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榴花晚照又一春》 第1章 梦醒海棠院 景和宫后院的榴花开得正盛,将半边天空都浸得如染了血般鲜红,像极了那天,从她颈部喷到纱幔上的颜色。 虞琬宁知道,自己又做梦了。 三年了,那天的情形时常入梦,她已是习惯了。 又一次梦见,自己变成一只蝴蝶,轻轻地落在他肩上,看着他亲手为她整理遗容,亲手将她放入那精美描金的棺椁。 看着他,在她灵前万念俱灰,看着他,浓密黑发,寸寸成雪。 外面似乎传来鸟儿的啼叫声,虞琬宁幽幽转醒,抬手撩起纱帐,雕花缕空的窗缝里透进几许亮色。 她刚坐起来,房门便被人轻轻推开。 “奴婢正打算进来叫呢,小姐您就醒了。” 来的是侍女雪镜。 雪镜长着一张圆呼呼的娃娃脸,一对黑亮水灵的眸子,笑起来唇边会现出两个深深的酒窝,十分讨喜。 虽然她年岁不大,仅十二岁,但性情灵俐聪慧,虞琬宁便让她近身伺候了。 “每天都这个时候起,习惯了,到时辰自然就醒了。” 虞琬宁坐到床边,伸了个懒腰。 雪镜手脚麻利地为她去了寝衣,换了一身淡青色的武服。 “小姐每日起的也太早了些,便是连大公子都不及小姐勤奋呢……” 雪镜说着,便已帮虞琬宁穿好了鞋。 房门再次被轻轻推开,另一个侍女墨梨,端着洗漱的水进来。 墨梨今年十三岁,略年长一些,身材修长,容貌清丽,只是一双薄唇总是紧抿着,话少手勤,很是谨慎稳妥。 虞琬宁没有再理会雪镜的聒噪,转身在墨梨的服侍下洗漱,然后将头发束起。 一切打点停当,因三个人都是手脚麻利的人,也没用多少时间。 出门的时候,夜露尚且未散,空气里尚有些寒意。 墨梨便要转身回房拿件披风出来,被虞琬宁止住了,这点凉意算不得什么。 想想往后余生将要面对的风雨波澜,她必须要有一副好筋骨去面对。 院子里种着几树垂丝海棠,是她出生那年,阿娘便种下的,如今花开满院,香气袭人。 不知是从哪里飞来的鸟儿,叽叽喳喳地吵闹嬉戏着。 “原来是这些小东西扰了小姐清静,一会我叫人都捕了去。” 雪镜不满地嘀咕着。 “无妨。” 虞琬宁淡淡地瞥了一眼在院墙上跳来蹦去的鸟儿。 “反正我每日这个时辰也是要起身来,便是不被它们闹起来,你方才不也正打算进屋唤我么?” “说的也是……” 雪镜又想说身为一位将军府的千金小姐,没必要如此勤奋,但想起来每次说这话,虞琬宁都不加理会,她便又闷闷地住了嘴。 倒不是雪镜偷懒,反正依照规矩,即使小姐晚起,她们做侍女的,也得早起准备主子晨起要用的东西,她只是心疼小姐罢了。 没听说哪家贵门小姐像她家小姐这般的,起得比公子都早,从不放松片刻学业。 女儿家家的,又不必考科举做官,这般拼命做什么? 可她也只是想想,半句也不敢问,反正不管主子做什么,什么时候也轮不着她一个小丫头多嘴的。 就像这每日起身的时辰,都是定好的,她一到时间便得进屋伺候,若是小姐未醒,她也得叫醒。 否则误了时辰,小姐可是要发火的。 以前雪镜也曾为心疼小姐想让她多睡会,而没有按时叫醒,结果小姐醒来便对她严加斥责。 说起来,小姐今年虽然才八岁,平日里待下人也算宽和,可一旦沉下脸发起起火来,还是很吓人的。 只那么一次,雪镜便再也不敢犯了。 旁的勋贵府邸,都是花园月墙,小桥流水,唯只有这大将军府不一样。 虞德陵一生行武,弄不来文人那一套,便将偌大个将军府后院,直接修成了个演武场,占地不小,甚至可以跑马。 天色尚未全亮,虞琬宁的父亲却已在此等候了,今天起,他要教女儿骑马。 大胤朝历来重文轻武,无论是勋贵子弟还是平民学子,均以读书科考为荣,无人愿意习武,除非是天赋不足,习文不成,才会无奈之下参军行武。 所以这些年了,虞德陵总是觉得寂寞,朝中武官本就没有几个,还不敢走得太近,怕引起龙椅上那位的猜疑。 自己家里,虽有个嫡出长子虞绍庭,却瞧不上他这个武夫父亲,不肯习武,功夫不学也就罢了,连君子六艺中的射艺都不肯学,认为有辱斯文,更不用提兵法了,甚至连碰一下兵书,都像是辱没了他一般,只一心习文。 可偏偏他遗传了父亲的基因,习文方面的天赋有限,成绩不算上佳,顶多中上等罢了。 幼子虞绍垣如今才七岁,顽劣成性,懒惰贪吃,教什么都不成。 于是这偌大的演武场,便经常只有虞德陵和几个亲兵而已。 然而三年前,年方五岁的女儿虞琬宁,在一场发热清醒后,独自呆坐两日,却突然提出要请先生进府教她开蒙读书,同时还要求父亲教她功夫骑射,以及兵法。 虞德陵初时惊疑不定,且不说一个深闺女儿家,读书识字也就罢了,便是连当今男子,都没几个愿意习武的,自家这个女儿怎么会突然提出这等要求。 虞夫人叶琴香更是不允,她本是翰林掌院的嫡出女儿,家学渊源,却从小被教导女子无才便是德,连字都不识一个,自是笃信娘家的家教必定没有错的,也不同意女儿读书,更不用提习武了。 可虞琬宁一再恳求,态度坚决之极,甚至绝食相胁,虞德陵心疼女儿,一时只觉得只要女儿高兴,好好吃饭,先答应下来再说。 读书倒也罢了,可这习武,却是要吃大苦头的,虞德陵想着,小小女娃儿,学不了几天,就得叫苦打退堂鼓了。 虞夫人见夫君应了,秉着三从四德的原则,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 只是没想到,这一练,竟风雨无阻地坚持下来,三年来,除了每年除夕初一,其余从未有一天间断过。 第2章 习武 有时候连虞德陵都想偷个懒了,却又怕令女儿失望,如今倒也养成了习惯,每日清晨天还不亮,便到演武场等女儿了,待给女儿授完课,方才出府上朝。 官员上朝的时辰本就很早,还要在些之前授课,便可见虞琬宁每日起的有多早,对学业有多勤奋了。 “女儿琬宁,给阿爹请安。” 虞琬宁看见演武场上,父亲伟岸如山的身影,便紧了两步上前,行了礼。 虞德陵是个性情直爽之人,向来不喜欢这些繁文缛节,但女儿坚持,便也只好随了她,只是呵呵笑着摸了摸女儿的小脑袋。 旁人家里儿女请安,都是在厅里奉茶,他家倒好,直接在演武场见。 “兵书你已读了三年,也随为父练了三年功夫,近来你长高了不少,所以从今天起,便可学习骑马了,等你能在马背上骑得稳了,为父再教你射箭。” 虞德陵慈爱地看着女儿,心里却暗暗叹息:虽然长高了些,只是却太过纤瘦,这细胳膊细腿儿的,一会可得小心护着,别让她从马背上摔下来。 若真摔着了女儿,夫人非把他的脑仁儿哭炸了不可。 “多谢阿爹。” 虞琬宁抬头,笑意灿然,扯着父亲的袖角,迫不及待地向演武场边上的两匹马走去。 雪镜和墨梨安静地退到一边,看着虞德陵从家丁手里接过马疆,扶虞琬宁上马,一时不由地紧张起来。 上了马背,虞琬宁的心里其实还是有些许紧张惧怕的,但她深吸一口气,便将这种恐惧生生压了下去。 上一世,虞琬宁位至皇后,却终落得个红颜薄命,仅二十余岁便被迫自刎,惨死于景和宫中,连儿女,都未及留下一个。 死后停灵七七四十九日,她化作蝴蝶,看着她的结发夫君永安皇帝季安辰,一夜白头,看着她拼上性命也未能护住他,看着他终究也被人所害,饮鸩而亡。 虞琬宁向天长哭,痛责苍天无眼,而后烟消云散。 再醒来,却是回到了五岁那年。 想想自己上一世信了母亲“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教导,不识字,不读书,胸无点墨,遇事无策,当大难临头时,只能用最笨的办法去保护她深爱的夫君,落得个身败名裂,惨死深宫的下场。 而且死后连累母家,连大将军府一众亲人奴仆皆被牵连,被御林军围府剿杀,父亲力战而亡,母亲触壁而死。 也许是她烟消云散前那番长哭痛骂使得老天开了眼,也许是别的什么缘故。 总之虞琬宁重生了,终究是苍天给了她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 即如此,她岂能浪费,这一世,她定要勤奋上进,识文习武,努力将自己武装到牙齿,只有这样才可以保护父母亲人,才能辅佐她的夫君坐稳帝位,自己稳居凤座,方不至被人所害。 想想上一世,她十三岁便被皇后随意指婚给不受重视的皇子季安辰,算算只剩五年了,可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时日紧迫,虞琬宁半刻也浪费不起。 东边渐渐出现了鱼肚白,却刮起了一阵风,在这春日里,吹在人身上还是能感觉到寒冷的。 只是虞琬宁虽穿得单薄,但此时正在马背上努力稳住身子,连鼻子都冒了细细的汗,自是感觉不到。 而立在场边的雪镜和墨梨,也是浑然不觉,她俩担心小姐摔着,连眼睛都不敢眨,时刻紧盯着马背上的虞琬宁,虽明知有行武半生的大将军虞德陵护着,但俩人还是紧张地出了一手心的汗。 每每看到虞琬宁身形晃动,雪镜便忍不住会发出一声轻呼。 一旁的墨梨,薄唇紧抿,虽一直未曾出声,但也一刻不曾放松地紧盯着虞琬宁,倒像是虞琬宁万一落马,她就能马上扑过去接住似的。 虞夫人差人送来早点,虞德陵小心翼翼地扶着虞琬宁下了马,意示她休息一下。 第一次学骑马,虞琬宁其实苦不堪言,只是她依旧面色平静,绝口不提。 坐到场边,在雪镜墨梨的服侍下吃了几口东西,又喝了点热汤。 见父亲吃完,知道离上朝没剩多少时间,虞琬宁便不肯再歇,马上又扯着虞德陵的袖角向马儿跑去。 虞德陵上朝走后,虞琬宁又独自练了一早上功夫,方才出了演武场。 她自己订的规矩,上午习武,中午略事休息,下午习文。 回房重新洗漱更衣,换了鹅黄襦裙,又梳了少女发髻后,才慢慢往饭厅走去。 虞德陵多年行武,大将军府并不像旁人家里那般规矩繁多,向来都是一家子坐在一起用饭的。 今日朝中似乎没有多少公事,虞德陵居然难得早早下朝,回府与家人一同吃午饭。 他与夫人先坐下,然后妾室孙姨娘,以及嫡长子虞绍庭、嫡女虞琬宁、庶女虞琬瑶、庶子虞绍垣便可落坐了。不像尊卑分明的府邸一般,妾室不得与正室一同用饭。 虞德陵素来不喜欢繁琐,虞夫人贤良淑德,自然也不会不悦。 上一世,幼年时的虞琬宁习惯了这样的相处方式,也没觉得怎么样。 可到了这一世,却生出些许不适来,毕竟她上一世好歹做过七年皇子妃,夫君季安辰登基后,虽然俩人一直处在太后的铁腕撑控之下,虞琬宁却也是做了两年皇后的。 虽在太后面前战战兢兢,但至少在自己的王府以及后来景和宫里,还没人敢这样尊卑不分。 再者,若是庶母与庶姐庶弟同她和睦亲近倒也罢了,可上一世庶姐暗地里时常欺负她。 就连三年前那次发热,也是因为在荷塘边玩耍时,被庶姐虞琬瑶暗暗绊了一脚,掉进水里,受了风寒所至。 而且平常小孩子耍耍心眼闹一闹也就罢了,偏偏后来见风向不对,庶母孙月枝便带着虞琬瑶虞绍垣迫不及待地倒向了敌人,甚至就连敌人用来诬陷虞德陵的所谓“证据”,都是孙月枝提供的。 这一点,是虞琬宁决计不能忍受的。 第3章 自己的闺女想怎么惯怎么惯 只是这一世重生时,虞琬宁尚才五岁,实在太过年幼,便是说什么,也是稚子之言,父亲不见得会放在心上,只好一直忍到现在。 接过墨梨盛好的汤慢慢喝着,虞琬宁默默在心里盘算,得尽快找个合适的机会,让父亲把孙姨娘,和碍她眼的虞琬瑶虞绍垣以后都赶去她们自己翠柳院用饭才好,至少让人眼前清醒些也好。 以后再寻契机,将孙姨娘赶出府去,就更好了。 心里想着事,胳膊便不小心碰到了虞绍庭一下。 未及虞琬宁说致歉,虞绍庭便一脸厌烦地推了虞琬宁一把。 “虞琬宁你能不能注意一点,吃个饭那么大动作做什么?能不能有点女儿家温婉端庄的样子?” 虞琬宁:“……” 就这么大个桌子,坐了这么一大家子人一起吃饭,不小心挨着碰着明明是常有的事,虞绍庭发的这是哪门子的邪火。 虽然她也知道,一直以来,对于自己读书习武,笃信“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虞绍庭十分看不惯,尤其嫌她女儿家习武,更是粗蛮不雅,有失女子淑雅德行。 但因不愿招惹父亲训斥,虞绍庭向来都是能避则避,避不过也只是冷嗤一声以示不屑,并不搭理她。 像今天这般直接开口指责的,十分少见,尤其还是当着父亲母亲的面。 “吃错东西了?你发的什么邪火?” 虞琬宁放下手中的汤,瞥了虞绍庭一眼。 “同一张桌子上吃饭,轻轻碰着一下怎么了?再说谁让你坐我旁边了?你一大小伙子,只是被我轻轻触碰了一下胳膊,能伤着你了?那你未免也太脆弱了些,为你好,劝你今儿还是别出门了。” “为什么我今儿个不能出门了?” 虞绍庭不解,同时心里又暗自嘀咕了一句:谁爱坐你旁边了?只是再往过就是虞绍垣他们了,他更不愿与他们坐在一起。 “因为今日起风了。”虞琬宁淡淡地答。 “呵,不劳你操心,我穿着暖着呢,不会受寒。” 虞绍庭以为虞琬宁是在向他示好,便不屑地从鼻间发出一声轻嗤。 真是个蠢蛋,难怪课业那么差,虞琬宁默默地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我才懒得关心你会不会受寒,我是说,就你这身子骨,跟门口那盆里的小兰花儿似的,小心一阵风给你吹走了,这要是落在城内倒也还好,若是风再大点,给你吹去城外山中,怕是要被山上的女土匪头子给捡去当压寨相公了……” “你……虞琬宁你……一个女儿家,怎能口出如此轻薄之言……” 虞绍庭不善言辞,却又脸皮极薄,一时被虞琬宁说得红了脸,气得两手发抖,指着虞琬宁连说话都有些结巴了。 “行了,用饭之时,哪来这么多话?” 虞夫人先意示虞绍庭把手放下,然后又微微皱眉瞪了虞琬宁一眼。 “你是女儿家,这样的话,怎能随意出口?更不该如此调笑你的兄长。” “明明是他先惹我的,还不准我反击了?” 若是旁的人这样说她,虞琬宁必须毫不留情地怼回去,然而现在说她的是自己亲眼,她便只好撇了撇唇角,重新拿起筷子吃饭。 “女子当以温顺柔婉为美,”虞夫人微微叹了口气:“似你这般牙尖嘴利,可不是什么好事,以后谁家敢要?” 孙姨娘在一旁看看虞夫人,又看看虞琬宁,一副吃瓜看好戏的表情。 只是心里正暗暗兴灾乐祸,却被虞琬宁狠狠地盯了一眼,顿时手一颤,连筷子都掉了,好在没人注意到她,便悄悄拿起来,低头吃饭。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从三年前,这位三小姐一次发热之后,便整个人都不一样了,原本软萌可爱的个小人儿,突然变得持重少语起来,怎么看也不像个五岁小孩,便像个小大人似的。 看着少言少语只知埋头读书,可若谁惹着她了,但凡说出话来,能呛死个人。 而且随着一天天长大,这眼神也一天比一天凌厉起来,偶尔被他那么一瞪,便觉得整个人都掉了冰窟窿似的,不由地让人心里发憷。 不过除了虞琬宁,倒是没人留意到孙姨娘的内心戏。 虞德陵终于忍不住开口接话:“谁说我闺女没人要?就算没人敢要,那也都是配不上我闺女的,老子便将闺女留在身边养一辈子,又有何难?” “你就这样惯着她,”虞夫人嗔怨地看了虞德陵一眼:“瞧你都把女儿惯成什么样子了?也不怕外人知道了笑话。” “女儿被我惯成什么样子了?” 虞德陵微瞪了一下眼睛:“我觉得没什么不好,我自己的闺女我想怎么惯怎么惯,外人管不着。” “外人是管不着您怎么教养自己的女儿,只是如今外头可都已经当笑话看了。” 虞绍庭一脸烦闷地扔下筷子插嘴:“如今外头可都传偏了,说大将军府的嫡小姐不习女红,不修女德,不光是读书习文,更是整天跟着您这位大将军骑马练武。 一个女儿家,以后总是要嫁人生子,囿于后宅的,难不成将来要和公婆辩论,和夫君动手论拳脚的吗?我们书院的同窗时常拿这事来取笑于我,明年我就要进国子监读书了,到时候还不知道有多少人要来看我的笑话,我这张脸可往哪搁?” “噗……” 虞琬宁突然笑了出来。 “您虞大公子好大的脸面,国子监是什么地方?那是囊尽天下英才学子的地方,就您这成绩,国子监会收你?要我说,反正你这脸面,也不值几个钱,不必专门儿寻地方去搁。” “你……” 虞绍庭又一次被气得满脸通红,瞪着虞琬宁说不出话来。 实际上,京城勋贵之子孙,皆可在十一、二岁入国子监读书,但要通得过四书考试,而虞绍庭今年十三岁,早已是能入国子监读书年纪,可偏偏他接连两年,考试都未能合格,被刷了出来。 所以虞琬宁这话,可是实打实的骂人揭短了,也难怪虞绍庭气结。 第4章 这个气哟…… “咳……” 虞德陵看着长子那被人呛得说不出话的样子,一时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但虞琬宁说的毕竟是实情,谁也反驳不了,只好咳嗽了一下打断儿女的争辩。 然后方才正容道:“我虞德陵的女儿,我就乐意这样教,旁谁也说不着,古人言人有三乐:父母俱存,兄弟无故,一乐也。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二乐也。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乐也。 绍庭你受朝中重文轻武的影响,不肯习武,心不在此,教也白教,为父自不勉强于你,只是,既然你妹妹有心向学,为父便没有不精心施教的道理,更难得琬宁天赋极佳,学有所成,为父能将这一身本事传授于她,也觉心中畅快。 虽然将来琬宁终会嫁人,但技不压身,学了总归会有用处,至少能保她不受人欺辱,绍庭你身为人子,难道要将为父这得英才而育之的人生一乐,也要剥夺吗?这便是你的孝道? 至于旁人说什么,你又何必理会,一心向学之人,又何来这等闲心,去对旁人的事说长道短,指手划脚,至于那不务正业,满眼皆是东家长西家短的无聊之人,你又理他做甚?” 虽然虞绍庭受当朝风气影响,不大瞧得上行武之人,但毕竟虞德陵是他父亲,对于随时有资格揍他的亲爹,还是有几分畏惧与敬重的。 虽心中依旧有所不服,但也也敢再多做争辩,只好低声应道:“父亲说的是,儿子知错了。” “行了,你也不必懊恼。” 虞德陵见儿子低头认错,心中还算满意,便又安慰他。 “今年你再考一年,若还是不成,为父便只能豁出这张老脸,去为你求个名额了,你只管放心好好读书便是。” 说完,心里不由地还是一声哀叹——真是糟心。 “儿子谢过父亲。” 虞绍庭不免又觉脸上发烫,道了谢便低头吃饭,再不多嘴了。 看着一场争吵就这样落下帷幕来,孙姨娘觉得有些兴味索然,微微撇了撇嘴,低头吃饭。 虞琬宁见孙姨娘一副看好戏不过瘾的样子,眼珠子转了转,放下筷子。 “方才没觉得怎样,可仔细一想却觉得有些不对劲啊。” 她的话,再一次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又怎么了?”虞夫人不解。 “我在后宅读书习武,极少外出,旁人对咱们府里的事儿是怎么知道这么清楚的?” 虞琬宁直直地看向孙姨娘。 “我记得府里早有规矩,但凡领了差事外出办事的下人,都是不许擅自对旁人提起府中事的,无论大事小事,更不许议论主子,这样的事,阿爹阿娘自然不会与人提起,大哥嫌我习武丢人,更是不会与人说,那是谁那么大的嘴巴往外传的?咱们这大将军府……门户不严啊。” 孙姨娘一听,顿时差点被一小截鸡骨头卡住嗓子眼儿——好好的说着三小姐习武读书的事,这会怎么冲她来了? 按理说这样的勋贵府宅,通常是有正室夫人理家掌事,可偏偏虞夫人受家教所束,不识字,不懂经济之道,虽懂得如何管束下人,但要打理一座大将军府,还是有些吃力。 再加上当年生虞琬宁时伤了身子,这些年一直汤药不断,身虚体弱,操不得心。 正好孙姨娘是商贾之女,识得几个字,还会理账,于是虞德陵便将理家之事交给了她。 这时候虞琬宁说出这番话来,便是实打实地问责于她了。 虞绍庭一听,也不满地看向孙姨娘——原来害他“丢脸”的罪魁祸首在这儿啊。 这么一说,虞德陵也觉得此事可大可小,不能轻视,立时便皱了眉。 就连不善理家的虞夫人,也认为此事不妥,轻轻放下筷子,等孙姨娘回话。 孙姨娘最怕虞德陵,见他脸色不好,立时便吓了一跳,急忙站起来。 “老爷夫人请放心,妾身一定尽快去查,是哪个不长眼的下人在外头乱嚼舌根了,待查出来,定会严惩,以后必定对下人严加管束,再不会有类似的事情发生了。” “那便好,一会吃完饭,就去办吧。”虞德陵点了点头。 孙姨娘这才小心翼翼地落坐,一抬眼正好看见虞琬宁一对黑亮的眸子盯着她,唇角微微露出一丝兴味的笑意。 一时这个气哟…… 但再气也不敢多说什么,谁让人家是嫡出的小姐,又正好敏锐地发出了这个并不起眼的把柄呢。 看来以后,得防着点这个小妮子了。 饭毕漱口之后,侍女们上了茶。 虞德陵向来喜欢饭后饮一杯茶,这是曾经在西北领兵时,蔬菜稀少,肉食偏多的情况下,养成的习惯。 虞绍庭也是端起来便喝。 虞琬宁只轻嗅了一下,便放下没喝。 闪眼看了母亲一眼,见她也是只尝了一口,便微微皱眉,将茶杯放下了。 这倒不奇怪,虞德陵多年行武,打仗的时候,嚼肉干喝雪水都是常事,于饮食一道并不十分讲究,更辩不来茶叶好坏,能喝就行。 至于虞绍庭,反正也没见过多少真正的好东西。 而叶家乃百年大族,虞夫人可是正经的翰林掌院膝下嫡女,打小便是金尊玉贵地养着,一饮一食样样精致,绝无半点马虎。 虞琬宁上一世嫁入天家,由皇子妃至皇后,虽然没能善终,但日常饮食一道,却也是常人所不能及的。 这样的东西,她与母亲,当然都是入不了口的。 反倒是孙姨娘,也只是浅啜一口便放下了,显然不喜欢这茶。 虞绍垣年纪小,不喝茶,虞琬瑶也是,连面前地茶动也未动,甚至还一脸讥诮地看着虞绍庭。 虞琬宁瞧着,心里已然明了。 于是看向孙姨娘:“姨娘和姐姐怎么不喝茶呢?” “呵呵,我和琬瑶吃得有些多,喝不下了。”孙姨娘勉强扯了一笑容,敷衍了一句。 “是吗?” 虞琬宁用茶碗盖轻轻拨着茶叶沫,轻笑一声:“大约是姨娘和姐姐喝惯了好茶叶,这等陈年旧茶,入不了口罢。” 第5章 无米之炊 “这是哪儿的话?” 孙姨娘闻言,脸上微微变色。 “这茶叶是我昨日新买的,要说起来,这会子才刚入春不久,今年新采春茶还未上市,但家里是一日不可无茶的,我便暂且先采买了少许去年的茶,待春茶上市再另行采买,虽是如此,却也不能说是陈年旧茶呀。” “姨娘好会装蒜。” 虞琬宁顺手将茶碗盖一抛,叮咣一声落在桌上。 “这分明是两、三年前的陈茶了,你敢说是去年的茶?” “这……这是什么话?” 孙姨娘顿时便急了,立刻争辩。 “三小姐您不过才八岁,开始喝茶的时日也不长,怎的就一口咬定这是两、三年前的旧茶?” 她转身看向虞德陵,一脸的委屈。 “老爷您可得体谅婢妾,府里这一饮一食,皆是婢妾亲自打理,伺候老爷夫人原是婢妾的本份,便是辛苦些是应该的,可三小姐她不能冤枉我不是……” 她还要叫屈,却被虞夫人打断。 “阿宁说得没错,这茶的确是两年前的旧茶。” 虞夫人难得严厉一次,沉了脸,一双秀目紧盯孙姨娘。 “就算阿宁年岁还小,难不成我也不懂?当年在叶家,我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岂会连个茶都分辨不出来?” 孙姨娘:“……” 她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一直以来虞夫人都是温柔和婉的性子,极少与她计较,她便渐渐地,真将这位豪门贵女的身份给忘记了。 虞德陵闻言,也立时拉长了脸,虽然向来对饮食不甚讲究,但他十分敬重结发妻子,知道她生性娇贵,对生活用度的要求十分精细,所以时常提醒孙姨娘在这方面要多注意,万不可拿不好的东西来敷衍。 没想到她居然还敢做出这样的事来。 而且虞德陵情子虽粗,却也不笨,见孙姨娘和庶女都不喝这茶,便猜到她们房里的用度定然是上好的。 想到这一点,心中自然动气。 这可真是反了天了,一个小小姨娘,让她理个家,居然敢克扣正室用度,这还得了? “孙氏,说说清楚?” 虞德陵愠怒,将手里的茶碗咣地一声扔到桌上,茶水溅了一桌。 “老爷,你别生气……” 孙姨娘被吓得惊了一跳,急忙又站起来,微曲着身子回话。 “这事儿是婢妾错了,可老爷您也得听婢妾分辩几句,您也知道,前年大涝,去年大旱,庄子里的田亩几乎颗粒无收,田庄的管家婆子每次来都向婢妾哭求,实在是交不上东西来,婢妾也知道,天公不作美,人力又能奈何,便是杀了那田庄的管事,也是剥不出几斤肉来的。 可大将军府这么多口子,人吃马嚼的,开销不小,多次难以为继,婢妾一时心急,便挤出些银子来,想学我父亲做些皮货生意,好歹赚点钱贴补府中用度,谁知西北胡人与羌人却又打起仗来,货路不通,连人带货都在战乱中失了消息,先期投进去的银子也打了水漂。 婢妾实在没法子了,只能绞尽及汁儿地处处俭省,其实下人们的用度早就削减了,便是连婢妾自己,都已经几个月没领过月例银子了,只是一直没敢动老爷夫人这边的用度。 前儿个管库的婆子来报茶叶没了,买茶的时候,婢妾一时猪油蒙了心,贪省钱买了便宜货,原想着反正这次采买的不多,也就将就个十天半月,待今春新茶上市再行采买,却忽略了夫人饮不得这样的东西。虽说婢妾确有难处,到底也是做错了事,请老爷夫人责罚。” 大胤朝自建国起便订下的制度,所有官员的俸禄皆不丰厚,顶多只够养活两三个家眷果腹罢了。 可身处官位,却往往要养活一大家子人,尤其这等贵门大户,上下主仆加起来往往超过百口人。 再加上与同僚交际,年节赠礼,人情往来,这么大的开销用度,那点子俸禄几乎都可以忽略不计了。 因此官员们皆靠建功受赏,赐的田庄维持生计,功劳越大,赏的庄子就越大,收入便越高。 再有些勋贵世家,皆是靠着祖上传下来的家底,过着钟鸣鼎食的生活。 另有些心思活络的,便叫家中得力的奴才在外打理生意敛些钱财。 而至于大将军府,虽也是勋贵之家,但却没有祖上恩荫。 虞家是大胤朝世家大族,地位尊崇,就连当今皇后,也是虞氏女。 只是门户虽大,族人甚多,真正受重视可继承祖上恩荫的,也不过是嫡系一房罢了,而虞德陵却只是庶出之子,本就不受重视。 再加上他习文天赋有限,只能从军行武,便更不得重文轻武的父亲待见了,祖上恩荫自然与他无缘。 因此虞德陵完全是只靠着自己的努力,在战场上流血拼杀,建功立业,挣得的今日的地位,因战功着着,被封大将军,赏了大将军府后,方才搬出虞家老宅自立门户口。 于是这一家子人,便只有靠着虞德陵的战功,换来的庄子这么一份收入维生了。 “原来如此。” 听了孙姨娘一番诉苦,虞夫人面色稍霁。 “唉,也是难为你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嘛……” 虞德陵闻言点了点头,想了一下才道:“既然如此,我与绍庭的用度上可以稍稍减一减,只是夫人和琬宁的用度,仍旧不得马虎。” 虞绍垣人小脑钝,一时尚不明白。 虞绍庭和虞琬瑶立时一脸不快,夫人也就罢了,毕竟是正室主母,可凭什么大家的用度可以削减,偏就她虞琬宁还得千娇百宠的?父亲这也太偏心了。 不过对于虞琬瑶来说,嫡庶尊卑有别,她不敢多说什么,只是忍不住替自己的亲娘打抱了一声不平。 “母亲也说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所以父亲方才实在不该那样训斥姨娘的,姨娘也真是委屈。” 虞琬宁闻言,瞥了虞琬瑶一眼,淡淡地道:“孙姨娘身为妾室,侍奉正室原是本份,何来的委屈?再者,阿爹为一家之主,说了一个婢妾几句又如何?轮得着你一个庶出的晚辈来多嘴?原来孙姨娘就是这样教养你的?” 第6章 师生缘份,到头了 “我……” 虞琬瑶想要争辩,被孙姨娘扯了一下袖子,只好生生地憋了回去,气得眼眶泛红。 虞绍庭身为嫡长子,倒是没多少忌讳,便也直接撂了脸子。 “我可是嫡长子,为什么我的用度也要减,琬宁怎么就这么娇贵了?” “你能和阿宁比吗?” 虞德陵一瞪眼:“阿宁每日要习武骑射,最耗体力,还要读书,极耗精神,又在长身体的时候,岂能吃不好?你整日里躲懒偷闲,也没见如何勤奋,削减一点用度怎么了?再者,身为兄长,与妹妹相争计较,岂是君子所为?这便是你读了这么多年圣人之言的结果?” 虞绍庭:“……” 长身体,他不也在长身体吗? 当然虞琬瑶和虞绍垣,他是懒得管的。 今天这一顿饭吃得时间有点长,虞琬宁回自己的海棠小院时,乔夫子已经在等着了。 这位夫子,原是一位书香世家的女儿,有些才学,只是嫁人八年后,丈夫便病故了,她守了寡,还有个儿子要养,十分不易。 彼时娘家父亲已然过世,主持家事的的权力归了叔父,母亲说不上话,他们便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不肯她回去。 夫家族人又欺负孤儿寡母,将家产瓜分一空。 当初虞琬宁闹着要识字读书,虞德陵虽答应了,但知道男夫子是请不得的,否则会坏了女儿的清誉。 只是这年月能识文断字的女人可不多见,真正有才学的就更少了,就算有,也多是富贵人家的女儿,只怕也不见得愿意抛头露面出来教别人家孩子读书。 所以虞德陵也是颇费了一番工夫,方才找到了这位乔夫子,那时乔夫子要供养儿子读书,当初带到夫家的嫁妆也已花得海干河落,眼看着迫于无奈就要卖掉唯一可供的栖身之所。 听闻虞德陵派来的人说,请她入将军府,教小姐读书,一时便心动了。 虽怕人说闲话,但母子总要生活,儿子的书还得读下去,于是一咬牙,便应了下来。 如此便是三年,风雨无阻,每日待儿子去了书院,她便来将军府给虞琬宁上课,傍晚回家给从书院回来的儿子做饭洗衣。 不过今年,课业十分优异的儿子,已经去国子监读书了,也算是乔夫子这些年的辛苦,没有白费。 虞琬宁向来十分敬重乔夫子,此时见她已在书房磨好了墨,便急忙上前行了弟子礼。 “今日与父母用饭时多说了几句话,耽误了时辰回来晚了,劳夫子相候,学生先向夫子赔礼了。” “无妨。” 乔夫子也打心眼里喜欢虞琬宁,闻言将手里的墨放下,然后意识虞琬宁入坐。 “今日上什么课?”虞琬宁在书桌前坐下,问乔夫子。 “今日不上课,我想考考你。”乔夫子微笑。 “请夫子出题。” 乔夫子入坐,提笔写出题目,然后递给虞琬宁。 虞琬宁双手接过,一看,是两篇策论,三道算学,三首命题诗。 “策论费时间些,尤其两篇策论,你若是今日写不完,亦可明日再交于我。”乔夫人道。 “不必明日。” 虞琬宁看着题目,已然心中有数,她抬头看向乔夫子,灿然一笑:“今日便足矣。” 然后便坐下,开始作答。 乔夫子微微点头,拿起一本书来看。 雪镜与墨梨静静地侍立一旁,不敢发出半分声响,以免扰了小姐的思路。 虞琬宁十分擅长算学,三道算学题,很快便解出答案,放到一边,然后再拿过两张纸来,略一思索,便提笔写出两道命题诗作来。 雪镜忙伸手接过,将纸上墨迹轻轻吹干,奉于乔夫子。 乔夫子看完,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似赞赏,又似叹息,其中还掺杂着少许不舍。 只是虞琬宁正低头思索第一篇策论,并没有注意到乔夫子复杂的眼神。 大约用了一个多时辰,两篇策论便都写完了。 虞琬宁放下笔,揉了揉手腕,又活动了一下脖子,然后挡开雪镜的手,站起来亲自将两篇策论双手放到乔夫子的桌上。 “嗯,累了吧?” 乔夫子微笑着拍了拍虞琬宁的手。 “你且喝点茶吃些点心休息一下,我看看你的策论。” “是。” 虞琬宁轻轻退开,不再打扰乔夫子。 刚坐下来,墨梨便端了两份小点心和茶过来。 一看那茶,虞琬宁便皱了眉,让重新倒杯白水过来,然后拈起一片榛子酥慢慢吃着。 过了良久,乔夫子才放下虞琬宁的策论,怔了一会,才慢慢地叹了一口气。 “夫子,是学生写的不好吗?还请夫子指教。”虞琬宁听见乔夫子的叹息声,急忙放下点心站起来。 “不是,你写的很好。” 乔夫子眼神复杂地笑了笑,看向虞琬宁。 “我只是叹息,咱们师生缘份,到头了。” “夫子这是何意?” 虞琬宁一听便急了,向前两步牵住乔夫子的衣袖,恳切地望着她。 “是因为学生太过愚钝,夫子不愿再教了吗?” “怎么会呢?” 乔夫子轻轻拍着虞琬宁的手。 “阿宁是我见过的最聪慧的孩子,无论什么,都是一点即透,教你课业,真是半点不费心力。” “那夫子为什么说我们师生缘份到头了?”虞琬宁急切地问。 第7章 福安长公主 “因为夫子已然倾尽一身所学,再无什么可教你了。” 乔夫子赞赏地看着虞琬宁。 “夫子虽说有些许才学,但到底比不得博学大儒,到如今,能教你的,都已教于你,其实我也没想到,阿宁天赋竟会如此之高,学习课业竟会如此勤奋,进步如此神速,这才短短三年,便已让我教无可教了。 其实三年前,答应虞大将军来教你读书时,我原想着,读书是件辛苦的事儿,不过是个娇小姐一时兴致罢了,顶多是教你识得几个字,陪你混混日子,就能挣些束侑贴补家用。 却没想到,阿宁你竟然是当真投入极大的心力来读书学习的,这让我惊讶之余,又十分欣喜,这世间女子,多在女红上下工夫,顶多再学学琴棋书画等悦人之技,鲜少有女子愿意如你这般刻苦读书的,可见你并非池中物,定是个有大志向的人,能做你的夫子,是我之幸。 我只愿将来,你可以为这天下囿于后宅的女子,能做些事情,让世间女儿的人生,多一份精彩,也不枉我做你启蒙师长一番了。” 虞琬宁:“……” 她忽然有些汗颜。 其实她不过只是想要有能力保护家人,保护那个她爱的男人而已,除此之外,还真没想过别的,更没想过要为这天下女子做些什么。 听乔夫子这样说,她心中实在有愧。 不过即使如此,至少在目前为止,她也只能顾得了自己和身边在乎的人,只想助她的夫君扫除敌人罢了。 她只是这世间普通女子中的一个而已,顶多就是比别人多活了一遭,背负不起那么伟光正的重任。 只是这样的话,对乔夫子是说不出口的,她只能尽力,做好自己,不让眼前这位可敬的夫子失望。 能教虞琬宁这样一个学生,乔夫子心中是十分满意的,只是这个学生的学习能力超出她想象太多,以她的水平,现在已是教不了了,自然不能再误了学生。 于是便道:“今日之后,我便不再来了,你得请学识更渊博的夫子来教你。” “可是……” 虞琬宁心中有些犯难。 “我该上哪里去找这样一个人呢?” 毕竟这世道,男子可以去外面书院读书学习,却没有一处能为女子施教的地方,而且即使女子在家读书,也不能请男夫子来,否则便会清誉尽毁。 而女子读书的本就极少,顶多只是识几个字,学一学理家之道而已,就连外祖那样的鸿学大儒,书香世家,也笃信女子无才便是德,生生地让母亲连一个字也未识。 如乔夫子这般的,已是难得一见,若连她也不能再教自己,哪里还能再去寻一个学识比乔夫子更高的女夫子呢。 “是啊……” 乔夫子也是深深皱眉:“的确不易。” 她在脑海中思索了一会,眼睛一亮,嘴唇动了一下,却又想起什么,沉沉地叹了口气,又闭了嘴。 “夫子这是想到哪个人了吗?” 虞琬宁敏锐地发现了乔夫子这极其微弱的异样。 “想是想到了,可那个人……想到了也是白搭。” 乔夫子摇了摇头,那样尊贵的人,怎么可能会愿意来教一个小女孩儿读书呢? “夫子且说说看?” 虞琬宁一听真有这样一个人,顿时眼睛都亮了。 “若真有合适的人,我请阿爹重金去请便是。” 呃…… 话一出口,这才又想起近来家里经济困难,全府上下的用度开销都在削减,哪里来的重金。 她虽觉这其中定有蹊跷,不过目前却是顾不上这一条的,毕竟她快失学了啊,这才是头等大事啊…… “这个人可不是花银子便能请的。” 乔夫子摇了摇头道:“也不可能请得到府上来,若能得她点头,容你到她府上求教,你便是受用不尽了。” “夫子请直言。” 虞琬宁暂且抛下额外的心事,向乔夫子行了一礼。 “事在人为,总会有办法可想。” “是福安长公主。” 乔夫子一脸崇敬向往地道:“若论天下女子才学,无人能出长公主左右,若能拜入她的门下,阿宁,那便是你毕生之幸。” 虞琬宁:“……” 难怪刚才乔夫子明明想起来了,却没打算说出来。 福安长公主啊,那是谁啊? 那可是整个大胤王朝除当今韩太后外,最尊贵的女人了,就连当今虞皇后,也未必能及得上她。 福安长公主,乃先永元帝与韩太后的嫡长女,是当今皇帝的长姐,当年极得永元帝宠爱。 公主闺名书瑜,大胤历朝公主,均无封号,唯这位长公主,永元帝执意赐了福安为封号。 须知当今几位亲王封号也均带一“安”字,赐封号福安,便意味着这位公主,位同亲王之尊啊。 因其一心向学,永元帝便允了她随皇子们一同读书,虽后来未能入国子监学习,但也是博览群书,才华横溢,君子六艺,琴棋书画,无一不通,无一不精。 只是这位公主虽然出身尊贵,千娇百宠,但却于姻缘上颇为不幸。 当年永元帝为她指婚,那些躺在父辈功劳薄上不可一世的朝中勋贵子弟,长公主是一个也看不上。 偏偏只看中前任国子监祭酒的长子,永元帝虽觉国子监祭酒家的家世不够尊贵,但也不愿意拂了宝贝女儿的意,至于对方的是否显贵,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么? 于是便下旨赐婚。 福安长公主自幼千骄百宠,也是个恣肆无束的性子,此后便时常出宫与未婚夫相会,俩人感情至深。 只是那时候公主的未婚夫正一心备考,所以两个人在一起谈论最多的,多是课业,而非儿女情事。 原准备着殿试之后,便与公主成婚。 而以他的才华,一甲进士定有把握。可谁知,由于劳累过度,竟在殿试前夕突然殒命。 第8章 梦想总是得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福安长公主悲痛欲绝,却又想着未婚夫未竟的心愿,竟胆大妄为,女扮男妆,拿了未婚夫的身份文书,替他去考殿试。 谁知竟一举夺魁,考了一甲头名,中了状元。 依例一甲进士是要进宫面圣的,永元帝彼时一心只郑重关注殿试,很多折子都积压未看,诸多事宜未理,尚不知未来女婿的死讯,见了女扮男装的女儿,惊得差点从龙椅上跳起来,听她道明原由,方才明白事情原委。 永元帝虽然心中难过,但也只是一瞬,虽是女婿,毕竟只是未来的,尚未结亲,再者也毕竟也不是他的孩子,反正自家女儿不愁嫁,以后再挑个更好的便是了。 然后又一想到自己的女儿,竟将天下学子统统比下去了,永元帝顿时自觉面上有光,只是不痛不痒地挑斥责了一句胡闹,便不再追究了。 事后,却又大加褒奖。 有言官上奏,弹劾公主此举扰乱国家科举取士,并且女扮男装,有失女子德行,理当重责。 永元帝也只是一哂,扔到一边,丝毫不做理会。 此事福安长公主做的对不对且放到一边不说,只是她的才学,却是一夜之间名动天下。 后来永元帝与韩太后多次为她挑选附马,长公主却一律拒绝,并自梳明志,要为未婚夫守望门寡,此生不嫁。 虽然当今世道对女子要求颇为严苛,也多有守望门寡的女子,但贵为天家公主,如此做的却是有史以来头一遭。 永元帝与韩太后又是心疼又是痛惜,却也拿这个执拗倔强的女儿没法子,便只好为她赐了奢华的富安公主府,封了规模无人能及的采邑,以保她一生富贵尊荣。 后来又留下遗旨,要当今皇帝好生照料。 当今皇帝继位,当然不敢怠慢这位名动天下的长姐,又给予了她双亲王供奉的待遇。 所以福安长公主虽无左右朝政的大权,但却是当朝最尊贵最具影响力的一个人物。 虞琬宁沉默半向,才幽幽说道:“如此,我与阿爹尽力想办法就是。” 说是这样说,可她心里还真没底。 若是上一世,她倒与这位福安长公主有过几分交情。 可眼下这一世,自己还只是个八岁孩童,父亲虽是当朝第一武官,却也是从未与长公主有过半分交情的。 这可怎么办? 不过便如她之前所说的,事在人为,没办法也得想办法不是? 不试试怎么知道行不通呢? 梦想总归是得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福安长公主的弟子啊,那是多少人做梦都不敢想的事啊…… “既如此,我就告辞了,以后便不再来了。” 乔夫子有些不舍地看了虞琬宁一眼。 她是真舍不得这个孩子,而且,还有一份说不出口的为难,便是少了虞琬宁的这份束侑,她和儿子以后的生活来源,便又得吃紧了。 虞琬宁心思剔透,自然知道乔夫子的难处。 便笑了笑道:“夫子且回去歇息,一个月后学生在宏宾楼为夫子办谢师宴,您可一定要来呀。” “好,夫子一定赴约。” 乔夫子是位爽快人,见虞琬宁如此敬重自己,心中感动,二话不说便应下了。 亲自送了夫子出府,看着她上了二人抬小轿,直到走远看不见了,虞琬宁方才转身进府。 想做福安长公主的弟子不是件容易的事,需得从长计议,目前空下来,她打算先理一理府里的事再说。 别的且不说,至少得有钱用啊是不是? 下台阶时,墨梨和雪镜过来扶她。 虞琬宁闪眼见两名侍女的袖口都有些磨破了,微微皱了一下眉。 怎么说大将军府也是勋贵之家,侍女的衣物旧成这样,也是件极不体面的事。 她想了想,便问墨梨:“今年开春,孙姨娘没有给你们做新衣裳吗?” “没有。” 雪镜嘴快,抢先答道:“去年也没做,秋日里也穿的这些,这还是前年的衣裳。其实我们这些在主子面前有头脸的还好些,那些粗使下人,已是好几年没新衣了,去年冬天,听说还有人没炭没棉衣,夜里冻死在屋子里呢,孙姨娘叫人不要声张,直接拉出去埋了。” “这样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 虞琬宁听着,眼里已是有了火气。 虽然死个粗使下人算不得太大的事,但大胤朝向来以仁治国,京城无论大小官员府邸,均不敢传出虐待下人奴才的事来,否则即使不犯刑律,倘若传到吏部,对来年的官品考据也极为不利。 虽然虞德陵已是武官中的最高官职,不惧吏部考据,但这样的事一旦传出去,总归是不好的,万一将来有个不测,被有心人利用,也难免生出祸事来。 而且抛开这些不提,偌大一个大将军府,便是再穷,也不至于连冬衣和炭都给下人们发不起。 这分明是孙姨娘贪婪太过之故。 父亲向来公事繁忙,母亲又是人不擅理家的,竟惯出孙姨娘如此恶劣行径。 “这……” 雪镜有些委屈,见小姐发火,一时十分惧怕,便低了头,红着眼睛道:“奴婢不敢拿这等小事来打扰小姐,您每日要习武读书练琴,晚上还要看医书和兵书至深夜,这等事情,岂敢惊扰小姐?” “算了……” 虞琬宁见雪镜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想想也的确怨不得她。 自己在这一世毕竟还只是个孩子,估计雪镜和墨梨也觉得,这些事情便是告诉她,也是无用的。 说到底,总归是自己将全部的心思都放在读书上,忽略了身边的事情罢了。 虞琬宁原想叫墨梨去请阿娘出面,向孙姨娘讨了账本来查看。 但话到口边,又止住了。 就这样冒冒失失地去查,恐怕打草惊蛇。 那孙姨娘是商贾之家出身,想要平个账,还是手拿把攥的事儿,倒不如先暗底里摸摸情况,然后再给她突然一击的好。 只是,大将军府的田庄,在城外几十里外的地方,虞琬宁一个深闺女儿家,自是不便亲自去查的,而且就算去了,大约也没什么用处。 那要从何下手呢? 第9章 忠义之心 虞琬宁一边在心里心忖着,一边向父亲的书房走去,打算再拿两本兵书看。 今日乔夫子离开的早,她可以有多一些的时间看看旁的书。 只是刚走到虞德陵居住的院子外,忽然听到一阵打骂声传来。 听那声音虞琬宁便已知道是谁,一时挑了挑眉,停下了脚步。 也就是前年的事,某天孙姨娘突然带着个二十来岁的男人来来见虞德陵,说是她的远房表弟,原本是个老实的庄稼汉子,只是家里遭了灾,一场大水将田亩尽数淹了。 如今日子过不下去,只好进京来投奔姨家,可孙姨娘的父亲生意做得并不算大,一个小铺子,养不起多的人,于是便教他来大将军找孙姨娘。 孙姨娘说自己心软,见不得亲戚落难,便想求虞德陵将人留在府里,赏口饭吃。 末了又说她表弟能识文断字,早年还考过乡试,只是未曾考上罢了,虽算不上有大才学,但帮衬着打理府中诸事,还是能没什么问题的。 那时候府中的管家刚刚因病告老,管家一职空缺,是个长眼睛的都能看出来。 孙姨娘是想让她的那位表弟进将军府做管家。 且不说虞德陵如何想,虞琬宁当时在旁边听了,心中也是一声冷哼。 这个孙姨娘,真是脸大得没地儿搁了。 堂堂大将军府,管家一职是何等重要的?岂是她随便寻来的阿猫阿狗便想染指的? 便是连向来不大管事儿的虞夫人,听了也觉不妥。 虞德陵自非蠢人,当然不允,不过当时也不好太驳孙姨娘的脸面,便说管家之职,他已有合适的人选,不过既然孙姨娘的表弟求上门来,也不好拒之门外,便让留下,在府中打理后园,负责些洒扫方面的事务。 孙姨娘当时虽然面露失望之色,不过能让人留下,已是虞德陵给了她天大的脸面,自然不敢再多求什么。 那个人叫王安平,面色白净,逢人便笑,看着一团和气。 只是虞琬宁向来不喜欢那人,除了先入为主的与孙姨娘的关系让人反感外,主要是觉得那人面相不正,身上似乎总带着股子邪气。 只是上一世,府中并没有过这样一个人,所以虞琬宁一时摸不准这人的底细,便暂时缄默不语罢了。 实际上,虽然大部分情况还是与上一世重来一般,但还是有些许小细节,与上一世不同。 所以虞琬宁除了拼命学习外,对别的事情向来小心应对,以免这一世的人生偏离了上一世的轨道,让她与原本命中的男子失之交臂。 只是今日,刚把孙姨娘克扣府中用度的事情翻出来,此时又听见王安平苛待府中下人,虞琬宁心中生气,不打算再袖手旁观了。 另外,也许这件事,可以成为对付孙姨娘的切入点。 “如此大呼小叫的,成什么话?” 虞琬宁淡淡地说了句,便就近在一处亭中坐了下来。 墨梨会意,忙转身去了。 不一会,她便带着两个人过来。 一个便是那个面色白净,让虞琬宁望则生厌的王安平。 另一个,却是一个左脚微跛,面色黝黑的青壮汉子。 看到这个人,虞琬宁脑中忽地闪过一道亮光,对于此人,她有此印象。 上一世,她死后化为蝴蝶,回大将军府来见阿爹阿娘,却见御林军围府屠杀,就是这个人,为父亲挡了数箭,血尽而死。 虽然到最后,父亲终究还是力战而亡,但此人的忠义之心,也是世间难得。 这样的人,虞琬宁告诉自己,绝不可让上一世的悲剧重演,这一世,她一定要护这些人平安。 “是出了多大的事?要如此大的动静,扰得人不得安宁?” 虞琬宁冷冷地盯了王安平一眼:“王管事,你不是不知道,我阿娘爱静,你在中院外面如此喧闹,成何体统,也是我阿娘向来宽和,倒纵得你们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下人,也学会仗势欺人了。” “三小姐这话言重了,小的委实当不起。” 王安平忙躬身行了礼,只是不待虞琬宁发话,便直起了身。 “实在是这新进府的下人不成话,又懒又笨的,让他修剪个花草,从早晨到这会了,没修多少不说,还把许多花草给剪坏了。小的既然领了这差事,到底是担着责任的,下面的人事情做不好,孙姨娘怪罪下来,小的免不了要吃瓜落,因此行事急躁了些,一时没留意是在中院外头,声腔高了些,总是小的不对,若夫人怪罪下来,小的自去领罪便是。” 听了这话,虞琬宁的眉梢微微挑了一下,这个王安平,听着话说得十分漂亮恭谨,实际上却十分倨傲。 话里话外都是一个意思,那便是:做为管事,我管教下人是应当的,就算动静大了些,夫人都没说什么,哪里轮得到你一个小丫头片子跟我摆谱了? 同时又表示,他是孙姨娘的人,不必受旁人管束。 看着微躬着身,状似恭敬,却又眉梢唇角皆是轻慢的王安平,虞琬宁心里冷哼一声:你还真拿我当小孩子,听不明白你的话了? 她暂且没再理会王安平,转而看向那个挨打受骂的青壮汉子。 见他穿得十分单薄,此时正值春日,春寒未尽,而此人身上穿的,却是夏日单衣,只薄薄的一件粗麻单衣。 正因单薄,便隐约可见他臂上几处隐隐渗出血迹来,可见方才挨了鞭子,而且被打得不轻。 第10章 有眼无珠 “你叫什么名字?”虞琬宁状似漫不经心地问。 “小的赵启。” 赵启低头回话。 “方才挨鞭子了?” “是。” 赵启也不多话,更不叫屈,只简单地回了这么一个字,便不再说话了。 “修剪花草那样的小事都办不好,难怪王管事要抽你鞭子。” 虞琬宁面上淡淡的,看不出任何情绪来,继续说道:“不过我看王管事还没打过瘾呢,你去,把鞭子拿过来。” “是。” 赵启犹自不多话,更不讨饶,闻言只应了一声,便转身去取鞭子,一张脸上也没有任何愤懑与惧怕的表情。 王安平暗自皱了一下眉,微微抬眼瞄了虞琬宁一眼,思忖着这位三小姐是要闹哪一出。 不过,即使他心里再轻慢虞琬宁,此时也是不敢随意开口相问的。 很快,赵启便拿着一条沾了血的鞭子过来,双手奉至虞琬宁面前。 “拿过来。” 虞琬宁低头抽出一条帕子,淡淡地吩咐。 雪镜一时摸不着头脑,没反应过来。 墨梨却目光微动,上前接了鞭子过来,又拿帕子将上面的血污擦了,方才递给虞琬宁。 虞琬宁用帕子垫了手,将鞭子接过。 在手中微掂了掂,手腕轻轻一抖,“啪”地一声抽了出去。 与此同时,便响起一声痛叫。 只是听这声音,也知鞭子是落在王安平身上了。 毕竟之前王安平拿鞭子打人的时候,那赵启可是一声未吭的。 “三小姐,你这是干什么?” 王安平原本一张白净的脸上,出现一道触目惊心的鞭痕。 他疼得差点跳起来,嘴里只吸凉气,只是到底没敢反抗,但眼里却已是染上些许怒气,忍不住开口质问虞琬宁。 “我是主子,你是奴才,我想打你便打你了,还需要理由吗?”虞琬宁眼里闪过一丝讥诮,侧着头瞥了王安平一眼。 王安平咬牙,强抑了一下怒气,嘴上却义正言辞地说出一番话来。 “三小姐此言差矣,小的虽是在府里当差,却是孙姨娘聘了来管事的,并未签过卖身契,未入奴籍,算不得奴才。 再者,即使是奴才,咱大胤朝向来以仁治国,虽无明确律例,但勋贵之家,也鲜活有人苛待下人,随意打杀的。三小姐如此做派,传出去岂非有碍大将军府的声名?” “呵,原来你也知道的。” 虞琬宁一哂:“那方才你在做什么?你不是在随意打人?况且你是什么东西?不过是跑到我大将军府上讨饭吃的叫花子而已,孙姨娘念在与你亲戚一场的份儿上,留你在府中打点杂事,赏你口饭吃,你还真就拿自己当棵葱了?” 说着,虞琬宁已是声色俱厉:“再者,你可知这赵启是什么人吗?岂是你这等腌臜小人可随意欺辱的?” “他是什么人?不过是府里新来的下人而已,我身为管事,如何管不得?”王安平又疼又怒,一时竟忘了身份,不服地叫了起来。 “呵,当真是个蠢货。” 虞琬宁轻蔑地瞥了王安平一眼:“连分派过来的人手是什么来历都不弄清楚,还敢自称管事,你这样的,便是给我大将军府扫茅厕,都不够格。” 之前刚挨了鞭子的时候,伤口处还有些麻,疼痛并不剧烈。 可过了这么一小会儿,那伤口竟是火辣辣地疼起来,疼得王安平整个人都有些发颤,连话也说不出来。 而且这皮相是他向来十分珍视,也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东西,只是今日,挨了鞭子,怕是要破相了,一时心里更加懊恼,眼里喷火地看着虞琬宁。 若非她是大将军府嫡出千金,看那样子,王安平只怕是要上手来挠人了。 不过虞琬宁可不怕这么个欺软怕硬的东西,毕竟自己好歹跟着父亲习武三年了。 再则,就算自己身量不足,力气不足,打不过王安平,不还有赵启在一旁吗? 这个赵启,是绝对不会允许王安平碰虞琬宁一根毫毛的,她有这个自信。 而这自信的来源,便是赵启的身份来历。 况且,府里还有府兵和护院家丁,到底也不是吃素的。 虞琬宁慢慢地开口:“你既不知,我今日便费上几句唇舌,告诉你罢,这位赵启,可不是你这等上门讨饭吃的叫花子能比的,人家是随过军,上过战阵,于国有功之人。 前年北周犯我边界,赵启曾随我父亲出征,战场上受了伤,战事大捷,回师之后,因他伤在腿部,跛了脚,不方便再留在军队里,父亲向来爱兵如子,不忍叫他回乡受穷,便将他安置在田庄上,最近才调进府来,让他做些力所能及的事,说是帮工,其实是父亲养在府里留着替他办差的人。 这样的人,岂是你这等卑贱小人能随意打骂的?你哪来的资格敢对他动手,若让父亲知道,你猜他老人家会不会处置你?仅仅只挨我这一鞭子,你有什么好不服气的?” 这一番话说出来,听得王安平出了一背的冷汗。 谁都知道,虞德陵大将军爱兵如子,若今天的事被他知道,自己恐怕还要再挨鞭子。 一时不由地在心里暗骂孙姨娘蠢货,把这样一个人分派到他手里来干活儿,这不害他吗? 只是此时尚顾不上想这些,王安平的身子躬得更低些了,低声下气地乞求虞琬宁。 “三小姐,此事是小的错了,小的这便向赵家兄弟赔礼。” 他说着,偷偷瞄了一眼虞琬宁的脸色,见虞琬宁紧绷着一张俏脸没有任何表示。 便急忙转向赵启,长揖到地:“赵兄弟,是我有眼无珠,冒犯了您,还请您大人大量,别与我这没眼色的一般见识,日后您但凡有什么用得着的地方,尽管跟我说便是。” 赵启微微避了一下,沉默着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表明了不接受王安平的道歉。 第11章 打狗看主人 王安平有些尴尬,又转向虞琬宁,咬了咬牙,换上一副谄媚的神色。 “三小姐,今日之事虽是小的错了,不过小的也受了惩罚,方才也向赵兄弟赔过礼了,还求三小姐宽仁,此事到此为止,不必再扰老爷的清静了。” 言下之意,他并不想,也不敢让虞德陵知道这件事。 “可是,我为什么要替你隐瞒呢?” 虞琬宁讥诮地看着王安平。 “只求三小姐看在孙姨娘的脸面上罢。”王安平词穷,只能摆出孙姨娘来。 他想着,怎么说孙姨娘也算虞琬宁的长辈,又有掌事理家之责,虞琬宁总该会给她三分颜面的。 只是他还不知道,乔夫子从今天起不再来为虞琬宁授课,虞琬宁最近“失学”,刚好腾出空来,正打算着要收拾孙姨娘,查她的账呢,哪里还会给她什么颜面? “呵……” 听了王安平的话,虞琬宁冷笑一声。 “孙姨娘算哪个牌面上的人物?我何需看她的颜面?虽然有句话叫打狗看主人,只可惜你主人在我这里也没什么脸面,更何况你这等哈巴狗儿,打便打了,至于以后怎么处置,回去等便是,或者你还有什么不甘心,尽可叫孙姨娘出面为你做主。” 说完,虞琬宁站起来,打算回自己的小院,她看了赵启一眼,吩咐道:“赵启,你随我来,以后在我这里听事办差。” 末了,她理了理衣袖,连看也不看王安平一眼,只淡淡地抛下一句话。 “赵启我带走了,你若是有什么异议,只管叫孙姨娘来找我说话。” 语毕,虞琬宁又轻声吩咐:“墨梨,你去阿爹的书房,让管笔墨的小厮将我要看的兵书找出来,拿回来于我。” “走罢。” 吩咐完墨梨,虞琬宁看了赵启一眼:“我正好有些事要交于你去办,你现在便随我去。” “是。” 赵启微躬了一下身,便随着虞琬宁走了。 只余下王安平捂着脸咬牙切齿。 一闪眼正好又瞧见几个洒扫的下人在一旁探头探脑地看热闹,一时更加觉得没了面子。 怒吼一声:“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活儿都干完了吗?谁再敢躲懒,我便回了孙姨娘,一个个地都撵出府去……” 这些洒扫下人们受王安平的气不是一日两日了,只是因他有孙姨娘做靠山,众人即使心中再不服,也不敢多嘴。 此时见他被虞琬宁抽了鞭子,个个心中快意,偷笔着转身去干活了。 王安平一张脸青一阵白一阵地在当地愣了好一会,才转身往孙姨娘的院子去了。 回到海棠小院后,虞琬宁一进屋便瞧见侍女芝琪,正在整理刚刚浆洗完的衣服。 听见有人进来,芝琪忙放下手里的活,上前来行了礼,接着便拿起桌上的茶壶要倒水给虞琬宁。 “放着罢。” 虞琬宁淡淡地瞥了芝琪一眼道:“我不是早就有吩咐过了么,一应饮食,皆由墨梨和雪镜侍奉,旁人不得擅动,你忘了?” “是奴婢一时疏忽了。” 芝琪被虞琬宁这样一说,一张尚算俏丽的脸顿时红了起来,往后退了一步,略有些委屈地道:“只是奴婢打从三年前就侍奉小姐了,时日长久,习惯了做这些事情,一时改不过来罢了,还请小姐见谅。” 语罢,她偷偷抬头扫了雪镜和墨梨一眼。 说起来,雪镜和墨梨比芝琪到海棠小院伺候还晚了一年,可偏偏就是比她在虞琬宁面前有脸面些,这让芝琪心里有些懊恼,却又不敢多说什么。 “罢了,下不为例就好。” 虞琬宁看了一眼尚未整理完的衣物,除了一件还摊开放着以外,别的都折好了整齐地放着。 而摊开着的那件,正巧是虞琬宁最喜欢,也打算今日换了穿的。 她微微皱了一下眉,看向芝琪。 芝琪有些不自在低着头,只是一对眼珠子却到处乱转。 “你身上这衣服旧得厉害,也是前年秋天做的罢?” 虞琬宁看着芝琪道:“念你是这屋里伺候我时日最长的人,这件衣服赏你穿罢。” “啊?” 芝琪像是受了天大的惊吓,猛地抬起头来,看着虞琬宁张大了嘴,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急忙推辞。 “不……不必了,这是小姐最喜欢的衣裳,奴婢一个下人,哪配穿这么好的衣服,委实不敢领受。” “主有赐,不敢辞。” 虞琬宁似笑非笑地看了芝琪一眼:“我赏你东西,你收着便是,不必说那么多有的没的。现在就拿了去换上给我瞧瞧。” “这……” 芝琪一张脸,红一阵白一阵,看着那件华贵的衣裳,却不敢伸手去拿。 雪镜一对黑亮的眸子,看看虞琬宁,又看看芝琪,先是有些迷惘,不过很快,眼里便染上些兴灾乐祸的笑意。 墨梨依旧淡淡的,只是却开口对芝琪道:“小姐赏你东西,你还不赶紧收着,去换了来给小姐看,迟疑什么?” “是……多谢小姐赏。” 芝琪不敢再推,只好福了福身,道了谢,两只手有些颤抖地将衣服拿起来出去了。 “余下的这些衣裳,拿出去叫人重新浆洗。” 墨梨将原本已些叠整齐的衣裳交给雪镜,嘱咐了一句。 “哎,明白。” 雪镜本就是个聪慧的丫头,自然已经猜到是怎么回事,应了一句,便接过衣裳转身出去。 “赵启。”虞琬宁边坐下边唤了一声。 “小的在。” 他的声音有些远。 虞琬宁抬头看了一眼,才发现赵启站在门外,并没有进来。 她有些失笑道:“进来罢,杵在外头做什么?” “还是不进去了。” 赵启有些迟疑:“小姐虽说年岁尚且不大,但毕竟男女有别,您的闺房,岂是我这等人能随意进出的?小姐若有差遣,尽管吩咐便是,小的在这儿听着呢。” 第12章 鸡飞狗跳、鬼哭狼嚎 “你如此谨慎守礼,自是极好的。” 虞琬宁满意地笑了一下,接着却道:“只是你虽非奴籍,但到底是在将军府做事的,你我也算得上主仆,所以可不拘这些小节,再者,我吩咐你的事,不欲外人知,你站在外面,我吩咐你时,便不得不费力高语,一则嫌累,二则恐被有心人听了到别处去嚼舌根,我虞琬宁虽坐得端行得正,但也不乐意叫不相干的人听了墙根去。” 芝琪换了衣裳过来,虞琬宁最后这两句话正好传入耳中,一时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 虞琬宁见她进来,唇角闪过一丝讥诮,看向桌上的一份点心——这是方才自己不在时,芝琪擅自摆上来的。 “前几日听姨娘院里的下人嚼舌根,说二姐近来挑食的很,每日里送到她房里的点心,总说吃着没味儿,连盘子都一起扔出门来,我看你今日端过来的这盘杏仁酥不错,你这便给二姐送去罢,便说是我送她吃的。” “呃……是,奴婢这就去。” 芝琪此时已是浑身的不自在,却也只能拼命忍着,不敢显出异样来。 她看了看桌上的那盘点心,咬了咬上前端进来,便马上迫不及待地离开了,脚下生风,竟似是半刻也不敢耽搁地逃了出去一般。。 虞琬宁看着芝琪火烧p股似的背影,唇角微微勾了一下,便不再理会她了。 这等跳梁小丑,尚不必她费太多心思。 于是收回目光,看了一眼尚在房口犹豫的赵启:“进来罢,我吩咐你一些事,尽快去办。” “是。” 听虞琬宁这样说,赵启也不再迟疑,抬步进来,只是还是站在离虞琬宁三步之外的地方,便不再上前了。 虞琬宁见状只是一笑,然后便吩咐墨梨:“你去,把咱们房里所有的银子都拿出来。” “是。” 墨梨虽不知道虞琬宁要做什么,但还是立刻照做了。 看着放在手边的银子,虞琬宁心里默默算了一下,应该是差不多了。 于是抬头看向赵启:“你把这些银子都拿出去,置办一套器具和一些药材,单子我是一早就拟好的,你照单采买就是。” 送浆洗衣裳刚回来雪镜听了,不待吩咐,便急忙去窗前的桌子上拿了两张清单过来,交到赵启手里。 赵启也是通晓文墨的人,他只扫了一眼,脸上便微微露出些许古怪诧异的神色,不过却也只是一瞬,很快又恢复如常。 “是,小的马上就去办。” “你不问我要这些东西做什么吗?”虞琬宁侧头看着赵启,眼里是意味不明的笑意。 “小姐吩咐下来,小的只管办差就是,不需多问。”赵启答道。 此人当真是个极好的。 虞琬宁心里一阵激赏,多做少问,自己果然是捡到宝了。 不过她虽心里高兴,脸上却并没有显露出来多少,只是让墨梨将银子给赵启。 赵启看了一眼墨梨递过来的银子,心里估算了一下才道:“采买这些东西,应该是用不着这么多银子的。” 他取出几两银子交还给墨梨:“这些就差不多了,若再有剩余,小的定分文不少地交还回来。” 虞琬宁见状,眼里闪过一丝激赏与自得——我果然没有看错人。 不过她还是道:“再多拿一两罢,你身上的衣裳太旧也太单薄了,买件衣裳穿罢。” “不必了。” 赵启挡住墨梨递银子过来的手道:“小的皮糙肉厚,对穿衣没什么讲究的,穿这些也不觉得凉,不必再劳小姐破费,小姐若再无别的吩咐,小的这便出去了。” 他说完,抬头看了虞琬宁一眼,见她不再吩咐别的事,便揖了一下就退出去了。 “这人倒是耿直的很。” 墨梨笑着说了一句,便将余下的一点银两小心收了起来。 虽然虞琬宁的衣食用度皆有府里供奉着,但孙姨娘近来多有克扣,若手里没有些私房银子,日子也是不好过的。 虞琬宁自然明白墨梨在想什么,便笑了笑说:“这些天咱们先俭省些罢,等过些天,日子就宽裕了。” 墨梨和雪镜虽不明白虞琬宁话里的意思,但也都点头称事。 她俩都明白虞琬宁的习惯,于是不再多话聒噪,拿了刚从虞德陵书房里借来的兵书给虞琬宁,然后重新沏了新送来的茶,便噤声一旁侍奉了,以免扰了虞琬宁读书。 一时间,整个海棠小院都静了下来。 而相较于静谧的海棠小院,孙姨娘和她一对儿女所居住的翠柳院,却是另一番鸡飞狗跳、鬼哭狼嚎的光景。 王安平今日被虞琬宁当众抽了鞭子,在府中下人们面前失了脸面,又羞又气,此时正在孙姨娘面前诉苦,请她出面做主,为自己出了这口恶气,维护自己的颜面。 孙姨娘听了,脸上一阵犯难,虽然虞琬宁是小辈,但毕竟是大将军府的嫡出千金,自己虽是长辈,却只是个妾室姨娘,真要论起来,她还真不见得惹得起虞琬宁。 只是被一个小辈这样扫颜面,孙姨娘的心里还是十分气恼的。 她这些年来掌管府中家事,再加上正室虞夫人向来好性,孙姨娘便慢慢生出自己是这大将军府女主人的错觉来。 而今日虞琬宁当众责打了王安平,却像是一耳光直接扇在了孙姨娘脸上,将她这几年生出的幻觉生生地打散了,也让她清醒了不少。 俗话说打狗看主人,可虞琬宁如此撕了王安平的脸,其实就是在撕她孙姨娘的脸,让她突然明白过来,再怎么掌管家事,她也仍旧只是个妾室姨娘,她的儿女也只是庶出的、不被重视的孩子。 人家叶氏虞夫人才是这大将军府正经的女主人,人家的女儿,才是嫡出的千金,身份尊贵,不是自己可与之相提并论的。 王安平坐在一旁,由着孙姨娘身边的侍女帮他包扎脸上的伤口,疼得嘴里直吸凉气。 一时倒没注意到孙姨娘的心里,已是转过这么多念头。 他忍着疼,还不时地催促着孙姨娘去为自己出气。 第13章 没一个省心的 正说着,突然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夹杂着痛苦的哭叫声传来。 孙姨娘脸上闪过一丝怒色,不过尚未待她开口训斥,芝琪已是跌跌撞撞地从外面进来。 一进门便摔倒在地,手里的点心盘子掉在地上,摔得粉碎,里面的点心也滚落了一地。 同时她嘴里还哭喊哀求着:“姨娘……求姨娘救救奴婢。” “这是怎么了?” 孙姨娘皱眉看了一眼在地上蜷着身子打滚的芝琪,心里又一股无名火蹿了上来。 怎么就没一个让她省心的呢。 “啊……痒死我了……姨娘救救奴婢……” 芝琪浑身痛痒难耐,此时已是有些神智不清,哪里还答得出孙姨娘的问话,只是不住声地哭叫求救。 突然,她抬起手来,拼命地抓着自己的脖子与胳膊,那些地方,立时便出现一道又一道的血印子,看起来十分可怖。 就连王安平,也吓了一跳,急忙从椅子上跳起来,退开几步,离芝琪远一些,生怕沾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也变成这副模样。 这边正闹着,虞琬瑶已经听到声响,跑了过来。 她虽比虞琬宁年长一岁,但孙姨娘向来溺爱儿女,不肯稍离,所以并没有给她安置独立的院子,只能与弟弟虞绍垣,随孙姨娘住在一个院里。 所以孙姨娘屋里的动静,她立时便听到了。 “呀,你这是……” 虞琬瑶见了芝琪的样子,再一看她身上的衣服,马上便明白过来怎么回事。 只是话到嘴边,她看了一眼旁边的王安平,便又咽了回去。 孙姨娘见自己的女儿这个样子,便知道此事与她有关,于是吩咐王安平。 “你且先回去歇着罢,府里的事吩咐下人们去做就好,你先把脸上的伤养好。” 王安平见孙姨娘这样说,便知道有些事不想让他听,一时心里有些不满,从自腔里发出一声轻嗤,扭头便走了。 对于王安平如此失礼,孙姨娘虽未发作,但眉间还是皱了一下。 虞琬瑶虽说有些不满,但此时也顾不上这些了。 待王安平出去,她才嫌弃地瞪了一眼尚在地上翻滚的芝琪,不满地斥责了一句。 “真是无用,叫你办这么一点小事,办不成不说,还把自己弄成这样跑到这儿来闹,这样的废物,要来做什么,我看还是直接撵出府去算了。” “到底怎么回事?” 孙姨娘皱眉看向虞琬瑶:“你吩咐她干什么了?” “也没什么……” 虞琬瑶嘟着嘴唇坐下,答道:“那个虞琬宁,吃饭的时候成心找碴儿,当着阿爹的面不给阿娘你脸面,我心里气不过,想着弄些药在她衣服上,让她痒得哭爹喊娘,再往点心里掺点泄药,让她拉个几天肚子,整整她罢了,谁知道芝琪这个蠢货会弄成这个样子。” 按规矩,庶出的子女,是必须唤嫡母为母亲,唤生身娘亲为姨娘的,但孙姨娘心里不甘,教自己的儿女,当着众人面唤她姨娘,回到自己屋里无人的时候,便唤自己阿娘。 所以虞琬瑶才会有如此不合规矩的称呼。 “真是胡闹。” 孙姨娘轻轻地说了一句,明明是斥责的话,但她口气微嗔,听着却无半分斥责的意思,倒像是欣慰于她的女儿如此维护于她,心中十分受用的样子。 “罢了,既然是你吩咐的,那事情弄成这个样子,你便叫人把她弄到后院去收拾罢,在这里打滚哭叫,成什么体统。” “知道了阿娘。” 虞琬瑶站起身来,往后退了两步,离芝琪远些,那药是她托府里的小厮在外面弄来的,她还拿一个粗使丫头试过药,知道这药的厉害,所以半点也不敢靠近芝琪。 只是叫了两个后院的小厮过来,将芝琪拖了出去。 孙姨娘耳边终于清静下来,忙不迭地吩咐人将地上的点心和盘子碎片收拾了,又将芝琪滚过的地面擦洗了好几遍,方才松了一口气。 只是当下人们都散去后,她的心里却又忐忑起来。 其实这个芝琪,还是三年前由她选派给虞琬宁的。 实际上身为掌事姨娘,这府里上上下下除了虞德陵和虞夫人身边的人之外,所有的丫头下人都是由她安排的。 原本向虞琬宁身边派人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只是三年前虞琬宁那次发热后,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整个人像是完全变了个人,一点都不像个五岁的孩子童。 这让孙姨娘心中惊疑,所以便嘱咐芝琪,但凡虞琬宁有什么异常举动,便要随时向她报告。 可实际上,虞琬宁自那场病之后,除了拼命读书习武外,倒也没见什么特别的异样。 再加上她原本就只是个小丫头片子,又整日里只知道埋头苦读,两耳不闻窗外事。 慢慢孙姨娘也就不再关注虞琬宁,同时也将吩咐芝琪的事抛在了脑后。 可今日不知道是怎么了,虞琬宁却突然从那摊子书纸堆里抬起头来,把目光瞄向了她。 想起午饭的时候,说起家里的经济用度,孙姨娘心里隐隐泛起一阵不安——这些年,她的确贪了不少。 可虞德陵向来只在公事上用心,家里的事从来不管。 虞夫人又是个淡泊宽和的性子,再加上不识字,不懂理家经济之道,也极少过问这些事情。 孙姨娘便觉得自己如一家之主一般,可以为所欲为。 只是从今天起,她忽然发现,三小姐虞琬宁,虽只有八岁,却已是盯上了她,这让她不得不留神应对。 不过,虽然这样想,但孙姨娘心里依旧不是特别当回事,她觉得,再怎么早熟,也不过是个八岁孩童罢了,岂能与自己这掌事多年的人相提并论。 虽需应对,但也不必如临大敌,一个小丫头片子,能难对付到哪去? 后院突然传出几声尖叫,原来是芝琪被虞琬瑶带出去后,她也懒得费什么心思,直接叫人灌了一桶冷水,就将芝琪扔了进去。 以她所想,既然是沾上了那衣服上的药,那拿水洗掉自然就好了。 第14章 自食恶果 此时春寒未尽,芝琪一被扔进冷水桶,整个人便被冻得缩成一团,尖叫不已。 “别嚎了。” 虞琬瑶不耐烦地揉了揉耳朵,大声斥责:“叫你办那么点事都办不好,这会子还有脸在这里吵闹?赶紧地洗完了回海棠院去,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芝琪心里委屈,明明我是帮你做事才被折腾成这样,现在却来说我丢人? 可再怎么委屈,别人也是主子,她是奴婢,多少苦水也只自己往肚子里咽,半句不敢多言。 虞琬宁正聚精汇神地看书,忽然听到外面有人一连声儿地打了好几个喷嚏,似乎是芝琪的声音。 她皱了皱眉,刚放下书,雪镜却已经出去了,很快便传来她训斥芝琪的声音。 “你是怎么回事,不知道小姐正在读书吗?我们连喘气儿都不敢大声的,你倒好,一连串儿地这么大的动静,扰了小姐读书你担待地起吗?” 在这样的豪门贵宅,便是连侍奉人的丫头下人,也是分三六九等的。 说起来,芝琪比雪镜还大着三岁,又比她侍奉虞琬宁早些,本该是个大丫头的。 只是偏偏她如今在虞琬宁面前不得脸,而雪镜却是在内室里近身侍奉的人,于是便也能随时拿出款儿来教训她了。 芝琪刚刚在虞琬瑶那受了委屈,心里本就难过,刚回来,却又被比她还小着三岁的雪镜训斥,心里憋屈之极,忍不住便争论了两句。 “我受了风寒,身子有些不适,这打喷嚏哪里是人自个儿能控制得了的?你何必为这样的芝麻小事来教训我?说到底我到小姐身边的侍奉的时日可比你长的,你如今虽在小姐面前得脸,却也用不着跑到我面前来逞威风、显本事。” 雪镜一听,顿时也来了气,她虽年岁不大,但好歹是海棠小院里最有脸面的丫头之一,下面的粗使丫头和小厮,哪个不对她客客气气的,什么时候这样被人顶撞过了? 这个芝琪,简单就是吃错药了。 于是她跺了跺脚,指着芝琪继续训斥:“我不过是叫你不要打扰小姐读书,你倒是生出这许多废话来,你是比我年长,侍奉小姐比我早些,可那又怎样?还不是你做事不得力,小姐才不让你进内室。这会子那么多事等着人做,你却在这里躲懒偷闲,却还说不得了?你也真好意思。” 反正已经吵起来了,芝琪也不打算让着雪镜,正要开口,却被从里面出来的墨梨阻住了话头。 “明知道小姐在读书,你们在这里吵闹像什么话?” 墨梨向来话少,只但凡说出话来,一干下人却也是没人敢顶撞的。 她瞪了芝琪一眼:“去给二小姐送个点心而已,怎么这么久?行了,小姐叫你进去呢。” 芝琪一听,原本冻得发白的脸不由地抽搐了一下,谁让她做了亏心事呢。这个时候,她是真不想往虞琬宁面前凑啊。 不过既然主子招唤,她也是无论如何不能推托不去的,于是只好低头敛容,跟在墨梨后面进去。 经过雪镜旁边时,雪镜冲她轻哼了一声,芝琪也没敢抬头回敬,只好强咽了这口气。 “怎的弄成这副模样?” 虞琬宁淡淡地瞥了芝琪一眼,明知故问地道:“方才不是赏了你衣裳了吗?怎么这么快就换掉了,还受了风寒,再说你身上这血痕是怎么回事?看着像是被猫爪子挠了似的。” “都是奴婢不小心。” 芝琪回来的路上,心里已经编好了瞎话,此时说来倒也顺口。 “奴婢去给二小姐送点心回来,经过荷塘时,不小心踩空了脚,掉进水里,因此受了寒,只是弄污了小姐赏的衣裳,实在是奴婢的不是,还请小姐责罚,至于身上的抓痕,可能是奴婢落水后又吹了风,起了疹子,一时痒得厉害,没忍住便抓破了。” “这样啊……” 虞琬宁似笑非笑地上下打量了狼狈至极的芝琪一番,便猜她在虞琬瑶那里肯定吃了苦头。 偏偏又不敢说,还编出这一套瞎话来,还真是挺不容易的。 于是便道:“既然受了风寒,又起了疹子,那便回你屋里别再出来了,以免过了病气,连累了大家,只是府中不养闲人,你待在屋子里总不能一直闲着。 这样罢,我记得你绣工颇佳,一会我让人拿起料子和丝线给你,你多绣些荷包,或者也可以做些别的绣品,总归不算你吃闲饭即可,只是千万别想着躲懒,过两日我可是要查验的,你若做的太少或做得不用心,可是要你扣月例的。” 芝琪一听,顿时心中苦恼之极,她受了风寒,这会子本就已经有些头痛脑胀,却还让她多做钍线活,哪里能撑得住。 而且还不能出门,这已经是变相地禁足了。 可主子已经吩咐下来,她也不敢不应,只好一脸苦逼地出去了。 听着芝琪的脚步声由近及远,慢慢地听不见了。 耳根子终于清静了,虞琬宁才重新拿起书来读。 对于芝琪这样的下人,她原不欲多费心思,只是她敢听虞琬瑶的差遣来害人,便免不了要自食恶果。 原本是想寻个原头将芝琪打发出去的,不过虞琬宁突然又想起来芝琪女红手艺极佳。 到底算是有些长处,便暂且留着她做些活儿罢,完了让雪镜拿出去卖了,就算是赏给她和墨梨零花钱了。 看了一下午的兵书,感觉有些累了,便放下书练了会琴,用过晚饭后,虞琬宁独自到武库练剑。 练完剑让雪镜去问了一下,听闻虞德陵在外忙公事,尚未回府。 她便回房洗漱,然后又读医书至深夜,方才歇下。 清晨,虞琬宁骑着一匹性情温顺的马,绕着演武场慢跑。 虞德陵骑着另一匹马在虞琬宁身侧紧紧跟随着,生怕她掉下来摔着。 “老爷,小姐,歇息一下吃些早点吧。” 听到雪镜的声音,虞琬宁往边上看了一眼,见虞夫人差遣的小厮丫头已送了早点来,正往亭子里摆放着。 第15章 既抢着了,便是我的人了 其实对于虞琬宁和虞德陵每日这样用早点,虞夫人是颇有微词的,她虽不识字,却也是生于书香世家的千金闺秀,讲究一饮一食皆有规矩。 只是虞德陵向来繁忙,能用于教导虞琬宁的空暇有限,虞琬宁为了每日多挤出一些时间习武,所以才和虞德陵每日在后院演武场边的亭子里用早点。 虞德陵拗不过虞琬宁,便随了她的意。 虞夫人最是遵从三从四德,只要虞德陵点了头,她自然也就不再反对。 “阿爹请坐。” 虞琬宁待虞德陵落坐,自己方才在旁边坐下。 今日送来的早点是清粥小菜和酥饼油冬儿,大将军府虽是勋贵之家,但因虞德陵生活俭省,所以整府上下,皆不敢奢靡。 虞琬宁近来身量长得极快,因此食量也涨了不少。 她喝完碗里的粥,让墨梨又添了一碗。 新添的粥有些烫,虞琬宁边用勺子轻轻搅着散温。 一边对虞德陵道:“阿爹,我有件事得跟您说一声儿,原本昨日便想与您商量的,只是阿爹公务繁忙,夜里回来已不早,女儿便没有去打扰您歇息。” “何事?” 虞德陵用筷子夹了一个酥饼放在虞琬宁面前的小碟里:“来,你正长身体,习武又辛苦,得多吃些,再者,你以后若有事,无论何时都可以来找爹,不必介意时辰。” “多谢阿爹。” 虞琬宁向来十分遵守礼仪,她先向虞德陵道了谢。 方才将自己昨日处置王安平,然后又要了赵启去替她办差的事告诉虞德陵。 虞德陵昨日回府较晚,用过宵夜后便在虞夫人处歇了,孙姨娘虽心里着急,想先探探虞德陵的口风,奈何他回府原本就晚,又在虞夫人处歇息,她也不敢随意打扰。 因此,虞德陵尚且不知王安平和赵启的事。 此时听虞琬宁说来,先是怔了一下,然后方才微微摇头苦笑。 “你这丫头,那赵启原是我调进府里打算帮我办些差事的,只是我近日实在太忙,一时没顾得上安排,居然被你抢了先,这样的人手,可是极难得的,你一个小孩子家,能有什么差事用得着这样的人?要不你还是将他还给爹吧。” “那可不行。” 虞琬宁闻言,一口回绝。 “那赵启是女儿从王管事手里救下来的,我既抢着了,他便是我的人了,阿爹也别太小瞧女儿,我自是有正经差事需要人手去办的,阿爹可不能拿辈份压人,夺人所好。” 虞德陵:“……” 明明是个小丫头片子,怎的说出话来,倒一副小大人像? 不过他各来疼爱这个女儿,见虞琬宁这样说了,便不再反对,毕竟他领军多年,想调几个得力的手下办差还是容易的,而虞琬宁身在闺阁,想找个合适的人手帮她做事却不容易。 既然好不容易收了赵启,那他也就不必与女儿相争了。 “好吧,你既喜欢,那便收着罢,赵启为人忠直厚道,办事利落勤谨,是个可以放心用的人。” 虞德陵点了头,然后又有些不放心地叮嘱虞琬宁。 “只是你如今也八岁了,于男女大防上也要注意,你既有用得着赵启的地方,用着便是,但不能让他太频繁出入你的闺房,否则与你清誉有碍,总归是不好的。” “女儿明白。” 虞琬宁见父亲不再与好相争,心里畅快,便笑着应了。 “女儿只是最近这几天需要叫他来交待些事情,等过些时日,他便不必时常到我院里来了。” “也罢。” 虞德陵点头:“你是个聪慧孩子,这些尺度你自己拿捏好便是。” “不过阿爹,对于王管事欺辱赵启一事,您就不打算过问处置了么?” “此事……还是先放一放罢。” 虞德陵听了略迟疑了一下才道:“说起来不过是府里的小事,我整日那么多公务要忙,哪有精力处置这等鸡毛蒜皮的事,王管事此事虽说做得不对,但身为管事,教导下人原是常事,算不得什么大毛病。 只不过是他运气不好,找上赵启的麻烦罢了,再者他毕竟是孙氏的表弟,这点脸面还是要顾及一下的。出这样的事,我想孙氏应当会斥责他的。 一会我嘱咐高管家,让他也提点王管事一二,日后便是对普通下人奴才,也不可如此心狠,这个人就暂且先留着,以观后效。再则,你昨日不是也抽了王管事鞭子,替赵启出过气了么?” “噢。” 虞琬宁轻轻应了一声,没有再多说别的,原来虞德陵昨日虽一整天不在家里,但家里发生什么事,他还是都知道的,毕竟他身边的高管家也不是吃白饭的。 她也明白,虞德陵公务繁忙,根本不可能分出心思来处置府里的小事,若这等事也要他来操心,那还要孙氏和高管家何用。 另外即使虞德陵不说,虞琬宁也明白,无论军务家事,其实都有共通之处,如果上位者事无巨细皆要过问,随意越级插手事务,那下面管事的人也就没法管教下人,没法儿做事了。 再加上自己昨天已经处置过王安平,那虞德陵自然也就没必要再处置第二遍了。 面前的粥已经放凉了,虞琬宁喝完,又跟虞德陵说起昨日处置侍女芝琪的事情。 虞德陵听完,目光微闪,虽然虞琬宁只是用最平常的语气叙述了一下昨日的事情,并没有深言内情。 但虞德陵又哪里会听不明白了,那衣服,那点心,必然都是有问题的。 然而芝琪只是个小小侍女,自己是犯不着去害琬宁的,必定是有人指使。 想起昨日用午饭时,虞琬宁点破孙氏采买家用以次充好的事情,虞德陵心里多少猜到些什么。 以往他不甚关心家事,府中诸事皆一股脑儿扔给孙氏去办。 这几年来,孙氏倒也把家事打理地井井有条,只是没想到,她居然会这样心胸狭隘。 只是这么一点小事,原本说开了也就罢了,居然会让芝琪去害人,这让虞德陵心中十分恼怒。 第16章 把银子吐出来再滚 而实际上,若不谈别的,只说这一件事,虞德陵到底还是冤枉孙姨娘了。 他一时半会还真想不到虞琬瑶身上去,毕竟虞琬瑶今年也不过九岁。 大约在这天下所有的父亲心里,自己的儿女都是好的罢,他哪里会想到,其实是虞琬瑶指便芝琪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便是虞琬宁自己,也并不清楚芝琪到底是孙姨娘指使的,还是被庶姐虞琬瑶所指使,不过不管是谁,反正这账终究还是要记在孙姨娘头上的。 谁让芝琪是她选来伺候虞琬宁的呢。 “孙氏竟敢做出谋害嫡女的事来,说起来,是该对她严加处置的,只是……” 虞德陵忽然面露难色。 虞琬宁当然知道他在想什么,一则若立时将孙姨娘赶了出去,这府中一时半会还真寻不到一个能掌事理家的合适人选。 二则,孙姨娘毕竟有一子一女,虞德陵也不好把事做得太绝,否则便是扫尽了虞琬瑶和虞绍垣的脸面。 他身为父亲,不得不考虑这些。 虞琬宁当然也不赞同立时便将孙姨娘逐出府去,毕竟她这些年打理家事,不知贪了多少银子,便是让她滚蛋,那也得把银子吐出来再滚。 而且她也明白,便是看在虞琬瑶和虞绍垣的脸面上,虞德陵大约还真不一定对孙姨娘做得那样绝。 于是便笑道:“说起来也不是大事,没准儿只是二姐恶作剧呢,家里杂事繁多,一时倒也离不开姨娘,此事便暂且压下罢,待日后有了合适的机会再说。” 虞琬宁虽然嘴上这样说,实际上心里打的主意,却是待找个机会,揭穿孙姨娘贪污家财的事,撕破她那张脸再做如何处置她的决定。 不过这些话,此时尚不宜明说罢了。 虞德陵见虞琬宁如此懂事,欣慰地点了点头。 “那……要不这样罢。” 他略一思忖便道:“将那个芝琪辇出府去罢,或者叫个婆子进来,将她带出去卖了也行,卖的银子便做你的私房,算补偿你了。” “暂且不必。” 虞琬宁微笑着道:“我已将她禁足了,让她做些绣工,至少十天半个月都出不了屋子半步,至于以后怎么安排,我再考虑,我都这么大人的,哪至于连个处置下人丫头的事,还要阿爹您来操心的?” “你这孩子。” 虞德陵突然失笑:“你如今不过一个小女娃儿,是个多大的人?但凡有事,还是应该告诉为父,或者你母亲来处置的,不过你既然有主意,便也由得你。” 虞琬宁:“……” 她怎么又忘记了,自己方才重生三年,不过是个八岁女童,不再是上一世那个二十余岁的成人年了。 瞧瞧,又被父亲堵得说不话来。 于是她只好笑笑,便不再多话了。 父女二人亏心用过早点,然后又抓紧时间去练习骑马了,毕竟虞德陵一会还要上朝,要去处理公务,一日下来,可用于教导虞琬宁的闲暇时间也并不十分充裕。 练习完骑马之后,虞德陵便匆匆忙忙上朝去了,家里的事,只能等他有空再说。 实际上他像昨日那般能在家里用午饭的机会,也是极少的,很多时候,一忙起来便是早出晚归,两头不见太阳,根本不可能将太多心思放在家事上。 因此一时尚且顾不上处置昨日的事情,只好嘱咐墨梨雪镜,要她们小心侍奉虞琬宁。 临行时又叫身边的小厮拿了二两银子给虞琬宁,让她赏给赵启,算是安抚。 同时让身边的小厮去敲打了孙姨娘几句,罚了半年的月例,在虞德陵看来,孙氏不过一个妇道人家,顶多在后宅耍些小心眼,翻不起多大的浪来。 午饭的时候,孙姨娘在饭桌上提起赵启的事,说虞琬宁一个千金小姐,用那样一个青壮男子在身边当差不适宜。 说完,又满脸带笑地说:“若是阿宁觉着身边的人手不够用,那我再拨两个伶俐勤快的丫头过去,你看如何?” 虞琬宁不轻不重地怼了回去:“阿爹已经应充了,姨娘你就不必管那么多了,虽说府中家务由你打理,但我想要一个下人,大约也用不着非得你点头才行。” 孙姨娘被这棵软钉子噎得脸都白了,嘴角抽抽了好一会,方才点头。 “既然老爷都发话了,我便也不操这闲心了,阿宁你既喜欢,那便留着那个赵启使唤罢。” 孙姨娘此话不善,虞夫人听了,立时便心中不快。 不过她的性子向来温婉柔和,从不疾言利色,只是微微沉了脸。 放下筷子道:“阿宁今年不过才是个八岁的孩子,她懂得什么?一个下人罢了,听吩咐干活儿得力就行,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原本这些事都该是你操心的,必定是你安排在阿宁院里伺候的人不得力,阿宁方才不得不自行挑拣个人,你身为姨娘,不为孩子做些好样子,却在这里说些不着四六的轻浮之语,像话么?” “是,是婢妾一时糊涂,说错话了。” 孙姨娘见虞夫人动气,急忙站起来屈膝认错。 见孙姨娘如此恭顺谦卑,虞夫人方才面色稍霁,淡淡地说道:“知错便好,这样的话,以后切不可妄言,若是传出去一言半语的闲话,便也是你言语不当,理家不严之故,我与老爷,必定会问责于你。” 孙姨娘虽然一直以来在下人们面前都是说一不二的性子,但到了虞德陵和虞夫人面前,还是不敢张狂的,便算是装,也得装出个伏低作小的样子来。 说起来,虞德陵是个一腔心思都放在军务上的人,自己从未想过纳妾之事。 这个孙氏,还是虞夫人亲自挑进府中来的。 当年虞夫人生下长子虞绍庭后,虽有乳母婆子丫头们一大堆人伺候着,但她还是将大部分心思都放在了儿子身上,无暇侍奉丈夫。 再加上自幼受得便是三从四德、温良恭顺的教育,生怕外人说她嫉妒不贤,便自作主张找了说媒的婆子,为虞德陵纳了这房妾室。 第17章 让采买的人吃了去 虞德陵知道时,虞夫人已是将一应事宜都办妥,只待将人抬进府中了,于是他也没反对,于他而言,不过是多了个伺候他的女人罢了,他心中最敬重的妻子,永远都只有虞夫人叶琴香一人。 所以即使撇开嫡庶尊卑,孙姨娘在虞夫人面前,也永远都是低着一头的。 虞绍庭虽然对虞琬宁这等,不同于平常女儿家的作派看不顺眼。 但他也不耐烦听这些家长里短,因此随便扒了几口饭便向虞夫人告退出去了,不用猜,也知道是出府去找他那些狐朋狗友们斗鸡走犬去了。 虞琬瑶见生身母亲在嫡母面前如此伏低作小、卑躬屈膝,心里有些憋屈不甘,但也不敢明言。 虞琬宁讥诮地看了一眼孙氏和虞琬瑶,心里暗暗想着,真是可惜了阿娘了。 外祖叶家的家教,实在是误人不浅,不过好在阿娘虽不识字,不懂经济账算之道,但好歹还算懂得如何管束下人,否则这大将军府,岂不是要翻了天了。 看来当今天下这“女子无才便是德”的风气,着实该改上一改。 不过心里虽这样想着,虞琬宁目前尚且也只能自己顾自己,至于为这天下女子做些什么,她目前尚无此心力。 毕竟若按上一世的轨迹,自己嫁于季安辰后,要面对的风雨波澜可不是常人所能想象的,她能保全自己,保全身边重要的人,本就不是易事,哪里还顾得上旁人。 饭后丫环们上茶,已是换了好茶叶。 虞夫人虽一脸平静,但心里还算满意了些。 孙姨娘最擅查颜观色,一对眼珠子偷偷在虞夫人面上转了两圈,方才稍稍放下心来。 喝完茶,虞琬宁对孙姨娘道:“我屋里的纸墨不多了,姨娘尽快差人去采买些来罢。” 未及孙姨娘点头,她又补充了一句:“这些东西,可不能以次充好,若是买的东西不能用,我便尽数让采买的人一口一口吃了去。” 这话虽说的是找负责采买的人的麻烦,但实际上明明就是冲着孙姨娘来的。 孙姨娘一肚子五味不和,却又不敢说什么,只好忍着气应下来。 她心里十分气恼,一个女儿家,整天不学女红,尽在文墨上下功夫,在读书这方面的花销,比大公子虞绍庭都多出一倍不止,看着那花出去的银子,孙姨娘便心疼不已。 不过虞琬宁读书,是经过虞德陵首肯的。 就连虞夫人虽不赞同也不敢多嘴,何况她一个姨娘了,更是没有她说话的份儿。 只能兢兢业业给这位嫡小姐小心供奉着一应学习用品,心里更别提有多憋屈了。 赵启的办事效率还是比较高的,午后,便已将虞琬宁所需的东西尽数采买回来。 按照单子点算清楚后,便退后几步,低头垂手而立,静待吩咐。 “差事办得快,也办得不错。” 虞琬宁翻看着采买账目,哪怕是一文两文,赵启也都列算得十分清楚。 可见此人办事细致入微,且不是个贪财的人。 而且昨日虞琬宁交给他的银子,还剩了些许。 可见他是货比三家,尽力采买了物美价廉的东西,省了钱的。 这样一个人,难怪父亲喜欢,特意留在府里,若不是自己昨日先一步抢过来,日后若领了父亲的差事,父亲必定是不肯再割爱相让的。 放下手里的账目,虞琬宁含笑看向赵启,见他仍旧穿着单薄的旧衣,只是却洗得干干净净。 “不是叫你置办一身衣裳的吗?怎么还穿这么单薄?” “不敢叫小姐破费。” 赵启身躬了一下身子,说道:“虽然小人懂得不多,但也知晓府中近来用度吃紧,小姐这点私房银子也攒得不易,所以不敢在这等无用的事情上浪费银钱。” “算不得浪费,你们保重好身子骨,才能更好地办差嘛。” 虞琬宁微微叹了口气:“眼下府里形势不好,连累你们受苦了,只是这些定然都是暂时的,等过些日子,我定不叫你们再受这般委屈。” 想到这儿,虞琬宁已经下定决心,暂缓寻师求学,每日只自己多读多思便是。 腾出精力来,好好理一理府里的收支,免得自己用度吃紧,还连累辛苦劳作的下人们也跟着吃苦。 原打算叫赵启先下去歇着的,只是虞琬宁看见他便又想起一件事来。 问道:“我记得你以前在田庄上做事,那你知不知道,这段时日,庄子上在忙些什么?” 赵启是个极聪明的人,听虞琬宁问这些,立时便猜到她想要做什么。 虽然心里觉得一个小丫头片子,有这等想法恐怕没什么用处,不过却还是老实回话。 “此时正值春日,是开犁播种的时节,每年这个时候,庄子上都要检点农具,旧的坏的都要报上来,同时申请银钱补换新工具的,算算日子,顶多再有五、六天,庄子上的管事婆子就该来见孙姨娘了。” “好,我知道了。” 虞琬宁点了点头,目光微闪,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然后她抬头对赵启微微笑了一下:“行了,你也辛苦了,便下去歇着罢,明日一早你到庄子上去一趟,看看情形,回来后报于我,另外大约三日后,我还有差事要交于你去办,以后你只听我的话办差就行,王管事那里你不必再理会,他若有话,只管叫他来寻我说便是。” “多谢小姐抬举。” 赵启也不乐意搭理王安平,此时听虞琬宁这样说,自无不应的道理。 于是行了礼,便退出去了。 虞琬宁正打算去一早就腾出来,放置赵启采买回来的物件和药材的侧屋时。 雪镜却进来通报:“小姐,孙姨娘来了。” 雪镜话音刚落,虞琬宁还没来得及发话,孙姨娘便已经径自进了门。 虞琬宁虽然面色平静,但心里已是十分不快。 虽重生已三年,但她依旧还没能习惯这种所谓的长辈不经她点头,便直接进门的作派。 于是便又只好安稳坐下,让墨梨给自己沏了茶来。 第18章 按在地上摩擦 孙姨娘进来,见虞琬宁只坐着喝茶,对她爱搭不理,她倒也不客气,便自行坐了下来。 然后看向墨梨道:“你这丫头,怎么做事的?我进来,你怎么的连杯茶都不上?” 墨梨正要去沏茶,却被虞琬宁叫住了。 虞琬宁慢慢地啜饮着杯里的茶,垂目说道:“姨娘明明比谁都清楚,府中用度吃紧,就连我这嫡出小姐的院里,也没多少东西了,茶叶也只剩下我杯里的这些,姨娘若要喝,便只剩下白水了。” “呃……” 孙姨娘被虞琬宁这话噎得半天说不出来。 好半晌,方才尴尬地笑了一下:“那便算了,老爷昨日发过话了,府中众人用度都可裁减,只是夫人与这里的还得照旧供应,阿宁你不管缺什么,随时打发人来说一声,我便是自己不吃不喝,也定不会少了你这里的用度。” “如此说来,先多谢姨娘了。” 虞琬宁淡淡地抬眼瞥了孙姨娘一眼。 不知为何,就这么并无凌厉之色的一眼,却让孙姨娘心里猛地缩了一下。 她有些不安地思忖着,一个小丫头片子,哪里来得这等冷峻威仪? “姨娘该不是专程跑来看我茶叶喝没喝完的罢?”虞琬宁漫不经心地问道。 “呃,我是有些事,想要与阿宁你商议。” 孙姨娘见虞琬宁这样说,便不打算再绕弯子,想直接跟她说说昨日的事情。 毕竟从昨日到现在,她都再没见着虞德陵的面。 就算用膝盖猜,也知道虞琬宁必定是已经与虞德陵说了那些事,所以她是特地来探口风的,想知道虞德陵知道昨日的事情后,是何态度。 想到这里,孙姨娘心里便直叹晦气,前些天虞德陵将赵启从庄子上调进府来,一时也没说做何安排,只告诉了她一声,让先将人安置下来。 正好表弟王安平向她报怨人手不够用,她也是一时猪油蒙了心,未曾多想,只记起赵启尚未安排差事,已吃了两天闲饭,于是便顺手将人扔给了王安平。 若早知那赵启的来路,便是给孙姨娘十个胆子,她也不敢将这人指给王安平去使唤。 谁知王安平也是个不省事的,打就打了,骂就骂了,偏偏还正好在中院外边打骂,更要命的是还被虞琬宁撞个正着。 这样一来,便是无论如何也瞒不过虞德陵了。 昨日王安平跑到她面前抱怨,要她替他找虞琬宁出挨了一鞭子的那口恶气。 孙姨娘虽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是恨不得刨了王安平的祖坟——真会给她惹事。 这虞琬宁,可是大将军府正经的嫡出小姐,又是一家之主虞德陵的心头肉,她一个姨娘,哪里来的能耐来惹人家不痛快? 再者说了,打了虞德陵使出来的有功伤兵,尚不知待他忙过这阵子,腾出手来要如何处置,哪里顾得上王安平那点子小委屈?谁不知道虞德陵最是爱兵如子的? 想到这里,孙姨娘脸上已带上了谄媚的笑容。 “阿宁啊,姨娘就是想问问,老爷对王安平和赵启的事,是何态度?其实发生昨天那样的事,我这心里也是内疚的很,说起来都怪王安平有眼无珠,我只是见府里人手不够,而赵启又暂未安排差事,便叫他临时去帮个忙罢了,谁知竟惹出这样的事来。 昨日我已训斥过王安平了,只是老爷公务繁忙,我一时半会尚未能与老爷商议此事该如何处置,但阿宁你也知道,姨娘我是个急性子,手头的事一天不处置利落,便一天不得安心。 这府里也就只有你在今天清早与老爷说上过话,所以只好来问问你,老爷可有提及此事要如何处置么?” “原来姨娘是来问这事儿啊?” 虞琬宁似笑非笑地盯了孙姨娘一眼:“我还以为你是来问昨日芝琪的事呢?” “怎么会呢?” 孙姨娘有些尴尬心虚地笑了笑:“芝琪一个不打紧的丫头罢了,做事若有不妥当的地方,阿宁你自行作主处置便是,何需我来多嘴了?” “说的也是。” 虞琬宁轻笑了一下:“丫头做错事,我该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的确不需旁人为她操心。” 这话里话外的,便是挤兑孙姨娘利用芝琪,出了事却又不为芝琪作主了。 孙姨娘被说的老脸微红,却又只能故作不明所以,否则便是认了她指使芝琪来害虞琬宁了。 可问题是,的确不是她指使的啊…… 但既是她女儿做的事情,这锅,也就只能她背了。 不过好在虞婉宁也没什么确凿的证据,芝琪也不敢把虞琬瑶抖落出来,所以孙姨娘便打定主意死不认账了。 至于芝琪被责罚,在她眼里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一个丫环罢了,受点委屈又何妨。 “那……” 孙姨娘略一踌躇,还是提起赵启的事来。 “芝琪的事咱就先不提了,阿宁你跟姨娘说说,老爷今日早晨,可有对你提及要如何处置王管事和赵启的事?虽说王管事也不是故意欺侮赵启,可到底是做错事了,老爷大概是太忙,也没提这事,可我得先探个底,倘若老爷真要处置了王管事,我也得提前物色合适的人顶了他的差事不是?也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误了府里的差事。” 这话说的,可真够冠冕堂皇,虞琬宁听了,也只是心里暗自一哂,面上倒未表露出什么来。 只淡淡地道:“阿爹倒也没说什么,只是说让高管家提点王管事一二,以后不许这样对待下人,另外赏了二两银子给赵启,以示安抚。” 话说到这儿,虞琬宁突然想起来,她居然把这么重要的件事儿给忘记了,方才赵启来交差的时候,她忘记把虞德陵赏赵启的二两银子给他了,便思忖着,一会得让墨梨尽快给送过去。 孙姨娘听了虞琬宁的话,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了。 别看虞德陵什么也没说,更未问责于王安平,但却赏了银子安抚赵启,这便是将王安平的面子按在地上摩擦了,比直接训斥还来得狠。 第19章 你既看了人家,恐怕得负责 而撕王安平的面子,实际上也就等于是在揭她孙氏的脸面了,毕竟那姓王的是她表弟,是看在她的脸面上才收进府里来的。 不过孙姨娘心里再不舒服,脸上也不敢表示出来,只好抽动着嘴角扯出一个难看至极的笑容来。 “老爷实在是宽宏大量,不过即使老爷不追究,我也必定要好生管束那个王管事的,叫他收收性子,日后万不可再如此急躁。” 说完她便站起来又道:“既如此,我便回去,不打扰阿宁你读书了。” 说罢要走,却被虞琬宁叫住了。 “姨娘且稍慢一步。” “怎么?” 孙姨娘不解地看向虞琬宁。 “虽说是我这里的丫头,但毕竟是姨娘你指派过来的,所以芝琪的事,还是跟你说一声的好。” 虞琬宁道:“今日晨起练习骑马的时候,说起昨日的事,父亲便说要让高管家在外面寻个牙婆子进来,将芝琪领出去卖了。” “噢,这事儿呀……” 孙姨娘面上一松,毫不在意地笑道:“一个丫头而已,若是阿宁你不喜欢,卖便卖了罢……” 她话未完,却又被虞琬宁打断。 “不过我没同意,将她保下来了。” 虞琬宁似笑非笑地看着孙姨娘道:“以往芝琪往你院里跑得挺勤的,尤其喜欢讨二姐的好,不过她昨日去给二姐送点心,回来的时候居然掉荷塘里去了,看来那条路不平整啊,姨娘你得空叫人打理一下罢,另外为免再出这样的事,芝琪以后便不必再去你院里了,至于日后是留是卖,看我心情罢。” 孙姨娘:“……” 这是什么意思,威胁她不成? 孙姨娘心里闪过一丝冷笑,那芝琪的兄弟就在庄子上做工,芝琪若敢胡说八道,立时便能要了她兄弟的小命,这一点芝琪心里清楚的很。 所以孙姨娘压根就不怕什么。 “还有。” 虞琬宁微微沉了脸,目光冷冽地看着孙姨娘。 “日后孙姨娘无事就不必来我这里扰我读书了,再则,就算有事非来不可,也请待丫头通报后,我允准了再进门,虽说你是长辈,但毕竟是婢妾身份,到了我这里,还是守些礼的好。另外,阿宁这两个字,是阿爹和阿娘唤的,你是什么身份,也配唤我小句,日后你还是唤我一声三小姐罢。” 这番话一出来,孙姨娘那张原本有些姿色的脸,顿时抽搐起来,红一阵白一阵又青一阵的。 一直以来,她在这些孩子们面前,都以长辈自居,自己的儿女且不必说,就算是嫡长子虞绍庭,虽不怎么搭理她,但也从来没有在她面前如此倨傲过。 今日虞琬宁如此丝毫不留情面,让孙姨娘一时下不来台,很是难堪。 不过虞琬宁是正室嫡出,别说她这番话并没有什么毛病,便是有问题,也轮不着她一个姨娘来管教。 所以她即使再难堪,也没办法出言反驳。 因此只好一脸羞恼气愤地离开了。 见孙姨娘离开,虞琬宁便起身去侧房忙活了。 一进门她便回身关门,叫墨梨和雪镜不必进来伺候,在外面候着便是,任何人来也不许打扰她。 同时又吩咐墨梨,将虞德陵赏赵启的银子送过去。 关了门之后,虞琬宁将赵启采买回来的器具整理好,便去看那些药材。 药材都是上好的,虞琬宁很是满意。 她仔细回忆着上一世见过的一张药方,以及配药流程,仔细地将药材过称炮制…… 出房门时,已是幕色降临了。 却没见墨梨,只雪镜一人守在门口。 她见虞琬宁这么晚了才出来,又是一脸的疲惫,便忙扶了虞琬宁。 边从廊下回房边道:“晚饭时候夫人打发人来请小姐了,只是小姐发了话,不得打扰,所以奴婢没敢打扰您,不过夫人已差人送了食盒过来,小姐您且先坐坐,奴婢去把饭热了您再用。” 虞琬宁实在太累,也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进了屋发现墨梨正给床铺熏香,只是她今日似乎有些不对劲,神色怪异,但她向来内敛自持,若不仔细看,还是不容易看出来的。 只是虞琬宁目光敏锐,虽异状细微,但还是被她看出来了。 “这是怎么了?” 虞琬宁看墨梨忙活完,便问了一句。 墨梨也知道自己这点异样瞒不过虞琬宁,便看了雪镜一眼:“磨蹭什么,还不快去给小姐热饭?” “知道了,这就去,凶什么。” 雪镜对着墨梨扮了个鬼脸,便一溜烟儿地出去了。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 墨梨说着,便脸色微红。 “奴婢去给赵管事送赏银,谁知正碰上他……他洗……澡……” 她的脸上忽地露出一丝羞怒:“那人也是,洗澡居然也不将帘子拉好。” 一想起赵启见自己进去,那慌乱失措的模样,她便想笑,却又笑不出来,只是更加窘迫难堪。 墨梨已猜到赵启以后必定会得虞琬宁倚重,于是便称了他一声“管事”。 “大约是他住的屋子不好,没帘子罢遮掩罢。” 虞琬宁只略一思索,便猜到赵启定是住在府中北侧角的粗使下人房里,而且大约是几人同住的。 看来赚了第一笔银子,得先给赵启安排个好的居处,他能休息得好,才能更好地尽心办差不是吗? “这个……好像还真是……嗯……还有,赵管事没收那银子。他说无功不受禄,昨日的事也是小事,他并未挂怀,所以不能收老爷和小姐的赏。因此那银子奴婢拿回来,放在小姐的私房里了。” 墨梨略回忆一下,那屋子好像真挺破败的,也怨不得赵启,说到底还是自己的不是,不该冒失闯进去的。 这么一想,她的一张俏脸便又红了起来。 一直以来,墨梨都是端庄自持的模样,如此窘迫的样子还是头一回见。 虞琬宁瞧着,倒觉有趣。一时也不去想赵启接不接受赏银的事了。 便开口打趣她:“你既看了人家赵启,恐怕得负责了,今年你已满十三,那赵启还是还单着,不如我将你许配给他如何?” 第20章 水墨梨花 然而此话一出,原本虞琬宁预料的娇羞慌乱之色,却并没有出现在墨梨的脸上。 墨梨听了虞琬宁这样的话,竟突然镇定下来,原来的些许窘迫之色也立刻消失无影。 她立时正色说道:“小姐说笑了,今日之事虽有些失礼,但墨梨是要侍奉小姐一辈子的,绝不会嫁人。” “这话说说也就罢了,哪能真让你做了不嫁人的老姑娘呢?”虞琬宁不由地失笑。 “奴婢可没有说笑,句句真心。” 墨梨却不肯与虞琬宁顽笑:“这样的事,小姐以后不必再提了,七年前奴婢父母双亡,被婶娘卖去旁人家里当童养媳,受尽委屈吃尽苦头,挨打挨骂俱是家常便饭,后来那家的儿子得天花没了,他们便要将我卖到窑子里去。 若不是夫人外出上香回城,正好碰上我在窑子门口与人拼命,发了善心将奴婢从那些人手里赎回来,奴婢恐怕那一日便一头撞死在街头了。进府后小姐要奴婢来这里伺候,为奴婢取名墨梨,奴婢便认为小姐是要奴婢一辈子都不离您左右的意思。 这两年您不仅对奴婢十分宽厚,而且还让奴婢跟着您识了字,夫人是奴婢的恩人,小姐您便是奴婢这辈子的贵人,奴婢这辈子除了服侍小姐,定不会再有旁的心思的。” 虞琬宁:“……” 她倒没想过,墨梨的心里,居然还有这番心思。 实际上她当初为墨梨取这名字,也不过是在见到墨梨之前,她刚刚完成一幅水墨梨花图罢了,当时并未多想。 却未曾想,墨梨倒是上了心了。 俩人正说着,雪镜已端了热好的饭菜进来。 虞琬宁便不再多话了,在墨梨的服侍下洗了手,坐下用饭。 晚饭之后,洗漱完毕,虽然已有些晚了,但虞琬宁还是看了好一阵书,方才歇息。 雪镜心里暗叹,不管是虞大将军,还是乔夫子,皆感叹小姐天资聪慧,是少见之材,方进步神速,学业优异。 但其实,这中间最缺不了的,还是小姐的勤奋,大约除了她和墨梨以外,并没有几个人知道,小姐每日都要读书到深夜。 然后清晨天色不亮便起身习武,整整三年无一日懈怠,这样的辛苦努力,怕是真没几个人能坚持得下来。 接下来的两天,虞琬宁难得地没有如往日那般埋头读书,而是将自己关进西侧的药房里一直没出门。 连雪镜和墨梨也不许进去打扰,只定时递些食水进去即可。 虞夫人见虞琬宁不来吃饭,差人问了两次,虞琬宁只教人回话说自己要闭门读书,近两日都不出小院。 虞夫人听闻,虽心疼女儿辛苦,亦对一个女儿家如此潜心与学问有以为然。 但她知晓女儿在这方面十分倔强,谁劝也是没用的,索性便不再打扰她了,只传话叫雪镜和墨梨小心侍奉着。 虞琬宁想在这两天尽快制出一味药来。 记得上一世,某天季安辰让一个太医请过平安脉后,似笑非笑地将一张纸拿来给虞琬宁看。 那时虞琬宁并不识字,便叫身边负责读信写字的内侍读了她听。 原来那是一份药方,除了配制方法外,后面还清楚地写了那药的效用。 药方是专给男人用的,服用后龙马精神,可夜夜春宵,而且不伤身体,来日亦能神清气爽。 那时季安辰刚刚登基不久,太医院院使年高出缺,下面的一位太医便动了心思,想往上升一级,为讨好新帝,便悄悄敬献了这份药方上来。 季安辰那时年轻,正是龙精虎猛的年纪,哪里用得着这样的东西,于是便当个笑料给爱妻虞琬宁看,想逗她一笑罢了。 不过季安辰不知道的是,也是同一个太医,于当日也悄悄献了一份香料配方给虞琬宁。 那香料却是专给后宫女人用的,燃出的香气可惑人心神,便得皇帝流连内室,不舍离榻。 虽然那时候虞琬宁已是皇后,但却有名无实,是个空架子,宫务皆被太后把持,虞琬宁插不进手去,她每日向太后请安后,便闲暇无事。 她为打发时间,便请了配香匠人学着制香。 那太医向虞琬宁敬献香料配方也算是投其所好,再者,自古以来皇帝皆是三宫六院,广纳美人。 因此这样的东西,向来是后宫女子视若珍宝的。 那太医大约是认为新帝登基,定会尽快选秀纳美,身为皇后的虞琬宁想要固宠,定离不得这样的东西。 然而那时候虞琬宁与季安辰感情甚笃,自是用不着这样的东西,只是听内侍读过一遍后,便抛到一边不加理会了。 不过好在虞琬宁虽不识字,却记性颇佳,只是听过一遍,便在脑中记了下来,直到重生一世,也未忘却。 现在她想要赚些私房银子,这两样东西,便派上了用场。 两日后下午,虞琬宁开门取食盒,墨梨便提了一句,说赵启从庄子上回来了。 “哦。” 虞琬宁愣了一下,这两日不眠不休,忙得有些昏头转向。 她回头看了一眼药炉,嘱咐墨梨进来守着火候,又叫一个在外间伺候的小丫头传话给赵启,让他稍等片刻。 然后让雪镜服侍她沐浴更衣,否则这一身儿的药味,如何见人? 换好一早就熏过香的衣服后,虞琬宁仔细嗅了嗅自己身上,并无残留药味,方才叫赵启进来回话。 “小的见过小姐。” 赵启行了礼,便低头垂手立在一旁,依旧是三步之外。 “怎么样了?”虞琬宁问道。 “回小姐。” 赵启并不直视虞琬宁,眼睛看着自己的脚尖回话。 “小的以探望老友为名,去往庄子上请几个聊得来的哥们儿喝了一夜的酒,从他们口中探了些消息,然后以宿醉未醒为由,又多留了一日,四处转了转,看了看庄子上一应农具耕牛的情形。” 他从袖口抽出一张纸交给雪镜道:“具体的数额,都详细列在这里了。” 雪镜将单子接过来给虞琬宁。 虞琬宁只大略扫了一眼,便已心中有数。 第21章 不眠不休 虞琬宁抬眼对赵启笑了一下道:“辛苦你了,先去歇着罢,两日后我再唤你来,交待一件别的差事去办。” “是。” 赵启也不多问,略躬了一下身,便出去了。 虞琬宁的目光在赵启的背影上略一流转,便回身提笔在一张纸上写几组数字,交给雪镜。 “我记得咱们房里还有些石青色的料子,你与这张纸一同拿去给芝琪,让她做两身儿男子的衣服,让她尽快,两日后便要一件成衣,另一件可稍缓,但也不能拖太久。” “小姐这是要赏给赵管事的吗?”雪镜脑子转的极快,立时便猜到虞琬宁的心思了。 不过她心里还是为芝琪点了个蜡,两日便要,这是要芝琪不眠不休的节奏啊。 “你倒是会猜。” 虞琬宁笑了一下道:“赵启往后要经常在外奔波办差,不穿得体面些不行的。” “那我伺候小姐用完饭再去找芝琪。”雪镜将手里的纸折起来收好,然后打开食盒。 “也好,我还真有些饿了。” 虞琬宁虽然喊饿,但心里记挂着药炉里的丹药,只匆匆扒了几口饭,便又回药房去忙了。 芝琪这两日被虞琬宁以怕过了病气为由禁了足,看着与她同住的两个小丫头每日里叽叽喳喳出入自由,心里着实有些气闷。 原本她是住在一间敞亮的屋子里,只是两年前虞琬宁挑了雪镜和墨梨到身边伺候,就让她把屋子腾出来给雪镜和墨梨住了,她自己便只能和两个粗使丫头住一起。 挤就不说了,由于屋子低矮,光线也不足,所以这两日不停地做针线活,可算是苦了她了。 从早到晚只能凑在窗口借光,一个姿势撑得久了,便连整个身子都僵了,酸痛不已。 可芝琪不敢偷懒,生怕虞琬宁一个不高兴,扣了她的月例,两个月前父母递进话来,说是她兄长到了该娶亲的年纪了,只是娶亲是要花大把银子的。 家里给旁人做佃户,一年下来顶多能勉强吃饱肚子,根本不可能凑下钱来,幼弟还小,养起来也不容易。 兄长虽在大将军府的庄子上干活,但也只是个下等苦力,没多少薪俸,唯一的好处也不过是能吃得饱而已。 所以全家上下都指着芝琪这点月例给她兄长娶亲呢,她可不敢出岔子,否则耽搁了兄长的终身大事,爹娘铁定饶不了她。 两天前的那件事,原是二小姐虞琬瑶承诺的,若能叫虞琬宁穿上那沾了药的衣裳,吃了那掺了泄药的点心,让虞琬宁出个大丑。 虞琬瑶便赏芝琪一两银子的,结果整虞琬宁不成,没拿到赏钱不说,反倒是芝琪自食恶果,还被虞琬瑶扔进冷水里冻了一场。 芝琪也知道是虞琬宁是有意惩处她,所以这两日她除了吃饭睡觉,其余时间半刻不敢偷闲。 实在累得不成了,便放下手里的活,刚揉了揉酸疼僵硬的脖子,便见雪镜进来。 “这个给你。” 雪镜把一匹石青色布料放下,然后又将一张纸递给芝琪。 “你照着这上面的尺寸,做一身儿男衣来。” “男衣?” 芝琪有些惊愕,府里的男主子左右不过是大将军、大公子、四公子,可也都有专门伺候针线的人。 便是连高管家和其余下面的管事的衣物,府中也有针线下人负责,怎么也轮不到她来做。 于是便不由地脱口问了一句:“这是给谁做的?” “小姐的吩咐,你照做便是,问这许多做什么?” 雪镜是个伶俐的丫头,自然也早已猜到芝琪给虞琬宁收拾的那件衣裳有问题。 所以她对芝琪也没什么好脸,更是半点情面也不留。 “你一个丫头,只听吩咐做事就行,哪里来的资格问东问西的?” “哦,是我一时昏头,说错话了。” 芝琪自知惹不起在虞琬宁面前甚有脸面的雪镜,便识时务地低了头。 “麻烦你回小姐的话,便说我会尽快做出来。” “自然是要尽快的。” 雪镜颇有些兴灾乐祸地笑了一下:“小姐说了,两日便要。” “两日?” 芝琪一对眼珠子差点掉出来,两日便要她做一身儿成衣,这摆明了是要她不眠不休的。 这两天已经够辛苦了,做针线做得眼睛又花又麻,现在还要连夜赶工,她心里着实苦1逼。 可再苦1逼,她现在也不敢报怨出来呀。 只好勉强扯出个苦笑来,点了点头。 “行,我尽力赶出来便是。” “知道就好。” 雪镜说完,扭了扭嘴角,便转身出去了。 只余下想哭又没时间哭的芝琪,认真看了单子上的尺寸,然后哭丧着脸取了工具,低头剪裁。 两日后,虞琬宁的药丸终于出炉了,大约有百来丸。同时还制了几盒香料。 她差人唤了赵启来,然后叫侍奉茶水的小丫头都出去,又让雪镜去芝琪那里拿两日前让做的衣裳。 只留下一个墨梨在旁侍奉着。 虞琬宁穿着水红色的春装,梳的自然是少女发髻,正坐在茜纱窗旁边的椅上喝茶。 明明是个女童模样,但举手投足,神态仪表,却颇具威仪,尤其那双眼,让人不敢直视。 赵启行了礼,便于三步之外低头而立,偶尔略抬一下眼,也只看见虞琬宁水红裙摆下的粉色绣花鞋。 “这里有些药丸,和一些香料,你且瞧瞧。” 虞琬宁意示墨梨将药与香料各取一盒交于赵启。 虽然那些药材与制香的原料都是他一手采买回来的,但听闻虞琬宁居然会配药制香,心里还是闪过一丝诧异,只是他向来内敛自持,面上并未表现出来。 墨梨递了两个盒子给赵启,便像被蜂蜇了似地收回手,退到虞琬宁身侧侍立了。 虞琬宁见墨梨如此,只是心中暗笑,面上却亦不露声色。 赵启拿出药丸看了看,又拿出一枚香饵,放一鼻子下嗅了嗅,方才问道:“请问小姐,此药与香,有何效用?” “说起来,这药与香,都是给男人用的,只是面对的买家不同罢了。” 第22章 甩脸子 虞琬宁并未明言,只吹着茶碗里的茶叶沫,含糊其辞地说了这么一句。 赵启是个聪明人,听了虞琬宁的话,便已猜到是什么东西,急忙将尚且捏在指尖的香饵扔进盒里,将盒盖合上。 “你不必担心。” 虞琬宁淡淡地说道:“这香饵是要用水化开,或混于其他香料中焚烧,方有效果的,这样拿着倒不妨事。” 饶是赵启再怎么内敛稳重,听了虞琬宁的这些话,唇角也不由地一阵抽抽。 这哪像是一个八岁女童说出来的话,便是寻常少妇,也不见得能与一个不相干的男子如此若无其事地谈论这种香料。 只是话说到这里,虞琬宁便不肯再说下去,一双秀目带着些许审视意味地在赵启脸上打转。 赵启略一思索,便猜虞琬宁的心思。 于是便道:“小的明白了,小的拿去城西变卖就是,小姐身为闺阁千金,身份贵重,与这些东西是不相干的,只是小的自己需要银钱,弄了这些东西去卖。” “赵启真是个聪明人呢,与你说话,果然省心省力。” 虞琬宁满意地笑了笑:“价格嘛,你可以由低到高,慢慢调整,反正原材料都是你采买的,成本你最清楚,所以具体的,你看着办就是。” “是。” 赵启微躬了一下身,便要告退。 只是话未出口,便见雪镜拿着一个包袱进来了。 “小姐,衣裳做好了。” 雪镜打开包袱,取出一身石青色的衣裳交给赵启。 “赵管事收好了,这是小姐赏你的。” “小的不敢当。” 赵启急忙摆手推辞:“小姐厚赏,小的无功,委实不敢受。” “一身儿衣裳而已,算不得厚赏。” 虞琬宁安抚地冲赵启笑了笑:“你要出去办差,穿得如此破旧恐不适宜,这衣裳你收下便是,再说了,若你不收,这样的男衣,让我给谁穿去?” 赵启一听,知道虞琬宁说得有理,便道了谢收下,然后拿起墨梨一早就装好的一小箱子药丸与香料退出去了。 待赵启走了,雪镜才“噗”地一声笑出来,对虞琬宁道:“小姐您是不知道,芝琪那两只眼睛又红又肿,眼圈黑得像拿笔画了两圈儿似的,听她同屋的小丫头说,芝琪这两日不眠不休,连水都没喝过几口,生怕要上茅厕耽搁了时间。” 虞琬宁抿唇笑了一下:“她倒是识时务,没敢再作妖。” “那是自然的。” 雪镜整理屋子,一边说道:“是个人做错了事儿,都得承担后果,像她这般的,小姐只是让她禁足做些针线活儿,已是开天大的恩了,她但凡是个人,总该感念小姐的宽仁恩德的。” “就你嘴甜……” 虞琬宁被雪镜这快人快语逗地笑了一下。 其实经历了上一世的惨死,她这颗心便已冷硬如铁,除了对自己来说比较重要的人外,她不会对任何敌人宽容仁慈,不过是留着芝琪,是有些别的用处罢了。 再说,如芝琪这等蠢物,便是留在身边,也是翻不出什么浪来的,更伤不着虞琬宁半分。 想起有几本已看完的兵书要还回虞德陵的书房去。 虞琬宁便叫墨梨拿了书,随自己去中院。 此时天色已经微暗,因忙着制药配香的事,虞琬宁这几天一直都在自己屋里吃饭,没再与母亲一起吃饭,除了早晨练习骑马外,也没再见着父亲的面。 进了中院,便见丫头们都忙活着,往屋里送宵夜,虞琬宁便知道是父亲忙完公务回府了。 想着已经来了,便索性进去请个安再走。 只是一进屋,便感觉着屋里的气氛不太对劲。 父亲虞德陵拉长着一张脸,坐在那里,侍女们送上来的宵夜,他连看也未看一眼。 “女儿给阿爹请安。” “阿宁来了。” 虞夫人见虞琬宁进来,便道:“来得正是时候,你瞧瞧你这阿爹,不知今日在外头受了什么人的闲气,倒是跑回家里来跟我甩脸子。” “阿爹这是怎么了?” 虞琬宁上前两步,关切地问道。 “嗨,别听你阿娘瞎说。” 虞德陵在爱女面前,向来是沉不下脸的,便勉强笑了一下。 “我哪有跟你阿娘甩脸子?不过是今日朝后遇见你大伯,提起皇后娘娘生辰的事,心里有些不畅快罢了。” 经虞德陵这么一说,虞琬宁便想起来,嫡姑母虞皇后的生辰还有一个多月就到了,记得上一世出嫁前,每年每到这段时间,阿爹的心情便不太好,只是虞德陵是个厚道性子,便是心中再不快,也从不拿府中诸人出气,更不会对发妻甩脸子。 这会阿娘这样说,显然是想让虞琬宁哄哄虞德陵,免得他总生闷气,气坏了身子。 “虽说是时日近了,但毕竟还有一个多月,日子还算宽裕,父亲吩咐孙姨娘好生将寿礼备好,到时候送进宫去便是,您不必多想,也不必不快。” “唉,你年纪小,哪里懂得这里头的事情呢。” 虞德陵苦笑着摇了摇头。 “寿礼好说,拣好东西送进宫去便是,虽然咱们家的庄子这两年收成不好,经济上有些紧张,但也不至于穷到送不起寿礼的份儿,我这是替你阿娘和你们兄妹几个难过,说到底,终究是因为我的缘故……” 见虞德陵一脸的难过自责,虞琬宁忙亲手盛了一碗银耳莲子羹给他,轻声安慰。 “阿爹不必忧心,俗话说儿孙自有儿孙福,不管谁的前程,终究得靠自己去挣,皇后娘娘眼里既然没有我们这几个侄儿侄女,我们自己便好好争气,不必靠她的施舍。” 虞琬宁这样说,其实是有缘故的。 当今虞皇后是虞家嫡出长女,当朝次辅虞德海是嫡出次子,因两人同为嫡出亲姐弟,所以感情极佳。 而虞德陵虽为幼弟,却是庶出,向来不得虞皇后待见。 按照常礼,自古以来不管谁家的女儿当了皇后,多少会提携着些娘家的兄弟子侄。 只是虞皇后眼中只有伯父虞德海膝下嫡出的一子两女,从不理会庶弟虞德陵的儿女。 第23章 自己的前程自己挣 而且伯母姚氏早些年便封了诰命,虞德海入内阁后,更是直接晋了二品诰命,若不是有嫡祖母这位一品诰命夫人还在世,恐怕姚氏便直接晋了一品。 可对于虞琬宁的母亲叶氏,虞皇后便是提也没提过。 否则就算是大胤朝重文轻武,也不至于连当朝大将军的妻子,都封不上诰命。 当今天子永元帝对武官向来吝啬,能不封赏就不封赏,虞皇后不提,他自然也乐得“疏忽”。 每年虞皇后生辰,伯母姚氏都会带自己膝下的儿女进宫贺寿。 而虞琬宁的母亲叶氏尚无诰命,若无皇后特意召见,是不得擅自进宫的。 更是连儿女也无缘去见一见这位母仪天下的姑母。 虞德陵显然是觉得因为自己庶出的缘故,让虞皇后不待见他,便连累的孩子们都不得皇后青睐。 如此一来,日后儿女的前程,定然会与兄长家的孩子天差地别。 因此他一想到这样,便自责难过。 此时听虞琬宁这样说,只觉得女儿如此骨气实在难得,心下稍霁,但也只是一瞬,情绪便又低落下来,毫无半点胃口,将那碗银耳莲子羹放到一旁。 “阿宁你才八岁,尚不懂得这世间人情冷暖,能得上位者看中的孩子,与不被上位者待见的孩子,到底还是天壤之别,你兄长读书本就不够出众,若无恩荫,将来真不知如何是好。 你是女儿家,若无恩荫,日后恐怕很难寻得良婿,岂非误了你终身?想我自十三岁起,便离家投军,多少次拼着性命不要,奋力杀敌,戍守边疆,多少次死里求生,只求挣得一身儿军功荣耀,好封妻荫子,为自家的孩子也挣个好前程。 可如今这形势,我连给你阿娘都挣不着一个诰命,更未能给你们兄妹挣个出头露面的机会,叫我如何不心灰意冷。” 听着虞德陵这样的话,殷殷慈父之心,如何叫人不动容。 虞琬宁见父亲如此伤感,心中又是感念又是心疼,便上前握了虞德陵的手。 “阿爹您听女儿一句,当真不必如此难过,其实这伴君如伴虎的道理您是最明白的,尤其咱们武将之家,最是招忌,我大哥生性愚钝,毫无心机城府,这样的人,倘若当真到了御前,天知道能不能保得一世平安。 万一他宦海沉浮,被人算计,触怒天颜,害了自己不说,恐怕更要连累家人,您这些年来纵横疆场,为国尽忠,已是挣得一处田庄,日后便是兄长考不中科举做不得官,便是有这些家底,也够他一世衣食无忧了,就是做个平常富翁也没什么不好,至少省心安康。 至于女儿我,这几年拼命读书习武,为的就是将来能保护自己,所以日后无论面对何等困境,也定能保得自身安宁。 至于庶姐庶弟,孙姨娘出身商贾,最是精于算计擅于理财,定不会受穷受困,阿爹您又何必如此忧烦?” 虽然虞琬宁这番话十分有理,但若被虞绍庭听到自己的亲妹子如此数落于他,怕是气也要气死了。 “阿宁说的是呢。” 虞夫人也在一旁安慰夫君:“其实你能不能为我挣得个诰命并不要紧,就是封了诰命又有什么好的?不过是面上光耀罢了,但凡年节、宫中诸事,都得进宫朝拜太后皇后,卑躬屈膝看人脸色,哪还有半点在自己府中的尊容。 若遇上个国丧,更是辛劳,还得入宫跪灵,一跪便是多日,那滋味可不好受,当初太皇太后薨逝、后来先帝殡天,婆婆每次跪灵回来,皆要腰酸腿疼一、两个月,连路都走不了。 你也知道我向来懒散,巴不得留在府中躲清闲呢,至于宫中,谁爱去谁去,反正我是避之不及的。” 听了这话,虞德陵终于脸色好了起来,颇有些感动地看向自己的妻子。 其实他知道,妻子也只是嘴上这样说说,安慰他罢了。 这世间女子,莫不是妻凭夫贵,母以子贵,哪有不渴望荣耀封诰的。 只是妻子贤淑,女儿懂事,虞德陵心中十分宽慰,直觉得自己何德何能,得妻如此,得女如此。 其实虞德陵尚不知道,他的女儿,在上一世也曾位至中宫的。 那时候虞皇后为虞德海的女儿与太子赐婚时,稍带着将虞琬宁赐婚皇五子季安辰。 之所以如此,不过是虞皇后的儿子已封了太子,认定季安辰只是个不受重视的普通皇子,生母出身低微卑贱,外祖家更是无人,将来也不过是个在自己儿子脚边俯首称臣,一句一个“皇兄英明,臣弟愚钝”的无用王爷罢了。 便是将虞琬宁赐婚季安辰,也不过是是给虞家添一份荣耀而已,外人不知她不待见庶弟,只会认为是她为整个虞家带个恩荫,让她面上有光罢了。 只是她到底没能料到,世事变幻莫测,后来众皇子们手足相残,她的儿子终究被废,让五皇子季安辰夺了龙椅,而自己最不待见的侄女,成了中宫皇后。 所以后来才会不遗余力地打压新帝新后,最终将两个人迫害至死,让自己的幼子皇六子季安源称帝继位。 不过到了这一世,虞琬宁自然还是目标明确,定要重续与季安辰的夫妻之缘,真正携手白头,绝对不会让上一世的悲剧重演。 只是这些话,对虞德陵是说不得的,只能拿些“儿孙自有儿孙福”,“自己的前程自己挣”这样的话来安慰他。 听了妻子和女儿的话,虞德陵的心情总算稍好了一些,便端起虞琬宁方才盛的银耳莲子羹吃了一口。 虞夫人见丈夫略有展颜,但又笑着打趣他。 “说来也是怪你,明知道咱们大胤朝重文抑武,你还非得从军行武,若是好好读书科考,也不至于这般憋屈。” “妇人之见。” 虞德陵当即反驳:“虽然自开国以来,便是重文抑武,可一个国1家,也缺不得军队御敌守边、镇压叛乱,若因帝心所向,便人人习文,无人从军,那可怎么得了?” 第24章 子曰 “呵,明明是你习文天赋不够,偏要在这里往自己脸上贴金。” 虞夫人为了转移让虞德陵不快话题,便有意与她争辩,笑道:“反正咱大胤历来如此,做臣子的只管揣摩上意、投帝心所好,过好自家的日子便是了,便是将来出了问题,也是定此国策之人的问题,你又何必如此费心。” “荒唐。” 虞德陵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立刻放下碗与虞夫人争论。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哪能一心只顾自家荣辱,置国123家兴衰于不顾的?” 说着,他又沉沉叹了口气:“这事说起来,也怨不得定此重文抑武国策的高祖皇帝,当年高祖坐拥重兵,闹起兵变,黄袍加身,迫使前朝皇帝退位禅让,自己如此上了位,自然生怕前有车后有辙,有人有样学样,再给他来一次兵变逼宫,因此大胤历代君王皆对武将严防死守,也不足为奇了。” “哼,历代皇帝既然如此忌惮武将,那何不将军队都解散了去,举国习文算了。”虞夫人撇了撇嘴角道。 “呵呵,这等气话,放在寻常家中小事上可以说一说,可兵者,国之大事,不可妄言。” 虞德陵说着,顿了顿又道:“依着我看,眼下虽无近忧,却有远虑,边疆以北的北周,国力强盛,尤重军事,前几年边疆的争端摩擦一直没有断过。 将来必定是我大胤之大患,南疆的南昭国,前些年虽不显山不露水,也与咱大胤素来交好,可听闻南昭当今国君,励精图治,勤政爱民,农耕商业军事,也都日益精进,不可小觑,总不能万一将来有一日敌兵犯镜了,我大胤却只能让一个书生至边关敌军阵前,来一句‘子曰’罢?” “噗……” 虞琬宁被虞德陵此话逗得笑了出来。 转头对虞夫人笑道:“阿娘,我觉得阿爹说的在理。” “呵,你们父女俩倒是一头的了。” 虞夫人嗔了一句,见虞德陵此前的烦闷已一扫而光,便也忍不住笑开了。 “行了,这世上就属你忠君赤诚,明明不受待见,还整日里忙得脚不沾地的,整日在军营里风吹日晒,显得比大哥还老相些,回了府咱就不论公事了,早些用了宵夜便歇了罢。反正我呀,这辈子只求咱们一家子团圆和美,只求你平安康健的,什么诰命荣耀,我都不看在眼里的。”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虞德陵一脸感动地看向虞夫人:“我虞德陵此生得你为妻,当真是福泽深厚,此生不再贪图别的,只愿与你白首终老,此生足矣。” 夫妻二人相视而笑,情浓意切。 虞琬宁:“……” 这是什么鬼? 方才还吵得不可开交,怎么这么一会儿工夫,就开始在她这个女儿面前秀恩爱了? 于是她默默在心里翻个白眼,起身行礼告退,她可不愿在这里吃狗粮,怕撑着自己。 见女儿要走,虞德陵也不挽留,只是嘱咐她方才的谈话,切不可对外人提及。 语毕,又加了一句,也不必对兄长虞绍庭提及。 说起这个没心没肺的儿子,虞德陵心中也只能是一声长叹。 虞琬宁当然知道这些话不可外传,再者兄长也向来不与她说话,她自然不会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1股,上赶着去理他。 于是便应了,然后退了出去。 出门后,在外面候着的墨梨过来扶了虞琬宁道:“拿回来的书已经交还老爷书房里掌管文墨的小厮了,面对面核点清楚的。” “嗯。” 虞琬宁点头,墨梨向来细致,她办事,最是让人放心不过的。 清晨跑完马后,虞琬宁送虞德陵出府上朝,方才返身回房。 到了小院门口,便见赵启已经候着了。 “进来罢。” 虞琬宁对赵启招了招手,便率入院进屋。 “是有什么事么?”她接过雪镜送来的毛巾边擦手边问。 “是有件事。” 赵启躬身行了礼方道:“小的昨夜去外面销售丹药与香饵,正巧碰见庄子上管事婆子的儿子进城寻乐子,便攀谈了几句,他告诉小的,管庄子的管事夫妇,明日便会来府中找孙姨娘交账。小的寻思着,此事应报于小姐知道,只是小的昨夜回来的晚,未敢来打扰小姐,所以今日才来。” “明日啊……” 虞琬宁沉吟了一下,皱了皱眉头:“你能不能有什么办法,让他们将此事拖延两日,三日后阿爹休沐,不必出府办差,有些事,当着父亲的面,办起来更好些。” 赵启一听便明白过来,虞琬宁这是不打算给孙姨娘留半点回旋的余地了。 他低头想了一下方道:“此事好办,小的这几日在外,结识了几个说得上话的狐朋狗友,昨夜听闻庄子上的那小子今日还要进城,小的想办法挑一挑事,让他们打一架,最好让那小子挂点彩,必定可将管事的拖延上两日。” “这主意好。” 虞琬宁闻言笑了起来:“只是一旦动起手来往往难以控制分寸,所以你得好生留神,可别让人伤得太重,拖得太久也不成,毕竟阿爹就那么一日休沐,他们来的早了晚了,都不好的。” “这个小的心里有数。” 赵启自信地说:“小的以前在军营里,兄弟们时常过招打架,这分寸还是很会拿捏的,绝对恰到好处。” “那就好。” 虞琬宁将手里的毛巾递给雪镜,又从墨梨好中接过一杯热茶。 “既然来了,那我便过问一句,药与香饵卖得如何了?” “卖得不错。” 赵启答道:“第一日去,小的半卖半送,叫那些寻花问柳之人与青楼里的女子先用了试试效果,到了第二日,便有青楼女子主动寻上小的来买香饵,买药的人也增加了不少,小的便趁机涨了价,然后每日都有涨价,但买家却是越来越多了。” 他顿了一下又道:“只是东西尚未卖完,一时账目未清,等这批东西卖尽了,小的再将账目和银子交于小姐过目。” 第25章 谁的责任谁自己担 “行,不着急。” 虞琬宁意示墨梨赏赵启一杯茶。 “先喝杯茶罢,算我谢你这番辛苦,账和银钱不着急,你只管去做,整理好了再给我看一眼就行。” “多谢小姐——有劳墨梨姑娘。” 赵启也不客套,接过墨梨手中的茶一饮而尽,然后方才退了出去。 此后趁着有两日闲暇,虞琬宁除每日依旧固定时间读书习武外,还挤出时间又在药房里配出一些药来,只是与此前的效用不同,打算待赵启忙完手头的事,再将新配的药交于他。 而赵启办事果然颇有分寸,将田庄管事来将军府交账的日子恰到好处地拖到了虞德陵休沐当天。 一大早虞琬宁便叫下面的粗使小厮去翠柳院盯着了,只待田庄管事的两口子一进门,她便放下正在练的琴,起身去了中院。 难得休沐,虞德陵与虞夫人对坐窗前,一个做女红,一个读兵书,时不时地聊上几句儿女家常,端的是岁月静好。 虞琬宁进门请了安,便坐下来说道:“方才听见有人说庄子上管事的人今日进府了,来找孙姨娘交账。” “是有这回事。” 虞德陵答道:“这些事,向来有孙氏打理,为父和你阿娘也乐得清闲。” 虞琬宁:“……” 老爹这心够大呀,他在战场上的敏锐智谋怎么一到家里,便半点也没有了。 于是便笑道:“说起这件事,女儿倒有些想法。” “什么想法?” 虞夫人手里拿着一件连字万寿的衣裳正在绣,闻言便抬头问了一句。 “女儿是想,虽然前年和去年皆因天公不作美,导致田亩欠收,但我记得前些年曾修过水利,为得便是提防旱涝天灾,旱时灌溉,涝时排水,所以说虽有旱魃作祟、水龙为祸,但也不至于颗粒无收。” 虞琬宁刻意放缓了语速,缓缓说道:“阿爹公务繁忙,阿娘身体不好,俱无精力过问这些事,而孙姨娘终究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天知道是不是被庄子上管事的人给蒙骗了去。 再过十多天,便是祖母大寿,一个多月后是皇后娘娘生辰,都得备厚礼,再加上府中下人们现在身上穿的,还是前年秋天制的衣裳,该给大家做新衣裳了,堂堂大将军府,这样的银钱不该省的,如此里里外外都需要钱。 不如趁着今日田庄管事入府,便将他们与姨娘都叫来,好好查一查账,一则女儿学了三年算学,好歹检验一下学习成果,再则倘若当真是田庄管事贪污欺主,也该严加处置才是,总不能饱了奴才,饿了主子罢。” 因事情未明,所以虞琬宁只提田庄管事,并不提孙姨娘,反正账目查下来,谁的责任谁自己担,哪个都跑不脱。 经历过上一次茶叶的事,即使现在听虞琬宁如此只言田庄管事,丝毫不提孙姨娘,虞德陵的心里还是想到了孙姨娘身上。 不过他向来公务繁忙,只要府里日子过得下去,他便也就当个甩手掌柜。 可现在虞琬宁这样说,他的心里便也有些活动了,正好趁着今日闲暇,理一理府中财务,也是好事。 于是便吩咐人,去叫孙姨娘带着田庄管事过来。 孙姨娘正在自己屋里,和田庄上的管事夫妇商议如何在采买农具耕牛上,做做假账,再弄一笔银子。 听闻虞德陵派去的人,说老爷叫他们去中院。 孙姨娘也是心虚,一时便有些心神不定,总觉着要出事儿似的。 那田庄管事家的婆子见孙姨娘脸上阴晴不定,便一脸谄媚地安慰她。 “姨娘不必忧烦,老爷是治军带兵干大事的人,不会在这些家务小事上留心,夫人连字也不识,更是看不懂账目的,此时叫您过去,必定也就是闲问几句罢了,庄子上的事,不还是由着我们两口子说,账上的事不还得是姨娘您说了算吗?” “说的也是。” 听了管事婆子的话,孙姨娘心下稍安,脸色也好了些。 便嘱咐虞琬瑶看着些弟弟虞绍垣,不让他爬树掏鸟、下池塘捉鱼。 唠叨完了,方才带着田庄管事往中院见虞德陵与虞夫人。 见有丫头挑了帘子,便叫管事夫妇且在门外候着,孙姨娘先进了屋。 结果一时门,便发现虞琬宁也在,正坐在一旁喝茶,一双秀目,意味不明地在她脸上打了个转。 孙姨娘心里突地跳了一下,暗叫不好。 她就觉得这位三小姐不像个八岁孩童,可她整日里只顾着挖空心思弄银子,旁的事便没有往深里想。 此时看见虞琬宁,孙姨娘便暗暗想着,该不会是这妮子在老爷夫人面前嚼了什么舌根吧。 不过虽然只这么一瞬间,在心里转了许多念头,孙姨娘还是强自镇静,上前两步行礼问安。 “嗯,先坐罢。” 虞德陵因自己就是庶出,幼年受了不少冷落,因此他对自己的一对庶出儿女还算关爱,便是看在虞琬瑶和虞绍垣的份儿,也会顾及孙姨娘的脸面。 侍奉茶水的丫头上了茶,孙姨娘端起来喝了两口。 经过上一次的事,她另外新购了上等好茶,专供中院和海棠小院,当然,还有她自己屋里。 “今日叫你来,是听闻庄子上管事的人过来了,正赶上我今日休沐,便叫你们过来问问情形。” 虞德陵的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来,只淡淡地看了孙姨娘一眼。 “孙氏,你叫他们进来回话罢。” “是,婢妾明白了。” 孙姨娘闻言,急忙站起身来福了一福,方才叫田庄管事夫妇进来。 那俩人向来只与孙姨娘打交道,还从未与虞德陵及正室夫人正面说过话。 此时进了屋,连头也不敢抬,大气也不敢出,忙忙地跪在地上磕了头。 “奴才们拜见主子,大将军安康,夫人安康。” “三小姐也在这儿呢。”孙姨娘开口提醒。 那对管事夫妇闻言,没敢抬头,只爬在地上转了个向,只堪堪看见一裙摆下若隐若现的绣花鞋,对着虞琬宁也磕了个头。 “奴才见过三小姐,三小姐安康。” 第26章 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虞琬宁淡淡地“嗯”了一声,便垂了眼没有再说话。 虞德陵看了一眼,叫他们夫妇起来说话,同时问了一句:“你们打理田庄有些年头了,我向来繁忙,还不知道你们的名字呢。” 田庄管事忙躬了腰,恭敬答话:“奴才姓钱,贱名多福,这是奴才的屋里人,陈氏。” 那陈氏显然是个快嘴快舌,会拍马屁的,待钱管事说完,便上前一步,谄媚地笑着道:“我们夫妇二人,能为大将军府打理田庄,是几辈子休来的福气,必定会小心办差,以报老爷夫人的不世恩德。” 虞琬宁心里暗自冷笑,打理大将军府的田庄,当然是他们的福气,毕竟孙姨娘若想贪污,便怎么也绕不过这两人去,定然也得分他们些好处。 当奴才的,私吞主子的家业,当真是胆大包天了。 “嗯。” 虞德陵点了点头,看了钱管事一眼,目光威重。 那钱管事被虞德陵不怒自威的眼神一撇,顿时心里“咯噔”一下,再不敢抬头,腰躬得快如虾米一般了。 “听说田庄这些时日正在点检农具,采买新的以做补充,你把单子拿来我看。” “是。” 钱管事应了,却又没动,只偷偷看了一旁的孙姨娘一眼。 那单子,根本不是他点检之后列好的,而是方才在翠柳院里,与孙姨娘边商议边罗列的,此时正收在孙姨娘袖中。 孙姨娘听了虞德陵的话,心里有些慌了,毕竟往年虞德陵和夫人是从来不过问这些事的,今年怎么突然想起来要看了。 虽这样想着,但她还是不得不将单子从袖口抽出来,交给中院的大丫环蓉香,再由蓉转交给虞德陵。 虞德陵向来不在这些小事上费神的,因此看了一遍也没看出什么问题来,便叫人递给虞琬宁,让她看看。 孙姨娘见状,心里却忽地松了一大口气,想着若连老爷都没觉得有问题,一个八岁的小丫头,就算再怎么早熟,又怎么会懂田庄里的事情。 虞琬宁放下手里的茶,接过蓉香双手递过来的单子,展开看了起来。 她看得颇为仔细,也用得时间稍长一些,只是越往后面,她的脸色便越来越沉。 直到看完后,虞琬宁的一张俏脸,已是挂满了寒霜。 她将那单子往钱管事脚边一抛,一开口便是疾言厉色。 “你这奴才,见阿爹阿娘甚少过问田庄上的事,便敢拿这样的东西来糊弄,打量着蒙我们是吧?” “哎哟,三小姐这是什么话哟……” 钱管事被虞琬宁这凌厉的斥责吓了一跳,一双腿都软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不住地磕头。 “三小姐这话奴才实在当不起,便是有人借奴才十个胆子,奴才也不敢蒙骗大将军与夫人呐。” 那陈氏,倒是个能觉得住气的,略有些嫌弃地瞥了爬在地上磕头如捣蒜的丈夫,便立即换上了一脸委屈。 “三小姐说笑了,我们做奴才的,一饮一食皆蒙主子赏赐,哪敢撒谎蒙骗主子?三小姐可是觉得这份清单有什么问题?还请指出来,容奴才夫妇分辨一二。” “是吗?” 虞琬宁冷笑一声道:“照你这清单上显示的,去岁的农具几乎全部用坏了,没一样好的,旁的且不说,就连割稻子的镰刀都要全部换新,可你们报进府里的话,不是说连着两年旱涝,颗粒无收吗?怎的会用坏这么多收割用的镰刀。 还有,这总共加起来,数额未免也太大了,打量着父亲与我皆不知道自家田庄里有多少亩地吗?你要采买的这些东西,便是再多出两倍田亩都够用了,还有耕牛,照你说的,竟有大半病死,需要重新采买,呵……我倒是想知道,你们是不是一日三餐都只吃牛肉的?” “哎哟,我的三小姐哎……” 这话一出来,便是连原本尚能稳得住的陈氏也吓着了,扑通一声跪倒在她丈夫身侧,扬声叫屈。 “三小姐这话可说不得啊,牛是农耕命脉,向来是禁止宰杀食用的,这话要坐实了,可不是要了奴才夫妇的脑袋吗?” “这么说我冤枉你们了?”虞琬宁将手里的清单交还给虞德陵,秀目含威地看了跪在地上不住磕头的管事夫妇。 “自然是冤枉奴才了。” 陈氏心中一慌,立时便想起向来与他们亲近的孙姨娘来,反正贪的银子孙姨娘拿大头,他们夫妇也只是跟在人家后边喝点汤罢了。 这个时候,可不能让孙姨娘只在一旁看戏,她得站出来说两句啊。 于是便道:“奴才两口子为主子打理田庄有些年头了,来往收支的账目向来都是清清楚楚的,绝无半点问题,这点姨娘最清楚不过了。” 一听到陈氏攀上自己,孙姨娘心里暗骂了一句,但脸上却不敢表现出半点不快来。 再加上毕竟是同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便也只好替陈氏圆这个谎。 “是,这一点婢妾可以作证,至少单从账面上看,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话说到这儿,孙姨娘还是给自己留了条后路,只说是账面没有问题,反正她向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没有到田庄实地检查过,就算是查出问题来,便以管事夫妇做假账蒙骗自己为由,把责任都推到这俩奴才身上去。 钱管事是个愚鲁的,一时也没听出孙姨娘话里的漏洞,便只是拼命地磕头道谢。 倒是那陈氏,听出了孙姨娘耍奸溜滑,但她身份卑微,也不敢说出来,只是暗暗不满地瞥了孙姨娘一眼。 当然,如此细微的一个小动作,还是落在了虞琬宁眼里。 她心底暗笑——我便在这等着,看你们一会狗咬狗。 虞琬宁微微咳了一下,将屋子里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引到她身上。 然后微笑着道:“既然姨娘说账面没有问题,可我看着他们这次报上来的清单实在不妥当。” “三小姐说笑了。” 孙姨娘这会看着巧笑倩兮的虞琬宁,恨得牙痒痒,真想冲上去将她的嘴给缝上。 第27章 因兽之斗 只是她顶多也就是想想罢了,便是借孙姨娘十个胆儿,她也不敢动虞琬宁一丝头发,否则虞德陵能活拆了她。 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她也不得不维护管事夫妇一二。 说道:“三小姐今年才多大个人?哪里就懂得田庄上的事了?再者,三小姐也是从未出过门,未见过田庄实际情况的,哪能单凭着一纸清单,便知道有问题呢?” 此话说完,未及虞琬宁回应,她便又故作委屈地行了一个屈膝礼道:“其实我也知道,前番一时疏忽,采买了劣等茶叶,惹了三小姐不痛快,可婢妾也认了错,重新采买了上等茶叶送去海棠小院。 而且这些天来,三小姐的一应用度皆是上品,还请三小姐不要再因那些支末小事记恨于我了,更不必因这一点小小不愉快,迁怒旁人,冤枉了劳心劳力打理田庄的奴才。虽然承蒙老爷夫人信任,这些年打理府中事务,与田庄的管事免不了多有接触,走得是近了些,可他们说到底是将军府的奴才。 三小姐若是对我这个姨娘有什么不满,尽管当面指教,我尽力去改便是了。三小姐毕竟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如此大的大将军府,打理起来千头万绪,我又没个三头六臂六只眼,偶尔也有疏失之处,若但凡出点小错处,便要如此大张旗鼓地问责,还牵连旁人,那这差事,当真是没法做了。” 孙姨娘一口气说了这许多,末了又一脸委屈地掩了面,仿佛道尽了心里的抑郁苦闷,立时便要哭出来一般。 虞琬宁挑眉。 没看出来啊,这个孙氏居然还会反将一军、以退为进这一手了。 她扯了扯嘴角,有些不屑地瞥了故作委屈的孙姨娘一眼道:“姨娘这是在为自己辩解,还是在为这两个奴才辩解呢?若是为自己辩解,可现在不还没说到要问责于你呢吗,不过是查查看这俩奴才是否有蒙骗于你罢了。 可若是为这俩奴才辩解,那么孙姨娘自己也未至田庄实地点检,是何来的底气为他二人做保呢?” “我……” 孙姨娘突地反应过来,自己这是掉虞琬宁的坑里了。 她刚想辩解自己并非为管事夫妇做保。 但虞琬宁自是不会给她开口说话的机机。 见她想要开口,虞琬宁立即转过头去对虞德陵与虞夫人道:“阿爹阿娘,其实女儿问及这些,也非全无根据,几天前听赵启提起过,他因有些许杂事回了一趟田庄,与几个相与的好的朋友小聚了一下,因喝醉了酒,便在田庄宿了一晚,第二日出门吹风醒酒,四下里转悠了一圈。 当时女儿也仅仅只是对从未见过的田庄有些好奇,便不免多问了几句,赵启也是有耐心,跟女儿说了不少关于田庄里的事情,其实这原本也没什么,可今日见了这两个奴才报上来的采购清单,发现上面的东西与赵启所说全然不符。 女儿想着,这样的事,赵启定无理由哄骗女儿,因此可见里面问题不少,还是得查查的。” 孙姨娘:“……” 因虞琬宁与老爷夫人说话,她自是不能插嘴的,可一听闻赵启去过田庄,她便一脸见鬼的看向尚自在地上跪着的管事夫妇。 这两个蠢货,怎么的不知道防一防赵启,还让他在田庄留宿。 钱管事和陈氏也是一脸撞了鬼的神情,因赵启曾在田庄待过一些日子,他们也算相熟,见赵启调到大将军府办差了,却还抽空回来探望故人,他们便只道赵启是个重情重义之人,见他酒醉留宿,第二日四处转悠,也没多心,毕竟故地重游,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他们哪里想到,赵启如今是在替三小姐办事,还给他们挖了这么大个坑,一时在心里把赵启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 虞德陵听虞琬宁这样说,便猜到虞琬宁是早就盯上田庄的账了,不由地深深看了女儿一眼——这孩子,未免也太早熟了些吧。 不过现在听到这些情况,虞德陵心中也不免动气。 而且他本不是蠢人,只不过是一直以来将全部心思都放在军务公事上,鲜少分出精力来留意其他事情罢了。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他若还猜不出是孙氏弄鬼,那便是当真没脑子了。 毕竟管田庄的奴才,若无孙氏暗地弄鬼,他们哪来的胆子和本事蒙骗主子? 想到这儿,虞德陵冷冷地瞪了孙氏一眼。 孙姨娘原本就十分惧怕虞德陵,此时被他那冰冷威重的目光一瞪,顿时吓得脸色发白,一颗心差点从胸口跳出来。 虞琬宁暗笑一下道:“虽然那些话是听赵启说的,可若以此便定了这俩奴才的罪,不免还是有些草率,为使他们心服口服……” 她说着,又若有所指地盯了孙姨娘一眼,方才继续道:“也为了日后有人借故生事,女儿认为,还是现在便派人去趟田庄,点检清楚的好。” “嗯,这是应该的。” 虞德陵当然也不愿意给孙姨娘留下以后叫屈生事的借口,便让人叫了高管家进来,让他带人立即去田庄查检。 高管家是虞德陵特意从身边亲兵里挑来的,跟在身边十多年,最是让人信得过的人。 只是这些年来,高管家向来只跟着虞德陵负责外面的差事,两年前才抬了管家,名义是虽是管家,但内宅财物上的事一直以孙姨娘牢牢把持,他从来插不进手去。 此时听了虞德陵的吩咐,便知道是真的出事了,于是领了命,当即带了几个精干小厮就骑马出城向田庄赶去了。 见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地上跪着的那对夫妇顿时面如死灰。 孙姨娘也开始惧怕起来,她很明白,一旦高管家去了庄子上,那便一切都要露馅了。 只是哪怕到了这地步,孙姨娘犹自不肯低头,还想做因兽之斗。 于是便小心翼翼地福了一下道:“老爷,夫人,高管家此去田庄,一来一回恐怕得不少时辰,婢妾便不在这里打扰老爷和夫人了,得回院儿里去瞧瞧阿菱和绍垣,以免婢妾不看着,绍垣淘气惹出事端来。” 第28章 如坐针毡 虞德陵冷着脸没有说话。 他与虞琬宁对视了一眼,俩人俱已猜到,孙姨娘定是急着回屋隐匿真账本,销毁证据。 虞琬宁淡淡地道:“姨娘不必着急,虽然二姐不怎么懂事,但毕竟比我还大着一岁,看护幼弟总没问题的,绍垣虽然淘气顽劣,但毕竟除了二姐,还有一堆丫环婆子看着,出不了多大岔子,为免让人怀疑姨娘你在账上动手脚,还是老实在这里等着高管家回来罢。” “那……” 孙姨娘还待挣扎,但仅开口说了一个字。 便被虞琬宁堵了回来:“姨娘也别打算着让丫头回去,我一早就叫墨梨带了两个小厮在外头看着呢。” “老爷……” 孙姨娘一听,一颗心便像是放在油锅里煎了,急忙转头向虞德陵求请。 “三小姐这样做,只怕是有些欺人太甚了罢,她虽是嫡出的小姐,可婢妾再不济也是她的庶母,她怎能如此防贼一般地对待婢妾?婢妾便是连派个丫环回去照看两个孩子都不成吗?” 她说着,已是有红了眼睛,虽是年近三十的人了,但此时泫然欲泣的样子,还是颇有些教人我见犹怜的。 虞琬宁一双秀目,看戏似地在虞德陵和孙姨娘两个人身上来回流转着。 “阿宁说得对,你院里丫头婆子不少,不必再差人回去。” 虞德陵显然并不吃这一套,连孙姨娘看也未看。 孙姨娘被虞德陵这般驳了脸面,顿时脸一阵白一阵红又一阵青,讪讪地再也说不出话来。 至于还在地上跪着的那两个奴才,也再无人理会,他们这会子跪得双腿都麻了,膝盖跟针扎似地,却也不敢吱声。 孙姨娘如坐针毡,过了大约一柱香的时间,到底还是坐不住了,便又向虞德陵赔笑。 “老爷,到了午饭时分了,是否容婢妾出去安排?” “不必。” 虞德陵却连想也没想,便驳了回来,然后看向虞夫人的贴身侍女蓉香:“你去安排,让厨房把饭食送到夫人房里来,今日在这里将就吃些就行。” “是。” 蓉香屈膝行了礼,又对虞琬宁微福了一下便出去了,经过孙姨娘身侧时,只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孙姨娘顿时如坠冰窟,脸色灰败地呆坐在那儿,眼中满是绝望。 她很清楚,虽然现在明面上只说是查田庄的账,可田庄的账查完了呢?接下来必定是要查她的账,可现在自己困在这里,连个话都递不出去,岂不是只能坐以待毙? 想到儿,孙姨娘眼里的怨毒,便如钉子似地射向虞琬宁。 可虞琬宁却丝毫不以为意,甚至还看着她扯了扯唇角,给了她一个轻蔑讥讽的轻笑。 虞夫人手里做着针线活,耳中听着方才的一番争论,只偶尔抬头看看丈夫和女儿,什么也没表态。 对她来说,夫君是天,夫君说的,便一定是对的,不用她来操心多嘴。 一顿饭吃得孙姨娘味同嚼蜡,总共也没咽下去几口。 倒是虞琬宁心情不错,再加上近来身量长得颇快,食量大增,吃了不少。 看着女儿胃口好,长得快,虞夫人自然是满心高兴。 直到午后,高管家方才回来,将在田庄里的查验结果,交到了虞德陵手上。 虽然原就有了心里准备,但看到确凿的证据,虞德陵还是发了火,随手就将手边的茶杯扔了出去,直接砸在孙姨娘脚边的水磨石地板上。 孙姨娘吓了一跳,想辩解,却又不知从何辩解,何况她一早就说了若出问题,必然是账面问题,她也是被田庄管事给蒙骗了。 此时若开口分辩,摆明了便是不打自招。 可若不说话,偏偏虞德陵的怒气分明就是冲着她来的。 虞琬宁看着孙姨娘淡淡地笑了一下,吩咐人去将之前用午饭时绑了扔去侧厢房的田庄管事夫妇带过来。 “高管家已从田庄回来了,你们还有何话说?”虞德陵沉声问道。 虞德陵多年领军征伐,素来威重,此时说出这话来,那对夫妇已是吓得整个人都软了。 爬在地上捣蒜般地磕头不已,哀求主子开恩饶他们一命。 大胤朝虽以仁治天下,但对于这等卖了身,入了奴籍的奴才,一旦犯错,主子还是对其有生杀予夺之权的。 这对夫妇打理田庄多年,贪污成性,蒙骗主子,便是直接拖出去乱棍打死,旁人也挑不出半点错来。 “这样的奴才,自然是留不得了。” 虞琬宁冷冷地看了孙姨娘一眼,方才对虞德陵问道:“阿爹打算如何处置?” “留是肯定不能再留的。” 虞德陵微微思索了一下才道:“你们这样的奴才,今日我便是叫人将你们拖出去打死,原本也无不可,只是我自十余岁上战场护国杀敌,多年来早已算不清有多少人死于我的刀下,因此除战场之外,我不愿多造杀孽,便免了你二人的死罪。” 听虞德陵这样说,那管事夫妇立时将头磕得咚咚向,千恩万谢。 只是虞德陵接下来的话,却将他们又一次打入了地狱。 “近来北疆多处城墙破败,我已奏请圣上,着力整修,只是人力不足,因此近来兵部正与刑部配合,清点各地罪奴,送往北疆边关服苦役,高晏你这便将他们带出去,送往兵部衙门罢,能为国出一份力,也算替你们赎罪了。” “老爷开恩呀……”那陈氏突然失声大哭起来。 便是他们这等没什么见识的奴才,也知道去北疆修城墙是何等艰苦凶险。 身为罪奴,本就不被当人看,累死饿死被打死不在少数,尤其这些年来,大胤与北边的北周一直不甚和睦。 虽无大的战事,但边关小型冲突不断。 去那里服苦役,天知道哪天就被乱兵砍死了,便是不死,万一被北周掳了去,要么做最下等的奴隶,任打任杀,更惨的是,还有可能变成猎奴,被北周人当成兽物,任意射杀,用来练箭练刀。 如此一想,便是与直接拖出去打死没什么两样了。 第29章 过河拆桥 管事夫妇哀声不绝,脑门儿甚至已经磕出血来。 虞琬宁没有理会地下的两个奴才,而是意味深远地看向孙姨娘。 孙姨娘此时慌乱难当,却又不敢开口求情,实际上她也没想过要为这两个替她效力多年的奴才求情。 甚至还在盘算着如何将一切罪责都推到他们身上去。 思忖一番,孙姨娘终于狠下了心,上前一脚踹在陈氏身上。 指着陈氏咬牙骂道:“好你们两个大胆的奴才,承蒙老爷赏识,让你们打理田庄,你们倒好,不思知恩图报,反而报假账来蒙骗主子,要依着我说,就应该直接打死,现在老爷开恩,只送你们去修城,你们居然仍不知足,还不赶紧闭了嘴,乖乖随高管家出去?” “孙姨娘……” 那陈氏被孙姨娘踹得身子歪了一下,额头撞在棍边的棱角上,原本已经在地上磕出血来的额头更是血流满面。 她此时也顾不上擦一擦已然流到眼睛上的血,一双猩红的眼睛狠狠地瞪向孙姨娘。 “我们两口子虽做错了事,却也并非全然是我们的错,当初不是你找上我们,叫我们在账上动手脚,弄银子给你的吗?这些年来,我们抠出多少银子来,几乎全部进了你的腰包,你吃着肉,我们两口子不过是喝了几口汤罢了。 事到如今,你不为我们说句话,反而翻脸无情,落井下石,当真是要过河拆桥吗?我们给你弄了那么多银子,你却如此对待我们,你的良心都叫狗吃了?” “你胡说,你这是疯了……” 孙姨娘突然涨红了脸,一双手剧烈地颤抖着指着面色狰狞的陈氏。 “你们两个刁奴,自己贪了田庄的收成,还蒙骗主子贪污采买农具耕牛的银子,现在老爷慧眼如炬,识破了你们,你们不思认罪悔改,居然还敢攀咬旁人,你以为诬陷了我,便能减你们的罪过吗?” “奴才自然知晓绝无减罪的可能。” 陈氏咬牙切齿地道:“可我们哪怕是今日便死了,也绝不让你这个贪婪无义的贱人将自己干干净净地摘出去。” 她突然转头看向虞德陵,先是重重地在地上磕了三个头。 然后才道:“大将军对奴才们恩重如山,奴才们原本应当好生办差报答主子恩德,可自打这个孙姨娘掌家理事后,便要奴才们为她敛财,奴才也是一时糊涂,怕不听话便丢了差事,也是贪图她指缝里漏出来的那点子微薄好处,竟答应了,犯下大错。 大将军若是不信,可现在就派人去孙姨娘屋里查验,以前的有不肖说,便是今日,奴才两口子弄出来不少银子,刚刚奉于了她,是用一块姜黄色帕子包着,奴才亲眼见她叫丫环收到卧房榻侧的柜子里了,只需让人一搜便知。” “你……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挑唆大将军府搜府,你居心何在?”孙姨娘听了陈氏的话,咱得声音都真了,嗓音也变得尖细刺耳起来。 “姨娘说笑了。” 虞琬宁好整以暇地道:“陈氏明明只说叫搜你的院子,可没说要搜整个大将军府,谈不上搜府一说,这等话,劝你还是谨言的好,否则传了出去,伤了大将军府颜面,岂是你一个婢妾能承担得起的?” “我……” 孙姨娘被虞琬宁堵得说不出话来,忙转向虞德陵哀求道:“求老爷,看在婢妾多年尽心服侍您与夫人的份儿上,给婢妾好歹留些颜面,您这一搜,岂不是要吓着阿瑶和绍垣了,日后婢妾还如何在府中做人,两个孩子还如何做人?” 虞德陵虽然对孙姨娘感情一般,但到底还是疼爱那两个孩子的,此时听了孙姨娘的话,心里顿时有些犹豫起来,踌躇着没有说话。 虞琬宁一看,这可不行,不能前功尽弃啊。 于是便道:“阿爹,姨娘怕吓着二姐和绍垣,倒也有理……” 孙姨娘一听虞琬宁这样说,心里虽然诧异,但还是向她投来了热切感激的目光。 然而虞琬宁接下来的话,却让她又一次咬牙切齿起来。 虞琬宁讥诮地瞥了孙姨娘一眼,才接着对虞德陵道:“搜还是得搜的,毕竟姨娘为您生养了两个孩子,又掌事理家这么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岂能由着陈氏这刁奴如此往姨娘身上泼脏水?今日若没个确切的说法,姨娘这一身儿腥可就再也洗不掉了。 所以,依着女儿的见识,倒不若让蓉香寻个由头,将二姐和绍垣带往别处玩耍,避上一避,然后高管家再带人进去仔细搜查一番,若无这刁奴说的那什么姜黄色帕子包着的银子,也算是还姨娘清白了。” 其实事情到了这个份儿上,早已没人相信孙姨娘是清白的了,虞德陵原是怕吓着虞琬瑶和虞绍垣,此时听虞琬宁如此说,便知道今日之事断无可能善了。 否则日后整个大将军府一众管事下人效仿起来,这家可就没法儿管了。 于是便冲蓉香与高管家点了点头:“就照阿宁说的办,去罢。” 蓉香与高管家领命出了门,孙姨娘便知再无挽回的余地,一时脱力,瘫坐在地上。 那陈氏解了恨,在一旁兴灾乐祸地看着孙姨娘,一脸狞笑——既不救我,那我便也将你拖下水。 这次倒没用多少时间,高管家很快便回来。 进了屋先是目光冰凉地瞥了瘫坐在地的孙姨娘,然后才行了礼,躬身向虞德陵与虞夫人回话。 “回老爷夫人,奴才在方才陈氏所说的那个地方,找到了用姜黄帕子包着的银子。” 他说着,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小厮,那小厮便急忙上前两步,将手里捧着的银子交予高管家,再由高管家轻轻放到虞德陵手边。 退后两步又意示他身后的另三名手中捧着账册的小厮上前。 道:“另外,奴才将孙姨娘屋里的账册拿过来了,虽尚未来得及仔细查看,但想必近两年的,都在这里了。” “哦。” 虞德陵向来不耐烦看这些细微繁琐的东西,便摆了摆手道:“拿给三小姐瞧瞧。” 第30章 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是。” 高管家接过其中一个小厮手中的账本,立于虞琬宁身后的雪镜见状,忙上前双手接了,回身交于虞琬宁。 虞琬宁生性聪颖机敏,这三年来在乔夫子的教导下,算学精进十分快速,时常惹得乔夫子惊叹不已。虞琬宁也时常在心中叹息,可惜了自己这得天独厚的天分,上一世竟生生地浪费掉了。 翻开一份账本,尚未仔细验算,只粗略地浏览一番,便已看出不少问题。 虞琬宁摇头一哂——这个孙姨娘,做假账的手艺实在是一般的很。 也就是遇上阿爹这等甩手掌柜和阿娘这不识字不管事的正室夫人,才让这孙姨娘肆无忌惮地贪了这么些年。 只是可惜,这一世,孙姨娘再无上一世那样的好运气了,遇上虞琬宁这个重生一世,算学颇佳又天资极高的嫡出三小姐。 也是该她倒霉了。 原本还寄希望于虞琬宁看不懂账本的孙姨娘,此时见了虞琬宁的表情,便知什么都瞒不过不了。 一时只觉得一股子凉气从心里冒出来,一瞬间传遍周身每处角落,整个人都僵了。 “阿爹阿娘,你们看看,这里面的问题很是明显,一眼便能看得出来。” 虞琬宁将账本捧到虞德陵和虞夫人面前,指着几处明显异常的地方,解释给他们听。 虞夫人不识字,不懂账,虽看不懂,但听虞琬宁一解说,多少还是明白了些,向来柔和温婉的一张脸,顿时沉了下来。 虞德陵虽是个领兵打仗的武人,但也不是那等粗鄙莽夫,否则也当不上这大将军,指挥不了千军万马了。 只是平日里不管事罢了,今日既决定了要彻查家务,便将虞琬宁指出问题的几处接过来仔细看了一下,心中略一计算,顿时大怒。 一时也不需虞琬宁先过目了,让高管家将账本都拿来,他亲自粗略过了一遍,更是越看越怒。 到后来,整张脸都黑得似能滴墨,整个屋子里似乎连温度都降至冰点,一众侍从下人,虽低着头看不见主子们的脸色,却也感觉到极度压抑的气氛,一时连大气都不敢出。 虽然虞德陵一早就有猜到,孙姨娘多少会给自己房里和自己的儿女留些好东西,但只要不过份,无伤大雅,不轻慢了中院正室,不伤府中根本,他倒也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眼下见着的情况,却是大大地超出了他的想象。 照账面来看,这些年下来,孙姨娘竟是将府中三份之二的收入都私藏了去,只余下三分之一供整个大将军府上下主仆,以及二百护卫府兵度日,难怪堂堂大将军府,日子却过得捉襟见肘。 胃口这般大,胆子这般大,当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了。 “啪……” 虞德陵只翻看了一小部分账本,便再也耐不得怒火,一把将面前的账本连带着茶碗一起扫了开去。 一阵声响过后,茶水混着四散飞开的账本凌乱地落了一地,屋子里一片狼籍。 “孙氏,你好大胆子。” 虞德陵的话,竟似是从牙缝里硬挤出来的。 “老爷,老爷饶命……” 孙氏被虞德陵的怒火吓坏了,顿时浑身抖得如筛糠一般,原本瘫坐在地的她爬起来,膝行两步,爬到虞德陵脚边,抱着虞德陵的腿惊惶哭求。 “老爷,都是婢妾一时糊涂,见了银子便昏了头,以后再也不敢了,求老爷念在婢妾这些年来尽心服侍您与夫人,又生了两个孩儿的份上,饶过婢妾这一遭罢……” “现在说这话未免早了些。” 虞琬宁冷冷地打断孙姨娘的哭闹道:“既然账已查过,那姨娘这些年贪的银子也得吐出来,否则只一张口,便叫阿爹阿娘宽恕你吗?世上哪来的这等便宜事?” “是,是,自然是要交出来的,其实这些年婢妾虽私藏了银子,但其实没敢花多少的……” 孙姨娘此时已是慌作一团,只要能让虞德陵饶过她,不将她赶出大将军府去,便是要她做什么都可以的。 “高管家,搜着了吗?”虞琬宁看向高管家问道。 “已将翠柳院上下皆搜查完了。” 高管家躬身回话:“之前奴才带人先送了账本过来,留了几个小厮继续搜,方才老爷夫人和三小姐看账本时,小厮已来回话,都搜完了。” 他说着,便递了一份罗列了银钱财物的单子过来。 虞德陵看了没有说话,意示拿给虞琬宁看。 虞琬宁从雪镜手中接过单子一看,一双秀眉立时便皱了起来。 “不对呀,这么些年贪下来,绝对不止这一点。” 她看向仍在哀哀哭泣的孙姨娘,问道:“别的银子呢,哪去了?你休要打量着拿瞎话来蒙我,我可是一眼便看出数额不对,你若仍旧嘴硬不肯认,我便叫人拿了算盘来,一笔账一笔账地慢慢当着阿爹阿娘的面算个清楚,到时候你便是要求饶,也是晚了。” “我说,我说……” 孙姨娘见虞琬宁这样说,便知道若再不如实交待清楚,她恐怕再无可能在大将军府待下去了。 于是脸上浮上些许赧然之色,吞吞吐吐地道:“这些年婢妾娘家爹但凡做生意手头紧了,便来寻我帮忙,也是婢妾糊涂,零零总总地,给了娘家不少……” “是么?” 虞琬宁冷然一哂:“若当真如此,虽说你对不起阿爹阿娘的信任,但好歹也算是对你爹娘行了孝,可问题是,你当真只是贴补了娘家吗?” “自……自然是的。”孙姨娘目光闪烁、明显心虚。 “阿爹。” 虞琬宁暂且放着孙姨娘未理,而是转向虞德陵道:“还是叫人先将这两个奴才拖出去,再处置家事罢。” 虞德陵这才想起来,打理田庄的管事夫妇还在地上跪着呢,知道有些家丑不宜外扬。 他嫌恶地看了那两个跪伏在地的奴才一眼,吩咐高管家:“将这两人拖出去罢,吩咐下面的人,该往哪送往哪送,省得在这里碍眼。” 那钱管事和陈氏早已跪得两我条腿没了知觉,此时被高管家叫进来的小厮像拎鸡崽子似的,抓起衣领便拖了出去。 第31章 惊惧 然后高管家又吩咐其他不相干的丫头小厮都退了出去。 整间屋子里,便只余下虞德陵夫妇、虞琬宁这三个主子,以及虞夫人其中一个贴身侍女莲香,和雪镜,外加一个高管家自己了。 虞琬宁给雪镜使了个眼色,让她将散乱一地的账本和摔碎的茶碗先收拾一下。 莲香见状,也忙过来帮忙一起收拾。 虞琬宁不再理会手脚麻利的两个侍女,转而看向高管家。 “管家可知道,王安平今日在忙些什么?这里的事,他可知晓了?” “王安平?” 高管家一时没反应过来虞琬宁问那个人做什么,但还是恭敬回话。 “府中小花园里的花卉有些老了,王管事在外采买了培育好的新花苗,今日正带人往园里移植呢。奴才怕有些事传出去让下人们乱嚼舌根,所以吩咐了相关的丫头小厮们,今日中院里发生的一切,不得说出去半个字,谁敢多嘴便立刻交由主子发落,因此王安平应当尚不知今日发生的事情。” “那就好,他那里,搜了么?”虞琬宁语气森然。 “什么?” 高管家一时惊愕,不由地抬头看着虞琬宁问了一句,不过很快便觉查失礼,忙又低了头。 不知怎的,一时间背上直冒寒气。 就连虞德陵和虞夫人也被虞琬宁的这句话给惊着了,虞夫人倒吸了一口凉气,虞德陵更是有色发青,面颊抽搐。 跪在地上哭个不停的孙姨娘听了虞琬宁这话,一张脸瞬间没了血色,猛地抬头看向虞琬宁,嘴唇抖了半晌,方才挤出一句话来。 “虞琬宁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好歹是你庶母,你这是要往死里害我吗?” “是不是害你,一搜便清楚了。” 虞琬宁看着一脸惊惧怨毒的孙姨娘道:“倘若我当真在此事上冤枉了姨娘,那我立即向姨娘赔礼道歉,并且劝说阿爹,再不追究你往日里贪污藏私,但是……” 她眼里透着如冰寒意:“倘若查出事情来,你便好生想想,该怎样向阿爹阿娘请罪罢。” 语罢,她又看了高管家一眼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 虞琬宁此时拿出上一世做皇子妃时的威仪,只一眼,便叫高管家的腰又躬得深了些许。 高管家一时无措,连虞琬宁的目光碰也不敢碰,只好看向虞德陵。 虞德陵铁青着脸,咬了咬牙,微微点了一下头。 高管家一时如蒙大赫,立即退了出去,带上人小厮,直奔王安平住的屋子,同时嘱咐两个小厮先去花园,也不必惊忧王管事,只在一旁看住了便是。 “孙氏。” 虞德陵的声音发沉,竟似有金石之音:“你若有事瞒我,此时说出来,尚有回旋之余地,若是……” 他没有再说下去,只阴恻恻地盯了孙姨娘一眼。 孙姨娘此时已是慌得连话也说不出来了,连牙关都打着颤,只是一个劲地往地上磕着头。 虞夫人的脸色也极其难看,她当年生下虞绍庭,因一心扑在儿子身上,分不出精力来侍奉夫君,又怕旁人言她嫉妒,便自作主张为虞德陵纳了这房妾室。 倘若这个孙氏当真出了不轨之事,那便是连她的脸面,也一并撕在地上踩了。 难怪虞琬宁方才让不相干的人全部退了出去。 想到这儿,虞夫人不由地看了自己的女儿一眼,这个尚才八岁的孩子,行事如此周全,心思如此缜密,怎么看,也不像个寻常孩童。 再加上五岁那年,发热之后便出现的各种反常。 不由的,连虞夫人这个亲娘的心里,也闪过一丝惊惧。 正等着高管事回话的时候,虞绍庭从外面回来了。 他原是和外面的一群勋贵子弟一道喝酒去了,这时候宴席散了,方才有些微醉地回府。 回房的时候碰上高管家,原是想向他要点醒酒丸的,谁知高管家居然理都未理他,便带着几个小厮面色匆匆地走了。 虞绍庭原以为是父亲交待了什么紧要的差事让他去办,便只好嘟囔了两句,方转身向母亲这里来,想着让母亲差人去给他煮碗醒酒汤。 然而一进门便被屋里这压抑的气氛给吓着了,又见莲香和雪镜正收拾一片满地的账册,连大气都不喘的,便猜着是出什么事了。 刚想上前请安,正好脚下踩到一个瓷片,可见是有人发怒砸了茶碗。 而这屋子里的几个人,母亲向来性情温婉柔和,妹妹虞琬宁虽爱习武,让他看不顺眼,但也知道身为女儿,肯定不会在长辈面前做出此等失礼的事来。 所以不用猜,定是父亲虞德陵生了大气了。 虞绍庭知道,他这个父亲,虽是个武夫,但向来涵养不错,甚少对着府中下人发火,对正室夫人更是从来连句重话都没说过,便是连妾室孙姨娘,若有不当之处,顶多也就是沉下脸说上几句罢了。 能让他直接当着妻女砸茶碗的,必定不是小事。 又见孙姨娘正跪在地上,抱着虞德陵的腿磕头哭求,虞绍庭重重地咽了一下口水,一时连酒也彻底醒了。 躬身向父亲母亲请了安,便悄悄地寻了个角落坐着去了,没敢多出一声儿。 虞琬宁看着虞绍庭难得地乖觉样子,撇了撇嘴角,心道:原来这家伙还是有几分眼力见儿的。 虞德陵与虞夫人,虽闻到了虞绍庭身上散发出来的酒气,但这个时候没有心思理会他。 只微微瞪了他一眼,便又沉默着等高管家那边的消息了。 这次高管家回来的挺快,因为王安平那里不过一间屋子,好查的很。 进门的时候,高管家的脸色便有些不太好,他眼色复杂地看了一眼已经没了力气哭闹,只瘫坐在地上的孙姨娘。 方才从向后的小厮手中按过一个半大不小的箱子来。 打开,里面放了大约半箱银锭,还有一些金玉细软。 “呵……” 虞琬宁不由地冷笑一声。 毕竟是个长脑袋的人都明白,一个小小管事而已,一年到头挣的月例,除去自己吃喝花销,顶多也就能攒个几两银子而已,现在居然搜出这么一大笔财物来。 第32章 愚钝无脑的兄长 可见要么是他这所谓的表姐孙姨娘给的,要么便是利用采买之便贪污来的。 可若单单只是利用采买之便贪污,定然也是抠不出这么多钱来的。 而且人是孙姨娘自己弄进府来的,平日里又归她管,无论从哪方面说了,孙姨娘都脱不了干系。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连王安平都牵涉进来,孙姨娘惊恐绝望到了极点,只顾着向虞德陵拼命磕头。 这劲头,比方才的田庄管事还要厉害些。 嘴里只是哀哀哭求:“老爷,是婢妾一时糊涂,可是入府这么些年来,婢妾娘家除非需要银子了,才会让母亲来见我一次,没有老爷的允准,婢妾也没有资格回娘家瞧瞧,可婢妾终究还是想家的。 那王管事虽然只是个远房表弟,却也到底算是娘家人,婢妾一时思亲情切,便对他多照拂了几分,去年他来求婢妾,说是想早日攒些银钱,回乡娶妻,婢妾一时心软,便赠与他一些,再加上他平日里利用采买之便克扣银钱,婢也未加理会。 说到底,终究也是婢妾犯下大错,只是有一条,求老爷夫人一定相信婢妾,婢妾虽与王管事有私相授受之过,但绝无半点私情,求老爷夫人开恩,不要撵婢妾出府,婢妾便是在府中做个粗使下人,只要让婢妾能见着阿瑶和绍垣,也就知足了。” “呵,还敢提琬瑶和绍垣……” 未及虞德陵说什么,虞绍庭却先开口讥笑:“天知道你生的那两个,是不是旁人的野种,居然还敢拿他们为由来替你求情,你这等贱妇,就该沉塘才对。” 虞绍庭坐在这里听了孙姨娘的哭求,便已明白过来是出了什么事,只是满嘴酒气就这么喷出来,使得离他最近,正整理账册的莲香也微微皱了眉头。 此话一出,虞夫人突地沉了脸,虞德陵一时脸都绿了,狠狠地瞪了虞绍庭没有说话。 可虞绍庭偏不知自己已然惹了父母不快,继续口无遮拦。 “依着我的意思,父亲您就该叫人把那两个野种带过来,当场滴血验亲,然后一并处置了……” “你闭嘴……” 虞德陵本就一肚子的气,此时见长子如此信口开河,忍无可忍,憋了一整天的怒气突然爆发出来,随手抄起一旁虞夫人量衣的木尺便扔了过来。 虽未打中,却是堪堪擦着虞绍庭的额头过去,打碎了他身侧的一个花瓶,吓了虞绍庭一大跳。 “我说错什么?” 若在往日,向来惧怕父亲的虞绍庭见父亲发怒自然也就立刻闭嘴了。 可他今日喝了些酒,便有些管不住自己的嘴,立时不服气地大叫起来。 “本来就该如此,这孙氏既与那姓王的私相授受,天知道会不会做出什么丢人现眼的事来,说不定她在娘家时便与那贼子有私情了,她生出来的崽子,自然该……” “你可闭嘴吧。” 虞琬宁再也听不下去虞绍庭这没脑子的话,忍无可忍地开口打断了他。 “你凭什么让我闭嘴?” 虞绍庭虽与虞琬宁一母所出,但却向来与她不对盘,此时见连虞琬宁都不让他说话。 顿时撒起了他的大少爷脾气来。 父亲我不敢惹,难道还怕你一个小丫头片子吗? 便叫嚷起来:“你一个头发长见识短的黄毛丫头,你懂个什么?” 虞琬宁颇有些头痛地揉了揉眉心,真不知是上上辈子做了什么孽,摊上这么个愚钝无脑的兄长。 她闪眼看了一眼脸色已经非常难看的虞夫人,耐着性子向虞绍庭解释。 “这孙氏可是阿娘当年亲自千挑万选,挑进府里来的,虽然阿娘甚少打理府中事,但在这等大事上,岂能不留心?既能让她进门,自然是祖宗八辈、故旧亲戚都查了个遍,身家清白的,焉会出这样大的纰漏? 而且王安平是两年前方才进京投奔亲戚的,在这之前一直都在老家,从未与孙氏见过面,这样的事,当初王安平入府时,阿娘也是叫人查过,见没有问题,才点头让那王安平入府做事的,可二姐和绍垣都出生几年了?岂能是……” 虞琬宁没有将那等秽语说出口来,只是十分嫌弃地白了虞绍庭一肯,便不再理会他了, 虞绍庭:“……” 他倒真没想那么多,只是一见火星子就炸了而已。 于是有些紧张地吞了一口唾沫,面色紧张地看了母亲一眼,便乖乖坐下,不敢再多嘴了。 听了虞琬宁的话,虞夫人的脸色总算稍微好看了些,欣慰地冲女儿笑了一下。 否则,她这张脸,可就真没地方搁了,她虽然不识字,不擅打理家事,可对于这等调查入府之人来历的事,还是把控的比较严的。 虞德陵瞪了虞绍庭一眼,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便不再理会他了。 转而向高管家道:“我懒得见那个王安平,将他抽五十鞭子,赶出府去。” “是。” 高管家躬身应了。 “至于你,唉……” 虞德陵看着孙氏沉沉地叹了口气。 “原本当年我并无纳妾的打算,只是夫人贤德,将你挑进府来,我便也无反对,虽然你是妾室,但我与夫人从未看轻过你,这些年来允你掌事理家,并无苛待之处,你且说是也不是?” “是,老爷夫人待婢妾恩重,是婢妾自己糊涂不争气,对不住老爷夫人,只是婢妾猪油蒙了心,怕生的孩儿是庶出,将来不得老爷重视,得不了恩荫,没有前程,这才一心想给两个孩儿多攒些钱财,好教他们这辈子衣食无忧……” 孙氏说着,又爬在地上哭了起来。 “虽然阿瑶和绍垣是庶出,但我也从未轻慢过呀,你怎会如此想?” 虞德陵道:“我自己就是庶出,自幼受尽冷落欺辱,又怎会让自己的孩儿受同样的苦?” 他的脸上,忽然浮起几许悲怆之色。 颇有些痛心疾首地道:“我的生身娘亲,是父亲的侍妾,因嫡母霸道,母亲几十年受尽委屈,当年我战事大捷,回京受赏时,母亲却还荆钗布衣,站着伺候人,虽然后来圣上恩典,赏了这大将军府,才得以自立门户,可我那苦命的娘亲,却未能享得上福,我刚想接她过来尽孝,她老人家却病故了。 因为娘亲的遭遇,我不愿让你也步了她老人家的后尘,更不愿你生的两个孩儿与我一般受苦,所以这些年来,我从未偏心过,但凡绍庭琬宁有的,也从未缺过琬瑶绍垣。你存了私心,给那两个孩子儿日常用度上有所偏颇,只要不是太过份,我也睁只眼闭只眼不与你计较。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竟如此算计这个家?” 第33章 乐得看孙氏的笑话 “对不起……” 孙姨娘被虞德陵的一番话说的哑口无言,只能爬在地上磕头哭泣。 “老爷,是婢妾错了,婢妾真的知错了,求老爷夫人慈悲,不要赶婢妾出府,哪怕只是留婢妾在府里做个粗使下人,能时常见着琬瑶绍垣,婢妾便知足了,求老爷夫人慈悲,绍垣还那么小……” 虽说慈不掌兵,虞德陵的军功也是实打实的“一将功成万骨枯”,但他对待儿女,无论嫡庶,皆当得上慈父二字。 方才盛怒之下,便想着要将孙姨娘赶出府去。 但此时见她哭得可怜,又想起她生的那一对儿女,便又踌躇起来。 虞琬宁在一旁,一对秀目在几个人脸上各自转了一圈,微微一哂。 “姨娘哪里是知道错了,不过是私藏府中的银钱被发现了,这才哭求认错,想让阿爹阿娘开恩,若非此事一直不败露,姨娘大约是永远不会知道错的,此时这般惺惺作态,看着让人做呕。” 孙姨娘被虞琬宁戳破了脸皮,一张脸顿时便如充了血的猪肝,烫得几乎要烧起来。 但她知道这个时候是万万争辩不得的,不管人家说什么她都得受着,于是便也不作辩解,依旧伏地哭求。 “唉,罢了……” 虞德陵拍着腿长长地叹了口气:“今日若将你逐出门去,日后琬瑶绍垣便再无脸面见人。只是你做出这样的事来,又岂能不罚,否则我大将军府便再无家规可言,再者,前番琬宁浆洗的衣服上被做手脚,差点伤了琬宁。 好在她聪慧机敏,才未着了道儿,琬宁虽未明说,但那件事定与你脱不了干系,只因一则琬宁到底没事,二则要顾及两个孩儿的脸面,三则我那几日实在忙得脚不沾地,一时没顾得上处置这件事。 事情既到了今日地步,这新过旧错,总得一并惩处,从今日起,你搬出主屋,到院角的的下人屋舍去住,若无我与夫人发话,不得出院半步。还有,府中诸事自然不可能再让你掌管了,但也不能闲着。 日后全府上下一应地毯账缦、下人家丁的衣物也皆交于你来浆洗,你院里的丫环婆子是要照顾琬瑶绍垣的,不能替你做工,你需亲力亲为,不得假手他人,若有懒怠,便立即将你逐出府去,永生永世都别再想见着两个孩儿了。” 虞德陵发落完孙姨娘,转头看向虞夫人。 “夫人看如此处置可好?” 原本听闻孙姨娘曾有意暗害虞琬宁,饶是向来温婉柔和的虞夫人,眼里也不仅流露些许怒意。 只是她向来最重“女德”,夫君说话,她自不会贸然插嘴。 此时见虞德陵如此惩处孙氏,她心里的气稍微出了些,再加上她向来不会违逆夫君。 便道:“你是一家之主,我是出嫁从夫,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虞德陵伸手握了握虞夫人的手,温存地笑了笑。 虞琬宁:“……” 这种时候居然也秀恩爱。 虞绍庭撇了撇嘴,扭过头去装看不见。 孙氏听虞德陵说完,脸色有些发白,但可以不被逐出府去,还能继续留在儿女身边,她也没什么可不满的了。 于是急忙磕头谢恩,今日这一番下来,这孙氏的额头早已是鲜血淋漓,看着倒是有些可怜。 不过这副模样在虞琬宁面前,自是不会引起她的半点恻隐之心的。 虞德陵的这番惩处,说重不重,说轻也不轻,毕竟不逐孙氏出府,还让她继续与她的儿女在翠柳院住着。 可全府上下的地毯帐幔,以及所有下人家丁的衣裳,加起来可不是个轻省的活儿,以往这些事搁在专门的浆洗下人那里,也得七、八个人才做得了,如今一股脑儿地扔给孙氏,也是够她喝一壶的了。 虞琬宁原本是想将孙氏赶出大将军府去,现下虽说没能如愿,但以往的掌事理家的一位正经姨娘,沦落到一个活计极重的浆洗下人,这番惩处也够要她半条命的,她倒也乐得看孙氏的笑话,因此便也没有出言反对。 蓉香忽然脚步匆匆地从外面进来,利落地给屋里的主子们行了屈膝礼。 然后才道:“启禀老爷夫人,四公子与二小姐……打起来了,我们做婢子的劝不住,只好来回主子。” “怎么回事?” 刚刚发落完孙氏的事,虞德陵正一脑门子的火,此时又听见那两个孩子闹起来,一时间话里便带了几分火气。 孙氏依旧跪在地上,原想问问蓉香具体情况,但一听虞德陵这火气满满的语气,便又将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忍了回去。 只一脸焦急担忧地看着蓉香。 “回老爷夫人。” 蓉香虽感觉到孙氏的目光,但却看也未看她一眼,回道:“奴婢原本带着二小姐和四公子在园子里玩,二小姐荡秋千,四公子玩弹弓,可不知道四公子是从哪里捡了个蚯蚓,竟拿去扔到二小姐身上,二小姐吓得不轻,一脚将四公子踹下了荷墉。 奴婢和边上的两个小厮急忙将四公子拉了上来,好在荷塘不深,四公子只湿了衣裳,并未呛水,只是四公子气不过,捞了一捧泥呼了二小姐一脸,二小姐气得哭了起来,与四公子扭打在一处,结果……” “然后怎么了?” 虞琬宁看了一眼满脸忧心的孙氏,问了蓉香一句。 “二小姐与四公子打得太厉害,奴婢和小厮们劝不住拉不开,后来……” 蓉香有些不安地看了一眼一直坐在一旁没有出过声的虞绍庭。 舔了舔嘴唇才道:“四公子年幼,打不过二小姐,便一路逃了开去,逃到东院的的凉亭里,见两个小厮正在伺弄一个陶罐,又见身后二小姐紧追不舍,四公子便将那石桌上的陶罐朝二小姐扔了去,正巧砸在二小姐肩上,掉落在地摔碎了,二小姐又疼又气跺了一下脚,将那陶罐里掉出来的只蛐蛐儿给……给踩死了……” 说到后面,蓉香的声音已是越来越弱,低着头连看也不敢看虞绍庭了。 第34章 一口回绝 “蛐蛐儿?” 虞德陵一时没反应过来,皱着眉问了一句:“什么蛐蛐儿?踩死个蛐蛐儿有什么打紧的?” “那个……” 蓉香有些紧张地吞了一下口水,没敢说出口,但主子询问,奴婢又不能不答,只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虞琬宁。 虞琬宁收到蓉香的目光,也不管虞绍庭的脸色如何,便直接说道:“阿爹,那蛐蛐儿是大哥的,听说还是花大价钱买来与旁人斗蛐蛐儿玩乐的。” 虞绍庭:“……” 他现在有些后悔一回府就跑到母亲这里来了,原本看孙氏的热闹还看得挺乐呵,这怎么一个猝不及防,就把火惹到自己身上来了。 虽然自己最心爱的蛐蛐被踩死了,他也是十分气恼痛惜的,但无论如何也不敢让父亲知道这件事啊,否则自己这顿骂是挨定了。 于是虞绍庭没好气地瞪了虞琬宁一眼——就你话多。 呵呵…… 虞琬宁回了虞绍庭一个兴灾乐祸的笑。 虞德陵怔了一下,方才气上心头,却又颇有些心力交瘁的摆了摆手道:“罢了罢了,绍庭你给我滚出去,免得叫人看着生气。堂堂男儿,整日里不务正业,尽学些纨绔子弟的作派,我虞德陵怎么生出你这么不上进、没出息的东西,滚滚滚滚……” 见虞德陵气得不轻,一连地说了四个“滚”。 虞夫人放下手里的针线,伸出手时,轻轻覆在虞德陵的手背上:“孩子不省事,你只管责骂就是,别气坏你自己了。” 听着夫人轻柔温婉的声音,虞德陵的怒气稍散,但还是没好气地瞪了虞绍庭一眼。 虞绍庭知道再待下去就是自找不痛快了,于是站起来向父母行了礼,又狠狠地瞪了虞琬宁一眼,方才退了出去。 “老……老爷,夫人……” 孙氏见虞德陵的脸色稍好了一些,便有些结巴地试探着道:“要不……容婢妾回去,看看两个孩子,必定好生管教,日后不会再生事了。” “以后你还是自称奴婢吧,婢妾这两个字你怕是说不得了。” 虞琬宁瞥了孙氏一眼,冷冷地道:“你如今不过是个浆洗下人,哪里来的资格管教小姐公子?即使不提这一碴儿,过去几年,你将二姐和绍垣管教成这副样子,如何还能叫你继续管教?” “琬宁说的是。” 虞德陵点了点头道:“琬瑶比琬宁还大着一岁,却刁蛮无礼,绍垣虽说还小,却也太过顽劣蛮横,这皆是你这个做娘的教养不善之过,这两个孩子,你以后不必再管了,我自会挑德行好的嬷嬷去照管他们两个,你只安心干活思过便好。” “老爷……” 一听不再让她亲自照看两个孩子,孙氏只觉得天都要塌了,她这个人,向来凉薄,也不怎么懂得管教子女,但一片慈母之心倒是真的,只不过慈母多败儿罢了。 她向前膝行两步,还要磕头求情。 只是话未出话,便被虞琬宁打断。 “劝你还是好自为知,不要得寸进尺,按说以你的所作所为,直接逐出府都是应该的,不过阿爹心肠慈软,又念着你生了两个孩子,方才留你在府中干活思过,时不时地还能见着二姐和绍垣,你若再这样不知分寸,惹怒了阿爹阿娘,即使不逐你出虞家,也将你扔到庄子上去做苦力,那可就连二姐绍垣见都见不着了。” 孙氏听了虞琬宁的话,不由地打了个颤,她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虞德陵一眼,见虞德陵沉着脸并不说话,便知他是默认了虞琬宁的话,自己若再哭求下去,只怕适得其反,若是以后再也见不到两个孩子,她倒真不知要如何活下去了。 想通了这一截,孙氏只好磕头道:“奴婢知错了,日后定好生干活思过,以报老爷夫人的恩德。” “嗯,去罢。” 虞德陵淡淡地摆了摆手,便不再理会孙氏了。 孙氏离开后,虞德陵方才有些头痛地揉了揉额角。 “今日处置了孙氏和王安平,总得尽快选出适合的人选来管事。” 他抬头看向虞琬宁道:“要不然,让赵启先顶了王安平的差事如何?” “不行。” 虞琬宁一口回绝——什么情况?怎么又开始打她的人的主意了? “阿宁。” 虞夫人闻言,抬头看了虞琬宁一眼道:“你怎能如此与你阿爹说话,你阿爹是一家之主,安排个下人的事,哪能由着你的性子来的?” “我说不行就不行。” 虞琬宁微嘟了唇道:“我既挑了越启在我那里听差,便是自有我的用处。” 虽然虞夫人向来性情温和,但偏偏虞琬宁最不愿惹上阿娘,反而与虞德陵更亲近些。 于是便向虞德陵撒娇道:“阿爹,前番明明你答应过女儿,要把赵启给女儿使唤的,您怎么能出尔反尔呢?” “好吧好吧……” 虞德陵四个孩子,虞琬宁最是勤奋上进,尤其热衷习武骑射,最投他的脾胃,因此他这几年渐渐地便对虞琬宁更加偏爱一些。 此时见她娇嗔,便急忙笑道:“算了,我堂堂大将军府,总不至于连个掌管花草洒扫的管事都寻不来,这事交给高晏去办吧,在府中择一个勤快负责的人去做便好。” 高管家听了,忙低头称事。 “那……日后府里的内务家事,如何打理呢?” 虞德陵说着,又犯起难来,他向来忙得两头不见太阳,夫人不识字不懂账,身子也不甚好,打理起家事实在吃力。 可这些事,又不方便交给旁人。 “要不让女儿先试试吧。”虞琬宁忽然插言道。 “你?” 虞德陵与虞夫人一起抬头看向虞琬宁。 “你一个孩子家,懂得什么?” “阿爹说笑了,我虽年岁不大,但怎么能说女儿什么都不懂呢?” 虞琬宁笑了起来道:“要说起来,可也是我最先察觉到家里的账有问题的,而且方才那些账本里的问题,也是女儿先发现的,府中诸杂事自有下面的管事和家仆们做,我只居中调度费些心,理个账即可,有什么难的? 再说了,女儿也就暂且先管着而已,您便是让我长期掌管家务,我还不乐意呢,毕竟我还有那么多书要读,哪有这许多时间和精力,只是这些天女儿先看着,阿爹您再务色适合的人选便是了。” 第35章 一声长叹 合适的人选…… 虞德陵听着,也是心里一声长叹,长子虞绍庭不好好读书,不务正业,整日里跟那帮京里的纨绔子弟混在一处胡闹,若是靠他,这家不出几天就得败光。 虞琬瑶虽比虞琬宁大着一岁,可比起虞琬宁却是差远了,虽然孙氏教她识过几个字,也偶尔教过她一些账目上的东西,可偏偏这孩子骄纵惫懒,不管说什么都左耳进右耳出,压根就不肯用心学,整日里就知道添衣化妆、欺负下人丫头。 看着虞德陵的一脸愁容,虞夫人忽然有点后悔起来,后悔自己从小只深居绣楼,字也未识,更不懂得经济之道,否则也不至于嫁作人妇后,连个家事都掌管不了了。 生平第一次,她对娘家父母教养女儿的方式,产生了怀疑。 但也只是心里想想而已,嘴上自然不会说出来的。 “罢了,那就先这样吧。” 虞德陵无奈点头,然后又关切地对虞琬宁道:“阿爹知道,阿宁你向来将课业安排得满满当当,一日之中难得有些许闲暇可供休息,家里的事呢,暂时先由你掌管着,万事吩咐下面的人去做,你只稍微费点心思便好,阿爹也不求你如何添置家业,只要能维持府中日常运转即可。” “女儿明白了,阿爹放心。” 虞琬宁自知不好在阿爹阿娘面前夸海口,于是便只微笑着应了一声。 “不过眼下便有一要紧的事。” 虞德海道:“正是春日里的要紧时候,田庄的管事却出了事,必须马上选个合适的人去打理田庄,阿宁你有什么想法。” “这个不难。” 虞琬宁微微思索一下便道:“女儿问过赵启了,咱们田庄上的人手不少,他原在田庄待过一段时日,对那里的人十分了解,今日回去,我便招赵启来问一下,让他推荐个合适的人给我便是。” “嗯,如此也行。” 虞德陵点了点头:“赵启为人谨慎稳妥,他推荐的人,应当不会有大差错,既如此,便照阿宁说的办罢。” 正说着,原本出去吩咐人去给虞琬瑶和虞绍垣梳洗更衣的蓉香也已经回来了。 她进了门笑着道:“老爷,夫人,小姐,该用晚饭了。” 虞德陵这才惊觉,时辰已经不早了,他无奈地摇头笑道:“好好的一个休沐日,也未能休息一时半刻,都被这些无用的奴才给搅了。” 虽然已经有下人伺候着洗了脸更了衣,但虞琬瑶和虞绍垣看起来还是有些狼狈。 虞琬瑶的额边有几撮头发显然被扯断了,无法梳起,只能散乱地垂在外面。 虞绍垣的脸上和手上均有几处殷红的抓痕,甚至耳边的那处还在往外渗着血。 方才俩人打作一团,几个小厮丫头好不容易才将他俩拉开,回院更衣的时候,才发现高管家带人催促着孙氏拿了自己的些许物品离开主屋。 虞绍垣愚笨,一时未明白是要做什么,虞琬瑶却发觉似有大事发生,忙上前扯了孙氏的衣角,扭头责问高管家这是做什么? 高管家虽然面上恭敬,但说出话来却丝毫不客气:“老爷有话,让孙氏搬出主屋,到下人屋舍去居住。” 因孙氏掌理家务多年,又对儿女十分宠溺,所以虞琬瑶除了在虞德陵与虞夫人面前外,性情十分蛮横骄纵。 此时自然也不会将高管家放在眼里,便高声责骂:“姓高的你再是管家,也不过是我虞家的一个奴才而已,竟然连句姨娘都不称了,这孙氏二字,是你能叫的吗?再者说了,我阿娘可是掌事姨娘,父亲怎么可能会让她搬去下人的地方住?定是你在这里胡说。” 高管家依旧还是一副恭敬的模样:“二小姐说笑了,这样的事,奴才怎么敢胡说?二小姐若是心中有疑,想知道个中原由,不妨去问问老爷便知。” “你……” 虞琬瑶被高管家堵得说不出话来,一张还算清秀的脸涨得通红,她就是再蠢,也明白这样的事不是高管家就能做得了主的,以孙氏的身份,若无一家之主发话,她也不可能就这样高管家让搬就搬的。 于是思量了一下,虞琬瑶才冷静下来,微微红了眼道:“那也不能让姨娘就这么去呀,还是让她多收拾些东西带着罢。” “这个恐怕不行。” 高管家语速稍缓,但语气却透着无可转寰的坚决:“老爷吩咐了,孙氏日后不再是姨娘的身份,那么从前姨娘用的东西,她自然是用不得了。” 他说着,微顿了一下又道:“二小姐毕竟是府中的正经小姐,您若是不落忍,倒不如开口向老爷求求情,求老爷充准孙氏多带些东西去,若无老爷开口,我们这等下人奴才,自是不敢不照吩咐做事的。” “那我这就去见父亲。” 虞琬瑶听了高管家的话,马上便松开孙氏的衣角,打算去中院找虞德陵。 然而她刚迈出半步,便被孙氏一把拉住。 孙氏红肿着一双眼睛摇了摇头:“阿瑶你别去,今日之事,老爷定然不会宽恕,你去了也是白去,万一你求得多了,惹了老爷不耐烦,生了气,恐怕对我的惩处会愈加重的。” 虞琬瑶今年已经九岁了,很多事情都已明白,她不光知道孙氏克扣府中各项用度的事,甚至也早已察觉了孙氏与田庄管事合谋私藏家财的事。 此时见这光景,心里便多少有了底,知道是东窗事发了。 这样的事,虞德陵自然不会轻饶。 想通了这一截,虞琬瑶咬了唇便不再说话了。 只好微微退了一步,对孙氏道:“既是父亲的意思,姨娘且去,我若得了机会,自会送些用度给姨娘。” 她甚至都不提再找虞德陵求情的事,因为她明白,以孙氏做下的事,不被逐出府,已经是留了天大的情面了,自然不可能还让她如以往一般舒舒服服地做个姨娘了。 孙氏点了点头,便转身要走。 虞绍垣直到此刻方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冲上来拽着孙氏,哭闹着不让走。 第36章 忌恨 “垣儿别怕。” 孙氏向来最疼幼子,此时见儿子哭闹,便是连心也要碎了,急忙安慰:“阿娘不去别处,还是在咱们翠柳院中住,只是换个屋子而已,你还是日日都能见着阿娘的,别怕啊……” 高管家在一旁听着,已是皱了眉,依照规矩,让虞绍垣称自己为阿娘已是逾距。 于是便向身侧的几个小厮使了个眼色。 几个小厮会意,便冲上来将虞绍垣从孙氏身上扯下来,催着孙氏尽快离开这儿。 孙氏方才抹着眼泪,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其实不过是从前厅换到后角屋而已,又不是搬得远了见不着了,如此矫情做甚——高管家翻个白眼心里暗道。 看着孙姨娘离开主屋,虞绍垣大哭了一场,虞琬瑶虽没有哭出声,但也有眼泪在眼中打转,眼里慢慢渗出恨意。 然而她却不是在恨虞德陵,也不是在恨虞琬宁,她是在恨孙氏,恨自己的生母。 恨她为什么要做旁人的婢妾,为什么要将自己生做庶女,身为庶女,本就比正经的嫡出小姐矮了一头,如今她又因所犯错事暴露,而让自己在这府中的处境更加难堪。 虽然今日还如往常一般在饭厅与父亲和嫡母一起用饭,但虞琬瑶心里存着事,又觉无脸见人,只吃了两口便吃不下去了。 而虞绍垣,却是个贪吃的性子,此时见了一桌子饭菜,只顾低头往嘴里塞肉,早将亲娘抛到脑后去了。 虞德陵见虞琬瑶吃不下饭,虽然恼她前番算计虞琬宁,但此时还是有些不忍。 便放下筷子安慰她道:“阿瑶,孙氏虽犯了错,但与你和绍垣无关,无论到什么时候,你们都是为父的孩子,我这个做父亲的,自是不会亏待了你们。只是孙氏德行有亏,若再让她教养你们,难免误了你们姐弟。 今日为父已经与你们的母亲商议过,选了你母亲当年的陪嫁李嬷嬷去照看你们,你们只管放心便是,若缺了什么,少了什么,或有什么需要的,只管跟李嬷嬷说,她若做不了主的,便来寻你母亲,也是可以的。” “是啊。” 虞夫人即使是面对庶女庶子,也永远是那样的温和柔婉。 “原该是我亲自照看你们的,只是我早些年伤了身子,时常精力不济,力不存心,虽然你们不是我生的,但终究是我夫君的孩子,我自会将你们都放在心上,李嬷嬷是自幼便照顾我的人,她为人细致、人品端正,会照看好你们的。” “是,孩儿多谢父亲母亲。” 虞琬瑶扯了虞绍垣一把,拉他起身向虞德陵虞夫人行礼道谢。 “罢了,一家子人哪里用得着如此多礼,快坐下吃饭吧。” 听了虞夫人这样的话,虞绍垣迫不及待地坐下吃饭,虞琬瑶也是心下稍安,又多吃了几口。 