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书笔赋》 第1章 晨起践严霜 洛书是在前往青丘的路上遇上芙嫱的。晨光初现,洛书驾云而过之时,芙嫱正被一群未化形的狼妖围得水泄不通,身上的衣裳被撕咬得粉碎,两只胳膊上鲜血淋漓。 这是妖界森林,按理来说不会有人类出现。可偏偏就有了,还是个小个子姑娘。她拿着根比自己长了不知几倍的木棍,贴着胸前,满脸的血污只能勉强看清她一双眼睛,透着不亚于狼群的凶光。 狼妖的爪子在地上磨蹭,发出低低的吼声表明它们耐心已尽,几只狼妖往前踏去,一步一步将那人类小姑娘堵在了山崖边上。 身后即是万丈深渊,甚至能听得见呼啸而过的风声,夹杂着腐尸的气息。 洛书停下祥云,落到一旁的树枝上,好奇地看向那小姑娘。 只见那姑娘没有丝毫退缩,她挥舞着手中的木棍,企图吓退狼群。 领头的狼妖早已不耐,一声嚎叫之下,群狼争相扑上去,小姑娘像是豁出去一般,拿着长木棍往前冲去。 预想之中的撕裂感却并未传来,小姑娘怯生生地睁眼,只见自己跟前是个白衣美人,正满眼含笑地看着她。 见她害羞,洛书忍不住笑出声来,“你这丫头,那么多狼妖围着你的时候不怕,反倒怕起我这个救命恩人来了?” 小姑娘慌忙要站起身来赔不是,却脚下一软跌倒在地,她这才发现自己是在一片云上。“啊……不,不是,芙嫱只是,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谢谢恩人。” 她一张小脸满是血污,洛书却能看出她的窘态。“你叫芙嫱?是个人类?为什么到妖界来?”她递给芙嫱一方手帕,示意她擦擦脸上的血迹。 芙嫱接过手帕,满眼感激地看向洛书,“我来找仙人救师傅!”她说的很大声,黑亮的眼眸里却很快布满泪水。 “师傅,他要死了。只有找到聚魂灯才能救师傅。可是,聚魂灯已经消失千年……有人告诉我,青丘的御玖仙人认得那位可以预言的神仙,只要找到神仙,师傅就有救了。”芙嫱拿着手帕重重地擦脸,别过脑袋去不让洛书看见自己。 这样啊。洛书拍了拍她的脑袋,“你身上有伤,先跟我回家吧,我替你治伤,你将你师傅和你的故事讲给我听听,那位神仙我也认识。” 芙嫱惊得往后退了退,半脏的小脸上还挂着泪水,“真的可以吗?恩人你能帮我找那位仙人吗?” “当然。你唤我洛书吧。”洛书冲她笑了笑,手里边掐了个法诀,脚下的祥云便调转方向往闲客居而去。 闲客居离青丘不远不近,二人到的时候,午间的日光恰好照在闲客居的招牌上,照亮了那镀金雕刻的三个大字。 芙嫱从祥云上下来,有些呆楞地跟在洛书身后,一进院子,便被那满园姹紫嫣红晃花了眼睛。芙嫱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确定不是自己眼花,眼前确实是百花齐放之景。可是,如今是十二月寒冬啊,就连妖界都枯残一片,自己的救命恩人,却住在这等仙境…… 芙嫱摇了摇脑袋,救师傅才是正事。 洛书带着她进了内室,取了套新衣服给她。“东边第三间房可以沐浴,你先换个衣裳,我好替你疗伤。”她指了间屋子给芙嫱看。 小丫头捧着从未见过的衣服呐呐地应了,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走进房里。 洛书笑着摇摇头,点燃了桌上的引渡香,烟雾缭绕间,御玖那张妖娆妩媚的脸便出现眼前。 “好你个洛书,这都什么时辰了,还说陪我去人间逛!”那头御玖炸开了毛,身后九条尾巴挥舞盘旋。 洛书急忙告饶,顺便指了指芙嫱所在的屋子,“我这是替你接了个麻烦。这丫头与我有些缘分,待我帮帮她再找你也不迟啊。”按御玖那性子,这丫头还不知要吃多少苦去。 “哼!你啊,什么神器,都快成破铜烂铁去了,什么人你都帮,迟早害死自己!”御玖哼哼两声,到底没再多说什么。 晓得她是个嘴硬心软的,洛书哄了两遍,便又眉开眼笑。待切断了引渡香,洛书这才往东边第三间房走去,她在门口敲了敲门,“芙嫱?” 木门被人从里边推开一道缝隙,小姑娘怯生生的声音传出来,“恩人,我不会穿这衣裳……” 待洛书替她穿好衣裳以后,已经过了一刻钟。她有些汗颜,自己穿衣服从来都是施个法就成的,这还是第一次动手穿衣服,不过看着面前粉面桃腮的小姑娘,洛书忍不住满心欢喜。 多有灵气的小姑娘,让人一眼就喜欢的紧。可是她身上的疤痕,就连洛书看了都忍不住吸气。一个人类小姑娘,怎么会有那么多法力导致的疤痕? “能给我讲讲你和你师傅的故事吗?”洛书替她疗伤的同时问她。 芙嫱点点头,有些缓慢地开口,“师傅是十二年前在妖界捡到我的。他说我那时候被一群妖物攻击,他救下了我。” 所以她身上的疤痕是这么来的吗?洛书给她渡去一些仙气,那丑陋的疤痕不见丝毫变化。不,不仅如此,芙嫱丫头,只怕自己也不清楚来历。 洛书听着芙嫱的诉说,眉眼间逐渐凝重起来。 “啊!”芙嫱的叫声让洛书回过神来,只见小丫头本就布满疤痕的背上又多了一道掌印。 洛书赶紧收了法力,替她穿好衣裳,将一枚茯苓青丹喂进她的口中。看着满头大汗的芙嫱昏睡过去,洛书不自觉探了探她的脉象。 一息四至,不浮不沉,确为康健之人的脉象。这就奇怪了,身子康健,身上却尽是法力造成的伤痕,一个人类小姑娘,究竟经历了什么? 洛书将她放在榻上,替她盖好被子。她转身到了书房,于书案前坐下,提笔在竹简上写道:“天历一万六千年,冰月。晨起,于青丘路上救下人类姑娘,名唤芙嫱。”最后一笔落下,洛书搁了笔,走到窗前,落日余晖照亮了窗外竹林,斑斑驳驳的映在窗纸之上,洛书顺着余光看去,闲客居里的百花开的鲜艳。 “是时候找百花仙子换换花儿去了。”这些花都已经看了快五十年了。 她最后看了眼天边的霞光,慢慢合上窗页。 第2章 未见来时路 “师傅说在这里等我的!”芙嫱跌坐在屋舍之前,她指着荒芜的院子,大滴大滴的泪珠自眼眶滑落。 洛书打量着满园荒芜,那杂草丛生的景象,最起码也是十年未有人住的模样。院子里的枯树枝叶全无,只剩树干苦苦支撑。芙嫱蜷缩在屋舍之前,将脑袋埋在自己的双膝间,只听得见她呜咽地哭声。 “师傅,师傅怎么会不要芙嫱……他答应过的,答应过的啊!” 那带着哭腔的声音让人心生悲意,洛书蹲下身去,拍了拍她的头发。 在芙嫱昏睡期间,她已经施法预言过了,却根本找不见芙嫱要求的聚魂灯。这种现象,唯有两种情况能解释,一是聚魂灯本就是虚构之物,二是聚魂灯已化灵,其灯灵已灭,不具备灵力。 不论这二者哪种情况,洛书都不能丢下芙嫱不管,因此她瞒下了预测聚魂灯的结果,只说仙人做法,需见有求之人才可。这聚魂灯是替芙嫱师傅求的,自然是得来见他。 芙嫱便引着洛书来了人间,到了这山间小筑,却只得见一片荒芜景象。 本就正值冰月,刺骨寒风吹来,掀起地上几片枯叶,只叫人觉着心寒。洛书起身往屋舍里走去,只见那狭窄的小屋中蛛丝连窜,正厅里放着的木桌早已倒地,桌上的灯油洒在地上,现在也还能看出痕迹。 再往里走,昏暗的屋子散发着一股霉味,洛书掐了个法诀,一丝火焰跳动在她的指尖,借着火光,她看见里间屋子里被暗红印记晕染的床榻。 或许已经不能称之为床榻了,洛书伸手摸了摸上面的红痕,那床榻便吱呀一声塌了半边。“是血迹。”她抿了抿摸过床榻的手指,即便时间久远,却也依旧能感知到这血迹的味道。 洛书环顾着里间屋子,小小的隔间里一分为二,一是药台,一是书柜。她随手捡起地上一本旧书翻了翻,上面的字迹早已经模糊,辨认不出本来的模样。 那药台上还摆放着已经制好的药丸,洛书将它们收在袋子里,便走出了屋子。 芙嫱像是失了灵魂,呆愣愣地坐在屋角,一遍遍念着“师傅,师傅。” 洛书走到她跟前,她便抬起眼看她,而后又垂下头去。 “回家吧。”洛书召来祥云,也不管芙嫱怎么回答,轻轻一抬手便将她扔上了云。二人顺着来时的路回去,洛书回头看了眼那破败的小筑,山雾缭绕间,那屋子恍若消失不见。 这年头,真是什么都可作假了。洛书收回目光,顺带瞟了眼身旁念念有词的芙嫱,“你啊,真是个好孩子。” 芙嫱顺着她的话慢慢抬起头,二人眸光相对之时,她又马上低下头去,口中依旧念着“师傅,师傅。” 洛书也不说话,坐在云头杵着脑袋想事情。 许是寒风的原因,今日这祥云飞得格外慢。二人在空中飘了许久,依旧处在人间地界。洛书懒洋洋地眯着眼睛,扫了眼地下的山水,“是洛阳啊,看来今儿怕是没那么容易回去了。”她换了个姿势,让自己更舒服一些。 回闲客居的路上是绝不会在人间过多停留的,至少她穿梭人间妖界多次,还是第一次到了这洛阳。不过洛书也不吃惊,她掐了个法诀,那祥云慢悠悠下降,到了一方无人的地界,方才放洛书二人下来。 这是处山崖,有多高洛书不清楚,反正那林子里的瘴气不少她倒是看出来了。明明是白昼,空中的北辰星却亮的出奇,这对她这个神器化形的仙人来说,可不是什么好兆头。洛书拂袖从那瘴气中劈开一条道路,对身后的芙嫱道:“你走前边?” 芙嫱闻言抬眸,被泪水浸湿的眼眶里只看得出怯懦,分毫不见她当初独自对狼妖的凶狠。她选择跟在洛书身后。 二人一前一后入了林子,虽然有洛书的仙法开道,但围绕在林中的瘴气却依旧可怖,再加上周围野兽的吼叫与地上不知多少年前的人骨,这地方也还是让人瘆得慌。 洛书走了一段,回头看去,只见芙嫱依然低着头,她的双手紧紧环抱在胸前,口中依旧是念念有词。 这林子仿佛没有个尽头,无论洛书怎么施法,都还是没法走出去。她开始关注周围的树丛,地上的泥土,甚至半露出地面的人骨…… “看来是被困住了。”洛书说这话的时候,她们已经在同一个地方走过了八次,她先前在树上做的标记虽然不见了踪影,但地上人骨的位置却没有丝毫变化。 日光仿佛被什么东西遮盖住,黑暗倾泻而下,霎时间将洛书芙嫱包围在其间。一阵阴风吹过,夹杂着枯叶的嘎吱声。当洛书回首看去,身后的芙嫱已经不见了踪影。 洛书飞身而起,发现自己被这黑暗锁在一方圆形的空间里,且这空间越来越小,也就是说,如果她找不到破解之术,就得被这奇怪的东西给生生夹死。 那她可真成了这世间头一个被夹死的神仙!“这可要不得,我还不想英年早逝呢。”洛书苦笑着摇摇头,双手上丢出几根银丝,将这空间往两边推开。 明明是密闭的空间,却有寒风凛凛,洛书用口叼出胸前藏着的短剑,轻轻念了几句咒,那短剑飞出的瞬间,仿若流星划过,在这黑暗中格外醒目。短剑绕着空间转了几圈,不断用锐利的剑尖划着,却依旧不见这空间有何变化。 洛书的手中又弹出几根银丝,这次却是直捣上空。银丝闪着寒光,当快要接触到空间上方时,一阵巨大的引力将其牢牢抓住,几根银丝就这么断在了半空之中。 洛书收回手中剩下的银丝,顺便将那短剑召回,左手牢牢握住,她看着空间的上方良久,“芙嫱,别躲了。” 只见空间上方血光乍现,一袭红衫的女子自上而下落在洛书面前。她双目空洞,额前一朵莲花格外显眼,赤裸的双脚上各戴着一只银镯,上面镶着铃铛,随着她的步子叮当作响。 “恩人,求求你救救师傅吧!”她带着哭腔,将一柄长剑架在了洛书的颈部。 第3章 忆往昔渐愁 长剑在喉,冰冷的触感提醒着洛书,她被一个人类给威胁了。 执剑之人痴痴看着她,眸光里带着乞求。 洛书伸出手,一把握住长剑的剑端,鲜血顺着剑身刻着的鹿角图案一路向下。“芙嫱,知道我为什么说你是个好孩子吗?”她将长剑往自己的喉咙处带了带。 “因为你啊,连撒谎都不会。”她从给芙嫱把脉之时便看出端倪了,那脉象康健不错,但却不是‘芙嫱’该有的脉象,像是有人刻意捏造的一般。 方才那山间小筑,明明就是荒无人居的景象,芙嫱却一定要将自己往里面带。这是为什么?在看到这包罗天地的黑暗空间后,洛书心里的猜测便有了答案。 诛仙阵,洪荒十大阵法之一。开启阵法首先便要诛仙四剑与四大圣人齐聚,再由一人主阵,剑阵之中杀机无限凶险万重,若不是天道圣人,一入此阵顷刻化为飞灰。可惜了,芙嫱只得一把诛仙剑,这剑阵,自然也是不成的。 “你将我带到那山间小筑去,是希望里面的奇门阵法削弱我的法力,好让我入阵?”没了杀伤力的诛仙阵,是奈何不了她的,只能将她困在其中而已。 芙嫱握着长剑的手不停地抖动着,她一会儿摇头一会儿点头,一张苍白的脸上早已布满泪痕。“恩人,恩人,我知道你是上仙,求求你救救师傅吧!” 洛书依旧将那长剑握在手里,她和芙嫱各执长剑一端,剑身上的鲜血越来越多,顺着边缘滴到下方,被那黑暗吞噬殆尽。“你觉得我该如何救他?” 二人面对着,芙嫱往洛书的方向走了几步,她脚上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像是摄人心魄的乐章。 突然,长剑被芙嫱大力抽了回来,洛书的掌心被划开深深一道口子,甚至能看见里面的森森白骨。 芙嫱像是疯了一般,将长剑拥入怀里,也不顾上头鲜血淋漓,把脸贴了上去,轻轻的蹭了蹭,像是不懂事的孩子对着自己的父母撒娇。“恩人,他们说只有你能救师傅了!求求你!救救他,芙嫱会一辈子感激你的!” 与其说她是哀求,不如说这是胁迫。 “救?你希望我怎么救他?” “我希望,希望……”芙嫱抱着长剑跌跌撞撞地往后退着,空间随着她的移动逐渐撑开,随之一股浓雾扑面而来,挡住了洛书的视线。 她看不见芙嫱,只得在原地环顾着。手上的伤口快速愈合,但疼痛不减,洛书咬住下唇,使自己专心于找寻敌人。 “我希望恩人,你可以去死啊!”芙嫱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有利剑击破长空的声响伴随着,直朝洛书而去。 洛书一个仰躺,躲过了前方袭来的利剑,紧接着又跳起,整个人都悬在半空之中,一根根分明的银丝从她的袖中穿出,与那些利剑交缠在一起。 雾气渐浓,洛书感觉到自己的手脚有些发软,那银丝已撑不住了。她收回一只手,推出一堵气墙拦截住攻过来的利剑。“西南八坤死门对未申,西北一乾开门对戌亥!奇门阵法,破!” 也不知是谁教给芙嫱这阴损的法子,用自身寿命做阵,原本洛书是不想强行破阵的,这样会扰乱芙嫱的命数。但那孩子仿佛走火入魔了般,洛书也不想把命丢在这里。 轰然一声,黑暗的空间从中间裂开一道缝隙,白亮的光芒照射进来驱散了眼前重重迷雾,芙嫱再无藏身之处,她大喝一声,人剑一起朝着洛书而去。 “芙嫱,你为心魔所困,早已失了本性。念在我与你有缘,便让你看看,你的师傅。”洛书轻轻一点,便将杀气腾腾的芙嫱推出好几里去,眼看着颇具灵气的小姑娘口吐鲜血跪倒在地。 她是悬空讲话的,在她开口的同时,她的裙底下便出现一金光阵法,分内外两圈旋转,且方向各不相同。阵法之中铺天盖地一片上古文字,洛书立于其中,以脚尖踮地,一卷竹简出现在她的掌心。 “嗔痴皆妄,人性所致。吾以神器洛书之名,开轮回之境!” 竹简应声飞出,徒然之间变做三人环抱之大,在芙嫱跟前缓缓展开。 有一玄衣公子自竹简中渡步而出,他手中是一盏凝魂所用的魂灯。 芙嫱看着公子,浑浊的双眸逐渐清明起来,她靠着长剑起身,一步一步往玄衣公子处走去。 洛书立在半空之中,脚下的阵法未停。她看见原本癫狂的芙嫱朝着玄衣公子伸出手去,抓住了公子衣摆的一角。 “师傅,师傅……芙嫱找了你十年,十年啊!你怎么舍得丢下芙嫱,啊!”她拼命摇晃着公子的衣摆,喊声几近嘶吼。 她的红衣早已因为打斗破败不堪,就像洛书那日在林间救下她的模样,她哭喊着质问,颤抖的双肩表明芙嫱此刻的心情。 然而任她如何哭闹,那公子也不为所动,甚至连一个动作都不曾给她。 芙嫱喊着,叫着,偌大的林子里除了她的喊声,便是寒鸦的啼叫声。 “不用喊了。他不过聚魂灯化形的灵物,灯灵已灭,轮回之境只是能用他仅存的气息来还原他的躯体,不过也只有一炷香时间而已。”洛书自怀里掏出几枚丹药,赫然便是当时在那间小筑里带出来的。 “你既然亲手杀了他,又何苦处处追寻他。”洛书覆手收起阵法,玄衣的公子随即化作青烟消失不见,待竹简变为原样,洛书伸手接过,一跃到了芙嫱身前。 这方芙嫱早已经没了杀气,她匍匐在地上,右手直直地朝上抓着,大口大口地喘气声影响了她的话语,“芙嫱……不,不是芙嫱,不是……” 不是她!不是她!好乱,好乱……师傅呢?师傅去哪儿了?芙嫱抱住自己的脑袋,痛苦的在地上翻滚着。 洛书轻叹一声,一根银丝自袖中飞出,牢牢将芙嫱捆住,她蹲在芙嫱面前,一只手抵住芙嫱额间的莲花,“既然你想不起来了,我便送你回去看看吧。” 话音落下,芙嫱额间的莲花散出血光,那层层花瓣竟然绽开,搅着她的血肉,自她的眉间撕开一道口子。 第4章 看时光溯洄 “世人说一万遍的事,不如你亲眼看一遍。”洛书拉着芙嫱走在一漆黑的通道里,通道前端亮着一个小小的圆。二人离那圆十步之遥的时候,从圆心涌出一股力量,将芙嫱吸引过去。 “回去吧。” 芙嫱再度睁眼,发现自己是飘在半空之中,手脚都很轻很轻,她试着伸手触摸前边的树干,手臂却整个从树中穿过。“恩人……”芙嫱喃喃着收回手,她左右看了一遍,却不见洛书的身影。 “师傅!”小姑娘脆脆的喊声将芙嫱的视线引了过去。 扎着双花苞的小丫头连蹦带跳地一头栽进身前的男子怀中,男子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芙嫱今日真乖。” “师傅师傅,我们去市上玩儿吧,芙嫱想要糖人儿!”小丫头拉着男子的衣袖左右摇晃,脸上的笑意刺痛了芙嫱的眼睛。 男子抱起小丫头,二人逐渐走出了芙嫱的视线,然而她的目光却依旧追随着他们,芙嫱伸手捂住自己的心口,那里,好疼。 画面恍惚,年轻的男子躺在床上,当年的小丫头长大了不少,她跪在床边,一边喂男子喝药一边流着眼泪。“师傅,师傅你不要丢下芙嫱!呜呜呜,师傅……” 男子脸色惨白,却依旧对小丫头露出温润的笑来,他指着隔间的药台,“芙嫱乖,不哭,师傅不会丢下你的。药台上师傅给你练的药记得要吃,知道吗?” 小丫头抬起手抹了把眼泪,点头如捣蒜一般,呜咽着喊师傅,那男子虽然极为不适,却依旧轻声安抚着她。 芙嫱走近师徒二人,当视线凝聚在床榻的男子身上时,她再也忍不住眼中的泪水,那眼泪如同决堤一般倾泻而出,芙嫱与小丫头一同跪在床边,听着面色惨白的男子说话。 周围景象逐渐模糊,芙嫱泪眼婆娑之间,只见一黑衣的男子正与小丫头说着话,小丫头满眼不可置信,她拼命往后退,却还是被人牢牢抓住,那人按着小丫头的脑袋,像是在往里边灌输什么东西。 不!不可以!不要信他!芙嫱发疯一般扑了上去,却发现自己只能从他们身上穿过,她亲眼看着小丫头的眼神变得浑浊,看着小丫头提起了一旁的诛仙剑,在黑衣男子诡异的笑容里,踏出了第一步。 “啊!!!”芙嫱只觉得脑袋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她闭紧双眸,双手紧紧抱着脑袋。好疼,好疼啊…… “睁开眼看看吧,你想要的结果都在这里。”洛书的声音徒然出现,带着一股莫名的力量,迫使芙嫱睁开了眼睛。 然而她最不愿看到的一幕还是出现了——小丫头将诛仙剑深深插进男子的心口出,眼眸中透出的凶光令人心寒。“杀了你,杀了你!你害我满门,杀我父母!我要杀了你……啊!” 小丫头用诛仙剑狠狠捅了男子几下,他胸口溢出的鲜血染红了床榻,小丫头的声音逐渐化为呜咽的哭声,大颗大颗的泪珠从脸上滑落,那男子伸手抚上她的脸,“芙嫱乖……” 话未完,男子的身躯散做一道金光飞散,隔间的药台上,一盏青铜古灯自台上摔落。 “师傅!”芙嫱和小丫头的哭声同时响起,带着悲意的哭喊声充斥了整间小筑…… 有一黑衣男子从梁上跃下,他拍了拍小丫头的脑袋好似在嘉奖着什么。“大小姐做的好!他一个小小灯灵,居然私自带走宋家嫡长女,死万次也不足惜!”男子嫌恶的看了眼布满鲜血的床榻,然而当他转身去捡地上的青铜古灯之时,一柄长剑贯穿了他的腰部,男子惊愕地回头,只见那小丫头满眼恨意,“我师傅不在了,你们为什么还活着?为什么?!” 长剑使劲划过,男子的身躯便断做两截,他的双目睁得很大,到死也不明白一个小丫头居然能杀了自己。 “宋家!宋家,宋舛没了,我要你们,全都给他陪葬!”小丫头提起诛仙剑,巨大的灵力使屋内的一切东西应声倒地,药台上剩余的药丸滚落在地,那丫头已经飞身而出。 芙嫱只觉得一阵白光袭来,刺得她无法看清眼前,待能看见之时,便只见满地鲜血,红衣的姑娘提着滴血的长剑,踏在堆积如山的尸体上,她的额间是一朵莲花,裸露的双脚上各有一只银镯,上面挂着铃铛,随着她的步子叮当作响。 她拖着长剑不知要去向何方,芙嫱就地蹲了下来,空洞的双眸里看不出情绪。 想起来了,看着满地鲜血,她记起来了。 聚魂灯就是师傅!她苦苦找寻的聚魂灯,就是为帮她聚魂耗尽灵力,最后还被她亲手刺杀的师傅!她的师傅宋舛! 洛书乘着祥云落下,她将浑浑噩噩的芙嫱拉了上来,“如何?可有你想要的?” 芙嫱痛苦地闭上双眼,她手里的诛仙剑上还染着洛书先前的鲜血,那浓重的血腥味让人作呕。“恩人,原是我杀了师傅……千百年前我是宋家长女,因落入仇家圈套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他为了救我化作人形,用灵力替我聚魂……可我,我都干了些什么啊!” 她用双手盖住自己的脸孔,有红色的液体自指缝之间溢出。那是血泪。都道,入魔之人,将死之时,必流血泪。 洛书不可怜她,一切都是芙嫱命中该有的,她之所以帮她,只因为自己与她有缘,不过,是孽缘而已。 祥云驼着二人飞出了幻境,一直到了芙嫱曾带她来过的山间小筑里。 从云上落下,芙嫱一步一步走到院中早已枯死的独树底下,她靠在树干上,眼睛里带着眷恋,“师傅告诉我,梧桐树会引来凤凰,以后他要送我一只凤凰当坐骑的!他还说,会永远,陪着我……” 永远这个词,太遥不可及了。生命那么长,谁说得准,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洛书站在离芙嫱不远的地方,直到她的双手无力地垂下,洛书才走过去,替她阖上未完全闭上的双眸。 “你师父是散做金光而去,你也随他去吧。”洛书挥了挥衣袖,树下的芙嫱便化作满天金光散开来,与此同时,一盏青铜古灯掉落在地。 洛书将它埋在了树底,但愿这聚魂灯,能遇上有缘之人吧。 第5章 寻孽缘来处 了结这一切后,洛书才松了口气,眼看着天色不早,她赶紧唤来祥云,急着往闲客居回去。走到一半时又想起青丘那位,赶忙转了方向,直奔青丘而去。 待她到时,已是黄昏。 青丘为狐族圣地,坐落在妖界中部的森林间,外有狐族先辈万年之前设下的阵法做障眼,内有每任狐王亲自布下的天罗地网,专门防止外族闯入。 洛书是这里的常客了,她熟练的过了外阵,被传送阵传送到一处雾气缭绕之地,只看见一株苍天大树矗立其间,苍翠的枝叶隐藏在白雾之中,若隐若现。 洛书将手按在树干之上,白色的六角阵法自树中闪出,她启唇念了几句,六角的阵法逐渐扩大,从她的两边包裹住,不过眨眼间,洛书就到了狐族圣地——青丘。 洞口等候多时的小狐狸呼啦啦围上来,七嘴八舌地说着话。“仙人仙人,快进去看看吧,大王砸了好几个琉璃杯呢!”“仙人不得了了!大王说要折了闲客居的花去!”“仙人大王说要将您的仙酿都抢回来!” 就知道会这样!洛书颇为头大,御玖这脾气在六界是出了名的臭,自己放她两次鸽子,若不是看在那人的份上,就算自己与她是三千年的老相识,怕是闲客居早被她拆了去! “快带我去见御玖!”她招手示意着周围的小狐狸,叽叽喳喳的小狐狸们赶忙簇拥着洛书往清境殿而去。 一路上遇到几位狐王亲卫,皆是一脸苦大仇深的模样。“上仙,您再不来,我们几个怕是要把小命丢在清境殿!”亲卫胡跃拉着洛书的袖子,一把眼泪一把鼻涕诉说着因为上仙失约自家狐王很生气抓着几个亲卫痛扁一顿的悲惨境遇。 洛书叹了口气,她使劲儿扒开了胡跃的爪子,“我懂,我懂,我这就进去看看。” 小狐狸们早在距清境殿五里开外的地方就跑开了,谁都不愿意陪洛书去看生气的狐王,无奈之下洛书只得一人踏进清境殿内。 刚一入门,便见满室的金银朱玉摔得遍地都是,其中还有御玖从东海那儿‘抢’来的琉璃杯,一共就八个,据说是女娲娘娘补天剩下的灵石所铸,御玖平时宝贝得不行。 洛书垫着脚做贼一般溜进内室,她掀起隔间的纱帘,只见一白衣女子背对着她,九条尾巴在身后耀武扬威地摆动着。 “阿玖啊,我来了……”洛书往女子身边靠过去,她尽量让自己显得诚恳些,希望赢得狐王的原谅。 “哼,你还知道我这青丘,我以为神器大人,要到世间救苦救难去了,哪里还会来我们小小妖界?”榻上的女子翻了个身,半截藕臂露了出来,她挑眉,细长的双眼带着说不出的媚感。 洛书一咬牙,从怀里掏出一把短剑,剑尾闪着流星般的光芒。“一柄流星短剑!” 那女子翻过身来,眯着眼睛看了会儿,随即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不。” 要不都说狐狸狡猾呢,依她看,狐狸还贪财!洛书再咬牙,一方白娟绣帕出现在掌心之上,“司命星君的宝贝怕子,多得没有了!” 女子这下倒不难为她了,她一伸手,流星短剑并娟帕一块儿到了她的手中,不过她依旧没给洛书个好脸色。“别以为两样东西就能收买我,要不是我告诉你那阵门所在,你现在就在转轮王那里排队等投胎呢!”说到这女子起身,打量了洛书几眼。 “哦,也不对,你们神器化形的,死了连个胎都不能投!” 这话是真的不错,洛书拿她没法子,自己找了个位子坐下,身子柔若无骨地靠在椅子上,她偏头看着女子,“阿玖,我知晓你担心我,可是芙嫱那丫头,是我对不住她。” 御玖气呼呼地坐在她身旁,提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水,一饮而尽后恨恨道,“你哪里对不住她?洛书的预言之力本就是替六界苍生预言,那宋家带着上古仙训求到你这里,你还能拒绝了不成?你也就是太心善,才由得一个人类小丫头牵着鼻子走!” 洛书无奈地摸摸鼻子,宋家拥有上古仙训,他们只求预言千年前消失的聚魂杯所在,她自然是没法拒绝的。可是就因为她一句话,才导致芙嫱落入魔道,洛书帮她,更多的是因为愧疚。 她的预言之力只对六界之中的东西有效,而芙嫱则是强行聚魂成人,已经超脱六界。所以洛书开始并不知道芙嫱就是宋家千年前的嫡系,以为只是因为这事受牵连堕入魔道的可怜人,等知道的时候,她便被芙嫱用诛仙阵困住了。 好在御玖擅长阵法,这才救了她一条小命。想到这里,洛书将目光投向一边喝茶一边数落自己不是的御玖,“阿玖,多谢你了。在没找到他之前,我会好好保住自己这条小命的。” 喋喋不休地御玖停了话,她转过头去,许久以后才慢悠悠地道,“你知道就好,如果不是看在茯莘的份上,我才不会管你!” 洛书笑着点点头,一双星眸里情绪涌动。 是夜,闲客居内 幽幽引渡香燃起,眉眼清俊的男子浮现铜镜中,洛书忍不住露出个哭笑不得的神情,她将脑袋磕在摆放铜镜的桌案上,一双手重重敲打着自己的脑袋,“茯莘,我觉得你说得对,我是不该什么都讲的,就比如这次,给自己引了个孽缘,差点儿没死在孽缘手里!” 铜镜中的男子举着白玉酒杯慢悠悠饮着,掀起眼皮看了眼洛书,他哼了一声,“早给你说过,你偏不听。该你这次尝尝滋味,好叫你长个记性。” “是是是,司命星君,你和阿玖说的话真是一模一样!”洛书取出一卷竹简,提笔在上边写着什么。 铜镜里的茯莘瞧见了,咂舌两声,“啧,你还在干这种蠢事?” 洛书觑了他一眼,沾了沾砚台中的墨,一笔一划在竹简上写着,“这不是蠢事。我呀,会将他消失这一万年间的事都记录下来,待他回来了,就一一给他看。” 茯莘的眸光闪了闪,他搁下手中的玉杯,修长的手指敲打在桌面上,“我听说你跟百花仙子要了新的花去?” “是呀,新开的姚黄,你有空下来看看?” “那就不必了,本星君今儿心情好,告诉你四个字,小心花王。” 洛书停下笔来,看着铜镜里清俊的男子,然而还不待她问话,那边就切断了引渡香,铜镜里的景象消失不见。洛书偏头看向窗外,百花仙子送给她的一簇牡丹格外引人注意。 “牡丹?”她喃喃着。 第6章 天外天来客 冰月得最后一日,霜雪渐浓,闲客居里依旧一片明媚之景。 洛书拿着把花剪,围着那簇新开得姚黄修修剪剪。其实这花开的正好,又是百花仙子特意挑选送来的,全然不需要洛书动手修剪。可是自从茯莘那日一句话,洛书便有些提心吊胆的,每日不围着牡丹看上三遍,是绝不会放心的。 她是有些怕的,司命星君乌鸦嘴的本领在天界还是挺出名的,好事他说不准,坏事保准一说一个中! 今日的天气不太好,已经是正卯时分却依旧不见太阳,洛书走到长廊下,将花剪搁在一旁的竹篓里。“没有太阳,还真是有点儿不舒服。看来云娘这几日有得忙了。”她依着廊柱坐下,看向乌云密布的天空时忍不住抿了抿唇。 大概是因为常年住在九重天的缘故,洛书几乎没有不见太阳的时候,这导致了她来凡间近千年,也还是不能习惯没有太阳。 至于云娘,则是掌管云层的仙子,洛书的祥云也是从云娘手中得来的。 昏暗的天气总是让人有些发困,洛书在廊下坐了一会儿,便觉着累的慌,她站起身来抻了个懒腰,半眯着眼睛打算进屋歇息一会儿。 她是不大喜欢冰月的,总觉得在屋里烤火喝茶也不是,出去闲逛也不是,总之就是不想动。因此到了冰月洛书便请御玖在闲客居外设了几层阵法,很少有人在冰月寻到这里来。 也算是个躲懒的借口吧。 然而今日却不行了,洛书一只脚还没踏进内院门口,一娇滴滴的女声便自上而下传了出来:“且慢!洛书上仙且慢!” 这熟悉的声音让洛书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僵硬着转过身来,就见一朵七彩祥云浮在闲客居上空,其上的女子身着柳色衫裙,满头青丝只用一根发带栓在脑后,手上两把弯月大刀寒光乍现。 再将视线转到她头上,便看见上方的阵法早已经被劈开了道口子。“真真是造孽!”洛书伸手挡住自己的双眼,不想去看女子傻乎乎的笑脸。 “上仙许久不见,还是这么貌美如花!瞧这小手,多嫩!”那方来人根本没察觉洛书的无奈,挥手消退了脚下的七彩祥云后一下落到洛书跟前围着她啧啧不已。 她手中两把弯月大刀上下比划着,让洛书有种砧板上的肉的错觉。“哪里哪里,时玉仙子客气了,您才是一直没变,一如既往地……英勇,啊哈哈哈……”洛书边说边退后几步,逃离了时玉的魔爪。 如果说天界嫦娥仙子以美貌出名,那么能以剽悍英勇出名的,也就只有司战仙子时玉了。别看人家说起话来声音娇娇柔柔的,实际上她一把弯月刀能干翻十个司命星君都不带眨眼的! 更何况,她还有两把弯月刀! 时玉点了点头,像是很同意洛书的话,“我其实也觉得,本仙子的英勇不失从前啊!” 洛书陪了个僵硬的笑脸,邀请着时玉进里屋说话,时玉仙子也毫不客气,牵起洛书的手一路走进了内室,一边还不忘点评点评洛书这闲客居的布置。 司战仙子除了剽悍,话还有点儿多。 当听她讲到外院用来保护闲客居的阵法太脆弱被她一把弯月刀砍开的时候,洛书的眼角忍不住抽了抽,真不晓得青丘狐王大人知道了会怎么做…… “仙子喝口水再说吧,这么久了也累了,洛书去给您端些点心来?”为了不让时玉继续说那阵法,洛书赶忙转了话题,眨巴着眼睛看向旁边的司战仙子。 然而司战仙子丝毫不领情,反而大方的挥了挥衣袖,“不不不,神仙哪里需要跟个凡人似的,本仙当初大战魔族的时候,五个月滴水未沾!我跟你说啊……” 要是再不阻止她,洛书觉得她能在闲客居说上五个月的话去!“仙子,您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 正滔滔不绝讲话的司战仙子突然停了口,只见她瞪大了双眼,嘴巴张得老大,重重地吸了口气,而后一掌拍在桌上! 摆在桌上的茶盏刹那间碎成了渣渣,看的洛书一阵心凉。 “对哦!我差点儿忘了,是帝君派我来的!”时玉猛然站起身来,用手敲了敲脑袋,她咬着嘴角,像是有些懊恼。 洛书一颗心差点儿没跳出来,帝君找她?难道他发现自己偷偷让小童拿了北海供奉的仙酿?还是发现他书架上的仙法不见了来兴师问罪? “帝君说让你快预言一下牡丹仙子在哪儿。”时玉盯着洛书,那眼神分明在说,你快预言我看完了好回去交差。 哦,牡丹仙子……洛书一口气还没下去,又憋了一口气在胸口,好你个茯莘,乌鸦嘴,花王真来了! “牡丹仙子怎么了?她不是归百花仙子管的吗?”洛书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心平气和一些,但是紧抓着衫裙的双手还是湿成一片。 “嗨,别提了!下凡历了个劫回来,人就跑了,害得百花仙子也被责罚说看管不当。”时玉嘟囔着。 跑了?洛书不自觉皱起眉来,好好的她跑了做什么?历劫归来,照理来说是要升仙位了,比她当一个毫无地位的牡丹花仙要好多了啊。不过,最让洛书奇怪的,还是帝君的命令。“帝君怎么想起关心一个女仙了?” 紫微帝君啊,与上神同期的存在,连天帝也得让他三分。 说起这个,时玉就来气,她照着跟前的椅子就是一掌下去,而后咬牙切齿地道,“那小丫头偷了帝君的昆仑镜跑了!” 那椅子碎得比先前的杯子还惨些,然而洛书却已经无心注意这个了,她满脑子只有三个字,“昆仑镜!?” 上古神器昆仑镜,紫微帝君的宝贝之一啊……先不说牡丹仙子为什么去盗昆仑镜,就说她是怎么在帝君的眼皮子底下偷出神器的?洛书狐疑地看向时玉,只见那厮一脸的悲痛欲绝。 “我发誓我就喝了她给我的一壶百花蜜而已!谁知道那玩意儿是酒啊!”司战仙子一杯倒的酒量,在天界也是人尽皆知的。 第7章 寻不见花王 金色的符阵呈现脚底,一圈圈奇怪的类似文字的图案自下而上升起,洛书立于其间,双手由外向内画了一圈自胸口处往两侧展开,一卷竹简便凭空出现在二人眼前。 竹简化作三人环抱大小,从中间展开,洛书的眸光从右往左细细观察着,足足三遍,她才收起了竹简,挥退符阵。 “昆仑镜与我同为上古神器,且它能穿梭时空,虽然能找到在哪儿,但待你们赶过去,怕是早就追不上了。”洛书伸手,一片细长的竹片被递到时玉跟前。 神器之间有一定的感应,洛书能感应到昆仑镜,昆仑镜自然也能感应到她,所以也就是说,牡丹仙子恐怕已经知道自己会找到她所在之地,届时她定会利用昆仑镜转移位置。 时玉接过竹片一看,待见上面细细一行小字写明时辰地点,便再坐不住了,“本仙就不信逮不到她!” 说着便唤出她那朵七色祥云,一跃而上便想直接冲破屋顶离开,好在洛书眼疾手快,急忙挡了下来,“仙子走正门去啊!” 可别坏了她这屋子! “好好好,我这就赶过去,上仙回见!”时玉这次倒是听进去了,驾着七彩祥云便出了闲客居,一路往东而去。 洛书目送着她不见了身影,这才放下心来,她看着屋里碎成一地的茶盏,双眼里满是心疼,“还是不见为妙。” 她这瓷盏,还是从帝君那儿拿来的! 想到丢了神器的紫微帝君,洛书忍不住在心里替他默哀,选谁当近侍都好啊,偏偏选了个想起一出是一出的司战仙子,这次是昆仑镜,下次也不知道是丢什么。 正出神呢,一道白光乍现,呛得洛书闭上了眼,待睁开时,对面便站了个一身火红的男子,面带不屑看着洛书。 “一千年不见,洛书上仙还是这么没用。”那男子上下打量着屋内,伸手点了点一旁的蓝瓷烧瓶。 那蓝瓷烧瓶刹时左右摇晃起来,洛书一下扑了过去,待烧瓶稳了,她才转身,恨恨盯着说话的男子,“别来无恙啊奎木星君,你也还是这么让人,想送你去戮仙台去。” 戮仙台是处置罪仙的地方,由琴砚帝君掌管,进了那里的仙人,先受剥皮之苦,再受剔骨之罪,然后按帝君喜好,分批处置。洛书一直觉得这个奎木早该去那里了,从她化形第一日起,奎木星君就一副恨不能吃了她的样子。 洛书不懂哪里得罪了这位星君,但人家处处针对她,她也就懒得给他好脸色。 “尖牙利嘴,若不是紫微帝君护着你,你早该被打散灵魄!”奎木星君嫌恶地看了洛书一眼,甩开的大袖表现其不满之意。 洛书站起身来,拍了拍裙摆,也学着奎木的样子,狠狠甩了甩衣袖,“那也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按理来说,二十八星宿与她这个神器是半点儿都不沾边,更别说有什么仇怨了,洛书敢保证,从自己出洛水那一日至今,统共就与奎木见过五次,这位却一直想打散她的灵魄! “本星君今日下凡乃奉旨而来,可不是与你耍嘴!”奎木星君自袖中取出一道卷轴,上古玄玉所制,浑身晶莹剔透,他拂袖挥开卷轴。 玄玉在空中铺开,金色的大字自玄玉上浮起,呈现在洛书眼前。 洛书匆匆扫了一遍,一双眼眸里满是惊愕。“帝君派你来助我找寻牡丹仙子和昆仑镜?!” 她揪住自己的裙摆,再次扫了眼玄玉上方的金字,确定无误之后,洛书重重锤了自己的胸口一拳,帝君啊帝君,你这分明是要他来折磨死我啊! 她抬眸看向对面一身火红的男子,那人同时一脸嫌弃地看着她。 奎木星君拂袖收起卷轴,而后凌空而起,盘膝而坐。“既然知道帝君旨意,那就请洛书上仙快些开始吧,早些寻回昆仑镜,你我也省了这两看相厌之苦。” 他闭上双目,不再开口。 洛书无奈,帝君有旨,她不得不尊。“可是我方才才替司战仙子预言过,现在,撑不起预言之力。” 洛书有预言之力,可预言到六界之内所有事物生灵的有关事,但所有生灵事物皆有定数,洛书不可能完全预言到,就像先前的聚魂灯,她也只能预言到其所在何方而已。 更何况昆仑镜乃上古神器,说起来还比她更为古老,洛书也没有完全的把握能预言出昆仑镜会出现在何地,她方才也只是把可能出现的时辰地点给了司战仙子。 另有一个,预言之力需要耗费太多灵力,这也是洛书时常贪睡的原因。她今日已经预言过一次,实在撑不起第二次。 奎木星君是不理这些的,他依旧闭着双眸,置于膝上的双手左右交叠在一处,一道红光自他的手中散出。他伸手,一粒仙丹被送至洛书跟前,“司战仙子去了,被牡丹给跑了。帝君早有准备,你服了它,自然有精力施法预言。” 这是由不得她不做了。 洛书一把抓过仙丹囫囵吞下,随即一道金光出现脚底,依旧如方才一般祭出一卷竹简,这次与先前又有些不同,洛书阖上双眼,轻轻念了几句,而后竹简便从中打开,一行古字跃然而出。 洛书从下一推,古字顺势到了奎木星君眼前。“这是昆仑镜所有可能去的地方,我无法掌握昆仑镜动向,是从牡丹仙子下手的。”其实这东西方才就给过司战仙子了,但是也依旧没用。 岂料奎木星君连眼睛都未睁开看一眼,便否定了洛书,“这种预言,亏得你还是上古神器。” “星君要是能预言,何不自己寻着昆仑镜而去?所有结果我都预测了。抓不抓得到人,那关我何事?”洛书有些气闷,帝君派这人来,究竟是如何想的。 她展开面前的竹简,一行行古字从竹简里浮出,洛书指着其中一行念道:“酉时,昆仑镜现于冥界地府……奇怪了,方才明明没有这条啊。” 第8章 生变 预言有变,实乃大忌。 世间万物皆有联系,一变,必然牵动另一变。如此反复,一变既是大变! 洛书自化形以来,从未出现过预言有变的情况,这还是头一遭。 这让洛书大感不妙,她当即布阵,再次进行预测,金光乍现,竹简自洛书手中飞出,再度展开。 那一行行古字第三次出现在洛书眼前,呈现的却是与前两次全然不同的预言。 洛书抚过其中一行古字,抿起的唇角伴着她的满面担忧,须臾,她将古字推至上方,呈给奎木星君看。“预言有变,怕是不好了。你且到人间昆仑围她,我到冥界地府一趟。” 人间昆仑与冥界地府皆是新出现的预言。 奎木不再拿捏,他也清楚预言有变实乃大事,当即便化作一道红光飞出了闲客居。 洛书覆手将竹简收回,看了一眼外边的天色,依旧是浓云压顶。“看来冰月的最后一日,是不得清闲了。” 她也不敢多耽误,唤出祥云便一路往西前去。 洛书打算从冥界在人间的入口酆都进入冥界。 祥云在一片黑气缭绕之地下落,洛书飞身而下,只见眼前一座庞大的古城矗立眼前,其周围阴气森森,就算有人居住,看着也是颇为渗人。 为了不惊扰人间秩序,洛书用了隐身之术,因此倒是没人看见这个从空中飞下的女子。她走到古城之前,自腰间取下一枚玉佩安放于古城墙壁的第七行第七块墙砖之上,突然之间,阵阵阴风自古城之中吹来。 幽幽的冥火跳动在洛书周围,人间的景象逐渐斑驳退去,一条宽阔的长河出现在洛书眼前,长河之上,有船夫划着一叶轻舟悠悠驶来,待到了洛书跟前,船家停下船来,摘下身上的斗笠向她鞠了一躬,“冥界引渡人,见过上仙。” 洛书颔首,迈步走上船只,她指了指河对岸一座不大的庄子,吩咐船夫道:“劳烦你送我去黄泉庄。” 船夫应是,驾起了脚下的小船,载着洛书往黄泉庄而去。 这是冥界忘川河,所有死去的生灵之魂通往冥界必经之路,洛书虽未上仙,但入冥府也不得不按规矩来,或者说,她还没到冥界对她网开一面的程度。 小舟停在黄泉庄前,洛书自船上走下,抬眸看了眼周围,历经八重地狱折磨的恶鬼在黄泉庄外苦苦等候,呻吟惨叫之声听得人发颤,这些都是前世大罪大恶之人,死后受十殿阎王审判,再到黄泉庄来喝一碗孟婆汤,方可从奈何桥过,去往转轮王处投胎转世。 也不知道,牡丹仙子来此意欲何为? 未待她至门口,便有黑纱裹面的女子从里边迎了出来,“突闻洛书上仙驾凌黄泉庄,孟婆迎接不当,还望上仙见谅。”孟婆说着,给洛书行了一礼。 洛书赶紧扶起她,说了几声无碍。本来这次也是她突然过来,哪里当得起人家一声海涵?“我来的匆忙,不曾与十殿阎王招呼,待完成任务,自前去请罪。” 她这也算是私闯冥界了。 孟婆引着洛书一道往黄泉庄里走去,两旁的恶鬼伸出白骨森森的骨爪来,被跟在后面的阴兵一脚踩下,霎时间又是一顿鬼哭狼嚎。 洛书头一次入黄泉,说不怕那是假的,不过为了维护上仙的体面,她只得装作看不见的样子,一直到进了黄泉庄来,不见那些恶鬼的踪迹,方才松了口气。 “黄泉庄外一向杂乱,让上仙见笑了。”孟婆给洛书递来一碗茶水,虽然闻着清香,但是水却浑浊得紧,洛书只是捧在手中,并未喝下。 孟婆的脸孔隐在面纱之下,但是根据其体态和声音不难看出,是个玲珑有致的姑娘。 她察觉到洛书的防备,轻声一笑,“上仙不必害怕。只不知,上仙今日怎会突然降临冥府?” 洛书被她这么一笑,反倒松了口气,这冥界死气沉沉的,她还真不敢乱说话,她将茶盏放在桌上,看了眼身旁报时的沙漏,“受紫微帝君之命,寻找牡丹仙子。先前预言到她酉时会出现在黄泉庄,所以才特地过来。” 至于紫微帝君丢了昆仑镜的事,洛书并不打算多说。好在孟婆是个聪明的,听完过后也只道辛苦上仙,其余一句不再多问。 这让洛书省心不少。 现下距离酉时还有一段时间,洛书便打量起了排队取汤的鬼魂。但见他们井然有序,从阴差手中接过一碗孟婆汤,而后仰头饮下,又飘向黄泉庄的另一头,奈何桥。 洛书有些奇怪,她转头看向孟婆,“我听说黄泉庄是孟婆在管,还以为便只有孟婆一人呢。”那时候她还想,那么多排队投胎的,孟婆得多忙。 “熬汤是我一人负责的,分给魂灵之事,自有殿下分配人手。”她口中的殿下当时十殿阎王中的老幺转轮王。 洛书咂舌,这冥界虽然阴了些,倒比天上那些个好吃懒做的有序些,好歹强过连红线都经常拉错的月下仙人。 “说起来,我倒有个疑问,只不知道能不能说。” “上仙只管问便是。” 洛书抿了抿唇角,“我听说牡丹仙子是下凡历劫回归天界后突然私下凡间的,想问问你,她人间寿命尽了以后,在这黄泉庄有没有遇上什么事?” 不然她怎么会想到来黄泉庄?可是这有些为难冥界了,一个小小仙子历劫,谁会专门去记住?天界每年都要下来好几批仙人历劫呢。 果不其然,孟婆缓缓摇了摇头,“不曾有过。” 本就没报多大希望的,洛书倒也不失望,只不过这牡丹仙子为何偷盗神器私自下凡,依旧让人捉摸不透。 洛书看向一旁的沙漏,差不多快到酉时了,她便收了心思,起身往黄泉庄的入口而去,“时间差不多了,烦请孟婆替我多寻些阴差把守黄泉庄各个地方,若能抓到牡丹仙子,帝君必有重赏。” 孟婆自然是跟着起身应是。 黄泉庄里霎时间被一众阴兵包围,连取汤的鬼魂都不由狐疑起来,还以为十八重地狱里哪个恶鬼逃了。 而引发一切的洛书,正躲在一处拐角里等着目标出现。 第9章 查命 酉时刚过,黄泉庄里风沙突起,黄沙漫漫,遮挡了众阴差的视线。 洛书死死盯着入口,待看见一黄衣娇俏的女子出现,她当即丢出几根银丝拦住她的去路。“牡丹仙子莫要再躲,快随我回帝君处认罪才是要紧。” 然而牡丹仙子压根不听她说话,挥手劈开银丝,便直直朝着二楼的方向而去。 黄泉庄虽为阴司,却与凡间客栈无二。一楼是魂灵取孟婆汤之地,二楼是孟婆制汤以及休息之处,当牡丹仙子朝着二楼飞身而去的时候,一道黑色的身影也一跃而起,挡住了她的去路。 黑影便是孟婆。只见她张手,身上的黑纱便化作灵蛇快速围向牡丹仙子,“仙子,孟婆多有得罪了。” 洛书紧随其后,银丝闪着寒光从两侧重重将牡丹仙子围住,看着牡丹被围在其中,洛书有些不忍,“牡丹仙子,莫要再痴迷不悟,快些随我回去,帝君念你一时糊涂,定不会重罚于你的。” 这话说起来洛书自己都不信,可是看着曾经一同玩笑过的仙子落得这个下场,洛书实在于心不忍,她只希望牡丹仙子快些回头,帝君能网开一面。 然而牡丹却没有丝毫放弃的意思,她手执百花剑,斩下一条灵蛇后便飞身逃出了洛书的银丝包围,直直朝着二楼而去。 “不好!她的目标是阴卷!”孟婆一声大喝,连忙飞身追去。 阴卷记载人世所有生灵寿命,乃冥界之宝,阴卷若是丢失,将会引起人间大乱。 洛书连忙丢出几道符阵,团团将牡丹仙子围住。眼看就快到手的阴卷没了,牡丹咬牙,她看了眼被孟婆牢牢抓住的阴卷,又将眸光转向一边驱动符阵的洛书,“上仙,牡丹不后悔。” 她莞尔一笑,端的是倾城模样。 洛书还来不及反应,就见牡丹手中的昆仑镜闪出一道光芒,不过眨眼功夫,原本被困住的牡丹仙子就不见了踪影。 失去了追捕对象的符阵掉落在地,洛书看着先前牡丹消失的地方,心里不觉发寒。 牡丹不止盗了昆仑镜,她浑身修为也长进了不少。也不知道究竟是何事,居然让她不惜盗取昆仑镜后又妄图盗取冥界阴卷? 洛书正想不明白,这厢孟婆便捧着阴卷落在她跟前。“阴卷所记载,皆为凡人妖魔之寿命,小仙大胆猜想,牡丹仙子该是为前世所遇之人来盗阴卷。” 是了,无论是人是妖,应当与她为人历劫那一世所遇之人有关。 洛书醒悟过来,也不在此地多留,打算去九重天上找茯莘去问问牡丹在世的命数。 “上仙,不知此事过后,孟婆能否请上仙帮一个忙?”孟婆化作巨蟒驼着洛书从黄泉庄出来,待洛书到了冥界入口准备出去时,孟婆才开口问道。 洛书想也不想便应了,她此刻顾不上这许多,出了冥界,她便直接飞往天界,连云都没唤。 眼见到了天界,仙气袅袅间一巍峨的白色天门直逼人眼,洛书急匆匆到了天门处,看守天门的天兵与她调笑道“哟,洛书上仙回来了?” “是呀,回来救人一命!”要是能早些劝牡丹仙子回头是岸,还真能救她一命。 天兵们一串儿的摸不着头脑,洛书已经风风火火到了司命府前。 “茯莘!快出来,要事!要命的大事!”洛书一嗓子将门口打瞌睡的小童给惊醒,小童唰地站起身来,就见洛书一个闪身直接进了司命府,连门都不带开的。 小童反应也快,当即便推门而入,连飞带跑的拦在洛书跟前,还没能喘口气便被洛书给推朝一边,“快些叫你家星君出来!” “上仙!您就饶了小仙吧,星君他一年到头待在府里不超过五日,您让小仙去哪儿给您找他去!”小童抱着洛书的大腿,死活不让她进屋里,脸上哭的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好不可怜。 倒霉神仙,好好的司命府不待着,整天往外跑什么!依着茯莘的性子,没个十天半个月是不会回来的,如果等到那时候,牡丹仙子早被剔骨了。 洛书当即下了决定,她伸手抓起地上哭唧唧的小童,指了指跟前的屋子麟台,“也不是一定要见他,我今日来查个命数,查完就走。” 屋子以仙法相护,机关重重,掌管人间命数的命书便存放在内。 听见洛书打算自己进去,小童的脸色一下变得惨白,他连哼都不敢哼了,只将脑袋转朝一边,带着赴死的决心道“上仙还不如杀了我痛快些!” 小童虽然浑,但也明白命书不是随便能翻阅的,这要是出了差错,十个他都补不上! 却不想洛书照着他后颈来了一下,小童直接晕了过去,洛书带着几分歉意将他放在地上,连连鞠了几躬“清风啊,救人如救火,我实在是没法子了,等茯莘那厮回来,我保准让他给你升官儿!” 说着她跨过躺在地上的清风,依着方才从清风脑子里读出的方法解开了麟台的结界,洛书推门而入,只见案桌以及书架上皆堆满了命书,乱七八糟混做一堆。 她施法往地上一拍,满屋子的命书都浮了起来,刷刷刷地在半空中展开,洛书闭上眼睛,刻记命书的名字被传入她的脑海。 片刻之后,她睁眼,左手向上一抬,靠上的一卷命书直接飞到了她的手中,那命书通体纯白,且带有点点银光,命书的正面,‘牡丹司乐’四个大字格外醒目。 洛书将其展开,细细看了一遍。“一十三岁,司乐至昆仑拜师,路遇柳湘。”她用指尖一点点地指过命书上的字迹,脑海里先前的预言与此刻命书上的话语相互重叠,洛书的眼中不自觉浮现几分担忧。 那命书之上,分明写了柳湘一人,可是,众多命书,却找不到这姓柳名湘的! 除非,他是魔,或者,属于六界之外。 如果是属六界之外,怕牡丹仙子便不会到冥界去抢阴卷了,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这个柳湘,是魔。 毕竟,魔族与人无二,也有寿命长短。 洛书关上命书,脸上只剩愁绪。“牡丹啊牡丹,你这,分明是犯了大忌。” 第10章 究因 “你说牡丹偷昆仑镜是为了一个魔族?”奎木原是在昆仑等着牡丹仙子自投罗网,结果便被洛书用千里传音叫回了天界。 二人在奎木的星君府相对而坐,当洛书将命书上所示的内容以及自己的猜想说出时,奎木对此有些怀疑。 也不怪他不信,魔族与天界面上平和,但是谁都知道,战火点燃只是一瞬的事情。稍微有点脑子的仙家,都不会往魔族这块铁板上碰。 洛书将一副羊皮卷的图展开铺在四方桌上,指着其中一处道,“我根据命书以及预言画了副图,若是猜的不错,牡丹的下一个目标,是蓬莱。” 传闻海上有仙山,名为蓬莱。蓬莱以仙药着称,传闻得蓬莱一粒仙药,可治世间百疾病,更有人说,蓬莱之主有一样宝物,可使人长生不老。 牡丹盗取昆仑镜在先,抢阴卷在后,明显是为了替那魔族续命,如今阴卷没到手,她自然会将蓬莱作为下一目标。 不过这一切都只是洛书一人的推断,她抬眸看向长身而立的奎木星君,等着他的答复。 蓬莱仙岛外人不可擅自闯入,据她所知,奎木星君与蓬莱公主,交情挺不错的,若他愿意帮忙,倒是省了好些麻烦。 这也是洛书为何千里传音把他叫回来的原因。 冥界她可以闯一闯,这蓬莱,且不说能不能闯进去,她就算进去了,人生地不熟的,连正宫在哪都寻不到,更遑论抓牡丹仙子了。 奎木一眼就明白洛书的小心思,不过这次他难得没有和洛书唱反调,他看着桌上的羊皮卷良久,有些低沉的声音方才出现,“我这就往蓬莱去一趟。” 洛书松了口气,见奎木唤出狼星剑,她立刻随着奎木站到剑上,“星君,咱们出发吧。” “下去。” 屁股一痛,洛书便被奎木一把扔下了剑,但见奎木一身红衣飘飘立在一人长的狼星剑上,有些嫌恶的看了眼方才洛书站过的地方,“我说的是我到蓬莱一趟,可没说要带你。” “你!”洛书一只手支着从地上爬了起来,还来不及说话,奎木星君便御剑飞出老远,只留她一人在这空荡荡的星君府。 奎木,你给本仙等着,我就不信,我治不了你!洛书揉着摔伤的屁股,心里将奎木骂了不下一万遍,她唤出自己的祥云,使劲全力追着奎木往蓬莱而去。 祥云寻着奎木一路到了东海紫芝崖上,蓬莱仙岛便在这虚无缥缈之间。 洛书远远望去,除了仙雾缭绕,便再看不见其他。待她从云上落下,到了蓬莱之前,才发现这里的灵气竟然纯过天界,呆在这里不过一瞬,便觉着身上的灵气都被洗涤了一般。 真是个修仙的好地方!洛书一边感叹,一边左右寻找着如何入岛。 “敢问可是洛书上仙?”清脆如盘铃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洛书忙回眸看去,只见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个梳着双髻的道童。 看他圆脸可亲,又有些仙气的模样,洛书心里大概有了猜测,“正是小仙。哥儿可是蓬莱仙岛的人?” 道童抱着手中的拂尘,笑起来眉眼弯弯,他走到洛书跟前行了礼,便引着洛书往东而去。“我名玄七,乃蓬莱公主坐下童子,受公主之命在此等候上仙。” 洛书了然地点了点头,她与蓬莱公主素不相识,人家却专门派人到入口等她,分明是奎木星君说了话的。洛书忍不住绯腹,既然知道她会跟过来,还不如当时带她一块儿过来,还省了事。 二人到了最东边一处地界,桃花满园,粉嫩的花色最先吸引了洛书的目光。道童玄七手执拂尘在前,一手往其中一枝桃花上拂过,拂尘从他手中飞起,旋转升空,整片桃林瞬间消失,只剩一钟灵毓秀的殿宇矗立眼前。 玄七拿回拂尘,做了个请的手势,“此地乃蓬莱玉仙阁,公主交代,牡丹仙子要寻的宝物就在此地,上仙只需在此等待便可。” 随着他的话语,殿宇的正门缓缓开启,洛书跟在玄七身后迈步进了玉仙阁。 阁内是分五层,一为珠宝,二为毛皮,三为宝器,四为药理,至于五,玄七说是存放岛主的宝贝所用。 “传说中长生不老的丹药也在五楼?”洛书抬眼看去,旋转交叠的楼梯让她觉得头晕目眩。 玄七带着洛书进了一处暗间,虽为暗间,但却可以将阁内五层的动静尽收眼底。不知蓬莱是如何构建的这玉仙阁,不止建筑灵秀漂亮,连里间构造也是极尽人意。 “都是外界虚谈之言,当不得真。不过,如果牡丹仙子真心来偷药,必定会到玉仙阁来。”玄七恭敬地道。 洛书左右看了看,寻了处视野极好的地方坐下,突然想起还有一人不见踪影,忙向玄七打听道,“你可曾见到奎木星君?” “星君正与公主在百花台赏花品酒。” 好你个奎木,我在这吃苦受累的抓人,你却给我和美人举杯共饮成双对?洛书默默在心底记下一笔,打算回天界以后定要在帝君面前好好说上一说。 既然奎木不在,便只能她一人抓牡丹仙子了。洛书不由觉着有些难受,她明明就是负责预言的神器,怎么就轮到她来抓人了? 她抚着胸口给自己顺了两口气,就见一杯参茶水端至跟前,玄七正笑容可掬地看着她,“这是蓬莱参茶,对气虚体弱有极大的好处。请上仙慢用。” “多谢玄七了。”洛书接过参茶抿了一口,不知为何玄七明明是好意,她却总觉得玄七,说话怪怪的…… 不对……她什么时候气虚体弱了?她这是被气的啊!洛书一口参茶自嘴里喷出,“玄七,你老实告诉我,奎木星君给你说过什么?” “星君说,上仙因为气虚体弱常年见不得光亮,时常预言汤药吊着气儿,吩咐我带了许多救急仙丹过来。”玄七说着自腰上取下金色绣线的储物袋,一堆儿名贵的仙丹全部被他倒了出来。 “奎木!”洛书咬牙掐着手中的仙丹,想象自己在掐某人的脖子。 第11章 再相见 歇息片刻,洛书便动手在玉仙阁内布置起来。她先在门口处贴上两张从御玖那儿要来的阵眼,而后取出一方龙纹砚台交给玄七,“你且好好拿着,过会儿听我吩咐,我会告诉你怎么用。” 玄七接过砚台,便看见洛书借着手中的银丝攀上了二楼的楼梯,她不知从哪儿拿出几支红色的尾羽,将其固定在楼梯之上。 “上仙抓人还要费这般功夫?”玄七似是有些不敢相信,在他的认知里,抓个人不就是一指仙法的事儿嘛。 洛书已经从那楼梯上下来了,听见玄七的话,她抓了抓脑袋,纤长的眼睫微微往下,盖住了她满眼不自在“这个,我是不喜欢蛮力的,一般都是靠智取。” 其实是因为仙法低下而已。与一般仙人过过招还行,与同是上古神器的昆仑镜和仙法大有进步的牡丹仙子对上,洛书还是觉着,有点儿自知之明比较好。 “上仙不愧为上古神器所化,玄七佩服,佩服。”这玄七却一本正经给洛书行了礼,一副深受教化的模样让洛书心虚更甚。 她装模作样与玄七客气了一番,二人一边讲着一边进了方才的暗间里。 须臾,刺耳的鸟鸣声由远及近。 原本正与洛书开着玩笑的玄七顿时板了脸,他从位置上起身,扒开其中一个窗口往外看去,“是青鸟的叫声,有人擅闯蓬莱。” 青鸟本是妖物,受蓬莱驯化,成为了蓬莱的守门神兽。 洛书紧跟着起身,四下看了看方才布下的阵法,确认无误之后,从腰间取出一把短刀,自掌心划下。 皮肉绽开,鲜血很快流出,只是全数被短刀吸收,待洛书的伤口逐渐愈合之后,那短刀已经吸够了血,浑身散发着耀眼的红光。“待会你在暗间之中,听我口令行事。” “上仙这是……”玄七话还未完,只听‘轰隆’一声,整间玉仙阁都震动起来,洛书稳住身子,一举冲了出去。 正门已经被外面强大的气流推开,洛书飞身至门前,与外面的牡丹仙子正面相对。 牡丹双眼略微带着赤红,握着百花剑的右手不知为何,多了一道深深的疤痕。 虽然与上次相见不过隔了不到一日的时间,洛书却能明显感觉到牡丹仙子身上的变化。眼神,周身散发的气息,以及她的修为,都在变。 “上仙!我本不欲与你对上,可是,老天逼我,你就当,从不认识牡丹吧!”牡丹手中的百花剑转了个方向,带着凛冽的剑气冲向前方。 洛书堪堪躲过,借着银丝攀到先前固定赤羽的地方,牡丹很快追了上来,二人就这么在半空打了起来。 再一次砍断洛书手中的银丝,牡丹不愿再与她纠缠下去,转身便直朝着顶楼而去。洛书甩出银丝,挡了她的去路,“玄七,左上,申对末门!” 牡丹还来不及反应,只见一龙纹砚台自左边飞出朝着她的面门而来。“噗!”一口鲜血自口中喷出,牡丹被砚台撞飞跌落在地。 暗间的玄七目瞪口呆,一方砚台能有这么大气?神仙打架原来是这般模样?怪哉怪哉! 知晓情况不妙,牡丹本能的想用昆仑镜逃跑,可是她却发现自己被困在阵内,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洛书走至自己跟前。 “伏仙阵,专门降服仙家所用。牡丹,随我回去吧。”洛书在她跟前蹲下,看着曾经姣好的容颜落得狼狈不堪,她的心里不觉有几分触动。 牡丹咬着牙,甚至能听见她的牙齿磨合的声音,她看着洛书,仿佛要从她身上看出个洞来。“上仙,我以为,您该是最了解我感受的人。为了柳湘,我可以拼上一切,哪怕,要我背叛天界。” 果真是那柳湘!“牡丹!你知不知道,因为你一人举动,预言有变,大难将临!你要六界为你的一时冲动承担后果吗?”洛书不自觉拔高了声音。 “我不管六界如何!我只要柳湘一人活下来!”牡丹涨红了脸,瞪大的双眼充斥着血丝,她的指甲紧紧扣住地上,潺潺的血流从指甲往下流出。 “你疯了?!”她这是要自逆经脉冲破阵法。到了此刻,容不得洛书再手下留情,她取出一柄浑身泛着红光短剑,朝着牡丹的心口重重刺下。 利刃穿过血肉的噗嗤声响起,洛书握着短剑,双手不自觉的颤抖,而她身下的牡丹,依旧瞪大着双眼,只是周身却少了那躁动的灵力。 “牡丹,为了六界,我不能容忍你错下去。”洛书面无表情地自她的心口拔出短剑,溅起的血迹沾在洛书脸上,还能感觉到温热的气息。 沾了上古神器之血肉的神剑,可吸收对方的修为灵力。本来她不想用的,可是,洛书知道,今日若放走牡丹,还不知会有什么祸事。 她不能再心软了。“玄七,去唤奎木星君来,就说人抓到了。”还得让奎木把她押回天界。 失去了浑身修为的牡丹被银丝捆住,蜷曲在地,她瘦小的身躯不停地抖着,沾了血的青丝就这么糊在脸上。“上仙……我以为,你是懂我的……我以为,你懂的,那种,为了他,能放弃一切的情感。” 洛书盘腿坐在她的身旁,听见这话,将脑袋扭朝了一边。 牡丹近乎疯狂地笑了起来,“我错了!你不懂,你不懂!上仙,你是不是根本就忘了他?!说什么下凡寻人,千年了,你早该忘了他!” “我绝不会用六界苍生换一己私欲,因为我知道,河图他不喜欢。牡丹,我从未忘记他。”洛书转过头来,一双黑沉的眸子里带着看不透的情绪。 牡丹静静与她对视了一会,脸上的表情像是哭,又像是笑,“柳湘也不喜欢,他不喜欢我!可是,上仙,我放不下他,哪怕我明知道,他是个魔族,而且是在我为人的那一世,就已经死去的魔族。” 因为死在过去的时空,才要借助昆仑镜回到过去,才想抢阴卷或者蓬莱仙药替他续命。 “我放不下他,我只要他好好活着!”牡丹说着,慢慢将身体蜷缩起来。 这种,畸形而又深沉的爱意。 第12章 尘埃落定 “花仙牡丹,盗取昆仑镜,私自下凡,闯冥界与蓬莱,妄图夺取阴卷仙药。你可认罪?”奎木高举帝君的旨意,居高临下看着地上蜷做一团的牡丹。 牡丹没有抬头,一双无神的眼睛看着前方,嘴里似乎在念着什么,洛书细细听了听,轻声的“柳湘……柳湘……”传入耳朵。 洛书不忍地别过头去,她该怎么告诉牡丹,奎木早已斩杀了那名叫柳湘的魔族。一切,都是为了维护天道。 “牡丹仙子,你可认罪?” “牡丹……知罪。” 微弱的声音宣告了这一场闹剧的结束,在场众人都松了口气。 将奄奄一息的牡丹仙子交给奎木星君后,洛书抹了把脸,只说自己有些累了,便驾云回了闲客居。 昆仑镜物归原主,牡丹仙子被送去了戮仙台,说是直接剔除仙骨。牡丹死前,只求了奎木星君一句话,让他到人间昆仑,好好葬了柳湘。 洛书那日从蓬莱回来以后精神便一直都不好,在床上躺了整整五日才起身活动了一番,牡丹仙子的事也是司命星君通过云水镜告诉她的。 彼时她正忙着修剪那一丛姚黄,听到牡丹最后的话,她拿着花剪的手一抖,生生将那牡丹折了一支下来。 原来,她都知道。 云水镜内司命星君茯莘看的一脸肉疼,大呼小叫地喊她轻点点儿,“这可是百花仙子培育了好久的,牡丹难得能开百年呢!” 牡丹仙子少有,正是因为此花难以延长花期。 “是呀,难得的牡丹,就这么没了。”洛书淡淡地捡起地上那株姚黄。 知晓她是在想牡丹的事,茯莘讪讪地摸了摸鼻子,“你也别太放在心上。牡丹这是自己的命数,怪不得别人。”其实哪里用得着帝君处置,牡丹一届凡仙,妄图使用神器,不得不以自身血脉为引,抓到她的时候,她身上早已经满是伤痕。 离死也只差一口气了。 洛书摇了摇头,“只是牡丹的话却提醒了我,我下界千年有余,却始终没找到他,甚至有的人以为我已经忘了他……” 她抬起头,眼眶里似乎有些水渍,“茯莘,我找了他一万五千年,却一点消息都没有,他是不是,忘了我?” 这倒好了,直接牵扯到自己身上了!茯莘暗自绯腹了一番,心道姑娘家的果然容易触景生情,动不动就是一番感叹,不过他嘴上却安慰着洛书,只道不会不会。 洛书抬手随意地擦去眼泪,而后吸了吸鼻子,张着一双宛若星辰的眼眸看向云水镜中的茯莘,“哦对了,我进了麟台。当时你不在,清风又拦着我,我只好打晕他自己进去了。” 这话说的像她一点没错一样。 茯莘想想自己回府以后清风哭的凄凄惨惨直说受到了洛书上仙欺负,再想想麟台内被翻得乱七八糟的命书,他就觉得头大。“……”但是直觉告诉他,不能开口。 “我就知道,你没这么小气的。”洛书拿着花剪,对着身前那丛姚黄轻轻比划着,眼睛时不时瞟向云水镜中的司命星君。 茯莘只觉得身上一寒,十分庆幸自己没有开口接话。 ————————————镜头分割线 冥界黄泉庄 阿奴一把抓住一颗奔跑的头颅,随手一扔,一道漂亮的曲线划过,那颗头颅就这么被扔出了黄泉庄外。 她颇为得意的拍了拍手,“哼,小样儿。还敢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插队!” 见她插着腰转过来,原本呆楞楞看着地阴差们急忙掉转目光,吆喝着排队取汤的亡灵。 “都给我老实点,别以为戚姐姐不在,就可以随意,我阿奴可最喜欢吃你们这些东西了。”阿奴长的可爱,只双颊上泛着红红的两团红晕,她张嘴,露出两颗尖牙,一条青色的舌头伸出舔了舔自己的脸,又快速收了回去。 在场的鬼魂们只觉得一阵阴风袭来,这与他们自身散发的阴气是不同的。更加可怕,更加,阴森。 阿奴是殉葬用的孩童死后变为的厉鬼,阴气怨气都极重,当初本该在阎王殿受刑,是孟婆阿戚救了她,并扼住了她的部分阴气,又带到这黄泉庄来做个看守。 阿戚是黄泉之主,阴差们不敢得罪她,只得唯唯诺诺地称是。 看着面前井然有序的队伍,阿奴发青的脸上露出个满意的笑。这时一女声从二楼传来,“阿奴,可是又调皮了?” “戚姐姐,阿奴没有!阿奴可用心的看着他们了!不信你看!”阿奴欢快的跑过去,扑进说话的女子怀中,指着面前的场景给她看。 阴差们分发着孟婆汤,鬼魂不争不抢。 阿戚拍了拍她的脑袋以示嘉奖,二人一块儿下了楼梯。“阿奴,姐姐要出去一趟,黄泉庄交给你来看管几日,可好?” 阿奴的笑脸渐渐垮了下来,涂得红红的嘴唇一开一合,最终只答了个好字。 “阿奴真乖,姐姐回来教你熬汤。”阿戚的脸被黑纱遮住,但是一双水润的眼睛却写满愁绪。 她抱着阿奴,一下又一下抚着她的背。 阿戚化作巨蟒离开冥界的时候,阿奴就站在黄泉庄门口看着她离开,有什么湿湿的东西从眼睛里落下,阿奴抹了把眼睛,而后狠狠踩着地上那些张牙舞爪的鬼手。 “让你叫,让你叫!” 恶鬼们皆瑟瑟发抖,看着那小小的孩童撕扯着趴在地上的同类,而后一口吞进嘴里。听不见咀嚼声,只看见她抬头吞咽的模样。 泛红的双颊更衬得她面色乌青,红红的嘴唇上挂着黑紫色的液体,阿奴吞了不知多少恶鬼以后,扑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阴差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从中推了个瘦瘦小小的出去,小心翼翼地拍了拍阿奴的背,“阿奴姑娘,不哭,不哭。” 这些阴差其实不是鬼,他们只是十殿阎罗气息所化的幻象,根本没有自己的灵魂。 “滚啊!没听见嘛?信不信我吃了你!”阿奴嘴上凶着他们,却十分听话的收了哭声,一双青白的小手不停地擦拭着脸。 她小小一团坐在地上,一群阴差围着她小心翼翼地哄着,周边那些恶鬼也不敢出声,这场面异常诡异。 阿罗站在沃石之上,看着这一出闹剧。俊秀的男子立在他身后,轻声提醒道,“殿下,该回转轮殿了。” 第13章 阿戚 “我叫阿戚,冥界黄泉之主,也就是人们口中的孟婆。”黑纱遮面的女子接过洛书递过来的茶水,轻轻抿了一口。 洛书是方才才晓得自己居然答应了帮她一个忙。话毕竟是自己说的,怎么着也没有反悔的道理,洛书将她带进了闲客居,二人对坐着,听孟婆讲着身世。 孟婆三千年一换,多数孟婆皆是不愿往生的亡灵求了转轮王留在黄泉的。但是阿戚不一样,“我的母亲是在黄泉庄产下我的,我便在她往生后,接任了孟婆一位。”她说这话的时候,一双眼睛里仿佛有光。 “你……亡灵所生的孩子?”洛书有些惊愕,倒不是说亡灵不能生孩子,只不过照常来说,亡灵所生的孩子,其实是亡灵生前尚未来得及出世的孩子的怨灵,这玩意没有丝毫意识,也不会成长。 看着眼前身段窈窕的女子,怎么也不会把她和怨灵联系起来。 阿戚见怪不怪地点点头,“我运气比较好,就托生在三生石旁,有人点化了我。”所以她才可免去成为怨灵。 奈何桥旁有三生石,集阴司灵力所成的石头,孕育了阴司第一人,长凌。 能点煞化人的,阴司里头除了地藏菩萨,便只有那位被打散魂灵的上仙,还是那位阴司第一人长凌。 “你来找我帮忙,所为何事?” 女子正襟危坐,如水的眼眸看过来时,仿佛带了满天星辰。“为了长凌上仙。” 那带着热度的眸光看过来,洛书不知为何竟有些心虚地躲开。近日事情实在太多了,人在家中坐,事从天上来说的大概也是她了。 “上仙,我知道让您帮我找长凌上仙的魂魄是有些难为您了……可是,最后一魂了,阿戚想尽所有办法,却依旧找不到。”阿戚已然跪了下来。 洛书有些头疼地摸了摸脑袋,她是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长凌上仙啊,这可是个传奇人物,在仙家明争暗斗的天界,他也算是个响当当的天才。从冥界阴司起家,最擅风水布阵之道,一路做到了大司空的位置,深受先天帝爱重。 若不是万年之前…… 万年之前啊,陨落了多少天才的仙家?赫赫有名的行止帝君,釉先帝君,以及长凌,会轶这般的天才上仙,都在万年之前那场暴乱里陨落了。 “你起来吧。天帝是个什么性子,你当比我更了解。我若是出手替你找了长凌上仙,上头不可能全然不知……届时,你和上仙的日子都不会太好过。”洛书扶起她,口气中带着遗憾。 不是她不帮,而是帮了,上头就不会轻易放过阿戚了。 毕竟,长凌是先天帝底下的人,也是天帝登位后第一个被打散仙魄的上仙。上头有多惧他,由此可见一二。 阿戚一副长跪不起的架势,弄得洛书分外难堪。 “上仙!我不怕的,最后一魂了,若是成功,长凌上仙,他,他就可以回来了啊!”天知道,她为这一刻努力了多久,她在黄泉三千年,穿梭人妖两界不下万次,好容易快将魂魄聚齐了,阿戚又怎肯因着一句缥缈的话放弃希望。 天帝恨长凌上仙,他是不会希望一个反对自己登位的人复活的,但是为了所谓道义,天帝也不会明面上如何干预,私下里可就说不准了。 阿戚一个小小冥界孟婆,能在天帝眼皮子底下替长凌收集散落的魂灵,那份胆识与机灵便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只是,还不够。 洛书摇摇头,表示自己无能为力。她会预言,却不愿因此开罪天帝。长凌上仙纵然天才,又与她何干? 见她不为所动,阿戚咬了咬牙,一支金钗呈到洛书跟前,“若上仙替我找到长凌上仙最后一魂在何处,阿戚将黄泉之主代代相传的信物奉上!” 凤头金钗,雕刻的精美流畅,美中不足的,便是那凤凰眼睛里竟然流下一滴血泪,看着阴气森森。不过,黄泉之物,哪有不阴的?就连阿戚,也是浑身寒气。 洛书只不过看了一眼,便推辞道,“你黄泉之主的信物,我要了有何用?” 阿戚抬起头来,水润的眸子和洛书正正对上,她启唇,一开一合间似乎吐出了两字,只是却没有声音。 只有洛书懂了她的意思。她沉吟了一会儿,看着阿戚晶亮的眸子,有些犹豫,“你可想好了?我是神器,天帝必然监视着我的一举一动。更何况,寻仙魂这么大的事,根本不可能瞒过去,到时候……” “上仙想说到时候我就危险了吗?这您不用担心,阿戚孑然一身,无所顾虑,至于黄泉,我也找到了合适的接班人,相信酆都大帝也不会由我一人的罪责牵连黄泉其他人的。” 洛书终究是接过了她递来的金钗,在手中细细摩挲了一番,那凤凰泣血之处格外烫手。就好像阿戚拜托她的事一样,烫手,可是,阿戚给出的条件,让她不得不孤注一掷一番,哪怕天帝怪罪。 想到这儿,她看向身前已经起身的女子,女子端着茶盏,安安静静地品着,丝毫看不出她是从冥界那等地方来的。“我有些好奇,阿戚姑娘与长凌上仙,有何渊源?” 以至于她放着好好的黄泉之主不当,偏偏要做这种违抗天帝的事。 女子抬起眼来,依旧是亮堂堂的眸子,看得人心底一抖,仿佛任何心事都会被她看穿。“阿戚一介地仙。当不得上仙一声姑娘,上仙唤我阿戚便好。”她停了一会儿,接着道,“我本该是怨灵,与在黄泉庄外呻吟的那些鬼物差不多,是长凌上仙点化了我。” 洛书呷了口茶,颔首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都道这位会预言的神器所化的上仙最喜欢听故事,看来所传不假啊。阿戚隐在黑纱下的嘴角弯了弯,扬起一抹恰好的弧度。 “上仙夸我聪慧,灵智过人,便时常指点一二。母亲很高兴,说我能得上仙指点,也不枉投生做一次冥界亡灵了!” 这话说的,做亡灵还是好事不成? 第14章 长凌 却道那年,冥界孟婆于三生石前产下一怨灵,正逢长凌从天界归来,顺手点化了那怨灵,乌青的婴孩变得雪白可爱,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看着长凌,也不哭,只笑。 小孩子的笑总是让人温暖的,长凌看着她,忍不住伸手碰了碰孩子圆乎乎的脸,“真好。”孩子抓着长凌的手,咯咯地笑着,没有牙齿的嘴巴里吐着泡泡。 他们俩玩得不亦乐乎,倒将抱着孩子的孟婆吓得不轻。她认得眼前长身玉立的人,就是阴司传说中那位上仙,长凌。 “上仙……”孟婆连头都不敢抬起,她甚至不知道要对女儿的救命恩人说些什么。 赶着投胎的魂灵从三生石旁走过,带着阵阵阴风,长凌就这么站在这里,与这个世界仿佛格格不入。他一袭黑衣,却让人觉着神仙合该就是这幅模样。 “这孩子倒是有些仙缘,日后好好修炼,位列九重也不是不可。”他的声音淡淡的,温润如三月春风。 孟婆似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任谁的孩子被以为天才夸奖,也会按耐不住心中的雀跃的,她抱着孩子向长凌拜了三拜,“小仙替小女多谢上仙点化之恩!” “不必谢我,是她自己修来的缘分,虽托生在冥界,倒也自有一番造化。” 这话便成了孟婆时常对阿戚所说的话。 长凌是九重上仙,只偶尔会到冥界一趟。 阿戚便到三生石旁等着他来。 一等,就是好几十年。 这对不老不死的阿戚来说,算不得什么,她只要看见长凌,便高兴得不行。 “上仙!您看,阿戚学会的仙法,是阿罗教我的!”阿戚轻轻拂了拂衣袖,面前漆黑的景象瞬间布满点点星河,星光闪烁,十三岁的阿戚指着这些虚无的星辰,笑得灿烂。 不过是个小小的障眼法而已,她却能如此开心。长凌摇了摇头,始终是个孩子,“阿戚的修为大有长进,若是勤加修炼,必能位列九重。” 位列九重,听起来容易,事实哪有这么简单?混沌初开至今,生于阴司,长于阴司,又在阴司飞升九重的,只有长凌一人而已。 天才难能一遇,否则又凭什么叫天才呢? “位列九重,便能天天看见上仙了吗?”阿戚坐在忘川河边,伸手撩起河里的流水,河水里的鬼物怕她,沉在河底不肯出来,她便咯咯地笑个不停。 “怕是不能的。”长凌看着她,语气严肃。 阿戚只道,“既然不能天天看见上仙,那我为什么要位列九重?我听他们说高处不胜寒,九重天多冷啊!还没有这些鬼物陪我玩,没意思。” 是啊,高处不胜寒呢。长凌弯了弯唇角,如玉的面容映着阿戚制造的星辰幻象,更胜那星辰一筹。 娇俏的小姑娘坐在河水旁耍着,如玉的男子立在她身旁看着她,倒是一副好图画。 就这样过了一千年,阿戚荒废了修为,整日里除了跟着母亲学熬汤,便只去三生石旁等着长凌的归来。 “阿戚又来等上仙?”路过的阴差同她打着招呼。 阿戚挥了挥手,“我是来迎接上仙的!” 跟在阿戚身后的无头小鬼扭了扭身子,“阿戚长大了,都不听孟婆的话了!” “你再乱说,我就让你连四肢都没有。”阿戚转过头来,一双尖长的牙齿露出,长长的舌头舔了舔自己白皙的脸颊。 她本是怨灵,最喜欢吃这些鬼物,只要不是尚未到日子的生魂,阿戚吃几个解解馋,也没有人会说什么。 毕竟,她是未来的黄泉之主。 小鬼慌忙跑回了黄泉庄里,只想离这个未来的黄泉之主远远的。 “没趣!”阿戚收回了舌头,顺手揪了朵三生石旁的彼岸花在手中把玩着。 如今正到彼岸花开花的时节,整个黄泉尽是一片血红之色。 阿戚躺在花丛只见,黑色的纱裙缠绕着红色的花朵,一同映在她的眼眸之中。 “阿戚,阿戚。”恍惚之中,有人轻唤着她的名字,声音宛如三月春风。 阿戚睁开眼睛,长凌就在她的身旁,轻轻替她撩去粘在脸上的黑纱。 “上仙!”阿戚坐起身来,一双眼睛弯成了月牙形。 长凌应了一声,在她身旁坐下来,抬眸看向漫天红色的黄泉,那绵延天际的红色,仿佛流动的血液,让人痴迷,又心生畏惧。 “阿戚,你,当真不想到九重天去?” “不想啊,九重天怎会有我当个黄泉之主来的快活!” 这话长凌问了她不下百遍,然而自从听了阿罗说的九重天的规矩之后,阿戚便对那里敬而远之了,更何况,她在九重也不能天天看见长凌上仙。 长凌偏头看着身旁的姑娘,她已经从小小的婴孩长成了娇俏的姑娘,黄泉之主不老不死,直到往生。 阿戚应当永远会是现在的模样,而他……想到九重天之上那人,长凌微薄的嘴唇抿了起来。 “不去九重也好。世人只道神仙逍遥,殊不知,只是看着逍遥罢了。” 阿戚笑着,将一朵刚摘下的彼岸花递给他,“上仙若是倦了,怎么不回冥界来?” 倦?他或许是倦了吧。 两万年了,早也该倦了呀。 长凌拍了拍阿戚的头发,随即起身,顺着忘川往前走去。 阿戚也跟了上去。 也不知道怎的,阿戚仿佛被什么挡住一般,一直追不上长凌,哪怕她与他只见只有三步之遥。 不知走了多会儿,长凌的声音才缓缓出现,“阿戚,你要好好呆在冥界,当好黄泉之主。在其位,谋其事,日后,万万不可耍小性子了。” “阿戚知道!”孟婆三千年一换,算起来,她阿娘还有一百年,便要去往生了呢。 上仙该是担心她的吧?阿戚有些开心,正要追上去,却被长凌挥出一道气流推得向后几步。 “上仙?”阿戚不解。 “阿戚,我是时候该走了。你今日所说的话,可一定要记着,万不可……”长凌飞身而起,红色的花海中,姑娘如星的眼眸里只映出长凌一人的容颜。 “上仙!阿戚在这里等你回来!”阿戚如以往一般,朝他挥手喊着。 阿戚,我这一去,怕是不能回来了。 阴司万年一遇的天才长凌上仙立于高空,深深将黄泉与那小姑娘映在脑海,而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里。 黄沙起,红色摇曳,阿戚立在花海之中,朝他挥手。 第15章 一别永年 “然后呢?”洛书听得津津有味,又给自己倒了杯茶水。 阿戚发出一声轻笑,对面捧着茶水的人儿竟不像活了几万年的神器,倒跟个十五六岁的人类姑娘一样。 “然后啊,我等了他五百年,他都没有再来冥界。” 洛书沉默,算算时间,那时候,恰好到了天界大乱的日子。 后面的事不必再说,洛书心里也有了个大概。 当年天界大乱,阴司第一人长凌上仙因违抗帝命,被天帝严灼打散仙魄。而阿戚,则是等了五百年不见人影,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上仙是不会回来的。 “若不是阿罗告诉我,我还不知道,原来那次回阴司,竟是我最后一次与上仙在一处了。”阿戚低垂着眉眼,黑纱挡面看不见她的表情。 她从知事起便会到三生石便等长凌,五百年不是她等过最长的岁月,然而这五百年,却是阿戚最难忍受的日子。 “阿罗告诉我,天帝亲手打散了上仙的仙魄,当着众位仙家的面。他怕我难过,就一直瞒着我,若不是,我觉查出不对来,估计我现在也仍在三生石边傻傻的等。” 洛书了然,转轮王遮迦越罗本就是个慈悲为怀的阎王,虽然这么说有些不对,但总之,这位转轮王倒是出手帮过不少枉死的亡灵,更何况阿戚与他算是老相识,他不可能看着阿戚难过。 不过话虽如此,洛书还有有些不赞同,他觉着不告诉阿戚便是好的? 徒增伤悲罢了。 “仙魂分散得太久,你应该找的很辛苦吧?”洛书递给阿戚一方绣帕。 阿戚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有些好笑,“瞧我,居然哭了。倒让上仙看笑话了。” 她用手挡着双目,然而顺流而下的泪水还是晕在她黑色的面纱上。 “擦擦吧。” 绣帕被阿戚接过,她轻声道了句谢。 “上仙,阿戚还有一样东西,想给你看看。” 洛书摊手,示意她拿出来。 重重地吸了口气,阿戚似乎下了什么决心,她颤着手,逐渐往耳边伸去。 黑色的面纱被揭下的瞬间,洛书看见,一副骷髅面孔出现在面纱之下,她皱眉往上看去,阿戚那双如水的眸子正含笑看着自己。 明明双眼如此漂亮,然而面纱所遮部分,却只剩一副骷髅骨架。 洛书见过骷髅成精,也见过更为可怖的鬼怪,然而这般只有半张脸是骷髅的情况,她还是第一次见。 倒也不是害怕,只是觉着好奇。 阿戚迎上她的目光,没有血肉的骷髅骨架似乎扬起了一抹笑意,骨头嘎吱作响,森白的牙齿格外瘆人。“上仙,这就是阿戚为了寻仙魂而付出的代价之一。” 她指着自己变成骷髅的半张脸,满眼笑意。 “是洪荒,我擅自闯入洪荒。”阿戚又将面纱戴了起来,如此看去,只让人觉着面纱之下定是一副美人面孔。 谁又能想到,黑纱之下尽是骷髅? 洛书眯了眯眼,她有些说不清心中的感觉。像是为阿戚惋惜,又像是惊叹她的勇气。上古三大禁地,不周山,洪荒,以及星海之地。 三大禁地,进去能得到上古之神的加持,或者上古秘宝,可是能不能出来,就得另说了。 “其实我当时也以为自己怕是出不来了,谁知道竟然遇上一场大火,洪荒之中,尽是黄沙,那绵延的火海从四面八方烧过来,不管我用什么方法他都不退。” 阿戚顿了顿,见洛书看了过来,便接着道:“那火烧到身上的时候,真的很疼啊。一块一块吞噬着我的血肉,一寸一寸从肌肤上掠过……后来,我再醒来,便是在黄泉庄里头,阿罗守着我。我浑身血肉都被大火烧去了,只剩这一双眼睛。” 说着她伸手指了指自己有些发蓝的眼眸。“阿罗用尽办法,却只能让我的躯体重新长出血肉,而脸,却似乎好不了了呢。” 该说是幸运还是残忍?大火夺去她的血肉,却唯独给她留下一双眼睛。 或许,是幸运吧。好歹,她还能看看黄泉,看看她从小生长的地方。 洛书默然,阿戚一介孟婆,居然能从洪荒出来,足以见其并不是无能之辈,不过比起这个,洛书对另一件事更感兴趣。 “谁给了你提示吗?为何你会想到去洪荒?”如果这个人能找到长凌被打散的仙魂,是不是证明,他也能帮自己找到那个人? “无人。我本为黄泉之主,对魂灵之物本就敏感,更何况,长凌上仙曾点化我,对于他的仙魂,我总能找得到一些,剩下的,都是一片一片寻来的。”阿戚知道洛书想问什么,但是很可惜,并没有那个能替她找到那人的人。 这样啊……洛书吸了口气,自己真是糊涂了,若是真有这人存在,她应该早听到消息的。她将心思收了回来,又给自己斟了杯茶水。 “上仙,这是第五杯了。” “我知道啊,凡物而已,多喝几杯到不了哪儿。” 她将最后一口茶饮下,起身,一尘不染的衫裙随着她的脚步轻轻翻动,宛如浪花朵朵。“夜里想的太多了反而睡不着,多喝些茶水还睡得快些。” 阿戚随着她一同起身,听着这话不自觉笑出声来,“上仙倒与那凡人无二了呢。” 原来神仙也会失眠啊。 “说到底谁又不是呢?都是六界生灵,有贪念,有欲望,想的多了,求的多了,自然就睡不好。”洛书拂袖,一卷竹简自袖中挥出。 她的裙底出现两圈金光,分内外而动。古老的文字在光圈之内随之转动,洛书整个人随着转动缓慢升起,待离地一尺高度方才停下。 阿戚仰头看着她,白衣的姑娘皮肤白皙,精致漂亮的五官看不出情绪,但见她拖起竹简轻轻念了几句,那竹简瞬间展开,强烈的光芒刺得阿戚不得不闭上了眼睛。 “阿戚,你也一样。你也有所求,所以你才有信念,才有动力。说到底,神仙与凡人,最大的差别,可能就是活的久了些吧。但是活的久也不见得一定好,人啊,往生以后又是不一样的人生。我们呢?很可能几万年,都只活在一幕戏中。”一片竹简随着轻声的话语到了阿戚手中。 第16章 初入十殿 “幽冥沃石外,正东直对世界五浊之处……”阿戚念出竹片上的字,忽的抬起头来,这地方她再熟悉不过。 洛书已收起阵法,此刻正坐在桌旁,一只手杵着脑袋有些昏昏欲睡。见阿戚朝自己看来,她眨了眨眼,“没错,幽冥沃石之外,也就是,十殿转轮殿。” 冥界阴司,称北酆都帝为大帝,下设十殿阎王,分居沃石,掌管十殿。最后一殿,转轮殿,司人道,内有黄泉,设黄泉之主——孟婆。 阿戚握着竹片的手逐渐收紧,漂亮的眼眸里被翻涌而上的情绪充斥。 ——————冥界转轮殿 判官薛伽将最近投胎的名册呈上,阿罗斜倚在上首,心不在焉地翻了翻。 “殿下,近三日接手的人已近万,比往常多了一倍不止。”薛伽忍不住加了一句,这数字异常得让人发慌。 这得死多少人才有这么多魂灵赶着投胎啊! 该不是出了天灾吧?可是也没接到上头的传话啊。 薛伽心里隐隐有股不好的预感。 阿罗瞥他一眼,却没有开口。 这让薛伽心里更加不是了:殿下这是怎么了? “投胎的人多了些而已,大惊小怪的,出去别说你是我转轮王的手下。”阿罗摆了摆手,话语中多有不耐。 他现在心里只有一件事,根本无心理会其他。 见阿罗闭上眼,左手揉捏着眉心,一脸疲累,薛伽到了喉咙的话又都咽了下去,他捧着名册,轻声告退,顺带叫走了殿内一众阴差。 跟着转轮王六千年,薛伽很明白阿罗喜欢在烦闷时一个人呆着。 听见殿门被缓缓关上,阿罗紧闭的双眼这才张开来,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阴气缭绕间似乎有什么东西闪现其间,阿罗将手握紧,贴上了自己的面颊。 “长凌。”他吐出两字,眉头紧锁,双手用力握住,随即又慢慢张开。 他的手滑落下来,摊开的掌心空无一物,唯有一深红的印记,似乎还冒着蒸腾热气。 ———————————— 巨蟒载着洛书直入黄泉,过了忘川河,洛书飞身跃下,那巨蟒随之变成阿戚的模样跟在后面落下。 压着魂灵的阴差向二人问安,幽幽的阴气随之而来,让洛书不自觉抖了抖身子。 这冥界,还真不是一般的冷啊。 “上仙随我这边来。”阿戚在前面带路,引着洛书一道往第十殿而去。 未到半路,一俊秀的男子突然出现,阻了二人的道路。男子俯身,行了一礼,“十殿判官薛伽,见过洛书上仙。” 洛书看了阿戚一眼,见她点头,方才应了男子的礼。“上次擅自闯黄泉,倒是我的不是,今儿来十殿,向转轮王赔罪一番。” 她笑着说明来意。 薛伽连道不敢,随又看向一旁沉默不语的阿戚,“不知阿戚这是从何处来?”他仙位虽不如阿戚,但好歹是看着她长大的,说起话来便直呼名字。 “上次拖了上仙替我找样东西,特地去了闲客居一趟,恰好上仙说要过来找阿罗,我便带着上仙来了。”阿戚淡淡解释着。 其实这词都是她提前与洛书对过的。预言显示长凌最后一魂在转轮殿,然而阿戚找了这么多年,却一点音信也无,保不准是谁瞒了下来,不想让她找到。所以洛书便出了这主意,以赔罪为由,去一趟十殿,看看能不能找出长凌的最后一魂。 三人一路无言,到了十殿之外。 转轮王为十殿最后一位阎王,独居沃石之外,虽为司掌轮回的阎王,但却有颗柔软心肠,时不时动手帮帮枉死的亡灵也是常有的事。大概因为如此,第十殿倒不像前九殿一般满是恶鬼嚎叫。 幽蓝的鬼火开道,薛伽比了个请的手势,洛书顺势上前,按着鬼火的指引前行。 四角翘起的阁楼上,刻着‘六道轮回’四个大字,那鬼火便在阁楼门口消失殆尽。薛伽走上前来,轻轻敲了敲古朴的木门,门顺势而开。 “上仙,请。” 洛书跟在他身后半步,一道进了阁楼。 阁楼内部缀满黄纱,黑沉的地面上映出几人的倒影,这里空旷无比,除了每隔三步便出现一对的金色灯座,其余一点装饰也无。 走了几步,眼前的场景乍然变幻,黄纱变成黑色的绸布,悬在梁上,两旁是青铜所制成的高架古灯,幽暗的烛火闪着微光,照亮了墙上一副副羊皮画卷。 洛书仔细看去,羊皮画卷上画的是前九殿之景,莫不都是些生前作恶的魂灵受刑之图。割心,刮脂,穿肋,饥饿……入眼之图,皆是如此。 其中一副图吸引了洛书的注意,只见那图上并没有其他图画恶心的画面,只是一副彼岸花海,其上有一道黑影伫立,看不出是谁,却让洛书有种熟悉之感。 “十殿转轮王遮迦越罗,见过洛书上仙。”不待她想个明白,一道男声自上传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洛书寻声望去,只见大殿之上坐了个肃穆的男子,五官清俊,一身暗红衣裳给他添了几分魅意。 虽是问好,却依旧没有起身。 洛书莞尔,不愧是十殿中最傲气的转轮王,不过他也有傲气的资本,若不是当年有个长凌,怕阴司第一人的称号,就得落在他头上了。“转轮王客气了,上次因帝君有命,匆忙闯了黄泉,洛书心里正过意不去呢。” 她自知只仗着神器的身份才得了上仙一名,所以也不会与他计较许多。 上首的转轮王微微颔首,“既然是帝君的事,想必是要事,本王不会因此有不满之意,上仙莫要多虑。”说着他将目光转向一旁不曾开口的阿戚身上,“倒是阿戚,怎的跑去麻烦上仙了,恩?” 虽是质问的语气,但洛书只听出一股无可奈何之意。 阿戚迎上转轮王的目光,如水清澈的双眸里似乎有些别的东西,“阿戚丢了一样东西,特意请上仙帮忙找找。” “胡闹!上仙的预言之力是用在这等小事上的?阿戚,你真真,太胡闹了。”转轮王猛地一拍桌,说到后来,声音却不自觉软了下来,他看着阿戚,轻轻叹了口气。 洛书已经在薛伽的邀请下入座,此刻听见这话不自觉抽了抽嘴角,其实她这预言之力,还真是干了不少这样的“小事”。 第17章 忘川阿奴 殿内霎时沉寂下来。 薛伽站在转轮王身后,忍不住轻轻碰了碰他的肩膀,也不知道殿下今日怎么了,一早摆个臭脸,现在当着上仙的面也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冥界十殿要翻天去了呢。 许是知道自己方才态度不好,转轮王咳嗽一声,倒没再说阿戚,“既然上仙都来了,不如在我让薛伽陪您这十殿转转,解解闷也是好的。” 洛书站起身来,“那就多谢殿下了。” 她正好要找个借口看看这转轮殿有没有长凌的仙魂呢。 薛伽奉命带着洛书去逛黄泉,而阿戚则被转轮王留了下来。洛书本想唤她一起去,但见阿戚摇了摇头,她便没开口要求,一人跟在薛伽身后出了转轮殿。 “上仙莫要怪罪,这几日往生的魂灵多了许多,殿下几日都没好好休息了。”薛伽落后洛书半步,与她解释着转轮王异常得原因。 “是我贸然过来打扰了,怎有怪罪转轮王的说法?判官多虑了。”洛书客气道。 其实大家都看得出,转轮王哪里是为了往生魂灵增多的事发愁,分明是为了另外之事,但心里晓得是一回事,嘴上却不能这么说。 当神仙好累啊。洛书叹了口气。 这厢已经到了黄泉,如今不到彼岸花开的时节,放眼望去除了满满黄沙,便只看见一片彼岸花叶。 说来这也算黄泉一景了。洛书跟着薛伽一路往前,四座形态构造各不相同的拱桥垮在忘川河岸,薛伽指了其中一座给她看,“这是黄泉四桥,金银玉桥,还有往生魂灵所过的奈何桥。” 奈何桥旁便是她上次来过的黄泉庄。 洛书捻起一片彼岸花叶,看了看身旁的薛伽,复将这花叶递到他的跟前,“方才在殿内瞧见一副羊皮画,尽是彼岸花海,好看的紧。” 女孩子都喜欢漂亮的东西,薛伽笑了笑“上仙若是想看彼岸花海,可还得再等五百年呢。彼岸花花开一千年,花落一千年,花叶是永不相见的。” “这个我晓得,只是不能看见花开的模样,还是有些失落的。说来,转轮殿内的羊皮画卷是谁所作?我见那彼岸花海图栩栩如生,倒有好些灵气。”洛书随着薛伽在忘川河边走着,河底的怨灵露出半个脑袋,悄悄看着二人。 别看这些怨灵丑陋,却都知道自己的地位,绝不敢惹薛伽这种在冥界小有名气的人。 凡是薛伽路过之地,那些怨灵莫不都是沉入河底,稍微大胆些的,也只是露出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看着薛伽与那个没见过的白衣女子谈笑。 “都是殿下闲暇时所作,挂在殿内图个乐子罢了。” 转轮王画的吗?洛书笑了笑,心底隐隐有了个猜测。 说到转轮王,薛伽不自主叹了口气,这殿下真是越来越奇怪了,从三千年前抱着浑身烧得只剩骨架的阿戚出现时起,冥界转轮王就好像换了个人似的。 虽然依旧乐于助人,可是薛伽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正好到了黄泉庄前,看守庄子的阴差向二人分别问了安,薛伽回身看着洛书,“想必上次上仙已经来过了吧,这是冥界黄泉庄,归属第十殿之下,阿戚是这里的孟婆,也就是黄泉之主。” 她当然知道,上次差点儿把人家阴卷给丢了呢。洛书马马虎虎答应着,半只脚刚踏进去,就听里边响起一尖锐的童声。 “滚呐!我说滚!再不滚我吃了你们!” 薛伽听得眉头一皱,当即快步走了进去。 见偌大的黄泉庄中央的四方桌上,正坐着个女童,梳着双髻,穿着红色绣金的衣裳,乌青的脸颊上有两团红晕,此刻她伸着舌头,紧紧捆住一个魂灵的脖子。 两旁的阴差正围着她哄。 “胡闹!”薛伽扔出判官笔,正好打在女童的舌头上,只见白烟从女童舌头上升起,那舌头很快收了回去。 洛书看得一愣,判官笔对鬼物有极强的侵蚀性,方才那女童应该受了不小的伤。她将目光转向众阴差中央的女童,只见她捂着嘴巴不停地掉眼泪。 看样子,是疼极了。 虽为鬼物,但女童样貌生得可爱,若不是乌青的面颊并那诡异的两团红晕,洛书会以为这是个误入黄泉的孩子。 不过薛伽显然没有那般疼爱孩子的心,他直接穿过阴差,一把将桌上的女童抓起,随即狠狠打了把她的屁股,“阿戚救你回来,你就是这般随意吃生魂的?胡闹!” 阴差们不敢拦他,只能任由女童哭喊。 洛书看了看地上被薛伽救下的魂灵,只见它于其他魂灵不太一样,周身还有些人气,她上前抚了抚魂灵的眉间,“还有阳气……应该还不到入地狱的时候。” “这是生魂。偶尔也会有阳寿未尽的人在睡梦或者修行中闯入黄泉,按规矩,我们不可以食用生魂。”薛伽已经揍完了倒霉孩子,将其扔在桌上任她哭闹。 这样啊,怪不得那女童要被揍。洛书看着桌上嚎哭不止的女童和两旁小心翼翼想上前又不敢上前的阴差,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见薛伽满脸奇怪,她忙挥了挥手,“就是觉着有趣,没想到冥界还有如此景象。” 一群阴差围着个女童哄,可不有趣吗? 薛伽回头看了眼,也忍不住捏了捏眉头,“阿奴这孩子灵性颇高,又有阿戚护着,偶尔耍点小脾气,这些阴差也都挺喜欢她,不过这次她有些过分了。” 方才若不是他及时阻止,阿奴说不定真会吃了那生魂,到时候十殿都得遭殃。 “我没有!我就是吓吓他!谁知道他那么胆儿小,阿戚姐姐不要我了,连薛伽也欺负我!呜呜呜!”阿奴捂着嘴巴,哭的凄惨,叫整个黄泉庄的魂灵都看了过来。 薛伽已经吩咐人送那生魂还阳,却不搭理女童的哭闹,那边便哭得更加大声,洛书看得好笑,“怎么说也是个孩子,不哄哄?” 这么一直哭倒有些可怜了。 薛伽看了阿奴一眼,终是败下阵来,上前别扭地哄着。 第18章 送客 阿奴哭了一阵,有些哭烦了,便收了眼泪抽抽搭搭的问薛伽,“阿戚姐姐呢?她是不是不回来了?她说她要去找一个人,可是我就是觉得她不会回来了。” 孩子的心里阿戚是恩人,更是亲人。 薛伽无奈,摸了摸她的脸,“不会,你阿戚姐姐只是去找了趟洛书上仙,现在已经回来了,被殿下留在转轮殿里头呢,不信,你问上仙!” 这是活脱脱甩锅啊! 洛书叹了声,没想到一脸正气的判官甩锅居然甩的这么理直气壮。“是啊是啊。”当阿奴朝着自己看过来,洛书笑着应和,不过这应和委实有些勉强。 好在小丫头好哄,见有了上仙应答,阿奴像是松了口气,倒也不再哭闹。 薛伽将她交给两旁的阴差,嘱咐了一通好生呆着不许发脾气之类的话,这才领着洛书一道出了黄泉庄。 “让上仙见笑了。”薛伽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脑袋。 你现在才不好意思啊?洛书绯腹,面上依旧维持着上仙大度温婉的笑意,“哪里,判官客气了。” 经了此事,二人都没了心思闲逛,一路说着客气话又回了转轮殿。 殿内墙上的画作栩栩如生,即使已经看过一次,还是会忍不住被吸引过去。洛书在那副彼岸花海图前站定,将手抚在羊皮卷上,有些粗糙的质感划过掌心,她捻了捻指头,似乎有些粘稠。 只是指尖依旧嫩白如葱,看不出一点异样。洛书将视线移到画上,一片通红之中那抹黑影不显突兀,反而分外融合,仿佛它合该是在那里。 奇怪,当真奇怪。 这影子,让洛书隐隐有些熟悉之意。 “上仙?上仙?”薛伽的声音将洛书跑远的思绪又唤了回来,她偏过头,薛伽正一脸好奇地看着那副画。 “上仙在看什么?” 这个,倒真有些不好说。洛书点了点画卷,“看转轮王精湛的画艺。” 理由牵强,然而除了这点,薛伽也想不出别的东西,对此只得当做洛书上仙是觉着彼岸花海漂亮纯粹想看看而已。 “咱们殿下平日里除了手上的事,也就喜欢做做画儿了,别看殿下冷冰冰的,其实画出来的东西倒是很生动,曾经一位上仙也曾夸过呢!”薛伽引着洛书继续往里头走,深长的走道里二人的脚步声分外明显。 上仙?洛书的脑子里很快划过一人的面孔,“是长凌上仙吧?” 薛伽有些讶异的看过来,他没想到洛书这么不避讳。毕竟长凌是怎么死的,六界之中都有耳闻,他得罪了谁,不言而喻,任何人都尽量避开此话不谈。 这位神器化形的上仙,虽总是笑得温婉,可是薛伽觉得,她一点都不怕事。 不怕事的洛书指了指周身,“转轮王不会轻易离开十殿,而能看到他画作之人,必然是经常到殿内来的,又是一位上仙,除了长凌,不做他人。” 她这解释合乎情理,薛伽点点头,十分赞同。不过既然讲到这儿,薛伽还是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声音也放低了不少,“是那位上仙不错。不过如今比不得当初,莫说上头记恨着,就连殿下,似乎也不太愿意听见那名字……薛伽斗胆,请上仙在殿下面前就莫提了,这样对上仙也好。” 毕竟洛书怎么着也是九重天上仙,如今天帝最忌讳这个,少说无害。 至于转轮王听不得长凌的名字,洛书倒觉得有几分奇怪,毕竟当初十殿转轮王可是经常跟在长凌上仙身后叫嚣着要打败他的人啊,这么直面对手,如今却听不得一个去世之人的名字吗? 这不像转轮王的作风啊。 不待她细想,二人已经踏入主殿,洛书只得收了心思。 幽幽的烛火亮起,转轮王坐在上首,忽明忽暗的烛光让人看不清他的脸,只觉得那浑身散发的气息竟让人有些惧怕。 而阿戚,正垂着脑袋跪在下边。 薛伽与洛书一进来,眼前就是如此场面。 “殿下。”薛伽唤了一声,眼神与洛书对视了一瞬,又移到了上首的转轮王身上。 男子似乎现在才发现二人进来,有些无力地摆了摆手,“上仙觉着如何?可有什么指教?” 这是问她十殿的事。 想想方才黄泉庄哭闹的女童,再看看眼前凝重的气愤,洛书一笑,“指教倒不敢,今日判官替我介绍了许多东西,洛书也算开了眼界。不过,阿戚为何还在这儿?黄泉庄里没个主事的怕是不行呢。” 她这分明话里有话。转轮王有些阴沉的视线扫过,落到下首的薛伽身上,薛伽浑身一颤,轻轻做了个口型。 “阿奴。”虽未出声,但转轮王一眼就猜到是怎么回事,他不由捏了捏眉心,黄泉庄的丫头一个比一个不省心。 感觉到有两股视线落在自己身上,阿戚抬起头来,见洛书正好好的看着自己,而上边的转轮王,脸色依旧不好。“阿戚做错了事,自然当受罚。”她侧过身子,朝着洛书拜了下去。 这是大礼,洛书还没到能受大礼跪拜的仙位。她连蹦带跳的躲开了,看着阿戚的眼神有些奇怪,自己不过出去了一会儿而已,这姑娘怎么了这是? “阿戚!”男子恼怒的声音传来,下边的三人皆往上看去,只见转轮王一只手拍在桌案之上,另一只手紧紧握拳,额头跳起的青筋足以证明此刻他的愤怒。 这下莫说洛书了,就连薛伽也是一脸莫名,“殿下……”他都不知从何说起,毕竟转轮王的脸色真的难看。 洛书见他语塞,主动接了话去,“转轮王要发作下属,也不应该当着我这个外人的面不是?再说了,阿戚娇滴滴的女孩子,这殿里头阴凉,跪久了也不好。” 她的话里总带着几分笑意几分正经,让人分不清是玩笑还是警告。不过当看见她樱唇微微上扬,露出四颗牙齿的甜笑,纵使有天大脾气,也不自觉败下来。 再加上她还有个上仙的身份,转轮王满心怒气也只得压下去。“薛伽送上仙回去吧,十殿如今正值多事之秋,阿罗便不虚留上仙了。” 第19章 灵契 “洛书自然要走的,不过可不是现在。”她自下边往上走去,脚下踏过之处泛起满地红光。 “洛书上仙还有何指教?”这是不耐的意思,几分逐客之意再明显不过。 洛书轻轻柔柔地笑着,对看过来的阿戚点了点头,示意她不必担心。“指教不敢当,只有一问,若转轮王不替我解疑答惑一番,洛书怕得往紫微帝君那儿去一趟了。” 转轮王可不能因她好讲话,就随意喊她去留,洛书倒也不吃这套。转轮王有张良计,她自有那过墙梯。 “你!”转轮王咬牙,原本搭在座椅上头的手紧紧握住。 他不是个傻的,洛书话里话外的意思他听了个清楚,更何况,她手里还握着那东西。 当一缕黑色的细线出现在几人眼前时,转轮王的心瞬间悬了起来,他将目光投向一脸老神在在的洛书,随即又看向下边跪着的阿戚,她那露出的一双如水眼眸中尽是惊愕。 灵契,捆绑着上神灵力的灵契! 上神多为天地所孕育,承上天之意,有天生神力,上神身死,灵魄消散,强大的神力也会随之散尽。 天地灵力,多少人求之不得的东西。也不知从哪流传出来的法子,以万年玉骨制成灵契,可锁住上神的部分灵力。虽只是部分,但仍然有活死人肉白骨之奇效,趋之若鹜的人比比皆是。 不过,因这法子要以近万生魂做引,太过阴损,终究是被归为邪术。既是邪术,任谁也想不到,它会出现在规规矩矩地十殿当中。 可它偏偏出现了! “洛书方才不小心自殿内捡到了这东西,不知殿下是否识得这是何物?” 女子略带轻笑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殿内,上首的转轮王早已按耐不住,撩起的衣角随着他的脚步纷飞起来,他直直走到洛书跟前,一股阴冷的气息从四面八方涌来。 “你待如何?”听不出喜怒,毫无波澜的声音自转轮王口中涌出,有些喑哑,又有些阴森。 那细细的黑线被洛书攒在手里,白玉一般的指尖将黑色包围在其中,那些自黑线上散发而出的灵力也被她紧紧攒住。“倒要请殿下,好好解释一番了。” “上仙!这是……”那方跪在地上的阿戚早已将视线转了过来,一双如水的眼眸里泛着潋滟的光芒。她一步一步跪爬着往洛书这边过来,满室寂静里,只听得衣裳在地上摩挲的声响。 灵契,谁的灵契呢?阿戚的脑子里赫然出现了一清俊的面容,他在忘川河畔,朝她伸出手来……“长凌上仙!”阿戚终于到了洛书跟前,伸长的藕臂直直向着洛书手中的黑线而去。 她眼中的渴望,几乎要灼伤洛书,同时,也几乎刺痛了转轮王的心。 “阿戚,你起来!”转轮王有些气急败坏,他想把阿戚从地上拉起来,然而却毫无作用。 洛书有些心疼的看了眼地上朝她伸着手的女子,她一双眼眸如水,黑色的面纱之下,却是枯骨半樽。这一切都是为了长凌,然而,谁又晓得,她所求的,就在自己身边? “灵契可活死人,肉白骨,恢复受损灵力,也有助于修为增长。阿戚当初能从洪荒出来,绝不是转轮王殿下鼎力相助的结果。” 洪荒是何地?上古盘古大神休憩之处,多少古神尚未散去的灵力凝结于此,又有多少上古凶兽与阵法在这里聚集……擅自闯洪荒,莫说他遮迦越罗只是区区十殿转轮王,就是换做几位帝君,怕也不能在自己毫发无损的情况下,救回一人。 在场几人都不傻,也不是没有想过这件事,但却无依无据。如今被洛书提了出来,倒引出了他们脑海里的旧事。 近三千年前,天界大乱的日子方过去不久,世间万物皆是一片混乱。冥界也闯入了许多生魂灵魄,闹得沸沸扬扬。 谁也想不到孟婆居然会丢了。或者应当说,那种情况之下,根本无人在乎一小小孟婆的去留。毕竟阴司方才损失了一位上仙。 阿戚再回到冥界,是被转轮王用大毡裹着抱在怀中回来的。那时候她已经不省人事,整个身体只剩下一副森森的骨架。转轮王以自身精气养着她最后的一口气息。 即便是不老不死的孟婆,到了灵魄散尽的地步,也绝不会活下来。 “阿戚姑娘……已经救不下来了……殿下尽早放了这最后一口气吧,说不准,还能强行聚一会儿子魂,看看能不能送去轮回。唉!天不饶人呐!”十殿的老判官看了眼那森森的白骨,除了叹气,别无他法。 这早有预料的结果并没有让转轮王有何改变,他挥退了老判官,而后在空寂的大殿里头,缓缓蹲下身去,依在阿戚的身旁,看着那副仅剩的骨架,薄唇紧抿。“阿戚,你不会有事的。” 这话像是一种承诺,更像一种宣誓。 他设了封印,将自己与阿戚封于其中,薛伽在外头除了干着急,却别无他法。十日之后,封印开启,薛伽冲进阵中,只见转轮王跌坐在地,膝上躺着的女子粉黛峨眉,半脸以黑纱蒙住,身上也只是以一席纱布相遮挡。 薛伽有些不敢置信,阿戚,不是没救了吗?十殿上下的尊者都来了,都说没救了,那只剩下枯骨的模样,还在薛伽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可是,她现在居然躺在殿下的腿上!千年的相处,从孩提到如今,薛伽绝不会认错。那就是阿戚,独身闯入洪荒的阿戚。 “殿下!您可有事?”对十殿的忠诚让他生生将目光自阿戚身上移开,向地上闭目的转轮王走了过去。 跌坐地上的男子面色苍白,额头上满是汗水,紧闭的双眼让人不禁怀疑他是否已经晕了过去,然而听见下属的询问,他轻轻挥了挥手,以示意自己无事。 薛伽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半截。 “去给上头说一声,阿戚这几日都留在我这里养伤,待好的差不多了,再回去。” 第20章 当初 无人知晓孟婆阿戚是如何到洪荒去的,更无人知晓她为何会完好无损的回来。不,其实也不能说完好无损,毕竟从那以后,再也没人看过她面纱之下的脸庞。 话已至此,再多说什么,也只是徒增转轮王的怒气。洛书瞥了眼手中轻飘飘的几根黑线,那其间蕴涵的巨大灵力让她有些难以控制,不过比起这个,洛书更担心接下来的事情。 与阎王谈判可不是什么好事。更何况,还是这阴司里头极为出色的十殿转轮王。“殿下可想好了?难不成真的没什么要说的?”她刻意放缓的声音里透出丝丝的迫意,大殿之中,阿戚跪倒在地,转轮王与洛书四目相对而立,不远处是一脸惊愕的判官薛伽。 沉默,长久地沉默。久到洛书攒着灵契的手都有些难受时,才有一道低缓的男音携着阴冷的气息从四面八方袭来:“这是长凌的灵契。吾辈用它,也是了却长凌一桩心事。” 这与洛书心中所猜八九不离十了。“转轮王好气魄,单为了这一桩心事,堪用世间近万生魂为引。”那些本还不到往生的魂灵,都被转轮王强行压往了这十殿里头。 “殿下!”薛伽再也耐不住惊愕,有些尖厉的声音充斥了整间大殿。“薛伽,退下!”不待他有何话语,男子深沉的嗓音便打断了薛伽的思路。 十殿判官皆以阎王为首,他自小跟着转轮王,不得不听从命令。即便他知道,接下来那位上仙要说的东西,极可能要了殿下的命。 “退下!”声音再度传来,已经带了些许呵斥。薛伽将眼光从几人身上扫过,最后停在转轮王身上,良久,“薛伽听命!” 眼看着薛伽化作一道黑烟消散开来,转轮王深吸了口气,将视线移到洛书身上。 “上仙有备而来,遮迦越罗无甚辩解。” “我只是接受了阿戚的请求而已,收人东西,就一定得把事情办好咯,才不能砸了我神器洛书的名声。” “殿下!上仙,说的可是实话?”容不得转轮王有任何辩解,那方阿戚已经颤颤巍巍自地上爬了起来,因惧怕而颤抖的瞳孔里不见昔日明媚的光彩。 那怀疑,惊惧的目光笼罩在转轮王身上,只让他觉得浑身都被细小的棉针所扎,除了颔首,他竟做不出其他反应。 “你为了救阿戚,便动用了长凌的仙魂,制成灵契,以生魂为引。也不知你是用了什么法子,延长了生魂入地狱的时间,所以这几日才会有大量生魂莫名涌入,害得十殿混乱。”洛书将自己的臆想说了一遍,见无人反驳便接着道。 “阿戚找遍六界却始终没找到长凌的最后一魂,全因你将这最后一魂,用在了她的身上。” 她穷尽一生寻找的东西,到头来却一直在她自己体内。这么多年来,她与他一同呼吸,渡过潺潺黄泉,看过满地彼岸,踏遍六界山川,寻遍九重十殿,只为求再见他一面。 可是啊,上天与她开了个极大的玩笑,那么久了,她找了那么久,却告诉她,那最后一缕生魂,被囚在小小的灵契中,只为救她一命。 “噗……”温热的气息自胸腔涌出,阿戚只觉得身体在发烫,她似乎感觉到了长凌的气息,满满将她环绕。 她的黑色纱裙上洒落了朵朵鲜红,像是一簇簇的曼珠沙华盛放其上,妖冶却又孤独。 “阿戚!”转轮王抱住倒地的女子,她弱小的身子像深秋的枯叶,轻轻的倒在身后之人怀中。 洛书不忍地转过身去,她不知道怎么与这个痴情的女子说,也不想让她难过至此。 可是事情终归会被揭露,即便她不说,有朝一日,灵契也会败露。 “预言出现之时我便于阿戚说过这个可能了,可是她不愿信,她说阿罗是不会骗她的。”洛书打破了这殿中的沉默。 她是神器,有预言之力,当知晓最后一魂于十殿里时,她心里便隐隐有了觉察,这一切在她看见外殿的图画时越发明显起来。 “灵契是附着于那副曼珠沙华图上的,对吗?” 转轮王终于开口,“五百年,吾强行压了生魂入十殿的时间。”却并不是回答洛书的话。 洛书心里一悸,本来引近万魂灵开灵契便是逆天而行,他还强行压制了魂灵入十殿的时间!就算他是继长凌之后的阴司第一人,这般做法,最轻也是剔骨入畜生道的处罚。 “为什么……”阿戚微弱的声音传来,洛书朝她看去,玄衣男子怀中的姑娘以黑纱覆面,晶莹的泪水自眼角滑落,晕开在面纱之上。 转轮王抱着她的手忍不住收紧,骨节逐渐发白,“阿戚,都是我自作主张,不是你的错。” 长凌对阿戚来说,是信仰,十殿人人皆知。知道复活长凌的最后一丝希望毁在了她自己身上,阿戚心里,该有多自责。转轮王太明白阿戚了,他不忍看她自责。 这番争论让洛书不禁有些感慨,情爱这东西当真误人,连鬼都不放过。“你既然做了这事,就该明白,迟早有一日你得为这上万生灵还债。” 他借了人家的寿命来救人,自然得还回去,所谓天道轮回,如是而已。 “我自己犯下的罪过,不会不认,只求上仙看在阿戚可怜的份上,替我多照看她几分。”他第一次收起了高傲的模样,像是预想到了自己的结局,他看着怀中女子的眼眸里满是怜惜。 阿戚抓住他的衣摆,那双似水的眼里布满红丝,她拼命地摇头,呜咽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发出,嘴角那一丝红色缓缓溢出。 她方受了打击,气血上涌,一时半会调不过来。 “阿戚,别怕,不会有事的。”转轮王伸手替她抹去嘴角的血迹,放在她身后的手掌轻轻地传送着灵力至她体内。 洛书将那灵契握在手中,感受着其间翻滚的灵力,不知为何竟有些心疼,“说什么九重上仙,到头来伶仃一人,连个衣冠冢都不曾有。” 当年的阴司第一人,就这么没了。 第21章 谢礼 逆天行事,必遭天谴。 转轮王妄图凭一己之力担下罪责,纯属痴人说梦。 阿戚虽不知情,但也算参与者之一,按上头那位的德行,绝不可能放过她的。洛书叹了口气,肯定又是一桩惨案。 “这事儿是轮不到我来做主的,得先往上报,你也知道的,如今九重看着虽稳,实则九重帝君与天帝分庭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她也想为阿戚求情,可这件事不是她能插话的。 尤其是涉及到长凌上仙。 “做下这事的一刻,我便知道我再不是什么十殿转轮王了。你来自九重天上,自比我更了解上边龌龊的事,我会认罪,但绝不会向扶风认罪。”转轮王抱起晕过去的阿戚,将她放在自己常坐的位置上。 扶风是天帝的本名。顺扶摇之力而生的上神,本该是一个受人敬仰的存在,却成了引起九重之乱的人。 洛书不知道这是对天帝的抗议,还是对长凌的惋惜,她只能道一句保重,随后看了眼躺在座位上头的阿戚,覆在她面上的黑纱已经被摘去,漏出半张可怖的骷髅。“我乃神器,却也不能预言尽天下之事。天命如此,也许长凌早不该在这世间了。” 所以才让阿戚寻遍世间找不到这最后一魂吗?洛书走过去,将手中的灵契放在昏睡的阿戚身旁,幽绿色的光芒从她身前亮起,她的身子瞬间浮起,灵契缓缓从她胸前融入体内。 阿戚收集到的其余灵魄,在此刻尽数化为灰烬。 长凌上仙留在这世间唯一的东西,已经化作尘土随风散去。 洛书的脚底有金色的光圈浮现,她轻轻念了几句,那些光芒飞散开来,朝着殿内四面八方而去。当光芒消失时,她的脸色有些发白。 洛书不知道阿戚会不会恨她,可是她知道,若是让天帝晓得,阿戚擅自收集了那么多长凌的仙魂,莫说阿戚自己,就连这十殿黄泉都逃不过一番劫难。 她听见阿戚闷哼一声,冥冥之中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可是她如水的眸子并没有睁开。转轮王看着身旁白衣的姑娘,未施粉黛的脸上看不出什么神情,她那身白衣带着书墨的清香,恍惚间,仿佛远古上神莅临。 “阿戚肯定将那东西送你了吧?” “恩?”洛书看着他。 “历代孟婆的信物,传说中可追溯魂灵的宝贝,寻芳簪。”转轮王指了指洛书的腰间。 “否则我也不会冒着生命危险帮她找长凌上仙的最后一魂了。”洛书将那根凤头金簪拿出来,放在手中把玩着。 簪子以金玉制成,通身散发着黄泉之水的味道,让人很是不适。 转轮王颔首,他是晓得这位上仙的性格的。“如此,我有一言送给上仙,权当上仙方才放过十殿的谢礼了。” 他很清楚,洛书将长凌的仙魂以古法烧散,又清理了十殿之内留下的气息,以防天帝借此为难十殿。 “当年天枢星君的事,上仙是否还记得?”他似乎沉吟了许久,连提问的语调都有些不稳。 洛书听着这奇怪的问题禁不住苦笑,她是上古神器化身,最不忘的,就是过去的事。怎么可能会忘记呢?“不曾忘记过。” 她摇着头,视线始终不曾离开转轮王身上。 “请上仙回九重之后,一定去查查七星殿,吾辈觉得,那儿应当有上仙想找的东西。” 洛书想找什么?自她化形以来,只想找一样罢了。自始至终都只有一样,那个随她一起现世,相伴而生的人。 一万五千年了…… 她置于双膝上的纤手紧紧握住,雪白的衫裙被她捏的皱起。“多谢。” 偌大的殿中,两人各自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什么。 “上仙先回吧,想来不要多久,天庭的人就得来了。”转轮王清冷的话语仿佛拒人于千里之外。 她留下来只会增添麻烦,洛书了然的点点头,随即站起身来,“那判官是个好的,阿戚看中的娃娃也是好的。你是个罪有应得的,我只怜阿戚。” 阿戚有什么错?她只要长凌能活过来,有个公道,却在最后知道,这一切不过是个空想。可是天帝不会管这些的,阿戚注定要承担罪责。 转轮王向她递过来一段枝叶,暗绿幽光,有些引人。“当送上仙的见面礼了。” 洛书伸手接过,随手将它装进储物袋里。转轮王已经招了薛伽进来,吩咐他送洛书出冥界。 “薛伽,好生护送上仙。” 薛伽清秀的面庞上满是担忧,放在身侧的双手握紧又放下,最终只应了句是。 “上仙,随我来吧。”他朝着洛书行了礼,头垂得很低,似乎想躲避些什么。 洛书随着他往殿外走去,二人一前一后,半步之距,短短一段路,却仿佛走了许久,二人都不曾回头。 当踏出十殿那一刻,薛伽忍不住颤抖的身子,悄悄回头看了眼,那森严的殿宇庄严飞凡,如它的主人一般。 “不去听,不去看,遮迦越罗也不想你被牵连的。好好照顾十殿,只当替他完成未做的事,继续行善,为那近万生灵赎罪,才不枉他为十殿所承担的东西。”女子不悲不喜的话语让薛伽转过身来,只见她一身白衣飞扬,青丝被风吹起,顺着鹅蛋般的脸颊滑落。 她的眉眼间尽是温婉,却也有着一股倔强之意。 他沉默下来,带着洛书继续往前走去。 出了冥界,薛伽便不能再往外送了,二人做了别,洛书唤出祥云,打算回闲客居去,身后却突然有人唤住她,“洛书上仙,请您不要误解殿下,他真的是个很善良的阎王。殿下,只是……” “我知道的,他只是不忍看阿戚身首异处。可是他也伤害了近万生灵,他谁都不欠,只欠那些生灵。”洛书打断了他的话语,轻身跃上祥云,略带几分潇洒之意。 “回吧。有缘再见。”她背对着薛伽挥了挥手,便驾云而去。 薛伽立在冥界入口,眼睁睁看着那白衣的姑娘越飞越远,他知道,殿下这次,是不能好了。 第22章 廉贞 洛书将转轮王送她的那段枝叶栽在了闲客居的院子里,连同她那些从百花仙子那里求来的花草一块儿。 不过半日时间,那枝叶已经窜起一人高度。洛书隔着南窗打量着半隐在万花之中的新绿,半眯的眼睛让她显得格外慵懒。 就在方才,茯莘告诉她,冥界十殿转轮王已经被收于戮仙台内,琴砚帝君亲自发落,与他一起的还有个孟婆,本来只是罚那孟婆受轮回之苦而已,却不知为何她一定要跟着去。 “唉,情字害人不浅呐。”苻莘咂舌说道。 洛书透过云水镜白了他一眼,“我看你倒更是个祸害。”害得御玖到现在还念念不忘。 阿戚是个好女子,不忍让转轮王一人承受戮仙之苦,更何况,这事终究因她而起。 “愿他们下一世能去做想做的事,当朵花儿也好,成尾鱼儿也好,就是别再当这荒唐神仙了。”她慢慢说着,狼毫于竹简之上,记录下又一段故事。 引渡香尽,云水镜灭。 洛书合上手中的竹简,将它置于翘起的案头,那里已经堆了几卷竹简,皆是她这几年来记下的东西。 屋子里泛着不灭的烛光,她起身往角落的妆镜走去。菱花镜子里隐约映出女子柔媚的脸庞,她自妆匣里取出一支金簪,簪头是一只精美的凤凰,只可惜凤凰泣血,一滴红珠嵌在凤凰眼下。 洛书将它比在发间,寻了个角度,将它斜斜的插了进去。她伸手摸上镜子里的人影,想替她抹去眉眼间的痛意。 转轮王的话语在耳畔回响,他说,洛书应当去天枢星君那里看看…… “天枢啊……”那个老神在在总是冷面的星君吗? 也许,她早应该去天界那些人的府邸里拜访一番了。 “难得的四美聚之日,是该回去一趟了。”她并没用那惯用的祥云,却从储物袋中拿出一段紫色薄纱,半尺宽度,伸展开来也与普通披帛无二。 这是取天华物宝而制的九重锦,当初廉贞星君打赌输给她的东西。 那薄纱自她手上飞起,悬于半空之中,洛书跳了上去,侧坐在上头。“走吧,回九重天咯。” 紫色的薄纱载着洛书一路往西而去。 算来洛书也有千年未见过天界众位了,下界的日子里最多也只是与苻莘有些联系,所以当她腾空落在玉衡宫内时,正躲在槐树上睡觉的廉贞差点儿从上头摔下来。 “我又不是天权那老古董,你还担心我能吃了你不成?”洛书指着自己问。 天界有名的浪荡子廉贞星君偷懒儿话闲从不在话下,天不怕地不怕,却独独怕自己上头的兄长天权星君。 那方廉贞已经从树上爬了下来,正捂了脸哭哭啼啼:“你就是个没良心的,抛妻弃子,赢了我的宝贝就跑的远远儿的,再不见回来。” 真是白废了天权那一番教诲,都一千年了也没见这家伙有什么长进,抛妻弃子是这样用的吗?洛书绯腹。 再看他那唇红齿白的模样,活脱脱似个俏姑娘。 可惜洛书早不吃这一套了,一把将他推得远远的,镇定自若地抚了抚方才被廉贞给弄皱的衣摆,“知道的呢,说你记着我差你一顿酒钱,这不知道的呢,还只当咱俩有什么关系呢。” 廉贞搓着手,凑到洛书身旁,一双眼睛笑得眯成条缝儿,“可不敢,可不敢,我是真真的想你!” 是真真的想她的酒罢! 洛书也懒得与他辩,施施然往玉衡宫里头走去。 这是七星之下的杓宫之一,廉贞掌管四季时辰,因此这院中放了好大一座日冕,据说是天权特地弄来提醒自家傻弟弟别忘了做事儿的东西。洛书伸手拍了拍这大石头,转头看着身后癫癫的廉贞,“这大石头千年不曾变过样子,你也与它无二了。” “无知是福嘛!”廉贞也不气,那娃娃脸上仍旧笑意满满。 他十分狗腿地替洛书打开前头棋盘门扇,迎着洛书往他那金光闪闪的厅堂里头去。 “你今儿怎么想起回来了?”廉贞唤守在门口的僮仆端了壶茶上来,亲自斟了一盏递给洛书。 是人间的西湖龙井。洛书轻轻呷了口清茶,唇齿间满是香味。“我怎么就不能回来?我也是九重上仙,只去了人间一趟,你们便个个的不拿我当个神仙看。” 廉贞讨饶地作揖,“谁敢呐!我这不天天的想着你念着你嘛!你又不与我们联系,只凭苻莘那小子一块儿做事,都不问问我近况如何,天地良心!” 洛书在天界时便与苻莘廉贞交好,三人没少做些废事,出了名的混账。他这是怪自己只与苻莘联系,不给他捎句话呢。她觑了眼廉贞,将茶盏搁在小几上,“苻莘好歹能帮我查查命数,你呢,连个四季秋冬都还弄不清楚,我哪里还敢麻烦你。” 她又不是下凡去玩儿的! 是也是这个理,廉贞心里也不是不明白,只纯粹太久不见洛书,一时不知从何说起而已。他改了话头,开始问洛书人间几载的事情。 “还能有什么?养花弄草,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左不过人来时聊聊闲,有人拖了,便做做事。”洛书轻描淡写的带过。 廉贞在她脸上看不见一丝一毫的情绪,眼前这个冷面美人与从前似乎无二,可又有些不同,她的眼睛里再不见从前的灵气,却多了些阴霾,遮住了本该出现的光彩。 他又给她添了口茶,“也是,想那人间肯定无聊得紧,你还是快些回来吧。咱们一块儿去天河耍水去,最近辰姻帝君那里新来了个小神仙,我听子午说他还会酿酒呢!” 廉贞笑嘻嘻的模样从来让人讨厌不起来,或许这就是为什么天权星君如今还没揍死这个不成器的弟弟的原因。 见他一笑,洛书也再绷不住脸,噗嗤一声笑出来,“瞧你出息的,也不问问人家辰姻帝君愿不愿借你这个人。” “大不了偷出来呗!洛书你呢,这次是不是就不走了?”廉贞杵着下巴,似是不经意间问起。 洛书在他期盼的眼光下摇了摇头,眼见他眼睛里头的星光慢慢暗淡下去,“我还没找到他。” 第23章 天枢 身前是气势磅礴的宫殿,拔地而起,四角轻翘立,雕梁画栋之上皆是沉默的黑色调,洛书打量着上头的匾额,只见上面刻了三个大字“贪狼宫”。 前头的廉贞停下了步子,有些心虚地回过头来,“洛书,咱们能不去吗?” “不能。” 门前的童子早已经看见两人,微微俯身行礼,替他们打开了厚重的门。 见着院内一片沉寂之景,廉贞忍不住撇了撇嘴,他最怕来贪狼宫了。二人前后脚踏了进去,后边的门缓缓关上。 廉贞打了个寒颤,凑到洛书耳边嘀咕着,“你说我大哥这儿像不像阎罗殿?”他们就是那些进去受刑的魂灵。 “那倒是委屈你来这一趟了。”没等来洛书的回话,却听见对面一道浑厚的男音。 廉贞一个激灵,连蹦带跳躲在了洛书身后,抓着她的肩膀不敢放开。 一身灰白道袍的儒雅男子手持拂尘,从远处缓缓度步而来,他所过之处,风静物止。洛书迎上男子的目光,朝他点了点头,“天枢星君,洛书有礼了。” 她暗暗掐了把廉贞的手,听得背后一阵吸气声。 天枢星君已经走至二人跟前,眼神盯在洛书身后的廉贞身上,见二人的小动作,便忍不住皱了眉,“成天无所事事便也算了,瞧瞧你现在的模样,堂堂星君倒像个混子。” “大哥!”廉贞扯着嗓子吼了一声。 “胡闹。”天枢星君只回了这二字,便不再搭理他。只将目光转到洛书身上,反复打量了她好几眼,“洛书上仙啊?若是来看廉贞一番,往东五十里地的桃林是个好地方。” 明明早知道她过来是有事,还装作这幅假惺惺的模样,这个冷面星君还是与以前一样让人讨厌,可有求于人,也只能压下脾气,“冒昧打扰了,洛书许久未来,有些生疏了,所以才请廉贞星君陪我走这一趟。” 廉贞忙跟着连连点头,“就是!” “既如此,洛书上仙便屋里坐吧。”他挥了挥拂尘,先行转身往前头走去。 “大哥,我呢?”廉贞屁颠屁颠跟了上去,一张娃娃脸笑得格外开心。 “你先给我把这季的时令给排出来,若是等天权从南岭回来了,你可就没这么清闲的日子了。”天枢冷着面,甩给他一句话。 “啊?!”廉贞哭丧着脸,想到天权星君那令人惊恐的眼神,他便觉着难受得紧。 面对好友投过来的求助目光,洛书耸了耸肩,表示爱莫能助,她提了裙摆,快步跟上天枢星君的步子进了门槛,独留下廉贞一人咬牙。 “等着,小爷马上就把时令给排咯!哼!”堂屋的格扇重重关上,将廉贞隔绝在外。 洛书随意坐了下首一个席位,也不说话,这屋内除了她,便只有天枢星君一人而已。 少了一人聒噪的声音,世界都清净了许多,洛书想着待会儿要说的事,并没注意到天枢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 那是种审视中带着严厉的目光,看了只让人对这目光的主人敬而远之。事实也如此,洛书不过被盯了一会儿,便觉得自己身上仿佛掉了层鸡皮疙瘩。 “你若是有事,只管说出来。我不是廉贞那傻小子,被你卖了还帮你数钱呢。” 洛书双手环胸,抚了抚自己那身鸡皮疙瘩,连连否认着,“星君也太看得起我,洛书与廉贞星君交好,自是不会卖他的。” “你们那些关系我不管。可你那心里千八百道弯,若是用在廉贞身上,可别说我兄妹几个不讲道理。”北斗分七星,天枢为掌,廉贞与瑶光两位最小,因此也最受哥哥姐姐们照顾。 天枢一直都觉得洛书不宜接近,这神器牵扯到太多东西了,一不留神可能会将自己给搭进去。可惜廉贞是个不听劝的。 “请星君放心,洛书不才,没什么大理想,只是想清清闲闲过日子罢了。我今儿来,是有一事想问问您,问完我便走。”洛书心里也明白,自己不受这冷面星君的喜欢,因此对这些猜疑便懒得去解释,她干脆单刀直入,直接切入了今日来的目的。 “关于之前那场变故,敢问星君这儿有没有什么消息?”她看向闭目的天枢。 转轮王是不可能平白无故提起天枢星君的,既然是所谓的报答,那天枢这儿就一定有什么东西,是自己当初没发现的。 室内沉寂了下来,一分一毫的声响都听不见。也不知过了多久,天枢才将手中的拂尘换了个位置,随即便是他平静如水的声音,“当年的事,众仙家不是早就已经清楚了?我这儿能有什么东西。若你今日是为此而来,那便请回吧。” 洛书从位置上站起身来,也不管他话中的送客之意,只自顾自地看着这室内的摆设。这屋子布置与天枢性子相符得很,左边依着窗景设了书台,再过来是黄杨木的书架,上面满满当当放着书本,十步之外是一扇水墨屏风,整间室内除了那盆兰花之外,再无别的装饰。 她走到书架前取下一本蓝皮书封的本子来,随意翻开一页,指着上头的字念了出来,“夫圣人用心,杖性依神,相扶而得终始,是故其寐不梦,其觉不忧。这二句话,倒与星君相符。可惜了洛书不是这么个性子,我若是心中所念的没能解了,不止自个儿睡不着,更会让别人也睡不着。” 天枢终于睁开眼来,眸子里情绪涌动。“呵,神器有了神识,还真当自己是堂堂正正的上仙了不成?” “没错,我乃洛书神器化形而来,自不敢与你们争个高下。我也无甚追求,这么多年来做的,也只是为了找个人而已。”洛书也不恼他话中的讽意,甚至颇为认同的点了点头。 “今日看在廉贞的份上,我才与你浪费这一炷香时间。若你要问的是河图的下落,那请回吧,一个早已经失了灵识的神器,早该没了。” 洛书看向窗外,半眯着眼睛道,“不,我会自己找到他的。” 第24章 沧浪 自贪狼宫出来时,已经过去了俩时辰。洛书被天枢手下的童子一直送到了大门之外,待她要驾云而去时,另一位伺候天枢的小仙赶忙拦住了她,从身上的储物袋里掏出一块玉牌递给她,“上仙且慢,这是星君让交给上仙的东西。” 她接过一看,是上好的玄玉所制,通身泛着灵气,上头刻着的铭文虽不是洛书接触过的文体,但那相似的模样让她脑海里浮现了三个字——“沧浪亭。” 洛书想着,便不自觉把这三个字念了出来。 那小仙抓抓脑袋,“这我也不清楚,星君说贪狼宫没有上仙要寻的东西,但是这里有。星君还让我说,上仙以后别再到贪狼宫来了……”他说到后面几个字时,不自觉放低了声音,看向洛书的目光有些害怕。 这般光明正大的赶人,洛书还是第一次遇到。“我知晓了,烦你替我向星君道谢。”她将玉牌收在怀里,回了那小仙一个笑容,便头也不回地驾云而去。 仙雾缭绕间,她从天界北面的七星殿到了靠东的司命府,见那大门敞开的模样便知道自己没白来,她从云上落下,立在司命府那朱红的大门处。 守门的僮仆眼尖儿地看见她,一人留下来问礼,一人便飞也似的往里头报信去了。 等洛书踏进门口时,清风已经迎了出来。“我的姑奶奶,您这又有什么事儿啊?”他现在一看到洛书,就想到自己躺在麟台前的模样,那真是一辈子也忘不了的回忆了。 洛书上下打量了几眼,见他衣冠整洁,面容清俊,全然不像个被收拾过的样子,便点了点头,“恩,就是有事路过,见你们这儿开着门,便想着来看看你,怕你被你们星君给打坏咯。” 她那欣慰的语气差点让清风憋出血来,“您要是再这么来一次,怕也没有下次见我的机会了。”清风哭丧着脸。 边上引路的小童捂着嘴偷偷地笑,招来清风的几个眼神,连忙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继续往前走着。 穿过了庭中那棵梧桐树,便是司命府的主屋,清风伸手指了指一旁被阵法环绕的麟台,悄声对洛书道,“星君这几日都在里头写命数,估计还得有个几天时间,上仙要不要去屋子里坐坐?” 若说起苻莘与廉贞最大的不同,那便是苻莘任司命一职,当真是尽心尽力,绝不会引人诟病。 洛书早已清楚他的脾气,因此挥了挥手,拒绝了清风的提议,“既然他有事,那我便先回去了。反正我们时间还多呢,也不急在这一时。” 清风也不虚留她,只说让她等会儿,带点东西再离开,接着便派人去司命星君的多宝阁里捧了两盏青瓷酒盅出来。 釉色天蓝,当的起水天一色。洛书小心翼翼地接过来,颇有些爱不释手。“这酒盅倒是好看的紧!” “这是星君前不久从东海龙王那里得来的好宝贝,不止好看,据说酒水倒在这酒盅里头,便能映出星空的模样。星君说这种东西上仙一定感兴趣,便托我准备了,一直等着给您呢。” 洛书高高兴兴地收了下来,那方清风又递给她一把灰白的纸伞,看起来与普通的伞无甚差别,只是大了一圈而已。 “星君说,这东西请您一定要随身带着,总有用的上的时候。” 虽然不解,可对于苻莘的话,洛书还是相信的,毕竟他是司命,对这些东西总有些别人没有的预感。 “那我便走了,替我向他道声谢。”她在清风的护送下出了司命府,这才调转方向离开天界。 她打算先往青丘去一趟。 妖界青丘 御玖正躺在软榻上把玩着洛书带来的那对水天色酒盏,听见她提起天枢,便有些嫌恶的砸了砸嘴,“那个冷面星君,当年若不是七星殿的花尽心思,他早该丢去畜生道了。还有脸说你呢。” 洛书伸手掐了她一把,“又说混话,他堂堂正正的星君,哪里会入畜生道去?” 御玖便依着她的手坐起身来,将酒盏放在一边,欣赏着自己刚涂了红色丹蔻的指甲,“我哪里说错了?神仙就是麻烦,有错打死也不认。当年若不是他多嘴,凤凰族的那位灵女,也不至于落得个囚禁神祠的下场。他倒是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说着,她停了一会儿,斜眼看了看洛书的面色,见她没什么奇怪的,这才继续往下道,“虽然不知道河图的事他知不知情,可是遮迦越罗断不是个胡言乱语的人。天枢那个黑心的东西,定也与那件事脱不开关系。他给你沧浪亭的玉牌,我看也不是什么好心” 洛书心里没个底,因此也不去评价御玖的话,她看着苻莘送给自己的那把灰白纸伞,手指一下又一下的敲打在上头,“不论他知不知晓,都不重要了。他既然把沧浪亭的玉牌给了我,就证明七星殿不想参与这件事。” “沧浪亭到底是六界之外的地方,谁晓得那里有什么?便是你有了入门的玉牌,也不一定能找到什么。” 依她看来,天枢就是耍人玩儿。 御玖不喜九重天的许多位仙家,洛书早已经习惯,她只安抚性的拍了拍御玖白嫩的手,“总之到时我去看看就好了。” “说起来,我倒有一事想问问你。” 御玖又骂了几句天枢星君,这才仿佛缓过气来,“你说。” “冥界黄泉之主的事苻莘该和你讲了的,虽不干我的事,但我总觉得有些对不住她。正好她选了个继承人。我打算给那小丫头送点东西,防身也好,把玩也好,就当尽我一点心意。”洛书终于将话头转到了今日此行的目的。 冥界那个小丫头看起来很是依赖阿戚,现在十殿陡然来了次大换血,也不知那暴躁的丫头会不会惹出祸事来,再加上薛伽也是个心软的…… 御玖了然,“我早知你会来问我,正好,这里有一上邪短剑的图纸,前几日收到的,我也用不上,你且拿去看看吧。” 一张羊皮图纸顺势飘到了洛书手中,她细细看了看,将上头的东西念了出来,“人间至纯之泪,龙脉阴气,大荒灵泉水……” 第25章 神祠 恰逢人间四月天,一片春景明媚如新。 洛书打算往东海去一趟,老龙王的女儿潞虞龙女快历劫归来了,她打算趁着潞虞龙女归来之时,取几片她身上带着浊气的龙鳞,用来给冥界那小孟婆煅把上邪剑,也算报了阿戚当初的恩。 为了收集其余几样煅剑用的东西,洛书打算从人间走,因为有两样东西,是必须从人间才可得到的。 一是人间至纯之泪,二是龙脉之中的阴气。 这两样都不是那么好得的,洛书也不急,算算时间,她还有一个半月呢。为了掩人耳目,洛书化作了个文人模样,一路与过往商家交谈,似是一位忙于上京的书生。 这日她正到了大都城外,抬眸看了眼城门,却见上头乌云密布,阴气盎然。“三晟三阴,大凶啊。”她喃喃着,握着折扇的手往大袖里收了一些。 “小哥儿从哪儿来,可是要进京去?”老妪的声音将洛书从思绪中拉回来,她转过身子,眼前是个布衣裹身的老妇人,头几乎要弯到地上,看不见她的脸。 也不知是不是洛书眼花,总觉得这人似乎在哪里见过。 “正是呢,婆婆可有什么指教?”洛书朝着老妪作了个揖。 “这大都不太平啊……哥儿若不是急事,且往别处去吧。”老妪手中的木杖一下又一下打着地面,她的话语也随着这木杖的节奏变化。 洛书半眯着眼,细细看了两眼这老妪,并无任何异常,只是个凡身而已。罢了,只当遇到个好心的老人家了。 她谢过了老人家,便拿出路引进了城。不管这大都里头有什么东西作祟,她也得走这一趟的,没遇上还好,若是给她遇上了,就当除害了。 城中一片繁华景象,叫卖的小贩在街道两旁吆喝。唯一不协调的,就是这阴晟之气越发重了。 洛书随着人流往上走着,正到了一座石桥之前,石桥上刻着的神兽朝风看不清样子,隐约有些雾气笼罩其上。“看来这东西还有些厉害啊。”连朝风都被遮挡住,不能往上汇报异常。 那是种道不出的压抑感。 她又往前走了一段路,在一家客栈里歇下,随便点了几样小菜。 明明是午时,那天色却已经发暗,像是一场大雨即将来临的前兆,大片乌云倾泻而下,挡住了本该出现的光线。 小二端上菜来时,洛书唤住了他,“小哥儿等一等,在下有一事想请教。” “得嘞!公子有事尽管问。” “其实也没什么,在下从清河县来探亲,见那城门处行人匆匆,脸色极差,便想问问,大都可是有什么事情?” “唉,说来也奇怪,最近这大都城内,已经横死了好几人了……都是被扒了脸皮的,上头也不给个解释,闹得人心惶惶!”小二摇头叹息着。 这事情在大都人尽皆知,因此他倒没刻意压低声音,周围的几桌客人听了横死扒皮的说法,都像是有些怕的模样。 洛书若有所思,没再询问小二,只顾着吃了几口桌上的东西,便付了银钱起身出去。 外头似是有大雨要来,她站在屋檐底下撑起一把灰白的纸伞,慢慢往外头走去。 周边是熙攘的人群,人间特有的烟火气息将她包围其间,洛书细细的嗅了嗅,并没什么奇怪的气息。 “甲子同六戊,上为中天,有异隐于世。看来得先去一趟这里的神祠啊。”她握着伞骨,纤长的眼睫微微轻眨。 人间各地皆有神祠,供奉神灵以求风调雨顺。 若是她没记错,这里应该是上仙凤芜的管辖。 大都城正北方位上,一座九层琉璃塔耸立眼前。塔有六角,每角各挂一个铃铛,上头有黄色的符纸缀下,塔身上以浓厚的颜色绘成几只凤凰,展翅欲飞的模样颇为栩栩如生。 洛书立在塔前,撑起的灰白纸伞将她的半张脸都挡住。她身后有人来往,却好似根本看不见她,也看不见这座精美高大的琉璃塔。 这时那紧闭的铜门忽然从里打开,年久失修的门发出吱呀的声音,上头的椒图神兽轻声吼叫着,随着塔角的风铃不断传出怪异的声音。 她将伞慢慢收起,缓缓踏上塔前的白玉阶梯。一阶一尺,白玉为底,共九阶,代表为上九重天。 衣袂飘飘,转眼到了门前,从外往里看去,尽是黑漆漆的一片,瞧不见任何人影,也不见任何东西。 “多年不见,凤芜上仙是不打算出来迎迎我这个远客了?”洛书提起裙摆,迈入那漆黑的空间内。 “哼,我道是谁,只原来是你这个泼皮卷儿,也挨得上我迎你?别不是上头几位抬举的你都不晓得轻重了。”女子嗤笑的声音像从远处传来,空灵间带了些许邪气。 洛书看见那黑暗空间中缓缓现出一袭红裳,裙摆飞扬之间,有女子如画的面庞显现,墨发如瀑披散开来,左脸上赫然有一火焰图案覆盖着。 女子周身带着邪气,与神祠里浩然正气混杂在一起,竟不让人觉得有何不对。 凤芜是凤凰一族的灵女,却不知为何染上了妖气,被本族驱逐以后,凭借一身好本事,得了青鸾帝君赏识,坐拥一方人间神祠,掌管此间世事。 洛书以前也与她有过几段交情,说不上多熟悉,却平白的对这个传说中身带妖气的上仙讨厌不起来。“帝君重视我,皆因这一身本领罢了。说来与你也一样的。” “不过我可不是来叙旧的,不知上仙知不知晓,这大都城内有异象,连朝风的化身都被挡住。” 正玩弄着衣摆的凤芜抬起头来,那狭长的凤眸里看不清情绪。“你当我这个大都神祠白在这儿矗着?至于朝风,那是他自己不成器。” 凤芜从前便与朝风不对盘。 洛书掐了个口诀,这满室黑暗刹那间被烛火照亮,里间布置简单,不似琉璃塔外观那般华贵。她在那雕花的椅子上坐下,目光迎上凤芜,“作为一方神祠供奉的上仙,明知如此,却不管不问,你可真是好性情。” 第26章 凤芜 烛花炸开时发出轻微的声响伴着凤芜踏过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洛书未曾收回放在她身上的目光。 灰白的纸伞斜搭在椅子腿上,洛书的手放在上头,一下又一下拍打着伞骨。 “说的轻巧,我为何被困在这小小的神祠里,你还不清楚吗?若是我能,早掀了外头作乱的东西。”听不出喜悲的声音仿佛一字一句刻在佛牌上的梵文,让洛书听得头大。 她伸手止了凤芜的话,“青鸾帝君只罚你不许离开神祠,可没让你不管。” “我有什么办法?朝风都报不上去,难道让我一界小仙来插手换这等事情?我可没那么大本事。” 她这是对青鸾帝君当初的决断心有不满。 洛书把玩着伞柄,慢悠悠道:“我晓得你是故意不管的,想借此来让帝君见你一面。” 从被罚开始,凤芜已经许久未见过青鸾帝君了,连想为自己喊冤的机会都没有。 “凤芜,当初的事不怪你,可是必须有人承担责任。帝君这么做,也是为了保全你吧。”她抬起眼,直视身旁的凤芜。 女子的黑发盖住了半边脸庞,只漏出另外半边被火焰图案覆盖的面容。“因为我天生带了妖气,你们便觉着是我将消息漏给妖界叛乱之人。”她近乎沙哑的嗓音听来让人打颤。 洛书轻轻摇了摇头,却没有接话。 “其实若说起来,我不恨天枢。我自小就是个灾星,原以为遇上青鸾便好了,可是她却亲手将我囚禁于此。”她将发丝绕在指尖,清冷的目光里透出些些寒意。 她身上的妖气似乎更浓厚了些,洛书握住她的手,使她不得不将目光转向自己。“不是的。天枢也好,青鸾帝君也罢,都没有任何人是对你怀有恶意的。” 洛书的眼睛里像是有深深的漩涡,总能让人陷进去。 凤芜只看了一眼,便转过头去,咬着牙的声音十分扎耳,“已经不重要了,我活在这神祠里,靠着别人断断续续的烟火气息过活,与死了有什么区别?还不如当初挫骨扬灰散了神识去,总好过这样不死不活的模样。” 她说到最后几近崩溃,那声音已是呕哑嘲哳之意。 洛书借着烛光看过去,女子只留给她一面侧影,深沉的青丝衬在如玉的脸旁,琼脂点染,红唇紧抿。“罢了,你心里有气,我也不好劝你。这事儿你要是真不管,我便报去给朝风,他总归是守护神兽,不会不管的。” 不得上命,神仙是不允许擅自插手人间之事的。所以即便洛书有心想解了这阴晟之气,也只能等着上头的命令。 “爱去便去吧,总之我是没办法的。”她丢下这段话,便拂袖而去,独留下洛书一人呆在原处。 被扔下的洛书除了苦笑一声,便只好又起身走出了神祠。外头正值风雨大作,街边的古树被风吹得吱呀作响,路上偶有赶路的行人,面色匆匆,身边笼罩着浓浓的黑色气息。 洛书将那把比平常大了一倍的灰白纸伞撑开来,踏着风雨入了街巷。 雨水啪嗒啪嗒打在伞面上,不知为何竟让洛书有些心慌。她加快了步子,要找个无人的地方去通知一下朝风才行。 好容易到了一处废弃的破庙前,洛书站在屋檐底下,将纸伞合上,顺势抖了抖上面的雨水,原本干着的地下霎时间显出一片潮湿。 屋檐上还滴着水,洛书不得不往里靠了靠。眼前的木门还剩半扇仍顽强地粘连在门框上,另一扇则已经倒在地上,被不知多少人给踏过。 她都不用推门就进了庙里。 这里头也依旧是漏着雨水,甚至还混有灰尘的味道,地上有一堆堆骸骨,看样子应该是饿死的乞丐。 洛书掀开挡在面前的横帘,一尊巨大的雕像矗立眼前。“原是月老庙啊,怎么会破败成这样?那老头儿知道了,指不定得哭成什么样。”她看着那慈眉善目的雕像忍不住脑补了一番。 这里已经废弃许久,连供奉在案前的蜡烛都已经不知所踪,满耳只听见老鼠窸窸窣窣地声音。洛书也不嫌弃,一甩衣摆便席地而坐,“老头儿,你可别见怪!”她合了合手掌,朝着上边被灰尘布满的雕像说了一句。 紧接着洛书从储物袋里掏出云水镜来,素手一点,放在镜子前的一炷香便燃了起来,镜子里头的景象融合在一起,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 “混沌开,云水现。万物如水,展吾之眼,天地六界,与尔进献!” 漩涡从中间开始扩散,逐渐呈现出清晰的画面。那头蓝衣的少年正睡得香,洛书伸手敲了敲镜面,“你还睡呢,再睡出大事了!” 那少年一骨碌地从椅子上滚了下来,巡视遍四周,见洛书正透着云水镜看自己,连忙从地上跳起来,“我说谁扰本仙清梦呢!原是你这个泼妇!” 他插着腰,看样子恨不得立马冲过来打洛书一顿。 “嘁,我懒得与你计较。我还说怎么这么大的事没人往上报,还以为多厉害的东西能遮了你的法眼,却原来是有人在值班的时候打瞌睡啊!”洛书扣着指甲,慢慢悠悠地道。 那头的蓝衣少年急得跳脚,“你混说!我没睡!” “睡没睡你心里头清楚。人间大都出事了,阴晟之气过重,有东西趁机出来害人,已经枉死好几人了。” 一听这话,那少年冲到镜像之前,恨不能揪着洛书问问怎么回事,“凤芜那个没用的!她怎么不管管!” 洛书白了他一眼,心想你们这对搭档还真是合拍,一个认为一个没用。“这是你俩的管辖之处,我好心好意提醒一声,要怎么做那就是你们的事了。” 引渡香快燃到尽头,洛书朝着那边的蓝衣少年挥了挥手,“再见朝风!” 云水镜灭时,那少年几乎快从另一头扑出来,洛书拍了拍胸脯,“还好我灭的及时。” 她可不想和朝风再争下去。那厮贯是个又懒又贫嘴的,这次吃点亏也好。 第27章 月老庙夜 天已经黑了,破庙里头寒风阵阵,洛书给自己添了件紫色绒缎的袍子,指尖上燃起的火焰照亮了这原本灰暗的空间。 借着火光,她给自己收拾了一处还算干净的地方,打算今晚在这里将就一会。“夜黑风高的,我一个姑娘家,总不好到处跑,老头儿你可要体谅我一下!”朝着上面的月老雕像喃喃了两句,洛书便枕着带来的一个软包袱躺下身去。 正是初春,外头三月清风刮过,引得躲在树丛间的猫声声叫着。 洛书翻了个身,那把灰白纸伞就放在她的身旁。 破庙里头连老鼠的声响都听不见,只有洛书微弱的呼吸声在房间里回荡。 破旧的门板被人从外推开,借着月光,地上映出一人高的影子。那东西慢慢挪动着,一步一步往洛书身旁靠去。 它手中提着一盏精美的牡丹花灯,上头的牡丹以金线镶边,栩栩如生。淡蓝色的火焰幽幽地从中透出,映射在周围的墙壁上。 一步又一步,它离洛书,仅有三步之远。它从宽大的袍子底下伸出一样东西,在幽蓝的灯光底下泛着诡异的白色,原是一只白骨爪。 那东西又近了点,骨骼摩擦的声音很轻很轻。轰然一阵,金光乍现,原本安安静静躺着的灰白纸伞自己一跃而起,周身散发的光芒将那东西推出好远。 梵文笼罩下,形成一道阵法,将洛书护在其中,与外头的吵闹隔绝。 “梵音伞……”白骨挠在地上,带着腐朽气息的嗓音在这破败的庙宇里分外瘆人。 “洛书神器……任何阻碍大人的东西,都得死!”躺在地上的东西似乎在看着飞在半空的梵音伞,随即又将目光转到睡得正香的洛书身上。有什么东西慢慢从它体内流出,在地面上晕开。 可怜洛书毫不知情,直到那东西退了以后,梵音伞才从半空缓缓落下,周身的佛光也都散去,又变成了那把灰白的纸伞。 待她醒来时,天已经放亮。初升的日光透过破旧的门框窗户射进里头来,能看见细小的灰尘在半空飞舞,洛书抹了把脸,抓起身旁的纸伞打算离开。 当她踏过门槛时,却见那靠近门槛的地板上有一滩黑色的似墨水一样的东西,她蹲下身细细看了看,又伸手去碰了碰,“奇怪,还是湿的……难道是我昨天来的时候不小心弄得?” 不可能啊,她也没有随身带墨水的习惯。不过这事很快被她抛之脑后,她现在得快些去收集至纯之泪。已经为凤芜朝风那两人耽误两天时间了,可不能再浪费下去。 走出破庙时,外头正是艳阳天,洛书用手挡住一些光线,满意地点点头,看来朝风那小子还是知道轻重的,这城里的阴晟之气已经减了许多了。 她顺着街道人群往前走,根据竹简预言来定,至纯之泪会出现在西边女子大悲之时。“西边?”洛书细细想着预言中的含义,快速在脑海中划过几个地点。 正沉思着,突然间有人往上撞了她一下,洛书一个踉跄跌出人群之外,她用伞撑着地面,让自己保持平衡。 人群开始朝着一个方向涌去,时不时还有人跟着喊上两句。“大哥,这是干什么呢?”洛书眼疾手快,抓住一个要往上凑热闹的打听着。 “这是潇湘馆的云姑娘出行呢!”那人匆匆回了一句,便挤着上前去了。 洛书听得一愣,什么姑娘这么大排场?看着眼前拥挤的人群,洛书只好掐了个隐身诀,随即飞到半空之中,想看看这个姑娘到底是何方人物。 只见众人簇拥之中是一辆紫檀马车,金玉点缀,连一个小小的帘钩都是纯金打造,前头坐了两个眉目清秀的小丫头,正拿着篮子给周边的人发着糖果子。 那车子边上悬着的两盏宫灯将洛书的视线引了过去。绣着牡丹花的灯笼,以金线逢边,四角挂着黄色的流苏穗子,里头点了红烛,在白日的街道下格外诡异。 “奇怪……”她试着探了探马车周边的气息,觉察不出什么东西,可是那宫灯的样子却让洛书有些怀疑。 然而那马车不一会儿就掉头走了,原本围着的人群也都散开,洛书只好收了心思,撤了法术,继续往前找着自己要的东西。 被她用绳子捆在背后的那把纸伞,隐隐有佛光显现,可惜洛书浑然不知。 不远处紫檀马车之内,绝美的姑娘身着羽衣,闭目依在垫了软枕的车壁上歇息。有小丫头掀了帘子进来,悄悄凑在她耳边说了几句,那女子睁开眼睛,却是空洞无神,“看来得抓紧时间了。前几日排上的那些人,今儿一并解决了吧,免得夜长梦多。” 小丫头应了是字,“姑娘,今儿在车外的那位,法力道行不深,咱们为什么不把他给解决了?” 女子捏了捏自己的眉心,轻声道,“那不是个好惹的,咱们尽量避开她。若我猜的不错,已经有人往天界报了情况,这大都不可久留了……今晚这次完了以后,咱们就去下一个地点与他们汇合。” 小丫头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随即躬身退了出去。女子举起自己那双柔夷细细看着,原本青葱般的模样渐渐褪去,留下森森白骨,上头隐隐有灼烧的痕迹。 她握紧双手,骨骼摩擦的声音分外响亮,“洛书神器。” 似乎感应到自己被人提及,洛书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她揉了揉鼻子,有些无奈,“果然是人间呆多了,连我也会生病了不成?” 她方才问过人,这大都的最西边,是荣华街,里头皆是胭脂酒巷,好在她现在是个男子模样,去那里也不会太突兀。不过这胭脂巷里姑娘那么多,哪一个才是至纯之泪的拥有者? “麻烦,真麻烦。”洛书抓了抓头发,又想到冥界那小丫头,算了,阿戚给了自己一个这么好的东西,煅把上邪送那小丫头也是应该的! 洛书摸着怀里那只寻芳簪,只觉得手心有点发烫。 第28章 逃? 朝风寻来的时候,洛书正在胭脂巷子里东奔西走。看见一大男人悬空于面前,洛书赶忙施了个阵法将两人围起来,“你疯了不成?” 他那头上可是还长着犄角! 朝风顾不上许多,抓了洛书的手就想带她走,“你先别管那么多,跟我走就是了。” 想起自己快要找到至纯之泪,可不能半途而废,否则又得从头再来,洛书挣开他的手,“别别别,有话好好说,我这还有事情呢。” “堂堂上仙,还来人间逛胭脂巷子不成?” “我干什么也轮不到您来管啊,况且我与天帝都说好了,没找到河图之前,我可以做任何不违反天地规戒的事情。”洛书扭了扭方才被他紧紧抓住的手腕,眉头不自觉皱起来。 朝风见说不动她,使劲儿跺了跺脚,身后的龙尾甩来甩去。 “你有事说事儿,没事我倒还忙呢。”洛书懒得与这位私自下凡的小少爷说许多,总之千万不能被他缠住就是了。 “凤芜,跑了。”朝风一闭眼,口中吐出的四个字还带着颤音。 这回连洛书也无法淡定了,她一跃而起抓着朝风的肩,脸上满是不可置信,“她?我才与她见过面的!” 换做谁听了也不信,乖乖在神祠呆了千年的凤芜,居然会打破封印自己跑了。而且还是在她的惩罚期限快到的时候。 然而这确实是事实,朝风哭丧着脸,指着自己的犄角和尾巴给洛书看,“我本想着下来问问她为何不好好看守大都,让妖孽有机会兴风作浪,可是一进去神祠就是伏魔阵,差点把我害死了!” 怪不得这龙犄角龙尾巴都漏出来了。“那你还不赶紧的往上报,来找我做甚?” 这一问朝风更难受了,捂着心口嗷嗷直叫唤,“哎呦,我这心口疼!疼死了!若是让父王知道我掌控的地方出了这么大纰漏,那我真是跳进天池也洗不清了!” 也是,这位二世祖这次干的可是件大费事,把他丢下十殿过几个轮回都足够了。眼看着面前这人不人龙不龙的东西在云上哼哼唧唧,洛书伸脚踢了踢他的尾巴,“起来吧,我帮你找找凤芜人在哪儿,不过我可说好了,我只负责找人,若是其他事情再扯上我,别怪我在帝君那里不给你面子。” 朝风连忙从云层上爬起来,脑袋点得仿佛啄米的鸡仔,“是是是,我就知道,你是最棒的神器了!他们那些剑啊琴啊的都是花架子!” 这狗腿的话谁都爱听,至少洛书心里舒爽了不少,她踏云而起,双圈阵法浮现脚底,双手置于胸前,默默念了几句以后,自中间缓缓往上下两侧打开,一片竹简突然出现其中。 洛书抓过竹简,一边看一边掐着手指演算了一番,眉眼间的神色越来越不对劲,她看着身旁可怜巴巴的朝风,将竹简递给他,“正西方向。” “太好了!我这就去!”朝风还没来得及跑,便被洛书揪着尾巴给拽了回来。 “别忙,我正好也要去这里,我和你一块儿去。”太凑巧了,方才预言的至纯之泪,与凤芜所在的地方乾坤四道,样样相符合,洛书不得不心存疑虑。 然而不知道这些的朝风只当洛书好心发作,连连点头应了,于是二人一道往预言所示的地方而去。 因施了障眼法,二人一路飞着过去。倒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到了预言所示之处停下,却见眼前是一幢角楼,琉璃做顶,四周垂挂着牡丹灯笼,小巧别致。 “这角楼有些似曾相识啊……”朝风摸着自己的犄角,看了看角楼,又看了看洛书。 “安全起见,咱们就隐身进去吧。这地方也不大,一起找就行了。”洛书略过了他的问题,然而脑海里却想起今天在街上看见的那位云姑娘所乘的马车,似乎也是挂了这么对牡丹灯笼呢。 最重要的是那位云姑娘,太干净了,干净到她身上没有任何的利欲污浊之气,换句话说,干净到不像个人类。是巧合吗?凤芜,云姑娘,牡丹花灯…… “想什么呢!走啊?”朝风推了她一把,便往里头进去,洛书也连忙跟上。 二人是从角楼二楼侧面的窗户口进来的,一眼便看见用来做隔断的八开锦绣屏风,再往里走,是用薄纱装饰的屋子,其间摆设无一不精致漂亮,就连那茶桌上泡茶用的金蟾也做的分外可爱。 这是哪位烟花女子的闺房无误了。朝风捏着鼻子四下看了看,“我说你这预言准不准,这里都没人,脂粉味怪浓的,熏得小爷我鼻子难受。” “既然不信我又何必来求我?你若是自己不贪睡,何至于在此受罪?”洛书白了他一眼,又专心在这屋子里找线索。 朝风见她如此,也只好暗暗抱怨几句,跟着找了起来。 这屋子的主人应该很喜欢牡丹,从牡丹花灯,到牡丹屏风,还有这屋子里摆设的粉牡丹瓷器,一水儿的牡丹看的人头晕眼花,洛书拿起砚台上那方还未磨完的松烟墨看了看,并没有什么异样。 “洛书,你来看!”朝风大呼小叫的声音让洛书不得不放弃自己寻找的范围过去看他那边发生了什么。 只见朝风正倒挂在房梁上,一条大尾巴摇啊摇,不像龙,倒有些像狗。洛书憋着笑,“什么?” 朝风跟个二傻子似的朝她招了招手,兴奋得双颊通红,“这屋子的地板上绘了阵法!” “嘿!”洛书也随他一样跃到了房梁之上,倒挂着身子往下看。 地板上曲折分明,左通天,右锁乾坤,洛书不懂阵法,可还是能看出来这东西似乎在掩饰什么。“你会破阵吗?”她偏着脑袋问一旁的朝风。 “啊?我以为你会的!”朝风也偏过头看着她,四目相对间,洛书眼里的无奈让朝风有些不好意思。 “那个,父王让老君教过,我只会解个普通的锁仙阵什么的,那伏魔阵也是靠硬冲出来的……” 第29章 抚面鬼 洛书知道,自己不应该高看这二世祖。 最后还是靠御玖指导,破了这阵法。 “别忘了回来给我带点老龙王那儿的仙酿!”御玖慵懒地打了个哈欠,随手挥了挥。 当御玖的幻影散去的时候,洛书才拽着朝风自房梁上下来。阵法已经被御玖解开,地板从中间分开,两边各有通向下边的楼梯。深不见底的空间里不断有冷气传出,洛书扔了个从桌上顺来的茶盏下去,却连落地的声音都听不见。 看样子,有些凶险。 “你打头,我垫底!”朝风拍了拍胸脯,身子挺得直直的。 胆小就直说呗!洛书无奈,自己上了楼梯,一步一步往里头下去。 那里面是昏暗无光的,洛书借着手上夜明珠的光,才将脚底下陡峭的楼梯看清楚。越往下走,里头的湿寒之气越重。脚底下有些打滑,洛书用手扶着一旁的墙壁,才勉强撑着走下去。 终于到了底,朝风抓着洛书的后罢慢慢下了最后一层楼梯,洛书将自己的衣服用力一扯,“还是天帝九子之一呢,你看看你都怕成什么样了?” 说罢也不给他解释的时间,直接往前走去。被凶了的朝风只能闭嘴跟着他,谁让找凤芜一事还得靠她呢? 那是一条狭长幽深的小道,不知道有多长,总之洛书走得脚都有些酸了,才看见前面有金光闪烁。 “有了!”朝风指着前方的光亮喊出声来。 洛书将他伸出的指头又拍了回去,“闭嘴。” 这前头有些气息,让她很是难受。 缓缓靠近亮光之处,仿佛天边破晓,一处宽大的地下宫殿呈现二人眼前。 满室金玉,一箱箱的珠宝首饰被堆积在墙角,点翠和玛瑙做的钗子置于妆台之上,一人高的铜镜正对着入口,恰好映出洛书和朝风的身影。 这与外边的黑暗全然不同,一盏盏牡丹花灯将里头的东西都照亮了,甚至连金子做的墙上有一凹陷处都能看的清清楚楚。 “啧,这锦绣高粱地,也不知是谁人的小仓库。”朝风随意看着,明显没了方才的惧意。 这些东西对神仙来说都是过眼浮云,毕竟神仙也不靠这个吃饭,即便是在人间带呆了那么久的洛书,也没有金钱观这种东西。她从那些堆积的宝贝上跨过去,到了那小叶紫檀的妆台之前。 精雕细刻的妆台上没有什么首饰,却有十只一样大小方正的匣子,整齐的排列于妆台上。洛书试着碰了碰,这东西没什么别的阵法,这才随意拿了一个匣子打开。 一阵花香气息扑面而来,只见那匣子内,盛着一张呈乳白色的面皮,上头五官神韵具在,连眉心一点朱砂痣,也仍旧鲜丽漂亮。 那触感让洛书有些心惊,她将匣子递给一旁好奇的朝风,“是人皮。” 新鲜的刚取下的人皮,用特殊的手法处理过后,伴着牡丹花瓣一块儿封在这匣子里,静静等着主人启用。 朝风连忙收回手去,还往后退了几步,“那可算了,这玩意太恶心。” 那匣子又被放回原来的位置,洛书继续扫视着这金屋,想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她自妆台上拿起一把银梳轻轻摩挲了会儿,便看见里头掉出一小个东西,她捡起来看了会儿,这才认出来这是一截指骨,看样子应该是被人所伤的,指骨接缝处有明显的伤痕。 牡丹花灯,指骨,人皮面具……“会不会,是抚面鬼?”她转过头看向朝风。 抚面鬼,说白了就是为情而死的女子冤魂难以入十殿,便会回到自己心里初念的地方,换一张脸皮,骗去男人的欢心后便会增加自身法力。 这东西很常见,可是洛书还是第一次遇上这么强大的抚面鬼。 朝风摸着下巴若有所思,“抚面鬼哪来那么大的力量?蒙了我的分身,又在大都里头害了那么多人命?”还有,朝风不明白凤芜与这东西有何关系。 洛书摇了摇头,她若是清楚,也不会在这儿呆着了。 环顾整间屋子,除去金银玉器,便只有妆台上放着的装着人皮的匣子,还有洛书方才找到的那根断骨。实在没什么线索。 预言不会有错的,至纯之泪就算不在这儿,也一定与这儿有关,还有凤芜,她也必然知道此地。 他们又转了转,见实在找不到什么东西,便打算离开,这时洛书忽然被什么东西拉住,后背有些灼热。她伸手往后一摸,却是那把背在后头的纸伞。 朝风眼尖,连忙从她背上将纸伞取下,那纸伞仿佛成了精,引着朝风要往前边去。 纸伞是苻莘给的,洛书颔首,“跟着去看看。”苻莘总不会害自己。 于是二人便顺着纸伞指引一路往前去。 越走越深,然而里面却依旧灯火辉煌。牡丹花灯分挂两边,红色的烛火将里头照亮,这是一条不见底的隧道。 洛书留意了周围,只见隧道的洞壁上刻满了符文,她试着解了符文的意思,却发现那些东西连起来根本读不懂。 朝风就在她身前一步,那把纸伞自个儿飘着往前,周身散发的佛光驱散了些阴气。“还要走吗?” 里头的阴气已经往外渗出,即便看不见终点在哪儿,朝风也能感受到那股阴冷的气息。 “快到了。” 轰然之间,白光乍现,逼得二人闭了眼,再度睁开,却发现早已离开了黑暗的隧道,此刻他们正站在一荒郊,纸伞为他们撑起了一片空间。 孤鸦悲鸣,洛书仰头望去,这天空布满了乌云,周身皆是阴晟之气。 “乱葬岗。”朝风蹲下身摸了摸地上的泥土,那漏出土面的骸骨和泥里的尸气,已经将这里的信息暴露。 红楼之下的地宫居然通往城郊的乱葬岗,洛书觉得,有时候人比鬼还可怕些。 “别动!站在伞底!”洛书拉住了要往前去的朝风,只见森森的树丛间,伸出几只白骨爪来,伴着道道冰雪。 寄托腐骨之内,靠着腐尸汲取养分,是雪女。 第30章 雪女 “上仙……”那浑身雪白的姑娘伸出手来,周身的白骨慢慢缩了回去。 她似乎没有恶意。 洛书皱着眉头,雪女是低等生灵,按理来说是不会说话的,而且这东西要是想修炼,就得靠吃人来维持灵力,否则三天之内,必定会死。看她灵力充沛的模样,多半是吃了不少无辜的人。 “上仙,救救她!”出乎意料地,那雪女并没有上前,而是就地缓缓跪下,她一举一动,都带着簇簇冰霜。 “救谁?”朝风接了她的话。 雪女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寻过来,视线在朝风身上停留了许久,似乎在确定方才说话的人是不是他。“云儿,救救她。” 她的一字一句都说的艰难,唯有一双空洞的眼睛,始终看着朝风的方向。 因为有纸伞保护,金光之下,任何妖物都近身不得,所以雪女只敢跪在不远处,她不知从哪儿掏出来一个包袱,双手奉与头上,想要将那包袱送过来。 洛书执着伞,慢慢靠近她的身前,在足够的距离停下,伸手结果她递来的包袱。很轻,当洛书拆开它的时候,一段人骨和一张白色的面皮出现眼前。 “断骨,云儿的,脸,云儿的。”雪女一会儿指着包袱里的东西,一会儿又指着自己的身体,极力想将意思表达清楚。 这个云儿是谁?洛书不由得想到那红楼的主人,地下宫殿里也是放了好几张人皮。“你是说,这些东西是云儿生前留下的?你想我帮你救活她?”她试图揣测雪女的意思。 雪女先是点点头,随后又摇摇头,伸手指着自己,“云儿,是鬼。云儿救我,和神仙,交易!”雪女这种生灵,都是独来独往,没什么交流的机会,所以她说的每个字每个句子,都很难让人理解。 朝风却是很快反应过来,他几乎要凑到雪女面前去,用手点了点眼部的地方,“与云儿做交易的神仙,是不是这儿有一块火焰状的印记?穿着红衣服,头发披散?” 看着雪女拼命点头,洛书只觉得心中咯噔一下。私自出逃,并且与妖物做交易,虽不知道凤芜为何这样做,也不知道她与那妖物达成了什么交易,可救目前这两点看来,她几乎是背叛九重。 “神仙,活下来!”雪女拍着自己的胸脯,随即接着道,“云儿,杀人,否则,我和云儿,要死。” 雪女的话让这几日城中不断出现的人命有了个合理的解释,朝风愤愤不平,他不明白凤芜怎么会这么做。 洛书拉了他一把,示意他先冷静,然后又问雪女,“那云儿现在在哪儿?你让我们救她,总得告诉我们,她发生了什么吧?” 且不论这雪女说的是真是假,既然牵扯到凤芜,就绝不可能那么简单。这一切太过巧合了,无论是发现凤芜与至纯之泪有关系,还是发现那通向乱葬岗的地宫与雪女的出现,似乎在解释了这几日所有怪异的现象,让这一切都有了个合理的安排,可是实际上,太顺遂了。 凤芜很聪明,若当真是她所做,又怎么会留线索给他们抓把柄呢?依她的性子,要么杀上九重问个清楚,要么便直接宰了天枢,这才是凤芜上仙的做法。 这些周密的安排没法让洛书不怀疑,所以她又问了雪女。 似乎是知道在哪儿,雪女有些焦急地比划着,可是就是不能让人理解她的意思。她急了,周身的白骨还带着腐肉的气息,挥动之间,气息飘散,只让人恶心。 “琉璃塔,牡丹花灯,救救云儿!求您们!”雪女一个劲儿往地上磕头,一下又一下,有种不答应便长跪不起的气势。 朝风不忍地撇了撇嘴,可他一向是个三事不如两事的性子,是绝不会接受这东西的,再说了,他找的是凤芜,于是秉承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地姿态,将眼神视线锁定在了洛书身上。 两只大眼睛盯在身上,让洛书没来由的发寒。她用闲着的手拍了拍自己的肩头,“还真是什么麻烦都找我。” 她也不是什么正经神仙。 雪女见她有些不愿,又在地上磕起头来,一下接一下,额头撞击地面的声音沉闷而急促。她用自己蹩脚的话语不停在重复两个字,“救她……” “你先好好讲清楚些,她到底怎么了?”若不然让她怎么去救? “黑风林,云儿,神仙。”雪女往边上挪了些位置,腾出中间那一块地方指着给洛书和朝风来看。 阴风乍起,卷着地面几片枯叶飞舞盘旋,洛书随着雪女所指的方向望去,不远处是枝繁叶茂的森林,苍天大树,一眼无边。 “走吧,去看看。”正好,她也需要找至纯之泪,朝风,也需要找到凤芜。 雪女感激地拜了拜,随即起身在前头带路,洛书和朝风紧随其后。 那林子外是裸露在外的白骨,还有腐烂的肉身散发出来的气息令人作呕,雪女转过身来,有些歉意地看着洛书,似乎觉得这给他们造成了不适。 “无事,你继续走,我们跟着。”洛书冲她摆了摆手。 这雪女,怎么说,性格与人类无二,应该说她善良?可是她的修为,就说明了这绝非良善之辈。 朝风也觉察了这点,用神识与洛书道,“这雪女能信吗?林子里头有股很重的尸气。”他可不想惹麻烦。 “不能信也得信,现在除了她,没人知道那神仙在哪儿,难不成你不想找凤芜了?” 也是,朝风悻悻然闭了嘴。 这次没走太久,三人到了林子中央一处空地,雪女停下身来,指着脚下歪歪扭扭地字迹,“小心,阴气。” 洛书颔首,一手执着纸伞,轻轻往前踏去,那地下弯曲的字迹发出一道暗光,随即很快被纸伞撒下的金光所覆盖。 朝风咂舌,“这伞真是个好东西。” 雪女歪着脑袋,似乎不解那把伞怎么就能破了这些阴气。 “废了这么大劲把我们引来,到现在还不肯现身吗?”洛书看着空地中央,自袖中掏出一截断骨。 第31章 下套人 黄沙四起,满天乌云席卷而下,一道人影从漩涡中间缓缓走来。 朝风显然有些兴奋,指着那人影叽叽喳喳,“呀,你真说对了,真有人在这儿等着咱们!” 被设计了有什么可高兴的?洛书觉得这个神兽有些不正常。 雪女看着那人影,微张的嘴唇里吐出几个字来,“云儿……” 风中来的姑娘,梳着坠马髻,流苏钗子覆在发间,一张倾国倾城颜,身段高挑,狐裘披在她的身上,更衬得她眉眼温润。 “是个美人儿,可惜,脸和脖子,不是同一张。”朝风看了一会儿,便摇着脑袋叹息道。 姑娘抿嘴一笑,眉眼似新月那般,“让上仙失望了呢。”她朝着雪女招了招手,示意她到自己身边来。 雪女却是先看了眼身后的洛书,见她面上没什么奇怪的,这才向着姑娘所在的方向奔过去。 洛书冷眼看着那雪女和姑娘,握着伞骨的手紧了一紧,那姑娘身上有不好的气息。许是因为跟苻莘待久了,虽不能说如他一般清楚,可洛书对气息还是很敏感。 直觉告诉她该转身离开这里,可是不知为何,她竟然迈不动步子,只能楞在原地,听着耳边朝风嘟囔,看着雪女和那女子的视线往自己这边看来。 “上仙真是聪明,早便知道,是云儿请您们来了。”那姑娘牵着雪女一路朝着洛书而去。 “不是我聪明,是你们太蠢。”她冷哼一声,声音里满是不屑。 雪女躲在姑娘的身后,两只手紧紧抓着姑娘的衣摆,她探出头来,看了洛书几眼,“上仙,对不起……”她骗了洛书。 二人直视着对方,那姑娘虽看着柔弱,然而性子却坚定异常。“上仙别怪罪,是我让雪儿带你们过来的。实在是有事相求,可是,又不知道怎么与你二人开口,这才出此下策。” 其实洛书不是傻的,当时若不是这把纸伞指引,她是绝对不会继续往下走的,当然也就不会有机会遇到雪女。因此对姑娘的歉意,她并不做回应。 “你们有什么事快说。虽然我不一定帮。”洛书抬手,止了雪女和姑娘往前来的步伐。 “其实,雪儿也没有骗你们。我是个抚面鬼,可是却不想害人。雪儿也是,可是不行,我被人控制,若不去杀人,我自己会先死去,雪儿则是天生得靠灵力维持。”雪女的灵力来源,便是尸体,尤其是刚刚死去的男性尸体。 到这儿便已经清楚了,那大都城内的命案,皆因这二鬼物而起。 姑娘停了一停,随即指了指被洛书攒在手里的断骨,带着轻笑道,“上仙可否将我的指骨还我?” 洛书将指骨朝她丢了过去,反正她当时拿这东西,也只是为了以防万一,毕竟那里面的布置,怎么都像有人故意下好了套儿,等着她和朝风钻进去。 眼见那姑娘伸出手来,将那一截断指安放在明显缺了一段的指头上,骨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愈合,并且长出了新的白色的肉来。“好了,都已经就位,那就麻烦上仙们,随我走一遭吧。” 朝风摇了摇头,“不不不,我可不去,凤芜还没找到呢。”其实他就是不想掺和这些事,太麻烦了,难勉不会引火上身。 却不想洛书已经撑着伞走了过去,留下他一人楞在原地。没了纸伞的保护,周围那些东西突然围了过来,朝风的身子还没完全恢复,这么一下他险些承受不住,赶紧地随着洛书一起呆在伞下,这才好了许多。他拍着胸脯,大口大口喘着气儿,“你这是要谋杀啊!” 洛书没回他的话,前头的姑娘倒转过身来,笑眯眯看着他,“上仙不必着急,凤芜大人正在我们那儿呢,上仙与我一道过去,不就清楚了吗?” 洛书重重地锤了把朝风的后背,让他不得不将口边诧异的话收了回去,这才看向姑娘和雪女,“废话莫多说,有什么东西,去看了便知道。” 姑娘抿嘴一笑,便转身而去。 洛书拉着朝风,也不管他是何表情,便紧紧跟了上去。 天色大阴,有些蒙蒙细雨落下,姑娘到了空地西北角,便停下来不再走动。 “到了,两位上仙请上座。”她一笑,端的是风华无双。 随着她的话语,这空地中央竟然开始变得拥挤,一道光芒袭来,洛书和朝风不过闭了一瞬眼睛,便看见自己已经身处一方室内。 红帘挂于梁上,那些丝带随着风轻轻飞舞,八根巨大的楠木柱子分于四方乾坤,每根柱子之下,各设有一张低案,上面置有白玉酒盅,各色点心,以及一个小小的匣子。 为上的桌案旁边,两盏长信宫灯微微跳动。 姑娘和雪女分坐在上首的两边,朝着洛书和朝风比了请的手势。 既然来了,就得弄清楚情况,因此洛书没有丝毫犹豫,选了一处位置抚衣落座,朝风见此,也只得硬着头皮挑了个正对着洛书的位置坐下。 待他二人都落座,姑娘才拍了拍手,只见上首的两盏长信宫灯霎时间化作了身着黄衣的姑娘,面貌清秀,一个高挑,一个可人,她们二人对着姑娘轻轻俯身,如黄鹂般婉转的声音便随之而出,“见过云姑娘。” “你们两个,还不快些拜见两位上仙。”云姑娘捂着唇齿,笑得眉眼弯弯。 对面的雪女也跟着赞同地点了点头。 两个人便又对着洛书和朝风行了礼,规矩得让人挑不出错处。 “凤芜大人还得过些时候才回,已经吩咐我们备下了酒菜,且让两位上仙等一会儿子。”高挑的那个说着话,声音里听得出几分活泼。 朝风连忙摆手,他可不敢吃这些妖魔鬼怪的东西。 洛书倒是不怕,她连十殿里头的茶水都喝了不少,还怕这些招数不成?再说了,苻莘给的纸伞还在她的背上,若真打不过,她也绝对跑得快。 宫灯所化的两个姑娘轻轻挥袖,美味佳肴随之便呈现与几人的案上。 第32章 神兽奉悟 酒盅里自动灌满了酒水,但洛书丝毫不动,只执了象牙箸夹了片鸡胸肉,那味道似乎不合口味,她只尝了一口,便放在盘子里不再动。“饭也吃了,酒也喝了,云姑娘还想让我们等多久?”洛书斜眼望去,上边的姑娘便也停了箸。 “对啊,还要多久?”朝风把脑袋搭在桌上,用象牙箸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碗碟。 正说着话,外头便有人影攒动,映在门窗的浆纸之上,随着木门吱呀的声音,有人推开木门走了进来。 打头是两个掌灯的姑娘,梳着双丫髻,腰间挂着的瓷铃铛随着动作发出清脆的响声,一手撑着门,一手提着牡丹花灯,呈半蹲的姿势。 有人一袭红裳踏着屋外月光而来,墨发如瀑,脸上火焰的印记在月光底下朦胧不清。她昂着头,带着与生俱来的傲气。 是凤芜。 洛书看着走进来的人,却缓缓摇了摇头,“你不是凤芜。” 屋门已经被关上,掌灯的两个姑娘跟在凤芜身后,待那两个长信宫灯化成的丫头伺候着凤芜坐下,这才俯身要告退,不过眨眼间,活生生的两个姑娘便不见了人影。只有两盏熄了烛光的牡丹花灯静静地呆在地上。 凤芜上挑的桃花眼眯了一会儿,随即看向方才开口的洛书。屋内的光线不好,让人看不清凤芜脸上的表情,她似乎带了些不屑,嘴角有一淡淡的弧度。 “吾不是凤芜还能是谁?”她开口,语气里尽是不满。 为了迎接主人的到来,桌上的饭菜又换了新的菜式,山珍海味,样样皆有。然而朝风的视线却紧紧盯住上首座位的人。 一样的红衣,一样的印记,连说话时那惹人厌的表情也一样,可是,他就是觉得这不是凤芜。“你究竟是谁?” 像是才看见下边的朝风,凤芜眼里闪过几丝讶异,随即被冷漠所覆盖,她举着酒盅,仰头喝酒时,那些漏出的酒水顺着优美的脖颈流下,直到在她的衣裳上晕出一片花。 酒香弥漫,室内各人面色皆有不同。 两盏长信宫灯化来的姑娘恭敬地低着头颅,那位云姑娘脸上是一成不变的笑意,雪女则睁着一双空洞的眼,也不知在看哪儿。 至于朝风,他正把象牙箸紧紧攒着,似乎在隐忍什么。 凤芜喝够了酒,将酒盅摔朝一边,随意用袖子擦了擦脸颊的酒水,便依在黄花木的宽椅上,幽幽叹了口气,“吾本就是凤芜,只不过在这身体里,睡了太久了。久到,几乎快忘记了吾是凤芜。” 她说的云里雾里,洛书却抓住了脑海里闪现的东西,她按住内心的惊诧,使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尽量平缓,“上古有六神,顺天地混沌而生,分管六界。凤芜本是灵女,却生来带了妖气,若猜的不错,你是早已化风的妖神,荷华。” 六神的灵体早已经化风,莫说她了,就连几位帝君,也是没能见过上古神的。但是关于其的传说,洛书倒是在月老祠的小仙阮妁那里听了不少。其中就有这妖神和一座山谈恋爱的故事。 故事情节她记不清了,只记得那山最后似乎被风神吹尽,如今也没什么记载,而妖神,只传说她自堕神格,化风而去。 上神的名字早已没了记载,就算有,一般的仙家也不敢随意称呼。可因着要有点故事性,所以便借了人间的诗句“山有扶苏,隰有荷华”给妖神和那座神山取名为荷华与扶苏。 在洛书期盼的眼光里,凤芜笑出声来,微微喑哑的笑声格外诡异,她笑了许久,直到眼角有泪珠滑落。“荷华?吾怎会是她啊,吾怎么有她那么痴的性子?怎么有她那么狠的性情啊。” 在洛书愕然的目光里,凤芜指了指自己脸上那个印记,“小神仙,读过神册没?” 神册,记载混沌以来诸神生平的花册,洛书早些时候在苻莘那儿了解过一些,她微微颔首,目光里满是不解。难道自己的猜测不对? “啊,那就好了。上古有一神兽,浴火而生,叫声似破天之音……” ‘啪嗒’那象牙箸被朝风捏断在手中,他几乎拍案而起,声音里带着些许敬意,“此兽面有火纹,天生神力,被妖神所训化,随侍其左右,名唤奉悟。” “好聪明的小神仙,汝是神兽?”凤芜,哦,或许应该唤她奉悟。奉悟拍了拍手,先前的失控已经掩去,留下的只有那张高傲的表情。 奉悟乃凤凰神兽始祖,朝风同为神兽,自对它有些敬畏,因此当奉悟看过来时,朝风连忙低下头去,不敢与之对视。“吾辈名朝风,龙九子之一。” 能让这小祖宗乖乖低头,即便洛书不是很清楚奉悟,也能明白,那上边坐着的,绝不是个小角色。她坐正了身子,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 难怪凤芜天生灵女却带了妖气,全因奉悟将她的身体当做修炼容器,多少年来都写在其中,更何况,奉悟原先就是凶兽,有妖气并不奇怪。 不过她有些好奇,这个传说中随妖神去了的神兽,如今寄托灵体于后人体内,究竟要干什么? 像是读懂了洛书心里的疑惑,奉悟继续道,“吾借后人躯体重修灵体,并不是想扰乱六界,只是,心底的执念一直未散,所以灵体便只能在这六界游荡。” “可是凤芜的本体灵力强过你,你不能现身,便强行用魂灵于外界交流,控制了这雪女,威胁抚面鬼杀人来增加城内的阴晟之气,从而提升自己的灵力,妄图冲破封印?”洛书不觉得一个草菅人命的神兽有什么值得尊敬,所以她一串话说的丝毫没有停歇。 事实也确实与洛书所说的差不多,奉悟没有生气,只是那高傲的面庞上似乎为洛书的不敬有些不满,她的口气强硬了许多,“没有吾,哪里来的她?小神仙太过无礼!” 洛书拍案而起,“哼,你不过虚长我年岁而已,若说起来,我也是天地初开时期的神器,你所经历的,也不一定有我所经历的多。既然你如此枉顾人间生死,那我为何要敬你?” 第33章 西陵羽衣 室内一片死寂。 “上仙不能对大人无礼哦。”云姑娘说笑着,面上的笑意不减,可那双眸子里,却透着几分寒意。 “云儿。”奉悟抬手,止了她的话,却看向洛书,“汝的想法,吾无法改变,也无意改变。” “那就请说,今日为何把我和朝风诱过来?”洛书不明白,它放不下生前的执念,与自己有何干系。 朝风始终低垂着脑袋,若不是依旧可以与他的神识交流,洛书会忍不住怀疑这家伙是不是被人给控制了。 奉悟幽幽叹了口气,“有一冥物,似乎在汝这儿。”她用的是肯定的语气,证明她已经确定洛书身上有自己想要的东西。 冥物?她身上与冥界扯得上关系的,便只有那个了啊!“昔日友人相赠,不知如何入了您老的眼。” 洛书这话就差没说,不管你是什么原因,东西都不会给你了。 “小神仙好大的脾气。汝先莫急,听吾说道一番,汝再决定物什的去留不迟。”说是这么说,可奉悟当真没把洛书的同意与否放在眼中,她挥了挥手,一阵强流便将已经起身的洛书又推回了原位上。 “你?!”洛书又惊又怒,身子被捆仙绳锁住,对面的朝风也与她一样动弹不得。是她低估了上古神兽的底线,居然以为它不会出阴招数,现在看来,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任何人都会做出些无法理解的举动。 就比如堂堂上古神兽,居然用这等下三滥的手段来控制她。 迎上洛书似乎要吃人的眼神,奉悟只是勾了勾唇角,她活了这么久,也死了这么久,早不在意这点儿事了。“汝等莫气,吾也是为了双方好。” 奉悟可以看见身体里属于原本凤芜的记忆,对这个传说中洛书神器化形而来的小神仙有几分了解,也清楚她的秉性,因此才听了云儿的办法,用了这个比较下流的主意。 洛书挣扎了几下,却只让那绳子越来越紧,她不由得埋怨起来,九重天造的东西,没用去对付魔族,反而对付起自己人来了! 见洛书慢慢平静下来,奉悟这才接着道,“汝怀里的东西,本取吾尾羽制成,万年人鱼烛滴泪,再有荷华亲刻……融入了冥界之神的力量,对魂灵所往独有灵敏。” “荷华给它赐名为,寻芳簪。”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洛书便觉得自己胸前那根金簪发烫起来,仿佛一团火焰冲击着她的胸口处。她开始运气调理,才勉为其难控制住自己的意志,让她不至于因为他人控制而丧失理智。 隔了一会儿,她张口,听见流畅的话语从她的口中出现,她说,“寻芳簪既是友人相赠,自然不管前程往事,如今,它是我的东西。” 因为,寻芳簪对她太重要了。 即便开口的是寻芳簪开始的主人,洛书也不会将金簪拱手相让。 奉悟似乎很赞赏她的话,连连点头,“好个小神仙,也不枉你做个上仙。”她比上古之神通透许多,也许因为风水?谁知道呢。“吾今日邀你二人前来,是为了寻芳簪。虽明白如此有些不道德,可是为了内心所想,吾依旧会这么做。” 语罢,奉悟便瞟了眼下边的云姑娘,对方看见她看过来,便很懂事地点了点头,随即承上一方丝帕来。 那是方月光白的丝帕,上头只绣了牡丹,与先前洛书看见的牡丹花灯上的图案有些不同,丝帕上的牡丹是深红色。 “吾在六界游荡许久,也在凤芜的脑海里看见一些世事。后世将寻芳簪当做只可寻魂的冥物,当真是不知所谓。”奉悟说到最后,似乎有些愤恨,那方丝帕也被她捏在手中。 洛书的视线也看了过来,却是看向奉悟手中的那方丝帕。“西陵羽衣?”这东西帝君那儿有一小个做成了锦囊的,她只是碰了一会儿,都会被帝君说道几句。 虽然这方丝帕看着很小,可洛书知道,要有这么一方帕子,着实不容易。实在因为这东西太稀有了。西陵氏首织而成的羽衣,集天地灵气于其上,分为九段。 西陵氏生玄嚣、昌意二子。玄嚣之子蟜极,蟜极之子为五帝之一的帝喾;昌意娶蜀山氏女为妻,生高阳,继承天下,这就是五帝之一的“颛顼帝”。这九段之一,便有四分在颛顼帝手上,剩下的便只有紫微帝君那里,其他经过时间流逝,早已经不知去处,所以紫微帝君才这么宝贝他那件锦囊。 奉悟高兴地点了点头,她似乎没想到这个小神仙眼神不错,还认得这西陵氏的羽衣。“不错,荷华便有一段,她裁了一块与吾,便是这方丝帕。” 洛书的眼睛里像充满了光,她想她大概知道,这个远古神兽想要干什么了。 果不其然,奉悟指了指洛书的胸前,又指了指西陵羽衣,带着些许强硬地道,“吾不是那等不讲理的,虽然寻芳簪原是吾之所有,可如今万万年已过,寻芳簪易主在所难免。可是吾辈知道,比起寻芳簪,这西陵羽衣对汝更有用。” 是了,当然有用。河出图,洛出书,她是顺天地运势而生的神器,本该享长乐之景,或者最差也能当个帝君,可是,她是不全的。 九重天界人人皆知,所谓洛书,并不是真正的洛水之书,只是真正洛书的一半而已。所以她才是这个半吊子神仙。 她的预言之力真正受限的愿因,也皆出于此。 洛书是上古神器,想要它发挥全部力量,只有两种办法,一是找出剩下的洛书赋,二是修补残缺的洛书。 太难了。找出来,太难了。而修补呢,则需要比它存在时间更长的东西来做替换,用以补全洛书。这东西最好便莫过于西陵氏的羽衣。 可是几乎没办法完成,当今六界,唯有紫薇帝君那儿有西陵羽衣的下落,其他地方,连听都没听过。可是帝君那儿的太小了,根本不够撑起修补洛书的重任。 第34章 有求 所以,西陵羽衣的一方丝帕对洛书来说,等同于救命的东西。 可是……她在奉悟渴望的视线下,只摇了摇头,“怕是不能如您所愿了。” 洛书不是不想修复自身残缺,可是比起这个,她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寻芳簪对她来说,比西陵羽衣更重要。 像是不明白为何记忆中断会衡量轻重的小神仙会拒绝自己所提出的意见,奉悟明显楞了一楞,“汝对此物还有哪里不满?”她觉得洛书是嫌弃条件不够。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洛书的残缺已经是定数,我也不急于修补。可是寻芳簪对我来说,很重要。”那是洛书耗尽万年都要去追随的东西,怎么能轻易放弃? 可惜奉悟不懂这份感情,她也不想懂。连续被一个后辈说教反抗,她的耐心已然到了极点,脸上也不再有那硬摆出来的笑意,“既如此,那汝的用处,便没了呢。” 上古无用之物,皆化为食。 云姑娘含笑看着洛书与朝风,跟在她身侧的雪女,周身的白骨爪隐隐有了动静。 洛书被捆仙神所缚,周身灵力也遭到奉悟压制,她见奉悟面色有变,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背上那把纸伞现在却一点反应也没有,想到上边坐的是个伸手,洛书忍不住叹了口气,难道这伞只对邪气有抵抗? 果不其然,失去耐性的奉悟显然不认为与洛书朝风有何好谈的,她随意挥了挥手,朝着下首的姑娘道,“这小神仙便随汝处置了,那个神兽,把内丹留下就好。” 她说的随意轻巧,仿佛下边被困住的不是九重上仙,而是两只待宰的猪羊。 “是。”云姑娘依旧笑得漂亮,她的脸和脖子分界处慢慢显出一条白色的线。 “前辈,请等等!”先前失了魂一样的朝风却在彼时开口。 许是他的突然出声让几人都很诧异,总之大家都停下来看着这个面皮白净的龙子,想听听他有什么话说。 “前辈想要寻芳簪,是因为想找到已经‘化风’的妖神大人吧。若是我说,我知道她留下的神格在哪儿呢?”朝风抬起头,目光里不见丝毫闪躲。 上神化风以后,据说还可以找到一些生前的气息,若能将气息聚集,还可以再见一次上神。不过这都是传说而已,没人去实验过。 奉悟的执念,除了妖神荷华,不作他想。 “汝可知道,若是骗吾,绝不会有好下场。”奉悟眯着眼睛。 她对这个小神兽的话有些奇怪,也想看看他究竟有什么名堂。 荷华的神格吗?怎么可能啊,她是亲眼看着荷华,将自己的身体慢慢化风的,一点一点,什么都不剩下。 洛书也了解这一点,她难免有些着急,看向朝风的眼神带了些忧虑。她和朝风修为都不高,对付那个抚面鬼和雪女还可以,但若是加上神兽奉悟,他们绝对打不过。 至于朝风说的话,洛书心里也是存了疑虑。 朝风回了她一个安慰的眼神,随即清了清嗓子,“其实妖神大人,在化风之前,早已经将神格化出,本是想用去保护扶苏神灵,可却被人偷偷调换,这才得以保存……几经辗转,便到了如今天界九重帝君之一,宗曷帝君手里。” 宗曷帝君在九重之中几乎闭门不出,唯有朝风能得见他一二,也不怪他会知道了。 奉悟见他说的诚恳,原本不信的眼光里又填了几分希冀,若这是真的,那,她还可以再见一次荷华。 “小神仙,汝可不要骗我。”她轻轻一挥手,原本捆着朝风的捆仙绳便退了下去。 被困了许久,朝风转了转有些发麻的手腕,随起身到了殿中央,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前辈是上古神兽,朝风实在不敢欺骗您。我只求您跟我去一趟九重,见了宗曷帝君,您所求的,自然有了。” 奉悟的心跳加快了许多,她不得不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以此来保持镇定。她将视线在咬牙的洛书以及一脸诚恳的朝风脸上转来转去,最终定格在朝风身上。 许久,才听得她喑哑的嗓音,“但愿如此。” 朝风心下松了口气,偷偷朝洛书笑了笑,又正视着奉悟,“那么,还请您放了洛书。” 若他说的是真的,那寻芳簪就可有可无了。奉悟略微思考,便解开了束缚洛书的捆仙绳,又看向底下低眉顺眼的云姑娘,“吾可暂时松了对她的限制,可不能让她离开此地。在吾见到荷华之前,云儿都会在这里看着她。” 这是要把她扣下当人质了。可是她除了乖乖听话也别无他法。洛书被安排在云姑娘和雪女身边,看着朝风带奉悟回天界。 不过轻轻一跃,那二人都不见了踪影。 殿内的长信宫灯早已经恢复原型,烛火在台上轻轻跳动,这里的活物,只有洛书一人。 雪女和这个云姑娘,可不是什么活物。 她不开口,只找了个地方坐下,纸伞替她撑起一片净地,那云姑娘和雪女靠近不得。 任谁都不会想跟一刻钟之前想要吃了自己的人说话的。 不过云姑娘显然不这么,她在距离洛书不远的地方坐下,既不会让纸伞的佛光伤到自己,也不会太过疏远。她的脸上依旧是那温婉的笑意,嘴角的弧度甚至都没有变化,“上仙莫怪罪,大人的命令,云儿不敢不从。” 洛书闭着眼,想到她方才说的,自己是受制于人才会残害生灵。“已经无人,你脸上的人皮打算挂到什么时候?” 一想到那张如画的容颜是从人脸上活生生剥下来,洛书觉得云姑娘的笑容甚至比十殿那些恶鬼还要恐怖。 “说来,我也有事想求上仙。”云姑娘没接她的话,却说了另外一桩事情。 “上仙应该知道,我是为情所死的女子?雪儿,便是从我的腐尸里孕育出来的。”她摸了摸身边雪女的头发,慈爱的眼神仿佛母亲看着女儿。“我想求上仙,送我去轮回吧。” 抚面鬼心中有怨,所以才会游荡人间迟迟不去轮回。若要她轮回,唯有,解除她心中执念。 第35章 是他 洛书睁开眸子,里面情绪翻涌,最终在云姑娘伸手将脸上的面皮揭下,漏出一张血肉模糊的脸时,她才回了话,“你的执念因何而起,我不知道。那就不会有帮你排解执念的方法。况且,我只是会预言而已。” 言下之意,她不会。 可是云姑娘只当没听见,她抚着手上那张美人皮,又拍了拍乖巧的雪女,虽然面上血肉模糊,可是却仿佛回忆起了什么美好的东西,即便看不出情绪,却让人心生暖意,比她贴着人皮时要好多了。 “我呀,只当了十六年的人。却当了一百零六年的鬼。当人的日子过去太久了,我都已经忘了,我究竟叫什么。”她开口时,再没了先前虚假的情绪。 洛书杵着下巴,一只手举着纸伞,听故事很好,但是不能忘了自身安危呀。 云姑娘见她听得认真,便指了指自己的脸,“上仙要不要我把皮贴上去,我担心你看着恶心。” 洛书摇摇脑袋,“老实说,你现在的模样,比贴着人皮好多了。”那种虚伪又可怖的笑意,才是真的瘆人。 听到她不介意,云姑娘便将那人皮随意扔在了地上,也不管血迹是否染红了地面。“其实我是最讨厌这层人皮的。有时候我照镜子,经常想,到底我是不是我呢?我已经死了一百多年,脸上的皮换了一张又一张,他们每张皮都好看的紧。可是都不是我的脸。” 她顿了顿,似乎在酝酿什么,“有时候我就在想,若是那些夸我貌美的人见到了我如今的模样,会不会直接一命呜呼呢?哈哈哈哈!”她的声音带了些少女的娇俏。 洛书将眸子看向她,那张几乎不能称之为脸的脸上,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浸湿了一部分面容。她对云姑娘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害人的东西做不得。爱美之心而已,他们只是爱美,所以爱你那些美人皮,可是他们终究只是爱美,不是爱你。” 是了,他们啊,终究是只爱美。待有比她更美的人出现,她不就会失去所有吗?云姑娘笑了笑,声音里带着自嘲之意,“上仙看的真通透啊,若我能如您这般,说不定现在也是子孙满堂了呢。” 可惜她不是洛书,她也没能看透这些东西,云姑娘为人的时候,仅仅在十六岁的年纪,便结束了自己的性命。“早知道做鬼这么累,就不来了啊。”她喃喃着。 洛书怂了怂肩,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人之所以为人,可不就是因为有七情六欲吗?若是无念无欲,那就佛家弟子了。 云姑娘也明白这点,所以终究没再提那话。她想了想,又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朝着洛书递过去。 “我不记得我因谁而死,也不记得究竟是为了何事。我在这具腐烂的尸体里,翻到了这个东西,也不知上仙怎么看。”云姑娘现在的身体只是个空壳子而已,血肉都早已经化去。 洛书拍了拍身前的地面,示意她将东西放下,云姑娘也不介意,乖乖照做。 那是块玉牌,上面是干涸的血迹,以及一些暗黄色的不明物体。因为年代久远,亦或者因为被云姑娘体内的东西给弄脏了,上面刻着的字迹已经模糊不清,洛书将它捏在手里,也不管它是否肮脏,翻来覆去看了几遍。 既然是从体内找到的,那就肯定是吞下去了。洛书将它举起来,闭上一只眼睛,借着长信宫灯的光看这玉里头的纹路。 微弱的光下,那玉牌显出通透的纹路。洛书闭着一只眼睛,想尽力将玉牌面上的字迹看清楚。过了一会儿,她将玉牌放下,“是个云字。” 云姑娘见她说的认真,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哈,我知道是个云字呀,所以我把自己叫做云儿。” 也是,洛书抿着唇。 “不过上仙也别难过,犯蠢的时候谁都有,您是上仙也不例外的。”云姑娘像是安慰,可语气里的幸灾乐祸格外明显。 洛书不去理她,只幽幽道了句,“对啊,犯蠢这种事情,一次就够了。所以你求的事,我是没办法了。” 云姑娘的笑声戛然而止,她想到这位的性子是睚眦必报的,连忙收了调笑。“是我冲撞了,上仙别与我这个小角色计较。” “我也不与你说这许多了,你只说一句,要让我帮你什么?”像是没了耐心,洛书往后一倒,撑着身子。 “说来对您是件小事,我希望您能帮我查查,这玉牌是谁的。我是说,前世。”毕竟,她已经死了一百年了,这玉牌的主人若还活着,那就是个老妖精了。 至于云姑娘为何这么笃定玉牌主人一定是人这件事,洛书问她的时候,她只说“我觉得我应该是不会与什么妖魔鬼怪有关系的。” 洛书眯着眼睛看她,那边血肉模糊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世人都知道神器洛书可以预言未来之事,可是极少人知道,洛书还能回溯前世的记忆。 往生往生,有往才有生。预言这种东西,也是需要过去作为基础的。 “你知道的,”洛书终于坐正了身子,“我做事有规矩。” 她的闲客居可不是什么东西都帮的,就好像阿戚,也是因为她拿出了足够的筹码,洛书才会出手。 云姑娘颔首,“我晓得。上仙一直在追寻某位上仙对吗?很巧的,我这里有一样东西,听说是那位的神格碎片。”她边说着,边朝身旁的雪女比了个手势。 神格这种东西,其实仙界每人都有,只是说真正称为神格的,只有那几位上古神而已,其他人的始终是低一个境界。 洛书看着雪女,见她抓过身旁一只白骨爪,狠狠朝心口处挖了下去,雪女本是灵体,不会有血肉,所以那一下挖下去,只听见她一声闷哼,随即一淡蓝色的物体从她的体内被掏出来。 云姑娘小心的接过,又递给洛书,“上仙你看,是与不是。” 在触碰到那东西的一刻,洛书缓缓闭上了眼,是他。 第36章 往生 不会认错的,是河图的神格。 洛书将那小小的碎片紧紧握住,直到尖锐的边缘划开了她的掌心,有血随着而下,被那碎片吸收殆尽。“好,我知道了,我会尽量的。” 她的语气平缓而温和,没有问云姑娘神格的来历,只说了自己同意帮忙。 洛书一向是如此的,收东西办事,其余的便不再多问。这次云姑娘给出的条件,实在让她心动。 “那就麻烦上仙了呢。”云姑娘说着。 洛书没再答话,那小小的神格碎片,只让她想起了他还在的日子。 他的气息,他的话,紧紧在身边环绕。 “洛书,我比你早来到这个世间,我知道的比你多,所以,让我来照顾你好不好?”那年小小的少年蹲在她的身前,脸上的梨涡让人心暖。 明明只是化形比她早那么几年而已,却担起了保护她的责任。真是个傻子啊…… 你可知道,我等了你那么久?找了你那么久?你为什么不能再来看我一次?好像当初我被锁在戮仙台时那样,偷偷来看我一次? 河图,你回来吧,洛书长大了,也能保护自己了。洛书睁着眼睛,原本漂亮的眸子里隐隐有些东西溢出。 雪女偏着头看着她们,似乎不太明白这二人达成的交易。云姑娘拍了拍她的手,“雪儿,不怕。日后若我不在你身边了,也记得我给你说过的话。” 当鬼太累了,害人太累了,云姑娘想去往生了。过去的那些,她再看一眼,就当诀别了,可她放心不下雪女,那是从她的尸体里孕育出来的灵体,从小便跟着她的灵体。 很多次,云姑娘都在想,若是没了雪女,自己会不会变得很可怕呢?雪女摇着脑袋,扑进她的怀里,“云儿,不走。” 云姑娘笑得开心,她牵着雪女冰凉的手,任由她身上的寒气在自己身体里游窜。“上仙,你说大人能不能见到那位妖神?” 像是现在才想起来她要干什么,云姑娘合了合手掌,颇有些好奇。 洛书将双腿缩起来,脑袋搁在上头,双手环抱着头,她可没忘记,自己现在是被当人质的。“朝风那家伙,一向是不骗人的。”虽然浪荡了些,但到底是知道自己的身份的,因此朝风不会撒谎。 他既然说了,就证明帝君那儿是真的有,而且说不定,就是为了这一天所准备的。 云姑娘若有所思点了点头,一抬头,却见洛书给她递了一方帕子,“你还是遮一下吧,虽然你是鬼,但我总觉得这样说话瘆得慌。” 对着一张血肉模糊的脸,总让洛书想起十殿里那些没能往生的东西。 “我晓得了。”她接过帕子,娴熟的卡在两侧发间。虽挡住了大半的血肉,可额头还是漏在外面。 洛书盯着她看看,又看了看方才被她扔在地上的那块玉牌,“我说,人间有种死法叫吞金,你会不会是这么死的?” 云姑娘摇摇头,她连自己姓甚名谁都已经忘了,怎么可能还记得生前是怎么死的?“依我看,应该不是呢。吞金一般只会卡在喉咙位置,我这是从内脏里翻出来的。” 她每说到玉牌的来历,总有种兴奋的感觉。 “况且,金器有毒性,还没听过玉器有毒呢。” 是也是这么个理,可是,云姑娘到底是怎么死的呢?为什么她自己一点都记不得?按理来说,抚面鬼这种鬼物,应该将生前往事记得清清楚楚才是。 可是云姑娘好像什么都忘了,她连自己是恨是爱都已经忘记,但是又好像什么都没忘记,因为她的执念,才让她无法往生。 洛书的手指一下又一下敲打着地面,那块玉牌就放在她的跟前。“那来试试吧,反正,天上一日,地下一年。他们这一去,怎么也得十天半个月。” 她像是下了决心,一把将玉牌抓过来,在云姑娘期冀的目光里,缓缓将它置于胸前。“前尘旧梦,浮生未往。吾以神器洛书之名,开轮回之境!” 洛书有二境,一曰轮回,可知前尘往事,一曰往生,可晓今后预言。随着她话音的落下,她的周身金光乍现,那把纸伞腾空而起,在她的顶上撒下一缕佛光。 云姑娘紧紧看着她,看着洛书的表情渐渐凝重,她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坠下。她揪着胸前的衣领,雪女扑在她的怀里不愿出来,就这样过了一刻钟左右,洛书终于收了阵法。 那把纸伞复又回到了她的手中,洛书伸手接过,看向云姑娘的目光里满是诧异。“你这死的真是奇怪啊。” 轮回境里,云姑娘是被人吸了浑身精气而死,但那块玉牌,不是云姑娘自己吞下去,是有人生生从她的嘴里按下去的。纵使洛书见过许多死法,可云姑娘那声声哀嚎,却让她不寒而栗。 她将云姑娘的死法讲了出来,对面的女子杵着脸,“啊,想想就难受。也不知我那种死法,和那些被我剥皮的人比起来,哪个更痛一些?” 似乎是已经不在意了。也不见得,洛书摇摇脑袋,指着她的脸,“何苦在我面前说谎,我本就是替你查你为人时候的经历,有什么想哭的,只管哭就是了。” 云姑娘就是个要面子的鬼。 见她将脸转过去,似乎不想让自己看到,洛书抿了抿唇,也罢,连御玖也有不愿让人知道的痛处,更何况一个人类?即便现在是鬼。“我看不清那人的脸,因为你的记忆里主动把这里抹去了。” 洛书尝试着将这东西解释清楚些,其实她能知过去,也是在来求之人的记忆里去发掘而已,若是那人自己将记忆封闭,洛书也不想费心思去猜。 “那应该是恨极了那人吧?连记忆都不想留住。”云姑娘喃喃着。 大概吧,洛书顺着她的话接着道,“但是看衣着应该是个女子。有一点看的特别清晰,她身上穿着绣牡丹花的裙袄,就跟……”她凭着记忆里的模样在殿中环顾了下,随即将目光锁定在上首某处,“啊,就是跟这牡丹花灯一样!” 第37章 回溯 牡丹花灯?云姑娘扭头看了看,那上边放着的两盏花灯皆是精细之物,牡丹花绣的栩栩如生,勾边的金线在长信灯火底下散发着光。 “抚面鬼……哦,应该说,所有含执念的鬼物,都会将生前最挂念的东西当做自己的寄托,也有些会将魂体寄生在其内。”洛书站起身来,伸着懒腰。 坐的太久了,她都有些困倦。也不知道那二人要几时才回来呢?洛书一边想着,一边走上面前的台阶,直到那两盏牡丹花灯近在眼前。 她停下来,左右看了看,那两盏灯里的烛火已经熄灭。“你的寄托物是牡丹花灯,而我在玉牌里看到的女子,也是穿着牡丹花的裙袄。” 云姑娘若有所思。 雪女不太听得懂这些,只好乖乖待在一边。 殿内沉寂了会儿,在下边的云姑娘才开了口,“我实在是不记得了。这牡丹花灯,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有的,总之,我去到哪儿,它也必然跟到哪儿。时间久了,那灯自己也有了灵性,就是方才出来的那两个丫头。” 她指的是先前替奉悟掌灯的丫头。 “那可就难办了。你想往生,就得抛下过去执念,当寄托物化为乌有,便也代表着执念消散,届时便可去往生了。而你的寄托物不仅不弱,还十分强大,甚至已经孕育了新的灵体。”洛书拍了拍手里的牡丹花灯,这可是个大麻烦。 云姑娘灿然一笑,虽有面纱挡住了半边脸庞,可剩下那血肉模糊的景象,在她笑起来的时候,却更可怖了。“上仙总是有办法的,不是吗?” 这股莫名的信任感让洛书不寒而栗,这个云姑娘,说是单纯的抚面鬼怕是不对。洛书甚至有些怀疑,这么一只鬼物,怎么会甘心被奉悟钳制? 不过这些东西她只在心里想了想,面上却一点不显。“我既然答应了你,自然会办到。”她不知从哪儿拿出一卷竹简来,随手一扔,那竹简便到了云姑娘的怀里。 略微有些重量的竹简上刻了几个云姑娘看不懂的大字,她伸手打开,竹简在她的面前铺开,也不长,上头的文字她却一个也看不懂。 雪女也凑着脑袋跟着看,可是任凭她二人抓破脑袋,也看不懂这是个什么东西。“上仙是让我猜谜语吗?”云姑娘这话说的不带任何情绪。 其实要让鬼物真正生气是不可能的,因为鬼物早就没了心。没了心也便不会有七情六欲,但是云姑娘算是鬼物里比较特殊的,她有七情六欲,会因别人的戏弄而生气,比如此刻,她觉得洛书这是在羞辱自己。 她平时虽总是一副笑脸,可正是这种性子,才是真真记仇的。 “倒不是,这东西是历代酆都大帝灵力荟萃而成的,天生对你们这些鬼物有感应。”洛书说着,走过去拉起云姑娘的手,轻轻触在那卷竹简之上。 云姑娘任由她摆弄,手掌覆在竹简上时,一股蒸腾热气扑面而出。有些炽热,同时心底有什么东西似乎正在涌出来。她紧紧闭上眼睛,感受着竹简传递出来的东西。 “它可以让你的魂体封印住的东西打开,正好看看,你的过去。”洛书慢慢放开了手,那把纸伞悬空在她身侧,她抬眸看了眼,颓然觉得有些头晕。 她不得不抓住伞柄,以此保持身体平衡,待站稳了身子,洛书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即便眼前的云姑娘已经一分为三,她面上仍旧不为所动,“万物之灵,皆为堪破。” 洛书伸手指向云姑娘的眉间,霎时间灵气涌动。 像是洞天石扉訇然中开之景,云姑娘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拉力将她牢牢抓住,她本能的抗拒,可是身后有双手,在推着她前进。 “不要……不要!”她那血肉模糊的脸上,似乎慢慢有皮肤覆盖其上,雪白的肤色遮挡了血肉,一张绝色脸庞乍然出现。 杏眸纤盈似水,一张樱桃口,肤若凝脂,端得是一副好模样。 “佳佳,是不是又做噩梦了?”女子温婉的声音将云姑娘包围,她似乎扶起了云姑娘的上半身。 脸上有些火辣辣的疼痛之意,云姑娘强忍着不适睁开眼睛,一眼便看见了对面的女子。梳着青云发髻,簪了对飞凤钗,戴的白玉发冠,额前是梅花花钿,身上穿的是上好的缂丝袄子…… 她只堪堪看到了这里,便不得不收了视线,因为女子见她醒来,便忍不住内心激动,紧紧将她搂在怀里,“佳佳,你可吓死我了。” 那力道勒得她喘不过气来。云姑娘用手推了推她,“有些难受。”她话音落,却有些惊愕,这声音娇娇的,有些甜腻,明显不是她那副含了调笑的嗓音。 女子忙松开她,上下打量了好几眼,随即松了口气,“你可好些了?都已经睡了三天了,可急死我了!那小蹄子也不是个好的,就你心善,还与她耍。” 似乎是带了些抱怨,女子轻轻点了点云姑娘的额间,一股嗔怪之意。 谁?云姑娘听得晕晕乎乎,转了眸光一看,却见洛书老神在在的站在一边,“啊!上……” “嘘!她们见不着我,你别声张,这是你魂体里封印的前世记忆,我不好参与。”洛书冲她摇了摇头,阻断了她未开口的话。 原来如此啊……云姑娘只好强行咽了下去后半截话。她是躺在床上的,女子坐在床榻边,依旧在滔滔不绝地说着话。 “阿娘……”她张口,便是这两个字。 “欸!佳佳,怎么了?还有哪儿不适,你得跟阿娘说,可不许憋着了,你都不知道,你回来的那日,阿娘都以为……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女子说着,眼泪便滚滚而下。她生得好看,又哭得梨花带雨,让人不觉心疼。 云姑娘只觉得心窝里难受,她抬起无力的手,替她擦了擦泪,“阿娘,不哭。佳佳没事的。” 洛书静静站在一旁,将这幕尽收眼底。 第38章 赫家 菱花镜子里的女子发丝披散,虽面容有些苍白,可模样极好。她盯着镜中的自己,随即抬起手来,轻轻触在镜中女子的脸上,从额间,到眉眼,再到鼻尖……慢慢的,她忍不住漏出个笑容,“这是我的模样?” 洛书立在她的身旁,歪着脑袋看着她,“都已经来了一天了,你还没看够?” “啊,当了一百零六年的云姑娘,却不想我原来是叫佳佳的。”女子的笑意又扩大了些,唇边的梨涡格外可人。 “阴阳大家嫡女,赫徐佳。”洛书接着她的话,将她的身份又说了一遍。 老实说,云姑娘居然是阴阳家的女儿,洛书很是奇怪。阴阳赫家,到云姑娘做鬼以后一百零六年里,都是极为强盛的,他们家也有几位,确实有些道行,也和九重几位上仙有联系。 不管怎么说,都不可能让一个嫡女落到变成抚面鬼的结果啊。本家就是阴阳术士,怎么会容忍家里面多了个鬼物啊。 二人沉默良久,随听见云姑娘咳嗽了几声,她这副身体,好像因为前不久落了水,差点去了。 “你也别天天呆在屋里了,出去转转,毕竟也是你家。”洛书见她咳嗽得厉害,便自袖中拿出一株茼松子来,“这东西是闲客居里种的,对人间咳疾有些效果。” 云姑娘顺手接过,茼松子的气息扑面而来,那剧烈的咳嗽之意便淡了许多。她停了一会儿,直到感觉好了不少,这才接着方才的话道,“虽是我家,可到底不认得了。” 这里的一切对云姑娘来说都是陌生的,她病了的这几日只见过她的阿娘,还有几个丫鬟,其余的人也不是没来看过她,只不过被她的阿娘拦下了。 因此这整整一天,她都是在床上度过的。 洛书闻言也只能耸了耸肩。 颓然,外头有敲门声,打断了二人谈话。 云姑娘侧眼望去,半开的门扇里漏出一角青衣。这几日看来,赫家的丫头都是穿着这种颜色的衣裳。“何事?”应该是她的阿娘有事要说吧? “夫人说,姑娘不能一直呆在屋子里了,会憋坏的。今儿家里头与晋家几位夫人小姐有约,打算做个花会,夫人实在脱不开身,便让奴婢们过来问一声,若是小姐好些了,便去一趟。”小丫头口齿伶俐地答了话。 刚说着要出去呢,这就有人来了。云姑娘与洛书对视一眼,然后便应了一句好。 小丫头躬身退下,这里又只剩她二人。 云姑娘拾起桌上一把羊脂梳子,一下又一下梳着长发。“上仙,我总有些怕呢。”她已经是个死了百年的人了,现在突然知道了身家姓名,却有些惊慌起来。 “怕什么?你来的是你记忆里的空间,所经历的也是你记忆里的事。这些结果都是定好了的,已经发生过的事情,不会因你而改变的。”洛书淡淡说着。 也是呢,自己只是回来解执念而已,云姑娘起身,慢慢往隔间走去。得了吩咐的几个小丫头垂着眉眼,轻手轻脚地捧着一套套光鲜亮丽的服装和簪子头饰等,鱼贯而入。 阿娘特地派了个嬷嬷来替她描眉化妆,当她睁开眼睛时,几乎认不出镜中眉目如画的姑娘。 “小姐真是生的好看!奴化了这么多的人儿,都不似小姐这般可人!”老嬷嬷放下青螺黛,满眼惊艳的看着云姑娘。 她被许多人夸过好看,但是那都不是她的脸。突然有人夸自己的面容好看,云姑娘还有些害羞。 洛书躺在不远处的软榻上,斜眼看着云姑娘娇羞的模样。“差不多也行了,百多岁的东西了,这老嬷嬷也就只有你一半儿大。” 这里只有云姑娘看得见她听得见她说话,所以洛书的话音落,便看见云姑娘投来一记威胁的目光。洛书搓了搓手,暗道这抚面鬼当真可怕。 一切准备妥当了,几个小丫头替她加了件厚厚的狐裘在外,便扶着她往外走。洛书也懒洋洋起身跟了出去。 赫家的院子是按坐北朝南而置的,云姑娘的屋子在整座院落的北方,离他们要去的主屋不过几步之远。由此便看得出这位嫡小姐究竟多得宠了。 已经是深秋时节,主屋院落里头的缅桂开了一树,一踏进院门,那浓烈的香气便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将人团团围住。垂花门的小丫头见了云姑娘,皆面带笑意俯身行李问安着。 “姑娘可算是能出来了!前些日子里,莫说老爷夫人,就连奴婢们这些看了都是心疼得紧!”方才入了垂花门,便有个着淡蓝比甲,高挑得体的丫头迎了上来,满面笑意说着话。 原本搀着云姑娘的小丫头识趣的退下,那高挑的姑娘忙搀扶着她。 丫头身上有她阿娘的一些气息,应该是贴身伺候的。云姑娘悄悄瞥了她几眼,心头便有个名字浮现,“屏儿?” 她的声音软软糯糯的,听了让人心生欢喜。那丫头忙不迭应了,“是奴婢呢姑娘。”赫家嫡小姐前几日意外落了水,醒来后便昏昏沉沉的不大认得人了,所以屏儿才有这般反应。 脑子里似乎浮现起了什么,生疼得很。云姑娘摇了摇头,却见已经到了正堂外,她回首看了眼,洛书正跟在她身后。 屏儿扶着她过了槛,便有个打扮雍容的贵妇人迎了出来。“哎哟,瞧瞧,佳佳这脸还白着呢!你阿娘也是,我们过去看你就好了,偏要让你过来,没得给累着!” 贵妇人摸了摸云姑娘的脸,满眼心疼。 “姨娘。”云姑娘凭着脑子里的记忆喊了一声。 “哎哟,乖乖,可心疼死姨娘了!”贵妇人搂着她,眼泪不自觉往下流着。 妇人的怀里很是温暖,有些像她阿娘,云姑娘抿唇笑了笑。 “姐姐真是,快些让佳佳进来暖暖身子!”她阿娘娇娇的声音在里间响起,带了些许娇嗔。 妇人忙擦了擦眼泪,“是我糊涂了,佳佳快别冷着了。” 二人一道往里去,入了正堂,便是满眼富贵景。 第39章 于他 正厅里除了她阿娘和身边的贵妇人,还有两个打扮华贵的女子,以及三个年纪与云姑娘差不多大的姑娘。 见了云姑娘过来,几人都是关心地问了些话,看样子平日里该是极为亲近的。赫夫人召了云姑娘坐在身侧,替她将耳畔的发丝撸起来,“我们佳佳可算有后福的了。这次过去了,以后也不会有什么难住了。” 老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剩下几人皆附和着。 可是,真是如此吗?云姑娘想想那块从内脏里翻找出来的玉牌,又想想自己那张可怖的脸,只觉得反胃得很。 她到底是个没后福的。 “佳佳脸色还不太好,正好我这几日也与阿爹学了些小术法,可以解些困乏。清姨和佳佳若是不嫌弃,便让我替佳佳施法一番吧。”穿着嫩黄色衫裙的姑娘起身走过来,执起云姑娘的手,看向一旁的赫夫人。 “好孩子,去吧。”赫夫人满眼欣慰地应了。 晋家与赫家同为阴阳大家,私交甚好。而方才开口那位,正是晋家年轻一辈的翘楚,晋璇。最擅长以术医人,虽当不得什么医仙的称号,可到底是有几分真本事的。 云姑娘脑子里蹦出来关于这位晋大小姐的信息,随后在她的牵引下离了正堂往偏厅而去。 二人身后跟着各自的伺候丫头,一行人将那原本宽敞的隔间衬得有些狭窄,晋璇挥手让她们退到外边去。 随后她与云姑娘坐在一块儿,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方才与大人一块儿,我不好说。现下出来了,你可与我讲讲,那赫云是不是欺负了你?” 赫云?云姑娘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可见她一脸关切,又怕露馅,只好微微地点头。 “我就知道。我虽不会算命,可那赫云身上染了血腥气,这在阴阳家里是大忌。你总归是嫡小姐,没得与她有交集。”晋璇轻唾了口,提起那赫云来眼中满满的不屑。 洛书也跟在云姑娘身边,此刻听见晋璇的话,眉头便忍不住皱了起来。赫云,与那块玉佩有什么关系? “你就是个心善的,由得她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与你一块儿耍。”晋璇点了点她的眉间,颇有些恨铁不成钢。 “璇姐姐。”云姑娘突然地吐出几个字,打断了晋璇的话。 “唉,我晓得了,不再提她便是。你这身子还虚着,让我给你看看。”晋璇叹了口气,没再往下说。 却把云姑娘搞得一头雾水。 那方晋璇已经自顾自帮她诊治起来。“我始终是个外家,你这身子我只能帮你缓缓,若是哪儿不适,可得跟清姨说,别为了那外人忍着。”她将手搭在云姑娘的背上,一股温润之气便缓缓传过去,让云姑娘觉得身子好多了。 她口中的清姨是云姑娘这一世的阿娘,也是个大家长大的姑娘,性子有些娇气,但对云姑娘真是好的不行。云姑娘是知道这些的,因此点了点头。 “那赫云会不会与你受伤有关?”洛书坐在二人身旁,朝着云姑娘道。 “大概了,可是我一点记忆都没有。也不晓得她是谁,而且,她名字里有个云字,我总在想,会不会与玉佩有关?”云姑娘用神识答复着。 不好说啊这个。洛书把玩着那块玉佩,心里将这日所见所闻都理了一遍。 云姑娘活着的时候,是人间阴阳大家赫家的嫡女,上头有两个嫡亲的哥哥,在家里百般受宠。而赫家呢,即便是到了百年之后,也依旧是世家大族,洛书特地问了当地的地仙,赫家水土很好,也没听说有什么大事发生,按道理来说,一个大家族,最受宠的嫡女死了,况且还是被人害死的,怎么会一点儿动静也没有? 还有云姑娘成了抚面鬼的事,真是奇怪。 “正好云儿这几日快回来了,待他到了,我便让他来看你,算起来你们也快半年没见到了呢。”正想着,晋璇一句话却让洛书眼皮跳了跳。 “啊?”云姑娘显然有些没反应过来。 “佳佳,我这个弟弟可是自小就与你亲近的。你也别与他生疏,去柳城那事,也是父亲他的命令,也是想让云儿多锻炼锻炼,毕竟以后要当家主的。”晋璇却以为云姑娘还在生气,便劝了句。 弟弟?洛书摸着下巴,暗道,晋家的嫡子,未来的家主,还叫云儿……他与那个叫赫云的姑娘,究竟谁才是玉佩的主人? 啧,这人类真是复杂。 “晋云……他还好吗?”云姑娘略带颤抖的声音响起,将洛书的目光引了过去。 “好呀!他啊,哪里有不好的时候。倒是你,出了这种事,到时候他回来了,一定得心疼。”晋璇轻笑着打趣。 云姑娘笑了笑,可一双眸子里却透着伤感之意。也不知道为什么,晋璇口中的云儿,就是让她莫名熟悉,比她阿娘还让她熟悉。她很想知道,他好不好。 “你想起来什么了?”洛书看着云姑娘与晋璇笑谈着关于晋家那位公子的事情,便忍不住用神识问道。 云姑娘侧过眼来,“不,什么都没有。就是一种直觉而已。” 她将视线转向前方,一身白裳的佳人正杵着脑袋思考,“上仙,我突然有些怕了。”她怕再经历一次,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 这些亲人,朋友,她一个都不记得,可是对晋云,她却能感觉到内心痛处。 “总归都是要经历的,再怕也没用。”洛书说着,心里却道,后悔了也回不去了,酆都大帝的灵力帛能让人重回过去找记忆,可是却不能半途退出。 是啊,她总归要经历的……云姑娘看着前方,颓然流下几滴清泪来。 “佳佳!”晋璇忙拿了帕子替她擦着泪,脸上尽是无措和慌张。 “你若是怪他,打他,骂他,都只管去。我和母亲向来是疼你多的,他皮厚,也耐打。可你千万别哭啊。” “璇姐姐,我不打他,也不骂他。就是,想看看他。”云姑娘扑在晋璇怀里,带着哭腔说道。 第40章 他回来了 那次见面后,云姑娘晕晕乎乎回了自己院子,之后三日里,便发起了高烧,把赫夫人急了个半死,将侍奉在侧的丫鬟通通说了一顿。 恰好这几日快要到赫家举行四年一次的阴阳大会的日子,身为家主夫人,赫夫人不得不在白天忙完事情后,晚上才过来女儿屋子里哭上一会儿,问了丫头些关于女儿的情况,便又匆匆赶回去。 洛书坐在半空,看着赫夫人匆匆来又匆匆去,随对躺在床上的云姑娘道,“你这病来的莫名,差点儿急死你娘。也不知什么时候好的了。” 床上昏睡的云姑娘满面通红,眼睛紧紧闭着,可是灵体却没有一点儿事,只听她苦笑一声,“果真是回到过去了,我拿这身体,一点办法都没有。它得按照过去的轨迹,一步步来。”她也不想这样天天生病啊,躺在床上真的不好受。 “我看你这样子不像病,倒像是被谁下了巫,到底赫家也是阴阳大家,怎么一个都没怀疑到这上头?”洛书有些疑惑,还有这几日来,除了赫夫人,再也没见过赫家其他人来看过赫徐佳。 云姑娘叹了口气,“总觉得,是我做了什么让大哥二哥伤心的事情。”潜意识里,她就是没想到过自己的父亲。 突然,雕花的沉香木门被人轻轻推开,绣花鞋踩踏在地板上的声音分外小,洛书转头看去,是一十三四岁的姑娘。 姑娘梳了垂柳发髻,穿着淡黄色的袄子,小家碧玉的模样。只见她垫着脚,轻手轻脚走到云姑娘的床前,一双素手轻轻探在云姑娘光洁的额头上,感觉到那烫人的温度,便马上抽开了手。 “姐姐,你莫怪云儿。我不想如此的。”那小姑娘盯着云姑娘的面庞,喃喃的说着话。 洛书与云姑娘的灵体对视一眼,脑海里皆浮现两个字。赫云。 “父亲的外室生的女儿,一直不受家里待见,我可怜她,便经常照顾她。可是母亲和哥哥们都不喜欢她。璇姐姐也说,她身上有血腥气。”云姑娘像是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一刻不停地将脑子里那些话说了出来。 是吗?洛书看向坐在云姑娘床边自言自语的小姑娘,随又看了看门外。“小丫头年纪不大,心却大得很。”方才她往外一看,却见赫夫人派来的那几个大丫头都被阴阳术所控制,所以才让这丫头有机会进来。 这不是个善茬啊!洛书把玩着一缕头发,轻轻往赫云身上一点,正准备探探她的术法深浅,却不想那丫头机警地转过头来。 她自然是看不见洛书的,只将满屋子巡视了一通,眯着眼睛看向洛书的方位良久,随即像是松了口气。 洛书同时也松了口气,她拍拍自己的胸脯,“好个小丫头。身上那修为,却不像是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子能有的。”这大概是人间所谓的天才?若不是有个外室之女的身份,怕是这家里已经没有赫徐佳的身份了。 赫夫人不喜欢她,也是情有可原的。洛书分明感受到了,来自她身上的危险气息。 云姑娘睁着眼睛,面无表情的听着赫云的话,左不过是什么不要怪罪之类的话。 “她大了以不跟我道歉的,她没做错什么。父亲不喜欢我,喜欢她,也不是她的错。”云姑娘的灵体悬在半空,看着底下的小姑娘。 这是她封闭的那些记忆开始逐渐打开了。 “姐姐,云儿不是故意推你下水的。太危险了当时,父亲的仇家寻过来,只说要找嫡长女报仇,你又不会阴阳术,我只好封了你的六息将你藏入水中……姐姐,我不是要顶替你的身份啊,这世间,只有你和父亲对我好了。”赫云拉着云姑娘的手,眼泪一串串往下流。 就连洛书听了也不住地咂舌,“啧,是个知恩图报的。”可是这一面之词,洛书是有些不信的,毕竟人心啊,难测。 云姑娘摇摇头,也不知是对洛书,还是对赫云。 一间屋子里头,一个人,一位仙,一灵体,目目相视之下,只剩无言。 赫云哭了会儿,便连忙起身,将一小小的花瓣点在云姑娘眉间,花瓣随之慢慢融入云姑娘体内,她匆匆看了云姑娘一眼,便起身离开。 待她的气息远去,那些被阴阳术控制的丫头,便又恢复了行动,她们根本不知道方才一位不速之客的到来。 洛书坐在方前赫云在的位置,伸手碰了碰云姑娘的眉间,“是蓬莱万荣花。治百病。”看来小丫头是担心云姑娘才冒着被人赶出去的危险来送药的? 云姑娘看着躺在床上的自己,轻轻摇了摇头,“我是个没用的……若是我会阴阳术,阿爹就不会嫌弃我丢人,阿娘也不会为此伤心,赫云也不会遭到那么大的不公。” 关于这个,洛书只能默然。为人的云姑娘除了心善,似乎再没别的长处了。 “上仙。” “恩?” “我可以回去吗?”她害怕,怕看到最后的结果。 “不行啊。已经来了,没有退路了。” 云姑娘的灵体又附到了自己身体内,她似乎带着哭腔,“我感觉,自己就要去世了啊……”她已经十五了,再过一个月,便是她的十六岁生辰。 云姑娘是死在十六岁生辰宴上的,她想着,大滴大滴的泪珠从脸侧滚落。 洛书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只是回来解了前世执念而已。你早已经不属于这里了,赫徐佳死了一百零六年了。” 所以,不必害怕。这不再是她的人生了。 云姑娘在梦中,呜呜地哭着。 “呀,小姐怎么哭了?”外间的丫头听到声音,忙进来看,见着云姑娘不停地流泪,便连忙唤人去召府医来。 外边乱作一团时,一男声打破了满园慌乱。“佳佳可是病了?我来看看。”那声音不羁而潇洒,它的主人也同是如此。 晋云缓步进来,俊俏的脸上满是忧虑,几个丫头本想拦住他,却在看见赫夫人的大丫头屏儿之后默默退下。 他就这么到了云姑娘房里,却没到床边,只远远看了眼。“佳佳,我回来啦。” 第41章 花灯再现 赫徐佳醒来了,在晋云唤她的第一声便醒过来了,云姑娘分明感觉到身子不受自己控制的开始哭泣,一大群丫鬟又惊又恐地围着哄她。 晋云被丫鬟们围在外头,赫徐佳便伸着手想去拉他。 “快让开些,要闷死小姐么你们?”不知是谁呵斥了声,丫鬟们又慌忙退开了,留出一条道来,正好能让赫徐佳看见对面的晋云。 “阿云……”她伸着手,一双眸子里尽是泪水。 晋云上前拉着她的手,还像小时候一般亲近,“佳佳,我回来啦!”他其实是比赫徐佳小两岁的,可是从小就不愿喊她作姐姐,丫鬟们也都习惯了。 他说的开心,连赫徐佳也跟着笑起来。 满室皆松了口气,唯有洛书蹙着眉。那个晋云的身上,与赫云所散发出来的气息相似。 她是不会看错的,二人皆有一股邪气与血腥之气缠身。赫云倒是好说,毕竟只是赫家一个外室女儿。倒是晋云,老实说,洛书不相信,同为阴阳大家的赫、晋两族人,没一个清楚晋云的异常。 除非,他们都知道,只是不说而已。 如果真是这样……洛书将视线转向拔步床边的青梅竹马,“那可真是太可怕了。” 云姑娘的灵体被困在赫徐佳的躯体内,没办法动,可是她仍然听见的洛书的话,因此便问了句,“上仙为何这么说?” 洛书却只是摇了摇头,现在还不到时候。 云姑娘虽奇怪,但也没办法,只能老老实实呆在自己的身体里,感受着赫徐佳莫名的悲痛。 眼前是晋云的俊脸,他正与赫徐佳说笑着,忽地,从背后掏出一盏灯来,开心地递过去,“佳佳你看!这是京都最好的师傅做的灯笼,我让师傅在上头绣了牡丹,你不是最喜欢牡丹了吗?送给你,佳佳一定要快些好起来。” 少年的目光纯净无比,赫徐佳的眼里满是柔情,唯有云姑娘,她的瞳孔猛地收缩起来,这是过度惊吓后的反应。 那盏牡丹花灯被赫徐佳捧在手里,离眼睛很近很近。云姑娘清楚的看到,上头以金线镶边的牡丹花,紫檀刻花的提手,边上是玉做的搭扣,里边的烛火幽幽的跳动。 是她的牡丹花灯! 洛书将一切尽收眼底,看向牡丹花灯的目光里带着些许疑惑。 “不!”云姑娘拼命挣扎着,这一个字便从赫徐佳口中崩了出来。 周围原本笑语嫣嫣的丫鬟们都被吓到了,呆愣愣地不敢开口,晋云似乎也是,他那纯净的眸子似乎被什么东西掩盖了一瞬间,可也只是一瞬间而已。 “佳佳可是哪儿不舒服,我来帮你看看?”他关切地道。 晋云确实是有资格给赫徐佳看病的,他的阴阳术便是主修加持与治疗的。 赫徐佳盯着手中的牡丹花灯看了许久,却只是摇了摇头,“不,我只是突然想起些事情。阿云你先回去吧,待我好些了,再寻你玩儿。” 丫鬟们面面相觑,不知道为什么方才还十分开心地小姐会突然变了脸色。 晋云倒是分外潇洒,说了几句好好照顾自己的话,便挥袖离开了。 洛书盘腿坐着,看着这出闹剧的开展。“原来牡丹花灯是这儿来的啊。” 所以那玉佩也是晋云的了? “上仙……赫徐佳,似乎,能感应到我的存在。方才那些话,不是我说的。”云姑娘的声音听起来仍然带了些惧意。 她方才只喊了一个不字,然而赫徐佳却似乎能感觉到自己的不喜……虽说,赫徐佳就是她,可是那已经是过去的她了。洛书说过,过去的事情是已经发生过的,不会因为她的到来而改变。 云姑娘有些慌了,她怕自己的存在,改变了这个结局。 “不会,也许中间会有些偏差,可是结局是不会变的。因为你已经是个定数存在了。”洛书淡然道。 洛书本来只是跟着云姑娘回来看看故事而已,现在看来,这百年之前的故事,却藏着些见不得人的东西啊。 “马上就结束了,你很快就可以去往生了。”她似乎在安慰云姑娘,可这话一出口,却让云姑娘更加不坚定了。 原本她是十分坚决的,她看惯了世间百态,一百年的时间里,也经历了太多东西,奉悟大人也找到了要的东西,再也不需要她了,而雪儿呢,很聪明,所以云姑娘觉得自己已经没必要在世间游荡了。 她是不想做个无归处的游魂的。 她也羡慕那些有自己长相的姑娘,在太阳底下踏青,不用提着牡丹花灯出行……可是当听到快要结束的时候,云姑娘却突然迷茫了。 她要离开了吗?这里马上就是一个过去的境界了,再也没有赫徐佳,也不再有云姑娘。想到那似少女般的阿娘,还有两个未曾谋面的记忆里很疼她的哥哥,以及大家……都要就此别过了吗? 往生,是一个多美好,而又多绝望的词啊。 云姑娘闭上了眼,不再开口。 丫鬟们服侍着赫徐佳睡下,将那盏漂亮的牡丹花灯放在了对着床的一张矮几上,便又出去合上了门。 洛书从半空落下,脚点在地面上空,却是没有踩在地上的。因为她不是过去的人,是不能真正接触过去的东西的,这里边也包括地面,水和食物。 她踱着步子,白色的衫裙像是水中涟漪,荡着一圈又一圈波纹。洛书靠近那牡丹花灯,灯里原本跳动的黄色的火焰却突然定住了一般,洛书含笑看着它,“小家伙,你倒是厉害呀。” 灯里的火焰又跳了跳,似乎在回应洛书的话。 “我原以为就我和云姑娘回来了,却不想,你也跟着来了。”洛书虚指了指牡丹花灯,眼见那花灯往后挪了挪。 洛书躬下腰去,离牡丹花灯只有一指的距离,“还不快些出来解释解释,恩?”她的话语向来如此,温润中透露着危险的气息。 花灯又往后挪了挪,原本黄色的烛火也变成了幽幽的蓝色,整体诡异而妖艳。 第42章 血朱砂 一股极强的妖力霎时间从牡丹花灯内涌出,洛书抬手,那把纸伞撑起的空间将那些妖力都挡了回去。 “出来吧,还担心我一个不属于这个境界的人,能在这儿杀了你不成?”洛书一手执伞,一手指着那盏花灯。 幽暗的烛火似乎熄灭了一瞬,洛书就这么一眨不眨地看着它。 纸伞撒下的佛光划出一个小空间来,将洛书与花灯笼罩其间,就连云姑娘都不能参与。 “怎么,还是不愿意出来?”洛书侧着眸子看它。 花灯又往后挪了挪。 “啧,那算了,本还想教你活命的一招的,看来你是做好了必死的决心了。”洛书颇为可惜地道,她缓缓将纸伞合上,似乎打算结束这场戏。 只见那牡丹花灯霎时间烛火乱窜,一粉衫的姑娘便骨碌碌地从灯芯里滚了出来。放牡丹花灯的矮几很小,姑娘摔在了地上,却没有立即起身,而是就着地面给洛书砰砰砰磕头,“上仙,上仙别走!救织锦一命吧!” 洛书停止了收伞的动作,好整以暇地看着那姑娘。她早便知道了,这灯有古怪。 这姑娘是牡丹花灯的灯灵,是偷偷从后世过来的,也不知借了哪位的力,让她能撕裂时空回来,又伏到了自己的本体身上。 洛书不清楚太多,可是她知道,这灯灵是回来阻拦云姑娘的。她不想云姑娘知道过去的事情,她担心云姑娘执念了了,便会去往生。 因为牡丹花灯是因为云姑娘才存在的,而灯灵也是因为云姑娘的执念才产生的,若是云姑娘去往生了,执念消散了,那么牡丹花灯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既然没了牡丹花灯,那灯灵自然也会消失。 所以这小灯灵才冒着危险跟回来的,她是为了救自己一命。 姑娘呜呜地哭了起来,一声接着一声,像是夜里婴孩的啼哭。“上仙,织锦知错了!求您,救救织锦吧……姑娘若是没了,我也要没了!我才不到一百岁,还不能死呀!” 她哭的凄惨,却也不是没有道理。一百年对人来说,可能很长,但是对妖物来说,百年往往只足够他们化形而已,真正的修行都还没开始。 洛书虚比了一把,一阵清风便将地上的姑娘扶了起来,“我可没说不救你,倒是你,擅自闯过来,若是出了什么问题,那你死一万次也不足惜。” 这里本是云姑娘封闭的记忆,她是借着洛书的灵力进来的,而像灯灵这种擅自闯入者的到来,会引发些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灯灵被阵阵清风架着,没法跪下去,一张俏脸哭的眼泪鼻涕皆是,听见洛书的话,便哭的更凶了。“呜呜呜,我,我就是个小妖精,没人关心我的,上仙您真好!” “行啦,别哭了,来把你的名字先告诉我。”洛书轻轻一点,原本痛哭流涕的灯灵便立马止了哭声。 虽然停了哭泣,可灯灵似乎还没反应过来,一双眼睛又红又肿,可怜巴巴地看着洛书。“我叫织锦。”她说话的声音倒不像她的哭声那么中气十足,洛书竖着耳朵听了两遍,才听出来。 见她实在难过,洛书也不想为难她,伸了伸手,拍拍自己身旁,“来,先坐过来。”她是虚空坐着的,织锦好奇的眨巴着眼,却还是小心翼翼地坐在了她的旁边。 “你是怕云姑娘往生去了,便会让你消失?”洛书简短地道出了织锦内心的想法。 对面的小丫头脸色通红,似乎被人堪破了心思而有些羞愧。“对。”她低垂着脑袋,声音小小的。 织锦不敢去看洛书,生怕这位上仙一句话打破了她生的可能。 “我是有个法子的,你本就是妖物,若是不介意,我送你到青丘去,做个狐王近侍如何?” 织锦猛然抬起头来,一双眼睛又大又亮,就好像牡丹花灯里的烛火似得,“真的可以吗上仙?我不会消失吗?”她激动地抓着洛书的手问了一遍又一遍。 “你看我会骗你吗?”洛书丝毫不觉得这是给御玖送了个麻烦去,她打算到时候直接把牡丹花灯送过去,反正御玖一定会收下的,届时里头蹦出来什么,那就是在青丘出现的了,可不关她的事。 “上仙,您真是太好了!”织锦又重复了一遍,随看向床上闭眼休息的云姑娘,脑袋歪了歪,似乎带着疑问,“可是云姑娘怎么办呢?” 洛书随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床上睡着了的云姑娘还在蹙着眉,“她当然是去往生啊。” “不,不是这个。”织锦坚定地摇了摇头。 “那是什么?”洛书看向这个小灯灵。 灯灵似乎犹豫了一瞬间,然后伸出手,指着桌上那盏失去了光亮的牡丹花灯道,“那个公子,他在灯灵放了血朱砂,所以,我才能那么快化形的。” 洛书心里一个咯噔,目光定格在那盏牡丹花灯上头。血朱砂,以自身血液造成的朱砂,一般是阴阳家用来点刹炼符的东西,平常也只会出现在符纸之上。 因为带了血光,可以凝结些不干净的东西过来。牡丹花灯里被人放了血朱砂进去,引来周围阴气,才让灯灵能在百年之内凝魂化形。 但是这东西可不是什么好的,尤其是对赫徐佳来说。她本就没有阴阳术,身子骨也不好,血朱砂引来的那些东西,更损她的气体。尤其她还那么喜欢晋云所送的东西,一定是天天放在屋子里观赏的。 长此以往,她的精气被吸干也就不是什么奇事了。 可是赫家,难道没一个人发现此事?还是说,他们根本就放弃了赫徐佳这个嫡女?也是,一个不会阴阳术的大小姐,对家族又有什么用呢? 洛书静静地想着。 她想,这看似繁华的家族背后,有多少被遗弃的骸骨?云姑娘封闭记忆,更多的是想忘记吧,可是这里应该有什么东西,锁住了她的一魄,才让她在死后,也不能往生,游荡人间,成了抚面鬼。 第43章 找到你了 所以说,人心啊,究竟在想些什么? “我知晓了。你先回灯里吧,既然都来了,等事情结束了我再带你回去吧。”让织锦留在这里,说不定对云姑娘有些帮助。 织锦得了洛书的承诺,自然是乖乖地应好,她转身回到灯里之前,又看了眼躺在床上的云姑娘,“姑娘是个很好的人啊,她杀的那些人,都是恶霸,其他枉死的人,不是姑娘动得手。” 牡丹花灯是云姑娘成抚面鬼以后寄托灵体的东西,而灯灵则是孕育与花灯之中的,云姑娘去到哪儿,牡丹花灯跟到哪儿,灯灵自然也会跟到哪儿,所以织锦知道云姑娘的所有事情。 洛书听了有些奇怪,难道那城里还有其他妖物不成?不会啊,在遇上云姑娘之后,那股阴晟之气的来源也找到了,按道理来说,城里霍乱的起源,就是云姑娘啊。 织锦见她有些疑惑,不免着急起来,小脸涨得通红,说话也结结巴巴,“上仙……我,我真的,不说谎的!姑娘真的很好!她知道牡丹花灯里孕育了灯灵,还会给我们多余的灵力,帮我们修炼,有时候,姑娘还会教我们穿衣打扮!” 小姑娘挺了挺胸脯,意思是身上这套衫裙出自云姑娘的手。 洛书打量了几眼,却正色道,“你们是妖怪啊,说来云姑娘与你们是同类,一个人玩难免孤独,便想多些玩伴,帮你们也是情有可原。可是人类不是,云姑娘恨他们。”准确的来说,云姑娘只恨那些枉顾她性命的人。可是太久了,她已经不想去记得,只好把怨气撒在别人身上,这也不是没可能的。 “哎呀不是!”织锦一副手足无措地模样,她觉得上仙说的不对,姑娘就是个很善良的人。 洛书叹了口气,知道与她说再多也是无用,而且现在关键是云姑娘往生一事,其他的,等从这儿出去了,她自然会去看看。“你先别急,回去吧,你出来的太久了。” 织锦还没完全化形,现在要依靠本体才能行动,因此也只好钻回了灯里。 送走了那聒噪的小灯灵,洛书才将纸伞合上,原本被隔断的空间也恢复了原先的模样。 云姑娘没发觉方才的异样,只睁了眼睛看她,“上仙去哪儿了?” 洛书若无其事地走到她跟前,“想着出去转转,看有没有什么线索。对了,你少出来些吧,会影响赫徐佳的。” 云姑娘与现在的赫徐佳,从本质上来说,是居住在同一躯壳里的两个灵魂,可是只有一方能够控制身体,所以云姑娘一般是用神识与洛书沟通的,只有在赫徐佳特别虚弱的时候,云姑娘才会去控制身体。 虽然知道这是为了自己好,可是云姑娘任然觉得心里苦,她颇为自嘲地笑了笑,“我会注意的,上仙莫担心。”这种感觉真不好啊,明明她也是赫徐佳,可是却不能使用身体,甚至要小心翼翼地防着,生怕别人看出来她有什么异常。 这是没办法的,洛书只好安慰性的拍了拍她的肩膀,虽然只是用手掌从她的身体上穿过。“过不了多久,你就可以走了。” 现在距离赫徐佳被杀害,还有不到一个月了,届时十六岁的生辰宴上,就什么都清楚了。 “但愿如此吧。”云姑娘喃喃着。 洛书却想着血朱砂的事情,不再开口。 往后的几日里,赫徐佳倒是被赫夫人接到自己院子里见了几次客人,都是与赫家有交集的人家,洛书自然也跟着去了。 其实也没什么意思,多半是说些安慰赫夫人与关照赫徐佳身体的话,送送礼物,再让自家小辈与赫徐佳好好相处。 云姑娘一直潜在身体里不肯出来,因此与她们谈笑的,都是现在的赫徐佳。 看着这位大小姐游刃有余地与那些人来往周旋,洛书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又想到那个假笑的云姑娘,便感叹道,“还真是同一个人啊,这假笑的本领当真一模一样。” 她闲闲得跟在赫徐佳左右,正与赫徐佳耍笑的一位姑娘却突然看向了她的方向。 原是四五个姑娘在玩花牌,赫徐佳坐在上首,她底下是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看模样才十一二左右,赫徐佳唤她作卿卿。 当洛书正心不在焉地想着那些杂乱的线索时,那个叫卿卿的却突然看向了她的方向,目光冷冽而阴寒。 洛书转过去,那姑娘却很快收回了视线,与方才一般笑得天真。 “卿卿,到你了做花主了。”赫徐佳将主令递过去,姑娘笑着接过,随口说了个花名,便指了下一个花名来接。 她们玩的热闹,洛书却盯着那名唤卿卿的姑娘看了良久。不会错的,那姑娘,方才的眼神,分明就是朝着她的方向看过来的。 可是当洛书去探查时,却发现那姑娘与赫徐佳一样,是个没有阴阳术的孩子,这就有些奇怪了,没有阴阳术,年纪又那么小,从何来那么敏锐的感觉? 洛书在这个空间里,是以灵体的方式存在,但是她又是上仙,断不会轻易被这些阴阳家发现的。 “啊,佳佳输了!”那边姑娘们笑闹着,要罚赫徐佳弹琴去。 赫家大小姐不会阴阳术,可是在琴棋书画上是精通的,这些姑娘们只是在给赫徐佳一个台阶下罢了。 赫徐佳自然不会推辞,刚要唤丫头下去取琴来,却被卿卿拦下。 “姐姐不忙,我车上正好有架琴,你们都晓得呢,我是个粗糙的,贯不会弹这个,拿来给姐姐练手,也好过放在我这儿当个装饰。”小姑娘笑得可爱,年纪又最小,大家便都应了,她便使唤丫头去车里取。 一行人便说笑着等。没人注意到,那年纪最小的姑娘,眼睛盯着不远处的地方,那里正好是洛书所在。 洛书自然察觉了,她的目光与那姑娘对上,眼见那姑娘红唇启合。 “找到你了。”姑娘无声的说着。 她的眼里闪着寒光 第44章 星海琴 洛书眯着眼睛,死死盯着卿卿,脑海里尽是她方才说的,“找到你了”。找到我吗?看来这个小丫头,也不是简单的。洛书心里默默说着。 再望过去,却见那小姑娘已经收了视线,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派去取琴的丫头很快就带着琴回来了,半人高的琴用黄色锦布包裹,丫头们小心翼翼地将琴放在琴架上,揭开蒙在上头的锦布。 在场的几人皆倒吸了口气,这琴的模样,实在奇怪! 洛书却了然,唯四弦做音,琴身取星海之木制成,刻以古兽重明。奏之有靡靡之音,摄人心魄,夺灵体之灵力,可控制听音之人,称为——星海琴。 这东西是太子长琴赠予好友的礼物,只是不知道怎么会到了一个凡人手里。 她要干什么?控制在场的人?洛书看着赫徐佳已经靠了过去,只能暗暗祈祷,云姑娘千万别躲着了,这东西可不是简单的。 而对面她所担忧的赫徐佳,满心满眼都是古琴。几位姑娘虽非富即贵,但又怎么可能见过神仙的东西?一时都好奇的围着那琴讨论起来,赫徐佳轻轻碰了碰那琴身,一股兴奋之意差点让她忘了家族多年的教导,她太爱琴了。 那小丫头,究竟是谁? 说来洛书是不怕她做什么的,且不说她到底是不是真的能看到自己,就算是见到了,又能怎么样?无冤无仇的,总不可能来找她的麻烦吧?再说了,就算那卿卿真打算动手,可洛书到底不是真身在这里,那姑娘也拿自己没办法。 她看着对面的姑娘们围坐一团,言笑晏晏。 “卿卿,这古琴,看着就不是凡物,让我这个俗人来弹,会不会……”赫徐佳带着希冀的目光向身边那小姑娘看去,对琴的喜爱不言而喻。 小姑娘含笑拉着赫徐佳的胳膊,像是个不知事的孩子撒娇一般,“怎么会?佳佳姐最擅长这个了!正好,也让我们听听。” 赫徐佳应了,在琴身旁坐下,气质出尘的姑娘,眉眼里透着温润,纤纤素手点在琴弦上,让人不自觉把目光聚集到她身上。 她俯身,指尖勾起一根琴弦,像她往常做的那般,轻拢慢捻抹复挑…… 琴声空旷而悠扬,不似一般的古琴奏出的声音。在场的人似乎听得入迷,双眼近乎空洞无神。赫徐佳抿着唇,手指却一刻不停地在琴弦上舞动。 名唤卿卿的姑娘眉眼含笑,她转过身来,看着一个方向,“怎么,星海琴的声音,你应该不陌生吧?” 洛书此刻就站在那个方向上,与卿卿四目相对,她看见小姑娘眼里抹不去的寒光。那眼神,似乎很熟悉,像是一个多年之前就消失了的故人。 “瑾念。”洛书轻声唤出一个名字,眼里满是期冀的光芒。 那小姑娘却不能听见。 不是她……洛书垂下眸光,不是瑾念。 那个当初因擅自从戮仙台放出洛书,而被罚下罪河的瑾念,从河图消失以后,就再也没出现过。 在场的人皆被星海琴所控,唯有卿卿例外。她起身,身上的衫裙被风吹的扬起,“我找到你了。可是,我听不见你说话。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可惜,我不是她。”小姑娘摇着头,一板一眼地道。 洛书蹙着眉,她到底,要干什么?放眼望去,云姑娘没能从赫徐佳体内醒来,洛书有些担忧,星海琴对灵体,也有一定的伤害。 小姑娘的笑声像是银铃一般,她笑起来,脸上两个酒窝。“你是不是好奇我要干什么?我不会杀你的,也不会杀那个亡灵。只是,你们不该回来的。” 她最后几个字咬得很重,眼神也变得凶狠。“在城门时候,我就警告你了,不要多管闲事。可是你这性子,还真是听不见别人的劝告。” 城门!洛书想起那个劝她不要进城的老太太,原来是她!很眼熟,似乎在哪儿见过,可是就是想起不来。“你究竟要干什么?”虽然知道,这话她听不见,可是洛书还是问了出来 “我等了那么久,集了那么久的魂,好不容易,才等到了三千年一遇的九阴,怎么会容许你,破坏掉。”卿卿一步一步靠过来,脸上是扭曲的笑意。 “回去吧,这里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她猛然挥袖,原本空灵婉转的琴音霎时间变得急促而带攻击性,像是无形的灵剑,朝着洛书之处飞来。 洛书不为所动,背上的纸伞却自己撑开来,将那些东西全数挡了回去。纸伞散发的金光将洛书笼罩其间,她的白裙翻飞,脚下是金光化作的阵法。 卿卿的眉头骤然聚起,她骂了几句该死,对面的人似乎有什么专克阴气的宝贝,让她不得接近半分。 “虽不知道你是谁,又为何如此做。可是拿人钱财,我定是要把生意给做好的。”洛书看着对面恨恨的小姑娘道。 做生意的,最怕口出之言无法兑现。洛书既然收了云姑娘的东西,就一定会帮她把事情办到。她轻声念了几句,只听那急躁刺耳的琴音霎时间小了很多,慢慢的,直至再也听不见。 “你要知道,星海琴,原就是我所做的。”其实也不算是她做的,她只不过从帝君那儿讨了块儿星海木来罢了,剩下的工序步骤,皆是河图一人完成。 后来这琴虽然被太子长琴要去送了友人,可是如何控琴,河图还是教了她些的。 果然,琴音的减小起了作用,周围的人渐渐清醒过来,卿卿恨恨盯着那个方向几眼,最终还是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又变作了那个单纯可人的姑娘。 众人皆没觉察到方才的异变,夸赞着赫徐佳琴艺精湛,唯有赫徐佳一人,眼神与方才有些不一样。 她迎合着众人的话,眸子却看向了不远处的地方“上仙,我出来了。” 是云姑娘!洛书松了口气,“此地不宜久留,你快些寻个借口回去。我屋里再跟你细说。” 云姑娘微微颔首,她已经感受到了,不知名的某种东西,在方才,压制了自己的灵体,导致她无法现身。 第45章 浮现 黄花梨木的桌旁,云姑娘捧着茶盏,看着里头茶水微微荡漾。 她方才随便寻了个身体不舒服的借口便匆匆回来了,反正,她本来也是身体不好。 洛书坐在她的对面,神情有些凝重。“就是这样了。那个小丫头,我总觉得有些熟悉。”她已经将方才卿卿的事情说了一遍。 云姑娘看着茶水,雾气盎然,挡住了她的眼睛。“钟卿卿,他们家不是阴阳家,却也是有名的医道世家。” 这世道里,救命的医家与点刹的阴阳家同等,都是世家大族。 洛书略微颔首,她早就从那些丫鬟口中听到了。既然不是阴阳家,那卿卿此举动,便更加可疑了。“看样子,她是朝着我来的。不过你放心,我既然收了你的东西,断不会让你失望。” 今天一事了结了,那小丫头,应该是不能再多兴风作浪了。现在,只要等到过几日赫徐佳的十六岁生辰宴上,揭开那些东西,一切就都结束了。 云姑娘抿了口茶,“上仙,那个琴音,让我想到了一些东西。”她似乎有些犹豫,漂亮的眸子里满是不解。 “你说。”星海琴的琴音,对灵体是有些影响的,那些被云姑娘自己封闭的记忆,因此而显露出一部分,也不是不可能的。 洛书按住她发颤的手,“别怕,都已经过去了。”即将往生的魂灵,不需要再对过去之事有惧意。 “我看见,”云姑娘深吸了口气,眼睛慢慢闭上,那些曾被她刻意封闭的记忆的其中之一,却在星海琴音的刺激下,慢慢浮现。 当云姑娘还是赫徐佳的时候,青梅竹马晋云送的牡丹花灯,是她最喜爱的摆件,哪怕是在身死的时候,那花灯也是放在她的闺房里最显眼的位置。 生辰宴的前几日,她还与赫云偷偷见面,有些兴奋的将花灯拿给她看。“妹妹你看,是阿云送我的花灯!” 赫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一盏精巧的牡丹花灯被放在一处矮几上。从这个屋子任何角度,都能看见花灯。 赫徐佳见对面的小姑娘脸色有些凝重,便有些好奇,她握住了赫云的手,关切道“妹妹怎么了?” 这个妹妹很聪明,阴阳术非常了得,虽然比自己小几岁,可是却十分精通阴阳学,赫徐佳知道,好几次,都是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救了自己。所以,不管阿娘怎么说,赫徐佳还是觉得,这个妹妹是好的,只是她没能成为嫡女。 赫云勉强笑了笑,然而面色却不如方才的好,“没什么,花灯挺好的。晋家那位公子,也有心了。” 听见她这么说,赫徐佳自然是开心的,眉眼笑得弯弯,“阿云特地让老师傅做的呢!”在她眼里,晋云送的东西,都是极好的。 “好是好,可是,这花灯,与姐姐的屋子有些冲,依我看,还是送出去为好。”赫云看着她,也许是清楚赫徐佳的性子,她这一番话说的很慢。 阴阳家里最忌讳冲煞,赫徐佳虽然不会阴阳术,可是基本的皮毛理论,还是与两个哥哥学了些的。 任谁都不想自己最喜爱的东西,被人说是煞的。赫徐佳脸色白了白,“妹妹说什么呢,这怎么会是煞呢?”这是晋云亲自选了送予她的东西,怎么会是煞? 她不愿意相信花灯含煞,或者说,更不愿相信送灯之人有意害他。 可是赫云的阴阳术,是几个大族年轻一辈之中最出色的,她既然说了有煞,就一定有。 “姐姐,对于阴阳术,云儿一向是有把握的。”赫云执起她的手,知道赫徐佳这是被惊到了,她这个姐姐,什么都好,就是心软,而且情深。 “晋家公子应该也是不清楚这个的……这灯煞气未重,现在移出去,我再替姐姐布阵点煞,总归是有些用处的。” 赫徐佳却猛然摇头,“云儿。别说了……阿云送我的东西,怎么会有问题。更何况,家里那么多人,总不会一个都没看出来吧?” 她怀着一丝侥幸,家里那么多人出出进进,阿娘派来的人里不乏阴阳术高深之人,可是却没有一人如此说过,赫徐佳觉得,这次应该是赫云看错了。 赫徐佳一向如此,性子软弱而倔强。 赫云知晓,现在说再多,她这个姐姐也是不会听的。“那也有可能是我看错了。姐姐别着急,我过几日再来看看。”她叹了口气。 现在先哄过去,以后再想办法吧,那煞气一时半会儿,也是没法作用的。这么想着,赫云将视线投到牡丹花灯之上,花灯精巧,牡丹漂亮,里面的烛火被丫头给熄了,看起来有些暗色。 赫徐佳见她不说话,便以为自己先前说的话伤了她的心意,一时间有些着急,“妹妹,你知道的,我这个人不会说话……我晓得你擅长阴阳术,可是阿云,是不会害我的。” 赫云朝她安慰地笑了笑,“我知道的,姐姐别急。”有煞又怎么样?她总归能治得了这些妖魔鬼怪。 天色有些晚了,赫云再呆下去,就很可能遇上赫夫人,届时又得是一顿麻烦,她起身准备走,赫徐佳便如往常一般送她到了角门。 院子里的丫头都被赫徐佳用借口使了出去,好让她们姐妹二人有些时间说说话。 “姐姐回去吧,我过些日子再来,你的生辰宴我是不会错过的。”赫云朝她挥了挥手,随即便隐了身形离开。 赫徐佳转过身去,回了里屋。 那盏牡丹花灯放在原处,赫徐佳坐在它旁边。摆膳的丫头脚步轻巧,不久,有大丫头过来,请她到隔间用膳。 “就来了。”赫徐佳看着花灯,幽暗的花灯不似往常那般夺目,更多了几分阴气,她甚至觉得,能看见花灯里幽幽的煞气。 真是糊涂了! “我真是糊涂了。”云姑娘一句话将洛书从过去拉了回来,她抬眸看向云姑娘,见她面色不好,低垂的眼眸让人抹不清情绪。 “明知道有煞气,却不愿意去怀疑他。是我太良善了,才害得自己,落得个魂体无归处的下场。”她手中的茶盏被她捏碎,茶水洒落一地,沾湿了她的裙摆。 第46章 自作孽 茶盏碎屑很轻易便穿过了赫徐佳娇嫩的手心,有血迹慢慢涌出来,洛书望过去,对面之人双眼赤红。 “上仙,我恨啊……”云姑娘的声音颤抖着,连带着她的身子,也开始微微颤抖,她垂着头,滴滴泪水掉落下来。 洛书也不去安慰她,总归是要想起来的,现在只是部分而已。“那灯有聚阴凝煞之用。灯里的小灯灵告诉我的,她说她叫织锦。”她略微沉吟了一会儿,将前几日里小灯灵出现的事说给云姑娘听。 云姑娘双肩止不住地抖动,也不知道究竟把洛书的话听进去没有。 那血越流越多,待到云姑娘抬起头的时候,原本粉嫩的纯色变得灰白,脸上的血迹也消失殆尽,她瞪着赤红的双眼看着不远处摆放着的牡丹花灯,“我真想现在让害我的人尝尝,那种精气被吸干的痛苦……” 洛书摇了摇头,“不。你什么都不能做。过几日生辰宴上,我会在你去世的地方布阵,引你的新魂去轮回。” 待看清了过去之事,云姑娘的执念便会解开,为了防止夜长梦多,洛书决定当场便送她的新魂到十殿去。 这些事情越快越好,可是不知怎么的,原本期待往生的云姑娘,却在这时候有些后悔了。她当初为何要封闭这些事情?为什么不干脆变成恶鬼好了? 她二八年华尚未过,便横死家中。而那些害她的人,却长命百岁,一生无忧! “我恨呐。”云姑娘仰起头,眼睛慢慢闭上,泪水顺着下颚滴落裙摆。她的声音很轻很轻。 洛书只静静地看着她,“你错过了最好的复仇时机,现在已经晚了。”她倒不是不赞成云姑娘去复仇,只是时间已经晚了。 人在死后,一般会有两种选择,一是直接跟着黑白无常往阴间去对自己生前的功德录,二是挣脱黑白无常的枷锁,化为无处归的游魂。这里的游魂,包括被人控制的灵体,恶灵,以及像云姑娘这样怨气极重的抚面鬼。 恶灵是可以永恒存在的,当然,是以不断地残害生灵为代价,吸取来自别的生灵的灵力,来支撑自己的魂体。抚面鬼也与此相似。 云姑娘杀的人,极少,那些灵力,能支撑她活了百年之久,也是奇迹了。她就算不去往生,也会因为缺乏灵力而魂飞魄散。 事已至此,只能等着生辰宴了。 云姑娘停了一会儿,待情绪平复了些,才出声唤着丫头过来收拾。 推门而入的小丫头被眼前茶水混着血迹的场景吓了一跳,忙翻出放在屋子里的药箱替她止血。 “小姐这是怎么了!怎么伤的这么重?”屏儿进来的时候,见到的是小丫头跪在地上,帮赫徐佳止血。 地面一片狼藉,茶盏的碎瓷片还混着血迹,赫徐佳掌心里的碎片插得很深,原本白嫩的掌心几乎都被划破。 见屏儿来了,云姑娘微微露出个笑容,“就是有些发晕,没注意,摔了一跤,便把茶盏给磕破了,屏儿姐姐不用担心。稍微处理一下就好了。” 见她面色苍白,屏儿顿时心急如焚,跪在赫徐佳身前就着她的手看了看,见那伤口深得很,便提了裙摆起身,“你们几个赶紧先帮小姐止血,我这就去请清远先生来!” 清远先生是赫家的府医。 几个小丫头忙应了,便看见屏儿匆匆向赫徐佳行了礼,飞快地跑了出去,此刻她也顾不上什么礼仪了。 云姑娘甚至一句话也插不上,便被几个伺候的丫头团团围住,止血的止血,收拾的收拾,几个丫头都是一脸担忧的模样。 “没什么大事的,你们不必担心,到时候阿娘来了,我自然会说与她听的。”云姑娘反倒安慰着她们。 其中一个年长些的丫头霎时间红了眼,低下头去不肯抬起来,一只手抓着止血用的帕子,一只手捂着脸,“小姐又说什么混话!奴婢们从小跟着您,您心眼最好,对下人们也好。奴婢们哪里是担忧被夫人责怪,只是看着小姐,从上次落水以后,变得这么虚弱,奴婢们心疼小姐!” 她话落,几个丫头都不约而同地落下泪来。 见她们哭,云姑娘心底有些不是滋味。她已经不记得这几个丫头叫什么了。这几日里,凡是她的魂体控制身体,便会把这几个丫头打发的远远儿的,不让他们跟着。想来,是她没顾虑到,这个几个丫头都是从小陪着自己的,见自己过得不舒坦,几个丫头也会心疼。“是我不好,这几日里事情多了,我便有些烦意,让阿娘和你们,都担心了。” 云姑娘伸出没受伤的那只手,轻轻抚了抚面前帮她止血的丫头的头发。 “小姐……”那丫头唤了她一声,泪水便簌簌地掉落。 洛书便在她们身旁,心想这几个丫头看起来倒是好的。 正好这时候屏儿回来了,后头跟着个年轻的公子。几个丫头连忙退开,将收拾好的地方腾给他们二人。 “先生快给小姐看看,那碎片插得深,血一直止不住!”丫头们中高个子的那个忙唤了一声。 屏儿帮年轻的公子把药箱放在桌上,只见那公子就地蹲下,执起赫徐佳的手看了看,“要用镊子先把里头的碎片给夹出来。”他开口,话里透着冷意。 “去端盆热水来,取毛巾。”他对着屏儿说。 屏儿忙不迭应了,几个丫头便匆匆出门而去。 云姑娘看着身前的公子,眉眼清秀,却似乎有些不近人情。屏儿向来是个重规矩的,然而此刻却顾不上这公子的无礼。 她的目光带了些好奇,却见对面之人突然抬头,四目相对之间,云姑娘看见他的眼睛,是没有光彩的。 “自作孽。”公子说着。 云姑娘地心猛然一紧,这声音,让她很熟悉。 “自作孽!我与你说过,那家伙狼子野心,你不听!害了你自己,又能怪谁?”那句话骤然出现,云姑娘的泪水便再也止不住。 第47章 玉佩 她哭的突然,年轻的公子便皱了眉,“哭什么?自己作孽,也有委屈了?” “公子!”屏儿只当她是疼哭的,一边心疼小姐,一边又怪这清远公子还真是不羁,谁的面子都不给。 “我怎么了?我救她还有错不成?不领情怪谁。”清远似有些生气,接过屏儿递过来的镊子,熟练的挑出那些陷在赫徐佳手心的碎片。 血肉翻着,冰冷的镊子贴着破损的手心伸进去,屏儿不忍地闭了眼睛。云姑娘却相反,她仿佛觉察不到疼痛一般,睁大着眼睛,亲眼看着那东西一寸一寸深入,又一点一点被拔出,夹着那些陷在血肉里的碎片,带着她的鲜血,一起被扔在一旁的盘子里。 就好像,那块玉佩被人强行塞下去的感觉。 云姑娘呆愣着,清远公子已经清理了所有碎片,随后接过丫头递过来的热帕子,轻轻擦拭着她的掌心。 血迹被一点点抹掉,清远公子擦的很小心,可是云姑娘还是‘嘶’了一声。“现在知道疼了?早时候干嘛去了?”清远头都没抬起来,只是手下的动作更轻了些。 云姑娘眼泪已经止住了,可是双眼仍然红红的,听得清远的话,便猛然摇摇头,“清远,是我错了,我不该不听你的。我就是自作孽。” 清远手下的动作顿了顿,闷声哼了一句。 当最后一截纱被固定好,清远这才站起身来收拾着药箱,全程不曾正眼看过赫徐佳一眼。 几个丫头团团将赫徐佳围住,嘘寒问暖的,生怕她又哪儿不舒服。 “就是你们老惯着她,才让她一点主见都没有,拿个茶盏也能摔着。”清远淡淡瞥了一眼,随即背起药箱便要出去。 “清远!”云姑娘唤他。 清远应声回过头来,便看见那被丫头们团团围住嘘寒问暖的大小姐正面带痛苦地看向自己。 “对不起……”她说得很小,几个丫头都没当回事,唯有清远皱了皱眉,却也没再停顿,背着药箱便离开了。 屏儿忙打发了个小丫头去送他。 云姑娘看着他清瘦的背影越走越远,过了屏风以后,再也不能看见。“上仙,还有几日?”她用神识问着。 洛书便看向她,“距离生辰宴,还有五日。放心吧,你很快就能走了。” 说罢,洛书停了一会儿,目光顺着方才清远公子离开的方向看去,“这人与此事有瓜葛?” 云姑娘只缓缓地点了点头,也不知是在回复屏儿的话,还是在回复洛书的话。 五日啊……好长的时间。洛书闭上眼睛,脑海里皆是一人的身影,慢慢与先前威胁自己的小姑娘身影重叠,二人像是融合在一块儿。 瑾念,若不是你,那她与你又有什么关系?那么多年了,为何,你不愿来看我一眼? 一声哀叹起,云姑娘垂下了眸子。 五日的时间过得很快,生辰宴的头一晚,赫夫人带着几个丫头婆子一块儿来了赫徐佳的住处,伺候的人每个人手里都捧了衣裳。 “佳佳,快来看看,阿娘特地让他们给你裁的新衣裳,都是今年最好的料子样式!”赫夫人招呼着自己的女儿坐在身边,随让丫头们站成一排,将那衣服抖开来,方便赫徐佳看。 在这个国度里,十六岁是女子最重要的日子之一。所以赫夫人格外重视,这些衣服都是从半年前起,便让人赶着做的了。每一件皆是精美绝伦,看的人心生欢喜。 然而云姑娘却并不觉得,她只觉得这些衣裳,格外让她头疼。在赫夫人的询问下,她正打算随便指一件了事,却突然不能动弹,洛书的神识传音霎时间到了耳畔。 “最后一排,靠左边那人手里拿的衫裙,与我先前见到的那条牡丹花裙一样。”洛书先前看见的牡丹花裙,就是在那块玉佩上读出的云姑娘生前最后一幕的记忆,其中这牡丹花裙她看的格外清晰! 云姑娘忙侧了头去看,只见那最后一排的丫头手上,正是一条白锦缂丝的交领,下裙上绣的,便是朵朵盛开的牡丹花。 “佳佳喜欢哪一条?咱们明儿先穿,其他的,让人给你收起来慢慢穿。”赫夫人拉着女儿的手,那张丝毫不见年龄的面容上满是娇笑。 “那个吧。”云姑娘收回视线,像是不经意般随意一指。 赫夫人抬眸望去,见是条中规中矩的交领牡丹裙时便有些奇怪,那衫裙绣艺不如前面这几条,况且颜色偏素,本来只打算给赫徐佳平日里穿穿的,却不想她看上了这条。 既然是女儿亲自选的,赫夫人也没办法,挥手让那个被指中的小丫头抱着裙子上来,交给了贴身伺候赫徐佳的大丫头。 “我们家佳佳,明儿就是大姑娘了呢。”待那些衣服都被人收起来,赫夫人抿了笑,看着身旁的姑娘。 云姑娘早已经忘了赫夫人,自然也与她亲近不起来,因此也只是笑笑。 “佳佳,阿娘知道你是个脾气好的。你有什么事,你要跟阿娘说,还有你两个哥哥在,绝对不让我们佳佳受委屈。”赫夫人一番话说得很慢,像是别有深意。 云姑娘看着她,黝黑的眸子里满是光亮,“阿娘,不要担心。” 她除了这句不要担心,好像再说不出什么别的话来宽慰眼前的妇人,即便明白这是生身母亲,云姑娘却觉得陌生的很。 洛书坐在二人旁边,只有云姑娘能看见她捧着一杯不知哪儿来的茶水小口小口喝着,听见她和赫夫人的话,便稍稍抬起眼来看一下她们,随即又接着喝她的茶水。 有时候云姑娘真觉得,这位上仙很不靠谱啊。 “佳佳,阿娘有个东西,要交给你。”她正想的出神,赫夫人却已经将一块东西放入她的手里。 冰凉触感让她低下头去,只见掌心里静静躺着一枚通体白净的玉佩,雕刻单调,上头一个云字格外显眼。 “这是晋家赫家,在你与阿云小的时候,便定下的婚约。这玉佩,是晋家正夫人的历代传家之宝,如今是该交给你了。” 第48章 不速之客 玉佩是通体晶莹的,上边儿的字迹清晰可辨,没有血污覆盖,那玉佩更多了些温润。 云姑娘看着躺在掌心的玉佩,而后,慢慢握紧。 洛书也放下了茶盏,看看赫夫人,又看看云姑娘的掌心,“原来是娃娃亲用的啊。” 她说着,从储物袋里掏出一物件来,与云姑娘握在手里的那块玉佩一样,只上头多了些血污黄渍。洛书将玉佩举起来,闭起一只眼睛,透着烛光,那玉佩质地越发清透。 云姑娘的面容透过玉佩能看得清清楚楚,她的眼眸里,满是恨意。 赫夫人说了许久也没听得女儿的一句回话,便拉了拉她的手,“佳佳?这是怎么了?又不舒服?清远前不久才来过得啊,听他说,你身子已经好许多了啊……” 云姑娘回过神来,勉强漏出个笑容来,“阿娘,没有。就是有些困了。”现在已经是三更天了,确实有些晚。 赫夫人心疼地抚了抚云姑娘的背,又将她搂在怀里,“我的佳佳啊……阿娘一定会让你,过得比那些说三道四的人强!我们佳佳,不需要会阴阳术,也不需要抛头露面。你有阿娘,还有你两个哥哥,绝对不会,抛下你。” 其实外头的人怎么称呼赫徐佳,没有人比赫夫人更清楚。他们说赫家嫡小姐是废物,在这个阴阳当道的世界里,这个大小姐,偏偏精通琴棋书画。赫夫人不是不生气,可是她更心疼自己的女儿。 所以,赫夫人从小便将女儿保护得很好,舍不得说一句重话,就连她最看不惯那赫云,可是因着女儿喜欢,赫夫人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赫徐佳显然也明白赫夫人的不容易,因此除了阴阳术外,她这个大小姐当的,真的让人称赞。 不过云姑娘显然忘了赫夫人的好,因此对她的话,并无多大感觉。她捏着玉佩,摆出一副困倦的样子,赫夫人舍不得让她累着,吩咐了几句,便领人离开了。 待门关上,有丫头轻声问她,“小姐,是要现在休息吗?” 云姑娘颔首,很快便有人上来,替她换下繁琐的衣裳,又卸了头上的发饰,取了热帕子替她净面。 她躺在床上,侍夜的小丫头替她捏了被角,熄了烛火,而后正要像往常一样点燃矮几上的牡丹花灯,却被云姑娘给拦了下来,“今天不用点了。” 小丫头愣了愣,却没多问什么,只俯身行了礼,而后退了出去。 昏暗的屋子里只剩下云姑娘与洛书。 二人一个躺着,一个坐着,各有心思。 云姑娘侧过头,将牡丹花灯收在眼底,放在被子上的双手紧紧握住。 洛书则举着两块玉佩细细摩挲着。 还有四个时辰,就是赫徐佳的十六岁生辰宴了。 “睡吧。明天结束了,就什么都结束了。”洛书对着云姑娘道。 对面躺着之人缓缓闭上眼睛,轻微的呼吸声充斥屋子。 有人一夜无眠。 第二日一早,便有丫头婆子捧了衣裳饰品鱼贯而入,云姑娘早已经净好面等候,她坐在妆镜边,任由上妆的丫头在脸上涂抹。 镜中的姑娘脱去了稚气,上了华贵的桃花妆,额间点了金花钿,一张朱唇鲜红漂亮。 伺候的丫头捧了衫裙上来,正打算伺候她穿上,却被一只手给拦住,小丫头抬头望去,却见大小姐半眯着眼睛,“这不是我昨日选的裙子。” 云姑娘选的是交领牡丹裙,而今日呈上来的衫裙,虽款式颜色差不多,可是下摆绣的,却是梨花。 “回小姐,昨日那条裙子,清河坊的来人说内衬裙还没处理好,屏儿姐姐回了夫人,夫人那边说,取这条宫缎裙给您用。”小丫头细声细气的回了。 赫家的衣裳,一向是由清河坊负责的。 云姑娘淡淡答了句知道了,便由着丫头们伺候她穿衣。唯有洛书看见,她隐在宽袖下的手蜷曲着,紧紧握住。 当最后一只凤钗戴好后,云姑娘还来不及看一眼镜中的绝色,便被人搀扶起来。洛书立在她跟前,上下将她打量了几遍,“一模一样。” 与她通过玉佩看见的,云姑娘生前最后一瞬间,一模一样。 门扉打开,初晨的阳光洒进来,洒在云姑娘的裙摆上,斑斑驳驳的印在云姑娘脸上。 两个丫头扶着她,慢慢踏出门去,身后是一众丫头婆子。 门口是屏儿与另一个大丫头,见她出来,忙迎了上去,“大小姐这边来,夫人与客人们,已经在大堂等着了。” 云姑娘颔首,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往赫家的大堂去了。 洛书紧随其后。 当踏入里边儿的时候,赫夫人立在上首处,等着女儿过去。 旁边是前几次云姑娘都见过的人,这次她的生辰宴,并没有请太多的人,因而云姑娘大致都有些映像,一一问了好。 到了晋家夫人那儿,晋璇与晋夫人坐在一块儿,见了云姑娘过来,皆面带笑意,晋夫人拉起云姑娘的手好一通夸奖。 云姑娘连道不敢,客气了几句,就听洛书的神识与她道,“这个晋家的夫人和大小姐,看着脸色不太对啊。”云姑娘便微微地侧眼看过去,只见那面带微笑的二人对视一眼,面色皆不好。 “先看看吧。”洛书这话是让她不要想多了,云姑娘应下来,便如安排好的一样,到了赫夫人身旁。 这里是大堂的最上首处,能够将底下的人收进眼底,云姑娘匆匆看了一遍,并没有牡丹花裙的出现。 “我们佳佳今日十六了,是人生大事,各位都是与赫家有老交情的人家,我便不多寒暄,只管尽兴便好。”赫夫人眉眼含笑,看得出来心情很好。 下头的几个夫人连忙说了几句恭喜的话,打发着丫头婆子将各家贺礼送来,又让跟着来的女儿上前与赫徐佳耍,一时间大堂里好不热闹。 “不好意思,来迟了。”突然一女子的声音传来,众人的视线便聚集过去,云姑娘抬眸望去,只见一女子云鬓高挽,眉目英气,一身红衣风流尽显。 第49章 祝词 云姑娘往下看去,只见红衣底下,是一条刺绣牡丹的裙子。 牡丹花妖艳而灵动,绣在裙边上,随着女子的步伐晃动。 “牡丹花裙。”洛书贴在她的身边,四个字说的极其小声。 那女子云姑娘并不认得,她身边的赫夫人也愣住了,却见晋夫人招手让女子过去,待那女子依偎在晋夫人身边时,才听得晋夫人道,“这是云儿的师妹,阴阳大家洪家的嫡小姐,闺名唤作灵儿。” “灵儿本不想来的,可是晋姨说,今日我必须在场。”女子扬了扬头,轻哼一声,明显的不屑之意。 赫夫人脸色便不好了,来者不善的模样,她就算是个傻子都看出来了。在场众人都是贵胄之家出来的,对女子的言行显然不满,但碍于身份,也不好多说什么。 云姑娘却已经提了裙摆往下走去,一步一步到了女子跟前,“洪大小姐大驾光临,简直是蓬荜生辉,三生有幸啊。”她几乎将脸整个儿凑到女子跟前去。 女子显然也没料到会如此,因而愣了很长一段时间,直至在身边的晋璇推了推她的肩,这才回过神来,“既然是云哥哥的姐姐过生辰,我怎么能不来?” 她将姐姐二字咬得格外之重,在场之人除却晋夫人与晋璇,莫不变了脸色。 其他人都是讶异,一个大家小姐怎么会第一次见面就如此无礼,而云姑娘却是看着这张脸庞,突然间想起了什么,脸色变得愈发狠厉,因她离洪灵儿较近,又是侧着面的,所以只有洪灵儿一人看清了她的变化。 “你……你要干什么!”洪灵儿忙拽住一旁的晋璇,自然的往她后头躲去。 洛书在云姑娘身侧,轻声道,“现在不是时候。”按道理来说,这时候赫徐佳可不认识这个洪灵儿呢,突然间变了脸色,难免不惹人怀疑。 像是反应过来自己有些着急了,云姑娘马上换了张笑颜,“瞧我,没见过似姐姐这般好看的人儿,一时间看的入迷了,倒吓着姐姐了呢。”她说着俏皮话,又是那个知书达理的赫家大小姐。 洪灵儿见云姑娘朝自己赔礼,而晋璇又暗示她不能胡闹,这才勉强笑了笑,“恩,算你有些眼光。” 她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让赫夫人倒尽胃口。赫夫人将视线转向一边的晋家夫人,那质疑的眼神不言而喻,可是晋夫人却回避似的,低头不看她。“罢了,既然来了,就是客人。佳佳上来吧,该祝词了。”本着不能误了女儿大事的意思,赫夫人先将这桩事给放下,打算过了今儿,再好好问问,这晋家究竟几个意思。 在场的都是些人精,立马捧了赫夫人的话往下说着,仿佛刚才的不愉快不存在一般。 云姑娘对晋璇和那洪灵儿点了点头,便朝着赫夫人处去了。 “想起来什么没有?”洛书的神识在她脑海里回响。 “她那张脸,与玉佩是一起出现的。”云姑娘的声音平淡如水。 玉佩是被人强行塞到云姑娘内体的,而洪灵儿的脸又是与玉佩一同出现在云姑娘的记忆里,还有今日她穿的那身牡丹花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说明,洪灵儿与赫徐佳的死,脱不开关系。 可是为什么呢?生辰宴上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为什么要置赫徐佳于死地?还是在赫徐佳自己的闺房里!洛书想着,转过头去看晋家夫人和大小姐,却见她二人像是在躲避什么,一直低着头窃窃私语,那洪灵儿贴在二人身侧,神色高傲。 上首的赫夫人与云姑娘已经开始填祝词,众人都安静下来,洛书便也跟着上前去看。 说是填祝词,其实是由大阴阳家提前写好的,只需要本人填上最后一词,构成上下两句完整的卜辞,再由大阴阳家给出卦象解释即可。 这也算是这个国度的风俗了。阴阳为上,大阴阳家的地位,甚至重过一国君主。 赫徐佳的祝词,是赫家老爷子生前便写好的,只等赫徐佳填完了,再送去前头,由赫家家主给出卦象。 自然有人送上笔墨,云姑娘娴熟的提笔,在那祝词最后两句,分别填了字,这东西外人是不能看的,就连伺候的丫头都退的远远的,洛书倒是无所谓,她凑上前去,细细看了两眼,见云姑娘写的是簪花小楷,上句一个‘佳’,下句一个‘梧’字。 本都是好寓意,可洛书总觉得哪儿不对,她还来不及想明白,那祝词已经被呈了下去,封在檀香木的盒子里,送到前头给赫家家主,也就是赫徐佳的父亲。 填了祝词,便是开宴。赫夫人笑意满满,吩咐着丫头们将宴席端上来,各家夫人小姐坐在各自的席位上,皆是笑语嫣嫣。 恰好云姑娘一个人坐在上头无所事事,洛书便将先前的事给她说了一遍,“你填的那两个字,我瞅着是好的,可是凑在一处,就觉得那滋味,不太好。” 云姑娘正取了盘子里的鱼肉放进嘴里,不紧不慢的嚼完了,这才回话,“其实我倒没细看那东西,那两个字,就是随手填上去的。不对,也不能这么说,应该是,那两个字,是赫徐佳填的。” 赫徐佳想填的啊……洛书若有所思。“这东西准不准?”她问的是通过祝词卜出来的卦象。 云姑娘偏着脑袋想了想,随即指了底下一群贵妇小姐,“我觉得吧应该是准的,不然哪里来这么多的贵族大家?”这里的人家,三分之二都是阴阳家。 说着,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上仙,你上次说的那个小姑娘,这次似乎没来呢。” 洛书听罢便往下看了眼,还真是没看见那个奇怪的丫头。“不管她了,今日过了我就回现世去,有什么事,到时候再说吧。” 因着是用神识交流,此刻在外人看来,便是赫家大小姐沉着脸坐在上首,大家都有些犹豫要不要上去打招呼,却见原本坐在晋家夫人身侧的洪灵儿,已经端着酒盏起了身。 第50章 挑事 她慢慢地,将酒盏递往前头,脸上说不清是什么意味,总之那笑让人很不舒坦。“你既然是云哥哥的姐姐,那我就勉强,与你道声,生辰快乐。”说罢,一杯桂花酿被她仰头喝尽。 洪灵儿将酒盏反过来振了振,滴酒不剩。 云姑娘举杯,算是应了她。待一口酒喝下去,只觉得胃里翻滚着,“你说错了,我不是他姐姐。” 洪灵儿一副我不听的模样,冷哼一声回了座位。 洛书看着,只觉得那是个没长脑子的。在别人家里头,这么对主人说话,真的合适吗?更何况,赫徐佳虽不得宠,但好歹也是赫家嫡小姐,就这么踩她的面子?“我倒是有些怀疑了。看着不像是个会动手的。”她摸了摸下巴,将心中的想法说给云姑娘听。 这洪灵儿一看就是个被宠坏了的娇小姐,哪里来那么大的能力和胆子,生生的逼死赫徐佳?再说了这是她二人第一次见面,能有什么深仇大恨? 更何况,洛书觉得这个洪大小姐,有些像没脑子的。 “不清楚啊……看吧,狐狸尾巴总是会漏出来的。”云姑娘说着,目光往晋家夫人那儿扫过去,“这看脸的事,做不得。”毕竟这里的人,谁都是伪装高手。 一开始的时候,云姑娘都差点儿被晋家夫人和大小姐给骗过去了。 正说着话,却见屏儿从外头匆匆进来,凑在赫夫人耳边说了几句,赫夫人脸色瞬间凝重,她挥手打发屏儿下去,便到了云姑娘身边来,“佳佳,前头你父亲唤我,我去一趟,你好好照顾客人啊。” 赫夫人像是不愿让赫徐佳担心,脸上依旧挂了笑容,只是却没先前那么开心了。 云姑娘自然乖巧地应了,目送着赫夫人出了堂门去,便用神识与洛书道,“看样子是前头出事情了。” 洛书大大方方地坐在了赫夫人的位置上,反正也没人能看见她。“我觉得应该是你的卜辞出问题了吧。按赫夫人和家主的关系,应该不会这么紧张。” 赫家家主与夫人不和,那是人尽皆知的。赫徐佳最得赫夫人宠爱,那也是人尽皆知的。今日又是赫徐佳的生辰宴,能让赫夫人匆匆离去丢下这一群客人不管的,估计也只有是赫徐佳的事情了。 云姑娘一想,似乎也是这样。只是不知道,那卜辞究竟怎么了?按道理来说,这东西一般都是个吉祥如意,事事顺心之类的,怎么到了她头上,就出事情了? “嘘,有人来了。”洛书提醒着她,这里人多眼杂的,云姑娘要是哪儿出点差错,难免不被人诟病。 只见是一华裳女子,端庄温婉,似乎与赫家很熟,上来便执起云姑娘的手,上上下下打量了多次,“佳佳真是长大了,这都十六了呢!” 云姑娘笑着寒暄,只觉得这人面熟,却又想不起来是谁。 “小姐,这位是夫人本家的嫡小姐,也就是您的表姐,闺名一个鹤字。嫁了端王爷做妃的,今年刚刚回京。”赫夫人留下来的大丫头上前替她二人斟茶,压低了声音道。 因着阴阳为上的观念,再加上端王爷并不是皇家里有地位的,所以这位表姐的位置并不怎么靠前。 云姑娘恍然,“鹤表姐怎么还与我这般客气?我身子骨不好,当年你离京,我也没能送送,还让你来见我,是我的不是了!” 二人霎时间亲近起来,一块儿坐在上头说着话。 “我许久未来了,听小姨说,佳佳快定亲了?是晋家那位公子吗?”端王妃拉着她的手,目光自然的到了晋夫人身上。 “不是呢,暂时还不打算定亲。”云姑娘笑眯眯地回应着。 洛书看得直拍大腿,“大小姐,哪有人像你这样光明正大谈自己婚事的啊!”别人问问也就算了,她怎么还自个儿往下接着走了呢? 云姑娘便马上做了个娇羞的模样,端王妃只当她害羞,没再往下问,挑了些家长里短的事情与她一块儿说着。 她正松了口气,却看见晋璇也提了裙子往自己这处来了,连带的还有那位洪大小姐。真是麻烦!云姑娘暗自撇了撇嘴。 晋璇已经到了跟前,身侧是洪灵儿,二人自然的上前拉住云姑娘的手,看样子丝毫不打算给端王妃行礼。 虽明白自己家族不如她们家族显赫,可是这般被人挤开下面子,端王妃但凡有些血性,都会气的。 “佳佳,怎么不到我那儿去耍?”晋璇如同上次一般与云姑娘说着话,可是看着这张同样的脸,云姑娘却只觉得反胃。 “璇姐姐,我鹤表姐是嫁了端王爷的。”她退开一段距离,意思是,我表姐好歹是个王妃,你怎么见了她不行礼。 晋璇突然愣住了,她还是第一次被人当面教训,在她没反应过来之前,边上的洪灵儿已经发了怒。“你这个人!璇姐姐看你可怜,只能与一个外人耍,才带我来与你交谈,你不领情就算了,还责怪璇姐姐!” 洪灵儿指着云姑娘便是破口大骂,饶是见惯了女人家明争暗斗的端王妃,也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云姑娘气的发笑,“由关系来说,端王妃是我表姐,理应当比你们更亲近,何来外人一说?再有,这是我的生辰宴,你一个没请柬的野丫头,哪里来的脸在我这儿吵闹?”一而再再而三的,若是以前的赫徐佳可能就忍了,可她现在,是云姑娘!剥人皮都能得心应手的云姑娘! 本来热闹的大堂霎时间安静下来,感受到众人的目光聚集过来,晋璇暗道不好,赶紧拉了把洪灵儿,“灵儿,胡闹!快给王妃还有佳佳道歉!” “可别!我担不起她这一声道歉!”云姑娘冷笑一声,又对着被挤到一旁的端王妃道,“让表姐受委屈了,我这就清场。” 端王妃楞楞的点头,没想到自己这个传闻中柔弱的表妹居然有如此魄力。 “现在,洪大小姐可以走了,大门在右边儿,不送。”云姑娘看着对面气的脸色发白的洪灵儿道。 第51章 离体 一场闹剧过后,洪灵儿终究是忍不住别人嘲笑的目光,一跺脚便跑出去了。 宴席恢复如常。 云姑娘推脱了端王妃的邀请,一人到了末席上,她按着脑袋,只觉得浑身都难受。 “怎么了?”洛书跟在她的身侧。 “感觉有些发晕。”云姑娘使劲掐了自己的手一把,这疼觉却没能让她清醒过来。 “看来和徐佳很想出来啊。也对,是她生命最后的一日了,你现在是旁观者,不适合参与。来,先出来吧。”洛书却一点儿也不惊奇,她点着云姑娘的眉间,轻轻地一下,便有一道白光从眉间散出。 一个缩小了的云姑娘便被她捧在了手里,洛书转头去看赫徐佳时,见她一脸无措,似乎不明白自己站在这儿干嘛。 “你该上去了。”洛书张大着嘴巴,一字一句地道。 赫徐佳像是听懂了一般,走回了上座去。 云姑娘立在洛书的掌心,这一切像是在她的眼睛里放大了好几倍,她看着那半人高的茶盏从面前穿过来穿过去,便忍不住往后退了退。“上仙,这是怎么了?” 然而没等来回答,却等来了一方绣帕,只见洛书打了个响指,那帕子霎时间自己叠成个可以装东西的篮子模样,洛书将云姑娘放在里头,又将帕子的一头拴在腰上。 “好啦!现在咱们可以去看看,让你怀有执念的东西。”洛书指着上边,那里赫徐佳正与晋璇说笑着,二人起身,似乎要往哪儿去。 云姑娘的目光跟着二人的身影望去,也忘了自己要问洛书的事情。 这大堂里的事,已经不重要了。洛书带着云姑娘,穿过回廊,跟着前头的赫徐佳与晋璇一块儿走着。隔了不远距离,就见她二人速度慢下来,转身进了院门。 洛书自然也跟着进去了。 云姑娘习惯性地抬眸一看,上头题的院名,正是她所居住的地方。 “上仙!” “嘘,就快结束了。” 所有丫头都不知道去了哪儿,正厅里头,传来了争执的声音。洛书穿墙而过,轻松到了正厅,见前头是赫徐佳与晋璇面面相觑。 赫徐佳满眼的不可思议,像是听到了什么让人无法相信的事情。而晋璇,一张脸上除了歉意,再无其他。 这二人的反应让人捉摸不透,云姑娘扒在帕子周边上,看着过去的自己无助地流下眼泪。 “佳佳,我是为你好!”晋璇拉着赫徐佳,拿出随身带着的帕子,想要给她拭去脸上的泪水。 一向温顺的赫徐佳这次却没有乖乖听话,她一步步往后退着,像是要远离晋璇。 “我比你虚长几岁,两家里从小亲近,你该知道的,两家小辈里头,我最疼你。若不是……我怎么会在你的生辰宴上,闹出事情来!”晋璇也有些急了,两眼里流下泪来。 赫徐佳咬着唇,很用力,被她咬住的地方,隐隐冒出血珠来。 “佳佳!你听我的,快走!” “你胡说!阿娘那么疼我,大哥二哥也那么疼我……阿爹小时候,也是极爱我的!他们怎么会,怎么可能拿我做祭品!”赫徐佳捂着脸,整个人跌坐在地。 先前化好的妆全都花了,伴着泪水糊了她一脸,模样可笑而滑稽。 洛书与云姑娘一块儿看着,云姑娘觉得,这明明是她生前的事,可是此刻看来,却如此陌生,她好像个化外人,眼睁睁看着自己,踏入深渊。 “怎么不可能!你一个人关系到晋家,赫家的命运!你傻不傻……”晋璇跟着她蹲下身去,抚着她的头发。 洛书绕着自己的发梢,看了看腰间小小的云姑娘。“你怎么看?” 这出悲情苦戏,看似是个温柔善良的大小姐不忍小妹妹被当做祭品,顶着压力放小妹妹出逃。但实际上呢? 云姑娘抿着唇,“赫家要把我当祭品,应该是真的。但是她,绝对不是为了救我。”若晋璇真打算放赫徐佳一命,那现在这种又是在干什么?拖延时间吗? 还有那个洪灵儿的出现,也绝对不是偶然。这些都是晋家安排好的。 洛书颔首,她也这么觉得。至少,这个晋璇的动机,的确不是为了救人。 赫徐佳还是不肯相信,一直摇头,就是不愿离开。晋璇劝了半天,算着时间过去许久,终究是忍不住了,抬手划了个阴阳阵,便将赫徐佳牢牢困住。 “好心好意给你留个面子,你偏不要。如今,就莫怪我不看在小时候的面子上了。”晋璇冷着脸起身,仿佛方才那个苦苦哀求的善良角色换了个人。 赫徐佳被困在阵法里头,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慢慢往上升着,眼前的东西都模糊起来,她拼命拍打着阵法内壁,看着眼前变了模样的晋璇,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从小就照顾自己的大姐姐,为什么要这样? “我也不想的……可是,你能救阿云一命……你的魂体,是难得的灵器,对阴阳家来说,非常重要。你就当,为了阿云吧!他始终是太心软,不舍得在那花灯里头下手。如今,赫家也打算将你融做灵器,我只能先下手为强了。”晋璇隔着阵法,与里头的赫徐佳相望。 她的话仿若惊雷一般,劈得云姑娘头晕脑胀。云姑娘紧紧抓着帕子的边上,才勉强让自己站稳身子。“灵器?”阴阳家上通天文,下晓地理,可是并不是所有阴阳家都如此的。 因为自身的缺陷,大部分阴阳家,到了功力增长到一定程度时,都需要换一副躯壳,才好继续进行修炼。 晋云的修为到了瓶颈,自然也需要灵器。而赫徐佳,刚好,便是这时候最合适的灵器。融合了赫家血脉的身躯,蕴涵着阴阳大族的修为,却因为自身原因,无法修炼,这样的赫徐佳,简直是灵器的最佳选择。 “我就活该去死吗?因为没有阴阳术,就应该,为这个家,甚至,为我喜欢了那么久的人,付出生命?”赫徐佳睁着眼睛,一字一句地道。 第52章 死亡 云姑娘紧紧攒着手,方才那话,竟不像是和徐佳口中说出来的,倒像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 先前温顺可怜的赫徐佳仿佛变了个人,双目里满是凶光,连晋璇都吓了一跳。“我早该信清远的话,你们全都狼子野心!” “佳佳,你没有阴阳术,就算我不动你,赫家,也是要把你融做灵器的!你不是喜欢阿云吗?你做了他的灵器,就可以一辈子和他在一起了啊!” 听到这儿,洛书便砸了砸嘴。这是什么逻辑?她低头看了看腰间小小的云姑娘,见那缩小了的人儿死死盯着晋璇,恨不能冲上去剥了她的皮。 这屋子里的人看样子都被提前安排走了。晋璇是绝对没能力,从赫家安排的,这么说来,就应该是赫家自己人的手笔了。只不过被这晋璇提前给利用了。 “赫家有谁需要灵器吗?”洛书低头问。 这个要灵器的人,说不定,就是真正杀害赫徐佳的人。 云姑娘沉吟良久,“赫云。” 赫云虽然有天才阴阳师的称号,无奈自己本身并不具有更高的潜质,若她的修为想更进一步,便需要换一个更好的灵器。 没有比赫徐佳更好的选择了。这也是她那个父亲,会做出来的选择。用一个不会阴阳术的草包女儿的命,去换一个赫家的美好前程,多划算的买卖。 那两人都盯着对方,却不再开口。 就在这时,原本安静的屋子里却突然多了些躁动的声音,晋璇警觉地看向四周。 屋顶之上,有人破顶而下,一掌直直朝着晋璇劈过去。 晋璇一个侧身,险险躲过,那掌就这么劈在困住赫徐佳的阵法之上,生生将晋璇布下的阵法给打破。 “你!”晋璇来不及还手,就被对方掐住了命门,一分都动弹不得。 她喘着气看过去,却见伸手制住她的,正是赫家那个天才,赫云。 “姐姐,快走。”赫云死死掐着晋璇的命门,目光似狼一般。 赫徐佳扑倒在地,她的浑身已经瘫软没有力气,方才与晋璇的对峙,只让她浑身冷汗直流。她自己也不明白,是哪里来的底气。 晋璇狠狠瞪了赫徐佳一眼,又将目光转向了眼前的赫云。她是打不过赫云的,况且这里是赫家,若是再拖下去,谁也不能保证会出什么事情。想了想,晋璇指着地上奄奄一息的赫徐佳道,“你也该知道,佳佳对阴阳家有多重要。这样吧,你放我走,我将她融做灵器,想办法一分为二,这样,你与阿云,就都有救了。” 赫云冷笑一声,“你那套假情假意,不必用在我身上。灵器若是能一分为二,你晋家,也不必当这卑鄙小人,设计我姐姐了。再说,我赫云再不济,也不至于用至亲的性命,来换修为。” 她说着,却更将晋璇的命门掐紧了些。 感受到一股窒息之意,晋璇连说话也有些困难,“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们赫家,好吃好喝供着她,不就是为了,给你这个天才,做灵器吗?怎么,好人,装多了,真以为自己,是好人啦?哈哈哈,咳,哈哈哈!” 赫徐佳缓缓抬起头来,见赫云紧紧制住晋璇,将她整个人提到了半空之中。“她说什么!” “姐……”赫云有些手足无措。 “你是不是,也早就,将我,看做个灵器了?所以,你不嫌弃我,你保护我,也都是因为,想让我,做灵器?”赫徐佳撑着身子从地上起来,一个踉跄推翻了身旁的桌子。 上头摆放的东西全都散落在地,连带着那盏牡丹花灯一起,被赫徐佳一步步踩过去。 “说啊?就因为我不会阴阳术,所以活该我成为灵器吗?”赫徐佳笑了,那笑容怪异而让人惊悚。 赫云第一次见这个姐姐抛去温雅的模样,对她的话,赫云无法否认,赫徐佳往前一步,她只好退后一步,手中所制的晋璇也被她松开了来。 “姐……我……”赫云摇着头,想去拉住对面看似疯魔的女子,却被她一手甩开。 “咳咳……我告诉你,你以为,赫家,为什么将你好吃好喝养这么大?你真以为,你那阿娘,在赫家有这么大地位吗?还是你以为靠你那两个阴阳术不高不低的哥哥,能让别人好好对你?没有阴阳术,你就是个废物!若不是你阿娘答应了家主,十六岁之后,将你献给赫家,作为灵器,莫说你了,她现在,也早就没了地位!”晋璇抚着命门之处,那里疼痛感隐隐传来。 阴阳术传承对阴阳家,尤其是赫家来说,太重要了。赫夫人作为正室,所出的三个孩子,却都不是什么能修阴阳术的……唯一有用些的,也只有这个嫡小姐,是个做灵器的好料子了。 没人比赫徐佳更清楚这个。她冷笑着,一步步逼近赫云,这个她从小就亲近的妹妹,“所以你一开始接近我,全都是为了灵器这一事?亏我还觉得什么姐妹情深,到头来,只有我一个人是个傻子!你们全都有打算,将我划做一块踏脚石,一步步往上爬!” 晋家和赫家想要她的躯体做灵器,来培养新的继承人,晋云和赫云又想要她的躯体来修阴阳术,甚至,她的阿娘,也用她的命,来换一世荣宠。 多令人难过啊。 云姑娘听着,不自觉流下了眼泪。赫徐佳活了一世,却什么都不是。 “与她废话什么?璇姐姐,你是不想救阿云了吗?他的修为已经到了身体所能承受的极限,再没有灵器,他会死的!”正门外,一身红衣的洪灵儿不知从哪儿跑了出来,趁着几人都不注意,她一手便轻易掐上了赫徐佳的脖子。 对付一个没有阴阳术的凡人,轻轻掐住脖子,那是会要命的。 赫徐佳只觉得全身的力气仿佛被人抽空了一般,她没有力气去挣扎。 “既然你们都舍不得,那就我来吧!”洪灵儿转动手腕,一阵骨头碎裂的声音响起。 “姐姐!”赫云终究是晚了一步,只能看着赫徐佳的脑袋,耷拉下来。 第53章 归来 侧过脸的时候,赫徐佳看见,地上被踩烂的牡丹花灯,还有,洪灵儿那绣了牡丹花的裙子。 模糊之间,她看见不远处的地方,站着一个白衣的姑娘。 “还没到最后呢。”白衣的姑娘说着。 赫徐佳笑了笑,她都要死了,怎么还没到最后呢?她这荒唐的人生,早就该结束了。 “佳佳!”耳边有人在叫她。赫徐佳能认出,这是她的阿娘。 她想睁开眼睛问问她,阿娘,为什么?为什么要拿她做筹码?可是回绕脑海里的,都是阿娘关切的话。 赫徐佳觉得,自己真的撑不住了,要睡过去了。阿娘,等我醒了,你再告诉我好不好? 她觉得自己的嘴巴似乎被人掰开,一块带着涩意的东西,被人塞进嘴里,那人重重地往下一按,那东西顺着喉咙滚进去。 “佳佳!阿娘对不起你……你一定要,好好的。” 云姑娘捂着嘴巴,眼泪止不住的流下来。她看见了,将玉牌,塞进她嘴里的,是阿娘。 “那玉牌上带了聚魂的符,她没办法违抗赫家将你做成灵器的命令,可是却尽力保下你最后的魂魄,让你有能够重新投胎的机会。”洛书从帕子里将云姑娘捧起来放在地上,她原本缩小了的身子便慢慢变大,逐渐与常人无二。 赫夫人抱着赫徐佳的身体痛哭,晋璇和洪灵儿,被赫云制住,动弹不得。云姑娘慢慢走过去,蹲在赫夫人身侧,“阿娘,不哭。” 无奈对面的人听不到她的话语,独自沉浸在悲伤之中。 “走吧。执念已了,你该去往生了。”洛书朝她走过来,拉起她的手,带着她往一道白光处走去。 云姑娘回头看着,她的躯体被人抬走,在赫家的祠堂里头炼成了灵器,赫云最终还是用了她的躯体,顶着赫家嫡小姐的名,成了下一任家主。 赫家的阴阳术得以传承,她的阿娘,再也没笑过。 恍惚间,她又看见了那个生前念念不忘的公子,他已经娶了洪灵儿,也找到了新的灵器,似乎已经忘了自己,可是他的纱橱里头,放着一盏牡丹花灯,精雕细刻,牡丹格外的美艳。 云姑娘释然地笑了笑,这样的结局,或许对谁都好。 “上仙,我去了。”冥界的引路人已经来到,云姑娘作别了洛书,不打算再回现世,而是打算直接去往生。 “啧,那小雪女该伤心了。”洛书朝她挥了挥手,逐渐看着她走远。 “上仙替我告诉雪儿,照顾好自己。”云姑娘笑了,不是以前那种僵硬的笑,而是种发自内心的,温婉的笑意。 或许,这百年多的游荡生活,她早已经厌倦。云姑娘该走了。 结束啦,那她也是时候回去了,算算日子,朝风与那神兽,也该回来了。 洛书掉了头往一处白光里去,却看见一个云鬓高挽的妇人坐在一处石头之上,含笑看着她。 “多谢上仙助佳佳往生。”那妇人走过来,满面的泪水流下。 正是赫徐佳的阿娘。 洛书还来不及扶她,那妇人已经消失在光影之中。看样子应该是用了阴阳术,将自己的一魂留在了过去。 “看来这阴阳术,也蛮神奇的。”洛书喃喃了两句,却见那妇人流下的泪水,凝成一颗透亮的珠子,飞往洛书手中。 她伸手握住,其间巨大的灵力让人为之震撼。“是至纯之泪!” 得来全不费工夫啊!她原只想收了河图的神格碎片的,却不想,额外得到了至纯之泪。 看来,得快些到龙王那儿去呢。 洛书将手中的珠子掂了掂,这次没有丝毫停顿,便离开了这过去的时空。 一睁眼,雪女立在原先的地方,手里抱着件衣裳,见她过来,便马上迎了上去,用断断续续地话说着,“云儿,云儿?”雪女奋力地踮起脚来,想从她身后找什么。 可惜,并没有人从洛书身后出现。 “她走了。托我告诉你,好好照顾自己。”洛书忍不住摸了摸雪女的头发,那发丝之间是带了凉气的,一碰想收手。 雪女低下头去,拽着怀中的衣裳,用脸颊蹭了蹭。 谁能想到呢?眼前这个单纯的姑娘,却是从腐尸之中孕育,靠人血肉灵气增长的雪女?她唯一的温暖,就是云姑娘了。现在连云姑娘也走了,雪女会如何? 无从而知。 洛书看了看,这殿中的禁制还未解开,看样子,朝风还没回来。她便随地坐下来,眸光朝着上边的牡丹花灯看去,“小丫头,还不打算出来吗?” 雪女不明白她为何突然开口,一时间还没回过神来,却见上边的牡丹花灯一骨碌滚落在地,微弱的光芒过后,一个粉衫的姑娘从里头蹦了出来。 “上仙,救我!”那姑娘猛的扑向洛书,却因为无力,只在一半儿时候,便倒在了地上。 姑娘正是花灯的灯灵织锦。 云姑娘的往生,对雪女并没有直接影响。可是对于依靠云姑娘而存活的灯灵来说,这无异于是要她命的。 御玖那儿可以切断这丫头与云姑娘之间的联系,让她做个纯纯正正的灯灵妖物,这样就可以不受云姑娘影响而好好修行了。可是在朝风与奉悟回来之前,洛书是没办法离开的。 那又怎么办?总不能看着这小灯灵生生把自己憋死吧? 洛书想了想,在储物袋里探了探,掏出一枚丹药给她扔了过去,“你先补充些灵气,暂时不要回灯内,就呆在这儿。” 灯里毕竟是云姑娘灵体所寄存的地方。 织锦忙不迭点头,拿过丹药囫囵吞了下去,便撑着身子默默地坐到一边去,她现在灵力流失得很快,已经没力气多说一句话。 雪女挨着洛书坐下,手中那件衣裳依旧不肯放开,她挨得近了,洛书才看清楚,那是第一次见云姑娘时,她身上所穿的。 别怪洛书这么熟悉,那种情况下,她想不记住都难。 “她?云儿?”雪女看了昏昏欲睡的织锦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心中的疑问。 第54章 解除 洛书也不烦她,一字一句解释给她听着,将灯灵与云姑娘的关系都说了一道,又问她,“我要送她去青丘,你要去吗?” 其实说起来,雪女并不属于妖呢。应该是归冥界管辖吧?毕竟是一种鬼物。不过现在也没办法了,洛书只能将她们安排到妖界去。 雪女歪着头,似乎在思考。 “不,”过了一会儿,她摇着头,拒绝了洛书的提议,“要替云儿,看人间。” 洛书看着雪女,那双微蓝的眸子里满是坚定,让人忍不住心软。雪女的灵力,也撑不住她活多长时间的,当然,如果她继续杀人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可是洛书觉得,这个孩子,不会杀人了。 “也好,到处看看,对你也有好处的。”洛书沉吟着,看向不远处的织锦,她正依着身后的墙壁,感受着灵力慢慢流失。 洛书给灯灵的丹药,只能替她减缓灵力流逝,但若是朝风再晚些回来,这大殿内的禁制晚些再打开,她就不能保证,那小灯灵,是否能撑到去青丘的时候了。 朝风啊朝风,你可得快些…… 她静坐了一会儿,便觉得耳边有什么东西呼啸而过。洛书警觉地张开眼睛,“回来了。” 雪女不解地抬起头,便看见一道人影忽地树在自己眼前。 “奉悟前辈。”洛书对着那人影唤了一声。 那人转过身来,一身红衣艳艳,半边青丝遮住脸庞,嘴角是邪魅地笑意,“哟,你这破竹简子,也会称呼我作前辈了?” 她一开口,洛书便忍不住站起身来,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好几眼,在看清那人脸上的傲慢之意后,洛书终于肯定了,这人,不是神兽奉悟,是凤凰凤芜。 “怎么就你一个回来了?奉悟朝风呢?”既然不是什么前辈,洛书也懒得与她多寒暄,说起来,若不是凤芜出事,她也不必滩这浑水,虽然是得到了至纯之泪,可是却也耽误了许多时间。 “朝风因玩忽职守,被帝君给罚了,现在嘛,估计正呆在府里头面壁呢。至于奉悟,她见过妖神以后,就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帝君说,不用管她,总有她要去的地方。”凤芜怂了怂肩膀。 跑了?洛书苦笑,这倒真像那不着调的神兽能干出来的事。她倒是跑得快了,这大殿里的禁制还没解呢! “我说,你以为我来这儿干嘛的?愁眉苦脸些什么啊。”凤芜瞥了洛书一眼。 说着,她举着手,凭空划了两下,这大殿之中的景象便开始变换,慢慢的有浓烟涌出,烟雾飘散过后,大殿里的一切都消失得干干净净。 雪女楞楞地站在那儿,不明白好好的大殿为什么又没了。 她们又回到了先前遇到云姑娘的那片乱葬岗处! 禁制解除了!洛书有些激动,被关在里头那么久,她都觉得自己要长霉了。不过,凤芜怎么会解奉悟设下的禁制?还那么好心,来救她?想到这儿,洛书便带着疑惑朝身旁望去。 她那审视的目光让凤芜浑身不自在。“喂,我可是好心来救你,别这么看着我!” “你先等会儿,我有正事!”洛书打断了她继续往下讲的话,提了裙摆朝着倒在地上的织锦过去。 那小丫头已经陷入昏迷状态,看来灵力的流失已经快控制不住了。 洛书将她扶起来,手心贴上她的背部,从后背给她体内输进去些灵力。 织锦面色苍白着,感受到灵力的涌入,也只能勉强哼了一声。洛书从腰间取出一盏灯来,不如云姑娘的牡丹花灯那般精细,却也很是别致。她轻轻点了点手中的宫灯,原本昏暗的灯内瞬间亮起烛光,映着洛书恬静地面庞,织锦瞬间化作一道光,被吸入那宫灯之内。 凤芜抱着手静看着她的动作,见她将那别致的宫灯置于掌心,启唇念了几句,那宫灯便飞身而起,朝着东方而去。 “人鱼烛?”见那宫灯消失,凤芜便问了一句。 洛书处理完了织锦的事,倒松了口气,“也不算是,那东西是从水君那儿来的,听说是用千根人鱼烛,混了星海的水做成的。” 人鱼烛不算珍贵,可是要用到上千根人鱼烛,哪怕是神仙,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儿。毕竟那东西,是用鲛人的肤脂化成的,一根人鱼烛,就是一个鲛人。 更何况,这里头还加了星海之境的水,其珍贵程度,可想而知。但洛书却将它给了个刚化形的小妖精做新体,饶是不羁如凤芜,也皱了皱眉头,“你怎么就把它给了一个小妖精?” “反正我也用不到,放在我这儿,废灯一个。可是搁在她那儿就不一样了。小丫头有了新本体,才能更好的修炼啊。”想想御玖看见里头掉出个灯灵来时的模样,洛书便忍不住发笑。 乱葬岗里的阴风吹的洛书打了个喷嚏,雪女忙伸出身后的白骨爪来,似乎想替她挡去一些风儿。 这气味真让人不舒服。洛书抹了抹鼻子,抬脚便要离开。“走了,你们还想在这阴地里待多久?” 凤芜眯了眯眼,不紧不慢的跟了上去。 雪女却依旧没有动作。 洛书停下来回头望去,那浑身雪白的姑娘,手里抱着件衣裳,微蓝的眸子平静如波。“走呀。”洛书是不介意照顾一下这可怜的雪女的。 一向听话的雪女这次却出乎意料地,微微摇了摇头,“我,要去南边,云儿,喜欢。”她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比划。 真是个傻孩子!看着她那无辜的眼神,洛书只得挥了挥手,“也罢。大家都有要做的事,也好,去吧。” 她潇洒地转身挥了挥手,身侧的凤芜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些。 “你不问我,为什么会被控制吗?”在那通往云姑娘小金库的地道里,凤芜跟在洛书身后问。 “问你做什么?奉悟有她的需要,你也有你的需要。你们各取所需,关我什么事?”她一向是,不喜欢参与别人的事情。 第55章 龙宫 这一反问倒让凤芜准备好的话都哽住了,她跟在洛书身后,又走过了一段路,终于到了真正的地面之上,凤芜从那四方的坑底一跃而出,“你倒是活的潇洒。也好,我回我的神祠,你呀,继续人间游荡去吧。” 洛书还没答话,凤芜就转身消失在原地。“跑的倒是很快。”她喃喃了句。 正午的太阳晃得让人睁不开眼,这大都里的阴晟之气,已经散去,洛书背着身后的纸伞,从人群里头挤过去。 前边的城墙处围满了人,洛书往里头瞥了一眼,那贴着的告示上将前几日里横死的案件说了一通,官府给出的解释是,妖魔伤人。洛书摇摇头,这东西,还真是妖魔。 “唉,好好的姑娘,怎么说没就没了?” “就是,神仙似的女娃儿,平日里施粥行善,一样不落,怎么……” “说来这云姑娘也可怜,自小在那烟花地里长大,连个父母也没!” “谁说不是呢?她失踪了,那楼里的妈都哭成什么样子了?” 周围人的议论声传到洛书的耳朵里,那些哀叹让她不自觉扬了个笑,这也算是对云姑娘的肯定吧? “上路咯。”她撑开那把纸伞,挡住了炙热的光线,至纯之泪已经有了,那龙脉阴气,她也拖御玖替她找到,其余的东西,都已经备全了,现在,只差龙女的龙鳞了。 —————— 洛书是直接驾云去的,不过半日时间,便到了东海地界。 她从祥云上落下来,轻踩在柔软的细沙之上,眼前是蔚蓝无边的海域,悠悠地海面上,似乎有人正往这边过来。 “上仙!” 洛书定睛看去,那人一身嫩黄衫裙,手上两把弯月刀在太阳底下闪着光,“时域?你怎么会来这儿?” 从上次牡丹仙子的事情后,洛书便没再见过时玉了,只听苻莘说,她因着玩忽职守,被紫微帝君罚到老君那儿跟着修身养性去了。这会子突然见了她,洛书便有些奇怪。 时玉已经一跃到了洛书身侧,两把弯月刀被她收进随身的储物空间,腾出来手便抓住了洛书,“可算见着你了!你都不知道,跟着老君有多苦!那家伙,一整天连句话都没有!” 老君确实是个沉闷的,那儿的道童也都不爱说话,这对时玉来说,确实是个大问题。不过,洛书扒开时玉的手,“你不是在受罚?怎么到东海来了?” 对面的时玉一脸单纯,“老君拖我到东海来向老龙王讨几样东西炼丹用啊!” 老君?他要什么东西,吩咐一声,还怕没有的?只怕是,想清净两天吧……洛书沉吟了会子,心里替老君默哀一把,司战仙子的话多,也与她的大力一般出名。 见着洛书沉默,时玉偏了脑袋看着她,“你怎么了?啊,不对,你怎么也在这儿!” 在时玉的认知里,洛书应该呆在闲客居才对啊! “潞虞龙女马上历劫归来,东海摆宴庆祝,正好我与老龙王有些交情,便来了。”洛书掐指一算,这时辰也差不多了,再不进去,怕就赶不上龙女回来了。 于是她一把抓起时玉的手,直接往她嘴里头塞了颗避水丹,便一头往海里头栽进去“咱们先进去,有事龙宫里头说。” 深海之底,龙宫之地。 并无外界所传那般金碧辉煌的宫殿,入眼是一座座接连排列的水晶宫,由中心向四方扩散开,周围是漂浮的海草,偶尔有些尚未化形的海底生灵偷偷探出头来,瞧着这两个从未见过的人。 时玉凑近去看,那些生灵便都一哄而散,“唉?海里的东西,不都是住在龙宫里的?”她抬眸看了看,不远处的宫殿门前,悬挂着一黑匾,东海龙宫四个大字跃然其上。 这里并不是龙宫之内。 洛书扯了她的手往前去,“海里这么多东西,龙宫里怎么可能住的下?那里也就是老龙王一家住住。”这个司战仙子,有时候真不晓得她满脑袋都在想些什么。 “你不是要找老龙王拿炼丹用的玩意儿吗,咱们快些拿了,你也好回去交差,不然回去晚了些,小心帝君又说你。” “是唉!”时玉一拍脑袋,便不再去想那些奇奇怪怪的问题。 二人正说着,便已到了龙宫门前,有例行守门的虾兵蟹将站在门前,待看了洛书拿出来地令牌之后,便恭敬的开门放她二人进去。 龙宫之内,放眼皆是水晶所制成的楼阁殿宇,洛书拉着时玉,二人慢慢往前走着。 却见不远处飞身而来一人,以苍老的口音道,“可是洛书上仙?” “正是洛书。龟丞相,许久不见。”洛书朝他扬了扬手。 龟丞相缓缓落在二人身前,一张脸慈眉善目,嘴边两缕胡须慢慢飘起,他伸手压了压,“可不是好久不见吗!殿下也十分挂念上仙,接到来信,说您会来龙女的接风宴,殿下还高兴了好几日呢!上仙,随我这边来!” 他说着,自己往前而去,示意洛书二人跟在身后。 “不是说,这东海的人都有些傲娇吗?怎么我看他们还挺和善的?”时玉跟在洛书后头,伸手拽了拽洛书的衣袖,悄声问道。 洛书便偏过头去,轻声道,“我曾帮过老龙王一次,他念恩,待我倒好些。” 也不怪时玉奇怪,东海之人,在天界九重都是出了名的桀骜不驯。 时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方才走的匆忙,忘了问,上仙身后这位是?”龟丞相面带笑容转过身来,看向了洛书身后地时玉。 听见有人问起自己,时玉咳嗽两声,“咳咳,紫微帝君座下司战仙子时玉,奉老君之命,特地来向老龙王讨些东西。” “这?”龟丞相将视线转向洛书,显然有些不信。 怎么帝君手底下的人跑老君那儿去了?而且,老君还需要特地派人下来? 洛书一副早知如此地模样,怂了怂肩,“您知道先前有人看守失误丢了昆仑镜的事情吧?” 龟丞相颔首,这事他听过,还好最后昆仑镜找回来了! 洛书指了指身后地时玉,“就是她。” 第56章 潞虞 龟丞相恍然大悟,时玉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原来这般!仙子莫怪,这年纪大了,难免认不出人来,还请仙子见谅。”龟丞相作了个揖,他背上的龟壳往下压了压。 时玉忙摆手道不敢,龟丞相按地位来说可比她要重些,时玉虽大大咧咧,可该遵守的,还是很清楚的。 “上仙和司战仙子,请。”到了一处殿宇之下,龟丞相抬起手,隔空往前头一按,便是一副洞天之景。 洛书应了一句,便跨步走了进去,入眼皆是赤色珊瑚丛,掩映着簇簇的水晶,两边设座椅,最上头的一把,看起来比底下的,都要奢华些。 龟丞相稍稍往后退了步,“二位且在这儿稍后,殿下处理完事情,马上过来相陪。” “有劳龟丞相了。”洛书回了礼,便随意落座了一处位置,时玉忙跟着坐在她身侧,又转过身朝龟丞相笑了笑。 这龙宫里洛书不是第一次来,但距上次过来,也有好长一段时间了,就连龙王待客的这出宴厅,也变化不小。洛书四处看了看,指着角落的一处问,“先前老龙王放在那儿的的东西呢?” 她记着那里是放了块粉红的晶石,格外漂亮,而且里头似乎封印了什么东西,老龙王当初宝贝得不行,连洛书开口,都被拒绝了。 “潞虞淘气,前些年,硬吵着向我要那晶石,吵的烦了,便给了她去,现在收在她屋子里呢。”从外头进来一低沉的男音,语气间带着满满的宠溺。 随着声音传入,一身深蓝色龙袍的中年男子跨步进来,头上两只犄角格外粗壮。 龟丞相忙行了礼,“殿下!” 洛书便跟着起了身,“许久不见,老龙王一如既往地健朗。” 时玉自然不敢独坐着,忙喊了句龙王好,便呆愣愣地跟在洛书身侧。 老龙王哈哈一笑,走上前来,拍了拍洛书的肩膀,“洛书上仙!老夫这些年收集了不少佳酿,就等你来呢!” 神器洛书嗜酒,九重天内人尽皆知。 洛书笑了笑,“那可得让您失望了,洛书早便不喝酒了。现在改饮茶了。” 老龙王倒也不介意,大袖一挥,“茶?那我这儿也不少,就等你来呢!” “那洛书就先向您道谢了!”洛书丝毫不客气地道。 “好好好!”老龙王笑着入了上首之座,龟丞相跟在他的身侧,悄声将洛书身后地时玉身份报了一遍。 见龙王地视线看了过来,时玉眨巴着眼睛又看了回去,岂不料上头的老龙王一拍大腿,“司战仙子好魄力,老夫喜欢!” 时玉一脸莫名,这人真是东海那个生人勿近的老龙王?洛书却早已经习惯,淡定的坐下身去,又接着自己方才的问题道,“原是潞虞龙女弄走了,我还想着,这次能不能从您这儿坑走呢。” “哈哈哈!这老夫可做不得主,你可得去跟潞虞商量!” 想到曾经那个只到自己腰间,却一脸霸气的东海龙女,洛书便忍不住笑出声来,“潞虞也长大了,都已经快历劫归来了呢。当初我第一次见她,她还教我御水诀呢。”这也是洛书随便入海地原因。 说起女儿,老龙王脸上便抑制不住兴奋,双眼放光一般,“她打小就淘气!亏得是遇上你了,也不与她计较。这次潞虞回来,我可得好好让她来谢谢你!” 洛书忙摆手拒绝,“可别,我怕那丫头吓着我!” 时玉看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话,只觉得脑袋疼。“什么什么谢谢你?那东海龙女为什么要谢你?”她拉了拉洛书的衣袖,悄声问着。 洛书正准备回答,却被上头耳朵尖的老龙王抢了先,“小女幼时淘气,老夫带她到九重天赴宴时,她便误闯了罪河,亏得有洛书上仙相救,才让小女留了一命。” 老龙王为何待洛书这么好,全在这里了。老龙王四个儿子,唯有潞虞一个龙女,打小就是要星星不给月亮的!洛书救了潞虞,那可不就是东海的大恩人了吗。 时玉恍然大悟。 “那丫头,说来也没好好地亲自向你道谢过。待她待会回来了,老夫让她给你端茶!”老龙王一摸胡子,觉得这个主意好极了! 想想那东海小霸王似的潞虞龙女,洛书还真不敢让她给自己端茶!“老龙王您可别,那丫头什么性子,你比我更清楚。”她可是还想要潞虞身上的龙鳞呢! 说到这儿,洛书便向外看了看,“司命跟我说的时辰都快到了呀,潞虞怎么还不回来?” 她来此之前,特意向苻莘询问了潞虞历劫归来的时辰,好赶在第一时间取下龙鳞来,现在眼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却不见东海里头有什么动静。 经历了四个儿子去历劫的老龙王似乎早已习惯他们晚归的事,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不急,不急,那丫头快了。” 正说着,外头便有虾兵蟹将禀报,说是潞虞龙女归来了。 老龙王几乎是跳起来的,与方才的淡定从容全然不同,眉眼间尽是喜悦之情,“老夫的宝贝女儿回来了!上仙,走走走,咱们出去看看!” 洛书自然是跟着出去,时玉也不甘落后,于是一行人又在龙宫兵将的带领下,一路到了龙门处。 鲤鱼跃龙门,成功便升为龙。龙族的历劫从这儿出发,自然也是从这儿回归。 洛书与龙王到的时候,两侧早已经乌泱泱围了一圈海底生灵,化形的没化形的,皆是一脸欣喜地看着龙门之上。 强光之下,古老的龙门格外暗沉,那上头立着个女子,白衣如玉,青丝如墨。她垫脚一跃,整个人从龙门之上落下,双腿合并,逐渐化为巨大的龙尾,身体慢慢覆盖上漂亮的银色鳞片,那张娇媚的脸庞化为让人畏惧的龙首,其上的龙角晶亮而纤长。 它飞舞盘旋着,随着一声龙吟,它将龙首慢慢垂下来,贴在龙王身侧。老龙王抚摸着它,眼睛里满是慈爱,“父王的好闺女哟,你可算,回来了。” 第57章 龙女的请求 一声龙吟之后,便是满处的欢呼喝彩。“潞虞殿下回来啦!” “龙女回来啦!” 那些围聚在侧的生灵的声音盖过了一切。银色的龙轻轻拱了拱老龙王,随后又化作了白衣的姑娘,立于老龙王身侧,向洛书投来一抹笑意,“上仙,许久不见。” 洛书也回了个笑,当年那小丫头,长得这般大了。 —————— 离老龙王给潞虞举报的接风宴还有一会子,洛书便跟着潞虞到了她的宫里,说想去看看那粉色晶石。 潞虞喜静,她的殿内少有人伺候。当洛书落座以后,潞虞才自个儿端上一盏茶来,“听父王说,上仙现在不喝酒,改喝茶了?” 茶盏被洛书接过捧在手里头,“酗酒伤身,我年纪大了嘛,比不得当初。”语罢,洛书低下头去,轻轻抿了口茶水。 对面的姑娘噗嗤一笑,洛书便放了茶盏抬眸看向她,“怎么?你不信?” “倒不是,只是有些有趣。好好儿的,您怎么突然间变得委婉起来了?上仙您求什么,只管说便是了,在东海里,只要我潞虞能给您的,断没有不拿出来地道理。”潞虞纤长的手点了点桌面,啪嗒地一声,一块粉色晶石掉落在二人中间的桌案上。 晶石灵气逼人,其间隐约能看出中间包裹着什么东西。 洛书伸手将它拿起来,放在手中掂量了会子,便又扔到了潞虞怀中,“这东西我早不感兴趣了。” 当初她就是想看看里头包的什么东西才央老龙王给她的,如今这么久过去,洛书早对这晶石失了兴趣。 潞虞心情颇好,将晶石收了起来,“我就晓得,您这次过来,肯定不是为了旧事的。不过嘛,如果你真是为了深海之心来,那我也肯定不会给您的。” 洛书瞥了她一眼。 那粉色晶石便是融合四海之精聚成的深海之心,其中包裹的东西,据说是上古海神的神格碎片。洛书明白,这东西对四海的重要性,断然不会去强求它。 而作为东海最受爱戴的龙女,潞虞掌管这东西,也是好的。 “好了,不与你开玩笑了,再过会子,就来不及了。”洛书不再纠结于晶石,一双眸子看向了潞虞。 她的话乍然变得严肃,一向懒散的潞虞也有些奇怪,不自觉收了笑看向洛书。 “因前些日子里的事情,我需要讨你的几片龙鳞去,煅剑。”洛书轻咳了一声,有些不大好意思。 这不是要什么宝贝,这可是让人家从身上扒龙鳞呢…… 潞虞似乎也呆住了,她不曾想过,这位上仙特地来东海一趟,居然是为了自己身上的几片龙鳞?“只要龙鳞?”她狐疑的目光看向对面的洛书。 那目光让洛书浑身难受得紧,她抓了抓脑袋,“对,龙鳞,而且现在就得要。” “那您直接问我父王要就好啦,他那儿有不少我幼时褪下的龙鳞,够您用的。” “哎呀不是……我需要你现在身上,带着浊气的龙鳞。”洛书以诚恳的目光看了过去,在龙女一脸莫名的神色里握住了她的手,“所以,你快让我扒几片龙鳞吧。” 潞虞虽不明白洛书这是要干什么,不过几片龙鳞而已,虽疼了些,但对于救命之恩来说,算不得什么。她摇身一变,一条银色的巨龙盘旋在殿内。 “您可得轻点儿!”潞虞摆尾过去,将前首面朝洛书,低下了头去。 洛书搓了搓手,这么多年了,恶龙倒是打过,凤羽也拔过,这还是第一次拔龙鳞呢。她伸手过去,中指与大拇指捻在一片龙鳞之上,轻轻一旋,那龙鳞便被她摘下,放在了准备好的炉鼎里头。 她摘了五片龙鳞,其间潞虞轻哼了一声,将她吓了一跳,“没事吧?” “有些疼。”潞虞回了一句。 洛书取完龙鳞之后,又拿出一枚丹药在指尖碾碎,轻轻抹在方才被摘过龙鳞的地方,那上头原本的丝丝血迹霎时间被遮挡。“好啦,这丹药可以止疼,你的龙鳞过段时间就长出来了。” 巨龙转了个身子,便化作了白衫的姑娘,只头上的龙角没有收回去。潞虞捂着脖颈,走了过来坐下,“这带浊气的龙鳞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因着龙鳞带了浊气,这几日里都不能在东海随处走动,就怕一不小心招来祸害。你怎么想到用它煅剑?” 装了龙鳞的炉鼎被放在桌上,青铜所制,小小的一个,洛书伸手拍了拍顶部,一八卦阵在炉鼎底部出现,转了几圈以后,便慢慢散去。她小心翼翼地将炉鼎收起来,“一个古剑谱上这么写的,我就说做了看看,反正也不会怎么样嘛。” 上古剑谱确实有很多喜欢用极邪之物铸剑的,潞虞了然地点点头,倒也不去追问其他的。 洛书了了心愿,直觉浑身轻松,她斜靠在椅子上伸了个懒腰,“这材料终于是集齐了,待从东海回去,便可以铸剑了。” 剑好了就可以拿去冥界给那小丫头了。 