逸澜和曾胜所在的方向,走了过去。 ........ 曾胜方才打算问一下金永的情况,不过林寅观当时一脸神秘地走过来,曾胜感觉林寅观像是有什么事情和方治说,自己便先离开了。 离开两人之后,曾胜找了一圈,发现了李逸澜的身影,便找李逸澜问问情况,顺便详细汇报一下自己这次率队奇袭的收获和观察到的情况。 “金永恢复得不错,现在还需要静养。”说起这事来,李逸澜笑了起来,显然金永的恢复情况还是很好的,“我让他到济州府城休养了。” 放下心来之后,曾胜便开始向李逸澜说起自己在庆尚道、忠清道这段时间的作战经历和所见所闻,详细进行了汇报。 李逸澜尤其注意的是两点,一个是忠清道对于破虏军的态度,一个是在庆尚道边界上投军的那些僧兵们。 虽然战事暂时告一段落,但是可以预见的是,只要朝鲜一日还是清廷的藩属,两方势力之间的冲突就不会停止,出于未雨绸缪的考虑,李逸澜也需要在朝鲜半岛寻找一些可以合作的伙伴。 外联内强,这是李逸澜给破虏军制定的方略。 当林寅观带着自己的计划走过来的时候,李逸澜和曾胜正谈得热烈。 第一百四十七章 是时候改变了 当李逸澜正在和曾胜讨论着战事的发展时,林寅观也怀着心事走了过来。 “林统领,你来得正好。”注意到林寅观正往这边走过来,李逸澜招呼了一声,“我们正讨论着威武镇的建制问题呢,正想去找你。” 听到李逸澜这话,林寅观感到有些尴尬。 毕竟他本来是打算来请辞的,但是看起来李逸澜还打算将事关威武镇机密的一些事项与他分享,放在之前林寅观会感到很高兴,觉得自己受到了重视,但是当心意改变之后,现在林寅观感受到的则是一种压力。 林寅观正纠结着应当如何观察到李逸澜似乎准备继续说下去,林寅观连忙插话,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要辞职?” 林寅观语出惊人,李逸澜和曾胜两人一时间面面相觑,竟然都不知道从何说起。 在李逸澜的心中,林寅观虽然不是一个优秀的将领,但是他在破虏军尤其是在威武镇中的地位和作用,却是十分重要的,因此威武镇正统领的位置,李逸澜压根就没想过要更换。 相比起李逸澜,曾胜此时的心情则要复杂许多。 对于林寅观的这个提议,曾胜的第一反应当然是出乎意料,但是随即曾胜便注意到了提议中的关键点——按照林寅观的这份提议,曾胜将会成为林寅观的接替者,升任为威武镇正统领,到那时候,曾胜就是名副其实的破虏军二把手。 这样的念头在曾胜心中出现,很快就开始撩拨起曾胜的心弦。身为一名货真价实的武人,这可是曾胜从军以来第一次有机会碰到这个位置——众军之中,一人之下,其余众人之上,可以将自己的军事才华尽可能地展示出来。 林寅观的提议,就像是一把火,使得曾胜的心中已经燃起了对于威武镇正统领这个位置的渴望,但是对于破虏军整体的考虑还是让曾胜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 在破虏军整体的势力中,曾胜已经通过这么多次战斗的胜利树立起了自己的声望,尤其是这次的奇袭成功,更是将曾胜的声望推向了一个顶峰。 ......... 但是在威武镇中,曾胜的声望却还是不如林寅观。 毕竟,威武镇事实上主要还是由之前的商船船员构成,而在许多老船员的心目中,林寅观依然是他们的船主。 在破虏军中,威武镇类似于一个独立的群体。 在这个群体中,船队的影子还随处可见,林寅观还是之前的船主,而曾胜也还是船上的武官,至于现在的威武镇副统领方治,在不少人心中还潜意识地将他当作那个机灵而受到信任的林家家丁呢。 李逸澜虽然是威武镇里将士们公认的领袖,但是他就类似于延平藩,虽然是领导,但却不是直接领导,因此除了那些和李逸澜并肩作战过的将士们之外,其余的威武镇士卒更多还是对李逸澜还是保持一种敬畏的心理距离。 威武镇可以说是目前破虏军中最为强势的一个部分,但同时又是密闭性最强的一部分军队,就算是蔡政带来的那三百名原先船队的水手,此时也很难被纳进威武镇的框架中。 李逸澜用军功来作为推荐标准,成功让一小部分的其余各镇士卒也进入了威武镇的体系中,但是相比于整个威武镇的规模,这一小部分新加入的士卒很显然还没有办法影响整个威武镇的形势。 .......... 曾胜虽然心动,但是想到威武镇里的情况,又变得头疼起来。 威武镇固然实力很强,但曾胜自忖指挥起来不会有像指挥前镇士卒一样顺心,一时间便也有些犹疑。 一犹豫,曾胜想的东西就变多起来,林寅观此时态度十分诚恳,但是这并不能排除林寅观假意辞让,实则为试探的可能性。 威武镇这么一块香饽饽,林寅观会这么轻易放弃?曾胜心里虽然不愿意这么想,但是当怀疑的种子种下之后,便很难克制住自己的这种想法了。 ......... 虽然是武人出身,但是历经明郑这么多年的政治纠纷之后,曾胜对于明争暗斗其实一点都不陌生。 当初,曾胜正是因为看不惯明郑内部的父子为敌,尔虞我诈,反叛无常,这才最终选择急流勇退。 曾胜作为军中一名冉冉升起的新星,却最终辞去职务,辗转之后宁愿从一个跑海上的武官做起。 要知道,护航武官在明郑军队的体系中,虽然相对比较清闲,但同时也是最没有前途的。因为郑氏的海军声名在外,因此在海上往往没有人敢去挑衅。 没有威胁,一方面让护航武官们心情放松,可以轻轻松松完成任务,但是从另一个角度看,没有威胁,同时也就意味着没有可以获取军功的机会。 像是曾胜这种途中遇险,最终竟然还能够化险为夷,并且成功取得了突破性成就的护航武官,简直就是护航武官们做梦都想要成为的人了。 事实上,护航武官最常见的升迁方式只有熬资历,当护送的次数多了,而且每次都无惊无险地完成任务,护航武官便可以顺理成章地一步步往前走。 对于之前的曾胜来说,这样安稳平淡的日子,正是他梦寐以求的;但是现在的曾胜,已经不再是那个沉浸于一眼看得到未来的生活中的护航武官,他现在追求的,是真正的扬名立业! ........ 曾胜心中早已经是天人交战,迟迟没有开口说话。 林寅观身为提议人,此时已经将自己最重要的那个计划说出来,虽然曾胜没有表态,但林寅观认为,曾胜还是不会就此放过这样一个机会。 两人各自心里既期待又紧张,此时都迟迟没有开口,最终还是得依靠李逸澜最终一锤定音。 和曾胜以及林寅观一样,李逸澜同样正在纠结着。威武镇是破虏军中翘楚,当然不可轻举妄动。 想了半天,李逸澜示意两人先暂时离开,留下李逸澜一人,正在思考着威武镇的现在和未来。 第一百四十八章 打下自己的烙印 威武镇是破虏军中一支举足轻重的力量,涉及到威武镇的人事变动,李逸澜当然是慎之又慎。当初蔡政想要将三百名之前船队的水手也塞进威武镇中,李逸澜宁愿将这些汉人士卒分别安排在其余各镇之中,也不想一下子都将这些原先的水手吸纳进来。 一方面,李逸澜是担心这些原先的水手们没有办法适应战场,届时将会把威武镇在破虏军中的地位给弄垮,另一方面,李逸澜其实还担心这些水手的亲人都还在东宁,届时破虏军和延平藩势力交恶,这些人都将会成为定时炸弹。 其实林寅观和曾胜等人的亲人此时也在东宁,只是李逸澜和林寅观、曾胜这些漂流人一起同甘共苦了这么长时日,对他们已经相对信任,这才能将军中的要职托付。 尽管如此,李逸澜仍然不能百分百的放心,威武镇的作用至关重要,即使不能做到完全地掌握,也要适当减少林寅观在威武镇中的地位才行。 李逸澜原本的想法是通过定期选拔优秀士卒加入的方法,逐渐削弱威武镇中的船队气息,一点一点循序渐进地完成威武镇中的改革。 只不过,令李逸澜意想不到的是,自己的计划正在逐步实施,只不过现在反倒是林寅观主动来请辞,这让李逸澜一时间有些惊讶。 让曾胜和林寅观两人先离开,李逸澜独自一人认真思考林寅观的这个提议。 ........ 林寅观提出辞职的根本动机到底是不是如他自己所说的一样,因为自觉不适合指挥作战而请辞,还是为了试探李逸澜的态度而提出来的这个方案,李逸澜现在没有办法判断,但是有一点李逸澜是可以肯定的——只要这个时候李逸澜点头同意,威武镇的正统领就会换人。 这个提议,对于正在构想威武镇改制的李逸澜来说,无疑是十分具有诱惑力的。 只不过,点头同意很简单,同意之后可能带来的一系列问题,这才是李逸澜担心的重点——威武镇内部是否会强烈反对、曾胜接任之后能否顺利指挥、蔡政以及他背后的延平藩会不会有异动等等,这些问题都在李逸澜心头萦绕。 即使同意了林寅观的提议,具体的处理方式也有技巧,连续喝了三杯水,李逸澜最终做出了决定。 长痛不如短痛,现在威武镇的改革就已经让李逸澜如此头疼了,如果再拖延下去,威武镇的问题将会更加更加严重。 改变,势在必行。这不仅是威武镇的一次改革,也是李逸澜处理破虏军以及整个济州岛治理的一次尝试。 现在的破虏军和济州岛势力,其实是不同派别之间的联合——林寅观等人代表的商队漂流人、朴治勇等人代表的当地军队、宋时烈和李璌代表的山党激进派,还有就是柳馨远、李德山和金耽仁为代表的“个体户”。 绝大部分势力发展到一定的体量,都会产生不同派别,李逸澜无意将这些派别之间的差异抹除,但是他必须要确保派别之间的共同目标是一致的——共同发展壮大破虏军。 这将是李逸澜接下来一系列计划的出发点。 ......... 想法确定下来之后,李逸澜很快就开始了他的计划。 林寅观的请辞得到了批准,与此同时,李逸澜给林寅观恢复了他原先的身份——大明官商。只不过,现在林寅观不再是延平藩麾下的大明官商,而是破虏军麾下的大明官商。 李逸澜让林寅观放开手干,争取重新拉起来一支商队,等到破虏军的商贸体系真正发展起来之后,再交由林寅观来管理,这其实也是李逸澜对于林寅观辞去威武镇正统领职务的一个补偿。 现在的林寅观,其实更多地是充当一个开拓者的工作,和之前在延平藩时相比,或许一段时间内获得的收益还要偏少,但是区别在于,林寅观之前只是大大小小官商中的其中之一,而现在的林寅观身后直接是一把手李逸澜。 乍一看上去,林寅观从原先的破虏军二把手,现在变成了一个需要历经艰辛的先行者,无论是级别还是舒适程度都有所降低,但是当林寅观做出请辞决定的时候,他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在破虏军中,林寅观固然可以凭借自己在船队中的声望,坐稳威武镇正统领的位置,过得很舒适,但是这也意味着,他以后将会在这个他并不擅长也并不感兴趣的位置上干很久。 能够在海上坚持闯荡了这么多年,除了对于利益的追逐之外,其实和林寅观自己的性格是分不开的。 宁愿承受级别的降低,林寅观也想要回到自己熟悉的海上去。 更何况,李逸澜给林寅观安排的可不是随便打发的清闲位置,而是破虏军寻求独立海权的重要一步。 这一点,从李逸澜接下来发布的告示中也能看出来——破虏军中各部分,包括威武镇将士在内,都可以根据自愿报名参加林寅观船队的组建,由于初期船队规模的限制,人数暂时限定在两百人,但是报名级别不限。 换句话说,就算是方治报名加入船队,李逸澜也将会挥手放行。 当然,此时正在破虏军中崭露头角的方治,并没有报名参加林寅观的船队,但是像林端、郭完、宋主等船队的旧部,最终都加入了船队之中,他们离去空出来的职位,李逸澜则安排其他人补上。 其中,林端是后镇的副统领,宋主则是威武镇中仅次于方治的年轻将领,但是在他们提出申请的第一时间,李逸澜都批准了。 ......... 如此一来,李逸澜、林寅观、郭完等人皆大欢喜。 林端、郭完、宋主等人觉得在船队中自己更有发展的前途,林寅观则由于这些旧部的归来而对船队组建有了更多的信心。 而李逸澜内心同样是十分满意,一方面他给林寅观下了定心丸,尽自己最大的可能帮助了船队的构建,另一方面,通过这次的报名,李逸澜也筛选出了真正下定决心在战场建功的人,这对于破虏军的发展无疑十分有益。 第一百四十九章 人生际遇 综合考虑过后,李逸澜最终还是同意了林寅观的提议,让林寅观从威武镇正统领的职务上退了下来,安排了开拓船队的任务给这名曾经的官商和船主。 威武镇正统领的职务,李逸澜安排给了曾胜,而曾胜升迁之后空出来的破虏军前镇正统领职务,则有原先的副统领接任,其余如同郭完、林端、宋主等离开破虏军的军官,他们留下来的职务也依次进行了安排。 虽然一系列的人事变动,让李逸澜这几天忙得不停,但总算还是一鼓作气将威武镇之前存在的旧船队势力给消化了。 除了高层军官的变动,李逸澜还利用这段时间将两千名新加入的义军也编进了破虏军的队伍之中,前后左右四镇,分别收编了五百人,差不多补充上了之前战争中造成的人员缺口。 倒也有个别例外,比如说在庆尚道寺庙里投军的几个僧人,李逸澜便将他们安排在了威武镇中,当作是他们带路快速走出大山的一种奖励。 而那些忠清道里带着家丁前来投靠的家族子弟,虽然没能直接进入威武镇,但是同样在自己所在的前镇、后镇等部分得到了中层军官的职务。 .......... 一切安排妥当之后,李逸澜这才从旌义县城启程,回到济州府城去。 自从战事爆发以来,李逸澜已经连续几个月没有回过济州府城了,一直在北部港口和东部的旌义来回折腾。 现在,战事暂时告一段落,破虏军中的人员变动也做好了安排,蔡政也已经在三天前向李逸澜告辞,回东宁向延平藩汇报去了。 诸事皆告一段落,李逸澜终于是从繁忙的事务中暂时摆脱了出来,留下曾胜和方治等人在前线驻守,李逸澜则带着少量的侍卫回到了济州府城。 和李逸澜一起回到府城的,除了身边的侍卫之外,还有柳馨远和洪宇亮。 ......... 柳馨远身为朝鲜大儒,这段时间里反而成天待在前线参与指挥作战,硬是从一介书生变成了战场上见惯了生死的硬汉。 当初来济州岛的时候,柳馨远为了避免惹人注意,和宋时烈两人几乎是什么随从都没带,就过来了。 宋时烈起码在济州岛还有李璌一个门生,柳馨远就相当于是孤独一人了,好在柳馨远自身的汉语水平过关,因此这时反倒是很好地融入了李逸澜等汉人的体系之中。 虽然柳馨远一个人在破虏军的圈子里混得风生水起,但毕竟还是有些寂寞,李逸澜等人平时忙于战事,也没有太多空闲时间和柳馨远交流。 现在,几个月过去,柳馨远总算是等到了自己的帮手,曾胜、林寅观带回来的两千名义军中,便有柳馨远的门生。 战事爆发以来,柳馨远的门生第一时间赶往全罗道,想要找办法偷渡到济州岛上,但是在南征军的严密防守之下,最终他们也没能到达济州岛。 因此,当听闻了曾胜在忠清道招募的消息之后,这些柳馨远的门生可以说是第一时间赶往忠清道,四处探寻打听之后,在深山之中找到了曾胜。 经过这一个月的军旅生涯,这些原先的白净书生,也颇有些军人的风范了,此时和老师柳馨远重新相见,大家都是一副黑面汉子的形象,双方自然是感慨万分。 .......... 柳馨远带着自己的门生,跟随李逸澜的队伍踏上了回济州府城的路程,而另一边的洪宇亮就显得有些落寞了。 此时的他,正骑在一匹马上,稍稍落后于李逸澜,在李逸澜的身侧行进。 经过开仓放粮的义举,洪宇亮在济州岛的声望其实很高,但此时洪宇亮却把自己的头埋得很低,似乎生怕济州岛的百姓认出他自己一样。 被曾胜带着在庆尚道和忠清道逛了几圈,洪宇亮被俘虏的消息早已经是传到了朝鲜王廷,而在进攻釜山城时,洪宇亮骗开城门的事迹,更是被汉城的达官显贵们知晓得一清二楚。 再结合起最初就是洪宇亮在处理漂流人事务中犹疑不决,甚至还纵容李逸澜等人裹挟民众进攻济州粮行,给破虏军的发家提供了第一桶金,洪宇亮现在更是被认为是破虏军在朝鲜王廷之中的卧底了,连带着洪宇亮的举荐人郑致和,此时也受到了重点怀疑。 郑致和现在的处境如何,洪宇亮倒不是很关心,但是洪宇亮自己家人的安危,却让洪宇亮连续好多天都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 虽然当初骗开城门的时候,洪宇亮也是被曾胜连消带打,半请求半胁迫地去骗开城门的,但是传到汉城那里,当然不会有多少人站出来为洪宇亮辩解了。 洪宇亮本身的靠山郑致和,此时因为督战不力,已经被明升暗贬,自顾不暇了,而朝堂中汉党人士更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在前线战事不顺利的情况下,他们也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来挽回一点朝堂的面子。 即使是亲近破虏军的山党势力,此时也乐见洪宇亮被误会,从而被迫加入破虏军,因此一时之间,朝堂之中竟然没有一个为洪宇亮说话的。 后来由于曾胜率军撤离忠清道,洪宇亮也没有再得到最新的消息来源,因此他家人的情况究竟如何,洪宇亮此时也不得而知,只能是日夜想念。 洪宇亮不是没有想过,从曾胜的队伍中潜逃,回到汉城自证清白。但是无论动机如何,接纳李逸澜,纵容攻击济州粮行以及最近的骗开城门等等的行动,都是实实在在存在着的。 一边是家人的安危,一边则是洪宇亮自己的生命威胁,这种矛盾让洪宇亮纠结不已。 最终,自我求生的欲望还是压过了对于家人安全的担心,洪宇亮用曾胜安排的看守严密来作为安慰自己的借口。 现在,洪宇亮已经跟随曾胜回到了济州岛,现在又要跟着李逸澜回济州府城,此时已然没有后悔药可吃了。 这位曾经的济州牧使,此时心中只剩下无尽的自责与后悔。 第一百五十章 凯旋归城 洪宇亮纠结了很久,最终对于自身生存的渴望还是超过了对家人安危的担忧。他尝试用破虏军看管严密等借口来安慰自己,但是这位曾经意气风发的济州牧使,最终还是没能过去自己心里那一关。 现在洪宇亮只能用宋时烈和柳馨远的例子来自我安慰,这两名朝鲜大儒虽然早已经投靠了破虏军,但他们的家人却至今没有受到朝鲜官方的胁迫。 但是,洪宇亮同样也清楚,宋时烈和柳馨远两人本身就有着地方大士族的背景,而洪宇亮自己却只是普通士族出身,很难说国王李棩会不会拿洪宇亮的家人开刀,以此来杀鸡儆猴。 李逸澜也知道洪宇亮目前的处境,出于两人之前的情谊,李逸澜对于洪宇亮的处境表示同情,但是从破虏军整体的利益出发,李逸澜却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乐见其成的感觉。 洪宇亮被打压得越狠,就意味着他投靠破虏军的可能性越高。时至今日,虽然洪宇亮未曾明确表示,但是在众人看来,他已然成为了破虏军中的一员。 在现在洪宇亮的家人安危还未确定的情况下,李逸澜不会特意给洪宇亮安排职务,以免消息传到汉城,给洪宇亮的家人造成更大的威胁,现在的洪宇亮在破虏军中还没有固定的职务,只是起到类似于顾问的作用。 .......... 众人各怀心事地赶路,感觉上没有花费太多时间,便接近了济州府城。 此时,府城门外的欢迎阵列早已经准备完毕。 宋时烈领头,济州牧使李璌、同知崔镇南以及后镇正统领陈得,右镇副统领金永都在城门外列队迎接。 除了这些高层在城门之外,济州府城的百姓们此时则在府城内等候,大家都在期盼着看到李逸澜的归来。 战事连绵三月,但济州府城作为济州岛的中心之地,却始终未曾受到战火的波及,这和李逸澜为首的破虏军在前线浴血奋战,屡建奇功是离不开的。 李逸澜和宋时烈等人久别重逢,双方一时间都有些熟悉的陌生感,好在谈起来战事的发展以及济州府城这段时间里的情况,这份疏离感便也逐渐淡化了下来。 宋时烈长期在汉城,直面国王和王廷的那些达官贵人,要不就是自己隐居深山,反倒是和日常的地方事务有些疏离了。 这次破虏军的举义,给了宋时烈重新拾起治理地方政务的机会:“府城封闭了一个月有余,期间未曾有骚乱等情况。” “粮食曾经出现过短缺的情况,但是很快便有长崎来的粮食支援,倒也没有产生饥荒的情况。” 听了宋时烈的介绍,李逸澜心中一动,“没有产生饥荒”,这话说得简单,但是背后却意味着府城内当时的情况已经到了接近饥荒的情况。 可能是不想让李逸澜将注意力过多牵扯到后方,当时留守济州府城的官员们,包括宋时烈和陈得等人都没有向李逸澜汇报。 虽然留守官员们的本意是为了李逸澜分忧,但是客观上却是给李逸澜蒙蔽了消息。不过李逸澜也只是这么闪过了这么一个念头,毕竟当时的情况如此危急,李逸澜还是十分理解的。 “熬过去了就好。”李逸澜开怀笑道,“现在我们已经顶过了一个难关。济州岛百废待兴,现在我们要尽可能地恢复民生。” 宋时烈松了口气,当时是他作主不要汇报府城中粮食短缺的消息,现在最担心李逸澜追究的,自然也是宋时烈本人了。 当初做出决定的时候,宋时烈倒没觉得有多大的压力,但是现在直面着李逸澜,宋时烈倒是有些局促起来。 明明在三个月前,宋时烈和李逸澜第一次相见的时候,还只是惊讶于李逸澜的年轻而已,等到一个月前旌义大战前夕,宋时烈已经明显察觉到了李逸澜气质上的变化,整个人已经变得成熟了不少。 等到战事告一段落,破虏军成功击退了南征军,并迫使敌军解散之后,宋时烈再看到凯旋的李逸澜的时候,心中竟然还带上了一种敬佩的心理。 毕竟此时李逸澜年纪不过二十五,已经有如此惊人的成就,即使是家族背景身后,同样是年少成名的宋时烈,也是自愧不如。 ......... 李逸澜倒是没有怎么察觉到宋时烈对自己态度上的变化,在他的心里,宋时烈还未曾算是破虏军的一份子,更不用说是他李逸澜的属下了。 和宋时烈聊了一会后,李逸澜依次握手交谈过去,李璌、陈得、金永等人都被李逸澜逐一点到。 在金永的跟前,李逸澜还特意多停留了一会,看到金永此时气色已经恢复得差不多,李逸澜也是心情大好。 跟在李逸澜后面的洪宇亮,此时倒是显得有些尴尬,特别是面对现任济州牧使李璌的时候,洪宇亮脸上的那个尴尬,简直已经是溢于言表了。 ........ 有人春风得意,有人满怀失意,总算是走过了府城前列阵迎接的队伍。 进入府城之后,李逸澜等人更是接受了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 “破虏军万胜!” “提督英武!” 听到这些赞美的声音,李逸澜虽然事先提醒自己不要被冲昏头脑,但是心中难免有些飘飘然,直到在人群之中听到了这么一句话。 “李提督万岁!” 听到这话,李逸澜就如同在课堂上睡觉被老师点名的学生一般,整个人都被吓醒了过来。这可不是一个能够轻易说出来的话。 想了想,李逸澜大声回应道:“天子在上,大明万岁!” 其实,在李逸澜心中,还有一个呼之欲出的答案,只是在此时的历史背景之中,李逸澜也只能够在心里想想,要是说出来非但不会被人理解,反而会被当成异类。 ........... 在欢呼的人群之中,有一个年轻的男子,和周围人一样高声欢呼着破虏军的胜利,但是如果认真观察,年轻男子那双冰冷的眼睛,却让他与周围人产生了明显的区分。 第一百五十一章 危机潜伏 听到庆祝的人群中竟然有人高呼万岁,李逸澜倒是被吓了一跳,连忙回应了一句大明万岁,以此来把自己从如此尴尬的局面中解救出来。 就在李逸澜忙于应付人群中那些激动得已经语无伦次的民众时,一双冰冷的眼睛同样在注视着李逸澜。 这双冰冷眼睛的主人,正是南征军之前的新任督师、当朝刑曹判书、汉党领袖李庆亿的儿子,李瑞。 李瑞当初受父亲的委派,混在朴孝民和张万尹的队伍中,暗中操纵着针对李逸澜的计划,但是最终计划失败,张万尹临阵战死,朴孝民最终也被李家的护卫给杀人灭口,满怀雄心壮志想要前来剿灭李逸澜等漂流人的李瑞,反而是直接推动了破虏军的举义。 计划失败后,李瑞为了躲避破虏军的搜查和追击,不惜将自己弄成一副邋遢的乞丐模样,同时还留起了长发,以便掩饰自己脸上那道被金永的箭划破的伤疤。 战事爆发前,李瑞便已经想方设法离开济州府城,但是最终还是没有勇气去直面城门口搜查的破虏军士兵。 战争开始之后,济州府城的城门看守更加严密了,李瑞放弃了自己脱逃的计划,将希望寄托于南征军能够顺利击溃破虏军,收复济州河山。 但是,随着战争的进行,这次李瑞的如意算盘再次落空了,数月征伐,南征军愣是没有摸到济州府城的墙根底下,更不用说什么攻破府城,收复江山了。 从希望到绝望,再从绝望中找到了希望,但是最终还是陷入希望破灭的阴影之中,李瑞这几个月经历了过去二十多年人生中都未曾经历过的大起大落。 在等待的时间里,李瑞在府城里也找到了自己的工作——作为一名临时征召的民夫,参与到府城防御工事的修筑当中。 说来也讽刺,原本李瑞是打算来将李逸澜等漂流人的反叛可能给绞杀在摇篮之中,没想到现在反而是参与到了守护济州府城的队伍之中。 虽然只是为了生存的权宜之计,但是实际上李瑞也是在为济州府城贡献了自己的一把力量。 等着等着,李瑞没有等来朝鲜的官军,反而是等到了李逸澜率领着破虏军的一部分将士们凯旋,此时别提心里有多难受了。 “小金!原来你今天也来凑热闹了,我就说怎么四周找不到你。”李瑞深知,虽然在府城里和他人接触,容易暴露自己手脚,但是一个人经常独来独往更容易遭人怀疑。 因此,李瑞也有意识地在一定范围内结交那些共同参与城墙修筑的民夫,在尽量保持低调的同时,也不至于让自己成为最不合群的那一个。 现在的李瑞,已经不姓李,而改姓金,经过两个月的时间,现在的李瑞虽然口音还没有完全接近济州口音,但是至少已经听不出来浓重的汉城官腔了。 原先白白净净的李瑞,此时已经成为了一个黑面的壮实汉子,原本举止稳重优雅的他,现在说起粗话来也得心应手了。 “李提督大胜归来,我不得来看一看啊。”李瑞说起违心话来面不改色,“没有破虏军,哪有我们在济州的今天。” “看你平时说话也没啥章法,没想到今天这番话还是很有道理的啊。”李瑞这一番话,还是很快得到了大家的认同。 李瑞附和着笑了笑,也没有再继续说什么。 现在李逸澜已经接近了,而李瑞则有意识地站在最靠前的一排,只需要快跑几步,李瑞有把握凑到李逸澜的跟前。 近了,更近了,李瑞甚至已经可以清晰地看到李逸澜的面部表情,看到李逸澜脸上的骄傲和自豪。 身旁的民夫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然而李瑞现在已经完全听不进去了,他的眼睛里只剩下了李逸澜。 一点点地,李瑞将右手伸向了自己的上衣里,很快他便触摸到了一个冰冷的东西——一把匕首。 ........ 李逸澜自然不会知道,有一个人正小心地隐藏在济州民众之中,掩饰自己的想法,还违心地吹捧着破虏军,而就在一边吹捧的同时,这个危险分子还已经做好了刺刀出手的准备。 回到济州府城,对于李逸澜来说相当于是一个阶段性的胜利,现在的他骑着马,一面友好地向民众打招呼,一边慢悠悠地穿行在热情的人群中。 就在李逸澜在马上晃悠悠地骑在马上走的时候,突然汗毛倒竖,一种战场上的生死感又重新出现在了李逸澜的心中。 眯起眼睛,李逸澜勒住缰绳,下意识扫视了周围一圈。 “提督,怎么突然停下来了?”金永第一时间靠了过来。 李逸澜摇摇头,刚才扫视了一圈,他倒是没有发现什么问题:“感觉有些不对劲,但是不确定,接下来加快速度吧。” 金永也是在鬼门关上走过一回的人,当然知道凡事小心的道理,连忙让刚才跟在后面的侍卫都靠上来。 一行人加快了速度,离开了拥挤的人群。 ........ “小金?小金?你这是咋了?” 李瑞晃了晃头,从惊慌失措中复苏了过来,迎面便看到民夫工友关切的目光。 “没啥事,刚才人太多,日头又晒,有点中暑。”李瑞随便找了个借口,自己先行离开了。 方才,就在李瑞准备冲上去行刺的时候,李逸澜勒住了自己的马,向四周扫视了一圈。虽然李逸澜没有发现正在蠢蠢欲动的李瑞,但是李瑞却在那一刻怂了。 李逸澜那眯起来的眼神,让李瑞之前好不容易鼓起来的以命换命的决心,顷刻间化为乌有。 算了算了,一命换一命,不值,好好活下来,我还能够找机会回到汉城。害怕和懊悔的情绪交织,李瑞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 李逸澜就这样逃过了一劫,在护卫的层层保护中回到了济州府衙。 数月以来,第一次回归,还没等李逸澜好好休整一番,已经有等待已久的人主动找上门来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意料之外的来客 不知道自己已然逃过一劫的李逸澜,在众人的簇拥之下回到了济州府衙。 还没有等李逸澜好好感受一下这几个月来济州府衙的变化,已经有等待已久的人主动找上门来了。 在城门外,宋时烈已经低声和李逸澜汇报过了府衙里等候者的情况,原来是汉城来人。 只不过,这次来的汉城人士,并不是李逸澜早有耳闻的那些山党朝中领袖,如闵维重、金万基等人,而是从汉城来的一个译官,张炯。 说起来,张炯的先祖为高丽名臣张安世。朝鲜王朝建国后,太祖李成桂多次写信邀张安世入朝辅政,均被婉拒,最后遣其子张仲阳入仕新朝,官居汉城府左尹。 只不过,张炯所属的这支仁同张氏发展到后世,也算是阶层滑落,从两班贵族到现在属于中人阶层,家族内成员多从事汉语译官、画员等职业。 此时府衙之中,宋时烈、柳馨远、洪宇亮、李璌等人都是两班出身,一时间都不愿开口介绍,最终还是同知崔镇南给李逸澜正式介绍了张炯的身份。 “张兄仕司译院,为副奉事。” 李逸澜拱手道:“张奉事,幸会幸会。” 紧接着,崔镇南也为张炯简单介绍了一下李逸澜的身份:“这便是我们破虏军的提督,李逸澜李提督!” 张炯作揖:“我在汉城,亦闻李提督大名久矣,今日得见提督英姿,此生无憾。” 听了张炯这吹捧的话,李逸澜心中还是比较愉悦的,虽然话里的真实性李逸澜只信三分,但是这起码表明了张炯此番前来的态度。 两人一阵寒暄过后,李逸澜便将张炯引入自己之前办公的房间里,和李逸澜一起进来的,还有宋时烈、柳馨远、洪宇亮等人。 有这四人跟着,事实上已经多多少少涵盖了朝鲜不同的几派势力,李璌、崔镇南两人则不再跟进来,回去处理政务了。 ......... 虽然路上宋时烈和柳馨远已经尽力和李逸澜说明了一下情况,但毕竟李逸澜对于这些朝争还不算熟悉,因此在会谈的最初,李逸澜并没有表态,也甚少发言,只是坐在主位默默观察着。 通过观察总结,李逸澜大致摸清了张炯的来路。 张炯虽然名义上只是一个普通的译官,但是他背后的仁同张氏家族势力却不小,家族中的主要人物便是张炯的堂兄张炫。 张炫和张炯同样是译官,但与张炯不同的是,张炫头脑灵活,更善于结交权贵,获得信任的张炫多次被派往清廷,担任燕行使团中的译官。 ......... 朝鲜使团前往背景朝贡,除了有维持宗藩关系的考量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因素,便是通过朝贡的方式来进行实际上的贸易,而在这种形式的贸易中,“有朝贡,必有赏赐。”从明到清,对于朝鲜使团的赏赐有增无减,这便是朝鲜热衷于派遣使团朝贡的原因之一。 明清之际,译官在各种朝天使团、燕行使团的作用实际上很高,虽然在朝鲜国内,两班出身的士大夫们瞧不起多由中人阶层担任的译官,但是等到了中国之后,这种局面却会被颠倒过来。 在朝鲜国内身份高贵的两班贵族,到了北京却常常陷入语言不通的困境中,尽管可以通过笔谈的方式进行交流,但是在很多时候并不是所有的中国官员都愿意和这些藩邦人士进行如此复杂的交流。 相比起来,熟识汉语的朝鲜译官们反而更加有优势,他们与中国官员之间的交谈也往往要比他们的上官要来得更加密切。 译官在朝贡贸易中占据着交流的核心作用,只要他们在如此体量庞大的贸易额中摘取一小部分,便足以挣得盆满钵满。 事实上,朝鲜国王并非不知道这些使团译官们从中获利的事实,但是考虑到他们在朝贡贸易中起到的重要作用,历任的朝鲜国王都采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 朝鲜的士大夫倒是对译官从中获利的事实深恶痛绝,但是想要出色完成出使的任务,又不得不倚仗于这些译官,无奈之下,士大夫们只要通过将译官称呼为“译商”的方式,暗戳戳地表示他们的不满。 士农工商,商人最末。士大夫们将这些使团译官称为译商,实际上是一种贬低的称呼。 ......... 当然,也并非所有的两班贵族和士大夫阶层,都固守着这些陈旧的观念不放,其中有些心思活泛的,便暗示了那些被排挤的译官加入到他们的势力中来。 仁同张氏,便是这样被吸纳到南人党的势力范围中的。 自从大论争失败之后,南人党被逐出朝堂,只能死守庆尚道的一亩三分地。 南人党领袖尹鑴和宋时烈两人本来关系不错,尹鑴入仕还是经由宋时烈的举荐,但是在大论争中,宋时烈和尹鑴立场争锋相对,最终尹鑴大败,不仅自己丢了官职,还牵连了整个南人党从此与朝堂无缘,自此之后尹、宋两人遂成死敌。 在战争爆发的初期,尹鑴还曾经找到李庆亿,和汉党联合起来,共同声讨破虏军,而在战争过程中,赵俊博率领的庆尚道军队也是出力最多的地方军之一。 如果不是赵俊博率军南下突袭猊来里浦口的时候失去踪迹,庆尚道军队会不会这么快消停都是未知数。 而作为回应,破虏军曾胜突袭的重点,正是庆尚道,利用庆尚道精锐尽出的机会,曾胜率领着部下可以说是将庆尚道搅得不得安宁。 简单地说,在这之前,南人党和破虏军基本上就是势不两立的状态,此时听到张炯表明了自己的后台,李逸澜难免有些惊愕。 李逸澜第一时间看向宋时烈,以他和南人党尹鑴的关系,竟然也允许了张炯进了济州府城,甚至安排了张炯和李逸澜之间的见面,想必其中的关系并没有李逸澜之前了解得这么简单。 果然,张炯接下来便介绍了自己背后准确的靠山——同样是南人党中的代表人物,前领议政,如今赋闲在家的许积。 第一百五十三章 和谈? 张炯表明了自己的后台之后,反倒是让李逸澜有些意外。在李逸澜的印象中,破虏军和南人党已经是水火不容、势不两立的局面,竟然还有南人党的人来济州岛? 不过,虽然李逸澜心中意外,但是他倒也没有立刻将想法表露出来,而是不动声色地看向了宋时烈。 宋时烈和南人党尹鑴之间的矛盾可以说是在朝鲜半岛人尽皆知的,既然宋时烈能够让张炯进来谈判,当然有他的考虑。 张炯的后台不是南人党中目前威望最高的尹鑴,而是曾经担任过领议政,而目前则赋闲在乡的许积。 七年前的那场大论争,代表南人党和宋时烈进行辩论的是尹鑴以及时任礼曹判书,现在同样赋闲在乡的许穆,这两名德高望重的大儒在和宋时烈的论争中败下阵来。 而许积虽然因为南人党的论争失败而丢了自己领议政的职位,但是他本人却是并没有参与到这次论争中来的。 因此,许积和宋时烈两人之间倒是无冤无仇,硬要说起来,还是宋时烈的辩论成功才让许积丢了领议政,宋时烈对许积还有所亏欠呢。 在过去的几年里,宋时烈和许积两人之间的联系并没有中断,只是没了领议政之后的许积在南人党中的话事权大减,因此两人之间相对友善的关系并没有改变山党和南人党之间不太好的关系。 战事爆发以来,济州岛和朝鲜半岛之间的民间来往基本上断绝,因此宋时烈和许积两人之间的联系也就此中断了。 现在战事刚刚暂歇,许积就迫不及待地派出张炯登岛,想必是对形势已经关注日久,就等着这么一个上岸的机会呢。 ........... “王上正在考虑,是否要向清廷求援,以此平定破虏军的举义。”张炯开门见山,向在场的破虏军高层人物透露了国王李棩的最新态度。 一时间,房间内的氛围有些冷。其实这个可能,在场的破虏军人士基本上都想过,但是如何解决清廷的威胁,却是一个无解之数。 在这几个月的战争中能够坚持下来的人,基本上都算是意志坚定的反清志士了,但是当清廷的实际威胁第一次如此真切的出现时,大家其实心里都没有底。 宋时烈、柳馨远等都是经历过丙子胡乱的惨状的,深知朝鲜军队和清军之间的巨大差距,虽然说破虏军已经通过他们的表现,展现了他们比朝鲜官军要优异的地方,但是毕竟还没有和清军较量过,真打起来胜负还在未知之间。 李逸澜心中反倒没有大家那么慌,一来他穿越而来,没有亲身感受过清军的威力,二来通过后世的文献了解,他也知道现在的清军已经开始了战斗力下滑的情况,否则数年之后的三藩也没有办法弄出这么大的阵仗。 当然,在李逸澜的计划里,现在还不是破虏军和清廷正面硬刚的时机,如果可以,李逸澜还是希望能够尽量避免清廷动兵。 在其他人一时间都没有发话的时候,李逸澜开口了:“张奉事,感谢你的消息,只是我们既然叫破虏军,自然也做好了胡虏作战的准备,也请张奉事和许先生无需过于忧虑。” 原本看到屋内破虏军的各位高层紧张的表情,张炯心中并不觉得奇怪,毕竟在朝鲜,说清军是婴儿止哭的存在,也并不夸张。 现在李逸澜这样一说,反而是让张炯有些惊奇,或许这便是李逸澜从无到有将破虏军拉出来所具有的气度之一吧。 看上去李逸澜并不算很担心,张炯也不卖关子了,直接说出了他此行的来意。 张炯此次来济州岛为许积传话,传达的主要意思是希望双方就此罢战,互不干扰,破虏军定期向朝鲜王廷进贡一些资源,而朝鲜则不再举兵攻伐。 听了这话,李逸澜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原来张炯憋了半天就是这个。李逸澜倒是想止戈,先将破虏军的势力发展起来再说,即使上贡也没有关系,但这关键是朝鲜国王李棩同不同意,毕竟现在破虏军占着的可是朝鲜王朝统治了两百多年的领土。 正当李逸澜打算表示这个可行性不高时,张炯紧接着说出来了关键的消息——许积已经和国王李棩进行了沟通,李棩口头答应可以谈判,具体细节双方可以在安全的地方进行详细磋商。 这就引起李逸澜和在场的其他破虏军高层的兴趣了。 .......... 将张炯暂时送到客栈休息,破虏军的高层重新开始商议起来。 柳馨远分析,许积虽然现在赋闲在家,但是毕竟曾经担任过清贵的领议政,能够在破虏军和国王李棩两方之间从中撮合,也在情理之中。 宋时烈对此最有发言权,虽然他和许积两人之间的政见不同,但是许积守信也是出了名的,既然他特意让张炯前来,肯定是有其把握。 许积想让双方休战的动机不难揣测,一来曾胜带着奇袭部队把庆尚道搅乱了好一段日子,许积以及他的家族肯定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影响,期盼和平也属于正常的;二来现在朝野中两方对立,山党、汉党以及大部分南人党之间都水火不容,而中间派郑致和也已经被架空了,现在许积出奇招,打算将双方撮合,一旦成功,他便可以顺理成章地回到政治舞台的中央。 但是,国王李棩的态度,倒是令在场的破虏军高层有些捉摸不透。要是说李棩就这样被破虏军给打服了,李逸澜第一个不信,或者他也是和李逸澜打着一样的主意,通过休兵的方式,熬过这段缺粮的日子,之后再来慢慢收拾破虏军? 商议了半天,破虏军高层大部分都倾向于先答应和谈,哪怕是虚与委蛇也好,至少先给破虏军争取一些休养生息的时间再说。 商议既定,李逸澜便将张炯招过来,想要和他具体谈谈商议和谈的事情。只不过,这次的商谈让李逸澜大吃一惊。 第一百五十四章 双重使命 其实,张炯带来的消息让破虏军的高层们有些意外。 按理来说,如果是要进行商谈的话,不应该派出张炯独自一人前来,毕竟张炯虽然后台不小,但是实际官职还只是一介译官而已。 根据现在的情况分析,更多是许积在从中撮合,国王李棩虽然口头答应,但是却没有做出任何承诺,因此只能是让张炯来充当半官方的中介而已。 不过,且不论朝鲜国王李棩答应进行和谈的真实目的是什么,破虏军目前也的确需要一个休养生息的缓冲时间,即使李棩其实是和破虏军虚与委蛇,其实破虏军又何尝不是呢。 基于这几点考虑,李逸澜和宋时烈、柳馨远等人商量过后,最终决定答应和谈。 为了体现对于这次和谈的重视,李逸澜特意将张炯招来,准备让张炯将破虏军的意愿详细地传达给他背后的许积以及参与和谈的另一方国王李棩。 但是,当这次李棩接见张炯的时候,张炯却带来了一个令李逸澜更加吃惊的消息,这个看上去平常无奇的译官,实际上此行肩负着截然不同的双重使命。 ........... “许积先生的长子许坚,素来和福善君李柟相交好。”或许是知道李逸澜对于朝鲜王室的这些情况都不太了解,张炯特意直接地补充道,“李柟是麟坪大君李?的第三子,福川府夫人同福吴氏所生,有同母兄长福宁君李栯、福昌君李桢、弟弟福平君李?。” 这次商谈,李逸澜身边只有宋时烈、柳馨远和洪宇亮三人,此时张炯介绍过后,三人都用眼神向李逸澜点头示意张炯的介绍是正确的。 洪宇亮虽然名义上还是朝鲜王廷的人,但实际上已经是倚仗破虏军而谋生存了,这个时候自然得出来给李逸澜介绍一下情况,在几人商谈的过程中,洪宇亮已经手书写就,将手中的纸张递给了李逸澜。 “麟坪大君李?,仁祖与仁烈王后韩氏的第三子。”洪宇亮如是写道,“也曾经赴沈阳为质。” 洪宇亮提供的信息不算多,但是李逸澜已经从中判断出来,所谓麟坪大君,其实就是当今朝鲜国王李棩的王叔。 既然如此,那么张炯口中和许坚交好的那位福善君李柟,也可以说是国王李棩的王弟了。 许坚和福善君关系亲善,这本身并不算是一件值得重视的大事,毕竟即使许多偏远王室身边都不乏跟从的人,更不用说像福善君这种和当今国王李棩亲属关系如此亲近的王室贵族了。 但是,当张炯特意在这次相对私密的会谈中将这一点说出来时,这件事背后的意义肯定就没有表面看起来这么简单了。 这一点,连只是刚刚知晓王室关系的李逸澜都能够推测到,就更不用说柳馨远和宋时烈等人了。 张炯“暗示”之后,虽然在场的众人心中波涛翻滚,但是一时间都没有开口说话,屋子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和白天的从容不迫相比,这个时候的张炯显得要更加地迫切一些,看到李逸澜等人暂时还没有表态,张炯继续介绍道:“福善君的三兄弟之中,兄长福宁君李栯忠厚,行事偏重保守。” “而福善君的二兄福昌君李桢、四弟福平君李?与福善君平日里素来亲善,三人常常共同处事,素有‘三福’之称。” 张炯进一步透露了这个不安分集团的主要成员——福昌君、福善君、福平君所组成的三福,以及南人党大佬许积的长子许坚。 当然,张炯既然都已经将话说到这里,很显然张炯和他的表兄张炫也是这个不安分集团中的成员。 “福昌君为人仁厚,行事则果决,颇有明主之风,平日里常怀反清复明之志,只可惜无伸张抱负之机。”话都说开了,张炯此时也不再隐瞒,坦诚相待方能赢得破虏军的重视。“而当今王上,尊清反明,提督以明使之尊来我东国,王上非但不思报效大明,反而助纣为虐,发兵攻击,以至于今日。” “自发兵以来,我东国数月大旱,饥荒遍野,民不聊生。”说到这里,或许张炯还带上了几分真情实意,语气中更多了一丝愤怒。 “而王上一意孤行,民已怨,而大兵又败。” “朝鲜官民,莫不心中有所啧言,只是还未有发作的时机罢了。” “如今李提督所率破虏军在外,而福昌君在内,皆是众望所归,民之所向,若是强强联合,则我东国可拨乱反正,民众可休养生息。” “三年休息,三年生聚,又三年则可进图中原,复兴中华,迎我大明永历皇帝于北京,重整河山!” 不得不说,张炯虽然没有他表兄张炫那样长袖善舞,凭借出使的机会便积累成“国中巨富”,但是身为仁同张氏之中的杰出人才之一,张炯此时的一番演说,配合上激昂的语调,颇有种中兴近在眼前的感觉。 ......... “事关重大,容我等商议。”李逸澜用一句话,将张炯已经调动起来的气氛给堵了回去,同时也堵住了宋时烈等人的嘴。 李逸澜并没有急于表态,这在张炯之前的猜测之中,只是这看上去并不十分在意的态度,反而让张炯心中没有什么底。 莫非破虏军之威竟恐怖如斯?看上去,李逸澜似乎对于这个可以从朝鲜王廷内部使坏的机会并不十分感兴趣,难道破虏军的实力比“三福”和许坚的预估还要强大? 派出几个精锐士卒护送张炯离开之后,李逸澜这才卸下了自己面无表情的伪装。 此时的李逸澜,表情显得很复杂,嘴角微微抽动,但是眉头却依然紧锁,整个人的表情显得有些怪异。 不过李逸澜倒也不需要担心自己的表情管理,毕竟此时屋子里的其他人同样一副纠结的样子,众人各自沉思了一会之后,这才注意到其他人的表情,互相都哑然失笑。 想了想,李逸澜最先说道:“那张炯说的话,估计半真半假,反清复明是假,但是福昌君有异心却是真的。” 第一百五十五章 双面人 将张炯送走之后,李逸澜和宋时烈等破虏军的高层们一改之前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大家看上去表情都十分复杂。 一方面,张炯说出来的这则消息,让李逸澜、宋时烈等人内心难免感到惊喜,战事至此,大家心里都已经明白,破虏军和朝鲜国王李棩之间的关系已经很难修复,即使双方同意和谈,更多也是出于各自休养生息的需要而已。 但是从另一方面来说,在场的这些一个个都是人精般的角色,只凭张炯这单方面的这一番陈述,真实性自然是在心中打了折扣。 李逸澜开口就说了,张炯方才的话,半真半假。正所谓反清复明是假,借着破虏军的势力来夺权才是真。 虽然李逸澜话说得很简单直白,但是宋时烈等人基本上也表示赞同。 此时张炯也不在屋内,屋子里没有外人,宋时烈说得就更加直白了:“所谓福昌君心怀大明,我倒是从未听闻。不过两年前,执义吴斗寅上书王上,称福昌君掠取贡物,而要求将他罢职,王上当时应允了。” 柳馨远当时虽然已经不在汉城,但是此事也有所耳闻,此时也补充道:“当时福昌君为正二品崇宪大夫,经过此事后被剥夺官职,现在正赋闲在家呢。” 洪宇亮在汉城没有来得及享受多少京官的待遇,便被郑致和提名抽调进南征军之中了,但是竟然也曾经听闻相关的事情:“据说福昌君今年本来有机会被复用,以谢恩使之职前往胡虏处,只是由于战事骤起,这事才就此耽搁了下来,当时我还曾经听闻福昌君因此还有点怨言呢。” 柳馨远推测道:“福昌君和他的两个弟弟交情甚好,而根据张炯所言,三弟福善君和许积之子许坚友善,仁同张氏本身便是属于许积许坚父子一派,之前福昌君在筹备谢恩使的过程中和身为国中巨富的译官张炫互相接触,双方更是亲近。发展到最后,三福兄弟最终和许坚为首的部分南人党以及张炫为首的仁同张氏联合,或许事情便是如此。” 听了柳馨远的分析,李逸澜和宋时烈、洪宇亮纷纷表示赞同,都认为这可能就是事情发展的基本情况了。 三个人互相补充,将张炯口中未曾提及的福昌君的另一面也勾勒出来,同时将原本隐藏在张炯叙事背后的事情发展脉络也大致推断了出来。 很显然,相比起张炯口中那个心怀仁德,而又行事果决,还忠于大明的福昌君形象,现在李逸澜心中对于福昌君此人有了一个更加立体的认知。 .......... 虽然推断出来福昌君所谓的反清复明,只是一个利用破虏军的幌子,但是这毕竟是一次搅乱朝鲜王廷的机会,破虏军自然也没有理由就此放弃。 李逸澜和宋时烈、柳馨远以及洪宇亮商谈到深夜,大致做出了下一步的计划,等散会之后,李逸澜自己又在案前琢磨了一会,这才休息。 第二天清早,张炯便主动找上门来,只不过说的却不是昨天夜里关于福昌君的事情,而是回到了许积拜托他的任务——促成破虏军方面同意和国王李棩进行商谈。 李逸澜对此也有准备,毕竟目前破虏军发展到现在,内部的成分已经比较复杂,像是福昌君这种机密的事情,当然不能够摆在台面上来说。 此时宣传和国王李棩准备商谈,既有利于遮掩真相,蒙蔽李棩甚至是许积的视线,同时也能够给济州岛上的民众松一口气。 毕竟破虏军的口号从来就是驱除胡虏,同时还要清君侧,至少在明面上针对的目标并不是国王李棩,因此听到破虏军和国王准备商谈的消息,济州岛的民众总体来说还是比较喜悦的。 看着张炯在白天里为了国王和破虏军的会谈而竭尽全力的样子,再联想起昨晚说起福昌君的事情,李逸澜不禁有些好笑,但是严格的表情管理让他控制住了自己。 第一百五十六章 小孩子懂个啥 看着张炯此时正在完成着许积交给他的任务,一本正经地促成着破虏军和朝鲜国王李棩之间的谈判,李逸澜心中未免觉得有些搞笑,按照李逸澜的思维,张炯这种可以说是老阴阳人了。 当然,李逸澜自己现在同样扮演的是这个阴阳人的角色,明面上李逸澜还在思考着和国王李棩和谈的可能性,但是暗地里又何尝不是在想着怎么利用福昌君的异心来搅乱朝鲜的局势呢。 想着想着,李逸澜突然有所怀疑,这次三福兄弟和许坚之间的联合,许积究竟知不知情,其实也是未知数。 许积、许坚父子,一个想维持国家安稳,一个想弄出点新花样来,两人其实都是为了借此来回到政治舞台的中央,重新掌握权力,只是父子两人走了截然不同的道路而已。 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谁又能保证,这对父子是不是表面上行事决定南辕北辙,实际上背后都是一个打算——无论是谁的计划成功,都可以保证家族的兴旺。 当然,如果最后许坚参与叛乱失败,并且还暴露了自己的话,许氏家族究竟能不能获得国王李棩的网开一面,这一切同样也是未知数。 虽然这只是李逸澜的一个推断,但是这也提醒了他自己,无论是和谈还是策动叛乱,破虏军的最好做法同样是双管齐下,两方面并行,这才避免被套牢。 李逸澜思路开拓之后,心思终于又回到了此时张炯正在说的和谈事宜之中,开始认真考虑起来。 ........... “许积先生此次派我前来,主要目的便是确定李提督是否会同意进行和谈,现在提督既然已经表态和谈可行,那么下一步便是确定参与和谈的人选和地点了。” 李逸澜点点头,张炯虽然是译官,但是在处理这种类似于外交事务的事项时还是显得驾轻就熟,提出来的建议也让破虏军的高层们感到比较实际。 