虞绍庭原本就不待见庶弟庶妹,只是在虞德陵面前装也得装装样子,闻言只是暗自翻个白眼,什么也没说。 不过话说回来,好像但凡是他的弟弟妹妹,虞绍庭都不待见。 经过上一世的事,以及前番虞琬瑶指使芝琪算计虞琬宁的事。 虞琬宁自然也是极不待见这位庶姐的,至于庶弟虞绍垣,反正年岁还小,就是贪吃顽皮些,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厌恶。 此时见他俩一副感恩戴德的样子,虞琬宁觉得有些倒胃口,便放下筷子道:“阿爹阿娘,你们且慢用,女儿怕是要先出去安排些事情。” “嗯。” 虞德陵点了点头:“若是吃饱了,便去忙你的吧,你又要读书,又要理家,很是不易,不必如此拘礼。” “什么?” 虞绍庭闻言却突然瞪大了眼:“让她理家?父亲,我没听错罢,虽然孙氏不中用了,可这府中怎么说也还有我这个长子在,哪里就轮得上她一个女儿家掌事理家了?” “哼,为父我都懒得看你一眼。” 由于那只蛐蛐儿的事,虞德陵对虞绍庭余怒未消,瞪了他一眼道:“你整日里就知道斗鸡走犬,跟着那些浪荡子弟瞎混,你说说你会干什么?这个家若交给你,不出一个月你都能给我败光了,赶紧吃你的饭,吃饱了赶紧滚蛋。” “好了,绍庭你就别惹你阿爹生气了。” 见虞绍庭不服,还要争辩,虞夫人忙拍了拍他的手,阻住了他的话头。 说来也怪,虽然虞夫人最是温和,但虞绍庭和虞琬宁,却也是最听她的话。 见母亲发了话,虞绍庭心中虽然不服,但还是闭了口,匆匆扒了两口饭,狠狠瞪了虞琬宁便负气出去了。 虞琬宁同时也站起来准备离开,见状便对他挑了挑眉,做了个你能奈我何的表情。 虞绍庭顿时更气了…… 听闻虞陵陵将掌家理事之责交给了虞琬宁。 虞琬瑶桌子下面藏在袖口里的左手,紧紧地攥了起来,连指甲也深深地刺入掌心。 虽然她明白她亲娘孙氏做的事是不对的,但她更清楚孙氏那样做都是为了她和弟弟。 可是从今天起,孙氏多年的积蓄被抄没一空,还丢了这份理家的权利,那就等于她虞琬瑶以后便再没有任何指望了。 她和弟弟,就只能寄希望于父亲能对他俩存着一份慈爱之心,否则,将来当真不知会如何。 而虞琬宁,明明比她小一岁,明明她是姐姐,虞琬宁是妹妹,但孙氏失掉的权利,转手就到了虞琬宁手里。 这让虞琬瑶深恨不已,她认为这是虞琬宁,抢了原本属于她的一切。 可是,谁让人家是嫡出,而自己只是个庶出呢,嫡庶尊卑有别,便是心中再不服,此时也不敢像虞绍庭一般直接说出来,只能在心底默默咬牙忌恨。 其实虞德陵倒真没有存着偏心的想法,虽然有嫡庶之别,但他自己因庶出而受过很多苦,所以对两个庶出的孩子还是比较疼爱的。 之所以不让做姐姐的虞琬瑶掌事,而是让妹妹虞琬宁掌管家务,仅仅只是因为个人能力差别而已。 谁让虞琬瑶整日里只将心思放在妆扮与欺负侍女奴才上呢。 第37章 急务 晚饭后,虞德陵便发了话,让高管家带人,将从孙氏那里抄来的金银钱财,尽数先送去海棠小院。 毕竟接下来虞琬宁理家,上下几百口子人要吃要喝,处处都是要用钱的。 又叫了府里的管库婆子来,细细嘱咐了一遍,要她好生配合虞琬宁。 那管库婆子原本与孙氏交好,见现在孙氏坏了事,理家之权落到了个不足十岁的女童手里。 心里不免有些轻慢不服气,但当着虞德陵和虞夫人的面,自然不敢显露半分,只能恭敬应是。 直到这些事情安排的差不多,虞琬宁方才向父母告退。 回了海棠院,见赵启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你主动前来见我,可是药和香饵都卖完了?” 虞琬宁坐下,接过雪镜斟来茶问道——方才在饭厅用完饭后,她没有喝茶便离开了。 “是,已经卖完了,挣的银子和账册都在这里,因售卖时收的都是散碎银子,怕小姐不好清点,小的特意重铸过了,一则方便计量,二则也便于收纳。” 赵启回了一句,将一个小箱子双手递向墨梨。 墨梨接过,转身放在虞琬宁手边的桌上,打开。 虞琬宁看了一眼,见小箱子里都是足两的银锭,码得整整齐齐的,上面放着一本账册。 她拿起来翻了翻,见账做得十分细致,却又条理清楚,让人一目了然。 因此虞琬宁只粗略浏览了一下,便将账本放在一边,也未仔细清点小箱子里的银子。 便抬头吩咐雪镜:“你去一趟芝琪屋里,看她另一件衣裳做好了没有,若是好了就将衣裳和她这些日子做的绣品一起都拿过来,若是没做好,就让她今日夜里赶一赶,明日一早就要。” “小的多谢谢小姐赏赐,必定认真办差,以报小姐恩德。” 立在门口赵启听了虞琬宁这话,便猜着那衣裳定是给自己的,于是忙侧了一下身,给要出门的雪镜让出路来,然后行礼道谢。 “你不必这么见外。” 虞琬宁笑道:“你办差得力,我赏你身衣裳不过是件芝麻小事而已,毕竟往后我还会有更多的事要倚重于你。” “小姐尽管吩咐,赵启定不辱使命。” 原本赵启还对虞琬宁存了轻视之心,认为她虽然天资聪颖,勤奋好学,但再怎么着也不过是个八岁女童,能有多大本事? 然而这次虞琬宁交给他的药与香饵,据用过的客人说,效用的确极好,而且最难得的是还没有负作用,哪怕到了第二日,整个人也能神清气爽,体健舒畅。 虽然他一日较一日地提高价格,但还是有不少回头客来寻他购买。 待手里的东西销售一空,一清账,发现较之成本,居然赚了十倍不止。 因此现在的赵启,对虞琬宁才是真正的心悦诚服了。 “接下来我是有更要紧的差事交待你去办,只是眼下还有更紧急的一件事,想要请你帮我出个主意。” 虞琬宁意示墨梨斟了一杯茶给赵启。 虽然赵启觉得不敢领受,但主有赐不敢辞,他便还是双手接过喝了一口才道:“小姐聪慧机敏,出主意这等事,小的不敢当,只是小姐但凡有不明之事,尽管问便是。” “其实你大约已经猜到了。” 虞琬宁笑道:“田庄的钱管事与陈氏,被查出做假账贪污纳私的事情来,今日已经被我阿爹发落了,孙氏也受到了处置,这家里的事,暂时由我主理,眼下正值春耕的关键时节,田庄不可无人主事,可我对田庄的事并不十分了解,想着你在田庄待过一些时日,对那里的人与事都比较熟悉,你便给我推荐个可用的人来。” “这个……” 赵启听了虞琬宁的话,低头略思索一下便道:“据小的看来,田庄里有位名叫齐大龙的兄弟,为人忠厚老实,也十分勤谨,幼时家道尚好时还上过两年私塾,识字也懂账,只是后来一场瘟疫,家中便只剩下他和一个侄子,生活无着,又要供侄子读书,这才自卖身到了大将军府的田庄做事,他今年刚满三十岁,因是大将军得赐田庄时来的第一批人,所以资历本事,都是足够的。” “你说好,那自然是好的。” 虞琬宁知道赵启是个稳重谨慎的人,自不会说没把握的话,于是心里便有了数。 道:“今日天色已晚,你且去歇息,明日一早你去趟田庄,将你说的那个齐大龙带来,让我见一见,将差事交待下去,也算是了解了一桩急务。” “是。” 赵启将自己喝过的茶杯放下道:“若小姐再无别的吩咐,小的就告退了。” “不急。” 虞琬宁止住赵启,抬手将盛着银子的箱子推了一下。 没推动。 虞琬宁:“……” 于是又收回手道:“我信得过你,账本大略看了一下,心里有数,银子就不清点了,你且拿去先收着,待明日办完田庄的事,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吩咐你做,这些银子,不过是本钱罢了。” “这个小的不敢当。” 赵启闻言急忙推辞:“小的只管听小姐吩咐办差,银子还是得随时上缴给小姐,再有差事,小姐再交给小的便是了。” “这样太麻烦。” 虞琬宁摇了摇头道:“往后你会越来越忙,哪能天天往我这里跑缴银子支银子?还是放在你那方便些,该怎么用怎么用,我既用你,便信得过你,你只管收着便是。” “这……” 赵启犹豫了一下才道:“小姐吩咐,小的本不敢辞,只是今日太晚了,暂且由小姐收着罢,小的住在北角的下人院里,同住的还有几个,虽说背后说人不妥,但防人之心还是得有的。若是丢上一两二两的,小的担不起责任,也是害了旁人。待明日忙完田庄的事,小的尽快将银子存到钱庄去,换成银票,便好保管了。” “这样一说倒也真是。” 虞琬宁笑了一下:“是我欠考虑了,还是你想得周全,那就暂且这样罢,待明日打发走了田庄的新管事,我们再细说后面的事。” 第38章 远远不够 虞琬宁说着,突然想起让雪镜去找芝琪问衣裳的事,还不见回来,便想着让墨梨去催一下。 却又转念一想,若将墨梨也支开了,那这屋子里便只剩下自己和赵启两个人。 虽然两人皆是品行端正之人,但万一被别有用心的人传出去,倒也是个麻烦。 于是便要说让赵启再略等一等,不过话到口边,雪镜便进来了。 雪镜手里捧着一个包袱,一张圆脸上满是兴灾乐祸的笑意。 一进门便道:“小姐,给赵管事的衣裳拿回来了,哎哟,方才瞧见芝琪那样子都吓奴婢好一大跳,也不知是几天没合眼了,一张脸憔悴地像鬼一样,奴婢方进门时,衣裳只剩下两枚盘扣没弄好,芝琪原打算明日再交的,只是我就在那等,催着她即刻便弄好了。” “那便好。” 虞琬宁点了点头,意示雪镜将衣裳交给赵启。 “话说好事成双,赏衣裳也不能只赏一件,你整日在外奔波忙碌,这一件,是给你换洗用的。” “小姐思虑周全,小的多谢小姐赏赐。” 赵启急忙道谢。 虞琬宁不由地笑了起来:“罢了,你今日道过多少次谢了?你没说累着,我都听累了,我赏你东西原是应当的,你我主仆,日后不必如此客气。” 赵启听了,又要谢恩,话到嘴边,又止住了,毕竟虞琬宁都说她听累了。 雪镜被赵启这样子惹得笑了起来,看了一眼墨梨责备的眼神,又急忙敛容问虞琬宁道:“小姐,芝琪这些天做的绣品我也顺带拿来了,要一起给赵管事吗?” “也给他。” 虞琬宁嗔怪地瞥了墨梨一眼道:“墨梨你整日一本正经的,还不许人家雪镜多说多笑了?” 言罢,她又对赵启笑道:“这些绣品,你自行委托旁的商贩卖掉,得的钱直接给墨梨或雪镜,算是我赏她俩的零花钱,让她俩自己看着分去。不过这事不急,什么时候有空什么时候办就行。” 墨梨看了一眼窗外,见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便掌了灯,同时提醒虞琬宁道:“小姐,天色不早了。” 虞琬宁知道,这是墨梨在提醒她让赵启退出去呢,毕竟这里是她的闺房,到了这个时候,不宜再留一个男子在此。 赵启自然也解其意,不待虞琬宁发话,便自请告退。 “好吧,你且去罢。”虞琬宁点头。 赵启离开后,虞琬宁沐浴更衣后,便让墨梨也去歇着了,今日轮到雪镜值,只留她一人伺候即可。 墨梨知道虞琬宁要读书,不必太多人在旁守着,于是便细细地嘱咐了雪镜几句,方才放心回屋。 晨起到演武场后,虞德陵说要开始教虞琬宁射箭。 虞琬宁先是怔了一下,然后便笑着称是。 其实,她会射箭的,因为上一世在王府中,季安辰闲暇练射箭时,便曾教过她的。 而她也学得极好,箭术颇佳,那时候季安辰就不无叹息地说过,虞琬宁天资过人,若是自年幼时起便能有人为其精心施教,一定成就不浅。 每每谈及此,他都会摇头叹息,直呼可惜,可惜了…… 不过这个时候,这样的话是不能说的。 虞德陵特意挑了一把软弓给虞琬宁,认真地教她技巧。 虞琬宁便也收敛心神,暂时将季安辰抛到脑后去,认真听着父亲的讲解,毫不分神。 当虞德陵让她试着射一箭时,虞琬宁拉弓搭箭,竟直接射中大约七步远的箭靶,并且直中靶心。 这个距离,是虞德陵精心丈量过的,对于第一交学射箭的女孩儿尚算合适。 只是在他想来,生平第一箭,能射得出去便好了,中不中靶倒不重要,然而他的女儿,居然给了他这样大的意外。 好半晌虞德陵才回过神来,咂舌道:“琬宁,为父竟不知你何时学过射箭了?” “哪里的事。” 虞琬宁笑着眨了眨眼:“这大约便是女儿天赋异禀了罢。” “对对对,我虞德陵的女儿,果然天资过人,骨子里便带着习武的天份了……” 虞德陵颇有些得意地大笑起来。 见虞琬宁有如此天资,虞德陵便也乐得轻松,让虞琬宁独自多加练习,他要去上朝了。 “阿宁,这世上无论什么东西,都是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的,你天资极高,但若想有所成就,也一定不可懈怠,否则便是再好地天资,也是浪费了,日后阿爹可能会越来越忙,以前教过你的骑术武功以及今日的箭法,你皆要自行多加练习,阿爹便是再陪着你,也没多大意义了。” “女儿明白。” 虞琬宁点头道:“阿爹只管放心,女儿会勤加练习的,定不会让阿爹失望。” “嗯,那就好。” 虞德陵见女儿如此勤学上进,满意地点了点头,而后却又不无黯然地叹了口气。 他的儿子,怎么就没有这么上进呢?而阿宁,毕竟是个女儿家,拼命学了这么多,日后又哪里能都用得上呢? 虽心里这样想,但虞德陵还是没再说什么,只嘱咐守在一旁的两个府兵道:“你们好生在这里看护着小姐,免得她不小心伤着自己。” 说罢,便离府上朝了。 虞德陵走后,虞琬宁又射了几箭,皆箭箭直中靶心。 虽然现在练习的靶距较小,但在这一世,她毕竟还只是个八岁女童,即使技艺再精湛,毕竟力气不足,拉不开重弓,而软弓的射距,到底是有限的。 其实虞德陵离开之前的那声叹息,虞琬宁还是听在耳中了,她大约也明白阿爹是在想些什么。 世人皆道“女子无才便是德”。学得再多,将来还是要相夫教子,什么学识也用不上的。 可实际上,在虞琬宁看来,她学到的任何的东西,无一不是有用的,甚至,在她看来,目前所学,还远远不够。 一个人除却出身家世,最能武装自己的,唯有学识与技艺。 只有让自己尽可能地强大,才不会被人所害,才能帮助最想帮助的人,才能护住最想护住的人。 第39章 我虞琬宁的男人,哪个敢动 这一世,虞琬宁定要好好保护亲人,再不让他们因受自己的牵连而含冤惨死。 还有,那便是上一世时,季安辰曾向她描绘过的盛世大胤,他也曾意气风发,热血激昂,也曾渴望着大展鸿图,创一番盛世伟业。 可终究,他还是被太后所害,一切鸿伟蓝图,皆成泡影。 这一世,虞琬宁希望自己能习得一身本事,能陪着他,携手共创大胤盛世,并肩览尽一世繁华。 只是…… 没由来的,虞琬宁的手一松,指间的箭便掉落在地上。 她突然想到,自己重生一世,有一些事,便与上一世不再相同了。 那万一…… 万一季安辰在这一世娶了别的女子呢? 万一那位凤座上的姑母给季安辰指婚别的女子呢? 万一季安辰爱上别的女子呢? 那可怎么办? 那自己这一世的期望与希冀,岂非要尽数落空了? 虽然她这一世勤奋好学,博才多艺,即使没有季安辰,也可以活得很好。 可是…… 若这生命里没有了他,终究是极大的缺憾。 雪镜和墨梨见虞琬宁拿着弓,也不练箭,只怔怔地站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清晨的风吹得她的衣袂飘然欲飞,端的是这人间最美的风景。 雪镜和墨梨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都拿不定主意,要不要上前询问。 方才那两个得了虞德陵的令,要小心看护虞琬宁的府兵,也是犹豫再三,方才上前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三小姐这是累了么?若是累了,还是先到旁边的亭子里坐着歇歇再练罢。” “哦,我不累。” 虞琬宁听了府兵的话,突然醒过神来。 不知怎么的,忽然脸上温热,若是被旁人知道她是在想着一个男人,会不会被人笑死? 这么想着,虞琬宁便收敛心神,认真练箭。 当箭搭上弓,瞄准了箭靶的时候,虞琬宁的心却突然定了下来。 怕的什么? 这一世,她本就是为与前世未能携手白头的夫君,再续前缘而来的。 所以这一世,季安辰必须是她的,也只能是她的。 就算世事发生变化,他被指婚了别的女子,虞琬宁也定要将他抢回来的。 我虞琬宁的男人,哪个敢动? 倘若真有不长眼的,佛挡杀佛,人挡灭人便是了。 想明白了这一截,虞琬宁的心里已然无比坚定,一时手上发力,嗖嗖嗖射出三箭,钉入靶心。 不过…… 虞琬宁忽然又想到,上一世季安辰比她大了三岁,这一世的这个时候,他也不过是十一岁的青涩小少年。 甚至若抛却年龄的话,从心理上来说,前后两世加起来,虞琬宁可是比这一世的季安辰大着十几岁了。 记得上一世,初次在凤仪宫见到他时,他已十六岁,已是个稳重内敛的年青人。 只是不知道这一世,这个时候的季安辰,是个什么样子呢? 想来,他一定比大哥虞绍庭要勤学上进得多罢。 那么十一岁的季安辰,会不会是个萌萌的小少年呢? 虞琬宁想着,眼里便流露出柔和却又促狭的光来,若能见着少年时的季安辰,她一定好生捏捏他的小脸蛋儿,看看他什么反应,嘿嘿嘿嘿…… 一旁侍立的墨梨和雪镜见鬼似地对视了一眼,这样的表情,这样的目光,这样一副想到什么东西快要流口水的表情,以前是真没见过啊,别是撞邪了吧? “小……小姐。” 墨梨上前,轻轻地唤了一声:“要不,咱去歇会吧?” “没事儿,我不累。” 虞琬宁却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挽弓搭箭,又射出几箭去。 雪镜:“……” 墨梨:“……” 用午饭时,虞德陵忙于公务依旧没有回府。 虞琬宁问虞夫人:“阿娘,再有个十天,便是祖母大寿了,您有打算好要送什么寿礼吗?再者皇后娘娘的生辰礼物也得筹备起来了。” 说着,她顿了一下,看了虞琬瑶和虞绍垣一眼才继续道:“昨日在孙氏那里抄出不少现银和银票来,数目庞大,这下子备这两份厚礼就不愁了。” 虞琬瑶听了,脸上瞬间通红,只是不敢作声,低着头,一双手隐在袖中,紧紧攥拳。 虞绍垣倒依旧还是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正大口啃着一条鸡腿。 “嗯,这事昨夜我与你阿爹商议过了,虽说你祖母是皇后娘娘的长辈,但毕竟尊卑有别,所以这备的礼也得分明。你祖母那边好说,她老人家这些年虔心礼佛,咱们请上一尊白玉观音送去,外加一身儿连字万寿衣即可。 这白玉观音你阿爹原本就已经相看好了的,只是价格太高,有些犯难,一直没请回来,至于那万寿衣,我一个月前就开始亲手在做了,再有两天也就成了。如今府里钱财上既然宽裕了,你一会便叫高管家亲自带人,去将那白玉观音请回来便是。 至于皇后娘娘那儿,你阿爹也是费了不少心思,却还没想好要送什么东西进去,毕竟皇后娘身份尊贵,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原想着太好的咱们送不起,差些的娘娘看不上,反而惹她不快。好在经过昨日的事,银钱上的事就不必愁了,你一会回去也帮着想想,夜里你阿爹回来,咱们再商议。” 说罢,虞夫人又看向臭着一张脸的虞绍庭道:“绍庭,你是府中长子,今年十三岁,也不小了,心里不能只盘算着每日上何处游玩,与谁斗蛐蛐儿,方才我与阿宁商议的事情,你多少也得操点心,一会用过饭,你也多思量思量,别到夜里你阿爹回来,一问三不知的。” 她顿了一下,又对虞琬瑶道:“阿瑶若是有什么好的主意,等你阿爹回来,也尽可来说说。” “我也可以吗?” 虞琬瑶诧异地抬头看向虞夫人,眼里带着些许激动与惊喜。 “当然可以。” 虞夫人温润端庄地道:“你阿爹昨日就说过,无论嫡庶,你和绍垣都是他的儿女,自然一视同仁,孙氏有过,却也不能累及你俩,虽然你二人非我所出,但我身为正室元妻,自然也是你们的母亲,会将你们当做自己的儿女看待。” 第40章 怪异感 虽然虞夫人说得恳切,但虞琬瑶心里还是不信的,听了这话,暗自在心里轻哂了一下。 不过面上却不敢表现出来,忙拉了虞绍垣起身道:“多谢母亲。” “坐下吃饭罢。” 虞夫人淡淡地道:“都说了会对你们视为己出,便不必如此客套。” 虞琬宁看着虞琬瑶的那张脸,心里多少猜出些她的心思来,只是不说破罢了。 倒是虞绍庭,撇了撇嘴角,又翻了个白眼。 虞夫人是真没看见,虞琬宁是装没看见。 用过午饭,回到海棠小院时,赵启已带着从田庄来的人,在院门口候着了。 虞琬宁着意打量了一番,见那个齐大龙虽然身量清瘦,面色黝黑,但眉目间显着忠厚。 一身儿粗布衣裳虽然很是陈旧,但浆洗得十分干净,而且穿戴整齐,丝毫不显邋遢粗鄙,整个人看起来精神头儿不错。 再者,他目光清正,一片坦然,至少从面相上来看,的确如赵启所说,是个忠直厚道之人。 回房后,虞琬宁让墨梨赐了坐。 “听赵管事说起过,你叫齐大龙是么?坐下说话罢。” 虞琬宁看着齐大龙,微笑着道。 “奴才不敢。” 齐大龙第一次来大将军府,又是第一次面见将军府千金,一时有些局促不安。 听闻虞琬宁赐座,便急忙推辞。 “小姐叫你坐,你便坐罢。” 赵启在一旁说了一声,齐大龙犹豫了一下,方才斜欠着身子坐在雪镜搬给他的圆凳边沿上,同时低头谢了赏。 “这个墨梨,平日里挺细致个人,今日这是怎么了?” 虞琬宁抿唇笑了一下道:“我说赐座,你便只搬一个凳子来么?” “啊?呃,是奴婢大意了。” 墨梨难得地有些无措,然后又颇有些不情愿地搬了一个圆凳放到赵启旁边。 赵启:“……” 除了上次洗澡事件,他是真不记得什么时候有得罪过这位墨梨姑娘。 当然,他并不知道是虞琬宁取笑墨梨,戏称要将墨梨许配给他,才有些惹恼了墨梨。 “都坐罢。”虞琬宁笑意盈盈地道。 因齐大龙入了坐,赵启也不方便再独自站着,于是便也坐下。 “听赵管事说,你是阿爹受赐田庄后,第一批来的老人儿了?”虞琬宁问齐大龙。 “回三小姐,是的。” 齐大龙恭敬地答道:“奴才十六岁时村里遭了瘟疫,一家子去的就剩下奴才和一个年幼的侄儿,又因被当地恶霸占了田地,奴才走投无路,原想着带着侄儿进城讨生活,结果正赶上大将军府的田庄需要人手,奴才便自卖自身进了田庄,当时只求能给我们叔侄一个安身果腹的地方,结果一待就是这么些年。” “哦,那到如今,你侄儿也该大了罢?你还未成亲?” 虞琬宁接过墨梨斟的茶问道。 “没有。” 齐大龙闻言,黝黑的脸上忽然微红:“奴才身在奴籍,除非主子指配,否则是极难娶妻的,再加上还有个侄儿拖累,便更是没人肯多看奴才一眼了。” 他顿了一下又道:“承蒙三小姐问及家侄,家侄今年十五岁,因两年前学道考试成绩极佳,府学报到了国子监,因此才有幸能入国子监求学,眼下正在准备今年的秋闱。” 说到侄儿,齐大龙脸上浮起些许骄傲,看样子,定是位学业上佳的少年。 想想自家兄长…… 虞琬宁唯有一声长叹…… 不过,齐大龙说着说着,心里又涌起一阵怪异感。 被一个八岁女童,问及是否成亲,怎么想怎么怪,哪怕对方是主子家的千金小姐,也还是怪。 不过也只是心里这样想想,齐大龙虽忠厚,却不是蠢人,自然不会表现出来。 然而虞琬宁这一世由于学识上佳,自然目光敏锐,一眼便看出齐大龙心里在想些什么。 她在心底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没办法,谁让她现在还这么“小”呢。 人家觉得怪异也不奇怪,以后只能靠自己处理事务的能力,让一众下人奴才臣服了。 于是便若无其事地笑笑:“这个不妨事,日后做了田庄管事,好歹也算是有个身份,若差事办得好,我自会用心留意,给你在府中已然年长的丫环里头,给你择一良配。” “奴才先谢过小姐了。” 齐大龙在来的时候,就已经听赵启说过了,钱管事夫妇坏了事,眼下他举荐自己做田庄管事。 虽依旧还是奴才,但谁不想更上一步呢,再加上自己在田庄多年,对田庄的事务也十分熟悉,于是也不推辞。 只诚恳地保证道:“三小姐只管放心,奴才必定尽心办差,绝不负三小姐赏识提携之恩。” 他说罢,又从袖口里抽出两张纸来交给雪镜,由雪镜转承虞琬宁。 “这里是眼下田庄一应农具耕牛,以及所有日常所用物件的清单,请三小姐过目。” “嗯,看来你是真仔细。” 虞琬宁一边浏览着手里的清单,一边淡淡地说道:“不过我也不怕你弄虚作假,毕竟我也不瞎,你的前任钱管事敢期瞒主子,私吞财物,也是我最先看出端倪的,你若敢学他,我随时都能处置了你,所以我这里倒无所谓,只是赵管事保荐你一场,只愿你好好做事,不要扫了他的颜面才好。” “是。” 齐大龙点头,又向赵启躬了一下身子道:“奴才绝不会有半点期瞒主子的地方,也绝不敢负赵管事举荐之恩。” “嗯。” 赵启只微微点头,也不多说什么。 “那你再说说,还需要再添置些什么东西么?” 虞琬宁放下手里的清单问道。 “眼下不需要的。” 齐大龙摇了摇头道:“田庄里的东西,基本上都够用,只是其中有两件农具坏了,但不打紧,修一修还能用,正好奴才也会修,这个不必请外人增添额外的支出,但现在另有个问题,就是去岁冬天,钱管事贪几个钱儿,将原本备给耕牛过冬的草料缺一大半。 所以一个冬天下来,耕牛无一日吃饱过,瘦得厉害,现在急需补充些上好的草料,好让耕牛尽快恢复,因田庄里实在没有旧存了,只能出去买,可这个季节,草料便是再不值钱,也比夏秋季节要贵出不少的。” 第41章 顺水推舟 “这个不算什么大事,需要多少,一会你跟墨梨去领便是。” 虞琬宁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倒是有些无语,那个姓钱的,居然连耕牛的口粮都要贪,当真是连苍蝇腿上,都想刮下几两肉来了。 “是。” 齐大龙见虞琬宁这样说,便急忙保证:“奴才知道分寸,自会用多少领多少,账目也会做清楚,倘若奴才能寻到便宜的,领的钱用不完的话,自会归到田庄的账上,待交账时,一并交到三小姐手里。” “嗯。” 虞琬宁满意地点了点头道:“那就这样了,田庄的事我尽数交于你去打理,疑人不用,有人不疑,你只管放手去做便是,眼下田庄正是忙的时候,我便不多留你了。” “是,奴才告退。” 齐大龙听话听音,便知虞琬宁对他再没什么可问可交待的了,于是急忙起向告退。 虞琬宁看了墨梨一眼,墨梨会意,便带了齐大龙去支钱了。 齐大龙出去后,墨梨让雪镜将昨天赵启交到她手里城的那些银子取出来。 “这些银子你且拿去,找个偏僻些的院子,暂时买不起,就先租下来,再招两、三个行事妥帖,口风紧的人来做帮手。接下来我有更要紧的差事交给你做。” 其实以虞琬宁现在手握大将军府财政大权来说,要买个院子还是买的起的,但她并未打算将两处账目混在一起,打算各自独立收支。 “呃,是。” 听虞琬宁这样说,赵启心里颇有些疑虑,原本她能做出那样的药和香饵,对他来说,就已经十分诧异惊讶了,现在又要他租个院子,还要招人手来帮忙,真不知眼前这位年仅八岁女童想要做些什么。 不过有了前番的经验,赵启也觉着虞琬宁做事定然不会没有道理,所以心里便是再惊异,他也没有多问多话,直接点头称事。 道:“这些银子,租院子是用不完的,小的将剩下的换成银票,拿回来交给三小姐。” “我都说过不必了。” 虞琬宁摆了摆手道:“方才我对齐大龙都说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何况是你了,我既然将这般重要的事交于你,便是信得过你,以后进出银钱,皆由你自行掌管,只按时报一份账于我便可。” “这……” 赵启的脸上却泛起几分难色:“三小姐,您如此信任小的,小的也自当尽心以报,只是钱财大事,还是劝三小姐您再慎重些的好。” “不必,”虞琬宁语气虽淡,但说出来的话,却十分坚决:“还是那句话,我信得过你。” “既然三小姐坚持如此……” 赵启低头咬了咬牙,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忽然抬头道:“可否借小姐纸笔一用?” “哦?自然可以。” 虞琬宁一时没反应过来,不明白赵启是要做什么,但还是吩咐雪镜去拿了纸笔来。 赵启拿起笔来,手指紧了又紧,咬了咬牙,方才落笔写下几行字来。 写完后又仔细地将墨吹干,咬破手指按了指印,然后自己看了两遍,方才交到雪镜手里。 雪镜这两年跟着虞琬宁,也认字读书,通晓文墨。 因此一看赵启写的东西,便面露震惊之色,不由地看着赵启道:“你……当真要如此?” “当真。”赵启一脸坚决。 这俩人的反应,倒是弄得虞琬宁一头雾水。 直到雪镜将手里的纸交给她,她才明白,原来这是一份卖身契,赵启竟是要入虞琬宁门下为奴。 这可不是一件小事,依大胤律,寻常当差的下人,无论男女,只要不卖身,便是自由之身,不想在这家伺候了,随时可另寻下家,雇佣之人,即使偶有打骂,也绝对不能随意处置打杀。 可若一旦卖身为奴,那便是主子家的私产,再无自由可谈,一旦做错事,惹主子恼怒,便是打死了,也不犯律。 所以无论何人,但凡有半点活路,也不会卖身为奴。 “你这是做什么?” 饶是虞琬宁这一世向来镇静自持,看到赵启亲手所书的这张纸,也是一脸震惊。 “小姐不必惊讶。” 赵启站起来低着头道:“小姐如此信任奴才,将这些钱财尽数交于奴才打理,奴才不敢不尽心,只是自古皆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世人最经不住的,往往便是这黄白金银的诱惑,由此生出多少风暴波澜,因此,为便小姐放心,也为奴才更能安心办差,唯有此法,方能确保主仆不生嫌疑。” 听着赵启的话,虞琬宁的心里反倒生出些许赧然。 实际上,一开始打算用赵启的时候,她心里不是没有转过这样的念头,毕竟只有他真正做了自己的奴才,才能更好的掌控他。 但她也很清楚,大胤律除了战俘及罪人家眷,其余任何人不得强迫他人为奴,再加上赵启又是个铮铮汉子,这样的想法,她自然也只是想想,提也没敢提的。 可没想到,赵启竟然自己提出来了。 既如此,虞琬宁虽说多少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顺水推舟地将这卖身契收了。 然后正色道:“你既有此心,我定不负你,再者人世变迁,也非一日可预,往后若你谈及亲事,或有别的出路,亦或是我对你有别的用处,我自会替你除了奴籍,我虞琬宁不喜盟誓,但绝不食言。” “奴才既然做此决定,皆是自己打定的主意,自不会再存了旁的异心。” 赵启已然改了称呼,自称奴才:“无论将来如何,奴才也绝不会对主子生出怨怼之心来。” “你既如此说,你我主仆皆不相负便好。” 虞琬宁点了点头:“那便这样罢,你现在就出去寻找合适的院子,地段偏僻一点不要紧,只是门前道路要宽敞,进入运货得要方便。” “是,奴才明白了。”赵启躬身应下。 待赵启退出去后,虞琬宁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腰背,有人在的时候,她必须得端起千金小姐的尊贵仪表,直腰挺背,一连见了齐大龙,又与赵启议了这么一会事,早就有些坐不住了。 第42章 人不大,量自然也大不了 这会趁着没人,赶紧起来放松一下,接过墨梨端过来的银耳羹一口气喝了下去。 “小姐要歇息一会吗?” 雪镜上前接了空碗递给下面的小丫头,同时帮虞琬宁揉着腰背道:“或者要看会书?” “哪里有空看书歇息噢。” 虞琬宁苦笑一下:“一摊子事等着我忙呢?” 说罢,她看向墨梨:“你去叫芝琪过来,我有事要吩咐她,然后再去请高管家。” “是。” 墨梨应了,转身要走,却又犹豫了一下问道:“小姐有什么事要吩咐芝琪?她那样的人,这一放出来,可别又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来,小姐若是有什么要紧事,只管吩咐奴婢和雪镜便是。” “不妨事的,”虞琬宁坐下,由着雪镜替她捏着肩道:“没了孙氏和二姐在后面撺掇,芝琪她翻不起什么浪来,眼下府里一大堆杂事急着处置,我身边人手不够,若是将你俩都派了去跑腿做事,那谁来伺候我呢?所以有些辛苦活儿,芝琪这样的人正好用得着。” 墨梨听了虞琬宁的话,低头想了一下,觉得凭芝琪一个人的确做不出什么事来,方才放心地出去了。 墨梨出去没一会,芝琪很快便进来了。 虞琬宁一看,果然如雪镜之前所说的,这个芝琪一张脸泛着劳累过度的青色,两只眼圈更是黑得厉害,眼里布满了红血丝,明明才十几岁个人,生生地像是老了几十岁一般,憔悴地不像样子。 “奴婢见过小姐。” 芝琪一进来就跪下行了大礼,然后那眼泪便像是断了珠子似地往下掉。 “前番都是奴婢猪油蒙了心,听了二小姐的指使来害三小姐,奴婢知道错了,求三小姐您大人大量,饶了奴婢吧。” “这你就想错了。” 虞琬宁淡淡地掸了掸衣袖道:“我今年才八岁,人不大,量自然也大不了。” “小姐,奴婢真的知错了。” 芝琪闻言,又急忙在地上磕了两个头,哭道:“奴婢的哥哥在庄子上干活儿,奴婢不敢不听孙氏和二小姐的,否则孙氏便会让那个姓钱的往死里打哥哥,奴婢不敢不听话呀。 以前孙氏还掌着家的时候,奴婢迫不得已,这些话也不敢说,如今多亏了小姐处置了孙氏和那姓钱的,也算是救奴婢兄妹于水火了,只求小姐给奴婢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奴婢定会忠心不二,伺候小姐,以报小姐恩德。” “你这些日子虽没出过屋子,消息倒挺灵通吗?”虞琬宁瞥了跪在地上的芝琪一眼。 “小姐误会了。” 芝琪颤了一下才道:“奴婢不敢胡乱打听,更不敢不得小姐允准就随意出门,奴婢只是听同屋住着的两个粗使丫头夜里回来闲聊说起的。” “哦,既这样,那你便先起来罢。” 虞琬宁瞧着芝琪那一脸的惧怕与胆怯,决定不再磨搓她了,毕竟这些天不眠不休地做活儿,也够她受了。 虽然虞琬宁不打算再惩处芝琪,但她也不是个肚里撑船的人,说原谅什么的,芝琪也够不上这资格,只不过是把她放出来跑腿做事而已,但重用是不可能的。 于是她一双秀目满是威压地看着芝琪道:“以前的事,我可以不再提,毕竟以你的身份,还够不上让我来记恨或谅解,只是如今孙氏被惩处,二姐也绝心改过,你若再做出什么事来,那便是你自己的问题了,攀扯不到别人,明白吗?” “是,奴婢明白。”芝琪当然明白虞琬宁的意思。 这是在告诉她,日后她若再做错事,不管是不是受人指使,都得要她自己来承担后果。 而且这样的话,即使不用虞琬宁来告诉她,她自己心里也是明白的,经过上次的事,她很清楚,一旦出了事,二小姐虞琬瑶是绝对不会为她作主的,只为将她推出来做挡箭牌。 芝琪便是再蠢,也不会再为那样的人做那些下三滥的事,更何况,如今孙氏没了身份,虞琬瑶便是被拨了牙的犬,最是没用的,放着虞琬宁这个最得老爷疼爱的嫡出小姐的大腿不抱,她芝琪莫不是傻? 只不过,芝琪虽有心要抱虞琬宁的大腿,虞琬宁倒不见得给她抱。 “你不明白。” 虞琬宁淡淡地瞥了芝琪一眼:“其实原本阿爹是说要将你拉出去卖了的,是我作主将你留下,你且先别急着谢我,我留下你,也不过是预备着用你做的那等下三滥的事去砸孙氏的,只不过孙氏自己犯的错太大,没用我将你拎出来,她就先被她自己犯的错给砸死了,于是你也就没派得上用场。 所以从今日起,我虽放你出门,你心里也得有数,万事老实小心些,只管办我交待你的差事便好,我这闺房,你就不必再进来了,日后有事我直接让雪镜墨梨交待给你,你办事后要回话也直接找她俩即,不必再存了什么旁的心思,明白吗?” “是,奴婢明白了。” 芝琪被看破了心思,顿时红了脸。 “行了,你也不必再在这里杵着,我想起来,以前孙氏理家时,对下人多有苛待,你现在就去阖府上下统计一下,哪个下人屋里缺什么东西了,哪个卖身到府中的小厮丫头年纪到了尚未指配的。 还有我预备着给下人们每人做两身儿衣裳,你得统计清楚,男的、女的、高的、矮的、胖的、瘦的。给我个准确的明细单子。这件事,你可得好好上点心。 一则这是我放你出来交待给你的第一个差事,若办不好,你也不必再留在大将军府了,二则,你若是漏了谁的东西没报上来,这个责任我可是不担的,你自己去向人家解释赔偿。明白了吗?” “是,奴婢明白了。” 芝琪虽心里暗暗叫苦,毕竟整个大将军上下奴仆府兵加起来,怎么也超过几百口子人了,虽然那三百府兵有军费支出里的供应,衣裳也是兵部统一做的,不用她管,但有些细微小项,还是得由府里统一供给,再加上一众下人的…… 第43章 白玉观音 而且这还是个细活儿,不能出错,不能漏报,否则便是缺了一个人的,到时候都得算是自己得罪的人。 芝琪光想想,腿肚子都已经有点打颤了,这是要累死她的节奏啊。 不过想归想,这个时候,她可不敢在虞琬宁面前表现出难色来,只好低头应了,就急忙去办了,半刻也不敢耽搁。 瞧着急匆匆出去的芝琪,雪镜不由地吐了吐小巧的舌头。 笑道:“这样的活,交待给芝琪一个人去办,怕是要累死她了。” “没办法。” 虞琬宁一边翻着账册一边淡淡地道:“若是再多个人,万一漏报或错报了谁的闹起来,办事的人不免相互推诿,倒不如就交给她一个人去办,有问题也只管寻她一人的麻烦便是了。” “到底是小姐疼我和墨梨。” 雪镜一边燃香一边笑嘻嘻地道:“方才墨梨还说小姐有事便吩咐我俩即可,这样的事,怕不是要累死我俩了。” “知道我心疼你们便好。”虞琬宁微嗔地盯了雪镜一眼。 主仆二人正说笑着,墨梨从外面时来回话:“小姐,高管家已经到了,方才因小姐在吩咐芝琪事情,高管家便在外候着了,现在叫他进来么?” “叫进来罢。” 虞琬宁抬手止住雪镜又要帮她捏肩的手,又挺直了腰背坐好,吩咐她去沏茶来。 毕竟是一府管家,适当的礼待还是得有的。 高管家一进来,雪镜便搬了凳子过去,请他坐下,又忙奉了茶。 虞琬宁也不和高管家多客套,直接开门见山地问他:“今日听阿娘说,阿爹原本看上一尊白玉观音,想请了来敬奉给祖母做寿礼,这件事可是有的?” “是有这回事。” 高管家名义上虽是大将军府家奴,但却是早年跟虞德陵上过战阵的,只是后来他家共四个兄弟,有三个为国捐躯,埋身边疆,只余下高管家这么一根独苗。 家中老人实在悲苦思念,虞德陵便将他调回京来,在府中专门帮他办些差事,领一份养家的薪酬,闲暇时也方便回家照看双亲。 所以高管家的气度,绝非寻常家奴可比。 此时听了虞琬这的话,只略欠一欠身道:“那尊白玉观音,原是城东一位商户花大价钱从南边的能工巧匠处求来的,又请城外大佛寺的了空大师诵经祈福六个月,方才请回家给他祖母礼佛用,去岁冬月,老人家九十七岁寿终正寝,驾鹤临去时嘱咐家人好生为这尊白玉观音寻一个虔诚之人,不可慢待了。 只是商人本性嘛,自然还是要收大价钱才肯转手的,老爷见了那白玉观音一次,首先是觉得品相极佳,又受过大佛寺的香火祝祷,更重要的是,原信女那九十多岁福寿,是个极好的彩头,便想请了来给老夫人,只是价钱实在太高,老爷为此愁了好些日子了。” “如今这个问题解决了。” 虞琬宁笑道:“从孙氏那里抄出不少钱财来,请个白玉观音便不是什么难事了。你跟我身边的墨梨支了银子,今日便去请罢。” “是,奴才明白了。” 高管家的眼时闪过一丝赞赏,放下茶杯,便跟墨梨出去了。 看着高管家离开,雪镜便急忙过来扶了虞琬宁坐到软塌上,又给她抱了软枕让她坐得舒服些。 然后轻轻捶着她的腰问道:“小姐累了罢?” “倒也还好。” 虞琬宁笑道:“说起来,我倒也没那么娇气,只是这见人办事,总比往日里一个人在屋子里时拘谨许多,颇有些不习惯。” 说起来,上一世的虞琬宁在王府时,也曾理家管事,只不过离不开识字的内侍在旁伺候罢了。 这样的事情早就习惯了,只是后来当了皇后,反倒清闲下来,因姑母虞太后握权不放,她那个皇后不过是个空架子,什么事也插不上手去,竟落得只能靠学制香打发时间的地步。 重生后这一世到现在为止也已三年,虽说学业上从未放松过,但任何事也都是由着自己性子来。 回了屋便是倚着靠着,很久没有这样正襟危坐过了,一时还没适应过来而已,过段时间,应该也就好了。 墨梨从外面进来道:“小姐自用过午饭便见人吩咐差事,一刻也没闲,这会都到晚饭时候了,现在就去饭厅吗?” “我不想去……” 虞琬宁皱了皱鼻头,难得地流露出一丝小女儿娇态,爬在桌在道:“我太累了,不想动,墨梨你去回阿娘一声,告诉她我今日在自己屋里用晚饭,待晚点阿爹回来了,我自去中院请安。” “是,那我回过夫人之后,再到厨房给小姐取饭过来。”墨梨道。 “嗯,去吧。”虞琬宁满意地点头。 墨梨出去后,雪镜拧了个热毛巾过来,给虞琬宁擦脸擦手,擦过之后,整个人顿时精神不少。 原本的疲累立时便去了大半。 不过今日虽累,也因处理府中事务耽误了读书,但虞琬宁并不懊恼。 毕竟她读书又不是为了做学问,她终究还是为了要依靠自己的能力,将自己置于无败之地。 现在打理府中事务,只当是练手了罢,否则若连这么一个小小大将军府都打理不好,将来还如何与更强大的敌人相争呢。 墨梨带回来的晚饭,是一道清蒸鲈鱼,一道荔枝肉球,外加一道素菜春笋豌豆,一小碗米饭,汤是西湖牛肉羹。 虽然看起来虞琬宁今日一整日都在屋子里安坐,但见人说事还是极耗精神的,再加上她嘴上吩咐着这件事,脑子里就得思忖着下一件事,这一日下来,也确实劳累。 因此晚饭胃口大开,用了不少。 待放下筷子时,桌上便只剩下半条鲈鱼和半碗西湖牛肉羹,便赏了墨梨和雪镜。 然后自己拿过书来看,让她俩不必在跟前伺候,一起先去用晚饭。 雪镜闻言道:“奴婢谢小姐赏,那我们就不打扰小姐读书了,方才已派了小丫头在中院外守着,见到老爷回府,便立即来回话。” 第44章 借花献佛 说罢,见虞琬宁并不言声,一对眸子只盯着手里的书,只微微点了一下头,雪镜便与墨梨退开,到外间用饭去了。 天色渐渐暗下来,墨梨和雪镜轻手轻脚地给虞琬宁掌了灯。 “阿爹还没有回来么?” 虞琬宁放下手里的书问。 “还没有。” 墨梨摇了摇头道:“那边守着的丫头还没有传信儿回来。” “阿爹也太辛苦了些。” 虞琬宁微皱了眉头,想想阿爹这一片赤诚忠君之心,为国鞠躬尽瘁却依旧得不到当今皇帝的重视。 她的心里,多少便有地为虞德陵叫屈,只是重文轻武的的国策是打从开国就定下来的,哪有那么容易更改。 而且开国至今,众多武将难得有几个善终的。 所以到了这一世,虞琬宁唯只求能护阿爹阿娘一世平安便足矣。 想到这儿,虞琬宁转头吩咐雪镜道:“我记得过年的时候,舅舅差人给阿娘送了两株千年老参,阿娘舍不得用,给了我,你现在去找出来,一会给阿爹带过去,让他补身子。” “是。” 雪镜笑道:“那两株老参奴婢一直小心收着呢,这就去拿。” “嗯。” 虞琬宁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吩咐墨梨:“墨梨,现如今你是我身边管银钱的人,从明日开始,每日支出一份人参钱来,至少让阿爹和阿娘每日喝一碗参汤。” “是,奴婢明日一早就让下面采买的人去办。”墨梨应道。 雪镜刚把那两株老参起出来给虞琬宁过目,便见一个无资格进入内室伺候的粗使小丫头,在外间向墨梨招手。 墨梨出去与她交谈两句,马上便进来回话道:“小姐,老爷回府了。” “嗯。” 虞琬宁点了点头,慢慢起身,由着墨梨给她披了一件披风。 吩咐道:“雪镜拿上人参随我去中院,墨梨你留下收拾床铺,预备热水,一会说完事恐怕不早了,我一回来便要沐浴。” “是。” 墨梨微福了一下道:“外面天黑了,今晚又没有月亮,小姐脚下小心些。” 说罢,她又嘱咐雪镜:“你仔细些扶好小姐。” “知道了。” 雪镜笑嘻嘻地答道:“你忙你的便是。” 进了中院,虞琬宁问过在外间伺候的人,知道虞德陵刚进门,正在里面吃点心与虞夫人说话。 虞琬宁便带着雪镜直接进了内室。 还没进内室的门,就好听见虞夫人关切的声音:“老爷忙了一天,没好好用饭,这会让厨房给老爷做些宵夜来罢,光吃点心怎么行呢?” “不用了。” 虞德陵口里嚼着点心,说话有些不甚清楚。 “这么晚了,就不折腾了,回了家有点心吃,比起早年在西北打仗那会子,已是强太多了,我在这方面不讲究,随意有什么能添饱肚子便可……” 正说着,声音突然一顿,是被点心给噎着了。 虞夫人急忙亲自倒了一杯茶递给虞德陵。 虞德陵接过茶一饮而尽,畅快地长舒了一口气道:“当年在家中不受重视,我负气从军,爬雪窝喝雪水,还吃过生鼠肉,那时候,连做梦都没想过还能有如今的好日子,我虞德陵是个知足的人,这就够了。” “阿爹这话可错了。” 虞琬宁抬步进了内室,由着雪镜和迎上来的蓉香替她解了披风,语气微嗔:“当年是当年,如今是如今,现下阿爹可是当朝第一武将,乃朝廷栋梁之臣,便是为了国家社稷,阿爹也当好生保重身体才是,照您这样的吃法,岂不是要胃疼了?” 说罢,她又看向侍立一旁的莲香:“府中不是有规矩,阿爹在外办公回不了府,府中都是要送食盒去的么?怎么阿爹还饿成这个样子?” “回三小姐,食盒自然是送了的。” 自打处置了孙氏,莲香和蓉香不知怎的,竟有些怵这位年岁并不大的三小姐。 闻言急忙回话:“午饭和晚饭都是奴婢盯着厨房备好,由行事最稳重的厨房管事亲自带人去送的。只是今日送食盒的人回来说,老爷公事实在繁忙,一顿饭用不到一口,便被公事打断,一顿饭竟被打断怕了七、八次,到后来老爷实在顾不过来,便没有再用了。” “这样怎么行呢?” 虞琬宁嗔怪地瞪了虞德陵一眼道:“便是公事再忙,身体还是第一要紧的,如今从武之人本就极少,若是阿爹也累倒了,万一边疆不稳,朝廷还能倚仗谁去?” 她说着,便吩咐蓉香:“你去吩咐厨房,给阿爹用心做一份宵夜来,不过这会时辰有些晚了,宵夜不用太丰盛,干净清淡为好。” “是,奴婢这就去。” 蓉香见虞琬宁眉头微皱,领了差事便火烧p股似地出去了。 “你这孩子。” 虞夫人语气微嗔地道:“如今连我房里的丫头,也都怕你了。” “我又没长两个头三个眼,有什么可怕的。” 虞琬宁笑嘻嘻地回了一句,又道:“我知道阿爹公事辛苦,所以拿了两株人参来,给阿爹补身子,只是这两株人参是过年的时候舅舅差人送给阿娘,阿娘舍不得用又给了女儿,现在女儿便拿来给阿爹借花献佛了。” “给了你便是你的,随你便就是。”虞夫人看着虞琬宁,满脸疼爱——这女儿,当真是她阿爹的贴心小棉袄了。 雪镜将手里的装着人参的锦盒打开,交到蓉香手里。 蓉香拿过来给虞德陵过目。 虞德陵咂了砸舌:“这样好的人参可不多见,当年便是在虞家老宅里,也没见过几株,阿宁正在长身体,每日又要读书又要习武,现在还要掌家理事,太辛苦,还是阿宁你自己留着用罢。” “这个不必。” 虞琬宁坐下,看了一眼刚从厨房回来,沏了茶放在她手边的蓉香一眼,点头微笑,以示谢意。 毕竟是长辈的近身侍女,该有的脸面还是得给的。 然后笑道:“老参火气大,依女儿现在的年纪,还用不着,而且今日女儿已经吩咐过墨梨,让她以后每日都支出一份人参钱来,让阿爹阿娘每日至少一碗参汤,保养身子。” 第45章 不平 “这孩子,当真是有心了。” 虞夫人生于贵族世家,看这些东西倒不怎么稀奇,只是自家女儿的孝心,是比什么都要珍贵的,一时心中十分欣慰。 见虞德陵还要反对,便轻轻推了他胳膊一把:“咱们女儿的心意,你就不要再推了,如此倒显得生分了。” “也对,也对……” 虞德陵一时心中十分舒畅,笑道:“听你们的便是了。” 虞琬宁却不由地笑了起来:“阿娘这话说的,竟全都是女儿的心意了,实际上咱们这大将军府,一银一钱,一饮一食,莫不是靠着阿爹沙场拼命,辛苦治军挣来的,便是女儿方才拿来的千年老参,那也是舅舅给阿娘的,哪有女儿什么事?不管是如何孝敬阿爹阿娘,都不过是拿阿爹阿娘挣来的东西大方而已。” “哈哈……” 虞德陵闻言拍腿大笑道:“话是如此,但女儿有如此孝心,我们还是高兴。旁人家的儿女,整日里也不过是只知道向父母索取,像我虞德陵这尽心孝敬父母的女儿,可不多见,今日下了朝,兵部的刘侍郎还与我们同僚炫耀他儿子,说每日请安最是勤谨,我明日见着他,说起咱闺女,非叫他羡慕死不可……” 难得见虞德陵如此得意忘形的样子,虞夫人和虞琬宁都掩唇轻笑,就连蓉香和莲香,也忍不住背过身去偷笑。 虞绍庭由于在读书上不够勤奋上进,导致时常被虞德陵斥责,因此他向来不乐意往父亲身边凑。 只是今日午饭时,母亲吩咐了,让他必须帮着想想虞皇后的生辰礼物,夜里虞德陵回来,他也得来参与商议此事,所以虽然心中不太情愿,但还是在听到虞德陵回府的消息后,放下手里的画本子,到了中院来。 只是比虞琬宁晚了一些而已。 他进门时,见父亲母亲与妹妹虞琬宁正笑得开心,一时心里又是庆幸,又是不以为然。 庆幸的是虞德陵此时心情好,自然不会又挑他的毛病。 不以为然的是,对着一个不能继承家业、光耀门楣的女儿,有什么事可让他如此高兴的。这份笑脸怎么就不肯分给自己一点呢,毕竟自己是嫡子,是将来要继承大将军府家业门楣的人啊。 但这些东西,只能心里想想,嘴上是不敢说的。 于是虞绍庭向虞德陵和虞夫人请了安,便坐下了。 虞德陵今日虽然劳累,但此时心情极好,自然对这个不争气的儿子也和颜悦色不少。还问了他一些生活上的琐事。 然后又加了一句:“现在是你妹子管家,日后你但凡缺什么,需要什么,只要是有正当用处的,告诉你妹子一声便是。” 虞绍庭:“……” 爹呀,你一天不给我添堵都不成吗? 虞琬宁看着虞绍庭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不由地抿唇轻笑。 屋子里气氛正好,便听见记管家在外求见,虞德陵吩咐叫进。 早有小丫头去挑了帘子,高管家带着两个小厮,将一尊一尺约五、六寸的玉白观音请了进来。 就连虞琬宁见了,都不由地眼前一亮,这尊观音像,用得是一整块羊脂美玉雕成,通体上下竟无半丝杂色,而且手工极佳,这观音像看起来慈眉善目,栩栩如生。 果然是件极好的东西,也难怪了要花那样大的价钱。 只是…… 一想到祖母对阿爹阿娘,以及自己那冷漠轻视的样子,虞琬宁便觉得心疼。 心疼这样好的东西,居然要送给她去,还是这种热脸贴冷p股的送法。 一想到这儿,她便心下不平。 虞夫人心思细致,看见虞琬宁唇角微撇,便知道她在想什么。 于是柔声道:“绍庭,阿宁,你们祖母大寿时,你们的阿爹自可告假,到时候,你们兄弟姐妹四个,都随我和你阿爹过去祝寿,你们祖母上了年纪,又是家中长辈,恪尽孝心,是做小辈的极要紧的事。” “嗯,女儿明白。” 虞琬宁给了虞夫人一个大大的笑脸。 她怎么会不明白?她当然很明白。 虽然祖母不待见父亲母亲,但她终究还是嫡母,父亲这做庶子的,若对嫡母稍有不敬,便是极大的过错,轻则受人冷眼,重则影响仕途家运。 所以即使虞琬宁心里再不乐意,到时候也不得不装出一副纯孝的样子,去给那位虞老夫人磕头祝寿。 毕竟只要是大将军府的人,无论是谁,只要对老夫人不恭敬,便是虞德陵的不孝。 虞绍庭也不喜欢那个所谓的祖母,听了虞夫人的话,更似是吃了第二只苍蝇一样,只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 虞德陵一时倒没留意到,虞琬宁的心里只这么一小会,便已转过那许多念头,只看着那尊白玉观音满意地连连点头。 这尊观音像他看中有段日子了,可家中拮据,一直没请得回来,如今女儿替他办好了这件事,一时心中十分快慰。 一闪眼看见虞绍庭,虞德陵便道:“绍庭你看看,你妹子这才多大个人,便处事如此周到,只今日一日时间,便处置了许多前番积压下来的事,你这么大的人了,又是个男儿,往后可得收收心,少贪些玩乐,好好读书,多学多思,也该拿出点心思为这个家、为为父分忧了。” 虞绍庭:“……” 这是今儿晚上让他吞的第三只苍蝇了,心中无语凝咽——爹啊,您能不能别再喂你这儿子吃苍蝇了? 瞧着虞绍庭的惨样儿,虞琬宁心下忽然有点不落忍了,于是便出言给他解了围。 问蓉香道:“要不你去看看,给阿爹的宵夜怎么还不好,方才不是都嘱咐了,不需多丰盛,清淡简单些就好吗?” “是,奴婢这就去催。” 蓉香一听,急忙便往外走,刚到门口,却见一个小丫头挑了帘子,两个厨房伺候的婆子端了宵夜送来。 莲香在里面看见,也急忙出去,和蓉香将婆子手里的宵夜接过来,端了进来。 是一碗鱼头豆腐汤,外加一小碟素菜小笼包子。 第46章 慈父之心 “嗯,这就很好了。” 虞德陵今日一天下来没正经吃一口饭,本就饿得前心贴后背,全靠他多年来打熬的好筋骨强撑着,方才吃了几口点心,缓解了几分饿意,此时见了这热气腾腾、香味四溢的宵夜,肚子顿时又叫了起来。 “阿爹先用宵夜吧,吃饱了咱们再继续说。” “无妨的。” 虞德陵拿起一个包子,一口便咬去半边,口里略有些含糊不清地说道:“再耽搁下去就太晚了,要耽误你们歇息,还是继续说事罢,你们几个先说说,我听着便是。” 虞琬宁点了点头道:“也罢,既然阿爹都这样说了,那阿爹您且用您的,我和母亲大哥先商议商议给皇后娘娘生辰礼的事,您若觉得哪里不对,指出来便是。” “唔。” 虞德陵没有再说话,只边吃东西边点了点头。 高管家见这情形,觉得不便在此旁听。 便道:“回老爷夫人,奴才等不敢在这里打扰主子们商讨正事,还得出去巡查一下府中灯笼烛火,以免走了水,这便告退了。” “嗯,去罢。” 虞德陵咽下嘴里的东西,点头道:“你且去忙你的,我们这里若商议出了章程,你便听琬宁的吩咐,帮着用心筹备便是了。” “是,奴才领命。” 高管家低着头,但还是用余光瞥了一眼虞琬宁,连这样重要的事都要交给这位三小姐去办。 可见大将军对这位三小姐着实倚重,只是不知这位年岁尚小的三小姐,当不当得起这份重任。 他心里如此想着,便带着方才进来的小厮一同退出去了。 高管家刚出去,便有丫头来报,二小姐来给老爷夫人请安。 “快叫进来。” 虞德陵夹起一块豆腐要吃,闻言又放下道:“此时尚值春日,夜里还是冷的,可别让阿瑶冻着了。” 虞琬宁看着,心中叹息,阿爹这一片慈父之心,只是不知道虞琬瑶能否明白。 外面的丫头闻言,急忙挑了帘子,请虞琬瑶入内。 虞琬瑶穿着一袭珍珠粉的襦裙,一张俏丽的脸上带着恭敬的笑容。 怎么看怎么是个温柔谦顺,教养极好的闺阁女儿,可据虞琬宁所知,她这位二姐,一旦不在阿爹阿娘面前,那可是相当蛮横骄纵的,被孙氏宠得不像样子。 以前倒不觉得,现在孙氏被处置了,才发觉这位二小姐如此能装会演。 “女儿给父亲请安,给母亲请安。” 虞琬瑶进来,便行了曲膝礼,只是孙氏平日里也不怎么教她,所以她行的礼多少有些不标准罢了。 虞德陵在这方面向来粗枝大叶,别说没看出不标准来,即使看出来了,也不会为这样的小事与虞琬瑶计较。 于是便立即笑道:“免了免了,都是自家人,不必如此拘礼,快些坐下,喝杯热茶罢。” 虞夫人在旁看着,听虞德陵这样说,便只微微笑了一下,点头让虞琬瑶免礼。 虞琬瑶十足淑女样儿地坐下,接过莲香斟的茶极秀气地啜饮了两口便放下了。 她这样子,便是虞琬宁在旁看见,也替她难受。 因为虞琬宁知道,这虞琬瑶平日里最喜欢的,便是扑蝶折花,打侍女,打弟弟,抽小厮鞭子,从未有如此贵门淑女的样子。 现在父亲母亲面前这样装模作样,应该也是挺累的罢。 虞琬宁便也一直没说话,看着虞琬瑶的表演。 “父亲,女儿知道您公务繁忙,回来这样晚,定是累了。” 虞琬瑶轻声细语地道:“原是不敢来打扰父亲休息的,只是今日午饭时,听母亲说起给皇后娘娘的生辰之礼还未决定下来,要女儿也一起想想,所以便也过来与父亲母亲,还有兄长三妹一起商议。 只是绍垣淘气,怕将他一个人扔着会闯祸,一起带过来又怕扰了父亲母亲的清静,女儿身为姐姐,只得将绍垣哄睡下了,才好出门,所以来的晚了些,还请父亲不要见怪。” “无妨的。” 虞德陵一脸慈爱地看着坐在周围的三个孩子。 “无论早晚,你们想见为父了,或者有事要与为父说,随时进来便是,再说你才多大?不必为绍垣操太多心,凡事有李嬷嬷在,定会照料好绍垣的。 其实,阿瑶你和李嬷嬷一起将绍垣带过来也可以的,男孩子嘛,哪个小时候不淘气?就说你兄长绍庭,七、八岁的时候,也是顽皮得猪嫌狗憎的呢。” 虞绍庭:“……” 好好地说着虞绍垣,又扯他做什么。 看着虞绍庭那一阵青一阵绿的脸色,虞琬宁心中暗笑,几乎都要为他掬一把同情泪了,虽说平日里互看不顺眼,但到底是一个母亲生的嘛。 所以很多时候,这兴灾乐祸与同情恻隐,还真是有点难以分明啊。 虞琬瑶原本还想在虞德陵面前卖一波惨,想说孙氏被惩处,她和弟弟身边没有人,便只能由她这做姐姐的为弟弟多操些心了。 然而她刚在眼中挤出些许雾气,还未及开口,便被虞德陵打断了。 他看向虞绍庭问道:“绍庭,你是兄长,先说说皇后娘娘的生辰礼,你有什么意见。” 于是虞琬瑶刚酝酿出来的情绪,便只能生生憋回去了。 我一个男子,哪里知道女人都喜欢些什么?——这是虞绍庭心里的话,当然,他是是不敢说出来的。 他原只是想来凑凑热闹,做做样子罢了,压根就没有在这件事情上仔细考虑过。 却没想到虞德陵竟第一个就点了他的名,这颇有些在书院里读书,正神游天外却被夫子点名回答问题时的慌乱与茫然。 虞绍庭短暂的懵了一下之后,才撇了撇嘴道:“依着孩儿的想法,皇后娘娘再怎么位份尊贵,到底也还是个女人,左不过也就是喜欢些珍珠脂粉、簪钗步摇、华衣锦裳什么的嘛。要我说咱寻几个专门做妇人生意的胭脂坊、首饰铺子,捡最好的买上一大箱抬进宫去也就是。何需费这心思?” 此话一出,别说虞琬宁,就向来无知的虞琬瑶都面颊抽搐,想笑又不敢笑。 第47章 心疼阿爹 莲香和蓉香低着头,忍得十分不易。 虞德陵:“……” 虞夫人:“……” 见一屋子的人顿时都静下来,虞绍庭有些不解地道:“你们怎么都不吱声儿了,若觉得是我说的不好,你们再商议出些好的主意来,都不说话看着我做说什么,难道我出这主意是最好的?” 虞琬宁:“……” 虞琬瑶:“……” 莲香和蓉香的脸都憋红了。 虞德陵和虞夫人的脸,似乎有些发绿。 虞绍庭马上又反应过来,耸了耸肩:“看来是我出的主意不对了,那……” 他眼色突然一亮:“现如今京中女眷大多礼佛,要不,也如送祖母的寿礼一般,给皇后娘娘请一尊观音送进去?” 虞夫人低头把玩着腕上的翡翠镯子没吱声儿。 虞德陵的脸色又黑了几分,宵夜才吃了一半,便连筷子都放下了。 虞琬宁忍不住想要抚额,如果再任由她这个猪脑子兄长继续说下去,搞不好阿爹忍不住要拿鞭子抽他了。 她不心疼兄长,但她心疼阿爹,阿爹气着了可不好。 于是虞琬宁开口打断虞绍庭的话头。 “行了,大哥你还是别说了吧。” “我怎么不能说了?” 虞绍庭倒是颇有些不服气,瞪着眼睛道:“我可是家里的嫡长子,这样重要的事,我岂能不说话?” 虞琬宁真想自己动手抽虞绍庭鞭子了。 她有些无奈地解释道:“现在京中贵门女眷的确风尚礼佛,可皇后娘娘要主理后宫,要与那么多美人妃嫔周旋,还要为她所出的太子殿下操心将来的事,哪里能真的静下心来虔心礼佛?你便是将观音真身给她请过去,也未必讨得了她的好。” 其实虞琬宁还有一句话没说,那便是即使皇后要做做虔心礼佛、清心寡欲的样子,也不过是给皇帝和外人看的,至于面前供的是个石头雕的、玉琢、还是泥塑的佛,她压根儿就不会在乎。 旁人也许不知道,但虞琬宁对这位姑母的脾性却是再清楚不过的了,她那样贪恋权柄、野心极大的人,又怎么会喜欢别人送让她清心寡欲的物件儿呢?拿这样的东西去拍马屁,可就真真儿是拍在马蹄子上了,讨不了好不说,还要惹人家不快。 只不过这样露骨的话,是不能对虞绍庭这个长了猪脑袋的人说的,更何况旁边还坐着个虞琬瑶。 反正无论虞琬瑶再怎么装得恭敬淑娴,虞琬宁也不会信她的,天知道她的心里在打着些什么主意。 上一世,陷害虞德陵的所谓“证据”,可不就是她和她那生身母亲孙氏给旁人提供的吗? 虞琬宁顿了一下,看了一眼虞绍庭又道:“再说什么珍珠脂粉、簪钗步摇、华衣锦裳,花再大价钱买回来的,也不可能及得上后宫内务府置办的东西,再说皇后娘娘乃一国之母,眼界格局,岂是这些东西便能入她眼的?送人家看不上的东西,还不如不送了。” 虽然对于给虞老夫人和虞皇后送礼的事虞琬宁打心底里不情愿,但再不情愿,这些事情也是不可避免的,既然必须得送,那就得送让人家满意的,否则还真不如不送。 虞绍庭听了虞琬宁的话,想要反驳,却张口结舌好半晌,什么也反驳不出来,最后只好抿了抿嘴唇,坐在一旁不吭声了。 虞琬瑶看着虞绍庭,嘴角略带讥诮地抽了抽,又换上一副恭顺乖巧的微笑来。 道:“父亲,依女儿想着,皇后娘娘母仪天下,贵为天下之母,寻常事物自然是配不上娘娘的。不若我们好好归置归置,看府里现下能拿出多少银子来,俱换了黄金,铸一块足金的“万寿无疆”的匾额给献给娘娘,定能将京里所有的勋贵世家皆比下去。 虞德陵听了,与虞夫人对视一眼,一时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虞绍庭咧了咧嘴,一脸嫌弃地白了虞琬瑶一眼。 虞琬宁暗自摇头叹息,到底是商贾出身的孙氏生出来的女儿,满脑子除了金子银子便没有别的了。 照她这个法子去献生辰礼,便是连虞绍庭方才的提议都不如了。 虞琬瑶见大家都不说话,有些不解地眨着眼睛问虞德陵道:“父亲,您觉得女儿的提议怎么样?” “呃……” 虞德陵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她,这样送礼肯定是不行的,但他又不愿当着这么一大屋子人的面削了虞琬瑶的脸面。 原本还打算着就这么黑不提白不提地混过去,大家继续商议也就算了,可谁知虞琬瑶却没有自知之明,非要追问起来。 让虞德陵颇有些为难,干脆继续吃东西,什么也没说。 虞琬宁却不似虞德陵这般照顾虞琬瑶的面子。 闻言便毫不客气地道:“照你这法子给皇后娘娘送生辰礼,咱大将军府可就算是在整个京城显贵面前丢人丢大发了。” 虞琬瑶听了这话,顿时窘得脸色通红,不由地声腔也高了起来:“虞琬宁你这是什么话?父亲都还没说不行,你才几岁个人,就在这里教训我了,若你觉得不好,倒是拿出个好主意来呀。” “我才几岁个人?” 虞琬宁一哂,她本想说自己比虞琬瑶都大着十几岁了,但好在及时收住了口。 便淡淡地撇了撇嘴角:“我也就比你小着一岁而已,差着又不是很多,阿爹是心疼你,不想削了你的颜面,所以没有出声儿,你却非要没完没了地追问不休。既如此,那我便费些力气跟你说道说道。” “哼,你说呀,我听着呢。”虞琬瑶不服地冷哼一声,身子一仰,靠在椅背上,坐没坐相,十分不雅。 她这样子,又惹来一次虞绍庭嫌弃的白眼。 只是这个时候,并没人留意到虞绍庭罢了。 第48章 偏心 虞琬宁无奈地暗自叹息一声才道:“咱们大将军府虽说是京城显贵之一,但咱家这门户立起来到底不过十几年,家底尚薄,与其余王公世家是没法儿比的,再加上阿爹为官清廉,又不肯吃空饷喝兵血,一大家子只靠他一年那几个俸禄银子和田庄的进项过活。 倘若要拼财力,那便是将咱全家所有家当全部都加起来,就随便拎出一个勋贵之家来,咱们也是比不过人家的十中之一的,非要跟旁人比谁家金银钱财多,那不是自取其辱吗? 再者,若当真照你说的,耗尽整个大将军府家财,给皇后娘娘献那么一份礼上去,旁人自是不知已用尽咱们整个家底儿,只会认为阿爹不知从何处贪了那么多钱财来,岂不是污了阿爹的清誉? 而且万寿二字,岂是能轻易用的?便是皇后娘娘也只能称千岁而已,虽说阿爹与皇后娘娘以及大伯父并不亲厚,但到底都是一父所出的虞家人,如今虞家一位皇后,一位内阁次辅,一位大将军,本就树大招风,多少双眼睛盯着。 加上本朝开国至今,对武将本就颇多顾忌,咱家突然拿出那么多黄金来,又给皇后娘娘送什么万寿的字眼儿,给皇上见了,要做何想?如此一来岂不是将整个虞家都放在炉上烤了?这样的事,也当真是亏你想得出来了。” 听了虞琬宁的话,虞德陵和虞夫人相视点头。 就连方才还一脸轻蔑的虞绍庭,心里也不由地涌上几份赞赏来——看不出,这小丫头片子,想事情竟如此周到通透。 只是,心里再赞赏,他面上定是不肯承认的。 听着虞琬宁如此掰开了、揉碎了的分析解释,虞琬瑶从一开始的不屑一顾,慢慢地变成一脸涨红。 她是真没想这么多,也不懂这么多,她只知道,黄金白银便是这天下第一好的东西,送礼送金银保准没错,却不知道,原来这里面还有这么多讲究。 听到最后,只觉得脸上十分挂不住,便有些置气地道:“你便只会侥舌,有这许多说教于我的话,倒不如拿出个切实可行的章程来,有既能讨得了皇后娘娘的好,又不会给咱们大将军府招惹是非的方案,你倒是说出来呀,光挑旁人的毛病算得什么本事?” “这样的事,我自然是早就考虑好了的。” 虞琬宁懒得再理会虞琬瑶,只淡淡地冲她撂了这么一句,便看向虞德陵与虞夫人。 道:“其实对于皇后娘生辰之礼的事,女儿从早些天就开始考虑了,心里想到了几样物件儿,说给阿爹阿娘听听,若有不周到的地方,阿爹阿娘再补充便是。” “嗯,阿宁想事周全,你且说来听听。” 虞德陵将面前的宵夜往前推了一下,蓉香与莲香便急忙上前,将空餐具收了出去,交给在外面等着的婆子们。 “依着女儿的想法,即使皇后娘娘不大看重咱们家,但无论怎么说咱们到底是娘娘的娘家人,所以送生辰礼,不必再过于奢侈招摇,但也不能太寒酸伤了娘娘的脸面,应当以皇后娘娘凤体实用为主,以面子形式为辅,既能让皇后娘娘喜欢,又不招旁人猜忌为好。” 虞琬宁说出这番话来,听得虞德陵连连点头。 他也是实在太忙,所以在这方面,还真没虞琬宁想得周到。 虞绍庭有些不耐地揉了揉耳朵:“我说虞琬宁,你有什么想法你就直说成不成,绕这么多没用的做什么?” “你闭嘴,等你什么时候思虑如此周全了再说话。”虞德陵不满地瞪了虞绍庭一眼。 虞绍庭只好悻悻地闭了嘴。 虞琬宁懒得理会虞绍庭,便连看也没看他一眼。 接着便道:“女儿记得,两年前阿爹北上征战,返京的时候带回来一件雪狐皮的大氅,品相极好,无一丝杂色,这东西既好看,又轻薄保暖,到了冬日里,便最是能让人觉着贴心的东西。” “这……” 虞德陵面露踌躇之色,叹了口气道:“可这件大氅,是为父留着要给你做嫁妆的。” 虞绍庭听了这话,一脸的嫉妒,那件雪狐大氅他知道,刚拿回来的时候,他还向父亲讨过来着,没讨到。但因方才挨了斥责,也不敢大声说,只悄悄嘟囔了一句:“偏心……” 却忽然感觉到母亲的目光扫过来,又立即闭了嘴,装做什么也没说的样子。 虞琬瑶隐在袖中的手又一次紧攥起来,连手掌都快要被她留起来的指甲给掐出血来了。 这样的东西,她怎么就没有? “女儿还小,阿爹着急提什么嫁妆?” 虞琬宁不由地失笑道:“我今年才八岁,离出嫁还得好些年呢,现在就说嫁妆的事,未免太早了些,往后过几年再慢慢筹备也不迟,这件大氅便先给皇后娘娘送去罢,也免了府里另外置办东西,还得多花一份银子。” “不知羞。” 虞绍庭一脸没眼看的神情,斜眼瞥着虞琬宁,小声嘀咕着:“女儿家家的,竟如此大大咧咧地谈论嫁人备嫁妆这等事,连丝毫娇羞扭捏都没有,当真是轻浮不娴。” “你要说话便大大方方地说。” 虞琬宁听见虞绍庭嘴里嘀咕的声音,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道:“身为男子,岂不知一言一行皆应光明正大,你却学足了那些市井妇人的模样,如此鬼祟猥琐,你要说什么便好好说,不肯大声说就闭嘴,没人拿你当哑巴,何必这般偷摸嘀咕?” 虞绍庭被虞琬宁这一番教训,一张脸顿时红一阵白一阵,张口结舌地说不上话来。 虞夫人微微瞪了虞绍庭一眼道:“绍庭你也是,一个男儿家,又身为兄长,这般诋毁妹妹像什么话?你在书院读了这几年书,夫子何时教你这个样子说话了?” 说罢,她又看向虞琬宁,柔声道:“阿宁,虽说是在自己家人面前,可你身为女儿家,该有的矜持还是得有的,岂能这样口无遮拦?也难怪你兄长要说你。” 第49章 只能乖乖认栽了呗 虞绍庭:“……” 虞琬宁:“……” 得,俩人一起挨训了。 虞琬宁微微瞥了撇嘴角,这有什么办法? 虽然重生已经三年了,可她总是不自觉地忘记这一碴儿,潜意识里总把自己当成上一世那个二十余岁的女人,所以说起话来,往往少了些小女儿的娇软矜持,多了几分成熟周全。 若换作旁人这样说她,直接怼回去便是,可这是自己阿娘啊,怎么办?只能乖乖认栽了呗。 于是虞琬宁和虞绍庭默默对视一眼,又各自向对方翻个白眼然后撇开头去。 虞琬瑶在一旁看看虞绍庭,又看看虞琬宁,一脸的兴灾乐祸。 虞琬宁最是讨厌她这副样子,便淡淡地道:“二姐,再掐下去,你那手掌就该流血了。” 虞琬瑶:“……” “什么?阿瑶的手怎么了?” 虞德陵听了这话一时没反应过来,便急忙向虞琬瑶投去关切的目光。 “没,没什么……” 虞琬瑶忙扯出一抹尴尬至极的笑容来,又将手往袖子里藏了藏。 “那个……三妹妹是与我说笑呢。” 开玩笑,虞琬瑶可不愿意让虞德陵知道她嫉妒,听识字的管事婆婆说起过,女诫中有讲,嫉妒是女子之大忌。 于是她急忙转移了话题:“父亲,咱们还是言归正传,听三妹妹说说给皇后娘娘备生辰礼的事罢。” “嗯,也对。” 虞德陵点头道:“已经很晚了,尽快将这件事议完,便回去歇着罢,阿宁,你继续说你的想法。” “是,阿爹。” 虞琬宁点了点头,又看了虞夫人一眼道:“除了那件雪狐皮的大氅,我记得咱们库里还有一架描金松鹤延年的屏风,用来送生辰礼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一听虞琬宁提起这个,虞琬瑶不知怎么的,突然脸上微白,有些莫名地紧张起来。 只是这个时候并没有人注意到她,所以没有人发现她的异常。 “嗯,这个不错。” 虞德陵与虞夫人相视点头:“我也属意于此。” 然后他又看向虞琬宁:“还有么?给皇后娘娘的礼,只两样可薄了些。” “自然是还有的。” 虞琬宁继续说道:“前两日听赵启说起外面的事,从南边的南昭国来了一个商队,带来不少奇珍异宝,大家都知道的,南昭出产的灵犀辟毒筷最是灵验难得,若阿爹阿娘没意见,明日便差人去采买两副来,女儿想着,送这样的东西给皇后娘娘,最是贴心不过的了。” “为什么要两副?那玩意儿可贵着呢,虞琬宁你可不能一掌家你就大手大脚乱花钱。” 虞琬宁斜了虞绍庭一眼道:“这样的东西,送娘娘一副,自然也要顺带着给皇上带一副,你长脑子了没?” 虞绍庭:“……” 好吧,还是闭嘴算了。 虞琬宁不再理会虞绍庭,又继续说道:“另外女儿知道,皇后娘娘最是喜欢香料的,那么除前面议定的三样东西以外,再加一份香饵,四样礼物,也就足够了。” “呵……” 一旁的虞琬瑶突然轻笑出声,颇有些讥诮地说道:“三妹妹也真是好笑,方才你不也说了,皇后娘娘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你从哪里弄来的香饵,如何能及得上内务府供奉的香料?皇后娘娘如何能看得上你弄来的东西?你这话也说得太大了些?” 虽然不似虞琬瑶这般冷嘲热讽,但提到说送香饵,虞德陵和虞夫人的面上,也是露出些许犹疑之色。 虞绍庭方才挨了训斥,此时反倒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心思早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虞琬宁微微笑了一下道:“二姐你不懂,便闭上嘴少说两句,不会有人笑话你是哑巴。” 她说罢便不再理会虞琬瑶,眼睛微微转了两圈,便起身走上前去,俯在虞夫人的耳边。 悄悄地道:“阿娘,虽说皇后娘娘是皇上元妻,多年来伉俪和谐,但这几年毕竟上了些年纪,宫里年年都进新人,俱是年轻美貌的女子,皇后娘娘的心里,又岂是不忧烦的?女儿所知的这香料,可解娘娘心中所忧……” 说到这儿,虞琬宁便不再说下去了。 虞夫人微怔了一下,便明白过来虞琬宁的意思,她脸上微微露出几许尴尬之色,瞪了虞琬宁一眼。 “你这孩子,整日里都学了些什么呀?小小年纪,怎么连这种东西都……” 她说着,便又说不下去了。 其实到了虞夫人这个年纪,即使虞德陵之前只有孙氏这一个妾室,她对于这方面的事,也是懂得的。 尤其皇宫里头那些争宠的戏码,她多少也知道一些。 后宫女子一生的指望、母家的荣耀,孩儿的前程,莫不都维系于皇帝的枕榻之畔,便是连母仪天下的皇后,也不见得能够免俗。 虞夫人虽觉此物不宜宣之于口,但对于皇后来说,定也是用得着的东西。 于是便点点头,看向虞德陵道:“我觉得可行。” “哦?” 虞夫人的态度,让虞德陵有些许诧异,不过见夫人点了头,虞德陵便也就不反对了。 “也罢,夫人既说可以,那便可以,就这么定了罢。” 虞琬瑶:“……” 她一时并不明白虞琬宁对虞夫人说了些什么,心里只道是虞夫人偏心维护自己的亲生女儿。 一时又恨又嫉,隐在袖中的手,当真是快要掐烂了。 “那这样就算齐全了。” 虞琬宁重新落坐,含笑道:“一件雪狐皮大氅为娘娘挡寒,一架描金松鹤延年屏风装点内室,两副辟毒筷保圣体安康,一份香饵,呃……使娘娘好心情,如此生辰之礼,既不奢靡引人侧目,也不单薄显得寒酸,更是咱们身为虞氏娘家人对皇后娘娘的贴心。阿爹以为如何?” “如此甚好。” 虞德陵满意地点了点头,虞琬宁提议的前三样东西都是好的,只是最后一样香饵,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对他而言,连在叶家金娇玉贵养大的夫人都说好,那自然就是好的了。 第50章 就是来找虐的 “罢了,那就这样罢。” 虞德陵活动了一下坐得有些发麻的腿,伸了伸腰背。 道:“既然议定了,那便如此决定下来,明日阿宁你便叫下人们将库里的两样东西启出来,仔细检查一下,万一有落尘或是有旁的问题,能收拾便收拾,若是放的时日长了不能收拾的,也得及时另选他物替换,该采买的,也吩咐负责采买的人去办,总之提前备好,以免到时候手忙脚乱。” 说罢,他又想起虞绍庭来,便道:“绍庭,你身为兄长,是家中长子,原本这些事该是你操心的,如今你妹子都已想好了,你便也长点眼色、上点心,帮她筹备着些,这几日天未转暖,你们书院散学早,你就少跟你那帮狐朋狗友们在外面边儿瞎跑了,每日早些回来,帮衬着点家里的事。” 虞绍庭心里十分不服,心道:你有这么个能干的女儿,还用得着我这个儿子? 但这样的话,也只能是想想而已,说是不敢说的,当面顶撞,那是要吃板子的节奏。 于是便颇有些不情愿地站起身来应了一声:“是,儿子记住了。” 虞琬宁默默地翻了个白眼,心道:这么个猪脑袋兄长,还是离我远些的好,免得帮不上忙还尽给我添乱。 不过这样的话,她也只能在心底想一想,不便说出口的,否则便是要挨阿娘训斥的节奏。 虞琬瑶…… 此时反倒更像个局外人。 虽然虞德陵对她也十分疼爱,但她也实在太过蠢笨了些,谁也不会指望她能添上什么力的。 “行了。” 虞德陵看了一眼面露困意的虞夫人。 道:“很晚了,便都回去歇着去罢,明日我不是很忙,高晏就不必跟着我跑腿办事,留他在府里给阿宁你帮忙筹备事宜,你这兄长是个办事不牢靠的,有事还是吩咐高晏去办的好。” “是,女儿知道了。” 虞琬宁站起来,微微施了一礼,有些憋笑地瞥了一眼脸色发绿的虞绍庭。 虞绍庭:“……” 他现在有些怀疑,自己今晚巴巴儿地跑到父亲母亲这里来,压根就是来找虐的,瞧这一晚上,苍蝇都给他吃撑了。 却又不得不低头恭敬地行礼告退。 虞琬瑶心里不痛快,也有些不安,行了礼便往外走,一时心神恍惚,竟和虞绍庭在门口撞在了一起。 虞绍庭本就一肚子的五味不合,此时被虞琬瑶一撞,顿时再也压不住火,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骂了一句:“眼睛长脚底板上了?” 虞琬瑶心中委屈,但虞绍庭是嫡长子,她不敢惹,只好满腹委屈地赔了不是,一时间一对眸子里满是泪花。 虞琬宁懒得理会这两个人,在雪镜的伺候下系好披风,便离开了中院。 回到自己的屋子时,墨梨正坐在烛台下打盹,听见虞琬宁的脚步进,猛得便醒了。 她急忙站起来解了虞琬宁的披风道:“今日怎么说了这么久,回来这般晚了。” “给祖母和皇后娘娘的生辰礼,毕竟都不是小事,议得仔细,自然多费了些时间。” 虞琬宁向来待墨梨和雪镜亲近,听墨梨这样问,便向她解释了一番。 “热水和香胰都备好了,寝衣和床榻也都熏了香,小姐这便沐浴了早些歇着罢。” 墨梨边抬手意识在外间伺候的小丫头端热水进来边道。 “先沐浴罢。” 虞琬宁对墨梨的话不置可否,坐到镜前淡淡地吩咐了一句。 雪镜将手在小丫头端进来的热水里浸了浸,又在自己脸上试了试手上的温度,方才过来替虞琬宁取下耳环,解了头发。 沐浴之后,墨梨要扶虞琬宁上榻。 虞琬宁却道:“看会书再睡罢。” “可是今日这么晚了。” 墨梨有些心疼虞琬宁:“小姐日日读书,从不懈怠,可今日实在晚了些,小姐还是歇着罢。” “不行啊……” 虞琬宁叹息一声,接过雪镜递过来的医书道:“乔夫子不来了,我这些天又忙于家事,读书的时间本就大大缩减,若不趁着夜里清闲读一会书,便是真要荒废了,再者,这医书……定是要好好读的,将来自有用处。” 墨梨和雪镜不明白虞琬宁话里的意思,想着小姐身为大将军府千金,将来又不开医馆悬壶济世,看这么多医书做什么。 不过她们虽这样想,但看着虞琬宁一脸唏嘘沉思的神情,也不敢多问。 其实虞琬宁上一世,与季安辰十年夫妻,却始终未能生下一子半女,请了多少大夫问过诊,都说没有任何问题,只是缘份未到。 现在想想,天知道是不是被什么人下药暗害了,导致她们夫妻到死,都没能留下半点血脉,不过话又说回来,便是留下血脉,她死后,只怕也难逃毒手罢。 所以这一世,虞琬宁定要自己遍读天下医书,即使成不了医道圣手,至少也要保护得了自己不受人所害。 于是这一夜,又一如往昔地,读书直到深夜,方才歇息。 原想请父亲现在教她马上射箭,但虞德陵觉得虞琬宁目前尚且骑术不精,怕她摔着,便没同意。 只是说她既然箭术不错,那便不必再着意练习了,再练练骑术,待骑术精湛了,自然可以策马射箭。 虞琬宁在学习这方面向来是个急性子,只是虞德陵说得比较有理,她便也只好骑着马在演武场跑了一圈又一圈。 虞德陵见虞琬宁近来在马上骑得甚稳,也就不再一直跟着她了,只派了两个府兵在旁保护便一早出门了。 练了一早上的骑术,虞琬宁身上出了些汗,墨梨怕虞琬宁下了马被风一吹再着了风寒,于是一直捧着披风在旁候着,只待她一下马便立即上前。 虞琬宁无奈笑道:“你也太小心了些,我哪里就这般娇弱了。” “春日里的寒气最是伤人的,还是小心些的好。”说罢,墨梨已将披风的带子打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然后又道:“小姐还是尽快回屋沐浴,洗了身上的汗换件衣服才好。” 第51章 一点就透 “行,知道了。” 虞琬宁故做不耐烦地掏了掏耳朵道:“墨梨你如今年岁不大,却是越来越爱唠叨了。” “人家这不还是为了小姐好?”墨梨有些不满地嘟了嘟嘴唇,难得地露出些许小女儿家的娇态来。 粗使丫头们提了热水进来,将浴桶注满,雪镜刚替虞琬宁解了头发。 便听见有小丫头在门口通报:“墨梨姐姐,赵管事来见小姐。” 未及墨梨回应,雪镜便在里面说了一句:“墨梨姐,你叫赵管事且在外面等一等,待小姐这边收拾停当了再见他。” 墨梨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还用你说,我连这点事都不知道了?” 雪镜:“……” 虞琬宁“噗”地一声笑出声来:“雪镜,你说你这个时候招惹墨梨做什么?我方才刚说了她唠叨,估摸着她气还没消呢。” “哼。” 雪镜皱了皱小巧的鼻子道:“小姐说的她爱唠叨,跟我撒得什么气?算了,小姐咱先不理她,先沐浴罢,您身上出了汗,万一要是着了寒,恐怕墨梨姐又要拉着她那张木头脸来教训我了。” 虞琬宁知道今天还有很多事要办,也不想耽搁时间,于是很快便沐浴完了,让雪镜给她换了一袭鹅黄色襦裙,然后又梳了少女发髻,方才出了内室。 墨梨上下看了虞琬宁一眼,见一切打点妥当,便出去请了赵启入内。 因虞琬宁刚刚沐浴过,身上还带着几分香气。 赵启一时连头也不敢抬,比往日离虞琬宁又远了一步,垂首站在门口。 “给赵管事搬个凳子,坐下说。” 雪镜听了,忙搬过一个圆凳放在赵启旁边,笑嘻嘻地道:“小姐请赵管事坐下说话。” “奴才多谢小姐。” 赵启也不与虞琬宁客气,只是也不坐实了,只斜欠着身子坐了半边凳子。 “回小姐,奴才是来交差的,昨日小姐吩咐了要一处院子,奴才已经找到合适的了,就在城东南角,地段僻静,周围来往的人很少,但那地方门前宽敞,停几辆马车都不成问题,而且城东南临着水路码头,小姐若是要做什么生意,货物进出也方便。” 他说着,从袖口抽出一张纸交给雪镜:“这是租约,请小姐过目,因那院子所处地段十分冷清,所以价钱不算贵,那院子的主家,原本也算中富之家。 只是前些天家里十七岁的儿子在外与人喝酒闹事,打死了人,主家将全部家底都拿出去打点关系,为他儿子保了一条命,如今家里生活无着,儿子又被流放,便在别处寻了个小房子住,将原先这院阻出来,换一点生活用度的钱。 这租约是昨日傍晚签好的,奴才回来的时候听闻院里的小厮说,小姐去中院与老爷夫人议事了,便没敢打扰,待到小姐回来,已经深夜,奴才不敢打扰小姐歇息,便没来禀报,今日晨起小姐要练习骑术,所以直到这个时候,才来交差。” 虞琬宁从雪镜手里接过租约一边看,一边听着赵启说话,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个赵启办事,就是这样周道,快且不说,连主家的底细都查的如此清楚,的确是个极细致的人了。 将租约交给雪镜,意示她交还给赵启,虞琬宁笑道:“我原想着你办这件事,怎么着也得三、五日,没想到你一天时间就办好了,也当真是难为你了。” “不难为的。” 赵启恭敬地道:“这都是托小姐的福,运气好,正好遇上罢了,小姐是要用这院子来做什么,这便吩咐奴才去筹备罢。” “嗯。” 虞琬宁点了点头道:“旁的先不急,你且先去找两个帮工的来,要手脚勤快的,更要紧的,是口风得紧,这分寸你得把握好。 待找好了人,然后还是你第一次来我院里时,我交待你去采买的那套器具和药材,器具你再采买上三套来,药材你再按上次的五倍量采买,并且不可在一家药材行采买,得分几处采买,待这两件事办好了,你再来回话,我再告诉你下一步的事。还有……” 虞琬宁的话未说完,便听外面的粗使丫头通报:“高管家来见小姐。” 墨梨闻言看了虞琬宁一眼,待她发话。 “请高管家且等一等罢。” 虞琬宁思忖了一下,自己现在吩咐赵启办的事,还不宜太多人知道,便只好让他在外面稍侯片刻了。 因来的是高管家,得给些脸面,所以墨梨不用虞琬宁说,便急忙出去,亲自向高管家传话了。 虞琬宁的目光从墨梨的背影上回到赵启身上,继续道:“我这里又制了些药与香饵,你拿出去,不必再像以前一般自己去卖,你可放于药铺与香料铺子里寄售,可将你先前售卖时的价钱告诉他们,好让人家定价,待卖出去了,你再上门收账,同时订个契约,日后由你给他们供货,利润分成都得在契约中写明。” 雪镜听了虞琬宁的话,一早便去将虞琬宁这些天挤时间制出来的药与香饵拿出来,交给赵启。 “这次制的不多。” 虞琬宁道指着其中一个白色锦盒道:“另两样皆是你以前见过的,只这一味药,是我新制的,食之可使人神清目明,倦意尽褪,更可强身健脑,与记忆之力大有助益。” 她说到这里,便停下来看着赵启不再说话了。 赵启略一思索,便道:“此药适宜备考的书生学子用。” “对了。” 虞琬宁笑了起来:“赵管事果然聪明,一点就透,不过,虽说此药与先前给你的东西不同,但依旧不必让外人知道是我制的药。” “奴才明白。” 赵启点头:“这些东西,皆是奴才一人所为。” 虞琬宁满意地眨了眨眼,其实这味适宜书生学子们用的药,没什么可见不得人的,只是她至少在目前为止,尚不欲让旁人知晓自己懂医之事。 赵启见虞琬宁不再多说,便站起来行了一礼:“小姐既吩咐完了,奴才便不再耽搁小姐时间,这便出去办事了。” 、 第52章 谁也别拦着 “嗯,去罢。” 虞琬宁点头道:“往后你就住在那处院子里罢,不必日日都回大将军府,只是需要交差回话时,回来见我一趟便可。” “奴才明白了,奴才谢过小姐。” 赵启深施一礼,方才退出去,他心里明白,虞琬宁这样吩咐,不仅仅只是尽量地不让太多人知道他与虞琬宁的关系,还有一点,也是存着替他改善生活环境之意。 毕竟之前在府中时,孙氏叫人安排给他的住处,实在太差了些。 因此,赵启对虞琬宁是深存感激的。 赵启前脚走,墨梨便亲自挑了帘子,请高管家入内。 “奴才见过小姐。” 高管家虽说向来十分得虞德陵夫妇和虞琬宁的礼遇,但他依旧十分遵守礼仪,从不错漏。 “高管家请坐。” 虞琬宁吩咐墨梨快为高管家沏杯茶来,然后才笑道:“方才与赵管事说一点事儿,不想竟让高管家在外面久候了,实在是对不住,还请高管家不要放在心上。” “不会,不会。” 高管家见虞琬宁这样说,刚坐下便又站了起来,垂首恭立:“小姐这样说,奴才可担当不起,再是管家,也是老爷夫人和小姐的奴才,当不得这样的话。” “罢了,你是府中的老家人了,咱们就不必这样客套来客套去的了。” 虞琬宁接过雪镜端过来的茶,抿了一口,练了一早上骑马,回屋刚沐浴完,就与赵启说了那许多话,早就有些渴了。 高管家见墨梨端了茶过来,急忙又一次起身,双手接了茶,方才坐下。 “今日晨起老爷便吩咐了,说昨夜与小姐议定了皇后娘娘的生辰礼,要奴才今日到小姐这边来听差,筹备礼物。” “嗯。” 虞琬宁点了点头道:“首先是府中库房里的雪狐皮大氅,和那架描金线的松鹤延年屏风,我写牌子于你,你拿了吩咐人去将东西领出来,看看存放这许久,可有积灰等不妥当的地方,若有,能收拾赶紧收拾了,若不能收拾,尽快报于我,我也好有时间筹备别的东西来替代。 第二件便是叫府中负责采买的人尽快来墨梨这里领银子,去南昭商队的货栈里,采买两副文犀辟毒筷来,这东西向来稀有,得尽快,否则怕没货了。 至于最后一样东西,由我亲自筹备,你们便都不用管了。” “是。” 高管家站起身来应了一声:“奴才这就出去吩咐采买的人来见墨梨姑娘,到库房领东西检查清理的的事,奴才亲自带人去办。” “这样也好。” 虞琬宁知道高管家行事历来细致,由他亲自去办,自然比别的下人办更让人放心。 不待吩咐,雪镜已拿了笔墨来。 虞琬宁在一片梨木牌子上写了要开库领取的东西,又签了个“宁”字,方才交给高管家。 高管家躬身双手接过,退了出去。 凭牌领物这规矩,原是孙氏定的,为的是防着府中人多杂乱,有人假借主子的名义乱领东西,所以制了梨木牌子,普通下人难以防造,也不敢防造。 虞琬宁觉得这个方法还行,便就延用了。 安排完这些事,虞琬宁问墨梨:“给阿爹阿娘采买人参的事,安排下去了么?” “今日一早就安排下去了。” 墨梨答道:“小姐在后院演武场骑马的时候,奴婢便唤了负责采买的徐管事,吩咐过了。” “嗯,那就好。” 虞琬宁放心地点了点头。 雪镜看了看时辰道:“小姐,咱们收拾一下,去饭厅吧,该用午饭了。” “好吧,我也确实有点饿了。”虞琬宁摸摸自己的肚子笑道。 用午饭的时候,没见着虞绍庭和虞琬瑶。 虞琬宁问虞夫人:“阿娘,今日怎的不见大哥和二姐?” “你大哥呀……” 虞夫人失笑道:“大约是昨日夜里受你阿爹斥责太多的缘故,今日不想见人,便躲起来了,方才差身边的小厮过来回话,说是夜里读书晚了,今日没精神,便在屋里不想出来了。方才我已差人给他送饭过去了。” “呵呵……” 虞琬宁咧了咧嘴:“夜里读书太晚,阿娘您信么?我那大哥什么时候这么用功了?倘若真是读书读得晚了,大约看那什么画册看得晚了罢。” “你这孩子。” 虞夫人闻言,差点要抬手来打虞琬宁,只是手至半空,便又放下来了。 “你身为妹妹,怎能如此调侃你的兄长?再者,有些东西,是能从你这女儿家嘴里说出来的么?也不怕传出去被人耻笑,以后谁家敢要你?” “嘿嘿……” 虞琬宁舔着脸笑道:“哎呀我不说便是了,阿娘别生气。” 心里却道:谁家敢要我?我这一世可就是冲着季安辰来的,不管旁人谁敢不敢要谁的,反正季安辰我虞琬宁是要定了,上一世俩人双双早夭,这一世,定要携手白头,谁也别拦着,谁拦弄死谁。 “你二姐嘛……” 虞夫人倒是不知道虞琬宁这会子心里转过那许多念头,只继续说道:“方才差身边的丫头过来回话,说上午点心吃多,吃撑着了,便不带绍垣来用午饭了。今日这饭厅里呀,就剩咱们娘儿俩了。” “她能吃点心吃撑着?” 虞琬宁有些不信地摇了摇头,她这位二姐有多挑食她还是知道一二的。 近来府中并没有置办什么比较特别的点心,还是往常那些虞琬瑶早就吃腻的东西,她能吃撑着,那便是骗鬼了。 不过这话虞琬宁没说出来,只是心里思忖着,一会让人去翠柳院看看,那虞琬瑶在整什么夭蛾子。 用完饭,侍女上了茶,虞琬宁边喝茶边问虞夫人:“阿娘,昨夜我带给阿爹的人参,今日晨起可有熬了给我阿爹用了?” “用了。” 虞夫人一脸慈爱地看着虞琬宁笑道:“原是不舍得的,只是毕竟是你的一片心意,你阿爹便用了。” “那便好。” 虞琬宁点头:“东西再好也不过是件东西而已,一直放着舍不得用,倒是埋没了它的价值,我已经吩咐下去了,让人再采买人参备着,便是这两棵人参用完了,日后也得让阿爹阿娘每日都用参汤。” 第53章 点心吃着,瓜子嗑着 “好,我的阿宁最孝顺了。”虞夫人欣慰地道。 送虞夫人回屋后,虞琬宁出了饭厅院子,见高管家在此候着。 她不由地有些诧异,这个时候,高管家不去点验库里的东西,在这里做什么呢? 只是不待她问,高管家便上前两步边行礼边道。 “方才小姐与夫人在用饭,奴才没敢进去打扰,只是有事必须得立即报于小姐,所以奴才便在此候着了。” “什么事?” 虞琬宁这才发现,高管家的脸色很不好,隐隐含着几许怒气,只是在她面前,又强自按捺着,不愿流露出来。 难道……是东西在库房放的久了,保管不当出问题了? 虞琬宁这样想着,刚想问,却见高管家双手将上午她交给他的牌子交还回来。 “小姐,奴才办事不力,那管库的婆子竟不认这牌子,非说是奴才仗着管家的身份冒领库房的东西,凭奴才说破了嘴,那婆子也不肯开门,非说现在孙氏不管事了,她便只能认老爷夫人的吩咐,三小姐毕竟还年幼,天知道会不会……” 高管家说着,便说不下去了,大约是后面的话不太好听,怕说出来惹虞琬宁生气。 最后只好又加了一句:“毕竟是库房重地,奴婢便是身为管家,也不宜硬闯,只得赶着回来给小姐回话。” “哦,那管库的婆子呢?你没叫她来见我?” 虞琬宁的脸上,却看着一片平静,丝毫不露怒容,只那一对黑亮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厉色。 “奴才自然是唤她来见小姐了,只是那婆子非说库房重地,她不敢擅离,死活不肯来,她大小毕竟是个管事,是当初孙氏回了老爷,由老爷点头任命的,奴才虽是管家,也不便处置于她。” 提起那婆子,饶是向来稳重从容的高管家,此时也敛不住怒气了。 “也罢,到底是孙氏使出来的人,不奇怪。” 虞琬宁就近寻了个亭子坐下,吩咐道:“雪镜,你口舌最是伶俐,便亲自去一趟,叫那管库婆子现在就来见我,叫她也别拿什么库房重地不敢擅离的废话来敷衍我,告诉她我就在这儿等着,她若敢不来,我便亲自去见她,只要她觉着自己受得起。” “是,奴婢这就去。” 雪镜听了高管家说的那些话,早就一肚子怒气了,听了虞琬宁的吩咐,便脚步如飞地去了。 只是没过多久,雪镜还是一个人回来了。 她怒气冲冲地行了礼道:“小姐,那婆子真不是东西,拿不敢撤离的话敷衍高管家,自己却是高管家前脚走,她后脚便离了库房……” “去翠柳院了是么?”虞琬宁不待雪镜说完,便接了这么一句。 “呃……” 雪镜一时被噎了一下,眨着眼睛问道:“小姐怎么知道?” “呵……我怎么能不想到呢?” 虞琬宁低头笑了一下:“原想着处置了孙氏,下面的人便都该知道要如何做,没想到还真有死忠孙氏的人呐,也罢,她既如此,那我也不好再留着这些孙氏使出来的人了。” 她站起来出了亭子:“走罢,去翠柳院走一趟,看来我得去见见孙氏了。” 到了翠柳院,院外守着一个粗使丫头,正靠着院门打盹,听见脚步声,一抬眼见是虞琬宁。 那丫头正要上前行礼,忽地又想起点什么,扭头便往里跑。 “截住她。” 虞琬宁冷冷地道。 高管家身边有两个小厮,听了虞琬宁的吩咐,立即上前,将那小丫头抓住,提着衣领扔到虞琬宁面前。 “奴婢见过三小姐。” 那丫头见跑不掉,便老实跪了,向虞琬宁行礼。 虞琬宁也不叫起,只淡淡地垂目看了她一眼:“我又不是什么吃人的妖怪,你一见我,跑什么?” “奴婢……奴婢……” 那小丫头看着年岁也不大,也就与雪镜差不多,只是却没有雪镜的一半伶俐,此时听了虞琬宁的问话,顿时脸色涨的通红,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只是一个劲地磕头。 “是奴婢失了规矩,求三小姐宽恕。” “罢了,不过是个不相干的奴婢,想来从你这儿也问不到什么。” 虞琬宁淡淡地道:“你且退在一旁便是。” “谢三小姐。” 那小丫头见虞琬宁不再与她计较了,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便退在一边,将路让开。 至于里面人的事,她一个粗使丫头,自是管不着了。 进了翠柳院,却发现前院十分冷清,连个人影子都不见。 虞琬宁进到前厅转了一圈儿,也没个丫头上来伺候。 于是便带着这么一帮子人,直接转去了后院。 这后院,可还真是热闹呢。 尚未转过月墙,便听见里面传来浆洗的声音,只是听着似是有好几个人同时在洗,怎么听怎么像是到了浣洗院的动静。 同时里面传出有人闲聊的声音来,只是混杂着浆洗的声音,听不大真切。 虞琬宁回头看了高管家一眼,高管家会意,冲正准备进去通报的小厮摇了摇头。 又往前走了几步,离得近了些,虞琬宁通过墙上的框景窗正好看见里面的情形,说话的声音也听得清楚了些。 只见孙氏正倚廊柱坐着,手边放着一个小几,上面摆着茶碗和点心瓜子。 廊外的院子里,几个下人婆子正在浆洗原本该由孙氏浆洗的纱幔地毯,互相之间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 另外还有一个穿着暗红色衣衫的婆子,正立在孙氏旁边,说说笑笑地,一起嗑着瓜子。 虞琬瑶手里拿着个小镜子,正往头上戴一朵花,虞绍垣拿着个弹弓,骑在墙边的一棵树上到处乱打。 虞琬宁:“……” 瞧这一院子的和乐融融,清闲舒畅,哪里有半分她原本想象中的愁云惨雾。 原以为阿爹惩处了孙氏,让她每日浆洗府中的纱幔地毯,一个人做七、八个人的活,应该是很辛苦了。 可现在瞧着,人家明明很是惬意嘛,香茶品着,点心吃着,瓜子嗑着,还有人作陪聊着天儿? 第54章 填土一定要踩结实 虞琬宁觉得自己被耍了,不光是自己被耍了,连阿爹阿娘也一起被耍了。 现在想想也是,毕竟孙氏打理家务,在府中经营十年,有一帮子溜须拍马的东西,也不稀奇。 怪只怪自己大意,以为阿爹发了话,便可将孙氏就地踩下去,原来自己还是天真了,难怪上一世被姑母虞德晴磨搓得那么惨。 所以今天,虞琬宁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踩人一定要踩到底,埋人一定要埋得深,填土一定要踩结实,否则一切便都是无用功。 她正要直接进去,将那些替孙氏干活的下人们一并处置了,然而心念一动,便又缓了一缓,想听听她们在说些什么。 那几个正在浆洗的下人,不过说些家常,倒也没什么,只那个身着暗红色衣衫的婆子与孙氏说的话,却听得虞琬宁怒从心起。 那婆子道:“姨娘这些日子卸了差事,正好得空歇歇,您为这大将军府辛苦了这么些年,也该休养几日了,老爷虽然说的是要处置姨娘,可到底一日夫妻百日恩,更何况姨娘还给老爷生了这么乖巧的一双儿女。 咱家老爷不是狠心绝情的人,待过些日子,老爷气消了,姨娘去认个错。往后姨娘还是姨娘,还是这大将军掌事的人,谁敢轻看您半分?这些日子但凡有事,姨娘只管招呼我们几个一声,铁定替您安置妥当了,这些年姨娘对我们这些下人奴婢多有照应,姨娘放心,我们都是知恩的人。” “嗯,难得你是个有良心的。” 孙氏将口里的瓜子皮啜到地上,嘴角一扭一扭地道:“比那些没心肠的小主子们可强多了,也不想想,老娘打理大将军府多年,一应吃喝拉撒哪样不指着老娘给他们置办?一朝翻脸,便不认人,当真是长了狗脸了。 眼下我正落难,你可得替我将库房守好了,除了老爷夫人,旁人就是天王老子来,也不得将里面的东西动上一分半毫的。唉,说来也真是要气死人了,老娘辛辛苦苦攒了十来年的家底儿,被那个姓高的奴才带人给我抄了个底儿掉,全便宜虞琬宁那小蹄子了。我得想想法子弄回来才是。” “姨娘不必为此事忧烦。” 那婆子谄媚地笑道:“就算是现如今那些银子都交到三小姐手里,可那都是府里的公钱,又不是她一个人的私房银子,日后姨娘重新掌家,她再不情愿也得乖乖交回来。至于库房的事,姨娘您放心,只要有奴婢在,谁也进不了门,连半拉纸片儿也休想拿得出来。 今儿个早上,高管家拿着那位三小姐的牌子,带人来说要开库取东西,被奴婢给挡回去了,反正奴婢就那句话,虽然现如今姨娘不管事了,但有事也得老爷夫人发话,库房重地,岂是一个不足十岁的黄毛丫头,说开便开的? 另外奴婢听说了,那位三小姐正张罗着要替阖府上下的下人做新衣裳,到时候也免不了要来找我领布料,到时候看奴婢怎么拿捏她们。奴婢好歹跟了姨娘这么些年,打发海棠院的几个黄毛小丫头,还是不在话下的。” 以前虞琬宁没见过这婆子,并不认识她,现在听她如此说,原来正是给了高管家钉子碰的管库婆子。 “那便好。” 孙氏咯咯笑道:“总之不能让她太顺遂了,没的以为读了几本书,学了几天算学,便能掌事理家了?真以为打理这么大个府邸是件容易的事儿?做梦吧她。” 俩人正说笑着,院子里的几个婆子已将今日要洗的东西都洗完了,将一应工具物件都收拾停当,便向孙氏告退。 “去罢,今日辛苦你们了。” 孙氏给每人分了一把瓜子道:“这些日子我落难,一时没什么好东西赏你们,等日后我重新掌了家,定会有重谢给你们的。” “这个不敢当。” 其中一个婆子指着一旁剩余些许未浆洗的东西,赔笑道:“剩下这点子纱帐最是好洗的,留着一会李嬷嬷回来,给姨娘做样子。” “嗯,知道了。” 孙氏看了一眼剩余未浆洗的纱帐,嫌恶地撇了撇嘴角。 “那个姓李的老婆子,仗着是夫人的赔嫁,一双眼都翻到天上去了,也幸亏她每日里只晚上过来照看阿瑶的绍垣,否则要是整日在这里盯着,不得累死老娘了?” “说的是。” 那几个婆子见孙氏和管库婆子还有话说,便纷纷告辞了。 只是她们刚出院子,便迎面撞上虞琬宁一行人。 那几个婆子顿时吓得有些无措,白着脸就要行礼,却被墨梨给拦住了,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婆子们一看,当着虞琬宁的面,一时也不敢出声,又见墨梨使了个眼色,便躬着身子,挪步站到这一行人的最后面去了。 一个个低头垂首,面容惨淡,神色沮丧。 虽说以她们的身份,平日里是见不着虞琬宁的,但近来也有耳闻,这位三小姐可不是个善碴,连孙氏都被她给折腾得这么惨,何况她们这些奴仆下人呢,今日替孙氏干活被抓个正着,岂不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院里继续传来管库婆子和孙氏的对话。 “姨娘也不必着急,只当是休养身子了,就像是老爷每隔十日,也有一天歇息的日子,叫什么……什么……休什么来着?” “休沐。”孙氏笑着提醒了一句。 管事婆子笑道:“哎对了,是休沐,瞧我记性,姨娘您便也只当是与老爷一般的,休沐些日子罢,反正夫人不识字儿,也不懂经济算学之道,是理不了家的。 那三小姐,说到底还是个丫头片子呢,让她理家,自有她哭的时候,过个几日碰一碰壁,怕是要哭着喊着撂挑子了,到时候除了姨娘您,谁还能担得起打理这么大个大将军府的担子来? 退一万步说,就算那三小姐是个厉害人物,有本事管得了家,可就再有能耐,过个几年终究也是要出阁的,没了她,这家不还得是姨娘您说了算么?” 第55章 鸡蛋里也要挑出点骨头 “嗯……” 孙氏被管库婆子一番马屁拍得内外舒畅,连连点头道:“到底是我使出来的人,看事情就是通透,你说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好吃好喝的尊养着就是了,管这么多闲事做什么呢?总归她日后也终是旁人家的人,这大将军府,跟她有什么关系呢,你说是不?” 管库婆子奉迎道:“可不是么?” “噗……” 孙氏却突然掩口笑了起来。 “你说,今儿你给那位三小姐一个钉子碰,她这会子得多生气?” 那管库婆子也跟着笑起来:“依奴婢想着,怎么着也得气得肝儿疼罢”。 虞琬宁进了院子道:“我的肝儿倒不疼,只怕是有些人的脸要疼了。” 管库婆子听了虞琬宁的声音,吓得一个激凛,腿一软差点跪下去,只是看着孙氏在,心里又稳了些。 孙氏也是被吓了一跳,心里暗骂在外守门的粗使丫头是死到哪儿去了,有人来了也不进来通报一声。 只是心里暗骂归心里暗骂,面子上还得做出一份恭敬的样子来。 她一时也不清楚虞琬宁是早就来了,还是刚来,更不清楚她听了多少去,只好硬着头皮向前两步,道一了句:“三小姐怎么到这地方来了,还是请前厅坐罢。” 虞琬瑶也吓了一跳,一时愣愣地站在一边,不知该做何反应。虞绍垣倒是不想那么多,继续拿着他的弹弓打树上的鸟儿。 “我若不来,倒还不知道你这日子过得如此惬意呢。” 虞琬宁慢慢地踱了两步,行至廊下,扫了一眼桌上的茶水点心,以及扔了一地的瓜子皮。 “哎哟……” 孙氏急忙拿出手帕来拂去廊椅上的几颗瓜子皮道:“三小姐坐。” 然后又苦着脸道:“三小姐误会了,也是我家阿瑶不懂事,见我浣洗辛苦,便拿了茶水点水来给垫垫肚子。这刚坐下,一口气还没缓过来,三小姐便来了。” 她见虞琬宁用脚尖拨着地上的瓜子皮,忙笑道:“这都是我家阿瑶吃的,这孩子,尽到处乱扔,一会我收拾干净。” “你在本小姐面前自称我,不大合规矩罢。” 雪镜拿出一方丝帕铺在廊椅上,虞琬宁垂目坐下,也不看孙氏。 “呃……” 孙氏怔了一下,方才赔笑:“也是,是婢妾一时口快,说错了。” “什么婢妾?” 虞琬宁冷冷地抬头瞥了一眼孙氏:“你现如今不过是个浆洗下人,我阿爹会不会恢复你的妾室身份还不一定,你哪里来的资格自称婢妾?你应该自称——奴婢才是。” 后面的一句话,虞琬宁说得很慢,那“奴婢”二字,又说得极重。 孙氏听了这话,不由地打了个寒颤,嘴唇抖了半晌,方才低下头去,白着一张脸小声道:“是奴婢错了,还请三小姐大人大量,念在奴婢只是平日里说习惯了,一时没改过来,莫与奴婢计较。” “还有……” 反正虞琬宁今天是打定了主意来找麻烦的,那自然是鸡蛋里也要挑出点骨头来,更何况孙氏也确实出言不逊,说错了话。 她淡淡地道:“二姐是大将军府的二小姐,你一个浆洗下人,怎么敢称她是你家的?岂非污了二姐的身份,而且你如此说,将我阿娘这嫡母放在何处?你一个浆洗下人,怎么敢直呼二小姐的名字?岂不是不懂规矩,以下犯上?” “这……” 孙氏咬了咬牙,自知虞琬宁这话是反驳不得的,毕竟依着规矩,她哪怕还是从前的姨娘,也没资格说虞琬瑶和虞绍垣是她家的,在这尊卑森严的贵门府宅中,庶出的子女只能唤嫡母为母亲,唤生身之娘为姨娘。 便是在宗族中,庶出的子女也只能算是嫡母的孩子,妾室,是没有做母亲的资格的,更何况,她现在连妾室都不是了,只是一个下人奴婢而已,就更没资格以小姐公子的娘亲自居了。 于是她只能强忍着心里的屈辱不甘道:“是,是奴婢说错了,多谢三小姐指正。” 虞琬瑶站在一旁,见自己的娘亲在虞琬宁面前如此低贱屈膝,脸上十分难堪,满心愤恨,却一时又说不清楚,是在恨谁,似乎是有点恨虞琬宁,但似乎又是在恨孙氏,谁让她自甘下贱给别人做妾了,害得她也低人一等,毫无半分颜面。 “既已知错,我虞琬宁身为大将军府的嫡小姐,也没必要跟你一个下人奴婢多做计较。” 虞琬宁脸上挂着云淡风轻的微笑,说出话来也十分淡然,就像是在讨论今天的天气一般。 道:“只是从现在起,你便挪去北侧角的下人院去住罢,本来府中用来浆洗用水的井也在那里,你日后干活儿也方便些,就不必还要让旁人放下自己份内的差事来替你干活了。” “这……这是什么话?” 孙氏一听便急了,立即辩解道:“三小姐误会了,婢……奴婢并没有让旁人来替奴婢干活儿,您看这满院子晾着的东西,可都是奴婢亲手洗完了,累得这会子腰还挺不直呢,要不然也不会稍稍偷个懒坐下喝口水,还被三小姐撞见误会了呢。” “是么?” 虞琬宁见孙氏如此死鸭子嘴硬,不由地微微一哂。 墨梨不待吩咐,便径直走到院子门口,向外喊了一句:“你们都进来。” 听了这话,孙氏先是有些疑惑,然后便明白过来,顿时脸都白了。 只见那几个替孙氏浆洗的婆子进来,低着头满身不自在地站在一旁,连看也不看抬头看一眼,更是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儿。 “还有话说吗?”虞琬宁问道。 “这……” 孙氏依旧不肯认错,辩解道:“三小姐误会了,这几个下人婆子原是奴婢一手招进府使出来的,她们见奴婢实在辛苦,一时不忍,便说要来帮忙,可奴婢自知有错,本就应该接受惩处,静心思过,所以便拒绝了,让她们赶紧回去忙自己的差事去,没想到竟让三小姐撞见,还生出这样的误会来。” 第56章 锅 “呵……” 虞琬宁被孙氏这番狡辩弄得有些动气了。 冷笑一声道:“孙氏,你真当我虞琬宁是个瞎子聋子,当我身后这许多包括高管家在内的人都是瞎子聋子?我今儿算是见识什么叫做信口开河、信口雌黄了。我阿爹也是心肠太软,不忍叫你见不到二姐和绍垣,方才叫你依旧住在翠柳院中干活思过。 可眼见着你并未意识到自己的错处,反而因身在翠柳院,倒生出许多不该有心思来,也叫下面的奴才们生出许多不该有的误解来。为了打消下人奴才们的误解,也为打消你这等不切实际的幻想,此刻起,你便从这翠柳院,滚出去罢。” 虞琬瑶听虞琬宁这样说,一时觉得脸上挂不住,再怎么着那也是她亲娘,被当着众多下人和她的面如此训斥,是真当她这个二小姐不存在了。 于是便怒气冲冲地过来道:“虞琬宁,你不要欺人太甚,姨娘便是有千般错,要处置也得由父亲来处置,便是你夺了掌家之权,说到底也是个晚辈,岂能来轮到你来欺辱长辈,都说你这几年读了不少书,这便是书中的那些劳什子圣人教你的?” “二姐这话错了。” 虞琬宁好整以暇地道:“我身为掌事小姐,处置一下浆洗下人而已,原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哪里来的什么长辈?再者,孙氏如今已非阿爹的妾室身份,这姨娘二字,她是当不起的,二姐身为大将军府的千金,还请自重,不要自己堕了身份才好,更要紧的……” 她目光微凉:“圣人立言,已逾千年,无论朝代如何更迭,无论各国如何征战兼并,无一例外皆是以圣人之道立国,以圣人之言治国,便是当今天子、太子、各皇子以及朝中诸大臣,天下学子,也都是读圣人书的,你这什么‘劳什字’三个字,若传出去,必定叫人侧目,如此给父亲丢脸,给大将军府招祸的糊涂之语,往后不可再说了。” 虞琬瑶:“……” 她原不过是一时冲动,气不过,所以才冲上来替自己亲娘说句话罢了,哪想到一时口快,居然说错了话,被虞琬宁抓到破绽,当众教训。 而且,她又哪里懂得,什么是圣人之道、圣人之言,更不懂得立国治国之事了,难不成自己只随口一句话,当真便会惹祸? 倘若当真因自己言语失当连累了父亲,若是大将军府倒了,那自己…… 虞琬瑶想着,竟不由地打了个寒颤,虽然在府中是庶出小姐,但好歹也是个小姐,若是没有大将军府这棵大树,那她的下场只怕会更惨。 想到这儿,她一时也不敢再多嘴,只好默立一旁了。 同时心里默默想着,非是我不救阿娘,实在是她如今的身份的确配不上做我娘亲了。 孙氏不知道虞琬瑶心里闪过这些念头,一时还沉浸在欣慰感动的情绪里不能自拔——我的女儿,会护着我了呢。 见孙氏一脸的欣慰激动,虞琬宁冷笑一声道:“为这点小事,浪费我这么些时辰,实在是不值当,所以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孙氏你这便离开翠柳院罢。” “什么……这可不行。” 孙氏从对女儿的感动的情绪里反应过来,立即反抗。 “方才阿瑶……呃,不,是二小姐,二小姐说的对,让奴婢留在翠柳院中,可是老爷的意思,便是现在要赶奴婢出翠柳院,也得是老爷发话才行。” “哦,原来你这样想啊,看来我一个掌事小姐的身份,连一个浆洗下人的事都管不了了?” 虞琬宁讥诮地一哂:“原是想着二姐在这里,怕她难堪,想给二姐留些颜面,才想着让你滚出翠柳院之后,我方才好处置旁的不守规矩,目无主子的奴才,可你既然这么想留在这儿,那便待着罢,待我将这些事处置了,你再去北角院不迟。” 语罢,她一对含威秀目看向一旁那个穿着暗红衣衫的管库婆子。 “你,跪下。” “跪……” 那婆子怔了一下,想要反抗,但看了一眼这会子已被虞琬宁训斥地狗血淋头的孙氏,一时只觉这靠山眼看着就要塌了,再硬撑下去,显然不智。 于是急忙跪在虞琬宁面前道:“奴婢余氏,给三小姐请安。” “你也不必给我请什么安。” 虞琬宁连看也不屑看那余氏一眼,冷冷地道:“你好生办你的差事,不给我添堵,便算是个好奴才了。” “这……” 那余氏颤了一下,一时连话也说不清楚,她是真没想到,这位她一直没当面见过的三小姐,明明年岁不大,但却是个如此厉害的人物,那黑潭似的眸子一扫过来,自己便像是掉进了冰窟窿一般,整个人顿时连两条腿都软了。 她一时惊惧,忙磕头道:“三小姐误会了,便是借奴才天大的胆子,奴才也不敢给小姐您添堵啊。” “是么?” 虞琬宁目色一凛:“今日一早,我发了牌子叫人去库里取东西,而且还是高管家亲自去的,你可知管家二字的含义?只因往日里高管家多随父亲在外办差,不大经手府中内务,你们这群狗奴才的眼里,便只有这个孙氏,连管家都没有。 更何况高管家手里拿的还是我发的牌子,你都敢将他拒之门外,你且问你,这是你自己的主意,还是受了什么不知天高地厚之人的指使?” “我……,是……是……” 那余氏被虞琬宁这几句话给吓着了,脱口便要说是受孙氏指使,但此时孙氏就在她眼前,往日余威未散,她一时却也不敢直言,憋得一脸通红。 “是什么?” 虞琬宁瞥了一眼略显紧张的孙氏,继续问道:“是你这奴才没规矩自作主张?” “不……不是的,三小姐,奴婢不敢的……” 那余氏被虞琬宁的话吓着了,这样的锅,她哪里背得起。 只好偷偷看了孙氏一眼道:“是孙姨……孙氏不让奴婢开库的。” 第57章 威重 “哼……” 不待孙氏反驳,虞琬宁便冷笑一声:“孙氏如今不过是个浆洗下人,哪里有权力要求你这么做?你好歹还是个掌库的,大小算个管事,居然甘心听一个浆洗下人的吩咐?你真当我三岁小孩子好蒙骗了?” 余氏:“……” 孙氏:“……” 院中众人:“……” 你倒不是三岁小孩,可也不过是个八岁小孩,反正也差不了多少啊。 不过这只是众人心声,谁也不敢说出口的,而且,天底下哪有这么厉害威重的八岁女童?也就大将军府这独一份儿了。 那余氏苦着脸道:“奴婢不敢蒙骗三小姐,的确是……是余氏吩咐奴婢的,也是奴婢一时猪油蒙了心,想着她再不济也是个掌事姨娘,虽说受了处置,没准儿哪天老爷就又给她抬了位份了,所以……” “所以便想着雪中送炭,先卖孙氏一个大人情?” 虞琬宁讥诮地道:“这个的借口,倒也说得过去,不过要我看,只怕是没那么简单,我且问你,我让高管家去领的东西,还在库中吗?” 此话一出,别说那余氏吓得一个激凛,就连虞琬宁身后的高管家和墨梨雪镜等人,也是一脸的震惊。 那样贵重的东西,怎么可能不在了?便是给这余氏天大的胆子,她也不敢动府中的东西啊。 “自然是在的……” 那余氏吓得浑身抖成一团,她身为掌库婆子,若是库中少了东西,便都是她的责任,尤其是高管家今日要领的那两件东西,可是极贵重的,若是没了,便是将她活活打死,也没人能挑出半点不是来。 于是抖抖索索地说道:“高管家要的那件白狐大氅是在的,奴婢一直小心放置的,绝无问题,只是那架描金的松鹤延年屏风,因是木制的,受了潮,有些变形,怕是不能用了,奴婢一听高管家说要这物件,一时心里没了主意。 东西出问题,说到底是奴婢保管不当,所以奴婢一时病急乱投医,便来寻孙姨……孙氏,想求她帮着出个主意,并没有要蒙骗小姐您的意思啊,奴婢哪里会有这样大的胆子……” “是么?” 这个孙氏嘴里的话,虞琬宁是半个字都不信,于是便道:“那你现在,便带高管家去将东西取出来,至于说屏风受潮变形,也不打紧,便是它被水泡了,沤成了木头渣子,我此时此刻,也要看见东西,这便去罢。” “这……这……” 那余氏眼见着无法蒙混过关,顿时没了主意,求救似地看向孙氏。 一时竟忘了,孙氏现在连自身都难保,哪里还顾得了她。 可是,孙氏又不能不顾余氏,毕竟此事她也脱不了干系,只是她这人,向来自私凉薄,到了这个时候,一心只想着不要将火烧到自己身上来,至于余氏的死活,她是不管的,甚至巴不得余氏即刻便被打死,好来个死无对证,将她干干净净地摘出来。 于是咬了咬牙便道:“余氏你自己弄坏了府里的贵重东西,看我做什么?” 然后又对虞琬宁道:“三小姐,您新近掌家,可能还不了解府里管教下人的规矩,像余氏这般对府中贵重物品保管不当,造成重大损失的,按规矩应当立即杖毙。” 她说罢,便想叫人将余氏拖出去打死,只是刚要张嘴,突然又想起来,自己如今只是个浆洗下人,不再是掌事姨娘了,哪里下得了这样的命令,使唤得了府中的小厮。 只好颇有些不甘心地道:“请小姐此刻便下令按照府中规矩处置,也好给小姐立威,让府中众人瞧瞧,对小姐不敬,是个什么下场。” “呵,你倒是替我想得周到。” 虞琬宁鄙夷而又嫌恶地看着孙氏,虽然她一早也知道孙氏是个这样的人,但当亲耳听着这等冷血残忍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时,还是免不得心中一阵恶寒。 她撇了撇唇角,颇有些戏谑地道:“高管家,听到了没,孙氏在教咱们如何处置下人呢,也罢,就听她的一回,你这便叫人,将这个坏了规矩,又蠢又坏的余氏拖出去,乱棍打死。” “呃……是。” 高管家一时没反应过来,被虞琬宁的话吓了一跳,他可没看出来,虞琬宁会是个如此铁血铁腕的人,这还是个尚未及笄的闺阁千金吗? “不,不……三小姐饶命啊……” 那余氏一听,吓得几乎口齿不清了,声音也变得尖细刺耳,像是一个绝望恐惧的野兽一般叫嚷着。 “三小姐您别听孙氏撺掇,她就是想借三小姐您的手来灭口。” “哦,灭口?” 虞琬宁不由地失笑:“灭什么口啊,难不成,你一个小小管库,还有孙氏的把柄不成?” “三小姐您别听这疯婆子瞎说。” 孙氏一听余氏如此说,顿时大急,也顾不得什么规矩了,急忙插嘴道:“她这是自己弄坏了府中的贵重物件,怕被问责,要胡乱攀咬,三小姐应当机立断,马上处置了她才是。” “你这个恶毒贱人。” 那余氏听了孙氏的话,恨得咬牙切齿,直接扑过来一把挠在孙氏脸上,孙氏那原本十分白皙娇嫩的脸,顿时鲜血淋漓。 “你这个过河拆桥,心如蛇蝎的贱人……” 余氏一边揪着孙氏的头发乱打乱挠,一边骂道:“明明是你将库里不少值钱的东西偷偷拿出去了,我也是糊涂,贪图你打发我的那几两碎银子,替你保守秘密,你可倒好,今日眼看事情败露,竟要杀我灭口……” 高管家见这两个人主子面前闹得实在不成话,便要叫两个小厮去拉开。 却被虞琬宁阻住了。 她微微摇了摇头,意示高管家不用管,让她打,打够了再说。 若不是自持身份,虞琬宁都想自己上阵去揍这个孙氏,现在有人替她打,自然乐得看热闹了。 一旁的虞琬瑶脸色通红,只觉得颜面扫地,可她却也不愿意上前来帮一把自己的亲娘, 第58章 目无主子的下场 毕竟如今孙氏只是个下等奴婢,而她虞琬瑶可是堂堂大将军府的二小姐。 虽然她不喜欢虞琬宁,但她也觉得虞琬宁有句话说得很对——不可自堕身份。 原本在院墙边玩弹弓的虞绍垣却没有这许多想法。 一开始只是见虞琬宁问罪于孙氏,他有些吓着了,愣愣地站在远处不知所措。 此时见有人扭打自己的娘亲,一时便也急上,冲上前来就扯余氏的头***起拳头朝余氏身上胡乱打着。 虞绍垣虽只是个七岁孩童,但力气颇大。 余氏虽被打得疼痛难忍,但此时心中怒火旺盛,竟忍痛不肯撒手,依旧紧紧攥着孙氏的头发,在孙氏脸上身上乱打乱抓。 就这么短短一小会,原本来穿着体面、发髻整齐的两个人,变得披头散发,状如疯妇。 高管家正犹豫着要不要将虞绍垣拉开,却见虞琬宁摆了摆手,淡淡地道:“将她们扯开,我有那么多事要处置,哪有工夫在这里瞧她们撕泼撕打?” “是。” 高管家应了一声,急忙指挥着两个小厮上前,将孙氏与余氏拉了开来。 同时他亲自将虞绍垣扯到一边,交给了一旁专门服侍他的丫头。 “行了,打也打够了,闹也闹够了,说说罢,余氏。”虞琬宁瞥了一眼面如死灰的孙氏,心里冷笑一声。 “是,事到如今,奴婢也豁出去了。” 那余氏此时也是发髻散乱,又被虞绍垣朝脸打了几拳,整个人看上去狼狈不堪。但却眼角发狠,一副要死也拉个垫背的神情。 “回三小姐,其实府中的库房里,很多值钱的东西都被孙氏这贱人给偷偷挪出去了,奴婢也是糊涂,顾忌着她是府中的掌事姨娘,又贪图她每次挪东西时给的那几个赏银,便也就替她打了遮掩,往日没人管这事些也就罢了,今日高管家突然拿了小姐的牌子来,要取东西。 奴婢一看,那屏风一早就被孙氏给弄走了,顿时心中有些发慌,便驳了高管家,然后匆忙到这里来找孙氏讨个主意,一方面奴婢也确实存了孙氏日后还会重新掌事,总得留些情分颜面,其实更要紧的,是奴婢到底失了职,办砸了差事,不得不和孙氏绑在一根线上。 谁知这孙氏竟这般不是东西,奴婢如此拼命尽心帮她隐瞒,她倒好,竟立时便想要奴婢的命,既如此撕破了脸,那奴婢也就顾不得以前的那点子情分了,有一说一,有二说二,请三小姐明查。” “好啊,总算是肯说实话了。” 虞琬宁一哂:“你以为你是什么身份,能替孙氏遮掩到何时?” “是,是奴婢糊涂。”余氏听了虞琬宁的话,一脸羞愧,重重地将头磕到地上。 “按说,你这等与人合谋盗取库中物品的作为,当众打死都不为过。” 虞琬宁不屑地瞥了一眼跪伏在地的余氏。 冷冷地道:“不过念在你已知错,又主动检举孙氏的份儿上,我可以免你死罪,只是方才我在外面的时候听你说起什么我阿爹与孙氏一日夫妻百日恩的话,又说不知本小姐我是不是气得肝儿疼。 呵,她孙氏是个什么东西,也配与我阿爹论夫妻二字?你等说这样的话,将我阿娘放在何处?如此大逆不道、不敬主母,该当重罚,所以我现在就告诉你,我肝儿不疼,但你就得疼上一疼了。” 说罢,她吩咐高管家:“打三十板子,然后交给北角院的管事婆子,让她去做粗使活计,并且连着十日,让管事婆子盯着,叫她自己掌嘴五十,以儆效尤。” “是。” 高管家应了,对一旁的两个小厮使了个眼色。 那两个小厮便上去拉余氏,要将她拖出去打。 虞琬宁却又开口道:“不必出去,就在这儿打,叫这些上赶着讨好孙氏的下人们都好生看看,目无主子的下场。” “奴才明白。” 那小厮听了,忙小跑着出去取了打板子的物件,又叫了一个小厮进来帮忙,两个小厮将余氏按在地上,另一个抄起板子就狠狠打了下去。 余氏顿时惨呼不绝,一旁站着的一众下人婆子,吓得脸都白了,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打板子的小厮知道虞琬宁此刻正在气头上,下手也不留劲,每一板子都是实打实砸下去的。 待那三十板子打完,余氏已是连叫也叫不出声儿了,只爬在地上有一声没一声地哼哼着。 高管家吩咐道:“拖去北角院,叫那边的粗使下人掌事婆子严加看管,记得将三小姐的吩咐说清楚。” 等余氏被拖出去后,虞琬宁秀目含威,扫过站成一排的一众婆子们。 那群下人低着头,自然是不敢抬头来看虞琬宁的,但即使如此,她们也能感觉到虞琬宁的目光,如刀子一般地在她们身上划过,不由地都打从心底泛上一阵寒意来。 以往孙氏厉害,但也只是打骂罚月例,让众人惧怕。 然而谁也不曾料想过,小小年纪的三小姐,竟有如此威仪,也不必开口说话,只一个眼神,便教她们惊惧不已。 “原本的,似你们这般欺上瞒下,不敬主子、不守本份的奴才,应该是要逐出府去的。” 虞琬宁开了口,缓缓地说道:“只是念着你们都是打从有了这大将军府,便入府做工的老家人了,今日便网开一面,只是,你等放着自己的活不去做,却跑来替正大受罚的孙氏做事,可见你们是太闲了。 那么从今日起,你们这起子奴才,便只留一半在府中,一个人做两个人的活计,另多出的一半人,均发落到城外田庄上去做苦力。免得你们闲着没事,倒生出不少妖蛾子来。自己掌嘴三十,打完了便去罢,等着高管家分派。” “是。” 那一众婆子,听了虞琬宁的话,脸色灰败,参差不齐地应了,便开始自己掌嘴。 虞琬宁懒得再理会她们,便对立在一旁的雪镜道:“我可没那么多精神在这里陪她们耗着,你在这里盯着,谁敢偷奸耍滑,便再多加一倍。” 末了又对高管家道:“待今日忙完了,你挑拣一下,留下一半做事,另一半派人送去田庄上交给齐大龙,命他严加管教。” 第59章 给自己挖一大坑 吩咐完这些事。 虞琬宁淡淡地瞥了一眼瘫在地上的孙氏。 吩咐道:“这会子,高管家你先到我那里拿了仓库的账本,然后唤上几个得力的人手,带上孙氏,当着她的面去核对库里的物件。 别说是屏风那样的大件儿,便是少一块布角,都得给我盘点清楚了,清点完了,将孙氏先送去柴房关起来,待晚上阿爹回来,我亲自前去禀报,她吃了多少,便得统统给我吐出来。” “是,奴才明白了。” 听高管家应了,虞琬宁便起身离开了翠柳院,连看也没看脸色发青的虞琬瑶。 刚出翠柳院没几步,就见蓉香匆匆过来,一见着虞琬宁眼睛便亮了上下,急忙上前行了礼道:“原本三小姐在这儿,让奴婢好找,夫人在饭厅等小姐用饭,过了时辰也不见小姐,连二小姐和四公子都不过去,夫人便让奴婢过来问一问。 方才到了海棠小院,听里面的小丫头说,小姐大约是来翠柳完了,奴才这才找了过来,还请小姐且去饭厅用饭,免得夫人等急了,奴婢进翠柳院去请二小姐和四公子。” “你替我回阿娘,我今日先不去吃饭了,府中事务繁多,我刚接手,实在忙乱的很。” 虞琬宁待虞夫人身边的侍女向来十分客气,微笑着道:“你只进去请二姐和绍垣罢,不过我猜着,他俩今日只怕也没什么胃口用饭的。” “啊?” 蓉香一时不解,还想再问什么,虞琬宁已是带着墨梨离开了。 “小姐怎么能不用饭呢?” 墨梨边走边劝道:“小姐正在长身体,便是再忙,也得用些东西呀。” “罢了,我哪里顾得上。” 虞琬宁微微叹了口气道:“我心里是有些急,想着将府里一应内务都尽快打理清爽了,而且祖母大寿,和皇后娘娘的生辰是大事,得尽快安置妥当,待办完这些事,我也好再专心寻师求学,总这么荒废下去可不行啊。 一会儿回去了,你给我备盘点心就行,然后你去问问,高管家派去到南昭商队的货栈采买东西的人回来了没有,让回来了即刻来见我,我是要亲自验看的。” 然而话音刚落,还不待墨梨回话,便瞧见府中负责采买的管事便在海棠小院门口候着了。 “差事办完了?” 虞琬宁边问,边抬脚往里走:“进来回话。” 大将军府负责采买的管事姓刘,也是孙氏一手提拔上来的,虽说虞琬宁对孙氏使出来的人不放心,但目前尚不好大换,毕竟若将这些人全都撵出去了,那府中也就没人做事了,所以只能一步一步慢慢来。 “回三小姐,奴才当真是没脸来见小姐了。” 那刘管事跟在虞琬宁身后,哭丧着脸道:“奴才也知这是件要紧的事,所以也不放心叫下面的小厮去办,亲自去了一趟,说起来,奴才负责采买事务多年,跟南昭商队的货栈以前也是打过几次交道的,原以为这是趟轻松差事。 谁知去了以后才发现,原先那位管事的竟然不在,这次商队来咱们京城时,随行来了位年轻公子掌事,听了奴才的来意后,竟直接回绝了,说是那文犀辟毒筷本就是稀有物件,这次过来,统共也就只带了两副而已,还不打算出售,而是要留着给京中贵人上供的。” “他没说是要给哪位贵人上供?”虞琬宁坐下问道。 “这个奴才当然是问了,可人家不说。”刘管事一脸沮丧地道。 虞琬宁:“……” 她在心底默默叹了口气,想想对方说的也不无道理,这样珍贵的物件,十分稀有,哪里是光凭金银便能买到的呢? 说起来也是她这两日忙昏了头,思虑不周。 可是,这大将军府,最有头脸的,也就阿爹这位大胤朝第一武官了。 可阿爹整日忙得脚不沾地,哪有工夫亲自去办这件事。 虞琬宁忽然有些后悔,提什么辟毒筷呢?这不自己给自己挖一大坑吗? 第60章 一片好意 可话都已经说出来了,断没有随意更改的道理,否则自己日后在这府中一众下人面前,便再无威信可言,自己本来年纪就小,若是再连自己定下的事都办不妥,想要伏得住这帮已混成老油子的奴才,便是绝无可能了。 而且,若连这样的一点小事都解决不了,那日后便是当真如愿嫁予了季安辰,也不过是将上一世的悲剧再重演一遍罢了。 不行,不能就这么放弃了,这两副文犀辟毒筷,我虞琬宁真就非得弄到手不可。 想到这,她吩咐道:“去备车,我亲自去一趟。” “啊……呃,是,奴才这就去备车。” 刘管事听了虞琬宁的话,先是有些惊愕,但又反应过来,便从袖中将早晨从墨梨这里领到的银票抽出来,还给墨梨,然后就匆忙出去准备了。 “小姐……当真要亲自出府?” 墨梨有些犹疑,毕竟依旧世俗常规,大户人家养在深闺的女儿,多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是不方便出门抛头露面的。 “无妨的。” 虞琬宁自然知道墨梨在想什么,便道:“我又不是见不得人,给我更衣罢。” “那……” 墨梨犹豫了一下问道:“小姐不先吃点东西再出去么?而且即使要去,也该告知夫人一声罢。” “不必了。” 对于墨梨的提议,虞琬宁一口回绝:“我哪有空吃东西?另外阿娘那里就先不说了,若她知道了,要么不让我外出,要么便是派一大堆人跟着,这里准备那里收拾的,没有半个时辰怕是出不了门了,我们还是轻装简从,这便走罢。” “是。” 墨梨见虞琬宁这样说,便也不敢再多嘴,只好忙着给她更衣,换了一珍珠粉的衣裙,因外面还有一丝凉意,便又加了一条绛色的薄料披风。 然后借口自己的帕子脏了,要回屋取一条新,让虞琬宁稍等。 出了屋,墨梨忙招过来一个院里的粗使丫头,要她立即去库房找高管家,让高管家尽快安排几个得力的家丁,随后赶来,护卫小姐。 那小丫头虽不明所以,但墨梨是海棠小院最有脸面的丫头,能听她吩咐跑腿办事,也是件得脸的事,于是便忙不迭地去了。 于是等徐管事备好马车,虞琬宁出府上车时,高管家便亲自带着八个护院家丁追出来了。 “不是让你清点库房吗?” 虞琬宁见状愕然:“高管家你这是做什么?” “小姐要出府,奴才岂能不护卫左右。”因是跑得急了,高管家尚有些喘气。 “不必了。” 虞琬宁一口回绝:“清点库房的事必须马上办,而且必须得你和孙氏一起当面清点,以免日后孙氏再寻漏洞抵赖,此事马虎不得。” “不行。” 高管家也是十分坚决:“小姐的安全便是最大的事,奴才身为管家,不能连这点轻重都掂量不过来。” “你……” 第一次见高管家如此违逆,虞琬宁顿时有些无语。 于是想了想,便提出一个拆中的法子:“那这样罢,高管家你还是回去办你的事,这几个家丁随行即可。再说,不还有徐管事在么?” 高管家见虞琬宁这样说,知道不能再掰扯下去,但他也实在不放心。 于是便对徐道事道:“你听着,今日你随小姐出门办事,无论任何情况,哪怕是天塌下来,第一要务都是要护住小姐,倘若小姐今日出门有半分伤损,我定回了老爷,将你乱棍打死。” “是是是……奴才明白的,请高管家放心。” 徐管事被高管家这样重的话给吓着了,一连声儿地保证着。 “噗……” 虞琬宁不由地笑出声来:“高管家你也太多虑了些,这里毕竟是我大胤京城,天子脚下,难道会为非作歹之人不成?再说,便是有,我虞琬宁也不怵他。你且将心放在肚子里,好生回去办你的差事去。” “小姐这话不对。” 高管家今日却是从未有过的执拗,听了虞琬宁的话,便直接反驳:“天下何处没有歹人?便是这天子脚下,首善之地,也不乏坑拐行凶之人,不可有丝毫大意,小姐身份贵重,绝对不容有失。因此还请小姐万事小心些,若是察觉有险,定要尽力保全自己,虽然小姐随老爷习武已三年,但毕竟…… 他说到这里,微顿了一下,怕伤着虞琬宁的面子,便没再把话说得太明显,只又继续道:“万事有徐管事和护院家丁们去抵挡,否则小姐若是受了半分委屈,少上半根毫发,奴才也是无法向老爷夫人交待的。” 虞琬宁:“……” 她一时有些哭笑不得,她不过是去城南一趟,终究还是在城中的,又不是去城外偏僻荒野,用得着这般如临大敌的么? 只是她不欲再与高管家争辩,否则一会再惊动了阿娘,她可就彻底走不了了。 于是便道:“行行行,我记住了还不成么?高管家你放心,若是当真有危险,我定往徐管事身后一躲,绝不随意强出头,成了吗?” 高管家虽然还是不放心,但犹豫了一下,也只能退开,看着车马下人拿了凳子来,伺候虞琬宁上车。 直到马车动起来,虞琬宁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她还从来没见过高管家如此啰嗦絮叨的一面呢。 别以为她不知道方才高管家没说出口的那半句话是什么意思。 不过就是说她虽然习武三年,但到底年纪还小,身量不足,力气也不足,便是学了也是花架子,是绝对不能与人动手的罢。 只是她明白高管家这是一片好意,所以并不点破,也不反驳罢了。 大将军府位处城中皇城附近,距离城南尚有些远,虞琬宁便身在车厢壁上,闭目养神,思索着一会该与南昭商队的人如何交涉。 在大胤朝,马车的规制都是有严格规定的,因此虞琬宁的马车往南昭商队的货栈门口一停,里面的大掌柜便亲自迎出来。 毕竟在两国互通贸易已有几十年,这些生意人对大胤的规制等级是非常熟悉的,一看这马车,便知是勋贵之家,怠慢不得。 第61章 神秘人物 只是,看着徐管事伺候虞琬宁下车时,那大掌柜的嘴角不由地抽了一抽。 这个人上午来过,说要买这次商队带来的两副文犀辟毒筷,依照这趟商队掌事的吩咐,他已经回绝了,这会怎么又来了? 瞧这样子还是回头搬靠山去了,可若是搬靠山,怎么就搬了个小丫头片子来? 墨梨见这大掌柜一双眼直往虞琬宁身上瞧,一时便沉了脸道:“这是大将军府的千金,不得无礼。” 那大掌柜一听,也是吓了一跳,虽然他知道能用这样的马车,自然不是一般寻常人家。 可大将军府,在大胤京城可也是大名鼎鼎的所在。 毕竟大胤自立国起便是重文抑武,但凡武将,能得善终的几乎是没有,无一不是鸟尽弓藏,唯有当朝大将军虞德陵在平定北疆之后,得赐大将军府,掌管一国军务。 外界传闻,虞德陵之所以能在平定战事后不被释权,还能继续被重用,得益于他是当朝虞皇后的幼弟。 当今大胤永宁帝与虞皇后情深意笃,伉俪情深,方才对虞德陵留了几分情面。 其实这也仅仅只是外界传闻了,毕竟虞皇后最不待见的,便是虞德陵这个庶弟了。 早先这样的话也传到了虞德陵的耳中,只是他为人向来宽厚豁达,只一笑了之而已。 可虞琬宁向来是不喜欢这个传言的,毕竟大将军府的荣耀,靠的是阿爹一刀一战浴血拼杀得来的,能保得今日局面,也只是因为他的赤诚忠心,连向来对武将忌惮之极的大胤皇帝,都不能不为之动容。 其实说是大胤第一武将,受尽荣宠,其实上也不过是表面如此罢了,而实际上,没有皇帝的允准,虞德陵是一兵一卒也不敢擅动的,便是府中那三百府兵,也不过是屈才只作护院之用而已。 若是虞德陵当真有丝毫逾越,只怕重则被杀,轻则流放的下场了。 哪里还会有当今天这威严赫赫的大将军府。 不过这样的话,对外人是不能说的,便是自家人坐在一起,提及此事,也多是言不由衷地称一声天子心胸、皇恩浩荡而已。 那大掌柜商海沉浮多年,早就练就了一身儿待人接物的工夫。 虽然心中对虞琬宁颇有轻视,但脸上却丝毫不露,拿出接待贵客的礼仪,将虞琬宁请进了货栈。 一进门便吩咐伙计拿最好的茶叶出来待客。 “贵客请坐。” 大掌柜亲自拂了拂椅子,躬身请虞琬宁入坐,看着伙计上了茶,赔笑道:“这是小商号的商队专程从南昭带来春茶,虽比不得大胤名茶,但也算能入得口,请贵客尝个稀奇罢了。” “嗯,茶不错。” 虞琬宁将茶碗端起来轻嗅一下,见墨梨一脸紧张,便笑了笑,并未入口又放下了。 “呃……贵客可是喝不惯?” 见虞琬宁如此,那大掌柜微怔了一下道:“那小人这便叫人换上大胤产的茶来。” 他刚要叫人换茶,却被虞琬宁打断。 “我亲自上门,可不是为喝茶来的。” 虞琬宁审视地看了大掌柜一眼道:“想必你今日上午已见过我家府里的采买管事了,那必定是知道我的来意,我亦知你是个做不得主的,所以不欲与你浪费时间,还劳你请出这趟商队的掌事来,我与他当面谈。” “这个自然。” 大掌柜很是干脆地点头道:“只是劳烦贵客稍等,方才已经有人进去通报了。” 虞琬宁目光微闪,另有深意地盯了这大掌柜一眼。 大掌柜一时被这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但也只能硬撑着,毕竟他总不能承认自己这四十多岁的人了,商海沉浮多年,无论达官贵人还是草莽英豪,皆见了不少。 今天却被一个小丫头片子的一对秀目给差点震住了罢。 其实虞琬宁想的是,寻常商贾,无论生意做得再大,哪怕是富可敌国,在权贵面前都矮着三分的,毕竟商贾再有钱,也敌不过权势二字。 而且经商之人,都讲究和气生财,但凡有贵客上门,无不殷勤接待,唯恐怠慢得罪,轻则耽搁了生意,重则一世辛劳化为乌有。 可这番来的这位商队掌事,这做派可半点也不像个普通商人啊。 大约过了半柱香的时间,才有一个伙计从后堂出来,道:“公子有请贵客里面叙话。” 虞琬宁的眉梢微微挑了一下,她现在逾发肯定,此番来的不是寻常人。 只看这出来传话的人便知道,看似身上穿着商队伙计的衣服,但举止沉稳,目露精光,而且从他走路的步伐来看,应该还是个练家子。 这样的一个人,只会让虞琬宁想到阿爹账下的亲兵,或者是皇城里的侍卫。 见此情形,反倒是让虞琬宁对这个略显神秘的人物多了几分兴趣,定要见识一二了。 这南昭商队货栈的后堂,徐管事其实以前也来过。 可是今日进来,却与往日不大一样了,首先是走廊两侧的伙计增多了,而且虽然都穿着商队伙计的衣服,但个个气宇不凡、精明强干的样子。 还有便是整个后堂熏了香,气味清幽,泌人心脾。 虞琬宁看着走廊两侧的伙计,再闻着这不同凡品的香料,心里猜测着,此人定非普通商客,而且必定与南昭皇室有关,最不济,也当是有皇族背景的勋贵之人。 到门口时,徐管事被挡在了外头,只请虞琬宁与墨梨入内。 墨梨有些不放心,不着痕迹地扯了一下虞琬宁的衣袖,不想让她入内。 虞琬宁轻轻拍了拍墨梨的手,给了她一个安抚的微笑。 自己是来买东西的,又不是来闯龙潭虎穴的,怕得什么? 再说了,那么醒目的大将军府马车就停在货栈外面,但凡是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让她在这里伤着半根头发丝儿。 入了内室,却没见着人,只有两个衣着考究的侍女,正在摆放茶水点心。 见虞琬宁进来,便上前行了礼,然后退下去了。 只看这两个侍女的举止,便可知是非寻常商贾家的人了。 第62章 原来是这货 “贵客且稍坐片刻。” 大掌柜赔笑道:“我家主子为显郑重,特意更衣相见,还请贵客不要介意。” “没关系,我等等便是。” 虞琬宁微笑点头,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着这里的香料似乎在哪里闻见过,可一时怎么也想不起来。 不过很快,便传来一个脚步声。 一个年轻公子从门口进来,看着大约只有十五、六岁的模样,身量纤长,穿着一袭月白色广袖衣衫,腰间佩环行止之间随着衣袂轻轻摇曳。 “让贵客久等了,实在报歉,还请不要见怪。” 这年轻公子见着虞琬宁,却不似大多数人那般眼带犹疑,更不因她年岁不大而显轻礼。 举止从容、言行得体。 虞琬宁:“……” 她忽然有些无语,千思万想也没猜到,原来是这货。 其实这个人压根就不是什么商人,而是南昭国当今天皇帝嫡出幼子祁唯钰。 难怪方才进来的时候,虞琬宁总觉得此处的香料似曾相识,原是在上一世,她在此人身上闻见过。 倒不是上一世俩人相识时有多亲近,只是这香料实在香气持久,只沾稍许在衣上,便经久不散。 虞琬宁与此人见过两次面,即使隔着五、六步远,也隐约闻到他身上的香味。 上一世,曾有传言,这位南昭国皇七子有断袖之僻,所以到了二十岁都未纳妃。 因大胤与南昭两国素来交好,互通婚嫁,所以那年两国商议联姻之事时,南昭皇帝膝下儿子,唯此祁唯钰尚未成婚,这事便落在了他头上。 当时大胤朝内没有适龄的公主,一时未能定下联姻女子的人选,因此便打算待祁唯钰到来时,再慢慢商议。 那时使节入朝,虞琬宁做为刚刚与皇五子季安辰订婚的准皇子妃,便与季安辰一道参加了南昭使节的接风宴。 只是男女内外有别,虞琬宁与一众皇妃,皇子妃、诰命贵妇在后堂饮宴。 她那时年仅十三岁,不胜酒力,为躲另外几位年长皇子妃的劝酒,便偷偷躲了出去,打算在园子里待到酒宴快散了再回去。 谁知便遇上这个什么祁唯钰,也偷摸出来躲酒。 虞琬宁见有陌生男子,当时也不知他身份,便只行了常礼就避开了。 谁知这个祁唯钰一见虞琬宁便惊为天人,转脸就向如今的永宁帝进言,已看中一位女子,虽不知其身份,但即使只是个宫女,他也认定,从此甘为大胤之婿。 永宁帝与朝臣们商议了一下,便让祁唯钰描述一下他看中的女子相貌,叫画师们画出来,好分辨是何人。 谁知这祁唯钰却是个极擅丹青之人,也用不着画师了,自己便提笔将虞琬宁的相貌画了出来。 永宁帝与虞皇后一看,这不是刚刚与皇五子订婚的准皇子妃么? 当时虞皇后大怒,认为是虞琬宁品行不端,胡乱招惹是非,立时便传了她去。 那时候的虞琬宁听闻皇后传她入宫,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道是此去能见着季安辰,还满心的羞怯欢喜。 谁知一入宫,便是劈头盖脸的一顿痛斥。 直到那一刻,祁唯钰才知道他看中的,竟是一位未过门的准皇子妃,见她被皇后骂得可怜,便急忙求情,又向她赔礼道歉。 因为那事,自己的姑母,虞皇后竟决定要取消季安辰与虞琬宁的亲事。 那祁唯钰一听,居然喜上眉梢,言道倘若退了皇子的亲事,他愿娶虞琬宁与大胤联姻,使两国关系永固。 虞琬宁当时听了这话,只觉羞愤难当,那时尚且娇怯淑娴的她,抬眼指着祁唯钰便一通怒骂。 当场立誓,便是死,也绝不嫁予他祁唯钰。 永宁帝怕坏了两国邦交,对虞琬宁又是一通斥责,甚至以大将军府上下荣辱为胁,想迫她妥协。 好在季安辰得了消息匆匆赶来,对虞琬宁加以维护,同时求告父皇母后,他既与虞琬宁订了亲事,便无退婚之礼,否则就是害了虞琬宁终身。 其实上一世,虞琬宁与季安辰不过是虞皇后随手指的婚,俩人事先并无交集,也谈不上有何情感,可就是打那时起,虞琬宁才真正觉得,季安辰是她的男人,是她的守护神。 也是在那一刻,她才决心,此生定要对季安辰倾尽一腔柔情。 只可惜,后来两个人还是双双被害,落得个悲剧下场。 祁唯钰见虞琬宁如此坚决,宁死不从,又见季安辰等她如此维护,于是便打消了那荒唐念头,另择了一位郡王之女,完成了两国联姻。 也就是那两次碰面,虞琬宁均闻到了来自祁唯钰身上的香料味。 因那件事只是个小小插曲,所以虞琬宁早就将此人忘在脑后了,没想到,这一世的今天,又让她给撞见了。 可她真的很不想见这个人啊…… 不过祁唯钰此时还不认识虞琬宁,只是在心底赞了一声——好个绝色英姿的俏佳人,虽此时看着尚且年岁不大,但若假以时日,定会是个艳绝天下的绝色美人。 虽然不想见,但既然撞见了,那便只能有事说事了。 于是虞琬宁起身行了常礼道:“不妨事的,公子不必歉疚。” 心里却又默默腹谤了一句——你这等人,不害人便是积德了,什么时候会懂得什么是歉疚了? 祁唯钰自是不知道虞琬宁在心里骂他的话的,便伸手请虞琬宁坐。 等虞琬宁落坐,他方才坐下道:“贵客的来意,在下多少已是猜着了,只是今日上午,我已命我家掌柜回过贵府之人了,这文犀辟毒筷实在稀有,是非卖品。” “我知道。” 虞琬宁垂了垂止,淡淡地道:“但我今日一定要要呢?” “呵呵……” 祁唯钰不由地笑了起来:“在下知道贵客身份不凡,只是,这朗朗乾坤,贵客总不至于要仗势明抢罢?大胤与我南昭已交好几十余栽,商贸来往十分密切,便是以贵国大将军之强势,也不该如此欺压我等商贾小民不是?” “小民?还商贾小民?” 虞琬宁似笑非笑地看向祁唯钰,缓缓地道:“你是寻常的商贾小民么?” 第63章 装,你继续装 不知为何,原本说瞎话便如喝凉水的祁唯钰,被虞琬宁这秀目一瞥,顿时从心打了个寒颤。 就好像眼前的这位俏佳人,一眼便能洞穿他的身份与心思似的。 当然,他不知道的是,虞琬宁还真就很清楚他的身份来历。 祁唯钰虽然心中略微闪过一丝不安,但还是一装到底。 “贵客说笑了,一介商人而已,虽说家中富裕些,但终究还是小民罢了。” “呵呵……” 虞琬宁微微冷笑:“其实你是什么身份来历,于我而言并不重要,你若非要在我面前睁着眼睛说瞎话,倒也由得你,只是我方才也说了,那文犀辟毒筷,我是一定要的。 以公子这等身份,来我大胤京城,不递国书,不遣使节,如此随着商队秘密前来,意欲何为?我不过一个闺阁女子,这样的事轮不着我来管,但我还是可以请管得着的人来说说的。” 祁唯钰:“……” 大掌柜:“……” 二人惊疑不定地对视一眼,这个小丫头片子,是怎么知道祁唯钰身份不简单的? 难不成…… 祁唯钰默默地环视了一眼这两天刚刚重新装饰的后堂,以及突然想起自己惯用的熏香,毕竟这等香料,不是普通人用得起的,再大不了就是自己的行止作派。 也许就是这些,让虞琬宁对他所谓的商贾身份起了疑心。 于是他便笑道:“贵客好毒的眼,在下的确不只是寻常商人身份,只是家中祖上曾出过几任学士,也算得上侯门大族,只是近两代人读书不成,便改而从商,因着先祖的福荫,与南昭皇室多有往来,勉强算得上个皇商罢,所以这日常作派,多少沾了些贵门气。 但即使如此,小民这等身份,不过是随家中商队到大胤走一趟货罢了,哪里有资格递什么国书,遣什么使节。” 装,你继续装…… 虞琬宁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上一世只见过两次,倒真没看出来这个祁唯钰这么能说会忽悠。 瞎话张口就来,连眼都不带眨的。 看着祁唯钰自顾自地坐下,将手中的折扇放在桌边,端起茶来轻啜了一口。 虞琬宁忽然轻笑起来,道:“公子这张嘴,说起瞎话来,还真是顺畅的很,这样罢,你我不妨打个赌,若我能说对公子的名讳、身份,公子便将这两副文犀辟毒筷卖予我,若我说错,转身就走,绝不再多做纠缠,公子意下如何?” “哦?” 祁唯钰有些诧异地看了虞琬宁一眼,将手里的茶放下,拿起折扇来轻轻地敲着手心,思索了一下便道:“那我倒得听听,贵客能给小民编一个什么样的身份。若当真说得分毫不差,这副辟毒筷,赠于贵客也无妨。” 虞琬宁见祁唯钰终于上了套,心里不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她环视了周围一眼,着意打量了在门口守着的两个“伙计”,和一旁侍立的的两个丫环。 问道:“那先请问,这里的人,皆是公子心腹吗?是否万事皆可言。” “这个自然。” 祁唯钰挑眉道。 “好,那我便直说了。” 虞琬宁侧头笑道:“公子姓祁,名讳唯钰,乃南昭当今天皇帝膝下嫡出幼子,今年大约……” 虞琬宁回忆着上一世,初见祁唯钰后在旁人口中听闻他的年纪,掐了掐手指,加以推算。 而后道:“今天应当是十六岁的年纪。” 看着祁唯钰与大掌柜一脸的震惊,虞琬宁含笑道:“只是没想到,皇子殿下小小年纪,便有胆量随着商队走这山长水远之途,着实让人佩服了,传闻南昭当今天皇帝对嫡出幼子极其溺爱,不想竟也舍得殿下出这样的远门。” 不过…… 这样一想,虞琬宁忽然反应过来,祁唯钰竟足足大了她八岁,所以上一世,这货想娶她,当真是老牛想吃嫩草,忒不要脸…… 祁唯钰:“……” 他很确定,自己这是头一回来大胤,更是头一回见虞琬宁。 而且他也很确定,他这趟出来,是严格保密的,就连整个商队里的人,除了几个要紧的人,都不知道他的身份。 这小丫头片子是从哪里知道他的身份来历的?难不成有人泄密? 心里这样想着,祁唯钰询问的目光便投向了大掌柜。 大掌柜也是一脸的震惊与疑惑,对于祁唯钰的到来,他是一早就接到的信儿,提前做了准备,但他是个口风极紧的人,这件事,连他身边的妻妾都不知内情,只道是从国内来了贵客而已。 要说从他这边泄密,那绝对是不可能的。 墨梨:“……” 她虽面上一片沉静,但心底也是惊骇莫名,在她的印象中,小姐长这么大,几乎连大将军府的门都没怎么出过,她怎么会知道这些的?她从哪认识的这南昭皇子? “我说的可有问题?” 虞琬宁收敛心神,将方才脑海里浮上来的关于祁唯钰不要脸的想法抛到一边。 含笑道:“若我说的没错,便请公子尽快将东西拿出来罢,我也得尽早回去,否则家母会担心的。” 祁唯钰也心里苦却说不出来,一时有些后悔,他方才为什么非要逞能,说虞琬宁若猜得对,他便将那两副文犀辟毒筷赠送给她,想想就肉疼。 而且更让他郁闷的是,虞琬宁竟笑他年纪小? 到底谁更小啊,怎么看她也不过一个十岁左右的小丫头片子罢了,哪里来的资格说他小小年纪。 其实祁唯钰还是将虞琬宁的年纪估算得大了一点,不过这也怪不得他眼拙,毕竟虞琬宁虽年纪不大,但身量却比同龄人高出不少了。 君子一诺千金。 祁唯钰虽有若说不出,但还是认命地冲大掌柜摆了摆手,意示他将虞琬宁要的东西拿出来。 那大掌柜也没吩咐下人去取,而是自己亲自去了,很快,便捧回一个锦盒来。 放在虞琬宁手边的桌上打开,便退了开去。 虞琬宁垂目打量,见是两副通体乳白的筷子,她知道,此筷一见毒物,便会立即泛黑,比皇宫里寻常的试毒银针更加方便好用。 第64章 谁敢觊觎,便是找死 虞琬宁的目的达到,心中甚是愉悦,便看了墨梨一眼道:“收起来罢。” 墨梨立解其意,便将锦盒合了起来,然后从袖中取出一早就备好的银票,上前交给大掌柜。 先前祁唯钰亲口说过若虞琬宁猜到了他的身份来历,他便将东西免费相赠。 因此大掌柜一时没敢接墨梨手中的银票,而是看向祁唯钰,想看他是什么意思。 “罢了,罢了……” 祁唯钰颇有些沮丧地摆了摆手:“方才都说过了,你若猜对,这物件儿便送于你,我虽只有十六岁之龄,但也不会对你一个小丫头片子食言,这银票你还是收回去罢。” 虞琬宁:“……” 她不过是说了句祁唯钰小小年纪,这个人竟如此小心眼,转手就回敬一句小丫头片子。 之前不还一口一个“贵客”叫得恭敬吗?这么一会,就变“小丫头片子”了? 虞琬宁微微撇了一下嘴角——哼,本小姐两世为人,上一世二十余岁殒命,这一世已活了三年,怎么算也比你大着十岁了,说你一句小小年纪还能有错了? 不过想归想,这样的事,自是不能拿出来相辩的。 至于这银票,自己已经给了,是他不要的,那便收回来呗,谁还嫌钱多呢。 再说了,白送这两副文犀辟毒筷,便只当是为上一世,他祁唯钰给虞琬宁带来那一场惊吓委屈的一点弥补罢了。 所以虞琬宁也不勉强,便给墨梨使了个眼色,让她将银票收了起来。 祁唯钰牙疼似地咧了咧嘴,这小丫头片子,怎么自己一推辞,她就将钱收回去了,也不多客气客气,说不定他“推托不过”,就收了呢。 既然目的已经达到,虞琬宁也就懒地再在这里浪费时间,于是起身告辞。 祁唯钰虽然还是有些肉疼,但还是和大掌柜一起送虞琬宁。 临出门时,虞琬宁忽然回过头来。 看着祁唯钰,正色道:“我虽不知道殿下此次微服秘密前来,是何目的,但看在两国交好几十年的份儿上,我可以缄默不语,不告诉旁人,但是,若殿下存了什么别的心思,做出有损我大胤江山的事来,我大将军府,定不与你干休。” 祁唯钰:“……” 瞧瞧这话说的,他不过是和母后置气,偷偷跑得远远的,想让母后和父皇着急一番,怎么到了这小丫头片子眼里,便是自己别有用心了。 还定不与他干休? 呵呵,走着瞧罢,看看到底是谁不与谁干休。 于是他负手笑道:“虞三小姐过虑了,我也不过是没出过远门,想着出来走走看看,长长见识罢了,三小姐莫要多心了。” “是我多心便最好。” 虞琬宁目色凌厉,盯了祁唯钰一眼,便不再多言了。 开玩笑,这大胤江山可是我虞琬宁夫君之江山,谁敢觊觎,便是找死,哼…… 祁唯钰:“……” 身处异国,低调谨慎都来不及,他还能多说什么? 直到看见虞琬宁出了后堂,又见墨梨手中捧着一个锦盒,徐管事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忙服侍虞琬宁上马车。 祁唯钰负手立于门前,看着大将军府的马车缓缓离去,脸上若有所思。 对于祁唯钰此次秘密前来,虞琬宁思忖着,得告诉阿爹一声,不必大张旗鼓,做出些别的动作来,这里头的分寸,虞琬宁认为阿爹能拿捏地很好。 只是防人之心不可无而已。 当然也不必过于紧张,毕竟据她所知,上一世直到她死,大胤与南昭都依旧是十分交好的。 虽然这一世,有些细微小事有所更易,但在这等邦交大事上,想来不会有太大的偏移。 回到大将军府,蓉香已经在大门口侯着了。 待马车停稳,忙上来扶了虞琬宁,略带埋怨地说道:“夫人知道小姐独自出去,担心地不行,叫奴婢在这里等着,回来了便去报个信儿,好叫她安心,若是再过半个时辰不回来,夫人可就要让府兵出去找您了。” “哪里就是独自出去了。” 见蓉香这样紧张,虞琬宁不由地失笑道:“明明有徐管事,还有这么些护院家丁跟着呢。” “奴婢说不过小姐。” 蓉香不由地笑了起来,和雪镜一起扶虞琬宁进了府门,然后道:“小姐出去这么大半日,想必累了,夫人让备了些吃食,这就送到您房时去,用完了便好好休息一下。” “恐怕今日还没得时间休息呢。” 虞琬宁若有所思地笑了笑。 “怎么?还有旁的事么?” 蓉香一时没明白虞琬宁的意思,有些不解地道:“虽然大家都知道小姐勤学苦读,只是这些日子小姐打理家务也实在辛苦,倘若今日无事,便是偷上半日闲,又有什么打紧。” “今日是闲不了的,必定有事。” 虞琬宁轻轻喟叹一声,只是她不欲与蓉香先说太多,便道:“行了,你且回去给阿娘回话罢,同时告诉阿娘一声儿,我今日有些累,就不陪她用晚饭了。然到了晚上,待阿爹回府,你差下面的人过来告诉我一声,我有些要事与阿爹说。” “是,奴婢明白了,那小姐快回房歇着。” 蓉香应了,又利落地行了个礼,方才回中院去了。 到海棠小院的时候,见高管家已经候着了,坐在院中的花架下,端着雪镜沏的茶正喝着。 见虞琬宁进来,他急忙放下茶杯站起来行了个礼道:“奴才已与孙氏当面将库房清点完毕,只等着小姐回来回话呢。” “怎么不到屋里坐?” 虞琬宁微笑着先往里面走,一边道:“虽说是春日里,可这天气到底还凉着,屋里也暖和些,这个雪镜,太不会做事了。” “这个不能怪雪镜姑娘。” 高管家急忙回道:“小姐没回来,奴才不方便进小姐的闺房里候着,又怕小姐一回来便立刻要问库房的事,所以便在院中等着了,雪镜姑娘沏了热茶,喝了些,倒不觉着冷。” “不冷就好。” 虞琬宁待墨梨解了披风,又看着雪镜搬来圆凳给高管家。 方才坐下道:“坐下说说罢。” 第65章 利令智昏 “小姐所料不错。” 高管家的脸色有些难看:“这几年下来,孙氏联合掌库的余氏,将库里不少值钱的物件都挪出去了。据孙氏的说法,一部分藏在了她自己私下在外置办的一处两进的宅子里,一部分挪去了娘家。” 高管家说着,从袖口抽出一张纸来,双手交给雪镜。 道:“今日查了库,孙氏自知再无法抵赖,便只好都召了,以此想求个宽恕处置,这是她对私运贵重物件儿的去向清单。” “这个时候方才想起来说实话,怕是有些晚了。” 虞琬宁说着,从雪镜手里接过清单,还真有不少东西,有的是虞夫人当年的陪嫁,有的是当初虞琬德从虞家老宅独立搬出来时,虞老太爷发善心,分给他的一点尚算值钱的东西,有的是虞德陵外出征战的战利品,甚至还有两件是御赐物品。 连御赐的东西都敢私吞…… 这孙氏的胆大与无知,还有贪婪,再一次刷新了虞琬宁的认知。 “那架松鹤延年的屏风,被她送给了娘家?” 虞琬宁看着清单道,见近来要用的屏风,列在给孙氏娘家的清单里。 “是的。” 高管家略欠了欠身道:“据孙氏说,前年秋天她幼弟成婚,她母亲便到府上来找了她一趟,说是家里吃紧,想让她帮衬着些,当时她给了娘家两百两银子,又给添置了些物件儿,其中就包括此屏风。 小姐与老爷夫人商议皇后娘娘的生辰礼时,说起要将这屏风送进宫去。二小姐听了,便急忙回去告诉了孙氏,孙氏一听也急了,生怕事情败露,口子会越撕越大,到最后连她给自己在外私藏的宅子都保不住。 便许了那管库的余氏好处,让她好歹拖上两天,她好想法子通知娘家,让娘家将那屏风尽快悄悄地还回来,却没想到消息都还没来得及送出去,三小姐您突然发怒查库,这纸便再也包不住火了。” “此事不小……” 虞琬宁将手里的清单放下,想了想道:“毕竟这里头除了阿娘当年的部分陪嫁,更要紧的是还有御赐的东西,倘若这样的事情传出去,是要惹出大祸来的,轻得治阿爹一个不敬之罪,重则……” 虞琬宁微微沉吟一下道:“恐有不忍言之祸。” 高管家也是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他与虞琬宁都知道,丢失御赐物品,这样的事可大可小,如何发落全在皇帝的一念之间。 若是往年边关不稳,需倚重虞德陵的话,这样的事若传到皇帝耳中,顶多上个请罪折子,被不轻不重地斥责几句也就是了。 可眼下这两年,北周因萧墙之祸陷入内乱,无力东侵,使得大胤北疆边界平静安稳,依着大胤历来重文抑武的传统,虞德陵的处境就非常不好。 再加上当今皇后也极不待见这个庶弟,局势就更加难以预料了。 “这样罢。” 虞琬宁的手指在清单上轻轻敲了敲道:“高管家你且让人将孙氏关起来看好了,不能让她跑了,更不能让她死了,还有,安置好孙氏后,你马上派几个得力的人,去将孙氏在外私置的宅子看管起来。 同时,你亲自带人去孙家的铺子,说大将军府请他们一家人入府商议些事情,人带回来后,便找个屋子好茶好礼相待,只不许离开屋子随意走动,待夜里阿爹回来,咱们再商议。” “是,奴才明白了,奴才这就去办。” 高管家知道轻重,听了虞琬宁的吩咐,便急忙出去办了。 虞琬宁打量着那张放在桌子上的清单,微微叹了口气。 人的欲望当真是无止境的,这孙氏大约从一开始的时候,也不过是小抠小贪,结果日子长了,胃口越来越大,胆子也就越来越大,竟发展到偷挪库中财物,到最后连御赐物件都不放过。 可见人的欲望一旦膨胀到一定程度,便会失了理智,利令智昏。 在门外见高管家离开后,蓉香才提着食盒进来。 笑道:“夫人听闻小姐今天不去与她一道用晚饭,便吩咐奴婢将吃的送过来了,因听外面的小丫头说小姐在与高管家商议要事,便没敢擅自进来打扰。” “嗯,有劳你了。” 虞琬宁微笑点头,看着雪镜将食盒接过,便道:“你回去后留意让人把参汤给阿爹阿娘备好,一定要喝。” “这个小姐早就吩咐过,奴婢们都记着着,不敢怠慢的。”蓉香应道。 “那就好。”虞琬宁满意地点了点头。 她是真怕今天晚上要说的事把阿爹和阿娘给气着坏了啊,所以参汤定是不能少的。 用过晚饭后,虞琬宁难得有半刻闲暇,正想取一本书来看,却听雪镜说芝琪要进来回话。 她微微叹了口气,只好让墨梨将书先放回去,叫芝琪进来。 芝琪这段时间忙得够呛,整个人瘦了一大圈,进来先行了礼,将后将几张纸交到雪镜手里道:“奴婢奉小姐的命,将府中上下详细人数和大致身量都统计好了,都在这里了。” “嗯。” 虞琬宁从雪镜手里接过来,随意地翻了翻,见这些纸上的字迹虽然有些拙劣,但好歹也算能认得出。 她也不再细看,便将这些东西重新交回到雪镜手里道:“统计好了你便先找个针线下人让估算一下,大约需要多少布匹,拿捏个大致的估算出来,男的多少,女的多少,明日报于我。” 她这样说,主要是因为之前她认为府中库里的布料应该是够给下人们制衣裳了。 结果今日看了高管家拿过来的点库清单,发现根本没剩几匹布,看这样子得重新采买。 不过这些终究都是小事,只需要吩咐下面的人去办既可,她现在头疼的是,孙氏送给她娘家的东西,还能追回来多少。 而且给府中下人制衣这样的事,虞琬宁交给芝琪去办,她放心的很,毕意她不过一个奴婢,无论是缺了谁的少了谁的,人家都不会与她干休。 所以芝琪不敢不用心。 第66章 不可饶恕 打发走芝琪后,虞琬宁便独自拿了本书看。 直到有些累了,刚抬头揉了揉眼睛,便听到外面忽然传来很轻微的动静,原来是天色已经暗下来,下人们正在挂灯。 又传来几句细微的交谈声,然后一个小丫头进来,在内室门口行了个礼道:“中院的蓉香姐姐打发人过来回话,说老爷已经回府了,正在用参汤。” “知道了。” 雪镜应了一声,那小丫头便退出去了。 墨梨已拿了一件披风过来道:“天色晚了,外头有些凉,小姐还是将披风系上罢。” “嗯。” 虞琬宁点了点头,由着墨梨为她系上披风,然后道:“墨梨随我去见阿爹阿娘,雪镜留下准备热水,收拾内室,等我回来。” “是,小姐便只管放心忙您的。” 雪镜笑嘻嘻地道:“待小姐回来,奴婢定将内室床榻弄得香香暖暖的。” 到了中院,高管家已经院门口候着了。 他与虞琬宁对视了一眼,微微点头,表示该办的事都已经办妥了。 “女儿给阿爹请安。” 虞琬宁进了内室,由着墨梨和迎上来的蓉香一起解了披风,便向虞德陵和虞夫人行了礼。 “快坐罢。” 虞德陵此时正端着一碗参汤喝着,笑道:“你这孩子,向来如此守礼,其实咱们一家人,原是不必如此多礼的。” “礼不可废嘛。” 虞琬宁坐下,莲香从蓉香处得知她今晚会来,便也多备了一碗参汤,此时端了过来。 “呀,好苦。” 虞琬宁尝了一下,便皱了眉,有些喝不入口了。 “你也知道苦?” 虞夫人嗔笑一声道:“偏偏还要人日日备了,让我和你阿爹喝这苦东西。” “阿娘这便不识好人心了。” 虞琬宁笑道:“虽然苦,到底是对身体有益的,阿娘不夸女儿,反而埋怨起女儿了。” “哼,愈发地伶牙俐齿了。”虞夫人指了指虞琬宁,一副要戳她脑门儿的样子。 因时辰不早了,虞琬宁也不再说笑,便敛了笑容,正色道:“女儿今日有些事要向阿爹禀报,只是有一点先说好,阿爹可千万别生气,伤了身子不值当。” “还有什么事能气着我的?” 虞德陵苦笑着摇了摇头道:“反正这些日子里里外外闹心的事多了,也不在乎再多上一件两件的,阿宁你有事便说罢。” “嗯。” 虞琬宁点了点头道:“女儿今日上午处置了孙氏和掌库的余氏,以及几个在府中伺候的婆子。那几个婆子倒是小事,不提也罢,只是有关于掌库的余氏和孙氏的事比较要紧,下午高管家亲自与孙氏当面清点了库房,这详细情况,便叫高管家回阿爹阿娘罢,他这会已经在外面候着了。” “是库房出了问题?” 虞德陵听了虞琬宁的话,顿时脸色一沉,便道:“叫高晏进来罢。” 莲香听了,便马上出去挑了帘子,请高管家入内。 “奴才参见老爷夫人。” 高管家进来行了礼,虞德陵做了个赏坐的手势。 蓉香便立即搬了圆凳给高管家。 高管家谢恩坐下道:“蒙老爷看重,叫奴才听三小姐吩咐准备皇后娘娘的生辰之礼,今日早晨,奴才到三小姐处领了牌子,便去了库房,想将那件雪狐大氅和松鹤延年的屏风起出来,谁料想掌库的管事婆子却道,没有孙氏的牌子,便是说什么,她都不会开库门的。 毕竟是库房重地,奴才虽忝居管家之职,也不敢硬闯,只得回头去请教三小姐,后来……” 他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才将今天上午在翠柳院所见所闻说了出来。 虞德陵听着,一张脸已是越来越黑。 听到后来,得知孙氏意胆大到与收买余氏,将府中库房中的东西私挪出去,便更是满面怒容。 只是虞德陵领兵多年,最是敛得住性子,一时心中虽怒,口上倒是没说什么。 高管家看着虞德陵的脸色,便知他已怒极,有些不安地舔了舔嘴唇才继续说道:“三小姐处置了余氏,便吩咐奴才带人押着孙氏,当面清点了库房,这详细清单,奴才已交给三小姐了。” 雪镜听到这里,便从袖口中抽出今日高管家交给虞琬宁的清单,交到了莲香手里。 莲香又将东西交到虞德陵手里。 看了清单,虞德陵的眼中闪过一丝戾色。 大将军府的家业,挣得不易,府中一分一毫,皆是虞德陵多少次流血拼杀挣来的。 现如今却被人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偷挪得七零八落,教他如何不怒。 “得尽快追回来。” 虞德陵将手里的纸重重拍在桌上道:“旁的且不说,这里面有两件御赐的物件,是极要紧的,无论如何得尽快追讨,而且还得保密,万万不能传扬出去。” “这个奴才明白。” 高管家不无敬佩地看了虞琬宁一眼才道:“孙氏将大部分东西,皆藏在她偷偷在外面置的两进宅子里,也是她还不算太蠢,那两件御赐的物件,没敢送给娘家,都在那宅子里私藏着,今日奴才已奉了三小姐的令,派了靠得住的人,将那宅子看管起来了,替孙氏看宅子的的人,也已控制了。只待寻个清静时辰,将那两个要紧的物件儿挪回来便是。” “好,此事办的好。” 听高管家如此讲,虞德陵顿时大大松了一口气,家里的东西丢了可以找回来,找不回来可以再挣,可若是将御赐的东西丢了,那可是要命的事儿了。 此时他悬着的一颗心安然放下,顿时心情也好了不少,便对虞琬宁大大地道了一句:“这孩子,好,好。” “这都是女儿应该做的,阿爹不必如此夸赞。” 虞琬宁笑了一下道:“除了孙氏私藏在外面宅子里的东西,女儿想着,她偷送给娘家的东西,也必须得追讨回来,毕竟当年她入府时,阿娘可是赏了她娘家银子的,而且孙氏这些年来,贴补她娘家的银子也不少了,若还偷着拿府里的东西,便是不可饶恕了。” 第67章 出尽洋相 “阿宁说得没错。” 虞德陵点头道:“此事若不惩处,往后这一干管事的下人,便人人当府中东西可随意偷窃,日后这个家就没法儿管了。只是今日晚了,明日,高晏你一早便去将孙家的人带回来……” 他说到这里微顿了一下才道:“只是明日我有要紧的公务,耽误不得,你把人带回来,交给夫人与阿宁处置罢,若他们肯省事些,将东西都还回来,也就不必太过追究了,可他们若不晓事,贪心不足,那便以偷盗之罪,送京城府尹衙门罢。” “是。” 高管家应了,然后又道:“只是此事不必等明日了,今日小姐已发了话,让奴才亲自去将孙家的人都带回来了,此时正在后院的西耳房里候着。” “嗯?” 虞德陵有些意外地看向虞琬宁,赞了一句:“你这孩子,动作倒快,做事利落果决,好。” “这都是跟阿爹学的。” 虞琬宁微微笑道:“其实这与阿爹带兵打仗是一样的,当时机成熟时,则需当机立断,寻得破绽时,便需出手突袭,倘若优柔寡断,拖延迟滞,反而夜长梦多,徒生变故。” “哈哈哈……不愧是我虞德陵的女儿。” 听闻御赐的物件无恙,虞德陵本就心下大安,此时见虞琬宁行事如此果断,又听她说出这番话来。他顿时心中畅快。 能有这样一个细致周全,又行事果决的女儿,便是比多少财宝资产,都更让他高兴的。 虞琬宁被自己的父亲这样夸赞,心里自然是高兴的,便转向虞夫人笑道:“阿娘,你看连阿爹都这样夸我了,可见让我读书习武,总有用处的。” “对对对,我女儿说的对。” 虞德陵此时心情大悦,虞琬宁便是说什么都是对的。 “好好好……” 虞夫人被虞德陵的情绪所感染,一时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你们父女俩,说什么都是对的。” 这话说完,她心里又隐隐闪过一丝黯然,自己虽从小金尊玉贵地养着,可父亲母亲皆道“女子无才便是德”。 以前自己也从未怀疑过这话,可现在想想,父亲母亲说的,便当真是至理么? 若她也曾识文断字,读书明理,也不至于如今连儿女都大了,她却还什么都不懂的罢。 虞琬宁倒一时没能留意到虞夫人的心里转过这许多念头,只是吩咐高管家让人将孙家的人都带进来。 起初,高管家去请孙家人入府时,孙家人还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 只是觉着能由大将军府管家亲自来请,能出入大将军府,是件脸上有光的事。 所以出门的时候,还与左邻右舍十分高调地炫耀了一番。 高管家也不吱声,就看着他们一家得意忘形地出尽洋相。 入府后,高管家也不说叫他们来干什么,只叫在一处屋子里先坐下,好茶好点心地伺候着。 晚饭也上得十分丰盛。 可就是有一点,门口都有护院家丁看着,不许出屋,不许随意走动。 这让孙家的人隐隐不安走来,庆求守门的人帮着问问高管家,大将军和虞夫人什么时候见他们。 守门的人自然是一问三不知的。 送晚饭时,又问亲自前来的高管家。 高管家只道是大将军公务繁忙,还未回府,待回府便见他们,只是府中有女眷,所以不便让他们随意走动。 孙家人又问可否让他们先见见孙氏,高管家只推说孙氏太忙,一时半刻顾不上,等晚上大将军回来了再一起见。 孙家人虽心中忐忑,但一时又没什么办法,只好坐立不安地在那里待了大半日,茶水倒是喝了不少,只是就连上茅厕都有人跟着,美其名曰“伺候”。 一直到了夜色降临,才有人过来传说,说大将军回府了,要见他们。 熬到这个时辰,孙家人早就在那个小屋子里憋坏了,被带过来一进门,便先跪下行礼。 “草民给大将军请安,给夫人请安。” 说起来,虞德陵比孙氏的父母还小着一辈,可虞德陵的身份地位摆在那儿,依照法度,的确是得由孙家人向虞德陵行礼请安。 所以想想,自古人们皆因争权夺势而频起战火,也就不难理解了。 “起来,先坐下罢。” 虞德陵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来。 莲香和蓉香带着两个小丫头搬了圆凳来,放在靠门的一边。 让孙氏的父母、和一个哥哥,一个弟弟坐下。 至于孙家的两个儿媳,便只有站着的份儿了。 孙家人刚要坐,高管家便道:“这位是夫人膝下的三小姐。” 孙家人一听,便又急忙向虞琬宁行礼:“给三小姐请安。” 虞琬宁也没说话,只面沉如水地微微点了一下头。 孙氏的父亲孙大成坐下后,他老婆和两个儿子方才随后落坐。 他目光小心翼翼地在屋子里看了一圈,没见孙氏,一时心里有些不安。 便欠着身子问道:“草民斗胆问一声儿,为何不见姨娘?” “孙掌柜想见孙氏?” 虞琬宁似笑非笑地问道。 “自家女儿,入了大将军府便再未回过家,草民虽身份低微,但也是会想女儿的。” 这话,是孙氏的母亲孙王氏回的。 对于虞琬宁直呼孙氏,却不称姨娘,孙王氏心里多少有点微辞,只是虞琬宁毕竟是正室所出的嫡小姐,她便是心中不快,也不敢说什么。 “思念女儿,原是人之常情,好不容易来一趟,不教你们一家人见上一面,倒显得不近人情了。” 虞琬宁垂着目,也不看孙家那几个人,只淡淡地吩咐道:“高管家,你叫人去将孙氏带过来罢。” 孙氏的兄弟倒没什么,但孙大成和孙王氏毕竟年长些,多少有点见识,听虞琬宁这样说话,俩人便有些惊疑不定地对视了一眼。 虽说虞琬宁是身份贵重的嫡出千金,孙氏只是个妾室,但再怎么着,孙氏也是虞琬宁的庶母长辈。 此时虞大将军和虞夫人尚未发话,一个三小姐却在些发号施令,并且依照常理,便是面上客气,她也该说请孙娘娘来见,而不是带孙氏过来。 第68章 蹬鼻子上脸 虞琬宁能这样说,可见事不寻常。 只是两个人再怎么不安,此时也不敢开口询问。 很快,孙氏便被带过来了。 只是今日被带去清点库房,孙氏不甚配合,过程中不免多有拉扯,再加上后来又被关起来,整整一日下来,只给了一碗稀粥,她却也因心中惶然,一口未动。 所以此时发髻散乱,衣衫也有些不整,一张脸惨白着,半点也没了往日做掌事姨娘时的气势。 “这……这是怎么了?” 孙王氏被她女儿这模样吓得不轻,已年逾五十的人了,一时手足无力,差坐从圆凳上滑下来。 虞德陵原本已经稍许平息的怒气,此时看见孙氏,又有些发作起来。 便瞪了她一眼道:“你自己说。” “是,都是奴婢的不是,惹老爷夫人生气了。” 孙氏整个人都微微颤抖着,向虞德陵和虞夫人磕了个头。 然后转向她父母,带着哭腔道:“爹,娘,这几年我一心顾念着家里,给家里送回去不少银钱,还有些府中的贵重物件,其实都没经过老爷和夫人允准的。今日三小姐清查库房,瞒不住了,求爹娘可怜女儿,将那些东西都还回来罢。” “这……” 原本还伸出手打算去扶自家女儿的孙王氏,听了孙氏的话,一双手便顿住了,然后慢慢地收了回去。 孙氏的那个幼弟,大约是从小被父母和兄姐宠坏了。 此时一听说要将以前拿出去的东西都还回来,便有些急了,也不待父母发话,直接就嚷嚷开了。 “这是什么话?二姐嫁到你们虞家,你们虞家本就该给我家聘礼,这是天公地道的事,再者说了,这些年我二姐还给你们虞家生了一位千金和一位公子,这便也是天大的功劳。还辛辛苦苦殚精竭虑地打理家务,不算功劳也算得上苦劳罢,她孝敬娘家些东西,怎么就不行了?再说送出去的东西,哪里还有讨回的道理?” 以虞德陵与虞夫人的身份,不便与这等愚昧无知之人争辩,只是沉了脸,没有说话。 虞琬宁冷笑一声道:“你这话就错了,孙氏当初入府,不过是做妾,何来聘礼一说?不过是我阿娘仁慈,一句客气话罢了,你们便真当那是下聘了?说得明白点,不过是你家二姐的卖身银子罢了。 为人妾室,侍奉主子与夫人,生儿育女,原是本份,何来功劳一说?我阿爹阿娘宽和待下,抬举孙氏,让她掌事理家,打理内务,原是对她的一番信任。可孙氏是怎么报答我阿爹阿娘这番看重的?” 说到这里,虞琬宁已是秀目含威,见那孙氏的幼弟不服,还要辩解,哪里会容他开口说话,不待他张口,便又说道:“这些年孙氏在日常用度上给二姐绍垣多有偏颇,偶尔也往你们家里送些银子,我阿爹繁忙,我阿娘仁善,只觉是人之常情,向来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想竟纵得孙氏愈发地无法无天起来,贪污田庄收入,与奴才合谋诈取府中银钱不说,竟还胆大至将府中库房里的东西也偷偷私挪出去,你只道她孝敬娘家,却不想这府中一应物事,上到金银宝物,下至一针一线,无一不是我大将军府的财物,不是她孙氏私人的。 她不经我阿爹阿娘允准,便私自贪挪送给娘家,不是偷窃又是什么?怎么就叫赠送了,她有何资格将府中财物私自赠于外人,此时要追回,有何不对?” “怎……怎么就叫赠于外人了?” 那孙大成被虞琬宁这样一个小辈说得一时脸上挂不住,便勉强辩解了一句:“再怎么说,我女儿也是嫁到你们虞家的,两家本就是亲家,是一家人,如何叫送于外人了?” “呵……” 虞琬宁反倒被此人给气笑了,讥诮地盯着他道:“我大将军的亲家,乃是我阿娘的娘家,书香世族叶家,你们是什么东西,也敢说出这等不知天高地厚的话来。 难怪你们能养出孙氏这样的女儿来,我竟不知你们这脸皮厚到如此地步,什么叫你女儿嫁到虞家?她是妾,妾通买卖,说不客气点,她是卖到我们虞家的。 我阿娘出了银子买了她,她便与你们家再无瓜葛,哪里来的亲家?哪里来的一家人?我阿爹阿娘仁慈,多少给你们一点脸面,倒纵得你们蹬鼻子上脸,给脸不要脸了。” 虞琬宁这番话说得极其凌厉刻薄,那孙大成夫妇被说得满脸通红,半晌说不出话来。 孙家的两个兄弟虽心中不服,但虞琬宁的话有理有据,他们二人皆是愚钝之辈,一时也无力辩解。 孙氏跪在地上,听着虞琬宁的这番话,一张脸倒是越来越显得惨白了。 “今日我便将话放在这儿。” 虞琬宁沉着一张俏脸,丝毫不留情面地道:“往日孙氏偷摸给你家塞银子,只要不是太过份,我们也就不计较了,可既然你们贪心不足,连库里的东西都敢偷,那我们也不必再留什么情面。 今日且放你们出去,一日之内,将从我大将军府搬挪出去的物件给我送回来,便是少了一片碎布,也定不与你干休,还有,往日里孙氏偷送给你们的银子,也得给我吐出来,便是少了一个铜子儿,我也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孙大成夫妇是连孙子都如虞琬宁这般大的人了,孙氏兄弟也是两个青壮男人。 此时却被虞琬宁这个一个不足十岁的小丫头片子,居高临下地训斥,脸上实在是挂不住。 那孙王氏便有些不服气地道:“虽说我女儿是妾,可到底也是生了子嗣的掌事姨娘,就算是有些事做的不对,要怎么发落处置,也得大将军和夫人发话,三小姐如此咄咄逼人,是何道理?” “我没什么可说的。” 虞德陵看着孙家这一家子人,气便不打一处来,此时也不肯给留情面。 只冷冷地道了一句:“孙氏贪窃府中财物,已不再是姨娘,更不掌事,如今府中家事,由阿宁掌管,她是掌事小姐,说了便算,不必我与夫人费心。” 第69章 请罪 孙大成:“……” 孙王氏:“……” 这还真是毫不留情地打脸了。 “我阿爹的话你们听明白了么?” 虞琬宁不屑地瞥了孙王氏一眼道:“方才的话我不想再重复第二遍,你们现在且去罢,赶明日此时,若是少了半根线入府,便自己掂量着后果去罢。” 言罢,她又看了高管家一眼道:“言尽于此,这便将他们赶出去罢,这么晚了,省得打扰阿爹阿娘歇息。” “是。” 高管家应了一声,打个手势,便让在外间候着的家丁进来拖孙家的人。 那孙王氏一看急了,急忙跪倒在地,朝着虞德陵膝行两步。 哭道:“大将军仁慈,还请高抬贵手,这两年我家的生意不景气,日子实在过得紧巴,再加上我家小子前年秋天才刚成了亲,最近又刚添了小孙子,家是用度本就十分吃紧了,以前我女儿确实贴补过家里些许,可这个时候,叫我们如何拿得出来? 大将军您府中有家财万贯,又何必与我等升斗小民一般见识,现下要我们一日之内便将东西都还回来,这不是要逼死我们一家么?求大将军仁慈,求夫人发发善心啊?” 虞夫人听了这话,有些嫌恶地皱了皱眉头,将头撇开,看也不想看他们。 虞德陵自持身份,不便与这等市井婆妇争辩,一时脸色又黑了几分。 “呵……” 虞琬宁忽然冷笑了一声道:“这样的话,你不必与我阿爹讲,别说我阿爹是当朝大将军,便是我这三小姐,与你争辩都已是自降身份了。原本这样的事,只需高管家出面与你们交涉就已算是给了你家颜面。 只不过顾念着你家女儿为大将军府添过一对儿女,勉强由我这个掌事小姐出面来处置此事,也是我年纪不大,为让阿爹阿娘放心,所以才请他们旁听一下而已,你们还真当你们有资格与我阿爹阿娘讨价还价了? 既然话已说到这儿,我便不妨提点你们几句,第一,我阿爹为官清正,府中并没有什么万贯家财,第二,如今天这大将军府的家底,皆是我阿爹在战场上一刀一枪、流血拼杀挣来的,可不是大风刮来的,岂是你们这等腌臜东西等想拿就拿的? 方才我已经说得够清楚了,不必再与你等废话,这便滚罢,若是明日不将东西和银子送回来,我便亲自去金陵府尹衙门,告你个偷盗之罪,你们便等着金陵府尹上门拿人罢。” “这……” 那孙家人还想争辩,虞琬宁已失了耐性,只对着高管家摆了摆手。 高管家知道若再不将这几个拖出去,虞琬宁怕是要发怒了。 候着的家丁也都是聪明人,二话不说,上来便拖了孙大成和孙王氏出去,那孙家两子还想反抗,反而挨了几下拳脚。 需知大将军府的家丁,身上可多多少少都带着些拳脚工夫的,与寻常人家的不同。 孙家的几个人吃了亏,很快便都鼻青脸肿,乖乖地被扔出去了。 待着消停下来,虞琬宁又将今日在翠柳院所见所闻,细细地向虞德陵和虞夫人说了一遍。 虞夫人原就从蓉香口中听了一些,此时再听倒也不甚意外。 虞德陵却是脸色越来越难看。 到了最后,他沉沉地叹了口气道:“孙氏,我原顾念你心系两个孩儿,所以才格外开恩,虽革了你妾室身份,却还是让你留在翠柳院中,也好时常见着阿瑶和绍垣,也算是对你以观后效,可谁知你不思悔改,让旁的下人替你干活不说,竟还撺掇人与阿宁作对,如此恶劣,叫我如何容你?” “老爷,夫人,奴婢现在知道错了,真的知错了……” 孙氏如今被虞琬宁扒得底儿掉,再无半分辩解之力,只能不停哭着地磕头求饶。 “原该将你逐出府去的……” 虞德陵想了一想,又无奈地摇了摇头道:“看在阿瑶和绍垣的份儿上,便如阿宁所言,你挪去北角院做粗使罢,日后不得擅自出北角院半步,无事也不必再见阿瑶的绍垣。有你这样一个姨娘,迟早将两个孩子都教坏了。” 一旦挪出翠柳院,去了北角院,依着府里的规矩,孙氏便再难有机会踏过那道小小的木门,再难有机会见会见着自己的儿女了。 只是她也知道,做出这样的事来,虞德陵不将她逐出府去,已是给了虞琬瑶和虞绍垣天大的颜面。 她若再求,便是不知趣了,说不定惹怒虞德陵,反而牵连了自己的一双儿女不受待见。 于是便哭着磕头谢了恩,然后便自行退出去了。 直到孙氏离开,这屋子才算彻底清静下来。 虽说孙氏是咎由自取,可也到底侍奉了虞德陵和虞夫人十年,如今弄成这等局面,即使处置了她,虞德陵和虞夫人的心里,也觉郁闷难受。 尤其是虞夫人,当初是她亲自挑的人,如今竟这般扫她的颜面,一时心中又是气恼,又是惭愧。 于是便朝着虞德陵福下身去。 “夫人这是做什么?”虞德陵向来敬重妻子,此时见她如此,吓了一跳,便急忙伸手来扶。 虞琬宁大约猜着阿娘的心思,也忙上前扶了她。 虞夫人微微摇头,将虞琬宁的手推了开去,不肯起身。 只低声道:“为妻当初看错了人,为府中招来这等不堪之人,实在是为妻的过错,虽然有阿宁堪破了孙氏的罪行,也追回了损失,可说到底,也是怨我不识字,无掌家之能,难以为老爷主理内宅,打理家事,为妻对不住老爷,向老爷请罪了。” “你这是什么话?” 虞德陵不顾妻子抗拒,硬是将她扶起来坐下。 正色道:“夫人乃世家叶氏养在深闺的千金,家教甚严,不懂外事是正常的,我虽是一介武夫,但极其敬仰岳父的学识,能得你为妻,本就是高攀了,所能做的,不过是竭力让你仍如闺阁时一般万事无忧,你贤德柔婉,为我生儿育女,为我纳妾,我是谢你爱重你都来不及,又怎么可能为这等非你之过的事来责怪你呢?” 第70章 反正她自己是信了 “是啊,这都是孙氏不争气,辜负了阿娘的一片慈心,一切皆是她的过错,阿娘还请放宽心,不必自责伤心了。”虞琬宁也急忙上前宽慰虞夫人。 在丈夫与女儿的劝解宽慰下,虞夫人的心绪慢慢平静下来,只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了。 虞琬宁不想这件事继续影响阿爹阿娘的情绪,便轻轻地道:“我还有要事与阿爹商议,墨梨、高管家,你们且退出去,还有,时辰不早了,蓉香和莲香,你们服侍阿娘去歇息罢。” 她这句话,惹得这一屋子的人皆有些惊疑。 毕竟往日里不管何事,虞琬宁从不避雪镜墨梨与高管家,更不避虞夫人。 虽说现在的确很晚了,虞夫人也该歇着了,可这样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便是谁也知道她接下来要与虞德陵说的话,竟是连虞夫人也要避讳了。 高管家向来是个极知趣的人,很多事情,便是虞德陵不说,他也是能避则避。 此时听了虞琬宁的话,二话不说便行礼退出去了。 墨梨更是个谨慎稳妥的人,虽已猜虞琬宁定是要与虞德陵说南昭皇子的事,却也还是默默地退下了。 虞夫人心中多少有点疑惑,但她素来淡泊柔婉,又总觉得自己什么也不懂,便该知理顺从,所以便轻轻喟叹一声。 “也是,我的身子真是愈发不济了,只坐了这么一会,便浑身乏力,反正是撑不住了,蓉香莲香,你们扶我回寝房歇息罢。” 说罢,便起了身。 虞德陵与虞琬宁忙站起来扶了虞夫人一把。 然后看着她在蓉香和莲香的搀扶下回了寝房。 虞德陵有些疑惑地看了虞琬宁一眼,坐下道:“你这孩子,有什么事,还得避着你阿娘?” “若无大事,女儿自然不会如此忌讳。” 虞琬宁端过已经凉了的茶喝了一口,才将今日在南昭商队的货栈里,遇到归昭皇子祁唯钰的事说了出来。 完了又在心里加了一句:祁唯钰,我只承诺你,不将你入京的事告诉旁人,可没说不告诉自己家人啊。 “什么?南昭皇子悄然入京?” 虞德陵被虞琬宁的话惊了一下,却也很快镇静下来,只在心底默默盘算着此事的影响。 虞琬宁之前话说的有些多,有点口干,也只静静地坐着一口一口啜饮着凉了的茶,并不开口打扰虞德陵的思绪。 良久,虞德陵方才眉目紧皱地道:“此事说大可大、说小可小。大胤与南昭交好数十载,如今北周日益强大,咱们与南昭的邦交便愈发地重要了,万万不容有半点意外。按说以两国的关系,南昭皇子入京,满可以光明正大地递国书,遣使节。 哪怕是没什么正经事,只是跑来游玩,咱们自然也会好吃好喝地招待着,走的时候还得给他大把的礼物馈赠,他何必如此低调地悄然入城?” “此事女儿也参不透,所以除了墨梨,谁也没让知道,赶着夜里告诉阿爹一声,请阿爹定夺。” “嗯,你这样是对的。” 虞德陵赞许地点了点头,他没想到自己这女儿年岁不大,想事情居然会如此谨慎周到。 只是…… 哎,不对呀,这妮子是怎么会认识南昭皇子的? 虞琬宁见虞德陵眼中疑惑,便笑着解释道:“其实女儿原也不认识那个祁唯钰,只是今日见他时,他的一应举止作派均非寻常商贾能有的,再加上他身边带着的几个人,虽是伙计装束,但个个精壮,一眼便看出都是练家子,而且还不是寻常保镖的模样,倒与阿爹您身边的近卫亲兵十分相似。 再说了,南昭的那个商队,与咱们大胤生意往来据说也有数十年了,身后没有南昭皇室的势力那定是骗鬼了,女儿以前听阿爹说起过当今天下的局势,您可是提起过那位祁唯钰的,所以女儿与他打赌,不过是诈他一诈,没想到还真让他露馅了。” 说起来,虞琬宁的解释多少有些牵强,可这已是她能找出来的最好的理由了。 毕竟她一个不出深闺的女儿说认识临国皇子,也实在是太过让人意外。 不过,虞琬宁也就打算解释到这儿了,总之不管阿爹信不信,反正她自己是信了…… 虞德陵明知道虞琬宁的理由不靠谱,可就连他自己,也寻不出更合理的解释了。 便也不好再追问下去,只是沉吟了半晌才道:“既然那祁唯钰不欲显露身份,那也不必勉强,只是他毕竟身份特殊,若万一在咱大胤的地界儿上出了什么乱子,那便是置两国邦交于险地,给了北周空子钻,所以此事大意不得。 目前看来,也只能派些精干之人,暗中护卫着了,不管他此来何意,只要不有损于咱大胤,咱们在护他周全的前提下,尽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到时候安安稳稳地将他送出边关便是。倘若他有异动……再报于圣上不迟。” 虞琬宁听了,笑着拍了一下手道:“女儿也是这样想的呢。” “呵呵……” 虞德陵笑了笑,却又忽然长长叹了一口气,看着虞琬宁道了一句:“唉……可惜了。” 第71章 两难 虞琬宁当然明白,阿爹这是在叹息,可惜她是个女儿家。 她心里默默地翻了个白眼,女儿家怎么了?女儿家也是可以做一个于国有用,有价值的人的好不好。 于是到了第二天,南昭商队的货栈周围,便多了不少人,卖冰粮葫芦的、卖糖人的、乞讨的、杂耍的、卖茶水的、喝茶的、蹲墙根儿底下晒太阳吹牛的…… 祁唯钰:“……” 他还真是没看出来,那小丫头片子,果然不是个简单人物啊,居然给他来这一手。 虽然被人这样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监视着是挺让人不爽的,但谁教他是悄没声儿地跑到人家地盘儿上来的呢。 现在说也不能说,拒也不能拒,只能默默憋着了。 虽然孙家人百般不情愿,便还是乖乖地把从孙氏手中偷挪出去的物件儿都还回来了。 为此孙氏的弟媳还大闹了一场,说是孙家骗了她,当初成婚的时候说的有多富多好,原来竟都是从别处借来蒙她的,骗着她嫁进来,生了孩子,便又得将这么些值钱的物件都还回去。 雪镜也是从下面的小厮口中听来的,便当笑话讲给虞琬宁听。 虞琬宁听了,也是一笑置之。 只是孙氏十年来送给娘家的银子一时没个准确的数额,所以孙家也就赖着不肯拿出来。 听了高管家如此回话,虞琬宁一边翻着书一边吩咐道:“他们若不还,你只管递状纸去金陵府尹。” “这……” 高管家稍微有些犹豫地道:“这些年孙氏到底给娘家送了多少银子,其实都没个准数,咱也不知道该以多少数额报案子,目前看,有孙氏招供画押有名有目的,大约两、三千两。虽说也不少,但值不值得折腾这一番?” “怎么不值得?” 虞琬宁垂起眼了瞥了高管家一下道:“便是一两银子,那也是我阿爹辛苦挣来的,凭什么要便宜了孙家那等无耻之人?你只管拿着孙氏画了押的口供去报案。” 其实两、三千两银子,对于大将军这等勋贵门第而言,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若是就这样算了,倒也不怎么叫人肉疼。 只是在虞琬宁看来,这样的事,要么就既往不咎,既计较了,那便得计较到底,既踩了某个人,便得一踩到底,一次将他打怕了,否则还不如不计较了。 高管家见虞琬宁一副不与孙家干休的架势,便奉命向金陵府尹递了状纸。 说起来,这金陵府尹,乃是京城这一方地界儿的父母官,可偏偏满城都是比他大的官,随便拎出哪个来都不好惹。 因此这个职位最不好做,也最受气。 今番接到大将军府的状纸,自然不敢怠慢,二话不说,便差人将孙家人尽数拿了去,甚至连尚在喂奶的小媳妇儿也连同大人带孩子,一起带走了。 孙大成与孙王氏都是嘴硬胆儿小之人,一见这架势,便知是虞琬宁说话算话,动真格的,一时也不敢再抵赖,立时便承诺还钱。 然而这样一来,反而难住了金陵府尹。 以他猜度着,堂堂大将府,应当不缺这点两银子,不过就是被人如此相欺,定要出口恶气,才如此不依不饶的。 因此他一心打算要将孙家的人好生惩治一番,以讨大将军府的好。 结果谁知这孙家人的皆是些软蛋,一进衙门便吓得尿了裤子,立马服软。 这让府尹大人一时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反倒两难。 他一时无法,便将孙家人先羁押在金陵府的牢里,然后便装简从,亲自前来大将军府拜见。 虞德陵听下面的人报了此事,却懒得见他,便只传话说家务事归掌事小姐管,让他去见三小姐。 听了通传的守门家丁出来这样说,府尹一时也是十分的懵逼,原本还想着趁此机会,好好在大将军面前表现一番,至少混个脸熟的。 结果现在压根就见不着大将军,顶多见个掌事小姐。 可据他所知,大将军府一共两位千金,一个庶出的一个嫡出,且皆不超过十岁,堂堂大将军府居然让一个年纪不大的女儿掌家,当真是匪夷所思了。 而且一个小丫头片子,日后能成什么事?见之又有何益。 但事情已经到了这里,他也只能随着人来见虞琬宁。 守门家丁将府尹带到海棠小院的门口,交给院门口的小厮,再由小厮将其带入院中,交给院子里传话的小丫头。 小丫头进里边向墨梨通报了一声,得了虞琬宁的允准。 墨梨方才亲自出门将府尹迎了进去。 只是他也只能到外间,内室自然是进不得的。 雪镜见人进来,便搬了一把椅子放在内室门口道:“大人请坐。” “哎,哎……”府尹刚坐下,雪镜便奉了茶过来。 说起来也是一方地界儿的父母官,却偏偏是个最没地位的父母官,便是来见个大将军府的千金,也得小心翼翼。 内室的纱账放下来着,影影绰绰地只看得见虞琬宁的一个影子。 “小女子这厢给府尹大人行礼了。” 虞琬宁站起身来,对着府尹微微福了一福。 “不敢当,不敢当,三小姐不必多礼。” 按说府尹也是受得起虞琬宁这一礼的,即使如此他也坐不住,急忙站起来拱手还礼。 纱账内传出一声轻笑:“大人客气了,您是金陵的父母官,受小女子一礼,还是受得起的,再者,若是府尹大人着官服来见我阿爹谈正事的话,自是应当由阿爹的亲随到门外迎接,然后直接去见我阿爹的。 只是大人今日便装登门,想必不愿大张旗鼓,而且又是为孙氏与我家的私事纠纷而来,我阿爹的心思向来只放在公事国事上,家事上却是个甩手掌柜,什么事都不管的,所以便只能请大人屈尊,到小女子这小院来了,只是男女内外有别,因此有些轻慢,还请大人不要见怪。” “不敢,不敢,何来见怪一说。”府尹急忙客气了两句。 虞琬宁闻言轻笑一声,也不再与他客套,便直言道:“不知那孙家人,可肯退还赃物了?” 第72章 小惩大戒 “自然是肯了。” 府尹见虞琬宁直入主题,便也不再多说废话,道:“下官原本还以为那孙家人是什么样的泼皮,竟敢窃取了大将军府的银子还坚不吐赃,结果那家人竟都是些嘴硬腿软的家伙,一被拿进府衙,便吓得尿了……呃,吓得软了腿,一连声儿地许诺立刻还钱。 只是下官想着,堂堂大将军府,原也不缺这么点银子的,只是出这样的事,难免生气,总得让他们受些教训的,却没想到孙家人一入府衙便这么快地答应还钱,反倒是把下官给难住了,因此只好来向大将军讨个主意,此事该怎样处理为好?” “这样的小事,也值当大人跑这一趟?” 虞琬宁隔着纱帐,瞥了府尹一眼,不过她很快便反应过来,这是府尹刻意讨好之举,想借此事在父亲这里混个脸熟,好就此傍上虞家这棵大树。 虽然当朝重文抑武,但虞德陵毕竟还是当朝第一武官,比这府尹的官品高着许多,更何况,虞家除了一位大将军,不有一位当今皇后,和一位当朝次辅。 有人想抱大腿,也是难免的,好不容易有这么个机会,自然不肯放过。 于是她又笑了一下道:“我记得按大胤律法,窃取他人钱财,可根据不同数额判以不同程度的流放之刑罚,若积极退还赃物,则可视情况轻判。似孙家这般,虽说是愿意交还赃物,但毕竟窃取财物时间长达十年之久,被发现后只返还了部分财物,却坚持不肯退还现银,我大将军几经交涉无果,这才无奈报的官。 所以他们这也算不上积极退赃了,不过既然已经服了软,自然也不好重罚,否则有伤大人清名,再者我大将军府也并非仗势欺人之流,因此流刑可免,但一顿板子总不能少的,完事再枷号个几日,也算小惩大戒了。” 语罢,虞琬宁顿了一下又道:“不过这只是小女子的一点浅薄见识,具体应该怎样判罚,还是得熟知大胤律法的府尹大人斟酌了。” “三小姐思虑周全。” 府尹暗自在心里赞了一声,这哪里是浅薄见识,虞琬宁这明明是已将律法允许的范围之内的刑罚,用到了极致了。 