潞虞似是若有所思地看向她,“上仙,潞虞听说,您现在收取代价,来替人完成夙愿?” 洛书的闲客居就是做这种生意的,六界之中,来者不拒,只要价钱让洛书满意,并且不违反六界规矩,那她是可以帮忙的。这些都是人尽皆知,因此洛书点了点头,“对呀,怎么,你有事?” 潞虞眼睛一亮,“上仙,我若是想让您替我解开这深海之心呢?” 深海之心?洛书坐直了身子,一只手玩弄着头发,那东西已经在东海沉淀了许久,历届龙王都没能破除其封印,不过据洛书观察,想要破除封印解开深海之心也不是不可以,那上头,似乎残存着上古遗念,只要是与过去未来有关,那就好办了。 在潞虞期待的目光里,她缓缓点了点头,“可以,不过,我不知道解除上头的封印,会有什么结果……而且,你晓得我的规矩。” 凝结了四海精气的深海之心,又有上古海神的神格碎片做加持,怎么看,也不是普通的宝物能换取的。 第58章 彼岸花 潞虞几乎没有犹豫,从袖中里掏出一样东西递了过去,“这是六界之外沧浪亭的亭主令牌,潞虞与亭主有些交情,若是上仙有用的到的地方,只管拿了令牌去,沧浪亭定然帮上仙一把。” 那是枚通体晶莹的玉牌,其中刻了个簪花的‘礼’字,下边是横一排的小字‘沧浪亭’,这与天枢星君给的那块,除了雕刻的字不同,其他的都是一模一样。 当洛书接过牌子地一刻,只觉得心头有些颤意,沧浪亭,那儿会有自己想要的消息吗?那玉牌捏在手中有些微凉,洛书合上手心,将玉牌包裹其中,“那待你的接风宴完了,你便随我去一趟闲客居吧。” 在东海可不太安全,毕竟这儿也不是洛书的地盘。 潞虞爽快地应下,恰逢外头来人禀报,说是接风宴已经开始,二人当下也不耽搁,联袂走了出去。 东海龙女的接风宴并没有大办,只宴请了些平日里交好的仙家神族,彼此都熟悉,因此一顿宴席倒过得惬意。 老龙王听得潞虞要与洛书一道去趟闲客居,当下便应了,只让二人多呆些日子。 宴罢,潞虞也没带什么,直接与洛书还有时玉一起出了东海。 她化作银龙驮着二人飞出海面,直冲云霄。九天之下,巨龙飞舞盘旋,时玉抓着洛书,满眼皆是兴奋,“呀!坐龙背呐!我早想坐坐帝君那只青龙了!” “哼,”身下飞舞的潞虞似乎有些不满,“别拿本殿下与那青龙相提并论。” 东海龙女的脾气可不太好,时玉怏怏地闭了嘴。 洛书便伸手拍了拍时玉的肩,“你呀,什么时候才能稍微稳重些?”虽是天界司战仙子,与瑶光并称战神,可在其他方面与十二星宿的瑶光比起来,时玉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儿,连洛书都忍不住担心,她会不会在战场上把天界给卖咯? 龙族分两类,一是继承上古神兽血脉,所谓上等,就比如四海龙族皆是纯正上古神兽之血脉;二是鲤鱼跃龙门,由其他物种变化为龙的,列如时玉所提到的帝君的坐骑青龙便是其中一种,所谓下等。 自古尊卑必重,上下等不可乱,时玉方才将堂堂龙女比做坐骑,若不是看在洛书的份上,怕是潞虞早把她给摔下去了。 不过时玉明显没觉察自己有何不对,只觉得是自己话多了些,让潞虞有些不耐,因此便马上闭嘴不再开口。 南天门近在眼前,洛书喊了停,看着时玉召唤出自己的祥云,这才向她挥手作别,“那我和龙女便先走了,仙子记着,可别再惹帝君生气了。”她最后一句是发自内心的,司战仙子若不是得紫微帝君相护,莫说上场打战了,怕是在九重天里就得被人给弄死。 “我知晓了!你们尽管去吧,回见!”下了龙背的司战仙子明显轻松了很多,两把弯月刀又握在了手里头,她举起刀,朝着洛书挥了挥。 见她笑得没心没肺,洛书叹了口气,朝她挥了挥手,便与潞虞一道往闲客居的方向而去。 飞了一段距离,潞虞这才开口,“那司战仙子,看起来呆呆傻傻的,也不会说话。” 龙女似乎还对方才的事情无法释然,语气里颇有些耿耿于怀。 洛书抚了抚那对晶莹纤长的龙角,“时玉就是这样的,没心没肺,也不激灵。不过,说起打战来,她可是一把好手。单就杀敌来说,瑶光应该是不及她些的。” 十二星宿之一的战神瑶光,靠的是高超的术法与谋略,她杀敌,总得顾虑上许多;而时玉,则全凭一身蛮力与天生仙法,虽打起来漫无章法,可杀伤力不是一般的强悍。 “你莫与她计较就是了,她是不清楚你们龙族上下之分的。”就连洛书,也是在救了潞虞以后,才了解到,龙也有三六九等之分。 潞虞哼了声,“本龙女才不与一个呆子计较!” 到底还是个孩子心性,洛书心里默念。 熟悉的景色慢慢靠近,洛书眯着眼睛看了看,“前头的小院便是了。”她伸手指了不远处一幢三楼高的悬浮半空的楼阁给潞虞看。 一声龙吟之后,潞虞便到了洛书所指之处,待背上的洛书落下来,银色的巨龙便一个转身,又变成了妖媚姑娘的模样。 白色的衣摆被风吹拂着,随着她的迈步,一点点荡漾清波。潞虞在洛书身前几步站定,抬眸看了看上头的字迹,只见潇洒飘逸的黑漆字体宛如松竹挺立,“闲客居。”潞虞轻念着。 前头洛书已经掏出钥匙开了锁,那扇木门被从外推开,“走吧。”她先行走了进去。 潞虞紧随其后,一入院子,便是迎面花团锦簇。一众的娇花里,有一株比较特别,暗绿的枝叶攀附在周边的花枝上,叶子中等大小,上头却不见有花。 “冥界的彼岸花?”潞虞走近了些,这东西,她在冥界见过。 “啊,那是转轮王遮迦越罗给我的,正好这院子里也没有彼岸花,我便种下了。说是花叶永不见呢。”洛书从里边搬了把竹椅放在檐下,整个人便瘫在上头。 这些天到处跑,她都有些吃不消了。 潞虞摸了摸那枝叶,“遮迦越罗?他不是犯了罪,被罚去戮仙台了?” 洛书摇着把团扇,舒服地轻哼了声,“恩,一时糊涂了些,也不是完全没救。” 十殿转轮王,始终只能是遮迦越罗。 在受刑之后,他会再次回去的,只是不知道,届时,阿戚还会不会在他身边了? 潞虞不清楚当初冥界发生了何事,只知道似乎那位转轮王犯了大过错,被天帝罚去了戮仙台受刑,因此她历劫归来的时候,冥界似乎变了许多。“上仙要龙鳞也是与此有关?” “也算如此吧,怎么说呢,这事与我也有些关系,十殿转轮王与孟婆都受刑去了,那冥界里头只有个小丫头,法力不深,我铸这把上邪剑,也是为了送她。” 第59章 对峙 洛书一向是个心软的。 潞虞又看了那彼岸花一眼,这才起身走到屋檐底下,却见洛书躺在椅子上,正摇着扇子,惬意得很。“上仙不是要赶着将剑煅了吗?” 椅子上瘫坐的人摇了摇手中的扇子,“不急,还有些东西没到。” 潞虞还来不及多想,却听后头“砰”的一声响,有人破门而入。 椅子上原本闭着眼睛的人儿突然睁开眼来,嘴角扬起一抹笑意,“时间刚好。” “你可真是能耐了,让我堂堂一届妖王到处给你找材料!”那人踢开门,将手里的东西一把扔了过去。 洛书抬起手来,那东西堪堪被她抓在掌心,是一小小的琉璃瓶。“有劳您嘞。”洛书站起身来,将琉璃瓶摇了摇。 潞虞这才看清那人的模样——上挑的眉眼,鼻尖若凝脂,肤色如白玉,双颊酡红,妖孽而魅惑,正如传闻中所言,妖界之王御玖,对得起她狐狸精的身份。 仙家自古便觉高人一等,哪怕尊贵如妖界之王,在他们眼中,一向卑微。所以,潞虞并不对御玖有什么崇敬之意,但她又不如普通仙家那般高高在上,因此,只将御玖看做了同自己一样的人,只点头示意,其余并无动作。 御玖早便看清了屋里那白衣姑娘,对她的打招呼还有些意外,但并没有放在心上,她的视线锁定椅子上的某人,如果眼神能化刀的话,那人怕早已经死了千万遍。 “长能耐了,也嘚瑟了,使唤到我的头上来了?”御玖环抱双手,上挑的双眸斜斜朝着洛书看过去。 知道这位的性子,洛书也不敢再逗她,忙起身狗腿的迎她坐下,“好啦好啦,不逗你。这次又麻烦你了。” 御玖把玩着指甲,面无表情的模样,若是让别人看去,只以为这位妖王要杀人去了。 洛书却是早已经习惯了,知道她摆这脸色,就不是真的生气,便又夸了她几句好话,听御玖轻哼了声,便晓得这事算是过去了。 “哎呀,不气就好了!你先在这儿等我会,待我这边完事,咱们去人间逛逛!”洛书抓着琉璃瓶就要往屋里去,却在转身后又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转过头来,看了眼一旁的潞虞,“想必二位都认识吧?不认识的话就正好熟悉一下啊,我一会儿出来,二位自便!” 突然被点名的潞虞抬眸看去,洛书已经挥挥手去了里间,只留下椅子上面无表情的妖王与站在一旁的她。 “妖王御玖,久仰大名。在下东海龙女,潞虞。”想了一会儿,觉着这么干站着也不是事情,潞虞走到正对椅子的长廊下坐下,朝着对面的御玖颔首道。 潞虞?原本低头玩弄指甲的御玖停顿了会儿,抬起头来朝着那白衣的姑娘细细看去,只觉得她的眉眼有些熟悉。“潞乾是你哥?” “他是潞虞的二哥。不过,早在多年前,便被放逐出东海。你怎么知道他的?”提起这个多年未听见的名字,潞虞便皱了眉头。 妖王嘴角一抹笑意,让她更多了些妩媚,“那小子,有些韧劲。” 她的话不清不楚,更让潞虞心里头难受。“妖王殿下认得我二哥?” 那语气里的逼迫感让御玖蹙眉,她斜依着身子,明明坐得毫无坐相,却从中散发出种危险感来。 这院子里霎时间沉寂下来,就在潞虞以为对面的人肯定不会回答之时,御玖终于开口了,“我若不认得他,怎么会问你?” “你!”潞虞也不是个好脾气,当下便站起身来,却在这一刻感受到一股威压,让她几乎不能动作。 “你们这些小辈,可不要太放肆。我不是洛书,任由得你们打趣。好歹我也是个活了几万年的老家伙,你这年轻人,可不要,太不知规矩。”御玖慢慢地直起身子,一只手搁在椅子的扶边上,支着自己的下巴,声音缓慢而有力。 因为御玖释放地气息严重干扰了潞虞,她不能动作,也不能开口,只能瞪大着双眼,眸子里满是怒意。 御玖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良久,“与你哥哥有些像,可惜,都是没脑子的。看在你与洛书有些交情地份上,我放你一马。但愿,你以后,可以对前辈尊重些。不过作为方才你不敬我的处罚,就让你先定一会儿吧。” 语毕,御玖轻轻放下手来,在潞虞要吃人般的眼神里,缓缓将身子躺了下去,靠在椅子上,一副要休息的模样。 东海龙女何曾被如此对待?就算当初不慎落入罪河,那也没有被人羞辱!潞虞心中的火气蹭蹭蹭往上涨,她努力控制着体内的灵气,都朝着一处聚集。 “你区区妖王,我堂堂仙家,若不是我念你是前辈,怎么给你几分面子?我不过问了几句我哥哥的事,你就把我定在这儿羞辱,是不把我东海龙族看在眼里,还是不把九重天看在眼里?”终于冲破了禁制的潞虞咬牙切齿,双眸几乎要喷出火来。 御玖的灵力大她不止一星半点儿,饶是潞虞用尽全力,也只是能勉强开口说话而已,至于身形,还是与原先一般,呆在原地一动不动。 然而她气得要命,御玖却不为所动,仿佛根本没听到。 这简直是不把人放在眼里!“你有什么不满,只管打一架,把我定在这儿羞辱,算什么一界之主?”潞虞再控制不住脾气。 对面椅子上的人睁开眼,那双上挑的眸子里青光毕现,“就凭你?还不配我特地来侮辱你。” 在潞虞瞪大了眸子的瞬间,御玖一个瞬移到了她身前,那张妖媚的脸庞慢慢朝她凑过去,直到二人直接的距离只有咫尺,才听得御玖开口,“你凭什么觉得你能代表东海龙族?你凭什么觉得你能代表天界九重?你什么都不是。可不要将自己放的太高,小心,最后跟你哥……哦,不,你只会比潞乾,更惨。潞乾好歹知道,跪下能救命,可我看你,好像不知道呢。” 四目相对间,潞虞的双眼里,满是惊恐。 第60章 歇息 潞乾,这两个字,太久没有听到过了。久到东海都已经忘了,那位曾经闻名仙界的二殿下,那位传闻中万年一遇的奇才。 在潞虞还未能化形的时候,就是潞乾,最鼎盛的时期。潞乾以一人之身,独战魔界首将,大获全胜,东海龙族无不引以为傲。然而,谁能想到,大好前程终自毁。 只能说,情之一字,害人不浅。潞乾最终因一魔族,犯下大错,天帝念在他战功赫赫,并没有赶尽杀绝,只去了他的仙位,剃了他的仙骨,逐出东海。 为此,东海龙族元气大伤,四海之首地位置,也只得拱手相让。 这都是外界所传,真正的原因是如何,没人比潞虞更清楚。 她的二哥没错,只是为了龙族,不得不背下这莫须有的罪名……当潞乾朝着天界派来的人缓缓跪下时,躲在暗处的潞虞,脸上尽是泪水,她捂住嘴巴,拼命不让自己出声。 战神潞乾,从那一刻起,便不复存在了。 “你……究竟是谁?”潞虞咬牙道,当初那件事,除了当事人外,只有她知道。御玖又为何对这件事如此熟悉? “我是谁你不是很清楚吗?妖王御玖,比不得你们仙家高贵。不过我把话放在这里,你那些小心思,最好别用在洛书身上……”御玖伸手拍了拍潞虞的脸,而后转过身去,走了三步以后,潞虞的定身术便被解开了。 因她解开的突然,潞虞还没反应过来,便摔倒在地。 身后重物坠地的声音响起,御玖头也不曾回,只幽幽地道,“我知道你此行目的是何,所以不阻拦你。但若是你要想多弄些什么,可别怪我,做个不道德的前辈。” 潞虞心头一颤,只觉得自己心思都被人堪破,逼得她抬不起头来。 “御玖!!!炼出来啦!上邪!”洛书的声音传来,里头是按耐不住的兴奋,一阵踢踏的脚步声,她捧着那剑奔至御玖跟前,眼巴巴将剑呈上。 剑身呈蛇形,其上饰有些古纹装饰,剑柄处一道盘旋的图案,看不出是什么东西。御玖摊开手,那火红的剑飞到她的手上,“看来你这锻造之术,练得不错。虽不如剑谱上描画得那般,可也算是把不错的上邪了。” 御玖本身擅长阵法与锻造之术,六界之中,能与之匹敌者,只手可数。能得她一句夸赞,便证明这剑,已经极好了。洛书十分开心,小心地从御玖手里接过剑,又放进自己随身的储物袋里。 “这下对阿戚有交代了!”看来得快些把这剑送到冥界去,不过,在这之前,还有一个人没解决。 洛书扒着御玖的身子,透过她看见后头的潞虞,彼时东海龙女脸色灰白,全然不复先前骄傲之意。“潞虞?你怎么了?可是哪儿不舒服?” 潞虞只摇摇头,并不搭话。 洛书的视线在她与冷着面的御玖间来回转了转,心里大概清楚了些,仙界大都看不起妖界,大概是这位龙女不小心冒犯了妖王,被不好说话的妖王殿下给教训了一通。 这也是在所难免……仙界之人的习性,一时半会儿是改不了的。洛书轻叹一声,朝她招了招手,“我可能得先去趟冥界,你是在我这儿住下,还是随我一道?” 她想了一会儿,潞虞的事情急不得,但冥界的事情,可有些赶,两者权衡,还是先把上邪送到冥界小丫头手里最好。 “我自然是随上仙一起。”潞虞终于开口,却是看着洛书身边地御玖。 在那道视线之下,御玖冷哼一声,两手抓住洛书的肩膀,也不管她愿不愿意,一把将她按在椅子上坐下,“你先好好忙你的事情吧,我回去了。” “唉,不是说好了你等我会,咱们一起去人间的吗?”洛书可还记得,当初放了妖王殿下一次鸽子,就被她记恨了许久的事,如今她可不想再来一次。 “神器大人是大忙人,哪里像我这个闲人自在?况且,我不回妖界,你送来的那小灯灵,还不被胡四他们给吞了?”御玖侧着身子,泛着青光的眼瞳邪气十足。 洛书嘿嘿地笑了笑,也不去拦她,“也是,那等我这段时间忙完了,就陪你去人间啊!” “忙你的去吧!”御玖转身往门口处走去,抬手摇了摇,她的身影变得模糊起来,直至再也看不见。 洛书啧啧两声,只道灵力高深终究是好啊,这来去自如的模样,真让人羡慕! 她的思绪慢慢儿从远去的御玖身上收回来,眸子看向立在檐柱底下的潞虞,手腕一转,一道白光向她涌去。 潞虞还来不及反应,只觉得一股温润的力量从腹部涌入。是上仙在给自己输灵力?!“上仙……你这是?”她朝着椅子上的人儿看过去,那人也含笑看着她。 “我从东海把你带出来的,自然不可能看你在我手底下受伤。御玖她本性不坏,况且始终是前辈,若实在不行,你莫与她接触便是。”洛书停顿了会子,接着道,“你也是个好孩子,若我有什么能帮上你,千万别闷着。” 说到底,潞虞也算她看着长大地,洛书不可能任由好友与一个小辈有所冲突。 潞虞清楚洛书的意思,可还是没法对御玖的做法释怀,因此并没有接话,反而转了另一个话题,“上仙,不是说要去冥界吗?什么时候动身?” 这是不打算讨论的意思。也罢,洛书起身,推开那半掩着的棋盘门踏入里间,“先在闲客居里小憩一天吧,你方历劫归来,我这几日也在外头奔波了许久,都有些疲累。” 身后地潞虞迟迟没跟上,洛书转过头去,“怎么?” “没有,我这就来。”潞虞提了裙摆跟上去,洛书将她带到东边的一处屋子里。 轻纱装饰,燃起的香火烟雾缭绕其间,洛书推开边儿上的半月窗户,外头的春光一拥而入,她拍了拍手,“你今日就先住在这儿,我便在隔壁,有事叫我便可以。” 第61章 前因 潞虞应了声,洛书便打算回屋去歇息,却又突然想起什么,指了指窗户外头,“闲客居里无四季之分,偶尔也会没有日夜,全看上头那几位如何分布了。” 她口中的上头几位,便是天界分管日夜的卯日星君以及月神羲和。闲客居虽处六界之中,但实际说起来,并不属于任何一界,因此四季时令皆与外界不同。 “这几日天后要办个什么宴,他们忙得很,估摸着也没空管我这里。那太阳估计会一直挂着,你若是嫌弃,就施法遮了便是。”洛书打了个哈欠,没日没夜地奔波,就算是神器,她也有些吃不消。 “上仙回去休息吧,潞虞会照顾好自己的。” 得了准话的洛书也不再与她客气,转身关上门回了自己的屋子。 外头日光明媚,潞虞半点儿也无法入睡,干脆起身下榻,走到了八宝阁前,粗粗将上头的东西都看了一遍,她的视线停在一卷竹简之上。 不知怎么的,明知道不能乱动主人东西的,可潞虞还是忍不住把八宝阁上的那卷竹简拿下来,缓缓展开,铺平,那上头的字迹赫然出现,“天历一万零三百年,有龙潞乾,自愿以元神为价,换取让东海延续之人……” 那几行字迹从她的口中涌出,潞虞感觉到内心一阵阵痛……二哥,你为什么,就不能为自己活着? 为什么要去背负那么重的责任?为什么,要承认根本没有的事情?潞虞小时候便不明白,在老龙王的斥责声里,她更不明白了。 明明是疼爱二哥的父王,明明是将二哥视为东海骄傲的族人,为什么要选择抛弃他?选择遗忘他?潞虞一向以身为龙族自豪,可是谁都不晓得,高傲的东海龙女心中,隐藏着一份多年的怨恨,她恨那个逼迫二哥的人,也恨抛弃二哥的龙族,更恨,无法作为的自己。 潞虞将竹简缓缓卷起,又放在了先前的位置,窗外的阳光照进来,她却感觉不到一丝温暖,想起御玖先前说的话,潞虞咬了咬唇角,最终只哀叹一声,又躺回了床上。 隔壁房间之内,也有人无法入睡。 洛书在拔步床上辗转反侧,脑子里的画面一直挥之不去,即便她现在累得要死,可就是没法睡着。 “果真是茶喝多了,失眠不成?”洛书支起身子,靠在迎枕上,发丝散落在旁,被她的手指缠绕在指尖把玩着。 她施法屏蔽了光亮,所以屋子里黑漆漆一片,洛书抬眸看过去,什么也看不见。心里头七上八下的感觉确实让人难受,洛书掐指给算了算,眉头不觉皱起,“阴阳分道,乾坤对立,此乃正道。怎么会有阴入阳,有乾化坤的事情?” 天地开,阴阳分,自化二界,随后衍生出仙、妖、冥、人四界,称之六界。洛书方才那一算,却是指这六界有变,阴阳将混,乾坤倒立……这可是大事! 洛书拍了拍心口,“难怪我这几日心神不宁,看来有大灾将至,先告诉帝君吧!”她打了个响指,屋子里的法术散去,那阳光再度照射进来,将整间屋子染上金色。 她伸手在腰间的储物袋内掏了掏,将云水镜与引渡香拿出,便趿了鞋子,匆匆坐到屏风外的案桌边去。 云水镜被放置一层软云之上,洛书将引渡香点燃,念了几句咒术,云水镜面波光微漾,一白发俊美的男子出现其间。 “帝君!”洛书合了合手掌。 男子不紧不慢的看过来,这一个动作,也仿佛画儿一般的漂亮,洛书心里暗叹,真不愧是九重天第一美人儿! “咳!帝君,洛书有事要禀!”想到这次事情的严重性,洛书忙收了花痴的心思,难得严肃一次。 “但愿如此。”那男子开口,声音也是冷淡的很。 万把年的相处,洛书也早习惯了,“我下来一万多年了,若不是这次事关紧急,我才不联系您!” 她本就是不想让天界插手找寻河图一事,这才请缨下界的,因此与天界众仙联系甚少,也就是苻莘会偶尔记得看她。 见男子毫不在意的模样,洛书咬咬牙,这事要是不报,到时候真出什么事,可就是她的责任了!“帝君,我方才算了算,发现阴阳有变,乾坤之道不稳,恐怕……” 恐怕六界要乱了。 后面几个字还没来得及出口,便被镜中的美人儿打断了,“我早有预感,今日得了你的话,便可以确定许多了。” 洛书是预言神器,很多东西,她都有些感应。听见帝君自己心里有数,洛书便松了口气,反正帝君晓得了,那天界也应该有所防备,届时出了事,可别怪在她头上。 还来不及庆幸,又听得那人道,“你手里的事处理完了,其他的先放放。天后为二殿下办了花宴,你回来一趟。” “啊?我……”洛书指着自己,一脸不可置信,那镜中的美人儿却无半点解释,只见他挥了挥衣袖,云水镜刹那间恢复如初,再寻不见那人的身影。 这都是什么事儿!洛书气呼呼地抓起案桌上的和田玉镇纸,刚想摔下去,又仿佛想起了这东西价值千金,便又放回桌上。“一个个的,尽都把事情丢给我!” 抱怨归抱怨,洛书却已经在心里将事情过了一遍,按时间来算,天后给二殿下办的花宴,也就是后天的事情,她明天去一趟冥界,就得马上赶回天界去。看来,潞虞的事情,又得往后推了。 “老龙王,你女儿这事可不赖我,只能说上天不让你们这深海之心那么快解开。”洛书将云水镜收起,又将剩下的引渡香放在一旁的香盒里,那里头都是用过的香火。 桌上的沙漏已经倒了几个来回,洛书推了推时间,现在已经是子时一刻了,再不睡,就不用睡了。 她打了个哈欠,踱步回了拔步床上,轻轻打了个响指,原本明亮的屋子霎时间变得黑沉,洛书合上眸子,纤长的眼睫微微颤动。 第62章 离家出走 “你说,要先去一趟天界?”已经准备完毕正打算等着隔壁出发的潞虞听见洛书的话,便忍不住皱起眉头。 洛书连连摆手,“不不不,我是说,先去冥界,然后要去天界。天后这几日不是要办个什么花宴给二殿下选妻吗,帝君不知发了什么疯,非得让我回去一趟。” 见潞虞不解的眸光看过来,洛书咳嗽两声,“也就是说,你的事儿可能得往后推推了……这样吧,天界你也好久没去了,正好去一趟,权当探亲了。” 东海龙族的亲戚可全都在四海里头,九重天上倒是没有龙女的直系亲戚! “……行吧。”潞虞摸了摸怀里头揣着的深海之心,心想,这事情也不知要拖到何时去了。 洛书万分囧意,忙狗腿地开开门儿迎着龙女出去,“走走走,咱们先去冥界啊!” 不过这次与回来时不同,洛书没敢再让龙女化真身,二人皆上了洛书的祥云,一道往冥界而去。 因着不赶时间,洛书没走酆都,选择了直达冥界的入口处。 祥云降落时,冥界入口处黑雾缭绕。潞虞早前才来过这里,因此倒不觉得不对,自顾自上前,从腰间取下一方令牌,置于入口城门之上。 霎时间风起云涌,城门之上,几道黑色的身影出现,那扇厚重的门被从里边儿推开,有人打了灯笼,脚步沉重。 微弱的光从写着‘冥’字的白纸灯笼上映射出来,掌灯的人声音沙哑,“冥界引路人,见过上仙,见过龙女。” 冥界两处入口,一是过水路,称带路的鬼将“引渡人”。二是走陆路,称那鬼将为“引路人”。 洛书上次便是走的水路。 但见潞虞熟稔的应答了两句,那引路人便转身带头往前边走去,两边空旷的空间,总有些阴气传来。 潞虞转过身来,喊了句正在走神的洛书,“上仙,走吧。” “就来。”洛书将视线从那缭绕的黑气上扭过来,忙跟上前头潞虞的脚步。 城门之下,洞壁两侧燃着幽蓝色的烛火,算是冥界特色之一,洛书边走边看,想到昨晚上的预言,又想到方才那些黑雾,总觉得不安的心情更甚。 带路的鬼将把二人引到了忘川河边,便如烟雾一般消散。潞虞招手,喊了个河上的船夫过来,拉着洛书坐上了小船。 “咦,咱们不是走陆路吗?还要坐船?”洛书这是真不晓得……她来冥界就两次而已,还有一次,是阿戚驮着她进来的,根本不用走什么阴路。 “陆路水路之分,只是说入口处而已。过了入口,便是忘川河,怎么都要渡河的。”解答她的,是那披着蓑衣,戴着斗笠驾船的人。 洛书抓了抓脑袋,潞虞便接着道,“上仙不清楚也正常。您不常来。”洛书生来是神器化形,天生具有上古神力,不用像普通仙家那般历劫升位,因此,冥界她接触的很少。 有人递过来梯子,洛书自然连连点头接下。 她抬眸望过去,对面的黄泉庄仿佛近在咫尺。“你们十殿下走了以后,这十殿谁来管?黄泉庄又是何人在管理?” 明知道遮迦越罗与阿戚早已经安排好一切,可洛书还是假装并不知晓这一切,如那些好奇的人们一般询问。 “现下是薛伽大人暂管十殿日常琐事,偶尔几位殿下也会来巡视,黄泉庄里头,是阿奴姑娘在管。不过,听说这几日有些混乱。”船夫撑起船桨,这小小的船儿在河面荡漾,底下是些哭嚎的恶鬼,伸出森森白骨,等着下一个受害者的来临。 阿奴那丫头,没了阿戚看着,估计早将黄泉庄闹了个底儿朝天。洛书拉了拉身侧的潞虞,“咱们待会过去,你先别开口。阿奴那丫头有些认生,脾气也暴躁,我担心她看见你,又做出什么事儿来。” 潞虞历劫的那段时间,黄泉庄还在其他几位殿下手上,尚未交给阿奴,所以她并没有接触过这位新任的黄泉之主,听着洛书的话,便点了点头。 黄泉庄近在眼前,引渡人将小船停稳,洛书和潞虞便一前一后跳到了岸上。“船家,多谢。”洛书朝他扔过去一枚灵石。 这些冥界小官,说来也都是没法子投胎的魂体,皆是可怜之人,只能在这里摆渡为生,千千万万年都困在小舟之上,洛书听阿戚讲过些许,因此心中总有些怜惜。 “多谢上仙。”船家接过,躬身道谢,接着便划船远去。 对别人好些,总也算是给自己留条后路。 收了心思,洛书便一甩衣袖,带头往黄泉庄里头走去。 地上那些张牙舞爪地鬼手已经吓不到她了,洛书一脚踩过去,噗嗤地声响让人有些反胃。 潞虞皱了眉,边儿上那些排着队的鬼物似乎在看向他们二人,潞虞便睁大着眼睛看过去,那些视线霎时间又都散开。“哼,不自量力。”龙女轻嗤一声,不屑之意溢于言表。 “潞虞,快跟上。”洛书在前头招呼了声,龙女便马上跟了过去。 入了黄泉庄的大门,便能将里头的摆设一览无余。不远处的地方,一众鬼差正忙着控制秩序,前来喝汤的鬼物排成长长的队伍,挨个等候着鬼差派发汤药。 洛书熟悉地走到那张方桌前头,自有一鬼差给她行了礼,“洛书上仙怎么有空到冥界来?”那鬼差似乎是这里的领事,说话也有几分文绉绉的。 “找阿奴有些事情。她人呢?”洛书转着眸子,将黄泉庄上下看了个遍,却仍旧不见那小丫头的身影。 “这?”鬼差犹豫了一瞬间,似乎不知道怎么应答。 潞虞最见不得别人这般,啪地一声拍在桌面上,“上仙问你话,知道什么便说什么。你遮遮掩掩什么?” 鬼差被这猛然出声的白衣美人吓了一跳,看她眉间英气逼人,又一副仙气十足的模样,便认得是个不好惹的,连连道了几声歉,这才苦着脸道,“上仙……阿奴大人,离家出走了!” 第63章 发现 洛书愣了愣,不过转念一想,这也是那丫头能干出来的事情,倒也不着急了。“你们薛伽大人呢?没管管她?” 鬼差几乎快哭出声儿来,耷拉着看不清五官的脸,“大人自己也忙得焦头烂额!要不是前几日五殿下管了几天的杂事,这黄泉庄早被恶鬼给掀了!” 这样看来,那丫头跑的还挺早?“我晓得了,别急,我来帮你们找找那丫头。” “上仙!”潞虞明显有些不快,她们来这里不是来送东西的吗? 洛书却安抚性地拍了拍潞虞的肩膀,“不急,来都来了,帮人帮到底呗。” 这冥界里乱成一锅粥,薛伽跑马上任,能弄清楚自己的事就算不错了,洛书也不指望他能腾出手来处理黄泉庄这边。念在与阿戚有几分交情的份上,洛书打算帮上一帮。 话落,便见她起身四处找寻着什么。 潞虞知道拦不住她,气得猛地坐在方桌旁,将那鬼差吓得直哆嗦。 “这位……大人,喝茶,喝茶……”鬼差边哆嗦边端上一碗茶来,因不晓得潞虞的身份,便只用大人相称。 黄泉庄里头没个爱喝茶的,历代的黄泉之主,都是饮天水的。这茶还是阿戚招待客人用的,现在还剩下一些。 鬼差取天水泡茶,那茶盏里混浊一片,潞虞只看一眼,便又放回桌上。“不必,我坐着等上仙就是了。你自去忙你的。” 潞虞声音清冷,那鬼差觉得眼前的白衣姑娘散发出的气息,怎么比自己身上的阴气还让人害怕?听见她让自己下去,鬼差忙不迭应了,转头便跑,生怕被拦下。 那边鬼差已经去忙事儿了,洛书又上到了黄泉庄的二楼去,潞虞一个人坐在方桌边,静静凝视着那茶盏。 “真是晦气。”龙女这辈子都没想到,自己会到冥界来喝茶。 ————————黄泉庄二楼之上 这里是历代黄泉之主,也就是孟婆的住处。 床榻整洁而温馨,看着不像是阿奴会有的风格,倒像是阿戚喜欢的模样。一旁的妆镜边上,搭了许多的黑色面纱,不见任何饰品,倒是有一匣子,洛书拿起来看了看,觉着里头垫的那块有锦布呈现的模样有些眼熟。 她想了会子,从怀中掏出一金色的物件来,对着盒子比划了下,发现刚好能放进去,“寻芳簪的盒子?这是储月匣?” 黄泉之主的信物有二,其中最重要的,并不是寻芳簪,而是装着这簪子的盒子,名唤储月匣。这也是为何,阿戚敢擅自用寻芳簪与洛书做交易。 储月匣与盘古上神使用的斧柄为同质所造,换种说法,也就是这东西与洛书同宗,也是上古神器,说不定还比洛书早些年份。 传说储月匣是女娲上神赐予黄泉之主的,具体什么功能,为何将储月匣赐给小小的黄泉之主,洛书也不清楚。待有机会,问问帝君晓得不!她摩挲了会子,又将匣子放下,将簪子收好。 这二楼的空间其实不大,就放了床榻,妆镜,以及一药台,上头尽放着些熬制孟婆汤用的引子。洛书细细看过去,并无什么不妥。 阿奴身为鬼物,如果是出了冥界,那其他界限应该会有消息。可是目前六界平定,并无任何异象,那小丫头应该是在冥界的。 再说了,看她对阿戚如此眷恋,又怎么会舍得离开这里?洛书十分肯定地点点头,直觉告诉她,那小丫头根本没离家出走,而是找了个地方躲着。 至于躲在哪儿?洛书一边想着,一边将这屋子又环顾了一通,最终她将视线锁定在妆镜上头。 “小丫头,出来吧。躲在上古神器里,算什么样子?”洛书拿过储月匣,轻轻一点,一个团子便滚落在地。 “哎哟!疼!”那团子揉着屁股,抬起眼来,双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虽对洛书怒目而视,但那双尖尖的獠牙并不能减弱她的可爱,反倒更让人喜欢。 洛书掐住她的一边脸,左右晃了晃,“仗着那些鬼差不敢轻易动储月匣,你就躲在这里头逃避责任?你不看看,黄泉庄都乱成什么样了!” 这话只是吓唬阿奴的,其实黄泉庄有那几位殿下协助管理,倒不至于乱,但这丫头既然已经成了黄泉之主,若不拿出点样子来,像怎么回事。 “我没有逃避责任!是戚姐姐!她丢下阿奴,她不管黄泉庄的!”阿奴一张口,那獠牙瞬间长长,眼看就快戳上洛书的手,便被洛书反手给推开。 “小小年纪,不学好。”只见洛书在空中轻划几下,金光乍现,朝着还没反应过来的阿奴过去,猛的扑在她的面上,阿奴挣扎着,却发现自己不能张口。 洛书施了个小法术,让她没法子咬人。见那小丫头坐在地上,圆圆的眼眸里满是怒气,洛书叹了口气,“你且听我说。” “阿戚她有自己的命运,她救你,你的命运便改变了。你不能去强求阿戚的命运,可是你能做好自己不是吗?她救你,教你熬汤,传授你法力,并不是让你在这种时候将自己的气息封闭,躲起来。然后任由黄泉庄乱做一团?你跟在阿戚身边这么多年,该比我清楚,她对黄泉庄里的每一样东西,每一个鬼差,每一件事,都有感情。” 对面的小丫头似乎想到了什么,慢慢垂下头去。 “她是你的阿戚姐姐,可是她也是长凌上仙点化的人,同时,她也是转轮王的小姑娘。你明白吗?阿戚,不能只为你。”洛书其实以前也不明白这些,对她来说,河图就是她的。可是后来,她却想,若是河图能在的话,她不强求了,不管河图是去教哪家小仙练术,还是与哪位上仙喝酒,她都不强求了…… 洛书看着对面的团子,大袖一挥,那小丫头扑倒在地,呜呜地哭着,与洛书第一次见她时的情景一样。 “好丫头,不哭了。来,这个给你。”她将阿奴从地上扶起来,自储物袋里掏出一柄泛红的短剑递给她。 第64章 说教 “这是照着上古剑谱炼的短剑,名唤上邪。你拿着它,防身也好,当个吉祥物也好。总之,你要记着,你现在是黄泉之主,不可以再任性了,知道吗?”洛书将阿奴从地上扶起来,取出一块帕子,替她拭去脸上的泪渍。 小丫头哭得眼睛通红,不停抽噎着,却还是倔强地将脸扭朝一边,不愿意让洛书看见自己的模样。 知道她是个要面子的,洛书便转过身去,只伸手将帕子递给她,“我不看你,要哭便哭吧。只这一次,哭过了,随我出去,好好当你的黄泉之主,好好完成你的责任。” 阿奴不曾抬起头来,却将那方帕子抓住,哭的不成样子。 洛书静坐着,待哭声渐小,便站起身来,顺着那有些陡的楼梯往下走去,“既然哭够了,便下来吧。你的事情,还没结束。” 她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楼梯拐角处,阿奴抹了抹脸,起身跟了上去。 她二人一前一后下楼,将庄子里的鬼差都看呆了,一个个愣着不知所措。 阿奴咧嘴一唬,“看什么?信不信我吃了你们?” 不得不说,这丫头在黄泉庄里还是有几分威信的,她一番话,让那些呆愣的鬼差立刻忙碌了起来。 洛书满意地点点头,顺手将她招过来,指了指那方桌边冷着脸的潞虞给她看,“阿奴,快过来,见一下东海的潞虞龙女。” 阿奴虽一脸不情愿,却依旧乖乖报了名号,紧拽着洛书的的衣裳不肯松手。 潞虞对这等小官无心计较,含糊地应了声,便将视线转向了洛书,“上仙,我们什么时候去天界?” “你也要离开?”回答她的是阿奴不可置信的话语。 那小丫头拽着洛书的衣摆,双颊通红,仿佛兔子一般的眼睛里透着几分光,她紧紧盯着洛书,在等她的回复。 潞虞的脸色更冷了几分,这小丫头委实不懂规矩。 洛书却是晓得,这丫头,估计将自己看做了阿戚吧?她俯下身去,离阿奴的脸更近了些,“小丫头,我不是与你说过吗?阿戚不只有你,她有很多需要她的人。同样的,我也是。你长大啦,是黄泉之主,就应该承担起这份责任。” 她的话语轻快而活泼,阿奴盯着她,拽住衣摆的手却慢慢松下,最后无力地垂落在身侧。“你们都走,都不管阿奴。薛伽也不管我,只留下些没心的鬼物陪着阿奴!” 小丫头的手握成拳头,猛的朝洛书推了一把,想要从这里跑开,却被人一把拽住了衣领,“放开!咳!放开!” 她的挣扎又将鬼差的视线引了过来,那些鬼差虽说无心,却因为处得久了,总对这个小小的黄泉之主有几分关切,眸子里皆是担心。 洛书打了个哈哈,“没事没事,你们去忙,去忙啊!” 鬼差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虽担心着,但总归没再把注意力放在她们那边。 总算把那些鬼差忽悠过去!洛书感觉浑身都是冷汗。虽说他们都是转轮王气息幻化的鬼物,可是齐刷刷看过来时,那股子阴气,真让人不寒而栗。 “潞虞,快放她下来!”洛书扶额,忙对提溜着阿奴的潞虞道。 那丫头虽刁蛮了些,终归是黄泉之主,在人家的地盘上这般不给面子,即便潞虞是龙女,只怕也说不过去! 手上的小丫头挣扎得厉害,潞虞冷冷瞥了一眼,便松开手,阿奴便跌落在地。 “咳,咳咳……”阿奴咳嗽着,一手捂着脖子,那里泛起一圈红色。 “来来来,没事儿吧?”洛书将她扶起来,拍了拍她衣裙上的灰尘。 阿奴缓了一瞬间,深吸了口气,一双圆圆的眼眸带着怒气,仿佛尖刀一般朝着潞虞刷刷地刺过去,“你疯了不成?” 潞虞撇她一眼,“我看是你疯了。” “你!”小丫头一甩袖子,獠牙忽然变长,眼看就要朝着潞虞扑过去,洛书眼疾手快抓住她的半边身子,将她锁在自己怀里。 “唉,别冲动,都是自己人!”开玩笑,潞虞提溜下黄泉之主,顶多被人说几句浑话,可是阿奴若是把东海龙女给咬了,那她真会被龙族生吞活剥的! 虽然,这丫头本来也不能生吞活剥…… 潞虞是怎么回事?这时候与个小丫头斗什么气?洛书朝她使眼色,指望着潞虞赶快把这茬揭过去。 可是她忘了,自己将龙女的事一推再推,现在龙女有些气了,那小丫头自己撞枪口上,可怪不得她!潞虞啪地拍了桌子,原本清冷的蓝色眸子里多了几分肃重,“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当上黄泉之主的,可是你这种态度,若放在我东海,早被扔去喂鱼喂虾了。还轮得到你跟我大呼小叫?” “你有洛书上仙,堂堂一届神器,亲自为你炼化上古之神剑,又为你跑前跑后,就这一点来说,你凭什么躲起来,任由这黄泉庄里乱作一团?你对得起上仙的付出?”潞虞的眸子里泛着幽光,更比那鬼物冷上几分。 洛书抓了抓脑袋,她明白潞虞的意思了。龙女从小在东海老龙王身边长大,所见所闻,就不包括这逃避一说,更何况,老龙王一向以正义自居,更不会让女儿晓得些歪门邪道。 潞虞这是见不得阿奴逃避事物,却给自己找借口的模样。 奇怪的是,原以为阿奴会跳起来咬人,却不想,怀里的小丫头眸子里的怒气似乎减弱了几分,没有要往前去的迹象,洛书看了看她,那面上的神色让人琢磨不定。 “你有什么资格,做黄泉之主?” 阿奴慢慢抬起头来,没了方才发怒的模样,那张脸上满是沉着,“你说得对,我确实不配当黄泉之主。” 洛书不免皱眉。 “可是,这是阿戚姐姐交给我的任务。我没当过几年人,可是我却晓得,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我为了阿戚姐姐,也会成为一个好的黄泉之主。”小丫头的声音清脆而婉转。 潞虞的嘴角爬上一抹微不可见的笑意。 第65章 重回九重 “很好,还算有几分觉悟。也不枉上仙特地跑这一趟。”潞虞鼓起了掌,原本清冷的眸子里竟然多了些许笑意。 那方阿奴抬起头来,只看了眼潞虞,便将视线放到了身侧的洛书身上。 小小的女孩儿,双颊泛着诡异的红晕,一双眸子里满是倔强,就这么直直盯着自己,洛书也看着她,二人这么僵持了一瞬,那丫头才开口,“我知道是你帮了阿戚姐姐,所以你对我不必有什么愧疚。你于我,有恩,并无仇。” 老实说,这番话从刁蛮任性的阿奴口中说出来,倒让洛书吃惊不少。她偷偷瞥了眼对面老神在在的潞虞,暗道,看来还是东海龙女的做法好啊! 不行,得学学! 洛书忙端正了脸色,看向阿奴的眼神中多了些许凝重,“你是个知事的,今日我将上邪剑赠送于你,希望你从今往后,端正态度,明白事理,好好做这冥界黄泉之主,也不枉阿戚为你,辛苦布下的安排。” “阿奴知道了。”那小丫头拱手道。 果然有效!洛书偷笑一声,看来,她有时也得摆摆上仙的架子,才能震得住部分人啊! 潞虞见事情已了,便盖了茶盏,这意思是客将走。“上仙,不知咱们是否该到天界去了?只怕晚了,便赶不上天后娘娘的花宴。” 洛书连连点头,“是是是,咱们得快走了。”说着,她顿了会儿,又看向一边的阿奴,“上邪剑剑身有灵气,万万不可乱用。我与龙女,现在要赶去天界一趟,你且好好呆着做事。有什么我能帮上的,且到人间闲客居来寻我。” 阿奴难得没有再闹别扭,还吩咐几个鬼差将洛书与潞虞送到了冥界出口处。 在那出口之处,团团阴气缭绕,隐隐漏出的门牌匾额上,写着“北酆都幽冥沃石”的字样。 “卑职只能送上仙到此处,剩下的,还请上仙自行前往。”其中之一的鬼差拱手行礼。 洛书颔首,“你们且去吧。” “上仙且慢。先主受上仙大恩,本就不言谢意,如今又得您助我新黄泉之主,幽冥十殿,感激不尽。大殿下有吩咐,若上仙有什么需我冥界,只管开口。”那鬼差句句诚恳,洛书细细看了他几眼。才发现他与那些无心的鬼差是有几分不同的。 鬼差也觉察了洛书的不解,又躬身道,“属下本十殿下身边近侍薛简,服从调令,到了大殿下身边做事。” 冥界鬼差是几位殿下气息幻化,不具心情。可是有职位在身的,类似薛伽那类,却真真实实是靠修行而达到的。 洛书了然了些,欣然点头,“那洛书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是!上仙与龙女殿下慢走!” 潞虞只轻轻点头算是应答,随即纵身一跃,化作银龙,飞朝下边,待洛书坐稳之后,长啸一声,向着九重天处飞去。 那些风吹得洛书不得不闭起眼睛,“风吟这几日是吃错药了?怎么刮这么大的风?” “听说是天后可怜人间疾苦,旱情严重,特地派风吟仙子与葳澜仙子一道施法布阵,降甘露于世间。这都快一个月了。”潞虞减缓了些速度,从云间穿梭而过。 洛书听出她语气中的不满,咳嗽两声,没再开口。谁都晓得,这降雨本是四海龙王共司之事,可天后乃凤族,因当初凤族与龙族争天后之座,害死了当时龙族的龙女,两族恶战从此开始,两族如今也是谁也不理谁。 无奈天后就直掌人界之事物,龙族又不听她使唤,一气之下,天后破了历来的规矩,废除只有龙族可司雨的权利,破格提拔了两名人鱼族的仙子来分管风雨之事,也就是风吟与葳澜。 任谁对抢了饭碗的人都没法子给好脸色,更何况是潞虞这般直性子的,见洛书不接话,她倒也不忌讳,“她倒是贯会做好人。知道我龙族没有雨令不敢私自布雨,便借着此让人间旱了许久,现如今倒是出手了,一来便让那两个连续布雨一个月,也不怕淹死。” 果然,东海龙女的嘴巴是不好惹的……洛书忙“嘘”了声,细细看了周围的云层,并不见有什么神仙隐在其中,方才松了口气,“你这小丫头,脾气越来越大了。亏得这是五重天了,彦鹤帝君的地盘,没那起子小人,否则,你父王又得替你善后。” 她轻轻拍了拍潞虞的龙首,有几分提示的意思。 那巨龙发出一声龙吟,“知道啦,我虽嘴快,却也晓得哪儿不能说的。凤莘那算什么狗屁帝君,凭着凤族和天后的抬举,混了个一重天的地界,也只配当天后的走狗了。若不是凤族的灵女出事,哪轮得到他?哼!” 这点洛书不得不点头应了,一重天的帝君,其实本不是凤莘的,只是在长凌出事以后,一重天无人掌管,天后接机推出自己的侄女儿上任,正好当时凤族的灵女凤芜出了事情,这事也就这么定了。 凤莘的帝君之位来的不明,天界但凡有些脾性的,皆不屑与之为伍。其实她若是脾气好些,会处事些,洛书倒是不介意她的身份,毕竟洛书自己也是靠着神器的身份才混了个上仙的职位。 可偏偏那位姑奶奶与她那天后姨母的性子一模一样,傲娇的很,别人不屑她?她连看都不屑看你一眼!真本事没见几分,得罪人的功夫倒是深得很!洛书现在还记得,那人非要她变成本体,帮她预言二殿下姻缘之事呢! 那可是生生将她丢进凤族真火里烧啊!开玩笑,洛书本体是书帛啊!若不是紫微帝君来的快,她还没找到河图呢,就已经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想起当时凤莘的眼神,洛书便打了个寒颤,她这次可得低调些,离那姑奶奶远远的。 “上仙?上仙?” “啊?” “我说快到九重天了,咱们是先去紫微帝君那儿,还是回上仙的府邸?” “去紫微帝君那儿吧。” 第66章 对弈 天界分九重天,各自有一位帝君负责掌管其间事物安全。但是各帝君的府邸,都是在九重天的,因此虽紫微帝君管的是第八重天,但他的府邸也位居九重。 巨龙驮着洛书一路往西,到了天河尽头,繁星闪烁之处方才停下。广阔的布星台边上,一座府邸在云中若隐若现。 洛书从巨龙背上跳下来,那巨龙紧跟着便化作了潞虞的模样,与洛书一前一后向府邸门前走去。 “参见洛书上仙!”守在门口的仙侍不卑不亢地道。 洛书颔首,“帝君可在府里?” “回禀上仙,帝君正在潮音阁与火神大殿下棋。” 火神大殿?怎么那凤凰也在?洛书耸了耸肩,“哦,那我过去找帝君。” 说着便先踏入府门,门口的仙侍恭敬地让开一些,却在洛书踏入之后,拦住了跟在她身后的潞虞。“烦请这位仙子烦请留步,紫极殿陌生人不得擅入。” 潞虞本就很少到天界来,这些仙侍不认得她是谁,自然不会轻易放行。 洛书这才想起来这茬,忙回过身来拉了吧被拦在外头的潞虞,又指着龙女的脸给那仙侍看,“别别别,这位是东海潞虞龙女,我受老龙王托付,带她到处看看世面。” “这……”两个仙侍对视一眼,正有些不知所措,却见里头走来个紫衫的人,忙行礼道,“参见破军星君!” 来人“恩”了一声,算作应答,便将视线转到了洛书二人身上,“帝君让我带你们进去。” 语罢,他一甩袖子,潇洒地走在前头,洛书忙拉着潞虞小跑着跟了上去。 那二位仙侍见着破军的出现,便也不敢再拦潞虞。 待顺利进了府,洛书从后头狠狠拍了破军星君的背,“可以啊破军,我不在你混的很好嘛,在帝君府邸都说一不二了!” 她可是明显感觉到,那两个仙侍对破军的畏惧。 “破军不敢。紫极殿唯紫微帝君之命为上,我只不过是奉帝君命令行事而已。”前头的破军星君声音沉着而冷静。 他的背影虽纤弱了些,但洛书可不敢小看他,身为紫微帝君的近侍,又掌管天界半数以上天兵天将的人,怎么会是个弱不禁风的?谁要是被他这幅柔弱的样子骗过去,那真是怎么死得都不知道。 “行了行了,这场面话我也不爱听。你少与我讲些。”洛书挥了挥手,也不管前头的人能不能瞧见。 破军星君突然停下步子,转过身来,与洛书面面相觑。 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只让洛书浑身不适,“你干嘛呀,好好的,突然停下来干嘛?” “一万六千年。你下界的日子。” 洛书是天帝上任便请求下界的,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了。不过,这好端端的,说起这个干嘛?洛书一脸狐疑地看向他。“对啊,一万六千年不错,你究竟要说什么?” 破军星君这冷不丁的话,再配上他那表情,总让洛书觉得,他有什么大事情要与自己说。 不过说起来,洛书与破军星君算不上太熟,她下界的时候,破军刚到帝君身边伺候,二人顶多算个点头之交,只是出于洛书算是前辈地原因,破军星君对她多有照顾。 破军星君的眼神死死盯着洛书,像是要把她盯出一个洞来,他看了许久,终于在洛书有些不耐地神情里开口道,“没什么,算算日子而已。帝君在里面,进去吧。” 话音落,三人面前突然出现一方阶梯,白玉做底,一共九阶,最上边有一扇雕花门,其上刻有“潮音阁”三个字样。 真是个怪人!洛书看了他一眼,破军星君将头低下去,不曾抬起来看她一次。算了,正事要紧,洛书收了心思,一手拉着潞虞,一边往上走去。 二人走至雕花门前,还未动手,那门边从中间自己打开一道足够人进出的入口,洛书与潞虞一前一后进入,白玉阶梯之下,破军星君终于抬起头来,平日里战场上宛如饿狼一般的眼眸里,今日却是几分迷茫,夹杂着几分痛苦。 已经进去的洛书全然不知破军的心思,只顾着与身旁的潞虞说事情。 “我与你说,待会见了帝君,可得活泼点,他最不喜欢木头人了。你看看他身边伺候的,比如我,再比如时玉,哪个不话多?” 潞虞点了点头,随即又想起了什么,偷偷指了指身后的门,“那破军星君?” “他就是个意外!” 是吗?潞虞想着方才进来的情景,只觉得,洛书上仙与司战仙子,才应该是意外吧…… “还有,毓迟那厮也在,那个混小子一贯没大没小。你还记得小时候你误入罪河的事情吗?就与这小子有些关系。” 潞虞颔首,她小时候因为贪玩,受了一仙童蒙骗,误入罪河,差点丢了性命。后来天帝彻查,才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仙童,而是天帝的大儿子,也就是火神大殿,毓迟殿下。 这也是当年老龙王没把害了女儿的凶手大卸八块的原因之一。 “满心眼的坏水,偏帝君喜欢他……总之,待会你离他远些,小小年纪就骗你去罪河,现在还不知道会不会把你骗去戮仙台呢!”洛书恨恨地道。 潞虞忍不住想,她还没傻到乖乖让人骗的地步吧?不过看着洛书的脸色,她乖乖把口中的话咽了下去。 转眼之间,二人到了一处秘境,周围一片碧水环绕,远远望去,水中小洲之上,有一亭台水榭遗世独立。 洛书与潞虞对视一眼,二人皆飞身而起,一瞬便到了水中亭台之上。 亭子中央有一石桌,两边各坐了一男子。左边那位清俊淡雅,一袭水色蓝衫,如水温雅。右边那位紫衣灼灼,白发如雪,五官精致,当得上风华无双四个字。 二人对坐着,身前是一盘黄石棋子,左边执白,右边执黑,棋盘上黑在外而白居内,眼看白子将要被了结。 两名绝世男子凝视着棋盘,这方空间仿佛有什么在无形较量着,潞虞第一次见此情此景,一股威压扑面而来。 第67章 火神毓迟 清风拂过,那棋盘瞬息万变,交错之间,白发绝色的男子放下最后一枚绝杀,“大殿输了。” 坐在他对面的俊美男子长笑出声,“帝君,当真是一点都不让我!” 那白发的男子一挥袖,石桌上的棋盘棋子霎时间消失的一干二净,不知从哪儿多出四杯清茶来,分置于桌上。“大殿棋艺精湛不少。” “哦?依帝君之见,本殿什么时候能赢过帝君呢?” “恐怕,还得有个几十万年。”回答他的是洛书,彼时洛书坐在紫微帝君身侧,端起桌上的茶水,毫不客气地道。 毓迟毫不讶异于她的出现,反而多了些欢喜之意,“洛书回来了呀,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呢。” 洛书嗤笑一声,“黄口小儿,不过九千岁年纪,称呼我姓名,也不怕折了你的天寿!” 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天界之中,也只有洛书能说得出了。 一旁的紫薇帝君早已习惯,自顾品茶,不曾开口说什么。倒是站在边上的潞虞有些不知所措,明明是和蔼可亲的上仙,怎么一见毓迟大殿下就变了个模样? 再看被洛书针对的火神大殿下,不仅没有生气,反而一副极为开心的模样,茶也不喝了,跑到洛书身侧蹲下,全然没有个天界大殿的模样。“你这话就错了,我乃上古火神神格碎片所转化,按年纪来说,我可比你大呢。” “住口!”洛书恨恨瞪了他一眼,“阎绝要是知道自己的神格碎片转化成你这个败家玩意,不得亲自将神格给捏个粉碎。” 说来,洛书与几位上古神都有些交情,可能因为她本是上古神器,受命于元尊手下,几位上古神待她倒是不错。不过,那时候洛书还没化形呢。 但即便如此,见证过上古天神们英姿飒爽的时候,又体会过他们不得不逝去的悲苦,洛书对上古天神,总有种执念。即便这天界还有些所谓上古天神神格碎片转化的存在,洛书也是不待见地。 她觉得,上古天神早已经顺应天道而去,现在所存在的,只是一个新的个体而已。所以她一贯听不得毓迟拿这件事说话。 被狠狠瞪了一眼的毓迟依旧不为所动,“嗨呀,别生气呀洛书,你好容易回来一趟呢,要不要去我的火云殿坐坐?” “不去!” “我就是那么一说,前几日朝风回来还与我说你的事情呢。不过他正被帝君罚了,不能来见你……” 他们二人对峙,剩下一人品茶,可苦了潞虞。她实在是不敢坐下,一位是天界火神大殿下,未来的天帝候选人;一位是掌管八重天的帝君,也是天界目前唯一的上古神君,比天帝年岁还大些;而洛书虽职位不如前两位,却因神器化形,备受尊崇。 潞虞在东海再怎么受宠,也不会忘了自己的身份。论年纪,她不过仙龄四千余年;论辈分,这后两位她喊声阿祖也不为过;论职位,她只是东海龙女而已,哪里敢于他们几位造次? 这时白发的男子终于放下了茶盏,声音淡漠,“洛书,有客远来,该介绍一番。” 洛书这才想起,还带了东海龙女呢!瞧她这记性!忙招手将潞虞唤到身侧来,“帝君,这是东海老龙王家的潞虞龙女,方才历劫归来,那老龙王托我带她到处见见世面。” “东海潞虞,见过紫微帝君。”一贯骄傲的龙女这次也乖巧地行礼,这是因为东海龙王对紫微帝君的崇敬之意,让龙女从小耳濡目染。更何况这位帝君,确实是让人敬重之辈。 想到这儿,潞虞的身子便再往下弯了弯。 紫微帝君轻答了一声,只道,“坐。” 虽只有一个字,却带了不可违抗之意,潞虞硬着头皮走到剩下的空位上坐下,洛书给她递了个安抚的眼神。 “东海老龙王的龙女?”那方毓迟也坐回了自己位置上,面上不见方才与洛书的嬉笑之意,而是带了些审视的意味。 他的目光只让潞虞觉得有股莫名的火气上涌,然而对方只是看看,并没有开口,更别说动手了,潞虞也无可奈何。 洛书将二人神态尽收眼底,咳嗽一声,皱着眉道,“潞虞龙女是我带来的客人,要是让我知道谁欺负了她,别说东海龙族,我第一个不饶他。” 这话分明是说给毓迟听得!然而当事人一脸无辜的模样,让人只想揍他一顿。 “大殿今日目的已经达到,就先请回吧,吾与洛书,还有些事情要商讨。”紫微帝君给自己添了些茶水,只这一个动作,也是风华无双。 毓迟笑着起身,“既然帝君开口,那毓迟自然不敢违逆。这就回去了,帝君,洛书上仙,咱们花宴上见。”他拱了拱手,又对着洛书一笑,便自顾飞身离开。 待那身影飞远不见,洛书才气呼呼地将面前的茶水一饮而尽,啪地把那空空的茶盏扣在桌上,“瞧他那模样,哪里有个上神的样子?帝君你偏偏就喜欢与他来往,那人整日没大没小,迟早要给帝君惹来祸患!” 这话并不是因为洛书见不惯毓迟的危言耸听,怎么说她也是位上仙,不至于到凡间妇人背后嚼舌根的地步。只是她预言神器可不是白叫的,有些东西,虽无法解释清楚,可是她总有那么种直觉,比如那火神大殿下,虽表面上为天帝嫡长子,掌管天界兵将,风光无限,可是洛书从他的身上,总能预见些不好的事。 因为毓迟为上古天神转化,所以洛书不能准确预言,可是这些模糊的直觉还是没错的。 “火神大殿如此作为,自有用意,你我不必深究。我既与他交好,便不怕什么厄运。”紫微帝君一番话说的淡然,眉眼间的风华依旧。 一旁的潞虞只敢饮茶,不敢开口。 洛书无奈,这事她不知说了多少次,帝君非不听,她也没法子。“算了,不说这个。帝君,我此番去冥界,发现其间混沌之气异常。”她到底没再纠结那些,只将此次的发现缓缓道来。 第68章 怪茶 洛书停顿了会子,将目光转向对面的潞虞,虽未曾开口说什么,可潞虞十分懂事的起身行礼,“潞虞初入紫极殿,见殿中美景可甚,十分喜人,因而想去转转,望得帝君与上仙允。” 这孩子从来都如此乖巧,不让人操心,当然,除了遇上天后凤族以外。 紫微帝君端茶,乃送客之意,随即他轻声道,“巳僮。” “唰”的一声,本只有三人的水榭之内瞬间多了个青衣仙侍,他面朝紫微帝君单膝跪下,“属下遵命。” 这二人一来一往,像是在打谜语一般。 “紫极殿的绿牡丹正开了,龙女若不嫌弃,请让小仙代为路引。”被唤做巳僮的仙侍起身,恭敬地向已经站起来的潞虞道。 龙女自然不会拒绝,向紫微帝君与洛书辞别以后,便踏上巳僮准备好的软云之上,飘飘渺渺往这紫极殿的绿牡丹处而去。 洛书见他二人飞得远了,这才收了目光,却并没有继续往下接着讲,只攒住茶盏,双手换着把玩。 紫微帝君抬眸看向她,声音温润而不失威严,“说罢,方才只是预料到你会带客人来,所以留了巳僮在侧。如今已经带着你的客人,赏花去了。” 难得听帝君说这么多字!洛书砸了砸嘴,“难免会隔墙有耳嘛。” 她说的这些话,随便一句传出去,莫说她得个知情不报之罪,怕连帝君也要被连累,蒙上个什么越矩篡权之过。不是洛书想得多,而是天帝,本就是个疑心病重又容不得人的。 洛书的话不无道理,可紫薇帝君只蹙了眉,“紫极殿中若不安全,那我这十万年岁,也算白活了。” 开玩笑,这位可是与天帝齐尊的帝君!几位天神取六界百味炼化,自小便由天神抱在怀里长大的!论修为,论尊卑,这天界里,紫微帝君都当的上一的位置。 洛书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忙搁下茶盏请罪,“怪我离开紫极殿久了,竟忘了帝君的威严,该打,该打!”说着还拍了拍自己的脸颊。 那哪儿叫打,说是摸都轻了几分力道。紫微帝君瞧着,那清冷的面容却似乎温了些许,“继续说。” 晓得这茬儿揭过去了,洛书也不敢多讲其他,马上绕回了正题上,“前日已经禀报帝君,预言之内,乾坤将倒,混沌有变,我恐六界将生灾难,因而又卜了一卦,却难以预测变数……此番去冥界,只觉得阴气似乎正被压制。” 冥界本属阴,阴气偏重,本该就是阴气多过其余之气。如此来看,阴气被压制,应当与这混沌将变的预言有关。 语毕,洛书看向紫薇帝君,如星般的眸子里是掩盖不去的担忧之意。她虽厌恶天界种种,然而终究是抹不去慈悲心怀,总不愿意这六界生变,进而生灵涂炭。 无奈她生来为预言神器,无法也无能去阻止或者改变什么,只能将所预测到的事件告知有能力的人,让他们去完成自己的心愿。 以前,这些话是通过卷轴对几位天神说的;后来,这些话是对河图所言;再后来,这些话,是对紫微帝君所道。 这天界,能有所信任之人,终究是越来越少了。 紫微帝君修长的手指搭在碧玉茶盏之上,整个人侧身坐着,外头占星台上那些飞驰而过的流星撒下的光辉映在他的面容上,只让看了的人都不由赞叹,这等天人之姿,不该是此间之物。 洛书即便看了万把年,也还是容易陷进去,瞧着帝君那白皙的面容,精致的五官,唇不抹而红,眉不画而厉,虽长得精致,却不带有一丝女气。 难怪那些仙子啊,女上仙啊,都被他迷得神魂颠倒的,也难怪,凤莘那丫头,闹到了非君不嫁的地步,气的天后直哆嗦!当真红颜祸水!不对,帝君只能算个蓝颜。 想到凤莘在凌霄殿里当众拒绝天后赐婚时天后的脸色由白变灰,由灰变绿的模样,洛书就忍不住轻笑了声。 紫微帝君淡淡瞥她一眼,“怎么,有何高兴之事?” “咳咳,没有,没有,只是许久未见帝君,这心里欢喜得很!”洛书狗腿起来丝毫不顾脸面,谁能想到她是闲客居里高高在上的上仙呢? 紫微帝君早已习惯她这拍马屁的模样,移开目光不再看她,“天地初开便化分阴阳,如今阴阳将倒,莫说六界,怕连洪荒,星海等六界之外的地方,也会受波及。” 六界之外的地方?那不就包括,沧浪亭?洛书顿时添了几分紧张之意,“那可如何是好?” 沧浪亭里,可能藏有与河图失踪事件相关的线索,洛书可不想,还没来得及去呢,就因这风波而无法到达。 毕竟变数无法预测,谁也不晓得,这阴阳将从哪儿开始变,万一是先覆灭沧浪亭的话……洛书攒紧双手,额头上瞬间布满汗水。 紫微帝君将她的模样尽收眼底,面上依旧波澜不惊,只伸出手去,递给她一块白色绣帕,“擦擦吧。” 洛书此刻也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像是为了掩盖什么,一把将那绣帕自帝君手中抢过来,草草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她低下头去,嘴角的笑意带了些苦涩,“让帝君见笑了。” “无妨。只以后,别在吾面前如此了。”紫微帝君收回手,没去接洛书递过来地绣帕。 见他如此,洛书只觉得是自己的失态惹了帝君不快,尴尬地笑了笑,将那绣帕收到怀中去。 “这事我会处理。你莫要再管。”停顿了会,那方紫微帝君的声音才幽幽出现。 这是嫌弃自己拖后腿了吧?洛书明白地点点头,“我晓得了。” 却不想她这幅模样更让风华绝代的紫微帝君不是滋味,一把将茶盏推得更远了些,“这茶,变味了。” 有吗?洛书狐疑着。 “你且端起来尝尝看,若真如此,本座便让人将它扔了。” 帝君的话哪儿有不遵从的道理?洛书乖乖地端起帝君的茶盏,抿了一口,唇齿之间满是清香,却又夹着一缕暗暗幽香之味。 第69章 真相? 是妖界上好的百味茶不错啊!品一口,百种滋味,恰似六界百味,让人回味无穷。这茶近五千年才收成一次,一次的量,也就一簸箕大小而已,连御玖那败家玩意儿都晓得要省着喝的! 洛书放下茶盏,“帝君,这茶没变味儿,香甜得很,只多了些幽香之味,我估摸着,是您点的那些个香火,熏多了便跟着有味了。” “是吗?”紫微帝君转过身来,直直盯着她,那俊美的面容不为所动,吐出的两个字也带了清冷的滋味。 洛书缩了缩脖子,“我再尝尝,再尝尝……” 虽不明白帝君这是发的什么疯,本来讲的好好的,正说着六界有变呢,突然间便说起了这茶味。但洛书却不敢不听帝君的话,她总觉得自己多说一句,便会被他从这紫极殿里头扔出去。 那茶水再度被送进口中,同样的滋味,还多了些回甜,洛书猛的放下,在紫薇帝君宛如深穴的目光里吞了吞口水,“这个,实在,难以下咽……帝君若不想喝了,便给我如何?我拿去闲客居里头,让来客品品究竟是哪儿出了错?” 她是看明白了,按帝君的性子,她说句好,可能便要她接着再喝,她若说不好,也肯定要让她说出是哪儿怪来。 这正事还没办呢,可不能先把茶水喝撑了。 “恩,待你回去的时候,让人给你送过去。”紫微帝君似乎极为满意,也不再死死盯着洛书喝茶水了。 听到这话洛书松了口气,“如此,多谢帝君了。” “走吧。”紫微帝君徐徐起身,拂袖之间,一段长绸乍然出现。 洛书自是不敢不应,满脑子糊涂的跟着上了长绸去,那绸子看着软,踏上去却如履平地,紫微帝君双手背于身后,立在前头。 “帝君,咱们去哪儿?”洛书跟在他身后一步左右。 “自然是去缭音殿。” 二殿下承乾,司乐,掌人间百音,住于天东处缭音殿。此番天后办花宴,也是为了替这位颇赋雅致的殿下找个天妃。 天帝九子之中,大殿下二殿下与大天女皆为天后所出,这前头两个哥哥姐姐修为远超其他,手段眼界也不言而喻,天后一直放心得很,唯有这二殿下承乾,着实让天后着急。 你说好好的嫡子,不想着如姐姐一般精进修为,学习辅君之道,修习仙术,也不像哥哥那般掌军有道,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偏偏是个摆弄琴瑟靡靡之音的,哪里让人不气? 可是气又如何,到底是亲生的,天后纵使再狠的心,也对这嫡亲的儿子狠不下去。思来想去的,唯有这结亲为上道。找个明事理又知规劝的天妃给他,日日里诉说几道,哪怕是块木头,也得有醒悟的一天吧? 况且这有了佳人在侧,若再有个孩子,就算二殿下不为自己,总得为家人考虑吧? 天后这一把算盘打得妙,可是当洛书看见坐在古琴旁轻抚的如玉公子时,只觉得,这如意算盘算是打错了。 “帝君,咱们来这儿干嘛?”洛书侧过脸,用神识与紫微帝君道。 方才突然间便被带到了这里,迷迷糊糊的跟着帝君被恭敬地迎到了二殿下平日抚琴的地方坐着,洛书现在还有些乱。 那方紫微帝君只闭着眼,细细聆听着悦耳的琴音,陶醉的模样,仿佛不曾听见洛书投来的话。 “帝君!”洛书咬着牙。 那风华绝代的男子依旧如痴如醉,对洛书的话置若盲闻。 “帝!君!”洛书终于忍不住了,一手挡住脸,一手撑着身子,让自己离紫微帝君的面更近了些,她压低了声儿,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 原本弥漫殿内的悦耳琴音戛然而止,抚琴的玉人儿抬起头来,与洛书惊愕地眼神正正撞在一起。 洛书觉得心头一凉,撇过脸去,却见紫微帝君也睁开眼来,二人正好面面相觑。她离帝君不过一指之距,呼吸声充斥耳畔。 “帝君!二殿下,小仙有罪,扰了二殿下抚琴,求帝君二殿下莫要罚我!”都说二殿下如何温润如玉,翩翩公子世无双,可是天界皆知,这位最厌的,便是别人断了他抚琴的意味! 她可不是来这儿惹事情的! 洛书虽没跪下,却也行了大礼,她觉得这殿中气氛仿佛降到了冰点之下,冻得人发寒。 许久之后,一阵轻笑声响起,是她不曾听过的温润声音,“帝君,瞧你这小仙,怎么越养,反倒胆子越小了呢?” 那是种不同于紫微帝君的温润。若说帝君是如初春料峭寒风,那这位二殿下,就仿佛真正的暖风白玉。 洛书这才悄悄抬头看了他,那二殿下依旧坐在黑沉得古琴旁,眉目间满是笑意。 “倒怪不得她,你这殿内,清冷多了。”紫微帝君开口,那声音与往常并无不同。 他说着,抬起手,清风拂过,洛书便被他提溜在手中。“我看她胆子不小了。” 洛书打了个哈哈,直觉告诉她不能说话。 紫微帝君静静看了她一会儿,又将她放回位置上去。“行了,本座今日来这儿,可不是听你说戏的。” 这话是对那满面温润的二殿下说着的。 “帝君屈尊至此,承乾不胜荣幸。”二殿下笑着起身,轻轻拱了拱手,话落,便移步到了紫薇帝君所坐的桌旁坐下。 洛书盯着这位二殿下,又偷偷摸摸看一眼紫微帝君,心道这两人又是什么时候扯上关系的?帝君喜欢大殿下便罢了,怎么瞧着,与这二殿下也脱不开关系? 等等,难不成……帝君其实喜欢天后?!洛书反应之下捂住了嘴巴,对面正说着话的两个人觉察到她的异常,同时将目光转了过来。 洛书赶忙放下手,紫微帝君扫她一眼,只道,“收起你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他只说了一句,洛书却已经想到了后面的话,“再乱想就把你丢去罪河喂穷奇。” “你们慢慢儿聊啊,慢慢聊,我不说话……”洛书尴尬一笑,低下头去不再开口。 第70章 口舌 紫微帝君的目光清冷而从容,似乎要将洛书从外到里都看透。 洛书忙把头压得更低了些。 承乾微微垂眸,那张清俊的面容上漏出一丝笑意,“看来洛书上仙,想到了什么趣事?不妨说来,让帝君与我,共享之?” 这个二殿下,面上看着人畜无害,请清冷冷,心底里可真跟他那哥哥一般,小算盘打得可响亮,不说一肚子坏水,但这戏弄人的心思,当真如出一辙。 逼着她把方才想的那些事说出来,可不就是让她去触怒帝君嘛?只是想想,帝君都一副生气的模样,要是真说出来,洛书觉得自己也不用回闲客居了,直接埋身于此倒是可能得。 呸!当真一个母胎出来的,兄弟二人都一个性子!洛书暗地里瞅他一眼,“洛书不过见着二殿下如出水芙蓉般的面容,如鸿雁般轻巧的身姿,霎时间惊为天人,一时惊讶罢了。” 她每个字都咬得极重,上下睫毛颤抖着,仿佛扑棱翅膀的蝴蝶。 一番话说得承乾干咳嗽,便忙用一只手握拳抵住了唇,“咳,帝君手底下的人,倒是格外会说话,与帝君,似乎不太像呢。” 洛书瞪眼,心想这个二殿下什么意思?第一次见面非得怼她两句?还是说她是天生与天帝天后一家子不对付?“那这就是二殿下不懂了。咱们帝君不说话,可要干什么,仅仅用几个字,都能表达的一清二楚。洛书愚笨,得多说几句,才能让别人清楚。不过说起来,二殿下似乎与我们都不同呢。” 承乾挑眉,“哦?何以见得?” “我们这说话,都是为了表达意思。二殿下您这开口,心里头没个百八十道弯儿,是绕不明白的。我此番下凡万年多,见了许多人,倒发现,殿下您与神仙都不像,与那凡间的人,倒有几分相似。尤其,是人间宫里头的。啧,洛书在想,是不是尊贵的,都喜欢这般说话?”洛书微微垂了头,从袖兜里拿出一方绣帕,轻轻拭了拭唇角。 她这话就是在说,二殿下与凡间的人无异。六界之中,人界为苦界,做人,就是吃苦的。洛书将一堂堂天帝之子比作普通凡人,极大的损了他的面儿。再有,人间宫里住的,无非几种人,一是皇帝,二是后妃,三是宫女太监……至于她口中说的,承乾与宫中人相似,就得看,是怎么理解了。 承乾自然不傻,听出了她这话中话,摇头一笑,“承乾自认愚钝,不敢自比凡间皇帝,承蒙洛书上仙,抬爱了。” 一句轻飘飘的,便将洛书这含有讽刺的话给转成了夸奖的话,既给洛书留了梯子,也给自己留了面子。 洛书抬起头来,手中的帕子也慢慢放下,“二殿下当的起这夸奖。” 二人四目相对,电光火石之间,紫微帝君莞尔,“好了,时辰差不多了。承乾,你也该准备准备,去参加花宴了。” 毕竟今日的主角,是承乾。 有了帝君开口,承乾自不会与洛书再计较,起身行了送客礼,目送紫微帝君与洛书走出去。 “二殿下,咱们走吧?”伺候的仙童捧了托盘上前,承乾拿起托盘中放着的药丸,一口吞下,随即那原本还算红润的面色,霎时间灰白无比,配上他那身隔绝烟火的气质,只衬得他病弱无比。 殿中的仙侍似乎早已经见惯,并不以此为怪。 承乾看了看方才三人喝过的茶水,“有趣。这洛书上仙,下界万年,倒变得更加有趣了呢。” “如今到处都在传,这洛书上仙多半是没能找到河图上仙,有些失心疯了……这性子,与以前大相庭径。”跟在身侧的小仙童低声道。 是吗?承乾摇摇头,“一直如此,从未发现而已。” “这?” “好了,走吧。再迟些,母妃又得念叨许久。” ——————青云宫 平步直上,一朝入青云。 青鸾坐在妆镜旁,轻轻在头发上簪了一根流苏簪子。 透过妆镜,后头有仙子掀了帘布匆匆而来,却在靠近青鸾身后时放慢了步子,双手置于腹部,躬身道,“帝君,天后派了凤萧前来。” 青鸾缓缓转过身来,那小仙子忙上前扶她起身,“哦?凤族当家族长前来,我青鸾,可真有面子。” 那帘子被人掀起,小仙子搀着青鸾,一步步往外头而去。 正堂之中,一浑身着凤羽衣裳的女子正端坐等候,见青鸾出来,便微微颔首,“青鸾帝君,近日可好?天后娘娘甚是挂念,派我,特来请您,到花宴一聚。” 那方小仙子伺候着青鸾坐定,便低头站在一侧。青鸾摆弄着太师椅旁放着的绿植,头也不抬。 凤萧明媚的脸上灿然一笑,“帝君什么时候,学会了小儿做派,放着人不理,去理些不知所谓的死物?” “嘭!”一声,放在凤萧身旁的茶盏突然碎裂,那碎片飞舞,落在凤萧红色的衣裙之上。她轻轻一扫,又将碎片扫落在地。 “大胆凤萧!竟敢在帝君面前放肆!”原本站在青鸾身侧的小仙子突然抬起头来,眉眼间看不见一丝畏惧。 凤萧瞥她一眼,嗤笑,“我当是谁呢?原来,是缘机仙子,怎么,攀上青鸾帝君了,便连天后娘娘这个真正的主子,都不认了?我看你才是胆大包天的狗奴才,竟敢骂我?” “你!” “缘机。退下。”青鸾抬手,阻止了缘机仙子的话。 缘机仙子看了眼下边的凤萧,十分不甘地应了,便躬身退下。 “这就对了,狗,得教得好了,可不能乱吠。”凤萧轻抚了抚自己的耳侧,脸上明媚笑容不变。 青鸾终于放下了绿植,抬眸看向她,“缘机乃天界仙子,掌管人间,说来,也算的一界之主。不知凤族长口中的狗,从何而来?” “呵,什么一界之主?仗着破军星君照顾几分,便骄傲得不成样子,竟敢当众顶撞天后?我看,她这狗命,是不想要了。”凤萧轻吹了吹自己的指甲,漫不经心地道。 青鸾皱眉,“天后妄图插手历劫命数,违背天道,缘机阻止她,也是为天后好。” 第71章 赴宴 缘机仙子执掌人界命数,这其中便包括天界下去历劫仙人的命数,也在她的执掌范围内。但这命数可都是算好了的,各人该有什么命,冥冥之中早已注定,缘机只不过是将那些东西,复述出来,告知众人而已。 冒然改动命数,很可能有一变而引万变。这是大忌,万万不可违的。 可巧了天后就是个不信邪的性子。前段时日,龙族几位龙女、世子都到了入凡历劫的年纪,偏巧正遇上龙族扣下了凤族一个擅自越界的小仙,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可偏偏那小仙被西海世子的手下不小心打死了。 这可好了,传到天后耳朵里,可不就是龙族胆大妄为私自处置凤族仙子?这是不把她这个天后放在眼里! 本来天后也不是个宽宏大量的主,又逢上这么一件事,在她看来,那就是人家生生打她脸,打凤族的脸呢!若不还回去,这天后,她也不必当了! 于是便匆匆唤了缘机仙子过去,只让她将几个龙女世子历劫的命数,都换成那最苦,最累的命。 缘机仙子是天界出了名的古板,最重天道尊卑,当下不卑不亢地拒绝了,顺带还说了几句天后不当如此之类的话,这倒好,把个天后直接惹毛了,让人给扔到戮仙台去,若不是当日琴砚帝君恰好正处置一个罪仙遇上了,这缘机仙子,估摸着也就没命了。 了解了事情来龙去脉的琴砚帝君大笔一挥,将缘机送到了青鸾帝君这里来,用他的话说,那就是“如今天界里头,天后暂时不敢得罪的,也就是我们几个老骨头了。这里头之最,当属青鸾,你去她那儿避避风头,总是好的。” 如此之下,缘机仙子才到了青鸾帝君这里。 天后所作所为,青鸾一直略有耳闻,本就觉得不妥当。此番听了她的做派,更是生怒,“荒唐!贵为堂堂天后,却以己之私为大,当真是个糊涂的!” 天界为六界之首,自当做好表率。更何况天帝天后本就执掌六界,更不应该将私欲放为最上。 青鸾就此留下了缘机仙子,却不想今日又碰上了凤萧,这话一说,青鸾更是来气。 “她贵为天后,心中应当有六界之主的准则,而不是天天以孩童的做法来行事,平白让人生厌。”青鸾推了一把身旁的绿植,说话的声音平缓如初。 “帝君这是老糊涂了?天后娘娘,可不是谁都能议论的。一个不敬上的罪名,只怕,您担当不起呢。” 青鸾闻言,微微抬头,那目光里说不清是什么情绪,仿佛带了冰凌,根根尖锐,刺得凤萧不敢直视。 “你!哼,天后可说了,若好好的请您,您不识抬举,可就别怪,娘娘不给你面子了!”凤萧猛的甩袖而去。 原本退下的缘机仙子又不知从哪儿出来了,微微蹲下身子,靠近椅子上若有所思的青鸾帝君,“帝君,您要去吗?” 青鸾却道,“听说,洛书回来了。” 缘机仙子不解,却还是颔首,“对,方才到的,已经入了紫极殿,紫微帝君那边的仙侍有来过,送来了洛书上仙从人间带来的礼物。” 因着方才青鸾未起身,后头又来了凤萧,这事一直没来得及禀报。 “如此,咱们准备准备,去花宴。”青鸾起身,缘机忙扶了她一道走着。 “是。”虽不明白为何帝君突然改了主意,可缘机仙子依旧不曾多言一句,只将这些都憋在心里。 屋里的窗户并未关上,从这里正好可以看见占星台景象。 满天星光璀璨,一条银色天河缓缓流动,青鸾细细看了几眼,收回目光时,不觉叹了口气。 “北辰星亮。”她喃喃着。 缘机仙子便跟着抬头望去,那北辰星正熠熠生辉,旁边,还有颗更小些的星星,散着微弱的红光。 “这……”缘机心头一紧。 她本就是执掌命数之人,再清楚不过这种星相的含义了!北辰极亮,旁出红星,这分明,是大灾将至! 然而待她再抬眸望去,北辰星的光亮似乎减弱了许多,远远不及先前所见,那红色的小星,也不知何时消失了。 “帝君……” 青鸾复又叹了口气,拍了拍缘机仙子搀扶着自己的手,“大灾将至,时限未到,不可现。你我皆承上古天道,因此可窥见一番……走吧。” 缘机仙子低下头去,“是。” 然而迈步的青鸾却满是担忧,虽时限未到,但这能人异士如此之多,怎么可能不被发现?天界星相不比凡间,凡间星相只言一界之道,而天界星相,代表六界之道。 大灾将至,寓含六界将乱。方才那突然降了光的北辰星,绝不是偶然,是有人觉察了这星相,在施法刻意压制,至于目的,不得而知。 “帝辛……是你出手了吗?”青鸾心想着。 紫微帝君,象征紫微帝星,名,帝辛。 ——————————栖梧门 洛书慌慌张张跑上阶梯,“帝君,咱们真的要去吗?” 这里人来人往,阶梯之上有天兵把守,凭借请柬方可入内。天后为二殿下举办的花宴便是在此。 紫微帝君扫了她一眼,“不然,我带你出来遛遛吗。” 洛书打了个寒颤,忙松开了拉住他的手。 又进去了几个上仙,洛书心里七上八下。其实当初帝君开口,她也不是很想回来,尤其,是回来见天后。 那位天后,虽说待她极好,可洛书总觉得,她看着自己的目光里,满满的恨意。明明是个那么杀伐果断的人,既然恨她,为何不直截了当的处置她?偏偏装的一副与洛书很是亲近地样子,没法不让洛书难受。 正犹豫着,那方紫微帝君早已经独身上去,两个把守的天兵正朝着他行礼,洛书硬着头皮跟上去。 “哟,洛书上仙!许久不见了!”水德星君忙打了招呼,又瞧见洛书身旁地紫微帝君,紧跟着问了好。 洛书皮笑肉不笑地应了,又遇上几个以前相识的仙家,大家互相打了照面,便一道往殿内走。 第72章 说姻缘 入眼仙气缥缈,身着素色衣裳的各宫仙人来回打着招呼,一片笑语嫣嫣。仙子仙侍捧了瓜果点心放置桌上,有条不紊地慢慢退下。 洛书随着紫微帝君一块儿入了座,因着帝君的身份,二人坐的靠前,与天帝天后的位置,也只差一段白玉阶梯的位置。 入座之后,便有仙家寻来,想与紫微帝君攀谈一番,可紫微帝君那副闷声的模样,谁都不曾搭理,大家皆是无法交流,只得端着酒盅又回去。 洛书无趣得紧,抓了那桌案上放着的点心咬了口,却觉得有些干涩,又悄悄吐在了随身带着的帕子里。“帝君,这点心谁做的?” 趁着身旁没什么人,洛书凑在紫微轻声问。 紫微帝君呷了口茶水,“天后特意请碧水仙子做的。” 碧水仙子乃水德星君嫡女,司掌天河。这性子也如姓名一般,如水温婉,说起话来细细柔柔的,长相虽说不是这天界最美的,却也别有些柔意。 洛书只远远见过几次,对这位仙子谈不上熟悉,可她这做的点心,着实让人有些无从下口。“啧,看来水德星君,也想和天后结个亲家嘛。” 否则也不会让亲女儿来做这种事情了。虽做的不太好吃,但怎么说也是平日里娇生惯养的仙子,这点心估计都是第一次做的,能有这份模样,还算不错了。至少,这样子确实不错。 砸吧砸吧嘴,洛书将面前地点心推的远了些,这二殿下选天妃,怎么他们这些无辜人也要跟着遭殃? 正百无聊赖着,突然一根红绳从头上耷拉下来,洛书伸手拽住,“姻月,你这天蚕丝是多的用不完了?” “诶!别别别,你别给我扔了,我这还有用呢!”红衣娇俏的月下仙人从后头跳出来,忙抢过自己的红线,放在怀里不再松开。 洛书抱着手,好整以暇看着她,“你这牵红线怎么牵到我头上来了?” 姻月乃月下仙人,师承月老,本体乃姻缘祠里一截连理枝化成。平日里就是个爱捉弄人的,虽不像月老那般时常牵错红线,却也总是故意的给别人牵线,总闹得鸡飞狗跳。 听得洛书问话,姻月嘿嘿一笑,趴在桌案上,与洛书来了个面对面,“本仙看你万年孤独的命数,实在可怜,便想着,替你拉根红线,解了你这孤独命数!” 说得轻巧,自古顺天道而生的上神与神器,本就不存在姻缘这一说法,他们顺天道而生,最终也因天道而灭。姻月这话,一听就是糊弄人。 洛书也不爱戳穿她,悄悄指了指身侧正听着其他仙家奉承的紫微帝君,“你不如给帝君来一根?” 姻月悄悄瞥了眼,赶紧收回了目光,“不不不,紫微帝君,这命太硬了,不敢动,实在不敢动!” “哦?”轻声疑问之下,那天人之姿的男子转过身来,与这悄悄交流的二人来了个面对面。 他不曾多说什么,但一股威压自然而然扑面而来。 洛书和姻月打了个寒颤,吞了吞口水,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是洛书硬着头皮开口,“啊,帝君什么?” 紫微帝君盯着她二人,又问道,“我命硬,姻缘线牵扯不上吗?”明明是很正常的寻问语气,却总让人觉得,要是一个回答不好,说不准,会就此被打个魂飞魄散。 这下洛书也救不了场了,给姻月投去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便抓起桌上果盘里的果子往口里塞。 姻月头皮发麻,在紫微帝君的目光下,连声音都颤抖起来,“这……自古上神便没有姻缘这一说法,帝君身为经历上古之仙,更应该清楚才是。” 她说的中规中矩,倒让人挑不出错来。 紫微帝君似乎也颇为认同,颔首之间道,“倒也是。” 呼!姻月呼了口长气,粉嫩的脸颊上崩着的笑意看起来格外的不搭,她咧着嘴,说着恭维的话“小仙看来,帝君非凡无比,英姿飒爽,迷倒万千仙子,六界生灵皆为帝君所倾倒,这姻缘,不要也罢!” 所谓姻缘,即为六界生灵因某种缘分,互生情愫,结为一体,改称姻缘。这在上古时期,因缘只不过是不够强大的古神,通过结合,来达到更高的地位,演变至今,方才有了男女姻缘一说。 所以不止是姻月看来,天界所有人都觉得,像紫微帝君这等神人,是不屑于什么姻缘之说的。 洛书跟着连连点头,又往嘴里塞了颗葡萄,暗道天后这里的葡萄,倒真别有一番滋味。 紫微帝君纤长的手指搭在案上,一下又一下敲打着,停了一会儿,道,“始终居于上位,到底过于清冷。不解世界千苦,又如何能执掌六界风云?以前的做法,终归是将神的位置,摆的太高了。” 他一席话说的不大不小,偏这周围又有许多仙家团团围着,个个都是耳力过人的,这番话听过去,顿时各有心思。 短暂的沉默过后,则又是一番觥筹交错,几个人互相说着话,似乎没人听见方才紫微帝君的言论。 唯有洛书与姻月呆愣着。 姻月实在是没能反应过来,这紫薇帝君究竟要干什么。而洛书,是反应得太快了。以她对帝君的了解,那番话分明是在说,以前的规矩错了,改个新的比较好!再直白些说,就是上古之神也需要姻缘!更直白些说,就是,“我觉得我可以有姻缘,你赶快的给我牵一下!!” 开什么玩笑!洛书死死撑着身子,让自己没法倒下去,瞧着紫微帝君一脸从容不迫,便忍不住道,“帝君,是不是毓迟那小子,给您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你看,她就说那小子不能和帝君一块儿,瞧瞧都给个清冷如霜,高贵如月的堂堂上古帝君教成了什么模样? 不成体统!看她不说他! 正闷闷着,却听紫微帝君道,“毓迟未曾与我讲过这些。只是活的久了,越来越能看透些许。”顿了顿,他接着道,“到底,是太孤独了。” 第73章 孔忆 到底,当初那么多的上古天神,如今堪堪剩下八位,怎么不孤独? 洛书一时语噎,歇了一会子,便轻轻踢了脚跪在对面的姻月,“我听说天后今儿是要给二殿下寻天妃的?你这红线牵到谁头上去了?” 这话明显是提醒姻月快些转个话题,虽突兀了些,但到底是一番好意。姻月虽不解,却也乖乖跟着换了话,“二殿下的事,哪里轮得到姻缘祠管?你别说了,提起来我就烦!” 像是想起什么讨厌的事,姻月的肉脸几乎皱成包子。 洛书笑着伸手戳了戳那团团的脸,斜斜看过去,见紫微帝君已经转过头去,听着那些围过来的仙家说着奉承话,便有些放下心来,接着道,“怎么了?说与我听听?” 姻月左右瞟了瞟,那些仙家都在忙着互相搭话,要不就围在帝君和几位星君身边,没人注意到她们,便马上猫着身子坐到洛书身边去,洛书顺势让开了些,与她头凑在一块儿,听她道,“我给你讲,这前段时候,不是天后闹着要给二殿下赐婚吗?那对象,你知道是何人?” “是何人?”洛书跟着她将嗓音压低。 “百鸟朝凤,百鸟朝凤,这话说得不错。天后的儿子要结亲,那些鸟族的公主啊什么小姐啊就差把自己洗白送上来咯。天后正在这中,看中了一个,孔雀王的大女儿,孔忆。” 孔忆?这名字,有些熟悉啊……洛书摸着下巴想了会子,正疑惑着,身旁的姻月挤了挤她,“笨啊你,孔忆啊!当年为了长凌,自愿去戮仙台承受剥皮削骨之痛的孔忆啊!” 是啊!孔忆!孔雀一族的嫡长女,生的娇俏样貌,又是个娇俏性子,天上地下,只要是见过她的,都觉得这姑娘被孔雀王养的极好,凡是见了,谁都得夸上一句,水灵。 孔雀王自然视其为掌上明珠,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口里怕化了,要星星不给月亮,好在孔忆也是个懂事的,从未上孔雀王为难过。 这位娇娇公主长到五千岁年纪,已经定了模样,少女青艾,嬉笑之间满是青涩之意,见之者无不为之倾倒。 一生得意的孔忆公主,在那年里遇上了人生第一大灾——长凌。 那位阴司第一人,不仅夺了她的猎物,更让她失了心。孔忆是个敢做的,确定心意开始,便不顾世俗眼光,追在长凌后头,嚷嚷着要嫁他做媳妇。 无奈神女有心,襄王无意,终究是一腔深情错付,到长凌身死魂灭,她都没能等来一句喜欢…… 许是心冷,又许是思之如狂,孔忆去求了天帝,不要灭长凌的魂,让他随风而去。为了这个请求,她自愿入了戮仙台,却没等琴砚帝君亲自动手,自己剥了一层皮肉,又刮去一段仙骨。 到老孔雀王闯进来时,她还在咬着牙刮骨。 然而这事过去太久了,洛书也不是亲眼所见,体会不到孔忆的悲,她只晓得,从那以后,天界没了一位长凌上仙;冥界没了一位天才;而孔雀王,没了娇俏如花的孔雀公主孔忆。 无人再见过孔忆露面,也无人知道,她是否还活着。 第74章 求姻缘 这段往事天界众人皆知,更何况孔忆当初追在长凌身后时,天后可是也表态支持过的,怎么就突然闹起来,要将孔忆说给自己做儿媳妇? 姻月又左右看了看,悄声道,“具体的我也不大清楚,但是听师傅跟我讲,好像孔雀王应了天后,只要能解开孔忆的心结,让她重新走出来,就把孔雀一族历代相传的通灵宝玉献出来。” 既然能做历代相传的宝物,那这通灵宝玉的作用,自然不可小觑。洛书虽未亲眼见过,却也听苻莘念叨过几句,这通灵宝玉,说是内含纯正上古真火,原是天地初开之时,降落世间的不灭之火,后被古神收封于宝玉之内。 传闻中这东西封印于万年寒冰阵中,由孔雀一族世代相传,历任族长才得以见其真容。其间的古火,对火系修炼者,不是一般的有用。 天后本是凤族,凤凰属火,擅火德,其子嗣多少也是差不多的。通灵宝玉却有古火存在其间,自然很惹眼。 即便如此,依着天后的性子,为了块通灵宝玉而认下个儿媳妇,她是不大可能做出来的。洛书倒觉得,杀了宝物拥有者,将其占为己有,才是天后正常的做法。 所以,这个理由,怎么都有些说不过去。洛书狐疑着,但见姻月一脸信誓旦旦,想想这也不关自己什么事,就抛开不再纠结,“你也别管,这种事情,没得好处不说,惹得一身黑。” “怎么能不管嘛!嗨呀,我给你讲,天后要找谁,那都不是我能决定的,可是关键是,二殿下找到姻缘祠来了!”姻月咬牙。 洛书继续不解,怎么又和二殿下扯上关系了? “他那日来,向师傅求一段姻缘。”姻月这下都不敢直接说了,只用了神识,入了洛书的幻境里头与她道。 洛书本为上古神器,神识深厚,一般人偷听不得,所以在这儿讲话,倒安全些。 “求谁?”二殿下求姻缘,怎么也不会让姻月摆出这幅模样,唯有那人,有古怪。 姻月如她所想,脸上神色变幻莫测,犹豫了一瞬,终于开口,“我本是不想说的,但那日有人说与我,你带着东海龙女一块儿来的,想了想,这事,还是给你讲一声为妙。” “你只管说就是了。” “二殿下所求之人,正是那东海龙女。”即便是在神识幻境之中,姻月也不由得小心翼翼。 这事,可不小。谁都晓得天后凤族一贯与龙族交恶,更何况身为天后之子,怎么能不清楚,两族之间积怨已深。就这,还要求仇敌之女,怕不是涅盘时候烧伤了脑子吧? 更何况,就洛书方才见他短暂的那一面看来,二殿下承乾,绝不是他面上所示的那般清冷无双,说来,也应该是个腹黑的主。 他到底为什么要求潞虞的姻缘?还是偷偷跑去姻缘祠求的?若是当真喜欢,又为何不拦着天后办这劳什子花宴? 洛书正皱眉想着,姻月抓了她的衣袖,光洁的额头上有些细汗,“其实他求什么,也不关我姻缘祠的事,你也晓得,我和师傅一向不参与这些的……可偏偏,那日他来的时候,带了月神的神格,是完整的神格,全然没碎!” 月神,掌月,司姻缘。如今的月下仙人,便是月神一缕青丝化成。他对月神之情意,不说感天动地,至少也不是一字一句能解释得清的。 说来神格一物,是上神身死魂消以后所留下的东西,但这东西一旦离体,便会自己破开,形成无数神格碎片,飞往六界各方,寄宿其他生灵物件之内。 能得完整神格,至今仍然未有。 承乾为什么能有神格?这怕是,只有他自己能知晓了。想到那个面容温润却满心难以预测的二殿下,洛书内心有些沉重,反手握住姻月的手,“先别慌,他既然求于你们,自不会做什么过分的事。” “可是洛书!师傅,他几乎都痴傻了!连我都不见,整日里将自己锁在屋子里头,也不让我进去……我担心别人发现生出事情来,便装做师傅喝醉了的样子,可是这总归,不是个法子。我今日过来,便是想看看,这位二殿下,究竟要如何。” 听着她的话,洛书不觉惊讶,那个糯米团子似的小姑娘,一惹就炸毛的姻月,竟然也能伪装做一副无事模样,独自面对天界这些糟心事了吗? 是该感叹她懂事了,还是该说,这天界,越来越成了个迫人之处? 正出神着,身子却猛然被人一推,洛书忙回过神来,扭头去看,却见身后的紫微帝君也正看着她。 “方才坐久了,有些不耐。”帝君一拂袖,端的是一风华绝代。 洛书狐疑,他闭关时候坐个百八十年不也正常得很? 一旁原本正说到兴处的姻月乍然被人打断,也没了下文。 几人就这么愣着,洛书大感不对,怎么帝君今日里这么反常?还不待她问出口,外头就有仙侍禀报,“天后娘娘,铸音殿下到!” 铸音,乃承乾二殿下之封号。 一时间众仙起立,都道,“恭迎天后。” 这里受邀而来的,大多都是些中等仙家,洛书在这其中,竟然也算排的上号。而她身旁的紫微帝君,依旧老神在在的坐着,半点儿没有起身的打算。 也是,这里头,辈分仙位,都是他最大了,连天后见了他,都得乖乖叫一声帝君。 “紫微帝君大驾,有失远迎了。凤艺在此,向帝君说声歉。”果不其然,一向重面子规矩的天后,见到坐着的紫微帝君,便高声道。 霎时间殿内所有仙家都看了过来,另一位当事人,却没有给任何答复,只垂着眼眸,瞧着手中精巧的茶盏。 洛书瞧见天后脸色都变了,正在发怒边缘,就听得那一脸冷淡的承乾道,“母妃,该让众仙家入座了。” 天后深吸口气,轻轻抬手,“众仙家都坐吧,不必拘束。” 随之便是入座衣料摩挲的声音。 第75章 花宴 “帝君,您今儿是怎么了?”先是前几日急急忙忙将她召回来,参加这什么花宴,如今来了,又给人下脸色看,洛书都不懂了,帝君究竟意欲何为? 紫微帝君却没给她一个目光,只盯着手中的茶盏,“东西,不是很好。茶水都失了味道。” 算了,也不指望帝君能说些什么了!洛书叹口气,干脆不去纠结,上头天后已经举杯邀约众仙,她便跟着举杯敬酒。 仰头一饮而下,清酒很辣,辣得她闭上眼去,脑子里想的却全是神格的事,这事得与帝君说一声,但是要等从这回去之后。 再度睁眼,便见上首处天后与承乾一道正往这边看过来,洛书偏了脑袋看着她二人,天后红唇轻启,只道,“洛书上仙也来了啊。” 明明脸上笑意盈盈,可那声音,却没有丝毫欣喜。又是这幅模样,早先不愿来,便是因着如此。洛书起身,行了一礼,“听闻二殿下将选天妃,洛书特地从妖界带回来一宝贝,权当提前送给二殿下的贺礼。” 她说着,右手轻轻一翻开,一金光熠熠的物件出现在掌心之上,洛书将它往前一推,那东西便像长了腿似的,飞到了上首的天后跟前。 那金光挡住了物件本来的面貌,众仙在下头看着,都看不出来那是个什么东西,天后伸手接过,物件顺势落在她的手上,随着她仙气涌动,那些金光退散了些,慢慢显露出物件的本体来。 一小巧精致的琉璃塔,分九层之高,静静立在天后掌心之上。 “这是何意?”天后笑意盈盈的面孔似乎有些裂痕,虽语气如常。 洛书还未开口,便被天后身旁的承乾开了口,“想必,这便是佛祖座下莲台所含的舍利子?” 佛祖座下莲台所含舍利子,因有佛光加持,总有些胜过其他物件的功效,虽不大,却胜在其数量之少,统共也就五颗,这颗,便是来自御就之手。其实,这关键还是,天后对这东西,求而不得。 因此洛书才拿了这东西来送。上来之前,她曾问过御玖,毕竟这是御玖所赠之物,她不好假手于人。却不想那妖王大人杵着脑袋想了半天,最后大手一挥,“你说的是那破珠子?要送便送呗,那玩意,我早不知丢哪里去了。” 多少人求之不得的舍利子,她说扔就扔!洛书扶额,只骂了句败家,便被御玖狠狠瞪了一眼,“浑说,那东西一不能疗伤二不能延年益寿什么的,留着当个摆设也不好看。真不晓得,为了这么个破珠子,有什么好打得。” 御玖为妖界之王,本体乃佛祖座下莲台一支,因而有两颗舍利子相伴而生,其中之一,便是洛书方才献上,隐在那九层琉璃塔之内的。 “正是。”洛书应了一声,便出了座位,在那大殿中央站定,只轻轻一抬手,原本安静呆在天后掌心的琉璃塔霎时间飞在半空之中,金光闪现,琉璃塔身更显神圣。 洛书挽了个花手,那琉璃塔里头的东西开始若隐若现。 天后的眼睛瞬间亮了一截,抚在座椅上的手越握越紧,带了甲套的手指深深戳着皮肤,她却像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忙对那琉璃塔挥手,“快让本座看看!” 人嘛,对自己得不到的,总有些不一样的情感。天后捧着琉璃塔左右看了看,满满皆是止不住的欢喜。 承乾见此,便再次开口,“如此,便多谢洛书上仙费心了。” 天后这才反应过来,“快些回座!” 洛书颔首,又回了座位上,身旁的紫微帝君依旧低垂着眉眼,纤长如蝶翼的睫毛微微颤动。 “来人,开宴!”一声令下,一串的仙侍鱼贯而入,捧着主菜佳肴,杯碗酒壶,一样样放在每张桌案上。 天后收了礼,本是极为开心的,可一巡视下边,却见帝君之内,唯有紫微帝君一人到场,天后的内侄女凤莘帝君,早些日子,便跟着大天女一块儿去六界巡查去了。而仙家辈的,基本都是些不入流的仙家,真正有品级的,见不着几个。 “怎么不见司命星君?”天后收了脸上的笑意,嘴唇微微下坠着,很明显的不高兴之意。 洛书便跟着有些揪心,苻莘那个人,这些日子都不在天界,也不知会跑去哪儿乱混! 正想起身替他打个幌子,却听坐在隔壁的姻月道,“回禀天后,司命星君前几日为了一桩出错的命数,特意下凡查看去了,今儿不在天界。” 那小丫头答的不卑不亢。 天后虽然依旧不开心,却也没再揪着不放,只道句没事,便让众仙家吃喝着,却在姻月坐下之时,轻哼一声。 洛书看的头疼,苻莘也真是,依她看,苻莘那厮肯定是知晓了天后要办花宴,特意挑了这么个时候下凡去,好躲开不来! 姻月朝她弯了弯嘴角,示意她不要担心。洛书无奈,轻轻颔首之后,又执了跟前放着的白玉箸捡了些许的菜品入口。 “帝君,这菜不错,你尝尝。”洛书习惯性地给身侧不语的紫微帝君夹了一筷子方才她尝过的菜品,送入帝君的碗中。隔了一会儿,又夹了一样放进去。再隔了一会儿,又是一样菜品。 短短时间之内,紫微帝君的碗中便堆满了去。帝君终于移开目光瞥了眼,那好看的面容不曾变化,丹唇微开,只道,“好好的碗筷,脏了污浊之物。” 洛书一口菜没咽下去,差点对着紫微帝君喷出来!却见帝君说完之后,便执了白玉箸,轻轻捻起一样,放入口中,细细咀嚼。 好看的人儿连吃东西也是美的,紫微帝君一举一动,莫不让这满殿女子羞红了脸。虽明知道自己是来选二殿下天妃的,却总忍不住悄咪咪看一眼紫微帝君,又害羞得低下头去。 天后哪里能不注意?内心只道,这些个没见识的!她将目光转向下首的凤萧,见她了然的点头,便慢慢收回目光去。 第76章 夜昙 “都说是花宴,倒不知天后娘娘,准备了些什么花儿赏呢?凤萧可期待许久了,还望娘娘,莫要藏宝。”凤萧袅袅娜娜地起身,柔柔的行了一礼,她身上那身凤羽服闪着点点星光,随着她一笑,仿佛更加灿烂了些。 底下的仙家便附和着,都说想一睹为快,还不忘对天后夸上几句。 对于此,天后看起来很是受用,微微颔首着,脸上又带了些笑意,“就你话多,天天的惦记着我这儿的宝贝?” 说来凤萧还得喊天后一句姨母,只不过二人关系并不如天后与凤莘近些。 凤萧听此,脸上更加笑语盈盈,她绕过地上的矮桌,莲步倩倩地向殿中央走去,“姨母又取笑我!” 说罢,将视线转向上首天后旁边的承乾,“只听闻二殿下喜琴瑟之音,还不知,二殿下喜欢什么花?” 到底是自小一块长大的,又有天后在侧,承乾只得放下了酒盏,略微沉吟了会子,“承乾对花草之物,一概不知。” 虽是答了话,但总归让凤萧不太好往下接着说,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众仙家霎时间低下头去,自顾自品茶浊酒。 洛书低头莞尔,只觉得这二殿下似乎有些有趣。 天后看了眼承乾,眸子里的呵斥之意不言而喻,承乾摸摸鼻子,终究不再开口。 “承乾自小喜音律,你与他说花草,可不相当于对牛弹琴?” 天后扔过来的台阶,凤萧自然忙不迭地应下,众仙家不敢佛了天后的意,一时间殿内皆是笑声。 凤萧整理了下思绪,沉了口气,接着道,“倒是我唐突了。凤萧早有听闻,说二十四星府上的临恣仙子,最擅花道,不知今日可否请仙子出来展示一番?” 天后满意地道,“那自然是极好的。” 语毕,近处的位置上起来一个着黄衫的仙子,头顶星灵冠,清丽脱俗,走路时更有点点星星的跟在衣摆之后,她进到前处,与凤萧并排而立,“临恣莫敢不从。” 罢了朝着天后和凤萧轻轻行了礼,又看了眼承乾,羞红着脸往后方退去。 凤萧见此,悄悄退至一旁,给临恣仙子挪开了地方。 黄衫的仙子旋身而起,衣袂飘飘间,点点星光越发璀璨,顺着她婀娜的身躯滑下来,聚集在周身八方之处,临恣微微一笑,一股胸有成竹之意。 “啧,御花术。这不是佰玢的招数吗?怎么被她学了去?”洛书轻声嘟囔了一句。 天界各仙家都有其独特仙术,有些师从上古之神,譬如百花仙子佰玢,便师从上古花神,洛书与她关系还不错,闲客居里头那些花花草草,也都是佰玢给她带去的。 因此对这个,洛书一眼便看出来了。 紫微帝君只看了一眼,便又转了视线,“并不是御花术,皮毛而已,学了皮相,骨却不似。” 难得听帝君如此好心的讲解,洛书杵着下巴,也不看前头的临恣了,转而看向身边的人儿,“帝君,那你晓得她变得什么花不?” 紫微帝君没给她一个眼神,洛书自觉无奈,便又转过去不再看他。 殿中央的临恣仙子已经凝出了朵花儿来,捧在手上,婷婷娜娜地走到殿下阶梯前,将那朵花往前递上去,“这是临恣培育的夜昙,小小心意,还望天后,二殿下,莫要嫌弃。” 她声音婉转如莺啼,垂眸一笑,耳根处红了些许。 天后抬手,那洁白的夜昙花飞到她的手上,她含笑看了几眼,“好好好,临恣这心思,十分不错。” “依侄女之见,临恣仙子所植之夜昙,花瓣洁白,淡雅至极,闻来还有淡淡清香,却是极品。”凤萧笑着到。 天后闻言,颔首,又将那夜昙递过去,直到承乾眼前,“承乾,你怎么看?” 被点名到的承乾二殿下只得开口,“母妃所言极是。” 第77章 不速之客 这回答实在过于敷衍,哪怕笑颜如花的临恣,也有一瞬间的愣神。 似乎是没想到一向温婉如玉的二殿下会这么一点面子都不给,临恣都忘了退下,就这么呆站着。 “这花雕虫小技而已,怎能拿到大殿之上,没得让人觉得,我的御花术,不过如此而已。”一阵清扬的女声由远及近,众人望过去,见有三人前后而来。 首位的女子头戴琉璃银凤冠,着了一件略嫌简单的素白色的长锦衣,用深棕色的丝线在衣料上绣出了奇巧遒劲的枝干,桃红色的丝线绣出了一朵朵怒放的梅花,从裙摆一直延伸到腰际,一根玄紫色的宽腰带勒紧细腰,显出了身段窈窕,反而还给人一种清雅不失华贵的感觉,外披一件浅紫色的敞口纱衣,一举一动皆引得纱衣有些波光流动之感,腰间系着一块翡翠玉佩,平添了一份儒雅之气。 跟在她后头半步的两个姑娘,一着白色沙衣,戴了仙子特有的七星冠,翩翩如风。另一位身穿粉色锦缎衣裳,头发挽做坠马髻,两朵牡丹坠于其上,端的是娇俏无双。 只见那粉衣裳的女子含笑而来,“百花殿近日有事,因此迟来片刻,佰玢在此,给天后告罪了。” 她说的轻缓,一举一动也挑不出错处,可却平白给人一种怠慢之意。 谁都知道,百花殿一众花仙,一向与天后不和。 见此,她旁边的白衣女子也向上首处行了一礼。 天后也早已经司空见惯,像是懒得与她生气,只高冷的颔首,随看向已经站在殿中的女子,“青鸾帝君,方才凤萧才与我说,帝君有事怕是来不了了。怎么,帝君这是,突然的没事了吗?” 那着长锦衣的女子正是青鸾帝君。 她也不先回答,只在佰玢与缘机的跟随下,入了座,而后才在众仙的眸光里,幽幽开口,“二殿下好歹也与本座学过几日术法,青鸾斗胆,自称一声师父。既然是为徒弟选天妃,我这个做师傅的,怎么能不来?” 轻轻一句反问,将天后噎得说不出话来。 “混说!”天后终究只蹦出这两个字来,双手搭在座椅边上,白嫩的肌肤上头有些青筋显露。 “这是本座开的花宴,哪里来的选妃一说?”天后带了怒气的声音在殿中回荡。 在座的没人不知道这花宴的目的,或者说天界众人都知道,花宴不过是为了替二殿下寻妃的借口,可是知道归知道,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了。 青鸾端坐于位置上,接过缘机递过来的拂尘,“哦,原来如此。我还听了别人的话,误以为天后这是要给承乾选妃呢。” “哼,青鸾帝君整日的呆在七重天,偶尔才回一次青云殿,这什么话该听,什么话不该听,心里应该有些数才是。” “本座自然知道。”语罢,青鸾抬起头来,却是看向上头的承乾,“我只是怕天后忘了,承乾,是不能婚配的。” 殿中霎时寂静,呼吸声也不闻。 天后的脸色越变越难看,站在下边的凤萧满脸焦急,却无奈这场合她完全不能开口,否则只可能是帮了倒忙。 “本座怎么可能忘。不容帝君费心了!”天后近乎咬牙切齿。 青鸾却额外淡定,只举了茶盏,向着对面的紫微帝君扬了扬,“那便好,天后好歹是二殿下的生母,自然该知道,天定之祀仙,不得婚配。” 这边的紫微帝君微微颔首,身侧的洛书举起酒盏,莞尔一笑。 承乾的婚事之所以闹到这份上,其实最大的原因便是这天定祀仙一说。祀仙,顾名思义,祭祀之仙。凡间祭祀,祭的是天界各仙,以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而天界的祀仙,则是古训之上早已经刻下的,承载了千百年的恶报之仙。有传言道,祀仙在,天界方平安,祀仙亡,天界将遭大难。 最关键的是,祀仙天生孤独命数,一生不得婚配。 这也是承乾一直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原因之一,也就是不想连累了其他人。可天后到底为人母的,怎么舍得看自己孩子一生是个孤独命数? 洛书原先还不大明白,怎么会为了一样东西,就随便的把儿子给卖了?后来转念一想,那孔忆可不就是个命数硬的?祀仙之妻,本就是违天道,不来个命硬的,怎么撑得住? 不过,二殿下怎么会想求与潞虞的姻缘呢?说起来,潞虞那丫头,要是知晓了,也不知会做出何种事情来。 “帝君,我带来的那小丫头呢,怎么不见人影?”洛书问了一句。 “自然有人陪着。待这边事情了了,你直接领人走就是了。” 也好,省的她再操心。 殿中又恢复了一片觥筹交错,对面的青鸾帝君虽不见表情,却总没冷着个脸。先前献花的临恣仙子不知何时已经离开,凤萧也回了座位之上,洛书放眼望去,这大殿之中,最置身事外的,居然是二殿下承乾。 看来当真是个冷心冷情的,哪怕表面上有些爱玩闹,心里头,却也冷的很。 凭着自己生母被人呛,却一句话也不帮,大庭广众之下,更让一仙子颜面无存,依洛书看,这孤独的命数,最适合他不过。 正想着,就闻见一股花香袭来,洛书顺着香味寻过去,果然见着一身粉裳的佰玢,举了酒盏到她身边来。 “帝君。”佰玢朝着紫微帝君行了礼,也不管对方应没应下,便亲热的挽了洛书的胳膊坐下。 “好啊你,回来了却也不让人去百花殿报我一声,若不是青鸾帝君派人召我一道过来,只怕我还见不着你呢。”她青葱般的手指戳了戳洛书的眉心,样子亲昵。 洛书顺势拉住她的衣摆,“好姐姐,我这也是匆匆回来,才被帝君带过来呢!”说着,朝她努了努嘴,示意这都是身旁那默不作声的人的指令。 佰玢直摇头,“又寻借口,你分明就是懒得过来。莫以为我不晓得,前些时候,你从南天门过来,去找了天枢一趟。” 第78章 叙旧 知道她肯定是打听过了,洛书也不好再瞒她,只道,“那时候正遇上牡丹仙子出事情,去了趟冥界,受人之托,到天枢星君那儿取点东西。因想着要快些赶回去,便没去打扰你们。你瞧,我连帝君那儿都没去呢!” 虽不能瞒着佰玢她回过天界的事,可是对于河图的事情,洛书还是打算瞒下来。 洛书抓捕牡丹仙子去了冥界的事,天界众仙也都知晓,佰玢不做他想,只提起牡丹的名字,总有些伤感,“年轻一辈的花仙里,我是最属意她的。谁曾想,聪明的姑娘入了情,终究也会犯傻的。” 语气里满是怜惜之意。佰玢为百花殿之主,司掌众花仙,对待他们,总像是自己的孩子一般。 上次牡丹一事,不止对百花殿清誉有损,更多的,则是让佰玢心中自责。“是我没教好她,总觉得她聪明,任由她去,却犯下那等错事。”便是现在再度提起,佰玢也还是放不下。 洛书跟着叹了口气,“错不在你。牡丹天性如此,本就执拗,就算你教导了,我估摸着,她也会这般做的。” 到底谁也不是牡丹,谁都不晓得她若是被人教化,还会不会为了一魔族而放弃上仙身份,甚至不惜以六界安危换取一人性命。 佰玢也清楚,自不会再去提。“罢了,都过去了,现在百花殿也在寻新的牡丹仙子,只不过牡丹一向不好培育,这一次,也不知要多久才能有。” 牡丹仙子少有,多在于本体不好修炼。不过对于这个,洛书还是有些把握的,她执了佰玢的手,含笑道,“早知你会为此苦恼,那日特意卜了一卦,下任牡丹仙子,百年之后便可临世。你也不必太过着急了。” 洛书对这些东西,总有些感应,比他人乱猜测,要好的多了。得了准话,佰玢仿佛松了口气,“但愿如此了。” “对了,你怎么会与青鸾帝君在一块儿?”洛书半眯着眼睛看过去,对面的青鸾帝君与缘机仙子正说着话,看样子没有注意到自己。 说来她与青鸾帝君还有些交情,这也是当初在大都时她对凤芜总有些怜惜之意的原因,毕竟凤芜是青鸾救下的,后头当徒弟一般培养,若不是当初妖界那件事,只怕现在一重天的帝君,落不到他人之手。 只是许久未见了,洛书见青鸾帝君明艳的脸庞之上,却似乎多了些沧桑之意。看得出来,这万年来,青鸾帝君在天界,似乎过得不是很好。 身为七重天之主,堂堂九帝君之一的青鸾,到底会为何事担忧呢? 佰玢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很快又收了回来,只轻轻摇头,“我确也不明白。帝君派了缘机仙子特地召我一道过来,倒也没与我说缘由。我不敢推辞,便跟着来了。” 说到这儿,她往殿中四处看了看,早寻不见先前献花的临恣仙子,“一进来就见二十四星府上的临恣施了像御花术一般的术法,便忍不住说了几句。” 其实那本就不是御花术,说来更像人间的戏法,只将早早准备好的夜昙藏于储物袋中,施法掩盖,便有了那么些御花术的影子。不过仙家又不是凡人,怎会受此蒙骗?不过是顺着天后的意向走而已。 “晓得你见不得这些手段,可终归还有天后在上,这些话,还是得收着些的。”一旁的姻月不知何时凑了过来,趴在桌案上说着话。 佰玢见她如此,只觉得好笑,“我还能不认得?瞧你这模样,哪里像个司姻缘的上仙,倒似个泼皮一样。” 洛书也跟着笑,一只手伸过去,从姻月头上拉下一根红线来,“瞧瞧,给别人牵姻缘,却牵到自己头上去了?” 月下仙人是个做大事不拘小节的,又一贯爱喝酒,拉错红线也是常事了。姻月虽比月下仙人靠谱些,但坏毛病也学了不少,天蚕丝吐的红线被她弄得乱七八糟也是常事。 见洛书手中抓了根细细的红色天蚕丝,姻月便赶忙伸手去抓,“可别可别扔!姻缘祠里这几天正缺呢,师傅天天的不见人,天蚕也不吐丝了,我正烦呢。” 洛书笑够了,便把红线递给她,也不再拿她取笑,“行了行了,不为难你。” 姻月将红线接过来,小心翼翼的叠好,放进袖子里头,罢了转过头去,瞟了瞟那上首之处,“今日这花宴,当真是事儿多的。” 久不出现的青鸾帝君与紫微帝君都来了,若说无事,谁会信呢? 洛书默不作声,心里头却仿佛明镜一般。紫微帝君的心思她猜不透,可是青鸾帝君那儿,她却能知个七八十的。 前些时日里缘机仙子惹怒了天后,琴砚帝君便将缘机仙子送去了青鸾帝君处,一向不待见天后的青鸾帝君自然更加不满,今日天后又顶着大不敬行事,妄图给承乾寻天妃,青鸾帝君自然不可能不管。 这些都是苻莘那货托人告知她的,至于苻莘,早不知跑哪儿躲着去了。 果不其然,还歇了不到一刻,那头青鸾帝君却已经开口,“既然天后这里无花可赏,依我之见,众仙家都散了吧。手头上的事,可比赏花要紧。” 说着,便顺着缘机仙子的虚扶起身来,作势要走。 天后自不允许青鸾帝君这般明晃晃打自己的脸,当下拍了案,直道,“放肆!青鸾,我念你为七重天帝君,不欲与你起冲突,你却次次冒犯于本座!究竟意欲何为!” 下首的凤萧结了一印,立马有守在殿外的凤族飞身而入,团团将青鸾与缘机仙子围在中间。 一时间风声鹤唳。 洛书紧跟着站起身来,身旁的姻月轻呼,“天呐,当众对青鸾帝君动手,天后这是不要命了?” 这个丫头!洛书忙冲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天后要不要命她管不着,但若是任由姻月说混话,那丫头的小命可就没了。 姻月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连忙捂住嘴巴。 第79章 阻拦 “是吗?”青鸾停下步子,转过身来,就着缘机仙子的搀扶站稳身子,“天后若是那么想办,不若放到六界大会之后再办不迟到。本座听闻,魔界蠢蠢欲动,边境雷池上,早已经成了魔界之地。” 言下之意,若天后执意如此,那就是昏庸无道,不管天界死活了。 天魔两界关系紧张,这些日子里更为紧张,天后自然清楚,却不愿再给青鸾一分好脸色,“不劳青鸾帝君费心。凤萧,送客。” “是。”凤萧应声道,便挥袖过去,周围凤族的仙侍听令退下,凤萧上前几步,“青鸾帝君,随我来吧。” 缘机仙子拦下她,“放肆,凤萧,你敢拦帝君不成?” 青鸾抬手,止了缘机仙子的话,随看了看周遭坐的仙家,冷淡的眸子里像是布满阴霾,“不劳烦天后惦记,本座自己走。至于诸位,青鸾就不多聊了。” 她的眼神本就清冷,现在带了几分怒气,更让人不敢直视。那些小仙子,皆低下头去,不敢看她。 凤萧不好越矩,抬眸看向上首的天后,在天后的眼神之下,慢慢退至一边,“恭送青鸾帝君。” 殿中寂然无声,洛书紧随其后,行礼道,“恭送青鸾帝君。” 而后一众仙家也跟着起身行礼。 青鸾微扬地额间宛如新月皎洁,上头一凤凰之形的图腾隐隐闪着红光,她再度扫视了一眼殿中,眼神在躬身行礼的承乾身上停留了一瞬,而后带着缘机一道,隐入了突然出现的白雾浓云之间。 待人走了,紫微帝君放下茶盏,起身,一句话也不闻,便踱步往外而去。 洛书见此,也顾不上许多,匆匆行礼告辞。 殿中之人回过神去,才发现早已寻不见他二人的影子。 天后闭了闭眼,再度睁开时,里头更填了些恨意,“不必理会。继续摆宴!” 承乾慢慢坐下身去,手中握着一只酒盅,垂着眸子,也不去看别的仙子送上来的花草之物。 殿外,洛书好容易追上紫微帝君,一看他这去向,却觉得奇怪,“帝君这是要到青云殿去?” 九重之北端,唯有青云殿。 紫微帝君抿着唇,不搭话,洛书也习惯他如此,乖乖跟在后头,想了会,还是打算将今日的事说上一说。 “帝君,花宴之上,姻月入了我的神识幻境,听她之言,似乎,二殿下与天后,在天妃一事上暗中较量着。”她进不去紫微帝君的神识幻境,因而只能用神识音与他交流。 紫微帝君悠哉悠哉走着,依旧波澜不惊,“承乾识时务,自有一番道理。其余的,你们也不用去管。” 这是说,让姻月不用为这事烦心。 洛书边走边想,脑子里隐隐浮现出一个想法,看着前头紫微帝君的背影,慢慢停下步子。 见身后之人没跟上来,紫微帝君转过身去,便瞧见洛书楞在后头,“怎么?” 洛书被他一唤,便回过神来,却只盯着那人的脸庞不出声。 “有什么想问的,问就是了。”紫微帝君面对着她,宛如新月的面庞上不见情绪。 洛书咬了咬唇,犹豫着,她方才突然想到一件事情,却不知,应不应该问,可是紫微帝君就这么看着她,倒让洛书觉得,自己心里的事,都被他看透了似的。 挣扎了一会儿,她终于开口了,“帝君。前几日月神的神格。是你拿给二殿下的吧?” 先前她还不明白,承乾哪里来如此大的能耐,得了一完整的神格。关键这么大事,天界却连点蛛丝马迹也不见。 实在奇怪。 可是先前听了紫微帝君的话,再联想到帝君与他有些交情,若说那月神神格是承乾得到的,那绝不会瞒得过紫微帝君。可是若那东西,是紫微帝君交给他的,也就不足为奇了。 谁都不知道,紫微帝君手里到底有多少上古之物。 那帝君为何要这么做呢?拿出神格为引,牵扯出这之后种种,再借姻月之口,将此事传扬出去,只怕,唯有一个解释能说的通了。洛书抬起眸子来,先前的疑惑散去,满目清明,她看着紫微帝君的脸庞,笃定地道,“帝君,早就预料到六界生变,因此想以祀仙姻缘,来搅乱天道,以此拖延生变时间。” 这样一来,一切就都说得通了。为何在明知道承乾是天定祀仙的情况下,紫微帝君还要帮他破了这姻缘关?只因祀仙一动,便将引天界生变,而天界为六界之首,以厄撞厄,不失为一种法子。 虽不能扭转形式,却能拖延一段时间,让他们找寻解决的法子。 洛书越发肯定自己的想法,直勾勾盯着紫微帝君。 “是,也不是。”紫微帝君终只说了这几个字,随抬头看向不远的天河处,“时候到了,走吧。” 一身暗紫玄衣的公子,头发只用檀木簪子松松固定,就站在天河照耀之下,熠熠生辉,那公子转过头来,黑白分明的眸子里看不清情绪。 让人只叹,公子世无双。 他伸手过来,洛书便不自觉将手搭过去,待回过神来,他二人已经到了青云殿前。 “帝君你耍赖!”洛书有些气呼呼地,甩开紫微帝君的手,自顾自往前头去。 紫微帝君歪着脑袋,看着自己那纤长漂亮的手指,随摇摇头,跟着上去。 青云殿门口的仙侍恭敬地行了礼,洛书却没有立即进去,站在一旁等着,待看见紫微帝君上前来,便道,“您可自己去吧,我还要回去办事情呢。” 既然什么都不与她说,又何必让她回来?晕晕乎乎的去了趟花宴,什么也不清楚。 还不如回去给潞虞解深海之心呢! 紫微帝君蹙眉,“胡闹。” 哪怕是训斥人,他也带着温润。 门口的仙侍不敢抬头,洛书二人面面相觑,任谁也不肯低头。 僵持许久,过往的仙家皆侧目而视,紫微帝君拂袖,像是打算直接进去。 洛书也不理他,转头便要走,却被一道女声喊住,“洛书,既然来了,何必急着走?” 第80章 惊讶 回过头去,青云殿门口,一身挂星服的青鸾昂首,一双凤眸微眯,她的手中握着一柄拂尘,被风扬起,白色的拂尘扫着她的大袖,更添几分清冷。 洛书向她行了礼,“青鸾帝君。”起身以后,又看了看殿门之前的紫微帝君,“是。”虽有些气帝君他什么都瞒着自己,可洛书明白,总有他的道理。 更何况,青鸾帝君一向不是个会留人下来的,她既然亲自跑到殿门口拦下自己,应该是有重要的事,需要方面说吧。 因而也不耍性子,只依旧不理紫微帝君,自顾自踏进了青云殿那黑沉的木门之内。 青鸾一挥拂尘,难得添了几分笑意,“人我都给你留下了,怎么,还不想进来?” 紫微帝君抬眸,“一石二鸟之计,再没人比你耍的清楚。” 怎么就替他留人了?明明就是青鸾有求于洛书,却借着他的名头,把这份情记到他头上去了。紫微帝君拂袖,踏进殿内,身后的仙侍才缓缓起身。 青鸾敛了笑意,最后一个踏入殿门,随后那扇门便自动关了起来。 另一边,正厅之内。 偌大的青云殿正厅,却没什么装饰之物,洛书随意转转,也只见着个炼丹用的铜炉,其余的都是些绿植花草。 她看了一圈,自己寻了位置坐下,缘机从隔间里头出来,先向她行了半礼,“缘机见过洛书上仙。” 洛书忙让她起来,又伸手召她到身边来,细细将缘机看了几遍,“你与破军还真有几分相像,瞧这眉眼之处,一看就是个侠气之人。” 她不认识缘机,只听过其名字,也是从别人那儿听说了破军与这缘机仙子关系亲近,本着爱屋及乌的心情,洛书对这缘机仙子也就多了几分好感。 缘机司掌人间,独居浮星府多年,除了破军星君、青鸾帝君,这还是第一次与人如此亲近,当下有些没能反应过来,可是见眼前的女子笑容可近,一双眸子黑白分明,晶亮如星,便忍不住的想与她亲近,于是便接话道,“缘机也听星君提起过上仙,心里头敬佩的很,今日得此一见,只觉十分欣喜。” 虽想亲近,可到底有些不熟稔,说起话来难免客气许多。洛书毫不在意,签了缘机的手,走到一旁的长椅上坐下,“他与你说我什么?可是又背着我说我坏话?” 洛书长相自有一股书卷气息,历史在她身上留下最多的,不是历尽种种的沧桑之感,反而是一种他人不曾拥有的豁达之意,此刻偏了脑袋瞧着人,更有妙龄女子不谙世事的懵懂之意。 缘机更添几分欢喜,不觉亲近许多。“坏话不曾说过,破军星君提的最多的,是上仙您洒脱豁达,有什么想做的,便去做了,不在乎地位名利,也不在乎他人看法。实在叫人羡慕。” 这说的是洛书下凡寻河图一事吧,毕竟,与天帝达成合约,放人下凡,绝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情。 洛书放弃了新任帝君的位置,也放弃了掌握天界实权的万均之位,这只是明面上而已,更多的,谁也不知道,她究竟以什么为代价,才换得了这一次自由身。 看着缘机眸子里的钦佩之意,洛书笑容更甚,“没什么可羡慕的。洒脱豁达,其实也是放不下一人而已。为了逝去之事放弃当下之事,绝非明智之举。只不过,我本性如此,最难忘过去,因此这心里头,总有些执念。” 她说话之间,仿佛带了柔和的魔力,听来没了在外人之前活泼的模样,却更多些成熟稳重,让人心安。 缘机仙子不由地点头,随像想到了什么,头上的星冠轻轻摇晃,“上仙,晚辈觉得,您有些像一个人。” “像谁?”洛书也没去在意缘机的称呼,知道她一向注重尊卑,便是再熟悉,这些规矩也丢不得。 “像……紫微帝君。”缘机后几个字说的有些小声,可见即便正直如缘机仙子这等人物,面对紫微帝君时,也难免带了些羞愧之意。 紫微帝君就是这样,总给人一种配不上与他交谈的感觉,只觉得多喊他的名字一遍,也是一种亵渎。 洛书笑开了口,笑声宛如清脆的银铃,“哈,可能是近墨者黑吧,与帝君待久了,这些装模作样的话,也是信手拈来。你也莫怕,帝君又不会吃人,说个名号而已,用不着小心翼翼。” 知晓洛书是好意,为了安抚自己,缘机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却在抬眸间愣住了,脑子来不及多想,身体便先行动起来,立马从长椅上站了起来,规规矩矩地低下头去。 洛书暗道不好,站起身转过去,面朝门口时,便见惊绝艳艳的紫微帝君背光站在门口处,一半身子处在光里,一半处在黑暗之中,那双似晨星如流水的眸子里依旧不见情绪,他的目光与洛书正正对上,启唇,“那叫近朱者赤。” 短短几个字,却仿佛带了十二月寒冬之冷意,缘机仙子不敢抬头去看,自然不晓得紫微帝君是何脸色。 可是洛书却不怕地,帝君那模样,分明就是没事的。想着自己先前被瞒,站在这事,也算是一一抵消了,他们两清!于是便不再摆着脸色,笑吟吟地道,“是呢,帝君乃良师益友,上下六界,万万年难出一个的天才!” 秉承着能夸绝对不憋着的宗旨,洛书一脸真诚地将这话说完,身旁传来一声惊讶的轻呼,却很快被人掩去。 紫微帝君习以为常,一手置于腹前,一手置于身后,姗姗而入,寻了一太师椅坐下,而后才看向一旁低头的缘机仙子,“她贯是个胡闹的。不过,有一事没说错,本座不吃仙人,所以,不必害怕。” 缘机仙子惊得抬起头来,见紫微帝君漂亮的眸子看着自己,这才确定方才那话是说与自己听的。天啊,这可比听到一本正经的洛书上仙拍马屁让人惊讶多了!六界天纵奇才,屈尊与她说话,还是解释那些莫须有的传言,缘机几乎是颤抖着答的,“是,小仙谨遵帝君之命!” 第81章 篡改 青鸾帝君最后进来,见这几人低头不语,便觉出了之前的事,轻声一笑,“我不过去了趟丹房,怎么,你们几个这是吵架了不成?” 洛书听见声儿,立马笑意盈盈地迎上去,“正说着不见主人呢,就见青鸾你来了。快来快来,与我们说说,今儿怎么想起来去凑热闹了?” 青鸾不与她虚客气,二人相互扶着,一道进了最上首坐处,入座之后,便接着道,“你呀,最会说话。” 说罢又转过头去,伸手召着一旁低头的缘机仙子,“缘机,过来坐下。” 缘机抬起头来,先看了看上首的洛书与青鸾帝君,又将视线转到一旁长身玉立的紫微帝君身上,一时间不知如何应答。 青鸾见她如此,便道,“不需在意他的,他要想坐下,自然有他的位置,用不到你谦让。在我这里,只有我的规矩。”这是说,缘机现在是她的人,因此只要守她的规矩就是了。 话即此,再谦让下去,就成了不尊青鸾帝君了。缘机无奈,朝紫微帝君行了一礼,便硬着头皮走至一旁的位置下坐下。 洛书见那人依旧不肯落座,便晓得他这是有些赌气,只觉好笑,“帝君,先前是你要进来的,怎么如今倒是不肯落座了?” 青鸾也跟着开口,“莫不是嫌弃我这青云殿的位置,不够舒适?” 自从前便有紫微帝君挑剔难伺候的传言,她二人这是合伙挤兑紫微帝君呢。 紫微帝君只看了她二人一眼,“聒噪。” 都是了解性子的人,洛书与青鸾倒不生气,相视一笑,却见紫微帝君已经掀袍落座,就坐在缘机仙子正对面。 这下可好,倒让缘机仙子更不自在了。 洛书噗嗤一笑,“帝君,你还是坐上来吧,气场太强大,总会让人不适。” 缘机仙子默默将头更低了些。 “说正事吧。”紫微帝君开口,身上清冷之意更甚。 青鸾也敛了笑意,身子坐的端正,开口,却是与之前带了玩笑的声音不同,一种沉稳之感油然而生,“先前北辰星有异象,却被人施法遮掩,花宴之上,你也去了。” 罢了停顿一会子,接着又道,“星相有预言福祸吉凶之意,北辰星亮,周边红星起,绝非什么吉兆。而刻意遮掩,只说明,有人不希望这消息泄露,至少,现在不行。你从前便是这般,不肯与别人多说一句,认定的事,便一定要做到。” 青鸾深吸了口气,眼睛缓缓闭上,像是累极了,“帝辛,现在不是从前了。” 洛书只能听懂部分,却没想着开口打断什么,只默默端起桌上的茶盏。 紫微帝君便抬起眸来,直直看着青鸾,“无论何时,守护六界,乃吾辈之本分。” 他根本不想对自己的做法有任何解释,只道一句立场,便不再多言。 青鸾抚上双眼,“固执。天界人人道我清高自傲,固执成性。殊不知,你方是那内心里固执的人儿。你可知,擅自篡改星相,会引起什么动乱?” 紫微帝君抿唇不语。青鸾生气地拍了一掌,手边的红色桌案霎时间从中间裂开,被劈成两半,青鸾却看也不看一眼,伸手指向下边的缘机仙子,“缘机,你说!” 缘机蹙眉,“是。篡改星相,刻意隐瞒,将挑起六界之乱,生灵涂炭。” 她看向紫微帝君的眼神里满是不解,不明白这位清冷的帝君为何要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原本青鸾帝君与她见到星相的时候,心里头便各自有了些揣测,可缘机到底不如青鸾,压根没把这件事与紫薇帝君联系上。 如今听了青鸾帝君的话,只觉得心头有些缓不过来。 “糊涂!”青鸾一声呵斥,再度睁开的眼睛里,满是很铁不成钢之意。 洛书垂下眼眸,知晓现在不是自己开口的时候。 紫微帝君不再沉默,站起身来,一挥衣袖,一方星相卦图凭空浮现。 青色的卦图之上,点点繁星相映衬。 第82章 冲突 紫微星、青鸾星、赤云星……各方星相皆闪现微弱红光。四面青光图上,隐隐有着些雾气,缭绕彷徨,一会子遮住一方。 青鸾死死盯着星相卦图,放在桌案上的手越握越紧。“你早就预料到了,是不是?就瞒着我们,这卦图制作,分明早有百年,你早早预料到近事,却一人瞒下来,帝辛,你究竟要如何?” 青色的卦图散发的微光仿佛在回应青鸾的话,紫微帝君却目视前方,不言不语。 洛书缓缓抬起头,伸手握住青鸾颤抖的手,眼看着她的脸色越来越白,直至发青,额间的汗水一滴一滴落下,沾湿了她的衣襟。 “帝君,你倒是说句话啊。”洛书安抚性地拍了拍青鸾帝君的手,视线看向底下的紫微帝君。 “不必与我说那无关的,我只想知道,你是不是早就有预感了?是不是刻意瞒下来?”青鸾地质问声,一声更比一声激烈,双眼赤红的她,显得凶狠却无助。 她一挥袖,甩开了洛书的手。 洛书只得收回手去,樱唇抿成一条直线,视线依旧不离开紫微帝君。她晓得,这不再只是他们四人之间的事了,事关六界苍生,不怪青鸾着急。 许是被盯得久了,又许是觉得,应该解释,紫微帝君终究是开口了,“青鸾。” 他唤这两个字,声音悠长而微沉。 兀的,时空回转,像是回到了几万年之前,在他们都不是帝君的时候,他只是元君的大弟子,而她,也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小仙。 青鸾比帝辛、琴砚都要小几百岁,因此最受宠爱。 他们带着她去天河深处玩耍,那时候那儿还不叫罪河,那里只是个飞舞着灵蝶的仙境。 帝辛清冷,与他们二人一块儿,也总是很少说话。多是他们说着,帝辛听着。偶尔说到几位上神,帝辛也会开口,只道,不言前辈之过,琴砚与青鸾相视一笑,便揭过去不再提起。 那时候天界还没有什么天帝,只有元君、黄帝、炎帝执掌天地方圆。那时候是上神的时代,他们顺天道而生,承上天之力,抬手可呼风,垂眸可唤雨……每位都是独特的,各自有各自所司的领域。 青鸾几人,是上神们无聊寂寂之下,取眉心一点精魄,融合天地风雨而铸。因此总有人护着,他们过得清闲。 那时候总嘲笑帝辛是个美人呆子,除了练修为,便是阅丹书。琴砚与青鸾虽也修炼,但到底是不如帝辛用功,因此多年累计下来,修为之间,也有了差距。 如同凡间孩童一般的日子,终究有尽的一日。当上神们一个接一个逝去,当血肉身躯最终飘散六界,余下几片神格碎片,证明他们曾存在过。 青鸾都已经记不清第一位逝去的上神是谁了,可是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之意,她永远也忘不掉。 她的手捂着胸口,脸上痛苦之意更显,“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你明明知道,上古已经过去了!属于上神们的上古时代已经过去了!” 为什么要逼着她去记起那些不好的记忆?记忆里有人抱着刚化形的青鸾,一遍遍唤她的名字,声音也是这般,悠长而微沉。 那略带哭腔的声音,让人听了只觉得绝望。 缘机仙子猛然抬头看去,却见上边的青鸾帝君死死捂着胸口,原本恬淡的面容此刻尽是扭曲之意。“帝君!”她惊讶地站起身来,连忙想上去。 洛书见此,飞身而下,挡住了她的去路。“现在不是你我插嘴的时候。”她凑在缘机耳畔轻声道。 帝君之间的事,唯有他们能够解决,其余人等,不过是添了麻烦。 缘机心里头着急,却也晓得洛书说的是实话,咬着下唇,站了一会儿,便松了丹田间运起的气,“是,小仙晓得了。” 洛书轻呼口气,揽了缘机,二人走至最靠外的位置上坐下,缘机的目光依旧定格在青鸾帝君身上,洛书便拍了拍她的肩头,示意她,不要担心。 这确实不是自己能够阻拦的,缘机默默转过头来,任由洛书将一杯清茶塞进自己手中。 “高手对决,气场不言而喻。莫担心,两位帝君自有分寸。”虽嘴上这般说着,可洛书的眸子却离不开那二人。 世人皆道,高处不胜寒。紫微帝君身居高位多年,那寒意,又岂是一般人能够知晓的? 再说青鸾帝君,这么些年来的经历,早已经将她身上的青涩之意洗去,剩下一尊规矩严谨的躯体,做着自己不愿做的事情,虽位高,但可怜。 二人对上,谁也不知道,究竟会如何。 “你说话啊!”青鸾近乎嘶吼,将她端庄的身姿抛之脑后,她此刻只想知道,面前这个男人,到底要做什么。 “青鸾。”紫微帝君启唇,又说了一遍这两个字,就在青鸾帝君快要拍案而起的时候,他又道,“我所做之事,对得起良心,对得起天地。” “你这是执迷不悟!天地早就换人主宰,不需要你牺牲自己,去做这些事情!帝辛,听到没有!我不允许!”青鸾帝君从座位上起身,气势汹汹地下去,一把抓住紫微帝君的衣领。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一旁观战的洛书与缘机都吓得起身,若不是洛书尚且存有一丝理智,按住了身旁的缘机,只怕她就要上去将那纠缠的二人分开了。 第83章 论道 青鸾像是一头被惹怒的母豹子,杏眼瞪得溜圆,身上的纱衣随风而起,怒目而视之间,有人缓缓低下头去。 “帝辛……没了,什么都没了。”她捂着脸,有泪从手指缝隙之间流淌出来。 一点点,沾湿了她的衣襟。 洛书与缘机就这么看着,看着传闻中清冷不可攀的青鸾帝君,此刻柔弱的模样。 缘机的手紧紧抓着身旁的洛书,她的目光一刻也不曾从青鸾帝君身上移开。 洛书知道缘机这是担心着,可是自己又何尝不是呢?洛书叹了口气,反握住缘机的柔夷,“仙子莫急,且看着吧。” 缘机咬着下唇,轻轻点了点头。 那方紫微帝君走至青鸾身前,从袖间取出一方丝帕,轻轻擦拭着青鸾指间的泪水。“青鸾。总要有人去做这些事情。六界安好,是上神们的愿望。我既然承上神之力而生,自然应当,承担起这份责任。” 白色的丝帕,不如他指骨分明来的吸引人。 抽泣声逐渐停下,青鸾放下双手,泪眼婆娑望去,面前如玉的人儿薄唇轻抿,眼中却似乎带了些柔软。 “帝辛,你非要以己之身,去救这本该倾覆的天界吗?”青鸾看着他,一字一句说的咬牙切齿。 一旁的洛书只觉得耳间嗡鸣,看着紫微帝君的身影也变得模糊起来。青鸾的话对她来说无异于平地惊雷,炸得洛书回不过神来。 什么叫做以己之身,换取本该倾覆的天界?帝君他,究竟做了什么?天界大灾,六界将乱,是不是,青鸾帝君……哦,不,应该是,这几位从上古而来的帝君,都已经预料到些许了吧? “帝君!”这下轮到洛书按耐不住了,还不待紫微帝君说话,便轻呼了一声。 那边的紫微帝君微微侧脸,不曾开口,但视线中的沉静之意,却莫名的让人放下心来。洛书整理了一番心情,再抬起头时,就没了那么担心。 “青鸾,总有些东西,不是能以简单的渡己,而渡人的。”紫微帝君蹲下身去,指尖轻点,地上有一圈白光显现。 几人的目光集中在其上,那光圈晕开,似一副泼墨山水画,沉寂而宁静。挥墨之间,画面转换,几人定睛看去,那画上却是一只大鸟,拖着七彩尾羽,翱翔其间。 缘机仙子不解的看着,她不清楚,这是何物。可是洛书却是晓得的,她的眸光幻若璀璨星光,有什么东西在里头崩开,她的心头乍然激动,是古凤。 不,准确的来说,这是古凤的精魄,所存留下来的一丝气息。 他人或许不知,这东西对青鸾来说意味着什么,但洛书却再明白不过。 凤凰一族,本从上古神兽凤凰演化而来,说来,那奉悟也算是其中一支。自上神时期,凤凰逐渐分化几族,大族之内再分小族,越来越细,小族越来越多。 类似孔雀一族,便是其中一支小族,本属东凤凰领,也就是天后所在的现在所谓正统凤族。 再来,便是青鸾,虽她是从上神精魄里头化成,却是拖生在青鸾族的躯体里。而青鸾,是当年最有上古血缘的凤凰。 当时她降生,孵化她的青鸾女帝便道,这孩子乃承天地之运气而生,倘若取了一般的名字,总会被压制天生灵力,思来想去,便以青鸾为名。 “当年女帝以族名为你赐名青鸾,便是想让你,铭记天地好生之德,以身之灵力,造福万物。”紫微帝君的话语打断了洛书心中所想,她望过去,那边紫微帝君不知何时已经收了画面。 而青鸾,跌坐在地。 “女帝精魄……”她呆呆地看着方才光圈出现的位置,眼睛空洞而无神。 方才那只七彩尾羽的古凤,正是当年孵化了青鸾的女帝。 女帝最终是死在戮仙台上,那时候,那里还叫做神殿。 血迹流了一地,有几位上神,也有女帝的。青鸾赶过去的时候,那些血迹已经消失的差不多了。 上古之物,身上每样东西,都是天华物宝,死后,魂飞魄散,这些东西,也是要收归天地间的。哪怕,是一滴血,也不会留下。 唯有上神的神格,会化成碎片,飘落六界。可是女帝不同,她不是上神,她只是上古神兽,不具有神格一物,青鸾甚至没来得及去收集一点可以留作念想的东西,记忆中那位慈爱的女帝,便永远的消散了去。 此刻再次见到故人,哪里能让青鸾不惊讶。 她喃喃了一会儿,看向紫微帝君的眸光里更多了很多不解,“女帝的精魄,你怎么会有?” “几位上神,既然顺应天道而生,自然也能感应天道。对于这些,自然也能预感到。其实所有人心里都明白的,这天早晚会来。所以各人都有所准备,月神将神格从体内剥离,储在浸月盅里,交于我保管。而女帝,只留下了一缕精魄,我将它小心取出,融在这蓝图画卷之中。”紫微帝君一口气说了这么多,那内容让人难受。 洛书黯然,她也是经历过上古之神时期的东西,不过她那时到底没能化形,因此对几位上神的眷恋,不如帝君们来的深厚些。 只仅此,洛书也觉得心头难过,更别提青鸾帝君了。 看着对面青鸾帝君痛苦的神色,洛书便不自觉地向她身边走去,缓缓蹲下身去,一手抚了抚她的发梢。 再多的话语也没法开口,哽咽在喉头,万千言语如流水,终逝去。 “为什么,他们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不告诉我?我就是个拖累……”青鸾轰然摔在一旁,好在洛书眼疾手快地扶住她。 青鸾终究是只撑不住而崩溃了,那呜咽的哭声,平白让人心疼。 缘机也不管这许多了,上前蹲在青鸾帝君身侧,只却不敢像洛书一般大胆,她只是默默地陪在青鸾身侧。 “青鸾,莫强求,终会有。有些东西,就算我不去做,也总有一天,会以另一种方式,逼迫我去做的。” 第84章 六界 人生天地间,忽如往来客。 你看它平地起高楼,你看它红尘醉宴客,你看它轰隆轰隆似大厦倾。 过往之事,总如烟。过往之人,也早消散于烟雾之中。 青鸾踉踉跄跄站起身来,洛书与缘机左右扶着她,只听她道,“你只晓得过去,可又曾考虑过未来之事?你将上神视为尊,但你可曾考虑过我和琴砚?别的不说,若你去了,让帝君府上的人,何去何从?” 她的话语已经恢复了平静之意,眼神里的清明也已经重现,只是周身的气息,却依旧带着让人阴冷的气息。 洛书不曾开口说一句,可是眼神却不自觉往紫微帝君身上看去。她打从化形之日起,便是跟在紫微帝君身边伺候的。河图与她,皆住在帝君府上,一道修炼,一道玩耍。 她已经失去了河图,无法想象,若是帝君也不在了,她该何去何从?帝君心怀六界,以挽救苍生为己任,她不该对此提出什么,让帝君为难。 可是青鸾帝君的话也确实没错,帝君眼中有六界苍生,却没有将自己考虑进去。许是下凡久了,洛书也有了人那懦弱的情感,总觉得,帝君若离开了,她该会受不住吧? 紫微帝君抬起头,眼神里坚定而执着,“你与琴砚,自然有你们自己的打算。我不能去阻拦你们。至于帝君府上的人,”他停下来,缓缓转过去,视线定格在洛书身上,“他们,不能永远都在帝君府上。” 世上之人,乃六界最苦。之所以这样说,便是当了人,就得受轮回之苦,喜怒哀乐相伴一生,悲欢离合尽显现。想到离别,总让洛书心悸。 她知道,帝君方才的话,分明是对她说的。顿时心里起了股不知名的意味,泛滥蔓延开,堵住了她涌在喉咙口的话。 洛书什么也说不出口,只能呆愣愣地看着,手边扶着的青鸾帝君挣脱了她的手,一步步往前而去,逼近紫微帝君的跟前。 “你就这么执着?拿出月神神格,以祀仙姻缘为引,与六界之乱抗衡。哪怕是牺牲自己,也在所不辞?”青鸾立在紫微帝君跟前,如今她早已经平复了情绪,说话也没了激动之意。 她如古潭般幽深的眸子静静看着对面之人,置于腹部的双手交叠而握,泪渍沾湿的衣领也已经干透,除了一双微红的眼眶让人奇怪,其余的,已经变得与外人面前那个清贵庄重的青鸾帝君无二。 洛书的手垂在身侧,她没有跟上去。方才青鸾说了,月神神格,祀仙姻缘……看来,她已经知道帝君会如此做了,所以才不惜当众得罪天后,也要在花宴上说出那样一番话吗? 她的眸光看过去,女子背影挺拔如清松,她的双月发冠垂下几缕流苏,飘飘荡荡的,那衫裙随风翻飞,丝毫不见先前狼狈的模样。 天界七重天的青鸾帝君,是断不会失态的。无论多大的事情,她都要保持如此模样。 因为没人相护,无人体谅,万年以来,唯有如此,方能立下一方规矩,成为一界帝君。 这样的青鸾,无疑是让人心疼的。 然而紫微帝君终是只说了句,“事皆有定数。缘起,缘尽,皆不是你我能做主的。” 良久的沉默之后,青鸾转过身去,一步步往着殿上最高处而去,她每踏一步,身上的云锦纱裙便掀起微蓝一角,仿若天河尽头的霞光。 缘机默默地跟在青鸾身后,步子轻巧而敏捷。 洛书眼看着她们二人登顶,转身,回眸, 一人的眼中不见情绪,另外一人跟在前头的人身后半步,不见抬头。 “我一向是不愿多管事的。皆因你,是帝辛而已。如今既然已经说明了,我的话你也不愿意听,那就这样吧,从今往后,无论你是死是活,都不与我有关。”青鸾拂袖,一番话说的毫无情感。 好像是不愿多管,又好像是难过的无法多管。洛书不清楚了,此刻的青鸾,不在需要他人安慰,她也不必担忧,帝君会与青鸾发生冲突。 可是为何会觉着,有些难以言喻呢?约摸是,这些事,让人难受,不愿提起吧。 洛书眼看着青鸾一手打开了宝阁上的机关,踏入一道暗门,“缘机,送客吧。”她的声音传来,跟在身后的缘机仙子行礼,朝着紫微帝君的方向而来。 缓步而至,那白裙星冠的女子微微俯身,“紫微帝君,洛书上仙,这边请。”她言得不卑不亢,虽不曾直视他二人,可一股勿进的气息却由她周身散发出来。 逐客令至此,再不走,便不知道要闹到何时去了。洛书先低了头,还了一礼,也不搭话,只默默走到紫微帝君身侧。 见此情景,紫微帝君只微微应了一声,那声音虽轻,却足以让在场几人都明白的听见。他转过身,洛书跟在他身后,缘机则回了青鸾帝君后头跟着。 一道浮木门,一如玉公子,一清冷贵人。各自分朝两头,无问西东。 出了青云殿,一股北风卷地而来,吹的洛书冒出些许寒意,她拉了拉衣襟,踏上自己的浮云,“帝君,咱们回府上吗?” 平白的,她就是不想提起青鸾所说的话。 前头腾云驾雾的人答道,“你的客人,应该是等急了。” 洛书大惊,先前事情太乱,竟然将潞虞给忘了……不行,得快些回去看看。想罢,便不由自主地施了仙术,让脚下的祥云飞得更快了些。 “嗨呀,也不知巳僮会不会看不住她……”洛书念叨着。她可没忘记,这位龙女,在小时候就大胆得不行,跟着西天那位斗战胜佛糟蹋了满园的蟠桃,若不是老龙王以供给凤族千年吃食为代价,只怕龙女殿下,早被天后给下了罪河。 身侧的人念念叨叨,紫微帝君微微侧目,身旁驾云的洛书便转头看着他,一双星眸灿烂,仿若三月桃花。 “洛书。”他唤着。 “恩?” 倘若,我有朝一日去了,你待如何?这话在嘴边盘旋,终究被他咽下去。 第85章 会意 一句话盘旋良久,最终只化为一句,“此番去了,别再招惹是非。” 他说罢,便加快了底下的祥云,领先了洛书许多里。 那潇洒的背影看得洛书一阵气恼,运气追上,“帝君,你这是何意?我在人间几载,自认兢兢业业,不说功劳,苦劳也有不少吧,就没见过你这般,搬起石头砸自己人的脚。” 她话语之间的抱怨之气尽显,别人家的都是夸奖,就算不夸,也是会护短些的,唯有紫微帝君,天天的说她,洛书就算是再不在乎,听的多了,也难免想为自己说几句话。 “功劳?你是说你收了饕餮送的玉盘,差点儿成了别人的盘中餐?”紫微帝君说着,比那风儿还要凉凉几分。 洛书鼓起腮帮子,瞪了他一眼,“他用了地藏菩萨的佛珠打掩护,我这点道行,哪里能识破?再说了,后来我不是也破了他的诡计嘛。”说到后来连洛书也有些话低了,毕竟那是一番让人不想提起的事情。 纯属意外之事,不提也罢。 然而紫微帝君打开了话匣子,就不会这么轻易放过她。“那前些时候跑去替人找劳什子的前世记忆,差点陷在过去里头出不来,又是怎么回事?” 洛书回,“收人东西替人办事。他给了我串补天石练成的手串儿,怎么说也算个好东西,再说了,那也不是我的错。他不愿意出来,我又不可能任由他陷在里头,自然要救的……虽然情况危险了些,但到底是从里头出来了。” 她嘟囔几句,手里头攒着从姻月那儿骗来的红线,从一只手上窜到另一只手上。 任由她手上挽出朵花儿来,紫微帝君也是不看的,他只顺了自己先前的话往下道,“到底是自己本事未到家,才会有那等事情发生。所以,莫去招惹是非。” 这话一出,洛书气不打一出来,干脆停下祥云,“帝君就是觉着我给您添麻烦了。可是我只想找回河图而已,这么些年来,您就敢说,您从来未听过有关河图的一点消息?可是您却一句话也不与我提。我不晓得这究竟是为何,但洛书不想让您为难,所以我选择靠自己去找他。” 这些话憋在她心头太久,以至于脱口而出的时候,洛书甚至来不及考虑一番。 这话中包含的怨意,愤懑之情,溢于言表,洛书眼睁睁看着原本背朝自己的紫微帝君转过身来,那张脸依旧波澜不惊,可是周身的气息却有所变化,变得更为尖锐,让人只得小心翼翼。 明白自己这番话说的不妥当,可是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了,洛书只好强撑着自己,与紫微帝君的眸光正正对上。 “我从未想过让你难过。”他道。 这话语带了些莫名的意味,洛书体会不出来,但那话中的小心翼翼,却如此明显。 帝君为何要这么说呢? 洛书还没能回过神来,那边紫微帝君已经驾云离去。 她摇摇脑袋,像是要将心中所有疑虑都翻出去,远远地看不见紫微帝君的身影了,洛书这才马上跟了上去。 紫极殿里如来时一般清净,洛书提了裙摆从云上跳下来时,正看见面无表情的破军正杵在前头。 帝君府的大门敞开着,两个仙侍恭恭敬敬地低着头,洛书一看,便晓得帝君早已经先回来了。 她忙凑到破军身边,“帝君回来时脸色如何?” 这话问得极其小心,洛书觉得最近怪得很,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总觉得自己老是惹得帝君生气。难道这几日他们星相犯冲嘛? 她的模样让破军蹙了眉头,伸出手来将快贴在自己身上的洛书推出去半尺,“帝君脸色如常,但若你再如此,只怕就真的生气了。” 洛书觉得这是再提醒自己不要乱说话,便立马闭了嘴,乖乖跟在破军后头,两人一前一后入了府邸。 许是见不惯她安静的模样,破军走了一段路,便又出声道,“你带来的那位小仙,对天界之事,似乎颇有见解。” 听见潞虞,洛书便憋不住口了,接着话头一溜儿的往下说着,“那小丫头看起来老实,实际上心眼多。但也不是什么坏事,总之就是老会做些不让人省心的事。” 话里话外都带了维护之意。 其实洛书心里明白得很,依着龙族与天后的关系,潞虞怎么也不会给天界的人好脸色。方才破军那话一出,直觉就告诉她,怕是那位龙女,又说了什么说不得的话。 果不其然,破军颔首,“你倒是蛮了解她的。” 洛书摆了摆手,毕竟是自个儿带出来的人,不了解也得了解。再说了,她可收了人家东西呢,倒是不能让客人出事,否则那深海之心都没解开,那她这生意,岂不是废了? “你就直接与我说吧,她又说了什么?” 破军略微沉吟,“倒也不是什么坏话,只不过说了几句琴砚帝君效忠天帝,实乃笑话而已。” 他俊朗的脸上毫无波澜,吐出的字清晰可辩,却总给洛书一种这人在偷着看笑话的感觉,她狠狠瞪了破军一眼,“这话她不知事说也就算了,你也不知事吗?还到处传,仔细戮仙台的八百酷刑等着你。” 依她看,破军就是太久没打仗了闲得慌。帝君本来安排的是巳僮带着潞虞,若不是他自己跟过去,这话哪里会让人传去他的耳朵里? 分明是没事干。 破军面不改色,步伐稳健,“吾只不过传了原话让你知晓罢了,至于那小仙家,你才更应该好好管教。” 这话好在是在紫极殿里头说的,紫微帝君手下之人,一不是那多嘴多舌的,二也不会断然跟风,这才让潞虞好好儿的待到现在。 否则,依着天帝的性子,这话但凡漏出去一个字,怕是老龙王用东海龙族来换,也保不住龙女那条小命。 洛书哼哼一声,“我知晓了。” 眼看着到了紫光阁前,二人皆不约而同闭了嘴,破军上前几步,将门扉推开。 第86章 莫猖狂 微光泄进屋子里,有人侧对着门,一身灵衣光华艳艳,听有人开门,却不动声色饮茶,举手投足,皆让人自愧。 破军走进去,微微行了一礼,“帝君。” 那人便回过头来,视线透过光,聚集在破军身后的洛书身上,他的桃花眼微眯起来,如玉的肌肤在光下称得晶莹无比。“回来了。” 洛书挪着步子进来,眼看着破军掀了衣袍坐在帝君对面,便立马跟着坐在旁边,而后打了两句哈哈,“帝君,回来了。” 出乎意料的,紫微帝君并没有就方才的不愉快多问几句,甚至提都没提,眼神轻飘飘的从洛书身上划过去,随后定格在面前摆放这的茶盏上。 “佰玢派来送花的仙童说,你近些日子不饮酒了,倒是改喝茶了?”他似乎是漫不经心地道。 破军不言,视线缓缓垂下。 洛书心中稀奇,佰玢手底下的人,那么多话?还好巧不巧的,偏偏被帝君给听了去?不过倒是没什么,这事说来也是好的,因此洛书大大方方点头,“往日里有苻莘几人陪饮,醉了还可去姻缘祠红线堆儿里一趟,只觉欢快。如今下了凡去,几十年不见一客,也是常有的,因而也就断了。” 这话确是出自肺腑的。这饮酒,独饮多了一份孤高自傲,仿佛世事超脱凡外。可是天上的神仙们约摸是超脱的多了些,便对这份孤高之意有些莫名不屑,他们就喜欢三三两两地凑在一堆里头,举着各自府上的仙酿,笑谈趣事。 洛书去了人间以后,碍着天帝,不好天天回来,久而久之的,也就与以前同饮酒的几人少碰面了。呆在闲客居里头,看那百花开了又开,就是不见花落,怎么也会有些疲倦。 若再饮酒去,只会更觉心中烦闷罢了。所谓借酒消愁愁更愁。这般自损八百的事,洛书是做不出的。 至于喜喝茶,倒谈不上一个喜字。只是万般无奈之下,觉得这东西用来做一闲时打发时间的也不错。 她端起桌上方才泡好的茶水,抿了一口,顿时间茶香怡口,只让人觉得浑身通透了一般。那袅袅的烟雾自桌边的铜炉里升起,含着紫微帝君身上特有的淡雅清香。 洛书吐了口气,仿佛这几日的糟心事都淡去了一般,她不由弯了弯嘴角,“人间有一句话说,茶若人生百味。第一道,是苦,所有孩童降生时都是伴着苦的,所以啼哭不止;第二道是甜,淡淡的甘甜,是尝过世间各种情感以后,由心生的;第三道,是清淡,当人生过半,只觉得豁达不少,清淡通透,或许是最好的境地。” 她慢悠悠的说着,手上的茶盏被握住,一边印上她的唇红,那无暇的脸上尽是放松之意。 破军听此,便道,“看来入道历练,也不是说说而已。你这一番下去,倒是学了不少东西,说起话来,总比以前多了些东西。” 洛书扬了扬脑袋,一副当然如此的模样。“好歹我也见过那么多人事了,自然会懂些道理的,你们也不要再把我当从前的洛书哄着。” 话间依旧是免不了的有些怨意,也不怪她。洛书是化形神器中最晚的一个,又自小在帝君府里头长大,大家都照顾许多,她下凡去,若不是天帝有令,只怕府里头的仙侍也会偷偷下去看她的。 其实下凡也挺好的,洛书觉着,至少闲客居里的日子,过得挺充实。 破军看透她的心思,也不去戳破,只道,“但愿你在凡间,别再惹麻烦就是了。” 这话说的,与紫微帝君竟然不谋而合。若不是知晓他二人的性子,洛书都免不注要怀疑,他二人是不是偷偷躲背后说什么话了。 不过话虽如此,这点洛书还是不能苟同。她晃了晃茶盏,原本端正的身子却斜依着矮几,浑身上下皆是慵懒之意,“我哪儿又惹麻烦了。你们尽会空口说胡话,就杖我不会与你们辩驳。” 破军瞧她这模样,便晓得是方才的话又激起了洛书心头地那点情绪,他眼神暗了暗,却道“你当帝君不知晓,你偷偷地送人回去,寻什么前世嘛?还有那奉悟的事,你当真觉着,偌大的天界,竟不会有一丝动静?” 其实之前帮助云姑娘去寻记忆,只是因为她给的代价很划算而已,再说了,洛书想着,也不是什么大事,顶多是她的预言之力有段时候不能用了而已。因此对这件事,她倒是有恃无恐。 真正让人心慌的,还是那神兽奉悟。“帝君……奉悟那件事……”她放软了语气,眸中满是哀求。 破军扬了扬嘴角,“都叫你莫要猖狂了。” 洛书回他一个白眼儿。奉悟那件事,确实不是她的错啊……谁能晓得,路过一趟大都阴差阳错的就遇上了这么号人物呢? “奉悟的事,我暂且压了下去。不过待她回来,你与朝风,终究是得受些刑法的。”紫微帝君开口,声音平淡舒缓。 洛书觉得心头一凉,心里将朝风骂了千百遍,突然间带奉悟回天界就算了,还助她逃跑,这下可好了,连累自己跟着遭罪!她无奈地趴在桌上,“奉悟要来,我有什么办法,她是神兽,又是跟着上神打战的神兽,我哪儿能拦得住。再说了,任她是谁,我都不能走呀,那云姑娘给了我有关河图的东西,我总不好见死不救的。” 虽被骂的朝风也是可怜,不过睡了一觉而已,谁能想到正遇上奉悟下界捣乱呢?这下可好,自己被罚不说,还得被人在后头说一通。破军心里暗暗替朝风道了句安。 他二人各有心思,紫微帝君却不做理会。 破军见此,心中有了几分猜想,便试探着道,“洛书此番回来,还要回去不成?” 洛书听着奇怪,“当然回去呀。现在好不容易有了点眉目,若不是帝君唤我回来一趟,我正打算去沧浪呢。” 天枢星君给的沧浪玉牌,再加上潞虞给的承诺,不好好利用,怎么成? 第87章 推出 提起沧浪,洛书便按捺不注心里头的激动,连原本暗淡的眸子也变得闪着光来,“帝君!说不定我去了沧浪就能找到河图了呢!” 她的话语轻快,仿佛得了糖人的孩子。虽心中明白,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但总是忍不住去想,要是一去沧浪,就能知道河图的消息,那该多好? 当年那个眉眼清俊的少年,是否依旧是少年模样?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哪里。 洛书高兴地有些忘我,手中盛着茶水的粉彩瓷盏便这么骨碌碌掉到了地上,这东西清脆,一摔下去,便是个粉碎的下场。 那声音有些刺耳,洛书赶忙朝着紫微帝君看去,眼神仿佛受了惊的小鹿,湿漉漉的,又带了水光。 紫微帝君也向这边看过来,视线盯在地上碎了一地的茶盏上头,他的面容一半在光里,一半隐在暗处,眸子低垂着,让人辨不出喜怒。 他放在桌上骨节分明地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着桌面,那声音堪比冥界的夺命锁声,洛书缩了缩脖子,悄悄移开了视线。 “一个茶盏而已,碎了便碎了。”破军打着圆场,他伸手过去,只见地上那些茶盏碎片轰然消失,连地上的水渍也消失得一干二净。 然而紫微帝君却不曾开口,只保持着盯住茶盏的视线,整个人一动不动。“破军,你出去。”他的声音依旧平淡。 洛书一惊,这是怎么了?关门打狗不成? 破军无奈,给洛书递去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便起身行礼,随后退出了屋子。 当门扉缓缓合上的瞬间,洛书不自觉吞了吞口水。她不敢先开口说话,只怕一个不小心,惹得本就喜怒无常的帝君更生气了。 紫微帝君看了良久,终于抬起头来,他的唇角微微往下,瞳孔里映出洛书的模样,“就这么想去沧浪?” 于是他的话太过平静,竟让洛书有些发颤,先是不自觉地摇了摇头,待反应过来后,又赶紧地道,“去啊,去啊,我废了好大劲才得来的线索。” 说是冒着丢了性命的危险也不为过了。 不过,帝君怎么突然想起来说这个呢?洛书不明白,却不敢问,只垂着眸子,玩着自己手中的一截红线。 对面的人刷的站起身来,那高大的身影一步步逼近洛书,影子扑在洛书身上,紫微帝君身上独有的气息,包围着洛书,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帝君……”她终于抬起眸子来看他,只是逆着光,瞧不清帝君的模样。 洛书攒紧了红线,手心里的汗越来越大。 那人抿着唇,一双眼里尽是洛书的模样,他死死盯着她,仿佛要将她永远的留在眼中。 “洛书。沧浪没有河图。”他看了洛书良久,却只说了这么一句。 没头没尾的话,洛书却听得出来,帝君,好像不希望自己去沧浪?“可是帝君,你我都不曾去过沧浪,况且天枢星君,又何必骗我呢?”她说得极其小心翼翼,湿漉漉的眼睛看过来,仿佛要将人的心给化了去。 紫微帝君看着她的眼神,一时间竟然有些慌神,他透过那双眼睛,仿佛看见了另一个人,白玉发冠,眼眸如星,就那么站着,也让人心生欢喜。 他的手攒紧,松开,再次攒紧,又松开……最终,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一般,他坐下身去,背对着洛书,“罢了。想去便去吧。琴砚前些日子送来了一柄长剑,名唤追月,你且拿着去吧。” 追月,追星逐月。本为上古月神之物,消失已久,不知怎么又被琴砚给寻了回来,他一向是不喜欢这些过去之物的,说是瞧着心烦,因而便差人送到了紫微帝君这里。 此刻,紫微帝君一甩袖,一方长有八尺的巨形雕花木盒躺在桌上,他依旧不曾回头来看一眼,只轻轻一抬手,那盒盖便掀起来了。 柔光之下,长剑静静地躺在盒中,黄色的绸缎映衬着,剑身仿佛镀了一层白月光,只望过去,便有清冷微灼之意渗透出来。 洛书一时间也忘了说话,伸手过去一碰,指尖触及冰凉的剑身,那蕴着月光的剑身像是感觉到了召唤一般,在盒中微微颤抖,它渴望出来。 像是酒逢知己,洛书一见,便欢喜得不行,她觉得追月也是喜欢自己的,它躺在盒子里头,也不住地颤抖着,像是马上要跳起来,迎接新主人。 洛书很想将它从盒中拿起来,放在怀中仔细揣摩一番,可是在那之前,她的视线不舍地从追月上头离开,看向紫薇帝君,满眼的迫切期冀。 虽只能看见紫微帝君的背影,但洛书晓得帝君一定能有所察觉。 果不其然,那方背对着她的紫微帝君开口,便像是能直接看透洛书心思一般,“既然送你了,想拿便拿着吧。” “多谢帝君!”洛书开开心心地谢了恩,随即伸手过去,缓缓握住追月的剑柄。 像是有人突然之间赋予它极大的灵力,洛书将它拿起时,只觉得那股灵力从剑身,游过剑柄,宛如灵蛇一般,慢慢悠悠地顺着她的纤纤手臂,一直达到心底。 一切的顾虑都仿佛烟消云散,洛书再忍不住嘴角的笑意,待那股灵力之感淡去以后,洛书将它在手上挽了个剑花,追月闪着细碎的光,从她的裙边划过。 这剑,仿佛就该是她的。 这是紫微帝君转身看到眼前一幕时,内心所能想到的唯一一句话。 “追星逐月本是双剑,但后世已经寻不到追星,便折中取了个字,唤它做追月。这剑跟着月神斩杀过作乱的魔族,还有饕餮,混沌……自由些庇护的功能。既然给了你,便好好用吧。”他道。 洛书又谢了一次恩典,起身的时候,听得外头有仙侍禀报,“帝君,潞虞龙女带过来了。” 紫微帝君并不应答,只对洛书道,“你回来够久了,是时候回去了。” 还不给洛书一个考虑时间,那扇门扉便不知何时被人打开,紫微帝君微微一推,洛书便身处门外。 第88章 旧事 里头的男子背对着自己,一身紫色衣裳,墨色的头发,背影是孤傲又多了些清冷,他就这么坐着,也让人平白的想心疼。 “帝君……”洛书喃喃着,追月依旧在她的手中,只是那重量却更重了些。 穿过门扉望去,他的身影就在屋里,明明只有几步路的距离,却让她觉得隔了天涯。 这是怎么了?帝君,不像是生气的模样,却给人一种拒人千里的感觉。洛书刚想踏进去再问问,却感觉有人从后头拉住了自己的手,她回过头去,却是早先出来的破军。 “你该下凡去了。”破军如是说道。 哦,是了,她该走了。洛书回过头去看,那扇门已经关了起来,再寻不见帝君的身影。 心里头空落落的,洛书慢慢转过身子,手上的追月早已经被她收在腰间的储物袋里。容不得她多想什么,便有个微冷的女声将所有的思绪都拉了回来。 “上仙,咱们走吧?”潞虞被巳僮带到这里,见洛书,便上前拉了拉她的衣袖。 这么轻轻一晃,将洛书脑海里想的那些事都给晃开了,她觉得这光有些刺眼,竟让她看不清眼前人的模样,只隐隐约约地觉着,那是一抹紫色。 “哦,回吧。”愣了一会儿,她才答道。 说罢,看也没看那扇禁闭的屋门一眼,自顾自向前去了,潞虞也跟在她身后,踏出了紫极殿的大门外。 潞虞飞身而起,在半空之中化为一巨大的银龙,它一声轻啸,周遭的云雾便散开许多,紫极殿的门匾清晰可辨。洛书撑着身子,坐到巨龙之上,门口的僮仆躬身行礼。 她眯着眼睛看过去,里头似乎有衣服在隐隐绰绰地摆动。“再等会儿。”她对着身下的巨龙道。 潞虞发出一声龙吟,也不知是听进去没。 那人影越走越近,一只鞋踏出紫极殿的时候,终于让洛书将他的面容看了个清楚。 “是巳僮啊。”她微微开合的双唇,不自觉往下压了压。 那清秀的小仙便上前几步,就着盘旋的龙身道,“上仙。帝君说,此番前去,只怕日子久些。让您带些紫极殿里的宵茶去,倘若想饮茶了,也算是一番惦念。” 说罢捧出一段沥青色竹筒,恭敬地递上前去。 潞虞瞟了一眼,不自觉道,“你们这天界真麻烦,不就是杯茶水,还特地从这儿带下去。若是要喝,我们东海数不尽的珍茶,还会短了上仙的不成?” 巳僮也不生气,那张清俊的脸上不见不快,依旧是一副恭敬地模样,“龙女有所不知。宵茶植株乃帝君从洪荒之中带回来的古物,得了百花殿众仙长万年灵力滋养,佰玢仙子亲手扶植,才活了这么一株。宵茶清甜,最合帝君口味,因此这六界之中,唯有紫极殿中有它。” 其实他还有些没说到,比如宵茶五百年才可采一次,每次采得五竹筒之多,而且这茶只在凌晨星光微露之时才可摘,其余时候,都是有自身禁制保护的。谁也说不清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毕竟是来自洪荒的东西,没点奇奇怪怪的东西,怎么说得过去呢? 因着得来不易,连一向不在乎这些东西的帝君,也总是让人好好保存着。 算着时间来,这应该是最后一筒宵茶了。 洛书颔首,抬手过去,那竹筒便飞到她的掌中。 沥青竹筒上,刻着几道梵文,译来的意思便是“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身如琉璃内外明彻净无瑕秽”,摸上去那些刻下的文字硌着手,微微有些粗糙。 “这竹筒?”她只问了半句。 巳僮却早已经明白,只道,“是帝君与几位菩萨论道时得来的梵文经筒,统共五只。” 佛家的东西,说来总叫人清净。 洛书微微一笑,“是个好东西。”罢了抬眸再看了眼门匾上的几个字,“那我就先走了,好好照顾帝君。” 巳僮没再搭话,只躬身行了送行之礼。 潞虞一声长啸,巨大的身躯飞旋起来,升到更高之处,载着洛书往南天门而去。 穿过层叠的云,羲和撒下的暖光照的人浑身暖意,洛书往后看去,紫极殿的青色琉璃顶映着日光,格外闪耀。 折射出来的光,透着微微紫色,像极了帝君身上的衣裳。追月被她从储物袋里头取出来,洛书素手拂过上头,那剑似乎也在给她回应。 “上仙,您想回去吗?”潞虞的龙吟化作略微低沉的女声,萦绕在人耳畔。 “自然要回去的呀。”洛书想也不想地道。 “可是你好像,放不下什么东西。”潞虞一向是不会掩藏什么的,她说着话,身体在云间的移动却更快了些。 洛书噗嗤一笑,明白她在担心什么,便拍了拍她的脊背,“放心吧,既然收了你的东西我自然不可能不管你的事情。不过深海之心的解法,还得再找找,毕竟是四海之宝,我总要顾虑许多的。” 潞虞没再说话,只微微发出一声龙吟算作应答。 穿过南天门之时,那满天的霞光映照在一人一龙身上,洛书满足地闭了闭眼睛。 出了九重,仙气不再,周边的空气却好像多了许多生气,没那么压抑。洛书立在潞虞的背部,手上的追月闪着细碎微光。 “上仙,潞虞有一事不明白。为什么整个天界里,只有你在找河图上仙呢?我问过巳僮知不知晓河图上仙的事,他却闭口不言。”潞虞说到后头,语气免不了有些抱怨。 这个啊……洛书垂眸,看着那追月上的点点光亮,“潞虞,那你为何要解开这深海之心?哪怕用你父王的名义,给我沧浪的人情。” 潞虞年岁不大,修为也不是顶好的,如何能只身前往沧浪,又与那儿的门主有交情呢?洛书不是个傻子,况且早些年就听过,沧浪门主是一女子,曾化为凡人,与人相爱。 老龙王当年入凡历劫的妻子,便是被他人当做妖孽放火烧了的,却说最后来了一只巨大的鹏鸟,托起女子便消失不见。 第89章 重与轻 老龙王当年入凡历劫的妻子,便是被他人当做妖孽放火烧了的,却说最后来了一只巨大的鹏鸟,托起女子便消失不见。 这说来也是一桩奇事,尚且年轻的老龙王历劫归来以后,倒是前去找过那被称为妖女的妻子,只不知后来发生了何事,老龙王从界外归来之时,再没提过那凡间的女子。 当是时,六界之外的沧浪门,只说外出已久的门主归来,却闭门不见客,但在东海龙王前去拜访的时候,却出人意料地开门迎客了。 六界之中,最不缺的就是流言。洛书也略有耳闻,对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她偶尔也会当个闲话听听,全做打发时间用了。 此刻提起来,洛书倒觉得有些怀念,那些清闲的日子,倒仿佛过去许久了。让人有些怀念之意。 她的问话一时间让潞虞无从回答,隔了一会子,便才接着道,“上仙既然知道,为何不直接拒绝我?” 潞虞不是个喜欢被动的性子,洛书既然让她无从开口,她便也找了个话头,谈不上为难,却也让人难以接话。 不过这招对于洛书显然没用,她笑了笑,声音清脆如盘铃,一阵笑声之后,她道“为何要拒绝你?你给了我东西,至于这东西是不是你的,与我何干?我一向是个自私的神仙,比不得别的神仙慈悲心软。况且,你给我的,正是我想要的。” 神仙一贯是以高位自居的。所谓高位者,对眼中的下层,总有些莫名的怜惜之意。这种情意,多半并不是真心的慈悲,只不过说,想施舍一些多余的情感,以此来表达自己的高高在上。 这是一种奇怪的心里,洛书从前便不能接受,如今更是无法理解。她并不觉得为己有什么错,相反,她一直是将自己利益放在最前头的人,因为她觉得,“一个连自己都无法照顾好的人,如何借着高位身份,再去怜悯别人?” 这话她说了出来,潞虞心头确实是有些颤抖的,她不曾想过,会有这么直接的上仙。“您就不怕,沧浪那儿没有河图上仙的消息?”她依旧问得大胆。 洛书却也不气,这光明正大地问出来,她还欢喜些。最起码比那些旁敲侧击通过各种法子来敲打她的,要更让洛书心宽些。“我都寻了一万零几千年了,又哪儿会怕?再说了,这么多的苦,这么多的罪我也都遭了,不过多跑一趟界外,何来这么多悲伤春秋的事。” 从前她化形,为了替元君更好的占卜天命,预知未来,毕竟活物能说会道,心里头也有自己的感受,总比一副残破画卷更让人安心些。可如今元君已堕,几位上神也随之而去,这偌大的天界,也不再需要洛书卜天命,知未来,毕竟有些神仙觉得,自己便是天命。 既如此,她也就失了存在的价值。所以,找寻河图,不只为了心中的念想,更因着,这是洛书如今,唯一能做的,能让她觉得,自己尚且还不能堕化的事情。 因为有个人,在等着她去找寻。 或许,可以说,寻河图一事是她在这六界之中的寄托。河出图,洛出书。他们一道从天地初开之时现世,他早她许多年化形,他带着她玩耍,教她术法,那时候,他便是洛书心中最温柔的光亮。 提起河图,她总是嘴角弯弯,那脸上的笑意,几乎盖过了追月的锋芒。 哪怕不曾见面,可光听着语气,便能觉察出说话之人的淡然。潞虞若有所思,“上仙对河图上仙,是什么感觉呢?”她听着,像是自己对二哥的执着。 潞虞几个兄长里头,她最亲近的,便是潞乾。以至于在潞乾突然消失的那天,她跑出东海,寻了大半个六界,最后被老龙王派去的高人给抓了回去,因为那时候潞虞还不能完全化形,她拖着龙尾,顶着犄角,被凡人当做妖怪,被妖怪当做大补修为的幼龙,可是潞虞一点也不怕。 因为二哥,是她的执念。 那是不是,上仙对河图上仙也是如此呢?想着,她便又问,“上仙是真的放不下河图上仙,还是放不下,荒古过去呢?” 洛书蓦然愣住,一时间竟然不知如何回答。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在她心里,河图属于荒古时代,可是荒古也是有着河图的时代,她从未觉得,这二者有什么冲突。 如今潞虞提起,她恍然惊觉,自己竟不清楚,这么多年追寻的,究竟是谁? 许是与人类接触得多了,洛书竟也会犹豫迷茫起来。“当然是放不下河图了。毕竟河出图,洛出书,世人提起河图洛书中任何一个,都会不自觉想起另一个来。” 像是给自己找了个光明正大地借口一般,洛书回答的很坚定,若不是那忽而乱了的心跳,她都几乎忘了,自己方才的慌乱。 这般说来,潞虞也再没问下去,呼啸一声,俯身冲下云霄。 淡漠云层之间,洛书抚着追月,眼底情绪涌动。 河图主社稷,洛书主未来。二者从不可分,从前元君也是将他们放在同一个楠木匣子里头的。所以,洛书放不下的,是河图罢了。 她的眼神逐渐清明坚定,追月被她收起,抬眸望去,早已经离开了一重天的地界,不远之处,人界妖界边境之处,有隐隐仙气缭绕,那正是闲客居所在。 潞虞飞到这儿的时候,闲客居的门口却坐了个衣裳褴褛的姑娘,头发披散着,看不清面容,她的衣服上满是血污,头靠在闲客居的门框上,只有胸腔,微微起伏。 “上仙,你看。”她低头,好让洛书能看清下边的景象。 那女子模样实在可怜,又寻到了闲客居来,可见是有事所求的。洛书当即飞身而下,双手做翅状,待近了女子身前,她停下身,伸出只手,放在女子的鼻间探了探。 不闻呼吸声,可是把脉时,却能明显感觉到脉搏跳动。 “不是人,是鬼。”洛书回过头去,对着已经化作了人形的潞虞道。 第90章 魑魅 闲客居本就是个鱼龙混杂的地儿,谈不上什么清贵地方,因此,妖魔鬼怪来往,倒也不足为奇。 因而洛书并无讶异之情,但见她淡定的擦了擦手,又低头看了眼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女子,衣衫褴褛之间,女子身上光洁的肌肤引人注目。 “看来是被有些道行的东西给打伤了,看这情形,一时半会儿该是醒不过来了。”洛书提起裙摆,轻轻从女子身上跨过。 闲客居禁闭的大门在此刻打开来,里头的春光无限,繁花似锦,里头有佰玢新送过来的水仙,开的正好,清雅恬淡,一丛丛花里头,最引人的,确是那没有花的彼岸花。 花叶永不相见,这叶长得快,如今已经窜到半人的高度。洛书颇为满意地点点头,“我瞧着倒是比冥界那一片要长得好些。” 罢了她便往里头走去,门外的潞虞瞧着躺在地上的女子,又瞧瞧洛书的背影,想想,还是蹲下身去,在那女子眉间轻轻一按,只见女子的身躯凭空而起,随着潞虞一道踏入了闲客居内。 “上仙,这怎么办?”那具身体漂浮在半空之中,虽女子面容姣好,却有股莫名的阴气涌来。 潞虞用自身仙气顶着女子,前头的洛书却根本没打算停下来,一路直走入了正厅,瞧着满园繁花,又见那女子身躯漂浮在空,潞虞无奈,只得跟了进去。 女子不得不被放下来,但潞虞却并没有先将她扶进去,只是将女子放在了外檐底下的长廊躺着,复又自个儿提了裙摆跟过去。 入了内,洛书早已经坐在了她那张软榻上头,此刻也不见像外头那般端庄持重的模样,洛书将鞋子脱了,便盘腿坐在上头,手里头抓着块不知哪儿来的点心,小巧精致,她两口便能吃下去一个。 见潞虞一脸不知所措地跟进来,洛书从边儿上桌案摆放的瓷碟烧盘里取了一块点心递过去,“吃吧,我让御玖特地从人间捎过来的,我们回来之前不久她才来的呢,点心还有些余温,正是最合适吃的时候。” 潞虞像是有些不敢接过,却在洛书的眼神下一咬牙一跺脚将点心接了过来,放进口中香甜软糯,其中透露着点点桂花香气,潞虞一口吃下去,那香味馥郁,足以让人沉醉其间。“这是何物?”潞虞忍不住问。 作为东海最得宠的龙女殿下,从小到大什么好吃的没吃过?可是这人间的美味,绝不是简简单单的几个所谓六界顶好的事物所能替代的。 如今一口下去,只还想再吃一个下去。 洛书见了,便往一旁的大迎枕上靠去,又拍拍身侧的位置,“这是人间的米糕而已,我不过让人加了些桂花香在里头,吃起来更甜一些。你站着作甚,还不快些来坐下。” 如今这儿只有他们二人,自然没那么多礼仪规矩。潞虞也不与她客气许多,只径直走过去,坐在了洛书身侧,又取了快点心放在口中咀嚼。 “上仙,外头的那个,不管了吗?”她指了指屋外,这里隔了扇八开的绣桂屏风,看不见外头檐下是何景象。 洛书又咬了口点心,像是有些卡住了,她拍拍胸脯,脸色有些苍白,“魅鬼,无**回的东西。也不知是如何走到这里来的。虽受伤了,但看起来她的自愈能力不错。闲客居里头有禁制,对鬼物不大友好,让她在檐底下呆呆,等她醒了,再问不迟。” 原来外头的那女子是魅鬼吗?潞虞吃下最后一口点心,取了帕子将手擦拭一遍,便起身往外头走去,她对那女子有些好奇,总想出去看看。 洛书也不拦她,自顾自吃着自己的。感觉到外头淡淡的灵气涌动,便撑着脑袋看向屏风,仿佛能看见隔了屏风之外的景象,“别白费力气了。看灵力修为,这魅鬼应当是才死不久的,最多不过百年,她可承受不来,你这万年的修为。” 话落,便觉得这里头灵气逐渐淡去,洛书起身,抻了抻懒腰,便迈着莲步往外头去了。 绕过先前绣桂的屏风,檐下的景象尽数收入眼底。 只见百花争艳的院中,有一褴褛的女子无力地跌在檐下,潞虞蹲在她身前,那水色的衣裳扬起浪,听见身后的响动,她回过头来,眼眸恍如七月之海,深沉不可见底。 “上仙,”她唤道。 洛书无奈,“行了,送上门的客人,我哪有不接受的道理?起来吧,我替她看看。” 潞虞便马上起身让开一条路,洛书走过去,从袖中取出一粒金色的丹丸,扒开女子的嘴巴,让她吞了下去。 “不过你可想清楚了。她受伤如此重,若我接了她的要求,深海之心的事,可能又得往后推了。”洛书吐了口气,烟雾缭绕,那女子的身躯越变越小,最后化为她的掌心大小,洛书将她接在手中。 女子的身躯没有重量,只是阴气过甚,再加上她受了伤,那些阴气涌动着,像是要冲破这具身体。女子皱着眉头,一声也不哼。 潞虞低头看了看,“我也不急。再说了,上仙似乎还没想出破解之法吧?近来东海无事,父王也许我在外多呆几日,反正,是在闲客居里头,吃喝不愁。潞虞不急。” 哈,真是个机灵丫头!洛书心里绯腹,一边将那女子的身躯放入一鼎青铜小炉中,“御魂鼎对修复这些鬼物灵魄效果甚好,让她在里头躺一躺,过不久也就能说话了。” 罢了她打了个哈欠,没有走回先前的正堂,只向着东边的厢房而去。“我有些乏了,你自便吧,东边第三间屋子里头,可以休息。” 潞虞应了一声,待看着洛书的身影消失之后,便依着檐柱坐下身去,抬眸望过去,正是午时,万里无云。她靠着身后一人粗的柱子,缓缓闭上眼睛。 清风浮动,吹得满园芬芳。 进了屋子的洛书顺着半开地窗叶看出去,只能瞧见潞虞的背影,隔了万花,若隐若现。 第91章 太子长琴 她摇头轻叹,“都是些痴心的人儿。”御魂鼎自她掌中飞出,落在了不远处的楠木桌上,洛书反手扔出去一段聚灵香,瞧着它稳稳当当地落在御魂鼎之上,随即上头的烟火自己点着,香气袅袅。 见一切都备好了,洛书放下心来,转身入了卧房,合衣躺在榻上。她闭着眼,如鹅脂一般的鼻梁挺翘,随着她轻微的呼吸,能够发现她的身躯轻轻上下浮动着。 洛书入了梦境,可是并不是打算休息。 拨开云雾,眼前尽是一片莲池,里头的莲花敛着花瓣,唯有青青莲叶,漂浮在水面之上,洛书轻巧地从莲叶上踏过去,到了莲池对岸的水榭之中。 “你许久不曾入我的幻境中了。”天边之处,有玄衣的姑娘飞身而来,头戴流月冠,身披东珠串成的褂子,装束庄重,脸上却笑意满满。 洛书瞧着她,只觉得岁月还是有些不公的,生生将自己变成了另一副模样,待她确是不薄。即便已经活了四万年岁,她也依旧是初初化形的模样。 同是神器化形的,长琴却比她更为潇洒肆意。 “这几日忙。前些时候听苻莘说了,天帝把你派到魔界去巡视,便也没有再来打扰你。”洛书席地而坐,一身白衣与云雾相互交融着。 长琴走至她的身侧,也随着她坐下来,身后背着的一把古琴被她放在身旁,听了洛书的话,她有些不快,嘟了嘟嘴巴,“什么巡视,分明是气我之前擅自放魔界公主回去了,寻个借口将我支开,不让我再参与天门守卫罢了。” 她与洛书这些无主神器是不同的,洛书等人皆是独立降世,各有其能。但长琴却是与祝融之子太子长琴一道临世,传说太子长琴临世之时,怀抱一把小琴,且其一现世,便引天地为之高歌。 故祝融神为他取名太子长琴。其一生皆与古琴为伴,直至神格破碎,方只留下了这把古琴,化作人形,便被称作长琴。 因着身份地位独特,姑且也可算作与紫微帝君等人同级别的古神,因而在天界里头,各方神仙都给长琴几分薄面。 她也知趣,不似紫微帝君那般高高在上,也不像青鸾帝君那样不近人情,更不似琴砚帝君那般捉摸不透。天界里头但凡见过她的,无一不称赞几句。 无奈再好脾气的神仙,只要与荒古粘上关系,都被天帝视为异类,铲除异己,正是如今天帝最擅长之事。 紫微帝君几人几乎闭门不出,寻不着错处,自然不可能冒然处置。唯有长琴,执掌南天门,这要寻个莫须有的错处,那还不是手到擒来吗? 随随便便一句话,便将长琴打发下界,南天门的守卫都换了一遭,洛书此番回去,竟没有一个眼熟的面孔。 “罢了,如今不是荒古,再没人护着你我。凡间有句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对九重,又何尝不是。”洛书对着长琴道,这话实际上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如今的天界九重,已经不是上神独领风骚的时代了。荒古上神早已经故去,神格散落世间,他们这些神器化形的神仙,也被人视为异类。在那些人眼中,一个神器是不需要生命的,只要做好了神器的本分便是了,没人需要他们开口说话,甚至插手六界之事。 这事情长琴心里再清楚不过,但一提起来便觉得烦闷的很,她挥挥手,一副不想再提的模样,“罢了,说再多也没用。如今下了九重,竟觉得区区魔界,反倒比天界九重,更有秩序些。” 她举着一个羊皮酒囊喝了一口酒水,语气里透着满满的嘲讽滋味。 洛书对着她摇摇头,拒绝了她递过来的酒囊,“万年之前我下九重时,便隐隐有些感觉了。” 见她不喝,长琴便有些奇怪,将那羊皮酒囊伸到洛书眼前,摇了摇“真不喝?昆仑的酿雪,清甜可口,不醉人。” 洛书从前最爱百花殿的花酿与东海供奉的八荒仙酿,剩下的便是那昆仑特有的雪酿,取千年不化的积雪至于窖中,放上昆仑雪莲,溶于雪水,沉积千年,出窖之后,酒香四溢,千里之外便有香气。 若是放在从前,她定是要喝上一壶的。可是如今,什么仙酿,在她嘴里头,竟然失去了意味。“戒酒许多年了。无人陪着,总觉得喝酒没甚意思。如今改喝茶了,方才从九重下来,帝君才送了些宵茶,等改日你来,我泡给你尝尝。” 长琴听罢,只叹气道,“比不得从前了,什么天河深处,什么八荒之地,我们哪儿没去过?便是饮酒,也是选了极好的地方去的。几个人一块儿的,总有乐趣。” 话落,她又举起酒囊喝了一口。 那些漏出来的清酒顺着纤长的颈流下,在她的衣襟处融成一片,仿佛一朵初绽的昆仑雪莲。 洛书瞧着,不自觉想到之前的日子,嘴角也有了些许笑意,隔了一会儿,她才道,“不说这些了。我今日过来,是有要是请你帮忙。” 既然谈到正事,长琴便放下酒去,清亮的眸光看过来,“行了,我便知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你说。” “我也是许久未见你了,这才冒着被发现的风险,入了你的幻境来呀,你可不许胡乱说我。”洛书忍不住为自己辩驳了一句。 这话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成了个势力神仙呢,没事儿便不会找故友了。 毕竟神器之间互相联系,在天帝眼中,实在是大忌。更别提如今,她们一个与天帝订了约,轻易不与天界中人联系,就连苻莘,都是偷偷通过云水镜联系的,上次回九重去了天枢那儿,天帝也发了召令下了,总得便是说她不该违背誓言种种,这次若不是帝君要求,她断然不会回去的。另一个呢是被视为眼中钉去,打到天魔两界边缘之境,明着是说守卫天界,暗地里则是夺了其在天界的大权。 这样的两个人,若再牵扯在一处,岂不是更招怨恨? 第92章 顿悟 “行啦,与我还讲客气,你当我是天枢还是天权?”长琴豪情万丈地摆摆手,那模样仿佛说我早便了解你了。 知晓长琴的性子,洛书便与她计较不起来,干脆直接说了正事,“其实也是要麻烦你的。前些日子,遇上了东海的龙女潞虞,那丫头托我替她解了深海之心。我嘛,一向是对四海不熟悉的,这深海之心,也不知从何下手,便想来问问你。” 长琴从前,与海神霍泱交好。这位古神说是堪破天道,自己化了神格多入的。深海之心,说白了便是霍泱的神格碎片与灵力交汇而成的东西。 要解一样东西,自然得先了解这东西是什么。如今六界之中,能将深海之心说道清楚些的,除了长琴,不做他想。 “霍泱啊……我原以为,怕是没人敢去做这事儿的。没想到已经过去这么些年了,他的后代竟然想到去解开这东西了。”长琴杵着下巴,一只手点着地面,像是在画什么东西。 洛书奇怪,听这意思,仿佛霍泱上神,十分期待有人去解开深海之心呢,不过这说不清楚的事,洛书不敢随意猜测,便看着她,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其实霍泱堕去之前便与我说了,早些时候他算了算命数,发现后人必有大灾,可是他不擅长这些,算的不是很准,因而担忧不已。你知道的,他一向如此。”长琴看向洛书,似乎在征得她的同意。 这倒是实话,海神霍泱,确实是个容易忧心的性子。或许与他属水相有关,水嘛,难免轻柔寡断。洛书附和着点点头。 长琴复又接着道,“有些事情一旦种下了种子,只要一点点事情,便可以引发大事。霍泱觉得自己心已经飘然了,若不堕化,只恐怕惹出事端。他担心后人如预测之中那般违背六界天理,却又害怕六界不给后人一条活路……两顾之下,便想了个法子,自行了断堕去,以身为印,封住那有可能引发后代动乱的东西。” 有些东西,哪怕不明说,洛书也能清楚一二的。上神们哪里能对未来之事全然无所知?可是即便是知道了,了解了,又能如何呢?像霍泱一般,堕去神体,保佑后代,也许是他们最大的努力了。 “这么说,深海之心里头封印的,是霍泱上神不想让它现世的东西?”洛书凭着脑海里地东西猜测道。 可是如此说啦,又与长琴先前的话不符合呀!她明明是在说,霍泱很期待有人能提出解开深海之心呢。 见她疑惑,长琴又道,“不,是当时不能现世。如今,是时候到那东西出来了。霍泱以神格为底,封住它,取名深海之心。这东西是四海之心脏,贯穿整个八荒,关系四海龙族存亡。” 再提起故友之事,长琴竟然不觉得有什么难舍难分之意,或许是过去太久了吧……到如今,发现霍泱的期待终于快成真了去,她除了那淡淡的欢喜,竟然再没其他情感。 所以说,时间当真是一方药,越长,越容易忘记某些东西。长琴看着幻境,眼眸暗了暗,“其实他并没有在上头设所谓的上古禁制,只不过用了三成功力,封住了东西的气息,又以神格为底,引来八荒之力为之隐藏。霍泱是古海神,后代不可能轻易去动他留下来的东西,凭着这一点,他估摸着这深海之心,近万年内是不会有异动的。万年以后,必定出现一人,主动解开深海之心,救四海于危难。” 此刻长琴所说的,都是当初霍泱的原话,她说来清晰明了,像是早就在心中默念了千百遍。 洛书静静地听着,也不开口打断。 霍泱的想法,当真是对得不得了。上古海神留下的东西,又有卜辞证明其对四海的重要性,那自然是被四海封为至宝的,莫说去擅自解开禁制了,几个老龙王没在上头再加上一层保护的禁制已经算不错了。 如今有了潞虞这个大胆的龙女,前来探寻解开深海之心的法子,或许,正是霍泱从前所预料到的转折命运之关键吧。 长琴深吸口气,复看向洛书,“是个小丫头?胆子倒是不小。” “对,名唤潞虞。如今东海老龙王的小女儿。那小丫头从小就机灵聪慧,如今更是不得了。冥界一事,多亏了她说话,让新任的孟婆听话许多。”洛书毫不掩饰对潞虞的赞誉,这龙女确实很得她的心。 “听着都机灵,否则也不会找到你这儿来了。”长琴随口接话道。 洛书先是一愣,带反应过来后,忍不住一合手掌,叹道,“我怎么没想到……那丫头,哪儿来那么多巧合,分明是吃定了我。” 老龙王与她是旧相识,自然知道她与长琴交好,这些小事,自然也不会瞒着潞虞的。长琴是什么人?与古海神为莫逆之交的神器上仙,算作他四海前辈也不为过了。要解开深海之心,关键不在洛书,而在这位与霍泱交情过甚的上仙,也就是长琴身上! 真是打了一手好算盘!“料定了我一定会来寻你问深海之心的事情,所以才那么大方,借了沧浪亭的名头,给我这个人情。这么多天也不慌不忙的,倒是比我还清闲几分!” 潞虞早便笃定了深海之心一定能被解开,所以才这般有恃无恐吗? 洛书咬牙,虽明白那丫头无他意思,可是一想到自己种种行动,都被那丫头预料到了,便觉得这心头有些不是滋味。 长琴听了哈哈大笑,“什么呀,原来你根本不晓得自己着了那丫头的道!洛书你可好,越活越回去了!倒不如个小丫头想的透彻!哈哈哈,哈哈哈!” 那爽朗的笑声回荡整个幻境,穿透洛书的耳朵,直让她脑子疼!“笑两声就够了啊喂!这丫头,当真是精明得很,依我看,与霍泱上神倒是大有不同!” 身为预言神器的洛书,一直都是预言他人之事,看他人之笑话,头一遭被人给“预言”了一通,这了当真是,天下奇事了! 第93章 旧忆 碰上个太精明的,也不知是好是坏了。长琴收了笑,随意拉了一旁的柔云过来靠着,懒幽幽地吐出口气来,一张脸上满是困倦,她撑着脑袋,好看的杏眼合起来,复又睁开,“洛书,可太累了。凡人都想当神仙,却不晓得,哪里有什么逍遥神仙,都是背着罪恶的生灵罢了。” 没有谁比谁更高一等。左不过是披了神仙外皮的他们,不用入轮回而已。都道神仙逍遥自在,可是瞧瞧,那偌大的天界里头,又有几个神仙,是真正逍遥的呢? 只有当事者才能体会到华丽外表下的肮脏与痛苦,其余过客,最多道一句可怜而已。 洛书盘着腿,藕臂杵在大腿之上,她将脑袋支在手心里头,桃花眼向下看着,将涌动的云层尽收眼底。 长琴看看她,又看看自己,忽然地笑出声来,“真真好笑,两个连自己也不保的破烂神器,却在这幻境中忧心六界!” 洛书便转过头去,桃花眼映出长琴肆意的模样,“你是破烂,我可不是。”她一字一句说的认真。 长琴听了只觉得好笑,“行行行,你不是,我是。不说这个了,那小丫头那儿,怎么处理?” 明白洛书是不喜欢拿神器身份来开玩笑的,长琴随口一提,便不再去说,相比起自嘲来讲,她更关注那个小龙女。 居然把洛书的言行给摸了个遍,这里里外外透漏着的,分明是将人给耍了一通嘛!笃定了洛书一定会来找自己寻解法,因而有恃无恐。 这小丫头,不简单。 见她兴致勃勃的模样,洛书叹了口气,“还能怎么办?收了人家的东西,就得办事。这次也确实是我想少了些,总觉得她年岁小,想多帮衬着点。不过,也无所谓了,她瞒着我,但却没做什么过分的事。” 长琴挑眉,“不过百年没见,你这脾气倒变了不少。” 若是放在从前,谁管你是否做了对不起她的坏事呢,通通拉出去打一顿才好呢,毕竟洛书最讨厌行骗。 这点不可否认,洛书跟着点点头,“可能是年纪大了些,心性都变软了。” 瞧她这好不谦虚的模样!长琴啧了一声,“给你三分颜色,还真去开染坊了!不与你说了,再讲会儿,我估计上头那位,该着急了。” 罢了她慢悠悠起身,原本被她靠在身下的祥云四散开来,长琴立在云中,玄衣飘飘然,满是遗世独立之风。 确实不能再久留了,洛书跟着起身,理了理有些褶皱的裙摆,顺手从袖中掏出一块玉牌来,递过去,“还有一事,这是天枢星君给的,沧浪门玉牌。我一向不管界外之事,因此不晓得这东西真假与否,虽天枢不至于蒙骗我。但问清楚些,总好过我一个人无头苍蝇似的乱跑为好。” 那玉牌晶莹剔透,上头刻有沧浪二字,长琴伸手接过,“左右我是无事的,便替你先跑一趟,不过待我回来了,你可得好好谢我!” 她眨眨眼,那玉牌被收进怀中。 洛书自然连声应是,“待你回来了,我去帝君那儿讨几壶上好的东海供奉,全数赠你!” 长琴嗜酒,世人皆知。如此最合她意,当下便有些高兴,“就等着你说这话呢。行了,不与你啰嗦,快些出去吧,时候不早了。” 幻境之内,时间流逝乃外面百倍,他二人最多谈了一炷香的话,算来却正好是五个时辰,闲客居里头时间是按人界来的,算来洛书睡下地时辰到如今,也是时候该起身了。 洛书也不与她推脱,颔首应下,随即挥袖一划,云雾散开,幻境褪去…… 她睁开眼,朦胧之间,刻花的檀木柜映入眼底,洛书撑着身子起来,一手按了按脑袋侧边的穴位,微微的酸疼之意让她清醒起来,再抬眼看去,屋中一切都明朗起来。 “都这时候了啊……”洛书看了看案上放着的沙漏,随后起身下榻,趿了地上的鞋子往妆镜前走去。 菱花镜子映出的人儿发间微乱,一股慵懒之意显然,一双桃花眼里尚且含着迷茫。洛书伸手抚了抚镜中的自己,这副模样,有些像从前的自己。 许久未曾这般舒服的睡过了,虽然神仙不用睡觉,可是这般熬着,总让人心累。从前河图在的时候,都是叮嘱她要按时休息的。姑娘家不好熬夜,这是河图说过的。 洛书想着,忽的笑了笑,桃花眼眯起来,更像一瓣新花。满面春风,灼灼其华,她轻轻一挥手,妆镜前头便多了一铜盆的清水,边上还有一方绒帕。 洛书俯下身子,用水洗了洗脸,再用绒帕擦拭赶紧,又举了茶盏漱口。待弄好了,便坐在妆镜前头,慢慢用象牙梳划着头发。 她的发丝顺滑,之前都是一个动作,便能换衣裳,换发型,很少自己动手。可是见了长琴,洛书竟想再试一试从前自己梳发时的感觉。 她初化形的时候,仙力低微,还尚且不能自己换衣裳,都是河图准备了衣裳头饰,让她换上,又请了在人间待过的天孙织女,教她绾发梳妆。 所以从前,洛书是与凡间女子无二的。 想着从前种种,洛书抿了唇红,见着镜中的自己面容娇艳,头上的灵水冠坠下的流苏垂在耳侧,更衬得她清丽脱俗。 “真好啊……”洛书已经许久没有这般打扮过了,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忽地像看见了河图的模样。 那时他总是护着她,让着她…… 河图,我绝对,会找回你的。洛书握紧手,放在裙侧,脸上的笑容依旧,起身往窗边走去。 推开窗去,外头繁花入眼,洛书从里头望出去,只见有一袭碧水色的衫裙在花间攒动。 再好好一看,那人却是潞虞。 “潞虞,”洛书唤她,“你在做什么?” 那边着了碧水色衫裙的人转过来,迎着日光,年轻的面庞有些兴奋,“上仙,你快来!这彼岸花开花了!” 她喊的大声,从前稳重的模样在此刻尽数消散。潞虞只是东海最小的龙女而已。 第94章 摘花 彼岸花,花开一千年,花落一千年,花叶永生不相见。 前不久才发芽长叶的彼岸花,在院子一众斗艳的花种格外引人。潞虞对它很感兴趣,因而一早起身无所事事,便到这院子里头看起了花来。 本只是按着打发时间来看的,谁曾想,昨日里还长着枝叶的彼岸花,不过一晚时间,那枝叶之间,竟然长出了鲜红色的花苞来。 枝叶翠绿,花苞恍如鲜血,沾了清晨的露珠,有种妖冶的美感。 潞虞到如今也不过五千年岁,也就是历劫才下冥界一趟,说来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彼岸花开呢,如此惊喜,也就不足为奇了。 洛书淡然一笑,朝着窗外的潞虞招手,唤她到身边来,“是吗?那花儿好看吗?” 潞虞难得有了几分孩子气,连蹦带跳地到了洛书前头,隔着窗页也能让洛书了解到她的兴奋之意。“那花儿红红的,与我先前见到过的所有花朵都不同!冥界怎会有那么好看的花儿呢?可惜我去的时候,还不到开花的时节……待下次花开了,便要让父王许我去一趟黄泉边,看看这彼岸花开的奇景。” 洛书瞧着,心头点点的不快也都散去,潞虞侧脸对着她,眸子清澈见底,仿佛初生的小生灵,不知人间疾苦。罢了,也不能怪她,虽不知道她为何要孤注一掷解开深海之心,但到底不会有坏处,就帮她一次,也未尝不可。 这般想来,洛书倒是释怀了许多。她轻轻一按窗框,整个人便从屋子里头走了出来,与潞虞并肩站着,“我去看看。” 潞虞好奇是一回事,洛书更怀疑有人在闲客居里头搞鬼。彼岸花距离上次花开,才过了几百年,千古至今,从未有彼岸花开提前的实例。 虽闲客居不属六界中,但这般奇事,发生的可能性却也是小之又小,容不得洛书不想许多。 沉浸在彼岸花开惊喜之中的潞虞并没有注意到洛书的变化,只快步往前走着,眼睛里满是那株缠绕着黄竹的彼岸花。 到了近前,那彼岸花呈现眼前。与昨日不同,这花间果然多了点点红色,细细碎碎的,却别有一番滋味。 “我今儿一起来,站在屋子底下看着,竟然瞧见了些许红色。瞧着稀奇,便过来看看,这花朵儿却是好看。”潞虞说着,话语间的兴奋之意溢于言表。 她凑近花前,正准备伸手去碰碰那还未绽开的花苞,却被人给拦下去,潞虞抬眸看过去,身侧的洛书笑意温婉。 “彼岸花我未曾了解过,有什么禁忌也不大清楚,而且这花开的稀奇,说不准有什么不对劲,你还是先别接触它为好。”洛书拉着她的手,将潞虞往身后带了带。 罢了她盯着眼前的彼岸花,眸子里说不清情绪。 潞虞不解,却也不敢多说,只放下蠢蠢欲动的手来,垫着脚去看那红彤彤的花朵。说来也奇怪,明明什么奇珍异宝都看见过,可是为什么这彼岸花这么引她的注意呢? 就连潞虞自己也说不清楚……她一眼看见这花,便觉得有些着迷,一而再,再而三的,竟有些流连忘返了! 洛书瞧着那花朵,又看了看潞虞颇为不正常的模样,心里头有些念头逐渐涌起。她伸手过去,一把抓住其中一朵花。 彼岸花的花叶底下带刺,细细小小的,猛然被洛书这么一把抓住,像是生了气,轰然地在她手上划开一道口子。 “上仙!”潞虞轻呼了一声,刚准备上前看看她的伤势,却被洛书开口拦下。 “别动,你就站在原地,不许乱动。”洛书回头,声音里难得带了不可违逆的命令之意。 她很少如此,潞虞瞬间明白过来,那花儿有问题! 洛书见她担心的模样,便笑了笑,笑容虽淡然,却格外让人心安。“无事,左不过有些皮外伤而已。不当大事。”洛书放开手中握住的彼岸花,那花叶弹回去的瞬间,又在她的掌心上刮了一道口子。 鲜血流出,顺着掌纹一直向下淌去。微微的刺痛感让洛书清醒,她将受伤的手举起,放在眼前,就着刺眼的阳光看过去,鲜血变为橙红色调,蒙蒙之间,似乎还有些微小的光亮闪现着。 是仙气外漏。洛书心中念道。 潞虞也看出来了,心中不免有些担心,“上仙,这是怎么了?要不咱们先进屋里包扎一会儿吧。” 洛书抬手阻断了她接下去的话,“嘘,别说话。” 她的食指放在唇间,嘘了一声,“有动静。” 潞虞立马侧耳去听,除却清风之声,便什么也听不见。她心有疑惑,但见洛书一脸专注,只好忍住不发声。 洛书静静看着那花,掌心受伤之处鲜血不停,滴落在地上之后却立马消失不见。她的一身白裳丝毫不染尘霜,那鲜血仿佛不是从她身上流出来的。 “万物生灵,皆有定数。你这般做法,是要说些什么?若可以的话,不妨与我说说,洛书不才,却也有几分小术。”洛书凑近那花朵,仿佛喃喃自语。 潞虞瞧着更觉得奇怪,这究竟是怎么了?上仙仿佛痴傻了…… 洛书浑然不觉,依旧与那花儿说着话,“擅自改动生灵定数,会影响它的命途。我想,你既然都寻到我这儿来了,必定不是个想牺牲他人成全自我的吧?” 那花仿佛有了灵性,突然间竞相开放,朵朵妖冶,红的刺眼。中间黄色的花蕊更为娇嫩,只让人看了心生欢喜。 潞虞不觉被吸引过去,“上仙,这花儿真真神奇。”说开花就开花,千年一次的花期被打破,现在更是忽然绽放,明知道此事有古怪,但潞虞还是忍不住心中的欢喜。 看得出她是真的喜欢那花儿,洛书柔柔地笑了笑,伸手摘下了一朵开的最好的来,她的鲜血滴落在花瓣上头,与其融为一体。洛书将花递过去,“既然喜欢,不如拿着。” 潞虞一时间有些没能反应过来,“上仙,这花儿?” 第95章 留步 不是说不要擅自动花儿吗?怎么还摘下来了?她迟疑着不敢去拿,洛书却直接将那红艳的花别在了她的耳畔。 “彼岸花妖冶,配你们这些小姑娘,最好了。”洛书退了几步,细细端详着潞虞。 明明看着样貌,眼前这个桃花眼烨烨戴了灵水冠的女子,倒是比潞虞更年轻些,但洛书身上总有些稳重的气息,让人忽略她的样貌。 比如此时,明明是一番玩笑举动,潞虞却并不觉得不妥当。她抚了抚耳侧的花,柔软的花瓣触感轻盈,潞虞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果然小姑娘都是喜爱这些的,哪怕沉稳如潞虞,也逃不过这些。洛书拍了拍她的肩头,“这才是小姑娘最该有的模样嘛,以后别老是板着脸,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仙龄五万岁呢。” 太过沉稳老成,反而让人有些不敢接近。 潞虞难得腼腆了一次,一会子突然反应过来,抚着耳畔的花儿有些不知所措,“可是上仙,这真的不打紧嘛?” 洛书摇了摇头,“不打紧。有人想明白了,自然不会再弄这些把戏。这花就算我不摘下来,最迟明儿,就会全数败了。” 有人?潞虞还没想明白,洛书却退开几步,让她能看见那缠绕着黄竹的彼岸花。只见原先的花朵早已经失去了方才的芳华,低垂着花叶,像是初秋的芙蕖,潜在一片绿茵之中,慢慢等待着生命逝去。 “这是?”潞虞见了不免新生怀疑,看来这花确实古怪得很! “不是什么大事。”洛书说着,一只手上下比划几番,一道灵气便朝着彼岸花逼近。刹那间,落红尽显。 一红衣的姑娘不知从哪儿骨碌碌地滚了出来,趴倒在花间,墨色的头发披散,她垂着脑袋,瘦弱的身躯微微颤抖。 突然出现个人来,潞虞直觉便是潜伏在闲客居中的居心叵测之人,当下便唤出御水诀来,朝着那姑娘重重打去。 洛书将她拦下,蕴涵了潞虞灵力的一记御水诀被她打散在半空之中“莫动她,不是什么坏人。” 潞虞看过去,只见那姑娘是倒在彼岸花下地,那些原本开的正盛的花朵,在此刻全数掉落下来。她不觉皱了眉头,看来这姑娘,与彼岸花有关。 洛书已然放开了潞虞,向着姑娘在的地方过去,她理了裙摆蹲下身去,“你名唤什么?哪里来的?又为何要搞这出把戏?” 其实潞虞叫起来的时候,洛书便觉察出不对劲了。彼岸花五千年一开,就算她这花是转轮王亲手所赠,只怕也不会有这么大的魔力,提前几千年便开放吧? 当她看见那妖冶的花时,心中怀疑更甚。洛书是见过彼岸花的,先不说这颜色是否如冥界那般鲜艳如血,光说那花儿的味道,不像冥界里头那些发着腐气的花,却别有一股清香气息。 也许将花种到闲客居来会影响彼岸花原本的颜色,可是要说到香气,那是其本身所特有的,流淌在黄泉水旁的气息,无论去到哪里,是不会轻易改变的。 所以洛书在摘花时候,特意说了那一番话,复又往花上输了些许灵力,果然,试探到了花中的另一生灵。 在洛书询问她的时候,那花明显的垂落了。 所以她才肯定,是有人进入到了彼岸花中,用了术法,操纵花的生长。虽不明白为何她要这般做,但洛书却觉着,该是个心思细腻的人儿。 应当是有什么事情想求自己吧?刚刚那事情,便是违背天道时运的,正如这彼岸花破了花期一般,叫人稀奇。所以才想了这么个法子来试探洛书,看看她对这件事的看法如何。 洛书一向是喜欢聪明人,因而对这个冒然闯入的小姑娘,倒没什么敌意。她静静看着垂着脑袋不言不语的姑娘,也不去逼问她。 姑娘的红衣染了沙土,垂着头,发梢落在前头,她的双手撑在地上,听见洛书的问话时,那双布满伤痕的手明显往内扣了扣。 潞虞走至洛书的身侧,一双眸子钉在那姑娘身上,上上下下看了许久,最终在看向姑娘的腰间时,发出了声音,“这环佩!你是昨儿那只晕倒的魑魅?” 魑魅晕倒,是潞虞用了法术将她带进来,又得了洛书救治地。在魑魅躺在屋檐底下的时候,潞虞因着好奇,细细看过她,因而对她还算熟悉。 虽然换了身鲜红的衣裳,可是手上的伤痕不曾变过,再加上腰间那枚交织环佩,更让潞虞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洛书听着,便出了神识,去到屋中那方青铜小鼎中一探,果然,原本锁在里头的魑魅早已经离去,只留下一缕气息,用以蒙蔽人。 这般说来,平白出现在这儿的姑娘,就是昨天她救下的那只魅鬼无误了。 “你不愿意说与我听,又何必千辛万苦闯到我这儿来?”洛书转过头问她。 那姑娘还是不肯回答,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潞虞也瞧出来了,这姑娘心有顾虑,便向洛书道,“上仙,潞虞想先出去一趟。” 她觉得姑娘是碍着她在,才不敢与洛书说实话,因而便随便寻了个借口,正打算离开这里。 洛书摇摇头,“我与你一块儿走。我是能预言的神器,却不是能懂人心的神器。更别提鬼物心里了。既然不愿意说,我也不能总与她耗着,让她呆着这儿,好好考虑一番。” 罢了她站起身来,便提脚往前走去。 潞虞再不好说什么,把视线从那姑娘身上收回来,便跟上了洛书的步子。 她二人迈步向着正堂而去,几步以后,趴在地上的姑娘缓缓抬起头来,若出水芙蓉一般的面孔上有一道深深的血痕,仿佛方才印在洛书掌心地那道划痕。 她张口,声音喑哑而干涸,“上仙,留步……”呕哑嘲哳,仿佛冬日里的枯木,失去了生命最后一滴水。 洛书回过头去,红衣的姑娘依旧趴在地上,只抬起头,空洞的眼眸让人觉得像是无尽的深渊。 第96章 艾舒 “吾名艾舒,冒然至此,出手扰乱彼岸花期,实乃无可奈何之举……”红衣的姑娘慢慢坐起身子,脸上的血痕在此刻更加明显。 洛书停在原处看着她,不打算接话。 艾舒与她对视着,“吾听闻世间有一神仙,乐善好施,帮扶弱小……替那些生灵,预见未来之事,寻过去之记忆。神仙住在闲客居,是青丘之外一狐狸仙人告知小女的。” 狐狸仙人?青丘?一定又是御玖那厮说的。洛书心中有几分数,往前去时,一边与她说着话,“所以你是怎么寻到这儿来的?”闲客居可不是那么好找的地方。 外边有九重司术仙人设下重重禁制,以防万一有居心叵测之人擅自闯入此地,毕竟洛书也是九重上仙,天界还是要顾虑几分颜面的,绝不可能让一届上仙在此受到伤害。内有洛书请御玖等人布下的阵法看守,其内重重危险。 能闯进来的人,要么是所谓天定有缘人,要么就是凭着一身真本事进来的。 万年多来,洛书所见之人,有凭着本事闯进来的,也有真正的所谓命中注定要来此地的人。 艾舒已经起身,一身红裙破败,漏出身上的到道伤痕。她受了重伤,说话也有些接不上气息,“小女生前,身子体弱,本命不久矣,却有幸得到一云游仙人赐下环佩,保得性命。” 洛书已经走近她的身前,伸出一只手拉起她来,一股灵气自她的手中传到艾舒身上。清透的灵气让人顿时清醒,艾舒感激的一笑,“多谢上仙,” “不必客气。既然来了,就证明你我有缘。更何况有御玖助你一臂之力,我就不可能任由你丢了性命。”洛书说着,继续传送着灵力,待见艾舒的脸色好了许多,这才松开了扶住艾舒的手。 潞虞见此,才开口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上仙不如进去说吧。” 洛书便顺势应下来,“也好,你随我进来吧。潞虞,你去将我屋子里的青铜方鼎取过来。” 她吩咐下来,潞虞应下,随后朝着洛书的屋子挪进去。 待见不着潞虞的身影,洛书这才对着有些无力的艾舒说道,“来。” 她伸出手去,拉过艾舒,也不待她说话,便往正厅里走去。 二人至厅内,洛书便松开了手,独自往上头走去,到了她平常所坐的地方,撩了衣裳坐下,视线缓缓移动,在艾舒身上扫视着。 桌上不知何时多了两碗茶盏,里头的茶香沁人心脾。洛书举着茶杯,慢慢滑动着茶盖,罢了举在口边轻轻一啄,待到茶水顺着腔道滑下,五脏六腑皆是暖意。 洛书舒了口气,放下茶盏,“过来坐下接着说吧。你不用担心其他的。潞虞最是知事。”她也不做明说,反正,潞虞是个聪明的,知道这时候自己不应该出现,否则也不会取个方鼎用那么长的时间了。 艾舒得了准话,也不再推脱,走至一桌旁边,轻轻坐下身去。她的身段窈窕,虽面上伤痕显着,可是却不能阻挡她的美貌。 哪怕如今的她已经是一魑魅鬼物,可是身上那股如兰的气质,却仿佛因此更添了几分幽静。艾舒转动的眸子里倒映对面洛书的身影,那身白裳在她的瞳孔之中无限放大,她这么盯着,仿佛过了许久。“艾舒身死,已经八十五年有余。身体挂在被破了的城墙上头,风雨淋着,挂了四十九日,直到尸身腐烂,蛆虫布满,被人取下来,扔到荒郊野岭,喂了野狗豺狼。” 艾舒如此冷静,仿佛在说的并不是她的模样。那些画面,光是想来便会让人觉得作呕,但艾舒却面色如常,甚至说的清晰无比,那画面只让人觉得一瞬间就可以浮现眼前。 腐烂的尸身,森森白骨……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肉身被如此践踏,更何况,她死的时候至多也不过二八年华罢了……洛书又抿了茶水,宵茶的气息遍布唇腔,“你生在乱世?” 如若不然,又如何会被破城? 艾舒点点头,“小女出生在天下大乱的时期,家父乃一小国家之大夫。艾舒出生,逢上家国大乱,但因着君主极力改革,家父与大臣们尽力维护,统治尚且清明,艾舒前十五的年岁,过得都很舒心。” 说道这儿,她停顿了一下,见洛书看着自己,眸光里是道不明的情绪。艾舒笑了笑,有些释然之意,“上仙放心,小女从不骗人。小女之前过得舒心,全依赖明君贤臣。无奈好景不长,小人谋朝篡位,夺取政权,引发政变……外忧内患,战乱再起。小女的父亲,被奸人陷害,身死异乡。母亲不堪受辱,跳了乌江,兄长被迫征兵而去,自此再无音信……” 她的声音说道后来越来越小,直至再也听不见。洛书看过去时,发现艾舒空洞的眼底,布满泪意,两颗晶莹的泪珠挂在底下,摇摇欲坠。 这是洛书第二次见到鬼物哭泣,当然,算上阿奴那小丫头的话,应该是第三次。不过这不是关键,她只稀奇艾舒,一个才几十年道行的人,究竟是怎么过了重重阻碍,甚至得了御玖帮扶的? 要知道妖王大人,最恨多管闲事了。 “这该不是重点吧?”洛书反问她。 “上仙聪颖。艾舒本该在死后便去投胎转世的,可是心中执念未了,不敢前去,因而一直在人间游荡着。漂泊各处,才寻到了上仙这里。父亲死后,小女被新主纳入后宫,但小女身上早已经有了婚约,青梅竹马之人为国征战在外,吾又怎可以弃他而去?”艾舒说道这儿,原本平缓的声音突然激动起来。 “新主不善,以家仆性命做要挟,然郎君一直未有归期,无望之下,艾舒别无他法,只能选择一死。吾撞死城楼的那一日,正是国破之时。”艾舒放在膝上的手慢慢收紧,镶嵌在她的肉中,刺痛着她的心。 洛书了然,又是一番悲苦故事,不过也是,若是不悲,谁又会找到她这儿来呢? 第97章 幼时 “你既然寻到了我,就应该知道,我一贯是个爱听故事的。”洛书抬起眸子看了她一眼,眼中情绪不言而喻。 艾舒便也看着她,答道,好。 “吾名,艾舒。”她说着。 却道边境一名唤姜国的小国家内,有贤臣姓艾,家中有一小女,单名一个舒字,温润可爱,最得人欢喜。 艾舒生不逢时,正遇上姜国与周边列国混战时期降生,彼时正逢白大将军领兵大获全胜归来,所有人都觉得艾舒乃天降祥瑞,因而对这个初生的女孩儿,都格外的喜爱。 说来也奇怪,自艾舒生下来,原本战乱硝烟四起的姜国,竟也突然平静下来,百姓得了暂时的安定,农事繁忙,百废待兴,一切都往好的方向发展着。 君主大喜,只觉得艾家这个小姑娘,当真是姜国的救星,大笔一挥,封了央乐郡主。 那时候艾舒连人都认不清楚,整日里只能趴在奶娘怀里头吃了睡睡了吃。 待她再大些时候,白大将军又出征去了,将家中独子送到艾家来,请好友帮忙照顾几天。 白大将军一生戎马为国征战,乃至妻子生孩儿时生生血崩而死,也没赶得上见其最后一面。 待到大将军领军归来,只剩下妻子的棺椁静静躺在家中。满园奴仆亲友,眼睁睁看着那提着长刀的八尺男儿跪下身去,刀剑扔在前头,他重重磕了个头,除却一句对不起,便只剩无声痛苦。 这应该是白大将军心中最大的痛处,至此他没有再娶妻纳妾,只将唯一的儿子带在身侧,像是为了弥补从前对妻子的亏欠。 艾舒的父亲与白大将军一向交好,二人虽一文一武,但能聊起来的话题绝对不少。因而对这个至交的独苗,艾舒父亲也是格外怜惜。 他将家中院子收拾了一处出来,又派了些奴仆小厮前去照顾。 艾舒第一次见白悦,便是在这时候。 她尚且半岁年纪,正是咿咿呀呀学语的时候。艾家只艾大人一支,又只有她一个独女,大人们忙碌,整日里陪着她的不是丫头就是奶娘。 虽年纪小些,但到底也是需要玩伴的。白悦的到来对艾舒来讲无疑是件好事情,因为她总算见到了个和丫头婆子奶娘都不一样的人。 白悦比她年长五岁,算不得同龄人,但却是个最好的玩伴。 每日里头,下了官学,白悦也不跟着别家的公子哥儿到处玩耍,只奔着艾府而来。待进了屋子,水都没喝上一口,便匆忙赶着要去见艾舒。 艾舒年岁小,吹不得风,怕受了寒,艾夫人便让白悦进屋子里,请奶娘抱了艾舒,给他两人说说话。 对着这么个圆鼓鼓的话都不会说,只会咯咯傻笑的糯米团子,白悦却欢喜得不得了。每日里将官学先生讲下地学问都复述一遍给艾舒听,也不管她能不能听懂。 艾夫人见了便笑,说艾舒是上天派下来给白悦做玩伴的。 生在乱世,如此温馨之景,难免不让人心酸。 到底,如此情景,又能持续多久呢?何时被打破,谁也不知道。 那年白悦虚岁六岁,尚且是个小小少年的模样,见艾夫人忧愁的模样,便握紧了一双小拳头,“婶娘放心,悦儿一定好好习武,将来做像父亲一样的大将军,保护舒妹妹!” 小孩子的言语总叫人心暖,艾夫人 白大将军这一去便是半年之久,他的宝贝儿子,也在艾家住了半年有余。对于这个俊秀可爱又知事懂礼的男娃娃,艾家上下都很喜欢。 待艾舒大了一些,会扶着东西走着的时候,艾夫人便放了块羊绒毯子在屋内,又让人将里头容易撞到的桌角地方都包了起来,以防艾舒一个不注意被撞到。 每当奶娘将艾舒放在羊绒毯子上玩耍的时候,白悦便在一旁,看着她晃晃悠悠地走着,小嘴巴里吐着泡泡,玉雪可爱。 白悦伸手过去,戳了戳那圆圆的脸,艾舒便瞪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他,然后咯咯一笑,引得奶娘和白悦都笑出声来。 艾舒又大了些,头发能梳起来,做成两个花苞模样,绑上两个绒球,垂落在耳侧,更将她衬得像个雪团子。 艾夫人亲手给她缝了套藕荷色的厚袄子,因着是冬日,又加了件狐裘披肩。丫头婆子抱着她在雪中看雪时候,她整个人却比那雪景更让人欣喜些。 白悦正巧下了官学过来,一眼便看见她被丫头抱着,立在雪中,小丫头眼睛晶亮,乌黑的头发拴做花苞状,侧脸上笑意满满。 他踱着步子,从雪中穿过去。 七八岁的少年,眉目隽偕,穿了官学的白裳,也掩不住身上初露的锋芒。 一众丫鬟婆子见了他,皆俯身行礼,恭敬地喊了声白小公子。 这些年白大将军长年征战,几乎都不在家里,白悦一得空,便往艾府跑来。一来二去的,不止艾夫人和艾大人,连家里头的仆人也都将他当做主子。 白悦早已经习惯,颔首应下,便向着依在丫头怀中的艾舒伸出手去,“舒儿,过来。”他还是童音,细细的声音却透漏着男孩儿少有的坚定与沉稳之意。 艾舒彼时已经虚岁有三,早已经会喊人,见了白悦便脆生生喊了句,“悦哥哥!”说着向他伸出手去。 白悦将她从丫头怀里接过,他还未长开,身量不长,却将艾舒稳稳抱住。 “悦哥哥今儿学了什么?怎的回来的这般早?”她赖在白悦怀中,有些撒娇的抱住他的脖颈。 平日里,还要再晚上半个时辰,白悦才会过来的。 小少年沉稳的脸上难得有些笑意,他看着艾舒,黑沉的眸子里难掩盖欣喜,“今日圣上派人来了官学,告诉我父亲大获全胜,就快回来了,所以才特意让先生先放了我的学,回来准备迎接爹爹。” 白大将军已经两年未归了,他上次回来时,艾舒都还不会说话,如今却已经能赖在白悦怀中撒娇了。 听到这个,艾舒自然是高兴的,双手合在一块儿拍了拍,“那最好了!白伯伯又会给舒儿带礼物回来了!” 第98章 变故 白悦欣然,稚气未脱的脸上不难看出兴奋之意,他将艾舒高高举起,也不管身后跟着的丫头婆子一阵惊慌失措,只开心地道,“待父亲回来了,我便与他习武,学习如何上场杀敌,做父亲那样的大将军,一辈子保护舒儿!” 艾舒咯咯笑得开心,小手挥舞着,“悦哥哥做大将军,带舒儿去骑大马!” 奶娘与一众丫头团团将二人围住,生怕他们一个不小心摔了。 “我要立战功,收复失地,然后带舒儿去江南道,吃你最喜欢的云片糕去!”白悦脸色涨得通红,像是兴奋,又像是羞涩。 天下分若干国家,齐国国力强盛,为求安宁,姜国曾将最富庶的江南一带划给齐国所有,自此姜国江南便成了舆图之上的齐国江南道。 那里的云片糕最香软,艾舒最是喜欢。可是近来齐国锁国,江南道不对外部开放,艾舒已经许久未能尝到这些味道了。 小孩儿家的想法总是如此简单而又单纯,虽幼稚,却又一份初心蕴涵在其间。 可是这小小的想法,还未是现就已经破灭。白大将军是三天以后到京的,回来的却不是人,而是一件带了血迹的盔甲。 一脸凶相的副官捧了那盔甲,一步一叩,从城门一直到了城中,直至君上派人前来劝说,那副官才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圣上!吾等有罪!吾等有罪啊!未能守住山海关,让城中百姓,全数牺牲!将军他,为了给吾等留下转移的时间,竟孤身一人潜入敌军,被万剑穿心,而亡!” 明明是个糙汉子的模样,此刻泪眼模糊,竟然让人觉得心疼无比。他就那般跪着,跪在城里的中轴线上,那里的正北方,坐落着姜国的皇宫。 像是要将这一辈子的眼泪都流干净,那副官捧着盔甲,挂了伤的脸上是一副撕心裂肺的模样。 “钟副官,快些起来吧!圣上还等着你入宫觐见的,莫再悲了!白大将军若是见了,该多难过!”那宦官尖细的嗓音里满是疲倦。 可见家国混乱,最苦的,还是这些被统治的人儿。 见他不为所动,宦官难免有些着急,“钟副官快快起来,就算不急着去复命,也总该,快些将白大将军的遗物送回他家中去吧,白小公子,应该是希望快些见到父亲的。” 说到白小公子四个字,这宦官忍不住叹了口气,本就没了娘,如今又没了爹,是个好孩子又如何,这一辈子,逃不过一个孤苦无依的命!更何况,那孩子如今不过七八岁吧?听人说,还是借住在艾大人府上,瞧着别人家其乐融融,哪儿有不想念父母的道理? 到底乱世,谁又能顾得上谁?这太平日子,还不知有几天可以过呢。宦官轻轻摇摇头。 那副官像是突然被戳中了心事,几乎是从地上跳起来的,他捧着盔甲,双眼赤红,也不管什么去宫里头复命了,甚至连一句话也没和身前的宦官讲,只自顾自地抱着那盔甲向前走去。 他去的方向,是城里的东头,那儿一贯是姜国王公贵族所住之地。 “公公,这不合规矩啊?”跟在一旁的小太监悄悄压低了声音道。 那宦官半眯着眸子,瞧着宦官摇摇欲坠的身影往前头去了,最终只是摆手道罢,“规矩是死的,人可是活的。罢了,回去像圣上说明情况吧。今上断不会因此怪罪下来的。” 周遭围观的百姓皆被官兵拦在外头,只能瞧见那穿了深红色宫服的宦官一挥手中的拂尘,又扭了身子,朝着回宫的方向而去。 众人散去,再看不见那副官的身影。 而艾府之内,艾夫人正与艾舒,白悦一道,在屋子里头用膳。 草草吃了几筷子,便有人步履匆匆从外头进来,甚至连帘子也等不及让丫头掀起,自顾自顶着那帘子进来,将头上的官帽都弄歪了些。 “瞧你,什么大事情,值当你在孩子们面前这般马虎!”艾夫人努了他一眼,随后往边上挪了挪身子,给刚进来的艾大人腾出些许位置。 艾舒脆生生喊了他一句,“爹爹!” 白悦却站起身来,朝着他恭敬地行了礼,随后才道,“叔父。” 艾大人见他如此,面色更为复杂。 艾夫人瞧着有些不对,便忍不住提醒着他,“这是怎么了?也不怕吓着孩子们。” 艾大人像是方才回过神来,脸上有些僵硬的笑意,说是笑,其实比哭还难看上几分。“出事了。山海关破,百姓无一生还,听说燕国用了坑刑,直接挖了坑,活活将人埋进去。” 他的声音都是颤抖着的,嘴唇一开一合,像是想说什么,却最终只抬起了胳膊,轻轻拍了拍白悦的肩膀。 艾大人严肃的模样配上他这一番话语,只让厅中的气氛皆凝重起来,筷子停止了夹食,两双眼睛齐刷刷看过去,除了尚且不懂事的艾舒,咬着调羹喝着奶娘给她炖的肉汤,一脸无辜的模样。 “白兄,战死边关了。”艾大人深吸口气,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当他说完之后,看向身侧小小的少年。 突然传来的消息明显让少年有些反应不过来,他就这么坐着,甚至忘记了该有的礼仪。 片刻之后,白悦刷的站起身来,扭头便往外头跑去,艾夫人刚准备让人将他拦下来,便被艾大人给阻止,“让他去吧。唉,终究是个可怜的孩子。” 艾夫人举起来的手缓缓放了下去,柔美的脸上忽然悲意,她取了腰间的帕子,遮住脸去,“这都是什么事儿啊……乱世,乱世……” 艾大人看着,除了一声叹息,再无别的话可以说。 他走到瞪着眼睛不知所措的艾舒跟前,轻轻将她抱起来,青色的胡茬蹭过艾舒的脸蛋,“舒儿,为父也不知,还能护你几时呀……” 朝堂之上,政局不稳。人间民心惶惶,他国之势,让姜国更加风雨飘摇。 到底,身不由己。 第99章 乱起 艾舒虽年岁尚小,但终究是知事些了,晓得方才父亲说出来的,并不是什么好事情,因而她趴在父亲怀中,小小的手臂拍打着父亲的背,“舒儿不怕,舒儿以后也要学打仗,跟悦哥哥一起,保护父亲母亲。” 乱世之中,竟然让一个智龄孩童说出打仗之语,艾夫人听罢,更觉心疼,扑过来将艾舒抱在自己怀中,带了哭腔地道,“我的舒儿,可恨你没能生在个和平年代,是阿娘害了你,让你在这乱世之中受苦!是阿娘对不起你!” 她呜咽的哭着,艾夫人自小也是大家闺秀,这么些年来,行事皆有规矩,这般放肆大哭,也还是第一次。 不过艾大人也不怪她。白大将军是姜国最好的将军,这般去了,山海关丢了不说,只怕日后,这本就势弱的姜国再寻不到如白大将军一般骁勇善战的人儿了。 战乱时期,一将顶千命,失去一员大将,对姜国无疑是致命的。谁也不知道,下次战乱会从何时开始,谁也不晓得,姜国,能否挺过下次的征战。 战乱艰苦,若是挺过去了,那就是好几年的民不聊生。若是挺不过去,那么所有姜国的子民,都将成为亡国奴,最下等的奴隶!而他们这些官员大臣,只会落得个五马分尸的下场! “生于乱世,无可奈何啊。”艾大人长叹一声,将妻女紧紧拥住。 姜国,将乱了。 那日傍晚,艾舒被父亲母亲抱在怀中,肩上是母亲流下的泪水,父亲的胡茬划过她的面颊,艾舒黑溜溜的眼睛看过去,只见外头红霞显现,可是再寻不见那个穿着官学衣裳的白衣少年。 虽不太清楚,但艾舒总有种感觉,她的悦哥哥,从此自会与前大不一样。 又是几年春夏交替,转眼便是深秋。栾山的枫叶红成一片,远远望过去,正如鲜血一般。 姜国的形式大不好,艾大人这几年都忙里忙外,虽尽心竭力的为国办事,但姜国割让出去的土地,终究是占了越来越多的部分。 艾夫人打算带着艾舒一道去栾山祈福,不止为国,更是为家。 这几年人心惶惶,家中奴仆散的散,死的死,现在统共也不过有二十几人的模样。艾夫人身边伺候的大丫头由四个减到了两个,就连艾舒身边的丫头婆子,也只留下了奶娘和另一个小丫头。 艾夫人吩咐下去,要去栾山祈福,奶娘便打发小丫头去替艾舒收拾东西。 艾舒如今已经十岁年纪,模样长开了些,清水芙蓉的女子,比她母亲更让人心怜惜。小丫头在隔间替她收拾东西的时候,艾舒便坐在小榻上,荡着腿儿吃着东西。 奶娘掀了帘子进来,便瞧见她嚼着江南新来的云片糕,衣裳还是早些时候穿的旧锦布衣,奶娘便嘘了她一句,“姑娘,怎的还这么坐着?夫人可说了,半个时辰后就得走。您再这么赖着,可等着夫人过来教训!” 奶娘长得和善,又是自小带着艾舒长大的,就算板了脸,也依旧让人怕不起来。 艾舒从软榻上跳下去,活泼的模样与她柔弱纤细的身板形成对比。 奶娘见此,又说了她句,“姑娘!您是大家小姐,可不能如此!” 艾舒笑嘻嘻地挽住奶娘的手,那小模样,格外逗人欢喜。“奶娘,您最好了,是断然不会说与母亲听的对吧?” 任谁都受不住这小丫头撒娇的模样,奶娘心里头软的一塌糊涂,爱怜地抚了抚艾舒的脸,“我的好姑娘诶。这要是生在个安稳的年代,您是绝不会输给那些个才女的。” 艾家的嫡小姐,自小受父亲母亲影响,长得出水芙蓉让人惊艳不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一手簪花小楷,比之前世有名之女子也不为过。 可惜了生于乱世,又是这么个动荡的局面,众人打战逃命都来不及,又何谈什么才女才子的?都不如命要紧些。 艾舒这些年已经听惯了这些话,对此破不以为意。她摇了摇奶娘的衣袖,“奶娘莫再说这些个没用的话,让人听了去,只道我是个商女,不知亡国恨得。” “好好好,老奴不说,不说。”奶娘轻轻拍了拍脸,眼见前头摆着的沙漏快到底了,便道,“莹儿也快收拾好了,老奴替姑娘先换衣裳吧?” 莹儿是伺候艾舒的小丫头,此刻正在隔间里头收拾行李。 瞧着时候不早了,艾舒也不再拖延,点头应下,便随着奶娘一道进了内室。 艾家清贫些,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屋子里的摆设都是些平常物品。唯有艾舒的妆镜前头挂了一张弓,倒是吸引人的眼睛。 奶娘扶了洛书在妆镜前头坐下,替她解开了拴着头发的一根绣花发带,拿起桌上放着的白玉象牙乾梳,细细替她梳理着头发。不经意间撇过去,那头挂着的长弓尽显眼底,“姑娘还将这长弓挂着呢。” 这是前年白悦随军出征时送给艾舒的,当时两人已定下了亲事,艾舒又是个不拘小节的性子,得了这份礼物,珍爱无比,便挂在了屋子里的妆镜旁,以便天天都能看见。 艾夫人却不大赞同,只觉得长弓染了血腥气息,挂在小姑娘的屋子里头,不是太好。奶娘自然也是如此觉得,如今说这话,意思不言而喻。 艾舒抬眸看了一眼,浓密的睫毛卷翘纤长,“不碍事的,长弓是悦哥哥留下的东西,他说这长弓会替他保护我。” 说了多少次都不见效,奶娘也只得在心中叹了口气,又转了话题,“今儿姑娘吃的是白小将军让人带过来的云片糕吧?说来白小将军也是有心了,那么远的距离,还是糕点这等易坏的东西,居然想了那么个法子,用冰冻着,派人快马加鞭的送过来。” 两个人青梅竹马,自小一起长大,又有大人们从前的交情在,因而对这份姻缘,奶娘还是很替艾舒欢喜得。 这话让艾舒开心得很,笑颜如花,“悦哥哥最疼舒儿了,待他打了胜战归来,我便嫁给他去。” 说完她便羞红了脸,捂着面孔不去看镜中的自己。 第100章 心思 “姑娘越大越不知羞了。”奶娘替她将头发梳顺了,一手轻轻拍打了下艾舒的背。 嗔怪之意格外明显。 艾舒噗嗤笑出声来,镜中的人儿笑弯了眉眼。“奶娘~我这是实话嘛,阿娘爹爹也希望我早些嫁过去的。” 虽未明说,艾夫人和艾大人的意思却足够明显了。在白悦即将上战场之前,便将这门亲事定了下来。 其实不是没想过白悦会不会牺牲,对此艾夫人心里头也有些不安,但这乱世里头,除了白悦,再寻不到其他比白悦更合适的人选。 艾舒自是能揣测几分大人们的意思,因此这话说的有几分洋洋自得,小脑袋扬起来,一股的娇嗔之意。 奶娘越瞧越觉着自己家的小姐可人,满心的欢喜伴随着一股担忧之意,她握住头发的手逐渐放下,脸上的笑意也有些许凝固。 艾舒觉察不对,便回过头去看她,“奶娘,怎么了?” “诶。前些日子,虽得了捷报,但终归家国未定,这上头,听说也乱了起来。姑娘啊,您顶着姜国的希望出生,被册封郡主,看着是好的。这若是在太平盛世,那便是个无上的荣耀了。偏偏的在这乱世,您都不晓得,外头那些个流言蜚语,说的有多严重。”奶娘说的越发沉重。 都道高处不胜寒,这对顶了姜国希望的艾舒来说,更是如此。从前几年还好些,几个大国互相战乱,拉拢周边小国家,姜国站对了队伍,因而得了几年太平日子。 可世事终究是难以预料的,几国之乱后,剩下齐国一家独大,便开始着手对付周边小国家,所谓连横合纵,不过如是而已。 姜国国力弱小,因而被暂时放过一码,可瞧着其他小国家一一被吞并而亡,姜国上下,无一不是担心的。 这种担心最终被心急如焚的百姓与别有用心之人转换成了一种诅咒。他们开始说,是艾舒的出生给姜国带来了如此大的祸患,艾舒不配做一国郡主。 当今君上虽软弱了些,但终究是明事理的,下了召令替艾舒阐明。这更让那些人抓住了几会,一拥而上,这些年姜国里都在传,说是君主行为失当,上天为了警示,便将艾舒这个灾星派下来,如果再不下罪己诏,承认君主自己的过错,削了艾舒的封号名位,姜国必定因此而亡。 神权笼罩下的王国,百姓愚昧之大多数,这种上天警示的话,最能让其相信,一传十十传百,再多几个添油加醋的,谣言越演越激烈,至如今,已经是进入了不可控制之境界。 君上无意引起民乱,因而不肯再对此下召多说什么,这个罪名注定只能由艾舒一人担下来。 于是所有骂名都被归结到了艾舒身上,一个十岁的小姑娘。却要承受如此痛苦之意,奶娘听了都觉得心疼,可恨那些个不知理得人,不说上场杀敌,竟然躲在家中,将全数罪名,怪在一个小女子头上。 奶娘想着,眼眶忍不住红了起来。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当初说自家姑娘乃天降祥瑞的是他们,如今说姑娘是灾星转世的也是他们,真真是荒谬! 奶娘说着,却没再停下手中的活儿,她替艾舒挽了个垂云发髻,又伸手去黄杨木的三层首饰盒子里头挑挑捡捡着。 艾舒知道她是真心疼爱自己的,却想让她宽心些,只笑了将奶娘的一只手给握住,“管他们做什么?这世间那么多的人儿,菩萨都管不过来呢,更何况你我?奶娘不气,舒儿一向觉着,长舌妇人才爱逞些口舌之劳,反正无碍的,总归我不在乎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奶娘翻找着首饰,那盒子里的几支羊脂玉发簪被她小心翼翼取出来,一支支地放在艾舒发间比划着,“姑娘豁达,老奴却达不到姑娘的境界,终究是个俗人。” 艾舒莞尔,端的是倾城风貌,“我也是个大俗人。” 奶娘只摇了摇头,给她在发间攒上一根白玉牡丹的簪子,又觉得素净了些,打开妆匣的最上层,拿了红宝石的发额替她戴上,耳侧挂了对东珠耳环,眼见着镜中的人儿越来越娇俏,奶娘变觉着心情好了许多。 艾舒回头看着菱花镜子,镜中的人儿满眼奇怪,朦胧之间,只让人想去了解她一番。艾舒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不过去祈福而已,打扮的素净些总是好的,这般招摇鲜艳,倒是会被那起子嘴碎的给到处乱说。” 奶娘只将这话当做耳旁风,自顾自替她扑了一层蜜粉,罢了又用前些日子宫里头赏赐下来的青黛替她描眉,见镜中的人儿月牙眉型,奶娘方才道,“姑娘既已经说了,莫理那些嘴碎的便是。栾山乃圣地,盛装前往,替我姜国上下祈福,方才能让神灵觉察敬意。” 古有话言,盛装祭祀,乃对神明之大礼。艾舒知道这必定是阿娘吩咐下来的了,自觉执拗不过她们,便松了口随他们去。 正巧这时候莹儿那丫头收拾妥当了,掀了隔间的帘子出来,站在屏风后头请话,“姑娘,东西都准备好了。” 艾舒被奶娘摁着肩膀,替她细细擦拭着脸上的浮粉,听了丫头的请话,也不敢乱动,只道,“悦哥哥送来的云片糕带进去了吗?” “已经装了匣子,便放在冰盒里头,待到了栾山,再取出来给姑娘用。” 艾舒应了一声,奶娘在一旁吩咐着,“莹儿,你且进来,替姑娘描妆贴花钿。” 奶娘不善做这些。 艾舒嘟了嘟嘴,她其实不大愿意,但晓得今儿如果不弄,又得被阿娘念叨,便老老实实坐着,瞧着莹儿小碎步挪进来,接过奶娘手里的象牙玉梳,替艾舒将额间的碎发梳开了些。 桌上放着上好的湖水胭脂,莹儿方准备去拿,却被艾舒给拦下,“诶,等会子,我记着悦哥哥派人从蜀地送了些胭脂水粉过来,拿那些过来用吧。” 第101章 神佛 莹儿轻声应下,便缓步退了出去,找白悦之前送过来的那些胭脂水粉。 艾舒闭着眸子,嘴角微微上扬着。 奶娘从后头拍了拍她的额头,“机灵鬼。” 她这是借口哄莹儿出去,拖延时间来着。 艾舒打的好主意,眼见桌上的沙漏快见底了,便起了主意不想上妆,因艾夫人一向是个最守信的人,说了几点便是几点,绝不会因任何事情拖延。 “这次就算在家中不化,去到庙里头,也是要上妆的。夫人说了,还要替您将郡主朝服带过去。”奶娘替她按着肩膀。 艾舒身体弱,总患些小病,连绵不断的,这几日天气转凉,她又患了头痛,奶娘便经常给她按肩,这样子总归好受些。 听见朝服,艾舒更加觉着头疼,因为穿了朝服便必须上妆,而且得是重妆。 艾舒嘟囔着,“为何一定要穿朝服去?” 奶娘只叹了口气,“如今宫里头也乱,八王爷虎视眈眈。今上什么都好,可就是太顾念兄弟情了,舍不得动人。可不碰巧,外头战事接二连三。总得有人代表皇家去做这些事情的,但真正的龙子龙孙,谁又敢离了安全的地儿,去栾山祈福?” 后头的话不用再说也能清楚了。真正的龙子龙孙一个都不能出事,哪怕伤了皮毛,也是件大事。可是皇家必须有人去栾山祈福,这事情自然是落到了艾舒身上,谁让她是圣上亲封的郡主,又顶了个难么大的光环。 艾舒张开眼睛,嘴唇动了动,却并不再开口。 一室寂静,不多会儿,便有丫头在外头禀报,“姑娘,夫人让您快些去二门处,马车已经备好了。” 这就是要出发的节奏了。 艾舒看了眼奶娘,奶娘便行了礼,缓缓退出了屋子。 “姑娘还在换衣裳,估摸着一会儿就到,你且先去回了夫人。” “是。” 奶娘与小丫头的对话声传进来,艾舒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这时候去找胭脂的莹儿也捧了大妆匣进来,艾舒便吩咐着,“来不及上妆了,且先替我换了衣裳,东西都带着,到了栾山再化。” 莹儿应了是,便将妆匣搁在前头的桌案上,跟着艾舒到了床榻前头,那上面是奶娘已经挑好的衣裳。 莹儿取了一件蚕丝缎的里衣替她换上,又拿了一侧的挂丝拓银的外裳并着一条金灰鼠毛的褂子,取了紫色烫金马面裙给她换上。 莹儿蹲下身去,替她理了理裙摆,艾舒摸着身上穿的锦缎,心里头有些不是滋味。 外头奶娘已经在催促,艾舒让莹儿捧了妆匣,便跨步出去。 奶娘与艾夫人派来的小丫头早已经等候着,见艾舒出来,两个人行了礼,奶娘上前扶了艾舒,那小丫头便从莹儿手中接过了妆匣。 马车是等在二门处的,艾舒到的时候,艾夫人已经派了第三个丫头下车察看,见她来了,那丫头便迎上去,行了礼,“姑娘安好,夫人在车上等了许久了,姑娘快些上车吧。” 艾舒悄悄看了眼奶娘,而后吐了吐舌头,连道知道了,便在看车的小丫头搀扶下上了车去。 因艾夫人带了伺候的人,所以奶娘和莹儿没了位置,只能坐后头那辆马车。 艾舒掀了车帘子进去,艾夫人正坐在车中,姿势端庄,连头发也一丝不苟。岁月不曾在她脸上留下什么东西,如今年纪已经三十的艾夫人,看起来与妙龄少女差不多。 “阿娘~”艾舒甜糯糯地唤了一声,便粘过去抱着艾夫人的手不肯松开。 艾夫人推开她,脸上满是严肃,“与你说好的几时去?这都什么时辰了?” 与先前说好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刻钟。 艾舒却也不怕她,依旧笑吟吟地摇着艾夫人的衣摆,“阿娘~我是找朝服耽搁了会儿,再说了,栾山一贯开寺晚些,咱们去时,也正巧碰上,省了去等着的烦闷。” 她说的倒是好听,但艾夫人一瞧她素面朝天的模样便来气,虽身上穿着的倒是上好的贡献缎,但总归没了装束,少了几分庄重。艾夫人伸出如玉的手指点了点她的眉心,“你呀,天天的想这些浑话来逗趣我。可瞧见,妆面也不上,让神佛看了,还以为咱们不敬他呢。” 毕竟艾舒是顶着皇家身份去的,如今外头风雨正盛,一个不留神便是万人唾骂的后果。 “神佛可不是那么肤浅的人儿。那是神仙,自有其一番做事道理。断不可能因着我一人不上妆面,便替姜国降下罪状来的。再说了,我都让莹儿将东西带了,待到了栾山,再让莹儿替女儿梳妆打扮。” 她一番话说的头头是道,艾夫人最终只叹了口气,替她理了理耳边的碎发,“我的儿呀,可怜见的。”到底是谁家的孩子谁心疼,艾夫人就艾舒一个宝贝女儿,如今却眼睁睁看着女儿遭这份罪,自己无能为力,艾夫人除却红着眼伤感,便再无他法。 连艾大人在这件事上,也只能为国退步,更别提艾夫人一届妇女了。 晓得自己娘亲又因着这事难过,艾舒却笑了笑,将艾夫人揽在自己怀中,“阿娘,不哭,个人命数自有天定。你我皆凡人,不必为此担心。” 就是担心了也没用,不若不去做这无用功。 车应该是出了二门,换上了门房的快马,跑起来时候有些颠簸。艾夫人晓得离开家了,便用帕子擦了泪,平复了会子情绪,“有些话在家里头说的,在外头却说不得的。”语罢她停了会子,轻轻掀起帘子一角,瞧着外头破败萧条的街景,“连都城都愈发荒凉了。也不知悦儿在边关,要有多少苦吃去。” 艾舒没去看外头是何景象,但心中却有个数的,“阿娘,悦哥哥带兵打仗,乃为国为民,咱们不能上战场,就更不能给他们拖后腿去。哪个将士不是人生父母养的?大家都能吃苦,那悦哥哥自然也能。” 在艾舒看来,白悦是这世界上最好的人。 第102章 栾山 “你呀你,”艾夫人无奈,“我不提她,你自说我不疼他去。如今我心疼了,倒是我的不成了?” 一路上母女俩说说笑笑,暂时将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抛之脑后,倒也欢快。 偶尔会有小丫头进来添茶倒水,艾舒吩咐奶娘将冰盒里头的云片糕取出了部分来,端到前头的马车上。 艾夫人尝了口,只觉得轻软香甜,“悦儿是个好孩子。那么忙,却也还惦记着你。” 战场驻地,离这江南道,有好几日的路程若是个没心思的,怎么会记得起这些小事情来?整日里忙着看沙图都来不及。 艾舒自然懂这些,越发笑得开心,“那是当然的,悦哥哥最是疼我。悦哥哥上次写回来的信里头,还说了战场时候的事情呢。” 艾夫人便伸手弹了弹她的脑门,“你呀,到底是个姑娘家,怎么这么不知羞的。” 罢了她抬起头,望着车顶,“舒儿,战场刀剑无眼,悦儿终究还小,不如老将来的熟悉。在上头,难免有出错的时候,一不小心,便是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这话不是艾夫人第一次说了,艾舒明白她心中所想,对此不去辩驳,只道“老将不也都是新兵过去的?况且悦哥哥一向聪敏,女儿相信他。” “舒儿,为娘的是担心你呀……当时定下亲事,我便是有些不同意的,可你爹他重义气,总想着多照顾悦儿几分。我也很喜欢悦儿那孩子,可是,你才是为娘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宝贝,我怎么能看着你,嫁给这么一个未来无期望的人?”艾夫人拍着她的手,语气中的担忧之意格外明显。 艾舒只靠在她肩上,“阿娘。乱世之中,又有谁是真的有期望的?女儿不求其他,但求悦哥哥平平安安归来,咱们一家人都能安稳度日。” 什么富贵,都是浮云而已。 “我晓得你的心思。悦儿也是我看着他长大的……既然你喜欢,那便随你们去吧。我和你阿爹,也只能尽力替你们多筹谋一番了。” 到底是他们自己过日子,做长辈的,终究不能陪着艾舒一辈子,在这一点上,艾夫人想的还是很清楚的。 两人皆沉默下来,艾舒是不想再提这些重复过千百遍的话题,因为除了让艾夫人伤心,便再没其他作用。 不多时,外头有小丫头敲了敲车壁,“夫人,姑娘,栾山寺到了。” 艾夫人抚了抚额间的一点碎发,便在艾舒的搀扶下近了车缘,自有伺候的丫头伸手扶了她下车。 艾舒紧随其后,下来以后便被奶娘给扶住,身后两步左右,跟着莹儿丫头。 众人皆下了车来,眼前是蜿蜒曲折的山路,周边飘满红色霜叶,盖住侧边的碎石,再往上看去,栾山寺里的烟气丝丝缕缕的飘升着,艾舒望过去的时候,那些烟雾蒸腾而上,盖住了半边天。 “走吧。”艾夫人张口,吐出几口白雾,飘散在半空之中。 几人默默不言语,向着蜿蜒盘旋地楼梯上去。 栾山寺车架是上不去的,从前皇家祈福,就连皇帝也得自己走上去,当然,许多人都是有奴仆抬着上去的。 不过艾夫人一向重规矩,从来都认为这是不尊神佛的表现,自然不会同意让人抬着上去。因而艾家从来都是自己爬上去。 艾舒虽豪放些,但到底是闺阁里长大的姑娘,做过最重的活儿,也不过是祭祖的时候跟着家里的老仆人抬了供桌而已,况且那还是三个老仆人一块儿抬着,基本上都轮不到她出力。 不过走了三分路程,她便气喘吁吁地寻了边上一处地方坐下,奶娘抚着她的背,莹儿倒了白水过来,艾舒举起来喝下,一口气才算缓过来了。 “姑娘,夫人说她先上去了,让您快些,寺里头快放斋了。”有个年轻的小丫头噔噔噔地从上头跑下来,嘴巴像打快板一样叭叭叭地说完,也不等艾舒的回话,自顾自行了礼,便扭头朝上头跑去了。 艾舒锤着腿,靠在奶娘身上,只觉得浑身似乎都湿透了,“奶娘,这上栾山,真的好累啊。” 也不知阿娘是怎么走的?这么快不说,先前瞧她,竟然丝毫没有停下歇息,甚至那些陪着来的大丫头都有轮番歇息的机会,可唯独艾夫人,一口大气都不喘的,直接上了楼去。 “姑娘哟,快些吧,老奴扶着您走,”放斋可耽误不得,奶娘这次没再心软,几乎是架着艾舒一道往上走去。 虽心里头绝望,但这都到半山去了,不上去,难道还自己走下去不成?艾舒认命地叹了口气,一手提着裙摆,一手扶着奶娘,艰难的盘旋在这阶梯之上。 也不知爬了几百楼梯,终于登顶时,便见艾夫人正坐在寺门前,身边有人替她撑着油纸伞,远远望过去,依稀能认出她边上站了个穿袈裟的人。 艾舒喘了几口粗气,只觉得浑身力气都用完了。奶娘掏出绣帕替她将脸上的汗拭去,一边拍了拍艾舒的背,“姑娘,快喝口水缓缓。” 莹儿递了水过来,艾舒却没再揭过去,只摇摇头,便道,“先过去给阿娘和老师傅请安,再去换朝服吧。” 瞧这天色确实离放斋也不远了。 奶娘自然应是,扶着她一起养往艾夫人那边去了。 先他们半个时辰到的艾夫人早已经换了套衣裳,头发一丝不苟地贴在耳畔,丝毫不见碎发。 艾舒走过去,与往常在家中的活泼有些不同,她倒显得格外恬静,“阿娘,”因着不清楚艾夫人身边这位老师傅的身份,艾舒不敢随意称呼,因而只微微行了礼,并没有喊他。 艾夫人点头应下,随即道,“这位是栾山寺的住持,了空师傅。” 艾舒又行了一礼,“小女艾舒,见过了空师傅。” 了空大师慈眉善目,一手做了佛礼,“艾姑娘不必多礼。” 艾舒垂着眉眼,应了是,随即乖乖站在艾夫人身边去了。 自有寺庙里头的师傅上前引路,艾舒跟着艾夫人,一道往庙里头去。 第103章 朝服 “了空大师,真是麻烦贵寺了。前些日子才派人上来给信,因着宫里头几位公子公主都染了病气,不便前来,这般拖着,倒耽误了几日,让您费心了。”艾夫人有着,一边与身侧的了空大师说着话。 这话明显是些客套话,谁都晓得这究竟是为何,但是却不能说破的。 艾舒悄悄抬眼望过去,前头慈眉善目的老和尚依旧挂着慈悲的笑容,手上的佛珠一刻不停,“夫人不必客气。” 已经走到了寺里的菩提树下,那一片阴凉撒下来,只让艾舒觉得方才爬楼的燥热都散去不少,脑子里清醒了些。 “舒儿。”艾夫人在前头唤了一声。 艾舒忙应了,便提了裙边走上去,乖乖巧巧地站着。 艾夫人牵过她的手,将她引到了了空大师跟前,“这是小女,单名一个舒字。还劳烦大师,替她看看命数,如今乱世,她又是个姑娘家,我与夫君,终归还是担心的。” 了空大师望过来,艾舒习惯性地低下头去,只觉得有道和蔼的视线从身上划过,不多时,那声音又道,“艾小姑娘与佛家有些缘分。” 艾夫人听了,顿时开心起来,“那就劳烦大师,多对小女提点几分了。” 停了轻轻拍了拍艾舒的肩膀,艾舒一下子明白过来,又向着了空大师行了一礼,“多谢大师。” 了空却只摇了摇头,艾舒瞧着奇怪,还打算再问,便听了空大师道,“前面便是替几位准备的厢房了,自有小徒弟带几位过去,老衲还有些事情,还望施主见谅。” 艾夫人自然是答应下来,待到了空大师走远之后,便带着艾舒跟前头带路的小和尚一起,进了最东边的厢房。 这次他们来栾山,加上驾车的师傅,也只是带了五个人伺候而已,因而只要了四间厢房,艾夫人的两个丫头住一间,艾舒的奶娘与莹儿又是一间,那车夫被安排在西侧招待男客的厢房里头。 艾夫人与艾舒一道,住在最靠前的厢房,这些地方一般是王公贵族才能住进来的。 几个丫头将东西搬进来,艾舒才瞧见艾夫人居然还带了两个一人大的红木箱子,外头漆了金漆,还上了两道锁。 艾舒跟了丫头们过去,见着丫头们将那箱子放在了艾夫人的床榻边上,便有些好奇,伸手拍了拍箱子,转头朝外头正在重新梳妆的艾夫人问道“阿娘,这两个大箱子装的是什么?” 不怪她好奇,明明来的时候,艾夫人还特地吩咐过说只是上来祈福烧香,添些香油钱而已,让她不要多带东西,可是如今艾夫人却带了这么大的两个红木箱子,这得占了半张马车的位置去,何况,这东西是怎么搬上来的?那楼梯如此陡峭,光是爬都累的慌,更别提抬着这么个大箱子了。 隔了一扇十二开绣梅花的屏风后头,艾夫人正拆了发饰,打散了头发,身后的小丫头取了绿檀木的梳子,正小心翼翼替她梳理着头发。 听了艾舒的话,艾夫人道,“那是用来捐给寺里头的香火钱,如今你大了,悦儿又在战场上,刀剑不长眼的,不替你们求几分安稳,我这心里总是不踏实。” 姜国本就是小国,艾大人又过得清廉,如今这么满满两大箱银子,只怕是他们家一整年的所有费用了。 艾舒只觉得浪费,起身走到艾夫人身侧,接过了丫头手中的绿檀木梳,一手替艾夫人按摩着头部,“阿娘,你怎的又做这种事情?光是祈福,诚心便足够了。你又何苦的去废这些功夫。香火钱也可以让人带了银票子上来,不是更方便些吗?” 劳苦功也不高的,白白浪费许多人力。 艾夫人攒着手中的佛珠,这是方才了空大师派人送过来的,上头的檀香味艾夫人很是喜欢,因而从送过来开始便一直握在手里头,听了艾舒的话,艾夫人攒动着佛珠的手停顿了一会子,隔了一会儿,听她道“倒不是那个意思,除了银子,还有些供奉的物品,我亲自送来也好过后头再派人来一趟。” 栾山却是距离都城有几分距离的,且说他们这一遭来,便是丑时出的门,到了正午才到,都是为了赶着寺里头的放斋。 艾舒听了艾夫人的话,觉得也有几分道理,便没再去问。 不闻脚步之声,却听后头屏风外有人问话,“夫人,姑娘,大师派了个小师傅来说放斋还有半个时辰,让夫人姑娘准备好了,便到佛堂去。” 艾舒将梳子递给一旁侯着的小丫头,后应了一声,“这就来,你去禀了小师傅,烦请他等会子,我去穿了朝服。” 说罢又向着艾夫人撒了娇,“阿娘那我去换朝服了。” 艾夫人坐正了身子,后头的小丫头已经开始替她绾发,艾舒拽着她的衣袖,就让她歪了身子,她倒也不气,拍了拍艾舒,“去吧,瞧你,像个泼猴似的,仔细悦儿回来了,不认你。” 这打趣的话艾舒早已听习惯,因而没了娇羞之意,她起身,往外头唤了一声,便有奶娘疾步而来,“姑娘。” “奶娘,让莹儿将我的朝服拿来。”艾舒吩咐着,见奶娘下去,便自己转身入了内室。 不过多会儿,奶娘与莹儿一前一后进来了,后头跟着的是莹儿,捧了一个半人高的匣子,奶娘则捧着先前的妆匣,将它们放在一旁的桌上。 奶娘将匣子打开,里头的黑色朝服绣了凤凰,单只凤凰配了彩色尾羽,乃是姜国郡主的装备。她小心翼翼地从里头将这朝服取出来,光滑的折锦缎面只让人觉得如水一般,仿佛一不留神就会滑下去。 莹儿接了朝服,垂头往艾舒在的小榻边过去。 这儿是里间,因而不必用什么屏风,莹儿与奶娘替洛书脱了身上的衣裳,仔细的将朝服给她穿上,理整齐了下摆的纹路,艾舒挺直腰背,那朝服穿在她身上,格外合身。 随后便是上妆,绾发,因着赶时间,倒没弄多复杂的发髻,只将头发全部盘起来,戴了郡主的凤冠。 第104章 胡说 艾舒出来的时候,艾夫人并两个小丫头还有了空大师派来的小师傅已经坐在了小厅中。 见她来了,艾夫人先是嗔怪了一句,“这孩子,怎的这般摩挲?让小师傅等了许久。” 那小和尚道了句阿弥陀佛,只说无事。 艾舒到了艾夫人身侧,那小和尚便作了请的手势,几人一道往佛堂走去。 其实这栾山寺艾夫人也来过不少次了,可总是记不住路,因而还需要这小和尚来带路。 转过了国运石时,艾舒望过去,那苍天的石柱似乎隐隐有些裂痕,她不由得停下步子,蹙了眉头看过去。 “小师傅。”艾舒问着,“这国运石,为何会有裂痕?” 一番话出口,在场之人莫不是死一般的寂静。 艾夫人先是愣了一会儿,随即斥了她一句,“这丫头,莫不是一路上颠簸得傻了?瞧这说的胡话!还不快过来!”说着朝奶娘看了一眼。 几个跟着伺候的丫头立马低下头去,奶娘匆匆过去,“姑娘,莫说这等胡话,快,给小师傅赔礼。” 栾山寺乃国寺,其中所设的国运石,更是建国之初开国皇帝亲手设下,象征姜国国运。一直以来便有专人看护,即使是十年前姜国最困难的一段时间,这块石头也没有任何异象。 正因如此,所以姜国对国运之事,一直是抱有几分希望的。 艾舒说这话,隐隐便有几分说栾山寺影响国运的意思。任何人听了这话都不会开心,就算出家人,牵扯到一国之事,也难免有些敏感的。 艾夫人自然是着急的,就怕惹了住持不快,便看着艾舒,眼中的意思很明显。 艾舒却一向不是个服软的性子,她提了裙摆,一脚踏上阶梯上头,伸手指过去,“小师傅来看,我断然不会胡说的。” 她说的一脸认真,艾夫人忽的沉了脸色,原本温婉的脸上竟然也有些肃穆,边上的奶娘马上跟上去,想将艾舒给拉下来。 那面无表情的小和尚却直直走了过去,顺着艾舒指着的方向看过去,那国运石矗立着,与往常无二,小和尚眯着眼睛,看了许久,又行了个佛礼,“小施主多虑了,并没什么异样。” “瞧这丫头,净瞎闹腾。还不快快给小师傅道歉,然后过来!”艾夫人朝着奶娘使了个眼色,奶娘便匆匆走上前去,搀扶着艾舒。 说是扶着,实际上就是压着她不让她再开口。 艾舒看了眼,见那小和尚面色不对,心里头便隐隐有了几分想法,再见到艾夫人不赞同的眼色,她便将心中的话给咽了下去,只好对着小和尚道了歉意,“那应当是我看错了,小师傅不要见怪。” 那小和尚只点头应下,“还有一段路便到了,两位施主随贫僧来吧。” 他走在前头,艾夫人与艾舒跟在后头。 气氛明显不如先前,艾夫人轻轻拉了拉艾舒,“你这孩子,怎么回事?” 艾舒却不搭话,只转了头去,看着身后那耸入云霄的国运石,上头明明有道深深的裂痕。 可是不止那小和尚,身边众人却都仿佛没看见一般,只说她在说浑话。艾舒虽道了歉,但终究不觉得自己方才那话有何不对的,那国运石上头,裂痕深深。 忽然的,她便想起了远在边关的白悦来,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就是心里头忽然划过了白悦的脸来,他笑着的模样,一本正经背书的模样,一言一语,一字一句,皆在心底。 这似乎让艾舒心抽搐了一会儿,她捂着胸口,有些不知所措。 “舒儿。”前头艾夫人看她又停下来,便以为是她仍要胡言乱语,不住地加重了语气,脸上温婉的神色一扫而空。 艾舒知道,此刻不易多言语,便提了裙摆跟上去。 一路无言,到了佛堂外边,那领头的小和尚回过身来行了礼,“贫僧便只带到这儿,里头是几位先来的施主正在吃茶,说来与施主也是认得的,只让二位进去。” 待艾夫人点头以后,那小和尚才缓步退下,路过艾舒身旁的时候,他抬起眼睛,看了眼艾舒。 那视线让人很不舒服,艾舒还来不及说什么,便被一旁的艾夫人拉住了手,狠狠打了一下背部,“胡闹!” 艾夫人双眼有些通红,也不知是气的,还是担心的。但见她带了羊脂玉手镯的手不停颤抖着,说话的声儿也抖了起来,“你在家里头不懂事也就算了,在外头,还是在栾山寺里头,你怎么也能乱说话!” 她说着,竟有滴清泪从眼中滑落。 这时候周边并无一人,跟着伺候的两个丫头便马上上前去,一个劝着艾夫人,一个劝着艾舒。 “夫人,姑娘年纪尚小些,不懂这许多事情。您又何苦与她计较?待回去了,好好教导姑娘便是了。在外头这般落泪,只让那些小人看了笑话!”那劝艾夫人的丫头跟着在府里也有十几个年头了,一直未嫁,因而说起话来,倒没了那么多尊卑。 另一个小丫头则与奶娘一道扶住了艾舒,“姑娘!莫与夫人争执,总归是在外头,有什么话,都该回家说去。” 奶娘也跟着附和,“可不是这般,我的姑娘,你怎的就那么倔强呢?” 那国运石,她说了便说了,却还当着寺庙里头的小和尚说的,没得叫人家心生恼怒。更何况都道阎王容易,小鬼难缠,这些个小人物,起的作用可大了。 见此情景,艾舒总不敢再僵持着,便走至艾夫人身侧,掏出那绣帕来提替艾夫人擦了擦脸上的泪珠,“阿娘,是我错了,你别急。我再也不乱说话了。” 她放缓了语气,有些哀求之意。 艾夫人气归气,终究是疼女儿的,但她也害怕女儿这嘴巴,这般快,还不知会惹出什么事端来,于是便执了艾舒的手,迫切地看着她道,“那你答应阿娘,可不能再说这许多话了,什么国运,什么乱七八糟的,你一概不准再提!” 她这个女儿,什么都好,就是太单纯了些。艾夫人看着,直到艾舒分明点头,这才仿佛松了口气。 第105章 洪琦 二人进了佛堂,这里头是男女分开来的,男客在另外一处,这里只是各家女眷。 果然,一进来那檀香味道还没完全散开,便有女子的脂粉香气扑面而来。 艾夫人领着艾舒,往里头走了几步,转过前头放着的巨大香炉,便见几个华服女子正坐在一处说着话,可能因着是在佛堂,几个人声音都很小,面容看起来也不似平常那般,多了些庄重肃穆。 其中有位穿了黑色褙子的往这边看过来,见了艾夫人,脸上便挂了笑意,起身道,“正说着怎么还不见你,这就来了。” 见她起身,周边围坐着的几位也都跟着起了身,向这边看过来。 艾夫人自是笑意盈盈地上前去,一点儿也看不出先前泪痕挂面的模样,她走过去,与那妇人站在一处,二人握了手,艾夫人上下将她打量着,罢了便道“这才几年不见,你倒是越活越年轻了,远远的望着,倒像个小姑娘似的。” 妇人笑骂道,“你这明摆是挤兑我呢,哪儿就成小姑娘去了?”她抬起眸子,看向艾夫人身后,视线定格在艾舒身上,隔了一会子,她才松开视线。 “诺,那才是真真水灵的小姑娘呢。”妇人伸手,像是在唤艾舒过来。 艾夫人便回过头来,唤了句,“舒儿,还不快过来,见过帝姬。” 艾舒便上前来,按着规矩行了礼,偷偷望过去,才发现这穿黑色褙子的妇人,面容姣好,瞧着与当今圣上有几分相似。 早前便听说,圣上当今的子女里头,有位最得宠的帝姬,因着出生时候缝上白大将军收了失地,因而格外受到圣上爱重,特意赐了封号纤恩。 纤者,水木也,恩者,天赐也。意思便是天降水土于姜国,这个名字足以见到其受宠程度。这位帝姬只在姜国长到了十二岁,便远嫁齐国,与齐国皇三子做了皇妃。 莫觉得她这是失了宠的,姜国混乱,皇子躲不过一个做人质上战场的命运,而几个皇女里头,不是给了大国皇家做妾室,便是去了小国做皇妃。相比之下,齐国势大,那皇三子也不是个肯让人欺负的,纤恩帝姬嫁过去,应当是姜国几位帝姬里头,过得很好的了。 不过艾舒比这位帝姬小了十二岁多,也就是说,帝姬离开姜国时候,艾舒方才出生,因而没见过她。 现在细细看着,才发现她当真是一点儿也不像个早已经出嫁的妇人,说她是十五六岁的闺阁女子,只怕也会有人信的。也不怪艾夫人说她越活越年轻了。至少人家不必担心吃了上顿没下顿。 “你就是舒儿?快上前来,让我好好瞧瞧。”纤恩帝姬冲她招着手。 艾舒穿了朝服,行动有些不便,奶娘便扶了她一道上前去,按规矩行了礼,待周边几个女子挨个回了礼,她才道,“艾舒见过纤恩帝姬。” 纤恩帝姬看来很是喜欢她,亲自从上头下来,挽住了艾舒的手,细细将她打量着,看了几次,便朝着另一边的艾夫人道,“眉眼像艾大人,这面貌瞧着,确是与你年轻时无二的,不,该说,这孩子长得精致,活比你更脱俗些。” 艾夫人倒是说起过这位纤恩帝君,只提她在闺阁时候,便与这位帝姬交情极好,后来嫁了人,联系也一直未曾断过,只后头帝姬远嫁他国,二人的联系才少了许多。 因而她说这番话,艾舒不觉奇怪,只不知道如何应答,便闭口不语,向着艾夫人投过去一个目光。 她可没忘了方才才答应了艾夫人,绝对不乱开口呢。 艾夫人晓得她的意思,便上前道,“你快别夸她了,本就不是个懂谦的性子,若在得了你的话,岂不是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艾舒莞尔,仿佛有些害羞的模样。 纤恩帝姬松了手,复又回了先前的位置上,艾夫人跟在她身侧,坐在了一边儿,艾舒自然是跟着过去。 因着她们二人来了,原先坐在帝姬身边的人都自觉让出了前头的位置,几个女子低眉顺眼地,只听着帝姬与艾夫人谈笑着。 忽的一股视线紧紧盯在自己身上,艾舒抬眼看去,只见身后侧方隔了一张椅子的距离,有个穿个粉荷色绣菡萏袄裙,头戴金凤乌钗的姑娘,正死死盯着自己。 艾舒看着她,她便瞪大了眼睛,有几分不甘示弱的模样。这让艾舒有些摸不着头脑。趁着奶娘躬身替自己倒茶的时候,艾舒拉了拉奶娘,在她耳侧轻声问道,“那是谁家的姑娘?” 她并没有指出来,只用视线看过去,奶娘便晓得了她在问谁,“姑娘,那是兵部洪大人家的大姑娘,单名一个琦字。” 艾舒不曾见过她,却对她的事有所耳闻的。 这位洪姑娘刁蛮出名,更有传言,她曾穿了男装混到军队里头,跟着上了几天的战场。都道她无德胡乱行动,可是到底巾帼不让须眉,艾舒还是很佩服这位洪姑娘的。 因着从小有白悦在旁边说着,艾舒对边关总有几分憧憬,还想着有朝一日若见到了那位洪姑娘,定要问问她那边关冷月清风,是否如白悦信中所写那般,带了刺骨之意。 谁知今日一见,人家却是这么死死盯着自己的。 艾舒蹙眉,她这个人,最是厌女子家的弯弯绕绕,她不明白自己怎么招惹了洪姑娘,索性不再去想,淡淡瞥了一眼,又收回了目光。 不过她想的容易,别人似乎没打算轻易揭过去。后头的洪姑娘起身,向前进了几步,朝着上边的纤恩帝姬行礼道,“小女洪琦,冒昧打扰帝姬,这是前些日子里我从边关带回来的一串月光石,一直不舍得戴着。今日见了帝姬,便觉得这月光石最合帝姬,特意献上,还望帝姬莫要嫌弃。” 不知为何,虽她做了低下的姿态,可是那股子傲慢之意,确是怎么也遮挡不住。 纤恩帝姬停下了与艾夫人的话,朝着这边看过来,隔了一会子,方才笑道,“你有心了。” 第106章 争吵 官家女子,说起话来总叫人不清楚心思。艾舒望着他们,那前头的洪琦转过眸子来,视线有些深沉,过了一会儿,只听得她道,“我在边关的时候,有幸识得一位将军。这月光石,便是将军特地赠予的。” 她明明是朝着帝姬说话的,眼神却死死盯住艾舒。 艾舒见了,不去理她。 她便又上前几步,几乎贴在帝姬身前去,那声音又放大了几分,“将军与小女说,什么闺阁娇儿,不若战场巾帼来得好。曾听闻帝姬十岁便曾领兵上战场,指挥战役,就连男子,也是佩服的。洪琦自觉不如,却总以帝姬为榜。这月光石,乃是边关百姓封为战神石的,如今赠予帝姬,算是物得其所了。” 这话中有话,若不是个傻子都能听出来她在说些什么。 艾舒只觉得浑身都不舒服,便主动起了身,向上首的纤恩帝姬道,“帝姬,小女从未来过栾山,见外头霜叶红的好看,倒想去看看。” “你去罢。”帝姬挥了挥手,算是许了她出去。 艾夫人也瞧出来不对了,因而也不拦下她,只颔首,算是应了。 艾舒向里头各位都行了礼,便带了奶娘从佛堂出来。 一路都低着头,直到那檀香味从身边散去,她方才抬起头来,一眼便是望不见边的红色霜叶,那股压迫感觉仿佛散去了许多,艾舒呼出口气来。 奶娘掏出一方掐丝的小盒子,打开,取了一颗药丸递过去,“姑娘闷坏了吧?” 艾舒自奶娘手里头接过药丸,一口吞了下去,胸口处的沉闷感觉依旧,她伸手抚了抚,又道,“早知这么多人,便不来了。” 艾舒自小身体弱,又在不得那狭小人拥的地方,一会儿下来,那洪姑娘一副咄咄逼人的模样,没得让人更加心赌。 “谁又晓得会遇上那洪姑娘,更是谁也说不清,洪姑娘为何这般拖着您的。”奶娘叹了一声,扶着艾舒往外围走去。 这里如今没多少香客,再加上纤恩帝姬来了,总归会驱散些无关的人儿。艾舒走着,见前边一处有个凉亭,便往那里去了。 “我不知哪里招惹她了……可她话里话外,针对于我,却让人欢喜不起来的。”艾舒有一句话是没说的,她莫名觉得,洪姑娘这般针对她,总有几分白悦的因素在里头。 因着这外头始终不比家里,虽看不见人,却也不能保证会不会隔墙有耳,听了这些闲话,传扬出去,终归是对艾舒不好。 这都事小,若到时候再让艾夫人着急了去,才是最不好的。 奶娘则清楚她的顾虑,虽看出来了些许苗头,却也没多说什么,只无言的扶着艾舒入了凉亭,在那石椅上垫了块随身带着的方帕,又扶了艾舒坐下。 因着朝服限制,艾舒只能坐下三分之一的身去,剩下的几乎都是悬空着,这倒让人很不舒服。 她坐了会儿,便觉得累得紧,干脆站起身来,到了栏杆边缘,无所事事地杵了下巴望向远处,那些悬崖峭壁上的松柏挺立,隐隐能瞧见些翠绿色藏在一片片红海之中。 艾舒瞧着,心情好了许多。“也不知边关那儿有没有霜叶,悦哥哥从前最喜欢栾山的红叶了,每次随着圣上来,都要给我带几片叶子去的。” 说起白悦,总让艾舒欢喜,她的嘴角不自觉上扬了起来。 “边关可没有什么霜叶。只有将士的鲜血,血肉身躯上开出来的花朵,怕不是郡主这娇滴滴的模样,可以欣赏得来的。”一道娇娇的女声传来,带了几分隐隐的刻薄。 艾舒回头看过去,正是预想中的那人。 但见洪琦沉着脸过来,身侧是伺候的丫头,她一步步往艾舒这边过来,眉眼之间的戾气毫不掩饰。 到底是上过战场的人,身上的肃杀之气唬得人又有几分心惊,奶娘瞧着,竟觉得这洪琦手中似乎提了把看不见的刀,直直要将自家姑娘给捅死在这里! “洪姑娘!我家郡主一向体弱,禁不住吓,还请姑娘谨言慎行。”奶娘到底年岁大些,一会子的愣神过后,便立马拦在了艾舒前头,她也改了称呼,不再唤艾舒作姑娘,反而叫了郡主的名头,意思是让洪琦注意身份。 可惜了洪琦根本没有听劝的打算,更是一把将奶娘推开,她的手劲出奇地大,全然不像一个闺阁女子还有的力量。 奶娘甚至都没能挣扎,便被推至另一边去,洪琦直直站在艾舒跟前,眯着眼睛上下打量着艾舒。 艾舒也直勾勾地看着她。 “洪姑娘这是做什么?欺负艾家没人了吗?”奶娘见此,当即放大了声音,她明白自己不是这个小姑娘的对手,更何况她带来的两个伺候丫头,人高马大的,瞧着也绝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洪琦一个眼神也不给她,只冷笑一声,“什么时候一个奴才也能代表艾家了?” 艾舒便瞧着她,眼睛里的火光乍现。“奶娘,”她唤了一声,“你且退后。” 说着她站起身来,与洪琦面对面着。 她本就身材高挑纤瘦,如今与洪琦站在一块儿,更加显得她身材修长,几乎高出洪琦一个头去。 “我不知道哪里招惹了你,但念在你是帝姬的客,我敬重你三分。如今你却要踩在我的头上,踩在艾家的脸面上,那我艾舒,是绝对不会同意的。”她说着,语气是铿锵有力的。 洪琦生生被她盖住一个头,却也并不退却。她勾起嘴角,一丝不屑的笑意渐渐显现,“脸面这种东西,只有活下去的人才会在乎。你们这种养尊处优的,又哪里懂得战场的辛苦。” 这是个很肯定的语气,罢了洪琦仰着头,与艾舒的眼睛撞在一起,“尤其是你这种一生下来就自带光环的人,又怎么能懂?你根本就配不上白悦,他在边关,靠着吃同伴的肉活下去,饮同伴的血活下去,而你呢,朱门酒肉臭,锦衣玉食,好不快活。”洪琦蓦然瞪大眼睛,带了血丝的眼瞳格外可怖。 第107章 转醒 白悦,这两个字仿佛平地惊雷,炸得艾舒几乎忘了朝服的束缚,她指着洪琦,比起惊讶,双眸里更多的是恐惧。“你胡说!悦哥哥不会的……他身边的副官,是白大将军留下来的,他待他们如叔父,怎会做出大逆不道的事情来?” 洪琦便盯着她,脸上不屑的笑意逐渐扩大,她一步步逼近艾舒,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近到能听见对方的呼吸声,“大逆不道?你可知道,姜国如今的太平,是多少人的骨血堆积来的?你又可曾知道,你口中所说的大逆不道的事,在军粮短缺的姜国,几乎是每天都有的。” 她深吸了口气,语气中的恨意更加重了些,“你当然不知道。你是带了福气的天降福星,所有人都觉得,十年前白大将军的胜利,是你带来的。所以你理所当然的当了郡主,享受着多少人八辈子也换不来的荣华富贵。即便是战乱渐起,对你来说也没有丝毫的影响。你的父亲,更是个口舌之辈,什么也不做,躲在后头,自有多多的富贵在前面等着。” “洪琦,我劝你善良。”艾舒忽然的伸出手去,死死拽住洪琦的手臂,她不能忍受,洪琦在白悦之后,又来侮辱她的父亲。 “你才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人!家国政事,绝非儿戏。十年年前我父亲一己之力,说服齐国退兵境外,又促成了帝姬与齐国皇三子的姻缘,你以为,是因为姜国战场胜利的原因吗?不是,那时候白大将军战败,身死!是我父亲!是他,你们口中贪生怕死的人,是他在齐国君主面前,字字珠玑,一言一语,为姜国换来了一线生机。”艾舒的语气也近乎尖锐,她的双眼像是充血一般,平日里温婉的模样都消失殆尽。 其实哪有什么对错,不过立场不同而已。她二人对立着的时候,远远的国运石顶上,有些白光显现。 “一切都是从这儿开始的。”红衣散发的女子自国运石后头转出来,视线定格在远处的凉亭之上,那里的争执他们听不见,却能看见几个隐隐绰绰的人影。 “你倒是一点儿也不心急,”国运石最上头,洛书穿了白衣,一下又一下地踢着腿,她看样子对远处凉亭中的事并不感兴趣,只将眸子钉在身旁的女子身上。 那人转过来,视线却是空洞的。“都已经是魑魅魍魉了,哪里来那么多的计较。” 洛书便从上头跳下来,白衣轻飘飘的挡了面,待落地了,才看向先前的凉亭处,“后头呢?” 她问的是后来之事。 女子哽了一会儿,话涌在心头,最终只将视线放在了远方,“我从栏杆边摔了下去,没伤到哪儿。偏偏没了胎记。” 她降生时候,身上带了福字形状的胎记,便印在脖颈下寸,所以才让天降福星的说法更使人信服。 “石头划伤了脖颈,那胎记被疤痕盖去。姜国的国运,也从那时急转直下。”她说着,本垂在两侧的手握了起来。 洛书瞧着,便伸手拍了拍她的肩,“既然都已经是魑魅魍魉了,又何苦去管这人间事。到底都是过去的,强求也没用。” 后头的话不用艾舒再说,也不用再看,洛书都能隐隐猜出些苗头来。福字没了,国运急转直下,国事危难当前,所有人心中的怨愤,似乎都找到了一个发泄口。 那就是艾舒,即便她从栏杆边摔下去昏迷不醒,却也有那聚众的人到了艾府门前,喊着要将她烧死去祭天。 不知谁在背后煽动了百姓的情绪,本就有些盲目的人聚集到一起,更加盲目了。更有人传言,君主作乱,上天不忍苍生受苦,所以将姜国的福都给收走了,艾舒如今,只是个灾星。 当一切错误都有人来承担时,某些人才不会在乎事情真相是如何的。 十岁的艾舒就这么成了众矢之的,连带着艾府,也几乎成了姜国百姓的泄怨区。 她幽幽转醒起来的时候,脑子里一片混乱,只记得那洪琦骂道,“你们这些坐等富贵的,都应该被天收了去!”她还来不及反驳,便被一股巨大的力气推朝后头。 整个身子朝外翻过去的时候,她听见奶娘惊呼的声音。 “舒儿!”有人扑在她的身子上,带了哭腔的喊着。 艾舒想睁大眼睛好好瞧瞧是谁,却偏偏眼前一片的朦胧,竟然无法辨认清楚。她艰难的抬起手,口中的话也无法说出来。 有人将她的手握住,那人湿热的掌心捂暖和了,“舒儿,可是哪儿不舒服?快,快去请太医!拿了我的名帖去请张院判!” 原来是阿娘啊……艾舒的眼睫轻轻颤抖着,却怎么也说不出话。 外头一阵慌乱的声音,有小丫头急匆匆地跑进来禀报着,“夫人,大人带了张院判来了!” “快!快让他们进来!” 一阵请安的声儿后,有男声焦急地询问着,“舒儿可醒来了?” “醒了!却总不说话!张院判,你快些替我的舒儿看看……她若是有什么事,我都要随了她去的……”艾夫人带了哭腔地声音此起彼伏地响着,一点点冲击着艾舒的心。 有人上前来隔着帕子把了脉,又说了些什么,便听不太清楚了。艾舒只觉得脑袋很重,强撑了会子,便又昏睡过去了。 再度醒来,便能看清顶上绣了牡丹的花帐了。艾舒眨眨眼,觉得身上有些重量,她侧过头去,却见床榻边趴着的,正是艾夫人。 “阿娘……”她唤了一声,因为许久未开口,那声音微微有些喑哑。 那人忽然地转醒过来,见了艾舒看着自己,眼眶中的泪水呼啦啦地流了出来,“舒儿!你可醒来了,阿娘,这颗心都碎了!” 艾舒从小到大,从未有过这么大的意外。 她身子弱,不敢轻易移动,因而他们现在还是在栾山寺的厢房里头。 那股子檀香味又袭来,只让艾舒脑子里想起来了穿着绣菡萏衣裳的洪琦,脑子仿佛被针扎了一般地疼。 第108章 身死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脯上下起伏着,艾夫人以为自己压到她了,慌慌忙忙地起身,有些手足无措地瞧着她,又不敢轻易动她,便朝着外边喊了起来,“快,快去请张院判!说舒儿醒过来了!” 外头守门的小丫头推开那门,发出咯吱一声响,见里头艾夫人手足无措地站着,满脸泪花,便有些惊到,慌忙地跑过去,从怀里掏了帕子出来,要给她擦眼泪。 “不,不是我,是舒儿!快去!”艾夫人此刻结结巴巴地说着话,那小丫头一时心惊,光顾着照顾他,全然想不到去请太医的事。 艾舒躺在床上,斜眼里头,将艾夫人和小丫头尽收眼底,过了会子,她撑着声音道,“阿娘……我无事了,别吓着那丫头。” 她瞧着丫头眼生,这儿又不是家里,估计是哪位夫人临时差遣过来帮着的,艾夫人这般哭嚎,可不是会吓着人。 经了这一提醒,艾夫人才想起来自己的丫头早已经派出去取药了,如今伺候着的正是纤恩帝姬派来的小丫头。 她慌忙用袖子擦了泪,也顾不上许多,面上依旧有些泪痕,便侧过脸去,不叫人看到,“你先出去,请了张院判过来。” 那小丫头此刻才突然的反应过来,慌慌张张应下,便匆匆而去。 这屋子里又只剩下艾舒和艾夫人。 艾舒身上无力,动弹不得,艾夫人碰了碰她的面颊,有些微凉的意味,一股子地涌上来,又让艾夫人红了眼眶。 “阿娘,你瞧你,怎的又哭上了?”艾舒扯着嘴角笑了笑,苍白的唇裂开一些,更将她衬得面色可怖。 艾夫人瞧了,只觉得心疼,便更加恨起洪琦来,“那个黑心的,亏得还是个姑娘家,怎么心肠那么狠,生生将你从上头推下去!我的舒儿,从未吃过这样的苦头啊,你若是有了个三长两短,阿娘便要跟着你走了去!” 自小受到的良好教养导致艾夫人最狠的骂人话便是那么几句,艾舒为了安慰她,只说着没事,隔了会子,望了望房间里头,却只有艾夫人一个,便有些奇怪,“奶娘呢?伺候的人呢?” 就算是在寺里头,也不至于让艾夫人一个人守着她吧? 提起这个,艾夫人捂起脸来,几滴清泪从指缝间流出,“阿风她,没能救过来。” 这句话说得极其小声,艾舒听了,却仿佛一声惊雷响彻。 她的手兀地攒起来,紧紧扣住手底下的锦被,“阿娘,你说,奶娘她……” 后面的话她不再能说出口,一时间所有东西涌入脑海,洪琦要将她推下去,奶娘为了保护她,一起从那栏杆处跳下了断崖。其实她才不是什么好运,都是奶娘死死将她护在怀中,所以她才只伤了脖颈处而已。 “找到你们的时候,你在阿风怀里头晕了过去,你们俩人身上都是血……我吓坏了,几个丫头哭嚎着,引来了寺里巡查的僧人,将你二人扶起来……后头他们说,阿风早就没了脉息,一身骨肉摔得粉碎,那些血染了你们两个一身……”艾夫人的声音细细的,正像银针一般,从艾舒的耳朵里头穿过去。 艾舒听着,闭了闭眸子,脑海里浮现奶娘的模样,从年轻时候的奶娘,到开始唠叨她的奶娘,再到,只剩下一滩骨血的她…… 奶娘是从江南来的逃荒女子,那年人群慌乱,她被艾夫人救下,孩子丈夫都死在了逃荒路上,凭着一股劲儿,她从一片兵荒马乱之中,给自己夺得一线生机。 因为艾家对她有恩,她便发誓不再嫁,用了一辈子的时间来报答当年的救命之恩。从艾舒降世开始,便是她的奶水哺育长大的,她将艾舒看做自己的孩子去照顾尽最大的努力给她最好的东西。 没了孩子,没了家人,所以奶娘一直都是真心的疼爱艾舒的,她将作为一个母亲和家人最好的东西,全都灌注在了艾舒一人身上。 人到底都是有心的,谁对她好,艾舒心里头自然有把称。奶娘方才不过二十八岁年纪,艾舒从未想过,她会这么离自己而去。走的那么急,又那么快,甚至连遗骨也没能保全下来。 “阿娘,找个好地方,将她葬了吧。”艾舒心里头的话全都涌在喉头处,辗转犹豫以后,只吐出这一句话来。 听她开口,艾夫人自然是忙不迭应下,“早已经让人送她去了……阿风终究是因你而死,如今你又醒过来,当真好好谢谢他去。” 艾夫人无法想象,若当天奶娘没有去救艾舒,那会是个什么下场? 何止艾夫人,就连艾舒自己,也无法去想象。无助感再次袭来,艾舒闭着眼睛,脑海里奶娘的模样逐渐被洪琦的脸慢慢代替,她那张张不屑的笑意,只让人有些惧怕,又有些恶心。 “洪琦,我绝对,不要放过她。”艾舒咬牙,这是从未有过的一种语气,甚至连她的面庞也变得有些扭曲。 提起罪魁祸首,艾夫人便向寻到了个发泄的口子,字字句句地,半点儿没落下,“刚出事时便有路过的僧人前往,说是东北角处有人魂灵升天已去。我当时心下就不好了,匆匆忙忙过来,一眼瞧见的,只有遍地雪花。” “纤恩帝姬当机立断,派人将洪琦给控制住了,阿娘是个没用的,瞧见你的模样,竟然忘了去替你找到凶手,若不是帝姬……”艾夫人说着,眼泪依旧是止不住地流下来。 艾舒尽力地伸手过去,一点点替艾夫人擦去了脸上的泪痕去。“阿娘,不哭……” 一时地寂静,不多时外头有小丫头匆匆进来,“夫人,张院判来了。” 艾夫人掩住了面,吩咐道,“快请进来!” 紧接着一个穿着官服的老者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的人手上提着一个半尺高的箱子,老者走过来,艾夫人便向他行了礼,“多谢张院判此番救了小女一命。” 老者虚虚扶了一把,便上前去,细细替艾舒把了脉,“郡主伤在外,体虚,只需多养几日,便无碍了。” 第109章 真相? 暗室之内,昏暗无比。 艾舒提了衣裳的角,一步步往里头挪着,那地板是潮湿的,以至于她不得不伸手扶了两边的墙壁,才能保持着不摔倒。 终于入了底下,两旁是幽幽的烛火,一闪一闪地跳动,艾舒贴着墙角,轻轻地往前去了。 “你要去找洪琦报仇吗?”突兀地,一道女声从半空传来,惊得艾舒往后退了几步。 她睁大着眼睛,四处看了看,却没发现有什么人。这偌大的暗间里头,除了她自己,再看不见其他人。艾舒吞了吞口水,身子紧紧贴着墙壁,一手缓缓从袖中握紧了早先准备好的一柄短剑。 “啊,她听得见啊?”那声音嘘了一声,随即渐渐小了许多,任艾舒再怎么去听,也不再能够听见。 “听错了?”艾舒喃喃着,胸腔里心脏的跳动却一刻也没慢下来。 本想就此出去的,但一想到奶娘惨死的模样,她便心疼得紧,深吸了口气后,再睁开眼睛,又继续往前头走去。 这一会子的惊吓让艾舒警醒不少,她攒着手中的短剑,又一步步往前挪着。 那些无风吹动的蜡烛却有些隐隐熄灭的迹象,艾舒尽量放轻了步子,让自己不去惊动那蜡烛。 转过了一道墙角,再往里头看去,便是一张木板床放着,上头草草铺了些棉絮垫着,那上头坐着个女子,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艾舒见了她,只觉得心里的痛苦更甚,她举起短剑,一把朝着女子掷了过去。 短剑腾飞过去,在快贴近女子的时候,便被她反手甩到了一旁,那女子抬起头来,脸上高傲的神情不变,正是洪琦。 “我本以为你该聪明的,没想到你还是这么不知所谓。”洪琦说着,站起身来。 艾舒瞧着她,奶娘的面孔又浮现在脑海里头,她的双眼赤红,再没了原先的温婉可人,她伸手指着洪琦,“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这般害我!” 看着艾舒的模样,洪琦却笑了起来,先是低低地笑,过了会子,那笑声越来越大,她开始捂着肚子,笑得开怀。 直至眼角有泪水划过,她才开口,“我只是让你尝尝,什么叫做生不如死而已。你所享受的荣华富贵,都是别人用性命换来的!如今你不过丢了一个奴才而已,就这么悲戚,你怎么不想想,战场之上,将士们丢的,是并肩作战的兄弟!你怎么不想想,我丢的,是我这一生,最爱的人啊!” 她突然地跌坐在地,双手捂着面孔,艾舒看去,见她指缝里流出来的,竟然是血。那可怖的模样生生将艾舒吓得惊叫出了声,待反应过来时,她忍不住问,“你丢了爱的人,又关我何事?” 对啊,洪琦比她年长五岁,又自小多跑边关去,怎么就和自己扯上关系了呢? “呵,怎么不关你的事?若不是你,白悦为何要死守边关,不肯退一步?若不是你,他也不会冒然前往敌营救一个奴才,不会因此丢了一条腿!若不是你,他更不会恨我!更不会派人将我送回来!是你!都是你!都是你啊!”洪琦的手从面上放下来指向艾舒,她的面容之上已经满是血痕。 她仿佛是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一般,双目充满仇恨,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艾舒。 那声白悦,对艾舒来说再熟悉不过的两个字,此刻听来却那么陌生。她摇着头,怎么都不相信,“你胡说……悦哥哥前儿才给我写信,他说边关这几日很热闹,他过得很开心……” 怎么会呢,信里边一点都没有提到这些事情,前线的战报也没有呈上来,白悦断了腿的事情,怎么可能一点消息都没有呢?艾舒是不信的。 然而洪琦的话语,却充满了笃定,“他将你放在心尖儿上疼着,为了一个你的奴才,都要舍身入了敌营去,又怎么舍得让你难过?哈,你们这些生来富贵的人,真的都该死。” 她仰躺在地上,也不顾什么贵女该有的体面,此刻竟像一个将死之人的模样,那混浊的眼睛里透着几缕光,在烛火底下,幽幽地跳动。“我为白悦做了这么多,却抵不过你那一封信来的重要。艾舒,你说我,怎么不恨你?” 奴才?艾舒脑子里回想了几遍,才想起来,洪琦说的,应该是当初跟在白大将军身边的老人,也算是看着白悦长大的,只不过后来归到了父亲手下,在白悦出征的时候,自动请缨跟了去。艾舒张了张嘴,想将这点说清楚,却在想到奶娘的惨死之后,又慢慢合上。 她觉得自己仿佛根本不认识悦哥哥了。洪琦口中那个,吃同伴血肉,残了半条腿的白悦,与她记忆中的如玉公子,仿佛根本不是一个人。 白悦今年十八了,洪琦也已经十五,两人都是情窦初开的年纪。翩翩公子如玉,惹了女子欢喜,本事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艾舒虽一直念叨着要嫁给白悦,却从未懂得男女之事,她更多的,是将白悦看做一个哥哥,因而突然被洪琦这么一说,她有些回不过神来。 像是想要抛开什么,艾舒摇着头,撑着身后的墙壁想往外头跑去,这时原本躺在地上的洪琦却突然起了身,一把将她的衣领给拽住,洪琦终究是拿过刀剑的,对付艾舒,简直轻而易举。 “我真恨啊,那日死的不是你。”洪琦的脸在昏暗的屋子里有一半是看不见的,她咧嘴笑的时候,那牙齿闪着森森的白光。 艾舒挣扎着,“你爱悦哥哥,爱而不得,却为何要加害于我?你害死了我的奶娘!她是我最重要的人!” 她被制住了颈部,连说话也有几分困难。小脸涨红着,却没能挣脱洪琦的掌心。 那洪琦将面孔凑近她,脸上的血迹都能看得一清二楚,“一个奶娘值得你这般哭嚎,甚至不惜性命。只不知道,你会不会心疼一下白悦呢?毕竟,白大将军,是因你父亲,才会死的。白悦,也是因为你父亲,才不得不驻守边关,一辈子,不能回京的。” 第110章 怪事 当从暗间里头出来的时候,艾舒只觉得浑身酸软,外头的阳光刺着她的眼睛,艾舒顺着墙根坐下去,再没力气走一步了。 先前洪琦的话还在耳边,她都不晓得自己是怎么从那儿出来的。艾舒大口大口喘着气,胸口的沉闷感觉挥之不去,她捂着胸口,脖颈那里似乎又疼了起来。 隐隐约约地,便看见有人逆着光走过来,她以为是阿娘发现她不在寻了过来,因而强撑着身子坐起来,“阿娘,我没事,就是屋子里呆的闷了,想出来转转。这就回去了。” 说着,她使劲地想站起来,身子一个不稳,眼看着就要摔倒地上,那人伸手扶了她一把,突然地有股轻灵之劲涌上来,让艾舒站稳了身子。 这不是阿娘!她抬眸望过去,那人着了红色的衣裳,与她一般高,奇怪的事,却看不清那人的面容。 “别哭。”那人开口,声音竟也让艾舒有些熟悉。 任艾舒如何去看,却也发现不了那人的真实面容。仿佛在脸上度了一层柔和的光,怎么也不能看清。 “你是谁?”艾舒问她。 那红衣的人却并不搭话,就这么扶着她,两人面对面站着。 “该走了。你越矩了。”另一着白衣的姑娘从一边踱步而出,身上的衣袂飘飘,仿佛九天仙人。 艾舒依旧是看不清她的模样,只听得那红衣的姑娘道,“我总看不下去这些。” 看不下去什么?艾舒还来不及问一问,那二人忽地便从她眼前消失了去,艾舒被强烈的日光映地睁不开眼了。 “舒儿!”她再睁开眼,便瞧见一脸慌乱的艾夫人正扶着自己的肩膀,眸里的担忧之意倾泻而出。 艾舒没了先前的头晕眼花之意,但瞧着艾夫人,却仍旧想往她身后看看,总觉得方才那一红一白两个女子,似乎还在这儿。可惜了,她自是什么也看不见的。 这方艾夫人寻了她许久,猛然见她晕倒在墙角处,只觉得一颗心都纠起来了,抱着艾舒哭着,“你这是要吓死阿娘!” 先前艾舒说想自己睡会儿,也让艾夫人去休息,正好排出去的小丫头也回来了,艾夫人收了艾舒两天两夜,正想着回去小憩一会儿,见她喝了药睡下,便回了自己的厢房。 谁想到艾舒趁着伺候的丫头不注意,就这么偷偷跑了出来。 此时说什么艾夫人也听不下去的,艾舒只抚了抚她的背,“阿娘,无事的,我只是躺的久了些,想走走而已。” 她想问问艾夫人,洪琦口中的话是真是假,但是她又不想怀疑自己的父亲。明明父亲是个那么善良的人,连街边的小猫小狗都舍不得看他们饿着,又怎么会拿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开玩笑? 那话在喉咙处盘旋了许久,终究是没能说出口,她被艾夫人搀着,一步步远离了这里。 暗室里头洪琦可怖的模样依旧让人难以忘记,艾舒觉得脖子间隐约还能感觉到凉意,她伸手摸了摸,那里有些刺痛的感觉。 “阿娘,”她轻轻唤了一句。 “可是哪儿不舒服?”艾夫人紧张兮兮地瞧着她,上下左右地打量着。 一见她这幅样子,艾舒所有的怨言疑问,全都化为泡影了。这是她的阿娘,那是她的父亲,都是她嫡亲的人儿,她不能听信洪琦的话,去怀疑他们……至于悦哥哥,艾舒垂了垂眼睫,应该,不会有事的。 “帝姬还在寺里头吗?”她轻声问着,“我想去向帝姬谢恩。” 她这条命,说是纤恩帝姬救回来的也不为过,此时说要去谢恩,也是说得过去的。 艾夫人拍了拍她的手,“帝姬知道你的心思,让你不必在意许多,只好好将伤养好才是要紧的。”罢了她停了一会子,似乎在想什么事情。“不过就算你现在过去,也是见不到人的。帝姬得了召令,入宫去了,如今应当是已经到了的。” 入宫!不知怎的,平常这在普通不过的两个字,此刻听起来却是这么的令人胆战心惊。艾舒努力克制着这莫名的慌乱感,对于艾夫人的话也没再仔细去听。 浑浑噩噩的回了厢房里头,跟在身边伺候的是纤恩帝姬身边的人,艾舒不好表现得太过,因而乖乖吃了药,便一直坐在床榻上没再起身。 晚霞满天的时候,艾舒突然地想起来,那在暗室里头的洪琦,“青青!” 有个宫女模样的女子,穿着一身楚地衣裙,小步小步地过来,行了礼,又用一口吴侬软语说着“主上。” 这是跟着帝姬从齐国来的,家里头又是江南道的人,因而说起话来就有几分江南韵味。艾舒挥了挥手,让她不必多礼,随即指了指窗户外头,“洪姑娘在哪儿?” 她不好明说自己已经偷偷去了暗室的事,因而便装作对一切不知情的模样。 那婢女却是头也不抬便回道,“奴不曾见过什么洪姑娘。若是姑娘想见谁,只管拿了娘娘的印玺去传,这是娘娘临走前吩咐下来的。” 纤恩帝姬嫁了齐国皇三子,那边的宫女,自然是称呼她一声王妃娘娘的。 艾舒一听,便晓得这是变相禁足了,她摇了摇脑袋,“你当真不知道洪姑娘吗?” “回姑娘,不曾!”她答得飞快而肯定,一点儿也不让艾舒有继续问下去的意思。就这般情况来看,青青是什么也不会说的。 艾舒放弃了从这儿打探的想法,吩咐她退下后,又一个人杵着脑袋想事情。 她想再去见洪琦一面,有些东西,似乎也只有洪琦可以说清楚了。 无奈,外头到处是纤恩帝姬留下来的人马,随时准备着防止她跑出去。 本是保护的意思可是在艾舒看来,这与囚禁是无意义的。 “出去做什么?只怕日后,你想躲着,也没地方再给你躲了。”红衣的姑娘悬坐在半空之中,身边是抱着长剑仔细擦拭的洛书。 “你呀,一会儿嫌弃自己,一会儿又来讨好,这模样,当真是个奇怪的人。” 第111章 厄运 一场厄运突至,艾舒还未从洪琦的话中走出来,便听了另一个消息。 宫变了。 恭亲王篡位,将圣上囚于朝露殿,最终三尺白绫去了。一众皇子皇女,皆被杀戮。所有后妃,一律殉葬,就连皇后,也没能得个体面。 来传话的人是个小太监,气喘吁吁地,连句完整的话也说不清楚。 艾夫人给人扶着,匆匆带着人过来,指着艾舒屋子里的东西,便吩咐着伺候的丫头,“快,快替姑娘收拾!” “阿娘,这是干什么?”艾舒的脸孔都是惨白的,边上的小太监身子斗成了筛糠的模样。 艾夫人却难得没有什么别的情绪,只板了脸,瞧着艾舒,“舒儿,现在宫里头不好了,那京里头,咱们是回不去了。我已经让人联系了悦儿,你带了东西,去边关寻他。” 艾舒只觉得脑子里一片混乱,先前的事情还没能理清楚,就遇上了这些事情。艾夫人话里的关键被她捕捉到,艾舒抓着艾夫人的手,语气间有了些慌乱,“那你们呢?” “你父亲已经先动身回京了。我不能丢下他一人。舒儿,你要好好活着。”像是下了决心,艾夫人话里也有些决绝之意。 艾舒却一直摇头,怎么也不想离开,那些伺候的小丫头已经过去替她收拾行李,艾夫人也不管她的意愿,从怀中掏出一张东西来,塞进了艾舒的袖兜里头。“这是兴运钱庄的票据,艾府里三分之二的钱财,都在里头,你拿着。” 艾舒抿着唇,怎么也不肯离开,“阿娘,我与你一起走。我不要去边关。”她不能离开。 艾夫人慈爱地笑了笑,伸手替艾舒抚了抚两边的碎发,那保养得当的手上戴了温润的暖玉,贴着艾舒的脸,有一些些的暖意,“舒儿。你和你父亲,是阿娘在这乱世里头的期望。你父亲放不下姜国,我自然不可能让他,一个人去。可是舒儿,阿娘不能让你的人生,与我们捆绑在一处。阿娘和父亲都老了,即便是为国一死,也算死得其所了。” 艾舒头一次觉得艾夫人的话这么让人刺耳,她拼命摇着头,眼光收着那些丫头走来走去的步伐,心里头只觉得慌乱起来。 十一年来,头一次让她有种生离死别之感觉。 “乖。”艾夫人的眼里蓄满了泪水,她拍了拍艾舒的肩膀,随即朝着一旁的小太监点点头。 在艾舒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股浓浓的檀香味从身边传来,她只觉得头晕目眩,没来得及说一句什么,艾夫人的面孔便变得模糊了起来。 她倒下去,自有小丫头从后头接住。 艾夫人近前去,微微弯下腰,凑近了艾舒,而后用面颊贴了贴艾舒的脸,“我的舒儿,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边上的小太监提醒道,“夫人,该走了。” 艾夫人便直起身子,又恢复了外人面前端庄持重的模样。“走吧,”她侧过脸来,却没看被丫头抱着的艾舒,只对着另一边纤恩帝姬留下的人道,“替我好好照顾舒儿。” 那门扇被打开,小太监跟在艾夫人后边一起走了出去,最后一丝亮光灭去的时候,坐在房梁上的洛书忍不住撇了撇嘴,“啧,人间之苦,生离死别,你十一岁就经历透彻了呀。也算是功德圆满的。” 她身边着了红衣的姑娘盯着下边的艾舒看了许久,罢了幽幽地道,“接下来的事,不看也罢,左不过是阿娘父亲,一个五马分尸去,一个不堪折辱死。” 洛书抱着追月,听见这话不由点点头,“所以你想让我帮忙救回谁呢?如今故事里的人,早已经故去,魂都不知道投胎到哪儿去了。你要知道,我可以预测未来,却不能逆转天道。” 她以为艾舒是想救回故事里已经死去的人。 却不想艾舒只摇摇头,双目依旧空洞,“倒不是。已经故去的人,去了极乐,我只愿他们下一世,不必再投生乱世,受这苦难。” 洛书便转了头看着她,“那么,你要如何?” 艾舒没给她什么谢礼,按理来说,洛书是不接赔本生意的,但这丫头却似乎带了些不寻常的气息,先是有御玖相帮,洛书便想着,随她到故事里头看看,这一入戏,便是到了现在。 洛书能溯回时光,却不能一直停留在过去,早些时候,这空间里就因她二人的闯入而多了些变化,如今得快些离开了,否则洛书担心引出不必要的麻烦来。 这里已经不能多待了,从这空间里的艾舒能听见他们说话时,艾舒便知道,该是他们的闯入,在过去的时空里引发了什么东西。 想到这里,艾舒便不再瞒着,只看着洛书,“上仙,我想让你替我救白悦。” 白悦?那个故事里头如玉的公子?洛书皱了眉头,忍不住提醒她,“已经故去的人,魂灵都不在了的,莫说我,就算去请了冥界十殿阎王来,也是没有办法的。” “他没死!”艾舒突然地站起身来,跪在了洛书身前,她的手放在地上,脑袋重重磕了下去。 那房梁之上突然发出了响声,底下的两个丫头吓了一跳,年纪小点的拉了另外一个的手,俏脸上煞白煞白的,“这屋子里仿佛有鬼一般。” 另一个便沉了脸,打下她的手,“少啰嗦,还不快提了东西,咱们快些离开。若是姑娘今儿出不去这里,你就是在这屋子的鬼!” 年纪小的明显被吓到了,慌忙冲进屋子里,提了先前收拾好的东西,便和另一个丫头一人一边,搀着艾舒,往外头走去。 这屋子里只剩下艾舒与洛书的时候,瞧着这跪在身前的女子,洛书只叹了口气,“你都已经做了这么多年的鬼,又怎么去奢望,一个在战场上的人,还能活着?” 更何况,姜国是败国,身为将领,那白悦不落得个马革裹尸的下场,也是被敌人掳去,终归,不可能活到现在的。 第112章 活着 艾舒抬着头,眸子里黑沉不见底,“上仙,他还活着。艾舒从人到鬼,在这世间待了近百年,从未说过任何不实得话。家母自小便与我说了,做人,当立,不可妄言。这么多年来,哪怕游荡的时候,我也从未忘记这些。” 这也是艾舒为何在人间徘徊游荡这许久,也依旧没变了本心的缘由。 所谓魑魅魍魉,皆是无心的。一旦没了心,就可能会变成嗜血杀人的恶魔。 洛书听她说的真诚,又想到御玖的帮忙,便松了口,“你如何知道呢?” 怎么就这么的笃定,白悦一定还活着呢? 艾舒伸手过去,扯下腰间一直挂着的那枚玉牌,细细在手中摩挲了半晌,她将玉牌递过去,“先前已经与上仙说过,艾舒自小体弱,得了一位高人赠玉牌得以保命,也不知道怎么的,这玉牌上似乎下了什么术法,在我身死以后,保我魂体,不被抓走,又过了些许时日,我都以为白悦不在这世间了,却受这玉牌指引着,一路到了一地方,我不知道是何处,却能看见白悦,被困在小小的地方,有链子锁着,我碰不到他,却能感觉到他很痛苦……” 艾舒说的很慢,洛书也不去催她,只一直握着追月,纤纤素手在追月身上的纹路上摩挲着。 那话语顿了顿,便又接着道,“后头我才发现,这玉牌似乎能觉察到白悦的气息,并带着我去到他的地方。我能确保白悦现在依旧活着,是因为,我偷偷去了冥界,查了生死簿,白悦的命数,依旧是划在人界里头的。” 划在人界,就证明这人应当是没去冥界投胎的。 不过,洛书却又想到了其他的,扯了话头过去,“你怎么跑去冥界查生死簿的?” 那地方,不说什么刀山火海的,但那些守着的冥界阴差,最克艾舒这般的魑魅魍魉。她不止躲过了阴差,更是偷偷的去查了生死簿!当初牡丹仙子去偷盗的东西,便是与生死簿一起,被孟婆阿戚收在房间里头的。 艾舒有这么大的能耐,先是闯冥界,又是偷查生死簿吗?不,洛书在心中摇了摇头,这几乎是不大可能的。 她盯着艾舒,对方的眸子里却满是疑惑,“我就这么进去了的,没人拦我,当时找到生死簿,是在黄泉庄里头,并无人看守着。” 艾舒并不觉得,查个生死簿有什么困难的。 洛书却是晓得这事有多严重的,但瞧着艾舒不解的模样,又想想如今还身处这过去的时空里,她只好将心头的疑问放下,“这个放后些。总之,就是说玉牌上有神秘术法,牵扯了你和白悦的命数,因而你总能感觉到他的存在,所以,才想找我来救她?” 她大致将艾舒的诉求都说了一遍,艾舒听着,便跟在后头补充着,“我只是想寻到他,毕竟,艾家,欠他一个解释。” 她说着,垂下眸子,眼睛里唯一的神采也已经淡去,艾舒瞧着身上破破烂烂的衣裳,又仿佛回到了奶娘身死的那一日,那渐开的鲜血染红了一地的霜叶,奶娘紧紧将她拥在怀里。“许多时候,我都在想,若是当初我不来栾山寺,不遇上洪琦是不是就不会有后来这许多事情了?我其实是不大想管父亲的事的,我总觉得,那是上一辈的恩怨,林林总总,也轮不到我去评论。” 洛书接了这话,道,“话是这么说,但每个人的命数皆有天定。莫说你们,连天上管着命数的缘机仙子,也只能做到知天命而已。所以就算你不来栾山寺也会有别的寺,别的地儿,重要的不是地方,而是事情的始末。” 这既然是天定艾舒十五岁坠死城楼,那这其中因果,绝不会因为换了一处地方而就此消失的。 艾舒抿了唇,她当然知道这是不可行的,否则她也不会成了魑魅去。她因跪着,总要仰头去看洛书,见她手上的追月隐隐散发着雪白的月光,幌得艾舒无法看清面前这位上仙的脸色。 “我知晓的。”艾舒说得很轻,最后,她别过头去,不再看着洛书。 心中最好的幻想被人打破,难免会有几分失措落寞。洛书也不去说她,只伸手将她扶起来,桃花眼往上挑着,眉目之间眼波流转。 洛书无疑是美的,天生带了一股神秘的气息,只让她仿佛古壁画的上的九天仙女一般。此番这么瞧着艾舒,即便看不出脸色,却依旧叫人欢喜。“你该知道的,我一向是个秉公办事的人。” 在洛书这里,一单子的生意,胜过所有情理。这用苻莘的话来说,便是见钱眼开。毕竟闲客居里来过太多客人了,甚至还有海域龙王,拿出来的宝贝,要么稀有珍贵,要么对洛书来说具有极大的价值。 艾舒一个流浪的魑魅魍魉,身上的什么钱财有用知物,应该都是没戴的。 “艾舒没什么可以报答上仙的,唯有这块通灵宝玉可以相赠,不过要待我找到白悦之后,宝玉自然双手奉上。” 那玉牌被洛书接过,捧在手里头细细看了看,里头的纹路里还能看见气息的攒动,强烈的一种特殊感从玉牌中尽数泄露而出。 虽不明白这玉的作用,但就直觉来说,洛书很想将它留下来。不过她却面上不显示只有几分仍然在犹豫的模样。 短短一会儿,艾舒便沉不住气了,又重重磕了头,“求上仙救了白悦!艾舒自然结草相报!绝对不让上仙有什么别的事情。” 做生意的都有些奸诈,哪怕是洛书也不例,在将自己想要的东西都骗到手里头后,便满意了,也不再为难艾舒,“好说,好说。你且将他的生辰八字,表字,什么东西都说于我听一听。” 要在这偌大的空间里找一个极度有可能失了性命的人,哪里是什么容易的事情。洛书如今要听的,更多的是关于这白悦的说法。 总得清楚些,才好去找人不是? 第113章 预言再现 艾舒便将白悦有关的,都讲了一遍。待听的差不多了,洛书将追月收起来,掐指算了算,“先回闲客居吧。” 这空间里头已经因为艾舒擅自出现而有了变化,不能再呆下去了。 艾舒自然是知道的,因而跟着洛书起了身,看着她挥袖,在半空之中划出一道光痕,顺着洛书的手侧开了个口子,里头隐隐能瞧见有东西在涌动着。 洛书迈了步子,从房梁上踏入那划开的口子处,艾舒便也跟着她一起,两人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这儿。 再一睁眼,洛书便坐在了闲客居里头,手里还握着先前泡好的茶,洛书就着端起来喝了一口,茶香弥漫。 “你与我有些缘分,不必担心。只要他还活着,我便能将他给找出来。”洛书见对面坐着的艾舒垂眸不语,有几分犹豫的模样,便先开口说了这话。 倒是让艾舒松了口气。 待里头的茶水喝尽,洛书起了身,立在堂内中央,她举起手,袖子顺着手滑下来,漏出半截藕臂。 两圈白光自脚底显现,内外不一的旋转着,上面的符文让人不明白在说些什么。洛书立在中央,整个身子开始缓缓升起。 她闭着眸子,口中轻轻念了几句咒语,再看上去,她手中多了一卷竹简,身上的衣裙翻飞着,洛书的发丝绕过竹简,将它缓缓展开。 那小小的竹简在洛书面前铺开,乍然变大了一圈,里头的文字散着金光,印在洛书的瞳孔里头,一排又一排。 她将竹简看了三四遍,最终散了阵法,自空中落下,那竹简又变成了原来的模样,被她握在手里。 艾舒马上迎了上来,面上有些紧张,“上仙,如何了?” 洛书蹙了眉头,有几分犹豫不决,但见了艾舒恳切的模样,终是松了口,“我卜卦一番,卦象显示,白悦确实还活着。” 听见这话,艾舒觉得松了口气,却听得洛书又接了一句,“不过……他似乎,有些奇怪。洛书能知未来,所预测之事,当是准确的。我的预言上,他如今,只有二十几年岁。” 这确实是一番怪事,洛书起先也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可再看了两遍,那字迹也依旧一样的。 算来,姜国国破之时,白悦也应当是有二十二的年岁了。洛书既然预言到他的年纪如此,是不是就是说,这么些年来,白悦一直未曾变过? 换了另一种说法,也就是,白悦,被定格了。被某种不知名的东西给定格在了二十年岁,永远的被困在那儿。 艾舒脑子里有些转不过来,愣了好一会儿,才有些不可置信地道,“上仙的意思是,白悦他,未曾长了年岁?” 洛书已经将竹简收起来,只剩下手上的一片竹简,她递过去,那竹片面朝上着,上面的字迹透着金色,“这是预言里出现的地方,先过去看看吧。” 既然都说了要找,就应当去吧。 艾舒接过竹片,将上面的字看了一遭,蓦的抬起头来,空洞的眼神里多了几分疑惑,“南疆……” 南疆,自古以巫术盛行。 洛书颔首,肯定了她的猜测,“你要找的那人,应当是被人以巫蛊控制,删去了记忆。” 巫蛊师可以制蛊,也可以制傀儡。以真人血脉做傀儡,无心无情。做傀儡有两步,一是剜心,一是制虫。 心脏被剜出来,放进巫蛊师的坛子里,以特殊的药物封上,做成下一个傀儡要用的引子。 艾舒想着,曾经那么一个温柔的白悦,那么喜欢仗剑天涯的白悦,他的梦还没能实现,他的仇还没能雪恨,就被人生生将心脏剜去,植入了蛊虫,将他变成了这等没心没肺的人。 心里头像是猛然被人戳了一下,利剑入心的感觉,让艾舒捂住了胸口处,生生将她疼得不能自已。 有两滴清泪自眼角滑下来,艾舒睁着眼睛,将视线转向洛书,隔了许久才开口说着,“上仙,那找到他以后,能不能,让他再做回一个正常人的?” 她想让曾经的少年恢复如玉公子的模样,去做曾经未能完成的事。这是艾舒心愿的,也是艾家,欠了他的。 洛书知道她的想法,只是缺无能为力,怂了怂肩膀,“你该知道,洛书只是预言。我无法救他,他的心脏已经被剜,如今即便活着,也是活死人而已。待我解了他身上的蛊毒,冥界的人,定会寻了气味而来。” 冥界寻人,以锁链束缚,那白悦虽不是自愿,却也算是逃脱了六道轮回,按理,是要受罚的。 艾舒闭了闭眼,胸腔里头有些热血翻滚着,灼烧了她的心头。 洛书见此,也只能叹了口气,她伸手从储物袋里掏出一枚丹药递给艾舒,“你现在是魑魅的身体,在人间行走,多有不便。况且南疆那边巫蛊盛行,有些巫蛊师最喜以鬼物做引。我不能时时护你安全,你且将这枚丹药吃下去,能让你恢复脉息三天。” 也就是说,他们这番去了,必须在三日内寻到白悦,并且赶回来。否则,天下高手众多,人间也不乏能弑仙的人,洛书又是偷偷潜入人界的,断不可能大开杀戒。 她是怕白悦还没找到,艾舒就先丢了。 艾舒点头,将丹药接过,一口吞了下去,身上的气息乍然有了变化。原本沉睡在胸腔里的摆设的心脏跳动起来,她的灵体慢慢化实,手脚也有了暖意。 她身上红色的衫裙褪去,化作了白色的羽衣,一头凌乱的发丝就此盘起,身上的伤痕也已经消失,艾舒腰侧的玉牌闪着微弱的光。 洛书瞧着她,眼底便有了笑意,她挥袖,艾舒近了她的身前,洛书便又取出一枚白玉戒指,上头刻了龙纹的图案,给她戴上。 “这是融了神兽朝风的麟制成的戒指,能掩盖你身上的气息,你且戴上。” 罢了她停顿一会子,指了指这身装扮,“这是你在城楼前头的装扮吧?真是好看。” 艾舒难得有了几分笑意,紧紧抓着这身衣裙。 第114章 相交 洛书决定带着艾舒一道去趟人间南疆,找那白悦。 她唤了潞虞过来,问她是否愿意跟着一起去。因着想到这丫头居然耍了自己一通,洛书便有意将深海之心的事往后拖着,只想给这丫头个小小的教训。 怎么说她也年长潞虞许多,这般算计,总归让人不适。 彼时潞虞已经在屋子里自己待了许久,此刻一听洛书的问话,当下便道,“自然是要去的。”不然她呆在这闲客居又能干什么? 洛书咂了咂嘴,“行吧,不过你得答应我,去了南疆,可不能惹事情。那儿总有些高人,虽不至于要你的性命,但拔下你的龙角划了你的龙鳞用去做蛊,还是极有可能的。” 龙可是神兽啊,更何况,潞虞还是正统的龙族,身上有着上古血脉的传承。 潞虞抓了抓头发,“我便尽量吧……不过只要那些人不来惹我,我便不会去招惹他们的。” 洛书此时正掐指算着此去的路程,听了她的话,忍不住转了眸子瞪着她,“有什么事儿都得憋着,上次在天界,若不是破军那厮替你遮掩,只怕你是下不了九重的。得等着你那老父捧了东海的权去给天帝换你一条小命。” 她可不是老龙王,为了爱女什么都肯做。 “哦,晓得了。”潞虞没再说什么,头上的犄角不知何时冒了出来,身后一条龙尾撑起身子,银色的龙鳞熠熠生辉。 见她听话,洛书便没再理她,继续埋头算着路程。 艾舒瞧着两人的对话,又瞧瞧那刚刚进来的大龙,眼睛钉在她的龙尾上头,看了许久。 潞虞显然也察觉了她的目光,宛如幽潭水的眸子转过来,将艾舒的模样映在眼底,“你这鬼魅,为何这般瞧着我?” 此刻的艾舒已经与先前从彼岸花里头出来时大不一样,因着吃了洛书给的丹药,她身上的死气褪去,一股生生的气息隐隐传来,潞虞瞧着她的时候,艾舒清澈的眼底也映着潞虞的模样。 艾舒又看了一会子,才幽幽地道,“世间皇帝,都将自己比作真龙天子。可其实什么都不是,自作孽而已。” 罢了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东西,眸子逐渐暗淡。 潞虞从未与人类有过交集,先前入人间历劫的情景也都被洗去,此刻见了艾舒的模样,只觉得稀奇,怎么人类都有些多愁善感的,先是在人间待多了的洛书上仙这样,现在又是这个有了些人气的魑魅,当真是让她稀奇。 龙女一向是个憋不住话的,马上便将疑惑问出了口,“什么真龙天子?与你有什么关系?你又为何这般难过的?” 在潞虞眼里,四海里住着的才是真龙呢,连天上那些,都只是被驯养的畜生而已。更别提人间那些人类了。 可能是做鬼做的久了,此刻有人与她多说了几句话,艾舒便想一直说下去,仿佛开了闸一般,“其实不是什么龙,只是想成龙的痴心人罢了。我的父亲,为了他人想成龙的一场梦,将命都给赔了进去。龙女殿下知道吗?您的族人,在凡间是人人争相想变成的。” 对人来说,成龙总有种高傲的意味。 潞虞自然不懂,但却好像能理解几分艾舒的苦意了。因而顺着她的话点点头,“好像是这般的。不过,成龙没什么好的。若是只想着和别的生灵比的话,那你们就更不会喜欢自己为人的身份了。龙族是上古神兽一支,但人类也不差啊,你们是女娲上神创造的,说来,也是上神直系呢。” 龙女眼睛里透着几分光彩,她扫过艾舒身上的衣裳,渐渐透露出几分羡慕之意,“说来我还羡慕你们呢。我自小都没穿过凡间的衣裳,我身上的衫裙,都是术法幻化的,因为父王说,龙鳞是最能保护我的东西,不能为了任何的东西抛下它。” 再漂亮的衣裳,也有化风的一日。唯有龙鳞才是伴她永生的东西。老龙王的叮嘱也不无错处,在如今的世道里,天上的憎恨龙族,凡间的又渴望龙族。到底,没人将龙族真正的放在眼中。老龙王这许多话,只是为了让心性单纯的小女儿去保护好自己了吧。 艾舒便笑了笑,她偏着脑袋想了会子,随即低下头去,撕了身上衫裙的一角,递给潞虞,在她疑惑的眼神里头道,“龙女殿下看的比世人都清楚。果然心性纯净之人,才是最通透的。那些浊了世俗污染的,终归只是为了欲望奔波而已。我曾经也有过很多的衣裳,什么江南道的扶锦,蜀地的锦缎,隔江的霖纱裙,阿娘将一切好的东西,都给我了。” 说到这儿,潞虞还是不解,但见她举着半片布料实在辛苦,便俯下身,将龙尾都收了起来,脚踏在地上,离着艾舒近了几分。潞虞伸出手,接过眼前魑魅手中递过来的东西,即使是一片碎布,也是摸着极为舒服的,光滑而实沉,就算潞虞不懂什么布料之类,却也能感觉到这是好东西。 “这身羽衣裙,是阿娘集了世间凤凰翎,请了顶尖的绣娘,赶制了半年,替我做出来的。阿娘说这是给我的嫁妆,其实在外头还有件红纱的,只不过我坠下城楼的时候,它似乎飞到了远方去。说远了些……龙女殿下喜欢人间的衣裳,却不能随意穿上,那艾舒便将羽衣的一角送给你,凭着龙女殿下的术法,变一身一样的羽衣,应当是小事罢。”艾舒说的轻巧,仿佛不是在讲自己的事情。 说来,她也只活了十五年岁,这般模样,没得让人心疼。潞虞抿了唇,颔首,算是应下。“如此,多谢你了。”她将那碎片捏在掌心里头,缓缓融入了她的体内。 艾舒点点头,眉眼间更有了些笑意,“许久没有人与我说这么多的话了。龙女殿下是个很好的人。若是在早些时候遇见您,我应当会更快活些。” 潞虞沉着脸,其实心里便已经乐开了花。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般说龙女殿下呢。 第115章 南疆 洛书卜卦完毕,收了阵法的时候,却瞧见那两人已经说说笑笑着,端了她的茶盏一道快活去了。 她难免有些稀奇,毕竟潞虞龙女声名在外,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主。而艾舒呢,因着生前的遭遇,看起来也是个不好讲话的,怎么这两人偏凑在一块儿去了? 洛书咂嘴,走到两个人身边坐下,“怎么,瞧你二人有些相见恨晚的意思?” 三个人挤在洛书的那张小长凳上,倒将她那原本不挤的凳子显得有几分拥挤。 这边潞虞先一步发现了洛书,便停了话,往边上挪了挪,好让洛书坐的宽敞些。她杵着凳子,头上的犄角跟着脑袋歪去一边,微微有些笑意地眸子看向洛书,道,“上仙,我很喜欢这位姑娘。” 洛书便扬了扬脑袋,又将视线转向一旁含笑不语的艾舒,“了不得,龙女殿下也会夸一个凡人了。不过,现在不是你们说话的好时候,先去南疆吧。” 语罢,洛书便下了凳子,又从袖子里掏出一枚丹药来递给潞虞,“你将这枚御灵丹吃下去,能克制你的龙气,去了南疆,你便暂且当个有些修为的小道士好了。” 这样若是潞虞不小心施了术法,也有个能说明的借口。 潞虞虽有些不大情愿,但也怕自己一个不留意的吓到凡人,届时父王那边也是一阵忙乱,因而便将丹药吞了下去。 这与之前给艾舒的那枚丹药有些不同,虽同样是克制本体气息的,但先前给艾舒的,只是将她的鬼气给隐去,又假意放出几分人气。而给潞虞的,便主要是将她的龙尾和犄角给隐藏了,另外有将她的灵力修为都藏起部分。 当潞虞吃下去丹药的时候,头上的犄角便慢慢变淡了。 洛书瞧着那犄角全都隐藏了去,才转了身,身上日常的那套白色衫裙渐渐淡去,化作了一套暗色绣花的上下片裙式,原本半披散的长发也化成了绕在脑后的模样,只用一根青色发带捆了垂下来。 “上仙这是南疆巫女的装束。”艾舒轻声说了句。 潞虞了解的点点头,随即指了指自己,“上仙,那我呢?” 洛书先是上下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裳,见那上头绣花精致漂亮,便满意的颔首,听了潞虞的话,才道,“你且过来。” 没了犄角的潞虞便走近了她跟前,洛书伸手点在她的眉间,轰然一下,有金光自她眉间散开,潞虞觉得身上似乎有些沉重,她睁开眼睛,透过洛书递过来的铜镜,将自己看了个清清楚楚。 铜镜里的姑娘眼眸清亮,身上穿的衫裙与洛书相似,却更多了些活泼的颜色刺绣,胸前挂了渡银的长命锁,上头几个小铃铛格外精巧。 “上仙,我觉得太花哨了些。”潞虞有些不大满意,摸摸自己衣裳上的刺绣,又看了看洛书身上的穿着,“依我觉得,您这个才是好的。” 她一向不喜欢太过鲜艳的东西。洛书却道,“这才适合你呢,小小年纪的,不过几千岁年纪,怎的成天穿些暗沉颜色,越发将你的漂亮劲儿给掩盖了。” 罢了她见潞虞还有几分的不愿,便干脆拉了艾舒过来接话,“艾舒姑娘,你说是与不是?” 自然是的。艾舒应了一声,“虽不晓得神仙里头,什么年岁才算得年长,但正如上仙所说的,龙女殿下生的堪比清月,太过深沉的颜色,反倒不好。” 听了这话,潞虞又看了看铜镜里头的自己,良久,才像认命一般道,“那本殿下,就勉为其难一次了。” 洛书一本正经地道,“这才是个乖孩子嘛。” 她停下,瞟了眼小桌上放着的沙漏,算了算时间,便道,“时候不早了,咱们走吧。” 潞虞和艾舒皆点头应下,在三人踏出正堂的一瞬间,洛书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眸子看向了艾舒。 “艾舒,”她说道,“你要知道,此番一去,便回不来了。” 艾舒却笑了笑,那笑意真诚而纯粹,“上仙,艾舒情愿做的事情,便不会去回头的。”哪怕是一条死路,她也要撞到头破血流去。 到底是个倔强的。洛书在心中叹了一声,先前的预言结果,她已经料到如此了。 罢了,都是天意啊…… “走吧,时候不早了。”洛书说着,抛出了九重锦。 三人一道踏上去,洛书解了上空的禁制,九重锦一路直上,飞升而起。 ————人间南疆 一雁下投天尽处,万山浮动雨来初。洛书几人到的时候,正逢南疆秋雨沥沥。 “怎的有这么大的雨?”洛书用术法阻挡了雨势,从里头往外看去,那山峦似在雨中浮动着。 潞虞却抿了唇,眸子死死盯着那雨,像是要穿过层云到达九重之上。隔了许久,她才慢悠悠地开口,“不是天界的降雨。” 虽这几年来,龙族未曾接到天后发下的雨令,但天后将降雨时,龙族也会有几分感应的,尤其是潞虞这等水属性的龙女,对此就更有几分感觉。 这么说来,这降雨有古怪?洛书摸了摸下巴,清灵的眸子透过术法化成的结界,穿到外头去,那雨水淅淅沥沥,看起来与平常无二。 这时坐在一边不曾言语的艾舒却突然开了口,“上仙,是白悦的气息!” 她身上一直悬挂着的玉牌闪着微弱的白光,仿佛感应到了什么东西。 洛书便警觉起来,挥袖让九重锦停下来,看着潞虞与艾舒道,“你们俩人且在这儿等着,我出去看看。” 因着有这术法做隔断,所以洛书并不能准确判断出外头的雨水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艾舒又说这里有白悦的气息,那就不可小视。 可是总不能让潞虞与艾舒一起出去,万一中了别人的陷阱,就不妙了。洛书决定还是自己出去为妙,再怎么说,她也有几万年的修为了,普通凡人怎么也奈何不了她。 再说了,不济也可以逃命去啊。 这般想着,洛书便轻念了几句,那术法便将她从里头隔了出来。 第116章 尸雨 洛书只身到了雨帘中,落在离九重锦不远的一棵高树上,那枝叶繁茂,正好将她的身影给挡住,藏在树枝中间,她伸手扒开一些枝叶,透过隐隐的缝隙,向着对面被她施了隐身术法的九重锦上的艾舒和潞虞打了个手势。 透着淅淅沥沥的雨帘,洛书将这森森的林子大概扫了一通,觉不到什么独特的气息。她便伸手出去,接过一捧雨水,凑到鼻间嗅了嗅,“腐尸的气息啊……” 那雨水远远闻着,似乎被什么东西给掩盖了去,闻不出什么东西。只将它凑近了,里头隐隐含着的腐尸气息霎时间便都传了出来。 巫蛊,腐尸……洛书脑子里将那些东西连串起来,飞速地想了想,很快一个词便脱口而出,“反噬!” 她这般说了,便觉得一刻也不能停留,立马飞身往九重锦上而去,因着怕这雨水污染,便又施了术法,将那雨水挡在外头。 入了九重锦的术法内里,洛书将手撑开,放在两人身前。 艾舒看了眼,洛书的掌心冒着些许黑色气息,缓缓往上升着,一点点的。“这是什么?” 她肉眼凡胎,虽是个鬼魅,却还是不能看出什么。 潞虞却只瞟了一眼,便看出了什么东西来,“是染了尸气的雨水,被上仙的仙气融去,化了烟雾。” 洛书点点头,“不错,先前我出去查看,这雨水远远闻着,虽没什么怪的。只将它接过来凑近了,便能觉出里头的尸气来。” 艾舒听了,便忍不住往后退了退,洛书见了,便觉得稀奇,挑眉道,“怎的,说来腐尸也与你是同宗的。人家祖上可是魃呢,算上古一脉。” “倒不是这个,”艾舒摇摇头,“是这东西,让我心头有些难受。” 艾舒自己也是鬼魅,自不会怕那腐尸类的东西。但见了洛书的掌心,那股气息便仿佛一只无形的手,牢牢将她的脖颈给遏制,她忍不住伸手去摸,先前伤了的地方,那么多年下来,脖颈上的伤痕都已经淡去,可是当初的疼痛之意,并了奶娘惨死的景象,涌入脑海里头,依旧让艾舒无法释然。 此刻她皱着眉,微微泛白的脸上满是不适之意。 有几分重量搭在了艾舒肩头,她侧过眼望去,见是潞虞,板了张脸对着自己道,“不要再记着过去了。” 虽明白这是劝自己不要伤心,可这话总让人哭笑不得,艾舒笑着道,“龙女殿下不懂,人有七情六欲,鬼魅乃人所化,况且我又修炼许久,空有几分修为,放不下人间世事。若能不记着了,是好的。但若记着了,就是需得孟婆汤,才能放下的。” 潞虞抿了唇,她不懂什么人间七情六欲,自然也不会去与她争辩。龙女虽是个藏不住话的,却也明白分场合说话,因而便没再继续说下去,只又拍了拍艾舒的肩头,以表示安慰。 洛书见了,便伸手作势要去打她,“你这丫头,混有你这么说话的,什么叫做让人家不要记得?”鬼魅是怎么来的?不就是那些不该存在人世的,反而留恋人世,没法去轮回投胎嘛? 潞虞躲开了去,忍不住嘟囔着,“上仙又打我。” “打你是替你父王管教你。若不是仗着有龙女的身份护着,你这份不知天高地厚的模样,早不知被人给千刀万剐多少次了。”洛书点了点她的脑门,有几分恨铁不成钢。 说来,龙女大人什么都好,却独独这张嘴,太过惹人了些。 潞虞虽明白方才的话有些不妥当,却依旧瞪圆了眼睛。 在一旁的艾舒左右看了看,便笑出声来,两人的视线都转到她这边来,她便掩了嘴,发出几声轻笑,“上仙对龙女殿下,就是像长辈对幼子一般。” 洛书便道,“我本来也算这丫头的长辈的。”无论是年纪还是辈分,这丫头都得唤自己一声姨娘。 这话是大实话,即便潞虞再怎么不认,却也只得将那些话给憋下去。 她憋屈的模样与平常无二,那张脸依旧是毫无表情的,唯有耳后的微红将潞虞此刻的心情都给出卖了,令人见之想笑。 玩笑几分过后,洛书收了笑意,话语变得严肃起来,“雨停了。不说这许多了,咱们先下地,艾舒既然能感觉到白悦的气息,便好好找找。” 九重锦飞下地来,洛书消了禁制,三个人陆续到了地面。 刚下过雨,那混了雨水的枯枝被脚轻轻一踩下去,便是水气从地下涌出来。周边隐隐能瞧见些白色的泡沫状东西,潞虞凝眉,“上仙,这地上,似乎有腐蚀性。” 洛书便蹲下身去,用手摸了摸,果然,手上有些微微的刺痛。“被人下了巫蛊,像是在防止外族入侵。” 当然这只是洛书的猜测而已,这地上确实被人种下了巫蛊,只不知道作用到底如何,洛书想着,转身对着后头的潞虞和艾舒凭空比划了几下,一道佛光便从四方涌出,洛书又扔了把大大的纸伞过去给艾舒道,“给你们二人下了个禁制,邪崇近身不得。另外这伞你拿着,撑开遮住自己。” 艾舒感激地看了一眼洛书,随后便将大大的纸伞撑开,那伞自她的头顶撒下一片佛光,将艾舒笼罩其间,她迈出步子,地上也不再有白色腐蚀性的泡沫浮动。 见她安全了,洛书提着的心便松了许多,又看向跟在后头半步的潞虞道,“你往西边去找,我带着艾舒找剩下的方位。” 潞虞当然不肯如此的,当下摇了摇头,“那怎么行,上仙一个人找这么多处,又要照顾她,不方便。” 难得龙女考虑如此周全,但洛书却回绝了她,“就是要如此。总之,听我的便是了。” 潞虞还是不肯,行动一直没开始,后头的艾舒便道,“请殿下放心吧,艾舒对白悦的气息自有感应,这般来更方便些。况且有这仙气器与上仙的术法相互,不会有事的。” 