当然,心里认可归认可,李逸澜却不能就这样被张炯牵着鼻子走:“和谈可行,但是不能一直拖下去,既然决定了要和谈,那么就要速战速决,以免日后生变。” “还劳烦张奉事回去禀报,请许积先生以及国王先确定下接触和谈的时间,我们都可以接受。国王和许积先生确定下时间之后,和谈的地点由我们来确定,保证会选择一个中立而安全的地方,保证双方使者的安全以及和谈的顺利进行。” “我想这样应该显得公平了吧。” 李逸澜连珠炮似地放出了自己的要求,张炯只能努力消化,最终发现李逸澜的提议看上去也没有太大问题,相反还更加体现了破虏军对于和谈的诚意,因此张炯便爽快答应,回去将李逸澜的要求禀报上去。 李逸澜一通快刀斩乱麻,将原本看上去复杂的事项就这样痛快决定了下来,原本以为会是一场漫长的会议,最终却快速地结束,众人也不觉疲累。 散会之后,李逸澜兴致不减,主动提出要送张炯出城,回汉城复命。 出乎李逸澜意料的是,张炯听了李逸澜提议之后,却显得有些犹疑。李逸澜心中一动,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是内心却产生了一点猜疑。 原本打算先回到府衙里处理事务的李逸澜,心念一转,直接跟着张炯回到了他下榻的客舍之中。 .......... 和张炯一起回到客舍,李逸澜心情也有些复杂,当初第一次到这个客舍时,他身边还只有方治、金永和林端这三人,住进客舍的当晚,他们就受到了刺客的袭击,方治还在那次袭击中留下了脸颊上不可消除的那道伤疤。 今时不同往日,现在的客舍已经翻修和整顿,四周也配备了固定的武装力量,这当然不是专门为了张炯而配备的,现在的客舍,已经成为了来自海外的客商以及那些刚刚从朝鲜半岛上过来投靠破虏军的士人们的落脚点。 第一次来客舍时,负责招待的是店小二,然而斯人已逝。当现在李逸澜再次踏入客舍之际,客舍老板第一时间迎了上来,对着李逸澜一顿嘘寒问暖。 在战争爆发之后的最初一段时间里,济州岛几乎与世隔绝,客舍的生意自然也是一落千丈,很是度过了一段惨淡经营的日子。 好在度过了那段艰难的时光之后,破虏军和延平藩达成了合作协议,旌义港口逐渐开始发展,而济州府城里也出现了不少来自海外的客商。 济州岛地理位置得天独厚,本就应该成为贸易的一个重要的中转站,只是朝鲜王朝受明清影响颇重,一直没有利用好济州岛的优势,以至于济州客舍只能做朝鲜国内的商人的生意,体量也也较为稀少。 但是,随着战事的暂时停止,客舍的生意也开始逐步得到了恢复。 现在,来自长崎和东宁的客商,就已经让客舍的老板感受到了什么叫财大气粗,几个月亏空带来的损失,现在客舍的收益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长。 看到了在破虏军治下的未来,客舍老板对于李逸澜当然是百倍殷勤,一边陪着李逸澜走,一边止不住地介绍着客舍最近发展的情况,恍然间让李逸澜有了种后世领导视察酒店发展情况的感觉。 让李逸澜有些意外的是,张炯竟然将自己的家人也带来了济州岛,借着客舍老板正缠着李逸澜的时间,张炯进了房间里和家人说清楚了情况。 客舍老板和李逸澜汇报完毕之后,识趣地告辞了,这时张炯也已经和家人说完话,迎着李逸澜进了他们一家暂时下榻的房间。 ......... 看起来,张炯这次来济州岛出使,也把自己的家眷都带了过来。 妻子尹氏,次子张希载还有两个女儿,此次都跟着张炯一起到了济州岛。根据张炯自己介绍,他的原配高氏和长子张希栻都已经过逝了。 当初张炯和妻子颇为恩爱,而长子张希栻还是译科状元,只可惜两人都因病逝去,张炯哀痛不已,直到娶了继室尹氏,生下了次子张希载和大女儿张玉美,小女儿张玉贞,这才缓解了一些悲痛。 李逸澜和众人打过招呼之后,转过头有些诧异地和张炯问道:“张奉事,何故将家里人都带来?” 张炯苦笑着正想回答,一个稚嫩的童音已经响起:“还不是因为你们,我爹爹才不得不把我们留在这当人质!” 此话一出,举室皆惊,李逸澜还愣着没反应过来,张炯已经怒斥道:“玉贞!你个小孩子懂个啥,整天乱说!” 第一百五十七章 咄咄怪事 李逸澜正疑惑着为什么张炯要把自己的家眷都带过来,屋子里最小的那个孩子倒是先“发难”了,声称如果不是因为李逸澜,自己的爹爹张炯也不用将家人都带过来充当人质。 可怜的李逸澜,本来就对于张炯行为感到迷惑的他,现在显得更加困扰了。 还没等李逸澜反应过来,张炯已经将说话的小女儿张玉贞痛斥了一顿,随后连忙向李逸澜表示歉意:“提督恕罪,小女玉贞平日里娇宠惯了,竟然说出如此颠倒黑白的话语,我回去一定好好管教她。” 李逸澜当然不会跟一个几岁的小女孩生气,但正所谓童言无忌,谁知道这个名字唤作张玉贞的小女孩,刚才脱口而出的不是张炯平时和他们说的话呢。 心中已经埋下了疑虑,李逸澜再看向张炯的目光就显得有些怪怪的了,屋子里的气氛也一下子冷了下来。 张炯的妻子尹氏看到屋子里气氛不对,赶紧招呼张玉贞和她的大哥张希载、长姊张玉美一起到内屋里。 方才祸从口出的张玉贞,此时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迟疑着想要开口,但是小孩子那莫名其妙的自尊心又让她始终没有出声。 张炯还在一个劲的赔礼道歉,李逸澜始终没有出声,盯着张玉贞看了一会,这个倔强的小女孩同样回以注视,似乎并不害怕沾染上许多杀戮气质的李逸澜。 对视了半晌,李逸澜看出来了张玉贞的犹疑,毕竟面对的是一个小孩子,李逸澜不自觉地将自己的语气放缓和了不少。 “我们破虏军从来没有提起过所谓人质的事情,甚至我都不知道你们也跟着来了济州岛,所谓要挟人质又从何说起呢。” “难不成是你爹爹跟你这样说?”李逸澜说这句话时显得十分和善,但是在场除了张玉贞外的其他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张玉贞错愕了一下,连忙摇头道:“不是爹爹说的,是堂伯说的,当时他和兄长这么说,我在一旁听到了。” 堂伯?张玉贞的堂伯,李逸澜现在知道的只有一个——张炫,也是这次行动的主要谋划之一,号称国中巨富的他,在计划中充当着钱袋子的角色。 张玉贞口中的兄长张希载,此时显得局促不安,连忙说道:“堂伯当时只是这么一说,我听上去感觉像是开玩笑的。” 听了这对兄妹的话,没等张炯开口,李逸澜已经点点头,显现出一副已经了然的样子。想了想,李逸澜朝一旁紧张不安的张炯示意,两人走出了客舍。 出了客舍,李逸澜说话的语气中隐隐带了一点怒气,对于计划中的那个重要人物、张炫也开始直呼其名了:“张奉事,这该如何解释?别跟我说张炫真的是在开玩笑的。” 张炯额头上已经堆满了汗珠,但此时连擦汗也顾不上了,连忙向李逸澜解释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 张炯虽然和张炫同样出自仁同张氏,但是两人的风格却南辕北辙。 张炫四十多年来作为首席译官的身份,出使北京和沈阳三十多次,建树颇多,并且从中积累了大量的财富,人称富可敌国。 而张炯则继承了他的父亲、通政大夫张应仁的品性。张应仁性格豁达仗义、轻利疏财,性豪举,疏财利,当时人们都说张应仁是“金银布地人争拾取,仁如无见独自长歌”。 张炯和他的父亲一样,誓守清贫,不问生产,认真安分,无所钦艳,因此多年来即使跟随使团出行,也从未积累多少财富,而家中更是积蓄无多,更多都是依靠官职所得的俸禄。 长子张希栻原本是张炯毕生希望所在,年纪轻轻便中了译科状元,为司译院七品直长,只可惜在就职后不久便发急病,跟随他的母亲而去世了。 妻、子在短时间内相继离世,这对于张炯来说是一次莫大的打击。在接下来的两年里,张炯沾染上了嗜酒的毛病,家中本就不多的钱财更是至于亏空。 此后张炯重新纳妻尹氏,生下来儿子张希载,随后是两个女儿的接连出生,这才给了张炯重新面对生活的动力。 然而,随着家中人口的增多,张炯最终面临了家中没钱的困境,无奈之下,张炯只能是找张炫借钱。 这一借,便成了无底洞,倒不是张炯贪得无厌,反而是钱多到没处花的张炫,大力培养了张炯的三个子女。 张希载现在十余岁,不仅已经熟识汉语,武艺在仁同张氏一脉中更是堪称一绝,而张玉美和张玉贞同样习得了一口流利的汉语,同时还如同那些两班贵族家族的女儿一样,学习起儒家经典来。 张炫的大力支持,让张炯既感激,又是惶恐。张炯不是傻子,他知道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如果有,那只是施善者的意图还没有展现出来罢了。 张炫已经富可敌国,但是张炯清楚,他的这个堂兄,野心绝不止于此。 事情的发展没有出乎张炯的意料,借着破虏军举义的机会,张炫和福昌君、许坚不知道什么时候勾结在了一起,开始谋划起反叛的事情来。 张炯一生老实安分,怎么可能愿意掺和进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中来,只可惜树欲静而风不止,张炯越想躲开,张炫偏偏就要找上门来。 一面是君臣的大义,另一面则是张炫多年来的恩义,张炯陷入了深深的痛苦之中,想要使出缓兵之计,将这件事暂时拖延下来。 但张炫又怎么看不出来自己这个老实本分的堂弟的心思,三番五次劝说无果之后,他最终还是拿张炯的孩子们来作为筹码。 “你答应去做,希载他们还可以继续过着现在这样优厚的生活,并且得到仁同张氏的重点培养,”张炫不客气地说道,“反之,他们可能就会回到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中了。” 张炫这话一出,张炯便知道自己坚持不住了,孩子是他重新生活的希望,是张炯的死穴。 “我同意。”张炯一字一顿地说道。 张炫开怀笑道:“正该如此,你大可放心,你去济州岛的期间,家人由我来照顾,确保其安全无虞。” 张炯摇了摇头,补充道:“不仅我一个人去,我们全家都要去济州岛。” 张炫的笑容凝固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一个父亲 张炯原本不愿意参与到三福、许坚和张炫等人谋划的政变事件中,但无奈张炫准确地命中了他的死穴——孩子和家人。 百般无奈之下,张炯最终答应前去济州岛和破虏军高层沟通事宜,为了掩人耳目,许坚还特意向自己的父亲许积举荐了张炯作为撮合破虏军和朝鲜王廷两方的使者,这样一来,虽然张炯还没有获得官方的使节身份,但是起码不用偷偷摸摸地来。 阴差阳错之下,队伍中最不坚定的张炯反而肩负着双重使命来到了济州岛,为了表示决心,张炯还将自己的妻儿都带来了济州岛。 这一点让张炫感到有些错愕,在张炫的计划中,他可以通过代为照顾张炯家人的形式,直接控制住张炯的死穴,让张炯在完成任务的时候不敢弄什么幺蛾子。 然而,还没等张炫开口,张炯已经做出了自己的决定,出乎张炫的意料,张炯竟然要带着自己的家人一起去济州岛! “你们全家人一起去,很容易被人误会成是叛逃。”张炫显得有些不理解,更是有些不甘心,耐心劝说道,“而如果偷偷摸摸地带过去,要是被发现就更加危险了。” 只不过,一个可以在朝鲜最繁华的汉城坚持这么多年清贫生活的人,他的决定是很难被外人改变的。 张炯心意已决,非带自己家人去不可。堂兄弟俩争执不下,最终还是张炫屈服了——张炯带着自己家人去济州岛,至少说明了一点,那就是他已经下定决心参与到政变计划中去了。 ........... “事情经过大概就是这样。”张炯一口气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和李逸澜说了一遍,此时终于可以歇下来喘口气了。 听了半天,李逸澜总算是弄明白了张炯带着自己家人前来济州岛的用意——借机让自己的家人摆脱张炫的控制,否则,日后张炯依然是寸步难行,许多举动都受到张炫的牵制。 明白了张炯的用意之后,李逸澜也大致猜到了张炫和张希载、张玉贞等小孩子说出“来济州岛当人质”这种话的意图所在。 张炫自然也能够看出来张炯试图让家人摆脱自己控制的意图,尽管为了张炯能够尽快出使,张炫答应了张炯带家人同去的要求,但张炫并没有忘记给小孩子上一点眼药。 如果不是张玉贞心直口快,将张炫说过的话这么快就暴露了出来,李逸澜可能至始至终都不知道这件事,也不会知道这些孩子在内心里对于破虏军到底是什么样的态度。 从这个角度看,现在问题暴露了出来,对于李逸澜而言反而更为有利。 张炫毕竟是张希载、张玉美、张玉贞兄妹的堂伯,长期以来一直照顾着他们,相比起之前从未谋面的李逸澜,孩子们肯定更愿意相信也更容易相信自己的堂伯。 事实胜于雄辩,李逸澜现在说再多,效果恐怕也不够好,还不如让这些孩子们在济州岛自己感悟,反正按照张炯的意思,他的这些孩子们恐怕以后也要在济州岛长期生活了。 李逸澜有自信,这些孩子们会在济州岛感受到事情的真相,而不是片面地听从张炫的言语。 .......... “你就这么信任我们?”李逸澜感觉到有些不解,张炫好歹是这些小孩子们的堂伯,而破虏军则与他们无亲无故,正常来说,应该都不会因为担心张炫的威胁,而将孩子放在破虏军这里。 张炯无奈苦笑着说道:“跟随福昌君,和跟随破虏军的性质不一样。” 性质不一样? 李逸澜想了想,似乎有些明白了张炯的意思。 即使福昌君们打着冠冕堂皇的旗帜,还特意前来和破虏军联合,但本质上还是朝鲜王室之间的权力斗争。 如果成功了还好,一旦失败,那么张炯作为参与者被审判事小,但他的孩子们就要背负着逆臣之子的命运,即使能够侥幸不死,但是大概率会被打入最低贱的贱民阶层,后世很难再翻身。 别说张炯是如此疼爱孩子的人,单说这种阶层滑落的可能性,就足以让出身仁同张氏的张炯感到畏惧了。 但是当家人都被张炯带到济州岛后,性质就发生改变了。破虏军毕竟是打着大明的旗号成立的,而提督李逸澜更是受到大明延平藩王认可,即使国王李棩心中不忿,但是也不能公然将破虏军称为逆贼。 张希载、张玉美和张玉贞兄妹三人在破虏军治下成长,最多只能算是被裹挟的民众,即使有一天破虏军失败,兄妹三人也有好好生活的机会。 活到这个年头了,张炯其实对于自身的生死看得没有这么重,但是对于孩子们的名誉和未来,张炯还是得操心的。 权衡利弊之后,张炯最终还是选择将自己的孩子们送到济州岛,送到破虏军的治下。 张炯之所以加入张炫的计划,是为了偿还他对孩子们的恩情;而现在之所以将孩子们送到这里,则是为了孩子们的未来。 ......... 张炯已经不年轻了,长期以来作为普通译官工作的他,很多时候不需要自己的主见,只是充当一个传话筒的角色,但是当张炯说起来自己的儿女,为儿女们谋划未来的时候,李逸澜却分明看到了一个充满智慧的父亲角色。 或许是要忠于对张炫的承诺,张炯自始自终没有表达投靠破虏军的意思,李逸澜完全有理由拒绝将他的孩子留在济州岛,但此刻李逸澜却没有想这么多,答应了张炯的请求。 自从穿越以来,李逸澜做出过许多的决定,很多次他都需要在做出决定之前考虑各种因素,但是当李逸澜做出这次决定的时候,他的想法很纯粹,纯粹为了向一个父亲致敬。 .......... 京畿道。 两个月前,郑致和引领着禁军,自信地从汉城出发,向济州岛而去,当时唯一让郑致和感到有些不顺心的,则是沿途百姓们奇怪的眼神和窃窃私语。 在普通百姓的心里,进攻破虏军,与进攻大明无异。 现在,当郑致和带着士卒们回来的时候,沿途依然有百姓围观,但是此时的气氛反而要比出发的时候更加活泼。 第一百五十九章 百官之首 郑致和带领着禁军从汉城出发的时候,沿途的百姓便不是很欢迎,在百姓们朴实的观念中,这场战争最起码在道义上便是错误的。 郑致和能够理解百姓们朴实的是非观,但其实在郑致和看来,这场战争最终也是为了朝鲜的老百姓——只有破虏军被朝鲜王廷自己消灭了,清廷才不会发兵前来,而清兵不来,朝鲜的老百姓方能够保证安宁。 郑致和考虑了怎么维护自己的名望,考虑了怎么保障朝鲜百姓的利益,但是却没有考虑过,一旦战争失败将会怎么办,毕竟在郑致和看来,禁军加上地方军队组成的南征军,在兵力上可是占据着绝对的优势,没有理由赢不下这场战争。 结果偏偏郑致和就是没能带领南征军将济州岛给拿下来,中途还惨遭临阵换帅。 如果不是继任的李庆亿自己更不给力,半途上被曾胜给伏击,押送的大量粮草也被焚毁,灰溜溜跑回了汉城,恐怕郑致和只能是独自一人回汉城了。 现在郑致和不仅是一个人,除了地方军队以及金太应带走的一小部分禁军之外,郑致和率领着其余的禁军一起回了汉城。 去时是信心满满的精锐之师,等到回来的时候已经成了抬不起头来的败军之将,但是沿途百姓们的心情却与这些打了败仗的将士截然不同,如果不是害怕禁军恼羞成怒,恐怕百姓们都要在路边歌唱助兴了。 战事连绵两月,老天爷却像是要处罚朝鲜王廷一样,数月大旱,朝鲜半岛的饥荒也越发严重,已经出现了饿死街头的现象。 老百姓本来就对于战事不满,现在随着连月大旱,民间毫不犹豫就将旱情和战事联系在了一起,都说这是老天发怒了。 山党的那些士人们更是编出了许多童谣和谚语,主要内容都是谴责朝鲜王廷忘恩负义,进攻大明的行为,这些童谣和谚语经过有心人的传播,很快便传遍了汉江南北,深入人心。 现在战事终于结束,而且是原先不被看好的破虏军最终取得了胜利,朝鲜的百姓也就是不敢当着禁军的面庆祝,私底下不知道已经庆祝了多少回了。 .......... 感受到百姓们欢呼雀跃的心情,郑致和身上的压力和自责竟然还莫名其妙地少了许多。 民心如此,郑致和突然放下了这场战事的得失。 至于郑致和自己的仕途,很显然是受到了严重的挫折,只不过经过这些天的沉淀,现在的郑致和已经能够心情平和地来看待了。 率领禁军回到汉城,交接完军中的事务之后,郑致和并没有如同许多人预料的那样,进宫面王,而是直接回到了自己的府邸。 郑致和与国王李棩曾经是王廷中默契的合作伙伴,但是经过这场战事过后,许多事情都发生了改变,包括这两人之间的君臣之谊。 第二天早朝,郑致和倒是没有缺席,早早便来到宫门外等候。 宫外等候的大臣队列,依然是泾渭分明,山党、汉党的大臣依然是分开站列。 闵维重、金万基两名山党的青年领袖,此时看起来春风得意,精神气质与两个月战争准备爆发的时候截然不同。 而汉党的大臣们则显得心事重重,刑曹判书、目前南征军名义上的督师李庆亿更是拉着脸,一副谁都不想搭理的样子。 在山党和汉党的中间,还有一队人,他们正是当初以郑致和为首的中立派。 只不过,相比于几个月前,现在中间这列大臣的数量明显要少了许多。郑致和下意识从中寻找一个身影,但是最终也没能找到。 洪宇亮,此时正在济州岛上呢。 郑致和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选择站在了中间派的最前列,沿路大臣们自觉地让开了一条道路,目送郑致和走到了队伍的最前列。当郑致和站到最前面的时候,这些中间派的大臣们齐刷刷地往后退了一步。 不仅是他们退了,山党和汉党的大臣,包括闵维重和李庆亿等人,都往后退了一步。 ......... 只留郑致和一人,站在百官之首,队伍的最前方。 郑致和很显然不太适应这样的变化,但是多年从官让他养成了处事不惊的态度,尽管心中波涛翻滚,但是表面上郑致和依然是一副古井无波的样子。 大臣们之所以往后退,是因为郑致和现在已经成为了领议政。尽管国王李棩的执政习惯中,领议政只是有名无实,但是名义上他还是百官之首。 此时,郑致和站在了他最初进入仕途时梦寐以求的位置上,心中无限悲凉。 大臣们这一步后退,既是对领议政的尊重,也是对郑致和的疏离。郑致和仕途中最辉煌的那段时光,看上去已经一去不复返。 “上朝!” 郑致和定了定神,迈着坚定的步伐,率先步入宫中。在他的身后,百官鱼贯而入。 第一百六十章 反常的朝会 南征失败,郑致和虽然没了督师的身份,但是官职却是不降反升,现在已经成了一人之下,百官之上的领议政了。 只不过,郑致和这叫明升暗降,从原先的朝中大员变成了有名无实的“百官之首”。 原先在朝中,郑致和独立于山党、汉党两大派别之外,主要负责传达国王李棩的意志,好不逍遥快活。 而如今,明眼人都能够看得出来,郑致和已经失势,原先与郑致和走得比较近的那些大臣们都开始有意识地保持距离了。 官场上人走茶凉的事情,郑致和也看得多了,现在自己也感受到了这种待遇,郑致和心中失落是难免的,只不过多年以来的养气功夫,让郑致和不再将自己的情绪这么容易地表露出来了。 在外人的眼里,郑致和看上去还显得风平浪静,似乎对于这种结局也能够接受。当然,在不少大臣的心中,率领着具有压倒性数量优势的的南征军,最终灰溜溜回来的郑致和,还能够获得一个领议政的职位,已经算是国王李棩念在旧情上的优待了。 看着郑致和走在最前面的身影,王廷里的大臣们心里也在暗自嘀咕,众人的心思各不相同。 .......... 众官在宫殿内各就各位,只等国王李棩上朝。 这是南征军失败并且事实上解散后,郑致和首次回到朝堂上。在之前的一次大朝会和以往数次的备边司会议中,国王李棩已经发了很多次火,现在南征的前任督师郑致和回归,大家都觉得李棩将会再发一次雷霆。 猜测到国王李棩心情不会很好,在等待的过程中,大臣们一改以往的沟通交流,朝堂上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就在这种压抑的气氛中度过了一刻钟的时间,李棩在宫女和宦官的簇拥下来到了大殿上,众臣山呼“千岁”,拜倒在地。 “众卿平身。”李棩平淡的声音响起,那些希望从国王的言语口气中探寻得一些信息的人注定要失望了。 朝会开始,出乎人们的意料,李棩并没有一上来就找郑致和“兴师问罪”,而是先处理了一些正常的朝会日程。 不过,这些日常的事务,绕来绕去最终还是回到了粮食的问题上。 “数月大旱,各地官府粮库告急,尤以忠清、全罗、庆尚道为甚。”工曹判书汇总了全国各地官府的报告,语气沉重地对李棩汇报道。 “忠清南道出现乱军。” “庆尚道各地正加急筹备粮草,力争度过饥荒。” 部分大臣七嘴八舌,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总之都将汇报的事项往战乱和饥荒上面靠拢。 ........ 在这些王廷官员如此明显的“暗示”下,国王李棩终于将朝会引入了全体大臣最为关注的一个方面——南征军。 “领议政。”朝会开始之后头一次,李棩将目光集中到站在队列最前面的郑致和身上。 郑致和从容应道:“为臣在。” “南征军出征数月,你为督师,对于前线战事应该最为了解,不妨在此介绍。”再次出乎众人的意料,李棩谈论起南征军的事项时,竟然是出奇的平静。 郑致和都已经做好了在朝会上被骂得体无完肤的准备了,没想到李棩竟然表现得如此镇定,一时间也有些愣住,半晌才跪倒在地,连连叩头说道:“南征军此次出征不利,为臣罪不可恕,请大王处罚。” 既然李棩给了台阶下,郑致和当然不能敬酒不吃吃罚酒,现在主动请罪,总好过待会李棩勃然大怒之后再定罪好。 说白了,连郑致和自己都没想过李棩会放过他,现在打的算盘只是在受到处罚的时候稍微轻一点而已。 听了郑致和求生欲这么强的请罪,李棩反倒是笑了。这位今年才二十六岁的青年君王,一步步地走下台阶来,亲手将已经年过半百的郑致和搀扶起来,和善地劝慰道:“民心不在我,非战之罪也。” 顾不上君臣礼仪,郑致和惊愕地抬起头来,看着李棩,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看到郑致和的表情,李棩轻微扯了扯自己的嘴角,松开搀着郑致和的手,回到了王座上。 与郑致和一样惊愕的,还有在场的其他大臣们。 “民心不在我”,李棩能够公开说出这句话,是否意味着他实际上已经承认了破虏军的道义地位,放弃了对于破虏军的进攻,乃至放弃整个济州岛? 还是说,李棩只是纯粹为了安抚过去的亲信大臣郑致和,才给郑致和找了这么一个借口,不让郑致和这么难堪? 没等大臣们反应过来,李棩已经开始重新问起郑致和具体的战事情况。虽然在之前的战报中,郑致和已经将战事基本如实进行了汇报,但李棩看上去还希望能够得到更加详细的情况。 虽然没有摸透李棩的心思,但是之前李棩的那一番话,已经让郑致和喜出望外了,此时介绍起前线战事来,更是放松了不少。 为了和李棩所说的民心归属相呼应,郑致和在介绍的时候,更是重点介绍济州岛目前几乎全民皆兵的情形,同时还着着重点出破虏军本地士卒作战起来英勇的表现。 当然,为了不让自己显得太无能,郑致和对于破虏军的几位高级将领都评价颇高,比如李逸澜、曾胜等,都被“点名表扬”。 朝堂中的一众大臣其实对于前线情况了解也不算多,只知道战事进展极其不顺,现在郑致和又吹了这一通,众人听起来更是心中震撼。 .......... 郑致和说起前线战况的时候,国王李棩又恢复了沉默,面无表情,一副认真聆听思考的样子。 等到郑致和洋洋洒洒将战事都汇报结束之后,李棩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领议政劳苦”,随后便直接宣布散朝了。 朝会结束之后,大臣们一边交谈,一边走出王宫,与入宫上朝时明显不同的是,此时领议政郑致和的身边又重新聚起来一些大臣,开始嘘寒问暖起来。 第一百六十一章 人情冷暖 这个朝会开得让大臣们感到莫名其妙,原本被认为会在朝会中大发雷霆的国王李棩,反而是表现出来一副心平气和的样子,甚至还公然承认“民心不在我”,相当于是自己将之前这场战争的正当性给否决掉了。 而原本被一众大臣认为会在朝堂上被严厉批评的郑致和,却得到了李棩的肯定和谅解,最后甚至还表达了对于郑致和的关怀体恤之情,两人俨然一对君臣相惜的模范。 莫非,李棩将郑致和任命为领议政,并不是人们认为的明升暗降,而是实实在在的提拔?这对一度被认为早已经分道扬镳的君臣,其实还保持着他们之间的密切关系? 众人其实都是一头雾水。 在朝会开始前被敬而远之的郑致和,现在重新感受到了众星捧月的感觉,两个时辰前还装作不认识郑致和的那些大臣们,此时纷纷过来对领议政郑致和嘘寒问暖,同时还不忘记恭喜升迁了。 众人都很默契地没有提起方才上朝前的尴尬场面,就像之前集体冷落新任的领议政的事情从未发生过一般。 短短的两个时辰时间,郑致和已经感受到了人情冷暖,过去听到厌倦的奉承,现在再听起来反而有了一些感动。 只不过,经历了今天的大落大起,郑致和也算是看透了某些人墙头草一般的属性,只不过他当然不会公开拆穿他们前后不一的模样,毕竟在官场上,脸皮厚的人郑致和也看多了。 不管动机如何,他们愿意这个时候靠拢过来,起码还能让郑致和在王廷之中不至于被孤立。 郑致和应和着这些重新回到自己身边的大臣,心思却回到了济州海峡,现在的他最后悔的,就是当初将洪宇亮派到济州岛上去混淆视听了。 ......... 洪宇亮突然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吸了口气,将自己身上的大衣又裹紧了一些。 当初李逸澜和漂流人们到济州府城请求帮助的时候,还是日头正盛的夏天,恍惚几个月之间,济州人民早已经迎接了秋天的到来,现在已经开始做着过冬的准备了。 几个月前的洪宇亮,正在踌躇满志地计划着进汉城后的生活,已经在济州岛熬了五年的洪宇亮,绝对不会想到,有朝一日自己还会回来,而且这一回来,就不知道何年何月再能出去了。 别说洪宇亮了,绝大部分的人都想不到,最初只带着九十五人靠岸济州岛,带着三人来济州府城的李逸澜,能够在这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内,给朝鲜带来了自丙子胡乱之后最大的震动。 破虏军成立,济州岛独立于朝鲜之外,王廷派来的南征军失利解散,旌义港口发展,破虏军与延平藩达成合作关系,如此等等的大事发生太多,以至于让人都觉得有些习以为常了。 数百年来存在感都不高的济州岛,正在破虏军的治下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而洪宇亮自己,同样在这场变革之中经历了仕途上的大起大落,得益于李逸澜对于济州粮行的打击,洪宇亮从济州牧使顺利升任礼曹参知,但同样是受到李逸澜举义的影响,洪宇亮又经历了仕途上的重大打击。 现在的洪宇亮,由于为曾胜率领的奇袭军骗开釜山的黑历史,已经很难回到汉城继续任职,而待在破虏军中,洪宇亮又顾及家人的安危,而不敢接受破虏军提供的官职。 两难之下,洪宇亮在破虏军中的身份也比较尴尬。 稍微能够让洪宇亮聊以安慰的,便是张炯带来的好消息——洪宇亮的家人都还在汉城好好生活,并没有遭到官府的报复。 这或许是因为洪宇亮还没有公开投靠破虏军的缘故,也有可能只是官府根本就没打算对付洪宇亮的家人,此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不管怎么说,只要家人安好,洪宇亮便也感到安心了不少。 “洪参知,”洪宇亮正感怀着人生的变幻无常,突然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洪参知,李牧使正让想请你过去呢。” ..........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洪宇亮之前在济州担任牧使时的心腹手下,现任济州同知的崔镇南。 当初李逸澜准备举义的时候,崔镇南犹豫许久,最终还是选择跟着一起举义,这个在当时看来十分冒险的决定,现在已经收获了良好的结果。 随着破虏军的发展壮大,而济州岛本身能够提供的职位也有限,李逸澜只能够是先用虚官来安抚这些士人,许多济州当地的士人以及跟随曾胜从半岛上过来的人们,还处于有虚官无实职的状态。 在士人的队伍中,崔镇南无论是家族声望还是个人名声,都属于吊车尾的那一档,但是现在却偏偏能够坐上济州同知的位置,这便是先来后到的区别了。 ........... 从实际掌握的权力来说,崔镇南其实现在要比他的老上司洪宇亮要更强,但是崔镇南还是用与之前一致的来对待洪宇亮,这一点还是让洪宇亮十分感动的。 “李牧使找我何事?”洪宇亮毫不犹豫地和崔镇南一起走了,一边走,一边询问一下情况,好做准备。 根据洪宇亮自己的估计,李璌应该是咨询一些济州岛上的民生情况。毕竟洪宇亮在济州牧使任上干了五年,对于济州岛的情况显然是很清楚的。 只不过,经过这几个月战事,洪宇亮现在对济州岛也是既熟悉又陌生了。 原先的济州府衙,已经被改为了破虏军的总部,专门负责破虏军的军务、外交和总体施政,而济州牧原先的官衙系统,现在更多是处理基础的民生事务,已经搬到了济州粮行办公。 “济州粮行”的牌匾已经换成了“济州府衙”,洪宇亮在崔镇南的引领下进了府衙,沿途还见到了一些府衙里的老面孔,只不过此时的洪宇亮已经不再是这个府衙里的话事人了。 “洪参知,欢迎欢迎。”李璌迎出来,热情地将洪宇亮迎进了自己的屋内。 第一百六十二章 粮食是个大问题 济州府现任牧使李璌将前任牧使洪宇亮迎入自己办公的房间,崔镇南正准备退出去,李璌连忙将崔镇南叫住,看上去准备三人一起商量。 不出洪宇亮的预料,李璌这次请他过来主要是探求关于民生方面的事情。 李璌这次邀请洪宇亮前来,还特意让崔镇南留下,主要是为了探讨粮草的问题。 “现在我们所在的府衙,其实便是之前的济州粮行,存粮比之济州官库有过之而不及。”说起这个来,洪宇亮倒是颇有感悟,“李逸澜提督正是利用粮行里的存粮和存银,聚拢了济州的民心,积累了破虏军起家的资本。” “只不过之前一段时间我刚将官府粮库里的粮食放出来济民,随后提督又将济州粮行里的粮食拿出来了,才造成后来你们手中粮食存粮不足的现象。” ............ 洪宇亮还是习惯将破虏军称呼为你们,其实也算是潜意识的一种体现,只不过此时李璌也无意讲究这种意识上的问题,毕竟洪宇亮目前已经回不去了,迟早他是要融入破虏军的体系中的,在李璌看来,这只是时间问题。 洪宇亮方才说的,李璌这几个月来也有所了解,虽然最终的结果是导致济州府里官方的存粮不足,但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如果这些粮食没有被发放的民众的手中,恐怕济州岛内的饥荒现象将会和朝鲜半岛上不遑多让。 随着破虏军和延平藩达成合作,蔡政带来了自长崎采购粮食的渠道,使得破虏军中的缺粮情况有所缓解,甚至还有余粮拿来做一些原价卖给民众的民生活动,使得民间也不再具有缺粮的风险。 但是从长崎购粮,目前破虏军主要依靠的还是那些船主来作为中间商,如此一来,不仅要付给日本长崎的粮户采购粮食的价格,还要付给船主一些中间费用。 暂时解燃眉之急还行,但是破虏军如果长期支付这一笔费用的话,显然是不划算的。 ......... “我们现在的粮食储备还有多少?”虽然说内心还并没有十分融入破虏军的体系中,但洪宇亮毕竟是吃着破虏军的粮,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此时听到济州岛上的粮食问题,洪宇亮的眉头也皱起来了。 崔镇南对于这事比较有发言权:“从之前采购的情况看,如果不考虑民间情况,粮食还足以维持官府两个月之用。” 崔镇南补充了一下军中的情况:“军中的粮食储备掌握在陈得那里,但是从前几天我们交流的情况来看,军中形式还不算乐观。” 陈得?洪宇亮在脑海中回想了数息,这才将陈得的形象找回来。毕竟在破虏军的前线中,陈得的知名度实在不高,以至于在前线待了这么久的洪宇亮一时间都感到有些陌生。 ......... 战事爆发这几个月来,陈得始终没有上前线,主要都是和宋时烈、李璌和崔镇南等人在一起,关系已经很不错了。 尤其是崔镇南,他自知能力只能说一般,因此格外注重和漂流人们的关系。李逸澜、曾胜等人经常在前线,崔镇南没有什么机会接触,剩下的只有和陈得交流了。 陈得虽然在破虏军中的官职是副统领,属于武将行列,但是本职作为船上财副的陈得,实际上更加偏重文人气质,这一点倒是让陈得在济州府城的士人圈中积累了不少好感度。 .......... “不过军中最近新加入了两千名义军,人数又扩张了,估计之前的存粮也会出现问题。”洪宇亮想起来这事,这无疑让目前济州岛上的粮食状况更是增添了一些困难程度。 毕竟那两千名义军之中,除了那些一心投靠破虏军,为了反清复明的仁人志士,还有不少单纯吃不饱饭来军中混一口粮食的普通百姓,破虏军当然要解决他们的粮食问题。 李璌沉重地点点头,说道:“主要是我们破虏军目前的存银也不足了,否则即使他们中间商赚多点差价,我们也就认了。” “从目前的情况看,大旱不会这么快结束,我们在一定时间内还需要依赖来自长崎或者是日本其他地方的粮草。” “长期下去,破虏军的存银将会严重不足,即使有港口的商税收入,也入不敷出。” 洪宇亮说道:“李提督的计划里,还有一部分资金是用来维持武器建造和保养的,这样一算来就更加不够了。” 形势严峻,崔镇南虽然之前也隐隐有所感觉,但是短期内粮食还不是问题,因此也没有过于担心,直到现在听大家互相补充,才感受到严重性,一时间也想不到很好的办法,只能是重重叹了一口气。 ........ “天公不作美,这一点非我等人力可及。”洪宇亮想了一会,先排除掉了开源的可能性,“即使有其他适合耕作的地方我们没有发现,现在也远水救不了近火。” 开源节流,既然没有办法从源头上解决问题,那么只能是在节流上想想办法了。 洪宇亮毕竟在济州待了五年,又是统领全局的牧使,比起之前大部分时候负责跑腿的崔镇南对于济州的情况甚至还要了解的更多一些。 沉默了一段时间,最终还是让洪宇亮想到了解决的办法,沉吟片刻说道:“我听说最近林寅观辞去了统领之责,带着一批人去建船队了。” “确有此事。”洪宇亮刚说出来,李璌便大概猜到了他的想法,只不过这个想法李璌之前也想过,但是后来自己否决掉了,“他们刚开始组建船队,规模很小,我之前打听了一下,现在才勉强弄来了一艘商船呢。” 一艘商船,当然是不足以支撑破虏军乃至整个济州官民的粮食需求,而如果采取多运几趟的方式,途中所耗费的成本甚至还要比中间商赚差价要更多呢。 洪宇亮明白了目前林寅观的情况,自然是不会只指望林寅观的那一艘船,不过他此次想要找的对象,除了林寅观之外,本来就还另有其人。 第一百六十三章 小国的无奈 “除了林船主之外,还有谁。”崔镇南也算是济州岛上的老人了,但是此时也只能想到林寅观这么一个“自己人”的海船势力。 洪宇亮笑了笑,说道:“林船主是只有一艘船,但是猊来里浦口可是藏着几艘船的。现在的金永统领还是从猊来里浦口走出来的呢,还有座主金耽仁,现在也是破虏军中有头有脸的人物了。” 说到这里,洪宇亮自己都感觉有些酸酸的,要知道金永和金耽仁之前不过是猊来里浦口普通的一个座主和执勤士卒,没想到眼光太好,直接抱上了李逸澜的大腿,随着破虏军的发展,他们也水涨船高起来了。 李璌听了洪宇亮这番话,十分高兴,心想终归是给老江湖找到了解决的办法,但是崔镇南却有点纳闷了。 别说金永或者是猊来里浦口的座主金耽仁了,崔镇南自己也是去过猊来里浦口的人,当初李逸澜和林寅观等漂流人漂流到济州岛,还是崔镇南最早接洪宇亮的命令前往浦口核验身份的呢。 “我记得猊来里浦口船只是比较多,但是大船很少,大部分都是渔民自家的小渔船,依靠他们还不如动用猛船等小型快船呢。”崔镇南和洪宇亮之间也是老搭档了,两人之间不需要太顾忌,此时直接开口表示自己的疑惑。 洪宇亮无奈地笑道:“你怎么比我还健忘,四年前,我们两个调过来赴任不久,当时猊来里浦口发生了状况,你应该记得起来吧。” 崔镇南认真想了想,总算是给他想明白了洪宇亮的意思。 “想起来了。”崔镇南的表情变化十分的复杂,先是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随后又有种纠结的表情夹在了里面。 李璌在一旁看得着急,赶紧催促道:“你们两人就别打哑谜了,究竟是什么情况,洪参知你说的船是怎么回事?究竟能不能用来运粮食?” 崔镇南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说出来了方才两人讨论的真实情况。 .......... 四年前,同样有船遭遇海难,随风飘到了济州岛,而且当时飘来的船还不止一艘,而是四艘。 只不过,四艘船并没有像李逸澜、林寅观的船只那样,有意识地操控船只往猊来里浦口这种大型的港口靠拢,而是随风自然飘到了济州岛的南部海岸,四艘船也在漂流的过程中分散开来,直到许多日之后才陆陆续续被沿岸的渔民发现。 当时,渔民发现这些商船的时候,曾经试图通过喊话进行询问,但是船上并没有回应,船只体型过大,渔民们通过绳索的方式攀爬上了甲板,但随即这第一批攀爬上去的渔民便被吓了回来,有人甚至慌不择路,直接从甲板上往海面上跳。 原来,甲板上全部都是尸体! 时任济州牧使洪宇亮得到地方官员汇报之后,派人前往猊来里浦口进行了勘察,同时还向王廷进行了汇报。 最终调查得出的结论,这四艘船,其实是琉球国前往清廷的使团的,但是船上的贡品或者货物早已经不翼而飞,而留下的却是那些证明使节身份的信物。 船队在半途上遭到的并不是什么海难,而是海上横行的海匪! 当然,王廷派来勘察的人,其实还发现了一个惊人的事实,此次的凶手,可能还不仅仅是海匪这么简单——在船舱上,他们还发现了一个头盔。 那是专属于日本军队的头盔。 看上去只是一次海匪的抢劫,此时却带上了一丝政治的色彩。 这次琉球使团遭受的劫难,可能还不止海匪这么简单,但是最终朝鲜王廷上报的确确实实便是海匪之说。 毕竟夹在中日之间,朝鲜也懂得一些变通之道,清廷和幕府一旦开战,朝鲜将很有可能沦为战场。 与其老实汇报结果给朝鲜半岛带来新一轮战争,不如瞒过去,反正这事只有天知、地知、朝日知。 毕竟朝鲜终归不是清廷最忠实的家犬,相比起天朝上国的尊严,朝鲜更在意自己的安危。 ........ 在明清交替之际,琉球也经历了属于他们的政局变幻。 崇祯十三年五月初四,琉球尚丰王去世。次年,其三子尚贤即位为世子,越两年,前往北京请封。然而当时大明王朝风雨飘摇,无法派出数量足够的册封队伍,事情无奈告吹。 等到崇祯十七年,琉球使者一行再次前来中国求封,结果抵达福建时,崇祯皇帝已在煤山自尽。 五月,福王朱由崧在南京称帝,琉球使者等抵南京,向弘光皇帝入贡请封。弘光皇帝遣使赴琉球,晓谕崇祯皇帝驾崩及福王称帝之事。 此后又经历隆武皇帝,琉球人依然视大明为正统,希望获得大明的册封,然而大明自身难保,同样无力派出足够的册封队伍。 还没有等到册封队伍的筹备,隆武皇帝最终也没能顶住清兵的进攻,绝望的琉球使者只好转头清廷,前往北京求封。 如此折腾之下,尚贤已经在等待的过程中病死,成为了琉球唯一一个没有获得中原王朝册封的国王。 历经波折之后的琉球,已于康熙二年开始改用清朝年号,向清朝纳贡。就如同当初对待大明一般,琉球不断遣使进贡,历任琉球新王即位时都要遣使请封,从未间断。 然而与此同时,琉球同样处于日本的掌控之中,称为“一国两属”。 出于琉球在中日之间的特殊位置考虑,江户幕府和萨摩藩虽把琉球纳入日本式华夷秩序之中,但在对外关系上,对琉球王国的存在采取了默认的态度。 总体上日本默认这种一国两属的状况,只是偶尔会干一些恶心琉球王国的事情,比如将琉球国王派去明清的使团中途截胡抢劫,既炫耀武力,同时还趁机中饱私囊。 琉球王国未必不知,只是小国图存,只能如此委屈自己。 ........ “琉球的那四艘船。”李牧使总算是理清了关系,“现在还在我们这里? 洪宇亮点点头:“当时这些船处境尴尬,既不能作为战船,也不能归还琉球,又没有商队愿意使用,于是便锁在了南部港湾,位于猊来里东五十里处。” 第一百六十四章 船队进展 当初琉球派使团前往北京清廷,结果中途被“盗匪”们打劫了,或许是嫌收拾后事过于麻烦,这些“匪徒”只是将财物给夺走了,剩下的四艘船最后随风飘到了济州岛的南部港口。 由于这些船很难被改为战船,而讲究好意头的海商们和出海的渔民更不可能愿意接管这些船只,即使船上已经被整理得一干二净,人们也不想再靠近它们,最终这些船便被留在了距离猊来里浦口数十里处的地方。 当时有人建议洪宇亮把这些船凿沉,但是阴差阳错之下,最终此事还是没能实施,四艘大船便留到了现在。 洪宇亮和崔镇南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将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基本上讲清楚了,随后两人看向牧使李璌,毕竟这些船有着“黑历史”,就不知道李璌能不能接受了。 李璌沉默了一会,无奈笑道:“这也是无奈之举了,不过我同意还不成,最关键还是提督以及林寅观船主能不能接受。” 这事虽然人们不愿意提起,但是在济州岛的影响力还是不小,想要瞒住肯定是不可能的,李璌只能是征求李逸澜和林寅观两人的意见。 ......... 原来的济州府衙,现在被用作是破虏军的办公用地,包括李逸澜、宋时烈和柳馨远等人目前都在这里处理事务。 李璌核验过身份之后,匆匆进了府衙找李逸澜商量,正巧遇上林寅观来向李逸澜诉苦。 “现在根本没有船,旌义港那帮人嘴上说得好听,但始终没有实际行动。”林寅观无奈说道,“最近花高价从林六使、沈长卿中购得了一艘船只,不过这还远远不够。” 李璌在屋外隐约听到林寅观和李逸澜讨论的内容,感觉正是时机,连忙让屋外守卫的士兵进屋通传。 没多久,士兵便走出来将李璌请了进去。 “李牧使,听说你有渠道?”其实林寅观和李璌并不算熟悉,但是听到这么一个好消息,也顾不上什么礼节了,直接问了起来。 李璌此时同样需要林寅观尽早将船队建起来,和林寅观一样根本没有想到这些所谓的繁文缛节,开门见山地将事情说了出来。 .......... 听完之后,林寅观心情比较复杂,如果能够拿下这四艘船,对于林寅观正在构建的船队将会带来很大的助力。 但是,林寅观同样是海商出身,要是说一点忌讳都没有,也不现实,现在林寅观便在自己的心里衡量这事的利害关系。 相比起林寅观正在考虑的问题,李逸澜关注的重点主要是在琉球上。 琉球和朝鲜一样,曾经是明朝的藩属,但最终还是在明清交替的历史变化中最终靠向了清廷,站在这些藩属国的立场上,也无可指责。 李逸澜更关注的是琉球和日本之间的关系,现在的琉球既遵奉清廷,同时又类似于日本的藩属国,处于一国两属的特殊时期。 或许是由于最近一直忙于破虏军的外事事务上,李逸澜现在心中所想的便是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下意识想起来了琉球目前的处境。 不过李逸澜很快就从这种思考中走了出来,即使琉球目前的处境有可以利用的地方,但是毕竟这个国家还是太小了,很难掀起什么风浪。 回到目前最紧迫的问题上,一个是林寅观目前正在弄的船队建设,这有助于让破虏军摆脱对于目前停靠在旌义港口的这些汉人船主的过分依赖,李逸澜可不想等到下一次用船的时候还需要去借。 其二便是李璌所说的粮食问题,这个问题其实同样和旌义港有关,船主们利用破虏军没有自身运粮船的不利条件,抬高粮价从中赚取中间利润,当时破虏军处在紧迫的危急关头,也只能无奈接受他们的抬价,但是当破虏军的局势稳定下来之后,李逸澜和李璌的想法一致——不可能再让他们如此下去。 .......... 李逸澜其实倒是对于船上之前发生的事情没有太在意,毕竟破虏军唯二的两艘战船,同样是经过了惨烈的战斗才夺回来的。 但毕竟以后需要使用船只,率领船队出海的人是林寅观,李逸澜虽然现在身为提督,但是也不想绕过林寅观做出决定。 李逸澜正纠结着要不要开口劝说一下,林寅观已经做出了决定:“可以的,有这四艘船,不用白不用。” 林寅观虽然是海商,但毕竟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再加上船上的悲剧已经过了四年之久,林寅观也不相信还能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 听林寅观做出了决定,船队的组建问题就此也解决了,李逸澜和李璌两人都松下来一口气,在李逸澜看来,破虏军在争夺海域上成功进了一步,而李璌则是为粮食问题的解决而高兴不已。 .......... 商议既定,李璌便带着林寅观,以及无所事事的洪宇亮一起去了猊来里浦口,检查四艘大船目前的情况,衡量能不能立刻得到使用。 又一件事情得到了基本解决,李逸澜心情也舒畅了不少,接下来几天处理济州岛上的一些日常事务都感觉更加得心应手了。 这天,一天的事务处理完毕,李逸澜还顺带看了宋时烈的着作,看到一半,天色便接近黄昏,李逸澜晃晃脑袋,活动活动自己的脖子,准备进入内屋休息。 虽然坐在案前比较辛苦,但是相比起在前线战场上的时刻紧张着,现在李逸澜起码还感受到了安定的幸福,这些日常的劳累也是李逸澜倍加珍惜的。 “李提督。”正当李逸澜准备走回内室的时候,屋外执勤的士卒再次敲门了,“张奉事求见。” 张炯?李逸澜反应过来,这几天张炯都是和柳馨远和宋时烈对接,陈得在李逸澜的安排下也参与其中,现在快要休息的时候张炯求见,可能是谈判达成了一定的成果? “让他进来吧。”李逸澜说道。 张炯推门进来,毕恭毕敬地朝李逸澜行了一礼,说道:“提督,我是来辞行的。” 第一百六十五章 (抱歉,先别看,各位) (可以看啦,抱歉抱歉) “提督,我是来请辞的。”张炯推门进来,毕恭毕敬地朝李逸澜行了一礼,表明了自己的来意。 李逸澜将张炯扶起来,笑着说道:“如何?张奉事准备回去复命了?” 张炯点头道:“正是,这几天和宋先生、柳先生以及陈统领沟通过后,基本上已经达成了共识,李提督应该也见过具体的内容了。” “没错,应该说我们想要表达的诉求都在里面了。”李逸澜表示认可,意味深长地补充道,“希望张奉事能够如实向两方传达。” .......... 李逸澜这里所说的向两方传达,一方是许积,另一方便是许积的长子许坚以及张炫、福昌君等人了。 张炯此次前来,可谓是身负双重使命,李逸澜交代宋时烈、柳馨远和陈得与张炯谈得,同样是双重诉求,反正掌握主动权的反而是破虏军一方。 朝鲜半岛饥荒遍野,政局暗流涌动,各方势力都蠢蠢欲动,国王李棩现在面临的压力或许比李逸澜还要大,而阴谋造反的福昌君恐怕现在更是夜不能寐了。 李逸澜并不担心破虏军两方接触的消息会被泄露出去,毕竟破虏军本身就是朝鲜王廷的对手,无需塑造什么形象,或者说反清复明的旗帜,便是破虏军目前最高大的形象。 两手准备,无论最后获胜的是谁,都没有办法在半岛上内耗严重的情况下,公然对破虏军发难。 有鉴于此,李逸澜和负责谈判的宋时烈等人才可以放心地同时沟通两项事宜。 .......... 听懂了李逸澜的意思,张炯自然是会心一笑,只不过他的笑容之下还透露出了一些苦涩。 其实,现在张炯才是最危险的一人,虽然他为张炫、福昌君等人的计划做事,但同时他还在为许积和国王李棩传话。 