首先说那一顿板子,很多时候,同样的数量,不同的方式打下去,受刑之人伤势轻重往往天差地别,端的只看行刑之人是怎么个打法了。 而孙家是被大将军府告到金陵府尹去的,所以这顿板子绝对是能打多重打多重,在规定的数量内,绝对能打出最重的伤来。 再则,孙家虽然只是小商户,但到底也是开门做生意的,生意人最重颜面,于闹市之中枷号几日,便是将罪行恶名尽数公诸于众,而且得罪的还是大将军府,但凡是会想事的商户,日后便再无可能与孙家合作,普通百姓散客,恐怕也没几个人愿意再去他家商铺买东西,这等于是砸了孙家的饭碗。 “既是如此,那下官就不好再多打扰三小姐,就此告退了。” 府尹自知不好再过多攀谈下去,便站起来揖了一下道:“还请三小姐代下官向大将军问安。” “这个自然的,大人慢走。” 虞琬宁缓缓站起来,福了一福。 赵启安排好虞琬宁交待的器具和药材之事后,便立即赶回来交差。 “我这里是三张秘方,你尽可拿去。” 虞琬宁将一早就备好的两张药方,和一张香料配方让墨梨交给赵启。 “你照着这上面的配制方法,带人将药与香饵配出来,日后你不必再亲自对外销售,只与各药房与香料铺子合作,给他们供货即可,你先做起来,往后慢慢的若需求量增大了,该再招多少人回来帮工你自己看着办便是,来往账目和资金,也由你一人掌管,每隔一段时间,回府报于我知便是。” “是,奴才明白了。” 赵启小心翼翼地接过三份秘方,看了一眼。 他心里估量了一下,这样的秘方,每一份都价值万金,而且按照虞琬宁所说的经营方式,算下来往后的盈利简直不可顾量,相比较起来,之前的那些盈利银子,便实在是不值一提了,而虞琬宁竟这样轻易地交给了他,可见对他的信任。 这让赵启心中十分感念,便郑重地承诺道:“小姐这样信得过奴才,奴才无以为报,只能拼命尽心办差,以报小姐恩德了。” “噗……” 虞琬宁不由地笑了起来:“这是做生意,又不是上战场打仗,尽心便好,不必拼命,你只管放开手去做便是。” 赵启离开后,虞琬宁问正在替她研磨的墨梨:“我记得阿娘的赔嫁李嬷嬷,她弟媳也在府中当差是么?” “是的。” 墨梨手上的活儿一点也没慢,答道:“奴婢听莲香说起过,李嬷嬷的弟媳张氏,原本是在老家务农的,只是不幸丈夫病逝,她自己一个人带个女儿,却要交好几个人的人头税,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便来京城投奔李嬷嬷,可李嬷嬷自己也不过是个做下人的,哪里提携得了她? 张氏见李嬷嬷在夫人面前十分得脸,虽是当奴才,过得却也比寻常贫穷人家要好些,于是便请李嬷嬷求了夫人,卖身到咱们府中为奴在膳房做事,奴婢常去膳房,因此也认识她,是个手脚勤快、老实干练个人。” “这们啊……” 虞琬宁手指在桌沿上轻轻敲着,想了想道:“余氏被罚去做了粗使,掌库出缺,我思忖着让张氏去管库房,你觉得如何?” “这样的事,小姐怎么么问起奴婢了。” 墨梨微怔了一下才笑道:“这于府中而言,可是大事,奴婢懂得什么?” “你我不过闲话而已,你且说说呗,有什么打紧的?”虞琬宁见研好了墨,取了笔一边默写昨夜背的书,一边与墨梨闲话。 “奴婢觉得还行。” 墨梨一边拿了纸,等着替虞琬宁替换写完的纸 一边思忖着道:“奴婢记得,有一次她女儿看着给夫人备的蟹黄酥眼馋,便央求着想吃一块,张氏竟直接训斥了她女儿一顿,说是她已经领了府里的月例,便不该再多额外私占府里的便宜,可见是个直人,不是个爱贪便宜的人,让这样的人去管库房,倒也合适。再者……” 她看了虞琬宁一眼才道:“张氏向来对姑姐李嬷嬷十分尊重,李嬷嬷又是个极忠心的人,有她约束看管着,张氏想必也不敢胡来。” “哎呀……” 虞琬宁笑道:“我家墨梨想事果然周到细致。” 第73章 枷号 “小姐可别打趣我了,奴婢懂得什么了?还不是小姐允准奴婢随侍,跟着您识字读书,这才多少知道点东西。”墨梨谦逊地笑了笑。 “行了,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虞琬宁写完一张纸,拿起来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字道:“你去叫张氏来见一见我,我嘱咐她几句。” 张氏今年不过三十岁,只是一个人抚养女儿十分辛苦,所以脸上看起来颇有些老相,因在厨房做事,一双手时常泡在水里,因此反倒是那双手显得白嫩的很。 她见着虞琬宁,十分拘谨,因是头一回见,便跪在地上磕了头。 “起来罢。” 虞琬宁和颜悦色地道:“我叫你来,是有个极重要的差事交给你,原先管库的余氏忘恩欺主,被我罚去做粗活了,只是库房总得有人来管,想着你是我阿娘陪嫁李嬷嬷的弟媳,做事又勤谨,便将这差事委于你去做了。” “这……小姐竟将此等要紧的差事交给奴婢?” 张氏显然有些吃惊,但抬头看见虞琬宁肯定地眼神,一时感恩莫名。 急忙又一次跪下道:“小姐如此信得过奴婢,是奴婢的福份,本应尽心当差以报主子恩德,只是……” 她有些难为情地舔了舔嘴唇道:“只是掌管库房,需时时记账,而奴婢寒微,并不识字,怕办不好差事。” “这个不难。” 虞琬宁道:“原先的余氏也不识字,不也照样办差?只安排个识字的小厮作助手便是了,只是余氏被孙氏利用,忘了主子恩德,做错事被惩处而已,原先的那个小厮自然不能再用了,我已让高管家将他发落到田庄上去做苦役了,现下府里还有几个识字的小厮,完事你自己去挑一个实诚可用的便是。” “既这样,奴婢便不敢辜负主了的信任,必定好生办差。” 张氏感念地又重重地磕了个头。 “罢了,起来罢。” 虞琬宁不由地笑了起来:“你这头再磕下去,下人们一早刚擦干净的地怕是要染上血了,还得再擦一遍。只是有件事我要劝导于你,虽说有识字的小厮可用,但到底不如自己识字来得方便,至少免得被人蒙骗了。 日后你自己挑了人做助手,平日里闲暇时,便让他教教你识字,倒也不用识得太多,便是将库房账本上常用的那些字记住了,你也是受用不尽的。” “奴婢谢谢小姐慈心,奴婢记住了。” 张氏听虞琬宁这苦口婆心的训导,心中感激不尽,又要下跪。 “罢了,罢了……” 虞琬宁忙止住了她,道:“行了,你且去库房接手差事罢,不必再没完没了地磕头了,这些日子府中要给下人们做衣裳,你且去将库中所剩布料清点一下。 然后等我院里的芝琪将具体要用的数目报于你后,你再将需要采买的具体数额,直接报于负责采买的刘管事,让他去采买便是,不必再来报于我了。往后只隔半个月,将库里的账报于墨梨看一眼便是。” “奴婢明白了。” 张氏见虞琬宁已拿起手边的书来,便识趣地退出去了。 毕竟从厨房调到库房做管事,算是升迁,奴才与奴才也是不一样的,比起在厨房帮工,做库房管事不免更有脸面些,而且月例银子也要高一些,更不似厨房那般辛苦,所以这算是件天大的喜事。 因此张氏出了海棠小院,便先去给李嬷嬷报了喜,听她训导了几句日后要尽心办差,不可疏漏,更不可如余氏般忘恩欺主的话。然后才去库房接掌事务。 没两日,府尹衙门便差人将孙家吐出来的银子送回了大将军府。 墨梨收了银票,给前来交接的差役打赏了些碎银子,那差役便连声称谢,满脸堆笑地退出去了。 忙碌中,终于迎来了虞老夫人的寿辰之日。 因要一早就准备着,所以虞琬宁更比往日起的早了半个时辰,自己在演武场骑了两圈马练了一会剑,天色亮起来后,便回院沐浴梳洗。 虞德陵与虞德海今日俱告假,不必去上朝办差。 皇上还特意封赏了不少东西,给足了虞家脸面。 因为天气渐暖,虞琬宁穿了淡粉色的衫子,青绿色襦裙,梳了少女发发髻。 远远看去,便如一株清荷,清丽秀雅,不胜风凉。 一切收拾停当,又再亲自检查了一遍备的寿礼,亲自看着装了箱,虞琬宁方才与虞夫人一起登车,去虞家大宅。 虞德陵与虞绍庭骑了马,于车旁缓行相陪。 虞琬瑶与虞绍垣同乘了一辆马车,跟在后面,再后便是高管家带着抬着寿礼的家丁。 途经闹市时,听到街边有枷号之声,虞琬宁掀起窗帘看了一眼,见是孙氏的父母兄弟,皆身带枷铐,伏于街边,口中不停地自述罪行。 所谓枷号,并非只是罪犯带枷于街边示众,而是示众的同时,还得不停地高声叙述自己的罪行,自我悔过,同时接受路人鄙夷的唾骂。 寻常枷号,皆只是带枷跪于路边而已,而眼见孙家这几个,却皆伏于街边,并且背上腿上的衣物都被鲜血染红,可见衙门中的板子打得不轻,甚至让他们连跪着都做不到,只能爬着。 于是便能听到他们自述罪行时,还不时夹杂着声声痛嚎。 虞夫人是个心肠极软的人,只看了一眼,便放下窗帘不忍再看,嘴里喃喃念着“阿弥托佛”。 虞琬宁经过上一世的生死煎熬,早已不复前世的柔软心肠,如今性冷心硬,听着孙家人的枷号声,只觉心里畅意,并无半分不适。 虽想再掀开帘子看上几眼,奈何怕吓着虞夫人,便只好忍着了。 虞绍垣虽也识得孙家人,但依着规矩,庶出子女只能认嫡母的娘家为外祖家,所以他与孙家的人只见过几次面,没什么情分,再加上长这般大还几乎没怎么么出过府,此时只当是看稀奇地爬在车窗边张望。 虞琬瑶虽与孙氏有母女情,但对孙家,还是十分看不上眼的,此时当然也不会有什么同情的心思,只是此时看到这几个人,不免便想起自己的亲娘孙氏来,心里到底还是有些郁闷不快。 第74章 虞府 见虞绍垣撩着窗帘看个没完,虞琬瑶一时心神烦躁,便一把将车帘打了下来。 没好气地道:“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 虞绍垣本就素来淘气,些时被姐姐扰了看热闹的兴致,冲上前去便冲虞琬瑶打了两巴掌。 虞琬瑶本就心情不好,自然也不肯相让,便还手打了虞绍垣。 虞绍垣到底年纪,打不过姐姐,一时便哭了起来,鼻涕眼泪抹了一脸。 “赶紧给他收拾收拾。” 被幼弟的哭声一闹,虞琬瑶只觉得头都要炸了,厌烦地瞥了同车的李嬷嬷一眼道:“他这个样子,一会到了大伯父家,岂非丢人现眼?” 李嬷嬷是个厚道人,被虞德陵指了来照顾这俩姐弟,便也十分尽心,只是虞琬瑶素来对她没有好脸,她虽心中不快,但也并未计较,还是尽职尽责地帮虞绍垣擦了脸,又细细地替他将方才弄乱的衣服收拾整齐。 因今日老夫人大寿,宾客众多,又有帝后赏赐,所以今日的虞家老宅大开了中门。 虞德陵一家因是自家人,所以到的非常早,寻常宾客尚未上门。 虽然今日有大批食材炭料等物入府,但都只能从后门入,因此前门此时并不十分热闹。 虞德陵下了马,亲自至车前接了虞夫人下车,又扶了虞琬宁一把。 下车后,虞琬宁抬头看了一眼中门之上挂着的匾额,上书“虞府”二字,字体鎏金,十分得巍峨气派。 虞家是大胤朝世家大族,风光荣耀已逾百载,即使上一世,虞德陵一家遭灭门,也未能动摇虞家根基,反而是当今虞皇后的第六子夺位称帝,其舅父虞德海更进一步,升任首辅,更是一派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景象。 这一世,虞琬宁立誓绝不让上一世的悲剧重演,只是一山难容二虎,卧榻之侧亦容不得他人酣卧,将来自己与当今的虞皇后定有一场恶战。 这虞府,与大将军府,总有一伤,定难两存,无论是倒了哪一个都不免可惜。 只是,你死我亡的争斗,终究也是没有法子的事。 原本与虞德陵并肩的虞夫人稍稍落后了一步,随在丈夫的右后侧。 虞琬宁与虞绍庭随于父亲母亲身后。 虞琬瑶与虞绍垣,在李嬷嬷的随侍下,落在后面。 一家人上了虞府前的大理石台阶,早有在门前守着的护院家丁迎了上来,躬身行礼。 “奴才给三老爷请安,给三夫人请安,给公子小姐请安。” 虞德陵这一辈,共姐弟三人,当今虞皇后是长姐,当朝次辅虞德海排行第二。 虞德陵排行第三,是庶出的幼弟。 因是虞府的下人,所以见了虞德陵便称三老爷,而非大将军。 虞德陵微微点了一下头,便进门入府。 刚转过精雕照壁,便见虞府的管家虞惟庸迎了上来。 虽同样也是奴才,但虞惟庸是虞家的家生子奴才,出生时被虞琬宁的祖父赏了虞姓,甚得重用。 他见着虞德陵,却与寻常家丁不同,神态上并无十分恭敬。 只是微微揖了一下便道:“老夫人正在寿安堂,还请三老爷与夫人公子小姐们,且先去拜见老夫人。” “嗯。” 对于虞惟庸略显倨傲的态度,虞德陵并不计较,确切地说,他其实早已习惯了。 他是庶出之子,亲娘只是个布衣荆钗的站着侍候人的下人,至死都没个名份。 原就不甚看重他的父亲早逝,如今健在嫡母更是不待见他,所以下人们便也顺竿儿爬,跟着主子有样学样,不甚尊重虞德陵。 连虞德陵都不尊重,那眼里自然是更没有虞夫人与大将军府的这几个公子小姐了。 所以虞惟庸除了向虞德陵回话外,竟是连看也没看虞夫人与她身后的几个孩子,就更不用提行礼了。 这样的情形,虞琬宁在上一世的幼时便也经历过,那时候自己与阿娘一样,性情柔懦恭顺,便是连不快都没有过一点。 只是她后来毕竟历经皇子妃、王妃、皇后,虽无实权,但到底身份尊贵,所以到了这一世,哪里受得了这等刁奴的轻慢。 只是此时不便多言,她只眉梢微凛,瞥了虞惟庸一眼。 虞惟庸正于虞德陵左前侧带路,不知怎么的,突然心中一寒,只觉得背上像是被扎了芒刺似的,整个人都不自在起来。 不过他此时也不好回头张望,便只能默默地将这股不安压了下去。 “二哥此时在忙什么?” 虞德陵边走边问。 “老爷正亲自检查府中诸事,以免待会众多贵客上门时,有所纰漏,再则今日定有皇上皇后的恩旨与赏赐到,接旨的礼仪等事宜,也得提前安顿好,老爷不放心下人们,便也要亲自过目,所以今日忙得脚不沾地的,分不出神来见三老爷来,因此发下话来,三老爷是自家人,到了便先直接去见老夫人,不必先见他了。” 说起有恩旨与赏赐要来,虞惟庸的语气里,多少带了些得意,像是在向虞德陵炫耀一般。 虞德陵也不以为意,便道:“因我不在家中,所以不大清楚家里的事,不敢随意插手,不过,今日家中若是忙不过来,有用得着我这边儿的,你尽可随时开口。” “不必了。” 虞惟庸的话语里隐隐含着一丝轻慢与不屑道:“咱虞府家大业大,奴才仆妇加上护院家丁,以及打前几日便唤进府中帮工的田庄粗使,上下数百人,自是支应得过来的,不必三老爷费心了,三老爷今日只需在老夫人面前尽孝便是。” 他此番话甚是无礼,直接将虞德陵与虞府的奴才下人等同了,更是直指虞德陵搬出虞府,自立门户,便是不孝嫡母。 饶是虞德陵素来好涵养,听了虞惟庸的话,一时也目光微凛。 虞惟庸最是精明,擅于揣摩上意的,自然知道他的话冒犯虞德陵了。 但他自持有虞德海撑腰,因此并不将虞德陵放在眼里,此时依旧一副淡然无谓的样子在前引路。 第75章 勇气可嘉 在虞惟庸看来,虞德陵再怎么是当朝大将军,执掌兵马,但到了虞府,他就不过只是个庶出的下等子弟罢了,合该遭受冷眼。 只是,以虞德陵的身份,自是不便与虞惟庸争辩的。 毕竟他如今不在虞府住,不便以主子的身份来训斥虞府的管家,再则虞惟庸这般不将他放在眼里,若他训斥,虞惟庸争辩起来,就变成了二人争吵。 这样一来,便是虞德陵自贬了身份,怎样都是划不来的,所以这口恶气,他也只能就此咽了。 虞夫人心疼丈夫,也担心虞德陵当真一气之下与虞惟庸计较起来,得罪了大伯虞德海,更是要惹老夫人不快。 于是便暗暗伸手扯了扯虞德陵的衣袖。 虞德陵感觉到夫人的暗示,心头火气稍稍消了一些,只是,随即又是一番愧疚涌上心头。 皆因他这庶出的身份,连带着自己的结发妻子和孩子们,在老夫人面前不得脸不说,此时还要受下人轻慢,心里着实不是滋味。 虞府占地极广,而虞老夫人所居住的寿安堂,又是虞府最中间的位置,所以从门口往里走,也颇费些时间。 便是如此边说话边走,到了这一刻,也不过走了一半的路。 看了一眼迎面而来的的一队洒扫下人,正恭敬地侍立一旁,让开道来,让虞惟庸带着人先过去。 虞琬宁忽然笑到:“真没想到,大伯父贵为内阁次辅,当朝重臣,回了府里,竟是如此亲力亲为、事必躬亲,与奴才下人们一道操持祖母的寿辰,于尽孝一道,当真是可为万世楷模了。” 虞惟庸:“……” 这话可让他怎么接? 反驳吧,毕竟人家是大将军府的千金,就算到了虞府再不受重视,主子也还是主子,他总不好明着与人家争辩。 而且虞琬宁大赞虞德海孝道,他更是无从辩驳,否则倒显得虞德海不孝似的。 可若不反驳吧,虞琬宁这话说得比他虞惟庸方才那番话更加露骨,直接将虞德海归于奴仆一道儿了。 因此虞惟庸一口气憋在胸口,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一时只觉胸气短,连话也说不出来。 好半晌,他才勉强笑了笑,继续在前带路,不再说话了。 虞德陵见此状,自然也懒得再于这等狗眼看人低的奴才废话,一时间便都静了下来。 虞夫人又是欣慰又是担忧地看了虞琬宁一眼。 欣慰于女儿孝顺懂事,知道护着父母了,担忧于她这半点不肯吃亏的性子,易得罪人,往后要吃更大的亏。 虞琬瑶跟在后面,听了虞琬宁的话只是默默地翻个白眼,心里吐槽一句——这般牙尖嘴利。 虞绍垣愚钝,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一脸新奇地左顾右盼,心中感叹虞府可真大、真是富丽堂皇啊…… 反倒是虞绍庭,难得地对虞琬宁显露出些微赞许——看来这小丫头片子,并不光是只会欺负我嘛,又敢替父亲母亲出头,着实勇气可嘉。 到了寿安堂,虞惟庸快了几步,上前去与院中的侍女说了两句话。 那侍女对虞德陵一家微微福了一下便进去了。 虞德陵知道这是进去通报了,便带着妻子儿女在院中候着。 过了好半晌,先前进去的侍女才出来,再次行礼道:“老夫人请三老爷与夫人和公子小姐们进去叙话。” 虞老夫人年事已高,身子略有些虚弱,比寻常人更怕冷些,所以她居住的地方,便是连正厅,也安置的十分暖和。 屋子里华丽奢靡、珠玉满堂、侍女环立,正中的香炉里燃着檀香,一派雍荣富贵的景象。 虞老夫人今日身着一品诰命的服饰,抹额上镶着硕大的祖母绿宝石,此时正坐在正中主位,在长媳姚氏的伺候下喝着参汤,一时也不抬眼看虞德陵一家。 “儿子德陵,携拙荆与众儿女,给母亲请安,恭贺母亲大寿,愿母亲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虞德陵当先跪下,身后虞夫人与四个儿女也跪了一地,行了大礼。 姚氏微微抬眼,瞥了跪伏于地的这些人一眼。 虞老夫人却始终垂着目,慢慢地喝着参汤,待碗中参汤喝完了,却又微微蹙眉,道了一声:“苦。” 姚氏忙从侍女手中接了蜂蜜水过来,双手奉于老夫人。 虞老夫人依旧不理会面前跪着的那一家人,只慢斯条理地喝着蜂蜜水。 这样的事虞德陵自幼便经得多了,虞夫人也是自打嫁过来,便没少经受这等轻慢,早已习惯了,一时也不气恼,只跪在地上,静静地等着虞老夫人发话。 虞绍庭却是早已憋了一肚子气,却又不敢表现出来,只是暗自咬牙。 虞绍垣人小不稳,早已跪不住了,但见父亲母亲与兄姐都安份跪着,却也不敢起,只是乱扭乱动着。 虞琬瑶跪伏于地,在心里暗暗立誓,此生嫁人,定要做个正室夫人,绝不做妾,如虞老夫人这般尊贵威仪,便是她此生最向往的。 虞琬宁虽说这一世不再柔懦,但也不是个鲁莽的人,她多的是耐心,只默默地在父亲母亲身后跪着,等着祖母发话。 这一世,她才八岁,她多的是时间成长,也不缺耐心等着替父亲母亲出气的那一天。 直到一杯蜂蜜水喝完了,虞老夫人从姚氏手中按过帕子慢慢地擦了嘴。 方才抬了眼,扫视了一眼地上跪着的儿孙。 淡淡地说道:“原来是德陵两口子来了?有些日子没见着你一家子人了,难得你们尚有孝心,还记得我这个老婆子这没要紧的日子。” 虞老夫人此话说得十分不善,几乎就等于是挑明了说虞德陵不孝,平日里不到她面前尽孝,只在她大寿的日子里,才想起来跑过来露个脸。 虞德陵自幼便被嫡母磨搓惯了,便低了头道:“儿子公务繁忙,每每办完差事已是夜晚,不敢来扰母亲歇息,拙荆叶氏要照看这些孩子儿,实在是分不出身来,疏于向母亲请安,还请母亲多担待,如今孩子们都大了些,母亲若不嫌烦扰,日后便让叶氏时常带孩子们来请安。” 第76章 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罢了。” 虞老夫人嫌弃地撇了撇嘴道:“你大哥这里两个孩子,虽说大了些了,却也是淘气得很,够我头疼了,你如今自立门户,便是两家人了,不必再叫你的孩儿来扰我。” “是。” 虽然虞老夫人此话显得十分偏心,身为祖母,却只疼爱嫡子的孩子儿,嫌弃庶子的孩儿。 但虞德陵也并不乐意让夫人带着孩子们来受人冷眼,所以巴不得虞老夫人拒绝妻儿上门。 此时听了虞老夫人这样的话,便只应了一声,就不再说话了。 只是与夫人一同向长嫂姚氏行了礼:“见过长嫂,长嫂安康。” 虞琬宁等四兄妹,也随在父母身后,行了子侄礼,向姚氏问安。 姚氏今日虽站在这里侍奉婆婆,但也身着二品诰命服侍,一张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来。 只淡淡地微笑着回了个常礼道:“叔叔与弟媳客气了,几个孩儿们也免礼罢,自己家里,不必如此拘谨。” 虞老夫人翻起眼皮来瞥了虞德陵一眼,又扫视了他身后的四个儿女一眼,目光并未在虞琬瑶与虞绍垣身上停留。 而是落在虞绍庭身上,撇了撇嘴角才道:“我听说绍庭还没有进国子监去读书?说起来你这孩子原也不错,比你父亲强多了,咱大胤历来重文轻武,我这等深府妇人虽懂得不多,却也知道读书习文才是正道,你是你父亲的长子,可得争气好好读书,莫要走了你父亲的歪路才是。” 其实是个人都知道,虞老夫人不待见庶子,不待见庶子便也连带着不待见庶子的妻子,不待见庶子的妻子,自然更加连带着不待见她的孩子们。 可这老太太此时这样夸赞学业并不出众的虞绍庭,用脚趾头想也明白,她这是成心恶心人,给虞德陵难堪。 虞琬宁听了心中不快,便要上前辩解,只是她一步还未迈出去,便被虞夫人发觉了,虞夫人不愿自己的女儿与嫡祖母顶撞,便微微向左移了一步,刻意将虞琬宁掩在身后。 虞琬宁:“……” 虞夫人这小小的动作,自然未能逃得过虞老夫人的眼。 虞老夫人淡淡地瞥了这个庶儿媳一眼,道:“往日里叶氏不大到我这老婆子眼前来,咱们婆媳没多少机会一处说话,今日既趁着老婆子这没要紧的日子来了,这会子宾客尚未上门,我这做婆婆的,便费心提点你几句。” 虞夫人闻言,急忙福下身去道:“母亲但有教诲,明言便是,儿媳必定谨记。” “嗯。” 虞老夫人对这庶儿媳的态度还算满意,便微微点头道:“你是出自书香世族叶家的女子,原也不必由我多言,只是近来我这耳朵里听了些闲言碎语,为了你好,不免多嘴几句。 你当知女子三从四德最为要紧,这里头最要紧的,便是万万不可嫉妒,当年你生下绍庭后,便着意给德陵纳了妾,我原瞅着你是个懂事的,只是如今上了年纪,怎么反而不及从前了? 听说你将德陵的侍妾贬去做了粗使,这可有违妇德,失了正室度量,为妇人之大忌。” 虞德陵听闻嫡母为这件事指责自己的妻子,他护妻心切,便急忙解释道:“关于此事,母亲怕是有些误解,其实贬斥孙氏一事,并非叶氏的意思,一切都是儿子的主意。” 因为虞琬瑶和虞绍垣在这里,虞德陵怕伤了两个孩子的脸面,所以也不便详说孙氏的过错,只得含糊带过:“只因那孙氏糊涂,犯了过错,儿子不得不给他些惩处。” “我与你媳妇儿说话,你插的什么嘴?” 虞老夫人瞪了虞德陵一眼,将往日里的嫡母威严不由自主地端了出来。 虞德陵还想再辩,但虞夫人怕他冒犯嫡母,这样的日子,若是惹了嫡母生气,传出去便是大不孝,非同小可。 于是她忙扯了一下虞德陵的袖口,微微摇了摇头,意示他不可再多言。 而且打从方才福下身去,虞老夫人便一直没有让虞夫人免礼,所以直到这一刻,虞夫人依旧还拘着礼。 见虞老夫人生气,她便就势跪了下去道:“多谢母亲慈心,提点儿媳,儿媳不胜感激,得母亲教诲,儿媳知错了。” “嗯,知道便好,起来罢。”虞老夫人见庶儿媳在她眼前如此顺从柔懦,一时心里十分受用,自然也并不在意那什么孙氏犯得是什么样的过错,应如何解决这件事。 她所要的,不过是儿媳俯首恭顺而已。 心中畅意,不免便又多说了两句:“你瞧瞧你大嫂,都给你大哥纳了两房妾室了,虽是那两个东西不争气,一时还未替你大哥再添儿子,但你大嫂这贤德恭顺的心意,终究已是在这儿了,你说是不是?” 听着这话,虞琬宁这才注意到,在姚氏身后,还站着两个女人,俱是布衣荆钗的打扮,都看起来十分年轻,不过十五、六的年纪,其中一个小腹微微隆起,略显丰腴,似是有了身孕,另一个则十分消瘦。 此时听了虞老夫人那“不争气”的话语,便俱低了头,脸上微露窘迫之色。 只是这两位侍妾,穿戴实在过于寒酸,尚不及孙氏被惩处前一半的好,方才没留意到其中一个怀有身孕的时候,还只当是普通侍女呢。 瞧着情形,虞琬宁便想起虞德陵时常说起他的亲娘,儿子都大了,却还布衣荆钗地站着伺候人,想来便是这般模样了。 想到这些,虞琬宁心里暗暗翻个白眼,瞧这虞老夫人在这儿把她大儿媳姚氏夸得上天,便是见她如此苛待丈夫的妾室,必定也是从婆婆那里有样学样的。 这样也能被夸成贤德恭良,也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了,摆明了只是借着姚氏拿捏这不受她待见的庶儿媳罢了。 虞夫人心里自然也明白,只是她身为儿媳,无论如何也不能与婆婆争辩,只是十分温驯地道了一句:“母亲说得的,儿媳自当多向大嫂学习。” 第77章 兴灾乐祸 见无论自己说什么,这庶儿媳都是一副“您说的没错,我听您的”的模样。 虞老夫人一时又失了兴致,舔了舔嘴唇不再唠叨了。 姚氏见婆婆没有了训人的兴致,便叫下人们给虞德陵一家奉茶上来。 虞老夫人听了,便颇有些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道:“行了行了,别杵着了,都先坐罢,离着典礼开始还有些时辰呢,你们这么一堆人皆高晃晃地杵在这里,挡着门口的光,连屋子都暗了一大截。” 虞琬宁:“……” 这还真是,看谁不顺眼,便是连呼吸都是错的啊。 因姚氏站着伺候虞老夫人没有坐,虞夫人便也没敢坐下,只得侍立于虞德陵身后。 虽然如此这般,让虞琬宁心里颇有些不舒服,但辈份次序摆在这里,谁也不好说什么。 只是在心里暗下决心,这一世定要活出个人样儿来,将来让父亲母亲也不必再如今日这般卑躬屈膝、看人脸色。 嗅了嗅手里的茶,茶是好茶,但虞琬宁不想喝,便放到一旁。 看着神态倨傲的虞老夫人与姚氏,眼珠子转了转。 语气十分恭敬地道:“孙女今日得见孙母这雍华气度,心中实在是万般景仰,又见祖母菩萨慈心,不由自主地便觉亲近莫名,因此有一点点小事,想要冒昧向祖母和大伯母请教,不知是否能有此荣幸?” 此语一出,一屋子人的目光顿时皆落到虞琬宁身上。 虞德陵不知虞琬宁要说什么,只是疑惑地看着她。 虞夫人生怕虞琬宁不知轻重说错话,惹了老夫人不快,拼命地向她使眼色。 虞琬宁只不着痕迹地给了虞夫人一个让她安心的眼神。 “想问什么?只管问罢。” 虞老夫人被虞琬宁戴了这许多高帽,一时心中愉悦,看着她也顺眼了几分,便一副施舍的神色道。 “那孙女便不客气了。” 虞琬宁抿唇一笑道:“阿爹有幸,得皇上恩典,赏了大将军府自立门户,只是府宅立起来不过十余年,比不得咱虞家老宅这府邸已愈百年,规矩森严,一众下人进退皆有尺度。 我阿爹素日繁忙,早出晚归,从无闲暇过问家里的事,我阿娘性子柔婉,于是便纵得大将军府里的一干下人奴才目无尊卑、不敬主子,孙女虽然年幼,但也深觉不妥当,只是却不知如何协助阿娘管教下人。 因此便想要向祖母和大伯母请教一二,倘若府中有人利用我阿爹阿娘的信任,贪污府中财物,窃取府库贵重物件,克扣奴才下人们的月例衣食,更有甚者,连主母房中用度都敢大做手脚,这样的人,该当如何处置才算适宜?” 虞老夫人听了,扭着嘴角轻蔑地瞥了虞夫人一眼,似是耻笑她连下人都不会管束,身为正室主母,竟让人爬到头顶妄为。 然后笑着道:“既然三丫头都开口问了,那祖母便费神于你说道说道。” 姚氏见状,觉得有些不妥,但又见婆婆正在兴头上,也不好败她的兴致,嘴巴张了张,到底没敢多说什么。 “遇到这样目无主子、无法无天的奴才,只管叫人抽她一百鞭子,若熬不住死了,那是她命短,让人拉出去扔乱葬岗上喂野狗便是,若她命大挨过一百鞭子还活下来,那便叫人拉出去,卖往边关做罪奴去,这样一来,便是杀鸡儆猴,再不敢有奴才放肆胡为了。” 虞琬瑶听了这话,顿时脸都白了。 “祖母这果然是好法子,堪称治下之妙法。” 虞琬宁拍掌道:“若是早些来向祖母请教,也不至于让家里蒙受损失了,有些事毕竟是家丑,不欲为外人知,只是祖母毕竟是自家长辈,孙女也不怕被伯母笑话,便说于您听听。 前番阿爹之所以惩处了他的侍妾孙氏,就是因为那孙氏实在胆大包大,况敢勾连田庄管事,贪污庄子上的收入,还做假账骗取府中的银钱中饱私囊,更过份的是,她不光自己敛财,还偷偷用府中的银子,私下在外置了一处院子,又与掌库婆子勾连,将府中库房的贵重物件几乎窃取了个干净,部分送于娘家,部分藏于私置的宅子。 如此妄为,我阿爹也只是夺了她姨娘的身份,送去后院做浆洗下人而已,现在听了祖母所言,方知是太过宽纵了。” 虞琬瑶听着虞琬宁将孙氏的罪行当众抖落出来,顿时窘迫地连手都不知道要放哪里了,一张脸一时青、一时红、一时绿的。 虞老夫人听了虞琬宁的话,顿时一口气噎住差点上不来。 她刚刚斥责了庶儿媳苛待丈夫妾室,犯得嫉妒之过,有失妇德。 接着虞琬宁便给她来了这么一出,反而是显得虞德陵夫妇宽容仁善,而她倒成了冷血狠辣之人。 可偏偏所有的话都是打她自己嘴里说出去的,此时便是被打了脸,也只能自己咽了这口气,一时气得两眼发黑。 其实虞琬宁原本还想再说一说自己的亲祖母,讽刺一下这老太太当年是如何嫉妒成性,苛待侍妾的,但又怕戳了自己阿爹的心窝子,话到口边又收了回去,只意犹未尽地抿了抿唇。 虞夫人见婆婆脸色不好,面露忧急之色,想上前伺候,却又不敢。 虞德陵一时想起自己的亲娘,当年在嫡母手中受尽折辱磨难,一时只觉快意,便只低头喝茶,装做什么也没听到的样子。 反倒是那长媳姚氏,眼里微微流露出些许兴灾乐祸之色,虽极力掩饰,但到底瞒不过虞琬宁去。 想来,日日侍奉这么个霸道蛮横的婆婆,这姚氏的日子,也不甚好过罢。 逞足了口舌快意,出了一口胸中恶气,虞琬宁的心绪十分畅快,方才端起茶来啜饮了一口。 嗯,到底是世家大族虞府的茶,果然好茶。 正在寿安堂前厅的气氛陷入难以言喻的僵硬时,虞德海很是时候的出现了。 他倒不似自己的母亲妻子那般盛装,今日只着了常服,快步进来。 第78章 哑巴吃黄连,有苦也不说 见虞德海进门,虞德陵忙站起来行礼道:“德陵见过兄长,给兄长请安了。” “唔,你来了。” 虞德海毕竟官场沉浮数十载,城府极深,不似他母亲妻子那般万般心思都放在脸上。 见着虞德陵,便点头笑了一下道:“知道你今日会回来,只不知会这般早,我今日实在忙碌,难得你带着孩子们来陪母亲说话,给母亲解闷了。” 虞绍庭与虞琬宁也放下手里的茶站起来,连同被虞琬瑶从椅上拽起来的虞绍垣,一同给虞德海行礼问安。 “侄儿、侄女给伯父请安,伯父安康。” 只是虞琬宁一边行礼,一边在心里默默道了一句:我还真是给祖母解闷了,让本来不郁闷的她,闷了一肚子的气还没地儿撒。 “好,都是好孩子。” 虞德海并不知道方才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只和颜悦色地向侄子侄女点头笑了笑。 虞老夫人此时心中气恼,有心向儿子诉一诉,可偏偏又不知要从何说起,再加上毕竟是自己的好日子,也不愿意坏了气氛,只好哑巴吃黄连,有苦也不说了。 “母亲。” 虞德海向虞老夫人行了礼道:“外头的事儿子都已打点停当,这会子时辰不早了,宾客已陆续上门,马上便有贵妇们前来寿安堂贺寿,儿子过来告诉母亲一声儿,请母亲预备着。” “知道了,我这儿有你媳妇儿伺候着,你只管忙外面的事去,千万记得不可慢待了客人。” 虞老夫人虽悍妒骄横,但对自己的儿子却是极其溺爱的,见着虞德海,一张脸便立时换上慈爱的笑容。 “儿子明白。” 虞德海应了一声又道:“那儿子且出去迎客了,就让德陵一家子,先在这里陪着母亲。” “罢了罢了。” 虞老夫人撇了撇嘴道:“说起来德陵一家子也不是客人,往日里见不着人,今日既然来了,便该帮着你忙活忙活,总杵在这里做什么?再说我这寿安堂就这么大点,一会京城贵妇们来贺寿,他们这一家子在这儿待着,怎么坐得下,难不成都叫人家站着喝茶不成? 行了行了,都出去罢,能帮上忙的就帮个手,帮不上忙的且到外头转悠去。这么大个虞府,何必非要挤在我这里?” “是。” 虞德海最是清楚,母亲素来不待见虞德陵一家的,因此听了这样的话也不意外。 便回头招呼虞德陵道:“那这样,德陵你随我去招呼客人,待会贵妇们进来,你在这里也不方便。” “是,大哥若用得着,只管吩咐兄弟便是。”虞德陵应道。 “嗯。” 虞德海点了点头,又看向虞琬宁兄妹道:“你们祖母年纪大了,喜静怕闹,你们几个孩子也不必在这里拘着了,自可出去寻堂兄堂姐玩儿。” 然后他又看向虞夫人道:“弟媳亦可自便。” 看着虞德海如此四角周全,虞琬宁不由地在心里赞了一声。 到底是官场沉浮多年的当朝次辅,无论心里如何算计思虑,但这面子上的工夫,着实到位,叫谁也挑不出半点毛病来。 反正这上下三代人,谁看谁都不甚顺眼,不管是谁,都懒得与对方虚尾蛇,于其如此,倒不如各自散开,谁也不碍谁的眼。 于是一家子人更向虞老夫人告了退。 虞老夫人也巴不得庶子一家赶紧走,免得看了心烦。 出了寿安堂,虞德陵随虞德海去前院迎客,虞夫人自在后院等着招呼前来贺寿的贵妇们。 虞绍垣以前从未见过如此辉煌华贵的府宅,一时看哪里都新奇,便扯了虞琬瑶随他到处去看。 虞绍庭出了寿安堂便不知哪里去了,估摸着是寻僻静地方偷懒去了。 虞琬宁懒得四处转悠,便自顾自寻了个地方坐了,在心里盘算着,今日会有哪些她相熟的人来。 随着时辰的推移,前来贺寿的宾客一家接一家地上门了。 虞老夫人毕竟是当朝皇后、当朝次辅的生身母亲、当朝大将军的嫡母。 除皇室贵妇之外,整个大胤朝大约就属她的身份尊贵了,因此与虞家兄弟相熟的、不相熟的,甚至是以前连话也未说过的人,能来的便都携重礼前来了。 毕竟这是个在虞家混个面熟的,增进关系的好机会。 至于寿安堂里坐着的那个老太太,是圆是扁,又与众人何干呢? 听着外面远远传来迎客家丁的唱名通报声,虞琬宁默默地掐着手指。 有不少前来贺寿的官员家眷,虞琬宁都是识得的,即使没什么交情,至少在上一世也曾接受过不少人的朝拜。 只不过这一世,她还只是个小女孩儿,便是她认识旁人,旁人也并不识得她。 直到听见外面传来一声:“大理寺卿叶大人到……” 虞琬宁听了,立时面露喜色,起身快步出去。 今日跟来伺候的墨梨,也急忙跟上,不时地提醒一句:“小姐脚下慢些,注意仪容。” 对于墨梨的话,虞琬宁自是听得进去的,只是她这会实在心情愉悦,脚步慢不下来。 “舅舅……” 看见叶倾一家人进来。 虞琬宁高兴地又快了几步,赶上前去,稳稳地行了子侄礼。 “琬宁见过舅舅,给舅舅、舅母、表哥、表姐请安。” 重生一世,至今三载,每每见到这几个人,大约是虞琬宁重生以来最开心的事罢。 舅舅素来疼爱自己,舅母身子羸弱,所以自打幼时,表姐叶心梅就时常到姑母家来住,与虞琬宁是闺中蜜友,可谓一同长大,姐妹情份极深。 “是琬宁丫头。” 见着虞琬宁,叶倾看起来也十分高兴,见她谨守规矩,行礼问安,满意地点了点头。 问道:“你阿娘呢?” “我阿娘……” 虞琬宁正要说她让墨梨去找,便听到一旁传来虞夫人温婉的声音。 “大哥大嫂安好。” 原来虞夫人也听到了外面迎客的声音,只是她身为大将军夫人,素来谨守妇容,不似虞琬宁这等小孩子,可以不顾他人眼色,疾步快跑,因此来得慢了一些,但也没落后很多。 第79章 梅姐姐 虞夫人向叶倾夫妇问了好,叶倾身后的一子一女,叶心竹与叶心梅便也急忙向她问安。 “侄儿、侄女见过姑母,给姑母请安。” “好,好孩子。” 虞夫人慈爱地看了看两个侄子侄女,便抬头问叶倾:“阿爹阿娘身子可好?” 叶倾听妹子问及父亲,便道:“都好,只是阿爹素日公务繁忙,疏于休养,夜里偶尔有些咳嗽,不过请了太医看过几次,用了药,正慢慢好转着。” “那就好。” 虞夫人微微叹息一声:“我是个出嫁了的女儿,不能常侍父母膝下,就辛苦你和大嫂了。” “琴香你这是什么话,侍奉公婆原就是我这做儿媳的本份,哪有什么辛苦不辛苦的。” 虞琬宁的这位舅母,身份也十分尊贵,乃是当今皇帝堂妹,临安郡王的幼妹书华郡主。 只是她自幼便身体不好,常年药汤不离口,身子十分单薄,虽然今天施了粉黛,但一张脸看上去还是十分苍白,几无血色。 当年虞夫人未出阁时,便与这位长嫂十分要好,打自出嫁后,姑嫂二人见面的机会便很少了。 今日难得见面,自是十分开心。 季书华牵了虞夫人的手道:“这两年你是愈发地少回娘家了,不知我有多想你。” “我也想大嫂呀。” 虞夫人亲昵地道:“说起来,我正月里还是回了娘家一趟的,那时大嫂虽然身子不甚大安,但脸色倒也还好,只这么些天未见,这是怎么了,脸色竟这样差?” 说罢,她又看向叶倾,嗔怪地道:“大哥也是,你便不能将手头的公务放一放,好生照看照看大嫂?” 叶倾刚想喊冤,但被季书华打断了。 她笑道:“琴香你可是冤枉你大哥了,他待我好着呢,父亲母亲也很疼我,这一家子上上下下莫不小心翼翼地照料着我,灵芝人参的恨不得叫我当饭吃,只是我天生体弱,胎里带来的弱症,非人力可以扭转,也是没法子的事,你可别错怪了你大哥。” “好吧,你老是这样,什么时候都护着我大哥。” 虞夫人拉着季书华的手上下打量一番,点了点头:“倒也还好,穿得还算厚实,近来虽然天气转暖,但早晚还是有些冰凉的,大嫂身子骨弱,最是经不起这样的天气,得小心将养着。” 虞琬宁见母亲拉着舅母只管说话,刚想劝她们坐着去。 但话未出口,虞德陵便过来了。 他向叶倾行了个常礼道:“方才进门的宾客太多,一时忙不过来,有些怠慢兄长了。我大哥要我代他向兄长陪个不是,另外长嫂素来身体羸弱,你们便不要在这儿站着了,还是到里面坐罢。” “说的也是。” 虞夫人闻言笑了起来:“我是见着大哥大嫂太高兴,只顾着说话,竟忘了这一茬儿。” “无妨的。” 叶倾对虞德陵点头笑道:“郡主平日里难得出门,这会走走也不妨事,你只管去忙你的,不必招呼我们,我们这便去向老夫人贺寿问安。” “好,那兄长请自便。” 虞德陵也确定有些忙,但告了罪道:“琴香你招呼好兄长和大嫂。” 然后又对虞琬宁道:“阿宁你好生陪着你表兄表姐。” “是,阿爹放心。”虞琬宁眉目含笑地道。 虞德陵听了,便又对叶倾点了点头,然后便去帮着虞德海忙活了。 虞夫人便与虞琬宁一道,陪着叶倾一家向寿安堂走去。 “琬宁妹妹,怎的不见绍庭?” 叶心竹与虞绍庭素来相与地不错,这时候没见着他,便低声向虞琬宁询问。 “他呀……” 虞琬宁撇了撇嘴道:“天知道上哪里寻个角落躲懒去了。” “呵呵……” 叶心竹今年十六岁,人如其名,是个温润如玉的俊雅少年,见虞琬宁话里话外不甚待见虞绍庭,便笑了笑不再多问了。 叶心梅今日见着虞琬宁,心里也十分高兴,一直牵着虞琬宁的手不放。 到了寿安堂,见院里不少人,显然已经有不少宾客前来贺寿问安。 男宾不便入内,便在院中隔帘问安。 只有女眷入内与寿星当面恭贺。 今日寿安堂的院子里安置了不少坐位,供在此等候家中女眷入内室贺寿的宾客。 寿安堂本就是个富丽堂皇的所在,院子十分宽敞,布置的也十分雅致。 叶倾与叶心竹于帘外行道了贺,便有侍女们奉上茶来,正好院中还有相熟的同僚在,打了招呼便一同坐下来,观景品茶低语闲聊。 季书华做为娘家人,来给自己婆婆贺寿,依礼虞夫人应当做陪。 虞琬宁却懒得进去,便对叶心梅道:“梅姐姐,我方才已经向祖母问过安了,这会子里头必定不少人,为防拥挤,我便不陪你进去了,你随舅母和我阿娘进去罢,我在这里等着,一会出来了,我们再好好说说话。” “嗯。” 叶心梅点了点头道:“那阿宁你可一定在这儿等我,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说呢。” “一定。” 虞琬宁笑着点头,松开了叶心梅的手。 屋子里面这会确实不少人,京城里无论与虞家是否相熟的官员,都趁着这个机会来巴结。 所以这会子正在里面给虞老夫人贺寿问安的女眷,大半以上都是虞老夫人不认识的,但看着这么多人在她面前阿谀奉承,心中还是十分地受用。 季书华乃当今皇帝堂妹,郡主之尊,她一出现,屋里原本坐着说话的贵妃们,但凡识得她的,便立即站起来行了礼。 一些不认识季书华了听了,也忙忙地起身。 因为人多,也不好一一打招呼,季书华便只对大家微笑着点了点头。 然后上前执了平礼道:“书华恭贺虞老夫人大寿之喜,愿老夫人身康体健,寿比南山。” 毕竟季书华是皇室出身,论血统身份,是比虞老夫人高的。 但虞老夫人又是季书华皇堂嫂的母亲,算是长辈,再加上又是这样的日子。 所以执平礼是十分恰当的。 叶心梅随在母亲身后,也行了礼。 第80章 闺阁挚友 姚氏见了季书华,忙向前两步行礼请安。 虞老夫人见郡主也前来贺寿,自觉面上有光,十分高兴,忙微微起身表示尊重,唤丫头上茶。 原本坐最上首的的一位贵妇,也起身让了座,请季书华落坐。 季书华矜贵地点了点头,也不推辞,便坐了下来。 虞夫人与叶心梅于一旁站着相陪。 “郡主大驾光临,蔽府上下蓬荜生辉。” 虞老夫人略带讨好地说道:“常听闻郡主身子略有些弱,今日还不辞辛苦前来,实在是叫人不安,一会郡主不管是要用什么或累了要歇息,只管吩咐下来便是,千万别客气。” “无妨的。” 季书华客气地笑道:“我小姑子是老夫人的儿媳,咱们两家是亲戚,常来常往本就是应当的,只是我这身子不争气,不好常出门,这才不能时常与老夫人亲近,您老不见怪便好。一会我若是有什么需要,自会于琴香提的。” 素来不理会叶琴香的虞老夫人,这时候才想起来,这个她并不待见的儿媳妃,与书华郡主可是姑嫂关系,而且感情不错。 所以此时便是看在书华郡主的脸面上,她也不得不给这个庶儿媳几分面子。 于是便笑道:“说的也是,都是一家人,不必说这两家话,既如此我便不指派旁人侍奉郡主了——德陵媳妇,你今儿个不必忙别的事情,只管照看好你嫂子娘家便是,千万不可慢待了。” “是。” 虞夫人屈膝应了一声:“儿媳记住了。” 季书华坐着与虞老夫人说了几句闲话,便听着外面不断地通报说有人前来贺寿。便起了身道:“今日是老夫人的好日子,宾客众多,我便不在此多扰了。” “也好也好。” 虞老夫人见季书华起身,便也在姚氏的搀扶下站起来道:“这里人多,拥挤了些,怕唐突了郡主,那便让我家德陵媳妇儿侍候郡主到别处看看,若有什么需要的,只管跟她说便是。” “好。” 季书华微微颌首,便带着叶心新离开了。 虞夫人向虞老夫人行了礼,也急忙跟上。 见舅母与叶心梅出来,一直在外等着的虞琬宁忙上前牵表姐的手道:“梅姐姐,咱们找个清静的地方坐会去。” “去罢。” 季书华慈爱地看着虞琬宁道:“你们小孩子玩儿你们的去,我与你阿娘说话便好。” 说罢,又吩咐一同来虞府的侍女,让跟着叶心梅,小心伺候着。 这个时候,叶倾早已被相熟的同僚邀去别处喝茶了,叶心竹也不在此处,大约是遇着同龄相熟的少年拉着说话去了。 虞夫人寻了个僻静向阳的亭子,与季书华坐了说话。 “以前只在大日子里,宫中朝贺的时候远远见过你家老夫人,今日方才头一次这样面对面地说话,我瞧着,你那婆婆虽然当着我的面多少做做样子,但神情里还是带着些许不甚看重你的样子,琴香,这些年,你不容易吧。” 季书华握着虞夫人的手,关切地道。 “也没什么。” 虞夫人低头笑了一下道:“刚嫁过来的时候,日子是挺难熬的,好在德陵争气,频立战功,封了大将军,皇上恩德,赏了大将军府,我们得以分出去自立门户,除了年节和这等特殊日子过来走动一下,往常我都只关起门来在自个儿家里过日子,没什么人会来惹我不痛快。” “说的也是。” 季书华点头道:“在自己家里,到底自在些。” “大嫂这是怎么了?” 虞夫人促狭地笑了笑:“大嫂这是说在叶府过得不自在么?” 因季书华是有自己的郡主府的,但她一直以来都与叶倾同在叶府,与公婆同住。 所以虞夫人才有此一问。 “怎么会呢?” 季书华轻轻拍了虞夫人一下道:“父亲母亲待我便如待你一般,是当女儿疼爱的,相比起冷清的郡主府,我倒更喜欢咱家里些,可是与你这婆婆不同的,你少拿我与你比。你说你呀,原看着你自嫁了人做了娘亲,是一日比一日地温良恭顺,没想到,没人的时候,还是跟以前未出阁时一样促狭贫嘴。” “嘻嘻……” 身旁无人,又与长嫂相处时,虞夫人便流露出未出阁时,与长嫂一同玩闹的时光,虽是三十多岁的人了,却还是流露出些许小女儿的神态。 这大约,就是闺阁挚友的珍贵所在罢。 笑了一会,虞夫人忽然若有所思地与季书华说起儿女的事。 “你大约也听说了,自打三年前,我家阿宁突然意志坚定地开始读书习武的事。” “当然知道这事儿,不光是咱们家里知道,外头也多有风传。” 季书华点头道:“你大哥与父亲母亲也说起过此事,虽说也偶有女子识字读书,但如你家阿宁这般除了诗词,竟连四书五经春秋左传这等男人家的书都读的,却是绝无仅有了,所以你家阿宁这作派,对于闺阁女子来说,可算是有些惊世骇俗了。 尤其她从来不习女红,反而还跟着妹夫习武,骑马射箭读兵书,就更是令人瞠目了,你大哥倒是没觉着怎么样,可父亲却将此视为离经叛道之举,一提起来便对你多有责怪,说你不好好教导女儿,原本正月里你回娘家时,父亲是要训斥于你的,被你大哥拦下了,说你难得回个娘家,不忍让你受委屈。 不过,我倒是一直想问问,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我能怎么想?” 虞夫人苦笑着摇了摇头道:“这件事,我压根就没有反对的余地,三年前阿宁闹着要请夫子教她读书时,我与你妹夫初时也并不同意,可那孩子竟是倔到极点,竟闹起了绝食,可把我们吓坏了,你妹夫最是疼爱孩子的,见女儿两天没吃饭,便心疼坏了,费尽心思地给请了个女夫子,方才消停下来。 可谁知没过几天,那妮子便又得寸进尺,要跟着你妹夫习武,我当时也是吃惊不小,可我们都知道阿宁的那性子,若不答应,她再闹绝食怎么办?再加上咱们大胤子弟皆以读书科考为正途,鲜少有人愿意从武。 你妹夫便时常叹息,无良材可育,甚是落寞,初时也只是敷衍阿宁而已,可谁知教着教着却发现那妮子天份极佳,是个可造之材,于是便当真精心教导起来,自幼阿爹阿娘便教导我要三从四德,这丈夫已经做了的决定,我如何反对?” “噗……倒也是。” 季书华笑了起来:“倘若日后父亲要为此事责怪于你,你便只拿他当年教导你的出嫁从夫四个字应对于他便是了。” 第81章 谁言女子无用? “其实我倒不是只为与你商量日后如何应对阿爹的责怪而已。” 虞夫人忽然正色说道:“有些话,我便是连大哥都不好与他讲的,只是近来府中生出不少事来,我心不免多少产生些疑惑,虽然咱们叶家是世家大族,但这般教养出来的女儿便一定是好的吗?” “你怎会如此想?” 季书华有些惊异地看着眼前小姑子道:“叶家是书香世家,父亲更是当代鸿儒,他老人家说的话,岂会有错么?” “从小到大,我也从未质疑过父亲和母亲,可是……” 虞夫人叹了一口气,将近来大将军府发生的事情都说于季书华听。 然后才道:“你看看,我自幼被囿于闺阁之中,除了女红,别的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认得。偌大的一个大将军府,便只能交于旁人打理,若非阿宁这三年学有所成,她自己又聪慧机敏,天知道日后这个家会被折腾成什么样子。 也就幸亏你妹夫是个有良心的,待我始终很好,万一若遇上个喜新厌旧、宠妾冷妻的人,我这后半辈子会过成什么样子,当真是连想都不敢想。可这样的话,我也只能偶尔想想,便是与你妹夫,都不敢流露半个字的,也只能与长嫂你说说,排遣一下我心中的疑惑了。” “其实你说的也有理……” 季书华听了大将军府近来发生的事,也是惊怒交加。 她想了想,才缓缓地道:“其实,我幼时也是识过几个字的,不过却也只读过几首诗词而已,没正经读过那些宏着大作,可即使如此,嫁于你大哥之时,我也不敢流露出我会写诗填词的事,否则定惹父亲不快。 虽然我也深觉女儿家一字不识是件不妥当的事,可我这毕竟是做儿媳的,便是对父亲的家规家教再怎么略有微辞,也是不好说的。如今你自己能想明白,也是好事,阿宁既然天份极佳,又聪慧机敏,合该好生培养的,谁言女子无用?上古女娲还捏土造人呢。” “长嫂说的是呢。” 虞夫人听了季书华的话,心中疑虑一扫而空,便笑道:“其实我与你说这些,也是想跟你说说心梅的事,这孩子原也是个极聪慧的,你们可千万别什么都听阿爹的,让这孩子也步了我的后尘,日后百无一用不说,运气不好的,还要受旁人挤兑。” “这个我知道。” 季书华眨了眨眼睛道:“早两年心梅就偷偷央求心竹教她读书识字了,我只装作不知而已。父亲平日里忙于公事,家里没人提,心梅也不卖弄,他不会知道的。” “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虞夫人拍着手笑道。 “梅姐姐。” 虞琬宁拉着叶心梅在荷花池上的舫中坐下,问道:“正月的时候我随阿娘回外祖家,便与又与你提过,虽是女儿家,也该想法子识字读书的,你可有放在心上?” “其实……” 叶心梅看了看外面,见没什么人,便俯在虞琬宁耳边笑道:“其实打两年前你跟我说过这些话后,我就央求哥哥教我识字了,只是怕被祖父知道,所以除了我和哥哥,将所有人都瞒着而已。 正月你到家里来,又一次说起此事时,我原想告诉你的,又怕你年纪小嘴里藏不住话说出去,被祖父知道了要责罚我与哥哥,说不定还得连累阿爹阿娘被斥责,所以才没跟你说。既然今日你又问起了,我便告诉你,只是,你可千万别告诉旁人,连姑母都别让知道啊,毕竟爷爷那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便好。” 听了叶心梅的话,虞琬宁一颗心便放了下来,拍着胸口向她保证,绝对不会说出去。 上一世,虞琬宁的丈夫季安辰虽力压众兄弟得以继承皇位,但却终究没能逃过更残酷的篡位争斗。 那时,虞琬宁那位已做了太后的姑母,为了能将季安辰废黜,使出最残酷的手段先清除了一切他的拥护势力。 大将军府与叶家自然首当其冲。 大将军府被灭门,叶家遭贬,抄家流放。 明明依照旧例,已出闺的女儿可不必株连,偏偏只因叶心梅与虞琬宁姐妹感情极佳,那时已嫁于靖安王世子的她,竟也被一纸季氏宗族令休出季氏宗族,被与母家一同问罪,后死于流放途中,连她五个月的胎儿,也胎死腹中。 靖安王世子痛失爱妻,竟也落得个疯傻的下场。 靖安王虽不忿,可当时执掌宗人府的淮安王,受了虞太后之命,出了宗族令,靖安王也被压得抬不起头来,只能徒叹奈何。 重活一世,虞琬宁暗暗立誓,她不仅仅要保护自己,守护季安辰,同时也要守护好身边这些最重要的人。 所以虞琬宁才会如此关心叶心梅是否有读书学习的事,毕竟自己强大才是真的强大。 只是这份苦心,目前只怕无人能懂。 宾客基本上该到的都已经到了,到了开宴的时辰,虞府管家虞惟庸便吩咐下人们到处去找散落于府中各处聊天说话的客人们传话,到前院入席。 因宾客众多,所以即使虞府的前厅极其宽敞,也是坐不下的,因此便有不少座席,摆到厅前的院子里。 听了有侍女过来传话,虞琬宁便拉了叶心梅去寻阿娘和姑母。 刚到前院便碰上了。 这样的寿宴,安排座席也是有讲究的,先讲尊卑,后论亲疏。 虞老夫人今日是主角,自然坐了前厅内主席首位,旁边是内阁首辅韩夫人、与其余两位内阁大臣的夫人作陪,然后是有着二品诰命身份的嫡儿媳姚氏,以及三位身份尊贵的王妃,还有一位三品诰命夫人。 另有一个席位空着,见季书华进来,姚氏急忙上前招呼,请季书华坐那个专门为她留着的席位。 “不必了。” 季书华淡淡地微笑了一下道:“我素日不爱出门,因此与此席在座的王妃夫人皆不相熟,为免大家都不自在,我还是与琴香到别处席位坐罢。” 第82章 圣旨到 “这……这怎么行呢?” 姚氏有些为难,季书华虽然只是大理寺卿的夫人,夫君的职位比首席的几位诰命夫人夫君职位略低些,但她自己却是当今皇帝堂妹,郡主之尊,如何敢怠慢? 偏偏虞夫人叶琴香,并无诰命,是不可能安排在首席的。 “呀,你这妮子,难不成与我也不相熟了?” 说话的是临安郡王妃,是季书华的亲嫂子,此时正笑嘻嘻地看着她道:“我想着你今日肯定会来,因此进了府就到处找你,没想到你只和你小姑子说话去了,理也不理我这嫂子。” “嫂子这是什么话?” 季书华含笑微福了一下道:“我这不一进门就遇上琴香,多说了几句话忘了时辰么,嫂子既这样说,那书华向嫂子陪礼还不行么?” “罢了罢了,谁敢要你赔礼?” 临安郡王妃嗔怪地摆了摆手道:“你就坐过来,与我也说说话罢,你这么尊贵的身份,不坐首席,可让主人家怎么给你安排席位呢?” “临安王妃说的是。” 虞夫人福了一下算是给各位贵妇见礼,又对季书华道:“你便在这里坐下罢,我去寻阿宁和心梅,照看几个孩子。” “你有孩子,我便没有孩子么?我自己的孩子,还是我自己照看罢。” 季书华嗔怪地看了虞夫人一眼,然后又对姚氏与临安王妃笑道:“你们自己来的倒是清静,可我还带着孩子呢,不便将孩子扔给琴香一人去照看,你们只管坐你们的,我这里有琴香照应着就行。” “这……,郡主不见怪就好。” 姚氏有些为难,回头看了婆婆一眼,只好吩咐虞夫人:“既然郡主坚持,那琴香你可一定要招待好了。” “是,长嫂放心。”虞夫人微福了一福应道。 见如此,姚氏又抬手招了虞惟庸过来,要他给虞夫人安排一下席位。 季书华一听便知道,原本这家人压根就没打算让自己的小姑子入席,一时便皱了眉,只是这个时候,不便发作而已。 虞惟庸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自然不敢轻慢,将季书华与虞夫人一同安排在了次席。 然后将找了过来的虞琬宁和叶心梅安排在此席坐下。 过了一会,虞琬瑶带着虞绍垣也找了过来,被虞夫人唤来入座,然后此席还剩四个空位。 由另外四位高官贵妇坐了。 还有一些虞氏旁支的女眷,只能在最角落入的席位入坐了。 至于一些没有功名,家道寻常的虞家女眷,便是连入席的资格也没有,只能在外面帮着下人们忙活。 因今日是虞家辈份最高的主母的寿辰,所以前来贺寿的女眷们方被安排在了厅中入座相陪。如虞绍垣这等稚子,因年纪小,便也随女眷一处坐了。 毕竟,在当世人的意识中,带孩子是女人的事,男人们,可是不会带孩子的。 至于男宾,无论身份高下,皆于厅外入席。 只是身份尊贵的几个席位,上面搭了棚帐,而那些职位略低的官员男宾们,便只能露天入席了。 好在近日天气转暖,倒也不至于让人冻着。 侍女仆妇们先上了果盘,然后便是虞家人按辈份入厅拜寿的仪式。 因此前厅的席位,除了老寿星坐的首席放在正中上首外,其余的席位都摆在两中,中间空出一片空地来,供后辈们磕头拜寿用。 先是虞德海与虞德陵带着子侄们入厅磕头,恭贺高寿。 然后是孙子辈,在虞德海的长子虞绍琏与虞德陵的长子虞绍庭的带领下入内磕头,虞夫人意示虞绍垣也跟了去。之后才是外孙侄孙们。 因虞老夫人膝下唯有一女,便是当今虞皇后,所以她的外孙便是皇子,因此寻常人家的外孙拜寿这一道程序便就免了,只有侄孙们上前磕了头。 男子后辈们拜完寿后,方轮到虞氏女眷后辈。 姚氏与叶琴香等儿媳、侄媳,起身磕了头,然后便轮到虞琬宁这一辈的孙女们。 虞德海膝下有一女,名虞淑宁,今年十一岁,比虞琬宁大着三岁,所以孙女辈以她为长,带着堂妹们上前给祖母磕头拜寿。 说起来,虞淑宁是长姐,又是虞家嫡子的嫡出女儿,比虞琬宁年长,也比虞琬宁身份尊贵些。 可偏偏今日虞夫人沾了书华郡主的光,虞琬宁与虞琬瑶虞绍垣庶出姐弟都未满十岁,便又沾了虞夫人的光,被安排的席位居然比虞淑宁还靠上位些,这让虞淑宁非常不爽,因此见了虞琬宁姐弟,也没什么好脸。 毕竟似她这等十岁以上的小辈,便不能再随着母亲坐了,只能坐在最末的席位,靠上靠前的席位,可都是要先紧着贵妇们坐的,唯虞琬宁姐弟沾着郡主的光,坐在了仅次于主席位的次席,旁人谁也挑不出个理来。 只不过虞德陵在外自立门户,虞琬宁一年到头也不到虞府几次,甚少见着这位堂姐,即使见了,人家也是一副高高在上,趾高气昂,不屑一顾的模样。 虞琬宁早就习惯了,也不甚理她。 只是跟在虞淑宁的右后侧,上前给祖母磕了头,道了一声寿比南山,便起身扭头入座了,连看也没看虞淑宁一眼。 见虞琬宁如此倨傲,虞淑宁更是心塞,但这样的日子,这样的场合,以及父亲母亲皆教导她要娴淑,使得她便是心里再不舒坦,也不好宣之于口,更不宜与虞琬宁起争执,只好默默地将那一口气吞进了肚子里。 起身入坐后,看着身旁几个身份连虞琬宁都不如的旁支堂姐妹们,争相拿了果盘中的水果吃,她便更是郁闷难熬了。 后辈贺寿刚毕,便听到外面一声尖细的嗓音高呼:“圣旨到……” 一时间前厅内外众人尽皆起身。 毕竟是皇后的母亲过寿,有恩旨封赏原就是意料中的事,谁也不会意外。 虞府一早就安排了人在门外候着,接旨用的香案等一应物事都是一早就准备好了的。 因此传旨的内侍未到门口,虞德海便已得了话,唤了虞德陵立时便出去迎接了。 第83章 皇子入府 厅外的男客们已是跪了一地。 虞老夫人在姚氏的搀扶下,也出去跪于虞德海身后。 三位王妃与书华郡主,以及其余封了诰命的贵妃们也出去厅外接旨。 没有诰命的女眷,没有资格出去接旨,却也得在厅内跪了。 虞淑宁、虞琬宁等小辈,也都依照规矩跪下,听着厅外宣旨。 所谓圣旨,也不过就是称赞虞老夫人德行出众、相夫教子,养出了一位贤德皇后、两位国之柱石。 只是就这样一份圣旨,也是洋洋洒洒一大长篇,硬是读了好半晌才读完,旁人倒也罢了,只那虞夫人毕竟上了年纪,待接了旨,竟是腿麻得连站起站不起来了。 最终在姚氏与虞德海的搀扶下,才勉强站起来稳住身子。 虞琬宁等人在厅内听旨,所以未曾见到这景象。 季书华却在厅外,瞧着只是心中暗笑,这位皇堂嫂,定是撺掇着皇堂兄用尽溢美之词来夸自己的母亲,只是却没想着她母亲年高体弱,接这样长的一份恩旨,虽是挣足了脸面,却也吃足了不能言说的苦头。 待虞老夫人站稳了。 传旨的内侍方才躬身行了一礼,满脸堆笑地道:“老奴恭贺老夫人高寿。” “魏公公客气了。” 虞老夫人笑着又还了一礼。 虞德海看了一旁的虞惟庸一眼,虞惟庸忙将一早就备好的一个荷包递了上来,塞进魏公公的手里。 “还请魏公公不要嫌弃,拿着喝杯茶。” 那魏公公是皇帝身边的太监总管,是打小便近身伺候皇帝的心腹,今日能让他来宣旨,便是皇帝给了虞家极大的荣耀体面。 魏公公暗自掂了掂,觉得十分沉重,便猜到里面的是金子,于是将荷包塞进怀里,眉开眼笑地道了谢。 然后又指了指身后一众侍卫抬进府来的贺礼,从袖口抽出一份礼单来交给虞德海道:“这都是皇上皇后赏的。” 今日的恩赏十分丰厚,抬了几十抬,将整个前院几乎都摆满了。 虞家人忙又再次跪下谢恩。 “公公请入席,吃杯酒。”虞德海起身后,打个手势道。 “不了,不了。” 魏公公急忙推辞:“老奴还得赶着回宫伺候皇上呢,虞大人是知道的,皇上被老奴伺候惯了,旁的内侍摸不准皇上的脾胃,怕办不好差。这水酒嘛,就不吃了,大人的心意,老奴心领了。” “既如此,便不敢勉强了,毕竟陛下的差事最是要紧。” 虞德海也不强留,便要亲自送魏公公出府。 魏公公又向虞老夫人行了一礼道:“那老奴便不扰老夫人了,不过今日除了恩旨与赏赐,太子殿下与各位皇子,以及安茹公主也会来给老夫人拜寿,只是天家子弟,出趟宫便有这样那样的事情要准备,不免耽搁了时辰。 因此老奴带着恩旨与赏赐先行,太子与皇子公主们随后再来,不过也就前后脚的事儿,算算时辰应当快到了,你们还是尽快预备着迎接罢。” “多谢谢公公提点。” 听了魏公公的话,虞德海兴奋地连声音都有点发颤了。 对于皇子们会来这件事,他是事先不知情的,皇后也未曾向他提起。 所以此时听了,实在难掩心中激动。 放眼大胤天下,能得此殊容的,除了当今几位亲王,也便只有虞家了,如何能不叫他激动。 只是好在他为官多年,倒也还算把持得住,一时尚未失态。 不过虞老夫人倒是欢喜地有些手足无措了,一则是这样的荣耀体面,着实叫人激动。 再者,身为外祖母,哪有不疼爱思念外孙的,只是由于身份特殊,她也是极少能见着外孙的,何况外孙亲自上门来见她,就更是难得了。 虞琬宁等人在厅内,听不到外面此刻的交谈声,只是有些诧异,怎的这么久还不完。 虞绍垣都已经开始喊饿了。 随在身边照看的李嬷嬷便到桌上取了一片香瓜给他先吃着。 与此同时收到虞淑宁一个嫌弃的眼神。 虞德海先让姚氏将虞老夫人送回厅内。 然后便与虞德陵送魏公公出府,同时准备着迎接太子与皇子公主们。 刚出门,便见着一队御林军策马而至,到虞府门口下了马,便将两边街道管控起来,不再允许行人通行。 接着,在众多皇城侍卫的护卫下,几辆豪华的马车在仪仗簇拥中缓缓驶了过来,车前有宫人焚香开道,车旁有宫女内侍徒步随行。 先是一辆明黄色马车在虞府门前停下,有内侍爬在地上,车帘掀开,当今皇太子季安衡身着明黄色服制,踩在内侍背上下了车。 随后又停了几辆杏黄色马车,几位着着常服的皇子,与虞皇后嫡出的公主季安茹,也各自踩了垫脚的内侍下了车。 魏公公与虞德海、虞德陵见状,急忙上前相迎。 “微臣、奴才参见太子殿下,参见各位皇子殿下,参见公主殿下。” “罢了,快快免礼。” 太子季安衡忙上前两步,对着魏公公和虞德海虚扶了一下道:“舅舅是长辈,不必行大礼,魏公公是服侍父多年的老人儿了,在我们小辈面前,更是不必拘礼。” 虽季安衡如此客气,但虞德海与虞德陵还是坚持行了全礼方才起身,只魏公公虚行一礼便站于一旁了。 等虞德海与虞德陵礼毕,季安衡身后的安茹公主与几位皇子方才上前,行子侄礼。 “舅舅安好。” “好好,各位殿下安好。” 对于公主与这几位普通皇子,虞德海与虞德陵只行了常礼,不必跪拜。 虽然同是一父兄弟,但储君与普通皇子的身份还有着天壤之别的。 “各位殿下请入府贺寿,奴才急着回宫侍奉皇上,便失礼先走了,还请殿下们不要见怪。”魏公公微躬了身,笑着说了一句。 “哦,公公慢走。” 季安衡笑道:“父皇是一刻都离不得你的,既办完了差事,便先回去罢。” 看着魏公公上了一辆青幔马车离开,虞德海与虞德陵便忙请太子与公主和几位皇子入府。 第84章 佛挡杀佛,神挡杀神 方才说话的时候,厅外院中的人便已听见,知道这几位天之骄子要来,便都未入座,皆站立等候。 虞老夫人和王妃命妇们接完旨,回了厅内后,虞琬宁等人也已听她们说了,皇子们要来。 她的一颗心便差点跳出来,上一世,自己十三岁时,方才见到十六岁的季安辰,并在见到他的第一面,便被随意地指了婚。 而这一世,她今天便能见到他了么? 也不知少年时的季安辰,是什么样子的,现在的他,会是一个很可爱的小男孩儿么? “阿宁你怎么了?” 叶心梅最是细致入微,又站在虞琬宁身边,马上便察觉到虞琬宁的异常,发现她突然间呼吸比之前快了一些,脸色也微红,一对眸子更是亮了许多。 “呃……我没什么。” 虞琬宁怔了一下,方才有些掩饰地笑了笑。 难道,她深埋在心底的激动之情,这么明显么? 不过,看起来似乎也就只有梅姐姐有注意到她的不寻常,只是叶心梅虽然心细,但心思恪纯,只以为是虞琬宁身子不适,哪里想得到她这是即将见到自己的夫君,激动的呢。 至于旁人,包括自己的阿娘,也都被厅外的动静面吸引,并没有留意她。 尤其是虞琬瑶,瞧那脖子,都快人伸断了。 其实虞琬瑶这个时候可比虞琬宁还要激动万分,她向来对自己的容貌十分自信。 一听说今日有皇子们要来,顿时便起了别样心思,一心想着,若能攀上一位皇子,哪怕做不了皇子正纪,就是只当个侧妃,往后整个大将军府的人也得对她低头俯首。 若是再运气好些,攀上太子,将来即使做不了皇后也能当个妃子,那这虞家人,还不都得乖乖地在她面前跪下俯首贴耳么? 光是想想,她都要笑出声了。 不过这个时候,自然是没人会注意到虞琬瑶的心理活动的。 其实,今日初入府给虞老夫人拜寿时,虞琬瑶还一心想着将来嫁人时,定要如虞老夫人一般,做个正室夫人,此时一听闻皇子们要来,又一心地想要攀高枝儿,便是做妾也认了。 可见她到底还是心性不定,连自己也并不清楚,自己究竟想要什么的。 众人皆噤声听着厅外的动静,毕竟身份尊贵的太子与皇子公主们,平日里可不是谁都能见着的。 趁着今日这机会见上一次,出了虞府那也是吹嘘的本钱啊。 尤其这厅内除了不晓事的稚子,其余皆是女眷,哪个心里不有点小心思小盘算?哪个不渴望着自己家女儿攀上皇亲? 当然,除了几位王妃和书华郡主。 季书华倒是不甚注意外面,只自顾自地整理着自己的仪容,然后又帮小姑子虞夫人,和叶心梅理了理衣袖。 毕竟一会要见皇子们,可不能失礼。 季安衡带着长姐和几个兄弟一入虞府,厅外院中便跪了一地的人。 其实按照大胤律,朝中大臣见了寻常皇子,可不行大礼,只执常礼即可。 只是今日连太子也到了,所以才行跪拜大礼,谁让人家是储君呢。 “各位大人请起,不必多礼。” 太子季安衡眉梢眼角皆是倨傲之色,但嘴里还是客气着:“今日是虞老夫人的寿辰,我与大家都是客,还是随意些的好。” 众臣起身,皆躬身静立,一声痰咳不闻。 虽然太子嘴上这样说,但也没哪个人蠢到当真与人家随意了。 皇三子季安澜笑道:“大哥,还是直接进去给老夫人拜寿罢,咱们几个在外面,谁敢随意,其实我们几个倒无所谓,只是您这位太子殿下往这儿一立,拘得各位大人们连坐也不好坐了。” “是啊,还是尽快进去罢,我都想外祖母了。” 说话的是当今天虞皇后膝下唯一的女儿季安茹,太子季安衡一母同胞的姐姐,安茹长公主。 只是皇家皇子公主分开排行,因此太子也称为长子,沐贤妃的儿子季安衍,便称皇二子了,往后类推。 “好罢,那就先去见外祖母。” 季安衡颇有些无奈地摇头笑道:“原想着与各位大人们一处热闹热闹,谁知反而让大家伙拘束了。” 在虞德海与虞德陵的陪同下,几位皇子入了厅内。 一见着穿着明黄服制的季安衡,一屋子的命妃女眷,皆起身跪下行礼。 只除了书华郡主和几位王妃因是长辈,只执了屈膝礼。 只是一众行大礼的女眷们,还是有几个少女,偷偷地抬眼打量着太子与几位皇子。 毕竟,哪有少女不怀春,尤其面对的还是天之骄子们。 这其中虞淑宁与虞琬瑶也不例外,只是虞淑宁的一双眼睛只粘在太子身上。 而虞琬瑶的目光却是在几位皇子这间游走——嗯,这个长得好看,咦,那个也不错,哎,这个与我年纪相当,唉……还是太子最好,只是实在有些高不可攀…… 虞琬宁当然更不例外,只是她的一对眸子只看着皇五子季安辰一人。 这便是她上一世的夫君了,未能与他相携白首,是虞琬宁心中最大的憾事。 所以这一世,从一开始,她便盯上他了,谁也别想阻拦她,佛挡杀佛,神挡杀神。 只是…… 虞琬宁忽然有点想笑,原来少年时的季安辰,竟是这般萌糯可爱,但一双黑亮的眸子,却满是灵气。 不过,这厅里的女眷,将注意力放在季安辰身上的,却也唯琬宁一人。 因为此时季安辰在众皇子中并不十分出众,毕竟他都已经十一岁了,母亲却还只是个小小嫔位,并不得宠,他外祖家也没什么人,所以谁都不看好他,觉得他这辈子也就只能是个普通皇子了。 要攀高枝儿,这样的季安辰,并不十分理想。 只是往后风云变幻,又有几人能预料得透呢。 虞老夫人也颤颤魏魏地站起来,想要行礼,虽然她是长辈,但毕竟非皇家之人,所以按律还是要行大礼的。 季安衡见了,急忙上前两步扶住虞老夫人。 “外祖母万万不可多礼。” 第85章 尽孝 季安衡一脸关切地道:“您是长辈,是晚辈们的外祖母,您的大礼,叫我如何受得起?” 然后又笑起来道:“倘若今日受了您老人家的礼,我便不必回宫了,否则母后非重罚我不可。” “哎哟,尊卑有别,我虽是长辈,可你是太子,是储君,这可使不得,礼不可废呀……” 虞老夫人一脸慈爱,看着眼前的外孙,便如看着自己心头肉女儿似的,但又慑与皇家威仪,还是挣扎着想要行礼。 “外祖母,您还是坐着罢。” 安茹公主上前扶了虞老夫人另一只手。 笑道:“安衡再是储君,也是您女儿的儿子,他没那个胆子受您的礼,您就别难为他了。” 这安茹公主,是虞皇后唯一的掌上明珠,又是帝后的第一个孩子,向来极得帝后溺爱,兄弟敬重,所以便是在太子面前,也素来都是直言直语的。 也正是帝后舍不得,所以她虽说早已订了婚,却依旧年至十七,尚未出嫁。 “哎,好好,好孩子……” 虞老夫人握着安茹公主柔嫩的手,一双有些混沌的眼睛,便再从她身上移不开了。 这外孙女,与他的女儿简直长着一模一样的脸,看到安茹公主,便如见着自己的女儿一般。 使得这位年事已高的老人家,又是激动,又是眷恋,怎么也看不够。 世间的慈母之心,大抵便是如此罢。 今日来的,除了太子季安衡,公主季安茹之外,还有三位皇子。 分别是许淑妃所出的皇三子季安澜,李嫔所出的皇五子季安辰,皇六子季安源。 除太子外,这几位皇子中,季安源乃皇后嫡出,自不必说,其余便属皇三子季安澜最爱皇帝宠爱。 而季安辰,便是最不受重视的那一个。 待虞老夫人被季安茹搀扶着坐下,季安衡便退后一步,带着三个弟弟,给虞老夫人礼拜寿。 “孙儿们,恭祝外祖母寿比南山,福体安康。” 世上的事就是如此,嫡庶之别犹如天壤。 明明季安辰与季安澜非皇后所出,但也只能认虞家为外祖家,唤虞老夫人为外祖母,唤虞德海虞德陵为舅舅。 至于自己的生身母亲的娘家,则无此殊荣,顶多私下里亲热,这样的大场面,还是必须以虞家为尊。 “哎,好好,都是好孩子,快快免礼坐下。” 虞老夫人苍老的脸上,因为激动而显出两颊红潮。 皇帝的儿子女儿向她行礼道贺,这是多么大的荣耀啊,整个大胤朝皇室之外,大约也就她一人有些体面了罢。 由于事先并不知道他们会来,所以没有提前安排席位。 这个时候,虞德海便亲自入内安置,原先与虞老夫人同席的女眷们,便不方便再坐在此处了。 因此韩首辅的夫人、三位王妃、两位内阁大臣夫人、以及另一位三品诰命夫人便起身重新安置席位。 只余姚氏虽只是个二品诰命,身份虽及不上首辅夫人和三位王妃,但她却是太子的亲舅母,又是今日主家,因此还有资格于主席陪坐。 虽然这样一来主席便有位置空下来,却也只能空在那里了,毕竟三位王妃虽是长辈,但身份不便。 其余便只有一位身为皇子堂姑的季书华有这资格,但她只想和自己的小姑子和女儿坐在一处,自是不愿去的。 这样一来,原本季书华与虞夫人带孩子们坐的次席便不方便挪动,从主席起身的王妃和诰命夫人们,便只能再往下安置一席,其余人等类推。 于是虞淑宁便直接被挤到靠近厅门的角落去了。 她看着依旧安坐次席,离皇子们颇近的虞琬宁,嫉妒得一双眼都要冒火了。 这凭什么啊? 明明她比虞琬宁的身份更尊贵的,却偏偏虞琬宁能坐在次席,离皇子们那么近,而她却只能坐在最角落的地方。 就只是因为虞琬宁未满十岁,可以同自己的母亲一起坐? 虞淑宁生平第一次为自己比虞琬宁年长而懊恼生气。 落坐后,太子季安衡也不去理会还在挪动席位的女眷宾客们。 微笑着对虞老夫人道:“外祖母也知道,母后身为一国之母,身份贵重,想要出趟宫十分不便,便只能孙儿们替她来向外祖母尽孝了。 再就是,我那二弟安衍身有残疾,腿脚不便,最是怕出门见人的,所以便没来,七弟安和又实在年幼了些,出门便得一大堆乳母仆妇跟着,人数庞杂十分不便,也没能来,外孙替母后和这两个弟弟,给外祖母赔不是了,还请外祖母不要见怪。” “无妨无妨。” 虞老夫人颇有些得意地环视了四周一圈,见厅中女眷皆羡慕地望着她,一时心里便更加得意了。 依旧握着坐在她身边的季安茹的手道:“这些事情,外祖母都知道,你母后宫务繁忙,二皇子出行不便,七皇子年纪小,便都不必为老婆子这没要紧的日子费心奔波,说起来,你们这些孩子也是功课十分繁重的,本也不必浪费时间跑这一趟。” “外祖母一片慈心,外孙们都知道了。” 皇三子季安澜恭敬地笑道:“只是外孙们读圣人之言,最是懂得百善孝为先,所以功课再忙,也不敢忽略了外祖母的好日子,倘若失了孝道,我等哪里还有脸说读书明理这等话呢?” “三哥说的是。” 一旁的季安辰由于年纪不大,所以声音十分清亮。 “打前些天,听了大哥说外祖母过寿,府中必定十分热闹,孙儿们便日日盼着能与大哥一道儿出宫来玩儿呢,所幸大哥替孙儿们回了母后,母后便允准了,孙儿们才都有这样的机会放下课业,来凑一凑热闹,松快一日。” “可不是么?” 季安衡笑道:“十天前五弟安辰练武时不小心扭了脚,他担心坏了,生怕赶今日痊愈不了,不能来向外祖母贺寿,我见他又气又急,便安慰他倘若当真好不了,我便叫人将他背也背来,定不使他错过这场热闹。” 第86章 报复 虞琬宁所在的席位,离季安辰颇近,一抬头便正好能看见他的侧颜。 此时的季安辰一脸稚子的恪纯笑意,听着他们兄弟的对话,可见他们几位兄弟都感情甚好。 虞琬宁的心里不由地十分唏嘘,眼下皇子们年纪不大,倒是手足和睦,兄弟情深。 可再过上短短的几年,随着年纪渐长,争权夺势自不可免,到那时祸起萧墙,手足相残,那一幕幕人伦残剧,虞琬宁现在想起来,都不由地心底发寒。 所以,眼前的这般温馨时光,便显得那样弥足珍贵了。 虞老夫人听闻季安辰扭了脚,虽然这外孙比不得她亲外孙在心里的地位,但还是关切地看着他。 道:“哎哟,怎么能这么不小心呢,以后可得让身边伺候的人好好上点心,今日回去了,可也得好生歇着,万不可再调皮折腾了。” “多谢外祖母,孙儿记住了。”季安辰笑嘻嘻地道。 原本虞老夫人还想劝季安辰将心思放在读书上,不必费时费力习武,但转念一想,这毕竟不是自己的亲外孙,便又作罢了。 虞德海一直侍立一旁,此时方才插上话。 “太子一早出宫,此时想必饿了,是否这便开宴呢?” “唔,与外祖母说话,一时都忘记了。” 季安衡笑道:“都这个时辰了,想来大家应该都饿了,便开宴罢。” “是。” 虞德海应了,方才与虞德陵一起行礼退了出去。 很快,一早便准备好的侍女仆妇们便开始上菜了。 同时,安排在厅外隔着着荷塘的伶人们,也开始奏起乐来。 因离着一段距离,因此听着只觉悦耳舒畅,并不会觉着吵。 扭了脚? 虞琬宁心里一紧,便不由地低头往季安辰的腿部看去。 只是又想起来,方才季安辰进来的时候,行止间并无异常,可见已是大好了,她方才放下心来。 只是虞琬宁的一颗心皆放在季安辰身上,一对眸子只顾往他那边瞧,连桌上上了些什么菜她都不知道。 “阿宁你尝一口这个。” 叶心梅意示她身边的侍女给虞琬宁夹了一点鹿肉道:“菜上来好半天了,你竟是一口都不动,想什么呢?” “啊……没事……呵呵……” 虞琬宁生怕被人窥破了心事,只好立即将放在季安辰身上的目光收回来,呵呵干笑了两声。 见墨梨已替她夹了她最爱吃的东西,又见叶心梅的侍女也替她夹了菜。 便低头吃了两口,却也没尝出什么味道来。 “你这妮子。” 叶心梅压低了声音,俯在虞琬宁耳边道:“我都看见了,你两只眼珠子直往那边的皇子们身上瞧,虽然这里不少人都想攀皇亲,可你好歹也矜持着些,别这么明目张胆的呀,哪有你这么看男子的?” “梅姐姐你说什么呢?” 虞琬宁被叶心梅说得脸上有些挂不住,娇嗔地瞪了她一眼道:“我才没有呢。” “好,你说没有就没有,我便是看见了,只当没看见。” 叶心梅嘻嘻笑着,打趣虞琬宁。 虞琬宁:“……” 这位表姐,上一世可是个羞怯少语的人,怎么这一世竟变得如此促狭精怪了? 想想,也许是上一世,叶心梅从记事起便与自己的姑母幼时一样,一年到头地被关在闺阁里学习女红妇德,所以便闷成了那样的性子。 而这一世,叶心梅当年听了六岁虞琬宁的话,偷偷央求兄长教她识字读书,虽依旧未出闺阁,但却在书中长了见识,开了眼界,所以性子才会如此开朗明媚罢。 如此想来,虞琬宁也当真是为叶心梅开心呢,和与季安辰再世重逢一样的开心。 看着离自己并不远的季安辰,虞琬宁真想跑过去掐一掐他的脸,捏一捏他的鼻子,挠一挠他的脚心,咬一咬他的耳朵…… 把上一世季安辰使在她身上的手段,通通在他身上“报复”一遍。 可是,不行…… 毕竟这个时候,虞琬宁认识季安辰,季安辰可不认识虞琬宁啊。 要真直接上手,估计立马就被在厅侧守着的侍卫给摁地上了,治一个不敬之罪,那可就尴尬大发了。 呜…… 自己的夫君近在眼前,却碰也不能碰,看也不好多看。 世间最痛苦的事,当真是莫过于此了。 于是这种本就吃不饱的宴席,更是吃得人味同嚼蜡,万般无味了。 原订于女眷们上前向老寿星敬酒的流程,也因为皇子公主们的到来而取消了,因为怕众人贸然上前,会冒犯了皇子与公主殿下。 其实这样也好,否则虞琬宁母子便又要如往年一般受虞老夫人的冷眼。 只是,这样一来…… 虞琬宁也不能有更近距离看一眼季安辰了呀…… 酒宴散了之后,大部分宾客便都散去了,只余下与虞家比较亲近的亲朋好友,留下来与主人家闲话叙旧。 往年到了这个时辰,虞琬宁就自行离开虞府,回自家看书了。 只是今年,她还想再多看季安辰几眼,便破天荒地留下了。 这让虞夫人多少有点诧异,不过也并未深想,只以为她是舍不得和叶心梅分开而已。 至于虞夫人,她是做儿媳的,不到晚上是走不开的,不过能有多一点时间与书华郡主相处,对她而言也是件开心的事。 宴席撤去后,又在院中安置上椅子小几,摆上了茶水点心。 一早就已准备好的戏班子,便也在戏台上开戏了。 与虞家走得近的女眷们便都陪着老老夫人身后,落坐看戏。 季安衡与季安源不奈烦看戏,便一起去寻舅舅虞德海说话了。 季安澜也自行去寻今日前来贺寿的礼部尚书,自己的亲舅舅说话去了。 只留下季安辰与季安茹一左一右坐于虞老夫人身侧。 季安茹一直在与虞老夫人说话,季安辰有些无聊,一对黑亮的眸子一会看看这里,又一会看看那,也不知道在在想些什么。 虽然人前称虞老夫人外祖母,称虞德海虞德陵舅舅,但毕竟并非血亲,终究是亲热不到哪去。 第87章 如何勾搭 而季安辰自己的亲外家又没人,在这里是寻不到相熟的亲友的。 再加上他对虞府不熟,也不好到处乱走,虽不喜看戏,却也只能乖乖地陪着在这里坐了。 等着季安衡回来唤他,再一同回宫。 先是一段“彩衣娱亲”先在台上演着,班主过来到坐在最前面的虞老夫人面前,先跪下道了一番贺寿的吉祥话。 然后奉上戏牌子来,请老寿星点戏。 虞老夫人拿了戏牌,笑着问坐在她身边的季安茹:“公主想看什么戏?” “我不甚懂戏。” 安茹公主抿唇笑道:“还是外祖母点罢。” “那……呃,五殿下要看什么戏呢?”虞老夫人正要点戏了,突然又想起坐在她另一侧的季安辰。 虽然季安辰及不上季安衡与她亲近,但终究也是皇帝的儿子,不可慢待了。 季安辰听起虞老夫人问询,显得十分高兴,便也笑了起来道:“外祖母,连我安茹姐姐都不懂戏,我便更不懂了,还是您点几折子您老人家爱看的罢。” “也好。” 虞老夫人笑呵呵地点了点头,方才低头看戏牌,思忖了一下,点了一出讲孝道的《沉香救母》。 然后便让班主将戏牌给了身后落坐的王妃贵妇们去点戏。 王妃们点完,戏牌子才传到书华郡主手上。 “琴香你想看什么?”季书华翻着戏牌子问虞夫人。 “你看着点你喜欢的罢。” 虞夫人轻声说道:“我平日里极少看戏,也不知道该点什么合适。” “罢了,那我也不点了。” 季书华合上戏牌交于侍女手中,由侍女再交还于班主。 然后她拿帕子擦了擦手道:“反正我是留在这里与你说话的,也没多少心思看戏。” 虞绍垣年幼贪玩,早不知道野到哪里去了。 虞琬瑶今日也顾不上去照看虞绍垣,坐在虞琬宁右后方,只顾伸着脖子看前面。 见太子与季安源这两位皇后所出的皇子离开后,她盯着人家的背影看了好半晌,直到人家转过花墙看不到了,方才惺惺地收回目光。 然后又伸着脖子看了一眼坐在前面的季安辰。 嗯…… 虽然这位皇五子只是一个小小的李嫔所出,身份上比起皇后的两个儿子差远了,但好歹也是皇帝的儿子,是个正儿八经的皇子啊。 皇后所出的儿子高远难攀,若是退而求其次,攀上这位皇五子倒也还过得去啊…… 因她只是虞德陵的庶出女儿,所以也没人注意她,更不知道她此刻这番脑补大戏了。 否则旁人也不过是暗自取笑一下她无自知之明。 可若是虞琬宁…… 若是让她知道有人在打她认定的夫君的主意的话,她恐怕是要回屋搜罗搜罗能吃死人的药材了。 不过虞琬宁这个时候当然没心思搭理虞琬瑶了,甚至连叶心梅于她说话,她都心不在焉,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 她这时候,满脑子都在思忖着要如何勾搭季安辰。 正没主意间,忽然看到原本坐在一旁的虞淑宁,端起一杯果酒向前面走去。 虞琬略一思索,便猜到她是要去向安茹公主献殷勤,说是表姐妹,实际上这身份之差可是云泥之别。 而且虞琬宁记得,上一世季安衡虽然一早纳了良娣,但太子妃的位置一直空悬到二十岁。 是因为虞皇后巴巴地等着自己的外甥女虞淑宁长到十六岁,好许姑表亲,将虞淑宁指婚给他儿子季安衡,封为太子妃。 可以今日虞淑宁在拜寿时便一直盯着季安衡来看,她那一颗芳心,早就暗自许于表哥了。 这个时候,虽不便去打扰与虞德海说话的季安衡,那么先讨好讨好最得帝后溺爱的未来大姑子,也是不错的。 而以虞淑宁所在的位置,要要想靠近季安茹,便只能从虞老夫人身后绕过去,毕竟从前面走,可极其失礼的。 这样一来的话,虞淑宁便必定要经过季安辰身后。 这可是个机会啊…… 虞琬宁眼珠子转了转,若是虞淑宁手中的果酒洒到季安辰背上,那他必定就得去更衣。 那自己不就能寻着机会去调戏一下季安辰了? 至于虞淑宁,毕竟是皇后的亲侄女,稍微长点脑子的都知道那是内定的太子妃人选,季安辰虽然身份尊贵,但到底不过是个不受重视的庶出皇子,自然不敢生气与虞淑宁计较。 嗯,是个好主意。 原来这位堂姐,还是有些用处的嘛。 心里这样想着,虞琬宁也没留意叶心梅在旁边说些什么,摘下手边小几上的的一粒葡萄,拈在指尖,等着虞淑宁靠近离安辰身后的位置。 一粒葡萄而已,打在虞淑宁脚上,顶多打得她一个趔趄,也伤不着她。 虞琬宁越想,越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这三年来,她随着父亲苦练武艺,终于在今日派上这样的用场了。 想到这一点,虞琬宁便忍不住想要仰天大笑三声。 当然,她必须得忍住,否则便要错过这大好的机会了。 那才真是要撞墙的节奏啊。 “阿宁,今日回去后,待过些日子,我求阿爹阿娘允准,到大将军府去暂住些日子,我们一起做伴好不好?” 叶心梅一边看着戏台子上刚开锣的戏,一边与虞琬宁说话。 然而却好半晌没有听到她的回应,一扭头便看见虞琬宁凝神看着前面。 顺着她的视线看过,正好在落在端着果酒往前走的虞淑宁身上。 叶心梅:“……” 据她所知,虞琬宁和虞淑宁虽是堂姐妹,但感情极淡,谁也看不上谁,她这会子连眼都不眨地盯着虞淑宁做什么? 不过虞琬宁却并没有留意到叶心梅疑惑的眼神,她现在全部的注意力都在虞淑宁身上。 毕竟要恰到好处地让她脚步不稳一下,早一点晚一点都不成。 哎,到了,到季安辰身后了。 指尖用力,弹…… 手中的葡萄正好打在虞淑宁膝盖上。 哈,中了…… 虞琬宁乐地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 虞淑宁此时的注意力全部都在正与虞老夫人低声说话的季安茹身上,只觉得有什么东西打在自己膝上,虽不疼,但却吓了一跳,导致身体失去平衡,手便下意识地往离她最近的椅背上扶了一下。 第88章 怕是瞎了吧 当然,就这么个小小的下意示动作,虞淑宁手中的果酒,全部从季安辰的后领口灌了进去。 季安辰被凉地打了个激凛,直接从椅上跳了起来。 而虞琬宁被季安辰这动作逗得掩口憋笑,余光却发现叶心梅正一脸震惊、张口结舌地看着她。 虞琬宁:“……” 叶心梅不解地低声问道:“阿宁,你这是做什么?” 虞琬宁眼珠子转了转,一脸认真地对叶心梅道:“梅姐姐,你什么都没看见。” 叶心梅怔了一下,眨了眨眼睛,抿唇笑道:“对,我只专心看戏,旁的什么都没看见。” 然后她便一脸若无其事地转过头去,认真地看着台上她并不怎么懂的戏。 虞淑宁和季安辰的动静立即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姚氏与虞夫人急忙站起来,一旁伺候着的侍女们也忙涌了过来。 虞淑宁显然有些吓着了,连忙行礼致歉。 “对不起,五皇子对不住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一时脚下不稳,没想到会将酒洒到您身上。” “呃……,呵呵,不妨事的。” 季安辰跳起来一回头就正好看见虞淑宁一脸的惊惶,此时见她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 便急忙笑着安抚道:“淑宁表姐不必着急,我当真不妨事的,只是淑宁表姐可有磕着哪里么?” 其实季安辰与虞淑宁同龄,季安辰虽并不清楚虞淑宁生日的具体月份,不知俩人谁大谁小。 但他也知道虞淑宁是板上钉钉的太子妃,将来是要做他大嫂的,因此开口便唤了表姐,礼多人不怪嘛。 “我……” 虞淑宁有些不安地看了一眼突然间围过来的人,怯怯地道:“我没有磕着哪里,我就是……” 她一时又不知要如何解释,毕竟她虽感觉到有东西打在她膝盖上,但并不疼啊,天知道是个什么鬼东西飞过来了。 而至于那枚葡萄,早就被一拥而上人群踩成渣儿了。 “罢了罢了……” 虞老夫人有些焦急地道:“旁的且先不说了,这时节天气还凉着,五殿下湿了衣裳,可别着了风寒,快些着人伺候五殿下去沐浴更衣。” “是。” 姚氏急忙应了,便对季安辰道:“五殿下若不嫌弃家里的侍女手脚笨拙,便随臣妇去后面让人清理一下,换件衣裳可好?” “好,只是烦劳舅母了。” 季安辰点头道:“舅母只需着人备好房间热水就好,旁的自有我随侍的人伺候。” “好好好,殿下这边请。” 姚氏忙不迭地应了,她知道这种情况下,身为皇子,自然只许自己的人伺候,不可能允许旁人近身的,因此她这样说也不过是客气客气而已。 一边指挥着人去备热水,一边亲自带着季安辰往后边屋舍走去。 同时还不忘回头瞪了虞淑宁一眼,明显地是在指责她毛手毛脚,有失名门淑女风范。 虞淑宁也是一肚子的委屈,她满四周地早就看过了,实在是没发现打到她膝盖的是个什么东西啊。 难道这大白天的,还见鬼了不成? 季安茹却是一脸的若有所思,这个虞淑宁是怎么回事? 难道她不知道自己是母后属意的太子妃人选么?又怎么会在季安辰处如此失态? 放着一个太子,堂堂储君,皇位继承者不理会,难道不成看上这个不受重视的庶出皇子? 这个表妹,怕是瞎了吧…… 姚氏叫人立即收拾出一间客房,因今日府中有客,所以热水都是常备的,方才季安辰身上刚被洒了酒,有眼色的下人一早便去预备着了。 此时几个小厮提了水来,给季安辰沐浴。 皇子出门,随行那么多侍女奴才,自然都是有带着备用的衣物的。 季安辰进门后,姚氏也正要抬脚跟着,却被季安辰的侍女挡了驾。 宫女檀云身子一侧,将姚氏挡在门外,微微福了一福道:“奴婢们会侍奉殿下的,就不劳夫人费心了,夫人还是且去忙罢。” “啊,是是……” 姚氏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有些冒失了,忙退后了两步,赔笑道:“若是缺什么,只管吩咐外头的下人。” 季安辰身边有两个侍女,檀云漪云,都是十五岁的年纪,却也都是十分稳妥的人。 桶里的水冒着热汽,将整个屋子都烘得暖了些。 漪云关好门窗,替季安辰解了衣裳,手里一边忙活一边略带些埋怨地说。 “虞家小姐好歹也是世家大户的千金贵女,怎的这般毛手毛脚的,也是庆幸了她手里端的是凉的果酒,若是一杯热茶,就这么直接浇进殿下后衣领,可不得要烫伤了?想想奴婢都胆颤心惊的。” “被浇的是我又不是你,你胆颤心惊些什么?” 季安辰不由地失笑道:“再说不就换件衣裳的事儿么?” “殿下您这话可就岔了。” 檀云一边度着极里的水温一边道:“万一您被烫着了,回了宫挨板子受罚的是奴婢又不是您,您当然没觉着怎样,再说,便是不被烫着,现下天气还凉,便是被浇湿了衣裳,受了风寒也不是小事,无论怎样都是奴婢们伺候不周,这奴婢们可吃罪不起。” “罢了罢了……” 季安辰无奈地笑道:“我不过随口说了一句,你们便顶撞个没完了,当真是愈发地没规矩了。” “呀,殿下恼了,那奴婢们便不说了。” 檀云抿唇笑道:“奴婢两个伺候殿下好几年了,亲眼瞅着殿下的身量一天比一天高,日子长了,难免变得随意些,也幸好殿下宽仁,不与奴婢们计较,奴婢们以后改就是了。” “我没有责怪你们的意思。” 季安辰此时正年少,还有些孩子心性,他的生母当年生他的时候,身份低微,没有亲自抚养皇嗣的资格,所以季安辰是在韩太后处长大的。 只是韩太后虽然名义上将他养在身边,实际上却只是将他扔在寿康宫后侧的小配殿中,极少管他,所以季安辰打记事起,便与身伺候他的人亲近些。 第89章 熟悉的人 尤其是打从五年前,便在季安辰身边伺候的檀云、漪云,因着主仆年纪相差不算太大,所以便更为亲近了。 因尚未成人,皆是少年,所以待在一起便不免爱开些玩笑,不似旁的主仆那么规矩森严。 季安辰看着浴桶皱了皱眉道:“不过只是一杯果酒而已,换件衣裳便是了,何必还要沐浴?” “那不行的。” 漪云将季安辰的头发挽在头顶,便不由分说地来解季安辰的底衣:“天气凉,那果酒又非是倒在衣裳上,而是直接灌进了脖子,若不洗一下,一则身上会不舒服,再则也怕着了风寒。” “好罢,都听你们的,不过……” 季安辰挡了漪云的手笑道:“我都这么大人了,便让我自己沐浴罢,你们且去门外守着罢。” “殿下这是什么话?” 漪云抬眼闪了季安辰一眼道:“奴婢与檀云被指到殿下身边时,殿下才六岁,里里外外,向来都是奴婢们服侍的,如今大了,便不肯用奴婢们了,只是今日专门服侍您沐浴的内侍没来,外头守着的那两个都是做粗使的,不让奴婢服侍谁服侍?” “就是。” 檀云整理着季安辰的干净衣裳道:“殿下今年也不过十一岁,能有多大?这便知道男女大防了?再说了,您是主子,我们是奴婢,本就不必有这等顾忌的。” “这话不对。” 季安辰依旧挡了漪云来解他底衣的手,正色道:“男女八岁分席,我从去年开始才不让你们侍奉沐浴,本就已是有些迟了,我也知道旁的皇兄们不与侍女这般避讳,只是你俩是打小在我身边陪伴服侍于我的,我看你们便如看自己的姐姐似的,因此便不一样。” “好罢好罢。” 檀云将季安辰的干净衣裳放好,过来拉了漪云道:“我们这笨嘴拙舌的,哪里说得过殿下,要不便这样罢,让外头守着的两个粗使内侍进来侍奉殿下?” “不必了。” 季安辰皱了皱鼻头道:“他们那粗手笨脚的,还不如我自己来呢,行了,你们且出去罢,我洗完了叫你们。” “既如此,奴婢便告退了。” 檀云笑嘻嘻地福了一福,便拉了漪云出去。 漪云一边身不由己地被檀云往外面扯,一边不放心地回头看季安辰。 “哎呀,殿下没人服侍行不行啊。” “殿下说行就行呗,咱们做奴婢的,凡事听吩咐做事,何必非要拂殿下的意呢?” 檀云说着,便不由分说地将漪云拉出去了。 房门被关上后,整间屋子便静了下来。 季安辰自己将底衣脱了,进到浴桶里坐下来,撩起水来清洗自己的后颈。 这毕竟不是在自己的寝宫里,所以也没什么心思慢慢享受,只想着尽快洗好了穿衣服出去。 只是他刚撩起一捧水来,便觉着有个青绿色的东西打在自己额上。 凉凉软软的,并不觉得疼。 他闪眼一看,才发现是一枚绿色的葡萄,从他额上弹开后,掉落在地上。 “谁,什么人?” 他虽惊了一跳,但也没怎么害怕。 毕竟这里是虞府,今日这等日子,本就有虞府的护院和大将军府的府兵四周把守着,不相干的人是不可能进得来的。 再加上太子与皇子公主出宫,本就有一队御林军和一队侍卫随行,方才早就将这虞府里三层外三层地围起来了。 而且,自己只是个不受重视的庶出皇子,便是有人有本事混进来要行刺,也不会放着太子在那不动,却跑来寻一个普通皇子的晦气。 他话音刚落,便听着一声轻轻地“嘘”声。 这声音…… 似乎是从右侧后窗处传来的。 季安辰急忙转头,便看见一个年岁不大的女孩儿,正将窗子支好,手里还拿着一串葡萄,一对十分慧黠的眸子,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你别吵,再吵便将外面的人招进来了。” 女孩儿玉葱似的手指放在粉嫩的唇边道:“你是皇子,倒没什么,可若让旁人发现我在这里,我可是要吃亏的。” 其实虞琬宁也就这样说说而已,她随父亲习武三载,虽说拳脚功夫尚未达到多高的境界,但脚底抹油的能耐还是不错的,倘若外面有人进来,得先进外门,再进内室门,然后还要转过屏风才能看到里面的情形,有这会子功夫,足够虞琬宁从容离开,根本不怕被人发现。 而且此间屋舍后面是一处池塘,只有窄窄的一处青石台阶勉强可容人,因此虽然屋前派了人守着,但屋后并没有人。 这一世的虞琬宁心思细致,即使做这样大胆的事情时,也会十分周全地为自己谋好退路。 否则就这样被人发现她潜进皇子沐浴的房间,虽以自己的身份不会被当刺客处置了,但也实在是要颜面扫尽,日后连阿爹阿娘都没法儿见人了。 季安辰原就不慌,此时见是个粉雕玉琢的女孩儿,便更是气定神闲了。 此时见季琬宁这样说,便也不由自主地随了她的意,将声音压得低了些道:“你看着有点眼熟,似乎是方才在宴席厅里时看见过你,你是什么人?为何潜进这里来?” “我嘛……” 虞琬宁眼珠子转了转道:“是一个对你非常熟悉的人。” 当然熟悉了,能不熟悉吗?毕竟是上一世做了近十年夫妻的人啊。 “怎么会呢?” 季安辰有些疑惑:“你我不过是头一次见罢了,你怎么可能会对我很熟悉呢?” “嘻嘻……” 虞琬宁轻笑着,手脚利落地从窗户上跳进屋内来。 “为什么对你熟悉你且不必问,不过我知道,你喜欢吃葡萄,所以给你带一串来。” 虞琬宁将葡萄凑进季安辰,摘下一粒来,送到他嘴边:“尝尝?” “好。” 季安辰也说不清楚是为什么,对眼前的这个女孩儿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亲近感,因此也不多想,便张口将葡萄吃进嘴里,只是不小心,嘴唇轻轻触到了虞琬宁手指一下。 第90章 男女授受不亲 其实季安辰今年不过才十一岁,于男女之事并不尚懂,因此倒也没觉得什么。 但虞琬宁明面上虽然才八岁,但若以她上一世殒命时的年纪加上重生这三年,从心理年龄来说已是二十多岁的老阿姨了啊,此时被她认定的夫君亲了手指,哪能不面红心跳的…… “嗯,葡萄很甜——咦,你怎么了?” 季安辰有些不解地看着虞琬宁:“怎么不说话了?还有你的脸怎么突然红了?” 虞琬宁:“……” 果然这小子还太嫩,啥都不懂。 于是只好干笑了一下道:“没什么,大约是下人们怕你冷,把这屋子弄得太热了,我有点热着了罢。” “哦。” 季安辰正想问虞琬宁的名字,却被虞琬宁抢了先道:“方才在宴席中时,听太子殿下说你前些天扭了脚,可还疼么?” “早就好了,不疼了。” 季安辰说着,便下意示地往下看了一眼。 “……” 直到此时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在沐浴啊,自己这没穿衣服啊…… “呃……” 他忽然有些不自在地往水下沉了沉道:“这位姑娘,你看……我这在沐浴啊,男女授受不亲的,要不你还是先出去罢,一会等我这里拾掇好了,我们在外面说话如何?” 嘴上这样说着,他的一张俊脸,便也慢慢红了些许。 只是因为原本就身在热水里,脸色本就微红,因此不甚明显罢了。 可虞琬宁是谁啊?那是对他再熟悉不过的人了,而且自打进来,一双俏目便没从他身上离开过,便是如此细微的变化,也是瞒不过虞琬宁的。 “噗……” 虞琬宁不由地笑了起来。 原来这小子也会脸红啊,瞧瞧,连耳朵都红了。 她依旧记得上一世,虞皇后当众赐婚时,这季安辰倒是一副波澜不惊、沉静如水的样子。 可后来俩人成婚,洞房花烛夜时,看着虞琬宁,他却也慢慢红了脸,而且,很多时候,他的耳朵更容易红。 别看他在外人面前如何内敛自持,可到了虞琬宁面前,却始终都是那个最纯粹的季安辰。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虞琬宁一时顽心大起,促狭地笑了笑,在临近后窗的椅子上坐下来道:“那我坐在这里,你在浴桶里,我便只能看见你的脸,如何?” 其实,方才进来的时候,虞琬宁那对眸子,还是很不老实地瞄了季安辰几眼的,虽然只看见他露出水外的肩胛胸口,但也看得出,其实他挺瘦的。 说起来,便是再不受重视,那也是金娇玉贵的皇子,能这样瘦,可见他到底还是没能受到好的照料。 皇宫里头,不能得母亲亲自抚养的孩子,到底还是十分可怜的。 当然还有一方面原因,便是季安辰习武。 虞琬宁记得,上一世,众皇子中便唯有季安辰一人习武,其余皇子虽也练习骑射,但并无人愿意练习拳脚功夫,毕竟身边大把的侍卫,到什么时候也用不着自己动手,如季安辰这般,本就是独一份儿的。 季安辰:“……” 他还真的从未见过如此厚脸皮的女子。 见季安辰一时无语,虞琬宁径自说道:“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看起来也许你的脚扭伤得并不严重,但也要注意休养,千万别落下病根儿来,因此近些日子,便不要习武了,待过些日子再练不迟。” “嗯?” 季安辰有些诧异:“你怎的知道我习武。” “呵,你的事,我什么不知道?”虞琬宁轻轻一哂:“我还知道你腿上那两颗痣在哪呢?” 季安辰:“……” 他的耳朵更红了。 而虞琬宁看着季安辰那样的窘态,只是觉得他愈发地好玩儿。 原来,少年时期的季安辰,的确可爱得紧。 一时不忍再逗他,便随口寻了个由头道:“方才在宴上时,我是听见太子殿下说你习武的伤了脚,所以才知道的,至于旁的什么痣呀之类的,也不过我随口一说罢了。” “是么?” 季安辰咧了咧嘴,他怎么那么不信呢。 “自然是的,我骗你做什么?” 虞琬宁忽然将身子向前探了一下,一手支在浴桶边上,有些戏谑地道:“哎,要不要我帮你搓背?” “不用。” 季安辰吓了一跳,急忙抬起两只手将自己抱了,拼命摇头:“我如今已经十一岁了,是大人了,连自己的侍女都不再让她们服侍我沐浴了,又岂能让你……” 他说着,一时耳朵便更红了。 “哎哟……” 虞琬宁撇了撇嘴道:“如你这般金娇玉贵的皇子,侍从成群的人,怎么也忌讳这个?旁的不说,便是你那些皇兄们,或者是世家子弟,哪个不是侍女环绕地侍奉着,怎的你倒这许多忌讳了?” “我与他们不一样的。” 季安辰摇了摇头,眼睛忽然黯淡了几分。 “我母亲身份低微,我从一出生便不得母亲抚养,说是被养在寿康宫太后膝下,可是……” 他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再继续说下去,毕竟能得太后亲自抚养乃是皇子的殊荣,又如何敢有半句抱怨,所以他将下面的话又吞了回去。 又道:“打我记事起,便只有身边的侍女陪着我、照顾我,与我玩耍,所以她们于我而言,不仅仅只是侍奉我的下人,还是朋友和家人,再者,毕竟男女有别,所以向来都是内侍服侍我沐浴的,只是今日专责服侍我沐浴的内侍没跟来罢了。” 对于季安辰说的这一点,虞琬宁是知道的,季安辰自幼孤苦,在自己嫁给他之前,便只有他身边的侍女是真心待他。 他能以同样的心意回馈身份低微的侍女,可见他是有个有良心的仁善之人。 这,便也是虞琬宁愿意将一腔真心皆付于他的原因之一。 “好罢,既然你不愿意,那便作罢。” 虞琬宁将手收了回去,坐直道:“不过我今日冒着一旦被旁人发现,就会闺誉扫地的危险来见你,原是有几句正经话要说于你听的。” 第91章 定不与你干休 “什么话?” 见虞琬宁离得稍远些了,季安辰不知怎么的,居然心中一松,暗暗地舒了一口气。 瞧着他这模样,虞琬宁只是心中暗笑——原来调戏一个小少年,是这么好玩儿的一件事。 不过她还是收起方才那戏谑的笑脸,正色道:“方才你问是我什么人,我现在便告诉你,你可定要记清楚了,我叫虞琬宁,是大将军府嫡出三小姐,当今天皇后娘娘的娘家侄女儿。 你我名义上虽可算作表亲,但并无血缘之亲,将来终有一日,我会成为你的妻子,在一起一生一世,白首不离,所以,在我嫁你之前,定不许你纳旁的侍妾,更不许娶旁人为妻,否则,我虞琬宁定不与你干休。” 季安辰:“……” 他忽然觉是脑子有点不够用,世间女子多矜持温驯,哪有这样子上赶着来说要嫁人的,而且还一副“你只能是我的,也必须是我的,谁也抢不走”的架势。 尤其对方看起来也不过十岁左右稚龄,怎的就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有些无措地咧了咧嘴道:“可你明明知道,似你我这般身份,婚事是由不得自己做主的,将来会被如何指婚,当真是天知道了。所以你今日特地来与我说这些,又有何用呢?而且……以你我当下的年纪,说这些事情未免也太早了些罢,我看着,你也不过十岁罢了。” “错了,我没有十岁。” 虞琬宁淡淡地道:“我不过是身量比同龄人高了些许,其实我今年只有八岁。” 季安辰:“……” 眼前的这个女孩儿,今日所说的任何一句话,实在是都超出了他生平认知,他当真是不知道要如何回应。 见季安辰一脸无语地望着她,虞琬宁接着道:“我当然知道你我的终身大事终究是要皇上或皇后娘娘来指婚的,不过事在人为,我们一起想办法便是,总比什么也不做,就这么听天由命,将自己的命运拱手交于他人去随手拨弄的好。” 这便是妥妥的“我命由我不由天”了,季安辰一时对虞琬宁颇有些刮目相看,他甚至无法置信这样的话会从一个八岁女童嘴里说出来。 世间有这样勇气的人,别说女子,便是男子也没有几个。 似虞琬宁这般如此明确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女子,实在难得一见。 “可是……” 季安辰有些自嘲地笑了笑道:“按说你是母后的娘家人,若想要嫁入皇室,原就不是难事,虽然母后属意于淑宁表姐为太子妃,但你若一心嫁入皇家,便是选三哥都比选我这个最不受重视的皇子强,你这又是何必呢?” “你错了。” 虞琬宁看着季安辰,正色道:“我要与你在一起一生一世,白首不离,与你的身份无关,只与你自己本人有关,即使你不是皇子,甚至你不叫季安辰,但只要是你,只需是你便好。 你是皇子,我便做你的皇子妃,你是寻常人,我便与你做一对寻常……富贵人便好,反正即使你只是个寻常人,我也养得起你。” 季安辰:“……” 人家说出这样的话来,让他可说什么好? 只是,莫名地,季安辰心里忽然有种满足的情绪,仿佛这世间,若有这样一个人挂念着他,守候着他,他便什么都不缺了。 自记事起,他就极少见到母亲,顶多逢年过节时在宫宴上见一见,就这还不是每次都能见着,因为母亲身份低微,不得父皇宠爱,有些宫宴,父皇甚至都不让人去请母亲参与。 虽他名义上是被养在寿康宫太后膝下,实际上不得宣召,他也不可擅自进入太后寝宫,经常十天半个月也见不到太后一面,偶尔见着了,也只是一脸严肃威重地问他功课而已。 父皇最爱大哥和六弟,除此之外便最疼爱三哥,极少会想起他还有季安辰这么个儿子。 所以他从来没有享受过父母之爱,也从未体验过祖母的温情。 若说这世上除了两个侍女之外,还有人对他有些许疼爱的话,那便是姑母福安长公主了。 只是姑母多在宫外公主府,只偶尔入宫来给太后请安时,会召他来说话,偶尔,姑母也会接他到公主府玩儿,但也顶多只是暂住,并不能常留。 但每次姑母入宫,或去公主府玩儿,都是季安辰最开心的时候,因为姑母会摸着他的小脑袋教他读书,会对他笑,会亲自替他梳发。甚至三、四岁时,姑母还曾抱过他。 所以今日听了虞琬宁的这番话,季安辰只觉得整个人、整颗心都涨得满满的。 于是便也正色道:“你我年岁不大,将来的事天知道会有多少变数,尤其我身为皇子,将来终身之事如何安排,全在父皇母后一念之间,由不得自己做主,此时若说承诺什么,不免有信口开河之嫌,但有一点我能保证,便是在婚事定下之前,绝不纳妾。” 听了季安辰的话,虞琬宁不由地在心底暗自笑了一下,说起来,也是自己太心急了些。 自己是重生一世的人,可人家季安辰并没有,如今还只是个小小少年呢,能承诺至此,已是难得了。 而且不在没把握的情况下瞎许诺,可见季安辰重言重诺,不是个信口开河的轻薄之人。 对呀,这就是他虞琬宁的夫君,世上最好的男儿。 “你既这样说,我可记住了。” 虞琬宁轻笑着道:“若有朝一日,你背信弃诺,看我如何收拾你。” 这话……怎么听怎么像是年少夫妻的闺房嬉笑这语。 只不过虞琬宁上一世与季安辰近十年夫妻,时常顽笑,所以说得极为顺口,一时竟未觉着违和。 季安辰听了,倒是笑了起来,戏谑地问道:“如你这般,倘若我当真在父皇母后的指婚下迎娶了旁人,你便如何?难道你还能入宫抢亲不成?” 在他看来,皇命不可违,倘若当真自己与虞琬宁无力扭转,那时又当如何?单凭她一个女儿家之力,又如何能与天家旨意相抗衡。 第92章 惶恐 “那便抢了,又能如何?” 不想虞琬宁竟是一副无畏无惧的模样道:“若当真有那一日,我便弃了这大将府贵女的身份不要,当众抢亲的本事我虽没有,但暗底里将你劫走的能耐还是有的,大不了我寻个深山少人去的地方,将你藏一辈子便是了。” 季安辰:“……” 他怎么……有种遇上女土匪要抢压寨相公的感觉呢? 而更严重的是,他好像还真有点愿意让她抢的意识。 呃……好吓人。 此时的季安辰,无论是在心理年龄上,还是有对感情的认知上,都比不得虞琬宁成熟。 因此心里只有一种懵懵懂懂的意识,那便是,一个女儿家,尚且目标明确,有勇气为自己的人生做主,拼尽全力地去抓住她想要的东西。 而他,身为男儿,又如何忍心辜负她呢? 只是当他正要再说点什么时,外面忽然传来檀云的声音。 “殿下,您洗好了么?要不要奴婢进去服侍。” “啊……再略等一等。” 季安辰急忙扬声应了,然后看向虞琬宁:“你我在这里的时辰似乎有点长了。” “我知道。” 虞琬宁点了点头,忽然笑了一下,起身往后窗走去。 然后又回身看着季安辰道:“今日与你说的话,你可一定要记住,我虞琬宁素来说一是一,说二是二,说过你若敢娶她人为妻,我便不于你干休,便定不与你干休,绝非戏言——啊,对了……” 她提起手中的那串葡萄,笑道:“为防你那忠心耿耿的侍女起疑心,这葡萄我就不给你留了。” 说罢,她不待季安辰答话,一如来时一般利落地跳过后窗,一个转身便消失不见了。 只是虞琬宁走得匆忙,她并不知道,季安辰看着她离开的窗口,喃喃道了一句:“我季安辰也非背信弃诺之人,只是,你我的命运,当真能由得我们自己么……” 只是…… 季安辰仰天叹了一口气——说是专程拿给他的,可那串葡萄他才只吃了一颗啊…… “方才你去哪儿了?” 叶心梅见虞琬宁悄悄回来坐下,继续看戏,便有些担忧地问道:“方才姑母问我,我一时不知要如此帮你圆,便只得说你去如厕了,一会姑母问起来,你可别说漏了,免得让姑母觉着我胡说八道。” “嗯,知道了,多谢梅姐姐。” 虞琬宁笑着冲叶心梅眨了眨眼睛道:“我方才啊……打猎物去了。” “打……猎物?” 叶心梅一时不解,却见虞琬宁挑着眉往虞老夫人身旁,原先季安辰位的位置使了个眼色。 她顿时明白过来,连连咂舌:“阿宁,你这胆子也太大了,你若是让人发现了,别说你自己闺誉扫地,便是姑母与姑父也……” 说到这儿,她没再说下去。 “不妨事的。” 虞琬宁笑嘻嘻地将一粒葡萄放进嘴里,心情舒畅地往椅背上靠了靠道:“你宁妹妹我,有的是本事不让人发现。” 叶心梅:“……” 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道:“往日里还觉得你是个极端稳持重的人,怎的今日竟如此胆大包天起来,我说你呀,还是小心些吧。” “嘿嘿……” 虞琬宁笑了笑没再吭声。 叶心梅说得对,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重生这三年,她一直都是个端稳持重的人,甚至在很多时候,冷静内敛得让人觉得她不像个八岁女童。 可是,在她一直以来都以为自己还会如上一世一般,年至十三岁,虞皇后难得开恩允准她随伯母入宫拜寿时,才会见到季安辰情况下,与他在这虞府不期而遇。 没有人能够明白虞琬宁的心里会是如何的激动与惶恐。 激动于竟能提早见到他,惶恐于倘若世事起了变数,她还能如上一世一般那样顺利地被指婚给季安辰吗? 重生至今,整整三载,虞琬宁的内心,第一次有了惶恐不安的情绪。 外人只知她内敛持重,却不知她的心里,究竟翻腾着怎样的冲天惊浪。 所以她迫不及待地想要与季安辰私下见一面,迫不及待地想要定下今生之约,迫不及待地在他心里,烙下自己的印记。 她不怕季安辰看轻她,也不怕季安辰将此事宣扬出去坏了她的闺誉。 因为他是她的夫君,是她最熟悉,最了解,也是她最信任的人。 可若万一呢? 季安辰不过是个不受重视的皇子,自己不过是个皇帝日防夜防的大将军的女儿。 倘若当真有了变故,单凭他们两个人,如何与这煌煌天命相抗衡。 虞琬宁的眼睛虽然盯着戏台,但那热闹以极的戏,却连一丝一毫也没进入她的脑中。 她在心底,暗暗地下了一个决心。 “殿下怎么洗了这么久?” 得了季安辰允准入内的檀云和漪云,有些不解地问已经自己行穿好了底衣的季安辰。 “哦,我……” 季安辰眼珠子转了转,便寻了个借口道:“许是今日早上起的太早了些,方才泡进这热水中,一时便困了,不知不觉竟睡了过去,水凉了才醒。” 檀云看了一眼漪云,眼神里分明传达出一个讯息——你信么。 漪云撇了撇嘴,表示——鬼才信。 她俩打季安辰六岁时便照顾他了,岂会不知道他是一个精力十分充沛的人,经常白日习武,夜里读书,从未喊过累的,更是从未有过什么因为疲累而不知不觉便睡过去的情形。 不过,虽然心里不信季安辰的话,但檀云和漪云自然也不会直接揭穿季安辰。 虽然三个人主仆情谊不浅,但她们两个,还是十分懂分寸,知本份的人,任何时候,主子的颜面,总归是第一位的。 季安辰不笨,两个侍女的眼神自然也落下他眼中,以着三个人的熟悉程度,他当然知道檀云和漪云不会相信他方才的说辞。 但他知道谁也不会说破,也相信她俩不会说出去。 虽说她俩比他大着五岁,但毕竟到他身边服侍的时候也不过是十岁的女孩儿,三个人说是有一同长大的情谊一点也不为过。 第93章 误会 季安辰,信得过这两个侍女的忠心。 再说了,反正她俩也不知道方才屋子里面发生了什么。 等季安辰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已是换了干净衣裳,打理得清清爽爽了。 任谁也不会想到,他就在方才沐浴更衣功夫,居然连终身之事都已与人订下了。 季安辰不着痕迹地往虞琬宁这边看了一眼,方才与虞老夫人寒暄着落坐,然后随手拿起手边小几上的一粒葡萄,扔进嘴里。 嗯——真甜。 虞琬宁自然也回了季安辰一个眼神,虽然没有旁人看见,但却逃不过就坐她身边的叶心梅的眼睛。 叶心梅却只作没看见,默默地转过头去,在心里大大地翻了个白眼——这两个家伙,果然没一个是省事的,怪不得互相能看对眼了。 一出戏完了之后,虞老夫人毕竟上了年纪,有些坐不住了,便要回屋去歇着。 起身时嘱咐姚氏好生招待亲友宾客。 因虞夫人是儿媳,自然得跟着进去伺候,倒是姚氏,因是家主夫人,得留在外面待客。 虞淑宁因将果酒洒在季安辰身上,失了颜面,所以一早便回屋去了。 老寿星刚走,太子季安衡便与虞德海说完话出来了,唤了季安辰进去给外祖母辞行,他们得回宫去了。 原本还想着等虞老夫人回屋后寻个机会与虞琬宁说话的季安辰,只好无奈地向虞琬宁望了一眼,便随着季安衡去了寿安堂。 虞老夫人正倚在榻上喝参汤,听闻太子带皇子公主们进来辞行,便急忙叫人扶她起身。 “回外祖母,孙儿们因还有课业,不宜回宫太晚,因此这便得辞去了。” 季安衡和季安茹带着弟弟们向虞老夫人行了晚辈礼道:“还请外祖母好生保养身子,孙儿们再寻机会出宫来探望您老人家。” 虞老夫人有些不舍得季安衡季安源以及季安茹。 但天家规矩森严,她虽为长辈,也不敢强留。 便忙在侍女的搀扶下起身,打算行礼送别。 “外祖母快坐着罢。” 季安茹上前拉着虞老夫人的手让她重新坐下道:“孙女一来的时候不就说了么?我们几可受不得您的礼,否则回了宫得被母后揭掉一层皮,您快别难为孙儿们了。” “安茹说得是呢。” 季安衡笑道,然后又从身侧内侍手中接过一个礼单道:“虽父皇母后皆有封赏,但那到底是父皇母后的心意,孙儿们几个自己也凑了些许寿礼给外祖母,只是我们兄弟的东西,自然是及不上父皇母后的,还请外祖母不要嫌弃。” “好好好,好孩子有心了。” 虞老夫人又是感动有又激动的,混沌的眼里几乎已经冒出泪花来。 其实外孙们送的寿礼贵不贵重倒是其次,最难得的是这一番心意。 因此她接过侍女递过来的礼单,爱不释手地在上面摩挲着。 临行时,季安辰不免又不着痕迹地多看了虞琬宁几眼。 只是这样的场合、这要的情况下,俩人无论如何是不方便说话的。 虞琬宁趁着没人注意,给了季安辰一个安心的笑,她是想告诉他——无论身处如何境地,她都不会放弃对他的执念。 当然,以季安辰这样的年纪,是否能够领会,便不得而知了。 倒是季安茹,时不时地向虞淑宁投去若有所思的眼神。 虞淑宁起时不解,但季安茹那样看她好几次后,她忽然反应过来——天呐,安茹公主不会是误会什么了吧? 她一时心里发急,连额上也冒了汗,可当着众人的面,哪里还有机会解释?而且这种事也没法子解释,说得多了,反倒是越描赵黑,急得虞淑宁直想哭。 懊恼之下,竟有些迁怒与季安辰,在心里将他骂了几百遍——有事没事你坐在那里干什么? 因虞老夫人年纪大了,又劳累了一天,所以季安衡离府时,便坚决没让虞老夫人出门相送。 最后只得是虞德海、虞德陵将几位天之骄子们送出虞府门外。 躬身长揖,直到那一队车马行得看不见了,方才起身回府。 姚氏依旧在外堂待客,虞夫人只好唤了虞琬宁、虞琬瑶一起进寿安堂陪老夫人说话。 虞琬宁在心底默默翻个白眼,明明这位孙母并不十分待见庶子家的孩子。 又何必非要上赶着去受人冷眼呢? 不过虞琬宁大约也明白阿娘的心思,那便是无论祖母是否待见,她们便是做做样子,也得拿出一副孝子贤孙的模样来,以免旁人到了外面乱嚼舌根,伤了虞德陵的声誉。 这世上的人就是这般不讲理,嫡母可以不待见庶子,但庶子却不得有半分敬嫡母,否则便是不孝,是天大的过错。 于是虞琬宁只好跟叶心梅道了别,随虞夫人进去了。 皇子们走后,虞老夫人便舒舒服服地斜倚在榻上歇着了,一边由着侍女跪在榻边捶腿,一边听着识字的小厮一张礼单一张礼单地念给她听。 虞淑宁一肚子心事地坐在虞老夫人身边,揪着手里的帕子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虞夫人带着虞琬宁虞琬瑶只好在一旁静坐相陪。 当听到小厮读到:“大将军府敬献白玉观音一尊、连字万寿衣一套”时。 虞淑宁不知是从哪里回过神来,突然发出一声讥诮的嗤笑。 当她发现屋子里的所有目光都落在她身上,就连闭目养神的祖母都睁开眼睛看她时,便撇了撇嘴道:“这年月,好玉可不多见,外头多的是些卑劣之人拿成色好看的石头冒充美玉骗人,也不知婶母是从哪里寻了块破石头,就敢自称是白主,拿来蒙骗祖母。” 虞夫人一听,顿时气得连脸都红了,为了那尊白玉观音,一家子上下费了多少心,好不容易才请过来,居然被一个小辈这样说,饶是她再好的心性,也不免气恼。 但她素来温婉,便微笑着柔声道:“淑宁这是什么话?虽然外头以次充好的东西的确不少,可这回请来的这尊观音,却的的确确是上好的羊脂白玉精琢而成的,而且还受过城外大佛寺的香火,我与你叔父向来最敬你祖母,怎么可能会拿不好的东西来冒犯你祖母呢?” 第94章 财迷没瞌睡,人老更怕死 “切,我才不信。” 虞淑宁今天窝了一肚子的不快,趁着这时候便对着虞夫人撒了出来。 反正她知道祖母向来不待见这位婶娘,便是自己以小辈的身份冒犯长辈,也不会有人责怪她。 于是便翻了个白眼道:“叔父既然那么有孝心,你们当年何必非要从虞府搬出去,不肯在虞府侍奉祖母?今日倒拿这样的空话来敷衍,当真觉着这一家子人都是好蒙的?” “淑宁你……” 虞夫人想要反驳,但她向来口拙,一时气得说不出话来,又见虞老夫人目色不善地看向她,便知这位原本就不待见她的婆婆,被虞淑宁稍一挑拨,便又对她生出不满来了。 虞琬宁瞧着自己的阿娘被一个小辈气成这样,眉棱骨不由地跳了一下。 只是毕竟祖母在这里,虞淑宁也比她大,她身为妹妹,不好直接开口斥责她。 于是便轻笑了一下道:“淑姐姐这话说错了,祖母是什么样的人?身份何等尊贵?这辈子什么样的好东西没见过?岂是有人拿个破石头便能蒙骗的了的? 虽说我阿爹薪俸微薄,也只有一处庄子,府中进项不多,但我阿爹阿娘对祖母的孝心天地可鉴,为了备一件能得祖母喜欢的寿礼,便是掏空家底儿都再所不惜的,若是不放心,咱们不妨将那尊白玉观音请过来,请祖母掌掌眼,便知那东西是好是坏了。” “呵……” 虞淑宁冷笑一声道:“那便瞧瞧呗,我就不信,叔父那么个带兵的粗人,能识得什么好东西?” 说罢,她便看了一眼虞老夫人的贴身侍女,扬声道:“还不快去,将大将军送来的什么白玉观音拿过来,让我们开开眼,瞧瞧是个什么料的破石头,竟也能被他们这样夸上天去,还敢拿来给祖母做寿礼。” 虞老夫人的侍女听了虞淑宁的话,犹豫着看向虞老夫人。 虞老夫人微微地点了一下头,那侍女方才快步出去了。 其实近十年来虞老夫人虔心礼佛,最是喜欢观音像,此时听闻庶子庶媳给她送来的是一尊观音像,便想尽快看一眼。 若是好东西便好,若当真如虞淑宁所说的,他们敢拿一块破石头来蒙骗她,她也好趁着这个儿媳此时在面前,好生将她训斥一番,以免人家回了大将军府,她便不容易再逮着人了,反倒是有气也没地儿撒了。 很快,两名侍女一起捧了一尊白玉观音进来,放在桌上。 此时屋中还有几位喝茶看热闹的亲友女眷,一见那尊通体光洁的观音像,连带着见多识广的虞老夫人,便都再也移不开眼了。 成色这样好的玉,雕工这样好的观音像,着实不多见。 几位贵妃回想一下自己家里供着的,竟无一尊能与之相媲美的。 “哎哟,阿弥托佛。” 虞老夫人一见,便急忙坐榻上起来,双掌合什念了一句,然后才在侍女的搀扶下站起来仔仔细细地将这白玉观音像上下打量个不停。 “这么好的玉,这么好的作工,老身生平未见呐。” 一见虞老夫人对这观音像爱不释手的模样,虞淑宁顿时傻了眼。 不过她依旧还是不肯放弃,便过来摇着虞老人的手道:“祖母,您现如今眼神儿一天比一天差了,可千万看仔细了,别被他们给蒙骗了,谁知道他们是上哪里找了这么一块成色还算好看的石头,就拿过来敷衍您的。” “不许胡说。” 不待虞琬宁出声,虞淑宁便被虞老夫人皱着眉斥责了一句。 “这是观音像,别说这的的确确是用上好的羊脂白玉雕琢而成,哪怕当真是用一块普通石头雕成的,那也是观音像,得说请,岂能如你这般不敬?” 虞淑宁:“……” 她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张口结舌地连话也说不出来。 长这么大,祖母素来疼她,还从未用过如此严厉的语气对她说话。 虞琬宁只在心底轻哂了一下,什么哪怕是普通石头雕成的也不可不敬。 不过就是看了这的确是上等美玉才这样说罢了,若当真如虞淑宁所说是块破石头,只怕这个时候,自己的阿娘已经被这位所谓的祖母骂个狗血淋头,直接被当众赶出寿安堂了罢。 虞夫人见婆婆十分喜爱这尊佛像,一时便大大松了一口气。 赔笑道:“母亲大约是有听说过的,京城有位大商,是个大孝之人,早年特意从南边重金求了这观音像来,又送到城外大佛寺请高僧了空大师诵经祈福,受了半年香火,方才请回家给自己的祖母礼佛用。 而那位老人家,也是福寿双全之人,一直活到九十七岁方才驾鹤成圣,您儿子德陵听说了这事,一早便想着这是个难得的吉祥之物,又沾着那位老人家世所罕见的福寿,便想着请来给您老人家贺寿是再好不过的了,儿媳又亲自绣了套连字万寿衣给母亲祝寿,一心只求母亲能寿比南山,便是小辈们的福气了。” 其实虞夫人说得没错,这年月,一个人年过五十便已算高寿,而且还多出在富贵之家,活到九十七岁,的确是世所罕见的。 其实对于虞夫人亲手绣的那连字万寿衣,虞老夫人是并不放在眼里的,毕竟再好的料子,到底也不过只是件衣裳而已。 可这观音像便不同了,首先光这块玉,便是价值连城了,再配上这精湛之极的作工,价值便是几倍的翻番,尤其还受过大佛寺的香火,沾着那高寿老人的福寿,实在是个极好的彩头。 所谓财迷没瞌睡,人老更怕死。 如虞老夫人这般有大福碌的人,这一辈子什么样的荣华福贵,什么样的尊荣显耀都经过了,最渴望的便只剩下长寿二字。 因此送她如此能让她长寿意头的东西,便是最能讨她欢心的。 拜了几拜后,虞老夫人便又连声吩咐侍女:“行了,都别愣着了,快进佛堂去,将原先的那尊观音像请出来,将这尊请进去安置好。” 第95章 真不要脸 “是。” 几个侍女应了,便忙忙地往隔间的佛堂走。 虞老夫人又急急地追加了一句:“记得先洗手,小心冒犯了菩萨。” “是。” 几个侍女又回身应道。 虞琬宁瞧着眼前的这番忙乱,不由地在心底发出不屑地一哂。 看来这位老太太的礼佛之心,也并不算如何虔诚嘛。 既是礼敬菩萨,那么不管是木头雕的、泥塑的、石头凿的,那便都是菩萨。 何必得了一尊白玉观音像,便忙不迭地要将原先供了十多年的青玉菩萨像搬出去弃了。 那么她敬的,到底是更值钱的原材料,还是真正的菩萨呢? 就她这个样子,还指望着观音菩萨保佑她长寿安康,当真是痴人说梦了。 我若是菩萨,便必定不会理她。 直到换好了观音像,又换了供品香烛,虞老夫人虔心下拜一番之后,方才心满意足地出来。 然后看着肯前的庶儿媳,便也觉着顺眼了些许,难得地给了虞夫人一张好脸。 笑道:“行了,今儿个都忙,都挺累着的,你快别站着伺候了,坐下罢,真是难得你们两口子这份儿心了。” 虞淑宁瞧着眼前的情形,一口气憋在胸口,吐也吐不出来,咽也咽不下去,噎得她直翻白眼。 瞧着脸色发绿的虞淑宁,虞琬宁轻笑了一下道:“今日咱府里贵客不少,所以有句话我得与淑姐姐说清楚,你方才说我阿爹搬出虞府便是不孝,这话可大错特错了……” “本来就是,我哪里说错了?” 不待虞琬宁说完,虞淑宁便大声打断道:“叔父不肯伺候孙母,搬离虞府总是事实,我哪句说得不对了?” “自然是不对的。” 虞琬宁好整以暇地看着虞淑宁道:“当初我阿爹出征北疆,大胜归来,是当今皇帝陛下亲旨赏了大将军府,我阿爹才与阿娘搬出虞府,挪进大将军府的,淑姐姐,那可是皇上的旨意的,天下何人敢违逆不尊?便是我阿爹再不舍得祖母,也得遵旨搬迁呀。 今日府中贵客众多,你说出这样的话来,若是传到外面,再传到皇上耳朵里,你叫皇上怎么想?岂非是让皇上觉着虞府对他的这个恩旨怀有怨怼之心?你如此说话,不只是无脑,更是胆大包天,为虞府招祸。” 屋中相陪的几位贵妇听着虞琬宁的话,一个个皆低头喝茶,半点声儿也不敢出,毕竟这样的浑水,没人愿意,也没人敢去趟。 “我……” 虞淑宁被虞琬宁说得张口结舌,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她原只是因为今日憋了一肚子气,寻个由头找人撒气罢了,哪里知道只是随口一句话,竟是这样严重的么? 她一时有些无措,不由自地主便转头去看祖母。 老太太人老迟钝,原本也没觉着虞淑宁说的话有什么问题,其实还听得十分舒畅,觉着是孙女替她出庶子庶媳不在她膝前伺候的一口气。 然而听了虞琬宁的话,一时又觉着虞琬宁说得十分有理。 这样的话若当真传到皇帝的耳朵里,皇帝若是不悦,便连着着她的女儿,虞皇后脸上也不好看。 而整个虞家,又都指望着虞皇后,才能有这泼天富贵,旁的什么错都能犯,唯独这方面,万万不可有一丝错处。 如此想着,便是连虞老夫人也觉着心下惴然,狠狠地瞪了虞淑宁一眼,嫌她多嘴多话,口无遮拦。 毕竟这里这会子这么多外人呢,若当真传扬出去,可不得了。 于是她急忙笑了起来道:“都是淑宁这孩子年纪太小,不晓事,说错了话,皇上对咱虞家当真是皇恩浩荡,虞氏全族皆感圣恩,只一心想着忠君为国,报答皇上,怎么可能会有半点不敬之心? 当初皇上降恩,给德陵赏了大将军府,这乃是对功臣贤将褒奖,是我虞家天大的荣耀,也是为了让德陵能专心治军护国,是圣明之举,其实这府里上上下下侍女奴才多得很,侍候我一个老婆子绰绰有余,哪里还需要德陵两口子亲自来伺候? 德陵只管好生办差,为国尽忠,便是对我这老婆子尽了最大的孝道,不枉我曾精心教导他一场……” “是呢,老夫人说的是……” 一众贵妇急忙陪笑附和着。 见终于将场子圆过来,虞老夫人在心里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又想着自己这十多年了,哪里曾有过这般费心费神的时候,于是不免又没好气地瞪了虞淑宁一眼。 虞淑宁:“……” 她也是满腹委屈啊,她哪知道向来穷酸的叔父这次竟真舍得花这么大价钱啊…… 虞琬宁却在心底冷笑一声,说得好听,什么叫“精心教导一场”? 当年若不是那已经故去的老祖父,和这位老太太厌弃庶子,虞德陵也不会负气从军。 那么也就不会有今日安定的北疆,不会有今日赫赫显贵的大将军府了。 此时倒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我呸,真不要脸…… 这一场刀剑无形的争论,虞琬瑶并没怎么听得懂,只是一脸不明所以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直到最后,听着虞老夫人似是夸赞了虞德陵,她便也跟着笑开了。 然而却迎来虞淑宁一记冷眼。 虞琬瑶:“……” 我招谁惹谁了? 一道陪着说话的亲友贵妇中,有一位徽州楚巡抚的夫人,这位不是外人,正是虞老夫人的小姑子,这次特意进京来给长嫂贺寿的。 按辈份,虞琬宁这一辈的孩子得称她一声姑祖母。 这位姑祖母早年嫁了一位朝中才俊,这些年外放做官,已是封疆大吏,虽然这次特意进京贺寿,但实际上,这两姑嫂俩当年是十分不合的。 楚夫人未出闺时,原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宠溺非常,娇惯成性。 而虞老夫人进嫁门后,却是个骄横霸道的性子,因此姑嫂俩人便是谁也看不惯谁,素来喜欢针尖对麦芒的。 后来好不容易小姑子出嫁了,俩人见得少了,但每回逢年过节小姑子归宁,姑嫂俩人便少不得要刺儿对方几句。 第96章 不知死活 直到后来楚夫人夫妇去了徽州,路途遥远,几年也见不着一回,也算是眼不见心不烦了。 这次虞老夫人过寿,正赶上楚大人回京述职,楚夫人便少不得要回娘家走一走了。 原本想着,俩人都上了年纪,早先年的那些个恩怨也该掀过去了。 所以今日一整天,楚夫人都没怎么多说话。 只是这会瞧着屋子里你来我往如此热闹,她一时便又有些藏不住话了。 往年在京时,楚夫人就对虞老夫人苛待庶子的的作为很是看不过眼,今日见虞德陵的女儿如此伶俐慧黠,倒衬得那虞德海的女儿愚钝蠢笨。 她知道虞老夫人素来最是疼爱嫡亲的孙女,此时乐得看她的笑话,于是便轻笑一声道:“方才听淑宁丫头嘲笑德陵家,却不知这回德海给大嫂准备的是什么寿礼,德海向来极得圣心恩宠,赏赐颇丰,又有好几处庄子,咱家里这银子堆得连个下脚的地儿都没有,也不知道德海的孝心如何?” 虞老夫人见小姑子都一大把年纪的人了,还这么喜欢跟她唱对台戏,心里有些不满。 但此时当着一屋子亲友贵妇的面,也不好给回娘家的小姑子甩脸子,否则传出去可不好听。 于是便淡淡地笑了一下道:“德海操办我这寿宴,本就花足了银子,又兼着大小事皆要亲力亲为,他两口子已是连着好几天没正经歇息过了,很是辛苦。” 大家见虞老夫人只谈虞德海辛劳,却对他准备的寿礼一字不提,便都猜到必定是比不上虞德陵送的了。 只不过大家都是明白人,也都是聪明人,也就都赔笑附和着,不再提了。 然而虞淑宁却是个不晓事的,见祖母半个字也不提父亲准备的寿礼,一时便有些急了,脱口便道:“我阿爹自然也是用心备了寿礼给祖母的,是一柄玉如意,还有一串沉香木做的佛珠。” 虞老夫人:“……” 楚夫人:“……” 虞夫人:“……” 虞琬宁:“……” 众贵妇:“……” 这兄弟俩所备的寿礼,用膝盖想也当明白差别不小。 便是连最没见识的虞琬瑶也知道,虽然虞德海所备的东西也十分贵重,但与虞德海送来的,可差着不少。 这虞淑宁攀比心切,一时话说出口了,才反应过来不对劲,只是却也晚了。 也就是虞德海和姚氏此时不在场,否则只怕是要将虞淑宁这张多话的嘴给缝起来了。 几位贵妇面面相觑着,甚至有人忍不住掩口偷笑。 这世上的亲戚大抵多是如此,需要帮助时不见得能敲开人家的门,可若是有热闹可看,那定是一股脑儿地涌上来瞧。 真正以真心相待的,倒显得弥足珍贵了。 虞琬宁虽说在今日的口舌相争上占了上风,而且那尊白玉观音也为大将军府挣足了面子。 可与这些人纠缠了这一番后,她忽然有些索然无味,便再不想继续留在这里,带着一脸假笑与这些人假客套。 于是便起身笑道:“祖母、姑祖母、阿娘、淑姐姐、还有各位长辈们,因我近来掌着府中事务,一时突然想起来还有些琐事要处理,便不在这里多扰了,这便先回府去。” 说罢,她又对虞夫人道:“女儿回去后,叫马车再回来候着阿娘,阿娘帮着伯母忙完后,便先遣个小厮前头赶回来报讯,我叫人给阿娘备参汤。” 虞老夫人巴不得虞琬宁这个牙尖嘴利的妮子赶紧走,于是便笑着点头道:“果然是德陵会教养孩子,你瞧瞧把这么大个小人儿教得,什么都会了,连掌事理家都能做得好,当真难得。” 其实嘴上虽这样说,心里还是不以为然的,只是不想在亲友女眷们面前落下个苛待庶子的名声,硬在这儿撑着说几句好话,做做样子罢了。 然而虞淑宁不明白祖母的心思,只道是祖母夸赞虞琬宁,相形之下便削了她的面子,一时心中懊恼,一张小脸便如结了寒冰似的,在这大喜的日子里,十分惹眼。 得了祖母允准,虞琬宁便退出了寿安堂,只是却再没见着叶心梅,寻个侍女问了一下,才知道叶心梅已经与书华郡主回府去了。 她心里顿时有些郁闷,为了在那所谓的祖母面前做样子,却耽误了与梅姐姐说话,这让她十分不快。 只是人家既然已经走了,那也是没法子的事。 于是便只好让雪镜出去吩咐人备车,她要先一步回大将军府。 回程路上,又一次经过最热闹的街道,听到了孙家人枷号的声音。 因回程时虞夫人未在一起,所以虞琬宁使吩咐墨梨和雪镜一起上车坐了,与她作伴。 此时听见孙家人的声音,雪镜掀车车窗帘看了一下,颇有些兴灾乐祸地道:“活该,连堂堂大将军府的银子都敢赖,当真是不知死活。” “且让停一下车罢。” 虞琬宁淡淡地吩咐道:“我下车看一眼。” “这有什么好看的?” 墨梨有些不解地蹙了眉道:“小姐千金贵体,还是离他们远些的好,天知道这些泼皮狗急跳墙之下,会做出什么事来。” “不妨的。” 虞琬宁轻轻一笑道:“没瞧见他们身上带着几十斤的枷锁么?便是想狗急跳墙也是跳不起来的,再说我随父亲习武三载,到底也不是白练的,退一万步说,便是有个什么变数,这里不还有差役看着么?他们胆敢所异动,立时便会被差役们按倒在地了。” “这……好吧……” 墨梨看了一眼在街边茶摊上坐着喝茶的差役,只好勉强应了,叫赶车的家丁停了马车。 马车停稳,便有小厮拿了脚凳来放好。 雪镜扶着虞琬宁下车,墨梨在后面似是想起点什么,又回身取了几个碎银子拢在袖中。 虞琬宁一下车,便吸引了街上大批目光,毕竟看她乘坐的马车,便知不是一般人,不是皇亲、便是勋贵。 这样的千金贵女,一般人可不常见着。 第97章 板子还是挨得少了 尤其,虞琬宁又是个这般粉雕玉琢的小美人坯子,虽眼下看着年岁不大,但也可看得出将来必定能出落成一个绝色美人。 一时间,这一整片街道都静了下来,连路边一直吆喝不断的小摊贩也停下了声音,只是伸着脖子往虞琬宁这边看。 一双水红色缀着珍珠的绣花鞋在孙大成面前停下。 原本因为连天枷号,已经声音嘶哑的孙大成停了口,抬起头来,便看见一个让他极度怨毒,又极度恐惧的人。 就是她,就是她害得自己出了血退了银子,却还依旧被打了板子,锁在街上枷号,颜面扫尽,狼狈不堪。 然而,极度的恐惧,还是胜过了极度的怨恨。 孙大成知道,眼前的这个看似一阵风便能吹走的纤弱女孩儿,却是个极不好惹的。 毕竟她不仅仅只是她,她的身后,还立着一府赫赫显贵的大将军府,那是他无论如何也再招惹不起的。 于是孙大成一时竟有些牙关打颤,伏在地上磕了头道:“草民给三小姐磕头了。” “错了。” 虞琬宁冷冷地垂着目道:“你没有资格自称草民,你应该自称罪人,毕竟你还在还在枷号其间嘛,相当于是在服刑的囚犯。” “是。” 孙大成连鬓边的白发都在微微颤抖着,又磕了个头道:“罪人知错了。” “原本似你等这般偷盗大将军府财物的东西,至少是该流放边疆的,只是我虞琬宁不是个狠心的人,又念你已知错,退还了部分有账面的银子,所以便教府尹大人依律,改判为枷号,你若当真打心底里知错,便该谢我才是。” “是,是……” 孙大成一句话还未说出来,却被他身旁的孙王氏给打断了。 那孙王氏一听让孙家一家人都在街边枷号,居然是虞琬宁的主意,一时便咬牙切齿,恨不得当场将虞琬宁撕成碎片。 她猛地往虞琬宁这边一扑,张牙舞爪地叫骂起来:“你这个冷血毒辣的贱胚子,我家不过是让女儿拿了夫家些许财物贴补一下娘家罢了,你竟这般将我一家往死祸害,我今日定要撕烂了你这张嘴……” 孙王氏喊叫着,便直直往虞琬宁扑来。 雪镜吓了一跳,忙往虞琬宁身边一护。 只是孙王氏压根就没扑得过来。 她身上本就戴着几十斤的重枷,枷上又连着一手腕粗的铁索,牢牢地锁在街边的拴马桩上。 她这么一扑,一时身子失衡,竟一头栽在地上,下巴磕在枷锁上,一时磕得鲜血直流,痛得呜呜直叫,却再也说不出话来,显然不止是嗑掉了牙齿,恐怕还咬伤了舌头。 只是她虽疼得厉害,但却还是哭叫着往虞琬宁这边扑,像极了要咬人的疯狗一般。 再加上她那一脸的血,便更显得狰狞可怖了。 便是连向来胆大的雪镜也吓着了,只是她生怕伤着了虞琬宁,依旧还是硬撑着护在虞琬宁前面,不肯避让。 “无妨的。” 虞琬宁拍了拍雪镜的肩,意示她让开。 笑道:“你瞧,墨梨便不急,她都知道,这泼妇挣不开这沉重的枷锁。” “噢。” 雪镜这才反应过来,她方才也是太心急,一时没留意,这时得了虞琬宁提醒,方才发现孙家人身上都戴着让人咂舌的重枷。 于是便退开了。 孙王氏的两个儿子见母亲伤得厉害,一时也心中发急,冲着虞琬宁猛扑痛骂。 只是他们便是生了牛力,也是挣不开这朝廷专门制了来锁极恶之徒的重枷的,只是徒往身上再添一道擦伤罢了。 “瞧你们这样子,竟并不知错啊。”虞琬宁凉凉地道。 “不不不……罪人们知道错了……” 孙大成此时掐死孙王氏,踹死两个儿子的心都有了,明明等枷号之期完了,他们一家便能重获自由了,即使在京待不下去,以他的经商能力,这天下之大,到哪儿去都能将生意重新做起来的。 可这几个蠢货这是在做什么? 若是再一次惹怒了虞琬宁,那便是惹怒大将军府,到时候枷号之期被延长都是轻饶了,若再严重些,只怕会有更重的惩罚。 所谓枷号,本就是让罪犯自述罪过,悔罪悔过之策。 若如他们这般枷号之时还胆敢辱骂首告,那便是对判罚不服,便意味着他们并没有真心悔罪悔过,无悔自然就谈不上改过。 这就相当于是藐视大胤律法了,这项罪名若是坐实了,那可就不是之前所定的偷盗罪名可比的了,轻则流放边关,重则怕是要连全家的性命都搭进去了。 于是他不停地往地上磕着头,哭求道:“三小姐,罪人们知错了,当真是知错了,求您慈悲,求您慈悲呀……” 很快,地上便出现一摊血迹。 “呵……” 虞琬宁冷笑一声道:“看样子,你们的板子还是挨得少了。” 她抬眼,瞥向一旁在茶摊里躲懒的差役。 那两个差役虽然不认识虞琬宁,但听了这对话,便已猜到她是首告孙家偷盗的大将军府的千金了。 于是急忙前来行礼拜见。 “今日情形,你们得据实回禀你家府尹大人,明白么?” 虞琬宁的语气很淡,但却带着一股不容质疑的威重。 “明白,小的们明白了。” 那两个差役忙不迭地躬身回话。 “罢了,瞧着这些东西,当真叫人恶心。” 虞琬宁冷冷地瞥了一眼正磕头哀求的孙大成,和已经吓傻了的孙王氏及她的两个儿子。 便转身向马车走去。 墨梨鄙夷地看了孙家人一眼,从袖中摸出方才拿下来的碎银子,塞到那两个差役手中道:“你们大约已经猜到了,我家主子,便是被这孙家人偷盗了财物的大将府的三小姐,二位大哥办差辛苦,这点子小钱儿不成敬意,二位拿去喝茶。” “哎,多谢姑娘,多谢姑娘。” 那两个差役见了银子,四只眼睛都冒起了光,忙双手接了,讨好地道:“我们二人定好生办差,姑娘放心便是了。” “那便好。” 第98章 逗他,闹他…… 墨梨说罢,又笑了一下,方才转身离开,再连孙家人看也未看一眼。 待墨梨上了马车,虞琬宁笑道:“到底还是你想得周全。” 马车动起来之后,虞琬宁又在窗口回头看了孙家人一眼。 想了想才道:“这样罢,墨梨你回去给负责采买的徐管事交待一声儿,往后几日出府采买,皆可带上孙氏一道儿,什么东西沉重让她跟着搬运什么东西,只是有一点,每日来回,必须得经过这里,好歹让他们一家,见上一见,不过也只是叫他们见一见,却不必叫他们说话。” “是,奴婢记住了。” 见虞琬宁如此,墨梨心中多少有些暗自惊惧。 虽然孙氏有大错,但虞琬宁如此诛心之举,倒看着像是有什么不共戴天的仇怨似的,当真令人费解。 不过她是个谨慎稳妥之人,虽然心里惊骇,但面上却亦半分不露。 想起上一世的事,虞琬宁的眼里闪过一丝厉光。 上一世,孙氏见势不好,又受了重金收买,竟投靠虞德海,对大将军府落井下石,献出所谓通敌北周的信件证据,导致大将军府满门被屠戮殆尽,血流成河。 可怜虞德陵忠君赤诚,辛劳一生,却落得个受屈枉死的下场。 现在想来,那所谓的证据,大约只是一封随意什么人写的东西罢了,虞德海与虞德晴明知是假,也称是真,除了大将军府这颗眼中钉。 那么这一世,虞琬宁只是让她孙氏在府中做粗使下人,让她的父母亲人挨些板子,在街边枷号,让她亲眼见一见家人的惨状,已是天大的便宜了。 若是他们再敢惹怒于她,便休要怪她辣手无情,让他们一家生不如死了。 虞琬宁此时周身所散发出来的恨意与戾气,让雪镜与墨梨心惊,她俩面面相觑,一时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不过没一会儿,虞琬宁便将孙家人抛到脑后去了,毕竟她重活一世,又不只为报复那微不足道的孙家人而来的,这些人,还不值当她放在心上。 毕竟,这一切惨剧的背后,皆是如今皇宫里居于凤座之上的那位虞皇后一手造成的。 即使没有孙氏的作为,她也会弄出旁的“证据”来陷害虞德陵,孙氏不过是个卑微的棋子罢了,真正对大将军府举起屠刀的,是虞德陵的嫡姐、虞琬宁的嫡姑母虞德晴。 便是要报复,最终也还是要找那个人,孙家人,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 想想,这世间的事本就是如此残酷,皇室兄弟为了皇位,可以手足相残,闹得血流成河。 皇室之外,世家大族,为了权势,也可以同室操戈,争得不共戴天。 乡野之远,为了争个一亩二分地,也可以兄弟反目,打得头破血流。 可即使如此,孙氏的所作所为,也是不可原谅的,因为上一世,虞德陵实在待她母子不薄。 不过,更重要的是,虞琬宁此生最要紧的事,便是季安辰了,她得多放些心思在季安辰身上。 原本她还一心预备着,如一上世一般,等十三岁时与季安辰初遇,被赐婚,一时倒也没怎么心急。 可今日却意外地在虞府见到了季安辰,这让虞琬宁再也无法平心静气了。 她想经常见到季安辰,逗他,闹他,调戏他…… 只是,自己是个深闺千金,季安辰是个深居皇城的皇子,俩人想要见上一面,谈何容易。 想到这里,虞琬宁又不无哀怨地长长叹息一声。 小姐今日这是怎么了? 雪镜以眼神问墨梨。 墨梨回了一个你问我,我问谁的眼神。 雪镜:“……” 算了,还是安安静静待着,不打扰小姐,才是正道儿。 走了一会,虞琬宁忽然觉肚子有些饿了,毕竟今日一早就启程出府了,连早点都没顾得上吃,到了虞府也只吃了那一顿饭。 可那样的宴席,是吃不饱的。 墨梨见虞琬宁嘟着嘴唇揉肚子,心下了然,便道:“如果小姐不嫌弃,奴婢先下车到最近的店里买些点心,您先掂一掂可好?” “不好。” 虞琬宁却一口否决,她现在就想大吃一顿,区区点心,如何能满足得了她。 正好一时便想起另一件事来,便问墨梨:“打上次乔夫子到府里给我授课,过去多久了?” 墨梨一听,便明白虞琬宁在想什么,便掐了掐手指道:“再有五日,便是一个月之期了。” “既如此,我们且去宏宾楼一遭,好好吃一顿。” “这样也好。” 雪镜应道:“听闻宏宾楼是整个京城最好的酒楼呢,在宴请乔夫子之前,小姐不妨先去尝尝。” “对了。” 虞琬宁笑嘻嘻地在雪镜额上戳了一下道:“雪镜当真是最得我意。” “呀,谢小姐夸奖。” 雪镜笑着向墨梨抛了个得意的眼神。 难得虞琬宁这会子脸色转好,瞧着是心情好了起来,墨梨也乐得雪镜逗一逗虞琬宁开心。 便笑道:“那奴婢先差个家丁,前头去安置一下,迎候小姐。” “嗯,去罢。”虞琬宁点头。 墨梨也学着虞琬宁的样子,在雪镜额上戳了一下,方才下车去了。 “小姐,你瞧瞧墨梨姐,她又欺负我……” 雪镜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撒着娇。 虞琬宁果然被逗得笑了起来:“活该,谁让你去惹她了?” 雪镜皱了皱鼻子,又做了个鬼脸,惹得虞琬宁又笑了起来。 到了宏宾楼,先前赶到的一个护院家丁已经与酒楼掌柜在门口侯着了。 虽说宏宾楼是大胤京城最大的酒楼,向来只接待达官贵人。 但虞琬宁毕竟是大将府的嫡出小姐,掌柜的还是不敢怠慢,便亲自在外头侯着了。 马车一停稳,店里的伙计便手脚麻利地搭了踏凳。 墨梨和雪镜先下了车,然后扶虞琬宁下车。 酒楼掌柜已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听闻大将军府千金要来,小店当真是涨了脸面,小的已经叫人用心打扫了最好的雅间,备了上好的龙井和点心小吃,小姐这边请,小心台阶。” 第99章 许默然 虞琬宁当然知道,到这宏宾楼来吃饭的人里面,她并不是身份最尊贵的,因为这地方,便是亲王郡王们,都是常见的,不算稀奇。 掌柜的之所以这样热情,不过是因为她是头一次来罢了。 一进备好的二楼雅间,便闻到淡淡的香气,似乎是熏着十分名贵的熏香,桌子上已经摆好了茶水和点心。 虞琬宁刚坐下,便有三个年纪不大的侍女进来,一个为她斟了茶,另两个端着两小碟开胃小菜,轻轻放在桌上。 然后方才行了屈膝礼,退了出去。 “不知小姐想吃些什么,吩咐下来,小的这便叫人去做。” “这个倒不急。” 虞琬宁用不失身份,但却又十分亲和地语气问道:“不知这宏宾楼里,有多少厨子?” “掌勺大厨有十二位,其余洗菜、切菜、配菜师傅便更多了。” 掌柜虽不明白虞琬宁为何要问这样的问题,只好老实回答。 “嗯。” 虞琬宁点了点头道:“那这样,你请你这里的掌勺大厨,每人做两个最拿手的菜来即可。” “每个都要?” 掌柜的有些惊诧,毕竟虞琬宁也就独自一个人,能吃这么多? 便是要赏她身边这个丫环一些,也是吃不了多少的吧。 “对。” 虞琬宁肯定地点头道:“每个都要,掌柜的你若是怕我点得太多付不起银子,我可先付给你再做菜。” 反正上次在祁唯钰那里白捡了一对文犀辟毒筷,省下来的那一大笔银子,便是如此吃上一年都够了。 “不不不,小的绝对不是这个意思。” 掌柜被虞琬宁的话吓了一跳,急忙摆手否认,然后便道:“小姐只管安坐,小的这便亲自去后厨盯师傅们做菜。” “好。” 虞琬宁点头。 “小姐是想尝尝,哪位师傅的手艺更好?” 待掌柜的出去,墨梨一边用银筷夹了一小块点心放到虞琬面前一边问道。 “我说墨梨呀,你可真是,我脑子里想什么都瞒不过你。”虞琬宁抬眼瞥了墨梨一眼。 “这个自然。” 墨梨虽说年长些,可到底也不过是十三岁的少女,总还是有些小女儿心性的,往日里一直拘在府中看四方天,难得能有机会出府,心情也雀跃起来。 略有些得意地道:“若是连小姐想什么都不知道,还怎么伺候好小姐?” “罢了,你们也坐罢。” 虞琬宁不由地失笑:“算你是我肚子里的虫儿好了,这房间里这么大的桌子,就我一个人坐,还点了那么多菜,便是十个人都够用了,反正这里没有旁人,你们便都坐了,同我一起用。” “啊?” 墨梨和雪镜怔了一下,方才反应过来,急忙一起摇头推辞:“这个不合规矩,奴婢们可不敢。” “什么敢不敢的,叫你们坐便坐罢。” 见虞琬宁这样说,墨梨和雪镜却也不敢坐椅子,便笑着到旁边搬了圆凳来,斜欠着坐下。 俩人时不时地给虞琬宁夹一点开胃小菜或者点心,让她先垫一垫肚子。 方才上来的时候,虞琬宁没有留意到,一楼大厅里,有个人一直目送她上楼。 那人便是当今礼部尚书的嫡长子许默然,今年十四岁,是许淑妃的娘家侄儿,皇三子季安澜的亲表兄。 今日也是随兄弟前往虞府贺寿,方才出来,同时也是因为在宴上没吃饱,所以便与同在一处书院读书的虞绍庭一起跑到宏宾楼来吃饭。 之前在虞府时,许默然便于众多人宾客中发现了虞琬宁,惊叹于她出众的美貌。 只是他以前从未见过虞琬宁,不知她的身份来历,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唐突相问时,却被自己的表弟季安澜扯去与父亲说话了。 后来送走季安澜时,他再回头找虞琬宁,却再也没找着,因为那会子虞琬宁已经去寿安堂陪虞老夫人了。 虽然心里多少有点失落感,但毕竟少年心性,一听虞绍庭抱怨没吃饱,许默然便也觉着肚子咕咕叫了起来,于是俩人一合计,干脆跟家里的长辈说了一声,便直接开溜,跑宏宾楼来了。 却没想到,会在这里又遇上虞琬宁,原本他兴致勃勃地瞧着一楼大厅正在唱曲的小娘子,现在一时也觉着索然无味了。 正想着要不要跟上二楼去一瞧究竟时,方才去了茅厕的虞绍庭回来,一巴掌拍在许默然后脑勺上道:“放着这唱曲儿的小娘子不看,你一个劲地往二楼瞅什么?我瞧着上上下下也就几个伙计呀?” “哎,绍庭,我跟你说,方才有个十分美貌的小姑娘上了二楼。”许默然献宝似地对虞绍庭道。 “有多美貌?” 虞绍庭不以为然地道:“比这位唱曲的小娘子如何?” “差远了,云泥之别。”许默然摇着头道。 “呵!我可就不信了。” 虞绍庭从未见过许默然如此夸赞哪个女子长得好看,一时倒有些意外地道:“这京城就这么大点儿个地方,方圆哪家有姑娘能貌美到让你许大公子如此惊叹,我怎么会不知道?” “哎呀,没骗你……” 许默然有些急切地道:“方才上去那姑娘,保准是我许默然这辈子见过的最美貌的女子,只不过……” 他讪讪一笑道:“就是看着年纪比咱俩都小着些,大约十来岁罢。” “禽兽!” 虞绍庭夹了一口菜在此里嚼着,嫌弃地瞥了许默然一眼道:“既然人家才十来岁,你瞧你这副口水都快流一地的样儿,当真禽兽。再说你也不过比我大着一岁,才活了十四的,什么就这辈子了,不知道丢人。” “行行行,我禽兽,您虞大公子圣人成了罢?” 许默然喝了一口果酒,将身俯低些,爬到虞绍庭耳边道:“哎,其实那姑娘今日在你伯父家见过的,只是没机会问问是哪家的千金,我这会想起来实在遗憾的很,要不……咱俩上去瞧瞧去?” “要去你去,我才不去。” 虞绍庭坚决地摇头道:“男女有别,岂能这般唐突人姑娘家?再说了,能去给我祖母贺寿,又能来这宏宾楼吃饭的,必定不是寻常人家的千金,万一惹出事端,难保不是小事,我才不去,万一又闯了祸,我那老爹一准儿得揍我。” “哎哟,就偷偷看一眼,能惹出什么事端来?” 许默然依旧不肯放弃怂恿虞绍庭,搂着他的肩膀道:“要不咱打个赌,若我没骗你,当真是个容貌过人的姑娘,那你也不吃亏,算是一饱眼福嘛,倘若是我骗你……” 他咬了咬牙,一副割肉放血的表情道:“前番你那对蛐蛐儿不是说被你庶弟踩死了么?倘若当真觉着是我哄骗你,我将我那对儿蛐蛐送你于如何?” 第100章 拎下楼去 “当真?” 原来兴趣缺缺的虞绍庭,一听到许默然的那对蛐蛐儿,顿时两只眼都冒了光,他可是垂涎许默然的那对蛐蛐儿很久了。 虽然心底里还是有点犹豫,但看在那对蛐蛐儿的份儿上,还是咬牙答应了。 “那好罢,我陪你上去瞧瞧,只是咱偷偷地爬门缝里看一眼便好,千万别造次,你是不知道,我老爹那巴掌有多厉害。” “哎呀行了,知道你老爹的巴掌厉害了,走吧你。” 许默然不耐烦地一把拽起虞绍庭,便往楼梯口走去。 上了二楼,俩人蹑手蹑脚地挪到虞琬宁所在的雅间门口,透过门缝使劲往里瞧。 宏宾楼因生意向来极好,所以材料东西都备得极全的,说要什么菜,立即便能下锅。 因此上菜极快。 虞琬宁和墨梨雪镜主仆三人只说了一小会话,后厨的菜便好做好了,正吩咐侍女上菜。 于是许默然和虞绍庭就这么被随同上菜的伙计给撞了个正着。 “两位公子,还请自重。” 能在这京城闹市中心开得起这么一家酒楼,又能让整个京城的权贵子弟不在此地放肆闹事,便说明这背后的东家决非寻常人。 所以便是连跑堂的伙计,也素来都是不卑不亢的。 一过来便看见许默然和虞绍庭,偷偷扒在掌柜的吩咐了一定小心伺候的权贵千金的雅间门口往里偷窥,便直接出言劝阻。 其实许默然和虞绍庭是这里的常客,伙计们当然知道这两位是权贵子弟,但并不知道这两位的确切家世,毕竟每日到宏宾楼来的那么多客人,个个都是非富即贵的,伙计哪能记得住那么多人的身份。 因此便是许默然和虞绍庭在这伙计眼里,也不过是寻常客人而已,自不会放任他们唐突贵客。 于是便作了揖道:“这里边儿是一位千金,还请两位公子守礼些,不要唐唐突了小店的贵客。” “我就看看而已,怎么就唐突了?” 许默然身为勋贵子弟,平日里跋扈惯了,虽明知不可在这宏宾楼里闹事,但还是并不将这小小伙计放在眼里。 倨傲地道:“本公子干什么就干什么,轮到你一个听喝儿的伙计多嘴?” “还请公子宽谅。” 那伙计依旧满面挂笑,但显然并不怕许默然。 又作了一揖道:“公子是贵人,小的不过一个跑堂的,哪能有胆儿对公子多嘴,只是公子也明白,咱宏宾楼是开门做生意的地方,但凡是进了门的宾客,小店便有责任保证宾客的清静,还请公子不要为难小的们了。” “嘿……我说你这没眼色的东西,知道小爷是谁吗?” “小的不知道。” 伙计赔笑道:“不过咱这宏宾楼里边儿,随便挑出哪位客人来,大约都不是没份量的,所以公子也就不必对我们这等小伙计摆身份了。” “我……” 许默然被堵得半晌说不上话来,伸手便要打那个伙计。 却被虞绍庭拦住了:“算了,本来就是咱的不对,既看不着,这便走罢。” “不行,小爷今儿还就非得见一见这位千金小姐了。” 许默然一时犟气上头,便开始不讲理起来。 “哎哟我天……” 虞绍庭也是急了,便道:“你要闹你便在这里闹罢,我可不陪你了,否则万一有什么风吹进我老爹耳朵里,我还活不活了?” “孬货。” 许默然鄙视地看了虞绍庭一眼:“我就没见过哪个堂堂男儿,怕爹能怕到你这地步的。” “呵,算了罢你。” 虞绍庭也不甘示弱,斜了许默然一眼道:“上次是谁骑马踹翻了一街的摊铺,回家被自己的爹那板子抽得哭爹喊娘,好些天夹着尾做人的?” “哎……你……” 许默然被虞绍庭揭了短,顿时气得七窍生烟,面红耳赤。 然而他余下的话还未说出口,雅间的房门便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而且他们这半天的动静,早就惊却了里面的虞琬宁,她让雪镜出来看看,是什么这么大胆子,敢在这里吵闹。 许默然一时不妨,被突然打开的房门吓了一大跳,原来要与虞绍庭吵的话也卡在了嗓子眼儿里。 因是雅间,所以门口与桌子之间,还隔着一道屏风,所以外面的人站在门口,也看不到里面的虞琬宁。 许默然舔了舔嘴唇还想说什么,一旁的虞绍庭一看见雪镜,顿时脸色大变,不由分说地拽了许默然便走。 “哎你干什么,你放开我,虞绍庭……” 许默然虽然比虞绍庭大着一岁,但他是个文弱书生,而虞绍庭虽未习武,却也是遗传了他父亲虞德陵那高大的身量和一身儿的力气。 硬是将许默然抓鸡崽儿似地拎下楼去了。 雪镜不识得许默然,但却也看见了站在许默然身旁的虞绍庭,她正待向大公子行礼。 结果虞绍庭却先拽着许默然跑了。 这倒是弄得雪镜一头雾水,不过此时也不便多想,便吩咐外面的伙计与端着盘子的侍女道:“罢了,你们先进来上菜罢。” 早已饿得厉害的虞琬宁,见开始上菜了,闻着那扑鼻的浓香,不待墨梨帮她布菜,便自行拿起筷子夹了一片笋放进嘴里。 等咽下去后,方才问雪镜:“方才外面是怎么了?我怎么听着好像有大哥的声音。” “是大公子。” 雪镜从上菜的侍女手中接过一小碗米饭放到虞琬宁面前道:“另外还有一位不认识的公子,也不知是为什么,奴婢一开门,大公子便拽着另外那位公子头也不回地跑了。” “哦?” 虞琬宁微微怔了一下,心里掠过几番猜测,不过又觉着应该不是什么大事,于是便将虞绍庭又抛到脑后去。 对墨梨和雪镜道:“还杵着做什么,坐下吃饭。” “那大公子……” 墨梨一时有些犹豫,不知道要不要去请大公子一道来用饭。 “不必理他。” 虞琬宁不耐烦地道:“天知道又是跟他什么狐朋狗友在外边儿瞎闹呢,等夜里回去,我当着阿爹阿娘的面问他。” 第101章 凶神恶煞 墨梨与雪镜对视一眼,默默地在心里为大公子点了个蜡。 下了楼,虞绍庭连之前点的那一桌子,两个人才只吃了几口的菜都不要了,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扔在桌上。 拽着许默然便往外走。 “哎,哎……我还要吃饭呢……虞绍庭你大爷的,你干什么?你放开我……” 出了宏宾楼,虞绍亭对着几脸懵逼迎上来的俩人的跟班小厮扔下一句:“我们有话说,闪远点别跟着。” 因这俩人是好几年的哥们儿了,俩人的跟班儿们彼此也很熟,又知道这俩货经常一处胡闹玩乐,因此便当真听话地没跟着来。 虞绍庭没理会许默然的叫嚷,一直将他拽到一处偏僻后巷方才放开。 咬着牙道了一句:“许默然你大爷的,你自己爱怎么玩儿是你自己的事,你特么别往死里送老子啊。” “怎么了你?吃错药了?” 许默然拂着自己被抓皱的衣裳肩道:“这不才只看见个伺候人的丫头,还没见着正主儿呢么?你跑什么跑?好歹一大老爷们儿,这么点儿p胆儿?” “你闭嘴吧你。” 虞绍庭没好气地瞪了许默然一眼道:“方才来开门的,是我们家的侍女。” “啊,啊?” 许默然怔了一下,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你意思是,方才那雅间里的,是你们大将军府的女眷?” 想明白这一点,他一时又忍不住大叫起来:“那你跑什么跑呀你,搞得跟被狼撵似的,众目睽睽之下跟拎兔子似地把小爷拎出来,小爷的脸都被你给丢光了。” “哎哟你不知道……” 虞绍庭一脸忧烦地坐到一处砖砌的台阶上道:“那是我妹子的侍女,说明白点儿里边儿坐着的是我妹子” “啊?你123妹啊?” 许默然不解地咧了咧嘴道:“那不自己人么?你跑什么啊?不知道的还以为你遇上凶神恶煞了呢。” “别提了,你哪知道我的苦处。” 虞绍庭没好气地道:“虽不是凶神,但也差不多也算恶煞了,你是不知道,我那妹子有多厉害,要是今日他回去告上一状,说我带着男子跑去偷窥她,那我就……” 他哭丧着一级脸,嘴唇动了好半晌才说出一句话来:“那你恐怕得少半条命,别说我那老爹了,就我那素来温婉的娘,没准都得收拾我。” “哎,有这么严重吗?” 许默然与虞绍庭相识几载,还从来没在他脸上见过这副神情,一时有点不明白。 便开口问道:“家里人问起来,你便说是看见她上了楼,打算带着朋友上去与她一起吃饭不就行了?自家兄弟在外头碰着了,难不成还得装做不认识?” “闭嘴吧你……” 虞绍庭有气无力地道:“你家里是兄友妹恭的,却不知我家里,我那妹子可不是个善碴儿,平日里有事没事的,随便两句话都能挑拨地我那老爹给我一顿骂,更何况今日这样的事,她若是添个油加个醋,非得让我挨板子不可。” “不……不会吧……” 许默然没想到这么点小事,会产生这么严重的后果,一时有些不安。 便也顾不上台阶脏,坐到虞绍庭身边搂着他的肩道:“你那妹子,看着年岁不大,当真如此厉害?” “就是如此厉害。” 虞绍庭苦着脸点了点头,又将家里的事与许默然说了一遍。 说完后长叹一声道:“唉,总之我今日是要完了,你呀,可算是害死兄弟了。” 听了虞绍庭的一番描述,许默然张口结舌好半晌说不出话来,到最后只喃喃问出一句:“我说,你俩这还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吗?” “是啊,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呀。” 虞绍庭抓着头发道:“可那又如何?那妮子要整我,可从不会顾念着兄妹情份。” “原来这妮子这么厉害啊。” 许默然咬着唇想了一会,拍着虞绍庭的肩道:“好兄弟,你放心,我有法子替你出气。” “什么法子?” 虞绍庭一脸惊喜地抬起头来,看着许默然。 “就是……” 许默然的脸上却忽然涌上一抹坏笑道:“我回家让我娘去你家提亲,把你123妹子娶回家,天天打,早上打、中午打、晚上打,给你出气。” 虞绍庭:“……” 他瞪了许默然好半晌,突然一拳头砸在许默然脸上。 吼了一句:“说你禽兽,你还当真是个禽兽了,我妹子才八岁,你居然会有如此龌蹉想法。” “什……什么?八岁?” 许默然吃痛,捂着鼻子道:“之前在你伯父家我仔细打量过的,就她那身量,怎么看也像是十岁了,怎么可能才八岁?” “就算是十岁,你这么想也是禽兽……” 虞绍庭说着,又一拳揍了过去。 “你大爷的,虞绍庭……” 许默然猝不及防又挨了一拳,被打得一p股坐倒在地上,双只手捂着脸嚷嚷起来。 “小爷这不在想法子替你出气么?你倒来打小爷,小爷今天跟你没完……” 说着,他便也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与虞绍庭扭打成一团。 揪头发戳鼻孔抠眼睛,谁也不留手。 虞绍庭比许默然小一岁,许默然比虞绍庭身量小力气弱,一时便打了个平分秋色、不相上下、两败俱伤。 直到后来两个人几乎都滚成了泥猴子,又没了力气,便各自撒了手,瘫躺在地上喘着粗气。 好半晌,许默然的气儿才喘均了,呲牙咧嘴地抹了一把鼻血。 吸着凉道:“虞绍庭你真特么混蛋,老子跟你几年的兄弟了,你打起来还真是半点不收力啊。” “你不也没手下留情吗?” 虞绍庭四仰八叉地躺着,一双被揍得乌青的眼睛看着天上的云朵,心不在焉地道:“我这还连起都起不来呢。” “哎哟我天……嘶……真疼……” 许默然慢慢坐起身来,捂着脸道:“我说虞绍庭你没事儿吧?小爷这不想法子给你出气吗?你打小爷干什么?” “那是给我出气吗?” 虞绍庭没好气地瞪了许默然一眼道:“你当着我面说要打我妹子,那叫给我出气?你特么那叫打我脸。” 第102章 樊十六 “哎……” 许默然不解地想伸腿去踹虞绍庭,结果腿上方才被虞绍庭踹了几脚的地方疼得厉害,一时又痛叫了一声道:“不你说的你123妹子总是欺负你吗?怎么我说要打她替你出气,你反倒是不依了?” “废话。” 虞绍庭也慢慢坐起来,朝着许默然“呸”了一下,吐出口泥水道:“她再怎么不好,再怎么欺负我,她也是我一母同胞的妹子,有人要打她,那便是打我这当大哥的脸,你说你是不是有有病,当着我的面说要打我妹子,我岂能不揍你,真当我虞绍庭是个死的了?” “行行行……” 许默然嫌弃地拍了拍自己满身的泥土,又摘着自己头发上的草叶道:“算小爷多事,你小子就是欠修理,最好今儿回去让你老爹打死你才好,免了日后小爷见了你闹心。” “唉……” 虞绍庭一听,顿时满心忧愁,又仰身倒了下去。 “小爷今儿当真是丢人丢大发了。” 许默然见虞绍庭不出声儿了,一时又没好气地道:“小爷今儿在这儿警告你虞绍庭啊,以后咱玩儿归玩儿,再不许跟今天这样拎免子似的拎小爷,显摆你力气大还是怎么的?” “呵呵……” 虞绍庭却突然笑了起来:“什么拎免子似的,你特么是个免子吗?” 他突然坐起身来,凑到许默然面跟前道:“你要当真是个兔子,老子保证不那么拎你,老子抱着你走如何?” “虞绍庭你大爷的……” 许默然被虞绍庭的话说得火冒三丈,一扭身便又挥拳朝虞绍庭那张已经五颜六色的脸打去。 “嗷……” 虞绍亭一时不妨,被打得痛呼一声,也吼叫起来。 “许默然你这个小人,居然玩儿偷袭……” 于是他也不甘示弱地朝许默然踹出一脚。 两个人再一次扭打在一起。 而虞琬宁这边,早已将方才的事抛在脑后了,和墨梨雪镜三个人吃得不亦乐乎。 “小姐,奴婢觉得这个清蒸鱼好。” “小姐,奴婢觉得这个蛋羹好。” “雪镜墨梨,我觉得这个老鸭汤好。” …… 浑不知,这会子虞绍庭已经和许默打成两个鼻青脸肿的泥人了…… 大约半个时辰后,三个人统一了意见,最终确定了哪两道菜最好吃。 毕竟十二个掌勺大厨每人两道菜,共二十四道菜,便是每样只尝一点,三个人也都饱了。 虞琬宁接过雪镜手中的帕子擦了嘴,又接过墨梨手中的茶漱了口。 然后才心满意足地吩咐:“去告诉掌柜的,我要见一见这两位大厨。” “是。” 雪镜利落地答应了一声,便转身出去了。 通常贵客用得高兴了,给厨子伙计侍女赏钱是常有的事。 所以掌柜的一听雪镜说她家小姐要见其中那两道菜的厨子,便满脸堆笑的应了,立进让伙计进后厨去唤。 很快,掌柜的便带着两个主厨进了虞琬宁的雅间。 原来虞琬宁挑出来的那两道菜,分别是两个人做的。 因身份悬殊,所以那两个大厨进了门也不敢抬头,躬身低头行了礼,便老老实实地站在一边了。 “不必拘礼。” 虞琬宁微笑着道:“且说一说,你们叫什么名字。” 一个头发花白,看起来年纪大些地低头回话道:“草民贱名丁贺” 另一个看似略显年轻些的也低着头道:“小的贱名樊十六。” “樊十六?” 虞琬宁的眉桃微跳了一下道:“你抬起头来,我看看。” 那年轻厨子不明所以,只好依言抬了头,是个右眉上有一道疤的男子。 虞琬宁的心里突然跳了一下,又慢慢地垂了目,良久,方才又问了一句:“看着面嫩,你今年多大了。” “小的今年十七,刚从师傅门下出师。”那番十六听了虞琬宁的问话,略有些惴惴不安地答道。 “哦……” 虞琬宁轻轻地应了一声,便许久不曾开口,这个年纪略大些的丁贺她不认识。 但她却想起来,这个樊十六,上一世时曾是季安辰成婚出宫建府后,王府聘来的厨子,因虞琬宁喜欢他的名字,而且他的手艺也确实极好,便将他调到了她院中的小厨房,只侍奉她与季安辰的饭食。 后来季安辰继位,知道虞琬宁喜欢他做的东西,便也将他带入宫中,在景中宫的小厨房中伺候。 可惜后来,皇六子季安源在虞琬宁赏宴时却道他的饮食中有毒,并且也确实用银针验出毒来。 此消息第一时间便传到了虞琬宁那位当时已做了皇太后的姑母耳中。 虞太后震怒,下令彻查,将虞琬宁身边的所有宫人尽数打入暴室,严刑盘问。 当然首当其冲的,便是专职伺候虞琬宁饮食的樊十六,当时负责彻查的是虞太后身边的嬷嬷,她们使尽了一切能想得到的残酷手段,一遍又一遍地逼问是何人主使。 樊十六始终咬紧牙关不认这莫须有的罪,更不愿意如那些人所愿,诬陷虞琬宁,最后熬刑不过,被活活折磨死,死时已不成人形,却终究也没能让别有用心的人拿到她们想要的口供。 只是,一个小小的厨子而已,他的死产生不了任何影响,最终,虞琬宁还是被迫自尽。 可这样一个忠义之人的人情,虞琬宁也是记在心里的。 她早已暗自下过决心,此生再不让任何一个人为她枉死,这其中,自然也包括这些身份低微,却又人品贵重的人。 “墨梨,赏。” 虞琬宁从回忆里醒过神儿来,便忙吩咐墨梨给赏银。 墨梨一早便备好了碎银子,此时听了虞琬宁的吩咐,便马上拿了出来给两位主厨一人一份儿。 “两位的菜我用着很是合胃口。” 虞琬宁笑了一下,又对掌柜地道:“五日后我在贵酒楼设宴,招待一位于我而言极重要的客人,到时候,便让此二人负责掌勺,可好?” “谨遵吩咐。” 掌柜的忙点头应了道:“贵客请放心,到时候小店一定尽心伺候着,您若是有不放心的地方,可于前一日,或当日晨起,差个人来将菜单定下,也不致误事。” 第103章 虞德晴 “好,那便这样说定了。” 虞琬宁笑道:“到时候你可别打量着让旁的师傅来糊弄我,是不是这俩人做的,我一口便能尝出来。” “这个绝对不敢。” 掌柜地躬身赔笑道:“小店的大师傅虽然不算很多,但专门均出这两位来伺候贵客,还是办得到的。” “那就好。” 虞琬宁满意地点头,又问:“需要我付订金么?” “不敢,不敢。” 掌柜的既谦恭又颇有些自负地道:“便是贵客不来,备下的东西小店也是能处理得了的。” “哦。” 虞琬宁微微一怔,笑道:“那倒是我想多了,那便先让两位大师傅下去忙罢。” “是,多谢贵客的赏。” 那两名主厨闻言,忙谢了赏,便退出去了。 虞琬宁见掌柜地也要退出去,便道:“掌柜的且先留一下罢,说句不怕您笑话的话,今日这二十四道菜,我们主仆三人也不过每样只尝了一两口,倒了也是可惜,不知可否烦请您帮忙提供些食盒,我将这些菜拿回去赏几个新招的下人,也不浪费。” “这个是应当的,何人敢笑话?” 掌柜的闻言,急忙点头道:“贵客且稍候,小的这便吩咐人来装盒,只改日贵客差人来定菜单时,将食盒顺便带回来便是,虽说不值几个钱,但若不够用了,重新置办也是件挺费工夫的麻烦事儿。” “这个自然,掌柜的请放心。” 很快,便进来几个侍女,小心翼翼地将这二十四道菜用食盒装了,拿下去给虞琬宁放到车上。 出了宏宾楼后,雪镜有些疑惑地问虞琬宁。 “小姐,您刚说要赏几个新招的下人,可咱们府里近来并没有进新人啊。” “这些菜我自然是要留着赏人的,不过不是赏府里的。” 虞琬宁笑了一下,转头对墨梨道:“你且另雇一辆马车,将这些食盒送去赵启租的院子,算我犒劳他和三位伙计。” “是。” 墨梨听了,便急忙转身去寻马车了。 只是雪镜一听,一张整日带笑的小脸儿却垮了下来。 “啊……奴婢还以为小姐是要留着赏我和墨梨姐呢,原来是要赏赵管事的啊……” “噗……” 虞琬宁被雪镜这番样子给逗笑了,便道:“好罢,那便留下一个食盒,其余的叫墨梨送去便是了,不过一点吃的而已,想要便于我说呗。” “多谢小姐。” 雪镜笑得一双眼睛都弯成了月牙儿,雀跃地福了一福。 回府后,听守门的家丁提了一句,说李嬷嬷带着虞琬瑶和虞绍庭刚回来没一会儿。 虞绍垣由于调皮捣蛋,大约是从哪棵树上摔下来,摔得鼻青脸肿的。 虞琬宁听了,也没当回事儿,反正虞绍垣隔三岔五便是如此,哪天干干净净、体体面面的,倒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直到天色尽黑,虞德陵和虞夫人才帮着虞德海夫妇忙活完,回了大将军府。 虞琬宁知道父母今日必定十分劳累,只差人去送了参汤与宵夜,便没再多打扰。 这让提心吊胆一整天,直到黄昏时分才悄悄从后门溜进府中,又差了小厮在中院门口守着看情形的虞绍庭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虞琬宁依旧如平常般读书直到深夜方才歇下。 一夜无话。 虞老夫人大寿的第二日一大早,虞府便接到了皇后虞德晴的凤旨,急召虞淑宁入宫。 这让虞淑宁很是雀跃,毕竟依着以往的例,她每次进宫,姑母皆有赏赐,想来这次也不例外罢。 于是姚氏按品盛妆,带着虞淑宁便忙忙地进了宫。 中宫皇后的居处,历来都是凤仪宫,姚氏因经常进宫,也与宫中的人十分熟稔,熟门熟路地便到了凤仪宫前。 通报的人自然是远远地见着姚氏与虞淑宁便进去通报了。 然而这一次,却不如以往,到了门口便直接被请进去,而是被放在这门外晾了不少时辰。 凤仪宫中的内侍不知内情,只道是姚氏哪里惹了皇后娘娘不痛快,一时一应宫人,皆俯首静气,小心翼翼地侍奉着,生怕触了霉头。 虞淑宁今日也是特意妆扮过的,她图好看,便只穿了单薄衣裙,谁知方才还有些许阳光的天,这会子竟突然阴下来,又起了风。 春日里的风刮在身上,虽比不得冬日那样刺骨,却也还是让人忍不住要缩肩的。 然而她刚一缩肩敛袖,便迎来恭敬侍立的母亲一记警告的眼神,只好苦了一张小脸,也垂手侍立。 心里暗自抱怨着,姑母今日是怎么了,竟将她和阿娘晾在这宫门外,被这甬道的穿堂风吹得苦不堪言。 这一等,便一直等到虞皇后用过午饭。 姚氏与虞淑宁立在这威仪赫赫的凤仪宫前,也不敢随意活动,站得连腿都麻了。 尤其是虞淑宁,因穿得单薄,直冻得一张小脸泛青。 再兼之晨起离府时,只用了两块点心,一碗**,这时候已是饿得头晕眼花了。 虞淑宁只是在心底不停地埋怨姑母。 而姚氏却是越等越在心里惊惧不定,搜肠刮肚地思索着究竟是哪里惹了这位母仪天下的大姑子不痛快,今日要这样磨搓她们母女二人。 直到虞皇后用完午饭,又慢悠悠地漱了口,净了手。 然后又好整以暇地更了衣,亲自给鹦鹉添了食水,焚了香,方才在内室的榻上斜倚着坐下。 吩咐道:“去罢,请虞夫人和淑宁丫头进来。” 虞皇后身边的贴身侍女明霞得了令,便要依着往常的例亲自出去请姚氏。 然而虞皇后却道:“让桑巧去唤。” “啊,是。” 明霞吸了,急忙止了步,桑巧只是个负责洒扫的粗使丫头,让她去唤,而不是请,便是极大地削了姚氏的脸面。 一屋子的侍女们暗自互视了一眼,谁也不明白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让素来对娘家十分维护的虞皇后,动了这样大的火气。 好不容易捱到虞皇后叫进,姚氏也顾不得计较是贴身侍女还是粗使丫头来唤了。 便忙忙地牵扯了虞淑宁的手,拖着麻木刺痛的腿往里走。 第104章 同气连枝 “臣妇携女儿淑宁,给皇后娘娘请安。” 其实以往入宫,进了凤仪宫姚氏只需福上一福,虞皇后便会马上叫她起身。 只是今日她自觉着事不寻常,便规规矩矩地跪了,行了大礼。 虞淑宁虽不明白,但也乖乖地跪下随母亲一道行礼。 然而虞皇后却似没听到一般,连看也不看地上跪着的两个人,只垂着目让侍女替她染着指甲。 过了好半晌,姚氏已经跑得浑身都打颤了,才听见虞皇后淡淡的声音。 “罢了,都起来罢。” 若搁在以往,待见了礼,明霞等侍女不待吩咐便会搬过凳子来请姚氏坐。 但今日却没人敢动,只屏声静气地侍立一旁,连头也不敢抬。 姚氏与虞淑宁这会子已是被折腾的精疲力竭了,脸上都带了疲态。 虞皇后这才抬眼看了她们一眼,然后吩咐伺候的人尽数退了出去。 直到殿室中只余姑嫂、姑侄三人,虞皇后方才将冷冰的目光在虞淑宁脸上转了一圈儿。 虞淑宁被姑母这锥心刺骨的目光看得腿肚子直打颤,一时却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惹姑母不高兴了。 “不知……皇后娘娘唤臣妇与淑宁入宫,可有什么吩咐?”姚氏壮着胆子,试探着问道。 “吩咐谈不上,本宫就是想问问你们,到底对本宫的安排,有什么好不满意的?”虞皇后的目光回到姚氏脸上,冷冷地道。 “怎么会呢?” 姚氏听着虞皇后这样的话,吓得一个激凛,腿一软便又跪倒在地道:“皇后娘娘对臣妇一家恩重如山,臣妇永世感怀于心,怎么可能会对娘娘的安排有所不满呢?娘娘明鉴,无论任何事,臣妇皆不敢违逆娘娘的心意啊,只是臣妇愚钝,尚不知做错了何事惹得娘娘不悦,还请娘娘明示,臣妇必定竭力悔改。” “是么?” 虞皇后却有些讥诮地笑了笑道:“俗话说儿大不由娘,你这做母亲的,还能管得住你女儿的心思么?” “这……自然是能的。” 姚氏一时不明白虞皇后话里的意思,但还是忙不迭地先顺着虞皇后的心思,保证了再说。 “罢了……” 虞皇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这会子没外人,咱们本就是一家人,关起门来便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不说这等场面话了,你且起来罢。” 姚氏听了此话,便知虞皇后的气已消了些,于是站起身来,只是依旧躬着身子,不敢稍有造次。 “昨儿个母亲寿辰,本宫这做女儿的,拘在这四方院里出不去,连母亲大寿都不能亲自前去承欢膝下,想想心里也是惆怅……” 姚氏一听,原来虞皇后是为此事心里不痛快,于是便在心里暗暗腹谤了一句——这事与我何干,何必往我们母女身上撒气。 但她面上,依旧还是一副恭敬的神色道:“娘娘母仪天下,身份贵重,不便随意出宫,这也是没法子的事,还请娘娘看开些,莫伤了身子。” 虞皇后却幽幽地叹息着:“其实这倒也没什么,反正这些年来都习惯了,本宫生气的是,昨天为讨母亲欢心,也为给你和德海两脸上贴金,本宫特意遣了太子带皇子公主们前去道贺,原该是件开心的事,结果后晌安茹回来,跟本宫说了件事,本宫这心口便疼得厉害。” 因一心等着虞淑宁成人,嫁入皇宫为太子妃,并没有起旁的心思,所以姚氏压根儿就没往昨日虞淑宁在季安辰身侧失态的事情上想。 只是惶恐地跪下道:“呀,是不是臣妇昨日太过忙乱,招待不周,怠慢了公主殿下,若如此,臣妇便当真是天大的罪过,这便去向公主磕头赔罪……” “行了。” 姚氏的话未说完,便被虞皇后一脸不耐烦地打断:“叫你站着就站着,动不动就磕头,我都看累了。而且安茹岂会为这样的小事来与本宫抱怨么?你把本宫的女儿想成什么人了?” “这……” 姚氏惴惴不安地站起身来小心翼翼地道:“是臣妇想错了。” “算了,与你明说罢。” 虞皇后不耐地摆了摆手道:“昨日安茹回来,跟本宫说了你家淑宁的事,说她在最是平整的地上,竟凭白无故地脚下不稳,失态将一杯果酒洒进皇五子安辰的衣领里,可有这事?” “是有这事儿的。” 姚氏以为虞皇后是生气虞淑宁失态,不够端重,便赔着小心道:“是淑宁这孩子略有些不稳定了,臣妇回去后定好生教导于她。” “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糊涂?” 虞皇后一时失了耐心,再不耐烦与姚氏兜圈子,便直接问道:“咱们世家大族教养出来的女儿,怎的会如此不端重自持?本宫就直言问你了,你家这淑宁,是不是对本宫安排的婚事不满,竟看上安辰那小子了?” 这话一说出来,姚氏顿时吓得腿都软了,连虞淑宁也是一张小脸刷地一下就白了。 只是不待她们辩解,虞皇后又道:“安辰那小子有什么好的?虽然他养在太后宫中,可他只是个身份低微的宫嫔所出,皇上这都好几年没去见过李嫔了,眼里没有生身母亲,自然也就不会有那个儿子,他如何能与本宫生的太子相比,就算不提太子,安辰那小子便是连本宫生的六皇子安源都及不得一半儿的。” “这……绝对不会的……” 姚氏白着一张脸,扎煞着手想要辩解。 却又一次被虞皇后打断。 “你们是不是觉着,太后将安辰养在身边,多少有点牵制本宫的意思,所以便起了旁的心思?本宫今日还就告诉你们,别说太后如今根本不可能是本宫的对手,她养的安辰也更不可能是太子的对手。 便是退一万步,将来让太后和安辰占了上风,虞家与本宫同气连枝,也是讨不了好的。所以本宫劝你们还是不要起那等不安份的心思,否则不等不到太后垂青于你们,本宫先让你们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不会的,不会的……” 第105章 惺惺作态 姚氏吓得又一次跪了下去,同时又一把将身边的虞淑宁拉得跪倒在地。 哀哀求告道:“安茹公主必定是误会了,臣妇等便是再瞎了眼,也不可能放着娘娘的苦心安排不顾,去捧五殿下呀,其实淑宁昨日当真是一时脚下不稳,着实是意外呀……” 她说着,便扯了虞淑宁一把,急切地道:“还不快与娘娘解释清楚。” “姑母……” 虞淑宁眼见着素来十分疼爱她的姑母,今日却如此疾言厉色,这会子又怕又急,都快哭出来。 便向前膝行两步道:“安茹表姐昨日必定是误会了,侄女只想着要去敬安茹表姐一杯果酒,但侄女当时是坐在祖母的左后侧,安茹表姐坐在祖母右侧身边,侄女不敢失礼从祖母面前过去,便只好从后边绕过去,只是经过五殿下身后时,脚下不稳,微微趔趄了一下。 侄女怕摔倒,一时心急,便伸手去扶了一下五殿下的椅背,谁知便将手中的果酒尽数洒到了五殿下的背上,姑母,侄女当真不是有意的,更不可能是倾心于五殿下呀,其实侄女一颗心真的只在太子殿下身上,求姑母明鉴,求姑母明鉴……” 虞淑宁说着,一时竟忍不住又哭了起来,伏在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当真如此?” 虞皇后听了,心下稍安。 虽然这几年自己独步后宫,韩太后也没怎么再与她针锋相对,但她知道,韩太后一直不曾放弃要与她争权,韩太后并不十分疼爱季安辰,却又将他养在自己宫中,便极可能是预备着将来与她打擂台的。。 而之所以选季安辰,也是因为季安辰生母卑微,外孙家也没人,不至于将来尾大不掉。 所以,对于虞皇后来说,母家便是她最要紧的后盾,决计不容有失。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昨日听了季安茹的话,虞皇后才会如此盛怒。 她不仅仅只是恼怒于母家哥嫂不识好歹,更是有一番惶恐在里面,生怕他们会为了家族前程讨好韩太后而弃她于不顾。 虽然这样的可能极小,但也不容有半点苗头出现。 此时听了姚氏和虞淑宁的解释,又见虞淑宁哭得情真意切,一时便放下心来,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解了这番心事,虞皇后的心情一时便开朗起来。 便亲自起身扶了虞淑宁起来,又亲自拿帕子替她擦了眼泪道:“行了,快别哭了,瞧这粉雕玉琢的小脸儿,都快哭花了,你别怕,姑母也不是非要斥责于你,姑母实在也是疼你心切,一心只等着你长大,好坐上太子妃这位,生怕你年纪小不懂事,走了歪路,误了自己终身,你快别再哭了,也千万不要怨怼姑母。” 姚氏在一旁看了,心里微微一哂:呵,什么心疼我家淑宁,你不过只是为了让我们这做母家的,替你稳着前朝,好教你在后宫的这凤座,坐得更安稳些么?真当谁都不明白呢,如此惺惺作态。 待虞皇后替虞淑宁擦完眼泪,再抬头,姚氏依旧是那副恭敬谦顺的神情,没有丝毫破绽。 “既然话说开了,那就别站着了。” 虞皇开终于展了颜,唤了人进来,给姚氏与虞淑宁赐座。 其实姚氏此时与虞淑宁实在是已经饿得胃里跟猫挠似的,但也不敢吱声儿,只好乖乖坐着,陪虞皇后拉了多半个时辰的家常。 仔细跟她说了说昨日家中寿宴的情形。 虞皇后听了,倒也还算满意,再没有挑刺儿。 最后因有宫务打扰,虞皇后方才赏了虞淑宁一些精巧宫花,放她们出宫。 短短的一段时间以来,整个大将军府可谓是发生了翻来覆去的地变化。 原先威风八面的孙姨娘成了最低贱的粗使奴才,原先府中有任何好东西都先紧着供应的二小姐虞琬瑶四公子虞绍垣,成了没有亲娘照看的孩子。 而原先整日里只知道躲在自己屋子里埋头读书的三小姐虞琬宁,眨眼之间成了掌事小姐,将整个大将军府的理家之权完完整整地抓进了自己手里。 就连府中最要紧的库房管事,都换上了虞琬宁自己挑的人。 负责采买的徐管事,是个最会看风势的精明人,虽然他以前是被孙氏提拔的管事,也曾与孙氏合谋贪污过府中银财,而孙氏吃肉的时候,自然也没忘了给他留点汤,这些年下来,到底也算得了些好处。 可到了这地步,再加上前番随虞琬宁到南昭商队的货栈里办过事,对这位掌事小姐的办事魄力深有体会,也知她定不是个好惹的。 因此,即使与孙氏交情不浅,到了此时,他也是不会学原先的库房管事余氏,没事儿给自己找晦气的。 所以当他得了虞琬宁传的话,要他带孙氏出去办理采买事务时,便立即明白了虞琬宁的心思。 天不亮便到北角院,将已经被喊起来干粗活的孙氏唤了出来。 指了她一下道:“你,这几日随我出去采买。” 孙氏先是惊了一下,接着又想到自己掌家这些年,对徐管事多有照拂,于是心中掠过一丝欣喜。 以为是徐管事见她现在落魄地实在可怜,便想着来还她人情了,便觉着随着徐管事出去采买,怎么着也比在北角院做粗使的强。 于是便欢天喜地地跟着去了。 出门后徐管事让孙氏独自一个推了一辆独轮车。 说起来,这徐管事也是很会磨搓人了,大将军府出门采买,素来都是套的马车,还从没使用过独轮车,也不知他在这仓促的半日之间,上哪里去弄来这么一辆濒临散驾的独轮车。 他叫两个家丁赶着两辆马车,只让孙氏自己推独轮车跟在后面。 因实在太过陈旧,所以即使只是空车,也极难掌握平衡。 孙氏刚推了几步,就摔了一跤,她爬起来追上前面的马车。 对着惬意地坐在车上的徐管事赔笑道:“这个……徐管事,咱们不是有马车么,还推那破得都快散架的东西做什么?不如……” 第106章 到底舍不得这条命 “不如什么?不如什么?” 徐管事却眼睛一翻,面色不善地瞪着孙氏道:“今日要采买的东西太多,两辆马车装不下,所以还得再带一个小的,扔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推?” “这个……” 因马车行得较快,孙氏只得加快脚步跟着,一脸为难地求情道:“可是徐管事,那小车实在是有些问题,实在推不稳,要不……” “要不什么?” 徐管家一脸的不耐烦,训斥道:“本管事带你出门采买是照顾你,怎么你还要挑肥拣瘦的不成?得明白你现在不是什么掌事姨娘了,你就是下等的粗使奴才,叫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哪来那许多废话?你若不肯服从安排,那也罢,今日回府本管事自去回了三小姐,请她处置。” “不不不……” 孙氏一听要回虞琬宁,顿时吓了一跳,这段时间以来,她被虞琬宁折腾得够惨了,如今府中管事们皆知虞琬宁不好惹,北角院的粗使管事婆子也知道虞琬宁极是厌憎孙氏,便也是往死里折磨她,每日只给她一顿饭,而且也还吃不饱。 甚至她每天还黑着就被赶起来干活儿,什么活计重没人愿意干的,都被塞给她,每日要忙到深夜子时许,方能将分派的活计做完。 但凡有事做不好,还会挨鞭子,尤其是今日,管事婆子让她赶天亮将一大堆柴劈完,然后挑水清洗府中一早收出来的夜壶马桶。 劈柴挑水也就罢了,顶多是辛苦些,可孙氏是说什么也不想去洗夜壶马桶的。 因此徐管事说要她跟着一起出来采买时,她心中十分庆幸,因为这样一来,她便躲过了自己最不想干的活儿。 虽然那独轮车实在太难推,但总比洗夜壶马桶强多了。 “徐管事莫生气,奴婢就去推,奴婢就去推……” 孙氏生怕手脚慢了让徐管事跑到虞琬宁面前告上一状,因此只好一路跑回去,吃力地将方才扔在地上的独轮车扶正了,使尽浑身解数推着勉强跟上前面的队伍。 经过孙家人枷号的街道时,徐管事吩咐赶车的伙计放慢速度,等等后面的孙氏。 明明有些许寒气的早晨,孙氏却已是累得出了一身儿的汗,因为那独轮车被太难推了,当真是走了一路翻了一路,她又抬了一路。 她现在别说两个胳膊了,便是整个全身都酸痛不已,额上的汗慢慢滑下来,从鼻尖滴下,她也顾不上抬手擦一擦。 然而这独轮车还是又一次翻倒了,孙氏又急又气地跺了跺脚,抬头看了一眼正在等着她的徐管事,便只好再一次埋头和这小破车较劲。 而且正当她勉强抬起来时,使听到几个熟悉的声音,陈述着自己的罪行,悔罪责己,同时声音里还夹杂着哭泣痛嚎。 已即将被扶正的独轮车,从孙氏手上滑开,重重地砸在地上,那个早已濒临崩溃的破车轮,被这一下子摔成了几半,彻底地不能用了。 “阿爹、阿娘、大哥、小弟……” 孙氏嘴唇颤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因为她不仅仅只看到自己的娘家人当街枷号,她更是看见亲人皆背染鲜血,可见受刑不小。 这一点孙氏还真没猜错,因为昨日的事情,孙家人又挨了几十板子,打得几乎折筋断骨。 尤其是身子较弱些的孙王氏,此时爬在街边,连枷号的声儿也发不出来,只是有气无力地哼哼着。 而孙氏的父亲孙大成,和孙氏的两个兄弟,也是爬在地上动弹不得,只嘴里还能发出规定枷号的声音而已。 孙氏一见,只觉得肝肠寸断,便想要扑上去验看亲人的伤势。 然而她刚迈出一步,便被徐掌事一脚踹了回去。 “徐掌事,求求您……” 孙氏泣不成声地爬在地上给徐掌事磕着头,哭求道:“求您看在往日的情份上,容我看一眼爹娘兄弟,求求您了……” “这可不行。” 徐管事是个最会拜高踩低作贱人的人,此时一脸狞笑地道:“都这个时辰了,若是耽误了府里的事儿,哪怕只是叫主子们晚喝了一刻,老子也是担不起这责任的。再者,这等下贱罪人有什么可看的? 最要紧的,你少给老子提什么往日的情份,不知道的还以为老子与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呢?你说你要是十六、七岁的大姑娘,这黑锅老子勉强背一背也就罢了,可就你现如今这满身臭气的腌臜模样,快别恶心老子了。” “姓徐的……” 孙氏被徐管事如此作贱,几乎想一头撞死在路旁的拴马石上,但到底还是舍不得这条命。 她一时又羞又气,便咬着牙道:“往日里我未落难时,待你姓徐的不薄吧?如今见我落难,你竟如此忘恩负义,落井下石么?我也不求些旁的让你为难的事,只求你稍稍宽纵些许时辰,让我看一眼父母兄弟,跟他们说上一句话都不成么?” “这个嘛……还真就不成。” 徐管事不屑地又踹了孙氏一脚道:“我徐某人可是个耿直清正之人,只知道尽心竭力为主子办差,什么时候与你这等贱妇为伍了?而且你这等贪婪成性的人,只晓得自己吃得尽兴,哪里想着给旁人漏上半个子儿了? 再说了,便是我发了善心,让你去见了你娘家人,那又怎样?你是能请郎中替他们医伤呢?还是能塞银子给差役让照看你家人一二?或者还是有本事去府尹衙门,求人家放你爹娘兄弟回家?你既什么都做不到,又何苦多此一举,浪费时间?” “我求求你,求求你了……” 孙氏此时看着惨不忍睹的娘家人,一时心如刀割,也不顾徐掌事的讥讽阻拦,便直接往伏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孙王氏爬去。 这一路被徐管事踹倒再爬起,爬起再被踹,直被折磨地篷头垢脸,不成人形。 然而,她尚未爬到母亲身边,这样大的动静,便已经吸引了尚有些力气的孙大成和他的两个儿子。 第107章 千疮百孔 看着落魄狼狈、边哭边向他们爬过来的亲人,孙家人却不是激动眷恋,而是在这么一瞬间仿佛浑身又涨了力气。 孙大成突然间满脸嫌弃憎恶地盯着泪流满面的孙氏,咬牙切齿地骂道:“老子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生了你这个赔钱货,老子生你养你十几载,给你吃给你穿,就指望着你长大了能好好给家里带搂钱,可你倒好,没从虞家捞到几分好处不说,还连累娘家至止,我孙大成没你这么晦气无能的女儿,你滚,滚……” “就是,你看看你,把我们害成什么样子?” 孙氏的弟弟也一叫骂起来:“要不是你,我和爹娘何至于落到这地步,现在连我老婆也不跟我过了,这都是被你害的。” 他到底年轻,身强力壮些,虽然受了重刑,此时竟还有些许力气,一脸恨不得要冲上去吃人的样子,将重枷上的锁链挣得咣咣作响。 “你说你自己没本事,抓不住你男人的心,让人家说处置就把你给处置了,那要死你自己死去啊,你凭什么连累我们,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便是你这贱人犯了事,又与我们何干,要连累我们吃这非人的苦头?哎哟……” 他突然苦着脸再说不出话来,原来是一时激动过头,牵动了身上的伤势,疼得面止扭曲,再说不出话来。 孙王氏听到动静,勉强睁开眼睛,看了孙氏一眼,又嫌恶地想将头扭到一边,然而却连这点力气都没有,便闭了眼睛,不肯理会自己的女儿。 孙氏的大哥一直阴着脸,听幼弟骂完了,便冷冷地道了一句:“你便是做事,也该做得干净些,怎的能留下那许多尾巴给人抓?我和父亲母亲这些年当真是白教你了。” “爹,大哥,小弟……” 娘家人的话,像是千万支长箭向她射来,将她刺得千疮百孔。 孙氏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般,张大了嘴,跪在地上怔怔地看着父母兄弟,听着他们不堪入耳的辱骂声。 “呵呵……” 徐管事在一旁看够了热闹,便过来将僵直得似木偶一般的孙氏踹倒在地。 “见也让你见了,话也让你说了,这便走罢,反正人家也不乐意瞧见你这等晦气的贱妇。” 孙氏一时不妨,被徐管事这一脚踹得一头栽在地上,额头磕了铺路的石板上,顿时鲜血长流。 可她竟一时也没觉得疼,她只觉得天悬地转,只觉得万箭穿心,只觉得万念俱灰,便如死了似地爬在地上,双目无神,直直地瞪着略有些阴晦的天空。 孙氏这模样可算是吓了徐管事一大跳,他明白虞琬宁的意思,就是想让他折辱孙氏,让她吃些苦头,却并没想要直接弄死她。 人是他带出来的,若当真闹出人命来,他也是要吃瓜落的。 于是便道:“别特么装死了,赶紧起来跟老子干活儿去,你将那车子摔坏了,那今日采买的东西便让你背回去,你若再拖延些时辰,回去晚了,怕二小姐和四公子都吃不上早点了。” 