第117章 恶人谷 潞虞终归是说不过他们二人,只得应下,临走前,不忘给洛书拔了片龙鳞下来,“上仙若是有事,只管用这厄恕鳞抵挡一阵,我龙族若有在附近者,感受到厄恕鳞的气息,便会赶来相助。” 洛书将鳞片接过来,便催促她快些上路去,“行了行了,我都晓得了,你快些走吧,不然待会天黑了去,就更难找了。” 这林子深而幽暗,她们是在白天来的,都觉得阴风阵阵,找人本就是个麻烦事情。若到了晚上,巫蛊盛行的时分,那些蛊虫分分爬出来在林中寻觅食物,一个不留神被缠上,又得浪费一番时间。 潞虞当下也不再耽搁,应了一声,而后念了几句咒语,身子便模糊消失起来。 见她去了,洛书也不多说什么,唤了一旁撑伞的艾舒,便先一步在前头开路。 已近傍晚时分,林中逐渐起了雾气,隐隐约约挡住前头。洛书提着追月,以剑气划出一条道路,前面的景象顿时清晰可辨。 两人一路走着,不知不觉便入了一处山谷内,这里深而阔,连洛书轻声的说话,都会被空谷给回响几遍。 两旁的悬崖峭壁上长满兰草,有些开了幽蓝的花朵,静静地浮在空中。 艾舒撑着伞,有些看不大清楚,便将伞移开了些,正眼看过去,峭壁上的兰草映入眼帘。不觉叹了一句“好美的兰草。” “障眼术而已,别被迷惑了。”洛书沉声道,接着,只见她用手上的追月挽了个剑花,轰然一下,峭壁上的兰草便成了一棵棵枯萎的东西。 隔得远远的,瞧不出来到底是何物。可是那东西上冒出来的黑气却能让人看得清清楚楚。 艾舒握紧了纸伞,咬着下唇,“上仙……”她不知怎么,一见到这奇怪的东西,心中的不安更甚。 洛书起先以为她是在惊讶,便不以为意地道,“无碍,小事而已。不过是些用来制药蛊的凰图腾而已。” 顿了一会子,依旧不见后头艾舒有什么话,她便转过身去,一眼看出来了艾舒脸色的不对劲。洛书马上迎上去,扶住摇摇欲坠地艾舒,一手贴上她的额间,“怎的?感觉到什么了吗?” 艾舒拼命地点点头,嘴角她咬得隐隐出了血珠。那难受得模样,显然是说不出话来的。 洛书立马运气,将一股仙力扭转以后,输进她的体内。 此刻挂在艾舒腰间的玉牌隐隐闪着光亮。 得了仙气的艾舒终于缓了口气,待胸腔里憋着的一口淤血吐出来后,她才觉得好多了,一手撑着伞,一手捂着胸口处,脸色依旧煞白,她有些僵硬地转过头来,对着洛书道,“方才白悦气息有一瞬间强烈感,我方想寻了气息过去,便遭到了一股莫名之力的压制,那力量强大,竟然冲破了上仙设下的仙术,若不是方才得了上仙仙气救助,只怕我……” 现在说来,艾舒任然心有余悸。实在是那突然出现的神秘力量太过可怖了,不止冲破了洛书设下的阵法,还躲过了这梵音伞的结界。 洛书也意识到对方的不好对付。别的不说,光这梵音伞,那是奉悟都得忌惮几分的佛家圣器,居然被一个不知何处来的角色给躲过去了? 她当下便又在艾舒身上加了一道印,“待会若是那东西再找上你,我便让他现原形来。”敢当着她的面耍花样,洛书只觉得有几分生气。 怎么说她也是天界上仙之一,闻名六界的神器洛书化形,如今几次三番被人戏耍,又加上前几日在九重里头莫名其妙挨得那份罪,她便有些气了。 艾舒点点头,再抬眸望去,那枯萎的奇怪植物的形态却清清楚楚地映在她的眸子里。那东西长得怀疑,生得暗色的枝干,其上的叶子尖而长刺,开的一朵朵嫩黄色的花朵,原来那黑气便是从花蕊里冒出来的。 “凰图腾,”艾舒瞧着,忍不住喃喃了一句。乍一听这名字,只怕以为是什么神圣的药草,总之怎么也不会将这东西和凤凰挂钩的。 洛书见她脸色好了很多,便放开了扶着她的手,继续往前走着,同时也不忘了替初入这里的艾舒讲着“别去管了,那东西是自然生长的,所谓凰图腾,也不过是当地的巫蛊师随意冠名而已,那东西真正叫什么,没人去在意。先往前走走吧,既然这里有凰图腾,就证明肯定有巫蛊师在附近。” 这话说得笃定,因着御玖从前来过南疆几次,为了捉拿妖界一个叛徒,同时也为了不打扰到人界,御玖便化了个巫女的模样,在这儿待了几年。 当然,这对御玖来说并不是很长时间。彼时洛书才刚刚开了闲客居,没什么顾客上门来,生意冷清,于是便被御玖一道拉来了。因而对这里的东西,洛书还是了解一二的。 艾舒自然是相信她的,又为了让洛书省心些,便一直听从洛书的嘱咐,整个身子藏在梵音伞下,洛书方才又给他加了一引,如今她只要一走动,脚底下冒出来的都是佛光束束。 往前走了几段路,眼看着山谷的出口在前,洛书却拦住了准备上去的艾舒,“别去,是恶人谷。” 艾舒不解,抬眸望过去,只见那里被团团云雾包围着,先前他们见仿佛若有光,便觉着那里是出口。可是当洛书施法将云雾退散,漏出里边的原本景象时,却让艾舒惊得往后退了退。 再看过去,只见那里是一道狭窄的谷底,两侧用了精铁铸成的门,因着门地上半部分被云给挡住,因而看不出来又多高。 又往里头看去,铁门之内,有些东西贴着铁门处,从里头伸出一只只血肉模糊手来,隐隐还能听见嘶吼的声音。 艾舒闭上眸子,不去看那景象,可是那些长着人样却血肉模糊双眼泛着绿光的东西却一直蹦进她的脑海里头,即便自己的尸身早已经腐化殆尽,可是瞧着那些有虫子在蠕动的身子,她还是觉得想吐。 第118章 蛊人 洛书笔赋118. 洛书已经见怪不怪,她早在多年前随御玖来时,就已经见过一次这里了,因而不会有什么惊讶之意。她拍了拍艾舒的肩膀,“若是觉得恶心,别去看就是了。” 待转过头来,她指尖轻轻一弹,几缕青色的云雾自她手上飘散,逐渐汇聚到那狭长的谷底前头,将那些令人作呕的画面给遮挡住。 “恶人谷是废弃蛊在的地方。里头你所看见的,都是这里的巫蛊师们炼制没成功的蛊。他们都失了意志,说来与蛊虫无二。有些甚至有很高的术法,只不过没达到巫蛊师的要求,他们便会被遗弃。”洛说的轻描淡写,可是配上先前看见的景象,便让人觉得心疼。 那些不死不活血肉模糊的东西,却原来都是一个个健康的人儿,被制成人形蛊,还要被人丢弃,锁在这林中深处不见天日的恶人谷里。 是,他们是可怕,可是他们更可怜。 因为他们不会死,他们的年龄会永远定格在被制成蛊的那一年,冥界的生死簿上记载了他们的名字,可是这些人,注定了只能在这南疆。运气好的,被人当做宝贝,运气不好的,只能像如今这般,被人丢弃在这里,自相残杀。 艾舒来不及多想,恶人谷又传来一声悲惨的哀嚎,她看向洛书,只见洛书朝着恶人谷的方向叹了一声,随即便换了个方向道,“又一个被吃下去了。” 这一句话让艾舒怀疑自己是不是错了,可是洛书却回了她一个无可奈何的眼神,伸手拉她,二人匆匆往另一处走去。 “上仙,您为何有此话?”艾舒忍不住发问。 此时已经离恶人谷有了一段距离,再听不见那些嘶吼哀嚎的声音,也听不见血液流淌的声音,她便松开了艾舒,指了指她的脸道,“你这脸之所以能还原,知道为何吗?” 艾舒疑惑,不知她这是何意,却依旧应了声,“因为上仙术法高超。” 这话是她的心里话。 可是洛书只苦笑摇摇头,“天界比我位分仙阶,术法修为厉害的人多了去了。若是到了我这地步,便能随便让你‘活过来’,有很多不必去世了。” 艾舒似懂非懂地颔首。 洛书便接着道,“你是不是以为,我见了人家受苦,不去救,不配当神仙?” 艾舒立马摇头,她觉得上仙不是这种人。 得了肯定答案的洛书终归松了口气,“不是便好。你要知道,你与他们情况不同,你的尸身已经腐烂,留下的灵体因眷念过去便不肯投胎,我借了老君的九转丹只不过让你强行聚本体三日而已。但恶人谷里关押的蛊人不同,他们本体并没有死,死的事他们的灵魂。所以就算我救了他们,他们脱离了巫蛊师的供养,也终究会死亡的。” “况且,你要知道,蛊虫是要靠互相残杀才能活下来的。同样的道理,蛊人也是,虽是废品,但若是能成为这一批里唯一一个活下去的,便有可能再受到关注。”总得来说,也就是那些蛊,就算不饿死,也是要自相残杀的。 适者生存,如是而已。 见艾舒垂下眸去,似乎不愿意再听,洛书这次却没再犹豫,而是直接板过来她的肩膀,让艾舒不得不看向自己,洛书的眸子黑沉不见底,她开口的时候,嘴唇一开一合,却是没有声音的。 “艾舒,”她唤道,“我希望你能明白,白悦,已经被制成了蛊人,况且既然有人在暗中阻拦你找寻他,那应该是个很厉害的蛊人,深得制作他的巫蛊师的喜爱。所以……” 所以,白悦,就算找到了,也只是个蛊人而已。 艾舒瞧着她,眼泪从她的眼眶中滑落下来,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就这么楞楞的看着洛书,直到洛书再次摇了摇她的肩膀,艾舒才仿佛缓过来一般,她想笑,想告诉洛书,自己早已经想到这些了。 可是脑子里浮起来的从前白悦与她相处的点点滴滴,又想到了艾家出事后白悦为了保护自己生生断了腿的事情,想到他一个如玉公子,最终沦落被人辱骂践踏的地步,可是却不言不语,只为替高烧不退的她,求一味药而已。 “啊!”艾舒近乎哀嚎,她的眼眶已经红肿,那些眼泪止不住地向下流淌,手里撑着的梵音伞掉落在地,她就这样蹲下身去,将脸深深埋在膝盖之间。 白悦……她的白悦……即便早有预测,可如今亲眼所见,见了恶人谷里那些蛊人的模样,再想想白悦,艾舒便觉得心仿佛针扎一般疼痛难忍。“他那么喜欢自由的一个人,怎么能受得了,被人奴役啊……上仙,他最恨被人操控了,他以前与我说过,等天下太平了,就带着我隐居山林,一辈子不问世事。他还那么痛恨血,每次杀了敌,他都觉得自己的罪孽更重几分……可是他明明什么错都没有,为什么,为什么啊!” 艾舒一边哭,一边说着话,断断续续,还有些不清不楚,却让洛书感受到他此时的无措。然而除了一声叹息,洛书再保证不了什么东西。“艾舒,每个人都是身不由己的。我也有很多不喜欢的东西,可是我必须去那么做。因着这是我的职责。更因为,命数自有天定。老天的规矩,连荒古上神也无可奈何,更别提你们两个区区凡人了。” 除了安慰,洛书别无他话。 她给艾舒递去一方绣帕,正是那日紫微帝君嫌弃洛书擦了眼泪鼻涕不肯再要的那块。都是上好的月蚕丝所制,丢了怪可惜的,于是洛书便一直带在身上。 如今没什么能递给她擦眼泪的,洛书只好掏出这方帕子,心想这绝对不能让小气么帝君知道,若是他晓得自己拿他的东西来做人情,即便是他不要的东西,那洛书也肯定会遭到报复! 心里头暗搓搓念了几句紫微的帝君的不是,洛书面上分毫不显露,只伸手将梵音伞举起来,又用另一只手扶了艾舒起身,劝她道,“莫要哭,先找到他为妙。” 第119章 精灵 好容易安抚了艾舒的情绪,让她收了哭腔,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高大的树挡住天上的星光,圆月悬挂天上,透着枝叶撒下点点白色,映在地上。 林子里虫子叫唤的声音越来越大,先前在谷底里看见的凰图腾在她们的周边长满,且从花蕊里散发着一团团黑色的气。 洛书从口袋里取出两根人鱼烛,轻轻在指尖上一掐,那黄色的火光便在人鱼烛上跳动。“拿好了,”洛书将其中一根递给身后的艾舒,“现在我们先往北去,若是感觉到什么,只记得要告诉我。” 见艾舒一手举着梵音伞,一手还要握着人鱼烛,委实不方便,只怕到时候那东西出来了,她都没办法防御一下。洛书想了想,又打了个响指,只见原本被艾舒握在手里的人鱼烛幻成青烟,丝丝缕缕地凝在地上,围成一个弓着身子的人模样。 洛书道了句,“小精灵,我今日唤你出来,可得好好完成你的任务。否则,就将你融成烛蜡,用来炼丹。” 那青烟顿时化作一个着了黄色衣裳的姑娘模样,慌慌张张地给洛书磕头,“吾辈谨遵上仙之命,请上仙可怜,莫叫我做了丹药!” 说完又是一阵磕头的声音。洛书一贯不喜欢天界这些礼节,只唤了它起身,随指了指艾舒,“这是你今儿的任务,好好替这位姑娘引路,明白吗?” 人鱼烛睁着水汪汪地眼睛,左看看右看看,又怯怯地看着洛书,“可是上仙,这位姑娘乃魅鬼,修为比小的还高些……用不到我呀。” 艾舒瞧着,只觉得这小精灵有些好玩,她方才哭过,此刻已经笑不出来了,也不知该怎么给这丫头圆场,便只能憋着不说话。 洛书拍了拍人鱼烛的脑袋,“你笨啊,她是魅,又不是人鱼烛,我唤你出来,是为了让你给她引路,又不是让你保护她。” 要不说精灵的智力不行呢,洛书觉得与他们交谈总有几分膈应。 被敲打一番的人鱼烛顿时委屈了,但又不敢回嘴,只诺诺的应了声是,随即乖巧地站在艾舒身边替她照亮了前边的路。 洛书来不及去给一个小精灵讲太多,举着手中的人鱼烛,又踏上了征程。 这次他们是往北而去,洛书印象里,这里应当是有条圣河,穿过河去,对岸就是当地的巫蛊部落。 那路上蔓延生长的植物似乎有了灵性,会趁人不注意,悄悄缠住人的腿脚,企图将人变成自己的肥料。 艾舒被缠了几次,那些植物似乎觉察到了她不同于普通人的气息,便不敢再缠她。只苦了跟在艾舒身侧的人鱼烛,灵力修为在三人里头最低,那些东西仿佛通人性有灵智一般,知道她最好欺负,于是一股脑的涌上来,将人鱼烛吓得不轻。 “啊!!!”人鱼烛被一根粗壮的黑色藤蔓缠住,那东西几乎快要碰上它头顶燃烧跳动着的火焰,觉察到本体被威胁了,这人鱼烛忍不住惊叫出声。 艾舒立马抬手,一根绸缎自袖中飞出去,仿佛利剑一般将那藤蔓自中间劈开,人鱼烛才被放了下来。 洛书瞧着方才的方向,跺了跺脚,而后回头看了眼地上还没缓过气来的人鱼烛,“你这小精灵!怎的胆子那么小!白白让那东西跑了!” 方才明明已经觉察到了,袭击过艾舒的神秘力量在靠近着,洛书本打算装作不在意的模样,待那东西再靠近些,便来个瓮中捉鳖的。谁曾想让人鱼烛一声惊叫坏了事。 洛书顿时有些苦恼,怎么偏偏召唤出来这么个怕事的小精灵? 这人鱼烛本就受了惊,又被洛书说了两句,当下眼泪便啪嗒啪嗒地流下来,顺着脸蛋滴落在地上,化成几滴烛蜡。 艾舒过去扶她,摸了摸小精灵的头发,“别哭,上仙不是怪你。其实方才你不必害怕的,你是有了灵智的精灵,那些藤蔓,不过是尚未开化的东西,断不会拿你怎么样的。” 她声音轻柔,长相又温婉,人鱼烛眨巴着泪眼看了艾舒几眼,当下便扑在艾舒怀里,“姑娘!您真是位好人!您下辈子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洛书听了,忍不住扶额,心想这精灵到底是怎么修成人形开了灵智的?“行了行了,下次注意点,若再乱喊,直接将你掰断了扔在这里!”她凶巴巴地道。 缩在艾舒怀里的人鱼烛抖了抖身子,泪眼汪汪地,好一副可怜模样。 艾舒见了她,便想到曾经的自己,也是这般胆小,便有些心软,“你若是实在害怕,便抓着我的手,可好?” 人鱼烛忙不迭点头,还不忘说一句,“姑娘人真好!”罢了偷偷觑了眼前边的洛书,见洛书的视线绕过来,便赶忙起身站好。 洛书瞧着,也不知该哭该笑,她叹了口气,对艾舒道,“本想着要个小精灵帮帮你的,谁想到这精灵还需要你来护着,罪过,罪过。你若是待会觉察不对,便将这个丢出去。” 说着,一枚金灿灿的龙鳞自她手中飞到了艾舒身前,艾舒道了谢,也不客气,因为她明白,若真有什么事,她保住自己,才是对洛书最大的帮助。“多谢上仙,这小精灵聪明可爱,艾舒瞧着,有几分我为人时候的影子,难免想多照顾几分的。” 罢了她垂下眸子,嘴角笑意逐渐淡去。 知晓她这是想起了从前的事情,洛书不再劝她,转了身继续往前走着。 头顶火焰的人鱼烛瞧着艾舒,伸出一双肉肉的爪子,拍了拍艾舒的手,“姑娘,不哭。一世有一世的情缘,过了这一世,你下一世一定是个富贵平安的命数。” 艾舒柔柔的笑了笑,只是眸子里却看不清情绪。 三个人继续往前走着,不多时,听见有溪水潺潺的声音,洛书没有回头,只对身后的两人道了句小心。 艾舒便打起精神,四处看了看,将林子里的事物映入眼底。人鱼烛紧张兮兮地抓着艾舒,不敢多动一步。 第120章 河图之言 前头洛书顾不上身后两人,先一步飞身而起,闪着细碎微光的追月凭空出现,待洛书念了几句以后,追月乘风而上,紧接着朝前方飞过去。 肉眼可见,追月飞过的地方,皆有一道道的幽光一闪而过。 东西坠地的声响,混杂了地上落叶的声响,人鱼烛低头看去,脚底下是密密麻麻的蛊虫。 在想惊叫之前,人鱼烛又想起了洛书方才的警告,生怕自己再惹了洛书不快,便赶忙用手捂住了嘴巴。那眼睛里满是惊恐地看着身旁的艾舒。 艾舒自然注意到不对劲了,但她有梵音伞庇佑,因而蛊虫不敢近身。此刻见人鱼烛实在害怕,艾舒便将梵音伞往人鱼烛上头挪了挪。 先前聚集在人鱼烛脚底下地蛊虫一哄而散,像是约定好了一般,又往另一地方爬过去。 艾舒抚了抚人鱼烛,“别怕,蛊虫而已。” 人鱼烛死死咬着嘴,不敢乱发出一句声来。 最前面,追月已经回到了洛书跟前,洛书伸手将它拿下,剑身上还带了些许的黑气。洛书用手在上头一摸,那黑气便从她的指尖消失殆尽。 “有人在圣河下了蛊,应该是部落怕人冒然进入。”洛书对身后说了句。 艾舒领着人鱼烛走上前来,一眼看见了面前的河流。蜿蜒盘旋,河水清澈见底,里头不见任何的生灵,唯有些浮在水面上的像是荧草一般的东西,星星点点的漂浮着。 那景象是很美的,让人鱼烛长大了嘴巴,“这河水好漂亮!” 洛书四下看了看似乎在找什么东西,听了人鱼烛的话,便顺口讲到,“这里的圣河河水来自冥界忘川,里头浮动的是蛊虫的卵,别去触碰。” 人鱼烛一听,顿时觉得那河水一点儿也不漂亮了。 再看过去,也只觉得圣河里头那些浮动的东西,都是一只只爬出来的蛊虫,更比方才趴在地上那些要可怖一些。 洛书见状,又把方才就快要冲出口的那句,河水有尸毒给吞了下去,否则以那人鱼烛的小性子,还不得再惊叫一番。她便不再开口,只眯起了那双好看的桃花眼,看向河的对岸。 艾舒安抚了人鱼烛一会子,也撑着伞上前来,与洛书肩并肩站着,对岸的情景映入眼帘。 只见前头是些人住的屋子,全都搭建得很高,下边用木头支撑,空出离地面一人的高度来。屋子是木头搭成的,两侧开了小窗,看起来很小,顶上留出了个烟囱,隐约还能瞧见里头冒着青烟。 而且这种屋子貌似不少,有许多排列着,整整齐齐地坐落在河对岸。 洛书凝视了一会儿,“烛龙村。” 艾舒了然,从前为人的时候,也曾听过这里的传言。只说南疆分大小部落上千,每个部落自成一派,自立为王。可是最让人奇怪的是,这些部落从古至今从未有过冲突,就连什么斗蛊大赛,也都是恭恭敬敬地比赛。外界将这一切归功于南疆其中一个大族部落,那就是烛龙村。 两人都或多或少知道这些,唯有紧张兮兮地人鱼烛不清楚,她便抓了抓艾舒的衣袖,让她低头看着自己,“姑娘,那儿是什么地方?” 艾舒刚准备答,便被前头的洛书抢了话,“前头是南疆最大的蛊王村落部族所在,他们饲养的蛊虫,专门吃些灵力低微的精灵,而且是一口好几个的那种。” 人鱼烛瑟瑟发抖,眼睛瞪得老大,瞳孔被吓得缩了一圈。 “上仙骗你玩呢,”艾舒怜惜地摸了摸人鱼烛的脸,眼前的人鱼烛被吓得不轻,头上的烛火都差点熄灭。 洛书啧了一声,环抱着手,上下打量着人鱼烛,“你若是自己立不起来,就算里头没有**灵的蛊虫,这世间能要你命的东西,可是多了去了。你还当真是我这几万年来见过的最胆小的精灵。” 人鱼烛羞红了脸,也不好再赖在艾舒怀里头。 艾舒松开了她的手,心里头若有所思。 洛书也不再去纠缠这些,放眼望了望对岸的部落,对着两人招了招手,“走吧,过河。” 那人鱼烛听了,便一股脑向前去,连艾舒都还没反应过来,它便已经到了河水边上,眼看着就要进去了,被一股巨大的灵力给拖了回去。 人鱼烛定睛一看,却原来是洛书提溜着她的衣领。“上仙!我可以过去的!”人鱼烛鼓着腮帮子,一副你要相信我的模样。 艾舒哭笑不得。 洛书狠狠弹了弹这东西的脑门,在它泪眼汪汪地目光里,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说,“笨,我让你立起来,可不是让你去送死!你没听我方才说了吗,这圣河里头的水来自冥界忘川河,那东西是你这样的小精灵遭得住的?也不怕来个魂飞魄散!” “量力而行不知道嘛!”洛书狠狠凶了它一句。 人鱼烛缩着脖子,可怜兮兮的,听了洛书的问话,连连点头,头上顶着的烛火上下跳动。 艾舒摇了摇头,“上仙,它到底年岁小些,慢慢教它吧。” “可别了,这丫头就是长得幼,它在这世间,至少也有几千年了,比潞虞还年长呢,却这么不知事,既然化了形,就不能一辈子龟缩,要出来闯荡,自该有些分寸。念你是河图留下来的东西,我才多说你几句。否则,若他晓得,他造出来的东西,这般不堪,岂不是要难过了。”洛书最后几句话说的很轻,眼眸里的光也暗淡了几分。 人鱼烛和艾舒都觉察到了洛书情绪的变化。瞧着洛书松开了手,艾舒便过去牵起人鱼烛的手,那小东西瞟了瞟洛书,小胖手伸出去,又缩回来,这般往复,终在第三次的时候,抓住了洛书的手。 在洛书疑惑的目光里,人鱼烛瞧着她,道,“上仙,河图上仙,是个很好,很好的人!他一定想让洛书上仙,好好的,快快乐乐地活下去。吾等总共五只人鱼烛,河图上仙曾对吾等言明,要给人们带去永恒的光亮。” 第121章 关系 是啊,河图永远都是这般的,想得到所有的人,所有的事情,却独独漏了自己。洛书念着,忽的笑出声来,随即又马上摇了摇脑袋,她伸手去握住人鱼烛胖乎乎地小手,话语间难得带了几分柔和,“你这小东西,虽胆子小,却懂得洞察人心。这是门不小的本事啊。” 人鱼烛羞涩地低头,她晓得洛书是在夸她了。 一番打岔过后,洛书总算没忘了正事,她又将追月取出来,放在地上,那些蛊虫不敢轻易靠近分毫,但见洛书念了几句,原本躺在地上的追月便飞了起来,剑身不断地变大,长度也增长了不少。 一直到追月变到了足够的大小,洛书才停止了念,率先跳了上去,随即又回头朝着艾舒和人鱼烛道,“快些上来,咱们飞过去。” 其实用九重锦也是行的,但洛书就是想试试追月的能力。不过以追月来度这小小的圣河,那其他仙家知道了,必定又要去帝君那里告她暴殄天物可。不过既然帝君都给了她,那怎么用,当然是她说了算。 洛书丝毫不在意,甚至席地而坐,在剑身上头慢慢悠悠地哼着小曲儿。 待艾舒拉着人鱼烛坐稳了,洛书便又念了几句御剑的术。 只觉得身子忽然往前一倾,追月已经载着三个人飞了起来,他们飞得不算很高,只与林中树木一般高而已。先前在地上看不大清楚,如今飞起来了便将对岸的景象完全收入眼底。 那里不仅仅是排列整齐的村落住宅,其分布,排列,更像是阴阳家的阵法!人鱼烛从前见河图摆弄过这些,因而有几分了解,此刻一见,便忍不住喊了出来“上仙!这是阴阳缚地阵!” 洛书睁开了禁闭的眸子,往下瞟了一眼,却是见怪不怪的模样,“不必大惊小怪的,这阵术本就是一位阴阳家独创的,这部落与河图没什么关系,多年以前我便问过当时的首领了。” 洛书信任那位首领,因为他后来飞升了九重,被赐为司各方史事的仙使,洛书曾有幸见过两次,那人若是会撒谎,只怕也不能得了这么个好差事了。 况且,天帝又怎么会容忍与河图有关的人接受自己最看中的事情呢? 她杵着下巴,一只手放在膝盖上,隔着衣裳,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自己的膝盖,追月飞得很慢,慢到她都有些困了。 在洛书打了两个呵欠以后,一旁的艾舒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口,“上仙,为何咱们飞得这般慢?” 洛书又打了个呵欠,“忘了与你们说了,这河对岸的时间,与方才我们在的那边,并不相同。这里的时间进度要比我们先前走的地区,快上一日。” 既然快了,那就肯定得紧赶慢赶的去,洛书唤了追月出来,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因为借住追月的神器力量,洛书才能再次开启时光通道。 她之前几次占卜预言,又帮着前头几位客人东跑西跑的,灵力几乎已经用尽,又没有充足的时间得到恢复,便只好借住外力了。 艾舒听了,顿时了然,见洛书面色疲倦,也闭了口,只让她能多休息会儿。 小人鱼烛拉了拉艾舒的袖子,待艾舒将耳朵凑近它,它才战战兢兢地道“上仙看起来很不开心的样子。” 它是怕洛书的,毕竟洛书可以随时毁了它这个小精灵,有谁会因为一个精灵去责怪一位上仙呢?更何况洛书还是神器,与之相比,孰轻孰重,人鱼烛虽不说,但心里总有个数的。因而总是小心翼翼的,生怕惹了洛书不快。现在瞧着洛书脸色不对,它心里头更慌乱。 艾舒明白它的顾虑,便拍了拍它,“不是,上仙不是因为你的原因。她大概是想到了故人吧。就像我想到白悦一般。” 人鱼烛似懂非懂,“姑娘要找的是自己的未婚夫君,那上仙要找的,也是吗?河图上仙与洛书上仙,是未婚夫妻吗?” 这一连串问题倒真让艾舒哑口无言,她之前本就不认识洛书,就算现在认识了,也只知道她乃神器洛书所化形而已,哪里去得知以前的事呢? 于是艾舒便将求助的眼光投向闭目养神的洛书。觉察到有目光定格在自己身上,洛书无奈,睁开眼睛,便瞧见艾舒直勾勾盯着自己,她搂着的人鱼烛也是一样的表情。 其实方才她们的对话他都已经听到,只是不想说些什么而已。她与河图之间,绝不是简单的几个字能概括下来的。 “不是,我与河图不是那种关系。”洛书摇了摇头,只否认了这一点。 刚才得了洛书一句温柔话的人鱼烛显然已经忘记了洛书之前凶巴巴地模样,当下便仿佛打开了话匣子,又问了一个问题,“那么两位上仙是什么关系?” 它眨巴眨巴眼睛,格外无辜。 洛书耸了耸肩,难得没有凶它,“河出图,洛出书,听过吗?” 这句古话,人鱼烛似乎听谁讲过,于是便点了点头。 接着洛书又道,“我与河图就是这种关系。” 这下莫说人鱼烛了,连艾舒也有几分没能反应过来。 见两人怔愣着,洛书也不好再卖关子,便说,“怎么说呢。拿人间凡人来做比,我与河图,算是所谓的表兄妹?黄河水洛水源头,皆自天而来。我们同出一脉,他又对我分外照顾,因而,我对他的感情,总有几分不同。” 至于具体的,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因而洛书讲了这话,便不再继续,她看了看前方,道了句,“已经到了。” 人鱼烛和艾舒顺着那方向看过去,确实是已经到了。 追月穿破最后一层的结界,剑身整个穿到对岸的时候,洛书用术法停下来,她先后头两人一步,跳下去,稳稳落在地上,紧接着又将追月降到地面,好让艾舒和人鱼烛下来。 三个人都落了地,便开始打量四周情况。 真正站在这村落里头,才发现这里与在外面看时大有不同。 第122章 阿娅 外头看着,这里头的屋子鳞次栉比,像是一方阵法。入了门口处,才惊觉,并不是只有那一个阵法,这里的每一处地方,甚至每一棵树木的位置,都是按着特定的方位存在。 一到了这里,便能觉察到一股外界所没有的独特气息。像是果子浸在雨中几天后捞出来的味道,有些清香,又混杂着腐烂的味道。怎么说,这两种味道同时出现,充斥人的鼻腔,只叫人觉得恶心。 人鱼烛吸了口气,便赶紧的用手捂住,掐着声音道,“尸体!” 洛书瞟了它一眼,“不是尸体。就是普通蛊虫的味道而已。不过,你头上的烛火若是还不灭掉,我可不保证,那些东西不会寻过来。” 蛊虫喜欢精灵,确实是真的。人鱼烛亮着火光,相当于将自己的命门漏在外头,那些小东西不多会就会寻着火光过来的。 人鱼烛吓得赶紧灭了烛光,此刻没了顶在头上的那簇火焰,一双眼睛又泪汪汪的,更加像个寻不到家的孩子。 艾舒怜惜地摸了摸它的脑袋,“别怕。” 洛书这次却没如先前一般板着脸说教它,或许是人鱼烛提到了河图的缘故,她莫名觉得这小精灵,其实也不是一无是处的。 正说着话,前头见一簇火光亮起,隐隐约约能瞧见有人举着火把往这边过来。洛书眯着眼看了看,又回过头,和艾舒对视一眼。 两人皆点点头,艾舒将握在手中梵音伞往前倾了倾,遮住了自己的面容。 那人已经走的近了,洛书才瞧清楚,来的是个小姑娘。看起来十四五岁的模样,头发用一块花布头巾裹住,皮肤白皙,几乎可以瞧见皮肤底下的青筋跳动着。 小姑娘一双大眼睛格外明亮,看向洛书的时候,里头有几分好奇,“你是谁?” 她的声音清脆如盘铃,正是这个年纪的小姑娘该有的活泼。 洛书便抬眸看着她,二人目光相撞,洛书忽然觉得有一瞬间的失神,好在她神识强大,马上便回神了,“我们是中原来的,特来南疆采药。” 她说着从前听御玖说过的话,一字一句,清楚明了。 小姑娘上下打量着他们,视线更多是凝聚在后头以伞挡住了脸的艾舒身上,转回到洛书身上,瞧见她的衣着时候,便咧嘴笑了笑,“你们中原人真有趣,怎的穿这种衣裳?诺,后头那两个又是谁?” 她说话的时候,自有几分泼辣意味,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 洛书便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着,老实说,她这身衣裳是随便幻化的,南疆的传说那么多,她哪里都懂。“不知姑娘有何指教?” 不懂就问,洛书向那小姑娘问道。 小姑娘摆了摆手,“可别,这里不是中原,不兴你们那一套,”她又转着眸子,眯着眼瞟了瞟艾舒,“你这身衣裳,是老部族的传统,现在是曲大人当家,衣裳自然也是不一样的。你若是这样进村,可是会被当做叛徒,处死的哦。” 一朝天子一朝臣,这道理洛书是懂的。她拉了拉身上的衣裳,脑子里快速的想着对付之词。 那姑娘见她一脸局促,十分大方地笑了笑,伸出一只手去拍了拍洛书的肩膀,“不过你遇上我的话,算你们走运。”说着,小姑娘仰起头,颇有几分得意。 洛书便抬了眸子看过去,当机立断地道,“那就麻烦姑娘了!” 只要不是个傻子,都能看出来这姑娘不是一般人。能下了这么个保证的,要不就是身份高,要不就是家世好,洛书只怕这丫头过会子反悔,便立马接了话。 姑娘睁大了眼睛,她从未见过洛书这般厚颜无耻的人。 待反应了一会子,那姑娘顿时眉开眼笑,“你这中原人委实有趣!我叫烛娅,你叫我阿娅便可。” 说着,也一点都不怕生,挽了洛书的胳膊便往前走着,也不忘提醒后头撑着伞一直未露脸的两个人道,“你们现在便随我回家去,我给你们找身合适的衣裳换上。届时你们要找什么药材,只管告诉我!”小姑娘拍了拍胸脯。 这时,那原本挡住人面孔的伞缓缓抬起来,漏出一娇俏,一无双的两张脸孔来,正是艾舒与人鱼烛。 “那小女子就多谢姑娘了。”艾舒轻轻柔柔的说着,又向那姑娘行了一礼。 人鱼烛学的有模有样。 洛书解释了一句,“这是我家堂妹妹,自小富贵长大,因此不便露脸给外人瞧见,如今见了姑娘亲切,才露脸的。” 阿娅好奇地瞧着艾舒和人鱼烛,脑袋歪朝一边,头上绑了的铃铛叮叮当当的响着,“那小家伙不是人吧?”她指了指依偎在艾舒身侧的人鱼烛,语气里有几分笃定。 看来这小姑娘,有几分本事的。洛书心里隐隐有了些防备,面上不显,“那是家里请来给妹妹护体的小精灵,刚刚临世,有些拘谨,阿娅姑娘别怪它。” 像是应了洛书的话,人鱼烛瑟缩着身子,在阿娅打量的目光里,将身子往艾舒怀里钻进去。 艾舒搂了她的肩膀,轻轻拍了拍,脸上笑意温婉,“小精灵不懂事,若是冲撞了阿娅姑娘,请见谅。” 阿娅努了努嘴,“我又不是那么小气的人!”说罢,她转过身去,继续挽了洛书的手,“看在你们有趣的份上,我便出手帮你们一次。不过,我要收代价的。” “阿娅姑娘想要什么?”洛书问。 阿娅摇了摇脑袋,绑在头巾上的铃铛响亮,她一双黑亮的眸子格外漂亮,笑起来的时候,脸上的酒窝像是有魔力一般。“我要你们陪我玩!” 她伸手,从洛书,指到艾舒,再指了人鱼烛,脸上笑意更甚。 明明很可爱的模样,却让艾舒身子一个激灵,她拉着的人鱼烛反应更大,若不是艾舒按着,只怕要跳起来了。 洛书向着两人投去一个安抚的眼神,随即看向阿娅,也回了个笑容,“那真是荣欣至极。” 阿娅洁白的牙齿被周边的萤火虫照亮,有些渗人。 第123章 惩罚 一行四人跟着阿娅走在村落里头,偶尔撞见几个路过的人,手上提着照明用的竹灯,远远见了阿娅,便躬身退到一旁,直到阿娅几人走远了,那些路人才继续忙碌。 洛书瞧着,心里头对阿娅的身份更多了几分肯定。 他们一路走来,眼看着周边景色变了又变,人鱼烛几乎不敢看周边,仅仅抓着艾舒的衣裳。艾舒抚了抚人鱼烛的肩头,一手撑着伞,抿了唇,洛书被阿娅牵着,走在她们前头,艾舒只觉得,越往这村子里头走,这把伞,似乎越重。 他们一直走了许久,直到近了一处屋前,前头带路的两人才停下来。 艾舒将伞抬高了些,将屋子的模样尽收眼底。这是一处不同于村落里其他屋子的地方,它更像是一座宫殿,虽不如从前姜国皇宫那么繁华,却与王族所在的府邸差不多了。门口的两棵红木柱子上盘旋着龙纹,从柱顶一直到了尾部,龙怒目圆睁。中间有一道匾额,只上头的字迹似乎是南疆字样,艾舒没能认出来写的是什么,可是光从匾额的富贵程度来看,这阿娅姑娘,身份绝对不低。 正想着事情,却发现前头两人不知何时已经转过身来,阿娅挽着洛书,笑意盈盈,“这就是我家啦。” “阿娅姑娘……是公主嘛?”人鱼烛缩着脖子,问的很小声,倒像是自言自语。 这处地方确实与先前看见过的都大不一样,阿娅的性子也能体现出,这应该是没受过什么苦的富贵孩子。 阿娅盯着她,“不是哦。南疆部族不像中原,我们没有公主这一说法。不过,我是现任族长的妹妹,烛娅。” 她才说罢,那皇宫一样的地方便开了门,从里头走出来几个女子,皆穿着南疆风俗的衣裳,只上面的绣花与阿娅有些区别,看起来没她那么贵气。 洛书眼看着那几个女子上前来,向着阿娅跪下身去,齐齐叩首,“圣女。” 其间没有人抬起头一下。 阿娅脸上笑意更甚,她没立即让那几个女子起身,只自顾自朝着洛书说话,“如你们所见,我是烛龙村,或者说南疆,除了曲大人外,最尊贵的人。对了,中原来的姑娘,还没问你们的名字身份呢。” 她握着洛书的双手,肩头上逐渐爬出来一个东西,是只蜘蛛,有人的拳头那么大,浑身长满黑色的绒毛,静静地呆在阿娅肩头。 洛书倒不怕这个,“我名唤洛书,那边是我的妹妹,艾舒,那小精灵是妹妹的守护者。我们来自中原一个隐居医药世家,为了能争取家族同意我二人出世救人,特此来南疆寻药。” 这身份她胡编乱造的,想到什么便说的什么,一点也没思考过。 在后头瞧着的艾舒心眼都浮到了嗓子眼处,洛书这话里,有太多破绽了。 不过还好,阿娅不是个心细的,听罢也只是点点头,不再多问,随即带了几人,便要往府里走去。 这时边上一直跪着的一个女子忽然起身,拦在了阿娅面前,“圣女!您不能带这几个来历不明的人进府!” 阿娅眯了眯眼,看样子有了些不满。“来历不明?方才洛书已经道明了自己的身份家世,怎么,你没听见吗?还是说,你这双耳朵,坏死了?那正好,这几日我炼的小东西,正缺一味药引呢,你这耳朵既然没了用处,不然,割下来做药引如何?” 她说的很轻很轻,没来由让人心头一颤,拦住她的女子跪坐在地上,拼命磕着头,嘴里头吐出来的话洛书却一个字都听不懂。 阿娅弯下腰去,一只手挑起女子的下巴,一张惊恐地面容出现在众人面前,她瞳孔紧缩着,却不敢挣脱阿娅的束缚。 那只趴在阿娅肩头的黑色绒毛蜘蛛迈着八条腿,缓缓从阿娅肩头爬下去,隐隐能听见衣料摩挲的声音,蜘蛛离女子的面容越来越近,女子一动也不敢动,眼睁睁瞧着蜘蛛从阿娅的手上,再爬到自己的脸上。 人鱼烛紧紧捂着嘴巴,艾舒将她带进怀里,一只手轻轻拍打着肩头。 女子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周边跪着的其余人,更是将身子匍匐在地。 阿娅依旧笑得温婉,她伸手抚了抚蜘蛛,像是对待什么宝贝一般,“朱朱,乖。你别怕,朱朱很快就好了。”后面一句话是对女子说的,在那女子越发惊恐地眼神里,大蜘蛛开始迈动步子。 洛书闭了闭眼,原本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可是如今一看,阿娅绝不会放过这个女子。她没再犹豫,一把抓住了阿娅,“阿娅姑娘,不怪她。本就是我们冒然进入南疆,犯了部族忌讳,姑娘又是南疆重要人物,她这是担心您,才会一时忘了尊卑。” 她这话完全的将阿娅至于一个制高点的位置,不过显然,阿娅很受用。在想了一会子后,她睁着漂亮的水眸,看向那仰面跪着的女子,“洛书说的是真的吗?” 女子想点头,可是脸上的蜘蛛抑制了她的动作,她只好以嘶吼的声音作答。 阿娅很是满意,轻轻招了招手,那趴在女子脸上的黑蜘蛛顿时化作黑烟消散,再一看,它又回到了阿娅肩头,还是先前的那个位置上。 被放过一命的女子连哭都不敢,瑟瑟发抖的身子跪在地上,脸色煞白。 洛书瞧着,再想想一直带着笑意的阿娅,只觉得不寒而栗。 可是阿娅却早已经习惯,在她的眼里,胆敢违抗自己的命令,或者指责自己不对的人,即便那是对的,都应该处死。可是她今儿心情好,便听了洛书的话,没对这女子动手。“今日有客人在,不与你们计较。若是还有下次,我会让你尝尝,什么叫做惩罚。”阿娅轻轻的笑着,脸上的酒窝分外可爱。 说罢,一手拉着洛书,就一蹦一跳地往府邸里头进去了。 洛书以神识往后看了一眼,那女子在阿娅已经进入府邸以后,才跌坐在地,整个人几乎趴在地上。 第124章 发现 到底是个可怜人。洛书除了轻叹一声,别的什么也做不了。各人有各人的命数,缘机仙子与苻莘那厮都没对这人间秩序说什么,哪里轮得到洛书来开口?她收回神识,将视线放在了府邸里头的景色上。 这里与南疆的风格大不一样,水榭亭台,花鸟隔间,不远处还有个秋千架,被风吹的微微摆动。 看起来是中原国家的布局。 “阿娅姑娘家中有几处,倒看起来有些似曾相识。”跟在身后的艾舒开了口。 阿娅便停下步子,转身看着她,“你是说我这儿的设计有些中原化吧?其实我的母亲就是中原人,这些都是她要求的。” 她伸手指了指屋檐底下巨大的石头砌成的雕花石缸,里头开着几朵黄色的睡莲,给这小院子添了几分生机。随后又抬手指了指上边,确是琉璃瓦的屋顶,“喏,母亲最喜欢这些。” 艾舒了然的点点头。 阿娅停在一处台阶前头,“我要先去曲大人那里一趟。让仆人带着你们去换衣裳,可以吗?” 虽是询问,但已经有一个低眉顺眼的仆人来到了几人跟前,洛书便应了好。 阿娅用他们听不懂的话给那仆人说了几句,随即便转身上了台阶。那仆人恭敬地向洛书三人行了礼,“三位贵客,请这边来。”仆人伸手,做出请的姿势,一边往后退了退,给洛书几人留出道儿来。 现在没了旁人,洛书便与艾舒并排走着,人鱼烛贴着艾舒走在边上,三个人跟在仆役身后,来到了一处厢房前头。 仆人上前,推开正对着几人的屋门,“贵客,里面请。” 她应该是不怎么会说中原话,因此让人听起来有些别扭,洛书答了谢,便与艾舒一道入了内室。 那仆人只停在门口处,并没有随意跟进来。艾舒瞟了一眼,心里头默默点了点头。 这等规矩,看来阿娅家里,家规很严。从前艾家,也不如这个来的严厉。又想到艾家了,接着是阿娘的面孔,然后是白悦的面孔,一拥而入,让艾舒觉得不适。 她没再动作,人鱼烛也不敢随意走动,两人就这么撑着伞,呆愣愣的站着, 直到洛书在里头喊了她一句,艾舒才反应过来,匆匆走过去,便瞧见洛书提了一套南疆巫女的衣服给她,“上仙,我也要换上吗?” 她身上穿着的是洛书给她幻化的羽裳,来的时候都没让换下来,所以此刻有些犹豫。 洛书点点头,顺手也给人鱼烛扔过去一套,“你们俩都得换上,在这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咱们是来找人的,事情越少,效率越高。” 是也是这么个道理,艾舒也不再纠结,她将巫女衣裳比在身前,只轻轻念了几句,身上的羽裳即刻便化作了南疆的巫女服,其颜色绣花,正是她先前提着的那件。 人鱼烛瞟了,便也跟着学起样子来。 只不过她尚且没那么高的法力,念了半晌,也毫无变化。 洛书瞧得发笑,便伸手唤她过来,人鱼烛提着衣裳,眼泪巴巴地过去,洛书弹了弹她的脑门,“笨死了。” 说着,却还是念了几句,那衣裳便出现在人鱼烛身上,连头发都变了个模样,一团的绕在头顶上,边上用一根木簪给固定住。 洛书不知从哪儿掏出一面镜子,递到人鱼烛手上,“你且瞧瞧。” 镜子里的人儿粉面含春,眸子清澈单纯,人鱼烛一笑,里头的人也跟着笑起来。“真好看!” 艾舒与洛书相视一笑,只觉得这精灵倒是可爱。 待三人都装扮妥当了,外头等着的仆役敲了敲门,“贵客,圣女吩咐,若几位贵客收拾妥当了,且前往宴客厅等候。” 洛书是不擅长应答这个的,因而便由艾舒开口,应了下来。 几人出去,那仆役依旧恭敬,带着他们穿过回廊,洛书与艾舒皆在心里想着事情,唯有人鱼烛,左看看右看看,突然地拉了拉艾舒的衣摆。 艾舒便瞧着她,“怎么了?”按规矩来说,是不能随意打量别人家里的。 人鱼烛没这个意识,再加上沿路也没有看见其他人,因而胆子大些了。她指着一处房梁上,那里有几道玉牌镶嵌其中,看样子有好些年头了,“姑娘,你瞧。与你腰间的是不是很像?” 艾舒登时望过去,那玉牌,分明就是与她挂在腰间的一模一样!难道当初那位救了她一命的大师,来自南疆?这个想法很快便被艾舒自己推翻了,她摇摇头,佛家道家这些,最忌讳南疆部族,说这个是歪门邪道,是断不会与这边有联系的。 她正出神想着,突然一道声音在脑海里出现,“怎么了?” 是洛书,用了术法进入艾舒的神识里头,这样交谈会方便一些。 “上仙,那房梁上镶嵌了几块玉牌,与我腰间这块一模一样。”艾舒将事情说了一遭。 洛书抬眸去看,这里的建筑是分南北的,他们在的北边,隔了一道院子,就能瞧见南边那些,像是镜中景物一般,一模一样。那边的房子一排都镶嵌了玉牌,洛书看过去,那花纹图案甚至大小,都与艾舒身上那块相同! 既然南北边是一样的,那他们所在的北边,也一定有玉牌!这绝对不是什么巧合,也没有人家会拿这来做装饰!那玉牌那么小一块,贴上去只会让人觉得不好看! 洛书正了神色,继续用神识道“你且想想,谁见过你的玉牌,或者说,谁借用过?” 艾舒凝眉想了想,却想不到丝毫的记忆,她只能摇了摇头,“玉牌是我救命之物,一般是不离身的。况且,这东西一直被当做禁步,想来也没人去留意。” 忽然的,艾舒眼前一亮,“不过,这玉牌,白悦也有!” 这里头有玉牌绝不是巧合,而艾舒的玉牌又没被人发觉过,那就只有一个可能,玉牌,是白悦带到南疆来的! 艾舒心情越发激动,“上仙!是不是说,白悦他,是在这府里的?” 第125章 烛曲 “他一定在这里的。不过,我瞧着这玉牌摆放位置,与这屋子的设计,却仿佛,是什么阵法,”洛书沉吟着,“先不要轻举妄动,瞧瞧阿娅到底要做什么。” 阿娅答应帮她们,却只有一个要求,让他们留在阿娅家里,陪她玩。这一点联合着先前阿娅对家中仆役表现出来的做法,总让人不寒而栗。 艾舒咬着下唇,她恨不能现在就去找白悦,可是南疆这地方太危险了,她自己出事不要紧,她不想连累了帮自己的洛书。 洛书晓得她的担忧,收回了神识以后,伸手去握住了艾舒的手,“信我。” 她总归会处理好的。 艾舒回了一笑,眼见着已经到了宴客厅,当下便收了心思。 一旁带路的仆役在宴客厅门前停下,“贵客,请入宴客厅。” 守在门口的两个女子掀起垂在门前的纱帘,洛书领头,艾舒和人鱼烛跟在身后,一起入了内室。 这里的布置与中原国家富贵人家无二,艾舒瞧着分外眼熟,转念一想,可能是因着想家里了吧,所以才觉得眼熟。她抛开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随着洛书拐过一道屏风,而后便瞧见最上首的地方,阿娅与一个女子一起坐在上头。 见她们进来了,阿娅眼眸一亮,从女子的怀中起身,跑下九阶台阶去,“洛书,你们可来了!来,这是我的姐姐,烛曲。” 她拉着洛书上前去,到了台阶底下,“曲大人!这是我与你说的来自中原的洛书,还有她的妹妹,艾舒,还有那个小精灵!”阿娅高兴地指了指身后两个人。 艾舒领着人鱼烛一起,向上边带着面纱的的女子行了一礼。 洛书便道,“多谢曲大人收留我们姐妹,洛书在此谢过。”她抱拳道。 上首的女子有一双极似狐狸的眼睛,身段曼妙,往这边看过来的时候,却似乎是要勾人心魄。她染了红色丹蔻的手指拖着自己的脸,细细地打量着台阶底下的洛书。 她不开口,这宴客厅内边沉寂下来。阿娅松了拉着洛书的手,蹦跳着到了女子身边,“姐姐!你怎么不说话?” 那女子将视线转到阿娅身上,终于开了口,却是洛书几人听不懂的南疆话。 阿娅越听眉头越皱,往下看过去,指了艾舒,“她不是蛊人,我还能认不出吗?况且,母亲她……” 阿娅话还未完,那女子便打断了她,“阿娅!”她说的是汉话,又带了一种久居高位的威严,当下将阿娅给堵了回去。 女子回过头来,看着洛书,“既然阿娅喜欢你们,你们便在圣女府住下。不过有一事,万万不可擅自离开圣女府,尔等明白?” 那是一种命令的口气,洛书听了便不喜,但她现在可不是九重上仙,也不是神器洛书,只好假装乖巧的应下。 女子视线又移到了艾舒身上,盯着她的面孔,“这位姑娘长相可人,若是被蛊虫盯上,毁了容貌,那就是我的不对了。待会我让人给你送一方我未曾用过的面纱过去,姑娘还是戴上为妙。” 艾舒有些不明所以,却还是道了谢。 阿娅拽着女子的衣摆,看起来有几分生气,“他们是我的贵客,姐姐不能这么对他们!” 奈何女子根本没将阿娅放在眼中,随她怎么叫喊,依旧不紧不慢地说着话,“各位要的药材,只管告诉阿莎娜,她会让人替各位寻找。我还有事,这就要走。”她说着,后头又走上来一个皮肤黑沉的姑娘,也是戴了面纱。 还不让洛书几人有回应,那名叫阿莎娜的女子便走到了几人跟前,“诸位贵客,请将药物名称说与阿莎娜,阿莎娜必然抓紧时间替诸位找寻。” 洛书愣了愣,随口编了几个药材,这都是当初御玖在南疆时提到过的,南疆特有的,她也不怕穿帮。 阿莎娜点头,随后躬身退下。 女子见了,便向洛书等人颔首,随即带着身后一众女子,往外头去了。 上首处只留下一个阿娅,气的跺脚,却无可奈何。 女子众人的身影完全消失以后,阿娅从台阶上下来,眸子里满是怒气,“姐姐老是这般!” 洛书只好劝她,“阿娅姑娘不必生气。曲大人想必也是为了姑娘好,我们几个外人冒然进来,若不是得了姑娘照顾,只怕会死在南疆蛊虫手下了。” 阿娅握着拳头,也不知到底听进去没有,她猛然抬起眸子,将艾舒的身影映在眼底,“你多少岁了?” 艾舒愣了愣,“阿娅姑娘,小女子今年十五年岁。” 阿娅像是松了口气,“我就说,是巧合而已,姐姐老是这般。行了,时候不早了,我让人带你们去休息吧。” 她说的没头没脑,洛书却像突然抓住了什么东西,只见她拉过阿娅,“阿娅姑娘,方才似乎听你说过,令堂是中原人士?” 阿娅有些不解她为何突然如此问,但还是应了是。 “前些年里,听说姜国有位公主远嫁南疆……不知……”洛书问的有些不明所以。 艾舒脸色一变,她抬起头来,以神识讲到,“上仙!不可!姜国已经灭了许多年了!况且从来未有公主远嫁南疆的!”她觉得这会让阿娅起疑心。 不过她显然多虑了,阿娅只摇了摇头,“那应该不是我母亲。我母亲只是一世家女子而已。况且,母亲今年已经近百岁了,绝非前几年的事情。” 洛书若有所思,“听闻南疆有蛊虫可以保人长生不老,青春永驻,看来是真的了?” 阿娅依旧摇摇头,“你说的那是制作蛊人用的法子。我母亲嫁与父亲,得了南疆王传承的巫术,因此才得以青春永驻,不过那并不是长生不老。巫术只可以让人活到一百的年岁,现在母亲已经九十六了,她很快就会死去。” 谈起母亲的死,她是如此坦然,并觉得理所应当。这份平静让艾舒心惊,阿娅像是觉察到了几人的不解,反而笑了笑,“这在南疆是很正常的事,我也会活到百岁,然后以现在的样子,死去,被制成蛊人。” 第126章 玉牌? 到底是经历了多少,才让一个十一二岁的姑娘,在谈起死亡的时候,能这么平淡如水。甚至平淡的让人惊惧。 洛书没再问下去,她向阿娅道了别,便领着艾舒和人鱼烛又走了回去。 又过那回廊,对面挂着的灯笼映出镶嵌在墙壁上的玉牌,洛书瞟了一眼,“艾舒,你认不认得,你活着的时候,有谁从中原过来?” 算起来,阿娅的母亲九十六岁,艾舒若是活着,似乎也是这个年纪呢。 艾舒自然明白她想问什么,可是对此,艾舒也是一概不知的。她只得摇摇头。 洛书早便想到了,应该是不会有答案的。她叹了口气,从玉牌上收回视线。 人鱼烛瞧着她们二人,偏了脑袋问,“姑娘,那边有精灵?”她指着一处地方,那里隐隐能瞧见绿色的光亮。 那光从他们这儿看过去,与精灵散发的灵光很像,因着此刻并没有仆人带路,这里又只有他们三个人,人鱼烛才敢问出来。 她这一说,洛书和艾舒才注意到,对面屋檐底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隐隐发亮。“不是精灵。”虽隔得远了,无法看清那是什么,但仅凭着那一丝气息,洛书便否定了那是精灵的可能。 精灵也是属于修仙一族的存在,其散发出来的气息,也应当有仙气。可是那团不知名的亮光所散发着的气息,与南疆林子里那股腐烂的尸体味道差不多。 艾舒瞟了几眼,“上仙,我们要不要过去看看?”她垫着脚,眸子往那边看去。 瞧得出她很是焦急,毕竟,那里有可能有白悦的消息。 洛书沉吟了会子,“我先过去瞧瞧,你们回房去等我。”早在人鱼烛开口地时候,洛书便用了术法将三人隔做一个空间。 因此,她毫不顾忌的搓了搓指尖,但见一个小人儿从她的指尖落下来,稳稳地站在地面上,洛书朝着小人儿吹了口气,那东西马上长大许多,直到变得和洛书一样高。 洛书咬破手指,在小人儿的眉心一点,只见那小人脸上慢慢浮现出精致的五官来,带着书卷气息的温婉,眉目间又有几分倔强。 “吾以神器洛书之名,开傀儡之术。”她念着,那人儿睁开眉眼,莞尔一笑,却与洛书是一模一样的。 洛书往后退了几步,打量着对面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人儿,随即满意的点点头,“不错,御玖这傀儡术,确实不错。” 罢了她转过视线,瞧着艾舒和人鱼烛,“待会子我把禁制给撤了,你们和这傀儡一起回去。我先去看看那亮光究竟是何物。” 艾舒见那傀儡神态自然,便放心下来,“那上仙请小心些。” 洛书点点头,又瞧着人鱼烛,“小家伙,你对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倒是挺有主意的,方才多亏了你,我们才能发现这院子里贴了玉牌。” 她这番话让人鱼烛极为开心,黑黝黝的眸子里闪着星星一般的光亮,“上仙!我一定会更加努力的!” 洛书便摸了摸他的头发,又随手掐了个隐身诀,然后撤去了外头的禁制,艾舒与人鱼烛便跟在那傀儡洛书的后头,继续方才的步子。 洛书目送他们几人转过回廊,这才飞身往亮光处而去。 夜里的寒风总有些清冷,洛书是逆着风的,那风吹起她前额的发丝,漏出洛书光洁的额头,上面隐隐有个符号,闪着白光。 洛书觉察到眉间有些发热,便伸手去碰了碰,那符号所在的地方,格外滚烫。“神格碎片?”她喃喃了句。 洛书本是神器,早在上古时期,便与众上神们有所联系,因此,在上神的神格碎片出现时,她也会有些感应。 难道,那亮光与神格碎片有关?洛书咬了咬牙,加快了速度。 待到了那地方,洛书降下身来,身上的衣裙沉重,那风只能掀起一角,漏出来里头的绣线。 散发着亮光的地方在那拐角的屋檐底下,洛书走近,那亮光忽然又移了方向,洛书忙跟过去,亮光仿佛有腿一般,又跑到了另一处。 “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洛书撸了撸袖子,一手做剑状置于胸前,嘴巴里轻轻念了几句。 但见那青绿色的亮光头上,忽然的多了层白色,洛书拍了拍手,仰着脑袋走过去。这次那东西没再跑开,乖乖的停在原地。 “小样,看你跑去哪儿。”洛书瞧着那青光底下的东西,眼睛眯了眯。 她顺势蹲下身子去,将那团青光笼进禁制之中,这样可以减少让人发现的概率。 洛书盯着青光良久,慢慢将手伸进去,有些温热的感觉,那光随着洛书手臂的深入慢慢褪去,待洛书碰到里边的东西时,光已经完全褪去。 洛书将那东西拿起来,温润,是一块打磨得光滑的玉牌。将上面的纹路细细看了看,却正是艾舒别在腰间的那一块。 她抬眸望着屋檐底下,瞧不见有缺了玉牌的地方,“应该是从哪儿掉下来的吧?”又带了灵性,觉察到危险便跑了,这也是有可能的事情。 洛书将玉牌握在手里,忽然的,一股力量冲破了她的神识禁制,洛书来不及阻止,那力量便像一股灵泉,在洛书神识里蔓延开来。 一幕幕景象在洛书的神识里头炸开,她眼睁睁瞧着,一幕幕的东西从眼前划过去。从开始到结束,短短时间内,洛书看遍了一个人从将军到蛊人的过程。 “是……白悦?”她喃喃了几句,那景象里的人物看不清面孔,但风度身姿,却让洛书直觉他是艾舒找了许久的白悦。 不过她并不能确定,那段记忆实在太短了。洛书握了握拳,再度想看看景象时,才发现玉牌早已经黯淡无光。先前附着在上面的灵力已经消耗殆尽,再也不能见到玉牌里封存的记忆。 洛书叹了口气,将那块玉牌收起来,又抬眸看了看屋檐下贴着的玉牌,犹豫了会子,终究是选择先离开。 第127章 母亲 “这是玉牌,应该是被什么东西砸了,从檐底下掉下来的。”洛书坐在圆桌旁,将带回来的玉牌递过去。 艾舒接过来看了看,玉牌上确实有道裂痕清晰可见。她用手摩挲了会子,又从腰间将自己一直佩戴着的那块玉牌取下来,将两块玉牌都放在圆桌上,借着烛光看过去。 两块玉牌是一模一样的,摸上去温润,只轻轻碰了碰,都能觉察到暖意袭来。 “上仙此去可还有什么其他发现?”艾舒问着。 人鱼烛就坐在艾舒身侧,她个子小,伸着脖子看也看不清玉牌的东西,便干脆将半个身子爬到桌上去,细细将那玉牌看了又看。 洛书注意到人鱼烛的姿势,便伸手打了它一下,可那小家伙似乎看的入迷了,一点反应都没有。她也懒得再去管它,便转了眸子看着艾舒,“有是有,不过现在还不能确定。但你可以放心,这对你来说,绝对是好消息。” 她暂且不打算将玉牌里隐藏着记忆片段的事情告诉艾舒,一是因为现在还无法确定这记忆碎片是不是属于白悦的,二是担心艾舒自乱阵脚。 方才洛书走了那么一趟,可算将这屋子里的布局给摸索透了。里里外外数百个阵法,一环扣一环,稍不留神,就不知会是个什么下场了。 就连洛书也是堪堪能解开部分阵法,若艾舒冒冒然去了,能不能发现什么暂且另说,只一点,那边设下的阵法,凭着艾舒的本事,肯定是一个也逃不过的。 洛书可不想一下子对上南疆蛊王,要是一不留神打死了几个,乱了天道,那天帝绝对不会放过她的。 为了自己同时也为了艾舒考虑,洛书终究是没将发现说出口,她打算再侦查侦查,待有了主意,再给艾舒讲清楚。 艾舒听了便垂下头去,她明白洛书这是担心自己出事情。可是艾舒等不及了,她一想到,白悦此刻就在这座府邸里,被人操控,艾舒就觉得心疼。 但她终究是不能多说什么,是她求了洛书来救人的,艾舒很清楚,自己不能再给上仙添麻烦了。 两人相对无言,一时间满是都清净下来,连呼吸声也不闻。 忽然的,人鱼烛叫了一声,“里头有精灵!” 她们三个此刻是呆在洛书划出的禁制里,因而她这一声叫唤,倒没引起其他人的关注。洛书却被吓了一跳,“这孩子怎么回事?一惊一乍的!” 洛书瞧过去,人鱼烛便抬了眸子看向她,“上仙,里头有精灵!”说着边用手指着裂开的玉牌,信誓旦旦地说道。 艾舒疑惑着,这里头按理来说是没有东西才对的。 洛书却抿了唇,“没有。” 人鱼烛坐直了身子,“有的!我能感觉到里头有精灵的气息!”她对这些东西,一贯有着莫名的直觉。 这下洛书也不压着声音了,她冷了脸色,“有没有精灵,我比你更清楚。里头是有人放了灵魄进去,却不是精灵。”她觉得再这般说下去,这人鱼烛估计就快要跳起来了。 这话将人鱼烛堵得说不出话来,它哽着脖子,直到脸色通红,才慢慢低下头去,“小辈知错了……” 到底是不甘心的。 洛书扭过脸去,没再理她。 艾舒叹了一声,伸手将人鱼烛搂在自己怀里头,拍了拍肩膀,“上仙有自己的道理,你乖一些。”其实她早就听出来洛书有事瞒着了,不过一想到这是为了自己好,艾舒也只好忍住不问。 洛书站起身,往后头走去,她设下的阵法便随之消散,“夜深了,睡吧。” 艾舒搂着人鱼烛,静静坐在灯下。 圣女府的最里边,一处五进的小院子内,门外纱窗上,映出女子侧颜,她一下又一下的弯下腰,又起来。 曲大人掌灯推门进去,那女子就坐在门口处一张软榻上,灯摆在身旁,映着她的影子。 “你来啦?”女子瞧着手上的东西,连头也不曾抬起。 曲大人走过去,身后的门自动关上。她走到女子身侧坐下,随手替她理了理散在耳畔的碎发,昏黄烛光里,女子的侧颜映在曲大人眼中,已经过去那么多年,却依旧如新。 “你又在干什么?”曲大人轻声问着。 女子依旧不曾抬眸,嘴里边哼着不知名的小调,她一下俯身,一下又抬起来,“我在给阿悦绣东西呀。” 曲大人抿着唇,双手握得紧紧的,她的胸腔起伏着,那张如新月一般的脸霎时沉下来。“他已经不需要了。” 曲大人声音平静。 女子哼着的曲调停下,她微微抬起眸子来,眼睛里映出对面曲大人的模样,她们二人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只是一个平淡如水,一个面色沉重。 “他还等着我。”女子说了一句。 昏黄烛火摇晃起来,曲大人和女子的影子也跟着摇晃。 曲大人猛然伸手过去,想从女子手里将那东西抓过来,女子使劲拽着,眼睛里布满血丝。 “他早就该死!阿汉去世三年,你一直不愿意殉葬,我偷偷救你,因着你是我母亲!不是那个中原男人的妻子!”曲大人近乎嘶吼着,瞳孔圆睁着。 女子手上不肯放松一点,使劲往后拽着,她抢不过曲大人,便重重往后跌下去,身子从软榻上滚下去,骨碌碌的一声,女子头磕在地板上面,一滩血迹乍然出现。 曲大人瞧着她脸色苍白,内心一阵钝痛,她蹲下身去,伸手扶着女子,“母亲。”几乎是带着哭腔的,曲大人将女子搂紧,“母亲,你为何,为何要逼我呀!” 女子痴痴地转过头来,眸子里映着曲大人哭花了了的面容,“曲儿,娘亲最疼你,你帮我救救阿悦好不好?他快死了,娘亲求求你,救救他!” 曲大人的眼泪一下子哽在眼眶中,再也流不下来,她瞧着眼前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女子,一股怒火油然而生,“不!不可能!那个中原男人,他会当一辈子的蛊人,然后,变成新任蛊王的食物!” 她当真是恨极了那个中原男人,也恨极了自己的母亲。 第128章 亡国奴 “不!”女子爬过去,紧紧环抱住曲大人的双腿,她仰着头,眼泪哗哗哗地流下来,将她本就不施粉黛的面容衬得更加惨白。 “曲儿!求求你,看在娘亲的面上,救救他吧!他会死的!他会死的!”女子哭嚎着,她先前拿着的那方绣绷被她踩得不成样子,戳在绣绷上的银针就这么扎进女子的掌心,隐隐有血珠冒出来,染红了那副连理图案。 曲大人听着,却更加生气了。她忍住心中的不舍,狠狠将女子踢开,瞧着她倒在地上,额头上的鲜血撒了一地。“他该死!他在七十多年前就应该死的!是我阿汉救了他!将他做成蛊人,留了他一命!” 曲大人声音逐渐高昂,面容慢慢扭曲,不复平常半分柔美,“是你!一切都是你!你求了阿汉救他,如今却又反悔!你违背了对神的誓言,你注定要受到天罚!” 她说完这话,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整个人往后退了几步,倒在那扇雕花的木门上,胸腔起起伏伏,脸色逐渐青白。 女子失声痛哭着,“是我!都是我不好,可是他没错,没错啊!我只是想叫他活下来!”哪怕做成蛊人,只要他能活下来,自己也是甘愿承受任何事情的。 所以,在当初蛊王要求她做王后的时候,她想也不想便答应了。她替烛龙诞下了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烛曲,自然让那些原本不满意一个外族人做王后的人都闭了嘴。女子后半生可以说过得潇洒自在,要什么有什么,蛊王待她也是宠爱万分。 可是唯独一点,她真正心爱的人,永远停留在了二十多的年纪。一年年过去,她的少年依旧如玉,她虽保得长命百岁长生不老,却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慢慢迟缓,她已经是风烛残年,再也不是当初一身红妆戎马征战的女将军。 每每瞧着心中的少年,女子的内心就更痛一分,她还有几年可以活,但是少年却可以一直存在世间。 本来女子也想通了,总归,将来也是自己的女儿做了蛊王,不会亏待他的。可是就在前几年,老蛊王去世当晚,少年忽然间倒下了。 一只只蛊虫从他的耳目里爬出来,带着黑红的血丝,爬过少年如玉的面孔,女子惊叫着,周边的人只是冷冷的看着。 哪怕她再哭求,也阻挡不住少年在快速衰亡,她偷偷用了烛龙部落的秘宝,将少年的所有记忆封存,排列在聚魂阵上,强行留着少年破碎的魂灵。 可是终归是留不住的,少年的衰老一天天继续着,女子能觉察到,若是再不救他,他只会在自己前面死去,并且因着曾经作为蛊人的经历,他连尸身也会腐烂,那副缺了半边的魂魄,莫说入六道轮回,就连孤魂野鬼也是做不了的。 当初老蛊王将他做成蛊人的时候,就将这些与她说明了。可是为了少年,能活下来,她忍着心痛同意了。 如今要女子眼睁睁瞧着最爱的人在眼前死去,那是不可能的!所以她苦苦哀求着烛曲,她的女儿,如今南疆的统治者,请她救救少年。 可是烛曲恨啊,她恨不得此刻就让那个呆在密室里头的男人死去,又怎么会愿意救他一命? 哪怕是她最亲爱的母亲,哀嚎哭求,烛曲这次也绝对不再心软。她挥开母亲的手,平静的转身往外走去。 女子跪在地上血迹和泪迹混作一滩,沾染了她身上的素裳,她瞧着烛曲毫不留情地推开门踏出去,女子的心骤然一紧,她连滚带爬地过去,又一次抱住烛曲的腿部,“曲儿!没了他,我会死的!你忍心看着母亲,就这么死去吗?你小时候被你阿汉扔到毒蛊之中,是我不顾危险,拼尽全力陪着你!你阿汉要将你送到隔壁部落,也是我拦下他!我用阿娅换了你!是我啊!” 她哭的很绝望,但手上却一点也没放松,甚至抱的更紧了些。 烛曲的脸色在黄色的灯火里忽明忽暗,漂亮的眼眸里逐渐没了情绪,她就这么静静地听着女子哭嚎,只觉得那颗心似乎已经死去了。 母亲是个很好的人,母亲有两个孩子,却将所有宠爱都给了自己。她知道,因为自己长得更像母亲一些,阿娅则更像父亲一些。所以烛曲从来都是感激上苍的,因为有了这幅容貌,母亲才会对她百般爱护。 在她小的时候,因为对蛊物天生的操控能力,阿汉将她一个人扔进了百毒窟里,那里头都是南疆最毒的蛊虫所在地,她几乎快死在那里,是母亲闯了进来,母亲抱着她痛苦的哭,阿汉才不得已放弃了这个做法。 烛曲爱母亲,也感谢母亲。当年两个部落交换人质,对方要求她去,阿汉为了暂时的和平,打算应下,是母亲,抱出了才满五岁的阿娅,让阿娅顶替她去。 这也是为何烛曲对阿娅一直有愧于心的原因。阿娅身上有道伤痕,就是那时候留下来的。 可是如今这个抱着自己苦苦哀求的母亲,与那时候温婉的母亲,似乎已经不是同一个人了。“你难道这么爱他吗?为了他,甚至不惜放弃你的两个女儿?甚至不惜放弃南疆的王后位置?” 烛曲的嗓音喑哑着,垂落身侧的双手握成拳头。 “曲儿你听我说!听我说!我爱他,可是我也爱你……”女子慌不择言起来。 “够了!”烛曲一声低吼,“你既然这么爱他,又何苦委屈自己,嫁给阿汉?又何苦生下我跟阿娅?你应该带着他滚到天边去!你们这两个亡国奴!” 她的话音才落下,整个屋子便寂静下来。 女子的双手也慢慢松开,她呆愣愣地,“你说我什么?”瞧着眼前含恨的女儿,女子一时间竟然不知所措。 “我说,你是个亡国奴!你背弃了你的国家!你是个叛徒,你迟早也会背叛南疆,背叛烛龙,背叛我!”烛曲的眼睛蓦然睁大,里头都是红色的血丝。 第129章 阿莎娜 烛曲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那里的,她将心中憋屈多年的话说出来,而后在母亲惊愕,不知所措的目光里,她只能选择跑开,不论身后的母亲如何哭嚎,她都没有再次回头。 “王上,”隔墙的转角处,蒙着面纱的阿莎娜走上前,担忧地看着脸色惨白的烛曲。 她将烛曲扶到一旁的回廊里依着柱子坐下去,一手替她顺着背,脸上的担忧怎么也挡不住。“王上,是不是天妃她……” 烛曲苦笑着,一滴清泪便从眼角滑下来,她埋头在烛曲怀中,“阿莎娜,她还是念着那个中原男人!她甚至要抛下我!甚至要用自己的命来威胁我!” 烛曲想不通,也不敢去想。 阿莎娜只好拍打着她的背,仿佛小时候她哄烛曲入睡一般,“王上不忧。天妃是爱您的,但是她也有另一种爱,给了那个中原男人。” 外人都道,老蛊王与天妃相亲相爱,其实只有她们这些近身伺候的才知道,天妃眼中心中,根本没有老蛊王的位置。阿莎娜比烛曲大十岁,她先被调到天妃身边伺候,因而也听了见了一些事情。 她知道天妃一直爱慕一个蛊人,就是跟着她,从中原来的那个男人。阿莎娜不曾见过那个男人,但是她听同伴说起过,他们都说那个男人是将死之相,而且还缺了一条腿。 阿莎娜不知道天妃为什么会不爱英俊的老蛊王,但是她明白天妃真的很爱很爱那个被制成蛊人的中原男人。 她在天妃身边伺候的时候,常常能听见天妃将自己锁在屋子里说话的声音,那声音柔柔的,时不时又会咯咯咯地笑起来。天妃与南疆所有女子都是不同的,她美丽,大方,英气,而且带了中原女子的贵气,可是只有那时候,阿莎娜才能体会到天妃的柔美。 所以她一直觉得,天妃的爱情,并不在老蛊王身上。再后来,烛曲出生了,天妃本不是太喜欢她的,于是将婢女里年纪最小的阿莎娜调过去照顾她。 那时候烛曲被封了圣女,长得也越来越像天妃。到了五岁,便能瞧出来,这两个人的五官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天妃从那以后,才对烛曲满心疼爱起来。 可是她的心,依旧在那个中原男人身上。阿莎娜值夜的时候,总能瞧见天妃的院子里有幽幽的绿光,那是蛊人身上带着的光亮。 “为什么,为什么阿汉待她如此好,她一颗心却像石头一般!”烛曲近乎崩溃了,她的眼泪打湿了阿莎娜的肩头。 瞧着自小便是自己照顾的王上如此脆弱,阿莎娜一颗心都疼了,但她却不能做什么。因为她知道,王上难过的事,不是她能解决的。 幽幽月光下,几缕清辉照在两人身上,南疆最尊贵的王上,趴在女子的身上泣不成声。 另一处房间里,女子保持着跪爬在地上的姿势,额头上的血迹已经凝固,她眼眶透着血色,已经流不出泪来。 “曲儿……”她喃喃着,双目痛苦而哀怨。 “救救他……救救他……”她伸着手,努力往前够着。 然而却无人搭理她。 一夜无眠。 洛书醒来坐在床头,头上满是湿哒哒的汗水。 “上仙!上仙!”人鱼烛欢脱地跑进来,一手拿着一只风车,那扇门被她推得吱呀一声响。 洛书便转过来瞧着她,那丫头不知去哪儿疯来,一张小脸红扑扑的,她扑倒床边来,将风车递上去,“上仙你瞧,艾舒姑娘给我扎的风车!” 那风车是用艾草加了些香叶扎成的,就那么忽悠悠地转着,人鱼烛递过来的时候,脸上满是笑意。 洛书愣了愣,忽然地接过来,带了艾草气息的微风便幽幽的吹过来,抚在洛书的面上,让她清醒了不少。 “艾舒呢?”她向人鱼烛询问着,低头玩弄着风车。 门外边便走进来一个女子,着了巫女的衣裳,头发用一块黑色的布包起来,眉目清冷,见了洛书,便扬了扬唇角,“上仙,我正带着它在院子里扎些小东西呢,见这风车好看,她便要拿进来,给您瞧瞧。” 洛书顺着门外透进来的光看过去,那外头的太阳几乎已经到了正空,看来是她睡得太久了,都忘了时辰,艾舒才会让人鱼烛闯进来。 想到这里,洛书摇了摇头,她支起身子,将那风车递给人鱼烛,“你们且出去,我先净面,过会子就出来。” 也不知最近是怎么了,竟也像个凡人似的贪睡。 人鱼烛朝她投来担忧地一眼,而后便拿着风车向艾舒跑过去。 艾舒便领了人鱼烛,转身向门外走去。在跨过门口的时候,艾舒侧过头,正好能看见撑着身子下了床榻的洛书,“上仙,已经过去一天了。” 艾舒身上的药丸时间越来越短了。 洛书晓得这一点,心里头默默有了些东西,她颔首,却没开口说什么。 艾舒踏出去,将门关上。 一刻钟后,梳洗完毕的洛书打开了门走出来,艾舒正领着人鱼烛坐在榕树底下,手上拿着根细线,在教她玩翻花绳。 洛书走过去,她二人都没发觉什么,那花绳到了关键一步,人鱼烛却不知怎么翻,一张脸急得通红。 一双纤纤素手便从头上伸过来,接过那花绳,只轻轻往里边一挑,那花绳便解开了。 人鱼烛双眼都放光了,拍着手,一直欢呼着,“上仙好棒!” 艾舒也笑了笑,将手放下来,“姑娘可好些了?” 这里终究是南疆,还是圣女府,人多眼杂的,上仙一词不可胡乱称呼。 人鱼烛也反应过来,一下子捂住了嘴巴,眼睛里有些歉意。 洛书将花绳松开,瞟了瞟天边的太阳,“阿娅过来了吗?” 艾舒起身,“来过了,早些时候来邀您去赏花,您还睡着,我就用身体不适给推脱了。” 洛书点头表示知晓了。 “走吧,咱们去找阿娅。”洛书话落,人鱼烛便立马站起身,艾舒拉着她的手,三人一道往外头去了。 第130章 变脸 圣女府很大,她们走了很久,才到了阿娅在的阁楼。站在门口的两个仆役躬身相迎,洛书先走进去,人鱼烛和艾舒跟在身后。 白天来这里的时候,屋子里那些金饰更加耀眼了些。阿娅正坐在那张波斯软榻上,手上是她养的蛊虫蜘蛛,正顺着手臂一路往上爬着。 她微微下垂的眼眸让人看不清情绪,有人上前去,轻轻向她说了句什么,阿娅便紧跟着抬起头来,双眸里泛着潋滟的光,“洛书,你来啦?可是身体大好了?” 一边说着,一边从那波斯软榻上起了身,迈着轻快的步子到了洛书身侧,手上的蛊虫被一旁的仆役用透明的玻璃盏接过,盛在铺着红绒布的托盘里头端下去。 洛书笑了笑,给她行了一礼,“阿娅姑娘,我初到贵地,一时间有些身体不适,失礼了,还望阿娅姑娘不要见怪。” 她脸色惨白着,让人不会去怀疑这话的真伪。 阿娅摆了摆手,毫不在意地挽起洛书的胳膊,眸子在艾舒身上转了一圈,待回到前头时,又笑得很甜,“你们中原女子,就是体弱!哪怕像母亲那般上过战场的人,也耐不住我南疆的寒风。等我让人找些百叶藤来,你们几个都兑水服下,不适便会消失许多了。” 这是从前阿汉请来的神医给母亲开的方子,自服了那方子以后,本不适应南疆水土的母亲,却似乎在一夜之间便好多了。 洛书不好推辞,便应了下来。 几人依次入座,洛书就和阿娅一起坐在专属于她的波斯软榻上,有人端了花茶上来,阿娅有些不耐烦,“你们都下去吧,我有话要对洛书她们几个人单独说。” 那些仆役似乎迟疑了一瞬间,但还是乖乖地退下去,最后一名仆役顺带替她们关上了门。 屋子里便只剩下阿娅与洛书,艾舒和人鱼烛。 小人鱼烛显然有些怕这个阴晴不定的南疆圣女,默默垂着脑袋,一句话也不说。 “其实本是想找你一起去幽谷赏兰花的,这几日秋兰开得正盛,下人们禀报说好看异常,我便一直都想去瞧瞧。可惜了没碰上好时候。”她说着叹了口气,像是极为遗憾的模样。 洛书便又接了话,“那就是我的不是了。” “哪儿的事情,”阿娅笑得很甜,转了眸子过去,一双眼睛便仿佛凝在了艾舒身上。 那股视线太过于灼热,以至于艾舒不能再装作无所谓的模样,便只好抬起头来,向阿娅点点头。 阿娅忽然地笑了起来,漏出两排牙齿,“艾舒姑娘芳龄多少了?” 显然是没想到她会这么问,艾舒愣了愣,依旧是按着问题答了话,“今年虚岁一十有七了。” 当然,这是按姜国算法来算的,若是用一般的算法,那她今年便是十五了。当然,这是用的她还活着时的年岁,若是依着她如今的阴岁来,她也是九十高龄了呢。 “那你年长我三岁,却比我更高些。是不是你们中原女子都是这般的?”阿娅偏着脑袋,就像是个不知事的孩子。 艾舒沉吟了会儿,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从昨日与阿娅和那位曲大人在这里见过之后,再与阿娅碰面,就有几分不自在了。这个阿娅,似乎隐约在针对自己。她斟酌了一会子,才慢慢地摇了摇头,“也不是,女子身材本就如此。南疆巫女擅长制蛊用蛊,中原女子擅长弹琴绣花,所司之事不尽相同,因而总有些差异的。不过中原女子也有小个子的人儿。” 这话说了也跟没说没什么区别。 洛书一听便忍不住发笑,心想,艾舒这丫头,纯粹将阿娅当猴耍呢。这明摆着说了一大通,但其实什么话都没有。 她侧眼过去,坐在身侧的阿娅的脸色不变,只那双眸子沉了沉,“是吗?可是我瞧着,我母亲似乎比姑娘还要更高挑一些。况且我有听说,母亲与姑娘,似乎是来自同一个国家的。” 她说得很慢很慢,一字一句像是一根根钉子,直直插进艾舒的心里。艾舒平静的坐着,可是心中的东西却翻滚了许多遍,姜国……她说,她的母亲,来自姜国,是吗?“是吗?那能不能烦请,让我前去拜见前辈一番。” 艾舒是以肯定的语气说得,没想到要去征求阿娅的意见。 阿娅浑不在意一般笑了笑,将脑袋摇了又摇,放在身侧的手撑在软榻上头,手心里的汗水浸湿了一块蓝色绒布。 “稍后吧,你总有机会,去见到她的。”阿娅轻轻的说了一句。 几人顿时无话可说,阿娅转了话题,看着洛书,“洛书,你要找的药材,阿莎娜早前就已经找到了,托我交给你。”她说着,一边拍了拍手,门外一直守着的仆役便推门而入,抬了一个红绒布的托盘,将其放在地上,又慢慢往后退了出去。 “来,这是你要的东西。”阿娅起身,一步一步往下走去,掀开了蒙在托盘上的绒布,里头的药材都显露出来。 洛书只好跟着起身下去,将那东西细细看了一通,她是认不得那些药材的,只为了不露馅,只得假装看一看。“恩,就是这些了!多谢阿娅姑娘,也请帮我多谢阿莎娜一声。” 阿娅笑得眼睛眯眯的,她伸手按住洛书的肩膀,“不急,道谢不急在这时嘛。” 她这般笑着,说话的声音仿佛鬼魅。洛书不动声色与她四目相对着,艾舒和人鱼烛却马上站起身来,目光紧紧钉在阿娅身上。 “阿娅姑娘这是何意?”洛书似乎不解。 上头的艾舒衣裳都湿透了,她总觉得阿娅,有些不大一样? 那头阿娅笑容逐渐淡去,放在洛书肩上的手逐渐收紧,“我不是说了嘛,只要你们陪我玩,那我就给你们找药材。现在,药材找到了,你们是不是该陪我玩了呢?” 又是这种仿佛痴怨鬼魅一般的幽幽之声,洛书一把抓过阿娅,躲过了她的攻击。 第131章 恨 那原本笑意盈盈地阿娅突然间就变了脸色,一张脸孔狰狞无比,她举起手,两只手都做了骨爪的模样,朝着洛书扑过去。 “姑娘!”艾舒惊呼了一声,一旁的人鱼烛紧紧环抱着她,将脑袋都埋了进去。 洛书当然不可能就此呆着,一下闪身到了旁边,她顺手一挥,布下一层结界在两人间,将艾舒和人鱼烛都隔断在外。 她看向对面狰狞的阿娅,眉头不自觉一皱,“反噬?南疆那场尸雨是你弄得?” 她们初到这里时,就在林子中遭遇了一场尸雨,原先洛书还奇怪着,怎么就有尸雨了呢?如今见了阿娅的模样,她心中隐隐有了些猜测。 那阿娅桀桀一笑,全然不见原来可人的面貌。她甚至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弯曲的不成样子的手指,声音也变得尖厉而奇怪,“不是呢。我倒不是那些笨蛋,炼蛊而已,也能被反噬。” 那语气里透露着满满的不屑。 洛书眉头锁得更紧,“你是自愿承受反噬之力的?” 阿娅往前走了几步,便感觉到一股力量在把自己的身体向后推去,她将双手摊开,放在那看不见的屏障上,脸上的笑意让人心生惧意。 “这不叫反噬。这是神赐。你知道吗,我早就知道你们会来了,我悄悄将部落结界打开,又在部落口等你们……又供你们,在我这里好好休息一番,都是为了现在呐。”阿娅一字一句说得很慢,带了一种特异的感觉。 洛书不自觉将灵力提高许多,直觉告诉她,如今这个阿娅,危险性不是一般的高。 她的脑子里将阿娅的话过了一遭,浑然之间,像是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可惜洛书没能抓住,她咬了咬下唇,“你究竟要如何?” 阿娅却在这时候将视线转到了隔断之外的艾舒身上,幽幽的眸子里透着道不明的绿光,“当然是,抓住她呀。” 话落,她居然飞身而起,背部高高地拱起来,手和脚都蜷曲着,有几丝白色的线从她的副部喷出,刷地一下贴在了洛书布下的隔断之上,乍然之间,那隔断就出现了肉眼可见的碎裂痕迹。 隔断之外,艾舒抱着瑟瑟发抖的人鱼烛,目光锁在阿娅身上,只觉得她那双眼睛,似乎很熟悉……可是就是想不起来那究竟是谁! 她紧紧盯着隔断里头的动静,阿娅朝她漏出了一个笑容,带着些许的阴霾,艾舒却是无畏的,本来自己就是个鬼魅之物,又怎么会怕这些活着的东西? 她的目光平静而沉稳,只是稍稍带了些疑惑,里头的阿娅见了,偏了脑袋,似乎有些奇怪,为什么那女子不怕她。 在这个空挡里头,洛书赶忙运气,又将那隔断的裂痕给补上。顿时将阿娅给吸引了过来,原本趴在隔断上的阿娅落到地上,眸子里绿光更甚。 “你想要做什么?”洛书眼瞧着她越来越靠近着,藏在袖中的手轻轻捏了起来。 阿娅再怎么,也是个活生生的人,她可以因为一时冲动做着错事,但洛书若是失手杀了她,那天界那些人,绝不会轻易放过她的。 帝君在天界已经树敌很多了,洛书不想因为自己的错误再去麻烦帝君。所以她得控制好自己的力道,绝不能轻易将人给弄死了。 不过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似乎有些棘手。那越来越靠近的阿娅尚且存了理智,但是听她说话的语气,那却是不愿意轻易放过她们几人的。 “你不是人对吗?她也不是人,那个小精灵,就更不是人了。”阿娅舔了舔手指,她在离洛书三步之遥的时候停下了步子。 “谁告诉你的??”洛书从未露馅过,况且,听阿娅的语气,她似乎早在她们几人来到之前就已经有所估计了。 仅凭阿娅区区一届凡人,要预言到洛书的踪迹,无异于痴人说梦。所以洛书敢肯定,一定是有人将这事情告诉了阿娅。 阿娅听了这话,又咯咯咯笑出声来,她的长了长指甲的手杵在自己的腰上,越笑身子越发往下弯下去,待过了许久,她才慢慢地直起身子,“哎呀呀,反正您也不是个人,何苦管谁告诉我的。” 她慢慢地走上前来,一恍然之间,便穿过了洛书先前的设下的阵法,她近乎是要贴在洛书跟前去的。 洛书只一瞧这形式,便在内心道一句不好,本想设下阵法阻挡一番就是了,如今看来,这丫头反噬的不是一般厉害,一般的阵法都对她无用了。 但总不可能眼睁睁瞧着这人扑过来吧?洛书心中想法一闪而过,在阿娅朝自己扑过来的瞬间,一柄长剑凭空而出,自洛书手中往前刺过去,带了凌冽的风,只听见长剑穿破布料的一声撕裂声,旁边的艾舒看过去,阿娅的衣裳已经从领口出被划出一条口子来。 洛书力道控制得很好,只是划破了外层的衣裳和最上的皮肤,除了能瞧见阿娅衣裳上隐隐的血迹之外,其余倒没见到什么。 她也是怕一个不小心将人给杀了。“你既然知道我不是人,为何又要如此?我与你本无利益冲突,你却不惜接受蛊虫反噬之力,也要与我一决高下?”洛书提着追月往后退了几步,整个身子就这么悬空而起。 她的脚底仿佛踏了青云,衣袂飘飘,发丝飞扬。 阿娅便紧紧盯着她,也不管身上被划开的那道口子,任由鲜血流淌着。“因为她啊。”她伸手指了指隔断以外的艾舒,在几人疑惑的目光里,又桀桀一笑。 “因为你!母亲才会落得如此下场!母亲才会不喜欢我!”阿娅骤然脸色一变,两颗獠牙瞬间从嘴里边冒出来。 阿娅挥舞着双手,直直往艾舒方向扑过去。 洛书连忙将追月扔过去,那长剑带了灵性,轰然一声,将阿娅击倒在地。 阿娅趴在地上,一口鲜血喷涌而出。她却裂开那染了血色的嘴巴,漏出里头已经变红的牙齿来,“我恨啊。” 第132章 缘由 一句“我恨啊”仿佛穿越了多少个年岁,在泥泞的道路上刻下的语句,从阿娅口中说出来,是如此的让人心疼。 哪怕她此刻满目凶狠,那些未干涸的血迹却格外让人心怜。 洛书将追月提在手中,她没有靠近阿娅,也没有问她是为何要这般说,就是这么低垂着眸子,视线落在阿娅的手上,那里隐隐能看见一道黑色的印痕。 “我们与你素来未曾相识,何来恨一说?”问话的是隔断之外的艾舒,但见她将人鱼烛挡在身后,显然是怕阿娅会突然冲出来。 这时躺在地上的阿娅撑着身子,转了身过去,带着恨意的眸子就这么看向艾舒,“你们?你错了,我只恨你一个啊。” 这句话不由让几人都为之一振,艾舒再凝眉看过去,只觉得这阿娅的眉眼五官,都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可是偏偏她不能想起,曾经在哪儿见过。 阿娅脸上扬起一抹怪异的笑来,又是一口鲜血自心肺涌出来,顺着嘴角流下去,“怎么,你就已经忘了么?做了鬼就可以忘记曾经害过人了吗?” 这一字一句的逼问只让艾舒心生反感,哪怕温润如她,也不再忍住心中的脾气,“你究竟在说些什么?”他完全不晓得,这个阿娅究竟要说什么。 那些话明晃晃就是冲着艾舒来的,她知道艾舒如今不是人,是鬼,却依旧要如此做,想来应当是恨极了。 可是艾舒又怎么会认识阿娅呢?她活着的年代,至少也比阿娅早七十多年,算下来年纪,怕是做阿娅的奶奶辈分也是可以的。 既然都不认识又何来恨意一说呢?就好比洛书虽听过一些荒唐上神的行事,但终究不曾与他们有所交集,因而也只是在他人提起的时候道上两句作孽,其余的一概不提,更别提去恨他们了。 因而洛书便皱了眉看过去,“阿娅姑娘,初来时我能觉察到你本心不坏,是不是受了蒙蔽,才会如此做法?” 按道理来说,若阿娅当真是个坏心的人,洛书怎么也不可能就这么一样都察觉不出来的。到底是个九重上仙,她相信自己对这些事情的直觉。 洛书这一说法,相当于找了个梯子给阿娅下来,如今的局面形式,倘若阿娅一味坚持,洛书不晓得下一刻追月会不会就将阿娅给就地正法了。 然而阿娅显然不想要这递到面前的梯子来,但见她收了笑意,苦苦支撑着自己从地上爬起来,即便是站着摇摇欲坠,她也将背挺得直直的,一手撑在身后的屏障之上,努力不让自己倒下去。“我若不坏些,又怎么会有人注意到我呢?” 她轻轻的说着,既像是问洛书,又像是在问自己。 忽然,阿娅又自嘲的笑出了声,在洛书几人不解的目光里,她将眸子再次移到了艾舒身上,“你知道吗?我是老蛊王的第二个女儿,你知道我这圣女的位置是怎么来的吗?” 那问话很轻,很轻。 艾舒只好摇了摇头,她此刻显然是不想与阿娅搭话的。 洛书明白阿娅这是有委屈要说,便不再插口,她想先弄清楚原因,这才好找到解决的办法。毕竟,她们此番前来,可是有任务的,已经浪费了一天的时间,绝对不能再浪费下去了。 不过老实说,若不是昨天夜里发现那些锁在玉牌里的记忆片段,洛书也不想与个近乎疯子的阿娅周旋。 另一边的阿娅自然也是不想搭理洛书的,她此刻浑身注意力都放在了艾舒身上,哪怕只要一开口嘴角就会有源源不断的血涌出来,她也还是无所畏惧地说着话,“你不知道……你当然不知道……这都是曲大人她挑剩下才轮到我的,她是母亲与阿汉的第一个女儿,天生具有神力,她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圣女,是整个烛龙,乃至南疆的骄傲。这一切都是值得南疆人引以为傲的,我自然是很崇拜她的。” 她这话说的前后矛盾很大,让人听了只觉得混乱。一会儿有种不甘的滋味,一会儿又谈什么崇拜她,也不知道这阿娅究竟是要如何了。 艾舒咬紧下唇,“所以呢?”她还是不明白,这个小姑娘怎么就千方百计的要来杀了自己?虽然此刻她已经是个魂灵,不存在肉身了,但是艾舒想到现在还下落不明的白悦就觉得心慌。 得快点把这个阿娅给处理好,才能快些去找白悦!“你就算是恨,也得给我一个理由,否则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早取我性命,哪怕我如今早已经不是人,但你这般作为,也是天道所不容的。” 艾舒说的有理有据,一身正气乍然显现。阿娅不屑一笑,“理由?就这么着急想知道吗?” 这一反问,终究是让洛书与艾舒都没了耐性,二人明白,当务之急是找到白悦。想到这儿,洛书与艾舒对视一眼,都看见了对方眼中的询问之意,洛书微微颔首,随后转过身来,一直提在手上安静的追月在此刻便闪着红光。 此刻,那阿娅却像突然觉察到什么一般,她猛然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瞧着追月,“哈,难道你们还想杀了我不成?就算你们不是凡人,只要是在南疆动了我一根汗毛,我敢保证,就算你们能逃出去,你们求的那样东西,也会就此消失在人世之间。” 毕竟,南疆的蛊,可不是说着玩玩儿的。这番话里有话,只让洛书眉头更为紧锁,她此刻讲起话来,也没了先前的缓慢,“你何时听说我要杀你了?既然知道我们来南疆是有要是,你又何苦如此逼迫。” 她方才是真的很想一掌下去直接敲晕这阿娅得了! “我话还没说完呢,故事都还没开始呢,你们怎么能走呢?”阿娅抬起袖子,使劲擦了擦唇角的血迹。 “我不是个天才,所以我从不与姐姐争抢,南疆的一切都是她的,我甘愿做一个与世无争的圣女,替她培育蛊虫,助她成为新一任的蛊王。” 第133章 不是她 “我是情愿的。哪怕许多人只知道有曲大人,而不知道有一个名叫烛娅的圣女又如何?姐姐是南疆的骄傲,也是我的骄傲。可是我不怪姐姐,却不代表,我能放下我曾经所受到的伤害!”阿娅的声音从平静逐渐变得高昂起来。 她以一种极度亢奋的态度,瞪大了满是血丝的双眸,死死盯住外头的艾舒。“你们永远不知道,我过的是什么日子!”说到后来,她却似乎带了癫狂的嘶吼。 一时间,没人开口打断她。这个十二岁的女孩儿,需要一个发泄口,将这些年遭受的事情,一一道出。 “阿姐的荣耀,是上天厚赠,更是她自己的福德,我不强求。可是为什么母亲只疼姐姐,不疼我?都是从她肚子里生出来的孩子,为什么姐姐被扔到毒蛊遍布的地方,有母亲拼死保护!而我呢?我才五岁,就要顶替姐姐,被送到隔壁部落去做个人质!”阿娅不知何时被洛书将手脚都捆在了隔断上,她挣扎着说着话,嘴角的血迹便越来越多。 这应当是一个母亲的错处才是,为什么却要怪到艾舒头上?艾舒显然更加不明白了。 这时阿娅也并不着急说了,她反而放缓了语速,“原本我想着,姐姐是母亲的第一个孩子,又长得那么像她,母亲便偏爱她多一些,总归是可以理解的。可是越长大我越发现,那不是偏爱,母亲是将所有的爱都给了姐姐……我呢?阿汉说,我是将来的圣女,一定要无心无情,所以连个贴身的婢女都没划给我!所有伺候的仆役,三个月一小换,每年一大换,身边从来没有个亲近些的人。” 她边说着,脑袋便往上仰起来,像是要阻止那不停往下坠落的泪水,无奈却怎么也无法止住,只能任由它落下去。“我是圣女,所以该过着无人亲近的日子……我的母亲从未将我当做她的孩子,我的阿汉,只觉得我是圣女。身边的仆役也不会真心替我着想……你们知道那种感觉吗?我五岁被送到其他部落当做人质时,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阿?他们欺辱我,鞭打我,用蛊虫放进我的耳朵里,任由它在我的体内钻来钻去……我甚至都能感受到,它是在哪儿的。” 阿娅的双手被捆住,她无法动弹,只得紧紧握住拳头。手上爆起的青筋能明显看见有什么东西在里头涌动着。 洛书看过去,也觉得有些不忍。 一个大人去遭受这些,都有可能遭受不住地,更何况阿娅当时才五岁,无法想象,阿娅是怎么活下来的。她似乎也能理解,阿娅为何要这般了。 不过,疯狂想要报复,自然能理解,可是为何偏偏要针对艾舒? “你所受的苦难,都与前世因果有关。天界给你派的命数,都是你前世做下的事来决定的。”洛书虽可怜她,但也明白,这都是定数。 阿娅前世一定做了恶,才会有这么痛苦的一生。 这话一出来,顿时让阿娅笑得不能自已,“哈哈哈,前世今生?那是前世的罪过,那不是阿娅!为什么要我来替她承受这些?都是一场笑话!什么天道,什么因果,都是笑话!” 她说着,眼角的泪渍越来越多,让她原本清亮的眸子都仿佛被一层浓雾遮掩。 洛书见此,忍不住在心中附和一番,但到底是在人间,就算天界乱作一锅粥,她也必须维护天界。“一切自有天定,你如今再说什么,也都是白费口舌。南疆不是最信奉神吗?按理来说,你应当比我更清楚这一点。” 这就是身为天界上仙不得不做出的选择。哪怕心中当真是恨极了天界某些事情,却也必须如此作为。都道人是身不由己,其实神仙也是差不多的。 阿娅不知道她上仙的身份,只当她是找着借口与自己听,当下便有些怒,“那又与我何干?就算是前世罪孽,我今生承受了,那来世呢?依旧是要我受这些罪过?若是心生不满,做些孽事,那再下一世,是不是还要我再受一世的苦来?” 这一声声质问,让洛书顿时不知从何说起,老实说,这所谓前世因果今世缘分一事,她也从来没乱清楚过。平日里都是苻莘操心着,另有缘机从旁协助,哪里轮的上她去插手? “我真是受够了!”阿娅咬牙切齿,“你可晓得,这十二年过来,我过的是什么日子?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她猛然一用力,顿时有鲜血从她被捆住的手脚住涌出来,喷洒在地面上,留下一摊摊血迹。 她目光所及,竟然是艾舒所在! 这下子艾舒可不再闭口不言了,她指了指自己,有些不可置信,“你既然知晓我不是个人,又怎么会觉得你的不幸是拜我所赐?”她都已经变成魑魅好多年了,就算是在人间游荡,也从来未曾到过南疆。 况且南疆圣女,从不允许踏出本部地域,也就是说,她和阿娅,连面都没见过!更遑论说什么她害了阿娅了! 阿娅脸上抽搐着,任由手脚的血不断涌出来,一点点落在地上,“你记得洪琦吗?你记得曾经被你害的差点死掉的洪琦吗?!” 质问的声音仿佛一把利剑,将艾舒牢牢钉在罪恶的耻辱柱上,她的思绪瞬间被拉回到了那日中午,那个阳光很是刺眼的中午里,她从地窖里跑出来,依着墙角坐下身去。 那些撒在她身上的阳光却似乎带了冷意的,她红着脸,却不是羞得,而是吓得。洪琦的话还在耳边盘旋着,让她只觉得头昏脑涨。 “你们一家害惨了白悦!为何你们还好意思,好意思将自己摆在高高在上的施舍者的位置!明明都是你的父亲,母亲害得,却要将自己装成个不知世事的模样!怎么好意思啊?”洪琦大声质问着,艾舒只能在这质问声里,一步步往后退去。 艾舒只能摇头,嘴里边念着,不是,不是。 第134章 可怕吗 不是她啊,她不知道为何,正直的父亲变成了害死白大将军的罪魁祸首,慈爱的母亲,也成了所谓的帮凶?艾舒往后退着,她想要让洪琦住口,她想为父母亲辩解,然而话到了嘴边,最终只能变成一句句小声的不是。 连艾舒自己也不知道,这个不是到底指的是什么了。 洪琦近乎是个疯子了,她身上的衣裳破败,在这黑暗的地窖里,只能透着幽暗的烛光,瞥见洪琦色变的脸孔。 “你害他家破人亡,害他失去了一条腿!这难道还不够吗?”洪琦逼近,口中的话语带了恨意。 “不是我!”艾舒的嗓音带了喑哑,她脖颈上的疼痛提醒着她,眼前发生的一切都不是梦境,她正面对着洪琦,听她说着自己最不愿听到的话。 如今,洪琦的目光里只见恨意,似乎是要将艾舒给生吞活剥了。面对如此的目光,艾舒竟然想缩起身子,本能的,她想躲避起来。 可是不行!她不能躲起来!想着,艾舒挺起胸膛,努力想将心中的惧怕之意挥散开来,“你胡说!你空口白牙污蔑我的爹爹阿娘,你只是想让我心乱而已!你好悲哀啊,洪琦。” 她带着一些怜惜的目光投在洪琦身上,仿佛眼前的洪琦是个疯子。 这是洪琦最受不了的,她的声音忽然变大了,指着艾舒的手青筋暴起,“我胡说?你怕什么?你怕你的好爹爹,你的好娘亲,真的做过这些事情不是吗?我洪琦在此对天发誓,所言一句有假,就让我家破人亡,不得好死!” 这是个狠毒的誓言,洪琦也是个狠毒的女子,她一番话,便直接逼得艾舒不能再说什么,否则不正是坐实了心虚一说吗? 艾舒只得将这事放下,她提起如今心中最大的痛意,“你既然如此想,为何不直接去圣上面前揭发,若你说的都是事实,那请你到官府去告啊!一人做事一人当,若父亲当真做了伤天害命的事情,我也绝对不会偏袒半分!” “告?”洪琦脸上透漏着不屑,“你以为我没去过吗?还是你当真以为,我是因为女扮男装才被从军队遣返回来的?”她看着艾舒,那眼神仿佛在看着一个不知世事的孩子。 洪琦自小便随着她父亲出征,一直都是女扮男装,这么多年,大家都看在眼里。一直都没人提起来的事情,如今却突然被翻出来,还受到了圣上的重视,居然以洪琦扰乱军纪的名义,将她带回了京都。 具体原因是什么,谁也不清楚,但就连艾舒这般不关注的人听来,都晓得事情绝非如此。一定是洪琦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让圣上心存不满,便将她调了回来,锁在家中,若不是洪琦父亲苦苦哀求,只怕她是要被关一辈子了。 “那又如何!冤有头债有主,你就算有恨,也应当去找你所恨的人!又为什么,要杀我的奶娘!”艾舒终于绷不住了,一张俏脸上满是泪渍。 她不明白洪琦为何要这般针对自己,明明是第一次的见面,却有一股多年仇敌相见的感觉。洪琦更是出手将她和奶娘推下了山崖!若不是奶娘拼命保护,只怕如今,死的就是她了! 越想,艾舒便越觉得眼前这个女子心肠好狠毒啊!“你知不知道!你害得奶娘尸骨无存!你亲手杀了奶娘,我便要手刃你!替奶娘报仇!” 艾舒带着哭腔向洪琦扑过去,手中还握着一直寒光凌冽的金钗,直直冲着洪琦的颈部戳过去。 显然,艾舒自然不会是洪琦的对手,不过一下子,她就被人按到了地上,洪琦跨步坐在艾舒的腰上,那突如其来的重量压得艾舒无法动弹,甚至稍微的挪动,都会让她有种呼吸困难的感觉。 “你!”艾舒咬紧牙关,眼睁睁看着洪琦坐在自己身上,并且用手抬着自己的脸,迫使她去看着洪琦的脸。 洪琦无疑是漂亮的,虽及不上艾舒柔美,眉眼之间却格外有些英气,尤其是那双又亮又大的眼眸,里头的潋滟感觉久久不散。 就在艾舒喘不过气来的时候,洪琦才开了口,“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可怜?死了一个奶娘,又受伤了?” 她的话虽是问句,确是一种肯定的语气。 艾舒咬着牙,“难不成你还想我因此谢谢你吗!?敲锣打鼓给你们家送糖果子不成?”这话讽刺意味格外明显。 不过洪琦只当做没听到一般,她松开了固定住艾舒脸部的手,并慢慢举起来,手上拿着艾舒先前的金簪。 艾舒紧紧闭上眼睛,她几乎能感觉到金簪子刺进身体里的感觉。死亡的来临似乎没有那么恐怖了,她居然也觉得,这说不定正是一种解脱呢。 乱世之中,活着,也是一种罪过。 “哗啦”一声,是利器划破衣料的声音,出乎意料的,艾舒预想之中的疼痛不曾传来,她便睁开了紧紧闭着的眸子,目光所及,确实已经将自己衣服划破的洪琦,此刻正冷冷地看着她。 “你疯了?”艾舒道。 洪琦跨步坐在艾舒身上,衫裙被她自己用金簪子从领口划破,一直深到腹部,漏出里头她的白色里衣。 听见艾舒不可置信的话,洪琦面无表情,她的手颤抖着,摸上了领口处的衣服,脸上的神情没什么变化,只紧紧咬着嘴唇,仿佛在做什么斗争。 许久之后,又是一声衣料撕裂的“哗啦”声音,艾舒瞪大了眼眸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一切。 只见洪琦象牙白的身体上,布满了大大小小数不清的伤痕,从脖颈往下,一路到了腹部。有些是陈年伤痕,已经脱落得只剩下一层白色褶皱的皮肤,隐隐泛着红色。有些是新伤,应该是前不久才受伤的,血迹凝结在一起,仿佛一条又丑又大的蜈蚣。 这么多伤痕,这是艾舒从未见过的。她摇着头,不知道是不敢看这些可怖的伤痕,还是不敢面对眼前的洪琦。 “可怕吗?”洪琦冷冷地问。 第135章 不甘 那声音仿佛带了可怕的魔力,贯穿着艾舒的脑子,让她更加喘不过气来。 “是不是觉得既丑陋,又可怕?”洪琦忽然弯下身子,靠近艾舒,她身上的伤在艾舒的瞳孔里头无限放大,仿佛一个个符号,记录着洪琦这几年的艰辛。 一个女子,上场杀敌,连男人做起来都有可能搭上性命的事情,洪琦一个弱女子,可想而知是付出了多少了。她能在军中得到将士的信任,绝不是因为她的父亲是兵部尚书,这一切是洪琦自己争取来的。是她靠着一刀一枪,一条条敌军的性命所争取而来的! 艾舒觉得这伤,仿佛一个个巴掌重重地拍在自己脸上。洪琦仿佛在嘲笑她,是个只会琴棋书画的弱女子,只会靠着父母恩荫虚度年华的朱门弟子。可是她无从反驳,她也确实,不能在这个动荡的年代,做什么事情,来报效国家。 越想,她便越觉得自己不堪,可是却不愿意在洪琦面前低下头去,她死死盯着洪琦,眸光里满满的不信。 这般如此,洪琦笑得越发开心起来,她指着身上一处伤痕道,“看见了吗?这是三年前,姜国大获全胜时留下来的。你们在京都里的,只知道打了胜仗,便一股脑的庆祝起来。其他一概不想。可是你们知道吗,这胜利是用多少人的骨血换来的?在战场上,我的马蹄踏过的土地,都堆满了我的战友的尸骸,都撒满了姜国勇士的鲜血啊!” 艾舒扭过头去,似乎不愿意再看,却被一只手给遏制住下巴,又将她的脸给转回来。 洪琦盯着她,“我还没说完呢,你为什么不听了?”她停顿了会子,似乎在想什么事情,“我记得,大胜之日是你的生辰?想都不用想,我便晓得,那些愚昧的人,定是又将多少人用性命换来的胜利归功到了你这个天降福报的身上!就好像多年前白大将军凯旋归来一样,明明是将士们奋起拼搏来的结果,却要被归功在一个弱女子身上。何其不公,何其不公啊……”洪琦幽幽的叹了口气。 “你以为我愿意如此吗?我也不想要这个天降福报的身份!更不想当什么劳什子的郡主!可是父亲说,姜国百姓需要信仰,他们要对这个国家的未来抱有着期望,这样,姜国龙脉才不会断!这样,姜国才会有一线生机!”艾舒终于忍不住了,将心中憋了许多年的话在此刻倾泄而出。 其实艾舒也不是个傻子,又怎么会不明白,战场上的胜利是怎么来的呢?她一直觉得愧对百姓,对于这个天降福星的身份,也是有些却之不恭的。所以她一直不曾让人以郡主称呼自己,外头的人都只唤她一声艾姑娘罢了。 她明白,将士对国家的贡献,才是最应当嘉奖的。可是父亲说,“你懂,可是百姓不懂!若是打了胜仗还好,若是姜国大败,人心四散,在这个乱世里边,你觉得姜国能撑多久?”父亲的质问让艾舒有一瞬间的迷失,她觉得自己似乎不知道,什么才是对的了。 “舒儿,你想姜国灭国吗?”父亲问她。 艾舒拼命摇头,她当然是不想的,她不想姜国被灭,不想这几十万的百姓,都变成亡国奴去。 父亲欣慰的笑容便浮现在她的眼前,“是了,百姓最缺的,实际就是个信仰。可是将士们终究不是百姓所信仰的,所以,你必须做姜国福星。” 天降福星于姜国,证明姜国不败!艾舒只好将满心的疑问都咽下去,从此以后,乖乖做起了所谓的天降福星。 本来这事情她从未打算提起,哪怕是前几日被那些百姓侮辱谩骂,她都是只是默默承受着,她始终觉得,不能让百姓失去对这个国家的信仰。 可是面对洪琦的步步紧逼,艾舒觉得,不能任由洪琦胡说八道了! 显然,这话并没有让洪琦生出什么恻隐之心,反而让她脸上的不屑更甚,“你那父亲,亲手将你捧上这郡主的位置,可曾想过,地下那些被他利用的冤魂,迟早有一日会来找他报仇的。” 洪琦并不觉得艾大人的做法是为了姜国好,她只认为,艾大人是为了给女儿编造一个万人敬仰的身份,来凸显自己的高高在上! 艾舒在此刻也终于明白,洪琦所想,与她是完全不同的,就算说再多,那也是无用的。 “你再看看这里,可怕吗?”洪琦指在一处还未完全干涸的血迹处,那里是刚刚拆了纱布的模样,也不知是不是被水浸过,那血迹里还带着黄色的脓水。 艾舒只看一眼,便觉得有股想要呕吐的滋味,她拼命挣扎着,想要让洪琦从自己身上退下去,显然是徒劳无功的。 洪琦脸上平静无波动,她伸手,指着身上的疤痕,一点点说给艾舒听。“我的好福星,你觉得,你给姜国带来的是福报吗?” 疯子!这个疯子!艾舒此刻累的一句话也讲不出来,她只好闭上眼睛,不再去看那些可怖的伤痕来。 “怎么就不看了呢?”洪琦依旧不打算放过她,“你不过失去了个奶娘,一个下人而已。可是将士们在战场上失去的,是生死与共的兄弟啊!那些失了丈夫,失了儿子,失了父亲!失了亲人的家庭,难道不苦吗?他们难道就是活该吗?” 艾舒慢慢睁开眼睛,看着洪琦,“你说给我听又有什么用?夺取他们性命的不是我!是敌人!我有什么错?难道不上战场,我就没有替姜国做什么事情吗?从我能走出家门一日开始,艾家为难民设下的粥棚,医馆,难民所,我到处都去过!我顶着有可能染上瘟疫的风险,去救一个将死的难民!我替那些家中有人战死的家庭,向圣上讨要体恤金,我难道又有错了吗?” 她不甘心啊,明明自己也做了那么多事情的,为什么在别人,在洪琦口中,就成了不学无术的朱门弟子呢? 第136章 救人 两人针锋相对,谁也不愿意退一步。艾舒脸上也多了不满之意,“就因为我不曾上过战场,所以你就可以尽情污蔑我,污蔑我的父母亲?你知不知道,你们每日吃的军粮,是多少人辛辛苦苦省下来的粮食?你又是否知道,冬日里的棉衣,是我阿娘组织人来,领着他们一针一线缝制的?” 世人都是这般,总觉得要摆在你的眼前的东西,才是真的。那些背后默默发光发亮的,往往都被忽视。 战士热血撒边关,保家卫国,固然可嘉。可是她们这些留在家里的人,难道就是平安享乐了吗?他们不劳作,哪儿让战士得到补给?难道洪琦以为,食物衣服都是天上掉下来的吗? 洪琦忽然的笑出声来,“别人劳作,确实是替国家,替亲人。而你们家么,应该是心中有愧吧?你的好父亲,害死了那么多的将士,甚至杀害了自己最要好的朋友,夜深人静时,就不怕鬼来敲门吗?” 这话若晚个几年来说,艾舒肯定会答一句怕什么?她自己都是鬼了。可是如今,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被人控制着,不能动弹,又要遭受这些心理罪过,怎么可能不害怕?她微微颤抖的身躯说明了这一切。 洪琦便将这看做了心虚的反应,当下不屑之意更甚,“害人的时候怎么不害怕呢?” 艾舒咬着牙齿,“洪琦,你不要太过分了!”她从来没做过对不起姜国的事情,自认父亲母亲对这个风雨飘摇的国家也是鞠躬尽瘁的。 她不能容忍洪琦这般空口白牙的来污蔑自己,还有父亲母亲! 洪琦扬了扬唇角,“我过分?到底谁过分啊。”她略微停顿了一会子,很快又接着道,“你这种人,到底为什么要来祸害白悦?为什么让他有了个不幸的童年还不够,还要去祸害他的后半生?你知不知道,他如今做梦都会惊醒!口中喊着你的名字!他是多痛苦!自己最爱的人,却是害得自己家破人亡的凶手的女儿!” 恍如平地一声惊雷,劈得艾舒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悦哥哥知道?悦哥哥也觉得这是真的吗?他是不是相信了,是不是从今以后,都不会再搭理自己了? 洪琦又接着道,“是不是很惊讶?这还不够呢。他就算是知道了又如何,依旧是放不下你。甚至为了一封信,私闯敌营!生生被打断了一条腿去!” 那封信不用说,也知道是艾舒写的了。 艾舒只觉得眼角一热,那些泪水又不自觉涌了出来。 她听不清身上的洪琦在说些什么,只觉得眼前一片昏暗,她觉得自己都要晕过去了。一支金簪子又从袖口滑出来,被艾舒攥在手里,她带了些汗水的手紧紧将金簪握住,而后,一把刺了过去。 在洪琦轰然倒地的瞬间,她用尽力气从地上爬了起来,再也顾不得其他,拼命往外头跑去,这里太过黑暗,只让艾舒喘不过气来。 再后来,似乎是母亲寻了过来,她将自己带到厢房去,告诉自己要快些离开那里。艾舒被人打晕过去,再醒来时,已经被两个月丫头带到了一处不知名的地方。 再往后的事情,不过是些悲剧,不想也罢。 艾舒的思绪慢慢被拉了回来,洪琦的模样逐渐幻化成了阿娅的模样,那双眼睛,几乎是一模一样。 “你的母亲,是洪琦。”这是一句肯定的话语,艾舒瞧着阿娅,那眉眼间的英气,是洪琦曾经的模样。 阿娅孑然一笑,“你想起来了呀。不错,我的母亲来自中原,一个小小的国家,那个国家叫做姜国。早在七十多年以前就已经国破的姜国。” 这话肯定了艾舒的猜想,她抿唇不语。 阿娅却突然打开了话匣子,“你知道吗,母亲被你刺伤,几乎是要死了,可是她强撑着一口气,跑到了外边,正好遇上了到中原去的蛊王,也就是我的阿汉。我的阿汉对她一见钟情,命人替她疗伤,又带着她一路随行,到了南疆,阿汉想立她为后,可是她不允许。” 老蛊王不喜欢强迫人,因而也就随她去了。南疆人人皆知,他们的王带了个中原女子回来,而且因着这女子,老蛊王甚至不愿意纳妾聘妻。这可不行!南疆蛊王可是代代相传的! 众人口苦婆心的劝说一通,算是发现了老蛊王非那中原女子不娶的决心。别无他法之下,众人又转了阵地,来劝说洪琦。 娶个中原女子,也总比这么老死不娶的好吧? 结果可想而知,洪琦想也不想便拒绝了,以后更是嫌那些人烦闷,整日里闭门不见客。有老蛊王的吩咐在那儿,众人对此可是敢怒不敢言的。 这一切直到姜国国破那一夜,洪琦半夜惊醒起来,浑身是汗,连忙唤人去叫老蛊王。老蛊王也顾不上休息,连忙赶了过来,就看见了洪琦脸色惨白的坐在床上。 见了老蛊王,她仿佛看见了救命稻草,“烛砚!求求你,帮帮我,帮帮我!”她哭嚎着,扑过去抱住老蛊王的腰部。 老蛊王彼时也正是二十几岁的少年,当下涨红了脸,吞吞吐吐的说不清楚话,还是跟在一旁伺候的仆役接了话,“姑娘有什么事情,快快向王上说明才是啊!” 洪琦这才反应过来,也顾不上哭了,只仰着头看着烛砚,“求求你,帮我救一个人!” 烛砚疑惑的神色尽显,“琦儿,你想救谁?”他问的有些小心翼翼,生怕洪琦提出来什么奇怪的要求。 早些时候,他已经接到报告,说是姜国已经灭了,洪琦的父亲也已经战死,他就怕洪琦请他复活她的父亲!不是做不到,而是做不得!这事情需要动用南疆秘术,一个不留神就会给南疆招来灭顶之灾,可是让他瞧着洪琦这般哭泣,他也是舍不得的。 就在烛砚两难之下,洪琦开口了,她说,“我希望你到离这儿几里地的方向,姜国旧军驻守的地方,帮我救一个人,他叫,白悦。” 第137章 梦境 姜国败了,皇室全部被杀,王公大臣呢,能跑的都跑了。跑不掉的,要么像艾大人一般被人抓了起来侮辱致死;要么像洪琦的父亲一样战死沙场。总而言之,逃不过一个死字。 洪琦一直呆在南疆,外界的消息几乎是一概不知的,可是就在今晨,姜国败下阵来的时分,洪琦突然就做了个梦。梦里一片血红,洪琦在里头走着,脚底下不知踩到什么东西,发出噗嗤一声响,洪琦低下头去看,却见脚底下是堆积的尸体。 她自然是害怕得不行,哪怕上过战场,但终究没见过如此多的尸体,遍地堆积在自己的脚下。如何叫人不害怕?洪琦又惊又怕,爬起来拼命的往前跑去。 可是这地方让她仿佛落入一个幻境,怎么跑都还是呆在原地,还能听到脚底下的噗嗤声音。她近乎崩溃地嚎啕大哭着,她身子发软,却不敢坐下去,那些尸体的柔软让她只觉得反胃。 就在这时,眼前风云变幻,血红色褪去,漏出一抹斑白的天色来,再往下看去,是高高的城楼,又人立在上头,一手举着重剑,一手扬着姜国的旗帜,风声鹤唳间,那人的喊声传了过来,“为了姜国!为了姜国!杀啊!” 这声音她再熟悉不过了,洪琦的眼泪就这么直直从面上滑落下来,她看见那些底下乌泱泱一片的敌军朝着城楼攻了过去,飞沙走石,旌旗靡靡,转眼之间,城楼破灭。 那个站在城楼上的人挥舞着重剑,身子一下高一下矮,他在做最后的挣扎。可是敌军已经攻到城楼之上了,最后一个卫兵倒下,只有他还站在风中。 四面楚歌,那人瞪着目光,看向这些入侵者,手上的重剑越握越紧,那面写了“姜”字的旗帜被他插在衣服后边,染了鲜血的旗帜在这种微风里是飘扬不起来的。 最后一声杀伐声里,他从城楼坠落,重剑断做两半,他的身子也仿佛秋天的枯叶,从城楼到了地面,那城楼之上,写着“姜”字的旗帜倒了下去,再也没有人将它拾起,抗在肩上。 洪琦看着这一切,不由地捂住了嘴巴,她拼命摇着头,像是不想接受什么。在那人坠落城楼的瞬间,她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白悦!白悦!”她嘶吼着。 可惜,这风散去了她的声音。 血色褪去,洪琦从梦中惊醒,她知道,姜国不好了。白悦那么忠君爱国的一个人,姜国败了,他,多半也是不好了。 所以洪琦去求了烛砚,她求烛砚帮她救救白悦。先前在梦中所见的情景如今还历历在目,洪琦觉得,白悦一定不会死的,他还没有完成他的梦想,还没有好好建功立业,又怎么会死呢? 她求烛砚救救他,救救那个驻守在离南疆不远之处的男人。在看见烛砚犹豫之时,洪琦闭了闭眼,“若你救了他,我愿做你的王后,此后余生,侍奉于你。今生今世,不离不弃。” 姻缘大事固然重要,可若是失去了白悦,那会让洪琦生不如死的。既然都嫁不了白悦,那么嫁给谁又不一样呢?更何况,眼前的不是一般人,他是南疆蛊王,他是如今能救白悦的唯一希望! 洪琦只觉得,什么都没有救白悦来的重要! 她拽着烛砚的衣裳,一双水眸里满是哀求。 烛砚看着她,心头一痛,他晓得,洪琦这般求他,甚至不惜嫁给他,只是为了救那个男人一命。“好,你答应我,做南疆王后,今生今世,永不踏出南疆一步。” 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将洪琦拴在自己身边,十年,二十年,五十年,她总归,会忘记那个死人的。 洪琦盯着他,将那话重复了一遍。 短暂的悲哀过后,烛砚只觉得扑面而来的欣喜之意,他苦苦追求这么久的姑娘,马上就会成为他的妻子,南疆的王后了!烛砚吩咐丫头好好照顾洪琦以后,便带着贴身的侍从离开了。 “王上,”洪琦在他身后唤了一句,“若是白悦身死,那我也绝对不独活。”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烛砚没有转过身来,甚至脸上的表情都没有丝毫变化。他只是静静地听着洪琦说完,随后大踏步跨出了门外。 洪琦被丫头服侍着躺下身去,她的心如今宛如一潭死水,她不知道,能不能救回白悦,她更不知道,以后将用什么样的身份,去面对白悦。 她缓缓闭了眼,脑海里浮现的却是一张如莲淡雅的面庞,就这么轻轻柔柔的立在那儿,也是格外引人注意的。艾舒……洪琦在心中道,“你祸害了他的前半生,余下的日子,烦请你,放他一条生路吧。” 那个如玉的少年公子,本该惊绝艳艳,而不是瘸着腿,站在城楼上,接受别人的嘲笑!洪琦忽然睁开眼睛,一双眸子黑沉不见底。 烛砚这番出去,很快就回来了,他还偷偷带了卷破旧的草席回来,让人扔到了后院炼蛊虫的地方。 一直盯着这事情的洪琦听了,立马赶过去,正好碰上要去寻她的烛砚。 “他人呢?白悦人呢?”洪琦冲上去,一双手握住烛砚的衣领,几乎要将他整个人给提起来。 烛砚反握住她的手,带了些安抚的口气道,“琦儿,你别着急,我将他带回来了,就在里头呢,还有气……” 然而洪琦已经等不及他说完了,松开烛砚便往蛊房跑了进去,也不顾那些难闻的蛊药味道,她冲进去,看见地上是一卷破旧的草席,漏出一只精致的牛角靴子来。 “白悦!”她扑过去,将草席从上头撕开,一张带了冰霜的如玉脸庞顿时陷入她的眼中。 那毫无血色的唇只让洪琦觉得心口痛,她紧紧拥住那人,热泪顺着脸颊流淌下去,一滴一滴,掉落到那人染了冰霜的脸上,替他洗去了些许寒冰。 “白悦!白悦你醒醒,你看看我,你看看我啊!”她摇晃着怀中的人,一句话说的磕磕绊绊。 第138章 月婵蛊 烛砚冲进去,想要拉开扑在那儿的洪琦,“琦儿!他还剩最后一口气,是我用巫术封住了他的三魂七魄,才让他撑到这儿来的,你这样子,会害死他的!” 他声音严厉,听起来像是那么回事。但是真相只有烛砚一个人知道,那个躺在地上的宛如死狗一般的人,并不是他用巫术封住三魂七魄而救回来的,只是那人似乎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所以不愿咽气而已。 烛砚将她拽到自己怀里,按着她的脑袋,“琦儿,琦儿,你冷静一些!”原谅他此刻的谎言,更原谅他自私的做法,洪琦求那个男人活下来,可是他只想求洪琦留在自己身边。 哪怕,只是身子留着,让他天天能看看她,直到南疆的枯叶落尽,直到他化作西风散去,他也想看着她。 多么自私而悲哀的感情。烛砚环抱着怀中的人儿,一点一点,拍打她的发丝。 洪琦泣不成声,她泪眼朦胧间,看不清楚地上人儿的面孔,她只能捶打着烛砚的胸膛,口中不断重复着一句话,“救救他,求求你,救救他……” 救救白悦。 烛砚没再开口,他只是一下又一下安抚着怀中抽泣的人,然而眸子却紧紧盯着地上面色苍白的男人,如鹰一般的眼眸里,有几丝残忍的凶光显现。 洪琦被人带下去休息了,本来她是不愿意走的,她想守在白悦身边,看着他醒过来,是烛砚说,蛊虫治疗,不宜过多人在场,这对被救之人有一定的危险性。 洪琦这才同意,一步三回头的下去了。 只剩烛砚一人的时候,他面上原本的温柔之意便尽数卸下,空留一张无情的面孔,双手缚在身后,静静凝视着地上的人。良久,他开口,“准备月婵蛊来。” 月婵蛊,南疆一直以来制作人蛊所用的蛊虫,千百年来,月婵蛊繁衍了无数后代,然而最初的始蛊,却只有历代王上手中握有。 一直跟在身侧不语的仆役抬起头来,眼睛里满是惊讶,“王上!将他制成蛊人,洪姑娘,怕是会不开心的……”这话说的轻巧了些,若洪琦知道白悦被制成了无心无情的蛊人,只怕立马就会带着这个蛊人寻死而去。 烛砚没有丝毫心软和犹豫,“她让我救这个男人,可是我也不是神仙,总不能完好无损的将一个将死之人救回来吧?我唯一的办法,就是将他制成蛊人,留在南疆,陪着洪琦,好让她乖乖的,留在我的身边。” 仆役一句话堵在口边,犹豫许久却终究只是低头应了是,他缓步退下去,打算去取月婵蛊来。 “等等,”烛砚唤住他。 “王上?” “等蛊人制成了,再传话给她。”这个她字,究竟是谁,仆役心里头自然清楚。 又是一声轻声地应答,那仆役退了下去。 很快,一只白玉月白的盒子被仆役双手奉上,“王上,月婵蛊已经取来。” 烛砚伸手将盒子上的盒盖给揭开,里头却不是平常丑陋的虫子,而是一只通体洁白的蝴蝶,翅膀仿佛渡了一层淡淡的月光,当烛砚揭开盒盖的瞬间,那翅膀扑棱了两下,紧接着又一动不动。 “富有神灵祝福的月婵蝶,祈愿你让面前将死的人永远沉睡,活在最美的年纪。天地不敢随意带走,病魔不可随意侵犯,祈愿他将永远,幸福,安康。”烛砚一边念着,一边取出月婵蛊,将那蝴蝶送到地上躺着的人口鼻处,只见那原本一动不动的蝴蝶扑棱起了它闪着月光的双翼,顺着口部钻了进去。 一旁的仆役恭敬地跪在地上,从月婵蛊进入白悦体内后,每隔一炷香的时间,他便按规矩往地上叩首,一边高声念着,“祈愿神灵,让他活在最美的年纪!” 烛砚立在那具身体跟前,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只八角的铃铛,他轻轻的摇晃,铃铛的声音清脆悦耳。 当仆役磕了五个头之后,原本躺在地上的白悦忽然睁开了眼睛,那漂亮的眼目里却不见情绪,再叩首以后,他从地上坐起身来,手指开始活动。三叩首的时候,他已经完全从地上起身了,与烛砚面对面站立着。 哪怕如今他已经失了心性,可是那通身的气派,却没来由让烛砚心头一紧,他觉得,洪琦会喜欢这个男人,似乎也不是那么让人惊讶。 可惜,他再怎么优秀,也终究是丢了性命,最多只能做个蛊人,苟活着而已。 烛砚不自觉笑了笑,他走上前去,问白悦,“你尚且有什么心愿?” 古训曰,蛊人无心无情,用来制蛊的人,要么自愿成为蛊人,要么,需要替他完成遗愿,否则这蛊人就算制成了,也是个疯子,不可得用。 白悦木然地看着面前陌生的男人,此刻他的人性还未完全泯灭,他听得懂烛砚在问他,心愿吗?白悦那颗缓慢跳动的心脏在此刻却忽然间活泼了起来,一蹦一跳地在胸腔里蹦哒着。 让原本已经丧失了生的希望的人忽然又燃起了什么东西,他那双眸子里蹦跶出几缕火光来,一张嘴上下开合着,可是就是听不见声音。 他急,有人比他更急。蛊人的心愿不能完成,这蛊人就不算完全的制成了!烛砚按耐住心中的不满,又接着问了一句,“若有心愿,便请诉说,让吾等替你完成吧?” 完成?可以吗?白悦迟疑着,眸光里也透出来几分疑惑。他缓缓张开口,似乎是吐了几个字出去,但是又像是先前一般什么声音都没有。 烛砚不得不将头凑过去,想要将他讲的话听得清楚些。那许久未曾开口的声音带了些喑哑,他只重复说着两个字,“舒儿……舒儿……” 那嘴唇一开一合,都仿佛是要用尽他全部的力气。 可惜烛砚听不懂这是什么意思?他试着猜测道,“是说的一个名字吗?你的爱人?或者,家人?” 光凭这两个字,谁能知道一个陌生人未了的心愿是什么呢? 第139章 嫁衣 家人?白悦木头似的脑袋摇了摇,他早已经没了家人。爱人?可是舒儿究竟是不是爱人?这一点白悦不知道,谁也不知道。 烛砚心下更为着急,月婵蛊的时限只有一刻钟而已,若是再问不出来,这番作为相当于白白浪费了!他当下便放弃了原先的计划,只道,“既然你想见她,那我答应你,七十年以后,带她来南疆见你。只一个,你且消除心中几分忧虑,只管在南疆享受,可好?” 他也不管能不能找到白悦口中的那人了,只想着快些将这蛊人制成,然后去做他的新郎。烛砚不知被什么给蒙蔽了双眼,竟然忘记了,蛊人的反噬之力,有可能让整个南疆,毁于一旦。 一旁的仆役显然想起来这点,满脸惊恐的看着他,“可是王上!这!” 烛砚冷冷地目光看过去,将仆役的话给堵了回去,他便又转过眸子,继续询问着白悦,“这般可好?” 他这是在欺骗白悦!欺骗一个蛊人!天呐,南疆千百年历史,从未有人如此做法!仆役身子不住地颤抖起来,他比此刻却不敢多说一句。 白悦就像个木偶,楞楞地点了点头,烛砚眼睛里迸发出烟火一般绚烂的光彩来,他的嘴唇微微颤抖着,脸上的笑意有些僵硬,“那可好!可好!既然如此,你且睡吧,且安静睡下,待七十年以后,我再唤醒你来。” 七十年以后,就可以见到舒儿了吗?白悦偏偏脑袋,又像个木头似的点了点头。 烛砚便一手点上了他的脑袋,一层淡淡的月光从白悦的脸上浮现,那些光亮凝聚在一切,汇成一只翩翩起舞的月婵蝶,一下又一下扑棱着翅膀。 “神之使者啊,烛砚以蛊王之名,请您,沉睡吧。”他口中轻轻念着,那月婵蝶扇了扇翅膀,从白悦脸上,一直飞到了先前的盒子里头。 那盒盖啪嗒一声自己锁上了,仆人捧着盒子,手微微颤抖着。 再看白悦,此刻他的双眸已经失去了原先微微的神韵,就这么楞楞地,待烛砚向他看过来的时候,白悦的膝盖自此弯曲下去,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王上。”那近乎喑哑的声音,总让人心生寒意。 烛砚的脸上绽开一抹诡异的微笑,眸子里满是看不清楚的情绪。 这屋子里没有阳光能够洒进来,整个屋子里黑暗而阴潮,三个人,一个站着,两个跪着,透露出一种莫名的诡异之感觉。 当洪琦被人唤醒的时候,就有人带了一个浑身着白裳的男人站在她的屋子里,洪琦此刻还靠在床榻上,枕着软软的迎枕,她眸子飘过去,隔着八开的屏风看着,那人隐隐绰绰的身影突然让她清醒了许多。 “白悦!”她惊呼了一声,整个人几乎从床榻上滚下去,一直站在一旁伺候着的仆役赶忙扶着她,一手替她顺着背。 “姑娘,且小心些。”仆役有些担忧,谁都知道,他们的王上如今把这个中原来的姑娘疼到了心眼里去,要星星不给月亮的,更是要排除众难,将其立为王后的! 仆役可不敢怠慢了,一天天提心吊胆的伺候着,生怕少了一根头发,王上就会要了她的命去! 洪琦只觉得这个仆役碍手碍脚,一把推开了她,也不管自己方才是否摔倒,便往前冲过去。 转过了屏风,那白裳的人儿忽然的出现在她眼前。敛眸如星,更似新月,这么低着头,纤长的睫毛盖住了眸子。 “白悦!你的腿?!”洪琦先注意到,对面白裳的人儿,居然是端正笔直地站着!这对于瘸了一条腿的白悦来说,是多么困难。 她满面欣喜扑过去,那人立在原地一动不动,洪琦埋首在他怀中,轻声抽泣着,“白悦!白悦,你可还好?我离了驻地,是谁替你换药?每日的方子,可有按时用了?你知不知道,我多担心你……” 然而任由她哭泣,那人依旧巍然不动。洪琦觉察出几分不对劲来,她抬起头,瞧着,“白悦……你怎么不说话?” 那人依旧无话可说。 “白悦,你与我说说话啊!”她声音都是颤抖着的,忽然的把视线转过去,狠狠盯着旁边的仆役,“他怎么了?” 全然不复先前的温柔模样。 仆役低着脑袋,轻声回了话,“姑娘,他现在是蛊人了。王上有吩咐,这个蛊人,今后交给姑娘来看管,算是王上给姑娘的礼物。” 眼前的白悦看起来与洪琦记忆中的一模一样,眼角处被剑划伤的伤痕也是一模一样的。可是这种冷冰冰的气息,不是白悦啊。 洪琦猛然摇了摇头,她伸手抱住白悦,“白悦,哪怕你变成蛊人,我也会一辈子照顾你的。” 蛊人又如何?她只要白悦能够活着,在她的身边活着。 被她环抱住的蛊人依旧是面无表情。 洪琦与烛砚的婚期定下来了,就定在半月之后,因为南疆这边的婚嫁之礼并不似中原那般繁多,所以这时间是足够用的。 嫁衣是烛砚特地派人去中原定制来的,此刻那边几个国家叛乱着,要找到一个绣娘来完成嫁衣,着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由此可见,烛砚为了婚事,也确实是废了许多心思了。 上头绣的是龙凤呈祥的图案,五个仆役分边儿站着,才能堪堪将那嫁衣撑开。华美的锦缎上用金丝混了珠宝穿成凤凰的尾羽,在烛光底下越发的亮眼,几个仆役不觉发出一声惊叹。 “姑娘!这嫁衣当真漂亮!”年纪小些的那个忍不住轻呼。也不怪她惊讶,本就年纪小些,见了漂亮东西更是欢喜。何况中原嫁衣不同于南疆这边的巫女服侍,多了华美之意,总叫人忍不住惊喜。 “阿莎娜。”另一个年长的就训斥一声,而后将视线转向了一旁没有开口的洪琦身上,语气便放软了许多,“姑娘,试一试嫁衣吧。” 洪琦坐在上首处,身旁站着的,是一动不动的白悦,听了仆役的话,她便起身往下走去,一手摸在那嫁衣上头,脸上的笑意渐浓。 第140章 不可撼动的尊严 洪琦对着白悦招了招手,“你说我穿这嫁衣好看不好看?” 白悦跟个木头似的将眼睛看过去,却没有任何反应。 洪琦的手不自觉收紧,再放开时,那光滑的锦缎顿时有了褶皱。 她依旧是笑着的,“我过段时候,就要穿着嫁衣了呢,白悦,你跟在我身边好不好?” 哪怕,他此刻是个蛊人,哪怕,她要嫁给的人,不是他。 五个仆役皆低下头去,不敢多说一句话。唯有小小的阿莎娜悄悄抬起眸子,看了眼那立在原地一动不动的蛊人,心想,“这个中原男人,究竟是谁呢?为什么洪姑娘作为未来的王后,却依旧对他念念不忘?还有王上,怎么会允许姑娘将一个男人养在身边去?” 哪怕那个男人是个蛊人,可终究对南疆王后的名声是有损害的呀! 果然,不过三天之后,烛砚亲自来了这里一趟,他是一个人来的,刚过来时,正碰上洪琦带了仆役们在院子里摆了席面用膳,而落座在洪琦身侧的,却是那个中原男人。 烛砚面上的笑意抹了些许,他走过去,阻止了仆役们地问好,一掀袍子,坐在了洪琦的另一头。 洪琦放下来手中的筷子,准备起身向他行礼,烛砚一把拽住她,让她顺势倒进了自己怀里头,脸上的笑意便明显起来。 几个仆役也不是没有眼力的,轻轻行了礼便又都缓步退下去了。 洪琦挣扎着,脸上有些红晕,她这是被气的。“烛砚!你干什么!”她从来不觉得面前这个男人有什么高贵的,行礼也只不过是不想让人说她没规矩而已,本来,洪琦在南疆就是不受欢迎的那个。 可是她万万没想到,烛砚胆子这么大,当着众人的面,居然把她拉在怀里!洪琦虽自幼上战场,但是却明白什么叫男女授受不亲! 更何况,白悦还坐在一旁呢!想到这里,洪琦不自觉看过去,白悦依旧是如先前一般的模样,脸色身姿,没有一丝变化。 烛砚自然注意到了洪琦眼中的失落,心中的火气更甚,他握着洪琦的双手,一手又抬了她的背部,使洪琦不得不与自己面对面着。“琦儿!你马上就是我的王后了!你知不知道?” 他烛砚好歹是南疆蛊王!怎么能忍受,自己心爱的女子,天天与一个男人厮混在一起。 洪琦便冷了脸色,她最不愿听见的话题又来了,她使劲挣脱开了手,连语气也冷了几分,“我自然是晓得的,轮不到你来说这些,你的那些仆役,一天要给我讲千八百遍呢。” 看着她又坐到了白悦身边甚至连视线也不看自己一眼,烛砚更是火起,“你既然知道,还整天与这个男人在房中腻腻歪歪?你们中原不是有守妇道一说吗?洪琦,你觉得你这是守妇道吗?” 他这话委实有些严重了,也听得出来确实是很气的。洪琦猛然抬起头来,眸子里多了几分怨恨,“妇道?我怎么不守妇道了?他不是你派人送给我的蛊人吗?既然如此,还有人敢多说一句,只管拖出去打死就好了,反正也都是些碎嘴碎舌的东西,现在不处置,将来只会更严重。” 烛砚不敢置信的瞧着她,这是他第一次从洪琦口中听到如此恶毒的话来,这话让他有些怀疑,先前脑海中那个敢爱敢恨,眉目英气的女子,与眼前这个尖酸刻薄的女子究竟是不是同一个人? 短暂的沉默过后,烛砚软了口气,“我不是那个意思。琦儿,你总归是要做南疆王后的,南疆虽不似中原那边规矩繁多。但是你毕竟不是南疆女子,底下的人本就不赞成你封王后,若你再被抓了话头,我只怕他们借此来攻击于你。” 一番话说的苦口婆心,洪琦的脸色却没有一丝好转,她自顾自拿起了桌上的筷子,夹了一口鱼肉放进口中,缓慢的咀嚼着。 烛砚见她如此,也明白先前自己的话似乎是重了些,让她生气了。可是他总觉得自己说的没错,既然要做南疆的王后,又怎么可以跟着一个男人共处一室?对于其他任何事情,烛砚都可以做出让步,可唯独这一点上,他第一次与洪琦出现了分歧。“琦儿!我是为你好……” “够了。”洪琦近乎平静的说了一句。 烛砚的语气放缓了些许,“我是说……” “我说够了,你没听见吗?”洪琦放下筷子,黑沉得眼眸钉在烛砚身上。 说不清楚那眸子里的情绪是什么,但总之,是让烛砚浑身不自在的。他越想越窝囊,明明自己是南疆蛊王,明明眼前的女子即将成为他的王后,可是此刻,她居然为了一个男人,还是一个成了蛊人的男人,与自己争执! 烛砚猛然站起身来,桌子被他的起身掀翻过去,满满一桌菜肴就这么倒在地上,破碎的陶瓷碗碟碎了一地,那锅烛砚派人熬了一个晚上的鸡汤,也跟着碎了去。 “洪琦!你可不要太过分了!”他想狠狠教训她一次,可是被那双眸子盯着,这颗心又不自觉软了下去,他想,可能自己当真是爱惨了她吧,所以,即使让自己变得窝囊,也不愿意多说她一句。 洪琦坐在位置上,巍然不动,那些被掀翻的菜汤稀稀落落地沾湿了她的衣摆,她却像没有察觉一般,“说够了吗?说够了就请出去吧。我饿了。” 烛砚只觉得心头寒意更重,他咬着牙,“洪琦,你当真是个没有心的人。还是说,你的心都给了他?!”他伸手指着白悦,眸子里恨意明显。 一股子寒风吹过,没有人开口。烛砚一挥袖子,干脆利落转了身,就在快踏出门口的时候,他侧过脸来,“若我再看见他出现在你身边,你知道吧,蛊王要对付一个小小的蛊人,该是多么容易。” 他既然能让白悦活下去!自然也能让他就这么死去! 这是身为南疆蛊王,所不能侵犯的尊严!他可以用自己的性命来爱洪琦,但是却不能以南疆蛊王的尊严,来爱洪琦! 第141章 诞生 看着烛砚的身影逐渐远去,洪琦的身子便软了下来,她趴在地上,用手狠狠捶打着地面。“上天不公!我要承受这家破人亡,国破民散之苦,却还要,被迫远嫁……” 她根本不想嫁给烛砚,也根本不想当什么狗屁南疆王后!可是为了白悦,为了白悦,她不得不这么做啊! 洪琦抬起脸来,此刻上面布满泪水,她跪爬着,到了白悦身侧,轻轻将脑袋靠在他的膝盖上,泪水顺着脸颊滑落下去,打湿了白悦穿着的白裳。“白悦,为了你,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去做……” 她哭着,泪水肆意流淌。 门外,几个仆役面面相觑。谁都不知道先前在屋子里发生了什么,她们原本是想着,王上来看姑娘了,内心正为这两个准新人开心着,可是一转眼的功夫,便听到里面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再就是王上怒气冲冲地走了出去,屋子里似乎传来了姑娘呜咽的哭声。 五个人低眉垂眼地站着,就连最小的阿莎娜,此刻也不敢东张西望了。 隔了一会子,里头的哭声似乎停了下来,那扇木门被人吱哇地打开,几人转过去,便看见立在门口的洪琦,眼睛肿的跟核桃一般的大。 五个人行了礼,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洪琦的目光在五个人身上游走,最终,定格在了个头最小的一个人身上,“你,叫什么名字?” 被点到的人有些怔愣,似乎没想到自己会被洪琦给点名,当下有些反应不过来,还是身旁一个年长的戳了戳她的身子,她才慌慌张张行了礼,“回禀姑娘!奴婢叫阿莎娜。” 她的中原话说的不是太好,可是一双眸子却特别漂亮,湿漉漉的仿佛林中小鹿,只看一眼,便让人记在心底去。 洪琦招手,唤了她到自己身边来,“你可有十岁了?” 阿莎娜怯怯地摇了摇脑袋,“回姑娘的话,上个月方才满了八岁。” 她家里情况不好,所以被阿爹卖了,可惜她自己也不是个能炼蛊的料子,否则也不会沦落到给人做仆役的地步了。 “八岁啊,八岁……”洪琦低下眸子,轻轻呢喃了几句,又拍了拍她的肩膀,“下去吧。” 阿莎娜有些晕晕乎乎的点头应下,一步步走回了自己先前的位置上,洪琦又点了一个人,也是问了名字年岁,随后点了点头,让那人跟在了自己的身侧。 洪琦又将眸子看向了其余的人,在阿莎娜身上略微停留了一会子,“其他人进去收拾一下吧。阿莎娜,你年纪小,以后大可不必做这些重事,只管在后头整理整理便是了。” 几个人自然是应了下来,洪琦点了点头,“都去吧。” “是,姑娘。” 她们看着洪琦被身侧的仆役扶着,慢慢进了屋子里头去。 阿莎娜睁着小鹿一般的眼瞳,直愣愣地看着,直到前头有人唤她,“阿莎娜,阿莎娜!” “博雅姐姐!”她顾不上发愣,连忙跑了过去。 博雅伸手点了点她的脑袋,“这么不机灵,好在姑娘点了哈琳在身边伺候,若是点了你,咱们迟早要被骂的。” 口中虽说着教训的话,可是双手却放在阿莎娜的肩头,安慰性地拍了拍。 阿莎娜甜甜地笑了笑,“阿莎娜嘴笨,不如哈琳姐姐,姑娘选了哈琳姐姐伺候,阿莎娜心里头也高兴的。” 她一笑,那眸子便更加清澈了。 博雅捧着她的脸,轻轻低下头去,在她的眉间用手点了点,“我的神啊,愿老蛊王能保佑你。” 阿莎娜亲了一口面前的姑娘,这是她唯一能给的礼物。 时间转眼,两年很快过去。 洪琦的屋子门前,站着个坐立不安的烛砚,他挫着手,瞧着那扇门开了又关,仆役们进进出出,只觉得一颗心都悬了起来。 “怎么还不出来?怎么还不出来,都一个时辰了……”烛砚喃喃着,目光往房间里头望过去,恨不能自己就在那房间里头。 “王上!你且先坐下,生孩子不是一时半会的事情。”一旁的老妈妈见怪不怪,还有些责备的意思,“您这般拦在门口,只会碍事!” 那些端着水走过来的仆役,还要特地绕开他,生怕一个不小心撞了上去。 “哦,好像也是……”烛砚跟个木头似的,楞楞地退到一边去。 那僵硬的动作让人发笑,怎么也没法将面前的男子和名满南疆的蛊王联系在一起去! 里间的屋子里,接生的婆子趴在床尾,“王后!请使劲,请一定使劲!” 哈琳跪在床头处,用热水沾了帕子,替洪琦擦去脸上的汗水,“娘娘,坚持住,坚持住,小主人就快出来了!” 洪琦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她什么也看不见了,只能听到身边的人一直在唤她,让她坚持住。 孩子?洪琦心里头想,为什么自己要留下这个孩子呢?她不是个好妻子,她也做不了一个好母亲的。嫁给烛砚,只是为了兑现当时的承诺,可是这个孩子,真是她最不想要的。 她本想偷偷打掉,可是被烛砚发现了,他用白悦的性命威胁她,说这个孩子若有一丝不稳,白悦的性命也会就此结束。 这让洪琦除了乖乖安胎,等待孩子降临,便别无他法了。 自那日烛砚说了那样一番话,她便没有再将白悦时时带在身边了,她这屋子里有一间地下室,她安排白悦住在那里,只要没人的时候,她都下去陪着白悦。 若有事情,又让贴身伺候的哈琳下去给他送些吃的和换洗衣裳。即便蛊人是不需要这些的,但洪琦还是样样都准备好了,她觉得,白悦应该不喜欢那种脏兮兮的日子。 肚子上的疼痛感让洪琦不得不回归到了现世,她知道,这个孩子,关系到白悦的性命!她不能放弃!不能!洪琦听着婆子的话,使劲,再使劲。直到脸色都变得通红起来,她感觉有什么东西从体内滑了出去。 “王后!生了!生了!是个小圣女!”蛊王的女儿,一生下来便有圣女封号。 第142章 可悲 孩子的啼哭声并着那些人的欢笑声让洪琦觉得很困,她很想睡一会子,哈琳高兴的握着她的手,“姑娘,保住了,保住了,您放心吧……”这话是凑在洪琦耳边说着的。 没人听见这两人的悄悄话,所有人都在为小圣女的诞生而欣喜不已,婆子将孩子用温水清洗了一遍,身上的血迹和污秽之物都洗掉了,这才用绒布小心翼翼包好,抱了出去,“王上!是个小圣女,是个小圣女!” 屋子里的人也都跟了出去,他们也想讨个赏钱。 外头传来了烛砚开怀大笑的声音,“赏!给本王重重的赏!” “恭喜圣女降世!” “恭喜圣女降世!” 那此起彼伏的恭贺声音近乎盖过了孩子的啼哭声。 洪琦躺在布满污秽的床上,身旁只有哈琳一个人守着。 “姑娘,您辛苦了。”哈琳在无人的时候,总是唤她做姑娘的。 洪琦闭上眸子,有泪水顺着眼角滑下去。 哈琳握住她无力的手,也跟着哭了起来。 “白悦呢?”洪琦的声音有些有气无力。 哈琳连连点着头,“姑娘放心吧,放心吧……我才从地下上来,他很好,很好。” 洪琦终于笑了笑,随后便昏睡了过去。 外边正为小圣女的降世欢庆着,无人在意,里间屋子里是何种状况。 洪琦生孩子身体大大受损,别人都是一个月就能恢复了,她几乎躺了半年,才能勉强下地去走走。 这日阳光好些了,哈琳便扶着她,在院子里头来回走着。 那些阳光撒下来,让人身上的寒意都散去了许多。洪琦深深吸了口气,有些贪婪着这院中的花香气息,须臾,她睁开眼睛,看向天边的太阳,“哈琳,现在是初春了吧。” “王后,刚刚过了冬,按中原历法来算,确实是立春的日子了。”哈琳回着话,此刻在院中,她不再称呼洪琦做姑娘。 立春啊……洪琦眯了眯眼睛,“你去让小厨房做些春卷来,就说我想吃了。” 烛砚特地从中原请来一位厨子,专门给洪琦做吃食的。 哈琳应了一声,眼见着天气越来越热,便轻声问着,“王后,这日头大了,奴婢扶您回去吧?” 洪琦点头应下,两人便转身往屋里走去。 彼时阿莎娜正端着盘子从后厨走来,见了洪琦,便跪下去,“奴婢见过王后。” 洪琦停下步子,视线看在眼前这个小姑娘身上,“阿莎娜?你今年应该是有十岁了吧?” 她还记得这个眼眸漂亮的小姑娘。 阿莎娜恭恭敬敬地回着话,“回王后,阿莎娜正是十岁年纪。” “两年啊……真是快呢。”她喃喃了一句。 “啊!”身后有一声孩子的呼声传来,洪琦转过身去,却见奶娘抱了她的孩子过来。 那孩子长得玉雪可爱,挥舞着肉嘟嘟的小手,看了就让人心生欢喜。“见过王后。王上说,今日是中原立春,王后也应当想女儿了,便让奴婢抱了过来。王上说了,大厨房那边替王后准备了席面,今年王后身子不好,就不大办了,王上手头的事情完了,便会过来的。” 立春,是洪琦的生辰。这女儿生下来,洪琦只远远的看过里面,她对这个孩子总有些隔阂。 如今见了,许是因为身子好了许多,也许是因为这春风还有些冷意,她不自觉朝着奶娘伸出手去,“来,让我抱抱。” 奶娘抬起头来,眼眸里有些不可置信,“王后……”他们的王后,可是从未抱过圣女的! 奶娘短暂惊讶过后,很快将孩子小心翼翼地递过去,或许当真是为母则刚,即便从未抱过孩子,可是洪琦跟这孩子却格外投缘,孩子到了她怀中,也不哭不闹,反而笑得格外开心。 哈琳瞧着,也忍不住开心,“王后,圣女这模样,与您真像!” 那母女俩在一处,便更加像了。 奶娘也忍不住附和,“圣女的眉眼五官,可真是像极了王后的!王上抱着,也总这么说到。” 洪琦微微笑了笑,伸手碰了碰孩子的面颊,“这孩子,以后放在我这儿养着吧。” 她有些喜欢这个孩子的,可能真的,是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吧,再大的隔阂,见了这孩子与自己相似的五官。也都消散了去。 奶娘一时半会有些反应不过来,还是哈琳接了话,“圣女是王后所出,前些日子里,因为王后身体不适,才舍得将圣女交给别人抚养,如今王后身子好了,圣女自然是要抱回来的。” 她巴不得母女俩多亲近亲近。明明是母女,却仿佛陌生人一般,叫人看了心疼。 话是这么说的,奶娘只能诺诺的应了是。 洪琦瞥了她一眼,“奶娘从今儿起夜搬过来住下吧。” 毕竟照顾了这孩子半年,她也不是个不近人情的。 果然,这话一出,奶娘脸上的忧虑便消散了去,欢欢喜喜地应下。 洪琦抱着孩子,又摸了摸她的脸蛋,“阿莎娜,从今儿开始,你到圣女身边伺候。” 她说完,便抱着怀中的胖团子入了里间,阿莎娜跪在地上,依旧有些没能反应过来。 还是哈琳落后半步,将她从地上扶起来,“好孩子,可听见了?从今往后,好好对圣女才是。” 阿莎娜愣愣地点了点头。 里间里头,洪琦抱着这个与自己极为相似的小丫头,眉眼间也有了些笑意,“我听说,取了名,叫曲儿?” 哈琳正将仆役送上来地春卷并着碗筷摆好,“是呢,听说是王上亲自翻了典籍来取的。” 此曲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 洪琦笑了笑,“他倒是有心了。” 哈琳摆着碗筷的手顿了顿,“姑娘,王上待会子要过来……”可是他们只准备了一个人的碗筷。 洪琦抬起眸子,“再添一副碗筷就是了。顺便让后厨冲些牛奶来,我瞧着,这孩子是饿了。” 哈琳欢欢喜喜地应下,忙着张罗这些事情去了。 洪琦垂下眸子,“白悦,只要你好好儿的活着。” 她不介意,不介意就这么无心的过完一生。 第143章 想起来 回忆戛然而止,长久的沉默过后,那女子笑了笑,是诡异而妖艳的,“你想起来了吗?”她问对面不语的艾舒。 艾舒自嘲的笑了笑,“你说我吗?”她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说实在的,她听了这故事,除了笑一笑,不知道自己该做何表情了。 她以为最不堪的洪琦,却在生死关头,用姻缘换了白悦一条性命。虽不能说这个结局是白悦最想要的,可是至少,在面对死亡的时候,洪琦第一个想起的,是白悦。 就这一点来说,艾舒觉得自己瞬间低了洪琦一层次。她当初吊死城楼的时候,想到的却是家破人亡的恨,甚至连一点点的思绪都没有牵挂给白悦。 “对啊,就是你啊。母亲爱了那个男人一世,也就恨了你一世。可是你已经死了,一个死人又能怎么去恨呢?这份恨就只能演变成其他的东西,牵扯蔓延到他人身上。她不能恨阿汉,也不愿恨姐姐,所以,我就成了最终的牺牲品。阿汉有一个天才的女儿,不需要一个平庸的女儿,母亲将所有的母爱都给了姐姐,亦将所有的漠视,都给了我……”烛娅的嗓音开始发哑了,她的话语带了哽咽的气息。 可是她面上的表情依旧狰狞,狠狠地瞪着艾舒,仿佛在看一个不共戴天的仇人。 烛娅只不过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本该是无忧无虑的,却平白过了一个受尽漠视的童年,即便是圣女又如何?有了姐姐的光环在上,她也不过是个没什么用的圣女而已。 她不敢责怪自己的母亲,也不敢责怪自小疼爱自己的姐姐,于是只好将这份恨移到了艾舒身上,她觉得,要是没有艾舒,母亲就不会带着恨意,那母亲对自己的爱就会更多几分了。 她是可怜的,又是可悲的。这事无论怎么说,白悦可以恨艾舒,洪琦也有资格恨艾舒,可是烛娅呢,她是无论如何都不该来恨艾舒的。 洛书静静站在一旁,眼看着烛娅面容扭曲,接着哭了起来。她这心里头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好好的一个小姑娘,为何要将自己置身于这等苦大仇深的情绪中呢?大人的过错,无论如何都不该牵扯到孩子。 白悦,艾舒以及洪琦之间的矛盾,是不该牵扯到这些后辈身上的。更何况这三个人,如今一个成了无心的蛊人,一个是早已经死去化成鬼魅的,还有一个,也是将要死去的人了。 按理来说,往事都应该成风而去,过去点点滴滴,只应该放下才对。 “到底,为何要将这些事情,都归结于一个人身上呢?你母亲与白悦,艾舒之间的感情纠葛,并不是让你遭受不幸的原因呐。”洛书沉吟着,一句话说的缓慢。 烛娅猛然转过头来,看着洛书的眼眸里也带了恨意。“你懂什么?若是没有那些事情,母亲一定很爱父亲!一定很爱我的!” 这近乎是不讲道理了。可是面对一个甘愿被蛊所反噬的人,还指望他与你讲什么道理呢。 艾舒走上去,伸手碰上了洛书设下的阵法上,那黄色的光从中间散开,转眼之间,她便入了结界之内。 “姑娘!”人鱼烛在结界外头轻呼了一声,她伸手拍打着结界,然而却没有丝毫的变化。 洛书从袖中扔出九重锦,那锦缎柔柔的飞过去,又在艾舒周围形成了一圈结界。“艾舒,退出去。”洛书以一种命令的口吻说着。 艾舒却只是笑着摇了摇头,她搭上九重锦,那锦缎就像知道她的内心所想一般,缓缓退了下去,又飞回了洛书的手里。 这是真心的不想待在结界内,她想好好的和烛娅谈一谈。 洛书握着九重锦,只轻轻叹了口气,又退后了几步。也罢,也罢,感情一事,唯有他们自己,才能说的清楚。 洛书往后退了几步,却任然站在离艾舒不远的距离,一手运气,随时防备着对面的烛娅出手。 这是默认了艾舒的做法。 得了肯定的艾舒也松了口气,她慢慢走上前去,离烛娅越来越近,“烛娅,对于你的遭遇,我是很同情的。你与你母亲很像,你与她年轻时眉间的英气是一模一样的,你很像她。” 性子也是一模一样的呢。 烛娅的眸子顿时散出许多亮光来,她的嘴唇微微颤抖着,似乎是有些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从来没有人说过她像母亲,一直以来,她所听到的,都只是,姐姐与母亲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母亲也因此而格外宠爱姐姐。 烛娅是讨厌上苍的,她觉得上苍不公平,给了姐姐一个与母亲相似的容貌,却独独不给自己,让她因此受尽了苦头。 所以当从艾舒口中听到这话的时候,她确实是激动的。 艾舒走过去,也不怕她可怖的面容,伸手摸上了烛娅的脸庞,像是在对待一个可爱的晚辈,“烛娅,你不必因此而感到不公。洛书姑娘说了,一切都是天注定,你前世的因果,换来今世的苦难而已。你与你母亲太像了,都是这么的较真。” 当初的洪琦何尝不是这种?将姜国的苦难,白悦的痛苦,都归结到艾舒一个人身上。想到这里,艾舒不由低头苦笑,只想自己前世是不是欠了这母女二人什么债了,以至于今世要被这般记恨着。 烛娅却根本听不去这些话,她原本稳定了许多的情绪在此刻又都爆发了出来,长了长长的指甲的手指往前伸着,几乎就要戳到艾舒的脸上去,“你懂什么?”她叫嚣着,“你什么都不明白!若是没有你!若是没有那个中原男人!我根本不会落到这种地步!我要杀了你们!” 她说着,一缕白丝从腹部喷射而出,带了星星点点的绿气,直直朝艾舒过去。 刹那之间,一抹浓香靠近,艾舒还来不及躲避,便感觉自己被人提起了衣领,一把拎了起来。 “烛娅!你要做什么!”一道略微威严的女声传来,原本禁闭的门被人推开。 第144章 姓名 洛书看过去,那穿破结界的,却正是被称为曲大人的南疆现任蛊王,也就是烛娅的姐姐,烛曲。 此刻她摘下了脸上的面纱,面如新月,白净清透,眉眼之间不乏英气,那一瞥一笑,皆与洪琦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烛娅!你是要做什么?”烛曲略微沉重的话语将她此刻的心情尽显出来。 烛曲看过去,将烛娅慌张的面容映在眼眸里头。“你这是要做什么?自甘堕落成为反噬的牺牲品?违背神的教育,去做一个被仇恨控制的人?阿娅,你太让我失望了。” 对于这个妹妹,烛曲自小就很疼爱她。不仅仅是想着她小自己许多,更多的则是出于一份怜惜,妹妹不似她一般,有天生的御蛊之术,阿汉便不会将更多的宠爱给她。至于母亲,似乎也从未给过烛娅什么关爱。 那个小小年纪就被迫送上了车架,代替自己去其他部落做人质的烛娅,在临上车之时候,还会趴在窗口处,用那双明亮的眸子看着她,冲着她喊着姐姐,姐姐…… 烛曲心疼她,可是却无可奈何。感情是不可勉强的,她不能强迫阿汉和母亲去疼爱妹妹,于是只好将自己的感情更多的倾注于烛娅身上。她宠爱烛娅,在做了新任蛊王以后,更是将这份宠爱发挥到了极致。 其实烛曲早有耳闻,说她这个妹妹,在府中肆意虐待仆役,更将她养的蛊虫给放出来,让那些毫无还手之力的仆役被迫跟蛊虫呆在一块儿。不少人都与她提过,可是烛曲是不信的。 那么可爱的妹妹,会与自己撒娇的妹妹,那个从小受尽苦头的妹妹,又怎么会是个如此心狠手辣的人呢?烛曲每次听到这种话,都是一笑而过,只当烛娅是孩子脾气大了一些,再加上南疆众人本就对烛娅没有太多的尊敬,这等话在烛曲听来,难免有些添油加醋的滋味。 慢慢儿的,众人都晓得她对烛娅的纵容之意了,来烛曲那儿告状的人便少了,到后来的时候,再也没人在烛曲面前提烛娅一句不好。 因为她们的阿汉已经去世,她们的母亲也将离去,如今的南疆,是烛曲的天下。她不想听见关于妹妹不好的话,那大家就不会让她听见。 殊不知,这样的做法,只让烛娅恶行更加泛滥。她开始肆意饲养蛊虫,那些被列为禁忌的蛊虫,被她偷偷的拿来,用巫术培养,同时,她也在修炼早已经被列为禁术的巫蛊术法,这些,圣女府里不是没人知道,可是他们都不敢说啊……还未踏出去圣女府一步,便有可能死在烛娅的蛊虫之下。 更何况,说了,也不见得有效果。 烛曲从未知道,自己的妹妹竟然变成了这幅可怖的模样。她看着对面之人,满眼皆是失望。 烛娅也看着她,眸子里的慌乱乍然而起,她长着长长指甲的手,贴在结界上头,慢慢的滑下来,发出吱哇地一声刺耳响声,“姐姐……姐姐,不是我,不是我……” 她摇着头,眼泪一瞬间就从眼眶里头滑落下来。 “姐姐,不是我……不是我……”她说的没头没尾,让人听不懂前言后语。 烛曲看着她,这次再没有了平常的怜惜之意,“阿娅。你太让姐姐失望了。”罢了她停顿一会子,又将视线转到了另一边的洛书身上,“姑娘,感谢您前来告知于我。家门不幸,出了这等孽女,我定要好好替阿汉,母亲,教训她一番。” 洛书点了点头,其实就在方才,意识到烛娅被反噬的时候,她就施了一个小小的术法,分了自己的一片灵魂出去,找到了正忙于政务的烛曲,将所有一切都通过仙术重现在烛曲的眼前。 初见此景,烛曲的心境绝非普通言语可以形容,眼睁睁瞧着自小乖巧可人的妹妹长出了尖长的指甲,一张脸变得恐怖而狰狞。 那不再是她的妹妹了,没了清澈的眼眸,一双眼睛里尽是仇恨。烛曲半眯着眼睛,一手捂着胸口,那里只让她觉得疼痛不已。为什么?她在心中问着自己,到底为什么?是她错了吗? 是她害得妹妹,成了如今的模样吗?眼前的女子她不认识,但是却曾见过,阿娅将他们从部落口处带了回来,对于这些外来的人,烛曲从来都是不信任的,她完全有理由怀疑,眼前所见之景,完全是这个白衣的姑娘编攒出来的。 可是不知为何,在对上白衣姑娘清澈如星的眼眸时,所有的怀疑都烟消云散了。那人仿佛是应了上天邀约而来的,淡淡的情绪之间,都带了让人可望不可即的风度。 此刻她就端端地立在自己面前,周身是缥缈的云雾,表明了她并不是个凡人。“曲大人,吾辈并非一般之凡人。此番擅自闯入部落,并非想惹是生非。而是受人之托,来此地寻找一位故人而已。不料碰上令妹如此模样,着实让吾为难。” 白衣的姑娘开口,一字一句都有些文绉绉的。 她唤烛曲做曲大人,应该是随了烛娅的。那孩子自小便跟着仆役如此喊着,只偶尔没人的时候,才想起来唤她一声姐姐。烛曲试着纠正过,后来发现那丫头是个屡教不改的,也就放任她去了。 如今再听到这三个字,只让烛曲内心负罪之感更为严重。她拍了拍胸口,那里堵了好大的一团气,堵得她难受,“姑娘,不知您姓甚名谁?” 那白衣姑娘不是个凡人,她特地施了这等术法来告诉自己,就证明人家是当真不想取阿娅的命。若如不然,只怕待她赶过去,连阿娅的尸体都已经开始发凉了。 “吾名,洛书。”白衣的姑娘淡淡答了一句,“令妹乃心魔入体,早已失了本性。还望姑娘,早些决断才是。” 是了,是了,不能再耽搁了。否则,阿娅的性命就不保了!烛曲摇摇头,伸手抹去脸颊上的泪水,“阿莎娜,取纤尘仗来。” 第145章 犹豫 “王上!”阿莎娜轻呼一声,紧接着便噗通跪倒在地,她一张脸都略微的轻颤起来,嘴唇在一瞬间都变得煞白。 洛书抿唇不语,她应该说的都说了,现在全看烛烛曲要怎么做了。这些剩下的事情,便都是他们的家事了,洛书也不想插手。 烛曲抬眸看了眼洛书,又看向跪在地上的阿莎娜,她走过去,伸手将阿莎娜从地上扶起来,这个大眼睛的姑娘只睁大了眼睛看着她,眸子里的水光更为明显。 只是轻轻扶着,便能感受到从阿莎娜身上传来地轻颤,将她内心的恐惧都显现了出来。她盯着烛曲,“王上,请三思啊……” 她实在不愿意看到,不愿意看到她自小带大的王上难过。本来有先王后所做下的事情,就已经够王上难过的了,若再加上亲生妹妹的事情!她只怕王上遭不住啊! 要处罚了圣女,最难过的会是谁呢?除了烛曲,不做他想!阿莎娜紧紧握着烛曲的手,说话的声音带了几分祈求之意,“王上,放过圣女吧……她不知事,不知事……” 纤尘杖一出,那就是要圣女的命啊!失去了圣女的王上会变成如何模样,阿莎娜不敢去想象,也不敢用这个去赌! 谁又不知道呢?谁都晓得,纤尘杖一出,将会是个什么结果。可是,烛曲不得不这么做啊。 但见年轻的蛊王紧紧握着双手,须臾,她轻轻唤了一声,“阿莎娜。” 跪在地上的人便抬起头来,一张脸上满是泪痕,“王上!” 烛曲闭了闭眼,一狠心,便将阿莎娜的手扒开,“阿莎娜,去取纤尘杖来。”她又说了一次,语气更比先前多了几分命令之意。 阿莎娜看着自己被扒开的手,慢慢的瘫倒在地上,一滴一滴清泪从脸上流下来。 南疆蛊王自古便代代相传的法杖,象征着神的恩赐,更是权利的代表。除此之外,这法杖还具有极为强大的神秘力量,可惩戒族中叛徒之类。 “是。”最终,她妥协了,在烛曲坚定的眸光里,阿莎娜意识到,如今的局面,不是靠她一人的说辞可以挽回的了。 阿莎娜撑着自己从地上爬起来,即便如今狼狈不堪,她也依旧没忘记礼数身份,朝着烛曲行了一礼,而后缓缓退出了这房间里头。 剩下一身闪着微光的洛书立在那儿,静静看着闭眸不语的烛曲。 “曲大人,还请早做决断。”洛书下了最后一剂心药,她看得出来,烛曲明显在犹豫着,可是那边的情况不等人! 她沉吟着道,“蛊虫反噬,相信您比我更为清楚。” 烛曲紧闭着的眼眸便从此睁开来了,里头情绪似乌云般翻滚着,“劳烦姑娘特意相告了。”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会子,“纤尘杖一会子便取来,请姑娘先回去吧,烛曲稍后,自会前去,收了我那不知事的妹妹。” 洛书听到这儿,也算放心下来。其实她也不是不能收拾了阿娅,但总归,那丫头眼睛里透出来的东西,并不是什么坏的,说到底就是个一时糊涂的孩子而已,许是年纪大了些,她总有些心软,不忍让一个孩子,不清不楚的死在自己手里。 她对着烛曲点了点头,随后那身影轻轻一跃,便消失在了原地。 偌大的屋子里,只余下烛曲一人。她抬眸看着雕花的屋顶,一股心痛之意逐渐涌上来。“阿娅……你为什么,这样傻啊……” 以蛊虫反噬之力得来的力量,又能持续多久呢?那只会将她的身体,都击垮了去! 她的身子整个都微微颤抖了起来,那是一种从内心开始散发的颤栗之感,紧紧将她包围着。 那门又被人吱哇一声推开,顺着阳光过去,那人的身形让人看不清楚,只隐隐约约看着她手上捧了一支长长的棍子,亦步亦趋,向着里头来了。 “王上。”来人正是阿莎娜,她手上捧着的,是南疆蛊王代代相传的神物,纤尘杖。此刻那法杖正闪着星光,静静地躺在阿莎娜两手之间。 烛曲伸过手去,温润的指尖碰到了冰凉的法杖,那凉意顺着指尖流过血液,一直到了心底,让本就有些发抖烛曲,更加颤抖起来。 她的双手无力地垂下去,又抬起来放在法杖之上,却一直未曾将法杖拿起来。她在犹豫着,也在害怕着。 忽然,那股凉意被人从指尖处抽离开了,烛曲低头看过去,却见阿莎娜将法杖搂在胸口出,挂满泪珠的脸上带着悲情,“王上!” 到了这时,阿莎娜已经不抱希望了,她知道,无论如何都不能再阻拦下去了。所以她只是看着烛曲,让眼中的泪尽数落下之后,又将那法杖给递了出去,只是双手却颤抖得厉害。 烛曲也不再犹豫,一把抓起法杖,首先往外头走了出去,在阿莎娜擦了擦脸上的泪渍,准备跟出来的时候,烛曲转了头去,轻声吩咐着,“你不必跟我去了。你去母亲那儿吧,看着她些。” 母亲,只盼你,千万不要做傻事啊。不要像阿娅一般,以自己的性命来做傻事!烛曲握着法杖,没有一丝犹豫,踏出了这间屋子。 迎面的阳光照在她身上,顺着肩头撒下来好大一片光晕。 阿莎娜只能停在原地,目送她远去,直到那背影走远,走远,再也看不清楚。 此刻,那微微闪烁着星光的纤尘杖被烛曲拿在手中,法杖足足比她还高出一段去,可是拿在她的手中,却一点不显奇怪。 烛曲微微仰着头,鼻息扑在结界之上,又被返回来,一点点扑在她的面上。“烛娅,你犯下大错,不知悔改,吾今日便以南疆蛊王之名,借纤尘杖,剥去你圣女之名,并,处以万蛊之刑。” 最后几个字她说的很慢,又格外的重。对面之人是她自小最宠爱的妹妹,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尘封已久的纤尘杖,居然会被她亲手取出来,又亲手用在自己最疼爱的妹妹身上! 第146章 机会 洛书笔赋146. 烛娅脸上的扭曲似乎消散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惊慌失措,她慌忙地伸着手,像是想要解释些什么。 “姐姐,姐姐……”然而一张口来,却只剩下这两个字不断循环着。 在场几人,除却烛曲,洛书等都是别过头去,不愿看这场景的。 烛娅的低声哀求,并没有让烛曲动摇什么,她反而更握紧了手中的法杖,似乎在给自己下着决心。 “你是个糊涂的。”看着往日乖巧的妹妹,变成如今这般不人不鬼的模样,烛曲满心只觉得心疼,这句话像是用尽了她的力气,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她握着法杖的手都有些松动起来。 烛娅确实糊涂,否则,也断不会将自己的不幸归结到一个从未谋面的死人身上去了。这性子许是太像她的母亲了,二人都是这般,将自己所遇到的不如意的事情,皆归结到其他人身上。 也不管你是谁做了什么,总之在他们眼中,你就是错的。 这点,艾舒体验得很透彻了。她到如今都记得,奶娘死在自己跟前的模样,哪怕做鬼七十于年了,每当想起那一幕时,她也总是想哭。 也不知道,奶娘后来如何了?是直接被鬼差带走,投胎另世为人?亦或者,像她一般在世间漂泊流浪着呢?艾舒不知道,她做鬼太晚了,足足迟了奶娘五年,又怎么会晓得这些呢? 如今她只记得,自己亏欠奶娘良多。 “不是我!是她!都是她啊姐姐!”这边艾舒正想着奶娘的事情出神,另一边,慌乱无措的烛娅却将一只手伸向了她。 那长长的指甲朝着自己指了过来,艾舒习惯性地往后退了退,此刻脸上带了些不满之意,“阿娅姑娘,念你是个孩子,我不想与你计较。” 她可以原谅一个不知事的孩子将无知当成借口,但是这却不是烛娅能用无知一次次来撒泼取闹的借口!人的忍耐都是有限度的,即便好脾气如艾舒,在此刻也是有些火了的。 烛曲自然也看出来了,她咬着牙,恨铁不成钢地道,“阿娅!从小我是怎么教你的,我是怎么待你的,你都忘了吗?” 她是真的很失望啊……为了弥补妹妹受到的不公和漠视,烛曲对她可算是用尽了心思,结果到头来,却见到她最上心的妹妹变成这种可怖的模样,这就是一根银针直直插着烛曲的心脏去啊!让她胸口直疼! 烛娅一下子更加惊慌了,烛曲眼神中的失望她都在看眼里,只是却不明白自己什么地方做错了,一瞬间的无措之后,她沉下气来,说话的语气也不再那么急促,“姐姐,你如何对阿娅的,阿娅自然记得。可是我从小受的苦,我却是忘不掉的。” 这话说的十分铿锵有力,仿佛她此刻在做的是一件无比正义的事情。 听得烛曲呵斥了一声,“荒唐!”烛曲顺势举着法杖,一步步走了过去,那细微的星光在临近烛娅时,闪烁得更加明显。 那力量扑面而来,只让烛娅有些只撑不住,身子一步步往后退着,可是她的面容却透漏着坚定,带着恨意的目光直直朝着艾舒看过去,“都是她!是她害了母亲!也害了我!” 这个话语,实在太过牵强。 烛曲觉得自己一世英名,怎么却偏偏在妹妹的教育事情上犯了大错呢?她又呵斥了一声,“姑且不论这姑娘姓甚名谁,就算你笃定了,这位姑娘曾经害了母亲,但你又怎么可认为,是姑娘害得你呢?” 这话出自烛曲肺腑之言,也确实是洛书心里头的想说的。听到这儿,洛书不由高看了这位年轻的蛊王一眼,只觉得天才一事,其实也并不全是虚妄吧。 能在如此年轻的年纪,掌管了整个南疆,手段心里,绝对不是一般的人所能比拟的呀。 从这儿,她对妹妹的一片苦心也都体现出来了,她苦口婆心的劝说,可不就是指望着,烛娅能及时回头,她也不必要动手了么?只可惜这份心意,众人都清楚,却独独烛娅不清楚。 在烛娅眼睛里,一切都是艾舒的错!若没了艾舒,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了!自己明明是要做最好的决定,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姐姐不支持自己?烛娅狠狠甩了甩衣袖,“阿姐你心肠软,最是听不得他们相劝,也不知道他们与你说了什么,让你这般护着他们,可是我绝对不会放过她的!” 话音落,一阵妖风四起,但见烛娅乘风而起,身上的巫女服上刺绣的图案幌得人眼花缭乱,刹那之间,她向着一个方向扑了过去。 艾舒瞪大了眼眸,她不是不想逃开,可是身子却仿佛被什么东西给定住了,一动也不能动,她只能立在原地,眼睁睁看着烛娅向自己扑过来,看着那长长的指甲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几乎要贴到她的脸上去。 瞳孔里映着的是个面目狰狞的女子,那扑面而来的恨意,让人止不住心生惧意。 “艾舒!”洛书的惊呼声在远处响起,一段九重锦自她袖中抛出来。 “姑娘!”小人鱼烛的声音在隔断之外,听起来有些模模糊糊的,艾舒一眨不眨地看着面前。就在艾舒以为自己就会这么魂飞魄散的时候,一根闪着微光的法杖伸了过来,直直衡亘在她的胸前。 那朝着她扑过来的烛娅来不及停下,就这么向着法杖撞了上去,九重锦顺势飞升而上,将艾舒牢牢护在中间。 “阿娅!你痴迷地太深了,我不能不管你啊……”一句带了心痛意味的话语落下,只见眼前轰然闪过白光,那面目狰狞的女子就这么被弹到了阵法的另一段去。 “噗!”鲜血从烛娅的口中喷了出来,她任然朝前头伸着手,一点一点努力地够着。 烛曲痛苦地闭上眼睛,纤尘杖在她手中飞出去,“唯有上神,能净化你的心灵。”她话落,那纤尘杖顺势而出,仿佛利剑一般朝着烛娅过去,一瞬间,自她的心脏穿过去。 第147章 身死 烛娅不能动弹,却明显感觉到有东西自胸口穿过,那不是痛苦,却仿佛一种解脱一般。她努力往前伸着手,长长的黑色的指甲从指尖处开始褪去,化作了点点的白光飘散,烛娅的嘴角流下几缕鲜血,却是带着深沉的黑色。 “姐姐……母亲……”她张着口,每说一个字,便能看见有血从口中涌出来。 烛曲看着她,眼眶里的泪水再也止不住,仿佛决堤洪水一般倾泻而出,纤尘杖已经回到了她的手上,上面还带了烛娅的血渍,烛曲这么握着,身子颤抖着。 “阿娅!”她终究是没能忍住,手中的纤尘杖也不再顾得上了,烛曲朝着对面奄奄一息的烛娅扑了过去。 感受着怀中之人急促而费力的呼吸,烛曲心痛的无法自拔,可是她什么也不能做,她只能紧紧拥着烛娅,一遍又一遍呼唤她的名字。“阿娅!阿娅,你别急,别急,会好的……乖……” 像是小时候哄妹妹一般的,烛曲搂着烛娅,紧紧的护在怀里。此刻她不是什么天降神女,也不是南疆蛊王,她只是一个姐姐,一个眼看着妹妹即将死去,却无能为力的姐姐。 可是这话终究只能哄小孩子,烛娅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她想对姐姐笑一笑,让姐姐能放心些,可是脸部却只能抽搐着,一个笑脸也表现不出来。她伸出白白嫩嫩的手,抚上烛曲的脸,却因为染了自己的血,而在烛曲脸上留下一道血痕掌印。 “姐姐,别哭……”烛娅断断续续地说着,仿佛先前疯狂地人不是她一般。 烛曲瞧着她越发虚弱下来,可是却只能看着,别的什么也做不了。“阿娅!我在!姐姐在!你千万别死,不要……不要丢下姐姐一个人!” 阿汉死了,母亲也不像母亲了,她只有阿娅了!她的阿娅,也即将离她远去!纤尘杖要的是她的命啊! “阿娅!”她惊呼着,烛娅的手从她脸侧垂落下去,无力地落在地上,此刻她脸上也带了些许笑意。 烛曲紧紧搂着她的身子,眼睁睁看着密密麻麻的黑色的蜘蛛从烛娅体内爬出来,通过眼睛,鼻子,耳朵,最后甚至穿破了她的脸颊,一只只接连着,由内而外的攀爬着。 那些虫子之多,之恶心的模样,让洛书忍不住簇了眉头,此刻她正站在艾舒身侧,一只手扶着她,见那些虫子向着这边爬过来,便赶紧抓着艾舒,纵身一跃,二人都到了半空之中。 “姑娘……她是活不成了吗?”艾舒轻轻地问了一句。 到底是个心善的,舍不得这么年轻的一条性命。洛书叹了口气,“不是活不成了,是要魂飞魄散了。” 纤尘杖是个什么东西,她是不清楚的,可是那上头散发出来的气息,与冥界捣魔杵是一模一样的。捣魔杵出自盘古大神之手,可灭世间魔物,天帝将其交由冥界看守,也确实有几分震慑的滋味。 而被捣魔杵击中的魔物,大多是些穷凶恶极之辈,一击之下,魂飞魄散,不留半点痕迹在这六界之中。那纤尘杖,估摸着,也与捣魔杵是差不多的。 若只是身死,倒还好说,下一个轮回以后,又是不一样的生活。可若是魂飞魄散了,那就真的是与世间告别了。 洛书接连着又叹了口气,“一时想不开,竟想通过反噬之力来害你性命,结果因果报应,终究是回到了自己身上。何苦呢,明明还有大好年华,几十年的岁月,都这么消散了去。” 此刻那鲜活的生命,已经快要消散,躺在烛曲怀中的,不过是一个没有灵魂的空壳而已。 艾舒紧紧抓着洛书的手,“上仙,”她还是将这个称呼说了出来,“白悦呢……白悦会不会,也这样……” 她是可怜烛娅的,可是一想到那蛊虫自烛娅身体里爬出来的模样,她就不由自主的想到白悦,会不会他也变成这种模样,那么多的蛊虫自身体里边爬出来,侵蚀着他的生命。 白悦啊……她的白悦,她花了那么长时间一直在找寻的人,怎么能,怎么能,就这么失去性命呢!她想着,越发将洛书的袖子紧紧抓着,艾舒在害怕,在担忧。 洛书又何尝不知道呢?可是她却不能给艾舒一个保证,按先前掉落的瓦片记忆来看,白悦在南疆,只怕是凶多吉少的,那应该是个锁魂的阵法,看样子是年代久了灵力衰退的缘故,才让阵法有些破损。 南疆离不开蛊,白悦若真在这儿,只怕,也已经变成蛊人去了啊……洛书只能反握住她的手,算是对她的一种安慰。 她们望过去,地上是烛曲两姐妹,一根散着微光的法杖落在后头,沾染着血色。烛曲紧紧搂着怀中瘦弱的身子,脸上的泪水顺势而下,滴在怀中人儿的面庞上,然而那人的面孔早已经被蛊虫占据,不再有丝毫表情。 烛曲是蛊王,万蛊之王,那些蛊虫都绕开了她,密密麻麻的黑色从身旁爬过。烛曲只是一遍遍喊着怀中人儿的小名,可是那人早已经,没了呼吸,更别说应答她了。 “阿娅!”终于,一声惊呼之下,那身子也慢慢消散了,化作道道星光从烛曲怀中,一下子融进了纤尘杖之中。 那一瞬间景象格外的美,就仿佛阳光底下浮现的尘埃,有着别样的光彩。 “怪道它叫纤尘杖呢,那灵魂飞散的模样,确实有些像尘埃啊。”洛书喃喃了一句,又转头看着身侧呆呆地艾舒,“你可害怕?” 毕竟也是灵体,看见这等场面,总归会有些惧意的。 艾舒却摇了摇头,她早已经将这些看淡了,现在在她看来,什么都没有找到白悦重要。 她们二人只当看了一场精彩的戏,可是那戏中人却仿佛心碎一般,但见烛曲跪爬在地上,那些蛊虫随着烛娅的消散都已经消失了,此刻地面上只有她一个人,使劲拍打着地板,发出咚咚咚地响声。 纤尘杖闪着光,静静呆在一旁。 第148章 续命 艾舒瞧着,只觉得可怜,正准备过去扶起她来,却被一旁的洛书拉住了手,艾舒转过头去,却见拉住她的人轻轻摇了摇头,“让她自己恢复一会子吧。” 痛失亲人,又是自小最疼爱的妹妹,可想而知,烛曲该是有多难过了。 也是呢……艾舒停下了步子,到底没有上前去。 给烛曲一段单独的时间缓缓情绪,或许是最好不过的选择。 洛书一挥袖子,那结界从此破裂开来,人鱼烛便往前头扑过来,紧紧抱住了艾舒的腰,“姑娘!姑娘!你可吓死我了!” 先前烛娅朝着艾舒扑过来的时候,它差点以为再也见不到姑娘了!那一瞬间,一向胆小的人鱼烛竟然想冲过来替她挡下那一劫,可惜以她的灵力,是冲不破洛书设下的屏障来的。 便只能干干看着着急,如今结界破了,人鱼烛自然是第一个想着艾舒的,扑在她怀中便开始落泪。 这模样让洛书原本有些低落的心情顿时开朗了起来,她伸手掐了掐人鱼烛嫩嫩的小脸,“你就只关心艾舒,不知道关心关心我?也不知道是谁把你召唤出来的,没良心的小东西。” 人鱼烛呲了呲牙,那模样更可爱了几分,她呜哇着声音道,“上仙厉害,那东西不敢近你身的,可是艾姑娘,艾姑娘不行啊……” 在人鱼烛眼中,洛书是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上仙,可是艾舒却只是一个小小的灵体,善良而可人。 听到这儿洛书更是哭笑不得,只能使劲掐了掐人鱼烛,“没良心的小东西。” 人鱼烛呜咽一声,又泪眼汪汪地看着艾舒,“姑娘,你没事吧?” 艾舒被她这么一看,便觉得心软,忍不住伸手抚了抚她的脸蛋,“我无碍的,不必担心。倒是你,我看你都快哭了去。” 这小精灵历来胆小,却仍旧为自己担心,艾舒只觉得心都化了,又忍不住抚了抚小丫头的脸蛋,“瞧你,一张脸都花了。” 人鱼烛顺势埋头在她的怀里头,使劲蹭了蹭,“姑娘,没事就好。” 这软糯糯的一句话,让人心都快化了去。 洛书砸了砸嘴,只道自己真是没有什么精灵缘分。身边的几个精灵貌似都很怕自己的。算啦,她不像河图一般温柔,又怎么奢求这些小精灵都喜欢她呢? 洛书收了手,让她们二人说着话。 而另一头,一阵哭声过后,烛曲转过来,撑着身子从地上起来,她现在身子是软弱无力的,就这么站着,也是很勉强的。但她还是勉强撑着身子走了过来,在距离洛书两人三步的时候,她停了下来,仰着一张满是泪痕的面容,“姑娘,小妹已经化去,先前给姑娘们添的麻烦,烛曲在此致歉。” 她一边说着,一边竟然要向洛书行大礼去,洛书便赶忙降下来,快步走过去,一手将她扶起来,“曲大人不必如此。” “姑娘,我知你等并非凡人,来南疆,必有要事。但烛龙部落,一向不允许外人住下,阿娅她……私自将姑娘们带进来,委实是不负责任的。如今,部落里事情百出,阿莎娜也将药找到了,烛曲,就不多留三位了。” 这是要送客的意思。 艾舒和人鱼烛对视一眼,皆闭口不言。 洛书看着她,犹豫了几分,便朝着烛曲挥了挥手,“曲大人,其实私自到南疆,确实是我等不对,你不必如此自责。”她停顿一会子,“令妹一事,深感抱歉。但是,如今我们确是不能走的。恕难从命了。” 她洛书接手的生意,断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如今白悦的事情正有了一点点消息,怎么可能在这时候离开南疆? 因此对于烛曲的要求,她自然是想也不想拒绝了。 烛曲显然不想与她们多说什么,丧妹之痛依旧让她没法释怀,对于洛书的拒绝,她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情绪,只是毫无灵魂地点点头,脸上扯了个僵硬的笑意,“我言尽于此,不好再多数什么。” 其实若烛曲想的话,完全可以在这时将洛书三人都赶出去。毕竟于情于理,她都可以这么做。但是她没有,烛娅的消失仿佛带走了年轻蛊王的活力,她垂着脑袋,转头就要往外头走去。 洛书在后头看着,除却叹息,再也做不了其他的。 忽然前头传来一句呼声,将众人的视线都吸引了过去,“王上!王上!不好了!” 是阿莎娜!烛曲猛然抬起头来,眸子里多了许多焦急,这时那大眼睛的姑娘也从外头推门而入,见了烛曲,便迎面扑过来。 “阿莎娜!可是母亲怎么了!”她来之前是交代过阿莎娜的,让她去看着母亲。阿莎娜从小稳重,断不会有如此大呼小叫的时刻,能让她如此慌张,只能说明,是母亲出事了! 阿莎娜半跪在地上,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听到烛曲的问话,她忽然地低下头去,整个身子不住地颤抖着,“王上!先王后。没了……” 最后两个说的那么轻,那么轻,以至于烛曲差点儿就听不见它。 烛曲的身子左右摇晃了下,一旁的洛书便赶忙上前扶住她,得了支撑的烛曲咬了咬牙,看着阿莎娜,“你说什么?” 怎么会没了!什么叫做没了!她不信! 阿莎娜半跪着,身子轻颤,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混着地上的血迹形成一滩,她的身子歪朝一旁,头发也因为匆忙的奔跑而乱的不成样子,阿莎娜用手捂着脸,她不敢去看烛曲,“先王后……以自身为引,替那蛊人,续命去了……” 先王后为蛊人续命?听起来多么荒唐可笑的事情,可是这确实发生了。而且,这也是她的母亲,可以做出来的事情。 烛曲听到这个,瞬间倒毫不怀疑了,是了,是了,这是母亲会做的事情了。 “哈。”她笑着,一张脸苍白没有血色,“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断断续续地笑声响彻屋子,让在场几人不由低下头去 第149章 红尘 洛书笔赋149. 笑声透露着悲凉的气息,烛曲摇摇欲坠的身子几乎是靠着洛书的,否则,她怕是早已经跌倒了。 阿莎娜瞧着,一颗心更疼了,她不住地摇着头,“王上!快去看看吧,还能再见一见先王后的……” 烛曲这辈子,最爱的两个人,都在同一天内离他远去。而且都是那种,魂飞魄散的远去,来世也是不存在的。 洛书便手上使了劲,将她稳稳扶住,“曲姑娘,”她唤了一声,“万事都先看过再打算吧。”其实她只觉得不好开口,人家先前才丧了妹妹,如今又没了母亲,她一个本该被驱逐的外人,此刻却好好儿的站在这儿,着实有些不好。 一旁的艾舒搂着人鱼烛,依旧不曾多说一句话。 阿莎娜见烛曲笑得可怖,心头更是一紧,只好扑上来抱住她的腰部,“王上!您去看看先王后吧!去看看她最后一面吧!” 她不是不知道,王上如今难过。可是若不让王上见到先王后最后一面,这往后余生里头,将会是王上最大的痛苦!阿莎娜不忍看着王上一辈子沉溺在这种痛苦里,所以她劝烛曲,去看一看,看一看她最爱的母亲,然后让往事随风堕去。 烛曲又何尝不知道呢!?她只是没有力气了,她不能再往前多挪动一步,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身子是依靠在洛书怀中的,烛曲偏过头去,眼睛紧紧闭着。 她的嘴唇被她咬得出血,一张脸上惨白而毫无血色可言。阿莎娜环抱着她的腰部,一次次祈求她去看一看,烛曲告诉自己,不能倒下,不能…… 洛书扶着她,能明显感觉到烛曲的无力之感,她抿了唇,将视线投向另一边的艾舒,“我看,咱们跟着一块儿去看看吧。她母亲既然是你的旧相识,会不会也与白悦有关系?” 这是用神识与艾舒交流着。 其实方才她就想到这一点了,若阿莎娜不来禀报这一件事,洛书也是要自己寻个借口过去看一看烛曲烛娅的母亲的,那个传说中从中原而来的姑娘。 如今得了机会,洛书自然不会放过,只不过人家都已经死了,她却还要去调查一番,这般想来洛书觉得自己似乎卑鄙至极。所以她看了看艾舒,想征得那姑娘的同意,毕竟先王后是她的旧相识,而找寻白悦,也是受她之拖。 若艾舒否决了,洛书也不想去打扰一个亡灵的。 另一边艾舒也注意到了洛书的眼神,其实她又何尝不是如此呢?活着的时候遇到的事情,她忘不掉,可是对于那些仇恨,她却不想再恨了。 可是洪琦……提起那个害了自己后半生的姑娘,艾舒惊觉,自己对她竟然没什么恨意了,也是,时间能够冲淡一切,她为鬼七十多年,只有对白悦的一丝执念,依旧在脑海里盘旋。 想到这儿,她对着洛书用神识道,“上仙,去看看吧,只当,送了她最后一程。” 洛书得了回复,便了然了。她又收回了视线,瞧着依旧痛苦地烛曲,内心有些不忍,却还是道,“烛曲姑娘,请好好考虑吧。毕竟,她再怎么做,也还是疼你的。” 这话如果是对着烛娅,洛书是绝对说不出口的,那姑娘确实没体验到几番母爱,甚至可能洪琦都没抱过她。可是烛曲不同了,不管洪琦是为了什么而对她好的,总归,她都是洪琦一生最疼爱的女儿。 烛曲听到这儿,咻然睁开眼睛,那里头一瞬间充满了红色,她撑着身子,从洛书的怀抱里头起来,两手扶着阿莎娜的肩头,“走吧。去看看。你且先将纤尘杖收起来吧。” 那滚落在地上沾了血污的纤尘杖,带了烛娅灵魂的纤尘杖,依旧是南疆蛊王代代相传的宝物,烛曲可以忘却一切,却不能忘了职责。 这是她本该去做的,去承担的东西。 阿莎娜听命的起身,一摇一摆地撑着身子,去捧起来了地上的纤尘杖,其实一进来看见满地血污的时候。她就想到了,圣女只怕不好了。 捧着纤尘杖,她看见烛曲萧瑟的背影,一步一步往前挪去,身侧是那个白裳的姑娘,她侧首与后边的两个姑娘说了句什么,阿莎娜便看见那个大一些的姑娘向着自己走过来。 阿莎娜将纤尘杖紧紧握住,垂下眸子不愿去看她。 “你们王上还需要你,不能倒下阿。”艾舒走了过来,一手覆在阿莎娜的左手上,她温热的掌心让阿莎娜冰冷的手有了些许温度。 阿莎娜抬起头来,面前是一张温婉的面孔,不像南疆女子那般,却仿佛清水深潭,沉静温婉。她不觉地点了点头,是啊,她不能倒下,王上,还需要她! 想到这里,阿莎娜吸了吸鼻子,她将那些没流出来的泪水都憋了回去,王上如今最不需要的就是眼泪!“多谢姑娘提点。”阿莎娜捧着纤尘杖,向艾舒行了礼,便匆匆往外头跑去,她得跟上烛曲。 人鱼烛拉着艾舒的手,有些不解地偏过脑袋去,“姑娘,她为什么要难过啊?” 死的是烛曲的亲人啊,她为什么要难过啊?人鱼烛不懂这个,但是她知道,不懂就要问。 艾舒的视线也从外头收了回来,她摸了摸人鱼烛毛茸茸的脑袋,“因为烛曲对阿莎娜来说,也是很重要的人。烛曲难过,阿莎娜便心疼她。” “可是她们不是亲人啊!从前教我的姑姑说了,亲人才会十指连心,才会体验到你的痛苦。精灵是没有亲人的,所以我们不能为别人而痛苦。”人鱼烛依旧不解,他只知道从前教导她们的姑姑,是这么说的,她也就这么记了下来。 精灵修行,讲究清净,本就是顺应天地而生的东西,何苦为了他物牵挂?白白耽误了自己的修行。可是人的情感不同啊,除却亲人,还有好多好多的情感,有好多好多的放不下的事物。 红尘纷扰,脱不开一个情字。这约摸就是人乃六界之中最难最苦的缘故吧。 第150章 终见 艾舒释然,她将地上还有些不明白的人鱼烛抱起来,小丫头个子小小的,抱起来也毫不费力,艾舒亲了亲她的脸蛋,“乖,这些东西,你不必知道。” 人鱼烛不应该受这些烦扰的,它只需好好儿的,修行,然后升仙就行了。 小丫头懵懵地瞧着艾舒,轻轻地哦了一声,而后伸手抱住她的脖子,“姑娘找到了人以后就要离开吗?” 这个问题一直横亘在人鱼烛心中,她很喜欢艾舒,可是却知道,艾舒不可能永远和自己呆在一起,她多想时间慢一些,再慢一些。 让姑娘晚些再找到那个人,该多好呀?可是这么一来,自己是不是很自私呢?姑娘为了找那个人,那么辛苦那么难过,她却为了自己,暗暗祈求让姑娘慢些找到他。人鱼烛忽然羞愧,抱着艾舒的脖颈不再放开。 艾舒是不清楚这丫头内心所想的,只当她是孩子脾性,便笑着道,“当然啊。我是个魑魅,靠一丝执念飘荡世间。若是执念了了。我自然也该去投胎的。” 她看的淡然,这么多年过去,无论父亲母亲,还是奶娘,只怕都已经进入新的轮回了吧?她也该放下了。 人鱼烛闷闷地应了一声,只是搂着艾舒,不再开口。 艾舒也没说话,拍了拍小丫头的背,就抱着她一起往前去了。她们得快些跟上洛书。 凭着洛书留下的记号,二人一路跟上来,路上能瞧见那些原本该在屋檐底下贴着的玉牌掉落了一地,有些已经破碎,散在周边的路上。 艾舒的心没来由的一紧,脚下的步子也不由加快许多。人鱼烛贴着她的胸膛,睁着一双大眼睛四处看去,“姑娘,精灵没了。” 她指着那一处处碎裂的玉牌,语气里有些可惜。 人鱼烛先前就说过,玉牌这里有精灵,可是被洛书否决了。但人鱼烛觉得,那就是精灵,如今看不见精灵散发的光芒了,她便觉得,那小精灵应该是死去了。 人鱼烛咂咂嘴,她替那个小精灵可惜。 只是艾舒这次却没再开口接话,她的心里已经乱做一团麻了! 沿着记号一路走来,也不知是不是阿莎娜打点过了,这一路上都没看见有什么仆役出没。整个圣女府寂静而冷清,仿佛随着主人的逝去,也跟着一起逝去了。 终于在一处八进的小院门前停了下来,艾舒立在大门之前,这座宅院的风格让她如此熟悉。那一砖一瓦,皆是姜国之景。洪琦,哪怕再有什么过错,可是一颗赤诚之心,确实无比真诚的。 她垂下眸子,抱着人鱼烛准备踏过高高的门槛,却感觉怀中的小丫头使劲动了动,艾舒侧过脸,“怎么了?” 人鱼烛的小脸皱在一起,她撑着身子,看样子十分不想进去。“姑娘,我怕!” 这院子里的气息让人鱼烛害怕,她不敢进去。 艾舒只好将她从怀中放下来,“那你乖乖在门外等着,我进去找上仙他们。” 人鱼烛知道这事情紧急,因而乖乖点了头,站在门边的石狮子旁。 艾舒见她乖巧,这才放下心来,提了裙子迈步进去。 提了“清风明月”四个大字的影壁立在院子中央,将里头的景象尽数遮挡。艾舒绕过影壁,一步一步往里头去。 这院子比外头更为寂静,连虫鸣声音也不闻。艾舒的脚步轻巧,一转眼就顺着洛书留下的气息,寻到了一处屋子里。 她吸了口气,推门而入,里头的几人瞬间回过头来,几人的目光钉在她身上。 艾舒顺势看过去,那里有块白布,从房梁一直垂下来,遮挡了所有的东西,烛曲被阿莎娜搀扶着,坐在白布旁边,垂着脑袋让人看不清楚脸。 洛书站在另一边,脸色也是有些凝重。看见艾舒来了,便朝她招了招手。 艾舒顺势走过去,忽然,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即便是身为魑魅,也觉得这味道着实严重了些!艾舒走到洛书跟前,眼睛盯着白布,像是想看看后头到底有什么东西。 洛书伸手握着她,那掌心里带了寒意,“白悦找到了。” 找到了?艾舒楞楞地,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找到了?”她重复着这三个字,只觉得苦涩。 洛书颔首,眸子逐渐转到身后的白布之上,“进去看看吧。” 艾舒怔愣着,心里头的不安在此刻全然平静下来。 另一边的阿莎娜扶着烛曲,他们没有开口阻拦,只看着艾舒缓缓走了过去,一手掀开白布。 那是一副怎么样的景象呢?艾舒觉得,无法形容。 地上是一具只有半边血肉的尸体,脸部已经没了,漏出半边森森白骨。而尸体之上,跨坐着一个白裳的人影,他手上还抓着两块血肉,看样子,这尸体的模样,似乎就是他所造成的。 艾舒一步步走过去,那人影依旧不曾停下来。 走的近了,地上尸体剩下的半边脸便出现在她的视线里,艾舒很快认了出来,那是洪琦。 九十岁的洪琦,她的脸一点也没有苍老的迹象,还像当初那般年轻而英气。只是缺格外多了几分笑意,攀爬在那张只剩半边的面孔上,有种说不出口的怪异。 地上的是洪琦,那么这个吃人血肉的,是谁呢?艾舒越发走得近了,她几乎贴近那人的后背,轻轻唤了一声,“白悦。” 人影停下了动作,隔了一会子,那人缓缓转过头来,虽被血渍覆盖了大半的脸孔,可是那眉眼,却正是当初如玉的少年。 她不会认错的,是白悦啊。艾舒捂着唇,抽泣声再也止不住,“白悦!”她又唤了一声,“白悦!” 艾舒什么也说不出口了,她只能一遍又一遍,重复着这两个字。 那人看着她,手中的血肉掉落在地上,忽然地,那人从尸体上起身,往后退去,他一边用手遮挡着脸,嘴里边一边发出呜咽的声音。 艾舒扑上去,抓着他的手,声音里的哭腔怎么也遮掩不住,“白悦!是我,我是艾舒啊!” 第151章 灾星 白悦的脸上手上,皆是血渍,他惊慌失措地看着艾舒,忽然的转过头去,整个人往一处墙角处躲着。 艾舒自然不会善罢甘休,她跟了过去,使劲掰着白悦的肩头,那应当是她从人到鬼这么多年来用过最大的力气了,也不知是白悦松了手,还是她力气真的很大,白悦就这么一下子被她掰了转过身来。 两双眼睛对上的瞬间,艾舒注意到了他瞳孔里闪烁着微弱的绿光。 刹那之间,白悦低下头去,看样子有些慌乱。 “白悦!”艾舒又唤了他一声,“白悦,你怎么了白悦……”她低下头去,地上的血渍沾染着她的鞋底,甚至沾上了衣裙,那只剩下半边血肉的尸身静静躺在地上。 白悦一直遮遮掩掩,就是不愿意抬眸看她一眼,也不愿意开口说一句话,艾舒心中地焦急更甚,她只能拽着白悦的衣裳,语气里是怎么也挡不住的哭腔,“白悦你说话啊,你说话啊!” “啊!”被她拽住的白悦却只是发出几声怪异的喊叫,那声音听起来像是林子里在夜间出没的怪鸟,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艾舒一遍又一遍哀求他说说话,可是得到的却只是那一声声怪异的喊叫,艾舒缓缓垂下手去,她似乎有些明白了什么。 这时身后的白布似乎被人掀开,艾舒微微转过去,却见洛书不知何时已经换了一身衣裳,此刻正凌空而来,地上的血污半点也没让她受到污染。 “上仙,”艾舒笑了笑,这笑容说不出的苦涩,“白悦好奇怪啊……”她说,眼眶中的泪水又止不住地流淌了下来。 而白悦,正蜷曲着身子,蹲在角落里头,脑袋整个埋在膝盖之间,不愿抬头来看一眼。 洛书到了艾舒身前,便消了法术,落下来,可是奇怪的是,那些血渍瞬间便从她的脚边移开,一点也没沾染到洛书新换的衫裙。 “艾舒,”洛书扶上艾舒的肩膀,红唇轻启,轻声唤着她的名字。然后在艾舒泪眼朦胧之中,洛书只摇了摇头,“白悦,作为蛊人的寿命已经快到了,洪琦为了救他,以自身为引,借了命数给他。” 说到这儿,洛书停了口,她低头瞟了瞟地上只剩半副血肉的尸身,似乎是叹了口气,“白悦失了人性,控制不住自己。而且这是洪琦自己的意愿,南疆有传统,不得打扰亡人意愿。” 所以,才挂了一块白布,挡住里头血腥的场景吗?所以,那么敬爱母亲的烛曲,才没有出手阻拦吗?艾舒捂住了嘴巴,她的视线没离开蹲在角落里的白悦,一边听洛书说着话,一边在脑子里回想着白悦的这一生。 忽然的,她蹲下身去,“上仙!我是个罪人,我害了白悦!我害了洪琦!我根本不是什么天降福星,我是灾星!是灾星啊!” 艾舒两只手紧紧抱着脑袋,脸部痛苦地皱在一起,她原本温雅的面孔在此刻全失了温婉之意,只剩下无尽的痛苦。她也不再顾着身份,放声大哭起来。 隔着白布之外,坐在角落里的烛曲默然的听着里头传来的女子哭声,便微微仰起头,“母亲,”母亲,你看到了吗,你走了,可是大家都不开心,你的亲人,你的仇人,都在哭泣啊! 阿莎娜站在她的身侧,只能轻轻抚着她的背部。 里头,洛书也做着同样的事情,一块白布将这屋子隔开做了两半,外头看不见里面的场景,可是那股血腥味道,却不是一块白布能够遮掩住的。 浓烈的血腥味弥漫着屋子,里头的人心底情绪都难测。 洛书抚着艾舒的背部,一下又一下。“别想了,你已经死去那么多年,就算有什么过错,也都早该散了。” 艾舒却只是一边哭一边摇头,现在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她觉得都是自己罪啊,因为她,白悦失去了父亲,因为她白悦失去了腿!因为她,奶娘惨死!更因为她,姜国国位易主,才落得个亡国破灭的下场! “是我啊!洪琦说的没错,是我,是我害了白悦,我活着的时候害他!死了,却依旧是不放过他!上仙,我就是个祸害啊……”艾舒突然的不哭了,楞楞地看着前方,脸上没了任何表情。 洛书便往后退了几步,好让自己能看清楚艾舒此刻地模样,对此,洛书除了再安慰,其余的什么也做不了。 就在这气氛沉寂的时候,一道白色的人影忽然闪了过来,蹲在艾舒身侧,拽了拽艾舒的衣袖。 洛书好奇的看着,因为那人影不是别人,却正是白悦! 只见白悦拉着艾舒的衣袖,布满血污的脸谈不上任何的美好,只是那双眼睛里还有些光亮,“啊!”白悦开口,却依旧是胡乱的叫喊着。 艾舒却瞧着他,眸光里透漏的尽是欢喜,她颤抖着手抚上对面之人的面庞,“你是在安慰我吗?”一滴泪垂在她的眼角摇摇欲坠着。 白悦又叫喊了一番,谁人都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他只是看着艾舒,仿佛除了艾舒,眼睛里再看不见别人。他伸出手去,轻轻擦去了挂在艾舒眼角地泪珠。 这一个动作,让艾舒忽然破涕为笑,虽那笑容依旧是像哭一般的,可艾舒依旧抬起头来,有些惊喜地对着洛书道,“上仙你看!你看白悦,他没有失去人性!他还知道我,他还安慰我!” 是吗?洛书静静看着这一切,那早已经成了蛊人的白悦,虽心脏与脉搏都是正常跳动着的,可是洛书从他身上感受不到任何生气,就像,活死人一般。 可是方才他居然跑去安慰艾舒了,洛书也说不清这是怎么回事,也许,当真是还有一丝人性尚未泯灭?“但愿如此吧。”洛书呢喃了一句。 那艾舒却已经兴奋得不行了,因为洛书先前说过,若白悦尚且没有失去人性,那他就可以变回来!可以变成人去!白悦太苦了啊,太苦了……艾舒含泪,抱着只会呜咽的白悦。 第152章 赤染 洛书笔赋152. “姑娘,月婵蛊所制成的蛊人,至今还未有返还现象。南疆不曾有过先例,王上,自然是不敢擅自操作的。”阿莎娜坐在桌旁,有些歉意的说道。 她的对面坐着的正是洛书,此刻洛书又换了一身衣裳,这次是一身红衣,头发用了发带高高的束起来,背后背着追月,活脱脱一副女侠的模样。 她们几人先前就已经从那屋子里离开了,现在所在的地方,是烛曲的屋子内。烛曲将她们安顿下来以后,就自己离开了,南疆乍然失去了一位先王后和一位圣女,又好巧不巧的有她们几个外人在,难免外头不会出什么乱子来,所以即便心底再疲累,烛曲也还是强撑着去处理后事了,留下阿莎娜招呼着几人。 白悦如今只听艾舒一人地话,其他人,包括洛书在内,谁若是靠近三步之内,白悦就会发出恐吓一般的吼叫声音,如今又暂时找不到别的方法,洛书只好让艾舒带着白悦到了里头的屋子里,而她和阿莎娜还有人鱼烛在外间说着话。 听得阿莎娜这般言语,洛书就知道,要拜托烛曲解蛊的事情算是泡汤了。阿莎娜的话已经将意思表明得很清楚了,南疆从未有过这样的事情,烛曲不敢开这个先例。 也是,接二连三的发生了这么多事情,还让她们留在南疆,已经算是烛曲给了很大的宽容了。 洛书叹了口气,一手搭在桌上,手指敲打着桌面,一下又一下的,人鱼烛跪坐在她身旁的椅子上,两只手撑着脑袋,眼睛盯着洛书的手指。 “二十,二十一,二十二……”人鱼烛跟着节奏,轻轻点着脑袋,口中还一边念念有词。 洛书好笑,便问她,“你这小丫头,又有什么事情?”她算是发现了,这丫头胆子小修为低,但是在其他方面,似乎都表现不错呢。 可惜了,是个精灵,天生只能靠修为吃饭。这若是个普通人类,说不定也能过得很好呢。命运该如此,谁也拦不住。 人鱼烛眨巴眨巴眼睛,“数数呢。从前教导我的……”她停了下,看了看身边的阿莎娜,“教导我的师傅!对,师傅!师傅说过了,数到一百,什么事情就都会解决了!” 阿莎娜皱了眉头似乎很是不解,“中原那边,都兴这般吗?”她这是问的洛书。 可是洛书又不是人!又怎么知道中原是不是这般呢?再说了,就算真如此,数到一百若有用,那她这个神器也不用当了。她便伸手点了点人鱼烛的脑袋,“是真是假还不是全凭这丫头一张嘴来的。小丫头,你师傅真如此教你?” 想了许久的事情,一直未曾得到解决的方法,也确实有些烦了,洛书便转了个话题,说不定聊着聊着忽然间就想到了什么呢。要说洛书就一点好些,心宽,不会钻牛角尖,否则她在天界那几年,早不知道要死了多少次了。 人鱼烛本就是个容易带偏的性子,听了洛书不信她,便有些着急起来,也顾不上数数了,“姑娘!你相信我!师傅不会骗我的!她说了,只要数到一百。什么都解决了!” 洛书杵着下巴,她不像对面的阿莎娜一般听得那么认真,洛书是全把这个的当做消遣来听得,“喏,那你给我说说,你师父为什么说这种话?” 人鱼烛急得脸色通红,一双短腿急得直跺脚,“姑娘!哎呀。师傅说了,我数到一百,什么都实现了!” 是吗?洛书砸了砸嘴,视线在人鱼烛脸上停留了一会子,忽然的,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东西,“你说,九十六后边是多少?” “九十!”人鱼烛端正了身子,脸色严肃地道。 阿莎娜在一旁听着,脸色也休然改变。虽她没上过学,可是她会数数啊! 只听洛书又接着问,“九十八!” 人鱼烛接得飞快,“九十一!” 哦,得,合着九十以后得数是永远数不对了。 洛书一副我就知道的模样,一边合了合手掌,一边说到,“难怪你的师傅这么给你说了。” 阿莎娜似乎也懂了,脸上难得有了笑意,“小姑娘真可爱,还不曾问过你的名字对吧?” 她这才想起来,似乎只听艾舒姑娘和洛书姑娘自己介绍过,还没听这小姑娘说过名字呢。 人鱼烛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只跟着傻乎乎的笑,听见阿莎娜问她,一时间还有些没能反应过来。 还是洛书接了话过去,“她是从前家里为了照顾艾舒而请来地小精灵,自小跟着艾舒学习地。”反正她们都知道艾舒不是人了,那活着之前做了什么事情,可不就是由她来胡编乱造了吗? 果然,阿莎娜没有多怀疑,只感叹了一句,“艾舒姑娘,果然是天资聪颖呢。” 洛书摇了摇头,“小精灵蠢笨些。” 人鱼烛又涨红了脸,她此刻也明白他们是在说她笨呢!当下说话也有些结巴起来,“我我我,姑娘,姑娘,怎么能!” 她说着,眼眶休然变红,像是随时都会掉眼泪一般。 那娇憨的模样更让她显得可爱,阿莎娜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人鱼烛的脸蛋,“小精灵没有名字吗?” 这位大眼睛的姑娘总让人心生暖意,被她这么温柔的对待,人鱼烛的结巴也瞬间恢复了,她连连摆手,正准备说什么,却听身后一个声音道,“她叫赤染。” “阿染?可以这么叫你吗?你真是可爱。”阿莎娜漂亮的眼睛里多了几分笑意,将人鱼烛挂在口边的不是都给憋了下去。 她只能楞楞地点点头,在坐下之后,奇怪的看着洛书。因为精灵都是没有名字的,她只能叫人鱼烛精灵,艾舒和洛书平日里也只是唤她一声人鱼烛小丫头的。 精灵只有在修炼得到,成仙之后,才会得到司掌精灵界的上仙的赐名,这是精灵最大的荣耀! 上仙怎么能,怎么能随意赐名呢!会不会被怪罪!?人鱼烛心里头七上八下的,而另一边,洛书和阿莎娜已经谈到了白悦的问题上,没人注意她的不同。 第153章 相由心生 人鱼烛神识之境内,她正拽着一片云彩,小脸皱做一团,时不时看向远处,待见了一身红衣飘飘然而来,她便立马丢开云彩,小跑着过去。 “上仙!您怎么能欺骗阿莎娜呢?”人鱼烛皱着眉头,看样子相当的不理解。 洛书偏了脑袋,顺势坐下去,又拍了拍身旁,示意人鱼烛坐下来,“怎么,赤染不好听吗?”她看着人鱼烛,一只手杵着下巴,“我觉得不错啊。你本体为白烛,当初也是我替你染的银红。赤水天去,独染人间。不喜欢吗?” 人鱼烛摇了摇脑袋,“上仙说的名字很好听,可是那不是我的名字。我是没有名字的,上仙为什么要欺骗阿莎娜呢?” 她方才一脸着急的模样,又不好当着阿莎娜的面问,洛书许是看了出来,便用神识与她说,到神识之境来等她,人鱼烛便来了。 也不知洛书是怎么办到的,现在她一边在神识之境与人鱼烛说着话,另一边,又在现世里头和阿莎娜商量着办法。 人鱼烛自然是不晓得的,可如今她也顾不上许多了。她一脸着急,甚至都忘了自己是害怕洛书的,只伸手拽了洛书的衣袖,语气里头都已经带了哭腔,“上仙,姑姑讲了,要是撒谎,灵力修为都会降低的……我修为已经是同辈里头最低的了,它们好多都已经飞升,只有我还是精灵……呜呜呜……” 她说着说着竟然哭了起来,两只手拽着洛书的衣袖,哭的好不伤心。 洛书噗嗤一笑,心想,这个管理精灵的姑姑也不知道是谁,她得去见一见,听人鱼烛的话,那一定是个有趣的。不过如今倒不行了,得先把眼前这小丫头哄好了,洛书掏出一块绣帕,替她将脸上的泪渍抹去,“我道你担心什么,却原来是这个。” 人鱼烛哭的难过,眼睛里都是泪水,以至于不能看清楚洛书的表情,“对……我也想飞升的……而且,而且,不能骗人,阿莎娜很好的。” 她说着竟然还委屈了起来。 洛书看着更加好笑了,心想怎么会有这么傻的精灵,都不像个精灵了!“你姑姑难道没告诉你,上仙赐名,也是飞升的契机吗?” 她话音落下,人鱼烛的哭泣声忽然便停了下来,只见那小丫头抬着一双泪眼汪汪的眸子看着洛书,嘴巴一开一合,却怎么呢出不来声音。 洛书侧着脸看她,“怎么?吓到了?” “真的吗?”人鱼烛问的小心翼翼,生怕自己方才听到的,都是一个玩笑。 洛书脸色凝重,她抬手指了指自己,“你觉得我像是会骗人的那种吗?” 老实说,她活了这几万年,似乎还没有骗过人呢……当然,如果不算偷偷拿了帝君的酒酿那些的话。 人鱼烛便细细地盯着洛书的脸看了看,那是一张精致异常的面孔,远山眉下的桃花眼晶亮仿佛带了星光,眼睫是小扇一般忽闪忽闪的,高挺娟秀的鼻子,一张不点自红的唇,映在她鹅蛋一般的脸孔上,白皙的肌肤上微微透着些红晕,只让人觉得一切都是那么刚好。 不会过于苍白而显得羸弱,也不会太过红润而显得不正常。洛书就这么看着人,她身上那股浸渍了万年的书卷气息,就从身上飘散而出,让人感觉很是舒服。 人鱼烛对她的惧意仿佛消失了大半,从前她都不敢这么直直盯着上仙的脸看,只觉得这是一位严肃地上仙,如今看了才知道,她是连眉眼之间都透露着潇洒轻快的人儿,就仿佛是一副水墨画一般! 她越看,便想的越多,怔愣地坐在洛书身侧,眼睛一刻也没从洛书脸上离开。 洛书凑上去,一只手弹了弹她的脑门儿,“怎么?我长得很奇怪吗?你需得看这半天?” 应该不是吧?她虽不是什么六界第一美人,但好歹也能看得过去不是?毕竟河图曾经说过啊,像他们这种融合天地精华而诞生的神器,化形之后,五官皆有自然山川之色。 洛书是从来没注意过这个的,不过这么些年下来,她隐隐约约也能觉察到,自己似乎长得还不错呢,偶尔还会听到有刚刚晋升的小仙家在后头说她像是一幅画儿一般。 用御玖的话来说,她就是个面皮子,外边一副模样,心里一副模样。 这般想来,她看起来就应当不是那种会骗人的啊! 洛书的目光钉在自己身上,让人鱼烛的意识瞬间便拉了回来,她匆匆忙忙摇头,“上仙很漂亮,像画儿一般。可是,我有些担心……真的不会掉灵力吗?” 最后几个字她明显说的更小心了些,身子往后退了退,显然是害怕洛书生气。 洛书虽有些气,不过倒不是气这小丫头不领情,只气自己究竟是怎么她了,让她这般害怕?不过她也知道不能多说,否则这丫头又该吓哭了。 她拍了拍人鱼烛的脑袋,“放心吧,我怎么说也是九重上仙,说出口的话就一定会做到。从今天开始,你就叫赤染,回去以后,我让人去栖槿那里说一声,给你晋个仙子,以后就跟在我身边吧。” 本来她是不怎么喜欢这丫头的,实在是蠢笨了些,不过经了这几多事情,让洛书觉得,这丫头虽然胆小蠢笨一些,但心还是好的,况且很心细,总能发现些他人注意不到的地方。如今洛书身边,最缺个心细的人呢,留她在身边,也是好主意。 这主意是方才才定下来的,就在阿莎娜询问人鱼烛名字的瞬间,洛书忽然想到了这些,于是便给这丫头赐了赤染一名。 而人鱼烛得了保证,一双眼睛的泪渍便瞬间褪去,只剩下数不尽的开心之意,“上仙!您真是我见过最好的仙人了!” 洛书拍拍她的脑袋,“行了,这下子不难过了吧?” 得了新名字的赤染连连点头,肉嘟嘟的小脸微微带着些红晕。 洛书颔首,站起身子,拍了拍身上的裙摆,“那就回去吧,还有事情呢。” 第154章 魂魄 是了,还有事情呢。赤染跟着起身,这次没再多问什么,就这么跟着洛书踏出了神识之境。 她二人回到现世,阿莎娜正将南疆近年来蛊人复原的案例都查找了一番,此刻正好将最后一个案例说完,阿莎娜合上记录的名册,忍不住叹了口气,“洛书姑娘,你也听到了,蛊人复原,几乎是不可行的。百年以来,史书有所记载的,无一例外都是失败的。偶然有个成功的例子,可是那蛊人也在三天内就死去了。” 三天内死去,也就相当于之前所做的一切都白费了。虽然是成功了,可是和失败又有什么区别呢? 阿莎娜抬眸看向里间,她们这里是看不见里头的场景的,可是她却仿佛能看见,那蛊人咿咿呀呀说着话的模样。“那中原男子,我小时候照顾过他一段时间。不过,我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是蛊人了。” 洛书便放下了手中的茶盏,细细听着阿莎娜的话。 “他是先王用月婵蛊制成的蛊人。据说是先王用来向先王后求婚的,外边都说,这蛊人如何如何厉害,可是从没人见过,他究竟是怎么厉害的。只有我们这些近身伺候的知道。”阿莎娜停了一会子,见洛书和赤染的视线都看着自己,便扬了扬唇角,“哪有什么厉害不厉害的,他应该是历届蛊人之中,最为脆弱的吧。” 说着,阿莎娜垂下头去,也不知是在叹息什么。 洛书放在茶盏上的双手微微收紧了一些。 她们二人闭口不再说话,赤染却觉得奇怪,“为什么?为什他是最脆弱的蛊人,是因为他瘸了一条腿吗?” 可是不应该啊,制成蛊人以后,白悦就仿佛又是一个正常人了。行走坐卧都很正常不过。 赤染好奇的看着阿莎娜,但见对方迟疑了一瞬间,她就又接着追问,“是因为你们那位先王后将他保护得太好了吗?” 她都听说了,那位先王后,将白悦关在深深的地牢里,不,那里不是地牢,那是一地下宫殿,她将白悦关在那儿,有专人伺候起居,简直活的不像个蛊人! 阿莎娜顿了一会子,却缓缓摇了摇头,“不是,”她说,“不是这样的……是先王,他掏空了那人的精气,你们应当知道,人有三魂七魄,南疆制蛊人,只能留其三魂四魄,至于其余几魄,强行打散。” 这是件很残忍的事情。虽蛊人能活得百岁之久,可百岁之后呢?等主人死亡以后,蛊人也会跟着失去性命。这还不算什么,主人死后入六道轮回,再世为人,可是缺了魂魄的蛊人,却是连投胎也做不得的。冥界不收魂魄不全之鬼物。 所以那些蛊人的魂魄,在飘荡人间不久之后,就会被一些精灵魑魅当做增长灵力的食物给吃掉,就这么消失殆尽。 真是残忍啊……洛书想着。 然而这还不算完,阿莎娜垂下的脑袋依旧没抬起来,可是她的声音在继续说着,“我说的精气,也就是指三魂……先王打散了那人的三魂,他不能像普通蛊人那般进行战斗,甚至死后,连孤魂野鬼也做不了。” 三魂七魄,最重要的就是三魂啊! “真是残忍。”洛书只说了这四个字,目光望向里间,那里此刻正有一对七十年未曾相见的未婚人儿,他们如今一人为蛊,一人为鬼,原以为这就是最悲惨的结局了,可是老天捉弄,竟然还有这么一出! 赤染在一旁捂住了嘴巴,她怕自己一不小心喊叫得太大声,将艾舒给引出来。 这件事情太过残忍了,本来蛊人复原,就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如今还有这么一件事!赤染无法想象,若艾舒姑娘知道了,该有多难过啊! “姑娘,”阿莎娜这时终于抬起头来了,她看着洛书,眸子里带了惋惜的意味,“放弃吧,不可能的……王上说了,不可能的。” 这怎么能做到呢?没了三魄本就够可怜了,如今还听得他没了三魂!只剩下四魂的灵体,说来跟那些没有灵识的东西有什么区别! 洛书抿着唇,她的手忽然被人握住,洛书顺势看过去,却见赤染正握着她,“姑娘,您想想办法吧,这是艾舒姑娘,最大的心愿了吧。” 该有一句话赤染没能说出口,艾舒在世间飘荡已经够久了,她,不能再留在这儿了。多少年前的恩怨往事已经了了,空留下一缕孤魂而已。 洛书知道她想说什么,因而微微颔首,可是她的眉头依旧紧紧皱着,这事情委实有些难办了。若只是没了三魄。她倒是有些能修补魂魄的法子可以用用,但如今,连三魂都是没了的,这就难办了啊…… 三人都沉默不语。 一阵衣料摩挲声传来,赤染回头过去,却见是艾舒,她不知什么时候出来的,脸上依旧是温婉的笑意。 “姑娘……”赤染轻轻唤了她一声。 艾舒笑得很开心,她走过来,在洛书身侧坐下,“白悦似乎能听懂我与他说的话呢!” 洛书冲她扬了个笑脸,只是看起来却不怎么自然。 艾舒又将眸子转向一旁的阿莎娜,“阿莎娜,你能去取一些白玉兰来吗?白悦从前最喜欢这个。” 阿莎娜点点头,“我这就去。”说着立马起身。像是要逃避什么一般,几乎是夺门而出。 见阿莎娜的身影远去了,艾舒脸上温润地笑意便慢慢淡去,坐在对面的赤染看了,忍不住唤了她的名字一声。 艾舒像是没有听见一般,她只看着洛书,“上仙,用我的魂魄,去补他的魂魄,可以吗?”她的脸上满是严肃。 洛书注视着她,其实,方才艾舒出来地时候,她就已经注意到了,本想用法术将她们几人隔开的,可是一想,这事情,迟早都是要告诉艾舒的,早些知道也好啊。 她果然是听到了,而且说的话也与自己预想的差不多,洛书握着茶盏,“世间是公平的,你要得到一样东西,就得用同样的东西去换。你在世间飘荡很久了,魂魄受损,不适合用来进行修补。” 第155章 转折 你看,世间总是公平的。艾舒愣了愣,她显然没想到,在自己下定了决心以后,会听到这样的事情。 以命换命,却也得看你的命是否真的值钱。 “不可以吗?”艾舒笑了,只是这笑容却僵硬得无法看下去。 洛书瞧着,便晓得这话让她分外失落了。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洛书也是别无他法啊。“我只是个神器,你知道的,并不是什么都能做到。” 她虽为上仙,但说到底,也终究不是什么都能做的。就连九重帝君也尚且有无法办到的事情,更何况她呢?洛书握着茶盏,举到口边轻轻抿了一口,南疆这边的茶水,却似乎是药茶。 喝起来三分清甜,却含了七分药味,咽下去以后,那药味便更浓了。洛书将茶盏放下来,眼睛瞟过去,正好便看见艾舒脸上地表情逐渐消失。 “南疆的茶水还是不错的,一股子清甜,混了药香。我在别处都没喝过,独独今儿尝了新鲜,你试试。”洛书提起桌上放着的茶壶,倒了一盏,给艾舒递过去。 而艾舒却没有反应过来,她有些不明白,为何突然间扯到了茶水上来。可是到底是不忍负了好意,伸手将那茶盏接过来,凑在嘴边抿了抿,确实如洛书所言,那茶水药味偏多,可是艾舒此刻却没心情品茶了,什么东西在她口中,都只是一味地苦涩。 艾舒皱了眉,勉强附和着,“是有些药味,大概是习性如此吧。”毕竟南疆最擅长药与蛊,不是吗? 她的脸色已经相当不好,茶盏放下来的时候,甚至因为微微的倾斜而撒了一些茶水在桌上,有些溅到艾舒的手上,那是新烧出来地滚水,烫在手上,艾舒白皙地手瞬间红起一片。 一直默默看着的赤染惊叫一声,“姑娘!”她立马下了自己的位置,匆匆抓着艾舒的手,“这可怎么好?” 只见那手上已经红了一大片,更有部分已经肿起来了,赤染瞧着都觉得疼! 可是艾舒却默默将手抽了回来,脸上带了几分疲累的笑意,“无事,不必担心了。”她尚且不知洛书给人鱼烛赐了名字,先前洛书说名字的时候,艾舒还没出来。 赤染还是第一次感觉到艾舒在拒绝自己,一瞬间有些怔愣,待反应过来后,也明白艾舒这是为白悦的事情心里头烦闷,应该是不喜欢别人再大呼小叫的了。这丫头难得聪明了一次,没像以往一般咋咋呼呼的,只乖乖回了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虽身子回去了,可心都挂在艾舒身上,赤染盯着艾舒,只见她把受伤的手垂下去,都不看一眼。这可怎么行?虽说艾舒是魑魅,可是她此刻的形态,就是人啊!魑魅不会被滚水烫伤,可是人会啊! 但看艾舒那副模样,显然是不想去管的。赤染心下焦急,只好看向了一旁的洛书,却见那人也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此刻正端着茶盏细细品着。 赤染左右看了看,瘪了嘴吧,此刻艾舒心情正不好,她也不敢随意开口,只怕又触了艾舒的伤心处,只好用神识与洛书道,“上仙,这可怎么是好?” 瞧着艾舒现在地模样,只怕是还没想出救白悦的办法呢,艾舒自己倒是先倒下去了! 洛书没抬头看她,仿佛没听见这话一般,赤染干着急着,却听得洛书开了口,她道,“南疆的茶水不同于别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祖上遗留下来的。可是一家之言,难理百家之事。就像这茶水,虽甘冽,但那股药味,并不是所有人都接受得了得。” 这番话却是说的牛头不对马嘴,听得赤染晕晕乎乎,她左右转着视线,只见艾舒依旧是垂着脑袋,那只受伤的手垂落在桌子底下,没人能看见那可怖的烫伤。 赤染干着急,心想这都是在说什么啊!可是偏偏她用神识,洛书却不搭理她! 突然,艾舒抬起头来,视线里多了几分希冀,“上仙!您是说……” 她的语气里包含激动,甚至身子已经从椅子上跳了起来,那股兴奋,就好像沙漠里徒步行走的人儿忽然遇见了一泓清泉,怎么能叫人不激动? 可是她只说了一半的话,似乎叫人不懂,她究竟要表达什么?赤染便是如此,她只觉得上仙和姑娘真是高深啊,都在说她听不懂的话。 然而洛书却好像听懂了这半截的话,她扬了个淡淡的笑容,微微颔首,“我只说我没办法,可是不代表,其他人没有办法啊。” “上仙!”原本激动的艾舒忽然间平静下来,她跪下身去,朝着洛书磕了头,“上仙大恩大德,艾舒此生,无以为报!但求来世,做牛做马,报答上仙。” 艾舒明白,自己这番话,与空话无疑了。可是她没办法啊,一个死了七十多年的人,她就是想报恩,也不知从何报起,只能将这恩德,铭记在心里,期待着来世有机会再报答吧。 赤染听了洛书的话,也明白过来,这是有了主意,小丫头便开心得很,“太好了!这就是说白悦有救了!艾舒姑娘不用担心了!” 艾舒转了眸子看向她,里头含了几分感激之意,也有几分歉意。她明白人鱼烛方才是担心自己,可是那种情况,她没办法再做那个温婉的人。 赤染无所谓地笑了笑,她像从前那般抓起艾舒的衣袖,细细将先前被烫伤的地方施了一层术法,绿色的淡光在烫伤处四散开,那伤痕便淡去了许多。“姑娘,您一定要照顾好自己才行啊。” 赤染的灵力有限,只能做到这里,但这已经是她对艾舒最大地努力了。艾舒了然,摸了摸她的头,“你真是个乖丫头。” “姑娘,我有名字了哦,上仙给我赐了名!叫做赤染,从今以后,你便叫我赤染吧!”小丫头仰着脑袋,有些骄傲的意味。 艾舒将这两个字念了几遍,随即便笑了,“赤水天去,独染人间。好名字,上仙有心了。” 第156章 办法 瞧着二人欢快地模样,洛书有些不忍,只好将心头的不安压制下去。其实,她也没有把握,一定能将白悦救回来。 毕竟,他缺失的东西太多了啊。 “名字是好名字,但愿这丫头日后,能少让我操心一些吧。”洛书将话说完,便起身往里头走去,“首先,我得看看白悦。” 至少,要看看这个将死之人,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吧。 赤染和艾舒便跟在她身后,三人一起入了里间,但见白悦正合衣躺在榻上,眉目清俊,若是不说,谁能想到这是一个缺了三魂又少了三魄的蛊人呢? “上仙,你们在这里吧,白悦有些怕生,我担心他伤了你们。”艾舒在后头轻声说道。 其实白悦不是怕生,而是异常暴躁,这么多年来,仆役被他伤了不少,虽没有死亡的,但总归让人害怕。据阿莎娜所说的,艾舒是第一个能让白悦乖乖听话的人,就连洪琦也做不得这一点。 洛书自然理解,她也担心白悦醒过来了又闹腾,她可不想伤了白悦,否则到时候还得她来救!怎么想都是亏本买卖,做不得。 她便退后了两步,顺势拉了赤染到身边来,给艾舒上前去。 白悦醒来了,一脸防备的看着几人,还发出着怒吼,直到看见了艾舒的脸,他才像放松了一般,也不再喊叫,只顺着榻爬到艾舒身边去,什么也不说,只静静看着她。 那双眸子里的懵懂,看得艾舒心头一紧,她的眼泪又不自觉流出来了。艾舒慌忙别过头去,一只手拭去脸上的泪渍,又扬了个笑容,回过头来,“白悦,我回来了。” 她伸手,将白悦揽在怀里。 温柔的女子将清俊的少年紧紧抱住,那是无关风月的,只纯粹是一种情感,跨越了七十年的歉意与爱意,是一种纯洁美好的情感。 这场景让洛书和赤染的呼吸声都放轻了不少,不想惊了那二人。 艾舒搂着白悦,感受着他的心跳,隔着胸膛,那久违的心跳牵引着两人,又仿佛回到了年少的时光,仿佛一切都没有变。只是那时候是白悦将她高高抱起,如今却是她将白悦揽在怀中。 艾舒的眼眶湿润,她却没有再哭,只松开了手,看向身后的洛书,“上仙,他如今除了我,是谁也不认的。” 这当真是很奇怪的,明明就已经是无心无情的蛊人了,却偏偏只认艾舒一人。洛书叹了口气,心想,这大概就是所谓情难自制吧。 深情确实让人感动,可是这要救人,就难办了许多啊!看着白悦那戒备的眼神,身子微微往后靠着,仿佛只要洛书一有动作,他就会逃走一般。 洛书只觉得脑袋疼,她伸手按了按眉心,“你且让开,我先看看他的魂魄。” 让艾舒去控制白悦,显然是不可靠的。一个三魂七魄不健全的灵体,谁也说不准会做什么。洛书打算先用术法控制他一下,查看了魂魄的情况再说。 艾舒自然点头应下,她回过头,见白悦戒备的模样,便伸手拍了拍他的背部,语气仿佛在哄一个孩子,“白悦乖,一会子就好。” 罢了她起身退到一边,刚刚退开,就见一道白光一闪而过,原本坐着的白悦忽然间倒在榻上,眼睛也缓缓合上。 这时洛书走了过来,蹲在白悦头部旁边,两指并拢做剑状,在白悦身上的穴位点了点,而后自怀中掏出一只狼毫笔来,从白悦的眉间开始,一路往下画去。 那狼毫笔画过得地方,微微闪着光亮,其中有四处格外明显。洛书将笔收起来,伸手抚上那四处最明显的地方,“看来有什么意愿很是强烈,这四魂算是完整的保存下来了。” 没被那些精怪当做补品吃掉,确实是不容易的。 洛书又看了一番,随后轻轻一挥衣袖,那些亮光随之散去,她沿着床榻坐下身去,白悦被术法控制,一时半会还醒不过来。 艾舒便赶紧过去,有些焦急的看着她,“上仙,怎么样了?” 赤染也跟了过来,不过她没有说话,明白自己一个小精灵,不应该在此刻插嘴。她不说话就应该是给洛书和艾舒最大地帮忙了。 洛书盯着手上的狼毫笔看了一会儿,又叹了口气,这一口气却将艾舒的一颗心都给提了起来,“上仙,没办法了吗?”艾舒的眼神看向床榻上的白悦,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有办法。不过在这儿不行,我们得去冥界。”洛书终于开了口。 艾舒忽然抬起头来,她看着洛书,像是下了什么决心,“我愿意去冥界!求上仙救救白悦!” 赤染脑子里一个混沌,突然间反应了过来。艾舒是个魑魅,说白了就是擅自逃脱了冥界引路人来到世间游荡的孤魂野鬼而已。 这样的东西,冥界若抓到了,即使要送去投胎,也要先在十殿阎罗那里受一番折磨,否则若各个都效仿,那冥界还不乱翻天去了! 艾舒这一去,还不知得面临怎么样的惩罚!更何况她一个戴罪之身,居然还要去求冥界救人,这困难,瞬间便加大了不少。 “上仙,要不就我们去吧。让姑娘留在这儿等消息?”赤染试探着说到。 洛书摇了摇头,“白悦只听艾舒一个人地,我也不可能一直用术法控制他。更何况,如果救醒了,他也应该,只想见艾舒吧。”洛书说着,视线放在了艾舒身上,其实她还有一句话没说,那就是艾舒早就应该去冥界了。 七十年的游荡,还不知道再拖下去,又是几年了。“况且。我给艾舒的丹药,今天就是最后期限了。”也就是说,过了今日,艾舒的人体身份又会消失,变成原先的灵体。 她一个人在南疆,那可太危险了! 赤染瞬间沉默下来,她没考虑这么多。 艾舒却抚了抚她的脑袋,“别怕,我本来就是要到冥界去的,这惩罚,也是要受的。如今还能救了白悦,何乐而不为呢?” 第157章 不速之客 话虽如此,但经艾舒口中说出来,却只凭添一股伤感无奈。赤染平白的对这话喜欢不起来,她只摇了摇头,却是看向洛书,“上仙,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只要有其他任何一点办法,都不能让艾舒去冥界。赤染相信,若洛书想要的话,她完全可以保住艾舒的命,哪怕,是让艾舒永远做一个魑魅,也总比那前途未明的冥界来的好。 但是并没有啊……洛书长舒了口气,视线一点点往下移动,慢慢钉在白悦身上,那眉眼清俊的疯狂少年,此刻正安安静静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 “去冥界,求冥界大殿下帮忙。我曾对冥界有些恩缘,这事情对他来说,不伤什么名利,应当是可以的。艾舒,你好好考虑一下。白悦的时间不等人。”洛书说了这些,随即便不再开口。 那躺在床上的蛊人,谁都不知道他还能坚持多久。 白悦不能再等了。艾舒深吸了口气,她走到床榻边上,掀起挡住视线的纱帘,伸手抚在白悦的面颊上,触手得冰冷之意让她心下更为坚定,“上仙,走吧,去冥界。” 只要能救白悦,其他的,都无所谓了。更何况她本身就是个已经死掉的人了,再多的,也不想去强求了。 她握着白悦的手,眸子从这近乎冰冷的躯体上划过,最后转到洛书身上,洛书无甚表情,只看着她,她知道这是在等自己一个肯定的答复。艾舒对着她颔首,“上仙,我想好了,去冥界吧。” 这个答案是在意料之中的,洛书站起身来,拉了一旁呆愣的赤染,“既然如此,你先在这守着他。我带赤染去给烛曲辞行。” 这也是应该做的,平白无故闯进人家的部落里头,又逢上烛娅和先王后的去世,她们不好不告而别。 艾舒了然地点点头。 赤染被洛书抓着跟在身后,一步三回头地看着艾舒,说实在地她有些不放心,总觉得艾舒下一秒就会晕过去。 洛书却紧紧抓了赤染,一边用神识与她道,“别看了,让她自己呆一会子。比我们说什么都有效。” 也是,赤染只好收回视线来,乖乖跟在洛书身后。 她二人踏出了屋子,却看不见任何一个仆役。看样子应当是被烛曲都支开了,洛书带着赤染穿过回廊,一直往东而去。 赤染左右看了看,瞟见那屋檐底下的玉牌一块块黯淡无光,像是一瞬间都失去了灵性一般,她伸手拽了拽洛书,“上仙,你瞧那些玉牌。” 洛书却没看一眼,只自顾自往前走着。“那是锁魂阵,用来固定白悦剩下的四魂的。应该是先王后设下的吧,这东西与饲主相关联,如今饲主去了,这东西自然也就没了作用。上头封印的都是白悦的灵魄,如今都四散了去。” 洛书那日捡到的掉落的玉牌,就是因为洪琦身子大不如前,这阵法不稳才出现的玉牌裂痕。 赤染听了,又忍不住再看了看那些玉牌。“那为什么一定要玉牌来做阵法?”她虽是精灵,但也知道人间的玉是好东西,这么一整个院落的玉牌,应该是要不少钱的。 哪怕洪琦贵为先王后,也太过奢侈了些吧?这应该也是有什么缘故的! 洛书忽然停下步子,身后的赤染一个不留神便撞在了她的背上,赤染疼得捂住了鼻子,闷声道,“上仙怎的突然停下来?” “我说,”洛书转过身来,她比赤染高了半个脑袋,如今是半垂着眉眼看赤染的,“你这丫头,成天都在瞎想些什么?” 赤染被这突如其来的提问给整蒙了,楞楞地不知道该说什么。 洛书感觉很累,伸手指了指屋檐底下的玉牌,“锁魂阵对锁魂物件没有要求。洪琦用它,只是为了显贵而已。这是基本常识理论,你们姑姑没教吗?” 锁魂阵是基本阵法之一,是每个小仙都要学习的,洛书虽不擅长阵法,但这种基础性的东西,她还是知道一些的。因此对于赤染的提问,洛书感觉无奈,她点了点赤染的额间,叹道,“我真是前世的孽缘,才召出了你这个没救的丫头。” 赤染被她训得脸色羞红,却也明白洛书说的都是实话,只能诺诺地应了,缩着脖子不再开口。 她这幅模样最让洛书无力。洛书脸上的表情挣扎了一番,最终只是叹了口气,随后摆了摆手转过身去,“罢了罢了,只当个乐趣就是了。” 闲客居里的日子,这么过了万年,确实无聊的紧,如今多了个迷糊的小丫头,说不准也是好事情呢。 洛书没再训赤染,继续往前走着。 赤染揉了揉鼻子,那里还有些微微的疼痛。看着洛书的背影走远了些,赤染慌忙跑上去,“上仙,等等我!” “说过多少次了,在外头叫姑娘!”洛书凶了一句,那小丫头立马缩了脖子跟在洛书身后半步。 她二人走的远了,回廊侧边才走出个人来,是个妖魅的女子,穿一身红纱裙,半眯着眼眸依在廊柱上,“洛书?怎么现在开始养精灵了吗?” 女子开口,声音自带一种魅惑之意,但见她捋了捋垂在耳畔的头发,视线在四周转了一通,随即轻笑一声,“啧,神器也堕落到这等地步了吗?竟然需要到人间来做生意。” “关你何事?”一道慵懒的声音传来,女子顺势望过去,却见半空之中不知何时飘来了半朵云彩,此刻上头正蹲了个人,脸被云彩挡住看不清楚,只能瞅见一只纤细的藕臂举着酒壶,一口一口的灌进嘴里。 回廊里的女子看了便嗤笑一声,“是什么妖风,将洛书送来了,也把你给带来了?” “我看你就是闲的。”那云彩上的人似乎口中含了酒,说起话来有些嘟囔。 回廊里的女子逐渐收了笑意,那妖魅的脸上多了几分肃宁,她飞身而起,到了半空云彩之处,“你难道不闲吗?身为堂堂六重天帝君,天天跟在洛书身后跑。不是吗,厉宿。” 第158章 觉察 洛书笔赋158. 云彩里的人着了一身白裳,墨发松松的用簪子固定在头上,有几缕飘散下来,垂落在脸侧,替他多添了些许潇洒。 那是个眉眼都染了慵懒意味的男子,一手举着酒壶,一手撑着头颅,依在云彩之上,半睁开的桃花眼却不是看向那女子,“彼此彼此。在下不过区区帝君,天界轮不上我去操心。倒是你,身为冥界四王之一,竟然这般清闲,啧啧啧。” 男子咂舌,又饮了口酒,“痛快!” 女子看着他,目光里带了几分怒气,但见她一挥衣袖,一道青色的光将两人拢在中间,“厉宿,我警告你,别插手冥界之事!” 那男子依旧不为所动,似乎听不见她的言语。 女子眼中怒气更甚,垂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握着拳头,一股青黑的气息自她身上散发出来。 “喂,”男子终于睁开了眸子,一只黑色,另一只确是红色。那诡谲的眸子看着对面之人,“那我也警告你,千万不要动洛书。否则,不会放过你,和你的喽啰的,明白吗?” 女子死死盯着他,几乎都要在他身上盯出一个洞来,忽然地周边起了一阵风,女子先前撒下的青光都随风散去,她咬牙,“算你走运!哼。” 那女子拂袖转身,眼看就要离开,身后的人却忽然唤了一声,“也不知道到底是谁走运呢?好走不送,浮生。” 女子的背影稍作停顿,随即便消失在了半空之中,那股青黑的气息随之散去。一直半躺在云彩里的人终于坐起身子来,慵懒的眸光在这小院子里划过,最终定格在东边的方向,“洛书啊洛书,你还真是一点也不让人省心。” 男子又饮了口酒,酒壶里漏出来的酒便顺着吓得,沾湿了他的衣裳,他却仿佛无所觉察,一双异瞳里情绪变幻莫测。 此刻,最东边的正堂里,洛书正与阿莎娜坐在椅子上谈着话,把他们几人打算带白悦离开南疆的事情都说了一通。 “既然已经没救了,就想着带他回家去看看。毕竟,中原才是他的家。”洛书说着。 她不可能将几人要去冥界的事情说出来,便只好藏起一半话来,只说要带白悦回中原去。 是也是这么个道理,阿莎娜了然的点点头,“不过王上此刻正忙着,稍微等会,待王上过来,姑娘再与她说一声吧。”毕竟,南疆不是阿莎娜能做主的地方。 要从这里带走一个蛊人,需得主人同意才行。如今蛊人没了主,自然就需要征得烛曲的同意。 这是必须要做的。洛书颔首应下。正准备说些什么,眼睛却瞟见门外一道青光闪过,洛书心头一紧,再看过去,却什么也看不见了。 “姑娘?”阿莎娜轻声唤了一句。 一旁的赤染便伸手拽了拽洛书的衣袖,这才让她回过神来,“怎么了?” 阿莎娜只好将自己的话重复一通,“只是要麻烦几位多等一会了呢。”毕竟烛曲是真的很忙,而且应该很不愿意来见他们吧? 洛书表示可以理解,罢了转头望望屋子外头,那青光就仿佛从没出现过一般,半点痕迹也看不见。 这里是正堂,南疆众人进进出出的,洛书和赤染不好多呆,只怕又给烛曲和阿莎娜惹了不必要的麻烦,因而便告辞,打算回艾舒在地屋子里去等烛曲。 阿莎娜起身送了她们出去,“姑娘,我家王上,也是心疼。若哪里做的不对,还请姑娘,大恩大德,莫与王上计较。” 阿莎娜看得出来,眼前这个着了红衫的姑娘绝对不是普通角色,也许是什么神仙也不一定,她只怕烛曲一句话将他人惹怒了,被人记恨上,因此便说了这句话。 洛书却摇了摇头,“你们收留我们,又帮助我们,我洛书断不是个没心的。放心吧,进去好好与你们王上说说话。”洛书拍了拍阿莎娜的肩膀,随即牵起赤染,二人又顺着来时的路一直往前去了。 阿莎娜在后头看着,直到再也看不见背影,才转身回了屋子里头。 另一边,洛书与赤染走在回廊里头,那小丫头许是先前被洛书训了一通,一路上都有些沉默。 “赤染,”洛书突然叫了她一声。 赤染便抬起头来,“姑娘怎么了?” 洛书指了指周围,眉眼有些凝重,“你觉不觉得,似乎有些阴气?”虽看不见东西,但洛书总觉得怪怪的。 赤染嗅了嗅,那股熟悉的气味扑鼻而来,她有些紧张地往后退了退,“姑娘!是冥界的人……” 人鱼烛通常点燃在冥界,或者坟墓之中,对于这些气息,赤染再熟悉不过了。 洛书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牵着赤染,两人的步子都加快了许多。 “姑娘,为什么会有冥界的人?”赤染的表情有些惊恐,她生怕人家是来抓艾舒的。 洛书晓得她在担心什么,只摇了摇头,“应该是冲着我来的。”那气息,不止赤染熟悉,她更熟悉。这世间魑魅太多了,若一个魑魅就要出动冥界四王之一来,只怕人间会乱了套去。 赤染便紧紧握着她的手,“姑娘,她们不会做什么事情吧?”在小丫头看来,冥界的人都自带一股阴气,谁也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别怕,她不敢。”洛书回过头去,那半空之中飘着一朵云彩,洁白无暇。 “走吧,别担心了。”洛书拉着赤染,继续往前走去。 她二人身后的云彩之上,隐隐约约漏出一个人影来。 另一处,屋子里。 白悦已经清醒过来,正呜呜的与艾舒说着话。 虽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艾舒却仿佛心里头知道一样,竟然与白悦交流着。 洛书和赤染进来的时候,他二人正坐在榻上打着花牌。 “不得了,魑魅蛊人一起玩花牌了。”洛书打了个趣,走到一旁的太妃椅上坐下。 艾舒见了她们,眉眼里是淡淡的笑意,“他还记得花牌。从前我最喜欢玩花牌了,每次白悦都让着我。” 第159章 联系 大概人之将死,总会想起过往。艾舒也是这般的,她开始不停地回忆起从前的事情,在她还是姑娘的时候,姜国还存在的时候。 “上仙,一定要救白悦啊。他的人生不该是这样的。”艾舒抚摸着白悦的脸颊,一边轻声地说道。 艾舒对过往,总还有愧疚,她觉得是自己的错,让白悦落得这个模样。看着曾经的少年此刻眼眸呆傻,艾舒这胸口的疼痛更甚。 洛书自然不会多说什么,“待会烛曲来了,好好辞行一番,咱们就上路吧。” 赤染也跟着洛书连连点头。 白悦对她们还是带有敌意,因而两个人都不好太过靠近,坐在一处不远不近的地方与艾舒说着话。 洛书随手把玩着放在桌上的茶盏,将其捏在掌心里头转了转。 艾舒远远地看着,便低下头去,忽然的像是想起来了什么,便又看向洛书,“上仙,咱们是不是一直没联系龙女殿下?” 赤染皱着眉头,她不认识什么龙女。 洛书握着茶盏的手顿了顿,她好像把这茬给忘了!想着便起了身,这都两天过去了,依着潞虞的性子,不可能这么安静啊! 洛书狠狠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我这破记性,怎么就把她给忘了!” 艾舒瞪大了眼眸,一旁的赤染则不知所措。 但见洛书来回走了走,一会子点头一会子又摇头,最终才道,“我传个话,让她直接去冥界等我们好了。” 确实现在让潞虞过来也不合适,只有让她先到冥界去,才是最好的办法。 可是一想到那位小祖宗,洛书这心里头就七上八下的,她撑着身子坐在椅子上,一手放在胸口处给自己顺着气,“我说呢,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怎么偏偏把她给忘记了!” 洛书骂了自己一句该死,随即也不再耽搁,自储物袋里掏出了云水镜来,顺带点燃了引渡香,那幽幽的香气顺势攀升,一直萦绕在房梁之下。洛书将云水镜放在桌上,引渡香则拿在手中。 “吾以神器洛书之名,开云水之镜!”但见她闭目念了一句,那云水镜便瞬间乍现几缕白光,逼得艾舒和赤染不得不闭上了眼睛。 二人再度睁开,却见那镜子里多了个人影,此刻正环抱着双手看着她们。 赤染偏着脑袋,有些好奇,却又不敢随意开口。 洛书只尴尬的笑了笑,朝着镜中人挥了挥手,顺带还有些心虚的往后退了退。 只有艾舒向镜子里的人打了招呼,“龙女殿下。”她点了点头。 那镜子中的人将视线转移过来,也点了点头,算是应了她的话。随后便冷了脸,“上仙!您可晓得我找你找了多久?” 潞虞此刻正呆在林中的一棵高树上头,她简直都要气死了。当时说好了分开来找,她也便没多想,可是越后来她越觉得不对劲,想要过来寻洛书两个的时候,才发现洛书居然用了术法隐藏了踪迹!这让潞虞完全没法追踪他二人身在何处! 夜黑风高的时候,听着那林中野兽蛊虫的叫声,龙女殿下真是很想一甩袖子然后就回东海去了!可是又觉得不行,这般回去,免不了被父王说一顿! 于是联系不上洛书又不好随意离开的龙女唯有等在原地,等的累了便跳上棵高树准备休息会子,恰好洛书就用云水镜寻了过来。 此刻看着洛书那张可人的面容,潞虞真的很像狠狠揍她一顿!这都叫什么事情! 可是她不能!洛书是上仙,还是救命恩人!潞虞重重吸了口气,脸上的笑容僵硬而虚假,“上仙,我在林中喂蚊子喂了两天呢。”她一边说着,一边伸出两只手指比划给洛书看。 原本淡定如水的潞虞成了这幅模样,洛书便晓得是气的不轻了!连忙道了歉,双手合在一起作揖着,“好潞虞,是我不好我不好,别气,别气啊。” 哎哟!瞧她这破记性!说来就算不看她与东海的交情,怎么说潞虞也是雇主呢,深海之心的事情都还没解决,她怎么就把雇主一个人给扔了? 更何况龙女殿下可不是艾舒那么好说话地!洛书这时真是恨死自己了。 赤染低下头去,这场景她见了可是会折寿的! 艾舒倒是朝着镜子里的人投去一个歉意的眼神,确实,她也将潞虞给忘了。 潞虞瞧着,没好气地挥了挥手,“罢了罢了,怎么样,人找到了吗?” 她还没忘记正事。 洛书指了指艾舒身后,白悦此刻正呆在那儿,“找到是找到了,可是情况不太妙。缺失了太多魂魄,我救不过来了。只能去冥界碰碰运气吧。” 镜子里的潞虞偏头看过去,除了那白色的衣角却什么也见不到了,但看着艾舒的面色,就晓得应该不是太好了。“艾舒,别太难过。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洛书忽然瞪大了眸子,这丫头哪壶不开提哪壶!再让她说下去,艾舒岂不是要哭死?洛书慌忙出声拦下,“说来你还没见过这丫头呢吧?快认识一下,这是赤染,人鱼烛修成的小仙,从今以后就跟在我身边伺候了。潞虞可要好好照顾她。” 一边说着,洛书一边拽了赤染的胳膊将她推到云水镜前,小丫头一脸莫名地瞧着镜子里那没见过的人。 潞虞也看着她,上下打量了一眼,而后偏过头去看赤染身后的洛书,“蠢笨。” 嘴巴毒的龙女从来不会口下留情的。 赤染羞得脸色通红,指着潞虞,“你,你……”然而半天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潞虞无所谓地看着她,“我怎么了?说错了吗?”这话是问后头的洛书。 这让洛书喉头一梗塞,确实好像也没说错什么。不过潞虞怎么就那么毒呢?这戳人伤疤的事情,干起来这么顺手是怎么回事?洛书只好将急得跺脚的赤染拉回来,一手抚了抚小丫头的背部,“咳,赤染啊,那位是东海龙女殿下,你唤她一声潞虞殿下便好。” 罢了她向镜子里的潞虞投去一眼,“小祖宗,你可闭嘴吧!” 第160章 告别 洛书笔赋160. 洛书瞟了瞟镜子里头的潞虞,又看看身边一脸委屈的赤染,只觉得头大,她干脆摆了摆手,直接将话题扭到了正轨上头,“罢了罢了,我联系你是想说,让你先到冥界去等我们。这边还有些事情,待处理完毕了,我们立马赶过去。” 潞虞耸了耸肩,“那笨丫头也跟着一起吗?”她指了指后头,虽未点明了,但大家都晓得这说的是赤染呢。 小丫头被这个刚刚见面的龙女殿下说了几次,那眼泪便刷刷刷的流下来,一旁的艾舒只好将她搂在怀里头哄了哄,偏偏白悦是不让的,于是两个人便隔着艾舒大喊大叫起来。 白悦的语言没人听得懂,可那一声声叫喊当真是撕心裂肺。赤染这边受了委屈,一想,也不觉得自己要让着这个蛊人,干脆便放开了声音跟着白悦比赛叫喊。 “呜呜呜!”白悦那一声接一声的喊叫震得人耳朵疼。 赤染不甘示弱,隔着艾舒冲白悦也喊了几句,两人便近乎是要打起来的架势。 艾舒夹在中间,一会子哄哄那个,一会子拍拍这个,偏偏这两个都不是什么省事的,一会子叫得更加猖狂了。 洛书扶了额头,耳边尽是那两人的叫喊,她朝着镜子里的潞虞道,“小祖宗,你还当真是尽给我添乱!” 本来有一个白悦就已经够吵的了,还多了个赤染,这两人智商一个水平线上,凑在一块儿,那不是更加吵了? 镜子里的潞虞莫名有些委屈,抬眼过去却被洛书狠狠瞪了回来,龙女大人觉得自己吃不下这口委屈,干脆一挥袖子灭了云水镜。 那镜子里的人影刹那间化烟而去,片刻之后,便成了普通镜子的模样,澈静明通,映着屋子里几个人的模样。 “停!别吵了!”洛书喊了一声,耳边那两股声音顿时停了下来。 “啊哈哈哈,她就是这般爱开玩笑。”洛书打了个岔,又看向艾舒,“白悦怎么样了?情绪可稳定些了?” 此刻白悦正跟在艾舒身后,也不知是不是被方才镜子里出现的潞虞给吓到了,此刻一句话也不说,只那么默默地坐着。艾舒抚了抚他的后背,“好些了,但还是有些怕人的。” 都不能让洛书几人靠太近,否则白悦只会更加暴躁。 洛书叹了口气,“再等会吧,待烛曲过来了,与她说道一番,咱们便走。” 话落,洛书朝赤染招了招手,小丫头小跑着扑过来,一张小脸上挂满泪水,可怜巴巴地瞧着洛书,就是不开口。 洛书掐了掐她的脸蛋,“哎哟,怎么就又哭了,一个二个的,尽给我惹事情。”虽是训人的话,但语气里却不是那么一回事。 赤染惯是个会听语气的,知道洛书并没有真生气,便放宽心来,抓着洛书的袖子左右摇了摇,“上仙,快些把他治好吧,一个大男人,惯会叫喊,烦闷!” 她指着白悦说道。 洛书啧啧两声,又点了点赤染的额头,“你也晓得惯会喊叫让人烦闷了?你瞧瞧你这一路上喊的还少?”洛书觉得耳朵都快被这丫头给震掉了。 赤染便摸摸头发,嘿嘿笑了一声。 那傻乎乎的模样,让人想生气都生不起来。洛书叹了口气,“搀着我干嘛去那边自己坐着玩会。” 赤染便乖乖听话松了手,转身回椅子上的路上,还不忘瞪一眼跟在艾舒身后地白悦。 白悦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来,艾舒便抚了抚他的背部,他又往后头退了退。 洛书回了位置上,瞧着这一幕,委实有些无奈,“白悦要是醒过来了,知道自己和赤染争个高低,还不得气死。” 好好儿的一个人,怎么就跑去跟傻精灵叫起来了呢?尤其是白悦那等如玉公子,若晓得了,只怕会羞愧得抬不起头来吧? 艾舒想了想那一幕景象,也忍不住笑出声来,“他呀,若是知道了,该气个三天不吃饭呢。” 她眸子里含着温润看着白悦,那人便也睁着一双眸子看着她,只是眼眸里却不带任何情绪,只映着艾舒的面容。 洛书远远的看着两个人,便转过头去,不忍再看。现在地欢快都是暂时的,去了冥界,估计便只有一人能生还了。 要么是艾舒受罚乖乖投胎转世,要么,是白悦回来。总而言之,此事古难全,再强求,也只是如此了。洛书捂着胸口,那里仿佛压了一块大石头。 她正徒自伤感着,却听外头有脚步声慢慢靠近,她便坐直了身子,“来了。” 赤染和艾舒就都往门口看去,只见着了黑色巫女服的人掀开了用作隔断的珠帘,烛曲苍白的面容出现在几人眼前。 阿莎娜扶着她,二人缓步进来。虽极度伤感,但烛曲仍旧维持着蛊王应该有的风范,背脊挺得直直的,红唇微抿,除了一张过度苍白的脸,再寻不出其他奇怪的地方。 洛书下了位置迎过去,“曲姑娘可好些了?”她本打算唤一声曲大人的,但一想到烛娅,那两个字再喉咙口处打转了一通,最终只念出来了曲姑娘。 烛曲没什么情感的眸子移过来,她此刻似乎极度不想说话,但还是扬了一个淡淡的笑容,“好些了。” 阿莎娜扶着她坐到了桌边,看着这模样忍不住道,“王上,您可得休息一会子了,若您再倒下了去,南疆可就完了。” 她知道这番话自己来说是不管用的,刚刚失去了母亲和妹妹的烛曲,是怎么也休息不好的,她要操心的太多了。所以阿莎娜当着洛书几人的面说出来,不知怎么,虽不熟悉这几个奇怪的姑娘,但阿莎娜却能感觉到,她们并无恶意。 洛书听了阿莎娜的话,一抬眼,便与阿莎娜那双漂亮的眸子对上了,她微微颔首,随后坐在烛曲身侧,一只手握住她放在桌上的冰冷的手,烛曲便抬了眸子看过来。洛书冲她一笑,“你我相见,便是缘分。我并非凡人,所以不大懂你们的七情六欲。” 第161章 烛曲往事 洛书觉察到被握在手中的那只冰冷的手往回缩了一下,她便停了话头,静静看着对方。 “看我做什么的?”烛曲冷冷的说了一句。 洛书笑了笑,也算是答了她的话。“别怕。我虽不是人类,但在人间也住了许久的。我晓得你此番难过,但活着的人便更应该好好活着。毕竟阿娅姑娘,还有你的母亲,临死之时,对你也是抱了祝福的呢。” 说道这儿,便停了停,“什么难过的事,都不值当你放弃了性命去。你瞧,”她指着对面的白悦和艾舒,“在你轻而易举想要放弃的时候,却有人为了活着,而在拼命努力。” 上天便是这般不公平的,有的人轻而易举可以得到的,确是有的人拼命也得不到的。 烛曲的视线从艾舒和白悦身上划过,似乎在白悦身上停留的很久,罢了低了低头,“那个男人,救不活了。” 她是说的白悦。其实若是可以,烛曲很想救了白悦的,因为那个男人,是母亲挂念一生的人了。母亲宁愿用性命也要救下来的人,她怎么能放弃不救。 可是事实是如此残酷,她救不回走火入魔的妹妹,也救不回一心求死的母亲,更救不回那个,母亲挂念了一生的男人。 烛曲深深吸了口气,眼睛慢慢的闭上,被洛书握住的双手颤抖得更厉害了。“我恨他,他是母亲挂念了一生的人。” 她终于开口了,这次说起来,带了几分回忆。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烛曲最不想触碰的时光,都与这个男人有关。 “母亲一心念着他,若不是我长了这张脸来,只怕与阿娅,也是没什么区别的。但我其实也明白,这事情怪不得他,人的感情不能勉强,阿汉一直强迫母亲,母亲不爱他,爱这个男人,我可以理解。但是每次,阿汉和母亲吵架以后,我就特别恨他。”烛曲幽幽的声音伴着她的眼神瞟过去,钉在了白悦身上。 那股目光带了恨意也有可怜,白悦被他盯着,却难得并没有凶她,只是默默低下了头去。 烛曲的声音接着响起,将几人的视线又都引了过去,“我会跑到地下室去,母亲对我很好,所以仆役们都不拦着我。我那时候想啊,我一定要好好打一把这个蛊人,都是因为他,阿汉和母亲就不会吵架了,妹妹也不会不受重视了。可是我看着他,缩在地下室里,在满堆的金银中瑟缩着身子,我进去的时候,仆役让我远远地看着他。” “我看见他是一个人坐在那里的,仆役说,只要不靠近太多,他不会发狂的。我是南疆的圣女,从小到大,还没有怕过谁,我便想靠近他,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蛊人,于是便趁着仆役不注意,偷偷靠近他。当然,被他发现了。”烛曲又看向了艾舒那个方向,白悦此刻正躲在她的身后。 她将视线死死盯住,像是要将白悦身上看出一个洞来。“你知道吗?我看见他的瞬间,我便不想打他了。因为他很像阿娅,被困在一个锦衣玉食的地方,没有人问他的意愿,他和阿娅一样,只会呆呆坐在那儿发呆。我心软了,他看着我的时候,我只觉得这个蛊人眼睛真漂亮啊。漂亮的让我想抱了抱他。” “小孩子的心性总是如此的,我抱了抱他,他没有因我的突然靠近而发狂,但是却没有任何动作。我站在原地看着他,仆役惊叫着过来将我带走了,我回头看着他,他也正好看着我。喏,就像如今。”烛曲微微扬了扬脑袋,洛书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确实,白悦也正看着她们,不对,准确来说,是看着烛曲。 这是一个孩子和一个蛊人的故事,听来总叫人唏嘘。洛书又握紧了手去,“你是童心纯真,不会伤他,他虽没了部分魂魄,但说来,也是有心的,自会辨别善恶。” 烛曲却没做答复,依旧往下讲着故事,“我晓得你们都不是凡人,所以,便将他托付给你们了。这是我母亲最后的愿望,若是能救了回来,但请姑娘,派个消息给我,也好让母亲,安心呐。” 洛书忽然的有些愣住,她是没想到的,哪怕到了如今,烛曲脑子里想的,却尽是母亲,她甚至放弃了可以轻而易举杀死白悦这个害了她一家不幸的人,甚至来求洛书,救救白悦。 这份心性,绝不是平常人等可拥有的。 正在洛书不知如何开口的时候,那边烛曲已经站了起来,她往艾舒那边走过去。 艾舒慌忙护着白悦,她是怕白悦一个激动叫起来了,吓到别人。 然而出乎意料的,当烛曲走过去,甚至伸手过去,白悦并没有如往常一般的大喊大叫,他只是静静地,静静地看着烛曲,那双空洞黑沉的眸子仿佛一个漩涡,就这么将人给吸了进去。 “不怕,”烛曲对着艾舒道,“他不会做什么的。算是告别吧,从今以后,你不再是南疆蛊人,也不再,住在地下宫殿了。你自由了啊。”她像是在感叹着什么。 艾舒觉察到身后的白悦似乎动了动,她感觉到那只微微冰凉的手顺着自己耳侧,划过去,抬眸看去,却见有两只手轻轻触碰,一只是蛊王烛曲的,另一只,是蛊人白悦的。 莫名的,她不想打断他们之间这种交流,或许白悦被囚禁的日子里,那个小小的女孩子,是他唯一能见到的光亮吧。而白悦呢?他在烛曲的童年里,又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艾舒想,应当是玩伴吧,唯一的玩伴,哪怕他们只是远远的看着对方。 说来白悦和烛曲,却没什么不同呢。一个被囚禁于地下宫殿,一个被囚禁于高楼琼宇,都是一般的孤冷。 烛曲深深看了一眼白悦,又看向艾舒,“带他走吧。”她说完,便扭头往外头走去,“阿莎娜。” 她唤了一声,阿莎娜从一边走过来,搀扶住她,她二人的背影端端正正地向着外头去了。 第162章 三入冥界 外头是阴天,没有一点阳光洒进来。 屋子里的几个人垂眸坐着,白悦的手还保持在方才的位置上,艾舒微微侧过头去,伸手握住他的手。 白悦那双黑沉的眸子便看过来,艾舒朝他笑了笑,“走吧。”说着,她牵着白悦站起来,两人亦步亦趋,到了屋子的中央,这里离着洛书和赤染都有一段距离。 “上仙,走吧。”艾舒唤了一声。 坐在椅子上的洛书便站起身来,环视了四周一通,朝着赤染招了招手,“走吧,去冥界了。” 她这番是用的九重锦,锦缎展开来,几个人坐在上头,洛书掐了个隐身诀,这锦缎便是凡人看不见的了。飞到圣女府上空的时候,洛书低头往下看去,那院子里空空落落的,仿佛一切都随着烛娅去了。 在飞过部落口的圣河时,洛书往下一看,说了句,“物是人非呢。” 当初在这儿接她们的那个小姑娘,如今却连魂魄都已经没了。她趴在地上,那些蛊虫从她的七窍里接连爬出来的模样,深深刻在洛书脑海里。 艾舒只低垂着眸子,一下又一下的抚着白悦的背部。她花了这么多年找寻的人就在身侧,可是为什么,还这么伤感呢? 旁边有人吸了吸鼻子,艾舒转过去,却见赤染已经哭的满脸泪水,此刻正呜咽着依在洛书身边,“上仙,呜呜呜呜……” 洛书没好气的敲了敲她的脑袋,“你这是又怎么了?” 赤染便带了哭腔,“上仙!艾舒姑娘会不会也死掉啊?”她一边说着,一边用吗泪眼朦胧的眸子瞧着艾舒。 一副可怜的模样,让艾舒也忍俊不禁。“我本来就已经死掉了啊,何苦在乎那么多。”这小丫头真的心疼自己,艾舒一幕幕都是看在眼里的。 洛书也晓得这丫头应当是看了这生离死别之景,便觉着艾舒要走了。确实是,艾舒到了冥界,不知冥界会做如何的处置,这一点洛书也不敢保证。 更何况,还有一个白悦跟着呢。也不怪这本就多愁善感的丫头哭成这般模样,本就是个容易流泪的,再听了见了那等事情,一时忍不住也是有的。 “行了别哭了,这事情都没解决呢,待有了个定数,你再来哭也不迟。”洛书摸了摸小丫头的脑袋,算是宽慰。 那小丫头依旧是抽抽搭搭地停不下来,眼泪一把鼻涕一把,说它是活了几千年的精灵,只怕谁也不信的。 洛书觉得自己真是活的久了,就连耐性也好了许多,若换在从前,只怕这小精灵现在就得从九重锦上被扔下去。 一行人瞧着赤染哭了一路,终于到了冥界入口的时候,洛书一挥衣袖,九重锦慢慢降到地上,几人陆续地从上头下来,待最后一个白悦也下来以后,那九重锦便化作了绣帕的大小,一溜烟的飞进了洛书的袖兜里。 洛书拍了拍衣袖,带头往前头走去,“走吧,进去了。” 这冥界入口处亮了一排白色的走马灯,摇摇晃晃地坠在风中,高大的城门里吹来的风带了阴气,赤染和艾舒还好,她们一个是本体在坟墓之中的人鱼烛,一个是已经死去的魑魅,都是属于阴物,因而这风对她们没什么影响。 倒是白悦,他虽是蛊人,但严格说来也是个人来着。这阴气重的风吹过来,让他突然间便煞白了脸色。 艾舒注意到了白悦的不对,连忙运气,向白悦体内渡去。 可是不知是什么原因,这气息总是对白悦不起作用,眼看着白悦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甚至隐隐透漏着青黑的气息,眼睛都已经闭了起来,那是将死的面相!艾舒一下子慌了神,将白悦搂在怀里头,一双眸子含了水光看向洛书,“上仙!这可怎么是好?” 此刻几人正走到了城门底下,头顶上飘荡着血红色的“鬼门关”三个大字,两侧并无阴差驻守,洛书瞧了瞧白悦,随手挽了一个结,化作了红色的符咒,轻飘飘地飘到白悦的眉间,刹那之间,那符咒消融在了白悦的眉眼之间。 “莫怕,这里头阴气重了些,他身子又虚,自然是受不住的。我已经用了咒术,没什么大碍的。”洛书的话落,再看过去白悦已经逐渐转醒,脸色虽还是惨白的,但终归没了青黑的气息。 “啊……”他拽着艾舒的衣袖,轻轻地摇晃着。 “可算没事,可算没事……”艾舒抚了抚他的后背,大颗大颗的泪珠从眼中滑落。 这时赤染也正抓着洛书的衣袖流泪着,但她不是担心白悦,她是怕了这鬼门关的阴气! 洛书只好任由她拽着,领着几个人一道往前走去。 越到后头,那走马灯越来越暗,待过了城门以后,只剩下了一盏,微微的亮着。 那光亮是诡异而微弱的,赤染小心翼翼地看去,忽然的,在那走马灯上,赤染居然看见了姑姑的脸!“啊!”她惊叫起来,拽着洛书的手越来越紧。 洛书却赶紧的蒙住了她的眼睛,一边朝着后头的艾舒道,“不要看那走马灯。” 艾舒便立马掐了一个诀,将自己和白悦跟前都蒙了一层云雾,这样便看不清那些东西了。 走过了那灯的时候,一股莫名的威压扑面而来,艾舒的术法忽然间消散,一条幽幽的道路展现在几人眼前。 已经来过三次冥界的洛书,此番可以说是驾轻就熟,带着三个人一路往前走去,上了忘川河上的轻舟,摇摇晃晃地往黄泉庄而去。 上了轻舟,几人才觉得松了口气。赤染深呼吸着,待好受一些了,才向着洛书问道,“上仙,先前那东西是什么?太可怕了……” 她看见了姑姑的脸,七窍流血的脸,就那么映在灯上,还微微的旋转,每一面,都是不同的表情。 洛书杵着下巴,看着忘川河里头那些扑棱棱的鬼魂,“那个啊,生者的走马灯而已。你不小心看见了,便给了你点惩罚。” 第163章 神女玉水 都说人生如白驹过隙,一晃眼都过去了。走马灯记录的,便是人的一生,从呱呱落地的婴孩,到垂垂老矣的老者,这一生的喜怒哀乐,都映在灯里。 然而一人是一人的走马灯,谁都不能多看,否则便是窥视天道,是要受罚的。她们几人中还有走马灯的,便只剩下白悦一人了。 可惜没了几魄以后,那走马灯便宛如失了保护的婴孩,全都展现出来了。赤染初入冥界,撞上那东西并不奇怪。 听了洛书的话,赤染还有几分后怕,又拍了拍胸脯,“那真真是太可怕了!” 罢了她悄悄地看向艾舒那边,白悦此刻正跟在艾舒身后,因为怕他突然地喊叫起来,所以几人坐的有些距离,尽管如此,白悦对他们的戒心依旧强烈,赤染看过去的时候,他便转了视线也看过来。 那双黑沉而空洞的眼眸里什么都没有,只映着赤染自己的模样,只和他对视了一瞬间,赤染便有些拿不住了,慌忙转开了视线,眼睛看向了舟侧那凌凌的水光。 那水色是淡绿色的,泛着点点荧光,漂亮得紧。 洛书正杵着下巴看,却见赤染看得入迷,便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你可小心点,这里头不知多少冤魂呆着,以你的道行,给人家当个补精气的食物都还差点儿。” 赤染慌忙收了手,又往后退了退,“呀!上仙不是说,那南疆的圣河水就是这里的水吗?我怎么瞧着,不太像呢?” 她忽然间想起来,在烛龙部落外的那条河来,也是很漂亮的河水,洛书说过,那里的水便是来自冥界忘川。可是赤染左右看了看,都觉得不像啊。 且不说这水的颜色,只南疆圣河里的那股味道,便是这里没有的。 “小姑娘第一次到冥界吧?”一声苍老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不是赤染所熟悉的。 她顺着声音转头看去,却见是身后一个划着船的引渡人正与自己说话。赤染有些诺诺的点了点头,这冥界阴气过重,她还是怕得紧。 那撑船的老者戴着斗笠披着蓑衣,几人都看不清他的模样,但那声音却带了苍凉,仿佛历尽了人间沧桑。“那你应该没听过吧?神女玉水的故事……” 玉水?这两个字冲进洛书的耳朵,她收了百无聊赖的脸色也转过身去,盯着那撑船的人,“哦?你且说说,是怎么一个故事?” 神女玉水,究竟是谁?洛书觉得这名字耳熟的很,却想不起来究竟在哪里听过,因而便接了一句话,好奇的看着老者。 撑船的老者长长叹了口气,手中的船桨并没有停下,但他的思绪,却似乎飘到了北方去,“神女玉水啊……是司掌天河的神女,六界水流,莫不归属于她。神女是个温婉的人,就像她所司的水一样,动人清澈。” 那语气里满满的怀念意味,将几人的思绪都拉在了老人口中的神女玉水之上,洛书干脆起身坐在老者身边去,她实在是无聊的紧,就想听听故事。 老者的声音苍老而荒凉,配上冥界的阴气,却是刚刚好的,仿佛他就该是在这里的。随着他的话语,一副画卷仿佛展开来了,里头显示的是神女玉水的一生。 玉水是集天地水灵而生的神女,她诞生时,天界尚且是上神的时期。但她不是上神,因着她没有神格,所以众人都称她一声神女。 神女玉水,正宛如她的名字一般,是个如水的姑娘,既是如水温婉的性情,又是如水清亮的外貌。她坐在天河边上,那些坠下的星都被她压了几分光芒去。 那时候没有天帝,只有上神。神女可以下凡来,不需要经过谁的批准。那时候神女最喜欢来的地方,却是冥界。 忘川河是冥界之河,传闻是天地眼泪汇聚而成的河流,它在冥界流淌,是万千鬼物的故乡。神女每到这儿,都喜欢在忘川河岸抄一把忘川河水,装进玉瓶里头,带到天上去。 神女觉得,天上的河很漂亮,可是却似乎少了些什么气息。所以她在游历六界的时候,总喜欢带了玉瓶去,将六界里的水都带回来,汇到天河里头去。 忘川河的水不同于别处,神女每次带回去,这水都会消失得无影无踪,久而久之的,她还保留着用玉瓶装水的习惯。 一次,神女到人间查看,却发现一处小小的地方,却似乎没有一条河,地面干涸得裂开了一道道的缝,那里荒无人烟。 神女可怜这里,便想做法引天河水来,然而也不知怎么搞的,挂在身上的玉瓶就这么掉了下去,忘川河水流淌了一地,化成了一条潺潺的河流,润泽了干涸的土地。 不过可能是因为忘川河水头一次出了冥界,那流淌在地面上的河水不适应这明媚的光景,忽然间变了质,伴随着河水流淌的,是一股腐臭的味道。 不过河水虽有怪味,但那水面却异常漂亮,里头闪烁着点点的星光,后来在那儿生存下来的人,皆把它称为圣河。 而神女呢,机缘巧合之下,将忘川河水引到了人间去,本不是坏事的。可就坏在了,冥界之物,一石一子,皆不可出冥界。否则,便要天诛地灭。 然而河水终究是不能被天诛地灭的,便只有让违反了规矩的玉水来受这罚。天雷降世,劈散她的仙魂,一代神女,就此陨落。 传说她身死以后,魂魄化作了满天星光,尽数撒在了忘川河中,所以才有了这美丽的河水。 “不过,传说终究是传说呢,老人家说的这位神女,我却似乎没有听过。”洛书开了口,她的话说的轻快,看样子并不是有意要打扰这位老人家的叙述。 撑船的老者怔愣了一会子,就连手中划着的桨也停了一瞬,几人感觉到轻舟停下,便都看着老者。 须臾,他哈哈一笑,“这就是个传说而已,当不得真,当不得真。上仙见笑了,小老儿闲来无事,惯会讲些故事,上仙权当做笑话听了罢。” 第164章 冥界一殿 话落,那轻舟又微微荡漾在水面之上,洛书半眯着眼睛,盯着那老人家,可是隔着斗笠蓑衣,什么都看不清楚。 另一边的赤染倒对这个故事颇为感兴趣,见老人家停了口,还接着问,“老人家接着说呀!那南疆的圣水,真是从忘川河流出去的吗?” 怎么可能呢?一界的东西,居然流淌到了另一界去,先前洛书说的时候,她并不是完全相信的。 然而面对兴致勃勃的赤染,老人家只是笑着摇摇脑袋,却似乎并没有继续往下说的打算。 还不待赤染再说什么,那老人家佝偻的身子似乎慢慢抬了起来,他向远方眺望了一会子,那股苍老的声音又响起来了,“上仙,黄泉庄已到。” 入冥界,都要先到这儿来的。 洛书微微颔首,待小舟停下之后,扔出九重锦去,在轻舟和岸边搭了一段路来,艾舒扶着白悦先踏了上去,紧接着赤染也跟了上去。 然而那小丫头似乎并没有放弃那个问题,走到半路还不忘回头朝着撑船的老人家挥了挥手,“老人家,待会子接着给我讲神女的故事啊!” 洛书在后边瞟了她一眼,那丫头便慌忙转身追着艾舒去了。 洛书转过身来,看着那佝偻身子的老者,“老人家,洛书就先告辞了。”她说完,深深看了一眼那位老人家,便飞身离去。 艾舒几人正站在岸边等着她,洛书飘飘然落地,周身的鬼物皆退出去两尺之外,不敢靠近。 “走吧,去冥界一殿。”她说了一句,这次她不打算去黄泉庄了,看着外头那鬼物秩序井然的模样,洛书便晓得,阿奴能将这里管理得很好了。 那就可以了,她也算对得起阿戚了。这般想着,她带着艾舒几人直转而上,几人飞身到了半空之中。 白悦紧紧抓着艾舒,他有些不适应在这半空之中。 “上仙,咱们怎么去?”赤染跟在洛书身侧,她此刻早已经忘了船夫讲的神女故事,从半空看下去,那忘川河更加漂亮了。 现在还不到彼岸花开的时节,所以两岸不见一点红色,可是忘川河里的星光闪烁,却更因这黑暗而多了几分妖冶。 这让赤染更加欢喜了,若不是洛书的目光看过来,她只怕要飞身下去,在那河水上好好看一番。 “等潞虞过来。”洛书只说了一句,赤染的小脸便立马变了,那笑容尽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紧张兮兮。 “上仙!是那位潞虞龙女嘛?”她近乎是哀嚎着,实在是潞虞太吓人了。赤染觉得若和那位龙女呆那么久,她可能会被龙女说到羞愧而死吧。 洛书晓得她对潞虞有阴影,只好摸了摸她的脑袋,带了几分可怜,“就是呢。” 话落,还不等赤染再做一个悲伤的表情,洛书便朝着身后挥了挥手,“在这儿呢。” 一阵清风拂过,赤染随着洛书的目光看过去,见一条浑身银白的巨龙朝着这边飞过来。 赤染从未见过龙,更别说龙女了,此刻只能呆呆的看着,见洛书从她身边穿过去,那巨龙低下头来,发出一声龙吟,洛书跳了上去,又朝着下边几人招招手,“快上来。” 艾舒扶着白悦,没有一点犹豫就跟着踏上了龙背。倒是赤染犹豫了一会,她还有些怕那龙,想想这巨龙是先前凶巴巴的龙女,赤染便有些心慌。 龙女该不会秋后算账吧?待上仙走了就把自己扔到海里边去?赤染越想越害怕,身子往后瑟缩着。 洛书奇怪地看着她,“赤染,你若还不来,就把你一个人留在十殿了啊。” 她们可没时间再浪费了。 赤染低头看了看那些鬼物,感受到吹来的阵阵阴风,身子抖了抖,干脆的把心一横,算了,宁愿上龙背,也不要自己留在黄泉呐! 她飞到龙首旁边,微微低了低头,“龙女殿下,不要见怪啊……” 巨龙闭着眼睛,没有给她一点回应。 上头洛书又催促了一句,赤染咽了咽口水,纵身一跃,到了洛书的身侧。 几个人都上了龙背,巨龙又发出一声龙吟,载着几人蜿蜒而去。 那闪烁着星光的忘川河上,几艘轻舟微微荡漾,靠岸的一艘轻舟之上,戴了斗笠的老者微微抬起头来,目光跟随着盘旋的巨龙,最终发出一声长叹。 “玉水……玉水,你看,她终究是,把你给忘了。”老者苍老悲凉的声音在这片地区响起来,他低下头去,摆弄着手中的船桨。 龙背上的洛书此刻正往后头看着,现在早已经看不见黄泉的影子,她们正飞往幽冥沃石之外,冥界一殿的所在。 她依旧看着后头,她在想那位撑船的老人家,眸光微微暗沉。 玉水,神女玉水?是谁呢?既然是上神时期的人物,她就该认得啊……而且明明是与上神同一时期诞生的古神,却没有神格?好生奇怪啊…… 洛书在脑子里头将所有的神都过了一通,却没有一个人能对上老者口中所讲的那位神女玉水。 守护天河的神女?最终因违背天道,而受到天罚,神魂具灭。 这个故事,好生熟悉呢…… 她的思绪正飘在不知何处,突然被唤了一声,眼前的景象逐渐清明起来,洛书眨了眨眼睛,她听见潞虞喊了她一声,“上仙,冥界判官来了。” 洛书抬眸望过去,写着沃石的地方,站了一个浑身黑衣的男子,手中握着一支巨大的判官笔,正静静地看着她们。 “一殿判官,薛迟,见过洛书上仙。”薛迟拱了拱手。 洛书飞身下来,艾舒几个人也紧随其后,她看着那判官笑了笑,“可是大殿下让你来的?” 薛迟颔首着,“大殿下早有预料,派属下来此等候。殿下正处理事物,还请上仙随我到殿中等候一番。上仙,请。” 他说着,身后写了沃石的地方逐渐幻化成了一座高大的雕花木门,薛迟走过去,那扇门便应声而开。 几盏古铜青灯从两侧燃起微微的光亮,映着洛书的面庞。 第165章 不敬 “我却似乎,在哪儿与你见过?”踏进门口的一瞬间,洛书觉得薛迟那张脸在忽明忽暗的青铜灯下格外眼熟。 走在她身侧的薛迟没有任何的疑惑,回答得也很快,“我与薛伽乃一母同胞的兄弟,上仙觉得眼熟,不足为奇。” 好像也有道理。洛书点了点头,没再接着问。她们一路往前,那阴气便越来越重,过了一道门槛之后,周边的景象忽然的变化,那青铜古灯尽数褪去,墙影斑驳,一转眼,便是古朴肃穆的大殿。 其上刻了两只盘旋的太阴幽荧,那张牙舞爪的模样格外渗人。哪怕洛书在书上看了多次,如今见了,也是不由咂嘴,“这太阴幽荧刻得实在逼真,仿佛活了一般。” 可是这东西早就化成灰了,又怎么会是活的呢。洛书不过说笑而已,然而薛迟的声音却带了些许不满,“上仙可不能对我冥界神兽不敬。” 冥界与天界一向不合,这里头大部分人其实都不将什么天界上仙放在眼中的,从之前转轮王的态度便可见一斑了。所以如今薛迟说着这话,洛书也不奇怪了。 她怏怏地闭了嘴,只当自己一时快言快语引了薛迟的不是,不过也可以理解,毕竟太阴幽荧是冥界封为神兽的东西嘛,这地位和天界四大神兽是一样的。 比着将心比心的想法,洛书没再将这事情放在心上,很快揭了过去。她自己寻了处椅子坐下,是坐在中殿部分的,既不会显得太过唐突,也不会显得太过小气。 薛迟静静地立在一旁,从方才进来以后,只听见了他说洛书那一句话,其他时候都是沉默不语的。 艾舒牵着白悦走到洛书身侧跟着坐下,老实说,虽然是个魑魅,但她也还是第一次入冥界,什么一殿十殿的,在她看来,都是那么阴森森地。 这般想着,艾舒握着白悦的手便更紧了些,她微微侧过头去,问着洛书,“上仙,咱们等谁?” 她不知道洛书要求谁来救白悦,可是就先前那位判官的话来看,这里似乎对上仙不是那么尊敬?艾舒心中起了疑惑,她不清楚天界冥界的纠葛,只当六界众生,都是奉天界为上的,所以对于薛迟的话语,艾舒是不能理解的。 洛书的眸子沉了沉,她晓得艾舒对于薛迟的话不解,可是这事情又不是一两句话就说得清楚的,她只好拍了拍艾舒放在案桌上的手,带了几分安慰,“别急。来了你就晓得了。应当没问题的。” 她不与薛迟计较,毕竟洛书自己也有错在先。可是这冥界大殿下,却是自己送了个人情过来的,不用也白不用,洛书怎么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呢? 当初送走自己的时候,那位殿下可是说了,有什么事情可以来找他。如今洛书来了,况且这事情对于冥界大殿下来说,应当不算些难事,她也算用了这人情了。 洛书的话没来由让艾舒心中一安,她点了点头,而后转向身边的白悦,他受不住冥界阴气,因而整个人都有些没精打采的,耷拉着脑袋坐在旁边。 艾舒凑近他,抚了抚他的额头,“白悦,你可一定要撑住。”她最后的一缕希望,尽数挂在了白悦身上啊。 对一个死了七十多年的魑魅来说,此刻最想做的,便是救活白悦。当心愿了了,一切也就都结束了。 洛书看着她二人,忽然的就想起来了云姑娘。当初那个胆大心细的云姑娘,做了那么长时间抚面鬼的云姑娘,也终究是受不住世间寂寞,放下一切前去投胎了。 那么艾舒呢?她也可以如此吗?洛书的心中起了个疑惑,这个问题,她也不能保证啊,毕竟白悦他…… “上仙!”赤染惊叫着抓住洛书的衣袖,一张脸孔满是震惊之意,她伸手指着屋顶之上,语气里的慌乱尽显。 洛书收了思绪,有些埋怨的看着她,“又怎么了?这是在冥界,你可就不能小声点儿?”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这是带了个娃娃进来呢! 赤染依旧指着房梁之上,却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洛书便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看见了盘旋飞舞的太阴幽荧的壁画映在上头,与先前所见之景是一模一样的。 “你怕它作甚?不做亏心事的,她也不会将你如何。”洛书眯着眼睛瞧了瞧,口中说着安慰的话。 她的袖子微微用力,原本颤抖着身子的赤染便哗啦一下坐在了她的身旁,“行了,行了,一副大惊小怪的模样。”她掏出一块绣帕,替赤染擦了擦额头上冒出来的汗水,一手轻轻拍着赤染的背部,就像在哄一个孩子。 然而赤染半天也没缓过来,眼睛瞪得老大,一眨不眨地看着屋顶处。 洛书心中一个想法窜然而起,然而她面上没有任何显示,只说着安慰的话语,看起来与先前无二。 这时一直沉默的薛迟终于开了口,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这位小仙子应当是不习惯冥界的气息吧。毕竟生于天界,是不适应我们这儿的。” 薛迟这阴阳怪气的话让赤染惊恐的表情减了一半,她微微侧过头看着洛书,眼眸里有几分不解,先前薛迟的那番话,意在说明些什么?赤染怕了这冥界,也怕了这冥界中人,只敢瑟缩着身子乖乖呆在洛书身侧,眼睛时不时飘向屋顶之上,看样子是真的被吓到了。 洛书安抚着她,一面将视线转到了薛迟身上,那张刀刻一般的面容当真让人很是熟悉,可是洛书挖空了脑袋也想不出来究竟是谁,薛伽的兄弟吗?这个不重要啊,因为她看着薛伽,并没有这种奇怪的感觉。 还有这个判官所说的话,一字一句,莫不是透露出讨厌天界之人的模样。虽然天界与冥界确实不合,但面子上的功夫,也应当做足了才是啊。洛书见了那么多冥界天界之人,这个薛迟,是第一个把对天界的不敬摆在脸上的。 第166章 大殿 这般说来,洛书对他的疑心更重了。一转眸子过去,不经意间的落在薛迟身上,那一身黑衣的男子握着判官笔,正立在几人对面,低垂着头,发丝披散,明明没有朝这边看过来,可却似乎带了一股不可侵犯的威严。 这么一个人,当真只是冥界判官吗?洛书不清楚,这冥界判官太多了些,十殿一个阎王配一个,这还不算,有些还有两个呢。这么多人,别说判官了,若不是前些时候阿戚那件事情,只怕她连冥界大殿下都还不认得呢。 洛书慢慢收回视线,身旁的赤染情绪好了很多,可是却依旧有些害怕,抿着双唇,不肯多说一句,只呆呆地看着上边。 这个傻孩子。洛书内心叹了一句,又向一脸担忧的艾舒摇了摇头表示无事,随即她起了身子,在这殿中前后走动了一番。 这里不比十殿轮回殿那儿富贵,却更多了几分肃穆,那沉重的黑色,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洛书走过去,墙的两侧依旧是挂了画儿的,就好像十殿之中挂着的那些画一般,左不过是些剥皮削骨的血腥画面,洛书瞧着,也有些不忍。 她四下看了看,发现这殿中几乎是没有什么装饰的,在十殿那儿好歹还放了些金银玉器,可是如今这殿中,却只有几根黑沉的木柱子立在四周,若说显眼的话,那应当便是头顶上那太阴幽荧的浮雕最为显眼了。 洛书自然的抬眸看过去,头顶上的浮雕活灵活现,那张牙舞爪的模样,真的仿佛太阴幽荧就在这殿中。 “这浮雕可真精致啊,比仙策上的图鉴,却还要逼真几分。”洛书像是感叹般说了一句,眸子依旧没有从太阴幽荧的浮雕上移开。 仙策是记录六界神仙妖魔的书册,一向由苻莘保管,洛书从前闲来无事时候,便去他那儿倒腾书看,久而久之的,这仙策也就被她给翻看完了。 不过里头记录的东西太多了,洛书没有一一记下来,只能记个大概。如今见了殿中的浮雕,才猛然想起来书上的介绍,都说这东西为冥界守护神兽,然而却似乎并无人见过其真身,从前是否存在,是个迷题,如今是否存在,就更是个迷题了。 她曾问过苻莘,为何天界不派人来查看一番,毕竟也是上古神兽啊,若是还活着,也算是一桩好事。然而一向张嬉皮笑脸的苻莘却难得沉了脸色,他嘱咐洛书不可多言。 洛书一向是个惜命的人,听了苻莘的话,便晓得这里头绝对有猫腻,而且不是那种自己可以参与的猫腻,洛书乖乖的闭了嘴吧。 如今在这里瞧见,她心中那股疑惑一下子又翻腾了出来,眼前奇怪的判官,和这殿中太阴幽荧的浮雕,先前赤染害怕的模样浮现在洛书脑海里头,她脸上的笑意褪去些许,眸子微微垂下来。 赤染虽是个胆小的,但应该也不会在这儿大呼小叫,她既然如此做了,只能说明,这浮雕,有问题。赤染毕竟对这些东西有着特殊的敏感度,这点洛书是毫不怀疑的。 她盯着那东西久了,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咳嗽声,一只手搭在她的肩上,洛书转过头来,却见判官薛迟正站在身后,那脸上的表情说不清楚是什么,怎么说呢,却带了阴沉,“上仙,可是有什么疑问?”他开口,声音低沉。 洛书便摇了摇头,眉眼间带了笑意,“倒不是,只是精致了些,难免被吸引。” 薛迟盯着她,那双宛如黑洞一般的眸子仿佛要将人给吸进去,“哦,殿中机关重重,上仙还是不要随意走动为好。” 他说着,搭在洛书肩膀上的手更加重了力气,眸子依旧钉在洛书身上,正好像要强迫她到一旁坐下。 洛书一向不喜欢这种,她搭上薛迟的手,面上的笑意有几分强硬,“是吗?那可巧了,我这个人,一向是喜欢冒险的。洪荒星海,我去的也不少,什么妖魔鬼怪的,也见了不少,最爱的,便是破除机关了呢。” 说罢,她那扑闪的长睫底下似乎闪过了一道精光,再抬起眸子来,却又是一副笑意盈盈地模样。 “薛迟,”一道男声自四面八方传来,打断了两人之间的电光火石。 洛书回头过去,便见一道黑影一闪而过,却似乎带了强烈的压制之气,竟然逼得洛书不得不撇开眼睛去,才免去被那股威压给刺伤了眼睛。 一瞬间之后,肩膀上那压着的手掌便松开了去,洛书瞧着薛迟从自己身旁飞身而去,在一男子跟前弯下腰去,“大殿。” 他的声音依旧是清淡沉静的,可是言语之间却更多了几分恭敬。 艾舒拉着白悦站起身来,那股威压让他们无法安心坐着,赤染也跟在她们身旁,眼睛却是看向洛书的。 赤染有些担心,先前看见薛迟的动作,她便想冲过去了,可是却被艾舒一把拉住了,艾舒只对着她摇摇头,将赤染的身子给压下去,让她只能坐在原处。 其实不怪艾舒,她也是着急的,但是却明白,自己若冒冒然上去,只是会给洛书添乱而已。她们如今身在冥界,自得先规范言行,不得被人抓一处把柄,否则,真正难做的,却是洛书了。 不得不说,艾舒果真聪明。洛书原本还担心赤染会冲动的上前来,受了不必要的伤害呢,却因为她的动作,而让洛书松了口气。 此刻见着那男人,虽然被薛迟挡住了脸部,然而那通身的气派,却是薛迟所无法掩饰的。洛书正在心中有了猜测,便听到了薛迟唤的那声大殿,当下便收了冷冷的面容,走上前去,与薛迟肩并肩站着。 “神器洛书,见过冥界大殿下。”她行了平礼,并没有等那人说一声,便起了身子,一双好看的桃花眼直直看着对面的男人。 那是个五官清俊的男人,眉眼之间与十殿转轮王有些相似,然而相较于转轮王,他却更多了几分英气。一身的玄衣,墨发用玉冠固定在头顶,身子站的笔直,便是什么都不说,也让人不可忽视。 第167章 结仇 他朝着洛书看过来,那面无表情的俊脸之上忽然便有了笑意,虽稍纵即逝,但那模样叫人格外惊奇。“洛书上仙,客气了。还没谢过你先前对十弟的照顾,实在失礼。” 明明是个冷面的人儿,可说起话来却让人如沐春风。洛书这也是第一次看见冥界大殿下一会子便有些楞住,原先看着薛迟的模样,她心里还担心了一番,可是见了这男子,却似乎让人心都安定下来了。 洛书展颜一笑,跟着他入了座。 那男子坐在最上首处,这殿中也因着他的存在而多了几分光彩,薛迟立在男子身边,一动不动,仿佛一个影子。 但见男子一挥衣袖,几盏清茶并着糕点出现在洛书和艾舒等人手边的案几上。 洛书看了眼,心中暗暗赞叹,只道能全权掌握冥界的人,待人处事,果然周全。 “尚且未曾介绍过,吾名蒋易,冥界一殿掌管者,封号秦广王。上仙只唤我一声蒋易便可。”男子的声音又放缓了一些,里头带了股温柔气息,与他的外貌截然不符。 洛书朝他一笑,桃花眼微微弯起来,“大殿下客气。本早该来访的,只我一直在人间走动,闲客居客人颇多,倒拖欠了许久。之前我来的时候,便听转轮王提过大殿下了,这冥界确实在大殿手中仅仅有条,所以转轮王才可放心一些吧。” 她这话不是恭维,而是发自内心所想的。转轮王为何敢做下那等违反天道的事情,他难道真的置冥界于不顾吗?怎么可能呢,就算他不是转轮王,可他终究是冥界里长大的孩子,又怎么忍心看,这里的一切,因他一个人而毁? 而真正支持他的,便是转轮王身后的兄长,冥界的大殿下,这位殿下有能力,有手段,绝不会让冥界因转轮王一事牵扯其中。正因如此,所以遮伽越罗才敢做出那等事情来。 不过这些终究只是心中所想,洛书并没有说出口。事实也证明,当真是如此的,那件事出了以后,冥界一点波澜也没有起,十殿也只是乱了一瞬,很快就被镇压下来,一切都那么仅仅有条。 这一切,还要归功于眼前的这个男人。洛书看着他,心中的敬佩更多了几分。 上首的蒋易并没有接着说这个话题,他的目光微微下移,划过跟在洛书身边的几个人身上,在看到白悦的时候,那目光里头分明多了几分疑惑。“十弟顽劣,但终归,是知道好歹的。”他略微停顿了一会子,方才接着道,“上仙此番前来,可是有何要事?” 白悦身上所带的生者之气与这里格格不入。虽说那气息微乎其微,但并不能让人忽视。白悦此刻就好像是梦中误闯了冥界的生魂,外头多少鬼物皆肯定是对他垂涎欲滴的。 蒋易看着他,眸子里的疑惑更甚,他不知道,洛书带一个凡人到冥界来干什么。 这时洛书也注意到了他的视线,她微微抿抿唇,将话在心中盘旋了一番,最终才开口道,“说来惭愧。大殿应该也听说过,我在闲客居里头,做些小生意打发时间。这次这单生意,却有些麻烦了。想起来从前大殿似乎说过有事可以来寻,因而厚着脸皮过来了。” 洛书简短地将白悦的情况都说了一遍,自己的视线也慢慢移到白悦身上,他此刻被冥界之中的阴气控制着,本就不甚清明的瞳孔,此刻更覆盖上一层阴霾。艾舒轻轻拍着他的背部,安抚着他。 “就是这样了,”洛书将那情况尽数说完,终于松了口气般,她抬眸看向上边不语的蒋易,“大殿觉着,可还能救活?” 她问了这么一句。 蒋易没有开口,脸上的表情也没有丝毫变化,他的目光钉在白悦身上,似乎在思考着这件事情的可行性。反倒是一旁的薛迟脸色微沉,看向洛书的时候,眸子里似乎闪过一道凶光。 洛书自然捕捉到了,她的长睫微微垂下来,遮挡住了眸中的情绪。 “上仙何苦强人所难!一个早就该死的人,用了禁术苟活至今,本就是违反天道!我家殿下不会救他的。”薛迟冷冷地出声。 洛书只皱了眉头,并没有开口接话。一旁的赤染却坐不住了,一下子从椅子上跳起来,小手轻轻颤抖,指着对面的薛迟,“你这人!你这人,忒过分!先前就凶了上仙,如今又对上仙说这种不敬的话!你究竟要干什么?” 薛迟一个目光都没有给她,只依旧冷冷地道,“属下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这般态度气的赤染几乎要跳脚起来,她怒目圆睁着,一张小脸蛋涨得通红,“你!你!你这人!”简直太过分了。 先前因为自己的失误,害得洛书上仙与这个判官起了争执,赤染还是很害怕这个凶巴巴的冷面判官的。可如今赤染只想跳起来咬断他的脖子。 瞧瞧他那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判官呢。 正当两个人快吵起来的时候,两道声音分别出现了。 “薛迟,回来。” “赤染,听话,” 一句是冥界大殿下开口说的,另一句则是洛书开口说的。 经过二人开口,赤染咬了咬牙,终究没再说下去,而薛迟也恢复了先前不言不语的模样。 洛书看了两人一眼,便又看向了蒋易,“其实判官说的不错,这事情委实为难殿下了。若殿下没办法,那洛书便重新考虑好了,殿下不必为此挂心。” 这话说的就有些违心了。其实洛书并不觉得让白悦变成正常人的模样,就是违背天道了。毕竟白悦又没有死,他只是丢了魂魄而已,说来他变成如今的模样,才当真是违背天道的吧? 可是薛迟一开口,洛书便不太想纠缠下去了。她看得出来,这个请求很让蒋易为难。算了吧,洛书在心中轻叹,还不如到青丘去,找御玖翻翻那些古册,看看有没有解决的办法好了。 她可不想与冥界结仇。 第168章 放弃? 本来冥界十殿转轮王的那件事,与她就是脱不开关系的,若她再害得蒋易出了什么事情,哪怕是少了根头发丝,洛书也毫不怀疑冥界这群鬼会冲到闲客居把她给生吞活剥了去。 这般想着,洛书正打算起身告辞,她对着艾舒投去一个歉意的眼神,明明是她让艾舒跟着到冥界来的,一路上也吃了不少苦,可是如今却没有任何办法。 算了,先到御玖那儿去吧。大不了去求一下帝君,反正自己因着这种事情,惹上的麻烦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还不都是帝君解决的。 “上仙且慢,”正当她准备起身的时候,上面的蒋易出了声音,他没有动作,却将视线投向了一旁的薛迟。 那视线让薛迟本就低垂着的脑袋更往下低了些,他似乎不敢看向蒋易得目光。蒋易将他的动作尽收眼底,又看向洛书的时候,眸子里多了几分了然,“薛迟从来如此,还望上仙不要与他见怪。” 这话突兀的让艾舒和赤染都心奇了,老实说,没人会想到,这个面冷的冥界大殿下居然会说出这种话来。这是明显的向洛书承认了薛迟的不对。 要知道,对上位者来说,最难的事情便是低头了。可是他却做到了。 在蒋易投过来的目光里,洛书摇了摇头,“倒不是这个,只是这件事本来就不容易。是我太为难你了。” 蒋易忽然一笑,虽很淡,但是却冲散了先前的不愉快之意,“洛书上仙还请先坐下。这事情虽麻烦了些,但是却并不是毫无办法的。既然答应过上仙,那断没有食言的道理。” 洛书见他如此,也不好再离开了,只得坐回了原先的位置上,“那大殿下有何办法?若是需要什么东西,但请尽数告知,洛书一定全力找来。” 要知道,白悦这事情,那可是缺失了三魂三魄的人,不是那么容易能救回来的。肯定是需要些什么的,并且那东西还不是那么容易找来地,所以蒋易先前才是那么犹豫吧? 洛书的话落,上首的蒋易笑容便都消失了去。“其实这事,说来也不是那么困难的。只是需要些时间。上仙应该比我更清楚,他现在最缺的,便是时间了。” 蒋易伸手,指向下边的艾舒和白悦之处,白悦瞪着眼神看着这个陌生的男人,他不明白这个男人是谁,要干什么,可是在艾舒的安抚下,他到底是没有发狂。 洛书颔首,她的目光也看向了白悦。只见白悦的脸色愈发苍白了,微微开合的嘴唇也透着让人心疼的白色。“我晓得了,那么就是说,大殿下有办法能救回他的性命,只是,目前需要我将他的性命给保住?” 洛书大概阐述了一遍,便静静注视着上首的蒋易。蒋易应了一声,眸子在划过艾舒身上时,便有了几分犹豫。 洛书将那犹豫看在眼底,只道,“大殿下不必如此,但凡有什么,只管说出来便是了。” 艾舒的眸子里也透出几分急切,她跟着洛书的话连连点头。 “瞧着这位姑娘,却似乎,该是我冥界中人。”蒋易终究是只开口了一句,便静静看着艾舒,似乎在等她的答复。 洛书抿唇,这话她还是让艾舒自己来回答比较好。这一刻迟早也是要来的,在艾舒决定跟着到冥界来的时候,便应该清楚这些了。 果然艾舒站起身来,她要往前头走去,可是身后却有人紧紧拽着她的衣摆,艾舒回眸看去,却见是白悦,他冲她摇着脑袋,满脸的不情不愿。 艾舒笑得温婉,伸手抚了抚白悦的身子,随后,慢慢拉开了白悦的手,她的眸子里看不出情绪,只在转过头的一瞬间,脸上多了几分释然。 “罪女艾舒,见过大殿下。”她走至蒋易跟前,身子缓缓跪了下去,头慢慢磕在地上,发出咚地一声响来。 殿中霎时安静,没有人多说一句。连赤染都将呼吸给放轻了不少,她们静静地注视着上首,那里,坐着一个冷面的冥界大殿下,跪着一个身子单薄的女子。 女子砰砰砰地连着磕了好几个头,直到额头上都见了血,才听得上首那人出了声音,“却原来是个魑魅啊……” 这声音仿佛带了格外的意味,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艾舒一颗心都悬了起来,她的嘴唇紧紧咬着,蓦然间,竟然不知道从何说起。 蒋易得手搭在桌边,一下又一下敲打着桌子,发出咚咚的声响。他的冷面让人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怕一个不小心说错了话,便被他给当场斩杀了去。 一股扑面而来的威压让人无法喘气,艾舒的手紧紧抓着两侧的衣裳,须臾,她猛然抬起头来,直直看着上首的蒋易,看不出她的一丝怯懦。 “大殿下,艾舒私自窜逃,却是我之过错。然说来,白悦是个可怜人,请大殿下一定救救他!”艾舒抓着衣裳,脸上的表情有些狰狞。 她是急了,她也听出来了蒋易得不对劲,他似乎不太想接手这件事情。不,这怎么可以!白悦因为她,受苦了一辈子!怎么还能让白悦,因为她,而当一辈子蛊人呢?艾舒是接受不了这个的,若白悦当真因为她而不得救,艾舒只怕自己会忍不住在这殿中动手! 虽然以她的灵力,掀不起什么波澜就是了。 她的模样让人生惧,洛书在后头看着,也觉得奇怪,原来艾舒也会有现在的模样啊。 蒋易得眸光钉在她身上,许久以后,他方才开口,“我没有怪你。但你的做法,确实是违反了天道轮回法则。该给的惩罚,我断不会少。上仙,你说呢?” 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蒋易得目光是看向洛书的。 洛书怂了怂肩膀,“这事本是冥界之事,大殿下不必问我。” 蒋易微微颔首,而后看向了一旁的薛迟,“既然如此。先从九殿开始受刑吧。” 薛迟躬身领命,艾舒深深看了眼蒋易,最终,只磕头谢恩道,“多谢大殿下。” 第169章 带走 艾舒被薛迟用枷锁束起来的时候,白悦挣扎着玩冲过去,赤染拽着他,两人骨碌碌地向后头倒去,一下子将身后放置的青铜古灯给撞倒在地去。 古灯倒地,里头的烛火尽数熄灭,剩余一点点的火光,在一声噼啪以后,也跟着灭了。 赤染和白悦滑稽地躺在地上,小丫头的脑袋都被磕出了一个包来,她伸手碰了碰,顿时疼得龇牙咧嘴,泪眼汪汪地瞧着洛书,“上仙!你瞧他!” 赤染指着身边的白悦,此刻那人正被赤染用术法捆着手脚,不让他向前一步。洛书坐在原地,端了茶盏好好儿看着两人,仿佛在看戏一般。 赤染见此,只好又看着白悦道,“我晓得你心疼艾舒姑娘,但是她这么做都是为了你的。你便更不能如此,辜负了她的好意。” 其实赤染看到艾舒被带下去的时候,心里头自然也是着急的。然而她明白,自己不能轻举妄动,她们到冥界来的时候,就已经对此有所预料了。所以当看到白悦的动作时,赤染毫不犹豫地扑了过去,立马用术法将他控制住,这才免去了白悦冲上去将事情弄成了一团乱。 难得的她懂事了几分,说的话也有些道理,洛书微微颔首,不打算去管白悦,她此刻正忙着想要怎么保住白悦的性命呢。 而白悦,听了赤染的话后,却似乎安静了许多,他虽已经不会讲话了,可是却能听得懂别人与他说的。他听见了艾舒对他的良苦用心,一瞬间便有些安静。 然而只持续了三秒左右,他便不能忍耐了,又挣扎着,扭曲着想要去抓住艾舒。 艾舒自是不会多说什么的,她含泪的眸子看过去,轻轻摇了摇头。 白悦,白悦,我欠你良多,且让我去吧,什么刀山火海,纵然魂飞魄散,只要能救得你的性命,我便不怕了。她最后深深看了眼白悦,似乎要将那张脸都映在脑海里头去。 上边的薛迟只当没看见这一幕,他压着艾舒,二人转了身子,一瞬间消失在殿中央。 本来挣扎着的白悦看见这一幕,一瞬间停止了挣扎,须臾过后,一声石破天惊的喊叫从他体内发出来。 白悦被术法压制着,无法行动,可是他依旧努力往前伸着手,一直地往前伸着手够着头,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然而并没有人给他一个答复,在薛迟压着艾舒出去的时候,这殿中的气息便越发压抑了。 洛书抿了口茶水,眸子转到还倒在地上的二人身上,“赤染,扶他坐着吧。”她的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茶盏盎然的茶气飘散开来,遮挡了她的眸子。 赤染揉了揉身子,嘴巴嘟囔了几句,她一抬手,便将嘶吼着的白悦给抬了起来,一转眼的瞬间,白悦的身子稳稳地落在了洛书身旁的椅子上边。 白悦无法动弹,却依旧在使劲地想要挣脱束缚。赤染拍着手到了他的身边,一只手重重地拍在白悦身上,“安静些吧,现在所有人都在为你头疼,你就不要让艾舒姑娘的一片苦心,白费了。” 白悦猛然转过头来,他带着恨意的目光剜在赤染身上,划过一旁不语的洛书,最后落在了最上首的蒋易之处。 冥界大殿下一身玄衣,风度翩然,觉察到那视线的时候,他便朝着白悦看过去,但见这个少了三魂三魄的人类男子,满含仇恨的看着自己。蒋易带着玉扳指的手微微动了动,“你恨我。” 他说的是个肯定语气,视线看着白悦。“你觉得是我让她去九殿受苦了吗?” 白悦被赤染按住身子,然而面上的凶狠之意却半点不减,一声声类似动物的怒吼声从他的喉咙口发出来。 赤染凑近他的耳旁,“嘘,上头那位可是关系到你的性命的人。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你也得为艾舒姑娘想想啊。” 这话当真是出自肺腑了,老实说,赤染就没见过这么倔强的人,明明都已经丢了三魂三魄了,却还是这样子,真不知道,当他魂魄健全的时候,又会是怎么一副模样呢? 能让艾舒姑娘心心念念了一辈子的人,应该很出色吧?不过,曾经的出色,跟着现在的落魄模样比起来,只让赤染越发感叹,她看向白悦的眼神里不由得带上几分可怜,手上的力道也放轻了不少。 “其实送她进九殿受苦之人,不是我,而是你。”却不想上头蒋易一句话,又让白悦给爆起了。 这份话放在谁身上,谁也接受不了啊!更何况是白悦,尽失了三魂三魄的白悦呢?他唯一记得的人,便是艾舒了,又怎么接受得了,是自己害得艾舒呢?他不相信,也不想相信,只瞪着一双眸子,狠狠看着上首。 蒋易得声音依旧没有停止,反而越说越快,“若不是因为挂念你,她不会逃脱阴差的追捕,变成了魑魅。若不是挂念你,她断然不会找到上仙做交易,只为了救你的性命。若不是为了挂念你,她一个都快修炼成正道的魑魅,又何苦,跑回冥界来受刑呢?你且想想,这一切是不是因为你?” “啊!”无法说话的白悦只能拼命吼叫来证明自己的不满,他觉得蒋易说的不对,不是这样的,不是…… 那身子越来越难控制,赤染的法术几乎被他冲破,小丫头吓得紧紧按住他的肩膀,一旁的洛书见了,便轻轻念了几句,一道金光一闪而过,化作了绳子,捆在白悦的身上。 “白悦!你好好想想艾舒!”洛书难得跟他说了一句话,一开口,便是疾言令色。她本来不欲与这个缺失了魂魄的人多说什么的,反正说了也听不懂,况且还很有可能引起他的暴动。 可是见着他方才的模样,洛书只觉得一股无名火木然升起。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艾舒。值得吗?为了这么一个冲动无脑的人,放弃了好好的修为,不愿修炼成仙去,反而跑到这地狱里头来受罪? 洛书的眸光带了几分肃杀,看过去的时候,让白悦那含恨的眸子也恍惚了一瞬间。 第170章 修补之术 洛书笔赋170. 蒋易抿了抿唇,许是看着白悦模样实在可怜,他到底没再继续往下说去,反而看向了一旁的洛书。“上仙不必如此动怒,到底是缺了魂魄的人,难免会有些无所适从。” 赤染呆呆地看着洛书,她头一次见上仙生气,也是头一次见上仙这么说话。从前,哪怕她再乱喊乱叫,上仙也只是说说,却不想,她当真生气起来,那通身的书卷气息,竟然也会化作夺人性命的杀气,此刻赤染只觉得自己被这杀气团团围绕着,有些无所适从。 白悦只听见了艾舒两个字,原本激动的人便那么坐了下来,一双手被法术束缚在身侧,紧紧攒成拳头,眸子依旧向着上边的蒋易,恨不能自己冲上去将他给生吞活剥了。 赤染见他安静许多,便松了口气,轻轻移到洛书身后坐下,“上仙,现在如何是好?艾舒姑娘她……”安抚完白悦之后,赤染便开始担心起艾舒来了。 那位判官看起来便不是个好相与的,她们一进来便是那等语气说的话,如今得了令,可不得好好折磨一番? 洛书的长睫微微颤抖,正准备说些什么,却忽然听上首有人咳嗽一声,洛书和赤染便都朝着上边看了过去。 正端坐上首的蒋易此刻也正看着她们,那眉目间有些异样,“薛迟虽性子孤傲了些,但断不会做些龌龊之事,上仙可尽管放心的。” 这是将她们的话都听进去了!赤染吓得脸色一白,随即反应过来后,又腾得变红了去,赶紧低下脑袋,不敢多看一眼。 洛书抚了抚鼻子,“不担心,不担心。行公事而已……不过,应当不会让她就此魂飞魄散吧?” 老实说,洛书怎么可能不担心呢?只是这份担心不能明面上说出来罢了。她这可真是倒霉,最近接受的生意里头,怎么尽是些麻烦事情? 蒋易发出一声轻笑,“这点上仙放心吧。往年在逃的魑魅魍魉多得很,若各个都要他们魂飞魄散,那我这冥界,也当真是个厉害地方了。” 这番打趣的话语让殿中气氛松了不少,就连白悦,似乎也听懂了他的话,挣扎得不再那么用力。 洛书松了口气,却又迎上了蒋易得目光,她这颗心又悬了起来,“不过,我见那薛迟面生。似乎,上次大殿下派来送我的,不是那人?” 她终于试探着开了口,这份疑惑从见薛迟第一眼的时候就起来了。从前因为她帮了转轮王,所以来了一个自称是冥界大殿下身边的人,也说是个判官,可是却不是如今的薛迟。 况且蒋易进来这么久了,他身边除了薛迟,却没见其他人跟着,这一点委实叫人奇怪。 洛书一直是心有疑惑的,方才碍着薛迟在此,她估摸着这话不好得当面来说,不然还不得被人以为是她见不得薛迟呢,洛书可不想被一个判官恨上。哦,看样子,那判官应该本来就是对她不满的。 想着,洛书送到口边的茶水咽下去的时候,只觉得多了几分苦涩。这还真是,什么倒霉什么来的。 然而当洛书看向上边时候,却明显捕捉到了蒋易眸中的慌乱,那是之前从未有过的情绪。 洛书砰地将茶盏放下来,“怎么了?大殿下可是想到了什么事情?”她话说的极快,视线一直盯着蒋易身上,不曾离开一瞬间。 蒋易很快就将慌乱的情绪压下去了,他又恢复了先前冷面的模样,说起话来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没什么。那不过是我之前的判官而已,前不久犯了大错,被酆都大帝提到了身边去审问。上仙见他那次,应该是他离开前我最后一次派他做事情吧。” 这话所说的,似乎也有几分道理。然而洛书却并不是十分相信,她带了几分狐疑的眼眸划过蒋易身上,像是在审视着什么。 蒋易自然是觉察到了,他并没有再多说什么,只缓缓将视线转移到了白悦身上,被术法束缚住的白悦正呆在椅子上,虽不似方才那般挣扎,可是当蒋易看过去的时候,他那含了恨意的眸子也往这边看过来了。 “上仙打算怎么办?”他这是问的白悦的事。 一听这话,洛书也不好再将视线集中在蒋易身上,只能暂时将心中的疑惑都压下去。“我将他收到我的神识之境中,那儿的时间流速,比外界慢了许多,外面一天,在里边还不到一刻钟。暂时保住他的性命,应该是可以的。” 说着,她也将视线转了过去,看着白悦愈发苍白的面色,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但是这始终不是个办法。我想知道,大殿下打算如何救他?” 神识之境里头,可以护住白悦一时,却不能护他一世。最终还是要看蒋易用什么方法来救他的。 三魂三魄啊,那可不是普通的救人。 洛书无奈,一只手又杵着下巴,另一只手搭在桌上,一下接一下的敲打着桌面。 蒋易不动声色,“自然是用魂补魂了。缺了什么,就用什么来补。”他说着,视线竟然缓缓移动到了坐在洛书身旁的赤染身上。 老实说,被他那含了阴气的视线给盯上,哪怕是洛书,也是受不住的。更别提是赤染了。小丫头本来就怕这里,如今又受了惊,眼泪瞬间涌在眼眶之中打着转转,她伸出手,可怜巴巴地拉着洛书,“上仙!我不要!不要!” 她的脑袋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那股害怕之意溢于言表了。 洛书便瞟了眼蒋易,“大殿下何苦拿她寻乐。不过一个刚刚化形的小精灵而已,没有那么多的灵力。” 话说到这儿,洛书停顿了一瞬间,须臾,她的眸子瞪大许多,“你是说!用艾舒的魂魄来修补?” 这是不可以的啊!艾舒做了那么多年的魑魅,又怎么,怎么能用来修补魂魄呢? “她的魂魄有损。可是她的灵力,却似乎很深厚。缺失的部分,以灵力来抵扣,应该是足够了。” 第171章 潞虞去处 洛书从未想过,这等近乎大逆不道的话,会从冥界大殿下的口中说出来。她有些愣住了,不是不知道从何接话,而是在想着,要怎么修补……说的轻巧,似乎以灵力修补魂魄便可以了,但实际上呢?洛书也不知道,因为她从未做过这等事情。 以灵力修补一个魑魅受损的魂魄?更何况,还是在艾舒受尽了十殿惩罚以后来修补,又能起到多大作用呢?洛书的满心疑问都写在了脸上。 蒋易的眸子透出一抹精光来,转瞬即逝,他戴了玉扳指的手划过面颊,那玉衬着肌肤,更将他的清冷突出几分。“上仙不必惊奇,这等小事,做来易如反掌。只不过要先拜托上仙,暂且留住他的性命了。” 话中的他究竟是谁,不言而喻。洛书搁下茶盏,没有接蒋易得话,她正看向椅子上的白悦,被束缚住的白悦用尽了力气,已经不再如先前一般挣扎得激烈了。 许是因为生命即将走到尽头,又许是因为这冥界阴曹地府里的阴气让他承受不住,白悦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脸色也越来越苍白。 洛书走至他的身前,素手点在他的额间,瞬间,一段缺了半截的竹简自她的袖中滑落出来,洛书顺势将它点在了白悦的眉间,那半截竹简就这么融在了他的眉间。 奇迹般的,白悦没有发狂,也没有叫喊,他只这么静静注视着洛书,黑沉的瞳孔里映出洛书的面庞,他被捆在身侧的手微微动了动,须臾,他发出一声来,那声音喑哑而干涸,就仿佛没了水的河道一般,只剩下一条渠道。 赤染跟着洛书站起来了,此刻便在两人旁边看着,她一只手撑在一旁的桌案上,咬着下唇,紧张兮兮的瞧着两人。 见那半截竹简融进白悦的眉间的时候,赤染的心纠起来了一瞬间,她听见白悦那声呜咽的呼喊,接连着又是几声,赤染竖起耳朵听了一通,隐隐辨认出什么来。 “上仙,他,似乎在喊艾舒……”赤染不敢去拉洛书的衣袖,声音也有些颤抖。 洛书的视线动了动,手指依旧贴在白悦的眉间不曾松开。她的手指挽了个花,那道灵光渐渐淡去,白悦黑沉的眸子浮出一层薄雾,他的嘴唇开合着,似乎还在喊着艾舒的名字。 然而并没有能持续多久,待灵光完全淡去之后,白悦的瞳孔便开始逐渐涣散起来,一瞬间之后,他的身子慢慢瘫软下去,化作了虚无的状态。 洛书瞧着,又启唇轻念了几句,片刻,白悦的身躯整个化作一道白光,一下子冲入了洛书的体内。那一瞬间的外物冲击之力让洛书的身子微微晃了晃,一旁的赤染赶忙用手扶住她。 “上仙?”赤染的眸子里头满是担忧。 洛书闭着眼眸,缓了一瞬间之后,才道,“无事。”她抬手,阻止了赤染的继续问话。眸子看向上边,将蒋易得面容映在瞳孔之中,“大殿,我已经将他收到了神识之境,但,不可超过三日。” 这是在催促的意思。 蒋易咳嗽一声,“只听闻似乎东海龙女殿下最近也跟着上仙忙碌的,怎么的,如今却看不见人影?”他一边说着,眸子一边往洛书身后瞟过去,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洛书抬眸看了看天顶之上,那里正刻着个龙飞凤舞的太阴幽萦,此刻正怒目圆睁着,与洛书四目相对。“其实她本也想跟着进来的,只在外头便觉察到了这个气息,大殿应当知道,龙族最受不了这些个。” 尤其,是潞虞那种根正苗红的有着上古血脉的龙女了。 其实龙族与太阴的关系在上古时期并不是恶化的,相反,因着祖上相近的原因,她们还有些亲近。可是后来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这关系说破裂就破裂了,暂且不说修补,只龙族再不肯看太阴幽萦一眼,其破裂程度就已经可见一斑了。 潞虞再殿外的时候,便已经觉察到了这股气息,她们其他人倒是没有多想,只觉得是正常的冥界阴气而已,可是一向警觉的潞虞怎么会不多想呢?她只觉得这股气息令人讨厌的很,因而在薛迟出现之前,她便悄悄拉了拉洛书,“上仙,要不您们进去好了,我且到处逛逛?” 早在几人从龙身上下来的时候,潞虞便已经变作了人形,穿一身银白衣裳,只头上的两个犄角并没有收回去。 洛书狐疑地看着她,老实说,她有些不放心让这个丫头自己一个人到处乱跑,你想想在天界的时候她说的那番话,得亏是破军那厮收拾了残局,否则,只怕东海老龙王又要捧着珍宝去换这个丫头的性命了。 她摇了摇头,算是否绝了她的请求,“不行,冥界不比天界。冥界十殿更是不比紫极殿,这里太过危险,让你一个人前去,只怕会有事情发生。” 到底是没说怕这丫头惹事情。 前边的艾舒等人正看着四周景象,无人注意到落在后头的潞虞和洛书。 潞虞将洛书的袖子左右摇了摇,颇有几分撒娇的意味,“上仙!你就让我去吧,这里头的气息,我实在太不喜欢。你们进去是要求人帮忙的,若我愁着脸进去,帮忙就不用说了,指不定还会将里头闹个天翻地覆。” 她竟然还有些信誓旦旦的意味。洛书瞅了她一眼,心想,看来这丫头对自己的脾气还真是了解。 潞虞说的确实是实话,若强行让她跟进去,洛书毫不怀疑,这位小祖宗一个不开心了,会做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事情来。 况且,她也不认识冥界中人,跟着进去,似乎也起不到什么作用……洛书沉吟了一瞬,有些迟疑地点了点头,“你若是不跟着去,也行。只一点,小心行事,谨慎说话,断不可冒冒然的,你可明白?” 潞虞忙不迭点了头,洛书一瞧她的样子,也不好再多留,便挥手让她自己去了。 第172章 空 木门‘吱呀’一声儿响,里边儿的景象全都窜进门口的琪鸢和琳琅眼中。 不算很大的房间,门对面就放了一张檀香书案,书案旁边是拱形的梨花木镂空架子,上面放了几个粉彩的瓷瓶,两边儿各放了盆绿植,窗台上边那彩绘的花盆里种了株绿牡丹,倒也清新淡雅。 书案上头堆满了竹简做的卷轴和一些书页纸张,笔架和砚台放在角落处,边上挨着墨块和白玉镇纸,一身儿火红衣裳的楠竹端坐在书案后头的椅子上,正拿着卷轴看得仔细。 “门都开了,还愣在那儿干嘛?还不进来!”早在刚才楠竹就发现门口处鬼鬼祟祟的琪鸢了,看她磨磨唧唧半天不推门进来,心里头越发肯定这小丫头是干了什么事儿瞒着自己呢! 没骂人,没跳起来追着自己打,那应该就是还没发现自己做的事儿呢!琪鸢吐了口气,爪子拍了拍胸口,努力自己保持平静:“我这不是怕进去打扰了星君写命数嘛!” 就她那吵吵闹闹的样子,像是会怕打搅别人的人吗?司命星君连一个字儿都不信的。楠竹拿起桌上放着的笔,在那卷轴上边勾勾画画了一会儿。 半响过去,卷轴上多了许多标记,他这才抬眸看向门口那搓着手的粉团子:“你什么时候不打搅我?这话说了跟别说有什么区别,有那担心的工夫,不如过来替我把昨儿的命数给理了。” 理命数呀?琪鸢瞅了瞅桌上那一摞的纸张,厚厚一叠,比百花仙子处特供的特大鲜花饼还厚上几分,这得理到啥时候去呀?但她又不敢不听星君的话儿,今儿自己要不是在殿前被天帝的封锁术误伤了,这会子估计早被司命星君打得躺床上去了。 琪鸢伸手推了推身边探着脑袋往里头瞅的琳琅:“琳琅,快进去啊,没瞧见星君等着吗?”这就算要进去,也得有人陪着! 被推搡的琳琅有些莫名,司命星君叫的好像不是自己吧?而且仙界里头都说,司命星君出了名的怪,他的房间,除了近身伺候的小童,便只有琪鸢姑娘进的去,自己这贸贸然进去了,不惹恼星君才怪! 她忙摆了摆手,往外头退了几步:“姑娘莫开玩笑,星君叫的是你呀,快些进去吧!”手里头那大包袱她提了好久,也想找个地方歇歇去了,虽说她是个力气大的,但她也是个仙女儿呀,仙女儿是很娇弱的! 被琳琅拒绝的琪鸢顶了个僵硬的笑容,蹑手蹑脚地往房间里头走,身上那身绫纱粉衣被风吹起一角,露出底下沾了灰的绣鞋,楠竹恰好抬头看见,顿时皱了眉。 ‘唰!’一张白纸被甩到琪鸢跟前儿,恰好挡了她正要往前迈的步子。 “鞋上头怎么那么多灰尘?你都跑哪儿去了?”楠竹满眼嫌弃的看着那抬着一只腿儿不敢放下去的琪鸢小姑娘。怎么一个女娃儿家家的,居然这般不爱干净! 整天跟个泼猴似的上窜下跳,时不时还和别人打两架,弄得浑身脏兮兮的又滚回来,哪有点女娃家的样子? 这就很尴尬了啊……琪鸢低头瞅了瞅自己的绣鞋,确实是有那么点脏,但也只是那么一点点啊! “星君,我没去哪儿啊,从府里头出去,我就遇着了灵姐姐,后头她带我到了殿门口,又遇上了美人儿星君,哦,对,星君,火德星君把我给摔了一跤,绣鞋肯定是那时候脏的!”琪鸢哭丧着脸倒豆子一般噼里啪啦把自个儿今天的行程都给交待了一番,最后才想起,好像是美人儿星君害自己摔了! 炎决?楠竹再次皱了皱眉,怎么他也跟着琪鸢胡闹?看来是自己好久没和火德星君练练手,他已经闲不住了啊!下次再见到他,自己一定跟他好好儿,练练手! 此时正在凌霄殿上和众仙家喝酒吃桃的火德星君感觉鼻子老痒痒,他抬手揉了揉,还是痒痒,再揉了揉,打了个大喷嚏,这回就好多了! “真是,谁又念叨本星君呢!”炎决嘟囔了一句,接着转身跟周围的仙家喝起酒来。火德星君压根不知道,就因为琪鸢小姑娘一句话,害的自己以后被司命星君给暴打一顿。 那既然星君嫌弃自己,是不是自己就可以不进去了?琪鸢小姑娘高兴地差点蹦起来:“星君,你看我,身上这么脏,进去是污了星君的地儿,所以我还是出去好一点哈哈哈……” 哎呦,怎么就忘记了星君的变态规则,要想起来的话,她应该去院子里头那泥地里滚上几圈,届时星君保管不会让自己进去!不过现在好像也可以,她决定先退下,以免过会子被打。 楠竹放下手里头的卷轴,随手抽了张白纸再次扔了过去,挡住了琪鸢正往回走的步伐:“站住,本星君同意你走了?”这他还没说话儿呢,走啥呀! 琪鸢低头看了看,前后各一张白纸挡住,她这是向前也不对,向后也不对!“那星君要我如何呀?”真是个事儿多的司命星君! 一卷竹简从书案那头飞过来,直直冲着琪鸢而去,她伸出小胳膊一够,将那卷轴抱在了怀里头。“你就站那两张白纸上边儿,帮我理着昨儿的命数!”楠竹左手拉着袖口,右手拿着墨块轻轻地在砚台里磨着。 怎么可以这样对她?说好的尊老爱幼呢?说好的要让琪鸢小姑娘休息呢?星君你的节操呢?是不是掉凌霄殿儿上了? 但她还不能不听,谁让他是司命星君,谁让这儿是人家的地盘儿?琪鸢把脚踏在那两张白纸上边儿,嘟着嘴儿打开怀里那卷竹简:“行~我哪儿也不去,就站在这儿!” 听出她语气里头有些赌气,楠竹停了手里的活儿,看了看那粉团子,见她劈着腿儿两脚分别踏在那相隔不远的白纸上,手里抱了卷竹简,嘟着嘴儿正看呢。笨团子!“你偏要劈着腿儿站!两只脚站一张纸上头不行?” 其实星君对她是否劈着腿儿站比你不在乎,反正也不是自己累,但琪鸢小姑娘的站姿实在是……不堪入目! 第173章 下手 正逢潞虞散去离开,那边薛迟才缓缓现了身,与洛书说明来意。这般一来,洛书便没空去想潞虞的事情了,只跟着薛迟入了殿内。 当然,是来到了里头,洛书才觉出不对劲来。此刻,她伸手所指着的顶部上,太阴怒目圆睁的双眼里隐隐有红光闪现。 蒋易微微抬眸看去,他搁在身侧扶手上的微微蜷缩了一阵,须臾之后,他放开手,“那敢问,龙女殿下如今身在何处?” 也不知是不是洛书的错觉,她居然从蒋易得话中听到了一丝希冀的味道。洛书内心狐疑着,面上却不显,她往蒋易处看去的时候,一分也没流露出来,只似乎带了些无奈,“我哪儿能管住她?” 本只是感叹一句,想就此揭过去这个话题的,却不想听得蒋易也发出一句感叹,“是啊,潞虞的性子本就如此的。小打小闹的,都不是个事儿,只要别闹上天去,我……我想老龙王都能解决吧。” 这下子不止洛书,哪怕坐在一旁事不关己吃着茶点的赤染都惊到了,一口糯米桂花糕噎在喉咙处,咳嗽得眼泪都出来了。 还是洛书推了一道灵力过去,才将那东西逼了出来,呛得赤染慌忙端起茶盏便往口中灌水。 咕咚咕咚的下咽声里,蒋易和洛书四目相对着,这一刹那,什么东西都化作了一片模糊,只有他们彼此二人,映在对方的瞳孔之中,长久的沉寂。 洛书注视着她,眼神划到赤染端着的茶盏之上,逐渐透露出几分疑惑之意味来。但她并没有说出口,只静静看着。 待赤染将茶水都一饮而尽,整个人瘫坐在椅子上喘着粗气时,洛书才看向了蒋易,青灯烛火里,蒋易身后的墙面上映出他自己的影子,黑黑的一片。 洛书的开口,是打破这方沉寂的开始,“我怎么听着,大殿下似乎与潞虞是旧相识了?” 那语气,抛开说了什么,只给人种相识已久的感觉。更何况,听蒋易所言,这份相识与洛书这种长辈身份的关怀之意有明显的区别,怎么说呢,更像是亲人? 洛书的眉头皱了起来,只觉得这件事情怕是不会这么简单的,她踏着轻巧的步子走过去,那身红裳底下的荷叶边随着她的迈步而轻轻摇晃着,一点一点,让她步步生莲。 虽步子轻盈,但洛书那通身的气势,却半点不显弱。反而因着她自带的上古气息,凭添一股强势之意,她一步步靠近,眉眼之间不见半点温意。就在蒋易以为她会就这么走上前来的时候,她却突然地停住了步子,“大殿下,在害怕什么?” 她的眸子似天河之上的繁星,点点闪烁,里头透露着丝丝的狡黠,蒋易却觉得自己全身的秘密都被勘破了一般,他就像个没有丝毫遮羞布的婴孩,赤果果地裸露在洛书眼中,任凭她那双桃花眼将自己最后的秘密给收在眼底去。 “上仙这是说的什么话?吾掌管冥界一殿,好歹也是知道几分事情的。至于东海龙女殿下,敢问天上地下,有几人不知的?”蒋易的背挺得直直的坐在最上首处,眸子冰冷不带情感。 洛书的桃花眼眯了眯,“是吗?怎么我瞧着大殿方才有几分不对劲?该不是大殿下与潞虞是好友故交吧?” 这话委实说的委婉许多。什么叫做故交?分明就是熟悉得再不能更熟悉得人了。蒋易的视线没有丝毫移动,他就这么直直看着洛书,仿佛听不出她话中话一般。 须臾,洛书启唇,“看样子似乎是我多虑呢。还望大殿下莫与我见怪。”她挥一挥衣袖,落座在赤染身侧,桃花眼向不敢做声的赤染看去,“可好些了?” 赤染忙不迭点头,“好些了好些了!” 洛书便有些放心,再度端起自己方才的茶盏,这才发现里头的茶水已经温凉,她轻啄一口,随即又缓缓说道,“浮生茶都凉了,看样子,外头一天的时间是过去了。” 冥界惯饮浮生茶,这茶生于黄泉彼岸,长于黄泉彼岸,通身青翠,不见杂色。从萌芽到长成,需得耗费前后约摸十年时间。但是这茶水也奇特,用冥界之水一泡之后,茶便可以热上凡间一整天的时间。 在冥界,时间总是与凡间不尽相同的。有时快起来,一刻钟便是凡间一天时间。有时候慢起来,凡间的一刻钟,在这儿又是一天。这一切全凭酆都大帝来做主。 洛书一摸这温凉的茶水,心中便有了几分估计。 蒋易微冷的面容上染了几分疲倦,他摸了摸自己身前的茶盏,“是大帝改了时间流速吧。” 他说这话的时候已经习以为常了,毕竟,在冥界,这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只可惜今日以来,这时间变速,可不是那么简单的! 蒋易只一抬了眸子,便和洛书正正对上,他看着这位传说中的神器化形的上仙端坐位置之上,眉眼不复先前的平淡,“大殿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语气里已经明显带了不满之意。 一瞬间,蒋易便知道,自己的主意都被她给看破了。他显得有些狼狈,面对这个瘦小的上仙,竟然失了一方主宰的气势,更没了什么风度可言。 “砰!”地一声响后,置于蒋易跟前的茶盏碗碟碎了一地,那些还未动过的点心滚落在地,很快化作青烟飘散。 赤染惊讶的捂着嘴巴,她看到了什么?那些点心!那些点心竟然化成了烟雾!她方才还吃了那么多?“上仙!”小丫头的眼泪说来就来,那眼眶里自然是装不下的,就这么骨碌碌地顺着面颊滑落。 洛书拍了拍她的脑袋,“别怕,不过是幻化之术。你只当吃了几口阴气罢了。”那些东西,她早便看穿了去。 之所以不阻拦赤染吃下去,只因为清楚,幻化之术对于赤染这类精灵来说,不仅没有坏处,反而还有几分好处的。另一个嘛,自然是不想,打草惊蛇了。 洛书的视线逐渐向那边看过去,她一只手杵着下巴,带了几分深不可测。 第174章 太阴幽萦 她的红唇扬起一抹笑意,然而从脸上看去,不显娇俏,反而多了一丝诡异。 蒋易觉得如果自己有心跳的话,那他应该漏了一拍,当然,只是因为洛书的视线太过让人害怕了。不亏是从上古活到如今的神器,哪怕在当今天界,也是个不可小觑的角色。 蒋易在心中暗暗想了一遍,声音低沉而有力,“上仙何时知晓的?”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摸不着头脑的话,然而洛书却好像明白他在讲什么,脸上的笑意更甚,“从见你第一眼开始,你信吗?” 蒋易没有开口,然而落在桌上的那只手却慢慢握住,手臂上青筋暴起,似乎在隐忍着什么东西。 见此,洛书噗嗤笑了一声,只瞳孔里却不见分毫笑意,“都道神仙可知百事。但我到底不是个正宗的神仙,又怎么可能一见面就知道大殿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呢?只不过是从我问你那个判官时候开始的罢了。” 她的语气里更多的是嘲讽之意,然而字字句句,却让蒋易无从辩驳。蒋易只能将手握得更紧了些,此刻他的面上不再是先前平静的模样,那暴起的青筋逐渐浮现在他的面容之上,将那张过分苍白的脸衬得更无血色。 洛书瞧着,丝毫不觉愧疚,她甚至悠悠地端起茶盏,又抿了口那里头温凉的茶水。 “你不怕我在茶水中也做手脚吗?”果然,在被揭露之后,蒋易便懒得再做什么表面功夫了,一句上仙也不再称呼。 洛书砸了砸嘴巴,似乎在回味着浮生的味道,“怕什么?你听说过被毒死的书卷吗?