如果最后福昌君和张炫的计划成功了还好,一旦最后事败暴露,先不说许积会不会追究,即使是李棩的怒火,就足够让张炯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了。 想到这里,张炯突然重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直接跪倒在地:“一旦事败,张炯死便死了,但还是恳请提督能够给我的妻儿一条谋生的路。” “赶紧起来。”李逸澜一把将张炯扶起来,说道,“何至于此,还没开始怎么就想好结束的事情了呢。” “你放心,无论成功与否,你的家人都会在济州得到很好待遇。” 等到张炯被扶起来之后,李逸澜这才发现,这个身负双重使命而来的使者,此时眼眶已经红了。 ........... 张炯带着使命离开了济州府,像许积和许坚同时汇报进展了。 尹氏带着自己的儿女一直送到济州府城外,如果不是尹氏拉着,恐怕张玉美、张玉贞姐妹都要哭着跟自己的父亲一块回去了。 即使如此,姐妹两人依然是止不住地在哭,即使是尹氏其实此时也在默默流泪,一边流泪,一边安慰着自己的女儿们不要再流泪。 这个家留在济州府城的唯一一个男丁,张希载,此时倒是一副坚强的样子,反过来安慰自己的母亲和两个妹妹。 只是在偶尔,张希载也会趁别人似乎不注意的时候,抬头望望天,不让自己的眼泪留下来。 李逸澜站在一旁,将张炯离开之后一家人的表现都观察得一清二楚。 李逸澜想要上前去安慰,但是又担心适得其反。 毕竟李逸澜不确定张玉贞这些孩子们心里对于自己的看法,是否有所改变,如果还是认为破虏军将他们软禁在这里,那么这时李逸澜上去恐怕会起反效果。 虽然张炯像李逸澜保证,已经和孩子们交代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但是上次被张玉贞盯得发毛的李逸澜,决定还是暂时观察一段时间再说。 就这样吧,李逸澜这样想着,叮嘱身边的士兵看好张炯的家人,不要让他们在冲动之中做出什么傻事来,随后骑着马转身离开。 转身那一刻,李逸澜自己的眼泪其实也忍不住了。 纵马狂奔,在疾风之中,李逸澜的身影都变得模糊,李提督可以放肆地留下眼泪了。 从无到有,建立起破虏军,掌控了济州岛,甚至撬动了朝鲜政局的李逸澜提督,触景生情,也想起自己家人了。 说句实话,来到这个时代,李逸澜所经历的远比他的前世要更加丰富,现在手中掌握的权势也远远超过之前那个疲于应付甲方的他。 但是,如果让李逸澜现在做出选择,他还是宁愿回到曾经的那个时代。 尽管成天忙于工作,尽管要应付来自甲方的责备和刁难,但是那里有他的家人,有他的爱人,有一个可以让李逸澜在疲倦的时候能够放松的港湾,这些就够了。 现在的李逸澜,虽然已经贵为提督,成为济州岛上最有权势的人,但是就在刚才他才发现,自己竟然找不到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 .......... 为了掩饰自己的眼泪,李逸澜没有等自己的侍卫追上来,便纵马狂奔而去,自己都没有顾上方向,一直跑到一处芦苇丛处,这才勒住马。 秋天已至,济州岛上的景色却颇有一番意境。 不远处的山峰上,枫叶的红色隐约可见,但更加抓住李逸澜眼球的,还是眼前的这一大片芦苇。 前世李逸澜曾经利用工作外派的机会,到济州岛参观过声名在外的山君不离,当时的李逸澜一个人误入了这个情侣打卡的圣地,尴尬之下匆匆拍了几张照片便离去了。 此时此地,跨过数百年的时空,李逸澜重新在济州岛看到了芦苇盛开的景色,这次他依然是一个人,但却可以静下心来好好欣赏了。 牵着马,李逸澜走进了芦苇从中的一个小径,这或许是当地人踩出来的一条小路。芦苇荡起在风中的沙沙声,间或有小径旁的芦苇刮在李逸澜的脸上。 闭上眼睛,李逸澜静静感受着这里的美好,感受着和这片土地的沟通,这真的是一片美丽的土地。 半晌之后,李逸澜轻叹一口气,重新牵着马往来路走回去。前世已经回不去了,现在李逸澜能够回去的只有济州府城。 尽自己全力,将这片土地留在炎黄子孙的手上吧。 第一百六十六章 人生大事 李逸澜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心情,从芦苇地里走出来,迎面撞上追上来的侍卫们。 看到大家担心责备的样子,李逸澜主动道歉:“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不知道为什么,李逸澜刚才那一刹那也想到了孙策英年早逝的事例,因此第一时间理解了侍卫们的心情。 在回去的路上,李逸澜还沉醉于方才的景色之中。这几个月来忙于战事,李逸澜甚至都没有时间好好欣赏济州岛上的美景,如果不是今天被张炯一家的送别给触发了内心的情感,李逸澜或许就直接回到济州府城里了,自然也没有机会看到这一片盛开的芦苇了。 相比于数百年后的济州美景,此时的济州岛上风光有着一种质朴的自然,相信会更加吸引人们,只是现在这个时代,所谓旅游这种事情,也只是极少数人的消遣罢了。 或许能够将济州岛留到数百年之后,那时的同胞们就不用再出境游玩了,李逸澜骑在马上,胡思乱着一路飞驰回济州府城。 只是令李逸澜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等回到济州府城后,所面临的事情更加令人头疼。如果再让李逸澜选择一次,他一定不会回得这么干脆。 ......... “人生大事?”李逸澜有种不详的预感,只是他还不愿意相信,不禁反问道,“什么人生大事,旌义港口出什么事情了?” 柳馨远一脸揶揄地看着李逸澜,说起这件事来甚至都少了一些平时的书卷气:“提督就不要在这里装傻了,你懂的。” 李逸澜苦笑着摇摇头,虽然刚才自己确实因为张炯一家人的离别而勾起了一些回忆,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就要找个人来成立家庭了。 看到李逸澜摇头表示拒绝,柳馨远也理解,毕竟金龙并非池中物,李逸澜看不上济州的这些地方士族,也在情理之中。 “济州地方太小,别说李提督你自己了,我帮你挑选的时候也觉得配不上提督你,理解理解。”柳馨远一脸我懂你的神情,让李逸澜大呼冤枉。 “不是,我也没有让柳先生你帮忙找啊。”李逸澜表示自己很无辜,“我现在还没有这方面的打算。” 说着说着,李逸澜想起来了一句很应景的话,连忙化用起来:“胡虏未灭,何以家为?” 柳馨远是过来人了,自然不会因为李逸澜这推脱的一句话就放弃,其实他也不是闲着没事干,要拉郎配,在柳馨远看来,这一点还是很有必要的。 “济州已经在破虏军治下,提督以后尽量还是以半岛上的人家或者东宁上的家族为目标。”这几个月在前线并肩作战,柳馨远和李逸澜之间关系也已经很不错了,此时说起话来显得十分直接。 “再说了,提督你现在也是破虏军之首,济州岛之主,总得考虑成家的事情了,否则人们还觉得你过于年轻。” ........ 李逸澜明白了柳馨远的意思,虽然李逸澜自己认为二十五岁的他还十分年轻,但是在这个时代,或许孩子都不止一个了。 不过,理解归理解,李逸澜下意识还是对于这种计划好的联姻有些抗拒。虽然李逸澜也明白,来到这个时代后还想要自由恋爱,那大概率是痴人说梦,但是李逸澜还是想着能拖就拖。 虽然没有什么联姻的打算,但是借着这个机会,李逸澜倒是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 首先一点要确认的是,无论是东宁还是朝鲜半岛,都不是李逸澜一时半会能够深切融入的地方。 李逸澜下意识里还是不太愿意跟东宁走得太近,现在的破虏军就已经有半壁江山和延平藩势力有着联系了,要是李逸澜自己也和东宁的家族联姻,那么破虏军就与延平藩亲军无异。 要是此时的延平藩王是国姓爷就好了,只可惜现在掌权的郑经,在李逸澜心目中至少不是一个能够力挽狂澜的领袖。 无论是济州岛还是东宁,都只是一隅小岛,短时间内或可逍遥海外,但是等到清廷腾出手来集中精力对付的时候,延平藩和破虏军都会有很大的压力,基本上很难摆脱覆灭的命运。 李逸澜的目标从没有改变过:破虏。 为了实现这一目标,李逸澜可以结合一切能够团结的力量,组成抗清统一战线,延平藩郑经也在李逸澜的团结目标之中,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李逸澜要为此而从属于延平藩。 这并非李逸澜心高气傲,毕竟数百年后有也曾经出现过类似的局面,李逸澜要做的,便是在结合实际的前提下,尽量按照成功的经验走。 东宁的选项暂时被李逸澜搁置,但并不意味着朝鲜半岛上的这些所谓的传世家族,就是李逸澜心目中合适的人选。 朝鲜这些传世家族,虽然看上来历史悠久,底蕴深厚,但实际上还是不够看。 毕竟李逸澜可是从泱泱大国来的人,自然能够看穿这些朝鲜士族屹立不倒的本质——规模不够,民众虽然有过反抗,但是始终难以形成大陆上的宏大规模。 最终的结果,便是朝鲜王朝竟然能够在历史上屹立不倒,历经明清二代,李氏王朝和他们的两班士族依然掌控着朝鲜。 如果不是来自日本的外力作用,恐怕李氏王朝还将会继续存活下去。 总之,朝鲜这些所谓的大家族,在朝鲜国内还能够长盛不衰,但是如果面对的对手是清廷,那就有些不够看了。 ......... 不得不说,李逸澜是一个很容易发生联想的人,单是从柳馨远提出来的联姻一事,李逸澜便能够借此整理了一次自己的思路。 最终,李逸澜给破虏军接下来制定的计划,还是在继续保持与延平藩关系的基础上,利用朝鲜半岛上内部权力斗争的机会,争取让破虏军在朝鲜半岛上获得立足的地方。 李逸澜想到这里,便和柳馨远说了自己的想法,柳馨远的注意力就这样被转移了,至于柳馨远原本想要重点解决的“人生大事”,便在两人的讨论话题中消失了。 第一百六十七章 汉城风云 正当李逸澜和柳馨远讨论着破虏军下一步的计划,准备在朝鲜半岛继续搞事情的时候,朝鲜半岛上确实也正在暗流涌动。 天刚蒙蒙亮,汉城的城门被守了半夜的士卒推开,轮班的士卒正在赶来的路上,很快他们就可以进行交接换班,将执勤的任务交给新一班的战友了。 想到自己马上也能够回到军营睡觉休息,士卒们推起城门来的力度似乎都要比之前要更加有力了,就好像城门越早打开,前来换班的士卒也会越早到一样。 “话说,为什么我们要在换班之前将城门打开,这样以来如果有贼人趁着我们换班的时间进攻城门,我们应付起来也比较麻烦啊。” 人的欲望总是无穷的,虽然很快就能够换班了,但是在黑夜里守了大半夜的士卒还是希望能够尽早完成执勤,因此想到了这个换班顺序的问题。 虽然提出问题的士卒出发点其实是想要提早换班的时间,但是不得不承认这个问题事实上确实反映了换班时间的不合理。 尽管如此,负责下半夜执勤督导的守将还是没有将士卒的提议放在心上,狠狠一拍提出问题的那个愣头青的脑袋,笑骂道:“这么多年来都是如此,也没见有什么事,就你破事多,麻利点,开了城门之后继续守好岗,等后面过来的人换班。” “从来如此,便是对吗?”年轻士卒嘀咕了一句,守将又狠狠地瞥了他一眼,这个发牢骚的士卒这才住口不再说下去,乖乖地推城门去了。 .......... 这数月的大旱,给朝鲜底层的人民带来了很大的麻烦,即使是在汉城,也出现了很多流落街头乞讨的饥民,甚至不乏一些不幸饿死在路边的可怜人。 饥荒蔓延在朝鲜半岛的大地上,受这场严重旱情的影响,无论是外出的商人还是去城外打工的普通百姓,此时都宁愿选择缩在家中,尽量避免剧烈活动,以减少损耗粮食。 整个朝鲜陷入了沉寂,以往汉城的城门内外,总会有许多民众和商人早早等候城门打开的那一刻,但是最近这段日子以来,在城门外等候的人越来越少,以至于到了现在屈指可数的地步。对于这种情形,这批士卒们的心情也十分复杂。 一方面,在城门外等候的人少,意味着士卒们的工作量也大大减轻了。自从破虏军举义以来,汉城的城门检查要比以前严格许多,这种严格的措施,有没有防住破虏军的细作不好说,但确确实实让守城门的士卒们身上的担子重了许多。 现在,城门外等候的人越少,执勤的士卒们所耗费的精力也大大减少了。从这个角度来说,对于这些士卒来说确实是一件好事。 但是,尽管客观上士卒们大大减轻了负担,但是看着曾经热闹的汉城现在沦落到了这个地步,士卒们心情同样感到悲伤。 身为汉城的士卒,即使在这种大型的饥荒时期,士卒们日常的粮食供应还是有所保障,但是他们的亲人朋友,其实同样是普通的老百姓,此时正在忍受着饥荒带来的痛苦。. ........ 怀着这种复杂的心情,士卒们合力将城门打开。 就在打开之前,士卒们还在互相交流。 今天在城内等待着要出城的百姓数量极少,只有寥寥几人。 “今天又没什么人。” “习惯了,要是再这样下去,以后可能会越来越少。” 把城门打开之后,不出士卒们的所料,城门外同样只有零星的几个人在等待。 “说不定我们能够赶在换班之前,将这些人都检查放行。” 士卒们无奈地说着,开始了核验身份,检查行囊的工作。 .......... “你从哪里来的,出示一下路引。从事何职业,来汉城所为何事?”登记的士卒抬头看着眼前的人,打量了几下。 这是一个看起来十分普通的男子,看起来和朝鲜最普通的农民无异,唯一有特色的可能便是他脸上那道若隐若现的伤疤了。 男子看着眼前的汉城景象,脸上竟然浮现出一种饱经沧桑后的释然。 这个农民般的男子,此时用标准的汉城官话回答道:“济州。没有路引。” “没有路引可不行,你进不了城。” “我是从济州来的。” “从济州来?这倒是,济州来的当然没有路引。。。等等,你说你从济州来!??” 方才还一脸淡定的士卒此时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拔出刀来对准了眼前的这名男子,同时大声呼叫道:“快来这边,有个济州来的!” 方才还显得寂寥冷清的城门,此时骤然变得喧闹起来,部分已经开始打瞌睡的士卒也猛然惊醒过来,下意识地拿出来自己的武器,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直娘贼,值班都快结束了给我来这么一出。” 相比起手下士卒的紧张,守将倒是一脸淡定,只是出现了这么一个人,交班后回军营休息的打算肯定就落空了。 当守将骂骂咧咧地来到时,这名从济州来的男子已经被团团包围。 被这么多明晃晃的刀枪指着,这名男子还是一脸淡定的样子,他也不做动作,但是任凭士卒们怎么问,他也不吭声。 看到这一幕,守将心中一凛,对于这名男子的身份多了几分警惕和好奇,示意手下士卒收起武器,守将亲自走过来询问道:“未请教尊姓大名,来汉城所谓何事,受何人所托而来。” 看到可以话事的人来了,这名男子这才说道:“惊动将军了,我是刑曹判书李庆亿之子,李瑞。” ......... 李瑞回来了,尽管回来的时候显得有些狼狈。 当李瑞表明身份的时候,守将先是一阵错愕,随后便是一阵大笑,丝毫没有相信李瑞的话。 不能怪这名守将,毕竟当初李庆亿派李瑞出发前往济州的时候,并没有对外伸张,而任凭谁也想不到,曾经在汉城颇有名气的大家子弟李瑞,会以这么普通的形象,离奇地出现在汉城城门外。 蒙受了来自守将和士卒的嘲笑羞辱,又经历了一波麻烦的自证和他证之后,李瑞这才被李庆亿派来的管家接走。 然而,此时李瑞离奇回城的消息已经在城内的许多大大小小的圈子里流传了起来。 在一大片迷惑的吃瓜群众当中,有一些敏锐的人已经隐隐猜到了些什么。 第一百六十七章 民情激愤 没有路引的李瑞,不得不说出自己刚从济州回来的事实,否则他很可能就被阻隔在城门之外了。 尽管可能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可是已经接近自己家中的李瑞,思家心切,只能冒险用这种方式来尽可能快地回家了。 最终,通过这样的方式,李瑞很快便将事情闹大,并且被思子欲狂的李庆亿派人接了回来,但没多久这种弊端也显现出来,原本只是秘密出行的李瑞,现在去向已然是人尽皆知。 当初,李瑞数月未在汉城露面,李庆亿托辞以回乡,现在真相大白,不得不引起一些有心人的怀疑。 李庆亿隐瞒了李瑞前往济州的消息,这让本来就奇特的事情便得更加扑朔迷离。 ......... 李瑞回汉城,惊动了汉城的各种势力,比如此时闵维重和金万基两人此时便在一起碰头了。 前线破虏军的不断胜利,一方面让在朝中的山党官员内心激动,另一方面也影响了他们在朝中的地位,虽然没有证据表明闵维重和金万基等山党的在朝官员和破虏军有所勾结,但毕竟山党之前的领袖宋时烈现在已经在破虏军中地位显赫,这很难让国王李棩不心中警惕。 这些日子里,闵维重和金万基只能是在暗地碰头,交流战况的时候,才能获得一些宽慰。 战事稍歇,闵维重和金万基连破虏军的消息也获得不了,而国王李棩以及其他官员对于他们的疏离却依然存在,山党的官员面临被逐步清洗的危险。 虽然在上次大朝的时候,国王李棩似乎并没有追究兵败的郑致和的责任,同时还隐隐有传言称李棩打算和李逸澜议和,但是在闵维重和金万基这些朝中大员的亲身感受来看,看上去李棩并没有因此而对山党态度改观。 就在这种沉闷的气氛中,李瑞从济州回到汉城,这个奇异的事件让闵维重和金万基两人捕捉到了一丝机会。 “从李瑞在汉城不再出现的那一段日子算起,他在济州至少已经待了超过三个月了。”金万基已经让人收集了有关于李瑞的消息,此时对闵维重分析道,“那个时候破虏军还没有成立呢。” 闵维重很快就明白了金万基的意思:“看上去李瑞和破虏军的成立有着莫大的关系。” 如果不是知道破虏军和李庆亿之间矛盾颇深,闵维重甚至都有足够的理由怀疑李瑞是过去济州帮助破虏军的了。 “还记得朴孝民吗?”金万基沉思了一会,突然想起来了一个人,“他死在了济州,随后破虏军就举义了。” 朴孝民当初还是备边司中的官员,作为备边司中的堂上官之一,闵维重自然知道朴孝民。当初破虏军举义,据说便是朴孝民联合张万尹想要杀死明使李逸澜,这才引发了城中百姓掀起反旗。 “朴孝民虽然是备边司中的官员,但是他平时也只是在备边司中做一些基础的工作,和地方官员接触的机会应该不多才对。” “他是怎么联合上张万尹,并且能够让张万尹率领自己的部下一起去尝试刺杀明使的?” 这个疑点之前一直存在于闵维重等人的心中,只是无奈死无对证,而朴孝民的家人也离开了汉城不知所踪,想要追查下去也没有门路。 现在,李瑞去济州的时间正好和朴孝民以及张万尹的时间差不多,这个时间结点,似乎让闵维重和金万基的疑惑有了答案。 话说到这里,闵维重和金万基两人对视一眼,都知道了对方的意图。 ......... 很快,汉城的大街小巷中便流传开这么一则消息:李逸澜所率领的破虏军举义,其实是被当今刑曹判书李庆亿无情逼迫之后的自保之举。 为了杀死李逸澜,李庆亿甚至还派出自己的儿子李瑞出马,为的就是能够确保万无一失,只是没想到天意在大明,明使在济州百姓的保护下安然无事,反而是这些不怀好意的刽子手损失惨重。 朴孝民和张万尹两人当场身死,只有李瑞侥幸逃过一劫。在济州 .......... 虽然这个消息其实是闵维重和金万基两人通过现有的证据推导而来,但是编的也是有理有据,细节翔实,事实上也与真相八九不离十,很快汉城的大街小巷便传遍了李庆亿和李瑞父子两人意图加害李逸澜,最终被反噬的故事。 在百姓们的心中,进攻破虏军原本便是忘恩负义的错事,只是当时下达命令的是国王李棩,即使人们内心不满,也不敢公然抱怨和反对。 饥荒、战败,朝鲜民众心中的愤怒正在日积月累的形成,马上就要逼近爆发的临界点,恰在此时,李庆亿和李瑞父子的事迹败露,彻底引燃了这个火药桶。 民众将愤怒的火焰,倾泻到了李庆亿和李瑞父子身上,原本不愿意出门的他们,不约而同地走出了家门,最终聚集在了李府门前。 “清君侧,除国贼!” “李庆亿、李瑞父子狼狈为奸!” “除国贼!”愤怒的民众高喊着口号,有不少人手中已经带上了大刀,还有人手中举着火把,看上去大家准备冲进李府,将李庆亿和李瑞父子揪出来。 ......... 李庆亿听着府外愤怒的呼喊声,脸色十分难看,李瑞此时也在一旁,显得十分忐忑。 看了看自己的宝贝儿子,李庆亿虽然知道今天这事和李瑞冒失说出自己的来路有很大关系,但是最终还是不舍得责骂。“带着公子离开,一路向北,回到咸镜道去,没有我的亲笔书信,不要再回来。”听着府外的骂声越来越响亮,李庆亿的心情十分沉重,“如果我死了,那你们立刻过国境,向大清的地方官员求援,就说朝鲜要重新倒向大明了。” 李瑞大惊道:“爹!何至于此!” 老管家此时也在旁边劝道:“是啊,我们府上还有家丁上百,足以抵挡住这些乱民。” 李庆亿摇摇头:“没有时间解释了,我这也是未雨绸缪,快走!” 第一百六十八章 君要臣死 虽然李瑞和管家都觉得没有必要小题大做,但是李庆亿却坚持要管家立刻将李瑞从后门带走,否则待会就再也出不去了。 李瑞还想要反驳,李庆亿一个眼神扫过来,斥道:“你还嫌自己惹的祸不够多吗?” 刚准备说出口的话,此时也只能咽回李瑞的肚子里了,朝李庆亿深深一拜之后,李瑞在管家的带领下从李府的后门出去了。 看着李瑞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李庆亿举起衣袖擦了擦自己的眼角,这才转过身来,指挥起府上的家丁,准备进行防守。 府外,愤怒的人们已经开始了他们的进攻。 火把被扔进李府中,而已经被锁上的李府大门则被民众用木柱狠狠地撞击着,一声声沉闷的撞击,不仅敲在了李府的门上,同样是敲在了李庆亿的心里。 府外的暴民,李庆亿并不放在心上,真正令李庆亿感到恐惧的,是国王李棩对于目前发生的暴动的态度。 李庆亿毕竟是刑曹判书,名义上还是南征军的督师,而汉城则是朝鲜的京城,大王脚下,除非到了如同壬辰倭乱这种国家崩溃的时刻,否则这种规模的暴动几乎不可能出现在汉城之中。 然而,这又确确实实发生了。 .......... 这恐怕意味着,此时正在宫中的那位千岁,已经放弃李庆亿了。 大旱横行,饥荒遍野,民心激愤,国王李棩虽然不至于被愤怒的民众攻击,但是这种郁结已经深深埋在了人们的心里。 就在这种时刻,李瑞主动把自己和自己的爹爹送到了火山口上,李棩当然不会放过这个转移火力的机会。 再说了,普通民众如此激愤,难道国王李棩对于李庆亿和李瑞父子就没有怨气?要知道,李棩最初的计划只是将李逸澜、林寅观等漂流人押送清廷,并不包括应对李逸澜率领的举义。 朴孝民和张万尹在济州悍然发动对于李逸澜的攻击,并且直接导致随后李逸澜成立破虏军宣布举义,这些都是在李棩预料之外的事情。 李棩并不是消息闭塞的孤家寡人,其实他很早就大致猜到了背后是谁在做手脚,只是破虏军举义之初,并不过数千,又无水师支援,实力着实单薄,看上去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李棩想着干脆借着这次机会,将破虏军歼灭,展示来自王廷的威力,说不定还能将朝中那些各自打着小九九的派别带来震慑,巩固自己这些年来集中王权的成果。 可是,随着战事的进行,原本在李棩心中唾手可得的胜利,反而离李棩越来越远,郑致和率领的南征军屡攻不下,陷入了战争的泥沼中,再加上数十年不遇的大旱,民怨沸腾,李棩面临的压力越来越大。 李棩想过放弃,想过直接向清廷借兵,想过向破虏军议和,但这个青年君主,还是不甘心就这样放弃。 这可是一件足以载入史册的大事,李棩当然不希望最后落得草草收场的下场。 最终,李棩还是选择再拼一把,这次他直接将李庆亿任命为南征军的督师,撤换下督战不利的郑致和,同时还将原本应该用来赈济灾民的粮食,一并交给李庆亿押送到前线。李棩可以说是拿出自己最后的底牌,将希望都寄托在了李庆亿身上。 既然战争因他而起,希望也能够在他的手上结束。 但是,李庆亿最终还是让他失望了。这名汉党的领袖和破虏军战事中的鹰派,甚至还没有到达前线,就遭到了伏击,还连带着将代表南征军最后希望的粮草都给放弃了。 表面上,李棩没有针对李庆亿做出太严厉的责备,甚至还没有撤销他南征军督师之责,但是内心中李棩绝对不会像表面这般的风平浪静。 如果不是最近汉城中的一些异动,牵扯住了李棩的手脚,这名胸怀大志的青年君主绝对不会就这样善罢甘休。 没想到,李棩还没有腾出手来处理,李瑞已经自爆了。 ......... 老狐狸李庆亿,自从被伏击,最后逃回汉城之后,就尽量保持低调,生怕引起国王李棩的注意力,没想到最后反倒是被自己的宝贝儿子给坑了。 听着府外民众一下接一下地砸着府上的大门,李庆亿心中的那一点希望也正在一点点地被砸碎——国王李棩真的放弃他了。 李庆亿知道自己不能逃走,表面上是府外的民众在要他的命,背后其实是国王李棩的意志。因此他选择留下来,这并不是愚忠,他只是需要给自己儿子一条生路。 他留下来乖乖受死,说不定李棩大发慈悲,睁一只眼闭只眼,便让李瑞逃出去汉城去了。 想通了这些之后,李庆亿指挥着家丁反抗其实也只是一场作秀而已。 唯一让李庆亿感到有些不解的是,国王李棩完全可以派一队兵来,将自己从府上抓走,一方面可以正式审判,安抚民心,另一方面也可以将李府上的资产充归国库。 然而,李棩却没有这样做。李庆亿不相信当今这个殿下想不到这一出,那么原因究竟是为何呢? 李庆亿正在思考之间,愤怒的民众已经砸开了大门,冲进了李府,和府上家丁厮杀起来。摇摇头,李庆亿苦笑了一下,人都快死了,还想这么多干什么。 拔出自己的佩剑,李庆亿冲了上去。 ........... 侍卫在门外,正在向李棩汇报最新的情况。 “大王,李庆亿死了,他没有逃走,自己冲上去战斗,死于乱刀之下。但是在大门被砸开之前,李庆亿已经让他的儿子李瑞和管家从后门逃了,片刻前刚出了城南门。现在民众正在李府烧杀抢掠。” 李棩沉默了半晌,说道:“到此为止吧,可以让士卒进场了。” “至于李瑞。。。”李棩迟疑了一会,最终还是决定放他一条生路,“随他去吧。” 侍卫得令而去。 李棩放下了自己手中的毛笔,在屋内踱步,一刻钟之后,他突然后悔了:“来人!” 斩草除根! 第一百六十八章 大王的心思你别猜 得知李庆亿已经被乱民杀死之后,国王李棩的心情比较复杂。一方面李庆亿的死,让李棩内心的愤懑得到了排解,但是接下来如何处理政局的动荡,这也将会是李棩接下来要应付的难题。 李棩正在思考着如何处理接下来可能出现的政局动乱,以至于在处理李庆亿之子李瑞的问题上一时间没有想清楚,便做出了放一条生路的决定。 等到侍卫领着李棩的命令离去的一刻钟后,李棩最终还是后悔了:“来人!” 很快,其余还在守卫的侍卫走进来,李棩下达命令:“不要让李瑞溜走,将他追上。” “就地处决!” “至于那些在李府上作乱的民众,抓几个领头的,其余人,嗯,也一并捉起来。” 侍卫应道:“诺!其实他们也差不多被李府上的家丁消灭了,如果不是李庆亿早早便冲上去厮杀,或许他还能保住一条性命。” 听了侍卫的汇报,李棩有些惊讶,刚刚下定的决心,此时又动摇起来。 又思考了半天,李棩最终还是长叹一口气,李瑞虽然年轻,一时半会可能想不到自己父亲之死和国王李棩之间的潜在关系,但要是时间长了,难免会醒悟过来。 李棩坚定了自己的决心,吩咐道:“把李瑞抓起来,记住,一定要隐秘,不要让其他人看到,至少不能被认出你们的身份,可以便装出行。” 李庆亿可以说是在官场上纵横了多年的老狐狸,在身死之前,李庆亿还是算到了李棩的心思,李棩确确实实因为李庆亿的“合作态度”而动了恻隐之心。 只可惜,最终李棩还是坚定了自己的决心,没有就此而放过李庆亿最看重的这个宝贝儿子。 此时此刻,李瑞唯一能够倚仗来逃出生天的,就是李棩方才耽误的那些时间了。 ......... 金万基府上。 得到李庆亿身死的消息之后,山党的官员一片欢腾气象,在工作的时候没有办法明目张胆表露出来的他们,此时正聚在金万基府上,欢庆一堂。 刑曹判书李庆亿,可是汉党在朝中的重要领袖,尽管最近因为中途被伏击和李瑞事件而声望大跌,但还是汉党中数一数二的人物,和兵曹判书金佐明并成为汉党双雄。 现在,汉党双雄已去其一,这不能不让死对头山党的官员们欢欣鼓舞。 闵维重坐于上首,此时连连摇头,只不过脸上却带着笑意,只听他说道:“李庆亿为了一己私利,一味媚清,谋害明使,罪该万死。只是我万万没有想到,他竟然是死在愤怒的民众手中。” 众人纷纷点头,赞同闵维重的观点。 有人痛斥李庆亿悍然挑动战争,最终引起上天恼怒,故而降大旱于朝鲜。 此时有思路清晰的人便说了,李庆亿之死,实乃自作自受。 如果李庆亿当初不让自己的儿子李瑞却指挥谋害明使李逸澜,那么李逸澜就不会举兵;李逸澜不举兵,大王就不会派遣南征军进攻济州;没有南征军的出现,粮库之中的粮食便可以用来赈济灾民;没有这么多受苦受难的灾民,也不会有这么多民众进攻李府,最终将李庆亿杀死。 “这样说来,李庆亿最终还得怪在自己的头上。”闵维重不禁笑道,“正应了那句俗话: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今日山党聚会地点的主人,左承旨金万基,倒是没有怎么加入到大家欢庆的讨论之中。事实上山党之中,金万基一直是一个闷葫芦般的角色。 正如汉党有双雄金佐明和李庆亿一样,山党的两位青年领袖则是闵维重和金万基。闵维重出身士族大家,喜好点评时事,参与各种政事,平时风格也偏向激进,而金万基则是宋时烈弟子,以稳重沉着着称,两人一冷一热,一动一静,正好形成互补。 尽管如此,在今天如此喜庆的气氛中,金万基可谓是树欲静而风不止,频频被人点起,希望他可以说一些看法。 最终金万基还是执拗不过,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闷葫芦平时不说话,一张口便是语出惊人:“李庆亿死了,对于我们来说固然是一件大好事,但同时也不完全是一件好事。” 闵维重个性张扬,但是对于金万基还是很尊重的:“金兄,此话怎讲。” 金万基长呼出一口气,说道:“当今大王,最喜欢做的事情便是权衡。” 今晚能够坐在金万基府上的,都是山党中的重要人物,敏锐的他们很快就明白金万基话中的意思——按照国王李棩的风格,汉党断了一臂,那么山党少不了也得出点血才行。 上次朝会过后,郑致和重新聚拢了中间派的官员,朝堂上的局势回到当初三足鼎立的情况。现在汉党损失了一员大将,李棩少不得得从其他两派势力中也割下一块肉来。 闵维重从刚才的无比兴奋中回过神来,此时皱着眉头道:“大王如果想要处理李庆亿,完全可以直接追究其过失,光明正大的进行责罚。” “然而大王既没有这么做,也没有派兵解李府之围,这样一来,动机就十分不明确了。” 李棩这次的操作,着实令山党的这些官员们既惊喜,又迷惑。 .......... 济州岛。 此时的李逸澜,并不知道自己当初举兵檄文中的首要目标李庆亿,已经在今天死于汉城老百姓的手下了。 尽管如此,李逸澜今天的兴致还是颇高,拿起手中的书信看了又看。 这是张炯派人送过来的书信,上面写了他回到庆尚道之后的最新进展。 与李棩议和的具体要求,张炯已经转达给了南人党的许积,这位德高望重的南人党大佬,已经在信发出来之前动身启程,前往汉城与国王李棩亲自会面了。 而张炯这次的书信中还提及了另外一个好消息——南征军解散之后,率领一部分禁军一直留在庆尚道的金太应,已经加入了福昌君的政变计划之中! 这无疑是一个对破虏军非常利好的消息,朝鲜的局势越乱,李逸澜越是乐见其成。 第一百七十一章 蓬勃发展 看着张炯的书信,观察着朝鲜半岛上的最新形势,李逸澜现在可算是体会到什么叫坐山观虎斗的感觉了。 破虏军最近已经解决了粮食的采购问题,林寅观带着自己的船队成员,将琉球的那四艘船只稍微整修了一下,便可以出海了。 算上之前已经筹备好的两艘船,林寅观此时已经组建了一支有六艘大船的船队,只从船队规模上来看,甚至都要比之前四艘船的时候要更好了。 当时的林寅观是延平藩下的官商,而现在的林寅观则是破虏军体系中的官商,而且暂时还是唯一的。 林寅观和他的那些老手下们回归老本行,最先做的生意便是粮食采购,这是破虏军和整个济州岛目前最紧缺的。 在整个朝鲜地区都大旱的情况下,济州岛凭借着从日本收购来的粮食,虽然不至于说供应充足,但是也没有出现饥荒的情况。 最近这段日子来,随着破虏军和朝鲜王廷之间的战事告一段落,两方对于海域的管控也没有之前那么严格了,全罗道、庆尚道乃至忠清道等靠近济州岛的沿海地区百姓,或多或少都出现了逃岛潮。 相比起朝鲜半岛上饥民遍野的情况,现在的济州岛简直就是人间天堂。 对于这些饥民,全罗道和忠清道沿海的地方官员基本上都是采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毕竟他们也正在为如何安置饥民的问题而苦恼,现在饥民自觉跑到济州岛去了,倒是减轻了地方官员的负担。 尽管这样会造成人口的流失,但是在记录的档案上却并不会反应出来,因为这些冒险渡海去济州岛的人实际上都是非法的,要是被查出来,可能还要株连家人。他们的亲人比朝鲜的地方官员要更加害怕事情败露。 因此,现在实际上是地方官员和百姓一起在瞒住这样的情况。 庆尚道的官员原本倒是对这种逃岛潮采取遏制的趋势,但是最近这段时间也放松了管控。 庆尚道原本是站在对抗破虏军的最前线,但是在战争中他们复出的代价实在是太大了,庆尚道兵马节制使赵俊博至今依然下落不明,曾胜率领奇袭军又几乎搅和了整个庆尚道,到现在,掌控庆尚道的南人党内部也开始出现了分裂的趋势。 对于这些从从北方来的朝鲜百姓,破虏军则是大力欢迎。 在战争中,破虏军虽然最终取得了防守反击的胜利,但同时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原本就丁壮不多的济州岛,此时更是紧缺人手。 之前破虏军依靠的是曾胜从忠清道带回来的两千名义军,还有蔡政从东宁送来的几百名原来的水手,才勉强填上了战争导致的空缺。 现在有来自半岛的饥民来到岛上,破虏军可以说是全部收下。丁壮招进军队,有的则是分配到旌义港口从事体力活,而老幼妇孺则安排在府城以及附近的村落中,尽量安排一些手工活,安顿下来。 ......... 大量饥民的涌入,一方面让破虏军的力量得到了充实,但是另一方面也给破虏军的粮食供应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林寅观和他的船队成员几乎是停不下来,不断来回于日本和济州岛之中,以保证济州岛上的粮食充足。 林寅观在日本采购得过于频繁,甚至已经被一些日本地方官员盯上了,有的地方开始拒绝林寅观采购,担心影响粮食储备;而有的地方则开始提高粮价,还好由于林寅观耐心沟通,提高的价格幅度还在破虏军能够接受的范围之内。 被李逸澜调出来掌管财政的陈得和崔镇南,每天看着破虏军账面上的流水,也是心疼不已。 “如果不是旌义港口这段时间新进驻了不少的商家和船队,我们的资金流可能就要断了。”陈得一直是建立旌义港口的坚定支持者,在东南沿海长大的他,十分了解海上贸易能够带来的利润。 依靠着“大明领土”以及低商税的优势,旌义港口正在以飞快的速度吸纳着长崎的汉人船主以及他们掌控下的资金。 出于安定日本的因素,这些船主们基本上都是以设立分支的方式进驻旌义港口,只带来了一部分的资金力量,而且还有一部分的商税收入要归于延平藩,但即使是如此,破虏军还是从旌义港口的税收中获取了大量的利益。 原本对于“割让”旌义港口给延平藩持反对态度的柳馨远和宋时烈等人,看到实实在在带来的好处之后,也逐渐不再提起反对的意见了。 此时听到陈得的感慨,李逸澜也是笑着点头,其实当初他对于旌义港口的发展并没有太多的底气,毕竟战事还没有结束,南征军的威胁一直存在,这对于港口商贸显然是很不利的。 还好,最后战事比李逸澜预料的还要快速地结束了,而郑氏在运营港口和发展海上贸易上表现出来的水平也出乎了李逸澜的预料,旌义港口的发展程度超出了李逸澜的预期。 从最近的情况来看,破虏军还能够保证以入敷出,尽管这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但相比起半岛上的情况,李逸澜还是对于破虏军的情况还是比较满意的。 ......... 好消息一个接着一个,几天之后,李庆亿身亡的消息也传到了济州岛上。 当初举义的时候,李逸澜在檄文中提出两大目标,一是除胡虏,二是清君侧。 其中,清君侧的对象便是李庆亿,现在李庆亿已然身死,从字面上来说,破虏军成立之初定下的两大目标,至今已经完成了其中之一。 对于破虏军来说,这无疑是一个重大的胜利,同时也是提振士气的好消息。 从获得的消息中,李逸澜也知道了当初那个差点被金永一箭射死的重要人物,其实就是李庆亿的儿子李瑞。 只不过,李瑞能够沉下心来在济州府城潜伏这么久,最终趁着战事暂歇的机会,逃出济州岛,这倒是让李逸澜刮目相看。 对于李瑞来说,也不知道是不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听说他在李府被攻破之前就已经逃出去了,现在去向未知。 第一百七十二章 原来是个文化人 李庆亿被愤怒的民众杀死于自己的府中,消息传到济州岛,上至破虏军高层下至普通民众,都是一片欢腾。 人们纷纷表示,此乃恶有恶报之理,李庆亿谋害明使,恶贯满盈,之前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现在自有天收。 倒是李庆亿的儿子李瑞,据说已经在民众冲进李府之前便已经从后门溜走了,等到士卒们入场收拾残局的时候,在李府满地的尸体之中,并没有李瑞和李府管家的身影。 李逸澜现在已经知道,当初和朴孝民、张万尹等人一起意图谋害自己的人便是李瑞,甚至很有可能李瑞便是其中的幕后主使。 李逸澜不知道当天李府内发生的事情,还以为是李瑞自己察觉不对之后先行撤离,此时只能摇摇头,叹息当时没能在济州府城内将李瑞抓获,以至于到现在根本不知道李瑞有没有成功逃出去。 尽管府城没能将李瑞揪出来,李逸澜只是在破虏军内部进行了训话,并没有具体深究到某些人的责任,毕竟时间已经过去太久,巡逻和守护城门的士卒都换了好几批了,而李瑞肯定也利用这段日子精心改变了自己的造型,融入了济州的普通百姓之中。 即使让当初一箭射伤李瑞脸颊的金永来辨认,或许他都没有办法认出李瑞,更不用说这些只能靠几个基础信息进行辨认的普通士卒了。 当初李逸澜下令找出这个人,一方面是为了报仇立威,另一方面也是担心他离开济州岛之后,将济州府城内的情况泄露出去。 现在战事已然暂歇,而依照现在朝鲜半岛上饥荒的情况,大概率也不会这段时间内重组南征军来进攻济州岛,再加上现在李瑞已经下落不明,能给国王李棩提供情报的可能性已经变得很低,因此李逸澜倒是不太担心。 现在李逸澜最为关心的,还是张炯的消息,这可是关乎到破虏军接下来发展方向的大事。 .......... 李逸澜心心念念的张炯,此时已经来到了汉城。 张炯是和许积、许坚父子一起来的。 许积来汉城,主要是要和国王李棩商量与破虏军的议和,许坚表面上是陪同自己父亲一起来汉城,方便照顾,实际上则是来汉城和张炫和福昌君等“三福”兄弟商量。 张炯对于许坚的心思一清二楚,但是又不能暴露出来给许积知道,只能是自己在内心里默默感慨一下父子之间的貌合神离,目标大相径庭。 这些天过去,李庆亿身亡在汉城带来的震动已经散去了不少,或许是借着这个机会宣泄了一波怨气,汉城内不再显得那么压抑了。 一则传言已经在市井街坊中悄悄传开,人们都说大国贼李庆亿死后,当今大王便准备和破虏军言和了,听说济州岛现在还不缺粮食,有的老百姓已经开始构想着到时候破虏军与王廷做买卖,商人们将粮食运进汉城了。 现在粮比银贵,即使出点高价,只要有米,这些已经饿得受不了的老百姓们感觉也要幸福很多了。 相比起出发去济州岛之前,汉城里愁云惨淡的氛围,现在张炯重新走在汉城的大街上,虽然出门的民众相比饥荒前还是要少很多,但是走在路上的人们看上去都重新看到了生活的希望。 .......... 李庆亿身亡之后,汉党最近在朝中的日子也不好过,许多亲近汉党的官员都开始出现了动摇的趋势,有的人已经开始与领议政郑致和接触,更有甚者想要和山党联系,只是是山、汉两党之间势不两立,闵维重直接回绝了这些想要靠拢过来的汉党官员。 汉党双雄,如今只剩下兵判金佐明一人苦苦支撑大局。李庆亿的死,除了直接让汉党丢掉了刑曹这么一个大型部门之外,最主要是其背后展现出来的国王李棩的态度,着实令汉党上下人心大乱。 此时的汉城,各种势力交错,随着李庆亿的死,在普通老百姓拍手称快的同时,这些势力各有得失,各自有所谋划,事情正朝着越发混乱的方向而去。 .......... 多亏了许积的福,张炯得以入宫面圣,这可是最近一段时间里他的堂兄张炫都没有办法办到的事情。 不过此时张炫也没有闲着,等到许积离开下榻的客栈之后,他最信任的长子许坚很快也离开了客栈,前往张炫的家中。 被人称为国中巨富的张炫,府邸所在地却显得十分低调,或许是担心树大招风的缘故。在一名管家的引领下,许坚在汉城的小巷子里绕了又绕,突然眼前豁然开朗,这便是来到了一片闹市之中的安逸区,环境优雅,气度恬淡。 张炫已经在府门口等待多时,此时热情地上来和许坚问过好,一边攀谈着一边将许坚引入了自己的府中。 虽然张炫在朝鲜够不着两班贵族的等级,但是他府内的装饰却是朝着中原士人靠拢,墙上还裱着一些北京儒学大家的墨宝,即使许坚知道自己今天是要来做什么的,此时看到这么多来自中原的文化,依然是停下来脚步,想要观赏一下。 看到许坚对于这些墨宝很感兴趣,张炫心中也是得意,作为一名对经典和文化不感兴趣的译官,张炫之所以将这些墨宝用心保留下来,并且郑重其事地裱在墙上,为的就是唬住像许坚这种出身于儒学世家的人。 张炫心中想要的效果无疑是达到了,原本在许坚的心中,张炫不过是一个通过出使而谋利的译官,在计划中的地位并不算太过重要,只需要做好背后出钱的角色便可以了。 今天来到张炫府上一看,许坚对于张炫的评价就要抬高了很多个档次,既能够谋利,又有文化素养,许坚认为张炫已经够得上儒商的标准了。 作为常年出使的人,张炫应付和许坚的交谈可以说是绰绰有余了,说起一些在北京城中的见闻,便足以让许坚这个庆尚道出来的地头蛇青眼相待。 就在两人聊得正欢的时候,今天会面的重要人物也来了。 第一百七十三章 秀才造反成不成 许坚毕竟还是年轻,张炫很容易便抓住了他感兴趣的点,和他说起来这么多年来出使北京的一些经历,倒也说的头头是道。 虽然之前仁同张氏依附于许积、许坚等代表的部分南人党势力,但是在这次计划之前,许坚和张炫并没有直接接触过,两人对于对方的印象分别是来自于张炯和许积的描述。 此时相遇,张炫又刻意迎合许坚的喜好,双方很快便亲近了起来。 两人相谈正欢,管家进来传消息,今天会面中的另外几个重要人物——号称“三福”的福昌君、福善君和福平君此时已经接近府邸了。 听到管家的消息,张炫和许坚连忙整理一下自己的着装,毕竟来的都是王室成员,是这次政变计划中相当重要的人物。 ......... 要是没有这几个心怀异心的王室成员的存在,张炫和许坚的政变计划完全不可能实行,毕竟在朝鲜王朝,即使是政变也需要扶持一个姓李的王室,这才能够安抚人心。 历来的政变,即使发起的大臣野心再大,也没有敢于直接推翻王室,另立新朝。 在朝鲜,门阀两班贵族忙于党争,外戚则急于争权,宗室也不能团结起来,这给内部权力政变提供了很多机会。 但也正因如此,朝鲜虽然一直有能够挑战当下王权的势力,但始终没有形成足以推翻王权的合力。毕竟,宗室的力量还是很强大,无论是外戚还是士族,一般都是联合宗室进行政变。 如此一来,即使政变成功,最终也还是朝鲜李氏王族的人坐上王位,不会形成如同中原王朝一样的朝代更迭。 另外,无论是明还是清,都是朝鲜正宗的宗主国。即使朝鲜内部政变成功,他们也得去北京请求宗主国的册封,得不到宗主国认可的朝鲜国王,始终不是真正的朝鲜国王。 因此,在朝鲜政变之后,必须将姓李的朝鲜王族扶上台,这才能够有机会获得大明或者清廷的册封,朝鲜政权的正统性才得以延续。 当初,越南陈朝被内部政变推翻之后,大明很快就出兵攻打,复辟了陈朝,这也让任何想要自立为王的朝鲜政变者们引以为戒。 ......... 福昌君带着自己的两个王弟福善君和福平君来到了张府,张炫和许坚已经在府外恭敬等候了,将福昌君等三兄弟引入府邸后,张炫和许坚纳头便拜。 “两位先生快快请起。”福昌君示意自己的两个王弟上前将张炫和许坚两人扶起来,一脸和善。 虽然此次政变计划中,将要取代李棩登上王位的是福昌君,但是最早给两方牵头的还是他的弟弟福善君。 福善君之前已经结识了许坚,而在今年年初那次最终告吹的燕行使团中,福善君对于译官张炫也有了了解,如此以来,福善君从中撮合,再加上双方本来便有意,这次计划的筹备显得很顺利。 现在,他们在张炫的府上碰头,主要是交流最近的情况,结合最新的情况完善计划中的细节。 几人一阵寒暄过后,终于引入正题,张炫将众人引入自己的大书房,屏退附近的仆人,开始商量起计划的具体实施起来。 福昌君坐于上首,没有怎么表态,而年纪最小的弟弟福平君同样没有轻易发言,似乎三兄弟在来之前已经商议妥当,主要由福善君进行沟通。 这样一来,真正的主角福昌君没有发言,即使福善君在沟通中犯了一些错误,也可由福昌君出面回旋。 不得不说,三福兄弟商量好的这个操作还是很有先见之明的。 很快,福善君就不小心说错了话,气氛一度变得尴尬。 .......... 或许是觉得自己和许坚以及张炫的关系已经十分不错,本性就大大咧咧的福善君方才显得心直口快,一不小心就得罪了人。 当时,许坚谈到自己成功将滞留于庆尚道的禁军统领金太应说服,让金太应也加入到计划之中。 金太应率领着手下直属的禁军,大约有两千多人。同时,南征军解散后回到庆尚道的几千名庆尚道本地士兵,由于兵马节制使赵俊博下落不明,暂时也归金太应掌管。 如此一来,这次的政变计划多了两千余名禁军和数千名的庆尚道军队作为外援,这给众人大大增添了信心。 按照许坚的说法,即使汉城中政变进展不利,他们也可以后退到庆尚道,通过赵俊博率领的部队,先铲除了南人党中的顽固势力,随后据守庆尚道。 “庆尚道两面环海,我们已经和破虏军达成意向,基本上水路安全可保无虞;陆地上则靠近亲近破虏军的忠清道,以及已经被战事拖垮的全罗道,可以说威胁大大降低了。” 许坚说到这里,显得信心十足,进可汉城夺王位,退可庆尚立新君,无论如何都是对于他们有利的。 张炫虽然是这次计划中的钱袋子,但毕竟社会地位不如其他人,此时听到许坚这么一说,人精似的张炫尽管发现了一些过于理想化的地方,但是也不好直接指出来,以免许坚这个公子哥恼羞成怒,使得今天的会谈草草收场。 正当张炫思考着如何才能够委婉地表达自己意见的时候,福善君已经迫不及待地表达了自己的意见:“如此甚好!” “正所谓秀才造反,十年不成。老实说,如果没有军队的支持,这次计划还真没有绝对的把握,那时候我们也不会轻易出手的。” 福善君这番话,本意是在夸赞许坚办事得力,竟然拉来了这么一个奥援,但是这话咋一听起来,却让许坚不太舒服了。 事实上,除了福善君以外,在场的其他人或多或少都感受到了不对。 要知道,在场五个人,福昌君、福善君和福平君是王族,张炫是译官、商人,真正能称得上秀才的,只有许坚一人而已。 如此一来,方才福善君“秀才造反,十年不成”一语,竟然有直接讽刺许坚的意味了。 许坚尴尬了半天,心中还是放不下来这个坎,回了一句:“成不成,得试过了才知道。” 张炫暗地摇头,这俩毕竟还是年轻人啊。 第一百七十四章 毕竟还是年轻 福善君一激动便说错话了,一时间气氛陷入尴尬之中。 许坚尴尬了半天,心中还是放不下来这个坎,驳了一句。气氛非但没有缓和,反而更加尴尬了。 在场的五人中,福善君和许坚之间气氛尴尬,而福昌君和福平君以及张炫三人在一旁其实也同样不自在。 张炫暗地摇头,这俩毕竟还是年轻人啊,本来是一件很小的事情,结果福善君说话时没有考虑周全,而许坚也还是年轻,心高气傲的他没有选择将这个明显是无心之失的话语就此翻过去,而是看似不软不硬的反驳了一句,反而让原本就冷场的情况变得更加严重了。 张炫虽然在心中已经理清了现在这种尴尬局面形成的原因,但是他现在也没有办法开口劝说,因为他的身份同样尴尬。 虽然张炫是这次计划中提供资金的重要角色,同时他的堂弟张炯还是沟通破虏军的人物,但是由于朝鲜传统的等级观念,包括张炫本人此时也不好直接站出来调和。 站在许坚这边,装装样子说一下福善君?这个想法刚一冒出来便被张炫否决了,即使福善君在这次事情中负主要责任,但是他毕竟是王室的成员,张炫一个中人等级的译官,又怎么有底气在这个时候站出来指点福善君呢? 不说福善君的错误,反过来劝说许坚?这也不可行。先不说许坚本来就是无辜中枪的人,就算许坚有错,但是张炫当然不会蠢到试图去教育一个士族大家出来,心高气傲的子弟。 更何况,张炫所在的仁同张氏,此时也离不开许积许坚父子的支持,如果得罪了其中一人,以后日子就难办了。 一旦政变计划成功,那么许积大概率是不会再给仁同张氏好脸色,毕竟这次的政变和许积的计划是完全冲突的。