其实府里的东西都是随时备好的,即使采买的人回去迟了,便是连丫头下人们都不至于吃不上饭,更何况是主子们了。 只是徐管事知道,虞琬瑶和虞绍庭是孙氏最大的牵挂和软肋,便拿这话刺她。 果然,听了这话,原本已经一口气就要背过去的孙氏,又有了些活气,她眼珠子动了动,原来憋在胸口的那口气便吐了出来。 原本被心痛掩盖了的身上的痛便也感觉到了。 孙氏咬了咬牙,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拖着两条颤抖的腿,失魂落魄往前走去,再也没看娘家人一眼。 徐管事转过身去,拍着胸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然后便又回过头大声吆喝着伙计们赶紧走。 采买完今日的东西后,徐管事又借口两辆马车装不下了,愣是让孙氏独自背了一麻袋大米回府。 一大麻袋大米,少说也有两百斤,如今一直都吃不饱睡不足,瘦得几乎风一吹便能倒的孙氏,刚扛起来,便整个人被压爬到地上去了。 “起来,小心着点。” 徐管事恶狠狠地一脚踹在孙氏身上道:“若是敢洒了府里的一粒米,老子今儿定不与你干休。快点起来跟上,你今日若是将这袋米背不回去,也你就永远也别回大将军府,永远也别见二小姐和四公子了。” “是,徐管事放心,我会跟上的。” 孙氏此时像是失了魂,就话也有些僵直,说罢,便低头去与那足足是她两倍多体重的麻袋较量。 回府后,徐管事看了一眼几乎丢了半条命的孙氏,便又将她扔回北角院去干粗活儿了。 然后便转身去了海棠小院,打算在虞琬宁面前邀一番功,讨一番好。 结果却被打在了门外,雪镜说虞琬宁正在读书,连她们也不敢随意进去打扰,只让徐管事将事情告诉她,由她转告便成。 徐管事见不着虞琬宁,心里有些失望,但虞琬宁身边的大丫环,他也是不敢惹的,只好将今日出去采买时,孙氏看到孙家人的情形,详详细细跟雪镜说了一遍,还着重描述了他踹打孙氏,以及咒骂孙氏的那些话。 而他骂孙氏的那些话,便是连素来不待见孙氏的雪镜都有些听不下去。 正好负责针线的管事进来回话,她便将徐管事打发了出去。 因为昨日与叶心梅匆匆一别,并没有好好聚一聚,所以虞琬宁今日一直在心里挂念着叶心梅,盘着着找个什么理由,让阿娘跟舅舅舅母说一说,邀叶心梅到大将军府来住上一阵,与她一起读书做伴。 又思忖着昨日在宏宾楼,虞绍庭是带着什么人跑到她的门口去扰,这个兄长,明明向来是极不待见她的,往日在府里遇见了也装看不见,撇着头就过去了,昨日怎么反倒巴巴跑到自己雅间门口去?并且还带着旁人? 这事儿,要不要告诉阿娘一声儿,毕竟以阿娘素重礼节的心性,知道这样的事,没准儿会教训虞绍庭一顿。 第108章 幸福感 不过…… 虞琬宁又想着,毕竟自己都“这么大”的人了,也不好事事都向阿爹阿娘打小报告,倒不如自己哪日有空了,再想办法教训一下虞绍庭的无礼唐突。 因心里存着事,所以手里的书便有些看不进去。 正胡思乱想着,闪眼见雪镜一脸开心地进来,便放下书,微笑着问道:“什么事儿这么高兴,说出来让我也一起高兴高兴?” “启禀小姐。” 雪镜笑嘻嘻地福了一下道:“方才负责缝制的管事嫂子,亲自将给我咱们院里下人新制的衣裳送过来了,大家都很开心,想着要来向小姐谢恩,只是不敢都跑进来打扰小姐读书,便叫奴婢替大家伙向小姐转达一声儿。” “行,我知道了。” 见雪镜一张小脸儿笑得跟开了花儿似的,又听到说大家都开心,虞琬宁也跟着开心起来。 这种可以为身边人带来幸福感的事,真的也能让自己感染到大家的喜悦。 “哦,还有,管库的张氏已经将重新盘点的库房清单,和这次给大家制衣所出的账交到墨梨姐手里了,小姐现在要看么?” “不着急。” 虞琬宁也笑道:“我花心思教你和墨梨读书认字,便是存着要你们替我解忧的打算,否则事事都我亲自查看,不得累死我了?你告诉墨梨一声儿,让她自己先看,没问题就罢了,若有问题再告诉我一声儿。” “是,奴婢知道了。” 雪镜正要忙别的事,又想起徐管事千叮咛万嘱咐要她转告虞琬这的那些话。 于是便将清晨采买时,孙氏的那些事跟虞琬宁说了一遍。 虽然有些鄙夷徐管事的为人,但雪镜还是尽职尽责地将他的原话一字不漏地复述出来。 “嗯。” 虞琬宁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又轻轻一哂:“呵,果然恶人还是要有恶人磨。罢了,你一会让人去给徐管事传个话,还是那句话,在孙家人枷号的这段时日里,每日都带孙氏去采买,待这段时日过了,便不必再带她去了,让由着北角院的粗使管事婆子折腾去。” “是,奴婢知道了。” 雪镜虽不明白虞琬宁为什么会恨孙氏到这样的地步,但也不敢问,更不敢违逆主子的意思。便手脚轻快地替虞琬宁换了熏香,和已凉了的茶就出去了,生怕扰了虞琬宁读书的清静。 只是没过一会,墨梨又进来回话道:“小姐,赵管事来见您。” “哦,快请进来罢。” 原本斜倚着的虞琬宁将手里的书放下,十分端庄地坐好。 “奴才谢小姐赏。” 赵启一进来,便对着虞琬宁施礼道谢。 “不过几个菜罢了,哪用得着你巴巴儿地专程跑回来一趟谢恩?” 虞琬宁抿唇笑道:“既来了,便坐下喝杯茶罢。” “是,奴才也替院儿里的伙计多谢小姐。” 赵启朝给他搬了圆凳来的雪镜点头致谢,然后坐下道:“墨梨姑娘昨日送过去后,因为菜多,奴才几个人少,没吃完,放到今日方才吃完的,奴才识得这食盒是宏宾楼的,得给人家送回去,但想着小姐目前不欲旁人知晓奴才为小姐做事,所以不敢擅自去送,只好拿回府中来了,由小姐安排人去。” “嗯,你想事素来都是如此周全。” 虞琬宁满意地笑了笑道:“不妨事的,你交于墨梨便好,一会让她差个小厮送回去便是。” “是。” 赵启点了点头道:“另外奴才今日回来,也是想向小姐回一下生意上的事,按照小姐的方子与制法,药与香饵已经制出不少,正逐步往京城各药铺及香料铺子里铺货,因前番奴才在外头卖过,又因效果奇佳,所以便有些声名。 这些日子听闻奴才又有药出炉,一些商铺也主动来寻奴才订货了,另还有两家势力较大的商铺,想要重金收购奴才手中的配方,奴才自然不可能答应,只是对方似乎心有不甘,往后不知会不会有什么麻烦,因此需告诉小姐一声儿,让小姐有个准备。” “哦,是哪家商铺?” 虞琬宁顿了一下正要端茶杯的手,抬眼问道。 “一家是万升商号。” 赵启面色凝重地道:“此家商号在京城势力庞大,涉猎不少行当,京城但凡叫得上名号的医馆、药铺、药膳馆,基本上都是他家的产业,明面儿上的掌柜虽看着没什么,但据说幕后真正的东家身份极不一般。 另外便是琳琅香料行,京城之内有一半儿的香料行、脂粉铺都与他家有关系,甚至奴才听闻,便是连最大的几家勾栏院,也是其幕后经营的,还有,据说连宏宾楼,也与这琳琅香料行多少有些瓜葛。” “这个我心里有数。” 虞琬宁思忖着道:“这两家背后的主子,我大约知道是什么人,的确都不是好相与的,只是没想到他们会打起配方的主意,还这样急不可耐的,不过你不必担心。 只管安心做好你的生意,好生往各大商铺上货便是,万一到了不得已的地步,你背后不还有咱大将军府吗?当然,闹到那个地步,也是最坏的打算了。” 其实对于这两家商号,虞琬宁上一世便知道些内情,万升商号是京城韩家的产业,往前三、四十年韩家一族在大胤朝中还占着些分量,当今太后是韩氏女,便可见一般。 只是近二十年来,韩家再无才能出众的年轻人,唯只余当今已六十多岁的韩首辅为家族苦苦撑着一线入仕之途。 但韩首辅毕竟是老了,而且他便是再给韩家的年轻人创造机会,也架不住小辈们没一个争气的。 所以近二十年来,韩氏家族的势力便慢慢在朝堂消褪,只是其医馆、药铺、药膳馆等生意,却是越做越大,隐有垄断之势。 至于那个琳琅香料行…… 说起来还当真不陌生,这家的幕后东家,其实是当今出了名的荒唐王爷,临安郡王。 也就是虞琬宁的舅母,书华郡主的娘家兄长。 第109章 宴请 说起这位临安郡王,当真是整个大胤京城都人厌狗嫌的,倒不是他有多坏,或者喜欢仗势欺人,欺男霸女。 而是因为这们郡王,素来是人贱嘴欠的,无论跟谁说话,都是一副“众从皆醉我独醒”的样子,但凡看到一丁点让他看不顺眼的,无论与他有无干系,无论对方是什么身份地位,他都要讥讽个几句,而且素来爱揭人短,时常弄得旁人下不来台。 便是连当今永宁帝,也数次被他气得掀桌子。 可偏偏这位当今天皇帝的堂弟,一个区区郡王,就是比旁的皇族兄弟活得畅意些。 当年永宁帝还是皇子时,兄弟夺嫡,当时多少亲王郡王卷入其中,多少大小官吏被裹挟身入激流。 能活到现在的,尽数都是拥护当今皇帝上位的有功者,唯独此临安郡王是个例外。 在那样凶险纷乱的局势下,还能保全一家老小,靠得便是他自己立下的一条规矩:那便是临安郡王府,从他而下,不得有一人参于政事,但凡发现一个参与党争的,不管是他的儿子,还是他的幕僚,均休怪他不留情面。 也正是这个原因,临安郡王府,才得以在当年朋党之祸的风暴中安然度过。 当今皇帝虽对政敌从不手软,但对于未曾与他在政事上做对的人,便是再荒唐胡闹,只要不扰乱朝政,他倒是相当宽纵的。 临安郡王不涉政,只愿做个富贵闲人,因此这些年来生意却是越做越大。 只是他那荒唐王爷的名声在外,尽做些香料、脂粉、勾栏瓦肆的生意,虽也引人侧目,但却也没人说他什么。 因清楚他们的底细,所以虞琬宁对于赵启说的事,并不怎么担心,反正倘若这些人再惹上头来,她也有法子应付。 便对赵启道:“你只安心做你的事,旁的不必担心,这两家的幕后东家虽说位高势重,但一家家规甚严,一家……虽偶有荒唐之举,但也从不仗势欺人,他们都不会做太出格的事,你不必怕。” 赵启虽不明白,小小年纪的虞琬宁为何对这样势力庞大的两家商行毫不忌惮。 但他一时也不好多问,只在心底思忖着要怎样尽最大的努力,不给虞琬宁添麻烦。 末了,虞琬宁又细细地嘱咐了赵启几句,让他在平日里做工的过程中,注意伙计的分工,不可让他们因日子长了,便记住配方。 这一点赵启自然明白,未待虞琬宁嘱咐之时,便已做了防范措施。 此后几日,因府里堆积的急务都已经处理地差不多了,所以虞琬宁便多了些闲暇时间。 其间她让高管家去宏宾楼,帮她订了菜单。 读书累了出门散步时,又听外头的粗使下人嚼舌根,说孙氏刚开始随刘管事出门采买时,来回途中经过她娘家人枷号的地方时,还常掉一掉泪。 可几日下来,被娘家人恶语相向地多了,一颗心便也生了茧,再途经时,便目不斜视地直接过去,不再理会,只一张脸一日比一日惨白,看着瘆人。 虞琬宁听了,心里倒有心分唏嘘,这世道本就重男轻女,如孙氏这般,一边将她卖给旁人做妾,一边又想要她贴补家里,便是更可怜了。 只是,即使她再可怜,虞琬宁也不会对她心软,因为在上一次,她孙氏,也没有对虞家人心软过。 到了约定的日子,虞琬宁一早便差了院儿中的两个小厮,前去乔夫子的居处递了帖子,请乔夫子往宏宾楼赴宴。 然后,她后脚便着意穿了件颜色鲜亮的衣服,带着墨梨、雪镜先去了宏宾楼等候。 弟子恭候夫子,原是应当的。 只是虞夫人不大放心虞琬宁独自出府,但听闻她是要宴请乔夫子,便道是应该的,于是让高管家安排了不少家丁跟着,其中还安排了四位府兵跟随,方才放心让虞琬宁出府。 虞琬宁虽觉阿娘太过小心了些,但不忍拂了阿娘的一片心,便还是将这些人都带着了。 到了宏宾楼门口,还如上次一般,掌柜的和墨梨前头遣来的小厮已经在门外候着了。 马车刚一停稳,便有伙计放了脚凳。 下车后虞琬宁对掌柜的笑道:“掌柜也太客气了,说起来我是第二次来了,算是老客,何必劳您亲自迎接。” “这不一样的。” 掌柜的赔笑,做了个请的手势道:“小姐毕竟是千金,与那些到小店喝酒的汉子们是不一样的,自然得小心伺候,再者小姐说的是今日要在小店宴请要紧的人,能得小姐青眼的人,想必不是寻常人,小店自然不敢大意。” “其实不必如此紧张。” 虞琬宁闻言低头笑了一下道:“我说是于我而言极要紧的人,但到了您大掌柜的面前,倒不见得是什么身份极尊贵的人了,所以你只当时寻常生意招呼着就行了,这般大的阵仗,我倒是怕吓着我的客人了。” “呃,既如此,那小的便挑几个机灵有眼色的伙计和侍女伺候着,如何?” “如此便好。” 虞琬宁笑着点头,然后又给掌柜的指了指她马车旁边跟着的十名家丁的府兵。 道:“烦请掌柜的,让贵店的伙计给我府中带出来的这些家丁们在一楼安置上一桌,酒菜随便上,要吃得好,也要吃得饱,不过也不可让他们喝多了,免得回府了要被管家责备。” “这个自然是应当的。” 掌柜的赔笑应了。 这样的情形,他也是见得多了的,京城贵人们,哪个出门不是前呼后拥的? 只是待下人如此好的,虽然也有,但到底不算太多,因此她一时又对虞琬宁高看了三分。 “奴才们谢小姐赏。” 跟着来的家丁和府兵听虞琬宁这样说,便一个个忙忙地谢了恩,目送虞琬被掌柜的亲自带着上了二楼雅间,然后方才在一楼大厅落坐。 一边由着伙计上来倒茶,一边分出两个府兵去,将这酒楼四周查看一番,以免万一有事,不识地形,乱了手脚。 第110章 一日为师,终身为师 毕竟以他们这样的身份,往日里可是没能进过宏宾楼的,今日能在这王公贵人云集的地方吃顿饭,到底是托了虞琬宁的福的。 这样一想,这些家丁和府兵们便觉着,能跟着三小姐一起出门,果然是件极幸运的差事。 见身为大将军府的千金,却先至等候,虽然虞琬宁一再说所宴请的人并非地位尊贵之人,但也还是让宏宾楼的掌柜十分诧异,便精心嘱咐了几名机灵勤谨的伙计和侍女,小心翼翼地侍奉虞琬宁的雅间。 然后方才去招待旁的贵客了。 只是这一等,却直等了小半个时辰,虞琬宁虽然嘴上不说什么,只坐在那里一边品茗,一边拿了一本原为在马车上打发时间而带的书,脸上也不露丝毫焦急不耐的神色。 但她的心里还是暗自纳罕,因为她知道,乔夫子是位极守时之人,并且也素来都是这样要求她的。 可今日怎么会这样晚了还不来呢? 守在雅间外面的伺候的伙计侍女,也偶尔小声议论,这位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大人物,竟敢让大将军府的千金如此久候。 好不容易等到前头报信的小厮回来,那小厮上来立在门外,对着雪镜回话道:“乔夫子已过了前头路口,说话间就到了,奴才先跑回来,告诉小姐一声儿。” 虞琬宁坐在里面,已经知道到了小厮的话,也不待墨梨过来传话,便马上站起来,径自下了楼,打算亲自到外面去迎接。 却没有注意到那小厮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坐在一楼吃喝的家丁和府兵们见虞琬宁下来,便都齐齐地放下筷子酒杯站了起来。 “你们且坐着,我迎个人,不必你们伺候。” 虞琬宁连头也没回,只冲他们摆了摆手,便转身出了大厅。 家丁和府兵们互相对看了几眼,想跟上去,但虞琬宁发了话,他们又不敢,便只好犹豫着惴惴不安地坐下了。 刚出酒楼,便看见之前派出去的另一名小厮,跟着一顶二人抬小轿,到了门口。 “夫子辛苦。” 虞琬宁看着乔夫子下了小轿,忙迎上去行了个弟子礼。 “三小姐不必多礼。” 乔夫子笑了一下,只是或多或少看着有些勉强,她今日气色奇差,面青唇白的,看着像是多日未曾入眠的样子,虽薄施了脂粉,却还是能看出她的一双眼睛略有些浮肿,倒像是哭过一般。 见虞琬宁还照以前的规矩行礼,便忙牵了她的手道:“如今我已卸了给三小姐授课的差事,当不起小姐这般礼了。你是大将军府的三小姐,我只是一介普通百姓,合该我向你行礼问安才是。” “夫子这话错了。” 虞琬宁自然也看出了乔夫人面色有异,但她知道乔夫子素来面上看着柔弱,但其实是个极要强的人,所以看破也不说破。 只是笑嘻嘻地道:“无论夫子日后还教不教我,您都是我虞琬宁的开蒙恩师,一日为师,终身为师,所以不该错了规矩。” 说罢,她便牵了乔夫子的手进门,转身的时候有意无意地瞥了去请乔夫子的那小厮一眼。 小厮也面有忧色,只是虞琬宁没问,他也不敢随便说。 进门之后,掌柜的得了消息,已亲自迎了出来。 他是真想看看能让大将军府千金特意设宴,又一早相候,还亲自出门迎接的贵客,到底是何方神圣。 然而这一见却大失所望,他原想着对方即使不是权门贵女,也当时皇亲国戚,却没想到竟只是一个穿着妆扮皆不华贵的寻常妇人。 尤其这妇人还一副满脸憔悴的样子,怎么看怎么不像有何过人之处的样子。 不过宏宾楼的掌柜,自然也是颇有些见识之人,知道人不可貌相,便端起招牌似的笑脸来,恭敬地请虞琬宁和乔夫子上楼。 虞琬宁自然也猜得到掌柜的心思,却不道破,只回以微笑,略点了点头,告诉他可以让人上菜了。 入坐之后,便有侍女上来给乔夫子添了茶,又重上了几份开胃小菜和点心。 “夫子快坐,先用块点心罢。” 虞琬宁将乔夫子让至主位,待她坐下,自己方才次位落坐道:“这会子有些迟了,虽然他们上菜是很快的,但想着夫子应当是饿了,便先用块点心垫一垫。” “无妨,我不饿的。” 乔夫子似乎不愿意在虞琬宁面前显露她的脆弱,便强撑着笑道:“只是劳烦三小姐久等,实在让人过意不去。” “这倒没什么。” 虞琬宁从一旁拿过一本书给乔夫子看了一下道:“之前来的时候,怕坐在马车里无聊,便顺手拿了一本书,方才坐在这里只顾看书了,倒也没觉得待了有多久。” “三小姐着实勤谨。” 乔夫子见虞琬宁如今依旧手不释卷,很是欣慰地笑道:“原本生怕我不再教你,你便荒废了学业,看你如此好学,我便放心了。” “其实现在倒还没什么。” 虞琬宁将书递给一旁侍立的雪镜道:“大部分书籍,学生自己也是看得懂的,只有很小一部分不明白的,且先攒着,等日后慢慢再说。” “嗯……” 乔夫子犹豫了一下方才问道:“前番我与你说过,若得福安长公主为师,定能使你受益终生,不知道可寻到拜见福安长公主的门路了么?” “暂时还没有。” 虞琬宁苦笑着摇了摇头道:“一则眼下还寻不到合适的机会,二则不怕夫子您笑话,学生便说实话,府里出了些事端,我阿爹整日在外头忙得天昏地暗,我阿娘身子弱掌不得事,我便只得多少帮衬着些,因此还没来得及做这方面的打算,不过话夫子放心,无论家事再忙乱,学生也不会荒废了学业的。” “那便好。” 已有侍女伙计开始上菜,乔夫子看了一眼,目光便又回到虞琬宁身上。 “只是你要忙家事,又不敢放松课业,可得注意安排时间,别太辛苦了,我瞧着你近来瘦了些。” 第111章 心头火起 “是瘦了些。” 虞琬宁见乔夫子将茶杯里的茶喝完了,便站起来从酒楼的侍女手中接过茶壶,亲自为乔夫子斟了茶。 “不过却不是太辛苦之故,是我近来身量又长了不少,所以看着瘦了。只是……” 虞琬宁放下茶壶,双手将茶杯放回乔夫子面前道:“学生倒是瞧着夫子一月不见,却清减了不少,可是家里有什么不顺心的事么?” “没有,没有的……” 乔夫子见虞琬宁这样问,急忙摇了摇头道:“我家里一切都好,不敢劳三小姐记挂。” “哦,既然如此,那我们便用饭罢。” 虞琬宁见乔夫子不愿多说,便也不再追问,见已上了七、八道菜,便双手给乔夫子奉了筷子道:“今日伺候咱们的主厨,是学生上次来尝遍各个大厨手艺后特意挑出来的两位,夫子且尝尝,看有没有用不惯的,若有,便叫他们再换人来做。” “不必麻烦了。” 乔夫子接过筷子,夹了一块海参放进嘴里尝了,连连点头道:“这菜做得极好,不怕三小姐你笑话,如我这样的身份,若不是托三小姐的福,这辈子怕是都进不起这宏宾楼,吃不起这样好的菜,那里还会有什么用不惯的?” “夫子见笑了,若用得惯,便多用些。” 虞琬宁说着,便亲自为乔夫子布了菜。 其实她原本想说,日后但凡乔夫子想来,便随时可来,吃过饭后将账记于她虞琬宁的名下即可。 只是话到口边,又觉得这样的话说出来,颇有居高临下的施舍之嫌,如乔夫子这样要强的人听了,心里必定会不舒服,于是便又将话收了回去。 其实说起来,樊十六如今尚才出师,比起上一世他入聘王府时的厨艺还差着些,这也是上次虞琬宁未能尝出是他手艺的原因了,不过现在却也是这宏宾楼的顶尖儿主厨,算得上年少有为了。 师生二人一边吃饭,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些虞琬宁读书的事。 不觉间时辰已经不早了。 乔夫子透过窗口,看了一眼外面的日头,便放下筷子道:“我怕是得回去了,这个时辰,我家诚儿该从书院回来了,可这会家里头……” 说到这儿,她突然阻住话头,不些不安地又看了窗外才道:“诚儿读书辛苦,又在长身子,中午在书院时常吃不饱,回来必定是饿了,我得回去给他做饭。” “这里放着现成的饭菜,哪里用得着夫子回家再去做?” 虞琬宁笑道:“今日原就你我师生二人,点了这么一大桌子菜,吃不了也是浪费,倒不如请了令公子来,咱们一起用?” “这怕是使不得。” 乔夫子立即摇头道:“我家那小子今年已十五了,来与三小姐一同用饭,怕是不妥当,万一传出去,不免有人说闲话。” “这个不妨的。” 虞琬宁正色道:“又非我与令公子二人,不还有您在这儿么?有夫子在场,谁人能说半个不字?” 说罢,她便不再顾乔夫子的反对,径自吩咐先前去接乔夫子的小厮,去往书院回乔夫子家的必经这路等着接人去了。 “既如此,便多谢三小姐了。” 乔夫子有些不好意思,却又似是松了一口气,便笑着道了谢。 见她如此,虞琬宁愈发明白乔夫子家今日必定是出了什么事情,只是乔夫子要强,不肯让她知道罢了。 于是便给墨梨使了个眼色。 墨梨也早已看出今日可能发生了什么不寻常的事。 于是便放下手里的活儿出去了。 出了门给先前那个先回来回话的小厮使了个眼色。 那小厮也是个极伶俐的,便急忙跟上。 寻了个僻静的所在,墨梨回过头来道:“今日你们去接夫子,可是遇上什么麻烦事儿了?” “是遇上点麻烦。” 那小厮终于有机会向墨梨回这件事了,于是便将之前去接乔夫子时遇到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墨梨。 末了又加了一句:“劳墨梨姑娘回了小姐,定要替乔夫子出这口恶气,这三年来,小的时常去接乔夫子,乔夫子对我们这等奴才也素来温言细语,客客气气,是个极好的人,看着她受委屈,我这心里头也是忍不下的。 原想着跟那伙人打上一架,替乔夫子出气的,只是乔夫子说今日只有我和小毛两个人,对方人多,怕我们吃亏,硬是不让,小毛也是说小姐还在等着,便先过来再说,免得小姐等久了着急。” “我知道了。” 自打墨梨到虞琬宁身边伺候,便也跟着虞琬宁听了不少课,所以她也是拿乔夫子当开蒙师长来尊敬的,此时听闻有人欺辱乔夫子,自然也是心头火起。 素来端重稳妥的墨梨,一时间眼里也泛出几许怒色,时常紧抿着的薄唇,此时罕见地狠狠咬了一下。 然后便道:“行了,咱们且回去伺候着,此事不便当着夫子的面说,一会我寻个机会再告诉小姐,你不必对不相干的人说这件事,知道么?” “知道了。” 小厮急忙点头。 回雅间后,墨梨已是面色如常,站在乔夫子身边,布菜盛汤地侍奉着。 但即使如此,对墨梨极其熟悉的虞琬宁,还是在她脸上看出了一丝异样。 过的时间不长,出去接乔夫子儿子的小厮便回来了。 守在门外的小厮看见了,便进来回了一声。 “诚儿来了?” 乔夫子忙放下筷子,站起身来道:“我下去接诚儿一下。” “夫子急什么?” 虞琬宁不由地笑道:“有小厮带他上来,夫子不必亲自去。” “不,不,我还是下去一趟。” 乔夫子说着,便不由分说地出去了。 虞琬宁知道,乔夫子这是先出去想嘱咐他儿子几句,免得他儿子在自己面前失了礼数。 墨梨趁着这个机会,便将方才小厮讲于他的事,俯身轻声地告诉了虞琬宁。 听着墨梨的话,虞琬宁的眼里也泛上怒色来,一旁站着的雪镜,也是又惊又怒。 原来,乔夫子近来的日子十分不好过。 第112章 陆诚 乔夫子的丈夫去世距今已有十年了,当年乔夫子的夫家,原也是中富之家,颇有些资产。 结果她刚经历了丧夫之痛,婆家叔伯便逼她交出她丈夫留下来的大笔积蓄,并且立时便要赶她出门。 但那时乔夫子的儿子方才七岁,哭着离不开母亲,乔夫子的公婆虽由着旁的子侄闹腾,但也还算心疼孙子。 于是便作主,将一处一进的宅子留给乔夫子,让她带着儿子生活,但条件是绝对不许改嫁,否则宅子儿子便都再与她无关。 后来几年,乔夫子便只能靠着她好不容易从夫家人手里争回来的的部分嫁妆,带着儿子生活,供儿子读书。 后来连嫁妆也花光了,正巧赶上虞德陵为虞琬宁寻女夫子,便进了大将军府,挣上些许束侑,以维持母子的生活。 当时便有夫家族人说出许多不好听的闲话来,但公婆知道她要养儿子,不容易,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就在半个月前,重病一年多的公公去世,婆婆悲痛之下,也跟着去了。 这下子那些叔伯们便再没有可忌惮的,直接就打上门来,要乔夫子带着儿子滚出门去,将宅子还给族中去。 这宅子,本就是当年乔夫子与夫君成婚后,两个人一起置办的,后来也是公婆作主,给了她。 再者,没了这宅子,乔夫子立时便得与儿子露宿街头,所以便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的。 可对方人多势众,整日里来砸门叫骂,闹得乔夫子苦不堪言。 今日也是,来了大约有十余人,从墙外往里扔石头瓦片,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乔夫子自然记得今日与虞琬宁有约,可她不敢开门,更不敢出去。 直到大将军府的两个小厮前去接她,乔夫子方才开了门,在两个小厮的护持下脱身出来。 听了这些,虞琬宁自然怒不可遏,一位三年来被她和阿爹阿娘敬为上宾的夫子,居然遭此侮辱欺凌,叫她如何能忍。 于是便在心底盘算着,怎样帮乔夫子一把。 只是说话间,乔夫子便带了她儿子上楼,进了门。 “来,快给虞家三小姐见礼。” 乔夫子轻轻拍了她儿子的背一下,温言细语地道。 “见过三小姐,三小姐安康。” “不必多礼,快坐罢。” 虞琬宁只这么一瞬间,已换了面容,一脸温和的微笑着吩咐雪镜,叫人给乔夫子的儿子加餐具。 “谢三小姐。” 那后生又抱拳道了谢,看着自己的母亲坐下,方才桌子对面落了坐。 “这是我家那小子,姓陆,单名一个诚字,今年十五岁。”乔夫子坐下,微笑着向虞琬宁介绍道。 陆诚正是年少长身体的时候,果然如乔夫子所说,这时候已是很饿了。 但他时常听母亲提起虞琬宁,知道对方身份尊贵,一时也不敢失了礼,只十分矜持地小口吃了一点。 “夫子若用好了,我们便坐到一旁去喝茶罢。” 虞琬宁知道自己也坐在餐桌上,陆诚定然吃不好,便转头向乔夫子提议道。 “咱们师生再多说会子话,就不陪令公子用饭了。” “好,就依三小姐。” 乔夫子自然知道虞琬宁的用意,心中十分感激,便随虞琬宁坐到这雅间另一边的茶座上去喝茶说话了。 陆诚偷偷抬眼看了虞琬宁和母亲一眼,这才低头敞开肚皮吃饭。 那样子,直看得雪镜掩口偷笑,结果便迎来墨梨一记警告的眼神。 雪镜:“……” 咋滴,年岁大便能处处管着她了? 当然,她也是不敢再偷笑了,只是冲墨梨皱了皱小巧的鼻子。 墨梨:“……” 这些年乔夫子母子生活清苦,陆诚这般半大小子,正是能吃的时候,虽然平日里除了在书院的那一顿定量的午饭吃不饱外,回了家还是能吃得饱,但他也是自打他父亲去世,便再没吃到过如此好的东西。 因此直到吃了个肚圆,实在吃不下了,方才依依不舍地放下筷子。 结果却不小心打了个饱嗝。 乔夫子听见了,瞪了陆诚一眼,陆诚也是臊得面红耳赤的,低着头不敢抬起来也不敢说话。 见陆诚吃饱了,乔夫子便提出该回去了,天色不早了,虞琬宁毕竟是个女儿家,即使有家丁府兵跟着,回府晚了也迟总归不好。 虞琬宁见乔夫子这样说,也不强留,便起身与乔夫子一起下楼。 陆诚低头在墨梨雪镜身后跟着。 出了门,乔夫子握着虞琬宁的手道:“三小姐请先回吧,我与诚儿雇顶二人抬回去便是。” “不着急。” 虞琬宁却笑嘻嘻地将乔夫子往自己的马车旁拉去道:“今日学生没有亲自去接夫子,已是十分失礼了,这会子天色都晚了,怎么能让夫子自己回去呢,便让学生送夫子一遭罢。” “这……不用了,三小姐……” 乔夫子生怕还围着她家里闹事的人没走,冲撞了虞琬宁,因此便不肯。 然而却拗不过虞琬宁,被她和墨梨雪镜连拉带拥地扶上了马车。 因想着要为虞琬宁和乔夫子留出空间来说说体己话,也为不使不便上马车同坐的陆诚局促。 墨梨和雪镜便没有跟着上车,则是陪着陆诚随车步行。 这一路上,乔夫子一对眸子总是透过窗缝往外面张望,十分不安。心里默默祈祷,但愿看着天色晚了,那些人已经散去了。 虞琬宁知道乔夫子在担心什么,便伸出手去,握住她的手,给了她一个安心的微笑。 然而天不遂乔夫子愿,将近家门口的时候,便远远听到了陆家人的叫骂声。 乔夫子一时间脸都白了,又是担心,又是惭愧,自己的学生头一次上她家来,便遇上这样丢人的情形。 “夫子莫怕。” 虞琬宁握着乔夫子的手又紧了紧道:“今日的事,学生已经知道个大概了,夫子蒙难,做学生的岂能置之不理。” “可是三小姐……” 乔夫子担忧地反手握住虞琬宁的手:“您年岁还小,身份又尊贵,还是不要淌这趟浑水了,那些人皆是蛮横不讲理的粗鄙之人,万一冲撞冒犯了你,我可是万死莫赎了。” 第113章 记录 “不怕的。” 虞琬宁透过车帘的缝隙,看了一眼外面,眸了中闪过一丝冷厉道:“我大将军府的家丁和府兵,可不是好相与的。” “可是……” 乔夫子是想说,即使虞琬宁帮了她这一次,也不可能日日守在这里,今日若将这些人得罪的狠了,那自己往后的日子便要更难过了。 可这样的话,她又说不出口,毕竟虞琬宁是一番好意,她也不太过于凉虞琬宁的心。 “总之一句话。” 虞琬宁很清楚乔夫子在担心什么,便安抚地拍了她的手背道:“夫子今日便且听学生一回,到了家门口,您自坐在车上不要动,外头的事让学生去处置,而且这样的事,不是说将他们赶跑便能万事无忧的,学生要既然管了,自然是要管到底的。” “这怎么行呢?” 乔夫子焦急地抓住虞琬宁的手,不想让她下车,生怕虞琬宁被这些粗鄙之人冲撞了。 “夫子且安坐。” 虞琬宁笑了一下,便被墨梨和雪镜搀扶着下了车。 原本还在乔夫子家大闹的陆家人,一早便看见了这辆华贵的马车,因不知来的是什么人,所以便早已静下来了,只一个个踮着脚、伸着脖子往马车里面看。 然而最终却看见只下来个看上去仅十来岁的丫头片子,陆家人便又轻视地回过头去,继续朝乔夫子晾在院中的衣衫踩了几脚。 虞琬宁站在大门外看了一眼,见里面大约有十余人,已经将这个家打砸得不成样子。 看起来,是他们今日没能拦得住乔夫子,索性便将乔夫子的家给砸了个稀巴烂,好以此让她畏惧屈服,带着陆诚搬离此处。 虞琬宁淡淡地吩咐了一句:“墨梨,去车上拿纸笔来。” “是。” 墨梨大约猜到虞琬宁要做什么,又看了一眼满院的狼籍,便回身去车上拿了笔墨与几张纸。 回来把墨给雪镜让端着,她左手拿纸,右手执笔,蘸饱了墨等着虞琬宁发话。 虞琬宁回头向一脸气愤的陆诚招了招手,让他过来道:“你且看看,在你家里打砸的都是些什么人,叫什么名字,一一给我道来。” “是。” 陆诚虽不知虞琬宁有什么过人的本事,但却知道她身份尊贵。 便鼓足了勇气指着还在院子里打砸的人道:“那个,穿绿衣服的,是我二叔,叫陆宝林,那个秃顶的,叫陆宝星,是我大伯,那个一脸麻子的,是我堂叔,叫陆宝虎,那个眼睛像绿豆的,也是我一个堂叔,叫陆宝豹,那个鼻歪眼斜的,是我堂兄,叫陆阳,那个……” 陆诚大约是与母亲受了这些人不少窝囊,因此便只挑着他们的缺点说,倒也十分生动好认。 墨梨在旁边听着,迅速落笔,将这些人的名字及特征皆记录下来。 “你个没爹养的小杂碎,上哪找来的这些个黄毛丫头,就敢到老子们面前逞威风?” 那个陆阳,大约是听见陆诚说他鼻歪眼斜,一时怒气上头,结果这一生气,鼻子更歪,眼睛更斜了。 叫骂着向门口走来:“老子今儿就告诉你,这是我们陆家的产业,你小子想留在陆家就安安份份待着,老子们自不会少你一口吃的,只是你那个没脸的娘,让她爱滚哪儿滚哪去。” 因见虞琬宁虽然穿着华贵,颇有威仪,但看着年岁不大,雪镜和正在执笔记录的墨梨看着也不过十几岁的小姑娘。 一时便也不怵,直接上来便要抢墨梨手里的纸笔。 然而刚一伸手,腕子便被人一把捏住,竟如被钳子夹了一般,只觉得筋骨皆要断裂了一般,疼得大声嚎叫起来。 毕竟虞琬宁身边可是跟着家丁府兵十人,小厮两人的。 除那俩小厮只有一身儿力气,没有旁的打斗功夫外,旁的家丁和府兵可是个个身上都带着功夫的,没有一个好惹的。 尤其那四个府兵,那可是随着虞德陵上过战阵,浴血归来的,只这一手下去,想拧断这么个弱鸡的手,那是轻而易举的,只不过虞琬宁未发话,一时尚未发力而已。 但即使如此,也足够那陆阳吃苦头了,一时痛得涕泪横流。 “哪里来的贼人,敢动我儿子?” 听见陆阳的嚎叫声,从东屋跑出一个人来,将手里抱着的一个花瓶扔到地上摔个稀碎,便向虞琬宁这边冲过来。 “他叫陆宝河,是我一个堂伯父。” 陆诚急急地说着,同时伸手和雪镜一起挡在虞琬宁前面,生怕有人伤了虞琬宁。 墨梨倒是一点都不担心,还是不急不躁地低头记录着。 于是那陆宝河,刚到虞琬宁三步远时,便被闪过来的两名家丁给踹倒在地,好半晌爬不起来了。 “哟呵,陆诚这小崽子是上哪里搬了救兵是吧?” 那个秃顶的陆宝星,抖着一脸的横肉,一脚将脚边的一个小茶几踹开。 “啐”了一声道:“哥几个,这小崽子吃里爬外,勾连外人,欺负到咱陆家人的头上来了,今儿不把这群货的骨头都拆了,咱陆家爷们儿的脸也不必要了。” 说罢,一院子的人便都跟着向虞琬宁这边冲了过来。 当然,他们没一个能靠近虞琬宁的,被家丁府兵们于三步之外,便一个个踩在地上了。 那俩小厮虽不甚会打架,但胜在力气不小,也将一个陆家人按倒在地,不能动弹。 以虞琬宁的身份,自然不屑于与这帮粗鄙莽夫做言语上的争辩。 于是便连看也不看他们,便抬脚走了进去,走到一个物件儿旁边,便说一句此为何物,价值几何。 偶有遇上不认识的物件,便问一问陆诚,让他告诉墨梨,一件一件细细地记下来。 很快,便用掉了好几张纸,墨梨一边奋笔疾书,一边在心里庆幸——还好我聪明,把墨盒一起端下来了。 那些人见虞琬宁如此作派,一时竟摸不着头脑,便有人耐不住性子张口大骂起来,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于是但凡开口骂人的人,皆被踩着他的家丁府兵几拳头打得牙断嘴烂,鼻血长流。 第114章 被砍断石榴树 那些还没来得及开口骂人的人,一见这些人如此凶恶,一个个便都急忙闭了嘴,半点声音也不敢发出来了。 直到将院里的所有屋子都转遍了,将一切被摔坏的东西都登记在册,便是连撕坏的几块布片儿、揪断几根丝线都不略过。 导致这期间墨梨还跑出去多拿了一回纸,好不容易才记录完了。 虞琬宁站在院子中央,被砍断的的一棵石榴树旁,看了一眼,目色微动,不知想到了什么。 良久,方才沉沉地叹息一声,看了看四周乱得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的院子,以及那流得满地的鼻血。 她嫌恶地皱了皱眉道:“走罢。” 只是一抬头,却见乔夫子不知何时已经下了马车,站在院子门口。 这满院的东西她皆未关注,只一对眸子怔怔地盯着那株被砍断石榴树,面色哀戚。 虞琬宁心念微动,便猜到这石榴树有可能是乔夫子的亡夫栽种下的,取多子多福,夫妻和睦的意头。 可惜了…… 见乔夫子抬脚要进来,虞琬宁急行几步迎上去,将乔夫子拦住道:“夫子是清净之人,里头被这些粗鄙莽夫弄污了,您且就不必进去了。” 只是乔夫子这一露面,被里头的人看见了,一时也不顾背上还有一只力道极大的脚踩着,便叫骂起来。 “姓乔的你这个贱妇,我兄弟死了,你不好生守寡,竟跑出去抛头露面,还敢进什么大将军府教人读书?天知道你是去教的哪个爷们儿公子,脏污不堪,你还有何脸面占着我们陆家的宅子不走?现如今你又不去了,定是你生性放荡,被人家主子夫人打了出来的。 如今我叔父婶娘已经去了,你这个贱人不滚蛋还待何时,难不成是要等你再做出有辱祖宗的事,生出个小野种来,让我们将你沉塘吗?老子今儿还就把话放这儿,总有一天你这贱人要被浸猪笼……” 因此人正值壮年,力气颇大,又竭力地挣扎着,那两个没有打斗功夫的小厮一时只能竭立按着他,竟腾不出脚来踹他的嘴。 一旁的府兵看不下去,便放开自己脚下的人,想要过去帮忙。 然而却见虞琬宁抢先一步,一脚踹在那人的脸上,只踹得他眼泪鼻血哈喇子流了一地。 需知虞家儿女,本就承继了虞德陵的天生神力,高大身量,又兼虞琬宁随虞德陵习武三年,脚上的力道可比寻常同龄男子都要大着许多。 这一脚下去,直踹得那人那点背过气去。 按着那人的两个小厮也是吓了一大跳,他俩在海棠小院伺候好几年了,这还是头一次见虞琬宁动这样大的气。 虽然以往偶尔有事惹虞琬宁不快,她也是偶有斥责,只要她那俏脸一沉,便够吓人了。 如今亲眼所见她这一脚的威力,那俩小厮不由得重重咽了一口唾沫,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惧与庆幸。 庆幸眼前的这位是三小姐而不是二小姐,否则依着二小姐那爱拿下人出气的性子,再配上这狠辣的出手,那他们这些伺候人的奴才们,怕是活不了几天的。 其实以虞琬宁的身份,她是犯不着亲自与这种人动手……呃,动脚的。 只是听着这等腌臜东西如此辱骂自己的夫子,那便是绝对不能容忍的。 于是她面若寒霜地环视一周,见那些被按倒在地的陆家人皆一脸惊惧地看着她。 便开口,沉沉地道:“乔夫子,是接了我大将军府聘书,只为我这一位嫡千金开蒙授课的,是我虞琬宁的开蒙恩师,与我父我母同尊,你们竟敢如此造谣诽谤于她,便是连我虞琬宁也一并折辱了,所以这件事,我定不与你们干休。” 虞琬宁看了一眼墨梨道:“吩咐人,将这些腌臜东西捆结实了,连同你手里记录的清单,一并送去金陵府尹。大胤国都,天子脚下,首善之地,竟有如此欺凌孤儿寡母的恶霸横行,当真是荒唐。” “是。” 墨梨应了,便将手里的笔交给雪镜,然后看着家丁府兵们将这群人渣一个个捆粽子似地捆起来。 因捆的时候,也丝毫没有容情,将这伙儿粗鄙莽夫又勒得哭爹喊娘的,然而他们越是嚎得厉害,挨的拳脚便越多。 交待完了,虞琬宁才上前扶了乔夫子道:“学生方才看了,这里边儿一时是住不得人了,不若夫子听学生一言,让学生给您另安排个地方暂住,等学生差人将这里修缮好了,您再回来住。” “我不能去大将军府。” 乔夫子摇了摇头,苍白的脸低声道。 “那便不去大将军府。” 虞琬宁似是哄着小孩儿一般,轻声细语地道:“学生家在外头有一处小宅子,一直空着没人住,夫子若不嫌弃,便且随学生去罢,这里边被那些腌臜东西弄脏了,您这样的清净之人,实在不宜进去。” “好罢……” 乔夫子低头想了一会,陆家虽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但却家族庞大,族人甚多,今日出了这样的事,十余个陆家子弟被送了官,万一再来人报复,她倒死不足惜,只是怕闹起来伤了她与亡夫唯一的儿子,于是便只能先听虞琬宁的了。 见乔夫子终于点了头,虞琬宁心里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便使个眼色给将笔墨已放回车上的雪镜。 和她一起将弱柳扶风的乔夫子扶上了马车。 因那些人已经被捆了,不怕他们再做妖,于是商量了一下,只墨梨带着六位家丁两位府兵去押人去府尹衙门。 其余两位府兵两个小厮,随行保护虞琬宁。 雪镜见陆诚一脸的伤感,便陪在他身边,随车步行。 虞琬宁所说的宅子,其实就是当初孙氏在外偷偷置办的那处两进的宅院。 孙氏被处置后,她藏在那里的值钱物件便被高管家带人登记收回,存入府中库房。 而那处宅子,便就空了下来,只让一个老实巴交的粗使婆子留在那里看宅子,日日洒扫。 第115章 认了罢 一路上,虞琬宁一直握着乔夫子冰凉的手,不过却没再多说什么,这个时候,乔夫子更需要清静。 “那棵石榴树,是亡夫与我一同栽下的,至今已十六个年头了,可惜了……” 乔夫子的声音里,满是追忆与难以自抑的悲痛。 虞琬宁怔了一下,心里也微微刺痛。 她想起来,上一世,自己也曾在王府里,与季安辰一起植下满院石榴,以求多子多福,和谐美满。 后来季安辰登基,她舍不得丢下那一园子的树,季安辰便命人将那些石榴树移植进了景和宫。 只是那时树已经比较大了,移植时死了几棵,虞琬宁心疼地几天都睡不着觉。 直到季安辰又令人寻了几株树苗进来补齐,才得以让她展颜。 只可惜夫妻二人在后宫住了不过两年多,便先后殒命。 一想起自己死后化为蝴蝶,看着季安辰的黑发一夜成雪,她的心里,便如针扎一般。 师生二人各自追忆着往昔,一时间,整个车内便静了下来。 到了地方,虞琬宁先下了车,然后亲自扶悲惧交加、体弱乏力的乔夫子下了车。 守宅子的婆子听到动静,急急地迎了出来,在门口给虞琬宁跪下磕了头。 “奴婢不知道三小姐驾到,有失远迎,请三小姐恕罪。” “嗯,起来罢。” 虞琬宁一心只在照顾第乔夫子上,并没有注意那守宅婆子,只淡淡地应了一声。 进了门,四下看了看还算干净,毕竟也是个两进的宅子,只一个人打扫还是算辛苦的,能这个样子算过得去了。 “三小姐过来,怎的事先也不差个人来传个话,奴婢好给小三姐备茶。” 那个说是婆子,实际上也不过三十余岁的下人,一边躬着腰领路进屋,一边小心翼翼地絮叨着。 “也是临时才做的决定,我只是来转一转,你不必帮我准备什么东西。” 虞琬宁和雪镜一人一边扶着乔夫子进了屋,瞧着乔夫子坐下,自己方才坐下道:“只是我有事情要交待于你,这位是乔夫子,所谓天地君亲师,恩师乃是我的坐上宾,她们母子因故要在这里住上几日,你得好生伺候着,若是伺候的好,我便有赏,若是伺候不好,自然也有罚,明白了么?” “是,是……” 那婆子听了虞琬宁最后一句话,吓了一跳,急忙又跪下道:“奴婢听明白了,一定好生伺候夫子与公子。” 虞琬宁瞧着这婆子跪下回话间,衣袖竟在瑟瑟发抖,一时倒有些疑惑,便问道:“虽说还是春日,可近几日天气已然转暖,难道你是冷么?抖成这个样子?” “是……” 那婆子略有些迟疑地回了一个字。 “好生说话。” 雪镜皱了眉,提点了那婆子一句:“小姐面前,你这个样子,有失体统。” 虞琬宁看着这畏手畏脚的婆子,想了想道:“是高管家嘱咐你守宅子的么?你原先在府里是做什么差事的?” “小姐说得不错。” 那婆子俯道答话道:“是高管家安排奴婢来守宅的,奴婢原是在府是做些洒扫粗活的,归那个坏了事被撵出去的王安平管。” 她忽然有些赧然地道:“也是奴婢家里实在太穷了,奴婢每每领了月例银子,便一文不剩地送回家去给孩子们生活,所以没钱孝敬王安平,吃了他不少苦头。 高管家也是看奴婢可怜,便派了这差事,每日只负责看守好门户,里里外外打扫干净便好,一个人待在这儿,无事倒也不必看人脸色,受人欺负。” “高管家倒是想得周到。” 虞琬宁听了,便不由地笑了一下,看来这个守宅婆子,是被先前的王安平欺负太多,吓破了胆子,再加上近来自己整顿家务,处置了一干原先孙氏使出来的人,倒使得整个府中的下人们都噤若寒蝉。 见那仆妇吓得可怜,便不欲再多坐,站起来道:“罢了,那就这样罢,你快去烧些热水,供夫子沐浴,今日夫子有些累了,你早些伺候她歇下。” “是,奴婢知道了。” 乔夫子见虞琬宁要走,便也站起身来,握着虞琬宁的手道:“当真是麻烦三小姐了。” “不麻烦。” 虞琬宁拍了拍乔夫子的手道:“为夫子解忧,是学生该做的,夫子且只管放心在这里安置,学生派些人,尽快将夫子家修缮整理了再说,其实要依着学生的想法,夫子倒不如将原先那宅子卖了,日后只管住在这里便是。” “不必了。”乔夫子摇头拒绝。 “可学生孝敬夫子,本就是应当的……” 虞琬宁话未说完,便被乔夫子打断了。 她勉强笑了笑道:“三小姐的心意,我领了,只是那旧宅子,是我与亡夫一道置办的,也是我们一家人一点一点收拾起来的,那是亡夫留给我和诚儿的念想,不能丢。” “好罢……” 虞琬宁听了,只好点头道:“那便依夫子的,只是不管遇到什么麻烦,夫子一定要记得告诉学生。” “好,我话我记着了。”乔夫子慈爱地摸了摸虞琬宁的头发。 虞琬宁:“……” 好吧,虽然自己很是不习惯旁人将她当孩子看,而且还是用这种抚摸孩子小脑瓜的方式摸头,但…… 这是乔夫子啊,就认了罢。 又细细地嘱咐了守宅仆妇几句,外面天色已经暗下来了,虞琬宁方才回了虞府。 虞琬宁与墨梨前后脚回了海常小院。 墨梨一边给虞琬宁准备沐浴的物件,一边说陆家人的事。 “府尹衙门接了这案子,说是会彻查,砸坏的门窗和物件儿,以及修缮的人工,都会让他们赔偿。” “那便好。” 虞琬宁坐在镜前,由着雪镜替她摘了头饰道:“墨梨你明日跟高管家说一声儿,让他帮忙找些工匠,去将夫子的宅子好生修缮了,倘若府尹衙门判陆家人赔的钱一时半会拿不过来,便先用我的私房垫着。” 墨梨笑着应了一声儿,她其实清楚的很,虞琬宁的私房银子,哪是那么容易出去的? 第116章 一张俊俏惑人的脸 虞琬宁的银子,即使先垫出去,后边必须也会让陆家人一个子儿不少地赔回来。 到了夜里虞德陵回府,虞琬宁亲自过去中院,将她请乔夫子在外面宅子里暂停的事禀报一声。 虞德陵听了,也是一声叹息,便告诉虞琬宁,现在府里的一应事务皆由她主理,这些小事,她自己做主便是,不必特意跑来告诉他与夫人。 季安辰晨起,便依着每日的例,到韩太后寝宫外请安。 这是他自打会走路、会说话起,便一日不曾断过的。 可实际上,他能见着韩太后的日子倒并不多,大多数时候,都是要他在寝宫外磕了头便回去的。 虽然自己打小便是韩太后养在寿康宫的,可也就是将他扔在后面的偏殿里给口吃的给身衣裳罢了,若不是身边那几个真心照看他的内侍和宫人,他早不知道怎么样了。 所以今日清晨,季安辰磕了头,便起身打算回自己的小院儿练射箭去。 然而刚转身,便听见韩太后身边的贴女侍女芝兰的声音。 “五殿下且请留步。” “啊?噢。” 季安辰怔了一下,便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芝兰笑着问道:“不知芝兰姐姐唤我何事?” “殿下总是这般嘴甜。” 芝兰掩口笑了起来道:“奴婢一个伺候人的侍女,哪里当得起您这位龙子凤孙的姐姐?” 她虽嘴上客气,只是季安辰在她们这几个太后跟前有脸面的侍女面前,向来十分嘴甜讨喜,早已是习惯了的,所以倒也不以为意。 便道:“太后今日要见你,快跟我进来罢。” “啊……是,请姐姐前带路。” 听了芝兰的话,季安辰有那么一瞬间的愣神儿,其实已经连着有一个多月,韩太后不曾招见过自己了。 自己每日晨起,过来见着的,都只是那冰冷的台阶与朱红漆门而已。 入了内殿,韩太后晨起,刚刚洗漱过,正在侍女的伺候下喝着奶茶。 “孙儿给皇祖母请安,皇祖母万寿金安。” 季安辰一进来,便不慌不忙,稳稳重重撩起素青色的武服前襟跪了下去,给韩太后磕头。 然而韩太后却一真垂着眼睑,理也不理会季安辰。 季安辰跪了一会,却没听着任何动静,心下转了几转,已经猜到韩太后今日是为什么要给他甩脸子了。 于是便慢慢抬起头来,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纯净笑脸来。 “有些日子没见着皇祖母了,孙儿当真是想皇孙母的紧,只是日日听芝兰、竹韵几位姐姐说起皇祖母的身子总是不大痛快,孙儿心中虽焦急担忧,却又怕擅自闯进来扰了皇祖母的清静,倒不利于皇祖母休养身子了,所以便只能日日晨起在殿外磕头请安,聊慰于心。” “呵呵……你这小子,愈发地会说话了。” 韩太后不咸不淡地看了一眼跪在地上,满眼孺慕之情的季安辰。 方才将手里的那碗奶茶放下,淡淡地道:“起来罢,地上凉,跪久了小心伤了膝盖。” “是,多谢皇孙母关心。” 季安辰又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方才笑嘻嘻地站起来。 “这些日子都忙什么呢?” 韩太后状作无意地问道。 “回皇祖母。” 季安辰躬了一下腰,回道:“孙儿不过是如往常一般,每日晨起习武,午后读书,晚膳后练剑或练字,一日不曾懈怠。” “是么?” 韩太后微微翻起松弛下垂的的眼皮,看了季安辰一眼道:“就没有旁的?” “也是有的。” 季安辰笑道:“几天前,孙儿随太子、安茹姐姐、三哥、六弟,去了母后的娘家,给虞老夫人祝寿来着。” “开心么?” 韩太后语气十分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来,但她身侧的芝兰和竹韵却已是满脸担忧地看着季安辰。 “嗯……” 季安辰微皱了皱鼻子,迟疑了一会儿方才答道:“方出宫时是挺开心的,毕竟孙儿长这般大,难得有机会出趟宫,看看外头的热闹,只是后来就不怎么开心了?” “怎么了?虞家那样的热闹日子,有什么好让你不开心的?” “回皇祖母,一开始刚出宫吧,孙儿看什么都稀奇,自然开心,可是后来……” 他一张清俊的小脸儿上露出些许踌躇的神色。 迟疑了一下方才说道:“孙儿自知万事不可对皇孙母隐瞒,可是孙儿又觉着背后议论旁人,有违皇祖母对孙儿的教导,因此一时有点为难……” “你这孩子,当真是愈来愈滑头了……” 季安辰这模样,倒惹得韩太后笑了起来道:“你我祖孙闲话几句罢了,算不得背后议论旁人,说罢。” “是,既然皇祖母如此说,那孙儿便细细跟皇孙母说说那日在虞府的所见所闻。” 然而说到这儿,他却并不急着说下去,而是看向一旁侧立的松音,嬉皮笑脸地道:“不知松姐姐可否赏一碗热茶吃。” “给他给他,这小猴儿崽子,最是不肯吃亏的,今日若不赏他茶吃,他定不会讲故事于我们听的。” 韩太后被季安辰逗得面色松快了不少,整个殿中的气氛也就变得松快了。 “是,奴婢这就去给五殿下沏茶。” 方才还小心翼翼的松音,此时暗暗舒了一口气,福了一下便去沏茶了。 “罢了,你且坐罢。”韩太后又对季安辰道。 “谢皇祖母赏。” 季安辰音色清亮地道了谢,便在一旁坐下来道:“一开始孙儿几个一起随虞老夫人一道吃饭,听戏,倒也还快活,谁知后来虞阁老的女儿,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竟一杯果酒直接浇进了孙儿的衣领,那会子有点风,孙儿被冰得直接就从椅上跳起来了。 回头刚想说是哪个下人不小心,结果却见是虞家大千金,孙儿便也只好吃了这哑巴亏,还好出宫的时候,檀云带了备用的衣裳,否则孙儿那日可要挨冻了。” “你这孩子当真胡诌。” 韩太后嗔道:“虞府那是什么样的地方?论奢华富贵,可半点不比这皇宫差,地面自然是平整的,怎么就会手脚不稳,将果酒洒在你身上了?怕不是那虞家大千金,瞧你这小毛猴儿长得一张俊俏惑人的脸,一时脑门儿发晕了罢?” “哪里的事?” 季安辰摇头道:“孙儿几个刚到虞府的时候,那位大千金一双眼睛可是恨不得直接粘在太子哥哥身上不下来的,论起皮相,孙儿可比太子哥哥差得远了,人家虞家大千金又不瞎,再说了,谁不知道人家是母后凤心内定的准太子妃?谁敢瞎想,岂不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第117章 可相互倚靠的人 “你倒是会说话。” 韩太后又被季安辰逗得笑起来,而后却又垂了目,似在思忖什么。 良久方才继续问道:“后来呢,后来怎样?” “后来虞府的当家主母便安排孙儿去沐浴更衣了呀。” 季安辰眨巴着一对无辜的大眼睛,半句也不提虞琬宁,毕竟那样有伤闺誉的事要说出来,可是件不得了的事情。 正好松音端了茶过来,他双手接了,笑嘻嘻地道了一句:“多谢松姐姐。” 然后又对韩太后说道:“因太子哥哥和六弟去寻虞阁老说话,三哥去寻前去贺寿的许尚书家人说话,孙儿也没个人做伴,便只好依旧乖乖坐着去看戏了呀,只是……” 他忽然有些落寞地低下头去,咬了咬唇却不说话。 “只是什么?”韩太后追问道。 “只是……” 季安辰低低地道:“只是看着虞老夫人一直握着安茹姐姐的手,祖孙二人十分亲近地一直说着体己话,连她老人家最爱看的戏都不看了,孙儿这心里便想起皇祖来,想着已有一个多月未能见皇孙母一眼,心里又是挂念,又是伤感,所以便更不开心了……” 其实季安辰别看年岁不大,实际上却也算是人小人精,他这番话听着是随意说说。 实际上内在的意思却很深,那便是这一堆的皇子公主们,即使不是皇后所出的,也都有自己的外祖家可亲近,唯只有他季安辰,只有韩太后这一个祖母,这么一个亲近的长辈,这么一个,可相互倚靠的人。 “你这孩子,倒还算有心,比你父皇和你那些哥哥姐姐们都要有心……” 季安辰今年才十一岁,所以在韩太后看来,他是并不擅长撒谎的,瞧着他方才的面色,和说话的样子,便觉着季安辰这番话都是真情实意的,一时心里倒也十分感念。 近十年来,她的儿子永宁皇帝,大约是被皇后的枕头风给吹得多了,竟与她这亲娘都不十分亲近了,总说是政务繁忙,许久才来请安一次,而且就算来了,也只是略坐坐便走,说不上几句话,一起用膳的次数也是少得可怜。 几个孙儿各有各的母妃外祖,偶尔做做样子,也是与虞皇后亲近,极少与韩太后亲近的。 算下来,也就自幼被她养在寿康宫的季安辰,还算与她亲近些。 于是韩太后便对着季安辰招了招手道:“来,乖孩子,到皇祖母这儿坐。” “谢皇祖母。” 季安辰一脸惊喜地应了一声,便脚下生风地跑到韩太后身边坐下,眉眼含笑地看着韩太后。 “不是皇祖母不肯见你,实在是皇祖母老了,身子总是这里出毛病,那里不清爽,生怕过了病气给你,所以便只好不常见你了。” 韩太后将手轻轻地搭在季安辰肩上道:“你可莫怨怪皇祖母啊。” “自然不会的。” 季安辰牵着韩太后的衣角,诚恳地道:“孙儿知道皇孙母的苦心,心中很是感念,一定会好生孝敬皇祖母的。” “傻孩子……” 韩太后不由地失笑,然后却又颇有深意地道:“皇祖母将你养在身边,可不仅仅只是为了将来有人孝敬的。” “嗯……” 季安辰一脸不解地想了想,便又眨巴着一双漆黑的眸子。 认真地道:“虽然孙儿尚不是很懂皇孙母的打算,但孙儿还是只听皇孙母的话,听从皇祖母的一切安排。” “真是个好孩子。” 听了季安辰的话,韩太后满意地直点头,一脸的皱纹也笑成了一朵花儿。 因此原打算今日只敲打敲打季安辰的,这会子却又想再多提点他几句。 于是便道:“你也知道,咱们大胤素来重文抑武,只是对皇家儿郎在这方面的管事略松些,但你也要注意分寸,毕竟你父皇正值壮年,别让你父皇将来忌惮你,所以日后便只晨起习武即可,夜里还是早点歇息,或者看看书,以便应对你父皇对你们的考据。” “孙儿明白了,多谢皇祖母提点。” 季安辰一脸乖巧地点头,反正他平日里在后殿做什么,韩太后也并不怎么管的,到最后还是自己爱干啥干啥。 “你怎的穿得如此单薄。” 韩太后这才注意到季安辰的穿着,伸手扯了抻他的衣衫道:“晨起天凉,小心着了风寒。” “无妨的。” 季安辰回道:“孙儿每日一起来便到祖母这里来请安,然后便直接回去习武,不必再麻烦换衣裳,省了工夫。” “也罢,小儿郎火气盛,叫身边的人多留意着些便是了。” 韩太后又拍了拍季安辰的小脑袋道:“你这样的半大小伙子,哪里能陪我这老婆子待得住,这便回去罢,我也得歇歇。” “是。” 季安辰知道这是韩太后不耐烦与他说话,却偏要装作一副体谅他的模样。 便站起身来,深深做了一揖道:“那孙儿便不打扰皇祖母清静了。” 说罢,便退了出去。 刚出寝殿,便迎面遇着姑母福安长公主季书瑜。 今日的季书瑜穿着青绿相间的衣饰,整个人看起来沉静而又娴雅。 季安辰忙行了子侄礼道:“侄儿安辰,给姑母请安,姑母是进宫来给皇祖母请安的么?” “嗯,我听闻御医说你皇祖母近来身子不痛快,放心不下,便来看看。” 因季安辰自幼便养在寿康宫,所以季书瑜素来十分疼爱他,便伸手揉了揉他的小脑袋。 道:“安辰近来长高了呢,你是方才给你皇祖母请过安么?” “是的。”季安辰恭敬却又十分亲近地回道。 “哦。” 季书瑜目光微闪,似是想到些什么,便又笑了笑道:“那便行了,你这便玩儿去罢,姑母去见你皇祖母。” “是,姑母请便。” 季安辰又行了个礼,然后站在原地,看着季书瑜慢慢地进了韩太后的寝宫,然后方才转身离开了。 松音一脸欢喜地进来禀报:“太后,长公主来了。” 话音刚落,季书瑜便已径自入了韩太后的寝室。 微笑着道:“母后,阿瑜看您来了。” 第118章 翅膀都硬了 “快来快来,坐下罢。” 原本季安辰出去了,韩太后正低头想着心事,猛然间见着女儿进来,很是欢喜。 便急忙吩咐侍女:“快去,把公主喜欢的点心都拿一些来。” 末了又嗔怨地对季书瑜道:“你这孩子,今儿这么早进宫,也不提前差人说一声儿,母后好提前备好你爱吃的东西。” “母后……” 季书瑜有些失笑地道:“您女儿我都多大了?您还总想着拿好吃的东西哄我,难不成女儿入宫来看您一次,便只为吃点心么?” “多大了都是我的孩儿。” 韩太后眷恋而又心疼地看着已年近四十,却仍旧孑然一身的女儿道:“便是将来你长了白头发,只要我还活着,你便也是个孩子。” “母后……” 季书瑜看着面色已然苍老的母亲,心里百感交集,听着这样的话,一时心里有些伤感。 “你们这些孩子啊……” 韩太后也的确是上了年纪,容易话多,尤其是当着自己最心爱的女儿的面,就更加地容易唠叨了。 她拍了拍腿,唏嘘地道:“哀家这辈子,生了你和皇帝两个孩子,旁的淮安王、靖安王虽也称哀家一声母后,但终究不是哀家自己生的,终究是隔着一层,倒也不去说他们了。 皇帝被虞家的那个女人枕头风吹得多了,便许久不来看哀家,阿瑜你也一样,也很少来给你娘我请安,这人老了啊……最是怕冷清的,偏偏你们一个个的,翅膀都硬了,便都忘了娘了。” “母后……” 季书瑜有些无奈地看着韩太后道:“您别这么说您的孩子们,淮安王和靖安王,虽说与我和皇帝是一个父亲,可他俩到底是庶出,若是见天儿地往您面前凑,您当真就乐意见了?再说那样子的话,让皇上怎么想? 而且您也不该这样说皇上,他身为一国之君,日理万机,哪有那么多空闲日日到寿康宫来陪您,更别说什么被皇后的枕头风吹多了,这种话若传出去,叫外人如何看待咱们天家呢? 至于您女儿我,这不每隔三、五日便进宫来给您请安么?还不够啊。女儿都这把年纪了,总不至于见天儿地待在您身边吧?” “哼哼……” 韩太后不满地白了季书瑜一眼,半嗔半怨地道:“哀家不过是随口说说,你便这么一大堆话顶撞回来,当真是个好女儿。你若是这个样子来请安,那日后便不必来了,爱上哪上哪去,反正我这么他孤老婆子,也讨不你们喜欢,只会让你们觉着碍眼。” “母后,你这便不讲理了……” 瞧着白发苍苍的母亲耍起小孩子脾气,季书瑜一时有些哭笑不得,以前常听人说人老了便成老小孩儿了,得哄着,她还不信,今日看自己母亲这模样,可算是信了些了。 于是便端起松音刚刚奉上来的茶,过去半跪在韩太后膝前,用哄小孩儿的口吻道:“好啦,算女儿方才说得不对,以茶带酒,给母后您赔不是还不成么?” “行了吧,你这妮子,快坐着去。” 韩太后又被季书瑜逗得笑了起来,心里的那点儿不快一时也压了回去。 便道:“算了,不说旁人了,只说说你,反正你又未成亲,何必非得在你的公主府住着,倒不如还搬进宫里来方便日日来看母后。” “哎哟,母后这就难为我了。” 季书瑜重新坐下道:“皇子公主们,除了太子以外,但凡十六、七岁成了亲便都要搬出宫去的,我虽至今未成亲,但毕竟也是几十岁的人了,待在宫里终究不便。 而且女儿自幼便在这皇宫长大,出了宫方才知这世间广阔,可随性自由,便是再也不乐意回这牢笼似的皇宫里来了。再说了,您身边不还有个安辰么?” “那不一样。” 韩太后立即便摇了摇头道:“他虽是哀家的孙儿,但哀家将他养在身边,可不仅仅只是为了有人陪哀家解闷儿的。” 听了韩太后这话,季书瑜低下头,暗暗地叹了一口气 有些苦口婆心地道:“母后,您将安辰养在身边,既然不是为了享天伦之乐,您倒不如将他送回他母亲身边去罢。当初李嫔生下安辰时只是个贵人,位份有些低,没有资格亲自抚养孩儿。 可去年宫里大封,她已位至嫔位,有这个资格了,安辰今年已十一岁,再过几年便要成亲出宫建府,就算现在让他回去,人家母子相聚的日子也不过就几年了,您又何必……” “你不必说了。” 季书瑜话未说完,便被韩太后打断了:“对于那孩子,哀家自有哀家的打算,你不必过问,要说起来,哀家出此下策,还不都是因为你。” 季书瑜:“……” 她一时有些无语:“这与女儿有什么关系?” “怎么与你没关系?” 韩太后想起往事,一时气不打一处来。 颇有些怨责地看着眼前的女儿道:“当年,哀家就一心想着让你嫁于闫家,可你非看上那个什么国子监祭酒的的儿子,一个书呆子能顶什么用的?大约是连老天都看不过,觉着那小子配不上你这位份尊贵的长公主,让他在殿试前一命呜呼了。 虽然那时闫家的长子已然成婚,但还有个幼子未婚,哀家满心欢喜地打算给你们赐婚,你倒好,突然对外宣称要守望门寡,哀家当真是差点被你给气死,你父皇也是,居然也就由着你胡闹。 当初,若你肯听哀家的话,与闫家联姻,如今闫阁老怎么也该是次辅了,哪里轮得上他姓虞的?倘若内阁四位大臣,你舅舅是首辅,再加一个亲家做次辅,哀家如今哪来得这被动局面,让那个妖后处处占了便宜?瞧瞧人家,打一开始就盘算着自家娘家侄女入宫当太子妃。 哀家也是实在没法子了,只好找个外家没人没靠山的孙儿在身边养着,但愿日后能有用处,你说说,若不是因为你,哀家何至于要靠一个小娃儿?” 第119章 无谓的长短 “母后……” 这番话说下来,季安瑜听着便有些不悦了,可那毕竟是自己的生身母亲,话也不好说得太重,只能慢慢地劝。 “其实哪里是皇后处处占便宜了?再怎么说我舅舅也是首辅,说起来都是内阁大臣,可一个首字,一个次字,这其间不抵天壤之别,那虞大人是无论如何也越不过舅舅去的,您又何必如此焦虑?” “那也顶多算是打了个平手。” 韩太后极为不忿地道:“可那也不过是眼下的局势而已,再过个几年,太子娶了虞德海家的女儿,那妖后的威势就更重了,她还有个女儿安茹,人家那女儿可不像你这般不听话不晓事,虽尚未出嫁,却已是早与户部尚书顾家订了婚,待成婚后,咱们韩家就彻底要被踩下去了。 你当明白,朝堂权势之争,从来不会长久地平衡,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倾斜,便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这其中更要紧的,那妖后还有个当大将军的庶弟呢。” “您能不能不要一口一个妖后的?” 季安瑜一时有些听不下去,便皱了眉道:“人家怎么说也是母仪天下的皇后,是皇上的结发元妻,您这一口一个……实在是不妥,您这样说,那皇上算什么了? 再者,安茹这不还没出家么?未成定局的事您着什么急?更要紧的,您与皇后争高下,可别带上人家虞大将军,虞大将军虽是皇后庶弟,可谁都知道皇后和那位虞老夫人素来不待见他。他们姐弟之间也素来极不亲近。 当初皇上赐大将军府,让虞大将军独立开府立户,原本防的也是他们一家子哪天抱了团儿,外戚坐大。您当真以为皇上就不想事了? 您说说您,这么大年纪了,又是这天下第一尊贵的身份,皇上皇后便是再怎么折腾,也不敢对您不孝,您就好生享您的福便是了,何必还要操那么多心,争那些无谓的长短?” “这哪里是无谓的长短?” 韩太后被季书瑜的话说得有些气恼,立时便呛了回来。 “权势之争,历来都是你死我活的,更何况哀家和那个妖……皇后,还有婆媳之争?哼,我便是看不惯她,当年未婚入宫的时候,看着还是个贞娴淑静的人,谁知后来便不安份起来,哄着你那个耳根子软的兄弟,拼了命地抬举她娘家,挤兑你舅舅。 你看看如今的前朝,有多少人是上赶着巴结虞家的?咱们韩家的势力是越来越弱了,你舅舅又年纪大了,本就精力不济,万一要是有一天他……他不在了,我们韩家岂非要真的没落了?” “早知如此……” 季书瑜看着韩太后那忧心忡忡的脸,不由地失笑道:“您当年怎的不让皇上也娶个韩家的女儿呢?” “你以为我不想?” 韩太后狠狠地瞪了季书瑜一眼道:“哀家明明都安排好了你堂舅家的女儿,可谁知你那个不识好歹的兄弟,死活就是看上那个虞德晴,非她不娶,你父皇也是,竟也就随了他,他们父子合伙,当真是气死哀家了。” “母后,其实你有没有想过,皇上那时尚且年轻,大约只是情之所钟而已,可父皇为什么也要顺着他呢?”季书瑜大有深意地问道。 “哀家其实也明白。” 韩太后低了头,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道:“那时候你舅舅已经入阁,你父皇,大约也是防着韩氏外戚坐大罢。” 说罢他又有些气恼了,咬着牙道:“你那个父皇,当真是半点都不为哀家着想,他待哀家,及不上你兄弟对虞德晴一半儿的好。 你瞧瞧皇帝,现在太子都十五了,虞德晴硬是压着不让他娶太子妃,就是为了等她娘家侄女长大,皇帝不仅不反对,却还顺着她,日后虞德海坐大,可怎么得了?” 季书瑜低着头,她原本不愿意掺和这些事,但此时又忍不住翻起眼睛来看着韩太后。 见她那样忧烦焦虑,一时也有些不忍,便温言安慰道:“那虞淑宁到底还是个小丫头呢,不必太放在心上,反正离她能嫁人还得等几年呢,您若实在忧虑,大不了先赏个能得太子欢心的良娣呗。” “这倒是个好主意。” 韩太后一听,想了想,便拍了一下手道:“按说太子今年十五,赶明年就该在身边有个人侍奉了,祖母赏孙儿个良娣,皇后也不好反对,那哀家便寻个能拿捏得住,又会哄男人开心的女子,赏给他,将感情先培养着,嗯,是个好主意。” 说罢,又不无惋惜地看着季书瑜道:“唉,你呀,是个聪慧通透的人儿,当初若是肯助哀家一把,今日的局势定大不相同。” 季书瑜不去看韩太后热切的目光,也不接她的话头,只微微笑了一下,低头喝茶。 实际上,她身为长公主,打一生下来便是这大胤朝地位极尊贵的女子,而且更不必似韩太后与虞皇后那般费尽心力地争宠、夺权。 她便是什么都不做,除非国破家亡,否则没有任何人能撼动她的地位,所以对这些你争我夺的权势之争半点也不感兴趣。 她此生最大的心愿,不过是国泰民安,自己能览尽天下书,再得一个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知己罢了。 可是,也许是她此生已经得到的够多了,所以老天便收走了那个懂她知她,让她倾心钟情的男人。 后来决定此生不嫁,一方面也的确是除却巫山不是云的情愫,还有一个她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的原因,便是她不愿被母亲操纵婚事,成了她手中一枚争权夺利的棋子。 她自己的人生,她想自己做主。 见季书瑜不肯接她的话碴儿,韩太后有些失落地叹了口气。 许久方道:“罢了,你不情愿的事,哀家没法子勉强你,只是你这辈子,便真的就打算这样过么?虽然你身份尊贵,也有自己的采邑,这辈子都不愁荣华,可看着你这孤孤单单的,哀家的心里总不是个滋味。 第120章 素青色 “日后哀家不在了,你兄弟也年纪大了,你可怎么办?你都这个年纪了,身边没个伴儿,也没个孩子,你这样子,叫哀家如何放心的下?”韩太后越说,面色越是忧愁。 “母后,您不必为女儿忧心。” 季书瑜慢慢地在韩太后身边坐下,握着她满是褶皱的手,轻声道:“以女儿这身份,无论到了何时,谁人敢轻慢于我?便是无夫无子,也是不怕的。” “唉……” 韩太后拍了拍季书瑜的手,没有再说话,只是在心里盘算着,要怎样给这个女儿,再多争点采邑供俸,好让她后世无忧。 因金陵府尹前番曾去过大将军府,在海棠小院见过墨梨,所以这次见她带着记录清单,带着人来报案,自然不敢怠慢。 再说似这等寻常老百姓的案子,不牵扯权贵,也不牵动政局,就比较简单明了,该怎么处置怎么处置。 因些府尹便将那群陆家人一人打了几十大板,然后让其家里人带着赔偿的银子来,将人换了回去。 这些银子赔下来的时候,虞琬宁早已拿了私房银子,让高管家请人帮乔夫子修缮了房子,重新置办了家俱等物。 宅子刚拾掇好,乔夫子便搬回去了,同时让她儿子陆诚将府尹衙门从陆家罚来的赔偿银子,给虞琬宁送来。 其实这银子虞琬宁想让陆诚拿回去,但陆诚道母亲是决计不会收的,请虞琬宁务必收下。 虞琬宁一想也是,自己的夫子什么脾性,她是很清楚,于是便没有再多做客气。 只是听闻乔夫子这么快便要搬回家,虞琬宁有点不放心,但知道自己拗不过乔夫子,于是便只好挑了两名办事勤谨的家丁,每日晨往夜归,在乔夫子家附近守着。 并且嘱咐他们,无事决计不可轻易进乔夫子家门,更不可接受乔夫子的招待,便是连一口水也不许喝,以免给乔夫子带来麻烦和非议。 过了大约十来日,陆家人倒也没敢再去闹事,虞琬宁渐渐地便放下心来。 看着天气转暖,在府里待得有些闷的虞琬宁,便差人去叶家,邀叶心梅出来一起去城外放纸鸢。 这样的小事,书华郡主自然也没有不应的道理,只是安排了一大堆家丁小厮一道跟随前往。 叶心梅到的时候,虞琬宁已经在城外约定的地方等着了,同样的,也被虞夫人吩咐管家,安排了大队的家丁府兵护卫着。 虞琬宁虽不想带,但也没法子,若不带,虞夫人和高管家定是不会让她出门的。 “梅姐姐,你可算来了。” 原本坐在绒垫上看着远处发怔的虞琬宁,听到车马到来的声音,便马上站起来,向马车迎了过去。 并且伸出手给叶心梅,扶着她下了马车道:“我都快等得不耐烦了。” “这是没法子的事。” 叶心梅难得自己出一趟府,只觉得整个人都是惬意畅快的,一双眸子亮亮地道:“你也知道,出一趟门,阿娘总要嘱咐很多的,又要派人,又要收拾些东西,自然耽搁时间。” “这个我自然知道。” 虞琬宁牵扯着叶心梅的手,边往自己先到时,侍女小厮们便安置好的坐垫走去。 拉着她坐下,又在手旁的小案上拿了一个水果给叶心梅道:“所以我才一大早便让人给你送信,然后练完武,才起程出门,所以等得倒不是很久,这些也是刚刚才安置好的。” “嗯,原来早晨刚练完功夫啊……” 叶心梅上下打量了虞琬宁几眼,笑道:“难怪你穿着武服,不过你身量高挑,穿这样的衣裳当真好看,显得人都精神多了。” “姐姐也不差啊,谁敢跟姐姐比美呢?” 虞琬宁伸手到叶心梅脸上掐了一下,嬉笑着道:“瞧瞧,这一掐都能出水了。” “你快别打趣我了。”叶心梅笑着拍开虞琬宁的手。 她今日穿着上黄下绿的襦裙,看着便如这春末夏初时,娇嫩而又充满了生命力的嫩枝儿。 看起来很是清新怡人。 而虞琬宁,还是穿着她时常习武时穿着的青色武服。 “不过……” 叶心梅扯着虞琬宁的衣袖上下左右地看了几眼又道:“你穿这武服虽然好看,只是到底是个女儿家,穿这样的颜色,显得太过于英气,倒少了些许女儿家该有的柔婉。” “哎哟,我的梅姐姐啊。” 虞琬宁伸手去捏了捏叶心梅那小巧白嫩的鼻子道:“你也说了这叫武服,自然是要英气些的,要什么柔婉?” “那你也可以用紫色、或红白相间啊……” 叶心梅躲着虞琬宁的手道:“这样不就可以两相兼顾了么?” “可我就喜欢这颜色。” 虞琬宁笑了回了一句。 其实,她之所以喜欢这素青色,是因为她记得,上一世的季安辰,素来爱穿这素青色的武服。 不知不觉间,她也受了季安辰的影响,也开始喜欢这个颜色。 “罢了,你既喜欢,我便不与你讨论这样的话题了。” 叶心梅见雪镜过来倒茶,一旁的芝琪在摆点心,却没见墨梨。 于是便有些诧异地问道:“我记得你素来是喜欢墨梨伺候的,今日怎的没见着墨梨?” “噢,她呀。” 虞琬宁接过雪镜奉过来的茶,先给了叶心梅道:“你知道的,我有位夫子,姓乔,前些日子她家里出了点事,我怕她近来家里会缺些用度,便想着让人给她送些东西过去,墨梨素来办事稳妥,所以便让她去了。” 这话说的,芝琪倒没觉得有什么,雪镜却不由地皱了皱鼻子——什么意思嘛?是说她办事没有墨梨稳妥? 不过虞琬宁正与叶心梅说话,并没有注意到侧后方雪镜的小动作。 所以雪镜这模样,便只落在了对面叶心梅的眼里,叶心梅也只是心下暗笑,却并不道破。 叶府的人已经将带出来的食盒果子都安置好了,因叶心梅与虞琬宁一起坐着,便将小案摆到这边来,又摆上几样十分精致的点心。 第121章 沉塘 “来你尝尝。” 叶心梅拿起一个蟹粉酥给虞琬宁道:“这是我阿娘亲自做的,你尝尝。” “呀,身为郡主的舅母亲自做的点心,这可稀奇,得好好尝尝。” 虞琬宁接过来放进嘴里,尝了一下,眨了眨眼睛,一时没有说话。 虽然这点心还不错,但实在算不得上佳,与专职在厨房伺候的厨子做出来的东西,还是有些差距的。 不过这也不奇怪,毕竟金尊玉贵的郡主,从小到大都是锦衣玉食地被人精心伺候着,自己从未下过厨,能做成这样,已是难得了。 但若是让她硬昧着良心夸,她也是夸不出来的。 看了虞琬宁的表情,叶心梅心中明了地掩口笑了起来。 低声道:“你可别嫌弃,近来我阿娘大约是太闲了,一时迷上了学做点心,一心想着要为你舅舅洗手做羹汤,只是学来学去也做不出满意的,扔了觉着浪费,便都赏了下人,近来家里的下人们都有点吃怕了,却还是得谢恩吃尽。 更要命的是,你舅舅一听说郡主进了厨房,便找各种借口逃出府去……” “噗……” 虞琬宁想象着舅舅叶倾一边手忙脚乱地收拾案卷文收,一边落荒而逃,一时没忍住,喷了一地的点心渣子。 不过,想想舅舅与舅母这样神仙眷侣的感情,她又有些羡慕。 但愿,这一世不再重复上一世的悲剧,通过她与季安辰一起努力,能有一世携手白头,看着儿女成双,共话夜雨的日子。 “唉……” 叶心梅却不知道虞琬宁心里转着这样的念头。 她看着虞琬宁,神色忽然落寞下来,幽幽地叹了口气道:“其实我是真羡慕你,姑父性情开明,竟能专程为你请夫子到府里教你读书,甚至还亲自教你习武,这样的事情,便是在咱们京城勋贵之家,也是没几家的。” “那你也可以让舅舅帮你请个夫子呀。”虞琬宁拿茶漱了口道。 “你倒是说得轻巧。” 叶心梅娇嗔地瞪了虞琬宁一眼道:“你外祖父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不知道么?那老头儿顽固又迂腐,天天地念叨着‘女子无材便是德’,当初连姑母,他都愣给关在闺阁里只习女红,几乎没出过院门半步,更是让她连个字都没识。 我阿娘也是怕了他老人家,明明自己读过些书,也半点不敢显露,你说她,好歹还是位正儿八经的郡主的,都尚且如此,哪里还会允许阿爹替我请夫子入府授课?我便是跟兄长学些东西,都是偷偷摸摸的,若是被那迂腐老头儿发现了,还不定怎么着呢?没准儿连你舅舅都得吃瓜落。” “说得也是。” 虞琬宁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自己阿娘叶琴香的一生,便是被这迂腐的老顽固给误了。 一旁伺候的叶家和虞家的下人,听着叶家的千金居然称虞老为顽固迂腐的老头儿,一时便都转过身去,只作什么也没听到。 “可惜乔夫子不再教我了,否则我便让阿娘出面将你接到家里来住,你便可以与我一道读书了。” 虞琬宁有些惋惜地道。 看着叶心梅一张明媚的小脸沮丧地垮了下不,虞琬宁想一会儿,又安慰叶心梅。 “不过你也不必太着急,我正在想法子另寻名师,等有了眉目,我定想法子带你一起。” “真的么,你可不许诓我。” 叶心梅激动地小脸儿都有些泛红了,一对眸子亮亮地道:“若你日后真的寻得名师,可千万得记着我,你若敢食言,我定不与你干休。” “放心罢,我便是忘了谁,也不会忘了梅姐姐你的。” 虞琬宁笑嘻嘻地说着,伸出手去,与叶心梅柔嫩的小手握在一起。 俩人坐着歇了一会,便起身去放纸鸢了。 “阿宁,你瞧我自己亲手做的这凤凰纸鸢好看么?”叶心梅看着已经飞起来的纸鸢,兴奋地问道。 “好看,当真好看。” 虞琬宁由衷地赞美了两句,一时觉得自己差人在街上随意买来的大雁纸鸢实在是有些拿不出手。 谁让她一天到晚忙着读书习武、处理家事,也不乐意在这些事上浪费时间呢,只是想着约叶心梅出门换换心情,便只叫人出门买了一个。 “你若喜欢,便送于你罢。” 叶心梅见虞琬宁一脸赞叹的神情,有些小小的得意,便将手里的线圈塞给了虞琬宁。 “来小心拿好了,这纸鸢是我前些日子,做了好几天才做出来的呢,可千万别让它飞丢了。” “谢梅姐姐。” 虞琬宁一脸兴奋地接过线圈,抬头看着天上的纸鸢。 很快,从虞琬宁手中拿走的大雁纸鸢,也被叶心梅放起来了, 俩人正玩儿得开心,一个虞府的家丁却突然骑着马赶了过来。 虞琬宁听到马蹄声,只回头放了一眼,因还远着,看不清脸,便又不以为意地回头与叶心梅放纸鸢了。 那家丁赶到,一跳下马,雪镜便迎了上去,他凑在雪镜耳边说了几句话,雪镜的脸色便立时就变了。 “小姐……” 雪镜毫不犹豫地便要去唤虞琬宁,却被芝琪拦了一下。 “雪镜,小姐难得有这样闲暇的时候,这会正与叶家千金玩得开心呢,有什么事非要打扰小姐?” “是啊……” 雪镜犹豫了一下,却也只是一瞬而已,便道了一句:“可这事儿实在要紧。” 同时推开雪镜,往虞琬宁身边跑去。 “哎……” 芝琪原想在虞琬宁面前卖个好,巴结一下,却也没能成功,只好懊恼地跺了跺脚,急忙跟上去。 “小姐,出事了。” 雪镜跑到虞琬宁面前,着急地道:“方才小吴来报,乔夫子那边出事了。” “什么?” 虞琬宁猛地转头看向雪镜,将纸鸢的细团递给芝琪,便焦急地问雪镜:“你说清楚点,夫子怎么了?” “还是那帮陆家的人。” 雪镜虽然着急,但条理依旧十分清楚。 十分利索地回话道:“还是那帮陆家的人,上次吃了亏,在府尹衙门挨了板子赔了钱,心中不服,依旧贼心不死,大约是这两日挨了板子的伤养好了,便又来寻乔夫子晦气,而且这次,他们却不是要砸了屋子,而是直指乔夫子不安份,不守节,要将夫子沉塘。” “沉塘?” 虞琬宁惊了一跳,急忙问道:“派去在夫子家附近守着的人呢?没拦着么?” “自然是护着夫子的。” 雪镜给虞琬宁指了一下前来报信的家丁道:“只是咱们在那里只有两个人,陆家人多势重,一时敌不过,好在墨梨姐得了消息已经赶过去,拼命拦下了。” 第122章 非死不可 “那些人见是上次送他们去府尹衙门的墨梨姐,倒也不敢太放肆,只是却也不肯退让,只道是他们陆家自己的家事,旁人管不着,正与墨梨姐相持不下。”雪镜说着,急得脸都有些红了。 “我马上过去。” 虞琬宁回头对叶心梅道:“梅姐姐,实在对不住,原本今日邀了你出来踏青的,结果却出了这样的事,乔夫子是我的启蒙恩师,我不能不顾她,要不你先回大将军府去见一见你姑母,等我忙完这件急事,再回来向你赔罪。” “这是什么话,哪里还赔罪不赔罪的。” 叶心梅听了雪镜的话,也是心里发急,便拉着虞琬宁边往马车处走边道:“这是大事,自然不可不顾,我既在这里,便与你同去,好歹我今日带的家丁不少,便是为你壮壮声势也是好的,虽然你是大将军府的千金,可万一那帮人不冷静冲突起来,我怕你吃亏。” “这样的事,我不能让你参与。” 虞琬宁一把拉住叶心梅,还要再劝。 却被叶心梅打断:“这是救人一命的好事,怎么不能让我参与,再说了,我是谁?我是你梅姐姐,岂能明知你要去从刁民手中救人,却不管不顾先回去的,你让我如何向姑母交待?” “也罢。” 虞琬宁知道叶心梅的性子,便不再劝了,只是却道:“马车太慢,我自己骑马去,让雪镜陪你后面慢慢地来。” “骑马?” 叶心梅先是惊了一下,想拦,却见虞琬宁已不由分说地上了方才那个家丁骑来的马,调转马头,扬鞭策马而去。 由于今日只是出门踏青,所以府兵们便都没有骑马,只是跟着虞琬宁乘坐的马车步行而来。 此时见虞琬宁独自骑马离去,个个吓了一跳,急忙步行跟上。 叶心梅只好在后面大声喊了一句:“阿宁你小心些。” 末了便急忙上了马车,催着快走。 见有人去收拾绒垫茶果等物事,便难得厉色一次,大声道:“还收拾那些劳什子做什么?快走。” “是。” 侍女小厮家丁们听了,急忙将东西都扔下,赶着马车在雪镜的指引下,追赶虞琬宁。 陆家人在府尹衙门挨了板子,又赔了钱,心里又恼又恨。 前几天在家养伤的时候,就成天咬牙切齿地嚎着要报复。 可他们惹不起,也不敢惹大将军府的人,便只能找乔夫子母子这孤儿寡母的软柿子来捏。 但前些日子,乔夫子母子一直住在别处,虽说他们也寻着地方了,可也打听到那是大将军府的宅子。 便是借他们几个胆子也不敢硬闯,动不得乔夫子,便想着趁乔夫子不在家,他们先占了宅子再说。 谁知跑过去才发现是大将军府的管家亲自带人修缮着,盘算了一下觉得惹不起,便只好乖乖回家养伤去了。 伤好得差不多后,便得知高管家已回了大将军府,乔夫子已回了家,便又纠集起来,冲到乔夫子家闹事。 而这次,他们做得更绝,直接造谣乔夫子不好好守寡,与人私通,要将她沉塘。 那两个奉了虞琬宁的命乔夫子家外面守着的小厮,因势单力薄,不敌陆家人多势重,一时阻拦不住。 便只好分出一个人赶回府去报信,半道上却遇着墨梨,说虞琬宁今日邀了叶家小姐,去城外放纸鸢了。 小厮急得满脸通红,将乔夫子的事告诉墨梨。 墨梨一听事情不小,便叫小厮快马到城外找虞琬宁,她自己先赶去拦下陆家人。 说罢便撒腿往乔夫子家跑,她身后跟着两个挑着东西的小厮,也急忙拼命跟上。 “诚儿……你们别打诚儿……” 乔夫子被陆家的人塞进一个藤条编的草笼里,往城外的池塘拖去。 陆诚自然不肯让他们带走自己的母亲,便一路追着,扯着不让这些人走。 然而却只迎来了雨点儿般的拳头。 “小崽子……” 陆诚的堂兄陆阳,一脚踹在陆诚脸上,直踹得陆诚满脸是血,好半晌连声儿也发不出。 但陆诚一双手却死死扯着草笼,说什么也不松开。 “嘿……这小崽子今天硬气啊。” 陆阳“呸”地一声,将一口痰唾到陆诚身上。 狞笑着道:“老子今儿就告诉你,就在今儿,你这个不守妇道,y乱下贱的娘还就非死不可了,我劝你小子乖乖儿地滚一边儿去,族里都已经商议好了,这宅子收回来便归老子了。 日后你小子乖乖在家里伺候我和你堂嫂,没准老子看在你小子也姓陆的份儿上,给你口饭吃,你特么要是敢再不识相,今儿就也跟你那个下贱的娘一起去死。” “不行,你们放开我娘……” 陆诚被踢坏了牙,说话有些不清楚,但却拼了命不肯放手。 他父亲过世的早,母亲一人含辛茹苦将他养大,今日要他看着自己的母亲被人害死也不救,便是枉自为人一场。 “给脸不要脸。” 一旁陆阳的父亲陆宝河见陆诚如此“不识抬举”,一时没了耐性,便一把拽了陆诚的头发,要将他往一边扯去,只因陆诚依旧抓着草笼不放,他竟一脚踩在陆乱的肘关节上。 陆诚当即发现一声惨叫——他的手臂断了。 “啊……不要……” 乔夫子见状,只觉得肝肠寸断,便在草笼里拼命向陆宝河磕头。 哀求道:“求求你,求求你们,不要伤害诚儿了,他是你侄儿呀,我求求你,那宅子我不要,我真的不要了,求求你让我带诚儿去医馆,求求你们……” “这会知道服软了?这会知道让出那宅子了?” 陆宝河咬牙狞笑道:“晚了,你这个贱人,嫁于我们陆家,活是陆家的人,死也是陆家的鬼,不乖乖听话也就罢了,竟敢勾连外人来欺辱我们陆家人,害得爷们儿又挨板子又赔银子的,到今儿个走路都不顺当,你告诉你,今天若不把你这个贱人沉塘,爷们儿就不是陆家的男人。” 说罢便将已疼晕过去的陆诚扯开扔在一旁,拉了草笼便要走。 第123章 一手的血 “就你这样的腌臜东西,也配称是个男人?” 墨梨这一路跑过来,直跑得满脸是汗,气喘吁吁,然而刚一赶到,便看见陆诚被扔在一旁,一动不动,一时不知生死。 她忍不住便骂了一声,然后方才扶着路边的一棵树喘气。 “是她……” 陆家这些人前番原就是被墨梨亲自送去府尹衙门的,于是此时一见着她,顿时只觉得身上的伤都疼了起来,一时便停了下来。 只那陆阳是个年轻气盛,不识天高地厚的货色。 冲上来指着墨梨便骂:“我们陆家人处置族内家事,什么时候也轮到你们外人插嘴了?你特么不过也就是个伺候人的下贱奴才,跑到老子这儿来充什么英豪?” “我是伺候人的奴才不假,但我也知事明理,不似你等这般贪婪狠辣,无耻下作,只捡着孤儿寡母的欺负。”墨梨立即反驳道。 “你说谁无耻,你说谁下作?”一旁的陆宝虎被墨梨骂得脸面有些挂不住。 便指着墨梨过来道:“我看你是狗仗人势,给人家当奴才都当出威风来了,一个小丫头片子就敢单枪匹马地来对爷们儿们指手划脚,平日里你在大将军府里爷们儿没法子,今天你既送上门来,老子就把你卖到窑子换钱,弥补爷们儿的损失。” “大胆,你们敢?” 因挑着东西,所以脚程慢些的两个小厮说话间已随后赶来,与先前在这里守着的小厮汇合,见对方人多势重,一时也顾不上带来的东西,将挑子一扔便先冲上来护住墨梨。 毕竟谁都知道,墨梨可是虞琬宁身边最得脸的大丫环,甚至连整个大将军府的钱银都在她手里保管着,若是她有个好歹,虞琬宁铁定饶不了他们仨。 先前守着的那个小厮指着陆家人吼道:“这可是我们大将军府掌家小姐身边儿的得力侍女,谁敢动她一指头,大将军府定不于你们干休。” “你少特么扯虎皮做大旗。” 一旁的陆宝豹见陆宝虎有点被吓住了,便立即唾沫横飞地叫骂道:“你们不过仨奴才,一婢女,就敢拿着大将军府的名头胡乱压人,还真拿自己当棵葱了?老子今儿就告诉你们,乔氏不守妇道,是我们陆氏家族做的决定,要将那贱人沉塘。 便是大将军府再怎么权势滔天,也管不到旁人的家事罢?你们要是再敢阻拦,别怪我们不客气。” “墨梨姑娘你快回去,别伤着你了……” 乔夫子被这边的动静将注意力从陆诚身上,转移到了墨梨身上。 她知道墨梨对虞琬宁的重要性,又见她身边只带着三个小厮,生怕她吃亏,便哭喊着让她离开。 “乔夫子是我家小姐的启蒙恩师,是我大将府的座上宾。” 墨梨看了乔夫子一眼,毫不退让,拦在路着纹丝不动,让护在她身前的三个小厮退开。 然后一对眸子死死盯着陆家人道:“今日要动她,我家小姐决计不答应,你们为了占人家的宅子,信口雌黄,凭空污人清白,真当这朗朗乾坤可以由着你们为所欲为?” “谁说我们凭空污蔑她了?” 那陆宝河冲上来,一时唾沫横飞:“身为人妇,男人去世了她不好生守节教养儿子,反而出去抛头露面,给什么千金小姐授课,我呸,真当我们陆家人是好蒙的?天知道她跑去你们大将军府伺候哪个爷们儿去了……” “啪……” 陆宝河话未说完,便听见一阵马蹄声疾驰而来,到了自己身侧,他甚至没来得及扭头去看,便觉脸上一阵火辣辣得疼。 他疼呼了一声,下意识地便抬手在脸上一摸,结果摸到一手的血。 原本虞琬宁策马赶到,听到的第一句话,但是他诬蔑乔夫子清白,折辱大将军府声誉的话。 顿时气急,手里的马鞭子便直接抽了上去,然后勒马站住。 “啊……” 陆宝河一时又惊又疼,吓得往后退了好几步,疼得鬼哭狼嚎的。 陆阳见自己的老子挨了鞭子,一时便急了,冲上来便骂虞琬宁:“你这个泼辣骄蛮的野丫头,竟敢随意伤人。” “啪……” 于是陆阳的有也挨了一鞭子。 “你说谁是野丫头?” 虞琬宁的声音里,隐隐含着风雨欲来的肃杀。 “我父是堂堂当朝大将军,我母是当朝翰林院掌院叶家千金,你说谁是野丫头?” “我……” 陆阳方才极怒之下口不择言,此时冷静下来,听了虞琬宁声色俱厉的话,顿时说不出话来。 虞琬宁一出现,陆家人一时纷纷噤声,面面相觑。 他们对付一个乔夫子是再轻松不过的事,对付一个十岁左右的女娃儿更是容易,只是谁都知道,这女娃儿身后,可是威名赫赫的大将军府,那便不得不好生掂量掂量了。 陆宝河此时虽然脸上疼得他一阵阵发晕,但听着儿子口不择言得罪了大将军府的千金,一时也为儿子担心起来。 便强忍着疼痛将陆阳拉到自己身后,对虞琬宁道:“方才是小儿一时情急说错话了,还请小姐看在他年纪小的份儿上,大人不计小人过,不要与他一般见识……” “呵……” 虞琬宁冷笑一声道:“他年纪小么?我上次可听陆诚说了,他是陆诚的堂兄,那便怎么说都十五以上了罢,瞧他这模样,怎么也该二十左右了,这叫年纪小?你还叫我大人不计小人过,本小姐可还没他大呢?” “这……” 陆宝河被虞琬宁堵得说不出话来,回身看一眼身后的陆家人,见那些人一见大将军府的千金出现,皆畏畏缩缩地躲在后面不敢出头了。 只是抢乔夫子的宅子一开始便是他的主意,是他想将那宅子抢来给自己的儿子陆阳和他媳妇儿住。 因此到了这个时候,便只能他自己硬着头皮与虞琬宁争辩了。 于是便道:“我等小民,自然不敢不敬大将军府,只是小姐请听在下说一句,今日处置的,是我们陆氏一族的家事,将这乔氏沉塘,也是族里商议后的决定。” 第124章 定罪名的依据 陆宝河顿了一下,又鼓足勇气道:“大将军府虽威名赫赫,但也只是练兵治军的,管不到百姓民生的小事上来,而且便算是府尹衙门,也不好管老百姓的家事,因此还请小姐不要插手的好。” “说得倒也算有理有据。” 虞琬宁一张脸此时反倒没了半点表情,只冷冷地道:“那么且先不说你们陆氏一族的家事,先来说说你给乔夫子定罪名的依据,这总与我大将军府有关了吧?” “这……” 陆宝河听虞琬宁这样问,一时心里便慌乱起来,之前虞琬宁没赶来的时候,他倒是什么都敢说,可现在若要当着虞琬宁的面,说给乔氏定罪的依据的因为她去了大将军府,那他不是上赶着吃不了兜着走么? “你不肯说?” 虞琬宁眸中泛起一丝冷意道:“你当真以为我虞琬宁耳聋了,方才本小姐赶过来时,便听到你在这里大放厥词,说乔夫子去大将军授课,天知道是伺候哪个爷们儿去了。 本小姐在这里便告诉你,我大将军府,正经男主子只有三位,我阿爹与我阿娘伉俪情深,又兼公务繁忙,从不在女色上留意,我兄长虽然纨绔贪玩,课业不佳,但却是个守礼之人,绝计不敢行不轨之事,我四弟今年尚才七岁,更是个不懂人事的孩童。 除此之外,便皆是府兵与奴才,你今日便在这里指出来,乔夫子是与哪个人不清白,只要你说出来,我立即将人绑到你陆氏祠堂,当着你们全族人的面将他乱棍打死。 俗语说捉贼拿赃,捉奸成双,你今日既敢将乔夫子沉塘,想必已有了确凿的证据,这便拿出来,我二话不说立即拿人于你,你若没有证据,只是信口胡说,那便不止是你陆氏的家事,更是辱我大将军府的声誉,如些诬人清白,信不信本小姐拆了你家那草菅人命的宗族祠堂。” “我……我……” 陆宝河被虞琬宁这一番犀利言辞说得差点背过气去,一时张口结舌,竟是半个字也回不上来。 “我让你说话。” 虞琬宁声色俱厉,俏目含威,顺手将马鞭在空里抽了一下,发出一声尖刺的响声。 “啊……小姐不要打了……” 那陆宝河被虞琬宁手中的鞭子打怕了,只听见个声响,便吓得腿软了,一时站也站不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这……” 陆宝河爬在地上尤自颤抖着道:“小姐请息怒,草民其实就是猜的,当初我那兄弟殁了,乔氏一个人带个孩子,依着草民们想,日子定是过得艰难的,后来却见她不仅没有潦倒,反而时常进出大将军府,日子竟也过得宽裕,草民们便不仅多想了些,草民哪有那么大的胆子,敢诬蔑大将军府呢……” “这么说你们不过是见不得人好了?” 虞琬宁面若塞霜,目光冰凉地从这一众陆家人面上扫过。 冷冷地道:“你身为陆氏族人,陆诚的亲伯父,见他们母子度日艰难,不施以援手,却生出歹心,欺辱孤儿寡母,更是为了夺人家产,便要害人性命,当真不怕你那死去的兄弟泉水下难安,夜里来寻你索命么?” 陆宝河听了虞琬宁这样的话,不知怎的,明明是大白天的,他却觉着领口有阴风袭来,吹得他浑身寒毛直竖,一时连腿肚子都有些转筋了。 顿时瘫在地上爬也爬不起来。 陆阳年轻蠢钝,此时尚不知今日他们父子说的话,已是将大将军府得罪得狠了,只是不明白他父亲为什么会怂成那个样子。 只好一脸嫌弃地扶着陆宝河,想将他从地上拽起来。 而缩在后面的陆氏众人,被虞琬宁方才那目光一扫,一个个也都心里发怵。 毕竟,p股上的伤还没好利索呢,口袋里赔出去的银子还让人肉疼着呢。 正在此事,又有车马声传来,是叶心梅带着叶虞两家的人随后赶到了。 叶心梅生怕虞琬宁吃亏,车未停稳,也不待小厮拿垫脚凳,便扶着侍女的手从车上跳下来,吓得侍女们不轻。 “阿宁,你怎么样,没出什么事儿罢?” “梅姐姐,你别急,我没事。” 虞琬宁见叶心梅又是焦急又是担忧的样子,便从马背上下来,伸手牵住叶心梅的手。 “还好,还好,到底是赶上了。” 雪镜也忙跑过来站在虞琬宁身侧。 叶心梅一眼便看见被困在草笼里的乔夫子,一颗心便放了下来,拍了拍胸口道:“我是真怕咱们赶不上来救人。” 说罢,她便也毫不理会这一伙的陆家人,直接转头吩咐带来的人道:“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解了夫子的绳子。” 然后又吩咐自己的侍女,去将乔夫子扶过来。 陆家人见状,犹豫着还想阻拦,结果虞家的家丁往前一站,他们立即吓得缩到一旁去了。 上次被打得哭爹喊娘的情形,还在眼前呢,谁敢再轻举妄动? 两家的家丁,和大将军府的府兵,趁着此时,立即先冲上来将陆家人尽数控制起来,以免有人狗急跳墙,伤了虞琬宁和叶心梅这两位千金贵女。 那草笼不大,乔夫子被捆在里面,身子早已麻得不能动弹了。 几个家丁解了草笼,便立即退后了,墨梨和雪镜,还有叶府的侍女,便都涌了上来,又是帮乔夫子揉腿又是帮她拍背的。 很快,原本有些背过气去的乔夫子便喘过气来,她一时顾不得自己,便向爬在一旁的陆诚扑过去。 只是她腿一麻,又一次摔倒在地,爬到陆诚旁边,痛哭起来:“诚儿,诚儿你醒醒……” 方才一直将所有心思放在乔夫子身上的虞琬宁,这才发现路旁草堆里晕迷不醒的陆诚。 于是便吩咐雪镜道:“你带几个人,将陆诚尽快送到医馆去。” “是。” 雪镜应了,回身招了几个小厮过去帮手,要将陆诚抬走。 然而乔夫子此时又是思念亡夫,又是心疼儿子,整个人哭得有些糊涂了,抱着陆诚不肯放手。 第125章 陆家祠堂 虞琬宁也不再理会一旁的陆家人,走过去抱住乔夫子。 生怕再吓着她一般,轻轻地说道:“夫子,我是阿宁,您别怕,阿宁救您来了,陆诚受了伤,得尽快送去医馆救治,您放手,放心交给我的人罢。” “三小姐……” 乔夫子这才慢慢恢复神智,看着虞琬宁,流着泪,慢慢地松了手。 雪镜和几个小厮也不耽搁,立即小心翼翼地抬了陆诚送到虞琬宁之前出府时乘坐的马车上,便急急地往医馆赶。 “唉……” 叶心梅慢慢地过来,拍了虞琬宁的背道:“咱们先送夫子回去歇息罢,有咱们在,这些腌臜东西不敢胡来的。” “不行。” 虞琬宁却摇了摇头,冷冷地盯了陆宝河父子二人一眼。 说道:“这件事,原是上次我没有彻底解决之过,我原以为这些人挨了板子赔了银子,便知收敛,却没想到人之贪欲,竟可让人丧心病狂到这般地步,所以今日决不可轻易放过,否则你我总不能日日守在夫子家,难保这群无耻之徒不会再找夫子的麻烦。” “那……要怎么办?” 叶心梅有些无措地道:“这样的事,可要如何彻底解决呢?” “去他们陆家祠堂,我要见他们陆氏族长。” 虞琬宁目光坚定,缓缓地道。 “陆家祠堂?” 叶心梅先是惊了一下,然后咬了咬唇,又坚定地看着虞琬宁道:“阿宁,我陪你去。” “梅姐姐。” 虞琬宁握了一下叶心梅的手道:“你还是先回去罢,原本今日是想邀你出来开心的,结果却弄成这样,我此去定是不与他们善了,你又何必趟这浑水?” “还是那句话,我是你梅姐姐呀。” 叶心梅说罢,不再与虞琬宁争论,对扶着乔夫子的侍女道:“你们将夫子扶到车上去,咱们去陆家,找他们族长要个说法。” “是。” 叶心梅身边的大丫头有点犹豫,但看了看叶心梅的脸色,到底还是没敢说什么,便和墨梨一道,扶着乔夫子起来。 “可是三小姐。” 乔夫子听了,一时心下不安起来:“为着我的事,原本就够麻烦你了,你毕竟尚且年幼,如何去与陆氏族长论理?尤其还要牵扯上这位千金,万一……” “没有什么万一。” 虞琬宁打断乔夫子的话道:“我身为您的学生,若不能护您周全,日后有何颜面见人?您也不必怕,没人敢伤着我和梅姐姐。” 说罢,虞琬宁便从墨梨手中接过乔夫子的手,扶她上马车。 墨梨思忖一下,抬手招过一个小厮,轻声吩咐他立刻回府,去给高管家报个信儿。 待虞琬宁扶着乔夫子上了马车,便回头看了一眼。 吩咐道:“你们,带着这群贪婪无耻的东西,随便拉个人出来领路,我要直接去他们陆家祠堂。” 于是两辆马车先行,后面跟着一群被捆结实的陆家男子,浩浩荡荡地,便往陆家祠堂去了。 到了地方,虞琬宁在墨梨的搀扶下下了马车,又亲自扶着乔夫子下了车。 然后她抬头,看了一眼“陆氏祠堂”的牌匾,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 守祠堂的是两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一见这阵势,一时有点没反应过来。 直到虞琬宁直接上了台阶要进去,方才急忙跑过来拦了一下道:“这是我陆氏祠堂重地,不知来客是什么人?若是有事,可直接去寻你要见的族人,不必到此处来。” “我今日还非要到这儿来不可。” 虞琬宁一张俏脸上,满是寒霜,冷冷地瞥了那两个年轻人一眼道:“我不与你说话,你这便去请你们族长,和族中能说得上话的长辈来,只说是大将军府三小姐来访便是。” “大……大将军府?“ 陆氏虽是大族,但并非高门贵户,只是寻常百姓人家,此时听了“大将军府”三人字,顿时有些吓着了。 这样的人物,有些寻常百姓可是一辈子都未必能见得着一次的啊。 其中一个小伙子十分紧张地咽了一口唾沫,揖了一下道:“那……客人请先稍候,我这便去请族长。” “嗯。” 虞琬宁冷冷地人鼻腔中发出一个嗯字,便回头与墨梨一道,扶了乔夫子进祠堂。 那守祠堂的年轻人虽不认识虞琬宁和叶心梅,却是认识乔夫子的,以他俩的辈份,还得称乔夫子一声婶娘。 原只知道昨日族中长辈在祠堂议事,要将她沉塘的,怎么这会子去到这儿来了,看样子倒像是有了什么大靠山。 再看看后面那些被府兵押着的叔伯,两个年轻人便更觉着自己猜得没错了。 于是一个立即飞奔去报信,另一个明哲保身,退到一旁一言不发了。 虞琬宁也不理会留下的那个,便要扶乔夫子坐下。 乔夫子看了一眼祠堂中供着的牌位,摇了摇手,没敢坐。 虞琬宁随即明白了乔夫子的心思。 乔夫子她是陆家的媳妇,这是陆家的祠堂,里面供着的都是陆家历代的祖宗牌位,对于这种家规森严的家族来说,乔夫子到了这里,的确没有资格坐。 虞琬宁无奈,只好意示墨梨扶着乔夫子在一旁站着,自己和叶心梅径自上首落坐。 跟着虞琬宁一道来的大将军府府兵,以及虞叶两家的家丁,便直接将那些被捆着的陆家人扔在墙边,然后守在了外面。 很快,外面便传来了匆忙的脚步声。 陆家族长今年已七十余岁,须发俱白,脚下蹒跚,一听守祠堂的人来报说大将军府来了人。 原本正吃着饭,便立即扔下筷子便走,只余下家里的几个女眷面面相觑,惊疑不定。 同时,老族长又让家中小辈立即去通知族中几位说得上话的人马上赶往祠堂。 几个年长男子因脚程快,便先到了祠堂,一到门口便看见被打得狼狈不堪的子侄们一个个窝在墙根,被捆得动弹不得。 虽心中焦急想要上前解救,但见着大将军府那几位器宇轩昂的府兵,便又胆怯了,只好抬脚进了祠堂的门。 第126章 装瞎看不见? 陆家人一进门便先瞧见乔夫子,在一个面色沉静的侍女的搀扶下站在一旁。 于是心里便咯噔一下,其实对于陆宝河告发乔夫子不守妇德,不为亡夫守节,与人私通的事,并没有实质的证据,但他们这帮族中长辈,也是不希望陆诚父亲殁了,却让乔氏占着那宅子,便都含糊着默认了。 再加上陆宝河挨家挨户地说好话,又送了些东西,所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一个个便心照不宣地在此处,定了将乔氏沉塘。 此时见乔氏好端端地站在这里,又一想外面的那一队人物,便猜着是乔氏找了靠山了。 几个陆家人互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惧之色。 其中一人将目光从乔夫子身上收回,看向在上首坐着的虞琬宁和叶心梅,一时有些不解。 乔氏便是寻靠山,怎么就寻了两个小丫头片子,虽然从衣饰行头,和行事作派上看,似乎身份很是尊贵,但到底是两个小女娃儿,能顶什么事? 于是其中一人便向前行了两步,沉着声道:“在下虽不知两位千金的身份来历,但这里是我陆氏祠堂,供奉着我陆家历代祖宗的牌位,你们便是有天大的事,也不该到这里来胡闹。” “你是陆氏族长?” 虞琬宁审视地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人。 那人只觉得虞琬宁的那对眸子,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子一般从头划到脚,一时不由地打了个塞颤。 但这个时候,他还是只能硬着头皮撑门面,便道:“在下不是族长,但是……” “那便不必说了。” 虞琬宁一听他不是族长,便懒得与他废话,直接将他的话打断道:“我只与你们族长说话。” “哎,你这是谁家的黄毛丫头,跑到我家祠堂闹事,还敢这般说话。” 一名约五十岁左右的男子被虞琬宁这倨傲的态度弄得有些火光,便不顾方才说话那人的阻拦,指着虞琬宁便疾步上前。 墨梨吓了一跳,便要冲过去阻拦。 然而门口看着的府兵却更快一步,立即冲过来将那个拦住。 虞琬宁倒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抬着头打量起这座不算大,但建筑尚算精美的祠堂。 府兵与家丁是不一样的,家丁只是一个府邸的负责看家护院的家奴。 而府兵,却是吏属于军队的,只是挑这么三百人的一个小队,留在大将军府随时听候差遣,因上过战阵,杀过敌,所以身上或多或少带着些煞气。 平日里不留意是看不出来,但倘若当真于人家对上,稍敏感一点的人,都能感觉得到那股凌人的煞气。 这些在京城生活的百姓,平日里虽也常在外面见着达官贵人,但见得最多的,不过就是贵门大户的家丁罢了。 这样的府兵,他们还是头一回见,那男子一抬头正对上对方那冷冰凛冽的眸子,整个人便猛地打个激凛,再也不敢上前半步了。 “不要莽撞,不要莽撞……” 一个苍老的声音传过来,两个十多岁的后生搀扶着老态龙钟的陆氏族长,颤颤魏魏地进来。 看得出,这位老迈的族长是着急赶过来的,奈何上了年纪走不快,虽有人搀扶着,也是赶出了一头的汗。 “七叔公……” 前面赶来的男子见族长进来,便忙行了子侄礼,正要扶族长坐下,才想起来往日族长坐的位置,今日被虞琬宁给占了。 于是也只好强忍了一口气,扶着族长到下首的椅子上坐了。 “是出了什么事?要闹这么大的阵仗?” 老族长从袖口取出个帕子,擦拭着额上的汗问道:“老朽方才进来时,见着族中几个不成器小辈被人捆了扔在外头,不知这些不晓事的小子,哪里得罪了两位千金,还请说说清楚,好让老朽让那几个不晓事的小子给两位千金磕头赔罪。” 乔夫子就站在这里,你装瞎看不见?——虞琬宁心道。 她知道,那么大个人在那,这老家伙不可能看不见,而且见了外面的情形,稍微长点脑子的人,都大概能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现在这样问,可见是这老家伙揣着明白装糊涂。 毕竟正常情况下,便是自己的父亲虞德陵来了,也不便干涉人家族中家事。 所以这族长,面上话说得是很客气,但实际上却是在挤兑虞琬宁。 然而虞琬宁又怎么可能被他这三言两语便打发了呢? 于是看着乔夫子,淡淡地笑了一下。 乔夫子会意,便在墨梨的搀扶下,上前福下身去道:“孙媳妇乔氏,给七叔祖请安。” 那老族长见乔夫子到了自己面前,一时觉着脸上有些挂不住,也不敢直视乔夫子的眼睛,只好撇开头去,看向虞琬宁。 “老朽听过去传话的小子说,您是大将军府的千金,只是我陆家人不犯刑律,不犯王法,自家族里的家事,两位千金身为外人,怕是不好干涉罢?” “族长这话原本倒也不错。” 虞琬宁淡淡地笑了一下,意识墨梨去将乔夫子扶起来。 那老族长见不经自己发话,虞琬宁便擅自让人扶乔夫子起身,心下不快,脸上便微微变了颜色,只是当着虞琬宁和叶心梅两位千金贵女的面,不好发作。 虞琬宁却不理会这老家伙的面色,只淡淡地道:“原本您陆家的事,我身为外人,的确不好干涉,只是这其中到底有些牵扯,我便不得不来这一遭,也不知道您族中的小辈,有没有向您提起过,您这位孙媳妇,可是我虞琬宁的开蒙恩师。 看老爷子您这气度,想必是读过书的,当知一日为师,终身为师,乃与父母同尊,您说说,自己的师长出事,我若不管不顾,岂非成了欺师灭祖之人了,您是长者,可不能如此将我这般小辈架于火上烤呀。” “什么?” 那老族长显然不知道这件事,听了虞琬宁的话,脸上变色,急忙转头去看一旁的几个子侄,向他们求证。 之前那个进门第一个开口说话的男子,见瞒不过,只好讪讪地附在老族长的耳边道:“是有这回事,我听宝河几个兄弟说起过,乔氏是在大将军府为一位千金小姐授过三年课。” 第127章 老糊涂了 “你们……” 老族长显然被这个消息给惊了一下,狠狠地瞪了几个面露心虚的子侄一眼,想要开口责怪,但闪眼看见气度坦然的虞琬宁和叶心梅两位千金。 便又反应过来这不是责备族人的时候,在这样的情形下,他身为族长,只能硬撑到底护着自家人。 于是便又回过头来,看着虞琬宁道:“原来是这样,老朽今日方知,只是虽然如此,但乔氏身为陆家之媳,却不守妇德,不为亡夫守节,与人私通,这样的妇人,依照族规,理当沉塘,虽然她为您授过课,但有过,还是当罚,还望千金海涵。” “嗯。” 虞琬宁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低着头道:“倘若事实真如族长您所说的,那我的确不好多言,只是事情既然到了这一步,我也不得不过问一句。” 她募抬起头来,一对含威凤目直直盯着陆氏族长道:“你且于我说说,乔夫子是与何人私通?奸夫是谁?有何证据?人证何在?你若说得清楚,本小姐立即起身就走,你若拿不出,我今日定要与你等讨个说法不可。” “嗯。” 老族长有些沉了脸,看了一眼方才与他说话的中年男子,道:“这般家丑,本不该外扬,只是这位千金既然是乔氏的学生,非要来问,那便与她说说罢。” 其实关于这件事的内情,老族长并不清楚,他只是一听小辈们有人来告发,说乔氏私通,他便立时火冒三丈,但因年老体弱,便也没顾得上细问,便叫人开了祠堂,族人合议,直接将她定了罪,让人将乔氏沉塘。 所以现在虞琬宁问起来,他虽觉着家丑不可外扬,但忌惮虞琬宁的身份,便想着让人跟她说清楚,她也就不好再干涉了。 只是他却不知,所谓不守妇德,不过是他族中小辈垂涎人家的宅子,硬按在人家头上的无稽之言,压根就没有什么证据,更没有人证,此时让子侄来回答虞琬宁的问题,又如何能回答的出? “这……七叔公……” 那男子面露难色,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老族长一时不耐烦,便严厉地道:“你也一把年纪的人了,好生说话。” “是。” 中年男子低了一下头,嘴唇动了好半天,才发出声音来:“其实……这件事侄儿也不知道详细情况,这些都是宝河兄弟几个说的,真正的内情,大约他们几个最清楚。” “那便叫他们来说。”老族长有些气恼地道。 “可是……” 中年男子看看老族长,又看看虞琬宁和叶心梅,心里道:叔公当真是老糊涂了,方才进门的时候难不成没看见外面什么情形? “既然你们这些身为长辈的,没一个清楚内情的,那便让清楚的人来说。” 虞琬宁冷冷一笑,吩咐此时仍在她身侧护卫的府兵:“去,把外头那几个腌臜东西带进来罢。” “是。” 那府兵听了,躬身应了一声便出去了。 陆氏族长听虞琬宁称自己家的儿孙小辈为“腌臜东西”,心下很是不悦,但却又忌惮着虞家的势力,不敢与虞琬宁计较,只好在心里冷哼一声——待一会说出你师的秽行,我看你这黄毛丫头的脸还往哪里搁。 陆宝河等人很快便被连踢带踹地带进来了,一个个蓬头垢面,狼狈不堪地被扔在地上。 那男子看了一眼族长,便没好气地对地上的几个子侄道:“说说罢,到底怎么回事,方才虞家千金问了,乔氏究竟与何人通奸,证据何在,人证何在?你们自己回人家的话。” 说罢,他便有些负气地到一旁坐下了,其实这件事,他心里已经有了底,知道这几个货说不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因此时心头有气,狠狠地瞪了陆宝河一眼。 心道:你小子贪图人家的宅子,给人家泼了脏水,现在还要害老子也跟着你吃瓜落。 这个时候,他真是连肠子都要悔青了,何必要贪图陆宝河的那点子些微好处,弄得自己也一身儿腥。 “这……” 陆宝虎、陆宝林等几个兄弟相互对视了一眼,个个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他们哪知道奸夫是谁啊?他们哪知道证据在哪啊? 他们几个不过就是收了陆宝河的二两碎银子,跟着去闹事罢了,想着乔氏那孤儿寡母的,欺负也就欺负了,自己不仅得了陆宝河的好处,没准儿还能在乔氏家里抢到些有用的好东西。 这个时候让他们说,他们能说清楚个什么? “叩叩叩……” 老族长被这些小辈们气得不轻,觉着一个个猥琐胆怯的样子,让他面上无光,于是便有些恼了,将手里的拐仗重重在地上敲了几下。 生气地道:“让你们说话,便好生说话,你看他,他看你的做什么?一个个地都哑巴了?还有没有个爷们儿样子了?” 陆宝林见族长发了火,知道不能再装糊涂了,偷偷看了陆宝河一眼。 心道:别怪兄弟不替你兜着,实在是兜不住了。 他咬了咬牙,往前膝行两步,对老族长磕了头道:“七叔祖,其实这件事儿,孙儿们也不是十分清楚内情,最初都是宝河东家串西家跑地说的,所以这里头的内情,他是头一个知道的,也是最清楚的。” 陆宝河:“……” 说好的手足兄弟呢?这么快便将他给卖了?枉老子还多送了你两只老母鸡。 “说话。” 老族长不耐烦地瞪向陆宝河。 “这……我……” 陆宝河的一张脸,一时青一时红,好半晌才结结巴巴地说道:“七叔祖,事情是这样的,乔氏自宝青过世后,不好生在家守寡,照看陆诚,竟然抛头露面去大将军府,说是给大将军府的千金开蒙授课,可她一个寡妇,跑到那样的侯门深院儿里去,能干出什么好事来?所以这不明摆着的事么?” “今日在外面我已问过你们了。” 虞琬宁目露寒光地看着陆宝河道:“此时当着你家长辈和族长的面,我不妨再说一遍,我大将军府,正经男主子只有三位,我父,当朝大将军;我兄长,今年不过十三岁,我幼弟,不过七岁,其余便是府兵和奴才,你在这里说清楚,我夫子是与何人通奸,你明确指出来。” “这……” 陆宝河脸色涨得通红,争辩道:“你们那样的人家,我等寻常百姓又进不去,天知道乔氏在里面干些什么好事。” “这么说,这一切便都是你的猜测之言了?”虞琬宁冷着脸问。 陆宝河:“……” 他一时无言以对,只好将求救的目光投向年迈的族长。 第128章 陆家的家风 “看我做什么?” 瞧着陆宝河的样子,族长已然心中有数,一时又惊又怒。 便沉声道:“你知道便是知道,只管将奸夫、证据、人证摆出来,不知道便是不知道,好生回话。” “我……” 陆宝河胆怯地看了族长一眼,低下头道:“孙儿是猜的……可这也不是无端猜疑啊,一个寡妇,日日往那样的府宅跑,岂能干净得了……” “你是在说当朝大将军府,是藏污纳垢之地么?” 叶心梅坐在一旁听了这半晌,早已是一腔怒火,此时便是怎么也压不住了,听了陆宝河这混账话,更是恼怒,便沉下一张俏脸,怒目问道。 “不,不不……” 陆宝河被叶心梅这话给吓着了,急忙辩解:“小民不敢,小民哪敢毁谤大将军府……” “你已经敢了。” 虞琬宁此时反倒不似叶心梅那般盛怒,一张俏脸面沉如水,连说话的语调,也愈发的沉静。 只有墨梨知道,越是如此,虞琬宁此时怒气越盛。 “你说这样话的,便已经是诬蔑我大将军府了。” 虞琬宁不再理会陆宝河,而是看向陆家族长道:“族长还觉得,此事与我大将军府无关么?还觉得此事我虞琬宁干涉不得么?今日若由着你们将乔夫子处死,死人不会说话,岂非是由着你们往我大将军府门楣上泼脏水了?” “这……” 老族长一时语塞,好半晌才摇了摇头,长叹一声道:“宝河呀,这样的事,岂是能只凭猜测便随意宣扬的?念你是我陆家儿孙,今日你只要能指得出奸夫,拿得出证据来,老头子我便是拼了这条老命,也当与他大将军府论一论长短,将你保下。 可倘若你拿不出证据来,只是为了占宝青的那处宅子而辱人清名,害人性命,便休怪你叔祖父我……将你从陆氏族谱除名了。” “啊?七叔祖……” 陆宝河一听便急了,爬过来想抱老族长的腿,却被拽着绑他的绳子的家丁给扯了回去,失了平衡,一头栽在地上,连门牙也磕掉了,满口血污,爬在地上只是不停地磕头。 “瞧这样子,你果然是瞎编了。” 老族长一生,为这群小辈们操碎了心,此时见陆宝河这个样子,便知无论如何也保不得他了,否则便是惹怒了大将军府,恐要牵连全族。 但再怎么说,总归是他看着长大的小辈,一时又悲又气,竟是更加苍老了几分。 他颤颤魏魏地站起来,手脚无力地在两个后生的搀扶下向虞琬宁和叶心梅行了礼。 一脸愧疚与痛惜地道:“总是我家侄孙儿做错了事,冤枉了乔氏,也冒犯了大将军府,老朽在这里向两位千金赔个不是,只是说到底,也是老朽年纪大了,心力不济,只听了这些小辈们的一面之辞,也未着意调查证实,便草率地下了将乔氏沉塘的命令。 因此老朽也有错处。老朽在这儿,向大将国府赔不是了,还望大将军府大人不计小人过,莫与整个陆氏家族为难。若非要追究,也是理所当然的,但请千金宽仁,但有处置,只老朽与宝河二人承担便是,绝无怨言。” 瞧着眼前这位连站也站不稳的白发老人,如此舐犊之情,虞琬宁也微有动容。 但这件事,这口恶气,她仍旧还是非出不可的。 于是便冷冷地道:“您是老人家,不必这般于我行礼,还是先坐下罢,毕竟我要的,可不止一句道歉那么简单,不妨坐下慢慢说。” “是,是……” 老族长一听,便知今日之事,断无善了的可能,只好一脸灰败地慢慢坐下,只是他此时已浑身无力,只能斜倚在椅背上,再显示不出他身为族长十几载的气度了。 陆宝河听着族长不肯再保他,一时吓得魂不附休,不停地磕头哭求。 “吵死人了。” 叶心梅皱了眉,不耐烦地瞪了陆宝河一眼。 虞琬宁见叶心梅嫌吵,便看了一眼旁边的府兵。 那府兵会意,顺手在旁边的架子上扯过一块擦拭灰尘的抹布,团了一团,抓起陆宝河的头发,直接将抹面塞进他的嘴里。 于是陆宝河瘫在地上,便只能发出一丝呜呜的叫声了。 “其实这样的事,在哪里都商议解决。” 虞琬宁垂了垂目,淡淡地道:“知道我为何非得要往你们陆氏祠堂来么?” “老朽不知。” 老族长不气无力地回了一句。 “因为乔夫子的公婆、还有她的亡夫陆宝青,三人的牌位皆在此处。” 虞琬宁站起来,缓缓地转过身去,看着那些供奉着的牌位道:“有件事老人家你尚不知道,你家这个陆宝河,今日蓄意打断了陆诚的手臂。所以我便想要当着陆诚祖父祖母,还有他父亲牌位的面问一句,肆意欺辱孤儿寡母,这便是你陆家的家风么?” “自然不是。” 老族长这一句话,回得非常迅速,他一听闻陆宝河打断了陆诚的胳膊,顿时怒不可遏,狠狠地瞪了地上的陆宝河,又瞪了一旁被捆着的那些儿孙一眼。 吓得那伙人一时连头也不敢抬了。 他思忖了一下又道:“我陆氏一族,虽不是什么豪门贵户,但也是人丁兴旺的中富之族,素来族规甚严,只是族中人多了,难免出现一两个害群之马,但绝不代表我陆氏一族皆是这样的人。” “是么?” 虞琬宁转过身来,利刃一般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陆家人。 言辞犀利地道:“既只有陆宝河那么一两个害群之马,那这件原就没影儿的事,又是如何折腾大发的呢?他只信口开河说上那么一句,你们族中这么多人,便个个都不经查证直接就信了么? 或者还是明知不实,却非要揣着明白装糊涂,觉着欺辱一个女人算不得什么大事的?觉着拿一个女人的性命,去换一个同族人那一份人情是件划得来的事呢? 倘若陆宝河不是往我大将军府泼了脏水,惹得我出手干涉,乔夫子是不是就这么被你们稀里糊涂地给害死了,还要背负一生的污名吗? 今日当着你们列祖列宗的牌位,你们扪心自问,如此欺辱同宗子侄兄弟的遗孀独子,对得起你们的良心,对得起故去的陆宝青吗?” 听着虞琬宁这一句甚过一句严厉的问话,一祠堂的人噤若寒蝉说不出话来。 老族长嘴唇颤抖着,嗫嚅半晌,到底还是一个字也未说出来,只是发现一声恨铁不成钢的长叹。 乔夫子听着虞琬宁提及亡夫,又想到被送往医馆的儿子,一时再也忍不住悲愤,低声饮泣起来。 第129章 十两 墨梨忙从腰间抽出帕子,替乔夫子擦眼泪。 老族长看了一眼,想到早逝的陆宝青,一时面露愧意,无力地招了招手道:“乔氏,你且坐下罢。” 乔夫子还在犹豫着,墨梨便直接将她扶到椅子旁坐下了。 方才那一大番话说完,虞琬宁闷在胸口的一口郁气出得差不多了。 于是便坐下,缓了一口气道:“那便说说罢,老人家您打算怎么处置这件事。” 虽然原本心中已经有了决定,但事到临头,老族长还是犹豫了一下。 看着虞琬宁锋刃一般盯着他的眼神,便知再也犹豫不得了,否则当真得罪了大将军府,全族人都得受牵连。 于是咬了咬牙道:“今日便祭告祖宗,奉请祖谱,将陆宝河……逐出陆氏宗族,从族谱中除名。” 此话一出,在场的陆家人皆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们当真没想到这么一件“小事”,会发展到如此严重的地步。 几个人面面相觑,却到底没敢开口求情。 陆宝河听了,拼命挣扎吼叫着,只是他嘴里塞着抹布,说不出话来,只能杀猪似地嚎叫。 最终,还是陆宝河的儿子陆阳从后面爬过来,给老族长磕头哭求道:“七曾祖,求您看在同是陆家一脉的份儿上,饶过我爹这一遭罢,求您了,求您了……” “不必再说了,此事便这样定了。” 老族长快速地看了面无表情的虞琬宁一眼,狠着心拒绝了陆阳的哀求。 “不行,不能如此轻易地便算了。” 然而虞琬宁却冷冷地开了口道:“他们肆意毁损我大将军府与乔夫子的清誉,将乔夫子捆于草笼中招摇过市,打断陆诚的手臂,只一句逐出宗族便罢了?世上哪有这般便宜的事?” “可这在我们族中,已是最严厉的惩罚了。” 老族长面有难色地看向虞琬宁道:“不知千金还有何要求,请说出来,老朽自会斟酌,倘若合理,自然遵命,倘若要牵连旁人,只怕难以从命。” “好,那我便说说。” 虞琬宁一对利目,扫过在场的所有人。 沉声道:“第一,将陆宝河陆阳父子,逐出京城。将参与打砸乔夫子家,又参与今日绑架乔夫子的所有人等,一律动你们陆氏家法惩处。 第二,将陆宝河家中财物罚没,以偿乔夫子名誉之损,以及陆诚的医药休养之用度。 第三,我也要打断他陆宝河一条胳膊,一条腿,方能出我心中这口恶气。 第四,前番你们在这祠堂里定了乔夫子的罪,今日也必须在这祠堂内,当着你们列祖列宗与陆宝青牌位的面,所有参与商议定罪的人,一律向乔夫子赔礼道歉,恢复她的清誉。” “这……” 虞琬宁此话一出,包括老族长在内的所有陆家人皆一脸难色。 “将陆宝河逐出京城倒没什么,反正他被逐出宗族,便不再是我陆家人。” 族长思忖一下,方才慢慢地道:“所以是否将他逐出京城,那是您的事,与我陆家无关,我陆家是寻常百姓家,也无此能耐。可陆阳不成,他到底还年轻,还望能给他一次改过的机会。 至于参与今日事情的人,方才他们已挨过千金手下的打了,算是惩处过了,何必再要老朽动一次家法? 至于说罚法陆宝河家财这件事……” 族长沉吟了一下方道:“倒也可以。毕竟打伤了人,该赔就得赔,还有要不要打断他的胳膊,老朽也不管,还是那句话,待一会祭告了祖宗,他便不再是陆氏族人,如何处置,您看着办便是。 可是第四点……前番参与商议此事的人,皆是族中掌事的人,也就是说,尽数是乔氏的伯叔长辈,又皆是陆氏男丁,自古长幼有序,男尊女卑,岂有叫我等长辈,向一个晚辈妇人赔不是的道理?” “呵……” 虞琬宁被族长那一句“男尊女卑”给气笑了。 怎么在世人眼中,女人便活该被欺辱了,即使沉冤得雪,却还连句道歉都得不到? 于是她冷哼一声道:“在我这里,你等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方才说的这四点,无论办不到哪一点,我都不与你等干休。” “你……” 族长见虞琬宁如此强硬,一时反倒没了主意,虽然眼前的虞琬宁只是个年岁不大的女娃儿,他可以不放在眼里,可人家身后的,却是大将军府。 尤其旁边还坐着一位,从进来到现在,一直没怎么吭过声的千金小姐,尚不知是何身份。 可她能与大将军府的千金一道儿的,身份必然不寻常,他们这等寻常百姓人家,哪里开罪得起。 即使是在天子脚下,人家不会明目张胆地对陆家开刀,可那样的勋贵之家,便是叫府中奴才出来传上几句话,也极有可能逼得他整个陆氏家族无法在京城立足。 若到那时,必定悔之晚矣。 一直在地上挣扎的陆宝河,终于将口中的抹布挣出来,便急忙开口哭求。 只是他门牙掉了,说话有些含糊不清。 “求求你,求求你了,我离开京城,我全家都离开京城,只是求您不要将我家的财物都罚没了,留下一部分给我一家活命啊,求您不要打断我的手脚啊…… 这个没骨头的东西,一听将他逐出宗族,逐出京城成已经定局,便急着要带老婆孩子一起走,反正是不肯孤家寡人地独自滚蛋,便是受罪,也得有人赔他一起。 末了,又怕虞琬宁不答应,但拼命磕头道:“求您高抬贵手,陆诚的就医钱我一定出,一定出……” “哦?你打算出多少呢?” 虞琬宁像看一只臭虫般地看着涕泪交加的陆宝河,好整以暇地问道:“你觉着多少钱,能买你这副手脚?” “我……我……” 陆宝河是个贪财守财的性子,一说要出银子,一时便觉得像是割他身上的肉,哆嗦好半天方才吞吞吐吐地道:“我……出十两。” 末了又急急地解释道:“其实去医馆接骨带开药,五两都够了的。” 第130章 见证 “本小姐今日算是开了眼了。” 虞琬宁一时有些失笑,与叶心梅对视一眼道:“原来世上还有如此无耻之徒。” 叶心梅也是用帕子掩着唇,转过头去笑了一下。 “罢了,我懒得再与你废话。” 虞琬宁脸上的笑突然一收,秀目直视族长:“我方才说了,四点缺一不可,能给你考虑的时间不多,过了今日,我便没有如此好说话了。 据我所知,你们陆家没有人做官,只前几年考中过两个秀才,预备着参加再进一步的科考,其余人等,皆不过是开着几家小店,做一点不成气候的小买卖讨生活。 你现在便想清楚了,往后你们陆氏一族的前程还要不要了?我劝你,不要怀疑我对付你们这等草菅人命之徒的本事。你若不信,大可去中心街区看一看,问一问那里四个枷号的犯人,犯的是什么事。” 听了虞琬宁最后这句话,老族长突然颤了一下。 同在京城生活,他哪里会不知道被枷号的那几个人是怎么回事,尤其以往陆家与孙家还曾有过少量的生意往来。 如今孙家别说是铺子已经彻底败掉了,便是那一家子人,等枷号期限过后,还不知道要落个什么下场呢。 一想到这儿,他便有些慌了,自己这把年纪了,倒是什么都不怕,可当年上叔父将族长之位传给他时,曾嘱咐他一定护好族中儿孙。 倘若当真落得如孙家那般下场,他便是死了,也没脸面见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啊。 比起全族人的前程,这张老脸,又算得什么? 于是他重重地将拐杖在地上杵了一上,咬牙道:“便如千金所愿。” “好,您是老人家,既说了,本小姐便信你。” 虞琬宁站起身来道:“今日,我便在此做个见证,看着你们将陆宝河逐出宗族。” 叶心梅闻言,也连忙站了起来,与虞琬宁避过一边。 老族长在后生的搀扶下颤颤魏魏地起身,又颤着声音吩咐道:“上香,请祖谱。” 一旁的族人们见族长已经答应了虞琬宁,一时也不敢再多说什么,便立即有人去布置了,焚香的焚香,请祖谱的请祖谱。 乔夫子见了,便也站了起来,立在一旁。 祖谱被请上来后,便被族中的两个后生恭恭敬敬地放在前面的香案前。 老族长接过点燃的香,率领族人行了三跪九叩之礼,然后声泪俱下地叙述了陆宝青所犯的罪行,敬告列祖列宗,为不使宗族蒙羞,子孙受累,今日将他逐出宗族。 说完,又是一叩到底。 办完这件事后,老族长似是有些撑不住了,两个后生扶着他起了两次,立才从地上站起来。 坐下后,也是一副连坐也坐不稳的样子。 叶心梅微微叹息,子孙不肖,连累长辈至此。 有人急忙端了水来,给老族长喝了几口,又轻拍胸口半晌,方才使他缓过一口气来。 老族长摆了摆手,意示小辈们退开,努力地撑着扶手,坐得直了些道:“宝河,你既一心要带家人一道儿走,那这便带着你一家,快些走罢。” “是,七叔祖,孙儿不孝,对不起列祖列宗了。”陆宝河听了,重重地在地上磕了三个头,便挣扎着想要起身。 “慢着。” 虞琬宁好整以暇地瞥了陆宝河一眼,对他身后的府兵使了个眼色,淡淡地道:“断他一只胳膊,一条腿。” “是。” 那府兵应了,陆宝河一句“饶命……”还没喊完,便只余下两声惨呼了。 府兵的拳脚,那是何等利落,丝毫不会给他挣扎的机会。 “行了,这便可以扔出去了。” 虞琬宁似乎是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这的事一般,对一旁候着的家丁摆了摆手道。 家丁应了,上来便直接扯了陆宝河与陆阳,向门外拖去。 陆宝河被扯动了伤处,又是一连串杀猪般的惨叫。 而陆阳,一个只会欺软怕硬的怂货,此时便只剩下哭了。 于是半个时辰后,陆宝河父子便被扔在了城门外,来往商旅歇过马的马粪中了。 当然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瞧着虞琬宁年岁不大,却有如此狠辣的手段与心肠,陆家人一时个个如惊弓之鸟。 尤其那几个参与打砸绑架乔夫子的人,此时个个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老族长也是心中暗惊,便不再待虞琬宁开口,直接吩咐道:“请家法。” 后生听了,有些同情地看了一眼地上那几个还被捆着的人,便转身去请了家法过来。 陆家的家法,是一根两尺长的藤条。 虞琬宁知道,那东西看着不起眼,但打人却是极疼的,若是打实了,一藤条便是一道血痕。 于是她便一脸悠哉地坐好了,准备看戏。 被族长指定执行家法的人,此时也不敢留手,自是使尽了力气地打,于是接下来,整个陆家祠堂,便是一片鬼哭狼嚎声。 待打完了,虞琬宁和叶心梅也被吵得耳朵发疼了,于是便叫家丁们松了绑,不再理会这些乌合之众了。 然后虞琬宁也不说话,只意示墨梨扶乔夫子重新坐下,而后一对秀目盯着老族长,不发一言。 老族长虽觉脸上有些下不来,但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而且他也答应过虞琬宁了,自然不能出尔返尔,否则这张老脸便更不用要了。 于是咬了咬牙站起身来,向乔夫子面前走去,颤抖着躬了身道:“孙媳妇,此事虽是宝河有意传的谣言,但也是你叔祖与你各位叔伯们未经查证,便轻信于人,这件事,也有我们的错,让你受委屈了,叔祖与你各叔伯们,向你赔不是了。” 说罢,老族长便一揖到底。 他身后的那帮子参与商议族务的人,虽不情愿,但族长都低了头,他们自然也不敢再硬挺着,只好跟着向乔夫子赔了不是。 乔夫子一时有些受不住,忙站起来,上前双手扶了老族长,流着泪道:“七叔祖如此,孙媳如何担当得起?只要各位长辈们不再疑孙媳不贞不节,孙媳便心满意足了……” 第131章 喝什么都是好的 乔夫子说着,一时又泪流满面。 老族长抬头看了乔夫子一眼,也是长长地叹了口气道:“今日叔祖当着列祖列宗和宝青的面,向你赔了不是,洗了你的污名,你往后只管回去好生照看诚儿,诚儿若有出息,你便是我陆家大恩之人。 日后陆家定不亏待于你,倘若还有哪个坏了心思去寻你麻烦,你只管来寻叔祖,叔祖给你做主,明日,叔祖亲自带着银子,去探望诚儿。” “孙媳谢七叔祖……” 乔夫子啜泣着福了下去。 “罢了……罢了……不必多礼了……” 老族长迈着蹒跚的步子。回身去坐下,又长长地叹息一声。 然后抬头看着虞琬宁道:“请千金放心,虽然此时天色已晚,但一会出了祠堂,老朽定亲自连夜清点陆宝河家财物,尽数赔与乔氏,老头子这把年纪,定不食言。” “好。” 虞琬宁也十分干脆地回道:“老人家既如此说,我自然信您。” 然后她看了叶心梅一眼,方道:“事情既处理完了,时辰也不早了,我等便不多扰了,就此告辞。” “两位千金慢走。” 老族长站起来送客。 陆氏族人默默地退向两边,让出路来给虞琬宁和叶心梅。 虞琬宁过去与墨梨一同搀扶了此时已然十分虚弱的乔夫子,出了祠堂,上了马车离开。 将乔夫子送到家门口,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进了院却发现屋里亮着灯,还飘出一缕汤药味。 原本帮着雪镜送陆诚去医馆的两个小厮在门口守着。 雪镜正给陆诚熬药,听到外面的响动,便急忙放下手里的活迎出来。 见虞琬宁墨梨扶着乔夫子进来,一旁还跟着叶心梅。 便急忙福了一下道:“表小姐好。” 然后过来替了虞琬宁的手扶了乔夫子,边往里走边道:“奴婢送陆公子去医馆看过,郎中说虽然伤的严重,但公子年轻,只要将养的好就不妨事的,郎中给正了骨,开了药,便叫奴婢将他送回来休养了,只是这段时间千万要留意,不可随意挪动伤处。” “有劳雪镜姑娘了。” 乔夫子感激地拍了拍雪镜的手。 雪镜抿唇笑道:“夫子虽是小姐的夫子,但奴婢与墨梨也随着夫子识过字的,这时候做这些,都是应当的。” 一进屋,乔夫子便守在榻侧,伸了伸手,想摸摸陆诚的手臂,又怕他疼,便将手放下了,只是看着刚刚睡着的陆诚默默垂泪。 虞琬宁进门后四下打量了一番,见还算干净整齐。 其实不用猜也知道今日动静不小,乔夫子家必定也被波及,眼下瞧这样子,应该是雪镜回来后刻意收拾过了。 “奴婢烧了水,两位小姐先坐下喝杯水罢。” 雪镜边说着,边倒了两杯热水过来,给虞琬宁和叶心梅。 乔夫子听见了,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家里没茶叶了,委屈两们小姐了。” “无妨的。” 叶心梅今日亲历了那样惊心动魄的事,对乔夫子满心敬佩与同情。 便柔声道:“今日折腾了一天,反正这会子也是渴得厉害了,喝什么都是好的。” “那……” 乔夫子犹豫一下,又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儿子,有些赧然地道:“都这么晚了,为了我的事,耽搁了两位小姐今日用晚饭的时辰,家里也没什么好东西,若是不嫌弃,我做点饭给两位小姐用。” “不必了。” 叶心梅摆了摆手道:“这事夫子不必操心,您只安心陪着公子便是,晚饭的事我与阿宁商议就好。” “那……也好。” 乔夫子知道虞琬宁和叶心梅都是金娇玉贵的千金贵女,自己家里的粗茶淡饭,也确实不好给人家用。 “要不让人去宏宾楼,订一席饭送过来用?”虞琬宁看着叶心梅问道。 “好呀。” 叶心梅轻轻拂掌:“早就听闻宏宾楼的佳肴是京城最出名的,可惜一直没有机会去过,今日倒有口福了。” “梅姐姐觉着可以,那便这样定了。” 虞琬宁抿唇笑了一下,正要吩咐墨梨,却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很快,高管家便出现在门口,他身后还跟着几个小厮,侍立在院中。 “奴才见过三小姐,表小姐。” 高管家一进来,便对虞琬宁和叶心梅行了礼。 然后略转一下身,对坐在榻边的乔夫子道:“乔夫子好。” “高管家好。”乔夫子点头回了礼。 “你怎么这个时辰到这里来了?” 虞琬宁有些诧异地问道:“虽然府中整顿已近尾声,可你也不会这么闲罢?” “府里的事,奴才已处置的差不多了。” 高管家恭敬地道:“今日时辰晚了,还不见三小姐回府,奴才便派了人出来寻小姐,有小厮得了消息,赶回府来告诉奴才,说三小姐为着有人诬蔑大将军府与乔夫子的清白,去了陆家祠堂。 当时夫人已着人来问奴才了,奴才怕夫人担心,便只推说三小姐和表小姐在外头玩儿的开心,一道去了宏宾楼用晚饭,所以回府会晚一些,夫人便催着奴才出府来接两位小姐,奴才也想着三小姐今日忙碌,必定顾不得用晚饭,所以便赶去宏宾楼订了一台席面,给两位小姐和乔夫子送过来了。 另外还备了一些饭,给家丁和府兵们,在外头用。” “还是高管家想得周到。” 虞琬宁闻言心下大悦,便吩咐道:“那便叫人拿进来罢,正好我们也饿得很了。” “是。” 高管家躬身应了,回头对在外面候着的小厮招了一下手。 那几个小厮便急忙进来,因外头天黑,直到这些小厮进来,虞琬宁才发现他们手里都提着食盒,而且是宏宾楼的专用食盒。 墨梨和雪镜见了,也忙过来将放在桌上的水壶等物清开,将食盒打开,把菜摆了出来,竟也摆了满满一桌子。 另外还有一食盒,是高管家专门为雪镜墨梨和叶家的侍女订的,也在一旁的小桌子上摆好了。 这让雪镜和墨梨对高管家十分感激,只是此时不便多言,便冲着他感激地笑了笑。 第132章 叨叨 饭菜摆好后,高管家又拿出一包茶叶交给雪镜——他猜着乔夫子家没有好茶,因知道虞琬宁在喝茶上是十分挑剔的,于是便随手带了一包。 做事如此周全细致,也难怪虞德陵如此倚重于他了。 瞧着一切安置妥当,高管家便带着小厮退出去了。 虞琬宁站起来,轻轻地走到乔夫子身边,温言道:“夫子,学生知道您心里难过,可您多少也得吃一点,今日一天折腾下来,您已经很是虚弱了,若再不吃东西,可怎么撑得下去,您若是也倒下了,可叫陆诚怎么办?” “好,阿宁说得对,我得好好撑着。” 乔夫子原本是没有任何胃口吃东西的,此时听了虞琬宁如此说,便点了点头道:“走,咱们用饭。” 墨梨和雪镜,以及进来后便一直侍立一旁的叶家侍女,见虞琬宁扶着乔夫子过来坐下,便忙寻盆子打了水,过来给两位千金小姐和乔夫子净了手。 然后便侍立一旁,打算侍奉主子吃饭。 虞琬宁却道:“今日太晚了,你们几个想必也饿了,便自己用饭去,不必在这儿伺候着了。” “是啊,都去罢。” 叶心梅也摆了摆手,意示不用她的侍女伺候。 四个侍女听主子这样吩咐,对视了一眼,正好也都饿得前心贴后背,便去坐到一旁的小桌子上用饭了。 乔夫子虽没胃口,吃东西有些艰难,但为了能有力气照顾陆诚,还是硬撑着吃了不少东西。 叶心梅原本想好生夸赞一番宏宾楼的美食,但顾着乔夫子此时的心情,便没有说出口。 只捡些有关于陆诚轻松的话题说了两句,好让乔夫子宽心。 用过晚饭后,虞琬宁与叶心梅便起身告辞了。 乔夫子让她们且等一等,便回身去床头,将地上的一块地块揭起来,从下面取出一个小布包来。 小心翼翼地打开,将里面的几两碎银子全部交给虞琬宁道:“今日你让人送诚儿去医馆,这花费总不该你付,这些你便都拿去罢。” 虞琬宁一看,便知道是近来陆家人骚扰频繁,乔夫子怕这些钱被抢走了,所以费尽心思藏在那里的。 这钱她自是不会收的的,只是她也最是明白乔夫子的为人。 便轻轻将银子推回来道:“夫子不必着急,那老族长不是说了么,他连夜清点陆宝河家的财物,明白带了来赔偿探望陆诚,所以您且不必急,等明日他将赔偿你的银子送来了,您再还我就医钱便是。” “那……好吧。” 乔夫子听了,便将银子收起来了。 然后送虞琬宁和叶心梅出门。 高管家在外面候着,已经听到动静,将马车备好了。 方要上车时,叶心梅却忽然回过头来,对出来送她和虞琬宁的乔夫子道:“夫子,不知您是否还愿意收学生?实话说,我底子比不得阿宁,若你不嫌弃我愚笨,日后可否也给我授授课?” “这……” 乔夫子一时面露难色,她因去大将军府为虞琬宁授课三年,惹来如此大的风波,虽然现下她生计艰难,却也不想再吃同样的亏。 只是叶心梅今日到底是陪着虞琬宁帮了她的,因此拒绝的话也不好说出来。 叶心梅一看便知乔夫子在想什么,于是笑道:“夫子不必为难,我不需您去我家府中授课,只日后读书遇到不解的地方,便自己过来向您求教即可。” 她心道:开玩笑,我哪敢请夫子进府啊,我爷爷不得把屋顶给我掀了? “这当然没问题。” 听叶心梅如此说,乔夫子放下心来,便一口答应了,微笑着道:“只是要劳小姐奔波,还请路上多注意安全。” “那便说定了,日后我定会常来,夫子可不许推托。”叶心梅抿唇笑道。 “自然不会。” 乔夫子此时心情好了些,便笑道:“天色很晚了,你们这便快些回去罢。” 虞琬宁与叶心梅向乔夫子告了别,便上了车。 只是叶心梅因想与虞琬宁说话,便没有上自己的马车,而是差了一个家丁,让他将人都带回叶府去,向父亲叶倾禀报一声,便说她今日要宿在大将军府,与虞琬宁说话。 因两家是亲戚,向来走动频繁,下人们早已习以为常,并不意外,于是便只留下两个伺候叶心梅的侍女,其余家丁们便就回去了。 走出一段距离,虞琬宁掀起车帘看着乔夫子转身回去,掩了门。 便将高管家叫到跟前吩咐道:“我还是有些不放心,但留人在夫子这里实在不便,这样罢,你寻几个精明强干的人,到陆家人住的那一片看着去,他们若有异动,即刻回来报我。” “是。” 高管家应道:“奴才回去就安排。” 吩咐完这件事,虞琬宁的一颗心才放下来。 马车在路上慢慢地摇晃着,叶心梅戳了戳虞琬宁,小声地道:“阿宁,我竟不知道你如今这般厉害了,今日这事,别看我面上挺稳,其实我心里着实有些慌的,万一陆家那些泼皮伤着你可怎么办?” “伤着我?” 虞琬宁失笑地道:“哪那么容易了?你真当跟着我的这些家丁府兵是摆着看的?” “可你今日自己一个人骑马先跑了,可当真是吓死我了。” 叶心梅埋怨地拧了虞琬宁一下道:“你若伤着一星半点,姑母岂非要心疼死了?” “哎呀不会……” 虞琬宁一脸轻松地道:“你真当我随你姑丈习武是白折腾的?” “话不是这么说……” 叶心梅一时有些急了,恨不得戳着虞琬宁的额头道:“别说你才习武三年,就算你再厉害,也是双拳不敌四手,人家那么多青壮汉子,你到底是个年岁不大的女儿家,好吧,就算他们顾忌着大将军府不敢对你动手。 可今日你就那么闯陆家祠堂,这可不是小事,面对那样的人丁大户,闹起来可不是小事。” “哎呀,梅姐姐……” 虞琬宁挽着叶心梅的胳膊撒娇似地摇了摇道:“你瞧我这不一点事儿都没有么?你就别叨叨我了,你瞧瞧你,都快比我外祖父还能叨叨了。” 第133章 心累 叶心梅:“……” 她一个好好的姑娘家,怎么能像一个迂腐顽固的老头儿呢? 不行,绝对不可以。 于是她便不好再说了,只是面上还是带了些许对虞琬宁的敬佩之情道:“不过阿宁,你今日当真叫我刮目相看,在旁人家的祠堂里,又有那么多陆家人围着,你一个小女娃儿,与那老族长说话,竟半点不落下风,只这份胆气和沉稳,便是极少见的了。” “呃……呵呵……” 虞琬宁一时不知要如何应对,只好干笑了两声。 好歹她也是重生一世的人,好歹心理年龄也二十多岁了,好歹还有大将军府做靠山,岂会怕那些乌合之众? 这点子小场面,比起她上一世所面对的,那简直就是毛毛雨。 虽然……她一上世输了…… 所以,好不容易能重活一世,她绝不能再输。 虞琬宁与叶心梅一行人回到大将军府,已经很晚了,虞夫人因担心女儿,还没有歇息。 虞琬宁便让墨梨去中院告诉虞德陵和虞夫人一声,便说她与叶心梅已经回来了,只是太晚了,便不去打扰阿爹阿娘休息了,明日再与叶心梅一道儿去中院请安。 雪镜则忙着带粗便丫头位备热水,服侍两位小姐沐浴。 虞琬宁边对着镜子解头饰边说:“梅姐姐,你若不急的话,就且等一等,让我先沐浴罢,一会我还要看书,你再去沐浴可好。” “嗯,好啊。” 叶心梅熟稔地拨弄着虞琬宁房里的一些小玩意儿道:“你先沐浴罢,我反正也是累了,先坐着歇息一下再说。” 她的两个侍女,采萍和采岚听了,急忙上前帮揉肩捶腿。 “不是不是……” 叶心梅摆了摆手,叫她俩退开,叹息一声道:“哎呀我呀,是心累,被阿宁吓得心累……” 采萍采岚面面相觑,这心累,她俩可是没法子了。 虞琬宁沐浴之后,便坐着与叶心梅说话。 墨梨也从中院回来了,与雪镜一起带着小丫头们将浴桶里的水换了。 再由采萍采岚服侍叶心梅沐浴。 虞琬宁自己更去寻了本书拿着看,今日原本只打算偷个小懒的,结果却忙到了现在,虽然比往常晚了很多,但她也不愿落下读书的习惯。 叶心梅沐浴后出来见虞琬宁坐在烛台下看书,自己便上床歇息了。 反正这几年她每次来,都是和虞琬宁同榻而眠,虞琬宁这个样子,她早就习惯了。 墨梨觉得雪镜今日送陆诚上医馆,回来又照看乔夫子家里,太辛苦了些,便让她带着采萍去歇着了,自己和采岚留下来值夜。 毕竟各自的主子有各自的习惯,只留一个人肯定是不行的。 这样一来,原本墨梨和雪镜屋里就有两个床,正好也睡得下。 直到深夜,虞琬宁才将书放下,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在墨梨的服侍下上床歇息。 叶心梅虽然觉得累,但直到此时,却还没睡着,于是姐妹俩又将头凑在一处说了半宿的悄悄话,直到三更以后,方才睡着。 天色不亮,虞琬宁就起来了,虽然轻手轻脚的,但还是扰着了叶心梅。 叶心梅揉着眼睛,迷迷瞪瞪地问了一句:“阿宁,天亮了么?” “还没呢。” 虞琬宁按住叶心梅,轻声道:“我要去演武场练功,梅姐姐你且睡着,时辰还早得很呢,昨日累了,你今日不必着急早起,睡足了再说,我们晚些再去见你姑母。” “哦……” 由于夜里睡得太晚,叶心梅只应了虞琬宁一声,便又翻了个身,睡着了。 雪镜与墨梨每日自然是要起的比虞琬宁还要早些的。 她出门的时候,也是让采萍先睡着,等估摸着她家小姐快醒了,再起来伺候。 与采岚一起值夜的墨梨,自然也是早早地就出去打水了,与雪镜手脚麻利地伺候虞琬宁更衣洗漱。 值夜的时候本来就睡不好,墨梨一起来,她便也起来帮着忙活。 待收拾停当,虞琬宁要出门时,吩咐了一句:“墨梨,你素来心细,便留下与采岚一道伺候梅姐姐,等她醒了,便去将早点拿到屋里给她用。” “是,奴婢知道了。” 墨梨也不意外,反正每次叶心梅来,虞琬宁晨起去演武时,都会留下她和雪镜中的一个,等着伺候叶心梅。 雪镜:“……” 啥意思啊,小姐这是在说她不如墨梨心细吗? 今日到演武场后,虞琬宁向虞德陵提出,要开始练习刀法。 这让虞德陵有些诧异地道:“可是阿宁,你不是剑法都还没有练精么?怎的这么着急着要练习刀法?你需知刀可比不得剑那般轻巧,是极耗臂力的。” “无妨的。” 虞琬宁深深地吸了一口清冽地空气道:“阿爹教女儿的剑法,女儿已是全部都学会了,剩下的便是勤练精通,不过阿爹您也说过,师傅领进门,成就在个人,所以女儿想着,尽快跟阿爹将刀法也学会了,日后女儿便只需自己依据情况来练习即可,阿爹便不必再每日辛苦来教女儿了。 至于说臂力,女儿觉得倒也还过得去,不会太吃力。” “可是……” 虞德陵其实潜意识里并不大愿意教虞琬宁刀法,因为刀法与剑法不同。 剑法多用于平日防身的个人战,而他的长刀功法,却是战场厮杀的本事。 一个女儿家,平日里看看兵书,增涨见识也就罢了,学这等战场厮杀术做什么? 虞琬宁似是看透了虞德陵的心思,便道:“阿爹也说过,技多不压身么,反正女儿每日早起习惯了,闲着也是闲着,不妨多学点东西,用不上自然是最后,可万一有什么事,女儿能多一项制敌之技,也是好事嘛。” “可是……” 虞德陵一时无法反驳,可好寻了个托辞道:“初学长刀,容易伤着人,得用木刀,便再等几日,待为父吩咐人备好木刀再教你如何?” “不用了。” 虞琬宁似笑非笑地道:“女儿已经吩咐人备好了。” 她招了一下手,一个家丁便将两柄木刀呈上来了。 第134章 一屋一榻 虞德陵:“……” 还能怎么办?只能依了这个宝贝女儿呗,谁让他这个女儿做的事永远都那么不循常理呢? 虽然虞琬宁让叶心梅多睡会,起晚一点。 但叶心梅平常在家中,每日清晨也都是要早起去向祖父祖母请安的,因此到了时辰便醒了,再也睡不住了,只好爬起来了。 墨梨见她起得这样早,便问道:“表小姐不再多睡会么?” “不了。” 叶心梅摇了摇头,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伸了个懒采道:“往日里每天都是这个时候起,习惯了,想睡也睡不着——阿宁还没有回来么?” “没呢。” 墨梨微笑着,一边与采岚采萍一起服侍叶心梅起床,一边回话道:“我家小姐那人,表小姐又不是不知道,她为了节省时间,每日是连早点都在演武场边上吃的,哪能这么早就回来的?” “也是,阿宁那么勤奋个人。” 叶心梅由着采岚为她更衣,揉了揉眼睛道:“的确不是寻常人能及的。” 墨梨笑了一下没再多话,便出去吩咐外面伺候的粗使丫头端水进来。 刚洗漱完,墨梨便带着小丫头将早餐摆上桌来。 叶心梅一边吹着碗里的粥,一边对墨梨道:“一会用完早点,我们去演武场看阿宁可好?顺道也向姑丈请安,否则一会姑丈就要出门上朝了,怕是来不及的。” “这……” 墨梨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道:“自然是可以的。” 用过早点,叶心梅出了屋,站在院中深深地吸了一口清晨有些清冽的空气,又活动了一下。 唉……在姑母家,就是舒坦。 毕竟她有个迂腐又顽固的祖父,所以叶府上下的规矩是极严的,便是连伸懒腰这种行为,也是被视为不淑的,要是被祖父知道,免不了就是一通念叨。 大将军府就好得多了,姑丈虞德陵本就是个爬过冰卧过雪的武夫,再加上年纪又不甚大,府中也没有上了年纪的长辈,所以整个大将军府,便没有那么多严苛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的规矩。 这也是叶心梅喜欢常往姑母家跑的原因。 当然更重要的,是她喜欢和虞琬宁在一处。 由于常来,叶心梅对大将军府的环境十分熟悉。 刚转过月墙,便看见虞琬宁在虞德陵的教导下,正在练习刀法。 别说叶心梅,连随侍前来的墨梨也是一脸震惊。 堂堂千金小姐,又不上阵杀敌,学这等长刀功法做什么? “啧啧啧……” 叶心梅不由地咂舌摇头道:“阿宁这妮子,还真是贪心,见什么都想学,恨不得将姑丈的一身儿本事尽数学光学尽了才好。” “谁说不是呢?”墨梨也是一脸的无奈,因为她猜着,照这样的练法,虞琬宁今日回去后定要喊胳膊疼腿疼了。 叶心梅前脚刚到,后脚送早点的人就来了。 虞德陵和虞琬宁这才发现站在场边的叶心梅。 “梅姐姐。” 虞琬宁将手里的木刀递给一旁的府兵道:“不是让你多歇一会儿的么,怎么到这儿来了?” “到了时辰,想睡也是睡不住了。” 叶心梅见虞德陵也往场边来,便上前两步,行了子侄礼道:“心梅给姑丈请安。” “好好,梅丫头来了。” 虞德陵看见叶心梅,关切地问道:“夜里歇得还好么?昨晚上墨梨来告诉我和你姑母,说你到家里来了,只是那会子太晚了,怕扰你休息,你姑母便没过去看你。” “歇得好着呢,侄女常来,处处都是习惯的。” 叶心梅笑道:“姑丈快坐下歇歇,用一口早点罢。” “嗯,你用过了么?”虞德陵问道。 “用过了。”叶心梅微笑着答道。 原本虞琬宁打算等虞德陵用过早点,上朝之后,自己一个人再多练会的,但又不想叶心梅一个人在这里无聊。 于是待虞德陵走后,她便也和叶心梅一起回房了。 因出了不少汗,虞琬宁沐浴更衣后,方才和叶心梅一道去中院给虞夫人请安。 知道叶心梅要来,虞夫人一早便让莲香在门口候着了。 一瞧见两位千金一起过来,便忙挑了帘子道:“两位小姐快请进,夫人一早起来,便盼着你们过来了。” 蓉香正带着两个小丫头给椅子换新制的坐垫,听见动静抬头看了一眼,忙对着时面的内室道了一句:“夫人,三小姐和表小姐来了。” “是梅丫头来了么?快进来,给姑母看看。” 虞夫人原本倚在窗边做女红,听见蓉香的话,忙放下手里的活。 “侄女心梅,给姑母请安,姑母安康。” 叶心梅忙加快了两步,进了内室,给虞夫人行礼请安。 “罢了罢了,快别那么多礼了,到姑母这儿来。” 叶心梅笑着起身,过去坐到虞夫人身边道:“姑母近来可好么?昨天夜里侄女和阿宁回来得有些晚,怕扰了姑母歇息,便直到这个时候,才来给姑母请安,姑母勿怪。” “姑母一切都好。” 虞夫人见着娘家侄女儿,一时满脸笑容,看起来十分开心。 亲热地拍着叶心梅的手道:“姑母一切都好,你祖母祖母阿爹阿娘可好?” “都好的。” 叶心梅笑嘻嘻地答道:“上次老夫人寿辰的时候,我阿爹与您说起过,祖父有些咳嗽的事,不过近来随着天气转暖已然大安了,祖母就是牙不比从前好了,如今多食软糯之物,不过身子很是安康,眼明耳聪的,倒是比祖父的精神还要好些。” “那便好。” 虞夫人点了点头,脸上浮显些许思亲之情道:“你可有些日子没来家里玩儿了,姑母和阿宁都想你呢,原本昨天夜里听了墨梨来报,姑母想着你和阿宁都大了,同挤一榻怕会睡不好,想着给你另收拾一间屋子,只是那会子有些晚了,怕再折腾起来,反而更扰你休息,便只好没过去了。” “不会的,姑母。” 叶心梅握着虞夫人的手道:“侄女到府上来,本就是想和阿宁多说说话的,一屋一榻是再好不过的,不觉着挤。” 第135章 挤兑自家亲闺女 听着人家姑侄俩亲亲热热地说着话,虞琬宁只好一脸无语地在一旁坐了。 怎么感觉着自己倒像是个多余的人了?没一个人理她。 “阿宁。” 虞琬宁正一个人嘟着嘴胡思乱想时,却听到虞夫人唤她,忙回过神来,应了一声。 “你这孩子……” 虞夫人见虞琬宁一副如梦初醒的样子。 嗔怪地看了她一眼道:“平日里满脑子就只是课业,今日梅丫头既然来了,你便将你手头的书籍呀刀剑呀什么都放一放,好生陪一陪梅丫头,知道么?” “知道了,阿娘。” 虞琬宁暗自吐了吐舌头,乖乖地答道。 “这就对了。” 虞夫人见虞琬宁如此乖巧,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问叶心梅道:“梅丫头这次过来,准备住几天?依着姑母说,你便多住些日子罢,几个月或一年也成。” “呃……” 叶心梅偷偷地看了虞琬宁一眼,然后方才有些不安地对虞夫人回话道:“其实……侄女原没打算到您这里长住的,昨日出门的时候,也只是与我阿娘说出来与阿宁踏青,玩一个下午便回去的,只是……” 她忽然想起昨天发生的事,若直接告诉虞夫人,反倒容易吓着她。 便只好收了一下话头道:“只是与阿宁一段时日没见,一时高兴,忘了时辰,在宏宾楼用过饭后发现时辰很晚了,便与阿宁一道来家里暂歇。” “这样啊……” 虞夫人想了一下道:“倒也无妨的,既然出来了,晚些日子回去也没什么打紧,一会姑母差个人,回去跟你阿娘回一声儿便是。你若开心,便在这里想住多久住多久。” “呀,那真是太好了。” 叶心梅听虞夫人这样说,一时开心地差点跳起来,其实她是很愿意在姑母家多住些日子的,只是不知道要如何跟父母提。 现在有姑母肯替她去说,那便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听了虞夫人的话,又见叶心梅如此开心,虞琬宁也不禁唇角上扬。 “不过……” 虞夫人还是有些不放心地问道:“梅丫头你当真不需要姑母给你另外安置个房间么?你宁妹妹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就是个书呆子,与她挤在一间屋子里,你不嫌挤不嫌闷啊?” 虞琬宁:“……” 哪有人在娘家侄女面前这么挤兑自家亲闺女的? “不会的,姑母。” 叶心梅含笑看了虞琬宁一眼道:“侄女来姑母家住,一则是思念姑母,再则也是想与阿宁常在一处,您便是给侄女另行安置个屋子,侄女也是不会去住的,就是要在海棠小院儿里与阿宁估伴,其实与阿宁在一处不会闷的。 咱家里是个什么情形姑母您是再清楚不过的了,所以正好趁着这机会,侄女也好与阿宁一起读书,这几年阿宁有夫子,比侄女的课业要好得多,与她同住一屋,也便于时时请教。” 虞夫人当然明白叶心梅话里的意思,她父亲是个多么顽固迂腐的人,她比谁都清楚。 所以叶心梅这样一个女儿家,在家里想要读书,便只能偷偷摸摸的让叶心竹偶尔教一教她,自然比不得虞琬宁这般可以光明正大读书,以前还有夫子授课学的多学的好。 这段时间以来,虞夫人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对她父亲订的家规家教,也是慢慢地有些些质疑,上次在虞府时,还与嫂子书华郡主说起过,不要在父亲的影响下,也让叶心梅步了她的后尘。 所以今日对于叶心梅的这番话,虞夫人心里还是认同,也颇有些开心的,只是嘴上不多说罢了。 于是便不再提虽行帮叶心梅安置房间的事,只是吩咐虞琬宁道:“阿宁,既然梅丫头都这样说了,你可一定得照顾好她,反正现在家里你掌事,一应用度,可千万不能短缺了梅丫头的。” “明白了,阿娘……” 虞琬宁撇了撇嘴道:“您就放心吧,我就是委屈了自个儿,也不会委屈着您的娘家侄女儿。” 午饭的时候,虞琬瑶带着虞绍垣也到了饭厅。 由于孙氏如今成了一个彻底的粗使下人,所以虞琬瑶过去在下人们的面前的气焰早已消得一干二净,倒是让翠柳院的下人们个个都舒了一口气。 当虞夫人带着叶心梅和虞琬宁一同进饭厅时,已在此等候的虞绍庭、虞琬瑶、虞绍垣便都急忙起身迎接。 虞绍庭因昨夜看话本子看得晚了,今日直睡到午时才起,因此这会子面色还显得有些懒懒的。 但他素来对外祖家十分敬重,给虞夫人请过安,便又对叶心梅浅浅一揖道:“表妹好。” “表兄安好。” 叶心梅也忙回了礼。 又见虞琬瑶也在,便也忙上前见礼,其实叶心梅与虞琬瑶一样,今年同是九岁,只是虞琬瑶是正月的,叶心梅的生辰在六月,小着几个月。 因此她便温言娴语地道了一声:“瑶表姐安好。” 对于叶家嫡出千金的见礼,虞琬瑶有些受宠若惊,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直到被虞绍庭瞪了一眼,方才略有些笨拙地还了礼。 然后暗暗推了虞绍垣一把,虞绍垣原就生来顽劣,又被孙氏宠得粗野不堪。 因此一时没明白过来,便回头嚷了一句:“姐你推我做堪?” “你?” 虞琬瑶脸上一红,小声骂道:“没长眼么?快向方家表姐问安。” “那你明说就是了,何必暗地里戳我?” 虞绍垣不耐烦地白了虞琬瑶一眼,方才上前学着兄长的样子,对叶心梅揖了一下道:“梅表姐安好。” 叶心梅是个宽和娴雅的性子,倒是对虞琬瑶与虞绍垣姐弟这不甚规范的礼节不以为意。 虞夫人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没说得出来,只微微叹息一声,然后让孩子们落坐。 虞琬宁却是个有话直说的性子,便对在一旁侍立的李嬷嬷道:“嬷嬷说到底是府里的老人了,日后还是费些心思,教教二姐和绍垣的礼仪罢,在家里也就罢了,日后到了外头……” 她撇了撇嘴没再说下去。 第136章 变数 虞绍垣尚不解其意,虞琬瑶却一时窘得脸都有些红了。 只是她也无从反驳起,毕竟自己的礼仪不规范,自己是知道的。 以前她在这上面从来不留心,不过自打上次在虞府见过几位皇子后,有了想要攀龙附凤的念头。 再加上今日这件事,她倒也认同虞琬宁的话,打算让李嬷嬷教一教她礼仪。 只是心里认同归认同,但虞琬宁这样当着大家的面说出来,还是太伤她的脸面了,只是人家说得又十分在理,她也反驳不得,只能忍下这口气来。 只在心底默默地咬牙切齿——待我日后攀上好前程,看我如何羞辱于你。 叶心梅自是不知道虞琬瑶心里动这念头的,只是坐在虞琬宁身旁,暗暗扯了扯她的衣袖,冲她微微皱了皱眉,责怪虞琬宁太不给虞琬瑶留面子了。 虞琬宁与叶心梅两世的姐妹情,对她最是了解,便是不说,只看眼色便知道她要表达的是什么意思,于是便给叶心梅回了一个安抚的微笑。 叶心梅无法,只好微微摇头叹息。 虞琬宁心道:若你知道她与孙氏,上一世对大将军府,对你的姑母姑丈做过什么,你大约生吃了她的心都有,这点子小事算得了什么? 午后,叶府便来了人,给叶心梅送来一应吃穿用度。还给虞德陵夫妇,以及虞家四个孩子各带了一份礼。 又带了书华郡主的口信,若叶心梅想在大将军与虞琬宁做伴,尽可多留几日,只是注意不要太打扰姑丈与姑母。 听到母亲传来这样的口信,叶心梅自然喜不自胜,一则是可以与虞琬宁做多伴。 二则,也是因为大将军府离乔夫子家更近些,她若有课业请教,来去也方便得多。 就这样,叶心梅在大将军府住了下来,她每日除了不与虞琬宁一道儿习武,其余时间几乎都是同步的。 俩人一起读书,一起练琴,偶尔对弈一局。 寻常课业上遇到不懂的,虞琬宁也多能为叶心梅讲解,只是有些东西,虞琬宁虽然心明白,但却不知该如何深入浅出的为叶心梅解惑。 于这种情况下,叶心梅便出府去乔夫子家里请教。 前两、三次虞琬宁都陪着她去,后来虞琬宁自己也要处置家务,顾不过来,再加上叶心梅去的熟了,便自己去。 虞琬宁便让雪镜陪同叶心梅去,同时带足家丁,以保障叶心梅的安全。 因叶心梅与虞琬宁一起,救过乔夫子,所以乔夫子本不愿收叶心梅束侑,但叶心梅每次都坚决留下一些东西,要么几两银子,要么一些礼品。 乔夫子实在推托不过也就收了。 所以眼下,她拿到了陆家的赔偿,再加上叶心梅时不时地送些束侑,日子已是宽裕许多了。 叶心梅在大将军府住了大约半个月,虞皇后的生辰便到了。 这件事原本虞琬宁并没怎么放在心上,因为依着往年的例,虞皇后从来没有召过尚无诰命的虞夫人进宫,自然虞绍庭、虞琬宁等姐弟便也不必去。 所以她只是将原本早就备好的礼物又检查了一遍,到虞皇后生辰当天由虞德陵送进宫去就也就行了。 如此倒也省了麻烦,反正至少在目前为止,虞琬宁尚且还不大乐意去见那个并不怎么待见大将军府的嫡姑母。 毕竟热脸贴旁人冷p股的事,没人会喜欢,虞琬宁自然也不例外。 至于叶心梅,她的母亲是郡主,所以肯定是要进宫朝贺的,但平常无旨的情况下,如叶心梅这般大的孩儿,不去也是可以的。 于是两个女孩儿谁都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依旧只顾一同读书弹琴。 结果到了虞皇后生辰的当天一大早。 虞琬宁正与叶心梅一同最后检查寿礼的时候,却突然接到了虞府传的话,说皇后娘娘有旨,让虞琬宁随伯母姚氏,入宫拜寿。 虞府过来传话的人说了,让虞琬宁尽快准备好了便自己过虞府去,与姚氏和堂兄堂姐一道儿入宫。 什么? 听到这个消息时,虞琬宁正库房门的空地上,拿着一块绒布,亲自擦拭十天前补过漆的松鹤延安描金屏风。 一听到虞德陵身边的小厮传的话,虞琬宁脸上突然变色,手里的绒布直接就掉到了地上。 上一世,在十三岁之前虞皇后不是从来都提过要见她么? 上一世,自己不是十三岁才头一次入宫见虞皇后么? 她本以为至少在目前为止,所有的事情发展应该还是会按照上一世的轨迹走的。 那么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怎么会有这样大的变数? 瞧着虞琬宁这一脸受了惊吓的模样。 叶心梅有些好笑地扯了扯虞琬宁的衣袖道:“怎么了阿宁?瞧你这一脸的惊吓,虽然你从未进过宫,没见过皇后娘娘,可无论怎么说她也是你姑母,你何必这般不安?再说了,你虞琬宁是谁?何曾见过你怕什么人了?” “呵呵……” 虞琬宁干巴巴地笑了一下,拍了拍叶心梅的手道:“梅姐姐,你别担心我,我不是不安,我只是……” 她想了想才道:“我只是有些意外罢了,毕竟往年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先例。” “这不奇怪。” 叶心梅看着虞琬宁这一脸不自然的表情,还以为她因头一次要进宫,心里紧张。 便安抚地道:“以往大约是你年纪小,怕闹腾,所以便没让你去,今年你毕竟大些了,姑母招娘家侄女入宫,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呵呵…… 虞琬宁心里还是一阵不以为然。 你以为天下当姑母的,都与你姑母一般了? 嫌人小闹腾? 人虞绍琏虞淑宁可是打从一生下来,就每年大节小节进宫好几次的,当年那吃奶的娃儿难道不闹腾? 再者说了,若虞皇后当真是眼里有庶弟一家,又怎会不召虞夫人入宫,而只是让她随伯母姚氏入宫呢? 又怎会只招她,而提也不提虞绍庭虞琬瑶的呢? 说起虞琬瑶,这不? 原来过来看寿礼看热闹的虞琬瑶,这不就正一脸嫉妒地盯着她么? 第137章 躲懒 瞧瞧那半隐在袖口的手,攥的那样紧,估摸着手掌都快流血了罢。 虞琬宁忽然觉得一阵头疼。 原本上一次在虞府遇见季安辰,虞琬宁虽然开心,可也不免心下惶然。 今日再来这么一次,虞琬宁这心就更加不安了,照这个势头下去,自己一早便在宫里露了面,就有可能产生各种无法预料的变数,那么五年后,她还能再如上一世那般,顺利地被指婚给季安辰吗? 那天,季安辰也说了,一个皇子,一个大将军府嫡女,这么两个人的终身大事皆在皇帝皇后一念之间,倘若当真有个万一,自己该当如何? 若错过他,这重生一世,还有什么意义? 看来,原本在心里筹划过的那个计划,当真是刻不容缓了。 想到这儿,虞琬宁面色略显凝重地吩咐墨梨道:“你是最心细的,便在这里盯着人将东西装箱,且由雪镜陪我回房更衣,然后赶去虞府,你今日便留在府中,待父亲带着给皇后娘娘的寿礼出府之后,你去寻一趟赵启,让他明日回府见我。” “是。” 墨梨虽然不明白虞琬宁为什么在这个时候突然提到要见赵启,但她以往也从未见过虞琬宁如此凝重的脸色,便急忙应了。 心里有些乱的虞琬宁正要转身走,一时又想起叶心梅来。 便牵了叶心梅的手,边往自己小院方向走边问她道:“梅姐姐要一同进宫么?估摸着舅母这时候应该已在进宫的路上了。” 其实虞琬宁有此一问也是有缘故的。 叶心梅是书华郡主的女儿,是皇帝的堂侄女,算得上是皇家血脉,所以即使她父亲的官职比虞琬宁父亲的官职略低一点,但从血统上来说,叶心梅还是比虞琬宁这样的外戚更尊贵些。 这样的日子,书华郡主定然是要进宫的,以她的身份,带女儿进宫是不需要皇后专程传凤旨的。 所以叶心梅若想去,便可直接随母亲一起去。 她此时虽在大将军府,但若想进宫,也可以和虞琬宁一起走,然后到宫里与她母亲汇合,再一同去向皇后贺寿。 而且这样的事,姚氏自然是不可能拒绝的。 但叶心梅还是摇了摇头道:“要去你自己去,我是不去的,反正又没有凤旨特意召见,我便乐得躲懒了,否则进了宫见这个要磕头,见那个要磕头,总是行不完的礼,不够我累的呢。” 虞琬宁:“……” 想想也是。 寻常官宦人家,大多盼望着自家的女儿能能幸进宫混个脸熟,将来兴许有机会攀龙附凤的。 可做为皇室血脉的女儿,却是对皇宫能躲多远躲多远,生怕做了被拿去联姻和亲的棋子。 叶心梅身边的采萍采岚帮着雪镜一同给虞琬宁更衣梳妆的时候,虞夫人匆匆过来了。 “阿宁,今日进宫,你可要仔细着些,万不可进退失据,宫内失仪。” 虞夫人有些不放心地嘱咐着。 “阿娘,我知道的,您不必担忧。” “可你阿爹就是不放心。” 虞夫人颇有些好笑地说:“往年皇后娘娘从不召你入宫,他心里不舒坦,今年招你了,他倒是又不安了,生怕你哪里不小心,惹了皇后娘娘生气,被人家责罚。 你阿爹一心想着亲自过来看看你,嘱咐你两句,但你毕竟大了,知道你这会正忙着更衣,他身为父亲也不好进你闺房来,便催着我来了。” “无妨的。” 虞琬宁见虞夫人虽嘴上不说,但脸上还是略有忧色。 便忙笑着安抚她道:“阿娘您只管叫阿爹宽心,皇后娘娘往年虽说不怎么待见咱们家,但再怎么说我也是她娘家侄女,这样的子,宫里贵妇众多,她自然是不会有意给我脸色瞧的,我自己多注意些,只随在伯母身后磕头拜寿,不出头不说话,注意着不失仪便是了。” “你能这样想便好。” 虞夫人听了虞琬宁的话,一颗心便放了下来。 以往她总觉着这个女儿读书习武,性子上怕是会比旁的女儿家更要强拔尖儿的,因此生怕她进了宫不知收敛,不小心得罪了人。 此时听虞琬宁这样说,再想想她素来端重持稳的性子,便又放下心来。 一切收拾停当,虞琬宁便只带了雪境,乘马车去往虞府。 至于虞德陵,是不与她一起走的,要稍晚一些,亲自送寿礼进宫,至于虞皇后到时候见不见他,那便要看虞皇后的心情了。 紧赶慢赶到了虞府,下了马车,在门外正伸着脖子等着的小厮便过来行礼道:“夫人与大小姐已等着了,小姐请随小的来。” “好,带路罢。” 虞琬宁淡淡地吩咐了一句,便跟着往里走。 雪镜匆匆吩咐了一句让车夫和随行的家丁就在虞府门外等着,便急忙追了两步跟上虞琬宁。 因为雪镜很清楚,待从宫里出来后,虞府的马车自然还是将虞琬宁带回虞府来,大约是不会送她回大将军府的,所以得叫府里的马车在这儿候着。 进了内院,姚氏已经收拾整齐在等着了,虞琬宁上前行礼问安。 “琬宁给伯母请安。” “嗯,且先坐一下罢。” 姚氏瞥了虞琬宁一眼,见她的穿戴妆扮,皆比不得自家女儿华贵,心里又是自得,又是满意地微微笑了一下,淡淡地说道。 “你淑姐姐还在梳妆,便劳你稍等片刻。” “是。” 虞琬宁也不与姚氏多话,只应了这一个字,便静静坐下来等候。 有侍女上了茶,虞琬宁向姚氏道了谢,端起来放在鼻口间嗅了一下,却没喝,又放下了。 不过从姚氏这边的角度,是看不清楚虞琬宁的动作的。 虞淑宁也不知是如何仔细梳妆的,姚氏着人催了好几次,方才出来。 虞琬宁一看,嗬,当真是恨不得将宫里赏给她的饰品尽数套在头上身上。 毕竟外面制的首饰和宫中内府务供的东西,虞琬宁还是看得出区别的。 姚氏对虞淑宁这样的妆扮有些不满意,但只皱了皱眉,也没有多说什么。 第138章 今年这是怎么了? 虽然这样的装扮繁琐是繁琐了些,但毕竟那些东西皆是皇后赏的,戴着也是显示对皇后的感恩与尊重。 “堂姐好。” 虞琬宁起身向虞淑宁微微屈了一下膝。 “你怎的来得这样晚?” 虞淑宁不满地瞪了虞琬宁一眼,没好气地道:“让我和母亲等这样久。” 虞琬宁:“……” 到底是谁等谁啊。 于是便微微笑了一下道:“的确是妹妹的错,来得晚了些,害堂姐久等无聊,竟戴了这么多首饰,今日一天下来,怕是会累得很呢。” 姚氏毕竟年长,自然听出虞琬宁话的讽刺之意,只是小女儿之间这等无伤大雅的口角,她也不好多说,否则万一传出去,便是她瞧着人家父母不在跟前,护着自己的女儿欺负兄弟家的孩子了。 于是便只微微瞥了虞琬宁一眼没有说话。 然而虞淑宁却没有听出虞琬宁话里的意思,便不无得色地道:“你懂得什么,要入宫朝见皇后娘娘的,自然得盛妆见人,哪能如你这般素净寒酸?果真是没进过宫,没见过世面的小家子气。” 虞琬宁今日因是前去拜寿,为显喜气,便穿了一身儿水红色的轻薄纱裙,但发髻却梳得十分简单,只是寻常的少女发髻,头饰便更简单了,只带了一支粉色的海棠珠花。自是比不上虞淑宁那满头珠翠、珠光宝气,但却显得格外清新怡人,秀雅不俗。 “是啊。” 虞琬宁依旧淡淡地笑道:“小妹不常出门,自然没有堂姐来得会妆扮……” “行了,时辰不走了,快些走罢。” 虞琬宁话未说完,便被姚氏打断了。 姚氏微微瞪了虞淑宁一眼,似是嫌她不会说话,却还非要多话,明明说不过虞琬宁,连人家话里的意思都不明白还要瞎得意。 因不想自己的女儿再多出丑,便只能开口打断虞琬宁的话。 然后便在侍女的服侍下起身出去了。 虞淑宁不明白母亲为什么要瞪她那一眼,只好撒气似地又瞪了虞琬宁一眼,便急忙跟上。 只是她为显奢华,今日穿的衣服后摆略长,转身时差点绊一跳,幸好被身边的侍女扶住了。 虞淑宁觉得在虞琬宁面前失了面子,便有些气急败坏地骂了侍女一句:“蠢货,会不会服侍主子了?再这样笨手笨脚,便将你打出去。” 侍女心里有些冤枉,原本穿成这样,走路就得慢慢地走,本就不应该像她方才那样快步急行,这怎么能怪得了她服侍的不好? 只是做侍女的,便是再委屈也只能自己往肚子咽,只好一边小心服侍着,一边认错赔不是。 “是奴婢错了,小姐不要生气。” 虞琬宁轻笑着摇了摇头,也随后跟上。 其实,她是当真不愿意与虞淑宁做这等幼稚之极的口舌之争,因为浪费精神实在不值得。 只是她也不愿意就这样被人随意折辱,只稍许还击了一点点而已,不想却还是没逃得过姚氏的眼睛。 要不怎么说人家是次辅夫人呢?到底不是寻常妇人可比的。 姚氏先上了马车,然后虞淑宁在侍女的搀扶下上了车。 虞琬宁最后一个上马车,见姚氏与虞琬宁各坐了一边。 她便在虞淑宁这边坐下。 虞淑宁略有嫌弃地看了虞琬宁一眼,便起身去对面姚氏身边坐下。 然而她坐下才发觉,这样坐的话,她就与虞琬宁面对面了。 于是虞淑宁皱了皱鼻头,又过来与虞琬宁坐一边。 只是这个过程中,马车正好开始前行,虞淑宁因尚未坐稳,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还好被她母亲姚氏给扶住了。 姚氏有些不满地看了虞淑宁一眼道:“好好坐着,来回地转什么?又不是三、五岁的小娃儿了。” “噢。” 虞淑宁有些郁闷地低低应了一声,便不再说话了,其实她很想告诉母亲她不想和虞琬宁坐在一处,但当着虞琬宁的面又不好说,当真是气闷的很。 姚氏说完虞淑宁,便不再出声了,低着头似乎在想着什么心事。 虞琬宁自然也懒得理会虞淑宁,只怔怔地想着,今日入宫,不知是否会遇见季安辰。 想想上一世,便是自己生平第一次入宫给虞皇后拜寿时,遇到了季安辰。 这一世,虽然这也是第一次入宫,可与上一世不同的地,这一世的此时,她与季安辰都还年岁不大,这个时候,指婚是不可能的。 但能见上他一面,也是好的啊。 若能有机会调戏调123戏一下他,那便更好了啊…… 还有一个人,虞琬宁觉得可以趁着这个机会想办法亲近亲近,那便是当今大胤朝第一才女,福安长公主。 一则,若能拜她为师,虞琬宁在学业上前任不可限量。 二则…… 虞琬宁也是为季安辰着想,虽然她很清楚福安长公主从来不涉朝政,不掺和权势之争。 但这世上的事,本就没有绝对的,倘若自己和季安辰,能与福安公主走得更近些,哪怕只是福安长公主的一个态度,都能对季安辰产生极大的助益。 虞淑宁见两个人都不说话,便也只好闭了嘴一个人闷着去了。 入了宫门,马车便不能再往里走了,只能下来随着前来迎接的内侍步行去凤仪宫。 下了马车,虞琬宁往四周瞧了瞧,见今日这里停了不少马车,可见已有不少贵妇入宫了。 她正想看一看叶府的马车有没有到,却听见虞淑宁尖酸刻薄地道:“果然是没进过宫,没见过世面的小家子气,东张西望地丢人现眼。” 虞琬宁:“……” 她好歹上一世也是在宫里生活过两年多的好吗? 她正要反驳,闪眼便见叶府的马车过来。 虞琬宁一时便懒得再与虞淑宁做无谓的口舌之争,直接移步去见书华郡主。 待季书华下了马车,虞琬宁忙上前行了礼道:“外甥女琬宁,给舅母请安。” “阿宁进宫了?” 显然对于虞琬宁入宫,季书华有些惊讶,谁都知道虞皇后不待见庶弟虞德陵一家,所以往年可从来没有召过庶侄、庶侄女进宫,今年这是怎么了? 第139章 两凤争辉 季书华这么想着,便开口问道:“你母亲接召入宫了么?” “没有。” 虞琬宁摇了摇头,淡淡地道:“皇后娘娘只召了我,要我随伯母堂姐一道儿入宫。” 季书华:“……” 这个堂皇嫂,当真是偶尔大气一次也不能大气个彻底,如此抠抠索索得,当真是没意思透了。 然后又听到虞琬宁道:“接到虞府的消息时,我问过梅姐姐,要不要也一道来与舅母去向皇后娘娘贺寿,梅姐姐说今日想在府里休息,让我自己来。” “不来就不来罢。” 季书华其实更想说,进了宫不过是给人家卑躬屈膝的,赔笑奉承,算不得什么天大的体面,她自己是没法子,必须得来,自家女儿倒是没必要上赶着来受这罪了。 只不过这里毕竟是皇宫,这种话自是不能说出来的,反正虞琬宁懂她的意思就是了。 姚氏原本想尽快进凤仪宫去见虞皇后,但见虞琬宁主动上前与季书华见礼,她便也不能装看不见。 只好带着虞淑宁过来见礼。 只是虞淑宁上前行礼时,季书华看着孔雀开屏似的虞淑宁,嘴角不由处主地抽了抽,然后微笑点头,道了一声免礼。 寒暄了两句,姚氏便略有抱歉地道:“我还有些事,得及早见娘娘,便不陪书华郡主。” “无妨。” 季书华淡淡地笑着道:“夫人是皇后娘娘的娘家人,自然得赶早些进去的,您便快去罢,别让娘娘等久了,我在这里与各位夫人再说几句话。” “那臣妇便告退了。” 姚氏向季书华微微施了一礼,便带着虞淑宁转身离开。 虞琬宁便也向季书华道了别,随后跟上。 到了凤仪宫门前,姚氏停下脚步等人通报。 虞淑宁经过上一次的事,现在一想到虞皇后还心里发怵,便乖乖低头站着,不敢随性。 虞琬宁抬起头,看着宫门上牌匾上“凤仪宫”三个镀金大字,不由地一阵恍惚。 凤仪宫,历代以来都是大胤皇后的居住,唯上一世的虞琬宁,虽有皇后之名,却至死都未能入住凤仪宫。 因为她的姑母,即使做了太后,但却因不愿放权,而始终没有搬去寿康宫,理由是太皇太后年高体弱,一旦挪宫,便要太皇太后搬去宁寿宫,怕这番折腾老人家受不住。 便只能委屈虞琬宁这个皇后,住在季安辰十三岁之后,所居住的景和宫了。 可实际上,不管是挪宫还是移居,都是有内务府精心去办的,主子只需等一切安置好了再由人抬过去入住即可,哪里就劳动了。 说到底,是虞德晴舍不得放开皇后权柄罢了。 那么这一世,虞琬宁将来,还能名正言顺地入住凤仪宫么? 有内侍出来,传姚氏进去,打断了虞琬宁的思绪。 凤仪宫里今日妆点得极尽奢华,虞皇后刚刚梳妆更衣完毕,她今日的妆扮,也是凤仪万千,极具威仪。 姚氏带着虞淑宁虞琬宁,被内侍带进宫门,然后交给了迎门的侍女。 侍女便带着三人直接进了虞皇后的寝宫内室。 她也没敢抬头看,堪堪只看见虞皇后坐在妆台前,背对着外头,便急忙带着虞淑宁虞琬宁下拜行礼。 “臣妇姚氏,携女儿淑宁,侄女琬宁,恭祝皇后娘娘千秋圣寿,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罢了,都是自家人,客气个什么劲儿?都快些平身罢。” 虞皇后也没回头,只在镜中端详着自己的妆容道:“嫂子,你来帮本宫看看,今日这妆可还合适,有没有什么要改的地方?” “是。” 姚氏从地上爬起来,微躬着腰上前,到虞皇后身侧,端详着她的妆容。 想了想,才小心翼翼地道:“娘娘的凤冠本就是这天下最华贵的饰品,所以一旁的金凤步摇似乎不必用了,否则两凤争辉,倒显不出娘娘这凤冠的光华了。” “哦?是么?” 听着虞皇后的语气,似乎倒并没有对姚夫人对她提出意见而不满,只应了一声便又问道:“可若不加这金凤步摇,便觉着这边有些空了,你觉着用什么好些?” “嗯……” 姚氏在虞皇后的妆台上扫视了一眼,拿起一支纯金镶红宝石的玫瑰簪花道:“用着个,娘娘看如何?” “嗯,这不错。” 虞皇后的语气听起来似乎非常满意:“还是你眼光好,用这个的话,既不与本宫的凤冠争辉,又更显威仪华贵,当真是不错的。” 听了虞皇后的话,姚氏暗暗松了一口气,亲自帮虞皇后戴上那支玫瑰簪花,然后低着头后退了两步。 虞皇后又在镜中端详了一下,方才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过身来。 虞淑宁和虞琬宁急忙上前再行一次子侄礼道:“侄女淑宁、琬宁,给皇姑母请安,祝皇姑母圣寿千秋。” “好,本宫的侄女儿们都长这般大了。” 虞皇后意味不明地看了虞琬宁一眼,又看见虞淑宁那恨不得将妆盒都顶在头上、戴在身上的妆扮,微微皱了一下眉,不过见她头上身上所戴的,尽数都是自己赏的,也就没说什么。 便道:“你们都是本宫的娘家人,所以趁着这时候外头人拜寿的时辰还没到,让你们进内室来陪本宫坐坐。” 姚氏听了,忙扯了一下虞淑宁和虞琬宁,再一次行屈膝礼道:“多谢娘娘爱重。” 虞琬宁边行礼,连在心里翻个白眼,进来这么一小会儿,行了三次礼了,难怪叶心梅不乐意进宫来了。 闪眼瞧着虞淑宁那一脸懵懂的样子,虞琬宁不由地在心底暗暗叹息了一声。 说起来,虞淑宁是从小就时常被姚氏带着进宫的,偏偏她仍旧比不得虞琬宁了解自己这位姑母。 实际上,方才虞皇后那一番与姚氏讨论头饰的话,本就是说给虞淑宁听的,然而虞淑宁压根就没明白,所以虞皇后这番心思,当真是白费了。 因为在目前为至,虞皇后是认宁了虞淑宁是无可更改的太子妃,那么将来顺理成章地就会成为下一任皇后。 第140章 装什么蒜呢? 即使在还很早的眼下,虞皇后就已经开始在敲打虞淑宁了。 从姚氏带着虞淑宁虞琬宁进入虞皇后寝宫的时机,到虞皇后专程用那样的妆扮等着这三位娘家人,原就是她精心安排好的。 虞皇后她这样做,无非就是要借姚氏的口说出世无二凤的话,用来敲打虞淑宁,即使她将来做了太子妃、即使将来做了皇后,她也必须对这位嫡亲的姑母俯首贴耳。 她若敢与虞皇后争辉,下场,便是如那金凤步摇一般,会被无情地抛弃在侧。 虞琬宁知道虞淑宁肯定是没的懂的,她也不知道姚氏到底懂没懂。 反正,她自己是真的懂了。 但懂归懂下,将不将这等告戒放在心上,那可就不一定了。 虞琬宁还盼着与季安辰一起实现他心中的大胤蓝图,开创一代盛世呢,怎么可能会愿意让虞德晴这个权欲熏心的女人,挡了路呢。 “你便是德陵家的琬宁?” 虞皇后看了虞琬宁一眼,眼中意味不明。 “是,侄女是琬宁。” 虞琬宁又屈了一下膝,行了第四次礼。 虞淑宁见虞皇后今日没有先与她说话,反倒先去搭理虞琬宁,一时心中有些不平,却又不敢说,只站在她母亲身边,咬牙切齿地掐着自己的手掌心。 “本宫这两年听到了些与你有关的言语,说你与寻常人家女儿不同。” 虞皇后从头到脚审视着虞琬宁道:“旁人家的闺阁女儿,皆以女红为重,你倒是不同寻常,请了夫子进门授课读书不说,竟还随你父亲练起了骑射武艺,可有这回事么?” 虞琬宁知道,这些事外头早传遍了,此时自然是不可否认的,只能承认了。 原来,虞皇后召她入宫的原因是这个,难怪,比上一世召见自己一下子提前了五年。 看来,自己这一世所做的事,的确会对自己的人生产生影响,只是目前,尚不能估量,到底会产生的影响程度如何。 于是便老老实实地答道:“是有这些事,侄女因不愿空耗光阴,因此偶尔跟着阿爹学些他的本事,也想着多读点书,便请了一位女夫子入府,只是前些天,夫子已经请辞了。” “哦?” 虞皇后依旧用那种谁也看不穿情绪的眼神看着虞琬宁道:“那,你那夫子,为何要请辞呢?” 虞琬宁自然不可能老老实实地告诉虞皇后,是因为自己进步神速,乔夫子觉得自己再没有能力继续教她了,所以才请辞的。 于是便赧然一笑道:“实在是侄女蠢钝,很多夫子教的东西,总是记住这个忘了那个的,因此夫子觉得朽木不可雕,一生气便不肯再来了。” “是么?” 虞皇后看着虞琬宁,目光微闪,又微微一笑道:“既是这个原因,那便不提了,不过本宫还是好奇,你一个千金贵女,何必非要跟着你父学那些粗莽东西呢?难不成,你将来还想随你父上沙场,做个女将军不成?” 这话问出来,虞淑宁在一旁忍不住,掩口笑了一下,鄙夷地看了虞琬宁一眼。 在她看来,便是寻常百姓家的穷苦女儿,都不会去学着男人舞弄棒的,更何况是上沙场征战了。 而勋贵世家出身的千金贵女,就更不该如虞琬宁这般做派了,而是应当以琴棋书画、礼仪举止为重,否则便是丢人现眼,入不得大雅之堂。 虞琬宁早料到虞皇后有此一问,便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侄女其实倒也没什么打算与想法,只是小时候看见阿爹在后院练武,一时起了兴趣,求着他老人家点拨一些罢了,练个一天,胳膊腿儿的便要疼个好几天,三天打渔两天晒网的,也没练出个什么成果来,不过就是打发时间,玩闹罢了。” “是这样啊?” 虞皇后目光犀利地盯着虞琬宁,似乎是想从她脸上看出她这些话的真假。 但虞琬宁好歹也是两世为人的人了,这装模作样、脸厚装蒜的本事还是有一点的,只是一派坦然地与虞皇后对视了一眼。 看着这样的虞琬宁,虞皇后似乎是有点放下心来,在她心目中,便是寻常贵妇,甚至是前朝臣子,哪怕被她这含威凤目这样盯着,都没几个人能招架得住,更何况虞琬宁这样一个八岁的小女娃儿了。 倘若她口不对心的话,又岂能在自己这威重的凝视下不露破绽。 于是便似放下心来一般,微微地吁了一口气。 然后却又戏谑地道:“本宫记得你外祖可是个家教极严,最重女德的人了,你母亲当年在叶家,可是连闺房的门都极少出的,整日被关着做女红,习妇德,怎么你这样子,你母亲却也不管管?” “我阿娘自然是反对的。” 虞琬宁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只是我阿爹疼爱侄女儿,不忍见侄女儿哭闹,便由着侄女儿了,我阿娘最是讲三从四德的,见我阿爹如此,她便也就不说什么了。” “这倒也是。” 虞皇后怔了一下,方才笑道:“这叶老夫子,教出来的女儿,还当真就是如此的,万事没主意,只听丈夫的。” 然后她却忽然转头看向虞淑宁道:“你方才听了这许多,虽然琬宁这不淑娴的样子你学不得,但方才本宫与琬宁所说的叶老夫子的家教,还是对的,女子本当三从四德,温良恭顺,出嫁从夫,你可一定要记住了。” “是。” 虞淑宁见虞皇后终于搭理自己了,忙兴奋地上前答道:“侄女儿谨遵娘娘教导。” 虞琬宁:“……” 她看着虞淑宁那一张懵懂却又雀跃的脸,心里暗自冷笑。 这个虞德晴,虞淑宁这才十一岁,离着嫁进宫来还差着好几年呢,她便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始给虞淑宁灌输出嫁从夫的女德了。 谁不知道太子什么都听母后的,让虞淑宁出嫁从夫,说到底不就是万事听从她虞德晴的么。 装什么蒜呢? 话说到这儿,虞皇后便对虞琬宁失去了兴致,转头去与姚氏和虞淑宁说话。 第141章 投胎是个技术活儿 虞皇后先是问了家中老母亲的近况,身子如何,每顿饭用些什么,用多少,晚饭后还会不会出去散步消食儿,散步走多少步,一天用多少奶123子,多少参汤,几块点心,多少水果…… 姚氏都恭敬地一一答了。 然后虞皇后又问虞淑宁琴练得如何,太子喜欢的那些曲子,她可有时常练习? 虞淑宁略带得意地答道:“劳娘娘垂询,侄女儿每日都练的,一日不敢懈怠,如今练得极是纯熟了。” “嗯,那便好,其实女子无材便是德,你会这些,能让太子开心就足够了,万不可贪多嚼不烂,见什么都想学,到最后失了你最贵重的娴雅淑德。” 虞皇后满意地点了点头,看看,还是嫡出的侄女好,既懂礼仪,又如此娴淑。 可不像一旁的虞琬宁,到底是庶出兄弟的女儿,又跟着那粗鄙武,耳濡目染,失了女子德行。 虞琬宁大约能猜得到虞皇后的潜台词,她虽还是看着一脸恭顺地在一旁站着,但还是在心里暗暗地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心道:又说什么“女子无材便是德”,我上一世便被你们这样的话给忽悠瘸的,老实柔懦,到最后被你害得家破人亡。整天地教堂姐这些,你自己干嘛还要读书识字,贪变权柄呢?而且还教堂姐以曲艺悦人,你当她是教司坊的乐伎呢? 可偏偏虞淑宁脑子懵懂,什么都不明白,还以为虞皇后一切都是为她好。 当真是可怜可叹了。 又说了会子家常闲话,虞皇后宫里的侍女落霞进来通报道:“启禀娘娘,太子殿下带着皇子公主们来给皇后娘娘贺寿了。” “哦,那便出去罢,本宫在正殿见他们。” 虞皇后吩咐了一声,便将戴着名贵羊脂玉镯子的手抬起来,姚氏见了,忙上前双手扶了。 虞琬宁和虞淑宁跟在虞皇后身后,出了寝宫,一起去正殿。 她知道,要等皇子公主们拜完了,皇子们离开后,方才轮到外面的嫔妃贵妃们进来贺寿。 到正殿后,虞皇后正襟危坐,姚氏与虞淑宁、虞琬宁便只能侍立一旁。 太子季安衡打头,身侧是嫡公主季安茹,后面跟着的便是诸皇子了,再往后面,跟着两个约与虞琬宁同龄的庶出公主。 这些皇子公主们,虞琬宁都是认得的。 除了上次在虞府见到的太子、皇三子、皇五子、皇六子。 今日还多了沐贤妃所出的腿有残疾,行动不便,被人搀扶着的皇二子季安衍,以及陶嫔所出,今年只有六岁的皇七子季安和。 而那两位庶出的公主,因皇室与外头不同,素来是皇子公主分开排行,所以这两位公主,分虽排行三公主、四公主。 她俩皆是位份不高的贵人所出,因生的是公主,所以她们的生母即使生了孩子,也未能被抬一抬位份。 至于说二公主,名为安茗,只比季安茹小了三个多月,是当年虞皇后正怀季安茹时,皇帝宠幸沐贤妃而有的一位公主。 只是这位安茗公主,两年前和亲北周,天各一方,恐怕再难有骨肉相见之日。 “儿臣等恭祝母后圣寿千秋,福体安康。” 季安衡和季安茹打头,跪了下去。 他俩身后的皇子公主位便跟着跪下去,给虞皇后磕头。 虽然虞皇后并不大待见庶子庶女们,但在这样的日子里,有这么多人向她磕头祝寿,于她而言,心里还是十分受用的。 一时心情大好,便和颜悦色地道:“罢了,都是本宫的孩子,不必这般拘谨,都快些起来罢。” “今儿是母后的好日子,该有的规矩,还是得有的,毕竟礼不可废嘛。” 季安茹笑嘻嘻地站起来说了一句,然后又看向一旁的季安衡道:“你说是不是。” “这个自然,长姐说的是。” 因季安茹是帝后的第一个孩子,所以极得溺爱,季安衡虽为太子,却也是从小就习惯了,对长姐十分尊重。 “母后。” 季安茹跑上前去坐到虞皇后身边,撒娇地挽着虞皇后的胳膊道:“待今日忙完了,母后也让女儿看看外头送进来的寿礼,让女儿开开眼好不好?” “你这孩子。” 虞皇后含笑道:“身为天家公主,什么好东西不是紧着你用的?怎么还这么一副看什么都稀奇的模样?” “那不一样。” 季安茹笑道:“内务府的东西虽好,却是打小就见惯了的,但总不及久头的东西来得稀奇,好不好嘛母后。” “好。” 虞皇后拍了拍季安茹的手道:“等晚上忙完了,外头送进来的东西,你随意看呗,有什么喜欢的,便随意挑就是了。” “那女儿先谢过母后了。” 季安茹得了虞皇后的应允,十分开心,站起来福了一福。 瞧瞧,这就是在娇宠下长大的公主,明明十七岁,已经能出嫁的人了,却还是一副小女孩儿的娇态。 那两位庶出的公主,包括虞淑宁,都一脸艳羡地看着季安茹,感叹投胎当真是个技术活儿。 唯有虞琬宁不甚留意季安茹与虞皇后的交谈。 她有些不舒服。 近来天气明明已经转暖,可这虞皇后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竟似十分怕冷一般,将这凤仪宫里里外外皆烘得暖暖的。 虽然虞琬宁今日穿得单薄,但还是觉着有些热,甚至鼻尖冒了薄薄的汗出来。 她刚想抬头看看季安辰行完礼后,侍立在哪,便感觉到有人轻轻扯了扯她的袖角。 原来还就是季安辰。 虞皇后坐在殿中主位,姚氏侍立于虞皇后右侧,往下依次是虞淑宁、虞琬宁。 方才拜完寿,安茹公主跑去坐于虞皇后右侧,太子便也跟着侍立在左侧了,然后是皇六子季安源、皇三子季安澜,以及三公主、四公主。 季安辰便站到了虞琬宁这边,往下是皇七子季安和。 虞琬宁抬头,微微瞪了季安辰一眼,他这样的小动作,若是落到旁人眼里,他是皇子,倒是不用怕,可她一个女儿家,却是要被人诟病的。 第142章 心疼 季安辰悄悄看看了一肯四周,见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虞皇后和季安茹身上。 他便悄悄地从袖中抽出一方帕子,暗暗从背后塞到虞琬宁手中,然后抬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尖儿。 虞琬宁知道,季安辰这是在提醒自己,鼻尖儿处有汗。 她见并没有人注意到她俩的小动作,便轻轻笑了一下,拿起帕子来擦了擦鼻尖的汗。 只是却有些意外,并没有在这帕子上闻到季安辰爱用的香料的气味。 不过略一思索,虞琬宁便想明白了,她上一世认识季安辰的时候,季安辰已经十六岁了,有了自己居住的景和宫,虽是庶出皇子,用度却也只是比太子差着一点,但也十分优渥,用得起自己喜欢的东西。 而这一世现在的季安辰,目前还住在寿康宫的后偏殿中,像个没娘的孩儿,用度上自然也就差一些,只能是有什么用什么,做不到喜欢什么用什么。 想到这里,虞琬宁便有些心疼季安辰。 别看季安辰是皇子,住在皇宫里,可他的生活用度,只怕是还不如她一个臣子家的女儿。 这样想着,虞琬宁便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一下四周,见仍旧没人留意她这边,于是便暗暗从背后伸出手去,轻轻挠了挠季安辰的掌心。 于是,季安辰的耳朵,又红了。 一瞧着季安辰红了耳朵,虞琬宁便想笑,便只好用季安辰方才给她的帕子,轻轻掩了掩唇角,然后便将帕子收入袖中,暗暗冲季安辰挑了挑眉。 意为,这帕子便不还你了。 季安辰只看着虞琬宁轻轻一笑,露出两颗洁白可爱的虎牙。 也幸好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虞皇后和公主、太子身上,没有人会留意季安辰、虞琬宁这等不受重视的人。 否则他俩这些小动作,便是足够让人侧目的。 季安衡和季安茹陪着虞皇后说了会子话,便有内侍进来回话道:“娘娘,外头嫔妃和贵妇们该到的都已到了,进来给你拜寿的时辰到了。” “嗯,知道了。” 虞皇后淡淡地应了一句,然后看向季安衡道:“嫔妃贵妇们要来,你们在这里不方便,便带着弟弟们出去罢,今日雍华殿也有酒宴,招待朝臣们,你们几个也便过去罢,多长点眼力见儿,看看你父皇处,要没有需要你做的事。这里只公主们陪着便是了。” “儿臣明白了。” 季安衡忙行了礼道:“那儿臣便与弟弟们先行退下了。” 