况且我活了这万万年,你当真以为,我是个混吃等死的?” 一向随意的洛书说出这番话来,哪怕她依旧是如往常一样依在身后的椅子背上,桃花眼里透着慵懒之意,可是那话语之中的气息,却让人不敢忽视半分。 是了,她本是上古神器。顺应天道,与上神一同而生的神器。怎么就忘了呢?蒋易清冷的眸子里染上几分血色,原本紧紧握着的手却在此刻忽然展开来了,手掌心出,几道血痕格外明显。 “该死。料到了一切,却没料到上仙会如此呢。”一道娇俏的女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正如先前蒋易得出现一般,那么突兀。 洛书静静地坐着,一伸手,按住了想要一跳而起的赤染,“来者何人?”她看向蒋易得身后,此刻那里正凭空站了个玄衣女子。 那女子以黑纱遮面,看不清五官容颜,只漏出一双往下拉扯着的杏眼,里头透露着不羁和狂妄。那身玄衣改成了战袍的模样,却又带了女子特有的娇俏,将她身材的玲珑有致尽数表现了出来。 当洛书看向她的时候,她的头颅微微往上扬起,眸子里含上几分不屑。“凭你,也配的与我说话。” 果然,讨厌的人连说句话都是叫人厌恶的。洛书的眉头皱起,那女子尖厉的声音让她觉得耳朵疼。 “你又是谁?凭什么与上仙这么说话!”赤染小丫头一下子便跳了脚,狠狠看着那凭空出现的女子,冲她呲了呲牙。 洛书没有搭理那女子,只看向了蒋易,“我原先以为,冥界大殿下是个知事的,却不想,还不如小你几万岁的转轮王。也难怪,这阴司第一人的称号,就算长凌没了,也落不到你的头上。” 话中的轻视之意溢于言表。 蒋易却仿佛没有听见一般,任由洛书嘲讽。 得不到回应的嘲讽也就没有意思了,洛书虽停了话,却并不打算理那女子一下,自顾自起了身,顺带提起了身旁的赤染。 “上仙,咱们去哪儿?”赤染冲着女子和蒋易做了个鬼脸。 “自然是回闲客居的。”洛书冷冷地道。 这事情也不是非冥界不可。她就不相信,偌大的六界,居然救不了一个凡人的性命?她了顾不上其他,既然已经接了这单生意,就一定会做到。 在她二人快踏出殿外的时候,一道强劲的阴气化成几丈高的墙面,牢牢地挡在两人跟前,不让她们再往前踏一步。 洛书猛然回过身子,已经没了方才好说话的模样,“怎么?大殿下是决定要与紫极殿为敌了?” 到了这种时候,她不介意搬出帝君的名号来用一用。 事实证明,这确实有些效果,一直不曾开口的蒋易终于说了话,“你大可不必如此。我们请你来,只是为了十弟的事情而已。毕竟,这事情也与你有关,不是吗?” 瞧瞧这厚脸皮的模样!洛书简直被气笑了。“说的什么混账话!我自己可以觉得我对不起阿戚,但转轮王,我可是好心好意帮了他。我还没找你们冥界收费呢,你们可倒好,居然找起我的麻烦来了?果真如苻莘说的,一窝子黑心货色。” 她在人间呆久了,什么角色都见过,骂起人来也不自觉带了凡人骂街的气势。浑然不像个九重上仙,倒似乎是个市井泼妇。 赤染呆呆地看着,反应过来以后,忙不迭跟着洛书连连点头,还不忘朝着女子呸了一声。 那女子登时脸色涨红,伸手指了洛书“你这样子像什么上仙?该死,真该死!” 到底是个没见过世面的,这话只迎来了洛书一声嗤笑,“我像什么上仙轮不到你来置喙。倒是你,算个什么东西?”洛书学着她的模样,微微将脑袋仰起来,眸子里的不屑之意更甚。 女子气急了,正准备冲下来与洛书一问究竟,却被蒋易一把抓住了衣袖,她便回过头去,狠狠凶了他,“你干什么!?你要护着这个不知死活的?” 这话委实过分,就连蒋易,脸上也漏出了不满的神情,然而他对待女子的语气也依旧是带了缓慢的祈求,“幽萦,莫要动气。” 这两个字让洛书眸子霎时清明起来,她的唇角勾了勾,“我说呢,怎么会有那么像的浮雕。却原来是本体浮在上头,明明是上古就失踪了的神兽,有何不可见人的?竟要藏身在小小的冥界。” 第175章 你是谁? 太阴幽萦,一个早就该随着上神消失而消失的神兽。就好像奉悟和烛龙一样,当这世间不再需要他们,什么辉煌,都是过去而已。 当洛书的桃花眼看向女子的时候,她竟然有种无所遁形之感。这种从未有过的慌乱让女子明显慌了神,但她不肯承认,也不能承认。“就允许你这个神器活下来,我们这些本就有生命的,却不该活下来吗?” 这几句话当是出自内心深处,少了女子先前的骄傲肆意,甚至多了几分让人可怜味道。女子一双眼睛涨红着,额头上青筋毕现。 “我顺天道而生,从降生时起,便为天道而做事情。我尽心尽力,不说功劳,至少苦劳是有的吧?可是,却没人在乎这些。洪荒时期过去了,这天地六界不再需要我,所以我就要消失。一点踪迹也不能留下!”幽萦的眸子里闪烁着绿色的荧光,咬牙切齿说话的时候,背上休然地长出一对巨大的黑色翅膀,一下又一下扇着风。 地上的尘埃被风扬起,飘飘忽忽的浮在半空之中,迷了赤染的眼睛。 洛书只一浮衣袖,所有尘埃落定。外头不知何时透进一束光来,斑斑驳驳地从她二人中间隔开,雕花的木门上映着洛书的影子,那身红衣清扬,桃花眼里不见迷惘。“我知晓你觉得不公。可是那么多上神呢,亘古的神兽又死去多少?我只能说好多,好多……” 她讲着,眸子里的光似乎暗淡下来。 然而幽萦却似乎根本不打算听她的话,她的头发飘在身后,一根根的仿佛银针,在光底下闪着光。“我幽萦,一生所活,皆为天道。可是,老天逼我,它不让辛辛苦苦的功臣活下去,甚至一个机会都不给!哈,何其可笑。” 幽萦的嘴角往上勾了勾,扬起一抹自嘲的孤独,“你从上古便生,该当知道,上神,神兽,是多可悲的存在。为什么啊?究竟是为什么?一个机会都不给我们……” 她深深吸了口气,将头抬起来,一滴两滴,有清泪顺着面颊流下来,可是一瞬间之后,当她的眸子又看向了洛书之处,“你说,你与我一个解释,究竟为什么?” 话语之中的咄咄逼人,十分明显。 洛书也不挪开视线,二人目光碰撞,顿时火花四溅。她的胸膛上下起伏着,面色丝毫不变,可是那双眸子里,却已经有雾一般的东西开始涌动,“我有什么必要要给你一个解释?就凭我活下来了吗?你这是嫉妒我吧。” 她的话淡淡的,却又那么似刀锋利刃,毫不留情的划破幽萦最后一层面具。 茶盏落地,碎了的还有幽萦的心。忽然之间,她的脸色骤然变化,像冥界的时间那般,令人捉摸不透。只见黑纱笼罩之上的眼睛里喷涌出恶意,连带着满满的恨意,她一把推开了蒋易得阻拦,飞身而下,身子悬在洛书跟前,几乎要与洛书的面容贴在一起,那黑纱浮在脸上,颓然有股阴气,“我嫉妒你?为什么要嫉妒一个连生命都本不该有的东西?一卷破竹简罢了,当真以为自己能通天?” “哈,当真搞笑。真正的上神消亡了,便留了你这个半神不神的东西,是想要做给六界看看嘛?天帝,当真是好手段。”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着,一字一句都夹杂着满腔恨意。 那话仿佛带了血一般,浓烈地滚进洛书的的耳朵里,带了侮辱性的话语在她听来,却不过如此而已,洛书静静地看着她,甚至连面色都不曾改变。 见洛书不说话,幽萦的话语又加重了许多,“你这些年拿着别人的东西,过得可潇洒快活?” 这几个字一出,洛书便再也忍不住了,一伸手,牢牢制住了幽萦的手腕,咔嚓一声脆响,那只手软软地耷拉下来。“你说的什么话?” 洛书的桃花眼里不见平常的半分温润,那是种从未有过的神情。幽萦的话触及到了她心中最柔弱的地方,那是洛书一辈子也不想去回想的东西。 可是这一切,幽萦不应该知道的。她早就消失了!洛书依旧拽着那只软软地手,骨头似乎被她捏碎了,可是对面之人却丝毫不曾有过面色改变。 幽萦的嘴角甚至挂起一丝笑意来,她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洛书,“我说的是什么东西,你应该比我清楚才对。吸收了所有上神的神力而化生的你,才是让九重天改变的罪魁祸首!” 轰然一声,洛书最后的理智防线崩溃了,她的双眸泛起血色,额间碎发之下,一道鲜红的弯月跃然其上,将她原本仙气的面庞衬得妖冶非常。一阵不知从何而起的风呼啸着吹过来,将洛书红色的衫裙尽数吹得翻飞,她的身子忽然腾空而起,一手抓着的幽萦自然也跟她一起飞了起来。 二人悬在空中,释放出来的气息威压,让人闷得喘不过气来。莫说赤染一个小精灵了,就连蒋易也是不能动弹半分。 原来,这就是来自上古时期的力量啊……这么强大,而神秘。蒋易痴痴地看着半空中的二人,眼睛里的痴迷之意逐渐幻化,慢慢的,竟然有些贪婪之意。 他自然不会去阻止那二人的,而赤染呢,小丫头看着洛书颓然变了模样,吓得浑身发抖,可还是鼓着勇气,弱弱地喊了一句上仙。 洛书没有给她一个目光,倒是被洛书钳制住的幽萦回了头来,那双带了深紫色的瞳孔里映着赤染恐惧的模样,“她算的什么上仙?一个融合了多位上神灵力,才得以化形的神器,杀人凶手而已。” 最后一个字的话音未落,幽萦便觉着自己身子一轻,还来不及反应,她的身子便宛如脱线的风筝一般,摇摇欲坠地飘到了地上,还来不及起身,一道金光飞速闪过,重重击在幽萦的腹部。 那口鲜血喷涌而出的时候,幽萦瞧见洛书飞至自己的身前,一只手卡住了自己的脖子,“你是谁?” 第176章 变幻 幽萦张口笑了笑,那染了血色的唇齿令人心生寒意,“哈哈哈,一个从来都面容和善的假菩萨,如今被我戳破了面皮,没了遮羞布,是不是感觉快死了?我是谁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太阴幽萦,冥界守护者。” 洛书的手不知何时长出了长长的指甲,一股久违的愤怒之意将她重重包围,那指甲绕过幽萦纤细嫩白的脖颈,从后面陷进去,一道道血痕忽然出现。 幽萦却像是见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一声接一声的笑着,直到唇边的血迹再也止不住的时候,她才往回将那口血都吞了回去,“咳咳咳,怎么?我不过说了几句实话而已。你就是当好人当的太久了,都忘了,自己身上背负着什么东西。” 洛书的面容有一瞬间的狰狞,当眸子睁大的瞬间,她的手上一使劲,从手心与脖颈的接触之处,传来一声咔嚓的响声。“幽萦,我敬你是上古神兽,所以有意放你几分。可是你却一而再再而三的,触碰我的底线,看来是我对你太好了,让你都忘了,我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这话让幽萦的眸子登时变大了几分,她漏出惊愕的眼眸里,映着洛书散着红光的面容。 那张原本泛着书卷气息的温润面孔,此刻尽被妖冶代替,黑沉的眸子里也闪着微微的红光,掐着幽萦的手缓缓收紧,又是咔嚓一声脆响。 “上仙!”一直在旁边观战的蒋易终于出声了,“上仙,幽萦情绪不稳定,说了浑话也是不从心的,上仙可万万不能要了她的性命。” 这个虚假的男人,嘴上说的好听,可是那身子依旧稳稳当当的坐在位置上,甚至连浮在最表面的那层担忧,也是那么肤浅。 洛书不想理他,她此刻正全神贯注地看着自己的手,那里正掐着幽萦的脖颈,只要再来最后一下,她的头颅就会从上边落下来。虽然幽萦的本体不是这个,这只是个幻化出来的灵体,但那头颅掉落下来,总归也会损伤她的灵力。 老实说,听见幽萦开口道出那些事情的时候,她起先是极度愤怒的。也许就像幽萦所说的,帝君和河图,将她保护得太好了,这么多年来,世人悼念众神的时代,却没有任何人知道,众神陨落的原因之一,竟然是关于洛书的。 这些年活的太过潇洒肆意,连洛书都险些忘了,她是怎么从一颗又一颗的神格里头汲取神力,化作化形所用的生命力的。 她不记得自己汲取多少的神格,那些曾经将她捧在怀里的上神,哪怕在生命最后一刻,也不曾怪过洛书。 是啊,有谁会去怪一个连神识都不清楚的神器呢?那时的洛书,根本不晓得,自己的化形,将会引得六界大乱。待她知道了以后,这世间早已经没了上神。天界最高的几位,也不过是帝君而已。 九重上神腾云驾雾的日子渐行渐远。洛书几乎忘了,自己是怎么知道这个事情的。她只记得那日厉宿醉酒得厉害,又正逢六重天需要人值守,身为罪魁祸首的洛书自然只能硬着头皮顶上去。 她化作了厉宿的模样,因着平日里亲近,行为举止都有八分相似。况且厉宿一向不与人交往,洛书一路奔到六重天,也无人认出来她是假扮的厉宿。 洛书进了六重天的帝君府邸,那里早就有伺候的小仙等候,见了他,便慌忙迎上来,“帝君帝君,青鸾帝君来了!” 小仙的脸色很是慌张,洛书安慰了几句没事,却反倒被这小仙推着身子拼命往前去了,“帝君怎么还磨磨蹭蹭的!青鸾帝君来了一炷香的时辰了!我说您与洛书上仙喝酒去了,她也一定要等着的!帝君快些进去吧?” 洛书不好拒绝,生怕自己露出马脚,只好半推半就地入了殿内,一进门,便看见了头戴星冠身披青衣的窈窕女子,正背对着自己。 身后的木门早就被小仙噗通一声关上,关的密不透风。 在这天界做如此打扮的,也只是青鸾帝君而已。洛书理了理衣袖,正准备俯身行礼,却又突然想起来了自己此刻正是厉宿的模样,若行女子之礼,未免太过奇怪,便赶忙换了拱手的姿势,语气学了厉宿醉酒后的轻佻,“青鸾帝君,厉宿在此,有礼了……” 前头的女子回过身来,冷冷地凤眸里透出几分厉色,“你又跑去寻洛书瞎胡闹?” 这怎么叫瞎胡闹呢,洛书心想,自己平日里当真风评这般差劲吗?怎么连不问世事的青鸾帝君也说出这种话来,然而她面上还是学了厉宿平日里的模样,笑道,“啧,我也就喝了几杯酒,怎的说的这般严重?” 当洛书以为这个话题会就此揭过去的时候,青鸾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让洛书一下子心慌起来,他赶忙伸手摸了摸自己,发现还是厉宿那张脸后,她有些生气,一把甩开了,“你这是做什么?” “你忘记了吗?”青鸾被她甩开衣袖,也不生气,只面容冷淡的看着他。 “什么?”洛书没来由的有些心慌,她走至桌前坐下,端起茶盏一饮而尽。 青鸾站在原地,可是目光却死死固定在她身上,“我说,你忘记了吗?她害死了上神。” 洛书只觉得自己的心轰隆一下垮了,她不敢回眸去看青鸾,甚至连多问一句的勇气都没有,“哈哈哈,说什么呢,洛书一个弱女子……” “你们真是够了。琴砚护着她,帝辛护着他,连你,也要护着她?你们是不是忘记了,究竟是谁?是谁带你们到了这世界上?又是谁,护着你们一路长大,法术修行,样样指导。”青鸾帝君咄咄逼人的话让她如芒在背。 洛书大口大口灌着茶水,只能装作个醉酒得样子。她什么也不能说,什么也不敢说,甚至不能为自己辩驳一句…… 然而洛书的心虚在青鸾眼睛里却成了厉宿的逃避。 第177章 要求 青鸾本就不是个能咽的下气的人,早些年有上神在的时候是如此的,如今没了上神,高高的九重天之上,她是无人可置喙的帝君,就更加没了顾及。 她冷着脸走上前去,一下子按住洛书的肩膀,那手劲大得已经能听见骨头碎裂的声音。 洛书一声抽气,虽如此,她还是没敢回过头去,隐在袖子底下的手指蜷曲着,颤抖着。“你这是做什么?要卸了我的肩不成?”她如先前一般,学着厉宿的口吻,那语调里透露着浑不在意,确实是像极了厉宿的。 就连青鸾也没能辨别出来,眼前这个醉意熏熏的男子,居然是自己口中的罪人。此刻青鸾只想让厉宿清醒,她觉得厉宿也好,帝辛也罢,就连琴砚,都仿佛魔怔了一般,怎么会被一个神器化形的灵体逗得团团转呢? 甚至连帝君的身份也顾不上,成天与那小丫头饮酒作乐!青鸾这般想着,面上冷意更甚,仿佛十二月寒霜,透在她的眉眼里头,“厉宿!” 被称作厉宿的人顺势趴在桌上,接着,一声声轻微的鼾声从那里传来。这只激怒了青鸾,她的青衫一摆,星冠垂落耳侧的流苏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冷面的帝君彼时怒火中烧,“后日,十万年一次的六界轮回日。你可想好了?错过了这次机会,上神,就再也回不来了!” 这近乎质问又像是哀嚎的话语,并没有让装睡的人给出任何反应,那鼾声依旧是接连着,充斥着整间屋子。 青鸾深深吸了口,她没有选择继续方才的咆哮,甚至连身子也退得远了,看向桌上趴着的那人的眸子里,逐渐溢出厌恶之意,“也罢,也罢。你们都是极好的人,就我是个滥杀无辜的,你们想着洛书,念着她无辜,可是上神们呢?真叫人心寒啊。” 她最后喃喃着,带着幽怨之意的目光最后落在了厉宿的背上,那人没有丝毫动作。青鸾的嘴角挂起一抹自嘲的笑意,霎时间,青烟撒过,女子挺直的背影消失不见。 待这屋子里只能觉察到自己一个人气息的时候,趴在桌上的厉宿才缓缓坐起了身子,他俊逸的面孔上不见情绪,放在桌上的手缓缓收紧。 微坐片刻之后,但见那身云衫褪去,男子高大的身躯瞬间化作了曼妙娇小的模样,一身的白裳外罩了缂丝的凤凰袄,眉眼也逐渐成了女子模样。 那桃花眼中蕴含着什么,忽然的化作了泪,尽数滚落下来。 脸上被一柔软的东西触碰到,洛书微微抬起眸子来,却见身前不知何时已经站了个人。紫衣潋滟,哪怕是仙子也及不上的容颜绝色。 “别哭了。”他启唇,连声音也是那么好听。 那方帕子碰着洛书的脸,将她左脸上的泪渍尽数遮去,洛书静静地看着他,也不说话。 那男子便一直举着帕子,不曾移动一步。 洛书瞧着这么好看的人儿,泪水霎时间便是止不住的流淌。“帝君……青鸾帝君,说的是实话吗?” 那小心翼翼中带了一丝祈求的话语,听来叫人可怜。其实何必去问呢,洛书心里头再清楚不过了,青鸾帝君是什么人啊?又怎么会因她一个小小的上仙,而特地撒这种谎话呢? 所以十有八九,就是真的了。可是为什么啊?为什么她一个小小的神器,会关系到上神的存亡呢?洛书自己都不相信的,可是青鸾的话又逼得她不得不相信。 “帝君,到底是为什么呢?”洛书任由脸上的泪水流淌,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却一直盯着对面绝色的男子。 没有等来回答,只有一方丝帕轻轻触碰她的面颊,将那些泪水尽数拭去。 洛书痛苦地闭上眸子,她忽然的想起来,青鸾方才说的话,“帝君为什么来这里?是青鸾帝君吗?” “青鸾说有要事相商,让我到厉宿这里来。”帝辛那儿洛书时常出入,终究不方便,青鸾又惯是个深入浅出的人,冒冒然去她那儿,还是几个帝君一起去的,难免叫人怀疑。想来想去,也就只有厉宿这儿最合适了。 帝辛偶尔也会过来饮酒,当然更多的时候是来接喝的醉醺醺的洛书回去。且不论怎么说,来这儿,确实是最方便的。 洛书了然,忽然间竟哭不出来了,只红通着双眼,“果然如此。青鸾帝君是怕我知晓吗?其实何必呢,只要与我说了,我便不会说一个不字。” 她若是知道,自己的性命可以换回上神们,又哪里会怕什么?她在这六界最喜欢的人,都已经随着上神远去了,又有什么可留恋的呢? 洛书自嘲地笑了笑,最后一滴泪流下来,将帕子完全浸湿。 紫微帝君将那帕子收在袖中,却伸出手来,抚了抚洛书的头发,“回不来的。早就都回不来了,青鸾对此有执念。我与她说过多次,她却也一味觉得,是你的缘故。但其实并不是,天道使然而已。” 帝君向来是不会骗人的,尤其看上他那双琥珀似的双眸的时候,洛书心中原本坚定的想法已经开始动摇,或许,当真不是自己的错么? 即使,她根本就不晓得,她到底有什么错。 想到这儿,她慌忙摇了摇头,“可是青鸾帝君是不会这样子的。”她有些不敢相信,青鸾,怎么会如此呢? 她的手忽然被人执起,她抬眸望过去,却是紫微帝君,“那你不信我?” 这句深沉的话语让洛书慌了神,她赶忙摇了摇头,“怎么会?帝君是我除了河图之外,最信任的人了。” 对面的紫微帝君垂下眸子去,那手缓缓松开,声音依旧如初,“是了。既然如此,又何必想这么多?只要信我就好。” 洛书一下子没了话,仿佛方才的一切都是梦而已。沉吟了会子,她再度抬起眸子来,“帝君,我想去人间。” 此刻紫微帝君不知何时已经退到了离她有些距离的地方,听见她的话,也没有回过头来,只淡淡恩了一声,算是应答。 洛书有些失落,她不该乱提要求的,帝君怎么会答应呢? 第178章 怒气 晨间的乌落山一片寂静,接受了露水滋润的藤蔓舒展着筋骨,林间老树又偷偷长出一枝新芽,待再过上一晚,这新芽就可变成粗壮的枝叶。 这里是乌落山,一个妖族聚居之地。一切都是平静的、安详的。可对于某朵莲花来说,这他娘的还有完没完! 御玖回头看了看身后,那只猪和她仅仅只差几步之遥。“站住!哼哼,快把葫芦交出来,小爷的东西你都敢抢,哼哼,不要命了是吧?”如果这是一个白衣灼灼的美男子,御玖指不定就把怀里揣着的葫芦给他了。 然而上天注定了御玖是倒霉的,活了三百年才化形,化形了修为也上不去,在这乌落山里她算是最低级的妖怪,还是朵没有任何附加攻击力的花妖。身后追了她几十里路的更不是什么绝世美男,而是一只猪妖。御玖见他猥琐的笑着,口中的口水流了一地,忍不住身上一抖。 那猪妖依旧紧追不舍,御玖拼尽全力也只是领先他几步而已。别看猪妖蠢笨的模样,他的修为可比御玖这朵白莲花高出不知多少倍,现在他也没尽全力,这是耍着御玖玩呢,如若他真的全力追上来,御玖用花径想都知道会发生什么! 眼看着离断情崖越来越近,那儿是乌落山最危险的地方,树爷爷说过,断情崖底封印着的东西,力量惊人。他们这种小妖掉下去,那是瞬间就化为一滩水渍了。可是要把葫芦交给猪妖吗?御玖回身看了看,又默默转过头来。 苍天要亡她御玖啊!身前是死,身后也是死,还不如死的干净点。御玖心下一狠,往断情崖那儿飞奔而去。 “停!”御玖站在断情崖边上,胸口一起一伏地喘息着,因为剧烈运动如玉的脸上多了道红霞,越发衬得她娇美可人。 作为一只妖怪,御玖毫无疑问是漂亮的,这点从猪妖越来越多的口水就能看得出来。 “小美人儿,嘿嘿,你是不是知错了呀?别怕,猪哥哥不会打你的啊,嘿嘿……”猪妖搓着蹄子,鼻子一拱一拱的,那双色咪咪的小眼睛从上到下将御玖看了个遍,还不忘吸溜着口水。 知错个屁!这宝贝葫芦明明是方才随着天雷掉落下来的,被晨起拾蘑菇的御玖捡到了,却没想到这猪妖硬要来抢。本来它好好说话的话,御玖说不定就给它了,可是这家伙上来就抢,御玖一气之下抱着葫芦跑了,猪妖就这么追了她一早上! “你要葫芦也可以。不过东西是我先捡到的,里边的丹药我得分一半儿。”御玖晃着手里边的玉葫芦。这是随着天雷掉下的,该是有人渡劫,被劈落的。这玉葫芦灵力充沛,而且份量不轻,对他们这种低阶妖怪来说可算是极好的了。 此刻猪妖眼睛里拿断崖边上就是两块肥肉在晃呀晃的,他哪里听得进去话,只是敷衍地点着头。“小美人呀,快过来吧,那儿多危险,看的猪哥哥心疼死了!”猪妖捶胸顿足着,恶心的御玖直发呕。 “你,你过来拿。”御玖将手里边的玉葫芦递出去,光洁的玉映着白嫩的手,看得猪妖头脑一热,想也不想就往断崖边上走去。 其实倒不是猪妖没脑子,而是他对自己太有信心了。在他看来,御玖的修为还不够他耍着玩儿呢,哪里能伤得到他?更何况这花妖长的如此漂亮,弄回去玩玩儿,也是不错的啊! 看着猪妖猥琐的身影越来越近,御玖心里默默数着数,她往后退了退身子,猪妖以为是御玖故意和他闹着玩,笑眯眯地跟了过去。“小美人儿,快来让猪哥哥抱抱…” “呀!”在猪妖快扑到她身上时,御玖不知从哪儿拿出来一把白羽的扇子,将全身的妖力都灌注上去,猛一下就把毫无防备的猪妖给扫落下去。 “啊……你这个贱人!居然暗害我!”猪妖怒吼着,想要使出法术飞上来,却发现身上的修为好像被什么奇怪的东西禁锢了,不管他如何挣扎都没有用,到最后甚至连怒吼都吼不出来,只能任凭自己往下坠落。 御玖趴在断崖边上,用手捂了脑袋,直到耳边呼啸的风声不再,她才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衣裳上的灰。“呼,吓死了。”御玖调整着呼吸,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方才她把猪妖打落,原本平静的断情崖底下瞬间像巨浪涌过,强劲的风不停地刮着,还有股神秘的力量,一直在牵引着她,若不是御玖赶紧趴了身子,估计这会她就和猪妖一起掉下去了。 看来树爷爷说的不错,这断情崖,确实危险。御玖收了手中的白羽扇,暗自想着以后可再也不来了,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救……我”断断续续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将御玖激起了一身冷汗,该不会是猪妖爬上来了吧?天呐!御玖刚想拔腿就跑,却发现怎么也跑不动,低头一看,一只带着血痕的手牢牢抓着自己的脚踝。 “你,你别乱来了,我警告你,我能把你打落一次,就能把你打落第二次!”御玖嘴里边说的轻巧,实际内心是崩溃的,天知道那白羽扇用一次得耗费她多少灵力,那可是她修行一个月的成果啊! “救……我,救我……”身后的声音依旧断断续续,御玖试着挣开,却发现那手抓得牢牢地,根本无从挣脱!算了,救他一次吧,反正,也走不了啊。 “我,我救你,你可不许打我。恩,就这么说定了!”御玖闭了眼睛,使出最后的一点儿灵力,碧绿的花径从她的袖口钻出来,顺着断崖而去。 花径算是御玖这朵白莲花不多的技能了,可惜这东西还非要灵力催动,若不是实在没办法,御玖也不会舍得用的。感受到花径将人拖了上来,御玖松了口气转过身来,原以为会看见一只凶神恶煞的猪妖,却没想到是个奄奄一息的美男子! “上天这是可怜我吗?打落了猪妖,给我来了个绝世美男子……”御玖蹲在美男身旁,用手掐了掐他的脸,喃喃地说着话。 第179章 竹海 洛书笔赋 然而那一声应答却来的有些突兀,清清淡淡的,像是一瞬间就要被风吹散。 洛书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人的背影,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后日流火,你便下凡去吧。届时天帝那边,我去说便是了。”紫微帝君的话出来的时候,洛书正呆呆楞楞的,猛然一听见,她习惯性地直摇头。 “天帝会怪罪您的……”几位帝君和天帝的关系,一向是不好的,其中缘由,洛书多少也知道一些。但并不是很全面,因而她直觉地说出了这句话。 “这些事不用你管,你只需去就是了。”帝君微微侧过脸来,将话说完,他的身形也随之消失不见。 洛书眨眨眼,确认了屋子里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才缓缓从椅子上站起来。她的眼睛红彤彤的,还有些酸疼,只是里头再也流不出眼泪来了。 洛书伸手擦了擦面庞,环顾四周一圈,便挥袖而去。 她将帝君的话放在心里头。同时,还有青鸾所说的话,也被她搁在心里。 回了仙府,伺候的小童都被她打发下去,洛书一个人闷闷地坐在软榻上,她将神识锁在神识之境中,也不知过了多久,就这么一直坐着。 直到帝君派来的仙童将她的阵法破开,告诉她,天帝召见的时候,洛书才幽幽的转醒。 “帝君说什么了?”她一只手杵着脑袋,浑身透着慵懒的气息。 那小仙童是个面生的,应当是才来伺候不久,听了洛书的话便慌慌张张的,赶忙跪下身去,“帝君,帝君……” 洛书没心思安慰他,如今连她自己也是一团乱的,她有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身子从软榻上起来了,“行了,下去吧。天帝是唤我去凌霄殿吗?” 那小童匍匐在地,声音也止不住地颤抖,“回,回上仙,帝君说,是在紫极殿……” 洛书瞟了他一眼,轻轻恩了一声,“你先下去吧。”许是看着小童实在可怜,洛书便没再为难他,连声音都轻了许多。 小仙童如释重负,慌忙磕头告辞。 屋子里空空荡荡的又只剩下了洛书一个人,她叹了口气,“到底是不能好了。” 紫极殿 洛书乘着九重锦到这里的时候,正逢上司命星君从里头跨步出来,她迎面走上去,“苻莘,” 那人便抬起头来,见了是她,面上的沉重才散去许多,“可是帝君唤你来的?” 洛书摇了摇脑袋,她微微侧头,看见门口站着的两个看门小童,声音不自觉放轻了许多,“不是,说是天帝唤我来的。” 洛书大概也能猜到一些东西。前几日里,帝君说的,流火,也就是明天了。 苻莘哦了一声,随即再抬起眸子来,里头有些惊奇,“先前说要下凡历劫的仙家,原来是你?” 洛书自己也蒙了,什么下凡历劫?然而不待她多问,那门口守着的仙童一转眼便发现了她,腾云驾雾飘飘然朝着两人过来,而后恭恭敬敬地行了礼,断了洛书的疑惑,“上仙,里边请。” 既然如此,再多的也不好多问了。洛书颔首,倒是一旁的苻莘有些不满,嘴里边嘟囔了几句,“罢了罢了,既然是你,那我自然给你挑个好点儿的命数。” 说罢,背着手摇着头走了,老远还能听见他的叹息,“哎,你说这好好儿的,怎么就要把人扔下去历劫?搞不懂,搞不懂……” 那人越走越远,厚重的云雾从四面涌起来,挡了他的身影。洛书将视线移回来,便跟着仙童一道入了府。 紫极殿她再熟悉不过,几乎是闭着眼睛都能走进去,绕过了帝君最喜欢的影壁,后头便是竹海,那小童在此停了脚步。 竹海一向不允许伺候的仙童擅自闯入,洛书也没多管,如往常那般迈步进去。 里头的林风阵阵,拂起她的裙摆,连带着还有她垂落耳侧的发丝。洛书伸手正了正簪子,眸子半眯着看过去,便见了那最尽头似乎有两个人对坐着。 会是谁呢?她走过去,那人一身的白色袍子上以金线绘了龙纹图案,脸上的胡茬遮住了下半边面颊,头上的水沫玉冠将带了银丝的头发尽数束起来,两根长长的玉带自两侧垂下,他坐在那儿,手上举着一枚白子,正聚精会神的盯着面前的棋盘。 而坐在对面的,正是一身紫衫的紫微帝君。 洛书的脚步放轻了许多,她走到紫微帝君身侧,“帝君,我来了。” 习惯性地,哪怕知晓对面之人的身份,洛书也问不出一声好来,她只轻轻的俯身,算是行过了礼。 紫微帝君和那人都见怪不怪,也没人指责她。洛书便站在一旁观棋。 那棋盘通体白净,落子其上的时候,隐隐约约能瞧见微微的金光闪现。再看对面那人手中握着的白子,只看一眼,便叫人体会到温润之意。 而被紫微帝君控制的黑子呢,则多了一股强势的侵略之意。莫名的,洛书觉得,这棋子应当换一下才是好的。 白子已经到了最后时刻,周遭尽是黑子,只剩下最后一条退路了。洛书的眸子向着棋盘的北侧看去,只有那里,能有一条生路了。 忽然的,那白子被人摔落在地,洛书吓了一跳,却见对面的男人面色不变,“棋子太过圆滑了。” 这算是解释了。 然而紫微帝君也不曾放在心上,紧跟着放下了手中的黑子,“陛下既然累了,那改日再下就是了。” 那被称作陛下的,便是九重天如今的主宰,天帝。 但见他微微颔首,看样子对紫微帝君的识数特别满意。那双混浊地让人无法看清的眸子转过来时,正好落在了洛书的身上。 那眼神当真叫人不喜,然而面对他,洛书只能闷闷地道,“上仙洛书,见过陛下。” 就连帝君都得尊他一声陛下,洛书又不是个傻子。 天帝淡淡地应了一声,“这就是你与我说的人?” 那眸子看向了洛书,也不知是种什么滋味。 第180章 下凡 彼时洛书正低着脑袋看绣花鞋上那只栩栩如生的凤凰,心想水神府邸的神女还当真是心灵手巧,绣鞋也做的这么漂亮。 “洛书。”她听见帝君唤了一声,然而还不待她有所回应,便又听得帝君接着道,“之前河图离开,她就一直有些难过。总之在天界也是没什么事情,倒不如放她下界,也省的她成天闹事。” 帝君冷着脸讲出这句话,仿佛对她多有嫌弃。天帝看向洛书的目光里便带了几分讶异和审视,“什么时候,紫微帝君也关心起别人来了?” 那目光未免带了审视,洛书极度不喜欢,但也无可奈何,只能将脑袋埋得更低,有种两耳不闻窗外事之意。 “倒不是关心。总之是个神器,又不能放任她胡来。”紫微帝君冷淡的话语倒让人打消了先前的疑虑,天帝释然一笑,像是十分了解一样,伸手拍了拍紫微帝君的肩头。 洛书将二人的动作收在眼底,万分不解,帝君不是一向最不喜欢别人接触他吗?可是如今一看,天帝不仅拍了他的肩头,更直接端起了桌上本属于紫微的釉瓷茶盏饮了起来。 开什么玩笑?那可是帝君最常用的东西!在这九重天上,谁敢这么不长眼!可是,洛书转念一想,难道因为那人是天帝吗?她悄悄抬起眸子,打量着天帝。 但见他端了茶盏悠悠地品着,丝毫没有什么羞耻之意,甚至还颇为附和的点了点头,“也是。近来总听闻有人醉酒寻事,本座也该考虑一番的。” 那语气神色,莫不叫人厌恶。 洛书只觉得,怪不得如今九重天各种乱事四起,只看天帝一人,如此的模样,哪里叫人信服?当初那么多的人,怎偏偏轮到他做了天帝? 但是如今却不是她可以插嘴的。只能听着这二人推杯换盏的说了一番,最终,洛书感觉到一股视线汇聚在自己身上,“你且抬起头来。”天帝的声音有股威严。 洛书带了几分不情愿,然而面上却不能显露,她的眸子与天帝混浊的双眸对上,能明显的瞧见穿透里头的精光。 真叫人不喜。 “神器洛书?” “回陛下,吾名洛书。”洛书回着话,语气不卑不亢。 “河图是你的谁?” 这话说的太过突兀,让洛书有些来不及反应,还是紫微帝君替她接了话,“本是同系神器,出自黄河洛水,说来河图也比她化形早些,因而多有照顾。” 这算是解释了洛书为何要下凡去的缘由。 说的太过圆满,让洛书都无从开口。 天帝也不在乎洛书有没有说话,更不在乎紫微帝君是不是接了话过去,他只听到了自己想要听到的话,便沉吟着道,“这么说,你是想要下凡去?” 这话虽是询问,但却并不是真的询问。洛书敢肯定,早在先前,帝君肯定便将所有的缘由都讲了一通了。如今何苦又来问她?只怕是这天帝,信不过帝君,有意从洛书这儿套话呢! 然而洛书始终不会透漏半句的,十分肯定的点了点头,“对,我要下凡去。我要去寻河图。”她说的坚定,让人更加体会到了她的急切。 似乎是迫不及待想要去找寻那人一般。 天帝的目光自洛书身上划过,那带了审视意味的目光过得极慢,洛书脑袋都低得酸疼了,才听得天帝淡淡哼了一声,“既如此。那便下去吧。流火之日,恰逢水神之女要去人间历劫,你跟着她一道入凡间。” 根本不是询问,而是一种命令。 洛书应了是,而后缓缓行了一礼。 天帝又饮了口茶,碰得一声,将那茶盏搁在桌上。 在场的三个人,两个面对面坐着,一个则站在一旁。竹海中的风拂过,带来几丝清香。 “不过,既然要下凡,就得遵守规矩。” 这话头戛然而止,随着停下来的竹海的风越来越小。 洛书抬起眸子来,有些疑惑,什么规矩?难不成还怕她杀人? 天帝许是喝得开心了,难得没有卖关子,甚至脸上带了几分笑意,“自然是有规矩的。既然要下凡,便有规矩,这里有一份条例,你且先看一看?” 说着,天帝的大手一挥,一张泛黄的宣纸轻飘飘地飘到了洛书手里,她握住这个东西,细细看过去。 但见那上头是娟秀的小楷,竖排左起,洛书顺着读了一通,左不过是些平常仙家入凡间都要守的规矩罢了。因着平时没少交些狐朋狗友,洛书对这些条款多多少少有些清楚。毕竟平时没少帮这些大爷们抄写规矩,一个二个的,玩儿的时候可开心了,一到被罚,便各个哭爹喊娘地寻着洛书来了。 没办法,谁让洛书本体就是神器呢?更何况还是卷竹简。只大手一挥,墨落宣张,那宣纸之上往往便出现了一页连着一页的规矩,几个大爷们便又开开心心地抱着作业回去交差了。 洛书一直觉得,他们和自己交好,就是为了让自己帮他们做那东西! 她的目光往下落下去,底下几行大字映入眼帘,“第二十五条,不得擅自出入但凡间,不得擅自用灵力搅乱凡界生灵……第二十六条,需在天界需要之时,主动贡献力量……” 这一点点读出来,只让洛书垂头丧气去了凡界还不能入凡尘,就连与他人正常交往,只怕也是一种奢侈呢。 洛书很想就这么甩手不干了,然而迎面对上紫微帝君的眸子,见了里头带了微微的怒气,洛书鞭晓得了主意基本上是已经决定了的。 哪里管她的意愿?没办法,谁让她是个神器化形的修为底下的上仙呢?俗话说,柿子挑软的捏,惯是个高一的,只怕也能找到教室在哪儿的。 “是,洛书知晓了。”她还能说什么?一切都是为了他啊…… 天界实在太乱了,洛书受不住这份委屈,自然也不想再呆在里头了。这些条款其实与那些下凡历劫的都差不多呢。 第181章 讲道理 她离开天界的时候,没有人到绦仙台上送她一番。洛书是跟着水神府的大女儿一道去的,因为怕扰了神女的命数,因而苻莘不建议过多人到绦仙台来。 神女是去历劫的,自然要先下去,而洛书也紧随其后,跟着一道入了凡界。闲客居其实是紫薇帝君收藏的一方匣子幻化而成,待到了与天帝约定好的位置处,她才将闲客居从袖子里头抛出来,飘飘洒洒的,一座院落自此而成。 闲人自天来,降客于世间。洛书唤它作闲客居。 自此,天地之间,更多了一处超脱六界之外的居所,六界之人凡有妄知后事者,皆可来此,只代价是想等价的东西,可以是任何的东西。而且都说闲客居的主人奇怪,她喜欢听人说故事。 曾有传言,闲客居里头的鬼怪之事,从上天到冥界,无所不有。那记载故事的卷轴,铺开来有天河那么长。 当然,一切都只是传言而已。无人真正见过那些卷轴,也无人知道那些故事中的人们究竟如何了。总之,闲客居的名声突然大噪,一时之间,客如泉涌。然而并不是任何人都能寻到闲客居的所在的,只有缘人方可得见。 洛书成天的游历山水,偶尔听听故事,一万年的时间就如此过去了。因着与天帝的约定,她极少联系天界之人,只偶尔会通过云水镜与苻莘来往,但大多也是说说近日的趣事而已。 她将青鸾的话深埋在心底,那东西是洛书心中不可触动的伤痕。如今被人冒然揭开,那股被压制了万年之久的魔气乍然涌出,一瞬间冲脱了洛书的理智,当防线崩溃的一瞬间,她的手指慢慢收紧,感受着那脆弱的骨头发出的响声。 耳边赤染的惊呼让她赤红的双眸有一瞬间的模糊,然而被她捏在手中提起来的那人却啐了她一声,“哈,到底是个上不得台面的。” 洛书的眸子瞬间清明,那红色褪去,她的手也慢慢松开来,幽萦因此摔落在地上,身子整个扑在地面上,一声接一声地咳嗽着。 洛书一边摇着头,一边往后退着,她的步子踉跄而仓促,那手上的长指甲已经褪去,此刻她圆润的指甲上还残留着幽萦的血迹,洛书将它背在身后,血迹沾染在红裙之上,几乎看不出来。 “上仙!”赤染惊叫着过来扶她,感受到洛书颤抖的身子时,口中的万千话语只能化作一句无事了,无事了。 她环抱着洛书,看着先前还自如的人儿变得如此狼狈,赤染咬了咬牙,看向幽萦的眸光中不自觉带了怨恨,“都是你的错!” 小丫头是不懂这些东西的,幽萦先前说的那番话,她听得半懂不懂。可是洛书的狼狈她确是看在了眼中,因而直觉告诉她,这都是那女人的错! 彼时幽萦正一把推开了蒋易得搀扶,整个人倒在地上,全靠两只手苦苦支撑,老实说,她的面色比起洛书来好不了多少,只是脸上那神色,没得叫人厌恶。 幽萦自然是觉察到了赤染的恨意,然而她却毫不在意,本就是小小的精灵而已,又懂得什么呢?她只看向了洛书,见其脸色苍白,身子似乎也瑟缩着,便忍不住仰天大笑,“哈哈哈,什么神器洛书,你做下那些事情的时候,可曾考虑过,我们的感受!?你既然会预言,又怎么不预言一下,你会是如今的模样?” 那近乎疯狂的举动就连蒋易也忍不下去了,他看了看洛书,想到即将还有事有求于人,不能再把人得罪死了,因而施了法术,也不管幽萦如何挣扎,直接将她推到了身后的椅子上坐下。 幽萦受了伤,自然不能动弹。只能尖叫着含着蒋易得名字,“你疯了不成?居然敢这么对我?” 那接连着的尖叫让蒋易得眉头皱了起来,但他并没有理会幽萦,只看向了洛书和赤染,在赤染警觉的目光里,他先道了歉,“对不住了上仙。从前之事,无论对错,皆不是你我可妄论的。蒋易一向是个不看过往的,再则洛书上仙有什么不是,也轮不到冥界来发落。” 语句中丝毫没有提及幽萦。 洛书深呼吸着,胸膛上下起伏,她的眸子还含了泪意,听见蒋易得话,原本涣散的目光才渐渐凝聚在一起,她看了看幽萦,又看了看蒋易,“你们想要什么?” 语气已经恢复了先前的平静。 蒋易仿佛松了口气,“上仙还请坐下说话。”他做了个请的姿势,又看了看赤染,示意她将洛书扶过去坐下。 赤染悄悄看了看洛书的神色,见她并没有不满的意思,才扶着她过去坐了下来。 洛书坐在椅子上,才觉得精神回来了一些,她觉得先前那番举动,仿佛是居住在身体里的另一个人做出来的,那简直不是她了。 如今恢复了平静,但这心里还是乱如麻的,她看着对面近乎疯狂的幽萦,“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这些事情,不应该是只有几位帝君知道吗? 幽萦一笑,牙齿上还沾染着血迹,那笑声没来由叫人心寒,身上的寒毛尽数束起来。 洛书瞧着,便知道了,如今与她便是无法交流的。 “上仙想救人,我不是不可以救。只一点,冥界也有事情,想借上仙的神力一用。”蒋易开了口,语气中没有一点讲条件的自觉性。 赤染便忍不住道,“你这人好阴险,上仙来时不说,那女子出来前不说,待一切来不及了才说这话,可见一开始就不打算给上仙好看的。” 洛书拍了拍她的手,虽然这丫头说话直接了些,但这话说出来没来由的让洛书气顺。“所以呢?” “冥界不会传出任何一句对上仙不利的话。同样的,我相信上仙也不会将幽萦的事情说出去的。”蒋易以一种极为肯定得语气道。 他的眸子里映出洛书微抿的双唇,二人四目相对的看着对方,任谁也不先开口。 第182章 对质 只有幽萦的咒骂声音响彻着殿内,蒋易得喉头上下攒动了会,他的眸子里含着坚定看着洛书。 “我洛书,行的正,坐的直,一向不惧什么。你要说就尽管说罢了。”虽嘴上这么说着,可是她隐藏在袖子里的手却微微窜起,伤口还未愈合,那些血迹顺着手掌滴落。 她其实并不怕冥界会传出什么消息去的。但并不是如她所说的那般,什么行的正坐的直,只是因为,她在赌,赌蒋易不敢说。 因为这话一但从冥界流传出去,就会有人来追究是谁所传的,毕竟这事情,如今也只有几位帝君知晓而已,听着帝君的意思,是连天帝,也对这事情模模糊糊的。 届时,即便幽萦的身份被瞒了下来,那冥界也绝不会平安度过的。因为冥界才遭了转轮王和孟婆一事,这伤痕累累的模样,绝对经不起再来一次霍乱。 所以洛书在赌,赌冥界大殿下对冥界的看中程度。 果不其然,一向将冥界安危放在首位的冥界大殿下,当即便有些语塞,他犹豫了,在冥界的事情面前,所有的东西都得往后靠。他似乎权衡了一番,再抬起眼睛时,便是含了妥协的意味。 “上仙好口舌。”他像是幽幽地叹了口气,那眼神幽怨。 洛书倒是冷淡,看也不看一眼,她的面色缓了一会子,倒是比先前好多了。“比不得大殿舌尖嘴利。” 冥界的大殿下扬了个无奈的笑意,“到底是活的长久,终究比我等更为清醒。话说回来,上仙可是忘记了正事?” “忘了的不是我。只是你们罢了。”事到如今,洛书对他们,也再难有好脸色,尤其在触及蒋易那张伪善的面孔时候,只觉得恶心的都快吐了。 若说幽萦的话是情有可原,那蒋易这尊两面佛才是真真的不可原谅。明明可以阻止幽萦出现,进而也就不会有后头的事情发生。 或者可以直接在洛书进来的时候便选择实话实说,免了洛书那一番曲折。再不济,他明明可以在洛书发狂的时候出手阻止的,但是他却没有如此。 说来,他终究是有私心的。洛书不是没有注意到,当她和幽萦对峙的时候,有一道贪婪的目光洒落在二人身上,那眼神太过炽热,像是要将洛书的灵力尽数吸走一般。 那眼神难以让人不去在乎。洛书只微微侧过脸去,便能从那眸子里看见盈润的绿光,看着她的眼神更像是看着猎物。 洛书讨厌这种眼神,也更讨厌蒋易这种两面佛。 她从不屑于虚与委蛇,哪怕是在天帝面前,她也毫不掩饰心中的不喜。因而如今面对蒋易,她的脸色很难好起来。 显然蒋易并没有被人讨厌的自知之明,他怂了怂肩膀,再看着洛书时道,“既然如此,咱们就不要废话了。我也就直说了,冥界希望上仙能让阿罗,再在外头呆些日子。” 这个请求让洛书心中疑惑,她本以为,冥界提出来的会是让她去缩短遮伽越罗的历劫时间呢。毕竟几万年的轮回之苦,还要投胎做那畜生去,对高高在上的冥界十殿下来说,是如此的羞耻。 其实如果当真如洛书所想,那这事情倒是简单。冥界不可以插手遮伽越罗的命数,但是司命星君可以啊!洛书也不是没进过麟台,那记命卷轴她也不是没动过。 再者说了,其实缩短个历劫时间,也是常有的事情。那些个下凡历劫的仙家,哪个是能好好儿的按流程走完全程的? 还不都是偷偷儿的塞些好东西到司命星君府邸上,要么就是巡查时偷偷给星君放个水,让他遛到凡间去。总而言之,这般下来,那历劫的命数确实会缩短一些。 但也不是违背天道的,因为该历的劫数已经是都经历了,只是将长时间要发生的事情都集中到了一起。因为历劫的仙家们相信,长痛不如短痛。 要说实在的,这事情办起来可比蒋易说的那什么让转轮王再多呆些年头要来的容易多了!自古便只有缩短年份的,从未听说过延长期限的! “疯了不成?”洛书这句话脱口而出,再看向蒋易的时候,脸色有些晦暗不明。 蒋易显然不觉得自己的提议有什么不对,所以当看见洛书异样的神情的时候,他便漏出几分不解,“怎么?这事情对上仙有难度吗?” 洛书恨不得呸一声在他的脸上,怎么看着人模狗样的,说起话来却这般不要脸。“我是神器不错,但我只是个预言的神器。你何曾听过我管这历劫的事情了?” 洛书的口气带了几分明显的厌恶,那视线划过去,很快又从蒋易身上移开。 明显是不大想搭理他的。可是蒋易又怎么会因此退却呢?他甚至笑了笑,晦暗的屋子里,让人辨别不出他脸上的表情,但那一声低沉的笑,却将他的轻浮更夸大了几分。“据我所知,上仙管的闲事也不算少吧?既然能救一个蛊人,又如何不能让阿罗推迟一些?” “我做事向来有自己的规矩。再者,闲事是我来定义,而不是你。”最后一个字落下的时候,赤染握着洛书的手又紧了几分。 这之间剑拔弩张的气势像是要将人吞没。 赤染不曾见到过如此景象,洛书又沉着脸,她忽然的觉着有些害怕,便只能紧紧地抓着洛书的手。 身边人的不安让洛书的脸色有几分缓和,但语气却没有丝毫的软下来,“大殿下既然希望我帮忙。自然该拿出态度来。我洛书是个生意人,一切都要看你支付给我的代价,足够不足够,支撑你的条件。” 这是闲客居的规矩。虽厌恶蒋易得做法,但洛书知道,这件事绝不会这么容易结束的。所以与其被动的让蒋易来支配自己,倒不如给他一记回马枪,将主动权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既然已经注定了要参合这浑水,那也得趁机摸两条鱼才是好的。 第183章 答应 新帝一向是个放纵的人,他毫不掩饰自己对朝颜的好奇,桃花眼放肆的在她身上打量。 朝颜踏着满地稀碎的光影而来,脸上是温婉的笑意。见有人如此失礼地看着自己,她笑得越发灿烂。“陛下可是要看看,妖女的模样?” 美人如玉,似画中仙。 祁若竟然有一瞬晃眼。“秦后果然名不虚传。”美貌似妖,气质魅惑。这是世间给秦后的评价。祁若觉得,妖倒是挺适合她的。 朝颜捂了嘴吃吃地笑,银铃般的笑声清脆而动人。撩拨起了祁若心中的好奇,更撩拨起了林公公心里紧绷的弦。 “哟,陛下!瞧奴才这记性,您还得与荀将军议事呢,可不能耽搁!”林公公舔着脸凑到祁若跟前,一惊一乍地说着话。 祁若何等聪明,怎会不知他的用意。“那便回吧。”他今日心情好,也懒得与林公公计较。 看着布衣的新帝挥袖而去,朝颜笑着行了秦礼。 “以后,该学学大齐礼仪了。”祁若突然转过身来,与朝颜面对着,一双上挑的桃花眼里看不出情绪。 三日后,新帝正式登基,一统天下,定国号为瑾。同日,圣旨被捧进了披星阙,封朝颜为贵妃,封号为卿。 符笙听说消息的时候,惊掉了手中的玉牌。“你说什么?陛下封了朝颜贵妃?”他抓着前来禀报的下属,一双眼睛充血似的通红。 “不,不可能……她是秦后啊!陛下不可能册封她的……”符笙痴痴地说着,身子却一步一步倒退,直到身后的案几被他撞倒在地。 清脆的声响将他惊醒,符笙摇了摇头,抓起一旁的外衫便匆匆朝外走去。 这厢同样吃惊的,还有披星阙众人。 宣旨的公公走了半柱香时间,这些小宫女小太监们仍旧愣愣地跪在地上。 朝颜已经起身,坐在了梧桐树下,给自己沏了杯茶,慢慢品着。 “恭喜娘娘,贺喜娘娘!”不知谁带头喊了一句,整个披星阙顿时充满了恭贺地声音。 群情激奋,小宫女莫名红了眼眶。她们是替这个漂亮温柔的前朝皇后高兴的,新帝从未立妃,身边更是连女子都没有。如今朝颜一跃成了贵妃,那可是莫大的殊荣! 整个披星阙都是喜气洋洋的,朝颜从枝头下来没多久,就立马变回了凤凰,所以说,凤凰终究是凤凰,浴火重生,只会越发漂亮。 宫女太监们替朝颜高兴,也是替自己高兴。伺候着当朝唯一的贵妃娘娘,那是多大的脸面呐! “娘娘娘娘,陛下派人送了好多珠宝绸缎过来!”年纪稍小的宫女眨着眼睛,圆圆的脸上满是笑意。 朝颜噗嗤轻笑,伸手掐了掐小姑娘的脸。“看把你们给高兴的。” 小宫女们凑做一团傻兮兮的笑,“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儿!奴婢们是替娘娘高兴!娘娘难道不高兴吗?” 高兴?朝颜偏着头想了想,她早就不知道什么是高兴了。反正,也没人在乎过她。“当然高兴啊。”至少,这后宫之中暂且只有她一个女人,少了许多叽叽喳喳。 披星阙里一片喜气洋洋。 符笙气势汹汹而来,见到的便是朝颜一袭布衣坐在梧桐树下,轻笑着与身边的人说着话。 她是美得,上天宠她,将她的一眉一眼都雕刻得近乎完美。笑起来的时候,唇边的梨涡若隐若现,乌黑的青丝划过她如玉的双颊,眉似新月,肤若凝脂。 一瞬间,符笙几乎忘了自己的来意。他痴痴地看着树底下的人儿,仿佛又回到那年春日,画舫上抚琴而歌的娇俏女子冲他偏头笑着,“舒堂哥,在看我吗?” 那时年少,面皮极薄。女孩儿一句话便让他羞得满面通红,连连摆手道不敢。 如果说他现在恨朝颜入骨,那么他曾经便是爱朝颜入髓的。那年春日,阳光正好,少女娇俏一笑,入了他的心,挥之不去,成了他一生的魔。 “朝颜!你怎能如此不要脸?”符笙终究吼了出来,他阴沉着脸,白净阴柔的面庞上青筋暴起,突突地跳动着。 宫女太监被他吓了一跳,却碍于他国师的身份,不能开口,只得俯身行礼问安。 朝颜不怕他,还朝他递了被自己刚泡好的花茶。“国师大人喝茶吗?” “咔嚓!”一声,名贵的青瓷碎了一地。 “朝颜!你是秦后,是前朝宠后,怎么能做当朝贵妃?你让秦王如何自处?让陛下如何自处?”符笙大口喘息着,整个面部透着不自然的表情。 朝颜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眼神在符笙身上一扫而过。那张脸以前不是这样的,在他还叫做云舒的时候,这张脸透着羞涩青艾。“国师大人,我想你搞错了,不是我要做贵妃,而是陛下要我做贵妃。” 她的声音带着与生俱来的慵懒之感,倚在竹榻上边,素纱从手边垂下。 符笙看着她,心里怒火中烧。他恨不能一刀宰了面前这个女人!这个害他家破人亡流落他国的女人!“你这个妖女!” 妖女?朝颜笑出了声,“我要真是妖女,何至于被你们困在这里?我啊,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女人而已。”她说着,从竹榻上起身,将略长的裙摆挽了个结。 “云舒,我欠你一舞,今日便还你。”她悠悠地道。头上的木钗被她摘下,青丝曳地,红唇白齿。 不待符笙反应,她已经自顾自翩然起舞。 一双玉足立在竹榻之上,手中挽着的素纱随着她飞舞,像满天流萤般。 披星阙的众人看的呆了,符笙也是。 他是知道朝颜跳舞很美的,却从不知道,原来亲眼所见,会是如此震撼。 粉面上一点朱唇,神色间欲语还羞。娇美处若粉色桃瓣,举止处有幽兰之姿。一袭明黄淡雅长裙,墨发侧披如瀑,素颜清雅面庞淡淡然笑。看她折纤腰以微步,呈皓腕于轻纱。眸含春水清波流盼。香娇玉嫩秀靥艳比花娇,指如削葱根口如含朱丹,一颦一笑动人心魂。 第184章 原来 一曲舞毕,只剩清风徐来。 “从此以后,你我互不相欠。”她欠云舒的已经还清,而她与符笙,只是陌路人而已。 “朝颜,你会后悔的!”符笙握紧了长袖,深深看了朝颜一眼。对这个他爱了一生,也恨了一生的女人,这一刻,符笙突然发现自己根本不了解她。 后悔?朝颜看着符笙的背影,面上笑意尽显。“我从不会后悔啊。”就像她不后悔当年入秦宫一样,她也不后悔做这齐国贵妃。 惊破霓裳羽衣曲,舞尽前尘身后事。 朝颜依旧住在披星阙,因为祁若说这里挺好,她也就懒得挪地方了。 外边因为她被封贵妃的事闹得沸沸扬扬,一众随着祁若打江山的老臣在宫门口长跪不起,请求废妃。而百姓,对这个曾经的国母,充满了愤怨。 “陛下这可是害惨了我。”朝颜娇笑着,手中的团扇将她精致的五官挡去大部分,只余一双盈盈水眸。 祁若坐在书桌边翻看着舆图,闻言头也不抬便回道:“卿贵妃过奖,孤可是成了众人眼中的昏君。” 朝颜扬了扬眉,伸手指了指窗外,那里一簇绿牡丹开的正盛。“喏,天下都知道了,齐国陛下为博卿贵妃一笑,一掷千金买了绿牡丹回来。真真的昏君。” 其实谁知道呢,绿牡丹不是卿贵妃喜欢,只是大齐的陛下一时兴起而已。 祁若抬眸看去,朝颜坐在梨花木的软榻之上,手中团扇轻轻晃动,她着了新上供的大朵牡丹翠绿烟纱碧霞罗,逶迤拖地粉色水仙散花绿叶裙,身披金丝薄烟翠绿纱。低垂鬓发斜插镶嵌珍珠碧玉步摇,垂头间步摇晃动,一室清脆。 “孤突然有些好奇了,你究竟是不是妖女?” “陛下以为我是,那我便是。”朝颜半眯着眼睛,慵懒地倚在迎枕之上。 世间众人皆言,她是妖女转世,害得秦国皇帝无心朝政,兵败而逃。朝颜很早便听过这些话,她住在长生殿的时候,那些宫女太监面上恭恭敬敬,眼神中透露的,却是厌恶。 她也不在乎,每日里坐在玉春池旁梳妆,带着人在御花园里闲逛,倒也开心。 祁若盯了她一会儿,拂袖而去。“孤不管你是不是妖女,只要你好好呆在披星阙,做你的卿贵妃就好。” 外面传来一众跪安的声音。朝颜靠在榻上,慢悠悠睁开眼睛,室内只余她一人,祁若派人送来的奇珍异宝放满了架子,连她那几盆常青藤也被搬了出去。 她抬起手,挡住自己的视线。梁上雕刻着凤凰图案,据说这里在百年之前,曾是一国皇后的居所。朝颜不喜欢凤凰,就像她不喜欢绿牡丹一样。 “都是些怪人。”她喃喃着,又慢慢闭上了眼。 恍惚之间,她又回到了十五岁的年纪。 秦国的皇帝一身龙袍,眉宇间尽是疏离。“你就是朝家遗孤?”他站在祭天台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朝颜。 那时候的朝颜还不叫朝颜,她有个好听的名字,名唤云眷。她看着秦帝,如玉面庞上全是好奇。“云…云眷,见过陛下。” 她的养父云参将立在她身侧,恨铁不成钢地瞪着她。“禀陛下,这就是朝将军当年的遗孤,微臣妻子多年未孕,那时见了刚满月的云眷,内心喜爱便救了下来。臣也是最近才知道,小女竟是朝将军的遗孤!” 朝颜一下有些呆住,虽然云参将一直不太喜欢自己,可他的夫人却待自己如己出,她早就知道自己不是云家亲子,却没想到,自己的身世居然与十几年前战死沙场血脉无存的镇国大将军有关。 “既然如此,那便依先皇的旨意,入宫为后吧。”秦帝一声令下,朝颜就这么被送入了皇宫。 成了那冰冷宫墙里头的人儿。 云参将的夫人泣不成声,苦苦哀求,只愿她能得到自由的机会。宫里,那是吃人的地方啊。 云家本家来的人狠狠踢开了云参将夫人,而云参将只顾着在一旁舔着脸说恭维的话。 “云参将好本事啊,路边捡的孤女,竟然是大将军遗孤,现在更是要做皇后,以后发达了,可别忘了哥几个啊!”本家来人斜挑着眼睛,上下打量着朝颜。 云参将本是云家旁枝,连妾生子都不如。如今一跃成了皇后的养父,想想日后的大好前程,他那满脸横肉的脸上不自觉流露出笑意。“二哥这话说的,咱们都是云家人,荣辱与共嘛!” 朝颜静静地听着他们恭维的话,身后有人压着她,不让她动弹半步。云参将的夫人发髻已经散了,跪在地上泣不成声。“老爷,老爷啊,陛下都已经四十了,眷眷还小!不能入宫啊!” “滚!你这疯婆娘!”云参将狠狠给了她一脚。 很快就有婆子来带朝颜离开,她们满面笑意,夸着朝颜如何漂亮。朝颜最后一次回头,看见了云参将夫人花了妆的面容。 后来她再没去过云家。也再没见过云参将夫人。 秦帝将最好的长生殿赐给她住,每日晚上必定会来她这儿,可也只是静坐着看书,或是盯着朝颜的脸看,像是要透过她,看某个人。 “阿妩!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嫁他,朕究竟哪里不如他!”那日秦帝醉酒,跌跌撞撞进了长生殿,他抓着朝颜的肩,俊逸的面庞扭曲着。 朝颜挣脱不开,也不能大声喊人,总不能让人知道,秦帝所谓的独宠,只是一个假象吧?她大着胆子往秦帝后颈处砍了一手刀,眼见那耍酒疯的人砰地倒下,她才松了口气。 “阿妩…阿妩…”秦帝睡在地上,抓着旁边的白狐毯喃喃。 朝颜立在一旁,就这么看着一国皇帝躺在地上,她根本就不打算好好照顾这位陛下。 秦帝把最好的宫殿给她住,赏她最珍贵的狐裘珠宝,日日宿在长生殿里。可有谁知道,秦帝从未碰过她。她这个妖后的名头,可真是背锅了。 阿妩?朝颜捏着自己袖中的锦帕,那帕子染了血,年头已久,上面用金线绣着个清秀的‘妩’字。 第185章 九娘 “九娘好些了吗?可还有在做噩梦?”荀氏给床上熟睡的女儿理了理头发,漂亮的杏眼里满是心疼。御家唯一的宝贝闺女,全家人宠着疼着的掌上明珠,竟然被人推倒在地差点儿没了性命。 荀氏心里是又心疼又自责,早知道就应该陪着九娘的,至少在自己面前,那方家的小女儿是不敢乱来的。 若善跪在地上,接连着磕了几个头,任由荀氏身边的衣香怎么劝都不肯起身。“夫人,是奴婢的错,怪奴婢没有护好小姐,才害的小姐受伤,都是奴婢的错!” 那天她就不应该离开小姐身边半步的,是她的错,是她害了小姐。若善想着,又‘嘭嘭嘭’磕了几个头。 荀氏是知道这个丫头的,机灵而且衷心,否则她也不会让若善跟在九娘身边。这次的事情,怪不得她。“若善,我知道你是个好的。九娘性子跳脱,这些年都亏了你才免了她许多麻烦,这次的事情错不在你。” 她和相公宠爱九娘,毕竟是小女儿,上头几个又都是儿子,怎么比得过软乎乎的女儿贴心?“你放心吧,我和丞相是不会放过方家小丫头的。”荀氏拂了拂衣袖,示意衣香扶若善起来。 “娘亲……”九娘缓缓睁开眼,就见自家美人娘亲坐在床边上,正一脸心疼地看着自己。她伸手抚上荀氏依旧如少女般水嫩的脸蛋,嘴角的笑怎么也压不住。 这种醒来就能看见娘亲的感觉,真好。她再也不是那个没人关心没人疼的九娘了,她也有家了。 荀氏看着九娘傻笑,也不像以往一般发脾气大呼小叫,只当她是被人给吓到了,便越发心疼,伸手将她抱住,感受着九娘小小的身子窝在自己怀里,荀氏拍拍她的头发:“娘亲在这儿呢,九娘乖啊,有娘亲在,没人敢欺负我家九娘。” 九娘蹭了蹭荀氏的肩,像是小猫儿一般将脑袋搁在她肩上:“娘亲,这件事不怪若善的,当时是我让她上车拿东西的。” 所以在方诺推倒九娘的时候,若善才没来得及阻止。 “小姐……”若善方才磕了头,额角上青紫了一片,她没想到小姐特意给自己说话,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了出来。 她就知道,小姐不是像外边说的那般目中无人狂妄自大的,她的小姐,一定是最好的小姐。若善看着九娘,见她因为休息不好而变得尖瘦的脸颊,心里边酸酸的,说到底还是让小姐吃苦了。 九娘继续蹭了蹭自家美人娘亲,有些慵懒地道:“若善快让衣香姐姐给你擦点儿药去,不然留了疤痕,日后可是嫁不出去的!” 荀氏自然是顺着女儿的话说的,这若善的确不错,自己也很喜欢,日后还想给她配个有权利的管事呢。 衣香笑着搂了若善的肩头,她比若善高出一个头来,搂着也不算费劲。“我早就说过,九小姐最是体谅下人的。”也许九小姐确实有些骄傲放纵,可是她对伺候的人的确很好,不会像一些千金一样动辄打骂丫鬟。 若善羞红了脸,嗫嚅着道:“小姐夫人,又打趣奴婢。”额角上是隐隐有些疼,但也不是什么大事,留不下疤痕的,九小姐这是在拿自己开玩笑呢。 屋子里的其余三人都笑了起来,先前沉重的气氛好似消散了一般。几个人正说着话呢,就听外边有人匆匆的脚步声响起。 “夫人,夫人,方家又派人来了。”鬓影提了裙角匆匆进来,连问安都忘了,只匆忙行过礼便一脸焦急地说道。 方家!荀氏漂亮的眉眼皱了起来,有些恼怒地拍了拍床板儿,上面铺了很厚的褥子,伤不到她。可那一声沉闷地响声,还是吓了几人一跳。 “我不是说过吗?除非方家丫头亲自上门给我们九娘谢罪,否则方家人休想进我丞相府的门!”不然还真以为丞相府好欺负?推倒了她的女儿,还妄想求她饶过,看来是没听过她荀息的厉害啊! 这……鬓影慌了神,夫人确实交代过的,可是带他们进来的是二公子啊!下人怎么敢拦? “夫人,是二公子带他们进来的,门房哪儿不敢拦呀!”御家二公子是大老爷家的,整天都没个笑脸,除了对九小姐温和些,其他人就没能好好和他说过几句话。 荀氏本就沉着的脸越发垮了,这些个臭小子越发不像话,九娘都伤成这副模样了,他们还帮着那方家!“我亲自去看看,到底是谁敢放进来。”她说着便提了裙起身,鬓影赶忙过来扶住她。 “娘亲!”九娘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地上,双手拉住荀氏的衣裳,那双酷似荀氏的杏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她,能把人心都看化了。 荀氏原本的怒气都化作了对女儿的无奈,怜惜地抚了抚九娘的小脸,她叹了一声:“行吧行吧,知道你和你几个哥哥好,连娘亲都比不上!快些回床上躺着,娘亲不去还不行吗?” 九娘打小便是御家人的掌中宝,上头八个哥哥更是宠她护她,这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便这么养了出来。有时荀氏都有些不知道,九娘这样到底是好是坏? “身体还虚着,怎么能下床呢?还是赤脚,我看你呀,是还想再喝药!”荀氏点了点她的脑门。其实屋子里点了地龙,踩着也不会凉,只不过这冬天的地面上打了蜡,荀氏担心九娘再次滑倒了而已。 九娘笑着摇摇头:“娘亲,我不是不让你去,我是说,我也要一起去。” 莫说荀氏,就连若善衣香几个丫头都不同意,纷纷地劝着九娘,可是她依旧固执地站在那儿,颇有种不让她去她就一直站着的感觉。 一向心疼女儿的荀氏哪里拗得过九娘,只得点了点头,千叮咛万嘱咐着让九娘不许离开自己身边,她可受不了九娘再摔一次了,那就是用荀氏的命在摔啊! “知晓了,娘亲等我一会儿,女儿这就去梳妆。”九娘抱着荀氏狠狠亲了一口,果然还是美人娘亲最好了。 方家方诺,我九娘一定会给御玖她找回公道! 第186章 回来 九娘,九娘,回来吧……女人的声音很轻很轻,一口浓浓的江南口音格外婉转。 “你是谁?”九娘睁大着眼睛想看清那女子的模样,无奈周围的雾瞬间又浓起来了,别说看清人的模样,就是张开眼睛都会被眼前一片白色给晃的眼睛疼。 九娘,快回来吧……浓雾持续不散,女人的声音也依旧存在,时而近时而远。回来?回哪儿?又为什么要回去?九娘张了口正想问她,却发现自己不再能出声。 眼看着白雾逐渐散去,女子的声音也渐渐消失,九娘的心里瞬间空了一块,她感觉这个女子,很熟悉啊。 “小姐,你又做噩梦了是不是?怎么不唤奴婢进来呢?”若善跪在床榻边,拿着绢帕给躺在床上满头大汗的人儿擦着脸。 九娘转着眼睛打量着面前的景象,布置得很是华贵的房间,床上的被子是最好的江南织锦做的面儿,而跟前一脸焦急的小丫头,身上穿的也是上好的料子。 这里不是娇客居,而她也不是那个需要靠卖艺为生的九娘。虽然早就知道这个了,九娘还是忍不住再问了一遍:“若善,我叫什么名字?这儿又是哪?我是什么身份?” 三个问题让本就焦急的若善一下子红了眼眶,泪水像失了阀门一般涌了出来。“小姐,您是不是又做噩梦了?别怕啊,您是御玖,御家人最疼的九小姐,没人敢欺负您的……小姐别怕啊。” 是啊,她叫御玖,御丞相家最小的也是唯一的女儿,从小千娇万宠,养成一副跋扈的性子,前些日子因为跟人起了争执,被人给从锦绣阁的楼梯推下来,三层高的楼梯,摔下来后御玖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从此御玖不再,有的就是她九娘而已。 这个小丫头,对御玖死心塌地,人家把御玖给推倒了,她冲上去就挠花了别人的脸,是个护主的。九娘想着,抬手揉了揉若善的脑袋:“若善,我没事儿的,你去给我倒杯茶来吧。” 若善吸着鼻子,点了点头,乖乖起身去给九娘端了一盏茶过来,怕她端不稳,还特地在九娘身后垫了枕头,扶她坐起身来,将茶水递在她的唇边。 看她小心翼翼的模样,九娘有些好笑,自己又不是缺胳膊少腿了,不过是摔了一跤而已,丞相府就跟她不能动了一样,上到丞相和丞相夫人,下到御玖八个哥哥,皆是小心小心再小心,连她在花园里头逛逛,他们都得专门放下手头的事来盯着,就怕她再摔了。 喝了点儿茶水,九娘往外头看了看,天还黑着呢,看样子还早。“若善,我又做噩梦的事情,你别告诉爹爹娘亲了,免得让他们担心。”那对宠御玖如命的爹娘,从睁开眼见到他们第一眼开始,九娘才知道原来被人爱着,是这么幸福的事。 从她变成御玖开始,那噩梦便一直不曾断过,梦中的女子也每天都会出现,她都已经习惯了,不想再让爹娘担心。 “可是小姐……”若善扶她躺下,给她盖好被子,有些欲言又止。虽然人人都说御家九小姐嚣张跋扈,可在她看来,小姐就是最好的人,自她从那人贩子手中买回了自己,若善就知道,这个名叫御玖的姑娘,是世上最善良的人。 九娘有些困乏地挥了挥手,让若善出去歇息:“我没事儿的,放心吧啊,快去歇着吧。”从自己来到这里的第一天,就是这丫头一直在照顾自己,因着自己经常做噩梦,所以若善几乎是不敢闭眼的,就怕九娘吓醒来了找不到人。 若善有些担心,但还是乖乖应了。不过她没有即刻出去,反而拿了小凳子过来,坐在九娘的床榻边上,双手撑着脑袋看着她。“小姐,你快睡吧,等你睡着了我再去歇。若善在这儿守着你,什么噩梦都不怕的。” 守着你,什么噩梦都不怕。九娘十八年来,只有来到了丞相府,才尝到了被人关心的滋味,原来是这么的美好,让人打心眼儿里发暖。她缓缓闭了眼,不多时呼吸声就变得均匀起来。 见九娘睡熟了,若善站起来给她掖了掖被角,踮着脚退了出去,轻轻将门给关上。 床上本该熟睡的九娘却坐起身来,背靠着床沿,微不可寻地叹了口气。这种有人疼爱的感觉,对她来说就像是做梦一般的,那么不真实,九娘怕有一天梦醒了,那自己估计会活不下去的吧? 在享受了这种无尽的疼宠以后,再让她回去过以前那种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日子,九娘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接受的了。“九娘,你现在享受的,都是从御玖身上偷来的,你得学会感恩……”她喃喃的说着话,像是在给自己说教。 偷来的幸福,所以才会良心不安,整天噩梦缠身吗?九娘缩起身子,双手环着腿,将头靠在膝上,视线恰好能看见角落里的灯火。 那是丞相夫人特地吩咐的,说担心她半夜醒起来害怕,所以让人不要把灯全熄了,留着这一盏离床最远的,不会刺到她的眼睛,也不会让她感到害怕。 从来没有人这般关心过她。即便后来她成了红遍京城的娇客,也只有人关心她唱一曲要多少银子,舞一段又要多少珠宝……她从来都是一个人。 如今,眼看着亲人近在咫尺让她怎么能不心动?她想紧紧抓着这份来之不易的幸福,再也不要放开!至于那些害了御玖的人,她也不会放过,权当是作为小小的回报吧……毕竟,她占了人家的一切。九娘如是想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微弱的灯火。 “以后我就是御家九小姐了,我名唤御玖。”九娘轻声地说着,不知说了几遍,最终还是抵不过困意,再次睡了过去。 回来吧,九娘……女人的声音依旧缥缈。九娘往四周看了看,和以前的每一次都一样的,这儿一片白雾,根本看不清是哪儿,也找不到那说话的女人。 “以后我便是御玖了。”她站在原地,像是宣告一般带了铿锵的语气格外的有力。她是御玖,她回来了。 第187章 条件 果不其然,这话一出,顿时让蒋易无话可说。他的脑子很快将东西过滤了一通,最后,才在洛书冷淡的目光里,有些咬牙切齿的道,“上仙既然都开了口,冥界自然不会短缺了的,这样吧,上仙若答应我的生意,且不说我帮你留住这凡人的性命,其他的,便折算成这个,如何?” 他说着,一只手伸了出来,那手上凭空出现了一枚蓝色的水滴状物体,轻飘飘得浮在蒋易手心里头。 平白的,洛书想起来一物件!如今正躺在闲客居里头的深海之心!这蓝色的水滴状物体,所散发出来的气息,竟然是与深海之心那么相似! 觉察到洛书的目光有所不同,蒋易有几分理所当然,一面笑着,一面将手上的东西递出去一段距离,“出自星海之地,融络天下之火,荟萃而成的精华,世人称之为,炼狱。” 一是来自深海深处,被四海龙族奉为圣物的深海之心,一是来自星海之地,被火系术法修炼者所追捧的炼狱。这二者看似毫无联系,可是为何却有着那么相似的气息? 老实说,若不是亲眼所见,洛书又怎么会想到,这两样东西,居然会给人系出同宗的想法。 这想法委实太过荒谬,洛书摇了摇脑袋,只觉得那深蓝色的水滴状物体有些模糊起来,她便只好眯了眼睛看过去。 蒋易以为她这是不相信自己,干脆推了一道真气,将炼狱送到了洛书跟前,“上仙既然不信我,便请自行查阅。蒋易方才的话若有半分作假,自愿剔除仙骨,以死谢罪。” 这话说的很重了,以蒋易得性格,若不是当真有把握,又怎么肯轻易说这等誓言。洛书心里有了普气。她只微微看了眼炼狱,便伸手将其接过来。 蒋易得脸上漏出一丝笑意。倒是赤染急得脸色煞白,“上仙!可使不得!”她这话说的毫不避讳,丝毫不因为蒋易在上边而有什么收敛。 好在蒋易看样子并不想跟这个小精灵计较,他一双眸子凝在洛书的手上,只见那里悬着蓝色的炼狱,微微转动。 洛书瞧着炼狱,又想着深海之心,忽然间便觉得手上的东西更重了几分。她抬手掂量了重量,须臾,她一合掌心,将炼狱收了起来。 “上仙看的如何?我这笔生意,可还做得?” 洛书却是将目光投向了一旁被术法困在椅子上的幽萦,她不知何时已经被蒋易冻住了,不能动弹半分。 蒋易自是注意到了这点,丝毫没有考虑便脱口而出,“上仙放心,幽萦永远只会呆在冥界一殿内。” 言下之意,今日之事,不会有人外传。 那被定住的幽萦颓然瞪大了眼眸,布满血丝的眸子里那颗黑色的眼瞳恨恨地盯着蒋易得方向。 虽然说,知道是这么一个结果,但洛书还是忍不住替幽萦心寒了一番。当初叱咤风云的神兽,如今只能蜗居在小小的冥界一殿内,更因为术法的流逝,还要被一个后辈如此欺负。 且看幽萦如今,哪里还有当初半分杀伐果断?说她是神兽,并无多少人相信,只怕说她是个鬼差,还会更多人相信一些。 这种心里让洛书幽幽叹了口气,她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在颔首之后,接着说道,“虽不明白原因,但这代价尚且还算可以。所以这笔生意我接下来了。” 蒋易眸子一亮,方准备客套,便又被洛书截了话,“不过,我还有一要求。让幽萦出去走走吧,哪怕是封住灵力修为,也好过成日里呆在这儿。” 殿中霎时寂静,所有人都未想到,洛书居然会说出如此一番话来。就连她自己,也在话落之后,无奈的笑了笑,“大约是瞧着你,总让我想起来从前的事情,对你好些,就好像能对她们好些似的。” 她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自言自语。蒋易当即应下来。“既然是上仙的条件,蒋易自然会答应。” 他说着,一只手微微一抬,只见被困在椅子上的幽萦霎时间失去了禁制,整个人从上面跳了起来,她指着洛书,有些发狂的模样,“呸!收起你假惺惺的好意。我太阴幽萦,哪怕是困死在殿内,一辈子做个没用的废物,也绝不接受你的施舍!你这个吃人的东西。” 蒋易得眉头越来越皱,他看着踩在桌子上叫嚣着让洛书滚蛋的幽萦,一声冷哼从鼻腔里头冒出来。 幽萦又找到了一方泄火之地,但见她灵动的眸子转向蒋易,脸上更染了几分不屑,“我们冥界怎么会出了你这种不肖子孙!” 太阴幽萦,从前伺候在冥界之神苑剜身边的神兽,说来冥界如今的当家人喊她一声小祖宗,也是不为过的。可是偏偏她挑了这么一个档口,还偏生一副要与蒋易这个冥界大殿下作对的模样,哪里会不叫人生气? 洛书看见蒋易得脸红了又绿,最终变成了黑色,那手一次次的攒紧又松开,看样子当真是忍耐到了极致。 “随便你。总之我不是施舍你,更没空关心你,只是借着你,让我念起了一些东西而已。”洛书看了看幽萦,并没有被她的破口大骂激怒。 这油盐不进的模样着实最让人为难,当幽萦还没准备好下一轮的时候,洛书已经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大殿下觉得,我神识之境中的那人,何时能够救回来?” 这是要开始了的节奏。蒋易先是看了看洛书和她身边那个一脸警惕的赤染,又看了看仍然在破口大骂的幽萦,当即狠了心,一挥手,只见一道黑气朝着幽萦奔涌而去。 轰然之间,黑气散去,那女子的身影顿时消失不见。 殿中顿时清净了许多。 “自然是现在便可以的。”蒋易扯了一个笑意,弹指一挥间,只见两个人凭空而来,其中一个身体已经血肉模糊,但脸上却没半点伤痕。 赤染惊呆了,她甚至不敢随意上前一步,只能楞楞地站在原地,口中轻轻念着“姑娘!” 第188章 打赌 花鼓用牛皮制成,硬度可想而知,想要用剑气击破,还是有些难度的。不过是与那三品莲台的莲花妖相比,芍如梦倒没什么好担忧的。按那莲花妖的实力,顶多能击破两个花鼓,所以她的获胜可以说是成定局了。 “行。不过输了,可不许耍赖,否则我芍如梦定不会放过你。”这样的做法,在场的妖怪也不会说她芍如梦欺负弱小了吧?毕竟是那莲花妖先提出的方法。 御玖就等着她这句话呢!“也请姑娘到时候遵守约定,在场的诸位,可都是见证呢。”她正愁没有晶石呢,这就有人送上门来了,真不知道是不是上天特意关照自己。 芍如梦不耐地点点头,反正她也不觉得自己会输。“掌柜的,摆花鼓!” 御玖莞尔,比了个请的手势,看着芍如梦转身出去了,这才跟在后头慢慢走着。“这次就麻烦掌柜的了。”毕竟在他的客栈里头,御玖也不是个不讲道理的人,自然会对他客气些。 掌柜的那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啊!除了笑着摇头,他那是一句话都不敢多说,就怕惹恼了外边那小姑奶奶,到时候遭罪的可不还是自己吗?“不麻烦不麻烦,姑娘,请请请!” 早点儿解决了,早点儿散了吧,他还得做生意呢!掌柜的看着御玖婀娜的背影,忍不住感叹,是个好姑娘,可惜了,偏偏遇上百花门的人,今儿她怕是得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掌柜的,这……”客栈小二弓着身子,询问着掌柜的意思。 “还问什么问?快些去把花鼓摆上啊!”掌柜的一掀衣袍,一脚踢上小二的屁股,怎么这点儿眼力劲儿都没有? “是是是……小的这就去,这就去!” 客栈外,芍如梦和御玖并排站着,面前是小二刚刚摆好的两排花鼓。都是一样的质地,一排各十个,就看两人的本事了。 周围是看热闹的妖怪,百花门的芍如梦在这一带也算小有名气的,不过她的乖张跋扈也十分出名,不少年轻一辈的妖都受过她的欺负,无奈她是百花门外门最得力的弟子,受欺负的妖怪都是些没什么势力的,只能把苦果往自己肚子里咽。 现在看见芍如梦又在欺负人,还是个娇娇柔柔的小姑娘,妖怪们没有同情,只觉得又多了一个被嘲笑的了,好像这样他们就能掩去曾经的历史。 御玖转着眼眸,含笑将在场妖怪的内心都读了一遍,同情唏嘘的没有几人,这是在御玖意料之内的,毕竟妖族天性如此,她也不能去强求别人,更何况,连比都没比呢,怎么就确定了谁是弱者? 读心术是娘亲御蘅交给她的,以前住在山洞之中,很少与别的妖怪接触,倒不觉得有些什么用,现在看来,这法术还真不是一般的东西。御玖收回目光,该看的都差不多了,她也不是喜欢打探人隐私的变态。 “你先来?”芍如梦见她低着脑袋,以为是御玖怕了,心上的骄傲越发强烈。 “姑娘先请吧。”御玖抱着火狐退后了两步,她在给芍如梦腾地方。 本来是想着让她先来,也好免去些压力的,谁想到这莲花妖这么不识趣,芍如梦也不再说什么,反正她已经很客气了,人家不领情而已。 芍如梦上前两步,挑了一排花鼓站定。长剑在她手中被挽了个漂亮的剑花,上边凌厉的剑气让人为之一震。 虽然刁蛮了些,但芍如梦的实力也是实打实的,在场的妖怪不由感叹,那姑娘今儿是踢到铁板上了,居然与芍如梦赌剑! 然而这些对于御玖来说却没什么影响,她从来不做无把握的事,既然有人送上门来待宰,那她自然也不会白白放过。小火狐似乎感受到了御玖心情还不错,跟着轻声嗷叫了一下,脑袋偏转到一旁耷拉着。 那边芍如梦已经练得妥当了,手中的长剑直指着花鼓,身上的气息凝聚丹田。“嗬!”只听她一声呐喊,长剑破空而去,凌厉的剑气掀起一阵风来。 “唰!”一声长剑刺破了第一个花鼓,紧接着就是接连五声的花鼓破裂声。五声,一个花鼓两个鼓面,加上起先长剑挑破的第一个鼓面,芍如梦一共击破了六个鼓面,也就是三个花鼓! 掌柜的带头鼓起掌来,在场的妖怪都给面子,全都夸一句如梦姑娘厉害,这是给掌柜的面子,也更是给芍如梦捧场。 “好,如梦姑娘好身手!”三个花鼓不算多,但比起一般姑娘能打破的数量来说,芍如梦这确实算是厉害的。 众人的夸奖捧场,确实让芍如梦信心十足,在这一带,她芍如梦算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了,那小小的莲花妖,今儿是输定了。 “好了,现在该你了!”芍如梦转过身,脸上是有些骄傲地笑意,她虽然是看着御玖,可目光并不在她身上,而是轻瞟着她怀中那只垂着脑袋的小火狐。 对于这种挑衅,御玖权当没有看见,没有到最后谁都不能确定真正的赢家。“那御玖就不客气了。” 御玖?芍如梦皱了皱眉头这姓氏怎么有些耳熟?可是转念一想,估计是记混了吧,没听说白莲花有什么出名的家族姓氏啊!“去吧,记得输了的话,可别哭着喊着说我芍如梦欺负人!” 虽然有着强势的名声在外,可芍如梦毕竟也是个姑娘,总归不希望自己的名声变得太过难听。 御玖蹲下身将怀中的小火狐放下,这才双手做剑指状,凝神聚气,一把碧绿的长剑呈现众人面前。剑身是弯曲的蛇形,上雕刻满了浮雕式的符文,碧绿的藤蔓缠绕在其上,光是剑本身隐隐透露的杀气就足以震慑住许多人。 “嗬!”御玖轻声念了几句,碧绿的剑横了过来,直直朝着花鼓袭去。 “噗嗤,噗嗤……”接连几声巨响,将在场的妖怪都吓了一跳,掌柜的首先回过神来,他上前查看花鼓的情况,待看清之后不由瞪大了眼睛。 “五个……这位姑娘,击破了五个花鼓!” 第189章 妖 院内与一般妖修家族装饰的差不多,丝毫不见低人一等。御玖一路跟在缘须身后,左右看着周围的装饰,现在他们已经进了正厅,也就是会客的地方。 寻奕对这里很熟悉,还不待缘须开口,便已经坐到了左边下首的第一把椅子上,百鬼家的几位年轻半妖也见怪不怪的模样,还与他谈笑着。 御玖只好坐到他身旁,毕竟是跟着寻奕来的。百鬼派来迎接他们的年轻半妖都是身着白衣,御玖仔细看过,除了袖口所绣的花纹不同,其他地方都是一样的。 正与寻奕说笑的缘须,他的袖口所绣的是五芒星,剩下那几只半妖,袖口上绣的都是一样的方形图案,中间还穿插了些她看不懂的符文。 看样子缘须应该是这几位中地位最高的。 “姑娘,我与寻奕还得去大长老那儿提交药材,姑娘能否在这儿歇息片刻?”御玖正满脑子想着如何脱身,那边的缘须便替她搭了个梯子。 好好好!怎么不好?她巴不得你们快都离开,御玖才好想办法去见百鬼家那位擅长阵法的家主啊! 虽然心中是这么想的,可御玖还是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双手搅在一起,有些不安的说着,“公子尽管去办事吧,阿九会照顾好自己的。” 活脱脱一副怕生的模样!寻奕的眉头一拧,很快又恢复了先前那个温润如玉的公子,“不如缘须留下一位弟子,陪阿九姑娘在前院中逛一逛,大长老那儿估计还得费些时候。” 百鬼家的大长老,出了名的爱唠叨,这一去指不定还要呆多会儿呢。御玖毕竟是个姑娘家,还是寻奕带来的客人,就这么一直坐着等也不是办法。缘须转头,吩咐了身后的一位弟子几句话。 那弟子频频点头,直到缘须挥了衣袖,弟子才到了御玖跟前,恭恭敬敬问了好,“阿九姑娘这边请。” 他躬身比着''请''的手势,御玖自然不好拒绝,也知道这是寻奕替自己找的机会,便也不再纠结,向缘须几人道了谢,便跟在弟子身后准备出去。 从进屋之后便没再与她说过话的寻奕大公子终于开了金口,“寻奕会尽快办好事情的,阿九姑娘在前院好好赏玩一番吧。”那温暖的语调,让御玖身子一颤,这与车内那个冰雕似得寻奕真的是同一只妖? 看周围人的模样,似乎一点儿不知道这是个双面性子的妖精。御玖再怕也不能表现出来,还得笑着应了,“阿九会的。” 迟早有一天要摘了他的面具!御玖对寻奕的好感直线下降,若不是因为他是虎伯的侄儿,御玖觉得自己立马就能揭了他的伪装!这妖精的嘴怎么就那么毒? 这哪里是虎妖,都快成乌鸦精了! 心里边暗暗咒着,御玖也不再看缘须几人,跟着那弟子便出了正厅。 厅外便是宽檐的长廊,弟子在前边引路,顺带还与她介绍着园内的景色,御玖有一句没一句的应了,视线却定在离长廊八九丈远的半月门上。 百鬼家的半月门造得偏小,可能是因为阵法需要,那门上还刻满了密密麻麻的符文,从御玖这里看过去什么都看不清楚。 可是不知怎么的,符文像是有着吸引力一般,将御玖的视线牢牢抓住。她似乎在哪儿见过这些东西。 百鬼家以阵法出名,而且大多数都是他们自创的阵法,御玖以前没到过这里,甚至连百鬼半妖都不知道,又怎么可能见过这些阵符? 可是心里边这种奇怪的感觉隐隐窜动着,让御玖不得不睁大了眼睛想将那阵符看个清楚。 半月门是隔开前院与外门的建筑,御玖正盯得出神,连耳边弟子的声音都听得模糊。门外似乎有什么人正往这边走过来,御玖将视线一转,却被强烈的光线刺了会儿。 她眯了眯眼睛,半月门外的身影逐渐靠近,那地方离长廊比较远,只能看出大概是个女子。 前院是接待来客的地方,百鬼家的半妖都具有一半人族血统,习性自然也偏向人族。这是寻奕无意中提到过的。 按人的规矩,姑娘家是不应该进前院吧?那这女子……… “姑娘?” 弟子见她盯着长廊对面的半月门出神,只好唤了一声。 遭了,差点儿又分心! 御玖这才想起该办的正事,赶紧将脑子里有的没的抛之脑后,指着那半月门询问弟子。 “能带我过去看看那扇半月门吗?” 那门虽然建得精致,但百鬼家比这大气的地方可多了去,弟子倒没想到寻奕公子带来的客人会想去看那半月门。 不过既然人家都主动提要求了,弟子再奇怪也不会多问,反正缘须师兄交给他的任务就是带着这位姑娘在前院逛逛。 “姑娘对阵符很感兴趣?” 弟子将御玖带到了半月门边上,就见那位素纱轻裹的姑娘一脸认真地盯着门边上所刻的符文看,便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句。 若是对阵符感兴趣,那特地来看没什么意境的半月门倒也不是什么奇怪事儿了。 御玖摩挲着下颚,媚眼盯着这些乱七八糟的符文。“幼时好像见过一些,不过记不太清楚了……” 弟子微微点头,“这阵符是茯湘家主亲手所绘,用来保宅镇邪的。百鬼院中所有的门上都刻有对应的阵符,姑娘若是感兴趣,我可以给姑娘讲讲。” 这些阵符……居然是百鬼茯湘亲手所绘?“阿九听人说过,茯湘家主是百鬼家最年轻的家主及长老,也听说过她擅长破阵,没想到家主还会写阵符。” 写阵符与破阵设阵大不相同,有些阵符,会大大伤害写符者的身体,所以一般家族都会专门培养写符者,而使用的人只需注入灵力便可发挥阵符的作用。 百鬼茯湘身为百鬼家的家主,居然会亲自写符!御玖伸手,碰在那些符文之上,甚至能感觉到其中偌大的灵力。看样子,写符者用了不少心思。 “家主她是个很称职的家主,外界传言,也有些不可信的,姑娘这边走。”弟子便引路,边与御玖说着话。 外界皆说,百鬼茯湘,最不近人情的半妖。 第190章 她 “吾修,去哪儿?”远处人影窜动,不过眨眼间就到了御玖与弟子跟前。 先前在半月门外徘徊的就是她。 御玖打量了一番,跟前的女子与百鬼家其他弟子一般,皆是一袭白色长衣加身,黑发用玉簪挽在脑后,腰间挂着长剑,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她清秀面庞上的双眸。 明明很漂亮的一双眼睛,偏偏毫无神采。 像一潭死水,沉寂幽深。 弟子早已上前搀住姑娘,“纤纤怎么自己跑出来了?待会儿师叔找不到人,还不得急疯了。” 他的语气中带着焦急担忧,却丝毫没有责备之意。 看样子这姑娘在百鬼家的地位也不简单。 御玖正在心中盘算着该如何脱身,好到后院去找百鬼茯湘,见跟前与弟子说话的姑娘眼神无光,越发有些不对劲。 “这位姑娘……”总觉得她不是常人,可偏偏那一举一动皆与常人无异,唯有那双眸子,像是深潭一般。 听见御玖的声音,姑娘转过头来,第一次与御玖对上,那双眸子里丝毫没有情绪变化,脸上却扬了温婉的笑意,“姑娘就是寻奕带来的客人?吾辈纤纤,有礼了。” 这般再自然不过的行礼却让御玖越发觉得不对劲,正犹豫着要不要开口问问,那边的弟子便接了话。 “阿九姑娘,这位是三长老坐下的弟子,名唤纤纤。纤纤她的双眼失明,实在不能单独行动,能否麻烦姑娘在这儿等吾修一番?”弟子看起来有些着急。 尽管边上的纤纤一个劲说着不用麻烦,但他还是紧紧搀着纤纤的手,生怕她出什么事儿。 原来是双目失明的!难怪那双眼睛毫无波澜。御玖点头,“照顾纤纤要紧。我这儿没什么事,自己逛一逛就会回前厅的。” 她巴不得这弟子赶紧走呢。 弟子松了口气,本来这事儿就是他不对,缘须师兄让自己陪着阿九姑娘,可是纤纤自己出来他又怎么放心?“多谢姑娘体谅,吾修去去就回。阿九姑娘先在院中自己看看。” 他有些歉意的对着御玖点点头,便扶着纤纤往长廊上走去。 自长廊往里,过了前院,便是长老及家主们住的后院。 御玖站在宽檐之下,正好能挡住那些阳光晒过来。她在看着吾修扶纤纤往哪儿去,待会也好跟着过去。 前边那两道白色身影突然停了下来,只见微矮的纤纤转过身来,冲着御玖行了一礼,弟子自然也跟着照做。 御玖虽然不清楚为何,但还是回了礼。再抬头只见那二人已经离开了长廊,她自然也得提脚跟上,毕竟百鬼茯湘可是在后院呢。 真是奇怪,纤纤为何对自己行礼?而且她出现的时机会不会太过巧合了些? 御玖正想着如何打发走弟子,好去后院找百鬼茯湘,纤纤就在这时出现了,还在半月门之外徘徊,让御玖不得不注意到她。 然后便是弟子不放心纤纤,要送她去三长老那儿……一切都太过巧合,让御玖有些怀疑。 可是要到后院不是那么容易,就算会有危险,也得去闯闯! 御玖握紧了手中的九音铃,媚眼微微闭上,阿娘,我一定会好好活着,一定会去狐丘找您。 待她再度睁眼,眸子里发出的亮光甚至盖过了长廊之外的骄阳。 御玖深吸了口气,便循着方才弟子走过的路线一路追了上去。 百鬼茯湘是自己最后的机会,绝对不能轻易放弃! 尾随纤纤以及吾修而来,穿过长廊又走过了一道拱门,眼看二人的身影在拱门旁的刻花墙上消失不见,御玖跺了跺脚,连忙跟上去。 这是青砖砌的墙,一层层累积而成。墙面上镶了翠玉,玉的四个方位上分别刻有“万、物、长、生”四个大字。 御玖将手覆在上面,翠玉与一般的玉石无二,触感也是差不多的。既然玉没问题,那就是这几个大字的问题? 她将视线转向了边上的四个大字,足金雕出的大字一撇一捺间皆有灵气涌动。 虽然看起来与人界无异,但在许多方面妖与人的差别还是很大的。 人界珍贵的金银玉器,亦或者奇珍异宝,在妖界众妖眼睛里还不如几块晶石值钱。 所以百鬼家这墙上的装饰,倒算不上矜贵。 可是让御玖惊奇的却是这简简单单的墙面上,居然有阵法! 原以为不过是一般的障眼法而已,用来隔开像御玖这般想闯进内院的妖,谁知道当御玖的手触碰到那几个字时,突然涌出的灵力简直让人难以置信。 仙人修仙魂,而妖修,则修的是灵力。 等级越高,灵力越纯,据说当年的妖神,便是百分百纯灵力的妖修,实力强大的难以形容。 ‘叮铃!’手上的九音铃剧烈地振动,伴随着阵阵清脆的铃声,将愣神的御玖给拉了回来。 “嘶……”突如其来的灼烧疼痛感让她不自觉脱离开了墙面,身子猛地往后退了几步倒在旁边的花丛之间。 掌心被烧得脱开了一层皮,就连血肉都翻了出来。御玖垂眸看了几眼,眸中有些暗流涌动。 墙面上几个大字毫无变化,可御玖却不敢再随意乱碰。 也不知道百鬼茯湘究竟下了什么阵法,像是有灵魂一般。这阵法若真正发动起来,恐怕被灼伤的就不是自己的手了! 依着方才感受到的灵力,就是把自己烧成灰烬都是不为过的。 可是偏偏却只烧伤了手上的皮肉,看着唬人,实际不过是皮外伤而已。 这阵法难不成还会识人?歹徒以及自己这般有求而来的,它还能区分开来对待不成? 御玖伸手握住了九音铃,待那铃声完全消失之后才慢慢站起身来,方才那一跌,还挺疼的。 一瘸一拐走到了墙前,御玖也不敢再随意碰它,只是皱眉盯着中间那块翠玉。“玉……灵?” 若说阵法是活的,那可能性非常小,而且布阵起来异常困难,百鬼茯湘虽然仇家居多,但也不会白白浪费这么强劲的阵法来隔开前后院。 所以,便只有一个可能。 这块玉中,有玉灵的存在!而四个方位的四个大字,则是为了守护玉灵而设! 第191章 无声 “莫情起来!你是百鬼家的亲卫,不是我百鬼茯湘的亲卫,孰重孰轻,你应该更为清楚!”刻花屏风之后,传来一声更为巨大的响声,伴随着木块碎裂落地的声音,女子略微尖利的话语格外渗人。 血,满满散开来,莫情像是石化了一般,跪在原地一动不动。 屋子里常年不见光,就连灯火也是能不点则不点。 这一切都只为了一人,百鬼茯湘。 她虽然天赋异禀,格外擅长阵法同时带领百鬼家走向越发强盛的道路,但她也有一个致命的弱点,这一弱点导致几十年来从未有人见过这名女子真正的面貌。 这个弱点便是,怕光。 百鬼茯湘生来天象有异,见光身体便会变得瘫软,同时失去体内历代家主所传承下来的灵力。 没了灵力传承,那不止是百鬼茯湘一人会有危险,对于树敌万千的百鬼家族来说,更是有着不可言说的危险。 因此百鬼家才有了这正中央西北向的屋子从来不见光亮的说法。 这是为了百鬼茯湘,更是为了百鬼家。 所谓的保护,在她眼中不过是一种变相囚禁而已。 从伴随异相出生开始,就注定了她不能如一般妖怪或者人类一样正常生活。 感受不到温暖的阳光,成日只能呆在这暗无天日毫无光亮的内院之中,哪里会有真正开心的时候? 可是这一切都是为了百鬼家,为了这里那些被抛弃的半妖,百鬼院是他们最强大的后盾,若是百鬼茯湘没了灵力,那院中的半妖该何去何从? 正因为这一点,即便内心如何渴望阳光,渴望看见光芒,百鬼茯湘依旧没有违背自己的诺言。 数十年如一日,待在这昏暗可怕的房间之内。 原以为就这样了此残生也罢,谁知道上天是如此折磨人。 生而为世俗所看不起的半妖,还只能做成天见不到光的怪人,已经够可怜的了。 现在却又摊上那位的事情…… 百鬼茯湘看着跟前的莫情,心中是说不出的复杂。 “莫情……”她终究还是不忍心看着自己的属下变成这般模样,蹲下身子想扶他起身来。 也许这一生,她百鬼茯湘确实摊尽了世间最不公平的事情,可是上天还是可怜她的,给了她一群忠心耿耿的下属。 他们将百鬼茯湘的性命,看得比自己的还重要。 所以在知晓大师的话后,才会擅作主张,不让那位姑娘进来。 百鬼茯湘早就料到这种情况,所以才早早交代了看守结界的绮绿,让它送那位姑娘进来。 许是因为长期看不见阳光,百鬼茯湘的双手恍若冰块一般,凉的有些不对劲,贴在莫情的手臂之上,凉意逐渐侵入他的体内。 虽然未点烛火,但多年以来所养成的习惯,让莫情即便是处于完全的黑暗之中也能清楚的看见百鬼茯湘的面孔。 此刻她眸中带着隐隐的水光,涂了艳红色的唇瓣微微颤抖着,纤长如蝶翼般的长睫微阖,扫在如玉的脸上。 一身红衣如画,即便是这黑暗也掩不住她的美。 家主若是能出去,这世间又有何能拦住她? 本就是最好的女子,却偏偏要受这等待遇,上天多不公! ‘嘭!’莫情身前的地面又陷进去一截,鲜血依旧不停地往外流着。 “家主,为何一定要您去!百鬼院中那么多擅长阵法之人,随便一个去不就好了?那也不算是违背天道对吧?”他的双眼瞪得浑圆,里边布满了血丝。 憔悴的面庞上看不出一点儿百鬼院第一亲卫的影子。 百鬼茯湘不过看了一眼,便忍不住偏过头去,满心的心酸随着眸中的水一块儿淌了出来。 一点一滴落在地面之上。 这般伤感的模样持续了一会儿很快又被她收敛了起来。 作为百鬼家主,她不能有如此不堪的一面。 “莫情!起来,去五长老那儿领罚吧。”百鬼茯湘慢慢直起身子,长长的红裙曳地,转出一朵漂亮的花形。 百鬼家总共十位长老,五长老百鬼悦夕掌管族中刑罚,犯错的弟子都要到她的清风殿领罚。 莫情知晓这事儿是没法子了。 百鬼茯湘的背影逐渐消失,他除了焦灼伤心,却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啊!”积攒了许久的不满怨念终究是没法再忍下去,莫情悲戚的叫喊声音传遍了内院之中。 刻花的屏风之后,红衣的女子倚在廊上,手边是一壶清酒。 “大师,难道我百鬼茯湘,注定只能如此吗?”她脸上挂了自嘲般的笑,微微扬起的红唇轻启,清酒入喉,灼烧感随即而来。 生而便是为人做那往上爬的基石……吗?如果自己不照做,那就是违背天意,那百鬼院,便有可能从妖界消失。 如此玩弄命运,果真是该死的上天会做的事情呢。 百鬼茯湘痛苦的闭了眼,若是能活着,她也不会选择死去的。 莫情,只当对不起他了吧…… 屋外阳光正好,碧波微漾的湖面之上一叶扁舟缓缓朝着正中央的地方驶来。 御玖一身纱衣被风微微扬起一角,飘在湖面之上。 她盘腿坐在舟内,双眸紧紧闭合着,眉间也似有思绪一般。 方才那一声叫喊,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眼前的建筑恢宏庞大,该有的华贵一点儿不少,可偏偏却又一处地方与平常的建筑不一样。 这屋子,没有窗户! 小舟缓缓靠近岸边,御玖提了裙摆,从上边踏下来。 地上是湿软的泥土,御玖皱着眉将四周审视了一圈,却连一只半妖都看不见。 这里就是那玉灵所说的正中央地带,百鬼茯湘居住的地方。 虽然很有气势,可却一点儿生气都没有。 御玖轻轻往前走了几步,眉头皱的越发明显。 自己的听觉一向敏锐,所以方才那一声叫喊定是从这里传出来的无误,可为何却连个影子都见不到? 甚至连生灵的气息都感觉不到…… 这究竟是怎么了? 眼前是一扇朱红色的金漆木门,与一般的门没什么差别,御玖深吸了口气,伸手扣了扣门环,“有人在吗?” 第192章 乍起 ‘唰!’一声,本是安静的屋前不知从哪儿传来一阵风,将御玖跟前的朱红色木门吹开了一道缝隙,虽然很小,但其间的距离也足够她窥遍里边的景色。 与外边的亭台水榭风格无二,着里间小院也是按照这班风格来布置的,栽种的植物花草不多,但都是一株值千金的珍贵品种。别问御玖为何知道这么清楚,在乌落山之时,娘亲御蘅为了让她在山间找这些药材,可废了一番心思呢。 现在看来御蘅当时还真是有远见,好歹御玖不会把这些珍稀的药材当成杂草。 “百鬼茯湘还精通药理?”御玖趴在门板上,透过缝隙王里边看着。 这院子里看似简单,其实大部分都是种的珍贵药品,更甚至还有一些毒物,一不小心沾染上了,说不定还会要了性命。 一般只有精通药理的人才会在自己的住所里种这些东西。 不过说好的擅长阵法呢?怎么这住所里头倒见不到一丁点阵法的影子,还不如外院与内院交界处那儿做的精细。难不成玉灵骗了自己? 百鬼茯湘其实并不住在这儿? 御玖慢慢从门板上直起身子,视线也从里边转到了外面的碧波湖面之上。依旧是无风无波的湖面,一点儿生灵的影子都不见,说它是荒地,可偏偏这地方又比荒地多了许多生气。 奇怪就奇怪在这一点上,明明是百鬼家的内院,精英长老以及家主所居住的地方,居然会这么荒僻?连一只半妖的影子都看不见,更别说其他了。 御玖将裙摆打了个结,拴在自己的膝盖边上,这荷叶摆老是会拦到行走,可偏偏这身衣裳的样式改不掉,可苦了御玖。 地上的湿泥踩起来软得很,一点儿没有脚踩实地之感。御玖往前走了几步,又回到了自己先前下舟的地方,站在湖面边上这棵不算高大的杨柳树旁,枝条拂过面庞,稍微有些瘙痒。 御玖盯着远方平静无波的湖面出神,玉灵既然帮自己通过了结界,又为何还要骗自己? 反正这都是在内院之中的,找到百鬼茯湘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 所以玉灵根本没有缘由欺骗自己。那,难道是她自己找错地方了? 想着御玖慢慢转了身子,面朝着方才的屋子,青瓦白墙之上没有任何装饰,整座屋子封的死死的,不像是人所居住的地方,反而像是荒芜许久的空地。 掌心里不知不觉冒出了汗,御玖将它握紧了些,面上的神情没什么变化,只一双媚眼微挑将四周景色尽收眼底。 还是那么清冷,没有外院那种人来人往的热闹。 湿泥的地上,她一双修鞋缎面如新,已经来来回回从泥土上踩过许多次了,而且这地方还尽是湿土,再怎么说也应该沾染一些吧? 可御玖脚上的绣鞋却依旧白净,莫说湿土,就连灰尘也不曾粘上。 “这土……”御玖压了裙摆蹲下身去,用手沾了些湿土在指尖上,还不待她多观察一番,湿土便已经化成金光从指尖飘散。 速度很快,御玖最后一眼只能看见那点点的金光,还来不及做反应,一切都已经消失不见。 她的指尖依旧如初,看不出曾沾染过湿土的模样。 这土,好像在哪儿听过…… 御玖边在脑海中回忆着这湿土,一边用手轻按在地面上,不出所料的,手掌所接触过的地方,那些湿土全都化成金光消失不见。 御玖眉间渐渐皱起,阿娘说过,世间有一种仙土,名唤化泪。 这化泪,是以世间生灵的悲,来做主料,由天上看守天河的洛云仙子掺入天河以及各方之水来做成的。 之所以叫它化泪,就是因为这东西只要碰到生灵,便会化成金光向四面飞散,仿佛奔跑中的人所流下的眼泪一般。 洛云初做这土,皆是为了缅怀世间生灵,也想让众生的悲苦如化泪一般消失不见。却不料化泪除了能滋养世间万物,还有另一项令人胆颤的能力。 因为取自生灵悲苦为底料,融汇了世间各方水位,化泪天生便能吸取生灵的悲痛之感,一开始是这样的。 能带走悲痛,谁又不愿意呢?因此初时许多生灵都慕名而去寻找洛云仙子,求她赠这化泪一用。 仙子本就是悲悯之人,怎么可能看着众生求而不得,更何况这化泪,她这儿还有许多。 所以便来者不拒,许多生灵都拿到了化泪仙土。 谁也没有料到后来会变成那等模样。 具体的御玖没经历过,也不清楚,只是从娘亲御蘅那儿听说,最后那些生灵全都变成了化泪。 对,就是拿到仙土的生灵们,在被仙土吸收完悲痛之后,连全身的感官也被吸收殆尽,直到变成毫无情绪的傀儡,最后散成仙土化泪。 一个接一个生灵的死亡,扰乱了六界轮回,洛云仙子悲痛欲绝,她身边的化泪也慢慢将她的感触吸收过来,因为有仙骨护体,虽然免了成为化泪的下场,但这位仙子却变成了一尊石像,就立在天河上游。 天帝念她本是好意,便只剥夺了她仙子的身份。 这一段往事是御蘅所描述的,御玖的记忆一向比别人好许多,娘亲御蘅所说的事情,她都有些映像。 “化泪…为何会出现在这儿?”她低头看着自己脚下的湿土,说不害怕是假的。 这东西当年害死了多少生灵,早已经被天帝派人回收于天界之中,怎么可能还有遗落的? 似乎是不相信一般,御玖又伸手碰了碰这土,不出意外的,它以很快的速度散成金光,消失在御玖的视线之中。 “姑娘,家主有请。”还不待御玖做下一步动作,她身后便传来一阵男音,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听见有人,御玖赶忙站起身来,双手随意在裙摆上擦了擦,“我我我不是有意闯进来的……” 这事情可得先说清楚,自己待会儿也能有个借口。 站在御玖身后的是个一身黑衣的男子,他垂着脑袋,右手扣在胸前,身子往下倾斜着,对于御玖的话似乎没有听见一般。 “姑娘,家主有请。” 第193章 无意 楔子 季卿卿端坐在上首,听见八开屏风后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她抓紧了手中尚未绣完的海棠花绣帕,低垂着眉眼,不想让旁边的侍女看见她此刻的模样。 她听见月蚕丝翻动的声音,紧接着便有人轻轻环住她的半身,一下又一下抚着她瘦弱的脊梁。“卿卿,你会好的,我已经派人去蜀中请梁神医了,不出三日,定会有结果。”肖何语调与平常无异,卿卿却听出一种从不曾有过的情绪,像是恼,又像是怒。 传闻蜀中有一神医,姓梁名知,治百病,尤擅眼疾。她任由肖何抱着,一双无神的眼眸里不断有泪涌出,卿卿的眼前一片漆黑,她再也看不见光了。 缘起玉檀香 从季家家主因谋反之罪锒铛入狱开始,季卿卿整整哭了一天一夜,到最后肖何找到她时,她满脸血泪跪在清河王府门口,喊声早已弱到听不见,却仍然不肯放弃,“求王爷,为我阿爹作证,季家,绝无,绝无谋反之心……” 昔日里车马不绝的清河王府,这几日却一直大门紧闭,季卿卿跪了一天一夜,却连个门房都没见到,可她不愿走,如今树倒猢狲散,肖何又远在金陵,除了求与阿爹私交甚好的清河王,她不知道还有什么事可以做。明明是仲夏的日子,季卿卿却觉得眼前好像飘了雪一般,白茫茫一片。 “卿卿!”她听见有人喊她,可卿卿已经没有力转身去寻这是谁了。幸好,她很快就落在熟悉的怀抱里,看见那张如明月般的面容上布满了不曾有过的情绪,季卿卿抬手抚上来人的面颊,“肖何,救,救阿爹……”她只觉得今日的阳光刺眼得很,让她都不能好好看看肖何。 闭眼之前,季卿卿只来得及抓住肖何的衣摆,大颗大颗的血泪自面上滑落,终是染红了她最爱的鲛丝褙子。“肖何,肖何……”她喊着他的名字,像是抓住最后一丝希望。 等她再度醒来,已经是两日后。她躺在床上,原本那双翦水秋瞳此刻却空洞无神,肖何派来伺候她的婢女自称丝晚,是个话多的。“姑娘可算醒了,相爷守了姑娘整一天,刚才被圣上召进宫去呢。您都不知道,前儿夜里相爷抱着您跑到庄子里来的时候,差点没被我阿爹当贼给打出去,那一身血迹,可吓人了!” 这里,是肖何的庄子吗?季卿卿抬起手,止了丝晚的话,“这屋里没点灯吗?” 说话声戛然而止,季卿卿的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重重坠下,直让她心口疼。 肖何是两刻钟以后回来的,听下人禀报季卿卿醒了以后,他在宫里一刻也待不住,辞了圣上后便快马加鞭来了庄子上。他进来的时候,季卿卿正坐在院子里的槐树下,一手拿着绣绷,一手颤巍巍地引针。 她是看不见的,只能凭着对月蚕丝的感觉来引线顶针,然纵使她有天才绣技,没了双眼也是枉然。那带了薄茧的素手上不知第几次被针扎到,渗出的血珠晕染开来,将绣绷上的海棠镀了一层红色。 肖何走近,在她的身侧蹲下,丝晚见他来了,原本悬着的心也放下来,轻轻行了礼便退到了一侧。 老槐树落下淡黄色的花在季卿卿肩头,她却无所知,仍旧固执地顶针引线,像是要证明什么。肖何伸手抓住那只引线的柔夷,目光温柔,“卿卿,我回来了。” 温润熟悉的声音让季卿卿浑身一抖,心里绷紧的线在此刻断开,她再也控制不住,不管不顾地往前扑去,带着哭腔喊着“肖何,肖何,阿爹是被冤枉的!我没有家了,也没有眼睛了……肖何。”季家以绣艺闻名,而季卿卿又是季家近来的翘楚,如今没了季家,她也没了眼睛,季卿卿只觉得被人当头一棒敲下去,各种滋味压的她喘不过气来。 肖何稳稳地将她搂在怀中,任由她哭闹。“卿卿,会好的,相信我。”他将手放在季卿卿的黑发上,轻声哄着她。 打小她就喜欢跟着肖何,有肖何在,季卿卿什么也不怕。她将脑袋搁在肖何肩上,逐字逐句地道“肖何,我只有你了。你千万,千万不要丢下我。” 抱着她的人并不作答,只将双臂收紧了些,勒得季卿卿有些难受。她的少年郎,终究是长大了,已经成为一朝丞相了呢。 肖何忙,季卿卿却不能不劳烦他,因为阿爹还在牢里,季家还没有脱罪。丝晚扶着她到了半月门,接着便听见了熟悉的衣料声,季卿卿跌跌撞撞地往前面冲,玉檀香的味道扑鼻而来,她正好撞进一个熟悉的怀抱。“肖何,怎么样,我阿爹怎么样?”她仰头看着肖何,即便她如今已经瞎了。 那双曾经的明眸善睐,如今空洞无神地注视着自己,肖何抚上她脸颊的手顿了顿,很快便垂到了身侧,他将季卿卿从怀中推出来,退开两步扶着她往屋里走。“清啸王如今在金陵起兵,各地知州乱得很,圣上那儿,我过些日子再说。” 感觉到身边的女子身形顿住,肖何一双黑沉的凤眸里隐约透出些许苦涩。“我派去蜀中的人已经有了回复,说那梁神医,已经同意来为你看眼睛了,如今启程,最多两日便能到了,届时,你的眼睛便能好了。” 季卿卿藏在袖口下的手指蜷曲起来,一点点陷入她略带薄茧的掌心里,她顺着玉檀香的味道望过去,脑海里勾勒着肖何的模样,月蚕丝配上复杂繁琐的绣法所成的羽衣,依旧抵不过肖何明月般的面孔,她想,她大抵是如世人所说的一般,独爱美的事物,所以她才爱惨了肖何,真真是要将自己那颗心刨出来给他。 “好。”万千言语最终都堵在了喉咙里,只有这一个字,慢慢从口中脱出。 无意穿堂风 果真如肖何所说,两日之后,便有肖何的人领了那梁神医到庄子上来,恰逢肖何不在,丝晚便扶了季卿卿坐到正堂里,去见那位传说中可妙手回春的神医。 第194章 偏偏 起先是肖何府上的管家掀了帘子进来,丝晚在她耳畔轻声提示着“姑娘,许伯来了。” 季卿卿颔首,接着便听见衣料摩挲的声音由远及近,那熟悉的声响,没来由让她心头一紧,杵着案桌不自觉站了起来,她睁着一双空洞的眼使劲地往那声音的来处看去,一只手拽紧了尚未完工的海棠绣帕。 “蜀中梁知,见过姑娘。”不同于肖何的温润,这声音带着与生俱来的轻佻,像那街边上调戏良女的富公子。 不是他。季卿卿颓然坐下,朝着前边儿空扶了一把。“先生远道而来辛苦了,丝晚,带先生许伯下去吧。”她吩咐一旁的丝晚。 三人告了安,便都退了下去。季卿卿摩挲着手中的绣帕,不觉便想起季家出事那日,父亲从卞州带回来一位贵客,据说祖上一直是以双面绣艺闻名,后来不知怎的,便隐去了身份,不再绣双面绣。 当今太后最喜双面绣,马上又是太后诞辰,季家作为皇家绣纺,没少受太后照顾,父亲便千方百计寻了那传说中以双面绣而闻名的家族后人前来,为太后的诞辰做准备。 “大小姐,老爷带回来的是个男人!”小丫头叽叽喳喳的回禀着,说那来人如何漂亮如何温柔,真真是天上有地上无的好人!季卿卿最是听不惯这个,挥了挥水袖打断小丫头的话,“我让你打听这个去了?” 小丫头忙噤了声,双手绞着外裙,温温吞吞地道,“奴婢的好姐妹是里间伺候的,她告诉奴婢,那神仙公子不止长得好看,双面绣也是绣的极好的,上下一翻,那牡丹花儿跟活的一样,连老爷都赞不绝口!”说罢她忙抬眸看了眼自家小姐的脸色,见着她没恼,心底下松了口气。 谁都晓得,季家大小姐一手锈艺能以假乱真引万蝶来拜,如今出了个会绣双面绣的公子哥儿,可不就是压了她一头去? 季卿卿也正为这个恼着,但也不至于对个小丫头发脾气,她打发了人下去,转身拿了屋里的绣绷就往外走。 季家的西边向来是给客人住的,种了一片竹林,倒也清净。季卿卿怒气冲冲来到这儿的时候,恰逢季老爷满面春光从品竹轩出来,她慌忙蹲下身去,一只手捂住自个儿的嘴,眼睁睁看着季老爷走出好远,这才提着裙子站了起来。 “姑娘往何处去?”却不等她走动,身后便有人制住她的肩头。 季卿卿猛然回过头来,只见那人一袭布衣,眉目清俊,未戴发冠,满头黑发用布条束起,见季卿卿满面惊恐的看着自己,那人眼瞳里不自觉流露几分笑意。 他这么一笑,当真是好看得紧!季卿卿以前觉着,再没有比肖何更好看得人了,如今见了眼前的这位,才知道什么叫打嘴了。 但是丢什么都不能丢底气,季卿卿抚了抚披帛,一张俏脸上挂着戒备,“你就是我阿爹从从卞州请来的贵客?” 神仙似的公子点点头,虽不明白季家千金为何对自己有敌意,但还是客气地道,“在下卞州曲逸,曲家第五代传人。”卞州曲家,便是那传说中以双面绣艺名绝天下的家族。 一个男子,怎么会有那么好的绣艺!季卿卿原是不信的,直到看见曲逸在她面前亲手绣了朵双面牡丹图,她才不得不承认,这人确实当的起阿爹一句赞。 季卿卿捧了牡丹图,翻来覆去的看,一双明眸里闪着星光,“针脚也细,前后牡丹各有姿态,真真是绝品。” 曲逸看着只觉有趣,原来是个只爱刺绣的人。“季小姐过奖了,在下经常听闻季小姐锈艺有以假乱真之名,倒比我这靠祖上吃饭的强了不少。” 那是季卿卿头一次见曲逸,也是她头一次在刺绣上败了,她却开心的很,毕竟世间难寻一人,能有如此技艺。 偏偏引山洪 肖何顶着满身疲惫来到庄子上的时候,就见季卿卿披着妆锦狐肋的氅子站在门口等他,一张俏脸冷的通红。“怎么还出来?如今天气转凉了,倒怕你给病了。”他上前挥退了丝晚,自己扶着季卿卿往里走。 季卿卿摇摇头,她握着肖何的手,声音里带了些许颤抖,“肖何,那梁神医,是不是和曲逸,很像?” “怎会这样说?”肖何低头看她,只见季卿卿一双长睫轻颤。 为什么?明明声音性子一点都不像,可是那衣料的摩挲声,甚至身上的味道,都是那么像。季卿卿不自觉收紧了双手,“我就是觉得,他和曲逸,很像。” 肖何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肩,顺手掀起了里间的隔缎。“曲逸早已经被斩了,怎么会出现在府里?卿卿不必担忧。” 是啊,那个向皇上提供季家谋逆罪证的曲逸,那个季家同党曲逸,早就被砍了脑袋,她是亲眼看着曲逸的尸身从大狱里抬出来的,身上依旧是那身布衣,只多了些鲜红色。 她怎么也没想到曲逸会死,就像她怎么也没想到,曲逸会在太后寿宴上,承上所谓季家谋逆的罪证。 季卿卿靠在榻上,一张朱唇张开又合上,她想和肖何说点什么,却突然发现,自己竟然不知道从何开口。她已经是个瞎子了,她也已经好久没与肖何说说话,甚至她都不知道,肖何最近在忙些什么。 最后还是肖何打破了一室沉默。“清河王今天被下了宗人府。” 清河王,父亲的至交好友,先皇第五子,圣上同父异母的弟弟也没能逃过去吗?季卿卿张了张口,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身子在不停的颤抖,那是一种畏惧,害怕。 “我这几日可能会有些忙,你乖乖在府上治眼睛,我一有空就回来。”肖何替她解下身上的氅子,室内的地龙烧的火热,季卿卿脸上红晕一片。 她只觉得一股眩晕感袭来,哄地一声炸开,让她无处可躲。清河王都下了宗人府,那父亲他…… 像是为了安慰她,肖何握住了她的手,“卿卿,没事的,相信我。”他用温润的语调同她说着话,好像谋逆根本不是什么大罪一般。 第195章 劫数 面色苍白的姑娘,除了那张脸,其他的别无一处地方是好的。那身躯血肉模糊,一点一滴的血从手臂上流下来,赤染只看了一眼,便再也不忍心看下去。 “姑娘!”她往后退了几步,随后惊叫着扑过去,她不敢轻易动那躺在地上的人儿,便只好扑在距离那人半步之外的地上,一躬身子,那衣裳上尽数是血迹。 那身躯旁边正站着一人,通身的黑衣不见任何杂色。赤染的惊叫并没有让她的面色有丝毫的变化,他的目光所及之处,尽是蒋易一人的身影。 “殿下,从一殿开始,除去十殿之外,所有刑法皆已经执行。”他一开口,原是那冷淡清冷的声音。 蒋易微微的颔首,算作应答,然而地上那目光却不曾注意过地上那血肉模糊的身躯,更别提赤染了。 洛书将二人的面目收在眼底,一甩袖子便近了赤染跟前,但见她轻轻地一抬手,跪爬在地上的赤染便被一股气息抬起了身子,恍然一下,便站在了洛书的身侧。 洛书一手抓着赤染的衣领,不让她再上前去。“别去动她。”受了冥界之刑法,再动作下去,只会让艾舒身上的灵力消失得更快。 本来就是没有本体的魑魅,再没了灵力护体,平白的只会让魂体消失得更快。 赤染将口中的呜咽声咽下去,轻轻撇过头去,不敢多看一眼。 那模样实在太过血腥,也太过让人难受。洛书抚了抚赤染的头发,便松开了手,她走至艾舒跟前,又一挥袖子,只见艾舒的身躯平整地从地面上浮起来。 只一瞬间,那躯体便飞至洛书身前,洛书垂眸看下去,确实,除了一张脸还能看,身上再无一处完好的地方。那些伤口深深的地方,甚至隐隐能瞧见灵气从里头溢出来。 打个比方来说,此刻艾舒的身体,就像盛满了清水的容器,容器被人给打破了,里头的水自然是得流出来的。而艾舒又不具备本体,只靠着灵力而存活,待灵力完了,她也就完了。 洛书面无表情,让人无法猜测她此刻究竟在想些什么。她伸出一只手,自掌心处撒出一道浓厚的仙气,缓缓落下,堵在艾舒的伤口处,她听到掌心底下的人儿闷哼了一声。 “这就是大殿下与我说的,小小的惩罚?”洛书没有抬眼,可是一股威压之意,平白的让对面的蒋易感觉到不对劲。 他终于看了一眼浮在洛书身前的女子,那破碎的身子,若不是有洛书的仙气附体,只怕撑不过一刻钟时候。蒋易低笑着摇了摇头,“上仙可是觉得我加重了刑法?蒋易不才,但也不至于和一个小小的魑魅过不去。” “这就只有你自己心里清楚了。”洛书拂袖,浮在半空的艾舒一会子便降落到了地面上,血止住了,外漏的灵气自然也止住了。赤染便顾不得许多,扑过去握住她的手,一声声地唤着姑娘。 小精灵的声音尖厉中带着哀伤,那顺着泪珠一起滑落的,还有抹不去的担忧之意。 洛书黑沉的眸底映出两人的模样,说实在的,她不是不心疼艾舒,可是这事情,她阻止不了,也不能去阻止。到底,她只接受了艾舒救活白悦这一单生意,洛书在心底提醒自己,万万不可越矩了。 隐在宽袖底下的手收紧又松开,她再度看向蒋易得时候,已经没了情绪,“既然如此,还请大殿下快些开始救人吧。” 上首的蒋易似乎松了口气,对着身侧的判官薛迟微微颔首,这二人眉目相对之间似乎确认了什么东西。 但见薛迟的身影化作黑色的烟雾消失在殿中,蒋易透过着薄薄的一层黑色,声音里带着些许尘埃落定后的安稳,“请上仙将那人类放出来吧。” 赤染也停了哭,转过头来看着洛书,原本处于昏睡状态的艾舒奇迹般的醒了过来,一双水润的眼眸微微转动,赤染知道她要看洛书,便慌忙退开了些。 “上仙……”艾舒开口,却有血迹一涌而出。 她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怎么会如此啊?赤染别过头去擦拭着脸上的泪水。 洛书便伸手握住这可怜的姑娘那近乎透明的双手,她掌心自带的温意让艾舒感觉到很舒服,似乎身上的痛苦也减轻了许多。 “别怕,会救他的,”洛书伸出一只手指点在艾舒没有血色的唇瓣上,脑袋左右摇了摇。 不用艾舒开口,她也是晓得艾舒在担忧什么的。 艾舒瞧着她,眼睛里头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一闪的,哗啦一下滑落下来,打湿了她的面颊和衣裳。 “好姑娘,不哭。”艾舒替她擦去那涌出的泪水,当摸到艾舒嘴角的一抹血迹时候,洛书的手顿了顿,但还是连着血迹一起擦去。 赤染在洛书的身侧,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心下更加难受。她很奇怪,为什么艾舒姑娘这么好的人,却死得那么早呢?嬷嬷不是说过,好人长命百岁吗?还有啊,姑娘为什么连死了也不得安生呢?为何一定要救那个蛊人?赤染想破脑袋也不会明白的,只因,她终究不是人。 人有七情六欲,最是难舍万分。任你是多厉害的帝王,坐拥千里江山,终究躲不过一场国破家亡;又管你是多勇猛的将军,斩杀敌人万千,终究是狡兔死走狗烹的下场;再不看你前世是什么权臣宠妃,到最后了,谁又有个好下场的? 所以啊,才说人是这六界之中最脆弱的生灵。一点点的痛苦,都能让七情六欲丰富的他们,万分悲痛,难过至极。 神仙将到人间做人称作是历劫,从这点上,便可以看出来一两分的低视了。 这边赤染还在这里颓自伤感,那边洛书已经将白悦从神识之境中召了出来,那纸片一般的身子飘飘忽忽地到了一旁的位置之上。 艾舒的目光随之而去,钉在那人的脸上,嘴唇一开一合,再发不出一句话来。 第196章 清醒 “你可愿意,以自身残魂来做修补?”男子的声音回荡在艾舒耳畔,此刻她的魂魄早已经失了原先的精气,她只能将这话听个半清不楚的。 虽然并未说明,是要做什么修补,可是艾舒就想转过脑袋去看椅子上昏睡的白悦。她耷拉在地上的手指动了动,嘴边又涌出一丝血迹。 洛书便顺势蹲下来,又替她擦去那血迹,“决定权在你的。” 她早已经决定了啊。本就是无牵无挂的残魂一缕,这么多年游历人间,就在等此刻了啊。艾舒近乎没有丝毫的犹豫,她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声地喊声,因着无力,便再不能多说一句话。 洛书放在她面颊上的手顿了顿,眸子里映着艾舒的眼瞳,“我晓得了。”她淡淡地道。 随即,洛书站起身,红色的裙摆划出一道圈来,她正与蒋易对上,“开始吧。”她凝视着蒋易,声音清冷。 对面之人便点了点头,这次没有再多说什么,只迈步上前,随着他的步子,原本瘫坐再椅子上紧闭双眸的白悦霎时间漂浮起来,周身被一圈圈黑色的烟雾包围着。 蒋易的眸中隐隐泛着红光,他一只手作剑指状态,置于胸前,口中轻轻念了几句。 洛书便随手抛出一段绸子,将赤染推的远远儿的,“你且呆着别动。” 蒋易要引生魂替白悦解除蛊毒,再行续命,这法子不是一般的阴损,在场几人,便只有赤染的修为低下,遭不起这折腾。洛书干脆画了个圈子,以仙气护法,将小丫头推得远远的。 赤染倒也乖巧,知道这事情不是她能参与的,乖乖地听话。 安顿好了这小丫头,洛书转过眸子来,眼见着白悦的躯体里隐隐透着黑色的气息,能听见他不适地闷哼声,不知蒋易施了什么法子,总之那号称南疆蛊王之最的蛊毒,就这么从他的体内尽数散了出来。 “上仙。”蒋易唤了她一声。 洛书飞身而起,一道金光自她手中四散而出,正正落在白悦的身上,那柔和的金光似乎冲散了黑色的气息。 白悦在两道光芒的包围之下,眉头越发皱起来。脸上痛苦的表情更甚,嘴唇上的血色尽失,那手攒做拳头状。 “薛迟,摆阵!引魂。”一声令下,蒋易手上的力道似乎更加强劲,再一推,白悦的身子漂浮地更高了些。 洛书随着二人又飞的高了一些,她看着蒋易,也跟着将力道加大许多。 底下的薛迟接到命令,便盘膝而作,闭眸轻念几句,但见以他为中心处,顿时显出一个光圈来,金色里泛着白光,随着薛迟念咒的时间越长,那光圈的距离也越来越大。 待过了一会子,薛迟闭着的眼眸瞬间张开,“万物为生,卿为引。以天地为刍狗,生灵尽灭,百魂晓晓,尽数听令!” 轰然一声,殿中的阴气四溢开来。躺在地上的艾舒也跟着这一声的命令,飞至光圈之内。 艾舒是有意识的,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里头有些莫名的神采。 洛书微微撇下头来,却见艾舒也正看着她笑。只瞟了这一眼,她便收下了目光,继续看着白悦。 薛迟又念了几句,就在他的手快要碰上艾舒苍白的面颊时候,一双纤细的素手轻轻挡住了他。 “我来吧。”洛书不知何时已经从半空落下,她瞧着薛迟,眸中是不允许反驳的神态。 薛迟有些不满,但在蒋易的眸子里,便没有再说什么,他挥袖退至一旁,盘膝坐下,继续一遍遍地念着咒。 洛书没了阻拦,便好好儿地立在艾舒跟前。眼前的姑娘,与她们第一次见面时的疲态无二,但是她却仍旧笑得开心,瞧见洛书的时候,一直说不出话来的她奇迹般地开了口,“上仙,我能救他的,对不对?” 那声音还有些断断续续的,看得出来已经用尽了她的力气。洛书蹲下身去,一手替她挽起来耳侧的发丝,脸上淡淡地挂了笑意,“会的。我洛书一向言而有信,你既然是闲客居的客人,断没有让你空手而归的道理。” “可是我都没有给上仙相等价值的东西……”艾舒似乎有些遗憾,“若我还能有来生就好了,届时,一定要做闲客居里头的花花草草,每日里陪着上仙,也算还了我这一生的帐。” 不会有了,艾舒没有来生这种东西。她转世了不知多久的灵魂,最终还是要消散了,最后一世,她唤做艾舒,一个十五岁便身死的可怜姑娘。洛书拍了拍她的脑门儿,“傻姑娘,我拿到了的。” 艾舒给了她最珍贵的东西啊。谁让洛书,是个喜欢听故事的神仙呢?再没有什么,比艾舒用尽一生力气去追寻更有价值了。这个故事,不会有第二份了。 “上仙,时间差不多了。”上头传来一生催促。 洛书再看了看艾舒含笑的眼眸,一手慢慢从她的额间滑下,挡住了艾舒的双眸。“万物为生,卿为引。”她念了几句,艾舒的身子霎时间变得虚幻缥缈。 一股微弱的灵气自洛书掌心底下涌出来,那感觉叫洛书咬紧了牙关。 当最后一点灵力也跟着没了的时候,洛书的掌心里尽是汗水。 薛迟已经从地上起身,手里捧着半截短剑从洛书身旁经过,那短剑又从他的掌心飞起,直至被蒋易握在手中。 那是一柄还未开封的短剑,透不出什么寒光泠泠,唯有上头涌动的灵气能让人有些畏惧。蒋易握着它,在手中微微旋转,短剑一步步贴近了白悦的胸前,当插进去一厘的时候,原本紧闭眸子的白悦突然睁开了眼睛。 “艾舒!”他终于将这两个字喊出了口,多年来封锁内心的记忆就这么一起涌现了出来,这个一直保持着二十样貌的男子,脸上逐渐流下几滴混浊的泪。 那短剑连着剑柄完全没入他的体内,却一点血迹未流出来。蒋易冷冷地看着他,手上一道使劲,一股黑气从白悦体内涌出来。 “姑娘!”赤染终于再忍不住,哭声响彻了殿内。 第197章 大梦归 潞虞是在冥界入口处接到几人的。赤染提了裙摆落在后头,那撑渡船的船夫正与她说着话。 “老人家,那神女玉水是不是也像艾舒姑娘一样消散了?”临下船前,她偏了脑袋看着掌舵的船夫,红红的眼睛里含着泪意。 “不一样啊,不一样的。玉水和那位姑娘,终究是不一样的。”她终究只得了这一句回答,还来不及再多问什么,前头便传来了潞虞的催促声。 赤染慌忙应了,连忙往前头去了。 她跑到几人跟前,再回过头来,那撑船的老人早已经驾着轻舟远去,薄薄的烟雾之中,老人家是忘川河上的行者。 遍地的彼岸花叶划过赤染裸露出来的脚踝处,那略微的疼痛之意让她的双眸又红了几分。 洛书一只手拍了拍她,“上去吧。”几人身前是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巨龙模样的潞虞,此刻正低着身子,等着几人上去。 赤染看了看洛书身后,那里站着个呆呆楞楞的人,两只手被洛书用一锦缎牢牢捆住,感受到赤染的目光时,他便也转了眸子,二人四目相对,皆从对方眼底,看见了悲伤之意。 潞虞发出一声龙吟,不耐烦地打断他二人,赤染揉了揉眼睛,纵身一跃上了龙背,她自觉地往后缩了缩,好让洛书上来。 这边洛书看了看用锦缎捆着的人,手上一使劲儿,便将那人的身子先丢上了龙背。 “嘶!上仙可轻点儿!”听得潞虞哼了一声。 洛书只笑了笑,“一个凡人而已,你还不至于娇弱到如此地步的。”语落,洛书也飞身而上,正好落在赤染跟前,那捆着人的锦缎又被她攒在手里头。 她将锦缎攒得更紧了些,那呆呆楞楞的人才皱了皱眉。 潞虞轻啸一声,到底没再多说什么。 身下的潞虞待几人坐稳当了,便一声长啸突破天际,一下子冲出了冥界,飞身于一重天境界之内。 出了冥界,那股子阴气褪去,压在赤染心口处的一口浊气才终于散去。她拍了拍心口,依旧是有些心悸,她悄悄抬眸看了眼被洛书捆住的人儿,透着他的眉眼,却仿佛看见了另一个人。 “上仙……”赤染唤了一句。 洛书杵着下巴,一只手把玩着锦缎,那些云层里透过来的阳光逼得她将眸子微微眯了起来,听见赤染的喊声,她慢悠悠地转了头,“怎么?” “上仙,姑娘呢……”赤染问得小心翼翼,她甚至不敢将眸子再看向洛书。 其实心里头是再明白不过的。可是赤染不敢相信啊,那声喊叫过后,她只听见白悦撕心裂肺的哭嚎声,洛书扔过来的绸缎将赤染紧紧困在后方,她不得上前一步。 前头的景象尽数被光芒遮掩,赤染只能一遍遍唤着姑娘,脸上是怎么样也流不尽的泪水,赤染朝前头伸着手,也不知过了多久,那刺眼的光芒散去。 一袭红衣的洛书自半空飞身而下,手里头攒着一枚玉牌。再仔细看去,却见她手上还握着一段锦缎,那后头捆着个近乎疯狂的白悦。 彼时白悦才醒过来,尘封多年的记忆一拥而上,将他一颗破碎的心都填得满满当当。他再感受不到艾舒的气息,只依稀记得姑娘临终之前最后一抹温婉的笑意。 艾舒用魂魄换了白悦存活的机会。从此天上地下,六界人间,再不会有那温柔可人的姑娘了。 白悦只晓得捂着脸呜呜地哭,那边蒋易领着身后的薛迟近了几人跟前时候,赤染依旧只能在远处看着。 她看见蒋易本就阴白的面容不知为何更添了几分苍白,额间眉梢皆是汗水,跟在他身后的薛迟也好不到哪儿去,再不见先前不可一世的模样,只让人觉得浑身精气都被掏空了去。 那二人强撑着身子与洛书说着话。“如今答应上仙的事情,已经妥当了。只不知上仙这边?” 赤染听得洛书冷哼一声,“放心吧,断没有砸我自己招牌的道理。待出了冥界,我便立刻着手去办。”说完,她将视线转向了赤染的方向。 但见洛书轻轻一招手,那绸子带着赤染飞一般的到了洛书身前,她捻了捻指尖,绸子从赤染周身散开,像长了腿一般的溜进洛书衣袖里头。 “别哭了。”洛书又对着身后的白悦说了句。 “既然无事,那我等便先行告退了。”洛书对着蒋易二人再没了先前的好脸色,一番推诿之后,她便用神识联系了潞虞,几人越好在冥界入口处碰面。 蒋易原本想再与洛书谈谈的,可没想到碰了一鼻子灰,从未受过气的冥界大殿下也再忍不下去,当下便让薛迟送客。 于是迷迷糊糊的赤染跟着洛书一起,被送到了来时的渡口。接了她们的还是来时的船夫,撑着船只悠悠地荡在漂亮的忘川河上。 船上只听得见白悦的哭声,洛书也不讲话,赤染有些害怕,她脑子里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许是瞧着赤染怕极了,那船夫便带了几分玩笑,“姑娘可曾记得老夫?” 憋久了的赤染见有人与自己搭话,自然是忙不迭点头应下,可偏她是个烂记性,点了头后细细看去,才发觉自己似乎不认得这笑眯眯的老头子。 赤染便低了脑袋抓抓后头,洛书看在眼里,便道,“自然记得,老人家编了神女玉水的故事。” 这话可是救了赤染,但见她几乎蹦起来,双手拍了拍,“对对对,可不就是了!老人家先前讲了神女玉水的故事,又说了人间有条河水本来自忘川河!” 这一提可就都想起来了? 见她兴奋,洛书便转了眸子,不再搭话。 “正是老夫呢,话说,怎么少了一位姑娘?”那老者笑吟吟地问。 白悦休然抬起头来,那哭声戛然而止。 赤染脸上的笑意也散去许多,她的手搅在一起,支支吾吾的,叫人听不清楚。 “她走了。大梦归去。”洛书的眸子盯着远方,那奈何桥上的身影有些像艾舒。 第198章 悟到 季卿卿由梁知诊治的第五日里,她的眼睛依旧不见好转,甚至更加严重了,连针线都无法再拿起,只能终日坐在床榻上,由着丝晚伺候她的衣食。 这天梁知替她扎完针,破天荒地留了下来,还向丝晚讨了杯茶,慢悠悠地品着。“啧,相爷不愧是大梁第一富豪啊,这茶水,啧啧啧。”梁知吊儿郎当的声音随着他放茶盏的响声一起传入季卿卿的耳朵里。 这是梁知来了庄子后与她说的第二句话。季卿卿靠在床上,虽然隔了一扇屏风,她也依旧能闻到梁知身上若有若无的味道。是玉檀香。“梁神医,我这病,还有得救吗?” “有,当然有,怎么没有?要是没救了,相爷也不会特意派人请我来了啊。”梁知答得没头没尾,摇头晃脑地模样看得人牙根痒痒。 季卿卿将头转朝里边,闷声吩咐丝晚,“我要休息了,送梁神医出去吧。” “季姑娘,梁某掐指一算,今儿有位贵客降临,姑娘的病,也该药到病除了。”梁知说了一番莫名的话,便不做停留,随着丝晚回了自己的屋里。 季卿卿枕着软枕,渐渐睡了过去。隐约中,她听见有人喊她,那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小,她拼命去追,却只能看见那人的衣摆,上面是她亲手所绣的樊竹。那是父亲! “父亲!”季卿卿跪坐在地上,泣不成声。 “你这个不孝女!”那声音仿佛一个巴掌,重重地打在她脸上。 “你明知道是谁害了季家,却任然不作为,季家一百三十条人命,都不会原谅你的!” “不会原谅你的!” “你这个不孝女!” “叛徒,季家的叛徒!” 季卿卿蜷缩在地上,猛然将脑袋埋在双膝上,失声痛哭起来。 她整整睡了一下午,朦朦胧胧间睁开眼睛时,才发觉那软枕已经湿做一片。 “丝晚。”她哑着声音唤了一声。 “你醒了?方才见你睡得熟,便没叫醒你。”这是个季卿卿陌生的女声。 季卿卿看不见她的模样,但她能听见女人身上衣料的摩挲声,顺滑细腻,是上好的姣月丝,皇家贡品。还有她的身上,有股香甜的味道,是她曾在肖何身上闻过的,玉檀香的味道。 “你是,宛月公主吗?”季卿卿撑起身子,擦了擦眼角的泪痕。 “对。我是。我认识你,季小姐。”宛月公主停顿了一会儿,才接着说,“我听说你看不见了?那是怎么认出我的?” “公主身上的姣月丝,世上只二匹,一匹在清河王妃手里,一匹在摄政公主宛月手里。”季卿卿莞尔。 宛月公主喜欢聪明人,但不喜欢太聪明的人,尤其,这个聪明的人还是肖何偷偷藏在庄子上的反贼家眷。她伸出涂满红色丹蔻的柔夷,挑起季卿卿的下巴,“肖何背着本宫金屋藏娇,但他还是小瞧了本宫。” 卿卿与她直接距离不过咫尺,那股玉檀香的味道让卿卿反胃得很。“公主屈尊至此,又是为了什么?” 宛月公主伸手从季卿卿的眼上滑过,一双凤眸眯成线状。“当然,是为了救你啊。”她说的如此轻缓,身上的玉檀香重重将季卿卿包裹住,一层一层,扼住她的喉咙。 季卿卿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肖何的模样。他抱着她喊着卿卿的样子,他蹲在她身前替她挽发的样子,他说卿卿不要怕的样子,还有,那日在清河王府门口,他从宛月公主车架上下来的样子。 “公主,我父亲他……”季卿卿平静地问着,仿佛在说一件不关自己的事。 宛月公主放开扼住她的手,慢慢坐回身后的椅子上。“是我让肖何做的,曲逸也是我的人。不过,你放心,我既然来见你,就证明你和你父亲都还有救。当然,你得按我的方式做。” 真是个不讲理的女人。季卿卿粲然一笑,“民女季卿卿,莫敢不从。”她摸索着,朝宛月公主拜了一拜,脑袋重重地磕在床榻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梁知甩着衣袖大摇大摆进来的时候,季卿卿正隔着屏风背对着他梳妆。丝晚照吩咐将她的青丝挽起,梳了个坠马髻,取了点翠的步摇替她簪上。 “我答应她了。”季卿卿头也不回。 梁知自然知道她说的谁,只是没想过季卿卿居然这么快就答应了。他颇有些好奇,“我以为你会死撑呢。” 毕竟她也是个不见棺材不落泪的,明明知道肖何害了季家,却仍旧抱着幻想。 “不答应又怎么办?我,已经害惨了季家,不能再害了父亲的性命。”季卿卿转过身来,粉面的桃花妆娇俏可爱,仿佛她这几日的阴霾一扫而空。 “梁知,你是曲逸吧。”她说的肯定。 梁知和曲逸,虽然说话一点儿都不像,但季卿卿就是觉着,这个神医梁知,与天才曲逸是同一个人。 “他是我弟弟。”梁知挑眉,走到太师椅前坐下,歪斜着身子搭在上头,修长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打着。 季卿卿绕过八开绣牡丹的屏风,她穿了水蓝色的绣裙,走起路来仿佛踏了莲花。“他听了宛月公主的话害我失了双眼,若说你不是他,又为何要来救我?” 不管梁知说的话是真是假,季卿卿都不想追究,她只是心痛,曲逸是她十几年来,在绣艺上唯一的知己,没想到他却害得她家破人亡。 “是季小姐自己救了自己。”梁知说着,从怀里掏出来一个精巧的楠檀木盒子,递给站在一旁的丝晚,“去服侍季小姐用了。” 季卿卿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即便此时她的眼前一片漆黑。 风雨欲来夜 突如其来的大雨,降在肖何出城的那一夜。宛月公主亲自送他出了京城,递给骑在马背上的他一柄长剑,“肖何,回来以后,你的要求我就都答应。” 他要代表宛月公主亲征,捉拿叛贼清啸王。 宛月公主身后是一排排兵将,肖何的目光越过兵将,定格在不远处的城墙之上,他抿了抿唇,最后也不曾开口说一句话。 第199章 楚 楚国天厉贰年春 尉家大小姐要嫁人了。 嫁给那个传说中神仙转世的大祭司。 没有一纸婚书,也没有两情相悦,更没有三媒六聘。只有一道突如其来的圣旨,和宫中派人送来的大红喜服。 圣旨是二月中下的,上面写的,却是三月十六完婚。二月中,尉家大小姐尉娓还在千里之外的苏州给逝去一年的朝阳长公主守孝。尉家接了圣旨,马上便派人赶往苏州,把这个在外一年多的大小姐给接了回来。 尉娓没想到,她再次回到公主府,这里已经变成了尉府。就连门房都换了个遍,丫头小厮更不用说了。可是她更想不到,那个她唤了十七年的父亲,接她回来的理由,居然是要她嫁人! “父亲!您还是阿妩的父亲吗??”偌大的正堂里,只有尉大人和尉娓二人,尉娓的质问让尉大人有些心虚,支吾了半天也不曾开口。 尉娓打量着面前坐在太师椅上的人,虽已是中年,但那模样还是顶好的。尉大人当年就是凭着这张脸,被点了探花,尚了朝阳长公主,也就是尉娓的母亲。当年那个抱着自己喊囡囡的俊秀男子,究竟是什么时候变了? “母亲都已经死了!皇舅舅也死了!皇舅母也疯了!晏表哥和殊表哥都死了!你们还想怎么样?一定要将殷家的人都赶尽杀绝才满意吗?”尉娓冲着他喊,像是要把这两年来的委屈都喊出来。她不明白,当初那么爱她的父亲,为什么要做出这等叛君的事情,以至于母亲心灰意冷自尽而亡。 可是他始终是自己的父亲,是小时候抱着她逛花街买灯笼的父亲。尉娓做不到不恨他,却也做不到杀了他。所以她选择躲去苏州,到殷家祖宅给母亲守孝。 “住口!”尉大人从椅子上跳起来,看着面前女儿娇媚的脸,一个耳光便抽了上去。‘啪!’清脆的响声伴随着珠钗落地的声音响起,尉大人指着尉娓,手指不住地颤抖着。“逆女!什么皇舅母?那是殷家逆贼!殷晏和殷殊大殿之上公然辱骂圣上,本就死罪!你这口口声声称这几人为亲人,是想害死我吗?” 尉娓无暇的左脸高高耸起,鲜红的血顺着唇角流了出来。她的发髻被打散了,配着那身半新不旧的蓝丝锦衣,一点儿也没有艳绝天下的尉家大小姐的模样。 脸上火辣辣的疼痛,和眼前满脸愤怒的父亲,无一不提醒着尉娓,现在已经和以前不同了。她不再是楚国高高在上的吟郡主,也不再是父亲捧在手里的尉家大小姐了。“父亲,您很恨殷家吗?”她撑着小几,勉强站定了身子。 纤瘦的手指扣在小几边上,指节发白,和她的脸色一般。尉娓固执地看着尉大人,她只想听一个答案。 眼前的女儿穿着不合身的衫裙,头上唯一的珠钗也被他方才给打落在地,早已经狼狈不堪。可却依旧美丽,三分像他,更多的却是像朝阳……尉大人指着她,叱骂的话卡在喉咙,怎么也出不来。 “殷家害死了爹爹全家!你说爹爹恨不恨!”二人僵持之时,一道尖利的声音蓦然传来,打断了尉大人还未开口的话。 尉娓转过头,却见进来的是个身穿粉红色的绣花罗衫,下着珍珠白湖绉裙的女子,颊间微微泛起一对梨涡,淡抹胭脂,使两腮润色得象刚开放的一朵琼花,白中透红。模样娇俏,与尉大人有五分相似。 女子看起来与尉娓一般大的年纪,只眉间多了些戾气,不像个闺中女子该有的样子。她身后跟了几个腰粗膀圆的婆子,旁边站的丫头也是穿金戴银,倒比尉娓看起来更像主子。 “尉茹?”尉娓在苏州,早已经听说过,父亲找回了当年失散的亲人,是他大哥唯一的女儿。找到这女孩儿时,父亲的大哥已经逝去多年,父亲顾念亲情,将那女孩儿过继到自己名下,单名一个茹字。 如今这府里,都是尉茹在掌权。 “我与我父亲说话,何时轮到你一个外人插嘴?”尉娓对这个堂姐,并无感情。她也不觉得,这种半路闯进别人生活的人,有什么资格过问府里的事情。 “放肆!茹儿是你姐姐!”尉大人的声线不自觉拔高了许多,感觉到尉娓的视线向自己看来,他随手抓起身边的茶盏扔了下去,粉瓷茶盏在尉娓脚边碎了一地,溅起的水渍在她的绣鞋上晕开。“阿妩!你怎么越来越不懂事!” 尉大人看着身前娇媚的女儿,心里头的怒气再也忍不住。 尉茹站在尉大人身后,她带来的人将尉娓团团围住。如此阵仗,倒像尉娓是个随意闯人家宅的外人。“尉娓妹妹年纪也不小了,说话也要过过脑子。殷家造反,早已抄家,可别因为你一句失言,带害了我丞相府。” 尉大人失望的神情,尉茹厌恶的眼神,以及那些丫头婆子的不屑,尉娓将厅中一切尽收眼底。苦涩的感觉在心头蔓延开来,这世间,终究是只她一个人了。“父亲,阿妩是不会嫁人的。现在我就启程回苏州。” 这里不是公主府,也没人欢迎她。尉娓一点儿都不想多待。 她转身欲走,却被身后的尉茹给拦下。 “这是圣旨!你以为,你还是以前那个万千宠爱于一身的郡主吗?你以为你有什么资格抗旨?”尉茹盯着尉娓,眼中的憎恶毫不掩饰。 尉娓并不搭理她,只推开她的手继续往前走。 “尉娓!你难道不想知道殷妤现在在哪儿吗?” 妤儿?尉娓猛然转过身来,抓着尉茹的肩头,指甲紧紧掐着她。“你知道妤儿在哪?” 殷家被新帝以谋逆的罪名满门抄斩,只有殷妤一个女孩儿被高人所救,躲过一劫。这两年,尉娓一直在找这个小侄女儿,却毫无音讯。 “只要你答应嫁给大祭司,完婚之日,我就告诉你殷家那小丫头在哪儿!”尉茹使劲挣开尉娓的手,倚着大丫头说道。 尉娓看向正堂里的尉大人,却见尉大人一直不曾看她。哈,看来,自己的父亲早就知道妤儿在哪,却一直不告诉她。“好,我嫁。” 如今她早已经孤身一人,无牵无挂。而大祭司娶她,也得不到任何东西,若这样就能找回妤儿,尉娓觉得不亏。 这话让尉大人和尉茹都松了口气。看着面无表情的尉娓,尉大人终究是不忍,“阿妩,爹爹是为你好。大祭司一表人才,如今你身份尴尬,若不是陛下的圣旨,根本没有人愿意娶你,就算娶你也不会好好对你……”他解释着自己的做法。 大祭司一表人才?一个整日沉睡不醒的人,如何一表人才?尉娓摇了摇头,俯身给尉大人行了一礼。“我只希望父亲你们信守承诺,完婚之日,将妤儿的消息告诉我。” 尉茹很满意尉娓的识趣,朝着几个婆子吩咐道:“还不快带二小姐下去梳洗一番!”如今府里都称尉茹大小姐,尉娓这个正经小姐,便只能称作二小姐了。 “这倒不用,这尉府,我可比你们熟。”尉娓不轻不重地说着,眼见尉茹脸色沉了下来,这才转身朝着自己的院子走去。 第200章 破 山洞里头破旧的草席是母女俩唯一的财物。御玖将小火狐和自家娘亲安顿在草席上坐好,这才撸了撸袖子准备开始做早饭。木柴是早就捡拾好的,在洞里放的有些潮湿,御玖点了好一会才将它点燃。 “阿玖阿玖,我们吃什么呀?为什么只有蘑菇!”御蘅怀里抱着小火狐,可怜巴巴地问着御玖。只有那么一点儿东西,现在还多了张嘴,怎么够吃啊?作为一只饿了三天的狐狸,御蘅表示她现在急需补充体力。 御玖被两双可怜兮兮的眼睛瞅着,浑身上下都不舒服了。这眼神像是她不让她们吃东西一样!“阿娘,不是你要吃蘑菇的吗?”大早上将自己闹腾醒去找蘑菇的,可不就是眼前这个泪眼汪汪的美人娘亲吗? 像是丢了糖人的孩子一般,御蘅的眼泪说来就来。“我,我怎么这么可怜……”见过美人垂泪的模样吗?她娘亲御蘅就是个很好的示范。 小火狐也凑热闹似的嗷叫着,洞里只听见这两只狐狸此起彼伏好不哀怨的声音。 御玖将最后一朵蘑菇串在细棍上,又把这一串儿蘑菇放在燃起不久的柴火上边,看着蘑菇放稳妥了,她才站起身来,手在衣裳上随意擦了擦。“阿娘乖,不哭了,阿玖给阿娘猎兔子去,好不好?” 她生平只怕两件事,一是到了没有水的地儿,二是娘亲御蘅的眼泪。御蘅从没告诉过御玖她的身份,只说自己是一只九尾白狐狸,就这么带着什么都不懂的御玖在妖界流浪许久,五年前在乌落山里停下了步子。 “阿玖,为娘累了。”初到乌落山的御蘅有些疲累,她倚在一棵灵树前,有气无力地说着话。 御玖不知道自己来自哪儿,也不记得她究竟活了多少年,所以她的年纪便是从化形开始算的,那时候她不过十岁,却已经懂事许多。“阿娘,累了就不走了,阿玖照顾阿娘一辈子。” 于是母女二人便在这乌落山定居下来,这一呆就是五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御玖懂得越来越多,能做的也越来越多,可是御蘅却越发像个孩子。 阿娘的变化她看在眼中,说没有原因那是不可能的,可明知道御蘅情况不对劲,御玖也毫无办法,只能顺着她,像带孩子一般照顾着御蘅。 五年啊……御玖摇摇脑袋,想将里边那些前尘往事都忘却。眼前的娘亲一点儿都没变,还是那么美艳无双,只不过看着她的笑容,御玖还是止不住心酸。 “阿娘,累了就歇会儿吧,阿玖这就去给阿娘猎兔子。”御玖给她理了理耳侧垂落的一缕发丝,无论她变成什么模样,也永远是阿玖的娘亲。 听见有兔子可吃,御蘅自是高兴,连怀中的小狐狸都忘了,两只纤手合拢拍了几个巴掌,像个孩童一般。“好!阿玖给为娘猎兔子,为娘在这儿带狐狸!” 地上的小火狐很不给面子的嗷叫了一声,御玖将它抱起来在怀中顺了顺毛。刚刚娘亲见到这火狐倒是喜欢的不得了,又是施法又是救助,现在小火狐已经好了许多。 不过御蘅方才那突如其来的一摔有些吓着这小东西了,它趴在御玖臂弯里,蹭了蹭她的胳膊。“嗷呜……”小火狐的叫声软绵绵的,很是讨喜。 “恩,阿娘带狐狸,阿玖猎兔子。”不过任它再如何卖萌撒娇,御玖也还是将小火狐递到了娘亲御蘅怀中,看着一大一小两只狐狸同时睁着滴溜溜的眼睛看着自己,御玖有些好笑。 敢情她这朵白莲花和狐狸是天定的缘分啊? “早些回来!”御蘅右手抱着怀中的小火狐,左手冲着已经走远的御玖挥了挥。 “嗷呜……”小火狐也跟着叫了一声儿。 出了山洞,走一小段就能看见前边有一条溪涧,御玖平时都是在这儿捕鱼打水的。她们住的地方是乌落山最偏僻的地儿,只有路过的妖怪会偶尔停下歇息一番。 想要猎兔子,还得过了这溪涧往林子里头走一走。御玖将碍事的裙摆打了个结,踏着溪水中微露的石头一步一步跨了过去。她在正中央最大的石块上蹲下身子,伸手从溪里捧了一捧清水往嘴中喝了一口。 溪中的水来自天山之上,清甜又干净。御玖从早上到现在都没有吃过东西,喝点水充充饥也是好的。连续喝了几口,感觉肚子有些胀了,御玖才起身跨出了最后一步。 “兔子啊,哪儿有兔子?”御玖颠了颠手中的石子,这是她捡来打兔子用的。手上的银铃镯叮当作响,御玖左右张望着,希望今儿能好运些。 教御玖用石子来猎兔子的正是她娘亲御蘅,母女俩没什么大本事,也不愿与人争抢,便时不时猎几只兔子给自己加加餐。御蘅的手法很好,一扔一个准,御玖跟她比起来就差多了。 小时候御蘅常说她这模样,日后没了御蘅照顾是会饿死的。天不作美,谁能想到那个妖艳的美人会变成如今的模样?御玖低了头,心里有些闷闷的。 树枝从御玖头上划过,将她梳得整齐的发髻勾的有些乱。不过御玖现在也没心思管发髻了,因为她看见了一只白胖的兔子,此刻正蹲在不远处的草丛间歇息。 御玖轻手轻脚地往前走了几步,闭起一只眼睛来瞄准了一番,这才将手中的石子扔了出去。胖兔子察觉到的时候为时已晚,想逃也逃不掉,就这么被一颗石子击翻在地。 “嗬!好肥的兔子,看来娘亲能多吃些了。”御玖上前将胖兔子提起来,感受着手中不轻的分量,不由笑出了声。好久没有猎过兔子了,今儿一出手就能打到这么肥的,还真是好运! 猎到了兔子,那自然得快些回洞,里边还有娘亲和小火狐在嗷嗷待哺呢! 满脑子皆是烤兔肉的御玖丝毫没注意到,她身后的树枝上趴了一只白狐,眼睛一直盯着御玖,青色的光总有些渗人。 “九音铃,终于让我找到你了。”轻风拂过,原本趴在枝头上的白狐狸变成了个娇滴滴的美人儿,素手挽起自己的一缕发丝玩弄着,唇角的笑意略显妖娆。 第201章 立 一直沉默跟在她身后的梁知走上前去,接过她递给他的一方绣帕。 “无论你是不是曲逸,请你代我将这方绣帕转交给他。这是我曾答应过他的谢师礼。”却没想过,会在这种时候送出去。 服了梁知给的药丸以后,季卿卿又能看见东西了,可她却觉得,身边的一切似乎都笼罩在一层黑雾里,让人害怕。她注视着远方,肖何离开的方向,她的光芒走了,再也回不来了。 如果说曲逸是她难得一遇的知己,那肖何,就是她不可丧失的光芒。可惜,她已经陷入了重重黑暗,再也找不到她的光芒。 梁知紧紧拽着绣帕,瞧着季卿卿从眼前一跃而下,水蓝色的绣裙翻飞,好似起舞的蝴蝶。她随风而下,青丝未乱,眉梢含笑,仿佛初见时的模样。 “卿卿!”梁知终是没能忍住,朝着前方扑了过去,可惜也没能抓住她。 她像凋零的枯叶,被风吹落,染红了半片城门。 宛月公主静静看着城墙上的动静,嘴角扬起的弧度让人不寒而栗。 肖何这一走,得了天下,却也失了卿卿。 坐看风起云落时 二十日后,肖何凯旋归来,宛月公主宣布与其的婚期,日子赶得很紧,就订在二十九日之后。 恰逢是季卿卿的七七。 丞相府上下一片喜气洋洋,门口的僮仆皆换了带红的衣裳,梁知到的时候,他们正忙着迎接前来拜访的客人。 见梁知穿一身布衣,看起来毫不起眼,那僮仆便也不搭理他,只当做没看见。梁知也不与他计较,将手中的包袱递到僮仆跟前,“劳烦小哥,替我将这个交给丞相。” 他说的尊敬,人又生的好看,那僮仆不好拒绝,草草应了,接着问,“敢问公子姓甚名谁,我也好于相爷有个交代。”丞相府可不是什么东西都收的。 梁知抬眼看着檀木匾额上的烫金大字,双眼不自觉眯了起来,他沉默半晌,方才慢慢答道,“蜀中梁知,代故人送贺礼而已。” 他从头到尾都不是曲逸。他只是控制了曲逸的神医梁知而已。 风,渐起,吹落一树琼花。梁知踏着满地落花而去,手中是一方尚未绣完的海棠花绣帕,里面包裹着一个小小的酒坛子,梁知看向它的时候满眼温柔。 这世间是一个巨大的阴谋,季卿卿很不巧的,处在了阴谋中央,逃脱不开,拒绝不得。“卿卿啊,我带你去到处看看,看千里江山,看满川烟草,总有一处,是你喜欢的。”梁知抱着酒坛子,眼底是化不开的柔情。 从此世间再无季家大小姐,也无蜀中神医梁知,只多了位游历天下的浪子。 丞相府中,肖何打开下人呈上来的包袱,里边是件衣裳,绣的精巧,月蚕丝的料子,搭了金线,是季卿卿最爱的。 年轻的丞相抚过衣裳,清冷的面容上多了些叫人看不懂的情绪,他注视了良久,才唤人将衣裳连同包袱一起收了下去。 肖何起身,入眼之处一片繁华,这些布置都是用季家的钱堆砌的。他轻轻敲打着太师椅的扶手,黑沉的眸底情绪翻涌。 五岁时他第一次见季卿卿,他就知道,他想跟她一起玩儿。二十五岁时他选择了成为摄政公主的驸马,选择了除去季家,可是他舍不得动季卿卿。二十六岁,他得了天下,也失了卿卿。 肖何这一生,都泥泞不堪,而那个能拯救他的人,早已远去。 卿卿,卿卿,愿你来生,安好无忧,不再见我。 季卿卿 我看见了,肖何从宛月公主的车架上下来,高高在上的公主对着肖何却娇羞得像个平凡女子。 那天的光当真刺眼得很,让我都不能好好看看他的样子,恼怒气愤绝望,所有情绪一股脑涌上来,汇集在我的胸口处,化作一滩血泪,我只能不停地喊他,肖何,肖何。 他身上总带着玉檀香的味道,虽然很淡,我却依旧闻得明白。我说,肖何,你绝对,绝对不要丢下我。 他还是失信了。 从他将梁知接到庄子去的时候,我就知道,肖何,他是要我的命。 给他又如何?反正没了肖何,没了季家,季卿卿什么也不是。但我不能害了父亲,所以我答应了宛月公主的要求,在肖何出征那日,选择从城楼上一跃而下。 反正也是要死的。与其被困在庄子里郁郁而终,还不如死的痛快点。 意识消失之前,我看见肖何一身白衣骑马来。身后细碎的星光衬得他宛如天人,他将手递给我,“卿卿,我来带你走。” 我的少年郎啊,终究是抛下了我。 梁知 季家欠我十二条人命,所以摄政公主找到我时,我毫不犹豫就答应了她。 不过巫蛊之术我很久不用了,这玩意伤身,又伤人,很是不好。 施法改了季家运数以后,我看向坐在我对面的摄政公主,实在不明白,她与季家无冤无仇,为何要做如此残忍之事。我也不过是想让季家家主一人偿命而已,她却要季家满门无人可活。 “季家迟早是个祸患。”摄政公主如是说着。 我知道他们这些人没一个好东西,也不想多说什么,只将方才占卜的结果告诉她,“季家有位极贵之人,命格无法更改,除非,她自己动手。” 极贵之人的命格,主社稷江山,我可不敢轻易动。 摄政公主咬牙,“我自有办法。让你下的蛊下了没?” 她说话带着高高在上的感觉,我十分不喜,因此也没个好语气。“一个肖何,一个曲逸,我没记错吧?公主要是无事,还请回吧。” 一切都按着我的布置进行,我看着季家一步步落入深渊,看着那极贵之人,落得个万劫不复的下场。 后来我想,那天答应摄政公主,究竟是对是错? 为什么,看见季卿卿从我眼前跳下去,我会觉得有点心痛呢?我可是巫师啊,向来是没有心的。 我将那方绣帕藏在身上,带着季卿卿走过大江南北,看过风起花落,再也没去过京城。 第202章 新 春残花落,红颜老死 眼前是烈焰岩浆,蒸腾的热气拍打着她的脸庞,她提着裙子,一步一步往岩崖边走去。 越发靠近,那岩浆里的东西便越发明显。 待她停下步子的时候,甚至能看见岩浆里那低头喘息的庞然大物。是龙。 她盘腿坐下,一身红衣艳艳,绝色容颜令人心醉,只可惜半边脸上一道口子分外可怖。“都已经到这种地步了吗?”她喃喃着,露出的半截藕臂上盘刻着繁复的图纹。 天空黑沉,萧瑟的风扬起她的长发,她在风中起身,迎着蒸腾的热浪走去。 这次她没有回头,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浸湿了衣襟。一跃而下的瞬间,她脑海里浮现的唯有一人的面孔。 阮治,我用我这一生,护你山河万千,护你国泰民安。惟愿,你不再见我,哪怕,是在梦中。 岩崖之下,悲壮的龙吟声响彻天地,断裂的脊骨在慢慢修复,那庞然大物睁开眼睛,带着火光飞舞盘旋。 一见入梦 罗裳这几日总是睡不好,梦里有个穿白衫的男人,一直在对她说什么,罗裳很努力的去听,却总是听不明白。 霖霜说是请人到清风馆里做做法就好了,因此便到城外的尼姑庵里请了几位师傅过来,将个小小的清风馆里里外外转了个遍。 罗裳起身的时候,那院子里已经贴满了黄色的符咒。她有些害怕,躲在丫鬟身后不敢露面,还是霖霜将她抱了出来,爱怜地抚了抚她的头发,“裳儿不怕,妈妈请人降过妖了,那东西不会再来了。” 是吗?罗裳瞟了眼满院子的符咒,又将脑袋埋进霖霜怀里。 霖霜不能多呆,她哄了会子罗裳,便将她交给了丫鬟,“好生伺候着姑娘,有事儿直接唤人到前院喊我,要让我知道有谁敢私自带姑娘离开清风馆半步的,仔细你们一家子的皮!” 这话是说给伺候罗裳的两个小丫头听的,她们都是前天刚来的。 罗裳被丫头抱在怀里,睁着一双桃花眼静静目送着霖霜离开。 待清风馆的院门被重重的关上,罗裳便挣扎着从丫头怀里下来,“我要去如厕。” 两个丫头急忙要跟上,又被她唬了回去。 罗裳一路小跑着到了后院,在霖霜让人给她搭起的秋千前停下,她用手扶着一旁的梨花树,颤颤巍巍站在秋千上朝墙上看去。 只见那墙头上趴着个一身白衣的小公子,十五六的年纪,面如冠玉,身量修长,一双会说话的丹凤眼上挑着看向罗裳,带着些许似笑非笑。 “哟,小不点,又见面了。”他朝着罗裳挥挥手。 “不是小不点。妈妈说我已经十五了。”罗裳一板一眼地答道。 如玉的少年撇嘴一笑,比这满天梨花还要好看些。罗裳看了他一会儿,指着自己的脑袋说:“前些日子见过你以后,我老是梦见一个人,和你一样穿着白衣裳,背对着我,也不说话。” “噗哈哈哈,小丫头你不会对我一见钟情了吧?”少年捂着肚子,笑得几乎要从墙头滚下来。 不是。罗裳心里默道。 秋千上站不稳当,罗裳便两只手抓着秋千绳,小脑袋仰得高高的,与墙头上的少年正眼对上,“妈妈说我这是中邪了,请了师太来做法,马上就好了。” 那满院子的黄符纸就是证明。 少年笑够了,抹了把眼睛细细看去,这院子里确实布满黄符纸,怪有些阴森。 这小丫头也可怜,从小在青楼里长大,还被关在小小的的院子里,从未出去过,眼下这院子还弄得阴气森森,说起来也有他一分不是。少年从腰间摘下一物,朝着罗裳扔了过去,“小不点接好了,算是对你前几天帮我的谢礼。” 罗裳没有伸手去接,那物件却好像有脚一般,直接落在了罗裳脚踏着的秋千上,她低头一看,是一枚通体白净的玉佩。 眼看快到正午了,少年朝罗裳挥了挥手,嘴巴做出几个口型,也不管罗裳看懂没有就一跃消失在了墙头。 正如来时一般,无人注意到清风馆的后院墙头上一个少年的离开。 罗裳盯着他消失的地方看了会,若有所思地眨巴着眼睛。她扶着绳子慢慢下了秋千,如葱般的手指捡起秋千上那枚玉佩收进怀里。 正好这时等了许久不见人影的两个丫鬟战战兢兢地寻了过来,见一身红锦梨花裙的罗裳立在秋千旁,二人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姑娘,外头风大,咱们回屋吧?”瘦高的丫鬟抱着一件金丝缕的袄子,声音里带着些许惧意。 罗裳合着双臂,转过去的时候,两个丫鬟皆低下了头去。 她们怕她。 或许,应该说,她们怕霖霜。 伺候她的丫头,最长也不过在清风馆里待上半年,最后就被人带走,不知送到哪里去,霖霜马上会派新的丫鬟过来。长此以往,罗裳甚至不能记得丫头的名字。 她看着瘦高的丫鬟,桃花眼微微眯了眯,“你是阿索吗?” “回姑娘,奴婢淳儿。” “那你知道阿索去哪儿了吗?”她接过丫头手中的袄子,默默地系紧。 “奴婢们不认得阿索。”两个丫头跟在罗裳身后,往前院走着。 四月风起,卷起满树梨花,顺着蜿蜒小路,追着罗裳而去,一片片黏在她的袄子上、脸上,她伸手捻下一片,月白的花瓣被她揉碎在指尖上。 “只有我认得阿索了,但是她会回来的。” 浪子回头 罗裳还是会做那个梦,梦里的人一身白衣,长发至脚踝,背对着她。有时她想问问那人你是何人,却会突然从梦中惊醒。 不能告诉妈妈了。上次那满园子黄符的景象仍历历在目,罗裳本能的有些排斥,她不想再见那些摇头晃脑的尼姑,也不想听她们围着自己念些乱七八糟的经文。 因此霖霜后面几次问起她,她也只笑着答,好了许多了。 霖霜倒不曾对此起疑,只耳提面命了两个丫头几番,左不过也是些注意着姑娘身子,有什么问题尽管上报。她不能在这儿多待,前头还有客人等着,不过匆匆交代了罗裳几句,便带着身边的余娘离开了清风馆。 第203章 不明白 那船摇摇晃晃的前进,赤染不晓得自己是怎么到了岸边的,只听得对面似乎有人唤了一句上仙,身侧的洛书拉着锦缎,被捆着的白悦也跟着一起过去了。 所以在临下船前,她这心里头还有些没缓过来。她问老人家是否能再讲一次神女玉水的故事,其实又何尝不是对艾舒心有戚戚呢? 耳畔似乎是一声叹息,赤染来不及想什么,便感受到一只手掌覆在自己的头顶,“好丫头,那是她的宿命罢了。” 无人可以抵抗宿命,谁都不能得到意外的垂青。 那声音悠悠扬扬的,荡在赤染脑子里。眼前的云雾似乎更渐浓烈了些,逼着她的双眸合上。恍惚之中,赤染伸出手去,紧紧握住一只纤细的手,她抽泣着,却掉不下一滴眼泪。 洛书看着自己被抓住的手,也没有多说什么,只回头去看那被锦缎捆住的人。他坐的离两人都远一些,当洛书转了眸子看过去的时候,他的情绪似乎已经稳定许多。 “可想好了?你这条命,是艾舒用自己换来的。你想白白葬送了,我却舍不得好姑娘的一片心意被人糟蹋。”洛书轻声问着,与其说问,倒不如说,她更像在逼着白悦给一个答复。 那人的黑瞳缩了缩,映出洛书的面容,他似乎在犹豫着,嘴巴微微张开一些,但又突然想到了什么事情一般,尽数又吞了回去。 “怎么?想说什么,只管说了便是,我惯是个不喜欢逼人的性子,偏你一个凡人,会会儿子的,便要让我逼上一次。”洛书绕了绕散在耳畔的头发,颇有些无趣的滋味。 白悦垂了眸子,也不知将那话听进去没有。 倒是一边的赤染忽然睁开了眼睛,那眸子看着这个不出声的闷葫芦,霎时间一股火气上涌,小丫头一向软软弱弱的,这次也不知从哪儿来的底气,从掌心推出去,便将白悦给推得往后一个踉跄。 “这是做什么的?”洛书瞥了她一眼,不说教,但也不肯定。虽是问着话的,但到底没有责怪的意味。 那边白悦捂着心口,额上大滴大滴的汗珠流淌下来,他强强撑着身子坐起来,知道对面两个女子对自己有厌意,但也不开口,依旧像个闷葫芦。 赤染的眼睛红彤彤的,堪比嫦娥养的那只玉兔。“我做什么?我要将他给打醒过来。姑娘为你,丢了修为,魂飞魄散。你得了重生的机会,一辈子不老不死,还有什么想不开的?为何要寻死去,白白糟蹋姑娘的心思!” 她出来的时候听蒋易说了,虽救活了白悦,但他到底是不同常人的。一辈子不老不死,活脱脱是传闻之中的不死人了。可是白悦不想要这份特殊,他在世间所有的牵挂,都已经去了。 人是最怕孤独的,到没了可惦念,甚至没了可恨的人的时候,独自一人,又有什么活头?无归处,也无去处。 白悦就是这般想的,他不稀罕什么不老不死的身份,他活的累了。 可是艾舒的付出,不允许他有任何的动作,因为这条性命,已经不仅仅是他的了。他要带着艾舒的希望,带着艾舒最后的心愿,活下去。 哪怕再艰难,哪怕再苦,他也得活下去。白悦没有资格摆布自己的性命了。 所以赤染憎恨他的无话,更恨他的放弃。小丫头怒目圆睁,若不是在龙背上,只怕她会直接将白悦给推下去。“姑娘欠了你的,早就都该还清了!你希望做大将军,你想活下去,所以姑娘帮你,哪怕是魂飞魄散也在所不惜。可是你呢?你做了什么?你且将姑娘的好心都给践踏了!” 她说的真切,瞳孔颤抖着,连带着整个人都颤抖起来。字字句句皆宛若是沾了血的,她的声音让人不寒而栗。 白悦的眸子似乎动了动,然而那轻微的转动只能勉强让人看出来他在听着,仅此而已。那副木头的模样没有丝毫改变,他的喉结上下咕咚,却并没有发出一声。 “你说话啊!”赤染虽骂着他,却仿佛看见了温婉的艾舒,正朝着自己柔柔的笑。那股心痛之意让小丫头无力再对白悦做什么,光是呼喊这一句话,就仿佛用尽了她的力气。 洛书便将她揽在怀里,一下又一下拍着肩膀。她不似赤染那般心急,只在看向白悦时候,眸子里多了些深不可测。 “这丫头最亲艾舒。如今艾舒去了,她是不习惯的,又碰上你这般作为,难免有些激动。”洛书说着,感觉到怀中的人儿抽泣声小了许多,便抚了抚她的脑袋,“虽是个精灵,但说来也奇怪,这丫头竟然比你要更像人一些。” 这话似乎吸引了白悦的注意,他的身子终于转了过来,因为方才的坐姿是不好看向洛书这边的。可是也只是转动了身子而已,其余的,再多也没有了。 洛书知晓他这是听进去了,便轻轻勾了个笑来,“因为她到底是明白自己亲近谁,又有什么愿望的。可是你啊,活了这么久,未来也还有那么久的日子,这遥遥无期的旅途上,你却不明白自己想要什么。”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洛书一向只把话说三分,这也是从紫微帝君那儿学来的。 不过若当真正有心的人,一分话也能听出其间滋味来的。果然不出所料,那白悦居然开了口,“艾舒走了……” 虽只是四个字,嗓音也喑哑难听,可是好歹是愿意与他们说话了。不然还像先前一般呆呆楞楞的,只怕洛书还以为没从蛊人变回来呢。 她便摇了摇头,又指了指白悦的心口处。“她在的。” “我也有个很亲近的人,可是他已经消失了一万年。他们都说,他已经死了,魂飞魄散,这六界之中,不再有他的踪迹。可是我不信这个,因为我太了解他了。更何况,天道初开,便有一说法,我们所在的六界,并不是唯一……所以我一直相信,哪怕在这儿寻不到踪迹,那在别的六界,也一定能找到他的。只要我不放弃。” 第204章 脆弱 “这是意外,意外而已!” 外头似乎有人要闯进来,罗裳听见了霖霜尖厉地喊声,“放肆!谁不晓得我留仙阁的清风馆进不得!区区一个飞贼就要我破例,那我这几十年生意白做了?我到要看看谁敢闯!” 少年原本嬉笑的面容渐渐淡下,他抱着罗裳躲到一株梨树上,二人能看见围墙之外,穿着深紫衣裳的霖霜带着人正与一群穿着盔甲的人对立。 “是妈妈。”罗裳轻声说着。 少年转过头看了她一眼,小姑娘还有些婴儿肥的侧脸有着倾国倾城的底子,那上翘的睫毛仿佛蝴蝶翅膀,上下扑棱。“我道这留仙阁里藏了什么好宝贝,原来就是你啊!” 这小丫头真漂亮,少年摸着下巴想。不过这里也不能久留了。 正巧外边两方的人已经退去,少年看了看天色,抱着罗裳跳到地上,身姿轻盈如燕。“小丫头大恩不言谢,就此别过!我会再来看你的。” 罗裳任由他在自己的头发上揉了又揉,却在他将转身离开时抓住他的衣摆,“你真的还会来吗?” 她的双眸里满是渴望,少年不知怎么就心软了,点头应下。 自此以后,那少年便常光顾清风馆后院的围墙之上,而罗裳也在第一次见面后经常梦见一个穿白衣服的人。 这次也与往常一样,罗裳自己一人去了后院,她袖兜里揣着少年送的玉佩。 梨花开得正好,罗裳今日又穿了那身红锦梨花的裙子,从万花之中穿过。正叼着根草趴在墙头少年看见她,眉眼便弯起来,“小丫头,你来啦?” 罗裳抿着唇点了点头。她站在秋千旁边,这里正好能看见墙头上的少年。 她站在树下,他趴在墙头。少年抓了抓脑袋,“要不,我抱你上来看看吧?” 像是怕被拒绝,少年竖起两只指头在耳侧,信誓旦旦地道,“你放心我绝对不会把你扔下去!” “好。”少女软糯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他看过去,罗裳朝他张开双手,树上的梨花飘落,落在她的眉眼发间,落在她的红锦裙上。 清风馆的围墙很高,前头是一幢角楼遮挡,其实什么景物也看不见。罗裳靠在少年身旁,指着快要落山的太阳,“是太阳。好近。” 那些阳光似乎要将她包围,即便是落日的余晖也是那么温暖。 “这不算什么!黄山的日落才美呢!” “我不曾出过清风馆。”罗裳摇着脑袋。 少年低着头看这个才到自己胸口的小丫头,眼睛里满是柔情,“我带你去啊。”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勾住罗裳的小手,蹲在她的身前,如玉的面庞满是真诚。“我带你去,好不好?” “好。” 落日余晖里,映出他们二人的影子,在满是梨花的后院里。 人间清欢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那少年都没有来过。罗裳也不再上过围墙,更没有见过日落的景象。 她的丫头又换了一批,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喊着姑娘好。 罗裳点头应下后便让她们都出去,“我喜欢一个人呆着。” 她跑到后院里,围墙上却看不见白衣少年的身影。罗裳将那枚玉佩随身带着,时不时伸手摸一摸,“他不会骗我的。” 他说过,会来的。 再见他时不是在后院的围墙上,而是在罗裳的书房里。她瞪大眼睛,惊奇地看向这个从窗户翻进来的少年,白衣羽冠,上挑的桃花眼正含着笑意。 “小不点,来,今日教你对酒当歌!”他不知从哪儿掏出一个瓷瓶儿来,很是得意地朝着罗裳晃了晃。 少年席地而坐,又从身后掏出一个酒盏,粉彩为底,上好的釉色。他修长的手指轻轻将酒封揭开,一股甘甜的气息扑面而来。 罗裳也跟着他坐到地上,屈膝抱着,下巴搁在自己的膝盖上,“这是酒。” “对,是酒!好酒当与知己喝!”少年将酒倒了一些在那粉彩盏里,递给罗裳。 也许是少年的眉眼太过好看,也许是那粉彩瓷盏太过新奇,又也许,是那梨花白的香味太过浓烈,罗裳接过那杯佳酿,慢慢品了起来。 初尝时,辛辣味呛得她眼泪直流,可是辛辣退尽,梨花的香味一拥而入,充斥着她的耳鼻口目,让她的双颊带了一丝酡红。“书上说,人间至味是清欢,果然不错。” 清欢啊,太美妙了。 少年举着酒瓶往嘴里倒,那些漏出来的酒水滴滴答答地沾湿了他的衣襟,他抹了把嘴,颇为过瘾“痛快!” 罗裳学他,举起粉彩盏想要一饮而尽,然而却只被那扑面而来的酒气给呛住,惹得少年捧腹大笑。 “姑娘?姑娘可是有事?”外头是丫鬟询问的声音。 罗裳慌忙爬过去,捂住了少年的口,“无事,读诗读到兴处而已,你们歇息吧。” “是,姑娘。” 待听到脚步声远去,她才松开了手,轻轻吸了口气。 少年与她不过一指距离,近得能闻到彼此身上的酒气。他看着她,像在看一件稀世珍宝,“小丫头,我带你离开这里好不好?” 好不好?罗裳一直想离开清风馆,可是,她舍不得霖霜。“妈妈不能没有我,我也是。” “那我带你离开两天就送你回来。留仙阁这几日有些大事,那妈妈是不得闲来看你的。”他带着哄骗孩子的语气与她说道。 少年的唇齿只见流露出梨花的香气,那醉人的芳香让罗裳迷失了方向,她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两天,她就离开两天,回来再给妈妈道歉吧。 然而罗裳这一去,再也没有回过清风馆。 世外桃源 少年带着罗裳到了他师傅在的地方,那里有山有水,屋子外还有好大一片桃花林。那个蓄着白胡子穿着道袍的老人笑眯眯地看着罗裳,“小丫头,你看我这世外桃源如何?” 罗裳坐在屋外的石头上,正看着少年飞身于梅花桩上。“恩。” 老者砸了砸嘴,“年轻人,不懂欣赏。”说着,他端着手中的茶慢悠悠往屋里进去,还不忘朝着少年喊了句,“治儿,开饭咯!” 第205章 想活着 洛书一口气说完这话,似乎累得很,又喘息了一会子,或者说是叹气,总之是将话隔开了说的,“我不会放弃他,因为我晓得他的脾性,也相信他。你呢,你是否相信艾舒?” 这突如其来的提问打的白悦措手不及,他先是愣了愣,随机又像是想掩藏什么一般,慌乱的喊了出来,“相信!自然是相信!” 这世界上,他唯一信任的,只有艾舒了。 可是他的语句只换来洛书轻轻的摇头,白悦满眼不解,更不想去想她为何摇头。 洛书似乎轻笑了声,那笑让白悦的脸庞霎时间变得通红。 “何必这么着急?我又没说什么。不过,这么看来,你确实不信她。”洛书一字一句,更像尖刀,剜得人心口直淌血。 白悦拼命摇着头,“不是不是……” 怎么会,怎么可能,他最信任艾舒了! 然而洛书这次却不打算给他思考的机会,口中的话仿佛竹筒倒豆子一般,噼里啪啦的一股脑溜了出来,“你就是不信她的,又何必欺骗自己。她觉得你能好好活下去,也能好好的完成当初的梦想。可是你不信她,你对自己没有信心,对她也没有信任。” 说白了就是这样而已。 白悦像被人捉了痛处的猫儿,一股脑的跳起来,那震动让巨龙发出一声龙吟,背部随即抖了抖,白悦差点便站不稳当,整个往后仰倒着。 一股子力量又将他拽了回来,白悦堪堪站住身子,却再也没有力气说什么。那身子瘫软下来,仿佛一滩烂泥。 洛书收起手,却并没有因为他的倒下而停口,甚至脸上还挂了不明白的笑意,“怎么?我戳破你,便觉着承受不住了?先前在冥界,我是不想看我用一桩生意换来的性命就这么枉自葬送,所以才出手留了你的性命。如今快到闲客居了,你要死要活,我不会再管。” 赤染依靠在她的怀中,猛然听见这话,那小脑袋便仰起来,泪眼婆娑地瞧着洛书,“上仙!可不能啊!姑娘就这么一个念想……” 艾舒宁愿舍弃修为,也要将白悦救回来。若白悦就这么轻易放弃了,那艾舒,又算什么?艾舒从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又有洛书在旁相助,若想修个地仙,也只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 所以赤染不能忍受白悦的作为,此刻听了洛书不管的话,便一下子有些慌了神。 然而洛书却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不要开口。 对洛书的信任让赤染将口边的话连同泪水一道囫囵吞进去。她只好瞥了头,去看底下穿梭而过的人间街景。 这方已经近了人间,为了不让人发现,潞虞施了点小法术,所以即便是穿梭在人群之上,也无人注意到这庞然大物的经过。 所以也不必担心被人发现什么的。 “怎么不说话了?”洛书颇有些咄咄逼人的气势。 那宛若烂泥的人抬了眸子朝洛书看过来,眼睛里尽是迷茫。他该活着么?白悦自己也说不清楚。 若是倒退个七十年,他肯定是想活着的。他想守住高耸的城门,守住后方的姜国百姓,守住那岌岌可危的王国,也想守住他的姑娘。 可是上天终究亏待了他,他失了一只腿,跟个废人无二,后方传来消息,说艾舒吊死城楼了。白悦当时觉得眼前一片血色,不知怎么的,艾舒穿着红衣的身影突然映在了脑海里头。 他嘶吼着去抓,去找,那影子却仿佛被施了法术,跑的飞快,转角处消失得无影无踪。白悦从木轮椅上摔下来,一下又一下,锤着自己的腿。 他恨啊,恨昏庸的新君,更恨乱世的残忍。他是想活下去的,所以那异乡人说着奇怪的话,说他是来救自己的时候,白悦鬼使神差的答应了他。他选择跟他走,然而身子却似乎撑不住了,当眼睛里流出血来的时候,白悦知道自己快到极限了。 白悦从未想过自己还能活着,当模糊之间看见洪琦身影的时候,他朝她伸着手,希望她能救救自己。 后来他便不清楚了,只记得自己在一处黑暗之地过了很久很久,直到艾舒找来时候,那黑暗的世界才撕开了一道口子,他看见光从里头透出来。 所以他紧紧抓着艾舒,害怕再一次失去这个姑娘。可是终究是留不住的,他清醒的时候,已经再也看不见艾舒了。 “我想活着。”这句话出口的时候,潞虞正穿过了人间最后一道结界,猛然载着几人一道入了妖界边缘。 妖气扑面而来,惹得赤染打了个寒颤。 底下的潞虞似乎轻哼了声,有些抱怨道,“也不知哪家小妖这般放肆,任由这妖气肆意,仔细伤了外人,又免不了是一番天难。” 妖界修行也是有定数的,普通化形的妖修若想真正有些道行,做个地仙一类的,需得修正道,不可随意伤人,否则一切功亏一篑,绝不是几年时间可以弥补的。 洛书当初将闲客居设在这儿,便是瞧重了这里位于妖、人二界之边缘,若冒然有什么人闯入了,也不会被那些奇怪的东西给伤到,而且一般的妖修都不会靠近这附近的,就怕一个不留神丢了修为。 所以这般妖气重,很是少见。洛书皱了皱眉,却没有说什么,只看着白悦,“既然想通了,我也不便多留你。你且先随我到闲客居,休整一番。想出发时便走吧。多去看看人间,艾舒最喜欢梨花开的时节。” 其实艾舒从未讲过,这都是洛书瞎掰的。因为快立春了,她满脑子只想着百花仙子会不会送坛梨花白酿来,一时顺口的便将这话说了出来。 好在白悦并没有发觉不对,默然点了点头,那身子上的疼痛和酸软让他无法坐直身子,视线往下看去的时候,却见底下黑蒙蒙的一片。 “你是神仙吗?”他似乎带了几分怀疑。 底下传来潞虞的嘲笑,也不知是笑白悦的无知,还是笑洛书。 第206章 逝去 “来啦!”少年听到喊声,飞身过来,将罗裳抱在怀里,“走,吃饭去。” 他身上有股说不出来的香味,罗裳总觉得在哪儿闻过。她抓着少年的衣裳,任由他带着自己上蹿下跳。 两天的日子过得很快,罗裳开始想念霖霜,想着没见到自己,妈妈也许很着急。她拽着正要去山间打野味的少年,一双水眸看着他,“我该回去了。” 少年嘻嘻哈哈地摸着她的脑袋,“一会儿,我回来便送你回去。小丫头乖乖等我,好吗?” 她对他的所有提问,都只会乖巧地应好。这次也不例外。 目送少年飞身而出,罗裳追出去几步,靠着支撑屋子的木桩,透过这一片桃花林,仿佛看见了清风馆里的那片雪白梨花。 她觉得自己是真的该回去了。 “丫头。来!”道士扬着手中的拂尘招呼着她。 罗裳提了裙子向他走去。 一步,又一步……道士的面貌在她的眼前模糊,逐渐和周围的景物混做一团,在倒下之前,她只听得见道士的一声叹息。 可是,为什么?你不是他的师傅吗? 阮治,救我…… 身世浮华 “天地洪流,无不散之宴席,为了天下着想,陛下,该送她上路了。”一身仙风道骨的老道士对着身旁长身玉立的男子劝道。 罗裳被架在一木质的板子上,后面用金粉画着看不懂的符咒,男子凝视着她的脸庞,轻轻吐出三个字,“真像啊。” 他将手伸过去,想碰碰她的脸,却正好与她醒来时清冷的目光对上,男子停下了手,“你醒了?” 对面的男人长得很好看,与少年有几分相似,罗裳皱着眉看向他,“你是谁?” “我是……父亲。阮治的父亲。”他闭着眼,似乎不想去看罗裳的眼睛。 “阮治呢?我要回家。”她看看这个奇怪的男人,又看向那老道士,眸子里的清冷更甚。 她的手脚被捆在四边长钉上,动弹不得。老道士走进她的身前,她也只能瞪着眼看他,那老道士摇了摇头,带着几分惋惜,“孩子,你长这么大,也不容易!可是为了大齐,只能,委屈你了!” 他说到最后几个字,便忍不住偏过头去。“若是要恨,只恨我一人就好。莫怨陛下,也莫怨治儿。” 罗裳抬起头,一张素白的小脸上看不出血色,她咬了咬唇,“阮治,也知道吗?”知道她被困在这里,知道她不能再回家。 老道和另一个男子微微颔首,承认了这件事。罗裳只觉得支撑内心的东西似乎崩塌了,她的身子忍不住颤抖起来,连看向二人的瞳孔里,都映满了无措。 她有多美,就有多让人心疼。 男子握了握拳,回过身去准备离开此地。 突然一股杀气从四面围了过来,老道士赶忙将男子护在身后,“陛下!当心!” “阮冀,你这个天杀的!当初害了卿卿一命,现在还想要裳儿来替你这个没用的东西,撑起这一片江山吗?”女子尖厉地声音随着凌厉的剑气直冲男子而去。 无数把短剑从各个方位飞了进来,老道士施法打落了大部分,却任然有几把短剑朝着男子的面部而去,在他脸上划下一道口子。 “妈妈!”罗裳看着来人,忍不住喊出声来。 霖霜看见被捆在木板上的罗裳,眼睛里仿佛充了血,看着老道士的眼神似乎能吃人。“清微老儿,多年前你便和这个伪君子一起,要了我妹妹的命,如今,连她唯一的女儿,你们都不愿放过?什么佛道人家。我看是禽兽不如!” 她狠狠呸了一句,随即便飞身去解捆着罗裳的东西。直到罗裳跌进她的怀中,霖霜才有种真实之感,她抚着姑娘柔软的发丝,说出来的话带着自己都没想到的哭腔,“妈妈来了,裳儿不怕,不怕。” 罗裳紧紧抱住她,嘴唇差不多咬得出血。 “霖霜姑娘!你可知道,牺牲她一人的性命,可救得是天下苍生啊!”老道士扶着被剑气所伤的男子,语句里有些许急不可耐。 没时间了,龙脉将毁,天下将乱,得快些修补才行! 霖霜将罗裳紧紧抱住,回身看着他们二人,嘴边的冷笑挥之不去,“关我何事?我不是卿卿,裳儿也不是!你们自己的天下,自己不守,靠牺牲一人的性命,妄做皇帝!” “你!” “道长。”男子伸手拦下老道,看着霖霜的目光里终究带了些歉意。“霖霜,我知道你恨我害了卿卿,可我,也没办法。我爱卿卿……” “你住口!你不配!你只爱你的天下,可怜了我妹妹,为你,以身补龙脉!” 罗裳静静地躺在她怀里,听着外边霖霜的话语。这些东西她从未听妈妈讲过。 这时,少年特有的嗓音破窗而来,“父王!师傅!你们没事吧?” 是阮治。罗裳紧紧揪着自己的衣裳,心口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扯着疼。 少年持剑朝着霖霜飞来,却在这时看见从她怀中钻出来的姑娘,粉面含春,薄唇轻抿,她说,“阮治,为什么要骗我?” 那把剑再也没法收回来,堪堪从她脸庞划过,那口子很快渗出血来。 “小丫头!”少年丢下长剑想过来看她,却被霖霜一掌推出去好选。 他抬起头,那留仙阁的妈妈正以一种从未见过的面容站在身前,而她怀中的罗裳,半边脸满是血迹。 “你养的儿子,跟你一个样。害了我妹妹还不够,妄想用裳儿来成全你们阮家江山?做梦!”霖霜不屑的眼神扫过几人,随即便纵身而出。 男子拦下要追过去的老道士,“先看看治儿吧。总有机会的。” “陛下,诶!” 长长的叹息以后,只剩下少年看着长剑上的血迹瑟瑟发抖着,“小丫头,我没有……我没有骗你。” 霖霜带着罗裳,却没有回清风馆,而是到了一处名为静心庵的地方。她将罗裳放在佛堂内,用小尼姑送上来的药包替她止血,又包了一层纱。 第207章 至闲客 “虽然不像个神仙,但我身上确实是有天界上仙的封号的。”洛书没有丝毫犹豫,答得很是顺口。 白悦没有作任何表示,只沉默着看着下边也不知在想什么东西。 倒是赤染,似乎待不下去了一般,也不问过洛书,便一下子变作了原形,短短一截红蜡落在龙背上,洛书将它拾起来收进袖中。 “这小丫头跑的倒是快。估计是难过得紧了。”洛书说着,见白悦颓自想着事情,便不再开口打扰。 她盘腿坐着,看着底下熟悉的景象一幕幕划过去,手指百无聊赖的扒拉着身上的流苏,挑起一根又搁下去。 神仙吗?这话好像之前也有人问过。而且还不止一个呢。许是因为洛书过得太随意了,成天的呆在闲客居里头,要么就跟着御玖跑跑人间,活的不像个神仙,到像个市侩人口。有时候来气了,也学着人间妇女的模样,叉腰大骂两句,心胸便顿时舒畅许多。 其实洛书之前也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上仙的啊,全因为下凡久了,享受不到天上的仙气,日子一天天过去,便更像个人了。 记不清是哪个前来做生意的客人问过一句话了,“上仙觉得做人好,还是神仙好?”彼时洛书正摇着苻莘送来的鹤颜八骨扇子躺在小楼入口处,那风吹过来,将她的裙底翻动成浪。 那时候自己答了什么?洛书记不得了,却好像是句笑话?只记得那客人跟着笑了。 “你是神仙吗?” 老实说,这话听得久了,洛书自己也想笑。这时底下潞虞又笑了声,洛书其实并不怪罪,但她还是绷着脸,手指往下扣了扣龙背,带了几分威胁意味,“好好儿赶你的路,一天天的老是这般,仔细去你父王那儿告上一状。” 她这话也不是平白说的,虽不气潞虞方才那声嘲笑,可近日里这丫头从天上到地下,似乎都没安生过。“年纪也不小了,都已经历劫归来,只等上头给个封号便可以出任了,以后还这般不知收敛,只担心给东海惹祸。” 洛书难得多说了她两句,虽然心中还记着这丫头骗过自己,可到底是个从小看着长大的,不能忍心就让她在外头闯什么祸事。洛书说完,心里头顿时明白了当初几位帝君对自己,恐怕也是这般苦恼吧。 她便摇了摇脑袋,听得底下潞虞不情不愿地应了声是。 洛书知她不爱听这个,也不想触了她的怒,便干脆转了话,“这地方妖气重了些,看这术法,像个水系妖怪,你尚且历劫归来,修为没有完全恢复,可万万得小心些。” 同系的妖怪可以摄取对方的修为灵力,以此增长功力。潞虞是上古龙族真正的血脉,且是最纯正的天水一脉,彼时又缝上她修为大减,身边又没个护卫跟着,只怕那些胆大包天的会打上她的主意。 毕竟又不会要了龙女的性命,只是将修为抢去而已,有些个不怕死的,难免会寻着过来。 洛书刚说完,便听得潞虞冷哼了一声,“谁有不怕死的尽管来便是了。” 也不怪她如此说了。潞虞一向以上古神兽自居,尚且连天上的神仙都入不得她的眼,御玖也只能得龙女殿下半个眼神而已,更遑论这些个不入流的小妖精了。 “总之你且小心着些就是了。”洛书提醒了一句,虽明白不会有多危险,但这心里却有些七上八下。 正说着话,便见底下景物一阵转换,那巨龙向下飞去,一个晃眼,眼前就是闲客居的正门了。 洛书抿了唇,先行跳下去,好在白悦此刻也清醒了,不用人时刻拉扯着,见洛书下去,他便也掀了袍子跟下去。 好在潞虞身子扶得低些,纵使他一个没什么修为的凡人,也能平安无事的从龙背上下来。 待两个人平安落地,那巨龙摇身一变,成了潞虞的模样。 但见她丝毫不怕生的上前去,却仿佛这儿是他家一般,她伸手推了推那紧闭着的桐华漆金门,却没有丝毫响动,便回了身向洛书做了个手势,“果然自家门还是认自家人的。” 洛书上前撵了她的鼻子,“亏得你这丫头一张嘴,只让你父王跟在后头不知赔了多少歉。”说着,手上做了个往前推得动作,那木门便应声而开,里头的春光尽数泄露出来。 潞虞摸了摸鼻子,到底没再争辩,眼神轻飘飘落在白悦身上,一会子后便自然离开了。她踩着莲步进去,衫裙纷纷扬扬,院内飘来几朵梨花落在她的发梢,最后又飘转到地上。 瞧着这么个越来越不规矩的人,洛书摇了摇脑袋,复又招呼着白悦,两人一前一后入了院子。 院门关上的瞬间,洛书回过头去,半眯着眼睛,外头的妖气似乎更重了些。 也不知道,究竟是哪儿来的妖怪?怎么就偏偏挑中了闲客居附近呢?洛书这几日里眼皮跳的厉害,总觉得没什么好事情会发生。 不过她还是将那股不安压下去,领着潞虞和白悦进了正堂,又坐在她那铺了福禄软絮垫子的小榻上去,整个人便都瘫软下来,“可算回来了,成天的在外头疯跑,真真是累死了。” 她算是明白那些个被派下界来巡视的神仙为何各个愁眉苦脸了,哪里是游山玩水啊,简直是比让她帮苻莘理上一天命数还要累人的。 洛书一边感叹着,心想再也不随意接这种跑出去的生意了,一边给自己倒了盏茶水,一口饮下去。 潞虞倒不拘束,自个儿寻了位置坐下,左右看着洛书这正堂的布置。 白悦还一个人站在那正堂中央,他从未来过洛书这里,或者说,从未见过神仙一类的,如今还有些局促,又担心自己多年未能有过正常人的做法了,只怕一不小心失礼了去。 洛书见了二人的对比,便招了招手,拍拍身边的位置,示意白悦坐过来。“不必如此拘束,既然来了便可随意一些。” 第208章 困扰 司命楠竹无父无母,听说是琉月捡来的孩子,从小被琉月带大,楠竹自然喜欢亲近这个如父的师傅。可是千年前那件事,天帝下令囚禁琉月于独仙楼,从那以后,司命楠竹极少踏出司命府,拒绝了天帝天后多次的邀请。 可是这小鸢来了以后,楠竹就常带着她出来逛,百灵便以为他开始接受外界了,原来不是啊?还是如此恨天帝吗? 百灵垂了眼,轻轻揉了揉琪鸢:“小鸢乖啊,待会儿有人问星君为何不来,你就说星君身体不好,最近都不能出门儿了,知道吗?”有些事不是自己能管的,她只能尽力帮一把楠竹,公然与天帝对着干,于他来说没有任何好处。 琪鸢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还是不明白司命星君为什么不去蟠桃会呢?那么多好吃的好喝的,还有漂亮的仙女儿姐姐跳舞!“灵姐姐,你知道星君为什么不去蟠桃会吗?” 按理来说星君应该很喜欢这种白吃白喝的聚会啊!毕竟星君常带着自己到处蹿,所谓让大家认识自己,其实也就是想混吃混喝! 百灵对她笑了笑,杏眼弯弯像是月牙儿一般:“小鸢,别问这么多。你不是要跟着姐姐们一起进殿吗?灵姐姐同意了!不过你可不能跟着伺候,只能在旁边呆着,知道么?”既然楠竹不出府,那自己得好好看着小鸢,千万别出什么岔子。 听见自己可以跟着进殿玩儿,什么司命星君都被甩到脑后了,琪鸢蹭了蹭百灵白皙的脸庞,感受着美人儿的温香软玉,甜腻着声儿道:“好啊好啊!灵姐姐答应小鸢了,可不能不算数的!” 百灵掐了掐她肉嘟嘟的包子脸,指着边儿上一处石桌给她看:“好!灵姐姐答应小鸢,就不会不算数!那,小鸢先去石桌那儿自己玩儿会,灵姐姐给仙女儿们说点事情,好不好?” 琪鸢嘟了嘟嘴,知晓让自己跟着进殿也是百灵做到的极限了,毕竟蟠桃会上伺候的仙女儿,都是挂名登记的,自己不能给灵姐姐捣乱! 瞧着她乖乖儿点头,往石桌处去了,百灵才转头看着那些仍旧低头不语的仙女儿,方才哄着琪鸢的温软语调变得强势凌厉:“该说的也就那么些话儿,总之,今儿谁出乱子,别怪本仙子不讲情面!” 万一得罪哪位仙家,人家要她们这种无品级的小仙女儿的命也不是不可能的!众仙女儿全都伏了伏身儿:“谨遵仙子教诲。” 还算不错,站了这么久也没见谁有什么不耐,今年儿这些小仙女儿耐力都挺好,好好教养一番,说不定还能出个仙子来!百灵在心里头点点头。 “啊……”一声儿惊呼传来,只见一绿衣仙女儿扑倒在地,白嫩的手儿杵着地,一脸儿的痛楚。 这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刚刚才觉得这批仙女儿有耐力呢,这就给她出了这么大糗!还好现在没人儿,否则自己这掌事仙子还要不要做了? 瞧着周遭的仙女儿全都捂着嘴儿退到一旁,愣是没人去扶一扶,百灵闭了闭眼,恨铁不成钢地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扶她起来!等着我去扶吗?” 一众仙女儿这才成团儿地围上去,七手八脚地搀起那倒地的绿衣仙女儿。瞧着眼前乱做一团儿的仙女儿,百灵只觉满心疲累,合着自己日夜训练出来的,就是这么个成果? “行了!都给我安静些!全都站回原位去!那个摔倒的,名字告诉我!”瞧着掌事仙子一脸的怒气,原本围做一团儿的仙女儿们立马站回原位,继续低头不语。 摔倒的绿衣仙女儿没了人搀扶又倒在地上,哭的梨花带雨。百灵按了按眉头,指了离她最近的一名仙女儿:“你,去先扶她起来!” 那仙女儿被搀起来,扶到百灵跟前儿,嫩绿的衫裙被蹭出几道口子,一双白嫩的手也微微渗血,那张清秀的小脸儿更是挂满了泪水,活像被谁欺负了似的! “你叫什么名字?”百灵素手一挥,一本厚厚的名册浮现,绿衣仙女儿用手点了点名册,它便开始翻动最后停在写着‘琳琅’的一页上。 琳琅,梨花妖历劫为仙。百灵点点头:“行我知道了,琳琅,你怎么如此不小心!没多会儿就得进殿了,你现在出意外,这人数不够让谁负责?” 这些仙女儿要干的活儿都是早就分工好的,这突然少了一人儿,说没影响也不可能。 被掌事仙子批评了,琳琅止不住眼里的泪水,让它一股脑儿地滚了出来:“仙子琳琅错了,琳琅刚刚是没站稳,我还能继续进殿伺候!仙子别让琳琅离开……” 跟着百灵掌事仙子,虽然严厉了些,但可以学到好多东西,幸运的话还能被提名做仙子呢!她才不要被赶走呢,听说被赶走的仙女儿最后都去了那最低等的府邸伺候,这成仙儿还有啥意思? 琳琅摇了摇头,也不顾手心的疼痛,一把扑过去,拽住百灵的裙摆,哭的一把眼泪一把鼻涕丝毫看不出原本清秀的模样儿:“仙子,仙子,琳琅错了,我还能跟着进殿伺候!你看我,没啥大事儿,保证不会影响大家的!” 百灵当掌事仙子这许多年,也不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看着那发髻凌乱衣裳破烂的仙女儿扑着自己的裙摆,她板了脸,往后拽了拽自个儿的裙摆。 咦?怎么拽不动?百灵再度拽了拽,依旧纹丝不动。奇了怪了真是!右手微微一指,一成儿仙力使出,这才移动了一点儿裙摆。 这莫不是她干的?百灵看着那瘦瘦弱弱的绿衣仙女儿,颇为疑问道:“怎么你如此大力?我用了仙法儿也移不开!” 琳琅听见仙子问自己,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扑在仙子裙摆上边儿,完蛋了,居然忘了放开!连连松开拽着的一截裙摆,‘噗通’一声儿,原本站的好好儿的百灵愣是摔了个底儿朝天! 周遭的仙女儿全都愣住,琳琅目瞪口呆地站了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让掌事仙子,自己的顶头上司!摔!倒!了! “仙子,仙子你没事儿吧?我……我不是故意的呀……”琳琅急得手足无措,她真不是故意的啊!天生力大无比对一个女孩儿来说也很困扰的好不? 第209章 妖怪? 白悦迟疑了会儿,还是应了洛书的话过去坐下,又向洛书点了点头,“多谢你。” 虽是洛书救了他的性命,又将他从冥界带出来,可是白悦对她的戒心丝毫没有减弱。 那模样洛书看在眼底,轻轻咳嗽一声,“我虽对你说话重了些,但不是什么坏人。你也莫担心我图什么,因为救你是艾舒自己与我做的生意,该得到的,我已经得到了。” 这潜在意思是,自己对白悦并没有什么别的企图,所以大可不必这么小心翼翼,这让洛书实在有些吃不消,仿佛她是个吃人心的妖怪一般。 果然,话一出口,白悦脸上凝重的表情才仿佛减轻了许多,但嘴上却没有松口,只道着谢谢。 洛书也不求他的信任,反正过不了多会就要分别的,尽了自己的义务之后,随他怎么想吧。许是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随即又想到什么,一挥袖子,一截红烛掉落在桌上。 一股子浓烟飘然升起,那红烛哗然间变作了个小姑娘,扎了双包头,一侧戴了蝴蝶发簪,她是站在堂间里的,双眼还有些红肿,见了洛书便瘪嘴,“上仙。” 说的可怜巴巴,洛书扬唇一笑,却有些嘲笑她的意味。“瞧你,不知道的只当我欺负了你呢。”罢了一挥手,那小丫头被一阵风推到一旁的座位上坐下,还来不及说句话呢,眼前的半空忽然浮现一碟子白糯糯的糕子。“上仙只当我是孩子哄。” 嘴上那么说着,却还是伸手抓了一块放进口中咬了咬,软糯糯的点心总叫人会心情舒爽一些,小丫头抬眸恨恨瞪了眼白悦,到底没再说出口。 潞虞见了她的动作,便砸了砸嘴,复又看向洛书,“上仙当真是闲的发慌,怎么弄了一个小精灵跟着。” 不是潞虞说,她觉得那小精灵蠢笨的可以。一会儿子哭一会子闹的,依潞虞看,上仙这不是养了个小精灵,倒像是养了个孩子。 况且听说洛书还给这小丫头赐了名字,给了个仙子的位置,虽不是个什么高位,但到底也算是个神仙了。相当于白白赏赐了她几百年的修为,这等好事,可不是一般人求得来的。 潞虞半眯着眼睛看过去,那目光含了审视,像是要将赤染给剥干净些,好看看这蠢笨的精灵到底哪里惹了洛书的喜爱。 那目光里的意味委实叫人难堪,活脱脱像是要吃人一般,赤染内心委屈,却又明白那人不是自己得罪的起的,只好低头咬着糕点,只一张小脸却皱得像个包子。 潞虞一向如此,洛书早已经习惯龙女殿下对他人的看不顺眼,但她说的也都是实话,洛书便干脆点了点头,“本就是看她蠢笨,留着逗趣儿用的。” 这话当真不假,引得潞虞一阵轻笑,头上的流苏叮叮当当摇晃着。 “不过呢,我觉得这丫头也是个好的,你往后可别欺负她。”洛书慢悠悠说完,赤染才终于抬起头来,朝她投去感激的一眼。 洛书回了她一个本该如此的眼神,便继续饮茶。 潞虞收了笑容,看样子有些不开心,她有意不去说这件事,便一转手漏出了一颗粉色晶石,“上仙要我相配解决的事情,都已经解决了,只不知道何时能替我解了这东西?” 她也是等了许久了。 这个啊,确实不能再拖了。洛书难得没与她玩笑,而是将手中的茶盏搁下去,“我这里有样东西,应该对解除封印有些帮助。要是你想,我现在便可以替你施法解开。” 总之都是生意,况且又有着沧浪亭那儿的门主令牌,何乐而不为呢? 潞虞本想一口应下,却突然想起来这屋子里还有白悦和赤染在,原本到了口边的好字盘旋了会儿,终究被吞了下去。“我看上仙这儿还有事情没能解决,反正我等了许久,也不在乎这点时间,我先下去休息,上仙只管处理事情便是了。” 说罢,也不管洛书答应与否,便站起来往外头走去。 洛书知道拦她不住,只怂了怂肩膀,又怕她走错地方,连忙喊了一句,“东边儿第三间屋子,你可别走错了。” 但见前头袅袅娜娜的人影抬起手来挥了挥,也不知听进去没有,但那身影却是一瞬间消失了。 “真是个急性子,一刻也不能等的。”洛书低低说了句。 白悦眼看着那气势强大的女子走了,身上的威压之感才轻了许多,虽还有个赤染恨恨盯着,但总没有那股喘不过气的感觉了。“这位……”他好容易开口,却看着洛书,不知如何称呼。 洛书冲他一笑,漏出几颗贝齿来,“唤我一声洛书便好。” 白悦迟疑着,“我听她们都唤你作上仙的……” “名字而已,倒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你想怎么称呼便怎么称呼吧。”洛书不记得自己以前偷偷下凡的时候给自己起过什么名字了,但总之是很多的,有一次苻莘用其中一个唤她,她竟然没能想起来! 所以名字这个东西她是不怎么在乎的。“其实若说起来,我并没有名字呢。我们这些神器化形的,一般都随了神器的名字,神器之名即吾辈之名,”她杵着下巴,似乎有些可惜。 白悦倒有些怀疑,怎么这个神仙,一点儿都不严肃的?他若是再不开口,只怕洛书还得继续往下说着,也不知要说到何年何月去了。 洛书这才想起正事儿来,一拍脑袋,“对了,你想说什么?” 终于停下了,白悦做了那么多年蛊人,一时间竟然觉得自己都不会说话了,“我想问问洛书……上仙,我现在究竟,是什么?” 他问的小心翼翼,眸子里半含着期许。 洛书在这种目光里,却只能叹了口气,“不死人。” 白悦不解,依旧看着洛书。 赤染咬着点心,口中模糊不清道,“就是妖怪,由人变成的妖怪。” 妖怪吗?白悦的眼睛里顿时朦胧起来,他听见心口有什么东西似乎破碎了。 第210章 道不清 楠竹踏着云,站在离地面不远的上空,瞅着那琪鸢一脸儿的幸福窝在一身紫色纱裙的小仙女儿怀里头,时不时还伸着胳膊碰碰那小仙女儿的脸蛋儿。 这个趁机占人便宜的死兔子!楠竹真怀疑是不是她投错胎了,这么个爱占美人儿便宜的,不应该是个猥琐的男娃娃吗?“差不多行了啊,你还准备在人怀里呆多久?” 正准备抬手摸摸琳琅小美人儿的琪鸢被司命星君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呆在琳琅怀里头,而且旁边还站着个司命星君。 这就很尴尬了……“啊哈哈,哈哈……星君瞧你说的,我这不是一时没能起来吗……”琪鸢默默收回爪子,背在身后头,结结巴巴地朝着司命星君道。 “那你倒先起来啊,躺人怀里头好玩?”楠竹念了句口诀,消散了脚底下的祥云,落在琳琅身边儿。 琪鸢哀怨地瞅了眼那一本正经的司命星君,心里头一万个不情愿。又是这样,每次自己好容易和美人儿亲近一会儿,星君都来个半路劫杀,她的美人儿啊! 琳琅左右瞅了瞅,对这两人大眼瞪小眼的举动有些不解,自己是不是不该抱着琪鸢姑娘?“星君,没事儿,姑娘琳琅抱得住!琳琅有的是力气!”琳琅拍了拍胸口,颇为豪气地道。 司命星君让琪鸢姑娘起来,是不是怕自己抱不住琪鸢姑娘,回头再把她给摔了?恩,真是个懂得疼人的好星君,看来别人传言的司命星君冷血也不太可信啊,这明明,是很好的一位上仙呐! “噗嗤!”瞧着那娇娇弱弱蹲在地上的小仙女儿拍着胸口一脸的豪气,楠竹没能忍住,一声儿笑了出来。 真真是个……有趣的小仙女儿! 琪鸢本来正准备起身从琳琅怀里头爬起来,听见她这信誓旦旦的一句话,一个踉跄又跌了回去。什么跟什么呐?这话的意思是自己很重吗? 琪鸢强撑了个尴尬的笑容:“不不不,琳琅,星君的意思是,我不应该在你怀里占你便宜,不是说你抱不动我……”她虽然活了百年,但也只是六岁娃娃的身板儿好吗! 都怪你!琪鸢瞪了眼正捂嘴儿偷笑的司命星君,要不是他,琳琅也不会说那话儿! 感受到那浓浓的哀怨感,楠竹耸了耸肩,回赏了琪鸢一个‘干我何事’的眼神儿,本来司命星君也只是实话实说而已嘛,这小仙女儿太实诚,怪不得司命呐! 占便宜?琳琅眨了眨眼睛,纤长的睫毛如蝶翼般扑闪扑闪的:“不会呀,姑娘这么可爱,是小仙占姑娘便宜还差不多!” 她怀里头的琪鸢,一身儿粉嫩绫纱裙,黑亮的长发披散,越发衬得她肤白如玉,一张小脸上桃花眼媚里带娇,水润润的格外引人,倒也真是一个美人胚子。 她还能说什么……还能说什么!琳琅她真的知道什么叫占便宜吗?“啊……琳琅,你开心就好。”琪鸢小姑娘恨不能重回过去,干嘛要让琳琅来司命府伺候,这这这,根本就沟通不了啊! 谁想到这话让原本眨巴着眼睛的琳琅瞬间沉了脸,虽然,她生气的模样依旧可爱,但话音里头的沉重却……也没加多少:“姑娘可不能如此说道,仙子教育过我们,不能以自己的开心论事,否则,会……” 咦,这小仙女儿,怎么比胖兔子还笨?楠竹探着身子凑到她跟前儿,也眨巴眨巴了一双桃花眼儿:“会如何呀?” 琳琅仔细看了看四周,确定没有别的仙侍或者仙家,这才压低了声音:“仙子说呀,这样是会被上仙给打死的!” 可恐怖了!当初自己修炼成仙,本以为是到天界享福来了,结果上来后才发现,这天界高手如云,自己一个小小的梨花妖,还真不能起什么作用。 而她的接引仙子,一番话儿把本来就对天庭生活充满忐忑的琳琅给吓坏了,这么严厉,早知道当初不渡劫不当神仙了,在凡间乖乖当个一方之王多好! 然而后悔已经没用,来了仙界可不是说走就能走的!接引仙子的一番话儿从此刻在琳琅心头,她可不敢犯忌讳! “哦,这样呀~”楠竹故作深沉地拖长了尾音,而后不紧不慢地道:“不过你这话儿颇有歧视的味道啊……你难道不知道,我也是上仙吗?”谁告诉她上仙都是如此的? 这回轮到琪鸢偷笑了,瞧司命星君故作高深的模样,再看看被他一句话惊得愣住的琳琅,瞬间被琳琅呆萌的模样给治愈了,哎呦喂,这琳琅,可真是个宝贝! 不得了了,自己是不是又说错话了呀?怎么办会不会被拖出去打死?不要……她不想被打死的呀,她可是要做掌事仙子的人! 琳琅眼里瞬间涌出一包儿泪,就这么呆愣愣看着眼前挤眉弄眼的司命星君,二话不说开始流泪:“星君,星君!小仙不是故意的,不要打死小仙呐,看在小仙刚刚接住了姑娘的份上,星君绕过小仙吧……” 琪鸢看着哭的梨花带雨的琳琅,满心地感慨,可真是厉害呀,说哭就能哭啊!而且就算哭也依旧是个美人儿! 楠竹对琳琅的眼泪有些反感,怎么又是一个动不动哭的?自己不过开个玩笑而已,若真要她小命,她以为她还能在这儿讲话? 真不好玩儿!楠竹伸手将那一脸怜惜美人儿表情的琪鸢小姑娘从琳琅怀里扒拉出来,提着就往府里头去了。 唉唉唉唉!她的美人儿呀!琪鸢小姑娘挣扎着回头,看向那还呆在原地哭的梨花带雨的琳琅,心里头疼哟!“星君,你怎么能让一个美人儿哭泣呢?” 太不像话,这美人儿,都是得呵护的呀,她们的眼泪,那都是不能流的呀! 楠竹连个眼神儿都懒得给她,只用手把她的脑袋掰回来:“若是美人哭泣我都得安慰一番,那你觉得我还有得清净?”到时候司命府不被那些美人儿的泪淹了才怪! 第211章 事 木门‘吱呀’一声儿响,里边儿的景象全都窜进门口的琪鸢和琳琅眼中。 不算很大的房间,门对面就放了一张檀香书案,书案旁边是拱形的梨花木镂空架子,上面放了几个粉彩的瓷瓶,两边儿各放了盆绿植,窗台上边那彩绘的花盆里种了株绿牡丹,倒也清新淡雅。 书案上头堆满了竹简做的卷轴和一些书页纸张,笔架和砚台放在角落处,边上挨着墨块和白玉镇纸,一身儿火红衣裳的楠竹端坐在书案后头的椅子上,正拿着卷轴看得仔细。 “门都开了,还愣在那儿干嘛?还不进来!”早在刚才楠竹就发现门口处鬼鬼祟祟的琪鸢了,看她磨磨唧唧半天不推门进来,心里头越发肯定这小丫头是干了什么事儿瞒着自己呢! 没骂人,没跳起来追着自己打,那应该就是还没发现自己做的事儿呢!琪鸢吐了口气,爪子拍了拍胸口,努力自己保持平静:“我这不是怕进去打扰了星君写命数嘛!” 就她那吵吵闹闹的样子,像是会怕打搅别人的人吗?司命星君连一个字儿都不信的。楠竹拿起桌上放着的笔,在那卷轴上边勾勾画画了一会儿。 半响过去,卷轴上多了许多标记,他这才抬眸看向门口那搓着手的粉团子:“你什么时候不打搅我?这话说了跟别说有什么区别,有那担心的工夫,不如过来替我把昨儿的命数给理了。” 理命数呀?琪鸢瞅了瞅桌上那一摞的纸张,厚厚一叠,比百花仙子处特供的特大鲜花饼还厚上几分,这得理到啥时候去呀?但她又不敢不听星君的话儿,今儿自己要不是在殿前被天帝的封锁术误伤了,这会子估计早被司命星君打得躺床上去了。 琪鸢伸手推了推身边探着脑袋往里头瞅的琳琅:“琳琅,快进去啊,没瞧见星君等着吗?”这就算要进去,也得有人陪着! 被推搡的琳琅有些莫名,司命星君叫的好像不是自己吧?而且仙界里头都说,司命星君出了名的怪,他的房间,除了近身伺候的小童,便只有琪鸢姑娘进的去,自己这贸贸然进去了,不惹恼星君才怪! 她忙摆了摆手,往外头退了几步:“姑娘莫开玩笑,星君叫的是你呀,快些进去吧!”手里头那大包袱她提了好久,也想找个地方歇歇去了,虽说她是个力气大的,但她也是个仙女儿呀,仙女儿是很娇弱的! 被琳琅拒绝的琪鸢顶了个僵硬的笑容,蹑手蹑脚地往房间里头走,身上那身绫纱粉衣被风吹起一角,露出底下沾了灰的绣鞋,楠竹恰好抬头看见,顿时皱了眉。 ‘唰!’一张白纸被甩到琪鸢跟前儿,恰好挡了她正要往前迈的步子。 “鞋上头怎么那么多灰尘?你都跑哪儿去了?”楠竹满眼嫌弃的看着那抬着一只腿儿不敢放下去的琪鸢小姑娘。怎么一个女娃儿家家的,居然这般不爱干净! 整天跟个泼猴似的上窜下跳,时不时还和别人打两架,弄得浑身脏兮兮的又滚回来,哪有点女娃家的样子? 这就很尴尬了啊……琪鸢低头瞅了瞅自己的绣鞋,确实是有那么点脏,但也只是那么一点点啊! “星君,我没去哪儿啊,从府里头出去,我就遇着了灵姐姐,后头她带我到了殿门口,又遇上了美人儿星君,哦,对,星君,火德星君把我给摔了一跤,绣鞋肯定是那时候脏的!”琪鸢哭丧着脸倒豆子一般噼里啪啦把自个儿今天的行程都给交待了一番,最后才想起,好像是美人儿星君害自己摔了! 炎决?楠竹再次皱了皱眉,怎么他也跟着琪鸢胡闹?看来是自己好久没和火德星君练练手,他已经闲不住了啊!下次再见到他,自己一定跟他好好儿,练练手! 此时正在凌霄殿上和众仙家喝酒吃桃的火德星君感觉鼻子老痒痒,他抬手揉了揉,还是痒痒,再揉了揉,打了个大喷嚏,这回就好多了! “真是,谁又念叨本星君呢!”炎决嘟囔了一句,接着转身跟周围的仙家喝起酒来。火德星君压根不知道,就因为琪鸢小姑娘一句话,害的自己以后被司命星君给暴打一顿。 那既然星君嫌弃自己,是不是自己就可以不进去了?琪鸢小姑娘高兴地差点蹦起来:“星君,你看我,身上这么脏,进去是污了星君的地儿,所以我还是出去好一点哈哈哈……” 哎呦,怎么就忘记了星君的变态规则,要想起来的话,她应该去院子里头那泥地里滚上几圈,届时星君保管不会让自己进去!不过现在好像也可以,她决定先退下,以免过会子被打。 楠竹放下手里头的卷轴,随手抽了张白纸再次扔了过去,挡住了琪鸢正往回走的步伐:“站住,本星君同意你走了?”这他还没说话儿呢,走啥呀! 琪鸢低头看了看,前后各一张白纸挡住,她这是向前也不对,向后也不对!“那星君要我如何呀?”真是个事儿多的司命星君! 一卷竹简从书案那头飞过来,直直冲着琪鸢而去,她伸出小胳膊一够,将那卷轴抱在了怀里头。“你就站那两张白纸上边儿,帮我理着昨儿的命数!”楠竹左手拉着袖口,右手拿着墨块轻轻地在砚台里磨着。 怎么可以这样对她?说好的尊老爱幼呢?说好的要让琪鸢小姑娘休息呢?星君你的节操呢?是不是掉凌霄殿儿上了? 但她还不能不听,谁让他是司命星君,谁让这儿是人家的地盘儿?琪鸢把脚踏在那两张白纸上边儿,嘟着嘴儿打开怀里那卷竹简:“行~我哪儿也不去,就站在这儿!” 听出她语气里头有些赌气,楠竹停了手里的活儿,看了看那粉团子,见她劈着腿儿两脚分别踏在那相隔不远的白纸上,手里抱了卷竹简,嘟着嘴儿正看呢。笨团子!“你偏要劈着腿儿站!两只脚站一张纸上头不行?” 其实星君对她是否劈着腿儿站比你不在乎,反正也不是自己累,但琪鸢小姑娘的站姿实在是……不堪入目! 第212章 怯 琪鸢小姑娘捧着手里头一卷竹简,两只腿儿呈竖一字岔开,只顾低头扫着那竹简上的字,理也不理一下对面儿的司命星君。 不是让她站着看吗?她多听话呀,一句话儿都不带回的。看就看,看就看!站着就站着,说的跟她不会站一样的! 楠竹见她一副不理人的模样,耸了耸肩,从书案上又拿起一卷竹简看了起来:“得,愿意咋滴你就咋滴吧,总之帮我把命数理清就行。” 反正这样也累不到司命星君! ‘卡吧’一声儿,琪鸢差点儿没把指甲给折了,有他这么当星君的吗?还真想让自己在这儿站上半天?铁打的也禁不住啊! 这才站了一会子,她的腿肚子就开始打颤儿了,可琪鸢又不愿意向司命星君低头,只好咬咬牙继续挺着:“不就是站着吗?我能站上一天儿呢!” 哎呦,真是好志气!楠竹随手拿起桌上的笔沾了沾砚台里头的墨水,在那竹简上头勾画起来:“行,别说一天,你要是有本事,就搁那儿站个十年八年的,本星君也不介意啊!” 十年八年?琪鸢也顾不上再看那竹简上的内容了,桃花眼儿瞪得圆溜溜地瞅着司命星君:“星君,你不会真让我站着吧?” 她真不是要搁这儿站着的啊!她只是想隔应隔应星君的,谁让他老是欺负自己的?可谁知道星君他还真就顺坡儿下去了,真让自己搁这儿站着。 让她不老实,让她自己做,不收拾收拾她,楠竹都觉得对不起自己:“这不是你自己要求的吗?我好像什么都没说啊……” 这话儿的意思就很明确了啊,既然是琪鸢小姑娘自己要求滴,那就乖乖儿做到吧! 琪鸢捧着一卷竹简满眼的泪汪汪,啥时候司命星君居然这么认真了?她的腿欸,抖得都快成筛子去了! “星君……呜呜呜,星君,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我不赌气了,不赌气,你就让我进去坐下或者干脆退出去好了……”琪鸢吧嗒着嘴儿哭的一抽一抽的,就是不见一滴眼泪。 这真是司命星君见过最虚假的假哭,连个表情都不带的!楠竹用手杵着下巴,静静看着那岔着腿儿站在白纸上头的琪鸢抽抽嗒嗒。 ‘吧嗒~吧嗒~’纤长的五指敲着书案,一声声儿地响,像是给对面哭的一抽一抽地琪鸢小姑娘打拍子似的:“我看你不是挺能耐啊,坐着干嘛?能者多劳,站着吧你。” 所谓能者多劳吗,既然她有能力站着,又何必浪费拿走过来坐椅子的时间呢?司命星君向来信奉‘时间堪比银子’这一真理。 琪鸢小姑娘此刻终于体会到什么叫不作就不会死了,自己好好儿的跟司命星君赌什么气啊,明明知道最后也没啥好结果! “我……星君~星君真是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无人能及,瞧瞧这字,哎呦,世间绝笔!瞧瞧这房间,布置的雅致而不单调,奢华而又内敛……”既然软的不行,那就,来更软的!你说她不要脸?笑话,脸是什么?可以吃吗? 楠竹放下手里的竹简,端了口茶放在嘴边轻抿了一口,听着对面琪鸢小姑娘不带重样儿的夸奖,再次见识了她深厚的拍马屁功力。 英俊潇洒风流倜傥……这都什么跟什么呀?司命星君英俊潇洒还用她来说?‘啪嗒’一声儿,茶盏被放在桌上,打断了琪鸢的滔滔不绝。 “也就你废话最多不着边际!”司命星君扫了眼那头扯着嘴角装作很开心的琪鸢,一句话直戳重点,她可不就是废话连篇不着边际吗! 能说这么多夸奖的话儿还不带重样的,即便是废话也很了不起了!琪鸢在心里头默默给自己找了个安慰自己的理由,脸上却依旧一副狗腿的笑容:“星君说得对~” 总之琪鸢小姑娘夸人的手法就两条:一,使劲儿夸,甭管它是啥词只要能用都给用上!二,司命星君说的都对,管他说的是什么天方夜谭母猪上树啥的,总之顺着他夸就对了! 楠竹深深感觉到自己这一百来年的教育有多失败,身为堂堂司命星君家养出来的兔子,她居然如此狗腿儿没下限?出去他都不好意思认! 哎呦,她都说了这么多了,怎么司命星君还让她站着呀?琪鸢都快撑不住了喂!“星君呀,咱坐下来喝杯茶,好好儿理命数,如何呀?” 再这么站下去,她非得摔个底儿朝天不可! 楠竹边看着竹简上头的字,边喝着茶水,好不悠闲,听见琪鸢那带着颤音的话,他连脑袋也懒得抬一下:“喝什么茶呀,好好的把命数理完,然后你就可以出去了,你不是不喜欢进来吗?” 既然不喜欢进来呆着,那就好好站那里给司命星君理命数吧! 琪鸢小姑娘憋着嘴儿,努力挺着自己的小身板儿撑住两条打颤的腿,努力,撑住,琪鸢你可以的! 一秒,两秒……“呜呜呜,星君,我撑不住了呀!”这光站都站不稳,还怎么看这竹简上头写了啥呀? 楠竹依旧自顾自地拿笔在竹简上头勾勾画画,头也不抬:“撑不住也给我好好站着,我先警告你啊,过会要是脏了我的屋子,你就给我打扫整个司命府去吧!” 天呐,这是区别对待,这不公平!“星君,咱俩是一块儿从凌霄殿回来的,为啥你可以进去,我就不能!”难不成她的脚要更加吸引灰尘一些? “本星君回府时候已经换了鞋了,在你和那小仙女儿拉拉扯扯的时候,怎么?你有意见?”楠竹依旧不施舍一个眼神儿给她。 有意见,有很大的意见啊!可是她不敢说了啊,万一被司命星君一竹简扫过来,那可就是头破血流啊! “呜呜呜……星君,星君我的妖丹,妖丹好热,又痛了……呜呜呜”既然软的不行,那就苦肉计上! 楠竹这才缓缓抬起头来,看着门口处那快要倒下去的琪鸢小姑娘左手拿着竹简右手抱着肚子,哭的那叫一个伤心,搞得他都不好意思说什么。 “哦,我没告诉你吗?药老的丹药有暂时麻痹的作用,一直得到半个时辰后你才能感觉到痛处。”楠竹悠然地在竹简左下角画了个圈圈,又批完一卷! 第213章 千千 天帝的召令来之前,芊芊正在月下仙人的姻缘树底下躲懒。这几日来解忧的人太多了,她忙得晕头转向,昨日里还差点儿把织女刚织好的九锦给拆了。 本着不能因此乱事的想法,织女放了她半日的假,说让她好好休息一番。芊芊忙不迭应了,随后便不请自来的到了月老祠里。谁让她平常与月老和他的小徒弟交好呢? 三个人偶尔聚在一起小酌,将月老的红线弄得乱七八糟,那老头儿酒醒了便追着芊芊和小徒弟打一通,也是常事了。 这日恰好遇上月老和小徒弟要去老君那儿做客,便只留了芊芊一人在这儿。 她躺在红线串成的吊床里,双手交叠放在后头撑着脑袋,姻缘树上缀下来的祈愿结轻轻拂过她的面庞,芊芊打了个喷嚏,引得月下仙人养的那只乌鸦直叫唤。 “嘎!好吃懒做!”乌鸦扇着翅膀,盘旋在芊芊周围。 芊芊面色不改地回道,“嘁,总好过你这秃毛乌鸦。” “嘎!本大爷不是乌鸦!是凤凰!上古凤凰血脉!嘎!”那乌鸦似乎被激怒了,翅膀扇得越发快起来,尖尖的喙几乎要啄到那张宛如新月般皎洁的脸上。 这乌鸦,烦得很。芊芊想着,随手抓了把身旁的红线盖在脸上,懒得与它说。 乌鸦见此,更加猖狂,停在串成吊床的红线上头,一刻不停地开始数落芊芊。“嘎!神仙,你算什么神仙!” 失了清净地的芊芊顿时没了困意,撑着身子起身,双目与那乌鸦对上,她盯着黑色的乌鸦看了会儿,一字一句地道,“你这个,秃!毛!鸦!活该你化形不了!” 什么上古凤凰血脉,骗鬼呢?真是上古血脉,为何现在的凤凰一族连认都不认它? 乌鸦被戳了痛处,顿时便要朝着芊芊飞过去,尖厉的叫声倒有些像子规啼叫。 它扑打着翅膀,黑色的羽毛掉落了几根,芊芊眼疾手快,抓了那把红线直接朝着它扔过去,乌鸦的翅膀被红线制住,啪嗒一声摔在地上。 “嘎!你会有报应的!你有大麻烦了,天帝召令来了,嘎!”乌鸦在红线之中挣扎,还不忘诅咒两句芊芊。 而被诅咒之人正趴在吊床上头,好整以暇地瞧着被红线紧紧缠绕的黑色东西,“听你瞎讲,天帝怎么会给我这种小仙下召令呢?”天帝怕是连她是谁都不晓得。 这烂乌鸦好几次打扰自己了,若不是月老那老头儿舍不得扔了它,芊芊真恨不得把它拿去炖了,送给隔壁广寒宫里那只吃肉的兔子去。 她打了个哈欠,不准备去搭理地上一团乱的东西,难得的休息日,她可还没好好享受呢。 芊芊正闭上眼,就听得远处一阵喧闹“芊芊!芊芊,快起来!天帝给你下召令了!天呐!” 小姑娘叽叽喳喳的声音由远及近,逼得芊芊又睁开了眼睛,她侧过头望去,一身红衣的小姑娘头上拴着红线,正从一朵祥云上跳下来。 “红豆,你疯了不成?”芊芊唤她。 来的正是月老的小徒弟,红线化形的小仙,红豆。 红豆贯是个跳脱性子,此刻便越发明显,她摇着芊芊的肩膀,圆圆的杏眼瞪得老大,“不是我疯啦,是天帝疯…唔,不对,不对,是你,你得疯了!” 芊芊以一种默然地眼神看着她,而后伸手碰了碰那小丫头的额头,“这不是没发烧吗?” 好好的仙子说疯就疯。 二人四目相对,地上的乌鸦又叫了一声,“噶!来了!” 那种幸灾乐祸的声音让芊芊身子一寒,还不待她回过神来,就见月老儿正笑眯眯地踱步回来。 红豆丢下芊芊跑了过去,“师傅,师傅快来啊!芊芊她不信我!” “红豆!怎么说话呢,没有规矩!平日里为师教你的,都到狗肚子里去了?”却不想月老儿没像往常一般醉醺醺的与徒弟拌嘴,倒是板了张脸,开始训斥起自己的小徒弟。 芊芊看得称奇,嘿,你别说,那酒鬼老头儿装模作样的还真有那么几分老君的风骨,看来果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啊! 正这么想着,那边月老已经把不听话的徒弟给扔一边儿去了,转头又换了个笑脸,朝着吊床上的芊芊招手,“哟,芊芊还睡呢,快些下来,有好差事!” 他笑得慈祥,可是芊芊老觉得月老脸上的笑意掺了几分歉意……”怪了,这老头儿还会抱歉?芊芊从吊床上跳下来,又跨过地上那只闷声的乌鸦,朝着月老那边过去。 在只有一尺距离的时候,一股尘封多年的木枢味便传了过来,芊芊伸长了脖子去看,却见月老后头还跟了个神仙! 发如墨色,眉似锋剑,如蝶翼般的长睫下垂着,遮住了他的眼睛。脸是宛如纸般惨败的,一张朱唇却仿佛点了绛红,明明是个男子,却长了张比女人更美的脸。 妖孽!芊芊脑子里浮现这两个字。 那妖孽抬起了眼睛,扫视了一圈月老祠,最后将目光锁定在一尺远的小仙身上。 他的眼睛很漂亮,像一块上好的墨锭,只是目光却无神而空洞。 是谁呢?芊芊好奇地想着。 “怎么回事,你也跟红豆那丫头学的没规矩了,见了宋毓上仙怎么不问好?”月老啪地一巴掌拍在芊芊背上,暗地里朝她努了努嘴。 “哦……小仙芊芊,见过宋毓上仙。”芊芊慢了半拍,眼睛却一刻不离那位被称为上仙的男子。 总感觉,在哪儿见过呢? 月老见他二人互相看着不开口,只好又自己将话题给接上,“芊芊啊,你以后要与上仙好好相处,知道吗?” 芊芊刚要答个好字,却突然想起了什么,惊得往后跳起,指着对面的男子啊了半天,“你,你就是那个要死不活的上仙宋毓?那块破和氏璧来的?” 她这辈子,最不想碰到的人,就是这个大哀星宋毓! 对面之人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你就是那个织女用头发结出来的破解忧结?”他一个破字,说的格外地重。 第214章 下凡 芊芊捂着胸口,拼命告诉自己,不能动手,不能动手,这个打不得,打不得! 她偏过头去,却见月老正朝她挤眉弄眼,一张老脸上满满的惊恐,生怕自己对眼前这位上仙做出什么事情来。 “芊芊!我就给你说了,天帝下了召令,让你替上仙大人解忧!”只见红豆不知从哪儿窜了出来,可怜巴巴地拽着芊芊的衣摆。 什么?芊芊猛的抬头,就见月老退出三尺之远去了。 “死老头儿!是不是你又卖我!”芊芊瞪眼。 “哎哟!我冤枉,这次真不是我!是老君,老君在天帝那儿夸你,正好,宋毓上仙也在,天帝听了,便觉着,哎呀你这个小丫头挺不错的!就拍板儿了!”月老舔着笑脸,却退的更远了些。 我呸!这老头儿,肯定是喝多了与老君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害的自己要和这哀星凑一起!芊芊内心想着,待会要去把老头私藏的仙酿都给搬走! 说到宋毓,天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啊!女娲补天的灵石掉落人间,化成上好玉器,唤作和氏璧。相传得和氏璧,得天下,本来好好的一块玉,却偏偏成了引天下大乱的玩意儿,染着血腥之气,连带着这位被点化成仙了,也是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 成大仙者,必定无欲无念。宋毓这心里头,尽是忧愁,注定成不了大仙的,一辈子可能就是个上仙之位了。可天帝是极其喜欢宋毓的,谁让人家一人干过了魔界大将外带十万的魔兵呢?因此想尽了法子,势要将这位的心结给解了! 于是天帝有令,谁要是给宋毓上仙解了心结,待宋毓荣升大仙之日,就给那人提位赏赐,应有尽有! 芊芊是避之不及的。上次就有个小仙,自告奋勇要帮这位解忧,结果被这位大爷一句,烦了,便随手扔下了戮仙台去! 戮仙台啊!那是什么地方!一下去,好不容易修成的仙位没了不说,连骨头都剩不下!芊芊可不认为,自己有什么大本事,能治好这位的心结。 想到这儿,她抬起眼来,悄悄地看向面前的宋毓。他的脸是长得极好的,说起话来声音也好听,可是一想到他一个人杀了十万的魔兵,又将个小仙推下戮仙台去,芊芊便一阵恶寒。 “看够了?”宋毓看也没看她。 芊芊点点头,随猛然摇了摇头,“不不不,不是!我是说,上仙,您能,换个人不?”她脸上是僵硬的笑意。 “您看,我这又不聪明,又不讨人喜欢的,万一让您不开心了,那多不好意思啊。”芊芊指了指自己,一副我为你好的模样。 宋毓听罢,抬眸看了她一眼,眸子里依旧空洞无神。“是挺不讨人喜欢的。” 噗!芊芊觉得自己一口血如鲠在喉,她还能怎么办?只能告诉自己,打不得。 “不过,我懒得与缚执说了。”宋毓停顿了一会儿,又接着道“反正,你也活不过一个月去。” 他说的随意,芊芊却觉得有一股无名的气息紧紧缠绕在自己身上,仿佛自己一动,这玩意便会缠的越来越紧,直到她气绝身亡。 她看着这个妖孽似的上仙转身离开,只留下一句,“再会。” 待月老祠的门被缓缓关上,她终于绷不住了,跌坐在地,抱着红豆嚎啕大哭,“我这都是造了什么孽啊!天呐!我还这么年轻,就要死了嘛!” 月老垫着脚靠过来,却不敢离得太近,“哎哟,瞧你,至于嘛!我看着人宋毓上仙挺好的啊,又长得好看,你也不吃亏!” “你放屁!你怎么不去!死老头儿!”芊芊头也没抬。 红豆叹了口气,伸出手拍了拍芊芊的头发,“芊芊,你放心,以后我一定会给你祭酒的!” 芊芊马上将红豆从怀里推了出去,一双眼睛红的兔子似的,她吸了吸鼻子,“呸呸呸!你这不是咒我嘛!”她可不想死。 “还有你!老头儿,你卖的我!现在怎么办?我不管,我要是死,一定拉着你一起死!”芊芊伸手,一把将月老拽到了身侧。 “哎哟!”月老一把老骨头摔得够呛,揉着腰在心里把芊芊骂了几遍。“那老夫能怎么办嘛!天帝又不听我的!” “我不管!你给我惹得麻烦!” 他两吵吵闹闹,红豆却杵着下巴,大眼睛转了几圈,而后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忙蹲在芊芊的身侧去,“芊芊,天帝只让你替上仙解忧,可没说在哪儿解啊,届时,你拉着上仙,去冥界喝碗孟婆汤,投胎到人间去,让司命挑几个命数,你俩下去历练历练,说不准,上仙的心结就解了呢!” 芊芊脑子里将这话过了一遍,“唉!是这么个理儿啊!”只要喝了孟婆汤,那他两个就都是人啦!她还怕这上仙不成? “哎哟红豆!你可真是个大宝贝!我这就去找天帝去!”芊芊想到自己小命可保,也顾不上与月老吵闹了,跳起来便要离开。 红豆跟在她身后,“芊芊!错啦!凌霄殿在北边儿!” 月老还坐在地上,一把老骨头磕得疼,他哼哼唧唧地伸出手去,“这个没良心的,也不知道谢谢老夫!红豆,快来扶师傅一把!” 红豆摇了摇头,头发上拴着的红绳左摇右晃,“师傅你不道德,坑了芊芊,你还骂红豆,红豆不扶你!” 她说完,便一蹦一跳入了内室,只留下月老一个人欲哭无泪。 “噶!噶!”哦,不,还有地上的乌鸦与月老面面相觑。 —————————— 芊芊出了月老祠,便直奔凌霄殿而去。 门口把守得天兵拦下她,“站住,哪里来的?” “我是天帝派去给宋毓上仙解忧的!有事情要向天帝禀报!”芊芊将方才红豆塞给她的天帝召令拿出来,那天兵看了一眼,确认无误后便将她放了进去。 这还是芊芊第一次到凌霄殿来。 左右皆是天兵天将,仙气缭绕之间,她穿过了长廊,便见一温润的中年男子坐在上首,芊芊忙跪下来,“织女府上解忧小仙芊芊,见过天帝!” 第215章 不存在调查 不怪他,说来也是的。本来是个好好的人,一会子成了个活死人一般的蛊人,一会子,又知道自己连人也算不上了。 白悦放在桌上的手隐约颤抖着,他的心迹便都显露出来。 “所以,你是不用担心生老病死了……只不过灵力低微,受伤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洛书停了一会子,“我这儿你不能多呆,因为我穷得很,养个精灵就已经够废精神了,可伺候不起你了。” 说罢她拍了拍胸脯,似乎真的很累。实际上就是催着白悦快些离开而已。这话说的太过不近人情,但洛书却觉得没什么不妥当,当初与她做生意的只是艾舒而已,而生意已经结束,她只不过念着艾舒的旧交,才帮了白悦一把。 可是这不代表洛书打算好心的养着这个不死人,闲客居可不是什么善堂。 显然,白悦自己也明白这个事情。因而当洛书话落,他极为肯定地点了点头,“您说的是。我确实不应该在这里多呆了。不过上仙还请放心,白悦并非故意留下,我打算先去一趟姜国旧址,稍后再做打算。” 白悦将自己的打算说了一通,他再明白不过,自己如今是个无牵无挂的不死人了,所以倒也不在乎到底要不要寻一个落脚点了,总之都是要远走的。至于回姜国旧址,他也并不是全为了自己一人。 洛书听他说要回到姜国旧址,一时有些奇怪,“回那儿做什么?七十年前的地方,又是败国都城,哪怕保留下来,也早没有先前的景象了。” 若是要去睹物思人,只怕是难了。从前人间那么乱,政权不定,天下不安的状况,洛书并不觉得,如今的旧址还会保留着过去的什么东西。尤其是能让人记住的,具有代表性的东西,只应当会被敌人掠尽了。 所以她是不大赞成这个想法的。洛书的态度从来都显露在脸上,嘴角微微往下撇了撇,便将不满的情绪尽数显露。 白悦自然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不过对于这个,他却只摇了摇头,“艾舒从前是坠楼而死的,我没来得及去替她收尸,自己就先差点去世了。我总觉得不能让她一个人呆在那里,她没了父亲,也没了母亲,奶娘早早地丢下她去了……满城的孤魂野鬼,她会怕的。” 艾舒自小就胆子小,面上像个小大人似的对他人说教,其实却是夜里灭了灯便不敢闭眼睛的娇娇小姐,总需要奶娘握着手,搬了小凳子坐在她的床边。 白悦以前总笑她,如今却又担心她了。那儿那么黑,又没有人陪她,艾舒怎么睡得踏实呢?定是辗转难眠了…… 男子微微低垂着脑袋,目光落在自己的双手之上,“我之前就想了,要好好陪她,可是这上天始终不叫人如愿的……她觉得对不起我,我却从来不这么觉得。” 洛书听了,眸子里染上几分赞成,“艾舒当年就因为暴尸荒野,才会修炼得如此艰难,若是她能晓得你如此挂念她,只怕会开心得很。” 艾舒天性是有的,况且本性不坏,又肯修炼,若不是她自己要以命换命,自己要求魂飞魄散,洛书倒是很想将她留下来,与赤染一道在闲客居里头作伴。反正,她也是自己的有缘人,更何况瞧着这缘分还算不错,能得了御玖亲自引荐,到底是桩大事的。 只可惜她主意已定,洛书也不能强人所难,只好让人去了。如今瞧着白悦,更加想起来艾舒的轻灵,忍不住叹了口气,“当真天妒红颜这话一点也不错。多好的丫头,又知事又漂亮,说走就走了。” 这些年来,见了那么多的人,听了那么多的故事,这句感叹不只是用来惋惜艾舒一人的。洛书的竹简上记载了太多太多的人,如今,她提起笔来,在一卷新的竹简上添上一笔。 那东西一般人看了都好奇,尤其今儿在场的两个都是刚到闲客居的,甚至之前连洛书的名字都没听过,又怎么会知道这竹简的事情呢? 因而两人都好奇的瞧着,洛书方才似乎是凭空一抓,便将那竹简拿了出来,此刻摊开摆在桌上,右手提一支狼毫笔,明明没有沾什么墨水,然而却见洛书写的一刻不停,十分流畅。 赤染新奇得紧,赶忙凑过去跟着看,洛书的字迹娟秀,倒十足像个大家闺秀。赤染是个睁眼盲人,瞅了半天硬是不知道这上头写的什么东西,一时急了,“上仙这鬼画符,赤染看不懂。” 小丫头哼哧哼哧着,洛书听得发笑,“合着你自个儿不认字,倒反过来怪在我头上了?你这丫头,怪是个贫嘴的。” 赤染晓得自己不占理,却又碍着边上有个白悦好奇地看着,不想在他人面前落下面子,便不依不饶地拉着洛书讲。 洛书被她缠得好笑,却只是摇摇头。片刻之后,他终于将笔放下来,眸子向一旁的白悦看过去。“来看看吧。”她嘴上这么说着,手只轻轻一挥,便将桌上的竹简送到了白悦面前。 少年模样的人来不及为这怪事新奇,脑子便被竹简上的内容牢牢吸引,他的视线顺着内容游走,一遍又一遍,贪婪得很。最后,当清泪流下来的时候,他那双眼睛里头的混浊,才似乎散去了。 他抓不住竹简,蹲下身去埋头痛哭。好在那竹简有法力拖着,也不至于落下去。 瞧他实在无助,赤染往后退了退,虽没像之前一般说些有针对性的话,但到底是抿了唇,不去安慰什么。 洛书一副早知如此的表情,“艾舒活着的时候,不曾对不起你。傻丫头不知道,只一心以为她父母害了你们一家性命,却不想身边人也是个狼子野心,报仇从不假手于人,也怪狠心的,就这么夺取她父母的性命。你也好手段,让她从未发觉。” 倘若想知道,这东西不是什么隐秘,可是艾舒从来不曾怀疑过白悦,更别说去调查他了。 第216章 痴情 洛书笔赋 所以说,最纯良的,多是女子。这世上不少痴情人都是女儿身来着,最终结局凄凄惨惨戚戚,投江上吊,洛书见得多了。到底是些可怜人儿,在地府里头,除了哭,再说不出其他的话,偶尔有些有骨气的,心想自己不能白白受了这份罪,便将一生的经过都告诉了掌管相关方面的阴差。 地府的阴差,自然不可能放过那些有罪过的人去,更何况,这种怨鬼的事情若是解决好了,那可是有机会得个地仙位置的。 便都争先恐后的替那些女子报仇雪恨,所以凡间常常有负心汉被鬼蒙了头一顿猛打,病秧秧的就这么去了。 冤魂大仇得报,自然是乖乖投胎去了。不过这等好事情可不常见,最常有的,是那女子白白丢了性命,恶人依旧潇洒,叫人叹惋。 洛书想着从前见过的种种,忍不住叹了句,“多情最伤人,偏偏女子多痴情。” 她说不准艾舒对白悦究竟算不算痴情,可艾舒一定是个有情有义的姑娘。她总觉得自己一家子活着的时候对不起白悦,让他孤苦无依,因而哪怕死了,自己的尸骨无人安葬,做了孤魂野鬼飘荡人间,她也铆足了劲地要找到白悦,哪怕希望渺茫。 可惜了太傻了些,总没想到,那个她心心念念的清俊少年,会是个手握铡刀的刽子手,手起刀落,便是她父亲母亲的双双性命。 洛书摇了摇头。无比惋惜。艾舒从来没真正看清过白悦这个人,或者说,她不愿意去怀疑他。不论白悦现在是什么模样,至少在她心中,那都是白雪地里抱着自己玩耍的少年。 白悦无法反驳她,他知道,在洛书眼底,自己做过的所有肮脏的事情都叫人看去了。他接受着洛书的审视,目光沉稳,“你都知道了?” 这话仿佛松了口气般,不用再装作那内心透彻的少年模样,他脸上的茫然无措顿时减少许多。 变化是在洛书预料之内的,却是在赤染预料之外。但见小丫头瞧着那蹲在地下,脸上还挂着泪痕的男子,一下子跳了起来,“你这人!” 赤染觉得如鲠在喉,她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这个男子。说他卑鄙?可是他做了什么事?说他虚伪,可是他似乎是真的很难过啊……眼睛是不会骗人的。从前教导法术的妈妈给赤染讲过,六界生灵,无论是什么,眼睛总不会骗人的。 白悦的眼睛里透着微弱的光,黑漆漆的瞳孔大而无神,他还活着,可是又像是已经跟着艾舒去了。 那眼睛不会骗人的……赤染无法指责出口,万千的话盘旋了会子,最终她只说了句,“人心最难懂!” 是了,人心最难测。 洛书和白悦竟然不约而同的笑了。 “我怎么能不知道?我洛书看起来像个混人吗?我可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生意都接的,好歹我要救的是个什么东西,我得细细斟酌一番。”洛书学着苻莘那套,一会子抚了抚衣袖,一会子又高深莫测的转着茶盏。 据司命星君所言,如此做法,会让对方觉得心慌,无从开口,乖乖顺着自己的话往下走。 不过这是洛书第一次用这法子,还是对着一个不甚了解的人,显然是不管用的。 “上仙又何妨跟我绕这许多圈子,我白悦从不是个清白的人,我手上染的不止艾大人一家的血,什么龌龊事情,我都做了。从前做人时候,最怕艾舒发现这些,可是如今,我没什么好怕的了。”白悦放松下来的身子,略微倾斜着靠在椅子上。 洛书的话不仅没对他起什么震慑作用,更因为这最后一层遮羞布被扯下来,他的顾及少了,说起话更随意了。“我感谢你救了我的性命,虽不说万死不辞,但总归不会不去报答。我是个心狠手辣的,却是个知恩图报的。这一点,白悦自认为做的还算不错。” 清俊的少年总算有了些生气,可是一句句从嘴巴里吐出来的话,总让人气得不行。 这话说的,好像洛书是个趁人之危用恩情来胁迫别人一般。好在龙女殿下走的快,否则若给她听了去,一向最看中尊卑的龙女只怕不会轻易放过白悦。 好在今儿在这里的不是龙女殿下,只是个气了只会跳脚的赤染,和老神在在并不在乎这些的洛书。这二人一个是气的没法去与他计较,一个则是心大,又懒得与他计较。 洛书丝毫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我就是个地道的生意人。我给你提供存活下去的路子,但我也有个要求。” “上仙!”赤染的惊叫声带了许多的复杂情绪,当然,这也体现在了小丫头的眉眼之间。 洛书抬手摆了摆,示意她不要开口。“我闲客居,从来没有白白做事情的。” 她像是在对白悦说明规矩。 白悦也上道得很,直接了当又是一句,只管让洛书开条件来。 但见洛书看他的眼眸里终于有了几分欣赏,“也许你并不像艾舒说的那般心底纯净,但总归,算个有担当的。” “上仙要我做什么?”他并没有接洛书的的话。 自讨没趣的洛书也不生气,桃花眼笑眯眯地望过去,里头也不知包含着什么,“你什么也不用做,我不需要去上刀山下火海。更没有什么吸人精气的癖好,况且又是个遵守天规的神仙,断不会胡来的。” 白悦不轻易接话,显然是不信她。 “但是,”洛书的话顿了顿,赤染和白悦已经朝着她看过来,“我需要你帮我找一个人,他叫,河图,” 最后两个字仿佛用尽了洛书最后的力气,她说的极轻,仿佛一阵风就能带走似的。 “六界之外有一处境地,名唤沧浪亭,亭主收留六界之中不容的生灵,不死人大部分也都是在那儿生存的。你只需要替我打听河图的消息,并且,不能告诉任何人。你知道了吗?我说,不能把它告诉任何人。” 第217章 送走 赤染送了白悦出去,外头阴得看不见太阳。小丫头握着一把伞,不情不愿地走在后头,嘟囔着上仙真是麻烦,还让人特意送这人出来。 她不喜欢白悦,觉得这个人又残忍又无情。 彼时白悦已经走到了前边去,回眸一看,见那小丫头自个儿落在后头,磨磨蹭蹭。“姑娘大可不必相送。”白悦客气地道。 赤染不喜欢他,白悦自己也能感觉出来。他倒也不在乎,反正坏事做的多了去了,若随便一个人的指责都要放在心头,他白悦不等城破,早就先气死了。 再加上之前的相处,这小丫头虽说是精灵,但那脾气,说来与个七八岁的孩子无二。况且看着那位上仙对她很是照顾,白悦自然不会因为个孩子,去扫了洛书的兴致。 毕竟,洛书是救命恩人一事,白悦是记在心里头的。 他不老不死,现在还是少年人的模样,眉间温润,骨骼分明的手握了一柄长剑,是方才洛书送给他的,身上的衣裳也是洛书看不惯他一身素白衣服穿了十几天,便大手一挥给他换了。 如今又是个翩翩少年郎的模样,立在闲客居外那棵雪松底下,客气而疏离。 赤染自然是求之不得,正想一口应下赶紧的回闲客居里头,却突然想到了手上的东西,出门前洛书的嘱咐回响在耳畔,小丫头哭丧着脸,不情不愿地走上前去。 白悦好看地眉头蹙起,不解她这是要做什么。 却见赤染上前来,将手里的那把伞一股脑地塞给他,“你以为我想送你吗?上仙有话让我对你说我才留下的。哦,这梵音伞,上仙说借你用用,到时候可得还回来。” 那伞相比一般的伞来说,要更大一些,当白悦握住它的时候,上头一股暖意流淌进他的身体里。这让他不自觉握紧了些。 “上仙有何交代?”他答应洛书的要求,先去姜国旧址,随后再去沧浪亭,算是给自己寻了个归处,也是替洛书去打听打听那名叫河图的消息。 “喏,上仙说,七星剑虽不是什么神剑,但也是你们人间帝王之剑,这东西在人间,万不可漏出来,否则惹了杀身之祸,你也得浪费时间去脱身。”赤染将洛书交代的话重复了一通,心里边嘀咕,明明在闲客居就能交代好的,为何还要她特地送出来说这么一番话? 她不解,白悦自然也不清楚。不过洛书做事好像从来如此,看起来没有什么章法,但却独有她的想法。白悦将梵音伞接过来,一手握着七星剑,一手抓着梵音伞,站在那雪松底下,倒有几分像是即将远行的游客。 “那白悦就先告辞了。还请姑娘替白悦向上仙说罪。”白悦一手各抓一样东西,不能拱手行礼,只微微颔首,算是替了拱手谢罪。 赤染砸吧砸吧嘴,到底没再说什么,眼瞅着天快黑了,周边的阴气突然加重许多,她的灵力应付起来实在吃力,便不敢在外头多呆,慌忙回身跑回了闲客居。 白悦见着她的背影完全消失,这才转了视线,投向远方。洛书赠了他一只神鹰,可化作三人大小,算是给白悦用来代步的。此刻他只轻轻念了念洛书教给他的咒语,便见一只黑色的庞然大物从远方飞来,白悦一跃而上,坐在它的背上。 那神鹰啼叫一声,白悦放了剑和伞,伸出手去轻轻安抚了它的脑袋,“走吧,你我二人,也算有个伴了。” 第一次见面,神鹰却丝毫不畏惧这个人类,相反,倒与他很是亲近,一只翅膀煽动着,载着白悦向高处飞去。 闲客居内 云水镜里现出一鹰一人远去的身影,洛书抿了口茶水,已经有些凉意了。 赤染连跑带跳地从外头进来,身上沾染了院子里的落花,一片片的从她身上飘到地上,小丫头扑倒洛书身边,“上仙,那人走了!” 她的语气中有些孩子气的兴奋,看得出来,白悦的离开对她来说真是件再好不过的事情。 到底是孩子心性。洛书掐了掐她的脸,上下左右地蹂躏一番,“你呀,我让你好好送送他,怎么说话跟带了刺儿似的?” 她虽让赤染送了白悦出门,可是也用云水镜看着他二人的说话动作的,赤染的表情她一一看在眼里,真是既好笑又无奈。 赤染瞥见她跟前浮着面铜镜,微微的闪着光,便晓得自己方才已经被看的清楚了。有些心虚的从洛书怀里头爬出来,自个儿坐回了位置上,“我本就不喜欢他的。” 这话说的极为小声,像是怕洛书骂她。 “其实倒不用为他费心。你与他的交集也只到此为止了。白悦呢,说不上是个好人,至少不是艾舒眼中的好人。但总归不曾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只是投身在了乱世里头,为了活命,总得舍弃一些什么。”洛书将那凉了的茶盏推出去一些,茶水凉了就不好再喝了,那茶香不如之前,味道也会大打折扣。 她说的中肯,倒不是要为白悦辩解什么。只是瞧着赤染这般模样,觉着这不太对,便说了一番。 果然,赤染低下了头,似乎思考了什么,“可是上仙,他对艾舒姑娘那么坏,姑娘为什么要救他?” 赤染抓破脑袋也想不明白。 她眨巴着眼睛看着洛书,本以为会得到个回答,却不想洛书一耸肩膀,“大约是个傻子吧。” 赤染呆愣了一会,竟然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洛书又接着道,“你想,若换了潞虞龙女,她会这么做吗?” 龙女殿下?估计只会一掌打死白悦罢了。赤染慌忙摇了摇头。 “换了你呢?” 赤染觉得自己虽不如潞虞龙女那般有魄力,但也不会选择艾舒姑娘一样的做法的。所以又摇了摇头,毕竟妈妈当初说过,命可是自己的! “这就对了吗。潞虞龙女是聪明人,你也是聪明人,你们断不会如此行事,所以,艾舒就是傻了,才会如此去做。” 第218章 仙帖 就是傻了才会这样的,明明是洛书瞎掰一通的话,在赤染耳朵里却格外的正确。小丫头连连点头,若后头能有条尾巴,估计也摇得欢快。 潞虞穿门而入,身上的衣裳不知何时换成了一袭云烟色长纱裙一直延伸到脚踝,绣着淡粉色丝线的前襟微微敞开,腰间缠着一根铃铛链子,走起路来叮当做响。腰侧盘了金鱼扣,上头挂一个坠了红流苏的禁步,和着铃铛声左右摇晃。 本该是柔柔弱弱的女子装扮,穿在她身上却格外多了几分英气。但见龙女殿下大步流星地走过来,路过赤染身侧时,微微侧目,“怎的一会子不见,倒从蜡烛变成狗儿了?” “胡闹。”洛书训了一句,又招手示意眼泪巴巴的赤染到自己身边来,“你惯会都这丫头玩,明知道她性子急,听不得你的玩笑话。” 龙女殿下面无表情,“这点都受不住,以后怎么相处?” 这话说的,就像是她也打算在闲客居长住了一样。 洛书也懒得去和她争辩,只好奇地瞧着她这身装扮,“我倒要问问你呢,一会子功夫,怎么换了这幅?是打算去哪儿参加什么大典不成?” 这话一出,赤染也跟着悄咪咪往潞虞身上看,她一身装扮确实是极美的,脸上虽未施粉黛,但五官之素雅,令人为之惊叹。黑发还是先前的模样,只多戴了顶镶着碧水珠的星冠。 那星冠是天界仙子品级的象征,潞虞一向不喜欢与天界之人有交集,平日里很少去天界,因而这星冠也很少戴上。 如今洛书见了自然惊奇,一边摇头咂嘴,一边道,“你父王若见了你这幅模样,该是多欣慰的。”天知道老龙王当初为了让龙女殿下乖乖戴上星冠去参加天界封仙大典,废了多大的功夫! 赤染是不懂这些的,她只晓得龙女很漂亮,可是却似乎和这装扮有些不搭配?因为她挂在腰间用来提示自己的禁步此刻正随着潞虞地走动而大幅度摇晃着,看的赤染担心那些流苏会不会因受不住这剧烈摇动而尽数掉落下来。 她看的心惊胆战,一句话也不敢说,生怕又被这龙女殿下一顿好说。 潞虞张开手,上下看了看自己,又抬眸看向洛书,“怎么,上仙觉得不好看?”她说着还转了个圈圈,裙摆划起一道弧度,像是夜里盘旋的蝴蝶。 难得她有如此爱美的时候,洛书顺着她的话点点头,“美,美得很!”她一手摸着下巴,又上下将潞虞打量了一番,“不过你这身打扮要做什么去?” 天界又有什么事情吗?洛书心里一个咯噔,她可不想再上天去了。想想紫微帝君的臭脸,还有幸灾乐祸的破军星君,她就一身恶寒。 潞虞反过来一脸惊奇,“上仙没接到消息吗?”这话一出,她像是才反应过来,轻轻拍了拍嘴巴,“瞧我,都忘了。父王那边传来消息,说是二殿下订婚了,就昨天的事情。父王让我们现在就去天界,准备参加二殿下的订婚大典。” “哦……”洛书反应了一会子,忽然拍桌而起!“什么?二殿下怎么会订婚了?不是,我是说,他和谁订婚了?” 这可不是什么小事情! 二殿下!天界那位二殿下!那个天定的祀仙订婚了?不是等等,先前在天界,几位帝君的态度,她便能觉察出几分不对劲了,所以订婚一事,她并不是多吃惊。 关键是这人选…… 她身子还直挺挺地站着,眼神一刻也不敢从潞虞身上离开,生怕错过了龙女任何一句话语。 见洛书如此紧张,潞虞相反倒淡定了许多,只见这丫头浑不在意地摸着下巴似乎在回想自己父王的话,片刻之后,她偏了脑袋,星冠上坠下来的流苏随着动作叮当作响。“是一个小神仙。” 龙女殿下说的信誓旦旦,就差没竖起来两根手指表明自己所说皆属实。 这下轮到赤染一声惊叫,“殿下这不是说浑话吗!”废话,不是小神仙,难道还是小妖怪不成? 洛书扶额,“哪家府邸上的小神仙?姓甚名谁?修的什么法术?记在哪位上仙名下?如今是个什么仙位?” 这一连串的问题让潞虞撇了嘴,洛书在一旁补了一句,“你且好好想想,说的好了,我将潞乾的那份卷轴送你。” 这诱惑相当大了,一向淡定的龙女殿下忽然抬起头来,眉眼中透漏几分兴奋,满面尽是难以掩盖的惊喜,“上仙说的可是真话?” 洛书心痛地点点头,又一想,算了算了,总归一个潞乾的卷轴,又没什么大事情。给她就给她吧,反正,洛书也知道,潞虞最挂念的,便是这个同父同母的哥哥了。 有了这个做动力,潞虞龙女说话也不用思考半天了,那嘴巴跟上了发条的木偶娃娃一般噼里啪啦讲个飞快,“是姻缘祠里的!父王没告诉名字,但是说是红线化形的小神仙,从小就跟着月老那老头子,如今,好像是个仙子?我看仙帖上写的也是这个。” 她一面回忆着父王当时的话,一面挥袖摆出一封烫金的帖子,上头沾了金粉的飘逸大字显出两个名字,潞虞逐一看过去,“这上头写的是,承乾上仙契姻月仙子……” “天呐!这是要姻月送死去啊!”洛书也不待她说完,一下子打散那张浮在半空中的仙帖,一下子坐下身去,胸膛上下起伏着。 她的脸色泛着不正常的红晕,像极了在冥界时大变身的模样。赤染吓得不敢靠近,带了哭腔与她道,“上仙莫气……” 小丫头只怕自己一句话不对又让洛书变成那可怕的模样。 潞虞倒是没见过洛书发狂,只当她被气伤了,“上仙先不用着急,得先去天界,订婚仪式也就是半小时后开始。” 折合人界时间来算,她们还有两天的时间。潞虞想的是,都到了这种地步了,除了上天去,又能干什么呢!总之在闲客居干着急也是没用的。 第219章 恭候 这话说的对,但是洛书却只觉得脑袋疼。她伸手一下又一下敲着脑袋,想起了姻月,那小丫头先前还与自己讨论这件事呢,忽然间便成了这主角?“姻月……我是说姻缘祠那边同意了吗?” 潞虞看着她,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个不知事的孩子。“当然,就算不同意又如何,仙帖是经过天帝天后许可,方才发往六界的。” 是了,是了,真是气糊涂了!洛书站起身来,“我先去换衣裳。你们在这儿等我一等。” 她提起脚,步履匆匆地往外头去,却又突然回过身来,朝着潞虞歉意地道,“看样子,答应你的事又得再拖一拖了呢。” 也不知是不是潞虞和闲客居的风水冲撞了,这桩生意硬是到了现在也没能做起来。洛书也很无奈,天知道她多想赶快的做完生意,再将龙女殿下送回去。毕竟她可比不得老龙王爱女心切,那些惹事的人他躲还来不及呢。 因此这话到底是含了真心的,洛书满脸苦笑,“真是作孽了。”也不知道说的是这生意,还是在说二殿下的姻缘。 潞虞已经寻了一方位置坐下,听了洛书的话,脸上倒没多大的失落,“无事,反正我不急,东海也不需要我做什么,何况我喜欢上仙这儿。” 龙女殿下说的也是实话,东海统共就那么点地方,活了千年,早就待腻了。闲客居这里靠近妖界,又接近人界,偶尔地出去逛逛,也不会被人呆着骂一顿,着实是不错的。 洛书见她如此,心底地愧疚感就更重了,“我会带上东西,去了天界,如果有机会我便替你解了封。”说罢她掐指一算,脸色骤然一变,“看样子,是好不了了。” 她说的不算小声,脸上的神情又十分不对,潞虞也收了玩笑的心思,“上仙可是算到了什么?” 洛书掐着手指,红唇轻抿,眉间的忧愁几乎要漫出来了,潞虞问她的时候,她也只是摇了摇头,并不开口。 看样子事情应当不小。莫说潞虞了,就连赤染也看得出来,所以两人都没有多说什么,各自低了头,好让洛书不必感到为难。 洛书算了一遍又一遍,那结果定数都是一模一样的,她无力地垂下手来,看看屋内的两人,深呼吸一口气,而后打了个响指。 但见她身上的衣裳自脚开始幻化做缥缈白色的羽衣,披散在肩的长发随着金光闪过,变做了发髻模样,一顶凤凰星冠两侧点缀洁白的玉珠垂落,她张开眼睛,只见漂亮的桃花眼底下,一排晶莹地水滴顺着下睫伸向耳畔。 “走吧。”她踏出一步,一段九重锦自袖口掉落出来,笔直地躺在地面上。 洛书直接踏上去,潞虞便也跟着上来,唯有赤染犹豫着。 洛书现在实在是空不出功夫来管这丫头了,又想到如今天上怕是不太平,便朝赤染挥了挥手,“赤染你留下来看家。” 这丫头从没去过天界,如今又是这么大的乱子,洛书只怕有人从中作梗,抓她是不大可能的,但抓个小精灵来威胁威胁自己,还是很有可能的。 洛书一向最讨厌这些个肮脏手段,再加上赤染估计也只能说被抓的命,所以这次不打算带她同去。 这话赤染能够理解,小丫头虽难过,却还是乖乖点了点头,“赤染在闲客居等上仙回来!” 瞧她像只被人丢了的小狗儿一般,可怜巴巴的,洛书这心里头也不是滋味,但是却什么也不能做。 身后九重锦上的潞虞拍了拍她的肩膀,“上仙咱们该走了。” 洛书这才点头应下,口中轻念了一句,这九重锦载着两人迅速飞升。 出了闲客居,一下子直冲九重天而去。 洛书只叹气,“最近真是倒霉透顶。生意不好做就算了,天天地往天上跑。”她是极为不情愿去天上的。 潞虞在后头冷冷地道,“我也不想去的,但是父王说,我若是不去,下次仙帖上写的可就是我的名字了。” 那语气幽怨异常,竟然比冥界十殿里的恶鬼还要冤枉一些。 洛书一惊,桃花眼睁得老大,侧过脸看着她,“说的什么话?” “我也不甚清楚,总之父王不会骗我。”潞虞想,若不是因为这个,管他什么殿下订婚呢,她才不要到天界去自讨没趣。 鬼知道龙女最厌烦天界那些个弯弯绕绕,尤其小时候被火神拐到罪河里头差点丢了性命开始,她就更讨厌天界了。 老龙王最心疼宝贝女儿,一般都不会强迫她到天界去,有什么事情也都是老龙王自己一个人去的。如今既然说了这等话,那就证明天界一定发生了什么,是老龙王也没法压制的。 洛书满脑子想着只觉得头都大了,她晃着脑袋,两侧垂落的玉珠叮叮当当地响,她便更烦了,“我最讨厌穿这劳什子的仙品服装,走路都走不痛快。” 她想天界那些个仙子上仙的,是怎么受得住的?头上那顶星冠就差不多要了洛书半条命了! 其实这都是次要的,关键是天界那些破事,洛书想起来便头疼。她看着潞虞哀叹一声,“咱们俩真是同病相怜。” 龙女极为肯定地颔首,还不忘记补了一句,“父王要我交代上仙,千万不可先去找紫微帝君。” “什么?”这可让洛书慌了神。 若说姻月订婚一事她还可以骗骗自己,说有帝君在呢,总不会有什么危险。可是如今潞虞说不让自己去紫微帝君那儿,她竟然生出许多不知所措来。 眼看着就要到了九重天境地,洛书咬住牙齿,不敢再多问,人多口杂,帝君本就危险,她生怕龙女一个不留神将什么不该说的都说了,白白害了帝君。 算了,唯有先去九重天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才是最好的。 洛书深吸一口气,眼前浮现南天门的景象。她带着潞虞先后从九重锦上下来,那守门的天兵笑脸相迎,“洛书上仙可算回来了,星君让小的在这儿恭候多时了!” 第220章 混账 南天门是划归破军星君管理的,他一向是个不近人情的,因此多少人对这块宝地蠢蠢欲动,也只能在心中想想罢了。这人一口一句星君,想来只会是破军的人了,因为其他人也不能在这种时候将人安排过来的。 洛书点头应下,“你家星君可在帝君身边?”她问的着急,实在是被潞虞方才的话吓到了。 破军是紫微帝君的近侍星君,一向是形影不离的。 潞虞听她问了这话,只以为洛书要寻过去,当下想劝她,却又看着周边进进出出的尽是些神仙,想来都是受了仙帖相邀,前来参加订婚宴的。 实在是人多眼杂,潞虞难得有了几分心眼,不敢多说什么,只伸手去拉了拉洛书的衣袖。 然而洛书却只转了头给她一个眼神,就又转过头看着那天兵。 天兵只得了吩咐,连面都没见到呢,又怎么知道破军星君在哪儿呢?当下便有些说不出话,却又被洛书那眼神瞧得实在害怕,只能磕磕巴巴地说了句,“小的也不甚清楚,应该是在一起的吧……” “谁吩咐你来的?”洛书复又问了一通。 “破军星君。”天兵觉得这个平日里温温和和的上仙怎么今儿这么可怕,说句话也仿佛要吃了人似的!天兵心头痛哭,早知道他就不贪那一杯仙酿的便宜了,白白地还得来南天门这儿讨骂! 二人僵持着,正好几人就站在南天门入口处,此刻来往的人又多,天界仙家没几个不认识洛书的,何况龙女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众仙见了她二人一动不动,像是在与天兵争执,便暗自猜想着是不是这二位祖宗又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了。 神仙的口舌是非,有时候并不比凡人差。潞虞耳朵灵,那些个长舌之言尽数钻进她的耳朵里,左不过是讲些当初洛书在天界如何蛮狠无礼,又说她这个东海龙女性子不好,这么多年都没来过几次天界,更是不知礼数。 这些话当真叫人厌烦,潞虞便伸手拉了拉洛书,“上仙,总不好在这儿审问。” 周遭确实投过来了些目光,什么样的都有,洛书咽下口中的话,拂袖往南天门里头走去。 守门的都是破军的人,也都认得她,因此不敢相拦下,至于潞虞,东海就那么一个宝贝龙女,老龙王老早之前就打过招呼了。所以二人大摇大摆入了南天门,避开了那些来来往往地仙家。 那个天兵自然只能跟了过来,洛书领着两人,熟练地走到一处水榭小亭里坐下来,这儿是天兵换班休息常来的地方,从前洛书经常到这儿躲懒。 她得了个没人的地方,脸上的笑意再也维持不住,目光钉在那不敢抬头的天兵身上,似乎要把人家看出一个洞来。“你且好好与我说,究竟是谁派你来的?帝君和星君如今身在何处?” 她是有些着急了,说话时候也不复往常的温雅平和。 哪怕潞虞再心大也觉察出此行的不对来了,她坐在洛书身侧,微微抿唇。 那天兵哭丧着脸,噗通一下跪下去。 这可好了,洛书更知道这事情不是那么简单了。当下急得跳起来,就差没一下拍死那身子发颤的天兵。 潞虞看不下去了,终于开口,“你快些说清楚,免了上仙生气!”心想这天界的人怎么做事情畏畏缩缩的,若是在东海里,她要将这人拖下去重重地罚一番才可。 那天兵本就吓得不轻,这下子便一股脑地说了,“上仙饶命!小的真不是故意的!是帝君身边的小童送了桂花酿来,说是他肚子痛,等不到上仙来了,就让小的在那儿等着接上仙,说是星君的命令,来了便将上仙带到火云宫去……” “混账!”洛书拍案而起,那大理石的厚桌瞬间化为灰烬,可见是气急了的。 声音尖厉,将那天兵吓得更加不敢说话了,身子抖成个筛糠,一声儿都发不出来了。 洛书一听火云宫便压不住火气了,她就知道这事情和那人脱不开关系!那人从来不是个省油的灯,偏偏帝君喜欢,总与他亲近! 潞虞啧啧摇头,“吓!上仙这是……”她的眼神微微暗了暗,伸手过去拉了洛书,一边劝道,“上仙可不能急了,如今咱们是那蒙了头的瞎子,眼睛怎么都是见不着的。有人故意如此,便是想将上仙引过去,上仙此刻急了,便是当真着了他们的计。” 虽不明白那人目的在何,但是不难推测,肯定不是为了洛书好的。若当真是破军星君派来的,为何不早早与洛书联系,或者直接让人去一趟闲客居?普通仙家要下凡去是难事,可是对于破军来说,这简直小菜一碟。 潞虞能想明白的,洛书又何尝不明白?她只是太急了,又太气了,一股脑地火气冲出来,她控制不住,又不能打人,只好将怒气全撒在了石桌上。 如今泄了火,倒是能好好的讲话了,她握着拳头,还有几分生气,“你可看仔细了?确定是紫微帝君名下的小童?” 天兵哪儿还敢说谎?连声应是。 潞虞见他实在可怜不过,便帮了一句,“上仙也莫为难他了。难保不是被人利用的。” 知道潞虞所说不无道理,洛书深吸口气咽下去,起身,顺带一伸手抓起那天兵,“带路,去火云宫。” 如今除了那儿,她似乎也不知道去哪里了。方才洛书一直试图联系苻莘等人,却一直联系不上,帝君那边更是如此。想来这天界还能好好的安然无恙在府邸里头的,也就只有天界那位大殿下了。 天兵哭丧着脸,哪儿敢说一句不?匆忙带了路往前头去。 洛书停了停步子,微微伸手一捻,那破碎的石桌瞬间又恢复了原样。 潞虞了然,心道这才是洛书上仙的模样才对。 那边洛书已经迈步跟上,潞虞自然是快步跟了过去。 她们在里头耽误了一会子,如今南天门处来往的人已经少了许多,看样子应该是时辰快到了,各路神仙也都来的齐全。 第221章 百花 百灵仙子来到殿门处时,就看见那儿一身盛装的天后身后跟着浩浩荡荡一群仙侍,正怒目而视着对面吊儿郎当的司命星君。 周遭一片儿安静,“噗嗤!”一声儿笑格外的引人注意。 琪鸢很快地捂上嘴巴,但她还是低估了众仙家的听力,那一双双带光的眼睛全都往她这儿盯了过来,一股莫名的寒意从脚底窜上来,愣是让她整个身板儿都抖了一抖。 “啊哈哈……哈哈,你们继续,继续,别管我,别管我啊……”打了个哈哈,琪鸢对着周遭的仙家摆了摆手。 别这样盯着她看好不好?很让人不寒而栗的呀!你们倒是继续看天后和司命星君啊,那才是重点喂。 百灵仙子当然看见了那正捂着嘴儿努力降低存在感的琪鸢,瞧见她及腰的黑发披散开来,心想莫不是又惹事儿了?让人揍得头发都散了? 要不是中间隔了天后和司命星君,百灵真想立马抱起琪鸢小姑娘来仔细瞅瞅,是不是被人揍了啊!好歹这是自个儿带来凌霄殿的,可不能就这么被人揍了! “小鸢,过来,回府了。”楠竹对着身旁缩着肩膀的琪鸢招招手,示意她跟上自己,然后连个眼神儿也不给那气的瞪眼的天后,转身扭头就走。 “你!简直目中无人……”天后险些被他气的吐出血来,头上的流苏随着脑袋的摇晃有些小幅度摆动,显然是气急了,身旁的仙侍连连帮她拍着后背顺着气儿,但还是不能缓解天后心里的怒火。 这个楠竹!从前不懂事儿的时候,不知感恩不懂礼数,陛下总说他还小长大了就好了长大了就好了,结果呢,现如今千年过去了,他依旧是这副德行! 眼瞅着楠竹就快走出这凌霄殿外去了,天后心头越发急了,这要是真让他走出去,自己的颜面放在何处?天界众仙家该如何看待自己? “陛下!”天后回身儿望着殿里至高处的天帝,希望他能开口,好歹先拦住楠竹啊。 上首漠然看着的天帝见楠竹已经快要踏出这凌霄殿范围了,随意抬头一划:“司命楠竹,这是往哪里去?” 楠竹停下脚步,身前是一道紫气弥漫的屏障,恰好将整个凌霄殿封锁起来,天帝出手了吗?他就知道,天帝是不会放他走的。 琪鸢好奇地伸手碰了碰这几近隐形的东西,像是碰到墙壁一般,硬实。而且有一股不知名的气息顺着她触碰的手臂传输到体内,好似很温暖,慢慢包裹住她的妖丹。 疼痛随之而来,琪鸢只觉得那温暖的气息开始灼热起来,像是火炬一般烧着自己的妖丹,好痛啊,真的好痛! 楠竹并没有注意到身旁琪鸢的异常,他看向依旧是严肃不可玩笑的模样的天帝:“陛下这是作何?本星君只是来找我家的兔子而已,现在既然已经找到了,本星君自然该离开这里。” “既然都来了,就坐下来和众仙家一起参加宴会吧,天后既然给你写了帖子,那也就是有你的位置,正好你多年不出来,也该和其他人聚聚了。”天帝指了指自己下首处一张小桌,示意楠竹来这儿坐下。 “陛下……他!”天后不敢置信地看向天帝,不明白天帝为何对楠竹这般宽容,从前这般,千年之后依旧如此!无论他如何不敬,如何以下犯上,天帝都无比宽容! 天帝挥了挥手,打断了天后还没出口地话:“天后也不会见怪的对吧?行了,众仙家都落座吧!” 既然天帝都如此说道,那她还能反驳什么?天后僵硬一笑:“陛下说的是!众仙家都请落座吧,司命星君也请!”她的手隐在宽宽的长袖之下,指甲深深陷进肉里,微微渗出血来。 天帝发话,众仙家自然给面子,全都陆陆续续开始落座,原本端着酒盏茶盘站在一旁的仙侍们,也开始有序的往仙家面前放东西,殿里头一片热闹。 天后自然不能继续站着给人看笑话,她深吸了口气,调整好脸上的笑容,依旧是端庄美艳,亦步亦趋地往最上首走去。 然而楠竹却并不打算给天帝这个面子,为什么自己一定要听从他的?就因为他是天帝吗?所以可以任意地做任何事情?简直笑话! “今儿是天后的蟠桃会,我本就不应该打扰,怎好得再厚着脸皮儿继续呆下去呢?楠竹在此告退,望陛下海涵。”楠竹微微挑了挑眉,朝着上首已经落座的天帝拱了拱手。 他就是不愿意跟天帝还有天后同处一室,和这么些虚伪奉承的人同坐,哪儿还有心情吃酒? “星君……”琪鸢只觉得浑身都被灼烧一般,疼得她只想满地打滚儿,眼瞅着司命星君这是打算和天帝死磕到底了! 为了自己不疼死在这里,琪鸢伸手拽住了司命星君一只袖口,希望他能可怜可怜自个儿,可别再继续了! 原本正酝酿情绪准备和天帝来一番语言较量的楠竹感觉有人拽了拽自个儿的袖口,那股子还没完全酝酿好的情绪就这般消失了,楠竹低头:“小鸢!” 又打扰司命星君!不教训教训简直是不可饶恕!然而当他看见琪鸢一脸儿的惨白,嘴唇也泛着白色,额角大滴大滴的汗水坠落,楠竹瞬间晃了神。 他也顾不上后头的天帝天后了,打横抱起快要站不住身儿的琪鸢用手掐了掐她的鼻下:“小鸢,小鸢?” 他能感觉到自己怀里头琪鸢在微微地发颤,她泛白的嘴唇一开一合,像是在说些什么,楠竹将耳朵凑到她的唇边,只能听见微弱的声音在喊着:“星君……” 这孩子!炎决看见琪鸢不对劲的时候就已经站起身儿来了,此刻看到她被楠竹抱在怀里头,一副随时会去了的样子,也忍不住想过去瞅瞅,小丫头怎么了? “这丫头又怎么了?不会是装死吧?”他凑上去捏捏小丫头的脸,更有些不知所措。 第222章 妖丹 那股气息在体内乱窜,妖丹像是被火灼烧一般,疼痛难忍,琪鸢被楠竹打横抱在怀里头,小脸儿依旧皱得紧巴巴的,额角的汗水噗簌簌往下落着。 活了百多年,她还是第一次感到如此疼!“……星君……星君,我不会要死了吧?”琪鸢抓着楠竹的衣领子,颤着声儿问他。 楠竹在刚看见她这副模样时,确实晃了神儿,都忘了要立马带她离开。好在琪鸢的声音让他很快回过神儿来,这才想起来,该马上离开! 然而眼前那屏障依旧存在,楠竹转身冲着殿内,里边的仙家以及上首的天帝天后全都往他这儿看着,准确来说是看向他怀里头的琪鸢,毕竟在这等大会上突然出事情,可谓极度不吉利。 “快打开!”楠竹能感觉到怀里头的琪鸢呼吸越发急促,隐约还能听见她轻声地喊着“星君”两字,那微弱的声音刺激到了他,再顾不得这儿是凌霄殿上,不自觉扬高了声儿。 天帝端坐于上首,旁边是一脸儿不满的天后,楠竹抱起琪鸢那刻起,她就知晓会出乱子!果真,在这蟠桃会上,那小丫头居然要死不活的,这是存心给自己添堵吗? ‘哐当’手边上的琉璃杯被天后随手拂落在地,摔了个粉碎,然而这并不能让天后内心有所缓解:“司命楠竹!你这是存心捣乱吗?” 自己好好的办场蟠桃会,结果来了自己最不愿见到的人,这也就算了,大不了自己当做没瞧见就好了,可是他和那小丫头,这般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大呼小叫,简直胡闹! 楠竹并不接天后的话,他只继续冲着天帝说道:“陛下,还请你快些打开这封锁术。”天帝的封锁一界,自己打开需要一定时间,而且还得顾着怀里的琪鸢,他根本不能用全力。 天帝只是皱了皱眉头,却不开口说话,不说解除封锁术,也不说不解,他只是看着下首沉着脸的楠竹,多久都没见到他如此认真了?一百年前?还是一千面前? 没想到,号称冷面星君的楠竹,居然会被一只兔妖影响情绪。 天后差点咬碎一口银牙,自己和楠竹说话,他居然不理自己?这是没把自己放在眼里的呀,一直都这样,他楠竹,有什么资格? “司命星君!你就是这般忽略天后?这般对天帝说话吗?”天后猛然拍了拍身边儿的案机,吓得她身边伺候的仙侍一个踉跄,绊倒在地。 “星君……好痛……”怀里的琪鸢拽着他的领口,胖嘟嘟的包子脸皱成一团儿,楠竹轻轻颠了颠她的身子:“小鸢,再忍忍。” “陛下,我再说一次,请你,解除封锁术。”楠竹继续抬眸看着天帝,语气越发沉重,琪鸢不能再耽搁了,她的脸色越发不好看,再加上她妖龄并不大,并没有足够的内力来缓解。 “你……”天后正想拍桌起身,却被身边的天帝伸手拦下,她只得咬了咬牙,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回肚子里。 天帝看了殿外的楠竹几眼,低头端了桌上的酒盏:“何必着急离开?这殿内如此多的仙家,你还怕他们救不了一只小小兔妖?” 不离开吗?确实,今儿所有有品级的仙家,都在这凌霄殿上,自己就算出去了,也是找不到给琪鸢看诊的。 楠竹想了想,踏步走向殿内,反正也出不去,就进来看看,这殿内的仙家,到底谁能帮忙看出琪鸢的痛处。 百灵仙子站在殿外头,见到琪鸢被楠竹搂住那刻,急得就差没扑上去看看发生什么了,但先前司命星君明显是跟天帝天后对着干,准备离开凌霄殿的,她根本不敢凑上去啊! 此刻见楠竹抱着琪鸢走向殿内,她便也急忙跟了上去。 众仙家全都停了手中酒水,先是看着天后与司命星君各自咆哮,然后又见司命星君抱着他家那兔妖进殿来了,还真是……目不暇接…… 时间越来越长,琪鸢只觉得整个身体都如同被浸在岩浆里头一般,然而司命星君却依旧不说帮帮她!“星君……”她只得再次发声儿,希望星君能关心关心自己啊! 听见怀里头琪鸢又嘟嘟囔囔,楠竹腾出手来,往她体内输送了股仙气:“小鸢乖,等会儿星君让他们给你看看!”实在不是星君不想帮忙,而是他也不知道琪鸢是怎么了啊! 这突然站着站着,就变这样了! 几步路就到了凌霄殿内,那些个仙家仙侍全都目瞪口呆地注视着司命星君和他怀里那一团儿粉团子。 “来人,带星君入座!”天帝往喉咙里灌了口酒,这才不紧不慢地道。 百花仙子立在一旁差点儿以为自己听岔了,这,不是说让司命星君带琪鸢进来找仙家给她看看吗?怎么,就变成入座喝酒了? 但天帝发话,她一个小仙子自然没权利反驳,只得伏身应是,而后走到司命星君身旁,冲他摆了摆手:“星君,还请随我入座。” 蟠桃会上众仙家的位置一般都是先行定好,届时会有仙侍带领入座,以防两位处不来或者有纠纷的仙家坐到了一块儿去,那不得闹腾个够? 楠竹自然不肯随她入座,这入座干嘛?他又不是来喝酒的,再说了,怀里头的胖兔子还奄奄一息呢!“入座就不必了,烦请哪位仙家起身,给我看看我家兔子究竟怎么了?” 光明正大拒绝天帝邀请的,司命楠竹可谓是头一份儿,然而众仙家早已见怪不怪,毕竟都这样过了一千年了。 可是,这司命星君问有谁可以给他家兔子看看,这……众仙家不约而同看向上首天帝,没有天帝发话,他们可不敢! 知晓这一群仙的毛病,怕天帝怕得要命!楠竹再次看向上首:“劳烦陛下指派!”既然不出来,那就让天帝派人吧! 天帝晃了晃手中的酒盏,略微显得慵懒:“那就……火德星君出来给她看看吧。”可别说天帝不给面子,这火德星君,与司命星君可谓交情甚好! 第223章 中计 守门的天兵得了空,正打算去换班呢,便瞧见洛书冷着脸过来,吓得大气不敢出一声,立马地站直了身子,恭敬道,“上仙!” 洛书径直越过几人,脸上的表情凝重,那几人自然不敢拦下她,只好又往旁边退了几步。 潞虞跟在后头,倒不好再板着个脸,不然别人只当她二人上天来打架的呢。她朝着几个天兵微微点点头,便紧紧追着洛书过去。 剩下几个天兵吓了一跳,一副见了鬼的模样。这头又看见另一个天兵哭丧着脸过来,几人便对视几眼,立马低下头去,暗叫不好。 天兵的心里洛书自然不懂,也无暇去顾及。她健步如飞,身上象征上仙身份的衫裙更是迎风而起,翩翩宛若蛟龙。 潞虞几乎是一路小跑跟上来的,那天兵不远不近地落在后头。 “上仙,”眼见着就快近了各家仙府的位置,周边路过的顶花小仙本想上前给洛书问安,却在她那一脸严肃下尽数退开。潞虞瞧着情况不好,便赶忙出声唤道,“上仙,万不可惹了祸事。” 二殿下承乾订婚一事,天界似乎有意瞒着洛书。虽想不明白为何单单不告诉洛书这一个不大不小的神仙,但总之天界之人,至少天帝天后是不希望洛书及时赶回来参加订婚宴的。 其中各种缘由是潞虞想不明白的,但是她晓得,若洛书表现得太过了,难免不被人拿来做文章。往常都说人间勾心斗角如何严重,其实神仙之间也是不甘示弱的。 尤其,洛书与天界之人,似乎大半都不怎么友好。 潞虞的话让洛书清醒不少,虽然还是抑制不住心中莫名的火气,但步子却慢了许多,逐渐与潞虞肩并肩走着,脸上的情绪也变得与往常无二,“我竟是不知道这要是闹怎么一回事了。” 这话她并不怕被人听了去,因而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且还含了怒气。 潞虞颔首,“这不是很正常吗?”这种不着边际的做法,天界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我可恨竟独独瞒着我一人。姻月自小跳脱,正缝上月老新得了上神的神格碎片,满心只想着旧主,腾不出心思来管她。偏又联系不上帝君,甚至苻莘,廉贞那两人也与我断了联系!”洛书恨恨,心想,这若不是天后刻意为之,还能有谁像防贼这般防着自己? “上仙是不是做了什么事情?”潞虞也奇怪得很。按道理来说,这等事情,不是洛书能够改变的,虽那姻月仙子与洛书一向交好,但天帝天后发了仙帖亲自定下的姻缘,就算是上古神器化身的洛书,也只能干看着罢了。 所以这么做的原因到底是为什么呢?怎的偏偏防着洛书…… 很遗憾,洛书摇了摇头,她自己也想不明白。眼前的云雾逐渐散去一些,漏出琼楼殿宇的一角来,刻了九龙腾飞的屋檐底下挂着黄符,红色朱砂在上头写着叫人看不懂的符文。 洛书抬眸望过去,虽看不懂那东西是什么,又用来做什么用的,却总觉得心里的不安更多了几分。 她回过头看向一直不敢出声跟在后头的天兵,“你去唤火神出来。” 先前她对这贪小便宜的天兵尚且存有几分抱怨,如今一路上被风吹了吹,她倒是不对他那么气愤了。一个小小的南天门守卫而已,就算知道事情不对,又能做什么呢?上头人一句话下来,他还不是得乖乖的站在南天门等着?到底都是可怜人,洛书瞧他实在害怕,也不忍心再骂。 那天兵慌忙上前,走到无人看管的府邸门前,扣了四下门,先轻后重,忽然之间,那紧闭的朱红色大门便朝着几人缓缓开启。 洛书和潞虞一道站在门前的白玉台阶底下,见此景,内心皆有烦躁。 “好好一个天神,偏偏学这些乱七八糟的。”潞虞又忍不住说了句,见身旁洛书已经提了裙子上台阶去,也连忙跟上。 府邸里头空空荡荡,丝毫不见往日火云宫的气派,说是不见人烟倒是合适。 那天兵在前头带头,洛书落后半步而走。 火云宫她只来过一次,按道理说,紫微帝君与火神交好,两人时常互相到府邸对弈喝茶,洛书本应该也来过的,只是她实在对毓迟那人喜欢不起来,偏他又爱逗洛书,洛书也不爱往他府邸里凑。 如今瞧着周边的情景,竟不能看出是否有不对劲的地方来。洛书暗恼,早知道当初应该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来这府邸里转转,如今像个无头苍蝇似的跟在这天兵后头走,平白让洛书有种被人瓮中捉鳖的感觉! 天兵又带着两人穿过了回廊,仿佛越走越远,洛书终于憋不住,出声道,“你究竟是谁?” 她停下步子不肯再走,潞虞自然也感觉到不对来了。 龙女殿下环顾四周,眼神微暗,“上仙,是锁魂阵!” 洛书也顾不上盯着那天兵了,一把抓起潞虞,另一只袖中飞出几根银丝,刷刷刷几下自周边的角楼上撕下那些黄符来。 二人平地飞起,衣袂飘飘间,黄符纸被洛书指尖冒出来的冷焰融尽。飘散的灰划过洛书眼前,她注意到地上早没了那天兵的身影,“当真是被人瓮中捉鳖了。”洛书喃喃一句。 边上潞虞有些不满,“上仙怎么能说咱们是鳖?”堂堂龙女受不起这个委屈。 嘴上这么说着,但潞虞也晓得此刻不是好时候,一眼望过去,但见周遭景色都变了,先前的亭台楼阁尽数褪去,一点儿的景物都看不见。 入眼尽是一片荒凉,潞虞皱了眉头,“看来是不能轻易脱身了。”究竟是谁想了这么个阴险的法子,一招锁魂阵,虽不能要她二人的性命,但拖延住了时间才是最主要的! 明显的是不想让洛书赶过去!这更让潞虞怀疑天帝天后的想法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需要防范洛书至此? 彼时洛书也不再能笑出来,手上抓着银丝牵引过来的符纸,再一次熔成灰烬。 第224章 马脚 “大费周章至此,我倒要看看,究竟是怎么一个大事情,竟容不得我小小一个洛书在场了。”洛书冷笑,一下子挥袖,打散了扑面而来的黑烟。 一团东西骨碌碌地滚下来,顺着周遭的云雾飘荡而下,又在地上打滚一转。 “神仙府里屁事多。”潞虞咂嘴,眸子里含了几分嘲讽。 “放肆!小小龙女,竟敢在九重口出不敬!”一声呵斥自下而上响起来,是道尖厉的娃娃声。 潞虞眼睛稍稍往下一看,却见是先前被洛书一掌拍到了地上的那东西,此刻是个仙童模样,一手握着黑白相间的羽扇子,一边叉腰瞪着潞虞。 那活脱脱是个小孩子模样。逢上了龙女殿下今日心情不好,就算是个孩子也不打算放过,“我可不是你们这些走狗。本殿下堂堂正正神兽后裔,我的封号也是早早定下的,可不用仰仗你天界过日子。” 这话着实嚣张得很。 若是往常,洛书定少不了说她一顿,可如今洛书自己也气呢,只恨这抓不着头脑的天后,只怕又要坏事了!她看着那小小的仙童,“你又是谁?谁派你来的?” 毓迟虽混账,却绝对不会做这种事情。洛书以直觉肯定,设下圈套引她进来的人,绝对不是毓迟。 这小仙童从前也未曾见过,况且毓迟身边伺候的可都是些天兵,从未听过火神身边跟着仙童的。 所以洛书一下子断定,这是有人借了火神的名头,让自己先急起来,乱了心神,便好能对付自己。 彼时想明白了,洛书咬牙,心道这些人可当真好心思,自己不察觉,又上了他们的当!只不知道帝君那儿如何了,姻月人又身在何处? 那仙童瞟了洛书,丝毫没有将她放在眼里的模样,“一个贬谪下凡的上仙,如何来的语气质问本仙。只怕说出来,吓死你家!” 洛书气笑了,“你是谁家坐下仙童?快禀了我,我倒要去问问你的主子,是怎么教出来这样不知礼数的童子!” 哪怕她再怎么不受待见,也是堂堂上仙,且不说这么一来是不是不合规矩,就凭着洛书是记名在紫微帝君坐下的仙家,她也不能让人踩了自己的脸过去! 那仙童显然也不怕他,更将手上的黑白羽毛扇子摇动得飞快,又见洛书两人俯视着自己,总觉得莫名低人一等去了。仙童便也飞起来,停顿的位置略微比洛书两人高出一些,但见他哼了声,却是一个正眼也不看洛书,“你且好好听好了!吾乃若风。” 仙童昂扬着脑袋,一手背在身后,若不是这身打扮,全然看不出是什么仙童,只让人觉得是哪家新来的上仙呢。 这幅模样最让潞虞讨厌,龙女上下将那人扫视一番,便带了嘲讽之意道,“从来只听过狗仗人势的,却不曾想天界竟是如此新奇,狗不仗人势了,倒是看见了个情愿做狗的。” 一番话说的弯弯绕绕,洛书忍不住内心叹一句,看来龙女殿下这人间历劫没白去啊,瞧瞧这如今说话,有理有据的,还会用两句方言了。 感叹归感叹,洛书也没忘记正事,转过头去看那仙童,那仙童便已经气的脸色通红,正看着她二人跳脚。 洛书觉得若是只有一个人在这儿,只怕那仙童早已经跳过来一巴掌呼她了。可惜今日诸事不宜,偏偏遇上了潞虞这个见不得肮脏事的龙女殿下,都不用洛书开口说什么,那边龙女又发挥了她从人间学来的一套,“瞧你长得倒是人模人样的,却一点不知礼数。知道的只当你是个得宠的小童,不知道的只当你是天界今日订婚那位二殿下呢。” “你!”仙童若风气的直发抖,“疯了,当真是疯了!”但见这小童深呼吸,胸口起伏得飞快,那通红的脸色只让他更多添了些窘迫,像是小孩子做坏事被人看见了又说透了一般。 不过天界的人一向都是有种自然的本事,那就是装模作样。若风被潞虞拆台,又将脸摁在地上摩擦,他自然也不肯的,但是却又拿潞虞没办法,只好装作不在意的模样,一挥袖子,冷哼一声道,“本仙童不与你们这些无知的人计较!” 洛书抱着手看他,被这语气逗笑了,“你又是哪家小童?这么厉害?”她是当真好奇了,究竟有一个怎么样的主人,才能教出这样子的仙童啊…… 这是比帝君身边伺候的巳僮还要更傲气些的。简直不得了了。 “念在你不是天界长住之人,我不与你计较你的无知。我家主人乃当今凤凰一族族长大人,凤萧!”仙童带了几分沾沾自喜的滋味。 对面洛书和潞虞皆楞了楞,两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读出两个字来——傻子。 这当真是个傻子。不说他凤萧在天界有没有这么大的权利,竟敢私自囚禁堂堂一位上仙和东海龙女,只说这小童一副蠢笨模样,若当真如此,只怕也会派个机灵的人过来。 潞虞更是在心里头道,那凤凰虽蠢,但也不至于蠢到如此地步。 这般傻子的,一两句话岂不是让敌人都跑了?不过洛书见他如此说话,心里头那被激起来的怒气倒是消散不少,“你是凤萧手底下的?” “当然!”仙童仰头,十分得意。 “那你和凤萧身边的月嵊仙子很熟悉?” “那是自然!” “哦,那你知道晟支仙人吗?” 仙童对答如流,“自然晓得的!那厮就是个吃软饭的,偏偏的殿下喜欢……”话说到一半,仙童立马意识到不对劲,下意识将嘴巴捂住,然而一切都晚了。 洛书和潞虞抱手看着他,脸上的表情皆是不约而同的。 “我说是谁这么大胆子,却原来是承乾二殿下。”洛书侧首与身边的潞虞道。 龙女淡然,“大喜的日子作妖,当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自己留下。” “噗,”洛书笑出声,伸手一掐她的脸,“你这张嘴呀,倒叫我又是喜欢,又是讨厌!” 第225章 明白 药老的话一出,殿里边众仙家好似明白了一般,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转身儿朝着身旁的仙家小声地讲着话儿。 这就没什么好奇怪了,天帝的仙力,怎可能是她一小小兔妖能抵挡得住?灼烧妖丹也并不奇怪啊!果然还是司命星君大惊小怪了啊。 没事儿就好……楠竹冲药老点了点头:“多谢药老出手了,楠竹再次谢过。”这般来说自己也算欠了药老一个人情,罢了罢了,慢慢儿还就是! 百灵看着琪鸢在药老丹药以及仙气帮助下慢慢儿恢复了些脸色,这才松了口气。没事儿就好,没事儿就好啊!先不提这琪鸢是她带来凌霄殿的,光说她平常那么讨人喜欢,百灵也不想看着这小姑娘出事儿。 然而楠竹却没顾得上这还是在凌霄殿内,他只知道自家胖兔子没事儿,没事儿!“小鸢,跟星君说说,现在咋样了?还感觉疼吗?”楠竹半蹲在地上,仔细瞅着琪鸢的脸色儿。 药老的能力也不是吹嘘的,丹药下肚外加药老独特的仙法辅助,琪鸢现在已经感觉比方才好多了,至少那种灼烧的痛感是没有了。 她先深吸了口气儿,调了调内息,这才对着一脸儿着急地司命星君道:“星君放心,小鸢已经好多了~” 楠竹这才把悬着的心放回肚子里头,用手揉了揉她的头,语气里边儿带了丝抱怨:“好了就好。不过,谁准许你伸手去碰天帝的封锁界面的?”他就说呢,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就不行了呢! 天帝之力可不是凭白吹嘘逗人玩儿的,那可都是一年年累积出来的,完全过硬的仙力啊,别说琪鸢一个小小的不过百岁妖龄的兔妖,就算来一个千年修行的大妖怪,估计也得栽这封锁术上头! 不提还好,一提起来,琪鸢就满心委屈,恨不得好好儿问问天帝去。不过一个封锁术而已,有必要用那么强的仙力吗?这天界如此多的低等级仙侍仙童仙女儿,万一谁要是手痒……呸,是不小心碰到了,那还不得跟自己一样儿去! 但她也没那个狗胆儿质疑天帝,只能强行扯了抹笑容,干巴巴对着司命星君笑:“哈哈哈……我那不是不知道天帝的封锁术这么厉害吗?” 别人家的封锁术都是隔绝里边儿与外界的联系,这天帝的封锁术可倒好,这是分分钟要人小命的节奏啊! 知晓她从来都是好奇心最重,这次估计也一样,楠竹颇有些恨铁不成钢:“这会儿知道了吧?啊?看你下次还敢不敢!” 下次再这般,那司命星君可不会再管这作死的兔子了,让它慢慢儿疼去吧!然而这一次,心软的司命星君还是决定好好儿对她。 “上来吧!”司命星君扭了个身儿,将后背面对着琪鸢道。 看着司命宽厚的后背,琪鸢小姑娘顿时感觉心里头暖乎乎的,谁说司命星君高冷不会照顾人的?从小到大这百年间可都是他在照顾自己呢! “这……会不会不太好啊?”想是这样想,可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儿的灰,琪鸢犹豫着对司命星君道,她可不想到时候再被星君喷个狗血淋头! 这丫头怎么越来越磨磨唧唧的?楠竹转头瞪了一眼儿:“你再不上来,我可就走了!”以为司命星君很清闲吗? “别别别,别啊!”她只是客气客气而已嘛!琪鸢猛然扑上了楠竹的后背,差点儿没把司命星君给压垮了,然而她却不自知,依旧笑的傻兮兮地:“星君,星君快走哇!” 楠竹忍了将这熊孩子从背上拉下来的冲动,毕竟都是自己让她上来的,不能生气,不能生气,不能生气! 凌霄殿里头就见那一身儿红衫的司命星君半跪在地上,背上爬着个笑嘻嘻的粉衣女娃,边上的药老依旧是面带笑容,火德星君低了头不知在想什么,四周的仙家都窸窸窣窣说着小话儿…… 天帝扫了眼下边儿,依旧是默不作声,就这般看着楠竹与琪鸢再次骂骂咧咧地闹在一块儿。这小小兔妖,居然有这等本事,能将楠竹的情绪控制在手? “既然都好了,一场乌龙而已,那就都散了吧,宴会继续,司命星君你是要回去,还是要继续参加宴会,都请随意。”天后抿了口仙侍递过来的百花蜜水儿,用锦帕擦了擦嘴角,这才慢慢悠悠道。 方才药老给琪鸢看诊之时,天帝已经撤掉了封锁术,现下凌霄殿里头已经可自由进出,天后不指望司命星君留下,她辛辛苦苦筹办的蟠桃会,可不是用来让司命星君和他家兔子闹腾的! 熟料楠竹理都不理天后,只跟背上的琪鸢咬着耳朵,头也不朝后甩一甩。 琪鸢趴在楠竹背上,小声儿问着:“星君,这样怕是不太好吧?要不……你跟天后说说,就说你不参加宴会了,要回去?”怎么就能把天后晾在一旁呢?那可是天后啊! 不止琪鸢,就连跟在天帝身旁儿的百花仙子也为楠竹这态度捏了把汗,这赌气也不看看时候,当众下天后的面子啊这是! 果不其然,天后本就压着一肚子火气,再看楠竹如此不敬自己,那好容易压住的火气瞬间涌上来,而且翻了倍儿!“大胆!居然不敬天后?谁给你的胆子?”天后一双柔情似水的眼睛瞪大以后,瞬间没了那柔情,倒是多了些凌厉。 楠竹背着琪鸢往殿外头走着,顺带腾出左手来朝着后边摇了摇,漫不经心道:“小鸢我带走了,这宴会就不参与了,你们玩儿就好。” “来人!给我拦住他!”本来打算放他一马,谁想到楠竹如此不把自己放在心上,不敬天后!“住手,都回去,宴会继续吧。”天帝却十分不给天后面子,直接拦下。 那边儿楠竹背着琪鸢唤了祥云,已经踏云离开,炎决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上古……” 药老拍了拍他的肩头,笑眯眯的脸上不见丝毫变动:“火德星君,不可说,说不得啊!”有些事儿,憋在心里是最合适不过的。 第226章 真相? 不可说吗?也是,现下还没有确定这猜测是否为真,说出来不过也是一番风雨而已,但是楠竹他,到底知不知道? 炎决回了神儿,美艳的脸上依旧笑容满满:“药老,什么不可说?本星君只不过在想司命他要怎么收拾小丫头而已,这有什么不可说的!” 因为他扬了声音,殿里头的仙家也都听到了,全都感觉好笑,这火德星君不管过了多久也依旧是如此孩子心性! 药老笑着摇摇头,拍了拍他的肩:“星君果然聪慧。”能点到为止,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也是一种难得的聪慧。 “哈哈哈,火德星君真是快人快语,来来来,小仙敬星君一杯!”殿中央处站出来白面俊朗的仙家,一身素白道袍,手腕上担着拂尘,左手端一盏琉璃杯,正举向那头一脸灿烂笑容的火德星君。 见有人朝自己敬酒,炎决自然不能落人家面子,唤来仙侍给自己也满上一杯,朝着那白面仙家道:“说笑说笑,我可不敢说司命星君什么,他那脾气,到时候还不得把我往死里头打!” 那仙家将酒盏往前推了推,示意自己先干为敬,待烈酒入肚,这才笑着道:“谁人不知火德星君与司命星君最为交好?这般说笑两句也不碍事啊。” 是啊,这仙界里头,可不就火德星君能够经常出入司命府吗?边上的仙家全都笑着附和那白面俊朗的仙家,还有人扬声道:“火德星君又谦虚了!” 炎决爽快地干了一杯,又唤仙侍给自己满上,端了酒盏往上首天帝处扬了扬:“陛下在上,小仙这一杯,祝陛下和娘娘天天开心,烦心事儿少上许多!” 瞧瞧他说的这话儿,像是一个高品仙家应该说的吗?整个一小娃娃语气,但偏偏你看着炎决那张胜过仙女儿的脸庞,也不忍心因为这点子小事儿责怪于他。 天后还在为刚刚的事儿不满,斜倚在上头,见炎决笑嘻嘻地端着酒盏冲自己和天帝敬酒,她只要想到这人和刚刚那个害自己被天帝下了面子的司命星君是交情甚好的,便怒气不打一处来。 “碧落,将刚刚摘了的蟠桃送上来吧,正好给众仙家尝尝鲜儿。”天后边把玩着手里头精致小巧的象牙箸,边对着正低头侯在一边的掌事仙子碧落道。 碧落是跟在天后身边伺候多年的,自然也知道天后此时是恼了,正好迁怒了火德星君,想要晾他一会。 可火德星君毕竟是天帝手下四大星君之一,这般做法,只会显得天后目中无人,碧落先是伏身应了,这才道:“娘娘是看火德星君可怜儿,想要赏星君棵桃儿吃吧?今年的蟠桃全都长的好,过会子星君吃了,可就不担心被司命星君打了呢!” 凡间有传言,吃了这蟠桃,强身健体不说,还能炼成金刚不坏之身,当然这话是虚传而已,众仙家只当个笑话听听,如果真这么好,那他们岂不人人都有金刚不坏之身了? 此刻碧落这般一调侃,众仙家全都笑了起来,殿里头一片的热闹喧哗,就连天帝那面无表情的脸上也微微有了丝波动。 自己真是一时糊涂了!怎么能当众使性子不给火德星君面子?好在碧落一句话给她圆回来了,天后扬了个温婉的笑容:“你这丫头,又什么都知道了!” 心里想的是一回事儿,做出来给别人看又是一回事儿,这次是自己被楠竹刺激得有些大意了,竟如此不理智! 知晓天后这是明白自己的良苦用心了,碧落松了口气,笑着蹲到天后身边儿:“那可不是,小仙就是娘娘肚子里的蛔虫,娘娘想的啥我能不知道吗?” 天后伸出食指点了点她的脑门儿:“就你话多!既然知道了,那还不快去端来,让火德星君和众仙家都尝尝,也好有个金刚不坏之身啊~” 碧落笑着讨饶,而后才起身冲天帝和下边的众仙家分别行了一礼:“陛下和上仙们且等上一会,碧落这就去唤人把蟠桃端来,到时火德星君可要多吃些!” 这跟在天后身边伺候的掌事仙子就是会说话儿,殿里头谁都知晓她这是在给天后刚刚的举动圆场子呢,但偏偏人家样样做到位,还做的让人心里头舒服,还真是没啥可以说的了! 碧落给天后打圆场,炎决自然也不能对着干,当下放了酒盏,仰着一脸笑容冲天后拱了拱手:“那小仙可就多谢娘娘了!” 天后捂了捂嘴,像是在掩住笑容:“瞧,还跟我客气上了,到时你们可都得多吃些,人人都成那金刚不坏之身!” 殿里的仙家不管真心还是假意,倒也全都笑做一片儿,参差不齐的感谢天后的声儿断断续续地,一片的觥筹交错。 凌霄殿外头,楠竹身上背了个娃娃琪鸢,正踏云往自家司命府去了。 琪鸢回头望着那琉璃瓦顶的凌霄殿,影影约约还能看见一些个仙侍有条不紊的进出,她搂了搂司命星君的脖颈:“星君,咱们就这样出来了,真的合适吗?” 虽然天帝看起来似乎对司命星君很宽容,但天后就不是那么好相处了,那眼神带刀,嗖嗖嗖地直戳人心底啊! 楠竹漫不经心地拍了拍琪鸢的屁股:“小娃娃家的,管这么多干什么?我说合适就合适!”下次不能让她到处乱跑了,省的还得麻烦自己! 有这样的吗?琪鸢憋红了脸,一口咬在楠竹的脖颈上边,让他打自己屁股,让他再打!自己咬死他! “啊!琪鸢你是不是属狗的!”楠竹被这突然一咬弄得浑身一震,差点儿没从云上摔下来。他赶忙用手拽着正扒拉着自己的琪鸢,可不能让她接着咬了! “你说呢!你见过属狗的兔子呀?”琪鸢被迫松了口,张着一口大白牙冲司命星君吼着。 你见过属狗的兔子没?司命星君觉得自己见过!背上可不就有一只吗! 第227章 将死之人 晟支是二殿下身边的近侍,出了名的冷面星君。平日里只跟在二殿下身边,其他仙童就算偶然见过,又哪里能和这位如此熟悉呢? 况且又不是什么真的大人物,就算要攀关系,也不至于攀上晟支的。那小仙童看着就痴傻,果不其然,洛书一转话,他便乖乖上了套。 潞虞得了洛书调侃,也不生气,好好儿地看着那笨仙童,“派了你出来,也当真是个傻的。” 那边捂着嘴的小仙童瞬间炸毛,冲上来就想掐住潞虞的脖子,龙女殿下也不是傻得,一道仙气打过去,逼得若风往后退去许多。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若风一声儿接一声尖叫着,堪比苻莘喝醉了酒时的模样。 洛书直摇头,“你家主子人呢!?”她不想再耽误时间了。 若风像是突然想起来自己是被派来做事情的,扭头哼了一声,红着眼睛不肯开口。 他觉得自己要是不开口,那么洛书也别想知道今日事情的来龙去脉了。若风瞬间得了安慰,便更坚定了自己不张口的决心。 这事若放在其他人身上,也当真是拿他没有办法了。可是有龙女殿下在,又怎么会放任这般无赖行径? 但见龙女殿下迈着翩翩步子,逐渐近了若风跟前,两人共同踩在一朵祥云之上。 若风撑着身子往后退了退,“你……你要干嘛!”他伸出一只手指着潞虞。 这动作忒让潞虞不悦,龙女殿下一皱眉头,额上霎时出现两只龙角来,她轻念了句咒术,便听得若风一声惨叫,再仔细看去,却原来是指头被潞虞给掰断了。 若风疼得哇哇大叫,落在后头看着的洛书也啧了一声。 “不懂事的人自然该教训。”潞虞冷冷回了一句。 若风此刻已经疼得没空再装模作样,只顾得抱着那只手抽噎。 洛书抬眸瞧了瞧,四周景色皆有些熟悉,她略微一沉吟,立马上前拉住还打算继续动手的龙女,“饶他一次,不知事的仙童而已,传出去又得你父王来摆平。” 潞虞只好收住了已经准备放出的仙气,又将口中酝酿到一半的咒术尽数吞下,她冷冷瞟了眼若风,“上仙怎么说?” “这儿应当是凌霄殿后。”洛书又四处看了看,“承乾既然让人引我来这里,看样子并非是想拦着我咯。” 订婚宴于半个时辰后在凌霄宝殿举行,天界众仙并六界各家人士皆会到场,只是并不都是对新人怀着祝贺之意罢了。 方才洛书仔细辨认过,这里是凌霄殿后殿带着的一处荒院子,上神时期是神树生长之地,以后挨了孙大圣一棒子,神树倒了,灵气退散,自然是不若之前了。再加上风景也不如其他地方好,当初分府邸的时候没什么人愿意要,干脆便直接弄成了院子,就落在凌霄宝殿之后。 洛书从前跟着苻莘到处跑的时候,也来过这里。之前带路的天兵领着他们一道走过来,路上也应当是被人施了些障眼法的,所以洛书没能一下子觉察出不对劲。 如今站在高处,稍稍地一看,便什么都清楚了。 她解释了一番,潞虞也跟着沉吟,“那不知道二殿下究竟要做什么了。” 若是当真要拦住洛书,大可直接引去别的幽暗之处,一个阵法将毫无防备的他们困在里头岂不是更好?又何苦大费周章,布置这么多的锁魂符,却还要将洛书给引到凌霄宝殿以后来。 要知道,隔了一堵墙,里头便是今日的重头戏——二殿下的订婚宴了。 她二人百思不得其解,洛书苦笑“他们那一家子都没个好的。” 天帝天后心胸气量不必多说,只二殿下上头的火神兄长,便不是个省油的灯了。先前亏得洛书还觉得这二殿下算出淤泥而不染,如今看来心肠是一般黑的! “也不知道姻月如何了。”洛书是当真害怕,且不说月老如今越发疯癫,就算他愿意护着姻月,只怕也敌不过那些有心人的陷害。 潞虞咂咂嘴,没再继续接话。那边若风捧着自己的手,狠狠看着她二人,潞虞转过眸子去看他,他便瞪回来,“哼!” 既然不是来害人的,也就看起来没那么讨厌了。只不过龙女依旧看不惯若风那副目中无人不知天高地厚的模样,因此也不打算在嘴上放过他,只见龙女殿下招招手,唤来天边一朵云彩,纵身跳上去坐好了,便杵着下巴看若风,“我可最喜欢听你们叫唤了。” 要不然都说东海龙女不近人情呢。 若风更急了,眼泪直在眼眶中打转儿,好在这厮也知道潞虞不好惹,再不敢造次,只咬紧牙齿,无论洛书怎么问,他也不说自己是来干什么的。 一次两次了的,洛书便知道这仙童算是跟自己扛上了,她有些无奈的瞟了眼潞虞,龙女殿下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诶,不说也罢。我且自己进去看看就知道了。”洛书一边说着,手上逐渐亮起白色的光芒,她回想着御玖曾教给自己的破阵之术,准备冲破这锁魂阵。 锁魂阵本不是什么大型阵法,只是如今布阵锁了洛书潞虞之人似乎灵力比洛书两人高出不少,若要强行破阵,只怕洛书也会受伤。 若风眼见洛书不再问自己,而是要动手破阵,当下惊叫着跳起来,也顾不得自己断了的手指了,“不!不能!” 洛书却眸子也不抬。 “不可以!殿下说绝对不能破阵!若阵法破了,姻月仙子性命不保!” 这话消散了洛书手上的白光,她冲过来,一把抓住若风的衣领,眉目间的温润尽数被煞气替代,“你说什么?” 她不在乎受点伤,可是一听这阵法与姻月性命有关,洛书便忍不住了。 若风被拎得喘不过气,原本就通红的脸颊变得更加红润,他挣扎着,“殿下,殿下有言,上仙不得擅自破阵,否则,姻月仙子,必死无疑!” 洛书盯着他,像是在看一将死之人。 第228章 驭鹤 若赤染在场,便可认出来现在的洛书与在冥界乍然变了模样的洛书近乎是一模一样的,哪怕眼珠并没有如冥界时一般变为血红色,可是周身的仙气隐隐被一股魔气压制住。 她抓着若风的手也越来越紧,眼神里是一股莫名的恨意。 后头的潞虞见事情不对,立马便上前来,一手搭在洛书肩膀上,“上仙!” 像是被人突然唤醒了一般,洛书的眸子里几番涌动,她看清在自己手上挣扎的若风,便立马松开手,身子也跟着退后几步。 “上仙如今杀了他也是没用的,”潞虞不曾知道洛书的事情,因此只当她急红了眼睛。 这安慰的话洛书是一句也没听进去,她紧紧攒着手心,嘴唇几乎要咬出血来。又是这样!又是这样! 先前在冥界被幽萦一挑唆,自心底里发出来的魔气却似乎已经不受控制了,洛书当时虽变了回来,可是任然能觉察出自己身体的不同。 如今,虽未变得如冥界时一般弑杀可怕,可是那通身的魔气,也让洛书惊愕不已。 她从未想过,自己会变成如今的模样。 不过潞虞显然是不晓得洛书在担心什么的,只觉得她被若风的话吓到了,正担心那位姻月仙子,因而便伸手抚了抚她的背,“上仙莫急。” 洛书微微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她看向摔倒在另一侧云上的若风,正打算问什么,却忽然间见一道雾气自前方涌来。 “小心!”洛书本能的抓起潞虞,二人接连往后退了许多。 再定睛看去,那浓雾飘散,隐约是个穿了道袍模样的人,手里伫着长木棍,赤脚而立,俊秀的面孔正含了笑意,一动不动地看着洛书。 “洛书上仙,许久不见。”他一震那木棍,躺在地上的若风的身子霎时间变作了手掌那么大,被他随手接住。 “啧,可怜,手指骨儿都断了呢。”来人可惜的摇摇头,再抬眸看向了洛书,眼睛里头满是笑意,“看来上仙相当着急呢。一向以平和着称的洛书上仙,居然差点儿杀害了个手无寸铁的仙童。” 话里头带话的模样,着实让人讨厌。 潞虞先不能忍,皱着眉道,“又是哪儿来的神仙?你们天界的人这么清闲吗?” 洛书不语,静静看着对面之人,丝毫没有拦下潞虞的意思。 显然潞虞的出声让那人有些惊讶,细细盯着潞虞看了看,随即将手中那根木棍跺得咚咚作响,“哎呀哎呀,瞧我看见谁了?老龙王家的宝贝龙女!这许多年没见过了,瞧这标志模样,难怪了老龙王不忍心让你上天界来受罪!” 潞虞对这个莫名出现的人的不喜更加深了些,却又好奇这人究竟是谁,怎么会说许多年没见?潞虞从不轻易到天界来,认识的神仙一只手也能数的过来,她可不记得认识这么一位不着调的神仙! 正打算迈步上前再好好问问,身前却突然横出一只藕臂,拦住她的去路。 原来是洛书伸手拦下潞虞,转头轻声在她耳边道,“是琴砚帝君麾下的驭鹤。” 琴砚主管天界刑法,轻易不肯露面于世人,总比紫微帝君还要难见一些。可是他身边的驭鹤倒是个天界无人不知的人物。驭鹤本为元尊老祖之徒,出身北国天府,祖上是曾侍奉过上古战神的伏罄神,怎么说,若用人间的话来说,这驭鹤是个官家子弟。 本来依着北国天府在六界的地位,他是可以做个享誉一方的霸主,说是小天界也不为过的。可是也不知这位着了什么魔,偏生的要到琴砚帝君身边做个侍奉的人。 当年都道这北国天府的小公子享福多了,便想要寻个乐趣,这一下子就看上了琴砚帝君处!多好呀,位高权重又不用随时陪着天帝天后瞎转悠,掌管的又是天界最高刑法,平日里也不会有来巴结,日子清闲! 虽不明白一向不近人情的琴砚帝君为何会收下一个小公子做近侍,但驭鹤跟了琴砚帝君以后,相比之前,倒是更得人看中一些了。 毕竟手中掌管的是实打实的权利,可比当初靠着北国天府要来的好!再加上这位小公子也不是什么混吃等死的废物,做起事情来不可谓不心狠手辣。 洛书到现在都还记得,这位当年奉命惩处一个私自下凡的仙子,因为那仙子逃窜得厉害,搅得人间天界不得安宁。又逢那是天后一族养大的仙子,众仙家没一个敢当真下手,只怕天后过后回想起来找麻烦。 这么放任着,事情越发不可收拾。竟然沦落到要请琴砚帝君出手的地步,当真是叫人笑话。 堂堂琴砚帝君自然是不会因一个小小的仙子而出山的,于是便派了驭鹤前去。 犹记得这位小公子当年也是这幅装扮,在一众的仙家里嬉皮笑脸,“既如此,杀了便是。” 恍惚间一道天雷辟过,众仙还没能拦下,便已经寻不到驭鹤的身影了。 不过片刻功夫,他便拖回来一具满是血的尸体,身上的道袍干净如新,那清俊的面上依旧满是笑意,在一众神仙惊愕的目光里道,“第一次下手剥人仙骨,也不知道做的好不好。” 再看他身后拖着的,可不就是那私自逃脱的仙子!可怜红颜枯骨,哦,也不,这是连骨头都没了! 洛书没能亲眼见过那场面,据在场的苻莘回来后道,那场景绝不是一个血腥能形容得了的! 传闻驭鹤将仙骨并着那早已经死去的仙子拖到天后跟前,一句话还没说,便将天后给气晕过去了。 如此传奇的人物,如今正笑吟吟地立在自己跟前,瞧着这笑容,总让洛书身子不适。 潞虞也跟着看过去,在脑子里头回旋一番,才勉强将身份名字和人脸给对上,“你就是那个管罪河的驭鹤上仙?” 驭鹤摸了摸自己的两颊,“想不到还有人记得本仙呐。” “驭鹤上仙威名远扬,洛书不敢忘记,只不知道今日之事,究竟是为何了。”洛书道。 第229章 掂量 楠竹颠了颠掌心里那只肥兔子,对于一脸惊愕的小仙童选择习惯性忽视。 “小童,你为何不在宫门处看守?”一阵柔柔的声音从外边儿传来。 小仙童马上收敛神智,正准备往外头去呢,就见一女子盛装款款而来,云鬓凤钗肤白如玉,一身的紫色盛装配一段雪白绫纱,怀里还有一只白胖的兔子! 小仙童马上行礼道:“见过仙子,是星君前来拜访,小的回答了几个问题所以耽搁了一会儿,这就回去看守宫门,望仙子勿怪!” 哎呦,倒霉的司命星君可害死自己了! 女子正是广寒宫宫主嫦娥仙子,她抚了抚怀里的玉兔,对着同样抱着只肥兔子的展颜一笑:“楠竹今儿怎么得空到我这儿逛逛?” 司命星君可谓是天界众仙家里最忙的人呐,整天整天的不见人影儿!现下居然跑自己的广寒宫来了,说是稀客也不为过! 楠竹淡然地点点头:“恩,是有些事情想向仙子讨教。”揪了揪掌心里那兔子的耳朵,楠竹将胖兔子提溜到嫦娥仙子跟前。 仔细瞅了瞅仙子怀里的那只,感觉还是玉兔比较圆润些,司命星君皱了皱眉头,这怎么还是差距很大! 看着红衣俊美的某司命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家玉兔看,嫦娥仙子不觉有些好笑。 将怀里的玉兔往他面前凑了凑:“怎么,听说你从凡间抱回只胖兔子?这是开始养兔子了?我的玉兔可以让你看看,但是可不能让你带回去!” 玉兔倒也听话,乖乖被主人凑给司命看。 楠竹撇撇嘴,心道才不养你这玉兔呢!“本星君此次前来,就是想问问仙子,如何养好兔子?”司命星君可是很忙的!照顾一只肥兔子就好了! 嫦娥看了看他手里那雪白的一团,也觉得可爱,伸手摸了摸那团子,肉乎乎的让她不觉笑出声来:“噗,你这兔子,养的比我这玉兔还好,这还需要向我请教?” 可不是嘛!养的油光水滑的! 楠竹再次看了看两只兔子,还是觉得玉兔更加圆润些!“我觉得仙子的玉兔皮毛很好啊!又白又软!而且这胖兔子,我不知道给它喂啥!” 想起来这几天那些个小仙女儿一个接一个往司命星君府上跑,据说都是去喂兔子的! 嫦娥就明白这司命星君为啥不会养兔子了,这是帮忙的人太多啊!“我看好多人愿意帮你照顾,要不你直接交给她们好了,估计有人得抢破头去呢!” 小仙童擦了擦额角的汗,心道那可不是抢破头能解决的!一个不小心,那就是被打落斩仙台的命啊!怪只怪司命星君桃花运太强! 楠竹思考了一瞬,还是觉得这个提议不好,这麻烦别人给看兔子,要是兔子丢了,他找谁要去啊!“不妥不妥……还是我自己来吧!” 看他难得如此认真地前来讨教,嫦娥也不打算过份为难他,当下召来小童,让他们将玉兔和胖兔子抱下去喂食。 等人抱了兔子退下,嫦娥理了理被弄皱的袖口,柔柔道:“楠竹,随我来吧,本仙子好好给你讲讲,如何养兔子!” 真不是嫦娥仙子自夸,自己家的玉兔,那在天界可是出了名的温顺乖巧讨喜可爱! 楠竹甩了甩衣袖,红衣在空中划过:“有劳仙子,请!” 这边却说小童抱了玉兔和胖兔子到水榭里喂食,投萝卜,玉兔抢得!投青菜,玉兔得之!投百花蜜,仍旧是玉兔吃到! “咦,这胖兔子,怎么不吃啊?”小仙童好奇的用手戳了戳胖兔子肉乎乎的身子。 感觉到有人骚扰自己,胖兔子睁开眼睛,扫了他一眼,继续闭目睡觉。一旁窥视良久的玉兔见这胖兔子如此忽略自己,决定提高下存在感! 玉兔跳到胖兔子身边儿,用头拱了拱胖兔子肥嘟嘟的身体,胖兔子扭头,换个方向继续睡。 玉兔再次拱了拱,胖兔子再扭!嘿!这倒霉兔子!玉兔不信邪地再拱了一遍,这次胖兔子搭理它了! 扫视了眼前这比自己大不少的家伙,胖兔子往后缩了缩,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狠狠地……咬住了玉兔的,鼻子!没错!就是玉兔的鼻子! 天呐!小仙童被眼前这无爱的一幕惊呆了!玉兔竟然,竟然被咬了!当然,玉兔也不是吃肉的!当场就咬了回去,于是两只兔子开始了无休止的撕咬大战! 小仙童看了半响,才缓过神来,天啦!自己竟然让这两兔子打起来……哦,不对,是咬起来了! 完蛋了,嫦娥仙子不罚自己,那司命星君是会要了自己狗命的啊!“出事了!出,出事了啊!” 小仙童泪眼汪汪地往外头寻求帮助,天啦,快来人吧,这两只兔子是在用他的生命在撕咬啊! 楠竹正和嫦娥仙子对坐而饮茶,听着嫦娥讲述如何养出一只油光水滑的兔子,就听外边有人慌慌张张的被看门的侍童拦下,声音都带了一丝哭腔。 嫦娥仙子皱了皱眉头:“放他进来!”这般没规没矩,看来得需要好好教养一番! 小仙童一进来,就看见上头阴沉着脸的嫦娥仙子,可是他已经顾不上许多了,连连磕头道:“仙子,小的错了,小的错了啊!可是……可是,玉兔和胖兔子打起来了!” 嫦娥仙子揉了揉额头:“行吧,我知道了,不就是玉兔和胖兔子打起来了么……等等,你说什么?!”这,好端端怎么会打起来! 原本淡定喝茶的司命星君也急了,这自家兔子居然和玉兔打起来了!“怎么回事!你怎么不拦住它俩!” 小仙童急得眼泪直流:“小仙小仙没敢,这玉兔和司命的兔子,突然间就打起来了!”别问他啊,他也不知道两只兔子怎么就会打起来呢! 嫦娥仙子起身快步往外头走去:“要你们何用?两只兔子都看不好!”真真是气死她了! 楠竹也沉着脸跟在嫦娥仙子后头往水榭去了,开玩笑,自家兔子被咬了,自己当然得帮它咬回……呸,帮它教训玉兔! 第230章 兔子 听说兔子打架了?还是司命星君的食物……呸,宠物和嫦娥仙子家的月兔打起来了!整个广寒宫都震惊了啊!好吧,其实广寒宫没有几个人,但是,都很震惊啊! 玉兔那可是嫦娥仙子的宝贝呢!平常就是捣捣药,其余时候那可都是窝在仙子怀里满天庭闲逛呢! 吃饭有专人伺候,洗澡也有专人伺候,比二郎神家的哮天犬不知好了多少倍!这司命家的兔子,还真是和司命星君一个样啊!厉害,真心厉害! 水榭里头,嫦娥仙子阴沉着脸,看着角落里那两只……兔子,恩,虽然毛掉了些,但是不可否认它还是兔子:“孽障!还不快快过来!” 大一号的肥团子抖了抖肉躯,慢慢吞吞跳到嫦娥跟前。 小仙童看着司命那张臭得要死的脸,真是心肝胆都快吓破了:“小的知错,小的知错,是小的没有看好玉兔,求仙子和司命轻罚!” 小仙童内心是崩溃的,你们的兔子要打架,我还能拦得住吗! 楠竹瞅了瞅蹲在嫦娥身前躲躲闪闪地一大团,走到角落里将那瑟瑟发抖地雪白团子抱了起来,轻轻揪了揪它的长耳朵,声音到底带了丝怒气:“仙子!我想玉兔得给我一个交代!” 平白无故把自家兔子咬了,当然不行!当他司命星君是白当的吗! 嫦娥仙子忍住想要扶额的冲动,内心狂吼,看吧,看吧!早知道就不让他进来了!这一个巴掌拍不响,两只兔子才能互咬啊! 这可倒好,遇上个蛮不讲理拼命护短的司命星君,倒是全怪自家玉兔头上来了!“楠竹啊,你也知道玉兔平常很乖的,从来没咬过一只兔子,是不是你这肥兔子做了什么?” 楠竹将胖兔子放在掌心里细细看了一番,除了皮毛掉的有些多,恩,貌似没啥受伤的,但是司命星君很生气啊! 自家的兔子被咬了,就算是胖兔子做了啥,那也全怪玉兔!不知道忍让新人嘛!“仙子,那是因为从前天界只有它一只兔子!” 只有一只兔子,那当然是从来没有咬过其他兔子的! 哦,对,天界好像是只有一只兔子来的……不对不对!又被楠竹那臭小子带歪了! 嫦娥仙子弯腰将地上那只瑟瑟发抖的玉兔抱起来,指着玉兔身上的伤口给一脸正气的司命星君看:“喏,你看,玉兔身上全是伤,都是你那胖兔子咬的!”她还没找他算账呢! 楠竹看了看,恩,似乎确实,是自家兔子咬的玉兔来着,但是这不能让司命星君退让! “胖兔子比玉兔小这么多,而且还属于灵智未开!玉兔被咬只能证明它自己技不如人!”都是天界灵宠了,还咬不过一只普通的兔子? 嫦娥仙子算是看出来了,和司命楠竹讲道理,那简直是,自己找死来的!“那你待如何!” 美人儿的耐心都是有限的,嫦娥仙子怕自己再和司命星君交流下去,待会就会传出司命楠竹与嫦娥仙子因自家兔子互咬不满而大战三百回合的故事! 要如何啊?楠竹抚了抚怀里的胖兔子,感觉到那肉乎乎的身躯抖了抖,顿时沉了脸色:“我家胖兔子在仙子这儿受了惊吓,仙子怎么着也得赔点儿东西吧!” 看把这胖兔子吓得,都发抖了!司命星君表示不开心! 她就知道!沾上司命楠竹准没好事儿!自己是脑抽了吗!居然让他进来广寒宫!“这样吧,太上老君前儿给了我一瓶丹药,全都给你拿回去,喂!兔!子!” 嫦娥仙子咬牙切齿的说完最后仨字儿,转头吩咐一旁努力降低存在感的小仙童:“小童速去将那琉璃瓶取来!” 小仙童忙忙应了,匆匆去拿丹药。楠竹满意地点点头:“如此,便多谢仙子了!”太上老君的丹药,恩,不会很差。 谢!仙子现在只想谢谢司命他全家!不对,司命没亲人。 嘴角扯了抹僵硬地笑容,嫦娥抱着怀里的玉兔冲楠竹点点头:“时候不早了,我就不奉陪了,司命星君请随意。”她真的是不想再看到该死的司命星君了! 楠竹无所谓地揪着兔子的长耳朵,反正今天来就是想向嫦娥仙子讨教的,刚刚问题都问完了,司命星君才不在乎有没有人奉陪呢! 恰好那小仙童拿了丹药过来,双手将琉璃瓶递给司命星君:“星君,这是丹药。” 楠竹接过瓶子,随意往怀里头一揣,抱着自家兔子就出去了。 后头一脸呆滞地嫦娥仙子只见那一袭红衣拂过,讨厌的司命星君就这么走了!“来人啊!关门!” 仙子难得的大声一次,整个广寒宫都充满了仙子的怒气! 司命星君抱着胖兔子,怀里揣了刚刚拿来的丹药,心情很不错! “来来来,先吃点儿看看!太上老君炼的东西,可都是相当不错呢!”楠竹打开琉璃瓶,看着里面一模一样的几粒丹药,才突然发现嫦娥仙子没告诉自己这都是些什么药啊! 不管了!反正不是毒药来着!几粒丹药就这么被塞进了不情不愿的某只兔子嘴巴里!司命星君高兴的抱着差点被噎死的胖兔子回了府邸。 小仙童夏夜正在门口转来转去,见司命星君回来了,急忙迎上去:“星君,星君你可有事儿?” 楠竹一头雾水:“本星君一直好好的啊!”夏夜抽抽嗒嗒地抱着楠竹胳膊:“星君,他们说你和嫦娥仙子打起来了……” 天界的流言蜚语真是可怕!明明是兔子打起来了!一转身儿居然就变成司命和仙子打起来了! “没有的事儿!就玉兔和胖兔子打起来了,我和仙子要了点儿赔偿。”说着将手里的胖兔子递给夏夜:“我回去写命数,兔子你先带下去休息!” 夏夜接过兔子正想多问几句呢,司命星君已经不见人影了!看了看手里头昏昏欲睡的胖兔子,夏夜认命地叹了口气:“得,小祖宗,走吧!” 自己是从侍童变成伺候兔子的了! 将胖兔子带回房里,夏夜揪了揪它的长耳朵:“你乖乖的啊!我去给你弄点儿吃的来!”胖兔子哼哼唧唧地转了个儿身。 从厨房拿了点儿萝卜,夏夜端了百花蜜推开房门,‘哐当’一声儿,手里的萝卜和百花蜜全都掉落在地上:“这,这是什么!”只见那房间里正坐着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娃娃,也不哭,就这么傻兮兮地咬着手指头。 兔子呢!兔子去哪儿了!夏夜往房间里瞟了两眼,确定那只胖兔子消失了,顿时感觉眼前一黑,压了压胸口的浊气:“星君!不好啦!兔子成精啦!”连滚带爬地往司命星君那儿去了。 空旷的房间里,白胖的娃娃眨巴着大眼睛,嘴角还挂着口水,一小团的坐在那儿,分外可爱。 第231章 心情 刚刚喂了兔子一把丹药的司命星君正好心情的在写着命数,司命星君今儿心情好,准备给点儿福利,今天的命数主富贵!对,他就是这么随心所欲! “星君!星君不好啦!不好啦……”夏夜连滚带爬地到了司命星君跟前儿,一脸地慌张。 楠竹放下手中的记命卷轴,抬头看着他:“本星君一直好好儿的没事儿瞎嚷嚷什么!”什么叫星君不好了?这是诅咒司命星君呢! 夏夜慌忙捂住嘴,可不敢诅咒司命的!看着司命星君转过头儿去继续写命,他才反应过来,急急抓住司命的手:“星君星君不好啦!呸……是是兔子不好了!”这都成精了啊! 听见是胖兔子不好了,楠竹皱了皱眉头,实在想不通一只兔子好吃好喝地会有什么不好,难不成,吃多了? “要是吃多了你就带它四处溜溜,本星君还有事儿要忙。”可别什么事儿都来找他。 哎呦喂!夏夜急得直跳脚,简直恨不得给司命星君俩耳刮子!无奈他不敢啊! 只得压着满心惶恐道:“星君,不是吃多了,是,是那兔子,它成精了!” ‘啪嗒’一声儿,笔落桌上,夏夜再抬头,已经不见了一袭红衣的司命星君。 听见兔子成精了,楠竹的心里是一万个不相信的!这灵智未开的一只兔子,才在仙界呆了几天?就这么成精了?那让司命星君怎么吃啊! 