届时,张炫就必须要依靠许坚了。 仁同张氏能否借此政变的计划一举翻身,实现从中人到两班贵族的等级跨越,都寄希望于这次政变以及张炫的身上。 张炫感觉自己压力很大。 ............ 尴尬的气氛仍在继续,但是张炫已经无可奈何。其实他还可以插嘴将内容引回到计划的具体制定上,但这样虽然可以短时间内将尴尬气氛消解,但是最终还是会在许坚的心中留下一根刺。 这根刺一旦埋下,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发。张炫并不想看到这种可能的存在,因此他选择等待。 张炫最终选择等待福昌君出来说句话,毕竟在场的人中,也只有福善君的王兄福昌君有这个地位可以站出来将事情解决。 身为计划中的主角,福昌君有这个责任来处理这样的事务,而同时身为福善君的兄长,福昌君说出来的话也足以让福善君信服。 随着刚才许坚不冷不硬的一句回应,福善君其实也已经反应过来,自己刚才一不小心说错话了。 然而毕竟还是年轻人,福善君虽然意识到错误,但一时半会也不愿意主动道歉,这个时候需要旁边一个合适的人接过话头,给他一个台阶下。 在张炫的眼中,此时坐于上首的福善君正是这么一个合适的人选,接下来就看福昌君会怎么处理了。 这也是一次可以观察福昌君待人处事以及临机应变能力的机会,毕竟在方才的谈话中,福昌君和最小的福平君一直都没有怎么说话,这让张炫很难从中进行判断。 尽管计划已定,在王族中也找不到更合适的合作伙伴了,但是张炫还是希望能够把握机会,多观察一下福昌君,毕竟计划的实施离不开他们的表现,而且如果计划成功,他便将会称为朝鲜新的国王了。 张炫这样想着,悄悄将注意力集中在了福昌君身上。只见福昌君眉头微皱,嘴角抽动了一下,但是并没有说话。 尴尬的气氛仍然在继续。 张炫心中一沉,暗暗叹了口气,正准备开口将话题揭过去,福昌君终于开口了。 .......... “舍弟刚才过于兴奋,一时口误,希望许公子不要介意。”福昌君看着许坚缓缓开口道,随后给自己这个不让人省心的弟弟使了一个眼色。 福善君心灵神会,顺着福昌君的意思道了歉,说明了自己的本意是在夸赞许坚。 其实刚才许坚反驳之后也后悔了,对面怎么说也是王室成员,政变计划还必须得有他们的参与,如果大家撕破脸了都没有好处,听完福昌君的解释和福善君的道歉之后,许坚也乐得顺着台阶下,大方地摆摆手,承认自己刚才有些敏感了。 尴尬的气氛总算是结束,大家重新回到了正常的计划讨论中来。 方才福昌君说的话中规中矩,虽然没有很巧妙,但是总体上而言也指出了福善君的错误,并且以口误为理由维护了福善君的面子。 张炫刚刚沉下去的心总算是重新慢慢升上来了,原本正在慢慢流失的心气也在重新找回来。 尽管福昌君刚才开口劝解的时机依然不能令张炫十分满意,但是既然已经没有办法改变合作的伙伴,张炫只能够选择眼光放长远一点了。 毕竟他们还算是年轻,还有成长的时间。 将整个仁同张氏的希望背负在自己的身上,张炫此时即使无奈,也只能选择接受。 ......... 众人继续开始讨论起计划的内容。 观察到气氛已经完全缓和,年轻人们似乎已经忘记了刚才发生的不愉快,张炫终于找到机会来说自己的想法了。 “金太应已经答应参与计划,可以说我们成功的把握又大了许多。”张炫现在说话都得想好了再说,生怕哪个措辞问题又引起一阵气氛的尴尬,“接下来我们要努力的方向有两个。”“第一是想办法将金太应调回汉城,这样他就可以光明正大地率领手下的两千禁军入城,届时我们在宫城内外里应外合,大事可成!” “第二则相对稳妥,那便是我们提前离开汉城,到庆尚道自立,宣布讨伐李棩。在庆尚道起兵的好处方才许公子也说了,麻烦一点的便是怎么将家族和资金转移,同时还要处理好与南人党其他部分的关系。另外,金太应手下两千禁军,家人多在汉城,届时也是一个不稳定因素。” 张炫虽然在几人中地位最低,但是见识却比他们丰富多了,此时说得是头头是道。 第一百七十五章 孤也不是傻子 虽然在几人中的地位最低,但是张炫这几十年来一直往返于北京和汉城,所见过的世面比福昌君和许坚等王室子弟以及世家子弟要多上不少,这个时候张炫洋洋洒洒说着自己的见解,看上去确实头头是道。 “其实还有第三个可能,”介绍了留在汉城政变和出走庆尚道的两个方案之后,张炫的感觉也上来了,继续说道,“那就是两手准备,留在汉城一部分,另一部分则提前到庆尚道。” “一旦事成,在庆尚道的军队便可入汉城勤王,而万一事败,我们的计划也不至于完全覆灭。” “只是,这样就需要分散我们的力量,而且双方的沟通必须保持十分畅顺才行。” 张炫并没有明确指出来谁应该留在汉城,谁应该前往庆尚道,毕竟这话说出来容易得罪人。再者,这个第三方案,其实在张炫的心目中并不是最优解,这也是他将这个方案留到最后说的原因。 不过,出乎张炫意料的是,福昌君倒是比较认同他提出来的第三个方案,认为这样比较稳妥。 福昌君一般不表态,因此他的表态反而更有力度,既然福昌君已经这么决定,张炫也不好再反对,毕竟这个方案也是他自己提出来的。 在这个方案的基础上,众人进一步讨论了方案实施的细节,同时划定了各人的职责——福昌君、张炫留在汉城,福善君、福平君和许坚回庆尚道。 一开始张炫还有些担心,福善君和许坚两人之间能不能互相接纳,但是很快他就看到两人兴奋地讨论着到庆尚道之后的计划,一副其乐融融的样子。看到这样的情形,张炫也解开了疑虑,或许是年轻人气头上来得快,平息的也快吧。 现在的张炫倒是对福昌君刮目相看,当初既然选择了参与政变计划,张炫自己是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了,但没想到福昌君也有勇气,留在汉城等待时机,而将自己的两个弟弟送到相对安全的地方去。 看到大家的表现,张炫心中多了几分安定,信心也提高了不少。 虽然大家都有政治投机的成分,但想要最终成功,只有投机意识而没有牺牲精神,那是万万不行的。 计划基本确定之后,时间也不早了。 许坚最先告辞,算算时间,许积和张炯应该也从宫中出来了,许坚需要赶在他们回到客栈之前先行回到客栈等候,这样才不会在许积面前引起猜疑。 要是让许积知道许坚正千方百计地走一条和自己完全不同的道路,那许坚恐怕就得出师未捷身先受困了。 .......... 在熟悉道路的张炫府里的管家带领下,许坚抄近道回到了客栈,甚至还有时间换了一件衣服,捧起一本书,泡了一杯热茶,一副悠然等候的样子。 许坚的目光虽然停留在纸张上,但是心神早已经飘到了千里之外,想着回到庆尚道之后,他应该如何接应上福善君和福平君兄弟,想到应当如何和金太应沟通交流出兵时机,想到万一福昌君和张炫在汉城的行动失败之后,接下来应该如何去做。 在自己独处的这一点点时间里,许坚想了很多很多。 “许公子,我们回来了。”不知道过了多久,张炯的招呼声将许坚从思考中拉了回来。 一旁的许积似乎有些不满意,责备道:“一天天的想什么,刚才唤你都没听到。” 许坚连忙站起身来迎接自己父亲,问起此次进宫的情况。 在宫中和国王李棩说了很久,许积只觉得口干舌燥,而且他此时的精力也没有三十年前这么好了,坐着只顾喝水,一时间也没有回应许坚的关心。 看到许坚站在父亲身旁没有得到回应,看上去颇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张炯连忙出来解围,向许坚详细说了这次进宫的情况。 相比起许积,张炯自然知道许坚问起进宫后情况的真实目的,因此在介绍的时候讲得很详细,其实就是在许积的眼皮子底下沟通情报了。 .......... 总的来说,这次许积和张炯的入宫之行还是十分顺利的。 国王李棩在内殿接见了两人,详细询问了破虏军提出来的和谈要求。 李棩尤其关注济州岛目前的情况,张炯也没有夸大,基本如实地汇报了他在济州岛那几天中的所见所闻。 破虏军兵力和军事上的部署,张炯并不十分清楚,自然也没有办法向李棩说明。但是仅仅从张炯对于济州府城以及济州岛上普通村庄的情况描述上看,这个一个月多前还在经历战事的地方,正在快速地恢复生机。 别的不提,单纯只是粮食供应充足这一条,就足以让李棩心生羡慕了。 了解到破虏军主要从日本采购粮食之后,李棩颇有些心动,但考虑到国内对于日本的态度,这事也没有办法实行。 与百废待兴的济州岛和事业草创的破虏军不同,李棩现在治理的是一个已经有数百年历史的王朝,许多历史的因素束缚了他的手脚。 比如以国家名义向日本购粮,这一点是绝对不可能实现的,因此李棩最多也只是思考如何利用商人来作为中转商,向日本购粮。 然而朝鲜的对外贸易,除了向明、清的朝贡之外,基本上很少有其他的形式,至今更是没有形成专门从事外贸的商人团体。 听了张炯的描述,李棩虽然知道这是一个好点子,但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饥荒问题的解决,除了等待天公开恩之外,或许就只剩下向清廷求助这一招了。李棩将饥荒的事情先放下,重新开始谈起和谈条件来。 “首先承诺互不侵犯。”李棩心里也已经打好了腹稿,其实听了破虏军的要求,李棩心中也比较满意,此时只是争取更多利益而已,“其次,遣返从忠清道、全罗道和庆尚道逃到济州岛的民众。” 张炯显得有些意外,抬起头看了一眼李棩,随后又连忙低下头来。 “呵,寡人不傻。”李棩看到张炯的反应,内心冷笑。 李棩其实对于边境的这些逃民现象一清二楚,只是现象太过普遍,存在官民心照不宣的现象,直接下禁令作用不大,处理官员又打击面太广,便只好睁只眼闭只眼,现在正好拿出来作为和谈的条件。 第一百七十六章 孺子不可教 李棩其实对于地方上的一些行为都一清二楚,比如部分地方官员对于逃难到济州岛的饥民采取睁一只眼闭只眼的态度等等,李棩早已经收到了有关方面的情报。 只是,考虑到目前朝鲜国内严峻的形势,李棩尽管心中不满,但是却不敢轻举妄动,毕竟边境安稳是目前李棩心中最关心的事情,凡是有一点刺激地方的举动,李棩都要三思而后行。 忠清道亲近破虏军的态度已经十分明显,然而李棩始终没有对此做出表态,这也是面对地方大族的妥协,以及维持暂时稳定的无奈之举。 因此,此次边境饥民成批量潜逃的事情,李棩虽然已经掌握相关情况,但是只能暂时搁置,就如同那些边境官员对于饥民的态度一样,李棩对于这部分的边境官员同样采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 现在有了这么一个与破虏军谈条件的机会,李棩自然是不能放过,虽然不能对官员进行惩罚,但此时李棩认为自己可以争取换回来这些逃过去的民众,避免破虏军治下人口的进一步壮大,最后成尾大不掉之势。 同时,如果破虏军答应了李棩提出的这个条件,将至少一部分的饥民遣返回朝鲜国内的话,对于地方官员同样是一次震慑。 别看王廷似乎没有发现,一直对于饥民潜逃的事情没有过问,其实国王李棩对此可是一清二楚! .......... 李棩的算盘打得还是很好的,这个提议一方面可以削弱破虏军的势力,另一方面也可以震慑一部分地方官员,可以说是一石二鸟之计。 事实上,当时在场的许积听了,甚至还觉得大王提出来的这个要求有些低了。只不过许积当然不会劝李棩再争取更多的利益,毕竟在许积的心目中,借着这次和谈成功一举让自己乃至南人党翻身,重新回到王廷的权力体系之中,这才是重中之重。 现在看来,国王李棩对于这次与破虏军之间的和谈也十分重视,以至于不惜开出这种几乎白给的条件。国王李棩的积极态度,令许积对于这次和谈的最终成功有了更大的信心。 相比起一旁激动的许积,张炯对于大王的这个提议能否实现,心里倒是没底。当时在济州岛的时候,张炯可是亲眼看到破虏军是如何将投奔过来的饥民纳入军队和分配到各地,可以说是尽快让他们融入济州岛之中。 为了吸纳这些饥民,破虏军还在一些地方贴上了“弃暗投明”的字样,一语双关,让这些原本是因为谋生而来的饥民们感受到自身的价值,加快他们对于济州岛和破虏军的认同感。 张炯是不太相信,李逸澜会做出尔反尔的事情,将这些来济州岛谋生,并且正在加快融入济州岛的民众又重新遣返回去。 只是,张炯虽然心中对于李棩的这个提案不太认同,但是他却并没有提出来。毕竟他只是一个普通的译官,如果不是要依靠他了解济州岛的形势,张炯根本没有机会进宫,更别提当面对于国王的提案说出反对意见了。能不能成功,张炯根本无法保证,而一旦失败,很可能还会引起国王李棩的反感。 再说了,张炯现在表面上正在宫中听着国王李棩和许积在讨论着与破虏军议和的事情,但是事实上他是参与到了政变的计划中,因此和谈成功与否,根本不在张炯关心的范围之内。 ......... 李棩和许积还在讨论着和谈的内容,并没有留意到张炯此时到底是什么想法,事实上他们也根本不在意张炯到底在想什么,在他们的眼中,张炯不过是一个中间给他们传话的人罢了。 李棩和许积商谈着,决定给破虏军送一个好处——从破虏军那里购粮。 没错,虽然这个事情实际上是为了解决目前朝鲜国内严重的粮食紧缺问题,但是李棩却决定换一个说法。 毕竟,从破虏军这里买粮食,还可以给破虏军增加财政收入呢。 要是一个丝毫没有政治经验的百姓听到李棩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可能会感到有些荒谬,我们的国王就这水平?要知道,粮食问题可不是能够随便拿来开玩笑的事情,这可关乎到无数老百姓的生命。 朝堂上的许积和张炯当然知道,李棩不会如此愚蠢,此时这种说法更多是一种谈判上的策略。 尽管如此,张炯心里还是在暗暗嘀咕,在使团工作了这么多年的他,知道李棩的这种说法并不是一种最好的谈判策略,反而有可能激怒破虏军,导致这个项目无法成功谈判下去。 ......... 客栈内,听了张炯对于方才宫中发生事情的叙述,许坚也听出来了其中的不妥,但是正如张炯的心思一样,即使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许坚也不会主动提出来,他心里其实无比期盼国王李棩和破虏军的谈判破裂,这样一来,破虏军就只能加入他们的政变计划中了。 许坚和张炯心照不宣地对了一个眼神,随后也不再发言,只是安静地站在父亲许积的身边,在方才张炯转述的时候,许积一直坐着喝茶,并没有表态。 等许积喝完一杯茶之后,许坚连忙上前,重新泡上一杯。 正泡着茶,许坚的手突然被许积狠狠拍打了一下,滚烫的茶水飞溅出来,烫到了许坚的手。 许坚忍着手上的疼痛,不满而又无辜地看着自己这位严肃的父亲,不知道哪里又得罪他了。 许积缓缓站起身来,说道:“你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嘛?” 实际上,在刚才短时间内的快速思考之后,许坚已经知道自己的老父亲为何突然发作了。 在许坚看来,李棩关于粮食的提案有明显的不妥之处,张炯作为译官看不出来也就算了,自己最看重的儿子许坚竟然也没有发现,这实在是令许积太过失望。 许坚装作一副刚刚想到的样子,一脸懊悔地指出来方才李棩提案中的不妥之处。 “孺子不可教也。”许积摇了摇头,茶也不喝了,转身回到了内室。 第一百七十七章 一切都好 许积觉得自己的儿子反应实在是过于迟钝,茶也不想喝了,甩手回到了内室,只留下许坚和张炯两人尴尬地站在原地。 刚才被许积连烫带骂,许坚此时定定地望着父亲离开的背影,仿佛已经成为了一座雕像。 站在一旁的张炯,倒是敏锐地观察到了许坚的拳头攒紧了又重新松开,也不知道是在忍受着方才被滚烫茶水烫到带来的疼痛,还是在忍受着父亲对于自己的不理解。 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张炯察言观色,知道现在不太适合留在这里,借口下去给许坚寻药涂手,张炯三步并作两步地离开了客间。 在客栈老板那里了解到有专门治疗烫伤的药膏,张炯买下来,又连忙跑上楼,准备给许坚涂药。 过了这么一会,许坚看上去已经比方才平静了不少,客气地接过来张炯的药,许坚说道:“时间也不早了,张奉事早点回家休息,这个我自己解决就行。” 听了许坚的话,张炯倒是一愣,回过神来后,连忙拱手行了一礼,随后退了出去。 .......... 出了客栈,张炯反而感觉无处可去。 回家?刚才许坚让张炯回家休息的时候,张炯便明显地愣了一会。妻子儿女都已经送到济州岛上了,即使回到家中,也早已经没有了家的氛围,只剩下空荡荡的屋子,反而容易产生睹物思人的情绪。 回家是不可能回家的,但眼看着宵禁的时间又快到了,张炯无奈之下,只好转身又回到了客栈之中,在客栈老板诧异的目光下,要求再开一间房。 躺在客栈的床上,张炯一时间也无法入睡,翻来覆去想着有的没的。原本张炯以为,自己回到汉城之后会有亲切的感觉,毕竟从小跟随父亲在这里长大,张炯早已经把汉城当作了自己的第二故乡。 可是,直到今天张炯才意识到,即使回到了汉城,他也再也找不到当初的那种感觉了。对于张炯这种人来说:家人在处,才是吾乡。 ........... 张炯的“思乡病”并没有持续很久,因为他很快便踏上了前往济州岛的又一次旅途。这一次,和他同行的还有许积。 为了能够促成王廷和破虏军之间的和谈,许积可以说是不遗余力,留下儿子许坚待在庆尚道家中,自己则不辞劳苦亲自前往济州岛,为的就是更好的进行沟通,争取和谈的早日实现。 在许积看来,南人党能否翻身,成败在此一举了。尽管在南人党内部还有许多大人物,并不支持许积促成和谈的行动,但是许积认为,等到和谈成功之后,随着国王对于南人党成员的重新启用,这些现在持反对意见的人最终也会改变想法的。 许积万万不会想到,自己的儿子虽然同样有为南人党翻身而出力的抱负,但是两人选择的路径将会天差万别。 在横渡济州海峡的船上,看着许积一脸踌躇满志的神情,张炯的内心也不再有什么波动了。经过这些时日下来,张炯算是看明白了这对父子之所以会最终走向完全不同道路的原因——许积对于儿子的教导方式很显然存在着严重的问题。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张炯也懒得掺和这对父子之间的家事。现在他的心思早已经飞到了济州府城,飞到了自己的妻子和儿女身边。 不知道这段日子里,他们过得怎么样?李逸澜有没有遵守当初的承诺,好好对待和培养三个孩子?带着满腔的思念,张炯再次踏上了济州岛的土地。 .......... 日新月异。 这是张炯对于济州岛发展的感受。 在许积知己知彼的想法指导下,在和破虏军接洽的时候,许积提出来这次登陆的地点,选在了近段时间大名鼎鼎的旌义港口。破虏军方面也没有阻止,爽快答应了这一要求。 当许积和张炯到达旌义港口时,看到的是成片的商船,满载着各种货物。岸上,商人、水手、劳工以及当地的百姓填满了港口的陆地,在往来的人之中,甚至还能看到一些白面绿眼的面孔,或许是来自泰西的人。 负责迎接许积和张炯一行人的,是许积的老朋友宋时烈,以及一直在旌义县城镇守的方治。 许积虽然是传统士族大家出来的儒者,但也看得出来旌义港口此时的繁华景象,这是许积在朝鲜从未见过的。 此时此地,当许积再次见到宋时烈,两人的身份都已经发生了变化。许积借着负责和谈的机会,重新回到了朝鲜的政治舞台之中,而当初率领西人党在大论争中取得胜利,一统朝政的宋时烈,则已经成为了王廷的敌人。 许积感慨万千,半晌才说道:“得一貌而可略知全局。从旌义的情况来看,济州的百姓有福了。” 宋时烈心里微微有些尴尬,毕竟当初他可是旗帜鲜明地反对将旌义港口交给郑氏运营,认为这是丧权的表现,但现在的发展已经证明,宋时烈当时的想法还是过于片面了。 尽管心中有些不好意思,但宋时烈的脸上已经浮现出了一丝骄傲而自信的神色:“正所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破虏军顺应天意,反清复明,铲除奸臣,故而也能够得到多方协助,一飞冲天。而济州百姓选择弃暗投明,拥护破虏军,今天的美好生活也是对于他们的回报。” ......... 许积和宋时烈久别重逢,分别代表了谈判双方不同的利益,此时表面上一片其乐融融,实际上却是暗地里较劲呢。 这一边,张炯倒是没有心思听两位大儒唇枪舌剑,此时的他满脑子都只剩下自己的家人了。只是来迎接的队伍中,除了正在和许积较劲的宋时烈外,再没有张炯熟悉的身影,张炯心中虽然有千百般思念,此时也只能将其按在自己的肚子里。 就在张炯魂不守舍的时候,方治走到了他的身边,主动和他攀谈起来。 聊着聊着,张炯随口问了一句:“目前济州的情况如何,应该没有出现饥民吧。” 方治笑道:“济州?一切都好。” 张炯一愣,因为他分明听到了方治在“一切”这个词上,特意加重了读音。 第一百七十八章 千呼万唤始出来 正当张炯内心焦急地思念着妻儿,无心考虑许积和宋时烈两位大儒之间的唇枪舌剑的时候,方治主动找上来和张炯攀谈。 张炯正应付着方治,随口问了一句最近济州岛上地情况,没想到方治却借着这个机会告诉了张炯他家人的情况——一切都好。 张炯第一时间明白了方治话语中的意思,惊讶地看着方治。方治自顾自说道:“我最近主要负责旌义这一片,其实对于济州府城的情况也不算很清楚,这都是李逸澜提督让人过来告诉我的。” 虽然张炯和方治两人用的是汉语交流,周围人中包括许积都听不懂,但是为了稳妥起见,方治还是用一种类似于暗语的话语给张炯报了平安。 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了下来,张炯感激地看了方治一眼,如果不是现在附近人多嘴杂,张炯都想郑重给方治行一个大礼了。 对于已经经历过一次失妻丧子之痛的张炯而言,在他的心目中没有什么比自己的妻子儿女还要更加重要的了。 ............. 许积和张炯先是被安排在旌义县城待了一天,随后在宋时烈和方治的引领下,前往济州府城与李逸澜和其他的破虏军高层会面。 经过这段时间的恢复和发展,再加上粮食的供应没有出现问题,济州岛上一片繁荣发展的局面。之前没有亲眼见识过济州岛发展的许积,一路上看着欣欣向荣的情景,也是面露感慨。 相比起朝鲜半岛上目前饥民遍野的情况,济州简直就是人间天堂了。看到这里,许积脸上的感慨又化作了不安。 关系和谈成功与否的因素,除了双方的诚意,提出的条件,负责商谈的人选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衡量指标便是双方的发展情况。 相比起破虏军此时发展势头一片良好的情况,此时的朝鲜国内反倒是问题重重,许积叹了口气,知道自己这次前来负责的和谈恐怕不会这么顺利了。 ......... 到了济州府城之后,许积和张炯等人没有第一时间得到破虏军提督李逸澜的接待,用负责护送他们的方治的话说,李逸澜提督此时正在南边的港口巡视,需要过两天才能回来。 借着这两天休息的机会,张炯找到机会离开了许积以及其他从朝鲜国内过来的同行者,在方治的引领下来到了自己妻子儿女住的地方。 在李逸澜的特意关照下,张炯的妻子尹氏和三个子女被安排在了济州府学旁边的一个小巷子里,环境清幽,闹中取静,可以说地段是非常之好了。 同时,李逸澜也没有忘记这些小孩子的学习,长子被安排进了济州府学,两个女儿则有从忠清道过来的儒生教导,虽然说未必有当初张炫给他们在汉城安排的教育质量如何之好,但是在济州可以说是最顶尖的了。 张炯看到妻子和孩子们都接受了良好的待遇,知道李逸澜确确实实信守了当初对自己的承诺。正所谓拿人的嘴软,吃人的最短,尽管张炯从来没有表态加入破虏军,但此时他准备尽可能地给破虏军提供更多的消息。 此次和许积一起来济州岛,张炯除了给许积担任翻译的工作之外,还有一个在他看来更为重要的任务,那便是向破虏军传报福昌君政变计划的消息。 只是现在李逸澜暂时还不能回到济州府城,而张炯又担心其他人无法决断,因此干脆等到过两天李逸澜回到府城之后再进行汇报。 ......... 张炯在济州府城享受了两天与家人待在一起的欢乐时光,而许积则在宋时烈的带领下将济州府城逛了几遍,除了一些军事上的机密之外,许积基本上对于济州府城的情况有所了解。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在许积看来,这次和谈,就如同几年前的大论争一样,都是关乎南人党前途命运的重要时刻。 一旦把握住这次机会,南人党就将从禁锢中挣脱出来,重新涉足王廷政治,回到朝鲜政局的中央。而一旦失败,南人党就得继续潜伏在庆尚道一隅,等待下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的机会。 临近李逸澜回到济州府城的日子,许积心中竟然有些紧张了,作为一个在朝鲜政坛上活跃了数十年的老人,这种情况在许积身上可不多见。 现在李逸澜可以说是承载着许多人的希望。 张炯想要见到李逸澜,当面向他表示感谢,同时有些政变计划中的最新进展,也需要和李逸澜当面汇报通气。 许积也迫切地想要见到李逸澜,早一日见到李逸澜,就有可能早一日争取到和谈的达成,那么整个朝鲜将会更加早的恢复正常秩序,而南人党也将会更早一点重新回到政坛中心。 ........... 千呼万唤始出来。 在许积和张炯等人望眼欲穿之际,破虏军提督李逸澜总算是回到了济州府城。 和他一起回到济州府城的还有破虏军中的另一个重要人物,已经在破虏军威武镇正统领职位上待了一个月的曾胜。 只不过,两个人的神情都不太愉快,看上去遇到了什么麻烦事。 .......... 十天前,还在济州岛北岸镇守的曾胜被李逸澜调回济州府城,曾胜原以为李逸澜是想要他负责军中新加入士卒的训练,但是李逸澜却摆了摆手,“训练的事情已经不再需要你操心了,这次是让你来和我一起去猊来里浦口走一趟。” 原来,猊来里浦口传来了新的消息,林寅观从日本带回来了一个朝鲜人,这个被林寅观带回来的朝鲜人说出了一件令大家感到吃惊的事情。 事关重大,李逸澜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将曾胜也招了回来,一起去猊来里浦口,到林寅观的商船上询问具体情况。 “当初赵俊博率领的那一支奇袭部队?”听到李逸澜简单的叙述,曾胜第一时间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尽管当初旌义阵地守卫战的时候,曾胜并不在现场,但是后来也了解到了当时的一些具体情况,其中最令人注意的,就是赵俊博和他手下一千名奇袭士卒的离奇消失。 第一百七十九章 和谈进行时 听了李逸澜简单一说,曾胜很快便意识到了事情的重要性。 当初赵俊博和他的一千名奇袭士卒准备进攻猊来里浦口,即使当时旌义港口已经是危在旦夕,但是李逸澜依然顶着压力调了数百人过去增援,没想到最后却是白跑一趟,因为赵俊博和他的下属士兵们根本没有出现在猊来里浦口。 原本破虏军还认为这是赵俊博的疑兵之计,但是过了几天之后,他依然没有出现,这时大家才知道,赵俊博和他的一千士卒是真的消失在了茫茫大海之中。 赵俊博的消失,给南征军带来的影响还是颇大,身为庆尚道兵马节制使的他,是南征军在战争中失去的最高级别将领。 除此之外,赵俊博的失踪还给此后的局势带来了连锁反应。 由于赵俊博生死未卜,再加上最近一段时间李棩对于地方上无论是政务还是军务似乎都不太上心,因此赵俊博的庆尚道兵马节制使的身份还没有被人顶替掉。 但是,职位虽然还保留着,实际上庆尚道的兵马指挥权却落在了金太应的手上。作为王廷的武官,金太应在级别上足以压制庆尚道的其他武将,不愿意回到汉城继续被白昊宪压制的他,选择带领自己手下的三千禁军,以及南征军解散之后回到原驻地的那些庆尚道士卒一起来到了庆尚道,就此安扎下来。 初来乍到,金太应并没有展现出从汉城来的高傲姿态,反而是积极融入了庆尚道当地的官僚体系之中,包括对于当地南人党的势力,金太应也是主动靠拢。 最终,金太应和许坚走在了一起,金太应以自己手下的兵力作为资本,入股了福昌君、许坚和张炫等人的政变计划中,给政变计划带来了进可攻退可守的良好局面。 .......... 李逸澜和曾胜两人紧急赶赴猊来里浦口,登上了林寅观的商船,见到了那位被林寅观从汉城带回来的朝鲜人。 准确地来说,这是一名来自前南征军士卒,也是当初被赵俊博带去奇袭猊来里浦口的奇袭士卒中的一员。 当林寅观在日本看到他的时候,他正在港口当苦力,或许是留意到林寅观是从济州岛来的,这名朝鲜人开始大喊大叫,最终成功引起了林寅观的注意,一番询问之后,林寅观很快意识到了事情的重要性,当天连原计划采购的粮食数目都没有足量,便带着商队回到了济州岛。 林寅观出于保密的考虑,并没有在人多眼杂的旌义港口登陆,而是稍微绕了一下,来到了他相对更为熟悉的猊来里浦口,随后第一时间派人通知了李逸澜。 也不知道这个可怜的朝鲜人在日本遭受了多大的委屈,按理来说,他身为南征军的士卒,和破虏军乃是敌人,但此时见到李逸澜和曾胜两位破虏军的高层将领,他却像是见到了亲人一般,直接跪倒在地,一五一十将跟林寅观说过一遍的话重新复述给了李逸澜和曾胜。 ............ 当时,赵俊博不耐旌义港口久攻不下,而且自己一直被郑致和安排在后方,没有办法参加到前线的战斗中,立功心切的赵俊博最终主动请缨,大约有一千余名士卒,离开了南征军大部队,乘船南下偷袭猊来里浦口。 事后看,赵俊博的计划其实有成功的可能,毕竟当时在猊来里浦口驻守的林端和金耽仁都没有指挥作战的经验,而且手下的士卒不过数百,即使加上李逸澜紧急驰援的数百人,猊来里浦口也未必能够挡住赵俊博率领的一千人。 但是,人算不如天算,赵俊博这次率领的船队,最终遇上了和李逸澜、林寅观等漂流人当初的遭遇——暴风雨。 海上的暴风雨很多,其实赵俊博遇上的这一次相对而言还不如李逸澜经历的那一次如此狂暴,但无奈朝鲜水师已经多年没有经历战斗,让他们在济州海峡作战或者跟随大部队一起移动到旌义港口,或许还没有问题,但是当他们进入真正的外海时,难免显得有些手忙脚乱。 再加上庆尚道的水师已经多年没有在济州岛附近的海域航行,出发的时候也是赵俊博临时起意,毫无准备,此时对于周边的海域情况可以说是一窍不通。 要是风平浪静,或许还能够顺着大致的方向到达猊来里浦口,但是遇上暴风雨,赵俊博等人就抓瞎了。 赵俊博麾下的战船,在暴风雨中损失惨重。 眼前的这个可怜的朝鲜人,所在的战船便在暴风雨中触礁沉没了,幸亏当时他机灵地抱起了一片木板,这才随风飘到了日本的大地上。 “其他船只呢?”曾胜焦急地问道。 “不知道,”前南征军士卒一脸茫然地摇摇头,“我在日本也在打听,但是一直没有听说有朝鲜的战船飘到日本。” 林寅观在一旁也证实了这一点。 赵俊博的下落依然不明。 ........... 回到济州府城,李逸澜依然是眉头紧锁。 “可能赵俊博麾下的其他几艘船只,同样在暴风雨中被破坏了,故而没有飘到日本。”看到李逸澜的神情,曾胜安慰道,“再说了,即使他们运气也好,侥幸不死到了日本。此时战事已定,他们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半晌,李逸澜摇摇头,但紧接着又点点头:“希望如此吧。” ............ 当许积和张炯见到李逸澜的时候,李逸澜的神情已经恢复了平静,仿佛一切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战事的锤炼,让原本白白净净的李逸澜显得更加粗糙,但同时又增添了几分成熟。 或许正是因为这样的原因,在许积眼里,相比起年纪相仿,但是长期待在宫中的朝鲜国王李棩,李逸澜看上去更像是一个领导者。 许积心中又叹了口气,但嘴上却没有停下来:“正所谓合而共赢,无论是为百姓安居乐业,不再受战争困扰,还是为了破虏军的长期稳定发展,和谈都是十分有必要的。” 李逸澜笑道:“许先生言之有理,我们破虏军从来不是好战之徒。只是不知道国王是否答应了我们的条件?” 听了李逸澜这番话,许积面露难色。 第一百八十章 出乎意料 李逸澜有心事,因此在与许积商量和谈事宜的时候,也不像之前一般循序渐进了,简单寒暄过后便直入正题。 看到李逸澜身上与养尊处优的国王李棩上的气质完全不同,许积心中已经是叹了口气,但嘴上却没有停下来:“正所谓合而共赢。。。。。。” 听许积洋洋洒洒说了一大堆之后,李逸澜便笑着问起国王李棩是否答应了破虏军提出来的条件。 听了李逸澜这番话,许积面露难色,一时间没有说话。 看到许积的反应,李逸澜并没有太过吃惊,毕竟当时破虏军提出来的要求挺高的,如果朝鲜国王李棩不答应也很正常。 在破虏军提出来的要求中,除了双方签订停战协定之外,还包括让朝鲜王廷承认济州岛归属破虏军掌控,虽然可以在名义上仍然作为朝鲜领土的一部分,但是实际上朝鲜王廷不得向济州岛派遣任何军队和官员。 另外,破虏军还要求朝鲜王廷释放当初进攻李庆亿府邸的汉城民众,并且将下落不明的李瑞找出来,如果李瑞真的侥幸不死,朝鲜王廷需将其送到济州岛,接受破虏军和济州百姓的审判。 只有在此基础上,破虏军和朝鲜王廷才有和谈的可能。 事实上,李逸澜本来就没有把和朝鲜王廷之间的谈判放在最首要的位置上,因此当时提出这么多要求,实际上也带着考验诚意的意味在里面。 李逸澜自己也知道,破虏军提出来的要求虽然不至于严苛,但是相对来说还是比较高的,比如无罪释放进攻李庆亿府邸的民众,以及将李瑞找出送到济州审判,这事实上是在要求朝鲜王廷承认自己之前的错误,包括对于漂流人的态度以及悍然发动对破虏军的战争等等问题。 此时看到许积面露难色,李逸澜心里也是早有准备。 “如果你们大王不同意的话,其实也是可以理解的。”李逸澜看得很开。 ......... 许积迟疑了一下,这才说道:“大王虽然感觉为难,但是倒没有回绝,只是他也提出了几个要求。” 不得不说,许积这一招还是挺管用的,这话一说出口,李逸澜当然得接下去:“噢?愿闻其详。” 事实上李棩当时并没有怎么犹豫,便答应了破虏军提出来的几个要求,只是许积为了增加点谈判的空间,刚才故作迟疑,这让便可以顺理成章地说出来李棩的要求。 许积在内心快速衡量了一下,思考了一下李棩当时提出来的两个要求。 在许积看来,李棩提出来有关开放贸易,让朝鲜王廷可以通过破虏军采购粮食的要求,是这次谈判的重中之重。 毕竟,现如今朝鲜国内饥荒严重,国王当然要优先解决民众最迫切想要解决的温饱问题。 但是,这个要求其实十分难以实现。 尽管破虏军和朝鲜王廷正在进行和谈,但是双方毕竟目前还是敌对关系,想必破虏军会乐意看到朝鲜国内因为饥荒而弄得焦头烂额,而如果开放贸易,等到朝鲜王廷通过采购而来的粮食逐渐解决了国内的饥荒后,说不定双方就要重新开战了。 当时李棩提出来这个要求的时候,许积便在内心暗暗嘀咕,只是国王李棩好不容易重新给予他信任,许积也不好直接反对,只能是到了济州岛之后伺机而动。 回到客栈,许积还因为自己的儿子许坚没有听出来国王李棩这个要求的不妥之处,发了一通肝火呢。 .......... 相比起国王李棩的这个要求,许积认为遣返饥民的要求可能相对更容易实现。 根据许积的了解,由于饥民的涌入,再加上日本当地粮价的逐步抬高,目前破虏军内部资金也只是勉强维持粮食的供应,对于其他方面很难投入钱财力量。 破虏军遣返饥民,一可以减轻岛内的粮食压力,二可以得到朝鲜王廷支付的银两,三可以给朝鲜国内重新增加饥民,可以说是一举多得的好事情。 当然,不排除破虏军不舍得将这些大量的人口重新送回朝鲜国内的情况,但是相比起开放贸易之后,双方的和平局面可能就此改变,许积认为还是遣返饥民的要求相对更容易实现。 确定了事情的主次顺序之后,许积决定用先难后易的方式,改变一下当初李棩提出来的顺序。 先谈最难实现的那件事,随后再谈容易实现的事情,这样李逸澜在权衡的过程中,便会答应下来那件相对容易的要求,这样一来至少在今天的会谈中定下来一件事。 剩下来的那个最难实现的要求,在接下来的几天中慢慢磨,做出一些让步,尽量完成即可。 做出了这个决定之后,许积便开始谈第一个要求,也就是要求破虏军开放贸易。 许积认为这个要求相对来说最难为破虏军接受,他已经做好了被断然回绝的准备。 ......... 张炯作为本次和谈的译官,在他将许积的第一个要求翻译出来的时候,心中同样也是没有底。 李逸澜听了许积的这个要求,没有着急表态,先是和曾胜、宋时烈、柳馨远等其他几人对了一下眼神,自己又沉思了一会,说道:“我想许先生你也知道,开放贸易,现阶段对于双方或许有利,但是长期来看则未必有利于我们之间的和平。” 许积心中一沉,李逸澜的回答并没有出乎他的意料,事实上换许积自己站在李逸澜的位置上,估计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尽管心中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但是许积还是想尽可能地争取一下,不说别的,这个时候争取地越多,李逸澜回绝地越多,待会许积提出第二个要求的时候就会更加有利。 正当许积考虑清楚,准备开口的时候,李逸澜倒是发话了:“不过,虽然现在这个要求很难接受,但是或许可以进一步完善。” 许积难以掩饰自己的吃惊,李逸澜竟然松口了? 难道这位年少有为的汉人提督,竟然目光短视至此?为了眼前的利益而不顾日后的和平? 第一百八十一章 与众不同的思维 许积认为想要破虏军开放贸易的要求基本上今天是不可能实现了,正准备象征性地挽救一下的时候,李逸澜反倒开始松口了。 许积脸上的震惊几乎难以掩饰,在许积看来,李逸澜没理由会在这个条件上让步的才对,除非破虏军明确不进行粮食买卖。 李逸澜自己方才也说了,这事从长期来看,对于双方保持和平都是不利的,为什么这个时候又回心转意了呢。 尽管心中疑惑,但既然李逸澜主动伸来了橄榄枝,许积当然不会放过这么一个好机会,他特意强调了一下,粮食交易是朝鲜王廷的底线,必须得有。 “当然,只不过我们需要提成。”这次李逸澜毫不犹豫地同意了许积提出来的要求。 突如其来的幸福,让许积一时间有些飘飘然,连最难解决的要求都迎刃而解,莫非这次是上天都要帮助他促成和谈? 南人党潜伏八年,此时终于一只脚重新回到了朝鲜王廷的政治中心。 尽管这个双方贸易的条约,长期来看可能给朝鲜王廷和破虏军之间再次带来战争,但那至少也是半年之后的事情,南人党利用这段时间,足以重新找回昔日的光辉,巩固自己在朝中的地位。 想到南人党光明的未来,许积整个人的脸色都开始泛红。 借着许积正在飘飘然的机会,李逸澜借机谈起了具体的交易细节,给破虏军争取了更多的利益,而兴奋不已的许积此时也顾不上抠细节了,象征性地“讨价还价”之后,很快双方便议定了开放贸易的合约。 许积害怕夜长梦多,待会李逸澜反悔,当场拟好了朝鲜王廷与破虏军有关开启贸易互市的条约。由于李棩不在场,出于身份对等起见,许积和宋时烈分别代表双方签字。 随着双方签字完成,破虏军和朝鲜王廷之间的和谈基本上也达成了协议,只剩下最后的临门一脚了。 .......... “方才许先生说,你们大王还有第二个要求,不妨说来听听。”李逸澜示意许积说出朝鲜王廷方面的第二个要求。 看到李逸澜看上去比较急切的样子,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是很可能破虏军最近面临了一些状况。 许积心中大定,缓缓开口,说出来了由朝鲜王廷钱财赎买饥民回国的方案。有了第一个要求的顺利实现,许积心中也多了几分期待。 即使李逸澜没有立刻答应,许积也有把握将李逸澜最终说法,无非就是遣返饥民的人数多少,以及朝鲜王廷给予破虏军赎买资金的多少这种问题而已。 第一个涉及和平根本的要求都能够最终答应下来,许积认为这个类似于添头的要求,李逸澜还是很有可能继续答应的。 回应许积的是李逸澜坚定而快速的摇头:“这个要求就不要提了,三个字,不可能。” ......... 李逸澜回绝地十分快速而果断,但是许积并没有就此丧气,相反,他开始用已经准备好的论据,开始论述遣返饥民对于破虏军的种种好处。 “提督请三思,此事对破虏军有三大利,请容我向提督逐一阐述。”许积脸上带着淡定的笑容,开始向李逸澜以及在场的其他破虏军高层阐释。 李逸澜倒也没有打断,听许积说完了遣返饥民可以减轻济州粮食负担,增加破虏军财政收入,还暗示了目前朝鲜国内的饥荒情况,示意遣返饥民可以加重朝鲜国内的压力,客观上对于破虏军有利。 以许积代表朝鲜国王李棩前来和谈的身份,能够说到这个地步上,可以说是十分诚恳了。许积一边阐释,一边悄悄扫视着破虏军其他高层的反应,或许能够利用他们来让李逸澜最终答应也说不定。 堂上的破虏军高层们,包括宋时烈和曾胜等人,虽然表面上不动声色,但是内心里其实都倾向于答应朝鲜王廷的这个要求。 只不过,破虏军最终拿主意的还是李逸澜,因此众人虽然各有想法,但是在许积和张炯的面前都没有表现出来,大家都在等待着李逸澜做出最后的决定。 看到其他高层都一脸与我无关的样子,许积知道想要通过他们影响李逸澜的决断基本上是不可能了。 无奈之下,许积只好将目光收回来,期待地看向了李逸澜。 这名年轻的汉人提督,刚刚还答应了一项看上去十分不靠谱的要求,不知道这次他会不会松口,再次答应? ........... 在许积洋洋洒洒说着种种好处和理由的时候,李逸澜始终未发一言,嘴角挂着客气性质的笑容。 等到许积说完话,用期待的目光重新看向李逸澜时,他没有迟疑,很快回应道:“许积先生,你说的都有道理,我谨代表破虏军感谢先生对于破虏军和济州岛发展的关心和支持。但是,所谓遣返饥民之事,恕我无法答应,抱歉。” 许积刚准备开口继续劝说,李逸澜继续说了下去:“许先生你劝说的理由十分充分,而我不同意的理由则很简单。无他,以民为本而已。” 以民为本。 李逸澜说出来的这四个字,让刚才还准备开口继续劝说的许积最终保持了沉默,而在场的其他一些破虏军高层,像是宋时烈和曾胜,此时也转头看向了李逸澜。 与其他人的反应不同,柳馨远倒是没有表现出很惊奇的情绪,只是嘴角挂上了一丝浅笑而已。 柳馨远对于李逸澜说出“以民为本”并不奇怪,他早就看出来了李逸澜的治理风格。 东汉末年,刘备率领大量的百姓一起逃窜,行军速度极慢,但是他始终没有抛弃百姓,还说出来“夫济大事必以人为本,今人归吾,吾何忍弃去!”这样的名句。 当然,最后刘备在长坂坡被虎豹骑追上,大败,这些跟随的百姓最终有多少幸存已经不可考,但是刘备的仁义之名已然流芳百世。 在柳馨远看来,李逸澜此时的做法便与刘备一样。 ........... 事实上,李逸澜心目中的“以民为本”和刘备的并不一样。 在李逸澜看来,刘备所谓“以民为本”,是以民为起家立业的资本,而李逸澜自己心中的“以民为本”,则更接近后世的理念。 只是在当下,李逸澜肯定不能直说,便由得他人误会去吧。 第一百八十二章 各界强烈支持 “以民为本。”李逸澜用这看似简单的一句话,明确地表达了自己的态度,那就是贸易可以重开,但是那些从朝鲜国内逃过来的饥民,则不可能再遣送回去。 以民为本,短短四个字,却实实在在地代表了李逸澜的心思。 尽管现场的许积、宋时烈和曾胜等人等人心中诧异,而能够理解的柳馨远其实也没有意识到李逸澜这四个字中的真实含义,但是李逸澜现在也不打算说得过于清楚,以免将主次混淆。 至少不论他们理解与否,他们都知道李逸澜说出这四个字来其实就意味着事情基本上没有回旋的余地了,正所谓字数越短,决心越大。 许积沉默了半晌,最终还是没有继续开口劝说,看上去李逸澜的心意已决,许积也不准备再缠得过紧。 总的来说,今天的和谈结果令许积喜忧参半。 喜的是原以为基本不可能实现的开通贸易,最终被李逸澜答应了下来,这无疑令许积感到又惊又喜,在这个事情上,许积可以说是超出自己预想地完成了任务。 但是在重开贸易的喜事过后,紧接着地便是遣返饥民的要求被断然回绝。 在许积原本的构想中,相比起重开贸易,李逸澜更有可能同意遣返饥民,当然那时候朝鲜王廷少不得付出一定的代价,从破虏军中将这些已经投靠过去的饥民重新赎买回来。 令许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原本以为十拿九稳的事情,最终却告吹了,而且几乎没有了任何可以回旋的余地。 许积心中无奈,正所谓得失得失,有得必有失,看来最终破虏军也没有这么轻易地将李棩提出来的两个要求答应下来。 事情的进展出乎意料,原本认为不可能的任务顺利完成,原本胜券在握的任务则最终告吹,最终许积还是没能一次性将李棩提出来的两个要求都顺利落实。 无奈之下,许积也只好继续停留在济州岛,同时派出加急文书,将这次和谈的情况报告给国王李棩。 按照许积的计划,如果接下来五天内还是没有办法说服李逸澜接受条件的话,那么他也会直接启程返回汉城,当面向国王李棩汇报和谈成果。 在许积看来,尽管没能将两个要求都谈下来,但起码他这次给朝鲜国内日益严重的饥荒问题找到了一个突破口。不管怎么说,李棩都应该记下他的这一份功劳。 和谈和谈,本身就是你来我往的交锋,没有谁能够保证百战百胜,将自己最初提出来的问题都立刻解决,这次许积虽然没能大获全胜,但是却争取到了最不容易实现的要求。至少许积认为,借助这样的结果,自己回到汉城也绝对不至于受到国王李棩的责骂、丧失信心。 ........... 在这几天的时间里,许积尝试着再次劝说李逸澜等人,想让破虏军的这些高层们回心转意,但是最终没能如愿。 自从那天会谈之后,也不知道李逸澜和宋时烈、柳馨远等破虏军高层说了什么,总之等许积想要通过说服其他高层来迂回劝说李逸澜的时候,即使是原本和许积私交不错的宋时烈也连连摇头,直接了当地指出这事已经没有再谈判的可能了。 就在许积尝试劝说着破虏军的一众高层的时候,有关和谈的消息也在济州岛内不胫而走。 朝鲜王廷派出大儒许积作为代表,前来与破虏军和谈,对于和谈,其实大部分济州百姓,包括那些从朝鲜国内刚刚偷渡而来的饥民,都表示欢迎。 不管怎么说,济州百姓毕竟还是朝鲜民众中的一员,而那些从朝鲜半岛上偷渡而来的饥民们,对于朝鲜国内的感情就更加复杂了。 如果双方之间非要发生战争,这些底层的老百姓基本上也没有什么办法,但是无论如何,如果能够保持和平,那肯定是最好的选择。 此时,破虏军答应开启了双方之间的和谈,绝对属于顺应民心,迎合主流之举,当然受到了济州岛上的绝大部分民众欢迎。 随着有关和谈的消息越来越多,济州岛上的民众对于破虏军越发拥戴。 首先是破虏军拒绝遣返饥民,这一点就让那些从全罗道、忠清道和庆尚道等地偷渡而来的饥民感激涕零。 大家都知道,一旦被遣返回朝鲜半岛,恐怕会立刻回到饥荒的状态,再者,即使并没有立刻因为饥荒死去,这些饥民很有可能还会面临来自朝鲜王廷的指控。 毕竟,按照律令,这些饥民其实都可以算是叛国之徒,一旦朝鲜王廷认真追究起来,恐怕连杀头都是轻的,很有可能还会牵连自己的家人。 李逸澜当时“以民为本”之说,在济州岛上得到了广泛流传,许多原先逃过来的饥民,自发地给李逸澜制作了讴歌的民谣。 如果说,李逸澜拒绝遣返饥民的决定,让破虏军赢得了在济州岛上谋生的百姓们的爱戴;那么,李逸澜开放贸易,则为他赢得了济州岛上士人、世族,以及那些从朝鲜国内偷渡而来的各种士族的强烈支持。 旌义港口的开放,让原本视野受限的朝鲜世家眼睛发红,大家都清晰地看到了贸易能够带来的巨大利润。 然而,旌义港口目前各派势力之间已经趋于饱和,汉人船主,日本游侠,以及来自泰西国度的冒险家已经在旌义扎下了根,而港口的经营和税收又早已经被延平藩和破虏军两大势力给牢牢掌控。 等到后知后觉的济州和朝鲜世家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很难再从旌义的贸易中获取能够让他们心动的利润。 就在这个时候,李逸澜开放了济州岛和朝鲜国内之间的贸易,这些济州和朝鲜当地的世家就如同闻到血腥味的苍蝇一般,纷纷扑到了这块刚刚端上来的肥肉上。 总而言之,李逸澜当时在和谈中对于两个要求的不同处理方式,得到了济州岛上各界的完全赞同和强烈支持。 ........... 几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 不出许积所料,国王李棩实际上对于这次的商谈结果已经比较满意了。还没等五天过后,李棩派来的特快使者已经到达了全罗道的南岸。 第一百八十三章 签订前夜 这一边,李逸澜在和谈中的表现得到了济州岛上下的一致赞同和强烈支持,可谓是民心所向。 而在另一边,许积已经彻底放弃了劝说破虏军高层包括李逸澜本人的希望,从现在济州岛上的舆论反应来看,这背后即使有破虏军的势力在推波助澜,但至少绝大多数的民众此时都和破虏军站在了一起,在这种情况下还想要劝说破虏军遣返饥民,难度可以说是难于登天了。 放弃劝说希望的许积,接下来几天除了每日和李逸澜定时见面问好,以及和宋时烈、柳馨远等文人交流心得之外,其余大部分时间都在几名便衣破虏军士卒的看护下,行走在济州府城的街头上。 