季安辰听见季安衡的话,忙忙地又看了虞琬宁一眼,似有些依依不舍的样子,却也只能跟着季安衡退出去了。 太子和皇子们出去后,虞皇后由着季安茹帮她整了整服制,然后方才对刚才进来传话的内侍道:“传各位妃嫔们进殿罢。” 看样子,是嫔妃们先进殿拜寿,然后才能轮到外面的贵妇们。 内侍出去传了话,按品盛妆的妃嫔们便按品阶排位,进了正殿。 打头的是两位妃子,一位沐贤妃,是镇守大胤西南边垂的沐将军胞妹,娴静少语,真真儿的人淡如菊。 膝下一位皇子,一位公主,只可惜皇子残疾,公主远嫁,所以这些年来,最是安份守己,从不争宠冒尖儿,平日里除了大节庆,几乎不出宫院半步。 另一位许淑妃,是当今礼部许尚书的幼妹,生得极是娇媚明艳,性子上也爱掐尖儿要强,是眼下最受宠的一位妃子。 膝下只有一位皇子,便是除太子之外,最得皇帝喜爱的皇三子季安澜了。 两位妃子身后,则是李嫔与陶嫔。 李嫔是季安辰生母,据说她生性胆小柔懦,容貌也是弱柳扶风,我见犹怜的。 当年初入宫时虽只是个常在,也曾得过圣宠,只是她母家无人,没有根基靠山,因此只是怀孕后几个月不能侍寝,便被新人夺了宠,便是后来生下儿子,也只是封了贵人,并且多年未曾再度得宠晋封,也没有资格亲自抚养儿子。 直到去年宫内大封,她才随着被抬了位份,成了一宫主位,虽有资格亲自抚养儿子了,但季安辰也已经十岁了,因十年来她身份低微,连觐见太后的机会都不多,就更不用提见儿子的面了,往常也就只有大节庆,阖宫盛宴上能远远地见一面,因此母子情份也是淡淡的。 方才在外面等着进来给皇后贺寿时,见季安辰和几位兄弟退出大殿,李嫔有心唤住儿子与他说几句话,只是连口都未及张,便有内侍传话,皇后叫进,因此也只能恋恋不舍地回头多看了季安辰背影两眼。 另一位陶嫔,年纪比李嫔大些,早早就生子封嫔了,只是她膝下的皇四子,在不到一岁时便不幸夭折,后来又生了皇七子季安和。 因陶嫔生得十分美艳动人,性子又柔顺和婉,因此皇帝对她还算宠爱。 但宠爱归宠爱,她的出身却也十分低微,皇帝便一直没再给她抬过位份,至今生了两个儿子了,却还只是个嫔位。 再后面,跟着两位贵人,便是之前进来贺寿的那两位公主的生母。 两位贵人之后,便是几位常在、答应了。 一时间,整个殿中佩环轻响,香风袭人,这此后宫妃嫔们,在沐贤妃和许淑妃的带领下,一齐跪下向虞皇后道贺。 莺声燕语:“嫔妾等恭祝皇娘娘千秋圣寿,福寿安康。” “各位妹妹们有心了,快快平身罢。” 虞皇后端庄大气地微笑着叫众人免了礼,又给两位妃子赐了座,然后又问了几句沐贤妃和许淑妃皇子们的事。 瞧着这殿中的一堂和气,虞琬宁的脑海中,却不由地闪过些别的念头。 世人皆言,当今帝后伉俪情深,夫妻之间情深意笃,可眼瞧着这一殿的妃嫔贵人,方才那么些庶子庶女,也不知虞皇后这心中,是个什么滋味。 其实说起来,当今永宁帝比起先辈几代皇帝,后宫佳丽确实不算多,但算起来也有十余人了。 但当今皇帝,与这位皇后,当真毫无保留,毫无猜忌么? 第143章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至少,在虞琬宁看来,恐怕不是,至少,当年皇帝赐虞德陵大将军府,让他得以带着妻子儿女,离开虞府自立门户。 借着虞家嫡庶不和的情况,分化虞家,使虞家无法成为难以攻破的铜墙铁壁。 这便是帝后猜忌的明证。 也或许,皇帝虽然爱重皇后,却也并不见得完全信得过虞家,深思熟虑防着外戚坐大。 虞琬宁想着,世间男子负心者众,如当今永宁帝与虞德晴这般少年夫妻,琴瑟和谐者,尚且如此。 而如季安辰那般,在上一世因自己的死,而一夜白头的,似乎并不多见。 一上世,季安辰在王府时,便只有虞琬宁一个王妃,未曾纳过侧妃侍妾,登基之后,为帝两载,后宫也只有一虞琬宁一位皇后,无妃无嫔无佳丽。 可是到了这一世,他还是会是一上世的那个他么? 虞琬宁的心里忽然有些不安,如果这一世,两们两个人能携手反击,逃过虞德晴的毒手,那么往后十年、二十年…… 季安辰还是会一如往昔,只倾心虞琬宁一人么? 想到这儿,虞琬宁不由地攥了攥隐在袖中的拳头,季安辰他若敢有异心,也定不与他干休,定要让他知道知道,她虞琬宁的厉害。哼! 正说话间,忽然有内侍进来禀报:“福安长公主与书华郡主同来向皇后娘娘贺寿。” 一听这话,皇后忙道:“快快请进来。” 毕竟,福安长公主是当今皇帝一母同胞的长姐,位份极其尊贵,别说是虞皇后,便是皇帝,也得多给几分尊重的。 书华郡主是皇帝堂妹,关系虽略远了些,但也是皇家自家的血脉,人家既然一同前来,自然便得一同请见。 原本坐着的沐贤妃与许淑妃听了,便也急忙站了起来。 福安长公主今日穿着鹅黄色的宫装,妆扮得十分简洁,只不过但凡是个明眼人,便能看得出,光人家发上戴的那枚宝石簪子,便是价值连城,再难寻见第二个的世间孤品。 “今日是皇后的好日子,我特来贺一贺你,祝你福寿安康。” 福安长公主因身份贵重,因此不像旁人那样对虞皇后毕恭毕敬,只微笑着微微福了一福。 即使如此,虞皇后也忙站起来笑道:“皇姐当真是客气了,我这不打紧的日子,还要劳你跑这一趟,快些坐下喝茶罢。” 她说罢,便忙吩咐身边的人道:“还不快去给长公主上茶,记得要公主最爱的龙井。” 几位妃嫔也忙向季书瑜见礼。 季书瑜也不客气,只微笑着向那几位点了点头,便在方才沐贤妃坐着的最上首的位置坐了。 然后季书华方才上前,按规制行了大礼道:“恭贺皇后娘娘圣寿千秋,福体安康。” “郡主快快请起,都是皇家自家的妹子,不必如此客气。” 虞皇后虽然嘴上客气着,但这次并未起身,只是微笑着客套了两句。 毕竟季书华的身份与季书瑜比起来,实在是差得远了些。 不过再怎么着也是位郡主,虞皇后还是给她赏了座,上了茶。只是,却是只能坐在许淑妃的下首了。 这时候虞皇后与季书瑜亲亲热热地说着话,殿中众人便也都只能赔笑侍立。 季书华一对眸子在殿中转了一转,最后落在虞琬宁身上,却见虞琬宁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福安长公主季书瑜身上。 实际上也的确是如此。 虞琬宁原就盼着今日进宫,能有机会见上福安长公主一面,可如今在这样的场合下见到她,以自己的身份,却是没有机会与对方说上话的。 倘若在这凤仪宫正殿中当众冒然搭话,反而极其失礼,徒惹旁人笑柄不说,只怕还要惹怒虞皇后。 因此虞琬宁的心里有些焦急,却又一时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 季书华却是个极聪慧的人,瞧着虞琬宁此时的神情,再一联想到虞琬宁素来在课业上极其用心,一时便多多少少猜到了些虞琬这宁的心思。 她微微思忖了一下,便抬头看向虞皇后和季书瑜,寻着两个人说话的间隙,微笑着道:“臣妹瞧着,皇后娘娘的娘家人入宫了呢,难怪娘娘看着心情极好的样子。” “这个是自然的。” 虞皇后看向季书华笑道:“你也是个出嫁了的女儿,自然也理解本宫的心情,女人这辈子,哪天能不想娘家人呢?” “这话说得是呢。” 季书华的目光在姚氏和虞淑宁虞琬宁的脸上转了一圈道:“这两位千金,琬宁我识得,是臣妹夫家的外甥女,这另一位,想必便是虞次辅家的女儿了罢,俗话说养儿像舅,养女像姑,瞧瞧,这模样果然生得俏丽不凡。” 夸虞淑宁的时候,还不忘带着拍一拍虞皇后的马屁,果然这话说出来,虞皇后脸上的笑意又多了几意,看着虞淑宁的眼神,也多了几分喜爱与得意。 虞淑宁得了季书华的赞赏,显得十分激动,便忙福了一福道:“多谢郡主夸赞。” “哦?原来这就是虞家的两位千金啊?” 季书瑜听着季书华的话,注意便也被吸引过来,一对沉静如水的眸子,在虞淑宁与虞琬宁的脸上来回审视着。 良久方道:“那旁边这位,想必便是虞大将军的掌上明珠了?” 虞琬宁见季书瑜注意到自己,很是开心,便微微向前一步,稳稳地行了屈膝礼道:“回长公主,晚辈正是大将军府的女儿虞琬宁,久闻长公主盛名,今日得见尊颜,晚辈三生有幸,在此恭祝长公主青春永驻,永享安康。” 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季书瑜便是再怎么清贵高洁,到底也是人不是神,兼之终究是个女子,旁人祝她青春永驻,哪有不开心的? 于是听了虞琬宁的话,季书瑜脸上原本有些清冷的笑意,便多少热切起来了。 她想了想方道:“我记得……外界多有传言,说大将军府的位千金,不爱珠花,不习女红,却请了夫子进府授课,只专心课业,甚至还随着虞大将军习武。” 第144章 牡丹台的血腥味 季书瑜又转头看了季书华一眼,问道:“外头传的,可是这小丫头?” “回长公主的话,说的还就是她了。”季书华笑道。 “嗯。” 季书瑜听了,又上下打量了虞琬宁几眼,虽然嘴上没多说什么,但眼里的赞赏之意,却是连藏也不藏的。 虞琬宁便趁热打铁,又施了一礼道:“晚辈这几年是读过不少书,只是贪多不精,比不得长公主殿下满腹才学的。” “这小姑娘,一张嘴倒是挺会讨巧儿的。” 虞书瑜被虞琬宁逗得笑了起来,对着虞皇后夸赞道:“你这娘家侄女儿,倒是对我的胃口,我喜欢。” “公主谬赞了。” 虞皇后的笑容多少有些勉强地道:“一个不懂事的小丫头片子,不过是看了几本书,便敢到皇姐您面前卖弄了,您不笑话便好了。” 说罢,她又不着痕迹地瞪了虞淑宁一眼——怎么你就没人家虞琬宁的眼力见儿,不懂得讨长公主的好? 虞淑宁:“……” 她这半天连话都没插上过,又哪里惹姑母不痛快了? 而季书华,则对虞琬宁眨了眨眼,给她一个赞赏的眼神。 虞琬宁也回了季书华一个感激的眼神,她知道,舅母这是特意在帮她的。 说了这么一会子话,外面的贵妇们已经等了很久了,虞皇后便让李嫔陶嫔带着贵人常在等都退出去了。 只留下沐贤妃、许淑妃,福安长公主,书华郡主,以及自己的娘家人作陪。 然后便传了外头的贵妇们入殿。 又是冗长的一番行礼恭贺之后,虞皇后方才发了话,在牡丹台赏宴,请大家赴宴。 牡丹台…… 听到这个地方,虞琬宁的心突然抽痛了一下,像是被针扎了一般,殷殷流出血来。 那个地方,对她而言是个梦魇般的存在。 上一世,她便是在那里,召见正紧锣密鼓要谋权篡位的皇六子季安源。 那时候,季安辰与虞琬宁已被虞德晴逼到了悬崖边上。 虞琬宁打算背水一战,拉季安源一起下地狱,以期为季安辰赢取一线生机。 可她终究还是失败了,她被匆匆赶到的虞德晴冠以不贞的污名,被迫自刎,那一地的血,那冲鼻的血腥味,仿佛现在还萦绕在虞琬宁的鼻间。 闭上眼的最后一刻,只看到一个模糊地奔向她影子,那是她愿意用生命去保护,却终究未能护住的人。 牡丹台前,是一片花海,可虞琬宁闻不到花香,只闻得到血腥味。 这牡丹台,让虞琬宁呼吸都有些不畅,很不舒服。 但她的面上,还是看不出任何异样的情绪来,随着姚氏入坐。 宫宴开始,宫乐起,有宫内的歌舞伎上来献艺。 不过只坐了一会,福安长公主便起身告辞了,说她还有些事,要去寿康宫见一见太后。 这样的理由,虞皇后自然不好强留,只好随她离去。 见福安长公主出了牡丹台,虞琬宁看了,忙低声对姚氏道:“伯母,我今日出门穿得有些单薄,可能着了寒,现在被这宫乐一吵,这会子有些头疼,我想出去找个僻静的地方缓一缓。” “好罢。” 姚氏看了一眼正与沐贤妃说话的虞皇后,小声叮嘱道:“你可小心些,千万不要乱走,更不要走远了,尽快回来。” “是,阿宁明白了。” 虞琬宁向姚氏笑了笑,便起身急匆匆地出来,远远瞧着福安长公主的轿辇,加快脚步追了上去。 其实季书瑜并不是想去寿康宫,自打上一次她进宫请安,与韩太后争论了几句后,她便有些怕见韩太后了。 因此离了牡丹台,她打算直接出宫回公主府。 “长公主请留步。”虞琬宁跟到一处还算僻静的甬通内,便急急地唤了一声。 她不确定这样会不会惹季书瑜生气,但她知道,机会稍纵即逝,她不能不紧紧抓住这次舅母好不容易为她创造的机会。 “什么人?” 季书瑜身边的内侍听到声音,回头看了一眼,见是个不认识的小姑娘。 便厉声喝了一句道:“哪里来的野丫头,竟敢在长公主面前大呼小叫。” “对不住了。” 虞琬宁急忙上前福下身去道:“我有一件事,想请求公主殿下。” “呵……” 那内侍冷笑一声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 “闭嘴。” 内侍的话未说完,便被季书瑜清冷的声音打断了。 季书瑜居高临下地审视了一眼还拘着礼的虞琬宁,也不叫起。 淡淡地问道:“你是方才在皇后那里见着的那个小丫头?唤我何事?你是大将军府的千金,身份也还算贵重,能有何事请求于我?” “晚辈一心渴求,能拜长公主为师。” 虞琬宁干脆直接跪下行礼道:“方才在凤仪宫时,长公主也是知道了的,晚辈生平极重学业,因此最大的愿望,便是入才名动天下的长公主门下求教,若长公主不嫌弃晚辈愚钝,万望长公主收下晚辈这个学生。” “哦?” 虞琬宁的这个请求,多少让季书瑜有些诧异。 世间女子,多囿于后宅,顶多只是富贵人家的千金,方有一点机会可以读点诗词歌赋,甚至便是在贵族世家,也不乏笃信“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家族。 如虞琬宁的外祖叶家,便是一例。 而且世间女子与男子不同,男子可以科考入仕,而女子便是学得再多,也不会有为自己闯一番天地的机会。 便是连她季书瑜,身为大胤朝最尊贵的长公主,虽学富五车,才名动天下,却也只能在自己的公主府里顾影自怜,没有学以致用的机会。 因此这天下女子,识字者也许还算有些,但一心读书做学问者,却是万里无一的。 其实这些年来,她无夫无子,偌大个公主府,只有她一个人,她又不愿意掺各宫斗政事,整日便只一个人在府中读书抚琴,有些时候,也是会觉得冷清寂寞的。 所以此时有人突然提出要拜她为师,她还是有些心动的。 只是季书瑜为人清贵,也不是说什么人都愿意收的 第145章 女子的书桌 于是季书瑜便问道:“听闻传言,你们大将军府不是为你请了一位夫子了么?怎么又想着要另行拜我为师了?” “回长公主殿下。” 虞琬宁恭敬地道:“原是请过一位夫子的,只是大约两个月前,夫子道,晚辈实在进步神速,以她的学识,已是教无可教,因此命晚辈另寻良师,可是殿下,晚辈原先的乔夫子,也是极有才学的,若连她都再教不了晚辈,那想要再寻一位女夫子,便是难上加难了,除了殿下您,实在是别无他选了。” “说得也是……” 季书瑜忽然叹了一口气,其实她这样说,倒并非是自负,而是她知道,这世间女子想要识几个字,倒是容易的,随意便能寻着人来教导,可若是想要读圣贤书,习更深的学业,却不容易了。 因为男子们有书院可去,而对于女子来说,却没有一家书院,容得下一个女子的书桌。 女子想求学,当真是极艰难的。 她忽然笑了一下道:“其实收你这么个学生倒也无妨……” “学生谢过公主。”虞琬宁打蛇顺棍上,急忙一拜到底。 “我话还没说完呢。” 季书瑜不由地失笑道:“你这小丫头,当真是有些机灵过头了。” “公主请说,学生洗耳恭听。”虞琬宁恭敬地道。 “那你可听好了。” 季书瑜笑道:“我福安长公主,也不是随意什么样的学生都收的,你若想拜入我的门下,需得让我先考上一考,看看你天分如何,若是愚钝之人,我可是懒得教的。” “公主尽管考便是。”虞琬宁干脆地道。 “今日这不是地方,日子也不对。” 季书瑜想了想道:“你还是先回去陪你那姑母过生辰罢,三日之后,你到我的公主府来,我出题考你,若你能入得我的眼,我便收了你这学生,若你只是徒有虚名,那便从哪来,回哪去。” “是,学生记下了。” 虞琬宁兴奋地道:“学生定不会让公主殿下失望的。” “你当真是……” 季书瑜无奈地摇了摇头道:“这还没考过呢,还没确定我会不会收你呢,你这便一口一个‘学生’” “因为学生知道,学生一定能交一份让公主殿下满意的答卷的。”虞琬宁自信满满地说。 “罢了,且不管你课业如何,这份儿自信倒也是少见的。” 季书瑜道:“你这便平身罢,我也要回府,你三日后来见我,再见分晓罢。” “是,学生定会如期拜访殿下的。”虞琬宁站起来道。 “嗯。” 季书瑜点了点头道:“走罢。” 内侍听了吩咐,忙呼了一声儿:“起轿。” 看着季书瑜的轿辇离去,虞琬宁兴奋地想要跳起来大喊几声。 只是这里毕竟是皇宫,万万不能如此。 于是便只好先回那个她极不喜欢的牡丹台了,否则一会耽搁得时间久了,伯母问起来,也是不好回话的。 只是她不知道,季书瑜在离开后,脸上也露出了温暖的笑意。 因心中极度愉悦,回了牡丹台后,连记忆中那刺鼻的血腥味,似乎也不见了,花香入鼻,当真是惬意畅快。 虞淑宁不满地瞥了回来入席的虞琬宁一眼,觉得她如此中途离席入席的,是对虞皇后的不尊敬。 但虞琬宁这会心情大好,倒也懒得与虞淑宁计较,便没有理她。 季书华在一旁坐着,远远看着虞琬宁出去又回来,见她双眸明亮,神色愉悦,便猜着她是与季书瑜说上话了,一时也十分替她高兴。 出宫时已经不早了,今日除了在凤仪宫正殿见过季安辰一面外,之后便再没见着他,这让虞琬宁多多少少有些失落。 不过今日能得福安长公主青眼,也是件极大的收获,足够让虞琬宁高兴了。 虞府的马车,果然没有送虞琬宁回大将军府,而是直接将她带回了虞府。 论理,虞琬宁应当进去给虞夫老人请个安的,毕竟到了门口而不入,是件极失礼的事。 虞琬宁虽心里不甚情愿,但也只能而着性子进去了。 只是到了寿安堂,进去通报的出来却道老夫人已经歇下了,虞琬宁就不必进去了。 虞琬宁:“……” 这才什么时辰啊,哪有用过晚饭不消食儿就直接歇下的? 不过,不见也好,其实她也不愿意去见那老太太呢。 于是便微笑着道:“那烦请您明日,帮忙转告一声,便说琬宁过来给祖母请安的。” 说罢,便径直离开了虞府,好在雪镜机灵,叫大将军府的马车一直在虞府门外等着,虞琬宁一出来,便可以直接乘马车回府。 对于方才虞老夫人不见虞琬宁的事情,雪镜有些为虞琬宁委屈,嘟着嘴叫屈道:“老夫人对小姐也太轻慢了。” “无妨的。” 反正虞琬宁今日心情好,这样的小事,压根就影响不到她。 便笑道:“不见就不见呗,还免了我向她磕头,怪累的。” 其实说起来,是虞琬宁今日请求季书瑜时,跪得稍有些久,膝盖是真的疼了。 “说的也是。” 雪镜看了看虞琬宁的腿,有些心疼地道:“待会回去了,奴婢去煮两个鸡蛋,给小姐揉一揉腿。” “嗯。” 虞琬宁开心地拧了一下雪镜的小脸道:“我家雪镜最乖了。” 到大将军府后,天色已经暗下来了,虞琬宁让雪镜先遣了个小丫头,去中院告诉虞夫人一声,然后便回屋了。 进门时见叶心梅正在洗手,便笑道:“梅姐姐写字又把墨弄到手上了?” “才不是呢。” 叶心梅不满地瞥了虞琬宁一眼道:“我只是刚从外面回来罢了。” “哦?” 虞琬宁有些惊异地问叶心梅道:“梅姐姐去哪里了?” “我去乔夫子家了。” 叶心梅接过采岚手里的毛巾擦着手道:“反正今日你不在家里,我一个人待着也是无聊,便去乔夫子家向她求教些课业上的问题。” “这样也好。” 虞琬宁也在墨梨端过来的盆里洗了手道:“我今日在外面,还担心你一个人无聊呢。” 第146章 下手也太狠了 “哎,今日如何?宫里热闹么?” 叶心梅凑到虞琬宁身旁问道。 “还行吧,就那样啊。” 虞琬宁淡淡地道:“你去年不是参加过皇后的生辰宴么?又不是没见过,想来也就那些内容罢,没什么新意。” “说的也是。” 叶心梅想了一下,撇了撇嘴道。 只是又想起她母亲来,便急忙问道:“你今日进宫见着我阿娘了罢?我没与你一道儿进宫,我阿娘没说我什么吧?” “没有啊。” 虞琬宁看了叶心梅一眼,随手拿过一本书来翻了翻道:“舅母才不舍得你入宫跪来跪去,行礼又行礼呢,那多累呀。” “说的也是。” 叶心梅想了想,一时百无聊赖,见虞琬宁又要看书,便一把将她手里的书抽出来道:“哎呀,你陪我说会话嘛。” “说什么?” 虞琬宁又将书拿回来道。 “说说,你今日进宫,当真没有什么有意思的事么?”叶心梅爬在桌上问道。 “有意思的事么……” 虞琬宁眨了眨眼睛,忽然又笑了起来道:“还真的有一件。” “什么事,说给我听听。”叶心梅又爬得离虞琬宁近了些。 “嗯……” 虞琬宁想了想,与季安辰的那些小动作,暂且还是先不告诉叶心梅了。 便爬到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什么?” 叶心梅惊得差点跳起来,两只眼珠子瞪得如铜铃一般。 在门边守着的墨梨和采萍、采岚被吓了一跳,一起往里跑,结果三个人被卡狭窄的门口,采岚被绊得摔倒了,发出两声“哎哟”的叫声。 墨梨顾不得管那个摔倒在地的人,急匆匆地跑进来问道:“两位小姐怎么了?” “啊?” 叶心梅这才从震惊中清醒过来,摆了摆手道:“没事儿,没什么事儿,你们且不必管。” 虽然见两个人都好好的没什么事,也听见了叶心梅这样说,但墨梨还是不放心地又看向虞琬宁。 “梅姐姐说没事就没事儿,你们且出去罢,我们再说说话。”虞琬宁微笑道。 “是。”墨梨见虞琬宁也这样说,这才一步三回头地把采岚拉起来出去了。 “你瞧瞧你,大惊小怪地做什么?”虞琬宁轻笑着瞥了叶心梅一眼道。 “这能不大惊小怪么?” 素来娴雅,从未大声说过话的叶心梅夸张地道:“福安长公主哎,你居然能求得福安长公主为师,这事儿听着,怎么那么像做梦啊?” “噗……” 虞琬宁被叶心梅逗得笑起来,伸出手去轻轻掐了叶心梅的脸一下道:“还觉得是做梦么?” “啧……” 叶心梅揉着脸,吸着冷气道:“还真有点疼,真不是做梦啊?” 她说着,又兴奋起来,伸过手来又重重地掐了虞琬脸颊一把:“你这丫头果然厉害,我当真服了你了。” “哎哟……” 虞琬宁被掐得轻呼一声,揉着娇嫩的小脸,略有埋怨地说道:“梅姐姐,你这下手也太狠了,不过,话也不能说得太早,三日后我还得通得过长公主的考试,人家才肯正式收我呢。” “这一点不是问题。” 叶心梅看上去,倒是比虞琬宁还要信心满满地道:“你一定能让公主满意的。” “我也这么觉得。”虞琬宁笑眯眯地道。 “呵呵……” 叶心梅嫌弃地看了虞琬宁一眼,刮了刮自己的脸道:“厚脸皮,不知羞。” 姐妹俩人正嬉闹着,雪镜端着两个煮好的鸡蛋从外面进来,蹲在虞琬宁脚边道:“奴婢给小姐揉一揉膝盖罢。” “好。” 虞琬宁点了点头,由着雪镜帮她脱鞋,将衣摆揭起来。 “呀,阿宁你这是怎么了?” 一瞧见虞琬宁那淤青的两个膝盖,叶心梅便吓得不轻,急忙跳起来,也过来看着道:“你今日进宫,到底是跪了多少次,行了多少礼呀,把腿磕成这样子,莫不是你那姑母有意磨搓你?” 瞧瞧,就连叶心梅,都知道虞皇后轻慢庶弟家的人。 “不是的。” 虞琬宁急忙将白玉般的食指放到叶心梅唇边,对她做了个小声点的动作。 然后道:“虽然今日在凤仪宫是行礼行得我头晕,不过这可与皇后无关,这是我求福安长公主时跪久了留下的,你是不知道,那硬石板地呀,又硬又凉的……” “哦,原来是因为这个。” 叶心梅听了,便放心地起身坐下道:“说起来倒也是,福安长公主啊,哪是那么好求的?” “可不是么。” 虞琬宁点了点头道:“好在,公主殿下到底还是被我的诚意打动了,我腿疼这半日,也是不枉了。” “嗯,也就你虞琬宁了,这两年名声在外的。” 叶心梅点了点头道:“若是换作旁人,只怕这样的殊荣,便是跪断了腿也是求不来的。” 虞琬宁怔了一下,抬头看向叶心梅,见她嘟着嘴唇,一脸幽怨的样子。 便不由地笑了一下道:“你也别急着嫉妒我,待过些日子,我与长公主殿下一处混得熟稔了,想法子求求她,让她也收你做学生。” “真的吗?” 叶心梅听了虞琬宁这话,顿时眼睛也亮了起来,就差着扑上来亲虞琬宁一口了。 兴奋地道:“阿宁你可得说话算话,若能如你一般,拜入福安长公主门下,便是祖父,日后也不好阻我读书了,我就能光明正大的读书了。” “这个自然。” 虞琬宁含笑道:“你是谁?你是我的梅姐姐呀,这样事,我哪能忘了你呢?” 她忽然又认真地道:“只是有一点,这些天,你可能好好下些功夫,有不懂的定要记得问我,若我也讲不好的,便去求教乔夫子,虽是有我的情份在,你的课业也不能太差,至少到时候不能太让公主殿下看不上。” “明白了,阿宁你就放心吧,铁定不让你丢人。” 叶心梅说着,便立即回头,取了一本书,在烛台前看去了,再不与虞琬宁闲话了。 夜里,宫宴散了以后,因是虞皇后的生辰,所以皇帝便没有去旁的妃嫔处歇息,直到到风仪宫里来陪虞皇后。 第147章 粗莽武夫 于是第二日一早,皇帝上朝刚走,季安茹便又迫不及待地跑到虞皇后处要看寿礼了。 虞皇后有些哭笑不得地戳了戳季安茹的额头道:“你这孩子,身为咱大胤的长公主,最是金娇玉贵的人了,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却偏偏每逢年节都要将外头送进来的礼看个遍。” “那不一样。” 季安茹笑嘻嘻地道:“宫里的东西虽是最好的,但毕竟是打小便见惯了的,外头的东西虽大多比不上宫里的贵重,便胜在新奇,反正左右闲着,便来瞧个鲜儿罢了。” “行,那你便陪着母后瞧瞧。” 因昨日虞皇后生辰,外头送进来的礼极多,自然是不能全部都拿到虞皇后面前来一一过目的。 所以凤仪宫的掌事宫女便只将虞皇后娘家送进来的生辰礼,以及特意挑拣出来其余比较新奇物件带人抬过来给虞皇后过目。 季安茹虽说已经十七岁了,若非皇后溺爱舍不得放她出宫,也早该是要嫁人的年纪了。 可她毕竟自幼长在皇宫,身为公主,又比不得皇弟们那般可以经常出宫,所以看着很多东西都觉着新鲜稀奇。 掌事宫女每每依着礼单报一个物件,她便要拿起来好生赏玩一番。 虞皇后坐在榻边,一边喝着参汤,一边满脸慈爱宠溺地看着自己的女儿。 如果可以,她真不想让女儿出嫁离开自己。 唉,可是没办法,女儿都十七岁了,再不出嫁,可就太晚了,万一将来步了那位福安长公主的后尘,那才真的误了自己的宝贝女儿。 掌事宫女最先开始读的,自然是虞德海一家送进来的东西,自然样样都是极珍稀名贵之物。 不过虞皇后贵为国母,这些年来见过的好东西多了,自然也没什么东西是能入得她眼的。 只是毕竟是娘家送来的东西,她自然也是样样喜欢的。 看完虞府的礼单,接下来便是大将军府的了。 虽然掌事宫女也知道虞皇后不甚待见庶弟,但再不待见,大将军府也始终都是虞皇后的娘家人,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所以大将军府的礼单,自然是不能不看的。 一听翻到大将军府的礼单,虞皇后便有些兴趣缺缺。 她身份尊贵,见过的好东西又太多,所以且不说依着往年的例,那庶弟虞德陵大约还是送些稀松平常的东西,毕竟他薪俸不高,名下也就那么一处庄子,虽然贵为大将军,比起寻常官员来收入不算低,但与虞德海比起来,却又是天上地下了。 而且便是他当真得了什么名贵的好东西送来,虞皇后也是不屑一顾的。 所以虞皇后便垂了目,心不在焉地听着宫女一边报礼单,一边与季安茹议论着大将军府送来的东西。 “呀,这雪狐皮大氅的品相当真是极好的。” 忽然听到季安茹这样说,虞皇后便抬了眼,向宫女手中捧着的大氅瞥了一眼。 嗯,果然是好东西,不过,却还是入不得虞皇后的眼的。 “咦?” 季安茹又十分惊异地道了一句:“居然是南昭出产的灵犀辟毒筷,这玩意儿可不多见,以前只知道皇祖母有一副,今日倒还是头一回亲眼得见。” 虞皇后闻言又看了过去,不由地心下一动,其实这辟毒筷,虽然稀有,却也还不算极其贵重,再怎么新奇也不这是一双筷子罢了。 可这样的东西,对于宫里的女人来说,却是极珍贵的。 因为皇宫里的女人妒心重,最爱用毒,所以对于生活在皇宫里的人来说,辟毒之物,便是最重要的。 虽然银筷也能验毒,但到底比不得这产自南昭的灵犀辟毒筷来得体面稀奇。 于是虞皇后便淡淡地冲掌事宫女点了点头,那掌事宫女见了,便知虞皇后对这东西十分满意,只是一时拉不下脸来说出口罢了。 于是意示虞皇后的贴身宫女明霞将这辟毒筷收起来,预备着给皇上和虞皇后用。 然后说到那屏风,因为是大物件,所以没有抬进来,不过那样的屏风,在虞皇后和季安茹眼里,都算不得什么的,自然也就没人感兴趣。 而最后一件,却是一味香料。 季安茹轻笑了一下道:“这大将军也是,咱们宫里用的香料都是内务府精制的,是这天下最好的香料,外头有什么是能及得上的?竟会巴巴儿送什么香料来,当真是可笑。” 虞皇后淡淡地瞥了一眼那平淡无奇的香料盒子,原想说不拘给谁拿去用罢。 不过话到嘴边,又想着虞德陵怎么说也是自己的娘家人,如此也太不好看了些,于是便微微点头。 明霞便将那盒香料先收着了。 完事后又看了一些旁的礼品,末了季安茹笑道:“算起来,还是属我舅舅送进来的东西最是名贵,到底是母后的亲兄弟,旁人是谁也及不上的。” 因受虞皇后的影响,季安茹便也不甚将虞德陵放在眼里,她只唤虞德海为舅舅,提到虞德陵却是直呼大将军的。 她接着又道:“大将军府送进来的东西,虽说不够名贵,不过瞧着却也还算花了心思,除了那个屏风只是寻常之物外,其余的东西,虽不贵重,但却都是极贴心的东西,女儿方才看了,那雪狐皮的大氅,毛色极纯,到了冬日里给母后御寒是再好不过的,辟毒筷自不用说,能保父皇和母后安康,也算是好东西,只是不知道大将军是怎么想的,居然想起来给母后送香料,母后什么好香料没见过,会看得上他从外头寻来的东西?” 虞皇后听着季安茹如此说,只是淡淡地笑了一下道:“大将军是个粗莽武夫,自然比不得你舅舅博学风雅,所以送东西便以实用为重,倒也不甚奇怪,既是送进来,便也是他的一番心意,收着就是了。” 季安茹闻言一笑,也不再说什么,只与侍女明霞、落霞几个,一起去翻看旁的新奇物件儿了。 自从虞德陵将自己能教的俱教于虞琬宁后,他便不必再日日一早去演武场了,只虞琬宁自己一个勤加练习便是了。 第148章 梧桐月 虞琬宁从演武场回来的时候,赵启已经在海棠小院门口等着了。 “进来罢。” “是。” 赵启手里捧着几本账册,跟在虞琬宁身后,边走边道:“奴才昨日下午得了墨梨姑娘的信儿,连夜将近期的账目都整理好了,以便小姐过目。” “我叫你回来,倒不为查账。” 虞琬宁进了屋,一边意示墨梨给赵启沏茶赏坐,一边道:“不过你拿回来了,我便看一眼罢。” 因叶心梅在这里,所以进来的时候,墨梨已经向他嘱咐过了,此时赵启也躬身向叶心梅行了礼道:“奴才给表小姐请安。” 叶心梅微笑着点了点头,问虞琬宁道:“这位是?” “哦,他呀。” 虞琬宁目光闪烁地笑了一下道:“这是庄子上管事的一个副手,我唤他今日进府,交待些事情。” 至少在目前为止,对于赵启的身份和他所做的事,虞琬宁还是不打算露出风声去,所以便是连对于她最为亲近的叶心梅,也没有说实话。 只不过那毕竟是她的梅姐姐,所以说谎时,便没有平日里那么面色如常,多少露出些端倪。 “这样啊。” 叶心梅却是个聪明人,她与虞琬宁自**好,彼此之间都十分熟悉,一见虞琬宁的神色,便猜着她有要紧的事。 于是便笑道:“你们主仆且谈着罢,我正打算出门呢。” “是要去中院见你姑母么?”虞琬宁诧异地问了一句,因为她知道叶心梅平日里在上午是不大出门的,顶多是去给虞夫人请个安而已。 “不是,我去一下乔夫子家。” 叶心梅倒是面色如常,一边收拾手边的几本书一边道:“昨日夜里,我读书时遇到些不解的地方,原本打算今日问你的,不过你既然忙着,那我便去烦劳乔夫子了。” “也好。” 虞琬宁已经明白,叶心梅这是要主动避嫌,微微动容地道:“那梅姐姐路上小心,多带几个家丁和府兵去。” 然后她又看向雪镜道:“你去备些点心,再将庄子上送来的鹅掌拿上两坛,让梅姐姐给乔夫子带去。” “是。” 雪镜一听,便急忙出去忙了。 叶心梅不免又多看了赵启一眼,微笑着道:“行了,我自己去看着给乔夫子带东西便是了,你们且说你们的事罢。” 说罢,叶心梅便交待了采岚将书拿好,又向赵启点了点头,方才出去。 叶心梅经过门口时,赵启低头后退两步,以示尊敬。 直到叶心梅离开,赵启方才在离虞琬宁三步远的地方坐了下来。 虞琬宁拿过方才放到桌上的账册低头大致浏览了一番,见获利颇丰,由于效用奇佳,现在的两种药,一种香饵,出货量不小,但几乎还是供不应求。 赵启微欠着身子说道:“近来咱们的货已是名声远扬,连京城周围的几个地方,也有商贾进京,特意来求购,所以奴才预备着再招几个人进来,同时将旁边两处空置的旧院子也收过来,加以修缮,如此可使出货量翻番。 另外,地方大了,奴才也可以将要紧的几道工序分解开来,各执其事,严禁交流,这样就不怕日子久了,下面的帮工们摸索出了配方了。 待产出量增长到一定程度,奴才预备着再往离京城远些的府郡跑一跑,尽力将整个大胤国内都撒出货去,日后待名声起来了,便是北周南昭,咱都可以与之做生意的。” “嗯,这想法不错。” 虞琬宁赞赏地笑了一下道:“原先我倒是没看出来,你做生意的本事当真不小呢,志向眼界也不小,所以现在想想,让你入我门下为奴,当真是委屈你了。” “不委屈的。” 赵启摇了摇头,感激地道:“若无小姐知遇之恩,哪来奴才今日大展身手的机会。” 他想了一下,又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只是货出得多了,为便于走货时与商户沟通,咱们的东西总得有个名号,前番看着小姐实在太忙,便没好来打扰,奴才便自作主张,为目前的三个产品取了名号,还望小姐不要见怪。” “哦?是什么,说来听听。” 虞琬宁颇有兴趣地问道。 “眼下做的两种药呢,一名……桐月丹。” 赵启说完,顿了一下,低着头没再出声。 “嗯,这个不错。” 赵启一说,虞琬宁便明白,此药虽教男人皆趋之若鹜,但却又是个极私密的东西,取名号需得叫人立解其意,却又不能太露骨。 而这“桐月”二字,其实是取自“卷帘放进梧桐月,重照仙郎入梦来”的诗句,“桐月”二句,用在这里果然合适。 “然后呢?”虞琬宁面色如常地问道。 见虞琬宁对此药的名号没有什么意见,赵启一颗心方才放下来。 抬起头来道:“另一味药简单,而且又是光明正大的东西,能让人立时知晓是何效用便好,所以只叫醒脑丹即可,至于香饵,奴才称其为露华凝。” “春风拂槛露华浓,嗯,都不错。” 虞琬宁点了点头,将手里的账本放合上,放到一旁。 思索片刻方才道:“账目上的事,我信得过你,不必细看,不过方才瞧了一眼,你在这么短的时日内,便已有如此大的盈余,也还是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了,可见你辛苦,也可见你忠心。” “倒也不算辛苦。” 赵启道:“比起过去在北疆爬冰卧雪的日子,奴才如今过的已是极好的日子了,这些都蒙小姐所赐,奴才不敢不忠心。” “好,我要的便是你的忠心。” 虞琬宁一对锐利地眸子盯了赵启一眼,然后吩咐了一句:“墨梨,你也退出去,让外面的下人都退远些。” “小姐……” 墨梨张了张嘴,想说只余虞琬宁与赵启在屋内,门口再不留人,实在不合规矩。 但她看了虞琬宁的脸色一眼,想起昨日虞琬宁吩咐她通知赵启入府时那凝重的脸色,便猜着今日要说的,定是极要紧的事,便也不敢再多嘴,微福了一福便退出去了。 第149章 抢个人 很快,便听到墨梨在外面吩咐所有的下人尽数远避的声音。 直到外面彻底静下来,虞琬宁也就没有再继续查看账本,只信手拨了拨桌上的茶碗盖。 过了许久,她才似下了极大的决心,慢慢地道:“赵启,我今日要吩咐你去做一件极重要,却也极危险的事,至少在十年之内,万不可对外泄漏了风声,否则便有性命之忧,你可敢做么?” “小姐这是要做什么?” 听着虞琬宁这样的话,素来稳重淡泊、处变不惊的赵启也有些变了脸色。 低头沉吟了一下才道:“您是大将军府的嫡出千金,身份尊贵,又何必要冒险做些危险的事情呢。” “我既做了决定,便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虞琬宁面色沉静地道:“赵启,你是我最信得过的人,今日要吩咐于你的事情,我可是连墨梨都瞒了,不过即使如此,待我与你说清楚后,你愿做便做,不愿做的话,我也不勉强你。” “小姐请吩咐。”赵启虽然面色凝重,但语气中却毫无一丝犹疑。 “我要你替我豢养暗卫。” “暗……” 原本低着头的赵启猛地抬头,震惊地看着虞琬宁。 这还是他生平第一次直视虞琬宁的眼睛,他在那对黑亮的眸子里,只看到坚定与果决,没有半丝犹豫与胆怯。 赵启又迅速低头,思索了许久方道:“小姐可知,这样的事,一旦被当朝发觉,是什么样的罪名么?” “我自然知道。” 虞琬宁淡淡地道:“否则我方才与你说那许多做什么?” “可是……” 赵启有些为难地问道:“小姐如此尊贵的身份,要养……做什么呢?” “你放心,我肯定不会去造反。” 虞琬宁忽然笑了一下道:“所谓暗卫,自然人数不多,若是多了,那便藏不住了,还叫什么暗卫?你也不必担心,我不会做出什么太出格的事来,总之这是于我而言,极要紧的一件事,你是我最信任的人,除了你,我寻不到第二个人来替我做这件事。” “这……” 赵启还是有些犹疑地道:“不是奴才不肯听主子的吩咐,此事实在不小,奴才斗胆问小姐一句,大将军知道么?” “我阿爹不知道,我也不打算让他知道。” 虞琬宁淡淡地道:“这件事情,出自我口,入至你耳,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必旁人知晓,也与旁人无关。” “奴才明白了。” 赵启突然懂了虞琬宁的意思,点了一下头道:“奴才是小姐的奴才,自然一切听从小姐的吩咐,这件事,奴才会慢慢做起来的。” “好,你做事,我最是放心的。” 虞琬宁满意地笑了一下,又见赵启依旧满脸凝重,便语气轻快地笑道:“你也不必担忧什么,我做这件事,一则是为将来万一有什么意外时,用来自保,二则……” 她眼里闪过一丝促狭,咬了咬唇道:“是为了抢个人,当然,不到万不得已,也是不用抢的。” 赵启:“……” 这是什么意思,他怎么有点弄不明白了? 虞琬宁不欲再向赵启解释更多,便笑了一下道:“这件事,不必太着急,眼下还是先把生意做起来,毕竟要做成这样的事,是最烧银子的,总之在这两件事之间的银子如何把控平衡,你自己看着办就是。 人选可以慢慢留意,有天分有本事固然是最要紧的,但更要紧的,却是忠心。这一点,想必你是十分清楚的,我便不再多做嘱咐,待日后时机成熟时,你便在城外寻一处偏僻的地方,将这件事筹备起来。你要记住,此事,不得有半点与大将军府扯上干系,你明白吗?” “奴才明白。” 赵启当然明白这里边的轻重,因此语气坚定地道:“小姐放心,此事不会与大将军府扯上半点干系,也绝不会与小姐扯上半点干系,万事皆奴才一人背负便是,倘若当真有一天奴才出了事,小姐便立即烧了奴才的那张卖身契便可。” 虞琬宁:“……” 对于赵启的赤胆忠心,她一时忽然找不到言语来赞赏他了。 只能眸色坚定地道:“你放心,你不负我,我亦定不负你,你我主仆,定当荣辱与共。” 赵启离开后,墨梨方才从外面进来,她看了虞琬宁好几次,想问又没敢问,最后也只能化作一声轻微的叹息。 她知道,她家小姐虽然年岁不大,但却是个主意极大的人,她既有意瞒着自己,便是必定不会告诉她的。 见墨梨做事有些心不在焉的,虞琬宁将凉了的茶递过去道:“将茶换了,墨梨,你不必问我今日向赵启交待了什么事,你只需知道,无论如何,我都会尽全力,护着身边所有人的。” “奴婢明白。” 墨梨接过茶碗,却没有立即去换茶,而是看着虞琬宁道:“小姐,奴婢也想对您说一句,无论发生什么样的事,奴婢们也会为小姐承担的。” “罢了,快去换茶罢。” 虞琬宁忽然笑起来道:“你的忠心我自然是知道的,只是这世上的很多事,都只能自己承担,旁人是替不得的。” 末了又道:“行了,你去换了茶,便去和雪镜一道准备些小点心与莲子羹,待梅姐姐回来了用,完了你俩便可歇歇,我这里不必你们伺候,后日要去福安长公主府上考试拜师,我得赶紧再背一背书,否则万一到时候考不好,丢人事小,拜不了师损失便大了。” “是,奴婢明白了。” 墨梨见虞琬宁依旧谈笑风生的,一颗心便放了下来,忙着换茶水去了。 虞琬宁也不再为旁的事分心,坐到窗前,拿过一本书来看。 到了第三日,虞琬宁清晨破天荒地没有去演武场练功,而是多看了一会书。 用过中饭,她便收拾清爽,直接去了福安长公主府。 长公主府位于皇城边上,是一处占地极大的奢贵府宅,比之毗邻的几家王府,规制还要大些。 虞琬宁下了马车,抬头看向“福安长公主府”的牌匾。 第150章 自负 然后,虞琬宁便在墨梨的搀扶下,敛裙上了台阶。 守门的侍卫见了,上前抱了一下拳道:“敢问来的可是大将军府的千金?” “正是。” 虞琬宁点了一下头道:“我与长公主有约。” “小的明白。” 那侍卫又躬了一下身,做了个请进的手势道:“公主殿下今日一早便吩咐了,若大将军府的千金登门,不必通禀,直接请进去便是。” “多谢这位大哥。” 虞琬宁谦和地微笑着点了一下头,方才随着那个侍卫入府。 转过植着奇花异卉的园子,便听到一阵动人心魂的琴音,然后虞琬宁在一处水榭亭台上,见到了一袭简单白衣的福安长公主。 待一曲奏完,虞琬宁方才上前一步,深深福了下身去道:“学生给长公主殿下请安。” “免礼罢。” 福安长公主季书瑜将纤细娇柔的双手从琴上移开,站起身来道:“既来了,便抚上一曲与我听可好?” “学生乐意之致。” 虞琬宁微笑一下,又看了一眼季书瑜的琴道:“只是怕污了公主殿下的琴,还望殿下不要嫌弃。” “坐罢。” 季书瑜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看了一眼她方才坐过的位置,淡淡地道:“你只管抚来我听。” 虞琬宁闻言,便移步过去,轻轻坐了下来,端详了一眼放在面前的琴,赞了一句:“好琴。” 然后便不再多做客气,行云流水地弹出一曲来。 季书瑜背过身去,看着水榭亭台的的碧波荡漾,一阵风带着花香袭来,只见她白衣翻飞,便如遗世独立的仙子一般。 一曲罢,虞琬宁轻轻压了弦,然后起身立到一旁。 也不说话,只等着季书瑜品评。 “嗯,虽不算顶尖儿,但在你这么个年纪,却也算得上佳。” 过了良久,季书瑜才慢慢转过身来,点评了一句。 “能得公主殿下一句上佳,已是学生的殊荣了。”虞琬宁恳切地道。 听了这话,季书瑜有些奇异地看了虞琬宁一眼道:“三日前在宫中见你时,观你言行,觉着你多少有些骄妄,怎么今日瞧着,却是谦逊的很。” “这个……公主见笑了。” 虞琬宁有些赧然地道:“一直以来,能拜至公主殿下门下,是学生极渴求的愿望,因此三日前在宫中见到公主时,不免有些急躁,想引得公主注意,得到您的认可,因此说话便无保留。 今日能到府上拜见,学生心中又是激动又是惶恐,方才又听了公主那世间无人能及的琴音,学生这点子粗浅本事,便有些拿不出手了,不敢不谦逊,还请公主不要笑话。” “你这孩子倒是会说话的很,其实我这琴艺哪里是世间无人能及的?原本有个人,给我的琴艺高出千百倍,只不过他……” 季书瑜顿了一下,垂目忽然叹了口气道:“罢了,不说旁的了。” 她忽然抬眼看向虞琬宁道,意味不明地微笑着道:“只是你这是谦逊么?依着我看倒是有点作假,你方才说三日前在宫中时,对我说话毫无保留,却不说有意夸大,可见你对你自己的学业,还是十分自负的。” “这个……” 虞琬宁颇有些厚脸皮地笑了笑道:“学生不敢因要装着谦逊,所以对公主殿下撒谎。” “你,噗……” 季书瑜被虞琬宽逗得没忍住,笑了一下。 一旁的侍立的侍女一时有些恍神儿——已经很久,没有在公主的脸上,看到如此开怀的笑容了。 “罢了,你这孩子,倒是挺会逗人开心。” 季书瑜颇有些无奈地道:“行了,你随我来罢。” “是,学生遵命。” 虞琬宁开心地福了一下,然后忙跟上季书瑜的脚步。 到了书房,季书瑜的贴身侍女月影便立在门口,并没有进去,墨梨见如此,便也侍立在外,没有擅自跟进去。 墨梨此举,赢来月影一记赞赏的眼神。 季书瑜便在自己的书桌前坐下,然后看了对面的另一张书桌一眼道:“坐罢。” “是,学生谢过公主。” 虞琬宁瞧这情形,显然除了季书瑜自己用的书桌,另一张,便是为自己的准备的上,文房四宝,笔墨纸砚,皆一应俱全。 “你自己翻看一下你桌上的几张纸,皆是我出的题目,你且做来于我看。” 季书瑜探究地看着虞琬宁道:“好让我瞧瞧,你到底有几斤几两,值不值得我为你费心思。” “是,学生明白了。” 虞琬宁应了,便低下头来,凝神看题。 说起来,到底是才名动天下的福安长公主,只看出的题,便胜乔夫子一大筹,自然难度也高了不少。 不过对于虞琬定来说,还是能够应付的。 季书瑜出的题,包括了四书、策论、诗词歌赋,礼仪,只是少了算学。 虞琬宁猜着,季书瑜大约是以为她并没有学习算学罢,毕竟在现下,算学在女子之中还是个较冷门的课业,学的人是非常少了,所以季书瑜这样认为,也不足为奇。 想到这里,她便心敛心神,不再胡思乱想,只凝神静气地做答卷。 每答完一份,虞琬宁便起身送一份过去给季书瑜,然后回来再答下一份。 书房里的两个人,一个答题,一个看答卷,一时便静了下来,只有虞琬宁写字时,笔尖落在纸面上的轻微声响,以及偶尔传来季书瑜翻看卷纸的纸张声。 季书瑜出的题量甚大,全部答完,已是过了两个时辰。 待虞琬宁将最后一份答卷送过去后,季书瑜已看完前面的几份。 她眼里的赞赏已是越来越深,接过虞琬宁送来的最后一张答卷。 季书瑜抬头冲虞琬宁温和地笑了一下道:“累了罢,答卷放着我看,你且坐着喝杯茶,叫你的侍女进来,给你揉揉腕子。” “是,谢公主殿下。” 看着季书瑜的眼神与表情,虞琬宁便知道自己今日的表现很得季书瑜满意,那么就是说,她拜入福安长公主门下的愿望,便是能实现了。 于是虞琬宁满心欢喜地看了一眼侍立在门口的墨梨。 第151章 天马行空的想法 墨梨也听见了方才季书瑜的话,便小心翼翼地放轻脚步进来,侍立在虞琬宁身旁,替她揉着手腕。 其实方才奋笔疾书的时候,她大约是心里鼓着劲,倒是没什么,现在心里一放松下来,再让墨梨一揉,虞琬宁一张小脸马上皱成了一团。 这酸爽…… 同在门口侍立的侍女月影,听了季书瑜的话,已是沏了茶进来。 虞琬宁客气地冲月影笑笑,伸手接了茶。 季书瑜看答卷看得极其细致,甚至会一个字一个字地细品,因此最后一份答卷,她看了挺长一段时间方才看完。 见季书瑜放下答卷,墨梨便忙将虞琬宁的手放下,如月影一般,转身出去门口侍立着了。 “比我预期的倒是好了不少。” 季书瑜看着虞琬宁的眼神,很是满意。 笑道:“如今这世道,男子们比女子读书的途径多,环境也要好得多,所以大凡女子,能识字会写诗填词,便能称得一声才女了,如你这般四书五经等男子们学的东西均有研读的女子,很是少见。再加上你有那么个,嗯……” 季书瑜顿了一下,选择了下措辞才道:“有那么个固执的外祖父,你能有这样的水准,很是不错了,一则足见你勤奋,再则,你以前的夫子大约也是不差的。” “是。” 虞琬宁见季书瑜赞赏乔夫子,便忙站起来道:“乔夫子待学生,是极尽心的,其实除了公主今日考学生的这些科目,乔夫子还教了学生三年算学。” “哦?” 季书瑜有些惊异地道:“这倒是难得,不过我不知道你还学过算学,今日便没有出算学的卷子,不过看你其他的答卷,都是非常好的,想来算学也差不到哪去,我便不再出题了,不过,我有一件事,要告诫于你。” 虞琬宁忙行了弟子礼道:“公主请讲,学生洗耳恭听。” “好。” 季书瑜点了点头,正色道:“依着三日前的约定,我季书瑜今日便收了你这个学生……” “学生多谢公主。”虞琬宁兴奋地道。 “我还未说完。” 季书瑜继续道:“不自谦地说,在当今大胤,我季书瑜的身份,可算得是除太后皇后外最尊贵的,你今日拜我为师,切记不可骄傲狂妄,更不可打着我的名号盛气凌人,定要将心思好生放在学业上,而且,不得因为有了我这个师长,便忘了你的开蒙恩师,若你是那等忘恩负义之人,便是再聪慧的学生,我季书瑜也是不要的。” “学生记住了。” 虞琬宁一揖到底道:“定不敢忘公主教诲。” “嗯,如此甚好。” 季书瑜满意地点了点头,笑道:“那还不快些行拜师礼?” “呀,学生都激动糊涂了。” 虞琬宁反应过来,急忙敛裙在季书瑜身侧跪下,行了大礼道:“学生虞琬宁,今日拜福安长公主为师,日后一定潜心课业,尊师重道,定不负公主一番心意。” 话音刚落,侍女月影已用托盘端了一杯茶进来给虞琬宁。 虞琬宁一看,这是早就准备好的呀,可见季书瑜肯收自己为徒,也着实是真心的。 她心中十分感激,接过茶举过头顶道:“请师父喝茶。” “好了,起来罢,跪久了仔细腿疼。” 季书瑜接过茶来,轻轻抿了一口便放下了,微笑着让虞琬宁起身。 她从十七岁出宫建府,到如今已独自一个人过了二十年,早已习惯了清冷孤独,忽然间身边多了个聪慧通透的弟子,季书瑜的心中,忽然涌过一种难言的情绪,就像是心中的那块坚冰,忽然融化了一角,便是连她这近二十年来,冷清的生活中,也似乎出现了一抹不一样的亮色。 所以季书瑜看虞琬宁,倒像是看着一位与她极亲近的小辈一般,不自觉地便关心起她来,不忍叫她跪疼了腿。 这份情意,可与三天前在宫里见到虞琬宁求着拜师时天差地别。 季书瑜一时心情大好,便站起身道:“咱们在这书房里闷了这许久了,且出去走走罢。” “是。” 虞琬宁跟着季书瑜出了书房,信步慢行。 墨梨与月影远远相随。 “阿宁,我且问你一个问题。” 因正式收了徒,季书瑜对虞琬宁的称呼也变了。 “师父且问。” 虞琬宁抬头看着目前比她高着一头的季书瑜道。 “你为什么要如此勤奋读书?” 季书瑜目光柔和地低头看了虞琬宁那张纯净的小脸一眼。 问道:“其实生为女子,对于自己的人生并没有多少可选择的余地,你别瞧着我终身未嫁,可实际上,又何尝不是没有选择下的无奈之举呢?世间女子,便是读再多书,懂再多道理,终究是没有机会科考入仕。 将来也不过都是嫁人生子,囿于后宅,这一身儿的本事,除了打理家务,相夫教子,也难得会有用武之地,所以大凡女子读书,只学一点诗词歌赋便罢了,而你,为何要读那许多与男子们一般读的书,甚至,比他们还要更勤奋努力些?你这样拼命的意义,又在何处?” “师父……” 虞琬宁沉吟了一下才道:“弟子不敢期瞒师父,其实弟子如此勤奋好学,最直接的目的,亦不过是能够保护自己,保护身边最在乎的人……” 说到这里,虞琬宁便没有再说下去,有些话,是不能说得太明朗的。 季书瑜微怔了一下,便明白过来,她已经知道了虞琬宁的意思。 虞德陵是当今大胤第一武官,掌管一国兵事,而自大胤开国以来,但凡有大功的将领,大凡都难得善终,所以虞琬宁有些担忧,也属正常,俩人心照不宣罢了。 “除此之外呢,便没有旁的想法么?” 季书虞站在一株木槿花旁问道。 “嗯……” 虞琬宁想了想道:“其实,弟子还想着,千年来男尊女卑,使得世间女子只能将终生的幸福与身家性命尽数维系于男人身上。弟子想着,若能通过弟子的努力,将来为京城女子开一处书院,慢慢地先让京城有了女子也能读书的风气,进而也许有可能影响到全国呢,到那时,岂不是为天下女子,皆打开了一方新的天地?使女子的地位,不再那样低下?” 她说完,又有些赧然地笑了一下道:“其实这也就是弟子心中一些天马行空的想法而已,至少在目前看来,还是有些不切实际的,还请师父勿笑。” 其实,虞琬宁很明白,若想要达到这一理想,除非她将来能顺利当上皇后,并且能顺利铲除所有与她对立的人,方有可能实际这一目标。 第152章 宝蓝色马车 因此在这个时候,对着季书瑜,是不能将话说得太满的。 然而即使如此,虞琬宁的这番话,也足以让季书瑜刮目相看。 季书瑜叹了一句:“后生可畏……” 然后便又信步向前走去,过了半晌,她方才轻轻地道了一句:“倘若将来真有机会,师父定会支持你开办女子学院,为这天下女子,做一番事的。” 虞琬要的眉棱骨突地跳了一下,猛然抬头看向季书瑜。 然而季书瑜的面色,还是一片沉静如水。 毕竟是千年的传承了,若突然间想要打破,要为女子开办书院,这可不是小事,更不是寻常人能办得到的。 若问这世间有什么人能做办到,除了一国之母,皇后之尊,便再无人办得到了。 那么季书瑜这话,是不是有帮虞琬宁入主后宫的意思呢? 只是在眼前的形势下,季书瑜能想到的,大约只有太子罢了。 虞琬宁猛地打个寒颤,她可不想季书瑜乱点鸳鸯谱,撮合她和太子季安衡啊。 要真那样,眼下凤仪宫里的那位,不得生吃了她? 于是虞琬宁笑了一下道:“师父为弟子费心了,不过弟子如今尚且年幼,日后的事,还是顺其自然,日后再说罢。” “哦?” 季书瑜停下脚步,颇有些惊异地看了虞琬宁一眼,见她一脸诚恳坦然,并非是假意推辞的样子。 便也点了点头道:“也罢,就听你的。” 其实季书瑜也觉得季安衡并非良人,至少他那份倨傲骄狂,便是让季书瑜很是看不惯的。 而且这世上的事,永远都是变幻莫测的,便是早早立了太子的,也不见得最终都能无一例外地顺利承位。 便如当今的永宁帝,当年也不是太子,最终不也是杀开一条血路,登上了帝位么。 季书瑜与虞琬宁,两个都是聪明人,什么话都不用说得太透,便都有明白对方的意思了。 师徒二人又谈论了些别的,最后季书瑜还留虞琬宁在公主府用了饭。 两个人在饭桌上,也是有谈不尽的话题。 用过饭后,季书瑜便道:“今日你我闲话说得多,已是有些晚了,这便回去罢,明日好生休息一日,做些准备,也该去告诉你乔夫子一声,后日,你再来府中,我再正式开始为你授课罢。” “是,弟子遵命。” 虞琬宁起身,行了弟子礼,方才慢慢退了出去,离开公主府。 出了福安公主府,虞琬宁便吩咐直接去乔夫子家。 这样的好消息,她想第一时间与乔夫子分享。 经过宏宾楼的时候,虞琬宁想起来宏宾楼的点心也是整个京城最顶点的,于是便吩咐墨梨进去买一些来,给乔夫子带过去。 然而墨梨刚下车便又被虞琬宁叫住了。 “你且等等。” “小姐还有什么吩咐?”墨梨回过头来问道。 虞琬宁却一时没有说话,只是透过车窗看着停在路边的一辆马车。 那马车从外观装饰上倒并不显得如何华贵,只是虞琬宁却也看得出那是极坚硬贵重的木材,寻常人家是用不起的,就连勋贵世家,用得也极少。 当然仅止如此的话倒也不至于引起虞琬宁的注意,主要是那马车木料的纹饰却有些不一般,因为那并非大胤朝人爱用的纹饰。 仔细想想,似乎是在哪本书里看到过,这种纹饰多为南昭国人常用。 联想到那位在京城逗留的祁唯钰,虞琬宁决定下去看看。 实际上对于祁唯钰低调来京,虞德陵也是向皇帝上过密折的,因考虑到两国交好几十载,若无特别的情况,便由着那个少年皇子罢,只是嘱咐虞德陵千万要保护祁唯钰安全。 所以虞德陵是往祁唯钰身边派了暗哨的,按说正常情况下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 但今天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虞琬宁的心里忽然有些不安,直觉告诉她,她得去看看。 “我亲自去罢。” 虞琬宁说着,便要下马车。 墨梨有些不解地道:“这么点小事,奴婢去做就好了,不必劳烦小姐。” “没事,马车里坐得闷,我想下来走走。”虞琬宁微笑了一下道,然后在墨梨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今日这宏宾楼外,倒是比往常热闹多了。” 墨梨在有些拥挤的街边扶虞琬宁下车,差点被一个推着小车卖东西的小贩撞着,便不由地说了一句。 虞琬宁闻言怔了一下,便往四周看了一眼,果然今日宏宾楼外比往常多了不少人,只是仔细一打量,才发现其中不少便装打扮的汉子,不像是寻常百姓,只是他们个个都掩饰的不错,若不刻意留神,还是不易发觉的。 因瞧着这情形,虞琬宁已完全能够确定,那个不让人省心的祁唯钰,就在此处。 又多看了那辆疑似南昭人使用的马车,虞琬宁方才移步进了宏宾楼。 因之前已经过来两次了,所以掌柜的便不再到门外迎候。 但此时见虞琬宁进来,掌柜的还是上前行了抱拳礼。 “不知千金驾到,有失远迎还请宽恕一二。” 同时掌柜的做了个楼上请的手势说道:“千金怎的也不差个人先来知会一声儿,小店也好先预备迎候着。” 虞琬宁心知掌柜说的不过是客气话,倒也不点破,只微笑了一下道:“我已来过贵酒楼两次,熟门熟路的,哪里需要迎候了,再说我今日来也不为用饭,只是方才路过门口,一时是想着你这里的点心不错,想要买一些,孝敬长辈。” 掌柜的听了便笑道:“哎哟,既是这样,那千金请在雅座处且坐一坐,喝杯茶,小的这便吩咐人去备点心。” 说罢,掌柜的便将虞琬宁往一旁垂着珠帘的雅座处请。 “且不急。” 虞琬宁叫住掌柜的道:“我是想问问,外面停着的那辆宝蓝色马车,那位客人在哪里?” “啊?这个……” 掌柜的一时不明白虞琬宁为什么会问起这个,但他还是仔细回想了一下,毕竟每日到宏宾楼来的贵客那么多,他也不是每个都记得清楚的。 第153章 得之不易的太平 尤其那个宝蓝色马车的车主又来得很是低调。 掌柜的在脑海中思索了一会,方才说道:“似乎是位年轻公子,不过……” 掌柜的面色有些为难地看了虞琬宁一眼,没有再说下去。 虞琬宁明白,人家是开门做生意的,自然不好随意泄漏客人的私隐。 于是便道:“这马车我瞧着面熟,似乎是前番卖过一些东西给我的客商,正好近日我还要在他家货栈买些东西,今日若遇上,便与他说一声,叫送到我家里便是,也免了我跑那一趟。” “哦,既是如此,那千金请便。” 掌柜的听了虞琬宁一番解释,微微思索一下道:“那位客官在二楼天字号雅间用饭。” 虞琬宁闻言点了点头,便上了二楼。 走到掌柜的所说的天字号雅间时,见有两个“伙计”在门口守着。 虞琬宁便道:“我有事,要见一见你家主子,前番我去过你家客栈,你家主子识得我的。” 那两个“伙计”,原就是上次虞琬宁去向祁唯钰购买灵犀辟毒筷时,便守在门口的,自然知道虞琬宁是什么人。 于是其中一个只微微犹豫了一下便恭敬地行了一礼道:“这位千金请稍候,容小的通报一声儿。” “嗯。” 虞琬宁点头,淡淡地应了一声。 进去通报的“伙计”很快便出来了,恭敬地对虞琬宁做了一个请进的手势。 虞琬宁微微顿了一下,还是慢慢地走进去了。 转过屏风,就看见一大桌子菜,比虞琬宁第一次来时点得还多。 然而桌上却只坐着祁唯钰一个人,旁边侍立着几个年轻貌美的侍女,南昭商队货栈的大掌柜也躬身侍立一旁。 正在大快朵颐的祁唯钰见虞琬宁进来,忙放下筷子站起来道:“当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熟人,着实是件让人开心的事,虞三小姐请坐,若不嫌弃,不妨一道用饭。” “我用过晚饭了。” 虞琬宁看了一眼笑得没心没肺的祁唯钰,有些无奈地在墨梨拉开的椅子上坐下道:“我原以为殿下随着商队走完一趟货,会尽快回去,怎的你还在这里?” “我还没玩儿够呀。” 祁唯钰笑嘻嘻地道:“这次出门之前,一直都被拘在宫里看四方天,难得出一趟门,才发现原本你们大胤京城好吃的好玩儿的这样多,一时没玩儿够,便不着急回去了,打算再待着日子。” 他忽然想起点什么,又一脸好奇地问虞琬宁:“不知虞三小姐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想来这偌大个京城,除了虞三小姐与令尊大人,大约也没什么人知道我的身份了,便是令尊大人派来的那一堆暗哨,恐怕也不知道他们在保护的是什么人罢?” “我只是看到了你停在外面的马车。” 虞琬宁微微一笑道:“虽然表面上看并不十分奢华,但那木料却不是寻常人用得的,另外便是上面的纹饰,不是我大胤人喜用的,而是你们南昭人多用的。所以便猜到是你在此处了。” “虞三小姐当真是见多识广,目光敏锐,在下佩服,佩服。” 祁唯钰有些意外地看着虞琬宁,不由自主地竖起大拇指,夸赞了一句。 “我不必你来佩服。” 虞琬宁有些不耐烦地皱了眉头道:“我只希望你能尽快回去,不要在我大胤境内逗留了。” “这是为何?” 祁唯钰有些诧异地看着虞琬宁,旋即又一副有些委屈的模样道:“你们大胤人,怎的这般不热情好客。” 虞琬宁:“……” 她有些心累地叹了一口气,其实由于上一世的风波,她实在是对这个祁唯钰没有好感,也极不乐意见着他。 只是她知道,既然这货的安全现在由虞德陵负责,那么这货哪怕只是磕破点皮儿,那都得是虞德陵的过失,至少一个“破坏两国邦交”的罪名是跑不了的。 当今皇帝本就成天地等着抓虞德陵的错处,若是因为这么个货将把柄奉于皇帝,那实在是太值当了。 于是虞琬宁只好在心底暗暗翻了个白眼,但面上却仍旧一片平静地道:“我是怕你在我大胤地界儿有个好歹,哪怕只是走路摔一跤,也会影响两国邦交大计,给了北周可趁之机,导致这得之不易的十年安稳付诸东流。” 虽然身为将者,天下越乱,对虞德陵这等武将越有益处,但虞琬宁更懂得,烽火若起,苦得尽是天下百姓。 这得之不易的太平日子,实在应当好生珍惜。 祁唯钰听了虞琬宁的话,嘴角抽动了两下,一别牙疼似的表情,微微有些哀怨地瞪了虞琬宁一眼道:“你就不能盼着我点儿好?” “正是盼着你好,方才劝你尽快回去。” 虞琬宁耐着性子道:“如你这般,在外招摇这么久,难保不被人泄露了身份,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你自己不拿自己的安危当回事,那你爱上哪上哪玩儿去,别来连累我们大胤,远的且不说,便说近的,就只楼下街边那么些暗哨,万一你哪里蹭破点皮儿,你觉得他们能有好果子吃?恐怕连我大将军府也得受牵连,所以请您行行好,别再难为这些人了。” 祁唯钰:“……” 他是真没想到,原来自己这么遭人嫌。 只是他毕竟少年心性,被虞琬宁当着下人们的面这样说,一时脸上有些挂不住,反倒耍起了性子。 “哼,你若这样说,我便偏不回去了,反正两国邦交几十载,我只要不干危害贵国的事,贵国皇帝也不会拿我怎么样,本殿下还就非得在这儿待着了,等我什么时候玩儿够了,什么时候再考虑去你们大胤旁的府郡玩玩儿。 再说了,就算抛开虞大将军派来的那些暗哨,只本殿下身边,也是带着不少高手的,没人能伤着我半根汗……” 然而祁唯钰嘴里的一个“毛”字尚未说出,便听得耳边一道破风声至,生生打断了他嘴里的话。 因祁唯钰身侧身坐于窗前,一枚暗器便直袭他右太阳穴而来。 第154章 隐隐泛着青色 “伙计”们都守在门外,祁唯钰身边只有一个大掌柜和几个侍女,一时竟猝不及防。 只虞琬宁一人在这眨眼之间反应过来,抬手便将方才侍女放在自己手边的茶杯抛了也去,正中祁唯钰脑门儿。 见有东西袭来,祁唯钰自然本能地向后躲了一下,但还是被那茶杯砸个正着,而那枚暗器也堪堪贴着他的鼻尖儿飞过去,钉入对面的墙壁。 祁唯钰一时被砸得脑门儿青了一大片,被茶杯里的茶水淋得前襟湿透,又挂了一头一脸的茶叶,一时连着椅子倒在地上“哎哟哎哟”地叫了起来。 直到此时,那几个侍女才反应过来,一拥而上,手忙脚乱地去扶祁唯钰,而至于那个大掌柜,已是跃出窗户,向隐在远处屋脊的黑衣刺客追去,只是几个起落,便跃过几座屋顶。 虞琬宁方才发觉,原来这个身形微胖,满脸带笑,一脸和气的大掌柜,居然也是个习武高手。 因方才自己慢了一步,被虞琬宁抢先救了祁唯钰,那大掌柜觉得失了脸面,于是便不遗余力地去追赶刺客,以期将功赎罪,找回脸面。 外面守着门的两个“伙计”听到动静,也急忙冲了进来,然后便看到祁唯钰苦着一张脸,浑身湿透地坐在椅子上,由着两个侍女擦拭他脸上的茶水和茶叶。 而坐在他对面的虞琬宁却是面色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于是两个“伙计”一时有些懵了,也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这里。” 墨梨见虞琬宁不说话,便过去指着已经钉入墙壁的暗器,让那两个“伙计”看。 “有刺客?” 两个“伙计”大惊失色,一个立刻过去将一直开着的窗户关上,然后站在祁唯钰身边护卫。 另一个便伸手想将那暗器拨出来,奈何那发暗器的刺客手劲颇大,而那暗器又似乎很长,此时已深深地钉入墙壁,以致他拼尽一身儿力气,竟也没拨得下来。 一时只觉在主子和虞琬宁面前失了脸面,那“伙计”一张脸涨得通红。 “去叫掌柜的,让他拿个趁手的工具来看看。”虞琬宁瞧了一眼窘迫的“伙计”,便淡淡地吩咐墨梨。 “是。” 墨梨虽然心里也微微有些发慌,但看着虞琬宁如此平静,一时倒也镇定下来,稳稳地应了一声便出去了。 瞧着墨梨,祁唯钰再看看那个脸红得跟猪肝儿似的“伙计”,再看看自己身边这几个脸色发白,此时还微微颤抖的侍女。 便觉得自己的人被虞琬宁的人比下去了,觉着失了面子,于是便不耐烦地将正给他擦拭的侍女推了开去,自己抬手摘着粘在头发上的茶叶。 虞琬宁瞧着,只微微勾了勾唇角,也没有说话。 一听墨梨说发生了客人差点被行刺的事,掌柜的一面喊伙计去拿工具,一面便火急火燎地先赶上来了。 “对不起,对不起,让贵客受惊了。” 掌柜的一进门便不停地作揖赔罪。 “发生这样的事,都是小店照看不周的过错,不知两位贵客可有伤着哪里?” 说罢,他一抬头便见着祁唯钰那狼狈模样,便返身唤了一声外面伺候的侍女道:“还不快进来伺候贵客……” “不必了。” 掌柜的话未说完,便被祁唯钰打断了:“我这里有自己的丫头,不必用你们的。” 毕竟如祁唯钰这般身份的人,自然是只肯用自己的侍女,不可愿意用外面的人伺候的。 “是,是……” 掌柜的急忙又向祁唯钰作了一揖,然后意示刚刚进来的侍女出去。 他现在也是一肚子的苦水,宏宾楼在京城屹立多年了,来往都是达官贵人,所以里里外外的安防也是做得十分不错的,毕竟无论哪个贵人在他这里蹭破点儿皮,他都得吃不了兜着走的。 只是谁也都知道,这宏宾楼背景不一般,寻常人也不敢到这里来寻衅闹事,如这般暗中行刺直接下死手的,更是头一遭。 所以掌柜的便多少有些懈怠了,结果偏偏今日就出了事。 他明白,能与大将军府三小姐说上话的人,而且一眼便看得出气度不凡的人,必定不是寻常人,一旦出点事,都会造成极严重的后果。 现在瞧着祁唯钰那一身儿的茶渍,还有额上那片淤青。 掌柜的真是想撞墙的心都有了,出了这样的事,东家的一顿斥责必定是免不了的,若再严重点,说不定还得挨板子。 瞧着掌柜的一脸惊惶,虞琬宁便轻轻地道了一句:“你暂且不必太着急,先带人拿工具将钉在墙上的暗器拔下来看看,然后尽快去官府报案子,请府尹大人知会一声巡捕营,加强巡视搜查,莫叫歹人跑了。” “是,是……” 掌柜的急忙应了,被吩咐去找工具的伙计便过来了,他忙亲自动手,与祁唯钰的“伙计”一道将钉入墙上的暗器拔了出来。 他只拿在手里看了一眼,便急忙双手向虞琬宁奉来。 毕竟掌柜的并不知道祁唯钰是什么身份,便只好大将军府的千金优先了。 虞琬宁垂目看了一眼,见墨梨正要伸手去接,便道:“墨梨你别动,掌柜的你且放下罢,快去洗手。” “啊?” 掌柜的一时没反应过来,怔了一下。 “这上面隐有暗青色,恐怕有毒,还不快去?”虞琬宁瞥了掌柜的一眼。 “哎哟……” 掌柜的一听,顿时吓了一跳,一时也顾不上向虞琬宁道谢,顾不得礼节,便急忙往外跑去。 虞琬宁自然不会为这样的小小失礼而怪罪掌柜的,只是环视了周围一眼。 墨梨已猜到虞琬宁的心思,不待吩咐,便忙去将一旁用来给客人净手后用的毛巾拿过来。 虞琬宁接过毛巾,裹了手将暗器拿起来仔细端详。 见是一枚大约三寸长的钢钉,这样的暗器,难怪方才钉入墙壁中拔不下来。 只是如此,却也由此可见方才前来刺杀的刺客功力不浅。 钢钉上有大半截隐隐泛着青色,一看便不是钢钉本来的颜色。 第155章 冷心冷肺的丫头片子 虽然虞琬宁一时不确定淬的是什么毒,但猜着,大约是见血封喉一类的罢。 方才掌柜的只是用手拿了一下,并未伤着手,不要不见血,想来问题应该不大。 只是,究竟是什么人,心思如此歹毒,下这样的黑手,摆明了是一定要置祁唯钰于死地的。 要知道,祁唯钰身份特殊,尤其又是在大胤的地界儿,他的生死,牵涉实在太大。 “到底怎么样?是什么东西啊?” 祁唯钰已将头上衣上的茶叶摘尽,只是脑门儿还有些疼,便拿着一个帕子捂着脑门儿,伸长脖子往虞琬宁手里的钢钉瞧。 “有毒,可能会见血封喉。” 虞琬宁瞥了祁唯钰一眼,没好气地道:“要不要试试?” “不要,绝对不要……” 祁唯钰一听虞琬宁这般说,便急忙向后缩了一下道:“我还这么年轻,没玩儿够呢。” “那么你说说,你到底干了什么天理不容的事,有人非要取你性命不可?”虞琬宁看着祁唯钰故意问道。 “嘿嘿……” 祁唯钰咧了咧嘴,露出一个比哭更难看的笑容道:“我成天就知道吃喝玩乐了,哪能干什么天理不容的事?” 他又另有深意地看了虞琬宁一眼道:“其实虞三小姐明明都猜到原因了,又何必非要如此挤兑于我?” “这么说你也明白这其中的关窍?”虞琬宁挑了挑眉。 “自然是明白的。”祁唯钰撇了撇嘴道。 “既然明白,那还是请殿下尽快回去罢,否则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万一你有个好歹,后果可不是一般人能承担得起的。”虞琬宁看着祁唯钰,毫不客气地道。 正说着,外面忽然传来“蹬蹬蹬”的脚步声,货栈大掌柜喘着粗气跑进来,将半片带血衣服袖管给祁唯钰看。 “回主子,奴才无能,让那歹人跑了,只抓伤了他右边的胳膊,撕下一片衣袖来。” “无妨。” 祁唯钰摆了摆手道:“对方既然敢来行刺,便说明是顶尖儿的高手,至于你,这几年看着货栈养尊处优的,胖成这副模样,自然不是人家的对手。” 大掌柜被祁唯钰如此一说,顿时有些脸红耳赤,其实,他顶多只是微胖而已呀…… 正说着,洗完手的掌柜从外面进来,问虞琬宁道:“不知可否让小的将这暗器一道儿,送去府尹衙门报案?” “自然是应当的。” 虞琬宁用毛巾将那枚钢钉裹了,然后才交到墨梨手里,意示她交于掌柜的。 然后又道:“这位公子身边的人方才出去追那歹人了,虽没抓住,但抓伤了那歹人右边的胳膊,还撕下一片袖子来,你也一并拿了去。” “是。” 掌柜的应了,小心翼翼地接过墨梨递过来的毛巾卷儿,又接了货栈大掌柜手里那片带着血的衣袖,便要告退。 虞琬宁点了点头道:“你尽快去罢,晚了怕歹人混出城去,完事后你最好还是去医馆诊个脉,也好安心,另外这件事……” 她微微垂了垂目道:“你大约得向你们东家回一声儿的。” “这个小的明白,那小的便先去了。” 掌柜的点了点头,然后又对祁唯钰行了个礼道:“今日终究是小店的不是,贵客若不嫌弃,今日这餐便由小店请了,另请贵客给小店的伙计留下信息,等我忙完手头的急务,再携礼登门赔罪。” “你且去忙你的罢。” 祁唯钰目光微微闪烁了一下道:“旁的待你忙完了再说。” “是。” 掌柜的应了一声,不敢再耽搁,就急忙出门了。 看着掌柜的一离开,祁唯钰一反方才那冷静自持的模样,急忙站起来道:“走走走,我现在就回去收拾东西回家,今日刺杀不成,没准明月还得再来,只要我一天在你们大胤界内,便是一天将脑袋拎手里。” “知道便好。” 虞琬宁淡淡地笑了一下道:“那你方才还默许人家掌柜的上门赔罪的事?” “这是为了掩护行踪好不好?” 祁唯钰有些不满地看了虞琬宁一眼道:“本殿下的行踪,岂是随意可对人讲的?反正你也没完没了地催我赶紧走,那我便随了你的意,现在便立即收拾东西起程。” “哦?” 虞琬宁微怔了一下,看了一眼窗外,天色已然渐暗。 她有些不解地道:“可是天都黑了,哪有人专门赶夜路的道理?” “正是因为天都快黑了,那些歹人才意料不到我此时便起程。” 祁唯钰对虞琬宁作了一揖道:“多谢虞三小姐救命之恩,待我回去,定遣人送重礼来向虞三小姐道谢,到时还请不要推辞。” 虞琬宁微笑了一下,点了点头,一国皇子送谢礼,自然不会太寒酸,毕竟自己方才救了他一命,有好东西,不要白不要。 祁唯钰“……” 果然还是毫不推辞,不过这次,他眼里闪过一丝奇异的光,只是虞琬宁正扭头看窗外,没有注意到他罢了。 “那便不要再耽搁了,尽快去罢。” 虞琬宁淡淡地说了一句,然后又吩咐墨梨道:“你下去,唤一个今日跟着出门的家丁,让快马赶回府中去,告诉阿爹这位殿下要即刻起程回国,请他拿个主意,最好是派人护送,只要将这位安安稳稳地送出咱大胤地界儿,便万事皆安了。” 祁唯钰:“……” 这是什么话呀? 只要将他送出大胤地界儿,便不再管他死活了? 他心里不由地有些幽怨。 哼,果然是个冷心冷肺的丫头片子。 其实两个人都是明白人,对于今天的行刺,不用怎么查便也心中有数。 大胤南昭通商交好几十载,在大胤境内,自然是不可能有人会想要祁唯钰的命的。 而对于这两国交好,最忌惮的自然就是北周了,毕竟对于雄心勃勃,始终盼望着一统天下的北周而言,将大胤及南昭各个击破,总比与联盟起来,铁桶似的两国为敌要好的多。 而让祁唯钰死在大胤的地界儿上,便是破坏这两国邦交,最便捷,成本也最低的方法了。 第156章 只当是殿下在夸我了 所以祁唯钰自己也明白,出了这样的事,自己留在大胤境内一天,危险便会跟随他一天,防不胜防。 想要保命,最好的办法自然是立即离开大胤,只要出了大胤地界,北周自然也就失去了刺杀他的必要。 只是这样的话,祁唯钰与虞琬宁,都是不必说得太透的,各自明白便好。 临出门时,祁唯钰又突然回过头来,看着虞琬宁道:“其实以方才你那样的身手,完全可以直接打遍那枚钢钉的,却偏偏要砸我脑门儿。” 虞琬宁怔了一下,她是真没想到祁唯钰竟能有如此眼力,可见这货也不是个简单人物。 于是便轻轻笑了一下,也不否认,只眨了眨眼,看向祁唯钰道:“既如此说,那我便只当是殿下在夸我的身手了。” 祁唯钰牙疼似地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便脚步匆匆地离开了。 货栈的大掌柜和那两个“伙计”,以及几个侍女,也忙跟着祁唯钰离开。 人都走后,虞琬宁淡淡地叹了口气,也站起来离开了这雅间。 出了门,便见方才下去传话的墨梨上来。 墨梨见虞琬宁要下楼,便伸手扶了虞琬宁,边走边道:“小姐的话,奴婢已让人快马送回府里去了。” “好。” 虞琬宁满意地点了点头,便见一个伙计提着两个食盒过来,行了礼道:“方才掌柜的出门时,吩咐小的备些上好的点心,给千金您带回去。” 听了这伙计的话,虞琬宁这才想起,自己原本只是来买点心的。 于是便意示墨梨收了。 只是墨梨拿出荷包来准备取银子付钱时,那伙计却连连摆手道:“掌柜的说了,这点心是小店的心意,请千金笑纳便好。” “既这样,那我便不客气了。” 虞琬宁也不与伙计客套,毕竟自己方才在他宏宾楼里,救了南昭皇帝最宠爱的皇子一命,对他宏宾楼,可算是天大的恩情了,否则当真出了事,别说一个小小的宏宾楼,便是背后的东家,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出了宏宾楼,天已然完全黑下去了,虞琬宁想了想,吩咐正往车上放食盒的墨梨道:“罢了,今日有些晚了,便且不去打扰乔夫子,先回府罢。” “也好。” 墨梨边扶虞琬宁上马车边道:“今日这么晚了,想必小姐也累了,再说,表小姐在府里等着小姐的消息,不定急成什么样了呢?” 说完,便急忙吩咐赶车的回府。 回了大将军府,虞琬宁下车时,便有守门的家丁出来迎侯。 虞琬宁正要进门,忽然又想起点什么,回过头问道:“我阿爹可有出去?” “有的。” 守门家丁低着头,躬身回话道:“老爷刚刚回府没一会儿,便又急匆匆地骑马出府了。” “哦。” 虞琬宁点了点头,心头忽然又涌上一丝不快。 为着那么个不务正业,任性妄为的南昭皇子,让这许多人都不得安宁,当真是烦人之极。 回了海棠小院,远远地便见着雪镜站在院门口,伸着脖子眺望着,也不知在此处等了多久了。 一见虞琬宁回来,雪镜便急忙迎上来,稳稳地行了礼道:“小姐回来了。” 然后又过来扶了虞琬宁的手道:“小姐今日偏心,出门只带了墨梨姐,又回来这么晚,害奴婢等得脖子都要长一大截了。” “我看你是太闲了。” 虞琬宁有些失笑地看了雪镜一眼:“若是屋子里的活儿都做完了,闲着没事,于其有在这里等我和墨梨的工夫,倒不如看看书了。” “是,奴婢记住小姐的教诲了。”雪镜俏皮地伸了伸舌头。 到了门口,便回身接了后面跟着的小厮手里的两个食盒,然后进屋。 一听到帘子响,正在烛台前埋头读书的叶心梅急忙将书一扔,便跑了出来。 一见着虞琬宁便开始埋怨:“你这妮子,今日怎的回来这么晚?不知我等得心焦么?” 她扯着虞琬宁的手坐下道:“快跟我说说,福安长公主的考试,你通过了没有?” “你宁妹妹的本事,梅姐姐还不清楚么?” 虞琬宁含笑看了叶心梅一眼,笑道:“你猜?” “瞧你这样子,自然是通过了。” 叶心梅一脸惊喜地道:“你本事如何,我自然是知道的,只是那毕竟是大胤第一才女福安长公主,人家才名极盛,身份又是极尊贵的,我今日当真是一整天都为你悬着心呢,也就方才,刚刚硬压着性子坐下来看了两行书,你便回来了。” 见叶心梅如此为她悬心,虞琬宁心中很是感念。 “那便劳梅姐姐挂心了。”她抱着叶心梅的胳膊摇了摇道。 “好了,回来这么晚,想必你应该是很累了。” 叶心梅看了采岚一眼,吩咐道:“你去帮着墨梨准备给阿宁沐浴的东西。” “是。” 采岚听了,便和墨梨一道去忙了。 雪镜过来道:“那奴婢先伺候小姐梳发。” “先不急。” 虞琬宁道:“你且去将方才拿回来的两个食盒打开,里面都是宏宾楼上好的点心,你分成三份,一份明日一早给阿娘送过去,一份留在咱们屋里给梅姐姐用,另一份,明日我带去给乔夫子。” 见雪镜领命去忙了,叶心梅一脸兴奋地拉着虞琬宁的手道:“明日去看乔夫子么?我也与你一起去。” “好。” 虞琬宁反手握了握叶心梅的手。 第二日一早,虞琬宁从演武场出来后,便洗漱更衣去了中院,因叶心梅夜里读书太晚,虞琬宁也就没唤她,想让她多睡一会。 进去的时候,虞德陵正在用早点,虞琬宁依着例给父母请了安。 “唔,阿宁来了。” 虞德陵接过蓉香手里的帕子擦了嘴便道:“我正要去上早朝,阿宁陪着为父走走罢。” “好。” 虞琬宁乖巧地应了一声。 虞夫人听了,便起身亲自拿过虞德陵的官帽替他戴上。 然后颇有些埋怨地道:“昨日夜里回来的时都已深夜了,早上又要这么早便出门,你这身子可吃得消么?” 第157章 天佑大胤 “我这些年打熬的好筋骨,不会撑不住。” 虞德陵笑着拍了拍虞夫人的手,然后给虞琬宁使了个眼色,便当先出去了。 虞琬宁忙给虞夫人行礼告退,跟着虞德陵出去。 听着虞琬宁的脚步跟了过来,虞德陵便吩咐身边的人退远些。 “昨日夜里的事,怎么样了?” 虞琬宁边走,边轻声问道。 “虽然昨晚为父派的暗哨也有信儿回来,但到底比你晚了一步,昨夜我亲自出去,安排了一队人马护送祁唯钰出境,派的都是最千挑万选出来的精兵,将那祁唯钰护得如铁桶一般,必定能保他平平安安离开咱们大胤地界的。 多亏你及时差人回来送信,为父才能在第一时间将这些事情安排妥当,否则万一有所疏漏出了事,那便是天大的祸事,你阿爹我,此时大约已被关入天牢问罪了。 而现在,为父亲只需在早朝之后,向皇上密奏此事便可了,这件事,阿宁你功不可没。” 虞德陵说着,微顿了一下又道:“所以阿宁,阿爹得好好谢谢你。” “阿爹这话见外了。” 虞琬宁轻轻地笑了一下,伸手挽上虞德陵精壮的手臂道:“阿宁是您的女儿,自幼受您教导,自然懂得忠君护国,也知道此人干系重大,容不得丝毫闪失。再说得小一点,身为女儿,也是应当为阿爹解忧的。” “你是个好孩子。” 虞德陵慈爱地摸了摸虞琬宁的小脑瓜道:“只是,你那个时候,怎么会去宏宾楼呢?” “说起来,女儿倒是真的有一桩喜事要与阿爹讲。” 虞琬宁笑道:“昨日女儿去过福安长公主府了,长公主殿下对女儿还算满意,已让女儿行过拜师礼了,还留女儿在她那里用了晚饭才出来,回家的路上经过宏宾楼时,女儿想起宏宾楼的点心不错,便想进去买一些来孝敬阿爹阿娘与乔夫子,说来也是赶巧儿,便遇上那个祁唯钰了。” 说完,她又将当时刺客行刺的详细情况,对虞德陵说了一遍。 只是说起拿茶杯砸了祁唯钰,她倒是没承认自己是故意,只说是自己虽然跟着阿爹学了几年功夫,但手腕上力气毕竟还弱,生怕打暗器的话会失了准头,或者力道不够打不开,反而误了祁唯钰,为万无一失地救他性命,便只好冒犯他了。 “哦?” 虞德陵有些意外地看了虞琬宁一眼道:“这当真是天意了,若非你正好进到宏宾楼里,这一场变故便是难免了,此后会产生多大的影响,实在是难以估量。不过你能入福安长公主门下,的确是件天大的喜事,日后要好生听长公主殿下教导,不要让她失望。” “大约是天佑大胤罢。” 虞琬宁顺着虞德陵的话,应了一声。 又道:“女儿明白的,自然不会辜负长公主的期望,原本这样的喜事,方才是应当也禀阿娘一声儿的,只是急着陪阿爹出来,便没来得及。” 当然,对于他认出祁唯钰的马车,和当时那莫名其妙的不安,她是不会告诉虞德陵的。 便是说了,也没什么意义,所以倒不如不说。 “嗯。”虞德陵点了点头道:“一会你再回去告诉你阿娘一声儿也就是了,另外记得去趟乔夫子家,向她报个喜,也不枉她精心教导你一场。” “女儿明白的。” 虞琬宁应道:“其实这话,长公主殿下也是嘱咐过的,待女儿送阿爹出门,再回来禀过阿娘,便去乔夫子家拜望。” “那便好,不愧是福安长公主,到底胸襟豁达,气度不凡。” 虞德陵语带敬仰地说了一句,然后又道。 “不过,说起昨晚的事,你毕竟是女儿家,腕上力气不足也属正常。” 虞德陵拍了拍虞琬宁的手道:“你不必为此自责。” “嗯,女儿知道了。” 虞琬宁乖巧地答了一声,其实,她心里本就不会自责,她就是不喜欢那个祁唯钰,故意砸他脑门儿的。 “唉,你那兄长,要是有你一半儿懂事便好了。” 虞德陵摇头叹气道:“过些天便是今年的国子监考试了,你那兄长,我看着是悬了,到时候恐怕为父免不了得要豁出这张老脸,去替他求个恩荫名额。” 他看着琬宁又是一声长叹:“唉……可惜了……” 虞琬宁听着虞德陵的这声叹息,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正好已经到了门口,跟随上朝的几名府兵已经牵了马,在门外候着了。 她便停下脚步,微微福了一下道:“阿爹路上慢点。” “嗯,你这便回去罢。” 虞德陵点了点头,便打马而去——今日因与虞琬宁说话,时辰上便有地许耽搁,得快一些,否则怕误了早朝时辰。 虞琬宁站在门口,看着虞德陵离去的方向,许久方才转身回去。 其实,方才对于虞德陵的那一声叹息,虞琬宁很明白那里面的含义。 她知道,阿爹虽然十分疼爱她,但依旧惋惜她是个女儿身,便是再怎么聪慧机敏,将来也不能出将入相,不能行走朝堂,只能被囿于后宅相夫教子。 而他的儿子虞绍庭,虽然是个男子,但却纨绔不晓事,帮不上什么忙。 所以虞德陵的心里,终究是有些惋惜惆怅的罢。 虞琬宁暗自咬了咬唇,她定要好好努力,向阿爹证明,女儿家,也是可以立于天地间,做一番事业的。 回中院向虞夫人回禀了自己拜福安长公主为师的喜事后,虞琬宁便回海棠小院了,准备收拾一下,去探望乔夫子。 看着虞琬宁出去后,虞夫人原本十分平静的面色,终究还是显露出些许激动来。 喃喃地自言自语了一句:“我的女儿,也许是对的。” 听了虞琬宁拜福安长公主为师的消息,乔夫子兴奋地好半晌连句整话都说不完。 末了又做了一桌子菜来为虞琬宁庆祝。 虽然乔夫子家里的东西,到底是比不上大将军府的,但乔夫子厨艺甚佳,兼之有她的这一份心意在。 虞琬宁和叶心梅也吃得十分开心。 第158章 挨了板子了 陆诚脖子上绑着绷带,受伤的手臂在胸前挂着,面对着虞琬宁和叶心梅也不敢多说话,原想帮着添茶水,但有雪镜、采岚等侍女在,也轮不上他,便只含笑坐在一旁相陪。 “学生能有今日,都是夫子这三年精心教导之功。” 虞琬宁端起一杯茶奉于乔夫子,一脸感念地道:“学生今日以茶带酒,敬夫子。” “好,好孩子。” 也许是太激动,乔夫子的眼圈有些泛红,接过虞琬宁手里的茶喝了一口。 “夫子,虽然日后学生可能不再常来您身边请教了,但一日为师,终身为师,您一辈子都是学生的夫子。” 虞琬宁一脸诚恳地道:“日后夫子无论遇上什么事,一定第一时间让学生知道。” “好,我知道了。” 乔夫子笑道。 “我也一样。” 叶心梅也端起一杯茶来双手奉于乔夫子道:“这些日子以来,夫子也是尽心教导过我的,所以我与阿宁一样,会终生以夫子为师,夫子但凡有事,也不必与学生客气。” “好,我记住了,你们都是好孩子。” 乔夫子看着眼前的两个学生,一脸的慈爱与欣慰。 此后,虞琬宁每日天不亮便起床习武,洗漱用过早点之后便乘马车前往福安长公主府读书,午饭在公主府与季书瑜一起用,下午赶在晚饭前回府。 日日如此,风雨无阻,虽然虞琬宁每日出门读书,让叶心梅一个人留在海棠小院里有些冷清,但也正好趁着这样的清静,叶心梅自己读了不少书,遇到不解之处,要么等虞琬宁晚上回来给她讲解,要么便直接去乔夫子家,待到估摸着虞琬宁回府时再回去。 其实在虞琬宁入福安长公主府读书的两天后,她那日傍晚回府时,便在大将军府门口遇见专程在此等候的宏宾楼掌柜了。 掌柜的原本在府门外的一棵树下徘徊,听见马车声响,知道是虞琬宁回来,便急忙向前迎了两步,深深地作下揖去道:“三小姐安康。” “嗯?掌柜的你怎么会在这儿?” 扶着墨梨的手下了马车,虞琬宁有些诧异地打量了掌柜的一眼,看起来他似乎精神不太好,面色有些发白,眼下也有些乌青。 掌柜的满脸堆笑地道:“小的是专程在这里候着三小姐的,为前两日的事,专程前来道谢。” “原来是这件事啊。” 虞琬宁笑了一下道:“那怎么在门外站着,不进去里面等呢?” 她看了一眼在外迎候的家丁,淡淡地道:“这些下人,逾发地无礼了。” 门口的两个害丁一听脸色就变了,自打之前虞琬宁处置了孙家人之后,她便是在整个大将军立了威。 虽然平日里看着这位三小姐和和气气的,但若是哪里差事做的不好,惹她生气,那可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 于是那家丁便忙要开口解释。 只是却被宏宾楼掌柜的抢了先道:“三小姐不必着恼,不是贵府的人不让进,是小的执意要在这里迎候,还请三小姐勿要错怪了这两位小哥。” 那两个家丁听了,忙向掌柜的投去感激的一眼。 “原来是这样。” 虞琬宁听了掌柜的解释,脸色便稍稍好看了一些道:“既然来了,那便进去坐坐罢。” “不了。” 掌柜的躬身道:“小的原只是来向三小姐表达谢意,顺道儿告诉您一声那日事情的处理结果,不敢进去打扰三小姐。” “哦,那便说说罢。”虞琬宁听掌柜的这样说,便也想听听后续如何。 “是。” 掌柜的点了一下头道:“那贼子当夜便被巡防营抓住了,京城府尹原以为只是寻常案子,但毕竟是恶意杀人未遂的案子,也不敢不尽心,接了我的报案后,便立即着人去查了,只是后来似乎是说这案子牵涉不小,便被大理寺直接接管了。” 他顿了一下又道:“听小人的东家说,似乎连兵部也有过问此案,但具体如何,在下身份寒徽,便不得而知了。只是东家有言,这番事情不简单,多亏三小姐出手,为宏宾楼免了一件天大的麻烦,虽说大恩不言谢,但谢礼还是得送的。” 说罢,掌柜的一挥手,他身后的两个伙计便将一个大箱子抬上前来放下。 “一点区区薄礼,还请三小姐不要嫌弃。”掌柜的又是一揖道。 “既是你家东家送来的,那我便不推辞了。” 虞琬宁其实知道宏宾的幕后东家是谁,于是便也不客气,微一颌道,表示收下了。 “那如此,小的便不敢再多作打扰了。” 掌柜的抱拳道:“不过还要斗胆多问一句,那日小的原是请那位年轻公子留下地址,方便小的亲自携礼上门赔礼致歉的,只是从府尹衙门回来后,伙计却说是那位年轻公子没有留下话,因此只好烦扰三小姐告诉小的一声,那公子的居处,以便小的上前致歉。” “这个不必了。” 虞琬宁微微一笑道:“那家伙根本就是自作自受,活该的,掌柜的不必太过自责,再者,他已经离开京城,回自个儿老家去了,他老家山高水长的,远着呢,你也就不必亲自上门去给他赔礼道歉了。” “原来是这样。” 掌柜的听着虞琬宁话里话外对那年轻公子十分不满,也就不敢再多问什么,只得告辞了。 只是他离开的时候,走路似乎有些不便,得靠两个伙计用力搀扶着,方才上了马车。 可见,是挨了板子了。 待掌柜的走后,虞琬宁看了墨梨一眼,墨梨先是让家丁将那箱子搬进府去,然后由府兵检查了没什么异样,方才让两名小厮抬进了海棠小院,给虞琬宁过目。 其实倒也没什么新奇东西,不过都是些女儿家用的金玉珠宝,好在虽没什么创意,但胜在都是价值连城的东西。 虞琬宁这一世十分爱钱,便也开开心心地收了。 反正她那日救祁唯钰一命,等于救了很多人的性命,同时也包括他宏宾楼地幕后东家。 第159章 考题 虽说那宏宾楼的东家也是皇室宗亲,地位尊贵,可万一祁唯钰当真在他家地盘上出了事,虽不至要了他的命,但当朝斥责、削位降爵大约也是免不了的。 所以今日这份礼,虞琬宁是受得起的。 叶心梅见了这许多东西,饶是她也是勋贵世家出身的千金,也是连连惊叹。 问及事情始末,虞琬宁便将那日的事情大概说了一下,只是略去了祁唯钰的真实身份,只说他是一位寻常客商。 直听得叶心梅连连咂舌,又是惊叹,又是为虞琬宁悬心的。 不由地伸手掐了虞琬宁一把道:“你也不过一个小女娃儿,这样的事竟然也敢强出头,当真是胆大之极,若你伤着了,可怎么得了?” “我这不也没事么?” 虞琬宁牙缝里吸着冷气,揉了揉被叶心梅掐痛的地方道:“举手之劳的小事而已,梅姐姐不必为我忧心。再说阿爹教我习武三载,若我眼睁睁地瞧着旁人有性命之忧而不救,岂非有愧于阿爹的一番教导了?” 实际上,虞琬宁想说的是,救祁唯钰,就是救大将军府,就是救一家人,救自己。 但这样的话,是不能对叶心梅讲的,只好以这样的话搪塞了。 末了又嘱咐她道:“只是梅姐姐,这件事你姑丈已经知道了,不过没有告诉你姑母,你可也千万别说漏了,而且也不必告诉舅舅与舅母,免得这事传到你姑母耳中,凭白惹你姑母担忧。” “好罢。” 叶心梅见虞琬宁这样郑重其事地叮嘱她,又听闻虞德陵已知道这件事,却也没有告诉虞夫人。 于是便点头答应下来:“那我也不在姑母与你舅舅舅母面前提了。” “这就对了。” 虞琬宁知道叶心梅也不是个爱乱说话的人,她既点头答应了,便一定会守口如瓶。 于是便开心地道:“梅姐姐瞧瞧,这里面可有你喜欢的东西?若有喜欢的,尽管挑了拿去。” “罢了,我才不要。” 叶心梅瞥了一眼那箱子里的东西道:“虽说都是价值不低的物件儿,不过却也没什么别出心裁的东西,都是些俗物,再说这是人家给你的谢礼,我便不要了。” “好吧,既然这些俗物入不了梅姐姐的眼,那便叫人收了去罢。” 虞琬宁笑着说了一句,便意示墨梨将这些东西都收着了。 然后姐妹俩一起用了晚饭,各自沐浴之后,又一起讨论了些课业上的问题,便同榻而眠了。 在大将军府住的一段日子里,有虞琬宁指点,有乔夫子授课,原本就十分聪慧的叶心梅,课业进步十分神速。 只是到了六月中巡,眼看着叶心梅的生辰到了,叶府便派人接叶心梅回府。 毕竟是叶府的千金,生辰总得在家里过。 叶心梅虽然不舍,但也知道父母说得有理,只好依依不舍地与姑丈姑母、还有虞琬宁告了别回去了。 而在这之前,虞绍庭入国子监的考试,居然出所有人意料地通过了。 只是这其间还是发生了一点小插曲。 便是虞琬宁在福安长公主府读书的第五天,她刚一回府,下了马车还没来得及进门,便被一直在门房守着的虞绍庭给截住了。 同时神秘兮兮,不由分说地扯着虞琬宁去了他自己的院里。 其实虞琬宁是不想搭理虞绍庭的,但又想弄清楚这货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不情不愿地随他去了。 到了屋里,虞绍庭将一应侍女小厮全部遣了出去,然后小心翼翼地从床褥底下抽出两张纸来给虞琬宁。 “这是什么东西?值当你这样偷偷摸摸的?” 虞琬宁有些疑惑地瞥了虞绍庭一眼接过来低头看了一下。 见是两张试题,其中大部分内容多与四书有关,她心下微动,已大约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怎么?想让我替你将这些题的答案写出来?” 虞琬宁坐下来,将两张纸放在桌子上,轻轻地敲了敲。 “好妹妹,帮帮忙呗。”虞绍庭一脸的讨好谄媚,以前那种丝毫不待见虞琬宁的神色竟是半分都没有了。 “从哪弄来的?”虞琬宁淡淡地问道。 “这你就不用管了。” 虞绍庭面露得意地道:“我有我的路子,你也别问那么多了,帮我把这玩意弄好了,哥请你上宏宾楼吃饭。” “我又不缺一顿饭钱。” 虞琬宁撇了撇嘴角,赵启那边的生意现在是越做越好,她手里的私房已是极丰厚的了,自然看不上虞绍庭这顿饭的。 “哎哟,我的妹妹哎。” 虞绍庭见虞琬宁不买账,更只好无奈地道:“那你想要什么,你说说看,只要你能帮哥把这两份考题做了,让哥干啥都成。” “那你先说说清楚,这是什么东西,你从哪里来的?”虞琬宁敲了敲手边的考题道。 “哎哟,你非得问这个干什么?” 虞绍庭不耐烦地道:“对你而言,这点东西都是小意思,你帮我写一下不就行了么?举手之劳而已,你何必非得要刨根问底的难为我?” “不说啊?” 虞琬宁站起来作势要走道:“那便算了,梅姐姐还等着我呢,我这就回去了。” “行行行,我说,我说还不成么?” 虞绍庭见虞琬宁要走,急忙站起来拦住她,哼哼唧唧地道:“这个……这是今年国子监的入学考题。” “呵?这样的东西,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虽然原本就已经猜到了,但从虞绍庭嘴里说出来,虞琬宁还是吓了一跳,据她所知,这样的考题,都是严格保密的,怎么会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出现在虞绍庭手里。 “这个我真不能说。” 虞绍庭一脸作难地道:“这是我一好哥们儿帮我想法子弄来的,人家帮我这么大的忙,我总不能把人家卖了。” “好吧,你不说,那我等晚上阿爹回来,直接去跟阿爹说。”虞琬宁没好气地瞪了虞绍庭一眼,便往外走。 “别别别别,千万别……” 虞绍庭一听,吓了一跳,急忙将已经走到门口的虞琬宁给软硬兼施地扯了回来。 第160章 打断你的腿 虞绍庭道:“算哥求你了,不管帮不帮,这事儿你可千万别告诉爹,否则你这就是要你哥的命啊。” “那你说不说?”虞琬宁挑眉问道。 “哎哟,这玩意儿它只是一个国子监的入门考题而已,又不是科举考题,保密没那么严。” 虞绍庭不以为意地道:“就是题出出来之后,被放在国子监祭酒蔺大人的桌上而已,你哥我这几年在外头还是有几个朋友的,便拖朋友帮忙抄了一份而已,算不得什么大事。” “算不得什么大事?” 虞琬宁差点被虞绍庭给气笑了,拎起那两张纸道:“偷考题还算不得大事,那什么才算大事?你今日必须得说清楚,是谁帮你抄的?” “这不能说,打死都不能说。” 虞绍庭摇了摇头,一脸坚决:“出卖朋友的事,打死都不能干。” “那我先告诉阿娘去。” 虞琬宁又一次回身往外走。 “你给我站住。” 虞绍庭忙堵到门口,求了虞琬宁这么好半晌,他的耐心都就磨光了,一时有些恼火。 咬牙切齿地道:“亏我还觉着你是我妹子,一门儿心思地护着你,早知道你这么冷血固执连这么点小忙都不肯帮,我当真不如听许默然那小子的话了。” “许默然?许默然怎么了?” 听虞绍庭提起这个话题,虞琬宁不由地怔了一下,那个许默然,虽然她这一世还尚未见过,但上一世,她倒是听说过的。 她记得许默然是礼部许尚书的嫡出儿子,是当今极受宠爱的许淑妃的娘家侄儿,皇三子的亲表兄。 上一世,许默然支持皇三子季安澜夺嫡,失败而终,被赐自尽。 只是她却不知道,自己的兄长虞绍庭,居然会与那家伙交好。 想到这里,虞琬宁心念一动,突然想起上一次在宏宾楼的事,便问虞绍庭道:“上次在宏宾楼,同你一起跑到我雅间外偷窥的,是不是那什么许默然?” “啊?这……” 虞绍庭听虞琬宁问起这件事,一时有些张口结舌,好半晌才都没说得出一句完整话来。 “哪……哪里就是偷窥了呢……我们就是……” “好,正好,上次那件事我不愿惹阿爹阿娘生气,所以便一直忍着没提,今日你不与我说清楚,我定不与你干休。” 虞琬宁有些所以地伸出指头戳着虞绍庭的胸口道:“虽然平日里你我是不怎么合得来,可你到底是大将军府的男丁,我怎么说也是大将军府的女眷,你居然带着外人来偷窥于我,你像话吗你?” “哎哎……疼疼疼……别戳了……” 由于虞琬宁从岁起随虞德陵习武,所以手上的力气颇大,这几下便戳得虞绍庭有些吃不消了,差点一p股坐倒在地上。 他急忙闪避着道:“我没有带人去偷窥你,你这是冤枉我了。” “好,那我便听听你的说辞。” 虞琬宁放下手,好整以暇地坐下道。 “那天我是真不知道你到宏宾楼吃饭了。” 虞绍庭苦着一张脸道:“我从外头回来,许默然那小子就跟说我他瞧见一漂亮姑娘,非拉我去看,我初时不愿意,后来实在被他缠得不行了,便被他扯着上楼了,结果一瞧见雪镜,我就知道是你在那,你哥我立马就拎了许默然那小子下楼了,好妹妹,你哥我当真没有要冒犯你的意思,说起来真的就一误会,你可别再往心里去了。” “便是如此,你那样也是不对的。” 虞琬宁不满地瞪了虞绍庭一眼道:“便是旁人家的女眷,你也不该如此唐突。” 被虞琬宁这样当着面教训,若放在以往,虞绍庭估计早就跳起来翻脸了,可他今日有求于虞琬宁,便只好耐着性子赔笑认错。 “对对对,妹子你说的都对,是哥错了。” “那这考题,也是许默然帮你偷抄出来的?”虞琬宁又一次敲了敲桌上的两张纸。 虞绍庭:“……” 不是在说上次宏宾楼的事么?怎么突然又回到考题的来历上了? 自家这妹子,思维转得也太快了点儿吧? 因一时猝不及防,虞绍庭顿时有些结巴起来:“不……不……不是,你哥我不是出卖哥们儿的人……” “呵……” 虞琬宁冷笑一声,虽然虞绍庭竭力否认,但她还是已经知道了答案。 但是…… 好像也不对啊…… 据她所知,许默然读书也是很一般的,也如虞绍庭一般,整整考了三年,都被刷出来,最后还是许尚书豁出面子去求了国子监祭酒蔺大人,方才能让他得以入国子监读书。 到现在也不过才一年时间,以他那们的学渣,如何能得祭酒大人青眼,得以自由出入蔺大人的办公场所? 所以,肯定还另有其人。 虞琬宁又看了一眼说谎之后面色异常的虞绍庭,冷冷地道:“你打量着蒙我是吧?你虽没见过许默然,但也是听说过那个纨绔子弟的,就他那样,会被允许随意出入祭酒大人的办公之处?肯定另有其人,你说不说?” “你……” 虞绍庭没想到虞琬宁居然会想到这一层,顿时吓了一跳——这妹子,脑子是怎么长的啊? 但他这次却打死都不说了,面红脖子粗地摆着手道:“不能再说了,真不能再说了……” “好,那等晚上阿爹回来,我便将你上次带许默然偷窥我的事,与阿爹阿娘好好说道说道。” “不行,千万别。” 虞绍庭一听就急了,带着外人男子偷窥自家女眷的事,要是让父亲母亲知道,非揭掉他一层皮不可。 他一时急哧白脸地向虞琬宁讨饶:“好妹妹,算哥错了,这考题你不帮哥做就不做罢,咱就当今日的事没发生过成么?算哥求你了。” “这时候后悔了?” 虞琬宁好整以暇地道:“晚了。我告诉你,要么你跟我说实话,要么我让阿爹打断你的腿。” 她顿了一下又道:“你放心,你妹子不是不知轻重的人,什么事能往外说,什么事得烂在肚子里,我比你清楚得多。” 第161章 党争 虞绍庭:“……” 他这妹子,当真是往死了逼他还顺带着往死了挤兑他啊。 一时间虞绍庭恨不得扇自己俩耳光,当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自己这几年被这小丫头片子不知道整了多少次,怎么就不涨记性呢? 而且自家这妹子,哪里是那么好求的?求她帮忙,哪里是那么容易的? 这时候虞绍庭当真是后悔莫及啊,没求得动虞琬宁帮他做考题也就罢了,现在却把另一个要命的把柄送到人家手里,弄到现在骑虎难下,当真是猪脑子。 “说说吧。” 虞琬宁自知已经抓住了虞绍庭的痛脚,一张小脸,便浮上了一层看好戏的笑容道。 “那个……” 虞绍庭没办法,只好小心翼翼地看了看窗外,哼哼唧唧地道:“我若是说了,你可得帮我做考题,而且绝对不可说出去。” “先说说看吧。” 虞琬宁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是……是那个……” 虞绍庭吞吞吐吐地还是说不出来。 “好好说话,还有没有点男子的模样了?”虞琬宁不耐烦地瞪了虞绍庭一眼。 “是那个……” 虞绍庭用力地咽了一口唾沫方才声如蚊呐地道:“是……是许默然帮我求了三皇子殿下好些天,殿下被许默然那小子缠得没法子了,方才应了,借着去蔺大人办公的房间借书的机会,偷偷抄了考题。” 说完,他又一脸哀求地道:“好妹妹,不管怎么说,三皇子到底是皇上的儿子,咱惹不起的,这事儿若是宣扬出去,没人敢拿三皇子怎么样,他顶多挨皇上一顿训斥而已,到最后还是得蔺大人、许默然和你哥我吃瓜落,没准儿还得连累许大人家和咱这大将军府,你非逼着我说,我便说了,你可千万要保密啊。” 虞琬宁瞥了一眼哭丧着脸的虞绍庭,没有理会他的话,只是在心里盘算着,这个季安澜,费力做这样的事,到底图个什么? 仅仅只是因为许默然是他表兄,与他交好? 怎么可能这么简单? 旋即,虞琬宁很快又明白过来,这个季安澜,看中的恐怕是整个大将军府。 虽然眼下皇室子弟看起来个个兄友弟恭的,但实际上他们所有人都明白,兄弟之间,将来必有一战,不可能避免得了。 而季安澜眼下,正是除太子之外,最得皇帝宠爱的儿子,有些旁的心思一点都不奇怪的。 可是要与太子抗衡,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所以季安澜现在已经开始着手为自己的将来培植帮手。 许默然自是不必说的,季安澜生母许淑妃是许家女儿,许家便只有支持他这一条路可走。 而许默然以前在书院的时候,又向来与虞绍庭交好。 但凡是知道些京城勋贵内情的人,都知道当今虞皇后极不待见虞大将军这个庶弟,大将军府这几年也与虞府和虞皇后十分疏远,这便有了从内部分化虞家的可趁之机。 季安澜这是想通过这个渠道,将虞绍庭拉上他的战车,进而影响到虞德陵。 待到将来他夺嫡之争到了最关键的时候,虞德陵必定能发挥极大的作用。 至少,让虞氏一族陷入内斗,也是极大的削弱了太子季安衡的力量。 所以怎么算这笔账都是不亏的。 “好吧,我答应你,不会说出去的。” 虞琬宁说了一句,便站起来要走。 “哎等等……” 虞绍庭急忙拦住道:“说好的我告诉你这考题的来历,你便帮我做题的。” “这个嘛……” 虞琬宁又看了一眼考题,有些嫌弃地撇了瞥嘴道:“这样简单的东西你都不会,当真是没用。” 虞绍亭:“……” 怎么这小丫头片子到什么时候都不忘挤兑他啊。 不过没办法,自己这会子有求于她,便是再怎么被挤兑,也只能忍着了。 于是便讪笑着道:“好妹妹,你且安坐,我给你研磨,你尽快帮我将答案写出来,我也好赶紧背。” 虞琬宁斜了虞绍庭一眼,心里微微一动。 实际上她并不愿意帮着虞绍庭作弊,但她忽然又想到了另一件事情。 那便是季安辰,虽然上一世季安辰最终夺嫡,成功继位,但这一世,因为自己的重生以及一些别的因素,有些事情已不再如上一世那样发展了。 所以做些未雨绸缪的事,也是有必要的,比如她让赵启豢养暗卫,便是防着将来万一赐婚有异,她便索性将季安辰从皇帝里抢出来,带着他和自己挣来的大笔资产寻一个深山去生活。 当然,那也只是最坏的打算罢了,不到万不得已,自然不会走到那一步。 可现在,万一因为一些因素的影响,导致了季安辰夺嫡不顺可怎么办? 虞琬宁想着,眼下最有实力与太子一战的,便只有一个皇三子季安澜,而季安辰这种没有外家可依靠的,没有圣眷宠爱的皇子,在最初的阶段,只有韬光养晦一条路,等到将来太子与皇三子斗个两败俱伤,他才能有展露光华的机会。 所以,先让皇三子季安澜拉拢一下虞绍庭也没什么大不了,反正如虞绍庭这等愚钝蠢物,也是干不出多大的事来的,而且季安澜的最终目的,肯定不只是虞绍庭,而是当朝大将军虞德陵。 可虞德陵以一个战功彪着的大将军。到今天还能安安稳稳地屹立于朝堂之上,便足见他是一个面粗心细之人,这样的人,定然不会轻易涉足党争。 季安澜的心思,恐怕是要打水漂了,不过让他自以为可以得逞,也没什么不好。 所以,原本还打算待晚上虞德陵回府,便去向他告发虞绍庭偷考题的想法,虞琬宁已然打消了。 至少目前为止,可以让季安澜先得意几年。 于是虞琬宁眼珠子转了转道:“首先很确定地告诉你,我不会直接写答案给你,不过看在你是我兄长的份儿,也因为我不愿意阿爹赔上脸面去求人,我可以指点指点你。” “那不行……” 虞绍庭一听便急了,只是他话未说完,便被虞琬宁打断了。 第162章 浑身寒毛直竖 “你可最好别这么不知足,我能根据这些考题,告诉你现在应该读哪本书的哪一部分,便已经是帮了你天大的忙了,至于你自己能不能背得下来悟得出来,那便得看你自己的本事了,否则你若只背了我给你的现成答案去考,日后便是入了国子监,也不会有什么出息,只能徒添笑柄罢了。” “不是……” 虞绍庭还待再辩,虞琬宁已经不再理会他了,径自坐到书桌前,拿起笔来,又抬眼瞪了虞绍庭一眼道:“还不快磨墨?” 虞绍庭知道,他若再纠缠下去,万一当真惹恼了这妹子,搞不好虞琬宁便是连这点忙都不帮了。 而且不帮忙倒在其次,更要命的若是她若跑去父亲母亲面前告上一状,这么多把柄,够他掉一层皮了。 于是只好乖乖地认命,站在一旁磨墨。 虞琬宁针对虞绍庭拿到的考题,帮他列了一份温书的范围。 余下的,便是靠他自己了。 写完后,虞琬宁站起来,将手里的一张纸递给虞绍庭道:“喏,就这么一点儿东西,两天就看完了,很简单的。” “这么多……” 虞绍庭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看着那密密麻麻的一张纸,哀嚎一声道:“离考试只余下几日时间了,这么多东西,我还得一本书一本书去翻找,哪能读得过来?” “什么叫几日时间?” 虞琬宁淡淡地瞥了虞绍庭一眼道:“除了白天,不还有晚上么?加上夜里,时日可以增加一倍,这些天你不要再整日跑出去玩,夜里再少些,时间足够你用了。” “这……” 虞绍庭哭丧着脸道:“要不你还是帮我直接……” “绝无可能。” 虞绍庭话未说完,便被虞琬宁不由分说地打断了:“我能不告发你,能帮你将范围划出来,已是帮了你天大的忙了,也就是看着你这脑子愚笨,便是将该读的重点范围划出来,你也不见得能考出多好的成绩来,否则便是对其他学子们不公,我便是连这点都不会帮你了。” 虞绍庭:“……” 这个妹子,不挤兑他能死吗? 瞧着虞绍庭吃瘪的样子,虞琬宁不由地笑了一下道:“我可告诉你,若是我帮你到这地步了,你还通不过考试,害得阿爹出去拉下脸面求人,我便将你干的那许多好事通通告诉阿爹,让你好看。” 说罢,虞琬宁不再理会虞绍庭向外走去。 这一次,已被虞琬宁的话惊呆的虞绍庭,再没有去拦。 只是到了门口,虞琬宁忽然又想起点什么,回过头来问道:“方才你说早知如此不如听了许默然的话,他说什么话了?” 一听这话,虞绍庭顿时出了一身冷汗,浑身寒毛直竖。 若是让虞琬宁知道,许默然说过要将她娶回家,一天早中晚三顿打,那虞琬宁非弄死他不可。 所以这件事,是万万不能让她知道的。 于是虞绍庭白着一张脸,重重地咽了一口唾沫,便像个木偶人似的僵直着手脚在书架上翻起书来。 装作一副什么都没听见的样子。 瞧着虞绍庭那副样子,虞琬宁想了想,倒也没再难为他,想着的确时日紧张,得留出大把时间来供虞绍庭读书。 于是便转身离开了,虽然她素来不喜欢虞绍庭,觉得他一个无能愚钝的人,却还瞧不起女子,让人十分反感,但再怎么说也是自己一母同胞的兄长。 更重要的是,虞琬宁也希望通过这临时抱佛脚,能让虞绍庭顺利考入国子监,也免了向来极重颜面的阿爹放下脸面去求旁人了。 毕竟,朝堂上的人情,可不是那么好欠的,欠一分,有可能便得还十分百分。 不过还好,虞绍庭大约是真的害怕虞琬宁将那一堆把柄都拿去虞德陵面前告他的状,所以那几天日夜苦读,好在虞琬宁替他圈了范围,只需有针对性的熟读那些书便可。 因此当真就考进了国子监读书,虽然是堪堪擦着合格的分数线,一分不多一分不少,但好歹总算是考进去了。 这让原本已经准备好放下脸面去求人的虞德陵松了一大口气,虞绍庭自己也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这件事,让虞夫人很是高兴,大大地夸奖了虞绍亭一番。 又想起虞绍垣今年已七岁了,虞夫人便让高管家在外请了一个夫子,进府教虞绍垣读书,预备着明年去外面书院读书。 其实虞夫人也问了虞琬瑶,问她要不要也请乔夫子重新进府给她授课。 却被虞琬瑶拒绝了,她道母亲说过,女子无材便是德,自己有孙氏以前教她识的那些字,够使了,不必再读书。 虞夫人见她这样说,也只好叹气作罢。 叶心梅回叶府后,便不再方便时常到乔夫子家请教,虞琬宁怕缺了叶心梅的接济,乔夫子生活会困难,知道她不会收自己的钱,便时常遣人送些东西过去。 而叶心梅的生辰,因是小孩子家,所以自然不会大办,只不过长辈们各自给她一份礼物,再煮一碗长寿面吃而已。 但虞夫人还是差了人,特意送了她与虞琬宁备的礼物去叶府。 虞琬宁原本还打算叶心梅生辰时去叶府陪她的,只是彼时她已开始在福安长公主府上课。 因刚刚拜入门下,虞琬宁也不敢随意告假,只好着人送生辰礼时,顺道带了她一封信去。 在信中阐明缘由,请梅姐姐莫要见怪。 原本虞琬宁那日未去叶府,叶心梅是不些不快的,但收到了信,知道了缘由,便立时释然了。 又叫人带了她的回信手书去,告诉虞琬宁不必为些等小事挂怀,一定好生跟着福安长公主读书,万不可为些支末小事,耽误了课业,有负公主一番苦心,浪费了这常人求不来的机会与福气。 见叶心梅这样说,虞琬宁自是放下心来,松了一口气,她还生怕叶心梅埋怨她不去贺她的生辰呢。 然而叶心梅却是如此善解人意,不愧是她自幼便交好的梅姐姐,就是大气。 第163章 自己控制不了他自己啊 这日上午,虞琬宁照例到了福安长公主府,却听侍女道长公主进宫给太后请安了。 在书房里留了课业给虞琬做,等她回来便是。 虞琬宁听了,便向传话的侍女点了点头,以示谢意。 然后便径自进书房去了,依着季书瑜留下来的课业,写了一篇策论,两首七律。 因进公主府读书,不便多带侍女,所以虞琬宁每日只带稳妥谨慎的墨梨。 不多些日子,墨梨便与公主府的侍女们混得熟了,什么东西在什么地方领,她也是清楚的,所以便自己动手沏了茶,然后安静地侍立研墨,不出半点声响。 今日请安,比寻常时间久了些,所以虞琬宁便在公主府侍女的侍奉下,独自用了午饭。 平常季书瑜在进,中午还会吩咐虞琬宁午睡片刻。 只是虞琬宁三年来恨不得抓紧一切时间读书学习,除非实在因倦,是不会午睡的。 尤其这三年日日习武,打熬了一副好筋骨,极少有觉得疲累的时候。 平日里是不忍拂了季书瑜的好意。 今日季书瑜不在,虞琬宁便没有午睡,而是找了个较清凉的水榭亭台独自读书。 直到午时,才有侍女寻过来,行了礼道:“宁姑娘,公主回府了,这会正往书房去。” “好,我马上回去。” 虞琬宁闻言,忙合了书,站起来往书房走。 到了书房外面,却听见里面传来季书瑜与人说话的声音。 听起来,季书瑜声音轻快,似乎心情不错。 然而,接下来又听到一个声音,让虞琬宁的心骤然狂跳起来。 她听得出来,那是季安辰的声音,那是她上一世听了十年的声音,断不会有错。 她没想到,今天会在这里,遇到季安辰。 “弟子给师父请安。” 虞琬宁进了书房,向季书瑜行了弟子礼,抬头时目光在季安辰脸上转了一圈儿。 又笑着福了一福道:“给五皇子请安。” 季安辰不知道虞琬宁拜季书瑜为师的事,更没想到会在这里见着虞琬宁,听了她的话,他一脸惊讶。 又见虞琬宁抬头看自己,忽然就想起上次在虞府,他沐浴时的情景,不知道为什么,耳朵便忽然有点红了。 这点小变化自然逃不过虞琬宁的眼睛,便低头暗笑了一下。 季书瑜正翻着眼前的一本书,自然是没有留意到这两个孩子的神情。 “先坐罢。” 季书瑜道:“阿宁,上次在你祖母寿宴上,你已见过安辰,想必你认识他的,那我今日便不必着意再介绍一遍了,安辰偶有读书不顺的地方,便会来向我请教,你且自己看一会,我给安辰讲解一点东西。” “是,弟子知道了。” 虞琬宁心道:怎么能不认识呢?简直是太认识了。 于心里这样想着,便在自己的书桌前坐下,将一本书翻开,虽然低头看书,但还是时不时地抬起头来瞄季安辰一眼。 季安辰也能感觉到虞琬宁的目光,所以也有些心神不宁,心不在焉的。一个问题季书瑜讲解了好几遍,他也没听明白。 到最后季书瑜都有些无奈了,她将书放下,对季安辰道:“你这孩子是怎么了?平日里聪慧机敏不下阿宁的,怎么今日竟这般……” 她嘴唇动了一下,大约是怕打击到季安辰的自信心和自尊心,后面的话便没有再说下去。 “对不起,让姑母费心了。” 季安辰只好低头乖乖认错,其实他也不想啊,可是他自己控制不了他自己啊…… 瞧着季安辰这乖巧诚恳的模样,季书瑜自然也不忍心再说他,便又耐着性子重新讲解。 这一次季安辰不敢再三心二意,便强自将虞琬宁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抛在脑后,凝神听季书瑜讲解。 其实他原就天份极高,这样认认真真的听了一次,便都明白了。 季书瑜也暗生舒了一口气,对于她这样的天纵英材来说,是最怕教笨学生的了。 因今日回府比寻常晚一些,季书瑜便调整了授课计划,给虞琬宁重新安排了课业,同时为两个孩子授课。 讲完一部分课后,季书瑜得了侍女通报,有事离开了。 出书房门时嘱咐虞琬宁与季安辰各自温习课业。 听着季书瑜脚步远了,虞琬宁慧黠的眼珠子转了几转,随后拿起一张纸团了一团,向坐在季书瑜书桌侧面,正低头读书的季安辰扔了过去,正中季安辰脑门儿。 “皇姑母说让我们好生温书的。” 季安辰的耳朵又红了些,抬起头来,目光中有些柔和又有些无奈地看着虞琬宁道。 “可是我想与你说说话。”虞琬宁眨了眨眼笑道。 “你不怕一会皇姑母回来,检查你课业时,你背不上书来?”季安辰放下手中的书,笑着问道。 “不怕。” 虞琬宁有些自得地笑道:“其实这本书我都就背透了,无论师父怎么提问,都问不住我的。” “啊?” 季安辰有些意外地睁大了眼睛,不解地问道:“那你为何不告诉皇姑母,调整课业,你明明已经读透了的内容,今日还让皇姑母再给你讲一遍,岂非浪费时间?” “我知道呀。” 虞琬宁笑嘻嘻地道:“但我想留出时间来与你说话呀。” 季安辰:“……” 虽然上次在虞府见识过,但他还是无法理解,世间怎会有虞琬宁这般厚脸皮的女孩儿。 “哎,五殿下……” 虞琬宁一只手拿笔,一只手支着下巴,侧头看着季安辰道:“你现在都读了哪些书了,能开重弓了么?骑射如何……” 接连问了一大串问题,虞琬宁才停了口,看着季安辰等他回答。 其实对于十六岁以后的季安辰,虞琬宁自然是极其了解的。 可以对于这个时候的季安辰,虞琬宁却几乎一无所知,所以她现在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季安辰的一切。 “我……” 季安辰虽然不明白虞琬宁为什么要问这么多鸡毛蒜皮的问题,但还是老实地一一作答。 末了,他又低头看了一眼手边的书道:“我不能再与你胡闹了,一会皇姑母回来,若是我该背的书没背完,她会生气的。” 第164章 言多必失 “好吧,那我便不打扰你了。” 虞琬宁听季安辰这样说,只好有些不情愿地闭了嘴,蔫蔫地拿起笔来。 只是心仪的男子就在面前,虞琬宁也无法静下心来认真读书,再加上今日季书瑜布置给她的课业也是她早就自己读过,并烂熟于胸的,所以便更没办法将心思放在课业上了。 于是她看着认真读书的季安辰移时,便将手中的笔蘸饱了墨,在面前的纸上勾勾画画起来。 没过一会儿,一张清俊的少年形容,便已跃然纸上,不用说,能让虞琬宁在读书时间开小差画的,那除了季安辰,自然不会再有旁人了。 画完后虞琬宁正将纸拿起来,略有些得意地端详着,不时再抬头看季安辰一眼。 却在这个时候听到了季书瑜的脚步声,正向书房这边过来。 虞琬宁一时着急,便迅速将手中的画团作一团,匆匆塞进袖口。 “书背得怎样了?” 季书瑜一进门便检查虞琬宁和季安辰的课业。 虞琬宁自然是没什么问题的,毕竟今日留的课业都是她早已读透了的东西。 但季安辰可就没那么好运了。 方才他虽然一直低头看书,但却始终能感觉到虞琬宁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所以便多少有些心神不宁,这好半天,竟是连季书瑜原本布置的一半课业都没有默完。 现在被季书瑜一查,一时便露了馅。 “你这孩子……” 季书瑜有些不解地皱了眉道:“平日里挺勤谨聪慧个人啊,怎么今日这么简单的东西,这好半天了都没弄明白?” 季安辰:“……” 他也不想啊…… 可是他也没办法啊…… 谁能想象他一个堂堂男儿,被一个小丫头片子给调戏得心神不宁…… 可当着皇姑母的面,他也不能实话实说啊,万一害那小丫头片子被皇姑母责怪就不好了。 而且有很大可能,自己也得被皇姑母顿训斥,毕竟人家只是问了他几句话,多看了他几眼,他就没办法集中精神在课业上了,到底还是他自己的问题。 于是季安辰只好认命地低头认错。 “唉,罢了……” 季书瑜叹了一口气道:“按说如你的年纪,现在学这些也确定略深了些,一时不明白也不是什么大事。原就是你自己心急,比旁的兄弟们读书的进程快了一大截,姑母再慢慢讲于你听罢。” 虽然低头头,季安辰依旧能感觉到虞琬宁那带着戏谑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所以接下来,季书瑜讲了好多遍,季安辰才勉强将这一部分课业读透。 也许是心里一直紧着,所以待季书瑜点头放下书的时候,季安辰觉得自己竟已出了一背的汗,连鼻尖也有些湿了。 季安辰这模样虞琬宁自然是看见了,其实上次入宫给虞皇后拜寿时,季安辰给她的帕子她还随身带着呢,这会真想上前给他擦了擦汗,但当着季书瑜的面,虞琬宁可当真不敢。 万一被季书瑜认为不矜持可就不好了。 “好了,都歇一歇罢。” 季书瑜道:“近日天气一天比一天热,我吩咐厨房做了解暑的汤饮,咱们一起到湖上的水榭亭台上吹吹风去。” 书房里有些闷,虞琬宁自然也觉着有些热了,听季书瑜这样,自然高兴,忙站起来应了一声。 季书瑜走在前面出了门,虞琬宁和季安辰跟在后面。 虞琬宁趁着季书瑜背对着她,便冲季安辰眨了眨眼睛,又悄悄伸手将手里的帕子塞给季安辰。 季安辰一低头,便看着是上次自己给虞琬宁的帕子,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她竟是一直都带在身边的。 一时间原本因为课业不佳被皇姑母责备,导致心情有些沉闷的的季安辰,一下子便又开心起来,只觉得便是连周围的空气,都变成了甜味,一颗心被甜得几乎要冒出泡泡来。 到了水榭亭台,侍女们早已将点心汤饮,还有一些水果摆上了。 “都坐罢。” 季书瑜当先坐下,然后叫季安辰和虞琬宁也坐。 “是。” 虞琬宁与季安辰应了一声,便在季书瑜左右两边分别落坐。 “安辰是我侄儿,阿宁是我弟子。” 季书瑜面含微笑地道:“这样一想,倒都是自己人了,安辰以前是常来常往的,对我这地方是最熟悉不过的,阿宁虽来府中不久,但也不必拘束,方才读书大约是累了罢,这便看看喜欢什么,便自己用罢。” 说完,季书瑜端起一碗酸梅汤喝了两口。 虞琬宁见摆上来的汤饮都是冰镇过的,便盛了一碗雪梨汤,双后递到季安辰面前道:“你不喜酸的,便喝这个罢。” “多谢三小姐。” 季安辰一时也没多想,便双手将碗接了过来。 咦…… 不对呀…… 虞琬宁怎么会知道他不喜欢酸的? 呃…… 这当真是言多必失了。 虞琬宁也一时有些懵了,她怎么一个不小心就说漏嘴了呢。 可是这也不能怪她呀,毕竟她上一世与季安辰做了近十年夫妻的啊,对他的饮食习惯是再熟悉不过的了。 可是眼下这情形可怎么办呀? 毕竟连季书瑜都一脸惊异地看着她了。 这让她怎么解释? 难不成直接告诉他们自己是重生过来的?告诉他们自己上一世与季安辰是夫妻? 不行,绝对不行,这样的事说出来,人家非得觉得她妖言惑众不可。 于是虞琬宁嘿嘿一笑,低下头去也给自己盛了一碗雪梨汤。 对了,她与季安辰饮食习惯十分相近。 季书瑜看着虞琬宁移时,见她似乎又没有什么异常之处,一时虽然心中疑惑,但也没有多问什么。 季书瑜不多问,季安辰自然也就不会多话了。 见这两个人都不追问,虞琬宁心里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否则倘若这俩人定要究根问底的话,她又得费脑筋编一堆托辞了。 其实不管怎么样的托辞她都编得出来,这样的事并难不倒她。 只是虞琬宁真真儿的是不愿意对自己对尊敬的师父,和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男子编谎话。 第165章 裹的什么乱呐? 那样做会让虞琬宁觉得有罪恶感。 这样不问,便是最好的了。 过了一会,大约季书瑜觉得方才的气氛有些尴尬,所以这会谁也不说话,便觉着有些乏味。 于是便道:“阿宁,可否为我与安辰奏上一曲?” “自然是好的。” 虞琬宁也觉得空气过于安静,有些不自在,听季书瑜这样说,当真是求之不得的。 一旁侍立的侍女们听了季书瑜的话,不待吩咐便已去取筝了。 等侍女们将筝与坐位安置好,虞琬宁便起身到筝前坐下,然后对季书瑜笑道:“不知师父想听什么曲子?” “随便罢。” 季书瑜惬意地往后靠了靠道:“奏一首阿宁最喜欢的曲子便好。” “那便献丑了。” 虞琬宁见季安辰也一脸期待地看着她,一时心下忽然一动,想起一首曲子来。 若放在上一世的今天,那首曲子可还没问世呢。 那是上一世,虞琬宁与季安辰成婚后,在王府里季安辰自己做的曲子,是专门为她而作的。 那时候虞琬宁不懂音律,只是觉得好听,季安辰闲暇时便常奏于她听。 到了这一世,虞琬宁从五岁起跟随乔夫子学习音律,眼下虽然算不得技艺十分高超,但她还是把记忆中季安辰所做的曲子摸索出来了,而且时常抚奏,练习纯熟。 今日当着他的面,便奏这一曲罢。 十指飞舞,旖旎缱绻的音律便从虞琬宁的指尖缓缓流淌出来,听得人如醉如痴。 听着这样情意绵绵的曲子,季书瑜眼前出现了那个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 若他还在世,现在的福安长公主府,大约也会时常响起这样让人如聆仙音的曲子罢。 可惜,不在的,终究是不在了。 而用心倾听的季安辰,眼里闪过一丝异样的情绪,却也只是一瞬,然后便是一副听得入迷的模样。 他一对清亮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虞琬宁看,眼里的暖意,似能融化世间一切烦忧。 天地之间,只余下眼前这个与众不同的女子。 一曲罢,在场的三个人皆沉默许久,方才从各自的情绪中缓过神来。 “好曲子,当浮一大白。” 季书瑜感叹一声,然而又看了季安辰和虞琬宁一眼,摇了摇头,叹息道:“可惜了,你俩太小,不适合饮酒,我自己一个人便是有酒也是无趣。” 虞琬宁:“……” 她这才想起来,自己在这一世,还只是个小丫头片子呢。 于是便笑嘻嘻地道:“师父不必叹息,待过几年,弟子长大些了,只要师父什么时候想喝酒,弟子都陪着您。” “嗯,那倒是不错。” 季书瑜满意地点了点然,却又忽然大有深意地看了虞琬宁一眼道:“没想到,你一个年岁不大的孩子,居然能奏得出如此情深意切的曲子,当真是让人惊叹。” 呃…… 虞琬宁一开始只是看见季安辰,便想起这首曲子来,她当真没考虑到以自己的现在的年纪,琴音中实际上并不应该出现这样饱满的情意。 于是只好讪讪地笑了一下,含糊地道了一句:“多谢师父夸赞。” 三个人又说了些课业上的事,看着时辰不早了,听闻季安辰今日要留宿公主府,虞琬宁便起身告退回府了。 只是未出公主府大门,虞琬宁却忽然发现自己原本藏在袖中的那副季安辰的画像不见了。 她瞬间出了一头的冷汗,那东西若是被季书瑜看见,不知会如何想? 犹豫了一下,虞琬宁决定回头找一找。 她第一个想到的,便是书房,毕竟她当时着急,只能将画像塞入袖中,可实际上在袖中藏东西是最易掉落的。 当虞琬宁急匆匆地回到书房时,却发现季书瑜和季安辰居然也在。 “怎么,阿宁你是落什么东西了么?” “呃……” 虞琬宁窒了一下,方才笑着答话:“回师父的话,弟子方才要出门时,才发现帕子不见了,想着可能是落在书房里了,便回来找找,拢着师父了,师父勿怪。” “哦?” 季书瑜不动声色地看了虞琬宁一眼,然后看向一旁的侍女问道:“方才我们去亭中时,你们收拾书房,可有看见虞三小姐的帕子?” “奴婢等不曾看到。” 一旁的小丫头急忙躬身回话道:“奴婢只看到了掉在地上的几个纸团,便扫出去了,没有见到帕子。” “不过一个帕子而已,阿宁何必如何紧张,掉便掉了呗。”季书瑜似笑非笑地看了虞琬宁一眼。 “师父不知道,那帕子是弟子一个好友送的,丢了委实不些舍不得。”虞琬宁只好笑着解释道。 “噢,原来是这样,那你便带几个侍女从这里到亭台那边找找罢。”季书瑜听了,便吩咐道。 “多谢师父。” 虞琬宁急忙道谢。 然而她正要出去,却听见季安辰道地一句:“三小姐不必出去寻了,你要找的可是这条帕子?” 季安辰将一条帕子从袖口抽出来道。 “正是这条。” 虞琬宁微微瞪了季安辰一眼,其实她是想去找那张画像啊,这是裹的什么乱呐? “你这孩子。” 季书瑜有些意外地瞪了季安辰一眼道:“人家姑娘家的东西,你怎的就收起来了?真不像话。” “皇姑母勿怪。” 季安辰笑嘻嘻地道:“这是方才侄儿在回书房的路上捡着的,原想着不知是哪位姐姐的,于是便暂且收着了,不成想竟是虞三小姐的,的确是有些失礼了。” 他又看向虞琬宁,挑了挑眉道:“给三小姐赔罪了。” “呃……无妨,多谢了。”虞琬宁真想上去在季安辰那张脸蛋上狠狠地掐上两把,可季书瑜在场,她肯定是不敢的,于是只好皮笑肉不笑地道了谢。 就这么着,原本是季安辰贴身使用的帕子,又一次回到了虞琬宁的手里。 可虞琬宁的那张画像…… 天知道哪里去了,有没有被季书瑜看到啊…… 季安辰又端出一副天真纯尽地笑脸道:“虞三小姐的确是该谢谢我的,否则方才各位姐姐们打扫,若是扫入垃圾中了,怕是再也寻不回来了。” 第166章 线香 听了季安辰似有深意的话,虞琬宁大概能猜到他的意思,似乎是在暗示她,那张画像,早已被侍女们当废纸团给扫出去了,找不回来了,毕竟以她的身份,总不能跑去翻垃圾,而且那样一来,也太引人注目了,岂不是有意要让季书瑜知道那幅画像? 实际上,虞琬宁画季安辰,季安辰自然是知道的,只是未曾点破罢了。 虞琬宁虽然觉得有些惋惜,但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否则再纠缠下去,定会叫季书瑜起疑了。 于是便只好告辞离开了。 听着虞琬宁的脚步渐行渐远,季书瑜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自己拢在袖中的那个纸团。 这是之前自己去了水榭宁台后,洒扫侍女们打扫书房时捡起来的。 因见上面是季安辰的画像,侍女们不敢将其当做普通不用了的废纸直接扫进垃圾中丢弃。 便交给了季书瑜的贴身侍女月影。 月影见了,觉得不宜宣扬,便说是五殿下自己练习绘画时,给自己画的肖像,并嘱咐见过这张画像的侍女们谁也不得说出去,否则便拿鞭子抽了再赶出府去。 下面的小丫头们不明所以,自然唯唯诺诺,再不敢多嘴。 待虞琬宁告辞后,月影便将这张纸悄悄地给了季书瑜。 季书瑜也是十分意外,因为她看得出来,这是虞琬宁的笔迹,毕竟季安辰什么都好,唯独只画技略差,他是画不出这么传神的肖像的。 虽然不动声色,也不点破,但季书瑜还是有些惊异,但却又不十分意外。 难怪上次虞琬宁第一次来公主府时,她曾极隐晦是暗示虞琬宁,自己可以安排撮合她与太子,助她成为太子妃,将来有可能成为一国之后。 而对于这样天下女子皆期盼的事,虞琬宁却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原来,这妮子是看上安辰这小子了。 可是,难道那妮子不知道安辰这小子是个最不受皇帝重视的儿子么?而且他自己外家也无人可依靠。 唯一比旁的皇子略有优势的,便是他自幼被养在太后身边。 可那又如何? 虞皇后与太后婆媳不合,皇帝年纪大了,又宠爱妻子,慢慢地也与太后不再十分亲近了。 所以这一点点的小优势,其实至少在目前为止是算不得什么的。 难道…… 季书瑜猜测着,虞琬宁是不是看上了太后的势力? 可难道她不知道,因为虞皇后的缘故,太后最是厌恶虞家人么? 这妮子的心思,当真是叫人琢磨不透。 不过,季书瑜后来又想,虽然虞琬宁在读书上极有天份,也的确十分聪慧。 可再怎么有天份,再怎么聪慧,到底也不过是个八岁的小女娃儿,那么她看不上比她大整整七岁的太子,而喜欢这个与她年纪差不多的季安辰,倒也不算稀奇。 再说了,毕竟还只是个不足十岁的孩子,哪里就懂得男女之事了,想来不过是因为年纪相仿,而季安辰又确实长得俊俏易讨人喜欢,今日又同在一处读书,顶多只是一时觉得好玩儿才画得罢,算不得什么大事,也没有那许多复杂的缘由。 想到这儿,季书瑜不由地摇头暗笑,自己年纪大了,经得事多了,再加上虞琬宁也确实比寻常孩子看着成熟持重些,她便先入为主地用成年人的心思去想虞琬宁的这个举动,当真是不妥当。 不过,这样的事若传出去,也是不好听的。 所以季书瑜便将这副画像收入自己寝室之中,只当是留了一份自己这一生唯一的弟子的作品罢了。 因为画像的事,虞琬宁晚上回到大将军府,也有些心神不宁。 墨梨和雪镜虽然看得出来,却也不敢问。 只是服侍虞琬宁用了晚饭,便替她沐浴更衣,尽量不多嘴多舌。 然而虞琬宁心里存着事,又想起今日在福安长公主府与季安辰那难得的相处时光,一颗心便怎么也静不下来,夜里看了一会书,却破天荒地看不进去。 于是便只好将书扔下,命墨梨拿了筝过来,将那算曲子又弹了一遍。 又想起季安辰今日夜里宿在福安长公主府,便又让墨梨去吩咐厨房,明日一早做一些蟹粉酥,她要带去公主府,然后方才安心歇下。 蟹粉酥,是季安辰最喜欢的糕点,虽然虞琬宁知道季书瑜那里肯定不缺这些东西,可她还是想自己带一些给季安辰。 然而第二日到了公主府,却没见着季安辰,虞琬宁也不好问,只好称这蟹粉酥是虞夫人让她带来,孝敬师父的。 季书瑜自然知道这是季安辰最喜欢的点心,大约也猜着虞琬宁这是带给季安辰的。 不过她倒也没点破,只有意无意地道了一句:“今日晨起,宫里有人赶过来传了信儿,说皇上今日有空暇,想起来要查皇子们的课业,安辰那小子便急匆匆地回宫去了。” 虞琬宁心里虽然有些失落,但也不敢表现出来,只好故作淡然地点了点头,然后将心思都放在了书上。 接下来的日子虞琬宁便将全部心思都放在了读书上,每日晚上回了大将军府,也是除了处置家务外其余时间也都用来读书。 其间季安辰大约隔上几日,便来福安长公主府一趟,要么待半天,要么待一天便回宫去了。 在这些平静无波的日子里,季安辰的到来,变成了虞琬宁最期待的日子。 而且每每逮到机会,虞琬宁总会偷偷调123戏一下季安辰,季安辰也从来不恼,只是暖暖地冲虞琬宁笑,耳朵微红。 到了七月初,虞琬宁晨起去公主府,上车的时候想起点什么,便回过头来对出来送她的雪镜道:“你今日记得嘱咐负责采买的徐管事,让他帮我买些线香回来,我要用的。” “奴婢记住了。” 雪镜笑嘻嘻地道:“便是小姐不吩咐,奴婢也会嘱咐徐管事的,毕竟快到七夕了嘛。” 见雪镜如此心思,虞琬宁满意地笑了笑,也没再多说什么,就上了马车,由墨梨随行去公主府伺候。 第167章 揣着明白装糊涂 七月初五,季安辰又到公主府来了。 那会子虞琬宁正在默书,季书瑜的贴身侍女月影进来书房禀报:“殿下,五皇子来了。” “嗯?” 季书瑜听着这话略有些意外地抬眼看了月影一眼,旋即又笑了一下道:“这孩子,三日前才来过,怎的今日又来了?” 不过嘴上虽这样说着,她还是心情颇好地让月影请季安辰进来。 “侄儿又来叨扰姑母了。” 季安辰一进来,便笑嘻嘻地行礼道。 季书瑜一看着他,便嗔怪地笑道:“你这小子,以前虽也常往我这儿来,可也从来没这么频繁过,近来是往我这里来的愈发勤了,也不知道我这里是有什么东西勾着你?” 说罢,她又意有所指地瞥了虞琬宁一肯。 虞琬宁正襟危坐,拿笔写着字,面色分毫不变。 厚脸皮这工夫,她还是修得十分不错的。 再说了,这一世的她还只是个八岁的小丫头片子呢,什么都没听懂也是正常的呀。 季安辰也是面色分毫不变,只笑嘻嘻地又行了一次子侄礼道:“那自然是姑母这里的书香味勾着侄儿了,说起来,便是宫里的书房,都没有姑母这里藏书丰富的,侄儿想要博学众家,自然还是到姑母这里来得更方便些,而且,有姑母的指点,侄儿自能进步神速不是?” “呵……” 季书瑜撇了撇嘴道:“果真是为读书?以前你可没有这般勤谨。” 虞琬宁听着季书瑜这般敲打季安辰,一对慧黠的眸子抬起来偷偷看了季书瑜一眼,见她此时的注意力并没有在自己身上,于是便又看向季安辰,冲他眨了眨眼睛。 季安辰唇角微翘,只是当着季书瑜的面,却不敢造次。 只得又恭敬地道:“侄儿如今到底是长大了些,自然不敢再躲懒,得更加勤谨些才是,打扰了姑母,还请姑母勿怪。” “罢了,你这猴儿崽子……” 季书瑜一生无夫无子,因此对几个侄儿侄女都十分疼爱,而尤其是自幼便养在寿康宫,却又多受冷落的的季安辰,则是最得她怜爱的,因此对他素来宽纵。 此时听了他这样的话,便不由地失笑道:“行了,快过来坐罢,用过午膳了么?” “回姑母,用过了。” 季安辰应了一声,便乖乖地在季书瑜旁边的书桌前坐下来,从侍女檀云手中接过书本道:“姑母,侄儿昨夜读书,这里有些不甚明了,今日便来请教姑母了。” “哦?是什么?说来我听听。” 季书瑜原本还在与季安辰说笑,此时听季安辰说课业上有不明白的地方,便立即敛了笑容,一脸郑重地为他答疑解惑。 听着季安辰问季书瑜的问题,虞琬宁的嘴角忽然微微抽动了一下。 她记得前几日季安辰来公主府时,俩人明明在季书瑜不在场的时候,一起讨论过这些内容。 那天的季安辰可不似今日这般懵懂,分明是说得头头是道,理解地十分纯熟。 今日却偏偏拿这样的问题来见季书瑜,可见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的。 又想起方才季书瑜说的,以往季安辰虽然也时常来公主府,但不及近来频繁,现在又见他拿自己明明早已融会贯通的东西来请教季书瑜。 可见这家伙醉翁之意不在酒。 这样想着,虞琬宁忽然有点小小的得意。 瞧瞧,这就是她虞琬宁喜欢的男人,打小就这么机灵,又对她如此真心,无论是上一世十六岁与她初遇,还是这一世的十一岁小小少年,一见着她,便同样倾心。 虞琬宁心里一高兴,手上便不由地紧了一下,然后原本已写完的一篇字,就这么出现了一处污墨。 虞琬宁:“……” 怎么办?重写呗。 毕竟季书瑜对书面整洁是极看重的,别看她平日里清淡温厚,可若是虞琬宁和季安辰在课业上有什么不妥,那也是十分严厉的。 尤其容不得纸面有污墨,便是自己这时候不重写,一会被季书瑜看到了,也会被责备重重写的。 所以还不如自己自觉一点,重写一份,也免了一通责罚。 唉…… 虞琬宁在心底暗暗叹了一口气,认命地重新取过一张纸来,这一次必定得凝神静气,好生管着自己不再抬头去看季安辰,免得又乱了心神,写坏了字。 若这么多来几次,虞琬宁这手也得写废了。 到了下午,虞琬宁该回府的时候,正向季书瑜辞行时,季安辰也意示侍女檀云将自己的书收起来道:“姑母,侄儿这会子也该回宫了,近日父皇空暇较多,时常考较侄儿几个的课业,再不回去,怕万一父皇召侄儿时,侄儿却不在就不好了。” “行,那便都去罢。” 季书瑜瞥了季安辰一眼道:“往日里也不见你如此乖巧,今日倒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侄儿告退。” 季安辰装作听不懂季书瑜言外之意的模样,也起身告了辞,便追着虞琬宁的脚步出去了。 到了公主府大门外,随行等候的家丁已放好了脚凳,墨梨也已掀了车帘。 但虞琬宁却没有即刻上马车,而是站在原地等了一刻。 她出门时,听见了季安辰道辞的声音,知道他必定是会随后出来的。 果不其然,只一小会工夫,季安辰就出来了。 虞琬宁看着季安辰笑了一下,一副我就知道你会跟着我出来的模样。 季安辰的耳朵却又红了一下道:“三小姐这便回去了么?” “自然是要回去了。” 虞琬宁看了一眼西边道:“我家离这里有些远,若回得晚了,家里人要担心的。” 她忽然笑了一下又道:“不过公主府就在皇宫边上,几步路就到的,殿下怎的也这么着急要走?” “我……” 季安辰原想说“我是想着出来送一送你。” 但话到嘴边,又吞回去了,毕竟这里是福安长公主府,门口的守门家丁还看着呢,他便是有这样的话,也不能说得这样露骨,否则怕万一传出去,会对虞琬宁清誉有损。 第168章 乌溪桥 虽然季书瑜对下人约束极严,公主府的下人们也没哪个敢多嘴嚼舌根的。 但为了虞琬宁,季安辰还是不会冒这样的险。 因心里的话一时憋在心里说不出来,季安辰的耳朵又一次红了。 瞧着他这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虞琬宁忍不住掩唇笑了一下,慢慢地凑近他,轻声说道:“后日是七夕乞巧节,很多年轻人都出门搭香桥的,你要不要也去凑凑热闹?” “你会去么?” 季安辰听着虞琬宁的话,一时连眼睛也亮了。 “废话……” 虞琬宁微微瞪了季安辰一眼道:“我若不去,这会子还跟你说这个做什么?” “去,我必定会去。” 季安辰听虞琬宁这是有邀他同游的意思,一时耳朵便更红了,十分兴奋地道:“后日我跟皇祖母说一声,便出来寻你。” “那我明日上完课,也跟师父告个假,后日我们同去搭香桥。” 虞琬宁轻柔地笑着道:“不过京城这样大,为免你寻不着我,我们便在城东的乌溪桥见罢。” “好,一言为定。” 季安辰兴奋地重重点头。 “那我便先走了。”虞琬宁道。 “嗯,快去罢。” 季安辰又点了点头道:“大将军府离这里太远,你再耽搁,回去怕是要天黑了。” 虞琬宁看着季安辰,又歪着头眨了眨眼,方才回身上了马车。 季安辰站在当地,看着大将军府的马车直到得转过公主府的围墙,再也看不见了,方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上了自己的马车,吩咐回宫。 初六上完课离开公主府时,虞琬宁便向季书瑜告了假,称初七想要休沐一天,去外面走走看看,参加七夕香桥会。 只是并没有提与季安辰有约的事。 季书瑜听了倒也并不十分意外,便道:“明日是乞巧节,我知道你除了读书,还掌理着家事,素日十分辛苦,明日出去舒散舒散也是应当的。” “是,师父明日也好生休息一日。” 回大将军府后,雪镜今日却没有在门外守着接虞琬宁。 于是她下马车便问了今日在此侯着的芝琪道:“雪镜呢?她在忙什么?” “雪镜被夫人叫去,帮着一起做巧果儿酥糖了。” 因近来芝琪十分的安份勤快,再加上她一个侍女,不敢,也不能翻出多大浪来,所以虞琬宁对她的态度有所缓和。 但芝琪在虞琬宁面前,还是极度的小心翼翼,提醒虞琬宁小心台阶。 然后才继续回话道:“夫人还如往年一样,定要亲手做乞巧节用的吃食,因夫人身边的莲香姐姐前日受了风寒,怕过了病气,便没能随侍,只好叫了雪镜去搭把手,所以这会子便只能奴婢在这里候着小姐了。” “哦,今日府里还有什么事么?”虞琬宁边走边问。 “也没什么特别的事。” 芝琪一边回话,一边不忘拍一拍虞琬宁的马屁道:“自打小姐掌家理事,将府中诸事处置得井井有条,府中诸人也都不敢随意造次,大家各司其职,尽心做事,所以府中诸事妥贴,没什么特别的事。” 她说着,又忽然想起点什么道:“今日徐管事亲自送了线香过来,说是雪镜昨日吩咐了小姐要的,东西送过来后,奴婢不敢擅自进小姐的寝房,便放在外间了,一会回去,奴婢将将东西交于墨梨收着。” “嗯。” 对于芝琪的做法,虞琬宁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吩咐墨梨:“将我的书让芝琪先拿回房去,你随我去中院小厨房,看看阿娘,咱们也陪阿娘一起做巧果儿去。” “是。” 墨梨应了一声,将手里的书交到芝琪手里,然后便随着虞琬宁往中院方向走去。 见虞琬宁依旧上哪都只带墨梨,只让她在海棠小院打理杂务,芝琪有些嫉妒地咬了咬唇。 但她知道自己以前犯过错,而且是大错,现如今虞琬宁还能将她留在府中,已是开恩了,所以也不敢多说什么。 跺了跺脚,便回海棠小院去了。 到了这个时候,她的活儿还多着呢,要带着粗使丫头们烧水,预备着虞琬宁晚饭后回来洗漱,还要备好香熏炉,预备着一会墨梨回来后给虞琬宁熏被褥。 中院的小厨房,这会子十分热闹,府中几位有头脸的管事婆子和丫头都被虞夫人唤来一起做乞巧节的吃食。 虞琬宁进去,看了看摆了满满几桌的巧果儿,笑道:“呀,做了这么多呢。” “阿宁回来了。” 虞夫人正坐着做巧果儿,见虞琬宁进来,笑着道了一句。 其余几个管事婆子和侍女便都忙着给虞琬宁见礼。 “都忙你们罢。” 虞琬宁笑着摆了摆手道:“不必理会我。” “明日便是乞巧节嘛。” 虞夫人放下手里的活对虞琬宁笑道:“府里人多,便多做一些,不管尊卑上下人人有份儿嘛。只是没事先跟你这掌家小姐打声招呼,你可别怪罪。” “阿娘说什么呢?” 虞琬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地跺了跺脚道:“当着这么些人的面儿呢,阿娘就这样打趣我。” “好,不打趣你了。” 虞夫人难得如今日之般顽笑,拉着到她身边的虞琬宁坐下,将手里的模板递给她道:“来,你也做几个巧果儿,祈祷你能有一双巧手。” “好,我做。” 虞琬宁将几个面剂压进模板,再轻磕模具扣出来,几个小巧的巧果儿便成型了。 至于煎烙,那自有旁的厨娘去做。 “呀,小姐做的很好呢。” 雪镜在一旁笑嘻嘻地道:“头一次见小姐的手这样巧的。” “多嘴。” 虞琬宁轻轻拍了雪镜的手背一把,嗔怪地白了她一眼道:“谁不知道我这手素来是最不巧的,哪有你做的好?” 雪镜知道虞琬宁不是真生气,只是略有些不好意思,因为她素来只在课业习武上下功夫,极少愿意做女红之类的,所以她的手自然比不得雪镜墨梨那样巧。 于是便又笑道:“小姐这可夸错了,奴婢的手艺,哪里比得上墨梨姐。” 第169章 耳根子软 墨梨笑了笑,没有说话,其实若说起手巧,整个海棠小院,是没人及得上芝琪的,只是她知道虞琬宁素来瞧不上芝琪,所以也就不提了。 见虞琬瑶并没来,虞琬宁有些诧异,因为往年的乞巧节,向来都是虞夫人和孙氏带着虞琬宁和虞琬瑶,以及有头脸的掌事婆子们一起做巧果儿的。 今年孙氏犯了事,被废做了粗使下人,可虞琬瑶还是大将军府正儿八经的二小姐,怎的也不来了? 于是便有意无意地问了一句:“阿娘,怎么没叫二姐也来帮忙?” “自然是叫了的。” 虞夫人听虞琬宁问起虞琬瑶,正在忙活的手顿了一下,微微叹了一口气道:“只是她说昨晚着了风寒,总是忍不住要打喷嚏,怕污了巧果儿和酥糖,给大家过了病气,所以便没来,我已经吩咐李嬷嬷好生照看着了。” 虞琬宁原想说既然病了,便该叫大夫进府看诊。 不过话到嘴边,又忽然明白过来,这是虞琬瑶觉得往年都是和孙氏一起,而今年孙氏已是个最下等的奴才,她觉得在这么多人面前没脸面,所以便索性不来了。 于是虞琬宁想了想道:“要不这样罢,让墨梨去翠柳院问一下李嬷嬷,若是二姐无恙自然是好,若她当真病了,便叫个大夫来瞧瞧。” “说的也是。” 虞夫人原本也是如虞琬宁那般想的,觉得虞琬瑶仅仅只是因为孙氏觉得没脸,所以不肯来,便也没多想。 这会听虞琬宁这样说,方才醒过神儿来,若万一虞琬瑶是真的病了,那她却不请人给她看诊,一旦传扬出去,难免落人口实。 旁人自然不会想这许多内情,只会觉得是虞夫人这嫡母不贤,苛待庶女庶子。 在这极重妇德的环境下,这可不是件小事。 甚至还会影响虞德陵的声望,而且万一这样的闲话传到叶家人耳朵里,虞夫人难免不被自己的老父亲斥责。 想到这里,虞夫人欣慰地对虞琬宁笑了一下道:“还是你想得周道,墨梨那你便快去罢。” “是。” 墨梨是个极细致的人,方才听了虞琬宁的话,多少便已猜到虞琬宁的心思。 于是便放下手里的活,又在一旁的粗使丫头的服侍下洗了手,就脚步匆匆地出去了。 没过多久,墨梨便回来了,俯在虞琬宁耳边道了一句:“奴婢问过李嬷嬷,也进去亲眼看了二小姐一眼,倒是没有她说的那样严重,不过着了风寒却是真的,只是略有些鼻塞而已,不妨事。” “谁说不妨事?” 虞琬宁看了墨梨一眼道:“即使再怎么轻微,到底也是着了风寒的,你这就去吩咐人,马上请大夫入府给二姐看看,至于是否用药,用什么药,一切遵医嘱便可。” “是。” 墨梨见虞琬宁这样说,便急忙转身出去传话了。 “怎么?阿瑶当真病了?” 虞夫人听虞琬宁这样吩咐墨梨,以为是虞琬瑶真的病得厉害,一时倒是有点吓着了,在心里自责不已,自责自己还想着是虞琬瑶觉着没脸,只是随便找了个不到中院来的托辞罢了。 倘若万一是虞琬瑶病了,而自己做为嫡母却没有及时为她寻医开药,便是极大的失责与失德,这可不是件小事。 见虞夫人一脸紧张的样子,虞琬宁急忙安慰她道:“阿娘不必悬心,二姐是着了风寒,不过只是极轻微的,也没有什么头疼脑热,更没有似她所说的那般咳嗽打喷嚏,只是略有点鼻塞而已,不过,虽说并不要紧,但为了稳妥起间,我还是让人请个大夫进门给看看,也好让人安心。” “说的也是。” 虞夫人虽没有学问,但也不是个蠢人,听虞琬宁这样说,便明白了她的用意。 虽然虞琬瑶只是轻微不适,但若经人传扬出去,天知道要传成什么样子,所以请大夫跑一趟,哪怕只是白跑一趟,也是最稳妥的做法。 其实依着墨梨去看过的情况,只轻微鼻塞,是用不着请大夫开药的,通常只要喝些热水,好生休息一夜便没事了。 但虞琬宁却不得不多想一些,虽只是轻症,但若不请大夫入府,天知道虞琬瑶将来会在背后如何编排嫡母与掌家小姐虞琬宁。 将虞琬瑶的事安排妥当后,虞琬宁便告诉虞夫人:“阿娘,我向长公主告了假,明日不去上课。” “嗯?” 虞夫人一脸震惊地看着虞琬宁道:“这可是破天荒的稀奇事儿,你居然也有耽搁读书的时候,这在过去可是从未有过的。” “嘿嘿……” 虞琬宁有些赧然地笑了笑,说起来,从五岁起识字读书,她还确实没有荒废过一天,不过现在,为了去见季安辰,倒是可以破一破例。 于是便笑道:“阿娘,我是整日里除了咱家里,就是公主府,待得日子久了,也确实有些闷,想着明日乞巧节,外头必定十分热闹,想着出门去转转,见识见识以往常听人说的香桥会,看看那香桥是如何搭的。” “香桥会?那是……” 对于虞琬宁的想法,虞夫人有些吃惊,但她又一时不好说得太清楚,毕竟那香桥会,搭香桥,是年轻男女祈求姻缘的活动,而这会子身边围着这么多仆妇侍女,让她怎么说? 于是便轻轻拍了虞琬宁的手一下道:“那样的热闹你便别去凑了,待在家里陪阿娘过节不好?” “我就只是出去看看而已,又不是真要祈祷什么。” 虞琬宁知道这个时候,是不能对虞夫人说实话的,更不能让旁人知道她对季安辰的心思,毕竟这一世的这时候,她还只是个八岁女童嘛。 要是让人知道一个小丫头片子这么小便心里想着男人,那可是件不得了的事,要遭人耻笑的。 所以便绝口不提季安辰,只说自己只是想出门看看热闹而已。 虞夫人素来是个耳根子软的,自然拗不过这宝贝女儿,见她如此渴望去看香桥会,便也不忍拒绝了。 第170章 裹头香 虞夫人便只是吩咐虞琬宁多带些人跟着,末了又嘱咐墨梨雪镜道:“明日过节,香桥会必定人多热闹,你们可要好生照看着阿宁,千万别让她被人挤着绊着了。” “是,奴婢们记下了。” 雪镜和墨梨虽然嘴上应着,可心里却也都暗暗纳罕,以她俩对虞琬宁的了解,这位小主子可是最不喜欢凑热闹的,更不可能为了什么热闹事儿而荒废课业,今日这是怎么了?瞧着这日头也打西边出来呀。 不过,虽然心里疑惑,但她俩也是不敢多问的。 跟虞夫人说好了这件事,虞琬宁便再不耐烦待在这里做巧果儿,于是便借着要向大夫问虞琬瑶药方的事出去了。 虞夫人看着虞琬宁出去,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吩咐蓉香道:“明日一早你将做好的巧果儿和酥糖装一些给墨梨,让带着阿宁出去玩儿的时候吃。” “是。”蓉香屈膝应道。 回了海棠小院后,因虞夫人今日忙着,虞琬宁便叫人将晚饭拿到自己房间,一个人用了。 然后让雪镜将徐管事今日采买回来的线香拿进来,自己亲自动手,裁了一些红色的纸,将线香十支一束裹起来,这便是裹头香了。 不过她也没多裹,只裹了两束裹头香便放下了,然后吩咐墨梨拿了一些檀香过来,她亲自裹了两个檀香包放好。 雪镜和墨梨自然也听说过,这些东西都是用来搭香桥的,可她俩也不明白,自家小姐什么时候也会对这些东西感兴趣了? 而且,她还只是个八岁女童而已,这就太诡异了。 虞琬宁一抬头便看见两个侍女均满脸不自在地看着自己,略一思索便知道她俩心里在想些什么。 不过至少在目前为止,虞琬宁尚不打算,也没办法跟这俩忠心耿耿的侍女解释地清楚。 于是便道:“你们忙你们的事儿去,不必在我跟前伺候了。” 雪镜暗自吐了吐舌头,便扯着墨梨出去了。 不过刚她俩前脚刚出去,后脚墨梨便又返了回来,向虞琬宁回话:“小姐,给二小姐看诊的大夫来回话了。” “哦,这么快?叫进来罢。”虞琬宁吩咐道。 墨梨应了一声,出去传了话。 很快,一个头发花白的老郎中便进来了。 虽然以虞德陵的身份地位,大将军府但凡有人有疾,也是有资格去太医院请太医的,但虞德陵素来低调谦卑,从不打扰太医院,说是怕自己请走了太医,万一宫中有人有恙,怕太医人手不足,误了事儿。 所以大将军府的人有恙,素来都是请的民间郎中。 眼前的这位,便是京城最有名的医馆的郎中,常为大将军府的人看诊的,虽说只是位民间郎中,但医术并不逊于太医院的太医。 虞琬瑶虽是庶出,而且生身母亲如何身份卑贱,但再怎么说也是府中的正经小姐。 所以下面的人得了墨梨的话,便去请了这位老郎中来。 “是秦大夫来了?” 虞琬宁一见来人,便起身点了点头,然后吩咐墨梨拿座儿给这位老人家,又忙叫人上茶。 她之所以如此客气,是因为这位秦大夫给虞夫人诊过病,而且这些年来虞夫人用的药几乎都是由他斟酌开的方子。 有着这个原因,虞琬宁自然对秦大夫礼敬有加。 “多谢三小姐赏。” 秦大夫躬身道了谢,便坐下了。 “不知我二姐的病情如何?” 虞琬宁也坐下问道。 “不妨事。” 秦大夫道:“二小姐只是轻微风寒,只需喝上几口热姜汤,好生歇息,养两日便好。” “那……” 虞琬宁想了想,方才问道:“需不需要开点药呢?” “说起来是不用的。” 秦大夫道:“不过,三小姐若是实在不放心,老夫也可开个调养的方子出来给二小姐。” “那便还是开个方子罢。” 虞琬宁笑道:“不用点药,总是叫人心里不踏实,秦老您给二姐看完诊,能到这里来回话,可见您也听下人们说了,如今府中是我理事,二姐的病虽然轻微,可若她总也好不起来,也难免叫旁人嚼舌根,说我这个掌事小姐不关心庶姐。 不过,秦老毕竟是名医,还是得您斟酌着看,若是确实不用服药,那也不必勉强,没得反而吃坏了二姐。” “这个不是什么大事。” 秦大夫年纪大了,一辈子行医几十载,也算见多识广,自然明白虞琬宁话里的意思。 虽惊异于她小小年纪,便如何精于人情,如此机敏练达。 但他也没多说什么,脸上也没带出多少异样的神情,只微笑着道:“二小姐的病虽然不妨事,但这样的天气能感染风寒,也是二小姐身子略有些弱的缘故,老夫今日便开个强身固体的方子,给二小姐补养身子便可。” “那便有劳秦老了。” 虞琬宁听秦大夫这样说,便知对方明白她的心思,忙叫墨梨伺候笔墨,请秦大夫开方子。 方子开好后,墨梨便拿过来给虞琬宁看了一眼。 果然是经验极其丰富的老郎中,开的药方着实高明。 虞琬宁看着,又是敬佩又是赞叹地连连点头,虽然她博览天下医书,但当真想要医术精到这个地步,没有几十年的积累,也是万万办不到的。 只看了这个药方,她也是受益不浅。 放下药方,便叫墨梨取了一锭银子做诊资,同时吩咐人套上马车,好生送这位老人家回去。 待墨梨送秦大夫回来,虞琬宁便将药方交给雪镜,吩咐她拿去给李嬷嬷,让照方抓药,每日按时给虞琬瑶服用。 同时又让芝琪去厨房传话,让熬一碗浓姜汤给虞琬瑶送去,同时让人嘱咐李嬷嬷,一定让她看着虞琬瑶将姜汤喝完了。 毕竟那玩意儿不好喝,虞琬瑶的口味又素来刁钻,若她不喝,这么点小小风寒拖上几日不好,她若再成心对旁人扮个可怜诉可苦。 免不得会让人觉得是虞琬宁这个掌事小姐的过。 这样莫名其妙的锅,虞琬宁自然是不会背的。 第171章 乞巧节 待吩咐完这些事,虞琬宁又看了一眼自己裹好的香,咬唇笑了一下,然后便见墨梨进屋后正捧着府里采买的账本,借着刚刚点上的烛台翻看。 因近来虞琬宁的课业十分繁忙,所以她便将府里的账交给墨梨管了,毕竟墨梨是个极忠心的,也是虞琬宁极信任的侍女。 只是今日却见墨梨拿着个账本翻来覆去地看,一会看看后面,一会双翻到前面去,然后再翻到后面看,眉头渐渐地皱了起来。 “怎么了,账有什么不对?” 虞琬宁问了一句。 “倒也没什么问题,钱货相附,并没有什么错漏。” 墨梨皱着眉想了想又道:“只是……今日瞧着,近来的物价到是比小姐您刚刚接手家务时贵了些许,虽然不算很多,但府中用度开支较大,加起来也是不小的数目。” “哦?” 虞琬宁诧异地看了墨梨一眼道:“拿来我瞧瞧。” 墨梨听了,急忙起身将账本捧过来给虞琬宁看。 虞琬宁的记性比墨梨好一些,她刚接手家务时的那些账目,此时便不翻回去看,她也都记在脑中。 所以只翻看了近两日的账,便发现了问题,果然近来采买的东西,都比以前贵了些许。 而且这其中还有一个分界线,那便是从自己到福安长公主府求学,忙不过来将账交给墨梨后才开始涨了价钱。 往后便是每隔两日,便又略涨一些,虽然每次的涨幅都不大,但这些日子下来,也有不少了,再加上如墨梨所说的,府中主仆加起来人数不少,用度开支庞大,即使每样东西只涨一点点价,但这许多开支加起来,也不是一笔小数目。 虽说市面上物价常有波动起伏,但老百姓的日常吃喝用度,却不会只涨不跌,尤其现在又是太平年月,虽偶有天灾,却也不会导致物价上涨得太厉害。 更何况,照账面上来看,这涨价的时间,未免也太巧了一些。 不过这样的事,目前也不好妄言,虞琬宁抬起头,将账本交给墨梨,看着烛台想了想便道:“看起来不像是有大问题,你且不必说什么,正好明日我要出府,有些东西,可以在外头看看,至于这其中的蔬菜粮米之类的价钱,你可以派个人在外头打听打听,再作定夺。” “是。” 墨梨应了一声,便要将账木拿去放好。 虞琬宁想起点什么,又道:“让咱们自己院儿里的小厮去,不必用院外的人。” “奴婢明白了。”墨梨自然知道虞琬宁是不想过早地让徐管事查觉,毕竟这样的事,万一要是外头当真涨了物价,她这样派人出去调查,让徐管事知道了,虽然他身为家奴不敢说什么,但被冤屈的滋味,总归是不好受的。 所以便只让自己院儿里的小厮去,毕竟海棠小院儿的小厮,只听命于虞琬宁,而且在虞琬宁的管事之下,海棠小院儿的下人都口风极紧,万一是错怪了徐管事,也不至于让这件事传到徐管事耳朵里,可以免去不少没必要的风波。 说完这些事,虞琬宁的心思又跑到方才秦大夫给虞琬瑶开的药方上去了。 她便自己起身在书架上寻了一本医书出来看,一边读,一边仔细琢磨着秦大夫的药方,一时又领悟了不少东西。 虞琬宁本就好学,今日能有这样的收获,心情一时大好。 沐浴之后,又自己与自己下了一盘棋,方才歇下。 七月初七,乞巧节。 虞琬宁清晨从演武场回来后,细细地沐浴一番,然后又换来换去地试了好半天,方才挑出一身儿满意的衣裳来。 这就将雪镜和墨梨折腾得够呛,而且也让她俩十分惊异。 因为在她俩的印象中,虞琬宁虽然品味极佳,但在穿着妆扮上也从来不会如此上心挑剔。 这模样,分明是二小姐虞琬瑶平日里的作派嘛。 这是怎么了? 只墨梨想起昨日离开福安长公主府时,虞琬宁邀了季安辰一道儿去参加今日的香桥会。 一时便有些明白虞琬宁今日的反常是什么缘故了。 可是…… 墨梨看着还在镜着仔细打理自己的虞琬宁,嘴角不由地抽动了一下。 什么情况? 小姐这才只是个八岁的小女孩儿,怎么就会懂得这些? 难不成,读书多了,让人的心智也比寻常人更开蒙得早了? 可也不至于这么早啊? 雪镜见墨梨面色有异,便问她这是怎么了。 墨梨最是个口风极紧的人,这样的事自然不可能跟雪镜多说,便瞪了她一眼道:“还不快去将扔得到处都是的衣物都收拣了,哪这么多话?” 雪镜:“……” 这都是怎么了? 原本是想自己在房间里用午饭的,只是想着今日毕竟过节,虞琬宁便还是去了饭厅陪虞夫人一起用了饭。 回来后收拾了一下,带上蓉香送过来的巧果儿和酥糖便出门了。 为了让虞夫人放心,出门时挑了几名精干的家丁和府兵带着。 今日的京城十分热闹,因此马车走得有些慢,虞琬宁倒也不急,倚在车窗边四下里看着热闹。 到后来,街上人越来越多,马车便有些过不去了,于是虞琬宁下了车,信步缓行。 雪镜和墨梨小心翼翼地护在虞琬宁两侧,生怕人多挤着或踩着了虞琬宁。 不过她俩也是极少能出门逛街的,而且终究也还是少女心性,能有这样的机会出游,也是十分开心的,便是多走几步路,也不会觉着累。 跟出来的家丁提着食盒,与两位府兵在后面跟着。 “这面具好看。” 虞琬宁被街边买面具的一个小摊吸引了目光,便过去拿起一个蝴蝶面具来看。 “这里还有孔雀、凤凰,还有各种花形的面具,姑娘若喜欢,便买一个罢。”小贩殷勤地招呼着。 “要买那便多买两个。” 虞琬宁拿起一个孔雀面具戴在脸上,然后又看着墨梨和雪镜笑道:“你俩每人也挑一个。” “啊?我们也要戴?”雪镜惊讶地看了虞琬宁一眼。 第172章 凤凰花 “难得出来凑凑热闹,买个来玩玩儿呗。” 虞琬宁说着,将自己最初拿起来的蝴蝶面具戴到雪镜脸上笑道:“呀,果然是很好玩儿的,快墨梨你也挑一个。” “呃……好罢。” 墨梨也虞琬宁正在兴头上,而且也极少见虞琬宁有这样愿意玩乐的时候,不愿意扫了她的兴,便四下里扫视了一番,拿起一个青瓷花色的面具戴上。 “墨梨的眼光不错呢。” 虞琬宁赞叹了一声,然后便转身晃悠着离开。 雪镜急忙跟上,墨梨忙付了钱,也急忙追了上去。 晃悠了一圈,虞琬宁的手里多了不少东西,什么糖人儿、冰糖葫芦之类的,拿了一大堆,自己手里拿不下了便塞到雪镜和墨梨手里帮着拿。 这让墨梨和雪镜有些惊讶,因为她俩知道,虽然虞琬宁年岁不大,但她平日里是从来不喜欢这些小孩子的玩意儿的。 今天这是怎么了?居然难得地有些小女娃儿的模样了。 其实这些小玩意儿,虞琬宁自己是不怎么感兴趣的,毕竟从心理年龄上来说,她已经是个老阿姨了。 这些东西,她是给季安辰买的,毕竟他今年才十一岁啊。 因为虞琬宁自己已经不是很记得这个年纪的小孩儿都喜欢什么了,所以便一路上但凡见着有小孩子围着买的东西,她便也去买上两份儿,自己一份季安辰一份儿。 至于雪镜和墨梨怎么想,那便由着她俩猜去罢。 不过还有一方面,便是在逛街买东西的过程中,虞琬宁大约地了解了一些市面上生活用度的价位。 墨梨知道虞琬宁这是在核对徐管事采买的账,不过却也不说破,只小心地跟着,怕虞琬宁被来往人群挤到了。 转过一处街角,离虞琬宁与季安辰约定的乌溪就不远了。 然而虞琬宁却看到一个似乎有点眼熟的身影,刻意看了一眼,居然是身着微服的当朝太子季安衡。 虞琬宁有些疑惑,堂堂太子,按说应当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怎么会随意跑到这样人挤人的地方来闲逛。 虽然看着他周围跟着几个精干的侍卫,但万一身份泄露,难保不会被别有用心之人盯上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虞琬宁也就心里这样想一想罢了,季安衡的安危,她自然是不会放在心上的。 反正上一世,季安衡被废黜流放后,也未得善终。 不过,原本虞琬宁想着皇子出宫比较麻烦,季安辰可能出来会比较晚了。 可现在见着连季安衡都出来凑热闹了,那季安辰应该已经到了。 所以虞琬宁便不再关注季安衡,而是加快脚步向往年搭香桥的乌溪赶去。 到了乌溪畔,却是人挤人,虞琬宁虽然比同龄人身量高出不少,但比起成年人来,还是矮了些,她一时被人群挤着,四下里只看见乌泱泱的人群,根本找不到季安辰在哪里。 其实季安辰也刚到没一会,正寻了个地势略高的地方,站着四下搜寻虞琬宁的身影。 因今日外面摆摊卖面具的商贩不少,很多少年看着新奇,所以这会子戴着面具的人有好些个,但季安辰还是在人群中,一眼便看到了虞琬宁。 即使她面上戴着孔雀面具,但季安辰还是能一眼看穿她面具下的焦急。 于是便急忙跑过来,扯了虞琬宁的手便走。 虞琬宁正被人群挤得东倒西歪,墨梨和雪镜也只是勉强跟着不走散。 所以虞琬宁刚一感觉到被人扯了手,也是吓了一跳,但一转身便看见季安辰那令她心安的笑容,于是便随着他一起跑出了人群。 至于雪镜、墨梨? 已被人群冲散了。 “你在这里等很久了么?”虞琬宁很是开心地问道。 “不算很久,我也是刚来没一会。”季安辰拉着虞琬宁离人群略远些,找了个相对僻静的角落。 这里长着一株凤凰花树,虞琬宁盈盈立于花下,抬手摘了面具。 季安辰看着她,便像是看着一件稀世珍宝一样,仿佛看见她,便是寻回了自己曾经失去的一切。 “这个给你。” 虞琬宁将手里的糖人递给季安辰道:“方才人那样多,你不知道我费了多大劲儿才护着手里的东西没被挤坏,另外还有冰糖葫芦,只是这东西是山楂做的,我知道你不爱吃酸,可这冰糖葫芦却是既酸且甜的,要尝一尝么?” “呃……” 季安辰看着虞琬宁给他的糖人和冰糖葫芦,有那么一瞬间的恍然,不过还是一副很开心的样子接过来道:“既是你买来,又费心护着没让挤坏,我自然是要尝一尝的,毕竟这样的东西,宫里可从来没见过,也算是尝个新鲜。” “那便好。” 虞琬宁看着季安辰咬了一口冰糖葫芦,嚼了两下便皱皱蹙眉,可见还是有点酸的。 原想将冰糖葫芦拿回来的,可是这样的季安辰,虞琬宁上一世当真没见过,只是觉得实在可爱,便含笑看着他将嘴里的山楂吃完了。 然后才道:“若不愿意吃,便给我罢。” “没关系。” 季安辰笑道:“初尝有点酸,然后便又尝到甜了,挺好吃。” “你喜欢便好。” 看着季安辰暖暖的笑意,虞琬宁也觉得心里都是满满的暖意。 不过,她很快又想起之前看到的季安衡来,便问季安辰道:“我方才似乎看到太子殿下了,你们今日是一起出来的么?” “是的。” 季安辰吐了口里的山楂核儿,微笑着解释道:“原是我去寻了三哥,然后三哥又去撺掇了大哥,由大哥求了皇后娘娘,带我们一道儿微服出来凑凑热闹的。只是出来以后,我们哥儿仨便分头游玩了,没在一处。” “原来是这样。” 虞琬宁看着季安辰,叹息一声道:“看来你出门一趟,果然是极不容易的。” “没办法的事。” 季安辰笑道:“说起来,旁人是看着我们这些兄弟们身份尊贵,金娇玉贵的,可我们倒也羡慕旁人的自由随性,人活一世,难得两全嘛,都是命中注定的,习惯了便好。” 第173章 搭香桥 听着季安辰说得这样豁达,可虞琬宁却有些心疼他了。 一个皇子,想要出宫一趟,都不敢亲自去回皇后,只能去求皇三子,然后由皇三子去找太子,由太子出面去说。 可见季安辰在宫里的日子,着实艰难窘迫。 在这样冷酷阴暗的环境下成长起来的季安辰,却还能如此阳光开朗,乐观蓬勃,当真是难得了。 心里这样想着,虞琬宁便下意识地伸手,去牵了季安辰的手。 心道:“这一世,我定不会让上一世的悲剧重演,我们定携手一生,平安终老。” 两个人又说了一会子话,便听着乌溪畔传来一阵欢呼,原来是开始搭香桥了。 虞琬宁扯了季安辰便要往搭香桥的地方去,只是刚跑了两步,又突然想起来,雪镜和墨梨不知道哪里去了,自己包好的裹头香和檀香可还在她们那儿呢。 于是又急忙回头到处去寻墨梨和雪镜。 正好墨梨和雪镜也正带着家丁和府兵们,心急火燎地在寻虞琬宁,两拔人便这样撞上了。 “小姐,你去哪儿了,吓死我们了。” 雪镜一看见虞琬宁,一时也没注意到虞琬宁身侧的季安辰,便冲上来扯着虞琬宁的衣袖又笑又哭地道:“万一将小姐给弄丢了,奴婢们也是没脸回府中了。” “我这么大个人,哪就那么容易丢了呢?” 虞琬宁被雪镜这模样逗得笑了起来,因为心情好,还伸手刮了一下雪镜小巧的鼻子。 “小姐还有心思在这儿开玩笑?” 雪镜有些不满地抹了抹眼泪,嘟了小嘴唇,一副想生气却又不敢的模样,很是娇俏可爱。 墨梨一时没顾得上问虞琬宁怎么样,只是一对眸子看了季安辰一眼,然后微微福了一福,因知道以季安辰这样的身份不便明言,于是便也没有出声。 “快将我昨日包好的香拿出来给我。” 虞琬宁也顾不上解释太多,便急忙吩咐人将裹头香和檀香拿出来。 墨梨听了微微怔了一下,不过也没说什么,便转身从她身后跟着的家丁那里,取了香,交给虞琬宁。 “你看,裹头香和檀香我都各包了两份。” 虞琬宁将拿过来的香分成两份,给了季安辰一份道:“我就猜着你不会准备这些东西的,所以便替你准备了。” “呃……” 季安辰怔了一下方才接过来道:“我确实没想起来要准备这些,还是你心细。” “那是自然。” 虞琬宁得意地冲季安辰笑了一下,便扯着季安辰往搭香桥的地方去了。 雪镜直到此时方才注意到一直跟在虞琬宁身侧的季安辰,她比不得墨梨可以日日跟着虞琬宁去福安长公主府读书,可以时常见着季安辰。 而且,虽然上次虞老夫人大寿时,雪镜也曾随着虞琬宁入虞府伺候,但皇子入府时,如她们这等伺候人的侍女奴婢,是必须低头垂目的,不得抬头偷窥皇子。 所以雪镜并不识得季安辰。 此时见虞琬宁竟然扯着季安辰一起过去搭香桥的地方,雪镜下意识地便想要上前劝阻。 只是她一步还没迈出去,便被墨梨扯住了,回过头便见墨梨冲她微微摇头。 “可是……” 雪镜指着正和季安辰一起往一群里钻的虞琬宁,刚想说什么。 却被墨梨打断了:“你就不要瞎操心了,小姐的脾性,你还不知道么?她做事,素来都有自己的主意,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我来劝了?” “可是……” 雪镜还是有些不放心。 “行了,那位也不是什么寻常人,更轮不着你来操心。”墨梨看着搭香桥的方向,淡淡地道。 “啊?” 雪镜怔了一下问道:“那位是什么人啊?你识得?” “嗯,识得。” 墨梨点了点头道:“只是咱们做奴婢的,只管伺候好主子便是了,旁的话轮不着我们说,我们也能多嘴,所以我也不便告诉你那人的身份,你就不要再问了。” “好吧……” 雪镜与墨梨同为虞琬宁的奴婢,自然知道做奴婢的人,是最忌讳多嘴多舌的,所以也并不怨责墨梨不肯告诉她,只好闷闷地应了。 然后却又一脸焦急地向虞琬宁的方向跑过去,生怕这么多人挤着了虞琬宁,她得去护着她家小姐。 墨梨原是怕跟得近了,虞琬宁觉得被打扰,但此时见雪镜如此,想了想,便也跟了上去。 毕竟,小姐的安全最要紧,旁的都是小事。 不过说起来,虽然今日香会上人多拥挤,但搭香桥的这地方,虽然也人多,但所有人都自发地遵守秩序,所以倒也拥而不乱。 只是季安辰看了看四周这样多的人,忽然觉得有点不安,便抬手将虞琬宁之前摘下来的孔雀面具给她戴上。 虞琬宁初时有些不解,但当她看到季安辰关切的眼熟时,便又反应过来。 季安辰这是怕人多眼杂,有人认出虞琬宁来,说她小小年纪便跑来搭香桥,未免过于早熟。因此传出些不好听的话来。 见季安辰想事如此周到细致,虞琬宁心里自然高兴,便冲他甜甜地笑了一下。 虽然前来参与搭香桥的人很多,但真正动手搭的,只是几个手艺较好的人。 虞琬宁也是怕自己手拙,搭不好,便将自己与季安辰手里的裹头香交出去,给有经验的人搭。 待香桥搭好后,虞琬宁又与季安辰一起将手里用红纸包着的檀香小心翼翼地放到香桥之上。 然后她轻轻叹息一声:“传说,有这样一座香桥,牛郎织女便能在桥上相会了。” 季安辰转头看着虞琬宁侧颜良好,虽什么也没说,但却伸出手去,将虞琬宁的小手紧紧握入掌心。 “我们寻个僻静的地方坐一坐罢。” 虞琬宁感觉到季安辰掌心的温度,转过头来看着他莞尔一笑。 “好。” 季安辰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今日这里必定人多,所以昨日与你分开后,便差人到这附近的茶楼上订了个清静的雅间,备着你逛得累了,可以去歇息喝茶吃点心。” 第174章 人小鬼大 “原来你竟想得这样周到。” 虞琬宁听了,开心地赞了季安辰一句。 季安辰被虞琬宁这一赞,顿时脸上笑开了花儿,觉得世间再好的东西,都比不得眼前的女孩儿一句赞赏。 因季安辰昨日便差人付了订金,所以茶楼今日虽然客人爆满,但被预订的雅间,还是不敢随意给旁人用的。 虞琬宁进来坐下,便吩咐墨梨将自己带出府的巧果儿和酥糖拿出来摆上。 笑道:“这是我阿娘亲自带人做的过节用的吃食,最是应景儿的,其中有几个巧果儿还是我做的呢,你快尝尝。” “好。” 季安辰听虞琬宁这样说,便摒退一旁今日跟出来伺候的小内侍,自己动手夹了一个巧果儿尝了一口。 点头赞道:“你做的,果然好吃。” “好吃便多吃几个。”虞琬宁一时眉开眼笑。 墨梨:“……” 昨日做了那么多巧果儿,虞琬宁明明只做了几个,天知道今日带出来的这些里面有没有虞琬宁做的那几个呢。 这么想着,墨梨忽然一阵恶寒。 这俩人现在年岁不大,顶多可以说是人小鬼大。 可这会子都这样,那将来大了,若俩人真在一起了,那整日里如此模样,岂不是要腻死个人了? 两个人喝了一些茶水,说着说着,不知怎么的,又扯到了课业上。 听着两个人在这样的节日里,这样的环境下,这样的氛围中,居然讨论起课业。 墨梨和雪镜对视了一眼,俩人的嘴角都微微抽了抽。 虞琬宁与季安辰今世相遇,虽然年岁不大,但依旧如上一世那般投契,很是谈得来,尤其一说起课业来,便忘了时间。 直到有伙计进来添了烛台,俩人才发现天色已有些晚了。 墨梨见好不容易有人打断了虞琬宁与季安辰聊天,便上前一步轻声劝道:“小姐,天色不早了,是不是该回去了?” “不着急。” 虞琬宁看了一眼窗外道:“一会还要焚香桥呢,等到将香桥焚尽了,今日的仪式才算圆满,再等一会罢。” 然后她又看向季安辰道:“你可要赶着回去?” “不急。” 季安辰笑了笑道:“离着宫门下钥还有些时辰呢。” “那便好。”虞琬宁冲季安辰甜甜地笑道。 其实她哪里会不知道宫门下钥的时辰,她只是想问季安辰,是否还愿意再多陪她一会。 宫……宫门? 雪镜听着虞琬宁与季安辰的对话,突然发现一个关键词,“宫门”。 这么说,之位小公子是宫里的人? 而宫里的人,男的除了内侍外,便只有皇帝与未成年的皇子们了。 也就是说,眼前这位是个皇子? 雪镜瞪着一对满是震惊的眼睛,暗暗扯了扯墨梨的袖子。 墨梨见季安辰当着她与雪镜的面说话毫不忌讳,便知他不介意虞琬宁身边的侍女知道他的身份。 于是便微微点了点头。 雪镜得了肯定的答案,自是心中一片狂喜。 虽然她也不过十多岁的少女而已,但因是打小便伺候人的侍女,所以比寻常女儿家便早懂事了许多。 自家小姐能与天家皇子相熟,在她看来,这可是好事啊。 说不定将来还能光耀大将军府门楣,免得虞府那边的人,总是轻慢将军夫人与公子小姐。 皎月初升时,外面有人点燃了香桥。 因季安辰订的这个茶楼雅间,正是在乌溪边,而他们所在的这个地方,窗口又正对着搭香桥的地方。 所以坐在窗口,便正好能够看见香桥被点燃好的景象。 一时间,空气里满是浓郁的香火气味。 虞琬宁看了季安辰一眼,吩咐墨梨与雪镜退出去。 墨梨虽然觉得这样于礼不合,但也不敢说什么,便拉着雪镜一起出去了。 季安辰听虞琬宁样说,便也将自己身边跟着的一个小内侍遣了出去。 待下人们都退出去,雅间一进静了下来。 虞琬宁看着季安辰被外面焚香桥的火光映得有些泛红的脸道:“其实今天这样的节日我邀你出游,是想告诉你,我上次在虞府说的话,是认真的,不是顽笑。” “我知道。” 季安辰也看着虞琬宁道:“我会努力,不让你对我说过的那番话落空。” “你既这样说,我自然信你。” 虞琬宁面色沉静地道:“只是,我不希望我们将来,也如这牛郎织女一般,只能在人们的传说中,在这样一座脆弱的香桥上相会。” “我明白。” 季安辰点头。 “噗……” 不知怎么的,看着一脸郑重的季安辰,虞琬宁却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说,我们这样,算不算得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季安辰的嘴角不由地抽了一抽,他当真是没见过哪个女儿家能当着旁人的面说出这样的话来。 在他的认知中,女儿家难道不都是含羞娇怯的么? 虞琬宁这样的,可当真是绝无仅有了。 可是…… 他依旧这样喜欢。 于是便也随着虞琬宁笑了起来,点了点头道:“以前只在书里看到过这样的话,现在想来,大约就是如此了罢。” 真好…… 虞琬宁在心里感叹一声,上一世两人悲剧终场,这一世,却能有这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情份。 当真是上天待她不薄了。 待香桥焚尽好,虞琬宁与季安辰下了茶楼,准备各自回去。 然而俩人刚下到二楼的楼梯口,便闪眼瞧见季安衡与季安澜也在此处。 因这个时辰茶楼人多,有些拥挤,看着季安衡与季安澜也是刚从一楼的雅间里出来,正随着人流往外走。 可这季安衡却不是个安份的,因他前面有个身着珍珠粉的娇美少女,他便有意无意地与人家身边凑。 甚至还低头去嗅人家少女的颈间。 大约是因为人多拥挤,那少女竟也一时没有查觉。 虞琬宁瞧着,眼珠子转了一转,伸手拈过一旁过道上一个盆景上结的不知名的小果子,抬手一弹,便弹在季安衡的背上。 虽力道不大,但季安衡原就身子微微前倾,此时被那小果子只轻轻一撞,便失了平衡,往前猛地倾了一下,下巴正好撞在那少女的耳边。 第175章 仗势欺人也得欺 “呀,你是什么人?竟敢如此无礼。” 那少女轻呼一声,便立即向一旁躲去。 与此同时,少女身边便围过来几个精壮小伙子,一看便知是大户人家的护院家丁。 这么一瞧,这少女大约也不是寻常人啊。 而跟在季安衡和季安澜身边的侍卫一见这情形,也立即围了上来。 反正即使是季安衡有错在先,他们便是仗势欺人也得欺了,谁让人家是当今太子爷呢。 虞琬宁的小动作自然没有逃过季安辰的眼睛。 季安辰先是惊了一下,没想到虞琬宁看着人不大,本事却不小,只这一手,力道与准头都控制地极好,寻常人可没几个办得到。 只是一想到她有个身居大将军的父亲,便又觉得并不稀奇了。 不过此时这几位皇室兄弟还是十分和睦,手足情份也正浓的时候。 季安辰便看了虞琬宁一眼,轻声道:“你何必与他过不去?” 虞琬宁看着楼下那剑拨驽张的形势,只微微耸了耸肩道:“好玩儿嘛,再说是你那兄长先无礼的,让他显一显形又何妨?不过,依着他的身份地位,我这一下,没准儿还是帮了他一把,让他心愿得偿呢。” “你……唉……” 季安辰听虞琬宁这样说,只好无奈地摇了摇头,微微叹息一声。 虞琬宁自是无所谓的,方才准备下楼时,因知道这里人多眼杂,便已将原先的面具戴上了,也不怕有人认出她来,徒添话柄。 所以她此时只是一副看好戏的心态,瞧着楼下。 那少女的家丁见自家小姐被人轻薄,自是不肯善罢甘休的,于是便围上来要与季安衡一行人干上一架。 若说当真打起来,季安衡也是不怕的,反正自己身边跟的可以身手极佳侍卫,打起架来他自是不会吃亏的。 可打完架之后呢? 这样的事万一被传进宫里,那他的脸面还往哪儿搁? 堂堂储君,居然在外面轻薄民间女子,还与人闹起来,这样的事被父皇母后知道,定然是免不了一顿训斥的,没准儿还得罚他禁足读书,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于是季安衡便急忙止住了要上来与对方打架的侍卫,向那少女赔了不是,只说自己是不是故意的,只是人多拥挤,被后面的人撞了一下,一时不妨,才撞到了那少女。 然而他这样的说辞,对方却是不接受的,那几个家丁大约是为了在主子面前表现邀功,便叫嚣着要拉季安衡送官。 这话一出来,季安衡的脸色便更加难看了。 这等事若是闹到官府去,那他这张脸就真的是埋到土里拔不出来了。 于是便求救似地看了一眼旁边一脸看好戏的季安澜。 季安澜被兄长这带着求救与警告双重意味的眼神一瞪,便立时反应过来,上前一步,俯在一个看似家丁管事的人耳边说了句什么,然后又暗暗从腰间抽了个东西出来给那人看了一眼。 那人立即变了脸色,向后退了两步,将喝令其他家丁也全部退开。 那少女十分不解地回头看了那人一眼。 那人便忙低头轻声说了一句什么。 少女的面色也突然就变了,向后退了两步,对着季安衡与季安澜低身福了一福。 虞琬宁一瞧这架打不起来了,便知道是季安澜向对方透露了身份,一时觉得有些兴味索然,微微地皱了皱鼻子,发出一声轻哼。 “罢了,这样也是最好了。” 季安辰含笑看了虞琬宁一眼道:“倘若当真闹大了,谁的脸上都不好看的。” 虞琬宁当然明白季安辰的意思,毕竟这样的事闹大了宣扬开了,便是皇帝皇后都要面上无光的。 于是便撇了撇嘴道:“好罢,那我便先走了,你随后再下去与你的两位兄长汇合罢。” “好,你路上小心。”季安辰轻柔地叮嘱道。 看着虞琬宁下了楼,出了茶楼之后,季安辰眼里闪过一丝微光,侧头对自己身侧的小内侍吩咐了一句:“你下去打听一下,那姑娘是哪家的千金。” “是,奴才这就去。” 那小内侍看着也是个极机灵的,领了命便马上下楼,钻到人群里去了。 毕竟这是勋贵云集的京城,今日能订得起此处茶楼位置的,定然都不是寻常百姓,所以这里头,肯定有人识得那少女。 季安澜见事情解决了,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一抬眼,便看见还立在楼梯口的季安辰,便向他招了招手,意示他快点下来,该回宫了。 季安辰也微笑着向季安衡与季安澜招了招手,下了楼梯,兄弟三人一起回宫。 夜里,季安辰刚回寝宫,他身边的小内侍便低声回话道:“殿下,今日茶楼里那位姑娘,是钦天监五官灵台郎家何大人的千金,今年十四岁,尚未许亲。” “只是个五官灵台郎?” 季安辰略有些意外地看了内侍一眼,他原本还以是是哪个勋贵之家的千金呢。 不过…… 虽然官职太小,只是个从七品,但毕竟是钦天监的,而且还负责天象观测。 这里面的东西玄之又玄,懂得人又极少,可不就是由着他们说了? 季安辰思忖良久,便吩咐内侍备水沐浴了。 虞琬宁回了大将军府时,天色已经黑透了,虞夫人有些担心,一早便打发了人远远地迎候着了。 所以虞琬宁一进门便先让墨梨去向虞夫人回了话,让她安心。 然后方才回房歇息。 第二日清晨,季安辰照例去向韩太后请安。 守门的宫女还是仍如往常一般,告诉季安辰太后身子不适,叫他只在门口磕个头便回去。 季安辰正有些犹豫着,闪眼见芝兰端了东西正要送进韩太后的寝宫去。 便上前将她叫住问道:“芝兰姐姐,方才听人说皇祖母身子依旧不曾大安,我便想多嘴问一句,皇祖母昨夜睡得可好?” 由于季安辰素来嘴甜乖巧,伺候韩太后的几个侍女都十分喜欢他。 只是知道韩太后无事时是懒得见季安辰的,所以虽然心里不落忍,却也不敢告诉他实话。 第176章 嘴很甜呢 于是芝兰便道:“太后睡得还好,只是夜里醒了两次而已。” “哦。” 季安辰应了一声,低下头不知在想什么。 芝兰还以为他是因为见不到祖母而难过,但自己又帮不到他什么,便急着要走,只得说了句:“若殿下没什么事,奴婢便得进去伺候太后了。” “姐姐既然忙着,那便不打扰姐姐了。” 季安辰有些遗憾地笑了一下道:“原本我昨日与大哥三哥一起出去逛香桥会,大哥还碰上一些有趣的事,原想着今日告诉皇祖母,搏她老人家一笑的,既是如此,那我便不进去打扰,只在门口磕个头便回去了。” “等等。” 芝兰听了季安辰的话,见他撩了衣摆便要跪下磕头,便急忙拦了一下道:“要不这样罢,看在你一片孝心的份儿上,我进去再问问太后,看能不能让你进去见上太后一面。” “如此便多谢姐姐了。”季安辰闻言一脸喜气,深深一揖。 “先别急着谢我。” 芝兰抿唇笑道:“倘若太后还是不肯见,我也是没法子的。” “无妨的。”季安辰笑嘻嘻地道:“不管皇祖母见不见我,都是该谢谢芝兰姐姐的。” “殿下的这张嘴真是越来越甜了。” 芝兰一边往寝宫里走,一边笑着说了一句。 季安辰目送芝兰进去,然后便舔了舔嘴唇,站在原地等候。 嗯,他自己也觉得自己嘴很甜呢。 不多时,芝兰便一脸喜气地出来,向季安辰招了招手道:“快,太后叫进呢。” “多谢姐姐。” 季安辰一边抬脚进门,一边不忘再一次向芝兰道谢。 “安辰来了,快过来到祖母边儿上坐着。” 韩太后正在竹韵和松音的伺候下喝着奶123子,见了季安辰进来,一张满是皱纹的脸便带上了笑,招呼着他过去坐。 季安辰紧了两步过去,到韩太后面前便撩起衣摆跪下,规规矩矩地磕了头道:“孙儿安辰,给皇祖母请安,愿皇祖母永享安康。” “罢了罢了,快些起来。” 韩太后向季安辰伸出手去,要拉他起来,同时说道:“你是哀家亲自养在身边的孙儿,不必如此处处拘着礼的,尽可随意些。” 季安辰抬了头,扶了韩太后的手站起来。 一脸恭敬地笑容道:“皇祖母这话说岔了,孙儿能得皇祖母亲自抚养,原就是天大的幸事,自该比旁人更加谨守礼仪,孝敬皇祖母才是,岂能因为皇祖母的疼爱,便失了规矩,少了恭敬呢?” “你这孩子,总是这么会说话。” 韩太后听着季安辰这满是敬意的话,心里十分受用,便拉着他的手在自己身边坐下。 道:“皇祖母这身子总不见好,生怕过了病气给你,所以不常见你,不过方才听芝兰说你昨日和你大哥三哥出去逛香桥会,遇上些有趣儿的事情,哀家这心里便有些痒痒,想听一听了,你这便说于皇祖母听罢。” “是,孙儿遵命。” 季安辰笑着,以一种闲话家常的语气将昨天在乌溪畔茶楼里,季安衡轻薄一位民间女子的事讲给韩太后听。 末了又道:“不过那姑娘的确生得极好,也难怪大哥把持不住,只是孙儿听说,依着旧例,大哥这年纪也是可以立太子妃的,可如今身边还没有个人,也难怪他看着个好看的姑娘便失了态。” “行了……” 韩太后嗔怪地啐了季安辰一下道:“你这小小的娃儿,懂得什么?就说这样的话。” “孙儿是不大懂。” 季安辰挠着后脑勺,一脸纯良无害的笑容道:“我也是听旁人这样闲话的而已。” “你还小,以后这样的话不许再听,也不许再说了。”韩太后轻轻敲了敲季安辰光洁的额头。 “是,皇祖母说不让听的话,孙儿便不听,皇祖母说不让说的话,孙儿便不说。” 季安辰一脸乖巧地点了点头道:“皇祖母是最疼爱孙儿的人,这样说必定是为了孙儿好,孙儿自然要听皇祖母的话。” 瞧瞧他这一副懵懂纯良的模样,半点不似他昨日与虞琬宁在一起的样子。 不过韩太后听着季安辰的这番话,很是满意,便拍了拍他的小脑瓜道:“你可知道那姑娘是谁家千金?” “知道的。” 季安辰一脸得意地道:“孙儿也是一时好奇,便随意打听了一句,听那茶楼里一位识得那姑娘的人道,那姑娘是钦天监五官灵台郎何大人家的掌上明珠。” “钦天监的五官灵台郎啊……” 韩太后听了,便轻轻念叨了一句那女子父亲的官职,垂着目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季安辰却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道:“是啊,只是个从七品的小官儿,实在是出身略低微了些,只怕是配不上大哥的,母后大约也不会喜欢,否则便由皇祖母出面,将那位漂亮的姐姐赐于大哥,大哥必定会感激皇祖母的。” “你这孩子……” 韩太后被季安辰打断了思绪,便又抬手戳了戳他的脑门儿道:“你这才多大个人儿,哪里就懂得这许多了?还什么配得上配不上的,其实你大哥是太子,贵为储君,只要是他想要的,没什么不可以的,更没什么配不配的,还漂亮姐姐?你这张小嘴儿呀,什么时候都跟抹了蜜似的。” “嘿嘿……” 季安辰笑得眯了眼道:“多谢皇祖母夸赞。” “罢了,你快回去读你的书去罢。” 韩太后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讯息,再没耐心与季安辰多说了,便催着他离开。 只是脸上却是一片慈眉善目的关切道:“近日你父皇亲暇,随时会抽查你们哥儿几个的课业,可别到时候露了怯,被你父皇责罚,若当真有那样的事,祖母我便是再心疼你,也不便替你向你父皇讨情的。” “孙儿明白。” 季安辰知道韩太后不耐烦再与他废话了,便站起来作了一揖道:“皇祖母这样说,都是为了孙儿好,孙儿自然知道的,这便回去好生温书。” 第177章 星象 “嗯,去罢。” 韩太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看着季安辰出了自己的寝宫,韩太后脸上那慈爱的笑容立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垂了目思索良久,便叫过竹韵来,吩咐了几句。 竹韵听了,立即领命离去。 窗外传来几声鸟儿的啼叫声,韩太后抬起头,透过刚刚打开的纱窗看着外面。 喃喃自语地道:“太子妃的人选哀家做不了主,可一个小小良娣,总无所谓出身高低罢。” 说着,她咯咯笑了起来,眼里却是彻骨的寒凉。 虞德晴,你这妖妇抢走了我的儿子,便别怪我今日对你的儿子下手。 这样瘆人的笑声,听得一旁伺候着的芝兰和松音,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俩人对视了一眼,便都默默地低下头去,不敢发出半丝声响。 自从当今皇上当年执意娶了虞德晴为妻,便日益与韩太后疏远了。 渐渐的,韩太后便也变得越来越阴鸷,越来越喜怒无常,越来越满心怨毒。 季安辰那么小个人儿,能在这老妇人面前周旋自保,甚至还能得她欢心,也是极其不易了。 出了韩太后的寝宫后,季安辰深深得吸了一口外面的新鲜空气,然后回头看了一眼那透着一股子陈腐味的太后寝殿,便回后殿自己的居住去了。 过了两日,韩太后突然头痛不止,水米难进,太医院上下日夜灯火通明,不眠不休地伺候着韩太后,随时听诊请脉。 整个寿康宫的宫女们,也都个个熬得面青唇白,连着几日不曾合眼,生怕哪里伺候不周被治了罪。 便是连虞皇后及阖宫妃嫔,但凡有点头脸的,都轮流到寿康宫侍疾。 皇子们也都日日前来问安,旁的皇子倒也罢了,唯季安辰是自幼在寿康宫长大的,这些日子下来,日日忧心流泪,眼睛肿得跟个核桃似的。 韩太后与皇帝见季安辰如此,也感叹他一片纯孝。 只是李嫔前来侍疾时,见季安辰如此,有些心疼,却也不免心酸吃味。 自己的儿子,对祖母如此孝敬亲近,却素来与自己这当娘的极不亲近,以往只逢节宫宴上见了,会向她行个礼,寻常日子里,却是连见也难得见着一面的。 然而就这样精心的伺候照顾着,兼之多少珍稀奇药吃下去,韩太后的病情却始终不见起色,皇帝为此大发雷霆,甚至放言若太治不好太后的病,便将整个太医院上下人等尽数发配充军。 此话一出,整个太医院顿时人心惶惶。 韩太后却在此时发话了,道自己的病也许非人力可治愈,说不定是上天有什么旨意,于是便让皇帝传钦天监问一问。 皇帝见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觉得倒也是个可行的法子,于是便传旨让钦天监观测天象,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钦天监监正领了旨,待十二个时辰后便进宫缴旨。 监正陈其南进了寿康宫,低头磕下,对病床上隔着一层纱帘的韩太后,以及坐在床边椅上的皇帝与虞皇后道:“臣与钦天监诸位同僚夜观星象,已推测出天象所示,特来缴旨。” “说。” 虽然皇帝近几年来与韩太后多有疏远,但再怎么说那毕竟也是他生身母亲,这次韩太后的病来势汹汹,皇帝心下焦灼,已是陪着熬了好几日了。 此时脸色极差,精神也不好,也正是因为如此,脾气倒是比往日里大了几分。 听了钦天监的话,便命他尽快回话。 “是。” 陈其南伏在地上,略有些紧张地咽了咽口水道:“臣等观测到天象所示,近日有北方凶煞之星向东南侵袭,冲撞了东方紫气,近而对皇室亲眷造成了影响,只是皇上圣体自有天佑,皇后娘娘正值盛年,凤体康健,皇子们又正是青春年少之际,身强体盛,邪祟不敢侵扰,而太后娘娘年高体弱,便未能抵挡,因此有恙。” “竟是北方凶煞……” 皇帝沉吟了一下,忽然想起前番北周刺客潜入京城行刺南昭皇子一事,但那件事的内情,只是极有限的几个人知道而已,并未扩大知情范围。 此时听钦天监陈监正道出这番话来,似乎前后正好印证了,一时便信了几份。 急忙问道:“可有解煞之法?” “有的。” 