脚下生风地来到放兔子的房间,推开房门,正准备往里头走呢,楠竹就感觉到脚上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压着他不让走呢! 低头一看,白白胖胖的一个奶娃娃正抱着他的脚笑的一脸儿傻样! 司命星君愣住了,就这么直直站着和那小娃娃对视。“星君,星君,兔子成精啦……”才跟在后头跑着来的夏夜一进来就看见这一大一小互相对视地模样儿。 楠竹一巴掌拍在夏夜脸上,还用说吗?他又不是没看见! 弯下腰去抱起地上的奶娃娃,楠竹只感觉软乎乎的,像是一不小心就能化了一般,他不觉放柔了动作,捏了捏娃娃白嫩嫩的小脸儿,肉嘟嘟的,和捏兔子,真的不一样啊! “想不到你这肥兔子变作娃娃还挺可爱的!”这软乎乎的! 夏夜被司命那一巴掌拍的头昏脑胀,回过神儿来,就见楠竹已经开始逗孩子玩儿了! 他凑到兴致盎然的司命跟前儿:“星君,这娃娃真是那兔子变得?”不得了了啊,灵智未开的兔子在司命府住了几天,这就成精了? 楠竹用手掐着娃娃的脸,头也不抬:“不然还是你变得吗?”既然成精了,那就养着玩玩儿吧,司命觉得,这娃娃肥嘟嘟的,比兔子好玩! 夏夜伸出一根儿手指,刚刚想戳一下娃娃的脸,就被司命‘啪’地打落,他挠了挠头:“星君,这娃娃化形,怎么还有衣服穿啊?”刚刚化形的妖物,那都是光着身子嘞! 楠竹颠了颠怀里的奶娃娃,低头一瞅,果然娃娃身上裹着雪白的绒毛衣服,还真不像刚刚化形的妖物!“少见多怪!胖兔子是我养的,化形自然和其他妖物不一样。” 娃娃很喜欢楠竹,一个劲儿往他怀里挤,小手拍打着楠竹的俊脸,‘咯咯咯’的笑着。夏夜看她笑的可爱,不怕死的用手戳了戳她的小脸儿:“嘿嘿,星君,这娃娃还挺可爱。” 楠竹扫了眼夏夜:“我看你挺闲啊,这个月的司命府就交给你来打扫好了!”那么闲,多做点儿事吧! 别呀!这可冤枉死夏夜了!他每天都忙的要死呀!“星君……星君别呀!我,我这不是得帮你照顾娃娃吗!”可不能让他打扫整个司命府! 楠竹逗着怀里的娃娃,不准备搭理一脸哭丧相的夏夜仙童。 小娃娃用手抓住楠竹的手指,就准备往嘴里头送,那一笑满是哈喇子的嘴深深恐吓到了司命星君,他忙把手指抽回来,点了点娃娃的脑门儿:“咬手指,不好。” 小娃娃也听不懂这人在说啥,只是一个劲儿傻笑,伸着小胳膊要去抓楠竹的手指头,玩的不亦乐乎。 被忽略的夏夜满心委屈!星君这是喜新厌旧!有了娃娃就忘记了整天吃苦受累的夏夜!“星君,这娃娃总不能一直叫娃娃吧,没个名字,多不好啊!” 咦,这傻小子总算说了句重点,楠竹揉了揉怀里肉团的脑袋:“你叫夏夜,那她就叫春夜吧!”看他取得名字多好!又好记又顺口。 夏夜忍住想要咆哮地冲动,努力让自己平静:“星君……春夜,不好听吧……”一个女娃娃叫春夜?这娃娃以后会恨死司命的! 司命星君脑补了下以后自己满天庭吼着‘春夜’的场面,浑身一个寒颤:“确实不太雅致……那要不秋夜好了……或者冬夜也可以!” 合着星君这是准备凑齐春夏秋冬四夜啊!星君你确定这孩子长大后不会宰了你吗! “星君,要不叫她小鸢吧,星君不是夸过百花园的鸢尾花开的漂亮吗?叫她小鸢,以后和鸢尾花一样漂亮!” 小鸢,小鸢……楠竹看了看怀里的肉团,那双水汪汪的眼睛就这么瞅着他,让人心都快化了:“叫她琪鸢吧,撷瑶芳兮吊楚水,弄琪树兮歌越岑。” 奶娃娃扒拉着楠竹的衣袖,口水流了他满袖口。楠竹掐着她的两腮,看她傻兮兮的样子不觉笑出声儿:“傻娃娃,一脸蠢样儿!” 夏夜看着那肉团被司命星君抱在怀里头蹂躏,默默给小琪鸢的黑暗未来上了一柱香。恩,真希望这娃娃不要长残了…… “夏夜,娃娃你先照顾,本星君去写命数了,没大事儿不准再来打扰我!”楠竹将娃娃放进夏夜怀里头,也不管他愿不愿意,交代完了就自己回房继续写命去了。 留下抱着娃娃一脸呆滞的夏夜,愣在原地。星君这是坑神仙啊! 让他来带娃娃?这娃娃怎么带啊!‘啪’清脆的一声儿,肉嘟嘟的爪子拍在夏夜的脸上。 “星君啊!你这是要累死我啊!”夏夜抱着怀里傻笑的娃娃,在原地嘶吼着。 第232章 不眠 司命府里今儿晚上注定是个不眠之夜,五进的小院儿里,回荡着中气十足的哭声儿。 暖暖的烛光映着整个房间,雕花的大床上边儿,正躺着个白白胖胖的肉团子,莲藕般的小胳膊小腿儿使劲儿地在空中踢着,咿咿呀呀地哭着。 夏夜垂头丧气地趴在床边儿,看着这团子哭的尽兴:“哎呦我的小祖宗!这都快一晚上了!您就不能安静会儿啊!”这哭的不累,他看着都累啊! 胖团子依旧踢着腿儿继续哭,圆滚滚的小身子翻了个个儿,背对着趴在床边上看她的夏夜。哎呦呵!这才多大啊!就会翻身了! 夏夜觉得自家星君真是养到宝贝了,化形自带衣服,这刚刚化形没多久,它就会翻身了!当然,最不能忽略的,是这娃娃惊天动地的哭法! 粗中有细,丝毫不带一下抽噎的!夏夜敢以自己的脑袋打赌!这娃娃一定是世间最能哭的娃! 耳边的魔音环绕,夏夜用手捂住了双耳,努力不去听这不停歇的哭声儿。 无奈胖团子像是不会累一般,翻来覆去,一会儿伸伸腿,一会儿举举胳膊,翻个身儿继续哭,反正,她就是不停! 叔可忍婶不可忍!婶可忍仙也不可忍了!夏夜小仙童终于在哭声中爆发了! 伸手从锦被上抱起这胖团子,恶狠狠地道:“你这娃娃!要是再哭,本仙童就把你丢出去!”对的!丢出去! 或许是夏夜声音太大了,又或许这娃娃真听懂了夏夜口中的意思,居然真的停下不再嚎啕。 只睁着双泪汪汪的大眼睛歪着脑袋看他,那圆嘟嘟的小脸儿配上这般表情,倒把夏夜萌了个翻个儿,心里边小人儿在呐喊:怎么办!骂不下去口啊! 怀里捧了个胖团子,肉嘟嘟软乎乎的,夏夜真是怕一不小心就摔了她,再看她不再哭,原本准备好好教训她的心也就软了,用手掐了掐白嫩嫩的小脸儿:“看吧,不哭的时候多可爱!” 娃娃眨巴着眼,莲藕般的胳膊冲着夏夜伸了伸:“啊……啊!”清脆的童音让人心都化了。 夏夜往四周瞟了瞟,确定只有自己和这娃娃后,才一鼓作气,将娃娃往自己怀里带了带,让她的小胳膊能够碰到自己的脸儿,而后将脸凑近她圆嘟嘟的小脸,感觉到那软软的触感,忍不住轻轻蹭了蹭。 啊哟!这小娃娃真是,太可爱了!夏夜小仙童现在满心都是可爱的胖团子,软乎乎的!咦……怎么感觉……手上湿漉漉的…… 是出汗了吗?夏夜一头雾水,用左手抱住肉团,腾出右手来仔细看了看,却只能发现一手的水渍:“这是怎么了?哪儿来的水呀!”这流汗也流不出这么多呀! 啊!惨了……该不会是……夏夜瞅了瞅怀里的肉团,看她一脸的懵懂无知,赶紧将肉团放在锦被上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果不其然,刚刚抱过娃娃的左袖口处一片湿漉! 谁说的娃娃可爱的!谁说的!出来!夏夜仙童保证不打死他!这可是夏夜最喜欢的一件衣服啊!就这么给他尿了! “我说你这娃娃!怎的……怎的这般……不知羞!”夏夜瞅着自己两手的水渍,简直哭笑不得。 作为一个妖精化形的娃娃,而且还是个化形自带衣服且生长巨快的娃娃,她要方便难道不会说一声儿吗? 在夏夜仙童的脑袋里,这么聪明,就应该学会自己方便!而不是,尿他满手啊! 气急的某仙童决定给这娃娃点颜色看看! 举起左手,正准备拍在娃娃的肉臀上,突然只觉一股强风吹来,眼睛一闭脑袋一疼,再次睁眼,只见红衣的司命星君已经从锦被上抱起了那娃娃,此刻正一脸肃穆的看着自己。 夏夜吞了吞口水,忍痛从地上爬起来,开始对着司命星君控诉这娃娃的恶行:“星君!你可算回来了!这娃娃一点儿也不让人省心!从你离开就一直哭一直哭,哭的隔壁水德星君府上都派人过来骂了!然后好容易不哭了吧,她居然尿我身上了!怎么能……” 眼瞅着司命星君的脸色越来越黑,夏夜咽了咽口水,默默吞下还没说出口的话。算了,不说了,他怕星君一巴掌拍死自己! 楠竹挑眉看着他:“说完啊!怎么就不说了?”怀里的肉团子一个劲儿的拱着他的脖颈,软乎乎的。 这,您都这表情了,他敢往下说吗!“说完啊,你不说完我怎么知道琪鸢干了什么?”楠竹拍着怀里头的肉团子,一个眼刀飞向歪歪斜斜站着的夏夜。 既然星君有吩咐,他真是跪着都得说完!“怎么能这么不知羞……这衣服是我最喜欢的啊,好容易穿一次,她还给我弄脏了……” 声儿越说越小,到最后一句基本已经听不清楚了,但是竖着耳朵的司命星君还是全都听得明明白白了! 简单来说,就是胖团子一直哭然后还尿在了夏夜身上,恰好夏夜今儿穿的是他最喜欢的衣服,所以,夏夜生气了! 可是司命星君也生气了:“这就是你要打她的理由?她哭你不会哄吗?要你干嘛啊?水德星君府上谁过来骂,你不能骂回去吗?要你干嘛啊?不就一件衣服吗?脏了洗洗照样儿穿!” 司命星君觉得,夏夜跟了自己那么多年,还是没有学会什么叫忍让什么叫照顾人儿! 自己刚刚写完命数,准备过来看看娃娃就去歇会儿,结果这夏夜倒好! 自己一推门儿进来,就见他凶神恶煞高举左手准备拍死这娃娃!“要不是我今儿过来看看,你是不是准备明儿交给我一只死兔子?” 冤枉呐!可冤枉死他了!别说他没有那个胆子打死这娃娃,就算他有,他也不会去打死一个刚刚化形的兔子啊! “星君,小的只是逗逗她,怎么可能真的打下去……小鸢她这么可爱,我怎么舍得打她呢!”夏夜顾不得刚刚磕在地上剧痛的脑袋,急急的竖起三根手指儿对着楠竹做发誓状。 胖团子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这俩仙儿对视,突然‘咯咯咯’笑出声儿来,楠竹正奇怪呢,这孩子笑啥啊?只觉得怀里略微湿润…… 夏夜瞪大了双眼,三根手指儿变成一根儿,颤抖着指向司命星君:“星君……星君!她又尿了!” 第233章 不许哭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楠竹看了看怀里笑嘻嘻的胖团子,忍住想要把她摔下去的冲动,尽量让自己保持平静:“夏夜……你过来!” 夏夜哆哆嗦嗦的走了过来,在离司命星君三步远的地方停住,缩着脑袋道:“星君……有何吩咐?”千万别生气千万别生气啊! 仙界众仙皆知,司命楠竹,惹不得,碰不得。 前司命星君琉月,也就是楠竹的师傅,被天帝判以极刑,本应是神魂俱灭的下场,却因为楠竹一场劫持青鸾仙帝的做法,而变成了剥去仙骨囚禁于独仙楼上。 仙帝都有胆子劫持……而且还是用仙帝性命来威逼天帝,整个仙界只有这司命楠竹有胆子了! 其实这都不是关键,最重要的是,司命星君他很爱干净!爱到什么地步呢?就是星君一天得换五次衣服,虽然都是一样的红衣,但是必须得换! 然后星君一天得洗三次澡!比花仙子洗得还勤快!星君的东西都是自己打理,不允许别人碰一下!就是这样变态……不,是爱干净的司命星君,居然被尿了一身! 夏夜真怕司命一掌拍死怀里那肉团子,但他也不敢上前去,万一星君怒火中烧,连自己一块儿拍死怎么办? 楠竹咬牙:“你过来!”他有这么恐怖?有必要站那么远!夏夜抖着身子往前移了两步,就见那胖团子被这么塞进自己怀里,湿漉漉的感觉…… 夏夜觉得自己都快哭了:“别呀星君,这衣服我老喜欢了……”怎么又放自己怀里来了! 楠竹低头看着衣襟上湿掉的一块地方,强忍着要打死兔子的冲动:“不给你给谁?你给我把她带下去!好好洗干净!换身儿衣服!” 快抱走吧!不然司命星君就该打死人了! 说好的学会忍让呢!学会宽容呢!说好的要对孩子好呢!怎么全都不算数了!夏夜只觉得满心苦啊!怎么就遇上一个这样的星君呢! 两仙一个阴沉着脸,一个哭丧着脸,只有怀里的胖团子傻兮兮的笑着,小手放进嘴巴里吸允,压根儿不知道自己这一尿引发的事端! “啊!啊!”胖团子呆在夏夜怀里,朝着对面的楠竹伸出小胳膊,咿咿呀呀的,要求他抱自己。 这胖团子!楠竹心里咒了一句,却伸出手去,在夏夜惊奇的目光里接过娃娃,然后以一种杀气腾腾地眼光盯着夏夜:“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准备水来!本星君带着这胖团子一块儿洗!” 直到摇摇晃晃地走出来打水,夏夜都还在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司命星君居然,没有要打死这胖娃娃,还要亲自给她洗澡!揉了揉被撞的脑袋,夏夜只觉得疼得厉害,都发懵了! ‘哗啦啦’最后一桶水被倒完,夏夜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冲锦屏后的司命星君弱弱的问道:“星君,你真要帮那娃娃洗澡啊?”那可真是仙界一奇闻来着! 锦屏后边正给娃娃脱衣服的楠竹一愣,而后冷冷道:“要不你来?”以为他很愿意吗?要不是……低头看了看,怀里的胖团子仰着张圆嘟嘟的脸,嘴巴里吐着泡泡儿,咿咿呀呀的看着自己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算了,帮这娃娃洗一次好了,仅此一次! 夏夜忙忙告退:“没有,怎么会呢!星君你慢慢洗,慢慢洗……哈哈,小的先出去了啊……”说着逃也一般的往外头跑去,当然他没有忘记给星君带上门,不然会被打死! 锦屏后边,楠竹伸手解了腰上的系带,红衣从肩头滑落,露出他白皙的胸膛和精壮的腰身。 如玉的皮肤在烛光映射下越发温润,修长的小腿显得高挑有力,整个人不似穿着衣服般显得消瘦,反而有种有力的感觉。 楠竹伸手从一旁的架子上拿过一件白衫,随意披在身上,墨发曳地,白衫和如玉的肌肤凑在一起,越发衬得他风华无双。 旁边的小榻上,一个浑身光溜溜的雪白团子正躺在那儿挥舞着小胳膊小腿儿。 楠竹将她抱起来,婴儿软软的肌肤和自己的相贴,只觉得满心柔软。赤脚走到浴盆边上。 楠竹先用手试了试水温,恰好的温度:“胖团子,本星君破例,给你洗一次澡!”他用手点了点娃娃的小鼻尖,胖团子仰着脸冲他傻兮兮的笑。 楠竹用手拖着娃娃的胳膊,将她放进浴盆里头,因为是给娃娃洗澡,这浴盆很浅,胖团子坐在里头,刚刚好。 楠竹用手舀了些水,细细地给娃娃洗着。胖团子似乎很喜欢玩儿水,用小手拍打着浴盆里的水,溅了楠竹一脸儿,然后‘咯咯咯’的笑起来。 楠竹倒也不生气,只拿手敲了敲她的脑袋:“又淘气!”娃娃仰着脑袋,眨巴着眼睛盯着他,伸出莲藕般的胳膊,冲着楠竹啊啊的叫。 这是要让楠竹抱她的意思呢!瞅了瞅浑身湿漉漉的胖团子,司命星君一脸严肃的拒绝道:“不行!正洗澡呢!” 洗澡的时候是不能抱起来的,会着凉的!绝对不是因为星君嫌弃她满身水! 见楠竹没有抱起自己,娃娃瘪了瘪嘴,眼眶里头立马聚拢了泪水,抽抽嗒嗒的开始哭出声儿来。 白白胖胖的一肉团子,坐在浴盆里头,仰着脑袋可怜兮兮地冲着你哭,那小胳膊还一伸儿一伸儿的,这,神仙也不忍拒绝啊! 楠竹无奈的将她从水里抱出来,用一块锦布给她擦了擦身上的水渍,然后将个光溜溜的团子搂在怀里,用手拍了拍她的肉臀:“洗个澡都不听话!小鸢不是好孩子!” 胖团子从被楠竹抱起来就立马停了哭泣,小手指含在嘴里头,傻兮兮地笑着。瞧着这丫头的傻样儿,司命星君也顾不上嫌弃了,反正都是得洗澡的! 楠竹将她抱到一旁的小榻上,用锦被包裹起来,只露出一张圆嘟嘟的小脸儿,伸出手掐了掐:“乖乖儿呆着,本星君洗洗就回!不许哭啊!” 第234章 娃娃 见楠竹转身要走,娃娃皱了皱小鼻子,又开始哼哼唧唧。小胳膊往前伸着,想抓住楠竹。 瞧着她泪眼巴巴的样儿,楠竹叹了口气,回身儿蹲下,纤长的手指戳了戳娃娃白嫩的脸:“你说你怎么这么能哭?”还能不能让司命星君好好洗个澡儿了! 娃娃嘟了嘟嘴,吐出个泡泡儿来,一把抓住楠竹的手指,就想往嘴里头塞。 为了避免自己的手指再次遭到残害,楠竹急忙缩回手来,敲了敲她的脑门儿:“夏夜没喂你吃东西么?” 这看见司命星君就饿虎扑食的样儿,比那些个仙女儿还要恐怖来的,好歹仙女儿不会追着自己咬啊! 被胖娃娃折腾一天的夏夜正准备休息呢,猛然打了个大喷嚏。 夏夜放下手里的薄被,抬手揉了揉鼻子,嘟囔道:“肯定是星君又在说我!”每次都念着自己不好的,就只有自家主子司命星君了! 还是那间房,还是那个胖娃娃和那个司命星君!雾气盎然,楠竹盘腿坐下,单手杵着下巴,看着小榻上的胖娃娃伸着胳膊踢着腿儿,就是不让自己离开。 原来带孩子这么烦!司命星君觉得还是兔子好些!兔子不会缠着司命星君不让走啊! 而且兔子好养,给啥吃啥!也不挑!瞟一眼,胖娃娃吐着泡泡儿伸着小胳膊小腿儿;再瞟一眼,胖娃娃依旧如此,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司命星君,清澈的眸底映出他白衣的身影。 楠竹愣了会儿,这是自己的样子吗?那个,凌乱不堪的人居然是自己! 严重爱干净的司命星君忍不住了,抓了她胡乱扑腾的四肢,楠竹将她从榻上提溜起来:“既然这么离不开本星君!那就一起洗好了!”再不让星君洗澡,他就得发狂了! 抓着胖娃娃到了浴桶边上,楠竹单手将她搂在怀里边,看她一副懵懂的样子,又忍不住戳了戳她:“你说你,乖乖儿听话不好!哭些什么!害得本星君洗澡还得照顾你!” 许是听出了楠竹声音里的变化,娃娃瘪了瘪嘴,很快又在眼里聚集了一堆儿泪水,愣愣地瞅着楠竹,似乎他再说一句话,自己就能哭给他看! 司命星君那个恨啊!这刚化形,还学会威胁星君了?长大了还得了! 所谓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为了以防胖娃娃以后把自己府邸给掀翻咯,楠竹决定好好教教她! 比如,什么叫乖乖听话!“不许哭!给本星君憋回去!小小年纪,好的不学!哭什么哭!” 司命板着脸,严肃地看着怀里的胖团子,原本一双温润的桃花眼因为微闭显得邪肆许多,长睫映出一片阴影在他如玉的脸上,好一个妖孽的司命! 当然,妖孽的司命吓到了胖团子是肯定的,“呜哇哇哇……”原本就泫然欲泣胖团子被楠竹这厉声一唬,立马扯开嗓子哭嚎起来,寂静的夜里,婴儿的啼哭声儿越发洪亮。 怎么又哭了!这还说不得了是吧!楠竹捂了捂耳朵:“好了好了,不哭了啊!不说你了,小鸢最乖了啊,小鸢不哭啊……”再哭司命星君又没法儿洗澡了! 胖娃娃依旧抽抽嗒嗒,闭着眼睛哭嚎着就是不看一眼司命星君! 瞧着她哭的脸都红了,一抽一抽儿的,楠竹没来由的心疼,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胖团子,不哭了好不好?” 这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儿,看得司命星君难受啊! 为什么会难受?司命星君自己也不清楚,那就是从心底里涌出来的,难受心痛。多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 貌似从师傅被关进独仙楼,他便再也没有过这种感觉啊……楠竹甩了甩头,自己真是写命写多了,竟然对一只兔子难受! 继续轻轻拍着胖团子的后背,楠竹纤长的手触上她白嫩的脸,将泪迹抹去:“瞧,都哭成小花脸儿了!再哭就不可爱了哦小鸢!” 他有些笨拙地给胖团子擦着脸,不敢用劲儿,生怕又把她弄哭了。 屋里的雾气慢慢散去,一袭白衣的楠竹怀里抱着个肉团子,轻轻的哄着。 婴儿的啼哭声儿仍旧继续,楠竹就这么轻声儿哄着她,大掌轻拍着肉团子的背部。长睫投下一片阴影,遮住他温润的桃花眼,白衣风华,公子如玉。 胖团子哭了一会儿,终于不再流泪,睁开眼可怜兮兮地对上司命星君,因为哭的太过用力,还有些打嗝儿,小身子跟着一颤一颤儿的。 瞧她红通着眼,一抽一抽儿的,楠竹只觉好笑,好像又变回那只胖兔子了:“瞧把小鸢哭的,都快变回原形了!”胖团子抽嗒着冲他吐了个泡泡儿。 不哭了啊终于!这娃娃真是难养!说不得打不得!楠竹在心里摇头暗恨,自己真是一失手成千古恨呐! 为什么要把药丸喂兔子?让她好好做一只乖巧的兔子不好吗!一万个后悔也没用,都已经成娃娃了,烤娃娃吃?司命星君还没到如此变态的地步!只能好好养着呗! 楠竹念了句口诀,给胖团子渡了一丝仙气,让她不再打嗝儿。没办法,司命星君听见打嗝儿就浑身不舒坦! 有了楠竹的仙气入体,肉团子的气息很快调整过来,不再打嗝抽嗒,只那红通通的大眼睛依旧水润。 对嘛!这样才可爱!楠竹揉了揉她的脸儿:“小鸢乖,本星君沐浴去,你可不准再哭了!” 长腿一跨,楠竹抱着胖团子进了浴桶里边儿。因为刚刚那么一折腾,原本刚刚好的水温变凉了些许,楠竹将施了个法,将肉团悬空在自己眼前儿。 被楠竹施法浮在半空的某娃娃睁着大眼睛滴溜溜的转儿,莲藕般的四肢在空中胡乱扑腾着,身上包裹的锦被就这般被她挣脱开来:“啊……啊!” 某团子冲着正闭眼调息的司命星君伸出手去。 楠竹微微张开眼,见那胖团子好好儿地呆在半空,只张着手要自己抱,狠心的司命星君马上闭上眼睛,恩,没看到,他没看到,星君得好好沐浴一番! 第235章 修仙道 楠竹踏着云,站在离地面不远的上空,瞅着那琪鸢一脸儿的幸福窝在一身紫色纱裙的小仙女儿怀里头,时不时还伸着胳膊碰碰那小仙女儿的脸蛋儿。 这个趁机占人便宜的死兔子!楠竹真怀疑是不是她投错胎了,这么个爱占美人儿便宜的,不应该是个猥琐的男娃娃吗?“差不多行了啊,你还准备在人怀里呆多久?” 正准备抬手摸摸琳琅小美人儿的琪鸢被司命星君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呆在琳琅怀里头,而且旁边还站着个司命星君。 这就很尴尬了……“啊哈哈,哈哈……星君瞧你说的,我这不是一时没能起来吗……”琪鸢默默收回爪子,背在身后头,结结巴巴地朝着司命星君道。 “那你倒先起来啊,躺人怀里头好玩?”楠竹念了句口诀,消散了脚底下的祥云,落在琳琅身边儿。 琪鸢哀怨地瞅了眼那一本正经的司命星君,心里头一万个不情愿。又是这样,每次自己好容易和美人儿亲近一会儿,星君都来个半路劫杀,她的美人儿啊! 琳琅左右瞅了瞅,对这两人大眼瞪小眼的举动有些不解,自己是不是不该抱着琪鸢姑娘?“星君,没事儿,姑娘琳琅抱得住!琳琅有的是力气!”琳琅拍了拍胸口,颇为豪气地道。 司命星君让琪鸢姑娘起来,是不是怕自己抱不住琪鸢姑娘,回头再把她给摔了?恩,真是个懂得疼人的好星君,看来别人传言的司命星君冷血也不太可信啊,这明明,是很好的一位上仙呐! “噗嗤!”瞧着那娇娇弱弱蹲在地上的小仙女儿拍着胸口一脸的豪气,楠竹没能忍住,一声儿笑了出来。 真真是个……有趣的小仙女儿! 琪鸢本来正准备起身从琳琅怀里头爬起来,听见她这信誓旦旦的一句话,一个踉跄又跌了回去。什么跟什么呐?这话的意思是自己很重吗? 琪鸢强撑了个尴尬的笑容:“不不不,琳琅,星君的意思是,我不应该在你怀里占你便宜,不是说你抱不动我……”她虽然活了百年,但也只是六岁娃娃的身板儿好吗! 都怪你!琪鸢瞪了眼正捂嘴儿偷笑的司命星君,要不是他,琳琅也不会说那话儿! 感受到那浓浓的哀怨感,楠竹耸了耸肩,回赏了琪鸢一个‘干我何事’的眼神儿,本来司命星君也只是实话实说而已嘛,这小仙女儿太实诚,怪不得司命呐! 占便宜?琳琅眨了眨眼睛,纤长的睫毛如蝶翼般扑闪扑闪的:“不会呀,姑娘这么可爱,是小仙占姑娘便宜还差不多!” 她怀里头的琪鸢,一身儿粉嫩绫纱裙,黑亮的长发披散,越发衬得她肤白如玉,一张小脸上桃花眼媚里带娇,水润润的格外引人,倒也真是一个美人胚子。 她还能说什么……还能说什么!琳琅她真的知道什么叫占便宜吗?“啊……琳琅,你开心就好。”琪鸢小姑娘恨不能重回过去,干嘛要让琳琅来司命府伺候,这这这,根本就沟通不了啊! 谁想到这话让原本眨巴着眼睛的琳琅瞬间沉了脸,虽然,她生气的模样依旧可爱,但话音里头的沉重却……也没加多少:“姑娘可不能如此说道,仙子教育过我们,不能以自己的开心论事,否则,会……” 咦,这小仙女儿,怎么比胖兔子还笨?楠竹探着身子凑到她跟前儿,也眨巴眨巴了一双桃花眼儿:“会如何呀?” 琳琅仔细看了看四周,确定没有别的仙侍或者仙家,这才压低了声音:“仙子说呀,这样是会被上仙给打死的!” 可恐怖了!当初自己修炼成仙,本以为是到天界享福来了,结果上来后才发现,这天界高手如云,自己一个小小的梨花妖,还真不能起什么作用。 而她的接引仙子,一番话儿把本来就对天庭生活充满忐忑的琳琅给吓坏了,这么严厉,早知道当初不渡劫不当神仙了,在凡间乖乖当个一方之王多好! 然而后悔已经没用,来了仙界可不是说走就能走的!接引仙子的一番话儿从此刻在琳琅心头,她可不敢犯忌讳! “哦,这样呀~”楠竹故作深沉地拖长了尾音,而后不紧不慢地道:“不过你这话儿颇有歧视的味道啊……你难道不知道,我也是上仙吗?”谁告诉她上仙都是如此的? 这回轮到琪鸢偷笑了,瞧司命星君故作高深的模样,再看看被他一句话惊得愣住的琳琅,瞬间被琳琅呆萌的模样给治愈了,哎呦喂,这琳琅,可真是个宝贝! 不得了了,自己是不是又说错话了呀?怎么办会不会被拖出去打死?不要……她不想被打死的呀,她可是要做掌事仙子的人! 琳琅眼里瞬间涌出一包儿泪,就这么呆愣愣看着眼前挤眉弄眼的司命星君,二话不说开始流泪:“星君,星君!小仙不是故意的,不要打死小仙呐,看在小仙刚刚接住了姑娘的份上,星君绕过小仙吧……” 琪鸢看着哭的梨花带雨的琳琅,满心地感慨,可真是厉害呀,说哭就能哭啊!而且就算哭也依旧是个美人儿! 楠竹对琳琅的眼泪有些反感,怎么又是一个动不动哭的?自己不过开个玩笑而已,若真要她小命,她以为她还能在这儿讲话? 真不好玩儿!楠竹伸手将那一脸怜惜美人儿表情的琪鸢小姑娘从琳琅怀里扒拉出来,提着就往府里头去了。 唉唉唉唉!她的美人儿呀!琪鸢小姑娘挣扎着回头,看向那还呆在原地哭的梨花带雨的琳琅,心里头疼哟!“星君,你怎么能让一个美人儿哭泣呢?” 太不像话,这美人儿,都是得呵护的呀,她们的眼泪,那都是不能流的呀! 楠竹连个眼神儿都懒得给她,只用手把她的脑袋掰回来:“若是美人哭泣我都得安慰一番,那你觉得我还有得清净?”到时候司命府不被那些美人儿的泪淹了才怪! 第236章 淹没 会被淹了吗?琪鸢看着司命星君的侧颜,再想想平时那些仙女儿们热情的模样,默默选择转过脑袋去,对着门口依旧哭哭啼啼地琳琅扬声儿道:“琳琅,快跟进来呀!” 想想那些个仙女儿们全都哭哭啼啼跑司命府来求司命星君安慰,那场面真是不要太美啊,琪鸢小姑娘不敢看呐。届时那些美人儿的眼泪,别说是淹了司命府,就连顺带淹了隔壁水德星君府都是有可能的。 正哭到伤心处的琳琅眼泪哗哗哗地根本就停不下来,一听琪鸢喊自己呢,连忙憋住哭声儿,抬起袖口来擦了擦脸上还挂着的泪:“我……小仙这就来!” 她得立马跟上去啊,本来从百灵仙子那儿调到司命府就已经很让她难过了,要是再因为自己惹恼了星君被调去别处去,那自己可不用在天界呆下去了! 惹恼了司命星君的,就连高品仙家都吃不了兜着走,更别提她一个小小仙女儿了,届时光那些仙女儿们的明枪暗箭就够她喝上一壶了! 楠竹回头就看见那娇娇弱弱的小仙女儿正忙着提包袱追上来,因为从地上站起来得太急,脚下一个踉跄差点儿给摔了。 “喂,你哪儿弄来这么傻的小丫头?”长的娇娇弱弱挺可人的,但说话做事儿却一股子傻气呢。楠竹将琪鸢放在地上让她自个儿走着,他提溜了这么久也都手酸了! 好容易被司命星君放下来,琪鸢深深吸了口气,脑袋里头才清醒了些:“啊?琳琅啊……星君我可以不说吗?说多了都是泪啊!”她当初是怎么想的,怎么就叫了琳琅来司命府里头伺候呢? 这琳琅,那可不是脑袋缺根筋,那是缺了好多根筋呐! 两人都放缓了脚步等着后头的琳琅跟上来,楠竹瞧她皱着眉头一副要哭的样儿,吧咋吧咋嘴儿,伸手掐着她的嘴角,两指各一使劲儿,强挑起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刚刚才好了些,你又一副快死了的样儿。小小年纪动不动皱眉动不动就哭,活该你永远长不高!”楠竹不知从哪儿变出一把折扇,用扇柄瞧着琪鸢的脑袋,语气里头带了些恼。 打小儿她就这臭毛病,动辄就撇嘴,动辄就皱眉,都教过许多次了,这样不好这样不好,可这兔崽子她就是不听话! 扇柄有些硬,敲得琪鸢眼冒金星,一双桃花眼儿里头水汽盎然,像是下一秒就会有泪滑落出来。 琪鸢真想跳起来狠狠地拍司命星君两下子,明知道自己刚刚好了些,还这样虐待她!还有,这折扇又是哪里来的?星君打人的手法真是越发精进了。 “行~我不哭,不哭,我笑!”琪鸢咬牙切齿地伸手拍掉楠竹撑在自己嘴角处的手,冲他露出个能看见后槽牙的大大的笑容,这下好了吧?她笑的多灿烂! “小仙小仙来啦,来啦……”后边抱着个大包袱的琳琅跑的满头汗总算跟上了这两人,此时说话也喘着粗气儿。 这司命府,可真够大呀,从门口处跑进来这一段距离,就把自己给累成这样,虽然她好久不跑步了,都是用飞的…… 楠竹捂了捂额头,似乎不忍再看眼前这两个,他好像明白琪鸢为啥会让这小仙女儿来司命府伺候了,所谓物以类聚……这傻姑娘果然喜欢和傻姑娘一块儿玩。 “别笑了,比哭的还难看。快些进来吧,过会子帮我把命数给理清了!”今儿光顾着找琪鸢了,司命星君可是一个命数都还没开始写! 理命数!完蛋了……琪鸢脑袋里瞬间空白一片儿,‘死!定!了!’三个大写加粗的字儿浮现在那空白之上,甚至她都忘记了继续走进去。 因为自己今儿在凌霄殿上那一场事情,司命星君也不打算追究早上自个儿偷那凝香玉露并且到处乱跑儿的事情了,自己还在心里头小小开心了一番,毕竟不用挨打挨骂谁不开心呐? 谁知晓幸福它来的如此突然,走的也如此突然。司命星君居然要开始写命数了!这,前些天不是还因为自己搞乱了以前的记命卷轴,得重新记载,所以暂时停止写命了吗? 琳琅看着司命星君走到好前头去了,但她实在不敢跟上去,司命星君随口一句话都能把她给吓死!还是等等姑娘,一起去比较好。可是这琪鸢姑娘怎么一直在发呆啊? “姑娘?姑娘?姑娘?”琳琅用一只手提溜着包袱,另一只手放在呆愣的琪鸢眼前儿挥了挥。 眼前儿一片黑影拂过,琪鸢这才回过神儿来,猛然拉住琳琅的手:“琳琅……你,力气很大对吧?”自己当初可是看见了灵姐姐用仙法都不能把她给弄起来! 突然被人抱住手,尤其这人还是个六岁娃娃萝莉身,一脸儿渴望的看着你,琳琅只觉得自己的母爱光环就这么被点亮了。 这,是害怕自己吗?琳琅在心里头给自己念叨了几句话,看着琪鸢如此眼巴巴的,只好道:“回姑娘小仙确实……力气有些异于常人,不过,我其他地方都很正常啊,姑娘请放心!” 力气大不是她的错啊!明明是一朵娇滴滴的梨花,却偏偏如此怪力,每每都因这个被人调侃嘲讽,琳琅渐渐都已经麻木了。 异于常人好啊!琪鸢高兴地差点儿跳起来,拽着琳琅就往里面走:“好好好,力气大好啊!过会子有得你帮忙!” 可见自己还是很有先见之明的,老早让琳琅来司命府伺候,这样待会司命星君想揍人,也不是那么容易了呀,他力气可不见得,比琳琅大呀! 琪鸢小姑娘心里头那叫一个得瑟,全然忘了几分钟前自个儿还在抱怨跟人琳琅沟通不来的事儿! 琳琅被琪鸢拉着往里头走,手里边还提着个大包袱,听见琪鸢说要自己帮忙,想也不想就应了:“好呀,姑娘是让我帮忙浆洗衣物还是让我帮忙打水劈柴,或者剁肉砍树?”这些事儿她帮别的仙女儿做过好多次,不难! “啊,其实也不是啥大事儿,就是让你帮我揍司命星君一顿。”琪鸢眨巴着桃花眼儿看着眼前娇娇弱弱的琳琅道。 第237章 等等 等等,姑娘方才说的是——打星君?“姑娘,您说让小仙打什么?”琳琅突然停下脚步,将一个劲儿往前跑的琪鸢小姑娘给拽了回来。 一定是自己听错了,姑娘应该是让自己打水,打药,或者打饭?总之一定不是打星君! 猛然被这么一回拽琪鸢差点儿给栽个大跟头,又见那罪魁祸首瞪着双圆溜溜的杏眼看着自个儿问了这么个问题,她不觉有些恼了:“不是说的很清楚了吗?揍星君呀!” 自己明明讲的特别清楚啊,指名道姓的说了,揍星君呀!怎么这琳琅就是不明白呢? 天呐……天呐!琳琅被琪鸢这毫不遮掩的话给唬了一跳,立马甩开了被她握住的手,连原本提溜在手里头的大包袱都被她甩了出去。 揍星君,揍星君,揍的还是司命星君呀!琳琅又快哭出来了:“小仙,小仙不敢呐姑娘,那可是……以下犯上,是大罪过呢!”她可以劈柴,可以挑水,可以做饭,就是不可以打星君! 司命星君那是谁啊?天界里头一号惹不得的人物,他不来揍人已经算好了,居然还有人敢揍他? 以下犯上……琪鸢转头瞄了瞄四周,只能瞧见一院子的花草树木,其余连只鸟儿都看不到,她这才把琳琅拉过来,凑在她耳边儿压低了声:“你知道这是以下犯上,你还这么大声儿,唯恐别人不知道是吧?” 她只说了揍司命星君,可没说怎么揍呀!这万一要是星君教训自己,琳琅来劝架,最后不小心打了星君几下,也是能解释得通呀! 是啊,这种事儿可不能大声的!琳琅忙用双手捂住了嘴巴,一双杏眼瞪得老大就这么瞅着琪鸢,眼眶里头一圈儿一圈儿全是打着转儿的泪水。 “小仙……呜呜呜,姑娘您别吓小仙呐,星君可是高品仙家,小仙一个普通小仙女儿,怎么敢……呜呜呜”琳琅虽然压低了声音,但却依旧盖不住她清脆如莺啼般的嗓音,再加上此时她恰好微微抽泣着,倒是越发的惹人怜爱。 瞧着眼前美人儿哭的梨花带雨,两行清泪挂在如玉般的小脸儿上,挺秀的小鼻子一皱一皱的,水润的红唇微微张开一些,双手捂在两旁,越发楚楚可怜。 美人儿哭,琪鸢小姑娘心痛啊!美人儿流泪,看在琪鸢眼里头,就好像琪鸢小姑娘自己流血一样的,哎呦喂,把她给疼的:“摸摸琳琅~不吓人,不吓人的啊~” 自己居然让美人儿流泪了,真是罪过罪过呐!琪鸢乖乖儿地站到琳琅身边儿,小手牵住她纤长的手,甜着声儿道:“琳琅~你最好了对不对呀?咱这也不是真揍他,只是在他要打我的时候,你过来劝劝架就好了呀。” 如果司命星君不打人,那自然不必来挡刀,可万一司命星君发现了那问题,要打死自己,这有个仙女坐在旁边儿,还是个力气大得惊人的仙女儿,那司命星君就不得不考虑考虑,他那小身板儿能不能受的住琳琅这一顿打了! 琪鸢小姑娘心里头酸水儿咕咚咕咚直冒泡儿,哈哈,反正,星君也不会让琳琅负什么责任的,他顶多也就是罚一罚琳琅,让她扫扫司命府而已,不会有大事儿的! 听琪鸢这么一说,琳琅立马就歇了眼泪,可语气里头依旧是带着恐惧:“姑娘,说的是真的吗?”这劝架她可以,揍星君那就不行了! 是呀,是呀劝架,然后一个不小心误伤了怒气冲天的司命星君也不是不可能的!琪鸢当然不可能这么告诉她,不然她还不得跑了呀!“嘿嘿,当然是真的呀,我怎么能骗你呢?” 她从来都不骗美人儿的呀!“快走吧快走吧,不然星君等急了又该骂人儿了!”别老在这外边儿外边儿了,不早点进去看看星君的脸色,她都不知道怎么说话的呀。 不能让星君等的!琳琅麻溜地拿起一旁被扔到地上的大包袱,另一手拉起琪鸢小姑娘,继续刚刚那急匆匆的步伐。 这傻琳琅,自己说啥她都信!琪鸢被她拉着跟在身后,看着前厅越来越近,心里头好像来了只小鹿般,扑腾扑腾的。 淡定,琪鸢你要淡定,要相信自己做的很隐蔽,很隐蔽呐,星君一定发现不了的……她深吸了口气,这才提起裙子,往里边司命星君批命术的房间去了。 这一路走来入眼皆是令人舒服的景物,就连正厅里头,也只是置了架八开的富贵花开锦绣屏风,两个小角桌上放着珊瑚玉瓶,里边插着几支开得正盛的花儿,丝毫不见压迫感。 啊……原来司命府上是这样的呀?跟自己想的可差了太多呢。琳琅看着厅内雅致的布局发愣,直到偏房处琪鸢开口喊她跟上,她才回声儿道:“这就来!” 琪鸢站在门口,搓了搓双手,想要伸手推开这虚掩着的门,犹豫了半天却还是把手放了下去,她实在不敢呐! “站外边儿干什么?让你进来!”里边依旧是司命星君悠哉悠哉的声音传来,偶尔还能听见他翻动书页的声响。 恰好这时琳琅也过来了,抱着一个大包袱好奇地看着犹犹豫豫地琪鸢:“姑娘怎么了?怎么不进去呀?”这门是虚掩着的,也不存在什么开不开门儿之类的问题。 “啊……哈哈……我这就进去,这就进去……”琪鸢冲她咧了咧嘴,在心底里头纠结半天,终于颤着手儿往那门上推去。 白白胖胖的娃娃手放在那门上边,琪鸢闭紧了眼睛,开?还是不开?“姑娘?快开门呀?是不是太重了推不动?”旁边儿琳琅清脆的声音响起。 从门缝儿里头,隐约能看见司命星君红色的身影,就是不能看清他在干啥。 不管了,早推晚推都是推,早死晚死都得死!推吧!琪鸢咬了咬牙,终于一鼓作气,推开了这拦着三人的木门。 什么乱七八糟的都不用去想了,进去才是最好的。 第238章 命数 琪鸢小姑娘捧着手里头一卷竹简,两只腿儿呈竖一字岔开,只顾低头扫着那竹简上的字,理也不理一下对面儿的司命星君。 不是让她站着看吗?她多听话呀,一句话儿都不带回的。看就看,看就看!站着就站着,说的跟她不会站一样的! 楠竹见她一副不理人的模样,耸了耸肩,从书案上又拿起一卷竹简看了起来:“得,愿意咋滴你就咋滴吧,总之帮我把命数理清就行。” 反正这样也累不到司命星君! ‘卡吧’一声儿,琪鸢差点儿没把指甲给折了,有他这么当星君的吗?还真想让自己在这儿站上半天?铁打的也禁不住啊! 这才站了一会子,她的腿肚子就开始打颤儿了,可琪鸢又不愿意向司命星君低头,只好咬咬牙继续挺着:“不就是站着吗?我能站上一天儿呢!” 哎呦,真是好志气!楠竹随手拿起桌上的笔沾了沾砚台里头的墨水,在那竹简上头勾画起来:“行,别说一天,你要是有本事,就搁那儿站个十年八年的,本星君也不介意啊!” 十年八年?琪鸢也顾不上再看那竹简上的内容了,桃花眼儿瞪得圆溜溜地瞅着司命星君:“星君,你不会真让我站着吧?” 她真不是要搁这儿站着的啊!她只是想隔应隔应星君的,谁让他老是欺负自己的?可谁知道星君他还真就顺坡儿下去了,真让自己搁这儿站着。 让她不老实,让她自己做,不收拾收拾她,楠竹都觉得对不起自己:“这不是你自己要求的吗?我好像什么都没说啊……” 这话儿的意思就很明确了啊,既然是琪鸢小姑娘自己要求滴,那就乖乖儿做到吧! 琪鸢捧着一卷竹简满眼的泪汪汪,啥时候司命星君居然这么认真了?她的腿欸,抖得都快成筛子去了! “星君……呜呜呜,星君,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我不赌气了,不赌气,你就让我进去坐下或者干脆退出去好了……”琪鸢吧嗒着嘴儿哭的一抽一抽的,就是不见一滴眼泪。 这真是司命星君见过最虚假的假哭,连个表情都不带的!楠竹用手杵着下巴,静静看着那岔着腿儿站在白纸上头的琪鸢抽抽嗒嗒。 ‘吧嗒~吧嗒~’纤长的五指敲着书案,一声声儿地响,像是给对面哭的一抽一抽地琪鸢小姑娘打拍子似的:“我看你不是挺能耐啊,坐着干嘛?能者多劳,站着吧你。” 所谓能者多劳吗,既然她有能力站着,又何必浪费拿走过来坐椅子的时间呢?司命星君向来信奉‘时间堪比银子’这一真理。 琪鸢小姑娘此刻终于体会到什么叫不作就不会死了,自己好好儿的跟司命星君赌什么气啊,明明知道最后也没啥好结果! “我……星君~星君真是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无人能及,瞧瞧这字,哎呦,世间绝笔!瞧瞧这房间,布置的雅致而不单调,奢华而又内敛……”既然软的不行,那就,来更软的!你说她不要脸?笑话,脸是什么?可以吃吗? 楠竹放下手里的竹简,端了口茶放在嘴边轻抿了一口,听着对面琪鸢小姑娘不带重样儿的夸奖,再次见识了她深厚的拍马屁功力。 英俊潇洒风流倜傥……这都什么跟什么呀?司命星君英俊潇洒还用她来说?‘啪嗒’一声儿,茶盏被放在桌上,打断了琪鸢的滔滔不绝。 “也就你废话最多不着边际!”司命星君扫了眼那头扯着嘴角装作很开心的琪鸢,一句话直戳重点,她可不就是废话连篇不着边际吗! 能说这么多夸奖的话儿还不带重样的,即便是废话也很了不起了!琪鸢在心里头默默给自己找了个安慰自己的理由,脸上却依旧一副狗腿的笑容:“星君说得对~” 总之琪鸢小姑娘夸人的手法就两条:一,使劲儿夸,甭管它是啥词只要能用都给用上!二,司命星君说的都对,管他说的是什么天方夜谭母猪上树啥的,总之顺着他夸就对了! 楠竹深深感觉到自己这一百来年的教育有多失败,身为堂堂司命星君家养出来的兔子,她居然如此狗腿儿没下限?出去他都不好意思认! 哎呦,她都说了这么多了,怎么司命星君还让她站着呀?琪鸢都快撑不住了喂!“星君呀,咱坐下来喝杯茶,好好儿理命数,如何呀?” 再这么站下去,她非得摔个底儿朝天不可! 楠竹边看着竹简上头的字,边喝着茶水,好不悠闲,听见琪鸢那带着颤音的话,他连脑袋也懒得抬一下:“喝什么茶呀,好好的把命数理完,然后你就可以出去了,你不是不喜欢进来吗?” 既然不喜欢进来呆着,那就好好站那里给司命星君理命数吧! 琪鸢小姑娘憋着嘴儿,努力挺着自己的小身板儿撑住两条打颤的腿,努力,撑住,琪鸢你可以的! 一秒,两秒……“呜呜呜,星君,我撑不住了呀!”这光站都站不稳,还怎么看这竹简上头写了啥呀? 楠竹依旧自顾自地拿笔在竹简上头勾勾画画,头也不抬:“撑不住也给我好好站着,我先警告你啊,过会要是脏了我的屋子,你就给我打扫整个司命府去吧!” 天呐,这是区别对待,这不公平!“星君,咱俩是一块儿从凌霄殿回来的,为啥你可以进去,我就不能!”难不成她的脚要更加吸引灰尘一些? “本星君回府时候已经换了鞋了,在你和那小仙女儿拉拉扯扯的时候,怎么?你有意见?”楠竹依旧不施舍一个眼神儿给她。 有意见,有很大的意见啊!可是她不敢说了啊,万一被司命星君一竹简扫过来,那可就是头破血流啊! “呜呜呜……星君,星君我的妖丹,妖丹好热,又痛了……呜呜呜”既然软的不行,那就苦肉计上! 楠竹这才缓缓抬起头来,看着门口处那快要倒下去的琪鸢小姑娘左手拿着竹简右手抱着肚子,哭的那叫一个伤心,搞得他都不好意思说什么。 “哦,我没告诉你吗?药老的丹药有暂时麻痹的作用,一直得到半个时辰后你才能感觉到痛处。”楠竹悠然地在竹简左下角画了个圈圈,又批完一卷! 第239章 麻痹 暂时麻痹?原本正捂着肚子准备顺势倒下去满地打滚的琪鸢小姑娘一听这话,立马把手换了个位置,边凄凄惨惨地哭着:“呜呜呜……星君呀,我这不是疼得,我这是饿的呀!” 瞧她,多机智!暂时麻痹感觉不到疼,那还不能让她感觉到饿吗?饿惨了然后疼不行啊? 再没人能比琪鸢更会胡说了,早上用膳时候,是谁吃了两碗粥三屉包子四盘儿饺?最后还硬是塞了五块点心在怀里的那人不是琪鸢又是谁呢? 星君觉得她即便是肚子疼,那也不是饿的,顶多是撑的!“饿的?你早些时候吃的那些东西是到狗肚子里去了吗?”楠竹扫着竹简上一排排密密麻麻的字儿,一脸的木然。 “吃的……星君呀,那么一点点的东西,还不够我撑一个时辰呢,再说我还要练功啊,这也得消耗体力的!”琪鸢睁着眼说瞎话也不带停顿的,一气呵成那叫一个顺溜! 练功?楠竹杵着脑袋认真想了想,貌似她今儿早上吃完东西就跑来偷那凝香玉露了吧?然后被自个儿逮了个现形,她还撒娇打滚耍赖跑出府去了,最后还跟着别人去了凌霄殿,这哪里有练功? “你练功了?练得什么功法?来来来,说出来让星君听听,我也好指导指导你!”楠竹搁下手里头的竹简,冲着那哭的凄凄惨惨好不伤心的琪鸢小姑娘招招手儿。 练得啥功法……琪鸢偏着脑袋仔细把自己认识的功法都排除了一遍,最后啥都没剩下了,这不能怪她,纯粹是那些功法太难了喂!“我……我练的,无影脚加暴雨梨花……” 但自己说的练功,怎么也得掰出几个名字来啊,琪鸢小姑娘掐着竹简支支吾吾地说了俩名字,这天上的仙家功法她不会,但凡间凡人道士的功法,她还是妥妥的会的~ 呦,难不成她还偷偷儿背着自己练功去了?司命星君敢指天发誓,若这死兔子真练功了,那星君的头割下来给她当球踢! 楠竹又批完一卷儿,坐在椅子上头大大伸了个懒腰,一双桃花眼儿里头眼波流转,横扫了眼那站着两腿儿直哆嗦的琪鸢,再次拿起一卷竹简摊开看了起来,还不忘淡淡警告一声儿:“不准脏了地儿,你可小心点。” 那头抱着竹简颤颤巍巍踮着脚儿努力保持平衡的琪鸢都快哭出声儿来了,这次是真的,是真的要哭出来了啊! “星君,你相信我,我是真的练功了呀,所以,所以才会饿的肚子疼呀!必须得坐下来休息休息,吃点儿好的喝点儿好的……”所以,星君欸您就放过她吧! 楠竹慢慢悠悠地提笔沾了墨水儿,不慌不忙地在竹简上写着东西,也不说搭理一下那头泪眼汪汪的某只兔子精。 “星君……”兔子精心里憋屈,哀哀凄凄地伸着胳膊朝那低头不理人的司命星君做一副泪眼汪汪的模样。 司命星君好似没听到一样,继续做着自己手里头的事儿,兔子精心里头更憋屈,提了声儿喊:“星君呐!呜呜呜……”您就给个回答吧,实在不行吱一声也行呐! 无奈司命他依旧不搭理人。兔子精急了,越发哭的凄凄惨惨:“星君……星君,我真的撑不住了呀,我有练功,没骗人!” 不行了喂,再站下去,真会摔个底儿朝天的!到时候自己疼不说,还得负责整个司命府的打扫工作,她不要不要不要啊! “是吗?那给我说说,你怎么练得啊?”楠竹也不说让她进来坐下,或者退出去,就让她抖着腿儿强撑着站那儿。 怎么练得……她还能怎么练,星君这不是没话找话故意不让她好过吗!“我……”兔子精她很急非常急,急到呲牙咧嘴的都想咬人了! 就知道她又吹牛,除了睡觉时候,这兔子压根儿就没离开过自己,练功?开什么玩笑:“你什么你?让你说你就说呗,本星君还可以给你看看你练得如何。” “我……”琪鸢都快给司命星君跪下了,有必要吗?不就是自己跟他赌气吗,有必要这么不留情面吗?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星君的画舫说沉就沉! 不管琪鸢小姑娘如何的悲伤如何的难过,总之司命星君就是铁了心要收拾她,好话儿不听,那就站站吧!“说!练功是好事儿,说出来星君听听!” 这是要逼自己给个答复呀!琪鸢咬了咬下唇,眼睛里头全是打转转的泪水:“我,今早就练了无影脚啊,练得很好,星君不是都没能追上我吗……” 楠竹一口茶水全喷了出来,撒得满桌都是。他就知道这胖兔子没啥好想法,原本以为她练功不过是说说而已,谁成想,她还真就练了,只不过不是功法而已。 “合着无影脚就是逃跑?”司命星君沉了声儿,眼神里头嗖嗖嗖冒着冷箭直戳那边儿双腿打颤的琪鸢小姑娘。 “嘶~”琪鸢浑身都抖了抖,星君的眼神太可怕了,活像要把她给吃了!她依旧苦着脸儿,上下点了点脑袋,无影脚,可不就是逃跑时候跑得飞快吗?这不是无影脚还能是啥! 楠竹捂了脸,静了一会儿,忍住,不能打人,胖兔子今儿才受伤过,自己不能打……‘咔嚓’一声儿,一支上好的狼毫笔在司命星君手里头生生儿地被断作两截儿。 星君呐,您要听的她都说了啊,怎么还不开口让她歇一歇,实在是撑不住了喂!琪鸢小姑娘踮着脚儿努力往前倾着身子,让自己不至于倒后头来个裙底朝天儿。 “那什么暴雨梨花呢?”楠竹把茶盏端的远了一些,可不能再喝茶了,他怕把自己给呛死。 “暴雨梨花,我现在就在练呐!呜呜呜……”琪鸢小姑娘实在没那个毅力了,干脆地倒在地上,又是脸朝下边,哭的那叫一个惨! 这不是自己养大的兔子!这和他没有关系!楠竹出手又是一张白纸直冲倒地的琪鸢而去:“你!你可真是好样儿的!” 第240章 抽搭 眼前掉地上哭的抽抽嗒嗒,嘴里头喊着星君,好不可怜的女娃,不是他家养的,和他没有关系!楠竹漠然的捡起书案上断作两截的狼毫笔,捏在手里头不过瞬间,那断开的地方又再次粘合在一起,丝毫看不出断痕。 拿了一卷竹简,楠竹再次低头勾勾画画,狼毫笔沾了墨水在那竹简上头‘唰唰唰’地划过,一笔一划都自有一番气质。 这边楠竹恬淡闲适安静若画,那头琪鸢痛哭流涕扭来扭去,她都不知道是不是得罪谁了,今儿不是一般的倒霉喂!不说别的,光说这向下摔个脸着地就有了两次! 依旧是疼,尤其鼻梁骨,疼得像是快要断掉一般。她用手捂着二次受伤的鼻梁,撑着地板儿坐起身儿来,眼眶里头打转的泪水终于还是掉了出来,断线的珍珠一般噼里啪啦地顺着脸颊打在她的衣襟上头。 整个房间里就这么尴尬着,楠竹批着命数,下边儿琪鸢小姑娘捂着鼻子坐在地板上吧嗒吧嗒流着眼泪儿,两厢对比,越发让气氛尴尬起来。 门外头便是正厅,琳琅将那大包袱搁在一张椅子旁边,自己却没有坐到那椅子上,而是随意找了个小凳,轻轻搬到包袱旁边放下,侧着身子坐下去,只占了小凳的一半位置。 呼~琳琅吐了口气,左手一翻,一面雕花小铜镜出现在掌心里头,她将头发上的碧玉簪和追着流苏的银钗卸下来,用手顺了顺刚刚被琪鸢小姑娘抓的微乱的头发。 她给自己随意挽了个坠马髻,又将碧玉簪和银钗轻轻插在发间,对着铜镜看了看,清秀俊逸杏眼活泼带笑,又是那个娇娇悄悄的琳琅仙女儿! 手心又一翻,那铜镜便不见了踪影,琳琅抬眸从正厅的门口处仔仔细细看着这屋子,上到房梁雕花,下到地毯样式,她全都看了个遍。 真是很特别的感觉啊!司命府里头的布置,不华贵,都是很简单的风格,但每一处地方好似都有自己独特的风格,混在一起却又能融合起来,不显凌乱,琳琅每看一处都觉得赏心悦目,心里头原本对司命府的畏惧也减少了一些。 “星君!星君……”外头有人火急火燎地声音传进来,琳琅连忙从小凳上站起身儿,用手抚了抚裙摆,确定自己身上没失礼的地方,这才往门口迎了出去。 谁知她还没能走到门口呢,就被一道身影撞了个天旋地转,满脑子都是一闪一闪的星星。 那身影急忙扶住快倒下去的琳琅:“哎哟,瞧你怎么这么不小心!”琳琅闭着眼睛忍住那头晕带来的恶心感,听那人这么一说,她可真是哭笑不得。 到底是谁不小心了?自己好好儿地走过来迎客,这人可倒好,横冲直撞就这么把自己给撞了,到头来还怪自己呢!琳琅苦笑了一会儿,推开那人的手,冲他伏了伏身儿:“星君和姑娘正在里间议事,还请这位仙家出去等候。” 不过来者是客,更何况和司命星君来往的,都是那高品仙家,自己得罪不起,还是乖乖儿避开些吧。 琳琅这一行礼,把夏夜给唬了一跳,这人谁啊?好端端对自己行礼干嘛呀?“别别别,你行礼干嘛呀,快起来快起来,我当不起的!” 看她的穿着打扮,应该是个新来的仙女儿,或许是百花仙子派来送百花蜜的?反正不管如何,这仙女儿和夏夜小仙童都是那没品级的仙家,行礼是不需的。 琳琅好容易才缓解了那头晕脑胀的感觉,抬眼一看,对面站着个青衣白面,俊秀非常的人儿,不过看他一身儿装扮也不是那高品仙家啊! “啊……我以为你是哪位仙家呢。不过你这小仙童,来找星君何事儿?莽莽撞撞的,亏的是冲撞了我,要换作星君或姑娘,有得你受的!”一个小仙童来找司命星君有什么事儿?或许是哪位仙家派来的?琳琅心里头暗暗庆幸,还好不是仙家,不然自己又得挨罚! 这仙女儿是谁呀?真是莫名其妙!“哎呀,你别管,快些让开,我要进去找星君!”夏夜推了推挡在身前的琳琅,希望她能让开自己。 这么一推,琳琅可就沉了脸:“我说你这小仙童,谁教你的推搡人,在别人的府邸扯着嗓子喊星君的?即便你有再大的急事儿,也得等星君和姑娘出来再说!” 怎么就有这么不知礼数的仙童?也不知被分配到哪位仙家府上去了,真真是可怜,肯定因为这仙童的莽撞赔了不少不是吧!琳琅在心里头同情了把夏夜小仙童的主人。 “嘿!你这小仙女儿,跟你说了,我有急事儿要见星君,我还真就告诉你,我在天界这么多年,除了星君和兔子还没有谁敢这么吼过我!”他可是跟在司命星君身边儿近身伺候的,好些人巴结他还来不及呢! 不可理喻,无理取闹!琳琅用看白痴一般的眼神瞅了瞅面前鼻孔朝天的夏夜,伸出双手施法一推,将夏夜推出一段距离:“说了,你不能进去!” 这是规矩,上仙们有事相谈,仙侍进去打扰可是极大的不敬,自己既然来了司命府,就不能担这莫须有的罪名! 夏夜那个暴脾气喂,这小仙女儿哪里来的?懂不懂规矩了?居然敢耽误他禀报!他撸了撸衣袖正准备好好儿和她理论一番,就听见里间传出来凄凄惨惨的声音。 琳琅自然也听到了,那声音明显是琪鸢姑娘的,也不知道她干什么了,会不会被星君给打了?哭的如此凄惨……哎呦,看来别人说的司命星君喜怒无常也不是没道理! 刚刚还好好儿的,转眼就把姑娘给揍哭了!简直可怕! 完蛋了!星君不会是知道了吧?夏夜听着那哭声儿,浑身都抖了抖,想想星君知道那事儿的后果,他都浑身打颤儿!“星君……和姑娘在里头多久了?”可别把琪鸢小姑娘给打死在里头! 第241章 等等 楠竹还不满两百岁的时候,就跟在司命星君这个无良师傅后头,看着他调戏各路仙女儿。“楠竹啊,你要记着,调戏,是一种很深沉的东西!”某无良师傅蹲在小楠竹身前,看着他圆滚滚的包子脸认真地说道。 小楠竹抬头看了看这个一脸信誓旦旦的就差竖两根手指来表达自己很纯洁的师傅,默默低下头去整理着记命卷轴。 被自己徒弟无视了,司命星君仍旧不放弃培养风流徒弟的计划,他琉月的徒弟,一定是整个仙界最有天赋并且最受仙女们欢迎的!“楠竹啊,你看,嫦娥姐姐漂亮不?”琉月双手捧着小楠竹白白嫩嫩的包子脸,对着他眨巴眼睛。 小楠竹严肃的板着脸,从自己师傅的魔爪里退了出来:“师傅!嫦娥姐姐很漂亮。但是,她太老了!不适合我!”嫦娥姐姐,都能做他娘亲了好吗? 琉月吞下心头一口老血,忍住想把这兔崽子吊起来打的冲动,咬牙切齿地道:“怎么会呢?美人儿是不分年龄的,比如你看看西海龙公主,她看起来和你差不多大呢,人又好看!” 小楠竹拿着笔在记命卷轴上勾勾画画,包子脸上依旧一片肃穆:“可是龙公主已经两千岁了!”他一点儿都不喜欢仙界这些仙女,因为她们,都太老了! 自己怎么收了个这么不解风情的徒弟!想他仙界堂堂司命星君,风流倜傥,哪个仙女儿不喜欢自己?这种得罪人的徒弟要是出去,那司命星君的威名还不得被这臭小子败光了!想到自己以后还要调戏仙女儿,司命星君站起身来,盯着小包子沉声道:“楠竹!你给为师站起来!” 小楠竹放下笔,乖乖站起身来:“师傅请说。” 司命星君双手背在身后,气沉丹田,努力做出严肃状:“你……需要好好改改这种思想!太腐旧了!美人儿需要调戏!需要夸奖!你怎么能说他们老呢?”这是不对的! 美人儿怎么会老呢?尤其还是天界的美人儿!那可都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这臭小子,不懂欣赏! 小楠竹皱了皱包子脸,对自己的无良师傅表示无奈:“师傅,我的想法很正常啊!她们很漂亮,可是太老了!我还不满两百岁的!”嫦娥姐姐都不知道活了多久了好吗? 在小楠竹看来,自己师傅才是不分年龄!这叫啥?哦对,凡间叫乱伦来着!“师傅,你这样勾搭仙女,是乱伦!” ‘啪嗒’一声,脚软的司命星君跌坐在地上,捂着半边脸儿可怜兮兮地指着自己徒弟:“你,你,谁教你的?谁告诉你我这是乱伦的!”看司命星君不掐死他! 小楠竹是个讲义气的孩子,义正言辞地拒绝道:“师傅,我不会告诉你是北天门的如花仙子告诉我的!这是不讲义气的行为!”没错,他不会告诉师傅的!他只是陈述观点罢了! “嗷呜!”司命星君低头捶地,心里那个恨啊!“她那是嫉妒!嫉妒我调戏别人!她却得不到我的调戏!”仙界如花仙子追求司命星君的事儿,已经是众仙皆知的。无奈这如花仙子实在是长的……有特色,司命星君,下不去口啊! 小楠竹看着趴在地上打滚的师傅,用小手捂了眼睛:“师傅,我不认识你!”哦,他真的不认识这个撒娇打滚的蠢货! 司命星君泪眼汪汪地看着自己萌萌哒的徒弟,就差没扑在他身上摇尾巴了:“嗷!楠竹楠竹楠竹!” 小楠竹拿起桌上的记命卷轴,默默远离这个略白痴的师傅。他可不想,变得和师傅一样蠢! “楠竹,你告诉为师,你喜欢啥样的姑娘?为师一定把她给你找来!”既然徒弟不愿意万花丛中过,那就给他找个他喜欢的!看这臭小子还怎么严词拒绝! 小楠竹认真地想了想,板着小手指道:“第一,她得比我小!”司命星君点头,比他小的多了去了!“第二,她得长的漂亮!”司命星君赞同,不愧是自己徒弟!“第三,她必须得好吃!”恩……恩?不对,好吃? “楠竹啊,你这前两条要求,为师都能满足,可是这第三点,怕是不太好办啊!”司命星君为难了,这好吃不好吃的,司命星君怎么确定呢?啊呸!错了,这东西不能吃!不能吃的! 小楠竹依旧淡定:“到时候咬一口不就知道好吃与否了吗?”师傅真傻,这么简单的问题! 司命星君仰天长啸:“楠竹!小媳妇是不可以吃的!”他们是神仙来的!又不是妖怪! 楠竹坚定不移:“可以的!”而且一定很好吃!不然他才不要小媳妇! “不可以!没有人愿意被吃掉!”司命星君认真地教育不懂事的徒弟。楠竹偏着脑袋,看了半响自己的师傅:“那我自己找!找个比我小!长的漂亮!还能吃的小媳妇!” 有志向的神仙都会达到自己的目的滴!很久很久以后啊,楠竹看着睡在身边的人儿,瞧她小脸儿红润润的,就忍不住低头咬了一口。 “唔……”正睡的迷迷糊糊的某人感觉脸上痒痒的,挥手就是一掌! ‘啪!’清脆的声儿响起,楠竹脸上瞬间一片红色,如玉的肌肤上一个小小的掌印格外明显。 星君的火爆脾气欸!立马就把那还在睡的人儿提溜起来了!这小时候不懂事儿赏了星君俊脸一掌,可以原谅,这都多大了,还是这么不懂事儿! “醒醒!给本星君醒醒!”楠竹将那人儿搂在怀里头,摇晃着肩膀儿。 “唔……星君,别闹,让我再睡会儿,困……”糯糯的声音不大不小的响起,听得人心都快化了。 瞧她依旧迷迷糊糊的样子,楠竹勾了勾嘴角,低头在她脸上儿轻轻一咬:“琪鸢,注定你是离不开我的。” 正在梦里的琪鸢扬了扬唇角,不知梦到了啥,轻轻呢喃了一句话儿,在星君怀里头翻了个身儿,依旧好梦。 第242章 仙子 仙子都快被摔死了!你还不是故意的?不快快扶起来去啊,难道是有意的嘛?真是个二愣子喂! 琪鸢本来正杵着下巴蹲在那半人儿高的石凳上看不远处百灵正训着那些仙女儿,本以为不过就这般说说就可以进殿去了,谁晓得居然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 那个绿衣的小仙女儿,居然把百灵仙子给弄翻了!还是狠狠地底儿朝天地翻了! 琪鸢双手提了裙摆从石凳上蹦下来,往百灵那儿飞奔而去,她怕去晚了会有人性命不保呐。 “仙子……仙子!没事儿吧?”那边儿才反应过来的一群仙女儿连忙扑上去,七手八脚地把倒地不起的百灵给搀了起来。 “仙子!仙子,琳琅不是故意的……不是啊……”瞧着那被众仙女儿围在中间的百灵,琳琅恨不能扑到她身上去让她看看清楚自己无辜的眼神儿,力气大不是她的错啊! 百灵只觉得头晕脑胀,前边儿那绿衣的仙女儿好似又要扑上来,她急急往后边退了两步,挥了挥手:“行了行了,本仙子没什么大事儿,都不必围着了!” 可别扑上来让百灵再摔一次了! “灵姐姐!灵姐姐!”琪鸢提着裙摆,踮着脚儿从一众仙女儿中间穿行而过,小小的身板儿轻盈无比,没有阻碍的就到了仙女儿围住的中心。 百灵被两个仙女儿一左一右地扶着,见那粉嫩嫩的一小团儿从人群里挤了出来:“灵姐姐,没事儿吧?小鸢给灵姐姐呼呼,灵姐姐不痛!”白胖的小手儿捧着百灵一双纤长的素手,嘟着嘴儿‘呼呼’地吹着气。 琪鸢虽然活了百年,却依旧是五岁娃娃的模样,一张圆嘟嘟白胖胖的包子脸,小巧的鼻子和红润润的嘴巴,一双酷似楠竹的桃花眼儿清灵无比,就这么捧着百灵的素手认认真真地吹着气儿,那小模样儿格外惹人爱。 原本被琳琅一推弄得头晕眼花的百灵见她这么卖乖,心里的不快消散了一些,掐了掐她的包子脸:“小鸢真棒,灵姐姐不痛了呢。” “那灵姐姐不痛了,是不是就不生气了?就不怪仙女儿们了对不对?”琪鸢仰着脑袋,眨巴着一双桃花眼看着百灵。 四周的仙女儿全都战战兢兢,生怕这掌事仙子说要罚人! 她就说呢,这孩子怎么突然这么贴心,原来是怕自己生气罚仙女儿啊!百灵真是哭笑不得:“合着灵姐姐在你心里头就是这般是非不分,乱罚人的啊?” 琪鸢吐了吐舌头,双手拽着百灵的长袖左摇右摆:“才不是呢!灵姐姐最漂亮最善良了呢!” 真真是个机灵鬼!百灵弯下腰去将她抱起来,点了点她白皙的脑门儿:“恩,灵姐姐不罚她们,行了吧?” 听见百灵松口说不会罚人,众仙女儿都松了口气,毕竟掌事仙子罚起人来,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当然,罪魁祸首的琳琅小仙女儿心里头就越发忐忑了。 仙子说不罚她们,那到底包不包括她嘞?看着那边儿抱着女娃娃眉开眼笑的百灵,琳琅咽了咽口水:“仙子,那,我是不是仍旧跟着进殿伺候啊?” 跟着进殿伺候?百灵扫了眼衣裙不整发髻凌乱的琳琅,瞧她梨花带雨的样子还真是不知怎么说了! 这让她进殿,她现在这模样也不行啊!别说什么施个法啥的,那施法能变出衣服来,但不能恢复她身上的伤口啊,更何况还是伤在手上,待会儿端盘子不小心洒了谁负责啊? 可是不让她进殿……百灵皱了皱眉头,现在去调人过来怕也是来不及了。这还真是给她关键时候掉链子! 琪鸢搂着百灵的细白的脖颈,用小手抚了抚她眉间的痕迹:“灵姐姐,那不如就我代替她吧?灵姐姐安排些不近人前的活儿给我,到时候我低着头,也没人能注意到。” 让小鸢代替琳琅?百灵想都不想就否决了,不说小鸢进去啥都干不了,就说她这小身板儿也不能让她去干活啊! 琳琅边抽抽嗒嗒的抹着泪,边拿眼睛偷偷地觑着百灵,似乎下一秒就准备扑到她身上去。 被瞄着的百灵仙子只觉浑身一个寒颤,身上的鸡皮疙瘩全都起来了!她顺着那视线望去,只见那泪眼汪汪的绿衣仙女儿正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一脸的委屈冤枉。 百灵仙子内心咆哮啊!你们委屈?本仙子还委屈呢!这好好的突然有人摔倒乱了进度也就算了,还把自己给弄摔倒了,她找谁说去啊!“小鸢别闹,乖乖儿的,待会儿进殿去灵姐姐给你拿好吃的。” 还是先安抚好怀里头这小丫头吧,可别再给她火上浇油了。仙子都快忙死了! 琪鸢小姑娘砸吧砸吧嘴,小脸儿蹭了蹭百灵的衣襟:“灵姐姐,小鸢保证会乖乖儿听话,反正那仙女儿姐姐现在也不能去,我替她进去顶一顶就好了啊!” 好容易才逮到一个可以跟着玩儿的机会,琪鸢当然没这么容易放过,跟着大家一起端端碗盘,可比自己一个人坐着啃点心好多了。 瞧她撒娇的样子,百灵就知道她又是玩心大发了,可是眼下的情况看来,也只能让她顶上了啊。 算了,自己把她安排在身边儿做些轻松的活儿,好好看着吧!“琳琅,你先退下去把身上的伤口养好,今儿就先让小鸢代你进殿吧。”眼看着时间不早,最终百灵还是松了口,先顶上再说吧! 听见百灵仙子只说让自己好好养伤,并没说要罚自己,琳琅赶紧伏身道谢:“琳琅谢过仙子不责之恩,也谢过小鸢仙子。”如果没有琪鸢,可能就不会这么轻易完事儿了。 虽然呆了点儿,但还是个知恩的。百灵冲她点点头,示意她起身退下。 “欸……你等等……琳琅是吧?”琪鸢趴在百灵怀里头,身边跟着一众仙女儿正浩浩荡荡往凌霄殿去呢,突然想起来刚刚那个绿衣仙女儿好似挺特别的,她忙忙趴上百灵肩头,对着那还没走远的背影喊到。 琳琅转过身,就见那粉嫩嫩一团趴在百灵肩头,一双桃花眼格外好看。她呆了一瞬,才赶忙回道:“是啊……小仙名琳琅,梨花妖渡劫成仙。” 梨花妖啊……琪鸢看了看她瘦瘦弱弱的身体还有那泫然欲泣的表情,果不其然,一个梨花带雨的美人儿。“我很喜欢你,要是可以的话,就来司命府伺候吧!” 第243章 取暖 偌大的凌霄殿前儿趴了一团东西,旁边蹲着个正挠脑袋的火德星君,路过的仙侍们全都低头装作没看见,选择让地上的那团子自己爬起来。 这都趴着半天儿了,不会是摔晕了吧?炎决伸出根儿指头,戳了戳她的背脊:“小丫头?睡着了?” 被戳的琪鸢抖了两下身子,浑身一股哀怨的气息弥漫,把个正准备再戳两下的火德星君唬了一跳:这这这,这不会是被自己摔死了吧? “小丫头,快起来啊!”她要是再起不来,那等会儿自己就得躺着陪她了!司命楠竹的护短可不是吓唬人儿的,尤其司命还挺喜欢这只兔子! 炎决虽然与楠竹交好,但也不确定自己与这兔子到底谁在司命星君心里头更重要啊!这万一要是兔子更重要,那自己不就,死翘翘了嘛? 别啊!星君还如此年轻俊俏,大把儿的美好时光没有享受呢,不想做司命星君的手下亡魂啊。“小丫头,小丫头,小丫头……”火德星君不敢抓地上的琪鸢,生怕再被自己给弄折了哪里,到时候死无全尸,呸,是再受伤就不太好了。 耳边那声音毫不停歇,小丫头三个字唤了不知多少遍儿,琪鸢小姑娘好容易才憋出一句话儿来:“星君……你踩我裙子上了……” 你以为她不想马上起来吗?当众以这么不雅的姿势趴在凌霄殿门口她也不乐意的好不!可是,美人儿星君踩住她裙摆了,虽然吧这星君是美人儿,可是……也很重啊! 踩裙摆了?踩裙摆了!炎决低头一瞅,才发现自己两只脚都正正踏在那粉红色的绫纱裙摆上边儿…… 愣愣注视了三秒,火德星君才把双脚从那裙摆上边儿移开,恩绝对是意外,火德星君才没有那么蠢。 没人再压着自个儿的裙摆,琪鸢小姑娘终于可以从地上爬起来了!“炎决星君……下次我要离你远远儿的……”这动不动把人往地上摔,过后还踩人裙子算怎么回事儿啊? 炎决看着刚刚从地上爬起来的琪鸢,一脸儿的灰还有那被揉乱的头发,活像东边儿一仙子上次失手炸了厨房刚刚被救出来时的模样儿,再搭上她一副哀怨的眼神儿,顿时喜感十足,惹得炎决憋不住笑意:“噗……小丫头,我才想离你远远儿的呢!” 就这模样儿,火德星君怕影响了自个儿的风流俊美呐! 什么人呐!即便他品级高,也不能这样欺负人啊。琪鸢小姑娘边揉着摔痛的鼻梁边赏了那边笑的开心的美人儿星君一个大白眼,你不搭理她,正好,她也不想搭理你嘞! 凌霄殿前头就见一粉衫姑娘灰头土脸儿的坐在盘龙柱底下揉着鼻子瞪着眼儿,而她对面一白衣灼灼的美男正笑的开怀。 蚩魇刚刚好踏上最后一级台阶,就见到那边儿如此不搭边的一幕。他肃着脸想了一瞬,那白衣男子是火德星君炎决,他认识,但那粉衫的小姑娘,他怎么好像没有见过? “陛下,可是有何事儿?”跟在身后半步的仙侍见他停下,以为是有什么要紧事要吩咐,赶紧的凑了上去。 蚩魇皱着眉指了指不远处盘龙柱下的两个人,沉声问道:“那两人之一可是火德星君?怎么这么早来了殿前?天后的请柬上不是写的午时么?” 火德星君也是品级算高的仙家,他若是来了应该先进殿去,掌事仙子会安排人先行伺候着才对啊,怎么蹲在门口儿和个女娃娃穷开心? 仙侍抬眸望了望,只见白衣男子抱起那缩成团儿的女娃娃,用手戳了戳她的脸儿不知说了什么,女娃娃狠狠地打了他两下,那男子反而笑的更发开怀。 仙侍抓了抓脑袋,回禀道:“陛下,那白衣男子却是火德星君,至于他为什么这么早来,小仙也不清楚!”他怎么知道火德星君是不是又无聊了跑出来逛逛呢? 废物,说了跟没说有什么区别?蚩魇淡淡扫了这仙侍一眼:“那过去看看吧。”看来自己还得重选一个近身伺候的仙侍,这个新来的不行啊。 看着蚩魇继续往前,仙侍擦了擦额头的汗,依旧跟在他身后半步左右,心里头仍旧忐忑不安,刚刚自己好像惹陛下不满意了,会不会像前边儿几位一样,被推下斩仙台去? 陛下近几年来越发不好伺候咯! 琪鸢可不知道那头正有人注意着他们,她现在只想狠狠给美人儿星君两下!长的漂亮就可以随便调侃人吗?再说了,她琪鸢是如此见色忘本的人吗! “你才胖了!我那都是百年前的事儿了!你还拿出来说!”瞪了这眼前比众多仙女儿还漂亮的脸一眼,琪鸢从他怀里挣扎着想跳下来。 炎决紧了紧胳膊,将这小团子锢在怀里头,看她一副挣扎却不得脱困的表情就忍不住笑出来:“哈哈哈,小丫头还是这么说不得,欸,不如小时候好玩儿了,小时候多可爱,一掐一团肉,可好玩儿了!” 现在虽说也可爱,但都没有那种胖乎乎圆滚滚的感觉了!而且还动不动咬人,不好玩儿了啊! 琪鸢鼓着脸儿扭了扭身子,终于从美人儿星君怀里头跳了出来,冲着他做了个鬼脸儿:“你才一掐一团肉!” 她又不是真的很胖! 鬼脸做完转身正准备跑路呢,突然撞到一个不明物体,把她刚刚才缓过来的鼻梁又给撞疼了! “谁啊,长不长眼睛!没看见本姑娘么?”琪鸢疼得闭着眼,也不顾百灵教导的什么淑女规范,直接扯开嗓子吼道。 开什么玩笑,她鼻子都快断了好嘛?还淑女,她没给人两下就算客气了! “炎决见过天帝!”身后原本吊儿郎当的声音突然变得正经起来,簌簌间衣裳浮动,周遭响起一片儿跪安声:“见过天帝。” 天帝……天帝!琪鸢悄悄抬头看了看撞到自己的那人,一身黑袍金纹修身,头顶着金冠,面容肃穆,脸上唯有一双眼睛显出一丝柔情。 但此刻在琪鸢心里头,只能看出那双眼睛里,毫不带感情的,冷淡,冷得她只想抱团儿取暖会。自己居然,撞了天帝! 第244章 清澈 鸦雀无声中蚩魇低头看了看那不到自己腰的女娃娃,一张包子脸上边灰扑扑的,嘴巴张的老大,那双桃花眼儿倒是清澈得很。 “你……是哪位仙家座下童子?”看着眼生,而且小小年纪的,应该是哪位仙家新收的小童,蚩魇心里暗道。 完了完了,天帝问话,自己要怎么答?她不是小童啊!可是她要怎么说?说自己是司命星君家的兔子吗? “我……”琪鸢刚刚张口,就感觉身后一坠,身子瞬间没了重心,往后头倒去,正好被身后的炎决抱了个满怀。 “天帝,这是我新收的童儿,年龄还小,不太懂规矩,今儿带她来蟠桃会开开眼儿,望陛下见谅。”炎决捂住怀里琪鸢的嘴巴,朝着那肃穆而立的天帝躬身道。 什么?自己怎么成美人儿星君的童儿去了?琪鸢小姑娘瞪大了眼睛,嘴里边发出呜呜的声儿,这美人儿星君算是在欺骗天帝吧! 火德星君新收的童儿?跟在天帝身后的仙侍看着那在炎决怀里头挣扎着踢腿儿的女娃娃,包子脸白胖胖的,一双桃花眼儿……他在哪儿见过呢? 既然炎决都说是他收的童儿,那蚩魇也不打算再问什么,毕竟自己一个天帝,抓着一个女娃娃不放做什么。 扫了眼周围那些依旧行礼不敢起身的仙侍,蚩魇将手背在身后,冷峻的侧脸更加显得刚硬:“即是如此,那就进殿去吧,本王也正好要去看看布置的如何,炎决你也一起吧!” 步履稳健地从炎决身旁儿走了过去,跟在蚩魇身后的仙侍不敢怠慢,对着正使劲儿捂着怀里女娃娃嘴儿的火德星君行了一礼,连连跟了上去。 炎决冲仙侍点点头,怀里那小丫头越发挣扎的厉害,他轻轻施了个捆绑术,让她老实点儿。 看着天帝踏进殿内,周遭的仙侍才起身继续忙碌。炎决解了对琪鸢的捆绑术,想到她刚才的冒失,不由有些恼:“小丫头胆子大啊!今儿要不是我在,我看你被打回原形都是轻的!” 那是天帝啊!一个不小心剥了她的皮也不是什么难事儿!这孩子就不能长点儿心眼吗? 才被解了捆绑术,身上还有些酸痛,琪鸢嘟着嘴儿揉了揉胳膊:“那我怎么知道那是天帝,他又没在脸上写着……”这要知道那是天帝,再借她一个胆子她也不敢那么说话啊! 行,反正说啥也晚了,还好天帝不计较!炎决按了按脑袋,指着正满脸哀怨的揉着胳膊的琪鸢小姑娘:“你乖乖儿回司命府去!楠竹在府里头呢,听见没?” 可别在这儿瞎转悠了,火德星君没空儿给楠竹看兔子! 回司命府?司命星君估计已经找好了细棍就等着她回去抽死她呢! 仍旧怕死的琪鸢抖了抖小肩膀儿,窜上前去拽住正往凌霄殿内走的火德星君,眨巴着眼儿可怜兮兮地道:“美人儿星君~你就不能带我一起进殿去吗?让我也开开眼界啊……” 她不要回司命府啊,她不想被司命星君给抽死啊!她还年轻,她还要享受生活享受美好的明天呐! 炎决看着扒在自己身上的某人,不为所动地抽了抽被她扒住的一截衣袖:“行了,撒娇没用,你要是不想被打死,就快点乖乖儿回去!” 天知道司命星君找不到这该死的兔子会不会把司命府给翻过来?哦不,他从来不弄坏自己的东西,估计会把隔壁水德星君府给翻过来! 回去?琪鸢想想司命星君那张黑到底儿的脸,小心肝儿一颤,连忙摇了摇头,拼命拽住美人儿星君:“不不不,我不回去不回去!星君你就带我一起进去嘛~刚刚你也说了我是你新收的小童啊!” 炎决抓着那双小爪子瞪着那几乎扒在自己身上的人儿:“松手!” 琪鸢小姑娘闭着眼儿继续紧了紧爪子,她就是不松! 继续往前走了两步,那爪子依旧紧紧扒拉着自个儿,炎决使劲儿扒了扒:“你这小丫头!快松手!” 琪鸢使出吃奶的劲儿,继续往上扒住美人儿星君的肩膀,脑袋枕在上边,依旧闭着眼:“不松!” “松手!”美人儿星君怒吼。 “不松!”不要脸的琪鸢小姑娘。 “快松开!”美人儿星君咆哮。 “不松就不松!”依旧不要脸的琪鸢小姑娘。 路过的仙侍只见那白衣灼灼的火德星君身上扒了团儿粉嫩的东西,而星君黑着脸在与那团子争执着什么。 “见过火德星君。”仙侍悄声儿道。 正忙着往下拽东西的炎决抬头看了看,见那仙侍一脸儿的想笑不敢笑,立马沉了声儿:“看什么看?都忙完了?不知所谓!” 别看火德星君长的比仙女儿还美,这会子沉了脸也是怪吓人的,那仙侍被他这么一唬,立马收敛了表情,匆匆行礼过后就继续忙自己的去了。 赶走了一个看热闹的,炎决转了脑袋看着那依旧扒在自己肩头上的某人:“琪鸢!你给我下来!” 还真是不打不行啊这孩子!都快爬自己头上去了! 琪鸢小姑娘紧了紧抓着人家衣裳的爪子:“不下!”她就是不下去,你能怎么滴! “下来!我带你进去还不行吗?”炎决看着周围那些路过的仙侍偶尔抬头看看他俩耍猴一样然后低头暗笑,脸皮薄的他终于松口同意这厚脸皮的琪鸢小姑娘跟着自己进殿。 火德星君可不想在这里给人当猴看! 既然美人儿星君松口了,那琪鸢也乖乖儿的松了手儿,从星君身上下来,双手背在身后头,舔着脸儿道:“那真是麻烦星君了……这多不好意思啊!” 灵姐姐告诉过她,有求于人就得好好感谢别人,她一直都记得呢! 瞧着琪鸢低头做娇羞状,炎决忍住想要暴打这熊孩子一顿的冲动,你这是不好意思吗?哪里不好意思了! “得得得,先把你脸儿上那些灰给擦干净咯!”一张花猫脸儿让他看的只想抽人!再没见过比琪鸢更不要脸的人,不,是兔子了! 第245章 一头雾水 难道连琴砚帝君也要来插一脚吗?这事情真是越来越乱了!洛书自然是满心疑惑的,到底是要做什么,天界到底怎么了? 对面之人笑意满满,丝毫没有因为洛书和潞虞的话语有什么改变,他把玩着手上的木棍,看起来格外轻松。“有人要想闹事情,帝君总不能不管的。不过上仙大可放心,紫微帝君等人一切安好。” 说着还不忘偏了头去看潞虞,“龙女殿下也来了呢,看来今儿天界是相当热闹了,”一番话说的笑而不漏,活脱脱就像个笑面虎。 潞虞哼了一声,不去理他。 倒是洛书好脾气,她对这位北国天府的小公子尚且还有些好感,没办法,这位确实是天界为数不多的明白人,虽做事凶狠些,但也没有跟着天帝天后瞎乱。秉着不能得罪人的原则,洛书尽量压制住了心中的焦急,“那如今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想知道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为何突然间便给二殿下订婚,还是和姻月!为什么帝君几人都联系不上?为什么有人要将自己拦在这里? 这有太多不对劲的地方了,容不得洛书不去担忧。 “此事说来话长,还是由当事人亲口说给上仙听比较好,我这个浪荡子也并不知道太多,只不过奉了帝君之命,来此办事而已。”驭鹤不见丝毫松口之意,也不知他究竟是当真不晓得,还是不愿意说。 洛书只能干着急,并着身旁的潞虞二人一起在心中疑惑着,却又无可奈何。 “父王说不准上仙联系帝君,你又说帝君确实平安无事,那如今帝君身在何处?”潞虞昂着头,有几分的命令之意。 自从得知驭鹤是掌管罪河的上仙之后,潞虞多了一丝怨气,谁让当初这人秉着看笑话的心态,愣是把小小年纪的潞虞一个人扔在罪河之中?若不是父王来的快,潞虞如今怕是早不存在了! 这和她对那个罪魁祸首火神的态度是一样的。楞谁见了两个差点要自己性命的人,都不会太高兴。 一说这件事,那潞虞自然也不会有好脸色了。 不过那驭鹤倒也没变脸色,仿佛那假惺惺的笑意是天生就长在他脸上的,待潞虞看向自己时,还不忘咧了咧嘴,“龙女殿下这脾气可当真不好惹。几位自然是好好儿的待在大殿之中等着参加二殿下的订婚宴,所以洛书上仙,就不必担心了。” 说他是在混科打岔也不过,话倒是挺多,只一句都没有说在重点上,细细听来却都是些废话,没得叫人失了耐心。 洛书就算再好的忍耐,如今也觉得尽数丢失了去。眼见着他还与潞虞玩笑,看样子是当真不打算说什么,当下一股脑火气喷涌而出,顺着袖中飞出的几根银丝一起,直直朝着驭鹤而去。 她出手不算快,颇有几分故意,所以驭鹤发现得倒是及时,一个跟头躲过了直朝面部而来的银丝,完了脸上的笑意依旧不变,看的人牙根痒痒。 “少废话,只要告诉我究竟是怎么了,其他的也不要你多说。否则送你去割了舌头!”洛书将银丝收回来拿在手上,说话的时候那银丝还反射着凛凛寒光,映着洛书白玉般的面庞,竟多了一丝肃杀。 驭鹤便抚着胸口往后退了退,“啧啧啧,想不到一向温婉的洛书上仙,也会有如此面目。” “我看你就是废话太多了!”龙女殿下一个飞身便朝着驭鹤而去,两人在半空之中打了起来。 说是打,其实不过是潞虞拼命的出手,而驭鹤轻轻松松地一次又一次躲过,甚至还带了些没被打到的遗憾之意。 挑衅分明的模样,让潞虞火气更甚。 原先洛书还会劝一劝潞虞,可是现在她只恨不得跟着潞虞一块儿锤爆驭鹤的狗头! 眼看着潞虞被对面驭鹤团团耍着玩儿,洛书终于看不下去,一柄长剑凭空而出,将那两人隔离开来。 失了乐趣的驭鹤眨眨眼看着洛书,语气里分明有几分不如意,“上仙这是怎么了?” 他对潞虞的不放在眼里是明摆着的,从方才的情形来看,潞虞差他的灵力不是一星半点儿的,这个驭鹤,不可小觑。 洛书只担心被激怒的潞虞一下子控制不住自己惹了什么麻烦,便赶忙一把将潞虞牵到自己身边来,一手握住她的脉搏,听了听内里,见灵气尚好,只不过气息有些紊乱,这才放下心来。 她伸手顺了顺潞虞的背,有几分哄人的意味,“好丫头,你可万不能上了他的当。” 这个驭鹤,纯粹将潞虞当猴儿耍! 潞虞心头哪里能不明白?不过龙女殿下从未受过如此羞辱,当下脸色煞白,眸子狠狠盯着驭鹤,也不知究竟将洛书的话听进去多少。 “哎呀呀,何必如此。大家都是一路人,我来此也只是为了帮上仙一把嘛!”驭鹤耍着他手中的长棍,一张清俊的面孔上竟透露出几分可怜来,仿佛是洛书欺负了他似的! 这份功夫连一向标榜脾气好脸皮厚的洛书都忍不住敬佩,“您还真是一头好蒜!” 这皮剥了一层又一层! 驭鹤拱手谦虚道,“过奖过奖。” “你!”潞虞刚又要冲上去,就被洛书一把抓了回来,她多少的不解都只能往肚子里咽下去了。 这边洛书控制住了潞虞,才又看向驭鹤,“我不晓得琴砚帝君为何吩咐你来做这种事情。但是帝君一向是个清明性子,所以我相信他不会害了我。如今我只想知道,紫微帝君和姻月还好吗?” 洛书放软了语气,她有些想通了,琴砚帝君一向不会随意插手世事,既然如今派了身边的心腹前来,那便证明这事情绝不仅仅是有关二殿下一人了! 现在洛书最担心的是紫微帝君和姻月那边!因为老龙王说不让自己去联系帝君,上了天界来她也试图找过帝君却终究没有任何音讯。至于姻月,她更是一头雾水了! 第246章 解惑 如今这里能替她解答几分疑惑的,也就只有驭鹤一人了。 木然听了洛书的话,驭鹤笑嘻嘻的一张脸似乎有些不解之意,先前洛书一副要动手的模样他还隐约记得,为何这么快就转了情绪? 真不像那个传说中的洛书上仙呢,仿佛去了一趟人间之后,便变得沉稳许多? “既然上仙如此相问了,驭鹤若还不说,只怕有些不妥当了。”驭鹤低头,从袖中掏出来半截红线,对着洛书摇了摇。 那红线洛书再眼熟不过,瞳孔一阵放大之后,她冲上去抓住了被驭鹤握在手中的红线,二人双眸对上,皆看不到对方眼底的情绪。 洛书直视着他,一番挣扎之后,她握住红线上段的手缓缓松开,声音格外喑哑,“这是姻月的本命红线,你怎么会有?” 姻月本体就是一段红线所化,洛书与她那么多年交情,又怎么可能会认错?只消一眼,便认出了这红线来。 一般天界众仙,多是类似姻月这般通过修行而化形的,其本体多半是护于体内,轻易不可见人。毕竟这东西关乎性命,一个不小心,百多年甚至上千年的修行就都这么废了不说,一条性命也不保了。 所以众仙对于本体之珍爱程度,不用说明也能理解几分。除却像驭鹤这般天生的贵公子一类,以及洛书这种神器化形的不用担心这些,其余东西化形而来的仙家,莫不都是将本体藏得好好儿的。 别人尚且如此,更别提一向惜命的姻月了。就是打死洛书,她也不会相信,这东西是姻月主动交出来的。 所以她才那么失态,姻月是不会主动将本体红线交出来了的,可是驭鹤手上拿着的,也确实是姻月本体。这就只有一个可能,在某种情况下,姻月被迫拿出本体。 这里的某种情况,一般都没甚好事情。 洛书慌了神,她如今本就心情不定,一边挂着紫微帝君,一边又念着姻月,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几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姻月怎么了?”眼前的驭鹤闭口不言,更将洛书推向了崩溃的边缘。 她甚至不知道该从何问起,太多不能解释的事情了,这天界,着实可怕。 驭鹤便握着那红线瞧着她,洛书苍白的脸色让驭鹤眸中多了几分同情,但是他却看向一旁的潞虞,“还不快扶着一些,这都快撑不住了。” 话是好意,可是这语气总让人不适。潞虞白了他一眼,终究是上前将摇摇欲坠的洛书扶稳当了,一手按在她背后,让洛书能够站的更舒服些。潞虞转眸,见洛书的侧脸情绪明显不对,当下也有些担忧,“上仙。” 她只唤了一句,见洛书不搭理自己,只好又看向了对面的“罪魁祸首”,龙女殿下发挥自己损人的本领,丝毫不给他留情面,“您可是棺材板挨得严严实实,缝隙都不留。可苦了我们这些方从人界来的,什么消息一概不知,还要被你们当猴儿耍。哼,天界行事,风格果然如出一辙。” 这话中有话,就差没说一句你驭鹤上仙与那些个表面功夫的仙家是一丘之貉了。 驭鹤从前乃北国天府唯一继承人,如今又多了琴砚帝君门下仙人的身份,他自己本来也是个不好惹的性子,因此在天界多年,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落他的脸面。 什么东西但凡第一次都觉得新鲜,明显驭鹤便觉得难得有人敢这么对自己说话,新鲜的很,所以也不生气,那笑嘻嘻的脸上更添了几分欢快。“你这小龙女,模样是温顺,这脾气倒比你父王还烈上几分。” “你!”潞虞伸手指着他,却被身边的洛书一把拦住,她咬了咬唇,冷哼一声。 洛书制住了潞虞上前,方才心中的怒气也隐去了许多,老实说,她知道如今的情况怪不到驭鹤头上,况且就算她在这儿和驭鹤大战三百回合,也是徒劳无功。 与其这样浪费口水,倒不如让驭鹤一次性说个够,待他玩腻了,她便可以去前殿一探究竟了。 洛书隐在宽袖底下的手慢慢握紧,眸中透出几分坚定来,姻月,一定要等着我啊。 千万,千万不能有事。洛书的目光从不远处的凌霄殿后划过去,心中情绪更平定几分。 那边驭鹤见没人理自己,砸了砸嘴,又看看手中的红线,“上仙不必太担忧,虽说本命红线被我拿在了手上,可是姻月仙子如今大好,现在应该在姻缘祠里换品级服吧。” 毕竟姻月按仙位来说,只是个小小的姻缘祠仙子而已,无论如何也不能就这么嫁给天界二殿下的。否则是对天家威严有损,更是对姻月本身有害。 所以订婚宴上,天后必定是要给姻月一个合适的仙位的。按品大妆可不只是人间有的规矩。 这点洛书自然能理解,可是那又如何?天后是想给承乾二殿下订婚,但是那人选从来都不是姻月!一个对天家毫无贡献的小小仙子,怎么会被选上成为二殿下的妻子? 这其中的猫腻,绝非一句话能说得清楚! 更何况天后那般的人,姻月既然不是她钦定的人选,谁也又能保证今儿的订婚宴上不会出什么岔子? 洛书心里沉了沉,连带着面色也愈发阴沉。“不用你与我说这些废话,我只想尽快出去。” 驭鹤只是看了看红线,像是在思考着什么,最终一伸手朝着洛书扔过去,洛书眼疾手快将那红线紧紧抓在手里,置于胸前,“你这是何意?” 驭鹤咧嘴一笑,整个身子飞得更高了些,衣袂飘飘,更将他一身仙气尽显。“时间到了么,我自然不拦你。”罢了不让洛书多问,又看向了潞虞,“小龙女,可别这么看着我,快些和洛书上仙进去吧。” 他挥了挥手,身子乍然消失不见。 那点点的星光证明方才一幕不是梦境,潞虞眨了眨眼睛,“上仙,咱们现在进去吗?” 真不明白那个驭鹤上仙到底在想什么,可是如今也不是想那事的时候。 洛书握着红线,长长的指甲顺势嵌入肉中,“进去。” 第247章 美人 哦对,光顾着扒拉美人儿星君了,忘了自个儿脸上依旧灰扑扑了。不过琪鸢打小儿就有个好习惯,衣袖擦脸不解释,就是这么,随心所欲! 胡乱抹了两把脸儿,在美人儿星君嫌弃的目光里头,琪鸢解了拴着头上两个揪揪的红绳儿,黑亮的长发直直落下,垂落腰间。 路过的仙侍抬头一看,见她粉衫轻裹,一头及腰的长发似绸缎般柔顺,那张白嫩嫩的包子脸上边一对儿桃花眼格外好看,真是好一个俏女娃! “美人儿星君~这下干净了吧?咱们快进去吧!”琪鸢蹭到炎决身边儿,继续拽住他一边儿衣袖,怕他又不带自己。 这还就赖上自己了!好人真的不能做,不能做呀,瞧瞧,现在想甩也甩不掉了! 这边一脸春光灿烂的琪鸢小姑娘拽着面无表情的火德星君往凌霄殿里头走,而另一边,司命星君正准备出府找兔子去! “见过司命星君。”一仙童老远儿就看见那火红的衣裳,连忙低头问安。 楠竹淡淡应了一声儿,扫了眼这小仙童,见他手里头提着一篮子百花蜜又是从百花园那方向来的,应是百花仙子座下的。 “小童可有见到琪鸢?”胖兔子平时最喜欢跑百花园跟着百花仙子各种蹭吃蹭喝,说不定今儿也去了那里,楠竹想了想唤住那原本准备离开的仙童问道。 听见司命星君问自己,仙童赶忙道:“今儿仙子老早就到了凌霄殿忙碌,刚刚才派小仙去取些百花蜜备用着,倒是没见到琪鸢姑娘。” 这琪鸢在天界也算个特例吧!她一没品阶,二没实力,但这天界里头谁见到她都得客客气气来一声儿“琪鸢姑娘!”原因无他,只因她上头有个护短的司命星君! 咦,奇怪了,不在百花园那能去哪儿?楠竹摆了摆手:“行,本星君知晓了,你忙去吧。”他还就不信找不到那胖兔子! 夏夜大早上就被楠竹派去凡间找东西去了,前段时候那胖兔子把司命星君的记命卷轴给搞乱了,害的他还得重新收集命数再次整理一遍!要不是这样,司命星君才不会无聊到抢她的东西嘞! 谁想到这破兔子,居然还敢来偷!偷就算了,还欺骗司命星君的感情!不可饶恕! 刚刚踏出自家府邸的水德星君就见门外边儿站了个红衣美男,剑眉上挑,那双桃花眼少了些许温润。 “司命星君,你……大早上来我这干嘛?”水德星君扒着一旁的府门,清瘦的身躯颤颤巍巍地,连带着身上挂着的拂尘也跟着抖动。 一大早就见到司命星君站在自家府邸门前,水德星君表示受到了很大的惊吓!“我……我可先……先说好啊!那……那啥,我没让人去找那兔子!” 前一次司命星君也这般看似平淡实则可怕的杀到自己府上来,只因为自己让人去把那糟蹋了自个儿后花园的胖兔子给弄来教育了一顿,结果就招来了司命星君! 差点儿把水德星君府给他掀过来! 瞧着水德星君那副样子,似乎自己再往前一步,他就立马把门给关起来一样!楠竹嗤笑一声儿:“放心,今儿本星君不是来掀你府邸的!” 有必要把他当危险人物看吗?司命星君还什么都没做呐! 不是来掀府邸的……那不会是来打人的吧?水德星君默默往府门后头缩了缩,他记得最近没有招惹那只胖兔子啊! 应该说,从司命星君大闹水德星君府以后,司命家的胖兔子,在天界可谓横着走的!别人招惹她?开玩笑,她不招惹别人也就是万幸了! “今儿看见琪鸢没有?”懒得再看水德星君那怕的要死的样子,楠竹直接切入正题。 可惜水德星君本来就脑袋不太好使,再被司命星君这一唬,越发懵乱:“啥?琪鸢?琪鸢是谁?” 别怪水德星君反应不过来,实在是他真心不知道琪鸢是谁啊!这听起来是个姑娘家的名字,难不成,是司命星君的相好的? “司命星君……她不会是你相好的吧?”水德星君继续往里头缩了缩,只留出个脑袋来,盯着门外那一袭红衣的司命星君道。 相好的?楠竹差点儿被这句话给呛死!“胡说八道些什么!琪鸢就是我家那胖兔子!今儿早上离家出走了,我出来找找。” 可真会给司命星君配对儿啊!相好的都出来了! 哦!早说啊!胖兔子嘛,干嘛还得叫琪鸢啊,搞得他都不知道是谁!“我有看到她跟着百灵仙子去凌霄殿了,这时候应该早进去了啊!话说司命星君今儿也要去吧?不如咱们一道儿……” 正口若悬河邀约楠竹的水德星君话还没完呢,就见眼前那红衣一闪,司命星君又走了! 凌霄殿里 清一色的琉璃水晶桌上放满了各色点心水果,每桌旁边站着个穿青衣的仙侍专门伺候上座的仙家。抬眼望去一片奢华,整个殿内皆是幽幽的果香。 琪鸢狠狠地吸了口气,那股清甜的气味顺着鼻腔一路滑进去,整个身心都神清气爽。 不愧是天后办的宴会,连一个小细节都没放过!琪鸢拽了拽身边的炎决:“美人儿星君,这殿里头是何香气?”她也想要一盒! 炎决伸出中指和拇指,两指一并,瞬间在她脑门儿上留下一道印儿:“小丫头别想了!这东西可是太上老君专门练给天后用的,只此一份儿!” 居然只有一份儿!“太上老君真小气,这么好的东西不应该多练些吗?”琪鸢小姑娘很喜欢啊,怎么能只有一份儿呢?还是专供天后,她也不敢去抢啊! 蚩魇在上首听着百花仙子回禀消息,见下头那两人儿又在互相打闹,他皱了皱眉头,挥手让百花仙子停下:“火德星君怎么如此不懂规矩,和一个仙童走的这么近!” 跟在他后头的仙侍也抬头看了看,依旧是那白衣灼灼的男子,和那粉衫娃娃,娃娃一双桃花眼儿水润润的……他在哪儿见过呢? 桃花眼儿……桃花眼儿……“啊!陛下,小仙想起来了,那女娃不是火德星君新收的仙童,那是司命星君从凡间抱回来的兔子成精所化!”仙侍猛然一敲脑袋,凑在蚩魇耳边道。 第248章 眼熟 他就说啊,这女娃娃怎么看着这么眼熟呢,那双桃花眼,可不是和司命星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嘛!居然没认出那是司命星君家的兔子,他真是罪过呦! 听见仙侍的禀报,蚩魇本来冷淡的眸光里泛起一丝波澜,很快又恢复平静,绣着金线龙纹的袖口抬起,那只素白的手指向底下的炎决和琪鸢:“司命楠竹家的?上前来我看看。” 百花仙子看了看底下被叫到名字正出神琪鸢,心里头为她捏了把汗,暗道这不知死活的小丫头,平时调皮也就算了,今儿竟然跑凌霄殿来了! “啊……哦……”琪鸢愣了会子,迈开腿儿朝上首走去,身边的炎决想拦住为时已晚,只能瞧着她傻兮兮地往天帝面前走去。 这小丫头平时不是挺机灵吗?怎么到了关键时候,就老是这样没头没脑!天帝一句司命楠竹家的,她就乖乖儿应了上前,那不是证明自己刚才说的她是自己新收的童子是骗天帝的嘛? 琪鸢也不知怎么了,看见天帝抬手指向自己,她就想上前来,想靠近天帝,这种感觉很奇怪,她好像……跟天帝很熟? 不不不……已经到了天帝跟前儿的琪鸢看着那双冰冷的不带一丝温度的眸子,瞬间清醒过来,拼命摇了摇头,自己真是缺少睡眠了,竟然会以为天帝和自己很熟? 看着眼前头发披散的女娃娃低头一个人摇着脑袋,似乎还嘟囔了句什么,蚩魇偏头问一旁的仙侍:“你说她就是司命楠竹家的……兔子?” 仙侍连忙恭敬道:“陛下,琪鸢姑娘就是司命星君从凡间抱回来的兔子所化,这事儿仙界众人都有耳闻。” 这兔子也算仙界一道传奇了,才在司命府呆了一天儿,就从一只灵智未开的兔子,化形成了一个奶娃娃,虽然和一般妖怪的化形不同,但好歹,她化形了啊! 楠竹从凡间抱回来的兔子?有趣……他什么时候,也对这种弱小生物有耐心了?蚩魇挑起一抹笑容,那张冠玉般的面庞瞬间多了些许开朗,不再那么沉静。 琪鸢抬头正好撞见天帝那一丝似有若无的笑容,一点儿也不见那个肃穆天帝的影子,好想亲近他,好像……他们很熟悉一样…… 又来了,这种感觉!琪鸢抬手敲了敲脑袋,努力挥散这种错误的幻觉。 边上的百花仙子瞧她那随意的样子,真恨不得上去提溜着耳朵训她一顿!也不看看是在谁跟儿前,这么不讲礼! “小丫头,你叫何名字?”蚩魇的声音依旧沉寂,好似刚才的笑容不存在过一般。 名字?“我叫……琪鸢。”为什么?会突然脑袋空白了一下,在他问自己名字的时候,好像瞬间就忘了自己是谁,但很快又能想起。真是奇怪…… 琪鸢……琪鸢啊。“撷瑶芳兮吊楚水,弄琪树兮歌越岑。你的名字是取自是这句诗吗?”想不到啊,这么多年,他仍旧记得,那时候他还只是个孩子吧?看来记性不错啊。 诗?琪鸢摇了摇脑袋:“星君没告诉我,他只说,因为我的出现和化形都很奇怪,但是奇字不适合女孩子,所以用了琪。”怎么可能会用诗句来给她取名字,司命星君那般随意的人,当初没给自己取名春夜都是好的了! 奇怪?哈,这借口用的妥当。“陛下……”身旁的仙侍轻轻往下头指了指,只见一些个仙家已经陆陆续续进殿了,蚩魇点了点头,冲着琪鸢道:“行了,你先下去吧,跟在炎决身边,别乱跑。” 毕竟是蟠桃会,别闹出什么大乱子来! 直到再次回到美人儿星君身边,琪鸢都是一脑袋的不明觉厉,这天帝叫自个儿上去,难道就只问问自己的名字?连自己和美人儿星君撒谎骗他一事都不提?奇怪,奇怪,真奇怪! “小丫头!让你蠢,让你蠢!”炎决趁着那些仙家都在互相打着招呼没人注意自己时候,伸手狠狠敲了敲琪鸢的脑袋,真是个蠢丫头! 嗷呜!琪鸢捂了脑袋,一双桃花眼儿瞬间蓄满泪水,一眨不眨地看着那即使一脸凶样也依旧美艳不可方物的美人儿星君:“星君~别打我呀,迟早会打傻了的!” 炎决觉得她就算不打也是个傻的!但现在说什么都没用,这蠢丫头在天帝面前透明纸一张,啥啥都交待了!“你给我记住了,待会儿乖乖跟在我身边,不许开口多说一句话!否则我回头就告诉楠竹,你背着他来了凌霄殿!” 就知道用这个威胁她!琪鸢含泪点了点头,反正,也就是不说话而已,她也不认识这些个仙家,还不想说话呢! “哎哟,火德星君……哈哈哈,好久不见好久不见,近来可好啊?”那边一个略微肥胖的仙家满脸笑容地朝着炎决走来,一身的玄色衣裳,面色温和。 炎决也挂起笑容:“这不是北海龙王吗?好久不见好久不见呐!我近来还不就是那样子,每天儿闲的慌!” “唉,火德星君可不知道……”北海龙王出了名的快嘴,一张嘴就能不停歇地讲上几个时辰!炎决抽了抽嘴角,无奈地点头应付着。 噗……琪鸢瞅着美人儿星君被喷一脸口水的样子忍不住捂了嘴儿偷偷笑了会,这北海龙王也真逗,爱讲,这嘴巴还漏风! 这边各路仙家差不多都来了,聚在一块儿谈天说地聊八卦扯牛皮,别以为神仙就有什么高大上的话题,有时候他们比凡人还无聊嘞! 一排排仙侍有序地交织着走来走去,端盘子递茶水,好不忙活! 美人儿星君在陪着北海龙王唠嗑,无聊的琪鸢小姑娘一个人坐在位置上头,掐着块点心慢慢儿地啃。 凌霄殿外,刚刚理清楚的百灵仙子回到盘龙柱下,却发现琪鸢早就不见了!“谁看见琪鸢姑娘了?”把仙子急得喂! 一众仙女儿互相看了看,都摇了摇头。百灵叹了口气,正想派人去找呢,却见对面一道火红的身影急急冲着殿内去了。 火红?貌似天界穿这颜色的,就司命星君一人!他居然来凌霄殿了? “琪鸢呢?让她出来!”一声儿略微沙哑的声音响起,原本一片喧闹的殿内瞬间安静,琪鸢手里的点心‘吧嗒’一声儿,落在了桌上。 这声音!是司命星君找来了啊! 第249章 北海 凌霄殿外,一片繁华盛景。 天界少有这般喜事,更何况,这事情说来,并不算喜事。众人前来,多半心中踹踹,皆怀着一份不安的心意。因而在门口遇上时,便停下来互相说几句话,话里话外的,透着一份掩不住的担忧。 水德星君接了天后派下的任务,在门口处负责与众位来访仙家寒暄,他再不愿又如何?当今天界也没有他一个小小星君说话的余地。所以这位年过两千的老星君撑着身子骨在门口陪笑了半晌,只觉得脸都僵硬了。 好容易仙家们来的差不多了,水德星君方松了口气,整个人疲累得不行,一旁伺候的仙童两只手扶着他,正准备往殿内而去,却远远的瞧见前面似乎正来了两个仙家。 “星君!是洛书上仙!”那仙童一声惊呼,将水德星君吓了一跳。 “哪儿?”水德星君顺着仙童所指的方向看过去,隐隐瞧见那白云之中有人正踏云而来。 通身的气派,并那飞舞的衫裙,不过些许,便仿佛能瞧见那人的脸。 水德星君也顾不上休息,径自迎了上去,老脸上挂着笑意,乐呵呵地拦下了来人,“洛书小友,怎么有空回天界来?” 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这水德星君也没得罪过洛书,洛书自然不会甩脸色给他看。而且这人也算是老一辈的仙家,这份尊重洛书还是会给的。 她率先从自己的祥云上落下来,就立在水德星君跟前,微微颔首,“水德星君,洛书有礼了。” 原本跟在身侧的潞虞也行了礼,却并没有说话。 水德星君却也认得这是东海那位受尽宠爱的龙女殿下,连连摆手说着使不得,罢了又看着洛书,“小友回来可是有何要事?是否需要禀报天后娘娘?” 洛书双手置于腹前,惊为天人的面容之上并没有过多的笑意,“听闻二殿下订婚大喜,洛书怎敢不回天界讨杯喜酒?” 她说着,脚下的步子已经一刻不停地往凌霄殿内迈去。 此刻已经上了殿前的台阶,潞虞手持龙族神喻,这东西可是天帝见了都得礼让三分的。因此两侧的天兵对视一眼,皆不敢出手阻拦。 水德星君一张老脸苦笑着跟上去,身旁这两人的强势生生让这个老星君无可奈何,又想起天后的吩咐,内心哀叹,在殿门前挥袖施法,一道水色屏障拔地而起,将几人隔离在大殿之外。 屏障拦住了洛书和潞虞的步子,两人便转了视线看着水德星君。眼眸深沉,虽不含什么深刻情意,却平白叫人心惊胆战。 水德星君苦笑,“小友,莫让老夫为难。”天后今儿为何独独派一个星君拦在这儿,就是为了堵住洛书。 也就是说,天后早有预料,洛书定会前来!“好啊,”洛书笑了笑,只不过这笑容有些妖冶,“不让您老为难。洛书自己进去。” 说罢,深深看了眼水德星君,那眼神仿佛透过肉体,将人内心的肮脏尽数看透。太过明显的眼神叫水德星君羞愧的低下头去,只恨自己怎么就入了天后那遭,白白要来这里给一个小辈看不起? 洛书休然跃起,衣裙翻飞,她已经到了整座殿宇中央,底下的水德星君和几个天兵天将来不及制止,便见那白色的身影像一道利刃一般,直直冲进了殿内。 轰隆一声巨响,叫整个天界都为之震动。潞虞的嘴角扬起一抹笑意,也飞身而起,学着洛书的模样,从那屋顶上进去。 只剩下水德星君和几个天兵天将面面相觑。“作孽哟!”老星君抹了抹眼角,只感觉身子摇晃的厉害。 一旁瑟瑟发抖的仙童扶着他,也有些害怕,“星君,这可如何是好?” 天后交代的事情办砸了,那漾苓仙子可怎么办?仙童急得哭出了一把泪来,却在看见自家星君苍老的面容时不敢多说一句。 那些意识到闯祸的天兵天将反应过来后便立刻往凌霄殿内冲过去,没有人在乎这主仆二人。 水德星君几乎瘫坐在地,脸上老泪纵横,“作孽!真是作孽!”他们都以为拦住洛书就行了,却忘记了这小丫头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任人摆弄的角色,她早已经下凡多年,有了自己的想法! 水德星君抓着自己的衣领处,脸色通红,慢慢泛着青紫,仙童吓得赶紧替他顺着背,一遍又一遍说,“星君,星君可不能倒下啊!您倒下了,仙子怎么办?” 漾苓仙子,乃水德星君唯一的传人,也是其仙妻留下的唯一子嗣。虽是个女儿身,但一袭水系术法修炼的的炉火纯青,心性修为远超一般凡人。 本该是个极为出色的仙子,再熬些年岁,待资历够了,封个上仙也是绰绰有余的。水德星君一向以女儿为骄傲。却不想这女儿着了凤族少主的迷,从此像是变了个人一样,成天成天往凤族跑。 水德星君又气又急,却拿这个宝贝女儿无可奈何,只能暗自叹惋。他一颗心都挂在女儿身上,却不想最不愿的事还是发生了。 天后以漾苓仙子的婚事做要挟,直言若水德星君不接下这任务,便将那凤族少主与妖族某位妖姬联姻。 如今天界妖界关系一直不稳,正需要人巩固一下。一个没有实权的少主来换两界安稳,实在明智。 这条件容不得水德星君考虑,因为漾苓仙子从小到大就哭了这么一次,只说自己这一辈子的幸福,全在水德星君手上了。 活了近三千年的水德星君见过世间万千洪水,却见不得宝贝女儿一滴眼泪。他咬牙应下。 如今,想必漾苓正在殿中期待着好事呢吧?水德星君闭了闭眼,只感觉自己真是老了,不中用了,天帝不再信任他,甚至连女儿的一个要求,他也做不到了呢。 仙童呜咽的话语让水德星君顿时清醒不少,老人家站起身来,一瘸一拐地便往殿内走去。 那凌霄殿此刻仿佛一长着血盆大口的狮子,正等着猎物入口。 第250章 心慌 天帝的召令来之前,芊芊正在月下仙人的姻缘树底下躲懒。这几日来解忧的人太多了,她忙得晕头转向,昨日里还差点儿把织女刚织好的九锦给拆了。 本着不能因此乱事的想法,织女放了她半日的假,说让她好好休息一番。芊芊忙不迭应了,随后便不请自来的到了月老祠里。谁让她平常与月老和他的小徒弟交好呢? 三个人偶尔聚在一起小酌,将月老的红线弄得乱七八糟,那老头儿酒醒了便追着芊芊和小徒弟打一通,也是常事了。 这日恰好遇上月老和小徒弟要去老君那儿做客,便只留了芊芊一人在这儿。 她躺在红线串成的吊床里,双手交叠放在后头撑着脑袋,姻缘树上缀下来的祈愿结轻轻拂过她的面庞,芊芊打了个喷嚏,引得月下仙人养的那只乌鸦直叫唤。 “嘎!好吃懒做!”乌鸦扇着翅膀,盘旋在芊芊周围。 芊芊面色不改地回道,“嘁,总好过你这秃毛乌鸦。” “嘎!本大爷不是乌鸦!是凤凰!上古凤凰血脉!嘎!”那乌鸦似乎被激怒了,翅膀扇得越发快起来,尖尖的喙几乎要啄到那张宛如新月般皎洁的脸上。 这乌鸦,烦得很。芊芊想着,随手抓了把身旁的红线盖在脸上,懒得与它说。 乌鸦见此,更加猖狂,停在串成吊床的红线上头,一刻不停地开始数落芊芊。“嘎!神仙,你算什么神仙!” 失了清净地的芊芊顿时没了困意,撑着身子起身,双目与那乌鸦对上,她盯着黑色的乌鸦看了会儿,一字一句地道,“你这个,秃!毛!鸦!活该你化形不了!” 什么上古凤凰血脉,骗鬼呢?真是上古血脉,为何现在的凤凰一族连认都不认它? 乌鸦被戳了痛处,顿时便要朝着芊芊飞过去,尖厉的叫声倒有些像子规啼叫。 它扑打着翅膀,黑色的羽毛掉落了几根,芊芊眼疾手快,抓了那把红线直接朝着它扔过去,乌鸦的翅膀被红线制住,啪嗒一声摔在地上。 “嘎!你会有报应的!你有大麻烦了,天帝召令来了,嘎!”乌鸦在红线之中挣扎,还不忘诅咒两句芊芊。 而被诅咒之人正趴在吊床上头,好整以暇地瞧着被红线紧紧缠绕的黑色东西,“听你瞎讲,天帝怎么会给我这种小仙下召令呢?”天帝怕是连她是谁都不晓得。 这烂乌鸦好几次打扰自己了,若不是月老那老头儿舍不得扔了它,芊芊真恨不得把它拿去炖了,送给隔壁广寒宫里那只吃肉的兔子去。 她打了个哈欠,不准备去搭理地上一团乱的东西,难得的休息日,她可还没好好享受呢。 芊芊正闭上眼,就听得远处一阵喧闹“芊芊!芊芊,快起来!天帝给你下召令了!天呐!” 小姑娘叽叽喳喳的声音由远及近,逼得芊芊又睁开了眼睛,她侧过头望去,一身红衣的小姑娘头上拴着红线,正从一朵祥云上跳下来。 “红豆,你疯了不成?”芊芊唤她。 来的正是月老的小徒弟,红线化形的小仙,红豆。 红豆贯是个跳脱性子,此刻便越发明显,她摇着芊芊的肩膀,圆圆的杏眼瞪得老大,“不是我疯啦,是天帝疯…唔,不对,不对,是你,你得疯了!” 芊芊以一种默然地眼神看着她,而后伸手碰了碰那小丫头的额头,“这不是没发烧吗?” 好好的仙子说疯就疯。 二人四目相对,地上的乌鸦又叫了一声,“噶!来了!” 那种幸灾乐祸的声音让芊芊身子一寒,还不待她回过神来,就见月老儿正笑眯眯地踱步回来。 红豆丢下芊芊跑了过去,“师傅,师傅快来啊!芊芊她不信我!” “红豆!怎么说话呢,没有规矩!平日里为师教你的,都到狗肚子里去了?”却不想月老儿没像往常一般醉醺醺的与徒弟拌嘴,倒是板了张脸,开始训斥起自己的小徒弟。 芊芊看得称奇,嘿,你别说,那酒鬼老头儿装模作样的还真有那么几分老君的风骨,看来果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啊! 正这么想着,那边月老已经把不听话的徒弟给扔一边儿去了,转头又换了个笑脸,朝着吊床上的芊芊招手,“哟,芊芊还睡呢,快些下来,有好差事!” 他笑得慈祥,可是芊芊老觉得月老脸上的笑意掺了几分歉意……”怪了,这老头儿还会抱歉?芊芊从吊床上跳下来,又跨过地上那只闷声的乌鸦,朝着月老那边过去。 在只有一尺距离的时候,一股尘封多年的木枢味便传了过来,芊芊伸长了脖子去看,却见月老后头还跟了个神仙! 发如墨色,眉似锋剑,如蝶翼般的长睫下垂着,遮住了他的眼睛。脸是宛如纸般惨败的,一张朱唇却仿佛点了绛红,明明是个男子,却长了张比女人更美的脸。 妖孽!芊芊脑子里浮现这两个字。 那妖孽抬起了眼睛,扫视了一圈月老祠,最后将目光锁定在一尺远的小仙身上。 他的眼睛很漂亮,像一块上好的墨锭,只是目光却无神而空洞。 是谁呢?芊芊好奇地想着。 “怎么回事,你也跟红豆那丫头学的没规矩了,见了宋毓上仙怎么不问好?”月老啪地一巴掌拍在芊芊背上,暗地里朝她努了努嘴。 “哦……小仙芊芊,见过宋毓上仙。”芊芊慢了半拍,眼睛却一刻不离那位被称为上仙的男子。 总感觉,在哪儿见过呢? 月老见他二人互相看着不开口,只好又自己将话题给接上,“芊芊啊,你以后要与上仙好好相处,知道吗?” 芊芊刚要答个好字,却突然想起了什么,惊得往后跳起,指着对面的男子啊了半天,“你,你就是那个要死不活的上仙宋毓?那块破和氏璧来的?” 她这辈子,最不想碰到的人,就是这个大哀星宋毓! 对面之人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你就是那个织女用头发结出来的破解忧结?”他一个破字,说的格外地重。 第251章 凌霄殿内 此刻,凌霄殿内。 众仙本一片笙歌景象,觥筹交错,见不到什么戾气。 忽然间一女子从天而降,伴随着殿顶塌陷的声音,周身隐隐约约有碎片接连掉落,染在那些精致的盘食餐点上,一众仙家莫不都变了脸色。 是洛书。 她着了上仙特制的一身玄白衣裳,头上的星冠叮当作响,垂眸往下时候,自通身发出一股生人勿近的信息。 另有一按品大妆的女子跟在她身侧,二人默不作声,丝毫没有闯入者的廉耻或羞涩,反而大剌剌的目光在周边的人身上流连了一通。 现场静静地,几乎连针头落地都能够听见。 上首是天后和凤萧,另有凤族几个内臣陪坐,洛书找了一遍,不见今日主角的两道身影,那挂在脸上的笑意便越发灿烂,平白让她多了几分诡异。 “洛书上仙这是怎么了?当初说了不随意回天界,如今好好儿的回来就回来,怎么还要坏了这凌霄殿的屋子?”天后的脸色铁青,不肯开口打破这僵局,便只好由凤萧做了发言人。 凤萧一贯爱维持老好人的形象,虽说众人都心知肚明这是个什么角色,但因着天后与凤族,再加上并没有触及到自己真正的利益,大家也都乐意做个好人,脸上笑嘻嘻的奉迎着。 这么一来她也就习惯了自己这形象,总想着得由自己出面说两句,别人也总不能抹了她的面子去。 她这两句话说的有些东西,总透着洛书违返当初的誓言,私自回了天界,还不分青红皂白就毁了这宴席一般。 都说神仙打架旁人不敢插手,其实神仙吵架,尤其是这些个有权有势的神仙吵架,他们那些小仙家也不敢插口,径自端了面前的茶盅酒盏作势饮着,各自心中一把算盘打得哗啦直响。 凤萧停下话,见没有人接应,便有些尴尬,白嫩的仿佛涂了月光粉的双颊飞上几抹通红,当下也有些生气,却碍着在场众多仙家不好乱发脾气,免得毁了她一贯做好人的名声。 有火气却不能说什么,只好勉强漏出笑意,“洛书上仙这是来找谁?今儿的宴席,可得不到几位帝君赏脸呢。” 这意思是说,你要找的人没在这里,赶紧的滚出去罢! 眼见这越说越不像话,天后也不好再闭口不言,毕竟她现在坐在主位置上,虽一向看不惯洛书,巴不得落她几分面子,却也分得清轻重,不敢放任身边之人继续,便出声呵斥道,“凤萧!” 这一声略带薄软的呵斥声只勉强让凤萧憋回去了哽在喉咙的半句放肆,却挡不住她面上越来越盛的怒气。 在场众仙有胆小怕事的,皆躬身往后挪了挪位置,虽然他们坐的本就靠后,可还是担心会挨了无辜之祸。 凤萧悻悻,冷哼一声。 天后便站出来丢出一个自认为极好的台阶,“洛书既然回来了,便先入座吧。几位帝君不得空,今儿是不回来的。你虽坏了屋顶,但到底我是心疼你的,这错处,先记着,待日后再与你计算!” 罢了还不忘一笑,一副长辈疼爱小辈的模样,只可惜那双细长的凤眸里漏出的几分阴霾,像是隐在了雾气中的利剑,只待敌人一个不留意,便会取了其性命。 这是在给洛书一个台阶下,也是在给在场诸位一个台阶下,毕竟承乾订婚一事就足够这天界乱上许久了,仙家们可不想参与天家与几位帝君的恩怨情仇之中去。 天后眼眸转了转,很显然注意到了跟在洛书身侧的头戴星冠的姑娘,她似乎犹豫了一会,直到身旁侍奉的女官在她耳畔提示了一番,这才了然地点头,“这是东海龙女吧?许多年不见了,你父王也鲜少带你来玩,这都这么大了?可曾历劫归来了?” 女官脸色变了变,却看着底下气氛越发不对而不敢开口。 潞虞这下子更放肆的看着天后,眸子里除了审视更凭添一股莫名的滋味。 东海独独一龙女,受尽宠爱。六界之内谁人不知东海龙王为这个小女儿的历劫归来举办了盛大的宴席,独独没有邀请凤族。本以为天后会因为这事大发雷霆教训老龙王一番,谁知道这事情就这么翻过了片去,天界是半句话也没有说。 众仙本好奇着呢,却不想今儿一听,哦,原来天后压根儿不知道这件事! 嘿!这事情,能瞒住天后的,除了天帝,便只有这凤族的族长凤萧了! 天帝可没有功夫伺候天后的脾气,因而便只有可能是凤萧了! 有些不怕事儿的便抬了眼眸去看凤萧,但见年轻的凤族族长煞白着脸色,一句话不敢讲。 哦,原来是被她给拦下来了。众仙家抱着看好戏的心态,又默默低下头去。 天后奇怪为何这沉默如此长久,但又不能问出来丢了面子,只好僵硬的笑着。 没有人吭气,这场面便一直僵持着。跟在洛书身侧的潞虞打量着上首几个人,天后早已经修为高深,多年来容貌不变,更因为养尊处优而多了几分皮面上的慈爱之态。 潞虞的眼神暗了暗,意识潜到洛书的神识之境中,“这个天后倒是越发歹毒了,那眸子竟像只冷血的蛇,哪里来的母仪天下?” 洛书自然是能听见的,便回了道,“再好的人碰了不该碰的东西,一旦上瘾了,便会变了心性。更何况,天后从前就不怎么好相与。” 神识之境里说的话也不怕被人听去,今儿这里虽然高人众多,也不缺乏比洛书位分或者修为更高的,但因为洛书本是上古神器,旁人想窥探她的神识之境绝非容易,因而两人没了那多顾及。 潞虞龙女更不给面子,骂了天后一通,还不忘带上她一贯看不惯的凤族,“若不是父王给了命令,谁爱来听这虚伪的话!” 天后对龙族做过什么,潞虞再清楚不过了,如今再听见有着世仇的人对自己一副笑脸,潞虞只觉得反胃。 第252章 三思 “你倒是个嘴快的,难得今儿懂得替你父王想一想,没再冒冒失失的说出口,否则又免不了你父王一顿低头。”洛书觉得这丫头跟着自己这许久,还是学了一些东西了,好歹原先那不可一世说话不过脑子的毛病算是好多了。 虽然龙女殿下如今骂起人来依旧凶狠,但好歹没有当着别人面直接骂了,还懂得窜到洛书神识之境里头来躲着说。 这话并算不上夸奖,但潞虞还是毫不羞愧的接下了,并对此表示过奖,“倒也不是,只不过觉得和她说话是浪费我的口舌。” 这倒是呢,天后的性子,只会让人越说越错,还不如不说。 洛书拍了拍她,“回吧,在神识之境里待久了,难免叫人怀疑。” 如今处在凌霄殿内,前后左右皆是仙家,上头更有天后和一个凤萧盯着,本来她二人这般闯进来就十分不好解决了,洛书可不想平白被人钻了这等空子。 潞虞自然清楚这个,只不过着实被天后的嘴脸恶心到了,心说这凤族果然没一个好东西,话音一落便又一下子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 神识之境里的时间和外界并不一样,方才他们在神识之境带了一炷香时间,又吐槽了不少关于天后的话,在外界不过弹指一挥间的事情而已。 这里还如先前一般,众人沉默。 天后脸上的笑意僵硬而凝重,见洛书的眸子朝这边看过来,只得接着自己的话到,“你瞧,许久不见,倒是与我生分了。上次你回来,我都忙着,不曾召你来见,你怎么也想不起到我的宫里坐坐?” 不得不说,天后能坐到如今的位置,脸皮当真不是一般的厚。这话也算抬了洛书,算是求洛书不要在这儿闹起来。 不过很显然,洛书并不想给她这个面子。 她乃神器化形,这六界之内,所遇上之人妖仙家,莫不都因她上古神器的身份而多了几分恭敬。如今天后这般耍人,洛书并不想因这番话而轻易放过。 但见她如花的面容上绽出一抹笑容,比起天后的勉强,她笑得更为灿烂,少女的娇俏甜美融合了她身上独有的古朴气息,叫人看了就很舒服。 有那与洛书有些交情的仙家悄悄抬头看过来,只见洛书步履姗姗,每走一步,身后便留下一道晶莹的羽毛状划痕。那是她身为上古神器所自带的灵力,一股书卷墨香从四面八方袭来,将偌大的凌霄殿充斥得满满的。 所有见了这一幕的人莫不是被她天上人的容颜折服,就是沉醉于她带来的一阵墨香之中,只觉得陶醉不已。 所谓上神,自带天地灵气,叫人闻之欣喜,洛书上仙,应当是最后一个,还有着上神特点的仙家了吧? 有人在心中感叹,怀念着当初上古之神纷至沓来的时期,那当真是六界之最美的时候啊。 洛书已经踏着步伐,领着潞虞一路到了天后陛下之前,她明明是仰头看着上面的,本该是处于低地的她却从周身散发出一股天生不凡的气度来,让人觉得她才应该是上位者。 这已经是极度不尊重天后了。一贯看中面子的天后又怎么忍受的了?怒气一拥而上,身边的女官拉都拉不住,转眼之间一声巨响之下,但见原本摆在天后身侧那张黄花梨木的矮几便成了一地的粉末。 “洛书!放肆!”这声呵斥与之前对于凤萧所说的并不相同,若说先前是长辈对于自己孩子的谦虚,那么此刻便是一个上位者对于叛乱之人的威胁。 哪怕洛书从没打算从她这儿拿走什么,但心底一股黑洞仿佛有着莫名的吸引力,弄得天后一颗心都跳的乱七八糟。 她失态了。女官和凤萧慌乱之中对视一眼,一人上去拉住了还欲出手的天后,另一人则迅速起身步下台阶,至了洛书跟前,微微行了礼,“洛书上仙,既然回来了,不如就坐下,过会子姻月上仙来了,也好与你叙叙旧。” 凤萧一面说着话,一面用她那双酷似天后一般冷漠的双眸划过洛书的脸庞。这是打起了感情牌。 知道洛书从来是个重感情的,凤萧在赌,赌洛书不会让姻月难堪。 她的凤眸里精光毕现,却在对上洛书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时不自觉的转开了视线。 洛书莞尔,“好啊,” 这仿佛是一味良药,瞬间让殿内氛围放松了不少,就连陪在天后身边的女官都松了一口气。 不过他们显然低估了洛书的怒气,就在凤萧下一句话说出口之前,便听得洛书道,“我倒要看看,是哪个不要命的,居然敢给祀仙订下婚约。” 她一字一句说的极慢,眼神流转,从身前脸色煞白的凤萧,再到上首脸色铁青的天后,以及周边那些垂首不语的众仙家。 “我看看是谁,自己不想活也就罢了,还要拉上整个天界来陪葬!”她拔高了声音,一番话说的铿锵有力。 “你!”天后伸手指着她,又嫌弃身边的女官碍手碍脚,干脆打出一道灵气,直接将那劝阻的女官打飞到另一侧的柱子上,身子从柱子上摔落,甚至能听见骨头崩裂的声音。 洛书只看了一眼,却连一句可怜都说不出来。“天后娘娘一贯心善,看不得自己的儿子是个百年孤独的命数,所以铁了心也要配一个伴侣,哪怕是拉上所有人陪葬?” 是个问句,却平白多了一丝肯定的滋味。 这话一出,众仙家顿时不能再淡定了。一开始只是细小的讨论之声,坐在自己身侧的莫不都是他们信任之人,说着说着,瞬间变得大声起来。 也不知是谁在里头带头喊了一句,“请天后娘娘三思!” 这下倒好了,像是被点燃了的炮竹,这凌霄殿内人声鼎沸。 “请天后娘娘三思啊!祀仙婚配,犯了上古大忌!可趣不得!”有人撕心裂肺的喊着。 其实众仙家对于祀仙婚配,或多或少都是不赞成的,谁也不想用自己的性命去赌啊!可是没有人带头交代这件事,大家也都选择闭口不言。 第253章 祀仙 其实要真说谁对祀仙订婚一事觉得对不住天下苍生的,那这殿中也寻不出几个人来,毕竟当真把这事情放在心上的,今儿都没来这里。大多数人跟着叫喊,也只不过怕遭殃了而已。 祀仙,实在太过久远的称呼,天界历代有祀仙相传,每一任祀仙在预感到新任祀仙临世之时,便会给出相应的指引,让人们能找到新的祀仙,同时,失去了祀仙身份,他也会就此魂飞魄散。 祀仙是没有什么投胎转世的机会的。 而且他身上承担了太大的责任,从荒古延续至今的一切阴暗,皆由祀仙一己之力承担。没人见识过那是种多可怕的力量,也并不想去见识,只是听前辈提起,祀仙之身份,绝对不可撼动。 更甚者有种说法,六界可无天帝,却不能无祀仙。毕竟天帝是谁都能做的,但祀仙却不是。 这个群体仿佛是上古大神早已经钦定的人选,他们一个接一个来到世间,承接过前人的记忆和使命,默默担任起维护六界的角色,心中的痛苦,半分也不能为外人所道。 这个群体是幸运的,没人敢对祀仙不敬,哪怕是天帝天后,妖王阎王,六界尊主,乃至于徘徊于六界之外的星海之地等地方的领主,莫不都对这承接了上古之力的祀仙怀有一份敬重之心。 同时这个群体也是不幸的,祀仙生来孤独命数。到不是说一辈子无父无母,只不过那些人终究只会成为过客,他不会有孩子,甚至不会有感情。 祀仙不得婚配,没人说得清这个无厘头的要求究竟是为何。但没人敢去打破他,一是历任祀仙从未有过这种想法,二则是这个代价太过沉重,一界的毁灭,足以让那些蠢蠢欲动的心灵知难而退。 因而无论祀仙再怎么惊为天人,再怎么优秀,也只会被供奉再高高的神坛之上,有妙龄仙子哀叹一声可惜。 可是,这一任的祀仙,居然要订婚了!还是要大张旗鼓的为自己举办婚宴! 消息传出来的那一日,整个天界人心惶惶,有那坐不住的仙家匆匆跑到火神毓迟那儿打探,却连门都进不去。 这让大家更加慌乱了,谁都知道,火神是个爱热闹的性子,平日里哪怕他不在府上,但只要有人寻过去,门口看守的童子也会满面笑容的迎客进去,喝上一盅上好的花酿。如今能让这位火神大殿下闭门不出,可想而知该多严重了! 坏事总是接踵而来,继火神大殿拒人于门外之后,大家便发现除了凤莘帝君之外,其余几位帝君皆不知去了何处! 帝君府邸人去楼空!甚至连平日里不肯轻易移动的青鸾帝君,也消失在了她本该呆的六重天! 完了,这天界将乱!这是浮现在大多数仙家脑中的话,他们奔走相告,希望能借别人的意见一用,这事情委实严重,没人敢做个出头羊。 伸头怕挨一刀,因而只能闷声不气的接了天帝天后的仙贴,答应来参加这桩糊涂的订婚宴。 宴席上莫不都是闷头吃喝的,生怕一句话说错了,惹了麻烦事情上身。 众仙家在门口处都遇上了个笑脸相迎的水德星君,打过招呼进了里头,自然有负责侍奉的仙侍问过名号府邸以后领着到了对应的座位上。 坐下以后见了桌上的一袭佳肴,众仙家端起来该吃吃该喝喝,眼睛就在这殿中转了一圈,只能瞧见坐在上首的天后以及凤族族长凤萧,果然是没看见几位帝君的身影。 甚至连天帝也没见到。若不是上首那泰然自若的女子确实是天后无疑,在场之人只怕都要怀疑,到底是不是被骗了? 有天后在,他们自然有问题也只能憋着,毕竟普通仙家可不像洛书,神识之境无人可破,敢在众目睽睽之下用神识之境来说天帝天后的坏话。因而只能选择埋在心底,叹一声自己位不高权不重的,既不敢像帝君一般甩手不来,也不敢像几位上仙一般直言没空,如今只得缩在这儿! 眼见时间都快到了,却还不见今日的主角进来,有心人往上看去,留意到凤萧凑在天后耳旁轻声细语了一番,天后涂了红色丹蔻的手指轻轻一捻,拿出一枚通体洁白的玉牌,交给了凤萧身边的近侍。 那近侍捧着玉牌快步退下,很快消失在凌霄殿中。 无人听得到方才凤萧说了什么,只晓得天后的脸色似乎不如之前明朗了。这下子更没人敢去触碰这怒气了,那些原本酝酿了许久打算在此刻说出口的问句,也尽数败给了天后阴郁的脸色。 其实天后能坐到如今的位置,可不单单是靠着谁的支持,哪怕凤族再扶持她,若自己是个不争气的,也不可能到了如今的境界。 虽对天后某些做法不敢苟同,可是对于天后的修为实力,包括洛书在内,对她皆是认同的。天后尚且还是凤族族长的时候,便已经着手处理天界与魔界的边防事项,而且凭着一己之力拦住了魔界少主以及其部下,要知道,她年纪可比魔界少主小了两百岁。 这件事让凤族的地位更高了一截,也让年轻的尚且还不是天后的她得到了众位仙家的赏识,直接越位封升为尊者,这是多少上仙求也求不来的殊荣。 这也是当年天帝放弃龙族大龙女转而娶了天后凤依的原因之一。 虽如今做了许多令人费解之事,可是但凡有些年纪的仙家,莫不都对天后女魔头的名声有几分忌惮。 手起刀落,那掉的可不就只是头了。天后曾直接当众拔下来一顶嘴仙侍的仙骨,并且大手一挥,直接将其送到了百花园做肥料。也不知那些仙草得了这小仙侍的尸体做的养料有没有变得更茂盛些,总之众仙家对天后的阴影从那时起便已经抹不去了。 如今她坐在那儿,脸色微沉,没有哪个不走眼的想去说什么。 端着佳肴的仙子踩着云朵陆续而来,将盛在金丝掐琉璃盘子里头的果子递上来 第254章 警告 众仙家哪里吃的进去?满心都在想着今儿这件大事,无奈又不敢说话,只好静悄悄坐着。 上首天后不知道在与周边的人讲什么,总之那近侍的女官出出进进几次以后,天后的脸色是越来越差。 大家都想问问,怎么不天帝?毕竟几位帝君是不会屈服于天后的,人家说不来也不来,天后再气也不敢多说。更何况这种日子,帝君们来了,只怕也是冷着脸不给面子,天后估计巴不得他们不来了。 可是天帝不在这儿就奇怪了,什么大事能比得过自己的儿子订婚?何况这儿子身份还不一般。再说了,就算自己再忙,难不成身为天帝御弟,二殿下的叔父——御景上仙,也没空过来吗? 整个天家就来了凤族,这还是天后的母族。 这么一来,难免不让众仙家在心中揣测,该不会什么订婚只是天后肆意妄为?其他人根本不同意吧?可是一想便觉得这事情不对啊,那仙贴上明明白白印了天帝印玺,这东西天帝从来不肯离身的。 而且,众仙家脑回路一转,想到了承乾二殿下的订婚对象,那个姻缘祠里的小仙子,姻月。 这丫头也就是月老那厮捡来养的,本身也没有什么天赋,整日里还要帮着月老牵红线拉对牌,还要抽空照顾那喝醉了酒就到处惹事情的月老——就这么一个丫头,对二殿下绝对不会有什么帮助。 依着天后的性子,既然要违抗预言给二殿下订婚,那也不应该定这么一个小角色啊?说白了,天后就算把自家凤族再嫁一个凤女过来,也不会让自己儿子娶一个无权无势又没什么本领的仙子的。 怪事! 众仙家心里头奇怪,眼睛又往上看过去,许久了还不见今日的主人公过来,难免有些慌乱。 底下交谈觥筹交错的声音交杂着,忽然之间,头顶一声巨响,反应快的慌忙往后退开,那些个反应慢的只能被头顶掉落的琉璃瓦片砸得直叫唤。 明明是一众仙家,现在却也和凡夫俗子无二。 仙人们被惊了一跳,再抬眸看过去,却看见罪魁祸首一身白衣飘飘立在殿中央,来不及反应,便又看见一道身影从天而降,跟在了那人的身后。 两个女子皆着了品级衣裳,头上戴了星冠,却是给人不一样的两种感觉。稍前面那个长得格外精致,仿佛是个白玉瓷娃娃,一双桃花眼泛着潋滟波光,微抿的嘴唇透露出她此刻消失殆尽了耐心。虽没有开口,可就是能感受到一股书卷之气。 另一个看起来年纪稍小些,又有些慵懒,面上带着高高在上之意,当看向众人的时候,又多了些清冷。 有人很快将他们的身份认出,短暂的惊愕过后便接着道,“原来是洛书上仙!” “旁边是东海潞虞龙女!” 仙家们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今日之事怕不会这么轻易解决了。 本以为帝君们不在,这订婚宴应当是不会出什么大岔子,谁能想到半路杀出个洛书来?怎么回事?众仙家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看向了天后。 彼时天后内心反而有些放松下来,不知怎么的,从定下这婚事那天起,她便已经觉察到会有人过来了。 先前一直顺顺利利,相反还让她担心了起来。如今看见洛书从天而降,这心里头一块大石头仿佛落了地。 倒不是天后喜欢洛书,只是觉得与其被人在后头捣乱,倒不如放在眼皮子底下,好歹也不会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但因着这份态度委实让人不能理解,天后也怕被那些仙家们揣测,便只好闭口不言,做出一副生气的模样,任由身边的凤萧开口。 不过后来是当真生气了,谁让洛书和与她一起过来的潞虞都是一副高傲的模样?天后越想越气,一下子便拍碎了自己身边的黄花梨木矮几。 此刻,凤萧就立在洛书跟前,一伸手拦住她的去路,语句里的威胁之意分外明显,“我警告你,不要再凌霄殿撒野。” 这话说的极为小声,但却带了上位者独有的尊严。 凤萧长了双狭长的凤眸,每当看人的时候,里头尽是一股不屑。 洛书只是笑了笑,就仿佛听不见一般,她悠悠地抬起手来,点在凤萧肩头,“这就不劳您操心了。您还是好好儿想想,过会子怎么应付天后娘娘吧。” 这话有些幸灾乐祸的滋味。 方才天后询问潞虞的话一出口,洛书便在心里头叫了声好!天后是什么性子?怎么能容许别人当着面让她难堪?尤其是在这种情况下,天后拿洛书没有办法,这股怒气有谁来承担呢? 洛书看了凤萧一眼,包含着可怜的意味。 凤萧知情不报,虽说可能也是为了防止天后头脑一热便和老龙王对起来,可是这事情是怎么也不能让天后知道的,如今已经晚了。 天后最气的应该是凤萧把她当做了个脾气暴躁的小孩子,全然不把事情告诉她! 这话果然让凤萧呆愣了一下,作为天后的内侄女,她再清楚不过,自己这个姑妈到底是个什么心性!一面慌乱的想着待会要怎么解释,一面又后悔自己当初真是昏了头,就应该在事情过去一会子后便将消息递给姑妈的! 话说回来,她从未想过这件事会被揭露!恨恨的转过眸子,却只能映出洛书的背影了。 天后眼见着洛书十分自然的走至最靠近上首的位置坐下,与那东海龙女一道吃起了东西,便晓得这丫头着实不将自己放在眼里!可是偏她又无可奈何!先前是她让洛书坐下的! 瞧着洛书微微仰头,漂亮的桃花眼里闪过一缕精光,天后便觉得胸口疼。 她一句话也不能说!下边那些仙家还在说着三思,天后冷了脸色,“乾儿婚事,乃陛下一人断绝!你们有何意见,只管退了宴席到陛下那儿去说!” 众仙家一听,登时眼睛瞪得跟铜铃一般大,面面相觑着不知如何接话。忽然听见殿中传来一阵笑声,循声望去,却是洛书 第255章 上智 彼时她正端了茶盅一饮而尽,丝毫不介意那些污了领口的茶水,一旁的潞虞对这些东西一点不沾,却也跟着洛书含笑。 瞧见众仙家都看过来,洛书便收了笑声,“各位既然都来了,也该明白这事情不是我等能左右的,又何必装这老好人的模样,一副心怀苍生的样子,没得叫人恶心。” 她这话可以说跟刀子没什么两样,一把把的直直捅进众仙家心里,有些脸皮薄的已经羞得满脸通红。 世人都是这般,自己可以有错,自己心里也明白,却不能由外人多说一句。此刻便不免有些仙家暗自恨上洛书,只道这个洛书上仙说话全凭一张嘴! 不过洛书可不比天后,如今她的最大靠山紫微帝君也数日不见,有些人可不怕洛书!这不,立马就有人跳了出来,指着洛书一通乱骂,“呸!黄口小儿,老夫当年跟随战神殿下时,你还不知在哪个旮沓里学说话呢!区区器物,仗着帝君恩宠,便娇纵得不像样子!哼,枉费紫微帝君一届明君,怎么就养了你这么个废物!” 这话说的着实狠,就连那神仙身旁准备劝架的仙家都吓了一跳,看看洛书又看看那神仙,默默退到一边去了。 这眼看着是要立马斗法的模样。 洛书看过去,那是个着了青山道袍的仙家,蓄了浓密的胡子,一张脸泛着黝黑的油光,眼珠隐隐透着红色,身材魁梧而赤脚,全然与他那身道袍搭不在一处。 他指着洛书破口大骂的时候,鼻翼因为气愤而快速张合。 洛书只消一眼,便将他的身份与名字都对上了号,她无谓的耸了耸肩膀,“我道是谁,原来是上智仙人。您与战神大人参与了什么大战斗我是不清楚的,但我却晓得战神身边有个伺候起居的童子,似乎是叫上善的,不知上智仙人可认得?” 洛书眨了眨眼睛,一副求知的表情。 她这是故意的。从前跟在各位上神身边的人,都因为之前天界的乱斗而死了不少,这剩下的大部分也是些无用之徒,对于如今的天帝来说没有任何威胁。为了体现自己的仁慈,天帝便将他们都封了仙人。 从个小仙童到正儿八经有府邸的仙家,这不可谓不是种提拔了。那些人自然感恩戴德,也明白当今天界是谁做主,自然是离几位帝君都远远儿的,又将天帝的仁慈博爱给夸破了九重去。 其中以一人为首,那就是这跳出来的上智。从前不过是个跟在战神身边,哦,不应该说只是在战神府邸做些洒扫工作的仙家,却因为这一提拔而成了仙家! 上智这个人怕先前的名字犯了忌讳,立马给自己改了名,从善改了智,这做法也确实得到了天帝嘉奖。 自然是洋洋得意的!不说在天界也摆起了真正上仙的架子,更将自己视为与几位帝君同等的人物!这般狂妄自大,却因为阿谀奉承而得了天帝的庇佑,不止给了封号,还划了一处人间地界给他管理。 这人虽然自大,但是个胆小怕事的,所以总是欺负些弱小的仙家侍从,碰上了宛如火神那般或者时玉那般的人,总是低头舔着笑脸奉承。 所以即便他再横行霸道,那些位分低的仙家也只敢怒不敢言。 洛书之所以认得他,全因为下凡前一桩荒唐事。 彼时这人已经改名做了上智,而洛书正逢上河图突然离开一事,整日里跟疯魔了一般,游离在天界各处。 那日她正好在苻莘那儿喝多了,那厮因为赶着为明日便要上交去给天帝审查的卷轴理命数,也顾不上她,洛书挥挥手打发了送她的仙侍,晕晕乎乎地走了。 酒喝的多了,一时半会竟然找不到回仙府的路。洛书驾着云一路飞过去,她想到廉贞那儿歇歇脚。 眼前的景色逐渐朦胧,洛书拼命拿手在眼前挥了挥,忽然间发现脚下的云彩不受控制,已经按着自己的意愿飞向了别的地方。洛书有个毛病,预言之力不得多用,还有喝酒了必定灵力大减。 此刻失去了灵力,云朵自然不听差遣,载着洛书跌下了一处水榭。 洛书被砸的脑袋疼,又伸手捂着方才砸到的地方,那朵云早在摔下来的一刻便已经消散,洛书仰躺在水榭花台旁的石桌子上,忍不住叹了口气。 她撑着身子坐起来,又环顾四周一次,这周边的景象竟让洛书觉得陌生。按道理来说这是不该的,天界哪个犄角旮旯没被洛书上仙给躲过? 从前是躲着不肯跟河图去修炼,现在却是再也不用躲了。洛书想着,本来就因为醉酒而泛红的眼眶变得更红了,她伸手柔柔眼睛,眼前的景象逐渐清明。 她是在一处水榭之中,周身的流水泛着天河独有的暗香,洛书双臂张开飞身而起,她现在清醒了许多,所以倒可以飞起来看看自己在哪儿。 先前因为看的模糊一时半会竟然想不起来这是哪儿,如今飞起来将这里看了个大概,洛书心底便有了个普气,“是凤族啊……” 因着与天后和凤族关系微妙,洛书自化形来,便很少过来这里。从前还是上神时期的时候,她倒是以神器的模样跟着那时候司掌仙籍的上神来过一趟,还记得那时候是来给凤族新生的圣女做预言的。 一晃眼便是这么多年过去,凤族的圣女果然也应了洛书当初给的预言,“花自飘零水自流,独身只上西楼。”那凤芜确实是如此的。 洛书想起了旧事,难免有些感慨,眼眶依旧通红。她只来过几次,所以对凤族地界不大熟悉,还好运气够好,没掉在什么不知名的地儿。 这地方洛书勉强能够认出来,是凤族圣女殿的临殿花园。往日里就是圣女闲来无事找乐子的地方,因而看守的人也少,现在又是亭午,那大太阳晒得人瞌睡,凤族可吃不消,估计派来守院子的人早躲着凉睡觉去了。 第256章 凤族 倒是方便了洛书,她清楚了这是何地,便不再慌乱,酒气散去许多,只从半空降落下来,缥缈的仙裙笼罩了一片。 她本打算再等灵力恢复一会子便离开的,却突然听得前方传来一阵谈笑之声。出于本能的她很快给自己掐了个隐神诀,又一跃上了水榭顶上的暗角处坐下来,一双皙白的腿肚子摇摇晃晃。 洛书偏了脑袋去看,却见是个穿了翠绿羽毛衣裳的仙子正摇着把七彩云扇咯咯地笑,再往后看去,是个着了青衫道袍的仙家。 洛书半眯着眼睛,那个穿的跟孔雀似的女仙子她倒是知道,天后派在圣女凤芜身边伺候的女官,说起来也不能怪她穿成这样,人家本来就是孔雀一族的二公主,孔忆的表妹,孔絮。 至于后头那个人,洛书觉得眼熟,却又不能将他的脸和自己脑海中的名字身份对应起来。 那两人朝着这边过来,洛书只好收了心思屏气凝神地呆着。 “天后当真那么说?”孔絮有些软绵的声音里夹杂着难以忽略的惊喜,本来就慢的步子更慢了些。 青衫的道士连忙恭维着,“那可不是!娘娘早就说了,知道孔絮仙子一向勤勉,人又聪明,只不过圣女殿这边确实需要个让娘娘放心的人来,不然天后娘娘又怎么舍得送您来这里?” 一番话说的完全对不起他身上那身道袍!洛书鄙夷,分明是个狗腿子。 然而那两人可不知道头顶上正有个喝醉了掉下来的人悄悄听着她们讲话,说话自然也没顾及。 尤其孔絮,她一向骄傲,从前在族中,因为姐姐孔忆的才情压制,致使她从未得到过人们的重视,孔絮从不认,她觉得不是姐姐太强,而是那些人都没有眼光。所以她不顾孔雀王赶出家门的反对,自顾自上了天界来投奔与她有着拐了百八十道弯儿的亲戚关系的天后。 原以为她投靠了天后,总会能得到赏识,却不想被直接从九重天请到了凤族来!美名其曰封她做仕月仙子,其实是派她来当个看守凤族圣女的! 现在的凤族不比从前历任神器,因为那些加冕于圣女头上的权利光环都被天后以雷令风行的手段给收回到了自家手中。如今的圣女只是个空壳而已。 孔絮一届堂堂公主,居然来伺候一个不受重视的废物!她心高气傲,怎么守得下这口气! 来了以后便大肆作乱,搅得圣女殿不得安宁。偏那段时间天界魔界又起了冲突,凤萧没空理这鸡毛蒜皮的小事情。 凤芜这个空壳圣女干脆闭门不见,理也不理这个天后派来的什么角色。 见没人搭理,孔絮越发嚣张,短短半天时间将圣女殿前后都搅了个底朝天。原先在圣女殿伺候的凤族仙子又不能说她,憋了一股气后,终于在被孔絮一掌打伤了肩部以后再忍不住,冲到天后那儿就把情况说了一通。 那你说天后能怎么办?虽然天后也不见得多喜欢这个孔絮,但如今天界正用的到孔雀王,她可不能得罪。 但是又不想来对一个小娃娃低三下四,想了想,也不能叫自家侄女儿来,否则一个堂堂凤族族长,对孔雀一族的一个二公主恭敬说话,不知道的还以为天下要变呢。 正当天后烦恼的时候,站出了个名叫上智的道士,拍着胸脯保证这事情交给他准没错。天后瞧着他眼生,便怀疑的问了句。 那近身伺候的女官说了句,原来是从前跟在战神身边的人,如今改了名字被天帝划到了天后这边。 天后的眼眸微微一动,再没有人比他更适合这种角色了。于是便派了上智过来,顺便给他的府邸送去了两株万年灵芝,又说等他回来以后要给他分一块人间地界做掌管。 这么美的差事,上智自然是美滋滋地接受了,又对天后一番保证,便在圣女殿的仙子带领下回了凤族领地。 上智果然没说谎,他确实擅长这种事情,这不,两三句话就把原先怒不可遏的孔絮给安抚下来,甚至让这个高傲不可一世的二公主带着自己满院子逛!这份功夫,令那个原先看不起他的凤族仙子佩服的五体投地,他们二人说话的时候,洛书瞧见那仙子站在不远处眼神复杂。 “还当真是什么人都有了。”洛书不免感叹,又往下看去,孔絮正享受的听着上智滔滔不绝的夸赞。 上智仿佛是个三寸不烂之舌,说了这么久也没见一句重复的,极大满足了孔絮的虚荣心。 二公主开心了,便将被人忽视愚弄的怒气暂时给抛开,瞧着这个穿青衫的道人竟然觉得顺眼了几分,便昂了高贵的头颅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效力于哪家府邸?” 那模样,洛书觉得她要是个公的,可能身后的尾巴已经开了个彩屏。 “小仙的贱名不值当公主记住,免得扰了您的雅兴!”不得不说这个上智,确实很会拍马屁,瞧这一句话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孔絮是天帝还是什么帝君呢。 她自然受用,脸上的笑意更大了几分,手中的扇子飞快的扇着,笑声有些刻意,“哈哈哈!瞧你,大家都是为娘娘做事情的,哪里我就比你高贵了?” 嘴上那么说着,眼神却不那么认为。 当然上智也不是傻的,不会因为这么一句话就以为这人高看自己,依旧圆滑地拍着马屁,将个孔絮哄得妥妥帖帖。 “瞧瞧这么个人才从前都是在哪儿学的,这般可亲,我是很喜欢的,以后若有什么事,只管来找我便是了!!”孔絮笑莹莹得扔出她觉得最大的报酬。 那边的上智不管心中如何想,脸上可是一副受宠若惊,“哎哟!多谢公主抬爱!” 瞧他们你来我往,好不热闹,洛书砸了砸嘴,心想这不要脸的人果然是要不要脸来治愈。一个没权利没实力又不受宠的公主,还真敢说。而另一个狗腿子还当真敢接这话! 佩服!着实叫人佩服! 第257章 拖出去 这心性脸皮,当真不是一般人能比得。洛书又细细看了看那名孔雀族的二公主,只觉得奇怪,分明孔雀族长公主和老孔雀王不是这么个性子啊,怎么就有了这么个不知天高地厚又高傲的二公主? 这时候当然没人能替洛书解惑了,她想了想,觉得自己这样子偷听似乎有几分不地道,便想起身离开,谁知底下那上智又说了一句话,生生拉住了洛书想要离开的步伐。 但听见下面的男声道,“说来惭愧,小仙当年也是跟在战神大人身边,经历多次战争的,可惜,诶!”他像是煞有其事的哀叹了声。 洛书顿时好笑不已。谁人不知,战神的亲侍,早已经在战神神格破碎那日便已经尽数自毁仙灵了!她便去打量那个正夸夸其谈的仙家,虽然蓄了胡子,又穿了道袍,但眼角眉梢上处处透露着疲懒的意味。 这般模样,到像极了从前苻莘与自己说的人间混子。哪里有个作为上仙的模样?更别提跟在战神身边冲锋陷阵的功臣了。洛书只觉得如果把他扔到战场去,他只怕会第一个吓得失禁。 这过于好笑的对话让洛书剩下的酒气都尽数散尽了,她也不打算就走,撑了脑袋听着底下的人说话。 那边上智已经讲述完了自己在战场上如何不畏敌人,英勇的救下了同伴,顺便还用一击打退了对面一个副将,哪怕是手折了,也咬牙继续战斗。 这听着,只觉得不给他封个上仙,都委屈他了! 也不知道对面的孔絮信了没有,总之洛书听见这孔雀二公主赞叹不已,“我说你这么有眼见,原来是在战神麾下效力的!”话语间甚至带了兴奋。 那可是战神啊!哪怕如今陨落,也是无法超越一般的存在!能得上神身边伺候的人的肯定,不就是得到了上神的肯定吗?孔絮越想越开心,便问的更多了些,“你从前是个什么职位?副将?” 她叽叽喳喳的问,完全就是个不知事的孩子。上智明显有些不耐烦,但还是逐一回答了她的问题,虽然洛书一听便知道又是编出来哄人的。 偏偏就这孔絮,半点儿也觉察不到!洛书摇了摇头,“当真没救了。”底下两人毫无营养的对话她是没兴趣继续听下去了,便又看了看那个穿青衫道袍的仙家。 上神时期的历史人物从洛书脑袋里一幕幕划过去,她飞快的对应着人物,忽然之间,像是想到了什么,右手握拳放在左手之上轻轻一敲,“我说怎么那么眼熟,却原来是个背叛者!” 她记得战神府邸本有个洒扫小仙,在战神侍从尽数为主自尽仙灵的时候,偷偷溜出了战神府邸。这个倒没什么,毕竟谁都不想死。 可恨的是这个小仙偷了战神司战所用的古鼎,偷偷献给了那时候还没坐上天帝位置的天帝。战神府邸正混乱着,谁都没想到一个洒扫小仙的存在,也没去注意古鼎。待帝君赶过去的时候,古鼎早已经换了主人。 想到了他的身份,洛书眼底的不屑更夹杂了几分怒气。上神至于洛书来说,是一种特殊的存在。 他背叛上神,苟且偷生,简直叫人不耻!洛书的眸子里透着寒光,眼波流转,想了想,还是在离开之前往下扔了个小玩意儿,眼看着那夸夸其谈的人脸色颓然变了,这才心满意足的唤出自己的祥云来。 其实也不是什么厉害玩意儿,就是个从太上老君那儿要来的毒丸,让人七七四十九天之内,都会体验到冰火两重天的痛苦。对于那么一个急切的人来说,这种折磨最合适不过。 从前的回忆落下,洛书收回了目光,眼睛死死盯着那殿中央唯一站着的仙家,脸上分明是有着笑意,然而却让人浑身一寒。“怎么,上智仙人还没尝够冰火两重天的滋味?要不,让潞虞给你试试什么叫三尺寒冰?” 潞虞善司水。 “原来,原来是你!放肆!”上智哆哆嗦嗦地说完这句话,也不知是否想到了当初的事情,总归说话都有些不利索,面部更是抽搐。 洛书挑衅的一笑,总之她今日来这里,就没想过让这场无厘头的订婚宴好好儿的结束,多得罪几人又怎么样?总归大家都是早就看不顺眼的!何必委屈自己陪笑? 想着,她的目光从底下众仙家身上划过,被她看上的仙家立马浑身打了个寒颤,迅速低下头去。 潞虞也跟着看过去,只不过比起洛书来说,她还是少了几分霸气。 这时候洛书已经不想搭理这个冒然跳出来的背叛者,任凭他在地下破口大骂,如何的发抖,也懒得给他一个目光。 终于还是天后意识到这情况不对了,洛书这分明是故意挑唆人闹起来!天后的目光里带着一股阴气,朝着洛书看了眼,又死死盯住下边还在跳脚的上智,“我看你才是放肆!来人,拉下去!” 怎么有这么愚蠢的人!白白上了洛书这厮的当!天后一声令下,跟在她身边的女官便招了招手,立马不知从哪儿进来了几个天兵,一左一右拉住上智,就将他给拖了出去。 至于他的惊愕和求饶,现在已经没人在乎了。 耳边叽叽喳喳的声音少了,洛书感觉清净了些,带了挑衅意味看向天后,“我觉得似乎太清净了些,娘娘觉得如何?” 潞虞在一旁咬紧牙关不让自己笑出声来的同时,又在心底佩服洛书,心想洛书上仙这说话的技巧,当真是气死人不偿命的,别人明明是针对她来的,三两句话就被她挑拨的为自己所用了! 瞧瞧现在,还不忘记喝茶吃点心! 天后自以为已经勘破了洛书的用意,便按下怒火不去理会,只看着底下的仙家和先前被上智弄出来的一地狼藉吩咐道,“诸位仙家还请坐下。”她身边的女官注意到天后的目光,便轻轻向后吩咐了一句,很快就有人将地上的杯盘狼藉给清理了个干净。 第258章 信服 得了令的众仙家只好又坐回自己原先的位置上去,那些伺候的仙女又继续端上一盘盘的点心菜肴。 凤萧拍了拍手,走进几个抱着琵琶古琴的仙子,坐在了靠边的一处位置,开始为这场宴会弹奏一首欢快的乐曲。 乐声暂时安抚了殿内的躁动,水德星君坐在末席处,一双混浊的眼睛往上边眺望着,他看见了洛书风轻云淡的脸色,一颗心都纠了起来。 身边的仙侍连忙给他顺气,一遍遍问着星君怎么了,水德星君只是摆摆手,并不说话。他在心中叹了口气,只道,紫微帝君培养出来的人,当真跟他一模一样,越是云淡风轻,越是要出事情! 水德星君忽然站起身来,有些苍白的脸上漏出几分深刻的意味,“咱们回府!” 一旁的仙侍劝阻不及,只能赶紧跟着出去。 他二人是在末席,这突然的离去并没有引起多少仙家注意,就算有人看见了,也只以为是出去透透气什么的。 唯有上边的洛书,向着那道远去的背影投去了个意味不明的目光。她端起茶盏挡住自己的唇角,轻声对旁边的潞虞说道,“有些人实在是可怜。” 潞虞也注意到了水德星君的离开,但她并不了解水德星君和天界这些事情,因此倒听不懂洛书在说什么,“怎么说?”潞虞不吃天界一点东西,只抓了那金筷子把玩。 洛书微微一笑,“司水的最后会死在水里,你说可不可怜?”她说着,看向殿门口处的目光里含了一丝悲戚。 说来,水德星君也算是天界老人了呢,怎么如今,越发凄惨了呢? 潞虞这下子更听不懂了,因为她就是个司水的。但也明白洛书定是动用了预言之力,因此也不多问,只继续一个人抓着筷子把玩,仿佛周边的人都不在一般。 她们着实是引人注目的,大家虽然不敢明目张胆的看,但却都在留意着这边的动向。没办法啊,几位帝君不肯驾临,这里又只有天后一面独大,仙家们不敢轻易表态,如今多了个洛书,自然是多了个人在前头拿主意。 这些心里自然没逃过天后的眼睛,她冷哼一声,垂眸看向自己身边的凤萧,“怎么还不过来?” 凤萧现在也正焦急,一次次给自己的近侍使眼色,那近侍便在殿内来回地跑,只每次过来都是一脸遗憾的摇头。 天后问起来,凤萧第一时间看了看洛书,有些担心地道,“该不会是洛书放走了?” 天后想也不想便否决了,“绝不可能。吾已经叫人全面封锁她的消息,又使了陛下拖住那几个帝君,东海那边,也是才通知的,她从人间上来,完全不知道是什么事情,又怎么去阻拦?” 也是……凤萧只好点点头,又再对近侍吩咐了一遍,那近侍腾云而出。 不多时候,近侍回来了,脸上尽是欣喜,“回娘娘,来了!” 短短五个字让天后和凤萧的脸色都好了起来,凤萧更是站起来不住地往门口眺望。 众仙家正奇怪,却听见外面有人报了一声,“二殿下到!姻月上仙到!” 这一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大家全都往门口看过去,洛书和潞虞自然也是。 首先走进来的是一身玄色袍子的承乾,他的脸色依旧如往常一般泛着微微的白色,手中一柄檀木折扇轻轻的敲打着掌心。 跟在后头的女子发髻高挽起来,带了上仙特有的星冠,又为了显示特别,在发间插了根金色的凤翎。脖子上的八宝璎珞坠下的流苏随着她的步子轻轻摇晃,那身七彩羽衣泛着潋滟的光。 是姻月。洛书的手握紧了些,她看着那两人前后半步一起入了殿内,恭恭敬敬给天后行了礼,便都入了上座。 姻月的目光没有投给洛书一下,或者说,她现在根本就是眼神空洞! 洛书看的心头一紧,身边的潞虞都觉察到了不对之处,“姻月仙子,似乎,有些呆滞?”她犹疑了一会,选择了呆滞来形容。 其实如今姻月的状态,绝不是一个呆滞能形容的出来的。她简直就像个傀儡! 洛书咬牙,这群杀千刀的。究竟对姻月做了什么!她恨不能冲上去拉着姻月就走,可好歹没有失去理智。她敢在殿内挑衅天后,不代表她能为所欲为。 否则就是乱了规矩,这摇摇欲坠风云莫变的天界里头,若是因此乱了起来,那她洛书可就真成了千古第一罪仙了! 因此洛书只能压住心中的焦虑,视线一刻不离开姻月,只期望他们有些人性,千万不要伤了这丫头! 这时,天后站了起来,手上是一杯清酒,但听她含笑道,“今日乃吾儿订婚之日,诸位仙家能到场,真是叫人欣喜,本座敬诸位一杯!” 哪里有人敢说不!除了洛书潞虞,其他人慌忙抬起酒杯,又说了几句恭喜的话,转眼间那酒水一饮而尽,自然有伺候的仙女又给他们倒满。 天后看样子轻松了不少,甚至连看都不看一下洛书这边,唯有凤萧,带着一股挑衅的滋味看了洛书一眼。 那种目光洛书见得多了。也懒得理她。她只是低着头,想到方才在天后敬酒的时候,一道声音忽然出现在了自己的神识之境中,“千万别冲动!” 那声音是姻月!然而她抬眸望过去,却只能看见姻月仰头饮酒,唯有和坐在姻月身边的承乾对视了一眼,她看到了承乾微微颔首,目光不急不躁。 看来,这二人是有准备的。洛书放心不少,心中那些不解的谜团也懒得去想,只等着这事情暂时结束后再好好问问。 她不去搭理天后和众仙家那些表面上的客套话,只自己低头饮茶,仿佛不存在一般。 这时却听上头承乾开了口,“我知道,众仙家对于祀仙婚事,一直觉得很是危险。不过,还请大家放心,我承乾,绝不会拿六界来霍乱。”他的话分明讲的很慢很慢,却格外有一股魔力,叫人心生信服 第259章 恩爱? 彼时潞虞看了眼洛书,意识潜入了她的神识之境里头,“上仙,不管吗?” 她在问洛书关于承乾二殿下的事。本来她们今儿来,大部分原因也是为了阻止这门无厘头的亲事。可是不知为何,从方才天后敬酒时候开始,潞虞变觉着洛书似乎收敛了许多,不再如先前一般咄咄逼人。 之前姻月进入洛书神识之境之中说的话她是没听见的,因此说起来总觉得奇怪,为何先前态度那般强势,不过转头的功夫就已经变了个模样。 洛书从来不是这么个性子,断不会因为天后一两句威胁而改变初衷的。所以潞虞才发出了疑问。 对于这个,洛书并没有给出回复,只在抬起一盘点心的时候,忽然间又搁了下来,“到底不和口味。” 她放盘子的声音格外清脆,说的话也没有刻意压低,更甚至加大了几分原本的声音,本就安静的殿内回荡着她的话语,众仙家想看又不敢看过来。 潞虞皱了眉头,不知道洛书要做什么。 上首的几个人皆面无表情,除却今日的主角——承乾。他含笑看着洛书,“既然不和上仙口味,那就让他们撤下去好了。” 承乾说话透着股格外的温润气息,因着这二殿下自小身体不好,一直一副羸弱的模样,说话温吞,但是却从来不让人轻视。 洛书微微看了他一眼,也不说话。承乾看向了跟在自己身边的仙侍,那人很快便走到了洛书跟前,微微行了礼,便端起来那盘子点心退了下去。 “二殿下体贴吾等,倒是多谢了。”洛书端着茶盏,以一种与平常无二的声音道。 承乾只笑,目光微微移动到身边的可人儿身上,忽然间像是含了很深的柔光一般,语气更添了几分宠溺,“上仙毕竟与我们姻月交好,承乾自然不敢得罪。” 边说着,边伸出手握住了姻月放在膝头上的芊芊素手,唇边的笑意温润多情。 姻月也回望着他,嘴唇上扬,外人看来就是一副恩爱情深的模样。 洛书凝眸看着,握着茶盏的手更紧了几分。 底下的众仙家瞧见这两人恩爱的模样,内心莫不都是倒吸了口凉气,谁人见过承乾二殿下这般模样?那姻月从前也是个跳脱的,现在却羞涩成这般!难不成,真的是互相爱慕已久,才最终排除万难要决定在一起的吗? 如此说来,那还真是怪不得谁了,毕竟爱情这种东西,哪怕是神仙,也躲不过啊!有些仙家在心中感叹,只愿有情人终成眷属。 殊不知上首双手紧握十指相扣的两个人现在尽数入了洛书的神识之境内,彼此大眼瞪小眼着。 “太过了啊。”洛书不知何时进来的,此刻正斜斜依靠在一朵洁白的云朵之上,眉目之间尽是慵懒。 不得不说,这些年与御玖的相处没教会她什么阵法,倒是让洛书将她的脾性摸了个清楚,洛书本能的就会去学,好比现在,这幅慵懒无谓的模样,活脱脱就是个御玖翻版。 洛书自己也意识到这点,便又坐直了身子,口气也放的重了些,“好啊你们,什么事的都只管瞒着我?” 姻月小跑着过来一把抱住她的手臂,左右摇晃着,水汪汪的一双眼睛就这么瞧着她,让洛书想起来之前她偷偷养的那只小狗儿。“好洛书,饶了我这一次吧!” 她说话时声音软软的,与洛书第一次见她时候那个白白嫩嫩的粉团子的声音别无差距,洛书最是受不了这个,点着她的脑门儿将她推远了些,“别给我来这套,快说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后半句显然是对着两人对面的承乾说的。 那人微微一笑,怎么也不会生气的模样,“让上仙担心了。” 嘿?这还是一句话不说! 姻月瞧着两人之间电光火石,心下暗道不好,慌忙跳起来隔断了洛书的视线,又伸手去揉她的脸,哎呦哎呦的直叫唤。 洛书受不了这个,啪一下将她的手给打下来,“这是做什么,胡闹。” “瞧瞧你都瘦了!脸上一点儿肉都没了!”姻月嗷嗷叫唤,一副心疼极了的模样。 这么浮夸的表演,洛书只好静静地看着,也不去戳穿她,一副我看你怎么演下去的神态。 姻月见她不搭理自己,当下也有些潸然,扭头朝着承乾看了看,那好看的温润男子却只是笑着摇摇头。 姻月只好放下手来,颇有些垂头丧气之意,“我就知道瞒不住你的,我说了你肯定回来,可是他们偏不听。” 一说起这个,洛书一股无名火顿时起来,伸手掐了这丫头的脸,“合着你们都知道,就任凭天后这般瞒着我?我何曾晓得,我一个没什么用的神器,也值当别人这般为我费尽心思了?” 洛书说着便笑了,不过是气的。 姻月跟她交好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见洛书这种模样,从前洛书都是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的,可是现在洛书连哭都不会了,再气,也只是笑。“好洛书,我知道错了。”姻月心疼地抱住她,水光潋滟的眸子里满是疼惜。 别人不知道洛书经历了什么,可是姻月再清楚不过了。从前河图突然消失的时候,洛书整个人就跟疯了一般,那种可怖的模样,姻月再也不想见到了。她晓得洛书最生气的是自己瞒着她,她害怕自己跟河图一样突然不见了,可是姻月只能心疼地摇摇头,在她耳边一遍遍强调,“我不会丢下你的,放心吧。” 洛书闭了闭眼睛,老实说,她现在疲累的很,方才若不是姻月闯入她的神识之境内对她说了那句话,只怕她现在又要变成那种样子了……在冥界之时的那种样子。 “好了,”洛书摆过她的肩膀,伸手替姻月擦去脸上的泪水,“我都没哭,你却来引我,真是学坏了。” 姻月破涕为笑,圆圆的脸蛋儿上泛着红润,她像只猫儿似的蹭了蹭洛书,“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找我的。” 第260章 何人所为 这份莫名的信任并非说说而已。早在二殿下承乾找到她说了这件事那日起,姻月便已经肯定,洛书一定会来找自己。 其实根本就说不清楚是为什么,只晓得洛书定不会舍得丢下自己的。 初时姻月确实犹豫了,她不知道瞒着洛书到底是不是一件好事,可是一联想到几位帝君的话,姻月便答应了下来。 孰轻孰重,这丫头心里自然有杆秤。 如今抱着洛书,姻月也才算松了口气,“你都不晓得,我多害怕。” 洛书如之前一般揉了揉她的脑袋,语气却依旧不愤,“你也晓得害怕?当真是胆子大了,什么事情都敢做!” “好啦,你这不是来了嘛!”姻月笑嘻嘻地道,又看向对面的承乾,“喏,其实是他送我进来的。” 洛书顿了顿,也不觉得奇怪,当时姻月突然闯入,她变觉得不对劲了,也怀疑过是不是其他人假冒的,毕竟依着姻月的修为,就算是挤破脑袋也进不来的。 如果说这是承乾出手,那就可以理解了。紫微帝君喜欢天帝家这两个小子,平日里没少交给些东西,依着帝君对自己的了解,想要进入自己的神识之境肯定是不成问题的。 不过,这倒不是关键。洛书带着审视的意味将承乾看了个遍,对方也好脾气,就这么站着任由她打量。 不久,洛书才开口,“与你那哥哥没什么两样。”罢了又冷哼一声。 她见不得火神那吊儿郎当的模样,更厌烦他整日里拿自己逗趣。原先以为这位二殿下是个不一样的,现在想来,必定跟他那哥哥是一丘之貉!洛书搂着姻月的肩膀,有几分警惕之意,“我不知道你为什么选上姻月,但如果你动了这丫头一根汗毛,哪怕要我引爆本体,也断然不会放过你。” 当说拼灵力一点,洛书还当真不一定能拼得过承乾。不过她本是上古洛书神器,若引爆本体,牵扯出来之事,绝非只是对天界而言。 这番威胁可以说相当严重了,姻月在一旁拉了拉洛书的衣袖,“洛书,我没事的,也不是他威胁我……” 洛书只是伸手止了姻月继续的话,承乾苍白的面容上笑意温润,朝着姻月轻轻摇了摇头,“无碍的。” 姻月朝他投去抱歉的一眼,也明白洛书是担心自己,因此也不好说什么。 洛书自然知道自己有几分蛮不讲理,但她经了那么多兜兜转转,现在累的很,懒得听他们绕弯子,把该说的都说清楚了才是最好的! “行了,说说吧,这是怎么回事?”神识之境内的时间流速不比外边,所以几人在这儿耽搁一会子,也不碍事。 况且如今天界,也只有洛书的神识之境算得上一方净土了呢。 看着承乾一直站在那儿,洛书犹豫了会,最终还是大手一挥,这地方顿时变作了个厅堂,里头桌椅摆设一样不少。布置也与闲客居是一样的,洛书先前坐的云朵似乎化作了太师椅,洛书此刻正靠在背上,低头看着自己的指甲。 承乾倒也识趣,并不多推辞,只说了句多谢,便自己寻了处位置落座。 姻月自然是跟在洛书身边的,她睁着双水汪汪的眼睛,一会儿看看洛书,一会儿又看看承乾,想要说话却又不知从何开口,只能一个人干着急。 “哟,我来的不巧了?这是三堂会审?”一道略微低沉的女声传进来,姻月仿佛看见了救星一般。 来人正是潞虞。 却说他们几人都在洛书的神识之境里头说着话,外头那空壳子只会闷头吃酒,任凭潞虞怎么问都不理会。龙女殿下当下便假借敬酒之意上前将二殿下和姻月都给端详了一番,见她二人虽然笑着应答,但动作眼神都很僵硬。 龙女殿下摆下酒杯后脚就立马进来了。说实在的,似乎是因为曾保存过崆峒印的缘故,东海龙族对于时间,向来很敏感。 先前在外头,潞虞便觉察到了洛书身上的时间流速在变慢,因此在试探了承乾两人过后,便丝毫不怀疑自己的猜测了,直接来了神识之境里头。 果不其然,一进来便看见这里不知何时化作了闲客居正堂的模样,洛书跟个大爷似的坐在上首,边上的姻月有些手足无措的模样。 她闲庭信步地走过来,洛书也不意外,让她随意坐下,又看向了承乾,“二殿下还不打算说清楚嘛?” 洛书有些不耐了,今日她不至于问了多少次这句话,结果却一次次让自己失望。 潞虞是不晓得前因后果的,但她聪慧,只轻轻一想,便明白了七八分,随即聪明的做个璧上客,只管喝茶看审。 姻月见龙女大人一副看好戏的模样,更着急了,又抓着洛书的衣袖喊了句她的名字,“你就别问了吧,这事情,不是我们不说,而是帝君不让说!” 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姻月说话的时候甚至能听见她的牙齿咬合的声音,看样子,若非洛书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这句话她也不会说出口的。 其实还有一点,姻月觉得因为自己的缘故,才让洛书对二殿下意见这么大,所以心里头也有歉疚之意,不忍心看洛书继续逼问。 承乾的笑意淡去许多,看向姻月的眼神里似乎有些不大赞成之意。 姻月自然将他的目光收在眼底,可是却只装作看不见,继续拉着洛书道,“帝君既然不让你知道,那定是为了你好的,何况帝君那么宠你,待事情过去了,可不就什么都清楚了?你又何苦在这儿倔强!!!” 这就是说,她们是不会把事情缘故交代出来的。 潞虞眼珠子滴溜溜一转,觉得脑袋疼。这个帝君,应该说的是紫微帝君吧?想到那张美得无双的面孔,潞虞倒吸一口凉气,到底是怎么了,紫微帝君居然也会故意瞒着洛书上仙? 姻月苦口婆心的劝着,其实洛书早已经猜到了。要凭天后想封锁消息,这是不可能的,而自己却连一个熟人都联系不上,只能说,是帝君不让自己来。 第261章 劝说 早就知道了,所以并不惊讶。洛书只是平静的注视着两人,那目光里蕴含的深意叫姻月有些难,“洛书……你别想了,帝君,也是为了你好的。” “为什么?”洛书终于开口了。 她静静地坐在那里,没有任何动作,一双好看的桃花眼比往常更少了些活力,当有束光映射进来的时候,洛书的脸上透露着一股无力的苍白。 潞虞放下端着的茶盏,紧跟着站起身走到洛书身后,没有丝毫犹豫将手放在洛书的肩膀上,“上仙,勿要这般。” 其实潞虞能理解洛书,帝君该是洛书上仙在天界最信任的人了吧?就连帝君也要瞒着她,洛书上仙该是很难过吧。 身前的人一言不发,潞虞松开了手,感觉到身旁有人看着自己,便转了视线,正好对上姻月一脸的担忧。 “洛书……”姻月似乎很担心洛书生气,现在说话的声音又小了许多,一双盛满水光的眼眸微微向下,显出几分愧疚感。 潞虞抿了唇,“姻月仙子为何一定要和二殿下订婚?” 既然他们不能回答为何瞒着洛书,那就说说为何一定要是姻月吧。这总该是能说的课吧?潞虞的眼神是仿佛一个漩涡一般,只要你看着,就能将你牵引进去。 姻月觉察到这一点,隐在宽袖底下的手紧了紧,又转过头去不再看她。 二人就这么面对站着,就站在洛书的身后,而那个戴了星冠的女子,只是保持着端正的坐姿在太师椅上,一言不发。 “因为只有无根无理之魂,才能抵挡改变命轨所带来的冲击。”承乾的声音依旧是温润而有力的,当他开口的时候,就算如今是洛书高高在上地坐着,也叫人不得忽视承乾的话。 这个东西,潞虞是不了解的,所以她并没有冒然插话。龙女殿下虽然脾气暴躁了些,但总归有自己的理解,断不会冒然行动。 如今听见承乾以此开口,便明白他要给洛书解释了,于是也不揪着姻月盘问,只闪身回到了原先的位置上。 倒是洛书,她也看着承乾,只不过眼眸深沉。“你说。”现在的洛书反倒是不像她了,怎么说呢,这种说话的语气腔调,就仿佛紫薇帝君在这儿一般。 姻月瞧着,也明白现在不是自己能插话的了,当下便退至一旁,只是在看向承乾之时,眸光里透露出的一丝丝担忧显露无疑。 洛书与紫微帝君呆的久了,这习惯方面难免受影响。如今她在面临这种大事,首先能想到的便是紫微帝君,所以就不自觉的模仿起帝君的说话习性,但虽如此,她到底不是帝君,心中多种忧虑盘旋,却也只能强行压住。 她抬眸看着下方的承乾,其实心中早已没了底。 洛书从未想过,天界还会出这等乱子。她以为多年之前上神的陨落就已经是最大的惩罚了,却不想后来更有了河图突然消失的事情。这对洛书来说打击已经够大了,谁能想到呢?偌大的天界,被称为六界之首的天界短短时间之内,已经成了他人的天下。 不再有上神的腾云驾雾,不再有那些庄重而又不失活泼的人儿,更甚至,她在那里失去了她毕生所爱。 她的河图,那个与她一道出水的河图,洛书与河图的命运本该是紧紧相连的,她以为她这辈子,从还是神器模样的时候开始,不,应该说从上天让他们出现的时候开始,她就应该是与河图在一起的。 河出图,洛出书。恒古不变,所有的一切都凋零的时候,他们也不会分开。 可是上天似乎很喜欢做些叫人摸不着头脑的事情,它把河图带走了。没有人知道河图是什么时候离开天界的,更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又为什么要离开。 洛书疯了一般的寻找,那时候正是天界大乱的时期,不时还有魔族之人攻打上来,很少有人注意到河图的离开。或者说,与保全性命比起来,河图又算什么呢? 那时候的绝望,洛书到现在也刻骨铭心。她永远忘不了帝君冷漠失望的眼神,在她的吼叫声里,帝君让破军把她拉出去,只因为他要处理新任天帝登位一事。 哪怕她磕破脑袋,跪在紫极殿门前如何苦苦哀求,也只能等得帝君一句,找不到了。 洛书不信,从前便有人说,河出图,洛出书,二者命运紧紧相连。既然她还在这里,还好好儿的,那河图又怎么会没了呢? 帝君是故意不帮她的。洛书明白了,也不愿意再浪费时间。她跑遍了之前与河图交好的几家仙君府邸,那些人笑脸相迎,却又说着自己的无可奈何。 洛书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她的耐性一日日消磨殆尽,最后在苻莘的司命府上喝的烂醉如泥,哭的一塌糊涂。 堂堂一届神器,在那时俨然不过是个笑话而已。 洛书多年来的活泼随性就仿佛是在那刻破裂了,她明白了自己并非什么重要的东西,更知道那些人对他们的讨好并非出自真心。 说来可笑,她从化形开始,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却直到河图离开那一天起,才让洛书真正学会成长。 当她发现天界众人已经开始遗忘河图了,她便在心底决定,一定要找到他。所以洛书装作无事,与从前一般嬉嬉笑笑,到新任天帝登位之后,她与帝君吐露了自己的心声。 毫无疑问的,帝君用那种冷冷的眼神看着她,让洛书觉得自己并不是个有血有肉的神仙,仿佛还是沉浸在冰冷洛水之中的上古卷轴,只等有人开启。 她觉得嗓子里仿佛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帝君从自己身前离开。 那时候的帝君是多决绝,以至于洛书都怀疑是不是偷偷换了个人?虽然不过多时,帝君又奇迹般的允许她下界去,名义上说是让她去找河图,但是洛书知道,帝君一直让人跟着自己。 第262章 袭击 她一直以为帝君对自己的信任就像自己对帝君的信任一般,可是那次以后,洛书终于意识到,并没有什么信任。这天界会无缘无故无条件相信她,并且在她闯祸之后笑着说没事的人,已经走了。 洛书那段日子过得浑浑噩噩的,闲客居也并不出名,只是偶尔有些迷路的好心小妖会路过,顺便给里头木头人似的洛书送去些柴火。或者那些心智尚未成熟的孩童会顺着指引来到这里,小孩子清澈的眼睛总能让洛书暂时忘记些烦恼。 她看见那些凡间的孩童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清澈而透明。就仿佛是河图的双眼一般。洛书用法术给他们变出吃的,又带他们玩花绳,给他们用红线做成的木偶人儿,百花蜜裹着的糖葫芦…… 许是因为她不像个坏人?总之来到那里的每一个孩子都不怕她。每当半个时辰以后,洛书便会送他们到自己家门口,当然是用了隐身术的,并且在小孩子对她挥手离开的时候,她会在他们眉间轻轻一点,消除这一段奇迹般的记忆。 洛书觉得一个孩子口中讲出那般不可思议的话,只会让人觉得痴傻疯魔。尤其在这信奉天帝鬼神的人间,只怕会白白被那些教徒送了性命。 毕竟人心难测,洛书不愿这些与自己有一面之缘的可爱的孩童因此毁了一辈子。 当然,那些孩子她再也没有见过。 小妖怪也逐渐修炼化形,洛书知道每日里他们会偷偷送些柴火猎物到门口来,即使洛书是不用生活做饭的,但还是很感谢他们,有时候便会将自己练出来的一些聚灵丹放在门外挂着的酒葫芦里,那些小妖精拿了以后,似乎觉得歉疚,第二天给洛书送来的东西上竟然会多了一束山里头的兰草。 洛书觉得新奇又好笑,她之前从未想过,竟然会有妖怪是这般可爱的。毕竟在天界时候,并没有妖怪与她接触过。 偶尔有调皮的也会偷偷爬上闲客居的矮墙——那时候洛书还不认识御玖,自然也没有人帮她设下什么阵法。 虽如此,洛书日子过得一直很安逸。那些小妖好意的来访她都知道,偶尔出去晒太阳的时候,会看见他们慌乱的从墙头上趴下去,似乎是摔倒在了外头,发出几声惨叫,又很快收了声音。 洛书只是笑笑,这也算是她那段时侯消遣时光的一种方式。她不必为闲客居的安全问题忧虑,因为帝君派来的人正完全对这里进行监视,他们似乎怕洛书发现,故意用法术隐藏了踪迹,但是洛书还是发现了。 她不动声色,就任凭他们对自己日复一日的监视。闲客居的生意惨淡冷清,洛书也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久而久之,也不知是他们厌倦了,还是帝君觉得没必要了,那些人都撤走了。 洛书看着空无一人的闲客居时候,并不觉得轻松,她只是喃喃了句,“还是只有我一个人了。” 她就是在那时候认识御玖的。 彼时闲客居失去了他人守护,总会有些妖魔鬼怪趁机而来,想在洛书这个落魄上仙处窃取些好处。 有些更嚣张的,想将洛书这个神器据为己有。 那妖龙闯进来的时候,洛书恰好施了法,挡住了闲客居里万年不变的阳光,她端着一盆子豆角,准备放到厨房去。这是明儿早上要吃的东西。 忽然觉得身后一阵妖风挂过,带起一阵惊寒之意,洛书警觉地回过头,“是谁?” 她那时候并没有经历过什么战争,就算天界大乱的时候,也有河图和帝君将她保护的滴水不漏。所以洛书是有些害怕的,她端着豆角的两只手紧紧握住簸箕的边上,一双好看的桃花眼睁得老大,慢慢在园中巡视了一通。 那些花草树木皆不动,洛书本能的往后退了半步,这时候突然从上方冲下一条巨大无比的东西来,洛书惊得一跃而起,甚至来不及顾及手上的豆角,只能任由它撒了一地。 还不给洛书心疼的机会,那东西在夜色里朝着洛书发动了下一轮的进攻。 看着庞然大物朝自己迎面袭来,洛书也不是傻子,自然不可能这么呆愣愣地站着,咻一下从袖中丢出几根银丝,那东西的背部,洛书借助银丝灵巧地翻了过去,躲开了这东西毫无理由的进攻。 显然对方并不打算轻易放过他,调转脑袋过后又开始了新一轮进攻。这速度之快,让洛书甚至来不及施法点亮这里头。 因此她只能摸黑前行,靠着庞然大物的呼吸声辨别它将从哪个方向攻击,又借助银丝来躲开新一轮的攻击。 这显然不是个法子,短短一会儿,洛书甚至都没能知道这个攻击自己的是什么东西,便觉得有些精疲力尽了。她微微喘息着,借助银丝攀附在墙壁上,“尔是何物,为何而来?” 那时候洛书才下凡来,距离上神的消失也没有多久,所以她说话的方式尚且还保持着些许蹩脚的语句,后来简短的方式,也是在闲客居呆了许久以后,才从不同的客人身上学到的。 这件事暂且放下不提,只说当时之景—— 她说话带了喘息声,有些断断续续的,一双晶亮的桃花眼里却朦胧一片。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洛书在黑夜里头总看不清东西。 那东西似乎听懂了洛书的问话,暂时停下来了那气势汹汹的攻击,洛书感觉到那股肃杀之气减缓了些,便又试探着道,“既是有事,不若说与我?” 老实说,洛书当下的灵力,高不成低不就,她只敢躲开别人的攻击,却不敢进行回击。只怕一不小心便被别人给打个魂飞魄散。虽然神器本来也没有魂体这一说法吧,但若是想想要叫人从头开始修炼,也还是蛮折磨的。 所以在失去了帝君和河图的保护以后,洛书尽量不出门去,大部分原因也是由此而起。 能动口便不动手,这是洛书的原则,不过很可惜,那东西显然不与洛书是一道人。 第263章 似是天人下凡 短暂的停歇时间尚且没能让洛书彻底缓过神来,那东西已经进行了下一轮的袭击。洛书借着银丝勉强躲过去,攀在房顶之上,眼前一片黑暗,让她的心都沉了一截。 她咬紧牙齿,颤抖着举起手,想要从混乱的脑海里找出那句攻击咒语,却在感觉到那东西逼近之时而不得不放弃。 银丝的躲避经过多次以后似乎已经对它失去了阻碍作用,它能在很快的时间内找到洛书,并且一次比一次短,洛书甚至能感觉到呼啸之声在耳畔划过。 那东西绝非来办事的,也不是来求什么,它分明是想要自己的命!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洛书的体力已经逐渐不支了。脑子开始变得昏昏沉沉的,并且在洛书想要再次抛出银丝的时候,连眼睛似乎都溢出了血迹来。 洛书就是这般,从化形之日开始,她的体力就比普通仙人少了一半,至少是一半。也不知道什么原因,总之这个限制让她的灵力得不到提升,更不能如河图一般成为受人敬仰的上仙,甚至她引以为傲的预言之力,也因为体力限制而不能完全发挥。 天界对此众说纷纭,洛书也不是没听过,他们叫她做废物神器。从前不觉得有什么,更因为不用像河图那般日夜修炼而偷笑,如今这种时刻,洛书恨不能一巴掌打死过去的自己。 可是再后悔都晚了,体力的不支加上灵力不足,让洛书的额间已经开始冒出了大滴大滴的汗水,她的嘴唇被她咬出了丝丝血迹,哪怕眼前一片黑暗,她依旧紧紧抓着手中的银丝注视着前方。 那一刻洛书真的已经预想到死亡了。她从未离死那么近过,之前在她的记忆里,全然没有这个字的概念。但就在那一刻,洛书忽然明白了苻莘在记命卷轴里写下的一次次骨肉分离,一句句死于非命是什么意义。 她从未想过,自己会害怕,就像她从未想过会有人在那天夜里降临一样。 闲客居是很荒芜的,大部分人不是找不到这儿,就是不信任洛书,不敢把自己的希冀交给一个被称作废物神器的上仙。所以洛书认定自己必死无疑了。 河图不会再出现,帝君更不得空理自己,苻莘几人也都有事情,唯有她一个人无所事事,如今也要一个人离去了吗? 不过上天好像很偏爱她。就像多年之前让她不小心汲取了紫微帝君的神格碎片而化形一般,这次也是天降奇迹,救了她一条性命。 洛书第一次意识到什么叫做天人下凡,也是从那一刻开始的。 穿着红衣的女子从天而降,那纤细的手臂向两边张开,衣袂飘飘,她的墨发随风飞扬,只见她轻轻一抬手,那庞然大物便发出了倒地的声音。 轰隆一声巨响,洛书还在发愣。 “哼,小小蛟龙,竟敢贪图上古神器,当真是不要命了。”那女子开口,声音之中透着丝丝魅惑之意。 虽然勾人心弦,却叫人又觉得不可侵犯。当真是矛盾得很。正如同它的主人一般,分明长了张妥妥的狐狸精面容,那上挑的凤眸里却含着不可一世的尊贵。 当然,洛书丝毫不怀疑她的能力,只轻轻一抬手便掀翻了那庞然大物的人,又怎么会是个徒有其表的角色呢?也是奇怪的很,分明是在一片黑暗之中,那人却仿佛自带光芒,通身都散发着一股微微的白光,让人感觉朦胧而清澈。 这是个大腿,一定要牢牢抓紧了!洛书在心底默默给自己说道。 所以当她回过头来朝着洛书扬了扬唇角的时候,洛书立马扑了过去,一下子抓住这并不熟悉的人的衣袖,一张如玉般的面颊上满是希冀,而后在那人惊奇的目光里,洛书道,“大人!” 她这般狗腿起来竟然一点也不害臊,更有几分熟稔意味,以至于御玖在以后很长一段时间以内,都对洛书的人格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当然,彼时御玖尚且不熟悉这人,也对她突然抱住自己有些惊讶,不过到底是经历过许多事情的人,这时候很快便反应过来了,御玖顺势拍了拍她的肩膀,带着几分哄孩子的意味,“乖,不怕了。先把这里点亮吧。” 洛书忙不迭地点头,随后又伸手出去,指着跟前漆黑一片的天空念了句什么,忽然之间,这被法术遮挡的天空尽数漏出了阳光。 第一缕阳光照射下来的时候,洛书才看清楚了那攻击自己的庞然大物——原来是只蛟龙。 那是洛书第一次见到蛟龙,毕竟天界是没有这种东西的,就连龙族,也在天后封后之后,尽数搬出了天界,归居四海,唯有几位帝君或者天帝下诏的时候,才会由其中一位龙王前来。 更何况龙王乃神兽亲后代,断然不会以真身出现的,所以这也算洛书头一次看见龙了。她新奇的很,冲过去蹲在那奄奄一息的庞然大物跟前,似乎有些害怕,不敢伸手去弄它。 “你可以碰一碰,它受伤了,断不会伤害你。”这时那女子从后头走上来,站在洛书身后,轻轻说了一句。 洛书便转过头去,眨巴着眼睛看着她,“我还是第一次看见龙呢,” 她的语气里是止不住的惊奇。 那孩童一般的话语让来人不自觉笑出声来,“哈,我以为苻莘让我来帮衬的是个落魄上仙,却不想你是个小傻子。”女子轻快的笑声里听不出一丝轻蔑之意,甚至反而让洛书更想与她亲近了。 “你是谁?”她像是终于想起来了,眨巴着眼睛看着女子问。 那女子也跟着她蹲下身来,偏着脑袋,一只手指了指自己,“你不认识我?” 洛书细细地盯着她的面容,看了又看,却发现就是想不起来她是谁。 那女子面对着洛书勾了勾唇角,“这就好。” 洛书一脸懵懂,听不懂这是什么意思。俗话说不懂就问,她很实诚的问了出来。仰着脸看着女子。 第264章 化形 那人只是摇了摇头,“我是说,我叫御玖。双人御。” “九九归真的九?”洛书像是想起了什么,很快接了话。 御玖又摇了摇头,“也不算,贻我佩玖的玖,你认识吗?” 洛书点点头,她从苻莘那儿的人间书本上看到过这句话,而且她记性一向很好,况且那时候那本书上的字底下被人用朱砂圈了起来,洛书很有映像。因而这是御玖提起来,她便立马想起来了。 不过,这名字似乎熟悉的很……算了,洛书摇摇脑袋,又伸手指了指身后那奄奄一息的蛟龙,“不过你好生厉害,一出手便将这东西撂倒了。” 她是不敢想的,如果御玖不出现的话,自己会不会已经变成了这蛟龙的腹中果,亦或者直接被拍回本体了。 御玖听到这番夸奖,只是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她指了指自己的脸,“都是小事情而已。这东西实在胆大妄为,明知道你是上头来的,也要冒着风险走一遭。” 说罢御玖停下来,一双上挑的凤眸里映出对面人儿的面容。 洛书彼时正穿了件粉衫,貔貅蝴蝶的外罩,又在脖子上挂了个八宝项圈璎珞,满头青丝尽数盘起来,松松的用一根金簪子挽起来,发丝因为方才的躲避正有些零落下来,洛书伸手撸上去,一张脸泛着红色。 她微微喘着气,又瞧见御玖好好的看着自己,便伸手摸了摸脸,“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因为方才打斗巨龙时的动作,洛书此刻已经有些精疲力尽,摸上去自己的双颊只觉得烫得很,她便干脆用两只手捂着脸,想用有些冰凉的手心让脸颊温度降下来一些。 她的脸因此变得更加红扑扑的,仿佛树上熟透了的桃子。一双桃花眼垂着,纤长如蝶翼一般的睫毛挡住了眼眸。 “没有呢,”御玖砸吧砸吧嘴,也伸手杵着自己下巴,眼睛看向洛书身后那只已经不敢动作蛟龙,似乎是觉得无聊,便随手抓过院子地上的一根花枝来戳着那蛟龙,那东西只敢发出一声轻微的龙吟。 洛书便干脆挪到她身边去,与她靠的近了些,“那你为何这般看着我?” 其实洛书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何一看见这个妖媚的女子,竟会让她如此想亲近。仿佛多年前,他们就已经见过了一样。 远在上古时期,上神纵横四海之时,她是不是已经与御玖有过一面之缘了呢?谁又能说的清楚,洛书只好将这归结于为自己对于强者的仰慕。 虽然御玖只动了那么一次手,但洛书丝毫不怀疑她强者的身份,唯有强者,方能在敌人面前谈笑自若,唯有强者方能以最小的力量,去面对最大的攻击。 从前河图是这种人,温润的笑意里含了叫人不可侵犯的意味。帝君也是,不过帝君从来不笑,他只是坐在那儿,那张完美的叫人惊叹的脸便叫人自惭形秽。现在又多了个御玖,她明明是一副慵懒意味,但举手投足之间所带的气息,只叫人觉得震撼。 洛书突如其来的靠近只让御玖微微有些惊讶,随即她释然一笑,“因为你断然不像个上仙。” 这句话方才就已经说过一遍了,现在洛书听着她含笑说着这话,就仿佛又看见了河图,那个男人总是这般,在自己闯祸之后,坐在自己身侧,笑着说她像个孩童。 那时候洛书是肆无忌惮的,因为她是神器,更因为她有河图。总会在她闯祸之后去摆平一切的河图,说她像个孩子的河图,现在终于没了身影。 洛书觉得心里头酸酸的,低了头去,眼眶里头的泪水被拼命忍住没有落下来。 这变化实在太过突然,御玖显然有些不知所措,不过她只是收了些笑意,并没有说什么,抚了抚洛书的后脑勺,而后站起来,睥睨天下的眼神看着那条蛟龙,“洪荒还不够你折腾?竟跑到这里撒野。哼,亏得我识得你祖宗,放你一条生路,否则定要你魂飞魄散不可。” 她连说话也是这般慵懒,可是眼神中含着的犀利的光逼得躺在地上的蛟龙默默往后缩了缩身子。 一声低声的龙吟过后,御玖的手点在那蛟龙的头上,洛书只来得及看见一束光从那里散开,逼得她不得不闭上眼睛。 再度睁开时,只见原先的蛟龙不知何时已经变作了十几岁的少年模样,脸色苍白,五官精致漂亮,那下颚线条显出分外的刚毅。 化作人行的蛟龙有些小心翼翼,不敢靠近御玖半分。“恩……恩人。”他试着开口说人的语言,不得不说,龙真是一种很聪明的物种,哪怕这是他头一次做人,头一次说人话,然而除却一丝丝因为紧张而引起的颤抖音之外,洛书挑不出丝毫错处来。 那少年有些怯怯的,似乎是被打怕了。见洛书一脸好奇的看着自己,便有些害羞地低下头去,似乎想了什么,又抬起眸子来,“对,对不起……我只是太想化形了……” 这番话说的极其无奈,眼眸里也闪着水光,叫人觉得他仿佛才是被打的那个。 洛书好笑,自己都没哭呢,这丫反倒哭了。所以说她不饶人的个性并不是后头养成的,早早就形成了。如今瞧着这个差点打死自己的蛟龙化作少年模样,一副自己有错的样子,洛书便有些急了。“嘿,这小妖精,你打我的时候可凶了!若不是御玖,我只怕要交代在你的龙爪底下!” 说罢洛书插着腰,恶狠狠地瞪他一眼。 少年缩了脑袋,更加害怕了。 “喏,看见了吧?好好的不修练,为何偏要冒险?”御玖瞧着少年,“你的祖宗可不是这么一个人。你长的与他一模一样,却少了一份气度。” 说起这个御玖似乎有些怀念起过去来,微微叹了口气,“可惜。” 也不知在可惜什么。洛书听得莫名,她不认识蛟龙,自然更不可能认识这蛟龙的祖宗,自然也不知道蛟龙的老祖宗和御玖有什么关系,她只是揉了揉脑袋,“这都是什么关系呀……” 第265章 柳湘 因为院子里头太阳太大了,晒的人头晕,洛书便干脆带着两人进了闲客居,那扇雕花的木门被从外头推开,里边倾斜出一道灰尘,在阳光底下肆意飞扬。 御玖站在门口处,有些嫌弃,“啧,堂堂天界上仙,竟然住在这种地方。”她这时候才抬起眼来好好打量着这处名为闲客居的境地。 将周遭尽数看了一通,她才摇着头感叹,“这么好的法器,竟然被你给用成了这般模样。”一副洛书糟蹋好东西的样子。 洛书到也不介意,抓了抓后脑勺还有些不大好意思,她将木门再推开了些,让御玖和那个少年前后走了进去。“这东西帝君给我的时候也没说什么,况且我一个人住。难免懒散些。闲客居能接到的生意少,这么大的正堂总用不上几次,闲置下来了就容易生灰的。” 一边说着,洛书一边施法念了几句清洁术,而后才邀请御玖和少年入座。 她就坐在御玖旁边,撑着个脑袋看着他二人,活脱脱一副要看戏的模样。 御玖好笑的扫她一眼“没见过你这种上仙。” 洛书混不介意,“那有什么,现在不就见过了嘛?再说了,我就不是个当上仙的料子,没必要为天帝争这口气。” 如今新任天帝登位,凡是总要用面子说事情,洛书最不耐烦这个。 不料她随口一说竟得了御玖分外赞成,那女子煞有其事,“也是,这般行为没什么意思。神仙又如何?该怎么开心便怎么来就是了。” 这还是头一次有人赞同洛书的说法,她还来不及表示一番兴奋,便又被御玖给接了话,“依我说你们那儿就是破规矩太多,养了一堆废物,成天混吃等死的。” 这话可就有些重了,洛书慌忙捂住她的嘴巴,眼眸里都是惊恐,乖乖,这话要是被谁传出去啦,那御玖和自己都得得罪不少人!洛书最恨与那些神仙拐弯抹角的说话,见到他们皆是避而不见的。 “嘘,隔墙有耳,可不能再说了。”洛书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指了指那低头不语的少年,“你还是先说说他的事情吧。” 御玖扒开洛书的手,眼眸里的不可置信还未尽数消散,说实在的,她还是头一次遇到有人捂着自己的嘴巴……她盯着洛书上下看了又看,一双上挑的凤眸仿佛要将洛书都给看穿了去。 这么天真的上仙,也是御玖头一次见。瞧她一副慌张的模样,活像青丘里那些养来做玩乐的小兔子,眼睛红彤彤的,让御玖便忍不住想逗逗她,“你怕什么?怎么,先前不是也说的很开心?我可是记得苻莘说过,你就是个不怕天也不怕地的。” 苻莘老早便将洛书的底儿给抖了个底朝天,什么能说的不能说的,只管一股脑的都说给了御玖听。这般废话,也多亏御玖喜欢他那张小白脸,撑着下巴尽数听完了,所以今儿见了洛书,才发现苻莘话中形容的那等“绝色”是当真存在的。 说来洛书长得并不算什么绝色,甚至单看脸蛋儿来说,她还不如御玖给人的感觉惊艳些。只不过洛书身上有股气息,那是浸渍了千万年以后,从洛水之中汲取而来的气息,一点点的透人心脾,让人不自觉为她的美添上三分。 更有,洛书这性子,仿佛棉花一般,无论旁人说了什么,她似乎都可以与原先的模样无二,也不知是听进去了,还是没有听进去。总而言之,随时都是一副悠哉模样,而且她慌张起来,却也好笑的很。 比如现在,她一脸着急又困窘的模样,让御玖多日来的坏情绪都烟消云散,只顾得拍着腿笑得开怀,“天嘞,这丫头当真是个傻货!” 明明那么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偏偏就这会子晓得害怕了?御玖哈哈只笑,几乎忘了身旁还坐着个手足无措的少年郎。 洛书便皱了眉头,她虽愿意亲近御玖,但此刻也听得出御玖着实是在说她傻了。当下也不开心,“你只管说我,却不想想会不会被抓到戮仙台去!” 琴砚帝君掌管戮仙台,什么罪大恶极的神仙都是先交给他发落的。 御玖听出来她的不愿,也就敛了笑意,但似乎还是不愿放过她,挑了一缕垂落耳边的发丝在手中玩弄着,媚眼如丝般瞧着洛书,“你又怎么晓得我没去过?” 洛书瞪大了眼睛瞅着她。 倒是一旁的少年郎吓得从椅子上跳起来,发觉洛书和御玖都看向自己的时候,他也顾不上羞涩,声音都带了哭腔,“恩人,师傅他,师傅他就是死在那儿的……呜呜呜……” 少年郎的哭腔打断了两人的话语,洛书好奇地看着他,这个由蛟龙变成的少年郎长得一副好相貌,哪怕是哭了起来,也当的梨花带雨四个字。“他是何人?” 洛书问御玖。 御玖转了眸子,钉在那少年郎身上,眼神忽而空洞,就像是透过他看着另一个人。“旧相识的后人,所以今日特地赶来救你,也算是救他一命。” 说罢,御玖笑了笑,“好在我来的及时,否则等你那帝君来了,这小辈只怕是性命不保。” 洛书不解,帝君又怎么会来救自己呢?他派来监视自己的人不是都已经撤回九重天了吗?不过御玖显然不打算给她发问的机会,便又自顾自接着话往下说了,“你自己说,你叫什么。” 她涂了红红丹蔻的指甲扬起一个漂亮的弧度,指向那个哭泣的少年郎。 少年依旧怯怯的,身子羸弱不堪,御玖指向他的时候,他本能的往后退了退,那喉咙上的一颗核桃上下滚动,“我,我叫,柳湘……” 洛书听得这名字,不觉沉了眼眸。随黄帝征战的除了一众上神,也还有些集天地万灵而孕育的生物,水妖柳湘,便是其中最着名的一个。 柳湘,人如其名,也如其性。于万古河川之中腾越而上,自此,成为一代妖神。 第266章 百鬼 柳湘吗?他最后如何了,洛书不大记得,那时候隔得太远了,她恐怕也还没从洛水里头出来。 只是隐约记得上神们似乎都在叹惋,柳湘,柳湘……他本该有更好的生活,登上尊者之位,成为更加受人尊敬的人。可是最后他没有,他终究是没能做到。 柳湘最后是死在不周山旁的,尸骨无存。 其实蛟龙一族本不叫蛟龙,只因为柳湘的背叛,导致黄帝震怒,直接下令将柳湘本族都贬至最低等的妖族,且永生永世,不得再受封仙位。 这算是一举将蛟龙族的未来都给否决了。柳湘从未知道,自己的背叛会带来这么严重的后果。当然,他不可能,也没机会再知道了。 柳湘的过往洛书不清楚,只是在众位上神的叹惋之中也觉得这是一个悲哀的故事,所以在少年说完名字之后,她有一瞬间的愣神,待反应过来以后,依然有些不解,“你说你叫柳湘?” 少年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她,见洛书问自己,便怯怯地点头,“是,是叫柳湘的。” “蛟龙族遭了天灾,只剩下一脉传承。他是柳湘上古血脉,自出生起,便承柳湘之名。”御玖不知从哪儿端了一杯茶出来,先幽幽的抿了一口,而后不紧不慢的说着。 洛书更奇怪了,“天灾?可是近千年内,都不会有天灾的啊……”她可以预言,自然也能回溯过去的时光。 从那一卷卷竹简之上,洛书并未见到过能让一个部族所灭亡的天灾,更没有听说过关于这个部族的任何事情。 洛书自信竹简所记载的都是事实,因而便有些怀疑,这个名叫柳湘的少年,还有上古蛟龙一族,究竟是为何呢? 那边御玖在她的疑惑里嗤笑一声,带了丝许的不屑,更多的像是嘲讽,“是啊当然是天灾了……你那时候还没从洛水出来,什么事情,就算发生了,也早就被遗忘了。更何况,还有人不想这件事被记载下来呢。” 说到最后的时候,御玖有些无奈,脸上的笑意却更扩大了几分,当洛书疑惑的目光看向她的时候,她只是举起来了手中的茶盏,一下子倾倒在地上。 那些茶水淋在地上,划出一道半圈来,很快便干涸地什么也看不见了。 “就像这茶水一样,原先是有的,可是一转眼就消散了。这不能证明它没有存在过的,你不知道,但是我知道。”御玖放下那茶盏,又朝着缩在椅子上的少年招了招手,示意他到身边来。 少年的喉结上下滚动一番,最终还是鼓起勇气凑了过去,他的眼睫微颤抖着,不敢抬眸去看御玖,只是低低唤了一声,“恩人。” “真像啊……”御玖挑起一抹笑意,纤长如葱白的手自少年脸上划过,先是额头,再来是高挺的鼻梁,到了少年有些泛白的嘴唇,她收了手。 少年甚至不敢挪动一下身子。 御玖的眼神微暗,“这十万年来,你是最像他的一个。” 洛书听得一惊,目光不自觉又移到了洛书身上,很难想象,明明这么年轻又漂亮的女子,竟然会说出这样一番话。仿佛她根本就不属于这里。 而是来自遥远的洪荒,那里黄沙四起,多少的古物替她开道,她踏着残缺的尸体而来,发间的臧花香气叫人入迷。 御玖觉察到了洛书的打量,那张妖媚的脸上又露出一抹笑来,“怎么?我看起来不像从上古时期来的人吗?” 这话,着实让洛书惊了,她从椅子上站起来,觉得脑子一片混沌,御玖妖媚的脸同上神们正气的面容交合在一起,一下子是御玖,一下子又是许多上神。洛书颤抖着手,一字一句地问,“你说,你从哪里来?” 她不敢信。因为那些来自上古时期的人,尽数都消失了。帝君吗?帝君并不算真正的上古时期的人啊……就连她和河图,也只是借助了上神的一口气息而化形的神器而已。 那些真正见识过六界混沌,感受过黄风之中夹杂着尚未道化的生灵气息,体验过乘扶摇而上九天的上神们,终究是消失在了历史天河的尽头。 寻不见踪迹,任何的有关上神的事情,东西,皆消失了。无隐无踪,仿佛他们从未存在。 以至于那些后来的人们,神仙,妖魔,鬼物,他们只觉得如今天界既为六界之首,那就应该是六界最强了啊。殊不知,什么强者,什么尊者,都已经消失在了过去之中。 洛书不敢相信,瞳孔微缩,里头透露的是无法抹灭的希冀。 御玖朝着她点点头,正如同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了,“我说,我从上古来。我乃妖王御玖。或许,你也曾听过我的名字,我曾经,被称为百鬼蕙。” 百鬼蕙,百鬼蕙!洛书盯着她的面容,忽然间一个闪身冲到了御玖跟前,颤抖的手帖上御玖的面孔,一点点的,摩挲着,感受着手上的温度。洛书觉得有什么东西从眼眶之中滑落,沾湿了她的衣襟。 “阿蕙……”她咬了咬下唇,更多的泪水落下。 然而御玖却笑得灿烂,伸手替她擦去那些残泪的时候,她道,“其实你不用哭,我曾经是阿蕙。如今却也不是了。” 百鬼蕙,上神之中掌管妖物晋升的一位,她没能撑到众神毁灭的时代,只因为洛书的一则预言,逼得她不得不自毁其身。 洛书还未化形,本该记不住这个的,可是却奇迹般的,她一直忘不掉百鬼蕙这个名字,也忘不掉那个预言。 曾经显示在她竹简上的那句话,“百鬼乱道,六界皆亡。”短短八个字,什么乾坤,什么天干地支一下子都失去了作用。 管她是不是上神,一旦威胁到了自己的生命,那就不重要了。 下界的人们不知道从哪儿听了这个预言,皆叫嚣着不能让一个人祸害了全部,上神们也无可奈何,只能一句句说着不用慌张的话。 可是都是没用的,那些舆论逼毁了百鬼蕙。 第267章 堕亡 她堕亡的时候,整个妖界哭嚎一片,洛书到现在都记得,她还作为本体被供奉在储玉轩之内的时候,那股扑面而来的悲戚之感,那让它发出了从未有过的共鸣之意,吓得一旁看守的小仙跌坐在地。 洛书一直觉得,是那方突然出现的预言害了百鬼蕙,可是谁能想到这只是一个开端呢?百鬼蕙的堕亡,是一场噩梦的开端。 从那时候开始,每隔百年,洛书上必会出现一则预言,虽然每次显示的人或者事情都不尽相同,但总归有一点,是一模一样的。 那就是预言都是在讲上神的,而且都是在说,上神的存在,必定会威胁六界安危。 一次,两次,三次……多次以后,人心惶惶,六界将乱。 彼时的上神们要么已经堕化,只剩下一片神格碎片,要么就是消失,什么都没有留下。徒有几位还在苦苦支撑着,可是脸上再没有了意气风发的模样。 当年御风二行,却不想如今却不能动弹。那些舆论的压力仿佛一块巨石压住他们,不让前行。 不是没有人相信上神们,可是那些不信任的声音实在太多了。因为洛书是神器啊,它是与天地同时诞生于这世间的神器,洛书的预言从未有过差错。 所以人们动摇了,在自身的安危面前,哪怕是面对着保护他们的上神,也会有人恶言相向,只为了所谓的安危。 洛书那时候还是一卷没有魂体的卷轴,唯有香炉里飘荡出来的青烟能让它有些不适。它从未想过,自己还没能化形,便已经引起了天下动荡。 百鬼蕙只是一个开始,可是确实洛书心中永远抹不去的伤痛。 洛书将百鬼蕙的名字牢牢记在心中,哪怕知道,这辈子是不会再见到了。 她原本以为这个秘密将会伴随自己一辈子,因为唯一知道它的人,也就是河图,也已经丢下洛书离开了。紫微帝君,也是不知道这件事情的。 可是如今,眼前妖媚含笑的姑娘与她说到,她就是百鬼蕙。 洛书的一只手,带着寒意,敷在她的脸上,温润的面庞让她心悸,“阿蕙。”她又唤了一遍百鬼蕙的名字。 其实这是洛书第一次叫她的名字,也是洛书第一次见到百鬼蕙。哦,不应该说,她是百鬼蕙重塑神体以后得人,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百鬼蕙。 御玖对她的歉意,只是笑了笑,也不说什么评价,又指了指自己的心口,“你不必如此,我早已经是御玖了。” 看见洛书眸子里忍不住的泪光,御玖伸手替她擦去那些多余的眼泪,“你没什么错。” 预言并不是洛书能够操控的,更不是洛书想要更改就能更改的。只能说,一切都是天定。 上天注定了要结束上神的时代,所以便让洛书如此做了。她什么都没有做错,只不过履行了自己的职能而已。 又是这样,所有人都说不怪她。可是洛书却越发想哭了。她咬着下唇,努力不让自己发出像先前少年一般呜咽的声音,“我晓得的。是我害了你们……” 是她让众位上神选择自堕神格,是她逼走了河图,是她引的六界大乱,都是她啊……洛书捂着脸,不让对面的御玖看见自己现在的模样。 然而御玖只是轻叹一声,“都已经过去了。没有人怪过你,你也不必怪你自己。其实呢,一切都是天定吧。” 洛书抬起头来,却见御玖递给那少年一柄长剑,“多年之前,你是柳湘。我是百鬼蕙。柳湘在厄泉救了百鬼蕙一命,才有了如今的御玖,所以我今日救你一命,望你珍重。” 御玖落在少年身上的目光总是柔柔的,又带了许多深沉,仿佛冬日里的艳阳天,叫人慵懒又舒适。 那少年不敢接过剑柄,却见御玖手中的长剑仿佛成精了似的,自己跑到了少年手中,随即很快缩小了长度,整柄剑变做了一指头大小,又容在少年手腕处,化做了一红色的印记。 少年惊呼一声,“恩人!这,这使不得的……”他虽然修为低微,总是受人欺负,可是也知道,不能冒然拿别人的东西。更何况这东西是御玖给的。 少年晓得御玖是救命恩人,若是没有御玖,他是断然不能化形的。按道理来说,他应该给御玖汇报的,可是如今他囊中羞涩,灵力低微,那是什么也给不了的。 想到这柄长剑,少年的脸色登时通红,嗫嚅着道,“恩人,柳湘没有什么能报答你,可否请恩人先记挂着,待柳湘逐渐得道了,再回报恩人的救命之恩?” 他很清楚,御玖身边不会缺少伺候的人,也轮不到他去做牛做马。聪明之人自然不会在这里浪费功夫,少年也清楚御玖不缺他的回报,可是自小养成的习性又告诉少年,他必定要好好修炼,待有了一定的收获,才能来报答救命之恩。 少年的胳膊伸出来,直直摆在御玖面前,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他不想接受御玖的馈赠,哪怕只是说一个前世因果而已。 这份骨气执着,像极了柳湘。御玖更开心了,将他的手推回去,随即又摇了摇头,“借给你的,待你完成了理想,可还要还给我。况且,我还要利息。” 少年的眼眸中顿时显出一层虹光来,其实不难看出他很喜欢那柄剑,更是非常想要的。 御玖的话无疑是给了他一条出路,少年欣喜,却又不忘记那份小心翼翼,“可以吗?可以的话……” 他抬眸望着御玖,不敢继续往下说话。 御玖点点头,“可以的啊。” 那份惊喜顿时便将少年淹没,他高兴的不知该做什么,只一个劲儿得说着谢谢。 洛书还沉浸在百鬼蕙的冲击之中,御玖二人的谈话只让她稍微清醒了一些,她的眸子微微转动,移到了御玖身上,“阿蕙……不,御玖,你来此究竟为何?” 为了少年?还是为了自己?亦或者,为了其他什么东西?洛书沉浸在这里头,忽然觉得有些迷茫。 第268章 劝 对于这个问题,御玖当时并没有回答,她只是保持着原先一般的笑意,在洛书清亮的眸光里,拍了拍少年的肩膀,道,“你既是柳湘,就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 洛书是站在她身侧的,能看见御玖低垂的眼睫,红艳的指甲在微暗的屋子里闪着诡异的光。洛书的手慢慢垂落下去,御玖的冷淡让她忽然间清醒。 是了,不是百鬼蕙。哪怕是神格再生,她也不是百鬼蕙了。这具身体已经有了自己的意识,有了自己的能力,她能在如今,作为妖王,绝非因为她之前是百鬼蕙。 因为上神堕化之后,满身神力也会跟着消散殆尽。虽然躯体灵魂可在尚未完全堕化之时得道修补而重生,但是沉积千万年的神力修为,却是回不来的。 所以御玖如今,只是御玖而已。她能有这般地位,能笑傲六界,皆只是因为,她是御玖,而不是百鬼蕙。 洛书忽而便有些难过起来,她原以为她总算找到了一个,哪怕并不是心目中最想找到的河图,但好歹也是一位自己最记挂的上神。 可是当她想到,百鬼蕙并不是等于御玖以后,便觉得通身力气都仿佛被抽空了。只能顺势坐在一旁的位置上,因为她还没想好,现在要从何说起。 御玖显然也并不打算与洛书继续话题,她只是瞧着被称作柳湘的少年,嘴角的弧度微微张扬了些,“管它什么诅咒,你只去打破了便是。” 这话说的肆意而洒脱,因为她确实有切身体会啊。什么诅咒,什么命运,害了她一次,就绝不会有第二次。洛书能听出来这话中的含义,因而目光里不自觉又多了几分哀恸。 其实,御玖也有百鬼蕙的记忆。她虽然说不曾怪过洛书,可是洛书打从心底里明白,没有人会真正的不怪它的。 而另一边,柳湘看向她,包含着感激的眼神中除了晶莹的泪光,其余还夹杂着一份犹豫。 御玖只是一眼便勘破了他的心思,指着那映在他手腕上的印记,轻声道,“没有什么比你自己去做更好的了,我只能帮你一次,却帮不了你一辈子。” 她上挑的凤眸里映着少年漂亮的面庞,须臾,那少年从她跟前往后退了几步,而后在洛书和御玖的目光里,掀开袍子跪下身去,发出噗通一声响来。 “恩人,柳湘定不忘您!”他原本清亮的嗓音在此刻忽而有些喑哑,像极了哭嚎过后的孩童。柳湘的脑袋砰砰砰连续在地上磕了几个头,随后他站起身来,这次没有再以怯懦的眼神看着御玖。 那扇微开的木门被他伸手推开,清瘦的背影消失在了闲客居里头,一阵龙吟声传来,御玖坐在位置上,向着半空之处挥了挥手。 洛书一直低着头,直到再感觉不到那蛟龙的气息,她方才抬了眼眸向御玖看过去,“苻莘让你来的。” 这话并不是疑问,只是一种肯定的意味,洛书方才想了许多,天界除了帝君唯一记挂自己的,也只有苻莘了。 御玖站在心情显然不错,略带邪气的笑意更为她凭添了几分美貌,她伸手,不知从哪儿抓出来一把金丝团扇,放在面前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算是吧。正好,我也要来救那小子一命,毕竟也算是旧相识了,哪怕是如今他早就没了当初的记忆,我也不能任由他,被紫微帝君给打死的。” 说罢她像是觉得好笑,伸出扇子来指着洛书,“你莫不是觉得,我还是百鬼蕙?” 洛书在她含了嘲讽的目光里,微微点头,“你是阿蕙。但是你也是御玖。” 这话引起了一阵长久的沉默之意,御玖敛了笑容,团扇依旧没有离开她的面部,半张脸被团扇挡住,叫人看不清底下的情绪。 她们就比邻而坐,伸手便可以触碰到对方,只是洛书不知道为何,这么近的距离中间却仿佛隔了一道天河,让她觉得御玖的脸都看不清楚。 这种距离感没来由让洛书烦躁,她不得不屏息凝神,调节着自己体内的灵气。双眸合上的一瞬间,仿佛又看见了百鬼蕙的模样,那张清朗的笑容脸孔并着她弯弯的眉眼,让洛书心头一悸。放在膝上的手不自觉握紧许多。 尖锐的指甲穿破了血肉,那些刺痛感让洛书的意识清醒了许多,她听见御玖似乎叹了一声气。 “其实,你不必如此。过去种种我已经忘记的差不多了,不管什么东西,好的坏的,都是过去了。更何况,我现在乃妖王御玖。”她在强调自己的名字。 洛书不能再以逃避的姿态来面对,她睁开眼睛,漂亮的桃花眼正好对上御玖的眸子,是黑亮而又神的一双眼睛,瞳孔里能看见洛书自己的模样。 洛书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脑子已经一片混乱,她听得自己说,“你们忘记了。我忘不了。” 这话太过执着,像是死死抓住过去不肯松开。洛书看见御玖的眼眸深沉,她将团扇从脸上移开,骨节分明的手指敲打在身前的桌案上,一下又一下,似乎在找寻着一个适当的节奏。 须臾,御玖的声音又再次想起,“顺应天时,方可永生。你又何苦眷恋一些红尘往事?昨日之日不可留,既然已经过去,再多的记忆也没有用了。” 洛书的眼眸忽然变得尖锐,眸光透出来,仿佛寒冰利刃,一刀刀的要切断猎物的喉咙。“你又懂什么?苻莘派你来,是来劝说我的话,那你现在就可以走了!” 她说完,像是再也忍受不住,一下子站起身来,掀翻了身边的一把椅子,她的身子整个都轻微颤抖着,双手隐在袖子里头,握成拳头。 御玖只是无言,现在的洛书似乎也听不进去她的话。 是了,早该想到!他们,所有人都不希望她找到河图!帝君是这样,苻莘也是这样!什么百鬼蕙,洛书现在都怀疑只不过是为了哄骗自己而拿出来的把戏! 第269章 神器与妖 他们从来都不在乎河图!洛书的双眸泛着不正常的红色,像是月夜里头一抹染了红的月亮,怎么看怎么怪异。 她咬紧自己的下唇,直到那里流出血来,污红了她的贝齿。 御玖身子稳稳当当地坐在椅子上,只是伸手捻了捻,洛书却像忽然间被人扼住了喉咙,逼她张开了嘴巴,让那被她咬的漏出血肉的下唇从口中吐出来。 “你疯了。”御玖冷冷的说了句。她的手依旧保持着与方才一样的动作,那边洛书依旧感觉到自己的喉咙被人扼住。 这种不好的感觉只是让她微微皱了眉头,对于御玖的话,洛书没有做任何回应。更甚至脸上的笑意透露着一股不屑,伴随着一声冷哼。 果然,任何人都是有底线的。哪怕是天真如洛书,在触及到河图以后,也会变成炸毛的狮子。虎视眈眈地看着猎物,仿佛在准备最后一口的撕咬。 总有人说,不常生气的人真正生起气来,才是最叫人害怕的。当御玖瞧见洛书原本温婉的眼神充血赤红之后,便更加认定了这一点。 关于这个,彼时御玖只觉得洛书有几分不可理喻,“我就不明白了,所有人都不在乎的过去,你却偏偏记挂着?我与你说了,我并不是百鬼蕙了,你却总对我怀有一份愧疚……也跟你讲了,河图的消失是必然的,就像上神的消失一样,你却认定死理,偏要找到他!” 说到最后竟然也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御玖觉得这时她有些理解了,为何苻莘拜托自己来这里看看这个上仙的时候,会是那么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 总想到那时候苻莘在青丘里喝的酩酊大醉,拉着她的手就是一顿哭诉,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好好劝劝这丫头。 那时候御玖尚且不知道这人会如此固执,只觉得苻莘是喝多了胡乱说话,于是一口气应了下来。如今当真身处闲客居中,才发现这时一件多棘手的事! 不说她本来身份特殊,容易引的洛书情绪变动,光说这丫头一心认死理一点,御玖就觉得糟糕透顶。 看着她被自己用灵气控制,却依旧一副“你掐死我我也不会顺从”的模样,御玖的头便大了一圈。 “你当真以为我是来收拾你的?我要当真想把你带回天界,一巴掌拍晕抓回去了事!何必与你浪费口舌!”妖王从未和这么麻烦的人相处过,一下子没了耐心,不过也是,她的耐心从来都只给了苻莘一个人而已。 若是没有苻莘在中间说项,只怕她断不会答应这破事情的!想到苻莘,御玖又在心中问候了这厮一通,现在想想,他从上天下来到青丘,根本就不是为了来看自己! 再说了,那人酒量如此之好,又怎么会在三杯梨花白下肚子以后就喝醉了?当真是被他那张脸给迷惑的昏了头! 御玖不动声色,心中却暗暗想着,以后一定要让胡悦拉住自己,断不能再盲目上当了! 再看看眼前一脸要吃人的洛书,御玖来不及叹气,忽然鼻翼动了动,再看向洛书的时候,眼眸中露出几分不可思议,“你身上怎么会有妖气?” 她的话语中不乏惊讶之意,其实这也不为怪了。身为妖王,她对于妖物气息,再熟悉不过。 方才洛书眸色有变,她只当是眼泪冲红了眼睛,如今再感受到屋子里的灵力波动,御玖忽然警觉,“你究竟是不是洛书?” 洛书,本为上古神器,汲取天地精华而成,生于九重天上,得上神灵力而化。自始至终,这丫头身上都应该是纯粹的仙灵气息才对! 御玖死死盯住她,妖媚的眼瞳中显出一道金光,打量在洛书身上,上下一周之后,只见她眸中惊愕更甚。 由不得她不惊讶,洛书的身上确确实实充满了妖气。与先前见到她时候的纯真气息不尽相同,她总归带了一丝不可言喻的妖媚气息。 这与御玖本身的气息并不一样,若说御玖是地上泉,那么洛书便是天上月。二者皆柔,却又柔得不同,二者皆清,却也清的不同。 无论从何说起,这都不该是一尊神器应该散发出来的气息!所以才有了御玖惊愕的一问。 洛书自己显然是没有觉察到这般变化的,她只是觉得自己心中有股无名之火在燃烧着,脑子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御玖的遏制叫她的脸部痛苦的扭曲着,她死死捏住拳头,在御玖投来疑惑的目光里,自动将这归为了新一轮的欺骗。 “哈,你以为这样就能哄我回天界吗?别做梦了,你去告诉苻莘,若他还是我的挚友,就不要再阻拦于我!河出图,洛出书,河图在,洛书在。河图亡,洛书,亡。”她泛红的眼眶里逐渐流出了什么东西,洛书自己觉察不到。 可是正面对着她的御玖却看的一清二楚。那是血。一滴,两滴……更多了,御玖惊的松开了那钳制住洛书的灵力。 洛书一下子摔倒在地,拼命咳嗽着,像是要将方才憋住的呼吸尽数咳嗽出来。 她弓着身子,瘦弱的肩膀拼命颤抖,青丝垂落在两侧,挡住她的面容,御玖只能看见那些血,一点点地掉落在地。 “疯了……”御玖喃喃了一声,手上却一刻不停,她在给洛书输送灵力。 这要是换做别人,御玖断不会这样做的。一事因为不相干,二是因为御玖本为妖,她的灵力与大多人相斥,别人也承受不来这股巨大的妖力。 可是洛书不同,她似乎,并不是纯正的某种灵力。换句话来说,她身上同时兼并了两种,甚至更多界所能拥有的灵力。 这件事冲击力太过巨大,御玖一边在不断给洛书输送灵力护着她不稳的心脉,一边仔细观察着她此刻的表情。 这个过程似乎让她很痛苦,仅仅只是漏出来的下颚紧绷仿佛一根弓弦,她仿佛筛糠一般的身子,便可以窥见一二。 第270章 岐枝 洛书小小的身体正仿佛一个巨大的黑洞,里头不断涌现强大的引力,贪婪得像是想就此吸干御玖的灵力。 御玖只不过输送了一会子,便立即觉察到了这一点,干脆利落的切断了给洛书输送灵力。 体内的气息还未能回归平静,乍然间灵力来源又被隔断,洛书在头脑不甚清晰之间,一口淤血便吐了出来, 瞧她垂着脑袋,长发尽数耷拉在地,御玖便只好蹲下身去,不过这次却不是给她输送灵力了,只是朝她口中喂了一粒丹丸,那东西见效也快,不过须臾,洛书的脸色已经好了很多。 御玖用手点了点洛书的眉间,一股轻灵的气息将洛书从地上抬起来,又将身躯缓缓放在了一旁的位置之上。 她已经好了许多,只身体似乎还没能反应过来,胸膛上下起伏着。 御玖甩袖坐在另一侧,“真是世间之大,无奇不有。”这会子她看向洛书的眸光里更多了几分暗色。若说先前她只是将洛书看做一个天真痴傻的上仙,如今却怀疑她是不是在扮猪吃老虎了。 “你身上竟然会有妖气。”御玖不无惊奇。 那边洛书已经缓过气来,慢慢睁开眼睛,原先血红色的眼瞳已经恢复正常模样,黝黑不见底,她直直看着一个方向,叫人觉得有些呆愣。 御玖的话传到耳边,她转了脑袋过来,整个人无不充斥着一股僵硬之感,不像是个活物。 这幅模样,御玖总是想起冥界那些无头的丧尸,一具具的行尸走肉……洛书,又怎么会如此?哈,苻莘真正担心的,原来是这个原因吗? 心中万千思绪涌动,那边的人儿慢慢恢复了正常之态,对于御玖的惊奇,她只是缓缓低下头去,就在御玖以为她不会开口的时候,一道略微沙哑的女声从洛书处传来。 “我不是完整的洛书,”她说,“从出洛水那一刻起,就不是完整的洛书。” 这话过于平静,她的眼神也过于平淡,让人觉得这不是在讲自己的故事,似乎只是在说一个不相干的人一般。 这事情御玖还是头一次听说,当即来了兴趣,示意洛书继续往下说。 其实也不是什么秘密,既然她都已经看见了自己方才的模样,告诉她也是无妨的。洛书的眼眸微动,目光从御玖身上,划到一旁的多宝架子,又是那一盆常青藤,绿茵茵的映在她的眼底,正仿佛洛水之中的一簇簇水草…… 盘古开天地,浩然天地秋。 多少个日夜里头,这天地沉寂而荒凉。彼时最热闹的地方,是荒古不周山处,因为最先的几位古神,盘踞于此。 不周山上最多的是灵蝶,一只只地扑棱着翅膀,岐枝古神最爱这些东西。她是个女童模样的古神,是女娲娘娘容灌了自身大半灵力而化的古神。 岐枝与大家都住在不周山内,因为女娲的宠爱,她过得颇为舒适。一日,不周山内忽然来了一只巨大的灵蝶,那翅膀仿佛北冥之鱼,上头闪着暗红色的光。 岐枝当下便被吸引了目光,古神从未惧怕过什么,她自然更不会怕。灵蝶引着她,一路从居所出来,路过繁茂的桐松林,从荆棘之间穿过,直到,她从不周山出来。 那是岐枝头一次出山,因为女娲娘娘不肯轻易放她出来,别说出山了,从前就连想从居所处出来,也是极为困难的。 今日恰逢女娲娘娘不在,几个负责看守她的侍从也没太注意,不,或者应该说,被岐枝留在居所里头的分身给骗了,只以为她如往常一般自己在里头耍,因而她出来得格外顺利。 不周山外,璀璨的星光洒了一地,岐枝呆愣愣地看着,远方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闪动,这是岐枝从未见过的景象。 巨大的灵蝶扑动翅膀,围绕着岐枝左右飞舞,时不时贴近她的面,似乎在指引着她。 岐枝感受到灵蝶的指引,稚嫩的脸上满是好奇,她顺从灵蝶,坐在了它的双翅之上,乘风而起。 夜晚微凉的风卷起衣角,岐枝回眸望过去,不周山就矗立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一尊巨大的古神,静静坐落于此。 她还来不及再想什么,忽如其来的云雾已经将不周山的身形尽数遮挡,岐枝再也瞧不见熟悉的场景,只得回过头来目视前方。 灵蝶不会说话,却似乎能感觉到岐枝的心里,在岐枝觉得有些冷意的时候,它断然竖起半边翅膀,正好挡去了迎面而来的风。 岐枝欣喜若狂,只觉得这灵蝶未免太通人意。也不知在高空飞了多久,眼前的景象越来越陌生,哪怕是在女娲娘娘的云水镜中,岐枝也从没有见过这些东西。 灵蝶降下身子去,在一处断河之边,它将岐枝放在了地上。奇迹般的,在古神落地的瞬间,这片荒芜的地方顿时长出了花草树木。 那些一簇簇盛开的鲜花,仿佛在迎接古神的莅临。 岐枝充满好奇地瞧着这一切,哪怕是在一片黑暗之中,可是却能借着明星荧荧的光看清楚周身的景象。 这是她从未见过的地方,那断河还在不断地流淌,之所以叫他断河,是因为这河流似乎没有源头,从一处高耸的石壁处流动出来,潺潺的河水夹杂着一股不知为何物的香气,叫人心醉。 灵蝶巨大的翅膀蹭着她,岐枝笑了笑,伸出手去摸了摸灵蝶,又往前走过去,她踏过的地方忽然生出许多兰草来,淡蓝色的花瓣夹着绒绒的一点黄色,岐枝没见过这种花,因为不周山没有花。 不周山只有无尽的白日,夹着一片片绿茵。岐枝从降生开始,也没能见过黑夜和星星长什么模样。卷轴上有记载动如参与商,她问过照顾自己的老神仙,参商又是什么? 老神仙说,是黑夜里能瞧见的一种星星。星星是什么?岐枝的概念里从没有这种东西,她认得太阳,认得云,却不认得星星。 星星,是夜神的。老神仙说。 可是为什么不周山没有星星呢?因为夜神得罪了女娲娘娘啊…… 第271章 夜寻子 岐枝觉得很奇怪,夜神,这又是哪位?为何从未听过不周山有他?他又怎么得罪了女娲娘娘呢? 老神仙只摇头,说着一些叫人听不懂的话,渐渐地,岐枝也就不去问了。 女娲娘娘很少回不周山,古神们也很忙,她只有一群尚未开化的精灵陪伴。岐枝一直很想看看星星。 如今终于实现了,她第一次看见黑暗,第一次看见黑暗中宛如太阳一般的星星,岐枝抬头,伸出一只手,闭上左眼,眺望着远方的星。 一点一点,还在闪动。 灵蝶煽动翅膀带来的些许清风格外舒畅,岐枝的唇角上扬着,她的眸中映着星的模样,想象着那位从未谋面的夜神的模样。 “汝为岐枝?”身后传来一道陌生的声音,岐枝转过身去,一头未绑起来的黑发在半空中画出一道漂亮的弧线来。 她清亮如星的眼眸映出对面之人的模样,那是个清瘦的男人。与不周山的诸位古神都不一样,他的身板是如此清瘦,脸色浮出一层病态的苍白,薄唇微抿,可是一双眼睛,却格外漂亮。 岐枝看着,忽然将双眼眯了起来,漾起一抹孤独,“你的眼睛像星星!” 男人怔愣,似乎没想到会得到这种答案。 他的错愕不语,落在岐枝眼底,却是一种自己说错话的感觉。因为女娲娘娘便是这般,只要自己说错了什么,她便不会再开口接话。 这个意识让岐枝有些慌神,她几乎没与其他人接触过,不知道该如何弥补自己犯下的错误,只能微微张着唇,显得无助。 “我……我没有别的意思,”诺诺的说完这句话,岐枝飞快地扫了对面的男人一眼,“你可不可以,不要生气?” 她说话的用词语气,都叫人奇怪。男人紧促着眉头,“汝是岐枝?”他上下打量着对面的人儿,那满头披散的青丝将一张小巧的脸衬托得更加小了,她穿了一袭曳地白裳,上头什么点缀也没有。既不像其他神女一般摘了刚开的花做点缀,也不想其他人一样挂个璎珞在前头。 不过这般装扮似乎再适合不过她了。小小的人儿赤脚立在那里,所到之处,遍地生香。男人盯着她,鼻翼间呼吸到的是一股接一股沁人心脾的味道。 虽然重,却奇迹般的不会叫人厌恶。正仿佛她本人一般。 似乎是才听明白对面的人要问什么,岐枝慌乱地点着头,一双眼睛恍如受惊的小鹿,湿漉漉的含着泪。 这幅模样总是叫人心软的。男人的语气也放缓了许多,“勿怕,吾乃夜神,名河图。” 他说完,就见小丫头眼底忽然折射出一道光亮来,甚至还来不及想什么,便被这丫头突然近了跟前。 那跟灵蝶翅膀一般漂亮的长睫忽闪忽闪的眨着,“夜神?你就是夜神?你为何不住在不周山?” 她脆脆的声音仿佛一个小孩子,事实上,她也确实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孩子。这幅模样叫人心怜又疼爱。 男人不自觉伸出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因为吾不配。” 这五个字他说的云淡风轻,正如阐述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可是岐枝忽然退的远了些,而后在男人惊讶的目光里,上下将其打量了一通,随后摇了摇头,“你配。” 她说话不用谦辞敬语,活不像这个时代的人。男人也跟着她摇了摇头,“世间不需要黑暗。也不需要夜神。” 是吗?岐枝想了想不周山,那里万古长青,永远不见黑夜……可是没有一点生气,动物植物都仿佛是没有灵魂的东西,甚至那些陪伴在她身边的生灵,也总是呆呆楞楞的。 岐枝喜欢不周山,更喜欢女娲娘娘……可是她也喜欢黑夜,所以她又摇了摇头,伸手指着天上那些一闪一闪的星,“它很漂亮,所以世间需要你。” 怎么会不需要夜神呢?瞧这星空多漂亮,这满地芳草并着幽香气息,是只有太阳的不周山不能感受到的。 此时一直停在岐枝身侧的灵蝶煽动着翅膀,几下又飞到了夜神河图身侧,如先前一般,用它那对巨大的翅膀蹭着河图的衣摆。 河图苍白的脸上显出一份笑意,但见他伸手碰了碰灵蝶,那小家伙瞬间变成了手掌大小,任由河图捧在掌心。 岐枝惊呼一声,“我说,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灵蝶,原来是你用法术变出来的!” 她如星一般的眸子里透着几分失望,老实说,那是她见过最漂亮的灵蝶,她这么不管不顾的跟了出来,只是想把这通人性的家伙留在身边陪自己玩耍而已。 如今看见自己心心念念的灵蝶竟然是对方凭术法幻造的,岐枝难免有些失望。 她一贯是个不会藏心的,什么表情都尽数写在了脸上,让河图看了个清清楚楚。 河图却也是从未遇到过这种神仙,一时也有些不知所措,不过他想了想,将手中的灵蝶递出去,那小东西又煽动着翅膀主动飞回了岐枝的肩膀上。 “它是夜寻子。不是灵蝶。”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话,河图在手中捻了一会儿,一只与岐枝肩膀上一模一样的灵蝶又出现了! “这是吾灵力所化的生灵。”他又将手中的夜寻子放走了,不过这东西似乎当真有灵性,并没有选择走远,而是翩翩飞舞着落到了岐枝肩膀上。 感觉到它们对自己的友好,岐枝脸上的笑意便再也止不住了,河图的话她都听在二中,既然说了夜寻子是生灵,那就证明它们不会因为河图撤去灵力而消失了! 她站在断河边上,脚底下的兰草散发出的幽香抵不过她身上的暗香涌动,夜寻子围着她翩翩起舞,岐枝转动着身子,一圈又一圈。 衫裙化出的弧度,更比夜寻子的双翼更吸引人些。河图就站在原地看着她,那张苍白的面容上忽而出现一抹笑意,稍纵即逝。 须臾之间,这片原先的荒芜之地顿时变为芳草鲜美落英缤纷的仙境,女子银铃般清脆的笑声回荡其间。 第272章 夜神 夜寻子环绕在两人周围,扑棱着翅膀,一点点的靠近,忽而又飞开一些,上下穿梭在新开的花丛之间。 岐枝玩了一会儿,像是累了,便随地坐在那断河边上。 清亮的河水潺潺流淌,映着满天星光,映着岐枝微微泛红的面容。小丫头伸手去搅这溪水,底下的鱼儿瞬间跃出水面,噗通一声又跳了进去。 她瞧着欣喜,便又接着搅动,全然忘记了身旁还站着一个大活人。 河图也不去打断她,只是紧抿双唇看着这个古神,明明是承了女娲娘娘大部分的神力的,可是为什么这古神一点也不像女娲娘娘呢? 跳脱的性子,纯真的眼眸,都让人无法跟那位创世之神联系在一起。河图看着她,夜里头的星光撒下来,照亮了这一块地方。 岐枝就坐在那儿,赤脚拍打着水,双手撑在后头,两只夜寻子十分喜欢她,全都围在她的身边上下飞舞着。 “你说你是夜神?”忽然地,那丫头像是才想起来,自己身后还站了个人似的。 她睁着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看过来的时候,眸中是不容人亵渎的纯真。 河图顺着她的话点了点头,“吾乃夜神,名唤河图。”他不厌其烦的又介绍了一遍自己的名字,瘦弱的身子站在风里有几分摇摇欲坠。 周边的兰草花香扑鼻而来,顺着清风被送到远方。岐枝偏着脑袋去看河图,“那你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 她只是好奇而已,并没有任何不好的语气夹杂其中。岐枝自小生于不周山,长于不周山,从未接触过什么黑暗的事,哪怕是真正夜里的黑暗,今天也是头一次见到。 所以当她看见了夜寻子是河图灵力所化的时候,就已经意识到,自己是被面前的男子刻意牵引来的。不过她从未把这件事往坏处想,只觉得河图该是有要事吧? 这小丫头对人的信任来的莫名,原先河图还以为肯定会在这里大打一番呢,毕竟是自己幻化的夜寻子将人给引过来的,一般人意识到自己中了圈套,肯定会气得暴跳如雷。 就算不打他一顿,应该也是要争论半天的。可是今儿眼前的小姑娘与那些人是不同的,她就坐在那里,一簇兰花边上,一条断河之岸,沐浴在从未感受过的星光里,睁着她那双比繁星还要璀璨些的眼睛,含着叫人不忍拒绝的纯真质朴之意。 河图只看着,便觉得一颗心似乎有些动摇起来,他伸手挡住了嘴巴,用袖子遮住大半张苍白的脸,接连咳嗽起来。 岐枝一直在看着他,此刻听他咳嗽,便立马从地上起身,一只手很自然地伏在河图背上,学着照顾自己的仙家一样,一下又一下替他拍背顺气。 “不要急啊,我并不觉得害怕的。”像是为了证明什么,岐枝拍了拍胸脯,模样更添了几分活泼。 这话叫河图顿时不知从何说起来了,他只好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事,又再岐枝的手收回去以后,闭目调整了一番体内紊乱的气息,再度睁开眼睛后,里头光亮更甚。 “今日冒然引汝前来,只想拜托汝一件事。”他终于将埋藏在自己心底的话都说了出来,心中怀着几分忐忑意味,不安地看向满头青丝曳地的小丫头,不知不觉,脸上竟然流露出几分追忆的表情来。 这幅模样,哪怕是纯真如岐枝,也不会天真的以为是在看自己的。她明白,这个叫河图的夜神似乎在通过自己回忆一个过去的角色。是谁呢?岐枝在心里头摇了摇头,她也说不清楚。 只不过听见河图说需要她的帮忙,小丫头心中有几分高兴,迫不及待地道,“你要我帮你什么?对了,你大可不必用古语和我说话,我自小就是听着正常语调去学的,你讲古语,我反倒是有些不能理解的呢。” 讲到这儿,岐枝像是忽然有几分害羞,一张小脸上的红晕更加明显了几分。 说来奇怪,明明身边没一个是像岐枝这般讲话的,不周山里的各位皆是将谦敬之词挂在口边的,她却从来没有学会过。 先开始的时候,大家只觉得是缺点什么东西,想着以后多多在一块儿讲讲话,也就改过来了。后来却发现,岐枝似乎是与不周山格格不入的,从某些方面上来说。 比如她总想着不周山内没有的东西,像是夜空,像是星星,又比如那些从来只活在卷轴之中的无生命力的花朵,又好比她那一口从不讲究谦敬的话语。 老神仙们觉得稀奇,却又都因为她懂事听话而没多说什么,唯有女娲娘娘,会在偶尔回来之时,就这点教训一通,左不过也是些该学礼数的话,不会伤了皮毛,岐枝也总是一本正经的听,过后一本正经的忘记,继续说她那口话,继续想着不属于不周山内的事物。 慢慢的大家也都习惯了这位古神奇怪的性子,没人再会去追究她,本来不周山内居住的也都是上古之神,大家并不是很有空去管一个乳臭未干的古神。 如今便养成了岐枝这个毛病,她竟然不大能听懂这些所谓的话语。说起来总有几分惭愧,她将脑袋埋下去半截,总怕对面之人如女娲娘娘一般教训他一通。 出乎意料的,那人应下来了,除了一开始的意外让他犹豫了一会子外,几乎看不出别的来。“我也不大习惯这般说话,不过若你听不懂先前的,我倒是可以勉强讲几句。” 河图不用先前的语气调调说话,果真有些奇怪,岐枝觉得他身上原先那股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觉仿佛消失了大半!当下又笑得眉眼弯弯,一边摆手一边道,“不是不是,你说的很好的!” 罢了像是想到什么,小丫头的话犹豫了一会儿,在喉咙处拐了个弯,“不过我还是很奇怪,既然你是夜神,为什么不住在不周山?你又是为什么得罪了女娲娘娘?为什么要把我带来这里呢?” 第273章 可怜 这一连串的问句似乎并不能让岐枝满足,她的大眼睛将周围的情景打量一遍,一只手所指之处,遍地繁花盛开,哪怕当下明月高照,似乎也阻挡不了那些花朵娇艳逼人的气势。 河图垂下眼眸,长睫遮掩眸中的情绪,他背在身后的手在袖中蜷缩着,仿佛一个害怕的幼童,面容上除了苍白再看不出别的什么,那对梨涡在此刻竟给他多添了许多悲戚意味。 对于岐枝的问话,他并没有马上回答,只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比那些树木更要坚挺一些。他似乎在思考这件事该从何说起,又似乎在想着别的什么。 他沉默的时候,岐枝也跟着沉默,她不知道该对这个奇怪的自称夜神的人说什么。从见他第一眼开始,岐枝便觉得他是个可怜人。 这种莫名的情绪也许来自男人苍白的脸色,过于消瘦的身板,也许来自他在说话时语气中的轻渺,也许来自于他空洞的眼神……总而言之,岐枝就是觉得他很可怜。 当夜寻子拍打着一对蝶翼环绕在他周围的时候,那个人垂眸笑着,一对浅浅的梨涡里透露着几分无奈。通身的孤寂之气,由此而来,豁然便成为了再也抹不去的气质,深深缠绕着这个名唤河图的夜神。 他与夜寻子是那么相像,岐枝在此刻静下心来观察,才猛然发觉了这一点。夜寻子很漂亮,比一般的灵蝶漂亮许多,也要聪慧许多,同样的,河图也是。 他比一般的古神更多了一份叫人难以说明的气质,怎么说呢,岐枝觉得那是一种独有的魅力。美,从内而外,同样,也从外而内。他的外表正仿佛夜寻子漂亮的翅膀,哪怕在黑夜之中,也有一种抹不去的光辉,他的内心是深沉的古井,叫人捉摸不透,却更加引起人的琢磨。 夜寻子是通人性的,他却也似乎比一般的古神,更懂岐枝一些。这感觉来的莫名,当岐枝意识到这一点时,她被自己心中这个想法吓了一跳。 怎么会对一个头一次见面的人有这种感觉呢?罪过罪过!岐枝觉得这时对女娲娘娘和不周山诸位古神的不敬,她虽然与那里有些格格不入,但她终究是生长于厮,又怎么会去做不敬它的事情? 想到这里,岐枝在心中默默念了几句清心咒。 这时,原先沉默的人便开了口,像是沉淀了许久的麦子酿成的美酒,盛在葫芦口里,方揭开盖子,便引去了人的注意,“我与女娲娘娘的过节,实在太多了,怎么也不能说完……简而言之,我做了让女娲娘娘十分不开心的事情,因而被逐出上古神一届,如今我在九重天内,司掌布星挂夜之事。” 岐枝睁开眼眸,从清心咒中让心里平静了许多,她此刻只看着那沉吟着的男子,在等待他的下一句话。 对于岐枝的期待,男子只是笑了笑,也不知是怎么的,他的脸色在一瞬间似乎好了许多。 岐枝拍了拍身旁空出来的一块地方,示意他坐下来说,毕竟一直这么站着也怪累人的。岐枝从来如此,断不会累着自己。 瞧这个图站了半天,却还是保持着与先前一般的姿势,岐枝光是看着都觉得累。 这个做法如果放在不周山,只怕岐枝又得被人说教一番了。随意叫人坐下,本就是对于对方的不敬之意,说来这事情似乎有些强词夺理,但在不周山内,或者说在那些所谓的礼法卷轴上,便是如此的。 岐枝又一向不喜欢这些,从来也只在女娲娘娘面前表现这些,也都只是为了让女娲娘娘安心去做事情,不用为自己生气而已。她一贯觉得这是种蛮横不讲理的规定,怎么能把人都束缚在一个框架内呢?那样又有什么意思?大家全都照着一个模板生活,说一样的话,做一样的事,就当真能成为卷轴之中的大同社会了吗? 当然不是。所以岐枝一直觉得那些卷轴都有几分哄骗人的意味在里头,她不否定有些规定确实是叫人拍案叫绝也,但有一些,完全就是束缚人用的。 连神仙的日子都能被束缚,更遑论其他的了?所以她不尊崇这个,从前在不周山内总是要有碍于女娲娘娘而不得不做的事情,如今已经不在不周山内了,她便也放松许多,彼时做出来的动作说出来的话,竟完全不像是从不周山里出来的。 关于这一点,河图实在觉得惊奇。他从未在不周山内生存的神仙身上看见过这样子的性子,跳脱的不像个古神,倒像是个从人界偷跑上来的豆蔻少女。 不过他正好也喜欢这样,因为说实在的,河图从来就不是不周山内的人,他也受不住不周山内那些规矩。因而当岐枝拍了拍身边的位置时,他没有丝毫犹豫就坐到了她的身侧,继续着刚才的话,“我找你来,是因为想见见你。” 他说着,一双眼瞳忽然间炯炯有神,比之方才的羸弱,凭添几分英气。就这么直视着岐枝的时候,只让岐枝觉着心头多了些什么东西,像是个爪子挠着一般。 “为什么要见我?”她楞楞的问着一句,桃花眼满是疑惑。 虽然继承了女娲娘娘大部分的灵力,倒是岐枝却仿佛遭到了上天的遏制,这千百年来的生活,她从未展现出一丝一毫的优势。无论是在大战时期的出谋划策上场厮杀,亦或者在短暂和平时期处理些繁杂事物,她做的都不甚好。 那些开始对她抱有极大希望,期待着下一个女娲娘娘出现的人,逐渐的也放弃了这种想法,大家只当她是个混吃混喝的孩子,只不过头上多了古神的名称。 这对岐枝来说,是一种打击。她也不是没想过要好好努力修炼,成为像女娲娘娘一般受万人敬仰的古神,可是很奇怪,任她如何努力,也只不过如此而已。多的不说,岐枝甚至打不过不周山内那只烛龙。 不过,她也并不是一无所取的。 第274章 预见 之所以这样子说,是因为岐枝仿佛是带了天生的能力,只不过这份能力从未显示在大家所期待的方面,反而体现在了一些被视为不务正业的地方。 比如说,岐枝总会预见一些事情,人物,而她所预见的这些,都会在不久之后变为现实。这个秘密起先让她觉得新奇,她将这事情告诉了女娲娘娘,更多的是想让女娲娘娘开心些,毕竟自己倾注了大半灵力的人,谁又能忍受她什么都不会呢? 她是抱着极大的开心将这件事情分享给女娲娘娘的,彼时魔界与天界方才平息战火,女娲娘娘正赶回不周山来取东西,岐枝欢快的冲进她的屋子里,比平常更多了几分活泼。 女娲娘娘满脸疲惫,但是看见她的时候,那张脸上却还是掩藏了许多疲态,她让身边伺候的人都退下去,坐在上首的软榻,伸手招了岐枝过去。 如往常一样,女娲娘娘只问她这几日可有好好修炼,灵力可有几分增长?又问她在不周山里头是否发现了什么东西,这里都是上古时期便存在的生灵,还有许多是很会掩藏的,岐枝没见过的东西多了去了,女娲娘娘便一直鼓励她多去发现一些东西。 岐枝也如往常一样一一回答了,随后依着女娲娘娘坐下去,两只手环抱着女娲娘娘的胳膊,一双桃花眼泛着晶莹的光,她将自己可以预见未来之事的秘密尽数说了出来。 为了表现这个秘密的真实有效,她还将前几日才预见的关于魔界部署的东西都说了一遍,而后满怀期待地看着女娲娘娘。说实在的,她只不过是个渴望得到人关注的小姑娘罢了。 无奈天资当真有限,一直被人称作废物古神,这种称号着实叫人心情不好。岐枝明白,女娲娘娘对自己似乎是有些失望的。 那种眼神叫人恐惧,岐枝不想再看见了。所以当她发现这个预见的秘密时,心中的欢喜雀跃是怎么也掩藏不住的。 她的情绪都在脸上显露无疑,然而女娲娘娘的面容却高深莫测。 女娲娘娘梳着一丝不苟的发髻,听着岐枝在她身旁说话,也不知究竟听进去多少,总之不是什么高兴的意味。 当岐枝停下来开心的等着她的回复的时候,女娲娘娘眼神微动,岐枝这个才能当真是了不起啊,魔界的部署,她说的一句话也不错。然而岐枝并没有去战场,不周山内的古神也不会与她说这些,更何况魔界新部署是昨日才出来的,就连女娲娘娘自己,也才收到消息。 所以,足以证明她的预见之力有多令人震惊。可是为什么偏偏要如此呢?为什么要让岐枝拥有这种能力?女娲娘娘眼神暗了暗,在岐枝期待的目光里,她冷冷地道,“本座令汝潜心修炼,汝整日却是在敷衍?” 女娲娘娘说话的声音不复方才的温润,一瞬间仿佛多了许多沧桑与喑哑,她那双眼眸盯着人的时候,里头淡出的光叫人忽而害怕。 岐枝整个心都几乎停了下来,她楞楞的瞧着女娲娘娘,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娘娘……”她唤了一声,却只得了身侧之人一个挥袖,轻轻甩开了她的手。 岐枝顿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这一刻刹那间消失了。 她看见女娲娘娘休然起身,还未脱下的战甲在昏暗的屋子里隐着光亮,未开刃的古剑依偎在桌边,皆静静注视着他们的主人。 “若要胡闹,只当本座白费一番心思。”女娲娘娘如是说道。 随即不待岐枝有什么答应,她深沉的眸光便从岐枝身上转开了,待小丫头回过身来,已经连背影都不能看见。 那天之后,女娲娘娘对她的态度冷淡了许多,甚至很少再回不周山内,旁人问起,也只回答事情太多,不得空而已。 可是岐枝却明白,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女娲娘娘似乎是彻底对她失望了,哪怕是回不周山来,也只是冷冷淡淡的撇她一眼。 岐枝不晓得自己哪里做错了,可是却隐约能明白,一切都是从这个所谓的预言而起,她明白女娲娘娘并不希望她拥有这项本领,或者说,女娲娘娘讨厌这个可以预言的本领。 一旦明白了这一点,先前的让她高兴的预言瞬间变成了豺狼虎豹的模样,岐枝强迫自己不去做这件事,可是上天似乎偏不这样,总叫她在梦中便将未来之事尽数查看。 越往后,她能预言到的事情越细致,涉及到的人物也越来越多,甚至岐枝根本不晓得这是谁,却能看见别人的生死兴衰。当真是一种可怕的本领,岐枝为此痛苦万分。 她隐藏自己这个秘密,为了不让女娲娘娘再生气。 岐枝知道,女娲娘娘仿佛自己的母亲,虽然她被称为大地之母,也是人界所有人共同的母亲,可是对于岐枝来说,女娲娘娘是不同的。 那个将自己引为古神的女人,创造了人界的女人,永远会是岐枝心中不能磨灭的光亮。因而为了她,岐枝情愿自己就这么碌碌无为,放弃这个他人求之不得的本领。 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这项本领还是会偶然出现在岐枝的脑海之中,伴随而来的是一些她从未知晓的故事。岐枝每每看见,也只是将一切隐藏心中,不愿与他人多讲。 如今冒然听见这个夜神说想见自己,无端端的她便想起来预言……很奇怪啊,她能预言到许多事情,许多人,六界之内,她几乎都预见了个遍,可是却不能预见自己的事情…… 比如说她从未预见过这个夜神,仿佛冥冥自有天地,不周山内不准出现任何有关夜神的东西,她同样的也没能预测出自己会被夜寻子引来与夜神见面。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女娲娘娘不喜欢夜神吗?大概不是的,没有人说的清楚这是为什么。 总而言之,夜神仿佛是被六界所排除的。女娲娘娘不肯提起,不周山内不肯承认他,就连预见都没法预见他。 第275章 神器雏形 “我从来没见过你。”岐枝盯着夜神,他们二人就坐的那么近,近到岐枝几乎能听见夜神穿过胸膛的心跳声。 夜神不知道这个见到所包含的意思,只当她是在说不周山内的事,因而便颔首应道,“你确实该没见过我的。毕竟,女娲娘娘不希望我见你。” 他最后几个字说的很轻,眸光轻轻的飘到岐枝身上,带了多少的情绪,无人说的明白。 这事情说来实在叫人难以捉摸,夜神又是为什么惹了女娲娘娘厌恶?更甚至让整个不周山的古神都对他避之不谈呢? 也许也只有女娲娘娘和夜神能解释了。可是这大约也是不可能的,这两人似乎同时定下了什么约定?从来不肯多说半句,有关于这方面的事情。 岐枝虽然没问出口,但是却很明白,夜神是不会把其中缘由告诉自己的。因而在听完夜神的话后,她只是顺声应了一句,而没给出一个像样的回答。 这短暂的沉默让两人都有些不知所措,岐枝的目光从满天星空移到自己撑在地上的双手上,又移到了身侧的夜神身上。 “这条河叫洛水。”河图忽然间开口,却有些莫名其妙。 岐枝也没有问,只是伸手去搅动着那清凌凌的河水。 无人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满天繁星照耀之下,夜神和那个偷偷从不周山跑出来的古神就坐在洛水边上,彼此挨得很近,很近。 岐枝再没能回到不周山,女娲娘娘到达洛水边的时候,这条断河不知何时已经被人疏通,奔流向远方。那河水不止清冷,更多了几分凶猛气势。 周边本是一处寸草不生的荒芜之地,此刻也像突然得了生机,遍地开满花朵,布满兰草,带着幽幽暗香,弥漫整片地方。 女娲娘娘到这里的时候,眸色深沉,跟随她而来的几位上神只能沉默着,眼看着女娲娘娘蹲下身去,从那河水之中捞出一卷竹简来,她握着竹简,似乎在叹气。 “终究是没能拦住你,”女娲娘娘轻灵空洞的声音在这地方格外的清脆,她握着的卷轴周边,不停有漂亮的灵蝶幻影涌现,一只接着一只,消散了马上就会出现新的。 而这时又有人捧了一副丝卷过来,那祥云将丝卷送至女娲娘娘跟前,丝卷铺展开来,上头以凌乱的笔迹画了许多奇奇怪怪的事物,而且一景一人,似乎都还在变化之中,她低头看了一眼,“就叫河图吧。” 几个跟来的上神对视一眼,随后齐刷刷地应了是,有个稍微胆子大些的,鼓起勇气问了一句,“娘娘赐名之物,理当有神器之位,只不知道这河图……” 那人也犹豫了下来,河图究竟是干什么的,没人清楚。就连几个上神都是晕晕乎乎的,因为他们也是被临时抓过来的。 当时女娲娘娘忽然降临不周山内,一推屋子,发现了岐枝早已经跑了,再掐指一算,睁开眼睛时便似乎预想到了不好的结果。 娘娘命他们几人一路跟过来,没人敢说一个不字。 洛水本是天河上游,这里荒芜至极,无人光顾。也不知最近是怎么了,这洛水竟然通了另一处地方,改道之后河水奔涌,周边岸芷汀兰,皆一片生机之境。 几个上神方到的时候,莫不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女娲娘娘不止亲身来了这里,更派人去了黄河之上,说是从水中取一物件。 如今看来,取得的便是这丝卷了。 不过这小小一卷丝卷,究竟有什么功效?竟然让女娲娘娘亲自下界视察?上神们心中泛着疑惑,皆垂眸等着女娲娘娘的回答。 女娲娘娘握着手中那卷竹简,没有带什么力道,小心翼翼的,似乎怕一不小心就将她捏碎了。 对于上神的问话,她眸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涌动着,“河出图,故名河图,主江山社稷。” 说罢又看了看手中的竹简,“既然是从洛水中出来的,就叫她洛书吧。” 上神们虽不解,但也只能低头应是。这两卷神器被带回不周,最后便成了所谓的主社稷的神器河图,和主预言的神器洛书。 至于为什么不叫岐枝,洛书想,只有女娲娘娘能清楚。 故事讲到这里便已经完了,洛书抬了空洞的眼眸看着御玖,“据说是因为女娲娘娘的灵力有一部分给了补天石,所以洛书是不全面的,以至于我化形也历时许久。” 这事情说来,可是早神时期了。哪怕是百鬼蕙,也是以后才诞生的上神,不清楚从前的纠葛也是正常的。 因而御玖对于这点并没有太过纠结,只是在洛书说完以后,略微沉默,“神器本体的缺失引起了你如今的魔化?我看是不见得的。” 这姑且不论故事的真实性,只说一点,洛书自言乃古神岐枝身死之后所化的神器,而那名唤岐枝的上神又得了女娲娘娘半身灵力亲传,光就这里来说,便不可能有魔化现象。 毕竟那可是女娲娘娘,天地之母,所谓正道,当以她为首才对,得了她半身灵力真传的人,哪怕是缺了本体,也不该会有魔化现象才对。 更何况……御玖忽而眯起眼睛,盯着洛书上下打量一通,“况且,你这通身气派,竟不像个半路成魔的,倒像是个天生的魔族。” 妖魔本一体,后头因乱分支,演变成了魔界妖界。虽然现在早已经不谈这些了,但在早期时候,妖族魔族确实是有着难以分割的共性。 就好比御玖虽为狐王,但她输出的灵力却也有些魔气,否则断不可能让洛书承受得住。 御玖凭着自己的本事,更因为常年浸淫其间,所谓妖化魔化,在她的眼睛地下都看得一清二楚。 洛书的表现着实太过显眼,无论是面貌还是灵力,以及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若不是御玖很清楚,这里是闲客居,只怕也把她当成了冒充上仙的哪家妖物。毕竟,又哪里会有神器是通身带了妖魔气息的? 第276章 不能动手 芊芊捂着胸口,拼命告诉自己,不能动手,不能动手,这个打不得,打不得! 她偏过头去,却见月老正朝她挤眉弄眼,一张老脸上满满的惊恐,生怕自己对眼前这位上仙做出什么事情来。 “芊芊!我就给你说了,天帝下了召令,让你替上仙大人解忧!”只见红豆不知从哪儿窜了出来,可怜巴巴地拽着芊芊的衣摆。 什么?芊芊猛的抬头,就见月老退出三尺之远去了。 “死老头儿!是不是你又卖我!”芊芊瞪眼。 “哎哟!我冤枉,这次真不是我!是老君,老君在天帝那儿夸你,正好,宋毓上仙也在,天帝听了,便觉着,哎呀你这个小丫头挺不错的!就拍板儿了!”月老舔着笑脸,却退的更远了些。 我呸!这老头儿,肯定是喝多了与老君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害的自己要和这哀星凑一起!芊芊内心想着,待会要去把老头私藏的仙酿都给搬走! 说到宋毓,天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啊!女娲补天的灵石掉落人间,化成上好玉器,唤作和氏璧。相传得和氏璧,得天下,本来好好的一块玉,却偏偏成了引天下大乱的玩意儿,染着血腥之气,连带着这位被点化成仙了,也是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 成大仙者,必定无欲无念。宋毓这心里头,尽是忧愁,注定成不了大仙的,一辈子可能就是个上仙之位了。可天帝是极其喜欢宋毓的,谁让人家一人干过了魔界大将外带十万的魔兵呢?因此想尽了法子,势要将这位的心结给解了! 于是天帝有令,谁要是给宋毓上仙解了心结,待宋毓荣升大仙之日,就给那人提位赏赐,应有尽有! 芊芊是避之不及的。上次就有个小仙,自告奋勇要帮这位解忧,结果被这位大爷一句,烦了,便随手扔下了戮仙台去! 戮仙台啊!那是什么地方!一下去,好不容易修成的仙位没了不说,连骨头都剩不下!芊芊可不认为,自己有什么大本事,能治好这位的心结。 想到这儿,她抬起眼来,悄悄地看向面前的宋毓。他的脸是长得极好的,说起话来声音也好听,可是一想到他一个人杀了十万的魔兵,又将个小仙推下戮仙台去,芊芊便一阵恶寒。 “看够了?”宋毓看也没看她。 芊芊点点头,随猛然摇了摇头,“不不不,不是!我是说,上仙,您能,换个人不?”她脸上是僵硬的笑意。 “您看,我这又不聪明,又不讨人喜欢的,万一让您不开心了,那多不好意思啊。”芊芊指了指自己,一副我为你好的模样。 宋毓听罢,抬眸看了她一眼,眸子里依旧空洞无神。“是挺不讨人喜欢的。” 噗!芊芊觉得自己一口血如鲠在喉,她还能怎么办?只能告诉自己,打不得。 “不过,我懒得与缚执说了。”宋毓停顿了一会儿,又接着道“反正,你也活不过一个月去。” 他说的随意,芊芊却觉得有一股无名的气息紧紧缠绕在自己身上,仿佛自己一动,这玩意便会缠的越来越紧,直到她气绝身亡。 她看着这个妖孽似的上仙转身离开,只留下一句,“再会。” 待月老祠的门被缓缓关上,她终于绷不住了,跌坐在地,抱着红豆嚎啕大哭,“我这都是造了什么孽啊!天呐!我还这么年轻,就要死了嘛!” 月老垫着脚靠过来,却不敢离得太近,“哎哟,瞧你,至于嘛!我看着人宋毓上仙挺好的啊,又长得好看,你也不吃亏!” “你放屁!你怎么不去!死老头儿!”芊芊头也没抬。 红豆叹了口气,伸出手拍了拍芊芊的头发,“芊芊,你放心,以后我一定会给你祭酒的!” 芊芊马上将红豆从怀里推了出去,一双眼睛红的兔子似的,她吸了吸鼻子,“呸呸呸!你这不是咒我嘛!”她可不想死。 “还有你!老头儿,你卖的我!现在怎么办?我不管,我要是死,一定拉着你一起死!”芊芊伸手,一把将月老拽到了身侧。 “哎哟!”月老一把老骨头摔得够呛,揉着腰在心里把芊芊骂了几遍。“那老夫能怎么办嘛!天帝又不听我的!” “我不管!你给我惹得麻烦!” 他两吵吵闹闹,红豆却杵着下巴,大眼睛转了几圈,而后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忙蹲在芊芊的身侧去,“芊芊,天帝只让你替上仙解忧,可没说在哪儿解啊,届时,你拉着上仙,去冥界喝碗孟婆汤,投胎到人间去,让司命挑几个命数,你俩下去历练历练,说不准,上仙的心结就解了呢!” 芊芊脑子里将这话过了一遍,“唉!是这么个理儿啊!”只要喝了孟婆汤,那他两个就都是人啦!她还怕这上仙不成? “哎哟红豆!你可真是个大宝贝!我这就去找天帝去!”芊芊想到自己小命可保,也顾不上与月老吵闹了,跳起来便要离开。 红豆跟在她身后,“芊芊!错啦!凌霄殿在北边儿!” 月老还坐在地上,一把老骨头磕得疼,他哼哼唧唧地伸出手去,“这个没良心的,也不知道谢谢老夫!红豆,快来扶师傅一把!” 红豆摇了摇头,头发上拴着的红绳左摇右晃,“师傅你不道德,坑了芊芊,你还骂红豆,红豆不扶你!” 她说完,便一蹦一跳入了内室,只留下月老一个人欲哭无泪。 “噶!噶!”哦,不,还有地上的乌鸦与月老面面相觑。 —————————— 芊芊出了月老祠,便直奔凌霄殿而去。 门口把守得天兵拦下她,“站住,哪里来的?” “我是天帝派去给宋毓上仙解忧的!有事情要向天帝禀报!”芊芊将方才红豆塞给她的天帝召令拿出来,那天兵看了一眼,确认无误后便将她放了进去。 这还是芊芊第一次到凌霄殿来。 左右皆是天兵天将,仙气缭绕之间,她穿过了长廊,便见一温润的中年男子坐在上首,芊芊忙跪下来,“织女府上解忧小仙芊芊,见过天帝!” 第277章 空穴来风? 她的怀疑并非空穴来风,关于自己的身份,洛书其实也存有疑问,可是在一个尚且不熟悉的人面前,她自然是一口否决的,“我本就身为神器,不过因为暂时缺失本体才导致灵力紊乱,你又何必揪着不放?” 忽然间便倒了风向,仿佛在责备御玖不应该擅自提起这点。 御玖自然也不觉得自己哪里有错,又不想与洛书争论,她看得出来,这丫头现在已经精疲力尽,方才与柳湘的争斗本就要了她大半灵力,后头又忽然魔化,想必现在该是累极了。 狐王陛下一向不喜欢趁人危机,因而只当没听见洛书这狡辩的话,心里头却暗暗想着,这个神器看样子可不简单。 吵架是得两个人的事情,御玖不搭理洛书,她再生气也只能憋了一肚子,不过说实在的,洛书自己也觉得似乎有些过分了,她为何一定要把这些都推到御玖头上呢?她毕竟不是百鬼蕙,更不知道岐枝一事,哪怕是怀疑自己,可她终究还是救了自己一命。 洛书想着,声音也不自觉放软了许多,“我本不是有意如此,只希望今日之事,你万不可说出去。” 魔化一事,洛书心里最有底气。一开始是河图先发现的,彼时她才化形不过百年,一头子赶上这种事情,就连河图也蒙了。好在他反应够快,当下拿了些洛书从没见过的丹丸来给洛书服下,又用自身灵力输进洛书体内,给她加了封印,虽不能完全控制这魔化,但好歹有些效果。 河图叮嘱过,魔化一事万万不可外传。洛书最是听他的,就连紫薇帝君都没告诉,其他人更是不知道了。可是自从河图失踪以后,他设下的封印禁制也似乎越来越不抵用了。 否则,洛书断然不会突然失控的。想到这里,洛书捂住胸口,那里有一处灼热,正是封印之痕所在之处。她微垂的眼眸中情绪翻涌,“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我的预言之力,似乎更厉害了。” 从这魔化现象越发严重那日开始,洛书便有了这种觉察。先前她都憋在心里,以往河图还在的时候,尚且有个人能倾诉一番,如今河图丢了,她不敢将这些事情随意讲给他人听的。 可是御玖不一样,毕竟,她都已经知晓了自己会在不定时的魔化这件事情。更何况,这位狐王似乎心并不在什么争权夺利上头,虽方才威胁过人家,可是洛书觉得总想跟她多亲近一番。 尤其当她知道了洛书心底最深处的秘密的时候。 御玖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洛书本为神器,可是却会不定时魔化。如今魔界天界水火不相容,这短暂的和平也不知道能维持多久时间,所以说,倘若魔化一事被他人知晓,哪怕洛书本为神器,只怕也会被有心人摧毁的片甲不留。 因为天界断不可能留一个异变在身边的,这实在是养虎为患。更何况,洛书本身所具有的能力,当真是叫人听之色变。御玖丝毫不怀疑,只要洛书想,她甚至能不费吹灰之力坐上六界至尊的位置。 可以预测未来,这能力实在叫人眼红。这么多年来洛书还没被那些豺狼给咬碎,全因为紫微帝君相护,更因为……河图,那个比洛书更为恐怖的存在。 是他将众人艳羡的目光都从洛书身上转移到了自己的身上吧……毕竟,得河图者,得天下。那些蠢蠢欲动的人又怎么会轻易放过他呢?与有些缥缈的预言之力比起来,当然是权势更让人疯狂了! 御玖沉思着,忽然想到一个可怕的地方,她猛然抬起头来,却正好撞进一双漂亮而深沉的桃花眼里。 “河图……会不会,也会魔化?”御玖酝酿了御玖,她问话时候罕见的带了几分犹豫,有些不像平常的那个狐王。 河图,若也像洛书这般遭遇了魔化,那么他的消失也似乎有了源头。并不是什么突然消失,极有可能是遭到了天界之人的追杀…… 一个已经魔化的神器,一个非常厉害的神器,一旦背叛天界,将会是个什么下场呢?御玖几乎不敢去想。 因为这关乎到事情太大了,不是妖界,也不是天界,这是整个六界的事情,多少万万的生灵性命,也许就在这弹指一挥间了。老实说,虽然柳湘救了她一命,让她得以重新以御玖的身份活下去,可是御玖从未想过复仇那么无聊的事情。 第一,她觉得做个妖王也挺好的。第二,她真的不怪任何人。只能说百鬼蕙的堕亡,是一种天道的选择,这种选择,绝非洛书,或者说任何人能控制改变得了的。 因而那应当是她头一次思考那么多的生灵性命,想到一瞬间便有可能将六界置于生灵涂炭之境界,御玖就觉得浑身一个激灵。 这未免太过残酷。 然而事情究竟如何,只怕洛书也说不大清楚。御玖唯有定定地瞧着那双眼睛的主人,渴望从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瞧见什么东西。 洛书并没有如之前一般大发雷霆,更没有像她平常一样温润可亲,她仿佛已经不是她了,那双眸子空洞而深沉,“我也想过这一点……可是说实在的,我当真不清楚,河图有没有遭受过魔化,至少,他在我面前,从未表现出来。” 说到这儿洛书苦涩一笑,她当真是太没用了。一直到现在才明白河图到底承受了多少东西,河图那么了解自己,又那么保护自己,可是她呢?连河图的一点事情都不清楚…… 想着想着,眼眶里头的泪水便一起涌了出来,洛书没有伸手去擦拭,只是任由眼泪一直往下流淌着,一点点的将衣襟给浸湿。 “上天为什么要这样子呢?他创造了上神,又将上神尽数消灭,他创造了我和河图,可是却要让我们落得个死亡境地……”洛书的疑惑,是多少上神的疑惑呢? 不清楚啊,那些肆意纵横的上神们,在堕化之时,是否也在责怪着将他们创造出来的上天? 第278章 命星有异 “因为天道轮回,终有一死。哪怕是上神,是神器,也有失去功用的一日。你知道的,没有用的东西,不配留在世上。更何况是上神,这种万人敬仰的东西。只要成为过去的历史就好了,未来,有新的人去创造。”御玖一口气将自己心中的话说完,瞬间像是又明白了什么,那张妖媚的脸上漏出几分疲态。 这么说来,好像确实也是如此的。上天很残酷,总是会无情的抛弃已经不需要的东西,哪怕是曾经创造了万物的上神们。 “他们总说,岐枝和河图运气很好,两人都没有死,也没有堕亡,只是换了一种新的身份继续活下去而已。更何况,从不周山逃出来,本来就是岐枝的愿望啊。”洛书接着开口,她的语气不像是在讲自己的故事。 御玖便看着她,也不去打断。 洛书莞尔,“其实都不一样了。若说你与百鬼蕙之间尚且有前后联系,可是我却与岐枝没什么联系的。她是古神,而我,只是洛水之中的卷轴,因为吸收了女娲娘娘大半灵力而得以变成神器。至于真正的岐枝去了哪里,又变成了什么,我是不清楚的。”关于这一点,洛书说的很是肯定。 因为她当真不是岐枝。 说来,只不过是别人口中的窃贼而已,她的本体窃走了本该属于岐枝的力量,也夺走了岐枝活下去的机会。也许,从一开始,洛书就不是什么神器,她只是个凶器而已。 御玖明白她话中的失落,对此只能摇头叹息。“什么东西都抵不上好好活下去。既然你来了凡间,那就更要好好做自己了。” 既像是安慰洛书,又像是给自己找了个借口。 彼时洛书只记得自己似乎很认真地回答道,“哪怕是天道要河图消失,我也绝对会找他回来的。” 她不认这天道。因为太过残酷。 忽而,耳边又响起了一道坚定的男声,“哪怕天道如此,我们也绝对不认命。” 洛书沉浸于过去的思绪尽数被拉了回来,她抬眸望过去,这里的一切布置都与闲客居无二,俊秀的男子缚手站在她的对面,方才的话就是出自他的口中。 一直在旁边注视着洛书的潞虞递上来一杯茶水,那盎然的雾气遮挡住了洛书的视线,“上仙,喝杯茶吧。” 龙女殿下的声音一如往常,只是她看向洛书的时候,难免又多了几分担忧。 可能这里其他人没看出来,可是潞虞一向很敏感,在二殿下承乾开始说事情的时候,洛书便已经开始走神了。不,也不应该是走神,只是她似乎通过承乾的话语,想到了一些东西,过去的东西,该是令她极度不欢喜的,因为潞虞注意到她的额间出现了一层细细的汗水。 神识之境内感受不到外头四季变化,自然不会有冷热之感。她这满头大汗自然不可能是热出来的。潞虞很快想到,洛书应该是被承乾某一句话牵引着,进而想到了过去之事。 她担心洛书一时回不过神来叫人起疑,因而一直注视着,好在她回神很快,就在承乾最后一句话落下的时候,洛书的双眸不再似方才那般空洞了。 “多谢你。”洛书接过茶盏,神态自然如往常,她就着那茶盏抿了一口,唇齿之间尽是茶香。 “所以,你的意思是,天道有变,几位帝君觉得这个变,是在你的身上。便想出了以毒攻毒的法子,想让你缔结姻缘,破了祀仙的规矩,以此来倒逼星象逆转?”洛书放下茶盏,脑子里很快理出来一条线路,她飞快地将想到的东西都说了出来,而后凝眸看着承乾。 承乾是个病秧子,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祀仙的身份,他自小就跟人亲近不起来,哪怕是他的生身母亲天后。就此养成了更加怪癖的性子,虽长了一张人畜无害的脸,可是却没人敢轻易接近他。 此刻他抿唇站在那里,更加多了几分生人勿近的意思。意识到洛书在等自己的答复,他收起了心中的犹豫,拱手道,“洛书上仙当真聪慧,晚辈不过提了一句,您就什么都清楚了。” 他自称晚辈,着实是谦虚了。不过对于洛书的敬佩之意,确实真的。承乾与紫微帝君一向交好,自然是晓得这个最受帝君宠爱的上仙的。 不过承乾与帝君交好的时候,洛书早已经下了凡界去,轻易不会回来,所以两人并没有什么交集。也就是上次,洛书受帝君之意赶回来天界参加天后娘娘的邀约时候,才算是真正碰了面。 承乾对洛书的初映象,只停留在一个貌美的份上。实在不是他的错,只因为洛书当时与紫微帝君置气的模样,当真看不出来她有什么资格坐到上仙的位置上。 因而在那时候,承乾对于洛书是避之不及的。二殿下一向只喜欢与有真本事的人相交,洛书那时候在他眼中,也就是个靠着帝君混了仙位的人,因而内心虽说没有什么看不起,但到底是不想交之过密的。 这次的计划,听到几位帝君一致觉得不能告诉洛书时,他着实大吃了一惊。谁能想到,最让帝君们担心的不是他的母妃天后,更不是他的父帝,居然是一个身处凡间多年也不曾回来的一个小小上仙呢? 承乾是不能理解的,他也问过紫微帝君,却只在那位帝君的眼中读到了一丝沉重,“能瞒多久就多久吧,洛书,变数太大了。” 这句话其中蕴含的深意几乎叫承乾难以消化,原来,变数是出自洛书上仙的吗?“那为何不直接了结了她?”他的问句丝毫没有不尊重人的意思,毕竟在承乾眼中,谁都抵不过六界安宁。 他本身又与洛书没什么交集,第一反应自然是了结了她。 紫微帝君没有正面回答,却只是在二人到达布星台的时候,停下来脚下的云朵,指着一处微亮的星给他看,“命星一动,周边星相,尽数被毁。” 第279章 印证 像是为了应证他的话,在紫微帝君放下手的一瞬间,那颗微亮的星失去了仅有的光,紧接着,以它为中心的方圆数十里内,那些星星尽数失了光亮! 天河边界,布星台上,瞬间暗淡许多。承乾凝眉看着,心中一种沉重感扑面而来,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帝君,没有其他办法了吗?”他当时问话的时候是多么无奈,谁能想到,不过千年而已,六界又要迎来一场大动荡。 只是这场动荡的前奏早早被人发觉,紫薇帝君一挥衣袖,那暗淡的天空又显出几颗明亮的星,这次承乾似乎明白了什么,原来这些不变的星象,都是紫微帝君施法在控制的。 原因只有一个,命星有动,天下将异的事情,绝不能让太多人知晓。如今还算早,况且正儿八经能预料到这东西的人们,早已经被天道抛弃,其他人尚且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就算觉察出星象有异变,一时半会的夜联想不到那么大的事情上去。 所以紫微帝君施法,布置出一片无事发生的星象,更多的则是为了稳住众人情绪。站在尚且不知道,异变会从何开始,更不知道将发生怎么样的异变,太多人知道了,只会让事情更加棘手。 因为有些人当真就不是来解决麻烦的,在帝君眼中,大部分人只会添乱而已。为了以防万一,这星象是必须控制住的。 理解了这一层的承乾抿着唇,宽袖之中的手指蜷曲着,这种情况对他来说,才当真是真正的考验。谁都知道,他是祀仙,一人生死,关乎整个六界的存亡。 自小以来,哪怕是生身父母,他也从未亲近过,仅仅保持着应有的礼教,看着他们与兄弟姊妹亲近。小的时候也不会哭,只是在心底默默难受,再长大了,便连难受也不会了。 因为承乾懂得,自己是祀仙,必定承受孤独之苦。他一个人活了这么多年,以琴瑟为伴,与六经为友,说白了,不都是为了六界吗? 如今,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帮不上六界,甚至这个灾难更有可能从他而起,这对于承乾来说,无疑是难以接受的。 紫微帝君如往常一般,那双沉静的眸子缓缓移动着,将满天星辰印在眼底,“如今,只有你的命星移动,方能挡住这来势汹汹的东西。”他盯着一颗略微散发着红光的命星,眼底情绪暗涌。 帝君话很少,能听得他说如此长的一句话,实属不易。同时也让承乾明白了,这件事一定非同小可,并且绝非如他想象的一般,将那有可能异变的人杀掉便可以轻而易举的解决的。 他心中有不甘,只觉得自己身为祀仙,明明已经做好了一切,可是这种灾难为何还要发生呢?届时那些人又会说什么,只怕史书之上,会将他写作一个不务正业的祀仙,害得六界更着遭殃吧…… 不怪承乾如此做想,实在是他从小已经见过太多实列了。他的父帝不也是这般做的吗?将那些不服从于自己的,亦或者先天帝手下的人,一个个描绘成万恶之徒,仿佛自己的凳位当真是为了六界稳定一般。 承乾苍白的脸上勾出一抹笑意,显得苍凉而孤独。人总是这般的,一旦有不符合自己的人或事,就自动把人家给划为所谓的极端之物,其实,并不尽然。 对于自己父帝的做法,承乾不可置否,这么多年的孤独,早已经让他心中的血缘关系都淡化了,他对于天帝天后,仅仅只保持着一份应有的敬重而已。或者说,是一种对于上位者的尊敬。 不知道天帝与天后发现这点没有,总之,承乾提起这两位身为自己的生身父母时候,总觉得若当真出了什么事情,他们会毫不犹豫的说出,是因为祀仙不当的话来。 父帝母妃的残忍,对于承乾来说已经不算什么。他只是为自己不值得,倘若一辈子这么孤独下去,还要换了六界所有的唾弃,那承乾觉得当真不值得。 他脸上没有显示出自己心中的情绪,和紫微帝君站在一处时候,一身白衣飘飘,手上的白玉短笛从衣袖里露出半截来,其上垂落的流苏轻轻从衣襟扫过。 明明没有开口说什么,可是紫薇帝君却仿佛知晓了他心中的话,那双深沉的眸子由满天星辰移到身侧的人身上,依旧没有带着丝毫情绪,“不会有事的。” 紫微帝君话总是如他的人一般,声音轻盈而带了一丝朦胧感,却奇怪的能让人产生一种莫名的信任,他只是这么一开口,却叫承乾心中的担忧都散了一半。 对于帝君,承乾一向将他视为挚友,更视为师长。哪怕天后多次派人告诉他,不要与帝君亲近,但是对于承乾来说,一个仅仅只三百年才见一次的母妃,早已经不能左右他的决定。 他毅然决然的与紫微帝君相交,弹琴作诗,偶尔也会说一说六界之事,老实说,帝君给人的信赖感,总是强的叫人害怕。 就比如现在,哪怕只是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从他口中说出来,就额外多了几分重量。承乾颔首,“但愿如此。” 既然不能够以杀伐来解决的话,这事情就相当难办了啊…… 他半眯着眼眸,看着那颗泛着红光的命星。 彼时紫微帝君没有再开口,可是承乾的心中却忽然沉寂下来,又恢复了冷静。 既然帝君让他以祀仙的命星来碰撞那东西,他也就只能照办了。 因为如今除了这个方法,似乎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呢。 承乾想着,再度抬起眼眸,面前坐在中间位置的女子一身华裳,额间点了朱砂,头上的星冠清丽繁重,却压不住她满身的风华,意识到自己在看着她,那双桃花眼便也朝着他看过来,两人的目光对视之间,承乾在那漂亮的桃花眼深处,看见了某种东西。 一种与紫微帝君眼眸之中所蕴含的东西一样的,只消看着这双眼睛,心中再多的焦急担忧似乎也能在瞬间消失。 第280章 回来 “二殿下不必担忧。洛书断不是个不知好歹的,既然你说了,这事情是帝君准许,又说这关乎六界,那洛书又怎么好意思再多说什么?”洛书坐在位置上,挺直的腰板显出几分与往常的不同来。 承乾的话让她今日里所积累的怨气受到了压制,其实并不是完全消失,只不过洛书已经意识到,这般做法,确实是当时最好的选择。 她没有资格去责怪谁,紫微帝君的考虑,她也能够理解,只不过,可能是因为这所谓的魔化,洛书依旧觉得一股怒气隐在心中。 可是魔化一事,不能让外人知晓,洛书只能强行忍住,表现的与往常一般,又恢复了那个温润的模样。 听得洛书消了气,一旁的姻月才松了口气,她离了位置,走到洛书跟前蹲下身去,将脑袋依靠在洛书的腿上,一双水眸中含了歉疚,“洛书,我知道今日委屈你了。” 姻月说到这里,忽然停了下来,因着她也不晓得之后该说什么了,说对不起吗?可是洛书又不是想听这个,至于其他的姻月竟然不知道要从何说起。 她们是什么时候成了这种关系了?竟然需要一方来道歉,况且这事情本来也怪不到这里的任何一个人身上。果然,还是她变了吗? 洛书的唇角勾起一抹笑意,暗色的屋内,看不清究竟是什么样的情绪,她伸手轻轻的将姻月耳侧的碎发撩开,又拍了拍她的肩,“没事的。” 洛书一下接一下拍着她的肩膀,就像在哄着小孩子一般,只不过她的心中却在想着,究竟是不是自己的魔化,让自己已经变了性子。 无论是之前在天界与紫微帝君的争执,还是这次的冲动,亦或者现在的情绪,似乎,都已经不像她了…… 一时间几人都无话可说,那股沉默萦绕开来,弥漫整间屋子。 最终还是潞虞开了口,她的话冷静而沉着,“上仙,时候不早了,先出去再说吧。”她们已经在神识之境呆得太久了些。 虽然时间线是有减缓的,但是难免不被人察觉。 洛书微微颔首,待姻月从自己的膝盖上起来,她便站起身,先走到了承乾身边,在侧身的一瞬间,她朝着承乾的方向开口,“倘若伤了姻月,只别怪我心狠。” 她不想去听,这事情的起因结果是如何的,更没有兴趣知道为何几位帝君独独要瞒着自己,既然已经发生过的事情,再怎么纠结也是无用。但是姻月却不可以被伤害。 这个小丫头心软又善良,帝君这次挑中她,只怕也是看重这一点吧。想到这里,洛书垂下的眼眸中透出几分恨意,不知是在恨帝君的决断,还是在恨所谓天道无常。 这些承乾是看不到的,他只是针对洛书的话点了点头,“上仙尽管放心。” 这句话其实没有屁用,关键时刻,该怎么取舍,洛书很明白他们这种人会做出什么来的。可是她现在别无所选择,只能在听到承乾的话后停下向前的步子,回身抓过姻月的手,“你若是有什么事情,一定要记得告诉我。” 她已经失去了河图,不想再失去姻月。一生之中也就那么几个朋友,尽数都丢了,那还有什么意思?洛书还没能找到河图,她不想再花这么大的精力去找另一个人了。这实在太过费神,对于洛书来说。 被她紧紧抓住手掌的姻月抬着一双水眸瞧着她,也不知道眼睛里头流动的是泪水还是什么。 洛书也不等她继续说话,与潞虞对视一眼之后,便继续往前走去。周身的景象自动褪去,当走了几步之后,这里的屋子已经完全消散。 洛书再睁开眼睛,已经是觥筹交错的凌霄殿内。她向上看去,一袭上仙装扮的姻月坐在高高的白玉刻花椅子上,与身边眉目如画的承乾低声交谈着什么,像是讲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姻月伸手挡住了下半脸孔,眉眼尽数弯起来,仿佛晴天里的一弯新月。 他们二人一副神仙眷侣的模样,旁若无人的交谈,也不管身边的天后是否变了脸色,更没有将视线投向别处,洛书又看了一眼,最终收回了目光。 不得不说,这出戏演得真是好极了。倘若方才不是在自己的神识之境内,只怕洛书都要怀疑一下真假了。她摇了摇头,动作轻缓,素手端起身前装了仙酿的酒盅一饮而尽,辛辣的滋味布满喉咙之间,洛书的面色没有丝毫改变。 就在她准备接过伺候的仙子递来的另一杯酒水时,一只骨节分明的纤纤素手忽然间伸出来,将那酒盅端走,伺候的仙子一脸莫名的看过去,却见是东海的龙女,正一脸严肃的看着自己。 龙女威名在外,小仙子吓得一个激灵,当下也忘了还要伺候,匆匆行了礼便退下去。 “你是个凶的。”洛书斜斜看着身侧的龙女殿下,那女子依旧板着脸孔,一丝不苟的模样,全然没有小丫头该有的活泼。 “瞧你,还把人给吓跑了。”洛书伸手一指,指着方才那仙子逃跑的方向给她看。 潞虞却连眼神也懒得给一个,只将那酒盅里的酒水尽数倒在地上,空空如也的酒盅被她捏着尾部拎起来,抖了抖,直到里头残留的液体完全从杯壁上尽数滑脱。 “啧,”洛书砸了砸嘴,“丫头一贯心狠。” 潞虞白她一眼,“上仙就成器了?不就是被人骗了一次?这么消极怠世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上仙找不到河图上仙,就已经想要随他去了么。” 龙女的嘴巴不可谓不毒的,这句话一出来,直将洛书堵得不行。 洛书的桃花眼休然睁大,红唇开合了一会子,随即也只能苦笑,“也是,瞧我现在的模样,到底是不与从前一样了。”就连姻月,也开始要小心翼翼地对自己说话了。 潞虞瞧着她脸上自嘲的笑意,眉间漏出几分不满来。她将酒盅搁在桌上,又推得远了一些。 第281章 论酒 她们二人的动静没有被人觉察,或者说,其他人就算看见了,也只好低头去做自己的事情。没人想在这种档口惹麻烦上身的。 潞虞将酒盅推出去,一向不显情绪的面孔这次也带了几分莫名的意味,洛书的视线也落在她身上,却是空洞而无神的,与其说在看着她,倒不如说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头。 “上仙好记性,也不知道谁在东海与我父王说不再饮酒。”潞虞冷冷清清的声音里含了一丝讥诮,这个龙女殿下说什么都叫人觉得恼火。 洛书扯了扯嘴角,“小丫头嘴皮子利索。我与你父王说了改饮茶,可没说过滴酒不沾的。”这种文字游戏,洛书方化形的时候就已经玩腻了,此刻说起咬文嚼字来,倒是振振有词。 龙女却连一句话也不屑与她说的模样,哼了一声以后,又接着道,“你们神仙都是这种的,说话不算话。” 嘿!瞧这话说的,不仅没有刻意压低声音,更仿佛是故意将声音提高了不少。那些早就将视线偷偷看向这边,亦或者竖着耳朵听着话的人,尽数将龙女殿下这番大逆不道的话给收进了耳朵里头。 仔细看去,毕方仙君拿着象牙箸的手抖了抖,一块水晶肉就这么掉到了地上;隔壁赤脚大仙一口酒水直接喷到了对面的太上老君脸上;最下首处几个生肖星君面面相觑,原本就坐的离上座有些距离的他们,在此刻似乎更远了一些。 众仙家各有心思,但都努力低头隐藏着,不想去招惹谁。最上首的天后将一切尽收眼底,那上挑含光的凤眸里露出几分凶狠,染得血红的唇瓣上挑起一抹笑意,一直跟在她身侧的凤萧微微侧目,看向洛书的方向。 这般视线均属于早已经预料到,依着椅子偏了脑袋看过去,正好对上凤萧的视线,洛书扬了扬唇角,一股你奈我何的表情在脸上显现。 凤萧忽而瞪大了双眼,一旁的女官将一只手紧紧按住她的肩头,凤萧马上又偏过头去,不再搭理洛书的挑衅。 这些自然有人看见,诸位仙家心底一凉,只怕今日这鸿门宴,是出不去了。 唯有坐在上首的姻月与承乾,心底隐隐有些舒了口气的意味。姻月依旧与承乾低声说着话,脸上的笑意不减。 洛书的视线从众仙身上一一划过,带了几分审视,最后落在自己跟前的四角刻凤漆金矮桌上,便见那里不知何时摆了一杯清茶。 “这下可好了,你算是把他们都得罪了。”洛书端起茶来,在手中轻轻晃了晃,随即又对着潞虞挑眉,那模样分明在说,你看看还需要我来善后。 龙女却连看也懒得看,“这有什么,我也不怕得罪他们,一群虚伪小人。” 说什么神仙,在龙女看来不过是一群自私自利的人而已,仗着所处的地界是所谓的天界,便自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享受着人间香火供奉,却又看不起人类,总觉得其他五界都得臣服于自己脚底下。 这些,龙女早已经见得多了。 此刻一提起来,她更觉得虚伪。明明心里头想的是一回事,却又要表现出一副无所欲且无所求的模样,这在龙女眼底满是虚假。 她的话中带刺总不是一次两次了,洛书只能无奈的摇摇头,“你还真是不给你父王惹点事情,不罢休了。” 似乎只要龙女到天界来,就必定会惹出什么事情。老龙王不让龙女到天界来,这恐怕也是其中原因之一了。 这话到不知道有没有被人听去,不过就算听去了又如何?她洛书早就想这么说了,无奈又不像龙女这般有个龙王撑腰,她可不能再给帝君惹麻烦了。 “难道上仙就不惹事了吗?”潞虞抬头望去,两人的正上方却是一空洞,漏出屋外的层层云朵来。 这正是方才洛书撞出来的洞。 潞虞撇嘴,心想,咱们俩不都是彼此彼此吗? 洛书自觉说不过她,便端起茶水尽数喝下去,随后一下子站起身来,“走吧。” 潞虞紧跟着她站起身,一句话也没有多问,只将身上这碍事的裙子提起来一些,迈步很上了洛书。 她二人一道出来,丝毫没有向谁辞行的意思。众仙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不敢多发一言。 上头的姻月和承乾停下了说话,二人的目光皆向洛书投过来,带了些不明的意味。 天后的脸色休然铁青,手上的青筋跟着凸显,凤眸里的凶狠更多了几分。 一旁的凤萧终于再忍不住,也不管女官如何劝诫,哗啦地站起身来,那些摆在她跟前的酒盏茶碗尽数碎了一地,上好的佳肴全都掉落在地。 “大胆洛书!你这是要做什么?”她只点名洛书一个人,因为觉得潞虞还不够格。 那边两人停住了步子,洛书微微侧过头,却没有转身的意思,只用余光撇过去,“我做什么?自然是回我的闲客居了。反正,这儿也不欢迎我。” 后面一句有些刻意拉长的尾音,她的桃花眼里漏出几分讥诮。 这幅模样深深刺痛了凤萧和天后,就在凤萧动手之前,天后率先起身,侍候在旁的女官甚至还没能反应过来,便只能眼睁睁看着天后飞身到了洛书跟前。 头戴凤冠的女子面容严肃,正视着洛书,双眸里隐隐有些怒气,“洛书上仙何必如此?” “天后娘娘在说什么?我这是与天帝陛下立过誓约的,不能随意到天界来。今儿过来,本就是为了恭喜二殿下一番,现在人也见过了,那我自然是得回去了啊。”洛书说话的时候,也正视着天后,眼神清澈而透明。 就是这幅模样,最让天后恼火!明明就是个心机之人,偏偏生了这么一双纯净的眼睛!看了就叫人讨厌! 天后死死盯着洛书,许久以后,她的唇角勾起一抹笑意,“既如此,洛书便先回去吧。以后可别忘了,常回来看看,本座见不到你,还怪想念的。” 第282章 纯净之心 堂堂天后,说出这种话来,未免叫人看了笑话。谁都明白,这是在明摆着不让洛书好过。虽然是人之常情,但是就天后的身份地位来说,她冒然这么做了,众神仙自然觉得是抹黑了天家脸面的。 当下便有那古板又自认衷心于天帝的老仙家拍案而起,痛呼一声造孽,随后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往后仰倒下去,扰乱了这本来就快结束的宴席。 很遗憾,老仙家们这般做法并没有让天后有丝毫的收敛,她依旧高高地仰着头,斜着眼睛看着洛书。 洛书也老神在在的看着她,二人对视,或者说,二人在较量着更为合适一些。 “不用娘娘多说,我也会这样做的。”洛书脸上绽开一抹笑意,甜腻而不失活泼。 这么一来,她眸中的清澈更多了几分,平白刺痛了天后的眼睛。 “走吧,”见天后脸色再度由黑变红,洛书十分高兴,也不再纠结这件事,回手拉了潞虞,二人一道往殿外走去。 潞虞在路过天后身边时,冷冷的眸光投过去,换来天后一记凶狠的目光,潞虞收在眼底,带了几分挑衅意味的笑容,很快随着洛书一起消失在了凌霄宝殿内。 那二人的身影再也看不见,门口处有几颗人头攒动着,天后的目光休然转过去,“怎么回事?” 那几颗人头瞬间愣了愣,随即你推我搡的走了进来,手上拿着的长戟尽数被放在了殿门之外,来人皆穿着银白色的盔甲,见了天后,双膝跪下,叩首道“末将有罪!未能拦住洛书上仙,还请天后娘娘责罚!” 好一出马后炮!好一出以退为进!以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自己就不会惩罚他们了吗?天后的脸上有些不正常的抽搐,那丝仅有的笑意变得诡异而冷漠,“是吗?既然如此,凤萧,带下去,全给我按律处置!” 天界律云,凡玩忽职守造成大失大过者,按律剔除仙骨,贬入轮回道,且永生永世只能投身为末等畜生,供人吃喝玩乐。 这对于一个苦苦修炼至今的天兵来说,莫过于晴天霹雳!那些天兵当场傻了眼,一时间不知所措。 直到凤萧的人应声前来,将他们的双手用捆仙绳栓在身后,那些天兵才鬼哭狼嚎地叫着求天后娘娘饶命。 天后此刻已经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凤萧正体贴的站在她身后,伸手替她按压着脑袋两侧的穴位。 她闭着眼睛,仿佛没有听见那一声比一声惨烈的叫声。 这些天兵天将着实倒霉,这要是换一天,或者早一会儿进来,天后还当真不会面对着这么多的仙家处置人的,他们的小命不仅能因此保住,说不定天后开心了,赏赐个一官半职的做做,也不是没有可能。 无奈这些人运气不好,正好撞在了这等枪口上。本来天后一肚子火气正愁没地方发泄,而在此之前又已经当着众仙家的面无洛书撕破了脸,又怎么会再为了一时的面子而憋屈自己呢? 天后不开心了,所以就只有让几个天兵天将来发泄一下心中怒气了。虽然说,他们本来也是玩忽职守。 没人敢在此刻置喙什么,那些敢直言不讳的今儿都没来,年纪大一些辈分高一些的老神仙大半在洛书来了之后就走了,唯一没走的巨神星君在方才天后亲自下场与洛书对质的时候就已经一口老血喷出来气晕了过去。 如今在场的,要么位分低,要么仙龄低,没有人敢对天后的决定说什么。 唯有坐在上首的姻月,在听见那一声声的求救声后,脸上漏出几分于心不忍来,她一贯心软,哪怕现在做出一副心狠的模样,可是还是没法忍住真正的内心。 承乾按住了她的手,“你想让六界大乱?” 这句话让姻月犹豫了起来。 “你若不想让洛书上仙今日白受委屈,就更不应该插手。”承乾又通过神识传了消息给她。 姻月在听到洛书的时候,终究是服软了,今日之事,让洛书受了莫大的委屈,倘若又因为自己的一时冲动坏了事,那当真是,没脸再见洛书了。 姻月一遍遍告诉自己不要冲动,不能坏事,而一旁的承乾见她终于不再躁动,总算松了口气。 他松开握住姻月的手,一种不经意般的模样看向天后,那个是自己生身母妃的人,此刻正闭眼享受着殿门外一声声的惨叫。 承乾在那一瞬间,似乎感觉到了潞虞龙女对于神仙的形容——“都是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那个东海来的小龙女,昂着头对于天界的任何一切都不屑一顾。 总有仙家觉得这是龙女狂妄之言,都认为是东海老龙王惯出来的。之前承乾也是这么觉得的,可是直到这一刻。直到他看着上首担当着六界之母的他的生身母亲,居然这么漠视生命,将一切玩弄于鼓掌之间的时候,他忽然觉得那个小龙女哪里是什么不可一世?她只是看得太透彻了些。 最纯正的人儿,才能将一切都看得更为透彻,才能真正看见所谓的内心。这些所谓神仙,面上要享受着香火供奉,可是心底却看不起这些供奉他们的人。 到底是为什么呢?不是说神仙都是无欲无求的吗?承乾估计一生一世都想不明白为什么了。可是,就在那时候开始,龙女殿下对于神仙的形容,就这么深深印在了他的心底,自此再也挥之不去。 直到许多年以后,当再次想起这一时刻,承乾还是会感叹,所谓纯真之人,世间当属潞虞龙女罢了。 承乾的想法,这混乱嘈杂的大殿之内,并没有人去在乎,除了——姻月。 小丫头今天与往常格外不同,因为做了上仙打扮,更因为经历了那许多事情。她微微侧目,将承乾的模样收在眼底,忽而有些明白,为何紫微帝君这么看重他了。 承乾,当真是个合适的人选,之于那个位置来说。姻月的目光忽而凌厉,看向凌霄殿上方空出来的那块,那里只见得漫天阳光刺进来。 第283章 紫霞 有人欢喜,有人忧愁,世间诸事,说来不过是几家欢喜几家忧愁罢了。凌霄殿里头如何慌乱,都已经被洛书抛之脑后,她此刻正坐在银白色的巨龙之上,从云层之间呼啸而过。 龙庞大的身躯穿云而过,揽下几抹晚霞挂在洛书的肩头,那东西咻的一下,化作了紫色的纱巾,轻轻从肩头滑落。 洛书本闭着的眼睛就在此刻张开来,桃花眼底映着霞光,却更比彩霞绚烂几分。她伸手接过那从肩头飘落的紫色纱巾,素白纤长的手指缠绕着纱巾,声音慵懒,“既然来了,何不出来见一见?我也难得能上来一趟,你又不能下去。” 被当成坐骑的潞虞龙女一听见这话,不免抱怨,“若不是看在上仙今天受了委屈,我才不要变为原形来的。现在又要耽搁。”她嘟囔着,心想自己的深海之心都已经耽搁那么久了! “抱歉啦丫头,不过既然别人都跟着我们到了六重天了,哪里有丢下客人的道理?待回了闲客居,我再给你一方雯砚做赔罪礼,可好?”洛书伸手敲了敲底下的巨龙,带着几分商量的语气。 她自然是晓得潞虞挂心着深海之心的问题的。但是总不能明明感觉到了有人有事相求,就这么甩手离开吧?洛书可不是那种会把生意往外推的人。 反正深海之心要解开,只是时间问题而已,与其回去了时机不到干等着,倒不如,再接一番生意。 洛书的算盘大得噼里啪啦响,底下变为龙形的潞虞似乎一下子就看穿了她的心思,冷哼一声,不过到底是碍着洛书给出的条件,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停下了飞舞的身躯,任由身边那些云雾穿过。 果然,再怎么高冷的人物,都脱不开利益啊!洛书感叹一声,随即抓着手中紫色的纱巾朝着一个方向挥了挥手,“紫霞!” 她正看过去的方向上,有一紫衫女子踏云而来,漫天霞光跟在她的身后,连墨发似乎也渲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紫色。她脸含笑意,双手置于前腹,在看见洛书朝着自己挥手的时候,便微微点头示意。 那女子又近了一些,直到贴近巨龙的跟前,眸子里漏出一丝疑惑,将那巨龙通体看了一遍。 打量的目光让龙女有几分不爽,“看什么?没见过龙不成?” 潞虞的声音本来就清冷,此刻又刻意地压低许多,一股威压扑面而来。 被她针对的女子依旧是一副微笑模样,身子向下弯了弯,对着潞虞行礼道,“哪里。不过是好奇龙女殿下居然会来天界罢了。” 女子的声音与她的外表一般,透着股轻灵,微微上扬的唇角里不含任何情绪,仿佛这笑容只是一种形式而已。 她能认出潞虞并不奇怪。毕竟四海里头,只有潞虞龙女是唯一一条白龙,而且因为独受东海龙王宠爱的原因,她早就得到了东海真传,但凡所到之处,皆会有蜉蝣漂浮。这里的蜉蝣断不是一般的蜉蝣,而是将水中灵气形象化的一种比喻。 潞虞没想到这人会来这么一句,当下也有些反应不过来。 洛书抓着紫色的纱巾一下子从巨龙背部跳到了女子所处的祥云之上,二人这下子当真是面对面站着了,迎面便是女子温婉的笑意,洛书摇摇头,“你这笑容不管过了多久,我看着也还是难受得劲。” 明明就不想笑,又何必勉强自己呢?这笑容当真是比哭还难堪。 女子依旧挂着笑容,“大家都觉得这样子极好,我便也这样子做了。”她轻轻柔柔的回了话,眼睛却一直没有正视着洛书的双眸。 洛书也不奇怪,毕竟,紫霞这个毛病,似乎是在很久以前就有了呢。 想起来还有些头痛,洛书干脆摆了摆手,直接切入正题,“你找我可有什么事?” 紫霞终于抬起一双眼眸,她的眼睛很漂亮,可是却没有一点光亮在里头,灰蒙蒙的一片,在她自身携带的紫色光芒里头,更显得像蒙上一层紫色的面纱。 “上仙,我想问问,大圣还好吗?”她开口的时候,脸上那不变的笑容似乎也有了些松动。 这个问题显然在洛书的预料之中,她怂了怂肩膀,“我就晓得你会问他。” “上仙既然晓得,就快些告诉她好了。”潞虞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接着一个通身雾纱的女子一个翻身到了洛书身侧,正是不知道何时变成了人形的潞虞。 但见她递过来一层紫色的薄纱,却不是给洛书,而是给她对面的女子,“我早听闻过,天界紫霞仙子美貌,今日一见确实如此。不过你有什么想求的,快些求吧,我的事上仙可都还没解决呢。” 紫霞脸上的笑意扩大了几分,她伸手接过那层薄纱,但见紫色仿佛融入了她的体内,亦或者说被她的光芒所掩盖住了,只不过短短瞬间,便不见了踪影。“龙女直言爽快,也是事实。” 这话潞虞龙女是爱听的,不过到底不能解了她的烦躁,本来出东海只不过是为了解开个深海之心,谁知道先是莫名其妙去了人间,又莫名其妙去了冥界,现在更是莫名其妙去了天界! 再这么下去,她的深海之心估计是一辈子也解不开了! 越想越烦躁!不过她的情绪都没有显现出来,更多的只不过是一声轻哼,到底她不是那些个老油条,说不来油嘴滑舌的故事。 洛书好笑,只有这种时候才能勉强发现,潞虞是小了洛书整整两万年的小丫头。换句话说,当年洛书化形会说话的时候,潞虞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龙女已经十分烦躁地环保着双手走到另一边去了,眼神看过来的时候,那里头分明写了几个大字:还不快点。 对于自己被她催促,洛书只能表示无奈,谁让那答应下来的深海之心还没有解呢?这也是没办法的,洛书的生意嘛,经常是看缘分的。缘分到了,她也不可能退出去,你说是吧? 第284章 卯日星君 因而便只好又看着紫霞仙子,“喏,你也看到了,我来一趟着实是不容易的。”意思就是你有什么现在都尽数说了吧。 因为九天仙子,尤其是紫霞这种无甚实权,而且每天必定要跟着卯日星君的离开在那太阳车尾部挂紫纱的仙子来说,是断然不可能擅自离开天界的。 就算抛却了这些,洛书相信,天帝也是不会放她离开的。所以紫霞并不能够像其他客人一般,被邀请到闲客居内,一边品茶一边说故事的。 之所以紫霞会一路跟到六重天,只怕是因为这里本为青鸾帝君看守,其他人断不会不要命的闯入或者监听。 可是再往下走,就不好说了。毕竟凤莘也是帝君啊。 紫霞当然明白这个,她脸上的笑意似乎淡去了许多,在开口之前,微微对着站远一些的潞虞行了礼。 起身之后,她方才看向洛书,“上仙,大圣已经离开天界五百年了。” 她的眸光里映出的紫色有几分朦胧,看过去的时候,还有些东西涌动其中。 洛书点头,“我知道啊。” 齐天大圣嘛,一路互送金蝉子西天取经,历经九九八十一难,最终得以成佛。所有人都觉得,这是对一个妖猴莫大的恩赐。 就连洛书,在他们封神赐号的那日,也对帝君感叹了一句,真是好命运。 可是大圣似乎并不这么认为。有了斗战胜佛称号的他,不再是那个大闹天宫的妖猴,他头上戴着的紧箍咒似乎又更合适了些,仿佛天生跟着他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一般。 金箍棒化成了定海神针,从此再也没出手过。天界的日子总是日复一日的无聊而又蹉跎,他终于再也受不了窝在九重天的生活了,拿着他的金箍棒,打伤了了南天门看守的天兵,一路飞奔下界,从此再无音讯。 天帝恼怒,直接下令,看见这泼猴,打死也不为过。可是到底是曾经叫众多仙家束手无策的美猴王,又怎么会这么轻易被人找到?天帝派下凡去的仙家莫不都是空手而归,哪怕有些运气好的碰上了他,都被打的屁滚尿流随后回来复命。 久而久之的,天帝再懒得去管。反正这妖猴也没惹出乱子来,大家也就都当没有那么个人存在了。 五百年,这对于神仙来说是个多短暂的时间。眨眼之间就过去了,想想听到齐天大圣私自下凡的时候,仿佛就在昨天。 洛书忍不住感叹,“五百年真是飞快啊。” 紫霞仙子一贯温柔的笑意在此刻忽而染上几抹无奈,她垂下眼睫去,握着紫纱的双手一动不动的放在腹前,“都五百年了,我却不晓得他到底身在何处。” 这话语中微微流露出的苦涩让洛书幡然醒悟,瞧她,居然忘记了,紫霞与大圣的这段渊源。 “这……不好意思啊,你想问大圣是吧?我可以给你做个预言。”洛书有些抱歉,她先前忘记了紫霞与齐天大圣还有段故事,因而说话随便了些,现在想想天界的仙子都是心思细腻的,千万别因为自己这话一时想不开啊! 当初的牡丹仙子可不就是这般吗?想不开,偷盗了昆仑镜,害得她和时玉千辛万苦地追,更害得洛书还得去和奎木那个没良心的一起去蓬莱! 这种感觉当真是惹人讨厌,洛书可不想再去一次了。 她话落便双手合适,口中正念着预言之术语,却忽而被一阵清风打断,睁开眼睛看过去,是紫霞手上的那段紫纱,伸长了一截,挂在洛书的手上,打断了她的预言。 “怎么了?” 紫霞轻轻摇摇头,“上仙不必替我找他。紫霞今日冒然拦住上仙,其实是有另一事相求的。” 她的眼睛里流露出的某些东西,总叫人会沉寂下来,忍不住去听她要说什么。 洛书拂袖收了预言,顺势坐在她的云头上,“你且说来听听。” 身边一阵衣服摩挲的声音,侧眼望过去,却见是潞虞坐在了旁边,见洛书看着自己,潞虞有几分不自在,“站的久了腿麻。” 她一本正经的解释着,洛书却噗嗤一下笑了出来,而后在潞虞瞪大的眼睛下啊摆摆手“好好好,我的错我的错。你只管坐着就是了!” 紫霞瞧着她们二人云头说笑,忽而就想起了从前时候,那应该是很久很久以前了吧?说来记忆也有些模糊呢。 彼时紫霞只不过是天边紫色的云彩化成的一小仙,没什么位分,每日里就在卯日星君离开时候偷偷乘上他的太阳车,跟着星君在傍晚的天空里飞驰。 紫霞的眼睛亮晶晶的,映着太阳车划过的一顿朵白色的云,那些云便因而蒙上一层紫色的薄纱,就像紫霞身上的衫裙一般,轻盈而又朦胧。 卯日星君发现她的时候,紫霞已经偷偷跟了他三日了。若不是今儿的云彩异常得过分,只怕卯日星君也不能发现的。 他伸手将紫霞从太阳车的尾部提溜出来,看着这怯生生的小丫头,“厉害呀!” 能让卯日星君发现不了,可不就是个厉害的小仙吗? 紫霞脸上漏出一抹羞涩的笑意,微微泛着红色。 “你叫什么?怎么化形的?”因为被发现了,卯日星君干脆就带着她一起坐在太阳车上,一边张开口袋收敛着最后的几缕日光,一边盘问着这个胆大包天的小仙。 不,准确的说,她那时候连小仙都不是,只不过是有幸托生于天界的妖精罢了。 紫霞的眼睛水汪汪的,对于卯日星君的问话显得更为怯生生的,“没有名字。我是你丢在后边的那朵云彩里生出来的。” 她伸手指了指太阳车后方,虽然现在早已经看不见那将紫霞孕育出来的彩云了。不过卯日星君倒是很信任她,作势往后头看了看,随即一本正经地摇头,“没有什么云彩的。” 紫霞心头一紧咬着下唇,“我没有说谎。” 瞧她着急,都快哭了的模样,卯日星君抓了抓脑袋,“唉,你别哭啊……对了我想起来!前几日我确实丢了一朵彩云的!” 第285章 月神望舒 据卯日星君说,前几日编制云彩的浮略仙子送了一朵祥云给他,本是打算用作坐骑的,毕竟卯日星君天天的坐太阳车都坐烦了。 可是那云彩总是烫脚的很,卯日星君在上头站不了多久,就会被烫的哇哇叫唤。浮略仙子还为此嘲笑他,说谁叫星君这几日撒出去的阳气太重了,人间都成了旱地,那祥云自然也会烫脚。 玩笑归玩笑,卯日星君却明白,这祥云似乎不大服用。浮略仙子属于织女府下的女仙,织物所采用的丝线,均为织女府前那几棵古蚕树上采的。可能是因为古蚕树本身就具有些灵气,也有可能是因为织女府的女仙在织造东西时带去了部分灵气,总之出自她们之手的织造物品,都有属于自己的灵气。 虽然没到化形的地步,但总会能自动认主。因而浮略送来的这祥云才会一直烫卯日星君,估计是不想认他为主的。 意识到这点,卯日星君干脆就将那祥云扔出去了。世间万物皆有灵性,既然它不想认主,那就说明这东西有自己的思想,卯日星君一向大度,将它放出去实现理想好啦! 由于丢的随意,所以紫霞猛一提起来的时候卯日星君还没能想起来自己丢掉了一朵祥云的事情。直到见着紫霞泫然欲泣的模样,这一下子着急了,竟然倒还想起来了。 卯日星君一拍巴掌,“你就是我扔掉的那多祥云幻化出来的精灵?” 随即又想想,这么说好像不大礼貌!卯日星君赶紧换了个说法,“我是说,你这么快就化形了?” 说罢又上下打量着眼前坐在太阳车上的女子,一身紫衫飞扬,头发有些凌乱,在傍晚最后的一缕阳光里,更显得女子纤弱。 见那女子点点头,依旧有几分怯懦的模样,卯日星君几乎要跳起来!乖乖,这天界的东西都有灵性,过个几百年几千年的,化形并不是难事。可是就这么,两三天就化形的,这还是头一遭预见呢! 不得了不得了!卯日星君赞叹着,当真是个天才了。还没等他下一句话开始说,便听东边天空之上,有女子的呼喊声传来,“卯日你这个该死的,又偷懒!还不快些收了阳光回来!望舒的月亮船已经快过来了!” 卯日星君这才看见天边的最后一缕阳光还漏在外头,他一时也顾不得回复女子的话,赶紧打开口袋念了几句,那阳光就仿佛受到了召唤一般,飘飘然进了口袋里头。 天色完全暗沉下来,静静等待着望舒和她的月亮船经过。 结束了一天工作的卯日星君今儿不能如往常一般去潇洒喝酒了,因为他的太阳车上还做了个来路不明的小丫头。 两人面对面坐着,谁也不开口。这种尴尬的气氛最终还是被卯日星君给打破了,“我说,你不能跟我回府的。”他抓抓脑袋,有几分的歉意。 实在不是卯日星君不愿意救助女子,只不过是这女子身份不明,卯日星君可不敢带她随意出入九重天!更何况,就算带了去,在南天门也会被人拦下来。那个守天门的破军星君可不像他这么好说话的。 见女子一脸懵懂无知的看着自己,卯日星君有些无奈,和女子互相瞪眼看着,须臾以后,他败下阵来,“罢了罢了,本来你就是浮略送给我的祥云里出来的,说你是我府上的仙子也可以的。不过先说好了,去了九重天,你可不许闯祸!” 那女子也听懂了这是愿意带着她,水润的眼眸里露出几分感激。 “明明能听懂我的话,方才却偏偏一句话不说。”卯日星君嘟囔了一句,却没再说什么,只掐了个法决,太阳车调转了个方向,载着两人一路朝东而去。 女子瑟缩着身子坐在位置上,神仙本是不会感受到冷热的,可是她却能觉察到半空之中袭来的寒意。 卯日星君注意到她有些发白的唇色,甩手扔过去一样东西,带了几分重量。稳稳地落在女子手中。 “看你还不习惯月出时候的天气,这个便先给你用好了。”卯日星君大方地道。 女子将那东西捧起来,现在已经完全黑沉,但借着太阳车的光亮,还是能够勉强看见这个东西……一个裹了黄色锦缎的物体,里头散发着微微的热气。 女子捧着,竟然觉得身上的寒意都消了大半。“这是什么?” 她问卯日星君,依旧减不掉话语中的怯懦。 卯日星君平日里最讨厌别人畏畏缩缩的,可是现在看着这个初化形的小仙子,竟然也不忍心责备,只是好脾气的解释道,“汤婆子,我从司命星君那儿学来的,月出的时候寒气重,抱着舒服些。” 这东西是司命星君苻莘从人间拿回来的,只不过到了天界之后改了些东西,比如里头放的不是普通的开水,而是太上老君那儿特制的火灵丹,可是长年累月的保持温度。 那时候紫霞根本不知道什么叫汤婆子,听得似懂非懂,可是却知道抱着暖和,因而又将它捧在怀里头。 太阳车飞快驰骋而过,已经进入了七重天地界,寒气越发重了。 卯日星君百无聊赖地坐在车头,把玩着手上一根不知从哪儿拿来的树枝,加重的寒气让他打了个寒噤,他忙回过头去,“蹲下身子!” 女子皱眉,她不理解这是要做什么。 卯日星君却根本不给她理解的时间,一道掌印迎面而来,将女子的身躯直接从位置之上拉进了车子中间空出来的地方。 还不带又任何反应,便听得卯日星君似乎在跟谁打招呼。 “望舒!这儿呢!”却见卯日星君远远地朝着一处光亮挥舞着手臂。 那光团近了些,又近了些。是一艘泛着月光的花船,船身很小,两侧都围了新开的夜昙花,每边各六只船桨在无人控制下自己摆动,引着船只往前而去。 船头处站了个女子,素纱蚕衣裹身,发间别了一朵纯白的牡丹,面若银盘,樱桃小口柳叶眉,眼角处用朱砂画着半弯新月。 第286章 赐名 是月神望舒,正驾着月亮船从东边过来,准备往西边过去,她也看见了正向着自己挥手的卯日星君,那张如剥了壳的鸡蛋一般的脸上泛起笑意。 月亮船靠近太阳车的时候,随身带着的清月光辉掩盖了太阳车上微弱的光,卯日星君知道望舒不大喜欢看见这阳光,干脆一挥袖子将其掩去。 “星君今儿不上别处吃酒去了?”望舒笑莹莹地问。 卯日星君不好意思地抓抓后脑勺,“今天有事,就不去了。” 望舒看着太阳车,眼神忽而一暗,“你来。”她手上披着月白色的纱笼,伸出去的时候微微飘荡。 卯日星君暗道不好,还来不及回身过去,就见一道紫色的身影忽然间近了跟前来。 望舒盯着那身影看了良久,终于散了法术,身穿紫色纱裙的姑娘一下子跌坐在地,浑身瑟瑟发抖着。 “这……嘿嘿嘿……”卯日星君笑了笑,确是尴尬得很。 望舒的眼神犀利得很,钉在人身上叫人浑身难受。“卯日星君今儿没空,就是要带人私自闯入天界吗?”她说话的时候声音加重了许多,也不若先前见面时候的轻柔。 瞧见卯日星君这幅慌慌张张的样子,更是应证了她的猜想。望舒有几分恨铁不成钢,“星君真是被美色昏了头脑!” 冒然带人进去九重天,一旦被发现,那就是推下戮仙台的命!尤其,当今的天帝可是最重视自己的安全了,有什么隐患被查了出来,那么大家都是死路一条了。 也不怪望舒以来就这么想,实在是这个浑身穿着紫色纱裙的女子太过貌美了些,她身上有股独有的气质,仿佛夜里开放的丁香,怯怯的引得人想去保护她。 在望舒一种“你怎么这样”的眼神里,卯日星君急得跳起来,“不是这样子的!我哪里会喜欢她?” 罢了又看还倒在地上的女子似乎有几分柔弱,卯日星君又心软了,先蹲下身去将她扶起来,又问了句,“可有事情?” 方才望舒出手太快,再加上望舒本是月神女,修为远在他之上,卯日星君根本就没有机会阻止。 好在女子微微摇了摇头,表示没什么事情。 卯日星君又送她坐回了原先的位置上,这次倒没有叫人家蹲下去了。也没那个必要,毕竟都被发现了。 “望舒你可太小看我了!我是那种为了美色不顾一切的人吗?”卯日星君回过头来,便捧着脸可怜巴巴地道。 望舒身上涌起一股恶寒,“别介,你这样子着实恶心。” 卯日星君被人嫌弃了,倒也不在意,反正他每天都要被嫌弃好多次,他只是为自己正名道,“我虽然混了些,但也不至于好坏不分不长脑子的呀!这丫头是前几日浮略送我的祥云里化出来的精灵,说起来也应该算我府上的仙子了,我想着今儿带回去到司命那儿做个登记,也给她个正式的仙子名分。” 因为负责天界众仙位置记录的人选犯了天规才被打下界去,如今新人选还在物色之中,所以这一职务便暂且由司命星君代替了。 他说的信誓旦旦,可是望舒还有几分不信,“可是真的?”眼神从卯日星君脸上又转到那坐在太阳车里头的女子身上。 卯日星君竖起来两根指头放在脑袋旁边,“我但凡有一句假话,就叫我明天喝醉酒落下凡去,不再做劳什子的星君可!” 望舒瞅了他一眼,“你就惯会耍聪明,一句也舍不得说自己。”喝醉酒落下凡去也不是没有过,这厮干脆就在凡间转了转,带了不少好东西上来呢! 卯日星君嘿嘿嘿的笑着,本来清俊的脸上竟然也透露出一丝傻气。望舒看着,唇角便不住的上扬。 她伸手唤着坐在车中的女子,“小姑娘过来。” “她怕你的寒意。”卯日星君挡了嘴巴,悄声说道。 望舒没有迟疑,一挥袖子,便感觉到整艘月亮船上的寒意都消失了大半,“过来。”她继续说着。 那女子能感觉到望舒的善意,又抬眸看了看卯日星君,见他朝自己点头,这才提了裙摆走过去。 她走路的时候,正仿佛天边的云彩,慢慢悠悠的,却又格外轻盈。 近了望舒的身前,便被望舒执手起来上下打量了一通,“好丫头,我在天界这么多年,还是第二次见这么有灵气的丫头。模样也是万里挑一的好。” 这是莫大的夸赞了。 可是卯日星君还有几分不满,“第一次又是谁?我觉得她就挺有灵气的了,三天能化形的,可是相当少见了,这模样就是比你徒弟嫦娥都要胜几分呢!” 在星君眼底,这女子已经是自己府上的人了,既然是府里头的,那就得护短! 望舒是晓得他的脾气,也不生气,只平静地道,“我看你是忘了还有个养在紫极殿里头的洛书,那位才是真正的万万年出一次的灵气。这丫头模样是好,可是到底也不及洛书的。” 卯日星君这才想起来,天界确实有那么一句话,万年孕育神器,万年孕育美人。所以洛书便成了万万年难得一见的神器美人儿。 不过卯日星君还是不肯认输,嘟嘟囔囔地道,“那她还占了个神器名头呢,我们丫头什么都没有!” 望舒摇了摇头,“你就是什么都有得要说的!” 罢了不再去理这个人,只看着眼前的姑娘,“好丫头,眼神纯净,既然要跟在卯日身边,那就做个小仙子也是要得的。你可有名字了?” 女子乖乖地摇摇头。 “我喜欢你,今日便越规矩,给你赐个名字。卯日星君说你托生于祥云,而又身披紫纱,所到之处皆有紫色云雾相伴,方才我竟也看见有紫色霞光闪过,不若,叫你紫霞可好?”望舒笑莹莹地道。 紫霞吗?女子偏着脑袋,似乎在思考什么。一会子后,脸上的笑意绽放开来,“好,我叫紫霞。” 紫色之霞,仅显天界。 第287章 嫦娥 望舒本为神女,自从月中诞生以来,掌控世间之月,六界之内凡是夜间生灵,莫不都是奉望舒为第一人的。因为他们需要靠月光的精华滋养,才能达到更好的境界。因此望舒地位尊贵,且因为生的较早,无论辈分亦或者灵力,都叫人不敢轻视。 望舒也颇为高傲,平日里就连几位帝君,她也只不过是点头而已,唯有这个卯日星君,可能是因为天天交接日月都要见到的原因,也可能是因为卯日星君实在话多的原因,总而言之,望舒对他的态度要好上许多的。 可是这还是她第一次这么对一个人呢。平日里与卯日星君,也不过是说话时候温柔了几分,这次居然给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赐名?要知道望舒赐名有多不容易,她手底下的十二月女至今也还是用着各方星宿名,导致经常将月女和司辰殿的几位星君给搞混了。 有人给望舒反应这个问题,她就毫不在意的挥挥手,名字而已,不过是个称谓。再说了,你司辰殿的是星君,我这边十二个月女,哪怕是个生人也不会搞混了吧? 总之,就是这么蛮狠不讲理。对了,望舒还有个徒弟,如今住在月宫里头,名唤嫦娥,说来,也能算是望舒起地吧。因为嫦娥二字本是月亮之名,五万年之前望舒得了一个小徒弟,生来玉雪可爱,叫人看了便心生欢喜。 因而便想给她赐名。你知道的,哪怕是上仙,对于模样好看的人儿,也总是带了几分怜惜的。彼时洛书还没化形,天界之颜色,当属望舒的小徒弟为首了。 可是神女的起名实在叫人不敢恭维,她拿着一堆想好的名字到百花仙子佰玢那儿商量,百花仙子瞧见那宣纸上写的一个个花儿草儿的,嘴巴忍不住抽搐。 这怎么比她这儿的花仙取名还随便些呢! 不过望舒虎视眈眈地,佰玢哪里敢多说什么,幸好她向来机灵聪慧,脑子一转,瞬间便想到了,“月亮别称不是叫嫦娥吗?我看你就叫她嫦娥好了,反正你是月之神女,她又是你的徒弟,说来也合情合理的!” 嫦娥?望舒细细想了一通,随后拍案,“就叫嫦娥吧!” 于是乎,天界的美人儿嫦娥就此诞生了。 关于嫦娥名字的来历,除了百花仙子和望舒,也就只有卯日星君知晓了。所以对于望舒突然赐名,并且这个名字,还不是什么花花草草的,卯日星君表示很惊奇。 他的情绪也都显示在了脸上,“望舒今日有什么欢喜的事?”卯日星君奇怪。 望舒含笑地眸子转过来,那周边的昙花瞬间就失了颜色,“我瞧着这丫头可人,得我心意,就给她赐了名字,你不会介意吧?” 嘴上这么说着,可是眼神里却明明白白写了,你要是敢说不好本座就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卯日星君缩了缩脖子,连连摆手,“哪里的事,紫霞这名字多好听!来,快,谢谢神女赐名!” 紫霞眨巴着眼睛,看着面前的美人儿,“你是神女?” 卯日星君扶额,心想果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 然而望舒却根本不在意,“对,我是月之神女,你可以唤我望舒。” 罢了罢了,随他们去吧。望舒,也许久没有这么开心了呢。卯日星君吐了口气,脸上漏出个无奈的笑容来。 他的目光一直放在望舒身上,瞧着望舒的笑容,忽而整个人都舒心了一截。罢了,叫她开心些,也是好的吧。卯日星君翻身坐到了太阳车内,又望了望远处暗淡的天空,口中轻轻念了几句,只见月亮船上的一朵昙花休然飞过来,向着卯日星君手指所指的方向过去。 昙花一路飞向远方,直到在一处地界散开,做了满天的月光。布星台上的掌夜仙人看见了月光出来,这才撒开星河,露出几抹星宿来。 夜晚,来临了。 望舒的眸光微微一动,嘴角的笑意更加上扬了些。 她干脆将紫霞拉上了自己的月亮船来,身后不知何时又出现了两把椅子,她带着紫霞坐下去。 “好丫头,你像一个人。”望舒伸手摸上她的头发,眼神里有几分慈爱。 紫霞虽然不解,但没说什么,任由望舒摸着她的头发,“你是神女,那我是谁?你的船真漂亮。” 她抬眸望着船身周边,那里到处都是泛着白月光的昙花。 望舒轻轻地笑着,“你是仙子呀。这是我撒月用的月亮船,上头的昙花里含着月光,你想看看吗?”说着却是直接一伸手,但见一朵昙花顺势飞到了望舒的手上, 仙子?紫霞还是不解,“仙子是做什么的?”她的目光逐渐被望舒手上泛着月光的昙花吸引,凑过脸去看着。 昙花已经完全散开,与普通的花全然不同,这花散着微微的淡蓝色,周边又是一圈温柔的月光。 “仙子,各有所司。你既然是卯日星君府上的,那就应该是在卯日星君收车的时候,挂上几道彩霞吧。” 紫霞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即又看向了那朵昙花,“真好看。” 昙花漂浮在望舒的掌心之上,整个花朵儿转动着。紫霞看着这花,脸上笑意渐渐多了许多。 望舒看着这脑袋,心底软的一塌糊涂,眼神更是能溺出水来。“看过月光吗?” 紫霞摇摇头,她才见过彩霞。 望舒将手中的昙花轻轻握起来,那昙花在手心里转了一会儿,忽然就四散开来,一下子成了满天月光,自两人周身飞散出去。 紫霞抬起头来,望着这满天的白色月光,眼底映出的景色更美。 “好看吗?” “好看。” “好丫头,你真是像极了一个人。”望舒给她理起耳边的碎发,声音轻轻柔柔的。 两个美人儿坐在月亮船上,周边的昙花竟然比不上他们半分,就连散开的月光也显得暗淡许多。 卯日星君不远不近的看着,双手撑在脑袋后面,嘴里边叼着个从哪里来的草根儿,上下跳动着。“像极了,玉水啊。” 第288章 入九重 神女玉水,这个遥远而又熟悉的名字。她是仙如其名,如玉似水。和望舒的来历一样,诞生于天河水流之中,集天界水灵而成的神女。 她说话总是温温柔柔的,就仿佛望舒一般。或者,更应该说,是望舒像她多一些。 玉水之于望舒,该是一种信仰。可是玉水最后过不去内心的坎,选择四散灵气,望舒闭门不出三百年,再次出关之后,脸上便是这种笑意了。 人们都说神女望舒变了,变得更加温柔,就是不可亲近了。这应该好过从前的冷面神女,对于一切都高傲不屑一顾。 可是卯日星君知道,她只不过是将自己伪装得更深了些。没有人再能去触碰真正的神女望舒,因为她早已经跟着玉水的离开埋葬了过去的自己。 肮脏的天界,不配玉水,更不配望舒。卯日星君一直都是这么觉得的。 可是这个被叫做紫霞的小仙女,当真像极了望舒。 卯日星君一开始并没觉察到,只是当看着望舒拉住她的手的时候,忽而就回想起了从前的情景,两种情景交叠起来竟然让人产生一种错觉,紫霞与玉水,似乎是同一个人一般。 其实她们一点儿也不相像。紫霞比玉水更为美貌,整个天界里头,也只有紫极殿那位能高几分了。玉水则是更偏向一种温润的气质,卯日星君到现在也说不大清楚,总之,玉水就是很让人喜欢。 望舒现在地笑容,是虚假而又朦胧的。比不得玉水,可是也不能怪望舒,她自己也很难过。 卯日星君远远地看着那坐在月亮船中的人儿,眼神微微暗沉。 望舒并没有与紫霞聊太久,因为她还要赶着去东海赴宴。“老龙王的宝贝闺女过百岁宴,我要是去晚了,他又得叫唤。”望舒提起老朋友的时候,总是会更多一份耐心。 她将紫霞送到了卯日星君的太阳车上,又朝着小丫头挥挥手,“别忘了到广寒宫找我耍,我徒弟跟你一般大,你们也可以多交流交流,” 卯日星君不耐烦的摆摆手,“快些去吧!”心想嫦娥可是比紫霞年长了两千岁呢,怎么就一般大了? 虽然紫霞一化形就是这般模样,但按年龄来算确实还是刚出去呢! “好了好了,你快带她回去吧。”望舒也不再逗留,驾着月亮船往东海方向而去。 她离开不久,这寒气又重了许多。 紫霞捧着一朵昙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卯日星君发动了太阳车,准备打道回府。 “她是神女,你又是什么?”紫霞开口,满脸都写着不解。 卯日星君好脾气地道,“我是卯日星君,你叫我卯日,或者星君吧。” “你的名字叫卯日星君吗?” “不是,我没有名字,我掌管太阳,所以唤做卯日。星君是我的封位。” 这下子紫霞更奇怪了,她双手捧着昙花,并拢的膝盖还放着方才卯日星君给的汤婆子。大眼睛好好儿的看着卯日星君,“那你为什么不是神女?” 卯日星君一个仰倒,“神女那是女神仙的封位!你看本星君像女的吗?”他伸手指着自己的鼻尖。 紫霞便细细看着他,“男女又是什么?” 卯日星君算是明白了,这除了长相身高,其他都还停留在幼童时期,也懒得与她解释这许多,便挥了挥手,“罢了罢了,回府上我慢慢儿给你说好了。” 他今天可是累极了!不止给自己完成了任务,还耗费精力帮望舒撒了月光! 哪怕是卯日星君,也忍不住漏出几分疲惫来。 