在济州府城,许积看到了截然不同于朝鲜国内的情况,或许是因为这里政权初兴,粮食供应也并不缺乏,老百姓走在街上的时候,展现出来的精神气质与朝鲜国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最令许积感慨的,是济州城里学习汉语的风潮,无论是街边的平头百姓,还是在济州府学里的青年学生,他们都共同接受着来自汉语言文化的浸染,只是在程度上稍微有所不同而已。 许积能够看得出来,破虏军追求的并不是济州岛上的所有民众都能够熟练掌握汉语,但是他们正在力争在济州岛形成崇尚学习汉语的风潮。 许积心中一沉,虽然破虏军答应名义上济州岛仍然归属朝鲜王廷掌控,但是如果按照这样的态势发展下去,可能再过去一段时间,济州百姓便会渐渐不认同自己属于朝鲜了。 更不用说,通过这几天的明察暗访,许积也了解到,此时的破虏军名义上同时还归属大明的延平藩王治下,虽然同样是实际自治,但是将来济州岛岂不会可能出现一岛二主的情况? 想到这些,许积心中也是感到一阵无奈,如果不是急着让南人党翻身,许积绝对不会如此仓促地推动这样一个和谈。 摇摇头,许积知道现在想再多也没有用,什么朝鲜的前途命运,什么未来的局势发展,以及所谓国家认同等等,这些事情都得等到南人党重新掌权之后,才能够有所作用。 将脑海中乱七八糟的想法都抛出去,许积决定将自己的精力集中在促成和谈上,现在就只等待王廷的回复了。 ......... 在许积的焦急等待之中,几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 不出许积所料,国王李棩实际上对于这次的商谈结果已经比较满意了。还没等五天过后,李棩派来的特快使者已经到达了全罗道的南岸。 使者在破虏军相关人员的接应下,很快渡过了济州海峡,看到了翘首以盼的许积等人。 所谓的特快使者,竟然是朝中目前声望极高的山党青年领袖,都承旨闵维重。 看到闵维重的到来,许积心情也是十分复杂,一方面,国王李棩派出朝中目前几乎是独领风骚的山党领袖前来,体现了对于这次和谈的重视,但是另一方面,这也肯定会在一定程度上削弱许积在这次和谈中极为重要的地位和极高的存在感。 相比起许积,宋时烈和牧使李璌则对于闵维重的到来表示热烈欢迎,这三人之前同是山党的人,相互之间早有认识,此时在济州岛相遇,当然心中也是颇多感慨。 闵维重接到这次和谈的任务,心中自然也是十分激动,想当初,正是他在朝堂上舌战群儒,力争将李逸澜、林寅观等漂流人送到长崎去,而不是送到清廷的手中任人宰割。 当时,闵维重孤军奋战,力战不支,最终也没能挽回漂流人的命运,朝廷决议将这些可怜的漂流人送去清廷,任凭他们处置。 相比起没能挽回漂流人命运的悲伤,更令闵维重感到难过的,是山党在朝堂中的日益没落,在论争中失败,这在朝鲜可不是一件小事情。 或许这次的论争失败,影响的只是九十五名漂流人的性命,但如果在下次更为重要的论争中同样失败,山党便会像今天的南人党一般,被逐出朝堂,极难翻身。 没想到,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正当闵维重感到前途黯淡的时候,李逸澜竟然公然掀起了举义的大旗,率领漂流人们不仅避免了被押送清廷的噩运,还顺利夺下了整个济州岛。 而此后,郑致和以及李庆亿两位朝中大佬先后成为督师,但是一个久攻不下,另一个干脆半路被伏击,最终也没能将破虏军击败。 这个时候,闵维重之前的立场和说法这才得到了人们的认同——如果当初听了闵维重的意见,赶紧将这船上的人送到长崎去,或许就没有此后的破虏军、战争和饥荒了。 借着破虏军发展蒸蒸日上的势头,闵维重的个人声望在朝中同样是水涨船高,特别是在李庆亿被乱民杀死之后,年轻的闵维重更是隐隐有成为朝堂上除了国王之外,权力最顶尖的那个人的趋势。 .......... 带着这份满满的信心以及对于未来前途的美好展望,闵维重作为李棩的特派使者来到了济州岛,会合许积一道,将和谈的总协议正式确定下来。 在签订总协议的前一天,李逸澜将破虏军中一小部分决策层招到了自己的屋子里,开始布置起明天签订协议的一些具体安排。 “为什么这次李棩如此配合?”宋时烈对于国王李棩再了解不过了,在他看来,事出反常必有妖,“派来的特派使者,是我们山党的人,而我们提出来的要求,全盘答应,他们方面提出来的要求,我们即使选择性答应,李棩竟然也没有异议。” 宋时烈不住地摇头,在他看来,李棩绝对是遇到了什么麻烦,否则不至于此。 李逸澜听了宋时烈的顾虑,宽慰道:“所谓兵来将挡,我们破虏军的防备一直没有放松,勿论李棩打得什么主意,他都不可能威胁到济州岛。” “只要济州岛的安全有保证,便不怕阴谋诡计。” 第一百八十四章 受到惊吓 尽管宋时烈对于国王李棩答应和谈的态度和动机表示怀疑,但是此时也找不出什么必须反对的理由。毕竟,正如李逸澜所讲,即使李棩有什么阴谋诡计,但是只要破虏军继续把守好济州海峡,那么济州岛终究不会面临太大的问题。 至少,这次被李棩派来和谈的人选是山党的闵维重,再加上一心想要促成和谈的许积,他们两个人会保证这次和谈万无一失。 宋时烈提出来的疑惑也得到了解决,在场的其他人对于明天的和谈大方向都已经没有了异议,大家一致认同,这次的和谈至少在短时间内是对破虏军有利的。 至于长期之后呢?用曾胜的话说,“以现在朝鲜国内的局势,加上福昌君等人的计划,或许用不了多久朝鲜王廷便自顾不暇了。” 这也是李逸澜之所以如此痛快地答应开启双方贸易的原因之一,虽然从理论上说开启贸易会帮助恢复朝鲜国内的势力,从而可能导致朝鲜王廷在休养生息结束之后,重新开启对于破虏军的进攻,但如果从目前朝鲜国内如此不稳定的形势来看,以后让朝鲜国王李棩烦心的事情可多了,想要腾出手来教训破虏军,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确定了明天和谈将会签约的大方向后,接下来李逸澜和其他破虏军高层便开始商定明天签约的一些具体细节。 最终代表破虏军参加和谈总协定签署的,将会是曾胜和宋时烈。 威武镇统领曾胜是目前破虏军中军方职位二把手,从级别上基本对标最近一段时间在朝鲜王廷上声望迅速上升的都承旨闵维重。 而宋时烈虽然没有正式的官身,但是在破虏军乃至济州岛的威望也是颇高,基本上可以对标目前同样没能获得朝鲜王廷正式官职的许积。 同时,曾胜和宋时烈一文一武,也可以代表破虏军势力的一致支持,这样的安排看上去更加完备,也体现了破虏军对于此次和谈的“重视”。 ............ 万事俱备之后,等待的时间总是显得很漫长,尤其是对于许积来说更是如此。 在客栈里不断踱步的许积,或许是稍微有些紧张,竟然破天荒地主动找张炯拉起家常来:“不知道张奉事家里的孩子表现如何?” 只不过,许积只是随口而言,听在张炯的耳中却如同一声惊雷。 这几天是张炯最近一段时间里难得的幸福时光,既没有了张炫对于孩子们的影响,又能和家人待在一起,这样的生活对于张炯而言可以说是非常好了。 唯一的缺憾,就是张炯每天前往李逸澜给他们家人安排住宿的地方时,都要小心翼翼地避开其他从朝鲜国内同行的官员的目光,尤其是许积,更是张炯的重点盯防对象。 张炯将家人安排在济州的事情,目前知道的人只有张炫等寥寥数人,保密性做得还是很不错。一旦因为不小心被许积发现了,势必会引起许积对于张炯忠诚度的怀疑,虽然不会影响和谈的大局,但是等到和谈结束后张炯个人的命运肯定不会很好。 正因为如此,张炯这几天神经都保持高度紧张,甚至每次见家人都有一种见情人的感觉,现在被许积这么随口一问,张炯立刻有些慌了手脚,回答起来也吞吞吐吐的,很不正常。 好在许积的注意力其实根本不在张炯的身上,方才也只是随口这么一问,因此张炯最初的哪一点慌乱并没有引起许积的注意力。 利用许积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机会,张炯强行使自己镇定下来:“家里的孩子不听话,从小顽劣,因此现在表现也很一般。” 张炯原本想顺口拿许积的儿子许坚作为比较对象夸一夸的,但刚准备说出口又连忙住了嘴,毕竟这对父子的关系并不算很好,可以看得出来许积对于自己儿子的情况其实也十分不满意,要是张炯这个时候表扬许坚的话,说不定适得其反。 不得不说,张炯对于形势的判断还是十分准确的。 张炯还没来得及继续说话,许积便开始说起自己的儿子来了:“我儿子也是一样啊,不成器,实在是令人苦恼。” 听到这里,张炯心中的担忧也是放下了大半。原来许积并不是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想要旁敲侧击地试探,而是纯粹想借询问张炯家里孩子的情况,进而最终将话题引回到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儿子许坚身上。 张炯心中大定,回应起许积来也不再心惊胆战,只是这是别人父子之间的事情,许积可以批评自己的儿子许坚,而张炯恐怕还没有这个资格,此时也只能是唯唯诺诺地附和了两句。 没有得到张炯太热烈的回应,许积自己骂了一会,逐渐也感觉无趣,总算是将这个话题给掀了过去。 听到许积没有在这个父子话题上喋喋不休,张炯彻底放下心来。 看着许积离去的背影,张炯心中暗暗吐槽,其实许坚哪里是不成器酒囊饭桶呢,他现在所谋求的可是谋权篡位的事情,这一点野心可比他的父亲许积要大多了。 ......... 庆尚道。 福善君和福平军秘密从汉城出发,来到了庆尚道。为了迎接两位王室子弟的到来,许坚特意在城中一个相对幽静的巷子里包下了一个院子,供福善君和福平君居住。 没有了父亲许积的约束,许坚这几天的活动明显要比之前活跃了许多,多次在城中串联,与之前应允参加计划的人们都进行了沟通,安排好了具体的一些细节。 只不过,在最关键的一个问题上,计划中的几个核心人物之间却有分歧。 “不行,现在就举事,实在太过危险了。”三福兄弟中最小的弟弟福平军,平日里沉默寡言,不喜欢发表意见,但是今天也忍不住出来反驳了。 原来,他们正在最终沟通举事的时间。由于目前的计划中,汉城是事变的主要行动地点,因此主要是在汉城的福昌君和张炫先行商讨确定,而交给在庆尚道的福善君、福平军以及许积、金太应进行最后的讨论。 第一百八十五章 时间确定 在济州岛上,朝鲜王廷与破虏军之间的和谈总协定即将签约,许积作为此次和谈中朝鲜王廷的主要代表之一,在和谈即将签署的时候难免感到有些紧张。 这次和谈关乎着南人党能否借此机会翻身,同时还密切关联着许积父子的命运。想到这里,许积便忍不住叹气,如果不是自己的儿子许坚平日里顽劣迟钝不争气,许积自己也不用在这把年纪还站出来给家族拼一个翻身的前程。 许积都已经想好了,在和谈顺利达成之后,自己即使拉下这张老脸,也要为许坚争取到国王李棩的提拔任用,到那时候,许积才能算是放下心来。 只不过,许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自己印象中不成器的儿子,此时竟然在和其他人谋划着推翻国王李棩这样的大事。 ......... 此时的许坚,和滞留在庆尚道的禁军统领金太应一起,来到了福善君和福平君暂时下榻的院子里,向两位王室的子弟共同商量来自汉城的消息。 原来,根据计划留在汉城相机行事的福昌君和张炫,以及之前联络好的一些汉城官吏、禁军将领,准备就在五天之后行动,差不多计划定下来之后,这才派人来庆尚道通报情况,让庆尚道方面参与到政变计划中的人做好准备。 做好什么准备?自然是做好接应的准备,甚至是事情不成之后,在庆尚道自立的准备了! 刚听到消息,三福兄弟之中最小的弟弟福平君便第一时间摇头反对。在他看来,现在就在汉城发动政变,行事过于仓促了。 然而,福平君却没有得到来自其他人的支持。 .......... 金太应因为政治失意,停留在庆尚道不肯回汉城,最终也被许坚拉着参与到了政变计划中。尽管在计划中,他手下掌握的三千禁军是不可或缺的力量,但是他在平日的会议中却尽量保持低调。 或许是之前在禁军系统中始终受到排挤的情况,让金太应明白过来,作为一名将领,他不需要在大事上发表意见。 一名受他人欢迎的将领,只需要在战场上指挥便足够了,平日里的会议,如果不涉及到具体的战事部署,那么金太应最好保持安静。 除了金太应之外,还有一人此时也保持沉默,那就是目前在庆尚道的地头蛇——许坚。 许坚自己心里也承认,此时他怀有私心。 如果汉城的政变能够成功,那固然是一件好事,但是同时也得做好失败的心里准备。 一旦汉城举事失败,国王李棩势必会对参与其中的人员进行清查报复。 许坚自己身在庆尚道,山高国王远,倒不害怕;政变参与者中,身在汉城的福昌君以及张炫的生死,许坚也不至于十分重视。 但要知道,随着和谈的结束,在济州岛参加和谈的许积肯定要回汉城述职。如果在政变发生的时候,许积恰好已经回到了汉城,届时许积作为乱臣贼子之父,很有可能会被国王李棩迁怒。 虽然和父亲的关系不是很好,平日里没少被骂为没出息,在参与政变计划时,许坚也已经预料到了知道真相后的父亲将会如何愤怒,但是许坚可不想真的当害死父亲的逆子。 出于保障自己父亲生命安全的考虑,许坚也希望政变可以早点进行,最好那个时候父亲许积没有回到汉城,或者还在庆尚道的地界内,这样至少可以保证父亲不被愤怒的李棩惩治。 当然,这都是基于最坏的情况,许坚希望最好政变能够顺利进行,这样一来他就可以摇身一变,从不成器的世家子弟成为朝中的重臣了。 .......... 金太应和许坚出于各自不同的考虑,最终都没有就目前计划的举事时间提出异议,更没有应和福平君的意见。 福平君平日里不喜欢发表言论,此时担忧大哥的安全,终于是站出来发声了,但是却没有得到预想中的反应。 原本就不喜欢在其他人面前高谈阔论的福平君,此时更是被众人的冷淡反应给消磨了勇气,最后他只能求助似地看向了自己的王兄福善君。 在三福兄弟之中,福善君相对而言是比较善谈,同时也乐于在其他人面前表达自己的意见,尽管有时候会惹出一些祸事,但是总体而言存在感较高。 在福昌君不在场的情况下,福善君便是庆尚道中实际上能够拿主意的人。 福平君期盼地看着自己的王兄福善君,在福平君看来,明明现在不是最好的时机,完全没有必要如此着急行事。 不知道为什么,许坚和金太应都没有站出来应和自己,福平君只能是将希望寄托于自己的王兄福善君了。 然而,平日里十分健谈的福善君,这次却出乎意料地保持了许久的沉默。 福平君、许坚和金太应,此时都将目光集中到了福善君的身上。现在除去明确反对的福平君,许坚和金太应两人都态度暧昧,最终起到一锤定音作用的,还得是福善君。 长久沉默过后,福善君总算是开口说话了。 “等到破虏军和李棩达成和谈协议之后,我们再举事,恐怕就无法得到民心了。”福善君避开了福平君震惊的目光,最终也没有和自己的王弟站在一起,而是选择接受汉城那边的决定。 “现在国内形势混乱,正是我们举事的大好时机,成败在此一举!” 福善君表达了自己的态度,这让原本还抱有希望的福平君,张口欲言,但最终也没有说出什么,最终也只能气愤地摇摇头,起身离开了。 看着弟弟带着不解和愤怒离去,福善君的神情复杂,心中万千情绪,最终也只能化作一声叹息。 无论如何,举事的时间就此确定下来,届时汉城和庆尚道将会同时发动举事,力争推翻国王李棩对于朝鲜王国的掌控。 .......... 就在野心家们确定下来最终计划的时候,许坚心中挂念着的父亲许积,刚刚完成了和谈条约的签订。 破虏军和朝鲜王廷,达成了互不侵犯条约,并且正式开放贸易。 第一百八十六章 万事俱备 在汉城和庆尚道,一些人已经做好了准备,定下了政变的时间,而几乎在同一时间的济州岛,闵维重和许积代表朝鲜王廷,正式与破虏军签订了合作的条约。 在条约中,双方除了缔结互不侵犯的约束之外,最为引人注目的当属双方开启了商贸往来。许多嗅觉敏锐的商人,已经做好了准备,很快济州海峡的贸易将会从这几个月的冷清重新恢复热闹,甚至很有可能比以往来得要更加繁华。 最终,破虏军也没有同意遣返饥民,这些天来一直在担心的那些偷渡而来的朝鲜饥民们,总算是放下心来。 随着和约的签订,百姓们看到了济州重新恢复和平的确切希望,同时也看到了济州发展繁荣的希望,破虏军在济州岛上的声望进一步提升。 .......... 随着和谈的完成,闵维重和许积等从朝鲜王廷来的谈判使臣,又在济州岛待了三天,参加了李逸澜等人的宴请。 “闵维重,民为重。”李逸澜举杯对闵维重赞扬道,“闵承旨心怀朝鲜百姓,而汉语谐音又正好符合闵承旨的言行,正可谓是天意使然啊。” 闵维重还是第一次知道自己的名字用汉语念出来竟然有这么一番意思,惊喜不已。 这次和谈本来就是有利于朝鲜百姓安宁的一件大事,而现在李逸澜又指出来这巧合,让闵维重心中也相信,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听到李逸澜这句话的人可不少,可以预想到,随着使团回到朝鲜国内,闵维重“民为重”的含义将会得到广泛传播。 这次和谈,无疑让最近在王廷中势头正劲的闵维重在声望上更上一层楼。而作为山党的青年领袖,闵维重如此良好的发展势头,必将助力整个山党的发展壮大。 ......... 放松了三天之后,汉城的使团终于踏上回程。 总体而言,虽然这次朝鲜王廷并没有完全达到预想中的条约,但是在国王李棩力争达成和约的要求下,一定程度上的让步也是可以接受的。 有了国王李棩的指示,闵维重和许积这才宁愿牺牲一些朝鲜王廷的利益,也要尽快达成和破虏军的和谈协定。 总的来说,闵维重和许积对于这次和谈还是比较满意。他们满意的不是和谈得出的条约,而是从这次成功的和谈中获得了他们各自想要的结果。 山党代表闵维重,借着这次和谈的机会,来到济州岛与破虏军取得了面对面的交流,同山党的精神领袖宋时烈也久别重逢,一起完成了和约的签订。 这份和平条约,对于朝鲜王廷内的山党而言,无疑是最好的结果。一方面,朝鲜王廷和破虏军至此正式罢战,国内的百姓不用再经受战争和饥荒的双重折磨;另一方面,拥护破虏军的破虏军就此在济州岛扎下根来,这也很符合山党的政治立场。 而对于许积来说,这次和谈成功同样意义重大。要知道,这次和谈是许积最先在中间撮合,并且劝说国王李棩最终答应了和谈的条件,可以说朝鲜的和平,与许积有着莫大的关系。 借着这次重大的功劳,许积将会在回到汉城之后逐步推动南人党回到朝鲜王廷之中,让已经在庆尚道潜伏已久的南人党官员重新回到朝鲜政治的中心。 除了闵维重和许积之外,这次和谈使团中表现最为亮眼的,莫过译官张炯。 这次和谈成功,张炯其实功不可没。他是最早来到济州岛的王廷官员,并且说动了李逸澜等破虏军高层初步建立起来和谈的意向。 在具体商定和谈条约内容的过程中,张炯则作为朝鲜王廷方面的译官,为双方的言语沟通做出了很大贡献,大大提高了双方和谈的效率,缩短了和谈的时间。 张炯在和谈过程中的功劳,闵维重和许积都看在眼里,也在口头承诺回到汉城之后将向国王李棩推荐这位勤勤恳恳的译官。 特别是许积,他最先派张炯来济州岛,可以说是具有识人之明,张炯的功劳越大,连带着举荐他的许积在这次和谈中的功勋也会越大。 想到向自己推荐使用张炯的儿子许坚,许积心中难得感到宽慰:虽然自己的儿子不争气,但是歪打正着之下也对这次和谈做出了贡献,将来在论功行赏的时候,总算也有一个理由提拔许坚。 ........... 一片喜悦的气氛中,可能在使团之中唯一兴致不高的人只有译官张炯了,一想到就要和家人分别,张炯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尤其是在朝鲜国内政变随时可能发生的情况下,张炯心中更是清楚,这一次回汉城,有可能便是和家人永别。 所谓的升官承诺,或许对于之前的张炯还有一定的诱惑力,但现在张炯听起来却已经毫无感觉。 别说升官了,自己头上这颗脑袋能不能保住,都是问题! 虽然心中恐惧,但是张炯却没有理由留在济州岛。毕竟双方的和谈早已经结束,汉城使团已经开始启程回汉城,这个时候还赖在济州岛,毫无疑问会引起怀疑。 离开之前,张炯最后回头望了一眼济州府城,这次张炯的妻子儿女也无法出来送行,只能在家中遥遥送行。 最终张炯的目光还是落在了李逸澜的身上。李逸澜看出来了张炯眼神中的请求之意,微微点了点头。 正所谓,汝妻子,吾养之,汝勿虑也。李逸澜已经安排好了相关的事宜,保障张炯的孩子能够健康成长。 .......... 就在张炯与济州府依依惜别的时候,汉城和庆尚道中的某些人也已经做好了准备。 张炯的堂兄张炫,此时正在自己的府邸中,坐立不安。 虽然张炫是最早参与制定政变计划的人之一,但等大事将近的时候,心中也难免紧张。 他所拥有的巨额财富,其中有相当一部分已经分批运离了汉城,有的运回了仁同老家,有的则运去庆尚道。张炫的家人,也早已经被安排到了安全的地方。 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第一百八十七章 今夜无人入睡 作为参与政变计划中的“钱袋子”,张炫已经将能够转移的资产和家人都悄悄转移出了汉城。这个时候,张炫反倒是有些理解了自己堂弟张炯。 当初,张炯为了让自己的妻子儿女摆脱张炫的控制,不惜以自身参与政变计划为交换条件,将家人送到济州岛,张炫虽然答应了张炯的交换条件,但心中却很不高兴。 现在的张炫体会到了这件事带来的好处,至少在转移家人的时候,减少了一份风险。虽然对于张炯有些不满意,但是张炫不得不承认,济州岛确实是目前最安全的地方。 张炫正坐在空荡荡的大厅中胡思乱想,老管家走进来通报了最新的情况。 ........... 想要发动政变,最重要的便是控制住国王李棩,胁迫李棩自己宣布退位,最不济也要当场将李棩杀死,随后拥立福昌君登上王位。 总之,政变者必须找到机会接近国王李棩,随后发动突然袭击。 为了找到这个机会,福昌君、张炫以及参与到这次政变中的汉城军官商讨了许多种方案,包括借进宫的机会发动兵变、派刺客行刺、买通宫女或者太监下毒等等可能。 但是,这些方案在后续的论证过程中又被逐一否决了。 朝鲜王宫的守卫森严,不可能容许大量的持械将士进入,而偏偏福昌君和张炫又无法接触到这些负责王宫守卫的将官,这样一来,想要借着进宫的机会发动兵变已经成为了一种奢望。 派刺客入宫行刺,这个方案也经过了众人的激烈讨论,但最终还是被否决。该方案成本最小,整体暴露的风险相对也较低,但是难度太大,成功几率过低,如果行刺不幸失败,还会引起国王的警惕,政变计划将遥遥无期。 至于买通太监或者宫女,由他们下毒,这个方案成功的可能性同样很低。 宫中的饮食都是经过严格筛选和检查,才能最终被送到国王李棩的案前,想要在中间环节做手脚,几乎不可能成功。 而如果想要在已经端上案的饭菜中下毒,那么投毒者必须是国王李棩身边最亲近的太监和宫女。这些人深得李棩的信任,前途光明,在目前的体系中获利颇多,根本没有被买通的可能。 如此种种的方案被众人逐一讨论否决,固然保证了政变计划的严谨,但福昌君和张炫等人的内心却是越来越着急。 随着朝鲜王廷与破虏军合约谈判的顺利进行,可以预见的是,朝鲜国内持续了好几个月的乱局将会在和谈以后逐步平息下来,浮动的人心也将逐渐安定。 对于国王李棩来说这固然是一件好事,但是对于那些福昌君和张炫等人而言,国内的安定反而将阻碍他们的计划。 正所谓乱则生变,对于福昌君和张炫等意图发起政变的人来说,借乱起势,才是他们所盼望的。 就在众人心中焦急的时候,张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从普通译官做起,最终能够依靠跟随出使而获取大量财富的张炫,十分擅长从平常的细节中捕捉商机。 此时张炫便用自己多年经商的经验来寻找可以利用的机会,在张炫看来,捕捉商机和捕捉发动政变的时机,其实本质上并没有什么不同。 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大量的收集分析以后,有一个现象引起了张炫的注意。 ............ 当今的朝鲜国王李棩,常常喜欢出宫巡视,一方面是为了体察民情,另外一方面也是为了提高自己在百姓中的实际存在感。 毕竟,在过去的相当长一段时间里,朝鲜国内的世家已经盖过了王权,王室在朝鲜百姓中的存在感并不高。 李棩继位以来,为了提高王室在朝鲜百姓中的威望,经常做一些微服私访或者携带物资慰问的事情,在百姓中评价的确不错。 但自破虏军在济州举义,朝鲜王廷组建南征军进攻济州岛以来,国王李棩便很少再出宫。 在饥荒最严重的那段日子里,李棩更是待在宫中从不外出,仿佛饥荒来了,百姓生活空前困顿,而这个时候国王李棩反而是不需要体察民情了。 张炫知道,这是国王李棩担心战争和饥荒造成民怨沸腾,出宫可能带来风险,因此才一反常态,一直在宫中不出来。 但是,自从李庆亿在自己的府中被乱民杀死以后,国王李棩又开始恢复了他的正常行动,恢复了出宫巡视的习惯。 因为,李庆亿的死,成功化解了不少民众心中积累起来的愤恨。 随着李庆亿身死,朝鲜王廷立即开始谋求与破虏军的和谈,这更是令许多百姓认为李庆亿便是此前挑起战争的罪魁祸首。 此时,罪魁祸首已经被民众正法,大快人心,国王李棩终于不用担心出宫的时候被愤怒的汉城百姓攻击了。 ......... 李棩如果缩在宫中,那么福昌君和张炫等人实际上还真拿这位少年国王没有什么办法,但是只要李棩出了宫,机会就出来了。 无论国王李棩身边的护卫有多么周密,已经集结好了部分汉城守军的福昌君就有可能率军发动突袭。 决定了进攻李棩的具体形式以后,福昌君利用自己在汉城和宫中的一些门路,打听国王李棩下一次出宫的时间。 就像是犯瞌睡的时候有人送枕头一般,就在五天以后,国王李棩就将出宫。 这次李棩倒不是去体察民情的,他要去领议政郑致和的府上,给郑致和家中最近出生的小孙子过百日宴。 当然,所谓给小孩子过百日宴只是一个明面上的理由,实际上大家都知道,这意味着李棩和郑致和两人之间的重新合作。 曾经一度中断的君臣佳话,终于要续写了。 而这次政治意味十足的百日宴,也成为了虎视眈眈的福昌君的目标。 福昌君当机立断,汉城中的起事时间便定在百日宴这天,并且通知在庆尚道的参与者做好准备。 .......... 尽管此时大厅中已经没有旁人,老管家还是下意识靠近张炫耳边,低声说道:“大王已经到达领议政府上,宴会开始了。” 今晚,便是郑致和为小孙子举办百岁宴的日子,同时也是福昌君确定起事的日子。 汉城将迎来一个不眠之夜。 第一百八十八章 宴会暗涌 “已经到了吗?”听了管家汇报,张炫站起身来,看来终于要迎来最关键的时刻了。 仁同张氏作为朝鲜最大的中人阶层世家,能否成功实现从中人阶层到两班贵族的阶层跨越,就要看今晚了。 在朝鲜王室中存在感颇高的福昌君,同样在这次百日宴的受邀名单之中,是郑致和府上的贵宾。 而张炫虽然在朝鲜国内堪称巨富,但还没有受邀出席这种场合的资格,只能像参与政变计划的那些武官一般,在提前两天准备好的靠近郑致和府邸的屋子里等待。 或许这也是张炫之所以要冒着风险参与到政变计划中的原因之一吧,毕竟作为译商,在士农工商的传统体系中,张炫和他背后的仁同张氏想要获得更高的地位,只能是选择冒险一搏了。 .......... 郑致和府邸内。 事实上,这场为了小孙子而举办的百日宴,除了为了小孙子而举办之外,还是汉城官员中的一次大集会。 郑致和作为朝鲜王廷中最大的中间派,在官场中的人缘还是很不错的,或者说,他所代表的那一批处在政治色谱中间位置的官员,在目前的政局中还是很受人重视的。 这次在郑致和府邸上举办的百日宴,受邀前来的不仅有中间派的官员们,甚至还来了如金万基和金佐明这样的山党、汉党两党的领袖,可以说是朝鲜王廷中具有代表性的派别和人物,都来为郑致和的小孙子“庆祝百日宴”,牌面十足。 当然,今天百日宴的最大主角,还当属从宫中专程出来的国王李棩。 消息灵通的官员们,此时已经大致知道了朝鲜王廷和破虏军之间的和谈即将达成,其中还包括破虏军向朝鲜国内出售粮草这样的重大利好。 虽然不清楚李逸澜为首的破虏军高层为什么要答应这种只专注于眼前的要求,但是对于大部分的王廷官员而言,目前他们最需要的就是粮食,他们迫切需要大量的粮食来安抚已经处在爆发边缘的饥民,进而稳定社会的秩序。 即使是汉党这种在最近诸事不顺,还折了李庆亿这种核心人物的派别,在这种喜庆的大环境下,也不得不摆出一副好脸色来参加百日宴。 看到百官难得和乐融融的样子,国王李棩看上去心情也很不错,难得在宫外的宴会中喝起酒来。 有了国王带头,一些本身就嗜酒自然也难得放纵,当然还有许多官员担心自己酒后失言,因此没有参与到宴会的饮酒中来。 比如山党的金万基,从宴会开始到现在滴酒未沾,只是在和周围的一些官员低声交谈,似乎正在尽量地保持低调。 最近山党发展势头一片大好,领头的闵维重更是被派往济州岛主持和谈,可以说是国王李棩改变对破虏军态度之后最大的受益者。 然而,同样作为山党领头人的金万基,却感受到了一种风口浪尖的感觉,爬得越高,摔得越狠,金万基对于这一点非常谨慎。 因此,在闵维重前往济州岛和谈的这段时间里,金万基率领着留在汉城的山党官员表现十分谨慎,力图不惹事,等到闵维重携带和谈的成果回到汉城,山党在朝中的地位就将会不可动摇。 相比起金万基的低调谨慎,汉党只剩下来的领袖金佐明此时就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思了,在宴会中和国王李棩一样,大口喝酒,连说话的声量都不自觉抬高了不少。 看上去,李庆亿的死,对于汉党的打击是十分巨大的,现在汉党双雄之中唯一剩下的金佐明,都有些自暴自弃的意思了。 自李庆亿死后,汉党一蹶不振,从金佐明目前的表现中,也看不到任何汉党能够复兴的可能。 .......... 山党和汉党两大党派的代表性官员的表现截然不同,也反应出来了目前两大党派之间截然不同的处境。 除了山党和汉党的官员之外,在宴会中表现最活跃的当属于围绕在郑致和身边的那些中间立场的官员们。 在和谈的结果还没有送到汉城之前,山党和许积等代表的部分南人党还没有享受到和谈成功的福利,目前在汉城生活得最滋润的便是这些中间派了。 尤其是国王李棩今晚亲自前来参与百日宴,更是代表了国王李棩对于这些中间派官员的肯定。 宴会总体上的良好氛围,正是被这些中间派官员烘托出来的。 郑致和先是抱着自己的小孙子在宴会中逛了一圈,让小孙子接受了众人的祝福,即使是闵维重和金佐明,都送了郑致和的孙子一些小玉饰作为礼物。 随着宴会的气氛达到高峰,郑致和让人将已经被吓得哇哇大哭的孙子送回内屋里,自己拿起酒杯又开始给众人敬酒了。 首先当然得先敬地位最尊崇的人,郑致和走到国王李棩身边,亲自为国王倒上一杯好酒,说了许多恭贺国王的话语。 国王李棩在今天的宴会中兴致颇高,此时主动站起来与郑致和碰了杯,随后一饮而尽,这已经是他在今晚的宴会中喝下的第六杯酒了。 ........... 敬完了国王李棩之后,郑致和也没有忘记坐在李棩身旁的福昌君。 身为王室中声望较高的年轻代表,福昌君此次也在被郑致和邀请而来的王室成员的行列之中。 方才坐在李棩的身边,福昌君干得最多的一件事,便是找机会给李棩敬酒。李棩喝下的六杯酒中,竟然有三杯是福昌君敬的。 此时看到郑致和走过来,福昌君脸上也露出笑意,在心里福昌君对于郑致和的评价还是不错的,尤其是这次的百日宴,更是给了福昌君和张炫等人发动政变的大好机会,福昌君心里还在暗暗感谢郑致和呢。 两人各自说了一些祝福话,随后将手中的美酒一饮而尽。 .......... 酒足饭饱之后,时辰也已经不早了,许多官员都已经不胜酒力,而那些心不在宴会中的官员更是想着赶紧离开。 只不过,国王李棩兴致不高,又自己喝了好几杯,看上去没有离开宴席的意思。最尊贵的人都还没有离开,其他人也没有办法先行告退。 宴席就在这种气氛中继续了下去。 第一百九十章 激动人心的时刻 由于国王李棩和领议政郑致和两大风雨人物,都与福昌君敬酒,敏感的官员们如同闻到了血腥味的恶狼一般,也纷纷过来给福昌君敬酒。 福昌君酒量其实并不算大,之前为了尽量灌醉国王李棩,以及应酬领议政郑致和,自己已经勉强喝了不少,此时又涌上来这么多的官员挨个来敬酒,福昌君心中叫苦不迭。 只是此时福昌君很难找到拒绝的理由,毕竟他还只是一个闲散的王室子弟,还轮不到他对这些朝廷重官甩脸色。 而一旦政变成功,福昌君顺利登上朝鲜王位,这些官员很可能便是以后手下的得力干将,福昌君也不好此时寒了人心。 无奈之下,福昌君也只好勉为其难地喝着一杯又一杯的酒。 唯一让福昌君心中有所安慰的是,国王李棩此时同样是喝着一杯又一杯的酒,其中尤其是与领议政郑致和一起,两人的酒量可以说是不分上下,这对曾经传为佳话的君臣,看起来现在的关系又好了很多,大有回到从前的态势。 起码国王李棩也会受到醉酒的影响,这一点足以让福昌君心中有所安慰。 ................... 为了使自己尽量保持清醒的头脑,福昌君喝到后面也顾不上什么王室的体面了,装作一副已经喝醉的样子,开始有意识地说起“胡言乱语”。 当然,经过福昌君精心挑选的胡言乱语,大多都无关痛痒,甚至还体现出了福昌君的真性情。 众官员看到福昌君已经喝醉,自然也不好再强行劝酒,起码今天看到福昌君平易近人的一幕,大家心中对福昌君的评价也高上了不少。 看到已经酒醉的福昌君开始说胡话了,国王李棩无奈地笑了笑,吩咐跟随在福昌君身边的亲随送福昌君回到自己府上休息。 得到了国王李棩的许可之后,福昌君被亲信搀扶着,步伐虚浮地走出了郑致和的府邸,嘴上还没有停下来喋喋不休。 在场那些想要离开的官员,看到福昌君可以提前离开,心中十分羡慕,但是他们自己却依然不敢动。毕竟福昌君是受到国王李棩信任的王室近亲,待遇肯定和他们这些普通官员不一样。 王室可以耍酒疯,这样在国王李棩看来或许还是真性情,但是官员要是喝醉了借着发酒疯想回家,那即使这个时候能够回去,以后的仕途也不用再想着更上一层楼了。 毕竟,国王李棩不需要一个形象气质和能力俱佳的王室成员,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国王可以容忍王廷官员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情,比如当着国王的面发酒疯。 ................ 在许多官员羡慕的目光下,福昌君总算是离开了郑致和的府邸,被搀扶着走上了马车。 “赶紧来醒酒药!”回到了马车上的福昌君,强迫自己坐起身来,让亲信将早已经准备好的醒酒用的药拿出来。 此时的福昌君,庆幸自己刚才及时想到了装醉的办法,这才让自己保持了最后的神智,否则今晚如此重要的事情,可能就要被酒给耽误事了。 服下了醒酒药之后,福昌君在马车上闭目养神休息了一会,尝试让自己尽快醒酒。 马车行驶到了城东,福昌君所在的府邸正是坐落在汉城的城东。 福昌君在亲信的搀扶下,回到了自己的府上休息。 ............. 半个时辰之后。 福昌君此时已经换下了自己原先的华贵服装,换上一身青衣,重新回到了郑致和府邸附近,轻车熟路地进了郑府附近的一处院子。 张炫和那些军官士卒们,此时已经在这个院子里等待了三个时辰了。 “还没有结束吗?”福昌君显得有些惊讶,没想到李棩竟然这么能喝,自己从百日宴中出来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宴会还没有结束,也就意味着李棩还没有喝尽兴。 福昌君喃喃道:“看来,今天他真的很高兴,竟然这么能喝。” 张炫打了一个哈欠,无奈地说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我们还好,就怕王宫附近的同袍忍不住先发动进攻了。” 福昌君心中也没有底,不过还是安慰道:“应该快了,即使他是酒桶,这个时候也差不多要填满了。” 张炫点点头,这个时候也只能等待了。 ........... 还好,福昌君这次的判断是正确的。 在护卫的一圈保护之下,国王李棩最先从郑致和府邸中走了出来,跌跌撞撞的他,如果没有身边人的搀扶,恐怕连路都走不了。 折腾了好半天,李棩终于被抬上了自己那辆气派的马车。 “出来了!”盯了一晚上郑致和府邸大门的士卒,语气中是无法掩饰的激动,等了三个时辰了,总算是等到了可以行动的时刻。 张炫吞了口水,刚才一直盼望着可以早点实施计划,但是真到了这种关键时刻,内心不可避免地还是慌张了。 福昌君这个时候反而是显得不慌张,或许是因为酒壮人胆,福昌君此时仿佛化身经验丰富的战场将领,从容安排起来。 ............ “等车队靠近,按照原计划进行作战,同时点燃大火,提示王宫那边同样进行行动!” 看着福昌君从容不迫指挥的样子,张炫心中的紧张也缓解了不少,看起来自己这次选择的人没有错,就如同当初让张炯去负责牵头破虏军一样,是正确的选择。 国王的车队越来越近,福昌君展示过了自己的临危不乱之后,已经退到后面了,接下来要交给更专业的军官进行指挥。 ........... 郑致和以及部分高官从府中出来,将李棩一直送上马车,恭敬行礼。 前面士卒开队,后面也有士卒保护,刚才上车的国王此时被保护在队伍的最中央,看起来十分安全。 在马车开动之前,郑致和与其他的官员都没有着急回到府上去,事实上,按照礼节,他们应该目送国王的车队一直消失在视野中才行。 马蹄响起,马车开始往宫中而去,郑致和率领官员再拜。 起身后,郑致和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今天的宴会,郑致和无疑是最大的赢家。 第一百九十一章 谁是黄雀 看着已经开动的马车,郑致和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郑致和脸上满意的笑容,都被站在身旁的金万基看在眼里,心中也十分理解,毕竟今晚最大的赢家,毫无疑问是郑致和以及那些中间立场的官员们。 首先,国王李棩受邀出席自己孙子的百日宴,这就已经是一个轰动的消息了。 而更令金万基感到意外的是,李棩不仅到场,还在宴会中表现出了非常高的兴致,看起来对于这次的百日宴非常上心。 最后,李棩与郑致和一杯又一杯酒喝着,更是彻底向在场的各个派别的官员们宣告,这对曾经的最佳拍档,他们曾经被传为佳话的君臣之谊,即使在中途经历了一些挫折和考验,但是最终还是维持了下去。 在金万基的心中,今天的百日宴,更多是国王李棩对于山党的一个提醒甚至是警告:别以为李庆亿倒了,汉党逐渐衰弱了,山党就能够借着机会一统朝政。 根据金万基的判断,李棩派遣闵维重出使济州岛,并非像许多人想象中的那样,代表着国王李棩将会对山党进行重用。 事实上,李棩或许只是单纯为了让这次的和谈进行得更加顺利,为了让和谈更快达成协议,这才派出了与破虏军相对亲近的山党代表前往济州岛,这个安排中的实际意义要大于所谓的象征意义。 与人们想想中山党会得到重用相反,金万基对于山党的前途虽然不感到悲观,但是也绝不至于乐观。 依照金万基对于国王李棩的了解,李棩绝对不会是那种可以坐视一党独大的人。 果然,汉党虽然衰弱了,但很快沉寂许久的南人党将会在许积的率领下,部分回到王廷之中。 同样,今晚李棩在郑致和府上的表现,也印证了这一点,那就是郑致和所代表的那一批中间派官员,将会在今后得到国王李棩的默许,势力将会发展得更加迅速。 以后的朝鲜王廷,恐怕形势将会更加波澜诡谲。 想到这里,金万基不禁叹了一口气,似乎朝鲜的政局注定没有安定团结的一日,将会无休止的在内斗中度过。 .............. 金万基脑海中正为了朝鲜未来的政局形势发展而感到担忧,突然一声轰隆的巨响,将他从这种忧国忧民的思考中硬生生拉扯了出来。 金万基一脸愕然地扭头看向了方才国王李棩所在马车的方向。 只见火光冲天,炮声轰隆作响,道路一侧的大院中突然多出来许多士卒,疯狂地向马车以及马车前后守卫的军队射出带火的箭。 一时间,火光冲天,杀声四起。 面对如此情形,金万基整个人都是懵的,甚至都没有想到回到郑致和的府邸上避难,整个人只是傻傻的愣在了原地,完全没有移动,就如同扎根在了地上一般。 事实上,此时绝大部分在场的王廷官员,表现还不如金万基呢。 金万基被吓得愣在原地,起码还保持住了王廷官员的风范,在其他人眼里还颇有种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气度。 而其他绝大多数官员,虽然不好用抱头鼠窜这样的成语来形容,但实际上展现出来的形态却也差不多了。 哀嚎,惨叫,呻吟,如果不是周围丝毫没有被炮火攻击的痕迹的话,还以为正在受到猛烈功击的是这些王廷官员呢。 金万基呆滞了大约十余息的时间,这才反应过来,扭头看向四周,绝大多数官员此时都瘫倒在地上,甚至还出现了踩踏的事故。 当这些在平日里气度非凡的官员真正遇上了死亡的威胁时,实际的表现与这几个月来挣扎在饥荒之中的普通平民也没有什么区别,甚至还不如大部分的普通老百姓。 他们的脆弱在这一刻暴露无疑。 .......... 在一片混乱中,能够待在原地保持镇定的也就只有寥寥数人而已,比如说领议政郑致和以及兵曹判书金佐明。 在宴会上喝得酩酊大醉的金佐明,好像是从突如其来的事件中吓醒了酒一般,此时显得神采奕奕,找到了一匹受惊脱缰了的野马,不知用了什么手段骑了上去,一溜烟离开了现场。 在骑马离开的时候,金佐明没有忘记向金万基喊道:“我去兵曹拿符,然后去调兵,一路守卫王宫,一路支援这里,你们一定要坚持住!” 看着金佐明如此快速地骑上马离开,金万基心中已经是明白了大半,这个看上去在宴会中以酒买醉、颓废不已的汉党领袖,其实根本没有喝醉! 关键时刻能够第一时间骑上失去控制的烈马,并且目标明确地去搬救兵,还提出兵分两路的意见,这绝对不是被吓醒了酒这么简单。 而领议政郑致和看上去更加淡定,看着已经开始熊熊燃烧的马车,郑致和的表情十分怪异,让正在观察他的金万基心中一寒。 郑致和脸上的诡异表情稍纵即逝,停留的时间短到让金万基无法确定是不是自己眼拙看错了。 此时的郑致和已经恢复了平日里严肃的表情,转过身来对金万基说道:“有人妄图偷袭圣驾,而且一定是经过了周密的准备,规模很大。” “马车已经完全着火了,马车前后的禁军被偷袭之下,已经大乱,此时过去支援恐怕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郑致和叹了口气,对金万基分析着目前的形势。 金万基下意识点点头,然后便听郑致和紧接着说道:“我府上还有家丁两百,算上各位官员带来的随从,应该能凑齐三百人。此处动静如此之大,恐怕整个汉城都感受到了,方才金佐明判书也已经飞奔调兵,援兵应该很快便到。金承旨,不如先退回我府邸坚守,等待支援!” 形势一片混乱,郑致和的分析也头头是道。金万基来不及多想,跟随郑致和一起,指挥着从郑府出来支援的家丁,将那些已经被吓软的官员们拖进了郑致和的府邸,闭门坚守。 ........... 火光冲天,自丙子胡乱后三十年,汉城再次迎来了一个混乱的夜晚。 第一百九十二章 (抱歉各位,今天又得暂时鸽了,两章合为一章,字数不变,先凑个数,抱歉抱歉) 街道上火光冲天,一片混乱,那些原本护卫着朝鲜国王李棩马车的禁军士卒,方才被打了一个猝不及防,迟迟没有办法站住阵脚,被福昌君以及张炫一边的士卒成功偷袭,损失惨重。 方才国王走上去的那个马车,此时已经被烧得不剩下什么了,眼看着为时已晚,士卒们军心更是涣散,不知是谁先带来一个头,原本负责护送国王的士卒们一哄而散,各自逃命去了。 此时郑致和已经与金万基一道,指挥着那些刚刚冲出府邸准备救驾的家丁们,放弃了去救那一辆已经几乎被烧没了的马车,转而将那些被吓软了双腿的大臣们 “朝鲜”一词本为东方古国的国名,高丽王朝开始将本国与“朝鲜”挂钩,并成为其别称。如高丽后期李承休所作《帝王韵纪》中如此介绍本国:“辽东别有一乾坤,斗与中朝区以分。洪涛万顷围三面,于北有陵连如线。中方千里是朝鲜,江山形胜名敷天。耕田凿井礼义家,华人题作小中华。”[5]明太祖朱元璋赐高丽的诏书中写道:“咨尔高丽国王王颛,世守朝鲜……”。[6]1392年,李成桂推翻高丽王朝,自立为王,将所拟国号方案“朝鲜”(箕子所建古国名)、“和宁”(李成桂诞生之地)上奏明太祖朱元璋裁定,朱元璋选取新国号为“朝鲜”,理由是:“东夷之号,惟朝鲜之称美,且其来远,可以本其名而祖之。体天牧民,永昌后嗣。”李成桂遂于洪武二十六年(1393)二月十五日钦奉明朝圣旨,定国号为朝鲜。[7]在庄重场合下,朝鲜会冠以上国名号作为全称,如“有明朝鲜国”[8],《江华条约》以后开始使用“大朝鲜国”作为对欧美日本的正式国号。[9] 因朝鲜王朝君主姓李,加上“朝鲜”二字在历史上曾出现过(箕子朝鲜、卫满朝鲜等),所以过去的历史学界一般习惯称呼该朝代为“李氏朝鲜”(简称李朝),古代存在的使用朝鲜为国号的国家则被称为“古朝鲜”以示区别。但是韩国认为,所谓“李朝”或“李氏朝鲜”是日本人创造的贬称,不应继续使用,而应正名为“朝鲜王朝”或“朝鲜时代”,于是“朝鲜王朝”的用语从1977年由韩国国语国文学会开始提倡,到当代韩国已经成为政治正确的叫法。[10]后来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则使用“朝鲜封建王朝”取代“李朝”,作为对朝鲜王朝的正式称呼。[11] 历史编辑 朝鲜建国 主词条:威化岛回军、朝鲜太祖、朝鲜王朝实录 朝鲜太祖李成桂 朝鲜太祖李成桂[12] 14世纪末,高丽王朝经过长年战争和蒙古帝国的入侵已经岌岌可危。1388年,中国明朝派特使要求高丽归还开元路。高丽重臣崔莹借此准备与明开战,并派李成桂出兵入侵辽东半岛。李成桂出身新罗贵族。父李子春为地方豪族,任双城总管府千户。1356年,高丽攻其地,李子春投降。1362年,李成桂袭父职,在图们江、鸭绿江方面参与抵御女真族和蒙古残余势力入侵的军事行动。不久,他调京任职,后到南方抵御倭寇。[13]1380年、1385年大破倭寇,威名日盛,参与军机中枢。[14] 在威化岛,李成桂以江水泛滥渡江困难、粮食不足为由,再次要求禑王撤军。但是,撤军要求再次被拒绝,李成桂于5月22日自行决定开始撤退。这就是威化岛回军事件。[15]李成桂发动兵变,推翻了高丽禑王的统治,崔莹被处死,禑王被驱逐流放到黄丽府,[16]立王禑之子王昌为王。李成桂发现王昌复辟企图后,将王禑和王昌处死并立王瑶为王。 1392年,李成桂清除了高丽宫廷反对派首领郑梦周。在流放王瑶到原州后,登基建立朝鲜王朝,确立了对明朝事大的基本国策,[17]结束了高丽王朝近500年的历史。推行科田法,奖励农业。[17]李成桂还通过招抚、武力征服中国在朝鲜半岛东北的女真部落,进一步加强了对该地区的管辖,使其疆域达到图们江。倭寇在李成桂当政期间基本不敢再骚扰朝鲜。李成桂去世后,倭患再度兴起。 政变与巩固 主词条:第一次王子之乱、第二次王子之乱、朝鲜太宗 自从李成桂开创了朝鲜王朝之后,与明朝政府保持着十分亲密的藩属关系。并且在前期一系列比较开明的政策之下,社会呈现出勃勃生机。尽管也发生过多次内乱与党争,大部分情况下政治状态尚算稳定。所以朝鲜王朝的前期被公认是朝鲜王朝的发展期,尤其是世宗大王的统治时期被认为是朝鲜王朝的黄金时期。可惜的是,在世宗、世祖、成宗等几位贤君之后,后世朝鲜的国君大多昏怠而缺乏治国之术,则伴随着的便是党争的愈演愈烈与民生的困苦。这为后期朝鲜的吏治与社会生活产生了极坏的影响。 第一次王子之乱 随着朝鲜新王位的产生和巩固,王位继承人开始成 朝鲜太宗李芳远 朝鲜太宗李芳远 为朝鲜的一个问题。李成桂的五子李芳远在帮助李成桂登基中贡献是最大的。但在郑道传等重臣的游说下,洪武二十五年(1392)李成桂立八子李芳硕为世子[18]。李芳硕在建立国家意识形态、法制法规基础方面贡献是最卓越的。他希望朝鲜是一个由国王任命的大臣们管理的国家,而李芳远则希望朝鲜成为君主独权的国家。在李成桂的支持下,李芳硕开始禁止王子们参政,并企图解散王子们的私兵。双方矛盾一触即发。 洪武三十一年(1398)八月二十六日,31岁的王子、静安大君李芳远,发动军事政变,率兵冲入王宫景福宫,直趋东宫资善堂,将其异母弟弟、年仅十七岁的世子、宜安大君李芳硕乱刀斩杀,另一异母弟弟、年仅十八岁的抚安大君李芳蕃亦同时被杀。得手之后,李芳远率军又杀入了开国一等功臣、封号奉化君郑道传家中。五十六岁的权臣郑道传此时正与其好友、世子的岳父沈孝生交谈,被乱兵砍死。史称戊寅靖社,或恭昭之难[19]。 