陈其肯定地道:“其实那北方凶煞之星并不十分强劲,目前已经式弱,只是太后娘娘这几年一直微恙不断,这才导致一时难以彻底好转,只需太医们尽心调理,好生将养个大半年,应该就无恙了。” “放肆……” 然而陈其南此话一出,却立即迎来皇帝一声怒斥:“什么大半年?太后这样的年纪了,再病个大半年如何能受得住,朕让你观天象寻解煞之法,你便是这般敷衍朕的么?那还要你们钦天监做什么?” “皇上息怒。” 陈其南被皇帝斥责地颤了一下,急忙请罪道:“其实不是没有尽快解煞的法子,只是那样的事,原该是皇上皇后圣心独断事,不该微臣这等外臣妄言,所以便不敢说呀。” “你好生道来。” 皇帝余怒未消,瞪着陈其南道:“宫外国事,宫内家事,什么事不是朕乾纲独断的?你只管将解煞之法说来,至于可不可行,自有朕来斟酌,何时轮得到你为操心了?” “是,臣知错了。” 陈其南又重重地磕了一个头道:“其实解煞之法倒也简单,毕竟北方凶煞之星已然式微,不会再有大的危害,只需宫内添一添喜气,便可抵消煞气,只是这样的话,若放在寻常人家,总是好说的,可这毕竟是宫里的事,臣人微言轻,没敢妄言罢了。” “朕还当什么事呢?不就是冲喜么?” 皇帝听了陈其南的话,一时便松了一口气,所谓冲喜,说到底还是办件喜事便可,是件简单的事,也是件能让人开心的事,又能解太后的病恙,何乐而不为呢? 于是便又问道:“如何冲喜最好?” 陈其南听着皇帝的语气轻快下来,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下一些。 第178章 双七年华 于是陈其南便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然后直言道:“冲喜嘛,不外乎两件,一是添丁,二是成婚。添丁嘛,只需近日宫中有新生孩儿降生便可,可这成婚嘛……” 他微微沉吟了一下方才继续说道:“因太后娘娘乃是天下女子中第一尊贵之人,所以要为太后冲喜,身份寻常的人也是不行的,必须也得是身份极尊贵的人方可,而且……” 说到这儿,陈其南忽然有些紧张起来,重重地吞了一口唾沫,竟不敢再说下去。 “好生说话。” 皇帝一时又有些不耐了,瞪了跪伏在地的陈其南一眼道:“添丁哪里是说添便添的?皇子们皆未成年成婚,朕近来忙于国事,后宫并无妃嫔有孕,但是即刻有孕,也得怀胎十月,太后年高,如何能等得了那么久?你有话只管说便是,朕说过了,可不可行,自有朕来斟酌,不必你来操心。” “是。” 陈其南想一想太后许他的好处,咬了咬牙便道:“这冲喜之人,定要身份极尊贵的,而且要以太后的孙儿辈为最佳,更要紧的是,这女方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的,得是特定生辰八字的人才行。” 这话虽然没有明说,但只要是长脑子的人,一听便都知道是在讲太子了。 毕竟孙儿辈里面,除了太子,还能有什么人的身份更尊贵? 于是一屋子的人便都偷偷去看虞皇后的脸色。 只见虞皇后已是微沉了脸,只是一时不便插言而已。 “这……” 一说到这个,便是连皇帝的脸上,也出现了一丝犹疑之色,毕竟太子是一国储君,是未来国君,他的婚事,自然是重中之重,绝对不能马虎的,而且他也知道,自己的妻子可是早就打算好了,只待她的娘家侄女虞淑宁及笄,便封太子妃的。 这些年来皇帝与虞皇后夫妻情份甚深,他也不愿意驳了妻子的心愿,更重要的是,太子妃之位,牵涉极大,已非家事,而是国事。 而且皇帝生性多疑,他的脑海中,已是转过一丝念头,是不是有人借着太后有恙,有意与钦天监合谋,觊觎太子妃之位。 可另一方面,此事毕竟干系着自己生身母亲的凤体康健,他也大意不得,因此一时竟有些难住了。 然而不待皇帝皇后发话,纱帘后却先传出韩太后十分沙哑的声音,怒斥一声:“大胆。” 接着便传出一阵咳嗽声。 陈其南吓了一跳,一头磕在地上,动也不敢动了。 “母后,您身子不适,千万不要动气。” 皇帝一听也有些急了,忙站起来俯身对纱帘后躺在床上的韩太后道:“若是母后听着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您老人尽管吩咐便是,只是千万不要动气,伤了身子。” “哀家这一把老骨头了,有什么打紧?” 韩太后挣扎着坐起来,倚靠在贴身侍女竹韵的身上道:“可太子不一样,他是未来的君王,他的婚事,岂同儿戏?若是为了哀家的病,便得给太子寻一个不甚合适的太子妃,那哀家宁可立刻便病死算了,也免得连累了太子,误了国事,便是晚死几年,到了地下,也无颜去见列祖列宗。” “母后,您不要说这样的话。” 皇帝听着自己的母亲这样说,一时心如刀割,便急忙安抚道:“当年父皇走的时候,握着儿臣的手嘱咐儿臣要孝敬母亲,今日若因儿臣顾着太子妃的人选,误了母后的病,那日后,让儿臣有何面目去见父皇呢?” 说到自己的父亲,皇帝心里忽然有些伤感,又想起当年母后是如何殚精竭虑为自己争宠夺利,极为不易,可近年来他为了削弱韩氏外戚的力量,重用皇后母家,与自己的母亲日益疏离。 他一时不免愧疚难当,觉得着实对不起自己的母亲。 想到这里皇帝抬手抹了抹眼角,又轻声安慰韩太后道:“母后也不必着急,咱们先听听监正怎么说,没准儿生辰八字附和的人选,也正好就适合太子妃的位职呢?若实在不适合和,咱们再商议也不迟,您说是不是?” “唉……” 韩太后听了儿子的话,长长地叹了口气道:“好罢,那便听他说说,只是有一点,若实在不行,千万不能为了哀家的病,误了太子。” “儿臣明白的。” 听着人家这母慈子孝的对话,虞皇后便是再不情愿,也得装装样子,于是也端起一脸贤德的笑容来,附和着安慰了韩太后几句。 然后便转过头来,盯着跪伏在地的陈其南,道了一句:“你说。” 陈其南虽然不敢抬头,但却依旧能感觉到虞皇后投到他身上的目光,便如刀子一般慢慢地划着。 他不由地打了个寒颤,战战兢兢地道:“因要冲走的是北方的邪煞之气,因此便以命火最旺为佳,臣等翻看了近二十年来的历书,得出结论,最好是七月下旬至八月下旬的生辰为佳,而又以八月初八为上佳,双七年华为极佳。” “八月初八,双七年华……” 听着条件如此苛刻,皇帝更担心是有人与钦天监合谋,觊觎太子妃之位,于是便开始在心里思索着朝中谁家有双七年华的女儿。 但他身为皇帝,这些细微小事,自然不会都让他知道的,所以一时也无头绪。 而一旁坐着的虞皇后,此时已是怒气大盛。 因为这样的条件,别说是她最心仪的虞淑宁,便是与虞氏家族其余旁支的女儿都毫不沾边了。 这是要来夺她已内定的太子妃之位么? 何人如何大胆? “说得如此清楚,你可是有合适的人选了?”虞皇后利刃一般的目光盯着此时微微有些颤抖的陈其南,说出来的话,也是阴恻恻的。 陈其南额边的冷汗已是将地板都打湿了,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回话道:“微臣只是推算出这个生辰八字,但具体的人选,还得由皇上发话,让朝中众臣去查证。” 开玩笑,这样的事,怎么可能明着说出来? 第179章 媚惑众生的脸 反正太后的人早就嘱咐过,只要他按着商定的话讲出来便可,至于到时候万一有人与五官司灵台郎何大人家的千金生辰有所冲撞的话,二选其一,还是太后说了算的。 听了陈其南的话,太后又有气无力地道:“不行,条件如何苛刻,怕是选不到合适的太子妃的,不成,这事断不能成。” “太后,皇上,皇后……” 陈其南又重重地磕了个头道:“还请听微臣将话说完。” “你说。” 皇帝此时也起了疑心,于是也冷冷地看着陈其南,想看他究竟能说出个什么来。 “其实……” 陈其南有些胆怯地抬起头来,看了皇上与虞皇后一眼道:“方才太后娘娘两次打断,导致微臣的话没有说完,其实说是冲喜,倒并不一定就得是太子妃,太子身份尊贵,身边也不可能只一个太子妃,便是寻常侍妾,只要是有正经名份,也是可以的。” 皇帝:“……” 只需一个寻常名份便可?白瞎他方才一番疑虑了。 虞皇后:“……” 原来不是来谋夺太子妃之位的,白害她恼怒担心一场了。 可陈其南也没说错,的确是太后两次打断,导致的他话没说完,也确实怪不得他。 话说到这儿,皇帝与虞皇后的心便放下了一大半儿,只要不是用太子妃的人选去冲喜,那便一切都好办了,至于给个旁的名份,人选随意些,倒也没什么问题。 其实韩太后很明白,若是以这样的方式,直接去争太子妃的位置,成功的机率几乎为零,别说是虞皇后不愿意,便是皇帝这一关,都不好过的。 她自己的儿子,她最清楚。 于是一开始便先不说明白,让皇帝与皇后心焦一下,最后再退而求其次,表示只需寻常名分即可,那便可百分之百成功了。 话说清楚了,皇帝一时龙心甚悦,立即着人赏赐了陈其南,便吩咐他退出去了。 然后便让内侍下旨,让朝中大臣自查家中是否有双七年华,八月初八生辰的女儿,可可太子为妾,为太后冲喜。 虽然攀不上太子妃之位,但太子的侍妾之位,也是多少人巴望不上的,此时有了这样的机会,自然不容错过。 说来也巧,合乎条件的,也就只在钦天监五官灵台郎何忠家的女儿一人。 消息报到寿康宫,韩太后自然欣喜,便强撑着“病躯”,招见了何忠之女。 何忠自己官职不大,只是个从七口的小官,其妻赵氏也不过是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寻常妇人。 因此进了宫,整个人拘谨地连路都不会走,带着女儿,只是低着头见人便行礼。 韩太后上午用了药,又用了参汤,便略有了些精神,因今日无外臣,只是臣子家眷,于是便没有用纱帘,只背靠着一个大迎枕,斜椅在床头。 皇帝与虞皇后坐在一旁陪侍,今日轮到沐贤妃端着药碗立在床头一边侍疾。 赵氏带着女儿,在芝兰的带领下,进了韩太后的寝宫。 一进门,赵氏便“扑通”一声跪下了,同时扯着女儿跪下,爬在地上磕了三个头道:“臣妇给太后娘娘,皇上、皇后娘娘请安。” 瞧着这对母女没见过世面,上不得台面的模样,虞皇后微微皱了皱眉头。 其实太子未娶妻便纳妾,虞皇后已是觉得有些委屈自己的娘家侄女了,此时又见是如何没见过世面,上不上台面的模样,她心里便更有些郁闷了。 只是此事关系着给有恙的太后冲喜,她这身为儿媳妇的,也不好说什么,否则一个不孝的罪名,她可是承受不起的。 只是默默忍了这口气。 “不必多礼。” 韩太后先发了话,只是她在“病中”声音有些沙哑,轻声道了一句:“这便是钦天监陈监正所说的命定之女了?抬起头来,让哀家瞧瞧。” “是。” 那女子轻轻应了一声,声音便如黄莺一般柔婉动听,轻轻抬起头来,果然生着一张媚惑众生的脸。 韩太后心里暗叹了一声,难怪安衡那小子一见这小女子,便做出那等不稳定的轻薄之举来,果然貌美。 别说韩太后,便是连皇帝,见着如此美貌的少女,一时竟也有一瞬间的恍神儿。 继而暗叹,可惜这是要用来给太子纳妾为太后冲喜的,否则便是自己的后宫的一众妃嫔加起来,也没有一人能抵得过此女之容貌的。 知夫莫若妻,虞皇后一看皇帝的脸色便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时心里十分气恼。 而且她也是一看见这女子,心中便冒出两个字来——狐媚。 她觉得,太子若纳了这么一个千娇百媚的女子,日后自己的娘家侄儿恐怕是要争不过她的。 不过却又想着,这女子再怎么貌美,也不过只是个从七品小官家的女儿,如何与当朝次辅,说不定那姓韩的老首辅一死,便是虞首辅的女儿想提并论? 后宫,是再势利不过的地方,一个女人,便是生得再貌美,若无家世傍身,也是不会有什么前程的。 而且更重要的是,这女子一旦成了太子的女人,皇帝便是再垂涎,也不能染指了。 这对于虞皇后来说,也算是件好事。 所以她的心里,又是煎熬又是松了一口气,两下撕扯着,倒是看不出脸色情绪如何了。 沐贤妃只淡淡地扫了那女子的脸一眼,又不着痕迹地看了皇帝皇后一眼,便又垂下目去,像个隐形人一般的立在那里。 “你叫什么名字?”韩太后轻声问道。 她对这个女子可是满意极了,那个虞淑宁她见过,容貌与此女此起来,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若是往此女身边一站,那当真便如废石遇见翡翠,鱼眼遇着珍珠,被比得黯然无光了。 “小女闺名姝媚。”何去媚低头答话。 入宫之前,父亲便告诉她,她是要给太子做妾,为太后冲喜的。 所以心里不免又是期待又是惶恐的。 期待的是,嫁给太子啊,虽然只是个妾室,那将来太子继位,自己便是做不了一国之母,至少也能是个妃子,享尽天下荣华的。 第180章 是天意么? 而让何姝媚惶恐的是,不知太子是个什么样的人,他长相如何,脾性如何,会喜欢自己,对自己好吗?将来的太子妃,会是个好相于的么? 心中诸多疑虑,让何媚姝有些不安。 “名字倒也还不错。”韩太后夸了一句。 皇帝陪着笑,心里却微微叹息,可惜了…… 正当众人各自怀着心思,气氛十分微妙的时候,松音从外面进来道:“启禀太后,启禀皇上皇后,太子与五殿下来给太后请安了。” “哀家的孙儿来了?快叫进来。” 韩太后一听孙儿来了,精神便又好了些,忙着叫进。 皇帝倒没觉得怎么样,虞皇后却微微皱了一下眉头,虽然只是纳妾,但此时让太子与何姝媚见面,也是不合适的。 但太后已然发了话,她这个作儿媳的,自然也不好反驳,只好在心里冷哼一声——当真是老糊涂了。 而跪在地上的何姝媚,一听说太子来了,顿时一颗心如小鹿乱撞,隐在袖中的双手也有些微微颤抖了,一张小有浮上一层微红,便如沾了薄薄一层胭脂一样,更添几分娇媚。 听着身后脚步声愈进,何姝媚一时连呼吸也有些急促起来。 “孙儿给皇祖母请安,原皇祖母安康。”季安衡在前,季安辰随后,跪下给韩太后行礼问安。 “快起来快起来。” 韩太后十分欣喜地招了招手:“快来,到祖母这儿来。” “皇祖母的身子可轻省些了么?”季安衡过来坐在韩太后榻边,握着韩太后的手关切地问道。 “祖母见着你们这些孩子,便是什么病都没有了,哪里都不痛了。”韩太后轻轻拍了拍季安衡的手道。 然后她一闪眼,便看见侍立一旁的季安辰一脸关切之色,眼中更是似有泪光。 一时心中感念,到底是自己打小便养在身边的孙儿,就是比旁的孙儿孝顺。 然后韩太后便意示季安衡看向跪着的何殊媚道:“咱家安衡今年都十五了,虽一时娶不上太子妃,可身边也该有个贴心的人服侍着了,你瞧瞧,祖母给你选的人怎么样?” 是她…… 是他…… 季安衡与何姝媚的目光一遇着,便再也移不开了。 他一早便听说了,依着钦天监的说法,现下正在给他寻合适的女子纳妾,为皇祖母冲喜,却没想到,寻到的人,竟是那个让他一见钟情,心猿意马,魂梦亦痴的美貌女子。 而何姝媚也是不曾想到,自己要嫁的太子,居然会是七夕香桥会遇到的那个登徒子。 这,难道就是天意么? 瞧着这会儿已经痴了的季安衡,韩太后满意地笑了,虞皇后却更加地郁闷了。 沐贤妃瞧着眼前几个人的眼神,目光微闪,微微扯了一下唇角。 这对婆媳斗起法来,当真是精彩呢。 “行了,哀家瞧着不错。” 韩太后点了点头,便让何姝媚母女先退出去了,回家去预备着待嫁。 待人走后,韩太后看向皇帝,问道:“虽说是给太子做妾的,但到底是头一个选来服侍太子的人,皇帝你瞧着,给个什么名分为佳。” “虽是头一个服侍太子的,可毕竟出身低微,位份怕是不宜太高。”不待皇帝答话,虞皇后便有些按捺不住地插了一句嘴。 虽然是尊贵的皇后,但在太后与皇帝面前如此插话,也是十分无礼的。 所以皇帝不着痕迹地看了虞皇后一眼,韩太后是明着不满地瞪了她一眼。 虞皇后当然知道她如此做法不妥,但却也不得不说,至少,她不能让这个女子对虞淑宁的将来,造成太大的威胁。 皇帝沉吟了一下便道:“母后,如您所言,到底是头一个选来服侍太子的,位份确实不宜太低,但皇后说的也不无道理,这女子的出身的确是低微了一些,依着儿臣想,便给个不上不下的位份,良媛如何?” “这……” 韩太后沉吟了一下,其实她原本打算的是给个良娣的身份,但皇帝此时话都已经说出口了,她虽是做母亲的,也不好明着驳了皇帝的面子。 于是便也只好点头同意了。 皇帝知道自己这样顾及皇后的话,会惹得太后不快,于是便又回了一句道:“说起来,到底是选来给母后您冲喜的,倘若礼成之后,母后当真能凤体康健,便也算得是大功一件,到时候,再给他晋一晋位份,也是可以的。” “如此甚好。”太后听了,心中十分满意。 而虞皇后,已是憋了一肚子的气,但皇帝已经发了话,她身为妻子,更是不好反对了。 季安衡在一旁听着,也是十分快意,虽然这个时候何姝媚的位份由太后和父皇商定了。 但实际上,自己身为太子,想为自己的女人晋位份,也是可以的,日后寻着机会,再抬举何姝媚也不是什么难事。 于是便跪下,诚心诚意地向太后道了谢:“孙儿谢皇祖母,病中还为孙儿如此费心劳神。” 甚至他还在心里想着,多谢皇祖母得了这一场病,让他有机会得到自己看中的女人。 “你是哀家的孙儿,哀家为你打算,自然是应当的。皇室男儿,到了你这个年纪,本就该有贴心的人服侍着了。”韩太后慈眉善目地说着,却又不着痕迹地瞥了虞皇后一眼。 虞皇后更是一口气堵在心中,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这不就是明着指责她为了等自己娘家侄女长大,不为太子的生活考虑吗? 皇上当然知道韩太后的意思,为怕虞皇后气恼,便急忙转移了话题,说起旁的事情来。 听着太后与父皇母后还有事要谈,季安衡便与季安辰一道请辞了。 向韩太后,皇帝后拜别,出了寿康后,季安衡便摒退了左右。 他看了看四周,的确无人后,便拉着季安辰问道:“此事怎会这般凑巧?那日香桥会,你和你三哥皆是在场的,可是你这小子与皇祖母说什么了?” 毕竟他明白,与韩太后能如此亲近的,只能是季安辰,不可能是季安澜。 第181章 没有秘密可言 “嘿嘿……” 季安辰眨了眨眼,调皮地笑了一笑道:“成人之美,君子之德嘛。” “果然是你小子……” 季安衡一巴掌拍在季安辰肩上,一脸感念地道:“好兄弟,哥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你这番恩德的。” “大哥客气了。” 季安辰笑道:“不过是一句话的事罢了,只是皇祖母为你这事可费了不少力气,要谢你还是谢她老人家罢,若非她老人家如此费心,恐怕母后不见得能点头让你未娶妻先纳妾呢。” “我明白。” 季安衡微微叹了口气,他自己母亲的心思,他又哪里会不明白,只是他素来将虞淑宁当妹妹看,却又不敢与虞皇后说,也是没法子的事。自己的母亲有多强势固执,他比谁都清楚。 此次若不是有个为太后冲喜的由头,以孝道二字压着,恐怕他的母后,也是不会轻易点头的。 如此想着,季安衡心中便对韩太后愈发感激了,想想自己以前因为母后的缘故,不甚亲近于她,顿时生出些许愧疚来。 于是季安衡又对季安辰道:“皇祖母那边我自然感激不尽,只是你小子也是出了力的,你说说,想要哥如何谢你?送你一匹好马如何?” “不必了。” 季安辰摇了摇头道:“大哥是太子,您的东西,我怎么敢随意拿来用?” 他又低头笑了一下道:“只是日后,若兄弟我想纳喜欢的女子,万一母后不同意,大哥您能帮着说句话,兄弟便感激不尽了。” “哟呵……” 季安衡有些意外地笑道:“你小子才多大?毛儿都没长齐呢,居然就想着姑娘了?也罢,就如你说的,若万一真有那么一天,哥必定竭力助你。” “那兄弟先谢过大哥了。”季安辰听了季安衡的许诺,忙高兴地深深一揖。 “行了,咱自家兄弟,不必客气。” 季安衡搭着季安辰的肩便往策马场走去,道:“走,你陪哥骑马去,平日里母后总怕我摔着不让我骑马,趁着今日她在皇祖母宫里,一时半会出不来,正好趁着机会过过瘾去。” “好,陪大哥就是。” 季安辰笑着应了一句。 兄弟俩勾肩搭背,又说又笑地向策马场走去。 事情一定下来,韩太后的头不痛了,换作虞皇后头痛了。 宫里的消息,素来是传得极快的,太子要纳良媛的事,很快便传了开去。 季安茹听到消息,便忙来找虞皇后。 “母后,皇祖母上了年纪,老糊涂了,您怎么也不劝着点?” 季安茹一脸的不高兴,进门也不行礼。在虞皇后的榻边坐下便道:“淑宁妹妹还未过门,安衡便先纳妾,这事传出去,岂非叫舅舅面上无光?虽说安衡不小了,但也还不算多大,这般着急做什么?即使他身边要有人个服侍,赏他个通房丫头不就得了么?用得着现在便有名分的人?还良媛?这不是打淑宁妹妹的脸么?” “这么大的人了,说话也没个轻重,你这做小辈的,怎能这么说你皇祖母?” 斜倚在明黄锦榻上的虞皇后抬起头来,微微瞪了季安茹一眼,然后便扫了一旁侍立的侍女们一眼。 侍女们知趣,便都立即放轻脚步退出去了。 “母后也太小心了些。” 季安茹看了一眼外面道:“这是在您的寝宫里,我随口一句话,有什么大不了的?” “你生在皇宫,长在皇宫,如今都十七岁的人了,岂会不知道皇宫里是没有秘密可言的?” 虞皇后叹了口气道:“你这孩子,被本宫和你父皇惯坏了,竟如此不懂得人心险恶,便是在本宫自己的寝宫里,当着旁人的面,你也不该如此说话的?你这话若让有心人传出去,免不是让旁人觉得你如此这般,都是本宫这个做娘的教你的。 你是孙儿辈的倒不打紧,可本宫却是个做儿媳的,若让人觉着对太后不敬,便是失了孝道,一个孝道有亏的人,还如何母仪天下?” “好吧,是我冒失了。” 季安茹有些泄气地对虞皇后认了错,又接着道:“可我方才的话也没说错呀,这件事若传到舅舅家,淑宁妹妹怕是要气哭了。” “她要哭便最好哭个够。” 虞皇后倒是一脸无谓的神情:“也免了将来入了宫,有流不完的眼泪,太子是一国储君,将来是要君临天下的,到时候后宫的女人想要多少都是由着他自己的,想为人正室,尤其是一国之后,若连这点肚量城府都没有,那她也不必嫁入宫中了。” 其实对于虞淑宁会不会伤心气恼,虞皇后是半点都不在意的,她只在乎太后此举,让她心里不痛快。 “话虽如此,可这件事明显是皇祖母给母后脸色瞧。” 身为一个在皇宫里长大的公主,季安茹当然知道后宫的女人有多少,但她也明白,至少这件事,并不仅仅只是单纯一个女子的事,而是韩太后借机给虞皇后喂苍蝇吃。 谁不知道明明太子年纪到了,虞皇后还硬压着不让成婚,就是为了等她的娘家嫡亲侄女长大为太子妃? 这个时候,却硬是以什么“冲喜”的名义塞给太子一个娇艳柔媚的女人,明显就是敲打虞皇后给外人看的。 “这个本宫自然知道,还用你说?” 虞皇后无奈地瞪了季安茹一眼道:“要不你以为本宫怎么突然间就头痛了,还不是被你那皇祖母和你父皇给气的?哼,你皇祖母素来看本宫不顺眼,可人家是婆婆,本宫是儿媳,生来就比人家低了一头,便是心里再有委屈也得忍着,这是没法子的事。 本宫主要是生你父皇的气,虽明知道本宫不高兴,他却还是一味地听从他母亲的安排,一点也不顾念本宫。” 听着虞皇后埋怨皇帝的话,季安茹转过头来看了虞皇后半晌,却忽然“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母后,您也别怨责父皇了,一边是生他养他的母亲,一边是您,他夹在中间也是不易,再说您也是生了太子的人,将来也是要做太后的,难道您不希望安衡将来比父皇更孝顺?” 第182章 容人的胸襟 “话是这样说,可本宫心里这口气儿就是一时顺不了。” 虞皇后想想也是,要换作她自己,她自然也是希望季安衡将来更加听母亲的话的,最好是事事依她才好,于是心中对皇帝的幽怨便少了些。 “要不……” 看着虞皇后的脸色稍好了些,季安茹看了看外面,又悄悄地对着虞皇后使了个眼色,抬起食指,在自己脖子处划了一上。 “胡闹。” 见季安茹年纪轻轻竟有如此狠辣的心肠,便是连素来铁腕的虞皇后也不由地有了几分心惊。 她轻斥了季安茹一句道:“本宫是堂堂国母,你是堂堂长公主,为一个小小七品官的女儿,值当费此心思手脚?没的也太抬举了她些,虽然这件事本宫心里不快活,可到底只是个出身低微的小家碧玉,算不得什么。 反正将来后宫里的女人只会多不会少,便是再貌美,日子久了,身边的美人儿多了,安衡看得腻了,不免也就丢开手了,她这样的女子翻不起什么浪来。而且这个当口,那女子若是有个好歹,便是破坏了给你皇祖母病中冲喜。 为她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女子,让本宫落个不孝不仁的名声,得不偿失,不值当,而且话再说回来,安衡不小了,身边也的确该有个知冷知热的人服侍着了,原是本宫忙于宫务,疏忽了而已。如今有个能得安衡欢心的人伺候着,也不是什么坏事,至于淑宁丫头,她是要做正室的人,得有这容人的胸襟。” “这么说倒也是。” 季安茹听了虞皇后的这番话,心里的杀机立时便消了,于是便又问虞皇后道:“可怎么就偏偏是那家的女儿,不是旁人呢?这里头是不是有些什么内情?” “自然是有的。” 虞皇后微微冷笑一下道:“他们当真以为本宫身在内宫,便瞧不见听不着了?这里头的来龙去脉,本宫唤了太子身边的人,早就问清楚。” 于是虞皇后便将那日香桥会,季安衡在外面见色忘情,唐突何姝媚的事与季安茹说了。 然后又道:“知道那件事情的,不过就是老三老五两个小子,想来是哪个去告诉了你皇祖母,你皇祖母正巴不得挑点事儿给本宫找点不痛快,所以便弄出这么一出来,既敲打了本宫,又讨了安衡的好呗。还在那儿费心思弄出一堆什么北方凶煞之星冲撞东方紫气的虚无飘渺之说来,真当本宫傻么?” “要这么说,必定是安辰那小子了。” 季安茹一听便猜着是季安辰,道:“安澜素来与皇祖母不甚亲近,无事从不往寿康宫去,孙儿辈中,原就只有一个安辰是在皇祖母身边长大的,属她与皇祖母最为亲厚,知道那件事的,除了安澜便只有他了,所以肯定是安辰。” “那孩子……” 虞皇皇皱着眉头思忖了好半晌才道:“一个不过十一岁的小子,又素来不甚得你父皇看重,他又何必来惹本宫不痛快?若说将来太后教唆他与本宫作对,倒也不甚奇怪,否则你当你皇祖母费心将他养在寿康宫做什么?只是,如今他小小年纪,主动给太后献策来招惹本宫,倒是让人不解了?” “女儿觉着啊……安辰只怕未必是有心要惹母后不痛快的?”季安茹道。 “此话怎讲?”虞皇后问季安茹。 季安茹眼珠子转了转,笑道:“依着女儿看,安辰年少不懂事,应该不会,也不敢有意来惹母后不痛快,他此举,不过是见安衡喜欢那女子,便想办法来讨安衡的好的。 母后您想想,他虽得皇祖母抚养,但皇祖母待他却并不十分疼爱,再说皇祖母都那么大年纪了,身子骨又素不不甚爽利,天知道哪天便……而他今年都十一了,亲娘却还只是个小小嫔位,外家又寒微无人,眼见是不能倚靠的。 安辰他若是个聪明小子,便该给趁早给自己寻个靠山,这后宫之中,兄弟里头,又有谁能比当今太子这靠山更硬的?他一个做皇子的,讨太子的好,倒也不稀奇。” “说的也是……” 虞皇后觉得季安茹的话有些道理,而且她想的到底给季安茹更深一层。 季安辰亲娘低微,外家无人,除了韩太后之外,可谓无凭无靠,若他有心巴结季安衡,自然是好事。 想想当年,先帝宠爱庶长子,竟力排众议立庶长子储君,可那又如何,皇位最终不还是落到当今皇帝手中了么? 所以,虽然季安衡如今已是太子,但身边多个朋友,也总比多个敌人的强。 而且,万一将来季安辰在韩太后的教唆下与太子做对,他一个没有根基的普通皇子,虞皇后若想收拾他,还不是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一个小小季安辰,根本不足为患。 这么一想,虞皇后便又将原本对季安辰的那一点点敌意,也都消解了。 虽说交不将一个小小的何姝媚看在眼里,但虞皇后一想起来还是跟吃了个苍蝇似得不舒服,于是便抛开不去想了。 只是此时看见坐在自己身边的女儿,虞皇后却想起另一件事来。 这孩子都十七了,该嫁了,再拖下去,可就不成话了。 两年前便已经与户部尚书顾大人的幼子订了婚的,如今过了两年还不嫁,恐怕顾家那边已经生出怨言了,再耽误下去,不止耽误了自家女儿,也是耽误了顾家的孩子。 而更要紧的是,瞧着韩太后已迫不及待地在太子身边安排人,那么虞家,自然也急需顾家的助力,所以,这婚事不能再拖了。 “安茹啊……” 虞皇后忽然柔声道:“你今年都十七了,虽然你父皇和母后都舍不得,可却也再拖不得了,你明白么?” 听虞皇后突然说起这个,季安茹怔了一下,便明白了虞皇后的意思,她低头想了一下,微微咬了一下唇,便轻轻点头道:“母后,女儿明白的,一切但凭父皇母后做主便是。” “好孩子。” 第183章 宫闱秘事 虞皇后又是不舍,又是欣慰地将季安茹柔嫩的小手握入掌心道:“那母后便与你父皇,召顾大人夫妇进宫,挑日子了。” “好。” 季安茹心情有些复杂地点了点头,便没有再说话。 其实顾尚书家的幼子她见过,长得也算玉树临风,也有几分才名,可季安茹对他的感觉淡淡的,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不喜欢,反正不过是父母之命,挑一个联姻的势力,安排给她一个陪她终生的人罢了。 虽然身为长公主,但季这茹一时也说不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又自知母后强势,是容不得她反抗什么的,而且若当真不想嫁,偏偏她又没有皇姑母季书瑜的那份魄力。 嫁便嫁罢,不过是命罢了。 虽说是给了个良媛的名分,但到底不过是个妾室身份,再加上虞皇后心中不快,不待见何姝媛,所以也没举行什么大的仪式。 不过是因为要为太后的病情冲喜,所以只进行了一个小小的封赏仪式,聆旨之后,便身着粉色宫装到寿康宫给太后磕了头,再到凤仪宫拜见了虞皇后,听了虞皇后一番训导,便算礼成,送入东宫了。 其实,或不是因为所谓冲喜的由头,依着虞皇心的心思,便只一顶软轿悄悄抬进东宫也就罢了,一个小小七品五官灵台郎的女儿,哪里用得着给她这样的脸面。 只是虞皇上不情愿归不情愿,事情已经成了,她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便只一门儿心思地去为宝贝女儿季安茹的婚事做准备。 对于这件事,最开心的自然莫过季安衡了,如此一个绝色娇艳的女子,就这样送进了他的寝宫,自是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一刻不离地粘在一起,更是连课业也抛到脑后去了,只顾着与何姝媚日日作乐。 听闻太子纳了良媛,虞淑宁虽然年纪不大,却也明白自己命定的良人竟在她之前便先纳了旁的女子。 所以虞淑宁将自己关在房中不吃不喝地哭了整整三日,姚氏有心相劝,但虞淑宁也是半句也听不进去。 只是虞府的事,是半分也瞒不过虞皇后的。 很快虞皇后的口谕便到虞府,饬斥虞淑宁不懂事,告诉她若无这点子容人胸襟,那么将来的太子妃,不做也罢。 这话说得不轻,虞德海和姚氏听着都吓了一跳,忙着又劝女儿。 虞淑宁虽然在父母身前偶有矫纵,但对于凤仪宫里的那位姑母,却素来十分敬畏,一时便也不敢再哭闹,忙擦了眼泪洗了脸,向虞皇后派来传话的内侍行了礼,请他回宫替她向皇后带请致歉,说自己已经知道错了,以后不会再犯了。 虞德海又让人给这个内侍赛了一包金子,请他务必将虞淑宁悔过的话原原本本传给皇后娘娘,再帮着说几句好话。 其实再怎么说,虞府到底是虞皇后的娘家,虞淑宁到底还是虞皇后内定的太子妃,再加上这么一包金子的好处,内侍自然也是极客气地答应了。 自何姝媚入东宫之后,韩太后的头痛病也是立时见好,而后没用多久,便尽数痊愈了。 皇帝自然高兴,便也默许了太子要晋何姝媚为良娣的行为。 皇后见皇帝高兴,自然也没好说什么,再说儿子毕竟大了,这样的小事,也是可以自己做主的,只要不涉及到太子妃和太子侧妃这样要紧的位子,虞皇后便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只是让季安茹去敲打了季安衡一下,让他不可贪图行乐,误了课业。 季安衡自然是嘴上答应,只是一转身,便又去看何姝媚跳舞了。 这些群魔乱舞的事,虞琬宁自然也是听说了的,只是她听在耳边,也不过只发一哂,然后便又专注于自己的课业了。 对于这等宫闱秘事,世人皆是喜欢争相探听的,而虞琬宁这等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态度,倒是挺对季书瑜的胃口的,不免又对她多了几分欣赏。 两个月后,安茹长公主出嫁,因是当帝后的嫡出长女,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所以整个京城同庆,十里红妆,婚礼队伍抬着嫁妆足足绕了京城一周,方才进了顾府。 这日,京城百姓,甚至连一些豪门贵户的人,都到街上去围观安茹长公主的婚礼队伍了。 导致虞琬宁的马车被堵在路上,赶到福安长公主府时,已较平日里晚了近半个时辰。 虞琬宁忙向季书瑜告罪,是自己事先没考虑周全,若是比往常提前提前半个时辰出门,也就不会因为被堵在路上而迟到了。 对于虞琬宁这小小年纪的女儿家,却对如此盛大的婚礼没有丝毫好奇惊叹之色,却只顾着懊恼迟到的事。 季书瑜多少有些意外,不过却也因此更加赞赏于她了。 几日后,虞琬宁又发现每日给虞德陵和虞夫人熬参汤用的人参竟变成了质量不佳的嫩参。 再加上又查到负责采买的徐管事虚抬物价,黑府里的银子,虞琬宁便干脆利落地处置了徐管事,将他仗责三十,赶去了庄子上,交由田庄管事齐大龙严加管束,同时又让齐大龙推荐了个靠得住的人,调进府中,接了徐管事的差事。 如此到了十月里,天气渐渐冷了起来。 早上出门的时候,墨梨特意给虞琬宁加了一件斗篷。 去福安长公府的路上,虞琬宁坐在马车里,一遍又一遍地翻看着叶心梅捎来的手书。 信中说希望虞琬宁尽快向社季书瑜推荐她入长公主门下读书。 因为待过了年,叶心竹便满十七岁了,原本已经订了亲事的未来嫂子,便要进门了。 等成了婚,叶心竹便不会再有多少空闲偷偷来教叶心梅读书,而叶府离乔夫子家实在太远,再加上祖父管得严,她也不能经常出门去向乔夫子请教,所以急需拜入福安长公主门下,一是有个名师教导,二是有福安长公主这块金字招牌在,叶心梅便可以光明正大地读书,祖父便是再不高兴,也不好说什么了。 第184章 紧张 “要不……” 墨梨试探地对虞琬宁道:“小姐今日去长公主府,便向公主提一提这件事罢,也免得表小姐日日心焦。” “这是自然的。” 虞琬宁将叶心梅的信折好,交给墨梨收起来道:“我也盼着能日日与梅姐姐在一处读书呢,怕只怕师父清贵,不肯多收弟子。” “那也总得提过了,才知道公主殿下怎么说呀?”墨梨轻声劝导着。 “你说的也是。”虞琬宁冲墨梨笑了一下,掀起车帘,看了一眼外面阴沉沉的天色。 上完上午的课,与季书瑜一起用午饭的时候,虞琬宁便向季书瑜提了叶心梅的事。 听了这话,季书瑜微微怔了一下,放下了筷子。 说起来,之前收虞琬宁入门下,也是她以前人未想过会发生的事情。 现在这妮子却又要推荐另一个人也来她这里读书,让季书瑜有些意外。 而且对方还是叶掌院家的孙女,那叶老夫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季书瑜也是知道的,她还以为,叶家的女儿,个个都如虞夫人一般有德无才呢,却没想到,竟还有一个在叶老夫子眼皮子底下,偷偷读书的女孩儿,一时心中不免又多了几分好奇。 正好今日季安辰也出宫,来向季书瑜请教课业,此时也正一起用饭,听着虞琬宁的请安,又见季书瑜一时沉吟不绝。 季安辰便帮着出言劝道:“皇姑母,说起来虞家三小姐一个在您这里读书,未免也冷清寂寞了些,虽然有您陪着,可她毕竟年纪小,若有个与她一般大的挚友一起读书,一定会更好些的。” “呵呵……” 季书瑜皮笑肉不笑地瞥了季安辰一眼道:“要年岁一般大的人一起读书?这不还有你么?你不也是三天两头地往我这儿跑么?说起来你也不过是比阿宁大着三岁而已,勉强也算得上同龄人了。” “那不一样。” 季安辰有些窘迫地挠了挠后脑勺,讪讪地笑道:“虽说侄儿与三小姐年岁相差不大,但终究男女有别,比不得她口中的那位梅姐姐贴心嘛。” “哼。” 季书瑜冷哼一声,便不再理会季安辰。 季安辰见状,趁着季书瑜低头吃饭的空当,吐了吐舌头,对虞琬宁扮了个鬼脸。 虞琬宁想笑,又忍住了,嗔怪地瞪了他一眼。 于是季安辰立刻便老实吃饭了。 见季书瑜低头吃饭,虞琬宁也不敢再追问,只好食不吃味地勉强吃了几口。 过了一会,季书瑜又将筷子放下,抬起头来,看着虞琬宁道:“想来安辰这小子说的也有道理,你有个伴儿也是好事,免得安辰这小子成天在你眼前晃悠,不成话,不过你得明白,我也不是什么学生都收的。” “弟子明白。” 虞琬宁听季书瑜如此说,便自动忽略了她那句关于季安辰的话,开心地道:“师父只管出题考较梅姐姐便是,弟子相信她,一定能入得师父的眼的。” “既然你如此说,想来她的课业不差的。” 季书瑜笑了一下却道:“只是有件事,你要先与她说清楚,考试若不通过,便是说破大天去,我也是不会收她的,还有,若当真通得过我的考试,我便也只是收她做学生,她可称我为夫子,也可称我公主,只是不必如你一般唤我师父,我季书瑜一生,只收你这一个弟子便足够了。” “弟子谢过师父。” 听季书瑜这样说,虞琬宁心十极是感动,忙站起来深深地行了一个弟子礼道:“弟子也替梅姐姐谢过师父。” “罢了,你我师徒一场,是自己人,不必如何客气。” 季书瑜摆了摆手道:“坐下用饭罢,回头通知叶家姑娘,让她三日后来我这里考试。” “是,弟子明白了。” 虞琬宁笑嘻嘻地应了一句,重新坐下,见季安辰也一脸高兴地看着她,于是便俏皮地冲他眨了眨眼睛。 于是,季安辰的耳朵又红了。 忆及当初自己拜拜入季书瑜门下时,她出的考卷,虽然不算简单,但虞琬宁觉得叶心梅应当也是没什么问题的。 当日夜里,身在叶府闺阁的叶心梅便收到了虞琬宁派人送来的手书,见福安长公主答应让她三日后前去考试,叶心梅兴奋地差点跳到屋顶上去,然后便又忙照着虞琬宁信中所提到的内容,翻出书来看。 因怕自己考试通不过,入不了福安长公主的眼,伤了虞琬宁的脸面,再加上自己也实在太过兴奋,叶心梅竟在烛下看了一个通常的书,整夜未曾合眼。 三日后,虞琬宁到福安长公主府门前下了马车,便见叶心梅已经在门口候着了,一个人在门口的石狮子前转来转去地踱着步。 因为以前的经验,知道这种情况,季书瑜一般会吩咐门口的人,叶心梅来了便会直接带她进去。 于是便忙上前握着叶心梅有些冰冷的手道:“梅姐姐来得这样早,怎的不先进去呢,近来天气冷,在外面待着可别着了风寒。” “我心里实在是紧张。” 叶心梅一张小脸儿垮着,可怜兮兮地看着虞琬宁道:“一想到马上要去见尊贵的福安长公主,还在要她面前考试,我这心便跳得厉害,腿也有些抖,虽然门口的大哥说了,公主殿下吩咐了我一来便直接进去,可我心里慌,便在这儿等着你了。” “梅姐姐别怕。” 虞琬宁将叶心梅冷凉的手捂在自己的掌心里暖着,温言劝导:“虽然长公主殿下身份尊贵,可她却也是个极平易近人的人,素来不会以身份地位区别待人,只看才华,所以眼下最要紧的,便是梅姐姐一定好好整理心情,全力以赴地应付公主殿下给你安排的这场考试。只要你的课业能入得了公主的眼,她日后自然会视你为学生,所以千万不要紧张了。” “嗯。” 叶心梅在虞琬宁的柔声劝导下,已经平静下来,不再像之前那样紧张了,便点了点头,与虞琬宁挽着手,一起上了台阶,进了福安长公主府的朱漆大门。 第185章 看我做什么? “来了?那便坐罢。” 正在书房里看书的季书瑜,见虞琬宁与叶心梅携手进来,脸上也没什么表情,一片平静地看了平日季安辰用的书桌一眼。 对叶心梅道:“因不知道你是否能通得过今日的考试,所以暂时没有给你安排书桌,免得你课业不佳,让我白忙活一场,所以你今日便先用安辰的书桌考试罢,若我瞧着满意,决定收你这个学生了,再给你往阿宁旁边安排个书桌。” “这……” 叶心梅有些犹疑地看了虞琬宁一眼,恭敬地上前行了礼,小心翼翼地道:“可是皇子殿下的书桌,小女子如何敢擅用?” “在我这里,没有什么皇子千金的,只有侄儿学生,你不必顾忌这个,只管坐下来好生答题便是,便是安辰那小子知道了,他也不敢说什么的。” 说着,季书瑜又有意无意地看了虞琬宁一眼道:“若他不懂事,惹我不痛快了,我便撤了他的这张书桌,日后也不必来向我请教课业了。” 虞琬宁:“……” 背后说季安辰,你是他嫡亲的姑母,说也就说了,看我做什么?看我做什么? 不过也就心里这样想想罢了,说还是不敢说出口的。 不过,这样看来,季书瑜也是心偏的,当初虞琬宁头一次来的时候,季书瑜可是从一开始就替她安排了书桌的。 只是到了叶心梅这里,这待遇还真就差着不少了。 “是。” 叶心梅听季书瑜这样说,便福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过去,在季安辰的书桌前坐下。 跟着叶心梅身边服侍的采岚,刚想跟进去,便被留在门口的墨梨拉住了,默默地冲她摇了摇头,意示她在外面等着。 不过,好在书房外面还有外间,所以便是在书房门口候着,侍女们也是不会觉着冷的。 季书瑜已经出好了卷子,叶心梅见,刚要起身去拿。 虞琬宁便已抢先一步,过去接在手里道:“梅姐姐你只管好生答题,这些事我来替你做。” “谢谢阿宁。” 叶心梅看了一眼季书瑜,见她还是一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便放下心来,凝神看卷做题。 虞琬宁生怕影响了叶心梅发挥,站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喘一声,只是看墨不多了便磨一点磨,只待叶心梅做完一份,便替她将墨吹干,给季书瑜送过去一份。 虽然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季书瑜瞧着今天的虞琬宁,心里还是暗暗纳罕。 平日里瞧着虞琬宁还是个心气儿极高的女子,虽然瞧着面上谦逊,但知徒莫若师,季书瑜也是知道,这天下没几个人是入得虞琬宁的眼的。 可瞧着她今日这样子,可见这位她口中的梅姐姐,对她而言,是个极重要的人了。 如此闺阁情分,当真令人羡慕,只可惜季书瑜没有这样的好福气,她的记忆里,全都是庶妹堂妹们的嫉妒与不平,外祖家的表姐妹见着她,除了恭敬,也是再没有什么话可说的。 一时间书房里静了下来,只余下季书瑜翻看卷子时轻微的纸张声,以及叶心梅笔尖落在纸面上的沙沙声。 只余下最后一份卷子的时候,季安辰又来了。 因知道叶心梅正在考试,所以侍女月影并没有大声说话,而是放轻脚步进来,俯在季书瑜耳边通报了一句。 季书瑜眼睛盯着手里的卷子,也没抬头,只微微点了一下头。 月影出去后轻声回了季安辰,季安辰便也听话地放轻脚步进来,只是刚要行礼问安,便收到虞琬宁一记眼刀,意示他噤声。 季安辰抿了抿唇,只好轻轻走到季书瑜身边,行了个子侄礼,却并没有出声。 季书瑜一时也顾不上理会他,依旧没有抬头,只是轻轻做个手势,意示他先坐下。 季安辰:“……” 他坐哪呢?他能往哪坐呢?平日里自己的书桌这会子被叶心梅占用着,虞琬宁虽然站在离叶心梅身边一步远的地方,并没有坐自己平日里的座位。 但季安辰看了虞琬宁空着的座位一眼,舔了舔嘴唇,还是没敢去坐。 大约是平日里被虞琬宁调123戏得太多了,所以季安辰有点怵虞琬宁,轻易不敢招惹她。 一时又怕自己在这里扰了叶心梅考试,万一有个什么情况,自己免不了要落虞琬宁一通怨责。 所以季安辰想了想,便轻手轻脚地从季书瑜身后的书架上取下一本书,又放轻脚步悄悄地去外间看书了。 虽然一双眼一直看着叶心梅眼前的卷子,但虞琬宁其实有一半儿的心思是放在季安辰那边的,见他如此,虞琬宁心里暗笑一下,心里倒也十分感念。 毕竟他身为皇子,即使再不得皇帝宠爱,那也是龙子凤孙,骨子里天生便带着尊贵与骄矜。 今日他能如此体谅叶心梅,如此为旁人着想,也当真是难得了。 想到这儿,虞琬宁心里忽然又一阵得意——瞧瞧,这便是我虞琬宁两世为人都喜欢着的男人,真真儿是天下第一好的人。 因心思开了小差,虞琬宁连叶心梅做完最后一份卷子都没有注意到。 直到听到叶心梅起身时带动着椅子响了一声,虞琬宁方才醒过神儿来,便要上前去接叶心梅手里的卷子。 叶心梅却微微摇了摇头,小声道:“阿宁,都做完了,这是最后一份,我亲自给长公主殿下。” 说的也是。 虞琬宁闻言,轻轻点了点头,给了叶心梅一个鼓励而又安心的笑容。 看着虞琬宁的眼睛,叶心梅还提着的心,终于又放下一些。 她恭恭敬敬地又手将最后一份卷子放到季书瑜桌上,然后便轻轻地退了回来,本想侍立一旁等着季书瑜看卷子的。 但虞虞琬宁却是极了解季书瑜的,知道她看卷极仔细,有时候甚至会一个字一个字地推敲品评,就这么站着等,一会非得给本就十分紧张的叶心梅站晕了不可。 于是虞琬宁轻轻压压叶心梅的肩,让她坐下等。 然后虞琬宁便也回自己的书桌前坐下去了。 第186章 吹胡子瞪眼 说实话,季书瑜还是如之前考她时一般,这次出的题量也不小,所以站了这半天,虽然有磨墨和送卷子来回走动着,虞琬宁的腿也是已经快僵了。 所以坐下后,她便悄悄伸手揉了揉腿,叶心梅看见了,向虞琬宁投过一个感激而又报歉的笑容。 虞琬宁回了叶心梅一个大大的笑脸,又俏皮地冲她眨了眨眼睛,然后便在桌上取过一本书来,开始凝神预习今天的课业。 只余下叶心梅一个人惴惴不安地等着结果。 直到虞琬宁将今日的课业看了一半左右,季书瑜方才将手中的卷子放下,长吁了一口,又活动了一下久未活动的脖颈。 瞧着季书瑜这样的表现,叶心梅的心已提到了嗓子眼儿里,保有对季书瑜十分了解的虞琬宁立时放下心来。 她知道,叶心梅已通过考试了,入了这位身份尊贵,又满腹经纶的福安长公主的眼了。 “还不错。” 季书瑜看向一脸紧的叶心梅,安抚地笑了一下道:“虽然比起阿宁来,还差着一些,但毕竟你比不得她以前有专门的夫子施教,读书环境也好得多,所以这样也算过得去了,也达到了我心中的预期。 “学生多谢长公主殿下夸赞。”叶心梅急忙行礼道谢。 “瞧着你挺谦逊淑娴个人儿,这一点倒是和阿宁有几分相似。” 季书瑜听了叶心梅的话,一反之前从叶心梅进门,便一直端着的面无表情的模样,不由地抿唇笑了一下道:“都挺会顺竿儿爬,果然是一处长大的姐妹,性情上还是有如此相似之处的。” 听了季书瑜这话,叶心梅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虞琬宁倒是笑眯眯的,一副“就当你在夸我”的模样。 听着里间的对话声,季安辰长舒一口气,将手里的书阖上,进来对季书瑜重新行了礼。 笑道:“侄儿来给皇姑母问安,可算是完事儿了,这么好半天,侄儿一个人在外头坐得都快要生出霉来了。” “贫嘴。”季书瑜嗔怪地瞪了季安辰一眼。 “臣女给五殿下请安。” 叶心梅见季安辰进来,知道自己今日占了人家的书桌,一时又是惶恐,又是不安地上前福下身去道:“方才臣女逾矩,用了殿下的书桌,实在是失礼了,还害得殿下无书桌可用,还请殿下恕罪。” “无妨的,无妨的。” 季安辰笑着摆了摆手道:“虽然在外头你我身份不同,但到了姑母这里,都是客,便不必分什么高低的,你不必不安,也不必说什么恕不恕罪的话。” “难得你还是懂点事的。” 季书瑜不咸不淡地瞥了季安辰一眼道:“要说起来,阿宁和心梅都通过我的考试才得以入我府中读书的,反倒是你,顶着一张厚脸皮硬蹭着来的,你也得有点自知之明,不可在我的学生面前,摆什么天家皇子的架子,否则日后便不必再来了。” “是,是……” 季安辰见季书瑜这样说,急忙点头如捣蒜地道:“侄儿明白,侄儿不敢的。” 见季安辰态度如此诚恳,季书瑜还算满意。 便转头看着叶心梅笑了一下道:“心梅你见着安辰,不必太过拘礼,在外头如何我是管不着的,但到了我这里,你便只当他是一个偶尔跑来蹭课旁听的同窗既可,你也不要觉得占用了安辰的书桌而不安,什么他的你的,这里的东西,都是我的,我爱给谁用给谁用。” “是,学生知道了。” 叶心梅听了季书瑜这话,忍不住低头笑了一下,低低地应了一声。 季安辰:“……” 他咋觉着,日后在这福安长公主的书桌里,自己会是食物链最底端的那一个了。 没办法,谁让他是个未经考试,凭着关系蹭进来的关系户呢,天生便低人一等。 看着一副吃了苦瓜模样的季安辰,虞琬宁再也忍不住,微微背过身去偷笑。 结果惹来季安辰一记不满的眼刀——连你也不不帮我。 敲打完自己的侄儿,季书瑜却又正色对叶心梅道:“不过有几句话,我要事先与你讲清楚。” “是,学生必定谨记在心。”叶心梅见季书瑜如此认真的脸色,便立即认真地听着。 “其实这些话,以前阿宁初入门下时,我也曾与她说过。” 季书瑜看着叶心梅道:“不过今日你入我府中读书,我还是得要再重复一遍于你听,那便是你日后定要将心思精力皆好生放在课业上,不得因做了我的学生而生出骄妄之心,更不可打着我的旗号,在外面说话做事,明白么? 还有,虽然你以前并未光明正大地请过天子,但依着我瞧,必定也是得过旁人指点的,即使做了我的学生,也不可忘记旁人对你的指点之恩,我季书瑜最是见不得忘恩负义、过河拆桥之人。” “学生明白了,学生必定铭记于心。” 见季书瑜说的郑重,叶心梅自然也应得郑重。 “还有一点,我得要清楚地告诉你。” 季书瑜又道:“虽然你入我府中读书,可算做季书瑜的学生,但却算不得我的入门弟子,我季书瑜一生,只收阿宁一个弟子便足够了,希望你理解,不要生出不平之心来。” “不会的。” 叶心梅闻言急忙摇头,一脸诚恳地道:“能入公主殿下府中读书,已是学生此生最大的殊荣,不敢再得寸进尺,生出旁的贪念来,阿宁与学生是自幼的情分,她能得入公主门下之幸,学生只会替她高兴,不会有半点不平之心。” 季书瑜犀利的目光在叶心梅脸上转了几转,见她的确一脸诚恳,不像是装出来的,便欣慰地点了点头。 不过再转念一想,依虞琬宁这通透机慧的性情,能得她如此看重的闺阁挚友,自然差不到哪儿去,这叶心梅若有半点阴暗心思,只怕也是逃不过虞琬宁那双眼的。 这样想着,季书瑜便放下心来。 虞琬宁见书房中气氛凝重,便俏皮地笑了一下道:“这下可好了,梅姐姐入尊贵之极的福安长公主府读书,日后便可光明正大的了,我外祖父便是再不高兴,也不好反对了,想想他那气得吹胡子瞪眼,却又无可奈何的模样,弟子当真是想要大笑三声了。” 叶心梅听着,也想象了一下祖父知道这个消息后,那张满是皱纹的脸上的表情,也是没忍住,“噗”地一下笑出声来。 季书瑜闻言怔了一下,立时便反应过来,整个大胤京城,是个人都知道高才鸿儒叶老夫子,最是固执迂腐,极重女德的。 第187章 锐气不减 别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那老夫子更是恨不得将府中女眷关在闺阁里连窗缝儿都封死了,不许读书不许见人,更不愿意出去抛头露面。 结果偏偏家中出了个偷偷读书,而且还入了福安长公主府读书的孙女,当真不知要气成何等模样了。 只是他便是再生气,对着福安长公主府也是不敢说什么的,季书瑜肯收他的孙女做学生,本就是天大的殊荣,他便是再不情愿,也不好驳了季书瑜的面子。 只能有气往自己肚子里咽了。 季书瑜是身份尊贵的长公主,从来不必看他人脸色。 她又一生未嫁,无夫无子的,不必相夫,不必教子,更不必处理婆媳关系,不必烦心亲戚人情。 也从不为柴米油盐酱醋茶的家务事烦心,一生未经烟火消磨,便是如今年近四十,却依旧仍如当年那个风华正茂的明媚女子,锐气不减。 一时又想起之前虞琬宁初入门下时说过的,要为这天下女子做一番事业。 更是引得季书瑜胸中豪气大炽,一时觉得,便是挑战了叶老夫子所代表的千年来的风气又如何? 她倒要让世人看看,女子也可不让须眉。 想到这些,季书瑜便对收叶心梅作学生的决定更是满意了,所以看着叶心梅,也是越看越顺眼。 季安辰却不知道季书瑜这一时半刻的,心里便转过这许多惊世骇俗的念头。 只苦着脸道:“皇姑母,那您总得赏侄儿一方书桌罢,你瞧瞧侄儿,都在这儿站了这许久了,两条腿都快要站僵了。” “你不是这些年来一直坚持习开的么?” 季书瑜淡淡地瞥了季安辰一眼:“听闻你习武时连腿上都绑过沙袋的,怎么这会子到了姑母这里,倒是装娇扮弱,站了这么一小会便受不住了?” 季安辰:“……” 他为什么要这么想不开,跑到这个精明之极的姑母面前装可怜? “罢了,看在你是我侄儿的份儿上,我这书房里,自然还是有你的位置的。” 季书瑜瞧着季安辰一脸苦相,便还是笑了一下道:“心梅与阿宁是姐妹,自然是要坐在一处的,你的书桌自然还是你的书桌,不必在这里扮这副苦相给我看。” 说罢,外面的月影已是带着粗侍丫头,抬了一方书桌进来,方在虞琬宁旁边,可见这便是替叶心梅安排的了。 叶心梅见了,满心欢喜地向季书瑜道了谢,然后到虞琬宁身边坐下。 虞琬宁笑着冲叶心梅眨了眨眼睛,叶心梅回以微笑。 季安辰直到此刻,方才可怜兮兮到自己的书桌前坐下。 自此后,叶心梅终于要以光明正在地读书了,叶老夫子虽然百般痛心疾首,认为有损女德,门楣蒙羞,但孙女攀上的毕竟是福安长公主的高枝儿,也不好明着反对。 因此叶老夫子在气恼中,又夹杂着些许难以告人的窃喜。 只是平日在府中见着叶心梅时,气哄哄地哼一声就走,连话也不肯说。 不过好在叶心梅每日忙着到公主府读书,只晚上回府,所以祖孙俩碰面的机会倒也不多。 当然,叶倾季书华两口子,到底还是免不了一通斥责,不过毕竟是一家人,关起门来闹上两天也就完事了,之后日子该怎样过自然还得怎样过。 有了叶心梅作伴,虞琬宁自然也十分欣喜,姐妹二人日日在季书瑜处读书,季安辰也是每隔两三日便来一次。 有这三个少年做伴,季书瑜的心情,也一日比一日开朗,似乎又找回了年轻时的自己。 这是傍晚,皇帝因政务繁忙,晚膳也顾得上进后宫任何一位妃子处去用,因与韩首辅、虞次辅,以及两另外两位大臣议事有些晚了,便叫御膳房给臣子们赏了膳,君臣一起在御书房用了晚膳,然后又议了会事方才散了。 因到了时辰,敬事房送了牌子进来,皇帝一手看着奏折,一手随便翻了一块扔出来。 虞皇后晚膳是与太子季安衡一道用的,自打季安茹出嫁后,虞皇后深感膝下寂寞,于是便常招季安衡来陪他。 晚膳后又问了季安衡一些课业上的事。 其实也正是这个原因,所以季安衡这些日子都有些怕见虞皇后了,长姐一出嫁,母后便只逮着他一个人管束了,当真是心里叫苦不迭。 见季安衡对一些课来一知半解,虞皇后心中不快,便斥责了他几句。 “衡儿,你毕竟是太子,是你父皇的长子,万事得为下面的兄弟们做个表率,可你看看你近日来的课来,你这张脸倒底还用不用要了?” 虞皇后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又没好气地接着道:“如今你有了良娣,那样身份的女子,本就是到你身边来服侍你衣食起居,添香磨墨伺候你读书的,虽说你如今年少,正是贪色贪玩的年纪,可若当真因着有了女人在身边的缘故而耽误了读书,那她便是罪该万死了,你明白本宫的意思了么?” “儿臣明白了。” 季安衡听着虞皇后这隐含警告与威胁的话,不由地出了一背的冷汗。 他近些天来,日日与何姝媚嬉闹玩乐,的确是有些耽误了课业,只是他十分疼爱何姝媚,若因他之故,导致母后对何姝媚不满,近而害她被母后处置,季安衡便是要恨死自己了。 于是便急忙向虞皇后保证道:“儿臣近来课业不佳,皆是因儿臣愚钝的缘故,与旁人自是不相干的,只是请母后放心,儿臣必定会好好读书,不辜负母后的一番期望与心血的。” “你知道便好。” 虞皇后瞪了季安衡一眼,又看了一眼外面已经全然黑下来的天色道:“那你便先回去罢,只是这会子还不算晚,你最好再看一会书,然后再让人服侍你歇息。” “儿臣知道了。” 季安衡终于听到了虞皇后让他回去的话,心里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忙行礼告退:“那母后早些歇着,儿臣这便告退,回去读书了。” “去罢。” 第188章 香料 虞皇后摆了摆手,看着季安衡退出去的身影,一时心里觉得空落落的。 自己这辈子就生了这一对儿女。 如今女儿已经长大出阁了,儿子也不小了,虽未成婚,但已然纳了妾侍。 儿女各自都有了陪伴在身边的人,反倒只余下她在这里身单影只了,一时便有些怀念孩子小的时候,想着若是孩子们永远不长大,永远只陪在她身边,那该多好。 只是一想到此处,虞皇后似乎有那么一点点理解韩太后为什么那么厌恶她了,想来待将来季安衡正式成了婚,有了自己的太子妃,自己也难保不会如韩太后那般产生心理上的落差罢。 不过,理解归理解,想起婆婆韩太后,虞皇后还是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那老妖婆,怎的还不死? 因时辰也不早了,虞皇后心下一动,便叫了落霞进来问道:“你可有叫人去问了,皇上今日翻的是哪宫的牌子?” “已经问过了。” 落霞看着虞皇后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道:“翻的是入宫半年的一位常在的牌子。” 虞皇下垂下眼睑,低低地“哦”了一声。 其实这世间男人,哪个不是三妻四妾的,更何况这坐拥天下的皇帝? 后宫的女人那样多,这样的事情自是不稀奇的,再说虽然皇帝也会临幸别的女人,可皇帝一个月中总有一半的时间在虞皇后处,这样的情形,便是在寻常富贵人家都是不多见的,而且与历代皇帝比起来,这已是最为尊重宠爱妻子的皇帝了。 所以即使今日皇帝翻了旁人的牌子,虞皇后自然也是不好说什么的,只是心里终究还是有一丝淡淡的失落,却也是这些年下来,早就习惯了的。 于是便吩咐落霞备水,她要沐浴,反正皇帝不来,她无所事事,倒不如早点收拾了歇下。 “是。” 落霞正要退下,虞皇后却忽然皱了眉头道:“怎得闻不到香了?是香料燃尽了么?快去叫人点上。” “是。” 落霞最是了解虞皇后的,知道她素来极喜香料,断不可一刻无香。 于是便急忙出去拿香料了,然而很快便又传来她数落桑巧的声音:“你这是怎么回事啊?香料完了也不知道去内务府领,这会子竟是一丁点儿都没了,娘娘都已经问起来了你知道吗?还不快去领?” 也不知桑巧辩解了一句什么,落霞又数落了她几句,方才赶着桑巧出去了。 说罢,落霞又急急地进来跪下向虞皇后请罪道:“求娘娘恕罪,宫里的香料用完了,今日桑巧一忙起来,居然忘记去领了,方才奴婢已经赶着她去内务府了,这一来一回也用不了太多时间,还请娘娘等上片刻。” “你们这些奴才,做事真是越来越不上心了。” 听闻香料用完了却没有去领,虞皇后不由地有些火光,明知道她素来爱香,断不可一刻无香,这些下人们做事却如此不经心,当真是不像话。 只是虞皇后刚要说让落霞自己去外面掌嘴,便见明霞急匆匆地进来道:“娘娘,皇上来了,已经到院子外头了,说话就到,请娘娘快些预备接驾。” “皇上来了?” 虞皇后有些惊喜地站起来道:“方才不是说皇上翻了一个常在的牌子么?怎的这个时候又到这儿来了?” “奴婢也不十分清楚。” 明霞急急地道:“只是听进来传话的内侍道,那个常在着了风寒,却没有告诉敬事房撤牌子,方才又言行无状,惹皇上生气,皇上便扭头往娘娘这里来了。” “原来是这样。” 虞皇后听了,明明心中欣喜,却还是端着身份道:“本宫与皇上是老夫老妻的了,用不着刻意预备什么……” 她刚说到这里,突然就想起来宫里的香料用完了,新的还没领回来,可现在皇上就要进门了,等桑巧从内务府领香料回来,怕是等不急了,于是她心里便焦急起来。 “不行,皇上也是最喜欢用香的,这会子他正生着气,进了门咱们这里却无香可怎么行呢?” 落霞也是急了,突然想起来上次虞皇后生辰时,大将军府送的生辰礼中,似乎是有一份香料。 于是便提议道:“奴婢记得,上次娘娘生辰,虞大将军送了香料进来,这个时候,等桑巧是等不及了,不如先用上。” “那怎么行?” 明霞听了便立即反对:“皇后娘娘是什么身份?怎么能用外头那不知名号的香料?” “那也总比没有的好啊。”落霞急忙辩解了一句。 “那也不行。”明霞一口便呛了回来:“万一那香料不是上佳的,不是反而惹皇上不痛快吗?” “怎么说也是大将军府送的,就算比不得内务府的东西好,但应该也是差不到哪里去的。”落霞依旧坚持自己的想法。 “罢了,罢了……” 虞皇上已经听到外面的动静,便挥了挥手,打断明霞与落霞的争论。 吩咐道:“皇上都进门了,那就赶紧拿出来先点上罢,若是不好,等桑巧回来,赶紧换上便是了。” “是,奴婢这就去。” 明霞听虞皇后这样说,自然不会再反对,便忙着去取香饵出来,往香熏炉里扔了一颗。 因不知这香料如何,所以宁可味道淡些,也不能太过浓郁。 说话间,皇帝已到了寝宫门口。 虞皇后急忙整了整衣服,迎了出去。 “这偌大个后宫,还是属皇后这里最好。” 皇帝携着皇后的手进来道:“今日是临时改主意过来的,阿晴可不要责怪朕啊。” “皇上说的这是什么话?” 虞皇后等皇帝坐下,自己方才坐下,含笑道:“您是一国之君,本就是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的,臣妾哪里管得着了?皇上不来,那臣妾就等着,皇上来了,那臣妾便尽为妻之道,好生服侍您便是,哪里来的什么责怪不责怪的。” “朕的皇后果然贤德。” 皇帝伸出手,将虞皇后的手握进掌心,叹道:“虽是有后宫诸多佳丽,但唯有皇后,是朕心头第一女子,也只有皇后这里,最让朕觉着舒心。” 第189章 神魂颠倒 “皇上这是怎么了?” 虞皇后抿唇笑了一下道:“可是方才去的地方,有人惹皇上不顺心了?” 听虞皇后问起这个,皇帝将嘴里刚吃完的葡萄核吐出来,随后一抛道:“妮子年轻,虽然貌美,但到底不及皇后贴心,也不懂理如何让朕舒心。” “既然皇上嫌那常在服侍的好,那日后便不必再召幸福她了。” 虞皇后将剥好的桔子递到皇帝手边,温言道:“若皇上不想再瞧见她,便让为妻替皇上安排她往别处去?” “嗯。” 皇帝接过皇后手中的桔子,漫不经心地道:“皇后看着处置便是。” 帝王之心,果然凉薄。 只是伴于身侧,虞皇后竟是半点都没有察觉得到,反而心中微微地开心了一下。 俩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却见落霞捧了新的香炉进来,要将原先的换出去。 原来是去内务府领香料的桑巧已经赶回来了。 “嗯?为何要换?” 皇帝见了,便微有诧异地问了一句,只是未待虞皇后回话,便又接着道:“还是别换了,朕觉着这香不错,方才进门时,便闻着了,似乎比平日里用,更新巧一些,香气也是让人身心舒畅,朕一整日下来,忙得头昏脑涨,闻着这香,倒是解乏的很。” “皇上喜欢,那便用着罢。”虞皇后听皇帝如此说,便冲落霞使了个眼色,让她先出去了。 “这香真不错……” 皇帝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眯着眼斜倚着道:“以前似乎没闻见过,可是内务府进了新香?” “这不是内务府送来的。” 虞皇后微笑着解释道:“是前番臣妾生辰,外头当生辰礼送进来的。” 她顿了一下,却终是未提及虞德陵,又道:“若皇上喜欢,那臣妾日后便常用此香了。” “嗯,好……” 皇帝点了点头,一对含情的眼睛看向虞德晴,一时也不知是怎么的,觉着此刻眼前的女人,竟似是回到了十几年前,两个人新婚时的模样,一时竟迷得他神魂颠倒。 于是便将指尖在虞德晴掌心划了划道:“阿晴,我们就寝罢。” “皇上这是……” 虞德晴一时不妨,心里竟没来由地颤了一下,脸上竟泛起一丝少女般的羞红来,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因之前检查安衡的课业,耽搁得有些晚了,所以臣妾还没有沐浴呢,要不……皇上您稍等一会儿?” “还未沐浴?” 皇帝闻言暧昧地笑了笑道:“那正好,朕也还未沐浴,正好你我夫妻一起。” “皇上……” 因自己毕竟已是生过两个孩子的女人了,虽然养尊处优,身材依旧保持的很好,但终究是不能与年轻、未生育过的宫嫔们相比了,虽然俩人这些年始终夫妻恩爱,但自季安茹出生后,俩人便再没有缱绻同浴过了。 所以虞德晴一时有些无措,竟似是回到了当年初嫁时的心境。 明霞与落霞在外间听了,也十分意外地对视一眼,不过,却也很快便吩咐桑巧带着粗使宫女们开始准备沐浴用的热水与物件儿。 这一夜,这对已至中年,相敬如宾的夫妻,竟再一次找回了当年的情愫,虞皇后几乎喜极而泣。 然后破天荒的,皇帝上朝迟到了。 几位阁老原本还以为是宫里有了新人,皇帝一时贪鲜,结果向皇帝的贴身内侍魏怀恩打听了一下,却听闻皇帝昨夜是在皇后处歇的,这倒是让几们阁老十分意外。 老夫老妻的了,何至于如此? 不过话又说回来,帝后和谐,终归是件好事,虽然大家大冷的天等了这许久,却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虞德晴送皇帝上朝后,只觉得身上酸痛,她已是十几年没如此折腾劳累过了,于是便又回头去补觉了,连季安衡来请安都没见。 这倒是让原本生怕再被问课业的季安衡,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此后接连几日,皇帝都在凤仪宫歇着,不过,虽然夜里睡得不好,但到第二日,皇帝却也总是能神清气爽的。 所以皇帝便是一日比一日更喜欢往皇后处去了。 直到过了大约十余日,虞德晴方才明白过来,原来留住皇帝的,竟是大将军府送过一的香饵。 虽然心里有些微微的失落,但同时也十分欣喜,反正她与皇帝的夫妻感情本来就不差,若再得些香饵相助,也算锦上添花,没什么不好的。 于是虞德晴便对那小小的两盒香饵宝贝起来了,白日里收着,只有夜里皇帝来时才用。 不过宫里的事就是这样,素来是有人欢喜有人愁的。 若是旁的妃嫔独得恩宠,这些女人们或可动心思争上一争,可如今一枝独秀的居然是已三十多岁的皇后——对于皇帝来说本应没有任何新鲜感的皇后。 这让后宫的妃嫔们又是不解,又是郁闷的,毕竟她们都知道,平日里再怎么争宠都没关系,可谁也不会没事儿给自己找不自在,跑去与皇后争宠。 毕竟上次那个惹了皇帝不快的常在,第二日便被虞皇后发落去浣衣局为奴了。 虽然位份不高,但到底也是个常在,是正经宫嫔,竟如此说处置便处置了,皇帝后来竟是连问都未曾再问过一次,一众妃嫔们瞧着,也觉心凉。 因此便更是没人敢去与皇后一争长短了。 这样的事,传进韩太后耳朵里,自然也是一肚子的五味不和。 可再怎么不高兴,做为一个当母亲的,也不好为这样的事而责备儿子。 只好将虞皇后招到寿康宫去,好生敲打了一番。 “你如今也三十多岁的人了,连女儿都已出嫁,是做了岳母的人了,在有些事情上,也该节制着些,没得让小辈们看了笑话你。” 韩太后一边喝着参汤,一边垂着目训诫虞皇后道:“若是新进宫的那些年轻新人们如此,倒也不稀奇,可你身为元妻皇后,又是这把年纪,总该比小年轻们懂事的,便是为着你自己,你也得劝诫着皇帝,保重着些身子骨,毕竟不是十八九的年轻人了,这个样子,身子如何吃得消?” 第190章 不满 虞皇后听着韩太后这“苦口婆心”的劝导,心里一阵腻味——你守了寡,便再也看不得旁人夫妻恩爱,当真是没葡萄吃便说葡萄酸。 再说了,这样的事,总归是皇帝主动,又不是她硬拉着皇帝上123床的。只在这里训诫她做什么? 有本事管你儿子去。 不过心里想归想,这样的话,虞皇后总归是不能当着韩太后的面说出来的。 虽然她是后宫之主,但做为一个儿媳,到了婆婆面前,终归还是低了一头的,不得不低眉顺眼些,否则一个不孝的罪名,她是绝对承担不起的。 所以直到被韩太后训了一个上午后,虞皇后方才饿着肚子从寿康宫出来。 只是回了宫,却是瞧着一桌子的山珍海味半口也吃不下——她是被气饱了。 其实韩太后所说的,虞皇后也不是没有担忧过,可她又实在舍不得放弃皇帝的恩宠,所以便日日叫太医院变着法儿地做药膳给皇帝补身子。 而且由于心下不安,虞皇后每隔一日便叫太医院为皇帝请一次平安脉,却也都无异常,而且瞧起来他每日晨起时,都是神清气爽的,甚至比虞皇后都要精神。 此时虞皇后方知,原来大将军府送进来的这最不起眼的香饵,果然是极好的东西。 素来最是讲究“女子无才便是德的”翰林掌院叶老夫子,自己的孙女却入了福安长公主门下读书,这件事在京城引起一阵不大不小的轰动。 叶老夫子虽然心里有过那么一点点难以告人的窃喜,但却还是觉着面上无光,因此但凡有同僚问起这件事,他都是一副“家门不幸”的样子,连连摇头加唉声叹气,说些“人老了,便再管不住小辈们”的话,后来更是不许同僚们提及此事了。 虽然同僚们当着面不说什么,但背地里莫不说叶老夫子得了便宜还卖乖。 那是谁? 那可是先帝最疼爱掌上明珠,当今天皇帝也得礼敬有加的皇长姐。 整个大胤朝臣,没人不想攀附的高皇亲高枝儿,只是这些年来季书瑜为人清贵,从不与朝臣们有所来往。 朝臣们虽也想过各种办法,但都没有一个人入得季书瑜眼的。 可如今,高在云端里的福安长公主,一开始收大将军府的嫡出千金入门下,虽也引起过一些议论,但很快话题也就淡下去了。 然而如今,居然又收了一名叶家的千金施教,这下可算是当真引起人们的注意力了,一些多年来渴望与福安长公主攀上关系却不得其法的人,感觉到这便是一条可行的路子。 于是到了年节时分,便有京城大大小小的官员携着重礼,带着自家女儿,请求入福安长公主府读书的。 对于这一点,季书瑜一开始将没有预料得到,直到门房被各种节礼塞得几乎无落脚之地的时候,她才醒过神来,这与往年个别人攀关系送节礼是不一样的。 这让她有些涕笑皆非,毕竟在收虞琬宁这个弟子之前,她这辈子从来会有旁人闯入她的生活,更没想过要如外面以教书为生的夫子一般开塾办学。 至于后来收下叶心梅,也完全是看虞琬宁的面子,为了虞琬宁在这里能有个同龄贴心的伴儿一起读书。 结果却没想到,终究还是引起了京城人的注意力,所以便都一概回绝了,并让门房依着往年的例,将众人送来的礼均原样退回去。 反正送礼的人都生怕季书瑜不知道是自家送的,所以上面都署了名,退起来也是很方便的。 然而这一次,这些送礼的人却不再如往年那般,被退了便即做罢。 毕竟福安长公主府的缺口可不是那么容易打开的,好不容易看到点希望,自然不能轻易放弃。 于是退了再送,送了再退。 到最后趁着众位诰命妇人们入宫朝贺的机会,不少人求到了太后面前。 旁的外臣倒好说,尤其这其中不少还是与皇室沾着亲带着故的。 一群命妇人围起来向韩太后诉说着季书瑜的偏心眼儿,说她既能收大将军府和叶家的千金,怎的这其余亲眷家的千金便收不得了? 韩太后初时觉得烦,被命妇们吵得脑仁儿疼,可后来又转念一想,这可是天大的笼络朝臣们的好机会呀。 说不定能借着这个机会,一举扭转这些年虞盛韩弱的局面。 于是韩太后便大包大揽地替季书瑜将这些命妇们的请求都一一应了下来。 季书瑜知道消息后气得不轻,可那毕竟是她的生身母亲,年纪又那样大了,她也不好与韩太后吵闹,只是沉着脸表达了自己的不满。 说韩太后不该替她胡乱答允那些事。 “母后,女儿那地方,到底还是个长公主府,不是什么书院私塾,你怎么能连商议也不与我商议一声,便都替我应下了呢?你要这样,便将那些千金贵女人都收到你这寿康宫里你自己教去。” “哎你这孩子,这是什么话?” 韩太后被季书瑜驳了面子,一时脸上有些挂不住,便将手里的参汤碗撂在桌上,参汤洒得到处都是。 她也不理会忙着上前伺候的侍女,只是一脸不满地道:“你也说你那里是大将军府,不是什么书院私塾,那你不还收了两个学生教着?” “那能一样吗?” 季书瑜见韩太后拿这件事说事,便详解道:“当初收阿宁,不过是因为看中那孩子是个可造之材,颇有我年轻时的锐气,一时惜才罢了,至于近来收叶家千金,也不过是因为她是阿宁的表姐,而且也是个勤学上进的孩子,让她进来与阿宁做个伴儿而已,与旁人终归是不一样的。” “有什么不一样?” 韩太后一口便呛了回来道:“要我说起来,你当初本就不该收那丫头片子,虽是不得虞家正房看重的虞德陵家的女儿,可到底她也是姓虞的,是凤仪宫那妖后的娘家人,你明知道你娘我这些年与虞家势同水火,你居然还收个虞家的丫头做弟子,你这根本就是成心要气死你老娘。 第191章 腊月里的一株红梅 好嘛,你收就收了,反正你这翅膀早就长硬了的,我这老婆子也是管不住你的,可如今让你再收上几个亲贵家的千金做学生,你怎么偏偏就不肯了?我看你就是成心与我过不去。” 季书瑜:“……” 她有些无语,果然人老了就不讲理了。 只好无奈地解释道:“我收学生,与她是谁家的女儿并不相干,只看品行学问的,你别拿你那些心思来往我身上套。” “哟,这么大个大胤京城,就只人有他大将军府和叶家的女儿品行学问是好的,旁人家的便都不好了?” 韩太后却是半句也听不进去季书瑜的辩解,继续胡搅蛮缠道:“你看看来求你的这些人家,哪个不是皇亲勋贵?哪家的女儿不是金娇玉贵教养起来的?就一定比你现在收的那两个学生差了?” “可这事儿它不是这么理啊……” 季书瑜实在无奈之极,她原不是想敢个难得能入她眼的小姑娘,入公主府与她做伴。 她可从来没想过要收一堆学生来让她头疼啊。 而且若当真收的学生多了,那性质可就变了,以前给虞琬宁授课,说是她给虞琬宁施教,可实际上,这也是一个她与虞琬宁一起读书,一起领悟的一个过程。 说到底,她并不是一个好为人师的人。 然而这样的结果,实在是让季书瑜始料未及。 “可我觉着就是这么个理儿。” 韩太后一副谁也别跟我犟的表情道:“以前你清贵高冷,谁也攀不上你的高枝儿,便是连我这个为娘的话都不肯听,谁也拿你没法子,可如此你既开了这样的口子,便不能让亲贵们觉着你厚此薄彼。 虽然你不想涉足朝政党争,但毕竟你的身份地位在这儿摆着,一旦你与谁家人走得近了,在朝臣们看来,至少便是你的一种态度了,这原本就是没法子的事情。如今你只收虞家和叶家的两个小女娃儿做学生,旁人难免会认为你是刻意与大将军府亲近,不知要惹起多少无端猜疑,你仔细想想,是不是这么回事儿?” 季书瑜:“……” 在这件事上,她确实有些欠考量了,这些年来,她素来单身一人,也从未与哪家朝臣亲贵走得近些,与所有人都保持着距离,再加上她本就是个一心只读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事,只活在自己世界里的人,所以也就从未想过这方面的事情。 可自打她破了例,收了虞琬宁这个弟子,也许真的便如母后所言,是她自己,打破了某种平衡,给了旁人无端猜疑的由头。 瞧着季书瑜不说话了,韩太后便趁热打铁道:“阿瑜,你便当是为了母后,收了那几位亲贵家的丫头做学生罢,毕竟哀家都已经将说出去了的,若你依旧不肯,叫哀家这张老脸往哪里搁? 这几年你舅舅家有朝常上日渐式微,原就有不少见风使舵的人转而去巴结虞家,你这次将这几家的孩子都收下,也算是为哀家和你舅舅笼络了一几股在朝中说得上话的势力。反正你都已经收了两个学生了,教几个不是教呢? 而且,别瞧着现有这些丫头看见还小,仅仅只是能帮着笼络家里的关系,更要紧的是,将来这个女娃儿长大终究是要嫁人的,这许多女子皆出自你门下,尊你为师,受你教导,那心里到什么时候自然都是向着你的,自然会对夫家,以及对其将来的孩子都会产生一定的影响。 哀家也瞧清楚了,你这性子已经是这样了,这辈子无夫无子,待将来哀家随你父皇去了,只留下你这么一个人孤孤单单的,难保不受人轻慢,你有了这许多学生,万王将来有个什么不忍言的意外,也总有那么一两个,能帮得上你的,你说是不是?” 起先季书瑜对韩太后的话不以为意,然而听到后来为,却见韩太后当真动了感情,为自己的将为来忧心,为她费心打算,这一片慈母之心,让她不得不为之动容。 季书瑜低下头沉默良久,方才轻轻地道:“如母后您所言的,这样的事,可不是件小事儿,您得容女儿回去好生思量思量再做决定。” “那你回去好好想想。” 韩太后捂着有些气闷的胸口道:“你是哀家的女儿,哀家也不与你藏着掖着,有什么便都是实话实说的,哀家自是不排除有要能过你笼络朝臣的目的,但也有一部分,当真是为你日后着想的,你仔细思量便知你老母亲的这一片苦心。” 季书瑜沉沉地叹了一口气,起身辞了出来。 出了寿康宫,季书瑜深深地吸了一口外面的空气,堵在胸中的那一团憋闷总算是稍稍散去了些。 她回头看了一眼富丽堂皇,却又让人无比压抑的寿康宫,一刻也不想多待地转身出宫。 这件事,经过两天的思考,季书瑜决定还是与虞琬宁商议一下。 此时已是腊月二十八,再过两日,便是除夕了。 所以虞琬宁打从几日前,便吩咐府里的人着手准备给季书瑜的节礼了。 因季书瑜身份尊贵,不光不收虞琬宁与叶心梅的不侑,便是连每日的午膳,都是由公主府承担着的。 所以虞琬宁也是颇花了一些心思,准备了一些节礼,因知道过于贵重的话,季书瑜怕是不见得愿意收,可太寒酸了自己也是不好的,毕竟关了礼,便得是能让人家用得着的,总不能因为太寒薄,配不上人家的身份,而只能搁置在一旁蒙灰罢。 叶心梅自然也是想到了这些的,所以前些天利用读书的间隙,还与虞琬宁商议了一番。 今日下着雪,虞琬宁穿着厚实的绛色棉衣,又披了件狐毛滚边的大红斗篷,脚上穿着暖暖的鹿皮小靴,整个人看上去便像是塞冬腊月里的一株红梅,恣肆热烈。 在墨梨的搀扶下虞琬宁下了马车,然后便看见叶府的马车也到了,叶心梅的身子骨经虞琬宁稍弱些,因此更加怕冷些,今日当真是穿得圆滚滚地出了门,此时瞧着,竟如个糯米团子一般惹人喜爱。 第192章 礼 因俩人都带着给季书瑜的节礼,所以今日跟着来的家丁多了好几个,一个个手里都大包小包拿得满满的。 只是依着福安长公主府的规矩,家丁们顶多只能在门房处避雪取暖,等着接自家主子回府,若无特别吩咐,是绝对不许跨入院内的。 所以进了大门,虞琬宁身边的墨梨,与叶心梅身边的采岚,便将大包小包的节礼接过来,进了内院。 季书瑜已经让侍女们备好了热姜汤,在书房里等着了。 见虞琬宁和叶心梅进来,季书瑜便招呼她俩快先坐下喝了,暖暖身子,以免着了风寒。 毕竟快过年了,这时候病了,也是诸多不便的。 虞琬宁与叶心梅意示侍女将给季书瑜的节礼交到月影处,便一同坐下来,端起热热的姜汤喝了,略带辛辣的姜汤入腹,顿时便觉得周身都暖了起来。 “你们两个,当真是有心了,为师先谢谢你们。” 季书瑜对虞琬宁与叶心梅带的节礼也不推辞,便点头让月影收着了。 师生三人刚说了几句话,季安辰便也来了。 “你这孩子,眼看着快过年了,不好生在宫里待着,怎么的还往我这里窜?”季书瑜嗔怪地道了一句。 “虽是快过年了,但皇姑母知道,侄儿在几个兄弟里头,算得是第一闲人,左右待着无事,倒不如过来与皇姑母作伴读书。” 季安辰解释了一句,然后便笑嘻嘻地行礼问安。 听着他这样说,季书瑜心里不由地闪过一丝疼惜,这孩子,必定是眼看着都快过年了,却还没有人为他添置东西,好生照看他,看着旁人都在领节赏准备过节,他大约也是冷清寂寞,便索性又跑到自己这里来了。 虞琬宁自然也知道这一点,所以看着季安辰目光,便又多了几分关切。 只是季安辰自己,倒似不甚在意,反正自幼便如此,他早已习惯了的,依旧还是一副乐观开朗的模样。 不过说归说,季书瑜还是吩咐人给季安辰送了一琬热腾腾的姜汤,待他喝了,便开始今日的授课。 只是今日,季书瑜破例,比往日提早一个时辰结束了一天的课程,然后吩咐侍女们在暖阁里摆了茶果,带着侄儿与两名学生过去坐坐,说说话。 一进暖阁,一股香暖扑面而来,竟是比书房还要更暖和些。 瞧着似是季书瑜早就吩咐,侍女们一早便将此处打理妥当,就等着几个人过来了。 这样的暖阁,里面盘着火墙地龙,一烧起来便是整个屋子都暖了,同时又焚着香,但又有一面墙直接装了从西域进贡来的玻璃,既挡风挡寒,却又不遮光,人坐在屋子里,既能赏雪,又不会受风寒冷。 如此设置,便是放在京城,也没有几家能享受得起的。 季安辰虽不受重视,可到底也是位皇子,尤其他自幼便常来福安长公主府,所以这样的东西,他是见谅过的,并不新奇。 叶心梅出身叶家,也是大胤王朝的百家世家簪缨大族,生活起居上也是精细之极,虽及不上福安长公主府,但也算是见过些世面的。 这里头便只有虞琬宁的家世稍差些,虽然虞德陵是生在贵族虞家,又是当朝第一武官,但大将军府毕竟才立府不过十余年,经济上的收入并不十分丰厚,虞德陵自己又是少年从军,在军营里粗犷惯了的,并不如何懂得享受。 福安长公主府里的这很多东西,都是大将军府从未见过的,不过好在虞琬宁上一世当过王妃,做过皇后,在这方面,倒也不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片子。 所以进了暖阁后,虞琬宁便只赞了一声:“好暖和,在这里赏雪果然是极好的。” 然后便由着墨梨摘了斗篷,看着季书瑜落坐,便也安然坐下了,并不显得如何惊异。 这一点,便是让季书瑜对她更是刮目相看了。 几个人坐下来说了说了几句外面的雪景,季书瑜便说起了近来众多京城勋贵之家,要求送女儿进公主府读书的事。 “阿宁,心梅,其实今日我是有事要与你们商议的。” 季书瑜怔怔看着外面一株正盛开的腊梅道:“大约你们两都已经知道了,近来我这公主府的门房,都被节礼塞得连个落脚的地儿都没有了,你俩都是聪明孩子,自然也猜得到,今年这番,可不单单只是节礼那样简单了。” “是的,弟子知道的。” 虞琬宁应道:“是有不少亲贵人家,也想将自家女儿送来师父这里读书。” “是啊……” 季书瑜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其实从当年我决定为亡夫守望门寡妇的时候,我以为定要孤独终老,在遇见你之前,从来都没想到过还会有弟子和学生来与我作伴,这些日子,说是为你们授课,可其实与我而言,又何尝不是与你们一同读书,一起领悟新的东西呢。 可若当真开门收学生,那性质便不一样了,所以这件事,我觉得应该与你们商议商议。阿宁,心梅,你们怎么看。” 叶心梅本就是个极聪慧的少女,否则也不至于只凭叶心竹闲暇时偷空教、自己自学以及虞琬宁和乔夫子偶尔的指点,便能进步神速,达到能让季书瑜满意的程度了。 她很清楚,别看那些正想尽办法想要塞进福安长公主府的千金贵女,现在都只是与她一般大的女娃儿,可包括自己与虞琬宁在内的这所有人中,哪一个的身后,不是一股不容轻视的朝堂力量? 尤其这些女子将来长大,嫁得自然也是门当户对的勋贵之家,从此便又是另一股贵族内闱的影响力了。 所以一旦季书瑜开门纳学,就意味着她也会搅入朝局,即使她再怎么清贵高洁,也将不可避免的落入权势纷争。 叶心梅知道,这不是季书瑜愿意的,可她也不好直说,毕竟这样的事,说到底是要季书瑜自己拿主意的,自己不过是一个入府读书的学生而已,轮不上她说什么。 第193章 吃人似的目光 再者说了,叶心梅她自己入了福安长公主府读书,却反对季书瑜收旁的学生,怎么听着都有点不讲理的意思。 于是看了一眼沉思不语的虞琬宁,叶心梅微笑着道:“这样的事,还是得看公主殿下自己的心意,我们哪里懂得这许多?” “阿宁呢,你怎么认为?” 季书瑜听完叶心梅的话,大约猜得到她的心思,知道她不方便对这样的事发表意见,便转而去问虞琬宁。 其实方才叶心梅说话的时候,虞琬宁虽然一直没出声,但其实她心里早已有了想法,但想想又不便明说。 其实从自身利益出发,虞琬宁是希望季书瑜应下这件事的。 因为如果季书瑜再收学生,便意味着虞琬宁会有更多同窗。 所谓同窗,也是培植帮手的一个途径,即使季书瑜收的学生中定然会有与她投缘的,也会有与她不投缘的,但必定也能笼络那么几个将来用得着的人。 毕竟这此少女现在的家世,以及日后的夫家,都不会是等闲之辈。 而且这世间,除血缘之亲外,最坚实的便是同窗之谊,同袍之泽。 自己如此年岁不大,又是个女子,上疆场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同袍之泽是不必想了,可若能结交几个投缘的同窗也是好的,将来对自己与季安辰必定会有所助益。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好处,那便是将来,若虞琬宁与季安辰能如愿大展鸿图,那么虞琬宁办女子书院的愿望就有可能会实现了。 而且,如果有了福安长公主府开门收女学生的先例,那么将来自己开办女子书院,便能减轻很多阻力。 只是这两方面的因素,唯有第二个可与季书瑜说一说,第一个想法,便是虞琬宁脸皮不薄,也是不便明说的。 所以此时听季书瑜问她,虞琬宁沉吟了一下方道:“原来这件事应如梅姐姐所言,由师父您自行决断,我们不便多言的,只是……” 虞琬宁迟疑着看了季书瑜一眼,又看了看季安辰,面露迟疑之色。 “你我师徒,有什么都尽可直言。” 季书瑜瞥了一季安辰,继续说道:“说起来这里就安辰小子一个外人,不过他是为师的侄儿,我说话他多少还是听的,而且这孩子也不是个多嘴多舌之人,自然不会出去外面瞎传。” 季安辰:“……” 难怪方才姑母只问虞琬宁和叶心梅的意见,却提也不提他,原来在姑母心目中,人家三人是师徒,唯自己一个是外人啊。 虞琬宁闻言怔了一下,其实她并不是怕季安辰出去乱说,她仅仅只是因为想到了俩人的将来,下意识地看了他一眼而已。 不过,既然季书瑜已经这样认为了,虞琬宁倒了倒是没必要去纠正解释,而且也没法纠正解释。 于是便道:“其实弟子想的是,这几年,弟子心中一直有个不甚切合实际的想法,便是将来开办女子书院,为这天下女子,创立一个可以专心读书的地方,只是千年传统到底不是那么容易打破的,不管将来弟子走到何种境地。 想要办成这件事,都一定会遇到不小的阻力,这不是一件容易办得到的事,所以弟子私心想着,若有了师父您开门收女学生的先例,将来弟子想要办成女子书院的事,大约就能减轻些许阻力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当然,这只是弟子的一点私心,但弟子不敢以此私心,来为难师父,所以,这件事还是师父您自己拿主意罢,学生们……的确不便多言。” 听了虞琬宁的话,季书瑜微微沉吟一下,然后又看向季安辰。 问道:“安辰,要不然你也说说你的想法?” “啊?侄儿也可以说?” 季安辰有些受宠若惊地瞪了瞪眼睛,方才季书瑜一直与虞琬宁和叶心梅说放,将他晾在一旁,还说什么他是外人,所以他便也只好自顾自地喝茶吃点心赏雪景了。 此时听季书瑜问起来,季安辰微怔了一下,然后又忽然兴奋起来。 便爬在手枕上笑道:“皇姑母,依着侄儿的想法,您倒不如将此事应下来,日后您这公主府里,会收很多姐姐妹妹的,一起来读书做伴,岂不有趣?而且侄儿我常来常往的,您这里许多千金贵女,娇美闺秀,侄儿我也能沾光大饱眼福不是……” 然而他话未说完,便被季书瑜一桔子打在头上,“哎哟”了一声便摸着脑门儿不说话了。 其实,季书瑜这一下子打得并不疼,他之所以突然闭嘴,是因为他感觉到脖子里突然一股凉意,不由地打了个寒颤,一扭头,便正好对上虞琬宁那一股要吃人似的目光。 季书辰知道自己这玩笑开大发了,又想起当初在虞府初见时,虞琬宁便说过,她日后是要嫁自己为妻的,自己不可再对旁的女子动心思,否则便绝不与自己干休,于是他伸着脖子使劲地咽了一口唾沫,又将脖子缩回去,闭了嘴低头剥着桔子现不敢乱说话了。 “你这孩子,胡诌些什么?” 季书瑜只道季安辰是被那一桔子给砸老实的,便嗔怪地瞪了他一眼道:“眼下是因为到府里来读书也就你们三个,在我这里可不拘这些小节,可倘若日后到府里来读书的女孩儿多了,人家都是闺阁女儿,你再要来,自然是要避嫌的,不可能让你还与大家在一处读书了。 还有,你这等心思,最好收一收,如今是看你年纪小,只当你随口玩笑,我不与你一般见识,可你日后长大了,若还似这般轻妄,看我如何收拾你。” “是,侄儿知错了,再不胡说了。” 季安辰低头头,呐呐地认了错,又偷偷抬眼看了一眼虞琬宁,见她也只狠狠地瞪了自己一眼,便扭头去与季书瑜说话,一时倒放下心来,暗暗地长吁了一口气。 继而又忽然觉得自己好歹一堂堂皇子,居然被一个小丫头片子给唬住了有些没面子。 第194章 有所为有所不为 但那又如何?反正别说是当着季书瑜的面,就算是季书瑜不在这里,他也不敢再在虞琬宁面前胡说八道了。 这妮子,简单天生就是生来克他的。 “唉……” 季书瑜低下头,微微地叹了一口气,又站起身来,看着外面的雪景踱了几步,思索了半晌。 直到眼看到了往日里虞琬宁与叶心梅该回府的时辰,季书瑜方才似下定了决心一般道:“我想明白了,我决定收下一心向学的学生。” “师父决定了?” 虞琬宁颇有些惊喜,但却又极力掩饰地问了一句。 “是,决定了。” 季书瑜回看着虞琬宁笑了一下道:“虽然那些要送女儿入我门下之人,还有一心劝我答允的太后,其实怀的都是一些旁的心思,但我季书瑜,有所为有所不为,万事只凭自己的心思与良知做事,不是旁人能够随意左右得了的。” 说着,她又冲虞琬宁笑了一下道:“其实方才你说的对,若你一心要在将来为这天下女子做一番事,开办女子书院,那么身为你的师父,便先生做个表率,有了这样的先例,将来完成你的理想时,做起来便能少很多阻力,而且只要到那时师父身子骨还好,便也会全力助你。” “那弟子先行谢过师父了。” 虞琬宁听季书瑜这样说,有些惊喜地站起来,深深施了一礼,然后又一脸诚恳地道:“弟子代这天下有心向学的女子,多谢师父了。” 其实,对于虞琬宁来说,将来想来办女子书院的想法,倒也并不如她曾与季书瑜说过的那般单纯无私。 她考虑的,其实是利用为女子办学的举措,进而影响到前朝后宫的内闱力量,为自己与季安辰将来多添一份助力,那可都是正治资源啊。 而且,这样的资源还是无穷尽的,如果自己将来与季安辰能安然携老,这些书院学子的力量,将来也会成为自己儿女的助力。 虽然这个时候的虞琬宁尚不足十岁,但毕竟两世为人了,心理年龄已十分成熟,能想得这样远,也是正常的。 不过这些话是不好对季书瑜说的,但季书瑜肯如此支持她的理想,并为了她的理想,而改变自己多年来的坚持与原则,这还是让虞琬宁心心中十分感激。 “不过,我也不能是谁求上门来,就谁都收的。” 因已然在心里做了决定,所以季书瑜便开始思索收学生的事情,她眼睛发亮地道:“我不管这些女孩儿身后的家人是打的什么主意,怀的是什么想法,我季书瑜也只教一心向学的学生。 所以想入我门下,可不限门第,不限贵贱,但却必须得经过考试,若是考不好的,他们便是再搬出太后来,也是无用的。若是当真有资质上佳的好苗子,便是家贫无力读书,我便是资助了也无妨。” 说到此处,季书瑜像是进入了一个新的境地,忽然有些兴奋地回过头来看着屋里的三个孩子问道:“你们说好不好?” “自然是好的。” 见季书瑜心情突然好了起来,虞琬宁与叶心梅,还有季安辰自然连连点头附议。 “再这两天便过年了,这件事便只能年后再做起来。” 季书瑜拍了拍掌心道:“今日回去后,你们便不必再来了,在家里好生过个年罢,等过了正月十五,你们再来,咱们一道儿商议着给你们招同窗的事,而且咱们也可以一起商议着出考题,对了,安辰也可以。你们说好不好?” “这个好。” 叶心梅听了自己也可以参与出考题,一时有些兴奋起来,笑嘻嘻地道:“以前都只是公主殿下考我们,那这次,我们也可以考一考别人了,当真是有趣呢。” 虞琬宁也微笑着点头。 而原本一直低头吃水果点心的季安辰,听了这话,也有些受宠若惊地抬起头来。 指着自己道了一句:“侄儿也可以?” “自然是可能的。” 季书瑜回来坐下,笑道:“你这孩子,虽非我的正经学生,但也明慧机敏,比之寻常同龄人在课业上强着不止一星半点,所以让你参与出题,也是可以的。” 说着,季书瑜忽然顿了一下,看着一脸受宠若惊的季安辰,想起旁的事来,便微微叹了一口气道:“从明日起到正月十五,阿宁和心梅便不再来了,要在府中陪伴家人过节,安辰小子若是在宫里寂寞,倒也是可以随时来寻姑母说话的。” “侄儿谢谢皇姑母厚爱” 听着季书瑜这样疼爱他的话,季安辰十分感念,忙起身行了一礼,然后又一副孝顺懂事的模样,奉了一盏茶给季书瑜。 “好了,那便这样罢,时辰不早了。” 季书瑜看了一眼外面道:“这些天日头短,若是耽搁得晚些,你们回家时天便要黑尽了,这便都回去罢。” 说着,季书瑜对一旁侍立的月影点了点头。 月影会意,便立即带着另外两个小丫头,每人捧了一个朱漆盘过来,给虞琬宁季安辰,还有叶心梅每人一份。 “收着罢,这是我给你们的节礼。”季书瑜端着茶碗,拨着茶沫儿含笑道。 虞琬宁看了一眼,见三个人的东西都是一模一样的,并不分远近亲疏,也不以身份高低而有区别。 每人都是一套文房四宝,虽是书房里最常见的物件,但却都质地上佳,寻常人家用不起的。 于是三个人便都起身行礼道谢,然后让各自的侍女接过收好。 “这便回去罢,下雪路滑,吩咐赶车的小心些。” 季书瑜又叮嘱了虞琬宁与叶心梅一遍,然后看向季安辰道:“安辰且稍等一等,待我更个衣,然后与你一起进宫,跟太后说一说收学生的事,虽然这件事我依了她,但也得由我来定规矩,不能什么都由着她的想法来。” “是。” 季安辰听季书瑜要与她一起回宫,心里十分高兴,便乖乖候着了。 向季书瑜道了辞,虞琬宁与叶心梅一起出了公主府。 第195章 拜年 “阿宁,等正月初二,你可一定要与姑母一道儿来家里看我啊。” 叶心梅牵着虞琬宁的衣袖又嘱咐了一遍。 “这个自然的。” 虞琬宁笑道:“往年哪年不是这样的?还用得着你如何特意嘱咐?” “虽是这样,可总也怕你不来,忍不住想要多说两遍。” 叶心梅笑道:“那便说好了,不过你也知道的,初三那天,我也是要随阿娘去给我的外祖家拜年的,不过我们肯定还是傍晚便归,你可得等着我,咱们在家里住了一晚,再回大将军府时,我便也随你和姑母一道儿去,然后咱们再一起来向公主拜年,现去乔夫子家拜年。” “知道了,不会忘的。” 虞琬宁亲自扶了叶心梅上了叶府的马车,又嘱咐了赶车的车夫路上慢点,一定注意安全,然后才挥手与叶心梅道别。 等看着叶府的马车走了,虞琬宁方才上了自己的马车回府。 虽然从这天后便有了十几天假,不必再去公主府读书,但虞琬宁因主理着大将军府的家事,虽虞夫人和府中精练能干的几位管事婆子尽力相助着,虞琬宁却还是是忙昨昏头转向。 过了年,到了正月初三,虞琬宁便随着虞德陵与虞夫人去外祖叶家拜年。 虽然因为虞琬宁读书习武的事,叶老夫子本就对女儿女婿和这个外孙女十分不满,但因为叶倾多次相劝,他倒也不会当面甩脸子,只是对虞琬宁不怎么亲热而已。 好在外祖母与舅舅舅母都十分疼爱虞琬宁,所以到了外祖家,虞琬宁倒也不会觉得不自在。 只是今年,似乎情形更加不好了些。 虞琬宁给外祖父和外祖母拜完年后,叶老夫子居然冷哼了一声,起身便走了。 外祖母便拉了虞琬宁的手,絮絮叨叨地说了好一阵子话,告诉她:“你别理你外祖父那老糊涂的东西,他那是因为你将心梅丫头带进了福安长公主府读书,心里不自在呢,不理他便是了,有外祖母疼你。” “是,阿宁知道的。” 虞琬宁笑嘻嘻地回了外祖母一句,反正外祖父甩脸子就甩脸子,她并不在意。 只不过今日叶心梅也要随着父母去她自己的外祖家拜年,不在叶府,所以虞琬宁在这儿待着,便多少有些无聊。 只是虞夫人难得回娘家一趟,与老母亲自然有不少话要说,再加上虞琬宁腊月十二八离开福安长公主府时,便答应过叶心梅,要等她回来,再一起回大将军府的,所以便也只好耐着性子待下,夜里便宿在了叶心梅的屋子里。 而且叶心梅还特意将做事最为仔细稳妥的采岚留下,伺候虞琬宁。 初四用过午饭,叶心梅便与父母一同从临安郡王府回来了,于是虞琬宁给舅舅舅母拜了年,叶心梅也回了祖父祖母便随虞琬宁一家,回了大将军府。 初五,俩人便一道儿去给季书瑜拜了年,季书瑜自然高兴,毕竟这些年来,她一直一个人过年,早就习惯了的,如今有了这两个学生,她倒也觉得日子过得充裕起来。 初六,虞琬宁与叶心梅一起去向乔夫子拜年,送了不少节礼。乔夫子自然也知道这是两个学生有意贴补她,不过毕竟是在正月里,便也没推辞就收下来了,末了又亲自下厨,做了一席饭给两个学生用。 师生三人,外加一个陆诚,热热闹闹地说了一天的话。 尤其说起在福安长公主府里读书的事,便是连乔夫子,也是一脸神往。 季书瑜在腊月二十八那天,刚与虞琬宁叶心梅商量完,便立即进宫去见韩太后,告知了她自己的决定。 其实对于季书瑜这样虽然答应收学生,但却必须要经得过考试,一切以成绩论,并不管学生的父母是什么人。 若是成绩好的,便是与韩家政见相悖,或是家世寒微,没什么利用价值,季书瑜也会收进门来,精心施教。 若是成绩不好的,便是韩家人,甚至哪怕是季氏皇室宗族之千金,也是坚决不要的。 她告诉韩太后,若当真要开门授课,那么她只想做一个纯粹的,传道授业解惑的夫子,不会愿意将这件事,变成党争之工具。 韩太后虽然心下不快,但她知道季书瑜能如此,已是做了极大的让步,她若一而再,再而三地得寸进尺,只怕会势得其反。 只好回头差了人,去告知她原先答应下来的那几户亲眷,要他们尽快给自家女儿请个好夫子,恶补一番课业,免得年后季书瑜收学生时,通不过考试。 若当真那样,例是她们自己没本事,怨不得韩太后不帮忙了。 于是就这么着,京城世家贵族突然兴起了一股闺阁女儿读书的浪潮,一时间略有些学识的女夫子竟供不应求。 尤其是乔夫子,因做过福安长公主第一个入门弟子虞琬宁三年夫子,所以更是收到了不放拜帖,请她入府为自家女儿授课。 虽然乔夫子有所犹豫,但想想以前的误会已由陆氏族长亲自澄清了,而且眼下陆诚读书需要的开销也确实不小,自己总不能一直靠着虞琬宁和叶心梅的接济过日子。 于是初六虞琬宁与叶心梅前来拜年时,便与这两位学生商议了一下,应下了韩首辅家的聘书,入内阁首辅韩阁老家,为韩首辅的孙女韩玉蓉授课。 好在韩玉蓉虽不及虞琬宁与叶心梅,但也还算陪慧,有乔夫子用心恶补了一番,倒也还算有了些进益。 韩玉蓉过了年,刚满十岁,对之前在京城颇有些名气的虞琬宁很是好奇,于是便在读书之余,时常向乔夫子问虞琬宁的事,乔夫子也都耐心一一作答。 虽然些事情,这让叶老夫子这一类保守派十分痛心疾首,但众人皆向往攀上福安长公主的高枝,这不仅能拉进与福安长公主的关系,而且福安长公主的门生啊,这样的名头只是说出来,便是极大的荣耀,对于女儿家将来婚配,也是有好处的。 第196章 凑热闹 所以便是有些反对讨伐的声音,也很快便被淹没了,更何况连保守派的领头人物叶老夫子,自家的孙女便是第二个入福安长公主门下读书的女孩儿,那么他说出来的话,旁人自是更加不愿理会了。 甚至旁人只会觉得他得了便宜还卖乖,奉劝旁人不要让女儿读书,自己却将孙女送进了福安长公主府,可见是自己打了如意算盘,却不愿旁人好的。 叶老夫子无奈,渐渐地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过了正月十五元宵节,虞琬宁与叶心梅便继续去公主府上课了,师生三人商议了一下,决定将新同窗的考试,安排在二月初二。 一方面是留出时间来,给那些正在恶补课程的闺秀们,另一方面,也是便于季书瑜与虞琬宁叶心梅,还有季安辰一同慢慢商议考题的事。 因为考虑到大多数女子读书,多以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为主,如虞琬宁与叶心梅这般主读四书五经者,还是比较少见的,精通算学的就更少了。 因此为出考题时,也做了相应的调整,稍微降底了些许难度。 毕竟不能以虞琬宁的水平去要求所有人,如果依着虞琬宁的标准去考旁人的话,估计整个京城没几个人能达到要求了,到时候大部分都刷出去,季书瑜就又要被韩太后埋怨了。 更重要的是这样一来,也与她原本要为虞琬宁将来开办女子书院做一先驱的想法,有所悖离了。 考题确定下来后,季书瑜便放出消息去,但凡有意入福安长公主府读书的女孩儿,不论贵贱、不分内外,皆可先行到公主府掌事女官莲衣处报名待考。 且每个人只有一次机会,若是课业不佳者,便好生努力一年,待两年后再考。 这样也就避免了有些人明明课业不佳,却非要抱着试上一试,撞一撞运气的人都挤在今年前来考试。 到了二月初二一早,福安长公主府外便聚集了各府马车。 虽说季书瑜的意思是只要书读得好,可不论出身。 但毕竟读书是件要花银子的事,很多寻常人家,便是连儿子都不见得能供得起,就更不必说女儿了。 所以前来报考的,还是以贵族世家的千金居多。 待时辰到后,便由莲衣将各家考生带进府来,送人来的长辈及车夫侍女,便都只能在府门等着,甚至便是连几位原打算趁着今日机会,与季书瑜套套近乎的有诰命在身的贵妇,都未能入内。 虽因天气尚寒,众人多有怨怼,但也没几个人敢明着说出来。 虽然季书瑜一早便传了话出去,表明每个人只有一次机会,若课业不佳便等明年。 但这一次还是有不少人报名,待人一入府,整个福安工公主府二十年来便从未这般热闹过。 考试的场所安排在容音阁,那里是季书瑜闲暇时与府中乐伎一同排演乐理的地方,比较宽敞,能容得下这许多考生。 里面三步一个火盆,便也不冷了。 至于磨墨这类的事情,便得各考生们自己动手了,考试时间是不允许侍女服侍的。 而监考的活儿,自然就落在了虞琬宁与叶心梅,以及月影莲衣身上,季书瑜居中坐镇,自然也就没有人敢作弊了。 虞琬宁放轻脚步在考场里巡视着,偶尔看一眼考生们的卷面。 心中微微叹息,报名考试的有三十九位之多,然而课业看得过眼的,却几乎是凤毛麟角。 她所负责巡视的区域内,看来看去,唯只有一个勉强入眼的,虞琬宁留意看了一眼她卷边所署的名字。 字体柔婉和润的,名叫韩玉蓉,猜着有可能是韩太后母家世族的千金。 因此虞琬宁便不由地在她身边多站了一会儿,结果却惹得韩玉蓉似乎有些紧张,握笔的手都有些发颤了,虞琬宁见状便只好又走开了。 抬眼看了叶心梅那边一眼,见她也是微微摇头,看样子没几个好的。 其实倒也难怪,大胤风俗,多年几乎没有女子读书的风气,唯只有京城勋贵、书香世家,偶尔会有人教女子识些字。 如今不过是不少人看中了福安长公主这块金字招牌,想与季书瑜走得近些,所以仓促送了女儿来考试,虽然有这些天的恶补,但真正能入季书瑜眼的,实在极少。 考试结束后,已过了午饭时间,季书瑜便让参加考试的少女们先回去,三日后会在公主府墙外张榜。 于是虞琬宁与叶心梅和季书瑜一起,匆匆用过午饭,便帮着一起看卷子了。 季安辰下午也来了,进书房向季书瑜行了礼,便笑道:“今日这番盛事,可是咱大胤开国数百年来从未有过的头一遭,外头满城都在议论,姑母这里却是清静的很。” “你这小子,倒也会跟着凑热闹。” 季书瑜看着卷子,头也未抬地道:“旁人议论便随旁人议论,我自做我愿意做的事,与旁人何干,你这小子若是太闲了,倒不妨一起帮着看看卷子,也免得阿宁与心梅与我一道儿辛苦。” 季安辰听了,便看向虞琬宁。 自打季安辰进来,虞琬宁的视线便早已落在他身上,此与于他视线相对,便眨了眨眼睛,笑了一下。 “帮忙自是没问题。” 季安辰走到季书瑜书桌旁翻看着桌上的试卷道:“就是怕万一侄儿水平不济,看走眼了,要落姑母埋怨。” “不会的。” 季书瑜抬起头来,用手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脖子道:“我看过了,这些考生,虽听闻进来他们各府都请了夫子来教导,可到底太仓促了些,整体水平比起你和阿宁心梅来,还差着些。你便帮着看看,挑些好的出来,然后再由我来筛选。” “既然姑母信得过,那侄儿便看看。” 季安辰说着,便拿起一摞卷去了自己的书桌。 虞琬宁与叶心梅到了傍晚便回府去了,季安辰则宿在公主府,与季书瑜一起忙到深夜才歇息。 因此用了两天,便将卷子都看完了,然后由季书瑜亲自评定了课业合格,可入公主府读书的名单。 第197章 老规矩 最后几个人又一起商议,给入选的学生们排了个名次。 这次参加考试的总共四十九名,入选的仅仅只有八名,韩玉蓉排第一名,年十岁。 第二名是淮安王嫡女季新月郡主,年十一,第三名是吏部尚书次女何湘萍,年十一。 以下依次是,兵部尚书幼女秦若兰,年十岁。 乔鹤媛,苏乐儿,闫清樱,许慧如。 其中乔鹤媛是京城富商之女,有财无官,富而不贵,年十二。 苏乐儿是一位时运不刘的寒门秀才之独女,年十岁。 闫清樱是内阁大臣闫阁老孙女,年十一。 排名最末的许慧如,却出身不凡,是礼部尚书嫡女,当今最得宠的许淑妃的娘家亲侄女‘虞绍庭的狐朋友狗友许默然的亲妹子,年十岁,与叶心梅同龄。 说起来,上面提到的闫家,当年是与韩太后为季书瑜议过亲的,只是季书瑜一心为未婚夫守望门寡,更不愿意被韩太后操控婚事,沦为联姻棋子,曾严辞拒绝了的。 所以这些年闫家与韩家不甚走动,尤其也不怎么与福安长公主府来往。 只是如今闫老阁年纪一大把了,眼看着行将就木,该回家养老了,却还连个次辅都混不上,在内阁完全说不上话,家中儿孙也没几个有出息的,所以为了子孙后代计,闫阁老还是拉下面子,送课业还算不错的孙女进公主府参加考试,希望好歹与季书瑜和韩太后修复些许关系,将来也好提携闫家儿孙一二。 而闫清樱也还算争气,与四十九名考生中脱颖而出,名列第七。 不过对于闫家的女儿,季书瑜也并未比旁人家的千金多瞧一眼,在她眼里,这些少女,无论出身如何,家世如何,甚至是与她素来冷淡的闫家,都是没有什么区别的,她只潜心教授学生课业便是,旁的,她一概都不会放在眼中。 这些天劳累下来,季书瑜有些累了,懒得再动,便让写字迹最好的虞琬宁手抄了大字榜,差人去张贴到府门外面。 说是三日时间,其实从考完试第二日,各家便都打发了下人来守着看榜了,因此榜单刚一贴出去,便有很多人围了上来。 有欢呼雀跃的,也有唉声叹气担忧回府后被主子迁怒责骂的。 这其中还有一位与旁人格格不入的,便是一四十岁的男子,衣衫褴褛,手里拿着个酒葫芦,喝得醉眼迷离。 当在榜上看到自家女儿的名字后,将酒葫芦随手一扔,扬声大笑。 这便是苏乐儿的父亲了。 其实虞淑宁的母亲姚氏,也是动过让虞淑宁入福安长公主府读书的念头的,更是与虞德海商议了好几天,但最终还是打消这个念头了。 毕竟整个虞府,都是依附着虞皇后的,而虞皇后又素来与韩太后不和,暗自较着劲。 所以虞府自然也就不敢太过亲近季书瑜,否则必定会惹虞皇后不快,徒惹事端。 再者,一个女儿家,能读一读《女则》《女训》也就罢了,不必有太多的学问。 反正谁都知道,那些拼命要将自家女儿塞进公主府读书的人家,又有几家是真心让女儿去读书做学问的?还不都是为了攀附福安长公主与韩太后的关系。 而虞府自然不必如此,毕竟自古以来,墙头草是最危险的,有用时两方都想抢,无用时两方都想除之而后快。 所以他们,便只有傍紧虞皇后这一条路可走。 至于虞琬瑶,其实虞琬宁不是没想过让她也多读些书,只是季琬瑶自己不爱读书,只识了些常用的字便满足了,这是谁也没法子的事。 学生们正式入学当天,各府送自家女儿入公主府时,几乎都带了重礼前来,表示是给季书瑜的不侑。 季书瑜依旧还是一概不收,让尽数退了回去,女学生们读书的费用,以及每日千饭的费用,皆由福安长公主府出,反正她也出得起。 而且季书瑜道,便是要收束侑,也当是合理定价,不能由着各府想送多少便送多少,那岂非对苏乐儿这等寒门学子不公? 当然,这话季书瑜自然是不会当着大家的面儿讲的,以免伤了苏乐儿的自尊,只是与虞琬宁独处时,忍不住念叨了几句而已。 依旧还是依着虞琬宁与叶心梅的老规矩,入公主府读书的少女,每人只能带一名侍女,而且授课时间,侍女不得进入课堂,俱得在门外守着。 因收的学生多了,原先的书房自然是不够用了,得另行安排场所。 却又因虞琬宁、叶心梅与新入学的少女们课业进程差得不多,也不能安排在一起。 这让季书瑜多少费了些脑筋,最后决定,将虞琬宁、叶心梅依旧留在书房读书。 其余少女,皆安排在离书房仅十步之遥的浣玉阁,这里原本是季书瑜用来存放各种玉器的。 因这里地方大小适宜,便叫人收拾出来,将原本存放的玉器皆收入库中去,这里留给少女们读书用。 而且与书房较近,季书瑜两边指点也十分方便。 再加上虞琬宁与叶心梅素来极其聪慧,大多数时候,季书瑜只要稍加指点便可,并不费力。 季安辰自然还是每隔两、三日便来一趟,季书瑜也懒得理会他,便叫他来时,自己到书房去读书,待自己有空了,再指点他不懂的地方即可。 不过这些千金闺秀们,一时适应不了没人服侍的日子,刚进福安长公主府读书的第一天,便闹出事来。 这里面属淮安王嫡女季新月的身份最为尊贵,却也属她最为娇气,上课前自然是要磨墨的,她只磨了两下便不耐烦了,叫守在浣玉阁门外的侍女进来替她磨墨。 然而却被公主府的掌事女官莲衣阻住了。 因今日是众少女们头一日放府读书,因怕出现什么不便的事情,所以莲衣今日一早便在浣玉阁守着了,看缺什么便立即吩咐人去安排。 这时候见季新月如此,莲衣便进来两步,对着季新水微福了一下道:“公主殿下早已订过规矩,进了书舍,便不再允许侍女进来伺候,一应事物皆需众位千金自己动手打理,还请郡主见谅。” 第198章 学姐好。 “你竟敢这样与我说话。” 季新月见莲衣如此不卑不亢的态度,让自己一时失了脸面,便恼羞成怒起来,叫嚷道:“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可是位郡主,是福安长公主的亲侄女,似我这般尊贵的身份,岂能自己动手,做这些下人的活计?你赶紧让我家侍女进来,否则小心我到皇姑母那里去告你不敬之罪。” “郡主这要求,奴婢是没法子的。” 然而莲衣将不将季新月的话放在心上,只淡淡一笑道:“规矩是公主立下的,奴婢不敢擅破,若是郡主认为此规矩不合理,可自行去与公主殿下商议,不必冲着我们这做奴婢的发火。” “你……” 季新月被一个下人噎得半晌说不出话来,又被这许多同窗看着,更觉得脸上无光,一时心急,便扬手要打莲衣。 “住手……” 只是她的巴掌刚抬起来,便被人喝止了。 “你是什么人?也敢来管本郡主的闲事?”季新月看了眼前的少女一眼,似乎有点眼熟,却想不起来是谁,便一脸骄独地训斥了一句。 “我算得上是你学姐。” 虞琬宁是替季书瑜先送学生们的试卷过来的,她将手里的卷子放在书舍前面的书桌上。 淡淡地瞥了季新月一眼,然后便含笑对莲衣道:“莲衣姐姐先去忙你的罢,师父说了,书舍里除非是缺了什么东西,得由莲衣姐姐看着安排,除此之外,一应事物,都由各位同窗们自行动手,不必你进来帮忙。” “多谢阿宁姑娘。” 莲衣见虞琬宁进来解了围,心里松了一口气,毕竟她再是个公主府的掌事女官,也不过是个下人,便是被身份尊贵的季新月打了,也是白挨了,终究是不能与人家计较的。 说罢,她便连季新月看也不看一眼,便转身出去了。 “学姐?哪里来的学姐?” 季新月不屑地上下打量了虞琬宁一眼道:“见了本郡主,你居然都不行礼?你家里人是如何教你的?” “若在外头,我必定是要向郡主行礼的。” 虞琬宁淡淡地道:“只是如今是在公主府里,更是在这浣玉书舍之中,依着公主殿下定的规矩,但凡是在这公主府中读书的人,皆不论家世尊卑,只论师生同窗。我虽家世不如你,但我比你早入公主府读书,自然算得上你师姐,两下相抵,你我便都不必见礼了。” “谁说不必见礼了?” 虞琬宁话音刚落,季新月正要反驳时,却听见季书瑜的声音从门口传进来,她面色严肃地看了季新月与虞琬宁一眼道:“规矩便是规矩,岂能不守?” “看吧,连我姑母都说了,得守规矩。” 季新月听季书瑜这样说,一时便得意起来,扬着下马对虞琬宁道:“还不快向本郡主行礼?” 虞琬宁抽了抽嘴角,看着季新月没有动。 季书瑜的声音便又传了过来:“方才阿宁也说过了,入我公主府,便不论家世尊卑,只论师生同窗,阿宁是我的入室弟子,又比你们入府早了,你们称一声学姐也是该当的,新月还不向学姐见礼?” 季新月:“……” 什么情况?自己的亲姑母,怎么尽向着外人说话了?还入室弟子? 好岂不是比她们这些普通学生,更要与姑母亲近些? 想到这里,她便突然想起来,这就是考试那日,与季书瑜一起监考的人之一了,只是当时季新月只一心作题,未将旁人放在眼里,一时也没特别注意罢了。 不过她也是早就听说过虞琬宁的名字的,听府中人议论,大将军府的千金,作派与旁人家里不同,不仅请夫子入府授课,虞大将军甚至还亲传武艺,将一个女儿,硬是当成男儿来养了。 且不说虞琬宁早已外扬的名声是好是坏,但到底还是声名远扬的。 然而季新月自然是拉不下脸来先向虞琬宁见礼了,于是便一有不服气地瞪着虞琬宁。 其实这般小事,虞琬宁并不十分放在心上,原本是打算待替莲心解了围便回书房去读书的。 但现在季书瑜都这样发了话了,那么她便只能在这儿待着,等着季新月向她见礼了。 “季新月。” 见季新月不服气,季书瑜这一次居然连名带姓地唤她了,并且语带警告地道了一句:“你若不肯收我这里的规矩,那便立刻回你的淮安王府去,日后也不必再来了。” 季新月一听心里又气又急,淮安王是当今皇帝的庶弟,当年先帝宠爱庶长子,立了庶长子为太子,是淮安王靖安王等几位庶弟一起协助当今皇帝夺嫡上位的,因此这些年来极得宠信。 但即使如此,淮安王也知道当今皇帝是一位疑心极重之人,尤其对他们这些有大功之人,便更是猜忌,所以淮安王便想着与韩太后、福安长公主套一套近乎。 韩太后为人寡恩,原就不甚喜欢庶子们,自然懒得理会淮安王等人。 虽然福安长公主平日里从不掺和政事,但淮安王知道,她是一位宽仁慈心的长姐,所以对季书瑜十分尊重,也想借着这次季书瑜收学生的机会,让府中内眷与季书瑜来往更密切些,万一将来有个不测,没准这位长姐还能替他说了几句好话,拉他一把。 季新月虽然不懂得这些,但她却明白,这件事对于父亲来说是极要紧的,打从传出长公主要收学生的消息起,父亲就一直对她耳提面命,一定要考入公主府。 一定要成为长公主的学生,一定要让长公主喜欢自己,万万不可惹长公主生气。 所以季新月此时心里便是再不服,也不敢违逆季书瑜的命令,更不敢让季书瑜将她赶回家去,倘若当真闹到那个地步,她自己定会沦为旁人的笑柄不说,回到家里,也定是要受到父母的责罚的。 说起来,季新月比虞琬宁还大着一岁的,但到了些时,也不敢不听季书瑜的话。 于是季新月只好强忍着委屈,向虞琬宁草草地屈了一下膝,道了一句:“学姐好。” 第199章 委屈 虞琬宁看了季新月一眼,挑了姚眉道:“学妹好。” 然后便走到季书瑜书桌旁,向季书瑜行了一礼道:“那弟子先回书房看书了。” “去罢。” 季书瑜微笑着点了点头。 虞琬宁出了浣玉书舍后,季书瑜又看向季新月道:“还有一点,你要记住,你是到这里来读书的,不是来探亲的,所以日后但心在府中,你不要称我姑母,且先坐下罢。” 着着涨红了脸的季新月坐下,季书便又扫视了鸦雀无声的众学子一眼道:“收你们入府读书,原本也不地是我为打发时间之举罢了,但既然教了你们,我对你们的要求便会十分严格,免得被你们丢了我的脸色,坏了我的声誉。 所以,但凡有谁存着来混日子,来与我套近乎的心思,我在这里便劝你尽早离开,日后也不必再来了,还有,日后入府读书时间,你们可称我一声公主,也可唤我一声夫子,都随你们,只是‘姑母’这样的称呼便不必再有了。” 季新月:“……” 季书瑜的最后这句话,明显就是只针对她一个人了,因为这里也就唯独只有她一人,与季书瑜有血缘之亲,旁人可都没有的。 初入公主府读书第一天,季新月便闷了一肚子的委屈,只是她不敢将怨气都记在季书瑜身上,那便只有记在虞琬宁身上了。 心里盘算着日后定不与虞琬宁干休。 经季新月这么一闹,原本几位金娇玉贵的千金小姐,便是有心要叫人进来伺候,一时也不敢了,都乖乖地坐下来自己研磨,往里日侍女伺候的事情,如今都得自己动手了。 虽然除了苏乐儿之外,几乎所有人都不大适应,但眼瞧着已有新月郡主的例子在前,便是谁也不敢多嘴了。 此后季书瑜给虞琬宁和叶心梅上课的时间便大大缩短了,然而虞琬宁与叶心梅的课业,却并没有因此而落下,反而日益精进,让季书瑜省心不少。 而且有些时候,在季书瑜有其它事情要忙时,虞琬宁和叶心梅甚至也可以暂时替代虞书瑜,给浣玉书舍的学生们安排课业。 这一点,不止是让季新月十分不服,便是连许慧如,也是满心不快。 毕竟虞琬宁比她们年纪都小,如果这般,可是让她们的脸面往哪阁呢? 正巧这一日,季书瑜有事外出,临行前给虞琬宁和叶心梅布置了课业,然后又将浣玉书舍的课业交待给虞琬宁,让她监督学生们完成。 然后季书瑜便给浣玉书舍的学生们简单交待了两句便出去了。 虞琬宁随后进了书舍,将季书瑜今日安排的课来布置下去道:“其实今日公主殿下布置的课业不多,就方才我说的好些,人们背下来即可,然后再写一篇策论,赶下午散学,交于我这里便好。” 说罢,虞琬宁便将写着策论题目的纸条,交以坐在前排的苏乐儿,让她看了便再给旁的同窗传阅。 苏乐儿虽出身贫寒,母亲早逝,但她却是父亲唯一的女儿,因此极得宠爱,她父亲虽然一生不得志,也爱喝酒,但从未放弃过教女儿读书。 她父亲也曾如虞德陵那般叹息过可惜女儿不是儿子,但如今遇上福安长公主府开门纳学,其父便如看见了光明,立即便送女儿入学了。 只是他到底过于疼爱女儿,只要苏乐儿读书累了,或者写字手酸一哭闹,他便立即不让读了,万事都由着女儿的性子来,所以苏乐儿的课业虽然也还不错,但入学考试的成绩,到底不算靠前。 不过能考进来,也算是比京城大多数女儿家都厉害得多了。 正是因为这样的出身,所以苏乐儿虽然在这些千金贵女面前,偶尔也会因自己的贫寒而不好意思,但她从不自轻自贱,再加上入学考试后,自己名次不够靠前,后来又见着了虞琬宁,这才深知自己与旁人的差距,出身不可选,读书成绩却是能自己修的,她总不能家世课业皆比旁人差,总得有那么一样胜过旁人罢。 所以苏乐儿在这一众学生里,算是最为刻苦用功的了,再也不似她在家中时,在她父亲身边那般娇气任性了,因她身量最矮,所以便坐了头一排。 此时接了虞琬宁手里的纸条,苏乐儿客气地道了一句:“烦劳学姐了。” 然后看完纸务,便递给了左手边的韩玉蓉。 韩玉蓉生必温润敦厚,平日里说话也是轻声细语的,看了题目,便传给了身后的季新月。 季新月就坐在韩玉蓉身后,按过纸条看了一眼,撇了撇嘴,便扔给了她右边的许慧如。 许慧如一时没接着,纸条便落在了地上。 因顾忌着季新月的身份,许慧如也没说什么,但她又不愿自己起身去捡,毕竟这样的事,在平日里可都是由侍女去做的。 即使季书瑜定了规矩,无事侍女不可进书舍,万事需学生们自己动手。 但许慧如还是不愿亲自去捡,因为她觉得那样便是失了她许家千金的身份。 于是一对眼珠子转了一转,便抬脚将坐在她前面的苏乐儿踢了一下道:“你,将纸条给我捡起来。” 苏乐儿虽出身贫寒,但却也是在父亲的疼宠下长大的,从不轻贱自己,再加上入学考试时,她的成绩比许慧如高,所以便并不将这位千金贵女看在眼里了。 此时被许慧如踢了一脚,苏乐儿立时便皱了眉头,回过头来道:“谁掉在地上的谁捡。” 因她坐在前面,并不知道那纸条是如何掉在地上的,于是便又补了一句:“若是你自己没接好掉了的,那便你自己去捡,踢我做什么?” “呵……本小姐叫你捡是瞧得起你。” 许慧如见苏乐儿这样一个寒门女子,却并不买她的账,一时有些怔住了,但马上便觉得自己受到了冒犯。 尖着嗓子斥责道:“别说你一个寒门丫头,便是我府里的下人奴才,都比你有身份些,可就是这样,我府里的下人奴才也不是哪个都能有资格挨我这一脚的。别废话,快给我捡起来。” 第200章 腕上的指印 “要么你自己捡,要么今日便别打算完成课业了。” 苏乐儿虽出身寒门,但却也不是个软柿子,冷冷地瞥了许慧如一眼,便回头坐好,背自己的书了。 许慧如一瞧众位同窗都在看着自己,一时觉得失了脸面,便站起身来,越过书桌要去抓苏乐儿的头发。 然而她的手刚伸出去,便被虞琬宁挡住了。 “许慧如,纸条是季新月扔在地上的,你不敢惹她,便来欺负旁人,不像话了罢。” “轮得到你来管我?” 许慧如只觉得腕上一阵生疼,虞琬宁手上的力气也太大了,于是便叫嚷起来。 “就是。” 一旁的季新月也冷笑着道:“一个不受虞家待见的庶出旁支之后,也敢在我们这里摆什么千金贵女的谱,你瞧瞧这书舍里,除了那什么苏乐儿和乔鹤媛,哪个人的身份不比你尊贵?轮得到你在这里发号施令?” 虞琬宁转过头看了季新月一眼,知道她是趁着今日季书瑜不在,有意向自己发难。 于是便冷笑了一下道:“第一,公主殿下说过,入了这福安长公主府,便不许再论家世尊卑,只论师生同窗,第二,我父亲乃当朝第一武官,我这出身也不比你们差,第三,今日的课业,是公主殿下临出府时布置下来的。 你若不想做,尽可不做,也没人拦着你,不必在这里说这些阴阳怪气的话,你以为我乐意浪费时间来管你了?我不过是在遵从公主殿下的吩咐罢了。你若不服,尽可待公主殿下回来,亲自与她去说,只是不要在这里打扰旁的同窗读书便好。” 说罢,虞琬宁白了季新月一眼,放开抓着许慧如手腕的手,回到季书瑜授课时用的书桌上,重新去写策论题目。 只留下许慧如看着自己腕上的几个指印,倒吸一口凉气。 季新月见虞琬宁这样说,一时气结便再也说不出话来,毕竟虞琬宁说的对,课业都是季书瑜留下来的,若完不成,最后挨训的还得是她自己。 她素来心高气傲,入学考试时比韩玉蓉略低了两分,她已是觉得面上无光,因此也不会愿意耽误课业,当然,更不愿意的,是被季书瑜当着众人的面训斥。 这样的人,她丢不起,于是便只好强自压了压怒气,凝神看书。 她想着,总有一日,她的课业定要超过韩玉蓉,更要超过虞琬宁,将她彻底比下去,方才能出自己心头这一口恶气。 闫清樱坐在季新月身后,她是个心思恪纯,又有些胆小的女孩儿。 此时便一脸不安地伸手扯了扯季新月的衣服道:“新月郡主,你快别与琬宁学姐置气了,还是赶紧背书罢,背完了还要写策论,万一待公主殿下回来完不成课业,岂非要挨训?” 正在写策论题目的虞琬宁抬眼看了闫清樱一眼,没有说话,闫清樱却也急忙收回手去,拿起书来将自己的小脸儿遮了起来。 写好后,虞琬宁将纸条直接递给许慧如身后的兵问尚书之女秦若兰。 秦若兰虽比许慧如小着一岁,但身量却比许慧如高,所以坐位便被排在了许慧如后面。 因秦尚书与虞德陵在公事上本就交集甚多,关系不错,而且秦若兰的长姐秦若欣两年前便与叶心竹订了亲,再有一个多月便要过门了,所以算起来,秦家叶家还有大将军府,都算得上亲戚。 所以秦若兰对虞琬宁和叶心梅也是十分亲近。 她接了虞琬宁手里的纸条看了一眼,抬头向虞琬宁点头微笑了一下,便将纸条传给左边的闫清樱,然后低头读书。 闫清樱因方才私下与季新朋说话,被虞琬宁瞪了一眼,所以这会子也不敢再多嘴,看了题目,便传给了身后的吏部尚书庶女何湘萍。 何湘萍素日里有些沉默寡言,接了纸条也不说话,看了一眼便传给了一旁的乔鹤媛。 乔鹤媛是这次入府读书的学生里看岁最大的一位,今年已经十二了,身量也略高,便被排在了最后一排。 只是,大约是因为出身商贾之家,所以乔鹤媛为人十分圆滑,此时见虞琬宁已经在收拾东西要回书房去了,而许慧如却还在那里倔着,说什么也不肯去捡地上那张写着题目的纸条。 于是乔鹤媛便有些讨好地起身,将自己手中的纸条放到许慧如桌上道:“慧如妹妹快些坐下来读书罢,题目在这里,大家都看过了,您不必再往后传了。” 然而一心拍马屁的乔鹤媛,这一下却拍在了马蹄子上,许慧如本就闷着一肚子火无处可发,这会子乔鹤媛正好撞到枪口上,于是一把将纸条扫开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一个不入流的商贾之女,也配到本小姐面前来卖殷勤?也胆敢唤我一声妹妹?将你的脏爪子从本小姐桌上拿开。” 碰了钉子又遭羞辱的乔鹤媛,众目睽睽之下顿时涨红了脸,眼里也浮上几许泪花,只是她自知得罪不起许慧如,便只好灰着一张脸回到座位上坐下,吸了吸鼻子,又擦了一下眼角。 季新月瞧见乔鹤媛挨了许慧如羞辱,撇了瞥嘴,嘲讽地笑了笑。 坐在前排的韩玉蓉与苏乐儿,一心只读自己的书,连头也没回。 闫清樱不安地看了看大家,又悄悄地把小脸缩回到书后面去了。 秦若兰厌恶地瞥了许慧如一眼,没有说话。 一直没有出声的何湘萍,见乔鹤媛可怜,一时有些看不过眼,便将自己的帕子递了过去,让乔鹤媛将眼泪擦了。 乔鹤媛感激地冲何湘萍勉强笑了一下,然而何湘萍已低头看书去了,没有再理会她。 虞琬宁冷眼瞧着书舍里的这众同窗,对于所有人的性情已大致心里有数。 然后便淡淡地瞥了许慧如一眼道:“我方才说过了,课业来是公主殿下留的,你们爱做不做,我才懒得管你们,反正你们得了学问,又不会分我一星半点儿的。” 说罢,她便直接收拾东西出了书舍。 第201章 圈子 为了这么几个人浪费自己读书的时间,虞琬宁觉得实在是太不值得。 出了书舍,便见季安辰在外头探头探脑的,于是有些好笑地道:“你这是做什么?堂堂皇子,让人瞧着倒像是个做贼的。” “阿宁你可真厉害。” 季安辰笑嘻嘻地冲虞琬宁竖了一下大拇指道:“淮安王叔家的那个新月郡主,我听有人提起过,最是骄纵厉害的,你倒是半点面子也不给她。” “我为何非得要给她面子?” 虞琬宁瞥了季安辰一眼道:“她若不好生读书,下次考试不合格,被退出去的是她又不是我,她若课业好,得了学问也不会给我分成,所以她要如何,与我何干?” “说的也是。” 季安辰笑着,与虞琬宁一起往书房走。 瞧瞧,这就是他喜欢的女子,不谄媚高位者,不轻贱贫寒者,当真是世间少有的奇女子。 “今日师父可不在府中,你来了也没人指点你课业。” 虞琬宁含笑看着季安辰问道。 “到门口时听外头的侍卫说了,不过想着既然来了,进来见见你也好。” 季安辰从身后的小内侍手里接过一个孤本书,递给虞琬宁道:“这是前番你与叶家小姐念叨的孤本,我到宫里的藏书楼找了好些日子方才找着的,你知道你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便赶紧看完了,我好悄悄放回去,否则被发现了免不了要训斥的。” “知道了,我必定尽快还你。” 听季安辰这样说,虞琬宁又有些心疼了,好歹一个皇子,在宫里的藏书楼拿一本书,却也是如此小心翼翼的。 于是便又教她道:“若是提前被发现了,你就推给师父便是,只说是师父要看,你帮师父拿了来,这样的事,师父必定会为你打掩护,宫里那起子人,又有哪个敢当真跑来质问师父的。” “这倒是个好法子。” 季安辰一听,便笑起来道:“我以前怎么没想到呢?” 虞琬宁笑了笑,她知道,其实不是季安辰没想到,他只是原本就是这样一个明朗正直的人罢了。 当然,这是虞琬宁上一世对季安辰的印象,到了这一世,想着他毕竟年纪还不大,应该是比上一世更加心思恪纯些罢。 见虞琬宁去了那么久,这会子一看见她从门口进来,叶心梅便不由地出言埋怨道:“阿宁你怎么回事,只是替公主殿下去帮学妹们布置个课业而已,怎的竟也用了那么久?” 说罢,她方才看见虞琬宁身后跟着的季安辰,忙站起来微微福了一福道:“见过五皇子殿下。” “心梅小姐不必客气。” 季安辰忙摆了摆手道:“咱们在我姑母这里认识这样久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姑母的规矩,在府中只论同窗不论尊卑的,今日也就是姑母不在,下次姑母在时,若你还这样,免不得姑母又要说我了。” “殿下客气了。” 叶心梅抿唇笑了一下,便坐下来继续写她写了一半的策论。 “梅姐姐你看。” 虞琬宁将季安辰替她找出来的书在叶心梅面前晃了一下道:“瞧瞧,这是上次咱俩说的那本书,因是孤本,在外头找不到,五殿下替咱们从宫里拿出来了呢。” “呀,真的么?” 叶心梅惊喜地将书拿过来翻看着,却也不忘向季安辰道谢。 “道谢的话便不必说了。” 季安辰略有些不安地搓了搓手道:“只是这样的事,还请不要传到外面去,免得惹来些麻烦。” “这个我自然是明白的,请殿下放心。” 叶心梅当然知道季安辰在宫里的处置尴尬,于是便急忙保证了一句。 虞琬宁看着季安辰笑道:“你放心罢,梅姐姐最是口风紧的一个人,她说不会说出去,便绝对不会说出去,我替她打保票。” 叶心梅将书拿在手里翻了几页,又有些恋恋不舍地交还到虞琬宁手里道:“阿宁你看书比我快,还是你先看罢。” “梅姐姐不急。” 虞琬宁坐下,边研磨边道:“这书五殿下还要急着放回去的,待我读完了,我默写一份出来给你。” “那便是最好了。” 叶心梅高兴地答道。 看着眼前虞琬宁那干净温暖的笑意,季安辰忽然有那么一瞬间的恍神儿。 季书瑜回府后,先进了书房来看虞琬宁和叶心梅的课业,不出所料都完成的很好,见季安辰在,便嘱咐了一句今日晚些回去,随她在府里一同用晚膳。 然后便去了隔壁的浣玉书舍,检查众少女的课业了。 从课来中来看,前番入学考试中的成绩排名,还是十分合适的,毕竟付出几分努力,才会有几分收获嘛。 课业完成的最好的自然还是韩玉蓉,季新月次之,其余人等皆中规中矩,虽不如何出彩,便也都没什么错处。 唯最后看到许慧如的课业时,季书瑜眉头紧皱了一下。 之前虞琬宁将课业题目发给大家时,并没有再理会许慧如,所以待虞琬宁离开书舍后,许慧如杵在那里良久,原本是拉不下面子去捡地上的纸的,但看着大家都在忙忙碌碌地完成自己的课业,自己这样耗着也不是个事儿。 而且她知道季书瑜回府后是要检查课业的,自己若是当真交个白卷上去,那恐怕不必等年考,就得直接被季书瑜赶回家去。 虽然她自己对于女子读书并不十分热衷和看重,但她知道家里费尽心思将她送进福安长公主府,是为了与季书瑜拉近关系,倘若这样被赶回去,自己丢了天大的脸面不说,只怕是还要矣家里人的训斥,到时候只怕是要沦为整个京城的笑柄,对自己将来的前程十分不利。 所以她扭捏许久,又看了乔鹤媛好几次,希望她能再传一次题目给她。 乔鹤媛自然也感觉到了许慧希冀的目光,虽然之前碰了钉子,被许慧如削了面子,但她想着家里送她入福安长公主府读书,就是希望可以通过这个途径,让家里能够有机会融入权贵圈子,不再永远只富不贵,受人轻视。 第202章 初犯 所以乔鹤媛犹豫了一会,还是将题目传给了许慧如。 见乔鹤媛终究还是帮着她顾全了脸面,所以许慧如心里多少也有那么一点感激,便草草地冲乔鹤媛占了点头,就匆匆忙忙地去完成自己的课业了。 不过即使如此,到底还是耽误了不少时间,再加上许慧如本来水平就是最末的一个,因此书背得嗑嗑巴巴,错误百出,那篇策论也是写得乱七八糟,前言不搭后语,一看便知是匆忙赶出来的,甚至上面还有污墨。 “我今日有事出府,留给你们的时间是极宽裕的。” 季书瑜看着许慧如,面色沉得厉害道:“原想着你们能通得过前番的入学考试,想来即使比不得你们最初入府的琬宁学姐,至少也该与心梅学姐相当,而且便是再差,也不至于差到哪里去,可今日一看,也就韩玉蓉与季新月勉强及得上叶心梅,其余的人都差着不少。 不过这个原本不打紧的,只要你们日后好生将心思放在读书上,总会有进步的,可是许慧如,似你这般,你是将心思放在课业上了吗?” 季书瑜丝毫不留情面,直接点了许慧如的名字道:“我甚至可以体谅你以前未得名师指点,课业不佳,但如你这般随意敷衍,我是不能理解的,入我府来,我不管你们家中的人是如何嘱咐的,但既然到了这里,你们便得将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都收起来,将心思尽数放到课业上来,否则还是趁早回家去的好。 说起来你们毕竟都是京城中有头脸的人家的千金,若此时走人,我还能替你们对外寻个身体不适或别的什么体面些的理由,但若到三次月考不合格,或是年考不合格被我开除出去,那时便不要怪我不给你们留情面了。” 季书瑜这番话说得极重,许慧如被这样当众斥责,一时脸上挂不住了,差点就哭出来。 若是寻常夫子倒也罢了,她大不了书一摔,指着对方的鼻子骂一顿,拂袖走人也就是了,甚至再气不过,让自己的兄长许默然带一帮哥们儿,瞅着机会蒙夫子一顿黑砖也不是什么大事。 可偏偏现在训斥她的是尊贵的福安长公主,她便是再怎么没脸,再怎么气恼,都只能硬生生地忍下这口气去,毕竟即使她现在离开福安长公主府回家,也是免不了父母一通斥责的。 于是最终,许慧如只好面红耳赤地向季书瑜认错道:“对不起长公主殿下,学生知错了,日后绝不再犯,还请殿下息怒。” “你既知错,我自可原谅你一次。” 季书瑜脸色微过霁道:“不过你记住,下不为例,若日后你再如此对待课业,我便再没有今日这般好说话了。念你初犯,也就不重罚于你了,你只需今日散学之后,留下来将我布置的内容重新背诵,再将这策论重新写一份即可,待我检查无误之后再回府。 若你一直完不成,那你便是留在这里过夜也无妨的。只是你得明白,我留下你是为课业,所以自是没有晚膳寝房的。” “是,学生明白了。”许慧如说着,简直快要哭出来了,她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挨过饿呢,然而今日挨饿却是挨定了,叫她怎么能不气闷,却又偏偏只能在心里忍着,便是面上,也都不敢有半分表现出来。 一旁的同窗们,因十分畏惧季书瑜,也都低头看书,半丝声响不闻,也不敢抬头乱看。 乔鹤媛虽有心安慰一下许慧如,但这个时候,也是不敢的。 季书瑜斥责完许慧如,因看着已经到了午膳的时辰,便让月影莲衣等人安排众少女们去新布置的膳房用膳了。 至于季书瑜自己,还是依着旧例,与虞琬宁、叶心梅,还有季安辰一起用的。 对于这一点,季新月是有些嫉妒的,在她看来,哪怕只是从血缘上来讲,季书瑜与她都应该比虞琬宁和叶心梅更亲近些。 可现在季书瑜却与虞琬宁叶心梅一起用午膳,而自己身为郡主,却只能与旁人一起去膳房用膳,若只是许慧如秦若兰等人也就罢了,可偏偏里面还有一个商贾之家出身的乔鹤媛,更是还有一个寒门之女苏乐儿。 这让季新月觉得与她们一起用膳,实在是有些堕了自己的身份,可偏偏又不能不去用,否则便只能饿肚子了,原本她是有让府中差人送食盒过来,但谁知到了公主府大门口便被拦住了。 说是福安长公主的意思,外餐一律不得入内。 季新月虽然不高兴,但也不敢说什么,只能乖乖地去膳房,只是免不得对往另一条路上过去的虞琬宁和叶心梅的背影狠狠瞪了几眼。 用膳前,季书瑜问了一下今日她出府后,浣玉书舍里各学生们的情况,月影也不避讳,便一五一十地将具体情况描述了一遍。 听闻虞琬宁交没有给季新月和许慧如丝毫脸面,季书瑜颇有深意地看了虞琬宁一眼,似是有些意外,又似乎是在意料之中。 季新月毕竟是当今天皇帝最宠信的淮安亲王的嫡出女儿,一出生便是郡主之尊,身份尊贵,除了皇宫里的那几位,自是没人敢对她不敬的。 而许慧如也是当今礼部尚书的嫡女,又是眼下最得宠的许淑妃的娘家侄女儿,寻常人总是会给许家些颜面的,不过虞琬宁的性子,季书瑜也是知道的,知道她不是个会轻意对人屈膝谄媚的人,所以这样的情形,自然是在意料之中了。 另外一点就是,季书瑜自己也是身份极为尊贵的人,所以对于季新月许慧如这般,与旁的出身低微之人同窗读书所产生的不适应,她倒也是理解的。 但理解归理解,季书瑜还是不会允许自己的书舍里,发生欺凌同窗的事情。 福安长公主府给众少女们供应的餐盒还是十丰盛的,便是家世最尊贵的季新月,以及生活最奢侈的乔鹤媛,也是挑不出什么毛病的。 第203章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不过话又说回来,便是对餐食不满意,她们也不敢说呀,谁让这公主府的主人是先帝的嫡长女,是当今皇帝的长姐,谁也惹不起,谁也不敢惹呢。 只是这些少女们,大多都是出身尊贵的勋贵千金,只有乔鹤媛和苏乐是算是异类。 所以用膳的时候,自然也是几个千金贵女们一处坐了,乔鹤媛犹豫了一下,还是跑去与几位千金们挤在一处。 虽然此举招来季新月与今日刚刚被乔鹤媛解了围的许慧如几记白眼。 但乔鹤媛便如没看见一般,还是厚着脸皮,笑嘻嘻地坐了下来。 苏乐儿自知出身微寒,与旁人不在一个圈子里,所以也不去凑那热闹,更不愿如乔鹤媛那般赔笑谄媚,因此便端了自己的餐食,在边上的餐桌旁坐了下来。 倒是秦若兰瞧见了,觉得有些不落忍,便端了自己的餐食,过去到苏乐儿的旁边坐下来。 微笑着道:“苏妹妹,我们一起用膳可好?” 苏乐儿虽有些意外,但还是笑着点了点头道:“嗯。” 季新月见了秦若兰的举动,撇了撇嘴,一脸的不以为意,然后又下意示地离乔鹤媛远些,方才开始用饭。 午饭后,季书瑜先是让月影嘱咐浣玉书舍的学生们将上午写的策论结合她回来后的讲解,进行一番修改。 她自己先是给虞琬宁和叶心梅讲解了她俩上午读书时遇到的问题,又为季安辰指点了一些东西,然后便留了课业让虞琬宁和叶心梅自行读书,方才去了浣玉书舍,为学生们上课。 到了大概快要散学的时候,季书瑜放下手里的书道:“今日上午的事,我已知晓。” 她看了一眼一脸不忿的季新月与许慧如,又道:“你们先别急着生气,不是琬宁告诉我的,琬宁是个将所有心思都扑在学业上的孩子,断不会浪费时间和精力来背后嚼人舌根。只是你们既做了我季书瑜的学生,我自然要对你们负责。 所以我不在的时候,书舍里的事,自有月影和莲衣她们看着,无论是什么样的情况,她们都是事无巨细地向我禀报,月影是我身边的主事侍女,莲衣是我这公主府的掌事女官,虽是奴婢,但你们也别打量着封她们的口,更不得责怪她们向我回话,毕竟这都是我吩咐的事,她们不会也不敢不照办。” 说完这些,季书瑜又道:“你们读着圣贤书,当懂得何谓尊师重道,今日我不在,你们的琬宁学姐是代我之职,你们理当尊重于她,便如尊重我一般,所以,今日行为失当的季新月,你散学回府之后,将今日下午我讲的这部分课业,抄录十遍,明日一早交于我,还有一点要告诉你,那便是任何人的笔迹,哪怕只有半丝不同,我也是分辨得出的。” 见季书瑜警告地看了她一眼,季新月虽心里不服,却也只能憋着,欲哭无泪地站起来道:“是,姑母,侄女知道了。” “我早就说过,进了公主府,不论家世出身,只论师生同窗。” 听了季新月的话,季书瑜忽然沉了脸道:“我还说过,你们可称我殿下,也可称我一声夫子,都随得你们,所以日后不要在书舍中让我再听到你这样的称呼。” 这话一说出来,季新月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尴尬得几乎要哭出来,低下头又道了一句:“是,公主殿下,学生知道了。” “知错能改,善若大焉。” 季书瑜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坐下罢,记得明日一早交课业给我。” 然后,季书瑜又看了一眼许慧如,只是今日已经发落过她了,所以便没有再多说什么。 看看外面的时辰,已是散学时间,季书瑜便嘱咐少女们回程注意安全。 等季书瑜收拾书本出了书舍,少女们便也收拾东西,各自回府。 只许慧如留下来,重新背书,重写策论。 虞琬宁与叶心梅又向季书瑜请教了些问题,然后便也都各自回府了。 只余下季安辰陪季书瑜用晚膳。 许慧如一个人坐在书舍里,饿得手都有些抖了,一篇策论,写了两遍,都因滴了污墨而作废,书也因为儿得有些头晕而许久都背不下来。 气得她想哭又不敢哭,直到天色黑尽,方才交了让季书瑜满意的课业,得以回府。 虽然许府的人因不见许慧如回府,便打发了两拨人来接她,但俱进不了公主府,只能在外面候着,等接到许慧如,回到许府,便已是繁星满天了。 往后的日子,虽然这么一帮有家世娇生惯养的千金们聚在一起免不得偶有争执,但毕竟是在福安长公主府里,有季书瑜镇着,谁也不敢太过份,大面儿上总还算过得去。 苏乐儿自知家世寒微,所以也不大与同窗们往一起凑,整日里只顾着埋头读书,旁人自持身份,倒也不大去理会她。 乔鹤媛虽然身份不够贵重,但胜在财大气粗,她大约也是受了家里人的嘱咐,削尖了脑袋想要融入世家千金的圈子去,平日里也对各位千金们十分的小意儿讨好,时常带些东西来分给大家,俗语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所以渐渐地世家千金们对她也渐渐友善起来,只是偶尔言语中的轻视还是免不了的,乔鹤媛倒也不恼,似是习惯了一般。 季新月虽然总是喜欢掐尖儿要强的,也偶尔有轻视同窗之举,但她成绩却素来不错,只是每次月考,始终是千年老二,怎么也越不过韩玉蓉去,这让她十分气恼,但这样的事,不是家世地位可以解决的,也只能是有气没地儿撒,只能更加认真读书。 只不过她对于课业的勤奋,倒不是为了什么远大的志向,她就只是不能忍受有人在任何地方胜她一畴而已。 而至于虞琬宁,因她与叶心梅每次考试,均与其余学生们的考卷不同,难度相差也十分大,所以她俩的考试排名不与其余少女们在一起。 第204章 礼物 但即使如此,虞琬宁的分数,每次也都是高于叶心梅,而叶心梅的分数又总是高于浣玉书舍韩玉蓉的。 所以也是幸亏了她不与浣玉书舍的少女们一起排名,否则最是掐尖儿要强的季新月便就只能排到第四去了,那她便更是要气恼发狂了。 如此过了半年,季书瑜倒也是越来越乐在其中,虽然实在忙碌,但却觉得这日子过得,从未有过的充实与踏实,因此也是忙碌并快乐着。 比起过去的那么些年,季书瑜脸上的笑容也是越来越多了,瞧着竟像是回到了二十多岁的年纪一般,也不再如过去那般清冷孤高,平日里遇见学生家人,也总能说个一两句话。 这样的变化,首先最高兴的自然是韩太后了,瞧着自己的女儿一天比一天活得有滋味,总是一件值得让人开心的事。 不知不觉半年就过去了,到了中秋节,因从春日起,便一直风调雨顺,各地报上来的粮食也都大丰收,而且边疆安稳,又多有祥瑞出现。 所以皇帝圣心大悦,便在今年的中秋节这日赏了中秋大宴,一应朝臣命妇以及皇室内眷皆可参加。 只是宴会安排在中午,留出晚上的时辰来给朝臣们回府与父母妻儿团聚赏月。 按着以往的惯例,女眷命妇们应在后宫择一宫殿,由虞皇后赏宴。 朝臣们应在雍华殿,由皇帝亲自赏宴。 这本是多年以来的规矩,直接照办就是。 只是到了今年,因福安长公主开府授学,那福安长公主府,俨然一副书院学宫的模样。 或许是皇帝出于对于这位长姐的尊重,或许也有那么几分想看看她到底有几分本事的复杂心理。 皇帝亲自下诏,破例请季书瑜往雍华殿,与朝臣们一起赴宴。 这消息一传出来,立时便引起众多议论,有说是不成体统的,也有对季书瑜不让须眉的风姿大加赞赏的,当然更多的人,是报着看热闹的心态的,想看看这位位份尊贵的福安长公主,坐到了一堆儿男人里头,到底能不能沉得住气,会不会不自在,甚至尴尬失态。 反观季书瑜自己,接到这份旨意,虽然略有意外,但却也还是一副云淡风清的样子。 只是微微耸肩——其实她并不喜欢参加宫宴。 只是身在其位,没法子的事罢了。 宫中赏宴,素来都是只有封了诰命的贵妇们有资格参加,所以旧例虞夫人依旧不在被邀请之列。 不过虞夫人素来是个淡泊恬静的性子,倒也不会觉得有什么遗憾的,只是上午送了虞德陵出府后,她便忙着带人去准备晚上赏月家宴的事情了。 因今日季书瑜要去赴中秋宴,所以出府的时候嘱咐每日都第一个到的虞琬宁,让她照看一下浣玉书舍的学生,然后与叶心梅自己看看书便可。 到了中午,用过午膳后,便让学生们散学回家,与家人一起过节。 不过,实际上今日到公主府来上课的人数,本来也不齐全,其中季新月、许慧如、韩玉蓉三人,一早便遣府中的人过来向季书瑜告了假,说是有宫中虞皇后口谕,让她们随母亲入宫赴中秋宴。 这其中季新月自不必说的,她是皇室宗族之女、郡主之尊,中秋家宴,自然是要参加的。 而韩玉蓉是当今韩太后的娘家侄孙女,不必她开口,虞皇后也自然会传话让入宫给讨韩太后开心。 至于许慧如,则是许淑妃亲自去向虞皇后回了话,请她允准娘家嫂子带她侄儿一道入宫。 对于这样的小请求,虞皇后自然乐得做个顺水人情,所以二话不说便允了。 余下的便只有乔鹤媛与苏乐儿,原本非权贵出身,自然无宫宴可赴,因此即使今日过节,却也还是乖乖地到公主府来上课了。 而至于何湘萍、秦若兰、闫清樱,虽也都是勋贵世家的千金,其母也都有诰命在身,可受邀入宫赴宴,但却并没有旨意可带她们去,因此也都按时到公主府了。 因今日只上半天课,季书瑜还又顾不上,只是虞琬宁帮她们布置一点课业而已。 再加上素来掐尖儿要强的季新月没来,素来只拿鼻孔瞧人的许慧如也不在。 而且何湘萍、秦若兰、闫清樱三人也都不似季新月、许慧如那般倨傲的人,向来与各位同窗都处得十分要好。 所以今日的浣玉书舍里气氛十分轻松,便是连平日里素来不与各位千金有来往的苏乐儿,竟也难得地与大家开了两句玩笑。 虞琬宁一瞧,果然季新月与许慧如不在的话,这些学妹们便省事多了,所以她依着季书瑜出府时留下来的话,给学妹们布置了课业。 末了又微笑道:“你们大约都已经知道了,公主殿下今日奉旨,要入宫赴中秋宴,留下话来,要在家将我方才布置的课业做完,然后用过午膳,便可散学回府与家人一同过节了。 你们也知道,我也是有我自己的书要读的,所以一会到了午膳时间,我便不再过来多嘱咐你们了,只是你们今日的课业还是一定要做完的,若是贪玩做不完,那么明日一早公主殿下查起来,你们自己交待,我可是不负责的。” 几个少女听完,便都十分乖巧地答了一句:“学姐放心,我们会好生做完课来的。” 其中秦若兰还冲虞琬宁眨了眨眼睛。 虞琬宁自然也回了秦若兰一个大大的笑脸,然后她顿了一下,又到书舍门口,从墨梨的手中接过一个锦盒回来打开,将里面的东西取出来分给书舍里的各位学妹。 “今日过节嘛,我虽年纪比各位还小点,但有幸比各位早些入公主府读书,身为学姐,给大家每人准备了一点小礼物,祝各位学业有成,不负公主殿下辛苦教导,还望大家不嫌微薄。” 虽说除了苏乐儿之外,所有少女都是在富贵温室里长大的,但终究都是少女心性,无论什么时候,收礼物总归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 第205章 记仇 所以少女们个个都喜笑颜开的向虞琬宁道了谢。 苏乐儿转过身去,往后面左右看了看,见自己的东西,与大家都是一样的,并没有因她出身寒微而有所偏薄,于是便也感激地冲虞琬宁笑了笑。 不仅仅只是感谢虞琬宁给她的节日礼物,更是感念虞琬宁将她与大家平等看待。 虞琬宁自然也回了苏乐儿一个暖暖的笑容,然后将最后一份礼物交给苏乐儿道:“这是给韩玉蓉的,她今日没来,因你俩坐同一排,你便先替她收着,等明日来了,替我转交一下,也免了我来回跑了。” “是,学姐放心,我一定妥善保管,明日原封不动地交给韩姐姐。” 虞琬宁顿了一下,这才想起来,季书瑜曾向她随口提过一句,苏乐儿虽与韩玉蓉同年,但却小了五个多月,所以是这批学生中最小的一个,尤其又家世寒微,却能在读书上有些成绩,着实不易,是个可造之材。 想起这个,身量比苏乐儿高的虞琬宁便又笑着拍了拍苏乐儿的肩道:“嗯,你也不必太小心翼翼,这些玩意儿没那么容易坏的。” 见虞琬宁这大将军府千金,居然愿意与她有所接触,苏乐儿心中十分感动,一时竟忘记了,虞琬宁比她还小着一岁,这样拍她肩膀,倒跟姐姐拍妹妹似的。 只是待虞琬宁将手中的锦盒收起,出了浣玉舍后,后知后觉的几个少女,才各自对视了一眼。 虞琬宁给今日没来的韩玉蓉都备了礼物,却没有给季新月与许慧如备礼物。 想起当初刚入府时,季新月与许慧如给虞琬宁甩脸子的事,几个少女已经开始想象季新月与许慧如今日来了之后,见到大家的礼物,和苏乐儿给韩玉蓉转交礼物时的脸色了。 看来,比大家伙年纪都小的这位学姐,当真是个极记仇的人啊。 便是素来最为胆儿小的闫清樱,都对着秦若兰咧了咧嘴,又吐了吐舌头,想着明日万一闹起来,自己还是要装鸵鸟,应该会更安全些。 何湘萍依旧不多话,只是却也偷偷憋了笑,低头看书。 秦若兰倒是一点都不在意,反正季新月与许慧如素来眼高于顶,虞琬宁便是给她们准备了礼物,也免不了要被她她们嫌弃讥讽,所以反倒不如不理会她们来得干净了。 反正送了礼物她们不高兴,不送她们也不高兴,那还为什么要送呢? 因今日有中秋宫宴,所以季安辰自然也就难得地没能来公主府,所以今日书房中便只有虞琬宁与叶心梅两个人在。 叶心梅见虞琬宁从门口进来,便将手中的笔放下,笑道:“我可听采岚说了,你让墨梨给书舍里的各位学妹们都带了中秋礼物,怎得却没有我的份儿?” “这是什么话?” 虞琬宁笑嘻嘻地将手中的锦盒放到叶心梅的书桌上道:“便是少了谁的,都不会少了我梅姐姐的那份儿。” 说着,她便从锦盒中取出一个小锦盒,递到叶心梅手里。 同时又道:“给梅姐姐准备的,自然是比旁人的要更好些。” 叶心梅收到礼物自然高兴,却还是伸出手去,在虞琬宁手上轻轻拍了一把道:“有好东西也不先给我。” “好酒不怕陈嘛,梅姐姐急什么。” 虞琬宁将锦盒收好,放到自己的书桌上,又对着外面唤了一声,让墨梨将她给季书瑜准备的节礼拿进来放到季书瑜的书桌上。 当然,那里已经摆着叶心梅送来的节礼了。 然后她又想起什么似地,回过头来看着叶心梅道:“哎我说梅姐姐,你怎的只跟我讨礼物,那我的呢?” “自然是有的。” 叶心梅把玩着虞琬宁给她的礼物,抬眼笑道:“今日一来,我便让采岚交给墨梨了,你下午回去再看呗,急个什么?” “自然着急。” 虞琬宁笑道:“收礼物,总归是件让人开心的事嘛。” 季书瑜入了宫,先去寿康宫给韩太后请安,母女俩又坐着说了一会话。 然后便有皇帝身边的内侍过来,请季书瑜前往雍华殿赴宴。 “你这兄弟,也不知是搭错了哪一根筋。” 韩太后让内侍先出去外面等着,然后便在季书瑜面前皱了眉头说道:“你是个公主,一个女儿家,怎的能去雍华殿,与那些前朝臣子们一道儿凑热闹?” “这有什么不好理解的?” 季书瑜淡淡地笑了一下道:“不是母后您的主意,非得让我开府给京城的千金们授课么?既然与朝臣们的女儿有了师生之份,那便与官办的学宫书院没什么区别了,那雍华殿,又不是议朝政的地方,我有什么去不得的?” “罢了,罢了……” 韩太后面色不明地摆了摆手道:“你们这些孩子,如今都是有年纪的人了,我这老太婆是猜不透你们的心思,管不了你们了,你们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去罢。” 季书瑜虽然笑而不语,但她知道,自己如今虽无参政之意,但实际上已是一只脚踏入朝堂了,此事已由不得自己了。 而这原本就是韩太后希望看到的,所以对于她此时的“牢骚”,季书瑜虽不会说破,但也没必要顺着她的意思往下演。 韩太后见季书瑜不接她的话茬儿,便道:“行了,既然皇帝让人来请了,你便快去罢,哀家也要收拾一下,去重华殿坐坐,皇后遣过来请哀家的人早就候着了,哀家就是等着想先与你说说话。” “那女儿便先出去了。” 季书瑜起身道:“方才进来的时候,觉着外面有点风,说起来到底是秋日里了,母后加件衣裳罢。” “知道了,去罢,莫让皇帝等急了。”韩太后微笑点头道。 待季书瑜出去后,韩太后又一个人坐着沉思了良久,侍女们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也就没敢上前打扰。 过了许久,韩太后方才吩咐更衣,芝兰竹韵们方才急忙上前伺候。 重华殿的节宴,离开宴还得一会儿,虞皇后照旧先将姚氏与虞淑宁叫进了自己的寝殿。 第206章 母仪天下的风范 只是虞淑宁刚请完安,虞皇后便让她随着明霞先去后园子里观赏内务府内培植的菊花去了。 虞淑宁并没反应过来虞皇后这是要将她支开,还以为是姑母对她的偏爱,忙忙地谢了恩,便欢天喜地地随明霞出去了。 姚氏看着这缺根筋的女儿,心里一阵犯愁,这样没心眼儿的孩子,将来入了后宫,可怎么生存。 只是这样的担忧,姚氏也只能放在心里,便是对虞德海,都不便说的。 毕竟,至少在别人看来,虞淑宁是有虞皇后护着的,有什么好怕的? 可是做为娘家人,姚氏实在是太了解虞皇后的为人了,若淑字这孩子有用,虞皇后自会护着虞淑宁,可一旦因虞淑宁太过愚钝,而不再有利用价值,或者是虞德海在前朝伴君如伴虎,万一有个什么不好的情景,天知道虞淑宁将来会怎样。 如此想着,姚氏竟不由地打了个寒颤。 “这是怎么了?” 虞皇后探究地看着姚氏道:“虽说到了中秋,可这秋老虎的劲儿还没下去呢?今日外面是有点风,比往日里多了些凉意,可我这寝殿今日却是连窗户都没开的,怎么会没由来的便打冷颤呢?” “啊……” 姚氏怔了一下,急忙用一副轻松的神情笑道:“娘娘的寝宫,自然是凉暖适宜的,只是近来入了秋,到了夜里不免有些凉意,我昨夜因不放心绍琏挑灯夜读,怕他累坏了,便过去瞧了一眼,一时忘了加衣服,着了点夜风,当时也没觉着凉,谁知今日晨起,便觉着身上有些不爽利,如此失态,实在是冒犯娘娘了。” “这话说得见外了。” 虞皇后意味不明地看了姚氏一眼道:“你是我娘家人,哪里来的什么冒犯不冒犯,只是瞧着你似乎身上有些不适,随口问一句罢了,想想绍琏都已经大了,你我也都是有年纪的人了,往后可得让下人们多上点心,随时留意着添减衣裳,万不可疏忽大意,伤了身子。” “多谢娘娘关爱。” 姚氏听了虞皇后的话,急忙起身福了一下。 “坐罢坐罢。” 虞皇后由着落霞往她手上戴上了一对新镯子,抬手摆了摆道:“咱们自家人说话,不必那许多虚礼。” 待姚氏重新坐下,虞皇后瞥了落霞一眼,落霞会意,便摆了摆后,示意一旁侍立的几个小宫女先出去了。 见此情形,姚氏便猜到虞皇后是有话要与她说,于是便收敛心神,凝神静听。 虞皇后微微沉吟着,又轻咳了一下方才轻声道:“其实今日是有件事要与你说,原本呢,这事是应当要吩咐德陵家的叶氏的,只是你知道,我素来不喜欢那什么大将军府,自然也懒得见叶氏,所以便只好请你帮本宫去传个话。” “传个话的事,娘娘吩咐便是。” 姚氏见只是传话的小事,一时便放下心来,一边猜测着虞皇后能有什么事要吩咐大将军府的叶氏,一边又为自己比大将军府那边更得虞皇后宠信而微微有些得意。 “是这样……” 虞皇后微微瞥了一眼香炉,方才轻声道:“去岁我生辰的时候,德陵家送进来的寿礼,原也没什么能用的东西,只是有那么一味香料与内务府供应的东西不太一样,其实本宫自己倒没有多喜欢,只是皇上却极是喜爱,因此本宫平日里也不常用,只皇上来时用用。 去岁送进来的刚用完,今年我生辰时,德陵家又送了些进来,只是却比去岁的少了一盒,再加上皇上往我宫里来得勤,所以今年送进来的香料竟早早地用完了,因怕皇上来了未用此香,会惹皇上不快,可本宫又懒得见德陵家的人,所以只好让你替本宫去传句话,只说那香料还算能用,让他们再送些进来。” “这是小事。” 姚氏原本还以为是什么不得了的事,现在听听,原本只是想要一味香料,偏偏虞皇后素来待大将军府冷淡,这时候拉不下脸去,只好让自己在中间传个话。 于是便急忙答应下来道:“娘娘放心,我今日出了宫便直接去德陵那,告诉叶氏一声儿,让赶着明日一早送进来便是。” “那便多谢你了。” 虞皇后今日原本心情就不错,此时又解了这个让她颇有些难以启齿的难题,脸上便立时浮起笑容来。 这倒是让姚氏暗暗纳罕,虞皇后身为国母,什么样的好东西没见识过?怎的会对一味香料念念不忘? 不过想归想,她自然是不敢问的,又不是嫌命长了。 事情说完了,虞皇后便吩咐落霞去后园里唤了虞淑宁出来,让姚氏带着虞淑宁,随她一起去重华殿。 刚进重华殿,受了命妇们的礼,外面便有人进来传话,太后驾到了。 虞皇后也忙起身,带着各宫妃嫔以及命妃们出去相迎。 “太后娘娘金安。” 韩太后的轿辇方一落下,重华殿前便跪了一地,只虞皇后福了一福便算全了礼。 “都起来罢。” 韩太后许久没有享受过这种众人朝拜的感觉了,一张脸顿时笑开了花儿,将手虚抬了一下道:“今日过节,不必拘礼。” 话是这样说,但众妃嫔及命妇们,还是行了全礼,方才起身,谁也不敢真的不拘礼。 待大家起身,虞皇后方才上将,亲自扶了韩太后下轿辇入殿,然后又扶着韩太后坐了主位,虞皇后在次位相陪。 “都坐下罢,不必拘着礼,你们家里的男人在外为国事辛劳,忠君报国,你们在家里相夫教子,也是有功劳有苦劳的,所以今日皇帝在前朝宴请百官,哀家与皇后自然也要设宴招待你们,以慰各位辛劳。” 韩太后一生尊荣,自然颇有威仪,此时这几句话一说出来,底下的命妇们便个个感念君恩。 见众人如此,韩太后不无得意地瞥了虞皇后一眼,心道:这才是母仪天下的风范。 虞皇后心里有些憋闷,不过谁让人家是她婆婆呢,她不忍也得忍了。 第207章 唐突 毕竟这样的中秋佳节,她做为儿媳妇,自是要摆出一副纯孝的样子来给外人看的。 于是虞皇后便一脸贤淑地道:“还是母后想得周到。” 皇子公主们今日自然也要来给长辈请安,只是请过安后,公主和十岁以下的皇子可以坐下来,在重华殿饮宴,而十岁以上的皇子们则比较辛苦了,得去前面的雍华殿给朝臣们倒酒劝酒。 李嫔今日自然也在场,只是瞧着自己的儿子向韩太后、虞皇后行了礼,然后便瞧也不瞧自己这边一眼,便径自与皇兄们退出去了。 她心中不免伤感难过,只是这样的节庆日子,又在太后皇后面前,自然是丝毫不快都不能显露出来的,只得强撑着精神含笑作陪。 前面的雍华殿,季书瑜一入殿便迎上整殿的目光。 有探究的,有不满的,有吃瓜看戏的,当然也有少许欣赏的。 不过季书瑜丝毫不以为意,径自随着领路的内侍,在给她安排好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面色沉静如水,不慌不忙,不卑不亢,一派尊贵长公主的仪容风范。 因她身份尊贵,所以她的位置,便直接安排在了皇帝的旁边。 刚落坐不久,便听到内侍尖细的嗓音:“皇上驾到。” 一众东一堆,西一伙坐着聊天的朝臣们听见,立时起身整理仪容接驾。 皇帝是缓步走进来的,他一露面,朝臣们便立时跪了一地,行了大礼。 唯季书瑜只微微屈膝。 即使如此,皇帝也忙紧了几步到季书瑜面前,伸手扶了一下道:“您是皇长姐,不必多礼。” “谢皇上。” 季书瑜微微浅笑着,看了她这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一眼,便直了身子。 然后皇帝方才转身,对着朝臣们道:“今日是节宴,原不必拘礼的,众爱卿都起身入座罢。” 众朝臣们听了这话,又一丝不苟地谢了恩,方才起身,静静地立着。 皇帝微微笑了一下,当先入座,然后随意地摆了摆手,朝臣们方才在各自一早被安排好的位置上坐下来。 因是节庆,所以安排了乐舞,殿中的气氛倒也十分热闹。 只是这样的宴会,朝臣们是吃不饱的,只能顾着脸面,随意吃了几口。 季书瑜自幼在宫里长大,自然知道这种宴会上的规矩,出门的时候原就用了几块点心,所以这时候倒也不至于挨饿。 只是饶有兴味地听着丝竹管乐之声,时不时地与皇帝低身说上几句家常。 虽是一母同胞的姐弟,但也是好几年没有这样坐在一处说话了,因此两个人的心情都十分不错。 但这样的情景,落在一众朝臣们眼里,自是免不了各自在心中几番玩味琢磨。 待一曲歌舞毕,皇帝也与朝臣们闲话了几句。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皇帝居然随口道了一句:“往昔只有男子读书办学,如今也有朕的皇长姐开府授课,可谓开了前无古人的先河,朕之皇长姐,足以与国子监祭酒顾爱卿并肩了。” 这话一说出来,国子监祭酒顾远山的脸色便突然就变了,一众朝臣们也纷纷放下筷子,看看皇帝,又看看顾远山,然后再看看季书瑜。 要知男尊女卑数千载,尤其是这些入了仕的读书人,是最忌讳被人与女子相较的。 因此,一时便连执壶劝酒的皇子们也都怔住了,端着酒壶看在原地面面相觑。 他们似乎都有点不明白,自己素来威重端严的父皇,今日说话怎的如此唐突。 季书瑜看了皇帝一眼,挑了挑眉,却只微微一笑,没有说什么。 然而顾远山的脸却突然涨红起来,他原本就是一位略有些固执与书生意气的文人,被皇帝当着众朝臣们的面,将他与季书瑜放在同一个高度,即使对方是整个大胤最尊贵的长公主,曾在二十年前才名动天下,但这依旧让他觉得十分难堪,甚至有些恼怒。 只是这毕竟是皇帝说的话,他身为臣子,即使再生气,也不敢直接开口反驳,否则便是大不敬,别说官位难保,严重的怕是要掉脑袋,甚至连累家人的。 皇帝方才说了那样的话,然后便又端起酒杯来一饮而尽,一将酒杯放下,便催着内侍倒酒,竟似是现在殿中这微妙尴尬的气氛完全与他无关一般。 犹豫了一下,顾远山咬了咬牙,站起身来道:“皇上怕是饮酒多了些,还请保重龙体,莫要再饮了。方才皇上的酒话便有些说笑了,自古圣人立言,男尊女卑,男为天,女为地,女子本应安居于后宅,打理家宅,相夫教子,原本略识得几个字,能够主理家务便足够了,除此之外,便是再学多少也是枉然的,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比得过男子去。” 几个与顾远册关系较好的几个朝臣,方才还为他捏着一把汗,生怕他书生意气上来,冲撞了圣驾,这时候见他拿皇帝饮多了酒,说了醉话为由说事,一边放下心来,一边暗暗对他多了几分钦佩。 不愧是满腹经纶的人,这反应就是迅速。 只是不待皇帝开口,季书瑜便先说道:“顾大人此言差矣,数千年来,女子多困于后宅,难有展示自我才华的机会,所以世人皆道女子天生便不如男子,只是如今以我为始,为女子开一方读书的天地,假以时日,我门下女学子,恐怕不见得会比你国子监的学子差的。” 这话一说出来,在场朝臣,甚至就连几位皇子,也不由地倒吸了一口凉气,这话说得当真是大得没边儿了。 唯独只有季安辰明白季书瑜的意思,旁人不知道,他却是再清楚不过的。 与虞琬宁时常一起读书,季安辰很清楚虞琬宁和叶心梅的水平如何,而且便是今年新收进来的那八名女孩儿,也是优中选优挑出来的,虽然及不上虞琬宁与叶心梅,也与季书瑜当年有些差距,但论课业水平,当真与国子监的学子们有一战之力,比起外面的书院来,那更是略胜一筹了。 第208章 就差要吐血了 只是这样的事,也只有季安辰这个三天两头往福安长公主府跑的人知道,其余人是说什么也不会信的。 便是连方才对季书瑜赞不绝口的皇帝,也觉得他这皇姐的话,说得狂妄了些,不由地斜了她一眼。 “对于长公主年轻时候的事,微臣自然也是知道的。” 听完季书瑜的话,顾远山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其实他与季书瑜年纪差不多大,是当年季书瑜替新丧未婚夫参加科考那一届的原二甲第一名。 因后来发现是季书瑜替考,因此将她的一甲一名取消了名次,由往下名次的学子向上顺排。 也就是因为这个,顾远山原本的二甲头名,变成了一甲三名,中了探花。 所以他对季书瑜并不陌生,也曾在心中暗自仰慕过她,当然仅仅限于学识,论女子操守,顾远山还是认为季书瑜行为不当的。 此时顾远山觉得季书瑜说话有些目中无人,于是便有些不屑地道:“只是长公主这些年来深居公主府,不大出门,只怕是比不得当年的见识了,需知男子胜于女子,原就是天道,不容质疑的。” “不容质疑么?” 季书瑜另有深意地瞥了顾远山一眼道:“我倒是还很清楚地记得,顾大人当年那探花的头衔是怎么来的。” 顾远山:“……” 他一时被季书瑜堵得说不出话来,就差要吐血了。 然后他憋了半晌,才低声道出一句:“反正那么几个黄毛丫头,不可能及得过我国子监的才俊少年。” “顾大人若是实在不信,咱们倒是可以挑出几名得意门生,好好比上一番。” 季书瑜云淡风轻地看了顾远山一眼道:“只是不知道顾大人敢不敢应战了。” 顾远山一听,饶是他再好涵养,也有点心头火起了,他怎么可能不敢应战? 尤其边上已经有朝臣开始嬉笑起哄。 “哎哟,这女娃儿如何能与男儿相较,岂非以卵击石、自讨苦吃么?” “嘻嘻,这男子与女子如何比试?总不能叫男儿们与女娃儿们比绣花针线,叫女娃儿们与男儿们比策论骑射罢?” “其实比一场也好,必须是人人瞩目的奇闻,有热闹看了。” “不行不行,男女同场比试,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我猜着顾大人不敢应场,毕竟让他门下学生与几个黄毛丫头相试,赢了也不光彩,若是输了,那可当真是将脸扔到地上捡都捡不起来了。” “这话说的是,的确是这么个理儿,要我说还是不应战的好,大不了今日向长公主殿下服个软呗,长公主身份尊贵,便是在她面前低一低头,也不丢人。” …… 顾远山听着身边众多朝臣们看好戏似的议论,便觉得脸上无论如何也挂不住了。 于是便道:“应战自然是没问题的,只是微臣怕让旁人笑话,堂堂男儿,欺负弱质女娃儿。” “谁欺负谁还不一定呢。” 话说到这份儿上,季书瑜的火气也有些出来了,于是便道:“顾大人不必怕旁人流言,毕竟到时候若是输了,只怕是要说你国子监学子连几个寻常女娃儿都不如了。到那时候再生气也不迟。” 说起来,到底是自幼便尊荣万千的福安长公主,一旦凌利起来,也是锋芒毕露的。 “长公主既然都这样说了,微臣若再推辞,倒是对长公主不敬了,也罢,比就比,谁怕得谁来,只是到时候若是输了,还请长公主殿下约束好门下学生,不要在考场上哭闹起来,不成体统。” 一些与顾远山关系不错的官员刚想要开口劝合,结果顾远山已经是意气用事,一口答应下来了。 众人:“……” 皇帝一边喝着酒,一边看看季书瑜,一边又看看顾远山,见这时候俩人都有些说得上了脾气。 于是便放下酒杯笑道:“不过几句顽笑话罢了,哪里能真比呢?国子监的学子,都是从全国各地优中选优,精中择精上来的,都是我大胤的后续储备人材,皇长姐门下的女学生大约也都是好的,只是才入皇姐府上读书不过半年,若当真比起来,还是吃亏的。” “我不怕吃亏。” 季书瑜似笑非笑地看了皇帝一眼道:“我与顾大人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在场的又有这么多大人们听着看着,总不好叫我与顾大人言而无信,食言而肥罢。” “是,长公主殿下说的对。” 顾远山也是个直人,对于方才季书瑜这句话还是十分赞同的,于是起身向皇帝行了礼道:“既然长公主与微臣已然定下比试之约,君子一言,不可回转,还请陛下恩准。” 他顿了一下又道:“不过皇上方才说的也是对的,今年国子监新纳学子尚未入学读书,而长公主门下学生入门聆课不过半年,即使与我国子监去年后岁新入学子相较,在课程时长上也是有些吃亏的,所以微臣会挑选去年的新入学子与之比试。” “这个倒也无妨。” 季书瑜去淡淡地笑了一下道:“顾大人不必相让,只管选你的得意门生来便是,而且无论是四书五经、诗词歌赋、琴棋书画,经论算学,甚至哪怕是武艺骑射,我都拿得出人选比试的。” 说到武艺骑射时,季书瑜的目光不着痕迹地在虞德陵脸上转了一下。 虞德陵自然是感觉到了,他有些无措地咧了咧嘴,却不知自己将女儿教成那样,是该得意还是该惭愧。 “此事断不可行。” 不及皇帝说什么,突然开口反对的是翰林院掌院叶老夫子。 他沉着一张老脸,花白的胡子一翘一翘地道:“自古便有圣人立言,男女纲常不可混淆,男子忠君报国,女子安定后宅,皆有定数分工,岂可轻易扰乱,而且女子无才便是德,让女娃儿读书本已是错,长公主殿下开府收纳女学生授课更是有悖女子德行,现在又要与国子监学子公然比试,实在是乾坤颠倒,不成体统,还请皇上明鉴,此事断不可行。” 第209章 九九重阳 虽然在场的各位朝臣们都是男子,也认同叶老夫子的观点,但这其中有好几家的女儿也是送进了福安长公主府读书的,虽然是为了攀附季书瑜的关系而顾不得旧俗纲常,但此时听了这样的话,也觉刺耳,脸上颇有些挂不住。 只是内阁韩首辅,与闫阁老毕竟年纪大了,自持身份也不好与人争执,便都沉默不言。 而礼部许尚书也是有女儿在季书瑜门下读书的,于是便皮笑肉不笑地道:“若是旁人说这样的话倒也罢了,唯你叶老夫子不该这样说,您膝下孙女,不是继大将军府嫡女之后,第二个入长公主门下读书的么?您老一边让孙女入公主府读书,一边又在这里当众宣扬女子无才便是德,岂不自打自脸了?” “我……” 叶老夫子被许尚书一时堵得无话可说,一张老脸也微红起来。 他有些负气地坐下,气哼哼地道:“孩子大了,不听老人言,当真是毁了老夫一世清誉。” 许尚书见叶老夫子如此,便舔了舔嘴唇不再针锋相对了,毕竟那老家伙一大把年纪了,万一在这中秋赏宴上把他给气出个好歹,自己也是吃罪不起的,所以便见好就收了。 顾远山虽然比不得叶老夫子这般迂腐固执,但身为男子,在内心深处,还是赞同叶老夫子这番话的。 于是便道:“叶老的话自是有理,只是不管对错与否,长公主殿下开府授课已是事实,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倒不如微臣应了这战局,也好让长公主殿下明白,女子永远不可能与男子相较,这等女子不安后宅之风,自然也就煞住了。” 叶老夫子听着顾远山的话,怔了一下,又觉着他说得也有道理,毕竟光凭口舌说教,自是难以让季书瑜服气,若是这场比试下来,让季书瑜失了颜面,丢了人,她自然也就知晓错了,经此一战,可比的多少说教都有效果。 于是叶老夫子虽然认为男女同台比试不妥,但也只好点头默认了。 听着这一中一老两男子,当着自己的面说要教训自己,让自己知错,季书瑜却也只是淡然一笑,并不放在心上。 反正自己的学生她自己心里有数,除了许慧如与闫清樱稍弱些,其实别的都不差,而且也是各有所长,每个人即使略有弱项,也都有那么一两门比旁人强的强项。 这其中,又有虞琬宁这个文武全材,叶心梅除不会武艺骑射外,旁的课程也只是比虞琬宁略逊一筹罢了,根本不怕与国子监的学子们比试。 所以口舌无用,还是考场见真章的好。 皇帝看了看这几个人的脸色,忽然笑起来道:“原本不过是闲话几句,却不想竟扯出这样大的事来,也是怪朕多喝了几杯,多嘴了。不过话既然已经说到这儿,皇长姐与顾爱卿又各不服气,各不相让,那朕似乎也就不好反对了,也罢,此事就准了罢,只是这样的盛事要操办起来,不是一两天便能准备好的。” 皇帝微微思索一下道:“原本职司教育学子的是国子监,这样的盛会自该由国子监来负责筹备,只是此次国子监在应战之列,若由其操办,不免有失公允,要说让礼总操办也无不可,只偏偏许尚书的女儿也在皇长姐门下读书,也是不妥,因此想想,朕便让内务府去筹备吧,不知皇长姐与顾大人,可有意见?” 顾远山听了,也觉得只能如此,便行礼道:“皇上圣明,微臣无异议。” 见皇帝看着自己,季书瑜也大方自信地微微一笑:“一切听皇上的便是。” “既如此,那便这么定了。” 皇帝朗声一笑道:“此事不宜拖得太久,但也不能太过仓促,所以便定在九九重阳节如何?” 季书瑜听了,微笑着道:“如此甚好。” 顾远山也行礼道:“皇上圣明。” 见皇帝金口玉言已将事情定下,方才还在底下议论纷纷的官员们,无论心里做何感想,此时也都纷纷俯首称是。 唯独叶老夫子张了张嘴,却没有发现声音来,他虽不赞同,但也不好再反对了。 而这个时候,虞琬宁正在府中与虞夫人一起准备中秋晚宴要用的东西。 因虞德陵武人心性,府中也没有挖人工湖,所以月光入水的绮丽景观是看不到了。 虽然有些许遗憾,但一家人能聚在一起过节,也是件值得让人开心的事情。 经过之前虚报价格的事,原本负责采买的徐管事早已被处置,送到城外的庄子上令田庄管事齐大龙严加管治了。 近来用的人一则原就是个老实人,再则瞧着虞琬宁自接手家务以来的严苛作风,无论哪个下人,也不敢再行那等欺上瞒下的事了,所以近来府中一片安稳和顺。 因后园宽敞,所以虞琬宁便打算将夜宴安置在了后园演武场边的亭子里。 虞琬宁与虞夫人一边说笑,一边讨论晚上的菜色和亭子内外的布置。 一众下人管事恭恭敬敬地含笑一旁侍立听吩咐。 虞绍垣带着几个小厮拿了兵器架上,原本虞德陵备来教虞琬宁习武的木质兵器玩耍。 虞琬宁看了一眼,倒也不以为意,因为自打虞德陵不再手把手教她,只需她自己练以后,她便不用再木质兵器,转而用真兵器了。 那些木质的兵器之所以没有丢弃,是因为虞琬宁感念父亲辛苦,想留作纪念,所以这时候虞绍垣拿了玩耍,她也不会不生气。 不过虞琬瑶今日似乎心情不好,虽然也跟着虞夫人忙活,但瞧着总是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还经常跑神儿。 虞琬宁猜着,虞琬瑶大约是惦记至今还被关在后院做粗使奴才的孙氏,虽说虞琬瑶名义上的的母亲是虞夫人,但血缘亲情,总是割舍不断的,如虞绍垣那般没心没肺的,这世上大约也是没有几个的。 虞夫人心软,原本背过人的时候,悄悄征求虞琬宁的意见,毕竟今日中秋,可否放孙氏出来,见一见虞琬瑶与虞绍垣。 第210章 这是安慰人的话吗? 但却被虞琬宁态度十分坚决地否决了,虞夫人虽然不明白虞琬宁为什么对孙氏如此苛刻,但既然虞琬宁掌理着家事,虞夫人自然也会给予她最大的尊重,所以也就没有再提了。 此时瞧着虞琬瑶对月发呆的模样,虞夫人也只是微微叹了口气。 虞琬宁自然明白虞夫人与虞琬瑶都想什么,但至少在她将来与季安辰地位稳固之前,她是不会给孙氏重见天日的机会的。 中秋宫宴散了之后,一众没吃饱的朝臣们都急着回家填完肚子与家人团聚过节,所以一出宫便纷纷散去。 虞德陵见顾远山一脸的五味不和,便上前安慰了一句道:“顾大人不必忧烦,听闻福安长公主收学生,虽也是通过严格考试,优中择优的,但毕竟那些女孩子聆课时日不过半年,必定是及不上国子监的才俊少年们的。” 顾远山:“……” 他顿时有些无语,这是安慰人的话吗? 啊,这是安慰人的话吗? 这就差直接挑明了说这场比试从一开始就是他占便宜的,真是太气人了。 又想起福安长公主收的第一个学生,便是这虞大将军的掌上明珠,而那虞家千金之所以能入福安长公主的眼,又是因为虞德陵宠溺女儿,聘名师教导的结果。 也正是因为这位虞家千金,让福安长公主开了开府授课的先河。 所以今日种种,明明都是他大将军府惹出来的,这会子却来安慰他? 顾远山越想越气,便冷哼一声,没有搭虞德陵的话茬,扭头便走了。 虞德陵:“……” 他不过是好心安慰别人,这是怎么了? 他有些无奈地撇了撇嘴,便也上马回府。 季书瑜也回后宫陪着韩太后回寿康宫说了会子话,然后方才回公主府去。 姚氏出宫后,因心里存着事,所以一路上也不大与虞淑宁说话。 虞淑宁虽然不明白母亲心里在想什么,但她今日入宫赴宴时,虽然收获了不少贵妇们的艳羡的目光,但同时又听着几位贵妇说起自家女儿在福安长公主府读书的事。 她虽有些好奇与向往,但马上又想起虞皇后告诫过她,要她安守女德,不用读太多书的话来,于是便也就不再想了,一心只盼着时光过得快一些,好让她快些长大,好嫁给太子安衡做太子妃,只要做了太子妃,将来便是母仪天下的皇后,那么她这辈子,便都是无限风光了。 虞淑宁越想越美,一时不妨竟在马车上笑出声来。 她急忙捂了嘴,抬头去看姚氏,已经准备着要挨训了,结果却见姚氏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压根就没注意她。 虞淑宁才暗暗长出一口气,放下心来。 回了虞府,因记着虞皇后的嘱咐,姚氏连虞德海都没告诉,安顿好虞淑宁,便动身亲自去了大将军府,因为虞皇后说过,不要让旁人知晓此事,所以姚氏不敢怠慢,也没敢让下人去传话,只好自己亲自走一趟了。 因此虞德陵回府没过多久,姚氏便来了。 守门的家丁不待通传,便小心翼翼地将姚氏带到了中院。 原就没吃饱的虞德陵正在吃府里给他备着的饭,一听长嫂来了,便急忙让人将残羹扯了,擦脸净手,往外迎了出去。 原本在后园与虞琬宁一起置办晚上的赏月宴的虞夫人,得了讯也急忙赶回了中院。 “长嫂今日怎的有空过来呢?” 虞德陵与虞夫人一起将姚氏迎了进去,请她坐了上座,又让侍女们上了茶。 虞夫人念笑道:“这是今年雨前的茶,还请长嫂莫要嫌弃。” “无妨的。” 姚氏在虞府多年,吃穿用度便是与宫里都不遑多让的,所以一闻这茶的味道,便没打算喝。 不过今日在宫宴上没吃饱,而这会子虞德陵方才用饭的气味还没散,姚氏闻了,只觉得肚子又咕咕叫起来,于是便更不想在这里多待了。 只是嘴上还是客气着道:“都是自家人,你们也不必这样客套,我既亲自来,自然是有事要与你们说的,今日是中秋,我还赶着回府安置夜赏月家宴的事,所以便与你们开门见山地明说罢。” 虞德陵与虞夫人自然猜到姚氏亲自上门,定是有要紧的事,因此也不意外,只点头细听。 “是这样……” 姚氏小心整理了一下措辞道:“今日宫内赏宴,皇后娘娘私下与我提了一句,说去岁和今年她生辰时,你们送进宫的香料不错,虽然及不上内务府的,但内务府的东西用了这么些年,也着实有些腻了,你们送的倒是新鲜,皇上也喜欢,所以娘娘吩咐,若还有,便再送进去一些。” “呃……是,兄弟明白了,明日一早便给娘娘送进去,请长嫂放心。” 虞德陵一直都不知道虞琬宁给虞皇后送的香料是什么东西,原以为只是名贵些的香料罢了,所以也从来没有问过那些香料是在哪里采买的。 此时便加不明白,为什么这样小的一件事,明明差个人来大将军府说一声便成的,虞皇后何必还非要巴巴儿地等姚氏进宫,跟她说了,再让她亲自跑这一趟。 不过虞德陵也知道,他的那位嫡长姐,素来是最爱摆谱折腾人的,尤其爱折腾娘家姑子。 便想着大约又是姚氏哪里惹虞皇后不痛快了,虞皇后故意折腾她罢,便也没再往别的地方多想。 唯有虞夫人在第一次送那香料给虞皇后做生辰礼时,虞琬宁便告诉过她那香料的功效,因此这会子一听,便知道是怎么回事。 这样的事,别说是身为母仪天下的皇后,便是寻常妃嫔,即使再怎么喜欢这种东西,都不会宣之于口让旁人知晓的。 所以虞皇后便让姚氏亲自跑一趟过来传话,倒也并不意外。 只是由此事可见,虞皇后对她这位娘家姑子,是何等的信任了。 同为姑子,其实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虞夫人也是略有吃味的,不过她生性淡泊随和,很快也就丢开了。 第211章 猜到会有今日 只是,虞夫人也还是心中暗笑了一下,虽然今年只送进去一盒,但这便用光了,可见皇上在凤仪宫过夜的日子不少嘛。 只是贵为皇后,却要用这样的东西来固宠,想想也是让人唏嘘。 想到这里,虞夫人抬头看了一眼虞德陵,想着这些年她的夫君对她始终不改初心,夫妇琴瑟和谐,她的心里便暖的很。 说完了话,姚氏便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待了,于是马上起身要走。 虞夫人急忙留了一下道:“长嫂这还是头一次到我们两口子这里来,还是留下来用个饭罢。” “不必了。” 姚氏摆了摆手道:“我家里还有那么一大摊子事儿等着我回去安排呢,毕竟府中还有婆婆,我若回去晚了,耽误了事,怕是要惹婆婆不快的,再说了,我可没你这么好福气,有个能干的女儿替你分担家事。” 虞夫人心知这是姚氏对她不用伺候婆婆的事有些吃味,借机发挥,却也不以为意。 只抿唇微笑着道:“是啊,长嫂要伺候婆婆,实在是辛苦了。” 然后便再不接茬儿了。 姚氏见虞夫人这样一副不愠不火的样子,也知道没必要再做口舌之争。 而且她也的确着急回府,一则要处置家务,二则,她实在是饿得厉害了,着急回府用些吃的。 于是便匆匆起身离去了。 虞德陵与虞夫人一路将姚氏送出府去,站在门外台阶上看着虞府的马车行得远了,方才转身进门。 “一会你告诉阿宁一声儿,让她将给皇后娘娘送的香料再备一些来,我明白上朝时让人送进去。” 虞德陵边走边道,末了又加了一句:“让人将方才收起来的饭重新给我端回来,我还没吃饱呢。” “让人给你热热?”虞夫人柔声问道。 “不必。” 虞德陵摇了摇头道:“反正这会子也不早了,到了晚间还有赏月家宴,我只随便再垫垫肚子便可,我一介武夫,没那么多讲究。” 虞夫人听虞德陵这样说,便冲蓉香使个眼色。 蓉香微笑着点了点头,实际上她原就是个极稳妥细心的丫头,方才将饭食撤下去的时候,她就料到虞德陵还要用,所以一早就嘱咐厨房,让用热水温着的。 虞夫人便又忙着去后院准备晚间赏月宴的事,同时摒退左右,低身告诉虞琬宁虞皇后还想要些香料的事。 听闻虞皇后居然让姚氏亲自过来跑来趟,虞琬宁不由地挑挑眉。 她的这位姑母,还当真是小心谨慎又爱摆谱折腾人。 不过对于虞皇后再也离不开这香料的事,虞琬宁倒是并不意外的,从第一次送这香料入宫,虞琬宁便已猜到会有今日了。 毕竟哪怕她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也是要费尽心思因宠的,否则宫里年年都有新人入宫,年轻貌美者众,心机深沉会夺宠者亦众,即使皇后之尊,也不得不千防万守,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地度日。 也正是如此,今年虞皇后生辰时,虞琬宁便将香料减了量,只送了一盒入宫,自然知道是用不了一年,等不得下一次送生辰礼的。 虞琬宁等的,便是让虞皇后自己明白,她想要的这东西,只能通过大将军府来得到。 虽然那香料如今已在京城各个商铺上了货,但身为一国之母的虞皇后,并不好让人到处去打听能让男子情动却不伤身的香料哪里有罢? 便是宫里,除了自己的心腹,也是不敢让旁人知晓的,偷偷地让自己的娘家人帮忙送进去,是最稳妥的法子。 而这样的事,又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所以也不便让虞德海与姚氏知道,就这样直接再与大将军府要,自然是最方便的了。 所以虞琬宁听了虞夫人的话,便淡淡地笑了一下道:“原也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城中的香料铺子中便买得着的,只是这样的东西,别说是宫里人,便是咱们府中的人,也是不方便直接去采买的,不过阿娘放心,我让墨梨带个人去买一些回来便是了。” “只是墨梨是你海棠院的主事侍女,可千万别叫她自己露面。”虞夫人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 “这个女儿自然知道。” 虞琬宁笑道:“再说墨梨稳妥谨慎,自然也是知道轻重的。” 说罢,她便抬头招了墨梨过来,轻声将这件事情吩咐了,然后虞琬宁眼珠子一转,又俯在墨梨耳边,轻声说了一句。 墨梨怔了一下,看了虞琬宁一眼,又点了点头。 然后向虞夫人与虞琬宁告退,便出府办事了。 虞琬宁是没打算让虞夫人知道她让赵启在外面做些什么的,当然更不可能让她知道那名为“露华凝”的香料配方其实本就出自她手,再由赵启配制之后,上市售卖。 所以明面说是让墨梨出去买,实际上是让她悄悄到赵启那里取上一盒即可。 至于为何只取一盒?自然是为了卡住虞皇后,不让她高枕无忧太舒坦了。 所以天近黄昏墨梨方才回来,将一盒香料交给虞夫人时道:“这香料外头市面上的货也是奇缺的,奴婢差去的人也是好不容易方才将这最后一盒抢到手,只得请夫人让大将军跟皇后娘娘说一声儿,待用完了,咱们再给她想办法去弄。” 虞夫人为人心思恪纯,自然不知道这东西外面市面上多的是,而且卖得极火,虞琬宁教墨梨这样一说,她便也就信了。 虞德陵听闻如此,也没多问什么,只是将东西妥善收好,待第二日送进宫去,据姚氏说,虞皇后身边的明霞,自会在她上朝的中途等着取的。 虽然虞德陵不明白这样小小的一盒香饵,为什么还得劳动虞皇后身边最得力的心腹,但这样的事,他自然也是不会多嘴多问的,只照吩咐办事便是了。 韩太后回寿康宫后,皇帝那边的赏宴也结束了,便也过来向她请安,并且陪她说了好一会子话,说是今日过节,难得松快一天,便将政事且抛在一边,好陪一陪家人。 第212章 为了你们自己 听了一整日奉承的韩太后,今日心情极好,赏了季安辰不少东西,季安辰也开心地进来磕头谢了恩。 因虞德陵生性节俭,又素来不爱文人们养家伎的作派,当然这其中也不排除他比旁的勋贵穷的原因。 所以即使今日过节饮宴,家中也没有丝竹歌舞。 虞琬宁为让父母开心,便叫雪镜拿了她的琴来,弹奏了一曲。 虞德陵不懂乐理,只是觉得好听。 虞夫人却是出身世族叶家的千金贵女,虽然无才,但自幼便听了不少名家佳曲。 今日听着虞琬宁的琴艺,也不由地连连点头,实属上佳,以她现在的年纪,很是不易了。 虞绍垣只知道有好东西吃,有琴可听,有月可赏,便心情大好,只顾着自己乐,压根想不起自己的亲娘来。 虞琬瑶看着这其乐融融的景象,想起自己还在受苦的生身娘亲,心里一阵难过,转过头去装着赏月,偷偷抹了抹眼角。 虞琬宁虽然看见了,却也不说破。 而虞绍庭,自打上次虞琬宁替他保密了他让李默然托皇三子季安澜偷抄顾远山国子监入学考试的试题,又帮他划了重点。 他便再不敢如以前那般对虞琬宁不屑一顾了,谁让人家给他有学问。 谁让人家里手攥着自己的把柄呢。 毕竟那件事传出去,可不得了。 因此待虞琬宁一曲毕,鼓掌最起劲的,居然便是以前最不待见她的虞绍庭了。 虞德陵并没察觉到此中有异,但虞夫人还是感觉到了,她有此诧异地看了虞绍庭一眼,倒也没说什么。 只是想着只要他们兄妹和睦,自然是天大的好事,自己这做母亲的,自然能省不少心,否则一直那样下去,这手心手背都是肉,可让她如何是好呢。 又吃了些水果,喝了一杯极淡的果酒后,虞琬宁豪气大起,硬是拉着虞德陵陪他取了白日里虞绍垣拿着玩耍的木质兵器,你来我往地过了几招。 这段日子以来,连疆无战事,练兵的事自有下面的将佐负责,甚至就连他自己的女儿,也不再需要他手把手地教了。 因此虞德陵也早就有些手痒了,对于虞琬宁的提议,自然不会拒绝。 虞夫人虽然嗔怪地说了虞琬宁没人女儿家的样子,但也是一脸的笑意,并不是真的责怪。 而且女儿能有今天,都是虞德陵教的,虞夫人最重妇德,以夫为天,更是不会提反对意见了。 虞绍庭虽然对虞琬宁习武一事十分看不过眼,认为有失女子娴雅风范,但事已至此,他既拗不过自己的妹妹,更拗不过自己的父亲,所以也便不再提此事了。 往日里也是离演武场远远的,眼不见为净。 此时见虞琬宁拉着虞德陵过招,虞绍庭倒也十分罕见地没有哧之以鼻,更没有说怪话,只是自顾自地挑了两只螃蟹低头认真地拆解起来。 这一点,倒是让虞夫人有些意外,不过这样也好,省得破坏了如此团圆佳节的美好氛围。 待虞德陵与虞琬宁过招回来,虞绍庭居然已剔好两小碟蟹黄给俩人。 见儿子终于比往年懂事了不少,虞德陵大感欣慰,激动地差点要抹眼泪,就差立马冲到虞家祠堂去敬告列祖列宗,他虞德陵的儿子,终于长大懂事了。 虞绍庭:“……” 以前的他当真就如此不堪吗?今日只是给父亲与妹子剔了一点蟹黄而已,父亲至于感动成这样。 甚至就连虞琬宁,也破天荒地冲他点了点头,以示谢意,这在以往,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啊。 虞夫人瞧着,心里也高兴,便将自己方才剔出来的蟹黄分成两份,给了虞琬瑶与虞绍垣。 虞绍垣素来没心没肺,接过来便吃。 虞琬瑶倒有些意外,忙起身双手接过,又道了谢,方才坐下吃了。 虞夫人瞧着虞琬瑶,心中暗自叹息,自打孙氏坏了事,虞琬瑶便将她往日骄纵跋扈的性情都收起来了,尤其在她面前,更是小心翼翼。 虽然虞夫人自认并没有亏待虞琬瑶之心,但终究不是自己亲生的,到底还是隔了一层,怎么也亲近不起来。 在福安长公主府读书的少女们,除了苏乐儿和乔鹤媛,其余学生在中秋当天便皆从参加赏宴的父亲口中,得知了重阳节与国子监学子比试的消息。 少女们初时惊愕,继而惶然,接着便又被极大的兴奋所替代。 自古女子皆被困与后宅,一个女人的一辈子,最终级的荣耀也不过是嫁个于国有功的丈夫,得以靠着丈夫的恩萌封诰命夫人。 而这样的荣耀,天下能得到的女人,也是凤毛麟角的。 除此之外,便只能一生辛劳,相夫教子,伺候公婆,打理家宅,从来没有出头露面的机会。 可是现在,因为拜入福安长公主门下,她们这些女子,居然也有了走到台前,与天下英才汇聚的国子监学子一较高下。 即使不论输赢,这样的机会,这样的荣耀,已是前无古人了。 过完中秋第二日,到了公主府,季书瑜又一次当着全部学生的面,宣布了这一消息。 千金贵女们原就已经知道了,经过一夜的辗转反侧,那股兴奋劲已经过去的差不多了。 而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的乔鹤媛与苏乐儿,又惊又喜,兴奋地小脸儿通红。 “你们当明白,身为女子,这样的机会是极难得的,所以离九九重阳还有二十多天,你们定要好生准备。” 季书瑜又扫视了书舍一圈,然后方才说道:“其实我季书瑜贵为长公主,这一世尊贵荣耀什么都不缺,如今已年至四十,早已是将什么都看得开了,世人皆以为我与顾大人置气,只是为了我自己的脸面,而实际上,我是为了你们,想要为你挣一次在人前展露光华地的机会,所以你们不要存了为我争光的念头,你们得明白,努力读书,为的其实是你们自己。” “谢公主殿下,学生们记住了。” 听了季书瑜一番话,学生们皆铭感五内,就连平日里最是要强的季新月,最是骄纵的许慧如,也激动地无以复加。 第213章 一诺千金 众女学子们纷纷下定决心,同时相互打气,要利用这并不宽裕的时间,做最充足的准备。 虞琬宁对这次的比试看得极重,因此便将府中家事尽数扔给墨梨去处置,自己利用一切时间与精力专注课业。 