紫霞看着他不若方才活泼,也就沉下头来,专心致志地看着手中的昙花。 太阳车一路飞奔而上九重天,终于到了南天门之外。 负责守门的天兵远远地就已经看到了太阳车散发出来的光亮,在车身近前的时候,与往常一般笑着玩笑道,“星君今儿来的晚了,莫不是路上遇到了拦路的仙女儿?” 才说完这话,身旁的人便捅了捅他的胳膊,那天兵抬眸细细看过去,却见太阳车上,除了卯日星君,还坐了个十分漂亮的仙女! 两个天兵吓得一愣,连话都忘了问,还好其中有一个机灵,赶在了太阳车进入九重之前拦了下来。 “星君且慢!多有得罪,只不知道这位仙子是何家仙子?还请出示仙令,让小的也好完成任务。”那机灵的天兵恭敬地对着太阳车上的两人道。 另一个天兵这时也已经回过神来,慌忙抓着长戟过去赔罪,“还请星君和仙子见谅。” 太阳车上的紫霞根本就不知道这突然出现的两个人在说什么,便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太阳车上的卯日星君。 星君被她这么看着,只能认命的怂了怂肩膀,心想,回趟家都这么麻烦,还不是因为你!不过自己带回来的人儿,怎么也得带进去! “你且在车上好好坐着。”卯日星君交代了一句,随即飞身下车,正好立在两个天兵跟前。 两个天兵见了他,今儿竟然也不敢像从前那般放肆,甚至声音都压低了许多,“星君,这是怎么回事?” “哦,这个是浮略仙子送的那多祥云化出来的,怎么说呢,也算是我府上的仙子吧?不过她化形的太快了,我现在正打算带她去司命那儿补个名录。”卯日星君指了指车上漏出一个脑袋来的人儿道。 两个天兵面面相觑,“这,不合规矩啊……”没有仙令的人,是断然不能入九重的。不然出了什么事,这谁来担当责任? 卯日星君一手揽过一个来,三颗脑袋凑在一起,“哎呦,我是个什么人你们还不清楚吗?我最怕麻烦了,若是她当真有问题,我也不敢带过来啊。而且一个女孩子可怜巴巴的,我总不能把他丢在外头吧?” 两个天兵从前也得了卯日星君不少好处,今日被他这么一说,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可是,破军星君那边……”卯日星君好是好,但是,自家头上的破军星君不是更可怕吗? 想到拥有战神名称的破军星君,两个天兵忍不住浑身一个颤抖。 第289章 劫 卯日星君丝毫不在意的挥挥手,“没事儿破军不是去之境勘察了吗?一时半会的也回不来,再说了,这种小事情,哪里需要麻烦破军?” 话是这样没错……两个天兵脑子还没转过来,便又被卯日星君给拉住了,“瞧这大晚上霜寒露重的,一个女孩子总在外头呆着也不是个事情对吧?” 天兵看了看车上只漏出半个脑袋的人儿,再一想到方才的惊鸿一瞥,心里也忍不住可怜,“也行,星君快些带仙子过去领了仙令吧,下次可就不能这样子了!” 卯日星君拍了拍两个天兵,“够意思,平日里没白给你们吃酒!”说完了便飞身而起,直接落到了太阳车上,念了口诀之后,这车子便继续向着星君府奔驰而去。 直到车身再看不见的侍候,两个天兵才从那股诱人的芳香中脱身出来,其中一个重重吸了口气,“你瞧见了没?” 太阳车上那天人之姿! 另一个天兵楞楞地点头,当真是太美了。即便再九重天之内,也难逢敌手!“卯日星君好福气,随手一捡都是个大美人儿。” 可惜啊,这份福气倒不是谁都能有的,两个天兵互相看了一眼,而后叹了口气,“还是好好的守南天门吧!” “破军星君什么时候回来?” “还得个两三天吧,最近魔界不安定,也是没办法。” “那今天的事?” “诶,我可什么都没看见!” 太阳车早已经载着两人扬长而去,星空闪烁下,紫霞偷偷回头望过去南天门外的光景,竟比九重天里头要美得多了。 卯日星君办事情一向很快,将紫霞带回了府邸以后,便吩咐府上的仙童先去了司命星君府上打个招呼。 第二日一早,便领着个怯生生的紫霞去了司命星君那儿做登记领仙令。 彼时司命星君正在麟台里忙着清理前年积攒的命数,府里头伺候的清风将二人迎进去,到了正堂入座。 “还请星君稍等,我们家星君还在麟台里头。”清风弓了身子道。 卯日星君挥挥袖子,“没事儿,我也不急,反正今儿交代了云曦去给我值日。”天知道他多久才能偷一次懒呢! 清风晓得这位星君的性子,也不多客套,让仙童上了两盏清茶以后便退了出去,他虽然只是个仙侍,但也忙的很,谁让司命星君是个不让人省心的主子呢? 卯日星君看着清风的背影咂咂嘴,“诶,偏偏就跟了苻莘。” 紫霞不懂他话中的意思,只坐在位置上抬眸看着他。 瞧着那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卯日星君忽而觉得头大,这捡了个太漂亮的仙子似乎也不大好,这才来了一日,半个天界的人都晓得他府邸住了个美人儿了。 “浮略肯定偷偷给你用了好东西,否则怎么会这么快化形了。”卯日星君上下打量着她,而后非常肯定地道。 紫霞只睁着眼睛看他,一句话也不说。应该说,她昨日进了九重天以后,就没开口过,卯日星君问她,她也只是楞楞地点头。 怎么说,仿佛一下子就丢了精魄似的。卯日星君只能理解为,她不适应九重天的生活吧?过段日子应该就好了的。 因而紫霞不搭话,卯日星君也不在意,依旧在说着自己的话,时不时还要转个头来问问紫霞,结果可想而知,从头到尾都只有卯日星君一个人在自言自语。 苻莘推门进来,便听见卯日星君那说个不停地声音,“合着你上我这里来自说自话了?” 他站在门口,外裳斜斜的挂在肩上,一根木棍从后头束起半多发丝,眼睛里尽是慵懒。 卯日星君一看是他来了,也不再自说自话,“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儿是有事才来的。” 他说的极为自然,苻莘走进来,顺势弹了弹这位星君的脑门儿,“我还是头一次见用无事不登三宝殿来形容自个儿的。” 卯日星君狗腿地拉开一把椅子,虽然本来也不用他去拉,可是苻莘还是顺势坐了下去,卯日星君在后头给他垂着肩膀,“本星君一贯是有自知之明的!” 开玩笑,这有求于人的,难道还会摆出一副高傲的姿态吗?卯日星君又不傻!再说了,在卯日星君这里,面子值几文钱? “行了行了,我那儿一大堆命数还没理清楚呢,明儿天帝就要收上去看了,你有什么快说。”苻莘是晓得他的脸皮的,那是厚道了一定的境界,他若是不先开口,只怕这位能在这里一直呆着。 卯日星君停下手来,指着身后的紫衫女子道,“我府上新来的仙子,今儿来找你落个信息,拿个仙令,” 苻莘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过去,一身紫衫的仙女儿确实是好颜色,哪怕是天界,也唯有洛书能胜她一筹。司命星君上挑着眼皮儿,哼哼了一声,“我说你怎么那么上心,又是亲自跑一趟,又是要求见我的,原来都是为了美人儿。” 罢了他捏了捏眉心,“都说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嘴上念着望舒的名字,实际上已经看中了新的丫头!” 卯日星君差点儿没跳起来,“胡说八道什么呢你!” 他作势要掐苻莘的脖子,好在司命星君眼疾手快一个反手将他钳制住,脸上的笑意明显,“嘿,跟我斗,你还嫩了些。” 卯日星君被他掐着双手,又听了方才的话,竟然也生气了,“你说你是给不给就行了!” 见他果真上头了,苻莘也不再逗他,松开了手,“行了行了,不与你玩笑。”他停下来,半眯着眼睛看着静静坐在椅子上的紫衫姑娘,“我早便知道你会带她来这儿了。” 卯日星君也不会当真拿他怎么着,方才一下子急了眼,现在倒好了许多,听见这话便觉得奇怪,“洛书说给你听得?” “那丫头说,天界有大劫了。”苻莘牛头不对马嘴地回了一句。天界有大劫了,从每个方面来讲,都有许多事情可以发生的。 第290章 仙令 洛书有预言之力,只不过这种能力似乎在她化形后便减弱了许多,这倒不是说预言的准确性降低了,而是洛书自化形以后,便再不能如同从前一般,每天进行多次预言,现在她若是没有外物支撑灵力,一次预言之后,便会精疲力尽。 这个究竟是为何,到现在谁也说不大清楚,总而言之,她是能少用预言便少用预言了。所以当听得司命星君说这话的时候,卯日星君是很奇怪的。 洛书很少使用预言之力,又怎么会把每日仅有的预言浪费在自己,或者说一个刚刚化形的小仙子身上呢? 他有些狐疑地瞧着苻莘,这厮最爱搞一套骗人的把戏,“你不会在骗我吧?” 紫霞刚刚才化形,又怎么会与天界之灾有了联系呢? 苻莘一脸严肃地看着他,两个人就这么你瞪我我瞪你的,须臾之后,司命星君摆了摆手,“我逗你玩儿呢,洛书这几日都忙着补回上次预言魔界部署的灵力,哪里有空管你?再说了,一个小丫头又怎么会牵扯到天界安危,我就说你是晒太阳晒傻了吧,这种话也信?” 司命星君拍拍卯日星君的肩膀,“你还得再历练历练啊!” 卯日星君却是在心底松了口气,天知道方才他有多紧张!“我就知道你惯会骗我!” 紫霞坐在位置上,偏了脑袋,视线似乎在看着司命星君。 那道纯粹的目光注视让司命星君脸上的笑意有一瞬间的僵硬,很快他又调整好了情绪,从袖中掏出一块绿檀木的空白木牌来,“叫什么?” 他问的是跟在后头的女子。 然而那人却仿佛个痴傻儿一般,只呆呆地看着司命星君,一句话么不说。 卯日星君干脆道,“你也别问了,就叫紫霞。这丫头啊不知道是不是吓傻了,到现在也没说过一句话,我都担心自己是不是捡了个傻子!” 司命星君一边听着他叨叨,一边用手在那木牌上轻轻划了几笔,灵光闪过,那木牌上顿时出现几个字来,“卯日星君府女仙紫霞” 他将这东西递给一边还在滔滔不绝地卯日星君,“快走吧你,天天的打扰我!” 求得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卯日星君心满意足的停了口,当然,临走前还不忘夸几句司命星君风流倜傥英俊潇洒,被司命星君一个瞪眼儿结束了话题。 “走啦紫霞!”卯日星君笑嘻嘻地道了谢,回头唤了呆愣愣的紫霞,二人告辞之后,也没用清风相送,便自己出了司命府。 紫霞跟在卯日星君后头,看着那块檀香木的木牌被卯日星君扔起来又接住,反复了好几次,日光之下,那绿色的檀木上字迹清晰可辨,“紫霞。” 司命星君透过那扇半开的门儿,眯着眼睛瞧着两人的身影渐行渐远,“紫霞吗?” 忽然,一道身影出现在正堂之内,“星君,洛书上仙预言到的,就是她吗?” 那人抬起头来,正是司命星君府邸的仙侍清风。 司命星君摸着下巴,“八九不离十吧。你过会儿送篮子点心过去,把这事情给那丫头说一遭。” “是!” 清风的身影忽而退散,正堂之内只剩下司命星君一人的时候,他那张永远挂着不正经笑意的脸便沉寂下来,当他不笑的时候,俊逸的面容竟然给人一股威严之感。 “紫霞吗?”他想着方才刻在仙令上的名字,“还有四百年啊……” 谁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或许唯有远在紫极殿里头睡觉的洛书能够知道,因为司命星君说的正是洛书的预言之一。天界将于紫霞出现四百年后,遭遇大乱。 这番预言,只告诉了司命星君一人,因为洛书说,预言里显示,这个紫霞与司命府脱不开关系。 看来,一切都是天道啊……司命星君握着写满人间命数的竹简,脸上露出一抹自嘲的笑意,“我算尽人间各种命数,却算不到自己的命数。” 神仙,当真是六界最可悲的啊。 这番感叹,注定只有他一人知晓了。 司命府外,紫霞与卯日星君一同的身影引起了不少路过的仙家注意,那些年纪小些的仙侍便偷偷蹲在两旁的云里,说着卯日星君府上新来的仙子可真漂亮。 卯日星君听着这些窃窃私语,掂量了手中的绿檀木牌,忽而停下步子,将那木牌递给身后之人,“喏,你的仙令。” 那人很快便接过去,摩挲着上头的紫霞二字,似乎在犹疑着什么。 卯日星君道,“你想说什么便说了,我又不会吃了你?” “这是我的身份吗?”紫霞问着。 “对,卯日星君府,女仙,紫霞。以后就是你的身份了。”卯日星君好好的瞧着她,说的一本正经。 紫霞盯着木牌良久,而后才抬起那张叫人惊叹的脸,“星君。” 卯日星君眼底有些笑意,“好丫头。”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像极了那天的望舒。 紫霞从那天开始,便真正成为了卯日星君府上的仙子,每日跟着卯日星君,坐在太阳车上,往日落的方向挂一抹紫色的纱。 晚上的时候,便会到广寒宫去,渐渐地,嫦娥仙子也与她熟了,当望舒外出地时候,她们二人便一起在广寒宫里的月桂树下打花牌,嫦娥仙子养着的那只白白胖胖的玉兔蹦跳在院子里,晚风吹落一地的月桂花,伴着花香。 有时候她也会坐在卯日星君府门的一块大石头上,看着远方变幻的云彩,杵着下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日子一天天过去,天界安静得很,没有一点波澜。三百多年的日月飞快过去,那日紫霞与往常一样,就坐在卯日星君府门前的大石头上杵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 忽而觉得面前一道风吹过来,逼的紫霞闭起了眼睛。 “小丫头可知道凌霄殿如何去得?”她睁开眼睛的时候,面前是个手执金色棍棒,脚踏七彩祥云的,猴子。 对的,你没看错,那就是只猴子。 第291章 猴子 紫霞从没见过这人,而且觉得他的模样实在稀奇得很。浑身都是毛,穿了一身的鎏金铠甲,连手上的长棍子也泛着耀眼的金色,眼睛一眨一眨的,活像个,猴儿。 她很少说话,就连整日呆在一起的卯日星君也觉得她无趣,嫦娥仙子轻易又出不得广寒宫,望舒总不能天天往卯日星君府上来,因而很少有人跟紫霞说话。 此刻有个人突然开了口,她便觉得新奇,再一看这根本不是个人的模样,活像卯日星君的画本上写的猢狲,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那猴子抓抓脑袋,“小丫头笑什么?” 他说话的时候似乎也着急得很,一句话恨不能缩成半句来,那声音听起来难免多了些尖厉,却不叫人讨厌。 紫霞眨巴眨巴眼睛,“你是谁?” 她的声音就像空谷足音,又像铃铛般清脆悦耳,与猴子比起来少了分尖厉,却额外多了分轻灵。 那猴子也跟着她眨巴眨巴眼睛,手指头一翘起来,指着自个儿的鼻尖道,“你问我?” 紫霞觉得这猴子有趣,明明这里就没有别人了,她还能问谁?又不是自家星君那般,任他一个人也能讲话的。她觉着好笑,也就不加掩饰的笑了,漏出四颗糯米牙齿,红唇向上扬起一个弧度来。 猴子更奇怪了,觉得这小丫头疯了不成?但见他转了转手上的长棍子,“啊呀呀,不与你讲,俺问别人去!” 说着脚下的七彩祥云便飘飘然地动了起来,像是要往别处去。 紫霞便招了招手,那祥云忽而停止了行动,“你来,我告诉你。” 站在祥云上的猴子一脸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模样,“你到底是谁?” 只不过是轻轻一招手,便让自己脚下的筋斗云都没法动作了! 紫霞抿唇,“我只能答你一个问题,你想听哪个?” 她难得有如此俏皮的模样,话也是多得不行。虽然紫霞自己也说不清楚,到底是为何,会对这个忽然出现的猢狲觉得有趣,不过她一向心大,倒也不去想着这些,只笑着看着他。 猴子不想搭理她,颓自念了几句咒,却发现这云当真是一动也不动!真是见了鬼!猴子干脆跳下身子,仗着他那根长长的棒子站在地上,“凌霄宝殿怎么去?” 紫霞见他选了前一个问题,忽而就觉得有些失落,不过她倒没说什么,只伸手指了指西边一处,“喏,从这儿往西走三百里路,有处月牙儿泉,过了泉就是凌霄宝殿了。” 她其实很少在天界走动,大半时间都跟着卯日星君坐在太阳车上,这些地方也记得不甚熟悉,甚至连个准确的名字也叫不上来。 这话说的不清不楚,猴子抓抓脑袋,暗自说了句什么,随后纵身跃起,背对着紫霞招了招手,“小丫头多谢了!” 他走了,这次没有带走脚底下那朵祥云。 紫霞站起身来,垫着脚去望那远去的背影,可是却什么都看不清楚了。那朵祥云孤零零的留在原地,紫霞伸手,那家伙就仿佛长了神智一般,飞快的到了紫霞身边。 “乖乖,”紫霞摸摸祥云,正准备上去坐坐看,忽而这东西又仿佛受到了什么感召,一转头向着西方飞奔而去。 紫霞没有动作,就立在原地看着,随后低下头来笑了笑。 这猴子真有趣。 卯日星君今日回来的格外晚,似乎也没看见望舒前去布月,因为当阳光收尽之后,紫霞并没有看见那轮温润的满月升起来。 她站在星君府门前那块大石头上,不知道在看向何方。眼前有一点光亮由远及近,紫霞莞尔,抬起手来摇了摇。 不久,便见一辆散发着金光的车子近了跟前,上头跳下来个模样清俊的仙人,正是卯日星君。 不过卯日星君今日不同于以往的从容,那张一向笑嘻嘻地脸上竟然多了一丝让人看不懂的情绪,他一把抓住紫霞的手,没有给她任何说话的机会,直接将她带进了府邸。 星君府守门的仙童很快将那扇红漆木门关上,发出吱哇的一声响。 紫霞没有反抗,就这么被卯日星君抓着,跌跌撞撞的一路近了正堂。 星君府上正堂摆设朴素,唯一亮眼些的,竟然是一朵放在最上头香案上的一朵昙花,此刻正浮在半空微微转动。 卯日星君忽而停下来急行的步子,猛然转过身来,眼神里闪着叫人难以捉摸的情绪,脸上一贯的笑意在今天也没有出现了。 紫霞不开口,就与他对视着。 须臾之后,卯日星君方才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他有些没好气地道,随即转过身去,怒气冲冲地走到一旁的桌子边,给自己倒了盏茶水,咕咚咕咚地一口喝下。 紫霞静静地站在原地,什么也不说。 她看的出来,星君似乎很不开心。可是为什么不开心呢?紫霞并不知道,却能想到事情似乎与自己有关。她不喜欢说话,可并不代表她是个痴傻的。 卯日星君对她照顾,紫霞都看在眼睛里。或者更准确的说,她早就将卯日星君当成了如同亲人一般的人来看,虽然她还是很少与他说话,可是却清楚星君今日想吃些什么,紫霞从百花仙子那儿学会了下厨,偶尔会给星君做点吃的解解馋。 因为神仙是不需要吃饭的,大部分神仙吃东西,类似于卯日星君这种,也只是为了解馋而已。 她不善言辞,却总能表达自己最大的善意。 如今看着星君着急,紫霞便静静的站在原地,不轻易开口。 卯日星君回过身来,便看见那双清透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自己,那眼睛里仿佛含了比太阳还要更纯粹的光,叫他看了便忍不住心慌起来。 “你要我拿你怎么办才好?”卯日星君叹了口气,顺着椅子坐下身来。 “你今儿是不是见到了一只猴子?” 紫霞沉默了一会儿,随后点点头,“是个穿战甲的猴子。”她补充说道,随即脸上便绽开一抹笑意。 第292章 胆颤 提起那猴子来,紫霞似乎便开心了许多。这种莫名的情绪叫人觉得惊奇,但是却更令卯日星君心惊胆战。 但见他休然从椅子上站起身来,眼睛死死盯着紫霞,知道紫霞意识到自己脸上的不合时宜的笑意以后,他才一字一句地道,“他与你说了什么?” 星君的口气很严重,这是紫霞近四百年来从未听到过的语气,平常里,哪怕星君总是说着奇奇怪怪的话,但总归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见了谁都好说话,对紫霞那就更不要说了。 不管是因为月神望舒的缘故,还是因为星君自己说的,紫霞是他府上的女仙的缘故,总而言之,他对于紫霞总是格外的好。 并不如其他星君那般,当真拿紫霞做个仙侍,天界偶有传言,说卯日星君这是捡了个闺女养着。每当这时候,卯日星君便插着腰的哼哼,只说那些家伙一点也不懂自己。 确实,天界似乎没有人能懂这个掌管太阳的星君。紫霞曾跟随他到很远的地方收回阳光,明明是温暖的日光底下,这个人的背影看起来却格外的孤寂。 他就像个不属于九重的浪荡子,永远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可是永远也让人猜不透他内心所想。 太阳车所到之处尽是温暖光亮,可是这个掌控世间温暖的人,却似乎将自己的光亮都给了别人。 紫霞跟着卯日星君这么多年,觉得他只有在月神望舒面前,才会真正的开心一次。这其中缘由,紫霞从未想过,也从未问过。 她觉得星君会不开心的。紫霞的命准确来说,就是卯日星君给的,她不想让星君不开心,就比如现在,哪怕心底隐隐有个声音告诉她,不要说,可是她还是毫不犹豫的说了,“他问我凌霄殿怎么走。” 紫霞看着卯日星君逐渐阴沉的脸色,眼眸里全是她不曾见过的情绪。 那时间似乎停止了一般,紫霞耳边什么声音也听不见,她清透的眼眸里露出几抹愧色,在卯日星君开口之前,她先道,“星君,我错了。” 也说不清是为什么,一想到方才见到猴子时的开心之感,再看着星君现在的模样,紫霞头一个反应便是,自己做错了。她不应该跟那只猴子搭话,更不应该告诉他凌霄殿往何处走。 可是她的道歉并没有让卯日星君的脸色有所改变,这个往日里嬉皮笑脸的星君如今阴沉着脸坐在位置上,眼神也不知看向何处。 “紫霞,”许久之后,紫霞听见他用喑哑的声音喊着自己的名字,“或许,我护不住你了呢。” 紫霞看着他抬起来的脸,那上头的笑意苦涩而无奈,一股深深的无力感似乎缠绕着她的全身,紫霞的心头猛一抽搐,她隐在袖子里的手忽而蜷曲起来。 星君的话她听不懂,可是却能感觉到严重性。 与一个猴子说说话,就变成了滔天大罪吗?看样子是的呢,这罪似乎还不是一般的严重,星君苦笑的模样,一点也不好看。 紫霞噗通一声跪下身去,“星君,为什么呢?” 她跪下,是对星君感到抱歉。又让星君担忧了。可是她不能理解,到底为什么要说这种话?究竟是自己做了什么事情,才让星君说出这种话来。 为什么?与一个猴子说说话,也成了错吗? 卯日星君长长的叹息就仿佛一句悲咒,萦绕在紫霞的耳畔。 “紫霞,你可知道,花果山有个水帘洞,里头有只灵猴,自称,齐天大圣,他叫做,孙悟空。” 孙悟空?紫霞的脑海里忽而浮现那个猢狲来,那身战甲穿在他身上,一点也不奇怪。可是她还是摇了摇头,她不认得什么孙悟空。 卯日星君一脸早知如此的模样,“我早便晓得了。只是没想到,他居然会这么快就闹上天来。” 星君话里有话的模样,让紫霞的眉头越发皱起来,“他为何要去凌霄殿?” “因为他是个妖猴,占山为王,天帝担心他危害人间,便招了上来做个天官,今天是来报道的。” 妖猴?紫霞见过的神仙少之又少,妖怪就更不用说了。她没办法想象妖精究竟该是个什么样子,可是却本能的觉得,妖精不是猴子的样子。 “星君,他当真是妖精吗?”紫霞跪在地上,腰板挺得直直的,清透的眼底映出一抹疑惑。 卯日星君招了招手,但见紫霞的身躯就这么站了起来,“天帝说他是妖精,他就是个妖精。”他看着紫霞一双漂亮的眼底,一字一句说的认真。 天帝?主宰一切的天帝啊……卯日星君眼眸微动,他又想起了多年之前,当长凌还在的时候,衣冠缥缈,上仙的一眼回眸,凝了太多不可言的往事。 紫霞被这句话砸的头晕脑胀,她楞楞地想着,天帝说猴子时妖精,猴子会危害人类,那猴子就一定是这样的吗? 她回想着,当自己坐在星君府门前那块大石头上的时候,那个穿了战甲的猴子从一朵七彩祥云上一跃而下,偏着脑袋问她凌霄殿怎么走?倘若当真是个妖精,那怎么不学书里画的那般,用他那根长棍子直接打死她呢? 倘若当真是个妖精,又为什么在她开玩笑拉住他的祥云的时候,还好脾气的与自己说话呢?紫霞想不通这个道理,所以她觉得猴子不是妖精。 “他只是只会说话的猴子而已。”紫霞有些倔强。 卯日星君不知何时已经近了她的身前,一只手抚了抚她的头顶,“对啊,只是只会说话的猴子。可是猴子太厉害了些,总叫人害怕的。” 他停下来不再开口,两只手傅在身后,消瘦的脸上没了笑意,更显得他凌厉。 紫霞脑子里一片混乱,她停在那里想了许久,忽而抬起头来,眼睛直直看着卯日星君,“天帝也认为我是妖精,所以星君护不住我了,是吗?” 卯日星君没有转过头来,他也没有搭话,衣冠飘扬之间,紫霞似乎看见了一道玄衣人影出现。 第293章 不公 那一瞬间,卯日星君似乎就不是卯日星君了,并不是紫霞恍惚的眼神所见,她确实能感觉到,那个身影不同于以往的卯日星君,他背对着自己站在那儿,屋外的清冷月光撒进来,将他的背影拉的老长,直到在身后的墙上映出一道影子。 紫霞可以肯定,这不是卯日星君了。无论是气质,亦或者说是他说话的声音,都不是卯日星君的了。“紫霞,有时候明明不是你的罪过,可是只要有人觉得你有罪,那就是有罪的了。” 这话就仿佛一个圈子,弯弯绕绕的,紫霞听不懂,自然也不知道如何回答。 卯日星君背着手,目光所及之处,尽是一片的黑暗。“神仙为什么称作神仙?他们都说是因为无欲无求,所以大成之者便是花落不沾身的,像吾等,也只能说是个清心寡欲。一旦有了别的想法,你就污了做神仙的本性。” 这是再说,自己和猴子说了话,便是生了其他想法吗?紫霞想不明白,她就站在卯日星君投出来的影子后边,垂着脑袋,“可是猴子的想法,也不一定是错的啊,我的想法,也不一定是错的啊。为什么我有了别的想法,就要说是犯了大罪呢?” “没有为什么。天帝觉得你错了,你便是错了。” 紫霞紧紧捏着手心,她养的长长的指甲顺着掌心嵌进去,红色的液体顺着指甲盖儿流下来,透过她手指的缝隙,最后滴在地上,化成一缕紫色轻烟。 “星君,这样真的不公平。”她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竟然对着星君说出这种话来。可是待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收回了。 紫霞闭了闭眼睛,干脆地往下道,“没有想法,花落不沾身的,简直不配为生灵!” 世间万物,哪怕是花草树木这些低等生灵,都有花叶傍身,根系盘延千里。再言洪荒之中,尚且有黄沙慢慢,连传闻之中的荒古不周山,也有古神遗迹存在。你看,无论哪儿,至少在六界之内出现的地方,人活着事物,皆有所依所想。 所以,星君口中那些大成之者,又怎么能说是生灵呢?那应该是比冥界鬼物更要虚无的存在。 见那背对着自己的人没有丝毫动作,紫霞便又接着说,她的声音更多了几分坚定,似乎在强调着自己的不满,“若这么说来,世间所有的一切都该消失的!” 卯日星君似乎听见了她的话,紫霞看见他背在身后的手似乎动了动,随即那人转过身来,那身玄衣模样瞬间散去,又变成了卯日星君的模样。 “紫霞,你说的对啊。可是天帝不这么认为。或者说,这九重天上,都知道这个道理,可是却没人愿意这样去做。因为神仙的威严,是不可侵犯的。”他在讲述一个普遍而又残忍的道理。 紫霞眸中的东西微微颤动着,她不知道心中是怎么个想法,可是却突然间想起了她入九重的那一天。 就坐在太阳车上,南天门门口往外望过去,是那么美丽。南天门内纵使再多光彩,在紫霞的眼中也没了当初南天外的风景。 小丫头绝美的脸上闪过一丝暗色,仿佛哀恸,又仿佛绝望。她明白,自己再说多少,在这偌大的天界之内,也不能换来什么的。 至多是换来一句类似于卯日星君这般的叹息,那眸中散出的可怜之意,叫紫霞异常不喜。她不希望看见那种眼神,只觉得自己似乎在一案板之上,成了个任人宰割的鱼肉。 她深深吸了口气,松开那潜在掌心里的指甲,多少的深红流下,最后散做紫烟而去。“星君,我当真错了,我当初,就不该随星君入这九重。到头来,我始终不属于这里,只凭添星君的麻烦。” 紫霞垂眸,竟有一滴清泪顺着如月的面庞滑落,这是她头一次流下眼泪。之前是不懂的,不论天界之人如何对她,她都不会有什么喜悲。 只有在与望舒几人共游之时,才会漏出一抹似乎骄阳的笑意。 第一滴眼泪的落下,便是紫霞对九重真正认识的开始。 她头一次知道,这个看似美轮美奂的地方,实际上就是一个肮脏而又虚伪的牢笼。满天的琉璃瓦片闪烁着耀眼的光芒,折射出神仙那颗玻璃心脏,里头的东西确实叫人作呕。 紫霞的唇角抬起一抹笑意,含着自嘲与落寞,“九重,九重,九重罪孽,九重深渊。” 卯日星君看着这个不谙世事的姑娘竟然发出如此感叹,心底那埋藏了多年的情绪有些蜂蛹,他狭长的眼眸里夹杂着许多莫名的情绪,终于只化作了一抹叹息。 “好丫头,”卯日星君走到她的身边,一只手抚了抚她的头顶,“你没有错。错的是这天界罢了。” 紫霞心底纯净,所以才能认清事物真相。她不谙世事,却正好给了他一个道清真相的勇气。 也许,当真是九重罪孽吧。卯日星君收了手,眼看着屋内空无一物,忽而想起了从前,从前星君府里什么都有,那人从天南地北带回来的东西数之不尽,他的府邸里堆满了,便都移到这里来。 那时候星君总抱怨他,可是如今看着空荡荡的屋子,竟然寻不见半点他的踪迹了,卯日星君却觉得难受得紧。 “难道没有办法救救猴子吗?”紫霞略微清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打断了卯日星君的思绪。 他一双眼睛里的混浊逐渐褪去,漏出原本的清明。“没办法,上天注定他要有这劫难,光凭你我,是改变不了的。” “可是星君怎么知道是天定的?” “因为这是洛书的预言。” 洛书?紫霞停住了话,她听过很多次这个名字,在许多人口中,他们说这个名字的拥有者是神器洛书所化,拥有神力,并且长相也是六界之最。 他们说洛书是如何的貌美,可是紫霞却在他们的眼底看见了不屑,以及隐藏在最深处的畏惧。她未曾见过这位上仙,可是却能从众仙纷纭之中了解到,似乎这位上仙,也被这九重排斥着。 第294章 命数 天界对于洛书的排斥,虽未曾明言过,可是紫霞确确实实能够感受到,即便是从她那接触不多的仙家眼中,她也能感觉到这九重上仙对于洛书的轻蔑之意。 说来奇怪,紫霞在重重轻蔑眼底,居然捕捉到了一丝深深的畏惧。所以说,这九重之上的仙家呀,当真是叫人捉摸不透的。 她曾听过他们对于预言之力的赞叹与艳羡,更看过紫极殿门口多少徘徊想要入内的仙家,可是却从未见到过那个名唤洛书的上仙。 紫霞曾问过嫦娥仙子,为什么这位上仙几乎不出府邸呢?哪怕是紫霞,每日里也是必须要出府邸一趟的,因为她还得跟着卯日星君一道去收落日余晖。 嫦娥仙子那会子便笑了笑,“因为她不需要做任何事情。况且,她并不是不出府邸,你要晓得,这位上仙是出了名的酒鬼呢。” 紫霞听得懵懂,却能感觉到嫦娥仙子话中所言的洛书上仙,似乎与其他仙家口中描述的那人有些不同。她觉着奇怪,因而便问了一通。 嫦娥仙子的唇角微微上扬,“我是个不喜欢热闹的。广寒宫里头也冷清,从前你不在的时候,唯有她喝醉了,才会到我这里来闹一通。” 嫦娥仙子虽年纪小,但说话做事总是老成,比如她现在说话的模样,就像极了望舒对紫霞的样子。 紫霞听着,只忍不住去想,这个名唤洛书的上仙到底是什么样子呢?让人不屑却又不得不惧怕的存在。 所谓预言之力,究竟又是一种什么力量呢?三百年的时间并没有让紫霞彻底想明白这个道理,如今看来,她却要提前体验一通了。 卯日星君嘴角苦涩的笑意流露出来,他的话语中满是歉意,“我当初就不应该忽视这点,也许把你送到小西天去,才是最好的。” 西天乃佛祖圣地,小西天则是佛家弟子休憩之处。那里长年累月佛光普照,即便是太阳光辉散尽的侍候,也依然宛若白昼。紫霞曾跟着卯日星君去过一遭,那股压抑的气息并着里头浓重的香火味道让她极度不适应。 因而当卯日星君提起来的时候,她本能地摇了摇头,“紫霞不会去小西天的。” 对于她的回答,卯日星君一点也不奇怪,他甚至一脸早就知道的表情,又叹了口气,“我便晓得你会这样子说。罢了罢了,既然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卯日星君今天已经不知道叹了多少口气,紫霞从未见到过他这种模样。当星君一挥袖子回到里间的椅子上坐下时候,她便也跟了过去。 可是却没有坐下,只静静地杵在原地,一双清透的眸子里映着卯日星君举杯的模样。 一口清茶饮下,肚子里那股无名的哀泣似乎被压下去许多,卯日星君搁下茶盏,又抬眸看着身边一直杵着的这个人儿,“你要说什么?” 紫霞抿了抿唇,“星君,猴子会死吗?” 死这个概念,是第一次跳动在紫霞的意识里。她从前只看得见生的意向,天界的神仙过了几百年都是一个样子,胡子拉的老长的太白金星哪怕是过了这许久日子,脸上的皱纹也没多了一道,嫦娥的美貌依旧如初,甚至玉兔都没有半点变化。 这曾经让紫霞怀疑世间就是个不会变动的地方,不论过了多久,都是与当初一模一样的状态。她意识到世间万物也会变化,是在去了司命星君那儿之后。 先是卯日星君发现了这丫头不对劲的模样,整日里呆呆楞楞的,甚至连续好几天也不去见望舒了。星君自然觉得奇怪,一问了人才知道,原来紫霞觉得不变的世间,做什么都相当于徒劳,所以干脆便不去做了。 这话着实让卯日星君哭笑不得,他也意识到了得教一教这个丫头。于是乎带着紫霞去了司命府邸。 紫霞是第二次到那儿,那个负责给他们引路的仙侍好奇地打量了她两眼,却并没有如其他人等一般擅自便与她说着摸不着头脑的话,只是在发现紫霞的目光以后歉意地点点头,随后退了下去。 她们在正堂坐了一会子,便有个着了白裳面如冠玉的人迈着步子进来,紫霞瞧见自家星君从椅子上一跃而起,凑在那人耳朵旁边叽叽喳喳地说了几句。 那人漫不经心地点点头,慵懒的眸子向紫霞看过来,“我竟不知道这丫头还挺有趣。” 卯日星君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我真怕我那日去的远了些,回来就可以给她收尸了。”哪怕是仙子,失去了活下去的动力,可不就得等死了吗? 紫霞知道他们在讨论自己,可是却不明白自己又做了什么事情。因而眸子里的疑惑越来越多。 司命星君大手一挥,一卷包裹着黄绸的东西凭空出现,一直落在紫霞跟前,而后浮在了半空之中。 “打开瞧瞧,”在司命星君慵懒的语调之中,紫霞伸手接过那东西。 仿佛是有灵性一般,一接触到紫霞的手,那黄绸瞬间飞起,漏出里边的竹简,约摸有三尺长度,紫霞伸手触碰它,它便顺势展开来。 竹简上头的字迹在一瞬间浮起来,呈现白色透明状态飘在半空之中,周身更伴有圈圈烟雾。 紫霞眨了眨眼睛,见卯日星君对她比了个手势,意思是让自己快看看这字迹。她便只好收了内心的奇怪,定睛看过去。 “客家青青,戊戌年九月生,癸丑卒。”一来便看见这几个字,紫霞又眨了下眼睛。 她继续往后看过去,却发现上面记载的东西各有不同,且每一个名字后所对应的事迹时间都不相同。 这是人间的命数。 “看到了吗?”那道慵懒的声音继续说道。 紫霞颔首,“看见了。” “这是人间命数,由我书写。可是神仙的命数,由天书写。天定神仙不老,那他就不老,你可明白?” 紫霞细细回想着他的话,而后缓缓地点头。 第295章 生与死 那是紫霞头一次认识到“生”这个字眼儿,更是头一次看见了所谓的人间命数。原来生死福祸皆有定数,不过是由得司命星君一人书写而已。 神仙也是如此的,不过神仙的命数由天来定。 紫霞从未想过死亡这个字眼来的如此迅速,在她还没有准备好的时候,瞬间侵入了她的生活。 猴子会死吗?亦或者自己也会死吗?紫霞无法想象这个字带来的将会是什么样的结局,她只能好好儿的瞧着卯日星君,指望着他给自己一个答复。 可是卯日星君终究也不能说明白什么,他甚至连自己都说不清楚,只能哀叹一口气,“至少目前,你们都不会有危险。” 话落,卯日星君掐指一算,“距离你化形入九重尚且有三百八十年,还有二十年光景。” 紫霞听不懂这二十年光景究竟代表的是什么,可是却也明白,当不是什么好话,便咽下了心中的疑惑不去询问,倘若都是坏消息,她倒是宁愿从来都不知晓。 “星君说猴子暂时不会有事儿吗?”她又问了一通。 卯日星君脸上的笑意有些哭笑不得,“怪不得洛书说你与这孙悟空是段孽缘!你只见了他一次,便时时揪着不放开了!” 紫霞一愣,还不及反应便脱口而出,“这只不过是担心我害了他罢了!” 竟有些无中生有的味道。 这番说话让卯日星君哈哈大笑,正堂内沉静的气氛瞬间散去不少,没了先前那般拘谨严肃。 紫霞便也跟着笑了笑,她抿唇,心中想起的却是那只猴子。 也不知道,猴子去凌霄殿会不会惹了祸事? 她垂下眼睫轻颤,一双纤纤素手绞着素白的娟帕子。 卯日星君将她的动作都看在眼底,最终只得在心底叹一句,都是天定,躲不过,躲不过啊! 这事情终究是过去了,两人谁也没再提起那晚上的事,只当紫霞从未与那猴子见过面一般。 卯日星君每日里该干嘛干嘛,收了余光以后会到司命星君那儿蹭两杯梨花白喝喝,紫霞若不随着卯日星君一道出去,便又会坐在星君府门前那块大石头上想事情。 偶尔会有慕名而来偷看她的小仙侍,皆被星君府上看门儿的仙童用石子儿给打了满头包。 今日里也不例外,看着对面花丛里跳出来几个捂着脑袋的仙侍,紫霞扬了扬唇角,“小苓儿又调皮。” 一句话仿佛泉水叮咚,清澈而脆响。那几个仙侍又愣住了,都忍不住想,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儿呢? 然而还不待他们再多想些什么,后头便有个声音喊了怒气道,“看看看!成天儿的不干事情,跑卯日星君府上来!小心我去火神那儿告你们一状,叫你们几个都吃不了兜着走!” 是道尖厉的女娃娃声音,明显将那几个仙侍都吓了一跳,有人扭头就跑,脚底下踩得祥云仿佛黏了油水一般,还有的转过头朝着后边道,“茯苓你欺人太甚!咱们又不是来看你的!紫霞姐姐都没说什么!茯苓活该没人要!” 罢了又做个鬼脸,眼看着后方那人举起来一块半人高的石头,他赶忙掉头就跑。 待几个仙侍都跑的没影子了,茯苓方才把手中那块半人高的石头扔下来,砰的一声响,将周边的云都溅开了许多。 但见这个扎了花苞头的小丫头拍拍手,“呸,几个小兔崽子全都是懒虫!” 紫霞坐在原地,脸上抬起一抹温婉笑意,朝着她招招手,“小苓儿,过来。” 茯苓便跳着近了她的身侧,挨着她坐下身来,抱住紫霞的一边手臂蹭了蹭,“紫霞姐姐你脾气好,不与他们计较,他们倒是没了顾及,成天往这里跑!” 说起来确实叫人生气! 茯苓捏紧了拳头,“再有下次,我就把他们都捆起来绑成粽子丢到他们各自的仙府去!” 这些仙侍大多是今年刚提拔上来的,一早听说了紫霞仙子的美貌,便总会偷偷地溜过来瞧瞧,紫霞是无所谓的,反正她在想事情的时候,总是发呆,旁人也打扰不到她。 倒是卯日星君府上的小仙童茯苓不干了,只觉得这些人天天的围着星君府,她要做什么都仿佛有个人随时盯着!这感觉当真糟糕透顶! 于是茯苓干脆动手了,将几个成天混在这儿偷看的仙侍都给揍了一通,事实证明这招还是有用的。虽然被揍了的几个仙侍回去以后都给自家仙上星君什么的打了小报告,难免有人闹上门来,星君也难免压着她假惺惺地说了几句对不起,可是那几个被揍了的却再不敢过来了。 如今还死皮赖脸的这几个,都仗着是火神府邸新近的人儿,便底气足,不怕茯苓。 毕竟也是火神的人,茯苓想了想自家苦命星君,还是决定不给他惹事情了。因而每次都放了他们几人一马。 想到这里,茯苓抬眸看了看自己身侧的紫霞,又在心中叹了一句,当真是六界万里挑一的美人儿,别说那些仙侍了,就连自己,和紫霞姐姐在一个屋檐底下住了近四百年也还是难免被这美貌眯了眼睛。 她正发愣这,忽而心中想起星君的交代,一下子从石头上蹦了起来,“糟糕了!星君让我提醒姐姐,今儿天后娘娘要办蟠桃宴,百花仙子那边儿人不够,说是叫姐姐去蟠桃宴帮忙摘桃子呢!” 瞧她这记性,星君出门才交代的事情,她怎么又给忘记了!茯苓抬眸看了看天色,连忙推着紫霞起了身,“我的好姐姐,您可快些过去吧,届时晚了,上头又得怪罪!” 紫霞摸了摸她的脑袋“我这就过去,你不必着急,快些回府邸给星君准备些吃食吧。” 茯苓嘴上应了下来,却还是不放心,朝着她比了个手势,“姐姐可得快些过去!” 紫霞朝她点了点头,而后便飞身而起,直朝西边蟠桃园而去。她紫色的衫裙绕过朵朵祥云,牵起层叠的云浪。 第296章 蟠桃园 其实不怪茯苓忘了这事情,主要是府邸里要忙碌的太多了,有个不靠谱的星君,还有个整日里趴在大石头上发愣的美人儿,茯苓可谓是操碎了心。 看着紫霞的身影飞远了,她才松了口气,忽而又想起来灶上还炖着给卯日星君的汤,连忙又往后厨里头去了。 星君府门前顿时冷清一片。 紫霞飘飘然到了蟠桃园门前,周身飘落几多白色羽毛来,锦梨仙子早早地等在门口,正站在那一人高的石狮子旁张望着,远远地见了她便赶快迎上来,“可算来了!快随我进去,若晚了些,掌花大人怪罪下来,谁都没有好果子吃!” 紫霞偶尔会去百花园给卯日星君取几壶新酿的花酒,因而与几位花仙还算熟悉,被锦梨仙子拉着入了园中。 园中千万桃树林立,舒展枝叶,不难看见底下硕果累累。紫霞到地时候,里头已经有不少花仙都在忙着摘蟠桃了,眼尖儿的杏花仙子见了她,便挥了挥手,“紫霞妹妹快过来,今年这桃子长势好,光瞧着都叫人欣喜。” 锦梨已经塞了一个竹篮在她手上,随口交代了几句,便也匆匆去忙自己的事情了。紫霞明白她们忙碌,因而也不去麻烦别人,自己提了篮子从桃树间穿过。 那些垂下来的桃树叶从发间穿过,紫霞便随手摘下一片在手中摩挲了会,她一路往前寻着,前边儿的蟠桃都被花仙们摘的差不多了,得往园中深处进去才行。 脚底下踩碎的桃枝发出脆响,勾住了紫霞的裙摆,她想也不想,干脆撕下裙摆一角,又将那过长的裙摆绑起来,这样子走路就没什么障碍了。 蟠桃园她还是第一次来,犹记得当初土地老儿形容过这里的桃子,说什么“有三千六百株。前面一千二百株,花微果小,三千年一熟,人吃了成仙了道,体健身轻。中间一千二百株,层花甘实,六千年一熟,人吃了霞举飞升,长生不老。后面一千二百株,紫纹缃核,九千年一熟,人吃了与天地齐寿,日月同庚。” 光听这描述,就认得肯定是好东西了。况且天后娘娘的蟠桃会上要拿给众仙家品尝的,又能差到哪儿去? 紫霞这般想着,步子越发迈得大了些,她要往里边看看,瞧瞧这紫纹缃核,九千年一熟的蟠桃究竟长个什么模样。 可是奇怪的事,她越往里走,却越看不见桃子!“真是奇怪。”紫霞偏着脑袋,似乎是过了最前面一千二百株桃树了呀,而且锦梨仙子明明说了,是从外头往里头摘的,所以并不会是被花仙们摘完了。 她正疑惑着,却听见一声弱小的鼾声。紫霞静心听去,忽而掀起面前一株桃枝,但见万千绿叶之间的树干上,漏出半截青衫来! “何人在此放肆!”出于本能的,紫霞飞身而起,半截紫纱从袖中飞出,带着凌厉的气势,直直缠绕住那漏出来的半截衣角。 她想将这人拉下来,然而没想到对方似乎是个高手,不仅逃开了紫霞的动作,更是飞快地从这棵树逃到了下一棵树上。 紫霞是个死脑筋,自然是追了上去。然而终究是差了别人许多修为,连个面也见不到,只得看见半截青衫在自己眼前晃动。 明明近在咫尺的距离,可是却怎么也抓不住!紫霞咬牙,将浑身灵力都凝聚于右手之上,一团紫色的灵光聚齐来,但见休然一下,这光团直朝着前方而去。 轰隆一声,几棵蟠桃树应声而倒,漏出那穿青衫的人来。 但见他脸上满是绒毛,头上戴了个布做的冠,两手各拿了个老大的蟠桃儿,其中一个还咬了一口。 他眨巴眨巴眼睛,“乖乖。小丫头好大的力气!” 是那只猴子!紫霞问他,“你怎么在这里!” 那猴子扔起手中的桃子又接住,放在口中咬了一口,卡擦卡擦的响,“那天帝老儿给俺封了个劳什子的官儿做,俺过来一看,这里都是桃子!” 他吃的不亦乐乎,紫霞便直接愣住了,“你的战甲呢?” 这猴子穿一袭青衫,显得不伦不类的。 猴子也不介意,转身又跳到了另一棵免遭紫霞毒手地桃树上啃着桃子,“脱了,免得那些老古董成天念叨,俺听得烦闷!” 确实也像他会做的事情。紫霞噗嗤一笑。 那猴子抓了抓脑袋,将刚吃完的桃核一扔,“你这丫头着实奇怪,怎么老在莫名其妙的笑?” 被他这么一说,紫霞发现自己还真是总在莫名其妙的笑着,被自己这个意识吓到,紫霞慌忙收敛了笑意,这才注意到,脚底下尽是些桃核。 啃得不甚干净,更有些沾了大半地果肉在上头,“你偷吃了蟠桃?”紫霞忽而被这个想法惊了。 但见那猴子坐在树上,老神在在地,“怎么能叫做偷吃呢?俺不过是尝了尝,这东西塞牙,又涩,不如俺们花果山的甜!话说小丫头你要不要尝尝花果山的桃子?可比天界的好吃不少……” 可是紫霞已经听不见这猴子的话了,她瞧着满地的桃核,内心只有一句话,天后应该是要杀人了! “啊!”远方传来一声惊叫,紫霞忙转身过去看,但见几个衣裳飘飘的仙子从天而降,最前头的桃花仙子被眼前的场景惊得摔倒在地,一只手正指着这边,“猴子!猴子吃了蟠桃!” 几位花仙应声而来,锦梨仙子自然也到了,“怎么回事?” 她是十二花令其中之一,今儿也负责带众花仙来摘蟠桃的。 桃花仙子颤着手,脸上说不清楚是什么个表情,“猴子,那猴子,将九千年的蟠桃都吃了!” 随着众花仙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紫霞看了看身后的猴子但见他坐在桃树上,怂了怂肩膀,“这东西当真不值九千年灵力。” 紫霞压住心口的惊恐,“我看你还是快些离开为妙。” 然而那边锦梨仙子已经带着诸位花仙围了上来,“大胆泼猴,居然敢偷吃蟠桃!” 第297章 多打一?? 满地的桃核上盖着些方才被震断了的桃树枝,另有飘落的桃叶混杂在一处,叫几位花仙看了便气不打一处来。 年纪最小的芍药仙子一见这幅场景,吓得连哭带骂,“造孽了,哪儿来的泼猴,生生将一千二百株九千年蟠桃给吃没了!” 天后娘娘养了许久的桃子,就等着今儿蟠桃宴开始呢,谁能想到被一只猴子给吃了去? 紫霞有些呆愣,她一时并不知道该说什么,那边锦梨仙子一个眼神已经转到她的身上,“紫霞,是不是这泼猴偷吃蟠桃被你发现了,又恼羞成怒打翻了桃树?” 语气之中的凌厉卡的紫霞没法开口。 她甚至只能摇摇头,连一句话都没能出口,那边锦梨便已经给人订了罪,“我看你这泼猴是不要命了!” 说罢飞身而起,连带着几位花仙一道,在半空之中划出几道彩色弧线,上下围困,想要将那正坐在桃树枝上的猴子给拉下来。 “嘿嘿嘿,抓不到!”那猴子反应倒是快,一手抓了另外一边的树枝便跳得老远出去,还不忘记回身比了个鬼脸。 锦梨双手合拢,一道白色的光芒自手中倾斜而出,直朝着猴子过去。 几位花仙都忙做法跟上,除了先前被吓到在地的芍药。紫霞也忙飞身跟过去,他们已经从原地打到了蟠桃园的最里头去。 “锦梨!快住手!”紫霞呵斥了一声。 锦梨与她关系不错,冒然听到这句话,便习惯性地停了手,那猴子又一转身跳到了更高的去处,翘着腿儿往下看着几个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的花仙们。 这边紫霞恰好追了上来,来不及落地,只顾得上前拉住了锦梨仙子,“你莫要与他计较,如今还是先想想怎么处理为妙。” 她说话间,眼神瞟过地上这零落一地的桃核,几位仙子跟着看过去,皆是慌了神。 “这可怎么好?” “天后娘娘要是知道了,咱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怎么办,掌花大人,我们不会被送去戮仙台吧?呜呜呜……” 花仙们乱做一团,锦梨也没了要拿下猴子的功夫,她一甩袖子,破有些无奈,“那能怎么办?可不就是只有抓住这猴儿才能解释了吗?” 不然要她怎么做?她是掌花仙子,又带了百花园这么多花仙来负责今日的蟠桃会,若出了事情,只怕他们这几个小人头是不够天后拿来开刀的,届时遭殃的只会是百花园! 她想着,狠狠地朝着那猴子瞪过去,“究竟哪里来的死猴子?白白糟蹋了仙桃,却也要拉着我百花园为你垫背!” 说到后边甚至能听见她禁咬后槽牙的声音,看模样当真是恨极了。紫霞拉着她的手,安抚性地拍了拍,却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她明白这事情确实是猴子有错在先,可是却怎么也开不了口,说要把猴子拿下。 正徘徊着,那高高挂起的猴子反倒是先开了口,“你这小仙说话难听!俺是有名有姓的,可不是随便一个称呼就带过去!” 几个花仙一瞧他这幅悠哉模样,顿时火气不打一处来,“猴子太猖狂,让我们几个人背锅不说,现在还有了道理!” “掌花仙子,快拿下他!” 紫霞回头看了看,身后众花仙皆嫉恶如仇的表情,她便有些不赞同地看了看那猴子,心想,本来我正愁着该怎么给你寻条退路,你可倒好,自己闯进门来! 被几位花仙一说,锦梨仙子终于从怒气之中恢复了些许理智,“你且说说你叫什么名字?我看看是哪家仙上府邸的,能担待得起天后娘娘的责怪!” 其实锦梨仙子也巴不得这人最好有个类似紫微帝君那般的后台呢,那样子天后也不敢多说什么! 可是事实注定是要违背了她的想法,那猴子从枝头上站起来,整得一棵树都在晃荡,他毫无畏惧地伸手指了自己的鼻尖,颇有几分自得,“俺便是花果山水帘洞齐天大圣孙悟空是也!” 那猴子洋洋自得着,几个花仙似乎楞在了原地,最后边的芍药听了,仿佛全身的希望都被人破灭了,直接趴在地上哭了起来,“这算什么劳什子的名号!不就是天帝前不久招上天来的妖猴吗!” 这猴子没什么背景后台,证明今儿的事情,谁也逃不了!锦梨仙子顿时更觉得自己被耍了一般,怒火中烧,一下子甩开了紫霞的手,“我道你是哪路神仙,原来是个半路上天的妖猴!你自己闯祸,却要得我们姐妹给你担责?反正今日也是要被罚的,我就先打死你这个妖猴,也算解气了!” 她说着,袖中飞出两段绸子来,直直朝着猴子过去。 “天界一点也不好玩,派俺来守桃子,却又不让吃!还有几个小仙动不动就打人!无趣,无趣!”猴子咂咂嘴,身手确实一点也没弱下来,左手在耳朵边挠了挠,但见一根棍子凭空出现。 棍子刹那间变作了一人长度,猴子用两只手握着耍了一通,将锦梨仙子扔出来的绸子都绞成了白花花的碎片。 锦梨仙子见他飞到了更高处,自然也不甘落后,两段新的白绸子从袖中划出,手上不知何时更多了一柄长剑,太阳底下泛着隐隐寒光,直朝着猴子的方向过去。 她们开打了,几位花仙自然是使出了浑身解数,可是那猴子却仿佛得了神通一般,几位花仙围困之下,却半点也没近他的身。 他甚至打了个哈欠,颇有些无聊,“没意思,跟你们打架没意思。”他手中的长棍子一挑,又将一位花仙打到在地。 “阿杏!”桃花仙子惊呼一声,也顾不得打人了,慌忙回身去接那被打落的杏花仙子,可是为时已晚。 只能看见杏花仙子摔落在地,最后化成半粉半白的杏花,在一片桃林中格外显眼。 “杀千刀的,阿杏刚化形,怎么耐得住阿!”桃花仙子回过头来,眼神里头满是恨意。 紫霞心底一沉,明白今日的事情断然不是这么好解决的了。 第298章 奇怪的表现 杏花仙子被打回了原形,又不知要用多久才能够化出人形来!几位花仙红了眼睛,锦梨仙子更是如此。 手中的长剑刷然提起,“泼猴欺人太甚!” 猴子一脸无辜,“我可没打她!” “你还说!”几位花仙一拥而上,这次连一向胆小的芍药也跟着过去了。 紫霞抓过边上一朵祥云,揉成个团子模样,一手扔出去,将那正在打斗中的几人的视线都隔断开来。 锦梨仙子几人看不见,只能摩挲着,紫霞趁乱穿进云雾之中,将那看好戏一般的猴子拉出来。 “你快些走吧。”她推了一把这猴子。 那云雾撑不了多久。 猴子将长棍耍了一通,“俺不走,俺又没错!” 紫霞恨不能跺脚,“你可知道你吃的是天界九千年生一次的蟠桃!?天后娘娘今儿开蟠桃宴,便是要数够蟠桃个数的,少了一个,大家都没完!” 看看这满地的桃核,哪里是少了一个! 猴子偏像不知道轻重一般,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哼,俺才不管它几千年的桃子呢,到头还不是要给人吃了?俺多吃几个,大不了在天界多呆几年!” 这个呆子,紫霞这次来不及多说什么了,因为那云雾已经被锦梨仙子给劈开了,众花仙冲过来,便看见紫霞正抓着这猴子。 理所当然的,大家都以为是猴子弄出来的云雾,并且在逃跑的时候被紫霞给抓了个正着。 于是乎几位花仙恨不能仰天大笑,“紫霞做的极好!” 锦梨这次没有心软,一根绸子扔过来,被猴子避开,但见她脸上漏出一抹笑意,“还早的很么!” 猴子瞬间反应过来,刚想躲开,可是却发现身边还有个紫霞,于是乎便停在了原地,楞是等着捆仙绳将自己给捆得严严实实。 紫霞松开手,瞳孔微张,映出猴子龇牙咧嘴的模样。 “呸!天界的人都脏。打不过俺,就耍这些手段!”猴子淬了一句。 锦梨仙子懒得理他,“兵不厌诈,你这猴子还要学的多呢!现在,还是与我们一道去天后娘娘那儿认罪吧!” 几位花仙都应答着,义愤填膺地说着这猴子多么过分。 捆仙绳束缚着猴子让他动弹不得,地上的蟠桃自然有人负责捡起来,可是大家的心思都已经不在这儿了,恨不能立马飞到天后那边去将事情说道清楚。 桃花仙子捡起地上那朵粉白的杏花,满眼热泪,“阿杏你放心,我一定给你报仇!”说罢转身盯着地上被捆成一团的猴子,“我这就带你去天后那儿领罪!” 谁也没能阻止她,或者说,大家都不想当这出头羊,让昏了头的桃花仙子上去,或许是个再正确不过的选择。 锦梨看了看满园狼藉,“紫霞,今日之事多谢你了。” 紫霞微张着嘴唇,“锦梨,你……”她明明看见了!看见云雾是自己扔出去的,也明明知道那些桃树是紫霞弄倒得。 可是为什么还要将这一切怪罪在猴子头上呢?紫霞甚至来不及为猴子开口说句话,便发现这已经被锦梨仙子说成了定局。 仿佛一切就是锦梨仙子所说的那般,都是这猴子一人闯的祸事。 瞧着紫霞无措地眼神,锦梨仙子上前两步,凑在她的耳畔轻声道,“你若是为了卯日星君着想,便应该一声不出的。” 罢了她挺直身子,从紫霞身边过去,对着跟在自己身后的花仙吩咐道,“那猴子打伤了紫霞仙子,你送她回卯日星君府上去。其他人跟我到天后处对质!” “是!”在场花仙应了一句。 自然便有小花仙上来搀扶住紫霞,“仙子可有大事?” 紫霞楞楞地摇了摇头,她只能看着锦梨仙子的身影越走越远。 为了星君,就不能去管猴子了吗?花仙送紫霞回府地路上,她垂着脑袋一言不发,皆在想着锦梨的话。 紫霞忽然觉得自己看不懂天界众仙了,桃花仙子明明可以救下杏花仙子,却冷眼旁观,一直等到杏花仙子被打回了原形,才假惺惺地落下眼泪,况且,紫霞站在外头,将一切都收在眼底,那杏花仙子分明就不是被猴子给打到的。 那么在一片混乱之中,是谁将杏花仙子给打回了原形的呢?大家都说不清楚,于是把这件事情怪在了猴子头上。多么的理所当然而又叫人羞耻。 还有锦梨,紫霞相信,凭着锦梨的灵力修为,又怎么会不知道,那些桃树是被她给打倒的?可是她却仿佛是刻意为之,一上来便将话往猴子身上引。 甚至连接话的空挡都不留给紫霞。这是为什么? “仙子若是无事,那小仙便先退下了。”那花仙将紫霞送至了星君府门前,待看到茯苓出来接应后,便打算退下。 紫霞没给她回应,她也只当没事退下来了。 茯苓搀扶着幽魂似的紫霞,满眼皆是担忧,“姐姐这是怎么了?” 熟悉的声音终于让紫霞清醒了许多,她回过身来,发现自己已经在星君府里头了。“小苓儿,倘若有人被污蔑了,你说我该不该去救他?” 紫霞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沙哑气息,像是哭嚎过后的声音。 这叫茯苓没来由的心惊。蟠桃园的事情还没有传出来,那送紫霞回来地小花仙也是闭口不言,所以茯苓并不知道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她只能凭着直觉道,“姐姐若觉得心里头想去,只管去就是了。” 紫霞的眸光忽而亮了起来,她仿佛从一个幽魂又成了人,一下子有了活力,“小苓儿说的对!我这就过去!” 说罢一个转身,直接消失在了原地。 茯苓两手空空地楞在那儿,心头没来由一紧。“姐姐这是怎么了?”她喃喃自语。 茯苓这时候尚且不清楚,她一句话改变了多少人的命运!倘若她能提前知道的话,打死她也不会说什么心里想去就去这种鬼话的! 然而在此时此刻,茯苓只是为紫霞的表现觉得奇怪着。 第299章 广寒宫内 紫霞却一转眼已经入了最东边一处地界,她飞身而下,破开了迎面拦路的几道屏障。 望不见头的天柱两旁各站了两队穿银甲胄的天兵,手执长戟,见了那从远处飘然而来的一抹紫色,便有两个拦了上去。两只长戟交叉在前,横住来人去路,“这位仙子且慢,凤栖宫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紫霞被拦在外头,自然垫了脚往里头看,可是除了厚重的云层便什么也看不清楚了。她有些着急,“我是卯日星君府上的,先前随着几位花仙在蟠桃园采摘,落在后头收拾了一会儿,倒来的晚了!” 两个天兵对视一眼,复又看向了紫霞,“仙子到凤栖宫来可有先禀报过天后?” 一听这话,再看几个看守的天兵皆是一脸摸不到头脑的模样,紫霞心里边的着急便散了许多,她往后退了几步,先躬身行了礼,“抱歉,我太着急了些。不知方才可有百花园的诸位姐姐们进去?” 见她温婉下来,几个天兵也不好再说什么,连连摆手,“哪里哪里,仙子客气了。不过方才确实没见到百花园诸位仙子进来。想来,是仙子记错了地方?” 最后一句属实是天兵的臆测了,不过说实在的,他也就只能想到这点了啊。 紫霞抿唇,大家都这般好好的说话,况且几个天兵的表情都写在脸上了,她总不能在没有许可的情况下说要硬闯吧?更何况她也是闯不进去的。 于是再奇怪,也只能先压下来,“该是几位姐姐没与我说清楚,打扰了,紫霞这就先走了。” “还请仙子慢走。”好在天后凤栖宫门前负责看守的天兵都是由破军星君统一调配,若是依着天后自家来弄,只怕紫霞今儿没这么容易离开。 走了好运的紫霞可顾不上这许多,慌忙飞身而起,却并不知道下一次该到哪里去。锦梨分明说了,要带猴子去天后面前认错,可是又不在凤栖宫,那人会去了哪里呢? 她的脑子飞速转动着,最后却依旧一无所获。“该死,”紫霞皱了眉,颇有些后悔当初为何不肯多出来转转,以至于现在却连寻个去处也寻不到。 这着实不能怪她,天界如此之大,就算明白去处也要走上许久,更别提锦梨是故意不将话说清楚的。 紫霞明白这就算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更何况到了那时候,只怕猴子早就被千刀万剐了。她干脆便调转了方向,直奔广寒宫而去。 飞了不久,但见前方楼阁殿宇四周皆笼罩一层朦胧烟雾,仿佛渡了柔和月光。再看过去,门前两棵月桂树枝头挂着红绸,最上面紫檀匾额上刻了字迹——“广寒宫”。 紫霞落下来,便有负责看门的小仙迎接而上,“仙子可是许久不来了。” “今日有急事,嫦娥姐姐可在府里?”紫霞现下正心急,也顾不得与小仙多说,此刻恨不能一步跨做三步走,直接去的广寒宫的内厅。 小仙还是头一次看她这么着急,也不敢造次,只引了她一路往前去,掀起前头垂落的月桂枝条,“在呢,主子近日得了新蜜,百花园那边派人送来的,说是混着咱们府邸上的月桂酿酒是极好的,主子觉着香甜,便成天闷在屋子里钻研。” 话落,果然从前头传来一阵的香甜气息,紫霞不觉皱了眉,她是不大喜欢这太过甜腻的气味的。 跟在前头的小仙递过来一方绣帕,月蚕丝所制成,光是触碰着便觉得柔滑,上头更是一点东西也没有绣,紫霞拿过来掩住口鼻,“望舒前辈呢?” 因为望舒为神女,又待紫霞亲近,所以紫霞一贯是喜欢称她做前辈的。 小仙恭敬地应了声,“神女大人奉命外征,这几日都是主子在司月。” 魔界又在天魔边境扰乱,前不久才招了破军星君回来,现在又换了望舒过去吗?紫霞虽不关注这些,却也明白轻重,“只怕是要开战的,” 这事情涉及太过广泛,一不留神就是掉脑袋的命,小仙可不敢胡乱评价,闷了嘴巴不出声,一路将紫霞引进了广寒宫内殿。 一进门便是扑鼻月桂香气,哪怕有小仙给的绣帕,也还是叫紫霞连续打了几个喷嚏。 里头正埋头的人也觉察到有人过来,立马放了手中的事情起身,两边自然有仙侍掀起那拢在前面的水玉珠帘,漏出一张粉面含羞的脸庞。 身段窈窕,一头青丝缳成垂髫,没有戴星冠,只用了月桂在耳侧做点缀,眉心贴了红色花钿,穿一袭水色青烟碧窄裙,手上挽了数米长的同色绣雯曳地披帛,脚上系了水玉铃铛,没有穿鞋,就这么赤脚踏过来,两只脚上的水玉铃铛便一直响个不停。 “紫霞。”那人怀中抱着雪白一团,看着紫霞踏进来的时候,脸上笑意绽开。 “可是许久不曾过来了。”她怀中那团雪白也跟着抬起脑袋,瞪着一双红彤彤的眼睛四处张望,两边的胡子一上一下,颇为可爱。 紫霞随她入了更暖和些的里间,在仙侍伺候下入了坐,这才得空摸了摸她怀中那团子,“近日总忙,也听闻你忙,不好过来打搅。” 那带着紫霞进来地小仙侍微微躬身,“主子,小仙先行告退。”在得到那人颔首以后便带着几个随侍从一同下去了。 如今坐在紫霞跟前地,便是广寒宫绝色,嫦娥仙子。 但见她怀抱着玉兔,又朝紫霞莞尔,“说这话可不是与我见外?你平日里是断然不会这时候来访的,只有什么问题?” 她虽然温婉,说话却不喜欢弯弯绕绕。 紫霞没有犹豫,嫦娥仙子是当下唯一能帮到自己的人,于是便将蟠桃园发生的前因后果都讲了一通,末了补充一句,“我总觉得不救这猴子,我心中是过意不去的。” 嫦娥仙子没有开口,只给怀中的玉兔一下又一下顺着毛儿,眼见着这小兔子舒服的半眯起眼睛来,两边小胡子跟着一颤一颤儿的,她才停了手,“原来如此。” 第300章 冷静 “你说你是寻着凤栖宫过去,可是那几人都不在?”嫦娥仙子接了方才的话,如今这里该退下的都已经退下,说起话来倒是方便。 在广寒宫从来不需要顾忌这许多,也是紫霞喜欢来这儿的原因,若不然,放在卯日星君府上,哪怕是在床上也得防着会不会被人给偷听了梦话去。 嫦娥仙子将玉兔放在两人中间那张圆桌上,玉兔抖了抖身子,两只耳朵提溜起来,那双大眼睛终于睁开,环顾一通四周以后,便顺着桌边跑到了紫霞跟前。 这小家伙也许久没见过紫霞了,通灵性的东西,总归会记得人。紫霞也喜欢它,便伸手将它接近了自己怀里头,摸了两把兔耳朵这才说道“我看是锦梨故意编了个理由给我听。她猜到我会去求情,便说了要拿猴子去天后面前,好拖延时间。” 当然,这只不过是紫霞一人的猜测而已,所以她说起来总少了几分底气。其实从方才进了广寒宫开始,紫霞忽而便有些明白过来,其实,没有消息才是最好的消息。 那猴子偷吃那么多蟠桃,又毁了大半蟠桃园,可是到现在,除了当事几人以外,似乎并没有其他人等知道,这是不是说明,百花园那边已经将风声都给压下来了? 这是大事,百花园众花仙三分之二都去了蟠桃园,若天后当真怪罪,整个百花园便都逃不了的身为十二掌花之一的锦梨更是难辞其咎,但事已至此,她当然得想个法子将损失降到最低。 先找个地方把猴子关起来,再把百花园众仙为蟠桃一事与猴子打斗至一位花仙销陨,应当是最好的办法了。锦梨那么聪明的人,只怕早就想到了这一点! 她明白现在就算将罪魁祸首绑到天后面前,也不过是徒增烦恼!更何况这蟠桃宴不过三个时辰便要开始了,六界之内得了邀约的客人都来了大半,总不可能说取消就取消。 最好的办法就是,假装没有这猴子这台事情!锦梨想得到,自然也办得到。她看得出来紫霞对这猴子心存怜悯,只当心坏了事情,于是一开始便给紫霞下了圈套,叫她误以为是要将猴子扭送到天后处! 一招烟雾弹将紫霞给糊弄过去,待她真正反应过来,只怕已经寻不到她们人影了!“当真是个聪明锦梨,活活将我做傻子耍,” 这话倒没讽刺意味,只是有种感叹在其中。 嫦娥仙子噗嗤一笑,拿了绣帕掩着唇齿,“好个聪明紫霞,也会被聪明误!” 平日里下棋什么的,紫霞都能赢一手,嫦娥仙子见惯了她聪明冷静的模样,这倒是头一次预见让紫霞慌了神匆匆忙忙跑来的事情,当下便笑了,“知道的,明白你是为了不让猴子替自己当责任,不知道的,只以为你爱上了那猴子呢!” 紫霞的手一顿,脸上却并没有丝毫变化,“嫦娥姐姐莫与我说笑,今日过来,还是想请姐姐指教,说说锦梨会将猴子送到哪儿去!?” 她的不自在掩饰得很好,哪怕是近在咫尺的嫦娥,也没觉察出方才的不对劲来,“锦梨是聪明,可是据你所说,那猴子也不是个省油的灯,断然不会乖乖听他们的话。” 嫦娥仙子坐的端正笔直,哪怕是向前倾着身子去逗紫霞怀中地玉兔,也是一副好气派。 紫霞将玉兔捧得高了些,这小家伙就在她手心乱窜,那长长的毛挠得她掌心痒痒,“我晓得,先前他被抓住,也是被几位花仙的招数给骗了。” 谁能想到从天而降一把捆仙绳呢? “其实叫我来说,你不必着急,锦梨就算要揭露事情,也会挨到蟠桃宴结束再说的。”嫦娥仙子拿着一片桂叶,挑逗着缩在紫霞怀中地玉兔。 这个道理紫霞也懂,可就是没来由的心慌,她只好抿唇不再开口。 那边嫦娥也注意到她的脸色,干脆自己伸手过去将玉兔给抱过来,“行了行了,知道你内心过意不去,不过我想你现在最应该担心的不是这个,待会蟠桃宴上必定是要清点各种桃子数量的,那泼猴吃了不少,又都是九千年的大桃子,想瞒可是瞒不住的。” 紫霞也跟着去了蟠桃宴采摘,所以这罪名她肯定也是跑不掉的。 关于这个,紫霞心里边早就有了打算,对于嫦娥的好心提醒,她便说了句谢,又道,“左不过天后不会当着许多仙家面如何,况且有锦梨在,也轮不到我去出头。” 嫦娥将玉兔拢在怀里头揉了揉脑袋,“罢了罢了,你急匆匆过来,想必什么也没吃,在我这里用些点心,过会子换了衣服随我一道去凌霄殿就好了。” 蟠桃宴就是办在凌霄殿的。 算算时辰,收拾一会儿也时候该过去了。紫霞微微颔首,却见嫦娥仙子已经起了身,将玉兔放在桌上,“且让玉兔陪你会儿,我去收了今日的月令。” 随着她的起身,外边便有两个仙侍推门而入,将一壶酒水端上桌来,连带着还有一小碟的绿豆糕并云片糕,另有今年新用桂花做的桂花糕,瞧着就叫人欣喜。 紫霞接过仙侍递过来的酒水,只觉得呛鼻,桂花味混着新蜜的味道,哪里有不呛鼻的!好在这东西刚温过,酒气覆盖了大半香味,倒也不是叫人难以接受。她就着茶盏饮了一口,满齿生香。 “是好东西。”难怪嫦娥仙子成天的钻研了。 玉兔蹦跳着过来,又躬进紫霞怀中埋头不肯出来,紫霞一手捻了云片糕,一手轻拍着玉兔,目光却空洞而又淡泊。 她彼时正想着那只猴子,被锦梨和众花仙们用捆仙绳五花大绑的猴子,最终会落得个什么下场呢?紫霞不敢去想,猴子犯下的罪过,似乎已经不是一两句话能够形容的了。 当初他上天来时是怎么说的?凌霄宝殿怎么走?那身战甲在太阳光底下金光闪闪,可真漂亮呐。 比起布衣,猴子更适合那身战甲。 第301章 但愿 待紫霞和嫦娥仙子到的时候,差不多是个宾客盈门的场面了。两人从云端落下,便是一处绝美的风景。 自由小仙迎上来在前头引路,两旁的天兵们便都躬身问安,“嫦娥仙子,紫霞仙子。” 天界两大美人儿的齐齐出动显然吸引了不少仙家的目光,有些相熟之人便在殿门口处停下,等着两人一道进去。 嫦娥仙子怀中抱着玉兔,这小家伙不知是不是不习惯外头的太阳,总将脑袋给埋起来。 “看来是不习惯人多的地儿,”嫦娥仙子抚了抚玉兔的耳朵,“今日不该带出来的。” 紫霞莞尔,“都随了你,不爱凑热闹。” 两人相视一笑,只仿佛叫天地都失了颜色。 到了殿前,紫霞抬眸望过去,尽是些不熟悉的面孔,几个眼熟的也都在她们走近打过招呼以后便先离开了,于是便跟着嫦娥仙子一道先入了场。 因为是神女望舒的徒弟,所以嫦娥仙子的位置靠前,而又缝了望舒有事不能够过来,所以倒是便宜了紫霞,叫她也跟着近了前座。 实在是因为找不到卯日星君的身影,星君他一向喜欢到处乱跑,这次又不知入了哪里? 紫霞坐在嫦娥仙子身侧,用手逗着玉雪可爱的团子,眸子转了转四处打量着这殿内,不过倒是打量得很隐晦。 嫦娥仙子端了面前的果酒呷了口,“蟠桃还没上来,看样子百花园诸位应当还没过来。” 也就是说,那猴子也不在这里了!紫霞没来由松了口气,还来不及多放松会儿,便听得有人报着天后娘娘驾到。 诸人自然是起身恭迎,紫霞不敢造次,俯身的时候比嫦娥仙子做的更低了些,单论身份,她也确实不如嫦娥仙子。 天后免了众仙家的礼节,待诸位入座以后便含笑而说,“众仙家以及其他各界人士,能在百忙之中抽空应了我这邀约,本座不胜感激!” 这种客套话自然没人当真,可是却不得不说着哪里哪里的话,又夸几句天后如何如何,待两边的面子都足够了这才作罢。 嫦娥仙子一挑嘴角,端了一杯果酒过来,正好挡住那抹笑意。“师傅不喜这些,因此不爱来,几位帝君约摸也是如此。” 她这一说,紫霞才注意到,殿中最上首的几个位置似乎都是空空荡荡的,先前还觉着奇怪,如今嫦娥这么一说,可不就是差了那几个帝君吗!九重帝君只来了凤莘一人,坐在一个中规中矩的地方,正面带笑意听着诸位仙家的奉承。 “看来帝君们与天后不和,也是真的。”紫霞极少出门,连与人相交也是寥寥可数。便是这样也听闻过几位帝君与天后天帝不和的说法,从前也只当是玩笑话听听,如今一来,却发现居然是真的。 想着难免有些低落,“原以为紫微帝君来的话,还可以见一见那位洛书上仙。” 嫦娥仙子点了点她的鼻尖,“你就莫想这种事情了。那人一向不爱这些,哪怕是帝君来了,也不见得她会来。” 是吗?紫霞搁在桌面上的手指轻轻敲击着,一片觥筹交错中,她隐约听到外头有阵骚动,便转了眸子去看,“来了。” 话落,便是几个模样漂亮的仙女端了一盘子的蟠桃鱼贯而入。那桃子看着便好吃,一个个又大又水灵,八个一盘,被仙女们奉上,依次摆在众仙家的桌案上。 “这是今年新摘的蟠桃,还请诸位品尝。”天后看起来心情不错,随手拿了盘中最上头的一个桃子,一旁的仙侍女官接过去,划成小块又递过来。 见天后开动了,其他仙家自然也跟着动作。殿中一片欢笑场景。 紫霞仙子也取了一个桃子,在手中掂量了会儿,“今儿没有九千年的桃子。” 嫦娥仙子摸着玉兔,“也不知道锦梨仙子会怎么解决了。” 瞧天后眉开眼笑的模样,当真是不晓得猴子吃桃子的事情。嫦娥仙子不得不佩服一下锦梨,这么大个事情,她却瞒得滴水不漏。 紫霞摇摇头,又将桃子搁回了盘子中,她今儿过来可不是为了吃蟠桃。四下看去,几乎一个眼熟的都看不见,就连卯日星君似乎也没有过来。 “星君今日怕不会来了。”嫦娥仙子注意到她的眼神,“你也别太担心,毕竟星君掌管人间太阳,一时半会来不及。天后也不会因为这个怪罪。” 哪里是来不及,分明是找了个借口不想过来罢了!紫霞最清楚自家星君了,又摇了摇头,“我倒是不担心他,只怕,过会子上头真生气了,拿他们这个没来的做出口撒气。” 她的眼眸微动,转向上方的位置。嫦娥仙子跟着看过去,却见天后脸上的笑意已经有些凝固,女官将桃子切了一个又一个,端在天后面前的两盘蟠桃都已经消耗殆尽。 “该是觉察到了。毕竟蟠桃摆放也是有规矩。最下面四个放灵力最低的,中间三个又是中等灵力,最上头一个要放九千年灵力的蟠桃。蟠桃宴一向如此,如今吃了两盘子蟠桃,却没发现一个九千年的,天后若没觉察,才当真奇怪。”嫦娥仙子收回目光看着自己面前摆放的这蟠桃。 “端看锦梨要怎么解决了。” 紫霞抿唇,目光小心的注视着上头,天后身边近侍的女官脸色匆忙,从一边退下,而天后本人虽勉强挂着笑意,可是却不难看出其难堪之意。 女官很快又回来了,这次还带了一人,通身粉白衫裙,可不就是锦梨。 因为隔得稍微远些,又加上现在殿中吵杂,听不见他们说什么。紫霞只看见锦梨凑近了天后耳畔讲话,天后搭在椅子上的手紧紧握住,脸色变得更差了些。 “看样子是处置猴子去了。”眼看着天后身边的女官与锦梨一道匆匆退下,嫦娥仙子便在旁边说道。 紫霞眼神微暗,“但愿不会有什么大事情。”也只有这样希望了。但愿,猴子不要有事。 第302章 事与愿违 事与愿违,你越不想发生什么,这事情便来的越快。 紫霞正满心挂着猴子,念叨着千万别再出什么事情的时候,这吵杂的殿内忽而传来一声怒斥,“呔!天界小人欺人太甚!” 这一声不可谓不够响亮,霎时间便将殿中所有吵杂声音都给压了下去,众仙家们端着酒盏拿着筷子楞在原处,皆不晓得这是怎么了。 上首天后愤然起身一句话还没出口,便见凌霄殿外一道金光闪过,明晃晃的刺进来,直刺最上首处。 反应过来的仙家们慌忙拦上去,“保护天后娘娘!” 殿中顿时杯盘狼藉,仙家们各种颜色的灵力交织在半空中,灵力低微的则往后缩了缩身体,企图不要殃及鱼池。 嫦娥仙子眼疾手快,一把抓过紫霞,二人退到了殿中一处角落,那些倾倒的杯盘没有沾染她们分毫。 玉兔从嫦娥仙子怀中探出头来,睁着一双红彤彤的眼睛四下望过去,一道挺拔的身影印在那双红彤彤的眼底。 那人穿一身战甲,右手拿着根长长的金色棍子,头上的冠生出两根又长又粗的须来,耷拉在两侧。 “是猴子。”紫霞喃喃了句。 嫦娥仙子顿时认出来了,“这不是在人间称王自封齐天大圣的孙悟空吗?” 紫霞便转过头来,“姐姐认得他?” 嫦娥仙子一脸莫名,“你不晓得?前不久他大闹了天宫,逼的天帝认了他齐天大圣孙悟空的封号。天帝借花果山名号,说请他上天届来做个仙家,我只听说他似乎同意来了,后头的事情便不清楚了。” 原来连嫦娥仙子这个闭门不出的也认得他!紫霞眨了下眼睛,心想日后当真不能只顾着自己发呆了。她又转过头去,那边孙悟空正用手中的长棍指着天后。 在场诸位仙家团团将它围困住,他脸上也不见丝毫胆怯,一副唯我独尊的模样。 “大胆孙悟空,竟扰乱蟠桃宴!”天后伸出保养得当的手指着他,脸上忽而有丝扭曲。 “天帝念你乃天地灵石所化,万年难得一次,特感召你为九重仙人,你便是这般回报天界?” 孙悟空呸了一句,“你天界尽是骗子,说什么上天做仙,却只是让俺守桃子!这般看不起俺,就是吃了你几个桃子又如何?偏的就要将我挫骨扬灰!俺才不会由得你们!” 一时间殿内诛仙皆倒吸一口凉气。怪不得今日的蟠桃宴上不见九千年的蟠桃,如今一看,却不就是被这猴子给吃了? 那可是九千年一次的蟠桃啊!多少仙家还活不得那九千年岁呢!当下便有人跳出来道,“你偷吃蟠桃犯下大罪!天后娘娘处罚你。你不认,却偏要闹到前殿来,搅乱蟠桃会,岂不是罪加一等?” 孙悟空耍着手中的长棍,那些仙家皆往后退了几步,“大胆妖猴竟敢在凌霄殿滋事!” 话落,便看见有仙家从后方一跃而出,手中一柄拂尘直指孙悟空处。 被指的猴子呲了呲牙,“呸!” 这幅挑衅的模样着实激怒了在场诸位,天后颤抖着手。“来人,给我把这妖猴拿下!” 当下便有仙家一哄而上,各自拿出了看家本领来,将孙悟空围在中间,一副要吃人的模样。 看着前边各种打斗,嫦娥仙子拉了拉紫霞的衣袖,“你可千万不能冲动,现在帮了他,也就是害他。” 紫霞盯着那个方向良久,“我晓得的。” “且看吧,这孙悟空有几分本事,这些仙家拿不下他的。”嫦娥仙子话音一落,那边的一场战斗也结束了。 果不其然,大部分仙家都已经倒地,留下个孙悟空矗立其间,肩膀上还扛着他那根长长的棍子,“这天界当真无趣!” 他一转身,那些围在周边的仙家又退了几步,“大胆妖猴莫要胡来!” 呵斥声中竟然含着些许底气不足,猴子懒懒地掀了掀眼皮子,看向最上边的天后,“俺吃了你九千年的桃子,也算抵了我这几日在天界遭的罪过,其他的,懒得与你们计较!” “你!”天后一句话还卡在喉咙里没能出来,却见那猴子不知何时已经远去,只留下一句话,“转告天帝小儿,这仙本大圣不稀罕!” “混账玩意儿!”天后看着殿中这一片狼藉,猛然一拍桌面,上好的桌子就这么碎成了粉末,上头摆放的蟠桃便骨碌碌滚了一地。 在场诸位莫不是低头不敢言语,凤莘起身近了天后跟前,“姨母莫要与那妖猴动怒,伤了身子。” 天后闭了闭眼,“瞧瞧陛下出的好主意,招了这么个瘟神上来,搅了蟠桃宴,又打伤我天界诸位仙家,也太不将我天界放在眼底了!” 忽而她睁开眼睛,“百花园诸仙负责蟠桃宴一事,为何不提早禀报?” 话中质问之意不难听出来,紫霞想要出去,却被嫦娥仙子一把抓住,她看见嫦娥仙子摇了摇头,“锦梨肯定有办法脱身,你别搅了她的计划。” 是了,得冷静冷静。紫霞深吸口气看过去,但见锦梨领着百花园诸位花仙跪下,“身为掌花仙子,未能打理好蟠桃园,实乃我锦梨一人之责!还请天后惩罚!” 天后捏了捏眉心,她也明白这事情委实不能强行怪到百花园头上,因而便随意挥了挥手,“削去锦梨百花园掌花一位!” “锦梨叩谢天后。”锦梨跪在原地,给天后磕了头。罢了又继续道,“天后娘娘,今日之事实乃孙悟空欺人太甚,恳请天后娘娘治罪于他!” 好一个锦梨,这是将罪过全推给了孙悟空去!虽然确实是这样子没错,可是锦梨一开口,就相当于激怒了天后啊! 果不其然,天后脸上青筋跳动,“这个该死的泼猴,来人,传李天王速速回天!” 女官应了一声是,随后赶紧退下传召。 因为天魔边界不大稳定,所以托塔李天王并哪吒三太子等人都被派往天魔边界视察,天后这是当真动怒了,甚至没有说禀报天后,便要将人给找回来。 第303章 应劫 猴子大闹一番天界,搅得天后蟠桃宴没法子进行,更有多位仙家被打伤,好好儿的宴会就成了个黑洞,叫人进去就出不来。 天后震怒,特地召回远在天魔边界的托塔李天王并哪吒三太子,命二人前往人间捉拿孙悟空。 一席宴会也就这么散了。 嫦娥仙子拉着紫霞快步走在前头,“亏得我们离得远些,否则又搅在里头掰扯不清。” 紫霞被她拉着往前去,整个人就仿佛根木头似的,呆愣愣的一动不动。 “我说你啊,别成天挂心这件事了。今日锦梨在前头半句没提你的事情,多半也是看在平日里的交情,依我看,你早早地忘了这事情,也不必总觉得自己欠那猴子。”嫦娥仙子压低了声音在她耳畔到。 紫霞再清楚不过了,本来按照规矩,她也跟着去了蟠桃园,花仙们受罚少不了她的一份。可是锦梨并没有提自己半句话,天后又怎么想的起来当初派了谁过去呢?所以也算紫霞好运,今日之事在他人看来就仿佛与她没半点关系了。 可是她心底却难受得紧,因为她失手打翻了那么多桃树,才害得猴子背了锅。可是现在却一句话都不能替猴子解释,紫霞握紧了手,“姐姐,我就想替他说清楚,桃树不是他弄倒的。” 这世间的清白难道当真是不值钱的吗?任谁都可以随便说话。 嫦娥仙子拉着她一路往前,越是靠近广寒宫,两边的仙家越是少,“这个不重要。你还看不清楚吗?天后才不管谁弄到了桃树,只看谁搅和了蟠桃宴。孙悟空也不在乎这一个小小的罪名,反正他身上背的也不止这些,况且你就算说清楚了,除了让自己多挨了罪过,还有其他别的作用不成?” 答案是否定的。即便紫霞现在跑出去一五一十将事情给说了,也不会有人信她。就算信了,那又如何?就能让天后收回成命吗? 当然不易于痴人说梦。 紫霞垂下头来,“我竟不知道,如今天界,连说句实话也要畏畏缩缩了吗?” 她像是在问嫦娥仙子,又像是在问他自己。 关于这个问题,嫦娥仙子只能摇头,二人已经进了广寒宫内,有仙侍迎上来,替他们推开面前的半月门。 嫦娥仙子抚着怀中的玉兔,“卯日星君该等了你许久了,坐会儿便回去吧。” 她说话总是分外温柔,不像这个年纪该有的成熟。紫霞顺势颔首,果真只在广寒宫呆了一会儿便回了卯日星君府。 到的时候茯苓正趴在门前那块大石头上眺望着远方,见了一个紫色的身影远远过来,便忙跳了起来挥手,“姐姐!姐姐!” 紫霞也瞧见了她,在门口落下身去,衣裳摆旋成个花儿形,“你怎么在这儿?星君人呢?” 茯苓上来挽住她的手,两人一道往星君府里头走,“方才回来,正自己关在屋子里不知道干什么呢。” 卯日星君惯会这般,所以茯苓并不觉得奇怪,只当他是如往常一般喝多了就将自己锁起来。 然而紫霞的眸子微沉,“星君可有去赴蟠桃宴?” “原是要去的,还问了姐姐去哪儿了。匆匆忙忙跑出去以后,过了许久回来的。”茯苓说着。 紫霞拍了拍茯苓地手,她想,星君应当是去了蟠桃宴的。那么想必也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先去吧,我去看看星君。” 紫霞将茯苓遣走,自己站在那扇雕花的木门前头,抬起手扣了扣门,“星君。” 里头没有半点声音。 她又接着敲了敲,“星君。” 还是没有半句响应。 紫霞咬牙,干脆一用力,将门撞开,便看见卯日星君一个孤寂的背影。 “星君怎么了?”她极力放轻了脚步,一点点靠近卯日星君身侧。 那人便转过身来,正好与紫霞的视线对上,一张往日里尽是笑颜的面容在此刻叫人看不清情绪,只能从紧抿的薄唇觉察到一丝严肃。 “紫霞,”卯日星君盯着她,“你没有听我的。” 紫霞心中一颤,竟觉得心虚之感扑面而来。她确实没有听星君的话。早在星君知道她与猴子见过面以后,便千叮咛万嘱咐,日后见了猴子绕道走。 可是她这次去蟠桃园帮忙,也实在没想到会碰见猴子!这就罢了。后头种种,无论是想求情,还是想救他,终究是违背了与星君说好的。 紫霞跪下身去,“恳请星君责罚。” 听得头顶一声叹气,紫霞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一直在往下沉着。她将头埋得更低了些,紧紧贴在地板之上,“是紫霞有错。” “你与这猴子,当真是剪不断,理还乱。”卯日星君摇摇头,将紫霞扶起来。 “我去了蟠桃宴,也看见了你。若不是有嫦娥在旁拉着,只怕今日你早就冲上去了。我说的可对?”卯日星君的眼神与往常不同,里头的情绪让紫霞不敢直视。 她只能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嫦娥姐姐说,我若开口,只会让他更危险。” 卯日星君似乎笑了,那笑声格外苍凉,“我就知道!” 紫霞奇怪,抬起头来看,眼前的卯日星君似乎与往日大不相同,当真奇怪,每次事关那只猴子,星君都会模样大变。“星君知道什么?” “我知道这猴子是你注定的劫数!本还想着,总能帮帮你渡过去,却没想到,终究算不过天啊!”卯日星君仰躺在椅子上,眨了眨眼睛,“四百年,你化形已经四百年了。” 紫霞颔首,自从她化形以来,卯日星君似乎很喜欢计算她化形的日子。之前头一次与猴子说话时也是这般。 “到底,是争不过上天。”卯日星君喃喃了一句,随即起身,一下子将紫霞推得远了。 其实也不是推远了,只是他起身的时候,周身仿佛渡了金光,将紫霞隔绝在外。紫霞看着他,听他道,“既然躲不过,便只好应劫了啊,紫霞。” 应劫吗?紫霞一如往常地乖巧点头。 第304章 等我 天后派了托塔李天王和哪吒三太子下凡捉拿孙悟空,这事情不可谓不热闹。惹了多少六界之众来看。 东海那边收到了消息,老龙王哈哈大笑,只道一个是个笑面虎,一个是真不要脸,打起来才叫人痛快! 彼时紫霞正跟着卯日星君坐在太阳车上奔向西边,星君念着方才收到的消息,靠在垫子上头,整个人软而无力,“这猴子集天地灵气化生,又拜师菩提祖师名下,自有几分真本事,况且又在人世间混迹得久了,说来,也不是那么好抓住。” 消息却是方才司命星君特地派人送过来的,那是写在特殊的命纸之上,卯日星君看完以后便消失的无影无踪。紫霞没能看见一眼,可是听了卯日星君的转述,心下也松了口气。 “可是据说托塔李天王和哪吒三太子不是一般厉害。”紫霞犹豫了一会儿,虽不曾与谁结交,但这父子两人的威名还是有听过的。都拜做大仙位置,奉命于天帝麾下。 倒是不像破军星君那般有个战神的名号,可是到底也是打战的高手。每次魔界来犯,必有此二人出战。此番天后召回他们,想必是下了决心,定要把孙悟空给捉拿归天了。 卯日星君回身看了看,后头的太阳已经被收起来,只能借着微弱的光看见有几缕紫色的纱漂浮在半空之中。“紫霞,” 他突然便唤了一声。 “恩?”紫霞抬起眼眸,漂亮的脸蛋上满是疑惑。 “你希望孙悟空赢还是输呢?” 赢,还是输?紫霞从没想过这个,或者说不敢想结果。倘若孙悟空赢了,那么天界必定派重兵前往人间,偌大的天界,不可能没有一个人压的住他,所以说,赢只可能是暂时的。倘若孙悟空输了呢?那就更简单了,五花大绑上天来,端看天后要如何处置。 明显,两样都不是什么好结果。紫霞抿唇,“如果可以,我希望他永远都不要上天界来。”孙悟空不上天界,便不会有此后种种了啊。 卯日星君抬了唇角那抹了然的笑意,“我们紫霞果真是最最良善的。” “唉,随她去吧,随他去吧,总而言之,今日是结束咯!”卯日星君张开口袋,收起了西边最后一抹太阳光。 紫霞听着他的话,不觉陷入沉思,良善?或许,她当真是良善吧。紫霞抬眸,入眼皆是月夜。 这种日子不过持续了两三天,当紫霞正在卯日星君府外那块大石头上发呆的时候,茯苓不知从何处窜了出来。 “姐姐姐姐快与我去看!”她惊呼着,一把拽过紫霞的手,也不管她有没有反应过来。 “茯苓,这是怎么了?”半路上紫霞才问了句。 茯苓整个人喘着粗气,她站在祥云之上摆了摆手,“那个孙悟空,孙悟空被擒回来了!天后下令七十二宫仙人都到凤栖宫去看处刑!” 她说话的声音断断续续而又微弱,可是紫霞却听了个清清楚楚。她整个人便楞在了云端。 茯苓好容易缓过气来,却又见紫霞面色不对,又伸手摇了摇她的衣摆,“姐姐怎么了?” “无事。”紫霞听到自己的声音。可是意识呢?似乎不知道飘到哪儿去了。此刻紫霞感觉自己是有两幅灵魂的,一副缩在躯壳里,一副飘在半空上。 茯苓见她说了话,面色又如常,便放了心的开始说着,“来传话的仙官说,那妖猴好生厉害,李天王和三太子足足与他打了三天三夜,也没分出个胜负来!” 紫霞心底一震,茯苓口中所说的,自然只会是人间的三天三夜,可是光这样子,便已经耗费了不少灵力,更何况,他是以一敌百啊! “好家伙,说他手上拿的是东海的镇海之宝,定海神针,那猴子唤做什么什么金箍棒!听起来好不威风,将随军出征的赤脚大仙都给打伤了!”茯苓继续叽叽喳喳的讲着她从别处听来的传言。 紫霞便站在云头静静地听。 “我听说猴子本来是躲起来的,是三太出了妙计,将那猴子的老窝给端了,他才出来应战的!” 紫霞瞳孔休然睁大了许多,“三太子,将孙悟空的家给弄没了?” 茯苓奇怪她为什么会问这个,不过这点奇怪很快被她想要讲出自己所听的事情的激动给掩盖过去,她滔滔不绝地道,“可不是,天火烧山,雷公电母接连出招,什么都烧没了!” 什么都烧没了!紫霞忽而想起猴子当初的话,“这桃子不敢吃,哪儿有我们花果山的好吃?”他的家在花果山吗?听他每次讲起来都是一副开心的模样,那里应当是个好去处的。 可是,从今天开始就不是了呢。天火烧山,又有雷公电母出招作战,那地方连棵草也留不下来。生灵呢?就更别说了。 紫霞看着前边红艳艳的太阳,忽而想起来天火的模样,那熊熊大火燃烧着,一点一点吞没了花果山,那些生灵在哀嚎着,可是没有人替他们留下一滴眼泪。 天界众神高高在上地俯视着他们,那些站在云层里隐隐约约的身影,比地府阴差还要瘆人。 紫霞睁着眼睛,眼泪忽然间就从眼眶之中落下来了,一滴接着一滴。她感觉浑身没有了力气,只知道楞楞地站着,一会儿过后,便是站也站不住了,整个人都瘫坐在云头。 “姐姐!紫霞姐姐!”一直到彼时,茯苓才注意到了紫霞的不对劲,她慌忙停住了向前飞行的祥云,伸手去扶紫霞。 瘫坐在地的人只是摇摇头,怎么也不肯起身。 “姐姐别吓我!你可是灵力不支?可需要去找望舒殿下?”茯苓是当真慌了神,她从未想过会见到这般模样的紫霞。 “快走,去凤栖宫。”然而紫霞只是一个劲的摇头,这句话仿佛从枯木之中发出的声音,带着吱哇的寒气。 茯苓浑身一抖,不自觉便听了她的,将这祥云再次发动。 紫霞凝眸望过去,凤栖宫近在眼前了。等我,猴子,一定要等我。她握紧了手心,那儿被掐出几道深红色的印记。 第305章 西天来人 凤栖宫彼时正一片慌乱,猴子不知怎么的挣脱了捆仙绳的束缚,提着他的金箍棒四面横冲直撞,遇到上来阻拦的仙家,便一棒子毫不留情地挥下去。 不少仙家都挨了毒打,捂着脑袋跑开。天后的周围是凤莘和凤萧两人并一众的天兵团团将天后护起来。 “大胆妖猴,再次扰乱天界,当真不要命了!来人,给我拿下他,不论死活!”天后怒目而视着前边。 李天王和三太子自然是领命应是。 孙悟空一声嗤笑,“什么天界正道,烧我花果山,害我猴儿性命,原来就是你等口中的正道?看打!”他的眼睛血红血红的,飞身而起的时候,周身竟引出了丝血之气。 一番打斗直接将凤栖宫搅得天翻地覆,只苦了那些个奉命来看行刑的仙家,怎么处置猴子自然是没看到的,还平白遭了这泼猴一顿乱棍!你说气不气! 偏偏天后又不肯放人走,只让天兵将这里全都围了起来。 紫霞和茯苓到的时候,外面充满了天兵,更听得见里头传来的打斗声音。 茯苓下了祥云抓了个眼熟的天兵问,“怎么回事?” 那天兵苦了张脸,“紫霞仙子,茯苓姑娘!快快回府去吧,里头都乱开了!孙悟空在凤栖宫闹起来了!” 合着不是行刑了,这是要大闹天宫的节奏! 茯苓往后退了几步,拉着紫霞便要回府,“不行不行,太过危险了些。几位帝君轻易不肯出现,凭……总之是拿不下孙悟空的!姐姐咱们快些离开!” 紫霞却盯着里头,忽然的甩开了茯苓的手。猴子在里头,她得进去看一看。 茯苓又怎么可能放她进去那般危险的境地,一下子便又抓住了她,“姐姐不可胡闹!星君回来了定要怪罪!” 听见星君二字,紫霞身形微顿。 茯苓大喜,她就晓得紫霞仙子一贯最听星君的话了!便又抓住机会将她往后带了几步,远离了那处,好声好气的劝着,“既然看不了,咱们就不去了,免得挨了打,受伤是小,就怕那猴子不知轻重,打了落回原形可就不好了!” 茯苓和紫霞都是天界之物化生而成的仙家,倘若真挨了孙悟空一顿打,也难免不会被打回原形去。那可真就是得不偿失了。 “咱们先去嫦娥仙子那儿等消息,其他的,等星君回来了再说,可好?”茯苓小声的哄着她。 虽说平日里都唤紫霞做姐姐,但其实茯苓的化形比紫霞早两百年,做事也比较稳妥,这也是为什么卯日星君敢把府邸就交给她两人看守的原因之一了。 至于为什么唤紫霞做姐姐?全因为紫霞当初一化形便是成人形态,彼时茯苓还是孩童模样,自然也就唤了她做姐姐的。这么多年下来也一直没改口。 平日里茯苓偶尔对紫霞撒娇,也乐的扮年纪小的那一个,可是关键时候,就比如现在,她还是会好好的拉住紫霞的。 至于紫霞,她是非常想进去看看猴子,可是茯苓的话又叫她犹豫起来。明明已经答应过星君,不再与这猴子有联系的。紫霞愣着,任由茯苓将自己拉上祥云。 猴子都没有家了。可是为什么天界要这样做呢?不是说,天界众仙,最是良善吗?那又为什么要这般?屠杀妖精,难道就不算杀生了吗? “我要回去!”紫霞忽而抬起头来。 茯苓眼疾手快,抓了她的衣袖连连摇头,“姐姐莫要昏了头!” 她二人争执着,却听那边一声巨响,便都抬眸望过去,却是孙悟空与众仙打到了外头来! 打得很是激烈,但见那金箍棒一挥,多少都往后褪去。 紫霞瘫坐云头,呆呆得看着上边打斗,见她不再执意过去,茯苓也不再强行拉着。跟着去看那边的打斗。 “是李天王三太子,并星宿宫中的几位星君……我瞧着奎木星君在,其他的倒有些没见过。”茯苓眺望着,一边将参战的人都说了一通。 紫霞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一个人痴痴地瞧着。 茯苓低了头,便觉得今日的紫霞奇怪得很。若放在平常,她肯定是不乐意参与这种事情的,可是今天,却吵着一定要去看。当真是奇怪。“姐姐,咱们回吧。” 她蹲下身去摇了摇紫霞的衣袖,仿佛哄孩子一般,“姐姐,这倒是危险了些,咱们看也看过了,先回去吧。届时有什么你想知道的,茯苓去打听了告诉姐姐,可好?” 紫霞却只一个劲的摇头,茯苓又拿她没有办法,紫霞修为灵力远在她之上,就算强行的拖她走,她若是不愿意,也只会是徒劳无功。 紫霞的目光只追随着那边的身影,瞧着他在众仙包围之下却也不见丝毫退却的意思。 “茯苓,你说,天界做的对吗?”她忽然出声。 茯苓一愣,从来所听到的都是,天界为六界之首,天界所做的事情,也成了中理所应当的事情。她从未去想过正确与否的问题,或者说,在茯苓眼中,天界便是对的。 因而她笑了笑,“姐姐莫不是痴傻了?这猴子是妖精,必定祸害人间,天界此举皆为民除害。” 是吗?紫霞的眼眸微动,她没有接话。 那边猴子已经隐隐占了上风,几位仙家灵力耗尽,皆退下去,只留下三人还在于他缠斗着。 “看样子这泼猴今日有机会赢!”茯苓喃喃一句,“几位帝君为何不肯出手?就连火神殿下也不在!好几位上仙都被派往边界,倒是便宜了他!” 帝君不肯出手的原因是为何?紫霞想,可能帝君也在觉得,这种不正当的掠夺,是很可耻的吧?不过她到底没有说出口。 就在大家都以为猴子要得胜而逃的时候,一阵佛光从西边闪现,“孙悟空” 伴随着一声浑厚的声音,木然就将所有人的视线都吸引了过去。 是天帝,并西天一众佛。 紫霞看着,心底一沉,她慌忙看向这边的孙悟空,他依旧提着自己的金箍棒威风堂堂的站在云上。 第306章 五指山 “你又是谁?”孙悟空用金箍棒指着前边。 正是天帝的方向。 此番天后也赶了出来,在凤萧凤莘的护送下近了天帝跟前,“陛下,这泼猴好不厉害,打伤了我天界许多仙家不说,更破了我这凤栖宫!” 天帝倒不像天后这般着急,那双幽深的目光随着天后所指看过去,仿佛古井一般没有丝毫波澜。“几位帝君呢?” 凤莘低声道,“九重帝君除本座外,似乎都有急事。” 明显的推脱之意。 天后冷哼一声,拂袖扭头,狠狠盯着孙悟空。 那猴子将棍子一甩,抗在肩上,“你们天界欺人太甚在先,我撩你座宫殿,要你几个仙人的命,也不算过分吧?”他虽说的随意,可是那双眼睛却依旧血红。 正像月夜里泛着血光的弯月,叫人一看便晓得不是什么好兆头! 天帝微眯着眼眸,“孙悟空,你上次大闹天宫,本座便饶你不死,这次又为那般?” 这种语调叫人听不出他内心的想法,更伴着一股轻蔑之意。 孙悟空一声嗤笑,“你天界做事尚且不要理由,那我孙悟空,又何必找那些麻烦事!多说无益,天帝小儿,吃俺一棒!” 他飞身而起,整个人就是朝着天帝的方向过去。 那些守在天帝身边的佛自然不可能袖手旁观的,三两下将孙悟空的攻击破解。 “哈,我说怎么不见你,却原来是跑去西天搬救兵了!今天俺老孙就是要搅个翻天覆地!管你是天帝,还是佛祖!看打!”又是一通混战。 灵力稍微弱些的仙家都慌忙往后退着,生怕误伤了自己。 紫霞坐在云头,茯苓见她不肯离开,只好将他们的祥云往后拖了拖,是能看见前方混战的,却保证了安全,不会被那些攻击给误伤。 “姐姐,这下子当真玩大了,西天都派人过来了,咱们还是快走吧。”茯苓不信邪,又劝了一遍,然而得到的只是紫霞一下又一下摇着头。 她不肯离开。也许这是紫霞的倔强,她听从卯日星君的话,不再冒然替猴子出头,可是却不能就这么离开,哪怕是叫她在旁边看着,也是好的。 茯苓叹了口气,心里头默念,星君可要快回来! 那边孙悟空被几位上位者围着,自然吃不了好处,被打的浑身是伤不说,就连金箍棒也被人夺了过去,他趴在地上,手指一动一动的。 天后的脸上终于添了一抹笑意,“孙悟空,你可知罪!?” “呸!”他抬起那张沾满血的脸,“你天界,毁我花果山,杀我猴儿,却还要用卑鄙手段,逼我认罪?” “你!”天后抬手便准备放一招,却被一旁的天帝拦下。 “陛下!这猴子留不得!” 从今日表现来看,倘若当真留下这猴子,迟早给天界带来灾难!天后在此时后悔着,为什么当初要准许他上天界做仙?现在可好了,要灭他却更不容易! 天帝冷冷地看着地上连喘粗气的猴子,眼底不见丝毫情绪,他只是开口,“自然有人收拾他。” 话落,又听得西边一声,“孙悟空。” 原本站在天帝周围的几位佛皆双手合十做了礼。 这下子,不用人说,也知道来的是谁了。 孙悟空没有抬头,也没有出声。 紫霞瞧见西边散出一阵比太阳还要强烈的佛光来,佛祖的身影渐渐显现。 他显然是没有来到这里的,出现的不过是幻象而已。可是光这幻象,所带来的巨大灵力,就给人一种浓厚的压制之意。 像茯苓这种灵力较为低微的,便直接扑倒在了云头,“天,好强的灵力。” 紫霞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可是却依旧不愿意离开,倔强的看着那边。 “你可愿意与我做个赌?”佛祖的幻象如是说道。 地上的孙悟空终于搭话,“你要赌什么?” “我说,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嘁,”孙悟空摇摇晃晃的站起身,“好,俺要是输了,便任由你处置,要是你输了呢?” “就让你搅乱这天,如何?” “哈哈哈,哈哈哈,就与你赌有如何?”他一抹脸上的血迹,漏出那双晶亮的眼眸,金箍棒往下一撑,整个人都跳了起来。 但见佛祖的幻象不知何时变成了一个巴掌模样,将孙悟空包裹其间。 众仙都往那里看过去,莫不是心怀担忧。大家都怕这猴子,实在是太厉害了些,若当真让他搅乱天界,那天帝天后的颜面何存?天界六界之首的颜面何存? “乖乖,前往不能让他赢。”茯苓撑着身子道。 紫霞凝眸不语,她已经看见了结局。 孙悟空,又怎么斗得过西天佛祖么?结果已经可想而知了。从听见佛祖声音的那一刻,紫霞便很清楚,他输了。 可是自己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被压在五指山下,动弹不得。 那次的混战到底是伤了好些仙家,天帝派人给每位的府邸都送了疗伤的丹丸。茯苓正开门接过来,转身却见紫霞站在身后一言不发。 “可吓死我了!姐姐这是做什么?” 从凤栖宫回来已经三天的,紫霞却像丢了魂魄一般,去问星君,星君也是摇头叹息,在看看紫霞这幅模样以后,说一句随她去好了。 今日又是卯日星君一人外出,从紫霞状态不好以来,便都是这般。茯苓伸手去搀着紫霞,带着她往回走。 紫霞却忽而停下了步子,“我要去趟五指山。” 茯苓甚至还没能反应过来。便看见那紫色的身影休然一声消失在了自己面前。 “天呐!”茯苓惊呼着,甚至顾不得自己手上的丹丸掉了一地,便夺门而出。现在寻卯日星君可寻不到了,她唯有到广寒宫去碰碰运气! 紫霞这边,因为是卯日星君府上的,偶尔也会出了南天门去给星君送些吃的,因为这些守卫都认识她,各自问了好便放她出来。 紫霞凝眸看了南天门一眼回身消失在了云雾之中。她要去该去的地方,至于是哪儿?自然会有答案。 第307章 寻不到 她说到这儿的时候,忽然间停了口端端正正地立在云头上,抿着笑容。 洛书便也回眸瞧着她,“可是说完了?” 紫霞微微颔首,“之后的事情,上仙也都知道了。” 一直在旁听着的潞虞终于长舒了口气,“原来还有这么一个故事。”她年纪小,当时又只不过百天而已,就算当真听过这些,也早就忘了去。 洛书往后撑了撑身子,“嘛,那之后的事情,我也确实是有些了解的。” 之后,紫霞确实也去了五指山,没有人知道她与孙悟空说了什么,也没人亲眼看见她与孙悟空见面。可是从那以后,孙悟空便仿佛变了个人的模样,不再叫嚣着要杀了天界众人,整日里傻傻的笑着,与路过五指山上的生灵们交谈着。 他们都说孙悟空变了,也许是想通了,也许是另有所某。但总而言之,他是似乎没有对天界有什么威胁了。 众仙家舒了口气的同时,似乎也认定这件事与紫霞脱不开关系。因为在她离开天界之后,茯苓赶忙带了嫦娥仙子赶过去,只怕紫霞一时间有什么想不开的,有嫦娥仙子在,便更能劝服一些。 茯苓两人赶过去的时候,紫霞一个人坐在离那座山十几里之外的云端上,楞楞地看着远方。 嫦娥放心了的同时,更也想到了另一个问题,紫霞为何要跑到这儿来。可是这个问题,究竟是怎么说?谁也不晓得了。 因为紫霞,怎么也不愿意说出原因。 大家也就都丢开了。总之,紫霞仙子是规劝了孙悟空的,这点被所有人承认。因为这个,紫霞在天界的地位有了很大提升。 她在回到天界以后,忽而便从一个卯日星君府上的小仙,变成了拥有自己府邸的仙家。 紫霞再也不用整日整日跟在卯日星君后头布云,她只是在偶尔心情好的时候方才出府,往外头挂两抹紫色的薄纱。 从此以后,天界很少再有紫霞的动静。就连卯日星君嫦娥仙子以及神女望舒几位,也几乎是见不到她了。 直到,孙悟空再次回来的时候。他是陪着一个和尚上西天取经,功成归来,受封西天斗战胜佛。 天界众仙莫不是笑脸相迎,只仿佛当初的两次大闹天宫,只不过是过眼云烟而已。 紫霞也是在他被众人围捧的时候出府的,那距离她上次踏出府邸,已经隔了有五百年之久。 她没有靠近孙悟空,更没有与他说上一句话。只是坐在自己的祥云之上,隔了许多的云层,半眯着眼睛看着他。 至于孙悟空晓不晓得这件事,谁又知道呢? 可惜这斗战胜佛也并没有当了多久,不过是两三百年吧,紫霞某日正在府里头发呆,忽而茯苓便从外头闯了进来。 自从她独立一个府邸以后,便很少再能见到茯苓了。 紫霞有些惊讶,还没等招呼她过来坐下叙叙旧,便听得茯苓拉住她的衣袖,声音里有一丝抑制不住的颤抖,她说,斗战胜佛,打伤了天帝,擅自离开天界,现在已经被天界派出天兵追捕了。 紫霞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那时候的感觉,现在再次回想起来,也依旧是叫人心惊胆战。 她撑着身子,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茯苓一脸担心的看着她,只劝,说卯日星君已经瞧瞧溜出去看了,也让司命星君留心凡间,但凡能找到什么线索,都立马的会回来说给她听。 可是紫霞当时又怎么再能听进去任何东西,她近乎整个人都是一种飘然的状态。 再然后的事情,不过是天界苦苦追寻,再也没能寻到孙悟空的踪迹。就仿佛是人间蒸发了一般的,更仿佛世间从未有过这个猴子。 让人意料之外的,紫霞并没有如卯日星君所想的那般,四处找着孙悟空的踪迹。除了头一次听说这件事的时候她愕然变的煞白的脸色,似乎便没有什么奇怪得事情了。 紫霞依旧过着她自己的生活,闭门不出,偶尔想起来了,便打开门,在落日余晖上栓一抹紫色。 卯日星君派茯苓来了很多次,每次都说,仙子并没有什么奇怪得。 莫过于这种态度才是最可怕的。卯日星君始终放心不下她。况且紫霞又不让人在府邸伺候,偌大的菱霞殿只有她一个人的身影。 卯日星君只担心这个痴傻的人儿,会不会又做出什么事情来。 转眼又是五百年光景,时间对于神仙来说,似乎是这么的无谓。它带不走神仙的容颜,更不能让神仙有什么大的改变,这五百年就仿佛一阵清风吹拂,并没有给人留下什么痕迹。 天帝派下寻找孙悟空的仙家来了一波又一波,又去了一次又一次。终究是没有找到他。所以逐渐的,人们也就淡忘了尚且还有个逃亡的孙悟空,亦或者说,他的存在之于天界来说,并没有那么重要。 无人在乎他,自然也就不会有人挂心寻找。 “我等了五百年,日日夜夜在府邸里头。每当闭上眼睛,我就能看见被烧光的花果山上,那些妖精的灵魂都浮起来。”紫霞这么说地时候,整个人眼神空洞,且里边充满一种名为恐惧的东西。 “茯苓偶尔来看我,嫦娥姐姐和星君也会来。只是很少能见到神女殿下了。”紫霞垂着头,似乎想要遮掩眸中的情绪。 洛书便仿佛对待潞虞几人一般,伸手摸了摸紫霞的头发,“你知道自己心中想求什么吗?” 紫霞抬起头来,不同于方才,他的眸中却满是坚定,那以往都挂了温婉笑意的唇边,这次却充满倔强。“我知道的,上仙。” 他说着,“孙悟空让我等他五百年。那我便在这天界等他五百年又如何?可是他一点消息也不曾有。我偷偷前往过司命星君府上拜访,星君却告诉我,探不到他的命格身在何处。” 甚至于是否还在六界之中,也还成个问题吧?毕竟,没人能找到他,也不曾再听过。 第308章 黑衣人 关于这个,似乎洛书最是有发言权了呢。她嘴角牵起一抹笑意,“紫霞,等一个人,不问归期。他要来时,也总归会来的。况且,我相信他。你呢?” 紫霞眸中满是动容,她瘦弱的身躯上披着的紫色纱裙被云端的风吹拂得摆动,更加衬得她纤弱无比。那双漂亮眼睛里唯独多了一份怯懦,像极了她初入九重之时的模样。 “我也不知道,上仙……星君说,孙悟空是我的劫难,我就总是在想,不应该再与他联系了,星君给予我性命,星君照顾着我,我应该好好听从星君的话。可是,总是会不由自主的去找他。从前是在凤栖宫,后来是五指山,现在,我却不知道,应该去哪儿找他了。”紫霞说到后面几个字的时候,声音便忽而低落下来。 潞虞已经坐在了洛书身侧,轻飘飘说了句,“咱们再不走,保不齐后头会有人追上来呢。” 洛书抬眸看了眼天色,确实不早了。她不能总在天界多呆,可是紫霞却也不能冒然离开天界,她只好站起身来,“这样吧,你将要说地事情,都汇进我的神识之中,待我回了闲客居,再给你答复。” 紫霞低低地应了是,语气中难免含了羞愧,“是紫霞罪过。竟然耽搁上仙如此长的时间。” 洛书毫不在意地挥挥手,“我便先去了,你要联系我,只管去司命星君那儿。” 说完,便一跃而起,上了潞虞的龙背,又是一阵龙吟,银色的巨龙载着洛书一直朝着凡间而去。 紫霞立在云端看着,忽而想起来从前听别人说的话,他们说洛书是六界最美的容颜。可是今日一见,她的容颜并没有叫紫霞惊讶,更多的反而是洛书体内所蕴含的气质。 那是一种沉淀了万万年之久的书卷气息,仿佛融合了洛水潺潺,汇聚了多少灵气。她瞧着便不觉舒缓下来。 明明是头一次见到这位上仙,却总能将心中埋藏许久的话都给倾吐而出,紫霞脸上温婉地笑意有些不一样,这次更带了许多真情,“洛书上仙……只希望,你能帮帮我吧。” 她已经别无所求了,只要找到孙悟空,就可以了啊。紫霞回身,踏着自己的祥云,又往九重之上而去。 她二人都消失以后,一朵祥云忽而窜起,上头的男子剑眉星目,一身红衣招摇,身边跟了个绑辫子的仙侍,探头探脑地往前头看了看,“帝君,都走了。” 红衣男子拿着把折扇,一下子敲了仙侍的脑袋,“要是没走我带你出来干嘛?” 仙侍被打得泪眼汪汪,捂着脑袋分外委屈,“咱们明明是就是六重天的人,却还在六重天来偷听洛书上仙讲话,算什么事情嘛!”他抬眼看着男子,很明显在说,都是你的错。 男子咳嗽一声,将折扇展开摇了摇,“我这不是担心洛书嘛。” “那你又跟着几位帝君一起骗人家!” “呸!我厉宿行的正坐的直,哪里会骗人的?”他一刷折扇,却原来是当时在南疆出现的那位。 仙侍喃喃了一句什么,便被男子又打了一遭,“回府回府!” 这边,妖界与人界交界之处,一巨龙的身影穿梭云间而过,到了闲客居门前停下,一道小小的身影从龙背上落下来。 洛书在闲客居门上比划了几下,那扇木门应声而开。 里头跑出个赤脚的小丫头来,张着双手泪眼汪汪地,“上仙!” 一句上仙叫的好不委屈。洛书伸手按住她的头顶,那短短的胳膊便不能靠近她的身侧,“赤染在闲客居可乖?” 小丫头见不能抱她,砸吧砸吧嘴,眼眶里头的泪水都仿佛要落下来。 在她开口之前,一道白色身影从外头闪着进来,好整以暇地靠在门上看着她,“不成器的丫头,上仙不过离开一会子,你便越发爱哭。” 赤染憋了憋嘴,终究是将那哭腔给压了回去,又看着洛书,“上仙,家里头来了个奇怪得人儿!” 她伸手指着里头,小身子不自觉一个颤栗。 洛书和潞虞皆凝眸望过去,才忽然警觉,原来这闲客居内还有一个人。 那人通身着了黑衣,头上带着斗笠。什么都看不见。洛书探了他的灵力,却发现,根本就是一个凡人。 可是又怎么会是普通凡人呢?能让洛书和潞虞同时没有觉察他的气息,做到这等程度的,只怕要到洛书之上的境界。 准确些来说,类似于御玖,亦或者几位帝君那般。才可能完全不让人觉察到自己的存在罢了。 光这一点,就足够洛书对其保持警惕。更何况,倘若当真是个凡人,又怎么能**闲客居的禁制,完好无损的入了里头呢? 潞虞也是做不到这点的。 龙女殿下很显然意识到这个觉察不到灵力的人有可能修为在自己之上,因而很聪明的没有主动开口,只是眯着眼睛靠在门上打量着对方。 赤染抓着洛书的衣袖躲在她身后,小身子一个劲地颤抖着。洛书拍了拍她的脑袋,与潞虞对视一眼,潞虞便过来将这小丫头抱起来。 有人抱在怀中,小丫头也显然还在害怕着,搂着潞虞的脖子转过头去,就是不肯看那浑身穿了黑衣的人一眼。 看样子当真是怕死了。 洛书勾了一抹笑意,“阁下是何方神圣?竟擅自闯我闲客居?还将我养的小精灵给吓成这般模样。也不知,阁下是来做生意的,还是,来砸场子的?” 那人立在正堂的屋檐底下,头戴斗笠,却一声不吭。 在听到洛书问话的时候,他似乎抬起了头来,忽然,一整个人都闪现近了洛书跟前。 洛书抓住潞虞,三人往后退了几步,随即反手挥出一道屏障,将那黑衣人同自己隔在两边。“阁下这般动作,倒叫洛书没法子辨别到底是要做什么了呢。” 那黑衣人抓着身侧,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洛书一直注视着他的动作,但见他一一下子动了手,便将潞虞和赤染都推开。 第309章 梓华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寒光闪过,原是洛书袖中飞出几根银丝,顺势解开了那黑衣人脸上的斗笠。 “洛书,”漏出脸来的那人看着她,眸中深情而动容。 潞虞抱着赤染被推到了门外,眼睁睁看着那人的斗笠被调到了地上,“是他!” 赤染小丫头依旧害怕着,搂着潞虞的脖颈,悄悄的抬眸看过去。 那黑衣笼罩之下,是张小巧的脸庞。樱桃红唇自带娇色,眼眸如星般灿烂,映着洛书惊愕的模样,她往后退了几步,在距离洛书两步的地方,跪下身去,“洛书,求上仙救救主人!” 院中一片寂静,那人孤独的跪在地上,绕是这满园春色,也掩盖不住从她身上散发的凄凉之意。 片刻之后,洛书躬身扶起她来,“梓华,起来说吧。” 被称作梓华的姑娘顺着站起身来,身躯柔弱而无力,她反手握住洛书的手臂,眸中情绪更甚,“上仙,求求你,一定要救救主人!” 她带了哭腔的声音无疑是叫人动容的。 潞虞拍了拍赤染颤抖的肩膀,难得也温柔了一次,“别怕,是天上客。” 赤染弱弱地应了一声,却还是不敢去看,只搂着潞虞的肩问,“龙女殿下,她是谁?” 其实说起来那人从没对赤染做什么事情,只不过是破除了禁制进去闲客居内而已,她甚至还给赤染递过来一样东西表示友好,只不过那身上自带的气息叫赤染忍不住害怕起来,仿佛若果不能跑来,下一秒她就会被这人吞并。 所以赤染才会这么害怕。他们这些小精灵,对于威胁到自身的东西,总是格外的敏感。 潞虞此刻也凝眸看着前方,洛书执了那人的手,似乎在说着话,她抿了抿唇,“神器梓华。曾为盘古大帝手下之器物,后因缘化形,受天界上仙位。” 一听说那人是上仙,赤染顿时也没那么害怕了,她鼓起勇气看过去,却只看见那人扑在洛书怀中哭泣着。赤染偏了脑袋,好奇地问,“她与上仙都是上仙,那为什么她这么奇怪呢?为什么要哭呢?” 上仙,不都应该是很厉害的吗?就像洛书上仙一般,可以帮助很多很多人。赤染小丫头忽而就想起来艾舒,心情便有些低落,垂了头不再开口。 潞虞奇怪,“你又怎么了?” “我想起艾舒姑娘,她之前也是求着上仙帮她的。龙女殿下,你说,姑娘过的好不好?”赤染带了一丝倔强之意的问。 可是,她是知道的,艾舒,已经没有未来了。她的魂魄消散于六界天地之间,从此,世间不再有艾舒存在。 潞虞没有搭话,只是又拍了拍小丫头的肩膀,赤染便将脑袋搁在她的肩头,不肯再看那边的场景。 潞虞站在闲客居门外看着,只觉得那人似乎更加清减了些,不比从前红润有气色。约摸是人间的风霜也叫她难以消受了吧? 其实,潞虞认识她,也很熟悉。神器梓华,受封上仙之位后,奉命教导东海龙女修习,时间长达两百年。直到,梓华跟着一个凡人,私自出逃,躲开天界追捕。 准确来说,梓华,也算的上是潞虞的师傅。 潞虞如今的修习,大半也与她有关系。可是后来就再也没见过了,父王提起来的时候,也总是哀叹一声,说句造化弄人便罢了。 她正看着,那边两个人也投过了目光来。 洛书一只手扶着梓华,能感觉到她隐在黑纱底下那只瘦弱无比的手,眼底不觉流露出一丝心疼,两人一同看向了门外的方向,注视着一身白衣的龙女殿下,“是潞虞龙女。” 梓华脸上终于绽开一抹笑意,“我知道。她从小就聪慧,眼神也还是这般坚定。” 洛书没说什么,只对着外头招了招手,“你们两个且进来。” 罢了便带着梓华一道往屋内走,“有什么话,咱们进去说吧。”她拍了拍梓华的手背,止住了梓华含在喉咙口处的话。 “也好。”梓华垂下眼眸。 她们几人分做两批以此入了里间,洛书坐在她自己的位置上,将梓华引到身旁落座。 潞虞抱了赤染进门,便将她放下来,往前推了推,“行了,没事的,过去吧。” 赤染犹豫地看着上边,那穿了黑衣的女子漏出那张娇俏的面孔来,满眼温润,含了泪光,仿佛也不是那么叫人害怕的。小丫头咬牙,终于鼓起勇气走了进去。 看着赤染爬到另一边的位置上,洛书笑着摇摇头,“这丫头胆子如猫儿一般。” 梓华看过去,“倒是我不好,吓到她了。” “不是你的错!”突然一道声音打断了两个人的话语,她们皆转了目光看过去,却是不知何时已经坐下身的潞虞龙女,“是这丫头本来就胆子小。” 赤染憋了憋嘴。“龙女殿下……”半句话到了嘴边,却又在潞虞的眼底给硬生生憋了回去。 两人的神态不觉让人好笑,洛书先前的烦闷倒是少了许多,她拍了拍手,“好了好了,你们可不许再乱。” “我又不是小孩子。”龙女殿下将脑袋一转。 上首两个貌美女子相视一笑。 “潞虞长大了。”梓华朝着潞虞看过去,眸子里深深的眷恋,“我还记得刚见你时,你就是个粉团子,小小一个,却格外有主见。” 潞虞闭了闭眼,依旧一脸正色“谁都不会一成不变的,你不也变了吗?”她那双清冷的眸子看过来,似乎要将梓华给看透了。 梓华却只是笑笑,“还是与从前一般,有几分牙尖嘴利。” 说起从前的事情,总叫人怀念。 洛书打了个响指,几盏清茶忽而出现在两人中间,她递给梓华一盏,“蓬莱仙岛的好东西。” 梓华伸手接过来,没有立刻喝下去,只将茶盏握在手中,似乎还在犹豫着什么。 洛书啄了口茶水,“那个凡人怎么了?” 既然梓华没法开口,她便先将话给说了。 这话一出,室内瞬间安静下来,潞虞转了脑袋,不再看过来。 第310章 论对错 梓华是神器化形的上仙,要论资历,她或许还比洛书更高一辈。况且梓华又是个肯苦的上仙,灵力修为皆在洛书之上,否则也不会被老龙王死皮赖脸的求了去东海教导潞虞的修为了。 潞虞怎么说也是东海龙女,整个四海数一数二的小霸王,倘若梓华没几分本事,又怎么能压的住她? 本就是个才貌双全性格好的上仙,偏偏因为一个凡人,背弃天界,私自前往凡间,自此,便是一条不归路。 潞虞今年两千岁,算一算,梓华也已经离开天界一千四百多年了。洛书许久没再见过她,这次相见,竟感觉她的模样变了许多。 定与那个凡人有关了。洛书如是想着。 梓华却顿住了,低垂眼眸,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洛书晓得,她一贯是个骄傲的人,能将她逼到求人的地步,想必定是关乎那凡人的性命了。她不曾见过那个凡人,只听老龙王说有着天人之姿。 可是再怎么天人之姿,也终究是凡人而已,不可能如神仙一般容颜不老,也不可能如神仙一般长命百岁。梓华那么爱他,自然不会让他就此死去。 所以她化了半生修为,替那凡人续命,硬是将一个百年寿命的凡人,延长了一世又一世的年岁。这自然是违反六界常理的,天界和冥界多次派人找上梓华,可是无奈她本体为盘古大帝坐下神器,梓华若不愿意旁人轻易动她不得。 因而也就只能任由她这么去了,总之,除了给凡人续命之外,她还是如之前做上仙那般循规蹈矩的生活着。 洛书很少再听见她的名字,直至今日相见之前,她都以为梓华会再某一处地方过着自己想要的日子。 可是如今瞧着她瘦弱苍白的脸庞,洛书忽而便觉得,也许梓华也并不幸福。 她一贯不喜欢戳人痛处,因而只是挥了挥手,带了几分潇洒,“你不愿意说,便好好再想想。正好,紫霞那边有事情要说与我,咱们先听听吧。” 梓华投来感激的一眼,她确实很慌,可是到现在,就坐在洛书跟前时,她却忽然不知道从何说起了。因为,她要求的事情,实在太过分了啊…… 梓华垂下眼帘,挡住眸中几分歉疚之意。听得身旁传来一声女子的声音,她才抬眸望过去,见面前的云水镜里,是个紫衫飘摇的女子。 “这丫头是紫霞,从前在卯日星君府上的。你不曾见过。”洛书解释着云水镜中人的身份。 梓华微微颔首,“听过几分名字,说是帮着天界制住了那孙悟空的。” 洛书挑了挑眉,不可置否。她伸手轻点云水镜,那镜中人影忽而动作起来。 “上仙,紫霞恳请上仙,替我寻一寻孙悟空的去处。而后,能否再帮紫霞找到女娲娘娘补天遗落的灵石?”紫霞在云水镜中,准确来说,这是她传入给洛书的神识,被洛书放到了云水镜中。 找孙悟空,是在洛书的预料之内的,不过这找灵石?究竟是为什么呢?眼前的云水镜忽然消散,证明紫霞所求的话都已经说完。 洛书靠在椅背上,一只手把玩着自己垂落的发梢,“补天遗漏的灵石吗?” 潞虞忽而接话到,“她该不会 是想把孙悟空装回灵石里头去把!” 这话不过是龙女殿下的调侃而已,自然当不得真。洛书扬唇一笑,心中自有定数。 “这还是有些困难的。”洛书敲了敲身旁的木头桌面,“毕竟孙悟空躲起来四百年,我又与他不相熟。况且女娲娘娘遗漏的灵石,又哪是那么好找到的?”l 梓华接了话道,“你收她什么做代价?” 洛书是做什么生意的,梓华也略有耳闻,今日过来,也是诚心准备好了代价的。潞虞也好奇的看过来,她都忘了,原来紫霞还没给洛书代价呢。 洛书可不是那种能赊账的人!但凡有事相求的,都得先把代价拿出来,叫洛书看一看值不值得再说。潞虞想到自己当初给洛书的东西,便有些生气,“上仙答应我的事情还没办的!” “哎呀,”洛书一拍大腿,“这证明,时机未到。你瞧,我都办了两庄事情了,却还不能够解决你所求的,所以证明,时机未到啊。” 她说的老神在在。 潞虞一偏脑袋,“上仙可尽管哄我,总之东西还在我手里,你若不帮,我便不给!”话说到这儿,她有些奇怪地看着洛书,从天界开始,自己是一直与洛书在一起的,在此期间她与紫霞的交谈也是在旁全程见证了,从没见过紫霞给了洛书什么东西。 “上仙不收紫霞仙子地东西?”她问了出来。 洛书笑着摇摇头,“我向来不做亏本生意的。” 赤染窝在一旁小声道,“那艾舒姑娘怎么说?” 洛书摆了摆手,“这是欠她的。” 艾舒这丫头与自己有缘分,也可能是之前欠下的吧,帮了她,也算还了债。 “那到底上仙收了什么东西?” 洛书又是一笑,“这可是商家的秘密,不可轻易言说。” 潞虞低声说了句麻烦,到底没再过问。 洛书抿唇,又看向身侧的梓华。“梓华,即便是老朋友,也不可以赊账哦。” 梓华笑容勉强,“东西我自然是准备好了的。可是,这件事情,我怕你有些棘手。” “你很急吧?我可以先办你的事情。也算是给老朋友的方便?”洛书拍了拍胸脯,“我既然要做生意,又哪里怕得麻烦?再说了,这么多年,再麻烦的生意也都做了。” “你这是何苦呢。”梓华看着面前笑颜如花的人儿,忽然间低头叹了口气,“河图的事情……” “别说了。”洛书依旧是笑嘻嘻的,但是说出来的话却格外有力,“梓华今日若有事相求,只管与我说了。其他的事情,一概不用多说。” 是吗?梓华眼中满是哀伤,“洛书,你终究是过不去心中的坎儿。” 洛书啄了口清茶,“那又怎么样?你就能放的下了吗?紫霞也放不下,潞虞也放不下,甚至赤染小丫头也放不下过去。所以,我并没有什么过错。” 第311章 如花 溪芷受天道雷劫那天,整个江南下起了倾盆大雨,烟雨朦胧间,江边上似乎有女子在吟唱:“卿已老,忆采薇, 草未凋,又抽穗, 问斯人,等到野火燃尽胡不归? 昔我往,杨柳垂, 今我来,雪霏霏, 问故人,可记当年高歌唱采薇?” 君缘站在江对面的亭子里,看着溪芷一袭青衣,梳了一个五年前的发髻,明明是已经近双十的人,却依旧似豆蔻年华。 回江南来,是溪芷最后的愿望。“大人,您送我回江南吧,我想家了。”她站在溪家本家门前,对着君缘笑魇如花,虽然她的脸,依旧僵硬。 君缘伸手,从她的脸上拂过,那张僵硬的脸渐渐变得生动,白皙俏丽:“行吧,我送你回去。” 雷声轰鸣,深紫色的劫雷就这般劈在江边上,一道接一道,足足四十九道劫雷,整个江南像是陷入地狱一般,恐怖至极。 临近江边上的一座宅子里,少年正倚在门口的树桩上,看着外边儿的电闪雷鸣,痴痴傻傻地笑:“嘿嘿嘿,姐姐,是姐姐!” 远处烟雨间走来白衣女子,青丝如墨,伸手搀起门口的少年,为他理了理发黄的衣襟:“你姐姐她走了,快回去吧。” 少年依旧傻傻地笑着:“不会!姐姐说过,会回来的!”姐姐说过要带他去街上买糖人儿! 君缘扬起一抹轻笑:“你姐姐,她回不来啦!”天道雷劫,神魂具灭,再也没有入轮回的可能。 少年痴傻,不懂什么叫回不来了,他只知道,姐姐和父亲母亲,一定会回来,他要在这儿等着他们,这儿是他们的家。 长袖一挥,眼前的破旧宅子焕然一新,漂亮的鸢尾花开满整个愿子,君缘拉着少年的手,指给他看:“你瞧,这是代表你姐姐的花儿,你要好好照顾她,她会一直都陪着你。” 紫色的鸢尾花在风中摇摇摆摆,少年高兴的拍着手:“姐姐!嘿嘿嘿,姐姐!”他往屋子里头跑去,很快捧出来一把油纸伞,递给君缘。 君缘接过伞,看着这伞已经有些破旧,但花样儿很漂亮,她低头问少年:“为何给我伞?” 少年拍拍手:“姐姐的伞,姐姐的伞!娘说要去给姐姐送伞!” 君缘握紧了手里的伞,看着眼前这个小脸儿黑乎乎的少年,她蹲下身子,对他笑道:“伞,我会替你送给姐姐,可是,你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好吗?” 少年只是笑,咯咯咯的笑着。君缘低头看了看手里的伞,再看看江边已经停下的雷劫,站起身来,往小院外头走去。 从溪芷的过去出来,月神大人就觉得心里头闷闷的啊!“本是千年鸢尾花妖,只待这一次历劫便可飞渡成仙,可惜,却生生耽误了啊。” 千年花妖不多见,更何况是修炼正道的千年花妖!本来只需熬过这一世的情劫,便可飞渡成仙,却因为天上的某个家伙,生生是魂飞魄散。 君缘咬牙切齿,狠命地趴在床上打滚:“该死的司命星君!永远都在给我捣乱!” 天界姻缘阁 司命星君正闲极无聊地巴拉着案上的红线,边儿上的小童只能眼巴巴瞅着他弄乱绯色仙子刚刚理清的红线,敢怒不敢言啊! “唉,大人不在天界,这里什么意思都没了!”司命星君趴在案上,大脑袋埋在那一堆堆红线里边。 绯色刚刚去了月下仙人那儿接了姻缘薄来,正准备用自己刚刚理清的红线开始牵姻缘,却发现那一坨白色的司命星君已经趴在放红线的桌上了! 别问绯色仙子为何知道那一坨就是司命星君,因为整个天界就只有这家伙最清闲!而且平常最喜欢搞乱红线的就是他! “琉月!起来!”绯色左手拽着手里的姻缘簿,右手提溜着司命星君。 司命星君从月神大人离开天界那天起就一直一副病怏怏的样儿,好容易被天帝放出司命府,却发现没有大人的天界是何其无聊! 悲愤的司命星君已经放弃了自己的事业,天天儿来绯色这里蹲守。 这已经是一个月来第十次被逮了,司命星君表示已经免疫:“绯色!为什么我们不能去找大人?” 绯色抽出被他拽着的衣袖,将姻缘簿放在案上,开始慢条斯理的理红线:“大人既然不让我们去,总有她的道理,我们就好好儿呆在天界,做好自己的本分就是。” 司命星君开始捂着英俊的脸儿泫然欲泣:“可是没有大人的天界好无聊啊!无聊到我都只能来玩儿红线了!” 司命星君表示很怀念当初跟着月神大人戏耍众仙的日子,那真是无比美好啊! 旁边站着的小童开始在心里嫌弃装可怜的司命星君:“司命星君应该是想去偷嫦娥仙子的玉兔然后再和上神大人合力演一出上仙救玉兔的戏份!或者偷偷的拿了百花仙子酿的百花蜜然后再借口帮忙找花蜜和百花仙子亲近!” 别问小童为何如此清楚,只因司命大人这几招已经用了好久好久! 久到嫦娥仙子发现玉兔丢了再也不找了,反正迟早儿会回来! 百花仙子都会酿两坛百花蜜,一坛专门供上神大人和司命星君去偷。 绯色理着红线,耳边是司命抽抽哒哒的哭泣,她头也不抬:“你这个月的命数都写完了?我听说送子娘娘最近心情好,往人间送了好几个孩子,你有空不如去写写他们的命数。” 听到命数,司命星君头都大了:“你快别提命数了!上次我帮大人偷偷改了一女子的命格,谁想到那是一株千年鸢尾花妖,还是西天那边儿看好的!我差点儿没被天帝派人打死!” 绯色抽出衣袖:“你每个月要写的命数都是有规定的,活该被打!人家好好的修行历劫,你偏偏去插上一脚!” 红线在她的手里又开始变成一根根儿的,她打开姻缘簿,照着上边儿的名字开始牵红线。 “为什么?”司命星君仰天长啸。 “你要再打扰我牵红线,信不信我下一秒就把你和北天门的如花仙子牵在一起!”绯色威胁吵闹的司命星君。 天界的姻缘阁可牵天界以下的姻缘,虽然管不了神仙,但是用红线捣捣乱还是可以的。 小童默默缩了缩自己的肩膀,觉得绯色仙子真是太狠了! 北天门的如花仙子,专门看守北天门的仙子,据说曾经单挑过妖界四大兽王里的青狐王并且打的不相上下,是天界这些柔弱仙子们的强烈对比! 并且,这如花仙子也是长的很独特,据说天帝就是看了她的长相才决定派她镇守北天门的,只因为北天门是距离凌霄殿最远的天门。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如花仙子对司命星君一见钟情! 果不其然,司命星君头也不回的跑了。 绯色慢慢地牵着红线,她在想:大人现在在做什么?会不会想念他们呢? 第312章 半路 这里已经是出了镇上,烈日照耀下只有几个熙熙攘攘赶路的人。小轿前边儿躺了一个孩子,浑身破烂的衣服已经挡不住青紫一片的肌肤。 青穗低头,就见那孩子这般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像是没了呼吸一般。“娘子,娘子,那孩子……”青穗用手指了马车外的孩子给付笙看。 那边的白祁也翻身下马,走到那孩子跟前蹲下身去,用手探了探他的鼻息,轻轻缓缓的呼吸喷在他的手上,白祁从地上抱起孩子,对轿子里的付笙道:“付笙姑娘,这孩子还有呼吸,姑娘可否让这孩子上车,替他诊治一番?” 付笙呆坐在里头,看着白祁手里边儿的孩子,就是不开口说话。倒是青穗急了,轻轻摇了摇她的衣袖:“娘子,这孩子怪可怜的,娘子就帮他看看吧?” 被青穗一摇,付笙才缓过神来,对着白祁招了招手:“你,把那孩子抱进来。”一向波澜无惊的声音这次竟带了一丝颤抖。 白祁依言,将手里的孩子递给轿门处的青穗:“应该是逃难的乞儿,天气炎热,怕是有些中暑。” 青穗瞪他一眼,轻轻接过那孩子,转身放下轿帘。小轿继续往前走着,付笙看着被青穗搂在怀里净面的孩子,不觉伸出手去:“青穗,给我抱抱吧。” 青穗将那孩子往付笙边上靠了靠,让她能看清孩子的样貌:“娘子,还是我来抱吧,这孩子还是有些重的,别压了娘子的腿。” 付笙摇了摇头,从青穗手里抱过孩子,被擦拭过的脸上有几道浅浅的印子,看上去已经是很久之前的。 手里的绢帕被付笙接过去,青穗只好用手拖着孩子,让付笙抱得不是那么吃力:“娘子,娘子,还是我来吧?” 付笙用绢帕轻轻给孩子擦着脸,看着那稚嫩的五官,不觉将孩子抱得更紧了一些,似乎是感觉到什么,孩子在付笙怀里轻轻的哼了两声,细小如猫儿一般。 “青穗,把药箱给我,先帮她上点儿药。”付笙拍着孩子的背,轻声道。 青穗将药箱打开,拿了银盒装的药膏出来,用手沾了点,给孩子抹在伤处。 “青薏。”付笙右手轻拍着孩子的背,嘴里呢喃道。 青穗停手,抬头看着嘴角微微上扬的付笙,好奇道:“娘子,是要留下这孩子么?” 付笙点点头,看着怀里的孩子,嘴角的笑越发好看:“恩,这孩子与我有缘,以后就叫她青薏吧。”耳边散落的发丝划过孩子的脸,孩子皱了皱眉,很快被付笙的手抚平。 娘子,为什么突然要留下这个孩子?是觉得她可怜么?可是以前也有过不少这样的孩子啊,娘子也只是帮他们医好伤,然后给了银两而已。这孩子,真的与娘子有缘么? 青穗看着面前五官柔和沉静的付笙,将手里的药膏收了起来,而后跪在她的身边,轻声道:“娘子,这些年来苦了娘子了,这孩子,还是不要留下了吧,万一他们,找过来了呢?” 若不是因为两年前那件事,娘子明明应该是受万人敬仰的巫祝王,而不是现在这般,双腿废了,到处躲藏。 付笙脸上的笑容依旧不变:“青穗,你以为,我这般躲着,他们便找不到我么?他们,只是在想一个万全之策,除掉我,又能顺利继承王位的计划。” 怀里的孩子仍旧没有醒过来,可能是觉察到付笙的暖意,孩子将小脸儿往她怀里蹭了蹭,逗得付笙笑出声来:“青穗,你看这孩子,这般亲近我。” 青穗吸了吸鼻子,也跟着笑道:“娘子对她这般好,她当然是要亲近娘子的。” “亲近啊,亲近就好。”付笙轻轻拍着孩子的背,眼眶开始有些朦胧。青薏,小青薏,这次你一定会好好活下去,没有人能借走你的命数。 她不会再傻了,她不要用两万生灵外加小青薏去讨好一个本就无心的人。 泪水滴在孩子的脸上,青穗用帕子给付笙拭着眼角:“娘子,别难过,你还有青穗啊!” 付笙握住她的手,看着面前清秀可人的青穗,想到前世,被剜去双眼却依旧跪在那些人面前恳求他们放过自己的青穗,她好希望时间能多停留一会儿,让她的青穗,能一直都好好的。 “青穗,是我对不起你。”付笙低头,不让青穗看见她的眼睛。 青穗反握住她的手,摇了摇头:“娘子,你没有对不起青穗,从你救了青穗那一刻起,我的命就是娘子的,娘子去哪儿,青穗就去哪儿。” 不,不是啊,青穗,你应该有很好的日子,你应该是永远都快乐的啊!“青穗,青穗,谢谢你。” “娘子又说笑了,青穗不用娘子的谢谢,青穗只希望娘子能好好的。”偏头看了看付笙的侧颜,青穗将她怀里的孩子抱过来:“别累着娘子,我来抱吧。” 腿上少了重量,付笙感觉没那么吃力了,但是压在心里的沉重感越发的挥之不去:“青穗,你和青薏,以后都要好好的啊,好好的过下去。” 青穗皱眉,有些不满付笙的话:“娘子过的好,我和青薏也自然过的好,娘子别想那么多了,无论怎样,青穗都一直陪着娘子。” 付笙笑着掐了掐青穗的脸:“贫嘴。” 小轿停下,外边儿有人扣了扣轿门:“付笙姑娘,已经到了,姑娘请下轿吧。” 付笙对着青穗点点头,青穗将孩子放在垫子上,而后掀开轿帘先退了出去,又伸手扶着里面的付笙出来。 付笙眯了眯眼睛,看着眼前这典雅的宅子,还有上边儿龙飞凤舞的‘荀府’两字:“这便是公子家的府邸么?” 白祁恭敬地拱手:“姑娘,这里是公子的别院,公子常年都住在这里养病。” 青穗搀着付笙,转头看了看四周,见这儿确实清净,点点头道:“却是个养病的好地方。” 付笙再次看了看那匾额,隐在衣袖中的手不觉收紧:“进去吧。” 白祁在前边儿引着她们往里边走,感觉到付笙微微发颤的身体,青穗放慢了步子:“娘子?” 付笙转头冲她笑笑:“可能是轿子坐久了,有些累。” 白祁回身冲她行了一礼:“劳烦姑娘了。那孩子,诊费由小生来出。” 神医娘子的诊费,可不是人人都出得起的。青穗对白祁的映像稍微好了点儿,至少这是个有善心的:“不用了,那孩子,我们娘子打算收养下来。” “那也好,可用小生派人把孩子送到厢房去歇息?”白祁继续在前边儿带路。 青穗正想答好,却被付笙给打断了:“不劳烦了,给你家公子看完诊,我还得回医馆,孩子就让她在轿子里歇会好了。” 第313章 救助 ‘唰’一声,纱帐被打开来,付笙惨白着脸倚在一旁的柱子上,手上是一把细针和一块沾了血的绢布。 青穗忙上前扶住她:“娘子,娘子?” 白祁也急急上前,想要问问自家公子的情况:“付笙姑娘,我家公子他……” 青穗狠狠地瞪他一眼,没瞧见娘子已经累到这地步了么?还要再麻烦娘子!“娘子累了!还请你让开!” 付笙对着一脸着急的白祁点点头,慢慢悠悠地道:“你家公子,我已尽力封住他体内毒素蔓延,为他延长一月命数,不过,要是还找不到解毒之法,那也是回天乏术。” 竟然延长了一月命数?看来这神医娘子的名声并不是虚传呐!先前对青穗不礼的不满,已经全部化作对付笙的敬佩,白祁恭敬地拱了拱手:“多谢付笙姑娘救命之恩,待公子痊愈之日,白祁必当重谢!” 重谢么?付笙苦涩的弯了弯嘴角:“不用你的重谢,还请以后都不要再打扰我就好,小女子一介医者,还指望医馆赚钱谋生。” 若是可以,她希望能永远不遇见荀攸。 “娘子!”青穗跺了跺脚,她觉得这地方怪恐怖的,还是快些离开的好!这人和那奇怪的公子,像是知道些什么,娘子再呆下去,一定会被那些人找到的! 付笙将手里的细针和绢布放在一旁的小几上,转头看了看纱帐里依旧昏睡不醒的人,轻轻地呢喃:“荀攸,望可再不相见吧。” 青穗搀着她,以最快的速度往外头走去,像是后边是地狱一般。 白祁目送她们走出院外,这才转身跪下,原本激动的神情变得沉静:“公子,神医娘子,很可能就是她。”懂巫术,并且擅长延长命数的人,世间唯有那人。 纱帐里人影绰绰,白玉般修长的手从里边儿挑开纱帐,露出一张如画般的脸,薄唇轻抿,凤眼微闭,满是风华。 是她么?可是她缘何会如此紧张?她离开巫族之时,并没人告诉过她噬生是何毒。“也许吧,最近多派人盯着她,别出了岔子。”荀攸闭上眼睛淡淡吩咐道。 此时刚刚走出府外的青穗感觉像是全身都放松了下来,她放缓了脚步,配合着付笙:“娘子,刚刚青穗心急了,让娘子受苦了。”不知为何,这座院子,还有那位公子,让她从心里头害怕。 付笙看了看那匾额上龙飞凤舞的字,轻轻摇了摇头:“你做的对,早点离开那儿,是再好不过的。”荀攸,他可不是什么好人,能离他远点,就远一些吧。当做,自己从来没有认识过他吧。 青穗替她掀开轿帘,将她扶了上去。付笙抬头,就见青薏缩在小轿一角,圆滚滚的眼睛带着丝丝害怕看着她。 “咦,你醒了?”青穗将轿帘放下,看着缩成一团的青薏,刚刚的不安好像都消散了一般,她只觉得这孩子目光清澈,倒是格外可爱。 付笙对着青薏张开了手,嘴角的笑容越发止不住:“我能抱抱你吗?”青薏,青薏啊!那个前世被剜心借命的青薏!她还活着,活的好好的。 青薏歪着脑袋瞅了瞅付笙,就是不搭话儿,青穗皱了皱眉头:“娘子问你话呢,你这孩子怎的不搭话?” 许是青穗有些严厉的语气吓住了她,青薏往角落里缩了缩身子,把脑袋埋在怀里。付笙愣了一会儿,轻轻把她抱在怀里:“她不能说话。” 青薏往付笙怀里拱了拱,像是小狗儿一般。青穗咬了咬唇:“不能说话啊,真可怜。”一个不能说话的孩子,还是个乞儿,在这世间也不知遭了多少罪,从她身上那些鞭痕不就能看出来了吗?自己不应该急的。 青薏格外喜欢付笙,搂着她的脖子便不再放开。付笙也由着她:“看,青穗,咱们小青薏格外粘我呢!” 青薏,青薏,这一世,我不会让你再如前世般,我要让你平安的,快乐的过完一生。 青穗担心付笙的双腿,忙用手拖着青薏:“娘子!”付笙冲她笑笑,拉着青薏的小手问:“青薏,青薏是不是最喜欢娘子了啊?” 青薏不会说话,只是‘咯咯’的笑,孩童清脆的声音暖了青穗和付笙的心。看着眼前展颜的娘子,青穗心头酸酸的:为什么啊?这般好的娘子,却被逼迫到背井离乡? “娘子,扶风镇,我们还要再呆下去吗?”青穗吸了吸鼻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缓。呆下去吗?大概是不行了吧。 “回去后就快收拾行李吧,咱们又得换地方了。”付笙自嘲的笑了笑。自己真的就这般不被理解吗?她什么都不要,只求身边的人能好好活下去,这样,也是不行吗? 到了医馆,天色已经昏暗。青穗先将睡着的青薏抱到里屋,而后才返回来扶付笙下轿。“今儿多谢你们公子了。”付笙对着四个轿夫点点头,道了声谢,由着青穗扶她进去。 月色底下,白衣女子赤脚而来,脚上的金铃叮当作响。手里的往生在古书上一点,上面‘付笙’二字散着淡光。 “付笙,巫祝王,世代受香火供奉。”君缘抬眸看了看眼前的医馆,里边的女子,被借走了命数,只是不知她到底知不知道? “天界仙子下凡历劫,剜心而死。巫祝王屠两万生灵,被贬磔狱。明明是两件不相干的事,为什么被司命写在了一起?”君缘想着司命星君写在记命卷轴上的两句话,有些摸不着头脑。 医馆里 青穗缴了帕子帮付笙净面,看着她手上的血痕,眼泪又止不住地流下:“娘子!以后万万不可了!” 付笙天生灵体,一滴血液可解百毒。但她若是受伤,也是要花比常人多百倍的时间才能得以恢复。 “知道了,不会有下次了。”奔波了一天,又加上受伤流血,付笙的身体已经疲累到极点。青穗帮她把长发放下,扶她躺好。“娘子,青穗就在小榻上,你有事儿记得叫我。”轻轻放下帐子,青穗把烛台吹熄,房里顿时暗了下来。 明明很累,但付笙却睡不着,她在想上神大人告诉她的话儿:“一切都是天定,你不能改变什么。”是这样么?天定,他荀攸会成巫祝王?天定,她付笙要屠两万生灵而后被贬磔狱?不,她不信! 看了看睡在里边的青薏,付笙喃喃道:“天定又如何,他荀攸,才是最该去死的人!” 第314章 鬼差 炽热的岩浆喷涌,周围满是凄厉的叫喊声。手上和脚上的捆灵链深深嵌进魂骨里头,像是长在她的灵体里一般。‘啪!’鞭子抽在她的脚上,让她一个踉跄险些栽倒,身后的鬼差依旧凶恶:“走快些!鞭挞之刑完了还有油锅之刑等着呢!别磨磨唧唧!” 痛,好痛啊!鬼差的细鞭抽在她的魂骨上,一道又一道,魂骨裂开后马上粘合,但那种疼痛却愈发剧烈。 “我没有,不是我……”她挣扎着想要躲开,却被抽打得越发严重。鬼差尖利地声音响彻整个磔狱:“不是你又怎么样?都来到磔狱了!乖乖受罚就好!” 不要啊!她没有屠两万生灵!没有!为什么要受磔狱之罚?“不……不是我……”不是她,真的不是啊! “娘子,娘子快醒醒啊?别吓青穗啊!娘子……”付笙缓缓睁开眼睛,就见青穗跪在床边脚踏上,握着自己的手哭的泣不成声。她这是,怎么了?“青穗,快别哭了,扶我起来。”付笙用手按了按额头,感觉脑袋里像是被搅过一般,又乱又疼。 青穗抬手抹了抹眼角的泪水,撑着付笙的腰扶她坐起来:“娘子,你都吓死我和青薏了,又是哭又是喊的,一直叫不醒,我……”说着又止不住的流眼泪。娘子她一定是想起从前了,被关在崖上,暗无天日的日子,娘子她过了整整一年! 小青薏趴在角落里,怯生生地抬着眼睛看着付笙,见她额头上全是汗水,青薏往她身边挪了挪,小手轻轻从她的脸上擦过。 青薏软软的掌心抚过付笙的脸庞,让她原本混沌的脑海清醒过来:“青穗,我没事儿,别哭了,还有小青薏,有没有吓到你?”她看到了磔狱里边,那些鬼差,一下又一下地抽打她,那些凄厉的叫喊声好似还在耳边。 青穗依旧红着眼眶:“还说没事儿,青穗叫您好久了,您都醒不过来,青穗还以为娘子梦魇着了!都快急死了!” 傻青穗,不管多久都还是这般顾着自己!付笙笑着点了点她的脑袋:“傻青穗哟,你忘了你家娘子是谁了吗?怎么可能那么轻易梦魇着?” 想到娘子的本事,青穗自己也放心不少,却还是有些埋怨:“娘子一定是昨天在那宅院里惊到了!以后咱们再也不接外诊了!”那家的院子奇奇怪怪的,就连那公子也是!害的娘子受伤! 再也不接外诊呢?恐怕是不行的吧?荀攸,应该会派人再来请自己的。他还没有得到想要的东西,怎么可能,这么轻易放过她?“不说这个,快先扶我穿衣吧。”付笙摇了摇头,将手递给青穗,示意她扶自己起来。 青穗麻利地帮付笙穿好衣饰,替她挽了个简单的发髻,一段白绸穿过乌黑的发丝,整个人娇俏美丽。 青薏也被打扮了一番,小小一团,全身都是粉嫩嫩的,头上扎两个揪揪,小桃花一簪,格外的可爱。惹得付笙抱在怀里头不肯放下来:“青薏,小青薏,真是可爱!” “娘子!娘子!快把青薏放下来!”担心付笙的双腿,青穗忙接过她手里的青薏。 “我又不是泥捏的!瞧把你给紧张的!”怀里的小团子被抱走,付笙有些失落,多久了?她多久没抱过青薏了? 青穗将白粥端给她,又端了一碗喂给青薏:“娘子,快吃吧,咱们得快些离开了。”扶风镇是不能多呆了,巫族的人很快就会找来。 说起离开,付笙不觉想到了荀攸,他,会这样放自己离开吗?哈,怎么可能?荀攸找她,已经那么几年了,好容易找到她,怎么可能放自己离开?自己身上的东西,对他来说,意义非凡。 “待会儿青穗你出去买些干粮回来,要是走在路上饿了,也有的吃。”既然离不开了,那就安心住下来,大人说过,该来的总会来。不过她不能与青穗说实话,不然很容易让外边儿守着的人起疑心。付笙决定让青穗出去买干粮,外边儿的人一见这情况,自然会回禀荀攸,而荀攸,也就会出现了。 青穗不知道自家娘子心里头这么多弯弯绕绕,只当娘子是怕被人找来,想要离开扶风镇上,当下一口应了。 用过早膳,青穗便准备上街去买干粮。她在院里放了张躺椅,将付笙扶过去坐下:“娘子,你先在院子里晒晒太阳,我去去就回。”小青薏跟在一旁,歪着脑袋看着他俩,青穗对她招招手,看着她小跑过来,蹲下身子交待道:“青薏,姐姐出去一会儿,你乖乖守着娘子知道么?” 青薏颇为乖巧地点点头,用手指了指付笙:“啊!啊!”清脆的童音因为长久不曾开口显得有些微微干涩,青穗听不懂她在喊什么,却还是从她的眼睛里看出一些来,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对,守着娘子!青薏真聪明!” 付笙拉过青薏的小手,将有些干瘦的她搂在怀里:“好了,你快去吧,有青薏陪着我,不会有事儿的。”从自己断了腿后,青穗都是寸步不离的照看自己,此时自然是不放心的。 “那,娘子可不能随意起身啊!”青穗挎了竹篮,一步三回头地往外头去了。付笙看着她越走越远,这才放开怀里的青薏:“青薏,娘子想喝口水,你去帮我倒好吗?” 青薏有些为难,姐姐刚才出去时是交待了要好好守着娘子的呀!付笙摸了摸她头上两个揪揪:“没事儿,你去正厅给我倒杯水出来就好,一刻钟都不用,我乖乖坐着,不动好吗?” 恩!也是!不会太久的!青薏乖乖的点点头,而后往正厅跑着去了。 付笙坐在躺椅上边,看着墙外那棵开的正盛的木槿花,前世的记忆又一一浮现。 雪白的木槿花被纤长的手折下,轻轻挽在她的发间:“付笙,你是荀攸这辈子最爱的人。无论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是吗?多么讽刺啊!荀攸,我要你的命!你敢给我吗? 第315章 和氏璧 对啊,六界之中那么多的生灵,都不能忘记过去之事,所以,她洛书也不过是其中之一而已,论错,大家都是错的而已。 她的声音有明显的冷淡,一旁的潞虞敲了敲桌面,发出咚咚几声响,“我说,你们现在到底要说什么?若是都不急,不若先替我解了深海之心如何?” 梓华终是长叹了口气,她低头,解开腰间的盘扣,又从里边逢着的布袋里拿出一个玲珑盒子,将它放在桌上,向着洛书的方向推过去。 “主子他大不好了,便是我转了多少灵力给他,也是徒劳。我眼睁睁看着主子一日日苍老下去,前几日偶然观了天象,忽而觉察,主子的命星闪烁,似乎有陨落之意。”梓华的眸中霎时间布满晶莹的泪水,她在此刻全然没有神器上仙的高傲,苍白的脸色将她凸显的像个凡人。 洛书没有第一时间开口,她只是放下了手中的茶盏,而后伸手将桌上那玲珑盒子拿过来。盒子很小,只有洛书掌心那么大,可是当洛书拿在手中时候,才发觉竟然如此重。 她挑了挑眉,“现在可以打开吗?”因为不知道里头装的是什么东西,所以便先请问了梓华一声。 梓华点头,“你只打开看看。” 洛书轻轻碰了玲珑盒子上的如意扣,那东西发出啪嗒一声响,盒盖瞬间弹开,将里头的东西展现出来。 映入眼底的是一块通体晶莹的玉佩,上头没有丝毫装饰,玉佩上也没有刻什么繁琐的花纹,保留着最初的纹路,隐隐透着青绿之色。洛书伸手碰了碰,这玉佩上一股巨大的灵力顿时冲进她的神识之中。 玉佩是没有恶意的,这纯净的灵力除了一开始叫洛书有些吃惊之外,便仿佛洗涤了洛书内心所想一般,让人感觉浑身都轻松了一大截。 洛书看了梓华一眼,在她的颔首下,才将玉佩取出来,置于掌心里头的时候,才发现这玉佩倒更加通透了。 冰凉的感觉附着在手心之上,玉佩不大,洛书一只手都能够握住,它的左上角更有一处残缺,当洛书握住的时候,那破碎的地方割得手有些疼。 “这是和氏璧。”梓华在几人的目光里说出了它的名字。 洛书抬头看着她,却见梓华眼中满是柔情,是那种化不开的柔情之意,洛书认识梓华这么久,也从未在她身上见到过。 这块东西,肯定是与那个凡人有关的。她将手心捏紧了些,“我要这东西没什么作用。” 确实,人间再宝贵的东西,对于上仙们来说,也不过是些俗物而已。这东西也许对于凡人来说是个再难求得的至宝,可是对于洛书来说,闲客居里随便化出一样东西,都比它有用。 洛书握着玉佩,好整以暇地瞧着昔日的老朋友,她此刻只有种颓废之感,凡间的种种已经磨尽了一位上仙该有的傲气。“梓华,你竟然堕落至此了。一样像样东西都拿不出了吗?” 居然拿了个凡间的东西来与自己做交换。 这下子连潞虞都皱了眉,她看向自己曾经的师傅,那个名动一时的梓华上仙,此刻浑身尽裹着黑衫,只漏出一张苍白的脸孔,除了那双眼睛尚且有些风采,便再难看出来,她居然是位上仙。 总想起来当初她初入东海的时候,不过是一眼一眸,都叫人倾倒其中。第一次见梓华的时候,她还是天界上仙,乘着赤豹挂云而来,满身白衫飘扬,头上象征上仙地位的星冠更衬托她满面风华。 她从空中盘旋而下,落在自己身前,朝着潞虞伸出手来,“你便是东海的龙女?” 潞虞睁着眼睛看着她,也不说话。 梓华扬了扬唇角,那时候是多么的叫人惊艳。“我是你的师傅,上仙梓华。” 她不喜欢潞虞唤她做师傅亦或者师尊,因此在东海的时候,潞虞总叫她上仙,或者梓华姑姑。 她总是柔柔的笑着,教导潞虞的时候却又格外强硬。倘若当天的修为没有达到,那么潞虞是不可以休息的。她会陪着潞虞一直练,从基本的咒术到后来的御水决,甚至于龙族本身所具有的唤云驾雨的本事,潞虞都是从梓华那儿学的。 老龙王不免心疼自己的宝贝闺女,偷偷叫人送了不少好东西过去。可是同时在看见女儿的长进时候,又忍不住感慨自己的英明决断,当初请了梓华下海,果真是再正确不过的决定。 可以说,若没有梓华当初的教导,也许潞虞也不会是现在的模样。因此,她对于梓华的崇敬,是发自内心的,将其视为自己的师尊,亦或者亲人。 到梓华背弃作为上仙的身份,私自逃离天界的时候,她也相信,这个总是温柔笑着的风华女子,所做的决定是正确的, 可是到了今天,当现在同在闲客居面对面时候,她忽而发觉那个面色苍白身形憔悴的女子,似乎与当初风华绝代的上仙早已经有了不同。 潞虞皱着眉头,她不明白了,不明白了,到底是对还是错呢?“你,在凡间过得好不好。” 她的声音在这屋子里是有些突兀的,打断了那边洛书和梓华的面面相觑,却并没有让人感觉放松,反倒叫这里头的气氛更加紧张起来。 她们谁也没有想到,一向沉默的潞虞龙女,竟然会说出这种话来。 梓华显然也没想到,这个曾经的徒弟,冷冷清清的徒弟,竟然也会问这个话题。这是叫梓华所措手不及的,她明显有些慌乱,一双眼眸左右移动了会儿。 “好啊……”梓华的声音有些空洞而苍凉,仿佛历经了多少沧桑。 好吗?在场之人内心都很清楚。 潞虞的面色更冷了些,“既然过得当真很好,又何必来求着上仙。反正你也觉得,天界是个叫人难以接受的地方。所以才不惜抛弃一切,也要跟着那个凡人离开的吗?” 龙女殿下忽而生气。她心目中那个梓华上仙,总是温柔的笑着,内心却格外有一份自己的坚定。 第316章 变了 现在的梓华呢?与其说换了个人,倒不如说,她丢弃了原先的自己。从开始那个心中目标明显的梓华上仙,绝对不会将自己置于困境的梓华上仙,已经完全变为了一个为他人而活的存在。 甚至,连普通人也不如。毕竟哪怕是个凡人,也总归会为自己考虑。可是现在的梓华,从她那一双浮肿的眼眸里透露出来的,除了哀求,潞虞便只能看到悲戚。 “你现在的样子,才是真正中了那些人的意。”潞虞说着,话中满是恨铁不成钢的滋味。 这个词语用在潞虞对梓华的态度之上,似乎并不合适。可是就目前的情况来说,至少在洛书眼底,这并没有什么错误。 她甚至还颇为认同般地颔首,竖起的一根指头点向了自己的心口处,“潞虞丫头这话不错的。梓华,你确实应当好好想想,自己究竟是在做什么了。” 堂堂一界上仙,如今竟然过得如此境地,这叫洛书难免唏嘘。想当初梓华的地位身份,莫不是尽在洛书之上,更何况梓华可不像洛书这般,还有个天界浪荡子的混名。人家这是当真的有天赋且努力的好上仙,况且做事一贯是个有普气的,天界众人对她的处事,竟说不出其他毛病来。 梓华,这个名字,象征了多少的信仰。差点儿就成为新任帝君的女子,如今却过得浑浑噩噩的,甚至连自己想要什么都已经看不清楚了。 洛书看着她,目光里难免带了失望,“梓华,在你离开天界的时候,曾有人问过我,你的选择究竟对不对。可是洛书的预言并不是能够详尽道出一切的。我没有看见你的未来,却平白的信任你。因为你是梓华,我总觉得你会对自己来负责。” 可是如今看来,这个责任似乎太大了些。 梓华用双手痛苦地抱住脑袋,“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般模样!主子明明是好好儿的,为什么,为什么救不回来!我到底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啊!” 近乎撕心裂肺地哭嚎声里,夹杂着梓华崩溃的意味,那股情绪在整间屋子里蔓延开来,仿佛地狱里最要命的阴气,一下子侵入人的体内。 梓华究竟怎么了?她大可能自己也说不清楚什么。 可是旁人就更不能解释什么了。只能为她的遭遇,哀叹一句。 潞虞有几分怒其不争,更有几分心疼,“你当初不是这个样子呢。走的时候明明信誓旦旦胸有成竹,告诉我要追寻自己的梦想去了。可是这就是你的梦想吗?” 一声声地质问只让梓华抱着脑袋埋得更深一些,随后便是那抽泣地声音,萦绕在整间屋子心里头。没来由叫人喉头一紧,不忍再说下去。 可潞潞虞龙女又是谁呢?她从来都是个有一说一的角色,碰上了不喜欢的事情,更是如此了。 龙女殿下见不惯梓华这幅模样,更讨厌当初被视为师傅的人如今竟然选择浑浑噩噩的对待自己的这一生,刚刚历尽劫难归来的龙女殿下只觉得这实在是太不应该。 不要说梓华贵位什么神器也好上仙也罢,哪怕是个普通不过的凡人。这一生也总得有个念想才是。 “一辈子为了个凡人操碎心也便罢了。丢弃了身份地位只叫我觉得你是个洒脱性子。可是倘若连真我也丢掉了。你这便不是什么洒脱肆意,在我看来,不过是懦弱者的姿态罢了!” 龙女的嘴巴还是一如既往的毒辣,丝毫没有将梓华当做前辈对待的话语,着实让一旁看着的赤染都吓了一跳。“殿下!”她惊呼一声,一双眼睛带了几分恐惧去看坐在上首的梓华。 可惜注定是看不到什么的,因为从方才开始,梓华便没有将脑袋抬起来过,只是深深地埋在膝盖之间,又用两只手环抱着,像是不想要听到这些话语。 真可怜。赤染看着她那副模样,脑海里忽然闪过这三个字来。任谁看了如今的梓华,都不会将她与风华绝代的一代上仙联系起来。更何况,她现在坐在洛书身旁,两人一人云淡风轻闲雅品茶,另一人近乎崩溃嚎啕大哭,更无法让人将梓华与上仙二字联系起来了。 呸呸呸!赤染赶紧挥退自己脑海里这个大胆的想法,“殿下不要这样子。”她终于鼓起勇气与潞虞主动提了个要求,虽然声音里头还含了几分怯懦,可是眸子却格外坚定。 在赤染的世界里,哪怕梓华不是前辈也不是上仙,也需要她们足够的尊重。这般捷人伤口的话,赤染依旧觉得不合适再此刻说了。 潞虞只是在嘴角挂了一抹带有嘲讽意味的笑,“你瞧瞧你如今多可怜。沦落到求人帮助你的地步也便罢了,竟沦落到需要我一个小小的东海龙女来说教,更甚至,连个刚刚化形的精灵都想可怜你!” 赤染吓得有些结巴,“我不……”话到嘴边,忽而意识到,这样子其实更不好,于是又只能强行咽下去,垂着脑袋不敢再插话,只怕潞虞龙女一个爆发,说的更加嚣张。 然而这一声清脆的话语更仿佛一个无形而又巨大的耳刮子,重重打在了梓华身上,将她最后一层防线都击破,终于,哭声从抽泣地呜咽变成了真正的嚎啕大哭。 她也是个女子,这几百年凡间所受的苦,更将她坚韧的心性给消磨得一干二净。她此刻只剩下无助,绝望,彷徨。 梓华不明白,她求得不多,只是想让主子活下来而已! “我有什么错?我并不想做什么神器,我不过是盘古大帝的一根拐杖罢了!我不像洛书河图那般,当真是个什么神器,我空有名分,多少仙家又拿我当神器看?我努力逐渐,努力学习怎么与他人相处……可是,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啊!” 大家都只记得梓华擅自离开天界,却无人真正关心一下,这位曾经的上仙想要什么。对,没有人关心她。 第317章 你是谁 九娘,九娘,回来吧……女人的声音很轻很轻,一口浓浓的江南口音格外婉转。 “你是谁?”九娘睁大着眼睛想看清那女子的模样,无奈周围的雾瞬间又浓起来了,别说看清人的模样,就是张开眼睛都会被眼前一片白色给晃的眼睛疼。 九娘,快回来吧……浓雾持续不散,女人的声音也依旧存在,时而近时而远。回来?回哪儿?又为什么要回去?九娘张了口正想问她,却发现自己不再能出声。 眼看着白雾逐渐散去,女子的声音也渐渐消失,九娘的心里瞬间空了一块,她感觉这个女子,很熟悉啊。 “小姐,你又做噩梦了是不是?怎么不唤奴婢进来呢?”若善跪在床榻边,拿着绢帕给躺在床上满头大汗的人儿擦着脸。 九娘转着眼睛打量着面前的景象,布置得很是华贵的房间,床上的被子是最好的江南织锦做的面儿,而跟前一脸焦急的小丫头,身上穿的也是上好的料子。 这里不是娇客居,而她也不是那个需要靠卖艺为生的九娘。虽然早就知道这个了,九娘还是忍不住再问了一遍:“若善,我叫什么名字?这儿又是哪?我是什么身份?” 三个问题让本就焦急的若善一下子红了眼眶,泪水像失了阀门一般涌了出来。“小姐,您是不是又做噩梦了?别怕啊,您是御玖,御家人最疼的九小姐,没人敢欺负您的……小姐别怕啊。” 是啊,她叫御玖,御丞相家最小的也是唯一的女儿,从小千娇万宠,养成一副跋扈的性子,前些日子因为跟人起了争执,被人给从锦绣阁的楼梯推下来,三层高的楼梯,摔下来后御玖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从此御玖不再,有的就是她九娘而已。 这个小丫头,对御玖死心塌地,人家把御玖给推倒了,她冲上去就挠花了别人的脸,是个护主的。九娘想着,抬手揉了揉若善的脑袋:“若善,我没事儿的,你去给我倒杯茶来吧。” 若善吸着鼻子,点了点头,乖乖起身去给九娘端了一盏茶过来,怕她端不稳,还特地在九娘身后垫了枕头,扶她坐起身来,将茶水递在她的唇边。 看她小心翼翼的模样,九娘有些好笑,自己又不是缺胳膊少腿了,不过是摔了一跤而已,丞相府就跟她不能动了一样,上到丞相和丞相夫人,下到御玖八个哥哥,皆是小心小心再小心,连她在花园里头逛逛,他们都得专门放下手头的事来盯着,就怕她再摔了。 喝了点儿茶水,九娘往外头看了看,天还黑着呢,看样子还早。“若善,我又做噩梦的事情,你别告诉爹爹娘亲了,免得让他们担心。”那对宠御玖如命的爹娘,从睁开眼见到他们第一眼开始,九娘才知道原来被人爱着,是这么幸福的事。 从她变成御玖开始,那噩梦便一直不曾断过,梦中的女子也每天都会出现,她都已经习惯了,不想再让爹娘担心。 “可是小姐……”若善扶她躺下,给她盖好被子,有些欲言又止。虽然人人都说御家九小姐嚣张跋扈,可在她看来,小姐就是最好的人,自她从那人贩子手中买回了自己,若善就知道,这个名叫御玖的姑娘,是世上最善良的人。 九娘有些困乏地挥了挥手,让若善出去歇息:“我没事儿的,放心吧啊,快去歇着吧。”从自己来到这里的第一天,就是这丫头一直在照顾自己,因着自己经常做噩梦,所以若善几乎是不敢闭眼的,就怕九娘吓醒来了找不到人。 若善有些担心,但还是乖乖应了。不过她没有即刻出去,反而拿了小凳子过来,坐在九娘的床榻边上,双手撑着脑袋看着她。“小姐,你快睡吧,等你睡着了我再去歇。若善在这儿守着你,什么噩梦都不怕的。” 守着你,什么噩梦都不怕。九娘十八年来,只有来到了丞相府,才尝到了被人关心的滋味,原来是这么的美好,让人打心眼儿里发暖。她缓缓闭了眼,不多时呼吸声就变得均匀起来。 见九娘睡熟了,若善站起来给她掖了掖被角,踮着脚退了出去,轻轻将门给关上。 床上本该熟睡的九娘却坐起身来,背靠着床沿,微不可寻地叹了口气。这种有人疼爱的感觉,对她来说就像是做梦一般的,那么不真实,九娘怕有一天梦醒了,那自己估计会活不下去的吧? 在享受了这种无尽的疼宠以后,再让她回去过以前那种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日子,九娘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接受的了。“九娘,你现在享受的,都是从御玖身上偷来的,你得学会感恩……”她喃喃的说着话,像是在给自己说教。 偷来的幸福,所以才会良心不安,整天噩梦缠身吗?九娘缩起身子,双手环着腿,将头靠在膝上,视线恰好能看见角落里的灯火。 那是丞相夫人特地吩咐的,说担心她半夜醒起来害怕,所以让人不要把灯全熄了,留着这一盏离床最远的,不会刺到她的眼睛,也不会让她感到害怕。 从来没有人这般关心过她。即便后来她成了红遍京城的娇客,也只有人关心她唱一曲要多少银子,舞一段又要多少珠宝……她从来都是一个人。 如今,眼看着亲人近在咫尺让她怎么能不心动?她想紧紧抓着这份来之不易的幸福,再也不要放开!至于那些害了御玖的人,她也不会放过,权当是作为小小的回报吧……毕竟,她占了人家的一切。九娘如是想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微弱的灯火。 “以后我就是御家九小姐了,我名唤御玖。”九娘轻声地说着,不知说了几遍,最终还是抵不过困意,再次睡了过去。 回来吧,九娘……女人的声音依旧缥缈。九娘往四周看了看,和以前的每一次都一样的,这儿一片白雾,根本看不清是哪儿,也找不到那说话的女人。 “以后我便是御玖了。”她站在原地,像是宣告一般带了铿锵的语气格外的有力。她是御玖,她回来了。 第318章 九娘 “九娘好些了吗?可还有在做噩梦?”荀氏给床上熟睡的女儿理了理头发,漂亮的杏眼里满是心疼。御家唯一的宝贝闺女,全家人宠着疼着的掌上明珠,竟然被人推倒在地差点儿没了性命。 荀氏心里是又心疼又自责,早知道就应该陪着九娘的,至少在自己面前,那方家的小女儿是不敢乱来的。 若善跪在地上,接连着磕了几个头,任由荀氏身边的衣香怎么劝都不肯起身。“夫人,是奴婢的错,怪奴婢没有护好小姐,才害的小姐受伤,都是奴婢的错!” 那天她就不应该离开小姐身边半步的,是她的错,是她害了小姐。若善想着,又‘嘭嘭嘭’磕了几个头。 荀氏是知道这个丫头的,机灵而且衷心,否则她也不会让若善跟在九娘身边。这次的事情,怪不得她。“若善,我知道你是个好的。九娘性子跳脱,这些年都亏了你才免了她许多麻烦,这次的事情错不在你。” 她和相公宠爱九娘,毕竟是小女儿,上头几个又都是儿子,怎么比得过软乎乎的女儿贴心?“你放心吧,我和丞相是不会放过方家小丫头的。”荀氏拂了拂衣袖,示意衣香扶若善起来。 “娘亲……”九娘缓缓睁开眼,就见自家美人娘亲坐在床边上,正一脸心疼地看着自己。她伸手抚上荀氏依旧如少女般水嫩的脸蛋,嘴角的笑怎么也压不住。 这种醒来就能看见娘亲的感觉,真好。她再也不是那个没人关心没人疼的九娘了,她也有家了。 荀氏看着九娘傻笑,也不像以往一般发脾气大呼小叫,只当她是被人给吓到了,便越发心疼,伸手将她抱住,感受着九娘小小的身子窝在自己怀里,荀氏拍拍她的头发:“娘亲在这儿呢,九娘乖啊,有娘亲在,没人敢欺负我家九娘。” 九娘蹭了蹭荀氏的肩,像是小猫儿一般将脑袋搁在她肩上:“娘亲,这件事不怪若善的,当时是我让她上车拿东西的。” 所以在方诺推倒九娘的时候,若善才没来得及阻止。 “小姐……”若善方才磕了头,额角上青紫了一片,她没想到小姐特意给自己说话,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了出来。 她就知道,小姐不是像外边说的那般目中无人狂妄自大的,她的小姐,一定是最好的小姐。若善看着九娘,见她因为休息不好而变得尖瘦的脸颊,心里边酸酸的,说到底还是让小姐吃苦了。 九娘继续蹭了蹭自家美人娘亲,有些慵懒地道:“若善快让衣香姐姐给你擦点儿药去,不然留了疤痕,日后可是嫁不出去的!” 荀氏自然是顺着女儿的话说的,这若善的确不错,自己也很喜欢,日后还想给她配个有权利的管事呢。 衣香笑着搂了若善的肩头,她比若善高出一个头来,搂着也不算费劲。“我早就说过,九小姐最是体谅下人的。”也许九小姐确实有些骄傲放纵,可是她对伺候的人的确很好,不会像一些千金一样动辄打骂丫鬟。 若善羞红了脸,嗫嚅着道:“小姐夫人,又打趣奴婢。”额角上是隐隐有些疼,但也不是什么大事,留不下疤痕的,九小姐这是在拿自己开玩笑呢。 屋子里的其余三人都笑了起来,先前沉重的气氛好似消散了一般。几个人正说着话呢,就听外边有人匆匆的脚步声响起。 “夫人,夫人,方家又派人来了。”鬓影提了裙角匆匆进来,连问安都忘了,只匆忙行过礼便一脸焦急地说道。 方家!荀氏漂亮的眉眼皱了起来,有些恼怒地拍了拍床板儿,上面铺了很厚的褥子,伤不到她。可那一声沉闷地响声,还是吓了几人一跳。 “我不是说过吗?除非方家丫头亲自上门给我们九娘谢罪,否则方家人休想进我丞相府的门!”不然还真以为丞相府好欺负?推倒了她的女儿,还妄想求她饶过,看来是没听过她荀息的厉害啊! 这……鬓影慌了神,夫人确实交代过的,可是带他们进来的是二公子啊!下人怎么敢拦? “夫人,是二公子带他们进来的,门房哪儿不敢拦呀!”御家二公子是大老爷家的,整天都没个笑脸,除了对九小姐温和些,其他人就没能好好和他说过几句话。 荀氏本就沉着的脸越发垮了,这些个臭小子越发不像话,九娘都伤成这副模样了,他们还帮着那方家!“我亲自去看看,到底是谁敢放进来。”她说着便提了裙起身,鬓影赶忙过来扶住她。 “娘亲!”九娘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地上,双手拉住荀氏的衣裳,那双酷似荀氏的杏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她,能把人心都看化了。 荀氏原本的怒气都化作了对女儿的无奈,怜惜地抚了抚九娘的小脸,她叹了一声:“行吧行吧,知道你和你几个哥哥好,连娘亲都比不上!快些回床上躺着,娘亲不去还不行吗?” 九娘打小便是御家人的掌中宝,上头八个哥哥更是宠她护她,这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便这么养了出来。有时荀氏都有些不知道,九娘这样到底是好是坏? “身体还虚着,怎么能下床呢?还是赤脚,我看你呀,是还想再喝药!”荀氏点了点她的脑门。其实屋子里点了地龙,踩着也不会凉,只不过这冬天的地面上打了蜡,荀氏担心九娘再次滑倒了而已。 九娘笑着摇摇头:“娘亲,我不是不让你去,我是说,我也要一起去。” 莫说荀氏,就连若善衣香几个丫头都不同意,纷纷地劝着九娘,可是她依旧固执地站在那儿,颇有种不让她去她就一直站着的感觉。 一向心疼女儿的荀氏哪里拗得过九娘,只得点了点头,千叮咛万嘱咐着让九娘不许离开自己身边,她可受不了九娘再摔一次了,那就是用荀氏的命在摔啊! “知晓了,娘亲等我一会儿,女儿这就去梳妆。”九娘抱着荀氏狠狠亲了一口,果然还是美人娘亲最好了。 方家方诺,我九娘一定会给御玖她找回公道! 第319章 无人理解 没有人能真正理解他人的辛苦,就好像无论梓华在此刻怎么阐述自己的苦衷,也只会被人当做是一种逃避而已。 若是从前,梓华高傲的内心以及自尊是不会容许她将自己放到这种地步的。可是现在不比从前了,之前所遭受的种种,在此刻融在心底,本就已经压垮了一个女子的内心。又加上潞虞一番话,可以说将她所有的防线在此刻侵蚀崩塌殆尽。 “我不知道怎么做……你们都说是我错了,我不应该放弃上仙的身份,也不应该活的这般屈辱,可是我,已经尽力了啊!”近乎是嘶吼地说出这句话来,梓华捂着脸泣不成声。 她所有的委屈在此刻倾斜而出,洛书脸上一直淡淡的,看不出任何情绪。潞虞倒是咬着嘴唇,几乎要咬出血来,忽而偏过头去,不肯再多看一眼梓华的方向。 似乎是觉得可怜,又似乎是有些害怕,赤染只敢悄悄地抬头去看梓华,那位她从不认识的上仙,一见面便叫她害怕得不行的上仙此刻竟像个被人伤害了的孩童。 怎么说呢,赤染的映像里头,上仙不应该都是如洛书这般潇洒自如的吗?梓华这种情况,不像个上仙,倒像是从前教导他们修习的妈妈所说的,低等妖物。 因为,上仙是不需要这些多余的情感的啊。妈妈说过,仙,既为六界之首,也为不轻易动情绪之生灵。上仙,更是其中佼佼者。之如洛书,便该是他人口中不正当的上仙了,可是梓华,却比洛书更要不如。 小精灵的目光里含着的可怜意味,无疑是叫梓华更为痛苦地。可是她除了哭泣着,竟无法再有其他的办法表达自己内心的苦闷。 在场其余三个人,似乎都在沉默着等着梓华的答案。洛书想知道梓华来访的真正要求,潞虞想让梓华给一个解释,一个她为什么会这样子对待自己的解释。而那个从未见过的小精灵,似乎是将自己看做了失去命运的可怜人啊。真是可怜啊。 梓华忽而笑出声来,那声怪异的笑声只显得突兀,她抬起脸来,布满泪水的脸孔之上忽而出现的一抹笑意,是带着种无奈而又惶恐的滋味。 洛书看过去,也不阻止她,只是默默将桌上放着的茶盏给推过去了一些。 梓华拼命摇着头,一边笑着,脸上的泪水却始终没有停下来,“洛书,你不知道我有多苦,我从没这样子想过,我甚至想了结了自己的生命。可是我不能啊……我要是死了,主子要怎么办呢?” 她不能死,可是活着便是痛苦。这世间没有让梓华能感觉到轻松一些的东西,除了主子的性命之外,她已经不想再去关心其他的了。 她的眼瞳里透出名为悲哀的东西,下垂的睫毛上挂了晶莹的泪水,手还是放在身体两侧,无力的垂落下去。 “洛书,你或许应该明白的,在世间苦苦追寻下来的结果,究竟是如何的。”梓华忽而转了声音。 洛书放下手中的茶盏,玻璃的茶盏磕碰在桌面上,发出鹏通的响声,那些茶水四处溅出来,有些跳动在洛书的宽袖之上,沾湿晕染开了一片。“苦苦追寻的结果,我想我所知道的,与你想知道的并不是同一样东西。你知道吗,梓华。” 我该知道什么?梓华楞楞的转了脑袋过去,目光里头尽是空洞意味,“又有什么不同?我们难道不是一样的吗。” 一样的离开了那个如魔鬼一般的天界,离开了那个吃人的地方,追寻自己所谓的想要的东西,到头来发现不过是空欢喜一场。 什么梦中所想,什么追寻的梦境,又谈什么的爱与未来?抵不过这一场现实。 现实啊,终究是残酷的。就像它能够摧毁了上神的时代一样,它同样能将梓华给摧残得痛苦不堪。 因为要击垮一个堕落的上仙,是件再容易不过的事情。尤其是当这位上仙将自己通身的希望尽溶于一个凡人身上的时候,你便会发现,这是一种多么容易的事情。 击垮这个上仙,只需要击垮这个凡人罢了。 在梓华眼底,她与洛书是一样的。因为他们都在追寻心中所想,都不愿意被天界所操控,都想要真正的活着。或者换句话来说,她们都有些害怕会变成曾经上神们的下场,魂飞魄散,到头来只连人们的记忆都不能留下。 现在又有多少人还能记得上神们呢?倘若还不为自己考虑的话,她们便会是下一个上神吧……或许这样说来难免有几分抬高自己的意味,可是确实也是事实没错的。 所以梓华在下凡之时,并不是所谓的被那个凡人迷昏了头脑,她也并不是想要抛弃一切去追寻所谓爱情的。梓华,说到底,也是在位自己考虑着。 可是,当慢慢的经历过许多事情过后,梓华忽而发现,这个当初被自己视为一样可有可无的东西的凡人,忽而变成了叫她在世间存活下去的动力。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这种感觉的?约摸是这个凡人,在第一世快要结束的时候,奄奄一息的躺在床上。那时候的凡人已经古稀之年,身躯随时会化土散去,更多的时候,甚至连眼睛也不再能够睁开。 彼时的梓华还是如今的模样,上仙的容颜永不会改变。她就在边上伺候着他,他偶尔睁开眼睛看一看这张多少年不曾变过的面孔。那布满老人斑的手伸出来,贴上少女的脸孔,掌心的湿意让人不觉惊讶,少女转过脸来,一向波澜不惊的眼瞳里忽而布满一种情绪。 “梓华,你真是神仙呢。”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了,梓华借自己的灵力,让他将想说的东西都输入进自己的神识之中。 在那里头,梓华忽而蹲下身来,她觉得有些头晕,像是看着床榻上的老人随时要逝去,她有些承受不来了。 记忆里那种感觉是扼住人的喉咙一般,叫人难以呼吸。现在想起来,也还是如此。 第320章 不再有 “梓华,我与你不一样。我不会将自己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一个人的身上。不论我有多么爱他。”洛书圆润的指甲沾了沾那些溅落在桌面上的茶水,点在桌面上写了什么东西。 她的话是在解释着什么,更似乎是在向梓华做一种说明。对面之人没有给出回复,洛书便继续在桌上写着。 “我找寻河图,只因为我觉得河图不应该消失。无论是我的预言之力还是六界种种,都让我看到了他还存在于这世间的可能性。而我只是将河图当做信仰,可是你已经丢弃了自己,将那个凡人,看做了毕生所追寻的东西。梓华,这是错的。”洛书点了点桌面,却见上头用茶水写了个歪歪扭扭的“河”字。 她圆润的指尖又点了点这个字迹,“我或许一辈子也放不下河图。可是我不会因为河图,也不会因为任何人,而放弃自己。” 所以,她说自己与梓华是不一样的。因为洛书,是绝对不会因为任何人,而轻易放弃了自己的。 梓华听着她的话,脑袋僵硬的转了个方向来,眸子钉在桌面上,那个用茶水写成的字迹已经干了散去,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一般。梓华无神地盯着那里,口中喃喃了一句,“不一样的吗?” 她忽而又仿佛回到之前,回到自己还是上仙的时候。也许,潞虞说的对,这么多年的凡人生活,只不过让她丢失了自己的本意而已。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那种湿润而冰凉的触感仿佛还贴在他的脸上,梓华伸出手来触碰着自己左半边的脸颊,她的掌心是温润的,与记忆中的触感全然不同。 可是现实的感觉也难以让她忘记之前记忆中的感觉。老人奄奄一息的模样映在她的眼底,梓华忽而睁大了瞳孔,像是极为害怕得,又像是想要抓住什么。 “怎么了?”一直注视着他的洛书觉察到不对劲,立马伸出一只手来抓住了梓华的手,“梓华?” 潞虞也不再辟着,洛书略带紧张的话语搅乱了她的心性,潞虞跟着看过来,眸中的担忧之意明显。 梓华只是摇了摇头,像是无奈,“不同吗……我也不清楚。可是我只知道,若是没有了主子,我也活不下去了。” 听听这话,像是一个上仙应该说出口的吗?洛书松开了手,有些百无聊赖地敲打着桌面,“你只说要叫我做什么吧。” 她算是明白了,先前潞虞的教训自己的话语尽数被她当做了耳旁风,如今在梓华眼中,什么也比不上救那个凡人来的重要。 罢了罢了,既然如此,便帮他一次好了。总而言之,该说的都已经说了,梓华愿意变成这种样子,到头来又能去责怪谁呢?她们终究也不是梓华,不能够代替她去吃什么苦头。 这所有的一切都需要梓华自己一个人来做承担的,既然她已经选择了这条路,那么其他的东西,便不是洛书一个局外人能够左右的课。 反正,她这闲客居,只不过是个遵循顾客提出的要求的商店而已,她帮助前来的顾客达成愿望,同时也要听一听他们的故事,还需要一样与他们所求之事同等价值的东西来做交换。 其他的事情,她已经尽了自己的义务,也不必过多强求什么。洛书抿了唇,“我这几日一直很忙的。天界出了些乱子,紫霞与潞虞都有事情要我帮忙,况且又都是在你之前提出来的,总而言之,你将所求之事与我详细先说一通吧。” 梓华有些痛苦,“洛书,我知道如今与你说这个是为难你了,可是,我已经别无他法了。” 潞虞看着这边,瞳孔之中满是深不可测的意味。她不开口,一旁的赤染丫头也不敢随意开口,两人又隔得有些距离,便像是戏外之人一般,静静看着里头两个女子的对话。 洛书挑了挑眉,“你要先说了,我才好决断到底要如何做。” 先来后到在洛书这里似乎不太实用,她一贯是遵循缘分的,谁的缘分先到了,那就先解决谁的问题。你不要小看了神器,洛书对于这一方面,向来拿捏得很准确。就好比潞虞所求的深海之心,之所以一直没什么进展,最主要是便洛书压了下来,因为倘若时候未到硬要去办这种事情,本就是有些逆天而行的,再加上时机的不符合,只会让事情更加糟糕罢了? 如今看起来,至少洛书的决断还没有出现过错误。这次她依旧打算将深海之心的事情往后挪一挪,因为这件事还差点东西。至于紫霞的请求,她还得再考虑考虑。 所以现在看来,也就是等着梓华可。看她要说出什么样的请求来。洛书要掂量掂量。 “我……想让主子,永远的活下去。不再当一个凡人!” 洛书觉得喉咙一紧,“你说什么?” 梓华抬起眼眸来看着她,“我希望洛书你能帮我找到多年前消失的妖心。让主子长长久久的活下去。” 她格外的认真且坚定。 洛书只觉得一口无名火气涌了上来,烧得她心口疼,“你疯了?” 她憋了半天只能说出这三个字来。 梓华极为认真的摇摇头,“我已经考虑了许久。洛书,我始终只是个上仙而已,我的灵力已经不能够让主子继续撑下去了。你知道的,从我到他身边开始,他就已经脱离了六界轮回,每次将近死亡的时候,我会用灵力给他再塑造一尊身体,几十年后又重复这个步骤……周而复始,他已经彻底的不属于六界,现在倘若不能让他继续换了身体,那么等待他的,只会是,魂飞魄散。” 因为脱离了六界,所以已经不再受六道轮回管辖。梓华的灵力不能够再给他塑造新的身体,那么当到达极限的时候,这个凡人,最终会魂飞魄散,六界之中,查无此人。 赤染捂着嘴巴,她忽然想起来了艾舒。艾舒也是这般的,六界之中从此不再有她了。 第321章 违逆 你该晓得的,倘若魂飞魄散之后,六界之内便再也不会有他的踪迹。 洛书有些可怜地看着她,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我竟然不晓得还会有这种事情。” 如何不可怜呢?她历经那么几百年,在世间蹉跎着,也许一开始确实是心中有所自己的想法,可是到后来被时光消磨着,她也就只剩下一个念想了,那就是让那个凡人,生生世世的活下去。 并不是说,如普通凡人那般,死后投胎转世,重新做人。因为孟婆汤始终是在奈何桥旁的,没有人可以不喝孟婆汤而去投胎,一旦喝下孟婆汤,他就会忘记了与梓华的所有事情。 况且,这事情也并不是一帆风顺的,梓华有些难受,“他前世时候,虽良善,可到底是受了一家人连累,尤其是他那个父亲和兄弟,那两个人的罪过只会让他投身去做畜生道。” 让那么一个风华绝代的人儿投身去做了畜生道,梓华舍不得。因此她用尽了力气也要保住他的性命,哪怕是违背天道,用灵力筑起了一个新的躯壳,将他即将死去的魂体放进躯壳里头,然后通过仙灵催动,迫使他重新恢复年少时的模样。 这东西说起来和女娲造人是一个道理。洛书头一次听到的时候,是在上古时期了。可是梓华怎么能够做这种事情呢?女娲娘娘造人,那是当真的造福天地,也是六界的需要。可是梓华强行给凡人重塑身体,只会违背了天道,打破了六界轮回。 那凡人的命数肯定也出了变动,只会让他没了任何保障。就比如现在,梓华的灵力对于他来说已经不起作用,当这次魂灵耗尽之后,他将再也不能重生。 所以说,任何东西都是有定数的。洛书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只是喃喃了一句,“你到底是个痴傻的。” 明明为天界上仙,明明也见证了上神们的灭亡,为何还会做出这种事情来? 梓华只是哭,上气不接下气地哭着,一声声地叫人心碎。洛书的每一个字更像一把刀子剜在她的心头,梓华觉得那里痛得很,她一只手抓着胸口之前,脸孔几乎都要皱起来,“我没有办法了……不能让他就这么死去,我必须保住他!” “所以你就糟蹋自己吗?”一旁恍如旁观者一般的潞虞终于拍桌而起,那巨大的声响将赤染吓了一跳,小丫头楞楞地看过去,却见龙女殿下衣摆浮动,周身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 看样子当真是动了怒气,她就那么站着,发丝飞扬,身上的裙摆也一并飘荡。那张从来不苟言笑的面容上此刻更是没有丝毫情绪,若一定要说什么,赤染只从那深不见底的眼瞳之中看见了一丝怒气。 “龙女殿下……”赤染明白,此刻她不能上前去,更不能开口说什么。这三个人之间的谈话只叫赤染听得云里雾里,而潞虞对于那个上仙的感情,并不是赤染能够去评判的。 小丫头就是这点最好,当她意识到自己不能够插入的时候,便只是乖乖地站在一边。可是眸子里头的担忧却怎么也掩盖不住,她转动了瞳孔,视线从潞虞身上,转移到洛书身上。 洛书依旧是坐的稳稳当当的。光是从那周身的气度来看,她果然当的起所谓六界第一美人儿的称号。可是果真又如她自己所说的那般,洛书是不会为其他东西所动摇的。 现在,她便是如此的。当赤染的目光看过去的时候,洛书立马便觉察到了,她那双如星般地眼眸悠悠地看过来,在赤染的慌乱中微微摇了摇头。 赤染能明白她的意思,这是叫赤染不要插话。虽然本就有这个打算的,可是有了洛书的指示之后,赤染才仿佛是有了主心骨一般。 小丫头瞬间松了口气,又轻轻地点点头,算是回应一般。而后便将整个身子都往后退了几步,也不再去看潞虞的表情。 而另一边的潞虞呢?她便已经不能够如赤染一般的当个局外人了呢。她站在那里,通身像是点了火一般,面容严肃而沉重,那深沉的眼睛直直朝着梓华看过去。 也许,是那眼神太过炽烈,也许,是潞虞的话叫人心碎。梓华猛然抬起头来,睁着一双眼睛无辜地看了过去。“潞虞……”她唤着这个名字,曾经的小徒弟早已经长大,不再会如之前一般的拉着自己的衣袖。 潞虞的眸子比起年幼的时候并没什么太大改变,依旧是沉静如古井一般,看不见丝毫波澜。她不再是个年幼的小孩子,也不再是那个曾经受了委屈却只会抿着唇一言不发的龙女殿下。 比起小时候来,她更多了几分凌厉,也许是因为这千年来的历练,也许是因为前不久方才从凡间历劫归来。她始终不与之前一般了。 潞虞龙女,早已经是威名四方的女子,更有了更多的能力与手段。 她此刻什么话也不说,就这么站在那儿看着人,却没来由地叫人心底一紧。 梓华感觉到一股威压之气扑面而来,这是突然间才出现的,之前这闲客居以内并没有能叫她感觉到压力的东西,因为这里唯一修为与她一般的只有洛书,可是洛书又为什么要来压制她呢? 所以梓华从没想过,自己居然会被压制。还是被潞虞刻意的压制。她眸中透露着不可思议,看着那边抿唇不语的女子“潞虞你……” 她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来。潞虞早已经不是那个信任她,称她做师傅的小姑娘了。梓华明白站在的话来说,更不可能叫潞虞来听从了。 而潞虞呢?她只是一直这么看着,仿佛要将对面梓华融进自己的眼眸之中。 “你为了一个凡人,心甘情愿抛弃了自己的一切。到如今,又说后悔给谁听呢?你早应该想到的,在你选择违背天道替他续命的那一天起,已经注定了你们的结局。” 第322章 妖心 这是洛书第一次从潞虞口中听到这种意味的话。龙女殿下一向有一说一,有什么断然不会憋在心里头。这番话,一从她口中说出来,难免不叫洛书惊奇。 原以为是个心直口快不知修饰的小丫头,可是如今看来,她只是不将心底的细腻给了其他人罢了。 龙女殿下始终是明白的,该说她内心纯净,所以才能够做到如此地步吗?总是可以轻巧的看清楚他人所处的境地。 一语道破他人的悲剧,或许是这世间最为残忍的事情。尤其是对一个已经快要崩溃的人,哪怕她曾经作为上仙,可是现在也只不过是苦苦哀求的人儿而已。 可是潞虞龙女从来也不会,或者说更不想让梓华这样子逃避下去。她从站起来的那一刻起,便已经决定了,要将梓华,给弄清醒。 “你现在后悔了,来求了洛书上仙,想要让上仙帮你留住那个凡人的性命。你这样子当真一点也不像是曾经的你。”潞虞声音沉着而冷静,她一句话说完,便迈开步子向着上方走过去。 步子踏得很轻,很轻。 可是仅仅这么轻快的步子,却叫梓华觉得仿佛被人扼住了喉咙。那感觉堪比当年在天界时候第一次听见上神逝去的消息之时,梓华将身子往后靠去,依着后边的椅背,感觉到自己的掌心不断有汗水流出来。 梓华紧紧抓着椅子的左边扶手,眸子死死盯着前方。她在此刻忽然间意识到了,潞虞不仅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孩子模样的龙女殿下,她甚至已经开始对其他人发出威胁之意。 或许,她对于梓华来说,并不能用威胁形容。可是潞虞身上散发出来的气质,便叫梓华忍不住颤抖。 这个小孩子,从小时候开始便叫人难以忽视他的感受。“潞虞,你也不像是曾经的你了。” 梓华一路看着她,在她快要靠近自己跟前来的时候,梓华终于开了口。声音里不带先前的哭腔与绝望,若是硬要形容,只会是一种空洞无感。 仿佛已经看透了世间的事情,已经不再抱有希望一般。 潞虞就在她开口的瞬间停下了自己往前迈进的脚步,她站在那里,明明是没有风的,可是发丝和裙摆依旧飞扬着。那双宛如深潭的眼眸里绽放出一抹诡异的光亮,倘若是在外头,只怕要叫人觉得她入了魔去。 洛书手里握着自己的那杯茶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心想这个小丫头到底也是当真的生气了,梓华所作所为,摧毁了当初一代上仙在小丫头心中的形象。这若是放在她人身上,只怕是难免要心碎过后再痛哭一番。可是潞虞怎么能同普通人一般呢? 龙女殿下站在那儿,嘴角往上牵扯着,那笑容绝不比她沉着脸好看。可是却格外的叫人觉得很符合站在的情形。她换换抬起手来,指向了梓华的方向,“你要知道的,你已经不是当初九重天上的上仙了,只是一个被天界所追捕的逃犯而已。你来求洛书上仙帮你,却拿出一样凡物,明知道闲客居是个什么规矩,没有同等价位的代价,上仙是不会接受的。” “所以,你便擅自闯入这里。我想,你早就已经打听好了吧?天界发生的种种事情,怎么可能逃出你的眼底?你料想上仙会上天界,所以冒然闯入这里,想来个守株待兔。反正你也都进来了,还与上仙有着从前的交情,总不可能将你给赶出去的。对吧?”她一口气说完这些,眸子轻轻地从上首两个人身上划过去。 她们的面色各有不同。洛书一脸淡然,只不过在潞虞说到以后得时候突然显出一抹惊讶的颜色,梓华却仿佛被人戳中了一刀,脸色苍白毫无血色。 “你就是这般想我的?原来我在你心底,竟然无耻龌龊到了这等地步。”梓华仰着那张苍白的脸看过去,因为潞虞就站在了他们前边,位置有些低矮,必须要抬着头才能将潞虞的模样给看清楚。 这个角度让梓华在潞虞清冷的面容上读到一丝蔑视,这个仿佛最后的稻草,压垮了这位上仙最后的希望。她颓然站起身来,摇摇晃晃的往前踏了几步,“我竟然不知道。我在你们心中的形象,已经崩塌至此了吗?” 似乎是带着一丝绝望的,梓华自嘲地笑了笑。眸光从潞虞身上一路往下,将这个站在自己身前的龙女殿下打量了一通,随即又像是忽而想通了什么。她挥了挥手,“本来今日过来,也是抱着必死无疑的决心了。你这么想我,也是应该的。可是我只有一样所求,那就是,请洛书,一定要帮我找到妖心所在,助我完成对主子的改造,让他能够长长久久的活下去……” 她最后几句话,是转过身来面对着洛书说的。彼时洛书正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她仿佛一尊雕像,不论是潞虞的出言不逊,亦或者是梓华起身的回复,她都只是静静地坐在这儿看着。从头到尾,她甚至没有说几句话。 可是事情却已经清楚地映在了她的眼底。洛书抬眸望过去,果然见到了潞虞一种极为失望的眼神,从站在她跟前的梓华身上一扫而过。梓华自然是觉察到了的,虽然是背对着潞虞的,可是到底是活了这么多年的神器,倘若这点本事都没有,那当真也是个废物了。 可是她却并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只是倔强地看着洛书,又将自己的话重复了一通。“洛书,这世间能帮我的,只有你了。” 洛书放下茶盏,“可是这块东西,并不足以换取妖心。就算我能够免费帮你为他找寻到重塑身体所用的天材地宝,可是没有妖心的驱动,他也只会是一句死尸而已。” 妖心,顾名思义,上古大妖的心脏。妖精不同于神仙,并没有神格这种东西的存在。可是却也有一样储存毕生灵力的东西,名唤妖心。 因为上古时代的变迁,大妖怪要么被上神收服最后又随着上神逝去,要么隐藏于六界之外的星海洪荒之地,要从他们身上夺取妖心,谈何容易? 第323章 秦鹜 这些大妖怪能活到现在的,说起来也与帝君们没什么区别了。只不过碍于如今天界的威压,再加上大妖怪的数量本来就不多了,所以并不会像凡间所写的故事那般逃窜人间威胁人命。 要是说起来,在人间肆虐的,一般都是些歪门邪道的小妖精。真正的大妖怪,诸如上古神兽,谁又会为了那一点儿精气去混乱人间呢? 既然大妖怪们不轻易惹事也不轻易出没,那要夺取妖心可就困难了。没有一个正当的理由,更缺乏所谓的时机。所以想要现取妖心,已经是不可能的。 那就只有考虑从前留下来的妖心了。已经说过,这妖心相当于上神的神格。况且这东西又与神格有着区别,从拥有者来说,上神的神格存在于每一位上神的体内,承载着上神的灵力,传闻中神格重铸,就能让上神复活重生,可是谁也不知道真假,因为就没有一块神格是能够被完整的拼凑的。 妖心呢,并不是每一个大妖怪都能够有的。这么说吧,将它比作灵力,或许更好理解。上古大妖怪数量奇多,因为繁殖能力的强大与它们极其能够适应当时艰苦的环境,所以在上古时期,妖族也应当算是个庞大的族群。既然如此,那妖怪们自然也就多了。 倘若每一个妖怪都有妖心,那可不久相当于都是上神级别的人物了吗?若是当真如此,只怕上神和妖怪的地位要来一通调换了。 上天终究有其运行之道,大妖怪虽然众多,可是并不是每一只都有妖心的。妖心的修炼很是艰难,就仿佛如今众仙家修炼灵气一般。需要的不只是长时间的积累,更需要一定的天时地利人和。 这东西,从上古开始,便很少有。到了如今那更是艰难了。所以光凭这块普通的凡物,哪怕是洛书看在老熟人的面子上给梓华打折一通,也是绝对不够做代价的。 洛书挑了眉,“梓华,你在凡间呆了这么久,该知道他们生意人向来讲究信用。今日倘若我不要代价的帮了你,即便是成功了,那天道也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说来很是奇怪,其实洛书闲客居里头干的勾当,大部分也是属于违背天道而行的课。可是就这种模样,紫微帝君却在她下凡之时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收取相应的代价才能够去做事情的。 洛书玩闹归玩闹。却将帝君的话记载了心上。只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她若是动了恻隐之心,不去收取代价一个说不准,只怕会变成上天来收这个代价。到时候害了人不说,可别叫洛书在闲客居待不下去了了。 她还不想回天界去。 这么多年来规矩从未变过,哪怕是艾舒那等情况的,洛书也是将人情给抵做了代价。况且艾舒所求,不过一件凡事而已,又怎么能够和梓华的要求比? 那是绝对不能够相提并论的。所以洛书是不会同意这桩生意的。 再说了,且看潞虞龙女握着拳头,一副要杀人的模样,洛书也不想在此刻搅进她二人的恩怨之中。 潞虞龙女对于梓华似乎是失望到了极点,深潭的眼眸里竟然有了一分波动。她重重地一拂袖子,将身后的桌椅尽数弄倒在地。 咣当的响声格外响亮,洛书看过去,皱了眉头,“潞虞,你有什么便好好说,不要拆家。”待会免不得又得收拾一番。 然而潞虞龙女已经听不进去她的话了,她只是直直地看着梓华,一双眼眸仿佛要喷出火来。 像是一场即将要爆发出来的战斗,大家都在等着一个突破口。没有人轻易开口,也没有人动作。 一直在等待潞虞开口的梓华,却在此刻忽而动了身子,她往前靠近几步,已经近了潞虞面前,两人面面相觑着,她的眸中看不见分毫的责怪亦或者怒气。 那是一种分外温柔的情绪,星星点点的散落在瞳孔里头,梓华伸出手,想去替潞虞顺一顺耳侧的发丝,可是却被面对面站立着的人儿扭开头躲开了。 她的手顿在半空之中,最后缓缓垂落下来,耷拉在身侧。眸中的温柔之意没有退减,“好丫头。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我终究有我不得不去做的事情。你不必为我生气,也不必觉得着急。终有一天你会明白,有些事情并不是自己能够决定的。” 潞虞觉得那简直是在胡说,她却找不到反驳的话,多少的话语哽在喉咙口处,最终她只是一声冷哼以后,转身扬长而去。 也不知道是生气极了,还是将梓华的话听进了心中。 赤染也跟着站起身来,她向着洛书和梓华行了礼以后,很快朝着方才潞虞出去的方向追了过去。 那扇门没有被人打开过,屋子里头除了那些倒地的桌椅,没有什么奇怪之处。仿佛从先前开始,便只有洛书和梓华二人在内一般。 当潞虞出去之后,洛书却仿佛松了口气,她挥了挥衣袖,地上那些倒地的桌椅都恢复了原样。“我早就有预想,你会来求我。可是我没料到竟然这么早。” 洛书是对梓华说的,她又挥了挥衣袖,桌子上头的茶水尽数消失不见。当垂落眼睫的时候,梓华早已经坐到了她的身侧来。 似乎是在笑着,可是那情绪听起来怎么都很奇怪。“我也没想到我竟然这么快。” 早在梓华决定下凡的时候洛书就已经预感到今日之事了。她叹了口气,“当真不打算回去吗?你明明知道的,只要你回了天界,完全可以凭神力扭转时空,送他回去的。” 那个凡人回到了过去,在他还没遇见梓华的时候,在他还是一个普通凡人的时候,便不会有这种事情发生了。 先前潞虞和赤染在此。洛书只好一直看着不讲话,现在只有她们二人在屋子里,洛书终究有些忍不住了,“你究竟要如何?难道,当真是将他看做了秦鹜上神吗?” 第324章 复活 之前一直没能将这句话讲出来,更多是因为了解梓华的过去。潞虞那时候太过年少,根本不知道上神的往事,自然也不可能晓得,梓华与秦鹜上神的故事。 这事情说来也简单,左不过是相爱之人最后分割开来了,秦鹜上神终究没有逃过所谓上神的命运,在最后一次替天界出征的过程中神格散尽,无人说的清楚,他到底是因为什么而离开的。 梓华从那以后也像是突然想开了一般,再没提起过秦鹜的名字,仿佛这个人从来不存在一般。说来简单,可是要当真做到完全忘记一个心爱之人,又怎么可能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呢? 洛书从前看在眼底,隐隐的便有些感觉。梓华一定是将所有的悲伤都埋在了心底。这样做或许是为了不给别人添麻烦,毕竟从她化形那日开始,便是自己一个人孤独在天界生活。 洛书好歹还有河图和帝君们陪伴,可是梓华就当真是孤身一人了。秦鹜虽然是爱人,也算是她的知己,唯一的知己就此消失,洛书觉得换了谁都会撑不下去的。 可是梓华,偏偏没有露出一点怯懦。犹记得当初线上来报,说是秦鹜上神并着其余几位出征的上神都已经堕化。神格散开,再难相聚。天界众人虽然早有预料,可是还是为这件事到来之快而惊愕着,同时也默默地觉得悲哀,上神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唯有梓华,她甚至没有落下一滴眼泪。当洛书奉帝君之名,送了东西去给她的时候,梓华像个没事人一般在自己府邸里头摆弄花草。 旁人也许会为她的豁达松一口气,可是洛书当时瞧着,便已经觉得不对了。也许是因为天生具有预言之力的缘故,洛书总觉得,那时候的梓华,周身笼罩着一层黑气,仿佛一不留神,便要魔化了一般。 可是她的表现却那么正常,甚至说话的语气,脸上的微笑,都与平常无二。洛书心有余悸,却也不知道从何说起。她只能眼睁睁看着梓华,一步步从上仙,变成如今的模样。 想到这里,洛书深吸了口气,“我当初应该拦下你的,在你要离开天界的时候。” 她说这话时候,语气里尽是一片惋惜。若当初拦下了梓华,也许,也就不会看见她站在这般模样了。 一个人的隐忍毕竟是有限的,倘若什么都往心里放,那终有一天,当这些隐藏在心中的东西一起喷薄而出的时候,所带来的伤害,绝非一两句话可以估量的。 梓华便是这般。当初老龙王请旨求了梓华下东海去教导自家宝贝女儿的时候,洛书便已经觉察到有些不好了。可是终归觉得,那时候对于梓华来说,离开天界也许不失为一个正确的选择。 所以洛书并没有拦住她。甚至内心还有些支持的,希望梓华能在离开天界之后,当真的想通一些。 怎么说呢,毕竟同为神器,总有一种莫名的惺惺相惜之意,彼时苻莘还嘲笑着洛书这是感情用事,而如今看来也许洛书的担忧并不是无迹可寻。 看着梓华憔悴却强行撑起身子的模样,洛书除了叹气,竟不能再多做什么。“我早已经有些预感,原以为你会离开天界再也不回来,一辈子住在东海也好。可是没想到,你却跟了一个凡人,选择抛弃上仙的身份,甚至为了他,不惜逆天改命。” 梓华扬了一个笑意,她那张过于消瘦的面孔此刻并不能显出美丽,更多的是叫人心疼。“我也没想到,我竟然会跟了一个凡人离开天界。” “我都听说了,”洛书咬了咬下唇,她尚且有几分犹豫,似乎是害怕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会触碰到梓华的痛处。 然而梓华却很快地接了她的话,“你是说,他们传言的,主子和秦鹜很像,对不对?” 在她清亮的眸子里,洛书微微颔首。确实,在梓华抛下一切跟一个凡人离开的时候,便不知从哪儿起了传言,说的有鼻子有眼了,只说梓华之所以会那样子做,是因为那个凡人与秦鹜上神很像。 至于是不是真的很像?洛书也不知道,因为她从来没有亲眼见过,或者说,天界之仙家尽数都没有亲眼见过,因为梓华将那凡人保护得很好,但凡有想要窥探的,都被梓华给挡了回来。 至于那个传言,不知道从何而起的,只是大家都这么说着,说着的,也就都信了。再提起梓华的时候,眉目中不免多了几分轻蔑,哦,那个神器化形的上仙?她早就不是上仙了,竟然跟一个凡人私自离开了天界! 洛书为此感到悲哀,却也无可奈何。天界之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已经变得越来越冷漠了,在这种应该相信同伴的时候,却宁可去相信一句虚无缥缈的传言。 而对于那个传言,洛书是不相信的。因而,她缓缓地摇了摇头,“我要说的不是这个。做了这么久的神仙,又看了那么多东西,还会不知道皮相只是表面吗?倘若你只是觉得那人和秦鹜上神相像便要追随他而去,只怕这六界之中,多了许多秦鹜上神了。” 上神们顺应天地而生,面容自然是由上天赐予,可是难免也会有其他的六界生灵与上神有着相同的脸孔,这并不是个奇怪的事情。 因为一张脸,便要将自己一生搭进去,洛书相信梓华并不是这样的一个人。所以,她深吸了口气,将心中隐藏多年的话在此刻都说了出来,“我要说的不是脸孔面容。而是从帝君那儿得知的,这个凡人身上有秦鹜上神的神格碎片,而且,不止一片,对吗?” 神格碎片啊……传闻中将这东西集齐了,便有机会让上神重生于六界之中。可是至今为止还没有人成功过,因为没人能找到齐全的神格碎片。 即便是这般,也不能妨碍众人想要去找寻神格碎片的冲动。因为一旦成功,便是世间唯一的上神。 第325章 月神 是夜,满是尸体的院里阵阵的腐味传出来,还有抽泣声影影约约响起。 破旧的院门被素白的手推开,一袭白衣的女子往院子里走来,脚上的金铃铛叮叮当当的响着,最终停在角落里的一棵松木前,她仰头望了望这树:“可惜了啊,好好的正道不修,偏偏学别人习恶。” 风划过吹得松木叶阵阵响,女子正欲抬起的手又放了下来:“哀求么?可是,这么多人命,都因为你的私欲,丢了性命。”素白的手扬起放下,不过一瞬间而已,苍天的松木就已经倒下,树干中心早已中空,里面坐着的孩子,半边脸已经毁了。 女子迈着步子走到孩子跟前:“你,想要回去么?”她的白衣被风吹起,夜色中如鬼魅一般。 “回哪里?父亲母亲都死了!”孩子反而不再哭泣,瞪着她道。 女子轻轻一笑,却看不清她的五官:“回去啊,回去有你父母的时候!” 回去,大家都在的时候?没有被腐蚀的痛,没有冷寂的黑暗。孩子颤颤巍巍对她抬起手:“我,我要回去!” “这就对了,你的灵魂交给我,就能回去啦!”女子歪着头,好似眨了眨眼睛。 “灵魂么?你,拿走吧。”孩子低头,声音沉沉的道。 女子拿出笔在他眉间一点,血红色的朱砂显现:“荀玉?回去吧。” 荀玉抬起头:“你怎么知道?”那女子的白衣不止没有让她害怕,反而让她有种想要亲近的感觉。 女子蹲下身子,用手抚了抚荀玉残缺的脸:“因为,我是上神啊。” 荀玉仰头,星眸看着女子:“神仙不是应该帮助凡人么?为什么你要我的灵魂?” 孩子都这么天真啊!女子笑出声来:“哈哈哈,荀玉,你真可爱,世间没有那么好的事,不付出就能有收获。往生往生,有往,才有生。” 荀玉似懂非懂:“那你怎么收取我的灵魂?”灵魂取了,不是,再也活不了了么? “等你回去后,过一段时间我就回来找你啊!”女子站起身开始往外头走去。 “你等等!为什么……是我?”荀玉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慢慢消失,她朝着女子的方向伸手。 “因为,你是荒古传承人啊!”女子的声音越来越远,直到再也听不见。 荀玉愣愣地感受着自己身体的消失,很奇怪的感觉。因为自己是荒古传承人么? 那些妖怪才会这样闯进来,想要自己的命么?为什么自己是荒古传承人?为什么! “上天不公啊!!”破旧的满是血腥的小院里,唯有荀玉尖锐的喊声。 离这里百里的树枝上,女子坐在上头,踢着腿,口中吟着曲调。 身后的满月越发明亮,女子一席白衣满是风华:“不公么?本来就不公,要是上天公平,上神怎么会消失啊。” 那么多年前那么多的上神,全都不见了,只留下神格,陪着这唯一的废物上神。 纯白色的碎片被女子拿了出来,映着月光越发漂亮,女子将它贴在脸上:“缘君,我很快就能救你了。荒古传承人,我已经找到了,灵魂,很快就有了。” 远方的狼不停的嚎叫,女子的轻声细语,越发孤寂。“往生啊往生,有往才有生呐。” 铃铛叮叮当当的响着,清脆又悦耳。 传闻六界中有一沧云居,其主自称君缘,有人说她是天外天上神,交于她灵魂,可使人重回过去时光。但这沧云居也不是人人都进得,唯有那有缘者才能得见。 花团锦簇的小院里,时间停驻,并无四季之分,无论外界如何大雪纷飞,这里一样温暖如春,所有花朵常开不败。因为上神大人喜欢春天啊,有树有花有草,感觉就不会那么孤单了不是吗? 彼时大人正糟蹋院子里那池锦鲤,提起尾巴再扔下去,整个沧云居里只听见‘噗通’‘噗通’鱼掉进池里的声响。 “宸妁,别来无恙啊!”懵懂的大人应声儿转过头,一身红衣的男子正站在院子里,纤长的手摘下一旁的蔷薇花,满目间皆是风流邪肆。 丢下手里那条胡乱扑腾的锦鲤,君缘将湿漉漉的手在身上擦了擦,抬脚向男子走去,脚上的金铃铛随着她的步子发出清脆的响声,一声接一声,最后,停在男子身前。 瞅了瞅这一身红衣风流俊美的人,大人搜索了从过去到现在所有记忆,确定没有他之后! 抬脚,一脚踹了过去:“你知不知道我养这蔷薇养了多久?好容易才开一朵你还给我折了!”脚上的铃铛叮叮铛铛的响着。 红衣男子被踹了一脚,整个脸都扭曲了,原本的风流俊美随着他捂肚子的形象消散了大半:“宸妁!都两万年了!你怎么还是爱踹人!” 知道她喜欢踹人的,或者说曾被上神大人踹过的,不是死了就是消失了。 君缘挑眉,不屑地拿眼觑他:“别以为你知道本大人的名字就可以随便套近乎!” 开玩笑,天界太多不入流的小仙都用过这招了,什么套近乎刷脸熟,那都是常见的! 红衣男子一个踉跄,显然被认为是套近乎的卑鄙之人让他打击不小。 一双美丽的眼眸中带了些许怒火:“跟你套近乎?早两万年前我就知道你除了牵红线什么都不会!要不是有其他上神给的宝贝,你早被人杀了千万遍了!” 咦?他怎么确定自己法力很差的?说不定真认识呢? 于是君缘咽了咽口水,挺着胸脯气势汹汹地问:“你叫什么名字啊?” 心里祈祷千万不要是什么大人物,不然现在可没人护我周全,可爱的上神大人还不想魂飞魄散呢! “笠笉!”红衣男子瞪着她,声音也带了一丝沙哑。 君缘放心的舒一口气,摇摇头,表示自己没听说过:“我没听过这名字呢,你现在就算想从我手上得到神格,那也没用,我都放在天界了。” 关于九大神格,其实上神大人当初是不愿意放在天界的,可是火德星君说由他负责看守,绝不让人动神格一毫,上神大人才勉强答应不带神格下界。 笠笉差点被气的吐血,真想仰天长啸为什么最后只剩下这么个蠢笨无能的上神!他双手一摊,一块泛着红光的玻璃碎片静静地躺在他手中。 铃铛清脆的响着,上神大人走得离他更近一些,然后再近一些,那块碎片就这么静静地呆在那里,像是万年之前它的主人一般,安静的,不语的躺着,一动不动。 “你究竟是谁!聆虚的神格碎片,缘何在你的手中?”君缘看着红衣艳艳的男子,声音里头带了些急切。 神死后留下主神格,还有一块散落的神格碎片会带着主人的记忆和愿望到主人想见之人处。聆虚,是把自己的神格碎片,交与他了? 笠笉将君缘的手执起,微凉的碎片被放进她的手里:“宸妁,我不是骗你。我是笠笉,聆虚大人为我起的名字,碎片也是他交由我的。” 交由他吗?原来聆虚也早已知道自己将要逝去,唯独月神大人不知吗? 君缘将手指弯曲,握住碎片:“我不记得聆虚有带回来过一个叫笠笉的人,但是你为他保管神格碎片,没有吸食里面的上神之力,我还是要谢谢你。” 笠笉默了一瞬,然后淡淡地道:“你还记不记得聆虚大人带回去的那个孩子。” 君缘看着他,很是好奇这人怎么什么都知道?可是自己真的不认识这么俊美邪肆的男人呀! “我就是那个孩子。”笠笉退后了几步,靠在梨树上慢慢地道。 第326章 上神 上神大人觉得自己受到了不小的冲击,那个白白胖胖的团子和这个风流俊美的笠笉是同一个东西?我不由得拔高了声音:“我想起来了!你是萝卜!” 笠笉被上神大人这一声震天吼激得一掌拍在身后的梨树上,差点儿把上神大人的梨树拍倒了!“我都跟你说过几遍了!本王不是萝卜!” 大人心疼地抱着被他留下个掌印的梨树,委屈地道:“本来就是个萝卜,你早说你是萝卜就好了呀,我也不会踢你了。可怜的梨树,都快开花了!” 上神大人觉得自己可委屈了,不过是说了实话而已,就被这家伙劈了自己最喜欢的梨树! 笠笉恨不得狠狠给她两下,让她长长见识。“本王是妖王!不是萝卜!” 看着风流俊美的笠笉此刻一脸要揍自己的样子,上神大人往树后躲了躲,还是忍不住探出颗脑袋为自己辩解:“你们妖王都长的跟个萝卜一样又白又胖,谁知道会不会就是个萝卜呢!” 笠笉又给了无辜的梨树一掌,震的树叶‘哗哗’地响:“你再说本王是萝卜,信不信我劈了这梨树顺带劈了你!” 妖王殿下在妖界那可是妖妖都敬畏的角色啊!多么的风流邪肆,法力高强的妖王殿下,谁见了不都叫一声“殿下”或者“妖王大人”呢?怎么一遇到倒霉的月神大人就变成萝卜了? 院子里红衣风流的男子和缩着脑袋的月神大人双目相对,最后还是月神大人被妖王殿下的眼神打败,只得从梨树后边磨磨蹭蹭的出来:“那什么,我不叫你萝卜就是了,别生气呀!” 碎片在君缘手里被握得温热,她张开手,看着挑眉怒视自己的笠笉虚心地问道:“妖王殿下,妖王殿下?这神格碎片,你那儿就没有了?” 笠笉背靠梨树,简直不知如何回答这无知的上神:“神格碎片是垃圾吗?我想有几个就有几个?” 被骂无知的上神大人搓了搓手,舔着脸儿带着笑道:“没啊!这神格碎片,怎么会是垃圾呢!只是想问问你那儿还有没有。” 她看着手上的碎片,很熟悉的感觉啊!聆虚,聆虚,我在这儿!而你们,都去哪儿了?“我只是想快些找到他们而已。” 看着眼前眼眶蓄泪的上神,笠笉原本嘲讽的话转了个弯儿有回了肚子里,罢了,如今只她一位上神,想必很难过吧? “作为六界最老!怎么还可以哭?”笠笉瞪着眼睛看可怜巴巴的君缘。 君缘抬手抹了一把自己依旧娇嫩的脸儿,鼓着腮帮子道:“你才老呢!本大人一点儿不老!” 笠笉很不客气地赏了君缘一个美丽的白眼儿:“本王今天来找你是有事相求。” 君缘默然了,这种要杀了上神大人的态度,是来求我的? 从怀里掏出一卷古书,君缘将往生笔递给一脸好奇的他:“喏,自己写上名字吧。” 笠笉没有接过古书,而是皱着眉看着她,语气很不客气:“这是什么东西?” “古书啊!和我一个时期的东西。”她低头用法力翻弄着古书,找到空白的一段指给他看:“喏,写在这里吧!” “写名字做什么吗?”笠笉仍旧不动。 君缘无奈:“你不是来求我帮忙吗?我现在除了牵红线,也就只会收集灵魂了。” 往生笔写在古书上的名字,都是一个个回到过去的人类或者妖怪,最后只剩下他们的灵魂还在这沧云居里,陪着孤独的月神一起等离开的上神们回来。 笠笉很快把往生笔推回君缘怀里:“我可是还没活够!” 开玩笑,妖王殿下还想多活个几千年,好歹得找到传承人才能离开啊! “我是想求你,帮我解了身上的弑仙散。”弑仙散,弑仙散,顾名思义,连神仙都能杀死的东西,两百年前他不小心被天界下了这东西,才不得已受天帝的闷气。 君缘歪着脑袋瞅着他:“弑仙散?”这东西还是当年她闲着无聊弄出来的,没想到会被用在这个大萝卜身上。 笠笉点点头,依旧是那副慵懒的模样:“就是那东西。” 君缘把古书和往生笔收起来,对于他这个请求有些奇怪:“弑仙散只对仙有用啊!”你个妖王怕什么! 笠笉脚下一个踉跄,俊美的脸上充满了不可置信:“只对仙有用?怎么可能!这东西可差点要了我的命!”妖王殿下表示不相信了。 君缘很委屈啊,月神大人说的是实话:“当年我弄这东西也就想杀杀那脱毛凤凰的威风,所以成分都只是针对火系仙人来的,谁想到后来被他们叫成了弑仙散!” 然后无辜的大人就被说成嫉妒心强的上神大人! 笠笉强忍住喉咙里那一口血,捂着胸口问一脸的委屈的君缘:“那我为什么会每月都有一天会体发红光,而且疼痛难忍,尤其这一百年来我压下红光用的时间越来越长了。” 君缘从袖里掏出一块碎片,上面还隐隐发着红光:“喏,聆虚的神格碎片在你身上,随着他离开的时间越长,上面的荒古上神之力越发压抑不住,你的本体不够承受上神之力,当然会疼痛难忍。” 荒古上神之力,除非是本尊所选的传承人,否则都将难以承受强大的力量而魂飞魄散,亏的笠笉是妖王,才能压住未完全爆发的上神之力。 妖王殿下现在很想骂骂天帝,这是耍妖王殿下玩儿的节奏?甩一甩红色的衣袖,妖王殿下咬牙切齿的走了,他打算也弄个什么弑魔散吓吓该死的天帝去! 看着红色身影‘唰’地走了,就像他‘唰’地来了一般,令上神大人始料未及:“怎么就走了!我还想问问你怎么会有聆虚的神格呢!” 果然大萝卜不管过了多少年都还是这般不懂尊老! 手上的碎片一闪一闪的,君缘将它贴在脸边:“聆虚。” 九千年前,妖界初成,聆虚作为妖神,却没能成为一界主宰,而是随着妖界的初成,消失在茫茫六界。 神的死亡,代表的是神魂具灭,只剩下主神格和散落的神格碎片。 曾经一度称霸世间的很多很多上神,就这样消失了。可是月神大人想啊,他们只是去了另一个世间,他们找不到回来的路! 所以,作为世间仅存的上神,当然要帮他们回来啦! 即使要以世间灵魂为代价,又有什么关系?上神创造六界,却连看一看六界的资格都没有吗? 君缘将古书打开,上面都是红色的名字,血一般的红,每一个名字都代表一个灵魂。 其实用灵魂换一段过去,而且还是不能改变的过去,有意思吗?只有困于过去而不得出之人才会这么做,因为他们的灵魂本就丢在了过去。 古书慢慢地被合上,她还在等待下一个有缘者的到来,届时古书上将会有他的名字,而她也将知道他的故事。 第327章 溪家 沧云居外古树依旧郁郁葱葱,遍地的不知名的花让沉静的院子透出些许生机。 蓝衣女子亭亭枭枭走来,衣袖摆动间皆是气质浮动,白皙姣好的面庞有着一丝欣喜:“沧云居,沧云居,我终于要知道我是谁了么?” 那声音,出奇的粗狂低沉,全然不像一貌美如花的女子所发。 “不知道你是谁?”君缘抬头看着这蓝衣女子,姣好的面貌却有如此难听的嗓音,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 她低下头去,白皙的脖颈弯成一道漂亮的弧线,从侧面望去她的睫毛好似蝶翼般好看:“大人,他们说你可以让我回到过去,是吗?”最后一句她问的颇为小心翼翼。 君缘点点头:“是啊,可以的,不过……” 不待上神大人说完,她急急的打断:“大人,大人我求求你,我把灵魂给你,都给你,求你让我回去好不好,回去。” 因为讲的过快那声音带着丝丝尖锐,好像长长的指甲划过木桌,满心的难受。 君缘拿着往生笔在手中把玩:“小娘子还请回吧,你连自己是谁都不知,叫我如何收取代价?” 她平放在双膝上的手紧紧的握了一会儿,松开之时指尖已经带了点点朱红:“就是因为不知道我是谁,我才想回去,回去看看我究竟是谁。况,大人不是说过么,为君者来,有缘者现,我来了,你也出现了,可见我是有缘者!” 她说这话时抬起了脸,满是坚定之色。她不是第一个来上神大人这儿的人,但她是这些人中,最为坚定的一个,比许多妖魔,甚至神仙都更加知道自己到这里来到底求的是什么。 “你当然是有缘者,但是你姓名不知,且,命数怪得很,像是已死之人,但偏偏有另一命格,主富贵,又像长命之人。”往生笔在君缘手中千变万化。 谁也不知它本该是什么样,或者说本来就无定样,好比人生,事物瞬息转眼已不复当年。 她还是低着头:“大人,她们都说我是妖怪,我已经活了百岁之余,却还是豆蔻之貌。我也没有家人,不,好像有的,很久很久以前,纸鸢挂在了枝头上,我说我去捡,我去捡,可是等我回来以后,他们全都不见了!不见了!” 声音仍旧粗嘎,一滴两滴,慢慢的,泪水滴落在桌上,嘀嗒嘀嗒,晕开一片水光,女子低着头,水光映出她无神的双眼,就那么呆呆地毫无知觉地流着泪。 “为什么哭了?”君缘将一方手帕递给她,那是绯色给她做的。 她没有接过帕子,而是慢慢弯下腰去,头枕在膝盖上,黑亮的长发滑落在地上:“不知道,不知道啊,就是想到那纸鸢,是凤凰的,大人,你见过凤凰吗?据说只有上神才能见的神鸟呢!肯定见过吧,那么漂亮,是啊,那么漂亮……” 凤凰么,上神大人见过,大人还拔过凤凰的尾羽,其实也不怎么漂亮嘛,倒是凶得很!好比如今天上那只。 君缘将帕子收回来,放缓声音,慢慢地道:“还是记得的吧,是你自己不要那些记忆的,所以才要哭?其实没什么好哭的,这世上总会有人哭,可是世事不会因为谁的哭泣而改变。” 所以大人早已不哭了,那么多人都在哭,不少她一个对吧? “不是的,不是的,我没有不要,我只是很难过,很难过,所以想不起来了。”她闷声说着。 君缘伸手拍拍她的头发:“那就回去吧,回去看看,那些让你很难过很难过的事情。” 她蓦然抬起头:“可是大人我不知道我是谁啊。” 君缘拿起往生笔在古书上画了两个圈圈,冲她调皮的眨眨眼:“回去看看就知道了啊,等你记起来我再在这儿写你的名字!” 女子激动的站起身,颇有些手足无措:“真的吗?大人,您答应让我回去?可是我的灵魂……” 君缘左手执笔,看着古书上的圈圈慢慢变成鲜色:“等你记起来,我自会寻你收取代价。” 往生笔在女子眉间画上一点朱砂,古书上的两个圈似血一般。 你是谁?究竟是谁呢?大人不收缺失的灵魂,所以让她先回去看看自己是谁,看看那些忘记的事情忘记的人,顺便看看那只漂亮得让她没法忘记的纸鸢。 这是第几个?大人自己也记不清了,这些被写在古书上的名字,那么多的灵魂。 慢悠悠的睁开眼睛,四周是碧水色纱绸围成的账子,她伸手拨开账子。 听见声响,外边纱橱里走进一个丫鬟,伸手帮她挑起账子:“姑娘,可是醒了?” 她看了丫鬟半响,还是想不起来丫鬟的名字。 “你,帮我更衣吧。”听见自己的声音,她怔愣了一会儿,正准备离开床榻的身子就这般僵在那里。 “姑娘?姑娘?”丫鬟轻声唤她。缓过神来,她方才扶着丫鬟站起身,任由她给自己穿衣:“你叫什么名字?” 丫鬟正在系腰带的手一抖:“回姑娘,奴婢祈风。” 祈风啊,她想冲她笑笑,却发现脸部肌肉抽搐得厉害。 拂开丫鬟的手来到铜镜前,里面映出一女子的样子,细眼薄唇,只能说是清秀。 抬手抚上这张脸,她回头与跪在后边的丫鬟问道:“我,叫什么?”声音似清泉般叮咚作响悦耳动听。 丫鬟颤抖着俯身叩首“姑娘,是前儿受惊了,所以不记得了吗?” 受惊?可是,为什么会受惊?“大概吧,有些头疼。”她扶着梳妆桌,对面铜镜里的人,是她? 丫鬟轻轻地道:“姑娘是当朝丞相溪家的小姐,闺名一个吟字。” 溪吟?溪吟?为什么,自己一点儿也不熟悉这名字?她摆摆手让丫鬟起来:“我大概有些不舒服,想继续睡会儿。” 丫鬟抬头有些为难的看着她:“姑娘,时候不早了,是时候该起身去给老夫人请安了。” 老夫人?她有些愣住,老夫人,又是谁? “吟姑娘可是好了?怎的还不见出来?”这时,外边有人敲门,然后便听见有女子询问。 她匆匆回过神,低头看地上的丫鬟,“娘子,外边是语姑娘,是在等您一块儿去给老太太请安。从您起身前就一直等着了。”丫鬟轻声说着。 第328章 请安 为什么呢?为什么一点儿也想不起来?她找招手示意丫鬟起来:“那你为何刚才不说?” 丫鬟帮她整理裙边:“是语姑娘不让说的,说娘子前儿在寺里受惊了,第一次回来也不必急得。大家都理解。” 外边那女子又唤了一声,她忙让祈风先出去回话。 由着丫鬟给她梳妆,想到丫鬟说的‘第一次回来’这是怎么了?难不成这不是自己家吗? 丫鬟细心的帮她把碎发用绸子绑起来垂在脸颊边,倒是把这张还算清秀的脸衬出几分调皮。 “祈风,我以前,不住这儿么?”她摸着这张脸,还是有些不习惯。 丫鬟停顿了会儿,方才笑着说:“娘子以前不住这儿的,娘子是溪家旁支家中的,只因老夫人喜欢,所以昨天刚刚被人接到府里,陪老夫人。”说完又加了一句:“府里头的嫡小姐语姑娘对娘子可好了。” 旁系,受宠,所以接来吗?她点点头:“那咱们快走吧,别让语姑娘等的久了。” 丫鬟忙扶起她,往外头走去。 前厅里坐着个穿玫红色袄子下罩同色云纹纱裙的女孩正低头喝茶,周围全是训练有素的丫鬟婆子,见她过来都屈膝行礼。 她摆摆手让她们起身,这才对着女子行礼:“真是抱歉,因为前儿受惊,昨晚也是没怎么睡,今儿就起的晚了些,还望语姑娘不要见怪。” 那女子抬起头,白皙姣好的面庞让她一怔:“吟姐姐说笑了,妹妹怎么会怪姐姐呢。”声音无起无伏,面上却是笑意盈盈。 她垂头看了眼搀着自己的丫鬟,这就是所谓的对自己很好吗?应该是很不喜欢自己才对。 女子站起身:“既然吟姐姐好了,那咱们快走吧,祖母已经等很久了。”她轻声应了,悄悄抬头看那位语姑娘,那眉那眼,很是熟悉。 溪家很大,从她的小院一路走到老夫人的上院,足足走了两刻钟。 看着前边儿挺胸抬头亦步亦趋的语姑娘,她觉得真不愧是本家嫡系嫡小姐,漂亮有礼。 “语姑娘,快要及笈了吗?”她问身旁的丫鬟。 丫鬟低头,不说话。前边儿的语姑娘转头过来,一双水眸看着她:“我是快要及笈了,烦请吟姐姐走路时不要发出如此大的声响,毕竟是我溪家的姑娘。” 说完又回头扶着丫鬟的手继续走着。她不觉有些脸红,也学着语姑娘的样子,笨拙的走着。 这种陌生感,这个家里,处处都是自己不熟悉的人和事,所以,她到底是谁? 慢悠悠的睁开眼睛,四周是碧水色纱绸围成的账子,她伸手拨开账子。 听见声响,外边纱橱里走进一个丫鬟,伸手帮她挑起账子:“姑娘,可是醒了?” 她看了丫鬟半响,还是想不起来丫鬟的名字。 “你,帮我更衣吧。”听见自己的声音,她怔愣了一会儿,正准备离开床榻的身子就这般僵在那里。 “姑娘?姑娘?”丫鬟轻声唤她。缓过神来,她方才扶着丫鬟站起身,任由她给自己穿衣:“你叫什么名字?” 丫鬟正在系腰带的手一抖:“回姑娘,奴婢祈风。” 祈风啊,她想冲她笑笑,却发现脸部肌肉抽搐得厉害。 拂开丫鬟的手来到铜镜前,里面映出一女子的样子,细眼薄唇,只能说是清秀。 抬手抚上这张脸,她回头与跪在后边的丫鬟问道:“我,叫什么?”声音似清泉般叮咚作响悦耳动听。 丫鬟颤抖着俯身叩首“姑娘,是前儿受惊了,所以不记得了吗?” 受惊?可是,为什么会受惊?“大概吧,有些头疼。”她扶着梳妆桌,对面铜镜里的人,是她? 丫鬟轻轻地道:“姑娘是当朝丞相溪家的小姐,闺名一个吟字。” 溪吟?溪吟?为什么,自己一点儿也不熟悉这名字?她摆摆手让丫鬟起来:“我大概有些不舒服,想继续睡会儿。” 丫鬟抬头有些为难的看着她:“姑娘,时候不早了,是时候该起身去给老夫人请安了。” 老夫人?她有些愣住,老夫人,又是谁? “吟姑娘可是好了?怎的还不见出来?”这时,外边有人敲门,然后便听见有女子询问。 她匆匆回过神,低头看地上的丫鬟,“娘子,外边是语姑娘,是在等您一块儿去给老太太请安。从您起身前就一直等着了。”丫鬟轻声说着。 为什么呢?为什么一点儿也想不起来?她找招手示意丫鬟起来:“那你为何刚才不说?” 丫鬟帮她整理裙边:“是语姑娘不让说的,说娘子前儿在寺里受惊了,第一次回来也不必急得。大家都理解。” 外边那女子又唤了一声,她忙让祈风先出去回话。 由着丫鬟给她梳妆,想到丫鬟说的‘第一次回来’这是怎么了?难不成这不是自己家吗? 丫鬟细心的帮她把碎发用绸子绑起来垂在脸颊边,倒是把这张还算清秀的脸衬出几分调皮。 “祈风,我以前,不住这儿么?”她摸着这张脸,还是有些不习惯。 丫鬟停顿了会儿,方才笑着说:“娘子以前不住这儿的,娘子是溪家旁支家中的,只因老夫人喜欢,所以昨天刚刚被人接到府里,陪老夫人。”说完又加了一句:“府里头的嫡小姐语姑娘对娘子可好了。” 旁系,受宠,所以接来吗?她点点头:“那咱们快走吧,别让语姑娘等的久了。” 丫鬟忙扶起她,往外头走去。 前厅里坐着个穿玫红色袄子下罩同色云纹纱裙的女孩正低头喝茶,周围全是训练有素的丫鬟婆子,见她过来都屈膝行礼。 她摆摆手让她们起身,这才对着女子行礼:“真是抱歉,因为前儿受惊,昨晚也是没怎么睡,今儿就起的晚了些,还望语姑娘不要见怪。” 那女子抬起头,白皙姣好的面庞让她一怔:“吟姐姐说笑了,妹妹怎么会怪姐姐呢。”声音无起无伏,面上却是笑意盈盈。 她垂头看了眼搀着自己的丫鬟,这就是所谓的对自己很好吗?应该是很不喜欢自己才对。 女子站起身:“既然吟姐姐好了,那咱们快走吧,祖母已经等很久了。”她轻声应了,悄悄抬头看那位语姑娘,那眉那眼,很是熟悉。 溪家很大,从她的小院一路走到老夫人的上院,足足走了两刻钟。 看着前边儿挺胸抬头亦步亦趋的语姑娘,她觉得真不愧是本家嫡系嫡小姐,漂亮有礼。 “语姑娘,快要及笈了吗?”她问身旁的丫鬟。 丫鬟低头,不说话。前边儿的语姑娘转头过来,一双水眸看着她:“我是快要及笈了,烦请吟姐姐走路时不要发出如此大的声响,毕竟是我溪家的姑娘。” 说完又回头扶着丫鬟的手继续走着。她不觉有些脸红,也学着语姑娘的样子,笨拙的走着。 这种陌生感,这个家里,处处都是自己不熟悉的人和事,所以,她到底是谁? 第329章 补天 听到洛书的话,梓华抿唇一笑,“倘若他身上当真有的话,我也不会蹉跎了这么久的时光了。” 这就是说,这话也不可信的意思了。也是,洛书往后靠了靠,倘若当真如帝君们猜测的那般,梓华是为了神格碎片而接近那个凡人的,那么她大可以在那凡人第一世死后,便取出神格碎片,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 这对于一个上仙来说,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又何苦要用自己的修为灵力,抛弃上仙的位置,甚至不惜逆天改命,也要留住那凡人的性命呢?这个道理说不通啊…… 洛书眨了下眼睛,还是有着不解。 那如果不是为了秦鹜的神格,又是什么东西,能让梓华放弃原先上仙的地位,甚至不惜被天界下令追捕,也要带着那凡人在世间逃避呢? 洛书是不相信,单凭情爱一事,会让梓华产生这种想法的。先前也已经说过,上仙之所以能成为上仙,或者说凡人之所以为凡人,只因为一点,凡人的情感太过分复杂,而对于仙家们来说,情感大约也只有正邪之分了。 若她是从凡间修炼而来的,类似于牡丹仙子那般的角色,那倒是有可能发生这种事情。可是梓华身为神器,一化形便受封上仙之位,又怎么可能呢? 可是又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所以洛书不敢断言,只好眨着眼睛看着梓华。她在等她一个回复。 似乎是因为这里只有她们两人在的,原因,没了其他人在旁边看着,梓华倒是放松了不少,她不再如先前一般咬紧嘴唇什么也不说,被洛书这么一问的时候,也只是愣了愣,随即便摇了摇头,“其实很多事情,若一定要说个理由,也只能说内心所想了。” 说实在的,梓华自己也回答不上来,为何要追逐一个凡人。说是情爱吗?也有隐含在其中,可是正如洛书所想,梓华自己本身就不是一个会为了情爱之事而放弃自身的人。更何况,这么多年下来,她始终没有唤过那凡人的名字。 也如她一开始对洛书所说的,她一直都是称呼那凡人叫主子的。 关于这个,洛书实在好奇,“你怎么就称呼那凡人为主子了?”神器认主?这是不大可能得,况且,倘若梓华当真认了凡人做主子,只怕天界是第一个不允许的。 堂堂九重天神器,又怎么能被一个凡人所操控? 说起来,梓华离开这么些年,似乎叫人更看不清楚她了。洛书对于这个从前的伙伴,甚至没法说清楚什么,一切都只能看梓华愿不愿意说给她听听。 方才故意那般不理睬潞虞和梓华的争执,除了要支开潞虞两人以外,更重要的是想听一听,梓华的心声。 说起来洛书其实和梓华算不上亲近的关系,潞虞才是梓华真正亲近过的人儿。她便想着在潞虞面前,梓华应当会暴露出一些东西,哪怕是蛛丝马迹,也能让洛书有些猜测。 方才他们二人的争执洛书看在眼中,原以为是猜到了部分东西的,可现在再看梓华含笑的模样,就仿佛方才那个人不是她了一般。 洛书心中忽而一沉,她意识到,面前这个人,与其说是来求她,倒不如说,她是抱着必定要让洛书帮忙的心态来的。正如她的表现一般,她根本就不想将内心真正所想表现出来。 无论是与潞虞的争执,亦或者是面对洛书的问话,她将一切都安排得那么从容淡定。没有一丝一毫的破绽。 若不是潞虞离开了,只怕洛书是见不到他他这突然的变脸了。 意识到这点以后,洛书看向梓华的眸光暗了暗,“梓华,有时候我不太喜欢和太过聪明的人做生意。” 聪明人是很好的,说话也不用说的太明白。可是太过聪明了也不好,既然都已经求到闲客居来了,又为什么不愿意交代清楚呢? 洛书悠悠地举起茶盏,放在唇边轻抿了一口,“你要知道,除了代价之外,我是要听故事的。” 闲客居的规矩向来如此,一个故事,一个等价的代价,方可换取一个愿望。 当然,代价是否等价,完全由洛书来定。不过她这里开了许多年,也接了许多生意,洛书一向本本分分,倒是每个代价都很公平。 梓华显然也已经明白洛书的意思,却是低了低眸子,“我晓得你的规矩。故事自然是有的,不过,可不可以稍后再谈。至于代价,我给你的和田玉请你好好看一看。” 洛书有几分疑惑,却还是将先前梓华给她的那块玉佩拿了出来,放在手中冰凉清透,可以清晰地看见玉佩里头的纹路。“这东西有什么奇怪的?” 梓华忽而抬起头了,她看着洛书手上的玉佩,似乎有几分怀念,“这东西,实乃女娲娘娘补天时所剩下的灵石碎片所化。” 这句话着实让洛书吃了一惊!怎么就那么碰巧了,她还想着去哪里找女娲补天的灵石,这里便有人送上门来? 洛书带着几分不信,“女娲补天的灵石本来还剩下三块,其中两块被天帝用作了奠基灵石,剩下一块不知所踪。从来没听说过灵石在凡间出现的。” 梓华也不怪她的怀疑,这种东西乍然出现,任谁也会不相信的。“剩下一块灵石,是被秦鹜拿走了。当初天界大乱之时,他趁机取出灵石,没有人发现。我因此得以见过灵石,自然对它身上的灵力有些感觉。在凡间的时候,这东西一出现我便能觉察得到,这块和氏璧与当初秦鹜拿出来的灵石,是同一种东西。” 她说的很肯定。要说起来,女娲补天的灵石其实也与他们一样,都属于上古神器之一,俗话说同类之间便会有种冥冥的联系,就好比洛书当初能够感知到昆仑镜一般,梓华能够觉察到这是灵石,也不奇怪。 更何况,她当初居然见过了那块早就丢失的灵石!洛书皱了眉,她的注意力放在手中的石头之上,“即便它当真是灵石,那么又是从哪里来的,为何会落入凡人手中?” 第330章 遗迹 一直都只传言,女娲补天剩下了三块灵石,一直收藏在天界之中。从未听说过还有其他的灵石存在,更没有人觉察到,这种珍贵异常的东西,居然出现在了一个凡人手中。 这么多年来居然没有任何天界的人发现! “我想要给你的代价,正是这个。”梓华凝视着洛书,眼神忽而变得有些凌厉。 洛书握紧了玉佩,将它放在手边的矮桌子上,一只手敲了敲桌面,“你且说。” 看来,她还是猜错了梓华的用意。原以为她想用这个不知真假的东西来做代价,却原来是有备而来。关于她真正的代价,洛书有些兴趣。 梓华却没有直接开口,而是反问了洛书一句,“当初你我尚未化形的时候,是否记得女娲娘娘补天时众神们所说的话?” 洛书想了想,“记得。只听说是上天不知什么时候通了个洞,里头多少天火落下,夹杂着数不清的雷电,直接劈死了许多生灵,之后洪水倾斜而出,淹没除不周山外所有的地方……女娲补天是为了挽救六界生灵。” 那时候洛书和一众神器是放在不周山上陈星台里的,虽然还没有化形,但大多数的神器都已经有了自己的的意识。比如洛书和梓华,虽然不能够开口说话,但众神们讨论的事情,她们完全能够听懂并且有自己的思考。 女娲补天时件大事,负责看守陈星台的小神仙一贯爱打听这些,偶尔和来取神器的众神聊天,总归会讲到其中一些事情。 不过洛书所知道的也就这么多了,那时候还没化形,哪怕是有意识,也是偶尔清醒,大部分都沉睡在本体之中。那些人的谈话只能记得个大概,这些东西与后世六界的传言没什么不同。 所以她依旧奇怪,不明白梓华怎么会突然想起来问这件事。然而将视线转过去的时候,忽然触及到梓华略微沉重的面容。 洛书不知怎么的,也许是被她感染,忽而便有些心底沉沉的。“你想说的,是关于女娲娘娘?” 她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 对面的梓华摇了摇头,“不是,我要说的是那个洞。” 洞?女娲娘娘补起来的那个洞?洛书还是不明白。 “所以到底是什么?” 梓华深吸了口气,慢慢吐出来之后,眸子里的东西忽然像风一般卷起,带着过去的回忆侵袭而来,“那个洞口,或许并没有什么天火天雷洪水倾斜而出,女娲娘娘补天,只不过是为了,防止有人通过那里,跑到另一个六界。” 另一个六界?洛书放在桌上的手颤抖了起来,连带着她的面容也有一丝僵硬,她听到自己的声音也是颤抖的,“你说什么?” 女娲补天的传说,一直是被六界所共同信仰的。梓华的话语,无疑是对六界的质疑。 这世间最难容忍的,便是你去对一个所有人都认定的事情做出否定。哪怕你是对的,可是你也会被世间所不承认。因为一旦偏离了世间轨道,那么你就是最不被认同的。 这一点上,洛书只能保持沉默。老实说,她并不觉得多数人的认同就一定是对的。可是又对这种状态毫无他法,有时候喝多了也会想想,这些既定的东西会不会也只是某个人一瞬间的臆想?而后又自嘲一笑,只当略过。 女娲补天一事,从未有人去怀疑过什么。可是当梓华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眸中的光亮竟是那么明显。洛书心底一颤,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梓华自然也知道,她突然冒出口的话会让人感到惊讶,不过只是因为这里坐的是洛书,倘若换了一个人,只怕要么是嘲笑她的无知,要么是生气她对女娲的不敬,更严重的,将她直接赶出去,也不是不会发生的。 好在,这里坐的是洛书。梓华莞尔,“这个话我从未对谁说过。今日对你讲讲,只当做是交换妖心的代价吧。”她一点也不担心洛书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尽管曾经在天界的时候不甚熟悉,可是梓华却明白洛书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儿。这个上仙不同于其他的仙家,似乎是有着自己更为独立的想法。这个特点,梓华早就已经觉察。特别是在河图消失以后,洛书便更加与天界显得格格不入了。 有句话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或许用在洛书和梓华身上并不怎么合适,但也应当足够形容他们二人彼时的关系了。 洛书凝眉,她很清楚梓华的意思,可是心底却依旧不信她的话。老实说,洛书虽然不认同天帝的某些做法,可是她和梓华并不相同,梓华是一味的否定了天界所有,可是洛书却只是否定了天帝一派而已。 这当然是有着不同的。洛书不会想着要离开天界,因为她相信河图也不会做出这个选择。六界虽大,可到底,她们是归属于天界的。 对于梓华的信任,洛书想,这大概是源于梓华觉得自己与她有共同之意。关于这个,洛书确实也有些东西,与梓华是相同的。比如他们都不会去承认既定的所有,当然她也就不会去否认梓华提出来的这个观点。 因此,洛书抬眸看向她,“你且说一说,究竟是为何这般说?” 女娲补天一事,断不可拿来胡言乱语。 她虽然不会冒然否定梓华,可是也绝对不会因为天界的缘故,而轻易承认梓华就是对的。这世间的对错太过难辨,洛书这么多年下来,早已经看透了许多东西。 她的冷静反倒是让梓华有些失望,似乎在责怪洛书的不相信,不过却也无可奈何,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不肯轻易信我。只是,我曾经到过那里,你晓得吧?” 确实洛书是知道的。女娲补天,补起来的天口就在小西天往外八百里,一处荒芜地界,梓华还做上仙的时候,曾被派往那里查看。因此她在此刻说起来,倒也并不是无凭无据。 第331章 身份 终于走到了福寿居,里面满是绿植,一院子的梧桐树绿荫遍布。 垂花门处的小丫鬟恭敬地对着语姑娘请安:“见过语姑娘。” 语姑娘皱了皱眉头,边上的一个粉衣丫鬟马上开口训斥:“你这蹄子,没看见吟姑娘吗?怎的不向吟姑娘请安?” 小丫鬟年纪小,被这么一骂差点儿哭出声儿来,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奴婢错了奴婢错了,是奴婢没看清吟姑娘,所以才没有请安,请语姑娘和吟姑娘饶恕。” 语姑娘看也不看她一眼儿,对着自己身边的丫鬟道:“不知礼数,拖下去,杖责十棍!”然后在丫鬟的哭喊声里进了前厅。 她跟在后边儿,不敢回头看那个被罚的小丫鬟。小丫鬟不认识自己所以才没有请安?自己不是很受宠吗?即使没见过也应该听过吧? 上院儿里头,她和语姑娘坐在老夫人两边,下首是溪家主母,语姑娘的母亲。 老夫人拉着她的手,笑的很是和蔼:“吟儿在这里还住的习惯吧?千万要当自己家来住,缺什么都和丫鬟说,毕竟是我这老婆子让你离家的……” “瞧母亲说的!吟儿的灵鸢阁可是只比语儿一个嫡系嫡小姐差一些呢,难得您有个喜欢的晚辈,媳妇哪敢短了她呀!”语姑娘的母亲方氏忙忙的接口岔开了老夫人的话。 老夫人也不再往下说,只拍着她的手让她好好歇息,当自己家就好。 她低头乖乖的应了,不知道为什么,老夫人看她的目光,没有丫鬟说的喜欢,反倒是一种怜悯,像是看路边乞丐般的怜悯。 为什么呢?自己不是溪家旁系吗?难道是父母出事了?她试探的开口道:“吟儿在本家过的很好,就是有些想家中父母了,不知吟儿可否写信给他们?” 方氏用帕子捂着嘴娇笑:“哎呦,吟儿可真不是享福的料子,这才在府里歇了一晚上,就想回那南边儿受苦了?” 溪家本家住京城,而旁系大多在江南,在京里人眼里,不管多富庶都是穷地方。 虽然早知道自己不受欢迎,但她真没想到方氏会这么不客气,当下也有些微怔。 却不想那边的语姑娘恼了:“母亲!吟姐姐想家有什么不对?依我说,把她送回去和父母一起也是好的。”看来语姑娘不喜欢自己啊。 方氏看女儿生气了,忙解释道:“哎呦瞧我这张嘴,我的意思不是怕吟儿不习惯这边儿的生活嘛!” 老夫人也有些恼她刚才不忌口的话,当下也不接方氏的话,倒是转头与她说:“吟儿莫担心家里,你爹娘都好好儿的,再说了你还有个弟弟呢,他会照顾好你父母的,你就好好在府里住着便好!” 方氏被老夫人下了面子,一下子到不好再说什么,语姑娘倒是开口了:“祖母,还是把吟姐姐送回去吧。” 老夫人笑容满面:“瞧你这孩子,混说什么,是不是怕祖母疼你吟姐姐就不疼你了!”然后继续跟一旁的她讲着话。 她大多是听,偶尔才应上两声,悄悄抬眼,老太太眼中的怜悯,语姑娘眼色复杂,而方氏一双杏眼含着不知名的怒火看着她,一点儿不像看旁系血亲的眼神,到像是看仇人的眼光。 她不解,这位溪家主母这么讨厌自己,为何还要准许自己住到本家来呢?要说老夫人喜欢,可是她觉得老夫人对她也不是喜欢啊。真是奇怪的一家人。 在上院待了没多久,老夫人就撑不住了,赏了她和语姑娘一人一样儿首饰,就让她们回去了。 还是来时走过的那条路,语姑娘依然亦步亦趋地走在前边儿,她依旧跟在后边走着。 到了前边儿一处岔路,语姑娘要往东边儿自己的居璜阁去了,转头看了看她:“吟姐姐,这院子里的海棠开得正盛,咱们一块儿走一走吧?” 她看着面带浅笑的语姑娘,也回了一个僵硬地笑:“那就劳烦语姑娘带路了。” 丞相府确实是富贵无比,一路都不缺风景,尤其这院子里的海棠,开得娇艳。 语姑娘伸手摘下一朵,轻轻把海棠花戴在她的耳边,而后慢慢退后几步,仔细看了看:“吟姐姐戴上这花儿整个人都好看了些。” 她愣了一会儿,方才僵硬地回了一个笑容:“哪里及得上语姑娘。” “行了,我今儿也累了,吟姐姐也早些休息吧。”语姑娘手搭在一旁的丫鬟手上,说完话后就往自己院子的方向走去。 祈风轻轻摇了摇她的衣袖:“姑娘?咱们也回吧?” 她把插在耳边发丝上的海棠花取下来,放在祈风手里:“回吧。” 灵鸢阁 她窝在床上,丫鬟祈风抬着绣布在一旁的小櫈上绣着,“祈风,老夫人是怎么认识我的?” 怕丫鬟怀疑,她又加了一句:“你也知道我前儿在寺里受了惊,如今倒还有些迷迷糊糊。” 祈风笑着回她:“老夫人去江南祖宅祭祖,恰好就听见有人在唱曲儿,又轻柔又好听,像是老夫人当年所出的大姐儿的声音,老夫人高兴极了,忙让人去寻,然后就见娘子在江边上玩耍唱曲儿,老夫人一问就知道您是旁系的姑娘,于是就说要接姑娘来本家住。”说完又低头摆弄绣布。 是吗?可是老夫人今天所表现的,一点儿也没有喜欢自己声音的样子。“那老夫人所出的大姐儿呢?”她歪着脑袋问。 祈风手里的绣花针戳进了指头里,她不慌不忙的拔出来慢慢的说道:“大姐儿十三那年就去了,因着没及笈,所以也没大办。” 这样啊,可是为什么老夫人眼里是怜悯呢? 她躺在床上,想起语姑娘在耳边悄悄和她说的话:“你住几天,立马说你想家了,我会让人去江南接你父母过来,你跟他们走就是了。” 语气很冷,是因为不喜欢自己,要赶自己走吗? 所以,她到底是谁呢?吟姑娘吗?旁系血亲怎么可能和嫡系用同样的韵调取名呢? 她看着祈风一针一线的绣着花,头也不抬,看来没有人可信啊,这个祈风说的也不能信呢,祭祖时怎么会有人唱歌呢?或许,她可以去问问语姑娘,她可能会知道自己是谁呢。 第332章 禁足 她来溪家已经六天了,每天都会去和老夫人请安,然后听着老夫人说一些摸不着头脑的话儿。 可是,她还是不知道自己是谁?为什么会来这里? “娘子,这是今儿语姑娘派人送来的血燕,说继续给姑娘补身子用。”祈风端着粉彩瓷碗,里边依旧是粘糊糊血色一样的血燕,她只看了一眼就恶心,更别提吃了。 但也是知道血燕的珍贵,面上平静的应了:“祈风你替我把我绣的这荷包送去给语姑娘吧,告诉她我省的了,多谢她的血燕。只我的身子也大好了,日后就请语姑娘别再送血燕过来了。” 祈风接下荷包,唤来二等的丫鬟祈雪,到一边吩咐了几句,待回来时,桌上的血燕还摆在那儿,而她家姑娘已经坐在了榻上,小丫鬟祈花和祈月在帮她用美人锤轻轻按摩着。 祈风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接过祈月手里的美人锤,挥手让他们退下:“娘子,那血燕是语姑娘的人送过来奴婢一早亲手炖的,也拿银勺试过了”。 她扬起唇,这张脸还是不能有过多的表情:“祈风,要人命的可不是毒。”是人心啊。 祈风不再说话,低下头去轻轻的敲着。 居璜阁 祈花把来意说明后呈上了她家姑娘做的荷包,语姑娘坐在贵妃椅上出神,大丫鬟朝晚见祈花还跪在地上,忙轻轻凑在语姑娘耳边道:“姑娘,姑娘?” 语姑娘这才回过神来,对她道:“行,我知晓了,以后吟姐姐那儿缺什么短什么都尽管说。”然后看了看身边的朝晚一眼。 朝晚会意,笑意盈盈的走上前接过祈花手里的荷包:“就是呢,吟姑娘是姑娘的姐姐,有什么短了记得千万要告诉姑娘!”一块小小的碎银子轻轻被放进祈花宽大的衣袖里。 祈花低头,用手摸了摸袖子,笑嘻嘻地道:“语姑娘对姑娘的好奴婢都看见了呢,只姑娘可能是不大喜欢血燕吧,这几天送过去的血燕都赏了我们这些下人。” 语姑娘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吩咐朝晚取些小玩意儿打赏给祈花,就让她回去了。 朝晚把荷包呈给语姑娘:“娘子,这吟姑娘,是什么意思?” 旁边儿的朝夕愤愤不平的想:这血燕也不是第一天送过去了,怎么今儿才来说这种不伦不类的话?真是旁系长大的孩子,没教养! “她这是发觉了什么。”语姑娘靠在贵妃椅上喃喃道。想了这几天的言行举止,也没想出自己哪里做的不对。 看着姑娘又皱眉,朝夕轻轻的帮她按着头部:“娘子也真是,对她那么好干什么,一个旁系的小姐,怎么配劳动您与她说话儿。” 朝夕觉得姑娘真是委屈极了,从这吟姑娘来了,便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先紧着那灵鸢阁送,偏偏这吟姑娘还不领情! 朝晚碰了碰朝夕示意她别再说了,朝夕冲她撅了撅嘴,轻轻帮语姑娘按着头。 语姑娘半眯着眼,缓缓地道:“这是我欠她的,这些补偿又算得了什么呢?”说的很小,连站在跟前的朝夕都没有听到。 语姑娘把荷包递给朝夕,吩咐她好生收起来,朝夕满心不乐意也只能照做。 “走吧,去祖母那儿一趟。”语姑娘从贵妃椅上起身,吩咐朝晚帮她梳妆。 被朝夕抱怨的吟姑娘这时候正睡的迷迷糊糊,而上院这边却因为她闹了个不可开交。 “什么?送她回去?”方氏原本正备着语姑娘及笈礼的事,忙的不亦乐乎,听见有人回禀老夫人有请,不得不丢下手中的活儿过来上院,却不想听到这么堵心的话! 方氏急得一口气险些没上来,一旁的大丫鬟墨雨赶紧帮她拍着背。 老夫人戴着掐丝金线镶玉抹额,一块老大的祖母绿在额间显得富贵无比,她端坐在上首,语姑娘站在她旁边帮她捏着肩。 “我看还是送回去的好,都是人生父母养的,你是没瞧见她那爹娘哭成什么样儿了,那不满五岁的男孩儿也跟着跑到我跟前跪着,哭喊着不要带姐姐走。” 老夫人还有一句没说,当时那男孩儿一头磕在地上,血流了好大一片儿,吓得老夫人急匆匆就赶回来了,几个晚上都没睡好。 方氏怎么可能答应送回去,当下尖着声音拒绝:“母亲!我们溪家好吃好喝当嫡系嫡小姐供着她,她一个旁系,为家族安危做贡献有什么不对?” 语姑娘听着母亲刻薄的话,有些皱眉:“娘!你怎么能如此,异地而处之,换作女儿被这样对待您就不会心疼吗?” “语儿娘交代过你莫混说!你天天跟那旁系混在一起,迟早带坏了你!”方氏想着自己女儿那是凤凰命格,将来做皇后的人,那旁系丫头怎么能比? 老夫人虽说被语姑娘说动了心,想放那旁系丫头回去,可一听方氏提到家族安危,那颗本是软了的心瞬间硬了:“你母亲说的不无道理,家族安危大过一切,更何况我们已经给了她家人提携,做江南总掌柜可比做个教书先生好得多!” 一个旁系,做总掌柜已经是抬举了,更何况江南富庶,本家庶出子弟也不一定能捞着那位置。 见老夫人不帮自己,语姑娘气急:“祖母,您也信那莫须有的传言吗?”因为一条传言丢掉一命,人命何其轻贱。 方氏心头怒火横生,自己女儿一向乖巧,一定是那旁系丫头挑拨的!“语儿!那不是莫须有的传言!若成真了,死的可是我们溪家全部人命啊!” 一条人命换整个家族,合算!莫说那只是一个旁系丫头,就是本家丫头方氏也不会不舍,能活着谁愿意去死啊? “清娘说的有理,语儿,家族兴衰全在你一人身上,今儿回去就好好准备及笈吧,吟儿那你也少去打搅她。”清娘是方氏的闺名,可见方氏那句溪家全部人命,还是说到了老夫人心坎上,当下也给她面子,变相禁足了语姑娘。 第333章 突然 那地方说来偏远,到底也算是上古遗迹,又没什么特别的景色灵力,因而很少有人会特意过去。梓华在作为上仙时,也是被派过去巡查一番而已。 因而对于她的话,洛书尚且有几分不解,“这是何意?” 梓华直视着洛书的眼睛,“就在那里,我感觉到了河图的气息。” 轰然一声,仿佛心中有什么东西忽然间崩塌了。洛书想起之前,他们说的那些东西,说河图的离开与上神们有关系,而转轮王遮伽越罗呢,更是直接给她点明了一个方向。 从天枢星君那里得来的沧浪亭玉牌现在还装在储物袋里,她还想去寻一寻河图的踪迹,却没想到,现在居然在这里听到了这个消息。 如果可以的话,洛书宁愿没有听过这个消息。她感觉自己的心都颤抖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欣喜的情绪混杂着复杂的心绪,最终又被心底的隐隐淡定给压了下来,她努力使自己听起来不那么激动,“河图怎么会在那里出现。况且,这么多年来,我没有一刻感觉到他的气息。” 这也算是直接否定了梓华的说法。因为洛书晓得,她肯定会以神器之间的互相感应来作答的。可是要说起感应的话,洛书难道不是比梓华更容易感知到河图的气息吗? 毕竟属于同一脉络而生的神器,之前的主子也是同一位上神,化形之后更是一同住在紫极殿里。要是说起来,这些神器之中,唯有洛书和河图的联系才是最紧密的。 所以方才在一瞬间的激动过后,洛书心中便被理智所占领了。她想明白了这一点之后,更觉得自己担心的事没有发生,并为此而有几分庆幸。 不是洛书不愿意听到河图的消息,而是不愿意听到梓华所言的,在原先女娲补天的遗迹附近,居然感知到了河图的消息。 这个,一旦是真实的,那么河图,就永远也不会是河图了。 “我知道你不肯轻易相信我。可是请一定听我把话说完。”梓华忽而站起身来,她的动作让洛书有些没能反应,但见梓华迈步下了位置,又到了这正堂的中央,将身子背对着洛书。 洛书自然不好再坐着,便只好起身过去,依旧是有些疑惑,“这是要做什么?” 才说完,便看见一面水镜乍然出现在梓华上方,青山隐隐约约的漏出来,云霭苍苍间,一处荒芜地上,洛书看见一道身影向着天边飞逝而去。 她攒紧了手心,直到自己能够说出话来,可是声音还是止不住地颤抖,“河图……” 这个名字仿佛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当说完以后,洛书撑着身子往后退了几步,她能觉察到自己此刻混乱的心情,就仿佛要从胸腔里头跳出来一般。 绝对不会认错的!那是河图!而画面中出现的地界,是洛书没有去过的地方,可是没来由的,她却觉得那里就是梓华口中的女娲补天的遗迹处。 果然,当画面消失之后,梓华才转过身来,她的双颊似乎更苍白了些,原先还有有些血色的嘴唇在此刻只剩下一层皮面,整个人的力气都仿佛被抽干了。 “这是曾经到了那里以后,猛然出现在脑海里的画面。我怕极了,只觉得是件不得了的事情。可是却任何人都不敢告诉,原本想告诉秦鹜,可是,却没能来得及……”就在梓华被派往那里巡查后不久,秦鹜上神便消逝了。 这事情,洛书是晓得的。她一只手撑着桌面,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可是内心的狂跳已经是怎么都抑制不住的,她甚至觉得自己的双腿软得不成样子。只能依靠着旁边的桌子勉强站着,“除了这个,你还看见了其他东西吗?” 洛书不怀疑这画面的真实性。因为方才那水镜,相当于神仙们的神识之境。洛书也可以通过水镜将神识之境中的记忆或者画面展现出来,可是却半点做不的假。 河图的身影她也断然不会认错。可是就是因为写个。才更加让洛书奇怪了。她想不明白,为什么河图会出现在那个地方,更加不能明白,为什么这幅画面会让梓华给感知到? 无论亲疏远近来说,河图的记忆又怎么会传输进梓华的神识之境中。洛书眼中竟是一片疑惑,她看着梓华,在等待她的答复。 然而梓华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她的模样看起来十分疲惫,站着也仿佛已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当他准备回答洛书的时候,更是深吸了口气,“没有了。这幅画面是猛然间出现的。也只有这个,若还有其他的,我断然不会在此刻隐瞒。” 是了,梓华并不会隐瞒这个。因为对她来说,以此为代价与洛书换取妖心,才是最重要的。 洛书带了几分失望,她轻轻点了点桌面,但见一把椅子断然出现在梓华身后,她先转身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你先坐下吧。我看你光是将神识之境呈现出来,便用了不少力气。” 梓华苦涩一笑,“许是因为帮主子续命的缘故,总觉得自己身上的灵力流逝得特别快,比不得从前时候。哪怕是将水镜现出来,也要了我许多力气。” 她的话中带了几分自嘲的意味。洛书没有接话,只是顺着自己方才的问题问着,“所以,你将河图的画面给我看,又意味着什么?他有可能是去过那里的,但并不代表,所谓的天洞是另一个世界啊。” 对啊,画面只有短短一会儿,甚至连河图要飞往哪儿去都没能看清楚。就这么一段画面,又能说明什么呢? 梓华咬了咬唇,“秦鹜曾经与我说过。倘若有一天他不在了,请我不要找寻,他说。他们有另一个世界要去。” 洛书觉得自己的心底一空,没来由的,呼吸跟着紧张起来。他们?倘若秦鹜所说的只是他一个人而已,又何必用他们呢? 梓华接着道,“没错。就是你所想的,他说的,是全部的上神。” 第334章 离开 所有的上神,最终都会去到另一个世界吗?并且他们早已经有所预料,而且以一种极为淡然的心态去接受着。只剩下他们这些曾经的上古神器,颓自在这个已经不属于上神的世界中挣扎着。 洛书忽而有些心疼,“这算什么?他们都知道自己会离开,却什么也不说吗?”只让这里的神器,上仙,甚至是帝君,都觉得上神们已经堕化。 那些破碎的神格是他们在世间存在过的唯一的证明。 当真可笑,洛书想着,也发出了一声笑来,这声音带着不明的意味,不明白是在自嘲,亦或者实在笑着上神们的自私。 梓华对于这个问题,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她并不能像洛书一般去指责上神们。洛书如此,是因为紫微帝君的缘故。那位帝君一直奉着上神们的存在为荣,即便他现在在六界已经算是第一的人物,却依旧是闭门不出的。 “上神也许是身不由己的吧。这暂且也轮不到我们评判。”像是带有安慰性一般的,梓华放轻了声音。 洛书对此不可置否,她并不觉得当真是有什么必须前往另一个世界的原因,而且这个原因还不能够对任何人提起。这未免有些太匪夷所思了。 也就当它是个臆想了吧,洛书低了低眼睛,“不管怎么样,这个消息,还请你不要讲出去。” 她虽然气愤,虽然也知道,河图大可能是去了那儿的。可是却更明白,既然这么长时间都没有任何风声走漏,就证明,上位者,至少对于帝君们来说,是不希望这种事情泄露出来的。 她暂且不知道其中的深意,也不敢去妄断什么,因而这些话,也只能烂在肚子里。 梓华自然是顺从地点头,“放心,我比你更清楚这事情的严重。”接着她又捻了手指,一缕青光闪现。 洛书凝眸看过去,是一片刻有上神印记的碎片,虽然有上神的灵力,可却与洛书见过的神格碎片不同。这东西比起神格碎片,更像是一个完整的整体。 洛书不晓得是什么,眸子里难免有些疑惑,“这又是什么东西?” 梓华没有停顿,将手中的东西往前递过去,那东西便仿佛长了脚一般,忽然间从梓华的指尖跳跃到了洛书的指尖上,旋转之间,青光逐渐散去。 洛书渐渐看清楚了上头刻着的东西,原来是一片神树梵文。她撵着这东西,着实有些不能理解,“做什么用的?” 梓华指了指那东西,“我也见到了,你答应那小仙子替她找一找孙悟空的踪迹。可是你本擅长预言,又不是寻人。上古有神树,名曰婆娑,可记载世间任何人的行踪。婆娑虽倒,但神树灵力依旧存在,这块树皮乃我机缘巧合下所得,相信应该能够帮到你几分。” 这句话完了,洛书眼眸一亮,她反手将那东西收进了储物袋中。“既如此,那洛书就笑纳了。” 模样有几分急不可耐,仿佛怕梓华突然反悔一般。 梓华释然一笑,“不必害怕我反悔,这东西放在我这里,也只是当个消遣的玩意儿,不如给了你,既能够帮到那小仙子,也能够帮我自己一把。” 最后几个字落下,梓华抬眸看着洛书,那边洛书也正好看过来,两人的眸光对上,洛书冲着她点点头,“放心,收了你三样东西,也抵得上一个妖心的代价了。我洛书从来不失言。” 意思也就是洛书接下了梓华的请求,会替她找寻世间的妖心。 这让梓华着实松了口气,明显可以看到她的肩膀往下放松了不少,当那瘦弱的脸颊上映出一抹笑意的时候,让洛书仿佛见到了曾经的她。 “多谢你了。”梓华说出这几个字的时候,喉咙里仿佛卡了什么东西。 洛书不再多言。 室中沉寂了下来,须臾之后,洛书拿起金拨子轻轻拢了拢桌案上青铜香炉里的香灰,清脆的响声才算是打破了寂静。 “那你又不妨与我讲讲,那凡人与你的故事。”这也算是规矩吧。 代价已经谈拢了,省下来的,当然是得按步骤来了。 梓华像是早有预料一般,不过她并没有立刻应下来,反而是抬手一挥,打开了两人正对着的那扇八开的木门,一道阳光从外头倾斜而下,照的屋子里的尘埃飞扬。 洛书半眯着眼睛,有几分慵懒,“怎么了?” 梓华抿了抿唇,唇角扬起一抹淡淡地笑,“只是觉得,该让潞虞也听听。” 那门外,瞬间出现两道身影。 是潞虞和落后半步的赤染。 龙女殿下依旧是一副冷面,站在那儿的时候,通身便有种生人勿近的感觉。跟在后头的赤染有些畏畏缩缩,当上边两位朝着自己看过来的时候,下意识的低下了头去。 赤染毕竟是不同于龙女的,她并没有个老龙王和东海在后头撑腰,从小到大教导他们灵术的老妈妈只告诉她们不能惹事,可是从来没有说过她们该如何去做一件事情。 因为在老妈妈眼中,一个小小的精灵,也是不需要去做什么大事情的。 她们二人的鲜明对比落在洛书眼里,虽然没有说什么可是洛书还是招了招手,“都进来吧。赤染到我这儿来。” 她拍了拍身边空出来的位置。 已经跟着龙女进来半步的赤染吓了一跳,“上仙?” 她反问了一句,仿佛洛书说错了一般。 洛书接着拍了拍身侧的位置,“过来。潞虞就坐到梓华对面吧。” 她给二人安排了位置,潞虞自然是大踏步便走了过去坐下,丝毫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 当屋子里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自己身上时候,赤染才发现现在不走不行了。她硬着头皮走到洛书身侧,试探着落座下来,眼眸还有些躲躲闪闪,“上仙……” 甚至连一句话也说不完整。 这丫头,应该好好教导一番。否则就算是得了仙位,迟早有一天,也会被别人害了去。洛书抚了抚她的头发,在心底默默道。 第335章 嘲笑 “我的故事说来很简单的,”梓华在众人坐定之后,终于莞尔一笑,开始了自己的故事讲述。 潞虞只是冷着脸看着她,那双眸子里布满了许多的疏离。相比起原先她见到梓华时候的模样,现在的她格外像个上位者,而梓华,却仿佛是个欠了她多少的奴隶一般。 这比喻在洛书心底一闪而过,洛书立马摇了摇头,挥散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当真是忙糊涂了,居然会觉得潞虞丫头有这种心态。 她咳嗽一声算是清了清嗓子,“你且说罢。” 梓华望着前方打开的木门,就仿佛要透过那缕阳光看向一处更远的地方。 “我初见主子的时候,是在凡间一处地界……” 彼时,梓华已经得了天帝的命令下东海去教导东海龙女修习法术。东海不像天界管得那般严,更何况,有了龙女和老龙王的庇护,她在东海随意进出也没人说些什么。 因而梓华得了空,总喜欢到处去转转。也算是要将从前没去过的地方都去一趟。 那日是个艳阳天,也不知是不是卯日星君喝多了忘记收回太阳,明明已经是傍晚时分,可是从东海里冒出头来,却还是能看见太阳高高地挂在天上。 梓华依在礁石上望着天边的太阳,脚底下有一尾透明的小鱼儿游来游去,梓华便弯下腰来顺着水将它捧起来。 小家伙在她的两只掌心里摇了摇尾巴,“上仙,龙王陛下与龙女殿下今日要去西海龙宫赴宴,特派小的来告知上仙一声,希望上仙快些跟上。” 这意思是她们已经先去了。老龙王的性子一向是想起来一出是一出,梓华最清楚不过了。因而也谈不上生气,只是如往常一般颔首,“晓得了。你且去吧。” 她又弯下腰,将小鱼儿放入海水里头,那透明的小鱼顺着她的腿边游了一转,随即一头扎进了海水更深的地方。 梓华半眯着眼睛看了看,天边的太阳已经落了半截,看样子卯日星君又是慌慌张张的来收太阳了。 她招手唤来天边的一片云彩,借着一段飞带上了那云彩,轻轻拍了拍云头,这云彩便带着梓华一路向西而去。 傍晚的风儿少了白天的燥热喧嚣,梓华坐在云头上闭了眼眸,感受着这难得的清风,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忽然便看见底下一片山清水秀。 “反正时候还早,不如便下去看看好了。”她这般想着,也就这般做了。驾着云彩穿过了那些层叠的云,一路到了凡间地界。 为了不引人注意,自然是要降落在一处无人荒地的。梓华从云头落下来,方到了地面上,那山石便一阵的晃动,黄沙满满,忽然间一个小个子的白胡子老头儿便出现在了梓华跟前。 “莽荒山土地见过梓华上仙。”老者弓着腰,那把白胡子几乎要遢在地上。 梓华虚扶了他一把,“土地不必客气。我今日不过一时兴起,过来看看而已。” 土地老儿像是已经习惯了这些九重天上的神仙们时不时造访人间了,也有些见怪不怪,行了礼以后,便转身指了指云深之外的某处地方,“这里乃莽荒山,靠近人间咸阳,上仙若有兴趣,只从这里翻过两百里,便是市集了。” 他说的相当仔细,梓华颔首,顺势挑眉望过去,“人间是何年岁?” 人间的纪年总是快的很,梓华从未下凡去过,难免有些好奇。 土地老儿看样子是经常替上仙们答疑解惑的,一句话都不带考虑的,“回禀上仙,如今正是天历一百七十年,凡间的纪年,只往后推两千年便是了。” 这算法颇为复杂梓华也不过是问一问,根本没想着去深究,因而对于土地的话只是象征性地点点头,随即又问,“我可要变幻个模样过去?” 土地老儿悄悄抬眸看了眼,梓华如今正是天界上仙的装扮,一头星冠闪着璀璨光辉,那身广袖流仙白裙将她衬得更加貌美。这副模样若去了人间,免不得要惹一番麻烦! 土地老儿忙点了点头,“上仙的装扮太过引人注目,若要去凡间,还得变幻成凡人的装束,且收敛住仙气,凡间很多得道之人,难免有些歪门邪道会打上仙的主意,虽说上仙不怕这个,但还是谨慎为好。” 梓华了然,打了个响指,身上的装束便已经换做了常人的模样。“多谢你了,我这就去走一趟。” 她说着,身子已经跳上了云头。 土地老儿忙挥了挥手,“可使不得!上仙不能驾云下去啊!” 开什么玩笑,若驾云去了,那换装什么的不久已经白费了! 梓华这才反应过来,又从云头上落下,倒还有些不好意思,“啊,是我疏忽了。叫你担心了。” “没有,没有,上仙若是不想走下去,只可以踩了仙剑御剑飞行,凡间道士也有这般行进的,届时随便编个世外高人的称呼,也不怕了凡人纠缠。”土地老儿说起这些来格外有一套。 梓华十分认真的听了进去,又颔首,“多谢你了。” “那小仙就此告退,” 那土地退下以后,梓华才扭头往云深处看了看。老实说,当了这么多年神仙,又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有时候当真羡慕凡人,一世不过百年,几十年,甚至有些短的几年便已经过去了。 什么烦恼苦闷,什么愁绪爱恨,终究也不过这弹指一挥间的事情,这辈子完了,仇恨也就都放下了。毕竟要喝下孟婆汤,才能继续下一世的旅程。 可是他们神仙呢?不死不老,什么事情都只会深深的埋在他们心底。想忘记也不可能忘记,而且神仙并没有轮回这一说法啊。梓华喃喃着,“若是个凡人就好了。” 倘若是个凡人,是不是就能够在下一世的时候丢却了那些烦恼呢?所有的令人不愉快的东西,梓华都已经不想再去考虑。 洛书听到这儿,不免嘲笑一声,“我原来以为是些刚上任的受了委屈的小仙会这么想,原来你也会啊。” 第336章 条件 梓华倒也没觉得怎么,她停下口中讲述的故事,回复了洛书一句,“我终究也是个有血有肉的,比不得那些冷心冷情的。哪怕我只是个神器,到底也不想活的太过痛苦。”她在这儿停了停,“你还说我,你不也是一样的吗?否则又何必开这闲客居?” 一番反问叫洛书哑口无言。她确实也是这样子的神仙。一面羡慕着凡人一世又一世不同的生活,一面又看不起这样子的自己。有时候想想,神仙这种生灵当真好笑,明明心中就是那么认为的,可是面上却丝毫不能够流露出什么来。否则,就会叫人觉得身为神仙的威严受到了侵犯。 多么无知而又肤浅的想法。 洛书摇了摇头,继续听着故事。 梓华从那莽荒山出来以后,头一回入了凡界。虽然化作了凡人的装束,可是梓华本就是上仙,通身的气派和样貌。都不是那些凡夫俗子可以匹敌的。 哪怕是走在人群之中,她也依旧引人注目。这可不是梓华想要的。她只不过想好好地逛逛人间而已。 那双灵动的眸子转了转,梓华干脆到了一处隐蔽的地界,给自己掐了个隐神诀,这样子那些凡人也就看不见她了,她便可以想怎么逛怎么逛了。 走了一段路,这集市人来人往相当热闹。原本梓华也是随着那拥挤的人群一起往前进的,可是因为她使了隐神诀,也就懒得再在里头挤,干脆纵身一跃,到了半空之上,背着手看那些凡人在地下走动。 “原来凡人的日子就是这般的吗?”她饶了饶披散在肩膀的发梢,有几分艳羡。 “也不是,凡间的喜怒哀乐更多一些,你所看见的只是一部分而已。”一道温润的男声从身边传来。 梓华循声望去,却见自己所在的云端之上,不知何时站了个浑身玄衣的男子。他的眉目尽是一片温润,眼角眉梢都带着书卷气息。 这是梓华第一次在凡间看到那么好看的人儿,她不觉呆了呆,甚至忘记问一句,他到底是不是人。 那人也十分自觉,看见梓华的目光看向了自己。便躬身作揖道。“吾名扶苏,不知阁下乃何人?” 扶苏……这两个字在梓华心中盘旋着,“你唤我一声梓华就好。” 真好看啊……那时候梓华看着面前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从未想过,这将会是她一辈子的劫难。 “这么说,你认识那凡人的时候,他已经死了吗?”洛书是在这时候出声的,眉目间隐隐多了几分焦急。 她一直只听说,梓华上仙是跟着一个凡人离开了天界的,可是从未听说,那是一只鬼魂啊!这东西怎么想,怎么都不对! 要么是梓华将消息瞒得滴水不漏,要么,就只有,那人是活着的。 果然梓华在洛书的注视下缓缓摇了摇头,“倒也不是。我见到他的时候,虽然是以魂灵的状态,可是他并没有真正死去。只是因为重伤,魂灵跑出了体外,才导致那样的局面。” 洛书像是松了口气,还好,还好,总归不是魂灵就好。你想啊,是解决一个凡人好弄些,还是解决一个鬼魂好弄些?当然是人啊!那鬼,过了这么多年,哪怕是宛如艾舒那样子的,也早就魂灵残缺不全了,倘若这种情况,梓华还要叫洛书救回来,那又怎么可能? 一个魂魄健全的,总比一个魂魄丢失的早好许多的。 梓华明白洛书的担心,脸上便带了几分笑意,“放心,倘若当真是魂灵,一开始便不会瞒着你了。” “那是最好的了。”洛书喃喃了一句,曾经不也有过这样子的事情吗?来求助的人因为担心洛书不肯接受生意,所以便隐瞒了一些事实。 她们总觉得隐瞒一部分没什么的,然而殊不知,就是他们隐瞒的这些关键点,好几次差点害得洛书将自己给陪进去。这种亏本生意洛书是做怕了,如今听故事的时候难免也是挂了一百二十颗心听着,生怕一个疏忽错过了什么,到时候又被人给卖了。 那时候生意做不成不说,仔细自己的小命也得搭进去。洛书如今可遭不起这种折腾了。 她的谨慎也是情有可原,梓华倒是谅解,说完话以后也没有接着再讨论这个,只是继续讲着故事。 却又说到那云端之上,也温润如玉的公子一下子便入了梓华的眼底。并不是因为相貌如何。其实在神仙眼底,凡人的相貌都不过是一尊枯骨而已。她只是纯粹觉得,这个年轻人身上的气息,很像秦鹜上神。 因为像熟悉的人,难免便多了几分放松,梓华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他坐下来。那人也毫不拘泥,掀了袍子落座,不过还是与梓华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却是个不远也不近的,能听清楚对方说话,可是也不至于靠的太近。 只这一点,又叫梓华心里头更舒坦了些。她问着那公子,“你是哪里人士?” “吾乃咸阳之人。”那公子答的云淡风轻,与梓华没有什么隔阂。 这点叫梓华更欢喜了些,从前在天界,因为上仙的身份总是受到特殊对待,她早就厌恶了别人那种虚伪的态度。“你为什么不问我是哪里的?” 那公子抬了抬手,“我看姑娘通身气派,像是九重天上而来。” 他说的是真话,可是配上那一脸认真的表情,就叫梓华没法忍住笑意。 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人有些不解。“吾可有哪里说错的?” 梓华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我只是觉得,你现在说话,十分像一个我认识的人呢。不过你很聪明,说的也没错,我确实来自九重天。” 她大大方方承认了自己的身份,那人也没有露出什么惊愕的神色,当梓华问他的时候,他也只是回答,类似梓华这般的人物,约摸也只有天上才有。 梓华很喜欢这个凡人,自然也跟他多聊了几句,当了解到他如今奄奄一息的时候,梓华灵机一动。“我帮你活下来,但是有个条件,你得陪我一世,可好?” 第337章 委屈 有些故事说起来其实也就是那种很普通而又带了点狗血的剧情。就好比梓华和那个凡人,左不过是上仙厌倦了天界的生活,也想要偶尔过过凡人的日子。恰巧呢,上仙缺一个伴儿,也就想要将这凡人给留下来了。 洛书听到这儿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合着根本就不是那凡人带着你跑了,反倒是你拉着人家逃了?” 那可真是委屈了那凡人!明明是自己被人拐走,还要背负着勾引上仙私奔,让上仙变成个遭人喊打的角色的名声。如今听起来,却仿佛,这凡人才是真正的受害者! 梓华又揉了揉眉间,“这就是我一直觉得有几分对他不住。本是我一时兴起,才说了那番话的,谁晓得传出去以后,倒成了他的过错。不过我们一直隐居,再加上天界对我的追捕令,因此与外界倒没什么接触。这事情我也是前不久才认得的,到了这时候几乎已经是所有人认定的事实了,说再多似乎都没有作用。” 所以没有办法,便没有再去纠正这个错误。 洛书有几分可怜地道,“明明人家一点过错也没有,还要被这么揣测,当真是可怜。”她转了眼眸,对面的梓华已经低了头摇了摇。 嘴角的笑意有几分苦涩,“我也不晓得,这一时半会的玩笑,居然就被人传成了这种样子。” 是啊,明明是上仙一时半会的兴起,却都怪在了一个不相干的凡人头上……这事情说来可笑,可是从另一个方面一想,不也正是天界之人的作风吗? “她们最习惯如此,将所有的错误,归结于弱者的头上。所以我才最痛恨天界之人。”潞虞接了话,她的声音依旧清冷,当说话的时候,那双潋滟的眸子里泛着星光,又夹杂着毫不掩饰的厌恶。 龙族对于天界之人的仇恨,似乎早已经有了。并且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越发的深重,过了这么多年,只叫潞虞越发看不起天界了罢了。 她的话语本就和平常无二,洛书也不惊讶,只是有些奇怪,先前一直沉默着冷着脸的人居然就这么开了口,现在气氛又有几分奇怪,干脆便打岔笑道,“我原以为你是要憋着到下一个客人来了么。” 潞虞晓得这是在取笑自己,那张白净的面庞泛起几分微红,很快又被她清冷的声音打断,“我只是看不惯某些人的做法而已。不过,我并不觉得,梓华是无辜的,” 她对梓华不再称呼师傅,甚至也不再用曾经的称呼,连上仙的后缀也去掉了,只唤了她的名字。 梓华听着她的话,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她带了潞虞百年多,对这个东海小龙女的脾性再清楚不过,明白她是生气,气自己的不告而别,更气自己这些年来糟糕的生活。可是梓华却也没资格去指责她。 毕竟,是梓华当初自己选择放弃了上仙的身份,放弃了做潞虞龙女师傅的身份。在潞虞眼里,就应该是梓华主动放弃了他们之间的交情吧? 这么多年来,梓华一句话也没有给潞虞带过。 潞虞气她,也并不是无理取闹。 因而对于龙女生气的语句,梓华不可置否,只能应着往下道,“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都已经习惯了的。” 这两人之间的矛盾并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解开的,况且解铃还须系铃人,自己不必硬要掺和进去的。洛书放在桌面上的手指轻轻点了点,对梓华道,“接下来的故事呢?” 方才的打岔让这里头的气氛缓和了不少,倒是也可以顺着话往下讲了。这故事还没有说完,洛书听到这里也还是不甚清楚。 究竟是什么魔力,让梓华心甘情愿的变成这种模样呢? 对面的梓华停了话语,似乎是在考虑着接下来的故事。 “其实也没有什么,不过是他答应了我的要求。于是我帮他复活,说实在的,那时候他的身子早已经撑不住了,我便偷偷用仙术帮了他一把……那也是第一次吧,算是我帮助他做了一具新的身体。” 赤染坐在洛书身侧,不敢有丝毫的高声,当听到这里的时候,小丫头眼睛里有许多疑惑,可是又不敢多问,只好抓了桌上一块点心塞进嘴里。 洛书将她的小动作收在眼底,心说这丫头跟了这几天,虽然胆子一如既往的小,可是到底也学会了些东西,至少不会随便的大喊大叫的课了。 正想着呢,那边梓华又接着说道,“他那一世很可怜的。明明是个皇子身份,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却偏偏遭了弟弟陷害,差点死在家门之外。” “我救了他。其实也不能算是救,因为他不愿意再以原先的身份活下去,他说太累了,不想做什么储君,只要天下安好,便已经满足了。” 听着这番形容,那应该是个温柔的人。洛书杵着下巴搭了一句,“听起来很温柔,应该是个好人。” 这句定论终于让梓华抿唇一笑,带了几分颜色,“他就是个很温柔的人。我说,不愿意回去便不去吧。我帮他做出已经死去的假象,世间所有人都这么相信的,从此世上不再有公子扶苏。只有个跟着梓华浪迹天涯被人追捕的凡人扶苏而已。” 她说话的时候,眼中的温柔都仿佛要化成水溢满出来。 洛书点着头,“你当是很喜欢他了。是像对秦鹜帝君那边的喜欢吗?” 梓华偏了脑袋,“喜欢?我也说不清楚。总之我觉得跟他呆在一起很舒服,怎么说呢,从秦鹜离开以后,我便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了。没有人听我说话,也没有人问我好不好。可是这个凡人,总是在我说话的时候,安安静静的听着,他的眼睛可好看了,看着我的时候,总叫我欢喜。” 这话语里满满的幸福,叫潞虞清冷的面孔有了几分松动。她抬眸看过去,那个曾经是自己师傅的上仙,正满脸温柔的说着话,即便她如今已经不比当初。 第338章 犯错 哪怕如今的梓华早已经是具羸弱的躯体,她的面容也不如当初那般容光焕发,哪怕她的灵力也不像当初那般精进,可是当她这么温柔的说话的时候,又仿佛叫人看见了曾经的她。 潞虞忽然间便觉得,也许,她的决定并没有错么?她也许过得很辛苦,也许受了很多的委屈,可是终究,没再如在天界时候那般的,被人误会以后,只能一个人默默地忍受着。 梓华说实在的,并没有做错什么。难道只是想换一个地方居住,也成了某种错误吗?这个想法在心中散开的瞬间,潞虞忽然有种想要跑开的冲动,因为就在这时候,她突然发现,像这般咄咄逼人,一点也不放过梓华的自己,和九重天上她最讨厌的那些神仙又有什么区别呢? 原来,自己与那些人并么有什么区别的…… 潞虞一瞬间的沉默让几人都有些面面相觑,洛书咳嗽一声,拍了拍桌面,“我听着故事,却似乎是个两情相悦的好结果?” 倘若当真是两情相悦,那也不算什么了。毕竟世间知己难求,再想要一个一心一意与自己在一起的人儿,世间寻不到几个的啊。 却不想换来梓华一句笑声,她原本满是温柔的脸上一瞬间褪去了所有的温润,像是听见了一件再好笑不过的事情,她笑着,可是脸上却半点都没有什么开心的滋味。 梓华捂住了半边脸,可是那些涌出来的泪水却透过了手指的缝隙流出来,毫不留情地将一位上仙最后的尊严践踏在地。 洛书看着她,心中浮出一种“果然如此”的想法。怎么说呢,从第一眼认出梓华的时候,她便觉得,梓华与那个凡人似乎并不是一般人以为的那般,所谓的恩爱关系。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有时候太过单纯,可是有时候也未免太过复杂。 她一开始便隐隐有些感觉,似乎梓华与那个凡人,不属于单纯的那种关系。可是复杂的话,又是能有多复杂呢?洛书想不明白。 尤其是当先前看见梓华在提起那凡人时候温柔的面孔,洛书不觉有些怀疑起自己的想法。也许,那凡人与梓华,是当真相爱呢? 也许,是自己想了太多呢?如果当真是这般的话,洛书估计还能松了口气,主要是因为,比起麻烦的关系来,她更喜欢处理这些直白的关系。 可是当这句话问出口以后,看见梓华这骤然变了的模样,洛书变晓得自己的猜测是没有错的了啊。 这个猜测的落实只让洛书的心一寸寸沉下去,看着奔溃哭泣的梓华,她竟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只好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就好像安慰赤染丫头一般的。 虽然明白这种动作不会给对方带去什么安慰,可是洛书除了这个,也只能低声说一句,“没事。”了啊。 她毕竟没有亲身参与梓华的故事,不能够理解那让她奔溃大哭的事情,更不能知道要怎么样去安慰她。 梓华捂着脸,几人看不见她的面容,只能看着那些泪珠透过手指缝隙流淌出来,沾湿了衣襟袖口。在她那身黑衣上,晕开的泪花并不显眼。 她的抽泣声也很小,就好像是夜晚里无家可归的猫儿一般,在他家的房顶上哀嚎。 这声音着实抓人,也叫人难受得紧。洛书叹了口气,“收收眼泪吧。有什么事情,你总得说出来,我才好知道该怎么帮你。你看,你也说了,想要我帮你找妖心对吧?要是再耽误下去,那凡人还能等吗?” 其实梓华能放心一个人到闲客居来,就证明她一定有法子保住了那凡人一阵子,至少与洛书周旋的这段时间,那凡人是平安无事的。这点洛书很清楚,只是为了催一催梓华,她明白梓华的难过,却不能任由她就这么讲下去。 毕竟,自己这里还要做生意的。商人的同情心啊,断不可能过多的。这是洛书下凡这几年来,学到最大的东西。 她已经能从当初那个听见别人的故事就感动的涕泗横流抽抽搭搭的不知如何劝阻的上仙,变成了一个能控制住自己情绪的很好的商人了。 也许是听了许多故事的缘故,很少能再有触动她心弦的故事了。既然没有能扣动心弦的故事,那自然也就不会投入其中去。这几年来虽然接的生意更多了些,可是却不像初来的那几年一般,将竹简上的故事都详细写出来了。 这几年的竹简上打开,也都是寥寥几句话带过去了。洛书有时候想回复一下,当打开的时候,也总是提不起兴趣。也许这就是快速做了生意的代价?总叫他不能好好记录故事了啊。 正想着,那边梓华一只手抓住了洛书的衣袖,叫她立马清醒了过来,“怎么了?” 虽然想让梓华快些停下来好好讲故事,可是洛书也明白,情绪这种东西并不是那么好控制的,眼泪,也不是说要忍住就一定能够忍住的啊。 梓华一只手依旧遮挡着面孔,看样子当真不愿意让人看见如今的模样。 “是我害了他的……洛书,我有罪过,我一己之私,害得他不能做个正常的人类。我害他不能去投胎轮回,害他活成了一个妖怪……” 这声音带着喑哑与无尽的悲伤。 洛书握住她的那只手,“那你又是何苦呢?” 明知道自己做错了,可是为什么现在还要去找寻妖心,把他彻底改变成妖怪呢?要知道,妖心,妖心,既然要使用,那当然就只能变成妖怪了啊。 一个凡人,变成妖怪,洛书觉得,一般人都不会愿意把?毕竟在凡人眼中,妖怪都是十恶不赦的。 那双手布满了汗水,也轻轻颤抖着,连带着那声音都颤抖起来,“可是,倘若不这么做的话,他就会死啊……我已经害得他不能够入轮回了,倘若死了,那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洛书,什么都没有了……我不能忍受,没有他的日子……” 第339章 自私 “我是不是太自私了些?是我硬要他答应我,陪我去过劳什子的逃亡生活……却也是我将他变成了半人半妖的样子,现在更是要将他完全变成妖怪……”梓华说着话,那只手却紧紧攒住洛书的衣角。 他的声音叫人心疼,洛书干脆蹲下身去,这次也是带了难得的几分耐心,摸了摸她的头发,安慰道,“你又怎么会知道,后来会发生那么多的事情呢?就算是我,也不能预言尽天下事的。” 这番安慰难免有些苍白无力,可是事实确实如此。也许梓华当初确实是一时兴起罢了,可是造成如今的后果,洛书觉得,这并不是梓华能够想到的。 毕竟在当初的梓华眼中,她只不过是在前往西海龙宫的路上,在人间逗留了一会子罢了。洛书相信,一开始的时候,她从没想过会这么在凡间躲躲藏藏的过一辈子。 既然没有想到自己的未来,那就更不可能去考虑一个刚认识的凡人的未来了啊。就好比梓华先前提到的,她并不能确定以及对这个凡人是有什么样的情感,只是单纯的觉得,想要多和他待在一起罢了。 这种事情,说不上谁对谁错。 可是梓华却一个劲的摇头,抓着洛书的手没有丝毫松开的迹象,这像极了洛书从前养过的灵宠,总担心洛书会一下子消失不见。“不管我怎么想的……总而言之,是我害了他……洛书,这次来闲客居,我并没有告诉他,只是用了本体护住他,这才赶过来求你帮忙的……我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告诉他说我要将他变成妖怪吗?洛书那太残忍了,我不想看见他的眼神……” 那种失望透顶的眼神。 洛书能体会到几分她的绝望,只觉得这抽泣声音更加大了一些,她只好抿了抿唇,“可是你总归要去面对的,梓华。”她挣脱开梓华的手,而后两只手扶着她的肩膀,将她推开了些。 两人面面相觑,洛书看见她那双红肿的眼睛,里头还含着没有能流出来的眼泪。梓华消瘦的肩膀在她的手底下只是颤抖着,连带着那张脸孔,也仿佛在无尽的颤抖之中。 “梓华,总要面对这些的,哭不能解决问题。”洛书掏出一块白色的蚕丝帕子,轻轻替她擦拭着脸上的泪水。 这话像是劝诫,又像是安慰。 梓华的抽泣声停下来,她注意到潞虞和赤染的目光都看了过来,忽然便觉得自己有几分可笑,“我原以为,自己会是个高高在上的上仙,如今,却也变成了这种模样。” 这番话太过叫人揪心了。洛书站起身,将梓华搂进怀中,“我们都是一样的,未来的事情,没有谁是能完全预料到的,我不可以,其他人,更不可以了。” 梓华深深地点了点头,终究将眼眶中的泪水尽数憋了回去。 洛书放开她的时候,梓华已经恢复了正常模样,不再哭哭啼啼,只是眼睛依旧通红。她吸了吸鼻子,看样子依旧很难过,“总而言之,他并不知道,我替他塑造了一具又一具身体,这么多年来我们一起生活在靠近蓬莱的一处小岛上,凭借秦鹜教我的方法,我将岛屿与外界隔开,不让其他人有机会进去。” 这也就是说,那个凡人这么多年来,都只以为自己还活在年轻的时候,以为日子过得很慢而已。 “你疯了。”那边潞虞张口,看向梓华的目光里满是不可置信。 当然是疯了,否则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情来? 梓华扬了扬唇角,极力想要漏出一抹笑意,可是却发现是徒劳的。根本没有用,她现在哪怕是笑着,也和哭是没什么区别的。 “我知道……这样子是违背天道,也是我骗了他……可是不能不这样子啊。洛书,眼睁睁看着他在我眼前死去,呼吸一点点停下来,我根本做不到的……”她没有哭,可是说话的声音里却是遮盖不住的哭腔。 是啊,叫她眼睁睁看着秦鹜离开,已经足够残忍了。这种痛苦,洛书经历过,自然更能体会。这绝对是不想尝试第二次的痛苦。 洛书没办法,也没有立场去责怪她。只能拍了拍她的头发,原先想好了的话语现在尽数卡在喉咙里,没办法多说什么。 这种沉默在潞虞眼底划开,直接戳破了她先前的冷静。那唇角勾了勾,扬起一抹冷嘲的笑意,“那也是你自甘堕落。现在又何必来哭什么!” “潞虞。”洛书之前从未说过潞虞什么,可是这次却真的觉得这丫头说话未免太过分了些。 梓华就算是有错,也从来没有对不起谁,更不存在对不起潞虞。她对潞虞,已经尽到了作为一个师傅应有的责任。洛书明白,潞虞龙女还在气愤当年的不告而别,可是这种事情,说实在的,梓华并么有对不起她的。 该教导的,该说的,梓华都已经完成。如果一定要说个错处,那也只能是说,她没有按照当初约定好的时间罢了。 洛书皱了眉头,脸上也有几分训斥之意。潞虞冷哼一声,可是却也没再开口。 一旁的赤染拍了拍胸脯,老实说,刚才看见潞虞龙女那剑拔弩张的模样,她还以为会打起来。 好在上仙制止了! 这边洛书训斥了潞虞一通,又转过眼睛看着身侧的梓华。“梓华,我知道的,我能明白。所以,不要哭了,再怎么样,都已经是过去了。现在要做的,是找到妖心,然后帮助那个凡人……是叫扶苏,对吧?帮助他活下去。” 梓华痛苦地闭了闭眼睛,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我知道……妖心,妖心……就得快点找到啊。” 洛书恩了一声,脑海里飞速运转着方才提到的名字。是叫做扶苏的凡人吗?看样子得先联系一下苻莘了。 凡人命数尽在苻莘掌控之中,他身为司命,自然是知道一些的。洛书沉吟了一会儿,对潞虞吩咐道,“你且去我房中,将引渡香和云水镜都取来。” 潞虞知道这是要支开自己,却也没可奈何。 第340章 常态 不说洛书还是长辈和救命恩人的事情,且只说她还想要让洛书帮忙解开深海之心,那现在就不能多说什么。 潞虞刷一下站起身来,眉眼之中的怒气还未消散。 “是。”她含怒答了一句,这次却是一转身便直接消失在了屋子里头。 这里霎时间又寂静许多。 赤染悄悄地站起身来,压低了声音问,“上仙,我也要离开吗?” 她也看出来了,洛书是将潞虞龙女给支开。 然而洛书却对她摇了摇头,“你只管坐下,过会子一起看看。” 赤染只好乖乖地坐下去。 对于洛书的话,她自然是不能不听的。 洛书能够命令两个小丫头,可是却拿着梓华没有丝毫办法。看着曾经的上仙坐在椅子上,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洛书只觉得头疼。 她干脆也坐下去,打了个响指,桌面上乍然又出现了青瓷茶具。 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这次却没有照顾到梓华和赤染。她只是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水一饮而尽,颇有些发泄的滋味。 梓华也意识到不能再哭了,毕竟,扶苏可等不得,她终于完全收了心思,用手擦了擦脸上剩余的泪痕迹,这才看着洛书,道,“可有什么妖心的消息?” 这话是问的太过急切了些。洛书自然只能摇摇头的。在此之前,她从未关心过现在是否有妖心的问题,更不可能知道什么消息了。 “先等潞虞拿了云水镜来,我问问苻莘再说吧。”洛书只是回答道。 梓华有些失落,可是也知道这是必然的。 赤染抬眸看看洛书,又看见梓华,有些坐不住身子。洛书将她别扭的样子收在眼底,便伸手去拉住她的小手,“坐好了。” 赤染很聪明,也机灵,就是胆子太小,没怎么见过世面。洛书既然决定要养她,就不会这么放任她下去。 先前经历了艾舒一事,可以看出来这丫头比刚被召唤的时候要胆子大了一些,如今跟着处理处理梓华的事情,也不失为一种锻炼机会。 赤染是知道洛书的意思的,可是她还是害怕啊!没办法,精灵对于上仙,尤其是神器化形的上仙,总有种莫名的恐惧。就好比赤染当初也是怕极了洛书一般。这毛病绝非一时半会儿能改的。 因此赤染和梓华共处一室,难免会拘谨许多。洛书让她留下来,她坐在椅子上,只觉得浑身都不舒坦。 想着,赤染脸上又挂了不自然的笑意。 洛书只是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慰她不要紧张。 赤染跟个什么似的点头,可是当看向梓华的时候,身子却还是抖了抖。 梓华自然是注意到了。她微微笑了笑,脸上极力想摆出一个温润的表情,可是因为她现在过于消瘦的面庞,那笑容怎么看怎么让人难受。“这小精灵,很怕我的模样。” 这是一句肯定句,并且以很轻很轻的语气说出来,洛书不可置否。赤染确实很怕梓华。“没事的,这丫头一贯胆子小。你身上的神器所带有的天然灵气会影响到她,便有些怕你了。” 这番话算是解释,可是梓华却只是摇摇头,“不用这般牵强,我知道的,我现在的模样,确实人不人鬼不鬼的,她害怕我,也是应该的。” 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眼眸已经完全低垂下去,有几分自嘲的意味。 赤染却忽然间抬起头来,也不知道哪儿来的胆子,居然接了这话口道,“不是这样子的呢,我觉得上仙不可怕,我只是,感觉到来自上仙的威压太过沉重,所以,很不习惯……” 小丫头说到后来,便开始嗫嚅起来,她是害羞了。 洛书忍不住扬了抹笑意,“喏,你听见了,这丫头不是觉得你可怕,而是觉得你太强了。” 这话让梓华发自内心的笑了出来,她回了一句,“但愿如此。” 洛书看着她的侧脸,那已经没有多少肉的脸庞上有两个深深凹陷下去的眼睛,她早已经不是当面年的梓华。 面前一道白光一闪而过,洛书伸手过去,一把青色的短香被裹在黄色的纸张里递过来,顺带还有一面云水镜,浮在半空之中。 凝眸望过去,潞虞已经坐在了下边的位置,一贯傲慢的脸上更添了几分恼怒,“成天的支开我,不知道又要说些什么玩意儿!” 确实,倘若洛书当真想要云水镜和引渡香,那不是招招手就可以得到了?又何必辛苦潞虞去跑这趟?就是因为更明白了,所以潞虞才有些恼怒,总觉得洛书什么都要瞒着自己。这滋味让人不好受。 龙女殿下呢,一贯是个不会藏着掖着的人,你让她不快活了,她便也让你不快活。一切情绪都显示在了面容之上。 她说的是气话,洛书也不去理她。只照着往常的操作,点燃引渡香,看着那烟雾缭绕,洛书又用手弗了一把,那烟雾顺着手势直飘到了云水镜上。 最后在镜面上荡漾开,仿佛蜻蜓点水一般,原本混浊不清的云水镜从中间破开几圈涟漪。洛书闭眼,一只手做剑指状念了几句,又指向云水镜,那镜子里开始浮现一个人的模样。 镜中人正是苻莘,他的面前是一卷又一卷的竹简。眼睛半睁半闭着,有些昏昏欲睡的,却忽然被这出现在面前的云水镜吓了一跳,一支狼毫笔直接从手中甩了出去。“洛书你这是要吓死人?” 洛书一看他的模样,就知道又在偷懒,自然每个好脸色。“我每次用云水镜,你不是在睡觉,就是在发呆,这种样子,我看今年的命数你也是写不完了!” 司命星君苻莘哪里都好,可就是做事情太没规划了些,总喜欢将所有的事情堆积到一起。比如他掌管人间命数,按道理来说,本应该是每天写一点,到年末时候按规矩上交给天帝查看。可是这厮毛病多,堆着堆着的,就堆到了年底去。 这下子可好了,一晚上赶个几千人的命数,对于司命星君来说,已经成了常态。 第341章 杀人 “娘!您怎么能杀了堂叔堂婶!”语姑娘跌坐在一片血泊里,哭着问一脸严肃的方氏。 “去,还不去扶姑娘起来,别沾了这卑贱人的血!”方氏看着一旁的祈风,没事人般踩着地下的血渍。 “娘!您怎么能如此啊!那是人命啊!是你的小叔子啊!”语姑娘泣不成声就是不从地上起来,她是怕了,这般杀人不眨眼的母亲。 方氏皱眉,亲自过去扶她:“胡闹!一个旁系,怎么就是娘的小叔子了,他没那个福气当你一声堂叔!”未来皇后娘娘的堂叔,一个旁系怎敢肖想? 语姑娘全身都还在颤抖,是自己害了他们,是自己把他们从江南接来的啊!“所以母亲和祖母是早知道女儿把他们接来?所以才同意女儿来庄子上的?”借着自己的手杀了原本已经带着痴傻的儿子躲起来不见人的这一家子啊! 方氏右手搭在丫鬟墨雨手上,左手想要扶住语姑娘,却被语姑娘避开了,方氏收回手:“快跟母亲回去!” “不,我不走,母亲,你让吟姐姐回去吧,别杀她了好不好?”语姑娘哭的梨花带雨,却一点儿激不起方氏的同情。 “祈风,扶姑娘起来!咱们回去!”深紫色的云锦襦裙划过,方氏转身向外边儿去了。 她远远的看着,看着倒在血泊里的两个人,那是自己的父亲母亲啊!全都想起来了,想起来了! 裙摆被她提起来,百年来第一次跑这么快,家教礼仪,她已经不记得了。 “夫人!”丫鬟墨雨想要拦住,却为时已晚。 头上的玉簪被拔下来,扎进了方氏的胸口,在所有人的惊叫声中,溪芷仰天大笑,还是江南女子的软语轻喃,却带了悲凉与无助。 “方氏!你怎么能如此对我一家!我弟弟痴傻!父母死去!你还要送我活祭!我们是人啊!是溪家的人啊!”就因为爹爹地位不够,因为不是嫡系,所以就该去死吗?她被人用剑指着颈间,却一点儿也不怕。 “夫人!夫人你……”墨雨扶着摇摇欲坠地方氏,那胸口渗出的血就这么染红了她的袖口。 感觉到胸口微凉,方氏低头,那支玉簪还在上边儿插着,可是她已经有些意识模糊了,抖着指头指向她:“你这个妖!孽!妖孽!” 语姑娘愣在一旁,看着两人对峙而边上的一群丫鬟哭天喊地,“姑娘姑娘,你快看看夫人啊!”祈风拼命摇着她的肩。 语姑娘颤着手抓住祈风:“母亲,母亲!”她想要站起来,到母亲身边儿去,却发现,双腿是那么无力。 溪芷依旧笑,脸上滑下的泪滴在脚下的血泊里:“我溪芷是妖孽!是被你们生生逼成妖孽了啊!换脸,杀父杀母哇!就因为有人预言溪家将毁于我手,所以你们便要活祭我!生生将我身上的肉一片片刮下来,偏偏我还死不了!你们都应该去尝尝,尝尝那种想死却没有办法死的感觉啊!” 方氏已经被人抬到一边,簪子插进了她的心,已经是不行了,众人都嚎啕大哭,只有语姑娘呆愣愣的看着这一切。 溪芷跪在地上,血泊沾了她一身:“父亲!母亲!芷儿发誓!一定为你们报仇!我明芷,一定将这些伤了你们害了弟弟的人全都送下地狱!” 语姑娘想,终究还是这样了,母亲死了,母亲死了! 明芷,明芷,她,恨溪家啊! 丞相夫人去世,听说是染了恶疾去的,丞相府把丧事办的很是隆重,连宫里头也派人来丞相府慰问。 语姑娘跪在祠堂里,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流:“母亲,母亲,为什么啊?”为什么要接她来本家?为什么要杀人?为什么要这样啊? 祈风推开门,手里是一个食盒:“姑娘,吃点儿吧,已经三天了,再不吃东西,你会撑不住的!” 语姑娘摇摇头:“我不想吃,吟……她,可是安全走了吗?” 祈风将食盒放在语姑娘跪着的软垫旁边,也跪下来:“走了,奴婢趁乱已经送她走了。没人看见。” 抬手摸了摸眼泪,语姑娘看着供桌上黑色的牌位:“走了也好,是我们,欠她的啊,母亲,好歹还能风光大葬,明姨夫妇……” 死了,也不过是草席裹尸了事而已。要说恨她吗?语姑娘恨啊,杀了自己母亲的人,怎么能不恨?可是语姑娘没法儿报复她,自己的母亲,害了她全家啊! 五年后 溪家被以谋反罪名关进牢里那天,明芷就站在溪家大门外,看着锦衣卫抄家,那些女眷全都跪在地上,没了丞相府家眷的高贵不可一世,像最低贱的人一般,连哭都不敢哭,锦衣卫的刀指着她们的颈间。 “哟,这溪家不是皇后娘娘的娘家吗?”有路过的人问。 边上的人像倒豆子般噼里啪啦的说着:“嗨,这皇后娘娘本就不得宠,更何况溪家犯的是谋反大罪啊!当今圣上只罚了抄家流放已经是看在溪家当初从龙有功的份上了!” 明芷望望那座金碧辉煌的宫殿,那里是一个巨大的牢笼,里面住着一个最善良的女子。 “大人,我叫明芷,我想起来了。”她看着面前的上神,微微一笑,脸还是很难做出表情。 君缘对她摇摇头,古书上显出两个字,她指给明芷看:“你叫溪芷,因着你回来私自改写了命运,所以要承雷劫。” 回到过去,并不代表可以改变过去啊。所有事情都是天定的,你能改变的,不过是时间抛弃的东西。 溪芷受天道雷劫那天,整个江南下起了倾盆大雨,烟雨朦胧间,江边上似乎有女子在吟唱:“卿已老,忆采薇, 草未凋,又抽穗, 问斯人,等到野火燃尽胡不归? 昔我往,杨柳垂, 今我来,雪霏霏, 问故人,可记当年高歌唱采薇?” 君缘站在江对面的亭子里,看着溪芷一袭青衣,梳了一个五年前的发髻,明明是已经近双十的人,却依旧似豆蔻年华。 第342章 想家 回江南来,是溪芷最后的愿望。“大人,您送我回江南吧,我想家了。”她站在溪家本家门前,对着君缘笑魇如花,虽然她的脸,依旧僵硬。 君缘伸手,从她的脸上拂过,那张僵硬的脸渐渐变得生动,白皙俏丽:“行吧,我送你回去。” 雷声轰鸣,深紫色的劫雷就这般劈在江边上,一道接一道,足足四十九道劫雷,整个江南像是陷入地狱一般,恐怖至极。 临近江边上的一座宅子里,少年正倚在门口的树桩上,看着外边儿的电闪雷鸣,痴痴傻傻地笑:“嘿嘿嘿,姐姐,是姐姐!” 远处烟雨间走来白衣女子,青丝如墨,伸手搀起门口的少年,为他理了理发黄的衣襟:“你姐姐她走了,快回去吧。” 少年依旧傻傻地笑着:“不会!姐姐说过,会回来的!”姐姐说过要带他去街上买糖人儿! 君缘扬起一抹轻笑:“你姐姐,她回不来啦!”天道雷劫,神魂具灭,再也没有入轮回的可能。 少年痴傻,不懂什么叫回不来了,他只知道,姐姐和父亲母亲,一定会回来,他要在这儿等着他们,这儿是他们的家。 长袖一挥,眼前的破旧宅子焕然一新,漂亮的鸢尾花开满整个愿子,君缘拉着少年的手,指给他看:“你瞧,这是代表你姐姐的花儿,你要好好照顾她,她会一直都陪着你。” 紫色的鸢尾花在风中摇摇摆摆,少年高兴的拍着手:“姐姐!嘿嘿嘿,姐姐!”他往屋子里头跑去,很快捧出来一把油纸伞,递给君缘。 君缘接过伞,看着这伞已经有些破旧,但花样儿很漂亮,她低头问少年:“为何给我伞?” 少年拍拍手:“姐姐的伞,姐姐的伞!娘说要去给姐姐送伞!” 君缘握紧了手里的伞,看着眼前这个小脸儿黑乎乎的少年,她蹲下身子,对他笑道:“伞,我会替你送给姐姐,可是,你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好吗?” 少年只是笑,咯咯咯的笑着。君缘低头看了看手里的伞,再看看江边已经停下的雷劫,站起身来,往小院外头走去。 从溪芷的过去出来,月神大人就觉得心里头闷闷的啊!“本是千年鸢尾花妖,只待这一次历劫便可飞渡成仙,可惜,却生生耽误了啊。” 千年花妖不多见,更何况是修炼正道的千年花妖!本来只需熬过这一世的情劫,便可飞渡成仙,却因为天上的某个家伙,生生是魂飞魄散。 君缘咬牙切齿,狠命地趴在床上打滚:“该死的司命星君!永远都在给我捣乱!” 天界姻缘阁 司命星君正闲极无聊地巴拉着案上的红线,边儿上的小童只能眼巴巴瞅着他弄乱绯色仙子刚刚理清的红线,敢怒不敢言啊! “唉,大人不在天界,这里什么意思都没了!”司命星君趴在案上,大脑袋埋在那一堆堆红线里边。 绯色刚刚去了月下仙人那儿接了姻缘薄来,正准备用自己刚刚理清的红线开始牵姻缘,却发现那一坨白色的司命星君已经趴在放红线的桌上了! 别问绯色仙子为何知道那一坨就是司命星君,因为整个天界就只有这家伙最清闲!而且平常最喜欢搞乱红线的就是他! “琉月!起来!”绯色左手拽着手里的姻缘簿,右手提溜着司命星君。 司命星君从月神大人离开天界那天起就一直一副病怏怏的样儿,好容易被天帝放出司命府,却发现没有大人的天界是何其无聊! 悲愤的司命星君已经放弃了自己的事业,天天儿来绯色这里蹲守。 这已经是一个月来第十次被逮了,司命星君表示已经免疫:“绯色!为什么我们不能去找大人?” 绯色抽出被他拽着的衣袖,将姻缘簿放在案上,开始慢条斯理的理红线:“大人既然不让我们去,总有她的道理,我们就好好儿呆在天界,做好自己的本分就是。” 司命星君开始捂着英俊的脸儿泫然欲泣:“可是没有大人的天界好无聊啊!无聊到我都只能来玩儿红线了!” 司命星君表示很怀念当初跟着月神大人戏耍众仙的日子,那真是无比美好啊! 旁边站着的小童开始在心里嫌弃装可怜的司命星君:“司命星君应该是想去偷嫦娥仙子的玉兔然后再和上神大人合力演一出上仙救玉兔的戏份!或者偷偷的拿了百花仙子酿的百花蜜然后再借口帮忙找花蜜和百花仙子亲近!” 别问小童为何如此清楚,只因司命大人这几招已经用了好久好久! 久到嫦娥仙子发现玉兔丢了再也不找了,反正迟早儿会回来! 百花仙子都会酿两坛百花蜜,一坛专门供上神大人和司命星君去偷。 绯色理着红线,耳边是司命抽抽哒哒的哭泣,她头也不抬:“你这个月的命数都写完了?我听说送子娘娘最近心情好,往人间送了好几个孩子,你有空不如去写写他们的命数。” 听到命数,司命星君头都大了:“你快别提命数了!上次我帮大人偷偷改了一女子的命格,谁想到那是一株千年鸢尾花妖,还是西天那边儿看好的!我差点儿没被天帝派人打死!” 绯色抽出衣袖:“你每个月要写的命数都是有规定的,活该被打!人家好好的修行历劫,你偏偏去插上一脚!” 红线在她的手里又开始变成一根根儿的,她打开姻缘簿,照着上边儿的名字开始牵红线。 “为什么?”司命星君仰天长啸。 “你要再打扰我牵红线,信不信我下一秒就把你和北天门的如花仙子牵在一起!”绯色威胁吵闹的司命星君。 天界的姻缘阁可牵天界以下的姻缘,虽然管不了神仙,但是用红线捣捣乱还是可以的。 小童默默缩了缩自己的肩膀,觉得绯色仙子真是太狠了! 北天门的如花仙子,专门看守北天门的仙子,据说曾经单挑过妖界四大兽王里的青狐王并且打的不相上下,是天界这些柔弱仙子们的强烈对比! 并且,这如花仙子也是长的很独特,据说天帝就是看了她的长相才决定派她镇守北天门的,只因为北天门是距离凌霄殿最远的天门。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如花仙子对司命星君一见钟情! 果不其然,司命星君头也不回的跑了。 绯色慢慢地牵着红线,她在想:大人现在在做什么?会不会想念他们呢? 第343章 查不到 就因为这个毛病,以前也闹了不少的笑话。光是写错的命数,就足够前后堆满一间角楼。所以才会有什么出生时富贵无比,最后穷困潦倒,并且家室败得莫名其妙的人,这种一般是司命星君自己给记糊涂了,直接把命数都写错了。 为了弥补命数的缺失,往往只能在这人死后,下一世轮回之前,再补写个更好些的命数。然而这种恶性循环并没有真正的补救到什么,只是让司命星君陷入了一个无尽的死胡同里。 说起来,洛书皱了皱眉,“这不是才八月份,你怎么就赶起命数来了?”事出反常必有妖,司命星君的性子,断不是个年中就会开始埋头苦干的人儿。 可是云水镜里,他跟前分明摊开着几卷记命卷轴,虽然眼睛半睁半闭的,但好歹是能看出来,他确实是在努力写着命数。 洛书的疑问让苻莘有些不好意思,他伸手抓了抓后脑勺,“哎呀呀,你别总说这样子的话嘛,像是我多懒一样的。” 洛书又白了他一眼,“你不认懒?” 苻莘讪讪,自己轻轻地拍了拍嘴巴。“不说我了,你今儿找我有何贵干?” 他往后一靠,整个人都显得软绵绵的,颇有些有气无力的模样。那吊儿郎当的眼角往上挑着,看着洛书的时候隐隐藏着几缕光。 洛书一见他这模样,就什么气都消了。这怎么说呢,一个二世祖的角色,你总不能对他抱有太过的希望吧?至少洛书对苻莘,那是从来不指望什么的。 像是认命一般,洛书十分无奈地挥了挥手,“行了行了,不与你说这些。我只想叫你帮我查一人的命数。” “看,我就说你总用的上本星君吧!”苻莘一下子坐正了身子,眼角眉梢尽是得意。 洛书敲了敲云水镜,“少废话,快些。” 苻莘咳嗽两声,嘟囔一句,“还是这么不给面子。”说归说着,他始终还是念了几句咒术,面前的记命卷轴尽数飞起,在他的周身盘旋,那上头的文字从卷轴上立起来,就仿佛是长了腿脚一般。 文字是透明的,周边还散发着金色的光芒。苻莘闭上眼眸,他的面容在云水镜的波纹底下晃动。 片刻之后,他睁开眼睛,眸中尽是疑惑。 “怎么了?”洛书在他开口之前便出声问道。 苻莘砸了砸嘴,“那人叫做什么?” 这个?洛书看了看身侧的梓华,梓华对着她点点头,这才放心下来,继续回答了苻莘,“就叫做扶苏的。”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似乎是怕司命星君不知道名字,梓华终究忍不住补充了一句。 云水镜里的人儿更皱了眉,“这个我知道,可是……山有扶苏,扶苏……我这记命卷轴里,不曾有过这个人。” “你说什么?”那几乎破音的声音,来自梓华的口中。但见她已经激动得从位置上站了起来,双眼睁大死死看着云水镜中的苻莘。 没有扶苏……这四个字给了梓华当头一棒,莫要说她受不了,就连洛书,也感觉有些奇怪。 “你再好好找找,是不是扶苏的记命卷轴被你扔到别处去了?清风那里放着吗?”洛书问他。 云水镜里,司命星君放下了狼毫笔,一只手抓了抓头发,脸上几乎皱成一团了,“我已经找了三遍,而且,记命卷轴一般不离开麟台的。所以……是不是记错了名字?” 司命星君眨巴眨巴眼睛。 洛书噎了一会儿,随即咬着牙道,“你觉得可能吗。” 这已经不是问句了,反而带了一种咬牙切齿的味道。 司命星君咳嗽一声,“那应该是不会的。” 声音也很小。 洛书白他一眼,又拉了拉站着说不出话来的梓华,“先别激动,等再看一会儿。” 洛书的力气很大,一下子将梓华拉了坐下来,可是即便是猛然坐下,梓华也依旧说不出话来。 只是仿佛愣住了一般,没有丝毫的动作。 洛书只让她自己一个人冷静会儿,便又和苻莘说话,“怎么会呢?人间的命数,不都是在你手里吗?” “当然啦,不然本星君还叫什么司命!”苻莘拍了拍胸脯,“只要是属于凡间的人,他的命数就一定会在我的手里。” 说到这里,洛书眼眸忽然一动,“那,会不会……” “那个扶苏,本来就不是凡人?”苻莘嘴快,率先将这话说了出来。 一旁吃着点心的赤染一下子噎住,小声的咳嗽起来。 “怎么可能!”梓华的声音比起先前更多了许多尖厉,当她说话的时候,双眸几乎要从眼眶里突出来。 意识到自己突然的失态,梓华也有些手足无措,可是她依旧摇着头,“不会的……虽然,虽然不能够入轮回了,可是他怎么能不是凡人呢?” 这话已经前言不搭后语了。云水镜中的苻莘沉吟了会儿,似乎在考虑着怎么回答。 洛书先一步出声,“梓华。你先冷静一点。待苻莘说完。” 她们一定是说不清楚的,人间命数都是掌握在苻莘手中的,因此现在只能等着苻莘看看能不能从他那儿得到些有用的消息。 梓华依旧想要继续说着,她极力的要去否认苻莘方才的话,不管怎么说,梓华都不认为,扶苏不是一个凡人。 “你都不知道,我差点看着他死在我眼前!又怎么会不是凡人……”在洛书深沉的目光里,梓华失声痛哭。 洛书按了按脑袋两边,方才让她停下来,眼看着才好了一些,能够谈事情了,现在却说哭就哭。一时半会儿的也是换不过来了。 “你再好好看看。”她有些无奈,对着苻莘又说了一句。 苻莘怂了怂肩膀,将身前的那堆竹简摊开,云水镜中出现大批字迹,洛书放眼望过去,一一辨认着。神仙看书不用像凡人那般一字一句的,洛书自然能够一眼辨认其中内容。 只是看了一通之后,依旧是没有看见扶苏的名字。她有些迟疑,“记命卷轴都在这里了吗?” 第344章 差错 云水镜中的卷轴尽数退开,漏出苻莘无奈的脸庞,“都在这儿了,我已经反复看了五次,绝对不会有遗漏。” 话说到这儿的时候,苻莘悄悄看了眼梓华,但见她呆呆楞楞的,一张脸上满是泪水,又将声音给压低了许多“我说,你们确定就是这个名字吗?” 倘若一直找不到命数的话,也有可能这个名字并不是真名。 这种情况也有可能存在的,洛书便回头看着梓华。 然而梓华却已经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头,浑浑噩噩的,显然是没有听进去苻莘的话。 洛书叹了口气,“不会有错的……吧。”她也不确定,不过,其他的事情有可能作假,至于名字,多半是不会有错的。 这个推断其实苻莘自己也拿不准,在听了洛书的话以后便点了点头,“我估计也是。” “那会不会还有其他情况?”洛书现在也顾不得去安慰梓华了,这事情,赶得很急。且不说查不出来,就算是现在查出来了,也要先把妖心给找到。 总得来说,这时间不是很多。 梓华受不了这种打击,觉得自己一时换不过来了,可是洛书却不管这许多的。她既然接了生意,就一定得办好了。 苻莘自然明白洛书的意思,可是还是摇了摇头,“这种,倘若一定要给个解释,那就是这人原本就不是凡人。” 这也是现在唯一能做出的解释了。思来想去,苻莘手中掌握的是凡界全部生灵的命数,倘若他这里也找不到,那么只有一个可能了,那就是,那个自称扶苏的凡人,其实并不是什么凡人。 这是洛书最不想听到的消息。因为一旦不是凡人,那么也就证明,那扶苏就可能有能自保活下去的本事。若是如此,那是不是说,这人几百年来,都在欺骗梓华? 洛书不想这样子去想,也不想让梓华体验到这种痛苦。 她那么在乎那个凡人,耗尽灵力也在所不惜。现在更是豁出脸来,想要让自己帮她找到妖心,以此来救扶苏一命。 倘若苻莘的话是真的,那么,也就是说,这一切的一切,都只不过是一个骗局。那人为什么要如此,不甚清楚,可是梓华呢,却一定是被欺骗得最深的人。 洛书不愿意如此卑微的她,再变成一条可怜虫。明明同是神器,曾经也同为上仙,当见到了昔日的同伴变得如此模样,任谁,也不会好过。 “可是除了这个,我也想不出别的来了。要不,你们去御玖那儿看看,会不会是妖精什么的?”司命星君抓着自己的狼毫笔在手中把玩,百无聊赖的打了个哈欠。 洛书明白这个人是有些烦了,也不勉强他,“行了,我知道了,你去写命吧。” 挥一挥衣袖,引渡香断,云水镜散。 掐断了还准备说一声再见的苻莘,洛书转了身子,面对着身侧的梓华,“你怎么想?” 这毕竟是梓华的事情,她需要问一问。 梓华的眼睛动了动,里头的泪水立马又流淌出来,她睁着双眸转向洛书这边,嘴巴开合着,半天发不出声音来。 “别急,一切都还没有个定数。说不准的。”洛书安慰着她,可是心底却已经有了隐隐的猜测,苻莘这个人虽然平日里吊儿郎当的,可是在司命一事上从未有过什么大差错,之前说过会写错命数,那也算不上什么大错的。 所以他既然说了不存在扶苏的命数,那就一定是没有了。也就证明,这个扶苏,非常有可能不是凡人。为什么要编造一个凡人的身份来骗梓华呢?为了灵力?可是这么多年下来,除了梓华一具又一具的给他做着续命用的金身,其他的,似乎也再没听过课啊。 那又是为了什么?梓华已经抛弃了上仙的身份和在天界里的一切,就算是为了所谓的钱财,那又怎么甘愿在一个孤岛上和梓华相依为命这么多年呢? 虽然梓华说自己用了术法隔离了岛屿和外界的联系,让那人觉得只是过客几年而已。可是时间流逝这种东西,洛书最是明白了,身处其中的人,断不可能一点都没觉察到。 当真是奇怪得很。 她抿了抿唇,这次没有催促梓华。因为这事情着实是很令人难受的,得让她冷静一会儿啊。 “我不相信,扶苏会骗我。”最终,梓华还是将这句话说出了口。 她的双眸闭上,脸上满是痛苦之意。 洛书没有往下接着说话,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她。 “他不会骗我的。”梓华坚定而有力的回答了这个问题。 