第二次王子之乱 恐于王子互相残杀,李成桂决定立即引退并将王位让给二子李芳果,就是朝鲜定宗。定宗即位后便迁都回开京。建文二年(1400),李朝再次发生变乱。为了争夺王位,开国功臣之一的朴苞与李芳干策动变乱,矛头直指掌权者李芳远。李芳远掌握下的定宗大王,唯李芳远马首是瞻,李芳远权势的滋长,刺激了李芳干的野心。李芳干不顾势力的悬殊,决心与五弟决一雌雄。李芳干趁兄弟狩猎之机,动员私兵加害李芳远,但是异谋早已为李芳远的鹰犬所侦知。李芳干无奈只好提前起兵,上王与定宗一再下谕劝阻无效。李芳远侧李叔藩、李芳干侧孟宗、李成奇在开城竹善巷一带爆发巷战,李叔藩射死李成奇,李芳干军奔散。李芳干势穷北奔,最后解甲卧地就戮被擒,流放兔山巷[20]。 晚年的李成桂连夜出奔躲回老家咸兴。此后,频繁派往咸兴的问安使接连在李成桂手下丧命,但是这阻吓不了凶悍的李芳远。两年,李成桂后被掳回汉阳,父子二人终于狭路相逢,李成桂被幽禁在昌德宫中,度过他生命最后的六年。朴苞之乱后,李芳远成为世子,十一月受禅为王,尊定宗大王为仁文恭睿上王。[20] 太宗时期 太宗即位之初,李成桂拒绝将象征王权的国玺传给太宗。于是太宗开始发布法令巩固其王权统治。对内,太宗一改高丽王朝“君臣佞佛”的传统,崇尚儒学,学习儒家经典。在政治上更是仿造明朝的体制,实行所谓“六曹直启制”。太宗的第一条措施就是解散王子和贵族的私兵,将兵权收归中央。[21]私兵制度的废除有效预防了可能的反叛,并增加了国家军队中的士兵人数。太宗的第二条措施是修改土地税法,普查人口。随着新发现土地的增加,国家收入翻了一番。这些改革措施基本上与李芳硕的改革方案一致。 与李芳硕的改革方案不同的是,太宗发布法律要求议政府的任何决定必须经朝鲜国王同意后方可生效,结束了高丽以往由宫中大臣通过商议决策的传统,使王权得到巩固。太宗是个很有争议的人物。一方面太宗为夺王位杀死诸多异己和亲属,另一方面太宗治国有方,使人民生活得到提高,国防得到加强,为其王位继承者朝鲜世宗的统治打下良好基础。 晚年的李成桂连夜出奔躲回老家咸兴。此后,频繁派往咸兴的问安使接连在李成桂手下丧命,但是这阻吓不了凶悍的李芳远。两年,李成桂后被掳回汉阳,父子二人终于狭路相逢,李成桂被幽禁在昌德宫中,度过他生命最后的六年。朴苞之乱后,李芳远成为世子,十一月受禅为王,尊定宗大王为仁文恭睿上王。[20] 太宗时期 太宗即位之初,李成桂拒绝将象征王权的国玺传给太宗。于是太宗开始发布法令巩固其王权统治。对内,太宗一改高丽王朝“君臣佞佛”的传统,崇尚儒学,学习儒家经典。在政治上更是仿造明朝的体制,实行所谓“六曹直启制”。太宗的第一条措施就是解散王子和贵族的私兵,将兵权收归中央。[21]私兵制度的废除有效预防了可能的反叛,并增加了国家军队中的士兵人数。太宗的第二条措施是修改土地税法,普查人口。随着新发现土地的增加,国家收入翻了一番。这些改革措施基本上与李芳硕的改革方案一致。 与李芳硕的改革方案不同的是,太宗发布法律要求议政府的任何决定必须经朝鲜国王同意后方可生效,结束了高丽以往由宫中大臣通过商议决策的传统,使王权得到巩固。太宗是个很有争议的人物。一方面太宗为夺王位杀死诸多异己和亲属,另一方面太宗治国有方,使人民生活得到提高,国防得到加强,为其王位继承者朝鲜世宗的统治打下良好基础。 晚年的李成桂连夜出奔躲回老家咸兴。此后,频繁派往咸兴的问安使接连在李成桂手下丧命,但是这阻吓不了凶悍的李芳远。两年,李成桂后被掳回汉阳,父子二人终于狭路相逢,李成桂被幽禁在昌德宫中,度过他生命最后的六年。朴苞之乱后,李芳远成为世子,十一月受禅为王,尊定宗大王为仁文恭睿上王。[20] 太宗时期 太宗即位之初,李成桂拒绝将象征王权的国玺传给太宗。于是太宗开始发布法令巩固其王权统治。对内,太宗一改高丽王朝“君臣佞佛”的传统,崇尚儒学,学习儒家经典。在政治上更是仿造明朝的体制,实行所谓“六曹直启制”。太宗的第一条措施就是解散王子和贵族的私兵,将兵权收归中央。[21]私兵制度的废除有效预防了可能的反叛,并增加了国家军队中的士兵人数。太宗的第二条措施是修改土地税法,普查人口。随着新发现土地的增加,国家收入翻了一番。这些改革措施基本上与李芳硕的改革方案一致。 与李芳硕的改革方案不同的是,太宗发布法律要求议政府的任何决定必须经朝鲜国王同意后方可生效,结束了高丽以往由宫中大臣通过商议决策的传统,使王权得到巩固。太宗是个很有争议的人物。一方面太宗为夺王位杀死诸多异己和亲属,另一方面太宗治国有方,使人民生活得到提高,国防得到加强,为其王位继承者朝鲜世宗的统治打下良好基础。 太宗一改高丽王朝“君臣佞佛”的传统,崇尚儒学,学习儒家经典。在政治上更是仿造明朝的体制,实行所谓“六曹直启制” 第一百九十三章 冲击王宫 街道上火光冲天,一片混乱,那些原本护卫着朝鲜国王李棩马车的禁军士卒,方才被打了一个猝不及防,迟迟没有办法站住阵脚,被福昌君以及张炫一边的士卒成功偷袭,损失惨重。 方才国王走上去的那个马车,此时已经被烧得不剩下什么了,眼看着为时已晚,士卒们军心更是涣散,不知是谁先带来一个头,原本负责护送国王的士卒们一哄而散,各自逃命去了。 此时郑致和已经与金万基一道,指挥着那些刚刚冲出府邸准备救驾的家丁们,放弃了去救那一辆已经几乎被烧没了的马车,转而将那些被吓软了双腿的大臣们全部拉回到府邸之中。 金万基是大臣中为数不多的在混乱中没有被吓昏头脑的人,在郑致和的指挥下,金万基也跟着参与到了指挥防守的过程中。 虽然金万基对于国王李棩并没有什么太深的感情,但是今天此事发生得过于突然,而且在策划整个事件的幕后指使也不知道是敌是友,金万基此时还是力图保持谨慎,与郑致和郑致和府邸上的家丁们一起,拿起武器在被关闭的府邸门内坚守,等待着救援。 ............. 福昌君此时也一直注意着郑致和府邸附近的动静,方才他已经看到金佐明骑着快马离开,内心也猜测到金佐明应该是请求援兵了。 但是当时福昌君、张炫等人的心思都放在国王李棩所乘坐的那列马车以及前后参与防守的士卒身上,因此也顾不上追击金佐明。 同时,福昌君以及张炫等人还比较担心,郑致和以及金万基等其他保持清醒头脑的官员会率领府上的家丁前来救驾。 福昌君倒不是担心郑致和、金万基等人真的可以有能力率领家丁力挽狂澜,主要还是考虑郑致和、金万基以及在场的这些官员们,或许今后都是王廷上的重臣,能不交恶还是尽量不交恶为好。 还好,郑致和非但没有率领家丁前来支援,反而是与金万基一起把那些已经被吓软了的官员们拖进了府邸,并且紧紧锁上了自己府邸的大门。 这些官员似乎都已经把国王李棩的安危给抛在了脑后,心中只想着保住自己的性命,不被这场突如其来的袭击给影响到自己的生命安全。 看到郑致和、金万基以及其他官员退回到了府邸里坚守,福昌君内心一宽,但同时心中又有些失望。 一方面,郑致和、金万基此时这种做法,客观上减少了福昌君、张炫此时袭击行动的难度,同时还避免了双方交恶的可能。 另一方面,福昌君内心又感到有些失望。毕竟在福昌君的心目中,郑致和、金万基这种都是未来朝堂上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也是未来国家的重臣,但是此时这种逃避事情的做法,确实令福昌君看到了这些所谓国之重臣的真实水平。 现在看来,福昌君觉得这些盛名在外的大臣们,或许还不如张炫这么一个之前政治地位低的译官来的有胆识。 治理国家,还是得不拘一格降人才,方是治国正道。 福昌君突然想通了,等自己坐上王位,稳定住政局之外,第一件事便是改革目前朝鲜国内的弊病,这样才能让历史记住自己夺位之后的功勋,就如同记住秦王李世民一样,而不是只记住一个策动政变上台的国王。 ............. 张炫并不知道自己身旁的福昌君正在想什么,此时他正死死盯着那辆已经被烧得差不多了的马车,张炫已经从袭击刚开始便盯到现在了。 作为一名商人,张炫做事情有着明确的目标,这次袭击的目标便是国王李棩,因此张炫从一开始便将自己的目光锁定在马车上。 只要李棩死了,基本上这场政变就已经可以提前宣布成功了。接下来只需要尽快占领王宫,然后政变基本上可以宣告完美胜利。 张炫观察了很久,也没有看到李棩从马车上爬下来,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张炫还觉得自己听到了马车上国王李棩痛苦的求救和呻吟。 不过现在,马车附近只余下木头爆裂的声音。 征求了福昌君的同意之后,张炫和几个军官一起,逐渐接近了那辆马车。 张炫指挥着士卒将马车上的火浇灭,随后派了两人前去查看情况。 很快,车厢被士卒们直接卸了下来,车厢内一具尸体出现在人们的面前,由于被大火烧焦,尸体的身材和面貌都已经分辨不清了,不过张炫还是从尸体身上同样被烧得差不多的那件尊贵王服,辨别出了尸体的身份——国王李棩。 张炫终于放下心来,事情终于是办成了,甚至比张炫想象中的还要顺利不少。不过此时也不是庆祝的时间,张炫让一些士卒留下来处理尸体,随后与其他人一起过去向福昌君汇报,请求指示。 ........... 福昌君熬了这么多年,原本期盼着能够借着出使的机会稍微翻一下身,谋得一个地方的职位逍遥快活,但是最终连出使的机会也没有了。 就在福昌君心灰意冷的时候,政变的计划经过他的弟弟福善君传到了他的耳中,随后便是好多个晚上的失眠,翻来覆去的犹豫,最后福昌君决定利用今年的情况,搏一搏。 这是福昌君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个决定,万幸的是,今晚他成功了。 看着张炫等人同样兴奋的表情,福昌君忍不住流露出了胜利的笑容,扭头看了一下仍然大门紧闭的郑致和府邸,福昌君最终决定先不去招惹这些官员们。 “张炫留下来,先将李棩转移出来,留下一队看护这里,同时看着郑致和的府邸。”福昌君快速下达了命令,“我带着其他人与王宫附近的将士会合,攻入宫中,彻底掌控局面!” 张炫拱手遵令,目送着福昌君带领着其他将士往王宫的方向疾驰而去,心情舒畅。 等福昌君冲进王宫之后,一切将会尘埃落定。 从明天开始,张炫将不再是一个只有钱而没有权的译商! 第一百九十四章 根据福昌君的安排,张炫率领一部分士卒守在原地,负责将李棩的尸体处理好,同时盯住郑致和府邸上的那些官员。 要知道,目前朝鲜王廷中绝大部分重量级人物都在郑致和的府邸中,只要盯住了他们,就可以成功瘫痪汉城的相当大一部分官僚系统。 现在,福昌君正在率领其他将士冲击王宫,只要成功进据王宫,这次政变基本上便可以宣告成功。 辛苦几个月的谋划,终于见到了成果,张炫心中却没有预料之中的激动,或许这是因为胜利来得过于轻易,以至于张炫都没有好好体会那种绝地反击的喜悦。 当然,要是让张炫再选一次,他也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现在的情形,毕竟他现在可不是在玩乐,而是在干一件关系到整个仁同张氏家族命运的大事,自然得慎之又慎。 现在,一切顺利。 .............. 郑致和府邸内。 金万基虽然是位数不多没有被吓晕了头脑的官员,但毕竟仓促之间遇到这种情况,反应也没有这么快,方才郑致和的建议听起来头头是道,金万基下意识便遵从了这位领议政的意思。 等到现在金万基仔细想来,却觉得有些不对劲。 郑致和与国王李棩曾经交情匪浅,最近又恰好处于君臣情谊的回升阶段,郑致和借着这个机会当上了最近十几年来最具实权的一个领议政,两人相当于进入又一个蜜月期。 按理来说,现在遇到这样的大变,郑致和应当是感到震惊与悲伤,然而金万基只看到了领议政郑致和的镇定自若,却很难捕捉到领议政透露出来任何悲伤的气息。 方才正处于危急时刻,金万基来不及细想,现在想来,今晚的这个百日宴处处透着嫌疑。 首先,按照郑致和平常低调的性格,基本上不会举办这样大规模的百日宴,之前郑致和的长孙百日的时候,也未曾听闻举办如此盛大的宴会。 此时虽然和谈已经十分接近成功,但毕竟国家仍然处在饥民遍野的危难时期,依照郑致和过往的性格,应该不会做出如此挑衅敏感神经的事情才对。 即使是在百日宴中,郑致和的表现也有可疑的地方。 如果说出于百日宴上的风俗和礼节,郑致和给每名到场的来宾都敬酒显得理所当然的话,那么郑致和与国王李棩在此后频繁碰杯,以至于李棩后来几乎完全喝醉,在不太清醒的情况下进了马车,这其中是否另有玄机? 整个宴会过程中,唯一早于国王李棩退场的是福昌君,其余人都没有离开郑致和的府邸,福昌君身份特殊,属于比较核心的王室成员。 在宴会中,郑致和最后一个敬的人是国王李棩,倒数第二个便是福昌君,足以说明福昌君在郑致和心目中的地位。 福昌君的提前退场,是否与郑致和有所关联,是否与今晚的意外事件有关? 袭击发生之后,郑致和并没有尝试援救国王李棩,反而是早早将官员都赶回了府邸,随后把自己府邸的大门紧闭,不与外界交流,这样的举动,究竟是为了明哲保身,还是另有图谋? 此外,在这场意外袭击发生之后,兵曹判书金佐明的表现同样十分敏捷,他之前是否知道这个袭击会发生?金佐明着急地骑马离开,究竟是像他自己所说的那样去请援兵,还是别有目的? 金万基越想越心惊,似乎许多人都与今晚的事情有关,然而这其中偏偏不包括他自己。 从金万基个人以及整个山党的角度来说,他对于国王李棩倒是没有太深的特殊感情,只是现在的情况金万基全然不了解,而且现在又困在郑致和的府邸之中,根本没有办法与外界保持联系,此时金万基的心中只有深深的不安。 此时不少官员已经从刚才的惊慌失措之中清醒了过来,方才一片热闹欢庆的宴会大堂内,此时一片凄凄惨惨戚戚的气氛 家丁们守在郑致和的府邸门口,看上去是在保护这些王廷官员的安全,但实际上却根本不允许官员们离开,现在的形势对于这些官员来说形同软禁。 方才还和金万基一起的郑致和,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消失在了人群之中,此时府邸内只有家丁在看护。 气氛变得十分的紧张和诡异。 .............. 王宫附近。 福昌君率领着将士赶到,此时另一批原先便在王宫附近等待的将官士卒,早已经开始了进攻行动。 福昌君的计划还是十分周密的,同时,因为参与者中有张炫这样的巨富,本钱下得也很足。 为了筹备好进攻王宫的物资,张炫事先已经从全国各地的黑市中采购到了足够的火药,还有攻城木和云梯这样的专属攻城武器。 凭借着装备齐全的攻城武器,以及攻敌不备的优势,早前埋伏在王宫中的将官士卒已经占据了明显的上风,如果不是王宫的执勤士卒战斗意志较高,或许福昌君已经可以直接率领将士进入王宫之中了。 本来就已经处在下风的王宫禁军士卒,在福昌君率领又一批将士杀来之后,开始逐渐不支。没有耗费太多的时间,先锋士卒已经跃上了王城的墙头,控制住了一块区域,从而让其他士卒从后跟进。 看见大势已去,禁军士卒开始且战且退,逐渐被福昌君手下的将士赶下了城头。 没过多久,王城的大门被从里面打开。通向王座的大门,对着福昌君开启了。 强忍住内心的激动,福昌君努力保持着表面的平静,骑在马上,缓缓进入了王城,其余将士跟随在福昌君的身后,他们内心同样十分激动,这次赌博,赌对了! 从今往后,他们便是福昌君登上王位的大功臣,而不再是在汉城中郁郁不得志的普通将士了。 虽然没有回头察看,但是福昌君也很明显地感受到了身后将士的欢欣鼓舞,事实上,如果不是考虑到自己的身份,福昌君表现也不会比他们镇定多少。 朝鲜,从今晚开始,换了一个主人。 福昌君终于忍不住露出了笑意。 随后,便是一阵轰隆巨响。 第一百九十五章 大王来了 虽然没有回过头看,但福昌君已经感受到了身后将士们的兴奋之情。 事实上,福昌君自己此时内心也十分兴奋,三个月前,他可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能够坐上朝鲜国王的位置上。 三个月前的福昌君,还只是盼望着李棩能够尽快给他安排去北京完成一次朝贡,随后回到地方担任一方大员,就此安安稳稳地度过接下来的政治生涯。 没想到,惊喜来的如此顺理成章,现在他们已经攻进了王城之中,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从今晚起以至于以后的许多个日夜,福昌君将从君变为王,从此成为朝鲜至高无上的统治者。 想到这里,即使是老成稳重的福昌君,也难以掩饰住自己嘴角的笑容。 福昌君的笑容幅度很小,还没有来得及完全展开,一阵轰隆的巨响,让福昌君再也笑不出来了。 ............... 原本看上去已经门户大开的王城,此时突然又横生风波。 四周突然出现了许多手持火铳的禁军士卒,其中还包括几门火炮,他们埋伏着等待已久,耐心等到福昌君率领着他手下的将士们进来,这才开始倾泻他们的火力。 即使再愚蠢的人,面对此情此景,也不难想明白一点——这是一个陷阱!很显然,王城之中早有准备,就等着福昌君入瓮了。 “福昌君!我们被包围了!”万幸身边的士卒还算是忠心,一边呼喊着,一边将福昌君按倒在地,以免被火铳和火炮直接轰没了。 福昌君被士卒们按倒在地,暂时获得了安全,不过他心里却已然是万念俱灰。 一定是我们中间出了叛徒!否则王宫内没有理由配备好了如此充足的火力,尤其是那些火炮,更不可能是原来就准备好在王宫之中的。 趴在地上,福昌君在短时间内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原本眼看着就可以登上王位,来到人生巅峰,没想到最终功亏一篑。 可是,明明国王李棩已经在马车上被烧死了呀?趴在地上的时候,福昌君有些不甘心地想到,如果国王之前就已经掌握了情报,为什么还要以身犯险呢? 来不及多想,福昌君已经被身边的将士拉了起来,原来禁军的火力暂时停了下来,估计是在重新装填。 在方才的轰击中,福昌君率领的将士已经伤亡了大半,剩余的也早已经放弃了继续进攻的希望,只想着能够逃出王城,逃出汉城,保住自己的性命。 不过将士们逃跑的时候总算是没有忘记福昌君,已经失去希望的福昌君也被士卒们拉了起来,一起往王城之外跑去。 不过,很快他们的希望便被断绝了。 就在刚才火力轰击的时候,禁军已经将王城的城门再次关闭,现在正守在门前,虎视眈眈。 “冲出去!!!”福昌君已经彻底放弃了指挥,但是在这种事关生死的关键时刻,也不再需要福昌君来进行指挥了,将士们自发地往前冲锋。 只要能够杀垮这些守着城门的禁军,那么就还有生存下来的希望。 ............... 一刻钟之后。 王城的城门依然紧闭,而福昌君身边站着的将领和士卒已经越来越少。 最终,还剩下来福昌君和身边寥寥几人。 方才一直神游物外的福昌君,此时似乎又恢复了过来,只不过他已经放弃了逃出去的希望,说道:“投降吧。” 剩余的几名士卒,面面相觑之后,最终也放下了武器。 看到福昌君等人放弃了抵抗,禁军士卒也停止了进攻,一时间双方就这样停滞了下来。 福昌君也不说话,指挥禁军的禁军将领也不说话,大家似乎都在等待着什么。 果然,片刻之后,一个年轻人被簇拥着走了过来。 禁军统领恭敬地拱手弯腰道:“大王,逆贼已经放弃抵抗。” 这位被称呼为“大王”的年轻人,正是当今朝鲜国王李棩,他回应道:“金统领今晚辛苦,为保卫孤的安全立下大功了。” 金太应听到李棩表扬,连道不敢:“这都是大王神机妙算,末将万不敢当。” 李棩笑了笑,不再说话,又走近了些,盯着福昌君,露出了玩味的表情。 刚看到李棩走出来的时候,福昌君内心自然是十分震惊,但是又感觉十分符合情理,毕竟如果李棩提前得知了情报,当然不会再傻到主动送死,现在看到李棩走出来,福昌君反而感到有些可以理解了。 反倒是福昌君身边的几名士卒,此时已经吓得目瞪口呆,颤巍巍地跪在地上,连连叩头谢罪,他们可是亲眼看到李棩被烧死在马车里,现在竟然又出现在眼前,这难道不是老天在护佑朝鲜国王吗? 天命在李棩! 福昌君当然不相信这一套,他已经猜到,从郑致和府邸上走出来的那个“李棩”,很有可能只是一个冒牌货,专门用来混淆视听的。 ........... 对视了一会,最终还是李棩先开口了。 “福昌君不是喝醉了吗?为何跑到王宫中来了。” 福昌君也笑了:“是喝醉了,一不小心干了件傻事。” 李棩也露出了笑容:“其实也没有多大事,毕竟我坐着的位置,确实很具有诱惑力。” 听了李棩的挖苦,福昌君还是保持着笑容。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福昌君平常在李棩面前都表现得很低调,但是当知道自己已经失败之后,福昌君反而放开了,说道:“我不知道是谁出卖了我,我也不想知道。” “我也不会祈求你,大王,我不会祈求你放过我的家人和兄弟。” “你今天把我给揪出来了,但我只是王廷中很小的一个势力。大王,未来等待着你的麻烦还有很多。” “破虏军志在反清复明,他们一定不会甘心在济州一岛待太久。” “另外,还有胡虏朝廷,他们最在意的就是消灭大明的一切势力,为此不惜一切代价。大王你竟然还瞒着胡虏,那就得承担他们之后的怒火。” “大王你命比我好,今天我先走一步,等着你。” 说完,福昌君捡起地上的刀,划过了自己的脖子。 第一百九十六章 捉摸不透的领议政 金万基身边已经聚了不少山党的官员,在这个时候,金万基就是山党的主心骨。 然而,此时山党的这根主心骨,其实也没有太多的办法。 郑致和已经完全消失了,无论官员们如何在他的府邸中破口大骂,郑致和都没有选择露面,留下来看着百官的,只有郑府的家丁。 官员们带来的随从,早在百日宴的最初时候就已经被悄悄缴了械,只是当时随从们还以为这只是为了保护国王李棩而采取的正常手段。 哪能想到,郑致和竟然还能玩出这么一出! “今晚的这个所谓百日宴,很有可能就是领议政的阴谋!!!!” “没错!就是他谋害大王,特意安排了这个宴会,还将王廷大臣都集中在这里软禁!” “我看他在宴会的时候,不断给大王敬酒,便知道他不怀好意!哎,只可惜当初不敢站出来阻止。” 金万基身边,充满着类似的愤怒、懊悔和惊慌的情绪。 “金承旨,怎么办?除了闵承旨,我们山党在王廷的官员都在这里了,今晚恐怕是要被一锅端了。” 金万基此时内心也是天人交战,此时的形势过于混乱,以至于金万基很难做出判断。这可能是关乎山党生死存亡的一个决定。 思考了很长时间,金万基最终是下定了决心:“我们冲出去!这些家丁不敢对我们动粗!冲出去,救大王!” 金万基喊出来的这些话,也是他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不论今晚是什么情况,总之保护大王绝对算是一种政治正确。 即使今晚之后,朝鲜的国王不再是李棩,但是新任的国王也不能对山党进行打击报复,因为金万基这是在扞卫着君臣大义。 “好!”许多人应和。 但同时也有许多官员站在原地没有动。 情况未明,今晚之后,汉城乃至整个朝鲜都不知道会走向何方,此时许多官员还是慎之又慎,不愿意贸然站队。 金万基并没有强求,毕竟本来大家便属于不同的阵营,只是今晚碰巧都被困在此处罢了,没有必要让所有官员都接受他的指挥。 深吸一口气,金万基顺手抄起了宴席上的一个盘子作为武器,刚准备迈开步子冲向郑府的家丁,便听到了府邸外的惊呼声。 金万基停下来脚步,细细辨认,随后他的脸色变得很精彩。 ............. 时隔一个时辰。 朝鲜国王李棩重新回到了百日宴的现场。 跟随在李棩身边的,还有领议政郑致和、禁军统领金太应,以及方才第一时间骑马前去调兵的兵曹判书金佐明。 另外,因巨富而闻名于国中的张炫则被五花大绑着带了过来,另外,还有一些官员们面熟但是叫不出名字的武官,同样被绑着带进了郑致和的府邸。 同时被带过来的,还有福昌君的首级。 看到这里,在场的官员大概也知道了今晚阴谋夺位的人是谁,参与其中的人又有谁。 ............. 金万基感觉今晚发生的事情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预计。 原本,他以为这只是一场普通的宴会。 后来,他认为这是领议政郑致和的一场阴谋。 现在,他看到有着重大嫌疑的郑致和微笑着站在国王李棩身边,知道自己之前的猜测又出错了。 郑致和还是与国王李棩站在一边的。 看着郑致和与金佐明此时都站在国王李棩的身边,金万基总感觉山党在今晚的事件中似乎被完全排除在外了。 或许他们也并不是早已经互相串联好,只是碰巧聚在了一起? 金万基尝试着说服自己,但是最终收效甚微。 虽然心中很不是滋味,但是金万基也只能选择接受,山党现在表面上风头一时无俩,但真正的冷暖金万基自知。 没办法,山党毕竟还是和破虏军之间关系过于密切了。有这一层关系在,山党永远不可能在王廷中成为主角,无论王座上的那个人是李棩还是福昌君,皆是如此。 原本金万基心中还堆积了许多对于领议政郑致和的怒火,但现在这些火气只能够由金万基自己内部消化。 很显然,郑致和这是在为国王李棩办事。 现在金万基要做的,就是尽量保持低调,无论如何熬过今天晚上再说。 .............. 张炫肥胖的身子被绑得十分严实,身体感觉十分不舒服,只能通过满地打滚来缓解一下自己的不适。只不过这让原本看上去就处境凄惨的张炫,看起来更加凄凉了。 张炫虽然身份不高,但是胜在有钱,因此与王廷许多官员的关系都很不错,只是在这种时候,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张炫已经朝不保夕了,之前那些和张炫称兄道弟的官员,此时都悄悄躲在了官员群体的最后面,恨不得将自己塞进地缝里,以免惹人注意。 部分之前和张炫有一些关系的官员,此时为了洗脱自己的嫌疑,纷纷跳出来怒斥张炫,狼子野心,忘恩负义,祸乱国家等等的词都骂出来了。 张炫似乎已经死心了一般,根本不管不顾,任凭周围官员再怎么喧嚣,张炫也只是专注着在地上滚着。过了一会,似乎是适应了绑住自己的绳索压力,张炫连滚也不滚了,只是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仿佛已经晕倒了一般。 国王李棩看着眼前群情激愤的闹剧,又看着闭着眼睛躺在地上装死的张炫,突然感觉到了一阵疲累,时间已经不早了,是时候结束今晚的乱象了。 李棩给领议政郑致和示意,郑致和心领神会,质问张炫道:“张炫,你参与谋逆,罪该万死。” “只是大王谅你过去数十年为国出使,有些苦劳,愿意再给你一条生路。” 张炫似乎没有听到郑致和说话一般,依然躺在地上紧闭双眼,仿佛要在众目睽睽之下睡着了。 郑致和也不动怒,继续说道:“你堂弟张炯,之前赴济州岛负责我王廷与敌军的前期接洽,但同时他还将自己的妻子儿女都带去了济州岛,并且让他们留在了那里。我想,这个你应该十分了解吧。” 听到这里,张炫终于睁开了眼睛。 第一百九十七章 死猪不怕开水烫 任凭那些试图和自己撇清关系的官员如何的责骂,张炫也没有任何反应,躺在地上像是进入了深度睡眠一般。 即使是领议政郑致和亲自问讯,张炫也只顾着当作没听到,或许是因为张炫自己知道死期将近,也不再愿意理会所谓的等级尊卑,只想着痛快地走完自己人生的最后一段路。 看到张炫如此做派,郑致和倒也不动怒,只顾着自己继续问着,终于还是给他找到了张炫在意的事情。 “你堂弟张炯,之前赴济州岛负责我王廷与敌军之间的前期接洽,但同时他还将自己的妻子儿女都带去了济州岛,并且让他们留在了那里。” “我想,这个你应该十分了解吧。” 听到这里,张炫终于睁开了眼睛,和张炫一起突然变得紧张的,还有承旨金万基。 金万基内心变得更加担忧了。 从郑致和的话语中判断,实际上所谓的和谈有可能也只是这些政变者计划中的一部分,或者至少是被他们部分利用作为勾结破虏军进攻王廷的一个幌子。 许积作为双方和谈的牵头人,究竟有没有参与这次政变计划尚不可知,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无论是李逸澜还是国王李棩,都没有真正将这次的和谈当作一回事。 破虏军借着和谈迷惑朝鲜王廷,而国王李棩又何尝不是借着和谈来让这些政变计划者放松警惕呢? 如此一来,和谈的重要性开始直线下降,双方都是另有所图,让人很难相信这种和谈达成的协议能够真正得到执行。 在和谈协议开始变得不重要之后,山党之前蒸蒸日上的声望无疑遭到了严重的打击。当初国王李棩派山党领袖闵维重前去负责和谈,人们还认为这是国王对于山党的看重,现在看来,这其实恰好说明山党在这次的事件中被完全排除在外。 金万基本来就已经低落的心情,现在更是跌到了谷底,可以预料到,今晚之后,山党将回到之前的正常状态中,甚至还有所不如。 国王李棩毕竟还是无法信任山党,虽然明面上没有针对山党进行打击,但实际上一直没把山党当作可以重用的成员。 想到这里,金万基对于在目前的朝鲜王廷格局中有所突破彻底死心了。 只要国王李棩还在一日,只要破虏军还占据着济州岛一日,山党便永远只能是一个表面光鲜的局外人。 .................. 金万基内心已经失去了对于国王李棩抱有的希望,而张炫则是从震惊到绝望。 张炫万万没有想到,原来王廷早已经知晓了他的一举一动,就连张炯也在他们的重点监视之中,可以说是无孔不入。 只是,既然国王李棩和领议政郑致和这些人早已经掌握了相关的信息,为何一直拖着不行动呢? 要知道,今晚虽然说最终政变失败,但还是给王廷的禁军带来了不少的伤亡,国王李棩甚至还专门安排了自己的替身,用来迷惑福昌君和张炫,这自然是十分没有必要的。 现在,福昌君和张炫的政变虽然失败了,但是福善君、福平君以及许坚等人早已经在庆尚道做好了准备,按照朝鲜王廷对于情报的掌握,应该在他们离开汉城之前就一网打尽才对。 张炫瞪大了眼睛,脸色苍白,很显然国王李棩和领议政郑致和另有打算,福昌君和张炫等人自以为周密严谨的政变计划,说不定早已经被李棩和郑致和加以利用。 想到这里,张炫心中更是一凉,方才他还想着自己的家人和钱财已经转移出了汉城,而福善君等人在庆尚道也会举义,虽然汉城的政变失败,但是总体而言并非没有机会。 张炫在参与政变计划的那天起,便做好了自己赴死的准备,但是这种自己精心筹备的计划实际上早已经被人知晓的情况,反而更令张炫感到生不如死。 ............... 郑致和看到张炫变化的神情,心里知道这是一个可以让张炫动摇的突破点,于是开始乘胜追击。 “大王大量,知道今日之变,乃是福昌君蛊惑所致,可以给你一个自救的机会,也给你的亲人们一个活命的机会,究竟是生是死,就看你怎么抉择了。” 张炫抬起头来,说道:“说吧,想知道些什么?” 郑致和内心一喜,连忙说道:“参与事变的人都有谁,现在分别在哪里,将这些人的名单提供出来。” 说着,郑致和还示意身边的侍从给张炫解开绑在手上的绳索,郑致和自己则亲自拿出纸笔,准备让张炫写在纸上。 听到郑致和的要求之后,张炫反而是笑了。 摆了摆手,张炫让侍从不用给自己松绑了:“我不会说出来的,不用给我松绑了。” 郑致和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原本以为即将成功,没想到张炫根本没有答应。 看到郑致和难看的脸色,张炫笑得更加开怀,通过郑致和方才的话,张炫知道,其实国王李棩以及郑致和等人并不是对于政变的计划一清二楚。 或许参与政变的人中有人叛变泄露了消息,但是这个人并不是能够知晓计划许多细节的人物。 明白了这一点之后,张炫的心情反而是变得舒畅了。他辛辛苦苦参与制定的计划,终归不完全是白用功,起码还有许多细节是李棩以及郑致和没有掌握的。 此后,无论郑致和还是金佐明怎么威逼利诱,张炫再也不发一言,躺在地上重新像是睡着了一般。 李棩摇了摇头,觉得没有必要再浪费时间,挥手让士卒将张炫以及其他被俘虏的人押进大牢。 张炫被四个士卒抬着离开了郑致和的府邸,此时还在场的官员中,有些人偷偷地松了口气。虽然计划失败了,但是张炫还是很够义气的,就冲张炫今天的表现,他在朝鲜文人的笔记中一定不会是一个反面形象。 李棩打量了一下在场的官员,没有再说什么,先行离开了郑致和的府邸。 今晚之后,朝鲜的王,依然是李棩。 第一百九十八章 福善君临危受命 张炫死猪不怕开水烫,任凭郑致和与金佐明等官员如何威逼利诱,张炫只是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甚至连眼皮都懒得睁开了。 最终,国王李棩也失去了耐心,让人将张炫以及其他一些被俘虏的军官投进大牢,等候处理,李棩自己紧接着启程回到宫城。 李棩离开之后,郑致和很诚恳地向在场的官员道了歉,称方才主要是形势不明,不确定政变同谋者都有谁,同时也是为了保护其他在场官员的安全,这才出此下策将大家暂时安置在府邸上。 郑致和说得恳切,神情也很诚恳,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今晚实际上是郑致和与国王李棩在打配合。 这些之前被软禁在府邸中的官员,又怎么敢同时和国王、领议政这两位朝鲜王廷中的一把手和二把手叫板呢。 现在大家都看出来了,今晚宴会上郑致和与李棩之间频繁敬酒,其实这些酒杯里盛的很有可能根本不是酒,只是两人借着敬酒互相掩护,用来迷惑福昌君而已。 经过今晚的一波三折,官员们心中对于国王李棩的评价提高了不少,能够如此耐心地反制福昌君的政变计划,李棩的手腕还是让许多人叹服的。 一夜惊魂过后,福昌君和张炫等汉城的参与政变势力基本上被消灭,还有一些虽然没有参与计划,但是对此知情并且态度暧昧的官员,则开始了他们提心吊胆的生活。 通过这一晚上的事件,李棩的声望得到了迅速的提升。 ............. 庆尚道。 按照计划,当福昌君和张炫在汉城发动政变的时候,在庆尚道的福善君、福平君以及许坚、金太应等人同时举义响应,形成内外呼应的态势。 当然,庆尚道距离汉城路途遥远,所谓的内外呼应实际上并没有太大的威力,之所以要在庆尚道同时举义,主要还是为了留一条后路,一旦汉城事变失败,那么在庆尚道的势力还能够作为幸存的火种,继续扛起反对李棩的大旗。 由于庆尚道目前的军队中,最主要的禁军以及大部分地方军队的兵权此时都掌握在金太应的手中,因此庆尚道的举义显得十分顺利。 尹鑴和许穆等南人党中德高望重的大儒,倒是不支持福善君和许坚等人的做法,但无奈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在金太应率领的这些将士面前,尹鑴和许穆的苦口婆心实际上并没有太大的用处。 最终,这些反对举义的南人党士人,被统一“请”到了靠近海边的佛国寺,按照许坚的说法,这是让大家在佛国寺好生修行。 庆州牧使也不愿意掺和进这场政变中,只不过在兵锋之下,他并没有做好以身殉国的准备,最终牧使将代表着掌控庆州的官印交给了许坚,自己则回到家中闭门不出。 只花了一天的时间,福善君等人便顺利掌控了包括庆尚道首府庆州在内的一部分领土,发布了早已经准备好的讨伐李棩的檄文。 ............... 庆尚道的事情进展顺利,福善君和许坚、金太应等人都显得十分高兴,只有最小的福平君还是有些不安。 汉城的消息一日没有传来,福平君焦虑的内心就一日也无法平静。 在焦急的等待中,福平君终于等来了他最迫切希望听到的汉城消息,但是,送来的并不是什么好消息,而是噩耗。 汉城政变失败,福昌君在王城内自刎,张炫等主要参与者被俘。 “兄长死了!哥哥没了。”听到噩耗之后,福平君倒是没有太过失态,只是喃喃地重复着这句话,瘫坐着。 会议堂中,原本欢庆的气氛此时也已经消失无踪,众人的脸上都充满着沮丧。 实际上,这个消息并不意外,毕竟在汉城政变成功的难度确实过于高了。只是,当真的听到失败消息之后,大家还是十分难过。 原本计划中要登上王位的福昌君,此时已经死在了汉城,最难过的就是他的两个弟弟,福善君和福平君了。 福平君依旧是喃喃地说道:“如果当时留在汉城的人是我,便好了。” 众人都没有回应他,毕竟大家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汉城举义难度原本就很高,风险很大,如果主心骨福昌君自己都不在汉城,那么别说举义失败了,根本没有人愿意跟随福平君一起在汉城举事。 ............... 半晌。 金太应叹了一口气,安慰道:“斯人已逝,我们唯有负重前行,告慰在天之英灵。目前庆州已在我们掌控之下,当务之急是与济州岛联系,联合破虏军共同对抗王廷派来的军队。” “破虏军有作战经验,而且最关键的是他们有粮食,如果能够得到他们的助力,我们还是很有机会的。” 许坚也努力调整自己的心态,说道:“这确实是我们接下来要做的重点。现在政变发生,我父亲和张炯等所在的使团还没有到达汉城,现在去汉城也变得十分危险,可行性不高。我们可以将使团拉回来,让他们帮助联系破虏军。” 福善君和福平君此时心情低落,也顾不上许坚和金太应两人在说什么,只是这样听着。 许坚继续说道:“另外,成事必先有核心,李棩狡猾,福昌君不幸在汉城英勇就义,我们现在得找到继承福昌君遗志的人,率领我们继续前进,完成我们的事业。” 福善君和福平君依旧是木木地坐着,仿佛没有听到许坚的话语一般。 “福善君!”事态紧急,许坚也顾不上什么尊卑礼节,一句话直接点名了正沉浸在悲伤之中的福善君,“现在,就看你的了!带着我们掌控庆尚道,攻破汉城,将李棩的首级斩落,为福昌君报仇!” 福善君从悲伤中惊醒过来,确实,现在兄长福昌君已然牺牲,弟弟福平君又难以承担领导的大任,唯有自己能够站出来,指挥大家继续战斗了。 福善君站起身来,沉重地点了点头,下达了他成为领导者之后的第一个命令:“联络破虏军,共同讨伐李棩!” 第一百九十九章 参战与否,这是个问题 福善君和福平君两兄弟还沉浸在失去兄长的悲伤之中,许坚和金太应则先走出来了,开始谋划起接下来的计划。 许坚建议福善君代替已经不幸牺牲的兄长福昌君,担任领袖。 面对许坚的建议,福善君一开始有些心不在焉,但最终现实的紧迫还是让他下定了决心,斯人已逝,唯有坚持奋斗,才能告慰兄长在天之灵。 “首要任务,与破虏军建立联系,请求外援,共同对抗李棩。”福善君从悲伤中回过神来,第一时间就是采纳金太应的建议。 现在政变已经摆到台面上,可以预见的是,国王李棩一定会尽快排除军队进攻庆尚道。毕竟庆尚道不同于济州岛,济州岛和朝鲜半岛之间还有一道海峡阻隔,而庆尚道可是半岛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其实除了在济州岛的破虏军之外,还有忠清道的势力可以利用,要知道在南征军进攻济州岛的时候,忠清道可以说是光明正大地在划水,后来甚至还有许多忠清道的义士加入了破虏军。 很明显,忠清道是在对抗李棩的过程中一个可以争取的地方。 但无论是福善君还是金太应,都默契地略过这里。 忠清道和庆尚道虽然挨得近,但是地方之间的矛盾却比较大,想要联合起来,难度颇高。 商议既定,福善君首先派遣士卒将正在往汉城复命的使团追回来,同时紧急派出使者奔赴济州岛,要求李逸澜履行当初的约定。 当时张炯去济州岛,除了明面上的撮合王廷与破虏军之间的和谈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任务便是争取在政变过程中破虏军的支持。 现在正是需要破虏军来支援的时候了。 ............ 济州。 福善君派来的使者已经被送去客栈休息,李逸澜则和宋时烈、柳馨远和曾胜三人紧急商量。 福昌君、张炫和许坚等人的政变计划,李逸澜等破虏军的高层都知道,但当初只是当作其中一个可能,并没有太过重视。 毕竟想要推翻李棩,并不是一件可以轻易完成的事情。 汉城的事态发展,基本符合李逸澜、宋时烈等人之前的推演,尽管对于当晚的细节还不算清楚,但是最终失败的结果并不令人意外。 不过福善君、许坚和金太应等人在庆尚道的举事成功,却有些令破虏军高层意外,能够在短时间内掌控庆州,的确是一个不小的胜利。 只不过,按照之前的约定,破虏军只是同意与福昌君等政变者合作,但是并没有明确的支援任务。而同时破虏军刚刚和朝鲜王廷签订了一份效力未明的和谈协议,协议中可是约定双方罢战的。 虽然这个协议还没有经过朝鲜国王李棩和破虏军提督李逸澜两人确认,从法理上还没有正式生效,但事实上已经流传在朝鲜各地,如果贸然参战难免还是有失信之嫌。 当然,破虏军高层们主要考虑的,还是参战与否的利弊,相比起虚无缥缈的声望,大家还是更在意实际好处。 ................ 利用这段休战的时间,破虏军完成了休整,扩编和训练新兵等计划,可以说已经从战争中恢复过来并且有一定发展。 从整个济州岛的发展来看,形势也是一片大好。林寅观率领的船队,逐渐开拓了除了粮草之外的新业务,主要还是服务于破虏军官方的需求。 而进驻旌义港口的船主们,则将旌义港口当成了第二个长崎,除了满足济州岛本地的需求之外,国际贸易也正在慢慢发展。 可以预见,按照现在的形势,济州岛还有很大的发展空间。 在这个时候,是否有必要参与到福善君、许坚等人的这个烂摊子里呢? 在场的四人意见并不统一。 除了还没有表态的李逸澜之外,其他三人分别提出了三种不同的意见。 宋时烈旗帜鲜明地支持参战,在他看来,这是破虏军突破海峡限制,将势力扩展到朝鲜半岛上的大好机会。 作为曾经山党的领袖,同时也是当时王廷中北伐论的首倡者,宋时烈并不甘心于在济州岛待太久,他的目标是整合整个朝鲜的力量。 柳馨远对于出兵参战的积极性倒是不高。在崇尚实学的柳馨远心目中,反清复明重要,但是民众的生活福祉才是最重要的。 这些日子来,济州岛蒸蒸日上,民众的生活有了很明显的改善,尤其是对比起朝鲜半岛上的情况,这样的美好生活更是显得来之不易。 但是,一旦再次参与战争,不可避免地会影响到普通百姓的生活,这就让柳馨远对于参战兴趣不高了。 曾胜作为军方的代表,态度却出乎意料十分坚定——不参战。 作为一名老兵,以及现在的破虏军高级将领,曾胜主要是从自己对于福昌君手下战力的了解程度进行考虑。 金太应手中掌控着部分禁军,以及大部分的庆尚道本地部队,也是曾胜重点观察的对象。 金太应此时虽然是福善君势力中不可或缺的枪杆子,也是福善君等人掌控济州的最大功臣,但是在两个月前,金太应可是货真价实的禁军统领,是南征军中的高层将领,是破虏军的老对手。 而一个月前,曾胜还在忠清道的西海岸和金太应派遣的先头部队进行了一次战斗,差点还没能从忠清道中逃出来。 因此,首先从第一印象上曾胜对于金太应就没有太好的印象。 当然,一项重大的决策不能依靠个人喜好进行决定,于是曾胜还提出来福善君战力存在的第二个问题——指挥混乱。 金太应手中的直系部队只有一部分禁军,其余主要是南征军解散后,金太应借着追击曾胜突袭部队的理由,暂时接手的庆尚道本地军队。 在相安无事的时候,这些军队或许还能够听从金太应调度,但现在金太应等人进行的可是政变之事,说得难听一点,其实就是谋逆了。 在这种情况下,金太应对于军队的掌控力还有多少,值得怀疑。即使能够维持表面的控制,这些军队的战斗力有多少,也存在疑虑。 ............ 三个人三个意见,其中曾胜和柳馨远两人虽然理由不一,但是都倾向于不参战。 接下来,便轮到李逸澜做出最后决定了。 第两百章 该出手时就出手 宋时烈、柳馨远和曾胜三人各自有着自己的想法,其中柳馨远和曾胜两人虽然出发点不一样,但实际上都是反对出兵庆尚道。 不过,三人虽然提出了自己的意见,但最终拍板的人还得是李逸澜。这也是破虏军高层会议中已经形成的习惯,众人可以畅所欲言,拿主意的只是李逸澜一人。 毕竟破虏军能够走到今天,其实离不开李逸澜从无到有的尝试和突破,其他人可能各自在某些部分中有着较高的影响力,但是无论是在破虏军中还是在普通的济州百姓心中,李逸澜还是不容置疑的提督,是破虏军唯一指挥。 面对福善君的邀请,李逸澜其实是心动的。 从某种层面来说,李逸澜和宋时烈比较相像,两人心中的最高目标都是驱除胡虏,恢复中华,并不是能够满足待在济州岛的政治投机者。 想要推翻清廷的统治,需要很大的合力,即使有朝一日破虏军掌控了朝鲜全境,很可能也不足以撼动清廷,更不用说现在只是占据着济州岛一个岛了。 济州岛的风光虽美,李逸澜却不准备一辈子待在这里观赏。 但是,正如柳馨远以及曾胜两人提出来的一样,此时贸然选择参战,对于发展势头正良好的破虏军来说,确实是一个冒险的举动。 说到底,如果不参战,有可能会错失一次绝佳的掌控整个朝鲜的机会;但是如果参战,也有可能将破虏军好不容易攒下来的基业给败光。 虽然李逸澜本身也是“天外来客”,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亲人,可以说是无牵无挂,现在有的破虏军基业也都是他从无到有建立的成果,并非不能够舍弃的东西。 但是,这半年来与大家的并肩作战,还是让李逸澜对于破虏军产生了感情,现在的李逸澜做决定不能再像当初漂流人时期一样,豁出去一搏了。 李逸澜思考了半天,最终还是没有办法做出决断,只能暂时宣布休会,自己回去继续纠结了。 ................. 自从发现了城郊的那一大片芦苇地后,李逸澜喜欢在遇到难题的时候来到芦苇地思考人生,当然现在李逸澜已经不能像第一次一样,享受独自一人的感觉了,侍卫们非常紧张地跟在李逸澜后面,担心李逸澜会出什么状况。 在周围一圈侍卫的保护下,李逸澜再次来到了芦苇地,轻风吹拂着芦苇,也吹拂在李逸澜的手心上。 感受着手心上这股痒痒的感觉,李逸澜重新回到思考之中。 说实在话,李逸澜此时内心还是以偏向参战居多,身为从后世穿越而来的人,李逸澜十分清楚原本历史的走向,也知晓近代中国的屈辱历史,在阅读史书的时候,李逸澜恨不得让自己成为历史中的一员,改变当初历史的进程。 现在,李逸澜真的有机会实实在在地参与到这种历史进程中,甚至还有机会改变历史的大进程,在这个时候,如果说李逸澜不心动,实在是不可能 但是,方才会议中,破虏军目前除了李逸澜之外最有发言权的三个人,有两个人都不支持参战,而且各自的理由也都十分充分,分别从不同的角度论证了不参战的好处以及参战可能给目前破虏军和济州岛带来的威胁,这无疑十分严重的打击了李逸澜对于参战的信心。 而即使唯一一个支持参战的宋时烈,他支持参战的理由和李逸澜自己也没有太大区别,同样是站在大义的角度出发,而没有考虑太多实际的利益,权衡之下,宋时烈给出的理由并没有柳馨远和曾胜两人来得更具说服力。 摇了摇头,李逸澜最终也只能是一声叹息,事关重大,实在是太过于难以决定了。 一刻钟之后,李逸澜心中有了倾向。 在这个时候,李逸澜只能是以少数服从多数的理由,告诉自己柳馨远和曾胜给出的理由更加全面和充分,或许采纳他们的意见才是正确的。 ............... 走在回城的路上,李逸澜特意没有选择骑马,而是慢慢地走着,仿佛这样就可以让自己最终宣布不参战的时间来得更晚一些。 毕竟,这与李逸澜自己的想法并不一样,心中有所纠结和不甘,再正常不过了。 “是李提督吗?” “李提督,是李提督啊。” 上天似乎也在有意拖慢李逸澜的步伐,走在回城路上的时候,李逸澜被民众认了出来,随后便是一阵热烈的呼喊。 不过,虽然民众们的热情高涨,但是都仅限于在原地大喊,并没有谁敢冲到李逸澜跟前感谢的,这一方面与这个时代的等级制度相关,另一方面也与那些看上去十分威严的侍卫有着很大关系。 看到大家一起喊着自己的名字,李逸澜心中有种价值受到认可的感觉,笑着和众人打了招呼。 “最近的情况如何,饭还吃得饱吗?”李逸澜也不问这么多虚的,直指最关键的粮食问题,民以食为天,其实这个时代的民众要求真的不高,谁能够让他们吃得饱,谁就能够取得他们的支持。 “托提督的福,都没有问题。”大家争先恐后地回答道,看着众人喜悦的表情,李逸澜知道这是真实的情况。 看到济州民众的粮食供应充足,李逸澜也是高兴,没有急着离开,待在原地又和民众们聊起了家常。 聊到商贸,民众们了解得也不多,即使有所了解,更多也是了解与朝鲜国内的贸易,原本融洽的气氛开始变得有些尴尬起来,大家开始变得支支吾吾。 虽然目前朝鲜半岛还没有和济州岛放开商贸,但是两岸之间的民间商贸已经开始恢复,只不过在李逸澜面前,民众们都不敢说这事,毕竟这也相当于是走私了。 李逸澜心知肚明,但是在目前的局势下他也没有办法责备这些民众,毕竟朝鲜半岛和济州岛两岸之间的交流由来已久,想要完全隔断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气氛冷了下来,李逸澜只能是换了一个话题,但是这尴尬的一幕还是留在了李逸澜的心中,一直到回提督府邸,李逸澜还是难以忘怀。 朝鲜半岛和济州岛两岸之间交流历史悠久,民众间感情深厚,或许通过数十年的隔离可以抹去这种联系,但是李逸澜可等不起这数十年,也就是说,朝鲜半岛一定会是李逸澜攻略的目标。 