叶心梅自然也一样。 很快便到了九九重阳佳节,福安长公主门下的女学子们要与国子监学才比试,这样的事可是天下独一份儿,从未有过的。 所以引得京城众人处处都在议论,其至所有的赌坊都开了盘口,一赔一百的赌局,因为没有任何一个人会认为女学生们会胜出。 不过却也有人赌福安长公主门下的女学生赢,便是苏乐儿的父亲,那个潦倒的落魄秀才。 除此之外,便是乔鹤媛的父亲了,因乔家是大商,财大气粗,也不在意输银子,一出手便押了五千两,只是为给自家女儿壮声势。 另外便是各女学生家里人了,如此盛事,虽然也有人诟病,但却也唤起了这些女学生家中女眷们的豪气,也都纷纷押了银子赌女学生们赢。 实际上倒是谁也没真想着女学生赢,只是为自家女儿壮声势而已。 从公主府散学后回府的路上,虞琬宁还坐在马车里看书,觉着眼睛有些发酸,便抬起头来揉了揉眼睛,结果正好从马车窗帘的缝隙处看见虞绍庭和一个年纪相仿的少年,勾肩搭背地一起从一家赌坊中出来。 虞琬宁略一思索,便猜着那少年有可能便是礼部许尚书家的公子许默然,许慧如的兄长。 瞧这样子,有可能是刚在赌坊押了注出来。 虞琬宁便吩咐人将马车停下,掀开车帘向虞绍庭招了招手。 虞绍庭一见虞琬宁,可是吓了一大跳,要是让父亲知道自己进赌坊,那他岂不是要p股开花儿? 可这会子已经被看见了,虞绍庭也是逃无可逃,只得跟许默然说一声,然后硬着头皮上了马车。 “你押谁赢?” 不待虞绍庭坐定,虞琬宁便开门见山地问道。 “啊?呃……” 虞绍庭没想到虞琬宁一上来便问这个,怔了一下,一时也没反应得过来,下意识地便实话实说道:“自然是押我们国子监的学子赢了。” 虞琬宁一时也不说话,只抿着唇,一对眸子冷冷地盯着虞绍庭。 “哎……你别这么看着我成不?” 虞绍庭最怕他妹子这般眼神了,于是往后缩了缩道:“这不明摆着的事儿么?也许阿宁你不错,可你那些旁的同窗,怎么可能与我们国子监的才俊相比?再说了,你哥我现在好歹也是国子监的学生,岂能不押自家赢的?” “呵……” 虞琬宁突地冷笑了一下道:“你也是国子监的学生?你是怎么进的国子监旁人不知道也就罢了,你当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现在连你自己都忘记了?就凭你这样的,也不知国子监有多少,凭什么就一定天下第一了?” “咱能不提这事儿么?” 虞绍庭无奈,虽然他进国子监的过程是不甚光彩,可那毕竟是国子监,虽然也有一些显贵子弟是凭着家里的恩萌进去的,可大部分也是实打实的人材啊,哪里是虞琬宁那些同窗们能比的? 所以他认为自己押国子监学子赢,绝对是没错的。 于是便道:“哎哟我的妹子哎,虽说这一赔一百,赢了彩头是少了点,可那也是钱啊对不对?你做为我的妹子,不能拦着我挣俩小钱儿是不是?” “好罢,那你说说,你押了多少?” 虞琬宁面色缓各了些,淡淡地问道。 虞绍庭见虞琬宁终于不再揪着他押谁赢的事儿了,便忙竖起两根手指道:“我押了二百两。” “二百两?” 虞琬宁嫌弃地撇了撇嘴:“那便算是你们国子监赢了,你也不过挣二两银子,你可真够出息的。” “二两也是钱啊对不对?”虞绍庭笑嘻嘻地道:“再少也不嫌少。” 虞琬宁却冷哼一声,上下打量了虞绍庭一番道:“你哪里来的银子?我可是最清楚的,你一个月的零花钱也不过五两而已。二百两,你哪来的?” “这你就别问了。” 虞绍庭目光闪烁着道:“反正你哥我自有法子。” “你是不是又去哄阿娘的体己钱了?”虞琬宁逼问道。 “哪能叫哄呢?” 虞绍庭听虞琬宁这样讲,一时便有些急了,马上辩解道:“这是借,待赢了银子我会还给阿娘的。” “呵,就怕你到时候赢不回来。”虞琬宁冷笑一声道。 “啧,我说妹子,你盼着你哥点好成不?” 虞绍庭撇了撇嘴道:“反正你们必输无疑,我虽赢的少,但也肯定会赢的。” “若你输了呢?”虞琬宁斜了虞绍庭一眼道。 “我铁定不会输的。” 虞绍庭自信满满地道:“这比试结果是显而易见的,大看都心知肚明的事,你们不过是想走出后宅,出一出风头罢了,真想赢我们国了监,明摆着就是做梦,否则也不会有这么大的赔率了,你以为那些开赌坊的老油子们都傻?” “好,你说你赢定了是吧?” 虞琬宁点头道:“那便先说好了,你若输了,我可会将前几日刚给你换的新马车收回来卖,以补阿娘的亏空。” “没问题。” 虞绍庭毫不在乎地挥了挥手道:“反正我肯定不会输,你说怎样便怎样罢。” “那便说好了,到时候可不许反悔。”虞琬宁道。 “自然不会。” 虞绍庭拍了拍胸口:“男子汉大丈夫,一诺千金,岂会与你这小丫头片子耍赖?” “呵呵……” 虞琬宁皮笑肉不笑地撇了撇嘴,又看了一眼外面道:“时辰不早了,你要与我一起回府么?” “不了。” 虞绍庭立即摇头道:“我晚膳不在家用了,许默然那小子跟家里拿的银子多,算下来能赢不少,所以说好了他提前请我吃饭。” 虞琬宁默默翻了个白眼,不用问,许默然押的,必定也是国子监赢。 于是便没好气地冲虞绍庭道了一句:“滚罢。” 第214章 四百两 对于虞琬宁的态度,虞绍庭倒也不恼,挥了挥手,便笑嘻嘻地跳下马车。 虞琬宁又从车窗帘缝里看了一眼,见虞绍庭与许默然又勾肩搭背地要走。 许默然还回头朝虞琬宁的马车望了一眼,结果正好对上窗帘缝中虞琬宁的眼睛,被吓了一大跳,回头便扯着虞绍庭跑了。 也说不清楚是为什么,许默然居然有些怵虞琬宁,原本去年在虞府见着虞琬宁,当时只觉着是个令人垂涎的小美儿,结果后来得知她居然年纪还小,而且又是虞绍庭的妹子。 甚至还因为她和虞绍庭打了一架,所以许默然既便从来没有和虞琬宁正面认识过,但一看见她,还是莫名地心虚。 回了大将军府,见虞夫人却在自己的屋里坐着喝茶,等她回来。 “阿娘这个时辰怎么过来呢?若是有事,让蓉香她们传个话给女儿,我过去中院见您便是了。” 虞琬宁边由着雪镜解披风边道。 “你这几日忙着读书准备九九重阳节的比试,连饭都在自己屋子里用,自打中秋之后,你阿娘我,可是一天到晚难得见你一面了。” 虞夫人嗔怪地道:“所以今日有事,便只好亲自来你这里候着了。” “阿娘真是的,连女儿也开始打趣了。” 虞琬宁嗔笑道:“女儿便是再忙再累,若阿娘要见,自然也放下手头一切事情马上便去了,哪里敢当阿娘在这里等候?” “罢了,不与你玩笑了。” 虞夫人亲自动手,将桌上的盅浓汤打开道:“你要打理家务,还要读书,素日辛苦,如今又要忙着准备重阳节的比试,你又正是长身量的时候,这会子回来,大概已经饿了罢?今日阿娘陪你在你屋里用晚饭,你先喝口汤,这就让人将餐食端过来。” “呀,那敢情好。” 虞琬宁听闻虞夫人今日要在自己屋子里陪自己用晚饭,很是开心,便在墨梨端过来的温水中净了手,然后便坐下拿起勺子喝了一口汤。 然后满足地长叹一声道:“忙了一整天,回家就有汤喝,真舒服。” “你呀……” 虞夫人看着虞琬宁的样子,先是叹了口气,然后又忍不住笑了起来道:“原本阿娘想着,你一个女儿家,识得几个字,能读得懂诗词歌赋,再能理得了内宅的账算行了,女孩儿又不能入仕,何必那么般辛苦非要文武皆全,不过如今,瞧着你能与国子监的那些才俊们同台比试,阿娘又觉得也挺好,不论输赢,你都为这天下女子争了一份脸面。” “多谢阿娘夸奖。”虞琬宁调皮地笑着眨了眨眼。 “哎哟对了……” 虞夫人又想起点什么,便转头吩咐正在往桌上摆晚饭的蓉香道:“你要不去餐堂看看,今日我不在那里,你便和李嬷嬷小心照看绍亭和绍垣琬瑶他们三个孩子用饭,这里让莲香伺候着就行了。” 蓉香应了一声,刚要退下,便被虞琬宁叫住了。 “你且不必去了。” 虞琬宁对虞夫人道:“这会子我阿爹还没回来,您在这里陪我,今日餐堂也就二姐和绍垣用饭,有李嬷嬷一个人照看着就够了,不必蓉香现去,至于我大哥,他今日在外头和他那狐朋狗友一起用饭,不回府来用晚饭了。” “嗯?你怎么知道?”虞夫人不解地问道。 “我自然知道了。” 虞琬宁接过墨梨双手递过来的筷子,夹了一块鱼肉道:“我方才散学回府的路上,遇着我大哥,问过他的,阿娘,你猜我大哥今日跟你要了二百两银子是做什么去了?” 虞夫人想了想道:“你大哥……跟我说是他买笔墨纸砚要用的,我便给他了。” “哎哟,我的阿娘……” 虞琬宁有无奈地道:“我大哥素来最是不将心思往课业上放的人,他说这话也就您信了,而且便是买再好的纸墨,也用不着那么多银子啊,您不知道,我可是知道他拿那些银子做什么去了?” “他做什么去了?”虞夫人疑惑地问道。 “他拿去赌坊投注了,押九九重阳那场比试,国子监学子赢。”虞琬宁答道。 “这孩子……” 虞夫人一听便有些生气地道:“一则赌钱不对,再则便是要赌这种东西,他做为你的兄长,怎的也不押你赢?真是太不像话了,便是当真将那笔银子输掉了,咱们大将军府难不成还稀罕那二百两银子不成?” 虞琬宁:“……” 合着连阿娘都觉着她是输定了啊。 于是便默默地翻个白眼,低头用饭不说话了。 虞夫人话说完了,方才感觉到自己失言,便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虞琬宁两眼道:“阿宁你放心,一会阿娘叫人去赌坊,投它四百两银子,押你赢,给你们这些女娃儿壮声势,咱大将军府比起旁的勋贵世家虽不算富裕,但这些银子还是拿得出来的。” “这还差不多。” 虞琬宁一听阿娘比虞绍庭出的足足多了一倍,便知虞夫人是成心与虞绍庭置气。 于是便笑道:“阿娘放心,赌坊开的是一赔一百的盘口,这次,女儿必定让你赢一大笔银子回来。” “那阿娘便先谢谢阿宁了。” 虞夫人听了虞琬宁的话,不由地笑了起来,嘴上虽这样说,其实心里还是没想着会赢。 虞琬宁又怎会听不出来,不过却也不再多说什么,她知道,说一万遍,不如自己赢一遍来的有说服力。 “好啦,阿娘快用饭罢。”虞琬宁说着,给虞夫人盛了一碗汤。 用过晚饭,虞夫人又嘱咐了虞琬宁让她早些歇息,注意身体的话,方才放心地回中院去了。 待虞夫人一走,虞琬宁便抬手将墨梨招到跟前来,低声对她说道:“明日散学后,你亲自去趟赵启那里,告诉他,让他到赌坊去投三千两,押我们福安长公主府门下的学生赢。” “小……小姐,你赌这么大?” 饶是素来稳妥的墨梨,一听虞琬宁要投三千两,也不由地吓了一大跳,差点被口水呛着, 第215章 这是疯了么? 其实墨梨虽然对虞琬宁极有信心,但国子监毕竟也是汇聚了天下青少英才的地方,所以一时有些担忧起来,那么多银子啊,赵启多辛苦才赚来的呀,这说话间便扔出去了? “这还算少了。” 虞琬宁想了想又道:“不对,你告诉赵启,让他留下帮工的工钱,以及生意上周转要用的银子,其余有多少便投多少进去。” “不是,小姐您别吓奴婢……” 墨梨觉得自己都快要哭了,小姐这是疯了么? 她便是对自己再有信心,也不至于自负到这地步吧。 “没事儿的,你放心罢。” 虞琬宁瞧了一眼快被她吓哭的墨梨道:“顾大人虽然有些书生意气,也素来奉行男强女弱的老思想,不过他却也是个光明磊落的直人,这次比试,他必定会选新入国子监的少年学子,肯定不会动用那些才华最高的才俊,所以便是韩玉蓉、季新月她们也都是有一战之力的,再加上心梅姐姐和你家小姐我,必定不会输的,放心罢。” “那好罢。” 听了虞琬宁这番分析,墨梨方才稍稍放下心来,即使再怎么忐忑,也只好遵命了。 “行了,我要看书,你且去用你的晚饭罢,不要在这里打扰我了。” 虞琬宁摆了摆手,便到书桌前坐了下来,凝神读书。 只余墨梨,一时还没从震撼中醒过神儿来,魂游似地出去外间了,雪镜招呼了她好几声,她都没听见。 皇帝谕旨,内务府出面办理,所以这场前无古人,震惊全城的比试,被安排在了京城最大的书院——亭鹭书院。 自这家书院成立那天起,除了煮饭洒扫的奴婢仆妇外,便从来没有旁的女子踏入过。 所以书院的陆山长便有些不情愿,但有皇帝谕旨,又是内务府出面安排筹备,所以也便只得答应了将这场比赛场地,安排在了书院中最大的书舍——松韵书舍。 书舍中间设有书桌及文房笔墨,四周设座,给各位监考及观礼的夫子学子以及内务府负责督办的人坐。 福安长公主府门下的众女学生们,都憋着一股气,誓要在这次的比试中展露光华,定要让世人刮目相看,更是不愿让季书瑜失望和在众人面前失了脸面,因此个个都埋头苦读,拼尽全力地准备着。 就连原本对课来不甚上心的许慧如,也不曾怠慢。 尤其又以苏乐儿最为刻苦,因为她知道,自己出身寒门,唯有这么一次千古难得的机会,可以让她大放异彩,因此准备地最是充分,便是她那素爱饮酒的父亲,也在这段时间以内戒了酒,日日辅导苏乐儿至深夜。 忙碌的日子总是过得格外快些,因此很快便到了九九重阳佳节。 原本往年的这一日,人们大多都会相邀登高,饮酒赏菊。 但到了今年,因有这一番从未有过的稀奇事儿,所以一大早,亭鹭书院与各大赌坊外面,便都围满了人。 便是连路边的小茶摊儿,今日的生意都格外好些,小贩们忙得团团转,赚得眉开眼笑,恨不得这等事情日后天天都有。 既是学子之间的比试,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自然是最基本的,除此之外,还多了两个让众人大跌眼镜的项目,那便是武、兵。 武指武艺,兵指兵法。 这两个项目,外面的书院是从来没有开设课程的,唯有兵法,国子监稍有涉猎,但也只是偶尔开一堂课而已。 至于武艺,多是将门男子,会在父辈的影响下稍有习练。 只因大胤开国皇帝,原就是武将兵变得的龙椅,所以大胤历代皇帝对武将最是严防死守,而且最易兔死狗烹,历代有大功的将领多没什么好下场,而且无论是俸禄,还是恩赏,以及在朝堂上的地位,武官都远比文管低了许多。 所以多年下来,整个大胤文盛武衰,除两三个将门世家,以及习文不成,无奈转而习武的人之外,几乎没有哪家子弟愿意从军,所以习武的与学习兵法的,就更加少见了。 也正是这个原因,无论是负责筹办的内务府,还是国子监,从一开始压根就没想过要设立这两个项目。 这还是虞琬宁自己向季书瑜提出,再由季书瑜与顾远山及负责筹办的人商议之后才加的。 其实顾远山原本不是很乐意加这两个项目,因为他觉得男子天天身量生力气都胜过女子,自己门下一帮男子,与一群女娃儿比试本就有失君子风范。 君子六艺中的射御两项,原就会有些胜之不武,若再比武艺与兵法,那就更是欺负那些女娃儿了。 但这件事毕竟是季书瑜提出的,顾远山也不太好推辞,否则传扬出去,人们听怕是会误解为他门下一帮堂堂男儿,反倒是怕了几个小女娃儿,于是便应下了。 兵法可在纸上论,但只有虞琬宁一个参考,所以便安排在一间小书舍里。 而武艺却必须得到室外比,所以便安排在了射御场,等射御两项考完后,再比武艺。 不过也是意料中的,福安长公主门下,参加射、御、武、兵这四项的,唯有虞琬宁一从报名参赛,其余女孩子们是一个也不行的。 毕竟季书瑜只教女学生们习文,却是从未教过她们射御两项的。 这样一来,虞琬宁已经一人便身兼四门考试了,季书瑜的意思,她不宜全部都报,毕竟一整日下来太辛苦了些,而且也该适度地给予旁的同窗一点表现的机会。 因些原本跃跃欲试的虞琬宁只好在除这四项之外,又只报了书一项,其余的乐、礼、数三项,便留给别人去出风头罢。 其实,原本算学一项,虞琬宁也是打算报的,因为她知道大多数府中即使让女儿读书,也是极少教其算学的,想着除了商户出身的乔鹤媛学过之外,其余同窗在算学方面都只是入福安长公主门下后,才开始入门,与国子监的学子们相比,实在是先天不足,指望不上的。 第216章 被雷劈了 虞琬宁原是觉着只有乔鹤媛与叶心梅两人报算学有点薄弱,便想自己也参加。 只是令虞琬宁意外的是,苏乐儿竟也报了书、数两项。 季书瑜问过方知,以往在家中时,苏乐儿的父亲也是教过她几年算学的,倒是让人十分意外。 因此虞琬宁便没有再报算学一项,因为她实在是够忙的了。 只是苏乐儿家境贫寒,礼、乐、射、御自然是没有条件去学的,所以便只报书、数两项。 叶心梅报了礼、乐、书、数四项,她在算学上虽不及虞琬宁,但以前叶心竹曾偷偷教过她一点,所以比起旁的同窗,还是要好一些的。 只是射御两项,叶老夫子家教极严,她便是连试都没有机会一试的。 韩玉蓉也算习文全才,报了礼、乐、书三项。 季新月、何湘萍、闫清樱与韩玉蓉一样。 秦若兰报了乐、御、书三项,她因家中实在娇惯,所以礼学差了一些,至于御虽不算精,但也是会的,书自然不必说,能入福安长公主门下的,没一个在这一项上弱的。 乔鹤媛报了乐、书、数三项,她是富商出身,所以在礼学上也没人仔细教导过,比不得其余勋贵同窗,射、御两项,因家中父母觉得有失女儿娴静,也没让她学过,至于学算,乔家是商家,自然是要学的。 许慧如的课业素来是排在最末的,所以这次只报了书、乐两项。 顾远山是个自视甚高的人,生怕在任何方面,有一点点胜之不武,所以在拿到福安长公府的项目报名册后,自己也每个项目选了相同的人数参加,一个不会多,也一个不会少。 而且因为福安长公主府的女学生们都只入公主府读书半年,所以顾远方便只选了去年九月底新入学的学子们。 虽然他觉得在这方面还是有点占便宜了,但毕竟今年的新学子要到九月底才能入学,也是没法子的事。 只是,有一件令虞琬宁没想到的事,那便是,连顾绍庭都被派上场了,报了书、数、御三项。 其实原本虞绍庭还是抱着一种看热闹的心态来看待这件事的,然而当他接到也让他参加的消息时,只觉得是大晴天被雷劈了一般。 虞绍庭去年提前偷到了国子监的入学试题,在得到虞琬宁帮忙选书划拿点之后,勉强达到了及格线,吊着车尾入了国子监读书。 顾远山及国子监的众夫子自然不知道这里头的原由,只是觉得虞绍庭是新入学子只较弱的一个,让他上场,便不算欺负了那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娃儿。 然而旁人不知道,虞绍庭自己可是再清楚不过的啊,福安长公主府的其他女学生如何他并不十分清楚,但自家妹子是个什么样的他是再清楚不过了呀。 就只一个虞琬宁就足够吊打他了啊,可这样的话,他又不能说出来,毕竟身为男儿,却及不上自家妹子的事,那是抵死不能让旁人知晓的。 若是让他自己在同窗们面前承认自己不如家里的小妹,那他日后在同窗之中便再无颜面可言。 所以在得知让自己上场的消息时,虞绍庭在心里默默道了一句:顾大人,你会为你的狂妄轻敌付出代价的。 而且原本国子监那边还有意让虞绍庭报射、兵、武三项的,毕竟他可是当朝大将军的嫡长子啊。 虽然虞绍庭很不愿意承认自己不行,但这样的事,不会便是不便,硬撑着头皮上可是不行的,书、数什么的,即使学得不好,还总能胡诌一通把卷纸填满。 御一项倒也还好,大胤虽重文轻武,但勋贵男子们骑马还是都会的,顶多只是及不上边疆将士们马术精湛而已。 可射、兵、武便不同了,虽然虞德陵有心要教,但虞绍庭受朝中风气影响,觉得有辱斯文,是一天都没学过的。 这样的东西,不会便是不会,硬着头皮上可是要出丑吃苦头的。 所以他便是说什么都没报。 最终没法子,顾远山只是寻了沐家公子,参加射、兵、武三项。 这位沐家公子,名沐擎,是镇守南疆的沐将军的嫡子,内宫沐贤妃的娘家侄儿。 因对武将的猜忌,沐将军在边关守疆,他的儿子,便被留在了京城,说是朝廷照拂良将家眷,其实不过是充做人质罢了。 只是这位沐擎今年已十七岁,明年是要参加武科举的,无论是从年纪,还是从身手本事来说,顾远山都觉得有些欺负虞琬宁了。 但没办法,他总不能不应战啊,只是这方面的少年才俊实在是太少太少了,毕竟谁不想习文奔个好前程呢,谁愿意累死累活、跌打受伤,苦哈哈地习武,到最后却始终及不上文臣的待遇呢。 所以欺负便欺负了罢,谁让她虞琬宁自己主动让季书瑜加上这两项的呢,既然非要自讨苦吃,到时候受了伤,挨了疼,便也怨不着旁人了。 所以顾远山一定下名单便派人给季书瑜传了话,让告诫虞琬宁,到时候被打疼了可别哭。 季书瑜:“……” 一早,女学生们便先到福安长公主府,然后在与季书瑜一起去了亭鹭书院。 整整八个项目,即使要比两天,一天八项,一整日的时间也是非常紧的,所以书院开院比往日早了一个时辰,众学子们一入院,便直接被带进了松韵书院。 被用来比试的松韵书舍是书院中最大的书舍了,十分宽敞。 因福安长公主府的十名女学子全部报了书一项,所以加上国子监学子,共二十名学子,里面便摆了二十张书桌,笔墨纸砚一应俱全,只是男女分界,中间用屏风隔开。 靠墙又摆了一圈坐椅小几,小几上只放了茶,供参与此事的官员与夫子们用。 书舍外面,也都围满了前来看热闹的学子们,但有福安长公主季书瑜、国子监祭酒顾远山,书院山长陆廷琛,以及内务府负责筹办的官员,还有朝中被请来观礼的大臣们在场,所以虽然人多,却也无人敢大声吵闹。 第217章 没人垫底了 众学子们只推推挤挤地伸着脖子往里看,却没人敢发出声响,扰了里面的人。 书一项的题目,是皇帝御笔亲出的,交由内侍总管魏怀恩送了出来,由书院山长陆廷琛亲自誊抄出二十份来,待众学子们入座后,便由书院的夫子将卷纸一一分发下去。 虞琬宁看了题目,略一思索,便开始提笔答题,这让环坐在侧的众人很是惊讶,因为这样的题,最难的便是破题,寻常人怎么也得需要一些时间来思考,而这个女娃儿的思路,却理得这样快,着实让人惊讶。 虞德海身为内阁次辅,自家又没有孩子参赛,所以也被邀在列,坐在书舍前面的正中间,能看得见屏风两侧的情形他都看得到,瞧着虞琬宁如此才思与泉涌,也是不由得惊了一下。 而后又暗暗纳罕,自己那个武夫庶弟,怎的就能养出这么个才思敏捷的女儿呢?反观坐在屏风另一侧虞绍庭,却是皱着眉头抓耳挠腮,好半天落不了笔。 这一场考试,原就只定了一个时辰的时间,而虞琬宁,却也是第一个交卷的。 因为她考完这一场,便要去准备一下武考项目了。 这么一众学子,居然让一个年纪最小的女娃儿头一个交了卷,并且还只用了规定的一半儿时间,顾远山与陆山长对视一眼,脸色都有些难看。 叶心梅是第三位交卷的,第二位是一位国子监的学子。 而最后一个交卷的,自然就是虞绍庭了,当然许彗如倒数第二交卷。 同为大将军府的嫡出儿女,兄妹二人,一个第一个交卷,一个直却是时辰到了,夫子去催,才最后一个交卷,这分际也是太明显了一些,顾远山的脸色便更加难看了。 第一场考完后,接下来便是乐项。 福安长公主门下共报名参赛八人,属参赛人数第二位,所以便被安排在了第二场,仍旧是在这松韵书舍。 只是乐一项比不得书一项,需要一个一个上前弹奏,虽然对每个人的用时做了限定,但这一场的用时上,还是长了一些, 而此时,书院中负责教授书一项课业的夫子们,已经将上一场的卷纸拿去批检评分了。 因各位学子的名字都是当众糊起的,所以也不怕会有人徇私舞弊。 乐之一场,其实整个福安长公主府的女学生们,除了苏乐儿不擅长外,其余少女们皆技艺十分高超,只是虞琬宁报的项目够多了,便没有报此项,因此这时候参赛的,便是叶心梅、韩玉蓉、季新月、闫清樱、何湘萍、秦若兰、乔鹤媛、许慧如共八人。 叶心梅与韩玉蓉、何湘萍、秦若兰四人发挥稳定,与平日无异。 季新月是个极要强的人,今日自是卯足了劲儿要大放异彩,因此发挥极佳,许是她的好强与于众人前的风头,激发出了她的潜力,所以今日抚琴,便是比往日都要优上几分。 而除她之外,乔鹤媛也发挥得极为出色,毕竟她可是家中重金请琴艺大师教导过的。 只是到了闫清樱时,却出了状况,闫清樱素来胆子极小,以前在自家府中时,无论做什么都是表现上佳的,初入福安长公主府时,也曾在同窗与季书瑜面前因为紧张而做什么都出错过,只是时日久了,与大家混熟了,方才体现出她的优秀。 然而今日,本就是在比赛场上,人本来就容易紧,再加上周围又是男学子以及众多监考观礼人员,外加还有窗边爬满看热闹的乌泱泱的脑袋,闫清樱方起身时,便差点绊上一跤,当时便紧张得差点哭出来。 一双白嫩的小手抖得厉害,所以最后表现出来的成果,可想而知了,别说表现不佳,甚至还有多处出现错误。 从考试位上退下来后,闫清樱的眼泪已经在眼眶中打转了,只是一看见安坐在侧的季书瑜,便想起季书瑜的嘱咐来——无论是否顺利,都不许哭,尤其不许在书院考场上哭。 于是闫清樱便又生生将眼泪给憋回去了。 叶心梅瞧着,悄悄握了握她的手,又对她笑了一下,以示安慰。 闫清樱十分感激,也强忍的眼泪冲叶心梅笑了一下。 许慧如最后一个上去,其实别瞧她平日里总是一副骄纵狂妄的样子,实际上却是个色厉内茬的家伙,今日上了这样的场面考试,心中十分紧张。 第一场的时候,因各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所以她的紧张倒并不明显。 而现在,学子们轮流上前,她便有些隐藏不住自己的紧张了,只是终究还是比闫清樱略好一些,虽然表现平平,但好歹没出大错。 乐考是由书院负责教导学子们乐器的夫子们当场打分的,因有季书瑜和内务府负责筹办的人在,自然也没人敢有偏向。 再加上大家都了解顾远山的为人,若是有意偏向,反倒惹他不快,谁也没必要去干那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只是成绩,还是要待全部项目考完之后,再全部一同发榜宣布的。 第三场是礼考,也是一个一个轮流上前应试。 福安长公主门下共五名少女参加,分别为叶心梅、韩玉蓉、季新月、闫清樱、何湘萍。 经过方才的事,又有叶心梅的安慰,闫清樱此时已然平静下来,所以表现的十分稳妥。 几个女孩儿皆是勋贵出身的千金,打从会走路府中便有专人教导礼仪,所以这一门儿季书瑜压根没有专门开过课程,几名少女也都完成得非常好,毕竟都已经是刻入骨子的东西了。 相较而下,当场便能看出,国子监的男学子们,在这方面,很明显地逊女学子们一筹。 接下来考算学。 福安长公主门下只有叶心梅与苏乐儿、乔鹤媛三人参加。 国子监那边,自然也只派出了三名学子,其中便包括了虞绍庭。 其实今日一入书舍,虞琬宁便瞧见虞绍庭也位列其中,当场差点笑出声来,心道,即使她的同窗少女们偶有发挥不好的,只要有虞绍庭在,总归是没人垫底了。 第218章 脸色发绿 虞绍庭若知虞琬宁当时心中所想,不知会不会气得吐血三升,再撞墙三日。 因做算学题,是需要安静的,所以前面参加完书、乐考试的学子们,便被要求退出了书舍。 于是学子们有的便留在窗外伸着脖子看热闹,有的便去了射御场地,看今日的比赛布置了。 这一场,原本众人以为福安长公主门下的女学生中,大概只有商贾出身的乔鹤媛最出众,叶心梅次之,而苏乐儿,却是谁也没放在眼中的,直接自动忽略掉了。 结果,却又出了一件让人大跌眼镜的事,居然是苏乐儿第一个交了卷,而且她也如虞琬宁一般,只用了旁人的一半时间而已。 乔鹤媛第二个交卷,叶心梅第五个交卷,国子监的男学子们分别是第三、第四、第六个交卷。 由于实在意外,书院山长陆廷琛便让负责阅卷的算学夫子将苏乐儿的卷纸拿给他看,一眼看下来,居然全对,而且卷面整洁,书写工整,可见功底不浅。 陆廷琛便不由地扭头看了脸色有些发绿的顾远山,心道:“顾大人啊,你这回是真真儿地轻敌了啊……” 当然,虞绍庭又是时辰到了之后,最后一个在催促下才交了卷纸的学子了。 他交卷后甚至都不敢抬头看一眼顾远山,因为他觉得顾远山的目光就足以在他身上烧两个洞出来了。 这四项考完后,时辰也已不早,于是便让众学子们回府歇息了,养足精神,准备第二日的考试。 而实际上,第二日考的是射、御、兵、武四项,可说是武考了。 而这其中唯有御一项,有虞琬宁与秦若兰两名女学生报名,剩余四项,便只有虞琬宁一人了,考试学子大大减少,原想着第二日书院里应当会冷清多了。 结果没想到的是,反而比第一日更热闹拥挤了,因为女子与男子比武考,那可比文考更加轰动啊。 围观看热闹的人自然就更多了,而许多早已听闻虞琬宁盛名,却无缘得见的人,也皆趁着这个机会来瞧瞧,她究竟是个多么与众不同的女娃儿。 当然,抱着这个想法的人,莫不失望——原来这个在京城名气极大,女儿家中的异类,看起来也不过只是比旁人更貌美一些,并不是大家想象的那种五大三粗、三头六臂的怪物模样啊。 福安长公主门下的女学子们,除虞琬宁外,便只有秦若兰报了御一项,其余同窗今日是没有比试项目的。 但她们也都随着季书瑜一同到书院来了。 叶心梅自不必说,今日是虞琬宁的重场,她定是要来守着的。 韩玉蓉、闫清樱、何湘萍也是来为虞琬宁壮声势打气的。 而乔鹤媛,她入福安长公主府读书,原就是为了能带着自己的家族融入权贵圈子,所以这样要紧的机会,当然不可能放过,定是要来的,同时也顺带着为学姐虞琬宁打气。 至于季新月与许慧如,那便纯属来吃瓜看热闹了,甚至,她俩虽然当着季书瑜的面嘴上不敢明说,实际上心里是盼着虞琬宁输个灰头土脸,丢人现眼的。 不过虞琬宁是并不在意这些同窗们的心思的,由于射、武、兵的对手是沐将军的公子沐擎,所以她也并不敢轻敌,只收敛心神,专注比试。 因是在书院中,自然不可能让学子演兵布阵,所以兵法考试主要还是以卷面的形式进行。 所以第二日一早,虞琬宁与沐擎便被安排在一个小书舍里进行了兵法考试。 这一场原定的时间也是一个时辰,共十个关于兵法的题目。 然而这一次,虞琬宁又是只用了一半多一点点的时间,便交了卷。 当然,沐擎也不弱,只比虞琬宁晚了大约一柱香的工夫,他倒不是兵法读得不纯熟,只是他写字的速度比虞琬宁慢了一些。 卷纸也是糊了名字,交给兼责兵法的夫子去阅判了。 接下来是射御两项,其实对于虞琬宁来说,这两项明明可以合并为一项一起比了。 因为马上射箭才是见真章的真本事,站着射静靶其实没什么意思。 只是君子六艺中,这两项是分开的,因此也便分开考了。 因参加射箭这一项的女学子只有虞琬宁一个,所以顾远山也只派了一个男学子沐擎。 虽然看起来是注定冷清的一场比试了,但射御场周围还是围满了人,毕竟女子射御,还是头一回见,实在是太稀奇了。 与虞琬宁同台比赛的沐擎,身材十分壮实,面相看起来也是憨厚的样子,只是身量却不算高,又矮又壮,便如一截木桩一般,只是一看便知,是个力量极大的人。 虞琬宁早在见他第一眼时,便开始在心内思忖,射御两项是各比各的,可武艺一项,却是要拳脚来往,面对面较量,自己虽身量比同龄人高出不少,但也比这沐擎矮着半头,一会若动起手来,自然顶要以巧取胜,万不可硬碰硬的强拼。 因今日要参加射御比试,所以虞琬宁与秦若兰均着了武服前来。 虞琬宁依旧是淡青色,看着无比沉静。 秋日里的风,吹得虞琬宁的衣袂飘起,猎猎做响,她乌黑的发丝在飘风飘舞着,引得场边众人无法将目光移开。 而此时的虞琬宁只凝神搭箭,却不知奉了皇帝之命,几位皇子亦到书院观赛,只是皇子出府十分麻烦,来得有些晚了。 直到此时方才入了书院,正好赶上射箭比赛。 太子与几位皇子嘱咐了书院陆山长,道今日书院中有考试比赛,便不要拘礼,也他们兄弟几个在场边观看即可,免得扰了学子们的心神,影响了发挥。 陆山长自然求之不得,也就由着几位皇子们去了。 “这位虞三小姐,说起来还是咱们的表妹呢。” 太子季安衡轻声笑道:“只是以前却不知道,这么个小丫头片子,倒是不简单呢,此时只看他站立步法,搭箭姿势,便知她技艺不俗。” “这个可不一定。” 第219章 捏一把冷汗 一旁虞皇后所出的幼子季安源听了太子的话,不屑地哧之以鼻地道:“姿势谁不会摆?瞧她那么细的小胳膊,她拉得开弓么……” 然而他话音刚落,虞琬宁手中的弓便被拉开,形如满月。 季安源:“……” 打脸不带这么快的。 季安辰先是痴痴地看着虞琬宁,听到太子与季安源的对话,便将目光从虞琬宁身上移开,转向了季安源,立时便看见他涨得有些发紫的脸,一时间觉得有些好笑。 同时心里又闪过一丝怯喜——瞧瞧,这便是我季安辰喜欢的女孩儿,如此有本事,自是旁人都及不上的。 季安澜兴灾乐祸地拍了季安源肩膀一把,笑道:“六弟,这世上的事无奇不有,咱还是不忙着急下定论,看看再说嘛。” 皇二子季安衍腿脚不便,皇七子季安和年纪还小,依旧没出宫来。 参加射箭比赛的两个人,每人五支箭,定靶射出,全部射完后,由射御夫子上前查看,当场计成绩。 虞琬宁的五箭,皆中靶心,紧紧地攥成了一束,这当然是极好的成绩,很是出人意料。 而沐擎五箭中有三箭中靶心,两箭略偏了些。 从这方面看,肯定是虞琬宁更胜一筹了,但这其中却有个区别,那便是两个人的箭力道不同。 虞琬宁毕竟年岁不大,又是女子,力气上稍弱了些,五支箭都只是钉在靶上而已。 而沐擎的五支箭虽然有两支未中靶心,但却支支射穿箭靶,箭头穿破箭靶不少。 这让负责判定的夫子有些为难,论准头毫无疑问虞琬宁胜,可论力道,却是沐擎胜。 然而正当夫子要去与陆山长商议时,沐擎走到箭靶处看了看却不无遗憾地摇了摇头道:“夫子,我已经输了,您又何必为难。” “不是……” 夫子正待辩解。 沐擎却打断夫子的话道:“射箭一技,原就最重准头,若是连射也射不中目标,便是有再大的力道又有何用呢?” 此话一出,连负责判分的夫子也不由地点了点头,低头在手中的纸上写了一笔。 这让虞琬宁颇感意外,一个男子,在射箭上面输给一个女子,在常人看来应当是有些丢脸的,所以她原以为对方会据此力争,自己原本都已经在思索应对之法了,谁成想却是备了一肚子辩论之语,半个字都没说出来。 看来这沐擎,着实非寻常人可比,虽然面相上看着粗壮憨厚,但却是个谦谦君子呢。 这倒让她对于自己方才的“小心之心”有点不好意思了。 原本最是信心满满的射箭输给了虞琬宁,在场边旁观的顾远山,一张脸绿得更加厉害了。 下一项御,福安长公主府是虞琬宁与秦若兰两位参加,国子监派出的是虞绍庭与另一位少年学子。 秦若兰虽然会骑马,但也仅止于会骑着慢跑而已,早就自知在这方面是比不过男学子们的。 只是她毕竟是福安长公主府门下除虞琬宁外,唯一一个会骑马的了,所以便报了名,也没想着赢,就是来陪陪虞琬宁而已。 虞绍庭呢,自然是比秦若兰强上一点,但也只是强一点而已,也就是跑得快了一些,除此之外便再无过人之处了。 另一位男学子倒是会一些马术动作,但却不及虞琬宁来得纯熟,毕竟,虞琬宁可是日日清晨在自家后院练习的啊。 这一场下来,明眼人都瞧得出,明摆着是虞琬宁要胜出了。 秦若兰虽然垫底,但身为女儿家,能如此已经很不错了。 当然,最终的成绩,依旧不会当场公布。 最后一场,便是比武了。 这一场也唯有虞琬宁与沐擎两个比试。 虞琬宁使一柄轻薄长剑,沐擎也同样使剑,但他的剑却与寻常长剑不同,厚重无刃,但他只剑尖微微下斜,并未使力,却也将他脚边的青石板砸出几道裂纹,可见他的剑法定与常人不同,是以力取胜的。 这让场边聚集看热闹的人们发出一声惊呼,纷纷将担忧的目光投往虞琬宁。 瞧瞧,这纤瘦的小女娃儿,若是挨上这么一下,恐怕也要筋断骨裂的罢。 甚至就连季安辰,也为虞琬宁捏上了一把冷汗。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同窗相处,他当然知道虞琬宁剑法不俗,但她毕竟力气不足,而沐擎一看便知是个力量极大的人,这可如何应对? 心里这样想着,季安辰一时间便连脑门儿上都出了细细的汗。 便是连季安衡与季安澜、季安源顽笑的话都顾不上理会了。 而在场边观战的女学子们,除了季新月与许慧如外,个个都在为虞琬宁担忧焦虑。 季新月瞧了一眼满脸忧色的叶心梅,便对着韩玉蓉道起了风凉话。 “你们也不必担忧,虽说今日的比试关系着咱们福安长公主门下女学子的脸面,但后面这兵法与武艺,可是她虞琬宁自己要求加的,也只有她自己一个人参加,非要出这风头,所以便是输了,也伤不到咱们的颜面,无妨的。” “就是。” 许慧如与季新月一样,原就对虞琬宁诸多不服,更兼中秋时虞琬宁给各位同窗都备了节礼,却唯独遗漏了她俩。 虽然季新月与许慧如出身尊贵,什么也不缺,但这样被人刻意忽略也是她们最不能忍的,因此肚子里早就憋了一股子气。 这时候“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自然也盼着虞琬宁最好被沐擎打得伤重不起才好。 于是许彗如便也忙附和道:“瞧着她平日里那眼高于顶的样儿,好像谁都不放在眼里似的,在书舍里给咱们摆一摆学姐的谱也就罢了,今日却非要强出风头和人家比武,她虽是出身大将军府,可这位沐家公子,却也是将门虎子,她虞琬宁啊,今日非吃苦头不可,说不定,还得受伤,躺着十天半月的呢,嘻嘻……” “你们这是什么话?” 韩玉蓉看了一眼担心地连话也说不出,甚至快要哭出来的叶心梅,安抚地握了握她的手。 第220章 小心自打脸 然后韩玉蓉又看向季新月与许慧如,正色道:“虽然这一顶是琬宁学姐要求加的,也只有她一个人参加。但也不能说只是她想自己出风头,说到底,还是因为千年之下,世人皆道女子无用,她今日便是拼命想要为咱们女儿家争一口气罢了,咱们没这本事,帮不上忙,便在这里安静看着,帮她加油鼓劲儿便是,何至于说这样的风凉话?同窗一场,更是不该盼着她受伤了。” “呵……” 许慧如被韩玉蓉说的不服,但她家世课业皆不如韩玉蓉,于是便只冷笑了一下不再多嘴了。 季新月身份尊贵,凉凉地瞥了韩玉蓉一眼道:“你在这里替虞琬宁出头,倒是够让我意外的,难道你不知道你姑祖母素来不喜虞家人么?仔细你的身份,别坐歪了。” “我姑祖母与虞家的事与我无关。” 韩玉蓉丝毫不惧身为郡主的季新月,直接一口怼了回来:“后宫也罢,前朝也罢,他们的事我半点也不关心,我只知道虞琬宁是我学姐,是与我一道在公主府读书的同窗,我自然要盼着她赢,而且你们两个,这种风凉话也不必说得太早,方才射御两项,众人皆道琬宁学姐必输无疑,可结果呢,我只瞧见那一个个红了的脸,你俩也仔细些,小心自打脸。” “你……” 季新月被韩玉蓉如此顶撞,气得不轻,想要再争辩,却被许慧如扯了一下衣袖,她刚要转头骂许慧如多事,却见许慧如不停地向自己便眼色,这才发现,原本是季书瑜在不远处看着她,不怒自威。 季新月虽然素来跋扈骄妄,但对于季书瑜,还是十分敬畏的,于是便急忙闭了嘴。 许慧如见季新月一脸有气儿不敢撒的样子,便讨好地小声道:“郡主也不必着急,等一会那虞琬宁被沐家公子打得倒在地上哭爹喊娘的时候,旁人便知你我所说不假。” “哼,说的也是。” 季新月听了,心情略略好了一些,便冷哼一声,白了韩玉蓉一眼不再说话了。 其实场边发生的这一幕,虞琬宁并没有注意到,她现在只全神贯注地投入这一场比武。 而对于沐擎的应对之法,在看到他的第一眼时,虞琬宁的心里便有了成算,所以她丝毫不惧。 直到场边负责教导射御的夫子发了开始的号令,虞琬宁方才与沐擎战在一处。 而发号施令的夫子身边,也是安排了几个由内务府精心挑选过来的侍卫高手,这会子也是连眼都不敢眨地盯着虞琬宁和沐擎。 这几个人,是专门挑了来保护虞琬宁的,一旦发现沐擎收不住手,他们便得立即冲上去为虞琬宁挡剑,将两人分开。 毕竟从一开始,没有一个人认为虞琬宁会赢,但万一她真受了伤,不光是怕对福安长公主没法儿交待,便是虞大将军那边,也都不好看的。 只是,这一场比武,虞琬宁没给他们上前帮忙的机会,因为她始终未落下风。 论力量,这个年纪的两个虞琬宁都未必是沐擎的对手,但若论敏捷与机巧,两个沐擎加起来,又不是虞琬宁的对手,所以两个人一时战了个难解难分。 只是这样的打法,时间越长,对于靠力量的人越不利,所以随着时间的推移,沐擎的气息越来越重,脸上已经有汗珠淌下,剑法也渐渐地乱了起来。 虽然他力量颇大,但他那柄剑也不轻啊。 原本担忧之极的季安辰,也渐渐地放下心来,看样子,无论输赢,虞琬宁应该是不至于受伤了,而且如果时间再拖得长些,她甚至有可能会有取胜的机会。 而原本等着看虞琬宁笑话的季新月与许慧如,脸上也渐渐地出现了不敢置信的神色。 那些原本等着看虞琬宁被沐擎一击倒地的旁观着,也慢慢静了下来,一时间整个比赛场比,静得只剩下沐擎那重剑发出的呼啸声。 沐擎握剑的手有些抖了,他的力气即将耗尽,最后,虞琬宁的剑尖抵在了沐擎的颈间。 场边先是静了一下,然后便爆发出嘈杂的议论声,谁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但事实就是,虞琬宁赢了,一个纤瘦的小女娃儿,赢了镇南将军之子。 季书瑜原本虽然面上平静,其实也替虞琬宁捏了一把冷汗的,这时候也是长长舒了一口气,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场中的两名学子身上,她暗暗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以安抚那激烈的心跳。 接着,季书瑜的胸中又涌起了无尽的自豪,看看,谁言女子无用,我季书瑜曾才名动天下,我季书瑜的弟子,今日将如此青年才俊斩于马下,谁还敢再言女子无用? 季安辰也是又紧张,又激动地连手掌什么时候被自己的掐破的都没注意到。 叶心梅又是松了一口气,又是为虞琬宁高兴,当真便掉下眼泪来,只是她记着季书瑜的嘱咐,无论何种情况,不许哭,所以便强忍着没敢出声儿,只是不停地抹着断线珠子般的眼泪。 身量颇高的乔鹤媛见状,便将叶心梅往自己身后遮了一遮,免得她如此失态的样子被旁人看见了说闲话。 方才一直等着看虞琬宁笑话的季新月与许慧如,此时又是不可思议,又是没脸见人,一张脸掉到地上捡都捡不起来,便真如挨了耳光一般,火辣辣得疼。 叶心梅这会子只顾着为虞琬宁激动,压根想不起这两个人来。 何湘萍素来是个不爱说话的性子,也没出声。 乔鹤媛为人圆滑,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上赶着惹季新月与许慧如不快。 闫清樱胆儿小,自然也是不敢多嘴的。 倒是韩玉蓉,一直记着方才季新月与许慧如那样的嘴脸,只是她是个厚道人,又从未与人恶语相向过,只淡淡地瞥了季新月与许慧如一眼,便不再理会她们了。 然而即使如此,也足够季新月与许慧如没脸的了。 虞德陵今日原本想进书院来看看,但却没能进得来。 第221章 炸了锅 只因虞德陵是参赛学子的父亲,所以便被拒之门外了,与一帮男女学子们的家人皆在书院外面等着。 只是,这毕竟是一帮勋贵宗亲,所以自有专人随时往外递消息。 一听闻虞琬宁比武赢了沐擎,虞德陵兴奋地瞬间涨红了脸,直接从书院对面茶馆的座位上跳了起来,兴奋地就差把人家的铺子给拆了,甚至连虞绍庭各项考试垫底都给忘了。 而那些也同样的书院外面等消息的赌坊老板,一颗心也是越来越七上八下,虽然除了武艺和射箭,其的成绩都还未公布,但他们也已经隐隐担心起来。 这次摆这么大的赌局,开这么大的赔率,当真是赢得起输不起,万一要是让这群小丫头片子赢了,他们岂不是要赔到上吊么? 不过几个赌坊老板又互相安慰着,那大将军府的千金虽厉害,但终究只是个例,不见得旁的女学生也都出众,毕竟旁人家可没有虞大将军那么教养女儿的。 而且,还有那么多项目的成绩还没有公布,若虞家千金只是赢这么两场,倘若别的都输了,那最终还是男学子们赢,他们的赌局,自然了是稳赢的。 这样一说,赌坊老板们的一颗心又放了下来,连饭也不用,守在书院外等着书院放榜。 第二日的比试,比前一日结束得早,而且头一日的卷纸,也都已经阅出来了,所以到了傍晚,便直接放了榜。 除开已知的射箭,比武在放榜前大家伙便已知道结果。 之外的成绩排名分别为。 礼项考试,男女学子共十人应试,叶心梅第一,韩玉蓉第二,季新月第三,何湘萍第五,闫清樱第七,国子监的男学子们分别为第四,第六,第八、九、十。 乐项,男女学子共十六人应试,季新月第一,乔鹤媛第二,韩玉蓉第五,叶心梅第六,何湘萍第八,秦若兰第十,许慧如第十五,闫清樱因胆小紧张,失误太多,第十六名垫底。 国子监男学子们分别为第三、第四,第七、第九、第十一、十二、十三、十四。 书项,男女学子共二十人应试,虞琬宁满分名列第一,叶心梅第三,韩玉蓉第五,季新月第六,何湘萍第九,苏乐儿第十,秦若兰第十一,闫清樱第十四,乔鹤媛第十六,许慧如第十九。 国子监男学子分别为第二,第四,第七,第八,第十二,第十三,第十五,第十七,十八,以及垫底的虞绍庭为第二十名。 数项,男女学子共六人应试,然而这一项的结果有些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那便向来并不出众的苏乐儿,居然以与第二名极大的分差,满分获得了第一,乔鹤卿第三,叶心梅第五。 国子监的男学子分别为第二,第四,以及虞绍庭再一次垫底第六。 御项,男女学子共四名应试,虞琬宁第一,秦若兰第四,国子监的男学子名列第二,以及虞绍庭第三,这一次,因秦若兰骑术不佳,只是上场陪虞琬宁而已,倒是让虞绍庭再不用垫底了。 射、武、兵三项,唯虞琬宁与国子监沐擎两人应试,皆虞琬宁胜,其实兵法考试,俩人的分数皆是满分,但虞琬宁的答题时间比沐擎短一些,所以沐擎算是憾败。 比试共八项,每一项皆是女学子稳居第一,光是从每一项的第一名人数论,福安长公主门下的女学子便是当之无愧的胜出者了。 而且便是将每一项课业的分数相加,最后的总分数,女学子们也是高于男学子们的。 虽然这里面有顾远山为人清高轻敌,生怕被人说欺负黄毛丫头而刻意选了国子监新一届学子,并都是课业成绩略差的。 而福安长公主府的十分女学子,却皆是整个京城中优中选优择出来的。 但无论是读书环境,还是入学得名师教导的机会来说,这些女孩子们都是远远不及男学子们的。 所以这样的结果,倒也不算不公平,大大地为福安长公主季书瑜争了一口气,也为天下女儿家都争了一口气。 尤其虞琬宁这次,着实出足了风头,占尽了风光,一时成为了名满大胤京城名姝才女。 除此之外,便是苏乐儿也一战成名,从一个籍籍无名的寒门女子,成为让人津津乐道的算学才女。 而且这成绩榜一出,整个京城都炸了锅,因为但凡手里有几个余钱的人,没有一个不参与赌局的,而且几乎所有人都押国子监的男学子赢,押女学子赢的,百中尚不足一。 夜里回了大将军府,便见早已得了消息的虞夫人,满脸喜气地在府门外等着了,见虞德陵与虞琬宁一起回来,虞夫人忙从台阶上迎了下来,越过正要上前扶虞琬宁下马车的雪镜,亲自扶了虞琬宁一把。 “阿宁,你今日的成绩,实在是太出人意料了。” 虞夫人笑得嘴都合不拢道:“原本阿娘还想着那四百两银子不过是给你壮壮声势而已,扔了也就扔了,结果生生地就变成了四万两,哎哟,你阿娘这辈子还是头一回自己赚这么多银子,说起来,都是沾了你的光,靠了你的本事,今日阿妨嘱咐人做了一桌子好菜,好生犒劳犒劳你。” “阿娘费心了。” 虞琬宁笑着,却又故意撇了撇嘴道:“阿娘前番还想着那四百两银子白扔了,这下可知道自己错了罢。” “知道了,知道了。” 虞夫人伸出食指戳了戳虞琬宁的小脸儿道:“你这孩子,也忒小心眼儿了,阿娘给你赔不是了还不成么?” “那可不敢。” 虞琬宁嘻嘻笑着道:“只是,阿娘日后可不许再说女子读书无用,让女儿不要那么辛苦读书的话便好了。” “不说就不说呗。” 虞夫人牵着虞琬宁的手,一边往餐房走一边嗔怪地道:“阿娘素日那样劝你,还不是看你读书辛苦,心疼你?你倒是半点都不领,再说了,阿娘虽那样说,你倒是什么时候听过没了?” 第222章 恩赏 “嘿嘿……” 虞琬宁抱着虞夫人的手臂,撒娇地笑了笑。 虞德陵也一脸乐呵地跟着妻女身后,几个人全然把那个臊眉耷眼的虞绍庭给忘在脑后了。 说到底其实也是虞德陵生他的气,刻意不想理会虞绍庭。 书数两项不如自家妹子也就罢了,反正他平日里也不是个把心思放在课业上的人。 可骑马居然也会输给自家妹子,这让虞德陵觉得这个儿子太让他丢人了,连与他多说一句话都忍不住要一巴掌乎上去。 不过他也知道,自己力大,若当真那一巴掌乎上去,儿子非受伤不可,虞德陵原就是个极疼爱孩子的人,又加上若当真伤了虞绍庭,虞夫人定要心疼死了。 于是便也只好不去理会他了,免得自己控制不住他自己的脾气。 因今日虞德陵与虞琬宁都回来的晚,所以厨房和餐房伺候饮食的下人到现在都还候着,只待两位主子一回来便上菜。 在侍女的服侍下净了手,虞琬宁在虞德陵与虞夫人落坐后,方才在餐桌前坐下来。 虞绍庭有些没脸,原是不想到餐房来用晚饭的,但他又实在是饿了,实在不想回自己的屋里去拿点心垫肚子,所以便厚着脸皮也来了。 “今日托咱们家阿宁丫头的福,得了大彩头。” 虞夫人看着下人们上菜,开心地说道:“说起来你们平日里服侍主子辛苦,今日既有喜事,便都有赏,一会用过晚饭,各处管事每人到莲香处领赏银五两,府中各主子身边贴身服侍的大丫头每人三两,各院的粗便下人每人一两。” 她顿了一下又道:“翠柳院和绍庭院儿里,还有后北角院里的,也都一样。” 虞绍庭:“……” 他这次参加了在项比试,两项垫底,一项倒数第二,可现在连他院时的下人,也因托了虞琬宁的福都有赏银,这份赏银一领,那日后他身边伺候的人,得拿啥眼光瞧他呢? 可虞绍庭也不好反对,毕竟是府中主母赏的,轮不上他说话,再则府中诸下人都有,若只因他一句话便少了自己身边下人的赏银,估计要遭人恨的,于是只好讪讪地低头不说话。 虞夫人说罢,又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虞琬宁,见她面色如常,似乎并不反对,便又道:“只是海棠院的人伺候阿宁不止辛苦,还有功劳,所以比旁的下人多赏些,尤其墨梨和雪镜两个丫头,每人十两,其余粗便小丫头和小厮们,每人五两。” 对于下人奴才来说,这可算是极重的赏赐了,尤其是海棠小院里,连粗便下人的赏都与管事们的赏赐持平了,银子且不说,尤其这份脸面最是难得。 墨梨和雪镜听了自然高兴,急忙上前一步谢恩,又替院儿里的粗使下人们谢了赏。 旁的丫头小厮听了,皆一脸艳羡地看着墨梨与雪镜,虽说同样都是奴才,可能服侍上个有本事的主子,奴才自然也是跟着沾光让人眼热的。 而且除了下人奴才,便是连虞琬瑶,都忽然有些羡慕虞琬宁了,这样的风光,她是从来没有体会过的。 只是很快,这份羡慕,又变成了嫉恨,她心里极是不平,同样是虞家的女儿,凭什么她虞琬宁就比自己优秀,就比自己更加风光,说到底,不过是一个嫡出一个庶出的缘故罢了。 只是她却忘了,原本虞夫人也是提起过要请夫子教她读书的,是她自己拒绝了而已。 只是说到虞绍庭院里的下人,虞德陵又不由自主地瞪了虞绍庭一眼,冷哼了一声。 原本早已饥肠辘辘,正准备拿筷子的虞绍庭急忙将手收回去,一张脸又红起来,他忽然有些后悔跟到餐房用晚饭了,早知如此,还不如在自己屋里用点心喝冷茶呢。 虞夫人素来心软,又十分疼爱儿子,见状便瞪了虞德陵一眼,然后温声细语地安慰虞绍庭道:“绍庭不要气馁,你原是个聪慧的孩子,只是再多放些心思在课业上便好了,这次虽然失利,但毕竟你入国子监才仅仅一年时间而已,倒也不急,总有赶上的时候不是?” 虞绍庭听着这话,顿时想哭,这世上,到底还是自己的生身母亲最疼自己。 不过虞夫人这会子正开心,也不及深想虞绍庭和虞琬瑶的心思,又笑着道:“除这些赏赐之外,今年的秋衣,给各管事和有头脸的丫头们每人再多加一身儿。” “谢夫人恩赏。” 几个在旁伺候的丫头忙又欢喜地谢了一次恩。 虞琬宁只在旁微笑着,也不说话。 末了,虞夫人觉得该赏的也都赏完了,然后又道:“这次拿出来的四百两,是我的体己,我便留下来,然后待除去赏人的,莲香便将剩余的银子交到阿宁那边去,毕竟她现在是府里的掌事小姐,主理家事,府中的银子还是应当交到她手里,由她统一调度。” “不必了阿娘。” 虞琬宁正要用饭,闻言急忙放下筷子道:“原先的本钱是阿娘的体己,所以赢回来的这些银子,自然还是该留给阿娘体己用,不必放在府里的公账中,原订着田庄管事昨日该进府给女儿送账报收成的,只是因为这场比试的事,给耽搁了。 虽还没见着人,但从齐管事传进来的话得知,今年风调雨顺,田庄收成极好,咱们府里,虽然人多开销大,但也肯定不会缺银子使的,阿娘不必为此操心。” 听着提起田庄收成和管事的,虞琬瑶的脸忽然白了一下,她自然是想起来,去年三月时,也正是被发现与田庄那对姓钱的管事夫妇合谋瞒报收成,贪污府中的银子,导致孙姨娘犯事被罚。 虞琬宁淡淡地瞥了虞琬瑶一眼,也未说话。 虞夫人倒是没这么多心思,听了虞琬宁的话,只是摇了摇头,十分认真地道:“从我嫁到虞家来这么些年了,素来都是安居后宅,除了生下你们兄妹俩,也从没有为这个家做过些什么,今日运气好,也是托了阿宁的福,生平头一次自己赚了银子,也算是为这个家做了些许贡献了,放入公账也是应当的。 再说了,我平日里的衣食用度,素来都是府中最好的,也什么都没缺过,原本也是没有什么用银子的地方,那么多银子,放在我手里,也是无用的。” “夫人……” 虞德陵还想再劝,却被虞夫人轻轻覆了他粗糙的手背,微笑着摇了摇头道:“这些年养活这么一大家子人,你辛苦了,能帮得上你些许,为妻很高兴呢。” 第223章 言出必践 见虞夫人这样说,虞德陵又是惭愧,又是感念地握了虞夫人的手。 虞琬宁听着这样的话,也不好再劝了,只是想着,日后给中院的用度,一定要更加精细些,万万不可委屈了阿娘。 不过说到这里,虞琬宁便淡淡地看了虞绍庭一眼,唇角闪过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说道:“说起银子,我倒是想起一件极要紧的事来。” 见虞德陵与虞夫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虞琬宁又接着道:“前番大哥曾与我打赌,他这次在赌坊押注是必赢的,若是输了,便让我将给他新换的马车收回来,以抵从阿娘那里拿那二百两银子的亏空。” 虞绍庭:“……” 他脸颊抽了几下,心道:死丫头片子,你就不能忘了这茬儿? 当初说出那等豪言壮语的时候,他又哪里想得到会是今日这般光景呢。 可是愿赌服输,他课业不好已经够没脸了,总不能再做个言面无信的人让人耻笑罢。 于是只好有气无力地道:“我说过,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收回去便是。” 他顿了一下又道:“只是……眼看着冬日快到了,天气越来越冷,能不能……把府中的旧马车匀一辆给我,好方便我每日读书来回?” “不能。” 虞琬宁淡淡地道:“府中的马车,无论新旧,都是有数的,也个个都是有其用处的,若是匀给了你,那旁人出府采买或办事用什么?” “用我的新马车换也不成么?”虞绍庭没好气地道。 “不行。” 虞琬宁依旧一副没得商量的口气道:“没马车,你可以骑马呀,正好练练骑术,也免得日后再有比试,还要输给我。” “你……” 一听虞琬宁又提起这次比试的事,虞绍庭顿时气结,气得脸色通红,却也反驳不得。 “阿宁……” 虞夫人瞧着虞绍庭吃憋的样子有些不忍,再说眼看着天气要冷了,让儿子每日冒着风寒骑马出门,她也是十分心疼的。 于是便试探着开口说情道:“你大哥说的也是实情,到了冬日里,骑马出去实在太冷了些,要不还是算了罢,我那二百两的亏空也不必补,毕竟那与我这次赚的相比,不过九牛一毛罢了。” “阿娘,此事你不必说情,不行便是不行。” 虞琬宁对虞夫人正色道:“我大哥身为男子,而且年岁也不小了,应当言出必践,岂能轻易食言,再说了,若因他是我大哥,我便轻轻放过,那我日后掌理家事,管束下人,还何来威信可言?您赚的是赚的,亏空是亏空,不能混为一谈。” “可是阿宁,冬日里实在太冷了,万一把你大哥冻病了……” 虞夫人还待再劝,却又被虞德陵打断道:“夫人你不必再说了,这是绍庭他自己亲口许诺的,君子一诺,重逾身家性命,岂能随意反悔?再说阿宁也当众说了此事,便更不可让她再将话收回去了,冬日里是冷了些,可那又有何妨,我不也是每日骑马出府办差,无论冬夏冷暖的么? 绍庭身为男儿,吃一吃苦也无妨的,而且他身为将门之子,这次的比试,他除了御一项,其余武试竟一个都没敢报名,可就连他唯一报名的一项,还输给了自己的妹子,身为我虞德陵的儿子,实在丢人,让他吃一吃苦,也是应当的。” 虞绍庭:“……” 连自己的父亲都这样说,那他也只能认栽了。 虞夫人是素来不与虞德陵相争的,听他这样说,也只好作罢,只是满眼心疼的看着自己的儿子。 叶心梅今日心里有些五味杂陈,她一方面为虞琬宁高兴,一方面当然也为自己高兴。 毕竟能赢过国子监的学子们,不管是虞琬宁的功劳最大,还是与众同窗们共同的努力,都是件值得开心与庆祝的事。 而且叶心梅自己礼仪考试名列第一,也算是为福安长公主门下女学子们出了一份自己的力,这种成就感与骄傲感是无可替代的,自然也开心。 只是让叶心梅没想到的是,自己一直以来认为还算过得去的学算,居然成绩那样差,苏乐儿在算学方面的优秀是她完全没想到的,原本还想着,最不济,估计也就只比乔鹤媛差一点。 可这么一场考试下来,若不是有虞绍庭,那便是自己要垫底了,这是让叶心梅难以接受的。 因叶老夫子对这件事依旧哧之以鼻,所以叶倾与季书华也没敢怎么为叶心梅庆祝。 只是夜里接她回府后,在她自己的屋子里陪她坐了一会,说了许多鼓励与赞赏的话。 不过叶心梅心里总想着算学的成绩,难以开心的起来,当着父母的面又不好表现出来,所以多少便有点强颜欢笑的样子。 叶倾与季书华当然看得出叶心梅的不开心,但他俩怎么也没想到会是因为算学成绩的问题,还以为是因为自己家里那个老顽固在,无法为她光明正大的庆祝这件事,而让她不开心。 季书华一想到这里,心里不免有些幽怨——早知如此,还不如一家子去她的郡主府居住了。 叶倾与季书华伉俪情深,多少也猜到一点妻子的心思。 只是他是个纯孝之人,不敢抛下高堂,自己和妻儿到别处去住,所以便只能尽力地安慰季书华与叶心梅。 叶心竹慢慢地也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头了,于是便笑着打圆场道:“阿爹阿娘,这些日子以来,梅丫头实在辛苦,今日回府也比往常晚了许多,这个时辰了,不如咱们便散了罢,也好让梅丫头早些歇息。” 叶倾与季书华这样的人,又如何感觉不到气氛渐渐地有些不对劲? 此时见儿子这样说,自然没有不同意的道理,于是便忙起身要走。 “罢了,心竹说的也对,梅丫头这些天的确是辛苦了。” 叶倾站起来,又夫了妻子季书华一下道:“不如我们且回去,让梅丫头好生歇息。” “也好。” 季书华点了点头,便起身准备离开。 第224章 实际的意义 出门时季书华又嘱咐一旁侍立的采萍和采岚道:“赶紧吩咐人将这些东西都撤了罢,让粗使丫头们尽快送热水进来,你俩早些服侍心梅沐浴歇息。” “是,奴婢记住了。”采萍与采岚忙行礼应是。 “阿爹阿娘慢走,也早些歇息。” 叶心梅起身,乖巧地行了礼,然后送叶倾与季书华出了门,又道了一句:“大哥大嫂也早些歇息。” “阿梅。” 叶心竹看了一眼已经快出院门的你父母,意示新婚的妻子秦若欣先回去,然后他回过头来微笑着对叶心梅道:“其实,原本在府中时,你就没多少机会读书,不过是我偷偷教过你一些,再加上后来有阿宁表妹和乔夫子的指点,东拼西凑地学了一些东西。 如今入福安长公主府也不过半年,只是全靠着你天性聪敏,方才能有今日成果,所以你大可不必为这两日的成绩而不快,也不必着急,日后在福安长公主门下日子长了,必定会有所成就的,只是,大哥也不希望如此要强,让自己辛苦,你明白吗?” “阿梅明白大哥的好意。” 叶心梅见兄长如此关爱自己,想想前几年,一直都是他冒着被祖父责骂的风险,牺牲自己的休息赶时间来教自己读书,叶心梅心中十分感念。 便微微福了一下,微笑着道:“我自己心里有数的,必然不会把自己累坏了,时辰不早了,大哥快回去歇息罢,免得一会叫大嫂久等心急。” “呵呵,你这丫头……” 叶心竹疼爱地轻捏了一下叶心梅的小脸,方才转身回自己的居处。 叶心梅转身进了屋,见桌子上的东西已经撤下去了,便对正要准备服侍自己的沐浴的采岚采萍道:“采岚你来服侍我沐浴,采萍再去磨些墨来,将算学的书给我取出来,一会我沐浴完了,还要再做一些算学的题。” “这……” 采萍看了采岚一眼,想说小姐近来实在太辛苦,最好还是早些歇息,只是却又犹豫着不敢说。 “去罢。” 采岚与采萍努了努嘴,悄悄地用口形告诉采萍听叶心梅的吩咐去做事,她也是极清楚自家小姐的脾性的。 别看叶心梅平日里总是一副温淑娴静的模样,其实她骨子里的要强倔强,并不输表小姐虞琬宁。 否则也不可能在叶老夫子这样严恪的管教下,还能寻着一切空隙,识字读书了。 采岚也知道叶心梅在这次的比试中,算学成绩不理想,差一点就垫了底,因此自然是要在这方面更下些工夫,所以这个时间,是定不能触她的霉头的。 采萍大约也明白了采岚的意思,便马上点头去忙了。 季新月今日刚从书院出来的时候,心情是极其不好的,因为她与许慧如一起嘲笑虞琬宁,却又被狠狠打了脸,这让她觉得颜面尽失,没脸见人。 可在回府的路上,听着自己侍女的奉承,她的心情又渐渐好了起来。 是呢,虽然虞琬宁赢了比武,让她当众被打了脸,但这次比试,自己可是乐考头名呢,在女学子们大胜男学子的这场比试中,她也算是有大功劳在的。 而且经此一事,她与同窗们在京城名声大噪,出尽了风头,占尽了风光,这可都是季新月最喜欢的事情了。 所以这样想着,她的心情又好了起来。 只是回府后,庆功的家宴上,父母的话又让她的心情低落下来。 “咱家月儿今日不错,给咱们长了脸。” 淮安王一脸满意地夸赞着季新月道:“看来将月儿送去皇长姐那里读书,是件极正确的决定,咱家月儿果然出息。” “谢父王夸奖。” 季新月十分得意地福了一福,开心地道了谢。 不过接下来淮安王的话,却让季新月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了。 淮安王接着道:“不过,说来也是可惜,可惜咱月儿只是个女娃儿,否则有如此才学,将来封了郡王入了得朝堂,为国效力,为我淮安一脉挣个万世荣光才更好,唉……可惜了,你便是读再多书,才华再高,将来终究也得要出门,是旁人家的人。 所以你得记着,趁着你如今年纪小,还未出阁,还是我淮安王妃的一员,定要好生与你皇姑母拉近关系,要让你皇姑母喜欢你,过而与咱们王府的关系也能深一些,只有这样,咱们家才能两面逢源,永保太平,至于课业,反而不是最要紧的,你明白了么?” “女儿明白了。” 听着自己父亲的话,原本兴奋得意的心情,瞬间像是被浇了一盆数九寒天的冷水,整个人便有些失落起来。 季新月应了父亲的话,又低头想了一下,才低低地道:“可是父王您也知道皇姑母的为人,她是最不喜欢攀扯人情的了,对这们这些门下学生也素来都是一视同仁,从来不会因为女儿与她有血缘之情而高看半分,若想得她青眼,唯有刻苦学业一条道儿可走。” “说的也是……” 淮安王点了点头,想起来自己的这位皇长姐,的确就是这么个性子,否则自己也不必苦心孤诣地用送女儿到她门下读书这个法子来拉近与她的关系了。 于是便道:“月儿说的也是对的,那你日后定要好好读书,万不可因课业不佳而惹你皇姑母生气,这样罢,往后你每日夜里晚睡半个时辰,用来读书,以讨你皇姑母欢心,明白了么?” 季新月:“……” 她忽然有些难过,原来自己的要强,自己的刻苦读书,一直以来在父亲的眼里都算不得什么,她这样努力来的成果,不过只是用来讨皇姑母开心而已,并没有什么实际的意义。 但季新月不敢在自己的父亲面前说什么,只好颇有些落寞地点头称是。 一顿晚膳,用得食不知味,季新月兴致不高,气氛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所以美其名曰为她庆功的晚宴,也就这么草草地结束了。 淮安王走时还特意又嘱咐了季新月一遍,让她再多读一会书,然后现去歇息。 第225章 对父王有用的女儿 季新月勉强笑着应了,又恭顺地行了礼,送了父母出门。 而后她竟破天荒地不顾身份,在门前的台阶上坐了下来。 她身后的侍女想说什么,却也到底没敢开口。 看着天上的一弯新月,季新月只觉得有一丝凉意钻进自己的心里,她在外面的骄妄跋扈,不过都是为了弥补只因自己是个女儿,而在家中所受到的轻视与压抑。 她原以来只要自己勤学苦读,处处胜过旁人,便能让父王高看自己一眼。 只是现在才知道,原来她那么的不服输,那么久的要强努力,其实都是毫无意义的,她连自己的未来是什么样子,是谁家的人都不知道。 她一直以来卯足了劲,想要超越虞琬宁,想要超越叶心梅,想要超越韩玉蓉,其意义又在哪里呢? 季新月将头埋进臂弯,只是却也只坐了一小会就起来了,回屋去看书了。 她知道,不管是为了自己的好胜心也罢,还是为了父王要求她讨皇姑母欢心也罢,她都要好好读书。 不让自己失望,也不让父王失望。 因为父王一旦对自己失望,就会对母亲更加暴戾,只有她有出息,能帮得上父王一点点忙,母亲脸上才有光,父王才会给母亲好脸色,母亲的日子才会好过一些,不会被父王后来纳的那些妾室折辱欺负。 谁让自己的外祖家两年前坏了事,一个百年大族被抄家流放,死的死散的散,早已是烟消云散了呢? 虽然外祖家出事,没有株连母亲,母亲虽然还有个王妃的名头,但在淮安王府的地位,也已是大不如前了。 从那时起,原本还算尊重母亲的父王,就突然变了脸,连着纳了好几房在朝中还算有些地位的人家的女儿为妾,而这些女人,竟也敢以妾室的身份来欺辱正室王妃,而父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来不加管束。 季新月很是心疼母亲,可她又有什么办法呢?谁让母亲当然生的弟弟夭折之后,便再无生下儿子,而且外祖家也不中用了呢?所以母亲便只剩下她这一个指望了。 为了母亲,季新月也一定要让自己成为一个对父王有用的女儿,只有这样,她们母女才不会被无情地抛弃,才不会落入深渊。 虽然淮安王对季新月的成绩并不怎么看重,但其实在今天,女学子们的家里,基本也都是一片欢乐庆祝的气氛。 毕竟女儿在整个京城的人面前出了风头,得了荣耀,而更值得高兴的是,原本只是押银子给女儿壮声势,并没有指望着能赢的,现在个个都赢回了百倍的彩头。 即使除了苏乐儿之外,女学子们均是富贵人家出身,也没谁家是缺钱的,但再不缺钱,赢了银子也是件值得开心的事情嘛。 而其实在这个晚上,最高兴的,大约莫过于苏乐儿的父亲了罢,那个落魄秀才,先是饮笑狂笑,而后痛哭流涕敬告先祖,苏家的女儿比他有出息,比他强。 谁言女儿无用,他的女儿,今日便已是为苏家挣了脸了。 他生平未曾做到的,他的女儿,替他做到了。 而苏乐儿,也坐在院中的台阶上,默默地陪着父亲,看着他颠狂哭笑、饮酒长啸。 韩家自然也高兴,夸赞自家女儿的同时,也不忘给在入福安长公主府之前,替韩玉蓉指点过一个月课业的乔夫子送去厚礼。 乔鹤媛的父母,原是说要备一箱金子送去福安长公主府,以感激长公主对自家女儿的费心教导。 被乔鹤媛好说歹说地拦下来,乔鹤媛知道,长公主身份尊贵,这等俗物,人家是不会看在眼中的,冒然去送,只怕反而惹长公主生气,不如不送。 听了她的话,乔鹤媛的父亲方才作罢。 第二日到了福安长公主府,虞琬宁便瞧着叶心梅的黑眼圈有些重,眼里还有血丝,一副精神不济的样子。 只略一思索,虞琬宁便猜到了叶心梅这是怎么回事。 于是便让采岚去沏了一酽茶来给叶心梅提神。 “梅姐姐。” 虞琬宁见采岚进来,便起身接了菜,亲自放到叶心梅的书桌上道:“我知道你在为前日算学成绩不佳而懊恼,其实你实在不必自责,以往在府中时,只凭心竹表哥私下里偷偷教你的那么一点点,你便能有今日成绩,已是比旁人好的多了,也实在是不易了。 苏乐儿家境困难些,虽她父亲精心教导,但也好多东西都没学过,唯只书、数两项所长,而乔鹤媛,原就是大商出身,自幼家中便有精心教导算学,论起来你本就不必与她们比,再说姐姐聪慧,如今在长公主门下,假以时日,何忧不能后来居上,哪至于你熬夜了?” “啊?你怎么知道我熬夜了?” 叶心梅有些惊讶地看了虞琬宁一眼,又转头去瞪了在门口侍立的采岚一眼:“是采岚那丫头告诉你的?” “你不要瞪旁人。” 虞琬宁没好气地道:“我还用得着旁人告诉我?你瞧瞧你那眼睛,都成什么样子了,而且你今日也是半点精神都没有,你妹妹我又不瞎,这还看不出来?” “啊,原来是这样……” 叶心梅有些讪讪地笑了笑道:“我自然明白你的意思,可就是差一点就垫了底,自己也是吓着了,没想到原来我的算学与旁人比起来,竟差得这么远,所以一时有些着急了,你放心,我不会再生自己的气,也不会再熬夜,你可别提,昨夜熬了大半宿,今日晨起时当真生不如死,以后再也不这样了。” “知道便好。” 虞琬宁被叶心梅这一脸苦相逗得笑了起来。 姐妹俩刚说几句话,季安辰便从外面进来了。 一时门房便忙着向虞琬宁与叶心梅道喜。 “昨日发了榜,整个京城差点翻了天,只是当时人多,我也不便上前道贺,所以便拖到今日了。” “我便知道你今日要来。” 虞琬宁看了季安辰一眼,笑道:“其实昨日我比武时你在场边,我也是看见了的,只是我后来人多,我也累得厉害,没精神上来给你们兄弟几个行礼问安,便没与你打招呼就回去了。” “无妨的。” 季安辰笑道:“说来应该是我要好生谢谢你,这次赌坊的局,我悄悄让人帮着押了二百两,如今一转手成了两万两,还是托了你们几位的福的,所以找机会,我请阿宁和梅姑娘一道儿出去玩儿。” “这样说还差不多。” 其实相比起季安辰花钱请客,他对自己的信任与信心,更让虞琬宁开心。 第226章 迎候 听着季安辰与虞琬宁的对话,叶心梅的心情也渐渐好了起来,喝了那杯酽得发苦的茶,精神已经好了些,便开始动手磨墨,预备着一会季书瑜进来上课用。 这次赢得这样漂亮,季书瑜面上有光,在顾远山及众朝臣们面前挣了面子,自然也十分高兴。 她为自己高兴,却也更为这些少女们高兴,她知道,这些孩子们,除了虞琬宁外,也许大多数人都还不明白读这样多的书,取得今日这样的成绩意味着什么,但当她们到了将来而且人生风雨时,一定会懂得,今日的努力,为她们积攒了怎样的力量与资源。 因此,今日比往常早散学了半个时辰,季书瑜提出,要带众学生们,去外面的酒楼里好生庆祝一番。 这样前无古人的盛事,又是大获全胜,不庆祝一番实在是说不过去。 只是季安辰,身为男子,又是皇子,季书瑜便让他早些回宫了,免得与众女学生们一起出去,十分不便。 一听皇姑母要带着女学生们出去吃好的喝好的,却要将自己独自赶回宫去。 季安辰十分幽怨,却又几番求告无果,便也只好向季书瑜与虞琬宁叶心梅道了别,一步三回头地离开福安长公主府了。 虞琬宁听闻季书瑜要带她们出去庆祝,便想着去宏宾楼最好,于是便提议道:“师父,若您放心,便让弟子派人先去知会一声儿,等咱们到了,那边也安排好了。” 季书瑜当然明白,以自己的身份,以及门下皆是女学生,当然不便与外面的客人混在一起,让虞琬宁先派人去订了雅间,自然是最好的。 于是便点头同意了。 虞琬宁见季书瑜与别的同窗皆没有有异议,便让墨梨出去跟在外头等着的小厮传话,让派个人先去宏宾楼,告诉那里的掌柜一声,先将雅间安置好了,同时让樊十六与丁贺单独伺候餐食,因去的都是女客,还有年岁尚小的少女,所以要备一些清甜的果酒。 墨梨最是能领会虞琬宁心思的人,一听便明白了,忙出去交待安排了。 末了,季书瑜又想起点什么,看了虞琬宁和叶心梅一眼,又看了看自己舅舅家的孙女韩玉蓉。 笑道:“阿宁与心梅,还有玉蓉丫头,都是得过乔夫子指点的,尤其乔夫子还是阿宁的开蒙恩师,你们今日取得这样的成绩,咱们出去庆祝,不请乔夫子是说不过去的,所以也得请了她一起。” “多谢师父记挂。” 虞琬宁一听便十分高兴,忙着便要派人去接乔夫子,却被季书瑜止住了。 季书瑜看了身侧的莲衣一眼道:“此事不必阿宁你办,让我府里的人亲自去。” 虞琬宁瞬间明白过来,今日是季书瑜做东,若自己的人去请,恐怕让乔夫子尴尬,所以到底还是师父想得周到。 于是便感激地冲季书瑜笑了笑。 而莲衣早已去安排。 散学后季书瑜带着学生们便往城中心的宏宾楼去了,福安长公主的车辇,后来跟一长串千金贵女们的马车,就在这繁华大街上招摇过市,很是引人瞩目。 苏乐儿出身微寒,没有马车,每日皆是她父亲步行送她到长公主府,因此今日,原本季书瑜要带苏乐儿。 却被虞琬宁抢了先,邀了来与她同乘。 苏乐儿起先有些不好意思,但想着大家都有马车,自己若是在后面走着去,一方面上难堪,二则也确实慢了些,于是便又感激地向虞琬宁道了谢,上了马车。 到了宏宾楼,因有虞琬宁提前派人过来知会,所以宏宾楼掌柜的已经亲自在门外候着了。 说起来,今日季书瑜来,身份这样尊贵的人,便是宏宾楼背后的东家在,也是得亲自出来迎一迎的。 但还有一个原因,那便是上次虞琬宁在那样巧合的情况下,救了祁唯钰一命,那便是救了整座宏宾楼啊,否则若是让祁唯钰在宏宾楼有个好歹,别说这掌柜的了,便是宏宾楼背后的大东家,也是要吃瓜落的。 所以打那时便定下规矩,但凡虞琬宁来,掌柜的都会亲自出门迎候,而且都会给予宏宾楼最高规格的招待。 有着皇家标识的福安长公主马车在门口停稳,小厮忙着取脚凳,侍女们忙着伺候季书瑜下车。 掌柜的忙躬着身子上前两步,跪了下去参拜:“小人见过长公主,请长公主安。” “罢了,这里不是宫里,也不是我的公主府,在外头不必如此拘礼。” 季书瑜微笑了一上,轻声让掌柜的免礼。 “谢长公主恩典。” 掌柜的起身后,依旧不敢抬头,始终躬着身子道:“方才小人得了大将军府虞家千金的话,知道长公主殿下要来,便忙将整个二楼全部清空了,免得有人扰了公主清静,这会子上头已安置妥当,请公主殿下这边请。” 说着,掌柜的退了两步,请季书瑜从另一侧通道进去。 以前虽来过,但虞琬宁倒是从未留意过,原来还有一处通道,可以直接上二楼,不必与一楼大堂的散客打的照面,毕竟人家是开门做生意的,若无特殊知会,让人家将酒楼里的客人全部清空也是不现实的,更何况这宏宾里进出来往的客人,通常也都不是寻常人。 不过看样子,这个通道似乎是没几个人用得起的,平日里几乎从未开过。 只是今日来的是福安长公主,自然是要从这边走的。 季书瑜倒是头一次来宏宾楼,并不清楚这里头的关窍,也没多想,便微微点了一下头,当先上了楼,虞琬宁叶心梅等学生各带一个侍女,随后跟了进去。 唯独苏乐儿没有侍女,不过她是与虞琬宁同车而来的,所以便也随在了虞琬宁身旁。 上了楼,二楼最豪华宽敞的雅间已经安置妥当,几名年轻貌美的侍女正在往桌上摆小菜点心。 听见客人上来,因一早便得了掌柜的嘱咐,便立即低头跪了下去:“给长公主请安。” 第227章 如此礼遇 “都起来忙你们的事罢。” 这次不必季书瑜亲自开口,只她身边的月影吩咐酒楼的侍女们免了礼。 侍女们谢了恩,便忙忙地又给季书瑜及各位少女们上了茶,用的自然都是宏宾楼最顶尖儿的茶叶,与京城皇亲国戚家的,也是不遑多让的。 季书瑜刚坐下,便对月影道:“你去下边看着,等着迎候乔夫子。” 虞琬宁听了便道:“月影姐姐不必下去等着了,我嘱咐了小厮,在街口看着,若瞧见夫子来了,必定会先跑上来报信的。” 只是她话音刚落,外面便传来脚步声,然后在门口守着的墨梨进来回话道:“启禀公主,启禀小姐,乔夫子已经过了街口,说话间便到了。” 虞琬宁听了,忙站起来对季书瑜道:“师父,乔夫子是弟子的开蒙恩师,弟子得下去迎一迎的。” “嗯,去罢。” 季书瑜满意地点了点头道。 叶心梅与韩玉蓉听了,也忙站起来道:“乔夫子也曾指点过学生的,学生也得一起下去迎接。” “去罢。” 瞧着叶心梅与韩玉蓉都如此尊师重道,厚道知恩,季书瑜心中极是满意,脸上的笑容又多了几分。 季新月和许慧俩人互视一眼,都微微撇了撇唇,猜测着也不知是什么样的人物,居然能让福安长公主派人去接,还让让这么身份尊贵的三位千金贵女亲自迎候。 虞琬宁与叶心梅韩玉蓉前后脚下了楼,福安长公主府派去接了乔夫子的马车,已离宏宾楼不足百步远了。 今日在正在家中为陆诚缝制冬衣的乔夫子,得知福安长公主派人来接她往宏宾楼赴宴时,乔夫子着实惊了一下。 她只比季书瑜小着几岁,当年季书瑜的事迹,曾让她神往多年,那个未曾谋面过的尊贵才女,是乔夫子这一生最尊崇的人,所以一听闻是季书瑜要见她,乔夫子又是惊喜又是激动。 素来稳重的她,当时连回屋更衣,都手抖地好半晌系不上衣带。 而此时眼看着到了宏宾楼下,乔夫子居然又生出几分惶恐来,毕竟她与福安长公主的身份,实在是云泥之别。 不过当乔夫子不安地撩开车帘时,便一眼看到从楼上下来的虞琬宁与叶心梅,甚至还有韩玉蓉,她的一颗心忽然又定了些。 “夫子是不是穿得少了些,手些有凉呢。” 虞琬宁亲自上前扶乔夫子下马车,却觉着她的手有些凉得吓人,便问了一声。 “我穿得暖和着呢。” 乔夫子拍了拍虞琬宁的手道。 虞琬宁看了一眼,见乔夫子身上的衣裳虽然略有陈旧,但浆洗地十分干净整洁,而且厚实得体,正和时节。 叶心梅与韩玉蓉见乔夫子下了车,便也忙上前见礼,行了弟子礼道:“学生见过夫子。” “好,你们都是好孩子。” 见除了虞琬宁之外,便是连她只短时间指点过的叶心梅与韩玉蓉也如此尊重她,乔夫子心中很是感念,忙点头道好。 “夫子,我们这便上去罢,公主殿下已经到了,正在二楼喝茶等着您呢。” 虞琬宁正要请乔夫子上楼。 “阿宁。” 不知怎么的,方才明明已经安定下来的心,这会子一听到“福安长公主”五个字,居然又狂跳起来,一时有些慌乱。 乔夫子一只手紧紧地握住虞琬宁的手。 虞琬宁感觉到,乔夫子的手凉得厉害,手心里也全是冷汗,便猜着她是紧张了。 于是安抚地拍了拍乔夫子的手背,轻声安慰道:“夫子莫多想,福安长公主是位极其谦和近人的人,时常提醒曾有幸得夫子教导指点过的学生们,不得忘了您的师恩,定要好生尊重于您,所以她对您也是十分尊重的。” “好,我们上去。” 听了虞琬宁的话,乔夫子的心方才稍安,深呼吸了一下,便随着虞琬宁从贵宾通道一起上了二楼。 方才楼下的一幕,让许多人暗自纳罕,瞧着这妇人穿着虽然不算十分寒酸,但也是与这宏宾楼格格不入的,顶天儿了与那些陪主子一道来的奴才们穿戴的差不多。 可偏偏却有这位三位一看便出身尊贵的千金亲自迎候,恭敬迎接,甚至还直接走的一年开不了两次的贵宾通道。 当真是让人有些大跌眼镜。 不过之前曾服侍过虞琬宁宴请乔夫子的伙计侍女却知道,这妇人是大将军府嫡小姐的座上宾,今日如此郑重相迎并不稀奇。 而且如今虞三小姐将国子监众学子尽数斩于马下,名动京城,她的座上宾,无论是何身份,自然也不是寻常人能比得起的了。 尤其是宏宾楼掌柜的,则更是见怪不怪了,亲自在二楼楼梯口相亲,还向乔夫子做了一揖。 乔夫子也知礼之人,也还了掌柜的一个万福礼。 听了外面传来脚步声,季书瑜也将手里的茶放下,站起身来。 她这一起身,原本也已经坐下喝茶的少女们便也不得不一样放下茶起身。 这让季新月有些不快,什么样的人,能当得起如此礼遇呢? 然而抬眼一看,见被虞琬宁尊请进来的是一个面色清瘦的寻常妇人,而且瞧那穿戴,也不过是出身寻常百姓家的人而已。 可就这样,那叶家的千金叶心梅,和韩氏嫡女韩玉蓉,却也是恭敬的跟在她身后。 这让季新月不满到了极点,以她这郡主的身份,便是自家的下人婆子,也比这样的妇人有身份些,而且自己与这样的妇人身处一室,都是自降身份,这会子却还得起身迎她,当真乱了尊卑。 可她又不敢不起身,谁让她的姑母福安长公主门起身相迎了呢。 这让季新月郁闷极了,却又不得不强知装着一副谦逊知礼的模样,别提多累了。 乔夫子一进来,便立即向季书瑜行礼道:“草民陆乔氏,给长公主殿下请安。” “快别这样。” 季书瑜忙紧了两步上前,虚扶了一下,又看了虞琬宁和叶心梅一眼道:“还不快扶住你们夫子,这礼我是定然不受的。” 第228章 找了不少的麻烦 于是乔夫子这礼便行了一半,再也行不下去了。 季书瑜这才牵了乔夫子的手,往一旁边的茶座上去,与她一同坐了上位。 笑道:“以前阿宁多有提起过,说你是她的开蒙恩师,便是连心梅和我外祖家侄女玉蓉,也都受过你的指点,如今我为她们师,在府中不论尊卑,只论师生同窗,所以在这里,你也与我是一样的身份,孩子们尊重你,是应该的,你在我面前也不必拘礼。” “话是如此说,到底您是尊的长公主,我只是寻常百姓,礼不可废,今日还是有些僭越了。” 虽然见季书瑜如此平易近人,但她骨子里的尊贵威仪,到底还是让人不由自主地矮了三分。 所以乔夫子虽不似之前那样紧张了,但到还是有些拘谨。 季书瑜出身尊贵,这样的情形她见得多了,倒也不以为意,只是笑着请乔夫子喝茶。 虞琬宁听了,忙起身亲自双手将茶碗奉给乔夫子。 “装模作样个什么劲儿呢?” 季新月有些不忿地对许慧轻语了一句,但却又立即迎来季书瑜一记威严眼刀,她吓了一跳,便立即低头不敢吱声了。 她可知道,自己便是犯天大的错,也不能惹这位皇姑母半分不快,否则传到父王耳朵里,她和母亲可就惨了。 所以便是再不满,也得装做一副乖巧的模样。 虞琬宁因离季新月远,并没有听到她说什么,但却也瞧见了季书瑜那一记威重的眼神,也瞧见了季新月略有心虚和惶恐的脸色。 于是便多少猜到了些,便只冷冷地横了季新月一眼,只是当着季书瑜和乔夫子以及众位同窗的面,好也不好当面与季新月难看。 叶心梅与韩玉蓉也是一脸不满地瞪了季新月一眼。 乔夫子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季新月的话,只是面色平静地饮了一口茶。 见乔夫子面色如常,虞琬宁方才放下心来,于她而言,无论发生什么样的事,乔夫子是她最不愿意瞧见受伤害的人。 季书瑜与乔夫子坐着说了一会话,酒楼的侍女们便已将菜摆上来了,同时还有口味清甜的果酒。 菜上完后,季书瑜便请乔夫子一起到餐桌上坐了,少女学生们也都纷纷入座。 “说起来,我门下弟子阿宁,还是你让她来寻我拜师的,后来她又带着心梅入了我府读书,再后来,便又有了这许多学生。” 季书瑜端起酒杯,对乔夫子笑道:“你我虽未曾谋面,但当真是给我找了这不少的麻烦,不过到了今日,我当真是要谢谢你,所以,与你满饮三杯如何。” “不敢当公主殿下这话。” 乔夫子忙将酒杯端起,谦逊地笑道:“其实当初我对阿宁也是教无可教了,又觉着她这样聪慧机敏的孩子若是耽误了,也实在可惜,便说了那么一句,当时也没想着公主殿下当真能将她收入门下,若是有烦扰之处,还请公主恕罪。” “恕什么罪呢?” 季书瑜笑了起来:“阿宁这孩子机敏练达,我很是喜欢,便是后来入府的心梅,以及这众多学生,虽各有长短,但其实也都是可造之材,否则我也不会收了,得天下英才而育之,乃人生一大乐,也是多亏了你为阿宁启蒙,才有近日这样的盛事,来,我们喝酒。” “谢公主殿下。” 乔夫子听着季书瑜的话,心中也十分高兴,便与季书瑜满饮了三杯,方才作罢。 “我们这次能取得这样好的成绩,说到底是公主殿下对咱们的苦心教导。” 季新月因方才惹了季书瑜不快,这时候便忙着要找补回来,便端了酒杯站起来,满脸含笑地环视一周道:“咱们大家一起,敬公主殿下一杯如何。” “这是应当的。” 韩玉蓉虽然不甚喜欢季新月,但这句话她自然是无比赞同的,也端了酒杯站起来。 许慧如心里有些懊恼,这样拍马屁的话,怎么就让季新月和韩玉蓉抢了先了呢。 随即,众少女们便都站起来,向季书瑜敬酒。 季书瑜自然也高兴,便端了月影刚斟满的酒杯道:“好,你们都是好孩子,只是你们这么多人呢,若是我一个一个地喝,便是不喝醉也是要喝撑了,一会这宏宾楼有名的佳肴便尝不上了,所以便算你们一起敬我,我只喝这一杯便是了。” 说罢,季书瑜端起酒杯来一饮而尽。 大家都将手里的果酒饮尽了坐下后,虞琬宁又斟了一杯酒。 她是季书瑜唯一的入室弟子,自然是坐在季书瑜身边的,此时便起身,走到乔夫子身。 郑重地行了弟子礼道:“夫子是学生的开蒙恩师,又指点学生拜长公主殿下为师,于学生有再造之大恩,学生此生不敢有半刻忘怀,还请夫子受学生一礼,满饮此杯。” 韩玉蓉瞧了,也想一起来敬虞琬宁酒,却被坐在她身边的叶心梅拉住了,悄悄摇了摇头。 韩玉蓉马上反应过来,虽然在福安长公主府的入学考试之前,韩府也曾聘请乔夫子指点过她的课业,但到底与虞琬宁那等开蒙师恩是不同的,于是便又坐着了。 “阿宁最乖了。” 不知怎的,乔夫子忽然红了眼睛道:“虽说我于你有开蒙之恩,但我也是收了你们大将军府的聘金的,而且后来,我亦曾受你大恩惠,一样永世不忘。好孩子,你日后前途无量,夫子也为你高兴。” 说罢,乔夫子便将杯中的酒饮尽了。 伺候宴席的侍女马上便来添酒,虞琬宁接过侍女手中的酒壶,请自为乔夫子将酒杯斟满。 等虞琬宁入座后,叶心梅才和韩玉蓉一起来向乔夫子敬酒。 韩玉蓉笑道:“我和心梅学姐,与夫子的情分,自知不能与琬宁学姐比,因此便后一步向夫子敬酒了,谢夫子尽心为我们指点课来之恩。” “好,你们都很好。” 乔夫子今天心情极好,便也笑着将酒饮尽了。 季新月瞧在眼里,虽有些不屑,但季书瑜在场,她也是半分不敢表现出来的。 第229章 关我什么事了? 虽然季书瑜自幼便是锦衣玉食,千娇万宠着长大的,但对于宏宾楼的佳肴也是十分满意的。 因此宴罢后,便叫了今日侍奉宴席的主厨进来领赏。 福安长公主的赏啊,银子倒在其次,这可是天大的脸面啊,领了她的赏的主厨,日后自然身价大涨,同样的,由其主厨的宴席,价钱上自然也得要水涨船高。 因此掌柜的便极为高兴地将丁贺与樊十六叫过来了。 樊十六的年轻让季书瑜微微意外了一下,不过也没多问什么,便叫月影赏了银子。 丁贺与樊十六知道,他们侍奉今日这台席面,是虞琬宁派人交待的,所以心中对虞琬宁感激莫名。 受了赏之后,虽不便多说什么,但俩人还是对虞琬宁也行了个礼。 虞琬宁也便笑着点了点头,算做回礼。 此次福安长公主门下学子与国子监学比试,大获全胜后,大胤京城忽然兴起了女子读书之风。 虽然大部分老旧保守者依旧不赞同,但也有不少家庭开始让女儿识字读书,尤其一些家有余财者,也开始寻女夫子进门授课。 如此一来,京城读过书的女子原就不多,一下子就变得极为抢手起来。 物以稀为贵,女夫子的束侑自然也十分丰厚。 尤其是名动京城的大将军府三小姐虞琬宁的开蒙恩师,乔夫子的身价更是奇高,各府争相来请。 陆家人自打上次陆宝河父子出事后,便没人敢再来寻她的霉头,再加上她教过的学生又个个都是勋贵千金,并且也都在那场轰动京城的比试中展露才华,陆家人便更加不敢再来招惹她了。 所以乔夫子的日子也便好过了不少,不必虞琬宁和叶心梅再挖空心思地找理由接济她了,甚至还偶尔让陆诚到大将军府和叶府送些自己做的东西给虞琬宁和叶心梅。 虞绍庭大约是在那场比试中受了刺激,所以比以往用功了些,课业也有所提高,但……依旧不甚令人满意。 不过在虞夫人看来,只要孩子用了心,尽了力,那便也就够了。 虞德陵虽然气恼,但儿子生来愚钝,终究也是没法子的事。 后晌,齐大龙入府来给虞琬宁交了田庄上的账,见今年田庄收成极好,虞琬宁心里高兴,便也赏了齐大龙不少。 齐大龙前脚刚走,赵启也回来了,只是他一进门,二话不说便直接跪下,向虞琬宁请罪。 “这是怎么了?” 虞琬宁被惊了一下,忙叫他起来,赏茶赐座。 而赵启去一脸羞愧地摆了摆手,意示不用,然后以头触地道:“奴才今日是来向小姐请罪的,不敢领受小姐恩赏。” “到底出什么事了,你说清楚。”虞琬宁从未见过赵启这个样子,一时也有些懵了,便忙问他。 “都是奴才不听小姐的话,害小姐损失了大笔银子。”赵启一副恨不得让虞琬宁抽他一顿的表情。 “是生意上出问题了么?” 虞琬宁更加摸不着头脑了,一直以来,生意上的事都是赵启全权负责的,她除了定期过目一下账本,还真没做过什么主要决策,怎么会说因为没听她的话而损失了银子呢? “不是生意,生意上一切顺遂。” 赵启跪在地上,低着头道:“是上次赌坊开赌局的事,小姐让墨梨姑娘来给奴才传了话,要奴才除了必要的资金外,将所有银子都拿去下注,只是奴才当时实在不敢冒险,生怕好不容易挣来的银子打了水漂。 但奴才又不敢不遵小姐的命令,所以便只拿出五千两投进去,虽说是赢了赌局,得回来五十万两,但若当初奴才对小姐的决定毫无疑虑,将钱都投进去,如今到手怎么着也几百万两了,因此都是奴才的过错,害小姐损失了这样大笔的银子,今日入府,是来请罪,请小姐责罚的。” 虞琬宁:“……” 其实她这两天心情好,几乎都要忘记这件事了。 却没想到赵启却陷入了极大的自责中。 于是便让墨梨去扶了他起来,又重新赏座赐茶。 “我当什么事儿呢,值当你如此悔恨自责。” 虞琬宁不由地笑了起来道:“这是小事,虽说是赚大笔银子的机会,但说到底,参赌到底不是正途,这样歪门邪路的银子,赚便赚了,不赚也不可惜,你不必为此自责。” “不是的。” 赵启虽然起身坐下了,但还是低着头,声音也有些闷闷地道:“这不仅仅只是银子的事,说到底,是奴才对小姐的信心不足,信不过小姐,也同外边的人一样,觉着……觉着小姐是赢不了的,那以便是那五千两银子,奴才都已是做了打水漂的心理准备了,未曾全心全意地信小姐,便是奴才的大错。” “原来你是说这个。” 虞琬宁低头笑了一下,想了想才道:“其实也不稀奇,毕竟千载之下,从未有过这样的事情,便是福安长公主当年的事,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事儿,世人皆不信女子能胜过男子,这观念根深蒂固,哪是一朝一夕便能改变的?即使如今我与众同窗们胜了国子监的学子们,但没个三、五十年的努力,那深植人心的观念,也是绝对改变不了的。所以你如此想也没什么不对,此事不怪你,你更不必自责。” 赵启想了想,才闷闷地道了一句:“谢小姐体恤。” 他忽地又抬起头来,看着虞琬宁,郑重地道:“只是从今往后,奴才再不会对小姐的话有半分犹疑,日后小姐怎样说,奴才做怎样做,绝不违命。” “这便是你自己说的了。” 虞琬宁看着赵启那认真的样子,不由地笑了起来道:“今日的话,我可记着了。” 她又看了侍立一旁的墨梨,又道:“墨梨也是见证。” “是……” 赵启应了,又对墨梨点了点头。 墨梨:“……” 你们主子奴才说话,关我什么事了? 虞琬宁瞧了墨梨一眼,将端在手里的茶放下道:“墨梨,你且退下。” 第230章 从里边烂起来 墨梨知道虞琬宁定是有极要紧的话嘱咐赵启,于是便忙退出去了。 听着外面传来墨梨让门口的粗使丫头们也都退远的声音,虞琬宁用伸出手指拨弄着茶碗盖没有说话。 赵启偷偷抬眼看了虞琬宁一眼道:“回小姐,之前小姐嘱咐奴才做的事,因需要大笔银子支撑,而且早先要将生意做起来也是需要银子的,所以奴才直到最近才开始筹备,地方已经找好了,就在城外的山里,只是人选是件极麻烦的事,得慢慢物色,这个急不来的。” “我明白……” 虞琬宁点了点头,叹了口气:“我知道你的难处,只是时日紧迫,只余三年多了,这么短的时间,要将我嘱咐你的事做起来,不是件容易的事,辛苦你了。” “为主子效力,奴才不辛苦。” 赵启抱拳道。 “好,那便是去忙罢。” 虞琬宁的目光透过窗户,看向太阳落山后,余下的最后一抹血红。 到了下一年的二月初二,季书瑜又收了十个学生入府读书,之所以比上一年多了两个,主要这半年来,许多家里都请了夫子精心教导女儿读书,所以整个京城女子的文化,有了整体的提高。 虽然这次季书瑜出的入学考试题目依旧难度较大,但还是选出了十个可造之材,八个富贵家族的千金,两个寒门女儿。 季书瑜让莲衣带人又腾出一间屋舍做了学舍,门外挂牌——揽月书舍。 反正福安长公主府规制极大,屋舍极多,也不在乎这一点半点的。 只是这样一来,季书瑜便忙不过来了,于是她索性,直接在外聘请了几个才华出众的女夫子入府授课,其中当初也包括乔夫子,主要负责揽月书舍四书五经的课程。 然后季书瑜便连原先浣玉书舍的课业也不甚管了,只留了浣书舍的四书五经由自己亲自授课,其余礼、乐、数、棋等课,便让旁的夫子去教了。 原本季书瑜也有想过要开君子六艺中射、御两课,但却没有几个学生愿意学,因为大胤本就重文轻武,连男子学这些的都不多,再何况最重女子娴雅的女儿家呢。 季书瑜虽对这样的说法不以为意,但她知道,若无兴趣,便是教了也白教,所以便作罢了。 如此安排下来,季书瑜便比以往那样大包大揽轻松了一大半,每日只给浣玉书舍上完四书五经课,其余时间便多在自己在书房,专心教导虞琬宁与叶心梅,以及隔三岔五便跑过来的季安辰。 这让季新月很是不平,明明自己才是季书瑜的亲侄女,可季书瑜却收了一个外人为弟子,淮安王妃几次三番地入宫求了太后多次,太后也劝了季书瑜多次,但季书瑜这次却说什么也不肯让步。 虽然季新月的课业,在浣玉书舍也算上等,但那孩子的心性,季书瑜实在喜欢不起来。 再者说了,她季书瑜此生,虽收了不少学生,但真正入门拜师的,只能有一个,不会再多收弟子。 母女俩争吵了好几次,韩太后见季书瑜在这件事情上是铁了心的不肯让步,便也只好无奈作罢。 季新月虽遗憾,但想着不管怎么说,自己到底也是在福安长公主府读书的,现在虽然换了别的夫子,但名义上,她终究还是福安长公主门下学子,其实倒也就够了。 随着学生的增加,学姐虞琬宁的名气在京城也是越传越广,因为她每次月考的成绩,虽然不与其他书舍的同窗们一起计名次,但每次都是满分,两个书舍的第一名,都是无法与她相比的。 这日,季安辰去给韩太后请安,难得韩太后心情尚好,便招了他入殿说话。 正好竹韵奉上来一盘桃子,季安辰多看了两眼,韩太后便叫季安辰拿了吃。 季安辰忙谢了恩,便拿起一个看起来最大的,饱满多汁的桃子咬了一口,笑道:“皇祖母这里的东西就是好吃。” “小馋虫……” 韩太后轻轻戳了一下季安辰的脑门儿,笑道:“这桃子是新贡进来的,哀家一会叫人给你屋里拿几个去。” “多谢皇祖母。” 季安辰又咬了两口,却突然轻轻“呀”了一声,将口里的桃子吐了了来。 “怎么了?” 韩太后疑惑地看着季安辰。 连竹韵松音等侍女,也都是一脸紧张。 “没什么。” 季安辰将桃子放下道:“这桃子外头看着还好好的,里头却烂了,不能吃了。” “是奴婢失误了。” 松音忙上前将那颗从里面烂了的桃子收走道:“请太后和殿下恕罪。” “无妨的。” 季安辰笑道:“这桃子外表看着是极好,谁又知道它从里面烂了呢,竹韵姐姐看不出来也是难免的,不必自责,皇祖母素来仁厚慈爱,定不会为这样的小事责怪你的。” 松音讪讪地笑了一下,又偷看了韩太后一眼,见韩太后脸上并没有不高兴的样子,方才放下心来。 季安辰却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这样好的桃子,当真是可惜了,若是外头碰烂了一点点,当时便瞧见了,用小刀将碰坏的地方削了,余下的还是可以吃的,可这若是从里边烂了起来,一时半会,还真察觉不了,直放到最后烂透了,便是无可挽救了。” 韩太后听着季安辰这话,略有些诧异地瞥了他一眼,不过却也没有多问。 只是微微笑了一下问道:“安辰小子最近时常出宫去你姑母那里,可有什么新鲜事儿与皇孙母说说么?” “嗯……也没什么新鲜事儿。” 季安辰歪着脑袋想了想又道:“不过时常听大将军府的那位虞家三小姐说起一些事。” “哦?说了什么?” 显然一提及虞家人的事,韩太后十分感兴趣,忙问了一句。 “呃……” 季安辰想说什么,却又看了竹韵和松音一眼,有些讪讪地闭了口。 韩太后会意,便摆了摆手意示竹韵和松音退下,不必在跟前伺候了。 “现在能说了罢?” 韩太后瞥了季安辰一眼道。 第231章 被利用的处境 “其实也没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季安辰略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脑袋,笑道:“不过是虞家三小姐与她的表姐叶家姑娘发了几句牢骚,恰巧被孙儿听到罢了,只是想着毕竟是人家的家事,孙儿在背后议论实在不好,只是皇祖母问起,又不能不答,因此只好请皇孙母身边的姐姐们回避一二,否则孙儿实在不好意思开口。” 然后他顿了一下又道:“孙儿听虞家三小姐对她表姐说起,她的姑母,也就是孙儿的母后,待娘家人十分偏心,因大将军是庶出,整个虞家正房上上下下都十分轻贱大将军,便是连虞府的奴才下人,都敢在大将军面前摆谱拿乔,母后便更不必说了,从不拿正眼瞧大将军。 虽说宫里的规矩,无论节庆还是什么大日子,只封了诰命夫人的女眷才有资格入宫朝贺,可是母后生辰之日,做为母后的娘家人,母后原是有权利召大将军的夫人入宫贺寿的,偏偏母后这些年来,从来是提也没提过大将军夫人一句,甚至便是有事吩咐大将军府,也从不召见,只是让虞次辅的夫人姚氏去传个话而已。 虽然母后也曾召见过大将军府的三小姐一次,却也是极轻慢的,与待虞府的淑宁表姐的态度比起来,实在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那位三小姐不忿,对母后似多有怨怼,只是她毕竟是个小辈,这样的话也不敢跟人说起,只是与她自幼一起长大的叶家表姐姐随口抱怨几句罢了。” 季安辰说罢,又急急地补充了一句道:“皇祖母,您有垂询,孙儿不敢隐瞒,只是这样的事,您老人家当个笑话听便是了,可千万别说给旁人听,若是让母后知道大将军府的三小姐心存怨怼,怕是会生气的,不定怎么惩处将军府的夫人与三小姐呢。” “皇孙母不过是与你闲话,自然不会往外说的。” 韩太后听了季安辰的话,心里还在琢磨着,没想到虞家内部的嫌隙已这样深了,否则一个小丫头片子她懂得什么,定是听起过大人们埋怨的话罢了。 因心里想着事,韩太后便有些心不在焉地对季安辰道:“你放心罢,皇孙母可不是个爱到处嚼人舌根的人。你这便回去读你的书罢,哀家有些乏了,要歇一歇。” 瞧了一眼精神头儿仍佳的韩太后,季安辰自知所谓乏了要歇着,不过是韩太后的托辞罢了。 只是在寿康宫长这般大,他早已是习惯了的,也不说破,便马上起身,恭恭敬敬地向韩太后行礼告退了。 待殿中静下来后,韩太后一边想着事,一边伸手从果盘中拿起一个桃子, “若是外头碰烂了一点点,当时便瞧见了,……可这若是从里边烂了起来,一时半会,还真察觉不了,直放到最后烂透了,便是无可挽救了。” 方才季安辰的话,又在韩太后耳边响起来,她似乎想明白了些什么,不由地笑了起来。 这世上无论什么东西,从外表上看着再怎么光鲜坚固,大约也没有什么能经得起从里面烂起来的罢。 于是便轻唤了一声:“来人。” 竹韵轻轻地进来:“太后吩咐。” “你去告诉安辰小子一声儿,便说是哀家说的,明日让她去长公主府上,请长公主入宫,来陪哀家用晚膳。”韩太后若有所思地道。 “是,奴婢明白了。” 竹韵轻轻抬头,偷偷看了一眼韩太后的脸色,见她似乎再没有什么别的吩咐了,便轻轻地起身出去了。 季安辰刚研了磨要写字,听竹韵进来交待了太后的吩咐。 他清亮的目光微微闪烁一下,面上却还是一副天真纯净的笑容道:“劳竹韵姐姐向皇孙母回话,孙儿记住了,明白定会请皇姑母入宫来的。” 竹韵面色不明地看了季安辰一,嘴唇动了动,可最终还是什么话都没说出来,只是微微叹息一声便出去了。 季安辰怎么会不明白竹韵在想什么? 他自幼便被养在寿康宫,虽然面上光鲜,实际上心里的苦只有自己知道。 只是他素来嘴甜讨喜,韩太后身边几个有脸面的侍女都十分喜欢她。 季安辰猜着,竹韵大约是想提醒他,韩太后只不过是拿他当做将来对付虞皇后的工具养着,她许是要叮嘱自己留点心眼自保。 只是竹韵侍奉韩太后多年,对韩太后的敬畏早已深入骨子里,便是有这个心,也是没这个胆儿的。 因此所有对季安辰的忧心,都化做了最后的那一声轻叹。 季安辰虽然看人小,但却也不是真的一派天真恪纯,什么都不懂的人。 在韩太后面前,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什么事告诉她是有用的,什么事告诉她是无用的,季安辰的心里,自然也有考量。 虽然被人当棋子使,但也恰好说明他自有他存在的用处,这对他来说也是好事,毕竟在这座皇宫里,没有用处的人,是活不长的,哪怕是贵为皇子公主。 只是这份被利用的处境,若能处置得当,也算自己也能变成利用别人的人。 季书瑜上午将两个书舍四书五经的课便讲完了,下午安排了别的课,由旁的夫子授课,她给虞琬宁和叶心梅布置了课业,便与季安辰一道进宫了。 韩太后刚刚午睡起,正在由竹韵服侍她篦发。 安辰上前请了安,韩太后只抬了抬头道:“你且回你屋里读书去,哀家有事与人姑母说。” “是,那孙儿告退了。” 季安辰又行了礼,方才看了季书瑜,便要出去。 季书瑜疼爱地拍了拍季安辰肩膀,轻声道:“今日匆忙,没来得及给你讲你读书遇到的问题,待明日你再到姑母家来,姑母教你。” “多谢皇姑母。” 在这皇宫里,唯有季书瑜素来疼爱季安辰,真心待他好,所以季安辰也素来最为亲近季书瑜,此时听了她这样的话,心中十分感念,便深深施了一礼,方才退出去了。 第232章 昏招 “我来罢。” 季书瑜上前接过竹韵手中的篦子,亲自服侍韩太后。 “唉,哀家当真是老了。” 韩太后对着镜子中的自己端详许久,沉沉叹了一口气道:“你瞧瞧,每日篦发的用的水,里头又是名贵药材又是鲜花儿汁子精心调配的,就这样精心地养着,哀家的头发,还是白了。” “母后也不必伤心。” 季书瑜又将篦子在盆中沾了些水,继续为韩太后篦发道:“世人哪有不老的?母后高寿,儿孙绕膝,皇上对您又孝敬,您有这享不尽的尊贵荣耀、天伦之乐,只管舒舒服服听您的戏,赏您的花儿,过您的逍遥日子便好了,何必给自己寻那许多忧烦?” “哼,哪里有什么逍遥日子可过?” 韩太后冷笑了一下道:“眼瞧着那妖……虞后的母家,将哀家的母家几乎要压得喘不过气儿来了,你说哀家岂能不心焦?哪里还逍遥得了?” 季书瑜心道:“舅舅家年轻一代没一个争气的,你着急上火又有什么用,还不是自寻烦恼?” 不过话到嘴边,瞧着自己手中的白发,到底也没说出口来。 只好换种方式宽慰韩太后道:“母后,人生短短不过百年,还是多为自己想的好,您瞧瞧,女儿眼看着都快四十了,您这做母亲的,多几根白发又有什么稀奇的?往后啊,您只管好生放宽心,保养好您的身子,待女儿将来也满头银发时,还能给母后篦发,那该多好,有您在一日,不管是女儿,还是舅舅家,就都有倚靠,谁也不敢轻贱了,至于旁的,一概都不要紧,您说是不是?” “你说的倒也算有些道理。” 韩太后听着自己女儿这温情的话,一颗被这皇宫磨出了老茧的心也变得柔软起来,摸着自己鬓边的银发想了想道:“是啊,只要有哀家在一日,就没人敢不将你和你舅舅家放在眼里,所以母后是得好生保养,多活他几十年,旁的不说,就只一个你,一辈子无夫无子的,哀家若是有一日闭眼,也是最放心不下你的。” 季书瑜听着母亲这忧心的话,心里忽然一酸,无论过去那么些年,产生过多大的分歧与争吵,可到什么时候,母亲终归都是母亲,总是心疼牵挂她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 谁知季书瑜的感动劲还没过去,韩太后便又转了话题道:“虽然只要有哀家在,你舅舅家总还倒不了,可哀家也不是长生不老的神仙,总有一天要走的,到那时候,还有谁保着你舅舅家,所以哀家也不能只空坐着什么也不做。” 季书瑜:“……” 敢情方才那一大堆话都白说了。 “哀家今日叫你来,是想问一问你收归门下的那个弟子,虞家三丫头的事儿。” 韩太后倒是没注意季书瑜一脸无语的表情,便直接开口问她:“虽然外头也有传说,说虞后待大将军府不如她嫡亲的兄弟好,可哀家想着,到底也是一个父亲的儿女,总归也不至于差到哪里去,不过今日听安辰小子说了些话,哀家便叫你来问问,虞府和大将军府,当真嫌隙不小?” “母后知道,这样的事儿,女儿素来是不关心,更不会打听的。” 季书瑜心里有些气恼,便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 “你这孩子,当真是读书太多,读成书呆子了。” 韩太后也不顾季书瑜口气中的不高兴,便直接说她道:“你虽是身份尊贵的长公主,这天下也没人会与你争什么,可这样的事,你也该留意些的,否则将来哀家不在了,万一虞后挑唆皇帝与你的姐弟之情,你手中也得有牵制虞后的人啊。” 季书瑜:“……” 她心道,我一个从不掺和政事的公主,皇后与我有什么好过不去的?你为舅舅家操心,何必要拿我说事? 若是搁在前些年,这样的话她便直接说了,可如今看着母后年老,便也不忍再拿这样的庆来气她了,于是便只好专心篦发,不发一言了。 韩太后却沉浸在自己的想法中道:“依着哀家看,小孩子嘴里的话,是最能信的,大约是大将军府那丫头听家里人说多了,无意报怨,被安辰小子听着了,你呀,这此事也该上上心。 今日哀家想着,虞家现今如日中天,前朝有一个内阁次辅,一个大将军,内宫又有与皇帝夫妻和谐的皇后,几乎无人可撼动其地位,从外攻破几乎是不可能的,可若是他们虞家从内部生出嫌隙,内讧起来呢?那岂不是便能不攻自破了?所以哀家想着,倒是可以想法子,让大将军府与虞府的矛盾再更深些,日后哀家也可扶持大将军府,与虞后抗衡,哀家便只坐收渔利便可。” 季书瑜:“……” 她依旧有些无语,其实,虽然她从不刻意打听旁人的事,但虞皇后不待见庶弟,虞府素来轻贱大将军府的事在京城不是秘密,她自然也是知道的。 可也从来没有想过,这与她有什么干系,自己收虞琬宁为入室弟子,也不过是看在她天资极高,是个可造之材罢了。 如今听着韩太后的意思,竟是有扶持大将军府,与虞皇后分庭抗礼的事,瞧韩太后今日叫她入宫的作派,季书瑜猜着,韩太后有可能是想从虞琬宁处下手。 这让季书瑜暗自吸了一口凉气,难不成韩太后认为,虞琬宁只是个什么都不懂一的小丫头片子么? 自己的弟子,自己最清楚她的过人之处,倘若当真扶持起来,将来没准儿是个比如今的虞皇后更难对付的主儿。 韩太后这一招,只怕是个天大的昏招。 不过这样的话,季书瑜是不会说出口的,一则她从来不掺和政事,即使如今自己门下诸多勋贵千金,她也是只教书不掺政,更不与这些学生们的家里走得太近的。 二则,季书瑜一生无夫无子,只有虞琬宁一个入室弟子,自然对她寄以厚望,视如己出,当然是盼着她有出息的。 第233章 天意 这时候,季书瑜忽然想起当初自己收虞琬宁为弟子的那日,虞琬宁曾对她说起过要为这天下女子创办书院,让天下一心向学的女子,都有书可读,不再依附于男权之下,卑微轻贱。 自己当时还为那丫头的雄心壮志而惊叹,也曾有过要搓和她与太子,让她将来母仪天下,获得办成这件前无古人的大事的能力与资源。 只是却被她一口回绝了。 现在想想,也许那孩子是早就有自己打算的,今日这些话,当真是安辰那小子无意中说起的么? 季书瑜可半点都不信。 想到这里,季书瑜垂目看了韩太后一眼,什么也没说,算是默认了。 自己的弟子,多一份靠山,总是好的,但她也绝计不会允许自己的弟子变成旁人随意摆布的棋子。 只是现在说这些话还早了些,时机尚不成熟,于是便小心翼翼地劝解韩太后道:“母后,阿宁今年才十岁,还太小,当不得大用呢。” “这个哀家明白。” 韩太后这样大年岁的人了,最是能沉得住气的,她淡淡地道:“哀家能等。” 季书瑜的手顿了一下,将篦子放下,拿起梳子来,轻轻地将韩太后的白发绾起。 “不过,好在安辰小子最爱往你那里跑,倒不必哀家费心了。”韩太后看着镜中的自己轻笑了一下。 季书瑜当然明白韩太后的意思,她将季安辰养在膝下,为的就是有一日能与虞皇后所出的太子季安衡一较高下,如今她又瞄上了虞琬宁,自然会有搓和这两个孩子的意思。 忽然想起前年,自己书房中的那一幅季安辰的画像,季书瑜不由地在心中长叹一声——这难道便是天意么? 韩太后不知道季书瑜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心里便已转过那么多念头,取了一枚华贵无比的金簪让季书瑜帮她戴上。 同时说道:“你呀,日后可慢慢地,不露声色地教导虞家那丫头,让她心中与虞后和虞府的嫌隙更深些,将来才好为我所用。” “这样间人亲情的事,我是不会做的。” 季书瑜想也不想便拒绝了,大将军府与虞府虞后有嫌隙,那是旁人自己家里的事,而她一生高洁,自然不会去做那等阴暗的事。 韩太后闻言气恼,想要发脾气却没发得出来,最终只变成一声长叹:“罢了,便知道指望不上你什么,还是哀家自己想法子,在安辰小子身上再下下工夫,毕竟他们小孩儿家,总是最能说得一块儿的。” 听了这许多话,季书瑜的心里已是生出一股厌烦,便将手中的梳子扔到妆台上道:“母后若再没什么事,女儿便去后殿看看安辰,给他指点课业去了。” “去罢去罢。” 韩太后自然知道季书瑜不高兴了,不过那毕竟是她的女儿,母女岂有隔夜仇,因此也不在意。 便摆了摆手道:“好生指点指点安辰,他若要当大用,首先便得在课业上能入得了皇帝的眼,哀家自然也盼着他有出息,否则哀家费了那样多的心思养他,又有什么用处?” 你不过只是将他扔在你宫里的后殿待着罢了,何曾为他费过什么心思? 季书瑜的心里闪过这样一句话,但对着自己的生身母亲,终究也是说不出来的。 于是草草地行了个礼,便转身离开了。 “你怎的想起来与你皇孙母说虞家的事了?” 指点完季安辰的课业,看着正有条不紊收拾书桌的季安辰,季书瑜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季书瑜觉得这个她看着长大的侄儿,似乎已不再是个纯真少年了,他似乎开始已经有自己的想法了。 正在洗笔的季安辰微微顿了一下,但也只一瞬间便又继续忙活了。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道:“让皇姑母见笑了,侄儿身为男子,原本是不该如此背后说人长短的,只是前番听虞家姑娘与叶家姑娘闲话时说起的,昨日侄儿与皇祖母闲话,一时多嘴,便提了一句,没想到皇祖转脸儿便告诉皇姑母,让皇姑母笑话侄儿了。” 听着季安辰这依旧故作天真、云淡风清的话,季书瑜一时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了。 侄儿长大了,便是与她这个最为亲近的姑母,也有了不能说透的话了。 她低下头,微微叹了一口气道:“你是皇子,有些什么心思也不足为奇,只有一点,阿宁是个好孩子,更是我季书瑜的亲传弟子,无论将来如何,我是不会允许任何人将她当作棋来随意摆布,更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的,你明白姑母的意思么?” 季书瑜这番话说出来,季安辰自知不好再装模做样下去,毕竟他眼前这位,是当年曾中过进士一甲头名的绝世才女,是自幼生在皇宫,长在皇宫,将这人世冷暖看得极透彻的一个人。 任何人的任何心思,瞒得过谁,也是瞒不过她的。 不过世事无常,任何事也是不能说得太满的。 所以季安辰想了一下才道:“皇姑母,侄儿是您看着长大的,您终归是了解侄儿的心性的,您是尊贵的嫡长公主,从一出生便注定是这天下最尊贵的女子,无人会与您抢,您也从无必要与旁人争。 可侄儿不一样,侄儿只是个庶子,而且还是个生在帝王之家的庶子,从一出生便注定了要过你争我夺的日子,可侄儿没有三皇兄那样受父皇宠爱的母妃,也没有他那样显赫的外祖家,侄儿身后所能倚仗的,唯皇祖母一人而已。 只是请皇姑母相信侄儿,侄儿自幼得皇姑母教导,分得清善恶,知道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所以无论将来如何,侄儿定不会做有愧于人的事。” “好罢,你这孩子是什么样的人,姑母自然是知道的。” 季书瑜长长地叹息一声道:“姑母也不过是白嘱咐一句罢了,你自己心里有数便好。” “是。” 季安辰放下手里的活,郑重地向季书瑜行了一礼道:“皇姑母的教诲,侄儿不敢有半刻忘却。” 第234章 扎心 “那便好。” 季书瑜定定地看了季安辰移时,最后只留下一句:“你且好生温你的书罢。” 然后便起身出去了。 季安辰看着季书瑜离开的背景,一动不动地拘着礼,直到季书瑜的背影看不见了,他方才直起腰,定定地年着季书瑜离开的方向,半晌未发一言。 到了七月里,是韩太后的寿辰,她年岁大了,又是当今皇帝的生母,所以年年寿辰都会大办,都是办老了的差事,虽然繁琐忙碌,但也还是有条不紊,依着往年的例办就是了。 只是到了今年,韩太后忽然提起来,要再加一项,便是让福安长公主门下的女学生们,无论家中是否有诰命夫人可一同受邀入宫的,今年都随长公主一道儿入宫,让她也好生见见。 不过就起如今福安长公主门下已有二十名学生,都来似乎又多了些。 韩太后便提出,只让参加过与国子监学子比试过的那些女学生入宫即可。 一则这些孩子年岁也稍大些,知礼仪懂进退,不至于宫内失仪,再则到底是经过大场面,涨过大见识的,与旁的少女不一样,韩太后也是想见识见识这些女娃儿的。 说起来,后入福安长公主府读书的揽月书舍的女孩儿们还是有些遗憾的,因为自虞琬宁叶心梅率浣玉书舍众同窗大战国子监学子之后。 那样的盛事,便再未办过,无论是松韵书院的陆山长,还是国子监祭酒顾大人,见了季书瑜都是绕道走的,自然不会有人提出再办竞考。 因此那样万众瞩目的盛事,只办了一次,便再也没有了。 季书瑜也教导揽月书舍的女学生们,要她们将心思俱放在课业上,不要着急起与人争强夺胜,出风头的想法。 出于一片孝心,季书瑜并没有反对带门下学子入宫给韩太后贺寿的事。 因为季书瑜虽然自己素来心高气傲,但却也知道在这样的世道下,旁的女儿家终究是不能如她这般的。 她是尊贵的嫡长公主,当今皇帝之姐,但她门下的这些学子们不是啊,对这些少女来说,将来嫁入怎样的门第,终究还是一件关系她们终身荣辱的大事,所以这个时候,让这些少女们与入宫为太后贺寿,原就是能为她们攒些资源的,再与入宫贺寿的贵妇们见上一见,亦是有些好处的。 行完拜寿大礼后,宫里安排了夜宴,因韩太后老了爱热闹,所以宫中处处张灯结彩,让入宫贺寿的宫妇千金们可随意游园观赏。 因这个时节天气热,所以便在室外园子里投了座位茶点。 除了虞皇后,几位有脸面的妃嫔们也来了,坐在一处喝茶说话。 见许淑妃一对眼珠子四处乱转地瞧着那些季书瑜门下的女学生,虞皇后便笑道:“淑妃,你今日尽瞧着那些女娃儿做什么,难不成你还想再生个公主出来给大家玩儿不成?” “皇后娘娘别笑话臣妾了。” 许淑妃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您也不瞧瞧臣妾都什么年纪了?身子怎么也都不及新入宫的年轻妹妹们适宜生养,再说了,这两年皇上不是在娘娘您的宫里,便是在新入宫的妹妹们那里,我们这几个早年入宫的老人儿,早都被皇上丢到脑后去了,一个月到头也见不着皇上的面儿,还哪里来的什么公主呢?” 听许淑妃说皇上这两年大多数在她宫里,虞皇后目光闪烁微微低头笑了一下。 然后又道:“许淑妃你这张嘴呀,当真是个没把门儿的,你不年轻了,我自是更加不年轻的,只是皇上是个长情的人,虽然多宠幸年轻的新人,也是为了皇家枝繁叶盛着想,其实到什么时候都不会忘了咱们这些老人儿的。 而且本宫看过敬事房的档,这个月皇上不也去了你宫里两次的么?再说了,你如今也不过三十来岁,若是还想要个孩儿,大不了本宫替你跟皇上说说,让多去你宫里几次便是了。” “哎哟皇后娘娘当真是越说越没边儿了。” 许淑妃被虞皇后说得脸红起来,忙摆了摆手道:“您可千万别误会了,臣妾的安澜都十六了,臣妾哪里还有心思再生个孩儿?只是娘娘您也实在是饱汉不知饿汉饥,您的太子早已有了太子妃的人选,只等着过两年入宫成婚便是,而且身边还有了良娣侍奉着。 可臣妾的安澜还没着落呢,所以臣妾瞧着这些女娃儿,想寻思着替他寻一个知冷知热的人呢。” “原来是为这个?” 虞皇后听了,微微怔了一下,方才笑道:“说起来,本宫是嫡母,这些事原该是本宫要操心的,只是这两年宫中事务繁多,皇上又时常要本宫亲自侍奉着,所以本宫实在有些忙不过来,便将这样要紧的事都给疏忽了,要说许淑妃你也是,这样重要的事,你也该提醒本宫一声才是啊。” 几们妃嫔们听皇后说起皇帝时常要她亲自侍奉的话,便各自暗暗交换了一下眼神,又低下头去。 身为母仪天下的皇后,在嫔妃们面前如此秀恩爱,实在是太扎后宫众姐妹们的心了。 许淑妃轻笑一下道:“娘娘方才不也说么?您这两年忙得很,臣妾哪敢用这样的小事来烦扰娘娘呢?” “这可不是小事。” 虞皇后正色道:“男儿家,到了年纪身边就得有人侍奉着,而且又干系到皇家开枝散叶的大事,这便是最要紧的事了。不过也好,今日太后寿辰,有这许多勋贵千金入宫,咱们呀,也正好趁着这个机会,给皇儿们好生物色物色。” “娘娘说的是。” 一众妃嫔忙轻声附和着。 这个时候,季新月与许慧如正在一处,相互讨论着如何染指甲更好看些。 何湘萍也不说话,只抬着头看廊下那精巧的宫灯,闫清樱虽往常也曾家中长辈入过宫,但每次都是磕完头就走,从没如今天这般随意游完过,因此兴致不错,跟在何湘萍身后问东问西的,只是她问三句,何湘萍方才回上一句。 第235章 摆明着要与她做对 不过同窗这么久,闫清樱早已习惯了何湘萍这闷葫芦似的性子,丝毫不觉得受了冷落,只顾着说自己的。 何湘萍虽然不愿多说话,但不管闫清樱怎么问,她脸上倒也从来没有不耐烦的神色。 韩玉蓉与秦若兰乔鹤媛一处说着什么。 虞琬宁与叶心梅立在一处牡丹旁说话,看见苏乐儿一个人在一旁,便招手叫她一起。 瞧着这些年少得如同花儿一般的少女,便是连虞皇后的心里,也闪过一丝艳羡。 “那淑妃瞧着哪个好?”她问道。 “嗯……” 许淑妃面露难色地道:“不瞒娘娘,一下子见着这么多花骨朵儿般的小姑娘,臣妾这眼睛都看花了,一时觉着哪个都是好的。” 她掩口笑了笑又道:“其实臣妾是瞧着那边那个……” 她指着虞琬宁道:“那个身穿鹅黄色襦裙的姑娘不错,只是不知是哪家的千金。” “她呀……” 虞皇后见许淑妃瞧上自己娘家侄女儿,不由地怔了一下方才笑道:“这个恐怕不成,你别瞧她身量挺高,可她今年才十岁,比咱家安澜小着六岁呢,你总不能叫安澜小子再等几年罢?” “娘娘认识那丫头?” 许淑妃一脸诧异地看着虞皇后问道。 “自然是认得的。” 虞皇后道:“那是本宫娘家庶弟德陵家的丫头,随了她父亲,只顾着长身量了,所以时常有人误会她的年岁。” 呵呵…… 许淑妃在心底冷笑了一下,等几年又何妨,你自己不也压着太子不许成婚,一心等着你娘家嫡侄女儿长大么? 不过也就心里这样想,许淑妃的面上还是丝毫没有表现出来的。 而且她是什么人?其实一早便对京城的勋贵千金有过一番了解了,原本就知道那是大将军府的嫡出千金虞琬宁。 只是当着虞皇后的面,故作不识罢了。 于是便笑道:“这么说起来,的确是小了些,不过也无妨的,大不了让安澜也跟太子一般,先纳个侍妾,等过几年,等那丫头长大了,再娶进门来便是。” 虞皇后:“……” 这是摆明着要与她做对么? 是个人都知道她素来不待见庶弟,可这位许淑妃却坚持想纳自家庶弟的女儿给她儿子。 这是几个意思? 不过许淑妃打从入宫起,就一直颇受皇帝宠爱,这两年虽被虞皇后用香,以及新进的年轻美人们分走了大半宠幸。 但在皇帝的心里,许淑妃还是颇占些分量的。 因此虞皇后也就素来与许淑妃维持着面儿上的和睦,俩人不会明着闹起来,否则惹了皇帝不高兴,谁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于是虞皇后笑了笑,便不再说话了,只在心里思量着,万不可让虞琬宁嫁入皇家。 她虽不待见庶弟,但也知庶弟的大将军之职何等重要,虽然他的女儿配不上自己的儿子,但也绝不能让旁的皇子与大将军府联了姻。 原本,若虞琬宁只是个如她母亲般不识字没见识的女孩儿,倒也无所谓。 可如今,这丫头竟拜入长公主门下,才华出众,名震京城,她若是嫁给哪个皇子,哪个皇子便必定会成为太子的大敌,若再加上一个身居大将军的岳丈,那还得了?这是虞皇后万万不能容忍的事情。 所以在虞皇后的打算中,她是希望虞琬宁将来能嫁一个朝中大臣子弟的,这样一来,倒是可以利用她,为虞家拉一门有用的姻亲,巩固虞家的势力,无论是对虞家,还是对她自己和太子,都是有好处的。 其实许淑妃与虞皇后斗法,却没有人注意到坐在后面角落里的李嫔。 原本李嫔也是十分看中虞琬宁的,她自然也早就知道那是虞大将军的嫡女,也是想着这女娃儿生得美,读书又好,是个有本事的,而且又与季安辰年纪差得不多,再加上她父亲职位,若能让安辰得了这样的亲事,必定是有天大的好处的。 可是她一听见许淑妃说瞧上虞琬宁了,李嫔便只好在心底打消了这念头。 这些年来,李嫔活得卑微低调,几乎让这座皇宫里的人都忘记了还有她这么一号人物。 所以她,是万万不敢与圣宠多年的许淑妃争的。 这个时候,也只能在心底叹息,自己人微言轻,竞帮不上儿子半点忙,也难怪儿子对她冷淡,不爱搭理她。 随即,李嫔的目光又落在叶心梅身上,思量着,这丫头看着虽比那大将军府的千金略逊色一点,但也算难得了,看着端稳持重,而且听闻传言,她在福安长公主门下的学生子头,课业也就仅次于那位大将军府的千金。 又是叶老掌院的孙女,大理寺卿的掌上明珠,书华郡主的幼女,出身也是十分尊贵的。 而且安辰小子时常到公主府中去,想来他们大约也都是相识的,若当真能说成这门亲事,也是不错的了。 不过,这个时候,是没有人注意到李嫔的,更没有人会在意她心里的这番乱点鸳鸯谱。 旁人且不说,便是他儿子季安辰,必定第一个不答应的。 毕竟虞琬宁可是警告过他的,若他敢娶旁的女子为妻,她定不与他干休。 这话,季安辰可一直记着呢,不敢稍有忘却。 当然,一个小小李嫔,她的想法,原本也是无足轻重,没有人会在意的。 “哎哟,有些口渴了呢。” 秦若兰平日里就话多,今日入宫游赏,更是兴奋,所以比平日里更是话多了几分,说了这么一会,便觉得口渴了。 她往四处望了望,想寻杯茶来喝。 乔鹤媛素来是个最有眼力见儿的,对这些勋贵千金也素来殷勤,便笑道:“若兰你与蓉妹妹聊你们的,我去寻杯茶来给你。” “那便烦劳你了。” 秦若兰是个性情爽朗的姑娘,见乔鹤媛如此说也不推辞,只笑着道了一声谢。 乔鹤媛笑着点了一下头便往一旁去了,她记得之前有人说过,今日园子边上各处都摆着茶点,便想着去寻一杯来给秦若兰。 第236章 好看的鬼 只是乔鹤媛虽然长在大富之家,从小也算有些见识,可这样富丽堂皇的宫殿,她毕竟还是头一次来,尤其这园子又大,花墙环绕,小径通幽,画桥连径。 乔鹤媛走了没一会儿,便有些迷路了,原想着退回去问个人,再重新找路,可四处看了看,竟是连来时路都认不出了。 而且她这会子也不知是怎么走的,竟走到了园子最偏僻处,一时半会连个可供问路的宫人都寻不见。 不过乔鹤媛也不是那等胆小的女孩儿,在原地站了一会,仔细回想了一下路线,又寻了个高处往四周看了看,便下来估摸着往宫灯最多的地方去。 然而…… 她又走偏了。 乔鹤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一直以来,她都觉得自己哪里都好,唯独一点,是个路痴。 所以无论什么时候,她身边从来都是跟着侍女的,可偏偏今日入宫给太后贺寿,以她这样的身份是没有资格带侍女的,只能自己一个人。 这下可好,怎么走都找不到路了。 乔鹤媛给自己打了打气,定了定心神,又重新寻了一条路走,然而走着走着,却走到了一处偏僻的水榭亭台。 她无奈地摇了摇头,又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四下里探寻着想再寻一条路走。 反正这宫里再大,也不至于大得没边儿,乔鹤媛不信自己会寻不着路回去。 然而,不知怎么的,身后的暗处却忽然传来一声轻笑声。 因这里偏僻,所以宫灯较少,光线便有些昏暗,冷不丁儿地从身后冒出这么一个声音,也是够吓人的。 乔鹤媛只觉得头皮差点要炸了,要不是这两年在福安长公主门下学习礼仪,她只怕是当场便要跳起来了。 好在她还算稳重,硬是稳住了心神,回头硬撑着胆子,盯着那暗处轻呵了一句:“是什么人?” “我又不是鬼,你怕什么?” 那暗处传来一个十分好听的,年轻男子的声音。 听着这声音如此清澈好听,乔鹤媛的心便暂且定了下来,心道,你声音这样好听,便是个鬼,大约也是个好看的鬼罢。 她想了想,见廊下垂着一盏宫灯,便过去摘了下来,提在手中,壮着胆子往那暗处走了几步。 然后便看见一个穿着墨色衣裳,独坐在一处花坞角落的年轻男子。 他的手边带摆着酒,竟是一个人在些独酌。 瞧瞧,这兴致不错嘛。 “我见你在这一片转了许久了,可是迷路了?” 男子的声音温润如玉,很是悦耳,说话的时候,又似带着轻笑一般,让人如沐春风,连精神也不由地舒缓下来。 “嗯,是迷路了。” 乔鹤媛有些不好意思地承认了,然后又自嘲地笑了笑道:“我素来不认路,好在遇着您,您可以帮我指一指路么?” “你是入宫给太后贺寿的么?是哪家的千金?” 年轻男子却没有回答乔鹤媛的话,只自顾自地问着她是什么人。 乔鹤媛微怔了一下,对于自己的家世,她有些难以启齿,虽然在外面,她这富商家的千金也是有些体面的,可到了这皇宫里面,她这样的身份,便是最没地位的。 而且,对方毕竟是个陌生男子,萍水相逢,便问这样的问题,着实有些失礼。 但乔鹤媛为人最是懂得人情世故,便也不正面回答,只道了一句:“我是福安长公主府门下的学生。” “噢,原来是这样……” 男子似乎有些自大嘲地轻笑了一下道:“是我失礼了。” 他说完这句话,便沉默下来,似是想着什么不开心的事。 乔鹤媛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回话,更不好出声打扰他,便也沉默着站了一会。 后来再不见那年轻男子说话,乔鹤媛心里便有些急了,只是不好打扰他,便微微施了一礼,打算自己再去寻一寻路。 若再耽搁下去,怕是要误了时辰,到时候同窗们要出宫时若寻不到她,怕是要惹人侧目的。 “你要走了么?” 见乔鹤媛似有要走的意思,那年轻男子却又突然开口道。 “是的。” 乔鹤媛有些意外地抬头又看了年轻男子隐在暗处的脸道:“我迷路耽搁了时辰,怕该出宫了同窗们寻不见我。” “噢……” 年轻男子又一次沉默了。 乔鹤媛见他又不说话了,饶是她最沉得住气的,也没了耐性,便转身要走。 却又听到声后再次传来那个好听的声音:“你顺着这个廊下往东走,尽头有座小桥,过桥后便可看见一处花墙,从南边绕过去,顺着那条青石小径再往东走个几步,大约就能到人多的地方了。” “多谢。” 乔鹤媛回头又微福了一福,原想问一下对方的名字,但又觉得有失闺仪,便只好转身离开了。 照着那年轻男子指点的路线,乔鹤媛竟还是走错了两次,方才绕回正确的路线上,到了人多的地方,第一个看见的,便是虞琬宁。 “你去哪里了?” 虞琬宁一脸忧色地迎上来道:“方才若兰一脸慌张地告诉我们,你去帮她寻茶水,却许久不见回来,她去摆茶点的地方寻你,却发现你不见了,若兰不敢声张,只告诉了咱们同窗,让大家找一找你。” “让琬宁学姐挂心了、” 乔鹤媛脸上有些阴晴不定,深吸了两口气方才沉下心神,笑道:“我是去帮若兰寻茶水了,谁知自幼便是个路痴,又是头一次进这宫里的园子,竟迷了路,好不容易好寻回来的。” “回来便好。” 叶心梅拍了拍心口道:“你可让我们担心坏了,这里毕竟是皇宫,有些地方,是不能乱走的,会坏了规矩,你既回来便好,可未冲撞着什么人罢?” “没有的。” 乔鹤媛想起那个满身孤独,隐在夜色里的年轻男子,心跳忽然漏了一拍,只是这样的事,她自然是不敢对人提起的。 只好稳住心神道:“我大约是越走越偏僻,竟连个可问路的宫人都没见着一个,否则也不至于这么久才绕回来了。” 第237章 季安和 “那便好。” 虞琬宁松了一口气,便对身边的苏乐儿道:“乐儿你去告诉若兰一声儿,免得她着急。” 叶心梅又不放心地嘱咐了一句:“你可别乱走,别离开人多的地方。” “嗯,知道了。” 苏乐儿点了点头,便去寻秦若兰了。 “行了,估计你也走累了,便坐着歇会罢。” 虞琬宁见乔鹤媛面色有异,猜着她应该是有遇着什么人的,不过见她不肯说,虞琬宁自然也不会追问。 只拉着乔鹤媛寻一处亭子坐了,拿了一杯茶给她压惊。 “多谢琬宁学姐,心梅学姐。” 乔鹤媛感激地冲虞琬宁和叶心梅笑了笑。 “不必客气。” 叶心梅将一盘小点心往乔鹤媛面前推了推道:“咱们同窗一场,相互关心是应当的。” 虞琬宁却没有说话,只是一对锐利的眸子打量着乔鹤媛,心里暗自思量着,她究竟是遇到什么人了。 今日是韩太后寿辰,季安辰又是自幼便养在寿康宫中的,所以今天一整日,季安辰都得陪在韩太后身边侍奉。 这让入宫贺寿的虞琬宁,仅仅只在随季书瑜一道儿入殿拜寿时,匆匆见了季安辰一面,而且还当着那样多人的面,别提说话了,便是连多看彼此一眼都是不便的。 最终只季安辰出来替韩太后送客时,与虞琬宁寻着间隙匆匆说了不到两句话,便又分开了。 毕竟今日寿康宫宾客众多,若是让旁人瞧见了,传上几句闲话出去,谁的脸上都是不好看的,这其中自然也包括季书瑜。 眼看着到了出宫的时辰了,虞琬宁虽然觉得今日进宫没能与季安辰说上话有些遗憾,但也并未怎么放在心上,毕竟宫中人多眼杂,多一事总不如少一事的好。 再说季安辰见天儿地往福安长公主府跑,俩人在公主府内见面的时候多着呢,今日说不上话,倒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就在等着季书瑜进去与韩太后辞别的时候,一个大约七、八岁的小男孩儿却忽然过来扯了扯虞琬宁的衣袖。 “您是……” 虞琬宁瞧着这小男孩儿有点面熟,但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所以便疑惑地问了一句。 那小男孩儿笑起来脸上有两个小酒窝,很是乖巧可爱的模样。 “我叫季安和。” 季安和? 虞琬宁突然想起来,这小男孩儿应当是皇六子了,陶嫔所出。 前年虞皇后生辰,自己入宫拜见,遇上皇子们给虞皇后拜寿,这位皇六子便也在其中的。 只是那时候季安和还只是个六岁孩童,如今虽只过去短短两年,但小孩子变化大,不仔细瞧,还真有点认不出来了。 季安和见虞琬宁想起自己了,便笑了起来,一对乌黑发亮的眼珠子四下转了转,见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韩太后初殿那边,等着季书瑜出来,并没有注意他与虞琬宁。 于是便小心翼翼地从袖口抽出一张小纸条来塞到虞琬宁手中,轻声道:“五哥忙着侍奉皇祖母,没机会出来,便让我捎这个出来给你。” “你是怎么知道,你五哥让你送东西的人,便一定是我了?” 虞琬宁自知宫中是不许私传纸条的,所以也来不及看,便收进了怀中,然后笑着问季安和道:“你五哥便不怕你认人不清,送错人了?” “不会认错的。” 季安和微微有些得意地笑道:“前年给母后拜寿,在母后那里见过姐姐的,那时候五哥偷给姐姐递过一方帕子,姐姐还悄悄挠了五哥的掌心,然后……” “别说了……” 虞琬宁一听,惊得差点跳起来,急忙掩了季安和的嘴,然后又急忙撒了手,那日的事,因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虞皇后与季安茹身上,所以虞琬宁和季安辰都以为没人瞧见他俩的小动作。 谁知却全程落在这小p孩儿的眼里,不过由此也可见,这小p孩儿确实与他五哥季安辰感情很好,无论何时,心思总在他五哥身上的。 只是这个时候,虞琬宁却不敢再让他说下去,一则自己脸皮再厚也是架不住如此的,再则若是被旁人听见了,免不了便要传得满城风雨了,谁让自己经去年松韵书院一战,如何已是京城的风云人物了呢,便是有一点点小浪花儿,也是能被人传成惊涛骇浪的。 季安和见虞琬宁急了,而且在宫光的光照下,也隐约能瞧见她脸上的红晕,于是便促狭地笑了起来道:“姐姐莫急,方才与你顽笑的,其实是五哥说了,只叫我出来寻一个莫约十一二岁左右的姑娘,长得最好看的那位便是了。” 闻言虞琬宁先是怔了一下,然后便反应过来,自己的身量比同龄人高,所以季安辰这样说倒也不足为奇。 只是这话从季安和嘴里说出来,不免便有拍马p之嫌。 虞琬宁有些好笑地刮了刮季安和小巧的鼻子道:“你五哥这样说,你便这样信了?今日这园子里,长得好看的姐姐多了去了。” “可是姐姐最好看。” 季安和又甜甜地说了一句。 哎哟喂,这小p孩儿太会话说了。 虞琬宁想起自家那个幼弟虞绍垣,虽然比眼前这家伙大着一岁,但与之比起来,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不可同日而语。 也难怪,季安辰时尚在她面前提起这个六弟,果然讨人喜欢。 正说着,季书瑜已从里面出来了,虞琬宁便忙轻拍了一下季安和的肩,然后端庄站好。 季安和在季书瑜面前,自然不敢造次,便也规规矩矩的了。 “行了,时辰不早了,今日闹腾了一整日,太后已经有些乏了,要歇着,你们便不必进去磕头请辞了,这便与我出宫罢。” 季书瑜说着,便一眼看见了立在虞琬宁身边的季安和,她慈爱地笑着招了招手道:“安和,你怎的也在这里?” “回皇姑母话。” 季安和虽然人小,却也十分规范地行了子侄礼,笑嘻嘻地道:“侄儿听人说,今日皇孙母这里来了许多好看的姐姐,侄儿便也过来瞧瞧热闹。” 第238章 退而求其次 “你这孩子……” 季书瑜假装生气,嗔怪地道:“小小年纪,竟也如此顽皮,天色不早了,还不快回去歇息了,免得一会你母嫔找不到你,回去p股要开花儿了,到时候可别到处找人替你求情,首先我是不会管的。” “嘻嘻……” 季安和调皮地笑道:“谢皇姑母关心,侄儿这便回去了,只是皇姑母素来慈心,倘若侄儿当真要挨揍,皇姑母定会替侄儿求情的。” 说罢,他又行了一礼,然后回头看了虞琬宁一眼,便飞也似地跑了。 季书瑜颇有深意地看了虞琬宁一眼,但虞琬宁脸皮多厚啊,依旧一副去淡风轻,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 季书瑜无奈地微微摇了摇头,道了一句:“走罢。” 便带着众学生们离开了寿康宫。 因已经很晚了,所以学生们便不必再跟着季书瑜回长公主府,而是坐了在宫门口等着的马车,各自回府。 苏乐儿没有马车,家又住得偏远,所以虞琬宁原想邀苏乐儿同乘,先送她回家的。 然而正要开口,却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轻唤:“乐儿。” “阿爹。” 苏乐儿有些惊喜地看了不远处等着她的人一眼,然后急忙向季书瑜与众同窗们告了别,便向她父亲跑去了,然后挽着他父亲的手,步行离去。 虞琬宁坐在马车上,经过苏家父女身边时,还隐约听到父女俩说话的声音。 苏乐儿:“阿爹,这么晚了,您怎么还在这儿,您是在这宫外等了我一整日么?那你用过饭了没有?饿不饿?” 苏父:“是啊,我的乐儿能有幸进皇宫看一看,阿爹怎能不来接呢?否则这么晚了,咱家没有马车,你一个人可怎么回去……” 虽家境寒微,但父女如此温馨相依,比起旁的富贵人家,虽然锦衣玉食,但终究免不了父母重男轻女的千金小姐来,苏乐儿这样的幸福,也是旁人所不能及,让人有些羡慕的了。 马车上点着灯台,虞琬宁待听不见旁的车马声后,方才小心翼翼地将之前在宫中时,季安和交给她的好张纸条拿出来看,轻轻翻开,见上面写着一首真挚婉约的诗,瞧字迹是季安辰的无疑了。 那诗作虞琬宁从未在旁的书上看到过,一见便知是季安辰自作的,诗句尽含相思之意,却无半分暧昧露骨之意,读之让人心里又暖又甜,却又不觉丝毫冒犯之意,当真十分高明却又真诚的了。 见虞琬宁满脸甜笑,眸中柔情万千,墨梨不由地打了个寒颤,这样的神色,在她家小姐脸上,可是极少见的。 乔鹤媛这一路上也有些心神不宁,不知怎么的,那个隐在夜色里的年轻人的脸,总在她眼前晃,怎么也挥不去。 她忽然又有些后悔,当时没有将自己的名字告诉他了。 可是……那样做又实在于礼不和。 “唉……” 心里像是被千成根丝线搅成一团的乔鹤媛,忽然发出一声轻叹。 让她身边的侍女惊疑不定,却不知道该不该问。 过了几日,季安辰从长公主府读书回来,刚入宫便被人拦住了,一瞧原来是自己的生母李嫔。 因季安辰从一出生便被抱走,母子俩十多年来从没有在一起生活过一天,顶多只在大节庆上见了面,看一眼,点个头便过去了,所以季安辰对李嫔多少有些陌生,也十分冷淡,更是没有什么话可说的。 今日见李嫔特意在这里等着自己,让季安辰十分意外,在她的印象中,生母李嫔从来都是谨小慎微的样子,从未如此逾矩过,今日如此,可见定是有事要与他说。 于是季安辰便将跟着他的内侍摒退,向李嫔行了晚辈礼道:“给母嫔请安,不知母嫔寻孩儿是有什么事呢?” “辰儿呀……” 李嫔眷恋地看着自己的儿子,想要上前抱抱他,却又不敢,她伸着手,却又不知该往哪里摆,一时竟似是整个人都激动地颤抖起来。 见李嫔只顾盯着自己瞧,眼里似已是闪上了泪花,却连一句话也不说,季安辰便有些不自在地退后一步道:“不知母嫔有何事,还请快些道来,儿臣还得赶着回寿康宫给皇祖母请安,太晚了不好。” “是,是的……不能耽搁了给太后请安。” 李嫔听了季安辰这颇为疏远的话,一时回了神,便忙擦了擦眼角道:“为娘的想起来,辰儿今年已经满十三了,是个小伙子了,是可以议亲了的,所以前几日你皇祖母寿辰时,有那么多千金入宫贺寿,为娘的便多留了个心,替你物色了一下,倒是瞧上个姑娘,觉得不错,因此急着想要问问你的意思。” 听了李嫔这话,季安辰很是意外地挑了挑眉,他倒是从来没想过,李嫔居然会操心这个轮不着她操心的事。 于是便也不说话,只等着李嫔往下说。 李嫔见季安辰面上淡淡的,并不接她的话茬,于是便只好继续说道:“为娘的瞧着那位叶家的千金不错,听闻她也是在你皇姑母门下读书的,你时常去你皇姑母那里请教课业,必定也是识得她的,觉得她可好?” 季安辰:“……” 这都什么鬼,他的母亲,看上的居然不是虞琬宁而是叶心梅? 放着那样一个容色天下无双,谈吐最为不凡的的美貌女子看不见,却看上比虞琬宁略逊一筹的表姐叶心梅? 当然季安辰这样想,并不是轻视叶心梅,相反,因叶心梅是虞琬宁感情最好的表姐,所以他素来也是十分敬重叶心梅的。 只是李嫔如此说,季安辰便觉得他这母亲的眼光实在不敢恭维,难怪这些年来没有丝毫圣宠了。 一个眼光不佳,口味不佳的宫嫔,皇帝自然不会特别喜欢,也不会太放在心上。 只是他却不知道,其实李嫔早初相中的,原本就是虞琬宁,只是听着许淑妃也相中了虞琬宁,她素来卑徽,不敢与人争,所以方才退而求其次,看中了叶心梅。 第239章 什么时候轮得到旁人觊觎了? 季安辰不知这里头的内情,此时便更是没了耐心与李嫔多说。 于是便冷淡疏离地道:“母嫔想多了,儿臣如今年纪还小,便是太子、二哥、三哥,也都还没有娶妻,这其中也就太子一早订了亲事,只待太子妃过门,其余二哥和三哥的亲事却是连议都还没有议过。 所以儿臣自然不能越过兄长们去,等再过几年也是不急的,不该这样早便提这些事。再则,儿臣自幼便被养在皇祖母膝下。便是将来要议亲,也是要由皇祖母做主的。” “可是太后年高,怕是……” 李嫔本想说怕太后活不到给季安辰议亲的时候。 不过她很快便变失言,立即禁了口,没有将那不该说的话说出口。 “母嫔失言了。” 季安辰忽然沉了脸,看着竟不似个十三岁的少年,那眼神竟似个已成年历事的大人一般。 他警告地看了李嫔一言道:“皇祖母年高,身子骨虽然健郎,但到底精力不济,操心不了那么多事了,所以即使皇祖母无暇操心儿臣的事,儿臣的亲事,将来也是得由父皇和母后做主的,母嫔这些话,实在是不该说的,这也不是该您操心的事。” “辰儿,你……” 李嫔被秀安辰的冷漠疏离有些惊着了,这十多年了,母子俩总共也没机会说过几句话。 她今日也不过是实在思念儿子,也知道以自己这卑微的身份,根本没有资格过问皇子的亲事。 但身为人母,总是会不自觉地为孩儿悬心的,她今日也是想以这个话题,来接进与儿子的关系,想借些与儿子多说几句话的。 可是她眼前这个不过十三岁的半大小子,却冷静的不像个稚嫩少年,倒像是个历尽千帆的成年人一般,这让李嫔迟疑中,还带着些许恐惧。 “母后这此话,往后不可再说了。” 季安辰不顾李嫔脸上那尴尬又不安的神色,继续面无表情地说道:“人家叶家千金,也是出身高贵的清白女儿家,母嫔这样的话传出去,不免污人清誉,那叶老掌院,最是看重脸面的,大理寺卿叶倾大人,书华堂姑母,也都是身份尊贵有脸面的人。 若当真有人污了叶家千金的清名,只怕是不肯与您干休的,到时候闹起来,只怕会让父皇没脸,徒惹父皇生气,母嫔这又是何必?” “啊……,对,对……” 李嫔听着季安辰的话,忽然有些慌了,她原就是个日子过得如履薄冰的人,最怕的便是惹皇帝不快,所以之前心里头的那点想法,便立即尽数都打消了。 只是哀求地看着自己的儿子,面色哀戚,想说什么,只是嘴唇颤抖半晌,终究还是一个字都没说得出来。 “儿臣明白的。” 季安辰看着李嫔这样,忽然有些心软,微微叹息一声道:“母嫔放心,方才的这些话,出自你口,入自我耳,便只当是从未发生过,儿臣自然是不会与任何人说起的。” “那……那便好……” 李嫔低下头,又擦了擦眼角,嗫嚅着道:“母嫔……给你添麻烦了。” “这倒不算是麻烦。” 季安辰有些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头道:“只是母嫔只管好生保养好自己,日后不必再想这许多事,以免多生事端。” “哎……” 李嫔小心翼翼地应了一声道:“我……记住了。” “那母嫔便回宫去歇着罢。” 季安辰抬头看了一眼日头,估量了一下时辰道:“时辰不早了,儿臣得去见皇祖母。” “好好……那便不耽搁你了。” 李嫔忙往一边让了一下道:“那你快去罢,别误了时辰,惹你皇祖母不快。” 季安辰微微点了一下头,便脚下生风地走了,那个在远处守着的内侍见状,也忙过来,只草草地向李嫔行了个礼,便加快脚步追了上去。 看着儿子头也不回地背景,李嫔的脸上闪过几许复杂的神色,似眷恋、似悲苦、似愧疚、似惶然…… 也不知怔怔地站了多久,素来身体孱弱的李嫔感觉到一阵眩晕,她忙稳了一下身子,勉力站住。 自己虽然位份低微,但好歹也是有名有份的宫嫔,若是倒在这个地方,便是脸面都丢尽了,日后怕是再也见不着皇帝了,那便意味着,她有可能这辈子也见不到儿子了。 所以李嫔硬撑着,调整了一下呼吸,稳了稳心神,方才缓缓地往自己居住的宫殿走去。 直到李嫔行得远了,季安辰方才从一处影壁处转了出来,他看着李嫔孤独而又孱弱的身影渐行渐远。 脸上的神色,极其复杂,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许淑妃瞧上虞琬宁的消息,却不胫而走,也不知是什么人传出去的。 传到虞琬宁耳朵里,让她一时十分愤怒,虽说自己心理年龄很大了,但自己这一世到底还只是个十岁的女孩儿,这些人,都是些禽兽么?这般早便打她的主意了。 当然季安澜也十分不快,毕竟,虽然虞琬宁貌美,但他可并不喜欢那个不遵女诫,有失娴雅的丫头片子。 而传到季安辰耳朵里,自然也是惊得几乎要动手揍人。 他喜欢的女孩儿,什么时候轮得到旁人觊觎了? 只是这件事情到现在到底还只是传言,一时也寻不着解决的入手点。 季安辰早晨刚骑完了马,从跑马场一出来就遇上季安澜。 “五弟……” 季安澜一见季安辰出来,便上接搂住他的脖子道:“走,陪哥玩儿会去。” “干什么啊?” 季安辰不些嫌弃地推开季安澜的手,自打知道这货居然打年仅十岁的虞琬宁的主意,季安辰看见他便气不打一处来。 不过季安澜这会子心里存着事,并没有留意到季安辰的神色。 只是自顾自地道:“可是真有事儿要跟你说,你陪我到宫外骑马去。” “我刚骑完马,正要回寝殿换衣裳呢。”季安辰一点都不想理会季安澜,扭头便想走。 “哎别别别……” 季安澜一把拉住季安辰。 第240章 一劳永逸 季安澜哀求道:“好五弟,哥真有事请你帮忙,这样罢,你陪我出宫走走,完事儿我将前番外官孝敬我舅舅,我舅舅又给了我的一柄绝世宝剑送你。” “你这是怎么了?是有什么事儿啊?” 季安辰见季安澜的确是有心事的样子,不像是装的,一时便也勾起了好奇心,便停下脚步问他道:“能有多大的事儿,让三哥舍得下这么大的本儿?” “还真是极要紧的事,走吧,出宫的腰牌哥已经弄好了。” 季安澜见季安辰终于有些动摇了,忙不由分说地扯了他便走。 “可说好了啊,那把宝剑得给我。” 季安辰边走边强调了一便,毕竟那柄外官送进京来的宝剑,被许尚书送进宫来给季安澜时,季安辰见过,的确是好东西,他当时看了也觉眼馋。 只不过他是个无宠无势的皇子,自然是没有人会将他放在眼中的,这样的好东西,从来都是轮不上他的。 “放心吧,哥说话算话,你只需帮哥办件事,那把破剑归你,绝不食言。” 季安澜与季安辰牵了马,边走边道:“兄弟里头也就你喜欢舞枪弄棒的,哥儿几个没啥兴趣,反正搁我那也没什么用,给你玩儿正好。” 兄弟俩出了宫,到城外骑了一会马,季安澜才向季安辰说起他的烦心事。 “五弟,大约你也听说了,我母妃也不知道是哪一根筋不对了,自打上次皇祖母寿辰,就非瞧上大将军府的那个什么……什么宁,可那么个又是读圣贤书,又是骑射练拳手的,毫无闺秀女儿家的淑娴,更是不遵女德女诫的野丫头,我可不想要。” 季安辰:“……” 这家伙当着他的面说虞琬宁的坏话,又说不想要她那样的女子。 那么他是该生气呢,还是该高兴呢? 未及季安辰反应,季安澜又继续抱怨道:“再说了,我今年都十六了,按说身边也该有侍奉的人了,你瞧大哥,自打纳了良娣,乐得都快找不着北了,恨不得一天十二时辰,一年三百六十天,日日跟她那美人儿良娣腻在寝殿里不出来。可那个虞什么宁,我刻意打听了一下,她才十岁……十岁啊……” 季安澜瞪着眼睛伸出十个手指头道:“我可不想等着她及笄。” “呀,这么说,三哥现在是想要女人了?” 季安辰坏笑着道:“可旁人不知道,兄弟们却是知道的,你身边伺候的几个侍女不已经……嗯?” “那不一样。” 季安澜不耐烦地挥了一下手道:“侍女再怎么温驯听话,终究也是粗鄙侍女,哪里及得上世家小姐的慧质风姿,再说了,几个侍女,哪怕是与大哥那个五官灵台郎那样芝麻小官儿家里的千金比,也是差得天上地下了。” 季安辰抿了抿唇,他有些瞧不惯自己的三哥,但想想兄弟们其实都那样的,便也就释怀了。 于是笑道:“那可怎么办?只能三哥你自己去求淑妃娘娘,请她改变主意了呗。” “别提了,我母妃那人,别瞧着她在父皇面前那样柔顺小意儿,实际上在我跟前强势厉害着呢。” 季安澜苦着脸道:“反正这事儿吧,我母妃这边我是没法子的,要不安辰你帮帮我。” “我如何帮你?” 季安辰虽然上这样问着,其实心里早已是点头如捣蒜——废话,我当然要帮你啊,就算你不求我我也得帮你啊,保自己喜欢的女子,还用得着旁人来求吗? 季安澜此时自然不知道季安辰已然是心里乐开了花,只自顾自地道:“这样罢,反正你三天两天头地去福安皇姑母府上读书,正好大将军府的那什么丫头片子,不正是皇姑母的弟子么?你去皇姑母那里见着她,帮着我跟她说一句,若万一我母妃差了人去议此事,请她告诉大将军,千万不要答允。” 废话,我家阿宁要是答允了才是见鬼了。 季安辰暗自道了一句。 不过面上却还是一副十分为难地样子道:“可是三哥,淑妃娘娘毕竟是父皇的妃子,你毕竟是父皇的儿子,大将军虽然曾屡立战功,如今威势赫赫,可他到底是个臣子,若是淑妃娘娘发了话,他如何敢不答允?人家自然也要掂量掂量,得罪不得罪得起淑妃娘娘啊。所以这就是你的好主意?就是自己没法子了,却要将旁人架在炉上烤?” “哎哟,道理你哥我都明白。” 季安澜苦了脸道:“哥我也实在是没法子了,又不敢跟母妃硬着来,只能从大将军府那边下工夫了呀,好兄弟你就帮哥这个忙罢。” “话我是可以帮三哥传的。” 季安辰点了点道:“只是,这法子毕竟治标不治本,若是淑妃娘娘铁了心要结这门亲事,依着父皇那样宠爱淑妃娘娘的样子,只怕是她去一求,父皇就答应了,到那时,便是虞大将军也无法再反对了。” 这样一说,便是连季安辰自己也急了起来,忙问季安澜道:“其实依着兄弟的意思,不如尽快给三哥物色一个各方面都适宜的女子,让淑妃娘娘转移一下视线,直接给你娶了皇子妃才好,方能一劳永逸。” “我也想啊,可是……” 不知为何,一提到这个话题,季安澜去突然扭捏起来,然后脸上还出现一抹不正常的红晕。 呵…… 这家伙居然不好意思了? 瞧着不正常啊。 季安辰在心里暗暗地道,然后便扔开疆绳,由着马儿去吃草。 他径直一巴掌重重拍在只比他高半头的季安澜肩上,一脸认真地道:“三哥,你莫急,要不兄弟请皇姑母帮你物色物色?旁人你信不过,皇姑母的眼光总不会错的罢。” “别别别,别闹了。” 季安澜一把拍开季安辰的手道:“你可别给哥添乱了,其实我……”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方道:“其实我有喜欢的女子了,只是一直没胆儿说而已,怕唐突了佳人,惹了人家生气,反倒坏事。” 第241章 吓傻了 季安辰不由地咧了咧嘴,他这个三哥,别看只有十六岁,大约也就是从前年开始,他身边的几个侍女便都成了他的榻上玩物,怎的说起另一个女子来,却是这副小心翼翼的模样。 不过想想似乎也不算意外,虽然季安辰自己并没有与自己身边的侍女有染,但他也知道,每当自己与虞琬宁相处时,也是这般小心翼翼,生怕惹她不快的样子。 这大约,就是真心喜欢一个人,珍惜一个人的模样罢。 于是原本只是想帮虞琬宁摆脱许淑妃目光的季安辰,这会子倒是真心想帮季安澜的忙了。 谁让这货是他三哥呢? 谁让君子有成人之美呢? 于是便一脸仗义地对季安澜道:“三哥,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不好意思说?若是再晚些,淑妃娘娘去求了父皇赐婚,你别说自此与你那心上人无缘,甚至还得如大哥一般,等上好几年等人家及笄了你才能成婚,这都火烧眉毛了,成不成的,咱总得一试罢。” “说的也是。” 季安澜听了季安辰的话,觉得季安辰说得句句在理,倘若当真因他的踌躇不决而错过了时机,将来怕是要抱憾终身的,而更重要的是,他才不要像大哥那样,被指个小丫头片子,还得苦等对方长大才能对成婚,大哥有良娣,他可没有啊…… 于是季安澜再不隐瞒,将自己喜欢的女子,以及喜欢上那女子的原由一股脑儿地告诉了季安辰。 季安辰听到答案,一张脸抽抽了好几下,方才忍住了要狂笑的冲动。 回城的时候,季安辰又强调了一遍:“三哥,你把柄剑得给我啊,回宫我便直接随你去拿。” “没问题。” 季安澜拍着胸脯道:“别说那柄破剑,若是你当真帮哥办成这件事,哥再好生谢你。” “说话算话?” “绝不食言。” “噗……” 听了季安辰说起季安澜的事,尤其是听到季安澜与心上人结缘的过程,虞琬宁一口茶直接喷了出来。 原本,季书瑜是有让人收拾出房间来,给学生们午休的,只是虽然各千金们娇贵,但到了福安长公主府,也是得乖乖听话的,安排了四人一间的屋子歇息。 唯独只虞琬宁与季书瑜的入门弟子,所以只和叶心梅一间屋子。 只是虞琬宁素来勤奋,每日用过午饭后,也从不歇息,而是利用这段时间读书。 不过后来,她还是被季安辰给“带坏”了,但凡季安辰来,中午便成了俩人一起聊天的时间,当然,有些时间也会一起讨论一下课业的。 今日,季安辰自然利用这个时间段,对虞琬宁说起了季安澜的事。 原来季安澜看上的,居然是他舅舅的大舅子家的女儿,也就是许尚书正房夫人的娘家哥哥家的女儿,许默然与许慧如的的舅家表姐。 虽然说起来有点绕,似乎七扭八拐地还沾着些亲故关系,但说到底,也没有血缘关系,与虞皇后给太子安排的那等亲上加亲的姑表亲事是不同的。 原来这还是去年的事了,去年二月底,许尚书的老母亲过寿,按说依着皇家的规矩,季安澜这等庶子是只能认嫡母娘家为外祖家的,但到底血浓于水,人心总是肉长的,许淑妃想念家中母亲,但碍于规矩无法回家探望,便去求了皇上,让儿子季安澜替她回许家拜寿。 皇帝一听便准了,虞皇后自然也没有反对的理由,只是这样的事,却终究不能如皇子们去虞家贺寿那般大张旗鼓,只能季安澜自己带着两个内侍,微服前往。 结果那日正赶上前一日许尚书检查许默然课业,发现居然一团糟,该背的书也没有背,写的文章也是狗屁不通。 许尚书生气,便重重地说了许默然几句,谁知许默然也是骄纵公子哥儿习气上来,便顶撞了许尚书一番。 许尚书火冒三丈,一气之下,便将许默然关在他房中,让下人守着,背不完书便不许他出门半步,甚至若写不出一篇能看得过眼的文章,便是连第二日祖母的寿礼都不许他参加,然后又命府中一位饱学幕僚去指点许默然。 果然,直到第二日,许默然写的东西依旧让许尚书看了便直接撕了,于是他便当真不能出门给祖母贺寿了。 府中难得的热闹,都不能出门,许默然也是憋了一肚子的气,可他又不敢再跟他父亲撒气,更何况他父亲忙于高堂寿礼,也顾不上理会他那个不成气的儿子。 于是许默然便只能拿被遣了来指点他的幕僚撒气,先是将那幕僚支了出去,然后将门虚掩,将磨好的一大盘墨汁架在门上,只等着幕僚进来时,淋他一头。 谁知幕僚也不知是被什么事给耽搁了,没及时回来,于是便使得给外祖母拜完寿后,跑去寻许默然说话的季安澜中了招。 看着被墨汁浇了一头一脸的季安澜,许默然也是有些吓傻了,一反应过来便忙着去给季安澜解衣裳唤人送水进来洗漱。 许默然也不敢让人知道,只叫下人们只管送水到门口,他亲自接了进去,旁人谁也不许进去。 然而墨汁哪里是那么好洗的?洗出了好几盆黑水,季安澜那张原本白净的脸也还是黑的。 尤其二月天气,还十分寒冷,季安澜的衣服上本就被淋了墨汁,俩人手忙脚乱的这么一通洗,又将衣衫都弄湿了,季安澜冷得直打哆嗦。 许默然便手忙脚乱地去寻他自己的衣裳给季安澜穿。 可许默然比季安澜的身量矮着些许,那衣穿在许安澜身上,便是袖短襟缺,怎么看怎么不合适。 正在俩人一筹莫展的时候,也是赶巧儿了,许慧如带着她舅舅家的表姐,京城巡防营统领千金林芷怡,来寻许默然,想着他今日被拘在房中,府中那样的热闹他也凑不上,必定十分苦恼,姐妹俩还想着来安慰安慰他的。 谁知一进内室,便遇上正拼命往下扯衣袖的季安澜。 第242章 昆仑奴 由于被墨汁染黑了脸,别说是从未见过季安澜的林芷怡,便是时常入宫,见过季安澜多次的许慧如,也是一时没认得出来。 “哥,这谁呀,你不好生将心思放在课业上,怎的还有心思贪玩?这是干什么呢?要是让阿爹知道你待在房间里不好好读书,却招了这般怪异的人来厮混玩闹,自信阿爹揭了你的皮。” 许慧如惊诧地看着洒了一地的水和乱七八糟扔了一地的衣服问许默然。 “你……”许默然一时还不知道要如何答话。 而那林芷怡,却是一脸好奇地盯着季安澜上上下下看个不停,十分好奇地问道:“你是西域进过来的昆仑奴么?” 季安澜:“他一个堂堂皇子,怎么就成低贱如畜的昆仑奴了?” 可许默然又不敢说这位是三皇子,否则许慧如知道了,便等于是他父亲知道了,那他非得被打折一条腿不可。 于是便猛向季安澜使眼色。 然而季安澜却只被温柔俏丽的林芷怡吸引了目光,并没有看到许默然那杀鸡抹脖子的模样。 只是他那样狼狈的样子,也不敢承认自己就三皇子,所以啊啊呃呃地好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见季安澜说不清楚话,那林芷怡便真当季安澜是个昆仑奴了,又见他冻得瑟瑟发抖,一时竟红了眼睛。 扯着许慧如的袖口道了一句:“如妹妹,这昆仑奴当真是可怜。” 许慧如:“……” 其实听了声音,她已经认出这位三皇子了,可谁让她这表姐是个心比豆腐还软的个人呢,一时同情心泛滥,她也不好将季安澜的身份挑破了。 于是只咧了咧嘴,没有说话。 “这衣裳也太短了,根本御了不寒的,这样的天气,若是冻病了,可不是小事,你等着,我去找个身量与你一般的小厮,让拿些衣裳给你,免得冻坏了。” 林芷怡原就面容姣好,此时又是一副满脸同情,泫然欲泣的模样,当真是让季安澜连魂儿都差点要被吸走了。 虽然后来接过林芷怡找来的小厮的衣裳,季安澜满心的嫌弃,但对林芷怡,他还是心动莫名。 只觉得这便是世上最心善的姑娘了。 只是那样的情形下,季安澜终究也没好向林芷怡表明身份。 那日回宫后,跟许淑妃说明的原由,许淑妃也是对她那娘家侄儿又气又笑的。 只好让季安澜装病,藏在自己的寝殿多日不曾外出,直到脸上的墨汁褪尽了,方才敢出门见人。 许默然和许慧如怕季安澜难堪,也对那日的事情缄口不言。 然而季安澜却是时常回想起那日的事,回想起温柔善良的林芷怡,可他一方面不敢向许淑妃提自己看中一位姑娘了,一方面也是觉得自己那日的模样实在狼狈,不敢让林芷怡知道,所以这件事,便这么埋在季安澜心里,整整埋了一年多。 直到近日许淑妃突然论及季安澜的亲事,季安澜情急之下,才只对季安辰这个兄弟说了实话。 然后,自然是被季安辰一分不少地道给了虞琬宁。 虞琬宁想了一会道:“且不说三皇子殿下,便是为了咱们自己,这忙咱们都是得帮的。” “嗯。” 季安辰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道:“只是可千万不能让三哥知道,咱们帮他是为了咱们自己,否则那柄宝剑会被他要回去的。” “你……噗……” 虞琬宁见季安辰这个时候,还心心念念着那柄剑,不由地失笑,心道:果然还只是个小小少年,心思恪纯。 于是她眼珠子转了转,附在季安辰耳边说了几句。 季安辰惊喜地笑道:“果然是个好主意,阿宁你真是太聪明了,我先替三哥谢谢你啦。” 虞琬宁微微一笑:“我做事素来讲究有来有往的,这次帮你三哥这样大的忙,日后,我可是会要他付利息的。” “哦,那也是应当的。” 季安辰似乎并没有明白虞琬这话中的深意,认真地点了点头道:“礼尚往来,这是自然的。” “那你便快回宫去罢。” 虞琬宁看了看日头,估计了一下时辰,午休时间应该是过了,该到上课读书的时候了。 便轻轻拍了一下季安辰的肩道:“这几日你便专心忙你三哥的事。” “嗯,那我这边回去了。” 季安辰从湖边站起来道:“近来天热,读书虽然重要,你也要仔细自己的身子,别累坏了,叫你府里人每日备好绿豆汤,放凉了你晚上回去用,这样比冰镇的好。” “哎呀知道了。” 虞琬宁站起身来推了季安辰一把,嗔道:“当真是比我阿娘还要罗嗦。” “我这是为你好,你见我什么时候对着旁人这样罗嗦了?”季安夺无奈地道。 “好啦,知道啦。” 虞琬宁掩唇一笑,便回身往书房走去。 “那我便不去面见皇姑母告辞了,你替我向皇姑母说一声儿。”季安辰忙喊了一句。 “知道了。” 虞琬宁挥了挥手,头也没回地走了。 季安辰站在湖边,看着虞琬宁的背景转过月墙不见了,方才无奈地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方才离开公主府。 一回宫,季安辰便去寻了季安澜。 季安澜自然是急着问季安辰是否帮他将话带到。 “这个自然的,难道三哥还信不过兄弟我么?”季安辰斜了季安澜一眼。 “自然是信得过的。” 季安澜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哥就是心里着急,现在还只是母妃的一个想法,外头自然也不过只是几分流言,万一这事要当真被母妃给促成了,你哥我便当真是要撞墙去了。” “撞墙倒是不至于。” 季安辰笑嘻嘻地道:“我今日去皇姑母府上,寻着机会问了那虞家千金一句,方才知道,虞家千金也是不愿的,三哥你也知道,大将军素来疼爱女儿,只要她不愿意,大将军自然也是不会应允的。” “那就好,那就好……” 季安澜拍着胸口,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不过三哥,你也不能高兴得太早。” 第243章 几率 季安辰又趁着这个时候,给季安澜浇了一盆冷水道:“虽然那虞家千金不情愿,但此事并不算解决了,顶多只是不算棘手了而已,毕竟你也知道,父皇素来宠爱淑妃娘娘,万一淑妃娘娘一求,皇上一时不多想,也不先问问大将军,便直接下了旨,那便当真是成了木已成舟,无可转圜了,所以咱们还得再想想旁的法子。” “你有什么法子?”季安澜见季安辰这样说,便急忙问道。 “呃……” 季安辰先是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后方道:“是有个法子可以一试,只是,这事还得请向三哥请罪,请三哥不要怪罪的好。” “怎么了?五弟你能帮我出个主意,解决了件麻烦事儿,哥感激你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怪罪你的呢?” “其实吧……是这样的。” 季安辰讪讪笑道:“为了能与虞家千金商议出个法子来,兄弟我将三哥与那们林家姑娘的事说于她听了。” “什么?安辰你……” 季安澜一听便急了,伸手便要去掐季安辰:“你不知道这是你哥极丢人的事啊?除了几个知情的人,我谁都没告诉过,就告诉你了,结果你小子转脸儿就把你哥我给卖了。” 季安辰眼疾手快地躲开了,一边躲避季安澜气急败坏的攻击。 一边笑嘻嘻地道:“三哥你别急,听兄弟跟你说完嘛,兄弟把这事告诉虞家千金也是有原因的,你也知道,这位虞家小姐可是京城多年难得一见的才女,便是连皇姑母都赞不绝口的,而且上次与国子监大比,她可是门门儿居首,这么机敏的一个人,与她商议一下,总归是有好处的嘛。” “你……你小子真是要气死你哥了。” 季安澜比不得季安辰那样每日习武骑射的,所以追了好半天也没追上季安辰,反而将自己累得气喘吁吁。 便只得停下来,喘着粗气,指着季安辰道:“你小子……你给我说清楚,你们到底有没有商议到一个有用的法子,若是能帮我解了这难题,那也就罢了,若是同有,你看我今日不揍死你……” “当然商议出法子来了。” 季安辰连忙叫屈道:“只是三哥你急什么,好歹听兄弟将话说完不成么?” “行,你说你说,我且听听你们商议出什么好法子,一会再收拾你小子。” 季安澜无奈地坐下,倒了一杯茶来喝。 “嘿嘿,是这么回事。” 季安辰厚着脸皮坐下笑道:“三哥,当初大哥和他那位何良娣的事儿,你也在场,最是清楚怎么回事的,你也不想想,皇祖母为什么那么凑巧地便病了,然后又那么凑巧的,适合冲喜的人就那姓何的小美人儿一人?” “嗯?” 季安澜拿着杯子的手顿了一下,仔细回着道:“我当时也奇怪呢,怎的那么巧的就……” 他忽然后知后觉地看向季安辰,一脸震惊地道:“莫不是你对皇祖母说了什么?” “要不三哥以为呢?”季安辰挑了挑眉道。 “原来是你小子。” 季安澜伸手捶了季安辰一下道:“你的意思,你再帮哥向皇祖母说说,让她老人家再‘病一次’?” “想什么呢你。” 季安辰大大地翻个白眼道:“三哥,这样的法子,用一次可以,原样再来一次肯定不行的,那便是连糊弄都糊弄不过去了,皇祖母是什么样的人?会不明白这个?怎么可能会答应?” “那你说怎么着?” 季安澜一听又急了,跳起来便要来拍季安辰的衣领。 “哎哟,三哥你稍安勿躁嘛。” 季安辰有些无奈地道:“反正这件事肯定还得请皇祖母出面,不过你也应该明白,皇祖母虽然慈爱,但毕竟她老人家那么多孙儿呢,若无好处,自然懒得帮你。” “好好好,这个没问。” 季安澜立马连连点头道:“五弟你瞧瞧,哥这里有什么东西是皇祖母喜欢的,你尽管拿了去,孝敬皇祖母。” “三哥你又是想什么呢?” 季安辰看白痴似地瞪了季安澜一眼道:“你自己说说,皇祖母她老人家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能看上你这儿的什么东西?她老人家能缺什么了?” “也是啊……” 季安澜瞬间垮了脸,挠着头道:“皇祖母自然是什么都不缺的。” “那也不尽然。” 季安辰好整以暇地坐下道:“人老了,终究是爱热闹的,而且更是渴望儿孙绕膝的,要不你以为她老人家将我养在身边做什么?” 说到这里季安辰微微怔了一下,其实他心里清楚的很,韩太后将他养都他养在身边,并不只是想要这份天伦之乐而已,他,不过只是韩太后的一枚棋子罢了。 不过这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季安辰又继续说道:“其实皇祖母她老人家年纪大了,一辈子又是什么好东西也都见过了,如今最看重的,不过是儿孙的一份孝心而已,其实我便是多去请几次安,向她老人家尽尽孝,她便是最高兴的了。” “对,你说的对。” 季安澜马上点头道:“那咱们这便走,去向皇祖母请安。” “不着急。” 季安辰摆了摆手道:“你今日且不忙去,素日里你与大哥走得最近,一会你去跟大哥说一声,便说我说的,皇祖母今日念叨他与何良娣了,让他去给皇祖母请安个,三哥你得明白,要让皇祖母想起来,是因为他帮了大哥一把,大哥才会比以往对她更感念孝敬,这样一来,兄弟我再劝皇祖母帮你,成功的机率也大一些不是?” “对呀。” 季安澜一拍大腿,转身便往外走:“行了,五弟你且回罢,我去寻大哥去。” “行,去罢。” 季安辰看着季安澜匆匆忙忙地出去,他微微笑了一下,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慢慢地喝了,方才起身离去。 傍晚,太子季安衡就带着良娣何媚姝来给韩太后请安了。 虽然太子身边还有两外通房丫头,但论起有正经名份的,目前便只有何媚姝这么一位 第244章 会说话 季安衡与何媚姝二人感慨甚笃,进门时还十指紧扣,不顾一旁侍女的眼光,打情骂俏,只是见着韩太后,方才松了手。 虽然这两个人如此作派,在宫中不合规矩,但韩太后看了,却是十分高兴的。 毕竟这何媚姝是为自己“冲喜”,嫁入东宫的,太子毕竟还算聪明,自然知道天象之说不过是个托辞而已,自己能与这迷得他几乎丢了魂儿有何媚姝在一起,全仗韩太后的苦心安排。 所以季安衡对韩太后很是感激的。 这样一来,这俩人的感情越好,季安衡对韩太后的感激之情就越深。 韩太后见了,自然也就越高兴。 尤其是季安衡自打纳了何媚姝之后,俩人便日日笙歌,夜夜如胶似漆,使得季安衡时常日上三竿还赖在寝殿里面不出来,以至于荒废了学业,多次因皇帝检查发现课业不佳,而遭受到斥责。 只是季安衡仗着自己是嫡长子,丝毫不将皇帝的不满放在心上,挨完训,一扭脸儿便又回东宫与何媚姝腻到一块儿去寻欢作乐了。 这样的事,虞皇后自然不高兴,一则季安衡荒废学业,多次惹皇帝不快,再则季安衡过度宠爱何媚姝,将来置她的娘家侄女儿虞淑宁于何地? 然而只要虞皇后一找由头训斥何媚姝,季安衡便必定心疼上好几日,恨不得时时都陪在何媚姝身边宠爱安慰。 虞皇后自然也为此训斥过季安衡,但季安衡素来是左耳进右耳出,当着她的面恭恭敬敬地认错,一扭头便依旧我行我素。 虞皇后虽然生气,但却也没什么好办法,毕竟她虽然素来强势,但对儿女却极度溺爱,尤其是对已立为太子的季安衡,更是宠溺无度,有求必应。 所以说归说,骂归骂,她也是不会当真将何媚姝逐出宫去的,毕竟那是儿子的心头宝啊。 没办法,虞皇后只能寄希望于,将来日子长了,东宫的美人儿多了,季安衡慢慢地会腻了这个被韩太后塞过来的何媚姝。 毕竟,她还从未见过,一个可以拥有众多美人的男人,会对一个女人多年长情的呢,便如当年,皇帝与她初相识时,也是那样的倾心珍爱,可当他登上帝位,后宫便一茬儿接一茬儿地进美人进来,当年那专情的少年郎,早已不见了踪影。 想来,她的儿子也不会例外的,所以虞皇后也就对这个何媚姝不甚看重了,顶多哪几日俩人太过份了,她便敲打何媚姝几句,倒不会当真拿她怎么样。 “孙儿给皇祖母请安,愿皇祖母凤何康健。”季安衡恭恭敬敬地跪下请安。 何媚姝也随着季安衡在他的侧后方跪下来,声如黄莺:“媚姝给太后请安,愿太后福泽万年。” “罢了罢了,都些快起来坐罢。” 见虞皇后的儿子对自己如何恭敬,韩太后笑得嘴都合不拢,忙着叫他们起身。 同时又笑道:“好孩子,你们有心了,只是皇祖母都这把年纪了,能看着你们这些孙儿们出息,便是有福了,哪里敢奢望万年福泽,那不成老妖精了?” “皇祖母说笑了。” 季安衡坐下来,笑嘻嘻地道:“皇祖母宽厚仁爱,自是有上天眷顾的大福之人,孙儿得皇祖母慈爱恩泽,将来定是会好生孝敬皇祖母,也沾沾皇祖母的福气,孝敬伺候皇祖母万年呢。” “你这孩子,当真会说话。”韩太后被季安衡逗得笑起来。 虽然谁心里都知道,这世上没有人活万年,只是这样暖心奉承的话听在耳中,还是十分受用的。 何媚姝自然也知道,自己能入宫,做太子的宠妾,甚至还能有这不高不低的名份,原就是托了韩太后的福,因此与韩太后自然也十分恭敬,竟亲自上前,帮着竹韵等人伺候韩太后。 韩太后瞧着,越发地觉着她当初的决定是多么的正确。 太子与良娣坐着陪韩太后说了好一会子话,逗得韩太后笑呵了好半晌,又陪着她用了晚膳,方才起身辞了出去。 只是太子前脚刚走,季安辰便过来了。 韩太后这会子心情正好,便让季安辰进来,陪她坐坐。 “方才进来的时候,见大哥与他的那位良娣出去,可是来向皇祖母请安的?” 季安辰行了礼,便笑嘻嘻地问道。 “自然是的。” 韩太后微微一笑:“没想到,安衡这小子,还是有点良心的,比他那个……” 说到这儿,韩太后忽然噤了口,看了季安辰一眼,没有再说下去。 季安辰便似是什么都没听到一般,只笑着道:“世人心皆是肉张的,皇祖母疼爱大哥,大哥自然是记在心里的,也曾多次对孙儿说起过,会永生铭感皇祖母慈爱大恩的。” “是么?好啊,你们都是好孩子。” 季安辰话,韩太后听着舒心,便不由地也连带着夸了季安辰一句。 “唉,只是,三哥倒是许久不来皇祖母这里了。” 季安辰微微有些遗憾地道:“都是一家子兄弟,大哥都常来常往的,倒是三哥,不怎么到皇祖母这里,今日孙儿正巧碰着三哥,原想邀他一同来向皇祖母的请安的,只是见三哥一脸的烦闷不乐,便又没好开口,省得三哥便是来了,也端着一张心事重重的脸,反而惹皇祖母忧心。” “啊?你三哥怎么了?” 对于宫里的动向,韩太后素来是十分留意的,她虽眼线遍布后宫,但还真不知道季安澜有什么心事了,此时听季安辰这样说,便急忙向他询问。 “似是淑妃娘娘瞧上了虞大将军家的千金,想替三哥订这门儿亲,只是三哥毕竟都十六了,不想也跟大哥似的,还得等对方几年,待及笄才能过门,只是母后大约是忙于宫务,将三哥的事给疏忽了,所以三哥现在心里烦闷,却又不知该怎么办,这几日也不大理人。” “这就是你母后的不是了。” 韩太后听了季安辰的话,下意识地便先道了一句虞皇后的不是。 第245章 仁善为重 待埋怨完虞皇后,韩太后又继续说道:“按道理说,皇子们的亲事,应当由你们的母后操心的,可你那个母后也是,身为后宫之主,一国之母,不思教养皇子,德备后宫,却整日里就只想着和年轻的妃嫔们争夺你父皇的宠爱。 竟半点心思也不往皇子们身上放,前番要不是哀家替你大哥作主纳了良娣,只怕你大哥到现在还没个人伺候呢,你三哥不是她生的,自然是更加不放在心上了,真是不像话。” 听着韩太后说虞皇后的不是,季安辰身为皇子,也不好插嘴,只好在一旁讪讪地笑着。 韩太后说够了,方才住了嘴,瞧了季安辰一眼道:“你这孩子,跟哀家说这些做什么?难不成你还想着让哀家也再帮你三哥一把?” “这样的事,怎么敢劳烦皇祖母。” 季安辰先退了一步,然后又道:“只是,自打大哥纳了何良娣之后,皇子们便都知道皇祖母最是慈心疼爱孙儿们的,您瞧瞧,大哥是不是纳了何氏女之后,便比过去往皇祖母这边儿来得勤多了?父皇政务繁忙,母后打理宫务也不轻松,顾不上孙儿们的事也是正常的。 只是虽然大家都知道皇祖母慈心,可皇祖母您毕竟年纪大了,孙儿们若无极要紧的事,也是不敢来烦扰皇祖母的,说起来,三哥也是有这个心,但又怕让皇祖母太过劳心,只在孙儿面前说了半句,便又没再说下去了,所以孙儿便向皇祖母提一句罢了。” “哟,这么说来,安澜小子倒是挺孝顺的了?” 韩太后撇了撇嘴道:“这么些年,除了大节庆日子,你那个三哥可是几乎没在哀家这里露过面儿,更别提请安了。” “以前是三哥年纪小,不懂事嘛,如今大了些,自然知道皇祖母的好了。” 季安辰笑道:“再者说了,皇祖母上了年纪,最是怕吵的,孙儿们若无要紧事,哪里敢来打扰皇祖母的清静?只是这次,儿臣想着,原本淑妃娘娘与母后虽说面上还过得去,可到底也是争宠多年的,偏偏这次淑妃娘娘非得看上虞家的千金,倒是让人觉得稀奇了,也不知道她是怎样想的。” “说的也是……” 韩太后听了季安辰的话,微微愣了一下,她可还一直寄希望于许淑妃能尽量多地与虞皇后争宠,分一分皇帝的心,可现在若是让许淑妃的儿子与虞家的女儿订了亲,那日后许虞两家的关系岂不是要变得亲密了? 这样一来,那她原本订好的让虞府与大将军府离心的策略,岂非要落空。 而且便是再退一步,若是许淑妃也是这样想的,想将大将军府拉入他们许家阵营,与虞家公庭抗礼。 虽然这样也能达到分化虞家的目的,但那样一来,大将军府即使与虞府分裂,也是会与许家拧成一股势力,便不会靠向自己这边来了,好处可都会被许家得了去,与韩家可就无关了,那么自己的想法,一样还是会落空。 不行,绝对不行,必须把这件事经搅黄了,说什么也不能让许家与虞家结亲。 季安辰微微抬眼,看着韩太后阴晴不定的脸色,大约已经猜到了她的心思。 于是便又小心翼翼地道:“其实三哥不愿意与大将军府结亲,一则是因为大将军府千金年岁实在还小,便是订了亲,也得等好几年,三哥十六的人了,实在不想再等,再则,孙儿被三哥缠不过,只得在去皇姑母府上读书的时候,寻机会问了大将军府千金一句,而人家也是不愿意的。 所以这事若当真让淑妃娘娘去求了父皇给订下来,成了定局,那当真是要害了两个人了,三哥也就罢了,毕竟是位皇子,将来还可纳妾,只是可怜了虞家姑娘,一辈子与一个她不喜欢,也不喜欢她的人在一起,岂非误了终身?” “你这小猴崽儿,什么终身不终身的,你懂得什么了?” 韩太后被季安辰这一番大人似的话给逗笑了,不由地戳了戳季安辰光洁的额头道:“你倒是宅心仁厚,居然还顾得上怜惜旁人了,你才多大个人啊?” “这与孙儿多大没关系。” 季安辰揉着额头笑道:“只是孙儿自幼在皇祖母身边身大,皇祖母仁慈宽厚,孙儿自然也受皇祖母影响,懂得仁善为重。” “好孩子……” 韩太后被季安辰这马p拍得浑身都舒坦了,不由地伸手揉了揉季安辰的脑袋。 然后她想了想才道:“只是这样的事,本该是你母后责任,哀家身为祖母,也不好插手太过。” “孙儿也明白的。” 季安辰点了点头,忽然却又涌上一脸愁容道:“说来也是三哥运气不好,他原是有中意的姑娘的,只是淑妃娘娘虽然在外温婉,但在三哥面前却十分强势,三哥心里苦,又不敢说,孙儿瞧着,他这几日都瘦了,整个人一点精神都没有。” “是么?” 韩太后被季安辰的话勾起了好奇心,便不由地问了一句:“那你三哥瞧上的,是哪家的千金呢?” “是巡防营统领,林家的千金。” 季安辰道:“其实这林家,与许家还是亲戚呢,是许大人正室嫡妻的娘家哥哥。” “是林家啊……” 韩太后的眼里闪过一丝阴狠,其实她知道,林家与许家原就是亲家,多年来相互扶持,便是不与许淑妃结这门亲,许林两空也是铁板一块的,所以这门亲事,结不结的,对很多事情倒也没什么影响。 只是若让许淑妃的儿子与大将军府结了亲,那这朝堂上的局势,可就瞬间大变,甚至是更加复杂起来了,而韩太后想用大将军府去对抗虞府的策略,只怕也要落空。 而这个情况,是韩太后不愿看到的。 所以便帮了季安澜这忙,倒也无妨,更何况,若是季安澜也能与季安衡那般知恩,岂非更好? 不过,这样的忙,该从何帮起呢? 季安辰见韩太后目光闪烁,他自幼在韩太后膝下长大,极能摸得准韩太后的脾胃。 第246章 林氏 于是季安辰便道:“其实这事原也好办,本就是三哥铁了心看中的女子,缺的只是一个机会罢了,中秋节快到了,听闻今年还如去年一般,也是中午赏重华殿与雍华殿一同赏宴,不如皇祖母发发慈悲,到时候皇祖母京城有阶品官员但无诰命的女眷到您这里来坐一坐,赏杯茶吃。 那样既显了皇祖母宽仁待下的慈心,也顺便给三哥创造个机会,至于能不能抓住这个机会,那便看在哥的本事了。若是此事能让三哥得偿所愿,三哥也必定会如大哥一般,感念皇祖母的一片慈心恩德的。” “这样倒也并无不可,至于说什么恩德的,也谈不上,说到底都是哀家的孙儿,哀家身为祖母,为孙儿着想,原也是应当的。” 韩太后斜了季安辰一眼,思量了一下方道:“起起来呀,大胤的规矩,宫内赏宴,若无特别的恩典,素来只是封了诰命的贵妇方能有幸参加的,只是这封诰命的规矩又极严,能得这份殊荣的,满朝也没有几个,有些妇人相夫教子,安顿家宅,让自家男人没有后顾之忧,得以全心为朝廷效力,可辛苦几十载,也没个机会得到天家嘉奖。 倒不如哀家替皇帝给这些无诰命的妇人们一个脸面,说到底也是给了那些为朝迁辛苦办差的官员们脸面,也好让他们感念天家恩德,日后一心效忠皇帝,也算是件好事。” “到底是皇祖母想得周到。” 季安辰一脸奉承地笑道:“孙儿是万万想不了那么多的。” “你才多大?” 韩太后笑道:“若是连你也能想明白这些,那哀家这以大的岁数,岂非是白涨了?” 季安辰笑道:“只是免得要让皇祖母辛苦一番了。” “倒也不算辛苦。” 韩太后微微一笑:“你母后身为母仪天下的皇后,想事不够周全,不能施恩惠泽百官,哀家这做婆婆的,替她补个缺,也是应当的。” 末了,她又看着季安辰笑道:“你这小猴崽儿,只说要想法子替你三哥创造机会,那你呢,便没有看中的姑娘,不必皇祖母也替你想想法子么?” “啊?这个不敢烦劳皇祖母了。” 季安辰被韩太后揶揄,一时便红了脸,有些窘迫地道:“孙儿年岁尚小,哪里就懂得那些了?再说,孙儿还盼着日子能过得慢些,否则将来大了,成了婚便得到宫外开府,孙儿可舍不得离开皇祖母。” “这便是傻话了。” 韩太后被季安辰这句话说得心里极暖,便难得真心实意地摸了摸季安辰的头道:“孩儿长大了,终究是要自立门户,过自己的日子的,哪有长久陪着祖的道理?只是好在,你年岁不大,还能在哀家身边再待个几年。” “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无论是在宫里,还是将来去了宫外,孙儿都会好生孝敬皇祖母的。”季安辰一脸诚恳地道。 “好孩子,哀没白疼你。” 韩太后被季安辰说的,当真有些动容了,长久以来坚如铁石的一颗心,竟也涌上一股暖流。 中秋节很快便到了,由于今年韩太后要亲自招待京城无诰命的官员家眷,所以虞琬宁也随着母亲进了宫,去寿康中给韩太后行礼。 这件事自然是一早便与皇帝商议过的,皇帝也乐得拢络朝臣,所以自然不会反对。 虞皇后虽然心中对此不以为然,觉得得韩太后自堕身份,但她也不去说破,只道是自己往年思虑不周,感谢韩太后为她拾遗补缺。 由于韩太后寿辰的时候,虞琬宁便与众同窗们一道随季书瑜来过寿康宫,所以还算熟悉,女眷们都在里面陪着韩太后喝茶说话,虞琬宁这些小辈们,便在外面园子里游玩,寻相熟的闺秀们说话了。 进了园子,便看见林芷怡正在一棵桂花旁站着,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由于许慧如的母亲是有诰命的,所以今日直接去了虞皇后那里,林芷怡在这里并没有旁的相熟的人,便只能一个人待着了。 垂了垂目,调整了一下情绪,虞琬宁便向林芷怡走去。 其实上次季安辰向她提起林芷怡的时候,虞琬宁并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只是今日,方才在殿内给韩太后行礼问安,自报家门的时候,虞琬宁才知道,原来所谓的林芷怡,就是这位啊。 当看见她那张脸的时候,虞琬宁便想起来上一世,这林芷怡,与她还当真是有几分渊源的。 不,说得清楚点,应该是说有几分仇怨的。 上一世,这林芷怡可是没有和季安澜这这场缘份上,虞琬宁记得,上一世由于没有季安辰与虞琬宁去香桥会的事,所以何媚姝便没有成了太子季安衡的良媛,更不必提后来又成为良娣了。 而上一世季安衡的良媛,是这位林芷怡,只是上一世,林芷怡素来被称为林氏或林良媛,从来没有人提过她的名字,所以这一世当虞琬宁听到林芷怡这个名字的时候,半点都没往上一世那个看似温良仁善,实际阴毒狠辣的林良媛上去想。 虞琬宁记得很清楚,那个时候,季安衡虽迎娶了虞淑宁为太子妃,但他总觉得虞淑宁是自己的妹子,虽然世间多有亲上加亲的姨表亲和姑表亲,原也算是常有的事,可偏偏季安衡过不去自己心里那道关,对虞淑宁素来是尊敬多于情爱,待她一直都是温和而疏离的。 日子久了,季安衡又是良媛良娣又是奉仪昭训地纳了一大堆。 虞淑宁虽然伤心难过,但也从来不敢在虞皇后面前表现出来,否则稍有微词,便会被虞皇后斥责为量窄善妒,为皇室妇人之大忌,慢慢的虞淑宁便再也不提这些事了,但凡有人问起,便只说季安衡待她极好。 当然,不管是人前人后,季安衡也确实待虞淑宁极好,只是,虽然也关心爱护,却也只是哥哥待妹妹的那种好。 虞琬宁不收地摇了摇头,一想起上一世的事,似乎便有些扯得远了。 第247章 会咬人的狗不叫 这位林芷怡,原就是上一世甚得季安衡宠爱的一位良媛,初入宫时,所有人都觉得她温良恭顺,甚至连见过她几面的虞琬宁也曾这样认为。 可是后来,当夺嫡之争终于被抬到明面儿上的时候,就是这个素来不与人争的林芷怡,反而帮着季安衡坑了季安辰一把。 俗话说“会咬人的狗不叫”,这句话放在林芷怡身上,当真是再恰当不过了。 也正是因为她素来温婉仁善,所以没有人会对她设防,因而她若坑人,当真是防不胜防。 一个面似善良的人,一旦阴毒起来,便是最致命的毒蛇。 好在上一世季安辰有韩太后维护着,虽然那件事害得季安辰被皇帝抽了鞭,还差一点被削了王爵,但好在凭着他的聪明才智与韩太后的维护,有惊无险地渡过了。 只是从那以后,虞琬宁与季安辰便对那位“温良恭顺”的林良媛设了防,敬而远之。 当然,后来季安衡太子之位被废,流放在外,季安辰登基后,季安衡身故,虞淑宁与林良媛,也随之一块儿去了。 不过到了这一世,由于季安辰相助,季安衡最宠爱的妾侍,却变成了何媚姝——一个娇媚动人,却没什么攻击力的女人。 而林芷怡,却被季安澜给看上了,这一世,季安衡有了何媚姝,这林芷怡便是再也入不了季安衡的眼了,相比于与旁的寻常官员人家结亲,嫁于季安澜为皇子妃,已是林芷怡最好的归宿了。 其实按照虞琬宁这一世这有仇必报的性子,她是不会允许林芷怡有好日子过的。 不过为了解眼下之急,她却也不得不帮季安澜这一把了,且让这林芷怡过几年好日子罢。 反正如果不发生大的意外,季安澜依旧会是上一世的结局,乱刃加身而死,而他的妻妾,自然也被暗中缢死,无一幸免。 反正不管是上一世做季安衡的妾,还是这一世做季安澜的皇子妃,她林芷怡,都不会善终。 想到这里,虞琬宁的心里,方才稍稍舒服了一点,否则当真是要憋屈死了。 “三哥快来。” 刚给韩太后请过安的季安辰扯着季安澜,到园子里的一处小桥边道:“三哥你就在这儿等着,一会虞家小姐会带着你心心念念的林家小姐到这边来,到时候虞家小姐自有法子让她‘失足’落水,你便马上跳下去‘英雄救美’,一则可促进林家小姐对三哥的好感。 二则,俩人皆湿了衣裳,有了亲密接触,毕竟是在宫里,这样的事定是瞒不住的,今日寿康宫中又有不少官员女眷,众目睽睽之下,都瞧见了这样的事,那林家小姐自是不好嫁人了,咱们身为天家子弟,这样的责任还是得付的,到时候只要皇祖母开了口,淑妃娘娘便也是没法子了。” “这样行吗?” 季安澜还是有些踌躇地道:“万一害人家姑娘着了风寒可怎么好,或者万一事情出了,可我母妃依旧不肯松口,那岂不是害了人家那清清白白的女儿家。” “放心吧。” 季安辰看了虞琬宁应该过来的方向道:“我早替你向皇祖母恳求过了,她老人家会帮着你的,只要她老人家开口,你还怕什么事办不成?再说了,便是退一万步,淑妃娘娘要驳皇祖母的面子,可人林家姑娘的母亲今日可是在场的,父皇不管怎么着,总得给林统领一个交待吧? 到时候自然就只能‘牺牲’你了,反正咱们做皇子的,又不是太子,婚姻一事倒不必那么谨慎小心,父皇不会为了淑妃娘娘或者一上你,而让朝怨怼的。” “好……吧,五弟你说的也有道理。” 季安澜咬了咬牙,终究还是下定决心搏上一搏。 “那就好了。” 季安辰看了看四周道:“为免尴尬,我还是避上一避,等你将林家小姐从池中捞上来时,我再出来唤人过来帮忙。” “行,去罢。” 季安澜下定了决心,便点了点头,同意了季安辰的提议。 “林姐姐好。” 虞琬宁轻轻走到林芷怡旁边,微微福了一福,露出一脸甜美的笑容,毕竟她今年只有十岁,一副甜美笑容,是谁也抵挡不了的。 “你是……” 林芷怡看着虞琬宁思索了一下,便想起方才在殿中向韩太后请安时,对方报过自己的身份。 于是便也急忙回了礼,恬静地微笑着道:“我想起来了,你是大将军府虞家的千金,妹妹真是有礼了。” “林姐姐怎的一个人站在这里?” 虞琬宁一脸天真地道:“怎的不寻相熟的人说话呢?” 其实虞琬宁一边一脸亲热的与林芷怡说着话,一边在心里暗暗想着,瞧瞧着恬静温婉的样子,谁能想象得到,当她阴毒起来的时候,下手也是极狠辣的。 不过,倒也不稀奇,毕竟便是连自己,也都挺能装的不是么? “我在这里没有相熟的人。” 林芷怡略有些局促地笑了一下道:“我平日里甚少出门,只是与许家表妹走得进些,只是她今日随我姑母去皇后娘娘宫里了,没来这里。” “原来是这样。” 虞琬宁笑了一下道:“说起来,许慧如与我同在福安长公主门下读书,是我学妹呢,所以今日便由我来陪伴林姐姐可好?” 林芷怡脸上温婉地笑着,但心里还是闪过一丝冷笑——什么学姐学妹,你大约还不知道我表妹在我面前骂过你千次万次了。 只是心里虽这样想,但面上自然是不能表现出来的。 所以林芷怡微微施了一礼道:“自然是好的,只是烦劳妹妹了。” “那我便带着姐姐四处走走看看罢。” 虞琬宁一脸很高兴的样子,带着林芷怡便往园子深处缓缓而行道:“前番太后寿辰时,我曾有幸与众同窗们,随福安长公主来过寿康宫贺寿,也在这园子中游览过,知道哪里景致最好,今日便带林姐姐转转。” “那便多谢虞家妹妹了。” 林芷怡也回以感激的微笑。 第248章 落水 于是就这么着,两个各怀心思的少女,一边亲亲热热地聊着天,一边走向了季安辰一早便给林芷怡挖好的“坑”。 季安辰远远地便听到虞琬宁的声音,于是便退得远一些,在一处地势较高的假山后面远远看着。 季安澜便隐在池边的一座亭子后面,他有些紧张,也有些担心。 对于季安辰与虞琬宁一起商议的这个计策,季安澜总觉着哪里不对劲,可又说不上到底哪里不对劲。 但也许是关心则乱,素来聪明的季安澜在林芷怡的事情上,竟是乱了方寸,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所以实在没办法的情况下,他只能听了季安辰的话,用这样的法子,让母妃不得不改变心意,让他迎娶林芷怡。 只是他还是很担心,担心万林芷怡呛了水怎么办?万一冻着了怎么办?在众人前失了仪容,她会不会哭…… 正当季安澜心里一团乱,犹豫着要不要中止这个计划的时候,却听见两位少女的脚步声。 虞琬宁已经带着林芷怡到这边来了。 “林姐姐你瞧,这里的荷花多好看呀。” 虞琬宁牵着林芷怡的手,指着池中的荷花道:“眼下已到了中秋,再过一个月左右,这荷花便是要开败了,今年便是要见不着了,不如咱们摘了两朵瞧瞧如何?” “好,虞妹妹既然喜欢,那便摘来瞧瞧。” 听到林芷怡温婉悦耳的声音,季安澜整个人几乎都要酥掉了。 “那我去摘。” 虞琬宁说着,便慢慢走到池边,站在池边的石头上,伸手去摘那池里的荷花,只是够了几次都没够着。 于是她有些为难地回头看了林芷怡一眼道:“林姐姐比我身量高些,手脚也长,不知林姐姐可否帮妹妹摘一下?” “自然是好的。” 林芷怡看了一眼虞琬宁,虽然她知道虞琬宁比自己小着四、五岁,但从外表上来看,虞琬宁还真只是比她矮了一点点而已。 但看着也的确就只是差了那么一点点,才够不到荷花的。 于是林芷怡便慢慢地到了池边,伸出手够了够,还是差了一点点,她便回头道:“虞妹妹你拉着我的手。” “嗯,好的。” 虞琬宁诡异地笑了一下,拉住了林芷怡的手。 只是林芷怡正看着池中的荷花,完全没有注意到虞琬宁那诡异的笑容,只是觉着自己的手被拉着,便放心将重心往池中倾斜。 然而,就在她的手刚碰到荷花的时候,却感觉到虞琬宁的手一滑,她便失去重心,直接掉进了荷花池。 “啊……” 林芷怡仓促惊恐之下,也只来得及发现这么一声尖叫声。 “啊,救命啊,林姐姐落水了……” 虞琬宁也慌乱地喊叫起来。 而与此同时,季安澜已经从亭子后面蹿了出来。 他是一听到有人落水的声音,便立即蹿出来的,压根未及等到虞琬宁发出声音。 季安辰在高处到了这里的情形,也急忙从假山上跳下来,大声喊叫起来:“快来人,有人落水了,快来救人,快来人啊……” 于是就这么一瞬间,整个寿康宫除了贴身伺候韩太后的人,一应侍卫、内侍、宫女,一下子全部涌了过来。 以及那些在寿康宫中给韩太后朝贺中秋的官员女眷,也都言讯赶了过来。 当然,待有人赶过来的时候,季安澜已经将落汤鸡似的的林芷怡从池中捞上来了。 于是赶来的人们看到的情形,便是浑身湿透的季安澜,紧紧将浑身湿透的林芷怡抱在怀中,正往岸上走。 林芷怡惊吓之中呛了水,不住地咳嗽着,浑身又湿透了,虽然天气不算很凉,但毕竟是到了秋日里了,上了岸,被风一吹,只觉一阵寒气入骨,便打了个哆嗦,不由自主地又往季安澜温热的身上紧紧依偎了一下。 