赤染在一旁偏着脑袋,她能清楚的看见,上边的梓华身子在不停的颤抖着,那张本来就消瘦苍白的面容上,这次更多了怎么也掩盖不了的痛苦。 小丫头觉得奇怪,并没有人说那人骗了她呀!可是她却那么激动呢。 洛书停了一会儿以后,才开口道,“一切都得看了再说。” 梓华睁开眼眸,里头已经布满泪水,连带着视线也模糊不清,“你要怎么做?”她的声音喑哑而暗沉。 比起上仙,不如说她是鬼魅更为恰当。那通身的黑衣,连带着头上裹住头发的黑纱一起,将她的苍白更加凸显。 “原先,我是想着让苻莘查一查那凡人的命数,有了了解才好做下一步的事情。可是现在看起来,似乎不是那么容易呢,”洛书起身,眼睛里映出她此刻的模样,“既然如此,那就去你们所在的岛屿看一看。” 去了那里,当场看一看那个凡人,洛书才能知道,自己这生意究竟要怎么样做才算好的啊。 这是为了洛书好,同时也是为了梓华好。 因为她起身站起来的缘故,梓华需得仰头才能看清他的模样,似乎是在思考着,她一直没有开口,直到眼底最后的一颗眼泪滚落出来,视线也逐渐清明,她才听到了自己的声音,依旧是喑哑而暗沉,“好,去看一看。” 去看一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扶苏,只希望你,不要骗我。 第345章 特例 闲客居外一片春光大好,洛书深吸口气,将院子里那棵已经开了花骨朵的曼珠沙华扶正了些。 一身黑衫的梓华又蒙上了黑色的面纱,飘然跟在她的身后,“这花……”她死沉的眸子里一闪而过惊奇之意。 曼珠沙华,花开一千年,花落一千年,花叶用不见。冥界的曼珠沙华,按时间来算,也正是个长叶的时候,断不会有开花的。 可是这长在洛书闲客居里的曼珠沙华,不仅长了花骨朵儿,更是花叶相存。 洛书捻了这花叶,眉眼间染了淡淡的笑意,“这东西是转轮王送与我的,原以为是株普通的曼珠沙华,现在看来,倒是奇怪得很。” 花叶能同时生长的曼珠沙华,这怕是世间头一株了吧?洛书抚了抚那娇艳的红色,“该是有什么缘由吧。” 她又想到了转轮王和孟婆阿戚,痴情总为痴情付,这般一去,不知道这两人何时再能回归原位了。 感慨归感慨,该做的还是要做的。“走吧。” 她没有回身去看梓华,自然也就看不见身后之人眼底那一闪而过的不自然。 这一切另当别论,当他们踏出闲客居的时候,身前的地上映出两道影子,一长一短,静静地立在高耸的班门之后。 洛书先唤了九重锦出来,那东西一晃成足够四个人坐上去的大小。一垂眸,便注意到了那拉长的身影,“此番你二人就在这里看家吧。” 洛书上了九重锦,一边伸手拉梓华也上来,一边对着那两道身影说着。 朱红色的班门之后,潞虞阴沉着脸立在那儿,一双本就清冷如月的眸子,此刻更像是蒙了一层雾气,叫人看不出真实所想。 而她身后三步左右,正是一直都怯怯的赤染。小丫头跟到了门口,忽然间便看见潞虞的身影挡在前头,也就不敢再上前去。 洛书的话仿佛一根救命稻草,让赤染松了口气,老实说,就在方才,她很怕潞虞龙女殿下就这么冲出去。 然而对于潞虞呢,她没有开口,可是脸上的模样却已经将不满都表现了出来。看向洛书的眼神里也含了些责怪。 这是一种类似于小孩子没有得到心爱之物时候的表现。洛书咂咂嘴,心想,这丫头总算是有符合年纪的表现了。 可惜,这表现不是时候。 洛书斜了身子,这九重锦只她和梓华两个人用,还宽敞许多,因而也不必像之前坐在潞虞龙背上那般拥挤。“这事情人去多了没什么用,反倒是容易坏事。” 算是给了个解释。 可是潞虞却明显不听这个解释的。 依旧冷着一张脸。 洛书知道,这人心结不在自己这里,所以一句解释过后,也不打算多说什么,只看了身侧的梓华,“你有什么要交代的?” 一只沉默不吭声的梓华终归是开了口,“潞虞,你长大了,不该任性。”她明白,潞虞这是在责怪自己,也在怪洛书不肯带她一起。 可是有些事情,洛书也好,梓华也好,都不想让潞虞搅和进去。这世间的肮脏远远超过了小丫头的想象,不论是天界,亦或者说六界之中,所有的事情都逃不开一个天定。潞虞是很成熟,可是她的年纪尚小些,不该去了解这份肮脏,也不该去承受这份痛苦。 算是出于长辈对晚辈的保护吧。也不管,她现在是否能够理解得了。 不能再过多解释了。洛书只怕潞虞脾气一上来,就在这儿直接和他们犟起来,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干脆的抬手打了个响指,“行了,乖乖看家,对赤染丫头好一点儿。” 一句话落,便驾着九重锦,远远消失在云端之上。 只剩下个潞虞和赤染,一前一后地站在闲客居门口。那偌大的牌匾撒下的阴影直接笼罩了潞虞的身躯,她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眸子里仿佛蒙着一层淡淡的雾。 大约是飞出了妖界,那股妖气瞬间褪去的时候,洛书终于是松了口气的。“这几天闲客居附近妖气重了许多,我总觉得不好,今日你来,倒也不知道会不会让那妖精现形一番。” 这妖气泛滥,说起来也有许久的日子。洛书从前还未知道端倪,自从上一次去了天界,从紫微帝君那儿听了些事情,大概得也能猜到,这些妖气,与命星位移有很大的关系。 洛书眯了眯眸子,略微泛起青色的眼底闪过一丝情绪,“这世间终究是没什么不变的,” 哪怕是六界,也终有覆灭的一天了。 九重锦被施了术法,哪怕是飞在人间地界,也不怕漏了踪迹。这里一贯不会有什么神仙路过,说起话来自然不比在天界那般谨慎。 梓华端坐在后头,那风竟然对她的黑色衫裙没有丝毫作用。只漏出一双眼眸的脸上看不出什么东西,黑色的面纱底下发出一声轻声的嗯来,也算是给了洛书回应。 知道梓华现在肯定没有心思想其他的,洛书也不为难她。百无聊赖的往下瞅了瞅,就在洛阳一带的地方,那儿中间冲出一抹淡紫色的光来。 光芒很淡,可是却也格外的漂亮。 洛书一只手摸了摸下巴,“是凤芜的神祠。” 看样子,她的灵力晋升了啊。前段时间神兽奉悟的附体,也给了她一定的帮助。不过说起这件事来,洛书忽而想到了,如果说,梓华说的是事实,小西天以外的女娲补天处,确实有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入口,并且所有的上神们都预感到自己即将离开,神格的破碎不是上神的灭亡,反而是一种新生…… 倘若当真如此的话,那奉悟又是怎么回事?她是上古唯一遗留至今的,有着与上神同等地位的神兽! “梓华,”洛书唤了一句,现在已经过了洛阳,再看不见淡紫色的光芒,可是她的眼底依旧停留在那里。 身后的人没有吱声,洛书也不打算等她的回答,只是接着问道,“你说,倘若神兽也能知道你说的事情……那会不会存在,一个特例呢?” 第346章 肯定与否定 会不会存在一个特例,就好像是,奉悟那般的。 洛书等了许久才听见了后边一声似是而非的应答。就在洛书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听得了一声喑哑的声音,“世间之大,任何事情都有着会发生的可能性。我不能否定什么,却也不能去肯定什么。”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都得建立在梓华所说的一切都是真实的情况上。现在,这种情况是否属实,也还不得而知。 具体的东西,估计也只有在日后,再慢慢考虑了。洛书现在首先想到的,是那个凡人。 九重锦飞得很快,洛书掌了方向,两人飞速的往蓬莱仙岛那边飞去。 那风吹得人睁不开眼睛,洛书是盘腿坐着的,满头青丝顺着风向划过脸庞的时候,洛书的桃花眼微微闭起来。 神仙赶路,从来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当人间的污浊之气尽数褪去的时候,便是已经出了六界外,那股纯净的灵力叫人浑身舒畅,洛书张开眼眸,果然,远远的看见了隐在海雾之中的一座座岛屿。 “在哪儿?”洛书将手抵在嘴巴上轻声咳嗽了几声,可能是因为风吹着的缘故,总觉得喉咙有些不舒服。 说实在的,洛书从天界下来以后,可能是受到凡间人类的影响,这身体倒是越来越娇弱了。从前在天界的时候,喝醉了躺在大殿前的台阶上睡了一宿,也是不会有什么事情的。 如今不过是吹了点风,就有些难受。果真不如从前了啊。洛书的感慨还没能往下继续,便听得后边的梓华指了路。 “就在蓬莱往东三百里处,外围我设了术法,跟着这东西走就行。”说着,她抬起那黑色的袖口,一只闪着白光的灵蝶顺着袖口飞出来,停在梓华的指尖上。 洛书看见她轻轻吹了口气,那灵蝶的触角跟着动了动,紧接着便扇动了翅膀逐渐飞起来。 见此,洛书自然是驱使着九重锦一路跟过去。 蓬莱地处六界之外,其占据上古时期灵力汇聚之地,因而灵力旺盛且相当纯净。洛书早有耳闻,况且之前为了追捕牡丹仙子,她跟着奎木星君来过一趟。 不过当时只顾着想法子去抓人,都顾不得好好看看。如今得了空,坐在九重锦上闲闲地朝下头看去,只见蔚蓝海面之上海雾涌动。 天地曾不能以一瞬之变,万物仿佛在此地静止。耳边风的喧嚣也褪去许多,蓬莱仙岛隐在众多的无名岛屿之中,乃一处天外天境。 灵蝶在前头引路,一直往东而去,直到一处高山忽然矗立眼前,灵蝶扑棱着翅膀回来,落在梓华手中,最后消失不见。 梓华合起掌心,灵蝶最后的光辉消失不见,她方才起身,那黑纱随着风翻滚,眸子里情绪翻涌。 “到了,”她的声音比起之前的时候,更多了一些彳亍。 洛书起身,拍了拍裙摆处,跟着抬眸望过去,除了那座一点儿也不合时宜的大山以外,便什么也看不见了。 她往后退了几步,“先动手吧。” 这山,一看就是被人施了术法的。 梓华点点头,也没有犹豫,左手抬起,从黑色的袖口里漏出来半截藕臂,她手上一直带着的那红色缠枝晶石也跟着漏出来,落在洛书的眼底。 洛书看着,总感觉有些眼熟。可是还没仔细的思考,却听得梓华已经出声道,“进去吧。” 多余的也来不及再多想,洛书忙施了法术,九重锦顺势而下,直接进入了那高山之内。 在她二人进去以后,周围的雾气忽然有凝聚起来,将入口严严实实地挡住。 洛书是在进来以后,才忽然觉得自己能够理解梓华一些了。这里头,并不是什么荒岛,她们踏入里边,随便抬眼望去,便是一副集市热闹的模样。 “下去吧,这里的人都是我用灵力所化,不会有什么事情。”梓华看洛书脸上的惊讶,便扬了扬隐在黑纱底下的唇角道。 明显能够感觉到回到这里以后,梓华也放松了许多。 九重锦飞到地上,洛书两人从上头下来,那锦缎自动叠成薄薄的一层,咻地飞进洛书的袖口里头。 洛书拍了拍袖口,转身望过去,此刻他们正处在集市门外,那石门上的匾额用古体刻了几个大字,“天外天。” 她读出这几个字,只觉得浑身一震,再看向身侧的梓华时,眼眸里更多了一些惊恐,“你这是……” 然而梓华却已经迈步跨进了那高大的石门内,洛书看着一道白色的光在梓华跨进去以后化作涟漪状飘散。 这很明显,又是一道结界!洛书诧异之余,也赶紧地迈步跟了过去。 穿过石门的一瞬间,她觉得自己身上的灵力都受到了一定的压制,这股莫名的压制让他有些不适,捂住胸口处,也能很明显的感觉到火热之气在胸腔里头翻涌着。 “别怕。这是我借秦鹜那儿的法子,做了上古抑神阵法,对你没什么伤害。因为这里头的人都是灵力所化,我怕他们不受控制,攻击了扶苏,因此设下禁制。再来,有了这禁制,始终能防止灵力外泄,以免外面的人感觉到灵力,找过来可就麻烦了。”梓华开口,洛书眼神望过去,却发现走在前头的人儿身上的一身黑衫在慢慢褪去,漏出一身的粉色衫裙。 她抓转过来,脸上的黑纱也已经散去,漏出那张消瘦的面庞,“洛书,只有一点,能不能,不要告诉扶苏,这件事情。” 什么事情?洛书心底有了普气,她微微点了点头,“既然你不想说,那我也不会乱开口。到时候只说我是你天界的朋友,如今偷偷下来看望你就是了。” “那是再好不过了。”梓华笑了笑,这时候的笑意总算真正有了几分开心的意味。她一直在强撑着,可是这时候,却当真多了几分发自内心的情绪。 不过,洛书停下来,不远不近地看着那窈窕的身影,明明都已经到了这种地步,梓华,却还不愿意说出来吗? 第347章 醒醒 她估计是害怕,伤了那凡人吧?看来,苻莘的猜测虽然让梓华有些恐慌,也有些害怕,但是却终究没能让梓华真正起疑。 她还是关心着那个凡人,只怕凡人受不住这种惊吓,一命呜呼。 洛书摇了摇头,小跑了几步跟上去。 果然,女人的心思猜不准的。 她跟在梓华身侧,看见那些路过的灵力所化的人向梓华打着招呼,“秦家娘子呀,这是从哪儿回来?” 梓华也十分愉快的回着话,“回老家去了几日,今日老家那边来了个朋友,说要来家里看看。” “呀,就是旁边这位吧!秦家娘子的老家可在何处?瞧这位小娘子,也长得水灵灵的!”那妇人打扮的女子手上挎着个箩筐,慈眉善目。 洛书对于她的夸赞,也只是笑了笑。总觉得有些不适应,一个个灵力所化的,不知是何的人,在这里正常的说话交流,再抬眸望过去,这里的一切与人间都是一样的! 那些赶集的人儿,卖东西的摊贩,街边跑跳着的孩童,手里头拿着吱悠悠转着的风车,还有的拿着糖人儿,跑着跳着。 洛书眼底的惊愕被那妇人收在眼底,妇人圆圆的脸庞上带了些红润气息,说起话来也中气十足,“小娘子还没来过这儿吧?咸阳城可好了,这次就多住几日,让秦家娘子带你上我家玩!” 咸阳城?洛书眼底惊愕更甚,却很快隐藏了起来。“是挺好的,看着人人都很开心。”她回了那妇人一个微笑。 梓华笑着说了几句,便要告辞,“主子身子不太好,出来的太久了,怕他着急,这就要回去了。” 那妇人十分理解得拍了拍梓华的手,“好姑娘,秦公子得了你,当真是福分。” 梓华低头,似乎有几分害羞的模样。 三人就此在街头分别,洛书一直跟着梓华往深处走去,只觉得内心惊奇不断。 这一路上,许多人与梓华打着招呼,且对她的称呼都是一个,秦家娘子。 小巷两旁垂落的青柳枝条从身边划过,莫名的带来一阵暗香浮动。两人一前一后地走,梓华也不曾回头多说什么,洛书看过去,注意到她手上不知何时已经挎了一个竹篮子,与方才和她们搭话的那个妇人一般,篮子里头装了些菜。 一身黑纱褪尽以后,更显得她柔弱了许多。满头黑发用一根银簪子插起来,从背影望过去,竟觉查不出任何的上仙模样。 洛书将心中的讶异尽数压下,小跑几步跟上梓华。 “这儿是根据哪里幻化的?”她方才是听见那妇人说这里是咸阳城了,可是心底还是有些疑惑。 这东西总不能就这么凭空创造出来吧?有些根据才能做接下来的事情。 “就是根据扶苏记忆里的咸阳城弄的。我读取了他的记忆,又根据其他的东西,幻化出了这处天外天。方才你看见的石门,是内里的第二道结界。外头写着天外天,里头就是幻境。”梓华说话的声音也比她先前要轻快许多。 看来是要见到心中的人儿了,连跟着自己也开心了许多。 洛书不忍打破她的好心情,也只好将原本准备好的想要打听一下关于扶苏身份的话都咽下去。看着梓华的侧颜,上头笑颜更甚,心底又叹了口气,“你铸造这个幻境应该也用了不少灵力吧?” 难怪一开始见到她的时候,她身上的灵力已经大不如前。如果说要给扶苏铸造新的躯体来延续性命会耗费大半灵力,那么铸造这偌大的幻境,便几乎能要了她全部的灵力了。 洛书想着,眼底浮现出一抹担忧来,虽然是上古神器所化,但到底,也是灵力有限。要知道神器们的作用可不是带兵打仗,也许会有灵力充盈的时候,但是绝对不会有用之不竭的。 灵力的枯竭对于神器来说,象征着本体能力的削弱,就好比洛书,她若是灵力不足,便不能够进行预言一事。而对于梓华呢?洛书不敢去想。 因为,梓华的本体,就是盘古大帝的一柄手杖。本身就是依靠大帝灵力而化形的神器,倘若灵力散尽,那又会是个什么下场? 简直不寒而栗。 洛书摇了摇头,不敢多想。 而身边的梓华,却没有觉察出洛书话语间的担忧,只伸手去拽了路边的杨柳枝下来,握在手中把玩着,青绿色的杨柳枝随风摇摆,更显娇弱。 “是废了不少的灵力。但怎么说呢,这东西不碍事。只要扶苏好好儿的。”梓华似乎已经完全忘记了在闲客居时所听见的话,这时候谈起扶苏来,也只是笑得开心。 扶苏……洛书念着这个名字,再看向梓华的侧颜,那眉眼微微弯起来,丝毫不见闲客居时候的着急与不可置信。甚至,因为她脸上的笑意,洛书觉得她的消瘦也被遮掩住了。 果然,心情能够影响一个人的外貌吗? “我看你是魔怔了。”洛书摇了摇头,她对于梓华的想法不可置否。不能说这种想法是错的,可是这种以损耗自身灵力来维护一个凡人的做法,洛书不敢苟同。 梓华忽而停下了步子,就在一棵巨大的古树底下,那伸展的枝叶在地上投下一片阴影,当梓华回头过来的时候,阴影挡住了她的半边脸孔。 “这有什么关系。反正,天界也没有我我想要的东西,不如就随心活一把,也好过整天像个傀儡似的,浑浑噩噩的。”她压低了声音,不似方才那般活泼开朗。 树上的叶子飘落,从她的肩膀落到地上,她抬起一只手,原先拿在手上的杨柳枝瞬间化成灰烬,顷刻间,什么都没有了。 洛书是站在距离她三步外的地方,那树影遮挡不住她的身形,现在两个人已经入了小巷深处,这里看样子应当是人家的住处,不算高的围墙上是青瓦红砖,围墙里头伸出一支春杏,飘飘摇摇地在梓华身后招摇。 “梓华,醒一醒吧。”洛书看着那张蒙在阴影下的脸孔,眼底满是怜惜。 第348章 娘子 之前还没到这里来的时候,她对于梓华,并没有怜惜这种情绪。洛书一向觉得,自己做出的所有事情,都应该自己去承担,无论结局是好是坏。 所以她在听故事的时候,也很少动情,这样子也有好处,当那些来的客人诉说的时候,心底不会有任何动情,也就不会刻意的去帮忙。不然,很容易破坏了原定的命数啊。 她这生意,说来不算什么正当生意。只不过是以相当的代价来换取一次机会,拆东墙补西墙罢了。倘若破坏了这个平衡,不只是前来求帮的客人,洛书自己也躲不过天劫。 洛书还不想得罪上天,在她找到河图之前。她从来也不觉得,自己这般躲起来有多懦弱。 可是当此刻,在这环境之内看着梓华,看着她与自己灵力所化的人们交流,看着她心心念念牵挂着一个早应该死去的人类,看着她,这般执着,只为换取一人性命的时候,洛书忽而便对她起了一份怜惜之心。 可以归结为神器之间的一种共鸣吧。 可是她眼底的怜惜,是最能刺痛梓华的。梓华扬了扬头,那阳光透过树影,星星点点的散在她的瞳孔里头,她深深吸了口气,而后忽而将眸光转向了洛书,“我现在什么也不去想,哪怕他是在骗我又怎么样呢?他始终是个人类,洛书,你能明白吗?” “自欺欺人真的好吗?”洛书丝毫不后退,眸子死死盯着梓华的脸孔。 梓华从树影底下走出来,那些阳光逐渐散漫全身,就好像她曾经在天界的时候,浑身都散着金光,她没有先开口,而是一挥手,在两人周边筑起一道结界,“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开始我尚且有些动摇,甚至想冲过来质问他一番。可是后来,我想了想,就算梓华不是人类,又怎么样?从我在云头见到他的第一眼起,就已经注定了我与他的缘分。” 这话从她口中说出来,多了一丝温婉。像极了此刻的梓华。 洛书对她的话,一时竟然也不知道从何说起,只得沉默着。 梓华也不要她的答复,“就算不是人类,又如何呢?他一直陪伴在我左右,多年以来,哪怕从未说过什么情爱,我们都是彼此最深信的人,从秦鹜离开以后,他是我唯一的寄托。” 洛书又摇摇头。“你,只是将他看做了秦鹜的代替品吗?” 因为没有了秦鹜,所以觉得上仙一位也没什么好留恋的,因为没有了秦鹜,就觉得自己在这世界上所有的牵挂都已经了却。所以当扶苏出现的时候,便觉得好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所以拼命的想要让他活下去,哪怕放弃自己吗? 真是可怜。 这番话,是洛书心底所想,可是她终究没有能说出口,因为在看着梓华消瘦的身影的时候,她不想再说出这么残忍的话来。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像潞虞龙女那般,有恃无恐的。 梓华盯着她,眸中的情绪翻滚如惊涛骇浪,“这是不一样的,洛书,你总有一天会明白的。秦鹜之于我,好比河图之于你。但是扶苏对我来说,就好像帝君对你来说一般。” 她的语气不如方才的尖锐,更像一个长辈与晚辈谈心。 洛书在听见河图两个字的时候,便觉得心绪有些乱起来,后来又听见帝君,哪怕梓华没有讲出来是哪一位帝君,洛书也晓得,那是紫微帝君。 她的眼中有一瞬间的朦胧,作为一个预言神器,洛书从来不曾怀疑过自己心底的猜测。因为她的预言总会在猜测之中体现出一部分开。但是梓华的话却忽而让她动摇。 河图……帝君……她从来不曾想过,这两个人在自己心里边有什么不同。 心底思绪忽然涌起,洛书一下子有些慌乱,白玉一般的面庞上一闪而过的迷茫将此刻她的情绪都显露出来。 梓华收在眼底,终归是没有再往下说,只是往前走了几步,靠近洛书身前,伸出一只手在,搭在她的肩头上,“有些事情,一下子是想不明白的,待该懂的时候,也就什么都清楚了。” 一番话说的似是而非,洛书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只好提了裙摆跟上。 二人一路无言,一直到进了一座小院。在门口的石狮子处停下来,洛书抬眸往上看去,那恢宏的大门上有一块小叶紫檀的牌匾,上面以小纂刻了两个字。 “秦府。”她念出来,便抬眸去看梓华。 “因为他之前是秦国公子,便在这里取了秦字。”梓华在她开口之前便将这个问题给回答了。 “那之前那些人称呼你,秦家娘子?” 梓华已经上前几步,从怀中取出一把铜制的钥匙来,对准锁孔扭开,“都是他们混说的。我一直叫扶苏做公子。” 她说的风轻云淡,洛书却听的皱了眉。 “他不过是个凡人。” “我要呆在他身边,总也得有个身份吧?不明不白的,始终不好说。之前他身边有人伺候,要么叫他公子,要么叫他主子的,我也就跟着这么叫了。”梓华漫不经心,一面引着洛书入了院子。 一眼便看见树在门对面一座巨大的百鸟朝凤石碑,上头刻了些密密麻麻的字。洛书又转头,边上是一个荷花池,里头的荷花开的正盛。 想起来外边杨柳枝青绿,这里荷花娇艳,想来是这四季也不存在分明。 跟着梓华过了垂花门,便看见一水榭在上,洛书还瞧见上头摆着白玉棋盘,棋子正落到一半,应该是下棋之人临时有事离开了,棋局尚且存留,只待下一次的对决。 再往里头走,便是所谓的正堂,洛书注意到,这院子里原本没有任何人走动说话的,可是当他们越往里头走的时候,就莫名奇妙的多出了许多伺候的仆人。 那些扎着花苞的小丫头端着茶盏上前,看见梓华的时候微微的屈膝行礼,生性脆脆的请了安,“娘子。” 用的是凡间的称呼。 第349章 小丫头 洛书瞧见梓华摆了摆手,又问那小丫头,“公子可起身了?” 小丫头这才起身,却依旧是低垂着脑袋,恭敬地回答着“午时一刻起身了一次,三刻又睡下了,直到现在还没醒。” 竟答的这么详细,像是,凡间贵族人家的规矩那般。 “你去叫银月来我屋子里一趟。”梓华吩咐了一句,便又回头唤了洛书,“走吧。” 洛书答了一声,跟上她的时候,注意到这原本空荡的院子里不知何时竟然多了许多的人!来来往往的穿梭着,穿着各式各样的衣服,有老人,壮年,也有类似方才的小姑娘一般年纪的女孩子,见了梓华,都躬身行礼问安着。 “这是什么术法。” 她觉得新奇,若说外头的那些人,她尚且能够明白是灵力幻化的,可是这里头的这些,洛书却有些不能确定了。 洛书探过灵力,这些人身上没有类似方才外边的人一般的气息,也就是说,他们与外边灵力所化的那些,是不一样的。 这绝对是与之前不一样的。 “自然是不一样的。这府里头的一切,都是当初的人们死后,我留下来的魂魄。”当她最后两个字落下的时候,洛书再看向那些穿梭的人们时,眸中只多了几分惊愕。 若说先前还只是觉得神奇,如今却觉得毛骨悚然。“你这么做,可是要遭天谴的。”后面的话不用梓华再说,她也能知道这些“人”是怎么来的了。 这里一切景象,都是参照着扶苏生前所化,外面的一切由梓华以灵力幻化,而这府里头,则是梓华用了法子,将那些原本早就该死去投胎转世的人们的魂魄留下来,然后变成现在这种样子。 准确的来说,是梓华强行与这些魂魄签订了某种协定,以至于他们只能够留在这座荒岛上,永生永世不能够投胎。 这之于凡人来说,无异于打破了他们最后的希望。魂魄不能投胎只能留在这里,随着时间消逝,这些魂魄只会越来越虚弱,最后消失于世间。 所以,要想活下去,就只能乖乖听梓华的话。只有乖乖听话,才能得到梓华的灵力,才能够让魂魄继续生存着。 哪怕只是个鬼物,却也好过最终的魂飞魄散。 洛书不寒而栗,看着梓华的眼眸沉了沉。 梓华这边已经入了内室,迎面而来两个小丫头,低眉顺眼的上来,一人从梓华手中接过装着东西的竹篮,一人将一个暖手的汤婆子放在她手里。 “娘子今儿回来的早些,小厨房那边还没熟,可要先上一碗清粥?”看起来年长一些的细声细气的问着。 他们说话的时候,永远不直视梓华,洛书也能明白其中道理。毕竟,面对一个将自己永远困住的角色,他们只会害怕。所以说,先前的尊敬什么的,根本就不存在。 一切都只是由于,大家在害怕着这个上仙,曾经的天界上仙,如今犹如一个恶魔。 “今儿个不用了,来了位朋友,就在堂里摆宴好了。过会子菜上齐了,再去唤公子出来。”梓华交代了一句,便入了上边的小榻坐下,有小丫头自动上前来比了手势邀着洛书往前坐。 “姑娘里边走。” 洛书有些不适应,想想这些伺候的都是些游荡的魂魄,便觉得十分不舒服。可还是硬着头皮坐在梓华身侧去,又瞧见她正杵着脑袋,一只手揉着眉间,眼睛闭起来,眉目之间有些痛苦。 “这是怎么了?”她觉得梓华在这府里头,与在闲客居时候简直判若两人。这届的梓华,更像个凡人。当然,如果这里伺候的是些人的话。 “去你那儿一趟,废了不少灵力,只觉得身子不适应。”梓华叹了口气。 洛书知道,她的灵力,早已经不够多少了。如今不过是强弩之末,硬撑着而已。正想说什么,忽而瞥见那伺候的小丫头脸色刷白,便觉着有些不对。 不过到底是忍着没问出口,只好说了几句,早知如此又何必将灵力都投在这上头的话来。 “我说,你将她们都留在这儿,可算是违背了天道。”洛书试探着道。 梓华依旧不曾张开眼眸,只是一直按着眉间的那只素手顿了顿,面上不见丝毫的改变。“这又如何?反正我做的事情多了去了,也不止这一件违了天道去,倘若最后都要死的话,倒不如多做一些,也不算亏。” 这胡搅蛮缠的逻辑让洛书想起来苻莘,只得一句,“跟苻莘那厮是一模一样的。” 换来梓华一声嗤笑,直到她不喜欢这个问题。洛书也懒得去凑她的不快,便起了身,“我去逛一逛你这院子,倒是想看看,这灵力铸造的地方,究竟有什么地方与众不同。” 梓华睁开眼睛,倒也没拦着,只是吩咐自己身边伺候的那个丫头说,“你陪着姑娘去吧。待会子直接引了姑娘去堂里用膳,可晓得了?” 那小丫头退开几步,恭恭敬敬地应了是。 “你随她一块儿去吧。院子里有些阵法,这丫头会带你的。”梓华的双眸看向洛书,消瘦的脸庞上似乎有些笑意。 看得出来她当真是灵力损失过重了,那模样,仿佛下一刻就会晕倒一般。洛书点了点头,“你只管休息吧。” 小丫头带着她退出去,在屋子外头轻手轻脚的关上了门,而后又落后洛书半步,“姑娘前边儿请。” 洛书瞧着这丫头面色依旧煞白,虽然不曾抬头看见她如今的情绪,可是却能隐隐看见那额头上的汗意。 这是怎么了?她没有立即问出口,只是站在门前眺望了一会儿,见远远的一处琉璃瓦散光,便指了那个方向道,“请领我到那处去走走。” 小丫头脑袋也没抬一下,却似乎能知道洛书指的是哪里,又细声细气的躬身应下,随即迈着小步子走在前头。 洛书落后她几步,因为小丫头一直是走在侧边的,所以倒不影响她看前边。 第350章 多问 这院子布置得雅致,从一进门的那几处水榭楼阁便已经足以表现。洛书注意到水榭底下的水乃活水,潺潺生烟,将那水榭笼罩上一层白色。灵力是不能够创造活物的,就比如说,梓华能够叫这些魂体留在这里,却不能够让他们复生。 这是一个道理。所以,那水流断不是虚幻的,要么是此地本生就有的河流,要么,这是梓华引了别处的水流来此。 洛书眯了眯眼睛,看向四边的围墙,不知道为什么,这里头的住宅院落,围墙都只有一人半高。进入小巷的时候洛书就已经注意到了,那些院落围墙,家家户户都是一样的。不仅如此,洛书观察到那些杨柳枝,似乎也是每家每户门前都有。 那集市上是没有的,集市上一棵树也没见到。 这东西只要梓华想的话,就算要用灵力幻化出个宫殿也不是什么难事。怎么会让这所有建筑,都如出一辙呢? 洛书不解这个,却隐隐觉得这东西很重要。 正想着,却听得耳边有水声,便抬了眼眸望过去,小丫头已经站在一旁停下了步子,俯身道,“姑娘,沧浪亭到了。” 洛书睁大了眼眸,觉得有些奇怪。顺着望过去,却见那是一座高五层的角楼,两侧的檐牙高啄,其上挂着金铃,坠下千丝万缕的佛绦。角楼顶部用白色的琉璃瓦铺满了去,在太阳底下熠熠生辉。 再往下看,却见角楼门前挂了匾额,上头写了“沧浪亭”三个大字。与之前大门所用的是同一个字体。 “原来先前看见的是这里。”她喃喃了一句,提了裙摆踏上面前九节的楼梯。 那小丫头忽而伸出手来拦住她,洛书不解,“这儿不能进去吗?” 小丫头忙道,“没有娘子吩咐,姑娘不能进入沧浪亭,只可在外头。”也许是觉得自己的话太过强硬了些,小丫头又补充了句,“这里头危险重重,奴婢不敢擅自带姑娘进去。” 说完,似乎又恨愧疚的模样,给洛书行了大礼。 洛书倒也没坚持,只是从那楼梯上退下来,眸子盯着沧浪亭的匾额看了一会儿,又问那小丫头,“这沧浪亭的名字,从何而来?” 小丫头依旧不曾抬头,“是娘子命名的,府里头的任何匾额,都是娘子命名。” 她口中的娘子,除了梓华不做她想。洛书半眯着眼眸,一会儿看看眼前的角楼,一会儿又看向面前的小丫头,须臾之后,她转身离开,“既然如此,那就等有机会再来吧。” 小丫头如蒙大赦,“多谢姑娘体谅。” 这就更叫人奇怪了。洛书勾了勾唇角。如果梓华不想让自己知道更多,大可以不让自己来逛,随便一句理由就可以阻拦下来的事情,洛书不觉得梓华会闭口不言。 再说那个小丫头,先前再屋子里的时候,洛书便觉得她有些不对劲。出来了以后这种感觉更甚了。倘若一开始便知道这里不能进去,又为何不再洛书先前指出要来这儿看看的时候说明白呢? 还有方才那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只让洛书觉得,这丫头似乎有很深的秘密一般。 有趣。这次洛书走在前头,那小丫头落后着她半步。 因为府里头不分四季,所以这种时节依旧能看见满池的莲花,洛书从一旁走过,伸了伸手,一朵菡萏瞬间出现在她的手上。 小丫头抬起眼眸看了她一眼,却很快又低了下去。 那视线自然是让洛书注意到了,她放缓了步子,“呐,做孤魂野鬼不好受吧?” 她没办法去责怪梓华,应该说,她其实也是个自私的人。曾经她也做出过类似的事情,也许现在已经过了许久,可是当时的那种罪恶感一直缠绕在她的心头。这让洛书没办法,也没有立场去说梓华的过错。 她现在唯一能够做的,也只是将答应梓华的事情给做到。剩下的也只能是问问这些游荡已久的魂魄了啊。怎么说呢,这种奇怪得感觉,让洛书对于这里,更加好奇了。 她好奇小丫头的语言动作,仿佛是刻意在表现着什么。洛书勾了勾唇角,反正都已经来了,找妖心这种事情,也得等先见过那个扶苏再说,她不介意听一听别的故事。 “啊?”小丫头轻呼一声,她似乎没想到为何会这么说。 洛书走到一块大石头前,伸手拍了拍,这石头干净,也没什么灰尘,她便跳上去坐好了,面朝小丫头,那张艳绝的面孔上扬了笑意,在余晖里头有些阴暗。“我说,你们做孤魂野鬼这么多年,就不会恨梓华和扶苏吗?” 小丫头忽而抬起头来,眼眸中尽是不可置信,“姑娘说的什么话?” 洛书将手中的菡萏摇了摇,那上头的花瓣便仿佛被人剥削了一般,尽数落下来。飘在洛书的裙摆上,最后又落在地上。“你明明知道我在问什么,又何苦跟我玩这种哑巴游戏?” 她笑眯眯地看过去,将小姑娘收在眼底,那不知因为什么而攒起的掌心,以及鬓角流落下的汗水。“害怕吗?不用怕,我可是正儿八经的上仙,再说了,我可没什么要救的人,不会要你的性命。” 因为是在湖畔,风吹拂过的时候,带着的水气让人感觉到一些凉意,天边的太阳都已经落下去,她们两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面对面的时候,都不能够看清对方的面容。 洛书含笑看着她,静静地等着她的回答。 “姑娘……我们不恨任何人。”那丫头凝视着地面良久,才说出了这句话。 洛书将荷花茎扔在地上,那东西很快就从嫩绿色变成了枯黄色,最后,只在地面上剩下一层的灰。“原来灵气捏出来的,都是这个样子啊。” 小丫头的眼神动了动,看向方才荷花落地的地方,“姑娘既然知道,又何必多问奴婢呢?奴婢不过是个伺候的,娘子说什么,就是什么。” 她的回答比起先前更多了一些坚定。 第351章 小楼 洛书盯着她,明显的看见了那从眼眸里头漏出来的一些东西。这种眼神洛书曾经在一些客人身上见过,那是一些怀着执念的人,比如说,艾舒。 那时候艾舒也是这般,当提起来某个话题的时候,眼眸里头所包含的东西与她是一样的。 这个小丫头在执念着什么呢?洛书眨了下眼睛,“你既然要刻意的表现出一些东西,那又为何不愿意与我说实话。” 小丫头在这时候将视线转向洛书,那视线订在洛书的身上,仿佛要将她给看穿。“我们不恨娘子,更不会恨公子。” 始终,她也只说了这两句话。 洛书杵在石头上的手被那凹凸不平的表面硌得生疼,她便收了手,身子往前倾斜一些,这样子坐的稳当。“你们?你能代表这里所有的魂魄吗?” 她依旧看着小丫头,那小丫头从方才开始,便已经抬着眸子和洛书对视了,甚至一点儿也不怕的模样。与之前那个畏畏缩缩的小丫头比起来,简直像是换了个人。 “你倒是换得快,”洛书砸了砸嘴,“这模样,与之前不像是一个人的。” 或许更准确来说,就不像是一个魂魄的。 那丫头面上不见丝毫改变,只是在洛书说完以后,立马又低下头去,恢复了方才的模样。 洛书觉得稀奇得很,“都已经表现出那种模样了,现在又何必呢?” 本性都已经暴露,为何不干脆这样子直接了当的说话呢?说实在的,洛书也不喜欢畏畏缩缩的,什么都问不出来。多无趣啊。 “姑娘言重了。”那丫头有些答非所问。 很明显,就是在避开与洛书的谈话。 “你不必与我来这些虚的。既然都已经到这种地步,有什么只管说出来。藏着掖着的,倒蛮叫人恶心。”洛书的腿悬空在石头上,她干脆就着这地方晃荡起来。 因为手没有杵在两旁,所以身子有些摇摇欲坠。洛书又调了调位置,好让自己能更舒服一些。 小丫头这次倒不曾抬头了,“姑娘一看就并非凡人,不知道为何来此。可是既然是娘子带来的,那奴婢们一定不会亏待您。只有一点,希望姑娘大发慈悲,放过公子一条命吧。” 她似乎是酝酿了许久的。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总有些停顿,而后便是哽咽。 洛书心底的疑惑更甚,却没有正面回答她,“我来这里,自然是为了救人。你不必担心这些。” 这里的人既然都是些看着梓华灵力而活下来的鬼魂,那也不必刻意去隐瞒什么。洛书不介意自己上仙的身份,自然也不会刻意把着。 “不,要不了多久,姑娘就会发现了。这里与姑娘想的,完全不一样。”那小丫头又抬起头来,这次眸中终归沉寂。 那脸上没有丝毫情绪,这时候才像极了一个游荡人间的鬼物。 洛书看的呆了呆,甚至忘了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 那小丫头很快收敛了情绪,往后退了几步,又比了个手势,“姑娘,时候差不多了。还请姑娘随奴婢到堂里去。” 洛书想起来,出门之前梓华的交代,只好抿了抿唇,从那大石头上跳下来,拍了拍身后的裙摆,“但愿不会太糟糕。你要知道,我是个神仙,不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她走近小丫头身侧的时候,顿了顿脚步,侧过脸对她说道。 那小丫头将头更压低了些,“姑娘说的极是。” 洛书眼眸沉沉的,看来这荒岛上,还有更多的秘密呢。梓华,又在瞒着什么呢?她转了身子,往来时的路走回去。 这次那小丫头没有再与洛书说什么,因为太阳落下去的缘故,院子里原本有些漆黑,可是她们走到一半的时候,两侧忽然就两起了灯笼。 没有人操控着,那些刺绣着精致花纹的灯笼悬挂在道路两边,里头的烛火悠悠的跳动着。 洛书只看了一眼,便知道这是些精灵。“该是人鱼烛吧。”看起来应该是赤染丫头的亲戚。 不过,这东西虽然对神仙来说不算什么,可是到底也数量有限。尤其是能够修成精灵的人鱼烛,到底也算是古物。梓华从哪里来这么多呢? 洛书视线从那道路两侧的烛火上移开,梓华啊梓华,你究竟,还瞒着我多少事情? 两边的灯火摇曳在地上,映着路边上的花影,摊开成一片。洛书从上边过去,低眸能看见后边紧紧跟着的小丫头的衣角。 “都说鬼是没有影子了,我看你却有些不一样。”洛书幽幽的说了句。 那小丫头默不作声,只是在花影旁边更贴过去一些。 洛书虽然没有再说,可是却能清楚的看见,地上一闪而过的人影。这小丫头,应该不是什么鬼物。或者说,应该是人吧? 这世间能够一直活了几百岁的人,也不是没有的。其实硬要说起来的话,她们便是与妖精没什么区别的。虽在书册上记做不死人,可是冥界里头却将他们的档案划到了妖族去。 洛书眨了眨眼睛,看不出来,这小小一块地方,竟然是妖魔鬼怪仙人全都凝聚一堂课呢。只是梓华究竟知不知道呢?身边一直伺候的小丫头不是什么鬼物,而是一个不死人。 或许,这里还存在更多的不死人。那他们又是怎么变成这幅模样的呢?又为何,要说出方才那般话来?是当真的不恨,还是说另有所图? 一切都更加迷茫了。 洛书走了许久,这条路是直径,因为通了术法的缘故,可以一直走到想要去的地方,不用做任何的转弯。 当面前出现一幢浮起的小楼,楼前屋檐底下挂了两盏纸灯笼,与之前路边的有些不同,这两盏灯笼里头点亮的不是人鱼烛,而是两颗东海夜明珠。 虽然不是烛火,却比先前的烛火更亮一些。将这小楼照得灯火通明。 洛书在楼前停下来,因为这里已经没了前进的路。那小楼就好像是凭空出现在这里的一般,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上去,并且阻断了原本的路径。 “姑娘且这边请。”那丫头终于开了口,这次是将洛书引到了小楼的右侧。 第352章 堂里 先前在前边没有看见任何的道路,也没有看见门,现在来了右侧也是一样的。一眼看过去,那小楼只是四四方方地立在那儿,周身尽是红墙。 “如何上的去?”洛书问那丫头。 小丫头不做回答,只是上前几步,正踏在一块青砖之上,听得一声脆响,再抬眸望过去,仙气缥缈间,小楼上的门牙不知何时显现,更在前头连出一台九阶白玉台阶。 “姑娘先请。”那小丫头离开了原先站着的青砖,躬身请着洛书上前。 “就你们这儿规矩多。”洛书看了那仙气缭绕的阶梯一眼,终究是提了裙摆踏上去。 小丫头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 走着的时候,洛书总觉得这地方不太稳当,当低头去看底下时候,才发现脚下是什么都没有的。 身后一只手扶了过来,挡住了洛书想要回头的动作。“姑娘,这是心梯,由人内心所化,最是稳固,不会摔了的,姑娘只管放心走就是了。” 洛书被她搀扶着,倒不如说更像是被她钳制着,也不好动作。口中没说什么,只是在心底暗暗地想,看来这丫头还不是什么一般人。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到楼梯尽头,那扇半开的小门被人从里头推开,走出来两个穿着锦衣低眉顺眼地女子,也没有抬头去看来者何人,便直接行了礼,“恭迎洛姑娘。” 洛书没来由抖了抖身子。从前都是听人叫自己洛书或者上仙的,再不济也是紫微帝君座下仙家,从没有人这么称呼她为洛姑娘的,她隐隐有种不好的感觉。 再看这小楼,虽是灯火通明,可能因为是夜明珠的亮光的缘故,这通明之中更添了几分阴森。小楼的构造配上这一前一后的奇怪仆人,只叫这里更加诡异了些。 管它了,既来之则安之。再说了,洛书也不怕梓华会做什么事情。她迈进门槛,直接入了小楼内。 里头布置得金碧辉煌,一入眼便是两只超大的青花累丝瓷瓶正放在门口两侧,里头插了些洛书叫不出名字的花儿来。脚底下踩得是羊绒灰毯子,用金线缠枝而成。墙壁两侧各自镶嵌了七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映得那墙面阴森森的? 洛书一进来便有些被惊到,哪怕神仙不将这些东西看做珍宝,可是梓华的这番布置也未免太过了些吧?就连苻莘那厮的府邸,也不见这般奢华放纵呀。 这也不像是梓华的风格。洛书压了压心中的疑惑,继续往前走着。 这里先是一道回廊,两侧除了夜明珠,更挂了许多名画装饰。洛书从来不懂欣赏什么名画,只看了一眼便略过。 继续往前走,看见摆了一张红木的茶几,上头只置了一盆的花儿。往后是一扇八开的八仙过海屏风,两侧坠下来的金色流苏有几根缠绕在一起。 绕过这里,便觉得一阵暖意袭来。 “姑娘来了。”有人高呼一声,便立即迎上两个婢女,比起跟在洛书身后的小丫头看起来年纪要大一些。 “姑娘这边来,公子和娘子已经在前头了。”其中一个上前来,却也没有近到洛书跟前,十分有规矩的在三步以外停住,轻声细语地说了句。 另一个也没有闲着,不知从哪里捧上来一个铜炉汤婆子,外罩一层锦丝,双手奉至洛书跟前,“姑娘请用。” 洛书觉得稀奇,外头什么花儿都开得正艳丽,可是一入了夜,从那太阳落下去的时候便已经开始凉了,到他们到了小楼底下的时候,更觉得像是入了寒冬! 虽然洛书是个神仙不怕这个,可是可能是因为在凡间呆得久了,这身子经不住折腾,便觉得有些寒意。现在从婢女手中接过汤婆子来,果然暖了许多。 “多谢。”洛书有些不大适应,毕竟活了这几万年,还是头一次有人这么与自己说话。 从前那些,顶多说一句上仙,亦或者仙家。哪里有这么客气的?这份客气也叫洛书觉得难以置信。 这院子里的鬼物,像极了一个个活人,说话做事,一举一动,低眉顺眼的,让洛书能够看出他们生前的模样。 那跟在身后的小丫头低了头退后几步,“里头奴婢不便过去,还请姑娘跟着姐姐们走。” 说罢她自顾自行礼退下。 洛书见她不肯进去,只觉得一定是和里头的人有关。没什么原因,只能说是身为神器洛书的直觉而已。她也没有多说,只是跟着两个婢女往前走。 这小楼从外头看没多大,可是这一进来,才发现里头空间竟然是如此宽敞。多的且不必多说,只说这一条路,洛书便走得有些困倦。 怎么说呢,这屋子不像是一般的豪宅大院,若要洛书来形容,无论是里头的布局还是装饰,都是像极了凡间帝王的宫殿。 洛书想起来梓华曾经说过那个扶苏是什么公子,这里的鬼物也称呼他做公子的。想必是梓华依据他生前所居住处,用法术幻化出此情景。 这还真是大费周章。将所有的东西汇聚于一间小楼里头,断不是轻易能够做到的。 洛书眼底微沉,如此看来,梓华为了那个扶苏,还当真是做了不少事情啊。 还不给多余的时间多想,又听得前头穿出丝竹之声,余音袅袅不绝如缕。眼前是锦绣帘子,有小丫头端着果盘点心有序地进进出出,两个婢女在此停下,一左一右上前,替洛书掀开了帘子。 “姑娘请。” 真是麻烦!洛书嘀咕一句,提了步子迈进去。又是一扇十二开的屏风,将这偌大的殿内分做两间,她们首先进来,是一处铺了玄色的锻塌,上头摆了棋盘茶盏,看样子应该是主家闲来打趣之处。 丝竹之声从屏风后传来,洛书还没过去,便有人在里头问,“可是洛书来了?” 洛书张了张口,身边的奴婢已经先替她将问题答了,“回娘子,正是洛姑娘。” 好吧,洛书只能闭嘴。 又绕过屏风,才到了所谓的堂里。 第353章 春天 上神大人喜欢春天,却独独不喜欢包括在春天里的桃花。所以沧云居里头能见世间百种花,却独独缺了这桃花一种。 因为按上神大人的话说呀,这桃花一不小心还会变成烂桃花,那多不开心啊! 所以天界倒霉的桃花仙子就遭到了恨屋及乌的月神大人的各种捣乱! 比如在仙子刚刚种下的桃花儿树上撒点儿药粉,然后这桃花就长不了了,再然后可怜的桃花仙子就会被百花仙子责罚。 所以,上神大人讨厌桃花儿,已经到了不分是非的地步。 但世间偏偏有那么一种人,就是你恨什么,她是什么! 看着满天乱飞的粉色花瓣,君缘真是恨不得撕了面前小妖手里那把油纸伞,真真是太可恶了,不知道上神最讨厌桃花了么? “阿嚏!”在她打了第三个响亮亮的喷嚏之后,那小妖才一脸惊讶的收起油纸伞,然后局促的端起桌上的茶递过来:“大,大人,请用茶!” 君缘默了一瞬:貌似这是我的沧云居吧?这茶也是我的吧? 还不待她接过茶盏,这小妖不知怎又收回手去,那粉嫩的脸上一片霞光好似四月桃花,不对,本来就是桃花嘛! “这茶粗鄙了,让,让大人见笑。”看着一脸羞怯的桃花妖,那种想要一掌让她死翘翘的心理很快被千年来养成的良好教养压下去。 君缘扯了扯嘴角,声音到底带了一丝僵硬:“呵呵,小妖还是直接说来干什么吧。” 那小妖抬起脸,一脸的莫名其妙:“大人真是糊涂了,小妖来干什么你不知道吗?” 废话!自己一觉起身还未梳洗就看见你抬把伞在撒桃花她怎么知道你来干什么! 暗自吐了口气,君缘尽量温和的说:“本大人还真不知道呢,烦请小妖告知。” 在小妖一脸哎呀你怎么这么笨的神情里,我真是很想抽她两下啊! “大人,我是陶夭。”桃花妖看着我一脸认真的强调:“不是小妖。” 君缘点点头:“是啊,你是桃妖”,她也没说你不是啊! 古书又翻了崭新的一页,上面很快又会有一个名字,她都有些记不清了,多少年来着? 一双白皙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大人?”桃花妖一脸紧张的看着我“大人没事吧?” 君缘冲她笑笑:“没事,没事,只是有些讨厌桃花!” 小妖颇为不好意思:“可是我除了桃花就不会变其他花了呢。” 算了,君缘觉得和一只妖怪讲话有些费劲:“那你说吧,来干什么?” 小妖端端正正地坐好,认真的看着她:“来求大人,换一段过去的时光。” 君缘也学她,端端正正地坐着,一字一句地道:“可是回到过去,需要灵魂为代价。” 很少有妖怪愿意这么做,因为妖怪都是自私的,它们有无尽的寿命,它们不愿意啊。 “我知道的,我给大人我的灵魂,是不是就能回去?” “是啊,我君缘说到做到。” 君缘把古书上一个个名字指给她看:“这些,全都是回去过的,他们的灵魂都给了我,然后,这世间便再没有他们了。” 小妖认真的看着这些名字:“不,他们还在的,有人记得他们,比如大人,还有我。” 她微微一顿,突然很想笑呢,是啊,有人记得,可不就是在世上存在过吗? “有人记得,总好过寿终时独自找一块地方默默地死去或者安安静静地变成一堆尘土。把灵魂交给大人,好歹大人能记得我们的故事,记得这世间有我们存在过不是吗?”小妖冲我笑着,大眼睛弯弯的像是桃花瓣一般好看。 “是啊,有人记得,我都记得呢!”君缘用手拂过古书上的名字,然后在古书空白的一页写上桃妖两字。 小妖看了两眼忙拉住她的手:“不是的大人,不是这个。” 君缘坚定的点点头:“就是这个啊,你要回到过去,古书上就要有你的名字!” 小妖急得打翻了一旁的茶盏:“不是的,大人,我叫陶夭,陶冶的陶,艳艳不如锦,夭夭桃未可的夭。” 君缘把古书上的桃妖二字指给她看:“不是,你是桃妖,不是陶夭。” 小妖急得快要哭了:“不是啊大人,陶夭是有人给我的名字,我就是陶夭!” 往生笔点在她眉间,一抹朱砂显现:“你都说了,陶夭是别人给你的,你不是陶夭,你是桃妖,回去看看吧,看看就知道了,桃妖。” 古书上桃妖二字艳红似血,那么亮眼,她记得他们的存在,她记得他们的故事,他们存在过的。 窗外淅淅沥沥的开始下起了雨,君缘走到窗边,伸手接住一滴雨水,雨水在掌心滚来滚去:“下雨了,那些花又要开了,不知道这次会不会有桃花?” 那个小妖就是桃花妖,偏偏还说自己不是,可是你是谁是不会改变的,妖精再努力也不会是人,桃妖再努力也不是陶夭,这么简单的道理,为什么总是有人不懂呢? 天道本来就是不公的,你有的别人也有,而别人有的,你只能羡慕的看着,因为再羡慕也不是你的啊,天道何其不公。 碎了的茶盏滚落在地上,茶水顺着桌沿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君缘拂了拂长长的绫纱,那些碎落的瓷片和茶水好像不存在过一般。 陶笙被困在离京十几里路的一间小客栈里,外面是瓢泼大雨,客栈里边挤满了避雨的人。 小厮看着外边越来越大的雨,不觉有些担心:“二少爷,这雨是越发的大了,也不知道今儿能不能回京了。”因着二少夫人怀相不好,二少爷特地去了苏州找明方大师为二少夫人和两位小主子批命,按说昨天就该到京了,只是因为这雨,已经在路上耽搁了许久。 陶笙摇摇头,即使和那么多人挤在一小间客栈里,也掩盖不住他温润的气质:“下了两天了,该是会停了吧。” 边上的护卫拧眉:“二少爷,要不今天就在这客栈歇一晚吧?” 第354章 大雨 外边那么大的雨,要是因赶路连累少爷受凉,那就得不偿失了。 小厮撇撇嘴,心道少爷怎么会在这里歇,家里二少夫人都快生了,要不是因着雨太大,估计少爷早恨不得马上就回去了。 果然,陶笙拒绝了护卫的提议:“晚上这雨估计会停,到时我们快马加鞭很快就能回京了。” 小厮忙附和陶笙:“是呢!指不定这会子夫人和二少夫人在家里头多急呢!要是二少爷回去晚了,说不定小小姐和小少爷都出生了呢!” 提到心爱的妻子和即将出世的儿子女儿,陶笙便再忍不住:“就你嘴快!生孩子哪是一会儿就能生的!”嘴上这般说着,面上却有些着急,看着外边的大雨哗哗哗的下着。 雨势不见小,陶笙不知怎的,心里开始慌乱起来:“这雨要是停下就好了!” 话落,就见雨慢慢变小,逐渐开始停住,小厮看的目瞪口呆:“二少爷,您可真是神仙呐!” 陶笙笑着拍拍他的脑袋:“胡说什么!你家少爷要是神仙还会被困在这儿?快去把帐结了。” 小厮听命跟店家结了帐,跟着陶笙和一群护卫浩浩荡荡往京中去了。 京城镇国公府 “夫人夫人!稳婆说二少夫人才开了六指,还得有的会!”丫鬟垂头跟镇国公夫人禀报着。 看着出出进进的丫鬟端着一盆盆血水,镇国公夫人这个生养过两个孩子的人也不觉有些怕,抓着身旁嬷嬷的手:“嬷嬷,你说,这依依会不会有事啊?” 嬷嬷轻声安慰着:“不会的,不会的,二少夫人怀的龙凤胎,有大福气呢!” “哦是是是!瞧我这张嘴,龙凤胎可是大吉!依依一定会没事儿的!”镇国公夫人念叨了几句佛号,那边有人禀报世子夫人和大公子来了镇国公夫人忙吩咐让他们进来。 看着大儿媳怀里的孙子,镇国公夫人心里才算好受些:“宓儿,这产房污秽,怎的带了然儿过来。” 世子夫人笑着打岔:“母亲可不知道,是您孙子吵着要来见弟弟妹妹呢!”还不满两岁的陶然听着母亲这般说,倒也跟着讲了两句大家听不懂的话。 镇国公夫人把大孙子抱在怀里,听着产房里一声高过一声的叫喊心里着急便开始数落人:“真是急死个人了!进去那么半天,那些婆子是干什么吃的,依依都叫成这样了,怎么还不生!”说完婆子开始念叨儿子:“璟逸也真是!媳妇都快生了,还跑苏州干什么!” 世子夫人掐着儿子的脸逗镇国公夫人:“母亲这话我可不爱听!弟妹这才进去半天不到,我当初生然儿可是在产房呆了一天呢!更何况弟妹这是两个孩子,要是比我快,那我可不依!” 镇国公夫人拍下她虐待孙子的手:“多大了还这般孩子气!生孩子那是能比的吗?”嘴里说着训斥的话,面上确实松了很多,边上的嬷嬷这才缓了口气,对着世子夫人轻轻行了一礼。 这边刚缓解不少,垂花门处听见禀报声:“二少爷回来了!”就见急匆匆的陶笙一股脑儿的冲进来,连礼也顾不上行礼,探着头往里边看:“母亲,依依怎么样了?不是说是后天才会生吗?”说着便要往产房里头去。 镇国公夫人忙让人拦住:“女人生产的事哪里有个准头!你也是,一身泥垢,别往里头去,先去梳洗一番,待依依好了再进去” 世子夫人插话道:“二弟也真是,跑那么急,仔细吓着你儿子闺女!”陶笙冲她笑笑:“大嫂惯会打趣我。”正准备听母亲话下去洗漱,就听里头婴儿的哭声响起,还不待反应,就有一婆子冲出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夫人,夫人,不好啦……”陶笙一把抓起婆子,原先的温润全都不见:“怎么不好了?你快说啊!”婆子被勒得喘不上气,世子夫人忙让人拉开陶笙:“你这婆子好好的讲什么丧气话!” 婆子伏身一个接一个磕着头:“是小姐,小姐出生就没了呼吸啊!”还没等她说完,那边陶笙已经挣脱了众人,往产房里头去了。 他看见他妻子躺在床上,边上丫鬟抱着一个哭不停的婴儿,而妻子的枕边,放着一个小小的包裹。 ‘哐当’镇国公府二少爷跌倒在地,周围的丫鬟婆子跪了一地。“陶笙,陶笙……”听见妻子喊他,陶笙忙过去握住妻子满是汗渍的手:“依依依依,我在呢。” “你抱抱她,抱抱她,她还活着!”韩依依哭喊着,双手死死抓着陶笙的衣袖,他听言把那个小小的包裹抱起来:“还活着,还活着的。” 周围的丫鬟婆子们都低下头去,大气不敢出。陶笙抱着这小小的没了呼吸的女儿:“依依她还活着!” 就在这时一阵弱弱的婴儿哭声响起。 “夫人夫人!大喜啊,二少夫人平安产下一对龙凤胎!”有婆子向镇国公夫人报喜,镇国公夫人原本在听说孙女儿没了的时候一下子软到在地上,这会子听见说好好的,心里头就舒了口气念了几句佛号:“赏!重重的赏!”满府都是下人此起彼伏的恭贺声。 “母亲,明方大师给两个孩子起了名字,男孩儿名煦,女孩儿名夭。”陶笙抱着女儿坐在妻子床边与镇国公夫人说道,韩依依因为生产的疲累已经睡过去了。 “可是这女儿名夭是不是有些不妥啊?”镇国公夫人抱着小孙子坐在一旁。 陶笙摇摇头:“明方大师说她会生来体弱,名夭可躲过一些灾祸,我原是不信的,可现在看来,还是就叫这个名字吧,艳艳不如锦,夭夭桃未可,我看挺好” “好好好,可是这小名啊,母亲早就取好了,就叫娇娇儿,咱们镇国公府的娇娇儿!” 陶夭想着温润的爹爹,慈爱的祖母,心想原来大人也会出错啊,自己就是陶夭,艳艳不如锦,夭夭桃未可的夭。 第355章 郡主 拔步床上是粉色芸纱幔,轻盈又朦胧。对面一人高的西洋镜里印着女子隐隐绰绰的身影,靠在床头迎枕上,满头青丝洒落。 “折露。”幔帐里的女子唤了一声,娇糯的声音里带着许久不曾张口的喑哑。 雕花木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又合上,随之进来的是急促又不失规矩的青衣婢女。她看着挑开幔帐的那只素白的小手,一双杏眼又红又肿,眸光往上,果然见着了那张过分惨白的小脸。 这张脸一路上是透着绝望的,从听到消息的那刻,原本玉雪可爱的人就成了深闺怨女的模样。 婢女颤着手,将幔帐挂起,随后伸手去想扶拔步床上的女孩儿起身,却又突然想到了什么,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郡主…” 她对不起王妃的嘱托,对不起王妃的恩情!她没照顾好郡主……婢女垂着头,身子轻轻颤抖,却依旧跪的端正笔直,让人挑不出错处。 偌大的房间内充斥着悲寂的味道,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呢?大概就是雪地独行的孩儿触碰着冰凉的积雪一般吧,薄凉又难受。小郡主皱了皱鼻子,漂亮的星眸盯着绣满汀兰的帐子,地上的婢女不再开口。 “折露,都过去了吧?母妃也不希望我过不去的。”忽的,小郡主坐起身来,小巧的脚丫踏在床前的矮几上,她像是在问地上的婢女,又像是在问她自己。 这问题太突兀了,生生将婢女喉咙里酝酿了百遍的安慰话语给堵了回去。从出发上燕京也有十来日了,郡主从不开口,像个木头人一般任由她们如何哭喊也是呆呆木木的,失了魂。 现在好容易开口了,可她要怎么回答郡主呢?过去,丧失双亲之痛如何能说过去?但是若过不去,郡主又该如何?婢女交叠在膝头上的双手忍不住紧了紧。 好在小郡主也不让她回答,只自己下了榻,取了一旁的外裳搭在肩上,小小一团的身子因为猛然噩耗与日夜不断的兼程而愈发羸弱,一张娇嫩苍白的脸上写满无助,但那双漂亮的星眸里边却沉淀着让人难以捉摸的情绪。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十二岁的年纪,满头青丝曳地,不施粉黛也露风华。真是个好年纪呢,没有死,她还在从江南上燕京的路上,一切都还来得及。可不正是个好年纪吗? 这般想着,小郡主忍不住勾了勾唇角,镜中的人儿笑容初显,端的是满面风华。 “父王和母妃一定不希望我继续消沉。毕竟,我长安王府,不能退!”她转过身子,微微蹲下来,那双异常漂亮的星眸定定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婢女。 “我大齐子民不屑逃避,我长安王府的人,更不能逃!”婢女抬头看着她,仿佛看见了那日城楼上一身素衣的女子,脚下踏的是断臂残肢,血红的颜色染在裙边,斑斑驳驳。 混战过后的城楼上满是血腥味,满天的霞光仿佛要吞没这里的一切。“去吧,折露。带着汀汀去燕京,你要告诉她,长安王府,不能退!”女子将头上的发簪取下,沉黑的乌木簪子以金线绘凤案,印着她恬静而无谓的面庞。 这是晋北军令!折露扬起袖子狠狠抹了把脸,再不复方才的柔弱。“末将听令!” 小郡主咻的笑了,很是明媚娇艳的笑容,一双星眸映衬着她微红的面颊,十二岁果真是个好年纪。“服侍我梳洗吧,耽搁了上京可是会被圣上怪罪的。”她将手伸向地上的婢女,这是她的母妃留给她的依仗,她的折露。 隔间外是粉珠串成的帘子,一点点坠下来,虽然是在行路中匆忙挂上的,但也足以见其人精细。三十上下的女子拿着针线坐在里头,手上是一副刚刚起了头的刺绣,七歪八扭,看不出什么。 她绣了几针,偶尔抬眼看着窗外,三月阳春的季节里这太阳也还是有些凉意。“待到了京里,也是四月份了。”喃喃的语调听不出情感,咯吱一声轻响,她将线头咬断。 有人掀了帘子进来,步履匆匆。女子放下刺绣,转头看着这进来的人,“如何了?还是不肯说话?”这孩子也还真是倔。 “嬷嬷,好了。正唤了折露姑娘伺候呢,听着倒是有说有笑了。”答话的是个婢女,她对着上首的女子行了礼,声音里透着些惊喜。 啧,原以为这是要闹到上京去呢!终究是想明白了……女子笑了笑,温声吩咐着婢女,“去让驿馆的做两道江南口味的点心送去。” “是。”那婢女应了,忙要退下。 “等等,还是做道瘦肉粥和嫩豆腐送过去吧。”那女子似乎想到了什么,又吩咐了一次。 婢女应了,见她不再开口,便行礼退下。 珠帘被人掀起,又是一番摇动。这室内又只剩女子一人,她将刺绣拿起来,接着方才的地方引了针,三下两下,金线翻飞,白色的绢布上隐隐有两字浮现。 “想不明白又如何,终究是要去的。”不用僵着,倒是免了受罪。女子摇了摇脑袋,越发专注地盯着手中的刺绣。 沉黑的乌木簪子被插入发间,将满头青丝牢牢固定。小郡主用手抚了抚额前的碎发,她正值鲜艳的年纪,却因为双亲痛亡而一身绫布白衣,也戴不得过多首饰。 “母妃只留下了这簪子吗?”她看向身旁的折露,语气里透着浓浓的哀伤。 这还是接到王妃战死的消息后小郡主第一次开口问关于王妃的死,折露原本想了很多次的话却在面对着那双漂亮的星眸时候不知道从何开口,最终只能涨红着脸,低低应了一声是。 “母妃,她该是不怕的。”小郡主抚了抚头上的乌木簪子,手心里微微有些湿润。… 那么多的兵将,那么多的百姓,王妃怎么会怕呢?折露咬着唇,要是再多撑一会儿就好了,多撑一会儿,等援兵来了,王妃是不是就…… 小郡主看她一眼,面前这个有些柔弱的姑娘,是陪着母妃征战沙场的将官,也是送她上京的亲信。“不会的,不会来的。” 她说的没头没尾,折露却懂她的意思。忍了这么久的眼泪最终还是掉了下来,砸在缎面的绣鞋上,晕开了一片。 身子猛地一弯,有人将她搂在了怀里,有些笨拙地抚着她的背,“母妃一直都清楚的,父王和王兄也是。我也是。”小郡主还有些稚嫩的声音在折露耳边回响。 是了,大家都知道的,晋北的长安王府都知道的……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啊?折露想不明白,也不敢去想。 “郡主,奴婢一定会护好你的。”她将小郡主搂在怀中,语调平稳却又坚定。 第356章 言论 屋子里的银丝炭在方炉中燃着,听不见丝毫声响。端坐上首的小郡主放下手中的文书,眼底的情绪涌动。“这么快就败了?”她问站在一旁的折露。 消息是方才驻守晋北的旧军送来的,虽然长安王去了,晋北军也在与金人的对抗中折损不少,却也依旧是朝廷的心腹大患。不过那边顾着名声,总不会赶尽杀绝的,至少现在是不会的。 “撑了三年,柳州也终究是守不住了。”折露端了蜜水递给她,小郡主一向爱甜的。 她抿了口白瓷茶盏中兑了花蜜的水,眉头轻轻拢了拢,很快又将蜜水搁在一旁。“倒也不知究竟是要干什么了。” 谁又知道呢?折露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守了这么久的地方,说不要,就不要了。这人啊,究竟是在想什么。 “这才登基三年,北地十三郡就送了三郡出去,先皇要是知道了,得从皇陵中跳起来掐死他吧?”小郡主摸着脑袋上沉黑的乌木簪子,说出的话隐隐有些幸灾乐祸。 折露忙捂了她的嘴,现在不比从前,有些话说不得。 “怕什么,圣上最是英明,不会与我这个失了双亲的外姓郡主计较的。谁让咱们陛下,是位仁君呢?”小郡主拍掉她的手,合了合掌,似乎真的是童言无忌。 小郡主与以前不一样了,但她又不知道究竟哪里不同,好像胆子更大了,也对战事朝政更加上心了。许是因为没了长辈庇佑吧,折露给她理了理衣襟,轻轻叹了口气,但也不去拦着不让她说这些话了。 文书被小郡主随意放在身旁,上面朱红色的字迹透着些凉意,她扫了一眼,便重重将文书合上。“明日一早,启程。” 启程,入京。 窗外的风吹进来,将那文书刷刷吹起,朱红色的字迹浮现——三月三日,柳州城破,守城知州方均、镇国将军符毕并顺义军全军覆没。 短短三十余字,描述的却是三万多人的性命。 小郡主闭了闭眼,仿佛又听到了那天有人在她耳边哭喊着,她们说晋北军败了,因为不听圣命一意孤行守城的长安王与世子也去了,王妃等不到援军,领着最后的人与金人对抗,最终坠死城楼…… “郡主!郡主不好了……王妃,王妃去了!”有些尖利的声音在她耳边徘徊着,她什么都看不清,眼前是慌慌乱乱的衣裙下摆,并着悲戚的哭喊声。 传旨的太监满脸怜惜,阴柔的眼底却隐隐有着不屑。“圣上仁慈,念在长安王一心为国、战死沙场,特此不追究其违抗圣命之过,吩咐杂家请王爷王妃与世子的灵柩入京以国礼入葬……” 啧,真是仁君呢。小郡主睁开眼睛,星眸灿烂不见哀伤,她修剪的齐整圆润的指甲嘚嘚地敲在桌上,一下又一下。 “该好好向圣上与太后娘娘道谢,毕竟国礼入葬,开国以来还只是第二次呢。这可是给长安王府,给我安家的大体面。”她极认真地说着。 那文书被折露拾起,装进了一旁漆金的木匣中,而后又在匣子上按了按,听见清脆地一声响,这才好生收起来。 小郡主看她收拾行李,颇有些无聊。三步并作两步跳到窗边,顺着开了半边的窗户往外头看,这里是江南附近的驿馆,周围倒是热闹的。 江南富庶,便是在这乱世之中,也隐隐透着富贵气。她低头看着底下来往的行人,外边还有些摊贩摆了东西卖,不过是些小玩意儿,却做的精巧。 折露自然是看到了,也不拦着,只当她孩子心性,便与她说道,“郡主要不要出去看看?明儿才启程,今天也没事做。”出去散散心也好,至少比闷在屋中要好。 却不想小郡主丝毫没犹豫的拒绝了,她将窗户关上,又坐回自己方才的位置,晃着一双白嫩的小脚丫,“不,我们有事做,很重要的事。” 离这三间房的一处住所里,房门正敞开着,一身宫装的女子隔着珠帘坐在里头听着婢女说事,外头的小丫头匆匆进来,规规矩矩地行礼:“嬷嬷,郡主说明儿可以启程了。” 上头宫装的女子微微颔首,温润的眸子看向底下的婢女。“郡主可有什么交代?”那婢女笑语盈盈地问小丫头。 “郡主让奴婢多谢乐嬷嬷的粥,说晋北那边一贯是喜欢这口味的,郡主先前还担心再吃不上了呢。现在一想,倒觉得不是那么放不下了。”小丫头想了一会儿,这才俯身回答。 婢女笑着将她送了出去,手上带着的碧玉镯子转眼就到了小丫头纤细的胳膊上,她拍了拍惶惶不安的小丫头,笑容亲切:“郡主一路上京,再加上王爷王妃新逝,心情难免不好。你们可得多花点心思,莫要让郡主过度劳累。有什么事儿可得说一声,嬷嬷也盼着为郡主分忧呢!” 碧玉镯子清透水润,一看就是好东西。小丫头欢喜地点点头,忙不迭应了,“谨遵姐姐教诲,奴婢们一定好好伺候郡主。” 婢女拍了拍她的手,看着小丫头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这才敛了笑容转身回了内室。 “嬷嬷,可要奴婢过去一趟?”婢女掀了帘子进来,恭敬地伏了身子问。 宫装的女子正翻着一本舆图看,水葱般的手指在上头划着,闻言挥了挥手,声音依旧温润:“不必,让锦衣卫的人撤了吧。” 人都想明白了,也不会出什么大事。婢女低声应了,缓步退下。 待珠帘不再晃动,上首的女子从一旁拿起一副刚绣不久的针线,手指在舆图上点了点,一边引针一边喃喃道:“俞城,晋北,柳州……” 她将手指缓缓往下移,最终停在柳州西北面的一处,“月渊城。”北地十三郡,终究是护不住了! 沉沉地闭了眼,女子原本温润的面庞隐隐透着些严厉。她想着方才小丫头回禀的话,不由感慨,真是个聪明的孩子,不愧是楚妤的女儿!借着这样一句话,自己若还让锦衣卫的人守着她,那可就没什么借口了! 像是叹息一般,女子倒在软垫上深吸了口气,胸口的沉闷感依旧挥之不去,她按了按眉间,轻声吩咐道:“去回了主上,潺烟郡主已稳。” 原本只她一人的房间里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个男子,一身黑衣,只露出一双眼,听见女子的话便立即点头,随后又跃上房梁消失不见。 第357章 拖着 这事情仿佛一直在拖着,像是梓华刻意回避一般。洛书这时候就看不懂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明是梓华想要求妖心,现在却一个字也不提吗? 越是这般,越叫洛书觉得,这地方危险重重。倒也不是说自身有什么危险,只是联想到先前那个小丫头说的话,再一看如今梓华的模样,洛书便觉得这事不能善终了。 她也没有太多的时间与梓华一直耗下去,说了几次以后,便开始有些不耐的模样,“我这次过来到底是为了什么,梓华你当比我更清楚才是。倘若不需要我,也大可以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这句话堵了梓华满口无言,她凸起的脸颊上有一丝无措,似乎没想过一向很好说话的洛书这次却格外的不配合她的这出戏。 说实在的,若是放在从前,洛书耐心多得很,况且她又是个贪玩的性子,多与他们周旋周旋,倒也不是那么困难。可是方才在天界的时候,洛书便已经周旋的累了,现在再不想这么弯弯绕绕的。 再加上这地方说是用灵力所创造的幻境,可是洛书却也能一眼看出来不尽然如此。起码现在跟在梓华身边伺候的这几个,都是些不死人。 很明显,梓华在来此之前没有跟洛书交代完所有的情况。洛书是有些生气的,虽然是收了东西,也符合规矩,可是从来没有人如梓华这般,什么都瞒着。 要知道,洛书这生意做的,可算是不容易。一个不小心,双方都得遭天谴。在找到河图之前,洛书是不打算以身涉险的。所以对于梓华这种隐瞒,她心底隐隐便有几分厌烦。 这里也不需要刻意隐藏情绪,洛书也并不觉得有什么好隐藏的,也就什么都摆在了脸上。 梓华自然不傻,明白她话中的意思,也知道洛书已经尽力不把话给说破了,可是她却似乎有着自己的打算,即便已经看出来洛书的不耐,却依旧笑意盈盈地说着其他话题,“瞧你,不过是耽搁一会儿,便生气了,这么多年不见,却也还生我的气不成?” 她伸出手来,两只手握着洛书,一副她在闹脾气的模样。 洛书喉咙一哽,明白清楚了,这人一定不想在此刻说写个。再一转眼眸,看见这屋子里的婢女们都低着头,看不见表情,一副自己不存在的模样,而那个凡人扶苏呢?正垂眸看着握在他两只手中的茶盏。 这般看来,这两个人都是各怀心思,偏生又要刻意瞒着对方,做个哑巴状态,洛书是不想理他们二人这种把戏的,可是她人都已经来了这里,又接了生意,自然是想快些解决了好回家的。所以也不客气了,碰的一声将茶盏放在桌上,“我可不是当真来玩耍的,梓华。答应你那件事情,纯属是因为与你曾共事过而已,倘若一定要不讲这点情分,我大可以现在便走。” 洛书抬了眼眸看过去,眼神里分明写着信不信再拖下去我就立马离开。 两边的婢女只是将头埋得更低了些,扶苏握着茶盏的手指动了动,却也没有说什么。 梓华这时候笑意已经有些僵硬,却依旧是以一种打岔的语调道,“好好好,知道你不是下凡来玩儿的,我们这儿也留不得你。不过,还是得歇一会儿的,有什么事情,过会子进去说,可要的?” 分明已经将话都讲的如此清楚了,偏她要装做个什么都不晓得的模样。洛书一看就来气,可是到底念着自己答应过她,不会主动揭开这件事情,也只能将火气往肚子里咽下去。 虽然没有真正的的生气出来,可是脸色到底也变了。 只要不是个白痴,此刻都能看出来围绕在几个人之间的氛围隐隐有些不对劲了。 梓华却也没有解释,只仿佛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交流,依旧笑意盈盈,“咱们许久未见,说来我可想念你了,偏你在天界去,我也不敢上去找你。” 撒谎!洛书面上不漏声色,可是心底却已经将梓华的话语都给评论一番。这话也就是说,洛书是长年累月呆在天界里的,所以梓华不敢去见她。 依洛书看,只怕是为了防止身边那个一言不发的凡人起疑心罢了。果然,梓华在说完这句话后,又对着身旁的扶苏放轻了生音道,“洛书是个有趣的,下棋投壶都好,你大可以与她一块儿比试比试。” “哦?如此甚好。那可就得麻烦这位姑娘多多指教了。”那扶苏终于抬起头来,洛书注意到他的脸色不同于一般的凡人,面皮又薄,此刻他的脸映在烛火底下,只能看见底下暴露的青筋。那东西还在微微跳动着…… 虽然面色不太好,可是却也不能掩盖了他自身的精致,那通身的气派。当真是一个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了。 只是微微地一个抬眸,却也别有一种滋味。洛书看着,不知怎么的就想起来御玖,虽然两个人一点儿也不像……可是这个凡人身上却似乎与御玖有着同样的气息呢…… 这个想法出现在脑海里时,洛书自己也吓了一跳。就算知道了这里的人大部分是灵力所化,只有府里头的才是不死人,可是洛书从未去猜想过这人与妖界会有什么关系! 洛书想着,也就自然而然的放出了灵力来,想要去探探这人的修为。“雕虫小技,不足挂齿。指教不敢当。”然而探到的自然也只能是没什么东西了。 如果真的能扣这么简单就打听到的话只怕啧不用等到今天了么。虽然并不是什么良善角色,可是洛书倒是还挺喜欢下棋弹琴的,也许是因为觉得有趣,又也许是因为这东西能叫人冷静一些。 比如此刻,她在看不懂对面之人的态度,也就会没来由的担忧。“我家里头还有两张嘴巴等着你,你可得对我好一点!” 这话是对梓华说的,罢了又摆了摆手,“快些吧。” 第358章 害怕 正所谓怕什么来什么,洛书越怕这里耽误时间,梓华却好像是鼓足了气性一般,要将这时间给一只拖拉下去。 明明已经说到这里了,对面的人却依旧是一副听不懂的模样。“好好好,这不是刚刚用完膳吗,就算有什么话要说,可不是也得休息一下的?” 洛书只觉得心累,现在听着梓华讲话,莫名让她想到了凡间那些女子,尤其是宫里头的女子,也喜欢这样子打岔作混。但是人家那是为了活下去不得不这样子,梓华这又不是当真在宫里,这里的人谁不是靠着她的灵力而存活的呢? 她没必要去这样做。说白了,也不就是不想让这凡人知道吗?可是洛书不大明白,都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却也还有必要这样子一步步瞒得老老实实? 她一点都不信那个凡人,或者说,不是凡人也不知道是什么身份的扶苏,会一点儿也没觉察到不对劲之处。 事实也正如她所想的,当洛书转了目光去看扶苏的时候,那人也正看着她。说不清是什么样的一种眼神,只不过是轻轻地一撇,洛书却觉得他仿佛在警告自己。 说来可笑。两个上仙面对面坐在这里,却要被一个不知是什么身份的人给压制。洛书自嘲地勾了勾唇角,暗道当真是脾气好了许多,要是放在从前,只怕自己早就已经拍桌而起了。 “你也不用这般看我,我来这里,与你脱不开关系。与其怀疑我,倒不如你们将事情都讲开了,我好做生意,你们也不必这般绕弯子。”洛书一只手搭在案几上,随着讲话的声音轻轻敲着。 梓华忽而睁大了眸子,脸上的惊愕浮现出来,她很快的转头看了看自己身后的扶苏,见那人低着头,一副没听见的模样,又才转回来看着洛书,强行将那些惊愕给压下去,“洛书……” 洛书摆了摆手,“行了,我惯不喜欢这种。且不管你们要怎么办,只一个,”她一向懒散地身子忽而坐直了,一只手伸出来,直直指着梓华身后的那个人。“这个人,到底是个什么身份,你今儿得给我说清楚。” 啪啦一声,梓华手边的茶盏从案上滚落下去,自然是碎了一地的,那些茶水也晕成一潭。 两边留下来的婢女瞬间尽数跪下去,一人想要上前来收拾这残局,却听得一个好听的男声道,“不用收拾了,你们都下去吧。” 这屋子里瞬间安静了一会儿,又听得婢女们齐齐磕头谢恩道,“是。”一阵衣角摩挲的声响过后,几个婢女皆起身,低眉顺眼地往后头退去,又在出去以后,将那扇门给牢牢的关起来。 屋子里烛火幽幽地跳动,洛书借着这烛火看向他们二人,也只觉得看不清楚了。两个人的面孔都仿佛是蒙了一层雾气。 “我向来不喜欢插手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可是既然你已经来求了我,也请不要样样瞒着。”洛书尽量用一个很平和的语气说着。 老实说,在意识到这里迷题格外多得时候,洛书便有些不耐了,再加上梓华一直弯弯绕绕不肯据实相告,她这口火气也就再难忍下去。 不过与从前比起来,这次也还是多有收敛。 梓华看着她,似乎还想要一些挽回的余地,眸子里透出一抹哀求。洛书不明白,她怎么就这么怕伤害到那个凡人呢?依洛书看,那人的承受能力,只怕比梓华要强的多了。 可是到底曾经一起在天界共事过,又都是上古神器,她对梓华,总还是不能狠心。一见她满眼哀求,先前的一股火气又瞬间像是被浇了一盆水! “梓华!”她咬牙叫了一声这个名字。 眉目之间已经多了很多无奈。 梓华张了张口,似乎有很多话想说,可是最终也只是喊了洛书的名字。 她们二人相顾无言,谁都不能够率先打破僵局。 洛书的眼神移过去,见那个扶苏搁下茶盏,两只手交叉伏在腹前,依旧是垂眸着。“梓华,莫让她为难了。” 他的声音格外带了一种空灵,仿佛不是此间人。 洛书直直地看着他,“你倒是个聪明人。” 在这里耗着,确实很叫洛书为难。 梓华一听这话,仿佛全身的气都泄了,脸上漏出的无奈比洛书更甚,却也没有再度拦住,只是转头看了看身后的人,“扶苏……” 那人便抬起头来,那张脸过分的惨白,可是却也拦不住眉目间的柔意。“我没事。” 只是轻飘飘地三个字,却让梓华心甘情愿的败下阵来。洛书瞧着梓华不再阻拦,内心松了口气的同时,再看向那人,便更警觉一些。 “你知道我是谁?”她干脆不再去搭理梓华,只看着扶苏问话。因为但凡只要给她抓到一点空隙,她便会绕开这个话题去。 在洛书的眸子里,那人也抬了眼眸看过去,哪怕是对上洛书,也丝毫没有退却。“你既然与梓华来自同一地方,想必也是天上人。吾辈才疏学浅,道不出上仙真实身份。” 这人说话腔调奇奇怪怪的,洛书摆了摆手,“我与她不一样。不是什么天上人,只不过是为了糊弄你编造的而已。”她早就不是天上人了,自从下界以后,所有人几乎都忘了她还是个上仙。 既然天界的都已经不承认自己的身份,洛书也不想一直挂在嘴边。 那人没有丝毫情绪变化。 洛书只得自己接了话,“我来这里,尽数是为了你的。” “扶苏知道。”他说着,含笑看向梓华的方向,“想必是梓华去麻烦姑娘了。” 梓华有几分不知所措,却在骂人的目光里尽数咽了下去,终究没再如先前一般狡辩着。 洛书既然说了自己不是天上之人,他便也不再称呼其做上仙。 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愉快,现在看来,这人看的可比梓华清楚许多。“倒也算不上麻烦,我本就是做生意的人,既然接了生意,就有必要来一趟。” “她是怕伤了你而已。” 第359章 单独谈话 说的也是实话,梓华为何迟迟不肯说到正道上,还不就是为了照顾扶苏吗?虽然现在洛书看来,她对于这个扶苏的照顾未免有些多余了。 人家只是淡淡地笑着,眉眼间的云淡风轻直接将梓华的焦急都给堵了回去,但见那人朝着洛书点点头,也算是认同洛书那个说法了,“梓华既然请你来,定是提前说过了请求的,既然如此,还请姑娘有一说一便是了。” 这潜在意思也就是不用卖关子绕来绕去了。洛书是很开心的,不用再在这种无聊的事情上浪费时间,可是当视线扫过梓华的时候,却也知道这人还在担心着。 “我是无所谓的,梓华就不一样了。”终归,她还是没能够狠心直接撕开来讲。梓华在遇上这个凡人的时候,总是显得太过脆弱一些。 解铃还须系铃人,洛书把这个问题抛给那边的扶苏。 “梓华,无事的。我约摸也能猜出一些东西,我应该不只是活了一世吧?”扶苏说话的时候,尤其是对梓华说话的时候,眼底尽是化不开的柔情。 这般一个谦谦如玉的公子,难怪让梓华念念不忘了。 可是在此刻,却只能让梓华觉得心慌得很。她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忽而从位置上站起身来。三步并做两步走,至了扶苏跟前,一双眼睛里满是哀求,“扶苏,不要如此!” 她也说不清楚是为了什么,只是一想到自己面前这个含笑温婉的人会在不久之后永远消失在六界之中,便更加不愿意揭开这个残酷的事情。 扶苏坐在椅子上,伸出一只手来,梓华站在他的跟前,那修长的手指恰好能替她撩起耳侧垂落的发丝来,“我无碍的。已经活的够久了。” 最后一句话仿佛带了洒脱之意,却让梓华忽然间红了眼眶,她的两只手握住那只在自己耳畔的手来,眼睛里头的泪水再也憋不住,直直地往下砸着,脑袋也是摇了又摇,像是要拼命否定着什么,“不是的,不是的,你会好好的活下去,一定会的!” 梓华说完,不给扶苏说下一句话的机会,松开了手,而后转身向着洛书的方向而来。因为这用膳的堂里有些宽敞,她们二人是对坐着的,位置分别靠在两边的墙壁底下,所以这距离还是有一些的。 梓华快步走过去,在洛书开口之前,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那响声几乎是将洛书想好的所有话都给憋回去了,她只能眼睁睁看着梓华,就这么跪在自己身前,随后砰砰砰地磕头来。“你这是做什么?平白要让我受这份罪过!”洛书慌忙跳开,她与梓华本都是上仙位置,梓华算起来还比她年长,这般给她行大礼,只是叫洛书受了罪过而已!用凡人的话来说,这是折寿的! “洛书,求求你,救救他!求求你!”梓华含泪,每磕头一下,那地板上发出沉重的一声闷响,她紧接着便说这句话,重复了一遍又一遍。 “梓华!”身后扶苏的声音也不能够让她停下来。 洛书目瞪口呆了一会儿,很快便伸手去扶她,“你快起来!” 那人整个人的力气都用在了身子上,洛书拉她不动,便有些生气,“好好儿的,我也没说过什么,你一直拦着不让我盘问清楚,现在倒还这般动作。知道的,说你是个重情义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洛书多刻薄,对待曾经的好友也是这般,还要你跪下来求我!” 这话免不了有几分激人的意思了。果然,梓华还是吃这一套的,磕头停了下来,却也依旧跪在地上不起身,泪眼婆娑地看着洛书,“洛书,我梓华这一生,除了大帝,便只跪你一人!不是要归罪于你,实在是,梓华早已经穷途末路,别无他法了啊!” 她带着哭腔,一字一句说的撕心裂肺,眼泪一滴滴的流下来,将那身衣衫都给打湿了去。 洛书更加不知道要从何开口了,强行的扶起她,这次是用了灵力的,所以一下子将梓华从地上给提溜起来,又带了几分粗鲁地直接甩进旁边的位置里头,“但凡你是有心求我,就不要这样子来做!” 这不是拿她和盘古大帝做一类人了嘛!打死洛书,她也不敢担啊! 被甩了一下的梓华没有丝毫的清醒,只是不停地哭,一边哭一边摇头,说着没有办法了。 洛书这是头一次看见上仙哭成这种模样。当下也不知所措。原先一直不敢开口问,就是怕的这一出。 好在扶苏过来了,这个温润的公子很好脾气,他在梓华的椅子旁蹲下来,一手贴在梓华的脸上,“梓华,我是不曾怕过的。” 梓华就止了哭声,那泪眼朦胧的双眼看向他,满满地映着那人的面容,感受着那只略微冰凉的手心,只觉得内心更加悲意丛生,“扶苏,你不该如此的,是我一意孤行,是我害了你!” 她到现在为止,还是在全心为这个凡人考虑。 洛书就站在一旁,看着这两个人,她没有开口打断,只是眸子盯着扶苏的背影。 扶苏笑了笑,仿佛在哄一个不知事的孩子,“怎么会怪你呢?你已经尽量了啊。”他又悠悠地转过头来,看着洛书,问,“不知可否请姑娘与吾单独一叙?” 嘴上是用问的,可是他却已经明白的伸出手来指了指隔间,明摆着是不容许拒绝的。 这些凡人,当真是做惯了王公贵族。洛书心底说了一句,终究没有拒绝,而是深深看了梓华一眼,又道,“希望你是个聪明人。” 那扶苏抿唇,“但愿如此。”他起身来,两袖飘荡清风,又抚了抚梓华的发丝,“我与姑娘聊一聊,可好?” 梓华又能说一句不好吗?她只能眼睁睁看着扶苏走近隔间。不知为何,一股莫名的伤心之意顺着心头涌上来,让梓华不住的犯恶心。 她的泪眼直直看着隔间的方向,内心却是心慌意乱。 洛书先进来以后,丝毫不客气地坐在软榻上,又在看见那人跟进来以后,一挥手设下一道屏障。 第360章 困住 她这是防着梓华突然间闯进来。洛书再清楚不过了,倘若梓华一进来,那么她又得再浪费不少时间。 她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梓华一遇上这个扶苏,就好像是失了心一般的,成天除了担忧便是哭。洛书最受不了这个,就好像是听不得赤染丫头一直说着害怕一般。 尤其,这份感情放在一个比自己还要年长许多的上仙身上,她就更接受不来了。 所以在设下屏障以后,她又张望了会儿。 扶苏随后进来的,便不挑剔地坐在了离洛书有些距离的对面的椅子上,椅子是圆凳的,四支脚连做镂空状,看起来很稳当。 “姑娘不必担心,梓华不会进来的。”扶苏依旧如沐春风的声音响起来,他是那么的谦谦有礼。 洛书狐疑,“你怎么确定?”虽然有着屏障,可是梓华到底也是个上仙,倘若想要破开这屏障,也不是不可以的。 除非……洛书的眸子钉在他身上,仿佛要将他给烫出一个洞来。“你对梓华做了什么?” 她的一只手是搭在软榻上的。此刻也紧紧地握了起来。这还是头一次,让洛书觉得一个凡人,也会让自己心慌。 然而对面之人却只是微微地摇了摇头,声音也依旧如初,“姑娘放心,我是最不舍得叫她受伤的。”罢了他停顿一会儿子,许是看着洛书依旧对自己虎视眈眈,又接着补了一句,“想必姑娘也清楚吧,有梓华在,那就什么都说不清楚了。” 这个扶苏说话时的语气腔调,总是一副舒缓模样。洛书看着听着,也觉得这个人还是有那么一些可信的,所以紧握着的手便松开了,脸上也不再那么警惕,“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 说到这里,眼睛忽而往上一看,盯着扶苏的脸庞,“她是上仙,虽然耗损不少灵力,可是也绝非是一个凡人能够控制的。你究竟,是什么?” 扶苏弯了弯嘴角,像是在笑着,可是细细一看,却发现他的面庞上不见任何情绪。他抬起眼眸,宛若星辰大海一般深沉漂亮,“吾名扶苏,早就是天地间一抹亡魂。” “你骗人,”洛书盯着他瞳孔中自己的模样,“梓华早就将你的魂魄重新注入躯体,你倘若只是一普通地魂体,又怎么能够控制梓华?” “况且,”洛书往后一靠,随手抓起身旁的一个软枕,两只手一捏,听得一声惨叫,从那软枕里滚出来一个手指大小的玩意儿,从洛书脚边一直滚到扶苏的身侧,那小东西慌忙爬起来,藏进了扶苏的长衫底下。 洛书瞧着,便沉了声,“况且你这院子,可不是光靠梓华的灵力就足够的。”先前在外城的时候不觉得什么,只是在进入府邸以后,这种感觉便越发强烈了! 不晓得梓华是否有过怀疑,可是洛书却是绝对不相信的!这里的一切,怎么可能光凭灵力就构造出来么?倘若说那些不死人,类似那个小丫头一般的,是要依靠着梓华的灵力而不得不留下的,那么,那院子里的一切,假山,流水,小楼,甚至道路两旁的宫灯……还有,她手上握着的这个隐藏着精灵的软枕…… 洛书半眯起桃花眼,“我倒是没看出来,你这般不言不语的,到底有几分本事。瞒骗了梓华为你续命不说,还偷偷将不属于六界的东西隐匿于此,蓄养精灵,大批的不死人……你究竟是何方神圣呢?” 她想起来苻莘说过,记命卷轴上查不到这个叫扶苏的。原先还有几分怀疑,现在却是已经可以确定了,查不到,不怪梓华给他重新塑造躯体,也不怪谁的故意破坏,而是这人,根本就不属于六界! 他不仅不是人,甚至神仙妖魔鬼,任何东西都不是! 洛书盯着他,仿佛要从他的脸上读取到什么有用的信息,“梓华不知道受了你多少蒙骗,你怎么能够忍心么?看着她一次又一次为了你透支灵力,这次,更是为了挽救你的性命,铤而走险,不惜冒着被天界追捕的风险,到闲客居去求我。” 她忽而停下了话语,“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才能狠心成这般。” 洛书许是跟潞虞呆的久了,这下子说起话来仿佛语句里头自己带了棉针一般,但凡是个心性不坚定的,只怕早就被她说崩了去。可是对面那个着玄衣戴玉冠的男子,却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仿佛洛书说的不是他一般! 哟,可当真是脸皮厚得紧!洛书一想起来梓华为了他要死要活,就觉得生气,一方面气梓华自己不爱惜自己,一方面又气这个来路不明的东西糟蹋梓华的一片心意!你瞧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洛书几乎能听见自己咬着后槽牙的声音,“若不是梓华千般万般求我,我又与她同为神器,那真是办点儿也不想管你!” 梓华是被这人蒙蔽了双眼,可是洛书不是呀!洛书看的明明白白,眼前这个人不是什么凡人,更不是什么魂体,他身上没有灵力,可是却有一股莫名的气息……像是洪荒,又像是星海…… 他根本不需要梓华的救助!这个人明明能够自己救自己!洛书才不相信,来自六界之外的人,会这么白白等死! “姑娘,”那人一直等着洛书抱怨完了,才张口道,声音也依旧没有任何的起承转合,仿佛在说的是别人的事情,“你该是误会了。” “我误会了你什么!?”洛书一挑眉,漏出几分不耐来。 “姑娘说的不错,我确实来自六界之外。可是我并没有害梓华的心。正如方才所说,这世界上,我当是最不想看见她受伤的额。” 洛书本想一口气大骂一通,可是莫名的,心底却有个声音喊住她。不能冲动,不能冲动,她闭了闭眼睛,打算听听这个人的说法,“我也不是不讲道理,你且与我说一说,你究竟是什么?又为何,要将梓华困在这里?” 第361章 河图的消息 没错,是将梓华困在这里。原先她错怪了梓华,只以为梓华是将那些不死人的灵魂困在这里,可是现在看来,说不定这里的所有人,所有东西,都晓得事情的原本,独独一个梓华被瞒在其中。 亏得她还闹心愧疚,觉得自己是辜负了上天的人。却不想,是这里的人都辜负了她! 这样一想,那还当真是可怕的紧呢。 洛书觉得喉头有些哽咽,她竟然不知道要从何说起来,最终也只是宛若叹了口气般没有开口,睁着一双眸子等待着对面的回复。 “我不是困住她。只是不想看她一个人在天界。”那年轻的男子回答的理直气壮,没有丝毫的犹豫。 可是这番话却莫名叫洛书火大。“你觉得你将她留在这里就是好的吗?平白无故的消耗她的灵力。看着她为你一天天消瘦下去,难道就这么开心吗?” 洛书说到后来,竟然有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虽然这并不关乎她的事情,可是一想到梓华的模样,她就忍不住心疼。 明明当初那么骄傲的人儿,最终,却变成那种模样。当她在洛书面前跪下,苦苦哀求,那些眼泪就好像是一把重锤敲打着洛书的内心。 她一遍遍提醒着自己,不能够心软……心软当真是这世间最害人的东西。洛书不能够让自己也变成梓华那种模样。 一想到这个,便更加恨这个罪魁祸首了。洛书看向他,眸子里透出几分凶狠来,“如果不是答应了梓华,真是恨不能将你在这里打个魂飞魄散。” 可惜对面之人依旧没有任何动容,甚至说了句,“那可能要叫姑娘失望了。扶苏本就不属于六界,也不存在魂体这一说法。所以自然不可能是魂飞魄散的。” 他每次这般云淡风轻,就格外的叫洛书恨。“失望不失望倒是谈不上,可是你若是一直这么说话,我只怕自己忍不住直接送你回去。” 回去!?自然是从哪儿来回哪儿去的!洛书又一次握紧的拳头,这次是当真在气头上了。不是方才面对梓华时候怒其不争的气,而是一种当真想要动手的怒气。 好比在天界时候感觉到自己被所有人都瞒在鼓里的时候,洛书也是这般的想要揍人。 也许是洛书生气的面容叫他有几分良心发现,也许是觉得玩笑开到现在也差不多了,扶苏终归是加重了语气,不似方才那般无谓,“姑娘请见谅。扶苏一贯如此。但还有一事,不得不与姑娘商量。” 洛书深呼吸一口气,强忍住内心的暴动,她提醒自己,这是来做生意的,可不是来打架的。“你说。” “姑娘应该从梓华那儿听说了,扶苏活不了多久的。” 洛书嘲讽,“这不是骗人的吗?” 扶苏却看着洛书,格外真诚地摇了摇头,“不,她也许不大了解内情。可是我确实活不长久了。” 这个结果是出乎洛书的意料的,可是却莫名叫洛书觉得舒爽!怎么说呢,就好像是,看着仇家将要倒下一般,那心情,绝非痛快可以形容得了的! 咳咳!现在可不是这么想的时候!洛书赶忙扮正了心思,一脸严肃,“这是什么意思?” 她是当真没想到的,这个不属于六界之内的人,居然也会有性命不保的一天吗?或者说洛书一开始,就以为他是打着性命不保的名号来骗梓华的。至于为什么要如此做?洛书说不清楚。 所以对于扶苏口中的,他已经活不长久一句话,洛书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那扶苏却没有立刻接话,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洛书便等着他的回答,一只手搭在软榻上,总算舒展开来,一下又一下的拍打着缎面。她现在倒比方才要轻松不少。 “或许姑娘是否听过,九重天外更有一天的说法?”他斟酌了许久,语气里依旧含了一些不确定。 关于这个,洛书有些吃惊,她从未听过这个说法。可是若硬要说起来,梓华倒是与她提过,那个女娲补天处,是通向另一个世界的入口呢。 洛书有些迟疑地点点头,“我没有亲眼见过。若是放在从前。也没有听过。可是今儿来之前,梓华用一道消息与我换了救你一命的妖心,就是,女娲补天处既为通往另一个六界的入口。” 这个猜测,只能说是猜测而已。至今没人能够证明是怎么一回事。所以洛书也不确定,这个消息究竟与扶苏口中的九重天外天有没有关系。 按道理来说,应该是有的。 看得出来扶苏自己也不大确定。他听完洛书的话后,脸上的凝重也没有减轻多少,“倘若硬要说的话。那里应该也算一处入口。可是却不是通往九重天外天的。” 至于通向哪里的呢?扶苏没有说,可是从他紧抿的嘴唇来看,这事情绝不简单。洛书也警惕起来,身子不由得更加坐直了几分,“你好好说,这是怎么回事?你从哪里来的?” 她觉得面前这个人,既然来自六界之外,又说了什么九重天外天……那会不会,与诸多上神们的消失有什么关联?又或者是,河图…… 一想到河图两个字,洛书觉得自己的心跳似乎都快要停下来了。她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得到过河图的消息了……哪怕是只有一丝希望,哪怕是只有一点点的期待,她也想听一听…… 洛书满含期待的目光深深地看在他的身上,扶苏抬起眼眸正对上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在对方的眼底,扶苏轻轻摇了摇头,“梓华与我说过一些姑娘的事。您要找的人,与我并不是同一个来处。” 哦……洛书感觉失落,却又同时觉得松了口气一般。这种情绪是很莫名的,她来不及去整理,便听的扶苏的下一句话说,“虽然如此,可是却也偶然有幸,见过那位大人一次,在九重天外天。” “他……”洛书张了张口,多少的问题都浮在心头,最后什么也没问出口。 第362章 不需要 “姑娘放心吧。那位大人在九重天外天,自是一位举足轻重的人物。断不会受伤亦或者有生命危险。”扶苏在她问出来之前,便将自己所知道的都说了出来。 洛书听着,竟然觉得,并没有自己以为的那般激动。她微微颔首,仿佛在听一件不怎么重要的事情。意识到这点以后,洛书自己也吓了一跳! 她下凡万年,不就是为了找寻河图吗?为什么现在……“怎么去那个地方!”像是为了掩饰自己内心的变化,洛书忽而拔高了声音问道。 她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是扶苏没想到的,就连一向平静地扶苏都愣了愣,反应了一会儿子,才接着回答,“姑娘现在还去不到那个地方。目前来看,无论天时地利人和,都不是时机。” 这话正在洛书的预料之内,她很惊奇,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在初听闻河图的消息之后,所想到的居然不是要去找他! 这个心底的改变,让洛书心惊。她总觉得,自己这么些年来的坚持似乎都改变了…… 看着洛书脸色忽然暗下,扶苏便问了一句,“姑娘?” 直觉告诉洛书,偏题了,她现在可不是来解决自己的问题的时候。于是只好闭了闭眼睛,看样子有几分困倦,连说话也不如先前有力,“你的意思就是,你确实来自九重天外?” 好在扶苏是个聪明人,明白洛书不想在此刻继续方才的话题,也就点到为止,继而说着自己的事情,“确实如此。还请姑娘放心,之所以来这里,只因为家族预言之上,曾言,要是想让扶苏活命,就必须到这里来。” 这算是解释的很清楚了。 然而洛书心底依旧狐疑着,“家族!?”她对于扶苏口中的九重天外天没有一点儿的了解,因此扶苏的每一个字她都是有些怀疑的。 与其说她在听扶苏解释,倒不如说洛书是在一点点摸索对面这个男人的心思。 可是他到底是隐藏得太深了,洛书从他的言语表情里头什么都看不出来。对于洛书的疑问,他也只是平静地解释道,“天外天境,说来与这个地方也是一样的。不过不分六界,万物只存在于一个境界之内。虽如此,却也划分了许多的地域,以家族为派别,分守四方。吾辈确实名叫扶苏,属秦家一脉。” 家族分管四方,一境之内部分六界吗?洛书觉得那里当真是个混乱之地。 “正如姑娘所想,那地方确实不怎么太平。可是这六界分明的境界里头,难道就真的太平了吗?”一番反问轻巧而又直戳人内心。 洛书无法回答,这六界之内,确实是不怎么太平的。 “没有任何地方是真正太平的。”洛书说着,这句话是当初河图所说的。那时候天界与魔界相安无事,六界之内太平有象,洛书听到他的话时候,还笑他杞人忧天。 可是如今一想,也许,河图说的才是对的啊。洛书觉得,这也是为什么明明同时出自黄河洛水的两件神器,最后会分隔两界的原因吧。 大概她洛书,从来都只能看见表面吧。哪怕是什么预言未来之事,她也只能说个皮毛而已。 这样一来,她还当真是不配。不配去到那个地方。这般想的时候,洛书竟然觉得心底松了口气。仿佛一直悬挂着的大石头落地了。 扶苏似乎轻声笑了笑,“姑娘与那位大人说的一样呢。” 洛书的桃花眼里映出他的面容,“河图也这么说过吗?” 扶苏只是点头。 洛书抿唇,“别说我了。现在,主要是你的事情。” 她忽然间就不想提河图了。也不知道为什么。 扶苏不知道自己说错了哪句话让洛书不高兴了,可是一想到自己的事情,便也不好再去追究。“姑娘想知道的,扶苏都已经交代清楚。” 他说他来自另一个境界,为了活命来到这里。什么家族预言……洛书的一只手搭在软榻上,一下又一下的敲打着,指甲勾起软榻上铺设的丝绸,她便抬起手来,轻轻将那丝线给拿下来,借着光影,她能看清自己手心上泛起的金色。 “我说,”洛书盯着自己的掌心,“你觉得我会和梓华一样,呆呆傻傻地任由你欺骗吗?” 她说的很平静,甚至嘴角也跟着弯起来。 “姑娘这话……” 洛书放下手来,那双桃花眼眯起来,总带着一个危险的感觉。“你这地方的铺设摆件,样样都是古物。而且大多是成精了的古物。你说你为了活命而来,又何必这样子大费铺张。” 一个人活命,还要带着一堆精灵和不死人一起来吗?这干脆说是搬家也不为过了!先前洛书从软枕里抖落出一只精灵,刚刚又感受到了坐着的软垫下散发出来的灵力,那些散落在她掌心里的金光就是最好的证明。 而且依着洛书的判断,这里头的每一样东西,只怕年纪都要比潞虞更长几岁。虽然只是些灵力,可是灵力淳厚,已经快到普通仙家的境界了。 这么多东西聚在一起……洛书捻着指尖,看向扶苏的目光里更多了几分审视,“你究竟为何而来?” 她可不是梓华,白白被人家骗了这么久!不,或许应该说,梓华,是自愿的呢?明明知道对方在和自己说谎,可是还是要将这个谎言给延续下去……就好像扶苏,也明知道梓华在说谎,可是却也没有当面戳破……这两个人还真是一言难尽。 这都是题外话了,现在洛书只是盯着扶苏,等他的一个回答。 对面的男子垂了眼帘,盖住眸中情绪,那张苍白得过分的脸上能看清楚青筋和底下隐隐的血管……“这个问题,待上仙替我解决了性命之忧,再如实相告。” 他抬起眸子,又是一潭死水。 “我只答应了梓华,替她寻找妖心。不过那是要将你从一个凡人变成不死人来用的。可是我看你这府邸里那么多不死人,只怕,也不需要我去找一个妖心吧?” 第363章 熟客 三月初十,暖阳露,万物生。 小郡主挑了马车的窗帘往外看,可惜现在是在官道上,马蹄扬起阵阵黄沙,见不到什么好风景。可她还是很开心,嘴角一直挂着抹不去的笑。 十二岁的娇龄少女,浑身上下透着青艾的气息,那一身麻布重孝,越发将她衬得娇俏。盈盈一笑,微露半齿,满面春风再难挡。 对面似乎有人看过来,折露警觉地往外一瞥,却见着了一身改良过骑装的女子坐在马背上冲着她微微颔首,倒将她衬得太过小心翼翼。 小郡主放下帘子,招手让她过来,“不必担心,不会有事的。”将脑袋往折露怀里一靠,那些许的兰香味让人安心,小郡主蹭了蹭,仿佛昔日里母妃还在的时候。 折露心下微酸,王妃若是见到如今的小郡主,那该多欣慰。“郡主,折枝快来了,到时候让她给您做钗,比襄夷郡主戴的那种钗更好,折枝一定做的更漂亮。”她拍着小郡主的肩,一番话说的莫名。 小郡主却是懂得。 以前她不明白,为何同为郡主,自己还比襄夷高出一品,但那八宝凤头钗却唯有襄夷能戴?那时年少无知,缠着母妃硬要她给自己也打一支那般的钗,却第一次被母妃厉声拒绝,还被罚禁闭三日。 她哭着说母妃不疼她,她也不明白为何就是一支钗而已,母妃怎么就不能让她如愿以偿呢? 如今她是明白了,清楚明白。八宝凤头钗,皇家郡主的装备头面,不是她这个外姓郡主能够佩戴的。因为那是皇权的象征,即便长安王府掌握晋北,荣宠朝廷,却依旧是为人臣子,越矩一步,就是蔑视皇权,便是与天家作对! 可惜,她明白的实在太晚了! 小郡主阖眼,面上的笑容隐了下去,她抱着折露的双手渐渐收紧,指甲陷在掌心,外物穿入肉中的疼痛让她清醒了几分。“我不要凤头钗,不要了。” 她不要这份恩赏的凤头钗,她要的,是那恩赏之人的项上人头!“大齐皇室,我安锦梨,定让你们尝尝,什么叫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小郡主轻声呢喃。 折露听不清她的话,只能将小郡主往自己怀里带了带,这是长安王府最后一支血脉了。 马车之外,女子坐在黑色的惊帆宝马上,一袭改良过的暗色骑装贴身而又不失规矩,她看着那马车,一向温润的眼眸闪了闪。也不知道,这潺烟郡主究竟是如何想的。 “沉香。”女子招了招手,身后立刻有人骑马迎上,低眉顺眼地跟在她后面半步,静待吩咐。 “待会停车休息,你便过去伺候潺烟郡主。”女子握着缰绳,一番话说的不紧不慢。 名唤沉香的婢女应了,也不曾多开口问一句。 女子赞赏地看了她一眼,这几年选出来的人里头,沉香算是出色的。“郡主第一次进京,还是这般情况,礼仪规矩难免不懂,你多看着点。” 浮风起,尘埃扬,将那垂落的车帘卷起一角,露出素白的衣摆。女子只看一眼,心里的梗愈发难以忽略。“去吧,好生伺候郡主。” 楚妤,我这一生,都得为自己的轻狂来赎罪了。女子抚了抚额角,那里有一道疤痕,微微起伏,在莹白的肌肤上格外显眼。 她不知道,马车里的人也在看她。 小郡主看着马背上温润而潇洒的女子,心里边有恨,更多的却是感激。也许她是欠了母妃,但她所做的,早已超出还债的范围。“乐兮……” 折露正给她斟茶,听见声音顿时有些莫名。燕京派来接她们的女子,正是掌管宫中防卫的女官乐兮。这人出生江南乐家,最善谋术,与皇后一起长大,现在便陪在宫中做一名为嬷嬷实为皇后暗卫总领的女官。这些她们都晓得,但因为是宫中之人,便都不喜。 小郡主自然不例外。却不想现在竟然喊了乐嬷嬷的闺名!“郡主,可要奴婢唤乐嬷嬷上车来?”折露是不懂,却不想拂了小郡主的意思。 “不用,该见的时候,自然会见。”小郡主摆着脑袋,接过折露递给她的茶,上回她没喝蜜水,这次就被换成了清茶,折露的细腻永远这么贴心。 她捧着茶盏,滚烫的茶水盈氲着雾气,朦胧间遮住了她的双眸。 小郡主脑子里如海浪翻滚,从王妃战死城楼到自己惨死,不过短短五年,长安王府一脉便死绝了。这一切的一切,看似天公不作美,但实际上,又是谁在幕后主导? 这人为何要置长安王府于死地?他又是谁?小郡主虽恨极皇家,心里却格外清楚,凭太后皇帝的手段,绝不可能害王府至此! 那么这人…… “郡主,奴婢沉香,奉乐嬷嬷之命来照顾郡主。”车外响起女子平淡的嗓音,如三月春风过人耳畔。 折露身子一僵,却见小郡主已经唤了人进来。 清秀淡漠的女子,穿着普通的婢女宫装,眉间冷凝,一双柔荑白嫩无痕。 小郡主让她平身,客套了几句,便说乏了,沉香自然退下。 暗纹的车帘轻晃,车中只剩主仆二人。 “真是让人头疼。”她皱着眉,右手按着两侧的穴位,颇有些不耐。 折露一反常态的没有开口,只垂了眼眸不知在想何事。 “折露?”小郡主看着心腹蹙眉,都没听自己的话,忍不住用手捏了捏折露的脸。 嗯,手感不错! “郡主可吓死奴婢了!”折露被她这么一折腾,心里边想的事情也就断了,她却没法对跟前的玉人儿生气,只好笑着找了个话题。 小郡主眉眼弯弯地应着,只那双眸子里,又掀起了一番风雨。沉香,沉香……她念着这个名字,原本风起云涌的内心却突然寂静下来。 仿佛有什么东西一下子崩开,突如其来的感觉让小郡主有些不知所措。“会是你吗?”她轻酌了口清茶,茶香在唇齿间蔓延,充斥着整个口腔。 脑海里蓦然现出一人长身玉立的身影,白衣短笛,墨发玉冠,恍若谪仙。 那年春日正好,百花争艳,谪仙的公子对浑身脏兮兮的小郡主伸出手来,“郡主信微臣吗?”信吗?她不知道…… “咔嚓”一声脆响,身旁的折露惊得起身,抓着她鲜血淋漓的左手泪流满面,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口。 小郡主苍白着脸笑了笑,“我没事,一时恍惚而已。先帮我处理下伤口吧。”破碎的瓷片扎在她的掌心,刺痛的感觉让人冷汗直流。 她看着自己的左手,鲜红的血液总让人想起不好的东西。那些埋藏在心里的事又揭开来,一点一滴涌上心头。 折露小心翼翼帮她处理伤口,小郡主靠着迎枕,大口大口喘气,漂亮的星眸中一片迷茫。 是你吗?筠溪。 第364章 乱起 此时燕京 纷扬的梨花开满整个小院,春风起,梨花落。院中水榭之上,一人挽袖而坐,身前是汉白玉的棋盘。 啪嗒,那人落了一子,纤长秀气的手慢慢收回,对着水榭外颔首,立即有人弓身进来。 “公子,潺烟郡主还有十日便可入京。”来人垂首,禀报着方才收到的消息。 水榭中央的公子轻笑,抬手捻了一枚白子。“小郡主吗?记得是个可爱的女娃儿。”只不知道,入了京,她还是不是以前的潺烟郡主了。 汉白玉的棋盘之上,白子温和,黑子猛烈,那公子素手一落,便将局势翻转过来。“我倒是有些期待呢。” “右相大人,茹姑姑来了,奉皇后娘娘之命请大人入宫。” 公子应声而起,一身白衣恍若谪仙。满院梨花飞舞,将他的眉眼染上几分苍凉。“粤止啊,你家公子我,最不喜欢别人隐瞒。” 他说的缓慢,一字一句却像利剑般刺入先前禀报的人心头。噗通一声,骨头接触地面的声音格外清脆,“公子!”那人直挺挺跪了下去,却只吐出这两个字。 三月春风还稍带些凉意,公子用手抵着唇齿轻咳了几声,随后便往水榭外慢慢悠悠走去。外边早有人抱着御寒的衣物和小巧的暖炉等候。 水榭中只剩下粤止一人。 他看着自家公子翩若惊鸿的背影,原本惶恐的双瞳又渐渐坚定下来,垂落身侧的大掌紧紧握住,“公子,原谅属下这次不能遵命了。” 公子得活着!必须得活着!哪怕牺牲别人的性命也在所不惜。既然公子不愿动手,那,就让他来吧。粤止跪在原地,飘落的梨花缀满肩头。 又是一阵风吹过,扬起一院梨花。公子走在众人之前,拢了拢身上的皮裘,他抬眸,眸如点漆唇如樱瓣,只脸色有些苍白,却依旧是好颜色。“潺烟郡主……”恭候多时了。 “右相大人?”宫中来人见他不动,有些着急的提醒着。 公子淡然一笑,随着小厮的搀扶入了马车,厚重的车帘垂落,挡住那张如玉容颜。 恍惚之中又回到初见之时,小郡主方才过了周岁,坐在先皇的身旁玩着翻绳儿,他也还是弱冠少年。“水石潺湲,风竹相吞,炉烟方袅,草木自馨。郡主的封号,莫不就作,潺烟?”水兮潺潺生烟兮,当年的小郡主,总归还是回来了。 还会要多久呢?公子轻咳,他握在手中的娟帕上染了点点红迹。 燕京一片繁华热闹,与几十里外的贫瘠荒凉天然之别。 小郡主被人掺着下了马车,左手被折露捆得像个粽子。 她有些好笑又有些无奈,折露太紧张了些。“我都说没事儿了,何必让他们停下,怪耽误行程的。”她的左手被碎瓷片划伤,也就是看着恐怖,其实没多大影响。 可折露怎么舍得让小郡主再受罪呢?她不能再辜负王妃的嘱托了。“郡主莫怕,奴婢已经与乐嬷嬷说过了,她说会派人往宫里报信的。现在还是身子要紧。” 一边说着,折露一边替她加了件狐裘。 小郡主被她牵着,慢慢往驿站里头走去。虽然跟着大批兵将,可还是会有穿着褴褛的人扑上来,眼中透着祈求的光。 “这位小姐行行好吧!行行好吧!我已经好几日没吃东西了……” “小姐,小姐救救我的孩子吧,他快饿死了,我求求您救救他吧……” 撕心裂肺地哭声伴着驿馆驻官的呵斥声在小郡主耳边回荡,她皱了皱眉,停下往里迈的步子。折露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她不希望小郡主管这些。 虽然流民确实可怜,但,这不足以让小郡主以自身安危来犯险。更何况,现在的情况,谁知道那些流民是不是哪位大人的手笔呢? 一向听话的小郡主这次有些执拗,她挣开了折露,往回走了几步,原本跟在她身后的兵将们立即散开,驿馆的驻官挺着个大肚子,一脸献媚地凑上前来,“哟!真是扰了您的清静,这些贱民,哪里值得您多看一眼?下官这就赶他们走!” 这位可是一品郡主!虽然她那权侵朝野的爹死了,但还是有很多人想巴结呢!若是自己讨好了她,升官儿发财还不就是一句话儿的事!驻官心里的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却不料小郡主压根没看他一眼,直接略过他朝着边上的流民走去。 “大娘,起来吧。”方才被驻官推搡倒地的妇人抬头,只见身前的小姑娘穿着上好的狐裘,整个人好像天上下来的仙童一般。 而这仙童般的女孩子,却在这一片嘈杂中朝自己伸出了手。妇人呆愣着,小郡主已经触碰到了她的手。 “郡主!”折露试图阻止,却被人一把拦下。她转过头去,只见乐嬷嬷已经换了身寻常衣裳,手中的长剑刚好挡住自己的去路。 沉香上前两步轻挽住折露,看似搀扶实则制住了她,让她再难动作。 乐嬷嬷颔首,沉香立马点了折露的哑穴,任她如何挣扎也发不出声来。“本官也是为小郡主好。”那双温润地眸子看向折露,里边透着些许冷意。 而另一边,小郡主已经安抚好了周围流民的情绪,虽然仍有抽噎声,但却不若方才那般疯狂。“你们都是大齐的百姓,受乱世所困流亡至此,官府自会给你们相应的待遇。何必聚众闹事呢?”她立在那儿,瘦瘦小小的身子站在一群人中也依旧显目。 其中一个骨瘦如柴的男子指着她,声音中满是嘲讽。“官府?若是官府管我们,我的妻儿何至于饿死!甚至连个埋身之处都不曾有?”那男子说着,浑浊的眼眶里滴下几滴眼泪。 在场的流民大多感同身受。从皇帝将他们的故乡拱手相让给敌国开始,他们这群人就注定了不被世间所接纳!敌国将他们当畜生,而他们心心念念的大齐,却视他们如草芥,如耻辱! “谁愿意当流民?谁愿意做有家不能回的人?我们都是被逼的,都是被逼的!”不知道谁大着胆子吼了这么一句,原本安静的流民们又哭嚎起来。 小郡主寻声望去,那喊话的人早已混入流民之中。这些流民若真有这么大胆子闹事,也不会沦落至此,方才那喊话的,分明是想让自己牵扯进去!可即便知道如此,她也不能丢下流民不管。 驿馆驻官见小郡主久久不开口,便朝着兵将使了眼色,企图让人快些阻止这场无谓的骚乱,却遭到了乐嬷嬷一记眼刀,吓得那驻官瑟缩起来。 流民无人阻止,喊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大。“我们有什么错!为什么把一切都归结于我们?为什么啊!” “你们没错,错的不是你们。”小郡主哈了口气,用力搓着自己的右手。 “你们都是来自北地十三郡的人,受尽战乱之苦。而我与你们,是一样的。我是皇家亲封一品郡主,但我也是晋北长安王的嫡女安锦梨!”她缓缓举起那只被包成粽子的左手,将众人的视线都引了过来。 人群顿时一片哗然。晋北长安王府,除了十二岁的小郡主外,都战死沙场。流民们没想到,今日见到的,居然是战神的女儿。那小小的女娃儿举着左手,像是在宣誓,让人不由自主地安静下来。 小郡主深吸口气,视线在周围的人身上打转。兵将,驻官,婢女,乐嬷嬷,折露……最终停留在那群流民身上。“我与你们一样,失去了故乡,也失去了亲人。但我与你们又不一样,圣上仁心,给了我无与伦比的殊荣。” 她讲到这儿,嘴角轻轻扬起一抹笑容。“但,从今日开始,你们都会有地方住,有吃的东西,也有人给你们看病。可以穿暖身的衣服,也可以,像其他地方的人那般活着。” “因为,陛下是位仁君啊!”小郡主朝着乐嬷嬷眨了眨眼睛,分外狡猾的模样活像只偷腥的小狐狸。 第365章 安排 长安王府的小郡主开了口,说要给战地流民们提供衣食以及住处,这可为难了各地官员。可是没办法啊,人家拿的的皇帝做幌子,直把宣统帝夸的天上有地上无,若他们不做,那不就是否认了皇帝仁心的说法吗? 谁都知道,如今的宣统帝,最在乎的就是名声。 于是各地官员们纷纷出手,又是施粥又是搭建难民营,连带着把宣统帝的仁心大大夸赞了一番。 从北地而来的流民们数不胜数,将各地官府好一番折腾。而燕京此时也不太平。 宫内御书房 “好,真的是好得很呐!”虽然强做镇定,可声音中的恼恨依旧强烈。说话那人一身龙袍,面色发青地坐在上首,手中是加急送来的有关昨日潺烟郡主的事情。 烫金的信笺被他捏的皱起,随即狠狠往地上砸去,长袖卷起桌案上的茶盏滚落在地,好在这偌大的殿内除了他与太监总管冯遇外再无他人,不然他现在的模样,可与那个仁心温和的宣统帝一点儿都不像。 冯遇是个面皮白净的太监,细长的丹凤眼微挑,长的略显女相。对于眼前暴怒的宣统帝,他脸色依旧,单薄的身子立在离桌案不远的地方,方才摔落的茶盏正好在他的脚边,茶渍染了他的衣角。 见宣统帝还在动怒,冯遇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退。 “连个小丫头都收拾不了,朕白养你们了!一群蠢货,谁出的馊主意?还说什么让她来背锅,到头来还不是用朕的国库去给那些流民!”宣统帝越说越气,抓起旁边的和田玉镇纸便朝着冯遇扔过去。 那镇纸没有砸中冯遇,只堪堪擦着他的脚边而已。宣统帝的视线转了过来,直盯着他,那发红的眼眶让人浑身不适,就算是稳如冯遇,也不好再闭口不言。“是微臣之过,望陛下保重龙体。潺烟郡主如今什么都没了,待她入京,一切还不是陛下说了算吗?陛下何必动怒,如今各位王爷都等着抓您的纰漏,咱们可不能送上去自乱阵脚。” 冯遇的声音不似一般太监的尖利,与正常男子无二,甚至还多了些空灵。他说的缓慢,却字字句句戳在宣统帝的心头。不怪他这么年轻就做了太监总管,近身侍候皇帝,而且能以宦官之身参与政事,绝非等闲之辈。 原本暴怒的宣统帝竟然也恢复了平静。是啊,如今长安王府都没了,自己还会怕一个小丫头不成?真是被底下的蠢货刺激了,差点坏了大事!“你去一趟左相那儿,让他派人好好盯着晋北,再出一次乱子,朕拿他的命来抵。” 说罢他挥了挥手,仰躺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冯遇打了个响指,外头立刻有小太监推门而入,恭敬行礼过后便低头处理着方才被宣统帝摔了一地的狼籍。 小太监很快退下,殿内又只剩皇帝与冯遇。宣统帝坐在上首,金线所绣的龙袍用的是上好的云锦做底,流光溢彩美不自胜。而这身衣裳,就得用掉数十万白银。 冯遇目光微闪,弓身说道,“听闻皇后娘娘又召了右相大人入宫,微臣觉得,陛下可以一见呢。” 宣统帝不耐烦的摆了摆手,正要开口拒绝,话到嘴边又突然间想起什么,于是硬生生转了个弯,极不自在地应了。 “微臣这就去传召。”冯遇恭敬地行了礼,缓缓退下。 不过一刻钟时间,右相就被冯遇带到了御书房门前。二人一前一后,相谈甚欢的模样怎么都不像朝堂之上势同水火的两派首脑,反而更像世家公子踏春出游一般。 右相那身白衣飘逸若仙,只可惜走两步便喘得不行,他身边跟着的小厮忙拿出琉璃瓶放在右相鼻尖,待里边的药香起了舒缓的作用才缓缓移开。 右相掩着唇齿咳嗽几声,似乎极为抱歉。“让冯总管见笑了,筠某身子还是这么不争气。” 冯遇白净的面庞上满是笑意,微微拱手连道不敢。“右相大人乃大齐栋梁,卑职哪敢与您见笑?不过大人这身子骨确实差了些,长公主前些日子还求了国师大人,想为您看诊一番呢。” 长公主凰弦月心悦右相,在大齐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可神女有心襄王无意,这么些年过去,右相对长公主始终敬而远之,可苦了这位金枝玉叶,熬到二十有二的年纪,愣是不愿出嫁。 冯遇自不会替人做媒,他只是不想某些人太过自在而已。 “哟,这就到了,大人请,微臣在这儿候着。”眼见御书房的大门近在眼前,冯遇收了话,往后退了半步,示意右相进去。 右相颔首,交代了随身的小厮一句,便撩了袍子独自入殿。 御书房里燃着龙涎香,四方柱上漆了朱红色的漆,宣统帝坐在龙椅之上,青白的面上隐隐有着不耐。 “臣,筠溪见过陛下。”右相并没有跪下,只行了半礼,而后便自顾自退到一旁,完全不理会宣统帝的脸色难看。 上头宣统帝差点儿没拍案而起,可他不能,也不敢啊!莫说筠溪见君不必行跪礼是先皇定下的,只说筠家如今的地位,和筠溪他的本事,宣统帝也只能把火气往肚子里咽。 “右相身子大好了吧?皇后可没少跟朕念叨你。说你最近得了江湖神医的丹药,痊愈有望啊。”再气,再怒,宣统帝也还记着冯遇的话,现在还不是与筠溪彻底闹翻的时候。他嘴角扯了抹僵硬地笑,不冷不热地客套着。 筠溪却突然咳嗽起来,一声接一声,仿佛在打皇帝的脸。“劳陛下与姐姐记挂了,筠溪这身子,终究是不成气候。” 这像什么话!自己方才说他身子大好,他就来这么一出,可不是处处与自己作对吗?宣统帝脸色一沉,放在桌案上的手紧紧抓着一本奏折,看着筠溪的眼神恨不得将他活吞了。 “是吗?朕原本还打算,将长安王府小郡主进京的事交给你来安排呢,如今你身子不好,看来得换人了,要不就左相来吧……”宣统帝压下满心怒气,可话语间还是免不了透出几分来。 尤其在提到长安王府小郡主几个字时,那眼神阴沉得可怕。 筠溪默然,宣统帝话里话外的意思很明显,想让他接下这差事,至于为什么……筠溪看了眼手中染血的锦帕,点墨般的眸子里暗潮涌动。 最终,他缓缓行礼道,“微臣,接旨。”他接的,自然是安排小郡主入京之事的旨意。 见他应下,本就无心客套的宣统帝大手一挥,直接让人回家养病了。反正他目的达到了,也不爱看这病殃子的脸色! 筠溪如来时一般行礼,只眉宇间多了几分凝重。 待人退下以后,冯遇端了茶进来,上首宣统帝正心烦,胡乱饮了口茶,便拿着奏折看起来。 “陛下不必担心,右相既然接旨,就一定会好好安排的。”冯遇一语中的,没有一丝一毫多余的话。 宣统帝却依旧焦虑,这人太笨不好,可太聪明了也不好,筠溪,就是那种聪明过头的。“朕就是怕他安排得太好了些!” 这长安王府最后的小郡主,可是他手里最大的王牌! 冯遇无声地笑了笑,白净的面庞上满是无害。“陛下,您手里,可还有皇后娘娘呢。” 筠家嫡支,到如今只有俩人,一位是当朝右相筠溪,另一位,则是后宫之主,筠溪的长姐筠箬。 想到这点,宣统帝眉间的郁结总算散开了,那张还算清秀的脸上总算有了笑意。“是啊,朕才会是最后的赢家。冯遇啊冯遇,朕真庆幸,当初留下了你。” “陛下见笑了。” 第366章 信任 因为一句话而闹的举国上下不得安宁的小郡主早已经离开了那是非之地,临走前还不忘交代新上任的驿馆驻官好好对待流民。 “毕竟,陛下是位仁君嘛!”她说这句话的时候,那新来的官员一脸苦涩。他也是倒霉,居然就接了洪城的差事!这小郡主这么一闹腾,洪城可就成了流民的大居所了! 偏偏这位还一副无辜的样子!真是气死个人! 终于快入京了,此时的小郡主正独自躺在车中休息,翻来覆去难以入眠。她只好坐起身来,敲了敲车壁。 很快便有人在外头问道,“郡主可有吩咐?”虽然恭敬如常,却不是她熟悉的声音。 折露被乐嬷嬷以有事交代为由带出了马车,留给她的,只有一个沉香。小郡主倒不担心乐嬷嬷会对折露不利,只是面对沉香,她还做不到百无一漏,因此不愿让沉香坐到车厢来。 所以她如今便成了独自一人。 小郡主幽幽叹了口气,可能是那几年在地牢里呆怕了吧,如今一人在这车厢里头,竟然也会不自在。“沉香在吗?让她进来吧。” 一直避着也不是事儿,毕竟这是乐嬷嬷派来照顾自己的人,而且如今的她,除了折露,也就与沉香熟悉了。毕竟,那是前世跟了自己三年的人。 车帘很快被人掀开,来人一双柔荑纤细白嫩,面上不见情绪,正是沉香。她先给小郡主问了安,这才跪坐在一旁,垂头等着小郡主的吩咐。 马车是长安王在世时,特地请名匠设计的,因此这一路上小郡主都不曾吃过颠簸的苦头。只是这时,过于平静的车厢内,却让人格外难受。 沉香感觉到小郡主的视线在自己身上移动,明明是个十二岁的孩子,这目光中却仿佛带了箭一般,钉得人难以动弹。 “你,多大了?”等了许久,小郡主才慢悠悠开口,她用没受伤的右手抱着个大迎枕,巴掌大的小脸搭在上头。 “回郡主,奴婢今年一十有六。”沉香一板一眼地回道。 不论是姿态,或者礼数,都难从她身上挑出错来。最重要的是,沉香不会把情绪泄露出来,那张脸上永远看不出情绪。她此刻也是如此。 “哪里的人?为何进宫?家里人都还在吗?”小郡主眨巴着眼,一副恨不能刨出人家祖宗十八代的模样。 沉香面上不显,心底却松了口气。看来自己想多了,一个孩子,还是刚刚失了亲人庇佑的娇女,哪里来这么复杂的心思!对她这个外人带有几分不信任也是正常,慢慢就好了。 这般想着,她便将小郡主问的问题一个不落的答了。“回郡主,奴婢家是平洲的,四年前遭了天灾,家里人都没了,奴婢命好,遇见了当时的乐嬷嬷,她可怜奴婢便带奴婢进宫做了宫女。” 小郡主抱着迎枕的手不自觉勒紧了些,一张小脸上写满好奇。“那你为什么会来伺候我?”她一副怯生生的模样,好像怕别人会伤到她一般。 沉香回话的语气不自觉放松了些,面上也有所缓和。“乐嬷嬷怕小郡主不适应京中的规矩,这才派奴婢过来的。等入宫以后,奴婢会以教养姑姑的名义陪在郡主身边,待您对宫里的事有所了解,乐嬷嬷才会召奴婢回去。” 这算是交代了以后的事,也表明乐嬷嬷的立场是与小郡主一致的。 听了这话的小郡主似乎松了口气,苍白的小脸上扬了丝笑意,她伸手指着沉香腰间的一块玉牌,“这个是宫中的东西吗?” 沉香下意识用手挡住玉牌,抬头时视线与小郡主撞上,那视线里满满的好奇。“回郡主,这是奴婢家传的。当年天灾,家中钱财都没了,只有奴婢戴在身上的这块玉牌还在,也算个纪念吧。” 好一个家传呐!筠家的玉牌,怎么就成了沉香口中的家传了?小郡主看着面前不动声色的沉香,心里边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当年她怎么就没看出来呢?大齐的右相心计过人名满天下,又怎会将一个失势的郡主放在眼里? 除非,她身上有筠溪想要的东西! 久久不听小郡主开口,沉香忍不住抬头看了看,只见小郡主正发愣,一双星眸也不知道在看哪儿。 “郡主?” 小郡主回过神来,空洞的眼神扫过沉香,然后慢慢收回来。“给我沏茶吧。”她像是乏了,一骨碌地倒在软榻上,将脸捂在迎枕里,闷声说着。 耳旁传来轻巧地沏茶声,茶香混着车内的玉暖香涌进小郡主的鼻间。她睁着眼,瞳孔里映着眼前橙色的车壁,上头刻着精致的汀兰,墨色填痕,像仕女般优雅。 长安王妃最爱汀兰,因此小郡主的乳名便取了汀汀二字。 “汀汀,你看这是晋北,是我们的家。” “等到了腊月,让你王兄带你去马场骑马看雪,晋北的雪可比燕京漂亮多了。” “听话,答应母妃,不能跑出王府!” “母妃去找你父王和王兄,很快就回来的。” …… 小郡主侧着身子,脸上似乎有什么东西滑下来,湿湿热热的,顺着两颊滑到肩上,晕湿了她才换的衣裳。 原来,她还会哭啊。小郡主抬手抹了把脸,她还以为眼泪早就已经没有了呢。 她支起身子,怀中依旧是那只超大的迎枕。视线顺着沉香的手,移到茶具之上,再慢慢移到怀中的迎枕上。只有小郡主自己知道,她那双手,颤抖得不成样子。 此时沉香端了茶来,小心翼翼递给小郡主。 小郡主抿了口茶,这茶还有些烫口。“真苦。”像是嫌弃一般,小郡主把茶盏往沉香手中的托盘上一放,便倒在软榻上缩着身子。 她没空去品茶,因为脑海里全都被那如玉的身影霸占。 “郡主信微臣吗?”花丛之中,如玉的公子盈盈一笑,春景都失了颜色。 信?她能信吗!筠溪,你到底瞒了我多少事情?长安王府的事,你是不是也有参与?小郡主紧紧抓着迎枕,掌心的汗水浸湿了她碰到的地方。 若筠溪真的值得信任,那也许就不会有她这次重生了吧?小郡主闭了闭眼,所以,今生,她不再信任何人!她要的,欠她的,她都会靠自己,一点一点去拿回来! 而入京,将会是她,实现这些的第一步! 第367章 拒绝 他能掌控这么多的不死人,更能带了许多的精灵在对于他来说是个异世界的一个地方生活着,那肯定是不需要什么妖心的。 换句话说,如果当真如梓华所讲的,在这里消失不见的上仙们最后都去了扶苏的世界,那么那些神兽们呢?那些上古大妖们呢?应该也是同样的归宿了。 一样东西,总有些物以稀为贵的。倘若多了,就算是好东西,也难免要掉价几分。 所以洛书根本就不相信,面前这个男子居然会需要自己替他找寻妖心?退一万步来讲,就算这人当真是需要妖心的,只怕他自己动手,也早就找到了。 何必在这里与洛书浪费口水?洛书盯着他,有些搞不懂他到底要干什么。 “我闲客居向来有规矩,接一份报酬做一件事。梓华给了我报酬,可是这件事,我估摸着怕是做不了了。毕竟,你只将她骗得团团转了。”洛书接着道。 她的脸色本就不好,如今更是面无表情。要是说起来,梓华之所以去求自己,不就是因为这个人不与梓华说明白吗?不管是真是假,总而言之,梓华还是将面前这人当做一个凡人来看待的。 所以才会想尽办法要替他求一个妖心。 以洛书来看,只怕除了命不久矣,这人所有的一切都是瞒着梓华的。 果然,扶苏并没有否定洛书的话,也没有反驳什么,只是静默了一会儿,随即又道,“其实梓华与姑娘定下来的约定,也并不算违背。因为妖心,于我确实有用。只不过,不是一般的大妖之心。” 洛书眯了眯眼睛,“那你想要什么?” 开玩笑,妖心是那么好找的东西吗!?求妖心就算了,还有要求! 扶苏的下一句话直接让洛书大跌眼镜,差点儿没从软榻上头摔下来。这人一字一句,说的极其缓慢,“吾要求,上古大妖,陆离之心。” 如果洛书口中含了茶水,只怕会一口气直接喷到他脸上去。“你说什么?” 洛书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陆离。陆离!那是元尊座下四大护法之一啊!虽然是妖,可是那也算是妖神一辈的角色了!换了御玖过来,都得磕头喊一声前辈的陆离啊! 最后元尊的护法似乎都随着主人的坐化而作古了。除了这个陆离。有人说在天界还能看见他,也有人说妖界也有他的身影。总而言之,都只是听说而已。 对于这种传说级别的角色,洛书那是想都不敢想的。哪怕是她从洛水里头出来的时候,还是一卷竹简被供奉在不周山的时候,也只是堪堪见了那人一面而已。 洛书自然不可能记得陆离是什么模样!所以她看着扶苏的眼神,可以用看疯子一般来形容了。 当真是疯了才会说这种话吧? 扶苏却丝毫没有畏惧,盯着她的眸子回复道,“姑娘没有听错,在下想要的,就是陆离之心。” 洛书刷地一下从软榻上站起来,在扶苏的目光里走到他的身侧,随即不知从哪儿掏出来一块玉佩,扒开那人的手塞进去,“来来来,这代价还给你。我不做了。” 说完便逃也似的要赶着离开。 哪怕砸了招牌,她也不能去做这种无望的事情呀!那如果当真如此,别的不说,她连陆离身在何处都找不到!这不是自寻死路,又是什么? 扶苏却以一种不符合他形象的速度飞快拦住了洛书的去路,哪怕在洛书怒视之下,他也只是垂眸道,“姑娘不必如此。其实让梓华去找姑娘,也是我在后头推波助澜的。” 洛书气笑了,“合着你压根就知道我是谁?”那先前还装作一副不识人的模样! “河出图,洛出书。神器洛书,掌尽六界预言,可言未来之事。之前种种,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还请姑娘海涵。”扶苏往后退了几步,没有方才那么咄咄逼人。他两只手作揖,朝着洛书深深鞠了一躬。 放在他人来做这个,洛书是肯定不受的。可是现在扶苏做了,她不仅受了,甚至还觉得不够!心里头一股怒气依旧旺盛,让她不停地在原地走来走去。 这是当真的焦急了,一时也认不得要从何说起。 扶苏一直弓着腰,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洛书才转了眸子,凝在他的身上,“现在说这么多也是没用的。”顿了顿,“你且告诉我,到底要怎么做?” 是了,现在并不知道,她到底要做什么了。一开始以为是来找妖心的,结果闹出现在这么一出来,根本就不知道要从何说起了。 她也有几分暴躁起来。 扶苏直起身子,“姑娘请放心。扶苏既然能找到姑娘,一定不是平白空想的。” “不是空想?”洛书又笑了,依旧是气的,“难不成你真打算让我去替你找陆离。?” 开什么玩笑? “姑娘为预言神器。既如此,何不试着找一找陆离的下落呢?” 扶苏一说,洛书更坐不住了。“你拿我当什么?”她指了指自己的脸,“我要是能预见陆离的话,又岂止会在六界徘徊许久都找不到河图的踪迹?” 一定要说起来的话,那她比起陆离,当然是更熟悉河一些的。 既然连熟悉的河图她都尚且不能够找到,又怎么去找一个自己从来没有熟悉过的人呢? 洛书嘴边的冷笑更大了一些,映着她的整张面孔都有些不近人情的意味。“你若是觉着耍我有趣,那大可不必了。虽然闲客居一年到头也没有几庄生意,但我到底也是个忙人。” 她的怒气没有让扶苏有任何波动。就好像前几次一般,扶苏只是平静地承受了下来,而后在洛书下一次要发怒之前,很快地接了话去,“姑娘先不必着急。我既然从那边过来,又不惜等了这么久,自然是有些把握的。” “既然你这么有把握,不如自己去岂不是更好?反正你们家族也不是有个可以预言的能力?何苦与我浪费许多口舌。”洛书挥了挥手,又想迈步跨过扶苏的阻拦直接走出去。 第368章 陆离 老实说,洛书这个人,性子最不好。从前都是装的,她大多时候是懒得理人,所以日子久了,天界便有人传言洛书是个没脾气的。 其实只不过是觉得不想搭理而已。 如今一牵扯到自身的问题上,她便一下子有些跳脚。再怎么都不愿意留下来。只觉得自己先前就不应该接下这庄生意,仿佛是给自己下了绊子。 一想起来便来气,洛书一头子的头疼,伸出手来按了按,“梓华如今脑子不清楚的,我怎么偏偏跟着她过来这里了!” 来这里,可不就是相当于自投罗网了?人家早就已经准备好了让洛书干什么呢!瞧着面前这人牢牢挡住自己的去路,洛书头更疼了。 这人分明是有备而来,是个油盐不进的主儿。无论洛书说了什么,他都是一副没所谓的模样。说起话来依旧是遵循着自己的腔调,平静而无波。 “扶苏已经说过,这事情非姑娘而不可。” 洛书踩着步子靠近他,一双桃花眼上下扫了扫,这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偏偏说出来的话却叫洛书恨不能一巴掌拍死他。 “我只不过是个会预言的卷轴而已。” “姑娘谦虚,神器河图洛书的名号,哪怕是在九重天外天,也是不遑多让的。”他十分恭敬的往后退了退,与洛书拉开一段距离。 洛书隐在袖口里的手紧了紧,“我始终比不上河图。你们硬要将我和他放在一起比较,恐怕要叫你们失望了。” 她大概能知道这人的意思。先前扶苏说过河图在那什么九重天外天是个大人物,而她又与河图同为神器,一向是两个人的名号共同闻名于世的。想必那边也是传出来了关于洛书的消息。 这种事情吗,越是没有见到过的,只怕越会在他们心底留下个厉害的映像。就好像是河图在九重天外天本身就地位高,那些没见过洛书的,自然也会将她带入一个厉害角色。 这是人之常情,洛书可以理解。再看向扶苏的时候,眸子里更多了几分无奈,“我想你们大约真是误会了,” 她倘若,有河图那般的本事,只怕也不会沦落至此。想天界发生动乱,却偏偏瞒着她一个人。洛书垂了眼眸,自嘲地笑了笑。“世人都觉得神仙逍遥,殊不知我这种神仙,从来没有过逍遥一说。” 也算是变相否定了别人对她的抬高。 扶苏对于洛书态度突然的转变,显然是有些惊讶的,不过这人依旧保持着原先的语气,甚至连动作都没变,依旧一整个人横在洛书面前,挡住她的去路,“我听过姑娘做生意的要求。如今姑娘与梓华定下契约,倘若不能够做成,岂不是毁了姑娘招牌?” 洛书觉得他分外刺眼,“你们两个互相瞒着这么多事情,每个人与我只说一点点,却还想我帮你们?既然听过我闲客居的事情,是不是也听过,除了代价之外,我还要再听取一个故事来做交换的?” 她一口气说完,也没有停下,“梓华与我说了个不痛不痒的故事,我是看在她曾与我同为上仙的份上,也不好多说什么,才给她这次机会。却没想到你们还喜欢来一出戏中戏的。” 一人编造一句,搞得她现在都不晓得到底谁的故事是真的了。 先前扶苏不开口还好,洛书的火气基本上都降下来了,此刻也只是还有些气不过。如今扶苏一开口,那直接是又将洛书给点燃了。也顾不上其他的,洛书只想着快些离开了事。 “我不想参与你们这种事情。不诚心与我做生意的人,我闲客居从来不欢迎。多有打扰,这就告辞了。”洛书拱手,随即一道白光自左手掌心映射而出,她翻过掌心,一把推出去,白光向上而去。 眼看就要打破了结界,却忽然被一道灵力给拦下来。洛书眯着眼睛,“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的声音很冷。 倒有些像潞虞龙女了。 正是扶苏出手挡下的,他飞身旋转而下,周身的玄衣漂浮,将他衬托得仙气缥缈。待完全落地之后,又向洛书作揖致歉,“万不得已,还请姑娘见谅。” “见谅见谅见谅……我洛书天上地下这么多年来了,还是头一次遇上你这种人!”洛书抓紧了手心。 她这时候才意识到,原来,被困住的是自己!她真是大意了!一开始,就被这人设计进了圈套!这屋子里一定有削弱仙气的阵法,洛书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灵力受到了压制! 很明显,要是在这里打斗起来,她肯定不是对面扶苏的对手。 “卑鄙!”洛书咬着牙。 对面之人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仿佛洛书说的不是他一般。“姑娘先不必如此生气。何不听扶苏一言?” 不听还能怎么办呢!?洛书干脆盘腿坐下来,她觉得自己当真是丢尽了上仙的脸! “其实要陆离的妖心,并不是异想天开。” 那你说还有什么是异想天开的?洛书懒得搭理他。 “吾辈家族,在另一处,乃四方大族之一。吾不才,家中排行最小。上面几位哥哥皆有大才,唯有吾,自小体弱多病,父上母上为保吾性命,付出许多。家中有一预言书,曾言吾命星暗淡,皆因为,主体魂魄不在那里。”他在谈起身世的时候,才有了几分动容。 洛书看着他,脑子里理着他所说的话。 “后命星有言,唯有陆离之心,可救吾性命。”似乎不想说太多其他的东西,扶苏直接切入正题。 洛书杵着下巴,“为什么一定要是陆离?” “书上曾显示,两界初开之时,降红星,一分唯二,大的落在这里,小的落在九重天外天。自此,世间有陆离,另处有扶苏。” 大妖怪天降,洛书知道这个。不过,她从来不知道,还有一分为二这个说法。 对面之人面无表情,一双眼眸依旧空洞,“陆离夺了吾的命星,所以,吾必须要他的妖心。” 第369章 阿姒 阿姒是只九尾狐狸,住在距妖城十里开外的大荒山。 她与一般的狐狸不太一样。别人都是五十年就能说话,百年能走路,五百化形。而阿姒,却生生熬过百年才会说人话,又过了百年才会走路,一直到如今她已经千岁,却也只是只刚刚化形的狐妖而已。 阿姒拖着七条尾巴在树上摘果子的时候,被底下的小兔妖会抓住其中一条尾巴,轻轻一扯,阿姒便骨碌碌地从树上滚下来。尚未化形的小兔妖们笑做一团,指着阿姒说,“阿姒姐姐真笨,多少次都会上当!” 阿姒便也跟着笑起来。她将刚刚摘下的果子递给小兔妖们,一双上挑的眼睛里满是笑意,“拿去吃吧。” 小兔妖们一哄而上,一边喊着“谢谢阿姒姐姐!”一边拿着她怀里的果子。 午时的日光穿过林间层层叠叠的枝叶,斑斑驳驳地撒了阿姒一身。 如此憨傻的阿姒,所有妖怪都以为,她会一辈子待在大荒山,直至寿命终止。因此,在阿姒说自己要离开大荒山,去往人间的时候,老一辈的妖怪们都吓了一跳。 “阿姒。去不得去不得!你修为太低了,人类道士会要了你的命的!” 阿姒背着自己仅有的一点灵石和一个金丝楠木的小盒子,扒开跟前的矮树丛,十分倔强地道:“我不害人。我只是去找回我那两条尾巴而已。” “阿姒,都一千年了,拿了你尾巴的人,早不知投胎到哪里去了!” 阿姒是不信的。那人一千年前向她借尾巴的时候,说好了一千年以后便还给她的,还给了她信物,眼睛那么纯粹的一个人,又怎么会骗她? 所以她不顾劝阻,拜别了大荒山的妖怪们,只身来到了人间。 阿姒身上的灵石不足以支付她的食宿费用,她便到城边上的破庙里找了处地方歇息。破庙里昏暗潮湿,打翻的供桌和梁上掉落的帘布缠在一起,阿姒掀开其中一角,找了个还算干燥的地方给自己铺了个窝。 “地仙婆婆,阿姒无意打扰,借住一晚便走。”阿姒跪在脏兮兮的地面上,双手合十朝着庙里供奉的石像拜了拜。 “喂!你是哪儿来的小丫头?” 她出来前求了槐树爷爷,将她身后的七条大尾巴施法藏起来,所以此刻倒跟个凡人无二。阿姒转过身去,只见破庙门口站了个一身布衣的男子,手里正拿着根长木棍,一脸戒备地盯着她。 这是阿姒第二次见到人类,她有些手足无措地往头上和身后摸了摸,生怕自己的耳朵尾巴冒出来吓到人。“我,我是从昆仑虚来的,来找人!”她按着玄鸟教她的话结结巴巴地解释着自己的来历,一双手拘束地背在身后。 许是见阿姒一副害怕的样子,那男子倒没那么警惕了,他放下手中的木棍,一步步朝着阿姒走过来。 月光顺着破旧的门窗倾泻进来,照在那男子的脸上,阿姒这才将他看了个清楚。少年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生得清秀,欣长的身板,即便一身布衣,也难以掩盖其风华。 真像他啊。阿姒痴痴地看着,一双眼睛里冒着微弱的绿光。 阿姒的眼神比灌入庙里的冷风更让人阴冷,男子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踱着步子到了靠里的地方躺下,背对着阿姒拉了拉身上的布衣。“你要在这里借住一晚也可以,别来烦我就是了。”他闷声闷气的说着。 破庙里没有烛火,太过昏暗了些,阿姒知道自己不受欢迎,乖巧地坐在一边,她看那男子蜷缩成一团的样子,忍不住问:“你很冷吗?要不要烤烤火?” 男子的回复是往里头更缩进去些。 阿姒看了看四周,没有感觉到别的气息,她悄悄地掐了个法诀,一团紫色的妖火在她的指尖跳动着,衬得她面孔惨白。 她将妖火放在废弃的木头上,那紫色的火焰很快吞噬了整个木头,慢慢呈现出黄色的火焰。阿姒从储物袋里拿出一只拔了毛的野鸡,架在火上烤着。 火焰驱赶了一些寒冷,那男子闻见烤鸡的味道,忍不住转过身来,正好与阿姒四目相对。 “我先说好啊,这烤鸡是你送我的,我可没有求你。”男子终究是抵不住饥饿,坐在火堆边咬着阿姒递给他的鸡腿,一边吞咽一边含糊不清地说着话。 阿姒杵着下巴看他,双眼里满是笑意。 被她盯得不好意思,男子抓了抓头,将目光转朝一边,“我叫白悦,是打算去京都投奔我父亲的。” “我叫阿姒。女以姒。我去京都找一个人。”阿姒掰下一只鸡腿,递给白悦。 白悦听得发笑,连鸡腿都顾不上吃,他上下打量着阿姒,一边晃着脑袋,一边啧啧道:“阿姒,真不是个好名字。你父母该不会想让你当什么祸国妖妃吧?哈哈哈!” 他说的放肆,阿姒也不生气,她一本正经地解释道:“阿姒的名字是刻在族谱玉牌上的,万年之前就定下的。” 被人这样说教,白悦还是第一次,他嘟囔了几句,却也没与阿姒争辩。二人围着火堆面面相觑,谁也不再开口。 屋外寒风萧瑟,吹得那火堆隐隐有熄灭的感觉,白悦慌忙用手护住,小心翼翼地盯着那火堆。 “它不会灭的。”阿姒如是说到。 白悦羞得满脸通红,暗暗放开了手,“你怎知道不会灭?我们今晚还得靠它取暖呢。” 见他不信,阿姒随手掐了个火诀,那紫色的火焰又在她指尖上跳动。“这是昆仑虚的阴火,不灭不败。” 那幽暗的火光吓了白悦一跳,他看看阿姒,又看看紫色的火焰,顿时满头大汗。“你,你不会是妖怪吧?” 深更半夜,一个姑娘家独自住在城郊的破庙里,怎么想怎么奇怪! “这不是妖火,这是昆仑虚的阴火。我是昆仑虚的门外弟子,此番上京,就是去找一个人。”阿姒照着玄鸟给她的话说着自己的来历,还不忘拿出一枚玉牌证明身份。 白悦虽不再防着她,却也依旧怀疑。“你上京找谁?他叫什么?住哪儿? 第370章 定局 阿姒歪着脑袋想了想,“我不知道他是谁。他告诉我他叫许渊,住在太和。你知道太和在哪儿吗?” 这下白悦更怀疑她了。京里根本没有太和这个地方!但见她眼神纯粹,白悦也不好揭穿她,说不准,是那人骗了她呢!“这样吧,我带你入京,就当报答你请我吃鸡了。” 阿姒笑得眉眼弯弯,一对酒窝格外可爱。 白悦就此带着阿姒一同上京。二人还是住桥洞破庙,饿了就吃阿姒带着的野味,渴了就喝阿姒储物袋里的泉水。 终于进了京城的时候,白悦却有些犹豫了。“你确定要去找他吗?他很有可能骗了你,京里没有太和这个地方。” 阿姒摇摇头,她看着繁华的京城,一抹坚定浮现脸颊。“他不会骗我的,他还给了我信物。” 白悦知道说不动她,只得叹了口气,他从怀里掏出一支玉笛递给阿姒,“咱们今日就得分别了。谢谢你的照顾,如果你找不到你的夫君,就拿着这只玉笛到官府去,我会来见你的。” 在他看来,能让一个女子不远千里追来的人,除了是她的夫君便不做他想。 阿姒不懂什么叫夫君,只当白悦说的是许渊,她点头如捣蒜,接过白悦递给她的玉笛,笑着同他道别:“你要快点找到你的父亲啊。” 听到父亲二字,白悦眸光一暗,“但愿吧。就此珍重。” 别了白悦过后,阿姒便一个人在街上游荡。她凭着金丝楠木盒子上许渊的气息,一路寻到了皇城门口。 皇城禁卫森严,朱红的宫墙上顶着黄色琉璃瓦,门口穿着甲胄的兵将人手一把红缨枪,站的笔直。 阿姒打量了几眼,走到其中一名兵将身旁,“大人,您认识一个叫许渊的吗?他住在太和。” 那兵将上下打量了她几眼,不耐地驱赶着,“不认识不认识,走走走,这里不是你这种人可以来的地方。” “大人,大人您帮我问问,他叫许渊,住在太和,您告诉他,大荒的阿姒来找他了。”阿姒不死心,她掏出一块灵石递给兵将。 灵石在妖界不算稀罕,在人间可是好东西。 兵将接过灵石,用牙齿咬了咬,一脸兴奋地应了“好好好,走吧走吧,过几天有消息我就告诉你。” 阿姒小声答了谢,正准备离开,却被一道尖锐的声音给拦住了脚步。“圣上回宫!闲人回避!” 那尖锐的声音拉的老长,伴随着低沉的号角声与车轴声,皇城门前跪了乌泱泱一片人,“恭迎圣上!” 阿姒也跪在人群中央。 那车架从她身前经过的时候,她的妖气顿时四散开来。阿姒惊愕地抬起头,却发现队伍后面,一个白衣男子正好好盯着自己,那眼神里,是满满的杀气。 阿姒探不到对方的修为,出于本能,她很快逃离了皇城。 她在一座石桥底下停下身来,胸腔里的心脏跳的剧烈,阿姒拍着胸脯,倚着桥洞坐下来。冰冷的河水浸湿了她的裙摆,阿姒蜷缩起来,发白的嘴唇透露出她此刻极为不适。 是道士,而且是修为极高的道士! 阿姒知道,自己若再到皇城去,就是个死的下场。可是,她感觉到了许渊的气息,以及她那两条失去了千年的尾巴的灵力。 所以她必须去。 阿姒静静地呆了会,待身上的妖力稳定下来才起身走出桥洞。 外边的阳光刺眼得很,阿姒从储物袋里拿出一把伞,挡住过剩的阳气。京都的空气里仿佛融入了大妖的气息,阿姒只是闻一下,都觉得被压制了一般。 来往的行人身上都或多或少带着些妖气,大概是因为长期受京都空气侵染的缘故,这到让阿姒省去了隐藏妖气的必要。 她看着街边摆摊的小贩,目光从摊上的小玩意儿上掠过,那是些她从未见过的东西,但是她身上已经没有足够的灵石去换了。 “姑娘留步!”苍老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阿姒转过身,一位穿着破烂的老者站在她身后,手里拄着根长棍子。“老人家有何事?” 老者上前几步,围着阿姒左看右看,“姑娘可是来寻人?” 阿姒眨巴着眼,点点头应了。 “姑娘可是来讨东西?”老者接着问。 阿姒接着颔首。 却不料那老者一声叹息,将脑袋摇了又摇。“姑娘啊,你回去吧。别枉费了性命。” 阿姒不解,正待问个究竟,却见老者已不见了身影。“人类真奇怪。说话都只说一半儿的。”怪道人家说人心难测了。 老者的话她并没有放在心上,依旧寻着许渊的气息到了皇城。那里与先前森严的情景无二,阿姒撑着伞,慢慢靠近了宫门口。 铜做的椒图门环凶神恶煞地盯着阿姒,她甚至能感觉到上面流露出的灵力,想要吞噬她。 皇城里有人布下了阵法,阿姒能感觉到妖力遭到了压制。她顶着不适往前走了几步,那扇朱红的大门却慢慢打开了来。 白衣男子手执长剑出现,身后是几个道童模样的人。 阿姒慌忙地往后倒退着,她能看见,长剑之上,沾染了多少妖物的灵力。 “九尾狐狸?”那白衣男子冷哼一声,清冷的眉眼里透露着不屑。 凭着本能,阿姒转身便想逃跑,却不料听得一声刺骨响声,扰得她妖力涣散,只能束手就擒。 那是羌神笛音,九尾狐族的克星。阿姒瞪大了双眼,她看见白衣男子身后,一位少年缓缓出现,他手里是一支晶莹剔透的玉笛。 “阿姒,抱歉。” 失去意识前,阿姒听到他小声的话语。 阿姒再度醒来,是在皇城的地牢里。她被人用阵法困住,又用玄铁的链子捆住手脚,槐树爷爷施的法早已被破除,阿姒的耳朵从头顶上冒出来,身后耷拉着七条毛茸茸的大尾巴。 她费力地睁着眼,想要看看对面那人的模样。 “阿姒。千年未见,你还是一样,又傻又笨。”那人一身龙袍,金色的发冠晃得人眼疼。 是许渊啊,阿姒垂下脑袋,这阵法在吞噬她的灵力。 第371章 办法 这个消息让洛书吃了一惊,她虽然化形以后从未见过陆离,可是却也听闻过其传闻的。要说陆离强大,那是自然的。可是谁能想到他是吸收了另一个世界的自己的魂魄来实现强大的呢?根本想不到,因为大多数人,都不觉得有另一个世界。 如今洛书听着,怎么也不敢相信。“你怎么能确定,是陆离夺了你的命星?” 毕竟相隔两个地界,为何就一定能肯定是陆离的过错呢?洛书不敢轻易下定论。面前这个扶苏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实际上不知道多少套等着洛书钻进去。 自先前一番话过后,洛书是轻易不肯信他的。 一来这事情关乎重大,二来,洛书并不觉得,自己应当接下这份生意。说到底还是觉得不够划算,梓华先前支付的代价,并不足够支撑洛书去动一个上古大妖陆离。 亏本生意做不得。 像是读懂了洛书的心思,这次扶苏没有再一味的说着抱歉,而是从袖口里掏出一样东西,只是轻轻一扔,那东西忽然出现在洛书手里。 温凉的触感倒是叫洛书一惊,可是眸子盯住那东西的时候,便瞬间觉得火从心来。这东西不是别的,正是方才洛书塞给他的那块被梓华用来做代价的和田玉。 洛书是不会认错的。所以当下更气了。“你这是什么意思?”这东西勉强换个妖心都困难,又怎么能来衡量大妖陆离的妖心呢? 洛书脸上有些僵硬,大约是被气的。她抓着那枚玉佩,感觉自己的手都还是在颤抖着,“这是要做什么?” 扶苏同样也带了疑惑,“姑娘不是说代价吗?这是吾的代价。” 洛书恨不能把玉佩砸他脸上,“一块破玉佩,灵力什么的都没有,你给我,有何用?还是你觉得这东西能抵得上大妖陆离的妖心了?” 呸!洛书觉得他未免太不懂事了些! “这玉佩确实没有灵力,也不能做什么宝贝。”扶苏解释道,“可是,倘若姑娘想再见河图大人一面,没有它,却是万万不行的。” 河图两个字仿佛一颗定心丸,让洛书的心都平静了下来。她捏着玉佩的掌心逐渐起了汗,可是依旧将手握得很紧很紧。指缝间能看见细腻的汗水,顺着流下来。 洛书觉得喉咙干涩得很,支吾了半天却也吐不出一个字来。玉佩的温凉仿佛一盆凉水,直接将洛书心头的愤怒都给浇灭。此刻洛书握紧它,却一句话么说不出口。 见河图……她一直盼望着这件事情啊……寻寻觅觅了这么多年的机会,就摆在自己眼前,洛书咽了咽口水,哪怕,只是万分之一地概率。她也心甘情愿了。 “就如此吧……我答应替你找一找陆离,可是,我不一定能够找到。”她往后退了几步,认命一般的坐在椅子上,脑袋耷拉下来,说的话也有气无力。 扶苏倒是多了几分生气,“多谢姑娘大恩!” 洛书摆了摆手,“你都给了我这么大的诱惑了,我倘若还不心动,便直接去小西天成佛得了。”洛书苦涩地一笑,只有佛,才能做到花落不沾身的地步啊。 神器说到底,也只是俗物而已,免不了这些东西。想着,洛书深吸了口气,认命一般地闭着眼眸,“你也别想的太好了些,我答应你,可是却不一定能够找到他。” 要找大妖陆离,洛书还是很没底气的。 “无论结果如何,这玉佩,都归姑娘所有。还请姑娘放心。”扶苏的承诺铿锵有力。 明知道事前说的话无异于白费,可是洛书还是稳了一些。“但愿你说话算话。” 她只觉得身上的担子更重了一些。仿佛每次出门,总有事情要做。一想到家中还有一个潞虞龙女以及紫霞仙子,她的脑袋又开始疼了。 这边来不及多想什么,扶苏却已经不知从哪儿掏出一块碎瓷片,递到洛书跟前去。“还请姑娘过目。” 洛书无奈地就着他的掌心看了看。那是一块白瓷碎片,瞧着模样不大,可是光滑平整,应该是最近之物。瓷片上刻了许许多多奇怪的文字,洛书歪着脑袋看了半天,也没有看出个所以然来。 “这是什么?” 瓷片被收了回去,洛书只好看着扶苏,“这是什么东西?” “陆离的灵力。”扶苏回答。 洛书瞪大了眼眸,“你见过他?” 扶苏在她期待的眼神里摇了摇头,“不曾。” 洛书觉得有些扫兴,“那你给我看这个!” 还以为他见过了陆离呢,哪怕是一面也好,总好过洛书像个无头苍蝇一般的到处乱抓好吧? 扶苏抿了抿唇,“这碎片是在凡间偶然见到的。吾未遇上梓华之前,顶替了这里真正的扶苏一名,作为秦国公子,见过许多人情世故。碎片是偶然一次宴会上,有人打碎了茶盏所得。虽然只是一瞬间,可是我确实感受到了,那是陆离的灵力没错。” 洛书听得皱起眉头,“你是说,你在人间的时候,陆离曾潜入你的周围!” 扶苏跟着点点头,“也可以这么说吧。” 看来,这两个人,都知道对方的存在啊……也是哦,陆离,应该是能觉察到另一个世界的自己寻来了,所以,才躲得更深了些? “可是,在你来之前,陆离早就已经消失了。倘若当真要躲着你,又何必冒这种风险?”一来,容易被扶苏认出来,二来,容易被下凡的神仙给认出来。 无论从那一方面考虑,这都不是什么好做法。 毕竟陆离倘若当真想要一直躲着,大可以像从前一般,不露面。反正其他人也是拿他毫无办法的。 他一出现,不就等于自寻死路吗?总之洛书是不觉得陆离会这么傻的。 除非,有什么原因。洛书眯着眼睛,“你是不是抓着陆离的把柄?” 扶苏忽而笑了,虽然只是唇角微勾,却让他看起来像一只狐狸般,“来时早已经预想到会有些困难,所以,借家中长辈之力,取了命星同往。” 第372章 把握 那可是当真狠。洛书抬眸看了看,若不是他自己说出口,谁又能将这个温润如玉的人和一个手握他人生死的角色联系到一起呢?“这么看来,你和陆离不过是一路人而已。端看谁更能狠一些。” 可不是,谁要想活下去,就先得出奇制胜,直接扼住对方的喉咙,不给人丝毫喘息的机会。说到这里,洛书便笑了笑,“我若是陆离,当初便直接将命星全部夺走,不让你活着,省的日后是个大祸患!” 话既出口,洛书自己也愣了愣。是啊,陆离那种大妖怪做事,又怎么回家留下这么大一个隐患呢?专程留下一个把柄,给扶苏现在来找麻烦嘛? 奇怪……她看了看扶苏,那厮似乎完全没有考虑到这点,亦或者说,考虑到了却也不想去在这上面浪费时间,他听了洛书的话后脸色也没有什么变化。 罢了,这也不是自己能餐饮店的。洛书怂了怂肩,“那你说现在要怎么办吧?” 她可是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不敢出头,只怕误伤了自己。 扶苏也不强求,只如先前一般恭敬,“据家中长辈所言,现在还未到时候。还请姑娘多在这儿住上几日,天时地利人和之日,自然会请姑娘出手相助。” 意思是还得等。洛书半眯着眼睛,“你可得晓得,我已经在你们这儿耗费了许多时间了。闲客居的生意,倒是不止这一桩。” 其实最主要是因为洛书实在不想呆在这里,连座椅都是成了精的,她实在无福消受。 想你晚上休息一会儿,却从床上跑出来一个精灵来,洛书哪怕是再心大,也不习惯这种啊! “姑娘请放心,院子里只有这幢小楼与别处不同。姑娘届时与梓华同住,断不会有精灵出现。”扶苏的态度也很强硬,直接不给洛书反驳的机会。 洛书想想河图的消息,便觉得这次其实自己呢不亏,甚至有些赚。有人供吃供住还供玩儿的,还不是赚了吗? 这么想想,住下来呢不亏。于是洛书便答应下来。 两个人商讨好了一切,洛书才撤下那屏障,一前一后从隔间走出来。 梓华扑上来,紧紧地抱住洛书胳膊,“洛书,你一定要救救扶苏!” 她原来是以为,洛书要走了。 看着梓华的模样洛书便更心疼了几分,白眼看了一旁的扶苏,又摸了摸梓华的发间,“我不走,我已经答应留下来了。不过,这时候还找不到妖心,得再等几日。” 一听说洛书要留下,梓华瞬间松了口气,掺着洛书的一只胳膊,面色也轻松了许多。“扶苏一定会有救的。” 她弯了弯眉眼,也不知是在对谁说话。 一旁的扶苏只是看着梓华,脸上挂着微微的笑意。 洛书眸子里染上一抹可怜,落在梓华身上,所有人都知道了,可是却独独瞒着她,这么做,当真是为她好吗? 洛书说不清楚。就好像她在天界时候,姻月和帝君们都瞒着她一般,她自然是不开心的,可是所有的不开心在听到姻月的话以后都不堪一击了,因为姻月说的很对,他们瞒着她,是为她好。 洛书不能去责怪谁。 同时,她也说不清楚,该怪谁呢?于是那份怒气也只好就这么算了。梓华如今的情况,可不就是有些像她? 也许,这也是洛书格外怜惜梓华的缘故吧。 从洛书答应要住下来以后,几乎就没再见过扶苏。整日里就是与梓华吃喝玩乐,闲来无事又在水榭里下下棋,偶尔也去摆弄一番琴瑟,到底是没干什么正事。 就这么过了两日,当梓华再次约着洛书下棋的时候,洛书显然有些心不在焉了。 梓华落下一子,对面洛书的黑子已经团团被围住,然而洛书本人却只是盯着棋盘,没有丝毫动作。“洛书?” “恩?”她顺势抬起头来,见面前的棋盘已成定局,便摆了摆手,“我输了。” 她想要起身回屋,却发现自己被一股莫名的力气按在了位置上,洛书皱起眉,“梓华,你这是做什么?” 梓华却只是盯着她,过了许久以后,那张苍白的脸上漏出一抹笑意,“我看你状态不好,要不,今儿这局就不算了。” 洛书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她的心思怎么可能放在棋盘上呢?已经两天了,她没有收到扶苏的任何消息,也没有跟上次那个小丫头搭上话。 这院子里的生活叫洛书百无聊赖,同时也开始担心起闲客居来。不知道怎么的,上次出来的时候,总觉得闲客居周边的妖气加重了许多。如今那里只有潞虞和赤染,她怕出什么事情。 心底更着急了,连梓华说的话都没能听见。洛书眨了眨眼睛,“我有些困倦了,先回去歇一歇吧?” 梓华轻轻应下,两人一起回了屋子。 说是歇着,只不过是一人呆在里间的床榻上,一人坐在外间的软榻上各自沉思而已。 洛书靠在床头迎枕上,脑子里飞快闪过一些东西,便觉得有些头疼。伸出一只手来按了按,才感觉好一些。 “洛书,你想回去了吗?”屏风外,有人轻问了一句。 洛书睁开眸子,那屏风上映出的人影有些模糊,却还能辨别出是梓华的模样。“想倒是很想的,”洛书回答,“可这不是答应了你们嘛,总得把生意做完了,再回去啊。” 屏风外的人脸上漏出一抹苦笑,声音依旧不变,“也是呢。” 洛书忽而便觉察到不对来,警觉地问了句,“怎么了!” 梓华,从来到这里的第一日起,就仿佛变了一个人?再不是洛书认识的那个梓华。尤其这几日的相处下来,洛书更觉得她陌生得很。 “洛书你会救扶苏的吗?”屏风外的人有些答非所问。 洛书虽然心底疑惑,却还是回答了,“既然答应了,那就一定会去做。”不过能不能做到,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她可没有把握,百分百能搞到陆离的妖心呢。 第373章 放心 “这样啊,”外面的人口气顿时轻松起来,屏风上映着的影子离得远了些,连带着声音也远了一些,“那我就放心了呢。” 洛书听得一惊,只觉得不好,连忙绕出来一看,哪里还有什么梓华的身影?顿时头更疼了,只觉得这两个人分明是在折磨自己! 洛书光着脚踩在地上,那股凉气瞬间从脚底涌入心头。“这是要做什么?一个二个的,尽把我当上神了不成?” 她根本就不清楚这二人在搞什么鬼!一边气急了,一边却又不能就这么呆着,洛书急匆匆地想要推门出去,却迎面撞上一人,定睛看去,是先前的小丫头! 还来不及反应,那丫头拽着她的手腕,“跟我走!” 洛书惊愕的发现,自己的灵力对这个丫头似乎没有作用。只能任由她拉着自己从那屋子里绕出来,一直跑,直到那天她们停下来的位置,又看见那块巨大的石头,洛书曾坐在上头摘荷花。 那丫头松开她的手,退后几步,脸不红心不跳,恭恭敬敬地道“多有得罪,还请姑娘见谅。” 洛书揉着手腕,那里已经出来了一道红印子。她倒是不介意这个,只是看着面前的小丫头,眉头紧锁,“你究竟是谁?” 能无视洛书的灵力,又能冲破上古神器禁制的人,怎么可能就是一个普通的不死人呢?洛书心底隐隐惊愕,只觉得这地方当真是卧虎藏龙。那个扶苏,究竟想要做什么? “奴婢跟随公子而来,自只是公子家仆而已。”那丫头说的滴水不漏。 洛书知道,人家不可能给她问出什么,也就懒得再问。换了个话题,“你带我到这里做什么?你可晓得你们家娘子不见了?” “知道。”那丫头说的波澜不惊。 洛书更起疑了。“看来,这府邸里的角色,全部是扶苏的人呐。”可笑梓华竟然还觉着是自己创造了一切。 洛书摇了摇头,也不知道是在可惜什么。她的眼眸闪过一丝精光,盯着那丫头,“我可不是梓华,任由得你们耍。” “姑娘想是误会了。娘子的事情,不需要姑娘操心。”丫头冷着脸,说的话也是没有丝毫感情。 洛书揉了揉手腕,那酸痛感好了许多,“既如此,我又何苦在这里与你说这么多?” 她扭头就想走,却被那丫头给拦下来,“公子有交代,让姑娘在这里等!” “我是答应了和你们公子做生意,可是没答应,他可以囚禁我。我洛书想去哪里,用不到你来管!”洛书也是怒上心头直接拍出一掌,那丫头轻而易举的接下来,张开双臂,一道灵力出现,将洛书团团包围。 这是绝对不放她走的意思了。 那丫头任由洛书怎么着,就是不让路。洛书打的烦了,只觉得没意思,自己的灵力都被那丫头给化解,更觉得丢人!“你究竟是谁?” 倘若一个家仆都有如此功力,那扶苏一家,岂不是当真要上天去!不过,他们本来也是住天上…… “她是吾家所奉神兽,陆诃。”一道男声由远及近,随即玄衣的身影飞下来,正立在洛书跟前。 那丫头这才撤了灵力,洛书看见她的背后长出一对翅膀,通体血红,原本清秀可爱的脸庞变成了鸟类模样,一声啼叫后,煽动着翅膀落在来人肩上。 “扶苏,我不管你要干什么,可是我当真是不喜欢别人耍我。”洛书看着来人,掌心紧紧捏起来。 扶苏摸了摸肩头的陆诃,再看向洛书,“有些东西,不便讲与姑娘听。不过总有一天,姑娘都会知道的。”他说着,更低了头,有几分赔礼道歉的意思。 洛书联想到他之前说的去往另一个世界的事情,便觉得这件事业脱不开关系。不好多讲什么,可是满心怒气又无处可发,只好一掌打在地上,硬生生拍出一个坑来。 “现在可以给我讲了?梓华人呢?你该不会是为了赏荷花叫我来这里的吧?”洛书指了指前头,正是一池开的娇艳的荷花。 “天时地利人和已到,还请姑娘施法预言,找出陆离所在。”扶苏却像是有意而为之,避开了洛书话中的梓华。 洛书觉察不对,可是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秉着生意第一的观点,她虽怀疑,却也没有做什么。口中轻念了几句,她的脚底下瞬间闪出一抹金色,两道光圈自内而外,周身尽是看不懂的上古文字。 洛书的白衣被风吹得飞舞,她闭起眼睛,双手做剑指状,置于胸前,“吾以神器洛书之名,开轮回之境!” 轰然间一声巨响,洛书睁开眼睛,却见那池荷花从池水爆破开来,原先的娇艳现在都被抹去。预言从来没出现过这种状况。 扶苏乘着陆诃飞过来,顺带将洛书一起带上,洛书捻着指尖,一卷只有指甲盖大小的竹简在指尖转动。 “这是怎么回事?”她问。 背对着她的扶苏却只是道,“这证明姑娘的预言没错。” 洛书更不解,“可是预言分明还没有显现!”现在在她指尖转动着的,就是洛书施法做出的预言。 那一声巨响直接打断了洛书,所以她现在不得不重新做一次。可是扶苏却说,那是他的预言对了? 洛书更疑惑了。 她从这里往下看去,却见原先的荷花池内水不知从哪儿流走了,只剩下好大一个深坑,两侧裂开,泛着白色的光。 有人自坑底显现,拖曳着长长的裙摆,头上戴着星冠,朝着洛书挥挥手。 洛书瞬间睁大了眼眸,“梓华!” 她这两个字落下,便看见坑底的身影在慢慢下沉着,先是脚,身子,脖颈,最后。是那张消瘦而苍白的面孔。 “洛书,请一定要救他。”洛书听见她的声音,如往常一般空灵。 “梓华!”她想要去救她,却只是无可奈何。 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身影,最后消失的无影无踪。当仙格碎去,一股巨大的灵力从下而上,冲得洛书头晕眼花。 第374章 自爆仙骨 没有了,这世间不再有神器梓华了。 当坑底最后一抹颜色消失,洛书再也看不见她的笑意。明明也不是个多熟的人,却在此刻忽然间起了波澜。洛书不是第一次看着客人在自己眼前逝去,说来也奇怪,闲客居每一位客人,似乎都会在心愿达成以后就选择离开。可是这却是洛书第一次觉得心底除了怜悯之外,还有一些悲哀。 不知道是替自己,还是替那个傻到不关心自己的上仙。 陆诃终于往下降了,甚至等不得落地,洛书便已经飞身而出,直奔着那深坑而去。她扑倒那里的时候,哪里还能有什么痕迹呢?甚至因为那突如其来的爆炸,连仙骨也没能留下。 洛书就这么站着,站着……脸上不知何时便滑落了泪水下来,她甚至忘了伸手去擦拭一下。 当感觉到身后有脚步声靠近,洛书忽而转过身去。她是那么冷静,甚至冷静的叫人发颤,那双桃花眼不笑的时候,竟然也是布满了危险。“你都设计好了?” 她问。 语气是那么平静。 扶苏点头的瞬间,便感觉到自己的喉咙被什么东西给扼住了,抬眼望过去,洛书精致的脸孔近在咫尺,那张脸上没有先前所见的温婉,眸子更仿佛一柄利剑,直戳着人的内心深处。 两个人都格外的平静,这么静静地对视着。明明是洛书扼住他的喉咙,可是扶苏却也平静的叫人害怕。 “公子!”陆诃想要动手,却被扶苏给拦下来。 她不能不遵守公子的命令,只好眼含怒气站在原地,不能有丝毫动作。 洛书却是更嚣张了些,直接提起扶苏,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怎么?这会子又不对我出手了?明明可以一掌毙命,却偏偏不对我出手。我好歹也是个上仙呀,说不定,身上也有你想要的东西呢?” 她说着,却始终是一股浓浓的嘲讽意味。 洛书是在梓华现身坑底的时候瞬间明白过来的。哪里有什么瞒着?他肯定已经,将自己楚楚可怜的境地都说给梓华听了!利用梓华的心软,让梓华心甘情愿以自身为引,牵引出上古大妖陆离。 “一手好算盘啊。”洛书道。 那被她提溜在手中的人不还面色,“姑娘心如玲珑,自然不必扶苏多说。” 洛书不自觉将手捏的更紧了些,瞧着这人面色忽然涨红,心底的怒气才压制住一些。“心如玲珑总好过你们这些心如蛇蝎的!” “公子!”陆诃喊着,明显有些着急了,身子已经摆出了战斗的模样。然而扶苏依旧是比着手势让她退下。 “现在装什么好人?你考虑过梓华吗?”洛书捏着他的脖颈,能感觉到他脉搏的跳动,就在洛书的掌心里头,一下又一下。洛书恨不能现在就捏碎他,送了他和梓华一起。 可是一想想梓华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她又觉得冤枉!“难怪她一直犹犹豫豫不肯跟我说,难怪她一开口就是求我救你,原来,是早就有了预料。梓华早知道你拿她当猴耍,你呢,你可曾真心对她过?哪怕是一瞬间?” 洛书盯着手中的人。 那人因为长时间被提溜着,脸色已经从原先的苍白变成了如今的紫色,可以肯定,再过一会儿,他肯定会因为缺氧而死。然而他依旧是一副平静的表情,甚至眸子也没有丝毫怯懦,“我说过,这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在乎梓华了。” “你放屁!”洛书喷了他一句,手又捏紧了一些,眼看着扶苏就快要死在她的手里,洛书忽而便想起来梓华。 曾经的上仙跪地求她,只为让她救救扶苏。 她不舍得让梓华最后的心愿,毁在自己手里。手,慢慢松开了,扶苏跌落在地。 陆诃终于不用受控制,冲上来扶住他,口中唤着公子,见扶苏面色极差,便又转过来怒狠狠的盯着洛书。 这种眼神洛书见得多了,如今竟然莫名有丝快感。“靠着别人的性命来换自己的性命,你都不会感觉心中有愧吗?哦,还有你,你们,这里的一切,都像个贪婪的怪物,汲取着梓华的灵力,最后却将一个没用的她,抛弃在这里!” 洛书拔高了声音,她没有回头,却伸出手指向身后。那里是深坑,是方才梓华的身影消失之处。“她自爆仙骨的时候,你们心底不会有一些刺痛吗?你们身上,一点一滴来自梓华的灵力,难道就不会提醒着你们,应该感到羞耻吗?” 洛书几乎是破口大骂,深吸了一口气后,桃花眼几乎又睁大了一倍,里头的血色清晰可见,洛书感觉到自己整个人都在颤抖着。 “你们,对得起梓华吗?” 陆诃原先的怒气似乎被这番话尽数浇灭,她扶着扶苏,不知道要从何说起,只是拼命地摇头。“公子没想过要叫娘子去牺牲自己的!” 这是她唯一一句话。 洛书听了,更觉得好笑,“扶苏啊扶苏,你说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让身边个个人都对你忠心耿耿?连我都能看出来,是你,你让梓华引爆仙骨,炸开这地方的阵法的。” “姑娘!公子当真……” 扶苏挡下了接下来的话,他撑着身子站起来,原先的风度翩翩此刻显得摇摇欲坠。“姑娘不必操心这些了,我记得姑娘接下来的生意,可不是这个呢。” “断然没有,接了生意不做的道理吧?” 洛书气笑了,“好,你既然这么想与我闲客居做生意。我便与你做如何?但有一点,今日之事一旦了结,我要你一条腿,给梓华作伴,如何?” 她答应过梓华,要让这个人活下去。所以只要一条腿,已经算是很好的条件了。 扶苏似乎也能接受,“那就如姑娘所言吧。那么,姑娘现在可以开始了吗?” “预言之事我每日只做一次,今日已经完了。”洛书一甩衣袖,有几分你奈我何的意味。 “哦,姑娘误会扶苏了。吾的意思,是姑娘可以开始,破阵取心了。” 洛书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过去,那深坑底部果真有些隐隐的白光。那人随手一指,底层破裂,多少碎石飞舞乱溅,一座巨大的八卦阵从地下升起来。 第375章 安全 许渊站在那儿,身后却是两条舞动的大尾巴,看起来格外瘆人。“真是笨啊,血朱砂果然引着你来找我了,可是,我又怎么会乖乖把尾巴交给你呢?朕可是天子,长生不老的天子。” 他手中拿着个金丝楠木的盒子,正是阿姒放在包袱里的那一个。 阿姒无法开口说话,她只是看着许渊,闪着绿光的眼眸里满是哀求。 许渊桀桀地笑起来,经过千年的融合,他与阿姒的尾巴几乎成为一体,妖力让他长出了长长的獠牙,与九尾狐族一般的绿眸,阿姒能感觉到他身上的妖力,与笼罩京都的妖力一模一样。 他已经不是人了,甚至连妖怪也算不上。 地牢的门被人打开,一身黄袍的年轻公子踏了进来,他朝着许渊恭恭敬敬地行了礼,“悦儿见过父皇。” 许渊点头,伸手指着被高高挂起的阿姒给他看,“你做的很好。只有除了这只妖物,才可保我大夏千秋万代!” “父皇过奖。” 白悦不敢看她,低着头禀报说国师有请,父子二人便出了地牢,门被锁上的瞬间,阿姒痛苦地闭上了眼。 阿姒被人架到了刑台之上,她的周围堆满了干燥的木柴。 他们说她是吃人的妖怪,要烧了她祭天。 阿姒的灵力早已被吞噬,只能任人宰割。有人往她的尾巴上泼油,有人将火把扔了上去,火光冲天而起,点燃了一片天空。 “啊!”阿姒尖叫着,撕心裂肺的疼痛感使她拼命挣扎,却只引来人们一阵阵叫好声。 许渊同白衣的国师站在一起,冷眼看着阿姒在火光里挣扎,白悦没有在场,他或许是因为骗了阿姒而内疚,又或许因为别的什么,已经不得而知了。 阿姒绝望地看向人群,却见那奇怪的老者摇着脑袋,他仿佛在叹息,“痴傻的妖精哟,哪里能懂得人心险恶。” 阿姒不懂。千年之前,一个少年浑身是伤闯进了大荒,他说,救救他,借他两条尾巴,让他复国,他会归还的。 她答应了。千年之后,少年与她的尾巴融为一体,亲手将她推进了火堆。 人心,妖怪又怎么能懂呢? 阿姒是只九尾狐狸,一生,却只得七条尾巴。 “娘!您怎么能杀了堂叔堂婶!”语姑娘跌坐在一片血泊里,哭着问一脸严肃的方氏。 “去,还不去扶姑娘起来,别沾了这卑贱人的血!”方氏看着一旁的祈风,没事人般踩着地下的血渍。 “娘!您怎么能如此啊!那是人命啊!是你的小叔子啊!”语姑娘泣不成声就是不从地上起来,她是怕了,这般杀人不眨眼的母亲。 方氏皱眉,亲自过去扶她:“胡闹!一个旁系,怎么就是娘的小叔子了,他没那个福气当你一声堂叔!”未来皇后娘娘的堂叔,一个旁系怎敢肖想? 语姑娘全身都还在颤抖,是自己害了他们,是自己把他们从江南接来的啊!“所以母亲和祖母是早知道女儿把他们接来?所以才同意女儿来庄子上的?”借着自己的手杀了原本已经带着痴傻的儿子躲起来不见人的这一家子啊! 方氏右手搭在丫鬟墨雨手上,左手想要扶住语姑娘,却被语姑娘避开了,方氏收回手:“快跟母亲回去!” “不,我不走,母亲,你让吟姐姐回去吧,别杀她了好不好?”语姑娘哭的梨花带雨,却一点儿激不起方氏的同情。 “祈风,扶姑娘起来!咱们回去!”深紫色的云锦襦裙划过,方氏转身向外边儿去了。 她远远的看着,看着倒在血泊里的两个人,那是自己的父亲母亲啊!全都想起来了,想起来了! 裙摆被她提起来,百年来第一次跑这么快,家教礼仪,她已经不记得了。 “夫人!”丫鬟墨雨想要拦住,却为时已晚。 头上的玉簪被拔下来,扎进了方氏的胸口,在所有人的惊叫声中,溪芷仰天大笑,还是江南女子的软语轻喃,却带了悲凉与无助。 “方氏!你怎么能如此对我一家!我弟弟痴傻!父母死去!你还要送我活祭!我们是人啊!是溪家的人啊!”就因为爹爹地位不够,因为不是嫡系,所以就该去死吗?她被人用剑指着颈间,却一点儿也不怕。 “夫人!夫人你……”墨雨扶着摇摇欲坠地方氏,那胸口渗出的血就这么染红了她的袖口。 感觉到胸口微凉,方氏低头,那支玉簪还在上边儿插着,可是她已经有些意识模糊了,抖着指头指向她:“你这个妖!孽!妖孽!” 语姑娘愣在一旁,看着两人对峙而边上的一群丫鬟哭天喊地,“姑娘姑娘,你快看看夫人啊!”祈风拼命摇着她的肩。 语姑娘颤着手抓住祈风:“母亲,母亲!”她想要站起来,到母亲身边儿去,却发现,双腿是那么无力。 溪芷依旧笑,脸上滑下的泪滴在脚下的血泊里:“我溪芷是妖孽!是被你们生生逼成妖孽了啊!换脸,杀父杀母哇!就因为有人预言溪家将毁于我手,所以你们便要活祭我!生生将我身上的肉一片片刮下来,偏偏我还死不了!你们都应该去尝尝,尝尝那种想死却没有办法死的感觉啊!” 方氏已经被人抬到一边,簪子插进了她的心,已经是不行了,众人都嚎啕大哭,只有语姑娘呆愣愣的看着这一切。 溪芷跪在地上,血泊沾了她一身:“父亲!母亲!芷儿发誓!一定为你们报仇!我明芷,一定将这些伤了你们害了弟弟的人全都送下地狱!” 语姑娘想,终究还是这样了,母亲死了,母亲死了! 明芷,明芷,她,恨溪家啊! 丞相夫人去世,听说是染了恶疾去的,丞相府把丧事办的很是隆重,连宫里头也派人来丞相府慰问。 语姑娘跪在祠堂里,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流:“母亲,母亲,为什么啊?”为什么要接她来本家?为什么要杀人?为什么要这样啊? 祈风推开门,手里是一个食盒:“姑娘,吃点儿吧,已经三天了,再不吃东西,你会撑不住的!” 语姑娘摇摇头:“我不想吃,吟……她,可是安全走了吗?” 第376章 真相? 洛书大概从没想过,陆离的心会在坑里头。就好像她从来没考虑过,为何紫微帝君会住在紫极殿一般,总觉得有些事情都是应该那种样子的。 可是眼下的事实确实让她吃惊,八卦阵她熟悉,可是上头刻的什么字迹,她却是一个呢看不懂的。 “你一开始都计算好了?”洛书盯着眼前的阵法,甚至连头也没有转回去。 她第一次从这个名叫扶苏的人身上感觉到威胁之意。 身后传来一声应答,“早就说过,许多事情,开始说了也说不清楚。不如等到发生的时候,姑娘就什么都清楚了。” 洛书恍然。她原先以为扶苏要她做的事预言出陆离的所在,却没想到,这人一直都很清楚,陆离在哪儿。他要让洛书做的,是破开眼前的阵法。 不过,对于这个,洛书也有几分奇怪。“为什么一定要找上我?”依着她对扶苏的观察,这人身上具有的灵力不比洛书差到哪儿,况且洛书一向对阵法没什么研究,就算要找,也应该去找御玖那类的人物才是。 所以扶苏的做法,不得不说很引人怀疑。 这边的扶苏上前来,看样子洛书先前对他的威胁并不算真正意义上的威胁,至少他现在依旧与之前保持着一样的模样,没有半分的气急败坏。 在洛书接连的质问声里,他的回答也不见丝毫退却,“姑娘是预言所选定之人,这阵法,唯有洛书姑娘你一人能破。” 他说着,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眸也转过来,黑黝黝的瞳孔里映出洛书此刻的模样。 因为梓华方才突然的消失,洛书现在脸色还是苍白的。她的嘴唇也毫无血色,上齿禁咬着下唇处,逐渐显露出一丝血迹。“你让梓华以身炸开这里的境界,当真是好狠的心啊。” 她大概再也不会忘记方才那声巨大的响声,神仙不像普通的凡人,血肉身躯会被炸的支离破碎。神仙的身躯来自天地,最后自然也会化风回归天地。 洛书不能替梓华留下任何一样东西,因为就连梓华的仙格,都已经破碎的没有半点儿可以挽救的地方了。 瞧着眼前的深坑,洛书眼底忽然闪现一抹漩涡,只感觉面前的深坑仿佛一个巨大的黑洞,它将梓华吸进去,也不给她一条求生路。 想着,洛书对扶苏的话语间更充斥了不屑,“面上一副正人君子样,实际上却利用一个女子,帮你延续性命。” 哪怕自己答应了梓华,已经接下这门生意,可是洛书心中依旧不平。替梓华不平,替她放弃自己上仙位置最后却换来这么一个结果而不平。 或许,潞虞才是对的。潞虞只希望自己的师傅能过得好一些,却怒其不争哀其不幸,化为口中一句句诛心的话语。 这般想来,潞虞的话至少还是为了梓华好。可是面前这个扶苏呢?洛书道这里的日子里,只有看见他们,连同这里头的不死人和精灵都在欺骗梓华。 一位上仙走到如此地步,不可谓不是她自己找的。可是洛书还是心疼她。真是个傻丫头啊……怕自己反悔,所以宁愿以下跪,也要求她帮助扶苏吗? 洛书不忍心打破梓华最后的遗愿。这是梓华第一次求她,却也是最后一次了。 她沉思的时候,对面的扶苏眸子却已经转到了深坑之上。那眸光里夹杂着几抹留恋,“姑娘许是觉得,我很残忍?” “不用许了,你就是残忍,残忍至极!”洛书勾了勾嘴角,她再懒得和他做文字游戏。 扶苏却仿佛松了口气,“其实,我是最舍不得梓华的人。”他停顿了会儿,转眸看着洛书,“姑娘怎么不问我凭什么这么说?” 他好整以暇地笑着,似乎当真在等着洛书的提问。 然而洛书只是白他一眼,“我懒得听你给我讲许多大话,又有什么作用?梓华为了你,放弃上仙的位置,更为了你,以自身仙骨为引……”洛书伸手只想面前的深坑,“我不觉得你想活下去是错的,况且你也没有逼着梓华去做。我更明白她的性子,倘若她不愿意,你就是说一百遍,也没有作用。可是我只厌恶你这种话语,轻飘飘的,不把人放在心上,更恨你连带着这一屋子的人,尽数都在欺骗梓华。” 洛书的话落,听见后面噗通一声跪地的声音。 扶苏自然也听见了,两个人转了眼睛看过去,却看见陆诃已经匍匐在地,“上仙,请听奴婢一言!上仙倘若因为这点不想帮助公子,那就当真是,错了!” 陆诃抬起眼眸,睁着她那双大而明亮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洛书。 “陆诃。”扶苏皱眉,似乎不大赞成她往下说去。 “公子!世人都怪你诱惑姑娘,现在上仙又怪你无心无情,可是,不是的啊!公子,陆诃别无他求,只求公子好好活下去,求上仙不要误解公子!”那丫头这次显得格外的执着。 洛书便抱手看着她,“反正,是替你家公子取心,我也不着急。不如你给我讲讲缘故不是这种的?倘若我当真是误解你家公子,自然会更上心一些。” 扶苏张口想拦下,然而已经晚了。那边陆诃已经掀起了自己的两只袖子,漏出底下空空洞洞的地方。没错,空空荡荡的,袖子底下,什么也没有。 洛书眼底一丝惊愕闪过,“你不是神兽吗?” 然而定睛看去,面前哪里还有方才娇滴滴小姑娘的身影,只剩下一套衣服呆在原地。 扶苏痛苦地闭了闭眼,“真是又骗了姑娘,其实,她不是神兽。” “我是凡人,前世是凡人。娘子为了秦鹜上神,私自引生魂渡阵……我是那时候死去的,这里的人,甚至一草一木,还有姑娘先前看见的花灯,都是生魂变得。” 洛书有些头晕,只侧眼看见面前那八卦阵阵法已经显现,金光闪闪之下,凸显出几个大字来。由不得洛书不去看,上头浮现的却不是什么平日里熟悉的八卦阵法。 第377章 头晕 真是,头晕啊。 洛书想着,只觉得再去听陆诃的话时候,便有些听不大真切了。 只能隐约听见那丫头在解释着,一手指着自己,又指了指一旁的扶苏,“是公子,公子将我们留下来了。他本来,可以再多活许久的……至少不用像现在这么体弱多病,不用像现在这么着急寻找妖心……” 洛书听着,眼眸也转过去,凝在那个名唤扶苏的人身上。她觉得喉咙有些痛,“当真如此?” 她没法去想象,若是当真如此,那梓华,到底是干了多少事情? 原以为自己了解的已经差不多了,可是现在看起来,却还是远远不够的。梓华,终究是没对她说实话吗?可是,洛书又不愿意这样子去想梓华,毕竟,曾经同为上仙,也同为神器。 她一向是不喜欢以这样子的心态去怀疑别人的。 但是那边陆诃跪在地上,一番话说的信誓旦旦。扶苏凝眸不语,也不知道究竟要怎么表态。 “姑娘,还记得那时候奴婢私自带姑娘去沧浪亭吗?”陆诃跪直了身子,眼神不屈不挠。 洛书紧了紧手心,“记得,我还问过你,就在这边的大石头上。”她伸手指了指前头,可惜那大石头早已经在梓华自爆仙骨中炸的粉碎,如今什么也没有了。 “那就是真正的沧浪亭。这里受公子做法,又得天独厚,另外有娘子神器之力加持,所以特可以连通六界之外所有境地。奴婢本想着,让姑娘离开此地,因为不想娘子就这么死去。”陆诃说着,便忽然停下来,眸子看在深坑处。 她的眼底忽而像是凝聚了多少的情感,一瞬间化成眼泪倾斜而出,“我不骗姑娘的。我不恨公子,也不恨娘子。” 陆诃深深地磕头,对着洛书的方向,也是对着方才梓华自爆仙骨的深坑内,“姑娘,娘子是个执念颇深的人,她既然已经决定的事,我们拉不回来。奴婢斗胆,求姑娘看在娘子的份上,帮帮公子吧。” 她的意思洛书大概能明白了。一开始带她去看什么沧浪亭,就是故意而为之,并且肯定是瞒着所有人的。因为陆诃想给洛书一个惊醒,让洛书起疑。 事实上洛书也当真起疑了,不过还是没有用选择离开。洛书也能够理解陆诃,她大概是明白,一旦洛书插手,梓华便离结局不远了吧?看样子,这里头的所有人都明白这一点。 可是洛书有些不清楚,不是说,他们是凡人的时候,是被梓华引来做生魂了吗?怎么会,又这么护着梓华呢?“梓华对你们做下那种事情,害得你们永生永世不能投胎转世,也许没了梓华,你们很快也会消散。为什么,现在却告诉我不恨她?” 这个问题是洛书心底的疑惑,她不能不问出来。 陆诃没有丝毫隐瞒,“姑娘大约不明白。娘子……或许应该称呼梓华上仙,乃吾国供奉之神,神明要吾等去死,吾等心甘情愿。因为倘若没有神明,吾国,早就烟消云散了。” 她微微低下头去,像是回忆起了从前的模样。好在没有沉默多久,终究是抬起了头来,“虽不能投胎转世,但为人,就一定是好的吗?” 这个问题洛书没有回答。可是她同样也不能去理解陆诃所说的,因为梓华是神明,所以她的话就必须听从。 洛书看来,梓华为了秦鹜一个人,犯下的罪过,是不可饶恕的。她原本以为梓华在东海许多年,已经是放下了过去的的执念,想清楚了。现在看来,她只不过是将执念埋藏得更深了而已。轻易让人发现不得。 一旦梓华逃离了天界的看管之下,果然便做出了这种事情。然而再多的怒其不争,如今说来都已经为时已晚。再多的风云,都随着梓华散去了。 她的故事,也许该到这里停下来。洛书随即轻轻摆了摆手,也算是制止了陆诃接下来的话,“梓华终究是对不起你们,也对不起她自己。” 终究是,违背了上仙的身份啊。不过,这么大的事情,六界之内却一点消息也没有。单单一个梓华,又怎么能够做到这种地步呢? 洛书终究将目光投向了扶苏,“我想,大部分还是你的功劳吧?” 扶苏的嘴角似乎染上一抹苦笑,“是,”他点头,“我动用了一些小法术,也算是替梓华做遮掩了。” 没有丝毫的不承认。 洛书看着他,这才觉得心底的怒气隐隐约约的消散许多。“虽不见得真心为了梓华,但好歹,你也算帮了她。”洛书叹了口气,复又看向了陆诃,那丫头依旧倔强的跪地不起。 看样子,倘若洛书不同意帮忙,她就不起来了一样。 洛书讨厌这种求人的方式,可是每每遇上的时候,却总是无可奈何。这次也没有例外,只能招了招手,挥出一段灵,将那丫头扶起来。“当我怕了你们的。不过我很好奇,你又为什么,一定要让梓华这样子做呢?” 洛书更想问,为什么扶苏要帮梓华。可是转念一想,也许这么问会更合适一些。 扶苏回答的也干脆,“倘若说来这里找到一位名唤洛书的上仙是家中预言所显现的,那么遇上梓华,便是一场意外吧。”他忽而笑了,不是方才的苦笑,也不是一般时候的虚假笑意,带着一抹格外的温柔,映在脸孔之上,更衬托他陌上人如玉的气质来。 “我在云端看见她的时候,她都哭成了个泪人儿。可怜不自知的,还以为我是个幽魂,千方百计的帮我,最后却只有一个要求,求我留下来陪陪她。”扶苏看着深坑,哪里早已经什么都看不出来,一切隐在八卦阵底下,所有的谜底都等待揭开。 “我那时候就觉得,梓华还挺有趣的。”扶苏说着,低头,却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语气忽而轻快起来。 “后来啊,也就想着,反正也是要在这里呆着的,也许是个不错的选择了。 第378章 不说 也就答应了她。不过不敢让她知道我的身份,总怕她一时冲动,做了什么事情。” 洛书便听着他的话,觉得这个扶苏,仿佛是在现在才有了些所谓的人气,先前看着的时候,就一副将死之相。也不怪洛书奇怪,实在是他先前的态度话语,实在叫人没法给他一个活生生的映像。 而一边的陆诃听见他终于肯解释,瞬间,眼泪便从眼眶里滚落下来。仿佛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滚落一地。“公子!为什么不好好给姑娘讲清楚?” 看样子还有些事情是自己不大知道的。洛书便又看向扶苏,看样子陆诃的步步紧逼确实叫他有些为难,他不愿意将这些的东西讲出来。 陆诃深吸了口气,仿佛是要将要眼泪都给憋回去,她也确实是这样做的。但是无奈现在是灵魂的状态,没有实体,所以那所谓的眼泪,其实并不是真正存在的。“既然公子不愿意说,那陆诃代您说!” “陆诃!”扶苏像是终于忍不住,大声呵斥到。 三人顿时寂静下来,陆诃和扶苏,各自睁着眼眸看着对方,像是谁也不愿意服输一般。洛书只好低垂着眼眸,是盯着自己的脚尖的,“你们二人,最好快些说清楚吧。老实说,我觉得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你倘若还瞒着我,只不过是徒增我对你的不满罢了。” 毕竟洛书还得帮他取妖心。 陆诃一听这个,瞬间也不怕了,“公子!你是个老好人,娘子也没有什么错处,可是公子,娘子已经去了,你为什么就不能好好活着呢?更何况公子不远万里来到这里,又蹉跎许久,不就是为了活下去吗?” 她言辞有些混乱,可是一张半透明的脸上却满是真诚。 也许是被那样一说双眸子看着,心中再也无法坚定想法,又或许是想要活下去的愿望在此刻砰然而出,总之,扶苏转过头去,像是妥协一般,点了点头。 陆诃的脸上总算漏出一丝笑意,有些欣慰的模样。她很快便将视线投在洛书身上,“上仙,故事说来很长。但总而言之,公子,如今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娘子。然而瞒着娘子,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姑娘应该很清楚,娘子是个什么性子的人。她一但有了决断,我们谁也拦不住她。公子为了叫娘子,忘记过去的痛苦好好活下去,已经付出了太多了……” 她的声音低沉下来,隐隐约约有着痛苦之意,……“上仙是不是觉得,我们是靠着娘子的灵力支撑到如今的?其实不尽然,娘子的灵力,最终都被公子偷偷又注入她的体内,不过是采用了法子一直封存着,才叫娘子以为灵力已经消散许多。” 这大概也就解释了,为什么梓华初到闲客居的时候,洛书能明显的感觉到她气息没有改变,然而在替她看诊的时候,却又发现她体内灵力消散许多了。 洛书微微颔首,“这么说,梓华的灵力一直都在,只不过,她自己一直不知道?”想着,忽而凝眸看向一旁身子消瘦的扶苏,他的衣角正被风吹拂起来,飘飘洒洒的,更衬托的身子瘦弱。 很难想象,这么一个人,居然有这等手段。 陆诃微微摇了摇头,“我看来,娘子不应该是什么都不知道的。” 扶苏忽而开口,从先前开始,他便一直沉默着听着陆诃讲,仿佛不关他的事情一般。“梓华那么聪明一个人,早就知道,我们在骗她了。” 他用了一个骗字,嘴角勾起的笑意隐隐含着嘲讽意味。 洛书心底有些不是滋味,虽然他们确实,是骗了梓华的。“你们为什么一定要瞒着她?” 说实在的,这是洛书道现在也一直没有想通的地方。 陆诃眼眸动了动,“奴婢已经说过,奴婢这类的人,本是受了娘子术法控制的生魂,是得了公子救助,才能在这里一活再活的。可是娘子一直不知道这件事。她以为我们是灵力创造出来的,公子也告诉我们,不要将从前的事情再告诉娘子。” 这话着实叫洛书听不明白,她只好投向扶苏,又问,“这是怎么回事?” 扶苏有些苦涩,“她为了秦鹜上神,终归是迷了本心。我看不下去她疯狂的模样,又不能……伤了她。只好强行抹去部分记忆,让她以为,自己从没做过那些事情。” 既然没有做过,那陆诃这些生魂,也就确实不能对她说起所谓的来历了。 洛书忽而便有几分了解他的良苦用心,“原来你也并不是个一无是处的?” 转念一想,现在说起这个,只怕是叫他更难过,刚想开口纠正,那边扶苏却已经笑着应下来,“也许吧,还能看着梓华好好呆在我身边。” 陆诃的魂体已经变淡了许多,她说话的声音也不如方才那般大,“上仙,我们的时日不多了。请求你,一定要救救公子!他真的值得。” 魂体深深看了一眼洛书,仿佛带了无尽的哀求。 这次洛书不好在拒绝,于情于理,她都没办法再说什么。更因为方才的冲动而有些不好意思,“也许是错怪你了。不过你和梓华,当真是叫我看不懂。” 洛书无奈的摇摇头,明明是两个心底都有对方的人,却怎么也不肯开口说出心中所想,各人有着各人的打算,所谓的都是为了对方好。 “也许,你们都把心里话讲出来,便不会是这么一个结局了呢?”洛书在走向八卦阵的时候,转过头问了一句。 彼时扶苏目送着陆诃的魂体越来越淡,直到消失不见。“这地方之所以灵力充沛,能够隔绝世外,又能够联通六界,其实不过是因为陆离的妖心储存于此而已。”他说着一番不明不白的话,眼睛无神,“上仙,我们都不是那种人。” 是了,他们都不是会为自己辩解什么的人。 因为都不会将内心所想的说出来,所以即便是牵挂着对方,一心一意想要对方好,也只不过是会默默去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而已。 第379章 煽动 燕京城玄武门 守城的卫兵拦下了一辆没有路引的马车,车夫刚准备说什么,就被卫兵们一把长戟捅至跟前。“少废话,没有路引不能入城,这是早就发布的消息,别告诉我你家主子不知道!” 卫兵上上下下扫视了那马车,连车轱辘都不放过。见只是辆普通的马车,上面也不见任何高门的标记,说话的声音便不自觉拔高了几分。 车夫原本温和的脸色瞬间一沉,高大的身躯往那卫兵跟前一站,将他遮了个严严实实。那突如其来的一幕与车夫身上散发的气息,惊得卫兵忘了开口。 “我还真的不知道呢,毕竟,我离京的时候,也才五岁而已。”马车之中突然传来一阵女子的声音,娇柔软糯,却奇迹般的让人想安静下来听她的吩咐。 一个卫兵吞了吞口水,却还是壮着胆子道,“五城兵马司列行检查,无路引不可入城!你个小门小户的丫头,懂什么!” “大胆!”却见那车帘被人掀开,青衣的女子从里头出来,姿态端庄,仪容清秀,正是折露。 马蹄声从后头传来,一众卫兵还来不及反应,便被人踢翻在地。 他们呲牙咧嘴地躺在地上,却在看清来人以后,吓得不敢动弹。 清一色红色的飞鱼服,面容阴冷,人人腰间一把长剑,马靴上被什么东西给染成了深色,剑鞘上似乎也隐隐带了痕迹。 锦衣卫! 相比看见锦衣卫更让人吃惊的是,那些锦衣卫竟然对着那平平无奇的马车弓身行礼,“巡抚司锦衣卫,参见潺烟郡主!” 周遭的空气似乎在瞬间冷凝下来,‘潺烟郡主’四个大字几乎砸晕了卫兵。在大齐,没人不知道长安王府,而那位王府嫡女,可是在先帝膝头上长大的,连真正的公主都比不上的存在! 如今那位扶灵回京的郡主,居然被他们给拦在了城外!卫兵们心下一凉,连求饶都忘记了,只呆呆望着那辆马车。 车前的折露掀起帘子,扶过那递出来的小手,小郡主雪白的衣裙渐渐显露,最终勾勒出女孩儿消瘦的身形。她踩着矮凳下了车,抬头看着眼前恢宏的城门,前世她是哭着进城的,带着满心悲戚,最终成了别人欺负她的原因之一。 而今,她还是要哭着进城,不过不是她一个人哭,她要让在场之人,陪着她一块儿落泪!还要让那些等着看她笑话的人,将她流的泪,都还回来! 小郡主一副病殃殃的样子,脸上也哭的梨花带雨,唯有那双星眸里头,隐隐带着笑意。“长安王府有违皇命,未能守住晋北,潺烟无颜面对大齐百姓,更无颜去见陛下!” 她说的不算大声,可此刻城门处早已因为锦衣卫的到来而安静得不行,过往行人都驻足看着他们这里,待听到小郡主的话时,心软的妇人们便掩面抽泣起来。 谁不知道,金人入侵,皆是长安王府一脉全力抵抗,而皇命却是让他们撤出晋北,这相当于将晋北拱手相让给敌国啊!长安王府三位主子,死的冤枉,死的憋屈! 五城兵马司的人顿时慌乱了,如今流民四处逃窜,本就影响了正常治安,若这位小郡主再引起骚乱,这次遭殃的了就是燕京了!于是马上有人跪下,高喊着恭迎潺烟郡主归京的话,指望这位小祖宗赶紧的进城了事! 就算要乱,也不能在玄武门乱起来啊!不然遭殃的可不就是五城兵马司了! 小郡主却越哭越委屈,仿佛将一路上憋着的眼泪都流了出来,五城兵马司的人说的话,她根本不予理会,看起来就像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父王,母妃,还有王兄,汀汀没用……汀汀不能替你们报仇!”小郡主边哭边喊,声音逐渐嘶哑,哭红的眼眶里还有泪水不断的流出来,源源不绝。 十二岁的孩子,乱世中失去亲人的孩子,小郡主此刻表现出来的,就是这般形象。大齐缺兵将,在场的百姓,家中必有被征兵的壮丁,而那些人,几乎不可能回来了。 小郡主是哭给百姓听的。 果不其然,那些驻足的百姓虽未如她一般哭喊,面上的神情却染了几分悲怒,碍于在场兵将太多,只能收敛情绪。 “郡主!乐嬷嬷交代过,城门之前不宜久留,望郡主先随吾等入宫。”终于有名锦衣卫站出来说了句话,五城兵马司的人立刻松了口气。 折露陪着小郡主一块儿垂泪,听见锦衣卫的话,也觉得在这儿不能呆久了,于是便小心翼翼地劝解着小郡主,在她眼里,这就是个失了双亲悲痛难抑的孩子。 小郡主往周围扫了眼,嘴角弯了弯,效果已经差不多了,她也是时候入宫了。 她栽进折露怀中,一副虚脱的样子,任由人将她送回马车。车帘垂落的一刹那,小郡主看见外边的一位妇人,捂着胸口泣不成声。看吧,这就是千穿百孔的大齐,她只要稍微引一下,百姓立马就会附和起来。 风雨飘摇的国家,蠢蠢欲动的百姓,昏庸无道的君王,虎视眈眈的敌国……呵,齐国皇室,你们脚底下的金窟还能踩多久呢?我会一点一点,吸干你们的骨血。小郡主盯着自己被裹成粽子的左手,双眸里满是坚定。 马车走的平稳,折露拿着帕子轻轻给她擦着汗,眼底的心疼与担忧尽显。“郡主,快入宫了,沉香给您讲的规矩都记下了吗?”折露是担心的,那宫里不比王府,没人会迁就她们,一个不小心踏错,那就是落入万丈深渊的后果。 小郡主拍了拍折露,微微露出一抹笑意。“我都记着呢。”宫中的人,宫中的规矩,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宣统帝,太后,那众多的皇子公主,后宫嫔妃们,她安锦梨,回来了。这次,必将血债血偿!欺辱过她的,她一个也不会放过!侮辱过长安王府的,她也要好好关照几分! 第一步棋已经落下,剩下的,她就要等着对面执棋之人,会如何出手了。 第380章 百姓 “报!北地月渊城失守,郭礼将军遭俘!洪川军……”传信士兵的声音响彻整间前殿,宣统帝的脸色随着那通禀的声音越来越黑,搭在龙椅上的手不自觉握起,青筋突突直跳。 “够了!”瓷器落地的声音打断了士兵的话,一殿臣子纷纷跪下。 “圣上息怒!” 却不料这句话更让宣统帝暴怒,他从龙椅上站起,额前的旒晃得劈啪作响。“息怒息怒息怒!你们除了会说这句还会说些什么?啊?废物,都是废物!” 这才多久,北方驻地接二连三地失守,边境都被金人给占了一半!他这个皇帝当得可真憋屈!偏偏这些个臣子都只会在殿上吵闹,没一个办正事…… 宣统帝用力压了压脑袋两边的穴位,泛白的脸上隐隐带着疲惫。他不擅长应付这种事。 跟在他身后的冯遇面色不变,双眼紧紧盯着自个儿的脚尖。“启禀陛下,微臣有事请奏。”他猫着腰上前几步,立在宣统帝跟前说道。 底下几位老臣瞬间沉了脸色,他们见不得冯遇这等宦官逾矩插手政事,却无奈宣统帝态度强硬,他们也只得挥袖作罢。 “允奏!”然而宣统帝可不管老臣的脸色,大手一挥便准了冯遇当殿启奏。 冯遇头垂得更低了些,底下某些人的眼光像刀子似得唰唰戳在他背上。“禀陛下,微臣觉着,右相大人才略过人,定有法子解陛下之忧。” 他的声音不重,却深深扎进老臣的心里。底下立马有那暴脾气的跳了出来,指着冯遇便是顿臭骂。“冯遇你个死崽儿,你和我大齐有何过不去,偏偏如此糊弄陛下!右相何等身体,怎能!” 说的好听,解忧?如今宣统帝忧的,可不就是北地的事情?让右相解忧,这和让体弱的右相去北地送死有什么区别! “大人的意思是右相大人不能为国分忧咯?” “你个王八犊子!别扯些有的没的,老子不吃你那套!” 吵吵吵,又吵!“冯遇!周将军!都给朕住口!”宣统帝又砸了一方上好的端砚,这才将众人的视线引到自己身上。 前殿安静下来,周将军狠狠瞪了冯遇一眼,终究没再开口。 “都别说了!就按冯遇说的办!右相人呢?”宣统帝瘫坐在上首,像是失去了全身力气。 “回禀皇上,右相说,今儿小郡主进京,他怕是没精力来上朝呢!”底下负责记录朝仪的文官禀报着。 这个混账!宣统帝抓着龙椅,随手指了下头的一个人,“你,就你!待会去右相府上把旨意传了!行了,退朝!” 宣统帝甩袖回了后宫,一群老臣暗自垂泪,都道,时运不齐,这国,也不知道还有多久能存活啊! 冯遇被一群新提拔的官员围在其中,正说着话,便看见周将军虎视眈眈地看着,冯遇白净的脸上露出一个笑来,“周将军有何事指教?” 却见周将军捧着圣旨,一步一步到了他们跟前,身上带着血腥之气,让人望而生畏。“冯遇你这个死崽子,老子跟你没完!” “将军还是先去传旨吧,耽误了时辰可不好呢。”冯遇面不改色地道。 想起皇帝那副贪生怕死的模样,周将军握紧了拳头,一只手高举着圣旨,往宫外而去。 此刻,右相府上。 一辆朴实的马车停靠在侧,里头出来个仙童似的女孩儿,裹着狐裘,一张俏脸有些通红。边上两个侍女模样的人扶着她,迎面便看见有人从府里匆匆而来。 “卑职粤止,见过潺烟郡主!”领头之人行了一礼,不卑不亢地道。 小郡主看着他,这个人她很熟悉。“你家大人呢?”早在城外之时,乐兮便交代了她们来右相府上,自然有人迎接他们。 粤止弓着身子,“公子已经备好了宴席,在花厅等候已久。” 这就是不打算出来迎的意思了。 小郡主咧嘴一笑,有些东西,还是如以前一般,一点都没变。 随着粤止入了正门,却见里头的布局与普通府宅并不相似。那偌大的前院分东西二侧,前后唯一门贯穿其间,从这头,便可看见府里那头的景象。再往前,是八方而列的角楼,不高,却建的格外精巧。 纵使来过无数次,但小郡主还是忍不住为之赞叹——右相大人,果真是天降奇才!凭一人设计,将府邸贯穿八卦阵法,集日月精气于此地,这可不是说来那么简单的。 身旁的折露也明白这点,因此在进院子时,更多了几分警惕。直觉告诉她,那右相,绝不简单。 感受到折露有些僵直的身子,小郡主朝她笑了笑,小手穿过厚厚的狐裘,抓住身旁人的手,在她诧异的目光里,樱桃小口一开一合,“没事,放心。会过去的。” “会过去的。” “没有什么过不去的。” 王妃的话犹在耳畔,折露狠狠闭上眼,才堵住了眼睛里要掉下来的泪水。她不能有一点退却,因为她身边的,是长安王府,最后的血脉! 再睁开眼睛,折露已没了方才的畏缩之意,晶亮的眸子里,透着一股坚定。 小郡主呼出口气来,好了,身边人的心情都调整好了,现在,可以全身心迎敌了呢。她那双晶亮的眸子微微抬起,不远处水榭亭台映在她的眼中。 碧波微荡漾,大理石砌成的水榭之中,有一人盘腿而坐。白衣如画,墨发如瀑,他朝着岸边,投来一抹深邃的眸光。 好久不见,筠溪。小郡主的心头涌现这人的眉眼,从温柔如水,到最后的决绝狠心,他的模样一直不曾变过。哪怕,是城破之时,他也潇洒依旧,只道,“他们要,给他们便是了。” 只这一句话,送出去多少大齐城池?只这一句话,又将多少无辜百姓葬送?甚至她安锦梨,也被送到敌营,等待屈辱的来临。 小郡主静静地看着那人,前边有人提醒她,要上船到水榭中去,她迈步到了精巧的小船上,移动的船只让她无法再看见那人的模样。小郡主隐在袖子里的手慢慢收紧,她没法忘记,那黑夜里充斥血腥味道的街巷,那些残肢断臂,被当做猎物射杀的百姓…… 第381章 过失 三月初春,北渊城的冰雪悄融时候,新帝的圣旨从京里一路快马加鞭送到了尉家祖宅里,那荒凉的大院里乌泱泱跪了一地人,皆是一身白衣孝服。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奉皇太后慈谕,尉丞相之女尉氏绾儿,恪恭久效于闺闱,秉性端淑,持躬淑慎,有安正之美。静正垂仪,靡懈于勤.太后躬闻之甚悦,兹特以指婚大祭司白朴,责有司择吉日完婚。钦此!”传旨的太监一身暗红,更衬得尉府大院里越发清寂。 尉绾跪在地上,放在双膝上的手被一旁的老嬷嬷死死握住。“尉氏绾儿,接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须臾之后,她听到自己喑哑的声音,身边的一众仆役此起彼伏的谢恩声很快充斥耳畔。 “尉大小姐,恭喜,恭喜啊!”那身暗红很快移近,就在尉绾跟前停下,尖利的嗓音听得人浑身难受。 “高公公客气。”尉绾抬起头,一双眸子里看不见神采。 被称作高公公的太监脸上满是笑意,带着深意的目光从尉绾脸上划过,“哟!瞧老奴这记性,尉大小姐快些起来,可别跪着了。” 身旁的老嬷嬷扶着尉绾慢慢起身,那明黄色的圣旨被捧到她的面前,容不得她有丝毫拒绝。 “那,老奴可就恭候尉大小姐归京之日了。”高公公看着尉绾接过圣旨后,不紧不慢告了安,这才带着身后一众侍卫从尉家祖宅退了出去。 待高公公一众走远之后,院中众人才缓缓起身,他们的目光都集中在尉绾一人身上,那瘦弱的身影高捧着圣旨,她身旁的老嬷嬷佝偻着身子,静静立在尉绾身边。 “都下去吧,收拾收拾,明日便动身。”尉绾转过头,朝着一院子仆役吩咐道。 “可是小姐!明天是夫人的头七,这也太欺负人了……” “罄竹。”尉绾看向方才出声的婢女,口中淡淡吐出两字,虽然轻,却让人不敢不从。 罄竹咬牙,见尉绾身旁的老嬷嬷也是一脸不赞同的模样,只好俯身应错。 尉绾轻叹了口气,该来的总还是来了。她晓得罄竹的性子,若不是被欺负狠了,绝不会说这等鲁莽的话,因此倒也不怪她。“散了吧,罄竹还有楠书,到我屋里来。” “是。”满院的仆役行了礼,便依着尉绾的吩咐下去收拾东西。 尉绾倚着老嬷嬷,身后是低头不言的罄竹和楠书,几人依次进了里间,便有小丫头轻轻阖上了房门。 屋子里没有点香,因为是老宅子,总有些阴冷,再加上那挂在墙上的哀词白布,莫名让人发寒。尉绾却不在意,自个儿找了张椅子坐下,随即抬眼看向站得笔直的罄竹楠书。 罄竹鼓着腮帮子,小脸涨得通红,见尉绾板着脸看着自个儿,倒也晓得先前是她失言了,不情不愿的垂了脑袋。楠书年长些,明白尉绾这时候也不好受,却还是得打起精神来安排夫人的后事,她们不该给她惹麻烦的,便赶紧拉了罄竹跪下:“小姐,是奴婢们思虑不周,劳累了小姐,还请小姐责罚。” 先前罄竹那话一出口,可把她给吓了一跳,就怕哪个多嘴多舌的传了出去,没得给小姐招麻烦。无奈她没能拦住罄竹,只能在此刻替她认了错。 看着两个自小随她长大的丫头齐齐跪在地上,尉绾到底不忍,却要给她们知道知道教训,只得偏过头去,硬了声呵斥:“我原以为你们心里怕是早没了我这小姐的!” 她自小都极温顺,除了夫人去世的时候与老爷争执,还是第二次如此大声地说话,把两个丫头惊了一会儿,尤其罄竹,头压的低低的,再没了方才不认输的气势。 “罄竹,楠书,还有曲嬷嬷。你们打小陪我长大的,我最是信任你们不过。现在母亲没了,父亲他又……我除了你们,真的就再没别人了……我如今的处境,稍不注意,便是不得好死的下场……”尉绾喃喃着,本就惨白的俏脸上愈发不见血色。她搭在椅子上的左手慢慢收紧,指甲嵌入了肉里,免不了的疼痛倒让她心里好受了些。 皇帝舅舅去了,五皇子被囚,殷家倒了,而一直支持五皇子的母亲,也在这时突然走了。她一个娇宠长大的郡主,转眼间就被夺了封号,成了白身。尉绾想不明白,也不敢想,为什么新帝登基,母亲身为新帝姑姑却被一道圣旨弄去了皇陵守孝以至于心疾发作不治身亡?而父亲,却官拜丞相手握大权? “郡主……”罄竹轻轻喊了一声,眼泪便噼里啪啦全了出来。 “郡主,公主去世前交代了,让老奴一定得好好照顾您。可惜老奴没用,不止害得您被赶出家门,还没法替您做什么……老奴,老奴愧对公主!”曲嬷嬷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回江南来,是溪芷最后的愿望。“大人,您送我回江南吧,我想家了。”她站在溪家本家门前,对着君缘笑魇如花,虽然她的脸,依旧僵硬。 君缘伸手,从她的脸上拂过,那张僵硬的脸渐渐变得生动,白皙俏丽:“行吧,我送你回去。” 雷声轰鸣,深紫色的劫雷就这般劈在江边上,一道接一道,足足四十九道劫雷,整个江南像是陷入地狱一般,恐怖至极。 临近江边上的一座宅子里,少年正倚在门口的树桩上,看着外边儿的电闪雷鸣,痴痴傻傻地笑:“嘿嘿嘿,姐姐,是姐姐!” 远处烟雨间走来白衣女子,青丝如墨,伸手搀起门口的少年,为他理了理发黄的衣襟:“你姐姐她走了,快回去吧。” 少年依旧傻傻地笑着:“不会!姐姐说过,会回来的!”姐姐说过要带他去街上买糖人儿! 君缘扬起一抹轻笑:“你姐姐,她回不来啦!”天道雷劫,神魂具灭,再也没有入轮回的可能。 少年痴傻,不懂什么叫回不来了,他只知道,姐姐和父亲母亲,一定会回来,他要在这儿等着他们,这儿是他们的家。 长袖一挥,眼前的破旧宅子焕然一新,漂亮的鸢尾花开满整个愿子,君缘拉着少年的手,指给他看:“你瞧,这是代表你姐姐的花儿,你要好好照顾她,她会一直都陪着你。” 第382章 改变 尉娓从那日以后便被禁足在摘星楼里,美名其曰待嫁。看管她的丫头婆子个个人高马大,有些还会点儿功夫,尉茹为了防她逃跑,倒下了不少心思。 不过尉娓压根没打算跑。她还不知道妤儿在哪,怎么能跑,再说了,她还能跑到哪儿?所以这段日子尉娓倒是过得很舒服,整日就是绣绣花,再给母亲烧柱香说说话。 她换上了从前穿的锦绣华裳,一头青丝半挽,手里握着银篦,慢悠悠拨弄着香炉里的灰。 “二小姐,老爷让人送了首饰过来。”外间有丫头回禀。 尉娓点头,面上带着清冷的笑意。“拿去和前些日子送来的放一起吧。”从她回来以后,父亲倒格外喜欢给她送东西。仿佛这样就能弥补自己心中的愧疚。 可是有些东西,终究是弥补不了的。现在的尉大人,再不是她的父亲了。尉娓心里已经寒了,从得知父亲接她回来只是为了逼她家人,从看见父亲为了尉茹朝自己发怒,从知道父亲一直知晓妤儿的事情开始,尉娓心里就彻底寒了。 对这个尉府,对这个父亲,她不敢再认。 一朝天子一朝臣,曾经的公主府改成了尉府,里头的屋舍也变动了许多。幸好她这摘星楼位置偏些,没入得了尉茹的眼,这才存了下来。 真是可笑,她回自己的家,还得看别人眼色。尉娓自嘲着摇了摇头,若不是答应过母亲绝不轻生,她此刻怕也早随母亲去了。 从溪芷的过去出来,月神大人就觉得心里头闷闷的啊!“本是千年鸢尾花妖,只待这一次历劫便可飞渡成仙,可惜,却生生耽误了啊。” 千年花妖不多见,更何况是修炼正道的千年花妖!本来只需熬过这一世的情劫,便可飞渡成仙,却因为天上的某个家伙,生生是魂飞魄散。 君缘咬牙切齿,狠命地趴在床上打滚:“该死的司命星君!永远都在给我捣乱!” 天界姻缘阁 司命星君正闲极无聊地巴拉着案上的红线,边儿上的小童只能眼巴巴瞅着他弄乱绯色仙子刚刚理清的红线,敢怒不敢言啊! “唉,大人不在天界,这里什么意思都没了!”司命星君趴在案上,大脑袋埋在那一堆堆红线里边。 绯色刚刚去了月下仙人那儿接了姻缘薄来,正准备用自己刚刚理清的红线开始牵姻缘,却发现那一坨白色的司命星君已经趴在放红线的桌上了! 别问绯色仙子为何知道那一坨就是司命星君,因为整个天界就只有这家伙最清闲!而且平常最喜欢搞乱红线的就是他! “琉月!起来!”绯色左手拽着手里的姻缘簿,右手提溜着司命星君。 司命星君从月神大人离开天界那天起就一直一副病怏怏的样儿,好容易被天帝放出司命府,却发现没有大人的天界是何其无聊! 悲愤的司命星君已经放弃了自己的事业,天天儿来绯色这里蹲守。 这已经是一个月来第十次被逮了,司命星君表示已经免疫:“绯色!为什么我们不能去找大人?” 绯色抽出被他拽着的衣袖,将姻缘簿放在案上,开始慢条斯理的理红线:“大人既然不让我们去,总有她的道理,我们就好好儿呆在天界,做好自己的本分就是。” 司命星君开始捂着英俊的脸儿泫然欲泣:“可是没有大人的天界好无聊啊!无聊到我都只能来玩儿红线了!” 司命星君表示很怀念当初跟着月神大人戏耍众仙的日子,那真是无比美好啊! 旁边站着的小童开始在心里嫌弃装可怜的司命星君:“司命星君应该是想去偷嫦娥仙子的玉兔然后再和上神大人合力演一出上仙救玉兔的戏份!或者偷偷的拿了百花仙子酿的百花蜜然后再借口帮忙找花蜜和百花仙子亲近!” 别问小童为何如此清楚,只因司命大人这几招已经用了好久好久! 久到嫦娥仙子发现玉兔丢了再也不找了,反正迟早儿会回来! 百花仙子都会酿两坛百花蜜,一坛专门供上神大人和司命星君去偷。 绯色理着红线,耳边是司命抽抽哒哒的哭泣,她头也不抬:“你这个月的命数都写完了?我听说送子娘娘最近心情好,往人间送了好几个孩子,你有空不如去写写他们的命数。” 听到命数,司命星君头都大了:“你快别提命数了!上次我帮大人偷偷改了一女子的命格,谁想到那是一株千年鸢尾花妖,还是西天那边儿看好的!我差点儿没被天帝派人打死!” 绯色抽出衣袖:“你每个月要写的命数都是有规定的,活该被打!人家好好的修行历劫,你偏偏去插上一脚!” 红线在她的手里又开始变成一根根儿的,她打开姻缘簿,照着上边儿的名字开始牵红线。 “为什么?”司命星君仰天长啸。 “你要再打扰我牵红线,信不信我下一秒就把你和北天门的如花仙子牵在一起!”绯色威胁吵闹的司命星君。 天界的姻缘阁可牵天界以下的姻缘,虽然管不了神仙,但是用红线捣捣乱还是可以的。 小童默默缩了缩自己的肩膀,觉得绯色仙子真是太狠了! 北天门的如花仙子,专门看守北天门的仙子,据说曾经单挑过妖界四大兽王里的青狐王并且打的不相上下,是天界这些柔弱仙子们的强烈对比! 并且,这如花仙子也是长的很独特,据说天帝就是看了她的长相才决定派她镇守北天门的,只因为北天门是距离凌霄殿最远的天门。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如花仙子对司命星君一见钟情! 果不其然,司命星君头也不回的跑了。 绯色慢慢地牵着红线,她在想:大人现在在做什么?会不会想念他们呢? 君缘站在江对面的亭子里,看着溪芷一袭青衣,梳了一个五年前的发髻,明明是已经近双十的人,却依旧似豆蔻年华。 回到过去,并不代表可以改变过去啊。所有事情都是天定的,你能改变的,不过是时间抛弃的东西。 第383章 取名 陶笙被困在离京十几里路的一间小客栈里,外面是瓢泼大雨,客栈里边挤满了避雨的人。 小厮看着外边越来越大的雨,不觉有些担心:“二少爷,这雨是越发的大了,也不知道今儿能不能回京了。”因着二少夫人怀相不好,二少爷特地去了苏州找明方大师为二少夫人和两位小主子批命,按说昨天就该到京了,只是因为这雨,已经在路上耽搁了许久。 陶笙摇摇头,即使和那么多人挤在一小间客栈里,也掩盖不住他温润的气质:“下了两天了,该是会停了吧。” 边上的护卫拧眉:“二少爷,要不今天就在这客栈歇一晚吧?”外边那么大的雨,要是因赶路连累少爷受凉,那就得不偿失了。 小厮撇撇嘴,心道少爷怎么会在这里歇,家里二少夫人都快生了,要不是因着雨太大,估计少爷早恨不得马上就回去了。 果然,陶笙拒绝了护卫的提议:“晚上这雨估计会停,到时我们快马加鞭很快就能回京了。” 小厮忙附和陶笙:“是呢!指不定这会子夫人和二少夫人在家里头多急呢!要是二少爷回去晚了,说不定小小姐和小少爷都出生了呢!” 提到心爱的妻子和即将出世的儿子女儿,陶笙便再忍不住:“就你嘴快!生孩子哪是一会儿就能生的!”嘴上这般说着,面上却有些着急,看着外边的大雨哗哗哗的下着。 雨势不见小,陶笙不知怎的,心里开始慌乱起来:“这雨要是停下就好了!” 话落,就见雨慢慢变小,逐渐开始停住,小厮看的目瞪口呆:“二少爷,您可真是神仙呐!” 陶笙笑着拍拍他的脑袋:“胡说什么!你家少爷要是神仙还会被困在这儿?快去把帐结了。” 小厮听命跟店家结了帐,跟着陶笙和一群护卫浩浩荡荡往京中去了。 京城镇国公府 “夫人夫人!稳婆说二少夫人才开了六指,还得有的会!”丫鬟垂头跟镇国公夫人禀报着。 看着出出进进的丫鬟端着一盆盆血水,镇国公夫人这个生养过两个孩子的人也不觉有些怕,抓着身旁嬷嬷的手:“嬷嬷,你说,这依依会不会有事啊?” 嬷嬷轻声安慰着:“不会的,不会的,二少夫人怀的龙凤胎,有大福气呢!” “哦是是是!瞧我这张嘴,龙凤胎可是大吉!依依一定会没事儿的!”镇国公夫人念叨了几句佛号,那边有人禀报世子夫人和大公子来了镇国公夫人忙吩咐让他们进来。 看着大儿媳怀里的孙子,镇国公夫人心里才算好受些:“宓儿,这产房污秽,怎的带了然儿过来。” 世子夫人笑着打岔:“母亲可不知道,是您孙子吵着要来见弟弟妹妹呢!”还不满两岁的陶然听着母亲这般说,倒也跟着讲了两句大家听不懂的话。 镇国公夫人把大孙子抱在怀里,听着产房里一声高过一声的叫喊心里着急便开始数落人:“真是急死个人了!进去那么半天,那些婆子是干什么吃的,依依都叫成这样了,怎么还不生!”说完婆子开始念叨儿子:“璟逸也真是!媳妇都快生了,还跑苏州干什么!” 世子夫人掐着儿子的脸逗镇国公夫人:“母亲这话我可不爱听!弟妹这才进去半天不到,我当初生然儿可是在产房呆了一天呢!更何况弟妹这是两个孩子,要是比我快,那我可不依!” 镇国公夫人拍下她虐待孙子的手:“多大了还这般孩子气!生孩子那是能比的吗?”嘴里说着训斥的话,面上确实松了很多,边上的嬷嬷这才缓了口气,对着世子夫人轻轻行了一礼。 这边刚缓解不少,垂花门处听见禀报声:“二少爷回来了!”就见急匆匆的陶笙一股脑儿的冲进来,连礼也顾不上行礼,探着头往里边看:“母亲,依依怎么样了?不是说是后天才会生吗?”说着便要往产房里头去。 镇国公夫人忙让人拦住:“女人生产的事哪里有个准头!你也是,一身泥垢,别往里头去,先去梳洗一番,待依依好了再进去” 世子夫人插话道:“二弟也真是,跑那么急,仔细吓着你儿子闺女!”陶笙冲她笑笑:“大嫂惯会打趣我。”正准备听母亲话下去洗漱,就听里头婴儿的哭声响起,还不待反应,就有一婆子冲出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夫人,夫人,不好啦……”陶笙一把抓起婆子,原先的温润全都不见:“怎么不好了?你快说啊!”婆子被勒得喘不上气,世子夫人忙让人拉开陶笙:“你这婆子好好的讲什么丧气话!” 婆子伏身一个接一个磕着头:“是小姐,小姐出生就没了呼吸啊!”还没等她说完,那边陶笙已经挣脱了众人,往产房里头去了。 他看见他妻子躺在床上,边上丫鬟抱着一个哭不停的婴儿,而妻子的枕边,放着一个小小的包裹。 ‘哐当’镇国公府二少爷跌倒在地,周围的丫鬟婆子跪了一地。“陶笙,陶笙……”听见妻子喊他,陶笙忙过去握住妻子满是汗渍的手:“依依依依,我在呢。” “你抱抱她,抱抱她,她还活着!”韩依依哭喊着,双手死死抓着陶笙的衣袖,他听言把那个小小的包裹抱起来:“还活着,还活着的。” 周围的丫鬟婆子们都低下头去,大气不敢出。陶笙抱着这小小的没了呼吸的女儿:“依依她还活着!” 就在这时一阵弱弱的婴儿哭声响起。 “夫人夫人!大喜啊,二少夫人平安产下一对龙凤胎!”有婆子向镇国公夫人报喜,镇国公夫人原本在听说孙女儿没了的时候一下子软到在地上,这会子听见说好好的,心里头就舒了口气念了几句佛号:“赏!重重的赏!”满府都是下人此起彼伏的恭贺声。 “母亲,明方大师给两个孩子起了名字,男孩儿名煦,女孩儿名夭。”陶笙抱着女儿坐在妻子床边与镇国公夫人说道,韩依依因为生产的疲累已经睡过去了。 第384章 自私? “来来,娇娇,到伯母这儿来。”世子夫人拿着一个布老虎,逗着一岁多的陶夭。 韩依依坐在榻上,看着儿子和小侄玩耍儿,就见她闺女粉嫩嫩一小团儿被世子夫人抱在怀里咯咯直笑。 “哎哟我们娇娇儿真是太聪明了!”世子夫人用手拍拍陶夭毛茸茸的脑袋,忍不住与韩依依道:“依依,你女儿真是太可爱了,借我玩儿两天呗?” 韩依依一把从大嫂手里抢过女儿,在她小脸儿上亲一口,直啃得陶夭口水哗啦啦的流:“才不要!大嫂自己有儿子!”玩儿你自己儿子去! 世子夫人可怜巴巴的瞅着陶夭:“唉,娇娇儿,看你母亲小气的样儿!”陶夭在母亲香喷喷的怀里,冲她大伯母露出个可爱兮兮的笑容,惹得世子夫人哭天喊地就是要把陶夭带回自己院儿里养着。 世子夫人当然没能如愿,陶笙下朝后见不到女儿那可是会发疯的!“你呀!都只疼女儿,不疼咱们煦儿!”韩依依抱着白嫩嫩的儿子,控诉自个儿相公,陶煦跟着她娘啊啊啊的直叫唤。 陶笙搂过妻子和儿子,怀里抱着可爱的小女儿:“哪有!你们三个都是我的宝贝!”说罢一人给了个吻,直弄得韩依依面红耳赤。 陶夭看看温润的父亲,娇美的母亲,还有那个流着哈喇子一脸傻样的哥哥,她觉得很值得,用灵魂跟大人换一次过去的时光,值得。 要说时光过的真是飞快,陶夭在镇国公府所有人的关爱下幸福的长到四岁,这四年来,所有人都是要星星不给月亮,求玫瑰不给牡丹,生怕委屈了好容易得来的小姐。 “大小姐,大小姐快下来!”抱琴和一众丫鬟在桃花树下急得团团儿转,此时桃花树上坐着一粉嫩嫩的女孩儿,周围那些桃花衬得她小脸儿越发好看,她冲着下头的抱琴眨眨眼:“抱琴你也上来啊!这些桃花儿很香的,特别好闻!” 看着她丝毫不知害怕,还折了支桃花拿着,抱琴真是又急又担心:“大小姐,您听奴婢的,快些下来吧,树上有什么好玩儿呢?您下来,奴婢让抱画唱曲儿给您听好不好啊?” 边儿上的折音也跟着劝这小祖宗:“就是呀我的大小姐,您下来,想怎么玩儿奴婢们都陪您好不好?” 女孩儿歪着脑袋想了会儿,方才点头:“我可以下来,但是我要出去玩儿,去看戏班子唱戏,还要吃路边上的糖糕!” 哎呦愿意下来就好!要不然等着他们的可是一顿板子啊!这可是镇国公府唯一的大小姐,一众丫鬟点头儿跟捣蒜似的,忙在搭梯子让树上的小祖宗下来。 谁想这梯子还不曾搭好,就见上头的女孩儿自个儿跳了下来,众丫鬟吓得心惊胆战,一个儿叠着一个往地上扑,生怕摔了这祖宗。 衣裳浮动间,就见女孩儿被一袭白衣的大公子抱在怀里,丫鬟们急急的爬起身来,一股脑儿全围住这不省心的兄妹俩,又是哭喊着小姐公子又是忙着查看他俩有没有伤到。 “娇娇又调皮!”陶然伸手刮了刮她挺翘的鼻梁,才将她放到地上,任丫鬟们验收。 陶夭歪着脑袋看这个好看的像画中人般的堂哥,露出一口糯米牙冲他笑的甜甜的,也不顾一群丫鬟在旁边哭天喊地,直直蹭进陶然的怀里:“大堂哥,娇娇想出去玩!” 陶然搂着她的软软的身体,或许是出生时遭的那份罪,四岁的陶夭长的还像个两岁的娃娃,粉嫩嫩一团,家里人都心疼坏了:“好,堂哥带娇娇儿出去玩,但是娇娇不可以再爬树了好不好?” 陶夭摇摇头,很是认真的冲着好看的堂哥说:“我不是爬树!我是去摘桃花的!”顺手把刚折下的桃花别在陶然的耳朵上。 如画的少年带着娇艳的桃花,反倒更清俊,边儿上的丫鬟们都不觉被迷了眼。“陶夭!你又上树了!整天猴儿一样,哪里有半分姑娘样子!”那边的画廊下急匆匆走来一个美貌的男孩儿,嘴里说着教训的话,脸上却是焦急得不行。 陶夭放开如画的大堂哥,冲着这比自己大不到一刻钟的美人儿扑去“哥哥!”看着妹妹萌萌的小脸儿拱着自己,陶煦心里的着急去了大半儿,却还是板着脸训斥那些围了一片儿的丫鬟:“怎么回事!大小姐不懂事,你们也不懂么?不会劝着些?要是大小姐有个好歹,仔细被夫人打板子!” 陶然站起身来,走到一边看着这比自己小两岁的堂弟训人,看他妖冶美艳却偏偏要做凶恶状不觉有些好笑:“煦弟,也不怪她们了,娇娇儿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 陶煦这才看到一旁温润笑着的大堂哥,将妹妹往怀里抱了抱,生怕这堂哥又来抢了去。陶夭在自个儿哥哥怀里咯咯咯的笑:“哥哥,不怪她们呢!”听着她软糯糥的声音,陶煦这才哼了声,叫地上跪着的丫鬟都起身来。 “哥哥我是谁啊?”陶夭被亲哥哥抱在怀里往自个儿院子去了,一群丫鬟和如画的大堂哥被甩在后边,她看着美艳的哥哥,忍不住拿手掐了掐他的脸问道。 陶煦也不生气,将妹妹的爪子掰下:“你是陶夭,镇国公府的大小姐,爹娘的娇娇儿,我陶煦的妹妹!” 看,我是陶夭呢!所有人都说我是陶夭,大人你错了啊。陶夭忍不住眯着眼想原来上神说的也不一定对,她明明就是陶夭,镇国公府的大小姐,陶夭。 沧云居里一切如同往常,君缘坐在雕花的窗边,手上是小巧的一面铜镜。 镜子里,有个女孩儿,正一脸幸福的挂在自家哥哥身上。 她叫陶夭,可是她只是桃妖。 “原来也有这么傻的妖怪,明知道不可能,也要倾尽修为吗?”她有些不明白妖怪的想法了。 妖怪不都是自私的吗?为什么愿意为了本不属于她的东西,去放弃她已经拥有的500年修为? 第385章 流逝 镇国公府的上院里一片欢笑声,陶夭被镇国公夫人抱在怀里娇娇儿叫个不停,下首坐着母亲韩依依和大伯母荀宓。 “祖母,祖母,大堂哥上次带娇娇出府了呢!去听了戏班子唱曲儿,还吃了路边儿上的糖糕,那糖糕又软又糯,真的像祈墨姐姐说的那般好吃呢!”陶夭比划着对镇国公夫人说的眉开眼笑。 下边的韩依依不觉有些好笑:“怪道你爬树呢,原是想你堂哥带你出去玩儿,祈墨这妮子该打!” 陶夭从小有什么想求都喜欢爬园子里的桃树,说什么这般才会实现,府里的大人全当她孩子心性,她有什么都愿望尽量帮她实现。 世子夫人也跟着笑道:“也要惩罚呢!依我看,就罚祈墨一月不准出府!” 跟在韩依依旁边的一个清秀丫鬟忍不住笑了“世子夫人这可不是罚奴婢,这是罚大小姐呢!” 因着府里担心陶夭出府有危险,一般都是要大人陪着出去的,可是像镇国公府这种门第,大家出去也就是到首饰铺子或者茶楼转转,根本不会去街上看小贩卖的东西,陶夭去了几次都很无聊,于是便让贴身丫鬟祈墨往外头跑,三天两头就把外头的好玩好吃的说给她听。 听见大伯母要罚不准出府,陶夭就急了,央着镇国公夫人的衣袖可怜兮兮的道:“祖母祖母可不能罚祈墨!”镇国公夫人一看她这可爱的样子,哪还记得许多,连连的应了:“不罚不罚,祖母给娇娇儿看着,看谁敢罚!” 一屋子的主子奴才都笑了,世子夫人冲韩依依撇撇嘴:“唉,弟妹,你瞧母亲,真是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呢!” 韩依依同样的怪声怪气瞅着她闺女:“是呀,母亲太偏心了!” 陶夭赶忙拽住镇国公夫人的手,大声宣布:“祖母最疼爱娇娇了!” 陶笙下朝回来,见儿子闺女和妻子一起坐在榻上下棋,满心的疲惫都不见了,走过去一人给了一个吻。 韩依依推着他:“走走走!一身的味道,别熏着我闺女儿子。” 正落子的陶煦看着父亲被驱赶,忍不住嘲讽一笑,下一秒就被他爹一掌拍在头上:“臭小子,敢笑话你爹!”说着抱起陶煦往外头走去,还不忘回头冲可爱的闺女说:“娇娇儿,爹爹一会儿就来!” 看着表面温润实则凶悍的爹爹,陶夭扑在娘亲怀里为哥哥祈福。 陶笙洗完澡,把个蹲马步快累死的美貌儿子丢出外院,顺便警告他不蹲到吃饭不准起,然后美滋滋的到内院抱香喷喷的闺女去了。 “这么说明方大师要进宫了?”韩依依边陪着闺女下棋边问。陶笙点点头:“会去的,毕竟是圣上的叔叔,怎么也不可能看着圣上就这样……” 陶夭看着爹娘神秘兮兮的说着个和尚,即便这和尚是皇帝的叔叔,她还是觉得下棋好玩点。韩依依又落下一子:“正好,到时候你把娇娇也带进宫去,给大师看看。”陶笙点点头。 第二天,陶笙带着穿的像个红包样的闺女进宫去了,作为太子太傅的他进宫还是很容易的。正巧在宫门口遇见了明方大师,陶笙带着女儿行了礼:“大师,璟逸有礼了。” 明方大师道了句佛号:“施主不必多礼。”然后看看小小的陶夭:“想必这就是当年被污物堵了呼吸的令爱吧?” 陶夭出生时没了气息,可不过一会儿就能哭,产婆和太医都说不清怎么回事,只好对外说是被污物堵了呼吸。 “正是小女”陶笙说着推了推陶夭让她行礼:“娇娇快拜见大师,当初你的名字还是大师给起的呢!”陶夭从见了明方大师就一直低着头,心里莫名的慌乱,此刻听见父亲说话,匆匆伏了伏身,一句话都不讲。 看着平日活泼爱闹的闺女一副胆怯的样子,陶笙只当她怕生:“大师真是抱歉,小女一时有些害羞。” 明方大师又道了一句佛号:“不必如此多礼,小施主为污物所制,方才不可成长,贫僧这佛珠赐给小施主,望施主平安。”说罢取下手上的佛珠递给陶笙,然后便先一步进宫去了。 陶笙当他说的是女儿出生时堵住呼吸的污物,很快把佛珠给闺女套上:“娇娇乖,待会让大师给你看看,很快我们娇娇就能长大了。” 陶夭任由父亲抱着往宫里走去,她觉得此刻她动不了,那串佛珠上刻的经文一点一点侵入自己身体,好疼,可是她连唤父亲都张不了口。 好疼啊,爹,娘,娇娇好疼。 等她睁开眼睛,她看见自己躺在房间的床上,那么多人围着她,祖父祖母,爹娘,哥哥,大伯母大伯父还有堂哥,全都围着她。 她看见床上的她慢慢坐了起来,娘亲抱着她一个劲的哭,然后所有人都哭了,祖母喊着她娇娇儿娇娇儿,哥哥和堂哥都哭了,父亲跪在榻上颤抖着手握住床上的她的手。 不要啊,爹娘,娇娇在这里,在这里啊!她想哭喊却发现根本发不出声音,她只能看着她的亲人全围着床上不是她的她嘘寒问暖,那串佛珠在她手上一阵一阵发着光。 她看见一身白衣好看得不得了的上神向她走来:“大人,大人为什么啊,我是陶夭,是陶夭啊!” 上神扶起她:“不是,你只是桃妖,你不是陶夭。”说着用手指着那个被很多人关怀的女孩:“她,才是陶夭,而你只是一株报恩却贪恋羡慕她的桃花。” “不是的,我是陶夭,艳艳不如锦,夭夭桃未可的夭!”她冲着上神拼命摇头,她怎么可能不是陶夭呢?她是镇国公府所有人疼爱的大小姐,她是陶夭啊! 上神的往生笔点在她眉间,朱砂显现,她感觉到灵魂正在飞散,她抓住上神的手:“大人,我求求你,让我再看看,再看看好不好。” 她看着母亲喂她喝药,父亲命人砍了院子里那棵开得正盛的桃树。“都怪我,都怪我当初移来了这棵桃树,才害的我们娇娇儿受苦”她看见父亲搂着母亲的肩说着,母亲摸了摸她嫩嫩的脸,一滴泪落下:“谁能想到竟是这样一株桃树害的呢?”她拼命摇头,想告诉他们不是啊,她不是要害人的,她只是帮他们啊! 她只是想做一回陶夭啊,有人关爱的陶夭,没有害人啊! 院子里那棵桃树倒下,有人搬着它丢到了京城外的荒地上,桃妖眼睁睁看着,看着自己的生命在流逝,好疼啊。 第386章 奉命 陶笙奉命到琼州查看旱情,整个琼州干枯得寸草不生,唯有城西长着的那棵桃树,开着灿烂的花朵,在它的树根之下一眼清泉满满,要不是靠着这泉水,琼州缺水而死的人数怕是不止这些。 当地人都说这是神仙种下的树,用来保佑琼州人民的,因为谁也不知道它在那儿长了多久。只是人到末路,什么神仙传说都不再顾得,有人提了斧头去砍这桃树,砍到它就会有水,就不用死了! 陶笙看着被群众砍到丢在一旁的桃树,它的花朵开始凋零,有人路过偶尔也会叹息一声,然后便去取水。“你们把那株桃树送回京里去吧,吩咐人栽种在院子里吧。” 有小厮应了是,然后便让人送树去京城。 桃妖原本觉得自己快死了,没有了天地灵泉的滋养,很快就要死了,那些人为什么这么对自己?自己已经让出大部分灵泉了呀! 她看到那个温润的青年走到自己的面前:“树木也是生灵,怎可因个人妄念,就害了一生灵?”然后他让人送自己去他的家里,好生养着。 桃妖独自在这儿长大,那么多年只有人摘过它的花儿和桃子,并没有人对它好过,仿佛它就应该这般,开花结果,供人采食。 真好,这就是被人关爱的感觉么?五百年来第一次有人对她这么好! 桃妖想,她一定要报答他! 然后她跟着他,用本命元神替他避开风雨。 她看见跪着的下人们大气不敢出,而他抱起女婴,轻轻的哄着,一点儿也不像第一次做父亲的人:“还活着,还活着的!” 一瞬间像是有什么东西撞击了心,她钻进那个已经死去的女婴体内,用五百年法力拖回她的灵魂。 可是看着他对女婴这么好,她便不想从女婴体内出来了,就让她这个桃妖享受一下被关心的感觉吧,一次也是好的。 “大胆妖孽!还不快快出来!”和尚对着这具明明四岁却像两岁孩童的身体喊到。 桃妖觉得好疼,好疼,然后她看着他和那些关爱她的人全都看着那株桃树愤愤叫骂,不是啊,她只是一时贪心而已,她用五百年修为换四年的关心,也不可以吗? 失去修为本体被毁,她只能再找一株刚刚长成的桃树开始修炼,不知道又过了几百年,她听说沧云居的主人能倒转时光,她便去了,和那位大人达成交易,她要回去,而大人,要她的灵魂。 又一次被抛出体外,她求大人让她再看看,一眼就好。看着那些人都关爱那个叫陶夭的女孩,她好难受好难受啊,她想,大人真是不会错的,大人说她不是陶夭,她果然不是陶夭,她只是一株桃树而已。 雨水过后,桃花开了。君缘站在院子里,手上是一方绣着桃花瓣的锦帕,这是小桃妖送与她的,那个京城里镇国公府的二少夫人亲手为她绣的。 虽然很讨厌桃花,但君缘却很喜欢这方帕子,上面有故事。 其实桃妖没错啊,她只是羡慕陶夭,羡慕她可以得到那么多人的爱,而她用五百年修为换四年的快乐,到底值不值就只有桃妖自己知道了。 “再羡慕也不是我的吗?大人,你说的对,我是桃妖,不是陶夭。”她冲我笑,粉嫩嫩的脸好似桃花般好看。 其实很疼吧,重回过去,再看一次那些牵挂的人,看他们关爱的那个叫着娇娇儿的女孩,镇国公府的娇娇是陶夭,艳艳不如锦,夭夭桃未可的夭。 而桃妖,她只是桃妖。 京城镇国公府 上院里边一片欢闹,镇国公夫人怀里抱着陶夭:“娇娇儿个头长了呢!” 下首的世子夫人笑着:“多亏了明方大师!过几天咱们可得好好去寺里还愿!” 韩依依也跟着点点头:“我还想多添些香油钱,算是为娇娇儿积福呢!” 陶夭看着她们说的热闹,摇了摇镇国公夫人的袖子:“祖母祖母,我听丫鬟说院子里原是有棵桃树是吗?” 三个女人听见桃树脸色微变,世子夫人取了块糕点给陶夭:“娇娇儿问这个干什么,你对桃花儿过敏,不能见那东西,大伯母就吩咐人砍了。” 陶夭接过糕点:“是吗?可是丫鬟说我以前很喜欢桃花的。”韩依依有些火了:“哪个丫鬟说的!这不是要害了娇娇儿吗?” 镇国公夫人也怒:“许嬷嬷,你去查查什么人在大小姐面前多嘴!绝不轻饶!” 陶夭忙拦住她:“祖母别罚她们,是娇娇自己不好,我就是有些想知道以前的我什么样。” 韩依依一听这话就红了眼:“我可怜的娇娇儿。” 陶夭有些摸不着头脑,又怕母亲哭,也就笑了笑说些逗趣的乐子给她们听。 夜里,陶夭起身,外间守夜的抱琴忙进来:“大小姐,是要喝水吗?”说着便拿了披风给她披上。 陶夭点点头:“抱琴,我以前和现在差别很大吗?” 抱琴帮她穿上鞋子:“没有,大小姐一直都是这般的。”一直都不曾会爬树,一直都文文静静的,一直都不喜欢闹市,也一直都不喜欢桃花。 陶夭抱着茶盏站在窗前,这里可以看到院子,那里原本有棵很大很高的桃树,上面开满了粉嫩嫩的桃花。“谢谢你。”陶夭轻轻的说了这句话,心里顿时好受了些,不知怎么的,从明方大师为她治病以来,她就觉得心里闷闷的。 “小姐,快些躺下吧,小心待会儿受凉。”抱琴帮她把茶盏放回去,慢慢关上窗户。 丞相夫人去世,听说是染了恶疾去的,丞相府把丧事办的很是隆重,连宫里头也派人来丞相府慰问。 语姑娘跪在祠堂里,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流:“母亲,母亲,为什么啊?”为什么要接她来本家?为什么要杀人?为什么要这样啊? 语姑娘摇摇头:“我不想吃,吟……她,可是安全走了吗?” 祈风将食盒放在语姑娘跪着的软垫旁边,也跪下来:“走了,奴婢趁乱已经送她走了。没人看见。” 第387章 牵挂 因为都不会将内心所想的说出来,所以即便是牵挂着对方,一心一意想要对方好,也只不过是会默默去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而已。好比梓华偷偷跑去闲客居,又好比扶苏瞒着梓华的一切。 这时候听起来也许有些可笑,可是一想到梓华,最后宁愿自爆仙骨,也要让扶苏有一个能够续命的机会,洛书便沉默下来。 “你知道吗,上仙的记忆,不能够被永久封存的。”洛书极为认真地看着他。 扶苏忽而抬起头,眼神里尽是错愕。 他来不及多问,洛书却已经转身,脚底下逐渐荡漾起金色的光圈,另一处,只剩下一张脸还模糊能看见的陆诃微微笑了笑,整个人都消失不见。 八卦阵虽不如之前见过的那些,但洛书跟着御玖学了一些技巧,破阵总是有些法子的。 当阵破以后,那地下崩开,一道白光刺眼得很。洛书上前去,地下一方琉璃匣子飘飘忽忽地升起来,直接落进洛书的手中。 琉璃匣子她没有打开,而是直接选择将它递给身后不远处的扶苏,在扶苏下一句话要说出口之前,她先一步道,“世间最叫人无奈的,莫过于一个情字。我是不懂这些的。总归,梓华希望你好好活着。还有,多谢你告诉我河图的消息。” 洛书说着,身子逐渐升高起来,袖中的九重锦又飘然而出,她踏上去,背对着身后之人挥了挥手,“好好活下去吧。” 身后,巨大的深坑将这原本娇美的花园衬托得诡异,而立在那里的扶苏,只是紧紧抓着手中的琉璃匣子。 没有人说一句挽留,就好像梓华离开时候。 洛书从那院子里出来,外边的世界因为失去了梓华灵力的支撑,早已经灰飞烟灭。她坐在九重锦上深吸了口气,放眼望去,这里杂草丛生,哪里看得出来时的风景卓越呢?更别说原先路边那些招摇的柳树了。 因为梓华的不复存在,所以这隔断孤岛与外界的阵法也就破了,洛书不费吹灰之力便从里头出来。再度回头看去,身后只能看见一座高耸入云的山。 “梓华,永别了。”洛书微微低下头去,她有些难过。 一直到回了闲客居的时候,洛书都有些不大想说话。 赤染小丫头跟在她身后,一前一后地进了里间。 老远远的便看见坐在自己位置上的潞虞,冷着一张面孔,当看到洛书的时候,脸上似乎有些情绪变化。“哼,去了这么些天!” 龙女的不满尽数写在脸上,洛书难得笑了,寻了处宽敞的位置坐下,“你们在我这儿住的不满意吗?” 复又看看跟在后头的赤染,“怎么,小丫头?” 赤染听自己被点名,一时有些慌乱,只赶紧地摇头,“这里很好,很好的!” 洛书笑弯了眉眼。 潞虞投来一记清冷的目光,“你怎么了?” 她在问洛书。 “看来什么都瞒不过你。”洛书笑着叹了口气,最后,眉眼间的笑意都消失不见。 “梓华去了。”洛书说着,抬起头看过去,上首的潞虞没有半点反应,只是维持着与先前相同的动作。 也不知道,是不是没有听见呢? “啊……”潞虞终于还是出了声,她的眼瞳似乎被水光浸润,蒙上一层薄薄的雾,洛书不能从里头再看见自己的影子。 “她没有什么遗憾的了。”洛书说道。 潞虞身子微微往后一靠,两只手都搭在椅子上,紧紧握住,“哦。” 听起来很是冷淡,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可是她异于平常的小动作早就落尽了洛书的眼底。 “她大约也不想叫你难过的。这么多年来,就只教导过你一个人而已。”洛书的语气放轻柔了些,像是有些安慰的意味。 潞虞没有回答,只是偏过头去,半晌没有动作。 赤染是坐在洛书身侧的,小丫头一直不敢轻易开口。可是她有些好奇,便小心翼翼地问,“那位上仙请上仙,去做什么呢?” 洛书摸了摸她的头发,“恩……去救一个她很牵挂的人吧。但是这次跟之前有些不同,那个人不是什么平常的人,他早就对自己有规划的。或者,应该这样子说,梓华来这里,也有他的一份助力。” 赤染有些似懂非懂,却还是乖乖地点了头。 洛书轻轻转动了眸子看着上边的潞虞,“你不想知道我收了什么代价吗。” 潞虞像是赌气一般,不曾开口搭理她。 洛书知道,一定是梓华的突然离开,叫龙女心底罕见的孩子脾气又出现了。“从那里得知了一些关于河图的消息,所以,我可能会离开闲客居一段时间。” 她也没有卖关子,笑了笑便将事情讲了出来,只不过隐去了那关于两个世界的问题。这个东西涉及的太多了些,现在,还不能让潞虞他们晓得。 “现在吗?”潞虞没有转过头,却问了一句。 “放心,这次会先将你的深海之心给解开再去的。我打算先去一趟沧浪亭,毕竟从你这儿收的代价,总得用了才是。” 潞虞终于转过身子来,眼睛里头也不再有着雾气,她看起来已经恢复了平常的模样,只是声音稍微有些低哑,“那紫霞仙子那边?” “啊,她拜托我的事情,正好也需要去一趟沧浪亭呢。所以并不算耽误。”洛书说罢,左手掐了掐手指,“啧,不过,到时候可能不能带赤染丫头过去了,你与她熟一些,就带她到东海去,替我照顾几天,如何?” 赤染听了,一下子便叫出来,“上仙!我……” 洛书便转了眸子,“你怕什么?” 小丫头便立马低下头去,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上头的潞虞抿了抿唇,似乎极度不情愿,“只要她不乱跑给我惹事情,那倒也不是不可以的。” “这丫头,估摸着只会乖乖呆在屋子里。”洛书伸手又拍了拍赤染的头发,只是这次,眼眸中多了许多的担忧。 方才掐指一算,竟然算到,赤染的命星,有些异常。 洛书一向对自己的能力不怀疑的,因此,眼眸中不觉便有了一些担心。可是很快又被她压下去。 第388章 冷淡 “上仙什么时候走?”潞虞因为心中有事,而赤染又是个不会注意这些的,因而两个人自然都没有发现洛书眼眸中的异常。 赤染丫头显然对于这个决定还有些不认同,让她跟着潞虞,很明显是叫赤染害怕的。她便赶紧的问了一句。 洛书笑了笑,“一会子回屋子收拾收拾也差不多该走了。”罢了又停顿下来,“丫头怎么了?” 赤染低垂了脑袋,有些扭捏,说话的声音微低,“我不可以跟着上仙一起吗?”问到最后,她显然更害怕了,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眼眸微微抬起,而后又很快垂下去。 潞虞终于动了动眸子,这次却是直接看向赤染的,“你这是怕我吃了你不成?恩?” 因为方才还沉浸在对于梓华的事情中,她尚且有些气愤而又不知所措。如今开口,语气里又难免带了一些微沉,最后一个字微微上扬着语调,叫人有些不寒而栗。 赤染丫头本来就怕她,这下子更是直接吓了一跳,闷着嘴巴慌忙摇头,“没有,……龙女殿下,我没有……” 潞虞微眯着眸子,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正是她这幅模样最叫人难以捉摸了。一般人看到龙女殿下这幅表情,当下也会被吓了半条魂出去。 赤染更加不例外了。 只见小丫头嗫嚅着,一声不吭地低下头去,这次却怎么也不再敢抬起头来了。 洛书瞧着,便叹了口气,伸手指了指潞虞,“你这一天到晚的吓人,到底图个什么?” 其实与这位小祖宗在一起呆的久了,洛书也逐渐意识到了这就是典型的外冷内热。这丫头表面上一副谁欠她多少金子,其实心底纯洁而又善良。嘴上虽然说着别人,可是到底该帮忙的时候却一样不会落下。 别的不说,光是先前不知道梓华身份的时候,面对面前被吓得瑟瑟发抖的赤染丫头,潞虞还是毫不犹豫地将其护在身后就可以看见一些了。 这时候她说这番话,虽然有因为梓华事件的影响,可到底是没什么恶意的。 只不过这种说话方式,一般人有些承受不了而已。 洛书的无奈和摇头潞虞都看在眼睛里,彼时只是冷哼一声,“我图什么?她又不是我的谁,连个奴婢都不是。拖上仙的福气,才能到我东海一去,却这把嫌弃,也不知道是在埋汰谁!” 这话说的委实重了一些。莫说赤染吓出了两眶眼泪,就连一向嬉皮笑脸的洛书,这次也沉了脸色。“你这是怎么了?梓华的事你不开心,就要将脾气发在赤染丫头身上不成?” 她虽然平日里很好说话,可是一但冷下脸来,只比潞虞更恐怖许多。 这时候坐在椅子上,一只手微微地搭在一侧,修剪的整齐而圆润的指甲点落在扶手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来。 一声接着一声。仿佛催命的鼓点,叫人心底发颤。 也总是这种时候,才能从洛书脸上看见一丝冷漠之意。千百年来已经多少人没有见过这种脸色了。就连潞虞,也难免呆愣了一会儿。 潞虞平日里经常耍些孩子脾气,所以这时候也并不觉得自己一番牢骚竟然会引起这样子的事情来。 当下楞神了,不知道要说什么,只好呆呆的看着洛书。 倒是赤染,只以为这是因为自己而引起的,当下便吓得跳起来,直接扑倒洛书跟前去,趴在洛书膝盖上直摇头着,“上仙,不是这般的。龙女又逢上那位上仙出了事,自然是不开心的。也只怪赤染,不会说话……” 罢了又觉得自己这番话仿佛在脱罪一般,她赶忙停下来,急得额头上直冒汗。 洛书可怜地瞧着她,伸手将她浮起来,送到一旁坐下,也不管她是不是要起身,只用了力道将她控制在椅子上。“可怜见的丫头。” 她摸了摸赤染的头发,不知从哪儿掏出来一块嫩粉色的绣帕,上头什么都没有,只是摸起来轻柔顺滑,将帕子递过去,到了赤染面前,“好丫头,你不必每次都想着委屈自己来成全别人。无论是潞虞也好,将来换成任何人也罢,你需要将自己摆在一切之前,明白吗?” 那帕子没有人接过去,洛书便拿着替赤染擦拭着眼眶里流下来的泪水。待泪水都擦拭干净,她才将帕子塞进赤染手里。 要不怎么说赤染丫头蠢笨,她一下子愣住了,也不知道接下来要说什么,只是手心捏着帕子,嘴唇一开一合的,终究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优先为自己考虑吗?赤染的脑子忽然仿佛停止了运作一般。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一点。自从有了意识的那一天起,她所能接触到的所有人,都告诉她,你必须要无条件的服从于契约者。 这是精灵一族的使命,也是一个必然结果。精灵的一声,与其契约者息息相关着。他们不能够背叛契约者,更不能够违抗契约者。这算是一个组训一般的内容。 没一个小精灵自有意识起,这一点边便会被人无限在耳边强调着。 久而久之额,这似乎也变成了一个精灵族的标志了, 她不敢去违抗契约者的命令,就比如说现在,洛书是赤染的契约者,所以她的话,赤染必须去听。哪怕是一瞬间的狡辩也不能够有。 可是每当这种时候,赤染总觉得自己出了精灵族界以后,似乎也是越来越放肆了。她敢对洛书说一些从前想也敢想的话,更敢做一些从前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现在洛书要她好好想一想,想一想,替自己多考虑。她便不由得愣住了。没有人告诉过她这件事情。她自然不会去考虑。可是如今,听洛书这么一说以后,赤染忽而觉得,自己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呢。 只因为,她是精灵,因为她是属于洛书的被契约者吗?恐怕不是的。就连赤染自己也说不清楚,到底是为什么呢? 这份疑惑显然并不能持续太久,因为稍后,洛书便直接起身,以一句该收拾东西了离开了正堂。 第389章 可怜 院子里今年长了棵桃树,开满了上神大人最讨厌的桃花儿,可是大人想了想,还是决定不砍到那桃树:“只是只可怜的小妖而已,五百年修为换四年有人关怀备至的生活,最后用灵魂重蹈覆辙,傻妖怪呢!” 虽然依旧不喜欢桃花儿,可是上神大人觉得,她知道了一样儿东西:妖怪也不全都是坏的呀! 好心情的上神大人坐在院子里晒着太阳,顺便折腾折腾池里的锦鲤。 天空飘来金光闪闪的一团东西,就这么直直落在了目瞪口呆的上神大人眼前儿。大人鼓着眼睛看了看,才瞅见那金衣里包裹着的一个美人儿,不由咋舌:“最近仙界真是发达啊,天帝小儿竟然允许一个小仙用金蚕丝做衣裳。” “小仙紫沁,见过月神大人。”金灿灿的衣袖挥动间差点儿没闪瞎了上神的狗眼! 君缘呆愣愣地冲她摆摆手:“可别可别,叫我君缘就好。”其实上神内心是拒绝的,原因嘛,是因为仙界仅有百只金蚕,一年来吐的丝拢共也就那么点儿,基本也只有天帝或者天帝赏赐的人能穿上。 你说一个不知名的小仙能穿上这东西吗?上神大人敢拿最爱的百花蜜发誓:不!可!能! 所以这是个上边有人的仙子,而且这人来头不小,目前孤身一人的上神大人觉得还是不得罪为好! “这个,”君缘从池边搓着手站起来,脚上的铃铛也跟着叮叮铛铛地响,向这金光闪闪的女子靠近了些,仰着上神大人最完美的微笑道:“不知紫沁仙子来沧云居作何?” 紫沁仙子半蹲了蹲身子:“小仙乃紫微大帝之幼女,此次前来,是想请大人帮个忙。” 五方仙帝中的紫微大帝,素日待君缘还不错,大人可不敢收了他女儿的灵魂,于是忙忙拒绝:“不行不行,你乃仙帝之女,你的灵魂,我不收。” 紫微大帝的女儿,生来便为上仙,仙法高强,要是委屈在她这儿做了孤魂,回头紫微大帝还不得找上神大人一决高下! 紫沁从那身金灿灿的衣服袖子里掏出一个白瓷瓶,恭恭敬敬地递给君缘:“大人,小仙是想求大人,让这净瓶里的灵魂回到过去。”芊芊素手里捧着白玉的瓷瓶,煞是好看。 上神大人拍了拍胸口:“这样啊,那你放这灵魂出来吧,我总要看看到底是人是妖吧?”其实是人是妖不重要,上神大人就怕这又是一个后边儿有人的。 金光浮动间,白玉瓷瓶被素手打开,一缕白烟从里边冒出,慢慢幻化成虚无的人形。我定睛看了看,很漂亮的女子,虽然五官有些模糊,但仍可看出她的风华。 “付笙,见过大人。”女子缓缓行了一礼,声音似有若无,缥缈却又能让人听到内容。 君缘好奇的伸手抓了抓她不存在的躯体:“咦?你是人?”很奇怪的女子,身上没有仙气或者妖气,很明显的人类,但是,缘何人类能得紫沁仙子相助呢? 付笙不再开口,虚无的身体慢慢缩回白玉瓷瓶里,紫沁用仙法讲瓶子封紧,这才对我道:“大人,付笙是小仙在历劫之时认识的人类,那时她对我很好,后来我位归仙班,再去寻她之时,却发现她在十五层磔刑地狱受刑。” 十八层地狱,并不是按层数区分等级。这磔刑地狱,所受刑罚是最为严酷的,一般只有犯了大罪之人,才会被罚到这里。 她看着紫沁手里的瓶子,那是个很好的女子,她的身上带着缥缈的灵气,这般女子,不位列仙班已是可惜,怎么会被罚受磔刑呢?“她犯了何罪?”君缘指指瓶子问道。 紫沁抬眸看了看她,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她压低了声音到:“大人,我询问那磔狱的阎王,他说,付笙屠了两万生灵的性命。”世间万物皆生灵,屠了,而且还屠了那么多,看来这磔刑地狱也没下错啊! 紫沁看着对面一身嫩黄衣裙的月神轻轻摇头,心头一紧,直直冲她跪了下去:“大人!还请大人让付笙回到过去,若真是她屠了两万生灵,紫沁愿以仙骨相换,保她不受磔刑之苦!” 不会的,她那么善良的人,一个不相干的哑巴孩子也能像亲儿一般养大的人,怎么会屠了两万生灵?紫沁眼眸微红,泪水滴落。 君缘赶紧伸手去搀她站起来:“别别别,你别这样,我是可以让她回去,但是她的磔刑,必须有人代替她受了,不然她这缺了一魄还被赐刑的灵魂,是经不起时光回溯的。” “小仙愿代替她受磔刑,请大人务必让付笙回去。”紫沁抓着上神大人的手道。 君缘有些纠结了,紫沁是紫薇大帝的幼女,她就算愿意受磔刑,那些鬼差怎敢轻易动她?这不是来为难上神大人了嘛! 看着紫沁哀求的眼神,感觉上神大人可爱的脑袋都大了一圈:“只要磔狱阎王同意,我这里是没什么问题,可是如果选择回去,那她的灵魂将归属于我,不入轮回。” 紫沁握着白玉瓷瓶,抿了抿嘴:“小仙知道大人的规矩,来前我也问过付笙,她也是同意的。” 打入磔狱受罚的人,永不入轮回道,只能在地狱受刑直到魂飞魄散,选择在我这儿做个孤魂,也许是不错的。 白玉瓷瓶被放在君缘的手里,紫沁对着她盈盈一拜:“大人,付笙便交于您了。小仙还得回仙界向父王请罪。” 金光浮动间,紫沁便脚踩祥云飞得不见了踪影,只留下目瞪口呆的上神大人。 看着手里微凉的白玉瓷瓶,大人真是恨不得把自己的时光溯洄一遍! 合着这紫沁仙子是偷偷从磔狱把人带了出来?现在放在上神大人这里,就回去请罪了?那上神大人怎么办? 院子里百花被风吹的沙沙的响,像是再嘲笑刚刚转过弯儿来的上神大人。 到底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可是如今想起来,却还是会觉得心疼。 第390章 变数 芊芊是个半路化形的神仙,并不是自己一步步修炼飞升的,所以天界的仙家都不大喜欢与她一块儿耍。芊芊也很懂事,乖乖的在织女府上做着解忧的工作,日复一日。 说来芊芊的来历,也是有些特别的。 织女与牛郎一年才能在鹊桥一会,这一会关键还得看当年的鹊桥能不能搭起来,毕竟最近仙鹊一族的数量在急剧减少着,经常是凑不够搭鹊桥的。算来织女与牛郎已经三年未见了。 一日不见尚且如隔三秋,更何况三年?织女相思成疾,整日里气息奄奄,三千烦恼丝落了半数,织女将它串起,便成了所谓的解忧结。 上神大人收了这么多灵魂,第一次觉得被动啊! “付笙?是这个名字吧?”君缘在古书上写上字,拿给几近虚无的她看。 离开磔狱,没有紫沁仙法护体,付笙的灵魂几近飞散,声音越发的缥缈:“大人,就是这个。” 君缘双手一捻,施了个聚魂术,将她快要飞散的灵魂聚在一块儿:“付笙,你要回到过去干什么?那两万生灵,真是你所杀?” 付笙转过脸,隔着不远的距离,君缘却仍看不清她的表情:“大人,我要去找回自己丢失的一魄,去挽救那两万生灵,他们不该死的。” “那你就去吧,但是切记,不可更改已经发生的事情,否则你将会失去更多。”仿佛是看见那眼里盛满泪水,君缘没有再问,往生笔点在她的眉间,朱砂显现。 付笙她溯洄时光,去了过去,君缘坐在榻上,手边是古书和一块碎片。 “聆虚,很快你们就能回来的。”她用手拿起碎片,小心的放在衣袖的隔层里,从笠笉将它交给她,君缘便一直带在身上。 古书上‘付笙’两字染着血色,又是一个灵魂。 天界 紫沁仙子跪在凌薇殿里,上边坐着一脸怒色的紫微大帝。 周遭的侍仙全都低头而立,紫微大帝看着下边不语的小女儿,一掌拍在身前的桌上:“孽女!是我太宠你了?在仙界还不够你乱的?居然敢跑去磔狱劫人?”桌子被劈成两半儿。 紫沁恭敬地磕头道:“父王,紫沁愿意受罚!” “胡闹!那是磔狱!磔狱阎王今儿上了书信到天帝那里,说你仗着自己是上仙,是天帝之女,便私自劫走受刑的魂魄!”紫微大帝看着小女儿一脸的倔强,也是无法,总不能为了给磔狱阎王一个交代,就罚自己的女儿去受刑吧? 压了压心头的怒火,紫微大帝尽量平和地道:“父王知晓你在人间历劫之时她救过你,但是她是受磔狱刑罚的人,你不能为了一己之私,便毁了天地秩序。快把那女子的灵魂交出来,父王带你向磔狱阎王陪个罪,这事儿也就了了。” 紫沁又磕了一个头,看着上首的紫微大帝,声色不改:“父王,请恕罪,小女已经把付笙交给了月神大人,这时候怕是已经回了过去。” “什么?你竟然交给了宸妁?”紫微大帝瞪着眼睛看着幺女,一口气险些没能上来,边儿上的侍仙忙帮他顺气。 紫微大帝觉得自己太纵容女儿了,看看她如今都干了什么蠢事!“来人!把仙子带回沁园,不许放她出来!” “父王!紫沁愿意代替付笙受磔刑!”紫沁挣脱来搀她的侍仙,跪在紫微大帝身前道。 “胡闹!你以为你被人家称为上仙就无所不能了?磔刑可是能要了你的仙魂的!还有!你怎么能把她带去给月神?你这是要害死自己吗?”紫微大帝指着下边的女儿,觉得自己真是造孽了!怎么就有这么不省心的女儿呢? 紫沁俯身跪着:“父王!紫沁没有胡闹,把付笙交给月神大人,是最好的做法!”磔狱之刑本就不该付笙承受! 要不是这是自己女儿,紫微大帝真想一云袖甩过去直接弄死好了!恨铁不成钢地道:“她受磔狱之刑,就不是你能决定她的去留的!是天道!” 女儿不知深浅,怎么宸妁一个荒古上神也跟着她胡闹!紫微大帝现在手痒痒了,很想收拾人啊! “可是天道不察!天道不公!父王!付笙她生前那么好!连女儿一个不相干的哑巴孩子都能视作亲儿,她怎么可能去屠杀两万生灵?女儿自小没有母亲,是她百般呵护,如今女儿位归仙班,怎么能容忍自己的母亲受天地磔狱之刑!”紫沁仙子抬头与紫微大帝对视,清亮的眼眸中满是坚定。 “她一介凡人,怎能做得你一个上仙的母亲?你位归仙班时,不是已经帮她好些事了吗?如今她的灵魂,那是用来给两万生灵赎罪的!”紫微大帝向一旁的近侍觑了一眼,近侍忙对着下边手足无措的两个侍仙挥挥手,让他们带紫沁仙子下去。 紫沁仙子被两名侍仙几乎是架了出去,只留下紫微大帝一人在苦恼着。 “天道不公?傻女儿,天道如是公平,你便也成不了上仙了。”天道如是公平,怎么会有高低贵贱之分呢? 紫微大帝皱着眉头,正想着如何应付磔狱阎王让他放过自己的倒霉闺女。 天河边上的司命府里,司命星君正仰天大笑。 “哈哈哈哈!紫微大帝也有吃瘪的时候?”想想那个明明自己一脸的桃花相,却指责司命星君沾花惹草的紫微大帝被磔狱阎王缠着不放时的神情,司命星君笑的很开心呐。 对着边儿上低眉顺眼的小童招招手:“你,去把记命卷轴找出来!” 小童应声而去,很快捧了一卷竹简出来,递给眉开眼笑的司命星君,而后站回原地,装不存在。 司命星君埋头在密密麻麻的命数中找了半宿,才找到一个叫付笙的名字,认真地看了看,却皱眉道:“不该啊,这付笙,明明应该是成巫祝王,受香火供奉才是啊!”怎么会屠了生灵,入了磔狱呢? 司命星君摇头晃脑,就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奇怪,奇怪,好好的命数怎么会变了?” 第391章 回东海 只剩下潞虞和赤染两个人的时候,四目相对,潞虞冷着的脸却更冷了几分。“你若是当真不想去东海,我送你去其他地方,也不是不行的。” 一番话虽然说的冷淡,可是却也不难看出来,潞虞龙女也是好意。她毕竟是个从小都冷着脸的人,如今要叫她笑嘻嘻的温柔下来,那也是不可能的。 赤染又哪里不明白她的意思呢?可是小丫头终究是不敢多说什么了,原先就很害怕潞虞龙女,如今更是不敢多言一句,只是缩着身子摇头。 潞虞眼底似乎搅动着什么东西,最终一句话也没有说出口来。 两人各自垂着头,待茶凉透了,也没有再多说一句话来。 洛书从屋子里出来,闲客居外的日头已经有些隐隐落下的趋势。她抬起手挡住眼睛,半眯着往空中看去。其实看得不太真切,可是却能够看见那些游动着的妖气。 那气息阴森的叫人忍不住颤抖。洛书下唇被咬住,血色褪去,她的心底一沉,总觉得这次,可能不会这么轻易地躲开了。 “妖界有什么东西,要出来了吧。”她说着,放下了拦在眼睛面前的手掌。眸子盯着手心里的纹路,另一只手顺着最中间的纹路滑下去,一直到了手心尽头,洛书叹了口气。 “这命数感觉不太顺。” 正说着却见地下出现两道拉长的身影。洛书望过去,正是一前一后潞虞和赤染出来了? 两个人似乎是起了什么矛盾,谁也不见搭理谁。潞虞冷着一张脸到了洛书跟前,上下将洛书打量一通,眉头皱起,“上仙不是收拾东西去了?” 洛书也跟着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装束,“对呀,是收拾了些东西。正好也把深海之心给带上,若是时机允许了,直接替你解开也就行了。” 这么一说,却看见潞虞面色更奇怪了几分,洛书奇怪,“这又是怎么了?” 她并没有发觉自己身上有什么不对劲之处。 潞虞也没有犹豫,指了指洛书头顶,“上仙为何还要戴着星冠?” 洛书下意识伸手去碰,正好在头顶上触碰到了再熟悉不过的星冠。她原先是没有戴着这东西的。应该说,从天界回来以后,她便已经将上仙的装束都换下来了。 这星冠……洛书扬起一抹笑意,“瞧我,晕晕乎乎的也就戴上了。这就取下来。”说着,手指在星冠上点了点,那华丽的发冠也就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古朴的木簪,插在发间固定着略微松散的发髻。 洛书做完这一切,又看向后边一言不发的赤染,招了招手,“小丫头过来。” 潞虞没有再接话,只是往后退了几步,让开了一些位置。 因为她们三人此刻是正在闲客居正堂外的鹅卵石路上。这小径狭窄,两个人面对面站着也有些拥挤,所以洛书唤了赤染靠过来,潞虞也就不得不退开一些。 赤染丫头有些拘束,上前来轻轻柔柔地唤了一句上仙。那双布满水光的眼眸只是抬起来看了洛书一眼,很快又低下头去。 洛书心底叹了口气有时候这丫头性格太过乖巧了,也不知道究竟是好是坏。她伸出手替赤染将耳畔的碎发给撩上去,卡在耳侧后头,语气不自觉放轻了许多,“好丫头,你若是不愿意跟着潞虞龙女去东海,我安排你到青丘呆几日,可要得?” 她养了这精灵以后,性子也变好了不少。若是放在从前,洛书是从来不会考虑他人感受的,她只会去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 她眼底流露出来的担忧落在赤染眼底,小丫头慌忙摇着脑袋,“不,赤染对去东海没有任何意见!” 边上的潞虞只是一直低着头,并不打算开口的模样。 洛书撇了她二人一眼,又将目光落在身前的赤染身上,“当真?你可不要勉强自己。” 她是看出来了,潞虞给这丫头的压力不是一般大。洛书养着这小精灵,也并不是打算半途而废的。倘若他当真是不敢与潞虞单独相处,洛书也不想去勉强她。免得到时候给这小精灵给吓坏了,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赤染又连忙的摇头,晃得像个孩童手中的拨浪鼓一般。“没有勉强!赤染只是,只是有些害怕……怕上仙像艾舒姑娘一样的,去了,就不回来了……” 她说着话,目光又不自觉的垂下去,看着地面。眼泪就这么从眼眶里头流出来,一点一滴地落在地上,晕开了一片。 看出来她是当真担心这个,洛书只能心底叹气,这丫头始终不如她所想所愿得那般心里坚强一些。也罢,到底,说起年纪,她刚刚几百岁的年纪而已,不能太过于强求什么。 洛书只好耐下性子来,拍了拍她的脑袋,“不会的,我只不过是去一趟沧浪亭,到底也不是什么危险地方,况且,我还有潞虞给的亭主令牌,他们再不济,也不会就这么将我控制在那里的。” 话已经说的再清楚不过了,赤染若再哭哭啼啼,那就当真有几分不像话了。小丫头显然也明白这一点,马上伸手擦了擦眼泪,吸了吸鼻子,“好,上仙放心,赤染一定乖乖的。” 洛书总算是放下心来一些,“那赤染就交给你了。” 这话是对潞虞说的,边上的潞虞也转过眸子来,落在洛书身上,微微地点了点头,“上仙放心。” 洛书是知道潞虞的性子的,哪里来放心一说?苦笑着摇摇头,“但愿你两个人别闹出什么事情了。” “梓华的事情,你不要告诉任何人。”洛书叮嘱了一句。 潞虞很明显的停顿下来,隔了一会儿以后,才像是机械化一般的回答道,“恩。” 洛书明白,梓华对于潞虞来说,是不可代替的一个人。如今就这么没了,说到底,还是有些不明不白额的没在了,这丫头终究会有些不舒服的, 但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不论梓华也好,还是那个名为扶苏的男子也好,他们都已经决定好了一届的归宿,旁人无法去诟病什么。 第392章 黄沙漫漫 洛书亲自将潞虞两个人送到了东海边上,那时候已经将近落日时分。余晖洒在宽阔的海面上,平静无风。 她立在九重锦上,对面是潞虞并落后半步的赤染。洛书看着她二人,挥了挥手,“只管好好呆着,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赤染丫头明显不敢上前来,唯有潞虞一人霸占着前方的位置,她的个头也刚刚好能够挡住身后小个子的赤染。龙女殿下扬了扬脑袋,微微有几分高傲,“哼,都晓得了。你只管去就是了!” 说罢还有几分不耐烦听洛书再讲下去的模样,直接侧了身子,有些送客的意味。洛书摇摇头,只道这丫头倔强脾气还是没有一点改动。 她偏过脑袋,视线看向后头的赤染,见小丫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便大大方方地招了招手,示意她上前来,“好丫头,”洛书说着,“既然来了东海,可就得乖乖听龙女的话,晓得了?” 赤染自然是点头的,一只小手伸出来,几分犹豫的拉扯着洛书的衣角,“上仙,您一定要小心。” 洛书低头一看,却看见丫头眼中早已经布满了泪水。说不出来的,洛书莫名觉得有些不对劲,可是又不知道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只好就将这股奇怪的感觉埋进心里头,什么也不想。只伸手去拍了拍赤染的头发,“好。” 脚底下额的九重锦应声而起,飞得更高了些。洛书站在上头挥了挥手,“进去吧。” 潞虞终于转过了身子,一个眼神也没有向上看去,只是粗鲁的抓过赤染的胳膊,又凶了她一句,“再不回去,待会就得涨潮了!” 赤染丫头被她拉拽着,踉踉跄跄得直接进入了海底,最后只留给洛书一个眼神。 那眼睛里仿佛透露着什么重要的东西,可是洛书却已经没时间去多想了,她叹了口气,又驾着九重锦奔向远方。 满月当空,黄沙漫漫。行人步履匆匆。洛书轻扯了扯脸上蒙着的面纱,这黑色的面纱正好替她挡住了被风给扬起的黄沙。 不过眼睛还是不可避免的进入了一些沙子。洛书记不清这是第几次了,伸手揉了揉眼睛,已经能觉察出一些疼痛之感。 倘若面前有一面镜子,估计洛书会被自己通红的眼眶给吓了一跳。不过这时候是没有什么镜子的,这漫漫黄沙里头,洛书一步一步往前踏着。 每走一步,脚底下的映子很快又被风沙掩盖,恢复了原先的模样。好像从未有人走过一般。 洛书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回身抬眸看过去,身后尽是一片黄沙,与身前所见之景,大同小异。 “这沧浪亭,当真对不起它这名字。”洛书再一次弄了弄耳侧的面纱,防止它掉落下来。 这里就已经是传说中的沧浪亭所在境地。要按六界方位来说,这地方其实更靠近天界一些。远古将上仙避世之仙境称之为沧浪,而这地方又恰好名为沧浪亭,洛书以为会是个堪比蓬莱仙境的灵气充沛之地,如今一到外头,看见满天黄沙飞舞,才晓得自己终究是天真了。 洛书叹了口气,她从最后一缕阳光落下时候到的这里,如今已经在黄沙之中漫步了许久,可是,却似乎没有一点进展。 洛书不是没想过动用法术,可是这里头似乎有着什么东西,压抑着洛书的仙灵,如今的洛书,在这里竟然宛如一个凡人。 而且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唯一的一点好处,那大概就是洛书可以不用吃东西,也可以不用喝水。所以这满天黄沙顶多是叫她疲累,却不至于真正威胁到洛书的性命。 再一次踏上黄沙,当脚底下的映子又一次被掩盖,洛书又几分无奈,干脆直接坐下身子来,深吸了口气,哪怕是隔着黑色的面纱,可是依旧能够感受到空气里头焦灼的黄沙味道。 这种味道叫人作呕,连洛书也皱了眉头,她隔着面纱挠了挠脸颊,“究竟什么时候能到头?” 这时候突然便后悔了起来,当初真应该好好学一些本领的。解阵布阵,总归是能排的上用场。如今也不至于在这里手足无措的乱转悠了。 无奈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洛书站起身来,拍了拍方才落座的地方,又抬眸看向天空之中银色的满月,半眯着眼睛呆了一会儿,她的手指微微动了动,两只指头轻轻掐住一会儿,很快又松开,“看来,是不好走了呢。” 天空之中的银色满月忽然间暗淡下来,透着微微地血红色光芒,不知从何而来的乌云缥缈而过,将整个月亮都遮掩起来。 洛书这时候才将目光从月亮上移开,这时候注视着前方。但见风起云涌,黄沙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 从那风沙之中,透露出一双双闪着诡异光芒的眸子,又近了一些,是一群灰色的狼。 洛书捏紧了手心,她现在离那群狼没有多少距离。她能够清晰地听见狼爪子摩擦着地面发出尖锐的声音,那当然是有些刺耳朵的。可是却比不上那些狼群的眼睛,幽幽的绿色里带着一丝诡异的光。 领头的狼身子很大,比它周边的几只都要大上不少。嘴巴微微张开着,漏出四颗尖锐而长的牙齿,舌头从嘴巴里耷拉出来,墨绿色的眼睛仿佛一个巨大的漩涡。 狼尾巴在身后不停地摆动。它们靠近的更加近了。 洛书微微勾起唇角,有些戏谑,“这是谁家养的狼儿,放出来与我做耍的?” 那狼群停下来,领头的一只凝视着洛书,狼面上的胡须上下动了动。“嗷呜……”一声狼啸,紧接着又是一声。 那些狼每叫唤一次,都要将脑袋高高的抬起来。 洛书看着,嘴角笑意更大,“有几分像哮天犬的模样。不过可惜了,那家伙永远也不喜欢在这种夜黑风高的时候出来活动。” 而眼前的这些家伙们,很明显就跟哮天犬不是一路人,哦,不对,应该说,不是一路犬。 第393章 到了 扶风镇上有一神医馆,传闻这里的坐馆大夫啥都能治,起死回生不在话下,不过就是诊金太贵,导致平民百姓都没法儿来看诊。 不过这大夫也是心善之人,每个月最后一日皆会免费义诊一次,每次都是人满为患。 今儿又是月末,神医馆前围满了人,不顾酷暑炎热全挤在门口伸着脑袋往里看,有人嘟嘟囔囔:“怎么还不到我?” 一双白玉般的手伸到神医馆门前,俊秀的男子穿过重重人障却依旧风度翩翩:“在下白祁求见神医娘子。”声音用了内力催动,方圆几里都能听见。 正在门口帮着喊号的青穗看见他,当下皱起了眉头:“公子,奴婢已经说过很多次了,我家娘子不接外诊,有什么事儿请带病人来医馆救治。” 后边儿正排队的百姓看着越来越热的天儿,一个个都抱怨起来:“真是的,神医娘子的规矩大家都知道,你要是不愿意来就别来啊,平白浪费大家看病的时间!” “就是呢,这位公子,你就别在这儿呆着了,我家闺女还等着神医娘子的药救命呢!”立马有人跟着嚷嚷起来。 白祁对着这一溜儿百姓拱了拱手:“各位请回吧,我家公子今儿一定要请到神医娘子出诊,公子身体不好,这几日眼看也不行了,白祁才不得不出此下策,望各位谅解谅解。” 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两个钱袋,倒出里边的碎银子,往人群里边一扔,顿时只见人们抢银子此起彼伏的声响,白祁对门口瞪着眼睛的青穗拱了拱手:“有劳青穗姑娘禀报神医娘子,只要治好我家公子的病,我家公子必有重谢!” 青穗看着这人文质彬彬却做法如此粗俗,跺了跺脚气哼哼地道:“你这人无理取闹!我家娘子的规矩定在那儿,要是想治病,让人抬着你家公子来!” 白祁依旧淡然的微笑,在一众抢银子的百姓中越发显得俊逸非常:“青穗姑娘说笑了,公子要是还能下床那我也不会来求神医娘子了。” 青穗被说得脸红了一瞬,很快又指着白祁道:“真真是不讲道理!这么多人等着我家娘子看病,你把娘子请走了,他们怎么办?” 白祁扫了一眼周围闹哄哄的人群:“青穗姑娘觉得,他们现在是来求医的?” 青穗说不过他,急得直跺脚,这时候女子的声音从里边传来:“青穗,过来扶我,我们去给这位公子治病。” 青穗也顾不得生气了,忙忙进了屋,就见女子扶着椅子站起身来,似乎想要走出去,双腿却像无力一般。 “娘子,咱们不去,你的腿受不了颠簸的!”青穗扶着女子坐回椅子上,用手帮她敲打着双腿,活络筋骨。 女子五官不算精致,但却有一种沉静的美,嘴角一抹轻笑勾起风华绝代:“他来了这么多次,我不去也对不起他这么看好我是吧?” 青穗嘟了嘟嘴:“青穗才不要娘子去呢,那人可讨厌了,用这种方法逼娘子!活该他家公子好不起来!” 女子用手点了点青穗的额头:“就你话多,快去拿药箱吧!” 青穗满心不愿意,可想到娘子好容易愿意出去走走,自己不能坏了娘子的好心情! 看着青穗去收拾药箱,女子又扶着椅子站起身来:“同样的做法吗?” 青穗把面纱帮她带上,手里边提着药箱,挽着她的手慢慢走向外边儿。 闹哄哄的人群早已被白祁清散,青穗扶着她出来时,神医馆门前就只有俊秀的白祁挺身而立。 白祁弯腰作了个揖:“小生白祁,见过神医娘子。”双眼扫过她几乎无力的双腿,不觉皱了皱眉头。 “叫我付笙便好,神医娘子不过是百姓虚传而已。”她淡淡一笑,被面纱遮挡的脸上只露出一双凤眸。 白祁看她气质无双,然而双腿却无法行走,不觉有些感叹:“付笙姑娘气质风华绝代无双,可惜了这双腿,若不然……” “你这人!我家娘子好心出门替你家公子看诊,你居然敢拿娘子的双腿说笑!”要不是还扶着付笙,青穗估计早就上前和白祁拼命了。 这话一出,白祁才意识到对方毕竟是个姑娘,自己当众这般说她的短处,那真是万般不妥,连忙转口道:“是小生的不是,还望付笙姑娘海涵。知晓姑娘不便,公子派了轿子前来接姑娘,请姑娘上轿!” 看着不远处那顶华丽的小轿,付笙隐在面纱下的嘴角勾了勾:“真是劳烦贵公子记挂。” 青穗扶着她坐到小轿里,放下轿帘顺便瞪了一眼外边骑在马背上的白祁,白祁摸了摸鼻子,无奈地道:“起轿!” 轿夫们稳稳的抬起轿子,坐在里头的付笙和青穗几乎没有感到颠簸。“娘子,这家的公子真是个有心人!”青穗边用手帮付笙按着腿部,边与她说道。 付笙倚在软垫上边,面纱早已被摘下,露出漂亮沉静的脸来:“他原本便是有心人。”若不是有心人,怎么会从一开始便定好棋局,只等她一步步走入圈套? 青穗抬头,好奇地问道:“娘子为何这般说?难道娘子认识那位公子?” 付笙抬手理了理耳边的碎发,轻声道:“他若不是有心人,怎会天天派人来请我?” 也是呢!从娘子到这扶风镇没多久,这位公子就天天派人来请,也算是有心人了吧! “娘子,不过我可说好了,这是唯一一次接外诊!不然你的腿怎么受得了啊!”青穗嘟嘟囔囔地说着,付笙只是笑着点头。 轿子忽然停了下来,青穗掀开轿帘的一角问道:“这就到了么?” 芊芊便是织女以发丝结成的解忧结,自诞生那一刻起,她的使命便已经注定。“解忧结……愿你替我解了相思苦。”织女捧着尚未化形的芊芊,一双如水的眼眸里尽是愁绪。 “你既是三千烦恼丝串成的,便唤你作芊芊吧。”织女一言,定了她的名字。 第394章 前世 炽热的岩浆喷涌,周围满是凄厉的叫喊声。手上和脚上的捆灵链深深嵌进魂骨里头,像是长在她的灵体里一般。‘啪!’鞭子抽在她的脚上,让她一个踉跄险些栽倒,身后的鬼差依旧凶恶:“走快些!鞭挞之刑完了还有油锅之刑等着呢!别磨磨唧唧!” 痛,好痛啊!鬼差的细鞭抽在她的魂骨上,一道又一道,魂骨裂开后马上粘合,但那种疼痛却愈发剧烈。 “我没有,不是我……”她挣扎着想要躲开,却被抽打得越发严重。鬼差尖利地声音响彻整个磔狱:“不是你又怎么样?都来到磔狱了!乖乖受罚就好!” 不要啊!她没有屠两万生灵!没有!为什么要受磔狱之罚?“不……不是我……”不是她,真的不是啊! “娘子,娘子快醒醒啊?别吓青穗啊!娘子……”付笙缓缓睁开眼睛,就见青穗跪在床边脚踏上,握着自己的手哭的泣不成声。她这是,怎么了?“青穗,快别哭了,扶我起来。”付笙用手按了按额头,感觉脑袋里像是被搅过一般,又乱又疼。 青穗抬手抹了抹眼角的泪水,撑着付笙的腰扶她坐起来:“娘子,你都吓死我和青薏了,又是哭又是喊的,一直叫不醒,我……”说着又止不住的流眼泪。娘子她一定是想起从前了,被关在崖上,暗无天日的日子,娘子她过了整整一年! 小青薏趴在角落里,怯生生地抬着眼睛看着付笙,见她额头上全是汗水,青薏往她身边挪了挪,小手轻轻从她的脸上擦过。 青薏软软的掌心抚过付笙的脸庞,让她原本混沌的脑海清醒过来:“青穗,我没事儿,别哭了,还有小青薏,有没有吓到你?”她看到了磔狱里边,那些鬼差,一下又一下地抽打她,那些凄厉的叫喊声好似还在耳边。 青穗依旧红着眼眶:“还说没事儿,青穗叫您好久了,您都醒不过来,青穗还以为娘子梦魇着了!都快急死了!” 傻青穗,不管多久都还是这般顾着自己!付笙笑着点了点她的脑袋:“傻青穗哟,你忘了你家娘子是谁了吗?怎么可能那么轻易梦魇着?” 想到娘子的本事,青穗自己也放心不少,却还是有些埋怨:“娘子一定是昨天在那宅院里惊到了!以后咱们再也不接外诊了!”那家的院子奇奇怪怪的,就连那公子也是!害的娘子受伤! 再也不接外诊呢?恐怕是不行的吧?荀攸,应该会派人再来请自己的。他还没有得到想要的东西,怎么可能,这么轻易放过她?“不说这个,快先扶我穿衣吧。”付笙摇了摇头,将手递给青穗,示意她扶自己起来。 青穗麻利地帮付笙穿好衣饰,替她挽了个简单的发髻,一段白绸穿过乌黑的发丝,整个人娇俏美丽。 青薏也被打扮了一番,小小一团,全身都是粉嫩嫩的,头上扎两个揪揪,小桃花一簪,格外的可爱。惹得付笙抱在怀里头不肯放下来:“青薏,小青薏,真是可爱!” “娘子!娘子!快把青薏放下来!”担心付笙的双腿,青穗忙接过她手里的青薏。 “我又不是泥捏的!瞧把你给紧张的!”怀里的小团子被抱走,付笙有些失落,多久了?她多久没抱过青薏了? 青穗将白粥端给她,又端了一碗喂给青薏:“娘子,快吃吧,咱们得快些离开了。”扶风镇是不能多呆了,巫族的人很快就会找来。 说起离开,付笙不觉想到了荀攸,他,会这样放自己离开吗?哈,怎么可能?荀攸找她,已经那么几年了,好容易找到她,怎么可能放自己离开?自己身上的东西,对他来说,意义非凡。 “待会儿青穗你出去买些干粮回来,要是走在路上饿了,也有的吃。”既然离不开了,那就安心住下来,大人说过,该来的总会来。不过她不能与青穗说实话,不然很容易让外边儿守着的人起疑心。付笙决定让青穗出去买干粮,外边儿的人一见这情况,自然会回禀荀攸,而荀攸,也就会出现了。 青穗不知道自家娘子心里头这么多弯弯绕绕,只当娘子是怕被人找来,想要离开扶风镇上,当下一口应了。 用过早膳,青穗便准备上街去买干粮。她在院里放了张躺椅,将付笙扶过去坐下:“娘子,你先在院子里晒晒太阳,我去去就回。”小青薏跟在一旁,歪着脑袋看着他俩,青穗对她招招手,看着她小跑过来,蹲下身子交待道:“青薏,姐姐出去一会儿,你乖乖守着娘子知道么?” 青薏颇为乖巧地点点头,用手指了指付笙:“啊!啊!”清脆的童音因为长久不曾开口显得有些微微干涩,青穗听不懂她在喊什么,却还是从她的眼睛里看出一些来,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对,守着娘子!青薏真聪明!” 付笙拉过青薏的小手,将有些干瘦的她搂在怀里:“好了,你快去吧,有青薏陪着我,不会有事儿的。”从自己断了腿后,青穗都是寸步不离的照看自己,此时自然是不放心的。 “那,娘子可不能随意起身啊!”青穗挎了竹篮,一步三回头地往外头去了。付笙看着她越走越远,这才放开怀里的青薏:“青薏,娘子想喝口水,你去帮我倒好吗?” 青薏有些为难,姐姐刚才出去时是交待了要好好守着娘子的呀!付笙摸了摸她头上两个揪揪:“没事儿,你去正厅给我倒杯水出来就好,一刻钟都不用,我乖乖坐着,不动好吗?” 恩!也是!不会太久的!青薏乖乖的点点头,而后往正厅跑着去了。 付笙坐在躺椅上边,看着墙外那棵开的正盛的木槿花,前世的记忆又一一浮现。 雪白的木槿花被纤长的手折下,轻轻挽在她的发间:“付笙,你是荀攸这辈子最爱的人。无论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是吗?多么讽刺啊!荀攸,我要你的命!你敢给我吗? 第395章 新人 是夜,满是尸体的院里阵阵的腐味传出来,还有抽泣声影影约约响起。 破旧的院门被素白的手推开,一袭白衣的女子往院子里走来,脚上的金铃铛叮叮当当的响着,最终停在角落里的一棵松木前,她仰头望了望这树:“可惜了啊,好好的正道不修,偏偏学别人习恶。” 风划过吹得松木叶阵阵响,女子正欲抬起的手又放了下来:“哀求么?可是,这么多人命,都因为你的私欲,丢了性命。”素白的手扬起放下,不过一瞬间而已,苍天的松木就已经倒下,树干中心早已中空,里面坐着的孩子,半边脸已经毁了。 女子迈着步子走到孩子跟前:“你,想要回去么?”她的白衣被风吹起,夜色中如鬼魅一般。 “回哪里?父亲母亲都死了!”孩子反而不再哭泣,瞪着她道。 女子轻轻一笑,却看不清她的五官:“回去啊,回去有你父母的时候!” 回去,大家都在的时候?没有被腐蚀的痛,没有冷寂的黑暗。孩子颤颤巍巍对她抬起手:“我,我要回去!” “这就对了,你的灵魂交给我,就能回去啦!”女子歪着头,好似眨了眨眼睛。 “灵魂么?你,拿走吧。”孩子低头,声音沉沉的道。 女子拿出笔在他眉间一点,血红色的朱砂显现:“荀玉?回去吧。” 荀玉抬起头:“你怎么知道?”那女子的白衣不止没有让她害怕,反而让她有种想要亲近的感觉。 女子蹲下身子,用手抚了抚荀玉残缺的脸:“因为,我是上神啊。” 荀玉仰头,星眸看着女子:“神仙不是应该帮助凡人么?为什么你要我的灵魂?” 孩子都这么天真啊!女子笑出声来:“哈哈哈,荀玉,你真可爱,世间没有那么好的事,不付出就能有收获。往生往生,有往,才有生。” 荀玉似懂非懂:“那你怎么收取我的灵魂?”灵魂取了,不是,再也活不了了么? “等你回去后,过一段时间我就回来找你啊!”女子站起身开始往外头走去。 “你等等!为什么……是我?”荀玉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慢慢消失,她朝着女子的方向伸手。 “因为,你是荒古传承人啊!”女子的声音越来越远,直到再也听不见。 荀玉愣愣地感受着自己身体的消失,很奇怪的感觉。因为自己是荒古传承人么? 那些妖怪才会这样闯进来,想要自己的命么?为什么自己是荒古传承人?为什么! “上天不公啊!!”破旧的满是血腥的小院里,唯有荀玉尖锐的喊声。 离这里百里的树枝上,女子坐在上头,踢着腿,口中吟着曲调。 身后的满月越发明亮,女子一席白衣满是风华:“不公么?本来就不公,要是上天公平,上神怎么会消失啊。” 那么多年前那么多的上神,全都不见了,只留下神格,陪着这唯一的废物上神。 纯白色的碎片被女子拿了出来,映着月光越发漂亮,女子将它贴在脸上:“缘君,我很快就能救你了。荒古传承人,我已经找到了,灵魂,很快就有了。” 远方的狼不停的嚎叫,女子的轻声细语,越发孤寂。“往生啊往生,有往才有生呐。” 铃铛叮叮当当的响着,清脆又悦耳。 传闻六界中有一沧云居,其主自称君缘,有人说她是天外天上神,交于她灵魂,可使人重回过去时光。但这沧云居也不是人人都进得,唯有那有缘者才能得见。 花团锦簇的小院里,时间停驻,并无四季之分,无论外界如何大雪纷飞,这里一样温暖如春,所有花朵常开不败。因为上神大人喜欢春天啊,有树有花有草,感觉就不会那么孤单了不是吗? 彼时大人正糟蹋院子里那池锦鲤,提起尾巴再扔下去,整个沧云居里只听见‘噗通’‘噗通’鱼掉进池里的声响。 “宸妁,别来无恙啊!”懵懂的大人应声儿转过头,一身红衣的男子正站在院子里,纤长的手摘下一旁的蔷薇花,满目间皆是风流邪肆。 丢下手里那条胡乱扑腾的锦鲤,君缘将湿漉漉的手在身上擦了擦,抬脚向男子走去,脚上的金铃铛随着她的步子发出清脆的响声,一声接一声,最后,停在男子身前。 瞅了瞅这一身红衣风流俊美的人,大人搜索了从过去到现在所有记忆,确定没有他之后! 抬脚,一脚踹了过去:“你知不知道我养这蔷薇养了多久?好容易才开一朵你还给我折了!”脚上的铃铛叮叮铛铛的响着。 红衣男子被踹了一脚,整个脸都扭曲了,原本的风流俊美随着他捂肚子的形象消散了大半:“宸妁!都两万年了!你怎么还是爱踹人!” 知道她喜欢踹人的,或者说曾被上神大人踹过的,不是死了就是消失了。 君缘挑眉,不屑地拿眼觑他:“别以为你知道本大人的名字就可以随便套近乎!” 开玩笑,天界太多不入流的小仙都用过这招了,什么套近乎刷脸熟,那都是常见的! 红衣男子一个踉跄,显然被认为是套近乎的卑鄙之人让他打击不小。 一双美丽的眼眸中带了些许怒火:“跟你套近乎?早两万年前我就知道你除了牵红线什么都不会!要不是有其他上神给的宝贝,你早被人杀了千万遍了!” 咦?他怎么确定自己法力很差的?说不定真认识呢? 于是君缘咽了咽口水,挺着胸脯气势汹汹地问:“你叫什么名字啊?” 心里祈祷千万不要是什么大人物,不然现在可没人护我周全,可爱的上神大人还不想魂飞魄散呢! “笠笉!”红衣男子瞪着她,声音也带了一丝沙哑。 君缘放心的舒一口气,摇摇头,表示自己没听说过:“我没听过这名字呢,你现在就算想从我手上得到神格,那也没用,我都放在天界了。” 关于九大神格,其实上神大人当初是不愿意放在天界的,可是火德星君说由他负责看守,绝不让人动神格一毫,上神大人才勉强答应不带神格下界。 笠笉差点被气的吐血,真想仰天长啸为什么最后只剩下这么个蠢笨无能的上神!他双手一摊,一块泛着红光的玻璃碎片静静地躺在他手中。 铃铛清脆的响着,上神大人走得离他更近一些,然后再近一些,那块碎片就这么静静地呆在那里,像是万年之前它的主人一般,安静的,不语的躺着,一动不动。 “你究竟是谁!聆虚的神格碎片,缘何在你的手中?”君缘看着红衣艳艳的男子,声音里头带了些急切。 神死后留下主神格,还有一块散落的神格碎片会带着主人的记忆和愿望到主人想见之人处。聆虚,是把自己的神格碎片,交与他了? 笠笉将君缘的手执起,微凉的碎片被放进她的手里:“宸妁,我不是骗你。我是笠笉,聆虚大人为我起的名字,碎片也是他交由我的。” 交由他吗?原来聆虚也早已知道自己将要逝去,唯独月神大人不知吗? 君缘将手指弯曲,握住碎片:“我不记得聆虚有带回来过一个叫笠笉的人,但是你为他保管神格碎片,没有吸食里面的上神之力,我还是要谢谢你。” 笠笉默了一瞬,然后淡淡地道:“你还记不记得聆虚大人带回去的那个孩子。” 君缘看着他,很是好奇这人怎么什么都知道?可是自己真的不认识这么俊美邪肆的男人呀! “我就是那个孩子。”笠笉退后了几步,靠在梨树上慢慢地道。 第396章 不一般 上神大人觉得自己受到了不小的冲击,那个白白胖胖的团子和这个风流俊美的笠笉是同一个东西?我不由得拔高了声音:“我想起来了!你是萝卜!” 笠笉被上神大人这一声震天吼激得一掌拍在身后的梨树上,差点儿把上神大人的梨树拍倒了!“我都跟你说过几遍了!本王不是萝卜!” 大人心疼地抱着被他留下个掌印的梨树,委屈地道:“本来就是个萝卜,你早说你是萝卜就好了呀,我也不会踢你了。可怜的梨树,都快开花了!” 上神大人觉得自己可委屈了,不过是说了实话而已,就被这家伙劈了自己最喜欢的梨树! 笠笉恨不得狠狠给她两下,让她长长见识。“本王是妖王!不是萝卜!” 看着风流俊美的笠笉此刻一脸要揍自己的样子,上神大人往树后躲了躲,还是忍不住探出颗脑袋为自己辩解:“你们妖王都长的跟个萝卜一样又白又胖,谁知道会不会就是个萝卜呢!” 笠笉又给了无辜的梨树一掌,震的树叶‘哗哗’地响:“你再说本王是萝卜,信不信我劈了这梨树顺带劈了你!” 妖王殿下在妖界那可是妖妖都敬畏的角色啊!多么的风流邪肆,法力高强的妖王殿下,谁见了不都叫一声“殿下”或者“妖王大人”呢?怎么一遇到倒霉的月神大人就变成萝卜了? 院子里红衣风流的男子和缩着脑袋的月神大人双目相对,最后还是月神大人被妖王殿下的眼神打败,只得从梨树后边磨磨蹭蹭的出来:“那什么,我不叫你萝卜就是了,别生气呀!” 碎片在君缘手里被握得温热,她张开手,看着挑眉怒视自己的笠笉虚心地问道:“妖王殿下,妖王殿下?这神格碎片,你那儿就没有了?” 笠笉背靠梨树,简直不知如何回答这无知的上神:“神格碎片是垃圾吗?我想有几个就有几个?” 被骂无知的上神大人搓了搓手,舔着脸儿带着笑道:“没啊!这神格碎片,怎么会是垃圾呢!只是想问问你那儿还有没有。” 她看着手上的碎片,很熟悉的感觉啊!聆虚,聆虚,我在这儿!而你们,都去哪儿了?“我只是想快些找到他们而已。” 看着眼前眼眶蓄泪的上神,笠笉原本嘲讽的话转了个弯儿有回了肚子里,罢了,如今只她一位上神,想必很难过吧? “作为六界最老!怎么还可以哭?”笠笉瞪着眼睛看可怜巴巴的君缘。 君缘抬手抹了一把自己依旧娇嫩的脸儿,鼓着腮帮子道:“你才老呢!本大人一点儿不老!” 笠笉很不客气地赏了君缘一个美丽的白眼儿:“本王今天来找你是有事相求。” 君缘默然了,这种要杀了上神大人的态度,是来求我的? 从怀里掏出一卷古书,君缘将往生笔递给一脸好奇的他:“喏,自己写上名字吧。” 笠笉没有接过古书,而是皱着眉看着她,语气很不客气:“这是什么东西?” “古书啊!和我一个时期的东西。”她低头用法力翻弄着古书,找到空白的一段指给他看:“喏,写在这里吧!” “写名字做什么吗?”笠笉仍旧不动。 君缘无奈:“你不是来求我帮忙吗?我现在除了牵红线,也就只会收集灵魂了。” 往生笔写在古书上的名字,都是一个个回到过去的人类或者妖怪,最后只剩下他们的灵魂还在这沧云居里,陪着孤独的月神一起等离开的上神们回来。 笠笉很快把往生笔推回君缘怀里:“我可是还没活够!” 开玩笑,妖王殿下还想多活个几千年,好歹得找到传承人才能离开啊! “我是想求你,帮我解了身上的弑仙散。”弑仙散,弑仙散,顾名思义,连神仙都能杀死的东西,两百年前他不小心被天界下了这东西,才不得已受天帝的闷气。 君缘歪着脑袋瞅着他:“弑仙散?”这东西还是当年她闲着无聊弄出来的,没想到会被用在这个大萝卜身上。 笠笉点点头,依旧是那副慵懒的模样:“就是那东西。” 君缘把古书和往生笔收起来,对于他这个请求有些奇怪:“弑仙散只对仙有用啊!”你个妖王怕什么! 笠笉脚下一个踉跄,俊美的脸上充满了不可置信:“只对仙有用?怎么可能!这东西可差点要了我的命!”妖王殿下表示不相信了。 君缘很委屈啊,月神大人说的是实话:“当年我弄这东西也就想杀杀那脱毛凤凰的威风,所以成分都只是针对火系仙人来的,谁想到后来被他们叫成了弑仙散!” 然后无辜的大人就被说成嫉妒心强的上神大人! 笠笉强忍住喉咙里那一口血,捂着胸口问一脸的委屈的君缘:“那我为什么会每月都有一天会体发红光,而且疼痛难忍,尤其这一百年来我压下红光用的时间越来越长了。” 君缘从袖里掏出一块碎片,上面还隐隐发着红光:“喏,聆虚的神格碎片在你身上,随着他离开的时间越长,上面的荒古上神之力越发压抑不住,你的本体不够承受上神之力,当然会疼痛难忍。” 荒古上神之力,除非是本尊所选的传承人,否则都将难以承受强大的力量而魂飞魄散,亏的笠笉是妖王,才能压住未完全爆发的上神之力。 妖王殿下现在很想骂骂天帝,这是耍妖王殿下玩儿的节奏?甩一甩红色的衣袖,妖王殿下咬牙切齿的走了,他打算也弄个什么弑魔散吓吓该死的天帝去! 看着红色身影‘唰’地走了,就像他‘唰’地来了一般,令上神大人始料未及:“怎么就走了!我还想问问你怎么会有聆虚的神格呢!” 果然大萝卜不管过了多少年都还是这般不懂尊老! 手上的碎片一闪一闪的,君缘将它贴在脸边:“聆虚。” 九千年前,妖界初成,聆虚作为妖神,却没能成为一界主宰,而是随着妖界的初成,消失在茫茫六界。 神的死亡,代表的是神魂具灭,只剩下主神格和散落的神格碎片。 曾经一度称霸世间的很多很多上神,就这样消失了。可是月神大人想啊,他们只是去了另一个世间,他们找不到回来的路! 所以,作为世间仅存的上神,当然要帮他们回来啦! 即使要以世间灵魂为代价,又有什么关系?上神创造六界,却连看一看六界的资格都没有吗? 君缘将古书打开,上面都是红色的名字,血一般的红,每一个名字都代表一个灵魂。 其实用灵魂换一段过去,而且还是不能改变的过去,有意思吗?只有困于过去而不得出之人才会这么做,因为他们的灵魂本就丢在了过去。 古书慢慢地被合上,她还在等待下一个有缘者的到来,届时古书上将会有他的名字,而她也将知道他的故事。 第397章 狼 洛书对于这狼群,与其说害怕,倒不如说感兴趣一些。她撩了撩耳侧垂落下来的发丝,那双好看的桃花眼半眯起来,正如往常她经常做的那般,将身子微微往前倾斜一些,带了几分挑衅,“我倒是要见识见识,这沧浪亭的狼,究竟有什么不一样。” 那些狼,似乎对这个突然出现的闯入者也是抱着同样的心里。狼爪子在地上抓挠着,一下又一下。领头的那只狼抬起头了,对着满月一声嚎叫。 像是一个命令一般,身后所有的狼都跟着它一起冲过去,直直朝着洛书而去! 洛书飞身遁起,脚底下的九重锦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锋利的模样,直直的横拦住那些狼群。“我不过初来乍到,你们竟然给我这么大一个欢迎,倒是有些消受不起了。” 嘴上是这么说着的,可是手底下的动作半点也没有迟缓。那九重锦一瞬间比利剑还要更加锋利一些,直直地朝着前头戳出去,连带着周边的风声都似乎尖锐起来。 狼群被九重锦冲散开,有几只体力较差的被摔在后头,重重地巨响过后,扬起了满地的尘埃。 洛书轻轻一勾唇角,“说起来,这也算是第二次打狼了。” 第一次,应该是在遇见芙嫱丫头的时候吧……说起来不免又感叹着,这时间过得当真很快。洛书都还记得吗丫头假装出来的模样,可是如今,那人却连魂魄都已经消失的一干二净。 想到这里不免有几分苦涩,摇了摇脑袋,不再去纠结。手上的动作没有半分慢下来,金光一闪而过,直直朝着领头的狼而去。 那狼很聪明,不过转了身子,便躲开了。 正当洛书准备下一波的攻击时候,却见对面那只领头的狼忽然间停了以来。就这么与洛书四目相对,那眸子里泛着荧光的绿色,叫人有些恐惧。 “外来者,你身上有亭主的味道。”那狼爪子在地上抓挠着,它的獠牙从嘴巴里漏出才,这次不是为了咬人,而是以一种极为缓慢而沉重的语调说出这句话。 洛书也停下来,不过依旧是悬浮在半空之中,她还是不放心这狼群。不过对于这只狼突然的开口,她还是有些惊奇的,不是没有见过成精的狼,可是这里的狼,分明没有妖怪的气息。 那又是怎么开口说话的呢?好奇归好奇,为了节省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洛书还是顺着那狼的话,从袖中掏出一块玉牌,抓了它往前推,“你说的,约摸是这个。” 那玉牌温润,躺在洛书的掌心里,散发着一股清亮的光。 洛书离那狼很远,又身处高位,为了能让狼看清楚手心里的物件,只好将其举起来。 那些狼尽数不约而同地扬起头,发出长长的嚎叫。 洛书就站在上头,偏了脑袋好好的看着。 这种时候心里头其实也没什么过多的想法,只是瞧着这些狼群,难免的有些感慨。说不上来为什么,总之先前那股战斗的气息仿佛在这玉牌出现的时候都散去了。 领头的那只狼,他方才开口的时候,是一道低沉的女声。当嚎叫完了,它的眼睛直直地瞧着洛书,两只眸子里泛着诡异而明亮的光,在这黑夜里头仿佛灯笼一般。 “沧浪亭属六界之外,你来此地,有何贵干?”那只领头的狼又接着说了一句。 洛书明白这时候是不会打起来了,便干脆将九重锦召了回来,又恢复了原先的样子,自己盘腿坐在上头。她撑着下巴,脸上的面纱叫对面的狼群看不清楚了她的情绪。 “自然是有事情才来的。”这话委实有几分耍无赖的意味。 洛书已经看出来了,这些狼群并不是什么野兽,或者说应该是这里的守护者。相当于青丘外边看守神树的狐狸那般的角色。 方才还不确定,从那狼问第二句话开始,洛书心底到放松了不少。 目前来看,这狼群是不会有什么动作了。 不过显然洛书这番答案叫领头的那只狼十分不满,它龇牙,爪子依旧在地上摩擦着,发出一声声尖锐而刺耳的声音。“沧浪亭外者不得擅自闯入,你既然拿了亭主令牌前来,便应知道这里的规矩。” 看的出来,这家伙着实在忍耐自己的脾气了。 从它那双绿油油的眼睛里头,洛书清楚的看见了自己的倒影。有一种被当做猎物的感觉,这种感觉叫洛书有些不爽,她又没做什么坏事,何况还是光明正大的进来的,如今却这么背对待。 怎么想都觉得不能咽下这口气。于是便干脆的站起身来,那九重锦跟着向下飘落,距离地面也只有了一小点的距离,她站稳身子,将那所谓的令牌扔高,而又接住。 如此轻佻的动作,自然而然激怒了底下那只狼,或者说是底下的一群狼。因为洛书已经清楚的看到了狼群们原本已经停下来的威胁模样如今又一次重复起来。 不得不说,当这么滋润狼这样子围着你,喉咙里发出的低沉的叫声也叫人心惊胆战。 洛书再重复了一次,也是见好就收,没有再继续挑衅,只不过将那玉牌拿在手中,细细打量着,“我寻思就算有什么事情,也应该让我和你们亭主商量才对啊。” 她一双桃花眼泛着潋滟的光,眼眸忽而从满月移动到了狼群身上。“毕竟,我要请教的事情,可关乎六界,以及六界之外的地方呢。” 这话说的确实不错,洛书想要询问关于扶苏所说的另一个世界,同时也想问一问河图的有关事情。说起来,这也算是关乎了六界自己沧浪亭等六界之外的地方的事情。 不过那领头的狼是不清楚的,只看着洛书一副挑衅的模样,又忍不住呲牙,“好大的口气,竟然一点规矩也不愿意遵守,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有几分本事!” 很显然,这狼是被洛书激怒了。 连带着它身后的一群狼都跟着扑上来,长牙咧嘴的,仿佛要将洛书给生吞活剥。 第398章 奇犽 洛书自然不可能就这么傻傻站着任由这些东西扑上来的,不过她也不是很想动手,只是驾着九重锦飞的更高了一些。 狼群果然不能飞上来,就在洛书以为松了口气,准备再好好和那只领头的狼好好说说的时候,却见地下,原先那领头狼所在的地方,瞬间变成了一位姑娘模样的人来。 身上穿着灰黑色的毛裘,短短的只裹了到膝盖处,底下漏出来的两条腿上分别缠绕着青藤模样的东西。那女子抬起头来,一双眼睛泛着荧光绿色,两颊上头各自化了红色的须,她的一双手上指甲又长又尖,就这么抬起来,直直地朝着洛书看过去。 突如其来的变幻倒叫洛书有些惊讶,“你是妖怪?” 可是也不应该啊,都看不到什么妖气。这般想着,洛书又忍不住再次用灵力检测了一通,确定这周边没有什么妖怪的气息以后,再看向那个女子的时候,眼底更多了惊愕。 明明没有妖气,可是先前的狼却确实是变成了女子的模样,而且就这么活生生的站在洛书跟前。 这时候连洛书都忍不住怀疑了自己的灵力,会不会出差错了?可是一想又觉得不大可能啊…… “奇犽姑娘是天生的圣女,专门负责看守沧浪亭,”洛书正疑惑着,听得周边传来一道道的声音。 她不觉抬头看过去,却看见远方又来了一道金色的光。半眯着眼睛辨认,却很难认出来。 倒是地下那女子朝着光处奔过去,口中一边唤着,“绫姐姐,” 洛书看见那个名唤奇犽的女子扑进了新来的姑娘怀中去,亲昵的模样一点儿也看不出方才她的凶狠。 来人也是一位女子。浑身都是雪白的纱裙,脸上蒙着一块白色的面纱,只能瞧着一双湛蓝色的眼眸眼底含着微弱的亮光。 “洛书上仙,”那女子微微颔首。 虽看不见她的五官,可是从话语里不难听出来,她此刻是满怀着好意的。至少是不会与洛书动手的 不过洛书还是奇怪,“你又是谁?” 那狼少女呲牙,这次当真是没了什么恐怖的气息,只仿佛一个装恶的小丫头,在朝着洛书伸出爪子。“放肆!外来者一点不懂规矩。” 洛书无奈,她觉得这丫头一口一个外来者的,还当真是叫人心里头不舒服。 “奇犽,不得无礼。这位是天界来的贵客。”女子轻声训斥着身旁的奇犽,进而飞身靠近,也不顾身后的奇犽一脸气急败坏。 洛书不自觉往后退了退,也有了警惕,“你是谁?” “上仙莫要担心。是亭主感应到您的来到,让我前来接应的。您唤我一句绫罗即可。”那女子低垂着脑袋,十分客气。 沧浪亭的亭主,洛书是听过几次的。具体的也不大清楚,只知道是个名叫尉迟佛莲的奇女子。 当初翻阅六界志的时候从紫微帝君那里听说过一些,这人原本也应该算是小西天那边的家族出来的女子,后来不知怎么了,就跑到这外头来,也不知道是借着什么东西,总而言之,就是创造出了六界之外的又一奇境,沧浪亭。 尉迟佛莲号称亭主,这么多年来也不是没有过前来挑事的角色,可是大多数连门都进不了。不知道这位是用了什么法子,总而言之,这沧浪亭的名声也算是一日比一日更大了。 人呢之所以对沧浪亭趋之若鹜,是因为传闻里头。尉迟佛莲下界的时候。从天界带走了锁在天池里头的几个箱子,而那些箱子里头,是上古神器。 从未面世的上古神器。这种传言怎么不叫人热血沸腾?况且尉迟佛莲这突然间建立了沧浪亭,肯定是依靠着什么东西帮助的,若说那些东西是所谓的从未面世的上古神器,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所以这么多年来,即便从未有人打开过真正进去里头的通道,可是每年还是有许多人慕名而来,只为能够争取一把作为神器的持有者。 这个条件不得不说是很诱人的。 不过洛书这次前来,也不是为了所谓的神器。天界丢的东西,那就应该给他们自己去找才对。洛书她也不需要什么上古神器的,况且那些传言的真实性还是有待考究。 因而洛书收了攻击的术法,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绫罗?” 她看着面前的女子,眸子里不免带了几分审视意味。 “上仙,请随我来。”那绫罗丝毫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一挥衣袖,但见面前风沙弥漫,满天黄沙被风扬起,在中间散开,一个巨大的螺旋状洞穴显现出来。 绫罗就站立在洞穴旁边,伸手做了请的姿势,身子微微向下弯曲着,恭请洛书向前。 “绫罗姐姐!她就是个……”奇犽已经飞身到了前边,一双泛着绿色光芒的眼睛狠狠地盯着洛书,一边说话的的时候免不了带了几分的焦急。 底下的狼群自绫罗来到以后,皆是沉默的坐下身去。它们不能像奇犽一样化作人性,也不能够对绫罗的做法去反抗什么。 可是奇犽的反抗也是没有用的,绫罗只是轻轻地看了一眼,就叫她呆呆楞楞的退朝一边去了。 “上仙,请。”她又说了一次。 洛书抬脚过去,路过奇犽身边的时候,微微侧过脸去,“我不知道你这丫头为何对我有这么大的敌意,可是你放心,我不会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一番话说完,也没有等奇犽再给什么回复,洛书自顾自领头走在前头。 周边的风沙依旧吹拂着,绫罗身上的白纱缠绕飞舞,她抬起眼眸看过去,正看见一旁低着头的奇犽,“下去吧。” 那声音轻柔而缓慢。 奇犽沉默,忽而又抬起头来,“为什么绫罗姐姐不动手!她拿着亭主的令牌!” 绫罗蹙眉,“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听话了?我叫你不许无礼!” 奇犽捏着拳头,那双绿色的眸子也低下去,可是整个人的身子都在不停地颤抖着。 第399章 碎片 是夜,满是尸体的院里阵阵的腐味传出来,还有抽泣声影影约约响起。 破旧的院门被素白的手推开,一袭白衣的女子往院子里走来,脚上的金铃铛叮叮当当的响着,最终停在角落里的一棵松木前,她仰头望了望这树:“可惜了啊,好好的正道不修,偏偏学别人习恶。” 风划过吹得松木叶阵阵响,女子正欲抬起的手又放了下来:“哀求么?可是,这么多人命,都因为你的私欲,丢了性命。”素白的手扬起放下,不过一瞬间而已,苍天的松木就已经倒下,树干中心早已中空,里面坐着的孩子,半边脸已经毁了。 女子迈着步子走到孩子跟前:“你,想要回去么?”她的白衣被风吹起,夜色中如鬼魅一般。 “回哪里?父亲母亲都死了!”孩子反而不再哭泣,瞪着她道。 女子轻轻一笑,却看不清她的五官:“回去啊,回去有你父母的时候!” 回去,大家都在的时候?没有被腐蚀的痛,没有冷寂的黑暗。孩子颤颤巍巍对她抬起手:“我,我要回去!” “这就对了,你的灵魂交给我,就能回去啦!”女子歪着头,好似眨了眨眼睛。 “灵魂么?你,拿走吧。”孩子低头,声音沉沉的道。 女子拿出笔在他眉间一点,血红色的朱砂显现:“荀玉?回去吧。” 荀玉抬起头:“你怎么知道?”那女子的白衣不止没有让她害怕,反而让她有种想要亲近的感觉。 女子蹲下身子,用手抚了抚荀玉残缺的脸:“因为,我是上神啊。” 荀玉仰头,星眸看着女子:“神仙不是应该帮助凡人么?为什么你要我的灵魂?” 孩子都这么天真啊!女子笑出声来:“哈哈哈,荀玉,你真可爱,世间没有那么好的事,不付出就能有收获。往生往生,有往,才有生。” 荀玉似懂非懂:“那你怎么收取我的灵魂?”灵魂取了,不是,再也活不了了么? “等你回去后,过一段时间我就回来找你啊!”女子站起身开始往外头走去。 “你等等!为什么……是我?”荀玉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慢慢消失,她朝着女子的方向伸手。 “因为,你是荒古传承人啊!”女子的声音越来越远,直到再也听不见。 荀玉愣愣地感受着自己身体的消失,很奇怪的感觉。因为自己是荒古传承人么? 那些妖怪才会这样闯进来,想要自己的命么?为什么自己是荒古传承人?为什么! “上天不公啊!!”破旧的满是血腥的小院里,唯有荀玉尖锐的喊声。 离这里百里的树枝上,女子坐在上头,踢着腿,口中吟着曲调。 身后的满月越发明亮,女子一席白衣满是风华:“不公么?本来就不公,要是上天公平,上神怎么会消失啊。” 那么多年前那么多的上神,全都不见了,只留下神格,陪着这唯一的废物上神。 纯白色的碎片被女子拿了出来,映着月光越发漂亮,女子将它贴在脸上:“缘君,我很快就能救你了。荒古传承人,我已经找到了,灵魂,很快就有了。” 远方的狼不停的嚎叫,女子的轻声细语,越发孤寂。“往生啊往生,有往才有生呐。” 铃铛叮叮当当的响着,清脆又悦耳。 传闻六界中有一沧云居,其主自称君缘,有人说她是天外天上神,交于她灵魂,可使人重回过去时光。但这沧云居也不是人人都进得,唯有那有缘者才能得见。 花团锦簇的小院里,时间停驻,并无四季之分,无论外界如何大雪纷飞,这里一样温暖如春,所有花朵常开不败。因为上神大人喜欢春天啊,有树有花有草,感觉就不会那么孤单了不是吗? 彼时大人正糟蹋院子里那池锦鲤,提起尾巴再扔下去,整个沧云居里只听见‘噗通’‘噗通’鱼掉进池里的声响。 “宸妁,别来无恙啊!”懵懂的大人应声儿转过头,一身红衣的男子正站在院子里,纤长的手摘下一旁的蔷薇花,满目间皆是风流邪肆。 丢下手里那条胡乱扑腾的锦鲤,君缘将湿漉漉的手在身上擦了擦,抬脚向男子走去,脚上的金铃铛随着她的步子发出清脆的响声,一声接一声,最后,停在男子身前。 瞅了瞅这一身红衣风流俊美的人,大人搜索了从过去到现在所有记忆,确定没有他之后! 抬脚,一脚踹了过去:“你知不知道我养这蔷薇养了多久?好容易才开一朵你还给我折了!”脚上的铃铛叮叮铛铛的响着。 红衣男子被踹了一脚,整个脸都扭曲了,原本的风流俊美随着他捂肚子的形象消散了大半:“宸妁!都两万年了!你怎么还是爱踹人!” 知道她喜欢踹人的,或者说曾被上神大人踹过的,不是死了就是消失了。 君缘挑眉,不屑地拿眼觑他:“别以为你知道本大人的名字就可以随便套近乎!” 开玩笑,天界太多不入流的小仙都用过这招了,什么套近乎刷脸熟,那都是常见的! 红衣男子一个踉跄,显然被认为是套近乎的卑鄙之人让他打击不小。 一双美丽的眼眸中带了些许怒火:“跟你套近乎?早两万年前我就知道你除了牵红线什么都不会!要不是有其他上神给的宝贝,你早被人杀了千万遍了!” 咦?他怎么确定自己法力很差的?说不定真认识呢? 于是君缘咽了咽口水,挺着胸脯气势汹汹地问:“你叫什么名字啊?” 心里祈祷千万不要是什么大人物,不然现在可没人护我周全,可爱的上神大人还不想魂飞魄散呢! “笠笉!”红衣男子瞪着她,声音也带了一丝沙哑。 君缘放心的舒一口气,摇摇头,表示自己没听说过:“我没听过这名字呢,你现在就算想从我手上得到神格,那也没用,我都放在天界了。” 关于九大神格,其实上神大人当初是不愿意放在天界的,可是火德星君说由他负责看守,绝不让人动神格一毫,上神大人才勉强答应不带神格下界。 笠笉差点被气的吐血,真想仰天长啸为什么最后只剩下这么个蠢笨无能的上神!他双手一摊,一块泛着红光的玻璃碎片静静地躺在他手中。 铃铛清脆的响着,上神大人走得离他更近一些,然后再近一些,那块碎片就这么静静地呆在那里,像是万年之前它的主人一般,安静的,不语的躺着,一动不动。 “你究竟是谁!聆虚的神格碎片,缘何在你的手中?”君缘看着红衣艳艳的男子,声音里头带了些急切。 神死后留下主神格,还有一块散落的神格碎片会带着主人的记忆和愿望到主人想见之人处。聆虚,是把自己的神格碎片,交与他了? 笠笉将君缘的手执起,微凉的碎片被放进她的手里:“宸妁,我不是骗你。我是笠笉,聆虚大人为我起的名字,碎片也是他交由我的。” 交由他吗?原来聆虚也早已知道自己将要逝去,唯独月神大人不知吗? 第400章 初成 交由他吗?原来聆虚也早已知道自己将要逝去,唯独月神大人不知吗? 君缘将手指弯曲,握住碎片:“我不记得聆虚有带回来过一个叫笠笉的人,但是你为他保管神格碎片,没有吸食里面的上神之力,我还是要谢谢你。” 笠笉默了一瞬,然后淡淡地道:“你还记不记得聆虚大人带回去的那个孩子。” 君缘看着他,很是好奇这人怎么什么都知道?可是自己真的不认识这么俊美邪肆的男人呀! “我就是那个孩子。”笠笉退后了几步,靠在梨树上慢慢地道。 上神大人觉得自己受到了不小的冲击,那个白白胖胖的团子和这个风流俊美的笠笉是同一个东西?我不由得拔高了声音:“我想起来了!你是萝卜!” 笠笉被上神大人这一声震天吼激得一掌拍在身后的梨树上,差点儿把上神大人的梨树拍倒了!“我都跟你说过几遍了!本王不是萝卜!” 大人心疼地抱着被他留下个掌印的梨树,委屈地道:“本来就是个萝卜,你早说你是萝卜就好了呀,我也不会踢你了。可怜的梨树,都快开花了!” 