既然最终都是要进取朝鲜半岛,那为何不抓住这次机会呢? 第两百零一章 (还有几分钟就可以补上前一章了,实在抱歉,这几天事情太多了) 宋时烈、柳馨远和曾胜三人各自有着自己的想法,其中柳馨远和曾胜两人虽然出发点不一样,但实际上都是反对出兵庆尚道。 不过,三人虽然提出了自己的意见,但最终拍板的人还得是李逸澜。这也是破虏军高层会议中已经形成的习惯,众人可以畅所欲言,拿主意的只是李逸澜一人。 毕竟破虏军能够走到今天,其实离不开李逸澜从无到有的尝试和突破,其他人可能各自在某些部分中有着较高的影响力,但是无论是在破虏军中还是在普通的济州百姓心中,李逸澜还是不容置疑的提督,是破虏军唯一指挥。 面对福善君的邀请,李逸澜其实是心动的。 从某种层面来说,李逸澜和宋时烈比较相像,两人心中的最高目标都是驱除胡虏,恢复中华,并不是能够满足待在济州岛的政治投机者。 想要推翻清廷的统治,需要很大的合力,即使有朝一日破虏军掌控了朝鲜全境,很可能也不足以撼动清廷,更不用说现在只是占据着济州岛一个岛了。 济州岛的风光虽美,李逸澜却不准备一辈子待在这里观赏。 但是,正如柳馨远以及曾胜两人提出来的一样,此时贸然选择参战,对于发展势头正良好的破虏军来说,确实是一个冒险的举动。 说到底,如果不参战,有可能会错失一次绝佳的掌控整个朝鲜的机会;但是如果参战,也有可能将破虏军好不容易攒下来的基业给败光。 虽然李逸澜本身也是“天外来客”,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亲人,可以说是无牵无挂,现在有的破虏军基业也都是他从无到有建立的成果,并非不能够舍弃的东西。 但是,这半年来与大家的并肩作战,还是让李逸澜对于破虏军产生了感情,现在的李逸澜做决定不能再像当初漂流人时期一样,豁出去一搏了。 李逸澜思考了半天,最终还是没有办法做出决断,只能暂时宣布休会,自己回去继续纠结了。 ................. 自从发现了城郊的那一大片芦苇地后,李逸澜喜欢在遇到难题的时候来到芦苇地思考人生,当然现在李逸澜已经不能像第一次一样,享受独自一人的感觉了,侍卫们非常紧张地跟在李逸澜后面,担心李逸澜会出什么状况。 在周围一圈侍卫的保护下,李逸澜再次来到了芦苇地,轻风吹拂着芦苇,也吹拂在李逸澜的手心上。 感受着手心上这股痒痒的感觉,李逸澜重新回到思考之中。 说实在话,李逸澜此时内心还是以偏向参战居多,身为从后世穿越而来的人,李逸澜十分清楚原本历史的走向,也知晓近代中国的屈辱历史,在阅读史书的时候,李逸澜恨不得让自己成为历史中的一员,改变当初历史的进程。 现在,李逸澜真的有机会实实在在地参与到这种历史进程中,甚至还有机会改变历史的大进程,在这个时候,如果说李逸澜不心动,实在是不可能 但是,方才会议中,破虏军目前除了李逸澜之外最有发言权的三个人,有两个人都不支持参战,而且各自的理由也都十分充分,分别从不同的角度论证了不参战的好处以及参战可能给目前破虏军和济州岛带来的威胁,这无疑十分严重的打击了李逸澜对于参战的信心。 而即使唯一一个支持参战的宋时烈,他支持参战的理由和李逸澜自己也没有太大区别,同样是站在大义的角度出发,而没有考虑太多实际的利益,权衡之下,宋时烈给出的理由并没有柳馨远和曾胜两人来得更具说服力。 摇了摇头,李逸澜最终也只能是一声叹息,事关重大,实在是太过于难以决定了。 一刻钟之后,李逸澜心中有了倾向。 在这个时候,李逸澜只能是以少数服从多数的理由,告诉自己柳馨远和曾胜给出的理由更加全面和充分,或许采纳他们的意见才是正确的。 ............... 走在回城的路上,李逸澜特意没有选择骑马,而是慢慢地走着,仿佛这样就可以让自己最终宣布不参战的时间来得更晚一些。 毕竟,这与李逸澜自己的想法并不一样,心中有所纠结和不甘,再正常不过了。 宋时烈、柳馨远和曾胜三人各自有着自己的想法,其中柳馨远和曾胜两人虽然出发点不一样,但实际上都是反对出兵庆尚道。 不过,三人虽然提出了自己的意见,但最终拍板的人还得是李逸澜。这也是破虏军高层会议中已经形成的习惯,众人可以畅所欲言,拿主意的只是李逸澜一人。 毕竟破虏军能够走到今天,其实离不开李逸澜从无到有的尝试和突破,其他人可能各自在某些部分中有着较高的影响力,但是无论是在破虏军中还是在普通的济州百姓心中,李逸澜还是不容置疑的提督,是破虏军唯一指挥。 面对福善君的邀请,李逸澜其实是心动的。 从某种层面来说,李逸澜和宋时烈比较相像,两人心中的最高目标都是驱除胡虏,恢复中华,并不是能够满足待在济州岛的政治投机者。 想要推翻清廷的统治,需要很大的合力,即使有朝一日破虏军掌控了朝鲜全境,很可能也不足以撼动清廷,更不用说现在只是占据着济州岛一个岛了。 济州岛的风光虽美,李逸澜却不准备一辈子待在这里观赏。 但是,正如柳馨远以及曾胜两人提出来的一样,此时贸然选择参战,对于发展势头正良好的破虏军来说,确实是一个冒险的举动。 说到底,如果不参战,有可能会错失一次绝佳的掌控整个朝鲜的机会;但是如果参战,也有可能将破虏军好不容易攒下来的基业给败光。 虽然李逸澜本身也是“天外来客”,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亲人,可以说是无牵无挂,现在有的破虏军基业也都是他从无到有建立的成果,并非不能够舍弃的东西。 但是,这半年来与大家的并肩作战,还是让李逸澜对于破虏军产生了感情,现在的李逸澜做决定不能再像当初漂流人时期一样,豁出去一搏了。 李逸澜思考了半天,最终还是没有办法做出决断,只能暂时宣布休会,自己回去继续纠结了。 ................. 自从发现了城郊的那一大片芦苇地后,李逸澜喜欢在遇到难题的时候来到芦苇地思考人生,当然现在李逸澜已经不能像第一次一样,享受独自一人的感觉了,侍卫们非常紧张地跟在李逸澜后面,担心李逸澜会出什么状况。 在周围一圈侍卫的保护下,李逸澜再次来到了芦苇地,轻风吹拂着芦苇,也吹拂在李逸澜的手心上。 感受着手心上这股痒痒的感觉,李逸澜重新回到思考之中。 说实在话,李逸澜此时内心还是以偏向参战居多,身为从后世穿越而来的人,李逸澜十分清楚原本历史的走向,也知晓近代中国的屈辱历史,在阅读史书的时候,李逸澜恨不得让自己成为历史中的一员,改变当初历史的进程。 现在,李逸澜真的有机会实实在在地参与到这种历史进程中,甚至还有机会改变历史的大进程,在这个时候,如果说李逸澜不心动,实在是不可能 但是,方才会议中,破虏军目前除了李逸澜之外最有发言权的三个人,有两个人都不支持参战,而且各自的理由也都十分充分,分别从不同的角度论证了不参战的好处以及参战可能给目前破虏军和济州岛带来的威胁,这无疑十分严重的打击了李逸澜对于参战的信心。 而即使唯一一个支持参战的宋时烈,他支持参战的理由和李逸澜自己也没有太大区别,同样是站在大义的角度出发,而没有考虑太多实际的利益,权衡之下,宋时烈给出的理由并没有柳馨远和曾胜两人来得更具说服力。 摇了摇头,李逸澜最终也只能是一声叹息,事关重大,实在是太过于难以决定了。 一刻钟之后,李逸澜心中有了倾向。 在这个时候,李逸澜只能是以少数服从多数的理由,告诉自己柳馨远和曾胜给出的理由更加全面和充分,或许采纳他们的意见才是正确的。 ............... 走在回城的路上,李逸澜特意没有选择骑马,而是慢慢地走着,仿佛这样就可以让自己最终宣布不参战的时间来得更晚一些。 毕竟,这与李逸澜自己的想法并不一样,心中有所纠结和不甘,再正常不过了。 宋时烈、柳馨远和曾胜三人各自有着自己的想法,其中柳馨远和曾胜两人虽然出发点不一样,但实际上都是反对出兵庆尚道。 不过,三人虽然提出了自己的意见,但最终拍板的人还得是李逸澜。这也是破虏军高层会议中已经形成的习惯,众人可以畅所欲言,拿主意的只是李逸澜一人。 毕竟破虏军能够走到今天,其实离不开李逸澜从无到有的尝试和突破,其他人可能各自在某些部分中有着较高的影响力,但是无论是在破虏军中还是在普通的济州百姓心中,李逸澜还是不容置疑的提督,是破虏军唯一指挥。 面对福善君的邀请,李逸澜其实是心动的。 从某种层面来说,李逸澜和宋时烈比较相像,两人心中的最高目标都是驱除胡虏,恢复中华,并不是能够满足待在济州岛的政治投机者。 想要推翻清廷的统治,需要很大的合力,即使有朝一日破虏军掌控了朝鲜全境,很可能也不足以撼动清廷,更不用说现在只是占据着济州岛一个岛了。 济州岛的风光虽美,李逸澜却不准备一辈子待在这里观赏。 但是,正如柳馨远以及曾胜两人提出来的一样,此时贸然选择参战,对于发展势头正良好的破虏军来说,确实是一个冒险的举动。 说到底,如果不参战,有可能会错失一次绝佳的掌控整个朝鲜的机会;但是如果参战,也有可能将破虏军好不容易攒下来的基业给败光。 虽然李逸澜本身也是“天外来客”,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亲人,可以说是无牵无挂,现在有的破虏军基业也都是他从无到有建立的成果,并非不能够舍弃的东西。 但是,这半年来与大家的并肩作战,还是让李逸澜对于破虏军产生了感情,现在的李逸澜做决定不能再像当初漂流人时期一样,豁出去一搏了。 李逸澜思考了半天,最终还是没有办法做出决断,只能暂时宣布休会,自己回去继续纠结了。 ................. 自从发现了城郊的那一大片芦苇地后,李逸澜喜欢在遇到难题的时候来到芦苇地思考人生,当然现在李逸澜已经不能像第一次一样,享受独自一人的感觉了,侍卫们非常紧张地跟在李逸澜后面,担心李逸澜会出什么状况。 在周围一圈侍卫的保护下,李逸澜再次来到了芦苇地,轻风吹拂着芦苇,也吹拂在李逸澜的手心上。 感受着手心上这股痒痒的感觉,李逸澜重新回到思考之中。 说实在话,李逸澜此时内心还是以偏向参战居多,身为从后世穿越而来的人,李逸澜十分清楚原本历史的走向,也知晓近代中国的屈辱历史,在阅读史书的时候,李逸澜恨不得让自己成为历史中的一员,改变当初历史的进程。 现在,李逸澜真的有机会实实在在地参与到这种历史进程中,甚至还有机会改变历史的大进程,在这个时候,如果说李逸澜不心动,实在是不可能 但是,方才会议中,破虏军目前除了李逸澜之外最有发言权的三个人,有两个人都不支持参战,而且各自的理由也都十分充分,分别从不同的角度论证了不参战的好处以及参战可能给目前破虏军和济州岛带来的威胁,这无疑十分严重的打击了李逸澜对于参战的信心。 而即使唯一一个支持参战的宋时烈,他支持参战的理由和李逸澜自己也没有太大区别,同样是站在大义的角度出发,而没有考虑太多实际的利益,权衡之下,宋时烈给出的理由并没有柳馨远和曾胜两人来得更具说服力。 第两百零二章 (终于来到休息日,这三天我会把之前欠下的内容补上,这几天给大家带来不便,在这里给大伙鞠躬了) 李逸澜原本已经打算听从柳馨远和曾胜的意见,婉拒福善君提出来的参战邀请,将重心放在继续发展济州岛和壮大破虏军势力上。 尽管初步向现实妥协,但李逸澜心中还是放不下这个能够染指朝鲜半岛的好机会,正所谓风险与机遇并存,风险越大,机会可能也越大。 最终,在回汉城的路上,李逸澜还是改变了自己的主意,重新决定参战,一方面是因为沿路上听到了民众的呼声,另一方面也实在是李逸澜自己放不下这次机会。 李逸澜认为自己的 (终于来到休息日,这三天我会把之前欠下的内容补上,这几天给大家带来不便,在这里给大伙鞠躬了) 李逸澜原本已经打算听从柳馨远和曾胜的意见,婉拒福善君提出来的参战邀请,将重心放在继续发展济州岛和壮大破虏军势力上。 尽管初步向现实妥协,但李逸澜心中还是放不下这个能够染指朝鲜半岛的好机会,正所谓风险与机遇并存,风险越大,机会可能也越大。 最终,在回汉城的路上,李逸澜还是改变了自己的主意,重新决定参战,一方面是因为沿路上听到了民众的呼声,另一方面也实在是李逸澜自己放不下这次机会。 李逸澜认为自己的 (终于来到休息日,这三天我会把之前欠下的内容补上,这几天给大家带来不便,在这里给大伙鞠躬了) 李逸澜原本已经打算听从柳馨远和曾胜的意见,婉拒福善君提出来的参战邀请,将重心放在继续发展济州岛和壮大破虏军势力上。 尽管初步向现实妥协,但李逸澜心中还是放不下这个能够染指朝鲜半岛的好机会,正所谓风险与机遇并存,风险越大,机会可能也越大。 最终,在回汉城的路上,李逸澜还是改变了自己的主意,重新决定参战,一方面是因为沿路上听到了民众的呼声,另一方面也实在是李逸澜自己放不下这次机会。 李逸澜认为自己的(终于来到休息日,这三天我会把之前欠下的内容补上,这几天给大家带来不便,在这里给大伙鞠躬了) 李逸澜原本已经打算听从柳馨远和曾胜的意见,婉拒福善君提出来的参战邀请,将重心放在继续发展济州岛和壮大破虏军势力上。 尽管初步向现实妥协,但李逸澜心中还是放不下这个能够染指朝鲜半岛的好机会,正所谓风险与机遇并存,风险越大,机会可能也越大。 最终,在回汉城的路上,李逸澜还是改变了自己的主意,重新决定参战,一方面是因为沿路上听到了民众的呼声,另一方面也实在是李逸澜自己放不下这次机会。 李逸澜认为自己的鞠躬了) 李逸澜原本已经打算听从柳馨远和曾胜的意见,婉拒福善君提出来的参战邀请,将重心放在继续发展济州岛和壮大破虏军势力上。 尽管初步向现实妥协,但李逸澜心中还是放不下这个能够染指朝鲜半岛的好机会,正所谓风险与机遇并存,风险越大,机会可能也越大。 最终,在回汉城的路上,李逸澜还是改变了自己的主意,重新决定参战,一方面是因为沿路上听到了民众的呼声,另一方面也实在是李逸澜自己放不下这次机会。 李逸澜认为自己的(终于来到休息日,这三天我会把之前欠下的内容补上,这几天给大家带来不便,在这里给大伙鞠躬了) 李逸澜原本已经打算听从柳馨远和曾胜的意见,婉拒福善君提出来的参战邀请,将重心放在继续发展济州岛和壮大破虏军势力上。 尽管初步向现实妥协,但李逸澜心中还是放不下这个能够染指朝鲜半岛的好机会,正所谓风险与机遇并存,风险越大,机会可能也越大。 最终,在回汉城的路上,李逸澜还是改变了自己的主意,重新决定参战,一方面是因为沿路上听到了民众的呼声,另一方面也实在是李逸澜自己放不下这次机会。 李逸澜认为自己的逸澜原本已经打算听从柳馨远和曾胜的意见,婉拒福善君提出来的参战邀请,将重心放在继续发展济州岛和壮大破虏军势力上。 尽管初步向现实妥协,但李逸澜心中还是放不下这个能够染指朝鲜半岛的好机会,正所谓风险与机遇并存,风险越大,机会可能也越大。 最终,在回汉城的路上,李逸澜还是改变了自己的主意,重新决定参战,一方面是因为沿路上听到了民众的呼声,另一方面也实在是李逸澜自己放不下这次机会。 李逸澜认为自己的 (终于来到休息日,这三天我会把之前欠下的内容补上,这几天给大家带来不便,在这里给大伙鞠躬了) 李逸澜原本已经打算听从柳馨远和曾胜的意见,婉拒福善君提出来的参战邀请,将重心放在继续发展济州岛和壮大破虏军势力上。 尽管初步向现实妥协,但李逸澜心中还是放不下这个能够染指朝鲜半岛的好机会,正所谓风险与机遇并存,风险越大,机会可能也越大。 最终,在回汉城的路上,李逸澜还是改变了自己的主意,重新决定参战,一方面是因为沿路上听到了民众的呼声,另一方面也实在是李逸澜自己放不下这次机会。 李逸澜认为自己的 (终于来到休息日,这三天我会把之前欠下的内容补上,这几天给大家带来不便,在这里给大伙鞠躬了) 李逸澜原本已经打算听从柳馨远和曾胜的意见,婉拒福善君提出来的参战邀请,将重心放在继续发展济州岛和壮大破虏军势力上。 尽管初步向现实妥协,但李逸澜心中还是放不下这个能够染指朝鲜半岛的好机会,正所谓风险与机遇并存,风险越大,机会可能也越大。 最终,在回汉城的路上,李逸澜还是改变了自己的主意,重新决定参战,一方面是因为沿路上听到了民众的呼声,另一方面也实在是李逸澜自己放不下这次机会。 李逸澜认为自己的(终于来到休息日,这三天我会把之前欠下的内容补上,这几天给大家带来不便,在这里给大伙鞠躬了) 李逸澜原本已经打算听从柳馨远和曾胜的意见,婉拒福善君提出来的参战邀请,将重心放在继续发展济州岛和壮大破虏军势力上。 尽管初步向现实妥协,但李逸澜心中还是放不下这个能够染指朝鲜半岛的好机会,正所谓风险与机遇并存,风险越大,机会可能也越大。 最终,在回汉城的路上,李逸澜还是改变了自己的主意,重新决定参战,一方面是因为沿路上听到了民众的呼声,另一方面也实在是李逸澜自己放不下这次机会。 李逸澜认为自己的鞠躬了) 李逸澜原本已经打算听从柳馨远和曾胜的意见,婉拒福善君提出来的参战邀请,将重心放在继续发展济州岛和壮大破虏军势力上。 尽管初步向现实妥协,但李逸澜心中还是放不下这个能够染指朝鲜半岛的好机会,正所谓风险与机遇并存,风险越大,机会可能也越大。 最终,在回汉城的路上,李逸澜还是改变了自己的主意,重新决定参战,一方面是因为沿路上听到了民众的呼声,另一方面也实在是李逸澜自己放不下这次机会。 李逸澜认为自己的(终于来到休息日,这三天我会把之前欠下的内容补上,这几天给大家带来不便,在这里给大伙鞠躬了) 李逸澜原本已经打算听从柳馨远和曾胜的意见,婉拒福善君提出来的参战邀请,将重心放在继续发展济州岛和壮大破虏军势力上。 尽管初步向现实妥协,但李逸澜心中还是放不下这个能够染指朝鲜半岛的好机会,正所谓风险与机遇并存,风险越大,机会可能也越大。 最终,在回汉城的路上,李逸澜还是改变了自己的主意,重新决定参战,一方面是因为沿路上听到了民众的呼声,另一方面也实在是李逸澜自己放不下这次机会。 李逸澜认为自己的逸澜原本已经打算听从柳馨远和曾胜的意见,婉拒福善君提出来的参战邀请,将重心放在继续发展济州岛和壮大破虏军势力上。 尽管初步向现实妥协,但李逸澜心中还是放不下这个能够染指朝鲜半岛的好机会,正所谓风险与机遇并存,风险越大,机会可能也越大。 最终,在回汉城的路上,李逸澜还是改变了自己的主意,重新决定参战,一方面是因为沿路上听到了民众的呼声,另一方面也实在是李逸澜自己放不下这次机会。 李逸澜认为自己的 (终于来到休息日,这三天我会把之前欠下的内容补上,这几天给大家带来不便,在这里给大伙鞠躬了) 李逸澜原本已经打算听从柳馨远和曾胜的意见,婉拒福善君提出来的参战邀请,将重心放在继续发展济州岛和壮大破虏军势力上。 尽管初步向现实妥协,但李逸澜心中还是放不下这个能够染指朝鲜半岛的好机会,正所谓风险与机遇并存,风险越大,机会可能也越大。 最终,在回汉城的路上,李逸澜还是改变了自己的主意,重新决定参战,一方面是因为沿路上听到了民众的呼声,另一方面也实在是李逸澜自己放不下这次机会。 李逸澜认为自己的 (终于来到休息日,这三天我会把之前欠下的内容补上,这几天给大家带来不便,在这里给大伙鞠躬了) 李逸澜原本已经打算听从柳馨远和曾胜的意见,婉拒福善君提出来的参战邀请,将重心放在继续发展济州岛和壮大破虏军势力上。 尽管初步向现实妥协,但李逸澜心中还是放不下这个能够染指朝鲜半岛的好机会,正所谓风险与机遇并存,风险越大,机会可能也越大。 最终,在回汉城的路上,李逸澜还是改变了自己的主意,重新决定参战,一方面是因为沿路上听到了民众的呼声,另一方面也实在是李逸澜自己放不下这次机会。 李逸澜认为自己的(终于来到休息日,这三天我会把之前欠下的内容补上,这几天给大家带来不便,在这里给大伙鞠躬了) 李逸澜原本已经打算听从柳馨远和曾胜的意见,婉拒福善君提出来的参战邀请,将重心放在继续发展济州岛和壮大破虏军势力上。 尽管初步向现实妥协,但李逸澜心中还是放不下这个能够染指朝鲜半岛的好机会,正所谓风险与机遇并存,风险越大,机会可能也越大。 最终,在回汉城的路上,李逸澜还是改变了自己的主意,重新决定参战,一方面是因为沿路上听到了民众的呼声,另一方面也实在是李逸澜自己放不下这次机会。 李逸澜认为自己的鞠躬了) 李逸澜原本已经打算听从柳馨远和曾胜的意见,婉拒福善君提出来的参战邀请,将重心放在继续发展济州岛和壮大破虏军势力上。 尽管初步向现实妥协,但李逸澜心中还是放不下这个能够染指朝鲜半岛的好机会,正所谓风险与机遇并存,风险越大,机会可能也越大。 最终,在回汉城的路上,李逸澜还是改变了自己的主意,重新决定参战,一方面是因为沿路上听到了民众的呼声,另一方面也实在是李逸澜自己放不下这次机会。 李逸澜认为自己的(终于来到休息日,这三天我会把之前欠下的内容补上,这几天给大家带来不便,在这里给大伙鞠躬了) 李逸澜原本已经打算听从柳馨远和曾胜的意见,婉拒福善君提出来的参战邀请,将重心放在继续发展济州岛和壮大破虏军势力上。 尽管初步向现实妥协,但李逸澜心中还是放不下这个能够染指朝鲜半岛的好机会,正所谓风险与机遇并存,风险越大,机会可能也越大。 最终,在回汉城的路上,李逸澜还是改变了自己的主意,重新决定参战,一方面是因为沿路上听到了民众的呼声,另一方面也实在是李逸澜自己放不下这次机会。 李逸澜认为自己的 第两百零三章 李澜原本已经打算听从柳馨远和曾胜的意见,婉拒福善君提出来的参战邀请,将重心放在继续发展济州岛和壮大破虏军势力上。 尽管初步向现实妥协,但李逸澜心中还是放不下这个能够染指朝鲜半岛的好机会,正所谓风险与机遇并存,风险越大,机会可能也越大。 最终,在回汉城的路上,李逸澜还是改变了自己的主意,重新决定参战,一方面是因为沿路上听到了民众的呼声,另一方面也实在是李逸澜自己放不下这次机会。 总之,李逸澜回到汉城之后,很快就向宋时烈、柳馨远和曾胜公布了自己的意见,宋时烈当然是非常高兴,而柳馨远和曾胜两人虽然持保留意见,但李逸澜是破虏军的领导者,他做出决定之后,柳馨远和曾胜也不会反对。 破虏军应邀参战已经纳入计划,接下来众人也不再纠结于参战的利弊,开始集中精力研究具体的参战方案来。 ................. 说起具体的军事策略,自然得有几人中最专业的曾胜来提出第一个意见。 曾胜没有用太多时间思考,便提出了自己的意见,显然这名破虏军中颇有威望的将领,虽然对于参战持反对态度,但是专业素养还是让曾胜已经提前规划好了参战计划。 “朝鲜半岛上,与我济州岛隔海相望的是全罗道和庆尚道,除了这两者之外,还有忠清道对于我破虏军十分支持,从战略上可以纳入考虑范围。” “其余诸道,要不就是距离太远,远征的风险较大,要不就是如京畿道一样,守备必然十分严密,都不太适合前期登陆作战。” 曾胜先是给众人分析了一下总体的情况,李逸澜、柳馨远和宋时烈三人都表示赞同,这个大局的分析还是很靠谱的。 正如曾胜所说,现在破虏军想要登陆作战,主要就是在全罗道、庆尚道和忠清道这三道考虑,而这南方三道的军队恰好便是当初组成南征军的重要部分之一。 “全罗道在之前南征军与我军作战中出力最多,损失也最大,从近期前线巡逻将士的汇报来看,现在全罗道负责海峡巡逻的战船数量和巡逻次数都很少,看起来全罗道还没有从战争的阴影中走出来。” 看到三人对于自己提出来的总体判断都表示赞同,曾胜的信心也上来了,开始逐一分析起南方三道各自的防备来。 宋时烈分析道:“如果选择进攻,全罗道的防备可能较弱。” ................... 曾胜点点头:“没错。全罗道大部分的军队都是我们破虏军的手下败将,我们与他们作战的话,会有心理优势和震慑。” 李逸澜也跟着点点头,不过他还没有发言,因为李逸澜知道接下来还有另外两道需要曾胜介绍的。 ................. “另外,忠清道或许也是一个好的选择。” 介绍完进攻全罗道的可能之后,曾胜开始分析起忠清道来。 看到众人开始全神贯注听着,曾胜继续分析道:“现在破虏军中有四分之一的将士,就是在忠清道加入我们的,从我当时在忠清道的经验来看,忠清道从上自下对于我们破虏军还是持很大的好感的。” “如果没有王廷介入的话,我觉得我们从忠清道登陆的成功概率非常大。” 或许是因为在忠清道留下了许多美好的回忆,曾胜对于忠清道的印象非常好,在曾胜的判断中,忠清道是一个非常好的登陆地点。 宋时烈虽然对于战事不算特别熟悉,但是通读兵书的他在策略上还是有自己见解的,尤其是此次他对于参战事情很积极,因此对于曾胜的意见也很重视。 此时,听到曾胜在介绍忠清道,宋时烈也附和道:“我在忠清道待了很多年,相比起朝鲜其他地方来说,那里确实对于大明更有感情,可以成为我们破虏军的强大助力,更为关键的是,忠清道是南方三道中最接近京畿道的地方。” “忠清道的 (看到这里的各位书友,还没写完,尴尬。。。今晚继续) 李澜原本已经打算听从柳馨远和曾胜的意见,婉拒福善君提出来的参战邀请,将重心放在继续发展济州岛和壮大破虏军势力上。 尽管初步向现实妥协,但李逸澜心中还是放不下这个能够染指朝鲜半岛的好机会,正所谓风险与机遇并存,风险越大,机会可能也越大。 最终,在回汉城的路上,李逸澜还是改变了自己的主意,重新决定参战,一方面是因为沿路上听到了民众的呼声,另一方面也实在是李逸澜自己放不下这次机会。 总之,李逸澜回到汉城之后,很快就向宋时烈、柳馨远和曾胜公布了自己的意见,宋时烈当然是非常高兴,而柳馨远和曾胜两人虽然持保留意见,但李逸澜是破虏军的领导者,他做出决定之后,柳馨远和曾胜也不会反对。 破虏军应邀参战已经纳入计划,接下来众人也不再纠结于参战的利弊,开始集中精力研究具体的参战方案来。 ................. 说起具体的军事策略,自然得有几人中最专业的曾胜来提出第一个意见。 曾胜没有用太多时间思考,便提出了自己的意见,显然这名破虏军中颇有威望的将领,虽然对于参战持反对态度,但是专业素养还是让曾胜已经提前规划好了参战计划。 “朝鲜半岛上,与我济州岛隔海相望的是全罗道和庆尚道,除了这两者之外,还有忠清道对于我破虏军十分支持,从战略上可以纳入考虑范围。” 李澜原本已经打算听从柳馨远和曾胜的意见,婉拒福善君提出来的参战邀请,将重心放在继续发展济州岛和壮大破虏军势力上。 尽管初步向现实妥协,但李逸澜心中还是放不下这个能够染指朝鲜半岛的好机会,正所谓风险与机遇并存,风险越大,机会可能也越大。 最终,在回汉城的路上,李逸澜还是改变了自己的主意,重新决定参战,一方面是因为沿路上听到了民众的呼声,另一方面也实在是李逸澜自己放不下这次机会。 总之,李逸澜回到汉城之后,很快就向宋时烈、柳馨远和曾胜公布了自己的意见,宋时烈当然是非常高兴,而柳馨远和曾胜两人虽然持保留意见,但李逸澜是破虏军的领导者,他做出决定之后,柳馨远和曾胜也不会反对。 破虏军应邀参战已经纳入计划,接下来众人也不再纠结于参战的利弊,开始集中精力研究具体的参战方案来。 ................. 说起具体的军事策略,自然得有几人中最专业的曾胜来提出第一个意见。 曾胜没有用太多时间思考,便提出了自己的意见,显然这名破虏军中颇有威望的将领,虽然对于参战持反对态度,但是专业素养还是让曾胜已经提前规划好了参战计划。 “朝鲜半岛上,与我济州岛隔海相望的是全罗道和庆尚道,除了这两者之外,还有忠清道对于我破虏军十分支持,从战略上可以纳入考虑范围。” “其余诸道,要不就是距离太远,远征的风险较大,要不就是如京畿道一样,守备必然十分严密,都不太适合前期登陆作战。” 曾胜先是给众人分析了一下总体的情况,李逸澜、柳馨远和宋时烈三人都表示赞同,这个大局的分析还是很靠谱的。 正如曾胜所说,现在破虏军想要登陆作战,主要就是在全罗道、庆尚道和忠清道这三道考虑,而这南方三道的军队恰好便是当初组成南征军的重要部分之一。 “全罗道在之前南征军与我军作战中出力最多,损失也最大,从近期前线巡逻将士的汇报来看,现在全罗道负责海峡巡逻的战船数量和巡逻次数都很少,看起来全罗道还没有从战争的阴影中走出来。” 看到三人对于自己提出来的总体判断都表示赞同,曾胜的信心也上来了,开始逐一分析起南方三道各自的防备来。 宋时烈分析道:“如果选择进攻,全罗道的防备可能较弱。” ................... 曾胜点点头:“没错。全罗道大部分的军队都是我们破虏军的手下败将,我们与他们作战的话,会有心理优势和震慑。” 李逸澜也跟着点点头,不过他还没有发言,因为李逸澜知道接下来还有另外两道需要曾胜介绍的。 ................. “另外,忠清道或许也是一个好的选择。” 介绍完进攻全罗道的可能之后,曾胜开始分析起忠清道来。 看到众人开始全神贯注听着,曾胜继续分析道:“现在破虏军中有四分之一的将士,就是在忠清道加入我们的,从我当时在忠清道的经验来看,忠清道从上自下对于我们破虏军还是持很大的好感的。” “如果没有王廷介入的话,我觉得我们从忠清道登陆的成功概率非常大。” 或许是因为在忠清道留下了许多美好的回忆,曾胜对于忠清道的印象非常好,在曾胜的判断中,忠清道是一个非常好的登陆地点。 宋时烈虽然对于战事不算特别熟悉,但是通读兵书的他在策略上还是有自己见解的,尤其是此次他对于参战事情很积极,因此对于曾胜的意见也很重视。 此时,听到曾胜在介绍忠清道,宋时烈也附和道:“我在忠清道待了很多年,相比起朝鲜其他地方来说,那里确实对于大明更有感情,可以成为我们破虏军的强大助力,更为关键的是,忠清道是南方三道中最接近京畿道的地方。” “忠清道的 “其余诸道,要不就是距离太远,远征的风险较大,要不就是如京畿道一样,守备必然十分严密,都不太适合前期登陆作战。” 曾胜先是给众人分析了一下总体的情况,李逸澜、柳馨远和宋时烈三人都表示赞同,这个大局的分析还是很靠谱的。 正如曾胜所说,现在破虏军想要登陆作战,主要就是在全罗道、庆尚道和忠清道这三道考虑,而这南方三道的军队恰好便是当初组成南征军的重要部分之一。 “全罗道在之前南征军与我军作战中出力最多,损失也最大,从近期前线巡逻将士的汇报来看,现在全罗道负责海峡巡逻的战船数量和巡逻次数都很少,看起来全罗道还没有从战争的阴影中走出来。” 看到三人对于自己提出来的总体判断都表示赞同,曾胜的信心也上来了,开始逐一分析起南方三道各自的防备来。 宋时烈分析道:“如果选择进攻,全罗道的防备可能较弱。” ................... 曾胜点点头:“没错。全罗道大部分的军队都是我们破虏军的手下败将,我们与他们作战的话,会有心理优势和震慑。” 李逸澜也跟着点点头,不过他还没有发言,因为李逸澜知道接下来还有另外两道需要曾胜介绍的。 ................. “另外,忠清道或许也是一个好的选择。” 介绍完进攻全罗道的可能之后,曾胜开始分析起忠清道来。 看到众人开始全神贯注听着,曾胜继续分析道:“现在破虏军中有四分之一的将士,就是在忠清道加入我们的,从我当时在忠清道的经验来看,忠清道从上自下对于我们破虏军还是持很大的好感的。” “如果没有王廷介入的话,我觉得我们从忠清道登陆的成功概率非常大。” 或许是因为在忠清道留下了许多美好的回忆,曾胜对于忠清道的印象非常好,在曾胜的判断中,忠清道是一个非常好的登陆地点。 宋时烈虽然对于战事不算特别熟悉,但是通读兵书的他在策略上还是有自己见解的,尤其是此次他对于参战事情很积极,因此对于曾胜的意见也很重视。 此时,听到曾胜在介绍忠清道,宋时烈也附和道:“我在忠清道待了很多年,相比起朝鲜其他地方来说,那里确实对于大明更有感情,可以成为我们破虏军的强大助力,更为关键的是,忠清道是南方三道中最接近京畿道的地方。” “忠清道的 第两百零四章 各有利弊 李澜原本已经打算听从柳馨远和曾胜的意见,婉拒福善君提出来的参战邀请,将重心放在继续发展济州岛和壮大破虏军势力上。 尽管初步向现实妥协,但李逸澜心中还是放不下这个能够染指朝鲜半岛的好机会,正所谓风险与机遇并存,风险越大,机会可能也越大。 最终,在回汉城的路上,李逸澜还是改变了自己的主意,重新决定参战,一方面是因为沿路上听到了民众的呼声,另一方面也实在是李逸澜自己放不下这次机会。 总之,李逸澜回到汉城之后,很快就向宋时烈、柳馨远和曾胜公布了自己的意见,宋时烈当然是非常高兴,而柳馨远和曾胜两人虽然持保留意见,但李逸澜是破虏军的领导者,他做出决定之后,柳馨远和曾胜也不会反对。 破虏军应邀参战已经纳入计划,接下来众人也不再纠结于参战的利弊,开始集中精力研究具体的参战方案来。 ................. 说起具体的军事策略,自然得有几人中最专业的曾胜来提出第一个意见。 曾胜没有用太多时间思考,便提出了自己的意见,显然这名破虏军中颇有威望的将领,虽然对于参战持反对态度,但是专业素养还是让曾胜已经提前规划好了参战计划。 “朝鲜半岛上,与我济州岛隔海相望的是全罗道和庆尚道,除了这两者之外,还有忠清道对于我破虏军十分支持,从战略上可以纳入考虑范围。” “其余诸道,要不就是距离太远,远征的风险较大,要不就是如京畿道一样,守备必然十分严密,都不太适合前期登陆作战。” 曾胜先是给众人分析了一下总体的情况,李逸澜、柳馨远和宋时烈三人都表示赞同,这个大局的分析还是很靠谱的。 正如曾胜所说,现在破虏军想要登陆作战,主要就是在全罗道、庆尚道和忠清道这三道考虑,而这南方三道的军队恰好便是当初组成南征军的重要部分之一。 “全罗道在之前南征军与我军作战中出力最多,损失也最大,从近期前线巡逻将士的汇报来看,现在全罗道负责海峡巡逻的战船数量和巡逻次数都很少,看起来全罗道还没有从战争的阴影中走出来。” 看到三人对于自己提出来的总体判断都表示赞同,曾胜的信心也上来了,开始逐一分析起南方三道各自的防备来。 宋时烈分析道:“如果选择进攻,全罗道的防备可能较弱。” ................... 曾胜点点头:“没错。全罗道大部分的军队都是我们破虏军的手下败将,我们与他们作战的话,会有心理优势和震慑。” 李逸澜也跟着点点头,不过他还没有发言,因为李逸澜知道接下来还有另外两道需要曾胜介绍的。 ................. “另外,忠清道或许也是一个好的选择。” 介绍完进攻全罗道的可能之后,曾胜开始分析起忠清道来。 看到众人开始全神贯注听着,曾胜继续分析道:“现在破虏军中有四分之一的将士,就是在忠清道加入我们的,从我当时在忠清道的经验来看,忠清道从上自下对于我们破虏军还是持很大的好感的。” “如果没有王廷介入的话,我觉得我们从忠清道登陆的成功概率非常大。” 或许是因为在忠清道留下了许多美好的回忆,曾胜对于忠清道的印象非常好,在曾胜的判断中,忠清道是一个非常好的登陆地点。 宋时烈虽然对于战事不算特别熟悉,但是通读兵书的他在策略上还是有自己见解的,尤其是此次他对于参战事情很积极,因此对于曾胜的意见也很重视。 此时,听到曾胜在介绍忠清道,宋时烈也附和道:“我在忠清道待了很多年,相比起朝鲜其他地方来说,那里确实对于大明更有感情,可以成为我们破虏军的强大助力,更为关键的是,忠清道是南方三道中最接近京畿道的地方。” “也就是说,如果能够顺利拿下忠清道,便有机会直接进攻朝鲜王廷,立刻扭转整个局势。”李逸澜点点头,这确实让人比较心动。 ................. 看到大家对于进攻忠清道的方案都比较支持,曾胜心中也是十分高兴,在曾胜的心中,从忠清道上岸是最靠谱的。 当然,出于一个职业军官应有的专业素养,曾胜还是将最后一个可行性方案提了出来。 “第三个方案,也就是福善君希望我们进行的方案,就是从庆尚道南部上岸,进攻釜山、尚州等地方,帮助福善君控制住庆尚道南部,实现庆尚道全境举义。” 曾胜虽然不怎么愿意和福善君、金太应等人合作,但此时还是客观分析道:“其实,这个方案也有它独特的优势。” “首先,我们对于进攻庆尚道有心得,当初我率领奇袭部队就是成功骗开釜山城门,开始我们在庆尚道的突袭行程。” “其次,目前在庆尚道最精锐的是金太应的禁军,这一部分已经举义,另外一部分则是庆尚道的本地部队,其中也有很多人在金太应的辖制下,他们中很多跟随金太应已经在庆州举义。” “现在,留在庆尚道南部的防守力量不多,即使有一些没有跟随举义的守兵,此时也是孤立无援,军心浮动,一战可破。” “另外,忠清道虽然当时配合我的突袭,但是这次可是实实在在的举义,他们有没有勇气再次配合,尚在两可之间,而庆尚道这边是福善君主动邀约,我们可以确定得到援军的支援。” “最后一点,庆尚道距离汉城较远,中途被忠清道的行政区域所阻隔,这一方面不利于我们直捣黄龙,但另一方面也能够起到延缓汉城方面进攻的作用,可以说是有利有弊。” 曾胜一口气将从庆尚道登陆的利弊都说出来之后,拿起茶杯喝茶,润了润自己的喉咙。 听曾胜这么一说,看起来从庆尚道南部登陆同样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第两百零五章 (这章还没有更完,今晚先将前面的补上) .................. 曾胜点点头:“没错。全罗道大部分的军队都是我们破虏军的手下败将,我们与他们作战的话,会有心理优势和震慑。” 李逸澜也跟着点点头,不过他还没有发言,因为李逸澜知道接下来还有另外两道需要曾胜介绍的。 ................. “另外,忠清道或许也是一个好的选择。” 介绍完进攻全罗道的可能之后,曾胜开始分析起忠清道来。 看到众人开始全神贯注听着,曾胜继续分析道:“现在破虏军中有四分之一的将士,就是在忠清道加入我们的,从我当时在忠清道的经验来看,忠清道从上自下对于我们破虏军还是持很大的好感的。” “如果没有王廷介入的话,我觉得我们从忠清道登陆的成功概率非常大。” (这章还没有更完,今晚先将前面的补上) .................. 曾胜点点头:“没错。全罗道大部分的军队都是我们破虏军的手下败将,我们与他们作战的话,会有心理优势和震慑。” 李逸澜也跟着点点头,不过他还没有发言,因为李逸澜知道接下来还有另外两道需要曾胜介绍的。 ................. “另外,忠清道或许也是一个好的选择。” 介绍完进攻全罗道的可能之后,曾胜开始分析起忠清道来。 看到众人开始全神贯注听着,曾胜继续分析道:“现在破虏军中有四分之一的将士,就是在忠清道加入我们的,从我当时在忠清道的经验来看,忠清道从上自下对于我们破虏军还是持很大的好感的。” “如果没有王廷介入的话,我觉得我们从忠清道登陆的成功概率非常大。” (这章还没有更完,今晚先将前面的补上) .................. 曾胜点点头:“没错。全罗道大部分的军队都是我们破虏军的手下败将,我们与他们作战的话,会有心理优势和震慑。” 李逸澜也跟着点点头,不过他还没有发言,因为李逸澜知道接下来还有另外两道需要曾胜介绍的。 ................. “另外,忠清道或许也是一个好的选择。” 介绍完进攻全罗道的可能之后,曾胜开始分析起忠清道来。 看到众人开始全神贯注听着,曾胜继续分析道:“现在破虏军中有四分之一的将士,就是在忠清道加入我们的,从我当时在忠清道的经验来看,忠清道从上自下对于我们破虏军还是持很大的好感的。” “如果没有王廷介入的话,我觉得我们从忠清道登陆的成功概率非常大。” (这章还没有更完,今晚先将前面的补上) .................. 曾胜点点头:“没错。全罗道大部分的军队都是我们破虏军的手下败将,我们与他们作战的话,会有心理优势和震慑。” 李逸澜也跟着点点头,不过他还没有发言,因为李逸澜知道接下来还有另外两道需要曾胜介绍的。 ................. “另外,忠清道或许也是一个好的选择。” 介绍完进攻全罗道的可能之后,曾胜开始分析起忠清道来。 看到众人开始全神贯注听着,曾胜继续分析道:“现在破虏军中有四分之一的将士,就是在忠清道加入我们的,从我当时在忠清道的经验来看,忠清道从上自下对于我们破虏军还是持很大的好感的。” “如果没有王廷介入的话,我觉得我们从忠清道登陆的成功概率非常大。” (这章还没有更完,今晚先将前面的补上) .................. 曾胜点点头:“没错。全罗道大部分的军队都是我们破虏军的手下败将,我们与他们作战的话,会有心理优势和震慑。” 李逸澜也跟着点点头,不过他还没有发言,因为李逸澜知道接下来还有另外两道需要曾胜介绍的。 ................. “另外,忠清道或许也是一个好的选择。” 介绍完进攻全罗道的可能之后,曾胜开始分析起忠清道来。 看到众人开始全神贯注听着,曾胜继续分析道:“现在破虏军中有四分之一的将士,就是在忠清道加入我们的,从我当时在忠清道的经验来看,忠清道从上自下对于我们破虏军还是持很大的好感的。” “如果没有王廷介入的话,我觉得我们从忠清道登陆的成功概率非常大。” (这章还没有更完,今晚先将前面的补上) .................. 曾胜点点头:“没错。全罗道大部分的军队都是我们破虏军的手下败将,我们与他们作战的话,会有心理优势和震慑。” 李逸澜也跟着点点头,不过他还没有发言,因为李逸澜知道接下来还有另外两道需要曾胜介绍的。 ................. “另外,忠清道或许也是一个好的选择。” 介绍完进攻全罗道的可能之后,曾胜开始分析起忠清道来。 看到众人开始全神贯注听着,曾胜继续分析道:“现在破虏军中有四分之一的将士,就是在忠清道加入我们的,从我当时在忠清道的经验来看,忠清道从上自下对于我们破虏军还是持很大的好感的。” “如果没有王廷介入的话,我觉得我们从忠清道登陆的成功概率非常大。” (这章还没有更完,今晚先将前面的补上) .................. 曾胜点点头:“没错。全罗道大部分的军队都是我们破虏军的手下败将,我们与他们作战的话,会有心理优势和震慑。” 李逸澜也跟着点点头,不过他还没有发言,因为李逸澜知道接下来还有另外两道需要曾胜介绍的。 ................. “另外,忠清道或许也是一个好的选择。” 介绍完进攻全罗道的可能之后,曾胜开始分析起忠清道来。 看到众人开始全神贯注听着,曾胜继续分析道:“现在破虏军中有四分之一的将士,就是在忠清道加入我们的,从我当时在忠清道的经验来看,忠清道从上自下对于我们破虏军还是持很大的好感的。” “如果没有王廷介入的话,我觉得我们从忠清道登陆的成功概率非常大。” “另外,忠清道或许也是一个好的选择。” 介绍完进攻全罗道的可能之后,曾胜开始分析起忠清道来。 看到众人开始全神贯注听着,曾胜继续分析道:“现在破虏军中有四分之一的将士,就是在忠清道加入我们的,从我当时在忠清道的经验来看,忠清道从上自下对于我们破虏军还是持很大的好感的。” “如果没有王廷介入的话,我觉得我们从忠清道登陆的成功概率非常大。” 第两百零六章 (继续继续,屏蔽章节已经补上,正在等待审核) 李澜原本已经打算听从柳馨远和曾胜的意见,婉拒福善君提出来的参战邀请,将重心放在继续发展济州岛和壮大破虏军势力上。 尽管初步向现实妥协,但李逸澜心中还是放不下这个能够染指朝鲜半岛的好机会,正所谓风险与机遇并存,风险越大,机会可能也越大。 最终,在回汉城的路上,李逸澜还是改变了自己的主意,重新决定参战,一方面是因为沿路上听到了民众的呼声,另一方面也实在是李逸澜自己放不下这次机会。 总之,李逸澜回到汉城之后,很快就向宋时烈、柳馨远和曾胜公布了自己的意见,宋时烈当然是非常高兴,而柳馨远和曾胜两人虽然持保留意见,但李逸澜是破虏军的领导者,他做出决定之后,柳馨远和曾胜也不会反对。 破虏军应邀参战已经纳入计划,接下来众人也不再纠结于参战的利弊,开始集中精力研究具体的参战方案来。 ................. 说起具体的军事策略,自然得有几人中最专业的曾胜来提出第一个意见。 曾胜没有用太多时间思考,便提出了自己的意见,显然这名破虏军中颇有威望的将领,虽然对于参战持反对态度,但是专业素养还是让曾胜已经提前规划好了参战计划。 “朝鲜半岛上,与我济州岛隔海相望的是全罗道和庆尚道,除了这两者之外,还有忠清道对于我破虏军十分支持,从战略上可以纳入考虑范围。” “其余诸道,要不就是距离太远,远征的风险较大,要不就是如京畿道一样,守备必然十分严密,都不太适合前期登陆作战。” 曾胜先是给众人分析了一下总体的情况,李逸澜、柳馨远和宋时烈三人都表示赞同,这个大局的分析还是很靠谱的。 正如曾胜所说,现在破虏军想要登陆作战,主要就是在全罗道、庆尚道和忠清道这三道考虑,而这南方三道的军队恰好便是当初组成南征军的重要部分之一。 “全罗道在之前南征军与我军作战中出力最多,损失也最大,从近期前线巡逻将士的汇报来看,现在全罗道负责海峡巡逻的战船数量和巡逻次数都很少,看起来全罗道还没有从战争的阴影中走出来。” 看到三人对于自己提出来的总体判断都表示赞同,曾胜的信心也上来了,开始逐一分析起南方三道各自的防备来。 宋时烈分析道:“如果选择进攻,全罗道的防备可能较弱。” ................... 曾胜点点头:“没错。全罗道大部分的军队都是我们破虏军的手下败将,我们与他们作战的话,会有心理优势和震慑。” 李逸澜也跟着点点头,不过他还没有发言,因为李逸澜知道接下来还有另外两道需要曾胜介绍的。 ................. “另外,忠清道或许也是一个好的选择。” 介绍完进攻全罗道的可能之后,曾胜开始分析起忠清道来。 看到众人开始全神贯注听着,曾胜继续分析道:“现在破虏军中有四分之一的将士,就是在忠清道加入我们的,从我当时在忠清道的经验来看,忠清道从上自下对于我们破虏军还是持很大的好感的。” “如果没有王廷介入的话,我觉得我们从忠清道登陆的成功概率非常大。” 或许是因为在忠清道留下了许多美好的回忆,曾胜对于忠清道的印象非常好,在曾胜的判断中,忠清道是一个非常好的登陆地点。 宋时烈虽然对于战事不算特别熟悉,但是通读兵书的他在策略上还是有自己见解的,尤其是此次他对于参战事情很积极,因此对于曾胜的意见也很重视。 此时,听到曾胜在介绍忠清道,宋时烈也附和道:“我在忠清道待了很多年,相比起朝鲜其他地方来说,那里确实对于大明更有感情,可以成为我们破虏军的强大助力,更为关键的是,忠清道是南方三道中最接近京畿道的地方。” “也就是说,如果能够顺利拿下忠清道,便有机会直接进攻朝鲜王廷,立刻扭转整个局势。”李逸澜点点头,这确实让人比较心动。 ................. 看到大家对于进攻忠清道的方案都比较支持,曾胜心中也是十分高兴,在曾胜的心中,从忠清道上岸是最靠谱的。 当然,出于一个职业军官应有的专业素养,曾胜还是将最后一个可行性方案提了出来。 “第三个方案,也就是福善君希望我们进行的方案,就是从庆尚道南部上岸,进攻釜山、尚州等地方,帮助福善君控制住庆尚道南部,实现庆尚道全境举义。” 曾胜虽然不怎么愿意和福善君、金太应等人合作,但此时还是客观分析道:“其实,这个方案也有它独特的优势。” “首先,我们对于进攻庆尚道有心得,当初我率领奇袭部队就是成功骗开釜山城门,开始我们在庆尚道的突袭行程。” “其次,目前在庆尚道最精锐的是金太应的禁军,这一部分已经举义,另外一部分则是庆尚道的本地部队,其中也有很多人在金太应的辖制下,他们中很多跟随金太应已经在庆州举义。” “现在,留在庆尚道南部的防守力量不多,即使有一些没有跟随举义的守兵,此时也是孤立无援,军心浮动,一战可破。” “另外,忠清道虽然当时配合我的突袭,但是这次可是实实在在的举义,他们有没有勇气再次配合,尚在两可之间,而庆尚道这边是福善君主动邀约,我们可以确定得到援军的支援。” “最后一点,庆尚道距离汉城较远,中途被忠清道的行政区域所阻隔,这一方面不利于我们直捣黄龙,但另一方面也能够起到延缓汉城方面进攻的作用,可以说是有利有弊。” 曾胜一口气将从庆尚道登陆的利弊都说出来之后,拿起茶杯喝茶,润了润自己的喉咙。 听曾胜这么一说,看起来从庆尚道南部登陆同样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 曾胜已经分别将能够登陆的庆尚道、忠清道以及全罗道各自的利弊都分析了一遍,接下来便是交由在场的其他人讨论、定夺的时候了。 事实上,当曾胜如此详细的说出各道的利弊之后,宋时烈和柳馨远两人也只能做出一些适当的补充了,这些补充也主要是从各道官员和军官的总体情况上给出的分析,同时还包括一些三道中的民意等等。 宋时烈和柳馨远补充完毕之后,更多是给李逸澜提供了更加立体化的参考,并没有推翻之前曾胜的分析。 宋时烈、柳馨远和曾胜各自将自己的意见表达之后,最终目光还是齐聚在了李逸澜身上,就如同之前决定要不要参战一样,现在又轮到李逸澜来决定从哪里登陆作战。 相比起上次的艰难抉择,这次李逸澜倒是没有思考太长的时间,很快就定下来了最终的登陆地点——李澜原本已经打算听从柳馨远和曾胜的意见,婉拒福善君提出来的参战邀请,将重心放在继续发展济州岛和壮大破虏军势力上。 