而这个时节,天气还不冷,所以大家穿得也不算多,于是这样的情形下,两个年轻人紧紧地拥着,这场面当真要多香艳有多香艳,要多刺激有多刺激。 “林姐姐你没事吧?” 虞琬宁一脸焦急自责地上前询问。 “你……咳咳咳……” 林芷怡刚要出言责怪虞琬宁,她甚至怀疑虞琬宁就是有意害她,只是一张口,话未说得出来,便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你先别急着说话,” 季安澜见林芷怡被呛得厉害,又知道今日的事,原就是虞琬宁和季安辰为了帮自己才闹出来的,所以也是满心的愧疚。 他便将林芷怡抱到一旁的亭子里,放她坐下,因怕她冷,依旧紧紧将她拥在怀中,只是腾出一只手来,轻轻拍着林芷怡的背。 “你……” 林芷怡忽然愣了一下,她忽然觉得这个声音有些耳熟,似乎是在哪里听到过一般,只是一时却又想不起来。 而且,这张脸看着似乎也是有些眼熟的,却也是想不起来,到底是在哪里见过。 “哎呀,是巡防营林统领家的千金。” 季安辰一赶过来,只看了一眼,便对着从别处赶过来的人喊了一句:“林夫人正在殿中陪太后说话,快去告知一声儿。” 于是经季安辰这么一嚷嚷,所有人都知道林芷怡是谁了。 林芷怡浑身湿透,衣衫与散下来的发丝皆紧紧地贴在身上,她一时又羞又急,却又无计可施,只是像抓着一根浮木一般地,往季安澜身边躲着。 然而却忘了,她这样的反应,却更是让人觉着香艳刺激。 而季安澜,因生怕冻着林芷怡,也是尽力地将她往自己怀里拥着暖着。 虞琬宁与季安辰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抖了抖肩膀——好肉麻…… 因身份低微,巡防营统领的正妻林王氏,只能陪坐在最末的位置上,面含微笑地听着坐在上首的出身更高的妇人与韩太后说话。 她虽觉着有些无聊,只是能进一次宫,能得以拜见一次太后,原就是天大的荣耀,所以便是再怎么不自在,林王氏也都端足了贤淑仪容,微笑旁听。 也不知那妇人说了什么,惹得韩太后笑了起来。 第249章 人小鬼大 然后一殿的妇人们哪怕是连坐在末位,压根没听清楚说了什么的人,也都陪着笑起来。 正笑着,在外面安排侍女做事的松音突然进来,躬着身子,有些着急地道:“回太后,回各位夫人,外边有内侍来报,说是在园子里游玩的千金不慎落入荷花池了,听有人说,似乎是巡防营林统领家的千金。” “什么?我家芷怡……” 林王氏一听便急了,猛地站起来便要出去,突然想起在这里不能失了礼数,又急忙停住脚步,回头尴尬又焦急地看着韩太后。 “是你家女儿么?” 韩太后明知故问了一句,然后也一脸焦急地道:“孩子是最要紧的,这个时候还拘什么礼?你快去看看罢,哀家老了,脚程慢,随后便也过去瞧瞧情形。” “是,多谢太后慈心。” 林王氏心里发急,却还是匆匆福了一下,方才一路小跑着出去了。 “快,扶哀家去瞧瞧,可别出什么事儿了。” 韩太后也忙颤颤巍巍地起来,松音见状,忙上前与竹韵一起搀扶着韩太后往外走。 这一殿的官员内眷们见韩太后都去了,自然也不能再坐着不动,也就一起跟了过去。 于是,这么一大群人,浩浩荡荡赶到了现场。 林王氏由一位内侍带着到了地方,一过来便瞧见一个少年男子浑身湿透地紧紧拥着同样浑身湿透,衣衫贴身的林芷怡。 而自家这女儿,居然一躲不避,还直往那少年怀里偎着。 林王氏只觉一股血气直冲脑门,差点背过气去,急忙上前,不由分说地便将季安澜推开道:“你是什么人,怎可如此无礼?” 季安澜一时不妨,被推得摔倒在地上,一时还未说什么。 虞琬宁便在一旁轻喝了一声道:“不得无礼,此乃皇三子殿下。” “啊……” 林王氏原本以为对方只是个侍卫或内侍,所以便轻慢了,毕竟她可是对女儿寄于厚望,希望可以嫁入勋贵皇亲之家的,岂能被这等不知名的小子给占了便宜? 然而现在一听见有人告诉她,被她推倒在地的小子,居然是当今皇三子。 林王氏一时又是懊悔,又是惶恐,便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接着又听到林芷怡小声道:“阿娘,方才便是这位……这位三皇子殿下不顾安危,下水救我上来的。” 这么一听,林王氏又有些羞愧了,对方不仅仅身份贵重,而且还是救了自家女儿的人,自己那样失礼,实在是不妥。 “无妨的,夫人也是关心则乱。” 季安澜这些日子以来,全部心思都放在林芷怡身上了,此时见了未来的岳母,自然不敢造次,虽然身份悬殊,但他还是谨慎有礼地往后退了两步。 然而这一切,却全部都已落入了随韩太后赶来的贵妃眼中。 虞夫人自然也在其中,只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是一脸担忧地看向虞琬宁。 虞琬宁向她回了个安心的微笑,虞夫人便也没出声,只是站在一旁,看着眼前的情形。 而一旁的贵妃们,已是有人窃窃私语起来,瞧瞧这场面,如此香艳,这林家的女儿与皇子如此肌肤偎贴,日后还如何议亲? 韩太后听到了这些议论,却只装做什么也没听着。 林王氏自然也是听见了,只是当此情形,她也不好说什么,只好求告似地看了韩太后一眼。 “人救上来没事便好。” 韩太后环视了一眼四周道:“大家且先散了罢,原是想和大家一起多坐坐,说说话的,只是出了这样的事,虽不是什么要紧的大事,却也是得要让太医进来瞧瞧的,哀家不便再招待各位,大家便且先回罢,也好多些时辰,准备家里的中秋团圆夜宴。” “是,臣妇等告退。” 那些贵妇们听了韩太后的话,虽然有心在这儿看热闹。却也不敢违逆韩太后的命令,便只好行礼散去。 临走时,还个个都回头又多看了窘迫狼狈的林芷怡一眼,然后掩口私语而去。 虞夫人也是看了虞琬宁一眼,便转身离开了,只是却并没有与旁人议论什么。 林王氏原本想请韩太后嘱咐一下在场的人,让她们出去不要多嘴,但韩太后没提,她自然也不敢多嘴,只是苦着一张脸低下头去。 “侍卫们也都散了罢。”韩太后又淡淡地吩咐了一句。 然后有意无意地看了季安澜和季安辰一眼道:“你们两个小子,怎的没去雍华殿伺候酒宴?” “回皇祖母。” 季安辰行礼道:“孙儿原是想与三哥一道先来给皇祖母请过安,然后再去雍华殿的,只是过来了方才想起皇祖母今日宴请京官内眷,孙儿们不便进去,便想着抄个捷径,从这园子里穿过去,过了角墙,去雍华殿能省些脚程,不想便遇到这样的事了,孙儿当时有些吓傻了,幸亏有三哥不顾自身安危,立即便跳下去救人了,否则今日非出大事不可。” 呵呵…… 虞琬宁心里暗笑一下,这池子并不深,那水顶多只到人大腿处,哪里就能出大事了。 季安辰之所以这样讲,不外便是替季安澜邀功罢了,这么一瞧,季安辰这家伙,也是“人小鬼大”啊。 韩太后听了季安辰的解释,还算满意,便微微点了点头,然后吩咐身旁的侍女道:“还不快去扶林家千金起来,到后殿备热水沐浴,备些干净衣裳来,然后去叫太医过来瞧瞧。” “是,奴婢这就去。” 一旁的松音听了,忙带着几个粗使宫女去准备了。 “安澜,你也快去沐浴更衣,毕竟秋日里的,被风一吹怕是要着了风寒。” 韩太后又吩咐了季安澜一句。 “是,孙儿知道了。” 季安澜恋恋不舍地看了林芷怡一眼,方才离开了。 虞琬宁见状,便忙上前帮着林王氏将林芷怡扶起来,往后殿过去。 “多谢。” 林王氏不认识虞琬宁,也不知她的身份,但看穿戴作派,怎么也不像个宫女,因着方才季安澜的教训,林王氏不敢乱说话,只感激地冲虞琬宁笑了笑。 第250章 下自己说的 “都是应当的。” 虞琬宁回以微笑,便不再说话。 只是心中暗笑,上一世,林芷怡曾用阴毒的手段,差点害死了季安辰与虞琬宁,而这一世,虽然目前还不能拿林芷怡怎么着,但让她呛一呛水,冻一冻,小小地出一口恶气,倒也无不可嘛。 到了后殿,松音已带人将热水备好了。 林王氏原打算亲自帮女儿沐浴,林芷怡却看了虞琬宁一眼,便对林王氏道:“阿娘,女儿这般大的人了,不必阿娘照看,您且出去歇一歇罢,待女儿收拾好了,再出来给太后磕头谢恩。” “呃……” 看了一眼并没有半点要出去的意思的虞琬宁,林王氏犹豫了一下。 “阿娘,您且去罢。” 林芷怡见状,便催了一句道:“女儿方才是与这位虞家妹妹一道儿玩儿的时候掉下去的,我怕她内疚,与她说几句话。” “那……好罢。” 林王氏虽有些不放心,但听女儿这样说了,便还是依言出去了。 “各位姐姐都是服侍太后的,我这样的身份,不敢当各位姐姐的伺候,你们也先出去罢,我自己收拾便好。” 林芷怡又一脸温婉客气地将原本进来服侍她沐浴的两个粗使宫女支出去了。 虽然那两个粗使宫女有些犹疑,但也不好违逆林芷怡的意思,便也离开了。 听着屏风外面人都走了,屋门也被关上,林芷怡方才轻轻开口道:“虞妹妹,方才是姐姐我捏疼妹妹的手了?” 林芷怡的出身比虞琬宁低了许多,所以即使她心中有疑,也不敢直接质问,只好这样小心翼翼地旁敲侧击。 “没有,林姐姐并没有捏疼我的手。” 虞琬宁却一派坦诚地笑道:“我就是故意松手,让林姐姐落水的。” “你……” 林芷怡一对大大的眸子,瞬间蒙上一层雾气,似是要气哭了一般。 虞琬宁却依旧笑着道:“林姐姐先着急着生气,还是先沐浴罢,免得穿着湿衣裳着了凉,若是当真病了,三皇子殿下只怕是要心疼死了,甚至当真要怪罪于我了。” “啊……” 林芷怡不明所以,疑惑地看着虞琬宁道:“虞妹妹这是什么话?” “不着急,先沐浴罢。” 虞琬宁将林芷怡推到浴桶边,意示她快进去,然后背过身好方便林芷怡宽衣道:“林姐姐一边沐浴,妹妹一边解释给林姐姐可好?” “好罢。” 林芷怡心中又是疑惑,又是恼怒,她不明白自己与虞琬宁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敌的,她为什么要让自己当众出这样大的丑,难不成,只因为自己是许慧如的表姐,而虞琬宁与许慧如不合,便迁怒与自己么? 心里这样想着,但林芷怡依旧不敢当着虞琬宁的面发作的,而且这湿衣裳在身上也的确很难受,她便只好一边思索,一边宽了衣裳,入桶沐浴。 听到水声,虞琬宁轻笑着问道:“林姐姐好了么?” “好了。”林芷怡低低地道。 虞琬宁闻言方才转过身来,在浴桶旁坐下,笑道:“那妹妹现在就来向林姐姐解释,方地为什么故意让林姐姐落水。” “你说,我听着。”林芷怡探究地看着虞琬宁,倒是想听听,她能说出个什么正当的理由来。 “其实呢……” 虞琬宁眼珠子转了转才道:“林姐姐难道当真没觉着,今日救你出水的三皇子殿下,有点面熟么?” “好像是有点……” 林芷怡不知道虞琬宁为什么要这样问,更是惊异于虞琬宁居然会知道她心里想的事。 于是便问道:“虞妹妹为何这样问?” 虞琬宁将一只手搭到浴桶边上,笑嘻嘻地道:“那你还记不记得,前番许家老太太大寿,你去贺寿,与许慧如一起去寻许默然的事?” “记得呀,虞妹妹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林芷怡先是疑惑地问了一句,然后便怔住了,旋即似是想起了什么,倒吸了一口冷气,瞪大了眼睛道:“那个……‘昆仑……’,是他?是三皇子殿下?” “是啊。” 虞琬宁笑着点了点头道:“其实那日是许默然心中不快,将墨盒置到房门上,想捉弄指点他课来的许府慕僚的,谁知去为外祖母贺寿的三皇子殿下却在那时去寻许默然,于是便着了道儿,那墨汁粘在脸上,用了多少水也没洗干净,又因打湿了衣裳,而穿了许默然那不合身的衣裳,所以便叫林姐姐误会了呢?” “是有这么回事,可是……” 林芷怡心中又惊又,她没想到那日她误认为“昆仑奴”的那个家伙,居然会是三皇子殿下,难怪今日见着季安澜,明明以前没见过,却总隐隐觉着似曾相识,闹了半天,原来竟会是他。 只是她又不明白,这样的事,许慧如与许默然,定然是不会往外说的,这虞琬宁又是从哪里知道的呢? “你想问我是怎么知道的?”虞琬宁一肯便看穿了林芷怡的心思,微笑着问。 “嗯。”林芷怡见虞琬宁处处猜到她在想什么,便只好无奈地点了点头。 “自然是三皇子殿下自己说的啊。” 虞琬宁笑了起来道:“否则你以为这样的事,我是如何能知晓的?” “这是为何,三皇子殿下为何会将这样的事告诉你?” 林芷怡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一时竟急了起来,她忽然又想起来,最近似有流言,说许淑妃瞧上了大将军府的嫡出千金,想纳给三皇子。 这样一想林芷怡便觉着是虞琬这因她与季安澜有过那样的近距离接触,所以今日便来整她。 于是一时眼中又蒙上了雾汽道:“其实,那日我并不知晓三皇子殿下在表弟屋里,所以才和慧如表妹冒然闯进去的,若是一早知道三皇子殿下在,我是无论如何都不敢擅闯的,还请虞妹妹明鉴。” 虞琬宁:“……” 这货,是想到哪里去的,难不成她以为自己是因为吃醋不悦,才故意害她落水的? 这也太……让人无语了。 第251章 重复上一世的悲剧 于是虞琬宁只好无奈地解释道:“林姐姐你误会了,其实你与三皇子殿下是否有什么接触,与我并无相干,只是林姐姐近来大约也是听到些流言,其实也正是如此,今日的事,便是我与三皇子殿下一道儿精心安排的。” “为什么?”林芷怡依旧不解。 “林姐姐莫急,你且听我慢慢解释给你听。” 虞琬宁一知,便将季安辰在福安长公主府中对告诉她的事说了一遍,当然,她自是隐去了她与季安辰的关系,只说是季安辰替季安澜来传话给她而已。 莫了又道:“莫说我年岁还小,不愿这么早便被订了亲事,便是三皇子殿下,也是不愿意的,而她之所以不愿意,本就是因为心里已经有个人了,可他又拗不过淑妃娘娘,一时没法子了,我才替他想了这个招儿,那么林姐姐……” 虞琬宁玩味地笑着道:“你猜一猜,三皇子殿下心里的那人儿是谁呢?” “是谁呀?” 林芷怡先是好奇地问了一句,旋即便反应过来,一张小脸顿时红得像熟透了的苹果,窘迫地伸手拍了虞琬宁一把:“虞妹妹竟如此促狭。” “噗……” 虞琬宁当真便促狭地笑了起来,然后道:“今日寿康宫里这样多的人,发生这样的事,那么多人都瞧见了,虽是三皇子殿下救了姐姐,但到底与姐姐有了那样亲密的接触,有损姐姐清誉,林姐姐父亲的职位虽不算高,却是极要紧的,所以皇上为了安抚林姐姐的父母,自然为会林姐姐做主,这样一来,便是淑妃娘娘,也不好说什么的。” 末了,虞琬宁又玩味地看着林芷怡问道:“只是,这里面有件极要紧的事,没来得及问林姐姐,姐姐可愿意许于三皇子殿下终身么?” “这……” 林芷怡的一颗心,顿时七上八下的,其实她是曾肖想过太子季安衡的,虽然以自己的出身,便是入了东宫,顶多也只是一个最低等的奉仪,可是一旦将来太子登基,她至少也能入宫成为妃嫔,做天子的女人。 当然,那也只是她藏在心底的期盼罢了,她甚至都没有机会能与这座皇宫亲近,直到这次,才随着母亲入了一次宫,第一次见识到了这天底下最富贵的地方。 更何况,是个人都知道,当今虞皇后已经内定了虞府嫡女虞淑宁为太子妃,只等着及笄成婚呢,旁人无论是谁,即使入了东宫,也只能在虞淑宁手底下小心侍奉。 所以,比起这原本就十分渺茫的念想,现在送上门来的皇三子季安澜,倒不失为一个最好的选择了。 否则,以林芷怡的出身,顶多配个朝中中等人家。 而这,也是她今年已经十五及笄,却依旧连个亲事都没有订下的缘故。 那便是高不成低不就,勋贵皇亲是看不上林家的,而略低一点的人家,心比天高的林家又是看上的,所以左挑又拣的,便耽搁下来。 如今却机缘巧合,让皇三子喜欢上了她,还这样费尽心思要与自己结发执手,林芷怡如何能不动心? 更何况,季安澜本身长得也是十分英俊的,天下女子,哪有不爱俏的? 最终,林芷怡便在这娇羞与不安中,轻轻点了点头。 “那便最好了。” 虞琬宁高兴地拍了一下手,仿佛是长吁了一口气道:“此事原也是我冒失了,只想着助三皇子殿下得偿所愿,却忽略了林姐姐的想法,也是该打,如今林姐姐也愿意,那便最好了。” “你……” 林芷怡此时方知虞琬宁故意让她落水,是为个成她与季安澜,一时又是感激,又是无奈,只好瞪了虞琬宁一眼,嗔怪地道:“虞妹妹也真是的,怎的也不提前与我说一声,害我这好一场惊吓。” “嘻嘻……” 虞琬宁神秘地笑了笑:“若是提前说了,便演不出这般效果了,就是要这样自然的才好呢。” 林芷怡含羞垂下头去。 虞琬宁嘴角微微动了一下,心中冷笑——等将来季安澜坏了事,你便知跟着他是什么样的下场了。 不过也不奇怪,毕竟上一世,你跟着季安衡,也未得善终,这一世,也不过只是重复上一世的悲剧罢了,谁让你上一世害我和安辰来着,否则我也不必如此费心思与你过不去了。 待林芷怡沐浴完,更衣后,虞琬宁方才与她一同出了房间,去见韩太后。 林王氏一直守在此处没走远,此时见女儿脸色没有异样,不像是受了风寒的样子,一时便放下心来,然后又向虞琬宁道了谢。 虞琬宁只笑而不语。 季安辰这会子正陪着韩太后说话,见林芷怡与林王氏虞琬宁一起进来,便忙站起来立在一旁,只是却也不着痕迹地对虞琬宁笑了一下。 “臣女参见太后。” 林芷怡一进来便跪下向韩太后行礼道:“臣女今日不慎,给太后添麻烦了,特来向太后请罪。” “这孩子,也太知礼了。” 韩太后似笑非笑地看了林芷怡一眼道:“快些起来罢,可怜见儿的,今日受了惊吓,怕是还着了寒罢,这会子没事便好,否则哀家可如何向你爹娘交待。” “太后言重了,臣妇一家可不敢受。”林王氏听韩太后这样讲,吓了一跳,便忙行礼自谦道。 “其实今日的事,都是臣女的过错,请太后责罚。” 虞琬宁在一旁跪下去道:“都是臣女一时好奇,求林姐姐帮忙摘池上的荷花,方才导致林姐姐落水的,甚至还连累了三皇子殿下下水救人,怕是也着了寒,臣女实在自责。” “无妨的,此事不怪虞家妹妹。” 林芷怡见虞琬宁这样说,便急忙替她辩解道:“虽是虞家妹妹央臣女替她摘荷花,但臣女毕竟比虞家妹妹年长些,到底还是臣女自己不小心,怨不着虞家妹妹的。” 韩太后见林芷怡这样说,便猜着是方才两个少女在屋子里将话说开了,林芷怡如此急着替虞琬宁辩解,可见她也是非常盼着能嫁于皇子的。 第252章 尊卑分明 于是韩太后笑了一下道:“小女儿家贪玩摘个花儿,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好在今日有惊无险,虞家丫头也不必自责了,至于安澜小子,虽是皇子,但终究是男儿家,皮糙肉厚的,能有什么事儿?都快起来坐着罢,不必再跪着了。” “谢太后宽仁。” 虞琬宁与林芷怡谢了恩,方才起身,早有侍女搬了绣墩过来给她们坐。 俩人刚起身,季安澜便已沐浴更衣完毕,因急着见林芷怡,但匆匆地又赶过来了。 他入了殿,给韩太后行了礼,又看了一眼站在韩太后身边,正冲他挤眉弄眼的季安辰。 然后又小心翼翼地看了低头坐着,似乎还有些脸红的林芷怡,便问了一句:“不知可有请太医瞧过,这位林家千金,可未着了风寒罢?” “正要叫呢,你小子便进来了。” 韩太后含笑看了季安澜一眼,便冲竹韵使了个眼色。竹韵会意,出去叫已经在门外候着的太医进来,给林芷怡诊脉。 过了一会,太医方才起身,对韩太后躬身道:“这位千金并无大碍,请太后放心。” “那便好。” 韩太后听了,松了一口气,笑道:“没事自然是最好的了。” 待太医退出去,韩太后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的林王氏道:“你也不必太过忧心,今日的事情,那么多人都看见了,若是这样黑不提白不提地就过去,也确实对你不起,方才哀家已经遣人去通知了皇帝与皇后。 只是你也知道,今日皇帝在雍华殿赏宴群臣,皇后在重华殿赐宴命妇,一时都不得空,不过你也不必急,一会待宴散了,皇帝与皇后自会过来,商议此事的。” “臣妇谢太后慈心。”林王氏感激涕零地道。 她知道,若当真能给自家女儿一个说法,最好是与皇三子结了亲,那今日女儿落水,便是因祸得福了,甚至还得好生谢害自己家女儿落水的虞家千金呢。 与天家结亲,那是多少人期盼着的啊,若是女儿能有幸做了皇子正妃,那便是林家满门荣耀了。 林王氏心里想着。几乎要掩饰不住唇角那庆幸的笑意了。 林芷怡听了韩太后要为她做主的话,不由自主地偷偷抬头去看季安澜,只是却正好迎上他痴痴的目光。 林芷怡心里一慌,脸上一热,又急忙低下头去。 皇子妃啊,那也是她梦中所求的良缘啊,若真能嫁了季安澜,那日后,自己在京城官家千金圈子里,也是能抬头做人了。 同时再也不必在许家表妹面前小心奉承了,而是要换作表妹来奉承她了,可谓一天一地,尊卑分明,天下世人,谁人能不为此痴迷呢? 果然,因为出了这档子事,所以今年的中秋赏宴,比起往年来,便早早地结束了。 其实对于群臣及命妇们来说也好,毕竟是中秋佳节,早些回去与家人团聚也是件好事。 皇帝一出雍华殿,便直接吩咐摆驾寿康宫,到了宫门口刚落辇,便见皇后也过来了,而皇后的身后,还跟着一脸焦急的许淑妃。 皇帝看了虞皇后一眼,帝后二人并肩边往里走,边说起方才听闻的事情。 “说起来也不过是小儿女位的之间的小事,不想到底还是惊动皇上了。” “这样的事,说大不大,可说小也不小。” 皇帝牵了虞皇后的手,边走边道:“说起来,安澜今年十六了,身边也是该有个人侍奉着了,这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今日,他虽是救人心切,可到底还是唐突了林家的千金,若是处置不当,难保不会让林家生出怨怼之心,那可是巡防营啊,大意不得。” “那皇上的意思……” 虞皇后的脚步微顿了一下,抬头看向皇帝,问道:“便直接给两个孩子指了婚?” “难处也是在这里。” 皇帝有些为难地微微转头,瞥了一眼跟在身后,想上来与他说话却又因虞皇后在场而不敢的许淑妃。 道:“一则,林家姑娘的出身,配一个皇子,也确实勉强了些,再则,前番许淑妃旁敲侧击地提到过,说喜欢大将军家的嫡出千金琬宁丫头,只是朕想着那毕竟是你们虞家的女儿,是你娘家侄女儿,所以朕没做表态,只装做没听明白,含糊过去了。所以今日这事,倒是有些为难之处的。” “那倒也是……” 虞皇后有些愧疚地叹了一口气道:“说起来都是臣妾的不是,原本皇子们的亲事,是臣妾这个身为嫡母的人应当操心的,只是臣妾想着安澜今年也不过十六岁,因怕耽误他读书,便想着等明年了再操办这些事也是来得及的,再说他身边的几个侍女也已经……, 所以说来,到底还是臣妾辜负了皇上的信任,没能照看好皇子们,才会闹出今日这样为难的局面来,待此事处置完了,还请皇上降罪,臣妾甘领罪责。” “皇后这是什么话?” 皇帝见虞皇后愧疚不安,便忙停下脚步,安慰她道:“朕这么大个后宫,全靠你一个打理掌事,要照看嫔妃,要教养皇子公主,本就够辛苦的了,便是有这么一点点不算错漏的地方,也不是什么大事,尤其,你还要时常侍奉朕,如此辛劳,朕怎会忍心责怪于你?” “皇上……” 虞皇后见皇帝居然在这样的场所,如此露骨地调笑于她,一时有些窘迫,便红了脸,瞧着倒似是十七、八岁的娇羞少女似的。 让皇帝一时看呆了,看着眼前这妩媚娇羞的皇后,他似乎又回到了当年初识“德晴妹妹”的时候,虽然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但她依旧还是如此让他心动不已。 皇帝正待说什么,却见寿康宫的掌事宫女竹韵从里面出来。 竹韵一见着皇帝与皇后,便立即行礼道:“太后因不见皇上和皇后娘娘过来,正吩咐奴婢去瞧瞧宴席散了没有,不想出门便遇上皇上皇后了,太后已经在等着了,皇上与皇后现在便进去么?” 第253章 小门小户 “走罢。” 皇帝点了点头,意示竹韵免礼,然后对虞皇后道:“反正事情已经出了,该解决的总得解决,便如你方才所说的,到说到也不过是小儿女们之间的小事,没什么可犯难的,咱们且先瞧瞧那位林家的千金再说。” “皇上说的是。” 虞皇后听着皇帝话里话外的意思,似是要以安抚林家为重,于是心情便好了许多,反正她从一开始,也是不乐意让许淑妃与虞德陵结亲的,只是她身为虞家的女儿,也不好公开反对,现在这样一来,便是最好的了。 入了内殿,便见坐着一屋子的人,一听皇帝皇后驾倒,除了太后安坐上位之外,所有人皆站起来跪地接驾。 “都起来罢。” 皇帝随意地摆了摆手,然后沉着脸瞪了季安澜一眼,责怪他给自己出难题。 季安澜被皇帝这一眼一瞪,顿时便气虚了几分,只是他知道到了这个时候,必须得硬挺到底。 而且,旁人又不知道内情,这种情况下,所有人都知道,他只是情急救人而已,本无错处,怕得什么? 这样想着,季安澜的胆气顿时又壮了起来,当真一副救了人的英雄少年模样。 季安辰行过礼后,便乖乖地立在季安澜身侧,一会瞧瞧这个,一会看看那个,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皇帝忙完了?实在是辛苦了。” 韩太后心疼地看了皇帝有些疲惫的脸色一眼,便吩咐松音:“去将哀家的参汤拿来,给皇帝用。” “不必了,母后的参汤还是留着母后用的好。”皇帝闻言急忙推辞。 “叫你用你便用,说这许多做什么?我这里一会重新熬便是了。” 韩太后嗔怪地看了皇帝一眼道:“再说哀家这一把年纪了,本就是日薄西山的人了,用不用这些东西,原也是不打紧的,皇帝是一国之君,江山社稷都负于你肩,可是得保重好身子,你瞧瞧你这脸色,竟这般疲惫,你身边的人,也该仔细着些好生侍奉。” 说着,韩太后不着痕迹地看了虞皇后一眼,其实她的意思很明白,那便是指责虞皇后没有尽到一个为人妻的责任,没有照顾好夫君。 这话一说出来,皇帝的脸上也是一阵不自在,谁让他昨夜在凤仪殿批完折子,又与虞皇后缠绵到后半夜,今日晨起时原本精神倒也还不错的,只是上午与重臣讨论国事,中午赏宴,一番劳累下来,便有些疲惫了。 不过这样的事,是万万不能让太后知道的,否则他与虞皇后的脸面,都是要挂不住的。 于是皇帝便轻咳一声,急忙转移了话题。 他看向已经平身,低头侍立一旁的林芷怡,轻言温语地道:“你便是巡防营统领家的千金?方才的事朕已经听说了,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你这会子也已站到朕与皇后,还有许淑妃的面前了,不妨抬起头来,让皇后与许淑妃瞧瞧如何?” “是,臣女遵命。” 林芷怡打从皇帝与皇后还有许淑妃进了殿,便有些紧张起来,这时候两只娇嫩的小手紧握着,面色有些发白,微微抬起了头,只是目光低垂,并不敢直视帝后与许淑妃。 见她如此模样,皇帝与皇后对视一眼,微微点了点头。 瞧这模样,是个知礼温婉的孩子,而且长得也十分娇俏可人。 许淑妃这可有些急了,因为她也看出皇帝与皇后眼里的满意了。 于是便顾不得礼仪,直接插嘴,看着林王氏道:“你便是她的母亲了?” “是,臣妇是林王氏。”林王氏急忙行礼,回许淑妃的话。 “到底是小门小户的,教养出来的女儿实在不够稳重,这可是在寿康宫中,居然行事不稳,掉进荷花池中去了。”许淑妃没事找事,刻意挑了一番刺儿。 听着许淑妃这不满的训斥,林王氏与林芷怡顿时便有些慌了,忙跪下请罪。 季安澜虽有心护着林芷怡,只是他最是了解自己母妃的性子,若是自己当众与她顶撞,护着旁的女子,好只怕日后母妃更是会处处找茬儿,让林芷怡没一天好日子过,于是便有些着急转头去看季安辰。 “此事原不是林姐姐的错。” 只是谁也没想到,先开口的反而是虞琬宁。 虞琬宁上前两步跪下,持重大方地道:“今日原是臣女一时好奇,瞧着那池子里的荷花好看,林姐姐不忍见臣女失望,才帮臣女去摘了荷花,原本是臣女拉着林姐姐的手的,谁知臣女手心出了些汗,滑了一下,方才害得林姐姐失足落水,此事原是臣女的氏,请皇上皇后,还有淑妃娘娘责罚臣女,不要再责怪林姐姐了。” 完全没有想到虞琬宁会如此仗义,林芷仪惊愕地抬头看向虞琬宁,一时竟也说不出话来。 便是连季安澜都不曾料到虞琬宁会将过错揽到自己身上,为林芷怡解围的,于是也是一脸感激地看向虞琬宁。 心道:以往觉着这是个未得教养的野丫头,如今看来,果真还是有几分过人之处的,难怪皇姑母那么喜欢她,如此看来,这丫头果然对皇姑母的脾胃,将她收入门下,看来也绝非偶然。 季安辰虽为虞琬宁捏着一把汗,但他知道,今日韩太后为了促成季安澜与林芷怡的事,就必定得回护虞琬宁一二。 而且,季安辰也十分了解他父皇的脾性,生平最是欣赏仗义慷慨之人的,所以即使面上训斥几句,他打从心里,还是会欣赏虞琬宁的作为的。 再者说了,虽然虞皇后不甚待见大将军府,但不管怎么说,虞琬宁终归是她的娘家侄女儿,若是今日当众斥责处置了虞琬宁,虞皇上的脸上到底还是不好看的,所以即使她再不情愿,也得护虞琬宁一把。 而虞琬宁,自然也是早就想透了这些,所以才敢这么干的,毕竟她可不是个会为了不相干的人而牺牲自己的人,尤其这林芷怡,还是她上一世的仇人。 “呵,原来是你……” 第254章 逾矩 许淑妃正要斥责虞琬宁,却突然想起来,这位是虞皇后的娘家侄女儿,虽然她也知道,虞皇后素来是不待见大将军府的人的,只是自己若当众斥责虞琬宁,那便是将虞皇后的脸面撕下来扔在地上踩了,于是刚开了口,便又急忙收住了话头,小心翼翼地回头看了皇帝与皇后一眼。 却见帝后二人皆沉了脸,便是连太后的脸色,也不甚好看。 许淑妃这才惊觉,自己在太后与帝后都尚未发话的情况下,便当先发难,的确是逾矩了。 于是便低头后退了两步,战战兢兢地道:“今日安澜情急之下欠考虑,做了失礼的事,臣妾也是心里又急又气,一时糊涂了,这才多嘴了几句,还话太后,皇上皇后恕罪。” “可本宫听着你并没有责备安澜,只顾着斥责这林家和虞家的丫头了呀。” 虞皇后方才受了太后的挤兑,原就心里憋着一口气没地儿撒,谁知许淑妃这便仗着平日里皇帝的宠爱,直接凑上前来给她出气了。 于是便也毫不客气地道:“再者说了,安澜是尊贵的皇子,即使他有错处,你虽是他的生身母亲,却也只是皇上的妾妃而已,论管教皇子,那是本宫的职责,而你,只有照顾皇子的职责,并无管教之权,便是这两个丫头,若当真有不对的地方,也有太后与本宫在,尚不必劳你来指教,你说是不是?” “是,是……” 许淑妇脸色有些发白,忙点头应道:“是臣妾糊涂了,以后不会再犯了。” 韩太后虽然素来不喜欢虞皇后,但她也更不喜欢许淑妃这种恃宠而骄的妾妃,毕竟自己当年,也没少因为先帝宠爱妾妃而气闷伤心。 维护虞皇后的正宫尊严,同时也是维护自己的太后尊严。 所以对于虞皇后教训许淑妃,韩太后自然是不发一言的。 皇帝虽然宠爱许淑妃多年,但现在当着太后与虞皇后的面,他也不好公然替许淑妃讨情。 只得再一次转移话题道:“到底是大将军府的千金,也随她父亲德陵一般,耿直仗义,是个好孩子,可见德陵教女有方。” 此语一出,整个殿中的人皆一脸黑线。 韩太后:“……” 虞皇后:“……” 许淑妃:“……” 季安澜:“……” 便是连受了虞琬宁“恩惠”的林王氏与林芷怡,也是一脸的无语。 不教女儿女德女诫,却教女儿骑射武艺,把个纤弱女儿当男儿教养,这叫“教女有方”? 不过大家虽然心里这样想,但哪怕是包括韩太后在内,也是没人敢当面反驳皇帝的,只得勉强笑着附和了。 末了,皇帝又看向立在一旁的季安澜,问道:“安澜,朕知你今日情急之下,是为救人,但到底有失考量了,你先不要急着分辩,你听朕慢慢告诉你,一则,你是男子,她是女子,你便这样跳下去将她抱上岸来,的确有失男女大妨,尤其两人皆湿了衣裳,你如此做,虽救了她的性命,却也毁了她的清誉,你当明白,女子清誉,重逾性命,你如此行事,与害人性命何异?” 虞琬宁听着,不以为然地暗自撇了撇嘴,什么叫做“清誉重逾性命”? 也许上一世的她,也曾深深地认为这样的话是对的,只是当自己被迫自尽,季安辰也在办完她的葬礼便饮鸩而亡,直到这一世重生后,虞琬宁才深深地明白,性命才是第一位的,若是没有了这条命在,旁的一切都是浮云。 虽然心里这样想着,但虞琬宁自然不会公然反对这样的论调,只是暗自哧之以鼻。 见季安澜一脸愧色,皇帝又接着道:“再则,你是位皇子,身份贵重,常言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方才就那样不管不顾地跳下水去,若是呛水了可怎么得了,若是得了风寒又如何是好?你若有个好歹,你置你皇祖母于何地,置朕于何地,置你母后于何地,又置你母妃于何地?” 听着皇帝这一连串的问话,季安澜心里有些委屈,就那样浅浅的一个荷花塘,哪里就能伤着他了? 不过说到底,父皇终究是一片慈爱之心,于是季安澜满心感动地撩衣跪下,以头触地道:“儿臣知错了,以后再不敢犯。” “知错便好。” 皇帝见季安澜态度诚恳,满意地点了点头,又赞了一句道:“你有仁爱之心,可见是个好孩子,只是做事欠些考虑而已,这原不是什么大事,为人处事慢慢可以学,可若本性坏了,那便无药可医了,所以父皇不过是多嘱咐你几句,你不必紧张,快起来罢。” “谢父皇,儿臣记住了。” 季安澜又磕了一次头,方才站起来。 然后皇帝的目光又转向一直安静侍立的季安辰,微笑点头道:“今日安辰不错,知道叫内侍过去帮忙。你自幼长在太后膝下,可见你皇祖母将你教得不错。” “谢父皇夸奖,儿臣和自幼得皇祖母教养,只知孝敬长辈,尊敬兄长,不敢有所差池的。”季安辰难得被皇帝多看一眼,更是难得被他夸上一句,今日得此青眼,便立即跪下谢恩。 “嗯。” 皇帝满意地点了点头,又看向季安澜道:“你看看,这一点上,安辰虽比你年纪小,想事却比你周全,遇到这样的事,本就该立即叫内侍去帮忙,既救了人,也不伤人家女子清誉,更加不会将自己置于险地,你可明白了么?” “儿臣明白了。”季安澜低头应道。 看着季安辰微微有些失落的脸,虞琬宁忽然闪过一丝心疼。 虽然表面上看来,皇帝今日夸赞了季安辰,却在不停地在责备季安澜,但仔细听一听,便看得出来,皇帝这是对季安澜一片爱护之心,生怕伤着他分毫了,所以才喋喋不休嘱咐了这许多。 相形而下,对于季安辰,皇帝的确是十分忽视了。 但比起往日来,皇帝今日对季安辰的态度,已是比往常好了十倍不止。 第255章 终归是她的命罢了 说起来,这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毕竟有了开头,就会有将来嘛。 说完两个儿子,皇帝的心思才又回到林芷怡的事情上来。 他看了一眼躬身谨立的林王氏道:“原本你们入宫朝贺太后,你们的人身安全,本就是宫里应当要保证的,所以安澜今日救你女儿,虽然方式上略有不妥,但却也是份内之事,只是因他思虑不周,不免有损你家女儿的清誉,况且又那么多人看见,一旦传出去,对你女儿将来的终身大事,到底还是有些妨碍的。” “这……” 林王氏不知皇帝心中是如何想的,只好强撑着一脸感激道:“臣妇铭感三皇子殿下大恩,不敢有怨怼之心,这丫头将来如何,终归也是她的命罢了。” “此话不对。” 皇帝摇了摇头道:“什么叫终归是她的命罢了?安澜他自己做事不妥,虽是好心,却也要承担后果与责任,正巧呢,安澜今年已满十六,因朕素来政务繁忙,皇后宫务也不轻松,有些事不免有些耽搁,夫人若是瞧着朕这儿子还能看得过眼,不嫌弃他愚笨的话,便将你女儿纳于安澜如何?” “皇上……” 许淑妃一听便急了,轻叫了一声,结果却迎来皇帝与皇后两对警告的眼神。 她知道,这样的情形下,以她的身份,是不便多嘴,可是……这位林家姑娘的出身,配她儿子实在是差了些,娶一个出身不够高的女子,实在是委屈她儿子了。 林王氏偷偷看了一脸不情愿的许淑妃一眼,小心翼翼地道:“臣妇一家,皆蒙皇上恩泽,一且但凭皇上做主便是。” “嗯。” 皇帝点了点头,这样的回答他是毫不意外的,毕竟他肯同意让安澜纳林氏女,原就是施恩,林家已是极其高攀了,根本不可能不情愿。 于是皇帝又问季安澜道:“你自己做事不慎,给人家姑娘造成困扰,朕如此安排,你可有异议。” “父皇圣明,儿臣没有异议。” 季安澜得偿所愿,自然心花怒放,急忙跪下谢恩。 末了,又偷偷看了林芷怡一眼。 林芷怡感激到季安澜热切的目光,脸上又是一阵羞红。 许淑妃虽气恼,但这个时候,却又不敢多嘴,只能立在一旁生闷气。 心里有些酸楚,她虽是多年来的宠妃,可再得宠的妃子,终究也只是妾妃,与正宫皇后,果真是天壤之别,甚至就连自己亲生儿子的亲事,她也是连说句话的资格都没有。 这皇帝的宠爱,除了给她几分尊荣与荣华富贵外,又有什么旁的用处呢? “那母后看呢?”皇帝又欠了欠身子,问了韩太后一句。 今日的事,韩太后本就是心里有数的,自然不可能反对,反正于她而言,只要能断了许淑妃与大将军府结亲的念想,赏一个无足轻重的林芷怡给季安澜,并不是什么大事。 于是便笑着点了点头道:“这样的事,你与皇后看着办便是,不必问哀家。” 皇帝听了,便知韩太后并不反对。 于是便微笑着对林王氏与林芷怡道:“那此事便这样定了,你们回去,候着皇后懿旨便是。太子虽有良娣,但尚未娶太子正妃,朕的皇二子安衍,因身子不好,所以至今也未议亲,说起来,安澜虽是老三,但却是兄弟中头一个正经娶皇子妃的皇子,所以朕与皇后必定不会亏待了你家女儿,你们放心便是。” 林王氏与林芷怡听了皇帝的话,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她们原本还担心,因出身不够显贵,便被随意地指给季安澜做妾室呢,如今皇帝金口玉言,当场定了给林芷怡皇子妃的位份,当真是最好的结果了。 又听皇帝说道:“方才宴罢的时候,朕叫林统领在宫门口候着的,你们这便出去与他汇合,一道儿回府,好生筹备罢,皇后的懿旨,大约明日也便到了。” “臣妃、臣女谢谢皇上、皇后恩典。” 谢过恩之后,林王氏与林芷怡便起身退出去了。 虞琬宁想了一下,便也趁着机会向韩太后,皇帝皇后,以及许淑妃请辞出宫。 这个时候,也确实没有让虞琬宁再留下的必要了,自然也不会有人反对。 虞琬宁转身时,有意无意地看了季安辰一眼,方才离去。 于是,季安澜的亲事,便这样看似随意,实际上却是精心筹谋的安排了下来。 折腾了大半日,韩太后年高体弱,已是乏了,于是便由皇后、许淑妃亲自侍奉着歇下了。 因要商议季安澜的婚事,皇后便约了许淑妃一道儿去凤仪殿。 许淑妃虽然百般不情愿,心里苦得如吃了黄连一般,但君无戏言,皇帝已开了金口,便再无转圜的余地,许淑妃也只好认命了。 皇帝见没他什么事,便干脆去新入宫的常在处听曲儿了。 只是起身时,嘱咐季安澜叫太医诊个脉,若有不适便尽快取了药来服,免得今日受了风寒一时未发觉,晚些便严重了。 季安澜与季安辰恭送皇帝皇后与许淑妃离开后,方才一起出了寿康宫。 季安澜今日得偿所愿,心情极好,便搭着季安辰的肩道:“好五弟,做哥哥的实在是不知要怎么谢你了。” “三哥不必言谢。” 季安辰笑嘻嘻地道:“你我兄弟,本该互助的,再说三哥不是还送了兄弟一柄剑么?” “送剑于你,原只是指望你替哥哥给虞家千金递个话而已。” 季安澜感激地道:“只是未曾料到,你与虞家千金居然还替我出谋划策,促成了我与林家姑娘的婚事,所以愚兄当真是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对你与虞家千金的谢意了。” “三哥言重了。” 季安辰一脸诚挚地道:“我是三哥的弟弟,帮三哥想法子是应该的,那大将军府的千金,原本就是父皇所说的,是个极热心仗义之人,她听了三哥对林家千金的痴心,有感于三哥的重情重义,便自告奋勇,替咱们兄弟出了这主意,还帮着带了林家千金去园子深处,要说谢,三哥只记着虞家千金的情儿便是了。” 第256章 安份守命 “嘿嘿……” 季安澜却突然坏笑起来,又一把搂住季安辰的肩道:“你小子,是不是对那虞家千金有想法?或者是那虞家千金小小年纪,却情窦早开,对你有想法,否则,怎的在这件事上,如此费心劳力?你小子给哥说实话,是不是你俩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 “三哥你想哪儿去了?” 季安辰有些无奈地推开季安澜的手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兄弟我今年才十三,人虞家千金更是年幼,才十岁而已,兄弟我怎么敢想那些?你拿你弟我当什么人了?” “你也知道人家才十岁啊?” 季安澜瞪着季安辰撇了撇嘴道:“没想到你小子人小鬼大,还挺禽123兽。” 季安辰:“……” 这话让他怎么接,毕竟他心里有虞琬宁是实情,只是现下俩人都小,还只是在两小无猜的阶段罢了,哪里便能说着那么多了? “行了。” 季安澜又一次伸手搭上季安辰的肩道:“瞧你脸色哥就知道你在想什么了,你放心罢,今日你帮了哥这么大的忙,日后待虞家千金大了,你俩的事若有阻碍,哥定拼尽全力助你。” “这可是三哥自己说的,要说话算话。”季安辰急忙抓住季安澜的胳膊道。 “那是自然。” 季安澜一仰头道:“男子一诺,重逾泰山,放心罢,你哥我不会食言的。” “那便先谢过三哥了。” 季安辰笑嘻嘻地一揖。 “你小子。” 季安澜戳了戳季安辰脑门儿,笑道:“便知道你人小鬼大不老实,这下说实话了罢。” “嘿嘿……” 季安辰也是报以得意的一笑。 兄弟二人勾肩搭背地出了寿康宫,一起到跑马场玩儿去了。 事后,季安澜又寻着空子,弄了出宫的腰牌,带着季安辰打马出宫玩儿了一趟,方才舒尽心中狂喜。 第二日,下了懿旨后,虞皇后又问皇帝:“皇上,说起来,二皇子安衍也大了,早便该给他议亲了。” “是,这个朕知道。” 一边批折子的皇帝听了,放下笔,转了转手腕,脸上露出些许难色道:“只是安衍身子不好,又有残疾,勋贵之家怕是没有愿意将女儿嫁给他的,可若选小门小户的女子,又怕委屈了安衍,所以这事便拖下来了,你今日既提起,那咱们便一起留意着,给安衍议一门合适的亲事,只是孩子们的事,辛苦你了。” “这哪里叫辛苦,原就是臣妾份内的事嘛。” 虞皇后不动声色地往香炉在添了两枚香饵,垂眸轻笑。 待办完季安澜的婚事,虞皇后休息了两日后,便将沐贤妃叫到了凤仪殿说话。 “快坐罢,你是当年潜邸的老人儿了,咱们姐妹之间,不必这般见外。” 虞皇后待沐贤妃行完礼后,方才微笑着客套了一句。 沐贤妃自然也知道这只是虞皇后的客气之语,所以也并不放在心上,只是微微笑了一下,在一旁的客位上坐下道:“娘娘说笑了,臣妾虽是潜邸中的老人儿,才更得要恪守规矩,不敢失了礼数。” 沐贤妃身着淡青色的衣衫,整个人看上去也淡淡的,而且自打她的女儿被皇帝送往北周和亲之后,她对皇帝也是越来越淡漠。 再加上宫里又多的是柔媚小意儿的年轻美人儿,渐渐的皇帝待沐贤妃也是越来越淡,到了后来,已是好几年未踏入沐贤妃的章华殿了。 沐贤妃又是个淡泊从不与人争的性子,素来只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非大节庆及必要的向太后皇后请安外,她几乎从不出门,也不与人打交道,只一心照看腿有残疾的儿子季安衍。 说到底,终究也只是因为她的儿子有残疾,所以命中注定与皇位无缘,所以做为他的母妃,沐贤妃便也没有了争宠的必要,反而落得个安份守命,清净闲散。 “好些日子不见,你好似清减了许多。” 虞皇后看着沐贤妃道。 其实对于虞皇后来说,她还是比较喜欢沐贤妃这种不争不抢的妃子的,毕竟身为皇后,没哪个人会喜欢许淑妃那种处处争宠的妃子。 “倒也还好。” 沐贤妃抬手轻轻摸了一下自己的脸,垂目轻笑道:“只是这些年,嫔妾守着安衍度日,倒也清净闲散,也不知为何,这身子总也丰腴不起来,倒是皇后娘娘,主理后宫,事务繁琐,着实辛苦了。” “旁人说这话倒也罢了。” 虞皇后略有些自嘲地道:“贤妃说这话,倒是让本宫有些惭愧了,身为嫡母,本就有教养皇子之责,只是这几年,本宫也确实一直忙得厉害,竟忽略了安衍的亲事,倒是让老三安澜给抢了先,不过话又说回来,这样的事,本宫忙得顾不上,你这做母妃的,也该提醒本宫和皇上才是啊,怎的你也素来不发一言,竟是将安衍给耽搁了。” “安衍这孩子……” 沐贤妃眼里闪过一丝苦楚道:“皇上要忙国事,日理万机,嫔妾如何敢拿儿女这点小事去烦皇上?再说了,安衍有腿疾,连走一步路都要人搀扶,这孩子因此自卑,便是连嫔妾两年前安排给她的通房也赶了出来,他这个样子,能配得什么良缘,朝中勋贵之家的女儿,咱安衍如何配得上?可若是寻个出身过底的,又有损皇家颜面,所以左右为难,索性便不提了,听天由命罢。” “贤妃这话说岔了。” 虞皇后摇了摇头道:“安衍那孩子虽然腿上落了点残疾,可再怎么说也是龙子凤孙,正经的皇子,而且那孩子平日里也就是少言寡语了些,实际上也是才华出众,性情温润的好孩子。 而且他也就比太子小着五个个月而已,今年也是十七了,是该议亲了,不能再耽搁下去了,虽然这孩子的情况多有为难之处,但也不能置之不理,你我做长辈的,总得多为孩子操心才是。” “皇后娘娘说的,是臣妾愚钝了。” 沐贤妃低下头去,低声说道:“您是安衍的嫡母,一切但凭娘娘做主便是了。” 第257章 棉花 “什么叫全凭本宫作主?” 虞皇后见沐贤妃如此温驯恭顺,心里十分受用,但她也不愿意落个苛待后妃的名儿, 于是笑道:“再怎么说,你身为安衍的生母,这儿媳如此,也总得你看得过眼才是啊,你呀,素来是个淡泊守时的性子,万事不与人争,可对孩子的事,总归得多上些心,你瞧瞧前番,许淑妃为了安澜的婚事,可是没少折腾呢,虽说你不好学她那样,但该上心的,还是得上心。” “是,多谢娘娘教诲,嫔妾明白了。”沐贤妃嘴上虽应着,但面上依旧还是淡淡的模样。 “罢了。” 虞皇后见沐贤妃这个样子,也有些兴味索然。 这沐贤妃,虽然位份十分尊贵,母家也显赫,但她却如一团棉花似的,自打季安衍出事后,她便总是这个样子,凡事逆来顺受的,早些年虞皇后还有压制沐贤妃的心思,后来发觉自己无论怎么做,都如一拳打到棉花上,总也没个着力点,日子久了,便再也没心思去理会沐贤妃了。 反正只要沐贤妃安份待在自己的宫里,不问世事,虞皇后乐得少个人惹她烦恼。 于是便有些无趣地道:“你且回去与安衍商议商议,问问他的意见,看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儿,咱们也好心里有个数儿,再留意给他物色人选,也免得到时候选个他不喜欢,你们母子又都是这闷葫芦的性子,难免有苦往肚子里吞,反倒是本宫的不是了。” “是,嫔妾回去,尽快与安衍商议。” 沐贤妃见虞皇后没有再谈下的兴致,便要起身告辞。 见沐贤妃有要走的意思,虞皇后想了一下,又加了一句:“那你得尽快些,毕竟安衍不小了,再不订下亲事,难免有人诟病本宫不关爱庶子。” “娘娘慈心,嫔妾母子铭感五内。” 沐贤妃依礼制行了礼,便从凤仪宫退出去了。 季安衍坐在窗前,拿着笔,正在一张纸上画着什么。 听见门口的内侍给沐贤妃请安的声音,拿笔的手微顿了一下,便不紧慢地放下笔,顺手拿过一张纸,遮在他画了一半的东西上面。 “给母妃请安。” 季安衍扶着桌沿站起来,给沐贤妃行了礼。 沐贤妃并没有阻拦,也没有拦着,因为她知道,自己的儿子但凡是勉力能做到的事,便不会愿意要旁人帮忙或阻拦,否则难免伤了他的自尊心。 于是便温和地笑了一下,待季安衍行完了礼,方才拉着他的手坐下道:“你在做什么呢?” “儿臣……” 季安衍目光闪烁了一下道:“儿臣又不便外出,除了读书,还能做什么呢?” 旁的皇子公主,大多都由专门的乳母宫人照料长大,唯独季安衍,当年伤了腿之后,沐贤妃便不再放心任何人,只由自己亲力亲为照看长大,与外头寻常百姓家母亲照看孩子一般。 所以沐贤妃对于季安衍可谓是了解到了骨子里,只看他这微微闪烁的眼神,沐贤妃便知儿子没说实话,只是她也并不说破。 毕竟儿子大,不再是过去的小孩儿了,她虽是母亲,却也不好事事都要过问。 “今日皇后娘娘叫我过去了。” 沐贤妃帮季安衍整理了一下衣袖道。 “是有什么事么?”季安衍愣了一下问道,因为他知道,已记不清几年了,父皇再未踏足过母妃这里,皇后也极少再与母妃说过话。 “是商议你的亲事。”沐贤抬眼看着自己的儿子,缓缓地道。 “亲……事?” 季安衍闻言怔了一下,而后又低头苦笑:“儿子这个样子,哪里会有女儿家瞧得上?便是仗着这天家皇子的身份娶了一个,日后恐怕也难免心下不平,如此这般,倒不如便让儿子孤身一人,陪着母妃的好。” “这便是傻话了。” 沐贤妃苦涩地笑了一下,又伸手摸了摸季安衍凉的手道:“你虽身有残疾,但你文采出众,满腹经纶,兄弟里头你读书是最好的,尤其性子也好,长得也不比旁人差,怎么就会没有女儿家喜欢呢?人之一世,都是命中安排好的,既有了一个人,便必定会有另一个,与你相配的人的。” “母妃不要拿这些话安慰儿子了。” 季安衍自嘲地道:“儿子是什么样的情况,儿子心里清楚,不必耽搁旁人家的女儿了,母妃也不必再为儿子悬心,儿子这样,挺好。” “可是……” 沐贤妃微微咬了咬唇,方才低声道:“你是皇子,总这样耽搁下去,皇后怕有人非议,说她冷落庶子。” “原来……是这个缘故。” 季安衍愣了一下,方才转过头去看着窗外,良久方道:“若是不议亲,是不是便让母妃在皇后面前为难了。” “为难倒也谈不上。” 沐贤妃摇了摇头,淡淡地道:“其实母妃不怕皇后责备,这么些年了,母妃与世无争,只一心陪着你长大,从不涉足这宫里的纷争,皇后便是要为难母妃,也是无从下手的,再说母妃到底身居妃位,又有你舅舅领兵在外,镇守南疆,除非天大的事,否则没人会来为难母妃的。 只是,皇后娘娘不管是出于何种心思,她说的终归也是没错的,你虽有腿疾,但到底是十七岁的男儿了,岂有不议亲之理?这样下去,岂非让皇室蒙羞?当然这些在皇后眼里极要紧的事,在母妃眼里倒不算什么,母妃只是盼着,能有个知冷知热的人陪着你,伴着你,能让你开开心心的,不再成日里这样闷着,母妃便知足了,你明白吗安衍?” “母妃的心思,儿臣明白的。” 季安衍低下头,想了想才道:“若百得议亲不可,那便议罢,只是儿臣这样的身份,终身大事,到底还是得皇上与皇后拿主意的,母妃来与儿臣说,又有何用呢?” “你父皇忙于国事,除了太子,他自是顾不上你们这些庶子的。” 沐贤妃说到皇帝时,目光微微冷了一下。 第258章 手稿 但沐贤妃很快调整了情绪,面色平和下来,再也看不出半点情绪。 又继续道:“皇后娘娘忙于宫务,一时也没多少精力一个个去相看,于是便母妃回来问问你,你喜欢什么样子的?皇后娘娘再照着你的喜好,物色起来也就省事多了。” “儿子这样的人,哪里谈得起喜好?” 季安衍苦涩地笑了一下道:“能有个人不嫌弃儿子残废,肯嫁于儿子,便是儿子的福气了,哪里还有挑挑拣拣的道理?只是母妃大约也明白,儿子素来不大方便出门,只是想有一个也能如儿子一般,喜欢宅在屋子里静心谈书的人罢了。” “你是想要个能红袖添香,陪你读书,陪你谈诗论词、品茶下棋的人?” 沐贤妃听明白了季安衍的意思,微微思索一下,有些为难地道:“只是……你也知道的,自古以来,都是说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虽然打从那次福安长公主门下女学子与国子监比试大胜之后,京城也有了女子读书的风气,可毕竟时日尚浅,若是想寻一个在学识上与你相当,能与你谈得来的的人,只怕是不易。” “那……” 季安衍目光微微闪烁了一下道:“听闻福安皇姑母门下诸多学子,不论门第,只论学识,母妃,何不在那些女学生里物色一二呢?若是有不嫌弃儿子的,便是年纪不够,尚未及笄,儿子也可如大哥一般,再等几年便是。 只是有一点,无论如何,但凡人家不情愿的,万万不可以皇室的威势去压人家,母妃也明白,儿子只想找一个能与儿子倾心为伴的人,可不想要一个不情不愿的怨怼之人。” “福安长公主门下?” 沐贤妃倒是怎么也没想到,季安衍会提出这个意见。 她怔了半晌,又仔细地看了看季安衍的脸色,然后目光落在书桌上那用一看便是用纸遮掩了手稿。 于是沐贤妃也不再多说,只道会再考虑看看,便嘱咐季安衍若读书累了,定要注意休息便出去了。 出了门,沐贤妃凤目含威地看了一眼一直近身伺候季安衍的内侍。 淡淡地吩咐了一句:“你,随本宫来。” “是,奴才遵命。” 那内侍不知沐贤妃唤他做什么,心里略有些七上八下,只是仔细回想着,这些日子他伺候季安衍也没有出什么问题啊。 到了一处亭子里,沐贤妃摒退左右,方才转身看着那伺候季安衍的内侍。 温言说道:“你不必紧张,本宫只是问几句二皇子的事。” “是,贤妃娘娘只管问,奴才定如实回话。”内侍躬身垂首回话。 “这些日子,二皇子都在忙些什么?”沐贤马一脸云淡风轻地问道。 “也没什么特别的事。” 内侍见沐贤妃果然只是问问季安衍生活上的情况,于是一颗心便放松下来。 恭敬地回话道:“殿下还是一如既往地,每日只在屋子里读书,甚少外出。” “甚少外出?” 沐贤妃盯了内侍一眼:“那便是说,他还有外出过了?” “是的。” 对于沐贤妃这样问话,内侍并不紧张,因为便是沐贤妃,也时常嘱咐他们多服侍季安衍出门透气晒太阳的。 于是便回话道:“近来天气渐渐凉下来,不再炎热,所以殿下读书累了,也还是愿意听奴才们的劝出门走走的,只是依旧还是极少,仅仅只是太后娘娘大寿那日,殿下到寿康宫旁边的园子里,僻静少人的地方坐了坐,再就是中秋那日,殿下也去了园子,只是殿下好静,没有让奴才们在身边伺候罢了。” “哦?” 沐贤妃的眉梢微挑,略有些诧异,因为她知道,季安衍素来不喜出门,更不喜见人,即使去什么地方,若无特殊情况,他也极少会去第二次。 于是便问道:“你可知道,二皇子在那园子里见过什么人么?” “这个奴才不知。” 内侍摇头道:“娘娘也知道,殿下素来喜欢一个人待着,没有吩咐,奴才们是不敢在殿下身边打扰的,只能远远候着,所以并不知晓有无遇上过什么人,不过……” 内侍思索一下又道:“殿来素来不喜见人,若是头一去哪里遇着人了,怕是不会再去第二回的。” “那……” 沐贤妃想了想又问道:“近来二皇子可有吩咐过你们什么特别的事情?” “呃……有的。” 内侍仔细想了想才答道:“殿下素来喜欢闭门读书,所以奴才们的差事也极轻松的,只是太后生辰之后几天,太子要奴才出去打听过一个人。” “什么人?”沐贤妃目色一亮。 “是福安长公主府门下的女学生。” 内侍仔细回想着道:“姓乔,当时殿下也不知对方名字,只叫奴才去打听,正好奴才有个远方表哥,在福安长公主府里当差,便去问了问他,方知福安长公主府门下的确有一女学生,名叫乔鹤媛,只是出身微寒,家中并无官身,只是一介富商,奴才回来将此事告诉殿下,殿下只点了点头,后来却也没再提起过了。” “竟有这回事。” 沐贤妃微微思量了一下便明白过来,极有可能是那日太后大寿,福安长公主带门下学子进宫给太后贺寿,季安衍在寿康宫旁边的园子里遇到那姓乔的女学生了。 想来有可能俩人还就上话的,而中秋当日季安衍又去那园子,极有可能是想试试能不能再次遇见那女学生。 只不过中秋太后赏宴,赏的是前朝官员们未封诰命的女眷,那乔家既是商户,自然不在其列,想来中秋那日,季安衍定是失望而归了。 想到这里,沐贤妃心里忽然闪过一阵酸楚,同为身份尊贵的皇子,旁的兄弟便可光明正在地为自己挑选良人,而自己的儿子,却是连倾心一个人,都如此小心卑徽。 “罢了,你且去罢。” 沐贤妃叹了口气吩咐道:“赶紧回去,免得二皇子有事吩咐,却寻不见你。” “是,奴才告退。” 第259章 祖宗八辈 内侍行了礼,又犹豫了一下方道:“娘娘,殿下的心里其实是很孤单的,奴才们虽精心伺候着,可到底只是奴才,不能与殿下作伴,虽然那乔家姑娘只是富商出身,配不上皇家,可难得殿下喜欢,还请娘娘,为殿下着想。” 他顿了一下又道:“这话本不该奴才讲,是奴才逾矩了,请娘娘责罚。” “罢了。” 沐贤妃摆了摆手,微笑着道:“你也是一心为二皇子着想,难为你的忠心了,这便去忙你的罢。” 内侍走后,沐贤妃一个人在亭子里坐了一会,方才抬手招过一个自己的心腹内侍,耳语几句,便让他去了。 不出一日,京城富商乔家的家事生意、祖宗八辈、亲朋故旧等种种详细情况,便都呈于沐贤妃面前了。 第二日,沐贤妃便以在宫里待得有些闷,想出宫寻福安长公主说话为由,向虞皇后请示出宫。 虞皇后虽然有些诧异,什么时候连沐贤妃也嫌宫里闷了,不过想着她不过是去福安长公主府,再加上她还得亲自去小厨房看给皇帝备的午膳,便也没多问什么,就准了。 季书瑜正给浣玉书舍上课,便听月影进来回话,说沐贤妃来了。 “你说谁?” 季书瑜还以为自己听岔了,不由地又问了一遍。 “是贤妃娘娘,已经进府了,正往这边来,奴婢进来回公主殿下一声儿。” “她怎么……” 季书瑜也是觉得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在她的印象中,沐贤妃是极寡言少语的一个人,从来不到任何人跟前串门子说话。 甚至低调冷静到整个皇家的人几乎要忘记宫里还有沐贤妃这么一号人物了。 怎么今日反倒会想起来要到她这里来了。 不过季书瑜微一思索,便猜着沐贤妃寻她定然是有正事要说,否则以她那性子,便是一年半裁不踏出自己寝宫一步都是有的。 想明白了这一点,季书瑜便将手中的书放下,对女学生们道:“方才我讲于你们的那些内容,你们自己背熟了,再写一篇心得出来,赶今日散学交于我。” 正说着,沐贤妃已到了书舍外面。 虽然过了中秋,但今年天气热得久,直到现在,也还并未转寒,所以书舍的纱窗都开着。 沐贤妃透过开着的窗口,往里面望了一眼,这浣玉书舍仅仅只有八名学生,所以沐贤妃只一眼,便望见了坐在最后排,正认真读书的乔鹤媛。 乔鹤媛也是感觉到了沐贤妃的目光,便抬头看了一眼。 只是方才月影与季书瑜说话声音是极小的,学生并无人听见,只道是季书瑜有旁的事要暂时离开一下。 而且乔鹤媛也不认识沐贤妃,便中微微惊诧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却又报以礼貌的微笑。 沐贤妃自然也回了乔鹤媛一个温和的微笑。 季书瑜从书舍里出来,与沐贤妃执了平礼,然后笑道:“贤妃今日这是怎么了,不光是出了自己的寝宫大门,居然还出宫到我这里来了,方才侍女来报,我还以为是我听错了,又让她说了一遍,方知是贤妃当真驾到了,我真是想瞧瞧,今日这太阳是打哪边出来的。” “长公主殿下说笑了,本宫只是不爱出门,又不是当真从不见人的,今日来看看你,瞧瞧你这为女儿家创办书舍的稀奇,难道不成么?”沐贤妃看上去心情不错,居然还说笑了两句。 “自然是可以的,哪里就不成了?” 虽然季书瑜与沐贤妃接触的不多,但对于沐贤妃这淡泊娴静的性子,还是十分喜欢的,于是便与她一同往前厅去坐。 同时又打趣沐贤妃道:“只是你来看我便看我,看书舍便看书舍,却只顾着看我其中那一个学生是什么情况?” “长公主就是长公主,到底瞒不过你的眼睛” 沐贤妃笑了一下,从袖口抽出一张纸递给季书瑜。 “这是……” 季书瑜将纸展开,这才发现上面画的,居然是自己浣玉书舍的学生乔鹤媛。 “我家安衍画的。”沐贤妃道。 “安……衍?” 饶是季书瑜素来冷静端稳,也不由地惊了一跳,又仔细端详了手中的画一眼,的确是乔鹤媛没错。 “他们怎么会认识?” 季书瑜有些疑惑地道:“我记得安衍几乎从不出门,而乔鹤媛是宫外人,这两个人怎么可能会认识的?” “大约是你带这些女孩儿们入宫给太后贺寿的时候,在园子里认识的罢。”沐贤妃猜测道。 “想来也只有这个可能了。” 季书瑜想起来,上次太后大寿那日,出宫的时候,有侍女跟她提过一句,说她门下有位学生在园子里迷了路,用了很长时间才转出来了。 因出宫的时候,人都是齐的,所以季书瑜也就没把那件事放在心上,过了也就忘记了,却不想,这里面居然还发现了那样的事。 只是…… 季书瑜心里有些为难,她教这些少女读书,原是想为她们开拓视野,让她们知书明理,懂得生存之道,不必依附他人,对将来的人生也有好处。 可是季书瑜从来没有想过,她的学生,会成为皇家挑选儿媳的后院。 如今季安辰眼见是与虞琬宁两小无猜,只是俩人到底还年岁不大,所以尽可慢慢走着看。 可乔鹤媛今年已经十三岁了,虽说尚未及笄,但按照当下的风俗,已是可以议亲订亲了,待及笄后成婚嫁人。 只是就这样被沐贤妃寻上门来,这让季书瑜的心里有一点不舒服。 更何况,乔鹤媛家里虽无官身,但到底也是大富之家,可季安衍…… 季书瑜怎么想,怎么觉得这样做会亏待了乔鹤媛。 沐贤妃虽素来低调,但绝非蠢人,瞧着季书瑜的脸色,她已大概猜到季书瑜心里在想些什么了。 于是急忙解释道:“长公主,你也知道的,安衍那孩子与旁人不同,原就自卑不爱见人说话,难道他心里有个人,本宫身为母亲,如何能坐视不顾,再说他今年都十七了,别说成婚,竟是连亲事也未议,皇上皇后繁忙,素来顾不上他,近来皇后突然想起这件事了,问了本宫的意思,本宫自然不能不赶紧为安衍打算着。 而且,安衍自己也说过了,他虽有意,但绝不以皇家的威势压人,若是姑娘瞧得上他,固然极好,若是姑娘嫌弃于他,他也绝不勉强怨恨,长公主,瞧在您也是安衍姑母的份儿上,您帮他这一次,成么?你也知道,依安衍的情形,朝中勋贵之有定是不会愿意将女儿嫁给他的,要想为他寻个合适的,本就极难。” 第260章 争论会 “安衍说不勉强,到底还算懂事。” 听沐贤妃说了季安衍的想法,季书瑜的心里,稍微好受了一点。 于是想了想道:“这样的事,终究还得乔家,和乔鹤媛愿意,而且依着我的想法,乔鹤媛自己的想法才是最要紧的,这样的事,我冒然去问也不妥当。 这样罢,过两日,你让安衍随安辰一起,到我这里来,一则我也替他瞧瞧课业,再则,也看看乔鹤媛的反应,再做决定。若当真是良缘,我自然也乐意成人之美,若人家姑娘不同意,我的学生,你们谁也别想勉强欺负了她。” “如此甚好。” 沐贤妃见季书瑜松了口,提着的心便算是放下一半了,虽然她依旧担心人家姑娘嫌弃季安衍身有残疾,但不试试,又怎么知道真的不成呢? 事情说完了,沐贤妃也不多做耽搁,便起身回宫了。 季书瑜又将手里的画像拿起来仔细端详了一番,又微微点头——别说,安衍这小子的画技着实不错呢。 画中的季鹤媛,巧笑倩兮,十分传神,至少从这幅画中,便可看出季安衍当真是用了心思的。 季安辰那里,很快便有沐贤妃差人传了话,说季安衍近来读书遇到一点难题,问了宫中的夫子,也没能解惑,所以请季安辰再去福安长公府时,去接上季安衍一起。 季安辰知道,自己的二哥有腿疾,行动不便,所以极少外出,更不愿示于人前,只是这次怎么突然想去长公主府了? 虽然疑惑,但季安辰也知道季安衍也是个专心课业、爱书如命的人,想着,他这次也许当真是遇上解决不了的难题了罢。 于是也没多想,第二日一早,给韩太后请过安,便去章华殿给沐贤妃请了安,然后与季安衍一道儿出宫去福安长公主府了。 见终于有一个人,能让自己的儿子鼓起勇气,愿意出门见人,即使那姑娘不情愿,这亲事不成,沐贤妃也是高兴的。 知道季安衍要来,季书瑜思索一番,想起季安衍也是个读书有成,才华出众之人。 又想着门下女学生们已入府读书两年有余,虽有每月月考,但还一直没有大家坐在一起讨论交流过,想着,倒不如办一场争论会,大家对读书中遇到的问题,皆可自由争论。 一则可以通过这个方式,对每一个学生的情况有个更深的了解,再则,也可让季安辰与季安衍参与进来,趁此机会,让乔鹤媛与季安衍重逢,看看她的反应。 与虞琬宁一商量,虞琬宁也觉是个好主意,只是虞琬宁并不知道季书瑜第二个目的罢了。 不过,因揽月书舍的女学生个年纪还较小,又只入府读书一年多,所以便只浣玉书舍及虞琬宁、叶心梅十人,外加一个季安辰与季安衍即可。 待季安辰与季衍到了公主府时,浣玉书舍已经在季书瑜的授意下,将书桌搬挪开来,同时又多加了四张书桌,围成一圈,这样也方便众学子们讨论争辩。 季安辰与一位内侍一同扶着季安衍进来,众少女们皆行了屈膝礼,路上季安辰便对季安衍说了福安长公主府书舍中,不论尊卑,只论同窗的规矩,所以季安衍也与季安辰一道儿,给众少女们还了礼,然后再上前给坐于首位季书瑜行子侄礼。 “都不必多礼了,且坐下罢。” 季书瑜微笑着道:“安辰大约已经告诉过安衍,我这书舍里的规矩了,所以不必那么多繁文缛节。” 因虞琬宁是季书瑜的亲传弟子,所以便坐在了季书瑜身边,另一侧若在往常,必定是季安辰的位置,只是今日季安衍在场,他是季安辰的兄长,所以季安辰便自觉略退了退,扶着季安衍在季书瑜面前坐下。 然后季安辰便与旁的女学生们,依次围坐下来。 而季安衍初一落坐,一抬头便看见正好与他对面而坐的乔鹤媛。 那日月前灯下,乔鹤媛的一颦一笑,依旧在他眼前浮现。 乔鹤媛自然也是注意到了季安衍,只是刚进门时,她只顾低头行礼,并没有留意季安衍的样貌。 此时感觉到他的目光,便留意瞧了一眼,却忽然觉得有些眼熟,似是在哪里见过似的。 只是她也不甚确定,因为印象中,以她的身份,是不可能有机会见到皇子们的,当然,除了这个三天两头往公主府跑的季安辰。 所以乔鹤媛也未放在心上,只是低头翻起了书,不过心里还是默默思忖着,这张脸,到底是在哪里见过呢?是张得像自己认识的什么人么? 见乔鹤媛只看了自己一眼,便低下头去,这让季安衍有些失落,难道,她竟不记得自己了么? 只是连他自己也忘记了,那日天色暗,园子深处的角落,也没有几盏灯,而且他自己又是刻意隐在暗处的,旁人没记清他的脸,也是正常的。 季书瑜不动声色地看了季安衍与乔鹤媛一眼,困她并不清楚季安衍与乔鹤媛那日相识的具体情况,因此心中也是有些暗暗纳罕。 瞧季安衍的模样,确是一副十分思幕乔媛的样子。 可乔鹤媛这表现,也是太怪异了些,竟似是不认识季安衍一般,倘若俩人当真见过面,甚至还说过话,那不管乔鹤媛对季安衍有没有意思,也不该是这样的表现啊。 不过,今日讨论课业是主题,至于季安衍的事,不过只是顺带而已,所以季书瑜很快便将此事丢到脑后去了。 反正她只答应了沐贤妃,给两个孩子创造个机会再见见面,至于旁的,她可管不着,毕竟她只是个教孩子读书的,可不是红娘。 于是一开始,便先由季书瑜抛出一个主题来,然后由众学生们各抒己见,自由争论。 一开始虞琬宁并没说过几句话,因为她与浣玉书舍的学妹们,大课业上原本就不是一个层次,所以她只是一边翻书,一边听学妹们讨论。 季安辰与季安衍也一直没出声,季安辰是与虞琬宁一样的原因。 第261章 光芒四射 而季安衍,一则他的课业本就在浣玉书舍的众少女之上,原就不见得能说到一块去,再则,他今日的心思,主要还是在乔鹤媛身上,他一直在苦苦思索,为什么乔鹤媛一副不认识他的模样,百思不得其解。 当讨论到后来,随着一个个难度更高的问题出现,虞琬宁也开始加入了讨论,季安辰自然也不甘落后,各抒己见,完全没有旁的男子书院中那些夫子学子们对女学子的轻视与不屑。 这一点,很是让季书瑜欣慰,懂得尊重旁人,无论性别年龄,当真是个德才兼备的好孩子。 不过讨论到最热烈的时候,季安衍终于也有些忍不住了,其实长久以来,因为腿部的残疾,他十分自卑,极少往人多的地方去,即使去了,也极少说话。 今日原也不过是为了乔鹤媛,方才鼓足了勇气出宫来这福安长公主府,没想到一来便听闻季书瑜要他与季安辰一道参加浣玉书会的讨论会。 季安衍原本有些不情愿的,但他也明白,以皇长姑母的性子,是绝对不会允许在这公主府中,尚不知乔鹤媛心意的情况下,安排他与乔鹤媛单独见面的,因此便只好硬着头皮参加了。 原本他是没打算说话的,一则是因为浣玉书舍这些女学子们的学识,与他还有一定的差距,这样的讨论,他是没什么可说的,再则也是他的确不爱在人前说话。 只是随着讨论的深处,虞琬宁、叶心梅还季安辰一起参与进来后,季安衍倒是听出了几分意思,因此他愿意全然放在乔鹤媛身上的心思,竟被拉了一半儿到学业讨论上。 听到最后,竟只余下季安辰与虞琬宁还有一较之力,季安衍便忍不住,也发表了一下自己的心得与看法。 听他侃侃而谈,对课来理解深刻,见解独到,而他的声音平和而又温润,当真让人如沐春风。 便是连素来心高气傲的虞琬宁,也忍不住微笑点头。 然而直到此时,乔鹤媛才一脸震惊地望向面含微笑,直抒胸臆的季安衍。 起先乔鹤媛只觉得季安衍的依衡有些面熟,却没想起来是谁,直到此刻,听到他温润谦和的声音,乔鹤媛才突然想起来,他便是中秋那日,自己在园子里迷路后遇见的那个隐在暗处的男子,没想到,他居然就是当今皇二子季安衍。 只是那时,季安衍的话语中,满满皆是孤独寂寥,而今日,当他谈起课业时,竟是如此自信而光芒四射,让乔鹤媛心动不已。 其实皇二子季安衍腿有残疾,原就不是秘密,宫内宫外都是知道的,所以今日见季安衍被人搀扶着进来,乔鹤媛倒并未意外。 只是她忽然想起,中秋夜晚在宫里见到季安衍时,从始至终,他都坐在那里,从未起身,想来,他对于自己的腿疾,是有些自卑的罢。 想到这里,乔鹤媛的心里忽然闪过一丝心疼,这样一个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上天却偏偏待他这样不公。 只不过这个时候,整个书舍里的人,注意力全部都被季安衍平和温润的论述吸引过去,并没有人注意到乔鹤媛的神情。 只是,她这模样,到底还是没能逃过一直暗自留意她的季书瑜。 乔书瑜更是暗自纳罕,怎的方才进门时,乔鹤媛一副根本不认识季安衍的样子。 而此时季安衍一开口讨论课业,乔鹤媛看着他的目光便起了变化。 难道……是乔鹤媛不屑权势富贵,只欣赏才华横溢之人? 可是,若是如此,那她平日里对书舍中这些勋贵千金的殷勤又是为的哪般? 饶是系来睿智多才的季书瑜,这会子也被乔鹤媛给搞糊涂了。 季安衍说完后,又与虞琬宁季安辰争论了几句,说到后来,浣玉书舍里的学子们尽数都直呼钦佩了,甚至连书舍外面,都有揽月书舍的女学生们偷偷跑来旁听。 这场课业讨论,整整用了一个多时辰,到后来,季书瑜见大家都说得口干舌燥,想着大家也都累了,而且今日的收获应当不小,于是便让大家都散了,将书舍收拾一下,准备用午饭。 待季书瑜带着两位皇子和虞琬宁、叶心梅一出书舍门,书舍中的少女们在各自侍女的帮助下一起将书桌挪回去。 同时少女们亦开始叽叽喳喳地感叹季安衍与季安辰的才华。 季新月有些不屑地撇了撇嘴道:“再有才华又有什么用处,一个残废,一个生母用用,自己也不得宠的皇子,便是满腹经纶,日后也不过只能做个无用王爷,有什么好惊叹的?” 这话一说出来,便是连素日里最爱抓拍季新月马屁的许慧如都噤了声,没敢接茬儿。 众少女们各自对视一眼,便皆低头收拾自己的书本,一副没听见季新月说什么的模样。 只是季新月这话让乔鹤媛听了有些不舒服,因为家中对她寄于厚望,希望她能借着进福安长公主府,与这些勋贵千金同窗读书的机会,让家里能够有机会进入权贵圈子去。 又因家人的影响,乔鹤媛平素为人十分圆滑,与周围任何人都相处的极好,从不与人起冲突,从不得罪人,即使旁人有冒犯,她也能默默忍下来。 可是今日,一想到那才华出众,却因腿疾而自卑孤独的季安衍,被人背后这样说,乔鹤媛便满心的不舒服。 于是便淡淡地道:“皇子众多,但龙椅终究只有一个,无论是不是为了那无止尊位,皇子们潜心学业,终究也是好的,便是日后只做个寻常王爷,到底还是有学识的更好,比如新月郡主的父王,可不就是忠君为国的朝廷栋梁么?” “你……” 这还是乔鹤媛头一次这样呛人,季新月被噎得差点一口气上不来,而且哪怕是被秦若兰或者韩玉蓉抢白,她都不会太意外,也不会太恼火。 可这乔鹤媛是什么人,一个低贱的商人之女罢了,有什么资格与她争论? 第262章 极限 然而乔鹤媛这话,明着是反驳她的,却偏偏又说得滴水不漏,尤其还拿她身为淮安亲王的父亲做例子,则更是让季新月无话可说了。 毕竟,季新月总不能说自己的父王无才,更不能说自己的父王于朝廷无用罢?更更更不能说自己的父王原本是为了争位才刻苦学业的罢。 这么多人听着,若是她敢说这种话,那便不用回府了,她非被父王抽鞭子不可,甚至还得连累母亲被斥责教女不善。 难得见季新月如今日这般被人呛得说不出话来,尤其还是平日里最温恭圆滑的乔鹤媛干的。 一旁的众少女们皆不由自主地憋了笑,甚至就连许慧如也不例外。 “哼……” 季新月一时在口头上讨不了便宜,而在这福安长公主府中,她也不敢放肆欺凌同窗,只好咬牙切齿地冷哼一声,恶狠狠地瞪了乔鹤媛一眼,撂下一句无用的话道:“你给我等着。” 今日如此怼季新月,已是乔鹤媛于人为善原则的极限了。 所以这会子便不欲再与季新月做口舌相争,便将书桌收拾好,转身出了书舍,打算去餐堂用午饭。 只是刚一出书舍的门,便遇见季书瑜的贴身侍女月影。 月影方才在外面听到了乔鹤媛与季新月的争执,便轻笑着拍了一下她的肩,还竖了一下在拇指,然后才道:“我正过来寻你呢,公主要见你。” “啊?要见我。” 乔鹤媛不由地吓了一跳,以为自己惹季新月的事被季书瑜知道了。 虽然平日里季书瑜待季新月与旁的学生同样严厉,但到底人家是亲姑侄。 所以乔鹤媛心下惴然,以为是自己怼了季新月,惹季书瑜不快了。 可当她惴惴不安地随着月影走了书房门口时,方才想起来,这么短的时候,季书瑜应该不会知道书舍里发生的事情啊。 这个时候,书房里只有季书瑜与季安衍两个人,虞琬宁、叶心梅与季安辰被季书瑜打发去用午饭了。 只说是她要为季安衍指点些课业上的事,季安辰虽然觉得奇怪,但也没敢多问。 进了书房,乔鹤媛给季书瑜行了学生礼,又对季安衍微福了一下。 月影轻轻过去,俯在季书瑜耳边说了些什么,季书瑜面露惊异地看了月影一眼,又看向乔鹤媛,眼睛转了转,不由地掩口轻笑。 没想到,素来与人为善,从不与人交恶的乔鹤媛,居然会为了回护季安衍而呛声季新月,倒是让她十分意外。 不过……这似乎也是件好事,若是沐贤妃知道的,必定也会高兴的。 “不知……公主殿下叫学生来,是有什么吩咐么?”乔鹤媛有些不安地道。 “倒也没什么吩咐。” 季书瑜笑了一下道:“只是听安衍说起,前番中秋节的时候,你们在宫中的园子里有过一面之缘,所以他今日来想要见见你。” “啊?” 乔鹤媛有些惊讶地看向季安衍,见季安衍对她微微一笑。 不知怎么的,乔鹤媛居然面上有些发热,只是她瞧着季安衍被窗外的风一吹,忽然打了个寒颤,又见季安衍身后的内侍手上,拿着个小毯子。 乔鹤媛想起来,家里的老人家说过,人的身上若是哪里有旧伤,便是最怕凉了,于是她便猜着内侍手上的小毯子,应该是用来给季安衍盖着腿的。 于是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居然直接上前,从内侍手中拿过毯子盖在坐着的季安衍腿上道:“听闻殿下有腿疾,毕竟到了秋日里,还是应该注意保暖的,若是着了风,这腿怕是又要疼的。” “多谢姑娘。” 季安衍十分温和有礼地对乔鹤媛点了点头,这倒让他身后的内侍有些不安,自己着实有些大意了,还不如人家一个外人心细。 “呃,不用谢。” 乔鹤媛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行为有些不矜持,立时便有些尴尬地往后退了一步。 说起来也是奇怪,她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总是忍不住去关心他,也许是因为他为人平易和气,也许是因为他过人的学识,也可能是因为他的声音很好听,也可能是因为他……长得很好看。 只是乔鹤媛的心里,终究还是有些失落,人家是身份尊贵的皇子,而自己不过一介商人之女,身份相差实在是云泥之别,她又怎么敢妄想呢。 季书瑜瞧着这两个人,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多余,便起身道:“我云和安辰一道儿用饭了,你们既是重逢,不妨说说话,我叫莲衣吩咐人给你们留饭,一会再一起去罢。” 起身走了两步,季书瑜又停下来,看着乔鹤媛道:“我说过,无论你们这些孩子是何出身,到了我这里,便都是我的学生,我定一视同仁,所以鹤媛,你若是不愿留下,这便随我一起去,不必顾忌安衍的身份勉强自己。” 乔鹤媛没想到季书瑜如此顾忌她的感受,心里不由地生出一阵暖意,只是这样的问题,叫她怎么答? 她是愿意留下,再与季安衍说说话的,可是她又如何好明说呢,一时窘迫,便不由地红了脸。 季书瑜虽然孤身一人多年,但好歹也曾年轻过,虽然没有得到答案,但一看乔鹤媛的脸色,便什么都明白了。 于是什么也没说,只带着月影出去了。 “多谢姑娘。” 季安衍感激地笑了笑道:“难得有人不嫌弃我是个残废,还愿意与我说话。” “殿下不要这样说自己。” 乔鹤媛见季书瑜的桌上还放着茶,便过去倒了一杯给季安衍道:“方才在浣玉书舍说了那许多话,殿下口渴了罢,先喝些水。” 末是她又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虽然民女不知道殿下是生病还是受伤的,但无论如何,这样的事都无损殿下贵重的品性,殿下方才在书舍那番论述,着实叫人大开眼界,茅塞顿开,令人叹为观止。” “姑娘过誉了。” 季安衍看着乔鹤媛,目光暖暖地道:“你且坐下罢。” 第263章 忒能聊了 “好。” 乔鹤媛四下看了看,便在离季安衍三步远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其实我这样的人,平日里又出不了门,哪里都不便去。” 季安衍自嘲地笑了笑道:“素日里一个人在屋子里待着,不读书,又能做什么呢?所以区区学识,不足挂齿,今日,让大家见笑了。” “殿下过谦了。” 乔鹤媛觉得,与季安衍说话,当真有种奇妙的功效,那便是整个人都是轻松舒畅的,而且话语投契,便是说多少都不会腻的。 她微笑着道:“其实,殿下不必太过于在乎旁人的眼光,平日里读书累了,多出门走走,看看花儿,吹吹风,晒晒太阳,无论是对殿下的心情,还是对殿下的身体,都是有好处的。” “有时候听着外面树上的鸟儿闹腾,我也是想出门看看的。” 季安衍望向窗外,一脸的神往,只是一瞬,却又突然落寞下来道:“只是偌大个皇帝,除母妃与自己身边的人外,从来没有一个契合的人能与我同行,见了旁的娘娘与兄弟姐妹,也不过是面上几分同情,见了宫人内侍,也不过是面上恭敬,到了背地里,也不过是人人笑我是无用罢了,想想也是无趣,便不愿出门了。” “殿下若是不嫌弃民女愚笨,那民女现在陪殿下出去走走如何?” 乔鹤媛见季安衍眼神落宽,莫名地便有些心疼,于是故作轻松地道:“虽然民女入公主府读书两年多了,但平日里课业繁重,还从来没有仔细游赏过公主府后面的园子呢,不如今日沾一沾殿下的光,一道儿去瞧瞧?” “说起来,我也是头一回来皇姑母处。” 季安衍见乔鹤媛兴致勃勃的样子,便觉着自己也受了感染,一时竟在屋子里坐不住了,于是便勉力站起来道:“那我们便一起出去转转。” “嗯。” 见季安衍终于肯出去,乔鹤媛有些雀跃地过来,帮着内侍扶了季安衍出去。 福安长公主府的规制,是与亲王一样的,甚至比亲王府的规制还要大些,后面的园子也非常大,建得十分精美。 季安衍与乔鹤媛一边说话,一边游览,俩人十分投契,不知不觉,竟也过了许久。 直到乔鹤媛的肚子咕咕叫起来,季安衍方才反应过来俩人已在园子里转了不少时间了。 于是便有些愧疚地道:“实在抱歉,我竟忘了,姑娘还没用午饭呢,饿了吧?” “是有点……” 乔鹤媛有些不好意思地揉了揉肚子,笑道:“殿下不也还没用午饭么?不如我们一起去罢,方才公主殿下不是说了么,让人给咱们留饭的。” “好。” 季安衍点了点头,便由着乔鹤媛与内侍扶着他慢慢出了园子。 莲衣已经候着了,见季安衍与乔鹤媛一起从园子出来,便忙上前请了安道:“公主殿下吩咐了,请二皇子殿下去公主平日用膳的地方用膳,这会子学生们那边的餐常没有留饭,请乔姑娘与二皇子殿下一道儿用饭即可。” “知道了,谢谢莲衣姐姐。” 乔鹤媛知道这是季书瑜刻意照顾自己,也是让她与季安衍多待一会,于是便感激地点头道谢。 莲衣只是笑而不语,在前边领路,乔鹤媛自和内侍一起,扶着季安衍慢慢行走。 饭菜已是摆好的,还冒着热气。 扶季安衍坐下,乔鹤媛又拿过内侍手里的小毯子,给季安衍盖在腿上,然后方才坐下用饭。 内侍正要上前伺候,季安衍却摆了摆手拒绝道:“都这个时辰了,大约你也饿了罢,你且随莲衣下去用饭,我这里不必伺候了。” “这……是。” 内侍有些犹豫,不过看了一眼季安衍,还是依言退下了。 而且……他也是真的饿了啊…… 这两位忒能聊了,他就从来没见过他家主子有说过那么多话,在外面溜达那么久的,溜达得他的腿都酸了…… “呃……” 乔鹤媛有些无措地看着季安衍道:“那个……殿下让伺候您的人下去了,那……我……民女也不懂得如此侍奉皇子用膳啊……” “啊?呃……” 季安衍怔了一下,忙又笑道:“姑娘误会了,快坐下我们一起用饭罢,虽说平日里我们这些做皇子的都有人伺候着,可也不代表没人伺候,我们就不会吃饭了呀,那岂不真成废人了。” “噢。” 乔鹤媛暗自吐了吐舌头,方才坐下来与季安衍一起用饭。 而且在用饭的过程中,她还发现,季安衍的饮食习惯居然与自己很相似呢。 这两个人用过饭后,旁的同窗们都已经午睡起来了,正往书舍去上课。 乔鹤媛知道季书瑜最不喜欢她们耽误课业,因此也只好与季安衍道别,去了书舍。 难得出宫来趟公主府,季安衍也的确有些课业上的问题,要向季书瑜请教,于是便与乔鹤媛道了别,往季书瑜的书房去了。 “咦……鹤媛,今日用午饭和午休时,怎么没瞧见你,你去哪儿了?” 坐在乔鹤媛前面的秦若兰素来快人快语,趁着夫子没来,便转过身来问乔鹤媛中午做什么去了。 “我……呃……” 乔鹤媛被秦若兰问得一颗心跳了起来,迟疑了一下方才答道:“公主殿下叫了我去,问了些我课业上的事情,所以便耽搁了,你们去午睡时我方才去用午饭,用完便直接过来书舍了。” “呵,定是今日顶撞了郡主,被公主殿下叫去责罚了罢。” 许慧如在一旁兴灾乐祸地道:“一个小小商户民女,也敢与身份贵重的郡主顶撞,当真是不懂尊卑,不知轻重,需知公主殿下可是新月郡主的亲姑母,岂能容你放肆。” 乔鹤媛:“……” 这都哪跟哪啊,不过,她也没有反驳,只是微微笑了一下,便开始研磨。 “到底只有慧如是明白人。” 季新月自傲地笑了一下道:“虽然公主殿下一早便说过,进了公主府,不论尊卑上下,只论同窗师生,可再怎么说,我郡主到底是皇室血脉,是长公主的亲侄女,这亲疏远近终归还是有区别的,也就是这等商户民女,不知天高地厚,没有自知之明,还将公主殿下那不论尊卑的话给当真了,真是愚不可及。” 乔鹤媛:“……” 她咋这么无语呢,以前还真没怎么留意,今日看着季新月如此嘴脸,乔鹤媛想起自己往日里,自己总记着父亲对她的嘱咐,对季新月多有奉承之意。此时想来,竟不由地有些恶心。 “郡主还是不要胡说了。”旁边的秦若兰道。 第264章 心里苦啊 秦若兰素来是个有什么便说什么的直人,闻言直接便顶回去道:“长公主殿下是什么人?自然说什么是什么,才不似你这等口是心非的家伙,公主殿下说了,在书舍里不论尊卑就是不论尊卑,只论同窗师生,你说这样的话,岂非诋毁公主殿下?” “呵,无知。” 季新月对秦若兰的话不屑一顾,但秦若兰毕竟是兵部尚书的掌上明珠,她也不能像对乔鹤媛和苏乐儿那般随意责骂,于是便翻了个白便转过身去不再理会秦若兰了。 “行了,你们不要吵了。” 韩玉蓉虽然比季新月等人年岁小,但却十分端稳持重,加之又是浣玉书舍里课业最优秀的,所以自与国子监学子大比之后,季书瑜便将她定为舍长,管理书舍日常细微小事。 因此这会便站起身来道:“这都什么时候了?夫子马上便要来上课了,你们的墨都研好了么?书温了么?就有工夫在这里吵闹。若是让公主殿下知道,你猜公主殿下会不会生气责备?” 最后一句话,她是看着季新月说的。 季新月自然不服,但她张了张嘴,还是什么都没说得出来。 一则韩玉蓉是书舍舍长,这样的情况她开口阻止也是对的。 再则韩玉蓉可是内阁首辅韩阁老的嫡孙女,更是当朝韩太后的娘家侄孙女儿,出身十分尊贵。 而且韩首辅入阁多年,老成持重,是朝堂上不可或缺的肱股之臣,极得当今皇帝依重,便是连季新月的父亲淮安亲王,对韩首辅都得礼敬三分。 所以季新月自然是不敢太得罪韩玉蓉的,尤其又是自己有错在先,这会子便只好忍了这口闷气。 许慧如虽有心拍季新月马屁,但更是不敢与韩玉蓉当面起冲突,所以这时候便低头整理上课要用的东西,一副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装起了鸵鸟。 季新月嫌许慧如不帮着自己说话,竟也狠狠地瞪了许慧如一眼。 许慧如:“……” 她也是心里苦啊,虽然有心巴结季新月,可也不是什么人她都得罪得起的呀。 而且平日里自己素来都是巴结着季新月的,就只这么一次没给他帮腔,怎么就记恨自己了?那自己平日里为季新月鞍前马后,都白殷勤了? 想想也真是不值。 而原本引起战争的乔鹤媛,这会子心思却已不在书舍同窗了,早已跑到季安衍身上去了。 心中不无惋惜地想着,那样好的一个人,上天待他却是那般残忍,当真是可惜了。 而他却也不自暴自弃,那样勤奋读书,也是真分难得了,可敬可佩了。 秦若兰见季新月消停了下来,还想再问乔鹤媛中午的事,但这时候教算学的夫子已经进了书舍,她便只好压下心中的好奇,转身坐好了。 而书房那边,却不知道浣玉书舍这场纷争。 因季安衍是头一次来长公主府,所以今日向季书瑜请教课业时,便用了季安辰的书桌。 季安辰便只能委屈,到一旁角落里去坐了,他有些幽怨地看了虞琬宁一眼。 虞琬宁却忍着笑低头读书,并不理会于他。 于是季安辰便更加郁闷了。 待给季安衍讲解完课业,季书瑜居然破天荒地起身,亲自送季安衍出去了。 出了书房,边走边道:“安衍你与安辰不一样,不是专程到我这里来读书的,所以姑母便不留你了,今日的情形,我都看见了,待我寻个空档,自会与鹤媛谈的,只是你需得有个心理准备,即使人家仰慕你的才华,愿意与你讨论课业,但这并不代表人家就会愿意与你结发携手。 无论结果如何,你都得放宽心,不能勉强别人,也不要自卑自艾,还是那句话,我季书瑜的学生,无论是何出身,都不会让人欺负了去,现在姑母再加一句,我季书瑜的侄儿,无论是何境遇,都不该以势压人,更不会自轻消沉,你明白吗?” “皇姑母放心,侄儿明白的。” 季安衍郑重地行了一礼道:“侄儿虽倾心与乔姑娘,觉得她心底善良,与她言语投契,但侄儿更是打心里尊重她,无论乔姑娘是何想法,侄儿都会尊重她的决定,不会勉强她,也不会勉强了自己。” “你如此想便好。” 季书瑜爱怜地拍了拍季安衍的肩道:“你是个勤学上进的好孩子,只是整日里在屋子里闷着终究不好,若你不嫌麻烦,也可时常与安辰一道儿来姑母这里。” 末了她又笑了一下道:“只是日后若连你也三头两日地来,那我那书房可就坐不下这许多人了,而且也不甚方便,只怕是还得专门给你和安辰收拾个书房了。” “若皇姑母不嫌烦扰,若……” 季安衍顿了一下,到口边的话却没有再说下去,只低头笑了一下道:“侄儿大约会常来的。” 季书瑜知道,季安衍是想说“若乔姑娘愿意接纳我”的话,但他因长年自卑,对于这样事,连他自己也不敢确定,于是便没有说下去。 季书瑜也不说破,只微微叹了口气,送季安衍出府,临别时告诉他:“快则两三日,慢则三五日,我会给你母妃一个准信儿的。” “多谢皇姑母为侄儿操心了。” 季安衍深深行了一礼,方才在内侍的搀扶下上了马车离去。 第二日上课时,季鹤媛便有些神不守舍,夫子讲了些什么,她几乎都没听时去,眼前总有一个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在晃悠着,甚至就连夫子唤她回答问题,唤了好几声都没有听见。 傍晚散学后,季书瑜特意向今日在浣玉书舍的夫子问了一下乔鹤媛的情况。 夫子也是一脸震惊,长公主怎么会知道乔鹤媛今日上课走神儿的? 不过诧异归诧异,夫子还是如实说了,原以为季书瑜会批评乔鹤媛,然而她却只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便再没说什么了。 又过了一日,中午用过午饭后,心思重重的乔鹤媛正准备回寝室午休,却见月影过来道:“鹤媛,你跟我来一下,有事与你说。” 第265章 年纪还小 因平日里书舍中的女孩子们,均与月影莲衣打交道比较多,所以都处得如姐妹一般亲热,这会见月影叫,乔鹤媛也末多想,便马上随着出去了。 她与闫清樱、苏乐儿、何湘萍一个寝室。 见乔鹤媛被月影叫出去,闫清樱有些好奇地扯着何湘萍的衣衫问道:“湘萍,你说月影姐姐叫了鹤媛姐姐去,是有什么事呢?” “你若实在想知道,追上去问一问不就知道了?”何湘萍淡淡地回了一句,便上了床,翻个身闭上了眼。 闫清樱与何湘萍一起相处了两年多了,知道她那清冷少言的性子,所以对于她的冷淡丝毫不以为意。 又看了一眼已经躺下的苏乐儿,闫清樱吐了吐舌头,小声地道:“月影姐姐是长公主殿下的贴身侍女,我可不敢贸然去问。” 说罢,便也打了个呵欠,跑到自己的床上躺了,由侍女侍奉着上床盖上被子,很快便睡过去了。 “月影姐姐,你找我是有什么事么?” 乔鹤媛跟着月影出了寝室,走了一会,见不是去书舍,也不是去季书瑜的书房,而是朝着后花园去,于是便忍不住问了一句。 “到了你就知道了。” 月影抿唇笑道:“有些事,自有公主殿下与你说,我一个做侍女的,可不敢擅言。” “噢。” 乔鹤媛见月影这样说,就知道月影不便说,她也不便再问下去,于是便不说话了。 只是心里微微有些七上八下,想着是不是自己这两日上课经常心不在焉,被夫子向季书瑜告了状,自己要被责罚了。 不过,乔鹤媛自己也知道,以她这两日的表现,便是责罚,也是应当的,一点都不冤。 虽是这样想着,但心里到底还是有些惴惴不安。 别看季书瑜平日里十分温和,但这些女学生们,对她还是既敬且畏的。 过了花园,便见季书瑜独自一人坐在水榭亭台上垂目抚琴,那琴音听着,便觉情意绵绵,惑人心弦。 乔鹤媛微微纳罕,以福安长公主的年纪,以及她的经历,似乎并不像是会喜欢这种曲子的人啊。 一曲罢,季书瑜方才抬头,看向立在她右前方的乔鹤媛,便温和地笑了一下道:“你且坐下罢。” “是。” 乔鹤媛向季书瑜行了弟子礼,方才在一旁的坐位上坐下来。 问道:“不知公主殿下,唤学生来,是有什么事要问么?” “自然是有的。” 季书瑜满含深意的眼睛在乔鹤媛脸上转了一转,方才云淡风清地问道:“你这两日,似乎怀有心事,上课也甚不专心,时常走神,可否与我说说,你是有什么心事么?” “学生不该如此,学生知错了。” 乔鹤媛有些不安地起身,向季书瑜施礼道歉。 “你素来是个懂事的好孩子。” 季书瑜微笑着道:“你既知错,则自然会改过,这一点我并不担心,只是,你是否愿意与我说一说,你这两日究竟有什么样的心事,才会如此?” “公主殿下……” 乔鹤媛咬了咬唇,微微有些委屈地道:“公主殿下素来才智过人,怎的会不知道学生为什么这两日心神不宁?前日二皇子殿下来,学生初以为只是巧合,直到你将学生叫到书房,后来又刻意留下学生与二皇子殿下独处,后来又要学生与二皇子殿下一同用午饭,岂会只是偶然?您今日又何必如何为难学生?” 说着,乔鹤媛一脸怨念地嘟起了嘴唇,倒像是季书瑜刻意难为她一般。 “噗……” 季书瑜终于忍不住,轻笑出声。 一直以来,乔鹤媛是诸学子中最年长的,为人处事素来都是端重圆滑的,似今日这般直抒胸臆倒是少见。 不过,这也足可见季书瑜与学生们的关系,的确十分亲近。 否则乔鹤媛也不会有这样的胆子了。 “罢了,那便不与你说笑了。” 季书瑜忽然敛了笑意,一脸郑重地正色道:“鹤媛,你既与安衍曾在宫中有过一次交集,倒也确是你们有缘,身为师长,我也不瞒你,前日安衍到这里,原就是冲着你来,只是我福安长公主的学生,到底不是随意给人挑拣的,所以一开始我并没有安排你们独自相见。 而且刻意安排了那场课业讨论会,说是为了让大家研讨课业,实际上,是给你与安衍一个光明正大见面的机会,自然,你的表现我也尽收眼底,否则也不会让你们中午独处了。而这两日,你的表现也说明了很多问,所以今日我便问你一句,你可对我那侄儿有些许心动?” 见季书瑜问得这样直白,饶是素来极会做人说话的乔鹤媛,也一时窘住了,不知该如何答话。 心里微微有些报怨——怎的好直接问这样的问题呢?她一个青涩少女,这样的问题可如何回答? 季书瑜见乔鹤媛红了脸,咬着唇不说话,于是便又道:“若你愿意,便只当我是你的一位长辈,这样的事,不必为难,有什么说什么便是,你放心,虽然我那侄儿是当今二皇子,但身份再怎么尊贵,我季书瑜的学生,却也是谁都欺负不了的,无论你是何心意,我皆会为你做主,你只管只抒心意便是。” “可是……” 虽然有季书瑜的百般安慰,但乔鹤媛还是十分为难,迟疑了好半晌说不出话来,最后只喃喃地道出一句:“可是学生年纪还小。” “这个我知道。” 季书瑜安抚地笑了笑道:“以你这般年纪,嫁人自然是小了些,但信着咱们大胤习俗,却也是可以议亲了,而且我那侄儿今年已经十七岁,不好再耽搁下去,所以我才急着要问你的想法。” 顿了一下,季书瑜又道:“只是你也知晓,安衍的腿有残疾,行动不便,而且他大着你足足四岁,所以你可要考虑清楚了,这样的事,一旦定了,便再无转圜的余地了。” “可是……” 乔鹤媛还是有些说不出口,想了好半晌才低声道:“这样的事,素来不是得听父母之命么?公主怎的倒来问我了?” 第266章 信 “我季书瑜是什么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季书瑜不由地失笑道:“当年曾替亡夫替考,后来坚持不从太后的安排,此生未嫁,我季书瑜一生无论任何事,都是由我自己做主的,旁人谁也左右不了我,所以做为我季书瑜的学生,这样要紧的人生大事,自然也得自己有个主意。 你若愿意,我方才会告诉沐贤妃让她去向你爹娘提亲,你若不愿,我自是立即回了沐贤妃与安衍,让他断了这念想,绝对不可勉强了你,这样说,你明白么?” “学生明白的。” 乔鹤媛一听便知道季书瑜的意思,她是希望自己的的人生,由自己把握,不被他人所左右。 于是心在感激地道:“公主殿下是为学生着想,学生自然感激公主殿下。” “那你如何想呢?”季书瑜又问道。 “我……” 乔鹤媛的脸这时候红得更加厉害,扭捏着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季书瑜目光闪烁一下,有意装作遗憾地叹了口气道:“瞧你这样子,自是不情愿了,也罢,安衍那情形,女儿家看不上他也是正常的,那我便回了沐贤妃,让她好生劝劝安衍,不要再有这非份之想了。” 说罢,季书瑜作势要起身离去。 “公主殿下。” 乔鹤媛一听季书瑜要去回了沐贤妃与季安衍,一时又有些急了,忙唤了一声道:“殿下且等一等。” “怎么了?” 季书瑜故不不明地看向乔鹤媛:“还有何事?” 乔鹤媛忽然有些明白过来,她素来聪慧,自然看得出季书瑜是有意调笑她,她不由地有些懊恼。 心道:“福安长公主殿下,身份尊贵,又这把年纪了,为人师长,不想却是如此促狭。” 只是心里埋怨归埋怨,她到底也不忍当真让季书瑜去拒了沐贤妃与季安衍。 又想起季书瑜此生那些“离经叛道”的惊世之举,心中竟一时生出几分豪气,自己做为福安长公主的学生,自然也不该是那等寻常逆来顺受,一切只让旁人做主,自己唯唯诺诺的人。 便如公主所说,自己的人生,自己如何不能做主? 于是乔鹤媛咬了咬唇,下定了决心道:“二皇子殿下虽有微疾,但他性情和润,满腹经纶,原就不访枉自菲薄的,学生虽出身微贱,但也十分倾慕二皇子,不想二皇子竟也对学生有意,原是学生的大幸,还请公主殿下,替学生给二皇子回话,学生愿意一生都陪着他,伴着他。” “好。” 季书瑜见乔鹤媛终于鼓起勇气,敢于面对自己的本心,于是有些欣慰地笑了笑道:“你既如此说,便足见你已思虑周全,所以那些不相干的话,我也就不说了,没得倒让你觉着是我轻看了安衍,反而要生我的气。” “公主殿下,你……” 乔鹤媛好不容易做好的心理建设,被季书瑜这样一打趣,一时窘地差点要寻个地缝钻进去。 “罢了,不与你开玩笑了。” 季书瑜见乔鹤媛一张俏脸红得似要烧起来,于是见好就收,不再打趣她了。 轻笑着道:“你既拿了主意,我便尽快去回沐贤妃的话,让她回了皇后,择个好日子去你家里,与你父母议亲,也得尽快告诉安衍一声儿,让他安心,免得他总是心下惴然,日夜难安,生怕你……瞧不上他。” 最后的四个字,季书瑜的语气里,满满的都是心疼。 她一生无夫无子,但对几个侄儿却都是真心疼爱的,只是她为人高洁清冷,非必要并不常与皇子打交道。 当然,季安辰是个例外,毕竟那小子是从小便喜欢往她这里跑的,自然与旁的兄弟不同。 听了季书瑜最后一句话,想起那张清俊却总因极少见阳光而有些苍白的脸,乔鹤媛的心里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心悸。 以后,有她陪着,他应该不会再像以前那样阴郁孤独了罢。 想到这里,乔鹤媛起身,郑重地向季书瑜行了个抚膝礼道:“公主殿下为了学生的事,费心了,学生在这里谢过公主,也……也替二皇子,谢谢过公主慈心。” “好了,不必多礼了。” 季书瑜看看日头道:“你今日是睡不成午觉了,咱们说了这会子话,不知不觉间竟已是下午上课的时辰到了,这便回书舍去罢,只是,事情既然已经定下了,有了结果,你可得好生听课,不能再走神恍惚了。” “学生知错,以后不会了。”乔鹤听季书瑜这半认真半开玩笑的话,有些赧然地行了礼,便要离开。 只是她走出几步,又回过头来,认真地看着季书瑜道:“不瞒公主,其实家父送学生来您门下读书,原也是有攀附权贵的心思,只是对于二皇子,学生真的只是因为他那个人,而不是因他的身份,无论他是尊贵皇子,还是山野闲人,学生待他的心,都是一样的,公主,您信学生么?” “信。” 季书瑜看着乔鹤媛正色微笑道:“你是我季书瑜的学生,我自然信你。” “学生谢公主殿下。” 乔鹤媛这一拜,便是真心感念。 过了三日,季书瑜方才进宫见了沐贤妃,又与沐贤妃一同去见了虞皇后。 对于季安衍与沐贤妃看中一个富商之女,虞皇后还是颇感意外的,不过这对于她而言,倒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毕竟季安衍一个身有残疾的人,将来是绝无半点夺嫡的可能的,所以他这样一个“没用”的皇子,婚事原也不甚要紧。 不过话虽这样说,但季安衍与沐贤妃能挑中一个富商之女,而非与朝臣结亲,这对于虞皇后来说,心里还是比较高兴的。 对此事感到意外的,自然还有皇帝和太后,但大家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却也都明白,季安衍那么个情况,想要寻个出身好的皇子妃原就不是件容易的事。 而且他也是注定了,这辈子就一个闲散王爷的命数了,所以对于亲事的门第原也不必太看重,只对方温柔娴淑,能陪伴他照顾他便是好的了。 第267章 不再退让 因此对于沐贤妃看中一个商人之女的事,所有人意外归意外,但也没人反对,也没有人有必要反对,因此这件事便这么定了下来。 沐贤妃很快便着人往乔家提亲,乔鹤媛的父亲初闻是皇宫里来的人为皇子提亲,原是兴奋地差点飞起来。 然而一听是给二皇子季安衍议亲,乔鹤媛的父亲便有些不乐意了,虽说季安衍也是正经的皇子,但是个人都知道他身有残疾。 乔家虽然也是一心想要攀附权贵,但把女儿嫁给一个连走路都需要人扶的残废,乔鹤媛的父亲还是觉得太委屈女儿了。 只是身为一介平民百姓,又没有那个胆子直接拒绝,于鹤媛的父亲便犯了难。 乔鹤媛原本怕被旁人说不矜持,所以没打算说什么的,只现在见了父亲为难,但只好向她父亲说了实话,表明自己其实与二皇子季安衍见过面,也是愿意嫁给他的。 而且她告诉父亲,季安衍是十分尊重她的,若她不同意,宫里也是不会派人来提亲的。 这么一听,乔鹤媛的父亲方才醒过味儿来,敢情这门婚事,是女儿已然自己做主应下的了。 见女儿对二皇子季安衍颇有好感,乔鹤媛的父亲便也没再犹豫,将亲事应了下来。 然后择了个好日子,季安衍与乔鹤媛订了亲,只是由于季安衍身有残疾,而乔鹤媛又只是一介商人之女,所以这场订亲礼办得十分低调,只由中宫虞皇后发了懿旨,纳了彩,又与沐贤妃一起赏了乔鹤媛一些珠玉宝器,便算订下了。 同时还着人传了虞皇后口谕,嘱咐乔鹤媛虽尚未嫁入皇家,从此却也已是皇家的人了,务需处处谨言慎行,矜持守礼,万不可张扬招摇,做有损皇室天威的事。 自然,这件事很快便在京城传开了,福安长公主府的学子们自然也都知道了。 大多数同窗还如往常一样与乔鹤媛相处,只是亲近中又多了些旁的内容。 一方面为她高兴,觅得良缘,将嫁入皇家,一方面又怜她被许给了一个瘸子。 只是季新月虽不再如过去那般时常欺辱乔鹤媛,但言语中还是多有讥讽,时常明里暗里地嘲讽乔鹤媛为了攀附权贵,居然连个残废都瞧得上。 许慧如虽然更加不敢如过去一般跟着季新月欺负乔鹤媛,虽然依旧倘有轻慢,但每逢季新月嘲讽乔鹤媛,她还是会掩唇偷笑,一副兴灾乐祸的模样。 苏乐儿对于这一切素来都是冷眼旁观,漠不关心的,她大约是唯一一个以前如何与乔鹤媛相片,现在依旧如何与乔鹤媛相处的人了。 秦若兰最是快人快语,每当季新月嘲讽乔鹤媛被许给一个残废的时候,秦若兰就立马帮着乔鹤媛怼回去。 “这样的话,你若有胆儿当着长公主殿下、沐贤妃、二皇子的面儿说,我秦若兰这辈子见着你都低头退避。” 季新月往往被噎得直翻白眼,毕竟,这样的话,她也就在乔鹤媛面前逞一逞口舌之快,别对着季书瑜、沐贤妃等人,便是对她父王等家人,她也是不敢胡说的,否则便是自讨苦吃。 乔鹤媛素来是个与人为善的人,事事不与人计较,从不轻易得罪人。 但一遇上有关于季安衍的事,她却是从不退让的。 每每听到季新月嘲讽季安衍残废,她总会马上反唇相讥。 “二皇子虽然不幸患恙,但他性情温润,才华满腹,便是腿脚微有不便,也不是什么大事,比总有些人脑子空空的好。” 而且每次说这话,她都会瞥上一眼在一旁掩唇偷笑的许慧如。 其实学生们的这些事,季书瑜自然是知道一些的,只是她暗中观察了些日子,发现乔鹤媛平日里虽然性情温和,从不与人交恶,但现在看来,却也不是个会由着旁人欺负的人。 所以季书瑜放了心,也就由着学生们去了。 毕竟季新月虽然嘴巴欠了一些,但吃亏的时候也不少,倒是用不着季书瑜亲自出手管教了。 只是从此之后,时常往福安长公主府来蹭课的,除了季安辰又多了一个季安衍。 这样一来,书房里人多,便再也坐不下了,于是季书瑜又让莲衣带人在书房隔壁再收拾出一间屋子来,给季安辰和季安衍偶尔到府中了读书中。 其实对于这一点,季安辰的心里是有些不乐意的,毕竟多了一个季安衍,却也害得他再也不能与虞琬宁同屋读书了,叫他如何能不郁闷。 不过不乐意归不乐意,季安辰也是不敢宣之于口的,否则季书瑜非收拾他不可。 毕竟,他来福安长公主府,是来读书的,可不是来亲近姑娘的。 虽然…… 他真的就是为了亲近虞琬宁。 因门下女学生越来越多,季书瑜不得不重新做了规划,她为女学生们设定了在公主府中的读书期限——每一名学生四年。 当然这里同有个例外,那便是虞琬宁,她毕竟是季书瑜的入门弟子,所以待年满四年后,她依旧还可以随时回福安长公主府随季书瑜读书,当然,到那个时候,时间上就会比较自由了。 原本到了乔鹤媛十五岁时,依照旧俗,便是可以出嫁了。 沐贤妃有些着急,提了两次,但都被季书瑜挡了回去,她的意思,必须待乔鹤媛在她府中完成四年学业,方才放她出去嫁人。 沐贤妃知道季书瑜的脾气,又兼人家是嫡长公主,便是连当今皇帝都要礼让三分的长姐,倒也不好强求。 再兼之季安衍也观沐贤妃,待乔鹤媛再过一年,完成福安长公主府中的学业,他再成婚不迟。 虞琬宁与叶心梅身为学姐,原是比浣玉书舍的学妹们早入福安长公主府半年读书的。 不过她俩最终也是随着浣玉书舍的学生们,一起在最后一年的腊月二十五,从福安长公主府完成学业,离开福安长公主府。 最后一天,季书瑜没有再安排具体的课程,她亲自给学生们上了最后一堂课。 第268章 添妆 季书瑜徐徐地道:“孩子们,千载之下,女子兼被囿于后宅,仰男子鼻息赖以生存,说到究底,终是因被限制了读书学艺,导致没了维生能力,不得不靠他人过活。 如今你们在我门下读书已满四载,我季书瑜虽说没有什么大的本事能一改千年的习俗规矩,但至少,你们都是读书明理,有独自思考能力的人了,今日出了我福安长公主府,日后无论是婚嫁,还是要走旁的路,我只希望你们,万般皆由己心,不勉强,不屈就,走自己想走的路便好。” “学生们多公主大恩。” 虞琬宁与叶心梅,带着浣玉书舍的学妹们一同倒身下拜,给季书瑜行了大礼。 虞琬宁倒还好,毕竟她是季书瑜的入门亲传弟子,即使今日读书期满,但日后无论何时,她都可以随时出入福安长公府,所以倒也没觉得怎么样。 只是素来温软的叶心梅,此时已是含上了眼泪。 浣玉书舍的八名女学生,就连素日里最骄纵的季新月和许慧如,素日里最是清冷的何湘萍和苏乐儿,也是一脸的不舍。 毕竟这福安长公主府,这浣玉书舍,见证了她们最美好的少女时代。 此后出了这里,迎接她们的,便将是另一番人生了。 这些学生之中,乔鹤媛是一早便订了亲的,于是一结束学业,沐贤妃便急着将她与季安衍的婚事提上了日程。 乔鹤媛如今早已不是当初在家中万事只听父母安排的小女孩儿了,她有了自己的主意,所以对于自己的婚事,她也是点了头的,也赞同沐贤妃要她与季安衍尽快成婚的决定。 毕竟,季安衍确实年纪不小了,而且这几年,他也未如历代大多数皇子那般,早早给自己纳了通房。 而自与乔鹤媛订亲后,他却始终过着清冷的日子,身边只两个内侍,和两个年纪略大的侍女照顾着。 乔鹤媛自然感念季安衍一番心意,再加上她自己也已年满十六了,是到了嫁人的年纪了。 所以,沐贤妃差人到乔家,与乔鹤媛的父母,很快便敲定了成婚的吉日。 一众同窗之中,乔鹤媛是头一个出嫁的,所以虞琬宁和叶心梅同浣玉书院的同窗们,自然是要去贺一贺,给乔鹤媛添一添妆的。 便是连素日里并不甚待见乔鹤媛的季新月也来了,许慧如原本还有些犹豫要不要来,不过一听说季新月也到了,所以便匆匆忙忙地收拾了一些贺礼,也赶到了乔宅。 乔鹤媛的父亲素日里要忙外边的生意,四处走货,时常一出门就是十天半个月,家中的事多为管家和乔鹤媛的母亲主事。 只是这两年,乔鹤媛在福安长公主府门下长了不少学问,又兼她为人处事十分平和稳妥,所以近两年来,乔宅的家事,很多都由乔鹤媛主理,她倒也俨然一副主事大小姐的风范。 因乔鹤媛婚事将近,所以乔鹤媛的父亲近来便没有出门走货,而是留在家中,与夫人一同给乔鹤媛准备嫁妆。 乔家虽然不是勋贵大户,但却也是大富之家,再加上乔鹤媛又是长女,所以她的嫁妆是十分丰厚的。 一众少女自然也跟着乔鹤媛一道儿,瞧了瞧她备好一大半的嫁妆,见丝毫不逊色于勋贵之家的千金,其中又有不少的奇珍异宝,虽然少女们大多都见多识广,但也不由地啧啧称奇。 只是季新月对此有些不屑一顾,依着她素来的性子,刚想要开口嫌弃讥讽两句,便被韩玉蓉在旁轻轻踢了一脚。 季新月以前素来不服韩玉蓉,只是在福安长公主府四年下来,她虽卯足了劲,但每次月考的成绩,却始终没能越过韩玉蓉去,所以时日久了,她心里倒也生出几分服气来。 再加上她一看韩玉蓉的脸色,一时便马上想起今日的特地来给乔鹤媛添妆的,所以讥讽的话到了口边,又堪堪咽了回去。 她虽骄纵,但好歹不算半点也不晓事。 若是今日在这里对乔鹤媛的嫁妆说三道四,只怕是要犯众怒的,再者说了,虽然季新月素来瞧不上季安衍,更瞧不上乔鹤媛,但季安衍到底是沐贤妃的儿子。 尤其沐贤妃又是镇守西南边陲的沐将军的胞妹,她膝下还有一个女儿,远嫁北周和亲,虽然是一去不回的了,但也因此沐贤妃在宫中地位超然却又无欲无求,不争不抢,皇帝对她素来十分尊重,便是虞皇后,轻易都不会去招惹沐贤妃。 季新月素来是个欺软怕硬的,这个时候,自然不会再这样的场合下惹众怒,进而得罪乔鹤媛与季安衍身后的沐贤妃。 于是她舔了舔嘴唇,便闭了嘴。 苏月儿出身寒门,从未见过这样多的好东西,又兼她是一众同窗里年纪最小的。 所以一时好奇心起,连眼都几乎要看花了,一会拿起这个瞧瞧,一会又凑进那个看看。 弄得乔宅几名侍女一脸紧张,生怕苏乐儿一个不留神,将什么东西没拿好掉地上摔坏了。 见苏乐儿拿起一个金镶玉的项圈来看,一个侍女有些紧张地想要上前阻拦,却被乔鹤媛拦住了,她轻轻摇了摇头,不许侍女多嘴。 而且乔鹤媛也从来不轻视出身寒门的苏乐儿,见她这时候一脸好奇,便含笑看着她道:“大家随意看便是。” 苏乐儿自然也察觉到了方才侍女的动作,虽然乔鹤媛丝毫不介意,但她多少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但又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于是便不再去触碰那些珠玉类易碎的物件,转而去瞧别的东西。 虞琬宁在一旁着意观察了一下,见苏乐儿虽然看什么东西都是一脸新奇欣赏,但她每每看完一件东西,便又漫不经心地放回去,眼中没有半分贪恋觊觎之色。 可见她虽贫寒,但却绝不是个贪恋珍宝之人。 小小年纪,倒也颇有一番风骨。 见同窗们都围着乔鹤媛的一部分嫁妆观赏闲聊,虞琬宁轻轻牵了乔鹤媛的手,与她走到一边。 第269章 开了眼了 然后虞琬从身后墨梨手中接过一个锦盒给乔鹤媛道:“虽说我比你年纪小,可好歹你唤了我四年学姐,如今你即将大喜,我自是要好生给你添一添妆的,只是我知道你们乔家是大富之商家,又听闻你父亲从各国都走过货,所以知道你必定是见过不少奇珍异宝的,我虽着意寻了些不常见的物件,可也难保不是你用惯的,所以你可别笑话啊。” “学姐这是什么话?” 乔鹤媛一脸开心地接过虞琬宁给她的锦盒,笑道:“便是这世间再好的物件,也都及不上人的一番心意的,所以学姐无论添什么给我,我都是高兴的。” 说着,乔鹤媛打开锦盒,一眼看到里面的东西,便不由地发出一声轻微的惊叹。 那是一对蓝宝石耳环,那宝石一看便知是世间难得的极佳之物,颜色通透纯粹却又深邃神秘,看一眼,便似是要将整个人都吸进去似的。 乔鹤媛虽然见惯了宝石珠玉,但成色这样好的宝石,还是生平仅见的。 于是又感激,又是不安地看向虞琬宁道:“学姐,说了您可别介意,我长这般大,见过的宝石多了,可成色这样好的东西,一看便知价值连城,这样贵重的东西,我如何敢收呢?” “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虞琬宁笑道:“世上的东西,原无贵贱,只再于它是不是入得了人的眼,若是你不喜欢,便是再稀的宝石,也不过顽石一块罢了,你喜欢了,它方才能有它的价值,所以你不必介意。” “那便多谢学姐了。” 乔鹤媛将锦盒合上,交给她身后的侍女收着道:“只是今日既收了学姐这样贵重的礼物,待将来学姐与五皇子成亲时,我再回赠好东西于你便是了。” “什么……你胡说什么呀,什么五皇子……” 虞琬宁虽认定季安辰是她的丈夫,但这个时候她毕竟才十三岁,还没有任何人提起过她的终身之事。 这个时候,却忽然从乔鹤媛嘴里听到这样的话,饶是素来厚脸皮的虞琬宁,也不由地微红了脸。 “嘻嘻……” 乔鹤媛却掩唇笑道:“学姐不必遮掩,五皇子往公主府跑得那样勤,当真以为我们大家伙都是傻子不成?只是大家敬你是学姐,不说罢了,所以今日,你也不必在我面前装傻。” “好罢……” 虞琬宁抿了抿唇,反正既然大家都看出来了,她又有什么好遮掩的呢? 于是挑了挑眉道:“那我便等着了,待我与五皇子成亲时,你定要来与我添妆,我倒要瞧瞧,你能拿什么好东西给我。” 乔鹤媛:“……” 她原是想打趣一下这个素来一脸淡漠的学姐的,却没想到虞琬宁只是微微窘迫了一下,然后便又一副理直气壮地承认了。 同为女儿家,如此厚脸皮不害羞的女孩儿,乔鹤媛还真是头一回见,当真是……开了眼了。 “我们俩偷偷摸摸地在这儿说什么呢?” 原本还在与韩玉蓉一起观赏乔鹤媛嫁妆的叶心梅,忽然发现好半天没听到虞琬宁和乔鹤媛的声音。 于是便将手里的东西放下,抬起头来四下里看看,方才瞧见虞琬宁与乔鹤媛不知什么时候跑到一边说悄悄话去了,便也忙凑了过去。 “没说什么……” “在说待学姐出嫁,我要如何给学姐添妆呢……” 虞琬宁和乔鹤媛一同回了叶心梅一句话。 虞琬宁:“……” “噗……” 叶心梅听了,不由地轻笑出声道:“这样的事,有什么好遮掩的?” 她牵了虞琬宁的手道:“等你出嫁,我也是要好生给你添一添妆的。” “呵呵。” 虞琬宁皮笑肉不笑地撇了撇嘴道:“便是要出嫁,也是梅姐姐先出嫁,便是要添妆,也是我先给梅姐姐添妆的,所以梅姐姐大可不必急。” “你……” 叶心梅原是要打趣虞琬宁的,却没想到一时不妨,竟先被虞琬宁给打趣了。 她素来脸皮薄,被虞琬宁这么调侃,一时便涨红了脸,不轻不重地拍了虞琬宁一巴掌道:“你这妮子,当真是半点亏都不吃的。” “罢了……” 虞琬宁舔了舔嘴唇笑道:“梅姐姐的亏嘛,该吃还是要吃的,我便不再打趣你了。” “噗……” 见虞琬宁如此,乔鹤卿不由地轻笑出声。 叶心梅决定不再理虞琬宁,只从侍女采岚手中接过给一份礼物交给乔鹤媛。 笑道:“我知道你什么都不缺,只是咱们同窗一场,备了些薄礼,给你添妆,还望你不嫌弃微薄。” “学姐给的东西,自然都是最宝贵的。” 乔鹤媛小心翼翼地将东西交给侍女收着,然后又笑道:“不过想来,学妹给叶学姐添妆的日子,只怕也不会远了。” “你……” 叶心梅顿时气结,没好气地白了虞琬宁一眼,嗔道:“都怨你,连学妹也跟着你学坏了。” 虞琬宁:“……” 干她何事啊…… 从福安长公主府结束学业后,浣玉书舍的女学生们也都到了该议亲的年纪。 因有季书瑜学生这一重身份,所以向这些女孩子们提亲的人不少,说将门槛都踏破了也一点都不夸张。 虞琬宁过了三月份,也满十三了,依着大胤的风俗,也是可以议亲了,所以也有媒人上过门。 只是不待虞大将军和虞夫人说什么,便直接被虞琬宁差人挡了回去,一概不允。 虞德陵夫妇知道虞琬宁素来主意大,尤其是这样的终身大事,必定是得她自己拿主意的,旁人谁也做不了她的主,再加上虞琬宁这个时候,年纪尚不算太大,所以虞德陵夫妇也就由着虞琬宁了。 而且还有很重要的一点,虞德陵还舍不得闺女订亲呢。 毕竟依照习俗,一旦订了亲,即使未过门,也是旁人家的人了。 虞德陵可舍不得这么早便让女儿变成旁人家的人。 虞琬瑶比虞琬宁大着一岁,但因她是庶出,孙氏又犯了事被罚为奴,所以一直也没有人上门提亲。 第270章 雀儿 虽然虞琬瑶并不急着嫁人,但这样无人问津,她也觉着脸上有些挂不住。 只是这样的事,总不好自己想法子寻人来娶自己,所以虞琬瑶也只能一天到晚在自己的房里发脾气,责打侍女。 侍女好几次被打得浑身是伤,却也不敢寻虞夫人哭诉。 因虞老夫人的寿辰又快到了,所以虞琬宁近来忙着准备虞老夫人的寿礼,而且虞老夫人过完大寿,用不了多久便又是虞皇后的生辰。 因此每年到这个时候,都是虞府里最忙的时候。 虞琬宁夜里到中院与虞德陵夫妇商议完筹备寿礼的事,已是很晚了。 她向父母辞别出来后,在回海棠小院的路上,忽然听到一阵压抑的哭声。 “谁在那里?惊扰了三小姐。” 雪镜见虞琬宁的脸沉下来,便唤了一声。 很快一个穿得十分单薄的侍女从园子里转出来,一见着虞琬宁,似是吓了一跳。 急忙跪下行礼道:“都是奴婢不好,惊拢了三小姐,还请三小姐恕罪。” “出什么事了,这么晚了在这里哭泣?” 说着,虞琬宁又看了侍女一眼问道:“这个时节天气还冷着,你怎么穿件单衣就出来了,我记得这几年,给你们下人每年换季都会制新衣裳的,难道你没衣裳穿么?” “新衣裳是制了的,奴婢自然也有。” 侍女又是害怕,又是寒冰地颤抖着,一张脸冻得有些发白,颤着嘴唇回话道:“只是夜里二小姐心绪不好,闹着要蝴蝶,让奴婢出来抓蝴蝶,因没抓到,二小姐便不许奴婢穿外衣,又赶了出来。” “别是你编排主子罢?这个时节,天气尚冷,哪里会有蝴蝶?”雪镜有些狐疑地看着那侍女道。 “雪镜姐姐说笑了,奴婢哪敢编排主子?” 那侍女听了雪镜的话吓了一跳,急忙辩白道:“奴婢说的句句属实啊。” “罢了,我知道了。” 虞琬宁面沉如水,又兼天黑,只一盏手提的灯笼照着,看不出脸色来。 她淡淡地道:“你且先起来,这样的时节,又是夜里,你便是在园子里折腾一整夜,也是不可能捕到蝴蝶的,还是先回去罢,没得冻病了,对谁都不好。” “奴婢谢三小姐慈心……” 那侍女感激地磕了个头站了起来,却又有些犹豫地站在原地不动。 虞琬宁知道她在顾虑什么,于是便放软了口气说道:“你不必担心,先随我回我院里,然后我让我院里的人送你回去,你只说是你在园子里遇着我,我遣你帮着墨梨做了点事。” “是,小姐慈心,奴婢感激不尽。” 那侍女感激涕零,小心翼翼地跟在雪镜身后,随着虞琬宁一道儿往海堂小院去。 “你叫什么名字?”虞琬宁也没回头,边走边问道。 “奴婢贱名雀儿。” “哦。”虞琬宁顿了一下又道:“这两年,二姐的性子真是越来越古怪了,只是我阿娘素来身子不好,我又有太多事要忙,所以很多时候顾不上翠柳院那边,日后二姐若是再有什么为难你们下人的情况,你也可以到海棠小院来,让墨梨雪镜她们回我一句,我虽忙碌,但也还是会为你们着想,自会替你们想想法子……” 说罢,虞琬宁又顿了一下方又道了一句:“你明白了么?” “奴婢明白了。” 雀儿的视线从虞琬宁的脚后跟偷偷移到虞琬宁的后脑勺,然后又迅速地垂下眼去。 轻轻地回了一句:“奴婢听二小姐的。” “是个懂事的丫头。” 虞琬宁满意地笑了笑,夸赞了一句。 这个雀儿,她明些印象的,早些年服侍过孙氏和虞琬瑶的侍女婆子们,早就被虞琬宁发落出去了。 翠柳院现在的服侍的下人们,都是虞琬宁从原先的北角院精心挑出来的。 因原先在北角院做粗活极其辛苦,所以那几个人都对虞琬宁的恩情十分感念,因此也都是比较忠心的。 这样的人,用着是比较放心的。 只时前两年虞琬宁一则每日忙着到福安长公主府读书,二则虞琬瑶除了偶尔打骂下人外,倒了没做过什么特别出格的事,所以虞琬宁也便没怎么留意过她。 只是如今,算算日子,虞琬瑶也到了能议亲的年纪,所以她的事,虞琬宁自然也开始上心起来。 至少,她得知道虞琬瑶的心里,有没有什么不该有的想法。 这几年因虞琬宁持家有道,再加上再没有了孙氏那个的人私藏家产,所以大将军府的经济情况比起过去,已是有了极大的改善。 而这还不包括虞琬宁自己产业挣的银子,当然,那份产业的盈利,虞琬宁是要派旁的用场的,所以至少在目前为止,还是处于保密阶段。 赵启在外面替虞琬宁做些什么事,虞德陵从来没有过问过。 因此也就墨梨和雪镜知道。 而就连赵启在外头招来干活的帮工,也是不知道背后的东家是谁。 所以近两年虞老夫人的寿礼和虞皇后的生辰礼都再没伤过脑筋,顺顺当当地都办过去了。 虽然现在大将军府不再缺银子,但送礼的规矩依旧还是过去的,只送体面又实用的东西,不追求奢华,更不引人注目,中庸为佳。 虞皇后生辰,传了话出来,让虞府姚氏带女儿虞淑宁,和侄女虞琬宁入宫贺寿。 果然,依旧是照着上一世的轨迹来了。 上一世的这一天,虞皇后订下了虞淑宁与季安衡的婚期,也顺便给虞琬宁和季安辰指了婚。 所以在收到这个消息后,虞琬宁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还好,似乎并没有什么意外,她这两天的担忧,到底没有真的发生。 依旧还是虞琬宁天不亮就起身,亲自验看过给虞皇后的生辰礼后,再更衣梳妆,乘自己的马车去了虞府与姚氏虞淑宁汇合。 依旧还如以前一样,虞淑宁耽搁了很久才出发。 拜寿的流程与往年一样,并没有什么不同。 虞琬宁百无聊赖地随着姚氏和虞淑宁给虞皇后行礼磕头,说了几句吉祥话。 第271章 不祥的预感 然后虞琬宁便安静地在一旁候着了,等着虞皇后给虞淑宁和季安衡定好婚期后,再给自己指婚。 一切的一切,依旧还是上一世的模样,几乎没有什么变化。 “嗯……本宫好好瞧瞧……” 虞皇后仔细地翻看着内务府报过来的几个日子,又抬手翻了翻钦天监送来的历书。 挑挑拣拣好半晌,方才笑着开口道:“依本宫瞧着,内务府挑的这几个日子都是好的,只是安衡和淑宁都大了,不宜再等太久,就定在六月初这个日子罢。” “待皇上忙完了,夜里本宫再回皇上,这日子是有些紧的,你们今日起就赶紧准备着罢。”虞皇后将手里的礼书与吉日单子交给内务府总管,同时嘱咐了一句。 “是,奴才明白了,这就下去准备。” 内务府总管躬着身子,又手接过东西,便忙着退出去了。 “这……” 姚氏掐指算了算,有些犹豫地道:“娘娘,日子是不是太紧了些?” “是有些。” 虞皇后淡淡地道:“只是没法子,两个孩子都大了,原本去年淑宁及笄就能过门的,也是你们不上心,竟让淑宁病了大半年,好不容易病愈了,可去年适宜他俩嫁娶的吉日也是挑不到了,只得等到今年,结果适宜他俩婚事的吉日还都大下半年,这六月初,已是最早的日子了,万不能再迟了。” “再者说了……” 虞皇后意味深长地看了姚氏一眼道:“你也不怕再拖下去迟则生变?当初也是本宫一时大意,让那个何良娣钻了空子,原想着日子久了,安衡自然也就腻了,可谁知过了这么久,俩个人还是如胶似漆,再不让淑宁嫁入东宫,可怎么得了?” “是,皇后娘娘圣明。” 姚氏虽然觉得日子有些仓促,但虞皇后都这样说了,她自然也不敢再多嘴,只得应下来。 心里还是长舒了一口气,幸好虞淑宁的嫁妆是早就开始备的,到眼下也不会太忙乱。 定下了这件大事,虞皇后似是了了最大的一桩心事,便大大地舒一口气,接过侍女手中的参汤慢慢地喝着。 “那个……皇后娘娘。” 姚氏看了一眼一直立在角落里未发一言的虞琬宁,又小心翼翼地对虞皇后道:“那个……德陵家的琬宁,也满十三了,是能议亲的年纪了,不知娘娘要不要给她指了婚?” “她么……” 虞皇后翻起眼皮来看了虞琬宁一眼。 这一眼,让虞琬宁原来还算平静的心突然跳了起来,她忽然有了一丝不详的预感。 “这丫头诗书骑射样样精通,近几年来,可是名满京城啊,她虽到了能议亲的年纪,可到底也才十三,且不着急,等本宫好生思量一下,看看哪家小子能降得住这么个野丫头。” 虞琬宁:“……” 这是什么鬼? 这剧情怎么不按上一世的剧本来了? 就只是因为自己读书习武,名扬京城了,所以就产生了这么大的变故? 若是自己毫无本事,便是今日如上一世般给自己和季安辰指了婚,那么这一世的人生,也不过是重复上一世的悲剧罢了。 可自己学了本事,结果却影响了自己的婚事。 这当真是上天给自己开了个天大的玩笑啊? 虞琬宁当真是无语问天。 老天爷,你特么这是玩儿我呢? 原本在方才虞皇后那番话之前,她还信心满满的,觉得今日的情形与上一世没什么不同,不出意外的话,她一定会在今日被指婚给季安辰。 然而…… 还就给出了个“意外”。 这也忒特么意外了。 于是接下来一整天,虞琬宁都是没精打彩的,只是在季安辰在季安衡的带领下,与众皇子们一起进来给虞皇后拜寿时,虞琬宁还是紧张了一下。 她生怕虞皇后今日不给她指婚,但却给季安辰指了婚。 不过还好,虞皇后却是连看也没看季安辰,一对慈爱的凤目只在自己的儿子季安衡身上。 这让虞琬宁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否则若当真虞皇后给季安辰指了旁人。 那她最初想好的,用赵启给她培养的死士直接把季安辰劫出京城去的打算就要着手布置了。 可那是走投无路的法子,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能用。 毕竟无论是皇家,还是虞家,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后,当真到了那一步,不知要连累多少人,这是虞琬宁绝对不愿看到的。 季安辰磕完头起身,见虞皇后并没有注意他,于是便偷偷看向虞琬宁,冲她眨了眨眼。 而侍立在虞皇后身侧角落的虞琬宁,只得回了季安辰一个勉强的微笑。 这让季安辰有些疑惑,虞琬宁今日是怎么了,怎么瞧着一副一肚子心事似的。 只是在这样的场合下,季安辰自是不便与虞琬宁搭话的,待贺完寿,他也只好随着季安衡等兄弟一起出了凤仪殿,想着寻个机会,去福安长公主府见见虞琬宁,问问清楚她今日是怎么了。 季安辰知道,虽然虞琬宁已经随着浣玉书舍的学妹们,一同结束了在福安长公主府的学业,但她是季书瑜的亲传弟子,所以依旧还是十日里有七、八日都泡在公主府中,与季书瑜一同读书作伴。 一日忙碌下来,等回到虞府,然后虞琬宁再乘自己的马车回大将军府后,天已完全黑了下来。 虞夫人不放心,已在大门口等了许久了。 一见虞琬宁的马车在门口停稳,便急忙迎上去。 看着墨梨和雪镜扶虞琬宁下了车,虞夫人忙牵了虞琬宁的手,一边进门一边问道:“今日去宫里,一切可还顺利?” 虞琬宁知道,因长久以来虞皇后对大将军府的轻慢,所以虞夫人这是怕虞皇后刁难了虞琬宁,所以一见着面才人这么迫不及待地问。 “自然是顺利的。” 虞琬宁若有所指地看了虞夫人一眼道:“今年备了旁的寿礼送进去,我随大伯母进宫时,随身带了些香料交给了皇后娘娘身边的人,她今日心情好的很。” 第272章 龙隐山 “那便好。” 虞夫人闻言放下心来,确实,自打虞皇后彻底开始依赖虞琬宁送进宫的香料后,虞皇后虽然还是一如既往地轻待大将军府,但至少在面儿上,还是好了些许。 虞琬宁不想让阿娘为自己担心,但转了话题道:“今日在宫里,皇后娘娘为太子与淑宁姐姐定了婚期,就在六月初。” “六月初?这可仓促了些……” 虞夫人原本是想说虞皇后当真是有些急不可耐了,不过看看身边,她还是将后面的半句话吞了回去。 虞琬宁自然知道阿娘在想什么,于是便用十分轻松的语气道:“倒也不算仓促,原本依着皇后娘娘的意思,淑宁姐姐去年就应该嫁进东宫去的,只是她病了一场,这才拖到了今年,反正那婚事是多年前便定下的,所以该准备的,也早就备得差不多了,不算仓促。” “说的也是。” 虞夫人对于虞淑宁的事并不十分关心,听虞琬宁这样说了,只淡淡地应了一句便不再多说了。 不过,一提起虞淑宁成婚的事,虞夫人就想起不让她省心的长子虞绍庭来。 虞绍庭今年都十八了,按照大多数人家的情况,他这年年纪,已是成婚了的。 可偏偏虞夫人托人说了好几家媒,虞绍庭都不愿意,不是嫌这家女儿长得不够好看,便是嫌那家的女儿身份不够高贵,配不上他这大将军府嫡长子的身份。 可问题是虞绍庭虽是大将军府的嫡长子,但却是科考不中,至今是个白身,而虞德陵又是个直人,坚持让虞绍庭要么正儿八经地通过科考入仕,要么便跟着自己去军中历练。 若是这两样皆不行,那他便做个白衣也罢,反正大将军府虽比不得其他勋贵府邸富裕,但还是、能养得起一个虞绍庭的,当然,前提是他不能花天酒地、吃喝嫖赌。 实际上以虞大将军身的功勋以及身份地位,是可以向朝廷给儿子求个恩荫的,偏偏虞德陵就是不肯,一则他认为朝廷给自己的恩德已经够盛了。 再则虞德陵认为无其能却居其位,便是尸位素餐,对不起朝廷,对不起百姓。 于是这样一来,虞绍庭很多同窗都已领了职务,甚至就连与他关系极好的许默然都已领了武库司的职务,而虞绍庭却至今都是个闲人,以他的能力,想通过科举入仕那是痴人说梦,而他又说什么都不愿意去军中历练。 这样一来,便是有门当户对、貌美娴淑的千金,人家也是瞧不上他的。 这么高不成低不就地拖下来,便这么拖到了今日,已是个“大龄剩男”。 虞琬宁见虞夫人叹气,自然知道她心里在为什么烦忧。 反正为人母者,又是勋贵之家的主母,除了孩子,还有什么可让她发愁的? 虞琬宁想了想只好安慰道:“阿娘不必太过着急,每个人都自有他命中的缘法,大哥终有一日会遇上他命中的女子的。” “你尽给我来虚的。” 虞夫人嗔怪地看了虞琬宁一眼,又想起点什么来,于是又道:“说起来,你与阿瑶也都到了能议亲的年纪了,今日进宫,皇后娘娘没提为你指婚的话?” 不说还好,这一说,又勾起了虞琬宁心底的烦心事,不过当着虞夫人的面,她也不好说。 只得强自打了打精神道:“今日皇后娘娘只顾着安排太子和淑宁姐姐的婚事了,哪里还顾得上旁的?再说了,我今年也不过才十三岁,虽是能议亲了,但到底还小,阿娘不必为我的事烦心,有这心思,您还是先操心二姐罢,她到底比我大着一岁呢。” “阿瑶那孩子……” 虞夫人听虞琬宁提起虞琬瑶,不由地长叹了一口气,却什么也没说。 在这等重视门阀出身的世上,庶出的女儿本就很难议到好的亲事,更不必提虞琬瑶的生母现在还只是个有罪被惩处的粗使下人。 再加上虞琬瑶也与虞绍庭一般,也是自视甚高,眼光甚高,寻常上看不上,看上的人家却又看不上她。 所以虽然今年虞夫人也曾操心过虞琬瑶的亲事,但终究没能有个合适的。 为此虞夫人也是愁得时常吃不香睡不着的。 虞琬宁见虞夫人面上有忧色,便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 于是便有些娇嗔地道:“阿娘明明知道,宫里的筵席是用不饱的,我回来这样晚,阿娘却只顾着忧心大哥和二姐的亲事,问都不问一句我饿不饿。” “这是什么话?” 虞夫人没好气地轻轻拍了虞琬宁一把道:“我哪里会不知道你今日肯定用不饱?早就叫人给你备着你爱用的东西了,便是饿着谁,也不能饿着咱大将军府的当家小姐呀。” “阿娘尽会拿我取笑。” 虞琬宁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冲着虞夫人撒起了娇。 虞绍庭科考落榜后,自觉不是个读书的料,于是国子监也不去了,整日里就跟着一帮与他一般不学无术,科考无望的纨绔子弟到处飞鹰走马,斗鸡赛狗,喝酒赏花,彻底地放飞自我了。 只是好的一点就是他不敢跑到烟花柳巷去胡闹,毕竟他也清楚,若他当真敢如此胡闹,很大几率是要被虞德陵打断腿的。 虽偶尔也会去赌坊玩两打,但也从来都只是小打小闹,不敢玩大的,顶多便是将身上的零用钱都赌光了就收手,他很清楚,若是自己敢欠赌债,那便是自寻死路,毕竟大将军府的钱都在妹子虞琬宁手里,若是有人讨赌债讨到虞琬宁面前,那他虞绍庭也就不用活了。 今日用午饭时,虞琬宁又去了福安长公主府,虞夫人早已习以为常,便问虞绍庭哪去了? 见夫人过问,方才有侍候虞绍庭的小厮回话,说虞绍庭与几位勋贵子弟去了距离京城一百多里的龙隐山玩儿。 “龙隐山?” 虞夫人吓了一跳,焦急地拍了一下桌子道:“这孩子,越来越不像话了,去那么远的地方,也不与家里说一声便走,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娘了?” 第273章 府兵 一旁刚坐到餐桌旁的虞琬瑶暗自撇了撇嘴,颇有些兴灾乐祸的模样。 虞绍垣如今已大了些,而且虽然他也如他大家虞绍庭一般不爱读书,但虞夫人还是执意请了夫子入府来教他读书,虽然课业不佳,上次考亭鹭书院未果,但好歹总算是读过书,识得几个字的人。 虞夫人还打算着,待明年若虞绍垣再考不上亭鹭书院,便让他考旁的略差一点的书院,反正书是必须得读的。 所以如今的虞绍垣早已不再是以前那个只知道吃了玩,玩了吃任事不懂的小屁孩儿了。 今日见虞夫人担忧焦急,便忙站起来安慰道:“母亲莫要忧心,大哥已是大人了,尤其又有旁的朋友同行,应当无碍的。” “他再大也是个孩子,我岂能不管的?” 虞夫人心神不宁地回了一句,然后又看向虞绍垣道:“罢了,原是我不好,我只是着急,并没有生你气的意思,你们两个且坐着用饭罢。” 说着,虞夫人便起身离了餐厅,回了自己的屋子,同时吩咐人让高管家即刻来见她。 “到底是长大了,连献殷勤都学会了。” 虞琬瑶斜了虞绍垣一眼,语带讥讽地道。 “姐你不要这样说。” 虞绍垣有些无奈地看向虞琬瑶道:“母亲心急忧烦,我不过安慰一句罢了,怎么就叫献殷勤了?再说为人子者,为母亲宽心难道不是应当的么?” “呵……” 虞琬瑶闻言闻笑一声道:“一口一个母亲地,叫得到亲热,你怎么不直接叫阿娘呢?你也知道咱俩不是她生的,当着面装装样子也就得了,这时候她又不在,你还装给谁看呢?” “姐……” 虞绍垣气结,好半晌才轻轻地道出一句话来:“其实……母亲待咱姐弟不错,你何必要这般冷漠呢?” “待咱姐弟不错?” 虞琬瑶没想到虞绍垣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她一时激愤,声音也不由地尖锐起来。 “当年她们母女是怎么合起伙来将咱们的亲娘关去北角院做粗活的你都忘了么?当初阿娘被赶出翠柳院时,你是怎么扯着阿娘哭闹的你自己都忘了么?” “我自然记得。” 虞绍垣的神色有些哀伤起来道:“那时候我年纪小,只知道阿娘要与我们分开了,自然着急哭闹,可如今我大了些,虽课业不佳,但到底读书明理了,想起那时候的事,也知道是阿娘自己做错了事情,还不知悔改才让三姐生了大气,将她发落去北角院的。 二姐,其实你心里也明白,阿娘犯的过错实在不小,母亲和三姐那样发落,已经算是开恩了的,我虽然也如你一般挂念阿娘,但却也不该因此记恨母亲和三姐呀,旁的且不说,这几年母亲为了我读书的事,费了多少心?读书可是最花银子的,但心是我读书支的银子,三姐也从来都是只给多不给少的……” “你不要再说了。” 虞琬瑶被虞绍垣说得心头火起,但又一时无从反驳,便将原本已拿到手里的筷子往桌上一扔,扭头便走了。 虞绍垣:“……” 他明明只是实话实说啊,至于发这么大的火? 算了,偌大个餐厅只剩了他一个人,看着这么一大桌子美食,浪费了也是可惜。 还是吃了再说。 嗯,虽然已是十二岁的小少年,虽然已读书明理,但终究还是当初那个小吃货。 虞夫人一回屋,高管家便急匆匆地赶过来了。 一直以来,虞夫人都不怎么过问家事,自然也及少主动召见高管家。 所以今日高管家得了信儿,便猜着可能有重要的事,所以便放下手头的事赶了过来。 “奴才见过夫人……” 高管家的礼还没行下去,便被虞夫人阻住了。 她急急地道:“今日上午绍庭出门,怎的都没人来告诉我一声儿?你们是当真把我这个主母不泥胎了么?” “这……” 高管家也是一脸懵,他从虞德陵自立门户起,便在大将军府当差了,可却还从来没见过虞夫人发火,今日这是怎么了? 再者说了,大公子毕竟已年满十八了,便是以前十四、五岁的时候出府,也没有随时告知下人的呀,虞夫人今日怎么冲自己发起这股子邪火来了? 只是自己毕竟只是个奴才,也不敢冲撞主母,只好小心翼翼地答道:“公子时常外出,他是主子,奴才们自是不敢过问公子行踪的,只是公子也没来与夫人说一声儿么?” 听了高管家的话,虞夫人稍稍冷静下来,已是知道自己错怪搞管家了。 她虽然略有些不好意思,但这个时候,她也顾不上再多客气,只好叹了一口气道:“我方才知道,绍庭那孩子居然跟着一帮子什么朋友去了百里之外的龙隐山,这孩子,平日里在京城玩玩儿也没什么,今日怎么会想起来去那么远的地方呢?万一遇上歹人可怎么好?” “龙隐山……” 高管家的目光微微闪了一下,他早有听闻,龙隐山一年多前突然盘踞了一伙山匪,之前也曾有人着了道儿,花了大笔的银子方才脱身。 这样的事,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虞夫人自是不知道的。 可这个时候,高管家也不敢将这样的事告诉她,否则她便要更加担忧上火了。 “夫人莫急。” 高管家这个时候,也只好先稳住虞夫人,便急忙说道:“奴才这就安排府中的伙计家丁,立即出城去寻大公子。” “这不够。” 虞夫人焦急地道:“万一遇上什么事,伙计家丁不经用的,最好能调一队府兵赶过去。” “这……” 听虞夫人这样说,高管家有些作难地舔了舔嘴唇。 虽然大将军府有府兵护卫,也是常年驻守在府中,但这些府兵却是归军队管制的,不是大将军府的家奴。 所以没有虞德陵的命令,高管家可是调不动他们的。 平日里派个四、五个出去保护府中的主子还行,可若要调动几十人的小队,高管家可做不到。 第274章 愁死人了 而且一旦调动府兵人数过多,难免引起外界的瞩目,那可不是小事。 高管家做不了这样的主,也担不起这样的责任。 于是他略一思索便道:“夫人知道,要调动一队府兵,奴才说话可不顶事的,这样罢,夫人莫急,奴才先让家丁伙计们先赶去龙隐山,奴才即刻出府去寻正在处置公事的大将军,请他发句话,奴才再执大将军手令回来调动府兵。” “也只能这样了。” 虞夫人听了高管家的话,方才惊觉自己焦急担忧之下乱了方寸,眼下也只能照高管家说的办了。 看着高管家脚步匆匆地出去,虞夫人自己也说不清楚是为什么,她的心里慌得厉害。 虽然以前虞绍庭也时常出城玩耍,但还从来没有去过离城那么远的地方。 而且莫名地,虞夫人总觉得会有事发生,所以待高管家出去后,她在心乱如麻地在屋子里转着圈,连端了燕窝给她的莲衣都没有理会。 直到她一抬头,看见屋子中间供奉的菩萨像,心里又忽然定了一下,轻轻地跪了下去,求菩萨保佑她的儿子平安无事。 今日季安辰在福安长公主府见到了虞琬宁,俩人一起随着季书瑜读了一会书。 然后待季书瑜有事离开书房后,季安辰方才问虞琬宁道:“那日母后生辰,我瞧着你似乎有心事,是怎么了?” “倒也没什么大事。” 虞琬宁平静地微笑了一下道:“只是想着大伯母能随时进宫,而我自己的阿娘却没有这样的资格,皇后娘娘也从来不召见她,不免有些为她难过罢了。” 嘴上这样说着,虞琬宁心里还是翻了个白眼——鬼才喜欢进宫跪来拜去的呢? 季安辰看着虞琬宁移时,以他对虞琬宁的了解,多少还是能感觉到虞琬宁说的不是实话。 但他素来尊重虞琬宁,她不想说的话,他自是不会追问不休的。 于是便道:“你放宽心,待将来你大哥有了出息,母以子贵,你母亲自然也会有身份的。” “呵呵……” 虞琬宁不以为意地冷笑了一下,等着虞绍庭有出息? 那还不如等着看哪天太阳从西边升起更有希望些。 话说完了,又见虞琬宁这表情,季安辰方才自觉失言,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虞琬宁在心中暗叹:我是因为皇后娘娘没为你我指婚而忧烦,可我能直接告诉你么?唉,当真是要愁死人了。 季安辰的脸上,却忽然蒙上一层忧色道:“我今年十六了,按说正常情况下,母后是该为我指婚了,可到目前为止,母后似乎是一直没想起来,这样倒也还好,免得当真出现你我都不愿意看到的情形,可这样的事,我一时还想不到什么好法子请母后为你我指婚,若是话说得直了,难免让母后觉得你我这几年在姑母这里读书不自重,看轻了你,可我的母嫔……” 他苦笑了一下继续说道:“你也知道,她是从来都说不上话的,实在不行,我也只能去求皇祖母做主了。” “若实在没法子,也只能这样了。”虞琬宁看着季安辰点了点头。 同时她又在心里道了一句:不光你要想办法,我这里也得想想法子,不管是太后皇上还是皇后,总得赶紧指了婚,定下来了才好。 否则恐怕迟则生变,将来万一发生旁的变故,虞琬宁便当真是要撞墙了。 高管家安排了家丁伙计先入龙隐山赶,自己随即快马向军机处赶。 可到了门口,却被告知虞德陵今日不在军机处,而是被皇上召了去,似乎是在大事相商,便是天塌下来都不得打扰。 高管家虽然心急,但也没办法,只能赶去在宫门口候着,等虞德陵出宫。 然而这一等,便直接等到了傍晚,虞德陵方才出来。 听了记管家的话,虞德陵的脸沉得厉害,一言不发地上马回府。 “老爷你可算回来了。” 虞夫人早已心焦得六神无主,这会见虞德陵回来,便急忙迎上去道:“绍庭出城去龙隐山玩儿,到这个时候也还不见回来,后面派去寻他的家伙伙计也一个都不见,更是连消息也未传回来,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呀?” “这算什么大事,你至于让管家在宫门口等我一整日?绍庭那么大人了,能丢了不成?” 虞德陵似乎心绪不大好,闻言便直接回了这么一句。 不过他很快又反应过来,自悔不该这样生硬地对夫人说话。 于是又放缓了语气说道:“龙隐山毕竟离城远,他一时赶不回来也是有的,夫人莫急,我这便派府兵去接他回来。” 虞夫人甚少见虞德陵这样,一时便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低头垂泪。 “好了,你也别太担心了,不是已经派了人去的么?虽然只是家丁,但咱们家的家丁,也大凡都是军队里退下来,不比府兵差,说不定这会子,他们已经接上绍庭正往回赶呢。” “嗯……” 虞夫人听了虞德陵的话,方才稍稍放下心来,擦拭着眼泪点了点头。 虞琬宁在福安长公主府一直待到晚上,季安辰赶在宫门下钥前回了宫,她方才回了大将军府。 只是一到大门口,便觉着有些可异样。 往日里,大将军府的门口至少是有三到四名家丁,及两名府兵守着的。 可今日却只有两名府兵,家丁一个都不见。 而且更奇怪的是,每次虞琬宁外出回来时,都在门口守着迎她的雪镜,今日也没在。 墨梨素来敏锐,自然也发现了异样,只是她没有说话,先下了马车,然后扶着虞琬宁下马车。 下了车虞琬宁正想问守门的府兵话,却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原来是有一队府兵从侧门出府,打马而去。 “这是出什么事了?” 虞琬宁忽然意识到事情不寻常,急忙入府,也不回海棠院,直接便往中院去。 到了中院门口,便撞上匆心出来的雪镜。 雪镜一见着虞琬宁,忙行了一下礼道:“奴婢自准备着出门去接小姐呢,小姐便回来了。” 第275章 忧心如焚 “是出什么事了?” 虞琬宁脚下未停,边走边问道。 “是大公子出事了。” 雪镜一脸忧色,忙跟上虞琬宁的脚步,简洁地回话道:“今日大公子随一帮朋友去百里外的龙隐山游玩,一整日都未能回来,夫人心忧,让高管家派了家丁去寻,却没了消息,老爷回府后又派了府兵去接,谁知却传了信儿回来,说大公子被山匪给绑票了。” “山匪?” 虞琬宁的脚步顿了一下,见鬼似地看了雪镜一眼。 什么样的山匪,能有这样大的胆子? 虽说大凡官府力量不能到的一些偏僻山野,多有山匪出没,打劫过路客商,但胆儿肥到劫持勋贵子弟的,可不多见,因那几乎等于是要造反了。 尤其虞绍庭还不仅仅只是普通官家子弟,而是当朝第一武官,大将军之字。 这群山匪,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么? 对于这不让人省心的兄长,虞琬宁当真是无语的很。 可是再怎么说,那终究也是她一母同胞的兄长,自然没有置之不理的道理。 进了内室,便看见虞夫人正泪流满面地和莲香蓉香一起给虞德陵穿铠甲。 “阿爹这是要亲自去龙隐山么?” 虞琬宁忙道:“一小股山匪而已,怎的就到了要劳动阿爹亲自出马的地步了?府兵协领处置不了么?” “事情有些为难。” 虞德陵的脸色很不好,沉沉地道:“那股山匪似乎不是寻常贼子,他们依着山势,倨险而守,再加上绍庭在对方手中,咱们派出去的府兵不敢轻举妄动,事关你兄长生死,我身为父亲,总得亲自去一趟才好。” “可是……” 虞琬宁略一思忖便道:“正是因为大哥有山匪手中,所以才不宜强攻呀,阿爹何不差人前去问一问,让他们开个价儿出来,咱们先拿银子将大哥赎出来,先保证了大哥安全脱身,再灭了那股山匪才是万全之策呀。” “你想到的,为父如何想不到?” 虞德陵也是一脸的怪异地道:“一早派去的家丁见出了这样的事,便一面派人回来传话,一面便选人去与山匪接触过了,可怪异的是,他们居然不要银子,只是扣着绍庭不放。” “不……不要银子?” 这回换虞琬宁一脸懵了,做为山匪,占山聚众为盗,说到底也不过是为了钱财罢了,可他们绑了肉票却不要银子,那是想干什么? 当真是匪夷所思。 “唉,我身为一朝大将军,已好几年未曾为国披上战甲了,如今边疆不稳,我尚不及出兵疆场,却先为这不肖子披了战甲,当真是有辱先人。” 虞德陵穿好甲胄,便往外走,边走边撂下这么一句。 虞夫人一听,又是泪如雨下。 “阿娘且不必着急。” 虞琬宁虽然也想随虞德陵一起去,但看虞夫人这个样子,便也只好先安慰虞夫人道:“阿爹自十三岁起驰骋疆场,立下百余战功,今日这样的一小股山匪,阿爹亲自出马,已是杀鸡用牛刀了,定不会有半点差池的,阿娘只管放宽心等着好消息便是。” 说罢,虞琬宁也顾不上虞夫人,便急忙转身快步出去了。 她出了中院,边走边吩咐墨梨和雪镜道:“雪镜马上随我回房,给我换上武服,墨梨人去备马。” “备……马?” 墨梨一脸震惊地看着虞琬宁道:“小姐,您不会是想和老爷一起去龙隐山罢?” “你还就猜对了。” 虞琬宁顾不上与墨梨罗嗦,只撂下一句:“快去备马。” 便快步往海棠小院走去了。 墨梨知道虞琬宁的性子,知道是劝不住的,只好抬手唤了一个小厮同她一起去备马。 雪镜一脸的担忧,想要劝阻虞琬宁,可几番话到口边,又没说得出来。 自家小姐什么性子,她是再清楚不过了。 只是,就这样放任小姐去那样危险的地方,万一有个好歹,她可如何向老爷夫人交待。 于是回了海棠小院,雪镜一边去取武服,一边招了一个粗使丫头过来,让她赶紧去中院,回一声夫人,说小姐执意要去龙隐山。 只是那粗使丫头虽然跑得快,到底还是快不过虞琬宁。 待虞夫人得了信儿,匆忙赶过来的时候,虞琬宁已经出门打马而去了。 墨梨看着虞琬宁远去的背景,懊恼地跺了跺脚,早知如此,她也学会骑马就好了,至少这样的时候,她即使劝阻不了小姐,也能陪她一起去。 “你怎么不拦着点阿宁,怎么能让她一个人跑去追老爷呢?素日里瞧着你是个谨慎稳妥的性子,可今日怎的这般不晓事?” 虞夫人匆匆追出来,却只看见被留下来的墨梨,她担忧已极,素来温厚的性子,这时候也忍不住发了火。 “夫人息怒。” 墨梨被虞夫人的样子吓了一跳,忙跪下回话道:“小姐什么样的性子,夫人是最清楚不过的,她一旦拿了主意,又是谁能拦得住的呢?” “你……唉……” 虞夫人跺了跺脚,心知墨梨说的是对的,只是她忧心如焚,一腔的火也实在是没处撒了。 今日儿子落到了山匪手中,丈夫与女儿又都相继赶去,这三个人,若是有一个人有个好歹,她也是要活不下去了。 雪镜看了看虞夫人,又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墨梨,忙上前扶了虞夫人宽慰道:“夫人且宽心,小姐方才也说过了,老爷纵横疆场多年,这么几个小毛贼在老爷面前实在是算不得什么,公子和小姐一定都能平安回来的。” “孩子大了,我是管不住了……” 虞夫人听了雪镜的话,再没有冲墨梨发火,只是又一次垂下泪来。 她心道:以往虞德陵能纵横疆场,终究是没有什么软肋抓到敌人手里,可这次,虽然对方只是一股山匪,与边疆敌军不可同日而语,可现在是儿子在人家手里啊,一旦有了顾忌,天知道会不会出什么事呢? 只是这样的话,虞夫人不能说出口,只能掩面垂泪,忧心如焚。 第276章 不要银子只要人 “你说什么?阿宁来了?” 虞德陵还在策马疾驰,他身后的一个亲兵赶上来,喊了一句三小姐追来了。 “吁……” 虞德陵一把将马勒住,转过头来,便看见虞琬宁骑着她的枣红马远远赶来。 “这孩子,这个时候她跑来添什么乱呢?” 正说着,虞琬宁已经到了眼前。 “你这孩子真是胡闹,这个时候跑来做什么?” 虞德陵又急又气,喊了一句:“快回去。” “有阿爹在,我怕得什么?” 虞琬宁笑嘻嘻地回了一句,然后一扬鞭,绝尘而去。 “这孩子……” 虞德陵见虞琬宁这样不听话,生怕她出事,只得急忙狠狠地抽了马一鞭子,追赶上去。 最先赶来的家丁与府兵,已经与山匪对峙有一日了。 其实以大将军府的家丁与府兵的能力,拿下这么一股山匪也不是件多困难的事情。 只是因为虞绍庭在山匪手中,所以投鼠忌器,谁也不敢轻举妄动而已。 否则若是伤了虞绍庭,谁也担不起这样的责任。 好不容易等到虞德陵赶来,却发错了他身边竟还带着个看似纤弱的三小姐,府兵协领有此诧异地看了虞琬宁一眼,但却也没有多问,直接回了虞德陵目前的情况。 “对方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头,属下们多次上去与他们沟通,也说过了要多少银子只管张口,但对方始终不开口说要银子的话,只是扣着大公子说什么也不肯放人。” “再派人上去。” 虞德陵面沉如水,吩咐道:“告诉他们,本大将军已然亲至,他们若是主动放人,本大将军或可留他们一命,若是他们敢负隅顽抗,本将军定叫他们片甲不留。” “是。” 大约是因为虞德陵亲自到了,所以府兵协领有了底气,连答话的声音都坚定了许多。 这一次,府兵协领亲自上去了。 到了山寨前的断崖处,喊了一句:“虞大将军亲至,特遣我来与你们商议。” 府兵协领的声音在山间回荡了几圈,然后那边山寨入口的吊桥便放了下来。 虞琬宁一看,方才明白,为什么在距离京城这么近的地方,还能盘踞一伙山匪,原来当然是有险可倨,这样一个地方,当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了,难怪官府拿他们没法子。 过了大约近半个时辰,府兵协领才出来,只是却一脸怪异。 “里面如何?” 虞德陵忙问。 “那个……” 府兵协领想笑,又似乎不敢笑,一张知憋得直抽抽,好半晌才回话道:“原来先前派进去的人,压根就没见着山寨大当家,方才听闻大将军到了,这山匪的当家才见了属下,原来……原来是个女的,见着属下后也没说旁的,只一句不要银子只要人,让大公子留下给她当……当压寨相公……” “噗……” 府兵协领话未说完,虞琬宁便笑喷了。 只是被虞德陵不轻不重地瞪了一眼,只好又勉强忍住了。 这是什么鬼? 那么个不学无术、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怎么却会有女子拿他当个宝? 还留他当压寨相公,虞琬宁当真是越想越忍不住要笑,最后实在憋不住了,只好转过身去掩口偷笑。 那府兵协领偷偷看了一眼忍得十分辛苦的虞琬宁,在心里默默地道:瞧那女匪头的作派,当真颇是有几分三小姐的风范。 不过这样的话,他顶多也就是心里想想,是不敢真的说出口的。 虞德陵一听这话,一进满面怒气道:“当真是太不像话了。” 虞琬宁当然明白虞德陵为什么生气,别说他一个当朝大将军,便是寻常人家,大约都不会愿意要一个女山匪头子做儿媳的。 若当真将自己的儿子留在山匪窝里,那他这大将军的脸,也是不必再要了。 所以好笑归好笑,虞琬宁还是知道,今日是必须要将虞绍庭救出去的。 既然谈不下来,那便只能强攻了。 依着虞德陵的性子,便是拼着不要虞绍庭的性命,他也是不会轻易向山匪妥协的。 虽然此地山势险峻,但对于曾随着虞德陵征战疆场的府兵们来说,并不是什么不可逾赵的天堑。 顶多只是过程艰难些,但攻下山寨,绝对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山匪那边的人似乎并不多,仅仅只能依靠天险防守,但当天险被攻破后,那边的山匪便撤了下去。 然而很快,已经攻到前面,眼看着山寨近在眼前的府兵们却面面相觑地停了下来。 因为他们看见,虞绍庭被捆得结结实实地,被吊在了悬崖边,只一根麻绳吊着他的小命。 虞德陵一见,也是肝胆俱裂,他虽然面上严厉,但其实是个十分疼爱孩儿的慈父,此时见到自己的儿子命悬一线,如何能不惊怒。 正要命令府兵去将虞绍庭抢下来,却见突然转出一个黑衣女子。 虽然面对大将军府的府兵,但她却依旧毫无惧色,抽出长剑是放到吊着虞绍庭的绳子上。 大声道:“虞大将军,本姑娘从不爱与人废话,便与你明说了,眼下就只两条路可选,要么,留下你家大公子给我当相压寨相公,要么,你只管攻上来,本姑娘砍断绳子让你家大公子做个死人。若是不信,你大可以继续往上攻,咱们且看看,是你手下兵两条腿快,还是本姑娘的剑快。” “你……” 饶是素来冷静自持的虞德陵,这下子也有点无措了,他在心里思忖了一番,也想不出此年轻女子是什么来路。 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子,却能占山为王,落草为寇。当真是难以理解。 而更难以理解的是,绑了人质却不要钱,只要扣着人当压寨相公?当真不是常人能够理解的。 “这位姐姐,不妨听我说句话。” 虞琬宁见事情僵持住了,便从虞德陵的身后走出来,含笑说了一句。 “哟,大将军府这是无人了么?怎么连这样的小丫头片子都来了。” 那黑衣女子见虞琬宁不过是个小小少女,便语带讥讽地说了一句。 第277章 女中英杰 “姐姐这话便是说错了。” 虞琬宁轻笑道:“且不说我阿爹乃是大胤第一武官,百战归来的大将军,无论智谋还是武功,皆是当朝无人能出其右之人,便是府中五百府兵,也是随着我阿爹身经百战的铁血将士,甚至就连寻常家丁伙计,也大多都是从军中退下来的伤兵,想要趟平你这么一座小小山寨,已是大材小用了的。 至于我么,勉强随我阿爹学过几日骑射拳脚,虽不敢说有多厉害,但这样的阵仗,还是不怵的,再说丫头片子怎么了?便肯定不如男儿了么?姐姐你不也是个年纪不大的女子么?不也照样降得住手底下这一帮山寇汉子?” “小姑娘倒是会说话。” 黑衣女子莞尔一笑道:“姐姐喜欢你这小丫头。” “难得姐姐喜欢,那不妨多听我说两句如何?” “也罢。” 黑衣女子晃了晃手中的剑,虞德陵一干人的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因为那剑刃差一点就割到了绳子。 “你……死丫头你费什么话呢?还不赶紧叫爹来救我……” 虞绍庭也吓得不轻,一张原本就十分白皙的脸瞬间吓得惨白,直着嗓子嚎了一声。 “闭嘴。” 黑衣女子用剑侧轻轻敲了一下虞绍庭的脸道:“再敢多嘴,小心我剑刃不长眼,没砍着绳子先划了你这小白脸儿。” 虞绍庭被吓了一跳,忙紧紧地闭上了嘴,只哀求地看着崖下的虞德陵。 “阿宁……” 虞德陵不放心地看了一眼虞琬宁,想说什么,却被虞琬宁止住了。 她轻轻扯了扯虞德陵的衣袖,小声说道:“这么僵持着也不是个事儿,时辰久了,大哥怕是要熬不住的,不妨让女儿与这女匪谈一谈,阿爹可让人绕道看看,有没有旁的路径,可以从后方突袭上去的。” 关于这一点,虞德陵其实已经想到了,他只是担心虞琬宁,怕她跑到前面来,会被暗箭所伤。 但此时见虞琬宁如此固执,而且他的人迂回寻路,也是需要时间的,于是便只得点了点头,但依旧还是半边身子挡在虞琬宁前面,以防虞琬宁被人所伤。 “父女俩商议完了么?” 那黑衣女子轻笑道:“若是商议完了,有话便快说,我能等得,只怕是大公子等不得罢?” “不着急的。” 虞琬宁笑了笑,走到虞德陵身侧,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笑容,然后又抬头看向墨衣女子道:“我那兄长,素来是个极不让人省心的,今日受此教训,也没什么不好,便让他再多吊了两个时辰也无妨。” “呀,听到没有,你家里人都这样不心疼你,你还一心想着回什么家呀?” 黑衣女子听了虞琬宁的话,轻笑着又一次用剑面轻轻拍了一下虞绍庭的脸道:“倒不如就随我留在山寨中,我肯定比你家人待你好。你说好不好啊?” “我……” 虞绍庭又气又怕,一句“我呸”已到嘴边,却到底还是咽了下去,他也怕惹恼了这黑衣女子,要了他的小命。 他可还没活够呢。 虞琬宁隐约听见了黑衣女子与虞绍庭的对话,一颗心便全然放下了,瞧这情形那女若匪首应当是真的对虞绍庭有些兴趣,那么至少目前为止,虞绍庭的这条小命,还是能保得住的。 于是便扬声道:“不知小妹能否问一句,姐姐看上我这愚笨的大哥什么了?这样一个不学无术,懦弱无用,游手好闲,不让家人省心的纨绔子弟,哪里能配得上姐姐这样的女中英杰?” 听了虞琬宁的话,被吊悬崖外的虞绍庭想骂人,但这会他已是吓的不行了,想骂也骂不出声儿来,只能拼命地腹谤,想着等脱困回家,定要先掐死这个让人牙痒的妹子。 “这是什么话?” 黑衣女子笑道:“他是你的兄长,怎的到了你这嘴里,便一无是处了?可我瞧着不错呢,旁的不说,只这张白净的小脸儿,也是挺讨人喜欢的呢。” “这可当真是叫人意外了。” 虞琬宁低头笑了一下又道:“只是,若姐姐不嫌弃我这兄长无用,倒不妨咱们化干戈为玉帛,也许日后当真便是一家人呢,何必要这么剑拔驽张的?” “剑拔弩张的是你们。” 黑衣女子挑了挑眉道:“今日可是你们闯到我的地盘来的,可不是我去寻你们生事的。” “话不能这么说。” 虞琬宁道:“我兄长再怎么不争气,再怎么不让人省心,到底也是常常大将军府的嫡长子,外出不归,家母忧心垂泪,我们如何能坐视不理?若姐姐当真瞧得上我这兄长,不妨且放了我兄长,咱们也好坐下来好好说。” “瞧不出你小小年纪,却是如此奸滑。” 此时夜已深了,黑衣女子瞧着火把的光线下虞琬宁时隐时现的脸,冷笑了一下道:“我若放了你兄长,只怕是我的山寨顷刻之间便要被你们大将军府给踏平了,我只怕也难逃杀身之祸,你是当我蠢么?” 虞琬宁抿了抿唇,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默默地道:能看上虞绍庭个个废物,难道你不蠢么? 不过这样的话,她也只是心里想想罢了,说是不可能说的,且不说万一激怒了匪首,让她一气之下做出伤害虞绍庭的事来,便是虞绍庭自己听着了,恐怕也是要气死了。 而且虞绍庭若是伤着个一星半点,虞夫人听怕是心疼也要心疼死了,这样的险,虞琬宁可不敢冒。 于是只好淡淡地笑了一下道:“那你想想,堂堂大将军府嫡长子,会这么轻易地便直接扔在你这山寨中不闻不问么?今日你若伤了他,你的山寨又能保全么?难不成,你要将这家伙吊在这崖边一辈子不成?便是你能在崖边守一辈子,只怕是时辰久了,我这没用的大哥也要撑不住一命呜呼了,非要等到那时候鱼死网破么?我劝姐姐,倒不如此刻趁着没有人受到伤害,咱们化干戈为玉帛,坐下来好好谈谈,兴许还有解决的法子。” 第278章 书宁公主 “你也不必拿这样的话来激我。” 黑衣女子森然一笑道:“他是你虞大将军的嫡长子,又是你这小丫头片子一母同胞的兄长,你们若是不心疼他,那我也不必心疼了,只管让他在这里吊着便是,你们敢硬攻,我就敢砍了这绳子,你们也别想着什么鱼死网破,我敢打赌,你们奈何我不得,你信么?” 虞琬宁的眉头猛地紧了一下,她不认为这匪首是在说大话,难不成,这女匪首当真大有来头,或者是方才虞德陵派人迂回暗袭的计划被识破了? 等等,不对,这女匪首是如何知道她与虞绍庭一母同胞的? 虽然虞德陵这辈子就一妻一妾,而且眼下还将孙氏贬去做粗使下人了,府中便只有一个妻子。 可当今天下,身居高位的男子,三妻四妾已是再寻常不过了,大多数有点本事的男人,莫不是后院充盈,所以勋贵府中,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是极常见的。 虽然方才自己也说过虞绍庭是她兄长,但这女匪首此时说的这笃定,可半点也不像猜的,倒像是对大将军府有所了解似的。 想到这儿,虞琬宁抬头仔细打量着那女匪首,虽然天黑,只是在火把的光线下隐约可见女匪首的身姿容貌,但也可看得出,她不过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年轻女子罢了。 这样一个年轻女子,到底是如何做到让这些刀头舔血,桀骜不驯的汉子们俯首贴耳的,当真令人费解。 正思忖着,忽然又听到黑衣女子“咯咯”笑了几声,然后扬声道:“虞大将军,我知道你是个身经百战的名将,但你的谋略到了我这儿,恐怕就不灵了,你让人迂回奇袭,却不知这龙隐山只有这么一条路,后崖险峻,想上来,除非他们都长出翅膀来。” 虞德陵:“……” 的确,在黑衣女子说这番话之前,府兵协领已经回来回话了,后崖实在上不去。 局势当真便僵在这里了,被一根麻绳悬在崖边的虞绍庭已有些支撑不住了,不住声地呻吟着,甚至开始哀求虞德陵撤兵回去。 他实在是撑不住了。 “这可怎么办?” 府兵协领一脸的懊恼焦急,他也是随着虞德陵多次出生入死的,还从来没有像今日这样窝囊过。 “我总觉着……” 虞德陵像是想起点什么,皱起了眉头道:“这女子的来头怕是不简单。” “自然是不简单的。” 府兵协领尚未领会到虞德陵的意思,忙接了一句道:“寻常人哪有这样的胆子与怪异作派。” 虞琬宁也心下一动,转头看现虞德陵,与虞德陵目光相遇的一瞬间,虞琬宁突然想起一件事。 记得上一世,季安辰初登基,自己刚刚当上皇后的时候,朝中发生了一件大事——书宁公主回朝。 书宁公主,是当今皇帝的庶妹,当年大胤与北周互相攻伐不休,战事胶着,于是西边的戎狄便也蠢蠢欲动,多番骚扰大胤边境,抢掠不断。 但那时候大胤与北周战事正酣,根本分不出精力与兵力来与戎狄周旋,于是只能派使臣谈判。 戎狄便趁火打劫,向大胤要了大笔财宝,更过份的是还要一位公主和亲。 在那样的情形下,大胤为了不两面受敌,不得不答应,于是先帝将一位庶出公主嫁去了戎狄。 那位庶出的公主,原是一名妃子所出,但那位妃子,却也是与当时的韩皇后关系亲近的舅家表妹。 女儿被远嫁后,那位妃子便抑郁而终了,当时的韩太后也十分痛心,只是木已成舟,她也改变不了什么,所以此后多年,那位书宁公主,一直都是韩太后心头的一个痛处。 只是书宁公主出嫁不过十多年,那戎狄的汗王便过世了,那时候已是他的兄长,当今的皇帝在位了,于是书宁公主遣人送书回来,请求归国。 但当今皇帝却只回了三个字:“从胡俗。” 据当时送谕旨过去的使臣回来说,书宁公主接到那三个字后,仰天悲凄长笑,然后便将使臣们赶了出来。 原本所有人都以为书宁公主会遵从谕旨,从胡俗嫁于比她还年长两岁的老汗王之子。 但过了没多久,却从戎狄传来消息,说书宁公主带着她唯一的女儿失踪了,谁也不知道她们母女二人去了何处。 戎狄新任汗王认为书宁公主母女是回了大胤,便派人前来要人。 可那时大胤已大胜北周,又经几年休养生息,国力强盛,再加上书宁公主母女确实没有回来,所以当今皇帝便压根没理会戎狄汗王。 其时戎狄自是无力与大胤起战事的,再者为一个他父亲的遣孀与大胤起战事也不值当,于是虽然心中不快,但也只好咽了那口气。 那件事后,朝廷自然也是派了人到处去寻找书宁公主母女,但始终没有消息。 直到上一世季安辰继位,书宁公主却带着她的女儿玫若回了大胤京城。 毕竟到了那个时候,书宁公主已然上了年纪,戎狄汗王自不会再对她有兴趣,而且当年伤书宁公主至深的皇帝已然不在人世,她方才带着女儿归来,颐养天年。 而且上一世,书宁公主母女回朝的时候,她的女儿玫若已然过了二十多岁,但却因为母女二人隐于山野,又不愿自堕身份,所以始终未曾成新,耽误成了老姑娘。 并且听玫若身边的人说起过,她曾有几年上山落草,身边的追随着,也大多都是当年随书宁公主去了戎狄的护卫,所以战斗力颇高,更难得的是十分忠心。 不过倒并没有听说,她落草之后做过什么实质性伤害他人的事。 还有,虞琬宁记得,上一世的书宁公主似乎对女儿没嫁人丝毫不以为意,在她心中,男人,皆是这世上最靠不住的东西,有没有的根本不重要。 今日见着这黑衣匪首,虞琬宁忽然觉得有些似曾相识,现在想来,当真是与她记忆中上一世的玫若似乎有那么一分相似之处, 第279章 识破 然而这一世,虞琬宁遇见玫若,对方还只是十七、八岁的年纪,比上一世见她进,比起上一世来,少了那么几分淡漠持重。 只是…… 让虞琬宁没想到的是,这一世的玫若,怎么就看上虞绍庭这家伙了。 想到这里,虞琬宁又往前走了两步,笑道:“倒是突然想起一件事来,我这么个愚笨无用的兄长,能得姐姐垂青,当真是他几世修来的福气了呢,您说是不是呢?玫若姑娘。” “你……” 玫若闻言猛地怔了一下,震惊地好半晌才发出声音:“你是怎么知道我名字的?” “我不仅知道你的名字,我还知道你母亲的身份呢。” 虞琬宁的心里猛地松了一大口气,方才她还生怕自己是将人认错了呢,现在看来,对方的确是书宁公主的女儿玫若无疑了。 只是不知道,书宁公主是不是也在这山寨之中。 若是她在的话,怎么也不阻止自己的女儿如此胡闹? 于是虞琬宁便轻松地笑了笑道:“既然我猜的没错,今日已经遇上了,我和家父,合该拜见一下令堂的。” “阿宁,你怎么会知道这女子什么来头?” 虞德陵这时候倒是有些糊涂了,毕竟他并不知道书宁公主女儿的名字,更不会猜到眼前这女子,便是远嫁的书宁公主的女儿。 虞琬宁听虞德陵这样问,一时也不知道要如何向他解释清楚原由,只好低声道:“阿爹,这位玫若姑娘,的确大有来头,她是当年和亲戎狄的书宁公主的女儿,至于女儿如何识得,等这件事情过后,再容女儿慢慢向阿爹解释。” “书宁公主?” 虞德陵闻之也是大惊,他当然也知道书宁公主已经逃离戎狄的消息,也知道戎狄与朝中派出去的人皆遍寻不着,却不想,她竟是带着女儿在此落了草,而且还就是在京城的眼皮子底下,玩了这么一手灯下黑,难怪派了那么多人,始终遍寻不着。 玫若听虞琬宁一语道破了她的身份,不由地迟疑了一下,然后对着向边的人耳语了几句。 虞琬宁猜着,她大约是让人去给书宁公主回话了。 过了一会,方才离开的人匆匆回来,对玫若说了几句什么。 玫若先是愣了一上,然后点了点头,又吩咐了两句什么。 接着,便有人去放吊桥。 玫若又一次拨出长剑放在吊着虞绍庭的绳子上,冲着下面的虞德陵和虞琬宁扬声道:“家母传下话来,请虞大将军与虞三小姐上来说话,只是有一条,只能你父女二人上来,旁人胆敢有一人踏上吊桥,我即刻让你家大公子葬身崖底。” 虞绍庭:“……” 心里有苦,他也没地儿说啊。 下属的府兵们自然是不放心虞德陵虞琬宁只身上山的,只好进言阻拦。 “无妨。” 虞德陵想着,若山上的当真是书宁公主母女,那自然不会伤了他。 只是虽说如此,但他到底不愿女儿虞琬宁随他一起涉险,于是便将虞琬宁扯到身后道:“你们护着小姐,我一个去便可。” “不行,我也要去。” 虞琬宁方才被虞德陵扯到后面,便已猜到父亲的意图,此时听他果真这样说了,便立即开口反对道:“人家也说了,要阿爹与女儿一同上山说话,这个时候,哪里有抛下女儿的道理,我非去不可。” “阿宁听话。” 虞德陵的脸色有些沉峻,与往日里那慈爱的模样大不相同道:“虽然你猜到了对方的身份来历,可多年未见了,又在蛮夷之地生活了那么多年,天知道她们的心性已有了什么样的变化,万一出现不可预知的情形,总不能咱们父子三人皆交待在这山上罢?万一出事,你母亲还得靠你照看,府中还得靠你主事……” “阿爹这话错了。” 虞琬宁不理会虞德陵沉峻的脸色,一口便顶了回来道:“正是因为不能确定安危,所以女儿才更要随阿侈一起上山,万一出现变故,阿爹身边总不能没有个帮手,女儿的身手虽不如阿爹,但也不算太差,总能有那么一点点用处的。更重要的是,万一阿爹和大哥有个好歹,您让女儿,有何脸面独自回家去见阿娘?” “不要再说了,总之你听话,不许再胡闹了。”虞德陵不容置疑地道了一句。 “阿爹也不要再说了,总一句话,女儿随您去定了。”虞琬宁也不容置疑地直接顶了回来。 “你……” 虞德陵被虞琬宁气得几乎失语,指着她好半晌,方才道出一句:“我当真是将你宠坏了。” “反正已是宠坏了,那便也是没法子的事了。” 虞琬宁调皮地一笑,上前挽了虞德陵的手,便向吊桥走去。 后面的府兵还待要拦,却被虞德陵摆了摆手,挡了回去。 过了吊桥,虞琬宁仔细打量了一下一路上盯着她与虞德陵的匪徒,见他们虽然个个皆有悍气,但却并无凶煞之气,可见并不是整日里为非作歹之徒。 途经一处极险的山道,上了山崖,便见玫若已经将虞绍庭放下来了,只是并没有松绑,依旧捆得结结实实地扔在一边。 “阿爹,阿爹快来救我。” 虞绍庭见虞德陵与虞琬宁上了山,一时也顾不得丢人,便直着嗓子喊起来。 虞琬宁颇有些兴味地看了虞绍庭一眼,却只是笑着没有说话。 虞德陵心中又是心疼又是生气,只冷冷地瞥了虞绍庭一眼,便不再理会他。 他知道,到了这个时候,虞绍庭的性应该是无碍了,只是他这个样子,吃些苦头也没什么不好。 “嚎什么嚎?” 虞德陵与虞琬宁未理会,玫若却是有些不耐烦了,重重地踢了虞绍庭一脚道:“好歹也是个堂堂男儿,怎的这般胆儿小软懦,当真不怕丢脸的?” “脸面算什么,哪有性命要紧?” 虞绍庭吃痛,便回了一句。 “呵……” 玫若冷笑:“见着你爹来了,这便硬气起来了?再这般不听话,小心我再将你吊起来,我看你父亲你妹子如何救你?” 第280章 尽数忘却了 虞绍庭:“……” 算了,他还是闭嘴罢,他知道,这小娘们儿是真干得出来的。 好汉不吃眼前亏,暂时服个软也没什么,待一会被父亲救出去了,他定要一把火将这山寨烧成白地——虞绍庭恨恨地想着。 “哼,难怪你妹子看不上你,说你懦弱无用。” 玫若又踹了虞绍庭一脚,扭头便走了。 “我……” 虞绍庭见玫若拿虞琬宁的话说他,一时觉得脸上挂不住,便想硬气一回,开口回怼。 然而他张一张口,只发出了一个音,便被玫若猛地回头那一眼,给瞪得没了胆气,又怂得缩在一边去了。 玫若见虞绍庭认了怂,得意地笑了一下,便不再为难他,转身向虞德陵与虞琬宁走去。 “小女子见过虞大将军。” 玫若对着虞德陵一抱拳,十分大方地道:“虞大将军多年来百战不殆,威名远扬,小女子如雷贯耳,十分神往,今日得见,当真是三生有幸。” “姑娘客气了。” 虞德陵回了一礼,只是因还未见到她的母亲书宁公主,所以眼下虞德陵也不便多说什么。 然后玫若看向虞琬宁,目带审视地上下打量了虞琬宁一番。 然后似笑非笑地道:“大将军府三千金虞琬宁,这几年在大胤京城可是极出风头的啊,我与阿娘还未到此地时,便已多番听到过千金的大名了,不过你今日居然还能猜到我的身份,更能知道我的名字,也着实让我极其意外了,愿想着若有机缘见上一面也是好的,却不想竟会在这样的情境下见面。” “玫若姐姐客气了。” 虞琬宁丝毫不怵玫若审视的目光,大方自若地笑道:“小妹幼时便听长辈们说起过书宁公主,原就对公主殿下神往已久,却没想到今日会在这样的地方见到玫若姐姐,姐姐这英姿,也是世间女子中少有的,着实令人钦佩。” “噗……” 玫若被虞琬宁的话逗得忍不住笑出声来。 然后看了一眼虞德陵道:“大将军府三千金书读得好,射御学得好,功夫也不差,只没想到,这张小嘴却也是这样会说话,大将军当真是教养的好女儿。” 虞德陵:“……” 他咧了咧嘴,没有出声。 这样的话,他听了很多次了。 只不过京城中对他说这话的,全然都是带着讥讽的,而今日玫若这话,虞德陵倒是真听不出来是真心夸赞,还是也与京城那些人一般的嘲讽。 所以他一时也不知道要如何回话,便只好笑而不语了。 “这边请罢。” 玫若见虞德陵不说话,倒也不以为忤,只淡然一笑,便做了个请的手势,在前面带路。 山路极险,尤其此时已是深夜,火把的光有些弱,照着山路明暗不定。 但一行人走得却也不慢,很快便到了山涧深处。 大山深处有一片屋舍,外面看上去搭建地十分粗糙,但却也十分结实,而且看着,不像是近年建的。 虞琬宁猜着,此处山地艰险,易守难攻,原本就是山匪盘踞的理想之地。 若以书宁公主失踪的时间上算,到这里也不会太久,想来,这里原本应该就有一伙山匪,是书宁公主带着女儿以及跟随她去了戎狄的侍卫们到达此处后,将原先盘踞在这里的山匪或赶走或招纳,占了此处。 走到一处最大的屋舍处,玫若停下来,做了个手势,意示虞德陵和虞琬宁且等一等。 然后玫若便先行进了屋,很从,她又从里面出来,对着虞德陵和虞琬宁笑一下道:“母亲请二位进去说话。” 虞德陵向玫若点了点头,便与虞琬宁一道儿进了屋。 进了门,虞琬宁方才发现,这屋子外面虽然看着粗糙,但里面布置得却十分精致,虽算不得奢华,却也十分细致讲究,一看便知不是寻常人布置的。 “是虞大将军来了么?请进来坐罢。” 听到脚步声,纱幔里面便传出一个十分清雅悦耳的声音来。 玫若挑了纱帘,请虞德陵入内。 虞德陵犹豫了一下道:“在下是外臣,如此恐不合规矩,唐突了公主。” “什么规矩不规矩的?” 里面的人一声轻哂道:“我身陷外邦十多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这?什么样的事没经过?这些劳什子规矩,我压根不放在眼里。” 听着这样的话,虞琬宁在心里暗暗道了句“好生洒脱。” 虞德陵微微踌躇了一下,还是移步进了里间。 待看清了里间坐着的那位妇人,虞琬宁目光微微跳了一下,当年书宁公主出嫁时,她还未出生,所以并不识得这位书宁公主,她的故事,也是后为从长辈们的闲聊中听到的。 此时见了面,虞琬宁才发现,这位妇人在长相上竟十分肖似季书瑜,只是她大约是在戎狄多年,后来又在外颠沛流离,不似季书瑜那般养尊处优,所以面相上看起来竟比季书瑜老相些。 但她终究是正经出身的公主,所以骨子里的尊贵威仪,倒也不差季书瑜分毫。 “微臣参见书宁公主。” 当年季书宁走时,虞德陵虽还只是一个小小少年,却也是有幸见过季书宁的,此时一见,便认出来了,于是急忙行礼。 “罢了,快些平身罢。” 季书宁面色复杂地一笑道:“我不过是被父兄抛弃的女子,什么公主不公主的,我都已尽数忘却了。大将军也不必如此多礼。” 言罢,季书宁的目光又落在虞琬宁身上,她似看稀奇似地上下打量了虞琬宁好半晌。 方才又微笑着道:“这便是近几年来,名震大胤京城的虞家三千金么?听闻你文武双全,是个世间少有的奇女子,原想着不知是个怎样的壮实孩子,今日一见,却原来是这样一位逸秀纤弱的女儿家,当真是叫人意外了。” “公主殿下过誉了。” 虞琬宁从容地微笑答道:“臣女近年来师承福安长公主殿下,偶尔读书累了,长公主也曾与臣女说起过年少往事,亦曾提起过书宁公主殿下。” 第281章 热血上头 “难得长姐还记得我……” 听虞琬宁提起季书瑜,季书宁微微垂下头,脸上浮显出复杂追忆的神色,似是在怀念她那快乐无忧童年。 “且先坐下罢。” 良久,季书宁才轻轻道了一句,然后又吩咐道:“玫若,你叫人沏茶过来。” “是。” 玫若应了一声,又看了虞德陵和虞琬宁一眼,方才出去。 季书宁看了虞德陵一眼道:“山野之地,比不得京城贵地,没多少好东西款待大将军,只有清茶一杯,还请大将军不要嫌弃。” “公主殿下客气了。” 这个时候,虞德陵哪里有什么心思品茶,他见季书宁一直不曾开口提虞绍庭的事,于是便只好自己先开口了。 他抬手抱拳一揖道:“书宁公主,微臣家中有个顽劣不成器的儿子,前日不知轻重,跑到此处来惊扰了公主殿下的清静,若是有冒犯之处,微臣在这里替孩子向公主殿下赔罪,但凡有要惩处的地方,公主只管吩咐微臣便是,只是家中夫人担忧儿子,以泪洗面,寝食难安,还请公主体谅,让微臣带小儿回府管教。” “你说是昨日玫若绑回来的那少年?” 季书宁似乎也知道这件事,轻笑了一下道:“说起来,这件事倒也真算是缘份,不过具体的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一会我让玫若与你说。” 听她这话里,似乎虞绍庭与玫若还当真有点不寻常的际遇。 虞琬宁沉默地坐在一旁,始终没有插话,想着待玫若说清楚他绑虞绍庭的原委,再应对不迟。 很快,玫若已端着两杯茶进来,轻轻地给虞德陵和虞琬宁放在手边。 虞德陵与虞琬宁点头致谢。 “玫若,你这孩子素来胆大不懂事,把人家公子绑了来,人家岂能不急的?” 季书宁嗔怪地看着玫若道:“前日事情的原委,你还尽快与人家说清楚的好。” “是,母亲。” 玫若对季书宁点了点头,然后看着虞德陵道:“说起来,还是你家大公子先挑事的。” 接着,玫若便讲述了前日事情发生的经过。 原来虞绍庭与一帮京城纨绔子弟在京城玩的不畅快,也不知是谁先提议,到城外龙隐玩游玩。 虽然早先便曾听说过龙隐山有山匪出没,但几个少年不知天高地厚,执意要来见识一番,虞绍庭生怕旁人说他怂,所以便也硬着头皮跟来了。 到了龙隐后,一群少年便被眼前难得一见的美景给惊着了,便将传闻有山匪出没的事抛到了脑后,不知不觉间便逛到了山野深处。 一行人走着,正好便遇见了带人下山采买生活必需口的玫若。 原本一帮少年是能悄悄躲过去的,谁知虞绍庭看见一帮粗犷汉子中间,居然还有一个年轻貌美的少女。 他一时误会,以为是山匪下山,劫了良家少女上山。 原本射御皆差,又毫无拳脚功夫本事的虞绍庭,在那一刻不知怎么的,一腔热血上头,居然冲出来要救被山匪“劫掠”的女子玫若。 虞绍庭这一举动,将他身后的那些纨绔子弟都吓着了,惊惧之下,竟也顾不上他,顿时作鸟兽散,纷纷四散逃走,只余下一个虞绍庭,独自在风中凌乱,后悔也来不及了。 听到这里,虞德陵与虞琬宁都十分惊异地看了对方一眼,他们只知虞绍庭素来不没个正形,整日里只知道玩乐胡闹,不读书不习武,却没想到,他居然也有这么古道热肠,侠肝义胆的一面。 当然,以他的本事也敢强出头,也实在是不自量力了一点。 虞琬宁在心里暗道:看来,日后得重新认识一下这位兄长了。 玫若当时倒也欣赏这少年的侠肝义胆,然而接下来才发现,这小子居然不会半点拳脚工夫,于是又惹得她哭笑不得。 待手下的人将虞绍庭捆起来扔到玫若脚边后,玫若仔细打量了一番虞绍庭,笑道:“瞧不出,你这么一个文弱书生,倒是有几分胆量的,瞧在你这张还算俊俏的面的份儿上,你也不必救我下山了,便留在山上,做本姑娘的压寨相公罢。” 这一番话说出来,惹得她身后的汉子们一阵哄笑,虞绍庭顿时红了脸。 他虽然课业不佳,武功不通,但他素来以男子汉大丈夫自居,自视甚高,再加上又是大将军府的嫡出长公子,在外面素来都是众人捧着的,哪里受到过这样的折辱。 一时悔得连肠子都青了,他哪里想得到,这世上居然会有女子落草为寇呢,还不自量力想要救人家,结果却将自己给搭了进来。 于是虞绍庭惊乱之下,居然大骂起来:“你们这些大胆贼人,知道本公子是什么人吗?本公子乃是大今大胤第一武官,虞大将军的嫡出长子,是当今大胤皇后的娘家侄儿,你们还是尽快将本公子放了,本公子或可考虑即往不咎,否则待我父亲知道,带兵杀上山来,将你这伙贼人尽数杀光,将你们的山寨一把火烧成白地……” 玫若学着虞绍庭的声音叫骂,学着学着,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一直坐着没有说话的季书宁,也是微微撇过头去,掩口轻笑。 虞德陵:“……” 虞琬宁:“……” 虞绍庭这个呆子…… 身为书宁公主与番邦汗王的女儿,玫若自然不会将虞绍庭的话放在心上,便直接将他捆成粽子,扔在马上驮了回来。 然后便与季书宁说了此事。 季书宁对百年大族虞家人自然不陌生,不过她当年出嫁的时候,虞德陵还只是个小小少年,所以对他倒没什么印象,只是见虞绍庭虽只是个文弱书生,却有这样的侠肝义胆,所以便对他这番勇气高看了一眼。 再加上季书宁在番邦多年,多少也沾染上了些那边的不羁习气,认同谁抢着了便是谁的,于是便也默认了玫若要虞绍庭做压寨相公的想法。 反正女儿大了,终归是要嫁人的,依照她的年纪,也的确不宜再耽搁下去。 第282章 纯孝 当然,季书宁不是玫若,自然也会想到虞德陵会带兵前来讨人,但她不怕,她知道虞德陵不敢拿她怎么样。 于是季书宁此刻见到虞德陵,便似笑非笑地问道:“虞大将军,我女儿自幼便给我给宠坏了,向来是她要什么便是什么的,从来没有得不到的,如今她瞧上了贵府的大公子,依着我想来,倒也是一件难得的缘份,不知大将军意下如何?” 事实上,虞德陵也的确不敢拿季书宁怎么样。 只是,虞德陵当然也不可能就把儿子扔在这山寨里,就这么算了。 毕竟,好歹大将军府的嫡长子,就这么扔在山寨之中,别说对外没法儿交待,便是夫人那一关,他都是过不去的。 于是他微一思忖便道:“公主殿下的千金,微臣家那不成器的小儿,实在是高攀了,自然不敢不应。” 话说到这里,虞德陵却突然话锋一转道:“只是,殿下堂堂公主之尊,如此栖身山野,也实在不成话,若是先帝与先太妃泉下有知,恐怕难安,因此臣启公主,待臣回城禀明皇上,安置妥当之后,前来迎公主与玫若姑娘回京。” “我还回得去么……” 听了虞德陵的话,季书宁却忽然长叹一声,幽幽地道:“先汗王身故,我上书求皇兄,请他允我回家,可他却只回了我三个字‘从胡俗’,我不愿这一辈子都被人拨弄运,所以才会带着女儿远走避世。” 说到这里,季书宁顿了一下,接着又是一声长叹道:“只是女人这辈子,到死都思念母家,所以几番辗转,我终究还是带着女儿又回到了这里,可我不敢回京,只能在此栖身,离父皇母妃的陵寝近些,便似回了家一般。” 虞琬宁在旁边听着,也觉心下悱然,她想起自己曾看这的史书,多少年来,有多少宗室公主被远嫁和亲,那些花儿一般的生命,到了举目无亲、习俗迥异的异国他乡,终其一生都未能再回母国,都未能再与手足亲人见过面,到都后几乎全部抑郁而终。 如季书宁这般鼓足通气偷偷回来的,翻遍史书,也只她这么一位。 虞琬宁想了一下,轻声说道:“若公主不弃,臣女或可能帮得上忙。” 她看着季书宁的脸色,微顿了一下才道:“臣女听长公主殿下提起过,公主的生母是当今太后的表妹,当年太妃还在世时,与太后姐妹情深,这些年来,太后也时常记挂着公主,若蒙不弃,臣女今日回去,便马上去见长公主,请她将殿下的消息报于太后,当今皇上是位纯孝之人,必不会愿意让太后伤心。” 说到皇帝纯孝,虞琬宁暗自咬了咬牙,当今皇帝那样一个人,实在算不上个纯孝之人,不过话还得这样说,毕竟,谁让人家是皇帝呢,便是不好,谁也不敢说呀。 “我才不要回去。” 季书宁还未出声,一旁的玫若便抢先说道:“当初母亲上书想回家,可人家不让母亲回去,现在又何必再去求他。” “什么他他的?” 季书宁嗔怪地看了玫若一眼道:“那是你舅舅。” “哼,我才不认他那种舅舅。”玫若轻哧一声,便坐在一旁生闷气去了。 “这孩子……” 季书宁有些尴尬地看了虞德陵与虞琬宁一眼,毕竟这样在皇帝背后说这样大不敬的话,传出去也不是件小事儿。 虞德陵与虞琬宁自然理解玫若这种埋怨的心情,因此便也都装做一副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 “若能请长姐出面说话,自然是极好的。” 季书宁思忖了一下道:“远嫁这些年,我实在是想家的紧,只想回去看看,见一见太后,见一见姐妹兄弟,往后便是去为父皇母妃守陵,我也是心甘了。” 她又低下头,良心方道:“若是不成,我也感念虞大将军的恩德,无论如何,自是会让玫若这孩子放贵府长公子回去的。” “母亲……” 玫若一听季书宁要将虞绍庭放了,一时便急了,站起来道:“我们草原上的规矩,我抢来了,便是我的,谁也不能带走他。” “玫若。” 季书宁这一次的语气却忽然强硬起来道:“人家是大将军府长公子,你我母女若能回朝,你便是公主的女儿,与大将军府长公子门当户对,若你我不能回朝,只能永远落草,那你便是山匪头目,与大将军府官贼不两立,便是高攀不上虞家公子,必须得放他回去,你明白吗?” “我……” 玫若想说什么,但看着季书宁的脸色,嘴唇动了好几次,到底又什么也没说得出来,只是气跺了跺脚,扭头便出去了,将门摔得山响。 “这孩子被我宠坏了,大将军莫见笑。”季书宁的脸上看不出什么神色来,只淡淡地说了一句。 “公主客气了。” 虞德陵点了点头道:“公主不必多虑,您能回来,本就是幸事,皇上素来仁孝,不会反对的。” 而对于玫若与虞绍庭是否般配的话,虞德陵始终没有正面回应。 他很清楚,若是季书宁与玫若不能回朝,那她们便只能是没有身份的人,自己身为当朝大将军,结这么一门亲,自然是不妥的。 虞德陵与季书宁都是明白人,这样的话,不必说得太明白,大家都懂的。 虞琬宁想起上一世,因为没有虞绍庭闯入龙隐山这档子事儿,所以季书宁母女回朝晚了好几年,但回朝后皇帝也是十分激动开心的,怎么说这也是他妹子与外甥女。 而且这个时候,大胤与北周战事早歇,休养生息,国力强盛,根本不怕胡族再生事端,所以季书宁母女还朝事,不会产生什么不好的影响和变故,甚至皇帝还能靠此事件,好生赚一波仁孝的名声,何乐而不为呢。 所以这样一来,玫若与虞绍庭的事,应该就没有什么阻碍了。 想在这里,虞琬宁不由地撇了撇嘴,能看中虞绍庭,这位玫若姑娘,也当真是够不同凡响的了。 第283章 下辈子都不可能 季书宁看了虞德陵一眼,知道他是放心不下儿子,她更清楚,若虞德陵执意要带走虞绍庭,她是拦不住的,若当真撕破脸,对谁都没有好处。 于是便对外面道了一句:“去告诉玫若丫头,让他将虞家公子请过来。” 窗外有人应了一声,便听到有脚步声越来越远。 很快,外面便又传来凌乱的脚步声,房门又一次被大力地推开,接着便是玫若一脸气鼓鼓地将虞绍庭揪进来扔到地上。 “这孩子,不是说让你将虞家公子请过来吗?” 季书宁嗔怪了瞪了玫若一眼,然后又急忙吩咐:“还不快给虞家公子松了绑。” “哼。” 玫若似乎倒也不太敢正面与她母亲顶撞,便却是一脸的不情愿,看了虞绍庭一眼,便扭头去坐到一旁生闷气了。 她这样子,让季书宁有些尴尬,便想起身亲自为虞绍庭松绑。 虞琬宁看见了忙站起来道:“不敢有劳公主殿下。” 说罢,她便过去要为虞绍庭松绑。 然而,大约是因为虞绍庭被捆得时间有点长了,所以手脚酸痛。 虞琬宁刚一触碰到他,他便杀猪似地叫了起来。 “虞琬宁,你是要弄死你哥吗?你能不能轻点。” “你闭嘴吧,嚷嚷什么?” 虞琬宁忍不住推了虞绍庭一把道:“堂堂男子汉,如此作派,不嫌丢人的?” 虞绍庭本就受了极大的惊吓,又被捆了这么久,还被吊在崖边上吹了半晚上的风,这时候已是濒临崩溃的边缘,被虞琬宁这么一凶,差点就嚎起来。 然而他嘴刚一咧,便一眼瞧见坐在一旁盯着他看的玫若,于是便将已到眼睛边儿上的眼泪又给吓回去了。 这女人,太凶悍了,他打死也不要娶她。 想让他做她的压寨相公,做梦吧,下辈子都不可能。 虞绍庭在脑海中恨恨地脑补着这些话,但却不敢再发出痛叫,只能生生地忍住了。 虞琬宁也是气虞绍庭整日里游手好闲不说,还如此自涉险地让父母担心,因此手下也没个轻重,待将绳子解开,虞绍庭已是疼得出了一脑门儿的汗。 将疼得瘫在地上的虞绍庭拉起来后,虞琬宁回头对着季书宁笑了一下道:“公主殿下,承蒙玫若姐姐看中,原是我兄长的福气,便是将他留在这里,原也没什么打紧的,只是家中母亲实在悬心,为慰母亲心情,只得将兄长带回去了,待来日公主回朝,我们再行正礼。” “难怪能名动京城,果然不是寻常丫头。” 季书宁见虞琬宁说话做事如此滴水不漏,不由地赞赏地笑了笑。 “什……什么公主?她……她们……” 虞绍庭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季书宁与玫若的身份,此时听虞琬宁这样说,一时惊得差点跳起来。 而且以他的心性,即使以前长辈在他面前提起过书宁公主的事,他大约也没留意听,便是听见了,估计也早忘到九宵云外云了。 所以此时听着虞琬宁与季书宁的对话,只是一头雾水。 “如此,微臣便带孩子先回去了。” 因此事尚未定性,所以虞德陵也不好与季书宁多说什么,见虞绍庭已被带过来,他便起身告辞了。 语罢,又加了一句:“待公主回朝,微臣再贺公主。” “臣女也告辞了。”虞琬宁施了一礼,又暗自踹了虞绍庭一脚。 虞绍庭不明究里,但见虞德陵对这个妇人也如此恭敬,便也只好糊里糊涂地行了个常礼。 “母亲……” 玫若见虞绍庭这便要跟着虞德陵离开,她十分不情愿地站起来喊了一句。 “你闭嘴。” 季书宁沉下脸瞪了玫若一眼道:“人家也是有家人的,你将人家这般掳来,人家中母亲如何能不挂念?你听话,日后自有相见之日。” 虞绍庭:“……” 老天爷呀…… 他可再也不想见这个母夜叉了。 过了吊桥,府兵协领忙迎上来,见虞德陵和虞琬宁虞绍庭皆平安,他这一颗心方才放了下来。 虞琬宁回头望了一眼,见季书宁与玫若立在崖上,看着他们离开。 想想季书宁这一生沧桑,暗自在心中下了决心,将来若能陪着季安辰顺利登基,坐稳帝位,她定与季安辰一起成就大胤强盛伟业,绝不再让宗室女子和亲远嫁,再也不让这样的悲剧上演。 回到大将军府时,天已大亮。 见儿子平安回来,已哭了一整夜的虞夫人拉着虞绍庭上上下下看个没完没了,直到见他仅仅只是精神有些萎靡,其余并无伤痕,方才放下心来。 然后便扭头责怪虞琬宁:“你这孩子,好好儿的一个女儿家,这样的事跟着你阿爹凑什么热闹?你……你当真是要担心死为娘了……” 说着,虞夫人便又哽咽起来。 见好不容易才收了泪的阿娘眼看着又要哭起来,虞琬宁急忙上前安慰道:“阿娘你别着急,你看我这不好好的嘛,且不说我学了那么多年的骑射与拳脚功夫,便是有阿爹这样纵横疆场多年的大将军带着,哪里有人能伤着我分毫了?” “哼,我可不是担心你。” 虞夫人见虞琬宁确实无恙,便立时又变了脸色,将她的手甩开道:“我是怕你拖了你阿爹的后腿,连累了他。” 虞琬宁:“……” 果然,阿爹才是人家的亲老公、 她是啥,她就是个意外,哼。 难得见虞琬宁吃憋,虞绍庭忍不住兴灾乐祸地笑起来。 “笑什么笑?你也一样。” 虞夫人见儿女无恙,一颗心放下来,立时便又是一腔的怒气,见虞绍庭还这么没心没肺地咧着嘴笑。 她立时便瞪了虞绍庭一眼道:“平日里我对你是太宽纵了,纵得你不知天高地厚,不好好读书也就罢了,居然还敢跟着一帮子什么狐朋狗友跑到那么远,那么危险的地方去玩儿,害得我忧心如焚,害得你父你妹亲历险地,你父亲可是护卫大胤的大将军,万一因着你的缘故伤着一星半点的,你如何担待得起?你如何再有脸面见我?如何有脸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