尽管初步向现实妥协,但李逸澜心中还是放不下这个能够染指朝鲜半岛的好机会,正所谓风险与机遇并存,风险越大,机会可能也越大。 最终,在回汉城的路上,李逸澜还是改变了自己的主意,重新决定参战,一方面是因为沿路上听到了民众的呼声,另一方面也实在是李逸澜自己放不下这次机会。 总之,李逸澜回到汉城之后,很快就向宋时烈、柳馨远和曾胜公布了自己的意见,宋时烈当然是非常高兴,而柳馨远和曾胜两人虽然持保留意见,但李逸澜是破虏军的领导者,他做出决定之后,柳馨远和曾胜也不会反对。 破虏军应邀参战已经纳入计划,接下来众人也不再纠结于参战的利弊,开始集中精力研究具体的参战方案来。 ................. 说起具体的军事策略,自然得有几人中最专业的曾胜来提出第一个意见。 曾胜没有用太多时间思考,便提出了自己的意见,显然这名破虏军中颇有威望的将领,虽然对于参战持反对态度,但是专业素养还是让曾胜已经提前规划好了参战计划。 “朝鲜半岛上,与我济州岛隔海相望的是全罗道和庆尚道,除了这两者之外,还有忠清道对于我破虏军十分支持,从战略上可以纳入考虑范围。” “其余诸道,要不就是距离太远,远征的风险较大,要不就是如京畿道一样,守备必然十分严密,都不太适合前期登陆作战。” 曾胜先是给众人分析了一下总体的情况,李逸澜、柳馨远和宋时烈三人都表示赞同,这个大局的分析还是很靠谱的。 正如曾胜所说,现在破虏军想要登陆作战,主要就是在全罗道、庆尚道和忠清道这三道考虑,而这南方三道的军队恰好便是当初组成南征军的重要部分之一。 “全罗道在之前南征军与我军作战中出力最多,损失也最大,从近期前线巡逻将士的汇报来看,现在全罗道负责海峡巡逻的战船数量和巡逻次数都很少,看起来全罗道还没有从战争的阴影中走出来。” 看到三人对于自己提出来的总体判断都表示赞同,曾胜的信心也上来了,开始逐一分析起南方三道各自的防备来。 宋时烈分析道:“如果选择进攻,全罗道的防备可能较弱。” ................... 曾胜点点头:“没错。全罗道大部分的军队都是我们破虏军的手下败将,我们与他们作战的话,会有心理优势和震慑。” 李逸澜也跟着点点头,不过他还没有发言,因为李逸澜知道接下来还有另外两道需要曾胜介绍的。 ................. “另外,忠清道或许也是一个好的选择。” 介绍完进攻全罗道的可能之后,曾胜开始分析起忠清道来。 看到众人开始全神贯注听着,曾胜继续分析道:“现在破虏军中有四分之一的将士,就是在忠清道加入我们的,从我当时在忠清道的经验来看,忠清道从上自下对于我们破虏军还是持很大的好感的。” “如果没有王廷介入的话,我觉得我们从忠清道登陆的成功概率非常大。” 或许是因为在忠清道留下了许多美好的回忆,曾胜对于忠清道的印象非常好,在曾胜的判断中,忠清道是一个非常好的登陆地点。 宋时烈虽然对于战事不算特别熟悉,但是通读兵书的他在策略上还是有自己见解的,尤其是此次他对于参战事情很积极,因此对于曾胜的意见也很重视。 此时,听到曾胜在介绍忠清道,宋时烈也附和道:“我在忠清道待了很多年,相比起朝鲜其他地方来说,那里确实对于大明更有感情,可以成为我们破虏军的强大助力,更为关键的是,忠清道是南方三道中最接近京畿道的地方。” “也就是说,如果能够顺利拿下忠清道,便有机会直接进攻朝鲜王廷,立刻扭转整个局势。”李逸澜点点头,这确实让人比较心动。 ................. 看到大家对于进攻忠清道的方案都比较支持,曾胜心中也是十分高兴,在曾胜的心中,从忠清道上岸是最靠谱的。 当然,出于一个职业军官应有的专业素养,曾胜还是将最后一个可行性方案提了出来。 “第三个方案,也就是福善君希望我们进行的方案,就是从庆尚道南部上岸,进攻釜山、尚州等地方,帮助福善君控制住庆尚道南部,实现庆尚道全境举义。” 曾胜虽然不怎么愿意和福善君、金太应等人合作,但此时还是客观分析道:“其实,这个方案也有它独特的优势。” “首先,我们对于进攻庆尚道有心得,当初我率领奇袭部队就是成功骗开釜山城门,开始我们在庆尚道的突袭行程。” “其次,目前在庆尚道最精锐的是金太应的禁军,这一部分已经举义,另外一部分则是庆尚道的本地部队,其中也有很多人在金太应的辖制下,他们中很多跟随金太应已经在庆州举义。” “现在,喉咙。 第两百零七章 (第两百零一章马上更新完毕) 李澜原本已经打算听从柳馨远和曾胜的意见,婉拒福善君提出来的参战邀请,将重心放在继续发展济州岛和壮大破虏军势力上。 尽管初步向现实妥协,但李逸澜心中还是放不下这个能够染指朝鲜半岛的好机会,正所谓风险与机遇并存,风险越大,机会可能也越大。 最终,在回汉城的路上,李逸澜还是改变了自己的主意,重新决定参战,一方面是因为沿路上听到了民众的呼声,另一方面也实在是李逸澜自己放不下这次机会。 总之,李逸澜回到汉城之后,很快就向宋时烈、柳馨远和曾胜公布了自己的意见,宋时烈当然是非常高兴,而柳馨远和曾胜两人虽然持保留意见,但李逸澜是破虏军的领导者,他做出决定之后,柳馨远和曾胜也不会反对。 破虏军应邀参战已经纳入计划,接下来众人也不再纠结于参战的利弊,开始集中精力研究具体的参战方案来。 ................. 说起具体的军事策略,自然得有几人中最专业的曾胜来提出第一个意见。 曾胜没有用太多时间思考,便提出了自己的意见,显然这名破虏军中颇有威望的将领,虽然对于参战持反对态度,但是专业素养还是让曾胜已经提前规划好了参战计划。 “朝鲜半岛上,与我济州岛隔海相望的是全罗道和庆尚道,除了这两者之外,还有忠清道对于我破虏军十分支持,从战略上可以纳入考虑范围。” “其余诸道,要不就是距离太远,远征的风险较大,要不就是如京畿道一样,守备必然十分严密,都不太适合前期登陆作战。” 曾胜先是给众人分析了一下总体的情况,李逸澜、柳馨远和宋时烈三人都表示赞同,这个大局的分析还是很靠谱的。 正如曾胜所说,现在破虏军想要登陆作战,主要就是在全罗道、庆尚道和忠清道这三道考虑,而这南方三道的军队恰好便是当初组成南征军的重要部分之一。 “全罗道在之前南征军与我军作战中出力最多,损失也最大,从近期前线巡逻将士的汇报来看,现在全罗道负责海峡巡逻的战船数量和巡逻次数都很少,看起来全罗道还没有从战争的阴影中走出来。” 看到三人对于自己提出来的总体判断都表示赞同,曾胜的信心也上来了,开始逐一分析起南方三道各自的防备来。 宋时烈分析道:“如果选择进攻,全罗道的防备可能较弱。” ................... 曾胜点点头:“没错。全罗道大部分的军队都是我们破虏军的手下败将,我们与他们作战的话,会有心理优势和震慑。” 李逸澜也跟着点点头,不过他还没有发言,因为李逸澜知道接下来还有另外两道需要曾胜介绍的。 ................. “另外,忠清道或许也是一个好的选择。” 介绍完进攻全罗道的可能之后,曾胜开始分析起忠清道来。 看到众人开始全神贯注听着,曾胜继续分析道:“现在破虏军中有四分之一的将士,就是在忠清道加入我们的,从我当时在忠清道的经验来看,忠清道从上自下对于我们破虏军还是持很大的好感的。” “如果没有王廷介入的话,我觉得我们从忠清道登陆的成功概率非常大。” 或许是因为在忠清道留下了许多美好的回忆,曾胜对于忠清道的印象非常好,在曾胜的判断中,忠清道是一个非常好的登陆地点。 宋时烈虽然对于战事不算特别熟悉,但是通读兵书的他在策略上还是有自己见解的,尤其是此次他对于参战事情很积极,因此对于曾胜的意见也很重视。 此时,听到曾胜在介绍忠清道,宋时烈也附和道:“我在忠清道待了很多年,相比起朝鲜其他地方来说,那里确实对于大明更有感情,可以成为我们破虏军的强大助力,更为关键的是,忠清道是南方三道中最接近京畿道的地方。” “也就是说,如果能够顺利拿下忠清道,便有机会直接进攻朝鲜王廷,立刻扭转整个局势。”李逸澜点点头,这确实让人比较心动。 ................. 看到大家对于进攻忠清道的方案都比较支持,曾胜心中也是十分高兴,在曾胜的心中,从忠清道上岸是最靠谱的。 当然,出于一个职业军官应有的专业素养,曾胜还是将最后一个可行性方案提了出来。 “第三个方案,也就是福善君希望我们进行的方案,就是从庆尚道南部上岸,进攻釜山、尚州等地方,帮助福善君控制住庆尚道南部,实现庆尚道全境举义。” 曾胜虽然不怎么愿意和福善君、金太应等人合作,但此时还是客观分析道:“其实,这个方案也有它独特的优势。” “首先,我们对于进攻庆尚道有心得,当初我率领奇袭部队就是成功骗开釜山城门,开始我们在庆尚道的突袭行程。” “其次,目前在庆尚道最精锐的是金太应的禁军,这一部分已经举义,另外一部分则是庆尚道的本地部队,其中也有很多人在金太应的辖制下,他们中很多跟随金太应已经在庆州举义。” “现在,留在庆尚道南部的防守力量不多,即使有一些没有跟随举义的守兵,此时也是孤立无援,军心浮动,一战可破。” “另外,忠清道虽然当时配合我的突袭,但是这次可是实实在在的举义,他们有没有勇气再次配合,尚在两可之间,而庆尚道这边是福善君主动邀约,我们可以确定得到援军的支援。” “最后一点,庆尚道距离汉城较远,中途被忠清道的行政区域所阻隔,这一方面不利于我们直捣黄龙,但另一方面也能够起到延缓汉城方面进攻的作用,可以说是有利有弊。” 曾胜一口气将从庆尚道登陆的利弊都说出来之后,拿起茶杯喝茶,润了润自己的喉咙。 听曾胜这么一说,看起来从庆尚道南部登陆同样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 曾胜已经分别将能够登陆的庆尚道、忠清道以及全罗道各自的利弊都分析了一遍,接下来便是交由在场的其他人讨论、定夺的时候了。 事实上,当曾胜如此详细的说出各道的利弊之后,宋时烈和柳馨远两人也只能做出一些适当的补充了,这些补充也主要是从各道官员和军官的总体情况上给出的分析,同时还包括一些三道中的民意等等。 分析到最后,宋时烈给出了自己的意见,他更倾向于出兵庆尚道,因为那里已经有了福善君等人打下基础,相对容易。 而且破虏军和福善君如果能够合兵一处,还能够带来更大的政治影响力,对于朝鲜国内的局势或许有以点破面的作用。 因此,宋时烈个人的倾向还是从庆尚道登陆,配合福善君掀起举义的大旗,最终图谋整个朝鲜半岛。 与宋时烈相比,柳馨远对于出兵增援本身不感兴趣,只是现在大方向已经确定下来,柳馨远也只能提出来自己的想法。 在柳馨远看来,庆尚道是战术上最好的选择,但是从战略上考虑,却最好不掺和到庆尚道的战事中去。 有人的地方就有利益,现在福善君刚刚举义,掌控了庆尚道的半部分,便遇到了来自汉城的压力,因此前来向破虏军请援。 而一旦破虏军和福善君联合将来自汉城的威胁击退之后,庆尚道就会从原先的战场变为抢手的香芋,等到那时候破虏军与福善君势力之间可能就从原先的盟友转变为刀兵相见的敌人了。 柳馨远首先提出了在庆尚道登陆可能带来的问题,另外的两个道,柳馨远倒是觉得都差不多。 从地理位置上说,拿下全罗道可以给济州大本营带来掩护,而从政治意义上而言,进攻忠清道将会造成京畿震动,这两者在柳馨远看来都是非常不错的选择。 ................... 宋时烈和柳馨远两人各自提出了自己的建议,两人补充完毕之后,更多是给李逸澜提供了更加立体化的参考,并没有推翻之前曾胜的分析。 现在,等宋时烈、柳馨远和曾胜各自将自己的意见表达之后,最终目光还是齐聚在了李逸澜身上,就如同之前决定要不要参战一样,现在又轮到李逸澜来决定从哪里登陆作战。 相比起上次的艰难抉择,这次李逸澜倒是没有思考太长的时间,很快就定下来了最终的登陆地点——全罗道。 不得不说,李逸澜的选择既在大家的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一方面,全罗道确实在曾胜提出来的方案之中,同时柳馨远也分析了在全罗道登陆的好处,但另一方面,全罗道在方才的讨论中实际上 柳馨远首先提出了在庆尚道登陆可能带来的问题,另外的两个道,柳馨远倒是觉得都差不多。 从地理位置上说,拿下全罗道可以给济州大本营带来掩护,而从政治意义上而言,进攻忠清道将会造成京畿震动,这两者在柳馨远看来都是非常不错的选择。 ................... 宋时烈和柳馨远两人各自提出了自己的建议,两人补充完毕之后,更多是给李逸澜提供了更加立体化的参考,并没有推翻之前曾胜的分析。 现在,等宋时烈、柳馨远和曾胜各自将自己的意见表达之后,最终目光还是齐聚在了李逸澜身上,就如同之前决定要不要参战一样,现在又轮到李逸澜来决定从哪里登陆作战。 相比起上次的艰难抉择,这次李逸澜倒是没有思考太长的时间,很快就定下来了最终的登陆地点——全罗道。 不得不说,李逸澜的选择既在大家的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一方面,全罗道确实在曾胜提出来的方案之中,同时柳馨远也分析了在全罗道登陆的好处,但另一方面,全罗道在方才的讨论中实际上柳馨远首先提出了在庆尚道登陆可能带来的问题,另外的两个道,柳馨远倒是觉得都差不多。 从地理位置上说,拿下全罗道可以给济州大本营带来掩护,而从政治意义上而言,进攻忠清道将会造成京畿震动,这两者在柳馨远看来都是非常不错的选择。 ................... 宋时烈和柳馨远两人各自提出了自己的建议,两人补充完毕之后,更多是给李逸澜提供了更加立体化的参考,并没有推翻之前曾胜的分析。 现在,等宋时烈、柳馨远和曾胜各自将自己的意见表达之后,最终目光还是齐聚在了李逸澜身上,就如同之前决定要不要参战一样,现在又轮到李逸澜来决定从哪里登陆作战。 相比起上次的艰难抉择,这次李逸澜倒是没有思考太长的时间,很快就定下来了最终的登陆地点——全罗道。 不得不说,李逸澜的选择既在大家的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一方面,全罗道确实在曾胜提出来的方案之中,同时柳馨远也分析了在全罗道登陆的好处,但另一方面,全罗道在方才的讨论中实际上柳馨远首先提出了在庆尚道登陆可能带来的问题,另外的两个道,柳馨远倒是觉得都差不多。 从地理位置上说,拿下全罗道可以给济州大本营带来掩护,而从政治意义上而言,进攻忠清道将会造成京畿震动,这两者在柳馨远看来都是非常不错的选择。 ................... 宋时烈和柳馨远两人各自提出了自己的建议,两人补充完毕之后,更多是给李逸澜提供了更加立体化的参考,并没有推翻之前曾胜的分析。 现在,等宋时烈、柳馨远和曾胜各自将自己的意见表达之后,最终目光还是齐聚在了李逸澜身上,就如同之前决定要不要参战一样,现在又轮到李逸澜来决定从哪里登陆作战。 相比起上次的艰难抉择,这次李逸澜倒是没有思考太长的时间,很快就定下来了最终的登陆地点——全罗道。 不得不说,李逸澜的选择既在大家的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一方面,全罗道确实在曾胜提出来的方案之中,同时柳馨远也分析了在全罗道登陆的好处,但另一方面,全罗道在方才的讨论中实际上 第两百零八章 第两百零一章四千字已经更新完毕,七月1日前补齐所有章节,今晚不睡了,奥里给! 李澜原本已经打算听从柳馨远和曾胜的意见,婉拒福善君提出来的参战邀请,将重心放在继续发展济州岛和壮大破虏军势力上。 尽管初步向现实妥协,但李逸澜心中还是放不下这个能够染指朝鲜半岛的好机会,正所谓风险与机遇并存,风险越大,机会可能也越大。 最终,在回汉城的路上,李逸澜还是改变了自己的主意,重新决定参战,一方面是因为沿路上听到了民众的呼声,另一方面也实在是李逸澜自己放不下这次机会。 总之,李逸澜回到汉城之后,很快就向宋时烈、柳馨远和曾胜公布了自己的意见,宋时烈当然是非常高兴,而柳馨远和曾胜两人虽然持保留意见,但李逸澜是破虏军的领导者,他做出决定之后,柳馨远和曾胜也不会反对。 破虏军应邀参战已经纳入计划,接下来众人也不再纠结于参战的利弊,开始集中精力研究具体的参战方案来。 ................. 说起具体的军事策略,自然得有几人中最专业的曾胜来提出第一个意见。 曾胜没有用太多时间思考,便提出了自己的意见,显然这名破虏军中颇有威望的将领,虽然对于参战持反对态度,但是专业素养还是让曾胜已经提前规划好了参战计划。 “朝鲜半岛上,与我济州岛隔海相望的是全罗道和庆尚道,除了这两者之外,还有忠清道对于我破虏军十分支持,从战略上可以纳入考虑范围。” “其余诸道,要不就是距离太远,远征的风险较大,要不就是如京畿道一样,守备必然十分严密,都不太适合前期登陆作战。” 曾胜先是给众人分析了一下总体的情况,李逸澜、柳馨远和宋时烈三人都表示赞同,这个大局的分析还是很靠谱的。 正如曾胜所说,现在破虏军想要登陆作战,主要就是在全罗道、庆尚道和忠清道这三道考虑,而这南方三道的军队恰好便是当初组成南征军的重要部分之一。 “全罗道在之前南征军与我军作战中出力最多,损失也最大,从近期前线巡逻将士的汇报来看,现在全罗道负责海峡巡逻的战船数量和巡逻次数都很少,看起来全罗道还没有从战争的阴影中走出来。” 看到三人对于自己提出来的总体判断都表示赞同,曾胜的信心也上来了,开始逐一分析起南方三道各自的防备来。 宋时烈分析道:“如果选择进攻,全罗道的防备可能较弱。” ................... 曾胜点点头:“没错。全罗道大部分的军队都是我们破虏军的手下败将,我们与他们作战的话,会有心理优势和震慑。” 李逸澜也跟着点点头,不过他还没有发言,因为李逸澜知道接下来还有另外两道需要曾胜介绍的。 ................. “另外,忠清道或许也是一个好的选择。” 介绍完进攻全罗道的可能之后,曾胜开始分析起忠清道来。 看到众人开始全神贯注听着,曾胜继续分析道:“现在破虏军中有四分之一的将士,就是在忠清道加入我们的,从我当时在忠清道的经验来看,忠清道从上自下对于我们破虏军还是持很大的好感的。” “如果没有王廷介入的话,我觉得我们从忠清道登陆的成功概率非常大。” 或许是因为在忠清道留下了许多美好的回忆,曾胜对于忠清道的印象非常好,在曾胜的判断中,忠清道是一个非常好的登陆地点。 宋时烈虽然对于战事不算特别熟悉,但是通读兵书的他在策略上还是有自己见解的,尤其是此次他对于参战事情很积极,因此对于曾胜的意见也很重视。 此时,听到曾胜在介绍忠清道,宋时烈也附和道:“我在忠清道待了很多年,相比起朝鲜其他地方来说,那里确实对于大明更有感情,可以成为我们破虏军的强大助力,更为关键的是,忠清道是南方三道中最接近京畿道的地方。” “也就是说,如果能够顺利拿下忠清道,便有机会直接进攻朝鲜王廷,立刻扭转整个局势。”李逸澜点点头,这确实让人比较心动。 ................. 看到大家对于进攻忠清道的方案都比较支持,曾胜心中也是十分高兴,在曾胜的心中,从忠清道上岸是最靠谱的。 当然,出于一个职业军官应有的专业素养,曾胜还是将最后一个可行性方案提了出来。 “第三个方案,也就是福善君希望我们进行的方案,就是从庆尚道南部上岸,进攻釜山、尚州等地方,帮助福善君控制住庆尚道南部,实现庆尚道全境举义。” 曾胜虽然不怎么愿意和福善君、金太应等人合作,但此时还是客观分析道:“其实,这个方案也有它独特的优势。” “首先,我们对于进攻庆尚道有心得,当初我率领奇袭部队就是成功骗开釜山城门,开始我们在庆尚道的突袭行程。” “其次,目前在庆尚道最精锐的是金太应的禁军,这一部分已经举义,另外一部分则是庆尚道的本地部队,其中也有很多人在金太应的辖制下,他们中很多跟随金太应已经在庆州举义。” “现在,留在庆尚道南部的防守力量不多,即使有一些没有跟随举义的守兵,此时也是孤立无援,军心浮动,一战可破。” “另外,忠清道虽然当时配合我的突袭,但是这次可是实实在在的举义,他们有没有勇气再次配合,尚在两可之间,而庆尚道这边是福善君主动邀约,我们可以确定得到援军的支援。” “最后一点,庆尚道距离汉城较远,中途被忠清道的行政区域所阻隔,这一方面不利于我们直捣黄龙,但另一方面也能够起到延缓汉城方面进攻的作用,可以说是有利有弊。” 曾胜一口气将从庆尚道登陆的利弊都说出来之后,拿起茶杯喝茶,润了润自己的喉咙。 听曾胜这么一说,看起来从庆尚道南部登陆同样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 曾胜已经分别将能够登陆的庆尚道、忠清道以及全罗道各自的利弊都分析了一遍,接下来便是交由在场的其他人讨论、定夺的时候了。 事实上,当曾胜如此详细的说出各道的利弊之后,宋时烈和柳馨远两人也只能做出一些适当的补充了,这些补充也主要是从各道官员和军官的总体情况上给出的分析,同时还包括一些三道中的民意等等。 分析到最后,宋时烈给出了自己的意见,他更倾向于出兵庆尚道,因为那里已经有了福善君等人打下基础,相对容易。 而且破虏军和福善君如果能够合兵一处,还能够带来更大的政治影响力,对于朝鲜国内的局势或许有以点破面的作用。 因此,宋时烈个人的倾向还是从庆尚道登陆,配合福善君掀起举义的大旗,最终图谋整个朝鲜半岛。 与宋时烈相比,柳馨远对于出兵增援本身不感兴趣,只是现在大方向已经确定下来,柳馨远也只能提出来自己的想法。 在柳馨远看来,庆尚道是战术上最好的选择,但是从战略上考虑,却最好不掺和到庆尚道的战事中去。 有人的地方就有利益,现在福善君刚刚举义,掌控了庆尚道的半部分,便遇到了来自汉城的压力,因此前来向破虏军请援。 而一旦破虏军和福善君联合将来自汉城的威胁击退之后,庆尚道就会从原先的战场变为抢手的香芋,等到那时候破虏军与福善君势力之间可能就从原先的盟友转变为刀兵相见的敌人了。 柳馨远首先提出了在庆尚道登陆可能带来的问题,另外的两个道,柳馨远倒是觉得都差不多。 从地理位置上说,拿下全罗道可以给济州大本营带来掩护,而从政治意义上而言,进攻忠清道将会造成京畿震动,这两者在柳馨远看来都是非常不错的选择。 ................... 宋时烈和柳馨远两人各自提出了自己的建议,两人补充完毕之后,更多是给李逸澜提供了更加立体化的参考,并没有推翻之前曾胜的分析。 现在,等宋时烈、柳馨远和曾胜各自将自己的意见表达之后,最终目光还是齐聚在了李逸澜身上,就如同之前决定要不要参战一样,现在又轮到李逸澜来决定从哪里登陆作战。 相比起上次的艰难抉择,这次李逸澜倒是没有思考太长的时间,很快就定下来了最终的登陆地点——全罗道。 不得不说,李逸澜的选择既在大家的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一方面,全罗道确实在曾胜提出来的方案之中,同时柳馨远也分析了在全罗道登陆的好处,但另一方面,全罗道在方才的讨论中实际上李澜原本已经打算听从柳馨远和曾胜的意见,婉拒福善君提出来的参战邀请,将重心放在继续发展济州岛和壮大破虏军势力上。 尽管初步向现实妥协,但李逸澜心中还是放不下这个能够染指朝鲜半岛的好机会,正所谓风险与机遇并存,风险越大,机会可能也越大。 最终,在回汉城的路上,李逸澜还是改变了自己的主意,重新决定参战,一方面是因为沿路上听到了民众的呼声,另一方面也实在是李逸澜自己放不下这次机会。 总之,李逸澜回到汉城之后,很快就向宋时烈、柳馨远和曾胜公布了自己的意见,宋时烈当然是非常高兴,而柳馨远和曾胜两人虽然持保留意见,但李逸澜是破虏军的领导者,他做出决定之后,柳馨远和曾胜也不会反对。 破虏军应邀参战已经纳入计划,接下来众人也不再纠结于参战的利弊,开始集中精力研究具体的参战方案来。 ................. 说起具体的军事策略,自然得有几人中最专业的曾胜来提出第一个意见。 曾胜没有用太多时间思考,便提出了自己的意见,显然这名破虏军中颇有威望的将领,虽然对于参战持反对态度,但是专业素养还是让曾胜已经提前规划好了参战计划。 “朝鲜半岛上,与我济州岛隔海相望的是全罗道和庆尚道,除了这两者之外,还有忠清道对于我破虏军十分支持,从战略上可以纳入考虑范围。” “其余诸道,要不就是距离太远,远征的风险较大,要不就是如京畿道一样,守备必然十分严密,都不太适合前期登陆作战。” 曾胜先是给众人分析了一下总体的情况,李逸澜、柳馨远和宋时烈三人都表示赞同,这个大局的分析还是很靠谱的。 正如曾胜所说,现在破虏军想要登陆作战,主要就是在全罗道、庆尚道和忠清道这三道考虑,而这南方三道的军队恰好便是当初组成南征军的重要部分之一。 “全罗道在之前南征军与我军作战中出力最多,损失也最大,从近期前线巡逻将士的汇报来看,现在全罗道负责海峡巡逻的战船数量和巡逻次数都很少,看起来全罗道还没有从战争的阴影中走出来。” 看到三人对于自己提出来的总体判断都表示赞同,曾胜的信心也上来了,开始逐一分析起南方三道各自的防备来。 宋时烈分析道:“如果选择进攻,全罗道的防备可能较弱。” ................... 曾胜点点头:“没错。全罗道大部分的军队都是我们破虏军的手下败将,我们与他们作战的话,会有心理优势和震慑。” 李逸澜也跟着点点头,不过他还没有发言,因为李逸澜知道接下来还有另外两道需要曾胜介绍的。 ................. “另外,忠清道或许也是一个好的选择。” 介绍完进攻全罗道的可能之后,曾胜开始分析起忠清道来。 看到众人开始全神贯注听着,曾胜继续分析道:“现在破虏军中有四分之一的将士,就是在忠清道加入我们的,从我当时在忠清道的经验来看,忠清道从上自下对于我们破虏军还是持很大他们中很多跟随金太应已经在庆州举义。” “现在,留在庆尚道南部的防守力量不多,即使有一些没有跟随举义的守兵,此时也是孤立无援,军心浮动,一战可破。” 远也分析了在全罗道登陆的好处,但另一方面,全罗道在方才的讨论中实际上 第两百零九章 (ballball大家看一下下一章章节感言,里面有我对近况的说明。) 正如胜所说,现在破虏军想要登陆作战,主要就是在全罗道、庆尚道和忠清道这三道考虑,而这南方三道的军队恰好便是当初组成南的重要部分之一 “全罗道在之前巡逻的战船数量和巡逻次数都很少,看起来全罗道还没有从战争的阴影中走出来。” 看到三人对于自己提出来的体判断都表示赞同,曾胜的信心也上来了,开始逐一分析起南方三道各自的防备来。 宋时烈分析道:“如果选择进攻,全罗道的防备可能较弱。” ................... 曾胜点点头:“没错。全罗道大部分的军队都是我们破虏军的手下败将,我们与他们作战的话,会有心理优势和震慑。” 李逸澜也跟着点点头,不过他还没有发言,因为李逸澜知道接下来还有另外两道需要曾胜介绍的。 正如曾胜果选择进攻,全罗道的防备可能较弱。” ................... 曾胜点点头:“没错。全罗道大部分的军队都是我们破虏军的手下败将,我们与他们作战的话,会有心理优势和震慑。” 李逸澜也跟着点点头,不过他还没有发言,因为李逸澜知道接下来还有另外两道需要曾胜介绍的。 外,忠清道或许也是一个好的选择。” 介绍完进攻全罗道的可能之后,曾胜开始分析起忠清道来。 看到众人开始全神贯注听着,曾胜继续分析道:“现在破虏军中有四分之一的将士,就是在忠清道加入我们的,从我当时在忠清道的经验来看,忠清道从上自下对于我们破虏军还是持很大的好感的。” “如果没有王廷介入的话,我觉得我们从忠清道登陆的成功概率非常大。” ,不过他还没有发言,因为李逸澜知道接下来还有另外两道需要曾胜介绍的。 正如曾胜果选择进攻,全罗道的防备可能较弱。” ................... 曾胜点点头:“没错。全罗道大部分的军队都是我们破虏军的手下败将,我们与他们作战的话,会有心理优 ,不过他还没有发言,因为李逸澜知道接下来还有另外两道需要曾胜介绍的。 正如曾胜果选择进攻,全罗道的防备可能较弱。” ................... 曾胜点点头:“没错。全罗道大部分的军队都是我们破虏军的手下败将,我们与他们作战的话,会有心理优 ,不过他还没有发言,因为李逸澜知道接下来还有另外两道需要曾胜介绍的。 正如曾胜果选择进攻,全罗道的防备可能较弱。” ................... 曾胜点点头:“没错。全罗道大部分的军队都是我们破虏军的手下败将,我们与他们作战的话,会有心理优 三道的军队恰好便是当初组成南的重要部分之一 “全罗道在之前巡逻的战船数量和巡逻次数都很少,看起来全罗道还没有从战争的阴影中走出来。” 看到三人对于自己提出来的体判断都表示赞同,曾胜的信心也上来了,开始逐一分析起南方三道各自的防备来。 宋时烈分析道:“如果选择进攻,全罗道的防备可能较弱。” ................... 曾胜点点头:“没错。全罗道大部分的军队都是我们破虏军的手下败将,我们与他们作战的话,会有心理优势和震慑。” 李逸澜也跟着点点头,不过他还没有发言,因为李逸澜知道接下来还有另外两道需要曾胜介绍的。 正如曾胜果选择进攻,全罗道的防备可能较弱。” ................... 曾胜点点头:“没错。全罗道大部分的军队都是我们破虏军的手下败将,我们与他们作战的话,会有心理优势和震慑。” 李逸澜也跟着点点头,不过他还没有发言,因为李逸澜知道接下来还有另外两道需要曾胜介绍的。 外,忠清道或许也是一个好的选择。” 介绍完进攻全罗道的可能之后,曾胜开始分析起忠清道来。 看到众人开始全神贯注听着,曾胜继续分析道:“现在破虏军中有四分之一的将士,就是在忠清道加入我们的,从我当时在忠清道的经验来看,忠清道从上自下对于我们破虏军还是持很大的好感的。” “如果没有王廷介入的话,我觉得我们从忠清道登陆的成功概率非常大。” ,不过他还没有发言,因为李逸澜知道接下来还有另外两道需要曾胜介绍的。 正如曾胜果选择进攻,全罗道的防备可能较弱。” ................... 曾胜点点头:“没错。全罗道大部分的军队都是我们破虏军的手下败将,我们与他们作战的话,会有心理优 ,不过他还没有发言,因为李逸澜知道接下来还有另外两道需要曾胜介绍的。 正如曾胜果选择进攻,全罗道的防备可能较弱。” ................... 曾胜点点头:“没错。全罗道大部分的军队都是我们破虏军的手下败将,我们与他们作战的话,会有心理优 ,不过他还没有发言,因为李逸澜知道接下来还有另外两道需要曾胜介绍的。 正如曾胜果选择进攻,全罗道的防备可能较弱。” ................... ,不过他还没有发言,因为李逸澜知道接下来还有另外两道需要曾胜介绍的。 正如曾胜果选择进攻,全罗道的防备可能较弱。” ................... 曾胜点点头:“没错。全罗道大部分的军队都是我们破虏军的手下败将,我们与他们作战的话,会有心理优 ,不过他还没有发言,因为李逸澜知道接下来还有另外两道需要曾胜介绍的。 正如曾胜果选择进攻,全罗道的防备可能较弱。” ................... 曾胜点点头:“没错。全罗道大部分的军队都是我们破虏军的手下败将,我们与他们作战的话,会有心理优 ,不过他还没有发言,因为李逸澜知道接下来还有另外两道需要曾胜介绍的。 正如曾胜果选择进攻,全罗道的防备可能较弱。” ................... ..... 曾胜点点头:“没错。全罗道大部分的军队都是我们破虏军的手下败将,我们与他们作战的话,会有心理优 ,不过他还没有发言,因为李逸澜知道接下来还有另外两道需要曾胜介绍的。 正如曾胜果选择进攻,全罗道的防备可能较 各位书友,我回来了 我沐岚翊回来了!咳咳,十分中二。不管怎么说,痛苦的期末终于结束,从明天开始将恢复更新,每天尽量一更,实在更不了会向书友说明(因为之前还有欠账的章节要修改,也比较费时间。) 总而言之,小说重启! 第两百一十章 沉默的国王 “大王!敌军已经攻破外城了。”生死存亡关头,白昊宪也顾不得国王李棩当初下的禁令了,率领百余名禁军亲卫冲进了寝殿之中,隔着屏风向李棩大声疾呼。 即使在寝殿之中,李棩也能清晰地听到外城厮杀的声音,不用白昊宪通报,李棩也能够意识到目前形势的严峻。 白昊宪大声通报之后,焦急等待了一会,然而屏风后面的那个男人依然不为所动,甚至都没有发出哪怕一点点细微的声响。 十月份的汉城,秋风习习,在城中的许多地方都能感到凉爽,但屏风后仿佛是一个已经彻底冰冻的世界,将朝鲜的国王李棩彻底冰封在其中,与外界隔绝开来。 “大王?”白昊宪忍不住又催促了几遍,“大王!大王!” 跟随在禁军统领白昊宪身后的百余名禁军亲卫,此时也是跟随白昊宪同声大呼道:“请大王早做决断!” 屏风后依然没有回应。 白昊宪与自己下属的禁军亲卫们面面相觑,原本他们是来国王李棩这里寻求最关键的决断,但是依照目前的形势来看,国王李棩似乎已经自暴自弃了一般。 白昊宪叹了一口气,准备率众退出寝殿,率领已经剩余不多的士卒们回到前线,做最后悲壮的抵抗。 走出寝殿几步,白昊宪感到有些不对劲,回头一看,这名禁军最高统领愕然发现,跟随自己来寝殿的士卒有上百人,但是现在跟着他一同走出寝殿的士卒,只剩下寥寥数人而已。 “你们在干什么??”白昊宪怒斥道,“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国家危难,社稷存亡之时,你们要避战吗?” 在白昊宪的大声训斥下,留在寝殿的士卒们脸色多多少少都出现了一些变化,他们互相张望着,观察着大家的举动,有几人迈开了腿,想要跟着白昊宪走,但是在众人眼神的压迫下,最终还是压制住了自己的双腿,依然留在了寝殿之中。 白昊宪的心情由愤怒逐渐变成了惊恐,要知道,国王李棩此时就在寝殿之中,就在屏风之后,尽管他没有发声,但却能够将寝殿的一举一动都掌握。 “你们究竟要干什么?”白昊宪严厉的语气中,夹杂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坚持住!顶住敌军的这一波进攻,咸镜道、平安道、黄海道、江原道等等,大批的勤王援军都会赶到,和我们一起反攻!” 现在,沉默的人不仅是国王李棩,还加上了上百名禁军亲卫。 长久的沉默,让白昊宪感到脊背发凉。 吞了吞口水,白昊宪的语气中甚至还加上了一些哀求的意味:“诸君!你们究竟想要干什么?” 这些不听号令的士卒们相互对望几眼,最终有了反应。 “白将军,事已至此,我们此时出去抗敌,只是送死罢了。” 有几名领头的士卒鼓起勇气和白昊宪控诉了起来。此时朝鲜官军已经一泻千里,连都城汉阳的外城此时都已经被攻破,汉城守卫战已经进入到了巷战的阶段,朝鲜都城危在旦夕。 破虏军的进攻势头凶猛,但这还不是士卒们放弃的最大原因,真正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还是汉城百姓的反应。 .......... 破虏军进攻汉城,朝鲜官军保卫汉城,按理来说真正保卫汉城百姓安全的是朝鲜官军,但事实上在作战的过程中,朝鲜官军们逐渐意识到一个令他们难以接受的事实,那就是民心所向并不在官军,而在于正在进攻汉城的破虏军。 还没有从饥荒中走出来的朝鲜半岛,很快又因为福善君等人的起事以及王廷的强力镇压,而陷入战乱之中,已经被饥荒逼迫到生命边缘的百姓们又面临来自战争的双重压迫,许多人逐渐走向生存的困局。 而与朝鲜半岛上水深火热的局面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破虏军治下济州岛上的安定局面,再加上李逸澜专门投入资金用于宣传,这种反差就被渲染得更加强烈了。 两百多年来形成的崇明思潮,已经深深植根于朝鲜百姓的心中。 因此即使这一连串的战事实际上与破虏军举义有着直接关系,而且后来破虏军也介入了王廷与福善君势力之间中的战争中,让战火进一步在朝鲜半岛的大地上燃烧,百姓们也没有因此而责怪破虏军,反而有不少人希望破虏军能够一鼓作气,彻底将现在的乱局终结。 因此,在汉城保卫战中,朝鲜官军非但没有得到汉城百姓的帮助,反而是遇到了民众的干扰。 趁着官军都在前线与破虏军僵持,城中防守空虚的机会,一些汉城百姓便借机闯入不少官府衙门打砸抢烧,一方面是为了支援破虏军,另一方面也是借机搜刮财物。 但此时最为抢手的,已经不再是绸缎等名贵物品,而是实实在在的粮食,要不是粮库周围还留有相当数量的官军把手,民众们的首要目标一定会是汉城的粮库。 等到战斗转入巷战阶段后,胳膊肘往外拐的汉城百姓更是令朝鲜官军防不胜防,原本意料之中的主场作战,实际上却变为了客场的缠斗。 .............. 种种不利因素影响下,此时留在大殿上的士卒们已经完全放弃了继续战斗的念头,因此当禁军统领白昊宪意图组织人马再战的时候,应者寥寥。 白昊宪沉默着,思考着目前的形势以及自己的选择,喊杀声正在逐渐逼近,这意味着破虏军距离王宫越来越近了,留给白昊宪犹豫的时间将会越来越少。 “白将军!”白昊宪尚在犹豫之间,大殿内的士卒们突然齐齐半跪在地上行礼,“弟兄们的生死就在白将军你的决断中了。” 白昊宪望向了大殿深处,屏风后面隐隐约约还能看到一个坐着的人影。 国王李棩无疑已经将大殿中发生的事情都听到了,但是他依然没有作声。 白昊宪仰天长叹,挥挥手,低声吩咐道:“护送大王,撤!” 第两百一十一章 还会回来的 白昊宪犹豫再三,眼前是接近崩溃边缘的禁军士卒,而不远处屏风后面的国王李棩似乎完全没有在意宫殿内发生的这场骚乱,始终默不作声,无奈之下,白昊宪只得咬牙发布了命令,让士卒带着大王李棩一同撤离,离开汉城。 在场的禁军士卒们面面相觑,虽然白昊宪答应了他们撤离的请求,但是又加上了带着李棩离开这样的要求,这就有些出乎士卒们的意料之外了。 要知道,今天在宫殿的这场骚乱,屏风后的国王李棩肯定都已经听得一清二楚,虽然目前李棩还未曾发声,一直保持沉默,但如果今天士卒们真的保护李棩逃出了汉城,等李棩站稳脚跟之后,谁能够保证他不会回过神来,处置这些不听号令的士卒呢? 现在白昊宪提出来要将国王李棩也一并带走,这就让士卒们比较为难了。在士卒们的撤离计划中,绝对不包括带李棩走的选项。 白昊宪也看出来了在场士卒们心中的不愿,但是已经在今天这场事变中对士卒退让的他,这次不打算继续退让下去了。 “这是我唯一的要求。”面对人数远远多于自己的士卒们,白昊宪并没有使用威胁的语气,语气平静地说道,“如果你们不愿意答应,那你们就自己行动吧,我不会拦着你们。” ............ 白昊宪知道,如果士卒们真的下定决心想走,那么自己是肯定拦不住的,但是他们还是不惜当着大王的面,与自己进行谈判,这就说明自己对于这些士卒们来说还有价值。 如果能够争取到白昊宪一起走,那么这些士卒就还是成体系的,否则他们就将成为溃兵,在分崩离析中被各个击破。 现在他们还是朝鲜王廷的禁军,即使逃到地方上也会受到尊重,但是如果他们自己溃散了,这些只会打仗的士卒们可能从此便沦为芸芸众生中的一员。 因此,白昊宪对于眼前的这些禁军士卒来说还有价值。这也是白昊宪还能够与他们提条件的原因。 只不过白昊宪自己也知道,带着大王李棩一起走,对于士卒们而言确实需要承担比原计划要更大的风险,因此白昊宪提出条件之后,虽然脸上面无表情,其实自己心里也没有底。 白昊宪甚至已经想好了,如果士卒们不肯带李渊走,自己便留在殿里,陪李棩一起迎接破虏军的到来。 届时,白昊宪也会根据李棩的反应,来对自己的生死做出决定。如果李棩以死殉国,白昊宪咬咬牙,也可以与李棩一道赴死,以求得一个青史留名。 如果李棩最终选择活着,白昊宪自然也不会自己主动求死。 正当白昊宪心中盘算着各种可能的时候,士卒代表纠结过后,最终还是重重点头,答应了白昊宪的条件:“白将军,我们答应你!希望白将军到时候能够保我等安全。” 白昊宪自然明白士卒代表说的是什么意思,承诺道:“放心,有我白昊宪在,必然让诸位事后安全无恙。” “走!” 形势紧迫,话不多说,白昊宪与士卒们商议既定,便抓紧时间准备撤离。 白昊宪在屏风后面对国王李棩说明了现在的情况,李棩依然是没有反应,白昊宪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顾不上那么多,带着几个士卒搬开了屏风。 只见李棩瘫坐在椅子上,两眼无神,在他的身边,只剩下一个老太监,其余人都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走掉了。 “张公公,现在这情况?”白昊宪询问了一下老太监的意见,只是这老太监也不回应,只是默默地站着。 无奈地摇摇头,白昊宪示意士卒们将李棩带走。 一名士卒直接将李棩背了起来,李棩也不反抗,就好像已经失了魂一般,看着白昊宪和士卒们离去,刚才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老太监张公公终于动了,跟着白昊宪和禁军士卒们一起离开。 白昊宪看了一眼,张公公虽然年事已高,但是腿脚还算方便,跟在队伍中也不怎么拖慢进度。现在队伍里都是一些大老爷们,对于照顾人的活自然是一窍不通,虽然现在李棩落魄,但是身边有一个太监跟着也是好的。 这样一想,白昊宪便不阻止张公公随着队伍一道离开,甚至为了保护张公公安全,还特意安排了两个士卒在张公公身边保护。 “白将军,破虏军已经进了内城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白将军,宫中还有很多珠宝,都要留给他们吗?” 不同的士卒关注的点也不一样。 白昊宪深深望了一眼王宫,又转头看向了正被一个士卒背着的大王李棩,叹了一口气,大声喊道:“留着吧,说不定我们还能回来。没时间了,撤!” .............. “曾统领,前面就是王宫了!” 曾胜循声望去,确实看到了在一众低矮平房中显得鹤立鸡群的朝鲜王宫,心中也难免有些激动。 半年前,曾胜还是一个商船上的普通武官,甚至还沦落到被大风吹到济州岛,生存仰人鼻息的地步。 现在,他即将进入一个王国最核心的区域,为这场战争画下一个句号。 不过很快,曾胜便从刚才心中的激荡中回过神来,他知道宫中的金银财富甚至是嫔妃宫女,都是破虏军士卒们一辈子也没有见过的,那个时候才是军纪最容易涣散的时刻。 身为前线的指挥,曾胜必须要未雨绸缪,让这场战争的句号画得比较完美。曾胜特意吩咐道:“传令下去,待会进入王宫后,人人皆有重赏,而找到朝鲜国王李棩者,重赏三百金!但如有不听号令抢掠者,杀无赦!” “是!” ......... 半个时辰后。 汉城城头上令旗摇动。 柳馨远看到,对身旁的李逸澜祝贺道:“王城已破,提督可以进城了!” 李逸澜倒是不着急,说道:“再等等,再等等。” 柳馨远知道,李逸澜这是想要等待关于朝鲜国王李棩的消息。 第两百一十二章 长歌入汉城 (各位书友,佛系更新中,此章先别看) 柳馨远知道,李逸澜之所以不急着入城,主要是等待关于朝鲜国王李棩的消息。 由于兵力的限制,以及此次采取的是突袭汉城的方式,破虏军根本来不及对汉城进行包围,因此如果国王李棩想要逃走,难度并不高。 虽然李逸澜已经做好了关于朝鲜国王李棩逃走的预案,但毕竟如果能够在这里就将其拿下,自然是最好的。 跟随在禁军统领白昊宪身后的百余名禁军亲卫,此时也是跟随白昊宪同声大呼道:“请大王早做决断!” 屏风后依然没有回应。 白昊宪与自己下属的禁军亲卫们面面相觑,原本他们是来国王李棩这里寻求最关键的决断,但是依照目前的形势来看,国王李棩似乎已经自暴自弃了一般。 白昊宪叹了一口气,准备率众退出寝殿,率领已经剩余不多的士卒们回到前线,做最后悲壮的抵抗。 走出寝殿几步,白昊宪感到有些不对劲,回头一看,这名禁军最高统领愕然发现,跟随自己来寝殿的士卒有上百人,但是现在跟着他一同走出寝殿的士卒,只剩下寥寥数人而已。 “你们在干什么??”白昊宪怒斥道,“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国家危难,社稷存亡之时,你们要避战吗?” 在白昊宪的大声训斥下,留在寝殿的士卒们脸色多多少少都出现了一些变化,他们互相张望着,观察着大家的举动,有几人迈开了腿,想要跟着白昊宪走,但是在众人眼神的压迫下,最终还是压制住了自己的双腿,依然留在了寝殿之中。跟随在禁军统领白昊宪身后的百余名禁军亲卫,此时也是跟随白昊宪同声大呼道:“请大王早做决断!” 屏风后依然没有回应。 白昊宪与自己下属的禁军亲卫们面面相觑,原本他们是来国王李棩这里寻求最关键的决断,但是依照目前的形势来看,国王李棩似乎已经自暴自弃了一般。 白昊宪叹了一口气,准备率众退出寝殿,率领已经剩余不多的士卒们回到前线,做最后悲壮的抵抗。 走出寝殿几步,白昊宪感到有些不对劲,回头一看,这名禁军最高统领愕然发现,跟随自己来寝殿的士卒有上百人,但是现在跟着他一同走出寝殿的士卒,只剩下寥寥数人而已。 “你们在干什么??”白昊宪怒斥道,“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国家危难,社稷存亡之时,你们要避战吗?” 在白昊宪的大声训斥下,留在寝殿的士卒们脸色多多少少都出现了一些变化,他们互相张望着,观察着大家的举动,有几人迈开了腿,想要跟着白昊宪走,但是在众人眼神的压迫下,最终还是压制住了自己的双腿,依然留在了寝殿之中。 ,国王李棩似乎已经自暴自弃了一般。 白昊宪叹了一口气,准备率众退出寝殿,率领已经剩余不多的士卒们回到前线,做最后悲壮的抵抗。 走出寝殿几步,白昊宪感到有些不对劲,回头一看,这名禁军最高统领愕然发现,跟随自己来寝殿的士卒有上百人,但是现在跟着他一同走出寝殿的士卒,只剩下寥寥数人而已。 “你们在干什么??”白昊宪怒斥道,“养兵千日白昊宪的大声训斥下,留在寝殿的士卒们脸色多多少少都出现了一些变化,他们互相张望着,观察着大家的举动,有几人迈开了腿,想要跟着白昊宪走,但是在众人眼神的压迫下,最终还是压制住了自己的双腿,依然留在了寝殿之中。 ,国王李棩似乎已经自暴自弃了一般。 白昊宪叹了一口气,准备率众退出寝殿,率领已经剩余不多的士卒们回到前线,做最后悲壮的抵抗。 走出寝殿几步,白昊宪感到有些不对劲,回头一看,这名禁军最高统领愕然发现,跟随自己来寝殿的士卒有上百人,但是现在跟着他一同走出寝殿的士卒,只剩下寥寥数人而已。 “你们在干什么??”白昊宪怒斥道,“养兵千日白昊宪的大声训斥下,留在寝殿的士卒们脸色多多少少都出现了一些变化,他们互相张望着,观察着大家的举动,有几人迈开了腿,想要跟着白昊宪走,但是在众人眼神的压迫下,最终还是压制住了自己的双腿,依然留在了寝殿之中。 ,国王李棩似乎已经自暴自弃了一般。 白昊宪叹了一口气,准备率众退出寝殿,率领已经剩余不多的士卒们回到前线,做最后悲壮的抵抗。 走出寝殿几步,白昊宪感到有些不对劲,回头一看,这名禁军最高统领愕然发现,跟随自己来寝殿的士卒有上百人,但是现在跟着他一同走出寝殿的士卒,只剩下寥寥数人而已。 “你们在干什么??”白昊宪怒斥道,“养兵千日气,准备率众退出寝殿,率领已经剩余不多的士卒们回到前线,做最后悲壮的抵抗。 走出寝殿几步,白昊宪感到有些不对劲,回头一看,这名禁军最高统领愕然发现,跟随自己来寝殿的士卒有上百人,但是现在跟着他一同走出寝殿的士卒,只剩下寥寥数人而已。 “你们在干什么??”白昊宪怒斥道,“养兵千日白昊宪的大声训斥下,留在寝殿的士卒们脸色多多少少都出现了一些变化,他们互相张望着,观察着大家的举动,有几人迈开了腿,想要跟着白昊宪走,但是在众人眼神的压迫下,最终还是压制住了自己的双腿,依然留在了寝殿之中。 ,国王李棩似乎已经自暴自弃了一般。 白昊宪叹了一口气,准备率众退出寝殿,率领已经剩余不气,准备率众退出寝殿,率领已经剩余不多的士卒们回到前线,做最后悲壮的抵抗。 走出寝殿几步,白昊宪感到有些不对劲,回头一看,这名禁军最高统领愕然发现,跟随自己来寝殿的士卒有上百人,但是现在跟着他一同走出寝殿的士卒,只剩下寥寥数人而已。 “你们在干什么??”白昊宪怒斥道,“养兵千日白昊宪的大声训斥下,留在寝殿的士卒们脸色多多少少都出现了一些变化,他们互相张望着,观察着大家的举动,有几人迈开了腿,想要跟着白昊宪走,但是在众人眼神的压迫下,最终还是压制住了自己的双腿,依然留在了寝殿之中。 ,国王李棩似乎已经自暴自弃了一般。 白昊宪叹了一口气,准备率众退出寝殿,率领已经剩余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