上神大人觉得自己可委屈了,不过是说了实话而已,就被这家伙劈了自己最喜欢的梨树! 笠笉恨不得狠狠给她两下,让她长长见识。“本王是妖王!不是萝卜!” 看着风流俊美的笠笉此刻一脸要揍自己的样子,上神大人往树后躲了躲,还是忍不住探出颗脑袋为自己辩解:“你们妖王都长的跟个萝卜一样又白又胖,谁知道会不会就是个萝卜呢!” 笠笉又给了无辜的梨树一掌,震的树叶‘哗哗’地响:“你再说本王是萝卜,信不信我劈了这梨树顺带劈了你!” 妖王殿下在妖界那可是妖妖都敬畏的角色啊!多么的风流邪肆,法力高强的妖王殿下,谁见了不都叫一声“殿下”或者“妖王大人”呢?怎么一遇到倒霉的月神大人就变成萝卜了? 院子里红衣风流的男子和缩着脑袋的月神大人双目相对,最后还是月神大人被妖王殿下的眼神打败,只得从梨树后边磨磨蹭蹭的出来:“那什么,我不叫你萝卜就是了,别生气呀!” 碎片在君缘手里被握得温热,她张开手,看着挑眉怒视自己的笠笉虚心地问道:“妖王殿下,妖王殿下?这神格碎片,你那儿就没有了?” 笠笉背靠梨树,简直不知如何回答这无知的上神:“神格碎片是垃圾吗?我想有几个就有几个?” 被骂无知的上神大人搓了搓手,舔着脸儿带着笑道:“没啊!这神格碎片,怎么会是垃圾呢!只是想问问你那儿还有没有。” 她看着手上的碎片,很熟悉的感觉啊!聆虚,聆虚,我在这儿!而你们,都去哪儿了?“我只是想快些找到他们而已。” 看着眼前眼眶蓄泪的上神,笠笉原本嘲讽的话转了个弯儿有回了肚子里,罢了,如今只她一位上神,想必很难过吧? “作为六界最老!怎么还可以哭?”笠笉瞪着眼睛看可怜巴巴的君缘。 君缘抬手抹了一把自己依旧娇嫩的脸儿,鼓着腮帮子道:“你才老呢!本大人一点儿不老!” 笠笉很不客气地赏了君缘一个美丽的白眼儿:“本王今天来找你是有事相求。” 君缘默然了,这种要杀了上神大人的态度,是来求我的? 从怀里掏出一卷古书,君缘将往生笔递给一脸好奇的他:“喏,自己写上名字吧。” 笠笉没有接过古书,而是皱着眉看着她,语气很不客气:“这是什么东西?” “古书啊!和我一个时期的东西。”她低头用法力翻弄着古书,找到空白的一段指给他看:“喏,写在这里吧!” “写名字做什么吗?”笠笉仍旧不动。 君缘无奈:“你不是来求我帮忙吗?我现在除了牵红线,也就只会收集灵魂了。” 往生笔写在古书上的名字,都是一个个回到过去的人类或者妖怪,最后只剩下他们的灵魂还在这沧云居里,陪着孤独的月神一起等离开的上神们回来。 笠笉很快把往生笔推回君缘怀里:“我可是还没活够!” 开玩笑,妖王殿下还想多活个几千年,好歹得找到传承人才能离开啊! “我是想求你,帮我解了身上的弑仙散。”弑仙散,弑仙散,顾名思义,连神仙都能杀死的东西,两百年前他不小心被天界下了这东西,才不得已受天帝的闷气。 君缘歪着脑袋瞅着他:“弑仙散?”这东西还是当年她闲着无聊弄出来的,没想到会被用在这个大萝卜身上。 笠笉点点头,依旧是那副慵懒的模样:“就是那东西。” 君缘把古书和往生笔收起来,对于他这个请求有些奇怪:“弑仙散只对仙有用啊!”你个妖王怕什么! 笠笉脚下一个踉跄,俊美的脸上充满了不可置信:“只对仙有用?怎么可能!这东西可差点要了我的命!”妖王殿下表示不相信了。 君缘很委屈啊,月神大人说的是实话:“当年我弄这东西也就想杀杀那脱毛凤凰的威风,所以成分都只是针对火系仙人来的,谁想到后来被他们叫成了弑仙散!” 然后无辜的大人就被说成嫉妒心强的上神大人! 笠笉强忍住喉咙里那一口血,捂着胸口问一脸的委屈的君缘:“那我为什么会每月都有一天会体发红光,而且疼痛难忍,尤其这一百年来我压下红光用的时间越来越长了。” 君缘从袖里掏出一块碎片,上面还隐隐发着红光:“喏,聆虚的神格碎片在你身上,随着他离开的时间越长,上面的荒古上神之力越发压抑不住,你的本体不够承受上神之力,当然会疼痛难忍。” 荒古上神之力,除非是本尊所选的传承人,否则都将难以承受强大的力量而魂飞魄散,亏的笠笉是妖王,才能压住未完全爆发的上神之力。 妖王殿下现在很想骂骂天帝,这是耍妖王殿下玩儿的节奏?甩一甩红色的衣袖,妖王殿下咬牙切齿的走了,他打算也弄个什么弑魔散吓吓该死的天帝去! 看着红色身影‘唰’地走了,就像他‘唰’地来了一般,令上神大人始料未及:“怎么就走了!我还想问问你怎么会有聆虚的神格呢!” 果然大萝卜不管过了多少年都还是这般不懂尊老! 手上的碎片一闪一闪的,君缘将它贴在脸边:“聆虚。” 九千年前,妖界初成,聆虚作为妖神,却没能成为一界主宰,而是随着妖界的初成,消失在茫茫六界。 神的死亡,代表的是神魂具灭,只剩下主神格和散落的神格碎片。 第401章 不能死 进了主院正厅,白祁便拱手告退到了厅外。青穗不解:“娘子为何不让青薏下来歇息?” 付笙摇了摇头:“毕竟是别人家的院子,我们不过是来看诊罢了,不必劳烦。” 这宅院里,看似沉静,实则诡异。一路上都没有见到下人进出,正值盛夏,那池子里的荷花却不见一朵,更何况这宅院的主人,是荀攸。 青穗仍旧不解,但却没有再问。把付笙扶到早已备好的椅子上坐下,打开药箱,将里面的东西都拿了出来。 付笙挥挥手,让青穗退出去,待屋里只剩她和帐子后边的那人,她才淡淡开口:“公子真是好兴致,明明没病却偏偏要到我的医馆求我出诊,这是在逗小女子么?” 纱帐后先是窸窸窣窣的声响,而后才听见男子清悦的声音:“荀某并没有,只是真的身怀恶疾,久治不愈。不得不请娘子出诊,还请娘子见谅。” 付笙挑了一根细细的银针,拿在手里端详了一会儿:“可我并没有闻见公子房中有何药味,不像久病之人。公子也是奇怪,明明好好的,非说自己有病。” 像是没有听出付笙话里的嘲讽,男子依旧淡然:“那姑娘也不是医者,如何得以神医的称号?” ‘唰’一声,银针被抛出,钉在纱帐旁的黑漆柱子上:“我确实不是医者,所以公子请我来因是无用。” 付笙压住心头的怒火,看着纱帐后边的那人,指甲陷在掌心里头,但她却似感觉不到一般。此刻付笙只能感觉到满心恨意,荀攸!这个伪君子! 男子终于掀开纱帐,露出一张苍白的脸,五官如画,气质无双。 “姑娘先别急,荀某的病,就需要姑娘这不是医者的医者才能治得了。”荀攸坐直身子,看上去仍旧弱不禁风。 付笙想要站起来,双腿却仍旧无力,她抬眸看了看这个漂亮的男子,心里像是被抽空一般,钻心的痛:“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医者?” 她多希望他不是荀攸,不是能认出她巫术的荀攸! 荀攸轻轻一笑,勾起一瞬芳华:“神医娘子,治病从不让人看见,连病人自己也不知是如何痊愈的。我猜,一般医术是办不到的。” 付笙抿了抿嘴,压住心头的痛处:“那你,是何病?缘何,需要我来治?” “娘子可曾听说过,世间有一族,名巫。而巫族有一特殊的毒,名唤噬生。”荀攸倚在床头,看着对面的付笙道。 来了,终于,还是来了。“噬生,我,不知道。”付笙摇头。她真的不想知道这种东西,可是不行,这是巫族每任巫祝王必中之毒,以天地生灵来解。 荀攸笑了笑:“我中了这毒,可是找不到解法,现在最多还有半月命数。” 付笙,付笙,你不能救他!前世是因为不知道,这一世,你还要为了荀攸,以两万生灵为他解毒么! 她不停地摇头:“这毒,我没听过,更不会解。你还是另找人吧。” 她不能不能!荀攸好看的眉眼皱起:“娘子也不必这么急着拒绝荀某,我也只是死到临头想碰碰运气而已。” ‘哗啦’桌上的银针和白绢布全都掉在地上,付笙也从椅子上摔了下来:“我,我不会……” 指甲被嵌在肉里,付笙却好似感觉不到。她只想离开,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叫荀攸的男人。 荀攸正准备起身去扶她,却被外边闯进来的青穗推倒在一旁,闷哼着跌倒在地上。 “娘子,娘子你没事儿吧?”青穗顾不上那边倒在地上的荀攸,冲到付笙跟前,握住她的手,却发现手心满是血渍。 青穗的眼泪刷地就掉落下来:“娘子,怎么会伤到自己呢!”付笙的掌心满是指甲扣出的印子,深深地一道口子,血从里边流出。 “青穗,青穗,我们走……”付笙冲她摇头,只希望青穗能快点扶她离开这里。 “公子!”白祁急忙赶进来,就见他家公子摔倒在地,却无人问津。 青穗将付笙扶起来,连药箱也不要了就往外头走。白祁忙拦住她们:“娘子!我们公子诚心诚意请娘子前来治病,娘子即便不治,也没有道理将公子推到在地吧?” 青穗扶着付笙绕开他,丝毫不顾及白祁难看的脸色:“要不是你们公子!我家娘子也不会受伤!” 在青穗眼里,就是这个公子哥儿把自家娘子弄得摔倒流血的!简直不可原谅! 白祁活了这么久,第一次被人,还是被一个女人这么忽视过,再好的脾气那也是忍不住的,伸手就点了青穗的穴道:“既然姑娘如此不讲道理,小生只好得罪了!” 说罢也不看青穗和付笙,而是转头将荀攸扶上塌去。 “你,快放开青穗!”没了青穗的支撑,付笙的双腿已经止不住的打颤。 白祁没有以往的有礼,只低头帮荀攸顺着呼吸,声音也带了冷冽:“是青穗姑娘自己不讲道理,推到我家公子在先。小生不过小施惩戒一翻罢了。” 付笙用手紧紧抓着青穗的衣裳,强撑着不让自己再跌倒下去,手上的印子因为过度撕裂而变得越发血淋淋,血顺着衣摆滑落,一滴两滴,沾红了一片锦缎。 看了看躺在榻上不省人事的荀攸,付笙紧了紧手:“我可以帮你家公子缓解此毒,但是我不会解……” 白祁手微微一顿,转头看向艰难支撑的付笙:“娘子真的可为我家公子缓解?” 荀攸中的噬生,可谓天下奇毒。即便医术再高深的人,也只能兴叹一声:无法可解! “你先解开青穗的穴道!我付笙既然说过可以缓解,那就是可以缓解!”其实她一点儿也不想帮荀攸,她恨不得让他就这样去了吧!可是不行啊,上神大人告诉她:荀攸,他不能死。 不能死么?为什么啊!他!荀攸,害了两万生灵的罪魁祸首,难道不应该死么? “他的命劫不在此。他还得活,即使你不救他,他也会活着。”不为什么,一切只因天定。 第402章 缘由 ‘唰’一声,纱帐被打开来,付笙惨白着脸倚在一旁的柱子上,手上是一把细针和一块沾了血的绢布。 青穗忙上前扶住她:“娘子,娘子?” 白祁也急急上前,想要问问自家公子的情况:“付笙姑娘,我家公子他……” 青穗狠狠地瞪他一眼,没瞧见娘子已经累到这地步了么?还要再麻烦娘子!“娘子累了!还请你让开!” 付笙对着一脸着急的白祁点点头,慢慢悠悠地道:“你家公子,我已尽力封住他体内毒素蔓延,为他延长一月命数,不过,要是还找不到解毒之法,那也是回天乏术。” 竟然延长了一月命数?看来这神医娘子的名声并不是虚传呐!先前对青穗不礼的不满,已经全部化作对付笙的敬佩,白祁恭敬地拱了拱手:“多谢付笙姑娘救命之恩,待公子痊愈之日,白祁必当重谢!” 重谢么?付笙苦涩的弯了弯嘴角:“不用你的重谢,还请以后都不要再打扰我就好,小女子一介医者,还指望医馆赚钱谋生。” 若是可以,她希望能永远不遇见荀攸。 “娘子!”青穗跺了跺脚,她觉得这地方怪恐怖的,还是快些离开的好!这人和那奇怪的公子,像是知道些什么,娘子再呆下去,一定会被那些人找到的! 付笙将手里的细针和绢布放在一旁的小几上,转头看了看纱帐里依旧昏睡不醒的人,轻轻地呢喃:“荀攸,望可再不相见吧。” 青穗搀着她,以最快的速度往外头走去,像是后边是地狱一般。 白祁目送她们走出院外,这才转身跪下,原本激动的神情变得沉静:“公子,神医娘子,很可能就是她。”懂巫术,并且擅长延长命数的人,世间唯有那人。 纱帐里人影绰绰,白玉般修长的手从里边儿挑开纱帐,露出一张如画般的脸,薄唇轻抿,凤眼微闭,满是风华。 是她么?可是她缘何会如此紧张?她离开巫族之时,并没人告诉过她噬生是何毒。“也许吧,最近多派人盯着她,别出了岔子。”荀攸闭上眼睛淡淡吩咐道。 此时刚刚走出府外的青穗感觉像是全身都放松了下来,她放缓了脚步,配合着付笙:“娘子,刚刚青穗心急了,让娘子受苦了。”不知为何,这座院子,还有那位公子,让她从心里头害怕。 付笙看了看那匾额上龙飞凤舞的字,轻轻摇了摇头:“你做的对,早点离开那儿,是再好不过的。”荀攸,他可不是什么好人,能离他远点,就远一些吧。当做,自己从来没有认识过他吧。 青穗替她掀开轿帘,将她扶了上去。付笙抬头,就见青薏缩在小轿一角,圆滚滚的眼睛带着丝丝害怕看着她。 “咦,你醒了?”青穗将轿帘放下,看着缩成一团的青薏,刚刚的不安好像都消散了一般,她只觉得这孩子目光清澈,倒是格外可爱。 付笙对着青薏张开了手,嘴角的笑容越发止不住:“我能抱抱你吗?”青薏,青薏啊!那个前世被剜心借命的青薏!她还活着,活的好好的。 青薏歪着脑袋瞅了瞅付笙,就是不搭话儿,青穗皱了皱眉头:“娘子问你话呢,你这孩子怎的不搭话?” 许是青穗有些严厉的语气吓住了她,青薏往角落里缩了缩身子,把脑袋埋在怀里。付笙愣了一会儿,轻轻把她抱在怀里:“她不能说话。” 青薏往付笙怀里拱了拱,像是小狗儿一般。青穗咬了咬唇:“不能说话啊,真可怜。”一个不能说话的孩子,还是个乞儿,在这世间也不知遭了多少罪,从她身上那些鞭痕不就能看出来了吗?自己不应该急的。 青薏格外喜欢付笙,搂着她的脖子便不再放开。付笙也由着她:“看,青穗,咱们小青薏格外粘我呢!” 青薏,青薏,这一世,我不会让你再如前世般,我要让你平安的,快乐的过完一生。 青穗担心付笙的双腿,忙用手拖着青薏:“娘子!”付笙冲她笑笑,拉着青薏的小手问:“青薏,青薏是不是最喜欢娘子了啊?” 青薏不会说话,只是‘咯咯’的笑,孩童清脆的声音暖了青穗和付笙的心。看着眼前展颜的娘子,青穗心头酸酸的:为什么啊?这般好的娘子,却被逼迫到背井离乡? “娘子,扶风镇,我们还要再呆下去吗?”青穗吸了吸鼻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缓。呆下去吗?大概是不行了吧。 “回去后就快收拾行李吧,咱们又得换地方了。”付笙自嘲的笑了笑。自己真的就这般不被理解吗?她什么都不要,只求身边的人能好好活下去,这样,也是不行吗? 到了医馆,天色已经昏暗。青穗先将睡着的青薏抱到里屋,而后才返回来扶付笙下轿。“今儿多谢你们公子了。”付笙对着四个轿夫点点头,道了声谢,由着青穗扶她进去。 月色底下,白衣女子赤脚而来,脚上的金铃叮当作响。手里的往生在古书上一点,上面‘付笙’二字散着淡光。 “付笙,巫祝王,世代受香火供奉。”君缘抬眸看了看眼前的医馆,里边的女子,被借走了命数,只是不知她到底知不知道? “天界仙子下凡历劫,剜心而死。巫祝王屠两万生灵,被贬磔狱。明明是两件不相干的事,为什么被司命写在了一起?”君缘想着司命星君写在记命卷轴上的两句话,有些摸不着头脑。 医馆里 青穗缴了帕子帮付笙净面,看着她手上的血痕,眼泪又止不住地流下:“娘子!以后万万不可了!” 付笙天生灵体,一滴血液可解百毒。但她若是受伤,也是要花比常人多百倍的时间才能得以恢复。 “知道了,不会有下次了。”奔波了一天,又加上受伤流血,付笙的身体已经疲累到极点。青穗帮她把长发放下,扶她躺好。“娘子,青穗就在小榻上,你有事儿记得叫我。”轻轻放下帐子,青穗把烛台吹熄,房里顿时暗了下来。 明明很累,但付笙却睡不着,她在想上神大人告诉她的话儿:“一切都是天定,你不能改变什么。”是这样么?天定,他荀攸会成巫祝王?天定,她付笙要屠两万生灵而后被贬磔狱?不,她不信! 看了看睡在里边的青薏,付笙喃喃道:“天定又如何,他荀攸,才是最该去死的人!” 第403章 嘲笑 院子里今年长了棵桃树,开满了上神大人最讨厌的桃花儿,可是大人想了想,还是决定不砍到那桃树:“只是只可怜的小妖而已,五百年修为换四年有人关怀备至的生活,最后用灵魂重蹈覆辙,傻妖怪呢!” 虽然依旧不喜欢桃花儿,可是上神大人觉得,她知道了一样儿东西:妖怪也不全都是坏的呀! 好心情的上神大人坐在院子里晒着太阳,顺便折腾折腾池里的锦鲤。 天空飘来金光闪闪的一团东西,就这么直直落在了目瞪口呆的上神大人眼前儿。大人鼓着眼睛看了看,才瞅见那金衣里包裹着的一个美人儿,不由咋舌:“最近仙界真是发达啊,天帝小儿竟然允许一个小仙用金蚕丝做衣裳。” “小仙紫沁,见过月神大人。”金灿灿的衣袖挥动间差点儿没闪瞎了上神的狗眼! 君缘呆愣愣地冲她摆摆手:“可别可别,叫我君缘就好。”其实上神内心是拒绝的,原因嘛,是因为仙界仅有百只金蚕,一年来吐的丝拢共也就那么点儿,基本也只有天帝或者天帝赏赐的人能穿上。 你说一个不知名的小仙能穿上这东西吗?上神大人敢拿最爱的百花蜜发誓:不!可!能! 所以这是个上边有人的仙子,而且这人来头不小,目前孤身一人的上神大人觉得还是不得罪为好! “这个,”君缘从池边搓着手站起来,脚上的铃铛也跟着叮叮铛铛地响,向这金光闪闪的女子靠近了些,仰着上神大人最完美的微笑道:“不知紫沁仙子来沧云居作何?” 紫沁仙子半蹲了蹲身子:“小仙乃紫微大帝之幼女,此次前来,是想请大人帮个忙。” 五方仙帝中的紫微大帝,素日待君缘还不错,大人可不敢收了他女儿的灵魂,于是忙忙拒绝:“不行不行,你乃仙帝之女,你的灵魂,我不收。” 紫微大帝的女儿,生来便为上仙,仙法高强,要是委屈在她这儿做了孤魂,回头紫微大帝还不得找上神大人一决高下! 紫沁从那身金灿灿的衣服袖子里掏出一个白瓷瓶,恭恭敬敬地递给君缘:“大人,小仙是想求大人,让这净瓶里的灵魂回到过去。”芊芊素手里捧着白玉的瓷瓶,煞是好看。 上神大人拍了拍胸口:“这样啊,那你放这灵魂出来吧,我总要看看到底是人是妖吧?”其实是人是妖不重要,上神大人就怕这又是一个后边儿有人的。 金光浮动间,白玉瓷瓶被素手打开,一缕白烟从里边冒出,慢慢幻化成虚无的人形。我定睛看了看,很漂亮的女子,虽然五官有些模糊,但仍可看出她的风华。 “付笙,见过大人。”女子缓缓行了一礼,声音似有若无,缥缈却又能让人听到内容。 君缘好奇的伸手抓了抓她不存在的躯体:“咦?你是人?”很奇怪的女子,身上没有仙气或者妖气,很明显的人类,但是,缘何人类能得紫沁仙子相助呢? 付笙不再开口,虚无的身体慢慢缩回白玉瓷瓶里,紫沁用仙法讲瓶子封紧,这才对我道:“大人,付笙是小仙在历劫之时认识的人类,那时她对我很好,后来我位归仙班,再去寻她之时,却发现她在十五层磔刑地狱受刑。” 十八层地狱,并不是按层数区分等级。这磔刑地狱,所受刑罚是最为严酷的,一般只有犯了大罪之人,才会被罚到这里。 她看着紫沁手里的瓶子,那是个很好的女子,她的身上带着缥缈的灵气,这般女子,不位列仙班已是可惜,怎么会被罚受磔刑呢?“她犯了何罪?”君缘指指瓶子问道。 紫沁抬眸看了看她,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她压低了声音到:“大人,我询问那磔狱的阎王,他说,付笙屠了两万生灵的性命。”世间万物皆生灵,屠了,而且还屠了那么多,看来这磔刑地狱也没下错啊! 紫沁看着对面一身嫩黄衣裙的月神轻轻摇头,心头一紧,直直冲她跪了下去:“大人!还请大人让付笙回到过去,若真是她屠了两万生灵,紫沁愿以仙骨相换,保她不受磔刑之苦!” 不会的,她那么善良的人,一个不相干的哑巴孩子也能像亲儿一般养大的人,怎么会屠了两万生灵?紫沁眼眸微红,泪水滴落。 君缘赶紧伸手去搀她站起来:“别别别,你别这样,我是可以让她回去,但是她的磔刑,必须有人代替她受了,不然她这缺了一魄还被赐刑的灵魂,是经不起时光回溯的。” “小仙愿代替她受磔刑,请大人务必让付笙回去。”紫沁抓着上神大人的手道。 君缘有些纠结了,紫沁是紫薇大帝的幼女,她就算愿意受磔刑,那些鬼差怎敢轻易动她?这不是来为难上神大人了嘛! 看着紫沁哀求的眼神,感觉上神大人可爱的脑袋都大了一圈:“只要磔狱阎王同意,我这里是没什么问题,可是如果选择回去,那她的灵魂将归属于我,不入轮回。” 紫沁握着白玉瓷瓶,抿了抿嘴:“小仙知道大人的规矩,来前我也问过付笙,她也是同意的。” 打入磔狱受罚的人,永不入轮回道,只能在地狱受刑直到魂飞魄散,选择在我这儿做个孤魂,也许是不错的。 白玉瓷瓶被放在君缘的手里,紫沁对着她盈盈一拜:“大人,付笙便交于您了。小仙还得回仙界向父王请罪。” 金光浮动间,紫沁便脚踩祥云飞得不见了踪影,只留下目瞪口呆的上神大人。 看着手里微凉的白玉瓷瓶,大人真是恨不得把自己的时光溯洄一遍! 合着这紫沁仙子是偷偷从磔狱把人带了出来?现在放在上神大人这里,就回去请罪了?那上神大人怎么办? 院子里百花被风吹的沙沙的响,像是再嘲笑刚刚转过弯儿来的上神大人。 芊芊便是织女以发丝结成的解忧结,自诞生那一刻起,她的使命便已经注定。“解忧结……愿你替我解了相思苦。”织女捧着尚未化形的芊芊,一双如水的眼眸里尽是愁绪。 “你既是三千烦恼丝串成的,便唤你作芊芊吧。”织女一言,定了她的名字。 第404章 医馆 扶风镇上有一神医馆,传闻这里的坐馆大夫啥都能治,起死回生不在话下,不过就是诊金太贵,导致平民百姓都没法儿来看诊。 不过这大夫也是心善之人,每个月最后一日皆会免费义诊一次,每次都是人满为患。 今儿又是月末,神医馆前围满了人,不顾酷暑炎热全挤在门口伸着脑袋往里看,有人嘟嘟囔囔:“怎么还不到我?” 一双白玉般的手伸到神医馆门前,俊秀的男子穿过重重人障却依旧风度翩翩:“在下白祁求见神医娘子。”声音用了内力催动,方圆几里都能听见。 正在门口帮着喊号的青穗看见他,当下皱起了眉头:“公子,奴婢已经说过很多次了,我家娘子不接外诊,有什么事儿请带病人来医馆救治。” 后边儿正排队的百姓看着越来越热的天儿,一个个都抱怨起来:“真是的,神医娘子的规矩大家都知道,你要是不愿意来就别来啊,平白浪费大家看病的时间!” “就是呢,这位公子,你就别在这儿呆着了,我家闺女还等着神医娘子的药救命呢!”立马有人跟着嚷嚷起来。 白祁对着这一溜儿百姓拱了拱手:“各位请回吧,我家公子今儿一定要请到神医娘子出诊,公子身体不好,这几日眼看也不行了,白祁才不得不出此下策,望各位谅解谅解。” 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两个钱袋,倒出里边的碎银子,往人群里边一扔,顿时只见人们抢银子此起彼伏的声响,白祁对门口瞪着眼睛的青穗拱了拱手:“有劳青穗姑娘禀报神医娘子,只要治好我家公子的病,我家公子必有重谢!” 青穗看着这人文质彬彬却做法如此粗俗,跺了跺脚气哼哼地道:“你这人无理取闹!我家娘子的规矩定在那儿,要是想治病,让人抬着你家公子来!” 白祁依旧淡然的微笑,在一众抢银子的百姓中越发显得俊逸非常:“青穗姑娘说笑了,公子要是还能下床那我也不会来求神医娘子了。” 青穗被说得脸红了一瞬,很快又指着白祁道:“真真是不讲道理!这么多人等着我家娘子看病,你把娘子请走了,他们怎么办?” 白祁扫了一眼周围闹哄哄的人群:“青穗姑娘觉得,他们现在是来求医的?” 青穗说不过他,急得直跺脚,这时候女子的声音从里边传来:“青穗,过来扶我,我们去给这位公子治病。” 青穗也顾不得生气了,忙忙进了屋,就见女子扶着椅子站起身来,似乎想要走出去,双腿却像无力一般。 “娘子,咱们不去,你的腿受不了颠簸的!”青穗扶着女子坐回椅子上,用手帮她敲打着双腿,活络筋骨。 女子五官不算精致,但却有一种沉静的美,嘴角一抹轻笑勾起风华绝代:“他来了这么多次,我不去也对不起他这么看好我是吧?” 青穗嘟了嘟嘴:“青穗才不要娘子去呢,那人可讨厌了,用这种方法逼娘子!活该他家公子好不起来!” 女子用手点了点青穗的额头:“就你话多,快去拿药箱吧!” 青穗满心不愿意,可想到娘子好容易愿意出去走走,自己不能坏了娘子的好心情! 看着青穗去收拾药箱,女子又扶着椅子站起身来:“同样的做法吗?” 青穗把面纱帮她带上,手里边提着药箱,挽着她的手慢慢走向外边儿。 闹哄哄的人群早已被白祁清散,青穗扶着她出来时,神医馆门前就只有俊秀的白祁挺身而立。 白祁弯腰作了个揖:“小生白祁,见过神医娘子。”双眼扫过她几乎无力的双腿,不觉皱了皱眉头。 “叫我付笙便好,神医娘子不过是百姓虚传而已。”她淡淡一笑,被面纱遮挡的脸上只露出一双凤眸。 白祁看她气质无双,然而双腿却无法行走,不觉有些感叹:“付笙姑娘气质风华绝代无双,可惜了这双腿,若不然……” “你这人!我家娘子好心出门替你家公子看诊,你居然敢拿娘子的双腿说笑!”要不是还扶着付笙,青穗估计早就上前和白祁拼命了。 这话一出,白祁才意识到对方毕竟是个姑娘,自己当众这般说她的短处,那真是万般不妥,连忙转口道:“是小生的不是,还望付笙姑娘海涵。知晓姑娘不便,公子派了轿子前来接姑娘,请姑娘上轿!” 看着不远处那顶华丽的小轿,付笙隐在面纱下的嘴角勾了勾:“真是劳烦贵公子记挂。” 青穗扶着她坐到小轿里,放下轿帘顺便瞪了一眼外边骑在马背上的白祁,白祁摸了摸鼻子,无奈地道:“起轿!” 轿夫们稳稳的抬起轿子,坐在里头的付笙和青穗几乎没有感到颠簸。“娘子,这家的公子真是个有心人!”青穗边用手帮付笙按着腿部,边与她说道。 付笙倚在软垫上边,面纱早已被摘下,露出漂亮沉静的脸来:“他原本便是有心人。”若不是有心人,怎么会从一开始便定好棋局,只等她一步步走入圈套? 青穗抬头,好奇地问道:“娘子为何这般说?难道娘子认识那位公子?” 付笙抬手理了理耳边的碎发,轻声道:“他若不是有心人,怎会天天派人来请我?” 也是呢!从娘子到这扶风镇没多久,这位公子就天天派人来请,也算是有心人了吧! “娘子,不过我可说好了,这是唯一一次接外诊!不然你的腿怎么受得了啊!”青穗嘟嘟囔囔地说着,付笙只是笑着点头。 轿子忽然停了下来,青穗掀开轿帘的一角问道:“这就到了么?” 陶夭抱着茶盏站在窗前,这里可以看到院子,那里原本有棵很大很高的桃树,上面开满了粉嫩嫩的桃花。“谢谢你。”陶夭轻轻的说了这句话,心里顿时好受了些,不知怎么的,从明方大师为她治病以来,她就觉得心里闷闷的。 “小姐,快些躺下吧,小心待会儿受凉。”抱琴帮她把茶盏放回去,慢慢关上窗户。 第405章 深宫 八月金秋,又正逢宫中喜事接连二三,就连太后的精神也好多了,不似以往说上一两句话便会疲乏,所以今儿特地请了宫中的妃子与几位亲近的诰命夫人在御花园里头一同赏花。太后的邀请,自是没人敢怠慢。皇后老早便带着一双儿女去了寿康宫接迎太后,各宫妃子自然也不甘落后,忙忙梳洗一番便也赶着去了。这番热闹之下,倒把一人显得突兀了。“郡主,咱们真的要去吗?”掌事宫女折露边理着帐子,一边看着正低头坐在床上玩弄着发梢的女孩儿。三年了,郡主进宫以后,便不大爱说话了,莫说先前才女的名声,就连女儿家本该有的骄纵,她也不曾表露过一丝一毫。明明正是最好的年纪,确偏偏困在这金丝笼里,叫人如何高兴得起来?想着王爷王妃的嘱托,想着郡主这三年遭的罪,折露这心窝子戳得疼。她蹲下身给床上仍旧低垂着头的女孩儿趿上粉面绣花的绣鞋,憋着声儿道:“郡主莫要这般,您病着还未好呢,怎的能自个儿忍着?奴婢最是了解您,这宫宴不去便不去吧,您是圣上亲封的一品郡主,左右宫里这些也不敢造次。”其实她还有一句话没说,这宫中众人何尝正眼看过郡主?真是越想越替郡主难受,都是亲亲的家人,确对自家侄女儿这般,还是所谓天家,却对失去双亲的女孩儿这般……真真令人心寒。折露正颓自为主子报着不平,外面的折月已经打了水进来,后边一溜儿小宫女鱼贯而入。虽说是不受待见的郡主,但天家还是顾及颜面的,绝不在明面上让人挑出错处来。瞅着人多眼杂,折露赶忙收敛了情绪,扶着女孩儿起了身。那边有小宫女刚想上前帮忙洗漱,确被折月拦下:“你们出去吧,郡主还病着,我与怜香伺候便够了。”这话一出,那小宫女便有些不知所措了,“姐姐们这是何意?”她微微移了眼神儿,看向身后不远处的女子。“郡主可还是身子不适?需不需要奴婢去禀明太后娘娘……”那女子压着裙摆行了礼,躬身询问着妆镜前的女孩儿。她叫惜玉,是太后特地派来伺候郡主的。惜玉是太后特地选中的,自有她的过人之处,开口便不给折露折月一点回转的余地,若他们应了她的话,那今儿郡主便去不了赏花宴,一早上的折腾也就白费了;若他们不应,那方才折月的话便是在诅咒皇家郡主……“不必了,我身子好的差不多了,也是时候出去走走了。你们也不需这么多人伺候着,都下去吧,有折露折月便够了。”折月为难之际,端坐妆镜前的小郡主终于是开口了。女儿家娇娇糯糯的口音带了些病后的软弱,却格外的令人心愿臣服。话落,小郡主便让折露折月伺候自己梳洗,二人自是听从,只剩边上那一溜儿小宫女面面相觑。她们是郡主进宫以来就伺候着的,郡主今儿这是要赶人?这下子惜玉也不淡定了,若从这栖梧居出去了,太后娘娘那边是定不会饶了自己的!“郡主……”她虽伺候小郡主三年,却也猜不透着十三岁女娃儿的心思,偶尔能占着太后压她一头,可如今的情形,惜玉是断不敢放肆的,连忙跪下身去。小宫女们唯惜玉马首是瞻,自然是跪成一片。小郡主从妆镜里头将后面的情形看了个清楚,她也不吭声,只由着折露折月替她净面挽发,任由惜玉等人跪着。折露替她梳了个简单的发髻,因着要去赴宴,便从琳琅满目的妆匣里选了一套羊脂梨花的头面给小郡主戴上,既不会太过显眼,也不会失了身份。折月给小郡主上了层雪胭脂,这是别国的贡品,难得的好东西,郡主肤色偏白,这东西最合适不过。眼瞧着镜中小小的女孩儿在折月折露的手下愈发娇艳不可方物,小郡主垂了眼,对着二人轻轻摆了摆手,“这般便足够了。”折露扶她起身,折月去取今儿要用的衣裳。惜玉低着脑袋,瞧着地上那双粉面绣花的鞋子慢慢靠近自己,她交替放在身前的双手不自觉有些汗淋淋。这小郡主,何时变得这般有气势了?“惜玉来栖梧居有几个年头了?”小郡主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似乎只是孩子家好奇心起了便随意一问。“回郡主,奴婢伺候您已经三个年头了。”不知道小郡主是何意思,惜玉也不知怎地,竟有些怕她。小郡主看着地上跪倒的一片宫女,一双星眸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划过,她没有接着问,殿中自然无人敢出声。香炉中焚的是上好的沉水香,袅袅缕缕萦绕了整间屋子,折月折露为小郡主系上银面粉绣的披风,现在已经是入秋了,郡主身子也不好,断不能受了凉。“起来吧,我如今也大了,宫中用不了那么多人伺候,宴后我会禀明皇祖母,自会给你们安排去处。”这便是要赶人了。惜玉压着心头的惊,抬起头想争取一番,却正好对上了小郡主的眼睛。那双眼睛很美,饶是她入宫多年,见过如此多的妃子命妇,却也不得不承认,长安郡主是最美的,皎若云中月,皑如山间雪,青丝婉转眉目柔媚,尤其那一双琥珀色的星眸,仿佛将漫天星光都揉碎在里边,令人沉溺。可这双眼眸,如今却带着令人恐惧的沉寂,仿佛能直射人心底。惜玉不敢开口,只得保持着原先的姿势,看着那粉面绣鞋逐渐走远。外面传来声音,是太后派人来接小郡主了。听着外面声响逐渐没了,惜玉再也撑不住身子跌坐在地,后面的小宫女惊叫着要来扶她,却不想被她呵斥:“还不跪下!”“可是姐姐你……”小宫女吓了一跳,嘴上反驳着,却还是乖乖跪了下去。惜玉闭了闭眼,长安郡主,是想起什么了吗?不,她不能被赶出栖梧居!“都给我跪着,等郡主什么时候原谅我们,便什么时候起身。”她就不信,她澹台悦瑟敢不顾这名声!这边乘在软轿上的长安郡主,正看着身旁朱红的高墙不知在想什么。“停较。”她声音柔柔的,却让人不敢违抗。轿子自然是落下来,折露折月赶忙上前扶她,太后派来的老嬷嬷只面带笑意站在一旁,也不曾开口。长安郡主伸手抚了抚这面宫墙,眼中是他人看不懂的晦涩。“这,很高啊。”有些人削尖脑袋往里边钻,而有些人,却费尽心思想从这里出去…… 第406章 结局 折露折月对视一眼,都知道郡主在想什么,可如今在外面,她们自然不敢说什么,只怕给郡主带来麻烦。“走吧,这儿离御花园也不远,我走过去便行了。”长安郡主淡淡说着,太后派来的老嬷嬷自然顺着她,命抬轿的退下去,便上前亲自扶了长安郡主。“太后娘娘还生怕郡主您身子不好,特地让老奴带了软轿来接您呢!”长安郡主微微一笑,端的是绝代风华。“劳烦皇祖母与薛嬷嬷记挂了,悦瑟着身子不争气。”“哪里的话,太后娘娘也许久未见您了,可念叨的紧!”薛嬷嬷笑着说了些太后的好话,长安郡主一边听着一边时不时应两声,然而她的眼睛却始终盯着身旁不过三尺的宫墙。澹台悦瑟啊澹台悦瑟,不能再如此了,不然拿什么去见父王母妃?是了,她澹台悦瑟,圣上亲封的一品长安郡主,在这深宫之中沉寂三年,终究还是放不下啊!“郡主脸色怎么愈发苍白了?有什么千万要与太后娘娘说,可不能生分了去!”“薛嬷嬷说笑了,悦瑟十岁失去双亲,在宫中长大,哪里会生分?”澹台悦瑟笑颜如花,一双星眸里只见欢愉。 “娘!您怎么能杀了堂叔堂婶!”语姑娘跌坐在一片血泊里,哭着问一脸严肃的方氏。 “去,还不去扶姑娘起来,别沾了这卑贱人的血!”方氏看着一旁的祈风,没事人般踩着地下的血渍。 “娘!您怎么能如此啊!那是人命啊!是你的小叔子啊!”语姑娘泣不成声就是不从地上起来,她是怕了,这般杀人不眨眼的母亲。 方氏皱眉,亲自过去扶她:“胡闹!一个旁系,怎么就是娘的小叔子了,他没那个福气当你一声堂叔!”未来皇后娘娘的堂叔,一个旁系怎敢肖想? 语姑娘全身都还在颤抖,是自己害了他们,是自己把他们从江南接来的啊!“所以母亲和祖母是早知道女儿把他们接来?所以才同意女儿来庄子上的?”借着自己的手杀了原本已经带着痴傻的儿子躲起来不见人的这一家子啊! 方氏右手搭在丫鬟墨雨手上,左手想要扶住语姑娘,却被语姑娘避开了,方氏收回手:“快跟母亲回去!” “不,我不走,母亲,你让吟姐姐回去吧,别杀她了好不好?”语姑娘哭的梨花带雨,却一点儿激不起方氏的同情。 “祈风,扶姑娘起来!咱们回去!”深紫色的云锦襦裙划过,方氏转身向外边儿去了。 她远远的看着,看着倒在血泊里的两个人,那是自己的父亲母亲啊!全都想起来了,想起来了! 裙摆被她提起来,百年来第一次跑这么快,家教礼仪,她已经不记得了。 “夫人!”丫鬟墨雨想要拦住,却为时已晚。 头上的玉簪被拔下来,扎进了方氏的胸口,在所有人的惊叫声中,溪芷仰天大笑,还是江南女子的软语轻喃,却带了悲凉与无助。 “方氏!你怎么能如此对我一家!我弟弟痴傻!父母死去!你还要送我活祭!我们是人啊!是溪家的人啊!”就因为爹爹地位不够,因为不是嫡系,所以就该去死吗?她被人用剑指着颈间,却一点儿也不怕。 “夫人!夫人你……”墨雨扶着摇摇欲坠地方氏,那胸口渗出的血就这么染红了她的袖口。 感觉到胸口微凉,方氏低头,那支玉簪还在上边儿插着,可是她已经有些意识模糊了,抖着指头指向她:“你这个妖!孽!妖孽!” 语姑娘愣在一旁,看着两人对峙而边上的一群丫鬟哭天喊地,“姑娘姑娘,你快看看夫人啊!”祈风拼命摇着她的肩。 语姑娘颤着手抓住祈风:“母亲,母亲!”她想要站起来,到母亲身边儿去,却发现,双腿是那么无力。 溪芷依旧笑,脸上滑下的泪滴在脚下的血泊里:“我溪芷是妖孽!是被你们生生逼成妖孽了啊!换脸,杀父杀母哇!就因为有人预言溪家将毁于我手,所以你们便要活祭我!生生将我身上的肉一片片刮下来,偏偏我还死不了!你们都应该去尝尝,尝尝那种想死却没有办法死的感觉啊!” 方氏已经被人抬到一边,簪子插进了她的心,已经是不行了,众人都嚎啕大哭,只有语姑娘呆愣愣的看着这一切。 溪芷跪在地上,血泊沾了她一身:“父亲!母亲!芷儿发誓!一定为你们报仇!我明芷,一定将这些伤了你们害了弟弟的人全都送下地狱!” 语姑娘想,终究还是这样了,母亲死了,母亲死了! 明芷,明芷,她,恨溪家啊! 丞相夫人去世,听说是染了恶疾去的,丞相府把丧事办的很是隆重,连宫里头也派人来丞相府慰问。 语姑娘跪在祠堂里,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流:“母亲,母亲,为什么啊?”为什么要接她来本家?为什么要杀人?为什么要这样啊? 祈风推开门,手里是一个食盒:“姑娘,吃点儿吧,已经三天了,再不吃东西,你会撑不住的!” 语姑娘摇摇头:“我不想吃,吟……她,可是安全走了吗?” 祈风将食盒放在语姑娘跪着的软垫旁边,也跪下来:“走了,奴婢趁乱已经送她走了。没人看见。” 抬手摸了摸眼泪,语姑娘看着供桌上黑色的牌位:“走了也好,是我们,欠她的啊,母亲,好歹还能风光大葬,明姨夫妇……” 死了,也不过是草席裹尸了事而已。要说恨她吗?语姑娘恨啊,杀了自己母亲的人,怎么能不恨?可是语姑娘没法儿报复她,自己的母亲,害了她全家啊! 五年后 溪家被以谋反罪名关进牢里那天,明芷就站在溪家大门外,看着锦衣卫抄家,那些女眷全都跪在地上,没了丞相府家眷的高贵不可一世,像最低贱的人一般,连哭都不敢哭,锦衣卫的刀指着她们的颈间。 “哟,这溪家不是皇后娘娘的娘家吗?”有路过的人问。 第407章 穷奇 穷奇酒馆?御玖看着身后逐渐模糊的招牌,不过眨眼间,那件小店就这么凭空不见了踪影,好似方才凭空出现在自己眼前一般,无声无息的。 道士走在前边,路上也有妖修对着他们指指点点,毕竟是妖界,人类道士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在这里,身后还跟了只小妖,任谁都会多看两眼。 “道长,其实大可不必管我的。”御玖对这个道士有些愧疚,毕竟是为了救她,才会拿拂尘与染沙作为交换的。 染沙说了,穷奇酒馆是能帮妖修实现愿望的地方,只要拿同等的东西作为交换,就可以向穷奇酒馆许一个愿,至少目前来说进行了交换的妖修都实现了自己的愿望。可是,只要是踏进穷奇酒馆的妖修,都必须交出一样东西,此物必须胜过你的性命。 因为是逆天而行的做法,所以这奇怪的规矩也就没人去在意了。 对于道士来说,最重要的东西就是那一身道家本领,以及那随着自身修为提升而进化的拂尘吧。 道士停下步子,转了头看向御玖,面上是难得的严肃神情。 完了完了,她就知道,必然不会这么轻易放过自己的。不过怎么说也是承了人家的情,御玖一狠心一跺脚,“道长,你说吧,要我帮你做什么,我……尽量。” 大不了,豁出去了! “说什么浑话,就你,能帮我做什么?要不是师尊发话,我都恨不能把你脑袋撬开看看究竟装的什么东西,穷奇酒馆是什么地方,你倒好,还在里边点起吃的来了!”道士恶狠狠地眼神告诉御玖他没有在开玩笑,如果不是这里妖修众多,他估计真能把自己给劈了。 毕竟这条小命是人家救的,御玖再不满道士,也只得吞下去。 见御玖和她怀中那只小狐狸都是低着脑袋,一句话也不说,道士想起自家师尊的吩咐,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继续往前边走着。 一妖一道士,倒引了不少的目光,不过迫于不知那道士修为的深浅,妖修们也没有上前捣乱。 妖界与人界没什么大差别,若是一定要说一个,那就是妖界的妖修比人类更为嗜杀。道士冷眼看着路旁比武的妖修被胜者毫不客气的打死,金灿的妖丹被他人收入囊中。 “看见没有,若你再不好好修炼,将来也会如那般。” 御玖就跟在他身后,道士所说的,她都一眼不差的看在眼中。弱肉强食的道理,阿娘与她讲过的,可是她的修为,注定是成不了众人口中的强者。 所以对于道士的话,御玖除了沉默再没别的反应。 “要是连你自己都否定了可能性,那上天是不会因此垂怜你的。”道士停在了一处街角,这里妖修比较少,旁边就是一家其貌不扬的客栈。 他比御玖高出一个头左右,低下头恰好能与御玖的视线对上。道士伸手拍了拍她怀中那只小火狐,“观中还有要事,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不过我会尽快赶回来的。修仙的事,姑娘还是好好考虑一番。” 御玖默不作声,不过怀中那只小东西倒是挺喜欢道士的,伸出粉嫩的舌头舔了舔道士的掌心,小模样十分可爱。 “还不如一只未开灵智的小家伙来的听话。”道士这是在说御玖。 看着一袭青衫逐渐走远,御玖终究还是没忍住唤了他,“道长,你的拂尘……” 道士没有拂尘,像什么话呢? “当你欠我的吧。反正那东西我也不过是做做样子。”道士头也不回地说着。 “姑娘,是打尖还是住店?”门口处一位和蔼的老人家出声打断了御玖的思绪。 御玖只好暂且抛开那些东西,抬头看了看那招牌,上面的字强劲有力,一撇一捺都具风骨。“风云客栈…..”澄阳最出名的客栈,竟然是长这般模样吗? 御玖算了算自己包中的晶石,着一路才过去了一半,还有那么多事情等着,可不能随意浪费晶石,她只好冲老人家摇摇脑袋,“我不打尖也不住店。” 澄阳最出名的客栈,住一天少说也得一百晶石吧?御玖这个物收入的小妖,可不敢这么挥霍浪费。 “方才那位道长,已经替姑娘出了住店的晶石了呢。”老人家笑的和蔼,双目弯弯的,若不是九音铃帮忙,御玖怎么也想不到这么人畜无害的老人家,本体居然是只虎妖。 那道士已经给过钱了?御玖只好随着老人家进了客栈,往早已经定好的地子号房间走去。 反正都已经给过晶石了,不住又可惜,她都已经欠了道士一把拂尘,再加几百晶石也没什么,迟早都是要还的。 原来那道士早就已经知道自己要去哪里,甚至知道自己会遇到的事情吗、否则他怎么会出现在那穷奇酒馆。 御玖趴在浴桶边上,客栈的小妖早已经送来了沐浴用的热水以及浴桶,一路都没好好休息过,能泡个热水澡,御玖自然不会拒绝。 房间里头布置得雅致,御玖就在一扇屏风后沐浴。雾气盎然,却不能让她完全放松下来,此刻御玖脑子里想的全是穷奇酒馆里那个叫染沙的女子说的话。 “今天就看在他的份上放过你这小妖,不过你最好祈祷别再踏进我这穷奇酒馆,否则我可不保证能再放过你一次。”染沙口中的他,指的自然是道士。 可是染沙究竟是谁,她怎么又会在穷奇酒馆那种地方?还有,九音铃的事,她也认识阿娘吗? 御玖抬手,浴桶中的水随着她的动作溅起些许水花,小火狐就趴在旁边睡得正安稳。 “道士啊道士,究竟是谁…..”御玖张开手,整个身子仰在浴桶边上,脑袋看着屋顶。 见过那道士也有几次了,好像还不知道他的名字或者道号呢,一直都是以道长相称的。下次一定得记得问问! 御玖从浴桶中跨出来,身上的里衣随着她的步子慢慢变得干燥,就连头发上的水也逐渐消失得无影无踪。 “阿玖,不管是谁问你,你都不能把碎星在你身上的事说出去,知道吗?”御玖盯着镜中那个面庞如玉的姑娘,手中的梳子一起一落,想起的却是娘亲御蘅留在本命莲台上的话。 有几人知道呢?九音铃不过是个障眼法,阿娘真正想护住的东西,是那卷名唤碎星的竹简。 第408章 麻烦 折露折月对视一眼,都知道郡主在想什么,可如今在外面,她们自然不敢说什么,只怕给郡主带来麻烦。“走吧,这儿离御花园也不远,我走过去便行了。”长安郡主淡淡说着,太后派来的老嬷嬷自然顺着她,命抬轿的退下去,便上前亲自扶了长安郡主。“太后娘娘还生怕郡主您身子不好,特地让老奴带了软轿来接您呢!”长安郡主微微一笑,端的是绝代风华。“劳烦皇祖母与薛嬷嬷记挂了,悦瑟着身子不争气。”“哪里的话,太后娘娘也许久未见您了,可念叨的紧!”薛嬷嬷笑着说了些太后的好话,长安郡主一边听着一边时不时应两声,然而她的眼睛却始终盯着身旁不过三尺的宫墙。澹台悦瑟啊澹台悦瑟,不能再如此了,不然拿什么去见父王母妃?是了,她澹台悦瑟,圣上亲封的一品长安郡主,在这深宫之中沉寂三年,终究还是放不下啊!“郡主脸色怎么愈发苍白了?有什么千万要与太后娘娘说,可不能生分了去!”“薛嬷嬷说笑了,悦瑟十岁失去双亲,在宫中长大,哪里会生分?”澹台悦瑟笑颜如花,一双星眸里只见欢愉。 “朝夕朝晚,送语姑娘回院子!”方氏吩咐侯在一旁的两个丫鬟。 朝夕朝晚伏了伏身,低头上前,一人一边儿搀住了呆愣的语姑娘。“祖母,母亲!”语姑娘挣脱了两个丫鬟的手,跪倒在地上:“祖母,母亲!放她回去吧!” 老夫人原本慈爱的眉眼变得有些凌厉:“忤逆长辈!这是你一个闺阁小姐该做的?” 方氏也跟着呵斥:“没几天就快及笈了!你想让五皇子知道自己未来的正妃是一个不懂孝道的人?还是想嫁过去就遭到其他皇子妃的笑话?” 语姑娘不解:“为何要让她去牺牲?她什么都没做错啊!” 老夫人叹了口气,看了朝夕朝晚一眼,两人会意马上上前扶起跪在地上的语姑娘。“姑娘,咱先回去,和老夫人还有夫人顶嘴,姑娘是得不了好的!”朝夕伏在不甘不愿的语姑娘耳边轻声道。 “祖母知道,你是个好的。她,也是个好孩子,只是……”老夫人没有说完,挥了挥手示意丫鬟带语姑娘下去。 “姑娘,回吧。”朝晚扶着愣住的语姑娘,轻声说了一句,便朝老夫人和方氏那边儿行了一礼,便搀着语姑娘走出正厅。 语姑娘在想:只是什么呢?只是,一条虚无缥缈的预言?还是,只因为,她身在这样一个家族? “朝晚,这样的家族,真的好吗?”语姑娘问身边的丫鬟。 朝夕不解:“姑娘是丞相府千金,老夫人还有大家的掌上明珠,有何不好?” 朝晚倒是明白语姑娘在想什么,只是自己一个奴婢,有什么资格参与主子的事?“姑娘,别想了,都是命吧。” 都是命?是了,也许都是命吧。可是,那是人命啊!活生生一条人命啊!“人命,终究没有命数来的重要吗?”语姑娘轻轻道。 直到被人送回居璜阁,语姑娘也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就因为一条虚无缥缈的预言,就要抛弃一条人命吗?那是人命啊! “朝晚,你去,把我那垒丝凤蝶钗和白玉手镯给吟姐姐送去。”语姑娘坐在紫檀木的圆桌边,吩咐身边的朝晚。 朝晚行礼应了,去开小库房找东西,朝夕却忍不住了:“姑娘真是太好心了!她一个旁系姑娘,怎么能用您的东西,那白玉镯子可是南边进贡的,淑妃娘娘特意给您留的呢!” 语姑娘猛地拍了下桌子,‘哐啷’一声,桌上的汝窑白瓷盏落在地上:“掌嘴!旁系姑娘旁系姑娘!那也是姑娘!是你等可以轻贱的吗?” 朝夕从五岁伺候语姑娘,因为人也机灵,一直都没被罚过,比许多小官家的女儿还娇贵,第一次被主子罚,还是因着那旁系姑娘! ‘啪啪啪’几个耳光下来,朝夕的小脸儿肿得不行,她跪在地上:“姑娘,奴婢知错。”说着接连磕了几个头。 语姑娘也不是真要罚朝夕,只是想到祖母和母亲的作为,不就是因为她是一个旁系姑娘吗? 要是换作嫡系,换作大伯家的姑娘,会有人敢要她去死吗?不会,谁敢让兵部尚书的女儿去死? “朝夕,起来吧,记得日后莫说这种话,你家姑娘,欠她的,这辈子都还不完。”一支钗一对镯,怎么和一条命比? 朝夕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而后从地上站起来:“姑娘,奴婢失言了,但只要一想到语姑娘如此不把姑娘放在心上,奴婢就心疼姑娘。” 本家嫡系嫡小姐,亲自关照她一个旁系姑娘?她倒还有所不满了? 语姑娘摇摇头:“她本是最无辜的人,要是你有父有母有亲人,会愿意寄人篱下吗?” 朝夕忍着脸上火辣辣的疼,仔细想了想:“那肯定是不愿意的啊!”要不是爹娘实在养不起那么多孩子,也不会舍得卖了自己来做奴婢。 语姑娘低头:“是啊,所以,我们都欠她。”欠她一个幸福的家和一条命。 灵鸢阁 被非议的旁系姑娘,正拿着语姑娘送来的钗子发愣。自己虽不记得那些发生过的事,可也能隐约猜出一些,本家这根本不是喜欢自己,是要自己去送死啊! 只这语姑娘怎么回事?看着对自己冷冷淡淡,但有什么好的都往自己这儿送,早间自己说了那般不客气的话,也没见她生气,为什么啊?本家嫡系嫡小姐,为什么对她一个不受待见的旁系这么好? 她理了理头发,钗子被簪在发间,金色的钗子,如墨的发丝,就是那张不出彩的脸生生不合适此时场景。 “大寒夜,山那头,彤云出岫, 小炉边,那首歌谣 不经意被写就。 白露前,麦未熟, 恰是初秋, 约临走,将柴扉轻叩……”她蜷缩着靠在床尾,唱着不记得名字的曲儿。 祈风轻轻走进来,她家娘子正坐在床上哼着曲儿,语调轻轻柔柔,满是江南女子呢喃软语,再也没有比娘子唱得更好的人了。 为什么会唱曲儿啊?她自己也不知道,只是突然很想唱唱,也许,是想家了吧。 沧云居里依旧静默,满院儿的花朵也唤不回上神大人的活力。 “啊~是谁写的这么狗血的命数!”君缘趴在那张梨花木大床上,手里边儿的铜镜映出女子细眉细眼的模样儿,说不上漂亮,正是那不知自己姓名的女子。 第409章 进去 洛书一脚踏入这里头的时候,身上只感觉有一股寒气从四面八方传来,直叫人浑身不适。她缩了缩脖子,两只手环抱在胸前,整个人都抖了抖,“嘶,这是什么气息?” 这话是问后头慢了一步进入的绫罗的。那绫罗脸上的笑意总叫洛书觉得有些虚假,然而到底又觉得人家确实不必对她这个外来者有什么好脸色,因而也只当做没有看见。 此刻问出的话便不含着什么其他的意味。“上仙第一次入境,不习惯也是有的。这里头的灵气来源荒古不周山,相信上仙不久就能适应的。” 绫罗说话的时候,那双眼眸里头仿佛更含了一些东西,深沉而又难以捉摸。她便看着洛书的方向,身后尽是那旋转着的黑暗成一片的空洞状态。 眼不是她就这么站在自己面前,洛书都不会以为是在对自己说话。不过也只能够入乡随俗了,她便耸了耸肩膀,“但愿不会有什么其他的事情吧。” 绫罗只是抿唇一笑,仿佛带了些无尽的意味。跟在后头进来的是那自称奇犽的小姑娘,哪怕是化作了人类的模样,然而她通身那种属于野兽的气息却没有丝毫改变。那双绿色的眼瞳直直地盯着洛书,就仿佛要将人给生吞活剥了一般。 她是十分不欢迎洛书的,着一点是毋庸置疑的。自从洛书进了方才那片荒芜之地,在漫天黄沙里头,哪怕是看不真切,却也能感觉出对方的杀气。毕竟一群狼围着,想要不感觉到杀气,只怕也是有几分困难难。 不过洛书也还是奇怪,挑眉看向那丫头,“只不论你我今日初次相见,更何况我还拿了你们亭主的令牌,你如何对我有这般大的意见?” 每次不管去到那儿,洛书总觉得会有些人对自己带了莫名其妙的敌意,一开始的时候自然是觉得委屈莫名其妙的,现在被这么对待的时候夺了反而还有几分的习惯。不过对于这其中的原因,洛书依旧是觉得奇怪的。一般对待自己这种奇怪态度的人都是第一次见面的人,洛书就想不通了,为什么第一次见面的人总要莫名其妙的对自己有这么大的敌意?是不是因为自己从前干过什么人事情得罪人了?可是转念一想,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对经的事情啊。 所以,便会觉着很是奇怪了。 这么一问难免叫人觉得奇怪,就连洛书自己都有些反应过来,于是连忙摆了摆手“我没别的意思啊,就是觉着你这丫头从刚才开始便有些不对经吧。” 话还没说完,却被一边的绫罗走上前几步挡住了洛书和奇犽之间的对视,洛书眼里便只能看得见绫罗皮笑肉不笑的脸,“上仙进去再说吧?” 原本只是觉得那丫头态度变得太快了几分,本来一开始在还没有拿出亭主令牌的时候也只是以狼群首领的模样梳理而客气的和自己说话,仿佛是从拿出了亭主令牌以后,这家伙瞬间变作了人形的,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吧,便有些不对劲了。 就好像,那亭主令牌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一般,她的表现只让洛书不得不去怀疑这亭主令牌其中是不是还藏有什么玄机。现在看来,自己不过是这么问了一句,也没有提到其他的什么事情,可是这绫罗的模样看起来却多了几分紧张,这就不好说了。 可以说她不想让奇犽跟洛书有过多的接触,也可以说她不想洛书继续问下去,当然还可以说是这人海派洛书继续问下去。不知怎么的,洛书瞧着面前这张波澜不惊的面容,足额总觉得这人的面容低下藏了什么惊涛骇浪的东西,正小心翼翼地藏着,生怕被洛书递给发现。 洛书一向是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性子,本还打算再说两句,可是一触及到她这幅模样,再一想到自己此行的目的,本就不想多惹是非,于是便将口边的话又都咽下去,咳嗽了两声也算是岔开了话题,“咳咳,说的也是,绫罗姑娘是吧?还请姑娘带路。” 洛书说着,伸手比了一个请的手势,自己跟着往后退了几步,示意她上前去。绫罗道一声上仙客气,随机便走在前头为洛书领路。 而一直跟在后头没有开口的奇犽,也拿着那双凶狠的眸子死死的盯着洛书,她没有超过洛书,而是十分守规矩的乖乖等着洛书先走。 眼前是一条看不见尽头的无边隧道,周边都是黑色,偶尔有那幽幽的蓝色鬼火不知道从哪里飘起来,更加叫人身上发颤。 被那样一双眼睛盯着,想要不冷都困难,更何况实在这么一种环境里头,饶是洛书多次进入冥界,却也觉得这时候有些寒意一阵阵地朝着自己袭来。 她没有多说什么,掉头快步跟上了前头的绫罗。 因为担心前头有什么东西突然的冒出来,所以洛书警惕的落后者绫罗半步,整个人几乎都隐藏在绫罗身后。她本就个子小巧,如今也不会叫人看出什么奇怪之处。只会叫人觉得她十分正常的走路。 然而前头的人似乎察觉到了设么,忽然的停下步子,微微的侧过脸来,因为隔着白色的面纱,洛书只能够看清那双眼睛,虽然没有如同奇犽那般的散发着幽幽绿光,然而却也似乎是泛着一股子诡异的光芒。“上仙大可以不必害怕。沧浪亭断然不会对天界重臣动手的。” 这番话是没错的,可是用在洛书身上,却似乎没那么一些道理里。洛书笑了笑,“那恐怕要叫你们失望了、洛书不是什么天界重臣,不过是借着上古神器的名头得了一个上仙之位罢了,如今在天界,说是无名小辈,也不为过。” 说着,洛书还不忘记摆了摆手。 前头的人依旧没有继续走,只是似乎停顿了一会子,“上仙过谦了些。亭主早有言,洛书上仙,当为六界第一人。这天界重臣,是配不得您才对。” 第410章 机关 洛书当了这么多年的神器,同样的也做了这许多年的上仙,却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种话。无疑是感到荒唐的。然而嘴边的笑意却怎么也难以挂出来。洛书只觉得这种感觉是说不出的奇怪的。 “这话,着实是亭主夸大了一些。”洛书以平常那种玩笑一般的态度回应着。 然而身后一直没有开口的人却突然有了声音,“亭主大人,从来都是说什么,便有什么的。大话什么,根本不存在。” 这声音里尚且带了一些稚嫩之意,听得出来其中所蕴含着的自豪。这种态度洛书也曾经有过,从前在对别人提起河图的时候,她也总是这般,因为这个人的出色而感到十分的骄傲。换句话来说,这应该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崇敬,可以用在洛书对河图的身上,自然也可以用在奇犽对于沧浪亭亭主的身上。 洛书微微看了她一眼,那丫头却一副自己做错了事情的模样,已经是低垂着脑袋不再开口。洛书奇怪的抬起头看,却看见前头的绫罗睁着一双漂亮而无神的眼眸看着奇犽。 那眼神读不出任何的东西,然而却正是这种眼神,才真正的叫人从心底畏惧。洛书浑身一颤,忽然想到,从踏入这沧浪亭的地界开始,就已经不能够去感知周边生灵事物的灵气了。 上仙基本上市能够对身边事物的灵气进行感知的,就好像洛书能够觉察得到扶苏几人本体是什么东西一样的。然而到了这里以后,先是那个名为奇犽的狼叫洛书没能预测到,此刻又是这个自称绫罗的人,洛书根本无法去探寻到他们身上的灵气。也就是说,面前之人到底是人是鬼,洛书自己都说不清楚。 这对于洛书来说无疑是致命的,在这么一个从未到过的地方,不能够去感知到周边的灵气,无异于在黑暗里头将最后的一点亮光都给磨灭了。 这是十分叫人难受的,一切都陷入了被动之中,不能够主动的去探寻什么,任何东西都只能够等待着它主动的来接近自己。 这种感觉叫人糟心,洛书的面上自然是夺了一些情绪的,然而因为有着面纱的遮盖,她倒是不至于将自己的着急都显现出来。只不过说起来的时候,就不如方才那般的淡定了。 “我在天界的时候只听闻过亭主的尊名,如今也算是第一次见面,从未知道亭主竟然有如此本领,话语之中若有不妥当的地方,还请绫罗姑娘和奇犽姑娘见谅。”洛书抱拳,也算是为自己方才贸然的开口道歉。 绫罗自然是连声说着不敢,随机那眼神仿佛一把尖利的刀子一般。哗啦一下子从低头不语的奇犽身上略过,洛书分明的看见了这丫头颤抖的身子。 看来这个绫罗,在沧浪亭的地位绝对不低啊,而且就奇犽的表现来看,这人本身的实力,也绝对是不低的。 从来没有想过在沧浪亭会遇上这么大的问题,看着他们这幅模样,洛书开始哦有些担心了。到底,自己这次过来的决定,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呢? 此刻也不能够多想了,因为面前已经看见了一束亮光正从前方传来。 洛书跟上前边的绫罗,两个人几乎是同一时间从哪黑暗的隧道之中穿梭出来的。 眼前的亮光有些太过于抢眼。洛书半眯了桃花眼,这才看清楚前边的光景。 原来是一丛的桃花林。两边密密麻麻的都是盛开的粉色桃花,漫天的粉色桃花瓣洒落,随着微风轻轻的飞舞,眼前是一条蜿蜒的溪流,一眼看过去不能够看见其尽头。 洛书吸了口气,随机将挂在耳朵上的黑色面纱摘下啦,“总算是没有黄沙了、” 鬼知道刚才她经历什么了。在月色底下,那些黄沙透过面纱吹过来的时候,仿佛有什么东西将自己的喉咙给遏制住了一般。呼吸就不说了,只觉得看着面前的东西都是困难的。 如今来了这里,虽然还是觉得那里乖乖的,但是总归是没有什么黄沙了。洛书本就不喜欢戴面纱的,现在摘下来,整个人也仿佛是松了口气。 身上的包袱也都卸下来3,只睁着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望过去,面前的桃花林很美,可是总给人一种朦胧而又不真切的感觉。仿佛一切都只是镜花水月,在镜子里头挤扁又拉长,最后也都会随着波纹荡漾消失。 雾里看花的感觉不大真切,自然也就不能够叫人心生欢喜。洛书抿了抿唇,“你们沧浪亭,还当真是有挺多的机关的。” 一旁的绫罗往前走了几步,那些从树枝飘落下来的桃花瓣便纷纷扬扬的落在她的肩膀两侧,最后又落到地上去。仿佛是有了生命一般,这些桃花瓣落下来,都是自觉的落朝两边,中间自动的腾出一条道路来。 洛书跟在绫罗身后,不紧不慢地走着,只感觉脚底下轻飘飘的,仿佛是在天界的时候踩在漫天云彩里的感觉。这种感觉放在这里无疑是奇怪的。洛书隐住心底的怪异感觉跟上去,但见这绫罗伸出手来,按在了一刻粗壮的桃树之上。 那沧桑的树皮上顿时泛出白色的光芒,一圈一圈,正仿佛树木的年轮一般。 这些光芒都凝聚在一切,逐渐成了一团晃眼睛的白光,洛书盯着,只觉得那白色越来越大,脚底下的土地更是像极了七彩祥云。当一阵微风拂过,洛书看见那些飘落的桃花都纷纷扬扬,在自己的视线面前横成一道屏障。 “上仙,这边有请。”那些桃花还未完全散去的时候,洛书听到绫罗的声音。 努力的睁开眼睛,眼前早已经看不见所谓的桃花林。只见水晶装饰的宫殿就在眼前,她身前的绫不知道何时换上了一身烟罗锦缎的衣裳,手腕两侧都挂着长长的菱纱,淡紫色的飘荡在空中。绫罗头上是一顶蝴蝶模样的玉石发冠,比起先前,总夺了一些华丽。 她微微低垂着头,身子也做了恭请的模样。 第411章 豆蔻 “娘!您怎么能杀了堂叔堂婶!”语姑娘跌坐在一片血泊里,哭着问一脸严肃的方氏。 “去,还不去扶姑娘起来,别沾了这卑贱人的血!”方氏看着一旁的祈风,没事人般踩着地下的血渍。 “娘!您怎么能如此啊!那是人命啊!是你的小叔子啊!”语姑娘泣不成声就是不从地上起来,她是怕了,这般杀人不眨眼的母亲。 方氏皱眉,亲自过去扶她:“胡闹!一个旁系,怎么就是娘的小叔子了,他没那个福气当你一声堂叔!”未来皇后娘娘的堂叔,一个旁系怎敢肖想? 语姑娘全身都还在颤抖,是自己害了他们,是自己把他们从江南接来的啊!“所以母亲和祖母是早知道女儿把他们接来?所以才同意女儿来庄子上的?”借着自己的手杀了原本已经带着痴傻的儿子躲起来不见人的这一家子啊! 方氏右手搭在丫鬟墨雨手上,左手想要扶住语姑娘,却被语姑娘避开了,方氏收回手:“快跟母亲回去!” “不,我不走,母亲,你让吟姐姐回去吧,别杀她了好不好?”语姑娘哭的梨花带雨,却一点儿激不起方氏的同情。 “祈风,扶姑娘起来!咱们回去!”深紫色的云锦襦裙划过,方氏转身向外边儿去了。 她远远的看着,看着倒在血泊里的两个人,那是自己的父亲母亲啊!全都想起来了,想起来了! 裙摆被她提起来,百年来第一次跑这么快,家教礼仪,她已经不记得了。 “夫人!”丫鬟墨雨想要拦住,却为时已晚。 头上的玉簪被拔下来,扎进了方氏的胸口,在所有人的惊叫声中,溪芷仰天大笑,还是江南女子的软语轻喃,却带了悲凉与无助。 “方氏!你怎么能如此对我一家!我弟弟痴傻!父母死去!你还要送我活祭!我们是人啊!是溪家的人啊!”就因为爹爹地位不够,因为不是嫡系,所以就该去死吗?她被人用剑指着颈间,却一点儿也不怕。 “夫人!夫人你……”墨雨扶着摇摇欲坠地方氏,那胸口渗出的血就这么染红了她的袖口。 感觉到胸口微凉,方氏低头,那支玉簪还在上边儿插着,可是她已经有些意识模糊了,抖着指头指向她:“你这个妖!孽!妖孽!” 语姑娘愣在一旁,看着两人对峙而边上的一群丫鬟哭天喊地,“姑娘姑娘,你快看看夫人啊!”祈风拼命摇着她的肩。 语姑娘颤着手抓住祈风:“母亲,母亲!”她想要站起来,到母亲身边儿去,却发现,双腿是那么无力。 溪芷依旧笑,脸上滑下的泪滴在脚下的血泊里:“我溪芷是妖孽!是被你们生生逼成妖孽了啊!换脸,杀父杀母哇!就因为有人预言溪家将毁于我手,所以你们便要活祭我!生生将我身上的肉一片片刮下来,偏偏我还死不了!你们都应该去尝尝,尝尝那种想死却没有办法死的感觉啊!” 方氏已经被人抬到一边,簪子插进了她的心,已经是不行了,众人都嚎啕大哭,只有语姑娘呆愣愣的看着这一切。 溪芷跪在地上,血泊沾了她一身:“父亲!母亲!芷儿发誓!一定为你们报仇!我明芷,一定将这些伤了你们害了弟弟的人全都送下地狱!” 语姑娘想,终究还是这样了,母亲死了,母亲死了! 明芷,明芷,她,恨溪家啊! 丞相夫人去世,听说是染了恶疾去的,丞相府把丧事办的很是隆重,连宫里头也派人来丞相府慰问。 语姑娘跪在祠堂里,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流:“母亲,母亲,为什么啊?”为什么要接她来本家?为什么要杀人?为什么要这样啊? 祈风推开门,手里是一个食盒:“姑娘,吃点儿吧,已经三天了,再不吃东西,你会撑不住的!” 语姑娘摇摇头:“我不想吃,吟……她,可是安全走了吗?” 祈风将食盒放在语姑娘跪着的软垫旁边,也跪下来:“走了,奴婢趁乱已经送她走了。没人看见。” 抬手摸了摸眼泪,语姑娘看着供桌上黑色的牌位:“走了也好,是我们,欠她的啊,母亲,好歹还能风光大葬,明姨夫妇……” 死了,也不过是草席裹尸了事而已。要说恨她吗?语姑娘恨啊,杀了自己母亲的人,怎么能不恨?可是语姑娘没法儿报复她,自己的母亲,害了她全家啊! 五年后 溪家被以谋反罪名关进牢里那天,明芷就站在溪家大门外,看着锦衣卫抄家,那些女眷全都跪在地上,没了丞相府家眷的高贵不可一世,像最低贱的人一般,连哭都不敢哭,锦衣卫的刀指着她们的颈间。 “哟,这溪家不是皇后娘娘的娘家吗?”有路过的人问。 边上的人像倒豆子般噼里啪啦的说着:“嗨,这皇后娘娘本就不得宠,更何况溪家犯的是谋反大罪啊!当今圣上只罚了抄家流放已经是看在溪家当初从龙有功的份上了!” 明芷望望那座金碧辉煌的宫殿,那里是一个巨大的牢笼,里面住着一个最善良的女子。 “大人,我叫明芷,我想起来了。”她看着面前的上神,微微一笑,脸还是很难做出表情。 君缘对她摇摇头,古书上显出两个字,她指给明芷看:“你叫溪芷,因着你回来私自改写了命运,所以要承雷劫。” 回到过去,并不代表可以改变过去啊。所有事情都是天定的,你能改变的,不过是时间抛弃的东西。 溪芷受天道雷劫那天,整个江南下起了倾盆大雨,烟雨朦胧间,江边上似乎有女子在吟唱:“卿已老,忆采薇, 草未凋,又抽穗, 问斯人,等到野火燃尽胡不归? 昔我往,杨柳垂, 今我来,雪霏霏, 问故人,可记当年高歌唱采薇?” 君缘站在江对面的亭子里,看着溪芷一袭青衣,梳了一个五年前的发髻,明明是已经近双十的人,却依旧似豆蔻年华。 第412章 耳光 ‘啪啪啪’几个耳光下来,朝夕的小脸儿肿得不行,她跪在地上:“姑娘,奴婢知错。”说着接连磕了几个头。 语姑娘也不是真要罚朝夕,只是想到祖母和母亲的作为,不就是因为她是一个旁系姑娘吗? 要是换作嫡系,换作大伯家的姑娘,会有人敢要她去死吗?不会,谁敢让兵部尚书的女儿去死? “朝夕,起来吧,记得日后莫说这种话,你家姑娘,欠她的,这辈子都还不完。”一支钗一对镯,怎么和一条命比? 朝夕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而后从地上站起来:“姑娘,奴婢失言了,但只要一想到语姑娘如此不把姑娘放在心上,奴婢就心疼姑娘。” 本家嫡系嫡小姐,亲自关照她一个旁系姑娘?她倒还有所不满了? 语姑娘摇摇头:“她本是最无辜的人,要是你有父有母有亲人,会愿意寄人篱下吗?” 朝夕忍着脸上火辣辣的疼,仔细想了想:“那肯定是不愿意的啊!”要不是爹娘实在养不起那么多孩子,也不会舍得卖了自己来做奴婢。 语姑娘低头:“是啊,所以,我们都欠她。”欠她一个幸福的家和一条命。 灵鸢阁 被非议的旁系姑娘,正拿着语姑娘送来的钗子发愣。自己虽不记得那些发生过的事,可也能隐约猜出一些,本家这根本不是喜欢自己,是要自己去送死啊! 只这语姑娘怎么回事?看着对自己冷冷淡淡,但有什么好的都往自己这儿送,早间自己说了那般不客气的话,也没见她生气,为什么啊?本家嫡系嫡小姐,为什么对她一个不受待见的旁系这么好? 她理了理头发,钗子被簪在发间,金色的钗子,如墨的发丝,就是那张不出彩的脸生生不合适此时场景。 沧云居里依旧静默,满院儿的花朵也唤不回上神大人的活力。 “啊~是谁写的这么狗血的命数!”君缘趴在那张梨花木大床上,手里边儿的铜镜映出女子细眉细眼的模样儿,说不上漂亮,正是那不知自己姓名的女子。 翻了个身,铜镜被她压在身下,君缘捂着脸打滚:“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多好的姑娘呢,怎么能说毁就毁了? 上神大人对给这姑娘写命的人,一个大大的不认同! 此时天界司命府里头,正埋头呼呼大睡的司命星君,被自己一个大喷嚏惊醒:“谁!是谁在说本仙君坏话!” 瞅了瞅四周空无一仙的房间,司命星君又躺下盖好被子,翻了个身继续睡觉:“今儿又悄悄给大人写了几个命数,不知道大人有没有收到这人?” 司命府外,一身红衣的绯色束手而立,边儿上一名小童躬身听着她的教训:“你不是说盯好了司命星君?怎么还让他自己胡乱写命数!” 小童有苦难言呐:“绯色仙子,这,小仙是盯着星君了,可是星君在小仙面前写命,都没有故意胡乱写的啊!”那至于没人时候儿,他怎么管的住司命星君呢? 绯色按了按眉头:“罢了,我就知道,他一定给大人添乱,待会儿你去把司命薄给我拿出来,悄悄的。” 小童低声应了。绯色看了看司命府邸,转身驾云离开。 大人啊大人,绯色能帮你的,就只有这些了。其实绯色也知道,随意写命是会遭天谴的,可是,大人需要那些命啊!给她又何妨? “娘子,我们姑娘说还有四日就是她的及笈礼,所以特地求了老夫人想出去郊外庄子上散散心,命奴婢来请您同去。”朝晚低着头道。 “好,我知晓了,不知什么时候走?”她点点头应了,转头吩咐祈风先去收拾行李,又问朝晚。 “一个时辰后就走。”朝晚恭敬的答着。 送走朝晚,她靠在榻上,散心吗?那为何要这般急着走?都快及笈了,还要出去吗?语姑娘,真是个奇怪的人啊。 进了内室里头,祈风正埋头在几个大箱子里头找东西。 “姑娘,咱们要带几套襦群?这套绿色的衬得姑娘肤白,要不带上吧?”祈风边翻找着放衣物的箱子边问自家正坐着发呆的姑娘。 看着祈风手里那条绿色的云锦襦裙,她摇摇头:“别费劲了,你家姑娘穿什么都一样,随便些就好。” 省的还会落人口舌。 祈风停下翻找,手中的襦裙被放在一旁的架子上,她走到姑娘身边,帮她理着衣裙:“姑娘,你是溪家的姑娘,应该穿好的用好的!” 她淡淡一笑:“祈风,外边起风了呢。” 小窗被轻轻吹开一道缝隙,微凉的风灌进来,吹的祈风心头酸酸的。 为什么呢?同是溪家姑娘,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 “姑娘……”祈风握住她冰凉的手,细白如玉一般的手。 看着这丫鬟红了眼,她笑了笑:“你可真是有趣呢,我都没哭,你哭什么呢?”说完这话,她也愣了一下咦,是啊,自己为什么,不哭? 祈风强笑了一下:“因为姑娘,很坚强呢!”被用来做祭品,可怜的姑娘。 是吗?她,很坚强?她也不知道了呢,也许,活了百年之久,是不会再有眼泪了吧? 祈风收拾好行李,唤来小丫鬟祈雪提着东西,自己扶着吟姑娘往语姑娘院子走去。 “姑娘,语姑娘,及笈后马上就要嫁给五皇子了,是圣上赐婚的。”祈风轻声道。 她点点头,五皇子吗?看来溪家,要把语姑娘送进宫了啊。语姑娘应该不愿意吧? “五皇子,府上有些什么人?”虽然,这本家做法莫名的奇怪,可是这语姑娘也没有招惹她,她也不希望语姑娘被填到火坑去。 祈风压低声音:“五皇子府上,有两位侧妃,四位侍妾,还有一位通房,是宫里头淑妃娘娘赐下来的。” 这还只是有名分的,那些无名无分的女子,一辈子都将在五皇子府里直到老死,若是一直不得宠,最终不过一席草席裹尸而已。 “女子都是这般吗?为家族牺牲,不得善终。”她抓紧了祈风的手,好像有些明白本家为什么要接自己过来了,家族,家族! 京郊 语姑娘带着大部人马浩浩荡荡来了溪家的庄子上散心,跟着的丫鬟婆子就坐了两辆马车,方氏就怕这女儿受了委屈。 “一会儿朝晚跟着我出去,其他人都就在这里收拾。”语姑娘吩咐道。待让朝晚拿好了东西,便出了屋子去寻吟姑娘。 屋里头她正忙着和祈风一块儿整理衣物。就见语姑娘进来了。“吟姐姐,妹妹看今日天气不错,便想邀姐姐一同去外边儿放风筝。”语姑娘抿着嘴,很是淡然的邀约。 她当然不会拒绝,这语姑娘是个妙人儿,就是不知她这又是散心又是放纸鸢有什么目的。 “当然极好,烦请语姑娘等等,我收拾收拾马上就走。”她冲语姑娘笑了笑,这么长时间了这张脸还是不能做大幅度动作。 第413章 记忆 关于这六界之外的三大境地,洛书对于荒古不周山要记得多一些,毕竟曾经在哪里也生活了一段时间,虽然并不是以一个真正的神灵的身份,但总归还是有一些相应的记忆的。而对于星海之地,也许是因为那里流传的众多的神器宝贝的名声吧,洛书对于星海之地的观主也更多的是在于其中的宝物,类似于星海琴等。而至于现在身处的沧浪亭,不论是从竖行也好,亦或者是从帝君口中听到的,都是少之又少的。因而洛书对于这地方的了解,一向只是在于对于沧浪亭亭主个人经历的了解罢了。 所以,才会有一开始面对群狼的时候那种没能反应过来的模样。如今对这里一点儿也不了解,便不能像在外头一样轻举妄动了。什么动作都得再三考虑再做决定。 偏偏的洛书最讨厌这般被动,只感觉自己仿佛被人遏制住了喉咙,更简单一点说,这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感觉,洛书十分的厌恶。可是这老天就是这般的,总喜欢叫你去体验一些那你最讨厌的事情。比如洛书,已经好多次都感受到了本人威胁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不过呢,所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哪怕是洛书再有设么想法,此刻都只能够往肚子里咽下去。毕竟这人生地不熟的,再多的话也只是白费。干脆便做了个闷声的,她说什么也就由得她去,提步上前。 她今日穿着的一套梨花白的衣裙和方才蒙在脸上的面纱一样,都是从御玖那儿得得上好织金缎成的,这玩意儿虽然名字挺普通的,但是其材质可是用青丘神树万年琼浆所成,本省就带有极强的防御属性。狐族一般用其来为其主制作祭祀等重大场合的衣服饰品。 洛书身上这件也是很久之前御玖扔来的,只说是因为手下人做小了不合身。但实际上是如何呢,洛书心底也很清楚的。御玖这个人,就是这么嘴硬。 总而言之呢,这件衣服就这么到了洛书手里头,这次出来,也是觉得有些防御器具在会好一些,于是便选择了穿在身上,反正这一副看起来和普通的也没什么区别。 当洛书提起略微长了一些的裙摆之后,便觉得那入口处不断的有一股暖暖的风正吹过来。她只觉得浑身都暖起来了,比方才在外头感受到的寒要强烈的多。 “上仙这身衣裳……”身后的绫罗似乎迟疑了一会儿。、 洛书转过身去,正好和她对上视线,两人的眸光碰撞之下,洛书片了头问道“是有什么不对吗?” 她分明的看见了绫罗眼底的诧异神色。可是洛书的问题却被对面的人轻轻的摇头略过,但见绫罗继续保持着方才恭请地姿势,语气竟然比方才更多了几分耐心,“无碍,上仙先请入内。” 人家都这般说了,倘若洛书再问下去,也不像个事情,于是只好又转身踏进去。 这时候已经是感受不到所谓的暖风了,只觉得眼前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稍纵即逝,甚至都不能让洛书看清楚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便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里头的景色便在此刻毫无保留的展现了出来。说来也不算是个很特别的地方,这里的结构设计看起来与小西天无二,洛书甚至看见了那尊眼熟的金色孔雀伸手雕像,栩栩如生的立在一旁。再抬眸看过来,远处云雾之间,能隐隐约约看见上下翻腾的东西。 洛书半眯着眼睛,四处看了一圈以后,视线终于落在自己身边的绫罗身上,“看来亭主对于天界种种,还是有所牵挂的啊。” 这每一份的布置,怎么能叫洛书不眼熟呢?怎么说她也在天界住了这几万年了。只消一眼看过去,这里的模样便已经和洛书脑海中那个天界的模样给重合了起来。 若不是方才他们进入的地方没有一个白玉高台写着南天门,只怕洛书也会以为自己倒了天界。 洛书环抱着双手,有些好整以暇的看着绫罗。“六界之外的三大境界,星海之地等我尚且都有所耳闻。可是唯独这沧浪亭,也不知是怎么了,这许多年来,似乎在坊间是一点传言也没有的。” 她的语气很轻很轻,像是在对绫罗提问,更像是自己在喃喃自语。眼神不自觉的往上瞟着,正落在距离绫罗不愿的奇犽身上。 那个小丫头哪怕是化作了人形,可是光睁着那双眼眸,就叫人觉得那是属于狼的本性了。他此刻虎视眈眈的看着洛书,嘴边竟然流落处那两颗尖长的牙齿,倘若不是刺客有绫罗隔断在两个人中央,洛书丝毫不华谊这个人会就这么冲上来直接咬伤自己的脖子。 她就是师范的不欢迎自己啊。甚至可以说,在洛书拿着所谓的亭主令牌出现的时候,这个奇犽恨不能直接的咬死她。 洛书在那种眼神的低下,微微的收敛神色,一只手轻轻地捏着指尖,那里隐约有一道金色的细碎光芒出现。 “沧浪亭创立不如另外两处圣地,自然没有过多的人来观主,上仙不了解也是正常的。”绫罗的话不卑不亢,更像是故意要将沧浪亭与另外两处地方都撇清楚关系。 这番话却正中了洛书的下怀,果然这个人永远都在撇清楚沧浪亭与外界任何东西的联系! 刚才一见面的时候洛书就已经觉察出一些不对经了,现在只能说这个绫罗在洛书眼底更加值得怀疑了。这时候说起来,洛书便更加觉得,还是奇犽那种什么事情都写在脸上的最好对付了。 像是绫罗这种,万事不慌不忙,处理得当的,总叫洛书不好下手!一时到这点之后洛书几乎是没有丝毫的犹豫,将目光看向了奇犽的方向。 “是吗?可是我看着这奇犽的灵力工夫,倒是不比洪荒之地的上古神兽们要差劲的啊。看来还是亭主交到有房,只是不晓得,今日有没有机会见到亭主了。” 第414章 痛苦 “住口!亭主岂是你这种人想见就见的!叛徒不配……啊!”洛书在这话之后眼底漏出一丝果然如此的神色,然而还不待她继续听下去,便被一声尖叫给打破。 奇犽话至一半,忽然便无助了喉咙,脸上的神色也突然变得奇怪起来。洛书还来不及多问点什么。但见奇犽捂住了口鼻,忽然之间,有血迹顺着指缝之间流淌下来。 洛书眼神一暗,指尖的那抹细碎金光在此刻忽然便不知道飞向了何妨去。 绫罗走过去,弯下腰将蹲在地上的奇犽扶起来,话语之中依旧听不出是什么情感,只叫人感觉像极了冬日里的寒冰,只叫人身子发颤。“怎么了,平日里就给你说过好好练功,不可贪玩,之后好了吧?” 说完,她的手掌扶上奇犽的背部,之间一道光芒一闪而过,从奇犽背部进入看了他的的体内。奇犽的脸色明显好看了很多,可是却依旧捂着自己的嘴巴,怎么也发不成声音。奇犽那双暗绿色的眸子在此刻也忽然变大了许多,清楚的表明了其中的各种惊讶于惶恐。 这时候绫罗便又肚子和洛书道,“这孩子贪玩,总管不好自己体内的灵气,叫上仙看笑话了。”说着还没忘记用手压着奇犽,两个人一起朝着洛书的方向行了一个礼。 这算是赔礼道歉吗? 洛书心底一声冷笑,这时候再看不出来自己是被他们阴着入了狼窝,那她可真就是个大傻子了。不过她始终没有吧情绪表现在脸上,只是如同方才那般略带哦了意思的不解“呀,我不过是就这么问问,何必着急呢?绫罗姑娘,看来奇犽姑娘还得好好修炼一下心态呢,怎么说也掌握着沧浪亭的入口处的命脉呀。” 这番话不可谓不是发自肺腑的,一股我是为你好的模样,气的讲不出话来的奇犽连声的哼哼,连带着她那双墨绿色的眼眸也在此刻之间突然u盾哦了一些恨意。 奇犽年轻一些,或许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可是同她一起的绫罗又怎么听不懂洛书话语之中的这种挑衅,洛书这摆明了实在刺激奇犽,巴不得她再最快几分,将沧浪亭的往事都给说个干干净净的才好呢。 奇犽是个傻的。可是绫罗道士聪明得很,脸上依旧是保持着波澜不惊的模样,口边的话却是半点儿丰盛也不肯给洛书漏出来。“奇犽是年轻一些,亭主派她来守门,也是一种锻炼心性的法子。” 虽然这般说着,可是却连一个眼神也没有看向洛书,仿佛在自言自语一般。洛书自己能够觉察得到自己的存在对于她们两人来说平是十分不受欢迎的,也就懒得去管这么多。只是挥了挥手,一副我已经了解了的模样,“行吧行吧,我也就是说说而已,不必当真的。” 她本身也只是打算刺激一下而已,本来这地方他就不是那么熟悉的,原本是想着能听奥华多说算多少,可是现在看来有人并不希望洛书这么做的啊。于是便干脆不去想这些个了,只要了丫头,又问道,“那还请绫罗姑娘在前头领路吧。” 罢了自己身子往后退了一步,也算是让开了一些距离。 绫罗当是没有听见方才的话了一般,只说一句有请,便自顾自走在了前头,这次在没有半分让出来的意思。看得出来洛书先前的几番试探确实是叫人心中恼怒的。 见如此,洛书只得惹耸了耸肩膀。 一转眼便看见原先还在这里的奇犽不知道去了何处,当下便问,“绫罗姑娘是担心洛书多说些什么话吗?”还是说担心奇犽多说什么?当然后面这句话洛书没有说出口,不过一切都表现在脸上了。 此刻他们二人已经往前走了一些,洛书能够明显的看见周边的景物变换,比起九重天的布置,倒不如说这里的布置更像是小西天的布置。一草一木皆如此,更遑论这眼前的宫殿楼宇了。兼职是拿着镜子复刻出来的嘛! 虽如此,要想原封不动的浆小西天的景色都扳倒这里来,没又一点的手段灵力又怎么可能呢?光是从这一点看来,洛书就对这个从未谋面只是在传闻之中听说过的沧浪亭亭主更加感兴趣了。 好一个大胆的女子,揪着么潇洒的抛开了天界的一切,到这荒无人烟的地界创造了六界之外的三大境界之一的沧浪亭。兵器热这么多年来都将这里的神秘包车这。这人可不是跟洛书一种类型的,如果说洛书下凡纯粹是因为思域,那么这个人下凡的原因,洛书斗胆猜测,恐怕与天界那场鏖战有关吧。 毕竟当年的天界,起混乱程度堪比魔界啊。 想着,对于那所谓的亭主便忍不住更加好奇了。洛书的视线灼热的盯在身前领路的绫罗身上。只这么一个手下的人都有铃路搜狐觉察不到灵力的本事,那就更不用说沧浪亭亭主本人了。只是不知道,关于传说中的另一个世界,这位亭主会不会有所耳闻呢?又或者说,关于河图的事情,她能不能帮到自己呢、洛书是不知道的。 可是一想到即将到来的位置的一切,洛书身上的血脉都仿佛是受了刺激一般,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和这位亭主见面了。因为她能够感觉到,这里,有河图的气息。这种感觉是在越来越靠近主殿的时候突然出现的。 洛书自己也说不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只隐隐约约觉得,自己似乎是更靠近了河图一些。 无疑,这是叫洛书兴奋的。她好不容易压抑住自己心中的雀跃之一,只耐心的告诉自己,再忍耐一会儿,只要见到了所谓的亭主,也许一切就有个答案了。 此时的洛书尚且不知道,前方等待他的将会是一个隐瞒了多年的阴谋。就连,亭主令牌原先的持有人潞虞龙女也是没有料到的。这块小小的令牌给洛书带来的,确实无尽的痛苦。 第415章 布置 小西天的殿宇大多是白瓦琉璃,在阳光低下闪闪发光。这里的自然也是一模一样,洛书抬眸望去,除了感觉眼睛都被刺痛了,其他的便什么也觉察不到。只好将脑袋滴下来。 他们已经走了一段时间,可是洛书却只觉得那主殿似乎越来越遥远了一些。莫说是靠近了,只似乎连隐隐约约感觉到的河图的气息也都遥远了一些。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原先的想法也都在此刻被消磨殆尽洛书再怎么迟钝也都隐隐约约觉察出不对劲来。可是有说不上是哪里的不对劲.只得抿了抿唇,脚下的步子跟着放慢了几分。 前头的绫罗哪怕是不曾回头,也已经觉察出了洛书没有跟上,只在前方停下了步子,没有再继续往前走。 他们二人停下的地方旁边正好是一方清池,不知道是不是池水的缘故,洛书总觉得治理的灵气逼其他地方都要浓厚一些。便也忍不住瞟了一眼,然而却是什么也看不出来的。 洛书习惯性的搓了搓手,也不知道是冷的还是怎么的,就干脆的浆两只手都揣进了袖子兜儿里头,正好前边的人停下了步子,便也不用费心思跟上,只问道,“你们只地方着实清冷,我道士不习惯,不知道亭主能不能出来相见的?” 摆明了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洛书也就是这么一问。 果然,只得到了绫罗一句,“上仙说笑了。” 那洛书还能说什么?也只能咳嗽两声了。 绫罗虽然垂着脑袋,可是身上那股子其实半分也没有减弱,芳儿越发增强了几分。“上仙可是累了?不若绫罗仙安排您去休息一会子,正好亭主此刻也有事情,上仙先到客房里就系一下也是可以的。” 这个主意听起来不错,不知道为何了,洛书就是隐隐有种直觉告诉自己,现在去不得那个亭主的哪里。洛书对于自己的直觉一向是很相信的,此刻巴不得找个什么解扣子呢。正好绫罗都这么开口了,她也就不去推脱,反而抻了抻懒腰,一副累积了的模样,“绫罗姑娘果然善解人意,方才我过来的时候也确实是累了,有和奇犽姑娘纠缠了许久,道士有些困倦。既然姑娘都说了亭主有事情,那么洛书也不急于在此刻打扰,还请绫罗姑娘替我安排意见屋子,稍作休息之后再去摆件亭主,也是可以的。” 绫罗躬身应了医生是。随机一周瘦轻轻找了找,不知道从哪儿蹦出来一个小童子,扎着双丫髻,眼睛仿佛一颗黑葡萄,只可惜了下边的身子确实蛇尾的模样。 那小童子乖巧的朝着两个人分别行了礼,声音也是脆生生的,仿佛凡间的小孩子一般,“仙主姑姑有何吩咐?” 绫罗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到洛书那边去,“这位是亭主的贵客,我还有些事情,你先带这位上仙到朗月亭去休息片刻。” “是,”那小童子乖巧的应下来,随机下边的蛇身子扭动着在距离洛书几步的距离停下来,“上仙,这边有请。” 洛书微微颔首,视线转到一旁依旧垂着头的绫罗身上,“绫罗姑娘不与我一起?” 她以为这个绫罗会一刻不停的盯着自己呢。却没想到现在就要离开了吗、这倒是出乎了洛书的意料,所以才有此一问。 但见那绫罗摇了摇头,“上仙且好好休息,待亭主那边空出来了,绫罗再来唤您。” 洛书也不好多说什么,在这里与那绫罗说了告辞,便跟在那小童子身后往东边而去。 他们是乘着一朵轻柔的云彩的,那小童子在前方领路,不需要云彩,这朵云彩看样子是特地为洛书准备的。洛书盘腿坐在上头,这云彩不用洛书操控,也会跟着小童子一路往前去。她也乐得清闲,一双桃花眼扎巴扎的往下看了看。 又不得不为这沧浪亭亭主的工夫这幅,到底是怎么样以为上仙,愿意放弃自己的位置,却又下凡来创建了一个和小西天无二的地方呢? 方才这小童子对于绫罗的称呼,洛书是听见了的。仙主姑姑吗,这种称呼一般是小西天那边对于张角的仙子用的。天界九重天很少有这种称呼,大家要么是直接称作掌事仙子,要么是一句仙子或者上仙就带过去的,没有这么多区分。可是这沧浪亭,看样子该是和小西天那边的制度都一样了。 路搜狐砸了咂嘴,新乡,这人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倘若说她是想往常那些受不了天界规矩而要私自下凡的神仙们一样的洗礼,可是她?有在这里创建了一个与小西天无二的地方,若不是洛书知道这里是沧浪亭,只怕夜壶以为是小西天了。 因为一切都太相像了。称呼制度连带着景物不知,这一切的一切都和小西天那么相像。也就是胡说明这个沧浪亭亭主本身是并不讨厌这所为的天界规矩的,甚至可以说,她是这种规矩的绝对支持者。否则又怎么会在自己的地界,这几个无人可以管理的地方有延续了缇娜姐的一切呢?唯一能够得到的答案便是,这个人的下凡原因,和之前的各位线上,都有着巨大的不同。 洛书心中笃定,那就难免更怀疑了起来,既然不是因为所谓的规矩,那她有为什么一定要抛弃原先的身份地位,来这里做一个什么都没有的角色呢? 难道真如司命星君所说的那般,地位高的线上门总有些怪癖?那这个线上的批号也还真是够奇怪的。 费劲的到了六界之外来穿件一个和天界一模一样的地方吗?洛书的视线往下看去,忽而某种凝起了什么东西,但见云朵之下,浩瀚如烟飘渺,那低下不是什么方才见到的琼楼殿宇,而是一湾池水。正如洛书方才见到的池水一般,清澈而透明。洛书甚至隐隐的看见了自己的影子,连带着自己的一身衣裳都那么明显。 隐隐于跃的,似乎有什么东西从池水地步涌动上来,那是黑色一团东西,洛书看不太清楚。 第416章 时间 黑色的一团仿佛是带了什么泄气,直直地抓住了洛书的眸子,包括她的身世,甚至洛书想要移动一下视线都变得不可能,只能眼真真看着那团黑色从池水地步一跃而起,洛书看不清楚是个什么东西,只能感觉到明显是朝着自己而来的,她的身子也好伤心啊ing被什么东西给控制住了一般,半分也是动弹不得。 越来越近了,洛书只觉得心都跟着救了起来。想闭眼然而却什么也做不了!这种感觉真的是再也不想有下次了!洛书心中恨恨,这暗自期盼着这东西不要是设么吸人精魄的妖怪,否则她现在什么也不能够动弹还不得被这种妖怪给弄死?那可就好了,成为了第一个被妖怪给吸收了精辟的上仙,只怕是神器门的丽娜面都给她丢尽了! “上仙,请下云。”正当洛书满心想着自己会不会就这么被打死的时候,不远处忽而传来的着声将洛书从一个黑暗的境地之中脱了出来,她眨了眨眼睛,明显感觉到自己是能够动作了,这才回了一句,“这就来,” 说吧,一跃跳下云头,但见面前高门送入云兄,朱红色的大门之上,“朗月亭”三个大字格外显眼。 洛书伸出一只手来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已经看不见先前那种黑色东西,这才暗自松了口气。“我自己休息就可以了,你大可以仙去忙自己的事情。” 她是在世扯不出心思来与这个小童子周旋,方才那种奇怪的现象,现在想起阿莱也还是叫洛书有些发颤。她说不清楚是为什么,方才那团黑色朝着自己铺过阿狸的时候,除了内心感觉到的恐惧之外,似乎还有一盅隐隐的期待感。洛书只觉得自己当真是疯了不成,竟然对位置的恐怕有一盅期待感?看样子果真是这几日的连夜奔波害的自己有些精神不正常了吗、洛书心底苦笑,只觉得身上都很疲累,也就懒得再与这个童子多说什么。 然而那小童子却似乎很倔强了,摇了摇头,没有办法女妖离开的意思。“仙主姑姑交代了,奴必须照顾好上仙。若是上仙觉着不舒服,那奴就在屋外后者,上仙又是只管吩咐一声。” 说吧,也不管路搜狐是个什么回复,这童子扭着自己的蛇身上前去,对着那朱红色的大门轻轻念叨了几句,但见那大门瞬间应声而开,漏出里边的布景来,到底是何外头查不来多少的。 那小童子很自觉的站在门前,半分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洛书也只能腐恶,反正也是人家的地盘了,没什么办法,这是摆明了的不会走。只好叹气一声,“也好,反正我就是休息一会,你爱跟着就跟着吧啊。” “是。”听着她应了一声,洛书只好认命恶自己走在前头。 忽而又回过头来,那小童子,正不紧不慢地落后半步跟着她。洛书忽而笑了笑,“沧浪亭这里下界都是池水吗?” 小童子不解,“自然不是,上仙为何这样问?” “哦,只是听闻外界传言说,沧浪亭霞姐处都是池水,今日过来一看,没有那种景象,因此比较好奇,所以问一问罢了。” 外界对于沧浪亭的种种猜测,那是五花八门,什么样子的都有,会有这种说法流传也不起挂ide。小童子丝毫没有怀疑,只是说一句上仙多虑了,便又闭口不言。 洛书脸上笑嘻嘻的,可是那双桃花眼却变得深沉,垂眸看着府外的景色,眼底情绪犯晕着。 她很快的回过神来,“我想也是呢,若是霞姐处都是谁,那可怎么生活?又不是四海龙宫的地界。” 她这话有几分打趣的意思在里头,那小童子不敢随意接话,很显然是接到了谁的命令,这一路上都不曾多说一句,就连面对洛书的提问,也是能少说啧少说,看样子是什么的不想和洛书这个大麻烦车上什么关系呢。 洛书合唱不明吧这沧浪亭的人是什么仙法,更何况看着小童子还没能完全化形的模样,应该是很海派吧?可是洛书也没有办法的,她绝对不可能就这么任由别人讲自己当做瓮中鳖来戏耍的。横河口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洛书一个不留神,丢了小命都是有可能的。路搜狐再怎么慈悲,也都不会那自己的小命去成全别人啊。所以面对这个小童子,洛书也只是有信儿无礼。治党她可怜罢了。 有幺幺头,想着自己可得寂静一点儿,缎不能让人家住了把柄。一边想着,有一边抬眸观察这家院子。虽名为朗月亭,可实际上就是一件两进的小圆子而已,洛书远远的看见了另一道在云资历的垂花门,按小西天的布置,一道垂花门周边必定有一阵法,护院二用。看样子这件院子里最少得有两处阵法了,而且现在还不能够确定她除了防御之外还有什么作用。 两人一前一后从第一山垂花门穿过来,眼前便已经是朗月亭的主楼了。 无论是墙饰还是周边的栏杆,都采用了白玉点缀,远远望去,果然如清风明月半清朗。连洛书看了都觉得有些心旷神怡,叫一声好,“这院子当真配得上这个名字。” 小童子只是垂着头一眼不发。 洛书被屋子激发的兴趣顿时消失殆尽,有些无趣的找了回廊之下的栏杆坐下,远远的看着天边的太阳,“刚才我到入欧的时候,外边还是夜里头呢。” 这沧浪亭内倒是个好天气,一路走来都是艳阳高照。 “会上仙的话,沧浪亭内时间流速比外界慢了一倍。现在距离日落还有半个时辰。” 那小童子终于开了口。 这个话题洛书一下子来了兴趣,杵着下巴看着他,“这一般来说,沧浪亭不属于六界管辖之内,应该是和星海之地或者是洪荒之中一样,不存在日月之说的呀。” 小童子悄悄抬眼望了望洛书,似乎在思考着。 “我就是问一问,不会做什么。再说了,这个也不能做什么啊!”洛书哭笑不得,只觉得这丫头的戒备之心要不要这么明显! 第417章 旧梦 1960.8重温旧梦,他一直在我记忆深处 一九六零年八月,当苏珏再次回到上海的时候,她恰好四十岁,不再喜欢灯红酒绿的世界,也不再唱那些温侬软语的曲调。 她觉得自己差不多忘记了以前的往事,那些年的风雨飘摇早就已经消失。 可是当她找遍了整个外滩都没有发现‘维也纳’的时候,她才惊觉,原来不是忘记了,而是一直都记得,在记忆深处,那儿有大上海最红的歌舞厅,有年少的自己,还有那个让她心痛一生的人。 1936.6虚假,‘维也纳’的二十周年庆典 大上海的夏天对于苏珏来说,好像没什么变化,她依旧得穿着华丽的衣裙,穿梭在各种人群之间,脸上是万年不变的笑容。 “嘿,苏小姐,可以敬你一杯吗?”高脚杯挡在了苏珏身前,里面的酒水差点撒了出来,而它的主人正挑着眉,一双猥琐的眼睛肆意地扫视着眼前的苏珏。 对于这种行为,自成名以后苏珏不知遇到了多少遍,从原先的委屈愤怒到如今的处变不惊,她甚至可以笑着应答:“当然,能得到客人您的邀请,求之不得。” 她端起桌上的酒杯,轻轻和客人的碰了碰 ,并不给他开口的机会,紧接着道:“谢谢您的盛情,不过我待会儿还得唱歌,不能多喝了,还请见谅。” 苏珏仰头喝了一口酒,说是喝,其实也就是嘴唇碰了一下而已。这种地方,形形色色的人多了去,酒还是少喝为妙。 放下酒杯,苏珏礼貌性地对着还欲张口的客人点了点头:“您慢请,我还有事,就不奉陪了。” 恰好这时低沉婉转的爵士乐响起,那客人不甘的声音被掩盖在爵士乐下,只能眼睁睁看着苏珏纤瘦的背影逐渐走远。 璇姐站在台侧,对着苏珏招了招手:“小玉,快来,待会儿可得好好唱,今儿来的客人,都是冲着你歌后的名头来的,你可不能让璇姐失望啊。”苏珏的名字是璇姐给取的,说是美如璞玉,这小名便叫了小玉。 苏珏对这个把自己养大的女人,心里还是感激的,要是没有她,也不可能有这时的苏珏。“唉,璇姐放心吧。”她对着璇姐微微一笑,暖色的灯光衬得她温润如玉。 台上的主持是个老手,一身黑色旗袍配着白色的珍珠,尽显淑女风范。她叫怡莲,比苏珏要大两岁,今年十八了,是这一带有名的快嘴。 “先生们女士们,欢迎各位参加我们‘维也纳’二十周年的庆典,今儿还是老规矩,先来一首小曲儿,给各位助助兴!”怡莲戴着白色蕾丝手套的双手搭在腹前,话筒将她略微低沉的嗓音无限放大,整个会所里都能听见她磁性而又婉转的声音。 1936.6初见,他说我的眼睛美得像繁星 苏珏站在台侧等着,她是璇姐一手捧出来的歌后,‘维也纳’的周年庆典,自然得她先开一嗓子。 看着台上的怡莲大方稳重的说着话,甚至对于下边客人的调戏刁难也能轻而易举的以玩笑带过,苏珏想:璇姐捧声音不出众的怡莲来做‘维也纳’的招牌之一,也不是没有道理,怡莲她的从容自信,是很多歌女身上看不到的。 到很多年以后,苏珏才知道,所谓从容自信不过是更加深厚的伪装而已,歌女就是歌女,她们的地位本就低劣,不会因为红极一时而有什么改变。 可惜她现在只是十六岁的苏珏,有些高高在上有些自傲的苏珏。她听着台上优雅婉转的爵士乐起身,迎着台下此起彼伏的掌声带着笑走到台中央,那些五光十色的灯光映在她红色的旗袍上,她伸手接过台下有人递上来的花,展颜一笑宛若外滩上初现的朝阳,美得绚丽又刺目。 苏珏身材高挑,怡莲需要踩着台子才能够到的话筒,只不过到她的下颚而已,恰好能不费劲地说话。 “苏小姐来一首!” “来一首!” 她才刚好站定,台下就有人起哄着让她唱歌,苏珏只是笑着,微微退后,离话筒远了一些。 顾梵笙坐在最后边,饶有兴趣地看着台上的女孩儿,她穿着红色的旗袍,头发是用纱网挽起来的,上面用了大得夸张的白色牡丹花做点缀,好像在很温润地笑着,其实是一种更无情的拒绝而已。 “大家要听苏小姐唱歌,不是应该先安静吗?不然怎么听呢?”他也不知怎么了,一句话就这么脱口而出,想要反悔已经是来不及了。 算了,就当做一次好人呗!顾梵笙如是想着,端起手边的酒杯,向着台上的苏珏举杯,他看见她冲自己笑了,不是那种温润的笑,而是带了温度的,仿若刚刚从烤箱里拿出来的面包,带着炙热的温度和独特气息,真是惹人喜爱。 苏珏可不知道,自己被人比做了刚刚出炉的面包,她走近话筒,涂了艳红色的唇微启:“夜上海夜上海你是个不夜城 华灯起车声响歌舞升平 只见她笑脸迎谁知她内心苦闷 夜生活都为了衣食住行 酒不醉人人自醉 胡天胡地蹉跎了青春……” 她的声音宛若香醇的红酒,缓慢而又不失性感,即便没有伴奏,也依旧让人沉醉不能自拔。此刻她好像魅惑人的妖精一般,舞台与她融为一体,斑斓的灯光更添风情。 一曲完毕,台下是人们拍手叫好的声音,苏珏笑得有些自傲,只有站在舞台上,她才觉得自己终于摆脱了歌女的身份,人人都为她的歌声鼓掌,她并不卑贱不是吗? 谢幕过后,她又收到了许多老爷少爷送来的鲜花,不论是谁,苏珏皆是笑脸相迎,恰好挡住贝齿又不失礼数的微笑,多一分则多,少一分则少,苏珏控制得恰到其处。 众多娇艳的鲜花中一簇白色的小花被递了过来,那些红色的玫瑰在这白色的小花面前倒显得艳俗了许多。 “谢谢这位客人。”苏珏礼貌性地感谢道。 第418章 感谢 “谢谢这位客人。”苏珏礼貌性地感谢道。 她是挺喜欢的,但不过是玩物而已,明天就会凋谢不是吗?所以也没必要感恩戴德。 “苏小姐好像不开心?”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丝愉悦,甚至还有一些……幸灾乐祸? 苏珏吸了口气,开口正准备反驳,却发现对面站着的这个一脸痞笑的男人,正是方才替自己说话的人。怎么会是他?苏珏原先对他的好印象顿时消失不见,把别人的不快乐当做自己开心的原因,该是多恶劣的人? 顾梵笙看着面前的苏珏,其实她比照片上好看多了,红红的小脸,纤长如蝶翼般的长睫,挺翘的鼻梁,活脱脱的美人坯子。他勾起一抹邪肆的笑容,猛然凑近了她:“你知道我为什么帮你吗?” 苏珏一抬眼就能看见他漂亮的眼睛,那是双桃花眼,一撇一笑间自带风流。“因为歌曲是需要尊重的。”她往后退了退,避开了顾梵笙的靠近。 “因为,你的眼睛很漂亮,像夏夜里的繁星。和这束花一样。”顾梵笙将那束白色的满天星抽出了一支,轻轻插在呆愣的苏珏发间。 苏珏慢吞吞地描完最后一笔眉,还不忘用手抹了抹眼尾,将眼线拉长了些,原本温润的杏眼变成了凤眸,她对着镜子展颜一笑,明眸皓齿百媚生。 眼角扫过妆台上放着的花束,苏珏涂成娇艳的赤红色的唇轻抿,那个男人,到底是什么意思?留下一句自己的眼睛美得像繁星就走了? 左手抓起有些枯萎的花束,想要放进桌脚的垃圾桶里,犹豫半天却还是没能扔下。或许我只是喜欢满天星而已,毕竟在众多玫瑰中它确实是独一无二的。苏珏如是想到。 璇姐进来的时候,她已经化好了妆,正对着桌上那束已经有些枯萎的满天星发呆着。“小玉,想什么呢?这野花也不知道谁送的,怎么还留着!” 苏珏被璇姐突然地出声吓了一跳,赶忙抓起桌上的花束丢在垃圾桶里:“璇姐……我” 璇姐对她要求一向严格,尤其是苏珏成为歌后以后,客人送来的鲜花都是当天就扔了,绝不留下,就是怕哪位有心思的人借着鲜花闹出绯闻来,毕竟她是玉女歌后的形象,若是毁了‘玉女’,也就没什么可稀罕的了。 璇姐微蹙的眉毛慢慢放平,像是遗憾般叹了口气,她走到低头不语的苏珏跟前,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头发出尖锐的声音,保养得当的玉手抚上苏珏的脸颊,让她不得不看向自己。 “小玉,你要知道,那些人都不是什么好人,他们只会玩弄你的感情,当你不再年轻的时候,就会有更加漂亮的人顶替你。你听璇姐的话,我把你当亲女儿看待,不会亏了你的。”她这话说的极其缓慢,一字一句都好似经过了深思熟虑,绵长而悠远的声音一点点灌进苏珏的双耳。 眼前的璇姐已经四十了,但她依旧美艳无双,甚至比‘维也纳’许多年轻的歌女都要漂亮。璇姐的房间里每天都有不同的客人进出,有人给她送名贵的chanel和prada,她身上永远都是限量的名牌服装和acquadiparma的味道,她永远挂着娇媚的笑,和那些客人嬉闹调情。 可是苏珏老是觉得,璇姐一点都不开心。比如现在,她不笑的时候,眉宇间都是淡淡的伤感,苏珏还能看见她脸上细小的皱纹,原来再保养得当,也是会有衰老的一天。 “璇姐,若是我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一个人呢?我可以离开‘维也纳’去嫁给他吗?”苏珏问的小心翼翼,她不想璇姐失望难过。 喜欢一个人?璇姐只是笑着摇摇头,宠溺的眼神落在苏珏身上,明媚的眼睛里像是蒙上了一层雾。她的小玉啊,是世界上最好的女孩,她一定会有个最好的归宿。 “你……说的是真的吗?”苏珏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细碎的短发挡住他的眼睛,但苏珏知道,那是双漂亮得让人嫉妒的眼,里面总是蕴含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男人抬起头来,他有一张颇为好看的娃娃脸,黑色的眼眸仿佛被什么东西遮上,他的长睫忽闪忽闪的,像稀有的洋娃娃。“阿颜,只要能拿到顾家的文件,只要文件就够了。”他倒了一点桌上的smirnoff,蓝色的液体在他手中的高脚杯里轻轻晃动。 苏珏的背挺得直直的,双手放在膝上紧紧抓着璇姐送给她的chanel,她张开口犹豫了一瞬,好像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温冗,我不想嫁给他,你知道,我一直都爱你,我一直在等你!”即使是带了哭腔,苏珏的声音也依然婉转惹人怜。 温冗站起身来,在苏珏身前蹲下,那双看不透的眼睛注视着她,纤长的手指抚上她的脸。感受着他手上的温度,苏珏再也忍不住心里的委屈,眼泪像决了堤的洪水一般,全都涌了出来。 “阿颜,乖,听话。我知道你很委屈,我也舍不得让你嫁给他,可是没有办法不是吗?顾梵笙是顾家唯一的继承人,只有他能拿到那东西。”温冗伸手将苏珏搂在怀里,右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小时候苏珏哄他一样。 “我不要,温冗,我不要嫁给顾梵笙,他也不会娶我!我只要你,温冗。”苏珏撕打着温冗,可是她知道并不能改变什么,温冗做事,从来不允许有人违抗。 “阿颜,我的好阿颜。你就等着顾梵笙来娶你吧。”温冗的娃娃脸上没有情绪,他像是机械一般安慰着怀里哭成泪人的苏珏。 必须嫁……谁让她只剩下温冗了呢?璇姐,你看啊,小玉不是最好的女孩,否则这个世界也不会这么对她。 温冗的话从来不曾有误过,这次也一样。顾梵笙果然向苏珏求婚了,就在‘维也纳’夜场的歌会上,他拿着cartier的戒指,穿着一身白色西服的他向着台上的苏珏缓缓下跪。“苏小姐,嫁给我。” 第419章 不是 不是‘请你嫁给我’,也不是‘你愿意嫁给我吗’,简简单单三个字,肯定的语气不容人拒绝。苏珏一身月牙白的旗袍从台上直接跳了下来,引得底下的客人一阵惊呼。 “顾梵笙,你为什么娶我?”她画了浓妆的脸上满是不屑,高高仰起的脑袋挡住了顾梵笙的视线,让他不能看见苏珏脸上的表情。 好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顾梵笙笑得有些夸张,低沉的嗓音像被敲响的古钟一般悠远绵长。“我顾梵笙做事,从来没有为什么。” 也是呢,他们这些人永远不懂被人操控的感觉,他们不会明白那种渴望知道原因的滋味。温冗是这样,顾梵笙又何尝不是呢? “好,我嫁给你。”她接过顾梵笙手中的cartier,并没有过多的犹豫。‘维也纳’瞬间安静了下来,而后是轰鸣般的掌声和起哄声,苏珏低头不敢转身,因为璇姐就站在她身后,她害怕看见璇姐失望而又复杂的目光。 婚礼的日期很快订了下来,就在八月一号。挑婚纱那天苏珏才被告知这个事,她有些无奈,瞪着对面沙发上悠闲自在的顾梵笙道:“顾梵笙,怎么我的婚礼日期我却是最后一个知道?” 扶风镇上有一神医馆,传闻这里的坐馆大夫啥都能治,起死回生不在话下,不过就是诊金太贵,导致平民百姓都没法儿来看诊。 不过这大夫也是心善之人,每个月最后一日皆会免费义诊一次,每次都是人满为患。 今儿又是月末,神医馆前围满了人,不顾酷暑炎热全挤在门口伸着脑袋往里看,有人嘟嘟囔囔:“怎么还不到我?” 一双白玉般的手伸到神医馆门前,俊秀的男子穿过重重人障却依旧风度翩翩:“在下白祁求见神医娘子。”声音用了内力催动,方圆几里都能听见。 正在门口帮着喊号的青穗看见他,当下皱起了眉头:“公子,奴婢已经说过很多次了,我家娘子不接外诊,有什么事儿请带病人来医馆救治。” 后边儿正排队的百姓看着越来越热的天儿,一个个都抱怨起来:“真是的,神医娘子的规矩大家都知道,你要是不愿意来就别来啊,平白浪费大家看病的时间!” “就是呢,这位公子,你就别在这儿呆着了,我家闺女还等着神医娘子的药救命呢!”立马有人跟着嚷嚷起来。 白祁对着这一溜儿百姓拱了拱手:“各位请回吧,我家公子今儿一定要请到神医娘子出诊,公子身体不好,这几日眼看也不行了,白祁才不得不出此下策,望各位谅解谅解。” 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两个钱袋,倒出里边的碎银子,往人群里边一扔,顿时只见人们抢银子此起彼伏的声响,白祁对门口瞪着眼睛的青穗拱了拱手:“有劳青穗姑娘禀报神医娘子,只要治好我家公子的病,我家公子必有重谢!” 青穗看着这人文质彬彬却做法如此粗俗,跺了跺脚气哼哼地道:“你这人无理取闹!我家娘子的规矩定在那儿,要是想治病,让人抬着你家公子来!” 白祁依旧淡然的微笑,在一众抢银子的百姓中越发显得俊逸非常:“青穗姑娘说笑了,公子要是还能下床那我也不会来求神医娘子了。” 青穗被说得脸红了一瞬,很快又指着白祁道:“真真是不讲道理!这么多人等着我家娘子看病,你把娘子请走了,他们怎么办?” 白祁扫了一眼周围闹哄哄的人群:“青穗姑娘觉得,他们现在是来求医的?” 青穗说不过他,急得直跺脚,这时候女子的声音从里边传来:“青穗,过来扶我,我们去给这位公子治病。” 青穗也顾不得生气了,忙忙进了屋,就见女子扶着椅子站起身来,似乎想要走出去,双腿却像无力一般。 “娘子,咱们不去,你的腿受不了颠簸的!”青穗扶着女子坐回椅子上,用手帮她敲打着双腿,活络筋骨。 女子五官不算精致,但却有一种沉静的美,嘴角一抹轻笑勾起风华绝代:“他来了这么多次,我不去也对不起他这么看好我是吧?” 青穗嘟了嘟嘴:“青穗才不要娘子去呢,那人可讨厌了,用这种方法逼娘子!活该他家公子好不起来!” 女子用手点了点青穗的额头:“就你话多,快去拿药箱吧!” 青穗满心不愿意,可想到娘子好容易愿意出去走走,自己不能坏了娘子的好心情! 看着青穗去收拾药箱,女子又扶着椅子站起身来:“同样的做法吗?” 青穗把面纱帮她带上,手里边提着药箱,挽着她的手慢慢走向外边儿。 闹哄哄的人群早已被白祁清散,青穗扶着她出来时,神医馆门前就只有俊秀的白祁挺身而立。 白祁弯腰作了个揖:“小生白祁,见过神医娘子。”双眼扫过她几乎无力的双腿,不觉皱了皱眉头。 “叫我付笙便好,神医娘子不过是百姓虚传而已。”她淡淡一笑,被面纱遮挡的脸上只露出一双凤眸。 白祁看她气质无双,然而双腿却无法行走,不觉有些感叹:“付笙姑娘气质风华绝代无双,可惜了这双腿,若不然……” “你这人!我家娘子好心出门替你家公子看诊,你居然敢拿娘子的双腿说笑!”要不是还扶着付笙,青穗估计早就上前和白祁拼命了。 这话一出,白祁才意识到对方毕竟是个姑娘,自己当众这般说她的短处,那真是万般不妥,连忙转口道:“是小生的不是,还望付笙姑娘海涵。知晓姑娘不便,公子派了轿子前来接姑娘,请姑娘上轿!” 看着不远处那顶华丽的小轿,付笙隐在面纱下的嘴角勾了勾:“真是劳烦贵公子记挂。” 青穗扶着她坐到小轿里,放下轿帘顺便瞪了一眼外边骑在马背上的白祁,白祁摸了摸鼻子,无奈地道:“起轿!” 轿夫们稳稳的抬起轿子,坐在里头的付笙和青穗几乎没有感到颠簸。“娘子,这家的公子真是个有心人!”青穗边用手帮付笙按着腿部,边与她说道。 付笙倚在软垫上边,面纱早已被摘下,露出漂亮沉静的脸来:“他原本便是有心人。”若不是有心人,怎么会从一开始便定好棋局,只等她一步步走入圈套? 青穗抬头,好奇地问道:“娘子为何这般说?难道娘子认识那位公子?” 付笙抬手理了理耳边的碎发,轻声道:“他若不是有心人,怎会天天派人来请我?” 也是呢!从娘子到这扶风镇没多久,这位公子就天天派人来请,也算是有心人了吧! “娘子,不过我可说好了,这是唯一一次接外诊!不然你的腿怎么受得了啊!”青穗嘟嘟囔囔地说着,付笙只是笑着点头。 轿子忽然停了下来,青穗掀开轿帘的一角问道:“这就到了么?” 第420章 该死 ‘唰’一声,纱帐被打开来,付笙惨白着脸倚在一旁的柱子上,手上是一把细针和一块沾了血的绢布。 青穗忙上前扶住她:“娘子,娘子?” 白祁也急急上前,想要问问自家公子的情况:“付笙姑娘,我家公子他……” 青穗狠狠地瞪他一眼,没瞧见娘子已经累到这地步了么?还要再麻烦娘子!“娘子累了!还请你让开!” 付笙对着一脸着急的白祁点点头,慢慢悠悠地道:“你家公子,我已尽力封住他体内毒素蔓延,为他延长一月命数,不过,要是还找不到解毒之法,那也是回天乏术。” 竟然延长了一月命数?看来这神医娘子的名声并不是虚传呐!先前对青穗不礼的不满,已经全部化作对付笙的敬佩,白祁恭敬地拱了拱手:“多谢付笙姑娘救命之恩,待公子痊愈之日,白祁必当重谢!” 重谢么?付笙苦涩的弯了弯嘴角:“不用你的重谢,还请以后都不要再打扰我就好,小女子一介医者,还指望医馆赚钱谋生。” 若是可以,她希望能永远不遇见荀攸。 “娘子!”青穗跺了跺脚,她觉得这地方怪恐怖的,还是快些离开的好!这人和那奇怪的公子,像是知道些什么,娘子再呆下去,一定会被那些人找到的! 付笙将手里的细针和绢布放在一旁的小几上,转头看了看纱帐里依旧昏睡不醒的人,轻轻地呢喃:“荀攸,望可再不相见吧。” 青穗搀着她,以最快的速度往外头走去,像是后边是地狱一般。 白祁目送她们走出院外,这才转身跪下,原本激动的神情变得沉静:“公子,神医娘子,很可能就是她。”懂巫术,并且擅长延长命数的人,世间唯有那人。 纱帐里人影绰绰,白玉般修长的手从里边儿挑开纱帐,露出一张如画般的脸,薄唇轻抿,凤眼微闭,满是风华。 是她么?可是她缘何会如此紧张?她离开巫族之时,并没人告诉过她噬生是何毒。“也许吧,最近多派人盯着她,别出了岔子。”荀攸闭上眼睛淡淡吩咐道。 此时刚刚走出府外的青穗感觉像是全身都放松了下来,她放缓了脚步,配合着付笙:“娘子,刚刚青穗心急了,让娘子受苦了。”不知为何,这座院子,还有那位公子,让她从心里头害怕。 付笙看了看那匾额上龙飞凤舞的字,轻轻摇了摇头:“你做的对,早点离开那儿,是再好不过的。”荀攸,他可不是什么好人,能离他远点,就远一些吧。当做,自己从来没有认识过他吧。 青穗替她掀开轿帘,将她扶了上去。付笙抬头,就见青薏缩在小轿一角,圆滚滚的眼睛带着丝丝害怕看着她。 “咦,你醒了?”青穗将轿帘放下,看着缩成一团的青薏,刚刚的不安好像都消散了一般,她只觉得这孩子目光清澈,倒是格外可爱。 付笙对着青薏张开了手,嘴角的笑容越发止不住:“我能抱抱你吗?”青薏,青薏啊!那个前世被剜心借命的青薏!她还活着,活的好好的。 青薏歪着脑袋瞅了瞅付笙,就是不搭话儿,青穗皱了皱眉头:“娘子问你话呢,你这孩子怎的不搭话?” 许是青穗有些严厉的语气吓住了她,青薏往角落里缩了缩身子,把脑袋埋在怀里。付笙愣了一会儿,轻轻把她抱在怀里:“她不能说话。” 青薏往付笙怀里拱了拱,像是小狗儿一般。青穗咬了咬唇:“不能说话啊,真可怜。”一个不能说话的孩子,还是个乞儿,在这世间也不知遭了多少罪,从她身上那些鞭痕不就能看出来了吗?自己不应该急的。 青薏格外喜欢付笙,搂着她的脖子便不再放开。付笙也由着她:“看,青穗,咱们小青薏格外粘我呢!” 青薏,青薏,这一世,我不会让你再如前世般,我要让你平安的,快乐的过完一生。 青穗担心付笙的双腿,忙用手拖着青薏:“娘子!”付笙冲她笑笑,拉着青薏的小手问:“青薏,青薏是不是最喜欢娘子了啊?” 青薏不会说话,只是‘咯咯’的笑,孩童清脆的声音暖了青穗和付笙的心。看着眼前展颜的娘子,青穗心头酸酸的:为什么啊?这般好的娘子,却被逼迫到背井离乡? “娘子,扶风镇,我们还要再呆下去吗?”青穗吸了吸鼻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缓。呆下去吗?大概是不行了吧。 “回去后就快收拾行李吧,咱们又得换地方了。”付笙自嘲的笑了笑。自己真的就这般不被理解吗?她什么都不要,只求身边的人能好好活下去,这样,也是不行吗? 到了医馆,天色已经昏暗。青穗先将睡着的青薏抱到里屋,而后才返回来扶付笙下轿。“今儿多谢你们公子了。”付笙对着四个轿夫点点头,道了声谢,由着青穗扶她进去。 月色底下,白衣女子赤脚而来,脚上的金铃叮当作响。手里的往生在古书上一点,上面‘付笙’二字散着淡光。 “付笙,巫祝王,世代受香火供奉。”君缘抬眸看了看眼前的医馆,里边的女子,被借走了命数,只是不知她到底知不知道? “天界仙子下凡历劫,剜心而死。巫祝王屠两万生灵,被贬磔狱。明明是两件不相干的事,为什么被司命写在了一起?”君缘想着司命星君写在记命卷轴上的两句话,有些摸不着头脑。 医馆里 青穗缴了帕子帮付笙净面,看着她手上的血痕,眼泪又止不住地流下:“娘子!以后万万不可了!” 付笙天生灵体,一滴血液可解百毒。但她若是受伤,也是要花比常人多百倍的时间才能得以恢复。 “知道了,不会有下次了。”奔波了一天,又加上受伤流血,付笙的身体已经疲累到极点。青穗帮她把长发放下,扶她躺好。“娘子,青穗就在小榻上,你有事儿记得叫我。”轻轻放下帐子,青穗把烛台吹熄,房里顿时暗了下来。 明明很累,但付笙却睡不着,她在想上神大人告诉她的话儿:“一切都是天定,你不能改变什么。”是这样么?天定,他荀攸会成巫祝王?天定,她付笙要屠两万生灵而后被贬磔狱?不,她不信! 看了看睡在里边的青薏,付笙喃喃道:“天定又如何,他荀攸,才是最该去死的人!” 第421章 联系 何必一定要将它想象的那么可怕呢,瞧着吓得,好像洛书下一秒就会将它给要了吃掉似的。洛书对此也很无奈,虽然明白这里的人都是在防备着自己,但是可不可以不要讲这防备弄得这么明显的! 她也是有些无奈,却又不能够说什么,只当自己是遭罪了。 却不想她这番认命的表现更让那小童子起了疑心,只以为洛书又要桃花,便一副我死都不会开口的模样。低下头去愣是连一个眼神都不给洛书。 洛书只好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当自己没有问这句话了。 眼看着天色已经不早了,她干脆从哪栏杆上跳下来,朝着屋子里头走去,“我打算先休息一会儿,你要跟进来就跟进来吧。” 那童子没有答话,但是听着脚步声应当是跟上来了。洛书只好苦笑,看来这次当真是鸿门宴了。也不知道那位亭主究竟会怎么对自己呢? 不管怎么样,都得先好好休息一番才是了,先前确实也是累了,想她之前为了扶苏那事情跑到蓬莱去,折腾了那么久,到头来却好像什么也没有解决,回来以后又和潞虞两个皆是了半天,忙着照顾赤染丫头和潞虞的心里,自己都没怎么好好休息过。 虽然说着神仙是不会累的,可是洛书似乎是下凡太久了些,连习惯也跟着便的更像一个凡人去了,吃饭睡觉,这种是请每天都必须有,否则总感觉哪里怪怪的,虽然不吃饭也并不会饿就是了。 洛书这时时候是当真有些困意,另外也是为了能拖延一会儿时间来好好想想怎么应对沧浪亭的亭主呢。 她一路走进来,这屋子里头并不想外头缩减的那般奢华,相反倒是有谢剑谱,看不出什么奢侈的意味。 一进门口处放了两张矮几,上头各自都摆放一盆绿植,说是绿植,其实定睛一看,确是有些救命功效的灵药荨藤子。洛书伸出手去碰了碰,上头蕴含的一股巨大灵力让人为之一振。 顿时便感觉像是原先的那种疲惫都一扫而空了,只觉得浑身都神清气爽,也输不上来时为什么。洛书看着自己的手,方才是捧了那荨藤子的,看来这里头得了名气比起九重天来说只强不若的啊。 “真是个奇怪的地方,”洛书南拿着,在看一眼身旁的驯藤子,终究没在多说什么,只是进了屋子。 迎面又是一道纱帘,轻盈而又朦胧,这东西洛书在熟悉不过了,和她的九重锦乃同为织女府上所出的东西。洛书只是伸手去掀开,都似乎甘觉不到周围东西的重量。 果真耳朵轻如鸿毛,所说的也就是这个了吧? 身后隐约有细碎的脚步声,洛书寻了一处椅子坐下打量着这无厘头的布置,不忘吩咐了一句,“你们这儿有没有什么茶水点心?” 那小童子抬起眼眸来,看起来十分不解,她似乎没有料到洛书会在这里要求吃点心,一下子也有些愣住不知道做什么回答。 洛书的手搭在桌面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桌面,节奏缓慢而轻柔,“啧,虽然我不糊在你们这人待多久的但是总不能一口茶水都不给我把、糖糖沧浪亭,竟然抠门至此吗、” 她那双好看的桃花整的大大的,好好儿的盯着面前的童子,眼神里透露出来的话仿佛是在说,就这么对待运道而来的客人吗? 小童子得了绫罗的只是,之说自己是来看守这个人,哪里想到这个人半点而没有什么危机意识,反倒是过得这般有限自在,干还要起了茶水点心!童子略带惊恐的眼神从路搜狐身上略过,忽而干净的点了点头,“奴婢这就去给上仙安排,请稍等。” 说吧匆匆回头走开,走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来,回头看了看洛书,见她好好儿的坐在位置上,没有半分要离开的意思,这才松了口气。 洛书朝着他挑眉,阿瑙,这丫头心眼还真的多,只害怕自己就这么跑了吗? 那童子似乎也觉察到了自己的做法有些欠缺妥当,赶紧地有拍立到,“仙主姑姑有交代要好好地伺候上仙,奴婢只是害怕怠慢了,还请上仙在这儿等一会。” 说罢又醒了一个大力,这才头也不回的退下去。 只何时能下洛书的时候,她才真的送了口气,老实说,来到治理以后,你不论是奇犽还是林洛,甚至刚才那个小童子,都给洛书一种踏实阶下囚的感觉。 想到这里,路搜狐伸手从储物袋中掏出了那块玉牌来,在手心端详一会儿,没什么不同的啊,甚至都不能觉察到什么灵力的存在。 是这背后有什么故事吗?洛书顿时想到了潞虞龙女,赶紧地在周边布了阵,眼看着隔绝的阵法冉冉升起,将洛书隔离在其中,她有从储物袋里头拿了云水镜和引渡香出来,将云水镜置于身前的桌面之上,引渡香在她的手指划过的瞬间变已经幽幽燃气起来。 云水镜里顿时宛如清波荡漾,洛书轻轻念了几句,但见那镜子里头浮现出两张面孔。一人绝美而冷眼,另一个啧还是带了懵懂,却正是潞虞和赤染两个。 两人见了洛书的表现也是截然不同的,潞虞龙女皱眉,一副你又有什么事情的模样,赤染丫头道士十分兴奋,伸着手抓过来,可惜也只能够扑空。 不过这并不影响赤染的兴奋劲儿,这丫头张口就来,“上仙上仙,你还好吗?” 洛书笑了笑,“也不怎么好吧,毕竟这沧浪亭不太欢迎我呢。” 说罢叹了口气。 云水镜里的赤染见此,也明白洛书此番去沧浪亭的旅途可能不是那么愉快了,只好乖巧的问,“那上仙要好好照顾自己的呀。” 洛书自然应下来,随机将视线转向一旁的潞虞,“照顾赤染丫头辛苦你了。” 看着这北京,他们二人应当是在东海里潞虞的住处,而且就赤染的模样来看,并没有设么害怕的情绪,看来潞虞倒是将这个丫头照顾的不错。 第422章 老龙王 眼看着时候不早了,再耽误下去保不准那丫头就快回来了,洛书也不再多将废话,只拿起手中的亭主令牌问道,“这东西你到底是从哪儿弄来的,” 潞虞对于洛书的话一下子有些反应不过来,明显的看见云水镜中的龙女殿下皱起眉头,一副并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模样。 洛书抓了抓脑袋,“这个要怎么说,我总是觉得怪怪的,说不上是威哥什么原因,反正再沧浪亭拿出来这东西的时候就能明显的感觉到这里的人都不怎么欢迎我了。甚至还隐隐有些敌对的意思。” 后面半句是洛书犹豫了一会儿才说出来的。确实潞虞龙女是将这东西作为代价交给她了,可是说实话,这也是为了洛书好的,任谁也不想听见自己的一番好意被说成是有着危险以为的。 洛书还是鼻尖南开口的,尤其还是碰上了潞虞龙女,一个不好,这丫头有得觉得大家都在针对她了。洛书可是腾不出什么时间来安慰龙女殿下的,所以只好说什么都小心翼翼地了。 不过就是这种说话方式反倒是让潞虞更加不解,但见她那清冷的眉眼皱起来,明显的透露出许多疑惑,“上仙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洛书只好叹了口气,摇了摇手中的亭主令牌,“方才进来的时候,我刻意试探了一番,那看门的狼妖道士没那么机警,我不过是家装了一下,她便说了什么叛徒之类的,具体的我也没大能听清楚,他们这儿的掌事仙子道士十分的警惕,很快就拦下来不让说了。” 叛徒两个字不论从什么角度来讲都不可能是好话的!这下子云水镜中的两人明显的脸色变了。洛书拿着代表叛徒的亭主令牌,在沧浪亭那种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更何况从没有人能说出哪里的规矩是什么样子的,万一洛书一个不注意被人家拿了规矩撒火事情,那还能不能出来了? 这当然是一个未知数的。 因为谁都没这样子做过啊1不过在潞虞眼里,这和你跑去魔界拿着斩杀了魔界之主的保健说一句我是来做客的一样,无异于是中找死的腥味。 端看哪里的人远不远一给洛书意思活路了。 一折洛书现在的样子看,情况倒是不至于太糟糕的。至少还能拿出来云水镜求助吧。但是也依旧是不容乐观的。现在是安全了,明眼人都小的下一秒潜在着多少说不清的危险,没到最后,谁也不敢给个保证说是洛书绝对不会出事情,这无异于痴人说梦。 显然的几人都明白这种情况,一时间谁都不开口了,只剩下三个人面面相觑。 还是赤染丫头怯怯的开了口,“上仙,要不,要不您回来吧?”说道这儿突然又想起来上仙说这次去沧浪亭是为了帮龙女殿下找破解深海之心的法子,这么说来,赤染突然又觉得自己方才的话似乎是很不对劲的。 可不能这么说,不然只以为她不想龙女殿下解开呢。 因此一下子便有些愣住,紧接着赶紧地摇头否定这,“不是不是,龙女殿下,我的意思是说……” 一旁的潞虞只是白了她一眼,“行了,我知道你什么意思。” 画中的不耐烦之一让赤染还想要在多说点什么的嘴巴一瞬间就闭上了。小丫头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怯生生的瞧了一眼洛书,都快流出泪水来了。 洛书啧了一声,“你好好给他讲呀。” 明明知道赤染丫头禁不住吓唬的,却偏偏每次都要冷着这一张脸,洛书当真是没见过这么轴的龙。 那头的潞虞冷哼一声,“都化形这么久了,还是这么不中用。” 这话一出来,小丫头更加难过了,低着头一眼不发,一副做错了的模样。 洛书只能叹了口气,她现在没有太多的时间去和这两个闹别扭的人过多的解释什么,只是挥了挥手道,“行了行了,不说这些,仙将正式了,这亭主令牌你到底怎么得来的?” 洛书想着就算把人给得罪了,总的小的一下究竟自己是哪里得罪了别人吧,不然就这么平白无故的被人记恨着,当真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洛书也是不喜欢这种感觉得,只是硬着头皮都得问清楚了。 不然带队自该怎么做都是个问题了。洛书自然是明白这个的,因此脸上不由德有些着急起来。 云水镜中的两个人显然也已经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连带着赤染也赶紧地擦干了眼泪,没有再哭哭啼啼的模样。 潞虞稍微沉吟一会儿,看样子是在思考那块玉牌的事情,洛书就这么看着她,眸子里都是期待,只等着潞虞能够想起一些有用的事情来。 “玉牌,是从父王那儿得来的。因为是小时候父王给我的,所以具体的东西也记不太清,硬要说什么,打可以去父王那儿问一问。”潞虞说话时候,眉眼看向洛书手中的玉牌,“可是据我所知道的,玉牌似乎也并不是直接到达父王手中的,具体的到底是谁,恐怕,连父王也不清楚。” 如果谁都不晓得令牌是从谁的手中流传出去的话,那么奇犽所说的叛徒一说便无从考察了,谁也说不清楚到底谁是叛徒,谁也不可能知道到底当年发生了什么事情。 洛书只好叹了口气,手中摩挲这那块玉牌,略微沉吟一会儿,“龙王现在在不在东海?” 云水镜中的潞虞点点头,“父王正在正殿里头,我这就派人去请。” 洛书赶忙道,“不必了!你且将云水镜与你父王的神识连接起来,我直接问他就是了。” 也是,这时候确实这样子要比较快一些。潞虞也不耽搁,三下两下的浆云水镜与老龙湾的神识连接在一起。 洛书这边的云水镜顿时一分为二,一块上映出来潞虞和赤染的影子,铃一块上隐隐约约的浮现了一对龙角。 “洛书上仙,这么急匆匆的找本王有何贵干?”老龙湾的声音依旧是沙哑的。 第423章 故事 上神大人觉得自己受到了不小的冲击,那个白白胖胖的团子和这个风流俊美的笠笉是同一个东西?我不由得拔高了声音:“我想起来了!你是萝卜!” 笠笉被上神大人这一声震天吼激得一掌拍在身后的梨树上,差点儿把上神大人的梨树拍倒了!“我都跟你说过几遍了!本王不是萝卜!” 大人心疼地抱着被他留下个掌印的梨树,委屈地道:“本来就是个萝卜,你早说你是萝卜就好了呀,我也不会踢你了。可怜的梨树,都快开花了!” 上神大人觉得自己可委屈了,不过是说了实话而已,就被这家伙劈了自己最喜欢的梨树! 笠笉恨不得狠狠给她两下,让她长长见识。“本王是妖王!不是萝卜!” 看着风流俊美的笠笉此刻一脸要揍自己的样子,上神大人往树后躲了躲,还是忍不住探出颗脑袋为自己辩解:“你们妖王都长的跟个萝卜一样又白又胖,谁知道会不会就是个萝卜呢!” 笠笉又给了无辜的梨树一掌,震的树叶‘哗哗’地响:“你再说本王是萝卜,信不信我劈了这梨树顺带劈了你!” 妖王殿下在妖界那可是妖妖都敬畏的角色啊!多么的风流邪肆,法力高强的妖王殿下,谁见了不都叫一声“殿下”或者“妖王大人”呢?怎么一遇到倒霉的月神大人就变成萝卜了? 院子里红衣风流的男子和缩着脑袋的月神大人双目相对,最后还是月神大人被妖王殿下的眼神打败,只得从梨树后边磨磨蹭蹭的出来:“那什么,我不叫你萝卜就是了,别生气呀!” 碎片在君缘手里被握得温热,她张开手,看着挑眉怒视自己的笠笉虚心地问道:“妖王殿下,妖王殿下?这神格碎片,你那儿就没有了?” 笠笉背靠梨树,简直不知如何回答这无知的上神:“神格碎片是垃圾吗?我想有几个就有几个?” 被骂无知的上神大人搓了搓手,舔着脸儿带着笑道:“没啊!这神格碎片,怎么会是垃圾呢!只是想问问你那儿还有没有。” 她看着手上的碎片,很熟悉的感觉啊!聆虚,聆虚,我在这儿!而你们,都去哪儿了?“我只是想快些找到他们而已。” 看着眼前眼眶蓄泪的上神,笠笉原本嘲讽的话转了个弯儿有回了肚子里,罢了,如今只她一位上神,想必很难过吧? “作为六界最老!怎么还可以哭?”笠笉瞪着眼睛看可怜巴巴的君缘。 君缘抬手抹了一把自己依旧娇嫩的脸儿,鼓着腮帮子道:“你才老呢!本大人一点儿不老!” 笠笉很不客气地赏了君缘一个美丽的白眼儿:“本王今天来找你是有事相求。” 君缘默然了,这种要杀了上神大人的态度,是来求我的? 从怀里掏出一卷古书,君缘将往生笔递给一脸好奇的他:“喏,自己写上名字吧。” 笠笉没有接过古书,而是皱着眉看着她,语气很不客气:“这是什么东西?” “古书啊!和我一个时期的东西。”她低头用法力翻弄着古书,找到空白的一段指给他看:“喏,写在这里吧!” “写名字做什么吗?”笠笉仍旧不动。 君缘无奈:“你不是来求我帮忙吗?我现在除了牵红线,也就只会收集灵魂了。” 往生笔写在古书上的名字,都是一个个回到过去的人类或者妖怪,最后只剩下他们的灵魂还在这沧云居里,陪着孤独的月神一起等离开的上神们回来。 笠笉很快把往生笔推回君缘怀里:“我可是还没活够!” 开玩笑,妖王殿下还想多活个几千年,好歹得找到传承人才能离开啊! “我是想求你,帮我解了身上的弑仙散。”弑仙散,弑仙散,顾名思义,连神仙都能杀死的东西,两百年前他不小心被天界下了这东西,才不得已受天帝的闷气。 君缘歪着脑袋瞅着他:“弑仙散?”这东西还是当年她闲着无聊弄出来的,没想到会被用在这个大萝卜身上。 笠笉点点头,依旧是那副慵懒的模样:“就是那东西。” 君缘把古书和往生笔收起来,对于他这个请求有些奇怪:“弑仙散只对仙有用啊!”你个妖王怕什么! 笠笉脚下一个踉跄,俊美的脸上充满了不可置信:“只对仙有用?怎么可能!这东西可差点要了我的命!”妖王殿下表示不相信了。 君缘很委屈啊,月神大人说的是实话:“当年我弄这东西也就想杀杀那脱毛凤凰的威风,所以成分都只是针对火系仙人来的,谁想到后来被他们叫成了弑仙散!” 然后无辜的大人就被说成嫉妒心强的上神大人! 笠笉强忍住喉咙里那一口血,捂着胸口问一脸的委屈的君缘:“那我为什么会每月都有一天会体发红光,而且疼痛难忍,尤其这一百年来我压下红光用的时间越来越长了。” 君缘从袖里掏出一块碎片,上面还隐隐发着红光:“喏,聆虚的神格碎片在你身上,随着他离开的时间越长,上面的荒古上神之力越发压抑不住,你的本体不够承受上神之力,当然会疼痛难忍。” 荒古上神之力,除非是本尊所选的传承人,否则都将难以承受强大的力量而魂飞魄散,亏的笠笉是妖王,才能压住未完全爆发的上神之力。 妖王殿下现在很想骂骂天帝,这是耍妖王殿下玩儿的节奏?甩一甩红色的衣袖,妖王殿下咬牙切齿的走了,他打算也弄个什么弑魔散吓吓该死的天帝去! 看着红色身影‘唰’地走了,就像他‘唰’地来了一般,令上神大人始料未及:“怎么就走了!我还想问问你怎么会有聆虚的神格呢!” 果然大萝卜不管过了多少年都还是这般不懂尊老! 手上的碎片一闪一闪的,君缘将它贴在脸边:“聆虚。” 九千年前,妖界初成,聆虚作为妖神,却没能成为一界主宰,而是随着妖界的初成,消失在茫茫六界。 神的死亡,代表的是神魂具灭,只剩下主神格和散落的神格碎片。 曾经一度称霸世间的很多很多上神,就这样消失了。可是月神大人想啊,他们只是去了另一个世间,他们找不到回来的路! 所以,作为世间仅存的上神,当然要帮他们回来啦! 即使要以世间灵魂为代价,又有什么关系?上神创造六界,却连看一看六界的资格都没有吗? 君缘将古书打开,上面都是红色的名字,血一般的红,每一个名字都代表一个灵魂。 其实用灵魂换一段过去,而且还是不能改变的过去,有意思吗?只有困于过去而不得出之人才会这么做,因为他们的灵魂本就丢在了过去。 古书慢慢地被合上,她还在等待下一个有缘者的到来,届时古书上将会有他的名字,而她也将知道他的故事。 第424章 讽刺 炽热的岩浆喷涌,周围满是凄厉的叫喊声。手上和脚上的捆灵链深深嵌进魂骨里头,像是长在她的灵体里一般。‘啪!’鞭子抽在她的脚上,让她一个踉跄险些栽倒,身后的鬼差依旧凶恶:“走快些!鞭挞之刑完了还有油锅之刑等着呢!别磨磨唧唧!” 痛,好痛啊!鬼差的细鞭抽在她的魂骨上,一道又一道,魂骨裂开后马上粘合,但那种疼痛却愈发剧烈。 “我没有,不是我……”她挣扎着想要躲开,却被抽打得越发严重。鬼差尖利地声音响彻整个磔狱:“不是你又怎么样?都来到磔狱了!乖乖受罚就好!” 不要啊!她没有屠两万生灵!没有!为什么要受磔狱之罚?“不……不是我……”不是她,真的不是啊! “娘子,娘子快醒醒啊?别吓青穗啊!娘子……”付笙缓缓睁开眼睛,就见青穗跪在床边脚踏上,握着自己的手哭的泣不成声。她这是,怎么了?“青穗,快别哭了,扶我起来。”付笙用手按了按额头,感觉脑袋里像是被搅过一般,又乱又疼。 青穗抬手抹了抹眼角的泪水,撑着付笙的腰扶她坐起来:“娘子,你都吓死我和青薏了,又是哭又是喊的,一直叫不醒,我……”说着又止不住的流眼泪。娘子她一定是想起从前了,被关在崖上,暗无天日的日子,娘子她过了整整一年! 小青薏趴在角落里,怯生生地抬着眼睛看着付笙,见她额头上全是汗水,青薏往她身边挪了挪,小手轻轻从她的脸上擦过。 青薏软软的掌心抚过付笙的脸庞,让她原本混沌的脑海清醒过来:“青穗,我没事儿,别哭了,还有小青薏,有没有吓到你?”她看到了磔狱里边,那些鬼差,一下又一下地抽打她,那些凄厉的叫喊声好似还在耳边。 青穗依旧红着眼眶:“还说没事儿,青穗叫您好久了,您都醒不过来,青穗还以为娘子梦魇着了!都快急死了!” 傻青穗,不管多久都还是这般顾着自己!付笙笑着点了点她的脑袋:“傻青穗哟,你忘了你家娘子是谁了吗?怎么可能那么轻易梦魇着?” 想到娘子的本事,青穗自己也放心不少,却还是有些埋怨:“娘子一定是昨天在那宅院里惊到了!以后咱们再也不接外诊了!”那家的院子奇奇怪怪的,就连那公子也是!害的娘子受伤! 再也不接外诊呢?恐怕是不行的吧?荀攸,应该会派人再来请自己的。他还没有得到想要的东西,怎么可能,这么轻易放过她?“不说这个,快先扶我穿衣吧。”付笙摇了摇头,将手递给青穗,示意她扶自己起来。 青穗麻利地帮付笙穿好衣饰,替她挽了个简单的发髻,一段白绸穿过乌黑的发丝,整个人娇俏美丽。 青薏也被打扮了一番,小小一团,全身都是粉嫩嫩的,头上扎两个揪揪,小桃花一簪,格外的可爱。惹得付笙抱在怀里头不肯放下来:“青薏,小青薏,真是可爱!” “娘子!娘子!快把青薏放下来!”担心付笙的双腿,青穗忙接过她手里的青薏。 “我又不是泥捏的!瞧把你给紧张的!”怀里的小团子被抱走,付笙有些失落,多久了?她多久没抱过青薏了? 青穗将白粥端给她,又端了一碗喂给青薏:“娘子,快吃吧,咱们得快些离开了。”扶风镇是不能多呆了,巫族的人很快就会找来。 说起离开,付笙不觉想到了荀攸,他,会这样放自己离开吗?哈,怎么可能?荀攸找她,已经那么几年了,好容易找到她,怎么可能放自己离开?自己身上的东西,对他来说,意义非凡。 “待会儿青穗你出去买些干粮回来,要是走在路上饿了,也有的吃。”既然离不开了,那就安心住下来,大人说过,该来的总会来。不过她不能与青穗说实话,不然很容易让外边儿守着的人起疑心。付笙决定让青穗出去买干粮,外边儿的人一见这情况,自然会回禀荀攸,而荀攸,也就会出现了。 青穗不知道自家娘子心里头这么多弯弯绕绕,只当娘子是怕被人找来,想要离开扶风镇上,当下一口应了。 用过早膳,青穗便准备上街去买干粮。她在院里放了张躺椅,将付笙扶过去坐下:“娘子,你先在院子里晒晒太阳,我去去就回。”小青薏跟在一旁,歪着脑袋看着他俩,青穗对她招招手,看着她小跑过来,蹲下身子交待道:“青薏,姐姐出去一会儿,你乖乖守着娘子知道么?” 青薏颇为乖巧地点点头,用手指了指付笙:“啊!啊!”清脆的童音因为长久不曾开口显得有些微微干涩,青穗听不懂她在喊什么,却还是从她的眼睛里看出一些来,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对,守着娘子!青薏真聪明!” 付笙拉过青薏的小手,将有些干瘦的她搂在怀里:“好了,你快去吧,有青薏陪着我,不会有事儿的。”从自己断了腿后,青穗都是寸步不离的照看自己,此时自然是不放心的。 “那,娘子可不能随意起身啊!”青穗挎了竹篮,一步三回头地往外头去了。付笙看着她越走越远,这才放开怀里的青薏:“青薏,娘子想喝口水,你去帮我倒好吗?” 青薏有些为难,姐姐刚才出去时是交待了要好好守着娘子的呀!付笙摸了摸她头上两个揪揪:“没事儿,你去正厅给我倒杯水出来就好,一刻钟都不用,我乖乖坐着,不动好吗?” 恩!也是!不会太久的!青薏乖乖的点点头,而后往正厅跑着去了。 付笙坐在躺椅上边,看着墙外那棵开的正盛的木槿花,前世的记忆又一一浮现。 雪白的木槿花被纤长的手折下,轻轻挽在她的发间:“付笙,你是荀攸这辈子最爱的人。无论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是吗?多么讽刺啊!荀攸,我要你的命!你敢给我吗? 第425章 绣花 终于走到了福寿居,里面满是绿植,一院子的梧桐树绿荫遍布。 垂花门处的小丫鬟恭敬地对着语姑娘请安:“见过语姑娘。” 语姑娘皱了皱眉头,边上的一个粉衣丫鬟马上开口训斥:“你这蹄子,没看见吟姑娘吗?怎的不向吟姑娘请安?” 小丫鬟年纪小,被这么一骂差点儿哭出声儿来,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奴婢错了奴婢错了,是奴婢没看清吟姑娘,所以才没有请安,请语姑娘和吟姑娘饶恕。” 语姑娘看也不看她一眼儿,对着自己身边的丫鬟道:“不知礼数,拖下去,杖责十棍!”然后在丫鬟的哭喊声里进了前厅。 她跟在后边儿,不敢回头看那个被罚的小丫鬟。小丫鬟不认识自己所以才没有请安?自己不是很受宠吗?即使没见过也应该听过吧? 上院儿里头,她和语姑娘坐在老夫人两边,下首是溪家主母,语姑娘的母亲。 老夫人拉着她的手,笑的很是和蔼:“吟儿在这里还住的习惯吧?千万要当自己家来住,缺什么都和丫鬟说,毕竟是我这老婆子让你离家的……” “瞧母亲说的!吟儿的灵鸢阁可是只比语儿一个嫡系嫡小姐差一些呢,难得您有个喜欢的晚辈,媳妇哪敢短了她呀!”语姑娘的母亲方氏忙忙的接口岔开了老夫人的话。 老夫人也不再往下说,只拍着她的手让她好好歇息,当自己家就好。 她低头乖乖的应了,不知道为什么,老夫人看她的目光,没有丫鬟说的喜欢,反倒是一种怜悯,像是看路边乞丐般的怜悯。 为什么呢?自己不是溪家旁系吗?难道是父母出事了?她试探的开口道:“吟儿在本家过的很好,就是有些想家中父母了,不知吟儿可否写信给他们?” 方氏用帕子捂着嘴娇笑:“哎呦,吟儿可真不是享福的料子,这才在府里歇了一晚上,就想回那南边儿受苦了?” 溪家本家住京城,而旁系大多在江南,在京里人眼里,不管多富庶都是穷地方。 虽然早知道自己不受欢迎,但她真没想到方氏会这么不客气,当下也有些微怔。 却不想那边的语姑娘恼了:“母亲!吟姐姐想家有什么不对?依我说,把她送回去和父母一起也是好的。”看来语姑娘不喜欢自己啊。 方氏看女儿生气了,忙解释道:“哎呦瞧我这张嘴,我的意思不是怕吟儿不习惯这边儿的生活嘛!” 老夫人也有些恼她刚才不忌口的话,当下也不接方氏的话,倒是转头与她说:“吟儿莫担心家里,你爹娘都好好儿的,再说了你还有个弟弟呢,他会照顾好你父母的,你就好好在府里住着便好!” 方氏被老夫人下了面子,一下子到不好再说什么,语姑娘倒是开口了:“祖母,还是把吟姐姐送回去吧。” 老夫人笑容满面:“瞧你这孩子,混说什么,是不是怕祖母疼你吟姐姐就不疼你了!”然后继续跟一旁的她讲着话。 她大多是听,偶尔才应上两声,悄悄抬眼,老太太眼中的怜悯,语姑娘眼色复杂,而方氏一双杏眼含着不知名的怒火看着她,一点儿不像看旁系血亲的眼神,到像是看仇人的眼光。 她不解,这位溪家主母这么讨厌自己,为何还要准许自己住到本家来呢?要说老夫人喜欢,可是她觉得老夫人对她也不是喜欢啊。真是奇怪的一家人。 在上院待了没多久,老夫人就撑不住了,赏了她和语姑娘一人一样儿首饰,就让她们回去了。 还是来时走过的那条路,语姑娘依然亦步亦趋地走在前边儿,她依旧跟在后边走着。 到了前边儿一处岔路,语姑娘要往东边儿自己的居璜阁去了,转头看了看她:“吟姐姐,这院子里的海棠开得正盛,咱们一块儿走一走吧?” 她看着面带浅笑的语姑娘,也回了一个僵硬地笑:“那就劳烦语姑娘带路了。” 丞相府确实是富贵无比,一路都不缺风景,尤其这院子里的海棠,开得娇艳。 语姑娘伸手摘下一朵,轻轻把海棠花戴在她的耳边,而后慢慢退后几步,仔细看了看:“吟姐姐戴上这花儿整个人都好看了些。” 她愣了一会儿,方才僵硬地回了一个笑容:“哪里及得上语姑娘。” “行了,我今儿也累了,吟姐姐也早些休息吧。”语姑娘手搭在一旁的丫鬟手上,说完话后就往自己院子的方向走去。 祈风轻轻摇了摇她的衣袖:“姑娘?咱们也回吧?” 她把插在耳边发丝上的海棠花取下来,放在祈风手里:“回吧。” 灵鸢阁 她窝在床上,丫鬟祈风抬着绣布在一旁的小櫈上绣着,“祈风,老夫人是怎么认识我的?” 怕丫鬟怀疑,她又加了一句:“你也知道我前儿在寺里受了惊,如今倒还有些迷迷糊糊。” 祈风笑着回她:“老夫人去江南祖宅祭祖,恰好就听见有人在唱曲儿,又轻柔又好听,像是老夫人当年所出的大姐儿的声音,老夫人高兴极了,忙让人去寻,然后就见娘子在江边上玩耍唱曲儿,老夫人一问就知道您是旁系的姑娘,于是就说要接姑娘来本家住。”说完又低头摆弄绣布。 是吗?可是老夫人今天所表现的,一点儿也没有喜欢自己声音的样子。“那老夫人所出的大姐儿呢?”她歪着脑袋问。 祈风手里的绣花针戳进了指头里,她不慌不忙的拔出来慢慢的说道:“大姐儿十三那年就去了,因着没及笈,所以也没大办。” 这样啊,可是为什么老夫人眼里是怜悯呢? 她躺在床上,想起语姑娘在耳边悄悄和她说的话:“你住几天,立马说你想家了,我会让人去江南接你父母过来,你跟他们走就是了。” 语气很冷,是因为不喜欢自己,要赶自己走吗? 所以,她到底是谁呢?吟姑娘吗?旁系血亲怎么可能和嫡系用同样的韵调取名呢? 她看着祈风一针一线的绣着花,头也不抬,看来没有人可信啊,这个祈风说的也不能信呢,祭祖时怎么会有人唱歌呢?或许,她可以去问问语姑娘,她可能会知道自己是谁呢。 第426章 禁足 她来溪家已经六天了,每天都会去和老夫人请安,然后听着老夫人说一些摸不着头脑的话儿。 可是,她还是不知道自己是谁?为什么会来这里? “娘子,这是今儿语姑娘派人送来的血燕,说继续给姑娘补身子用。”祈风端着粉彩瓷碗,里边依旧是粘糊糊血色一样的血燕,她只看了一眼就恶心,更别提吃了。 但也是知道血燕的珍贵,面上平静的应了:“祈风你替我把我绣的这荷包送去给语姑娘吧,告诉她我省的了,多谢她的血燕。只我的身子也大好了,日后就请语姑娘别再送血燕过来了。” 祈风接下荷包,唤来二等的丫鬟祈雪,到一边吩咐了几句,待回来时,桌上的血燕还摆在那儿,而她家姑娘已经坐在了榻上,小丫鬟祈花和祈月在帮她用美人锤轻轻按摩着。 祈风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接过祈月手里的美人锤,挥手让他们退下:“娘子,那血燕是语姑娘的人送过来奴婢一早亲手炖的,也拿银勺试过了”。 她扬起唇,这张脸还是不能有过多的表情:“祈风,要人命的可不是毒。”是人心啊。 祈风不再说话,低下头去轻轻的敲着。 居璜阁 祈花把来意说明后呈上了她家姑娘做的荷包,语姑娘坐在贵妃椅上出神,大丫鬟朝晚见祈花还跪在地上,忙轻轻凑在语姑娘耳边道:“姑娘,姑娘?” 语姑娘这才回过神来,对她道:“行,我知晓了,以后吟姐姐那儿缺什么短什么都尽管说。”然后看了看身边的朝晚一眼。 朝晚会意,笑意盈盈的走上前接过祈花手里的荷包:“就是呢,吟姑娘是姑娘的姐姐,有什么短了记得千万要告诉姑娘!”一块小小的碎银子轻轻被放进祈花宽大的衣袖里。 祈花低头,用手摸了摸袖子,笑嘻嘻地道:“语姑娘对姑娘的好奴婢都看见了呢,只姑娘可能是不大喜欢血燕吧,这几天送过去的血燕都赏了我们这些下人。” 语姑娘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吩咐朝晚取些小玩意儿打赏给祈花,就让她回去了。 朝晚把荷包呈给语姑娘:“娘子,这吟姑娘,是什么意思?” 旁边儿的朝夕愤愤不平的想:这血燕也不是第一天送过去了,怎么今儿才来说这种不伦不类的话?真是旁系长大的孩子,没教养! “她这是发觉了什么。”语姑娘靠在贵妃椅上喃喃道。想了这几天的言行举止,也没想出自己哪里做的不对。 看着姑娘又皱眉,朝夕轻轻的帮她按着头部:“娘子也真是,对她那么好干什么,一个旁系的小姐,怎么配劳动您与她说话儿。” 朝夕觉得姑娘真是委屈极了,从这吟姑娘来了,便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先紧着那灵鸢阁送,偏偏这吟姑娘还不领情! 朝晚碰了碰朝夕示意她别再说了,朝夕冲她撅了撅嘴,轻轻帮语姑娘按着头。 语姑娘半眯着眼,缓缓地道:“这是我欠她的,这些补偿又算得了什么呢?”说的很小,连站在跟前的朝夕都没有听到。 语姑娘把荷包递给朝夕,吩咐她好生收起来,朝夕满心不乐意也只能照做。 “走吧,去祖母那儿一趟。”语姑娘从贵妃椅上起身,吩咐朝晚帮她梳妆。 被朝夕抱怨的吟姑娘这时候正睡的迷迷糊糊,而上院这边却因为她闹了个不可开交。 “什么?送她回去?”方氏原本正备着语姑娘及笈礼的事,忙的不亦乐乎,听见有人回禀老夫人有请,不得不丢下手中的活儿过来上院,却不想听到这么堵心的话! 方氏急得一口气险些没上来,一旁的大丫鬟墨雨赶紧帮她拍着背。 老夫人戴着掐丝金线镶玉抹额,一块老大的祖母绿在额间显得富贵无比,她端坐在上首,语姑娘站在她旁边帮她捏着肩。 “我看还是送回去的好,都是人生父母养的,你是没瞧见她那爹娘哭成什么样儿了,那不满五岁的男孩儿也跟着跑到我跟前跪着,哭喊着不要带姐姐走。” 老夫人还有一句没说,当时那男孩儿一头磕在地上,血流了好大一片儿,吓得老夫人急匆匆就赶回来了,几个晚上都没睡好。 方氏怎么可能答应送回去,当下尖着声音拒绝:“母亲!我们溪家好吃好喝当嫡系嫡小姐供着她,她一个旁系,为家族安危做贡献有什么不对?” 语姑娘听着母亲刻薄的话,有些皱眉:“娘!你怎么能如此,异地而处之,换作女儿被这样对待您就不会心疼吗?” “语儿娘交代过你莫混说!你天天跟那旁系混在一起,迟早带坏了你!”方氏想着自己女儿那是凤凰命格,将来做皇后的人,那旁系丫头怎么能比? 老夫人虽说被语姑娘说动了心,想放那旁系丫头回去,可一听方氏提到家族安危,那颗本是软了的心瞬间硬了:“你母亲说的不无道理,家族安危大过一切,更何况我们已经给了她家人提携,做江南总掌柜可比做个教书先生好得多!” 一个旁系,做总掌柜已经是抬举了,更何况江南富庶,本家庶出子弟也不一定能捞着那位置。 见老夫人不帮自己,语姑娘气急:“祖母,您也信那莫须有的传言吗?”因为一条传言丢掉一命,人命何其轻贱。 方氏心头怒火横生,自己女儿一向乖巧,一定是那旁系丫头挑拨的!“语儿!那不是莫须有的传言!若成真了,死的可是我们溪家全部人命啊!” 一条人命换整个家族,合算!莫说那只是一个旁系丫头,就是本家丫头方氏也不会不舍,能活着谁愿意去死啊? “清娘说的有理,语儿,家族兴衰全在你一人身上,今儿回去就好好准备及笈吧,吟儿那你也少去打搅她。”清娘是方氏的闺名,可见方氏那句溪家全部人命,还是说到了老夫人心坎上,当下也给她面子,变相禁足了语姑娘。 第427章 不复存在 “啊,上仙问的是这个啊……要说起来,得有好多年的历史了吧?大概就和潞虞丫头的年岁差不多。”云水镜中的老龙王摸了摸自己并不存在的胡须,那双本就不大的眼睛微微眯起来,看样子是在回忆往昔。 洛书盯着他,“老龙王你颗快点儿吧,我这在这地方,好容易才只开了身边的人土地来问问。” 虽然洛书设下的结界能够暂时拖延时间的流速,可是也只是暂时的,而且算算时间,那蛇身的丫头也快要回来了。在真正面对那个沧浪亭亭主之前,洛书还是要再小心翼翼一些的。 “好好好,本王还能坑了您不成、瞧上仙这话说的。”那老龙湾哈哈一笑,眼见着洛书的脸色变了,瞬间变手链了笑意,干咳嗽了两声。 “咳咳,上仙说的是,现在使馆紧急,确实不应该开玩笑的。”老龙王摆正了脸色,那双略微透出几分深邃的亚某落在洛书身上。 “上仙应该听过我那不争气的儿子吧?” 四海龙王那学院家族关系来说,都是属于上古龙族一脉,虽然分局四海,但是实际上各海龙族都还算亲近,几个小辈的龙子龙女爷是自傲一窥人掌柜的的,俗话说的龙生九子。这有没有神不谈洛书是不晓得,可是杀的领子老闺女,那是相当多的。 只拿小孩领完一支李硕,这家伙光是记名龙子都有十个,更不用提那些个没有记名的了。 可是在龙族里头,东海一支确实也是比较特殊的一支了。 为什么呢?因为老龙王自己的儿女都少啊。总共就两个,大儿子潞乾,小女儿潞虞要说起来,确实是很少的了。关键这俩个还都不是什么叫人省心的角色。 大儿子潞乾,得罪了天帝,直接被流放到莽荒去了,这么多年来没有半点儿消息,而潞虞龙女呢,偏偏扬了个谁都不怕的性子,可能是因为哥哥的原因,这丫头对于天界的怨恨那是给外的明显。 就这一点来说,老龙王确实是为兄妹两个操碎了心。不过也没办法,总共也就这么俩孩子。当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路搜狐想到潞乾,那小子聪慧,灵力也超乎常人,化形都比一般的龙族要早许多年。倘若不是,不是当年那件事情,只怕,也是个叫人难办的角色呢。 但是路乾的名字,在东海出事以后一直是相当于禁令一般的。提都很少有人提起,因为老龙王怕再生事端,更因为潞虞龙女对自己兄长的不平之意。老龙王也怕啊,只怕这个小女儿揪着冲上天界去,独留下自己一个。 猛然听见潞乾两个字的时候,洛书看向老龙王的眼神便有些不一样了。这件事要是与潞乾有关系…… 联想到方才奇犽一口一句的叛徒,在一想,似乎,这沧浪亭亭主真正扬名六界的那年,却好像也是潞乾被判处流放的那年啊。 洛书对这两个人都谈不上熟悉,所以有些怀疑自己的记忆。实在是因为,这两个人要牵扯到一起,实在是有些牵强的。 她眸子里的情绪都反应出来,直直地看着老龙王。 明显看见对面云水镜中的老龙王深深的叹了口气,“上仙这么聪明,应该也想到了,小儿潞乾,确实和佛莲有几分交情。” 说到这里的时候老龙王脸上一闪而过几分痛苦的神色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情绪,可是最后都志华做一抹苦涩的笑意,浮现在脸上。洛书第一次感觉到这个整日里笑嘻嘻的老龙王,竟然有了几分苍老之意。 是当真的苍老,一种不符合他模样的气息在慢慢地弥漫开来。这种气息是叫人知悉的,洛书紧紧盯着云水镜中的影子,一双桃花眼一眨不眨。 既然老龙王叫沧浪亭的亭主为佛莲,看样子至少也是曾经很熟悉的了。那究竟是问什么?为什么会变成现在的模样呢?这个沧浪亭的出现,和潞乾,有什么样的关系? 洛书心底忽然涌起了一番风雨,翻腾过后,近乎平静下来。她直视这云水镜中的人影,在等待着她接下来的话。 老龙王脸上不知道是笑意还是什么,但是她口中确实发出了低沉的笑声,“哈哈哈,说来,当初也还是河图上仙还在的时候,洛书你也不大管这些的,不知道耶正常。” 到这里忽然停下来,注视着洛书的方向。洛书明显感觉到他在看着自己受伤的这块亭主令牌,便将它往前递了递。 “你不知道也正常啊。佛莲丫头,当初是定给潞乾的。” 这画中无尽的叹息最终只化作了老龙王一句可惜。 洛书望过去,老龙王一下有一下的摇头着,“可惜,可惜。实在是潞乾和她没有缘分吧。” 原本是定下姻缘的关系吗?“我想,恐怕不是我不知道吧?只怕当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 洛书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很肯定的。即便是她不在乎这些事情,但是这么大的事情,自己却一点消息都没有听说过,甚至连司命星君那边也没有传来本店风言风语。洛书觉得这太不肯能了。 那就只有一个,当初大多数人都是不知道这件事情的,那么为什么老龙王要如此说呢?洛书咬牙,只觉得这其中的各种谜团也是越来越多了。 “确实是很多人都知道,毕竟是东海和尉迟家的婚约啊,试管两家下一任的继承人,怎么说也算是天界当时的大事情了,又怎么可能没有人知道呢?” 老龙王的范文也正是洛书疑惑的点之一,她不能回答,便看着老龙王。 老龙王摇摇头,似乎在叹息,“只是当初知道这件事的人,现在大多数都没有了。好比小西天尉迟家,不也只剩下佛莲一个人了吗、” 洛书听着,内心忽然间有一股莫名的恐惧感油然而生。她说不清楚是为什么,只是觉得身上莫名的有一股寒意,让她抖了抖身子。 尉迟家,确实已经不复存在了 第428章 切断 小西天的各大家族,说白了就是得到曾经的上神门加持的家族,靠着上神的神格碎片与当初的一系列神器古阵法来振兴家族,可是这么多年过去,真正谈得上兴起的家族也就那么几个。 当初的尉迟家确实是其中一个,可到底再如何的强盛,如今也只剩一个早早走出家族的尉迟佛莲,也就是沧浪亭亭主了。尽管谁看都觉得她在家族最强盛的时候选择走出来是个错误的选择马克是如今来看,除了感叹一声,竟然也没有别的说法了。 毕竟尉迟家当初的宅邸,现在连灰都不剩了。 可是尉迟家的破灭,洛书隐约是记得一些的,只说是冲撞了家中供奉的上神位,遭天谴。老实说这样子的话无疑是个借口,可是当初的真想到底是如何的呢、没有人说哦清楚,因为就好像是老龙王说的,知道尉迟佛莲和潞乾曾经有过婚约的人闲杂都已经大多数不再了,而知道尉迟家破灭的人,约莫也是同一批吧。 “上仙一定觉得奇怪吧?其实当初两人订婚的事情并不算什么秘密,当然,是相对于高阶的神仙们来说,好比长凌上仙,他自然小的的。”老龙王继续说着。 洛书听到长凌的名字,便又想起了曾经的阿戚,原来兜兜转转这么多事情,却还是要转回到曾经那件事情上吗? 老龙王的话几乎是肯定了她的想法,“上仙如此聪慧,老夫相比不用所得太明白了。当今一切的事情,其实斗鱼当年天帝之争脱不开关系。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就是这个道理吧。至于洛书上仙问本王的,这块令牌,其实是当初东海赠与尉迟家作为信物的。”老龙王看着令牌,眸子里涌动着许多不知名的东西。 信物、洛书将手上的令牌捏紧一些,只觉得有些恪守。“方才只听见有这里的小丫头说什么,叛徒之类的,所以擦想找老龙王问问清楚。” 却没有想到,一个沧浪亭居然也和当初的事情有这么大的牵扯。洛书笑的苦涩,竟然不知道究竟该说什么了。 显然在面对这个问题的时候,老龙王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只是尽量将嘴边的苦涩都给压下去。“叛徒啊,大约是在说我那不争气的儿子吧。” 洛书对这事情根本不熟悉,更遑论去评论什么对错了,一切都只能等着老龙王的讲述。可是这件事情似乎根本不想被老龙王提起来,比起放下的爽快,老龙王这时候明显有了几分犹豫。 “老龙王你只管是清楚吧,毕竟还有这么伛事情呢。再怎么说,也都是过去的事情了。首选in得把当下的问题给解决了才是要紧的。”洛书终于全了一句。 其实在看着老龙王这幅神情的时候,她是很犹豫的,不想就这么看着老龙王禽兽解开心中的伤口,谁都明白东海的潞乾一件事情,实在实在真个东海最大的痛处,潞虞都尚且会变得痴狂,更遑论作为潞乾的生身父亲了。 洛书能够体谅老龙王,然而时间却不能够,她这阵法已经脱不了太久时间了。路搜狐实在没法子了。 好在老龙王终归还是开了口,“只是当初,乾而回归了天界吧。在佛莲丫头重伤的时候,带了沧浪亭的几位,佛莲最信任的几位,一起回归了天界。” 老龙王的声音中包含着许多的无奈,连带着一声声的叹息。听得出来他对于这件事委实是感到无奈的。 洛书却觉得心底瞬间打开了一个大窟窿,将过去所有的事情都给船帘起来了。脑子离得思绪那面就在这一刻混乱起来,洛书赶紧控制了情绪,当下可是不能够乱了心智, 她略微沉吟了一会儿,“所有这块令牌才会被视为叛徒的信物吗?” 当初两家接亲而用的令牌,如今竟然变成了一块叛徒的信物,说来可笑,可是又怎么不叫人可怜呢? 明明都以为是异常喜事,谁能想到变成了这种模样。一个呗流放到莽荒,一个我局在沧浪亭内,听不见任何的风声。 世事无常,老天总不仿佛哦有情人啊。洛书也只能叹惋,“虽如此。不过这件事情,潞虞丫头不知道吗、” 老龙王摇了摇头,“她年纪小,又冲动,就没有告诉她。” 原来是这样子!洛书一声苦笑,“老龙王,你这可是害惨了我!” 潞虞不知这件事情,将这块令牌送给了洛书,好巧不巧的,路搜狐也不知道当初的事情,这届拿着令牌来了沧浪亭。也那难怪那人会输她是叛徒了。 不管原因如何,至少在眼睛看来,潞乾确实背叛了沧浪亭和尉迟佛莲。再联想到老龙王方才说的,他是在尉迟佛莲重伤的情况下离开的,还带走了这里最强的人才,那沧浪亭的诸位如此憎恨他也不是不可能了。 洛书无奈,看来自己这是白白遭殃了! 不过云水镜中的老龙王却似乎不那么认为,老龙王摸了摸胡须,虽然本就不村子啊,可是他依旧是很正常的模样,“上仙如何小的着一趟是福是祸?一切都得经历过才能知晓。”话是这么熟没错,可是就目前这个情况来看,路搜狐觉得自己应该只会被这些人牢牢看住。 能不能进到亭主还得另外说,更遑论她想要求人家帮忙了。 洛书抓了抓脑袋,早知道当初就不应图方便,将这东西拿出来,却不想防备是没有的,道士给自己惹了不少的麻烦。不过也确实是想老龙王说的,一切都得经历过才能知道。具体的东西现在社ie说不清楚。利索胡只希望自己能够因祸得福,好好讲来这里的目的都给大道了就好。 “行吧,我大概知道了,这就准备准备,怎么应付她”洛书挥了挥手,边准备切断云水镜。 老龙王在镜中挥了挥手,“还望上仙包中,沧浪亭一行,只怕会有不小的挫折。” 洛书只能笑了笑,切断云水镜。 第429章 禁 那扇禁闭的木门被从外头推开,门扇被风微微再吹开了些,先是伸进来一条长长的尾巴,因为外头的阳光大部分被挡掉,只隐约看见一个阴影都外头进来。 再后来伸进来一个茶盘,上头摆放着各种点心,以及一壶茶水。最后能看清楚,进来的正是方才离开的小童子。 这会子他有些小心翼翼,不知道是怕手上的茶盘摔落下来,还是怕别的什么。但见他的尾巴以一种极其慢的速度往前头前进着,扭了扭身子,在距离洛书几步之外停下来。 茶盘被放在一边的矮几上,那小童子悄咪咪抬眸看了眼,那坐在主位上的洛书正一只手杵着脑袋想事情。 小童子抿了抿唇,没有开口打断,只是将茶壶里的茶水倒在茶盏里头,先在手上端过去。 “上仙,茶水。”小童子恭敬地将手中的茶盏递过去。 洛书像是才回过神来,从她手中接过那茶盏,微微笑道,“多谢你了。” 小童子没有搭话,只是微微摇了摇头,随后又甩着尾巴转过身去,将摆在后头的茶点端上来,摆在洛书身侧,好让她一伸手就能够拿到。 将一切摆放好以后,这童子并没有离开,只是默默地甩着尾巴站到了洛书左侧后方,正站在阴影之中,若不好好去看,只怕以为这里头只有洛书一个人。 洛书的眼神落到手中的茶盏里头,眸子清澈而透明,正反映着茶水。她没有喝,只是随手将这茶水放置在一边,又捻起盘子里的一块点心,这次轻轻咬了一小口。 入口味道确实有些怪异,洛书皱了皱眉,不过到底是咬了一口,也不好再放回去,只好将它囫囵吞下去。 脖子里霎时间仿佛被什么东西给梗住,洛书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却依旧没有动桌上的茶盏一下。 一直站在后头的童子悄悄看了眼洛书,“请上仙喝口茶缓缓……” 这童子说的极其小声,又有几分微弱。看样子当真是怕洛书就这么噎住了。 不过洛书也没有理他,只是摇了摇手,“我不喜欢花茶的。” 这也算是个借口,那童子没有再说什么。 洛书缓了缓心里头的不适,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泛起一丝雾气,她没有回过头去看站在自己身侧的童子,只是看着身旁那茶点,眸光有几分深沉。 “你是一直在沧浪亭的吗?”她问。 那童子答话也快,“回上仙,就是诞生在沧浪亭内的。” 洛书一只手又捻起了一块点心,只是这次没有送进嘴巴里,只将它当做玩具一般,在手头上把玩着。 童子没有抬头看洛书,可是心底却忽然紧了紧。 洛书像是想到了他的紧张,嘴角勾起一丝笑意,语气像是在安慰着他,“别紧张,我又不会吃人。” 她确实是不会吃人的,可是现在这时候,洛书的每一个动作都仿佛带了些要人命的意味。那是一种很可怕的灵力压力,直接冲击着精神深处。 洛书乃上古神器,这多年来的沉淀,让她体内蕴含的灵力十分可怕,此刻就这么释放出来,仿佛是火山喷发一般叫人可怖。 小童子不敢抬头去看她,更不敢答话。这屋子里头本来就阴暗,此刻没有人说话,甚至连呼吸声也听不见。洛书甚至觉得自己是回到了十八层地狱里头。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动作。静悄悄的一片,更让人觉得心里头发慌。 “怎么?我让你十分害怕?”洛书说着,转了头过去看着那童子,眉眼都微微上挑着,桃花眼里看不出什么情绪来。 那童子摇头,却怎么也不说话。 洛书的嘴角忽而扬起一抹笑意,在此时此刻里头颇为几分诡异。她将手中的点心粘起来,眸子凝在上头,静静地看着,“荨藤子是好东西,可惜了不能和灵切一起,不然就算是上仙,也耐不住它的昏睡性。” 洛书说的及慢,一双眸子里的慵懒仿佛遍布了全身,她坐在那里身子微微往后靠着,一双腿往后拉了拉,脸上更有了几分诡异。 她坐在那儿,手上的点心不知不觉尽数化成了一层灰烬,顺着手心往下落下来。 洛书的视线从手心往上移动着,慢慢移动到身侧的童子身上。哪怕是站在阴暗里头,可是那童子颤抖的身影却依旧老老实实落在洛书眼底。 那童子没有抬头,更没有开口,只是站在原地,一双手缴着前头的衣裳,身子整个都在颤抖着,仿佛触及到了什么可怕的事物。 洛书不喜欢这种,就好像是她会吃人一般。“你们对我有敌意是自然的,警惕我几分也很自然。我不会怪谁,更不会因此对你做什么。” 洛书收敛了笑意,脸上更多了几分阴郁。她的身子不知何时坐正了来,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含着几分看不懂的光,静静落在童子的身上。 两个人就好像是呀对抗着,那是一种无言的对抗,谁也不肯屈服。 洛书掐了掐指尖,仿佛方才的点心味道还残留着。“我也不是个魔鬼,毕竟还有这上仙的名号,你怕什么?” 最后一个问句,只仿佛最后一根稻草,在洛书问完话后不过一会儿,那边传来噗通一声。 洛书转了眸子过去,但见那童子此刻已经是跪倒在地。但是也不能说是跪下吧,毕竟他没有双腿。只是他那条尾巴变得软踏踏的,整个前身都匍匐在地上,脑袋也跟着埋下去,整个身子开始不停地颤抖。 即便如此,她也不肯开口说一句话。 洛书砸了砸嘴,“这么害怕绫罗吗?” 忽然,地上的童子抬起那张男女莫辨的脸庞,上头都是恐惧,连带着一种莫名其妙的惧怕。“求上仙,放过我一命吧!” 洛书也跟着有几分莫名,“你这是什么意思?”她也不会将这童子怎么了。 “求求上仙!”那童子匍匐在地,只是不断的重复着这句话,像是一个断了线的木偶一般。 第430章 何必如此 洛书一向都不是个心软的,看着这般可怜的模样,心底竟然也不觉得有什么波动。不过她好歹也是个心口不一的,虽然心底并不觉得有什么,但是口中还是一句句的叫他何必如此。 “瞧你这做法,我也不会将你怎么着的啊!快些起来?再说了,这里是沧浪亭,又不是九重天,说起来你应该比我更安全一些。”洛书说着,一只手微微往前虚扶了一把。 带了一些灵力,颤颤巍巍地将地上跪着的人给搀扶起来。 可是即便如此,那童子一条绿色的大蛇尾巴依旧在地上摆动着。 洛书接着说道,“我还没说什么,你又何苦吓成这幅模样?难不成我当真能吃了你?”说罢目光上下将这个不肯开口的小童子又打量了一番,“再者说了,我好歹是个上仙,不至于吃个化了形的妖族,那和吃人有什么不同?” 吃人可不是上仙能够做出了的事情。 洛书已经将态度标明的很清楚了,可是那童子却依旧一副害怕极了的模样,不肯说话,哪怕被洛书的灵力提溜着衣领子,整个人悬挂在半空里头,也是半分不肯多说,只是一个劲地摇头摇头,也不知道是在否认什么。 这可把洛书看傻了,总觉得有些不大对劲。那双桃花眼盯着前边的童子,微微地眯起眼睛来,一闪而过的精光将她一双桃花眼衬得更加精明,洛书一只手微微划过,一股强大的灵力迫使那童子不得不抬起头来。 方才还是一张雌雄莫辨的面容,此刻却已经完全变成了一张楚楚可怜的女孩子面容。眼睛比起刚才更大了几分,水汪汪的看着洛书,里头仿佛灌了无限的委屈。 这种眼神洛书是见过的。在一些小辈身上,亦或者说,赤染也是这般的。 可是方才这童子进来的一瞬间并不是如此的。或者说,第一次见到这童子的时候,他明明就是一张天不怕地不怕的脸孔。 为何会突然间变得这么害怕自己?洛书想不出来,即使是刚才她有了几分生气,训斥这童子叫他下去抬茶水点心过来的时候,这人也依旧是没什么惧怕的意思。 如今不过是一转眼的功夫,怎么好像是换了一个人呢? 可是不可能啊……洛书为了以防万一,先前那童子离开的的时候,就将自己的的一股灵气打进了童子体内,洛书能够明确感知到来的人就是那童子无疑。 可是倘若这人当真是那童子,又为何会前后变化如此之大呢?不说别的,光是雌雄莫辨的脸庞变成了现在这幅楚楚可怜的模样,就叫洛书有些奇怪起来。 更何况,一个人外貌的改变,会瞬间让他的性格也跟着改变吗?洛书从没见过这种情况。 她的目光里透出的几分怀疑,正好落尽了吗童子的眼底。 童子似乎开始焦急起来,“上仙绕我一命,绕我一命!”她的声音都开始从最先的雌雄莫辨变成了甜甜的女孩嗓音。 一声声的唤着洛书,哀求得仿佛在撒娇。 洛书看着她,嘴唇微微抿起来,“你们沧浪亭一向的怪事多,我也不想多说什么。只不过你这突然变化,倒不能不叫我怀疑点什么。” 万一是像方才的奇犽那般的,洛书若是没有电防备,被从后头来一下,那就当真是别想从沧浪亭走出去了。 洛书这次出来是临时决定的,没有告诉苻莘,也没有告诉御玖,知道她来了沧浪亭的也只有老龙王和潞虞以及赤染丫头。然而后面三个人也不可能如御玖苻莘一般清闲且机灵,能够一时间觉查出不对劲来。 洛书觉着若是当真在这里出了什么意外,只怕是等潞虞带着老龙王赶过来的时候,自己都早就没了。更何况,这里可是沧浪亭,不用想都知道,这里的人该有多恨东海的龙族了。 那老龙王和潞虞过来了,救不救得了洛书还得另说,别自己就被这里给牵绊住。赤染丫头估计也只会掉眼泪吧,再不然凭着她的灵力修为,什么也不能做。 所以洛书当然得警惕再警惕,自己的生命怎么想都是很重要的。断然不能留这么轻易的着了别人的道。 许是因为洛书的面容比起方才更多了几分沉重,也许是因为洛书话语中的那些抵触,那童子微微抬起眼睛看了一眼洛书,这下子倒是安静下来,没有再说什么求洛书放过他了。 可是即便如此,洛书还是觉得更困难了。只认为这沧浪亭都是怎么管理人的,一个二个的尽数都是些不肯开口的。洛书拿他们一点办法也没有? 比如此刻,只能叹气,随后挥手消掉抓着那童子的灵力。 童子的身躯整个掉在地上,沉重的响声在地面上响起来。 洛书心底没有什么波动,只是静静地看着地面上趴着的那人,童子身后的尾巴蜷缩起来,整个人都是面朝下的,肩膀一直都在耸动着,一下又一下,仿佛是在抽泣一般。 “求求上仙,饶了小的一命吧。”这时候童子的声音与刚才大有不同。 洛书定睛看去,那抬起脸庞来的童子却已经突然的变了一个模样。原先那楚楚可怜的少女模样已经变成了少年青葱的面庞。虽然依旧是水灵漂亮,可是只叫人觉得十分惊恐。 明明刚才还是个少女,如今突然一瞬间的变成了个少年模样。如此之大的变幻。连带着声音也有了改变。 洛书半眯着眼眸,只觉得怕是不止如此。她一只手搭在旁边的椅子上,没有开口。 地面上的人依靠着身后的蛇尾巴站起身来,那张漂亮的面容盯着洛书,从眼眸里头闪过一抹暗绿色。那颜色诡异的叫人心惊胆战。 就在屋子的阴影里头,那少年往前进着,一步步靠近洛书,身后的蛇尾巴在地上发出摩挲的声音。 “上仙,”他略微有些低沉的少年音色里头夹杂了一些另外的情绪,还有嘶的一声,原来是蛇信子从口中吐出来。 第431章 变化 在洛书看着他的时候,就已经觉查到了所谓的不同。那不是面容上的改变,亦或者声音的突然变化,要说的话,是眼神。 先前这童子看着洛书时候,心底的害怕之意是毫不掩饰,连带着瞳孔里头也多了许多的颤抖,十分惊恐洛书的模样,只害怕被洛书给就地正法。 可是现在呢。映在洛书一双桃花眼眼底的,是对面那站起身来的童子的眸子。说不上那是怎么样的一双眼眸,不似平常失了智的妖魔那般是空洞的,可是却也看不出什么神采。 一双眼睛里头幽暗无比,像极了一个黑洞,里头盘旋着漩涡,不停地搅动着人的心弦。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那双眼眸里头看不见先前一丝一毫的害怕之意。 她盯着罗斯特的时候,那张面容上淡出诡异的笑意来,“上仙,饶了我一命吧……”那声音很轻很轻,仿佛是鸿毛一般,绕过人的耳畔。 洛书坐在原处,整个人的身子都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将眼睛微微移开了一些,没有再和那童子有着对视。 “原以为是个童子,没想到妖气倒是没怎么消除。”洛书淡淡地道。这童子的变化她不清楚到底为何,可是却也能够猜到一些。毕竟御玖也是妖王,各种妖怪洛书都有听过一些,耳濡目染的,也都知道了妖怪们一些奇怪的脾性。 比如说眼前的这个蛇尾人身的童子,虽然不能够很准确的说清楚这童子究竟为何会突然变化,可是洛书大概也能猜到一些。 大概也就是像妖界那些尚未能够完全的化形的小妖怪一般,身上的妖气太重了,自然会影响形态。更何况洛书是知道的,有些妖怪不分性别,什么男女雌雄,想变作什么就是什么。 九尾狐狸虽有公母之分,可是到了化形阶段,还是看各个妖怪自己的意愿,倘若要是想变成女子模样,那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眼前这个忽男忽女的童子,估摸着和妖怪们差不了多少。稍微有些出乎洛书一间房的是,这童子连带着性格都有了改变。 再对上童子的目光的时候,那幽深而诡异的瞳孔里泛出一丝洛书看不懂的情绪来了,他的嘴角微微向上扬起来,勾起的笑意在脸上也呈现着难以言喻的诡异之色。 “上仙不怕吗?”他终于不再说那句求求上仙了,可是这时候的表情要更加可怖。 就这么看着洛书,那眼神也分明再说,快回答他啊。 洛书直视着他的眸子,心底没有丝毫波澜起伏,只是将一旁的茶点端起来,就在眼皮子底下,一只手捻起点心扔进了茶盏里头,些微晃荡着。 “我一个上仙,还会怕你不成?”洛书毫不在意的说着,手里端着的茶盏没有丝毫变化。 对面的童子忽而间桀桀地笑出声来,那笑声煽动着一种诡异而恐怖的情绪在屋子里头蔓延开来。 是一种令人窒息的感觉,倘若不是洛书本体为上古神器,只怕这时候感觉到的彻骨寒意会更多一些。 对面的童子,哦,不对,他应该也不能算个童子。洛书看着他,只见那张脸忽然间爆破开来,一张漂亮的脸蛋就变成了一个蛇头模样,翠绿的颜色叫人心里发慌。 那双眼睛没有变,可是更多了很多冷意。他张开嘴,里头吐出长长的蛇信子来。有滴答滴答的声音从屋子里传来,细细一看,那巨大的蛇神下边尽是一潭的水渍。 不知道是从那里流出来的液体,就这么顺着蛇身流淌在地面上。 一点一点的像是无色的毒液。 他吐着蛇信子,扭动着身子朝着洛书靠过去。 洛书巍然不动,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就这么丁丁的看着他,越来越近。洛书的手上依旧端着那杯茶水,只是细细看起来,茶水比起方才的时候,似乎变得更加混浊了一些。 是一种什么样的颜色?说不清楚。总之那茶盏被洛书端在手里头,有节奏的微微晃荡着。 茶盏里头荡漾着一圈圈的波纹,将那种颜色扩散开来。 洛书的眸子微微往下,看了眼茶水。“沧浪亭这么大一个地方,想必也不会派你一个人来制裁我吧?” 方才绫罗的表现她看在眼中,依着先前种种来看,倘若是想将洛书给解决了,也就不必大费周章的来这里了。只先前在外头,奇犽和绫罗两个人联手,洛书是绝对打不过的。 更何况,洛书最近上了天界的事情,不是什么秘密。洛书的灵力和预言之力是相反的,一旦用过了预言之力,那么自身灵力在短时间内都会下降许多,连带着修为自然也跟着下降了? 虽然众人并不知道她是去天界干什么,但是因为从前的缘故,人们只觉得洛书被召唤上去,大多数时候都是为了预言未开的。这样一来,洛书的灵力自然会下降许多。 洛书不信沧浪亭当真一点消息也不知道。早晓得洛书不是个多厉害的神仙,只不过有着上古神器的本体而已,当真打架起来,洛书绝对不是那些大妖怪的对手。 绫罗和奇犽两个联手,就已经够她受的了。 折露折月对视一眼,都知道郡主在想什么,可如今在外面,她们自然不敢说什么,只怕给郡主带来麻烦。“走吧,这儿离御花园也不远,我走过去便行了。”长安郡主淡淡说着,太后派来的老嬷嬷自然顺着她,命抬轿的退下去,便上前亲自扶了长安郡主。“太后娘娘还生怕郡主您身子不好,特地让老奴带了软轿来接您呢!”长安郡主微微一笑,端的是绝代风华。“劳烦皇祖母与薛嬷嬷记挂了,悦瑟着身子不争气。”“哪里的话,太后娘娘也许久未见您了,可念叨的紧!”薛嬷嬷笑着说了些太后的好话,长安郡主一边听着一边时不时应两声,然而她的眼睛却始终盯着身旁不过三尺的宫墙。澹台悦瑟啊澹台悦瑟,不能再如此了,不然拿什么去见父王母妃?是了,她澹台悦瑟,圣上亲封的一品长安郡主,在这深宫之中沉寂三年,终究还是放不下啊!“郡主脸色怎么愈发苍白了?有什么千万要与太后娘娘说,可不能生分了去!”“薛嬷嬷说笑了,悦瑟十岁失去双亲,在宫中长大,哪里会生分?”澹台悦瑟笑颜如花,一双星眸里只见欢愉。 第432章 凤凰 倘若当真是有脑子的,都不会选择在这时候这种地方来动洛书。且不说其他的,难道光凭这么一个忽然变化的童子,就想将洛书给制服下来吗?洛书可不觉得,沧浪亭的人会这般傻。 端看一见面时候就表现得滴水不漏的绫罗,只她一个,这种角色在沧浪亭只多不少。不然尉迟佛莲一人之力,如何能在这偌大的地方创立起一个独属于自己的六界之外的天地呢? 洛书这个人就是这般,从不会轻看了谁。再说了,沧浪亭的各位给她的感觉就不是个傻的。 因而对于面前这个桀桀笑着的童子,她心底莫名放松下来。至少可以确定,这人的动作是没有经过沧浪亭同意的。 这般一来,洛书就算是在这里动手了,也不会被扣上个什么罪名。 毕竟能少惹一些麻烦,就少惹一些,出门在外又是独自一人,洛书心底还是有些害怕的。可不想变成第一个死在沧浪亭的上仙。 洛书怕死得很,毕竟现在才刚刚听见了河图的消息,他又怎么能就这么放任别人对自己造成威胁?这条小命可还得好好留着呢。毕竟河图还没有找到,甚至两个人都没有能见上一面,此刻若是有了什么事情,洛书只觉得自己肯定得后悔死。 惜命的洛书从来都是小心翼翼地做事情,就好比当初在蓬莱仙山那儿,面对一个不熟悉的扶苏,她也是很小心了。 可是这并不代表洛书就甘愿被人骑到脖子上。更何况面前这个看着有些癫狂的童子,或许不应该说是童子了,此刻在洛书面前的就是个吐着蛇信子的大蛇。 虽然口中说的是人话,可是那股子阴冷气息只叫人浑身都颤抖起来。“上仙这是何意?” 洛书看着它,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头映出来蛇恐怖的形态,洛书的嘴角微微勾起一边,面上比方才更多了一丝笑意。“我什么意思?只不过是说一说,沧浪亭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竟将你一个人放到这里来。” 这人是沧浪亭里的,自然不用怀疑。洛书并上神大人觉得自己受到了不小的冲击,那个白白胖胖的团子和这个风流俊美的笠笉是同一个东西?我不由得拔高了声音:“我想起来了!你是萝卜!” 笠笉被上神大人这一声震天吼激得一掌拍在身后的梨树上,差点儿把上神大人的梨树拍倒了!“我都跟你说过几遍了!本王不是萝卜!” 大人心疼地抱着被他留下个掌印的梨树,委屈地道:“本来就是个萝卜,你早说你是萝卜就好了呀,我也不会踢你了。可怜的梨树,都快开花了!” 上神大人觉得自己可委屈了,不过是说了实话而已,就被这家伙劈了自己最喜欢的梨树! 笠笉恨不得狠狠给她两下,让她长长见识。“本王是妖王!不是萝卜!” 看着风流俊美的笠笉此刻一脸要揍自己的样子,上神大人往树后躲了躲,还是忍不住探出颗脑袋为自己辩解:“你们妖王都长的跟个萝卜一样又白又胖,谁知道会不会就是个萝卜呢!” 笠笉又给了无辜的梨树一掌,震的树叶‘哗哗’地响:“你再说本王是萝卜,信不信我劈了这梨树顺带劈了你!” 妖王殿下在妖界那可是妖妖都敬畏的角色啊!多么的风流邪肆,法力高强的妖王殿下,谁见了不都叫一声“殿下”或者“妖王大人”呢?怎么一遇到倒霉的月神大人就变成萝卜了? 院子里红衣风流的男子和缩着脑袋的月神大人双目相对,最后还是月神大人被妖王殿下的眼神打败,只得从梨树后边磨磨蹭蹭的出来:“那什么,我不叫你萝卜就是了,别生气呀!” 碎片在君缘手里被握得温热,她张开手,看着挑眉怒视自己的笠笉虚心地问道:“妖王殿下,妖王殿下?这神格碎片,你那儿就没有了?” 笠笉背靠梨树,简直不知如何回答这无知的上神:“神格碎片是垃圾吗?我想有几个就有几个?” 被骂无知的上神大人搓了搓手,舔着脸儿带着笑道:“没啊!这神格碎片,怎么会是垃圾呢!只是想问问你那儿还有没有。” 她看着手上的碎片,很熟悉的感觉啊!聆虚,聆虚,我在这儿!而你们,都去哪儿了?“我只是想快些找到他们而已。” 看着眼前眼眶蓄泪的上神,笠笉原本嘲讽的话转了个弯儿有回了肚子里,罢了,如今只她一位上神,想必很难过吧? “作为六界最老!怎么还可以哭?”笠笉瞪着眼睛看可怜巴巴的君缘。 君缘抬手抹了一把自己依旧娇嫩的脸儿,鼓着腮帮子道:“你才老呢!本大人一点儿不老!” 笠笉很不客气地赏了君缘一个美丽的白眼儿:“本王今天来找你是有事相求。” 君缘默然了,这种要杀了上神大人的态度,是来求我的? 从怀里掏出一卷古书,君缘将往生笔递给一脸好奇的他:“喏,自己写上名字吧。” 笠笉没有接过古书,而是皱着眉看着她,语气很不客气:“这是什么东西?” “古书啊!和我一个时期的东西。”她低头用法力翻弄着古书,找到空白的一段指给他看:“喏,写在这里吧!” “我是想求你,帮我解了身上的弑仙散。”弑仙散,弑仙散,顾名思义,连神仙都能杀死的东西,两百年前他不小心被天界下了这东西,才不得已受天帝的闷气。 君缘歪着脑袋瞅着他:“弑仙散?”这东西还是当年她闲着无聊弄出来的,没想到会被用在这个大萝卜身上。 笠笉点点头,依旧是那副慵懒的模样:“就是那东西。” 君缘把古书和往生笔收起来,对于他这个请求有些奇怪:“弑仙散只对仙有用啊!”你个妖王怕什么!笠笉脚下一个踉跄,俊美的脸上充满了不可置信:“只对仙有用?怎么可能!这东西可差点要了我的命!”妖王殿下表示不相信了。 君缘很委屈啊,月神大人说的是实话:“当年我弄这东西也就想杀杀那脱毛凤凰的威风,所以成分都只是针对火系仙人来的,谁想到后来被他们叫成了弑仙散!” 第433章 脑子 倘若当真是有脑子的,都不会选择在这时候这种地方来动洛书。且不说其他的,难道光凭这么一个忽然变化的童子,就想将洛书给制服下来吗?洛书可不觉得,沧浪亭的人会这般傻。 端看一见面时候就表现得滴水不漏的绫罗,只她一个,这种角色在沧浪亭只多不少。不然尉迟佛莲一人之力,如何能在这偌大的地方创立起一个独属于自己的六界之外的天地呢? 洛书这个人就是这般,从不会轻看了谁。再说了,沧浪亭的各位给她的感觉就不是个傻的。 因而对于面前这个桀桀笑着的童子,她心底莫名放松下来。至少可以确定,这人的动作是没有经过沧浪亭同意的。 这般一来,洛书就算是在这里动手了,也不会被扣上个什么罪名。 毕竟能少惹一些麻烦,就少惹一些,出门在外又是独自一人,洛书心底还是有些害怕的。可不想变成第一个死在沧浪亭的上仙。 洛书怕死得很,毕竟现在才刚刚听见了河图的消息,他又怎么能就这么放任别人对自己造成威胁?这条小命可还得好好留着呢。毕竟河图还没有找到,甚至两个人都没有能见上一面,此刻若是有了什么事情,洛书只觉得自己肯定得后悔死。 惜命的洛书从来都是小心翼翼地做事情,就好比当初在蓬莱仙山那儿,面对一个不熟悉的扶苏,她也是很小心了。 可是这并不代表洛书就甘愿被人骑到脖子上。更何况面前这个看着有些癫狂的童子,或许不应该说是童子了,此刻在洛书面前的就是个吐着蛇信子的大蛇。 虽然口中说的是人话,可是那股子阴冷气息只叫人浑身都颤抖起来。“上仙这是何意?” 洛书看着它,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头映出来蛇恐怖的形态,洛书的嘴角微微勾起一边,面上比方才更多了一丝笑意。“我什么意思?只不过是说一说,沧浪亭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竟将你一个人放到这里来。” 这人是沧浪亭里的,自然不用怀疑。洛书并唰’一声,纱帐被打开来,付笙惨白着脸倚在一旁的柱子上,手上是一把细针和一块沾了血的绢布。 青穗忙上前扶住她:“娘子,娘子?” 白祁也急急上前,想要问问自家公子的情况:“付笙姑娘,我家公子他……” 青穗狠狠地瞪他一眼,没瞧见娘子已经累到这地步了么?还要再麻烦娘子!“娘子累了!还请你让开!” 付笙对着一脸着急的白祁点点头,慢慢悠悠地道:“你家公子,我已尽力封住他体内毒素蔓延,为他延长一月命数,不过,要是还找不到解毒之法,那也是回天乏术。” 竟然延长了一月命数?看来这神医娘子的名声并不是虚传呐!先前对青穗不礼的不满,已经全部化作对付笙的敬佩,白祁恭敬地拱了拱手:“多谢付笙姑娘救命之恩,待公子痊愈之日,白祁必当重谢!” 重谢么?付笙苦涩的弯了弯嘴角:“不用你的重谢,还请以后都不要再打扰我就好,小女子一介医者,还指望医馆赚钱谋生。” 若是可以,她希望能永远不遇见荀攸。 “娘子!”青穗跺了跺脚,她觉得这地方怪恐怖的,还是快些离开的好!这人和那奇怪的公子,像是知道些什么,娘子再呆下去,一定会被那些人找到的! 付笙将手里的细针和绢布放在一旁的小几上,转头看了看纱帐里依旧昏睡不醒的人,轻轻地呢喃:“荀攸,望可再不相见吧。” 青穗搀着她,以最快的速度往外头走去,像是后边是地狱一般。 白祁目送她们走出院外,这才转身跪下,原本激动的神情变得沉静:“公子,神医娘子,很可能就是她。”懂巫术,并且擅长延长命数的人,世间唯有那人。 纱帐里人影绰绰,白玉般修长的手从里边儿挑开纱帐,露出一张如画般的脸,薄唇轻抿,凤眼微闭,满是风华。 是她么?可是她缘何会如此紧张?她离开巫族之时,并没人告诉过她噬生是何毒。“也许吧,最近多派人盯着她,别出了岔子。”荀攸闭上眼睛淡淡吩咐道。 此时刚刚走出府外的青穗感觉像是全身都放松了下来,她放缓了脚步,配合着付笙:“娘子,刚刚青穗心急了,让娘子受苦了。”不知为何,这座院子,还有那位公子,让她从心里头害怕。 付笙看了看那匾额上龙飞凤舞的字,轻轻摇了摇头:“你做的对,早点离开那儿,是再好不过的。”荀攸,他可不是什么好人,能离他远点,就远一些吧。当做,自己从来没有认识过他吧。 青穗替她掀开轿帘,将她扶了上去。付笙抬头,就见青薏缩在小轿一角,圆滚滚的眼睛带着丝丝害怕看着她。 “咦,你醒了?”青穗将轿帘放下,看着缩成一团的青薏,刚刚的不安好像都消散了一般,她只觉得这孩子目光清澈,倒是格外可爱。 付笙对着青薏张开了手,嘴角的笑容越发止不住:“我能抱抱你吗?”青薏,青薏啊!那个前世被剜心借命的青薏!她还活着,活的好好的。 青薏歪着脑袋瞅了瞅付笙,就是不搭话儿,青穗皱了皱眉头:“娘子问你话呢,你这孩子怎的不搭话?” 许是青穗有些严厉的语气吓住了她,青薏往角落里缩了缩身子,把脑袋埋在怀里。付笙愣了一会儿,轻轻把她抱在怀里:“她不能说话。” 青薏往付笙怀里拱了拱,像是小狗儿一般。青穗咬了咬唇:“不能说话啊,真可怜。”一个不能说话的孩子,还是个乞儿,在这世间也不知遭了多少罪,从她身上那些鞭痕不就能看出来了吗?自己不应该急的。 青薏格外喜欢付笙,搂着她的脖子便不再放开。付笙也由着她:“看,青穗,咱们小青薏格外粘我呢!” 青薏,青薏,这一世,我不会让你再如前世般,我要让你平安的,快乐的过完一生。 青穗担心付笙的双腿,忙用手拖着青薏:“娘子!”付笙冲她笑笑,拉着青薏的小手问:“青薏,青薏是不是最喜欢娘子了啊?” 青薏不会说话,只是‘咯咯’的笑,孩童清脆的声音暖了青穗和付笙的心。看着眼前展颜的娘子,青穗心头酸酸的:为什么啊?这般好的娘子,却被逼迫到背井离乡? “娘子,扶风镇,我们还要再呆下去吗?”青穗吸了吸鼻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缓。呆下去吗?大概是不行了吧。 “回去后就快收拾行李吧,咱们又得换地方了。”付笙自嘲的笑了笑。自己真的就这般不被理解吗?她什么都不要,只求身边的人能好好活下去,这样,也是不行吗? 到了医馆,天色已经昏暗。青穗先将睡着的青薏抱到里屋,而后才返回来扶付笙下轿。“今儿多谢你们公子了。”付笙对着四个轿夫点点头,道了声谢,由着青穗扶她进去。 第434章 行凶 洛书自然知道,依着沧浪亭的管理,又怎么会容许一个外人就这么明目张胆的闯进来,还在这里行凶?显然是不可能的。 那么这个人,应该说这个所谓的巨蟒,就肯定是沧浪亭内的人了。而且依着先前绫罗的表现,也绝对不可能放任一个这么不知规律的人来和自己接近的。 况且,就如方才提到的,既然已经将她好好儿的从门口出带进来了,对于洛书各种的要求也都是隐忍着答应了,那就证明至少在目前来说,他们并不想让洛书出什么意外。 安排这么一个人在这里击杀自己,简直是无稽之谈。 那么,她又本就是沧浪亭的人,所以便只有一种可能了。这人是个伪装的好手,先前保持着一副胆怯的模样,只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罢了。如今只剩下洛书和她两个人在这里,而洛书又是孤立无援的地步,还不如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至于原因呢?因为它是沧浪亭的人啊。 洛书握着茶盏的手松开,将那茶盏放在了桌上,里头荡漾起一圈圈的涟漪,洛书的眸子微微往上,钉在那巨蟒身上。“你在这里对我动手,难道就不怕你们仙主回头来处罚你吗?” 虽然眼前事一直随时想要将自己给杀死的蟒蛇,可是洛书眼底不见丝毫的变化,只是脸上地笑意显而易见地变淡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为平静的语气。 就好像面对危险的其实是另有其人一般。 洛书的沉静落在那童子变成的巨蟒眼中,只让他的阴冷更多了几分,那口中吐出的蛇信子更仿佛带了一些莫名气息,夹杂着一股幽冷,“这倒是捞不着上仙操心了。仙主若是怪罪,齐青自然是一力承担的。” 那声音刻意拖得又长又重,一声声的还有着回声在这里头回响。 洛书嘴角笑意收敛,“我虽然对沧浪亭认识不深,却也偶尔听闻,尉迟佛莲身边有两大神兽,都属于上古神兽一脉,说来和四海龙王皆是亲戚。一唤碧玺,二名齐青。来时候还想着能见见面也不错,却不想事在这里见到的。” 眼前这家伙是神兽血脉齐青,那么一切都已经说得通了。齐青,和四海龙王那可是算一辈的人。当初也是尉迟家族的守护神兽之一,腾云驾雾,掌控云雨。 这个齐青的灵力修为只在洛书之上,她又是刻意伪装,想要不被洛书,和绫罗发现,实在是太过简单了。 洛书就说嘛,一个小小的童子也没必要再这里对自己大动干戈的。 且不论能不能够打得过洛书,只怕是还得丢了性命。绫罗也不会就这么放过这个小童子的。 可是她的身份是齐青,那可就说不好了。只从洛书之前只听过尉迟佛莲身边的齐青碧玺两人,反而没有听说过什么绫罗奇犽的来看,就很明显能知道这几人在沧浪亭内的地位了。 虽然目前来看,这齐青肯定是自己动手的,但是绫罗只怕也拿她毫无办法。 到时候除了事情,当真是沧浪亭也不会拿她怎么样的。 又能够杀了她这个所谓的叛徒还当真是没有什么坏处?何乐而不为呢? 自然是要这么做的。 齐青很显然就是这么想的。她那双眼眸逐渐泛出一阵染着血腥的红光,蛇信子往外吐着,发出一声接一声的嘁嘁嘁。 “你是个聪明人,可怜白白要跟那叛徒一起……我本也不想动手,可是……”她说着,到了一般的时候,忽然间停下来,那双泛着红光的眼眸盯着洛书的方向。 “你知道吗?不该到沧浪亭来的。”像是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叹惋。 洛书嘴角的笑意更加明显几分,她就这么坐在椅子上头,丝毫没有半分要移动身子的意思,更靠在椅背上头,一股子慵懒的意味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一只手绕着耷拉在肩膀一侧的碎发,脸上显出几分娇俏。“我若是不来,那又怎么做事情呢?我可是接了生意才过来的。” 她的语气比起方才竟然更多了一些欢快,对面的巨蟒疑惑的看过来,似乎很是不解,到底为什么这人笑得这么欢快! 洛书将她的不解收在眼底,忽然间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月色底下,白衣女子赤脚而来,脚上的金铃叮当作响。手里的往生在古书上一点,上面‘付笙’二字散着淡光。 “付笙,巫祝王,世代受香火供奉。”君缘抬眸看了看眼前的医馆,里边的女子,被借走了命数,只是不知她到底知不知道? “天界仙子下凡历劫,剜心而死。巫祝王屠两万生灵,被贬磔狱。明明是两件不相干的事,为什么被司命写在了一起?”君缘想着司命星君写在记命卷轴上的两句话,有些摸不着头脑。 医馆里 青穗缴了帕子帮付笙净面,看着她手上的血痕,眼泪又止不住地流下:“娘子!以后万万不可了!” 付笙天生灵体,一滴血液可解百毒。但她若是受伤,也是要花比常人多百倍的时间才能得以恢复。 “知道了,不会有下次了。”奔波了一天,又加上受伤流血,付笙的身体已经疲累到极点。青穗帮她把长发放下,扶她躺好。“娘子,青穗就在小榻上,你有事儿记得叫我。”轻轻放下帐子,青穗把烛台吹熄,房里顿时暗了下来。 明明很累,但付笙却睡不着,她在想上神大人告诉她的话儿:“一切都是天定,你不能改变什么。”是这样么?天定,他荀攸会成巫祝王?天定,她付笙要屠两万生灵而后被贬磔狱?不,她不信! 看了看睡在里边的青薏,付笙喃喃道:“天定又如何,他荀攸,才是最该去死的人!”折露折月对视一眼,都知道郡主在想什么,可如今在外面,她们自然不敢说什么,只怕给郡主带来麻烦。“走吧,这儿离御花园也不远,我走过去便行了。”长安郡主淡淡说着,太后派来的老嬷嬷自然顺着她,命抬轿的退下去,便上前亲自扶了长安郡主。“太后娘娘还生怕郡主您身子不好,特地让老奴带了软轿来接您呢!”长安郡主微微一笑,端的是绝代风华。“劳烦皇祖母与薛嬷嬷记挂了,悦瑟着身子不争气。” 第435章 女子 洛书笔赋324. “既然知道我是九重天上来的,那么也应该明白,这劳什子的毒药,对我没什么用。”洛书的眼神往后微微一看,正好是落在那杯放了点心的茶盏里头。 这里已经看不见里头的茶水,只能看见那白净的瓷盏落在桌面上,釉色十分漂亮。洛书的眸子看过去的时候,只觉得在这阴暗的地方,那茶盏似乎也散发着光彩。 她转过眼眸,再度盯上面前的齐青。“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要想动我,至少在沧浪亭内你有千百种方法,可是你居然用个最笨的法子动手。” 洛书的眼神落在她身上,半点没有什么退缩。“到底是为什么呢?” 她的提问又轻柔又带了一些肯定,仿佛不是在问问题,更像是一种在逼迫人一般。 对面那巨蟒不再吐着蛇信子,只是那双锐利的眸子依旧死死盯住洛书,“你管的是不是也太过了些?”那声音比起方才的深沉,此刻竟然更多了一些明朗,说起来更像是女声。 从得知她是齐青以后,洛书对于这种变化已经没什么好奇的了。本来上古神兽的化形就是不论男女的,她会这般变化也不足为奇。再说了,肯定是为了在方才躲避绫罗的眼睛,才会选择伪装的。 现在这般变化,估计也是情绪起了一些波动,所以才影响了吧?像是洛书这种吊儿郎当的模样,哪怕是讲着性命忧患的事情,她的面容上也见不到丝毫的着急。 “呀,怎么能这么说呢。怎么说,我也算是你的客人?”洛书好整以暇地眨了眨眼睛,“虽然你们不大欢迎,但是呢,你们亭主貌似是没有叫你们对我动手的。” 她说着,立在原地那里,浑身都散发着一股子傲气,通身没有被人做刀下鱼肉的感觉,只一副你可得好好给我说话的模样。 也不怪那齐青会生气,只洛书一副不把人看在眼睛里的模样,凭着齐青的身份地位,内心定是心高气傲,又怎么能忍受这种对待?方才耐下性子来和洛书说这么多,显然已经是她的极限了。 齐青锐利的眸子狠狠盯过去,“少废话!” 这口气倒是很重了,但凡是长了耳朵的,也听得出来这人已经火冒三丈。可偏偏遇上的是洛书,洛书可是不杵着这种事情的,只是站在呢儿,一只手把玩着手中的一块玉牌。 “啧,好暴躁的脾气。怎么说咱们也都算是上古之物,何必如此呢?”洛书看样子还是不着急,一只手把玩着玉牌,面上依旧带着温温柔柔的颜色。 齐青发出一声嗤笑,那蛇信子再度吐出来,这次带了无尽的阴冷,仿佛是鬼手一般,随时的想要将洛书拉进去缴死一般。“别套近乎,说这么多,也都改变不了你会死在这里的事情的。神器洛书,明明你不该到这里来的。” 她说着,那双眸子再度呆在洛书身上,带了审视的意味。“为什么一定要插手这些事情?越俎代庖,从来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 她仿佛是在规劝。 洛书却愣了愣,“你都听到了?” 原以为自己设下的结界已经足够了,却没料到这人居然是齐青。那么先前的阵法,也许就对她没有用了。 “云水镜既然也是古物,那我也可以感知到一些气息。更何况,我最是明白东海龙族的气息了。那种可恶的味道,叫人恶心。”齐青吐了吐蛇信子,一股子嫌恶之意便从他口中溢满出来。 果不其然,这人果然是听到了什么。不过洛书也只是一瞬间地吃惊,待反应过来以后,也没有再纠缠这个话题,“既然都听到了,也免得我再装傻子。不过还希望你不要误会什么,我到这里来,一开始并不知道你们之间的恩怨纠葛。这亭主令牌,是客人给我的谢礼,怎么说呢,我洛书帮人办事情,总得收一些东西的。这次过来,其实大半是为了自己的事情。所以并不想惹什么麻烦。” 这话的意思很清楚了,洛书并不想和齐青去争论什么。 更何况是大家做法了,洛书一点儿都不想这么得罪人。她已经得罪了很多人了,再这么下去,只怕整个六界,都得追着她跑。 洛书这几天也是到处跑,从天界到闲客居,又去了蓬莱,体内的灵力尚且没有能够完全恢复,倘若能够不用动手的话,自然是好的。 然而齐青怎么可能让她如意呢?那巨蟒高傲着蛇头,整个身子横拦在洛书面前,将她整个人都挡得严严实实。齐青低下头来,俯视着洛书的头顶,“不管你为何而来,既然到了这里,就别想着能够安然无恙的离开。” 齐青的话也很明显了,她是不会放过洛书的。 洛书对此很无奈,“我说,和你们沧浪亭有仇的,是潞乾,往大了说,是东海龙族,关我这个上古神器什么事情?再说了,那许久之前的事情,我又怎么晓得?” 她简直是遭受无妄之灾了。 “要怪只怪你拿了那祸害来,我绝对,绝对不能让你。去见亭主。”齐青一次一句的说着,每一个字都仿佛是咬牙切齿的一般,含着一股无辜的怒气。 洛书正了脸色,“我希望你能清醒一些,既然绫罗,她应该是代表了你们亭主过来的吧?你们亭主不杀我,也是有她自己的打算。你这班贸贸然动手,只怕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她好好的讲着,可是明显能感觉到面前这齐青的怒气还在往上冲着。所谓的怒发冲冠,大约也就是如此了。 若是蛇有头发,这时候估计都已经全部竖起来了。 “你懂受什么!?佛莲她就是心太软。才会被骗,才会落得那么一个下场!从前我软弱,随她去了……如今,我不能再看着佛莲再我手底下,再一次,再一次被你们伤害!”齐青几乎是嘶吼出来的。 这屋子里寂静而冷清,洛书直视着她,仿佛透过巨蟒,看见一个双目赤红的女子。 第436章 恐惧 当这映像出现在洛书脑子里的时候,她忽而觉得有些不对劲。 只感觉这屋子里忽然间开始天旋地转,什么东西都顺着身边擦身而过,再看不清楚别的什么。 只有放在桌上的那茶盏微微颤抖着,映在洛书的瞳孔里头。 “你居然布阵?!”洛书惊讶。这是出乎她的意料的。 对面的巨蟒笑出声来,这时候它已经变作了女子的声音娇俏而带了一些高傲,“我齐青动手,又怎么会让你活着走出去呢!?” 她这是下了狠手的。这阵法,洛书直接不能够找到阵眼所在,没有阵眼也就没有办法破阵。而且身处阵法之中,洛书能够明显感觉到一身的灵力都在慢慢流逝。 那种流逝速度不是很快,可是灵力从体内溜出去的感觉却让人无比清晰。就好像心头被刀子割开一道口子,哗哗地流出血来,慢慢的晕开一片。 洛书这时候已经明显感觉到自己状态不对劲了,她右手往后一抓,使劲的撑在后头的一把椅子上。眼睛狠狠闭了闭,又睁开,可是眼前依旧是有些模糊的。 “原先以为你是个明白人,却没想到这么糊涂。”洛书咬牙。她现在必须用一些疼痛感慨让自己保持清醒。 所有的东西里头,洛书最是不擅长破阵,偶尔只学过几个阵法,可是在这里都失去了作用。这时候的洛书只能够强行撑着不让自己犯下来。 她的一双桃花眼在这时候泛起雾气,洛书眯了眯眼睛,努力叫自己能够保持清醒。 对面的齐青依旧笑得嚣张,“那又如何?你们这些人不请自来,我不欢迎。沧浪亭也不欢迎。更何况你来此目的不明,我又怎么能够放你到佛莲身边去!” 最后几个字声音拔高了许多,透出一股不服的意味。 洛书狠狠掐了掐自己的掌心,心中默念着从苻莘那儿越来的清心咒,眼前的模糊依旧存在,可是到底头晕是好了一些了。 “你都不明白我来做什么。就这么枉自论断,不是糊涂又是什么?”洛书悄悄瞟了一眼旁边桌上的茶水,内心默默地数着数。 对面齐青对于这个说法,似乎很是生气,可是她眉眼一转,忽而反应过来,“哈。好个神器洛书,预言之力没让我见识到。可是这番油嘴滑舌拖延时间的办法,倒是一定一的好!”她说着,那巨蟒的身子又往前逼近了几步。 洛书感受着巨蟒身上传来的阴冷气息,不得不往后退了几步,一只手撑在桌上,强行的让自己不会倒下去。 这时候被她反应过来,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洛书又掐了掐掌心,努力让自己更加清醒一些,“我又没有做什么错事。再说了,我洛书再不济,也是九重天上仙,你没有资格来处置我!”后面这些话,几乎是不讲道理的。 本来,这时候和它讲道理就是个错误的选择。洛书说这么多的话。也只不过是为了拖延时间而已。 然而这时候已经被齐青意识到了,她显然明白不能够让洛书拖下去,当下一声冷笑,“今日,你是不想死,也得死了!哈!” 一声令下,她的身躯朝着洛书飞驰而来。那巨大而泛着翠绿色的巨蟒直直铺上洛书的面庞。 洛书眼睁睁看着,心里头慢慢地道,三,二,一…… 轰然一声,面前的巨蟒被人从后头掀翻在地,那巨蟒的口中吐出一口鲜血,紧接着,巨大的身子化作了身穿碧衣的女子模样,头上插着的灵蛇簪子有些摇摇欲坠,那纤细的手腕处沾染上自己的鲜血。 女子望着入口的方向,一双泛着红光的眼眸里流露出几分不可置信,“碧玺……” 那门口出,逆着光走进来一女子。穿着与齐青无二的衣裳,只不过颜色有些偏白,手上挽了素白的披帛,将她浑身衬得仙气飘飘。那女子头发一直垂落到脚跟处,头上只用一根青色的发带束起一半,整张面容如皎月一般漂亮,微微上扬的眉眼里带了几分歉意看向洛书,“洛书上仙,齐青不懂事,多有得罪。还望上仙见谅。” 她进来的时候已经将阵法强行破开,这时候没有了阵法束缚,洛书自然也就没有了那种头晕目眩之感,她也松开了撑着桌子的手,朝着碧玺摇了摇,“没事没事,来了就好。” 说着还拍了拍胸脯。其实他已经感应到碧玺对她发出来的信号了,在神识之境里头,接受到这个不知道的人的神识的时候,洛书就已经隐隐猜测的,可能是沧浪亭的人。 方才一直和齐青说着话,也就是为了拖延时间让她破开阵法。 这时候总算是进来了。洛书身上还有些发冷,老实说,刚才她差点以为自己会就这么被齐青吞入腹中。 巨蟒仗着血盆大口冲过来,谁又不害怕么?就算是洛书,也会有害怕的东西的啊。 洛书擦了擦额间的汗水,那边碧玺向他赔礼道歉过后,已经在齐青跟前蹲下身去,洛书看见碧玺一只手附上齐青的面容,“齐青,你怎么不听话?” 明明是很轻的一句话,就好像问你怎么不吃饭一般的随意,可是从碧玺口中说出来,竟然莫名多了一种压迫感。 齐青看着她,只是一个劲地摇头,嘴角还有血迹往下流着。 洛书再一遍看着也觉得很可怜。 可是碧玺似乎看不见一般,只是摸着她的脸颊,“你总是这般不听话,又叫亭主怎么放心呢?” “碧玺……我是为了佛莲好!” “啪!”一声清脆的响声打断了齐青的话。 洛书不敢置信的看着前边,碧玺给了齐青一耳光。很响亮,齐青自己显然也没有料到,头被打了偏朝一遍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的状态。 碧玺一脸淡然,仿佛在做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说过多少次了,称呼亭主。你再这么不听话,我只有送你回去了。” 齐青顿时像是听见了什么可怕的话,瞳孔瞬间扩大。 第437章 碧玺 “碧玺,我……”齐青显而易见地开始慌乱起来。哪怕是口中依旧往外冒出鲜血,可是她也顾不上许多,两只手并爬着到了碧玺脚边,环抱着她,一双眼睛里再看不见先前种种锐利。 “碧玺,不要!我都是为了佛莲……”她口中的话方说到一半,又想到刚才碧玺的警告,连忙改口道,“都是为了亭主啊!他们,从未考虑过亭主,他们从来都只会害了他!” 齐青说完,眼泪已经从眼眶里头滑落下来,顺着面庞一路往下,最后沾湿了齐青的衣襟。 然而碧玺只是蹲在那里,一张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她的脸可能因为是在阴影之中,所以更添了一份阴郁。“齐青,亭主的事情,不是你我能够插手的。她既然做了决定,我们便只能支持她。你要知道,我们是奴隶,不是家人。” 这番话说的格外的缓慢,洛书忍不住看着她。面前这个女子,满脸温润气息,可是身上总是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一些生人勿近的感觉。 洛书听着她的话,话语中是对沧浪亭亭主的尊重,可是洛书更觉得那像是一种对于陌生人的尊重。怎么说呢,跟齐青比起来,碧玺的态度,实在是不像一个被尉迟佛莲所器重的神兽。 她看样子似乎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为了尉迟佛莲,可是那股子显而易见地语气,只让洛书觉得这好像是自己平日里对天帝天后的态度。 虽然从碧玺的话语中并不存在洛书偶尔会带有的厌烦之意。可是怎么也掩盖不了,这两个人并不亲近的事实。 这就很奇怪了。碧玺齐青本就同生,两人都是一起跟随尉迟佛莲从小西天一块儿到这里开创了沧浪亭的。没有道理只有齐青一个人会忠心耿耿的对尉迟佛莲。 换个说法,倘若碧玺当真这般不在乎,又何必一定要留在这里呢?洛书试探过,也曾经听说过,碧玺的灵力修为,绝对能够保障她安全离开沧浪亭,到世间做一个闲散仙人,或者一方霸主,总好过天天呆在一个自己并不喜欢的主人身边吧? 可是碧玺没有那么做。她留下来了,可是语气态度却没有丝毫改变。 而且看着齐青对她的话语总是含着害怕,便可以得知两人平日里的地位了。至少在沧浪亭内。碧玺的地位绝对要高出齐青。 这就更让洛书奇怪了。碧玺的这幅态度,很显然不是刻意摆给自己看的。因为齐青对于碧玺的冷淡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惊讶。只是将它当做是一种再平常不过的事情来看。这样子想起来,碧玺的态度应该就是这种模样的。 而且很碧玺相比,齐青很明显就是那种忠心耿耿一心为主的角色。但凡是有点脑子的人,只怕也不会让碧玺在身边伺候,哪怕是伺候了,也绝对不会让碧玺这种性子的人压在齐青头上去。 可是在这沧浪亭里头偏偏就是这般了。但是你要说沧浪亭亭主是个没脑子的人嘛?那当然是不可能的。所以这其中一定还有什么隐情。 洛书没有上前打断他们,只是默默在一旁观察着。她初来乍到,这里的人都不怎么友好,尽量摸清楚这里头的关系,对于洛书来说,百利而无一害。 那边碧玺也丝毫不介意,一只手附上齐青的面容,眼眸里更多了一些温润,就好像母亲在安慰自己的孩子。或许这个比喻用在他们二人身上不怎么恰当,可是当洛书看见她的动作的时候,莫名就想到了凡间的母亲安慰哭泣的孩子的时候。 也是这般温柔。 可是又有一些地方不同。比如,她的手虽然是轻轻的扶过齐青的脸,可是却好像是一柄长剑搁在齐青的面容上,让他半分也动弹不得。 “我早就说过,要你听话的。你怎么就是不听话呢?”碧玺幽幽叹了口气。 齐青整个人都抖了抖,一双手从碧玺的腿上放下来,整个人显得狼狈而无助。“我……我只是为了亭主啊……” “你还是没有明白我说的吗?”碧玺注视着她,慢慢站起身来,那眼神若有若无一般随意撒在齐青的身上,却仿佛带了许多无形的压力,直让齐青没办法直起身子与她对视。 “你不是什么人,只需要听从亭主的命令就好。不要擅自替亭主做决定。”碧玺说着,那声音比起方才更多了一些温润。 她的语气放缓下来,幽幽地转过身子,正好与洛书对视着,“让上仙见笑了。” 洛书连忙摆手,“没有没有。” 洛书指了指齐青,“我看她好像伤得挺重的。要不,你还是带她去诊治一番?我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并不碍事。” 碧玺微微扬了一个笑意,“上仙不用担心。沧浪亭断没有扔下客人独自的道理,我已经联系了绫罗,她稍后就过来。在那之前,我带上仙在这院子里转转如何?” 这意思就是不走了。洛书也没指望人家离开,干脆的点头应下,反正这院子里的景色也还算不错,就当是散散心了。 炽热的岩浆喷涌,周围满是凄厉的叫喊声。手上和脚上的捆灵链深深嵌进魂骨里头,像是长在她的灵体里一般。‘啪!’鞭子抽在她的脚上,让她一个踉跄险些栽倒,身后的鬼差依旧凶恶:“走快些!鞭挞之刑完了还有油锅之刑等着呢!别磨磨唧唧!” 痛,好痛啊!鬼差的细鞭抽在她的魂骨上,一道又一道,魂骨裂开后马上粘合,但那种疼痛却愈发剧烈。 “我没有,不是我……”她挣扎着想要躲开,却被抽打得越发严重。鬼差尖利地声音响彻整个磔狱:“不是你又怎么样?都来到磔狱了!乖乖受罚就好!” 不要啊!她没有屠两万生灵!没有!为什么要受磔狱之罚?“不……不是我……”不是她,真的不是啊! “我没有,不是我……”她挣扎着想要躲开,却被抽打得越发严重。鬼差尖利地声音响彻整个磔狱:“不是你又怎么样?都来到磔狱了!乖乖受罚就好!” 第438章 冷淡 那不然她也不能说什么的,毕竟这里还是沧浪亭,既不是九重天,也不是闲客居,洛书在这里就跟案板上的鱼肉一般任人宰割。 不过跟着碧玺好一点的是,这人看起来要正常一点,至少不会再现在对洛书动手。她也不用像防着齐青一般费力的防着碧玺。 所以洛书才答应下来。 那边的碧玺对于她的回答只是微微点头示意,随即转眸看向还趴在地上奄奄一息的齐青,这次她没有蹲下身去。连带着声音也变得清冷,“一会子自己先回府中去,我让医仙去替你疗伤。还有,既然受伤了,这段时间你暂时不用出来了。” 很明显是一种命令的语气。洛书看见先前还不可一世的齐青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碧玺对自己下达命令,然而口中却只能嗫嚅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齐青的嘴角依旧挂着血迹,脸上地神色苍白,眸子里看不见方才的锐利,倒是多了一抹哀伤。她好好儿得看着碧玺,似乎在等待对方一个可怜。 然而终究要让他失望了,碧玺连一个眼神也没有看她,只是转过身去,向着洛书行礼道,“上仙,随我一道过来吧。” 洛书眼神瞟了飘还趴在地上额的齐青,只能应了下来。她跟着碧玺一起绕过齐青,从门口出去的时候,洛书感觉到一股炙热的视线狠狠钉在字迹的背上。 这种如芒在背的感觉叫人没那么好受,洛书摇了摇头,跟着前头的碧玺快速离开了。 两人的身后,略微阴暗的屋子里只剩下齐青一人。她趴在地上,两只手用力地支撑着身子,才能保证自己不摔下去。可是地上的血迹还是沾染了她的衣裙,齐青两只手紧紧握着拳头,嘴角的弧度里满满是不甘之意。 另一边,出了屋子的洛书顿时感觉好多了,颇有些神清气爽的感觉。她深呼吸一口气,眼睛眨了下,“就这么把齐青丢在那里,不会出什么事情吗?” 这话是问走在身侧的碧玺。刚才踏出房门以后,碧玺就十分自觉的放慢了步子,不紧不慢地跟在洛书身边。没有半分越规矩。 但见碧玺微微摇了摇头,“上仙不必担忧。我们既然为神兽活到如今,自然有自己的法子。这次齐青冲动莽撞,让上仙受惊了,也是她的错处。还请上仙不要与她计较。我回去以后,定禀报亭主,狠狠惩罚她。” 洛书环抱着双手,“明明就很关心她。又何必刻意那般做。”先前看她的动作听着她的话,不知道的只以为齐青怎么得罪了碧玺,现在是被报复了呢。 可是现在听着碧玺求情的话,这般踢人开罪,可不像是一个阴冷无情的人做得出来的。洛书就知道。本来就是同根生的神兽,又怎么会互相记恨呢? 别人洛书是不清楚的,可是这齐青和碧玺,偶尔也曾经听过一些话语,说白了两个人本来都是一条蛇,两个脑袋,后来不知道怎么了,就变成了两条蛇。 也算是修为精进的一种表现吧。既然都是一个身体,那么自然也不存在什么记恨了。毕竟,他们本就是一体的。 现在听着碧玺的求情,洛书才觉得事情正常了一些。这才像是所谓的一体同生应该做出来的事情嘛。不然这沧浪亭内的种种,都让洛书觉得不可思议。 就好像一切都颠倒了一般,什么都是不按着洛书的想法来进行的。洛书这还是第一次,猜什么,什么就错。她都快怀疑自己的预言之力了。上古神器洛书,也有这种说什么错什么的一天! 那碧玺似乎也并不为自己的本性暴露而感到有什么,“上仙聪慧,不用碧玺多说。齐青她是个莽撞的。” 这话意思再明显不过了,她夸洛书聪慧,又说齐青莽撞,那意思就是,你知道那么聪明的人,又何必去跟一个莽撞的人计较什么呢?换句更简单的话来说,你和傻子计较,又有什么用? 洛书砸了砸嘴,“行了行了,你就算不说,我也不会做什么的。且不说别的,我还有求于你们亭主的。又怎么会轻易在沧浪亭动手。更何况,方才我可是劝诫过他了,他一心一意地要杀了我。这可不是我的错。” 洛书耐心地道,“我虽然不是什么大官,到底也是个九重上仙不是?再说了,本体还是个上古神器,怎么也不能随随便便死掉的啊。到时候你们沧浪亭可不就是惹麻烦了?” 顺着,伸出一只手拍了拍碧玺的肩膀,“齐青还是该教育一番的。这次幸亏是碰上我了,这要是碰上个心狠手辣的别的上仙,她刚才就不能活着等到你来了。”洛书一脸真诚地看着碧玺。 其实,也就是洛书灵力还没有恢复,她不敢冒然动手就是了。然而却不能说的这么直白,毕竟洛书还是要将自己表现得好深一些,这样子才容易让对方忌惮一些,也不容易对自己下杀手。 碧玺也不知道是真的听进去了,还是只是装个模样,总之,她恭敬地应下来,“上仙教训的是。” 不要啊!她没有屠两万生灵!没有!为什么要受磔狱之罚?“不……不是我……”不是她,真的不是啊! “娘子,娘子快醒醒啊?别吓青穗啊!娘子……”付笙缓缓睁开眼睛,就见青穗跪在床边脚踏上,握着自己的手哭的泣不成声。她这是,怎么了?“青穗,快别哭了,扶我起来。”付笙用手按了按额头,感觉脑袋里像是被搅过一般,又乱又疼。 青穗抬手抹了抹眼角的泪水,撑着付笙的腰扶她坐起来:“娘子,你都吓死我和青薏了,又是哭又是喊的,一直叫不醒,我……”说着又止不住的流眼泪。娘子她一定是想起从前了,被关在崖上,暗无天日的日子,娘子她过了整整一年! 小青薏趴在角落里,怯生生地抬着眼睛看着付笙,见她额头上全是汗水,青薏往她身边挪了挪,小手轻轻从她的脸上擦过。 第439章 惧怕 老实说,洛书这辈子最怕的还是碧玺这种性子的人。无论是赤染或者说是潞虞,甚至刚才的齐青,这种个性太过明显的人,都对洛书没什么威胁。本来洛书就擅长预言,当然对人的一些语言动作也能有所把握,联系他们的做法,便可以大概得猜到其内心所想。 可是面对绫罗的时候,这种招数就没什么作用了。绫罗的表现活像个木头,而面前这个碧玺呢?更是一个加强版的绫罗。倘若说绫罗还会因为奇犽的冒然冲动而有什么情绪变化来让人找到突破口,可是对于碧玺来说,这全都是不存在的。 她不会为任何东西而波动自己的情绪,这样子别人就没办法去猜测她的内心所想。这种人往往是最可怕的角色,他们的一举一动都不会拖泥带水,也不会给人思考的时间,只是轻易而举地仿佛就把所有事情和目的都达到了。 洛书最怕这种的。仿佛是一点也不给自己寻个活路。这种感觉不是太好。当然不会被人喜欢。 再说碧玺,她永远都是一副模样。站在洛书跟前的时候。面上是带着笑意的,可是那种笑意却更多是一种冰冷的感觉,感受不到原本微笑应该有着的暖意,取而代之是一种刺骨的感觉。 便是这么站在这里,乖乖巧巧地应答着洛书的话,可是却也给人觉得,她根本就没把你放在眼睛里。 对于这种,你又不能说什么!毕竟人家该做的该说的,都已经无可挑剔了!所以说,这种人才是真正的棘手!洛书忍住想要扶额的冲动,像是放弃一般摆了摆手,“罢了罢了,你听进去就好。我这话总不会害了你们。” 她确实也说的没错,九重天诸位上仙,洛书最没有什么上仙架子。否则今日这种情况,若是遇上了别人,哪怕是最吊儿郎当的苻莘,也只会觉得对方是不尊重自己的上仙之位,保不准一生气就动手将人打死。 当然,齐青是不可能那么容易被打死的,但是对于许多上仙来说,要让齐青尝遍苦头,倒不是什么难事。 “来来,娇娇,到伯母这儿来。”世子夫人拿着一个布老虎,逗着一岁多的陶夭。 韩依依坐在榻上,看着儿子和小侄玩耍儿,就见她闺女粉嫩嫩一小团儿被世子夫人抱在怀里咯咯直笑。 “哎哟我们娇娇儿真是太聪明了!”世子夫人用手拍拍陶夭毛茸茸的脑袋,忍不住与韩依依道:“依依,你女儿真是太可爱了,借我玩儿两天呗?” 韩依依一把从大嫂手里抢过女儿,在她小脸儿上亲一口,直啃得陶夭口水哗啦啦的流:“才不要!大嫂自己有儿子!”玩儿你自己儿子去! 世子夫人可怜巴巴的瞅着陶夭:“唉,娇娇儿,看你母亲小气的样儿!”陶夭在母亲香喷喷的怀里,冲她大伯母露出个可爱兮兮的笑容,惹得世子夫人哭天喊地就是要把陶夭带回自己院儿里养着。 世子夫人当然没能如愿,陶笙下朝后见不到女儿那可是会发疯的!“你呀!都只疼女儿,不疼咱们煦儿!”韩依依抱着白嫩嫩的儿子,控诉自个儿相公,陶煦跟着她娘啊啊啊的直叫唤。 陶笙搂过妻子和儿子,怀里抱着可爱的小女儿:“哪有!你们三个都是我的宝贝!”说罢一人给了个吻,直弄得韩依依面红耳赤。 陶夭看看温润的父亲,娇美的母亲,还有那个流着哈喇子一脸傻样的哥哥,她觉得很值得,用灵魂跟大人换一次过去的时光,值得。 要说时光过的真是飞快,陶夭在镇国公府所有人的关爱下幸福的长到四岁,这四年来,所有人都是要星星不给月亮,求玫瑰不给牡丹,生怕委屈了好容易得来的小姐。 “大小姐,大小姐快下来!”抱琴和一众丫鬟在桃花树下急得团团儿转,此时桃花树上坐着一粉嫩嫩的女孩儿,周围那些桃花衬得她小脸儿越发好看,她冲着下头的抱琴眨眨眼:“抱琴你也上来啊!这些桃花儿很香的,特别好闻!” 看着她丝毫不知害怕,还折了支桃花拿着,抱琴真是又急又担心:“大小姐,您听奴婢的,快些下来吧,树上有什么好玩儿呢?您下来,奴婢让抱画唱曲儿给您听好不好啊?” 边儿上的折音也跟着劝这小祖宗:“就是呀我的大小姐,您下来,想怎么玩儿奴婢们都陪您好不好?” 女孩儿歪着脑袋想了会儿,方才点头:“我可以下来,但是我要出去玩儿,去看戏班子唱戏,还要吃路边上的糖糕!” 哎呦愿意下来就好!要不然等着他们的可是一顿板子啊!这可是镇国公府唯一的大小姐,一众丫鬟点头儿跟捣蒜似的,忙在搭梯子让树上的小祖宗下来。 谁想这梯子还不曾搭好,就见上头的女孩儿自个儿跳了下来,众丫鬟吓得心惊胆战,一个儿叠着一个往地上扑,生怕摔了这祖宗。 衣裳浮动间,就见女孩儿被一袭白衣的大公子抱在怀里,丫鬟们急急的爬起身来,一股脑儿全围住这不省心的兄妹俩,又是哭喊着小姐公子又是忙着查看他俩有没有伤到。 “娇娇又调皮!”陶然伸手刮了刮她挺翘的鼻梁,才将她放到地上,任丫鬟们验收。 陶夭歪着脑袋看这个好看的像画中人般的堂哥,露出一口糯米牙冲他笑的甜甜的,也不顾一群丫鬟在旁边哭天喊地,直直蹭进陶然的怀里:“大堂哥,娇娇想出去玩!” 陶然搂着她的软软的身体,或许是出生时遭的那份罪,四岁的陶夭长的还像个两岁的娃娃,粉嫩嫩一团,家里人都心疼坏了:“好,堂哥带娇娇儿出去玩,但是娇娇不可以再爬树了好不好?” 陶夭摇摇头,很是认真的冲着好看的堂哥说:“我不是爬树!我是去摘桃花的!”顺手把刚折下的桃花别在陶然的耳朵上。 第440章 初雪 三进的小院里,一棵歪脖子的柳树挡在中央。方兰急匆匆的绕过去,又一路小跑着从回廊里穿过。 推门进了一间屋子,这里头暗得很。甚至连摆件都看不清楚。方兰凭着记忆绕过那张八仙桌,摸索着进了里间,一只脚迈进去的时候,悄声问了句,“姑娘起来没?” 里头没有任何回应。方兰只好硬着头皮走进去,在帘帐边上跪下来,“姑娘,宫里头来消息了,说是赐婚的圣旨已经在包公公手里头的,正快马加鞭往咱们这儿来。” 方兰不敢抬头去看,身子也有些颤抖。 忽然眼前一亮,不知从哪儿来的烛火隔着帘帐跳动起来,一道人影映在白色月蚕纱做成的帘帐上。 “赐给谁?” 方兰听着这道纤细婉转的声音,心底更加没了普。“回姑娘的话,说是,赐给,赐给大祭司……” 帘帐上的人影一动不动,方兰抬头看了一眼,又很快低下去。 “宋毓。”帘帐动了动,有人从后头走了出来。一双星眸璀璨,小脸只有巴掌大小,精致又漂亮。头发垂落到膝盖处,没有插任何的珠翠。明明是穿了一身素衣的,却有着别样的风华。唯一诡异的,便是她肩膀上跳动的两簇烛火。 方兰看着,忽而就红了眼眶。“姑娘,他们这是欺负姑娘没了母家照顾!” “起来吧。”她走过来,虚扶了一把,方兰整个人便从地上起来了。烛火映出前头的太师椅,她便走过去坐下,星眸里闪过一丝晦暗。 “方兰,”她唤了一声,“下去收拾东西,准备回京都吧。” 方兰张了张口,“可是姑娘!”这是去送死啊! 天下谁人都知道,尉家是四海之内最强的天师家族。自楚地开国以来,尉家先后出了十六位大天师,多少次于危难之中拯救了楚国。可是这个被称为楚国守护神的尉家,却在三天前被强盗给洗劫一空,甚至除了大姑娘尉绾因外出收妖免过一劫外,其他人等,都被杀死! 什么样的强盗有这种本事?尉家人人皆会灵术,一般强盗别说抢劫杀人了,那是连门都进不去的。所以尉家的灭族,纯粹就是一场血淋淋的阴谋! “他们没想过要放过尉家,哪怕逃过了这次,下一次,也会有更阴狠的法子等着。宋毓,一向不是个心软地角色。”烛火映着尉绾的面容,阴冷浮于其上,她盯着跟前地板上自己的影子,一只手捻了捻,肩头的烛火瞬间暗淡。 她太了解宋毓了。毕竟她和他,是青梅竹马呀。那个小小年纪,就能手刃父母的宋毓,又怎么会心慈手软呢?尉绾苍凉地笑了笑,“我以为他看在过去的份上,会放尉家一马。看来,我高估了尉家在他心底的地位呢。” 烛火尽数熄灭,一片黑暗之中,方兰看不清上首的人儿,只能咬着下唇低低地应了声是。 如画的少年带着娇艳的桃花,反倒更清俊,边儿上的丫鬟们都不觉被迷了眼。“陶夭!你又上树了!整天猴儿一样,哪里有半分姑娘样子!”那边的画廊下急匆匆走来一个美貌的男孩儿,嘴里说着教训的话,脸上却是焦急得不行。 陶夭放开如画的大堂哥,冲着这比自己大不到一刻钟的美人儿扑去“哥哥!”看着妹妹萌萌的小脸儿拱着自己,陶煦心里的着急去了大半儿,却还是板着脸训斥那些围了一片儿的丫鬟:“怎么回事!大小姐不懂事,你们也不懂么?不会劝着些?要是大小姐有个好歹,仔细被夫人打板子!” 陶然站起身来,走到一边看着这比自己小两岁的堂弟训人,看他妖冶美艳却偏偏要做凶恶状不觉有些好笑:“煦弟,也不怪她们了,娇娇儿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 陶煦这才看到一旁温润笑着的大堂哥,将妹妹往怀里抱了抱,生怕这堂哥又来抢了去。陶夭在自个儿哥哥怀里咯咯咯的笑:“哥哥,不怪她们呢!”听着她软糯糥的声音,陶煦这才哼了声,叫地上跪着的丫鬟都起身来。 “哥哥我是谁啊?”陶夭被亲哥哥抱在怀里往自个儿院子去了,一群丫鬟和如画的大堂哥被甩在后边,她看着美艳的哥哥,忍不住拿手掐了掐他的脸问道。 陶煦也不生气,将妹妹的爪子掰下:“你是陶夭,镇国公府的大小姐,爹娘的娇娇儿,我陶煦的妹妹!” 看,我是陶夭呢!所有人都说我是陶夭,大人你错了啊。陶夭忍不住眯着眼想原来上神说的也不一定对,她明明就是陶夭,镇国公府的大小姐,陶夭。 沧云居里一切如同往常,君缘坐在雕花的窗边,手上是小巧的一面铜镜。 镜子里,有个女孩儿,正一脸幸福的挂在自家哥哥身上。 她叫陶夭,可是她只是桃妖。 “原来也有这么傻的妖怪,明知道不可能,也要倾尽修为吗?”她有些不明白妖怪的想法了。 妖怪不都是自私的吗?为什么愿意为了本不属于她的东西,去放弃她已经拥有的500年修为? “可是这女儿名夭是不是有些不妥啊?”镇国公夫人抱着小孙子坐在一旁。 陶笙摇摇头:“明方大师说她会生来体弱,名夭可躲过一些灾祸,我原是不信的,可现在看来,还是就叫这个名字吧,艳艳不如锦,夭夭桃未可,我看挺好” “好好好,可是这小名啊,母亲早就取好了,就叫娇娇儿,咱们镇国公府的娇娇儿!” 陶夭想着温润的爹爹,慈爱的祖母,心想原来大人也会出错啊,自己就是陶夭,艳艳不如锦,夭夭桃未可的夭。就在这时一阵弱弱的婴儿哭声响起。 “夫人夫人!大喜啊,二少夫人平安产下一对龙凤胎!”有婆子向镇国公夫人报喜,镇国公夫人原本在听说孙女儿没了的时候一下子软到在地上,这会子听见说好好的,心里头就舒了口气念了几句佛号:“赏!重重的赏!”满府都是下人此起彼伏的恭贺声。 第441章 神树 院子里今年长了棵桃树,开满了上神大人最讨厌的桃花儿,可是大人想了想,还是决定不砍到那桃树:“只是只可怜的小妖而已,五百年修为换四年有人关怀备至的生活,最后用魂重蹈覆辙,傻妖怪呢!” 虽然依旧不喜欢桃花儿,可是上神大人觉得,她知道了一样儿东西:妖怪也不全都是坏的呀! 好心情的上神大人坐在院子里晒着太阳,顺便折腾折腾池里的锦鲤。 天空飘来金光闪闪的一团东西,就这么直直落在了目瞪口呆的上神大人眼前儿。大人鼓着眼睛看了看,才瞅见那金衣里包裹着的一个美人儿,不由咋舌:“最近仙界真是发达啊,天帝小儿竟然允许一个小仙用金蚕丝做衣裳。” “小仙紫沁,见过月神大人。”金灿灿的衣袖挥动间差点儿没闪瞎了上神的狗眼! 君缘呆愣愣地冲她摆摆手:“可别可别,叫我君缘就好。”其实上神内心是拒绝的,原因嘛,是因为仙界仅有百只金蚕,一年来吐的丝拢共也就那么点儿,基本也只有天帝或者天帝赏赐的人能穿上。 你说一个不知名的小仙能穿上这东西吗?上神大人敢拿最爱的百花蜜发誓:不!可!能! 所以这是个上边有人的仙子,而且这人来头不小,目前孤身一人的上神大人觉得还是不得罪为好! “这个,”君缘从池边搓着手站起来,脚上的铃铛也跟着叮叮铛铛地响,向这金光闪闪的女子靠近了些,仰着上神大人最完美的微笑道:“不知紫沁仙子来沧云居作何?” 紫沁仙子半蹲了蹲身子:“小仙乃紫微大帝之幼女,此次前来,是想请大人帮个忙。” 五方仙帝中的紫微大帝,素日待君缘还不错,大人可不敢收了他女儿的灵魂,于是忙忙拒绝:“不行不行,你乃仙帝之女,你的灵魂,我不收。” 紫微大帝的女儿,生来便为上仙,仙法高强,要是委屈在她这儿做了孤魂,回头紫微大帝还不得找上神大人一决高下! 紫沁从那身金灿灿的衣服袖子里掏出一个白瓷瓶,恭恭敬敬地递给君缘:“大人,小仙是想求大人,让这净瓶里的灵魂回到过去。”芊芊素手里捧着白玉的瓷瓶,煞是好看。 上神大人拍了拍胸口:“这样啊,那你放这灵魂出来吧,我总要看看到底是人是妖吧?”其实是人是妖不重要,上神大人就怕这又是一个后边儿有人的。 金光浮动间,白玉瓷瓶被素手打开,一缕白烟从里边冒出,慢慢幻化成虚无的人形。我定睛看了看,很漂亮的女子,虽然五官有些模糊,但仍可看出她的风华。 “付笙,见过大人。”女子缓缓行了一礼,声音似有若无,缥缈却又能让人听到内容。 君缘好奇的伸手抓了抓她不存在的躯体:“咦?你是人?”很奇怪的女子,身上没有仙气或者妖气,很明显的人类,但是,缘何人类能得紫沁仙子相助呢? 付笙不再开口,虚无的身体慢慢缩回白玉瓷瓶里,紫沁用仙法讲瓶子封紧,这才对我道:“大人,付笙是小仙在历劫之时认识的人类,那时她对我很好,后来我位归仙班,再去寻她之时,却发现她在十五层磔刑地狱受刑。” 十八层地狱,并不是按层数区分等级。这磔刑地狱,所受刑罚是最为严酷的,一般只有犯了大罪之人,才会被罚到这里。 她看着紫沁手里的瓶子,那是个很好的女子,她的身上带着缥缈的灵气,这般女子,不位列仙班已是可惜,怎么会被罚受磔刑呢?“她犯了何罪?”君缘指指瓶子问道。 紫沁抬眸看了看她,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她压低了声音到:“大人,我询问那磔狱的阎王,他说,付笙屠了两万生灵的性命。”世间万物皆生灵,屠了,而且还屠了那么多,看来这磔刑地狱也没下错啊! 紫沁看着对面一身嫩黄衣裙的月神轻轻摇头,心头一紧,直直冲她跪了下去:“大人!还请大人让付笙回到过去,若真是她屠了两万生灵,紫沁愿以仙骨相换,保她不受磔刑之苦!” 不会的,她那么善良的人,一个不相干的哑巴孩子也能像亲儿一般养大的人,怎么会屠了两万生灵?紫沁眼眸微红,泪水滴落。 君缘赶紧伸手去搀她站起来:“别别别,你别这样,我是可以让她回去,但是她的磔刑,必须有人代替她受了,不然她这缺了一魄还被赐刑的灵魂,是经不起时光回溯的。” “小仙愿代替她受磔刑,请大人务必让付笙回去。”紫沁抓着上神大人的手道。 君缘有些纠结了,紫沁是紫薇大帝的幼女,她就算愿意受磔刑,那些鬼差怎敢轻易动她?这不是来为难上神大人了嘛! 看着紫沁哀求的眼神,感觉上神大人可爱的脑袋都大了一圈:“只要磔狱阎王同意,我这里是没什么问题,可是如果选择回去,那她的灵魂将归属于我,不入轮回。” 紫沁握着白玉瓷瓶,抿了抿嘴:“小仙知道大人的规矩,来前我也问过付笙,她也是同意的。” 打入磔狱受罚的人,永不入轮回道,只能在地狱受刑直到魂飞魄散,选择在我这儿做个孤魂,也许是不错的。 白玉瓷瓶被放在君缘的手里,紫沁对着她盈盈一拜:“大人,付笙便交于您了。小仙还得回仙界向父王请罪。” 金光浮动间,紫沁便脚踩祥云飞得不见了踪影,只留下目瞪口呆的上神大人。 看着手里微凉的白玉瓷瓶,大人真是恨不得把自己的时光溯洄一遍! 合着这紫沁仙子是偷偷从磔狱把人带了出来?现在放在上神大人这里,就回去请罪了?那上神大人怎么办? 院子里百花被风吹的沙沙的响,像是再嘲笑刚刚转过弯儿来的上神大人。 折露折月对视一眼,都知道郡主在想什么,可如今在外面,她们自然不敢说什么,只怕给郡主带来麻烦。“走吧,这儿离御花园也不远,我走过去便行了。”长安郡主淡淡说着,太后派来的老嬷嬷自然顺着她,命抬轿的退下去,便上前亲自扶了长安郡主。“太后娘娘还生怕郡主您身子不好,特地让老奴带了软轿来接您呢!”长安郡主微微一笑,端的是绝代风华。“劳烦皇祖母与薛嬷嬷记挂了,悦瑟着身子不争气。”“哪里的话,太后娘娘也许久未见您了 第442章 娇娇 陶笙被困在离京十几里路的一间小客栈里,外面是瓢泼大雨,客栈里边挤满了避雨的人。 小厮看着外边越来越大的雨,不觉有些担心:“二少爷,这雨是越发的大了,也不知道今儿能不能回京了。”因着二少夫人怀相不好,二少爷特地去了苏州找明方大师为二少夫人和两位小主子批命,按说昨天就该到京了,只是因为这雨,已经在路上耽搁了许久。 陶笙摇摇头,即使和那么多人挤在一小间客栈里,也掩盖不住他温润的气质:“下了两天了,该是会停了吧。” 边上的护卫拧眉:“二少爷,要不今天就在这客栈歇一晚吧?”外边那么大的雨,要是因赶路连累少爷受凉,那就得不偿失了。 小厮撇撇嘴,心道少爷怎么会在这里歇,家里二少夫人都快生了,要不是因着雨太大,估计少爷早恨不得马上就回去了。 果然,陶笙拒绝了护卫的提议:“晚上这雨估计会停,到时我们快马加鞭很快就能回京了。” 小厮忙附和陶笙:“是呢!指不定这会子夫人和二少夫人在家里头多急呢!要是二少爷回去晚了,说不定小小姐和小少爷都出生了呢!” 提到心爱的妻子和即将出世的儿子女儿,陶笙便再忍不住:“就你嘴快!生孩子哪是一会儿就能生的!”嘴上这般说着,面上却有些着急,看着外边的大雨哗哗哗的下着。 雨势不见小,陶笙不知怎的,心里开始慌乱起来:“这雨要是停下就好了!” 话落,就见雨慢慢变小,逐渐开始停住,小厮看的目瞪口呆:“二少爷,您可真是神仙呐!” 陶笙笑着拍拍他的脑袋:“胡说什么!你家少爷要是神仙还会被困在这儿?快去把帐结了。” 小厮听命跟店家结了帐,跟着陶笙和一群护卫浩浩荡荡往京中去了。 京城镇国公府 “夫人夫人!稳婆说二少夫人才开了六指,还得有的会!”丫鬟垂头跟镇国公夫人禀报着。 看着出出进进的丫鬟端着一盆盆血水,镇国公夫人这个生养过两个孩子的人也不觉有些怕,抓着身旁嬷嬷的手:“嬷嬷,你说,这依依会不会有事啊?” 嬷嬷轻声安慰着:“不会的,不会的,二少夫人怀的龙凤胎,有大福气呢!” “哦是是是!瞧我这张嘴,龙凤胎可是大吉!依依一定会没事儿的!”镇国公夫人念叨了几句佛号,那边有人禀报世子夫人和大公子来了镇国公夫人忙吩咐让他们进来。 看着大儿媳怀里的孙子,镇国公夫人心里才算好受些:“宓儿,这产房污秽,怎的带了然儿过来。” 世子夫人笑着打岔:“母亲可不知道,是您孙子吵着要来见弟弟妹妹呢!”还不满两岁的陶然听着母亲这般说,倒也跟着讲了两句大家听不懂的话。 镇国公夫人把大孙子抱在怀里,听着产房里一声高过一声的叫喊心里着急便开始数落人:“真是急死个人了!进去那么半天,那些婆子是干什么吃的,依依都叫成这样了,怎么还不生!”说完婆子开始念叨儿子:“璟逸也真是!媳妇都快生了,还跑苏州干什么!” 世子夫人掐着儿子的脸逗镇国公夫人:“母亲这话我可不爱听!弟妹这才进去半天不到,我当初生然儿可是在产房呆了一天呢!更何况弟妹这是两个孩子,要是比我快,那我可不依!” 镇国公夫人拍下她虐待孙子的手:“多大了还这般孩子气!生孩子那是能比的吗?”嘴里说着训斥的话,面上确实松了很多,边上的嬷嬷这才缓了口气,对着世子夫人轻轻行了一礼。 这边刚缓解不少,垂花门处听见禀报声:“二少爷回来了!”就见急匆匆的陶笙一股脑儿的冲进来,连礼也顾不上行礼,探着头往里边看:“母亲,依依怎么样了?不是说是后天才会生吗?”说着便要往产房里头去。 镇国公夫人忙让人拦住:“女人生产的事哪里有个准头!你也是,一身泥垢,别往里头去,先去梳洗一番,待依依好了再进去” 世子夫人插话道:“二弟也真是,跑那么急,仔细吓着你儿子闺女!”陶笙冲她笑笑:“大嫂惯会打趣我。”正准备听母亲话下去洗漱,就听里头婴儿的哭声响起,还不待反应,就有一婆子冲出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夫人,夫人,不好啦……”陶笙一把抓起婆子,原先的温润全都不见:“怎么不好了?你快说啊!”婆子被勒得喘不上气,世子夫人忙让人拉开陶笙:“你这婆子好好的讲什么丧气话!” 婆子伏身一个接一个磕着头:“是小姐,小姐出生就没了呼吸啊!”还没等她说完,那边陶笙已经挣脱了众人,往产房里头去了。 他看见他妻子躺在床上,边上丫鬟抱着一个哭不停的婴儿,而妻子的枕边,放着一个小小的包裹。 ‘哐当’镇国公府二少爷跌倒在地,周围的丫鬟婆子跪了一地。“陶笙,陶笙……”听见妻子喊他,陶笙忙过去握住妻子满是汗渍的手:“依依依依,我在呢。” “你抱抱她,抱抱她,她还活着!”韩依依哭喊着,双手死死抓着陶笙的衣袖,他听言把那个小小的包裹抱起来:“还活着,还活着的。” 周围的丫鬟婆子们都低下头去,大气不敢出。陶笙抱着这小小的没了呼吸的女儿:“依依她还活着!” 就在这时一阵弱弱的婴儿哭声响起。 “夫人夫人!大喜啊,二少夫人平安产下一对龙凤胎!”有婆子向镇国公夫人报喜,镇国公夫人原本在听说孙女儿没了的时候一下子软到在地上,这会子听见说好好的,心里头就舒了口气念了几句佛号:“赏!重重的赏!”满府都是下人此起彼伏的恭贺声。 “母亲,明方大师给两个孩子起了名字,男孩儿名煦,女孩儿名夭。”陶笙抱着女儿坐在妻子床边与镇国公夫人说道,韩依依因为生产的疲累已经睡过去了。 “可是这女儿名夭是不是有些不妥啊?”镇国公夫人抱着小孙子坐在一旁。 陶笙摇摇头:“明方大师说她会生来体弱,名夭可躲过一些灾祸,我原是不信的,可现在看来,还是就叫这个名字吧,艳艳不如锦,夭夭桃未可,我看挺好” “好好好,可是这小名啊,母亲早就取好了,就叫娇娇儿,咱们镇国公府的娇娇儿!” 陶夭想着温润的爹爹,慈爱的祖母,心想原来大人也会出错啊,自己就是陶夭,艳艳不如锦,夭夭桃未可的夭。 第443章 代价 上神大人觉得自己受到了不小的冲击,那个白白胖胖的团子和这个风流俊美的笠笉是同一个东西?我不由得拔高了声音:“我想起来了!你是萝卜!” 笠笉被上神大人这一声震天吼激得一掌拍在身后的梨树上,差点儿把上神大人的梨树拍倒了!“我都跟你说过几遍了!本王不是萝卜!” 大人心疼地抱着被他留下个掌印的梨树,委屈地道:“本来就是个萝卜,你早说你是萝卜就好了呀,我也不会踢你了。可怜的梨树,都快开花了!” 上神大人觉得自己可委屈了,不过是说了实话而已,就被这家伙劈了自己最喜欢的梨树! 笠笉恨不得狠狠给她两下,让她长长见识。“本王是妖王!不是萝卜!” 看着风流俊美的笠笉此刻一脸要揍自己的样子,上神大人往树后躲了躲,还是忍不住探出颗脑袋为自己辩解:“你们妖王都长的跟个萝卜一样又白又胖,谁知道会不会就是个萝卜呢!” 笠笉又给了无辜的梨树一掌,震的树叶‘哗哗’地响:“你再说本王是萝卜,信不信我劈了这梨树顺带劈了你!” 妖王殿下在妖界那可是妖妖都敬畏的角色啊!多么的风流邪肆,法力高强的妖王殿下,谁见了不都叫一声“殿下”或者“妖王大人”呢?怎么一遇到倒霉的月神大人就变成萝卜了? 院子里红衣风流的男子和缩着脑袋的月神大人双目相对,最后还是月神大人被妖王殿下的眼神打败,只得从梨树后边磨磨蹭蹭的出来:“那什么,我不叫你萝卜就是了,别生气呀!” 碎片在君缘手里被握得温热,她张开手,看着挑眉怒视自己的笠笉虚心地问道:“妖王殿下,妖王殿下?这神格碎片,你那儿就没有了?” 笠笉背靠梨树,简直不知如何回答这无知的上神:“神格碎片是垃圾吗?我想有几个就有几个?” 被骂无知的上神大人搓了搓手,舔着脸儿带着笑道:“没啊!这神格碎片,怎么会是垃圾呢!只是想问问你那儿还有没有。” 她看着手上的碎片,很熟悉的感觉啊!聆虚,聆虚,我在这儿!而你们,都去哪儿了?“我只是想快些找到他们而已。” 看着眼前眼眶蓄泪的上神,笠笉原本嘲讽的话转了个弯儿有回了肚子里,罢了,如今只她一位上神,想必很难过吧? “作为六界最老!怎么还可以哭?”笠笉瞪着眼睛看可怜巴巴的君缘。 君缘抬手抹了一把自己依旧娇嫩的脸儿,鼓着腮帮子道:“你才老呢!本大人一点儿不老!” 笠笉很不客气地赏了君缘一个美丽的白眼儿:“本王今天来找你是有事相求。” 君缘默然了,这种要杀了上神大人的态度,是来求我的? 从怀里掏出一卷古书,君缘将往生笔递给一脸好奇的他:“喏,自己写上名字吧。” 笠笉没有接过古书,而是皱着眉看着她,语气很不客气:“这是什么东西?” “古书啊!和我一个时期的东西。”她低头用法力翻弄着古书,找到空白的一段指给他看:“喏,写在这里吧!” “写名字做什么吗?”笠笉仍旧不动。 君缘无奈:“你不是来求我帮忙吗?我现在除了牵红线,也就只会收集灵魂了。” 往生笔写在古书上的名字,都是一个个回到过去的人类或者妖怪,最后只剩下他们的灵魂还在这沧云居里,陪着孤独的月神一起等离开的上神们回来。 笠笉很快把往生笔推回君缘怀里:“我可是还没活够!” 开玩笑,妖王殿下还想多活个几千年,好歹得找到传承人才能离开啊! “我是想求你,帮我解了身上的弑仙散。”弑仙散,弑仙散,顾名思义,连神仙都能杀死的东西,两百年前他不小心被天界下了这东西,才不得已受天帝的闷气。 君缘歪着脑袋瞅着他:“弑仙散?”这东西还是当年她闲着无聊弄出来的,没想到会被用在这个大萝卜身上。 笠笉点点头,依旧是那副慵懒的模样:“就是那东西。” 君缘把古书和往生笔收起来,对于他这个请求有些奇怪:“弑仙散只对仙有用啊!”你个妖王怕什么! 笠笉脚下一个踉跄,俊美的脸上充满了不可置信:“只对仙有用?怎么可能!这东西可差点要了我的命!”妖王殿下表示不相信了。 君缘很委屈啊,月神大人说的是实话:“当年我弄这东西也就想杀杀那脱毛凤凰的威风,所以成分都只是针对火系仙人来的,谁想到后来被他们叫成了弑仙散!” 然后无辜的大人就被说成嫉妒心强的上神大人! 笠笉强忍住喉咙里那一口血,捂着胸口问一脸的委屈的君缘:“那我为什么会每月都有一天会体发红光,而且疼痛难忍,尤其这一百年来我压下红光用的时间越来越长了。” 君缘从袖里掏出一块碎片,上面还隐隐发着红光:“喏,聆虚的神格碎片在你身上,随着他离开的时间越长,上面的荒古上神之力越发压抑不住,你的本体不够承受上神之力,当然会疼痛难忍。” 荒古上神之力,除非是本尊所选的传承人,否则都将难以承受强大的力量而魂飞魄散,亏的笠笉是妖王,才能压住未完全爆发的上神之力。 妖王殿下现在很想骂骂天帝,这是耍妖王殿下玩儿的节奏?甩一甩红色的衣袖,妖王殿下咬牙切齿的走了,他打算也弄个什么弑魔散吓吓该死的天帝去! 看着红色身影‘唰’地走了,就像他‘唰’地来了一般,令上神大人始料未及:“怎么就走了!我还想问问你怎么会有聆虚的神格呢!” 果然大萝卜不管过了多少年都还是这般不懂尊老! 手上的碎片一闪一闪的,君缘将它贴在脸边:“聆虚。” 九千年前,妖界初成,聆虚作为妖神,却没能成为一界主宰,而是随着妖界的初成,消失在茫茫六界。 神的死亡,代表的是神魂具灭,只剩下主神格和散落的神格碎片。 曾经一度称霸世间的很多很多上神,就这样消失了。可是月神大人想啊,他们只是去了另一个世间,他们找不到回来的路! 所以,作为世间仅存的上神,当然要帮他们回来啦! 即使要以世间灵魂为代价,又有什么关系?上神创造六界,却连看一看六界的资格都没有吗? 君缘将古书打开,上面都是红色的名字,血一般的红,每一个名字都代表一个灵魂。 其实用灵魂换一段过去,而且还是不能改变的过去,有意思吗?只有困于过去而不得出之人才会这么做,因为他们的灵魂本就丢在了过去。 古书慢慢地被合上,她还在等待下一个有缘者的到来,届时古书上将会有他的名字,而她也将知道他的故事。 第444章 记忆 君缘将手指弯曲,握住碎片:“我不记得聆虚有带回来过一个叫笠笉的人,但是你为他保管神格碎片,没有吸食里面的上神之力,我还是要谢谢你。” 笠笉默了一瞬,然后淡淡地道:“你还记不记得聆虚大人带回去的那个孩子。” 君缘看着他,很是好奇这人怎么什么都知道?可是自己真的不认识这么俊美邪肆的男人呀! “我就是那个孩子。”笠笉退后了几步,靠在梨树上慢慢地道。 上神大人收了这么多灵魂,第一次觉得被动啊! “付笙?是这个名字吧?”君缘在古书上写上字,拿给几近虚无的她看。 离开磔狱,没有紫沁仙法护体,付笙的灵魂几近飞散,声音越发的缥缈:“大人,就是这个。” 君缘双手一捻,施了个聚魂术,将她快要飞散的灵魂聚在一块儿:“付笙,你要回到过去干什么?那两万生灵,真是你所杀?” 付笙转过脸,隔着不远的距离,君缘却仍看不清她的表情:“大人,我要去找回自己丢失的一魄,去挽救那两万生灵,他们不该死的。” “那你就去吧,但是切记,不可更改已经发生的事情,否则你将会失去更多。”仿佛是看见那眼里盛满泪水,君缘没有再问,往生笔点在她的眉间,朱砂显现。 付笙她溯洄时光,去了过去,君缘坐在榻上,手边是古书和一块碎片。 “聆虚,很快你们就能回来的。”她用手拿起碎片,小心的放在衣袖的隔层里,从笠笉将它交给她,君缘便一直带在身上。 古书上‘付笙’两字染着血色,又是一个灵魂。 天界 紫沁仙子跪在凌薇殿里,上边坐着一脸怒色的紫微大帝。 周遭的侍仙全都低头而立,紫微大帝看着下边不语的小女儿,一掌拍在身前的桌上:“孽女!是我太宠你了?在仙界还不够你乱的?居然敢跑去磔狱劫人?”桌子被劈成两半儿。 紫沁恭敬地磕头道:“父王,紫沁愿意受罚!” “胡闹!那是磔狱!磔狱阎王今儿上了书信到天帝那里,说你仗着自己是上仙,是天帝之女,便私自劫走受刑的魂魄!”紫微大帝看着小女儿一脸的倔强,也是无法,总不能为了给磔狱阎王一个交代,就罚自己的女儿去受刑吧? 压了压心头的怒火,紫微大帝尽量平和地道:“父王知晓你在人间历劫之时她救过你,但是她是受磔狱刑罚的人,你不能为了一己之私,便毁了天地秩序。快把那女子的灵魂交出来,父王带你向磔狱阎王陪个罪,这事儿也就了了。” 紫沁又磕了一个头,看着上首的紫微大帝,声色不改:“父王,请恕罪,小女已经把付笙交给了月神大人,这时候怕是已经回了过去。” “什么?你竟然交给了宸妁?”紫微大帝瞪着眼睛看着幺女,一口气险些没能上来,边儿上的侍仙忙帮他顺气。 紫微大帝觉得自己太纵容女儿了,看看她如今都干了什么蠢事!“来人!把仙子带回沁园,不许放她出来!” “父王!紫沁愿意代替付笙受磔刑!”紫沁挣脱来搀她的侍仙,跪在紫微大帝身前道。 “胡闹!你以为你被人家称为上仙就无所不能了?磔刑可是能要了你的仙魂的!还有!你怎么能把她带去给月神?你这是要害死自己吗?”紫微大帝指着下边的女儿,觉得自己真是造孽了!怎么就有这么不省心的女儿呢? 紫沁俯身跪着:“父王!紫沁没有胡闹,把付笙交给月神大人,是最好的做法!”磔狱之刑本就不该付笙承受! 要不是这是自己女儿,紫微大帝真想一云袖甩过去直接弄死好了!恨铁不成钢地道:“她受磔狱之刑,就不是你能决定她的去留的!是天道!” 女儿不知深浅,怎么宸妁一个荒古上神也跟着她胡闹!紫微大帝现在手痒痒了,很想收拾人啊! “可是天道不察!天道不公!父王!付笙她生前那么好!连女儿一个不相干的哑巴孩子都能视作亲儿,她怎么可能去屠杀两万生灵?女儿自小没有母亲,是她百般呵护,如今女儿位归仙班,怎么能容忍自己的母亲受天地磔狱之刑!”紫沁仙子抬头与紫微大帝对视,清亮的眼眸中满是坚定。 “她一介凡人,怎能做得你一个上仙的母亲?你位归仙班时,不是已经帮她好些事了吗?如今她的灵魂,那是用来给两万生灵赎罪的!”紫微大帝向一旁的近侍觑了一眼,近侍忙对着下边手足无措的两个侍仙挥挥手,让他们带紫沁仙子下去。 紫沁仙子被两名侍仙几乎是架了出去,只留下紫微大帝一人在苦恼着。 “天道不公?傻女儿,天道如是公平,你便也成不了上仙了。”天道如是公平,怎么会有高低贵贱之分呢? 紫微大帝皱着眉头,正想着如何应付磔狱阎王让他放过自己的倒霉闺女。 天河边上的司命府里,司命星君正仰天大笑。 “哈哈哈哈!紫微大帝也有吃瘪的时候?”想想那个明明自己一脸的桃花相,却指责司命星君沾花惹草的紫微大帝被磔狱阎王缠着不放时的神情,司命星君笑的很开心呐。 对着边儿上低眉顺眼的小童招招手:“你,去把记命卷轴找出来!” 小童应声而去,很快捧了一卷竹简出来,递给眉开眼笑的司命星君,而后站回原地,装不存在。 司命星君埋头在密密麻麻的命数中找了半宿,才找到一个叫付笙的名字,认真地看了看,却皱眉道:“不该啊,这付笙,明明应该是成巫祝王,受香火供奉才是啊!”怎么会屠了生灵,入了磔狱呢? 司命星君摇头晃脑,就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奇怪,奇怪,好好的命数怎么会变了?” 交由他吗?原来聆虚也早已知道自己将要逝去,唯独月神大人不知吗? 神死后留下主神格,还有一块散落的神格碎片会带着主人的记忆和愿望到主人想见之人处。聆虚,是把自己的神格碎片,交与他了? 第445章 地狱 炽热的岩浆喷涌,周围满是凄厉的叫喊声。手上和脚上的捆灵链深深嵌进魂骨里头,像是长在她的灵体里一般。‘啪!’鞭子抽在她的脚上,让她一个踉跄险些栽倒,身后的鬼差依旧凶恶:“走快些!鞭挞之刑完了还有油锅之刑等着呢!别磨磨唧唧!” 痛,好痛啊!鬼差的细鞭抽在她的魂骨上,一道又一道,魂骨裂开后马上粘合,但那种疼痛却愈发剧烈。 “我没有,不是我……”她挣扎着想要躲开,却被抽打得越发严重。鬼差尖利地声音响彻整个磔狱:“不是你又怎么样?都来到磔狱了!乖乖受罚就好!” 不要啊!她没有屠两万生灵!没有!为什么要受磔狱之罚?“不……不是我……”不是她,真的不是啊! “娘子,娘子快醒醒啊?别吓青穗啊!娘子……”付笙缓缓睁开眼睛,就见青穗跪在床边脚踏上,握着自己的手哭的泣不成声。她这是,怎么了?“青穗,快别哭了,扶我起来。”付笙用手按了按额头,感觉脑袋里像是被搅过一般,又乱又疼。 青穗抬手抹了抹眼角的泪水,撑着付笙的腰扶她坐起来:“娘子,你都吓死我和青薏了,又是哭又是喊的,一直叫不醒,我……”说着又止不住的流眼泪。娘子她一定是想起从前了,被关在崖上,暗无天日的日子,娘子她过了整整一年! 小青薏趴在角落里,怯生生地抬着眼睛看着付笙,见她额头上全是汗水,青薏往她身边挪了挪,小手轻轻从她的脸上擦过。 青薏软软的掌心抚过付笙的脸庞,让她原本混沌的脑海清醒过来:“青穗,我没事儿,别哭了,还有小青薏,有没有吓到你?”她看到了磔狱里边,那些鬼差,一下又一下地抽打她,那些凄厉的叫喊声好似还在耳边。 青穗依旧红着眼眶:“还说没事儿,青穗叫您好久了,您都醒不过来,青穗还以为娘子梦魇着了!都快急死了!” 傻青穗,不管多久都还是这般顾着自己!付笙笑着点了点她的脑袋:“傻青穗哟,你忘了你家娘子是谁了吗?怎么可能那么轻易梦魇着?” 想到娘子的本事,青穗自己也放心不少,却还是有些埋怨:“娘子一定是昨天在那宅院里惊到了!以后咱们再也不接外诊了!”那家的院子奇奇怪怪的,就连那公子也是!害的娘子受伤! 再也不接外诊呢?恐怕是不行的吧?荀攸,应该会派人再来请自己的。他还没有得到想要的东西,怎么可能,这么轻易放过她?“不说这个,快先扶我穿衣吧。”付笙摇了摇头,将手递给青穗,示意她扶自己起来。 青穗麻利地帮付笙穿好衣饰,替她挽了个简单的发髻,一段白绸穿过乌黑的发丝,整个人娇俏美丽。 青薏也被打扮了一番,小小一团,全身都是粉嫩嫩的,头上扎两个揪揪,小桃花一簪,格外的可爱。惹得付笙抱在怀里头不肯放下来:“青薏,小青薏,真是可爱!” “娘子!娘子!快把青薏放下来!”担心付笙的双腿,青穗忙接过她手里的青薏。 “我又不是泥捏的!瞧把你给紧张的!”怀里的小团子被抱走,付笙有些失落,多久了?她多久没抱过青薏了? 青穗将白粥端给她,又端了一碗喂给青薏:“娘子,快吃吧,咱们得快些离开了。”扶风镇是不能多呆了,巫族的人很快就会找来。 说起离开,付笙不觉想到了荀攸,他,会这样放自己离开吗?哈,怎么可能?荀攸找她,已经那么几年了,好容易找到她,怎么可能放自己离开?自己身上的东西,对他来说,意义非凡。 “待会儿青穗你出去买些干粮回来,要是走在路上饿了,也有的吃。”既然离不开了,那就安心住下来,大人说过,该来的总会来。不过她不能与青穗说实话,不然很容易让外边儿守着的人起疑心。付笙决定让青穗出去买干粮,外边儿的人一见这情况,自然会回禀荀攸,而荀攸,也就会出现了。 青穗不知道自家娘子心里头这么多弯弯绕绕,只当娘子是怕被人找来,想要离开扶风镇上,当下一口应了。 用过早膳,青穗便准备上街去买干粮。她在院里放了张躺椅,将付笙扶过去坐下:“娘子,你先在院子里晒晒太阳,我去去就回。”小青薏跟在一旁,歪着脑袋看着他俩,青穗对她招招手,看着她小跑过来,蹲下身子交待道:“青薏,姐姐出去一会儿,你乖乖守着娘子知道么?” 青薏颇为乖巧地点点头,用手指了指付笙:“啊!啊!”清脆的童音因为长久不曾开口显得有些微微干涩,青穗听不懂她在喊什么,却还是从她的眼睛里看出一些来,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对,守着娘子!青薏真聪明!” 付笙拉过青薏的小手,将有些干瘦的她搂在怀里:“好了,你快去吧,有青薏陪着我,不会有事儿的。”从自己断了腿后,青穗都是寸步不离的照看自己,此时自然是不放心的。 “那,娘子可不能随意起身啊!”青穗挎了竹篮,一步三回头地往外头去了。付笙看着她越走越远,这才放开怀里的青薏:“青薏,娘子想喝口水,你去帮我倒好吗?” 青薏有些为难,姐姐刚才出去时是交待了要好好守着娘子的呀!付笙摸了摸她头上两个揪揪:“没事儿,你去正厅给我倒杯水出来就好,一刻钟都不用,我乖乖坐着,不动好吗?” 恩!也是!不会太久的!青薏乖乖的点点头,而后往正厅跑着去了。 付笙坐在躺椅上边,看着墙外那棵开的正盛的木槿花,前世的记忆又一一浮现。 雪白的木槿花被纤长的手折下,轻轻挽在她的发间:“付笙,你是荀攸这辈子最爱的人。无论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是吗?多么讽刺啊!荀攸,我要你的命!你敢给我吗? 第446章 轮回 ‘唰’一声,纱帐被打开来,付笙惨白着脸倚在一旁的柱子上,手上是一把细针和一块沾了血的绢布。 青穗忙上前扶住她:“娘子,娘子?” 白祁也急急上前,想要问问自家公子的情况:“付笙姑娘,我家公子他……” 青穗狠狠地瞪他一眼,没瞧见娘子已经累到这地步了么?还要再麻烦娘子!“娘子累了!还请你让开!” 付笙对着一脸着急的白祁点点头,慢慢悠悠地道:“你家公子,我已尽力封住他体内毒素蔓延,为他延长一月命数,不过,要是还找不到解毒之法,那也是回天乏术。” 竟然延长了一月命数?看来这神医娘子的名声并不是虚传呐!先前对青穗不礼的不满,已经全部化作对付笙的敬佩,白祁恭敬地拱了拱手:“多谢付笙姑娘救命之恩,待公子痊愈之日,白祁必当重谢!” 重谢么?付笙苦涩的弯了弯嘴角:“不用你的重谢,还请以后都不要再打扰我就好,小女子一介医者,还指望医馆赚钱谋生。” 若是可以,她希望能永远不遇见荀攸。 “娘子!”青穗跺了跺脚,她觉得这地方怪恐怖的,还是快些离开的好!这人和那奇怪的公子,像是知道些什么,娘子再呆下去,一定会被那些人找到的! 付笙将手里的细针和绢布放在一旁的小几上,转头看了看纱帐里依旧昏睡不醒的人,轻轻地呢喃:“荀攸,望可再不相见吧。” 青穗搀着她,以最快的速度往外头走去,像是后边是地狱一般。 白祁目送她们走出院外,这才转身跪下,原本激动的神情变得沉静:“公子,神医娘子,很可能就是她。”懂巫术,并且擅长延长命数的人,世间唯有那人。 纱帐里人影绰绰,白玉般修长的手从里边儿挑开纱帐,露出一张如画般的脸,薄唇轻抿,凤眼微闭,满是风华。 是她么?可是她缘何会如此紧张?她离开巫族之时,并没人告诉过她噬生是何毒。“也许吧,最近多派人盯着她,别出了岔子。”荀攸闭上眼睛淡淡吩咐道。 此时刚刚走出府外的青穗感觉像是全身都放松了下来,她放缓了脚步,配合着付笙:“娘子,刚刚青穗心急了,让娘子受苦了。”不知为何,这座院子,还有那位公子,让她从心里头害怕。 付笙看了看那匾额上龙飞凤舞的字,轻轻摇了摇头:“你做的对,早点离开那儿,是再好不过的。”荀攸,他可不是什么好人,能离他远点,就远一些吧。当做,自己从来没有认识过他吧。 青穗替她掀开轿帘,将她扶了上去。付笙抬头,就见青薏缩在小轿一角,圆滚滚的眼睛带着丝丝害怕看着她。 “咦,你醒了?”青穗将轿帘放下,看着缩成一团的青薏,刚刚的不安好像都消散了一般,她只觉得这孩子目光清澈,倒是格外可爱。 付笙对着青薏张开了手,嘴角的笑容越发止不住:“我能抱抱你吗?”青薏,青薏啊!那个前世被剜心借命的青薏!她还活着,活的好好的。 青薏歪着脑袋瞅了瞅付笙,就是不搭话儿,青穗皱了皱眉头:“娘子问你话呢,你这孩子怎的不搭话?” 许是青穗有些严厉的语气吓住了她,青薏往角落里缩了缩身子,把脑袋埋在怀里。付笙愣了一会儿,轻轻把她抱在怀里:“她不能说话。” 青薏往付笙怀里拱了拱,像是小狗儿一般。青穗咬了咬唇:“不能说话啊,真可怜。”一个不能说话的孩子,还是个乞儿,在这世间也不知遭了多少罪,从她身上那些鞭痕不就能看出来了吗?自己不应该急的。 青薏格外喜欢付笙,搂着她的脖子便不再放开。付笙也由着她:“看,青穗,咱们小青薏格外粘我呢!” 青薏,青薏,这一世,我不会让你再如前世般,我要让你平安的,快乐的过完一生。 青穗担心付笙的双腿,忙用手拖着青薏:“娘子!”付笙冲她笑笑,拉着青薏的小手问:“青薏,青薏是不是最喜欢娘子了啊?” 青薏不会说话,只是‘咯咯’的笑,孩童清脆的声音暖了青穗和付笙的心。看着眼前展颜的娘子,青穗心头酸酸的:为什么啊?这般好的娘子,却被逼迫到背井离乡? “娘子,扶风镇,我们还要再呆下去吗?”青穗吸了吸鼻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缓。呆下去吗?大概是不行了吧。 “回去后就快收拾行李吧,咱们又得换地方了。”付笙自嘲的笑了笑。自己真的就这般不被理解吗?她什么都不要,只求身边的人能好好活下去,这样,也是不行吗? 到了医馆,天色已经昏暗。青穗先将睡着的青薏抱到里屋,而后才返回来扶付笙下轿。“今儿多谢你们公子了。”付笙对着四个轿夫点点头,道了声谢,由着青穗扶她进去。 月色底下,白衣女子赤脚而来,脚上的金铃叮当作响。手里的往生在古书上一点,上面‘付笙’二字散着淡光。 “付笙,巫祝王,世代受香火供奉。”君缘抬眸看了看眼前的医馆,里边的女子,被借走了命数,只是不知她到底知不知道? “天界仙子下凡历劫,剜心而死。巫祝王屠两万生灵,被贬磔狱。明明是两件不相干的事,为什么被司命写在了一起?”君缘想着司命星君写在记命卷轴上的两句话,有些摸不着头脑。 医馆里 青穗缴了帕子帮付笙净面,看着她手上的血痕,眼泪又止不住地流下:“娘子!以后万万不可了!” 付笙天生灵体,一滴血液可解百毒。但她若是受伤,也是要花比常人多百倍的时间才能得以恢复。 “知道了,不会有下次了。”奔波了一天,又加上受伤流血,付笙的身体已经疲累到极点。青穗帮她把长发放下,扶她躺好。“娘子,青穗就在小榻上,你有事儿记得叫我。”轻轻放下帐子,青穗把烛台吹熄,房里顿时暗了下来。 明明很累,但付笙却睡不着,她在想上神大人告诉她的话儿:“一切都是天定,你不能改变什么。”是这样么?天定,他荀攸会成巫祝王?天定,她付笙要屠两万生灵而后被贬磔狱?不,她不信! 看了看睡在里边的青薏,付笙喃喃道:“天定又如何,他荀攸,才是最该去死的人!” 第447章 假装 但是沧浪亭的事情,终归也不是洛书能说了算的。当然洛书心底再清楚不过,她就是把话说的这样清楚,也不会有人听的。 就好比现在,虽然碧玺一脸恭敬,做出来的动作说出来的话也看不出听不出丝毫别的意思,可是就是让洛书很确定,她完全不会把自己的意见听进去,至于说照做,那简直也是痴人说梦了? 不过洛书本来也不打算别人按自己的话去做,现在和她说这么多,也只不过是实在无聊的情况下找点子话题罢了。不然一直这么两个人都不说,洛书也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就好像是自己落入了别人布置好的陷阱里头一般。这种感觉让人不喜,洛书自然不会想多体会。 所以面对碧玺对自己话语的回复。对洛书来说倒不是那么重要了。她只怂了怂肩膀,纯粹将这件事当做没听到。 “不过,你们沧浪亭的布置,倒是让我有几分眼熟。”洛书停下来步子,她二人已经走到了小径中央,前后皆有大簇大簇的绣球花围绕着。 这些花事你走到它面前去,才会显现出来的。当洛书再原处看着的时候,这里其实是光秃秃一片。或者更应该说,在原处只看得见满天的云雾,其余的什么也看不清楚了。 这种东西说起来更像是所谓的障眼法,可是呢又和障眼法有所不同。比起一般的障眼法来,面前种种景象倒是更真实一些。 洛书停下来摸了摸旁边高出自己半个头的枝叶,“是云树?” 前边的碧玺也只好放慢了步子,“正是云树不错。亭主自小离家,有不得已的苦衷。因此沧浪亭各种布置,都有参考小西天的布局。” 一番话也算是解释的清楚。 洛书微微颔首,“不过你们能在这儿将云树种活,也当真不容易。”她说着眼眸忽然一动,像是瞬间想到了什么。 反倒是一边的碧玺,开口道,“上仙多虑了。不过一些雕虫小技,不足挂齿。前头有亭主特意栽培的雪梅,还请上仙移步。”碧玺说着,一只手指向了另一处地方。 洛书很明显的看出来。她这是在转移着话题,可是却并不能说破。只好假装没听懂的模样,颔首以后便主动走在前头去。 眼睛里正好能看清楚前头的景物。说是雪梅,其实哪里有什么梅花?只不过是跟云树一个道理,由灵气规矩而成的“梅花树”而已。 洛书伸手捻下一朵梅花,很快便融化在了她的掌心中间。洛书合了合手心,“倒没想过,还当真是灵气。” 小西天的云树靠多年上神之力驯养,说是树木,倒不如说是一团子汇聚在一块儿的灵力比较恰当。就好像是不能够被人吸收利用一般的,团团挤在一块儿,形成了巨大的树木模样。 眼前这所谓的雪梅也是差不多的模样。只不过,硬要说一个不同的话,那就是洛书却事在这里闻见了所谓梅花的香气。还是那种属于雪后梅花的淡雅味道,一点点的从鼻尖往后挪着。 扶风镇上有一神医馆,传闻这里的坐馆大夫啥都能治,起死回生不在话下,不过就是诊金太贵,导致平民百姓都没法儿来看诊。 不过这大夫也是心善之人,每个月最后一日皆会免费义诊一次,每次都是人满为患。 今儿又是月末,神医馆前围满了人,不顾酷暑炎热全挤在门口伸着脑袋往里看,有人嘟嘟囔囔:“怎么还不到我?” 一双白玉般的手伸到神医馆门前,俊秀的男子穿过重重人障却依旧风度翩翩:“在下白祁求见神医娘子。”声音用了内力催动,方圆几里都能听见。 正在门口帮着喊号的青穗看见他,当下皱起了眉头:“公子,奴婢已经说过很多次了,我家娘子不接外诊,有什么事儿请带病人来医馆救治。” 后边儿正排队的百姓看着越来越热的天儿,一个个都抱怨起来:“真是的,神医娘子的规矩大家都知道,你要是不愿意来就别来啊,平白浪费大家看病的时间!” “就是呢,这位公子,你就别在这儿呆着了,我家闺女还等着神医娘子的药救命呢!”立马有人跟着嚷嚷起来。 白祁对着这一溜儿百姓拱了拱手:“各位请回吧,我家公子今儿一定要请到神医娘子出诊,公子身体不好,这几日眼看也不行了,白祁才不得不出此下策,望各位谅解谅解。” 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两个钱袋,倒出里边的碎银子,往人群里边一扔,顿时只见人们抢银子此起彼伏的声响,白祁对门口瞪着眼睛的青穗拱了拱手:“有劳青穗姑娘禀报神医娘子,只要治好我家公子的病,我家公子必有重谢!” 青穗看着这人文质彬彬却做法如此粗俗,跺了跺脚气哼哼地道:“你这人无理取闹!我家娘子的规矩定在那儿,要是想治病,让人抬着你家公子来!” 白祁依旧淡然的微笑,在一众抢银子的百姓中越发显得俊逸非常:“青穗姑娘说笑了,公子要是还能下床那我也不会来求神医娘子了。” 青穗被说得脸红了一瞬,很快又指着白祁道:“真真是不讲道理!这么多人等着我家娘子看病,你把娘子请走了,他们怎么办?” 白祁扫了一眼周围闹哄哄的人群:“青穗姑娘觉得,他们现在是来求医的?” 青穗说不过他,急得直跺脚,这时候女子的声音从里边传来:“青穗,过来扶我,我们去给这位公子治病。” 青穗也顾不得生气了,忙忙进了屋,就见女子扶着椅子站起身来,似乎想要走出去,双腿却像无力一般。 “娘子,咱们不去,你的腿受不了颠簸的!”青穗扶着女子坐回椅子上,用手帮她敲打着双腿,活络筋骨。 女子五官不算精致,但却有一种沉静的美,嘴角一抹轻笑勾起风华绝代:“他来了这么多次,我不去也对不起他这么看好我是吧?” 青穗嘟了嘟嘴:“青穗才不要娘子去呢,那人可讨厌了,用这种方法逼娘子!活该他家公子好不起来!” 女子用手点了点青穗的额头:“就你话多,快去拿药箱吧!” 青穗满心不愿意,可想到娘子好容易愿意出去走走,自己不能坏了娘子的好心情! 第448章 猜不透 老实说,洛书这辈子最怕的还是碧玺这种性子的人。无论是赤染或者说是潞虞,甚至刚才的齐青,这种个性太过明显的人,都对洛书没什么威胁。本来洛书就擅长预言,当然对人的一些语言动作也能有所把握,联系他们的做法,便可以大概得猜到其内心所想。 可是面对绫罗的时候,这种招数就没什么作用了。绫罗的表现活像个木头,而面前这个碧玺呢?更是一个加强版的绫罗。倘若说绫罗还会因为奇犽的冒然冲动而有什么情绪变化来让人找到突破口,可是对于碧玺来说,这全都是不存在的。 她不会为任何东西而波动自己的情绪,这样子别人就没办法去猜测她的内心所想。这种人往往是最可怕的角色,他们的一举一动都不会拖泥带水,也不会给人思考的时间,只是轻易而举地仿佛就把所有事情和目的都达到了。 洛书最怕这种的。仿佛是一点也不给自己寻个活路。这种感觉不是太好。当然不会被人喜欢。 再说碧玺,她永远都是一副模样。站在洛书跟前的时候。面上是带着笑意的,可是那种笑意却更多是一种冰冷的感觉,感受不到原本微笑应该有着的暖意,取而代之是一种刺骨的感觉。 便是这么站在这里,乖乖巧巧地应答着洛书的话,可是却也给人觉得,她根本就没把你放在眼睛里。 对于这种,你又不能说什么!毕竟人家该做的该说的,都已经无可挑剔了!所以说,这种人才是真正的棘手!洛书忍住想要扶额的冲动,像是放弃一般摆了摆手,“罢了罢了,你听进去就好。我这话总不会害了你们。” 她确实也说的没错,九重天诸位上仙,洛书最没有什么上仙架子。否则今日这种情况,若是遇上了别人,哪怕是最吊儿郎当的苻莘,也只会觉得对方是不尊重自己的上仙之位,保不准一生气就动手将人打死。 当然,齐青是不可能那么容易被打死的,但是对于许多上仙来说,要让齐青尝遍苦头,倒不是什么难事。 青穗看着这人文质彬彬却做法如此粗俗,跺了跺脚气哼哼地道:“你这人无理取闹!我家娘子的规矩定在那儿,要是想治病,让人抬着你家公子来!” 白祁依旧淡然的微笑,在一众抢银子的百姓中越发显得俊逸非常:“青穗姑娘说笑了,公子要是还能下床那我也不会来求神医娘子了。” 青穗被说得脸红了一瞬,很快又指着白祁道:“真真是不讲道理!这么多人等着我家娘子看病,你把娘子请走了,他们怎么办?” 白祁扫了一眼周围闹哄哄的人群:“青穗姑娘觉得,他们现在是来求医的?” 青穗说不过他,急得直跺脚,这时候女子的声音从里边传来:“青穗,过来扶我,我们去给这位公子治病。” 青穗也顾不得生气了,忙忙进了屋,就见女子扶着椅子站起身来,似乎想要走出去,双腿却像无力一般。 “娘子,咱们不去,你的腿受不了颠簸的!”青穗扶着女子坐回椅子上,用手帮她敲打着双腿,活络筋骨。 女子五官不算精致,但却有一种沉静的美,嘴角一抹轻笑勾起风华绝代:“他来了这么多次,我不去也对不起他这么看好我是吧?” 青穗嘟了嘟嘴:“青穗才不要娘子去呢,那人可讨厌了,用这种方法逼娘子!活该他家公子好不起来!” 女子用手点了点青穗的额头:“就你话多,快去拿药箱吧!” 青穗满心不愿意,可想到娘子好容易愿意出去走走,自己不能坏了娘子的好心情! 看着青穗去收拾药箱,女子又扶着椅子站起身来:“同样的做法吗?” 青穗把面纱帮她带上,手里边提着药箱,挽着她的手慢慢走向外边儿。 闹哄哄的人群早已被白祁清散,青穗扶着她出来时,神医馆门前就只有俊秀的白祁挺身而立。 白祁弯腰作了个揖:“小生白祁,见过神医娘子。”双眼扫过她几乎无力的双腿,不觉皱了皱眉头。 “叫我付笙便好,神医娘子不过是百姓虚传而已。”她淡淡一笑,被面纱遮挡的脸上只露出一双凤眸。 白祁看她气质无双,然而双腿却无法行走,不觉有些感叹:“付笙姑娘气质风华绝代无双,可惜了这双腿,若不然……” “你这人!我家娘子好心出门替你家公子看诊,你居然敢拿娘子的双腿说笑!”要不是还扶着付笙,青穗估计早就上前和白祁拼命了。 这话一出,白祁才意识到对方毕竟是个姑娘,自己当众这般说她的短处,那真是万般不妥,连忙转口道:“是小生的不是,还望付笙姑娘海涵。知晓姑娘不便,公子派了轿子前来接姑娘,请姑娘上轿!” 看着不远处那顶华丽的小轿,付笙隐在面纱下的嘴角勾了勾:“真是劳烦贵公子记挂。” 青穗扶着她坐到小轿里,放下轿帘顺便瞪了一眼外边骑在马背上的白祁,白祁摸了摸鼻子,无奈地道:“起轿!” 轿夫们稳稳的抬起轿子,坐在里头的付笙和青穗几乎没有感到颠簸。“娘子,这家的公子真是个有心人!”青穗边用手帮付笙按着腿部,边与她说道。 付笙倚在软垫上边,面纱早已被摘下,露出漂亮沉静的脸来:“他原本便是有心人。”若不是有心人,怎么会从一开始便定好棋局,只等她一步步走入圈套? 青穗抬头,好奇地问道:“娘子为何这般说?难道娘子认识那位公子?” 付笙抬手理了理耳边的碎发,轻声道:“他若不是有心人,怎会天天派人来请我?” 也是呢!从娘子到这扶风镇没多久,这位公子就天天派人来请,也算是有心人了吧! “娘子,不过我可说好了,这是唯一一次接外诊!不然你的腿怎么受得了啊!”青穗嘟嘟囔囔地说着,付笙只是笑着点头。 轿子忽然停了下来,青穗掀开轿帘的一角问道:“这就到了么?” 第449章 平淡 穷奇酒馆?御玖看着身后逐渐模糊的招牌,不过眨眼间,那件小店就这么凭空不见了踪影,好似方才凭空出现在自己眼前一般,无声无息的。 道士走在前边,路上也有妖修对着他们指指点点,毕竟是妖界,人类道士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在这里,身后还跟了只小妖,任谁都会多看两眼。 “道长,其实大可不必管我的。”御玖对这个道士有些愧疚,毕竟是为了救她,才会拿拂尘与染沙作为交换的。 染沙说了,穷奇酒馆是能帮妖修实现愿望的地方,只要拿同等的东西作为交换,就可以向穷奇酒馆许一个愿,至少目前来说进行了交换的妖修都实现了自己的愿望。可是,只要是踏进穷奇酒馆的妖修,都必须交出一样东西,此物必须胜过你的性命。 因为是逆天而行的做法,所以这奇怪的规矩也就没人去在意了。 对于道士来说,最重要的东西就是那一身道家本领,以及那随着自身修为提升而进化的拂尘吧。 道士停下步子,转了头看向御玖,面上是难得的严肃神情。 完了完了,她就知道,必然不会这么轻易放过自己的。不过怎么说也是承了人家的情,御玖一狠心一跺脚,“道长,你说吧,要我帮你做什么,我……尽量。” 大不了,豁出去了! “说什么浑话,就你,能帮我做什么?要不是师尊发话,我都恨不能把你脑袋撬开看看究竟装的什么东西,穷奇酒馆是什么地方,你倒好,还在里边点起吃的来了!”道士恶狠狠地眼神告诉御玖他没有在开玩笑,如果不是这里妖修众多,他估计真能把自己给劈了。 毕竟这条小命是人家救的,御玖再不满道士,也只得吞下去。 见御玖和她怀中那只小狐狸都是低着脑袋,一句话也不说,道士想起自家师尊的吩咐,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继续往前边走着。 一妖一道士,倒引了不少的目光,不过迫于不知那道士修为的深浅,妖修们也没有上前捣乱。 妖界与人界没什么大差别,若是一定要说一个,那就是妖界的妖修比人类更为嗜杀。道士冷眼看着路旁比武的妖修被胜者毫不客气的打死,金灿的妖丹被他人收入囊中。 “看见没有,若你再不好好修炼,将来也会如那般。” 御玖就跟在他身后,道士所说的,她都一眼不差的看在眼中。弱肉强食的道理,阿娘与她讲过的,可是她的修为,注定是成不了众人口中的强者。 所以对于道士的话,御玖除了沉默再没别的反应。 “要是连你自己都否定了可能性,那上天是不会因此垂怜你的。”道士停在了一处街角,这里妖修比较少,旁边就是一家其貌不扬的客栈。 他比御玖高出一个头左右,低下头恰好能与御玖的视线对上。道士伸手拍了拍她怀中那只小火狐,“观中还有要事,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不过我会尽快赶回来的。修仙的事,姑娘还是好好考虑一番。” 御玖默不作声,不过怀中那只小东西倒是挺喜欢道士的,伸出粉嫩的舌头舔了舔道士的掌心,小模样十分可爱。 “还不如一只未开灵智的小家伙来的听话。”道士这是在说御玖。 看着一袭青衫逐渐走远,御玖终究还是没忍住唤了他,“道长,你的拂尘……” 道士没有拂尘,像什么话呢? “当你欠我的吧。反正那东西我也不过是做做样子。”道士头也不回地说着。 “姑娘,是打尖还是住店?”门口处一位和蔼的老人家出声打断了御玖的思绪。 御玖只好暂且抛开那些东西,抬头看了看那招牌,上面的字强劲有力,一撇一捺都具风骨。“风云客栈…..”澄阳最出名的客栈,竟然是长这般模样吗? 御玖算了算自己包中的晶石,着一路才过去了一半,还有那么多事情等着,可不能随意浪费晶石,她只好冲老人家摇摇脑袋,“我不打尖也不住店。” 澄阳最出名的客栈,住一天少说也得一百晶石吧?御玖这个物收入的小妖,可不敢这么挥霍浪费。 “方才那位道长,已经替姑娘出了住店的晶石了呢。”老人家笑的和蔼,双目弯弯的,若不是九音铃帮忙,御玖怎么也想不到这么人畜无害的老人家,本体居然是只虎妖。 那道士已经给过钱了?御玖只好随着老人家进了客栈,往早已经定好的地子号房间走去。 反正都已经给过晶石了,不住又可惜,她都已经欠了道士一把拂尘,再加几百晶石也没什么,迟早都是要还的。 原来那道士早就已经知道自己要去哪里,甚至知道自己会遇到的事情吗、否则他怎么会出现在那穷奇酒馆。 御玖趴在浴桶边上,客栈的小妖早已经送来了沐浴用的热水以及浴桶,一路都没好好休息过,能泡个热水澡,御玖自然不会拒绝。 房间里头布置得雅致,御玖就在一扇屏风后沐浴。雾气盎然,却不能让她完全放松下来,此刻御玖脑子里想的全是穷奇酒馆里那个叫染沙的女子说的话。 “今天就看在他的份上放过你这小妖,不过你最好祈祷别再踏进我这穷奇酒馆,否则我可不保证能再放过你一次。”染沙口中的他,指的自然是道士。 可是染沙究竟是谁,她怎么又会在穷奇酒馆那种地方?还有,九音铃的事,她也认识阿娘吗? 御玖抬手,浴桶中的水随着她的动作溅起些许水花,小火狐就趴在旁边睡得正安稳。 “道士啊道士,究竟是谁…..”御玖张开手,整个身子仰在浴桶边上,脑袋看着屋顶。 见过那道士也有几次了,好像还不知道他的名字或者道号呢,一直都是以道长相称的。下次一定得记得问问! 御玖从浴桶中跨出来,身上的里衣随着她的步子慢慢变得干燥,就连头发上的水也逐渐消失得无影无踪。 “阿玖,不管是谁问你,你都不能把碎星在你身上的事说出去,知道吗?”御玖盯着镜中那个面庞如玉的姑娘,手中的梳子一起一落,想起的却是娘亲御蘅留在本命莲台上的话。 有几人知道呢?九音铃不过是个障眼法,阿娘真正想护住的东西,是那卷名唤碎星的竹简。 第450章 香甜 太多东西她都不知道,阿娘的来历,还有那个道士的身份,她都不知道……御玖躺在床上,油灯早已经灭了,小火狐的尾巴时不时扫过她的手臂,有些微痒的感觉。 算了,迟早都会知道的,现在纠结这些又有何用?只要按阿娘说的,去洛水找她的好友,然后把碎星交出去,就可以去狐丘见阿娘了啊。 御玖闭上眼睛,翻了个身子,面朝着床内,小火狐窝在她背后,一花一狐倒是睡得香甜。 晨间总是来得很快,御玖起身,换了身衣裳梳洗了一番,抱着小火狐准备下楼去吃点儿东西。 风云客栈里的客人大多是要求店家送上房间去的,像御玖这般自己下来用膳的妖精比较少,因此客栈的前厅空了好几桌。 御玖选了临窗的地方坐下,将小家伙放在桌上给它顺毛。“清粥即可,劳烦您了。”见是昨天见到的那位老人家,御玖对他笑了笑。 老人家一如既往地和蔼模样,虽然走得慢但一步步都很稳。 御玖收回了视线,却看见了几个熟人。离她不远的小桌上,正坐着一家三口,母亲怀中抱着个小姑娘,咿咿呀呀地说着大家都听不懂的话。 竟然是他们,与御玖同乘一船的那家人! 对于那一家三口出现在风云客栈,御玖是有些吃惊的,可是也没打算多管,毕竟跟人家也不熟,再说了,那位妇人,好像很怕自己…… 御玖苦笑,她这么低下的修为,那妇人家到底是在怕什么。 说什么来什么,只见原本有说有笑的一家三口瞬间敛了笑容,母亲往御玖这边看了看,轻声对她丈夫说了几句话,她丈夫面色凝重,抱起孩子便打算回楼上。 看来这是看见自己了啊,可是她真有那么害怕吗? “小狐狸啊小狐狸,你说我怎么就招人怕了呢?”御玖顺着小家伙的毛,它也不会如以前一般躲过去了。 御玖百思不得其解,自己究竟是哪里让那一家三口像是见了鬼一样的?在船上时候,那位妇人的做法,实在是让人心生疑窦。 她除了叹气,还真是一点儿法子没有,难道拦下人家问清楚吗?也不一定拦得住啊。 这时她点的早膳到了,“姑娘的清粥,放了些许素菜,不知姑娘能否吃得惯?”老人家颤着手,将一碗清粥放在御玖跟前。 “麻烦您了。”风云客栈那么多人,为何偏偏是这位老人家与自己打交道?御玖喝着粥,视线却没从对面的老人家身上移开。 该不会又是一个看上九音铃的吧?御玖喉中的粥像是卡在了那里一般,咽下去也不是,吐出来也不是,毕竟穷奇酒馆的事,她还没能忘记呢。 老人家看出了御玖的担忧,哈哈笑着坐下身来,给她倒了碗水,“姑娘不必担心,老夫没有恶意,只不过想看看,能被他带来的师妹,会是个什么样的妙人儿。” 御玖刚刚靠着水咽下去的粥差点儿喷出来,怎么就成了那道士的师妹了! “咳咳咳……老人家,我不知道那道士是怎么说的,反正我就是只修为低下的小妖,也没想过要去修仙修道,当不得他那一声师妹。”御玖只好又把自己的观点说了一遍。 不过老人家好像根本不听她的解释,依旧笑着与她谈论那道士,“你那师兄啊,可是个不得了的,姑娘以后好好修道,既然是观主看中的弟子,那也绝不会差,说不准还比你师兄更加厉害呢!” 御玖觉得不能再喝粥了,否则自己一定会喷出来,只好将剩了大半的粥搁在一边,小火狐正吃着店里给它准备的早膳,一点儿顾不上御玖。 不过,老人家的话倒让御玖想到了些东西。染沙与这位老人家应该都是妖精吧?那他们怎么与那道士很熟的样子,而且都有着一股莫名的敬意。 “老人家,老人家认识那道士?”御玖打断了他的喋喋不休,一双眼睛带着迷茫看向那老人家。 妖精与人类道士,不应该是敌对关系吗? “何止认识,当初那小子可是单枪匹马掀了老夫的老巢呢!说起来就可恨…..”果不其然,老人家一讲起来又是没完没了。 但是御玖现在可真是不知该说什么了,你说那道士掀了你家老巢的时候,能不能不要露出一副很兴奋的模样啊喂…… 原以为是一番惊天地泣鬼神的救命之恩,谁想到却是这种掀了别人老巢的事情。御玖心里对道士的害怕越发增长,那厮究竟怎么做到的,掀了别人老巢,还让人对他敬佩有加…..那是不是说穷奇酒馆的染沙也是他的手下败将来着? 一早上的时间御玖都在听老人家讲述道士当年那一番英勇无敌可歌可泣掀了自己老巢的往事,直到起身回楼上时,她才觉察到腿都有些麻木了。 “唉……”御玖站在自己房门前头叹了口气,到头来还是什么消息都没打探到。 那位老人家看似在说许多事情,实则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也不知是不是那道士交代过什么,无论御玖怎么问,老人家对于道士的身份,那是一个字都不透露。 “姐..姐,姐姐……”轻微地力道拉扯着御玖的裙摆,她低头看去,只见是那日同一船上的小姑娘。 不过两岁的模样,两颗兔牙格外可爱。软软糯糯的声音让御玖心底一软,她蹲下身子,将小火狐放在小姑娘跟前,看她开心的摸着小火狐,脸上也不觉带了笑意。 “你叫什么名字?”御玖伸手抚了抚小姑娘毛茸茸的脑袋。 “阿宁,娘说,阿宁…..”小丫头冲她笑着,说话还有些不清楚,但也勉强能够听出来。 阿宁吗?御玖看她十分喜欢小火狐,便将小家伙递过去,“阿宁可以抱抱它哦。” 听见可以抱抱,小丫头的眼睛里好像聚了光一般,小心翼翼地从御玖手中接过了小火狐,此刻小家伙也不闹脾气,乖乖任阿宁抱着。 “你在干什么!离我的阿宁远点!”年轻的妇人慌忙地出来寻人,却发现自己女儿正和御玖呆在一块儿,妇人脑子里轰的一声,上前便将御玖推到在地。 第451章 旨意 三月初春,北渊城的冰雪悄融时候,新帝的圣旨从京里一路快马加鞭送到了尉家祖宅里,那荒凉的大院里乌泱泱跪了一地人,皆是一身白衣孝服。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奉皇太后慈谕,尉丞相之女尉氏绾儿,恪恭久效于闺闱,秉性端淑,持躬淑慎,有安正之美。静正垂仪,靡懈于勤.太后躬闻之甚悦,兹特以指婚大祭司白朴,责有司择吉日完婚。钦此!”传旨的太监一身暗红,更衬得尉府大院里越发清寂。 尉绾跪在地上,放在双膝上的手被一旁的老嬷嬷死死握住。“尉氏绾儿,接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须臾之后,她听到自己喑哑的声音,身边的一众仆役此起彼伏的谢恩声很快充斥耳畔。 “尉大小姐,恭喜,恭喜啊!”那身暗红很快移近,就在尉绾跟前停下,尖利的嗓音听得人浑身难受。 “高公公客气。”尉绾抬起头,一双眸子里看不见神采。 被称作高公公的太监脸上满是笑意,带着深意的目光从尉绾脸上划过,“哟!瞧老奴这记性,尉大小姐快些起来,可别跪着了。” 身旁的老嬷嬷扶着尉绾慢慢起身,那明黄色的圣旨被捧到她的面前,容不得她有丝毫拒绝。 “那,老奴可就恭候尉大小姐归京之日了。”高公公看着尉绾接过圣旨后,不紧不慢告了安,这才带着身后一众侍卫从尉家祖宅退了出去。 待高公公一众走远之后,院中众人才缓缓起身,他们的目光都集中在尉绾一人身上,那瘦弱的身影高捧着圣旨,她身旁的老嬷嬷佝偻着身子,静静立在尉绾身边。 “都下去吧,收拾收拾,明日便动身。”尉绾转过头,朝着一院子仆役吩咐道。 “可是小姐!明天是夫人的头七,这也太欺负人了……” “罄竹。”尉绾看向方才出声的婢女,口中淡淡吐出两字,虽然轻,却让人不敢不从。 罄竹咬牙,见尉绾身旁的老嬷嬷也是一脸不赞同的模样,只好俯身应错。 尉绾轻叹了口气,该来的总还是来了。她晓得罄竹的性子,若不是被欺负狠了,绝不会说这等鲁莽的话,因此倒也不怪她。“散了吧,罄竹还有楠书,到我屋里来。” “是。”满院的仆役行了礼,便依着尉绾的吩咐下去收拾东西。 尉绾倚着老嬷嬷,身后是低头不言的罄竹和楠书,几人依次进了里间,便有小丫头轻轻阖上了房门。 屋子里没有点香,因为是老宅子,总有些阴冷,再加上那挂在墙上的哀词白布,莫名让人发寒。尉绾却不在意,自个儿找了张椅子坐下,随即抬眼看向站得笔直的罄竹楠书。 罄竹鼓着腮帮子,小脸涨得通红,见尉绾板着脸看着自个儿,倒也晓得先前是她失言了,不情不愿的垂了脑袋。楠书年长些,明白尉绾这时候也不好受,却还是得打起精神来安排夫人的后事,她们不该给她惹麻烦的,便赶紧拉了罄竹跪下:“小姐,是奴婢们思虑不周,劳累了小姐,还请小姐责罚。” 先前罄竹那话一出口,可把她给吓了一跳,就怕哪个多嘴多舌的传了出去,没得给小姐招麻烦。无奈她没能拦住罄竹,只能在此刻替她认了错。 看着两个自小随她长大的丫头齐齐跪在地上,尉绾到底不忍,却要给她们知道知道教训,只得偏过头去,硬了声呵斥:“我原以为你们心里怕是早没了我这小姐的!” 她自小都极温顺,除了夫人去世的时候与老爷争执,还是第二次如此大声地说话,把两个丫头惊了一会儿,尤其罄竹,头压的低低的,再没了方才不认输的气势。 “罄竹,楠书,还有曲嬷嬷。你们打小陪我长大的,我最是信任你们不过。现在母亲没了,父亲他又……我除了你们,真的就再没别人了……我如今的处境,稍不注意,便是不得好死的下场……”尉绾喃喃着,本就惨白的俏脸上愈发不见血色。她搭在椅子上的左手慢慢收紧,指甲嵌入了肉里,免不了的疼痛倒让她心里好受了些。 皇帝舅舅去了,五皇子被囚,殷家倒了,而一直支持五皇子的母亲,也在这时突然走了。她一个娇宠长大的郡主,转眼间就被夺了封号,成了白身。尉绾想不明白,也不敢想,为什么新帝登基,母亲身为新帝姑姑却被一道圣旨弄去了皇陵守孝以至于心疾发作不治身亡?而父亲,却官拜丞相手握大权? “郡主……”罄竹轻轻喊了一声,眼泪便噼里啪啦全了出来。 “郡主,公主去世前交代了,让老奴一定得好好照顾您。可惜老奴没用,不止害得您被赶出家门,还没法替您做什么……老奴,老奴愧对公主!”曲嬷嬷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折露折月对视一眼,都知道郡主在想什么,可如今在外面,她们自然不敢说什么,只怕给郡主带来麻烦。“走吧,这儿离御花园也不远,我走过去便行了。”长安郡主淡淡说着,太后派来的老嬷嬷自然顺着她,命抬轿的退下去,便上前亲自扶了长安郡主。“太后娘娘还生怕郡主您身子不好,特地让老奴带了软轿来接您呢!”长安郡主微微一笑,端的是绝代风华。“劳烦皇祖母与薛嬷嬷记挂了,悦瑟着身子不争气。”“哪里的话,太后娘娘也许久未见您了,可念叨的紧!”薛嬷嬷笑着说了些太后的好话,长安郡主一边听着一边时不时应两声,然而她的眼睛却始终盯着身旁不过三尺的宫墙。澹台悦瑟啊澹台悦瑟,不能再如此了,不然拿什么去见父王母妃?是了,她澹台悦瑟,圣上亲封的一品长安郡主,在这深宫之中沉寂三年,终究还是放不下啊!“郡主脸色怎么愈发苍白了?有什么千万要与太后娘娘说,可不能生分了去!”“薛嬷嬷说笑了,悦瑟十岁失去双亲,在宫中长大,哪里会生分?”澹台悦瑟笑颜如花,一双星眸里只见欢愉。 第452章 责任 荀氏听了九娘的话,掩在水袖底下的嘴角忍不住向上弯了弯,自家闺女就是聪慧,用那苏家丫头的话来打苏家人的脸,是最好不过了。“哦?原来苏大小姐还说过这种话?要让人来丞相府给我的九娘好看?”苏家丫头好大的口气,以为人人都怕苏家这个暴发户? 先前还振振有词的婆子,瞬间没了话语。大小姐怎么能跟御玖讲这种话?这不是伸着把柄给人抓吗?原本这事双方都有责任, 九娘穿了皮袄子,怀里头抱着小巧的汤婆子,身边是小心翼翼的若善,正走一步看一步脚下,就怕这刚下过雪的地上哪里没扫得净。荀氏也放慢了脚步,跟在九娘身边,后头的丫鬟婆子自是不能上前的,乖乖低了脑袋跟在后慢慢走着。 “小心着点儿,别走太快了。”荀氏一句话让九娘哭笑不得。这哪里快了?娘亲就是太大惊小怪,有点儿担心过度了。现在这速度若是再慢,九娘都担心后头跟着的丫头婆子会不会心里头骂自己呢,毕竟外边这么凉,站一会儿就身上发抖。 “娘亲,若是再慢,九娘可就冻成冰了。再说,方家人不是还在厅里等着吗?咱们去晚了还不让人觉得失了礼数?”怀里头捧着汤婆子,九娘身上的寒意倒是没那么重,只不过身边的若善她们可就没那么轻松了,九娘有些后悔让若善跟过来了,这么冷的天儿,还得配她慢慢走,真是苦了她们。 提到方家人,荀氏越发生气,白了九娘一眼:“这孩子,人家都把你推倒了,你还想着礼数礼数,依我看把他们轰出去都是轻的!”荀氏做姑娘的时候,也是荀家千娇万宠的娇小姐,哪里能受得了自己的女儿被人当众推倒差点害了性命? 九娘也明白荀氏的心里,对方家人她确实也没什么好感,能养出那种出手要人性命的狠角色,这方家人也不会是什么善良之辈。可是方诺的事,九娘是不会轻易放过她的!“娘亲,我这可不是关心方家,我只想快些给自己讨回公道罢了。” 她承接了御玖的记忆,知道那方家是去年刚来京的。方诺她爹也就是方将军,和自己的丞相爹爹同为圣上的左膀右臂,现在两家这么闹起来,不说面子上好不好看,光说爹爹和方将军,以后估计也不能和谐相处了。毕竟丞相大人宠女儿可不只是说说而已。 正说着话呢,正厅就到了。小丫头向她们行了礼,若善帮九娘解下了身上的皮袄子,上头染了霜,要拿下去处理。 “叔母,九娘。”御尔板着张脸从里边走出来,一袭的墨色衣裳越发突显了他的冷淡。如淬了寒冰的眼睛在看见九娘时才多了些暖意。 九娘对他笑了笑,甜甜地唤了一声二哥。荀氏卸下了披风,怒气冲冲朝着御尔走去,在他跟前站定,十分严肃地瞪着他,即便这个侄儿比自己硬生生高出一个头来,荀氏身上的杀气也一点儿不减。 “臭小子,敢不听叔母的话了!是不是以为自己进了兵部就了不起了?”荀氏踮起脚揪住他的耳朵就是一通教训。御家这一辈有八个儿子,年岁相差都不大,小时候几人一起闯了祸怕被老太君教训,不敢回御府,便常常跑丞相府来避难。 荀氏没少为这几个操心,在她眼里御尔几个就跟她亲儿子是一样的,因此也没了那么多顾及。 御尔无奈,他就知道叔母一定会生气,可谁让他猜拳输了,只能来干这出力不讨好的事。“叔母,你听我说……” “说什么说?我早就放话不准方家人进来,你这是要和叔母对着干是吧?行啊,你们几个兔崽子长大了,连妹妹受伤都不管了……”荀氏一张口便是一串串儿的话,中间都不带歇一下的。 周围的几个丫头全都低头闷笑,冰雕似的二公子被夫人骂的脸色通红,还真是,很难不笑啊。 御尔赶紧给对面偷笑的九娘使了个眼色。接到二哥的求助,九娘忙上前抓了自家娘亲,一边笑一边撒娇着:“娘亲~”再这么教训下去,二哥可就苦了。 正好荀氏也说够了,顺着九娘的台阶下来,还不忘警告一句:“御尔,别以为你们几个的小动作我不知道,打小就是我看着你们,少给我耍花招。”当真以为她不晓得他们八个偷偷往方家后院扔毛虫的事儿吗?只不过她也挺想吓唬吓唬方家人,因此才没说出来。 御尔那张冰块脸上忽红忽白,想解释却发现无从下口。看着叔母转身而去,御尔在心里记下了几个人的名字。跑去放毛虫,还不忘拉着他的名字,他像那么幼稚的人? 九娘轻咳了一声,小手往里边指了指,见御尔朝她挥挥手,九娘才敛了笑容,挺直着背往里走去。 刚进去就看见美人娘亲肃着脸坐在上首处,对于下边两人的问安并不理会,只自顾自喝着茶。九娘细细观察了一番,两个婆子穿的都不算差,有一个头上还戴了支不便宜呢白玉簪子,看样子应该是方家有体面的下人。 可是推倒了她御玖,就让两个下人来道歉?方家这也太看不起丞相府了吧?九娘扬了笑容,走到两个婆子跟前,轻轻行了半礼,将两人吓了一跳,连连说着使不得使不得。 “怎么使不得了?您应该是方家老太君吧?当的起晚辈这一礼!”九娘朝着那头戴白玉簪的婆子说道。原本皱眉的荀氏也瞬间明白过来,并不开口给那两个婆子解围,反而还赞赏的看了眼自家闺女。 那婆子可吓了一跳,接着就跪了身子磕头道:“使不得使不得,御小姐,老奴是方大夫人身边的,可不敢妄做老太君!” 另一个婆子也跟着跪了下去,不过她就比先前的婆子镇定多了,先磕头而后才不紧不慢地说着:“御小姐这可算是看不起我们方老太君?老奴伺候老太君几十年了,从不知道,什么时候老太君穿了奴才的衣裳!” 方家老太君是圣上亲封的,九娘若是看不起方老太君,也就是看不起圣上的眼光。倒是个有心计的,不愧跟了方老太君那么些年。荀氏端着茶水,心里边一点都不担心,她荀息的女儿,可不是那么好坑的。 九娘自是懂这婆子的话中话,她也不接着婆子的话说,反而好奇地问道:“方小姐那天不是说了吗?要让方家最有地位的人来给我好看,我以为方家最有地位的,是方老太君呢,没想到是两个伺候人的呀?” 方诺跟泼辣的御玖抢那件广袖流仙裙,开始时候自是抢不过的,气急败坏下就说了要让方家给御玖好看,在九娘心里,能代表方家的,可不就是方老太君吗? 第453章 回归 1.回来吧 九娘,九娘,回来吧……女人的声音很轻很轻,一口浓浓的江南口音格外婉转。 “你是谁?”九娘睁大着眼睛想看清那女子的模样,无奈周围的雾瞬间又浓起来了,别说看清人的模样,就是张开眼睛都会被眼前一片白色给晃的眼睛疼。 九娘,快回来吧……浓雾持续不散,女人的声音也依旧存在,时而近时而远。回来?回哪儿?又为什么要回去?九娘张了口正想问她,却发现自己不再能出声。 眼看着白雾逐渐散去,女子的声音也渐渐消失,九娘的心里瞬间空了一块,她感觉这个女子,很熟悉啊。 “小姐,你又做噩梦了是不是?怎么不唤奴婢进来呢?”若善跪在床榻边,拿着绢帕给躺在床上满头大汗的人儿擦着脸。 九娘转着眼睛打量着面前的景象,布置得很是华贵的房间,床上的被子是最好的江南织锦做的面儿,而跟前一脸焦急的小丫头,身上穿的也是上好的料子。 这里不是娇客居,而她也不是那个需要靠卖艺为生的九娘。虽然早就知道这个了,九娘还是忍不住再问了一遍:“若善,我叫什么名字?这儿又是哪?我是什么身份?” 三个问题让本就焦急的若善一下子红了眼眶,泪水像失了阀门一般涌了出来。“小姐,您是不是又做噩梦了?别怕啊,您是御玖,御家人最疼的九小姐,没人敢欺负您的……小姐别怕啊。” 是啊,她叫御玖,御丞相家最小的也是唯一的女儿,从小千娇万宠,养成一副跋扈的性子,前些日子因为跟人起了争执,被人给从锦绣阁的楼梯推下来,三层高的楼梯,摔下来后御玖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从此御玖不再,有的就是她九娘而已。 这个小丫头,对御玖死心塌地,人家把御玖给推倒了,她冲上去就挠花了别人的脸,是个护主的。九娘想着,抬手揉了揉若善的脑袋:“若善,我没事儿的,你去给我倒杯茶来吧。” 若善吸着鼻子,点了点头,乖乖起身去给九娘端了一盏茶过来,怕她端不稳,还特地在九娘身后垫了枕头,扶她坐起身来,将茶水递在她的唇边。 看她小心翼翼的模样,九娘有些好笑,自己又不是缺胳膊少腿了,不过是摔了一跤而已,丞相府就跟她不能动了一样,上到丞相和丞相夫人,下到御玖八个哥哥,皆是小心小心再小心,连她在花园里头逛逛,他们都得专门放下手头的事来盯着,就怕她再摔了。 喝了点儿茶水,九娘往外头看了看,天还黑着呢,看样子还早。“若善,我又做噩梦的事情,你别告诉爹爹娘亲了,免得让他们担心。”那对宠御玖如命的爹娘,从睁开眼见到他们第一眼开始,九娘才知道原来被人爱着,是这么幸福的事。 从她变成御玖开始,那噩梦便一直不曾断过,梦中的女子也每天都会出现,她都已经习惯了,不想再让爹娘担心。 “可是小姐……”若善扶她躺下,给她盖好被子,有些欲言又止。虽然人人都说御家九小姐嚣张跋扈,可在她看来,小姐就是最好的人,自她从那人贩子手中买回了自己,若善就知道,这个名叫御玖的姑娘,是世上最善良的人。 九娘有些困乏地挥了挥手,让若善出去歇息:“我没事儿的,放心吧啊,快去歇着吧。”从自己来到这里的第一天,就是这丫头一直在照顾自己,因着自己经常做噩梦,所以若善几乎是不敢闭眼的,就怕九娘吓醒来了找不到人。 若善有些担心,但还是乖乖应了。不过她没有即刻出去,反而拿了小凳子过来,坐在九娘的床榻边上,双手撑着脑袋看着她。“小姐,你快睡吧,等你睡着了我再去歇。若善在这儿守着你,什么噩梦都不怕的。” 守着你,什么噩梦都不怕。九娘十八年来,只有来到了丞相府,才尝到了被人关心的滋味,原来是这么的美好,让人打心眼儿里发暖。她缓缓闭了眼,不多时呼吸声就变得均匀起来。 见九娘睡熟了,若善站起来给她掖了掖被角,踮着脚退了出去,轻轻将门给关上。 床上本该熟睡的九娘却坐起身来,背靠着床沿,微不可寻地叹了口气。这种有人疼爱的感觉,对她来说就像是做梦一般的,那么不真实,九娘怕有一天梦醒了,那自己估计会活不下去的吧? 在享受了这种无尽的疼宠以后,再让她回去过以前那种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日子,九娘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接受的了。“九娘,你现在享受的,都是从御玖身上偷来的,你得学会感恩……”她喃喃的说着话,像是在给自己说教。 偷来的幸福,所以才会良心不安,整天噩梦缠身吗?九娘缩起身子,双手环着腿,将头靠在膝上,视线恰好能看见角落里的灯火。 那是丞相夫人特地吩咐的,说担心她半夜醒起来害怕,所以让人不要把灯全熄了,留着这一盏离床最远的,不会刺到她的眼睛,也不会让她感到害怕。 从来没有人这般关心过她。即便后来她成了红遍京城的娇客,也只有人关心她唱一曲要多少银子,舞一段又要多少珠宝……她从来都是一个人。 如今,眼看着亲人近在咫尺让她怎么能不心动?她想紧紧抓着这份来之不易的幸福,再也不要放开!至于那些害了御玖的人,她也不会放过,权当是作为小小的回报吧……毕竟,她占了人家的一切。九娘如是想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微弱的灯火。 “以后我就是御家九小姐了,我名唤御玖。”九娘轻声地说着,不知说了几遍,最终还是抵不过困意,再次睡了过去。 回来吧,九娘……女人的声音依旧缥缈。九娘往四周看了看,和以前的每一次都一样的,这儿一片白雾,根本看不清是哪儿,也找不到那说话的女人。 “以后我便是御玖了。”她站在原地,像是宣告一般带了铿锵的语气格外的有力。她是御玖,她回来了。 第454章 噩梦 “九娘好些了吗?可还有在做噩梦?”荀氏给床上熟睡的女儿理了理头发,漂亮的杏眼里满是心疼。御家唯一的宝贝闺女,全家人宠着疼着的掌上明珠,竟然被人推倒在地差点儿没了性命。 荀氏心里是又心疼又自责,早知道就应该陪着九娘的,至少在自己面前,那方家的小女儿是不敢乱来的。 若善跪在地上,接连着磕了几个头,任由荀氏身边的衣香怎么劝都不肯起身。“夫人,是奴婢的错,怪奴婢没有护好小姐,才害的小姐受伤,都是奴婢的错!” 那天她就不应该离开小姐身边半步的,是她的错,是她害了小姐。若善想着,又‘嘭嘭嘭’磕了几个头。 荀氏是知道这个丫头的,机灵而且衷心,否则她也不会让若善跟在九娘身边。这次的事情,怪不得她。“若善,我知道你是个好的。九娘性子跳脱,这些年都亏了你才免了她许多麻烦,这次的事情错不在你。” 她和相公宠爱九娘,毕竟是小女儿,上头几个又都是儿子,怎么比得过软乎乎的女儿贴心?“你放心吧,我和丞相是不会放过方家小丫头的。”荀氏拂了拂衣袖,示意衣香扶若善起来。 “娘亲……”九娘缓缓睁开眼,就见自家美人娘亲坐在床边上,正一脸心疼地看着自己。她伸手抚上荀氏依旧如少女般水嫩的脸蛋,嘴角的笑怎么也压不住。 这种醒来就能看见娘亲的感觉,真好。她再也不是那个没人关心没人疼的九娘了,她也有家了。 荀氏看着九娘傻笑,也不像以往一般发脾气大呼小叫,只当她是被人给吓到了,便越发心疼,伸手将她抱住,感受着九娘小小的身子窝在自己怀里,荀氏拍拍她的头发:“娘亲在这儿呢,九娘乖啊,有娘亲在,没人敢欺负我家九娘。” 九娘蹭了蹭荀氏的肩,像是小猫儿一般将脑袋搁在她肩上:“娘亲,这件事不怪若善的,当时是我让她上车拿东西的。” 所以在方诺推倒九娘的时候,若善才没来得及阻止。 “小姐……”若善方才磕了头,额角上青紫了一片,她没想到小姐特意给自己说话,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了出来。 她就知道,小姐不是像外边说的那般目中无人狂妄自大的,她的小姐,一定是最好的小姐。若善看着九娘,见她因为休息不好而变得尖瘦的脸颊,心里边酸酸的,说到底还是让小姐吃苦了。 九娘继续蹭了蹭自家美人娘亲,有些慵懒地道:“若善快让衣香姐姐给你擦点儿药去,不然留了疤痕,日后可是嫁不出去的!” 荀氏自然是顺着女儿的话说的,这若善的确不错,自己也很喜欢,日后还想给她配个有权利的管事呢。 衣香笑着搂了若善的肩头,她比若善高出一个头来,搂着也不算费劲。“我早就说过,九小姐最是体谅下人的。”也许九小姐确实有些骄傲放纵,可是她对伺候的人的确很好,不会像一些千金一样动辄打骂丫鬟。 若善羞红了脸,嗫嚅着道:“小姐夫人,又打趣奴婢。”额角上是隐隐有些疼,但也不是什么大事,留不下疤痕的,九小姐这是在拿自己开玩笑呢。 屋子里的其余三人都笑了起来,先前沉重的气氛好似消散了一般。几个人正说着话呢,就听外边有人匆匆的脚步声响起。 “夫人,夫人,方家又派人来了。”鬓影提了裙角匆匆进来,连问安都忘了,只匆忙行过礼便一脸焦急地说道。 方家!荀氏漂亮的眉眼皱了起来,有些恼怒地拍了拍床板儿,上面铺了很厚的褥子,伤不到她。可那一声沉闷地响声,还是吓了几人一跳。 “我不是说过吗?除非方家丫头亲自上门给我们九娘谢罪,否则方家人休想进我丞相府的门!”不然还真以为丞相府好欺负?推倒了她的女儿,还妄想求她饶过,看来是没听过她荀息的厉害啊! 这……鬓影慌了神,夫人确实交代过的,可是带他们进来的是二公子啊!下人怎么敢拦? “夫人,是二公子带他们进来的,门房哪儿不敢拦呀!”御家二公子是大老爷家的,整天都没个笑脸,除了对九小姐温和些,其他人就没能好好和他说过几句话。 荀氏本就沉着的脸越发垮了,这些个臭小子越发不像话,九娘都伤成这副模样了,他们还帮着那方家!“我亲自去看看,到底是谁敢放进来。”她说着便提了裙起身,鬓影赶忙过来扶住她。 “娘亲!”九娘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地上,双手拉住荀氏的衣裳,那双酷似荀氏的杏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她,能把人心都看化了。 荀氏原本的怒气都化作了对女儿的无奈,怜惜地抚了抚九娘的小脸,她叹了一声:“行吧行吧,知道你和你几个哥哥好,连娘亲都比不上!快些回床上躺着,娘亲不去还不行吗?” 九娘打小便是御家人的掌中宝,上头八个哥哥更是宠她护她,这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便这么养了出来。有时荀氏都有些不知道,九娘这样到底是好是坏? “身体还虚着,怎么能下床呢?还是赤脚,我看你呀,是还想再喝药!”荀氏点了点她的脑门。其实屋子里点了地龙,踩着也不会凉,只不过这冬天的地面上打了蜡,荀氏担心九娘再次滑倒了而已。 九娘笑着摇摇头:“娘亲,我不是不让你去,我是说,我也要一起去。” 莫说荀氏,就连若善衣香几个丫头都不同意,纷纷地劝着九娘,可是她依旧固执地站在那儿,颇有种不让她去她就一直站着的感觉。 一向心疼女儿的荀氏哪里拗得过九娘,只得点了点头,千叮咛万嘱咐着让九娘不许离开自己身边,她可受不了九娘再摔一次了,那就是用荀氏的命在摔啊! “知晓了,娘亲等我一会儿,女儿这就去梳妆。”九娘抱着荀氏狠狠亲了一口,果然还是美人娘亲最好了。 方家方诺,我九娘一定会给御玖她找回公道! 第455章 嫁娶 楚国天厉贰年春 尉家大小姐要嫁人了。 嫁给那个传说中神仙转世的大祭司。 没有一纸婚书,也没有两情相悦,更没有三媒六聘。只有一道突如其来的圣旨,和宫中派人送来的大红喜服。 圣旨是二月中下的,上面写的,却是三月十六完婚。二月中,尉家大小姐尉娓还在千里之外的苏州给逝去一年的朝阳长公主守孝。尉家接了圣旨,马上便派人赶往苏州,把这个在外一年多的大小姐给接了回来。 尉娓没想到,她再次回到公主府,这里已经变成了尉府。就连门房都换了个遍,丫头小厮更不用说了。可是她更想不到,那个她唤了十七年的父亲,接她回来的理由,居然是要她嫁人! “父亲!您还是阿妩的父亲吗??”偌大的正堂里,只有尉大人和尉娓二人,尉娓的质问让尉大人有些心虚,支吾了半天也不曾开口。 尉娓打量着面前坐在太师椅上的人,虽已是中年,但那模样还是顶好的。尉大人当年就是凭着这张脸,被点了探花,尚了朝阳长公主,也就是尉娓的母亲。当年那个抱着自己喊囡囡的俊秀男子,究竟是什么时候变了? “母亲都已经死了!皇舅舅也死了!皇舅母也疯了!晏表哥和殊表哥都死了!你们还想怎么样?一定要将殷家的人都赶尽杀绝才满意吗?”尉娓冲着他喊,像是要把这两年来的委屈都喊出来。她不明白,当初那么爱她的父亲,为什么要做出这等叛君的事情,以至于母亲心灰意冷自尽而亡。 可是他始终是自己的父亲,是小时候抱着她逛花街买灯笼的父亲。尉娓做不到不恨他,却也做不到杀了他。所以她选择躲去苏州,到殷家祖宅给母亲守孝。 “住口!”尉大人从椅子上跳起来,看着面前女儿娇媚的脸,一个耳光便抽了上去。‘啪!’清脆的响声伴随着珠钗落地的声音响起,尉大人指着尉娓,手指不住地颤抖着。“逆女!什么皇舅母?那是殷家逆贼!殷晏和殷殊大殿之上公然辱骂圣上,本就死罪!你这口口声声称这几人为亲人,是想害死我吗?” 尉娓无暇的左脸高高耸起,鲜红的血顺着唇角流了出来。她的发髻被打散了,配着那身半新不旧的蓝丝锦衣,一点儿也没有艳绝天下的尉家大小姐的模样。 脸上火辣辣的疼痛,和眼前满脸愤怒的父亲,无一不提醒着尉娓,现在已经和以前不同了。她不再是楚国高高在上的吟郡主,也不再是父亲捧在手里的尉家大小姐了。“父亲,您很恨殷家吗?”她撑着小几,勉强站定了身子。 纤瘦的手指扣在小几边上,指节发白,和她的脸色一般。尉娓固执地看着尉大人,她只想听一个答案。 眼前的女儿穿着不合身的衫裙,头上唯一的珠钗也被他方才给打落在地,早已经狼狈不堪。可却依旧美丽,三分像他,更多的却是像朝阳……尉大人指着她,叱骂的话卡在喉咙,怎么也出不来。 “殷家害死了爹爹全家!你说爹爹恨不恨!”二人僵持之时,一道尖利的声音蓦然传来,打断了尉大人还未开口的话。 尉娓转过头,却见进来的是个身穿粉红色的绣花罗衫,下着珍珠白湖绉裙的女子,颊间微微泛起一对梨涡,淡抹胭脂,使两腮润色得象刚开放的一朵琼花,白中透红。模样娇俏,与尉大人有五分相似。 女子看起来与尉娓一般大的年纪,只眉间多了些戾气,不像个闺中女子该有的样子。她身后跟了几个腰粗膀圆的婆子,旁边站的丫头也是穿金戴银,倒比尉娓看起来更像主子。 “尉茹?”尉娓在苏州,早已经听说过,父亲找回了当年失散的亲人,是他大哥唯一的女儿。找到这女孩儿时,父亲的大哥已经逝去多年,父亲顾念亲情,将那女孩儿过继到自己名下,单名一个茹字。 如今这府里,都是尉茹在掌权。 “我与我父亲说话,何时轮到你一个外人插嘴?”尉娓对这个堂姐,并无感情。她也不觉得,这种半路闯进别人生活的人,有什么资格过问府里的事情。 “放肆!茹儿是你姐姐!”尉大人的声线不自觉拔高了许多,感觉到尉娓的视线向自己看来,他随手抓起身边的茶盏扔了下去,粉瓷茶盏在尉娓脚边碎了一地,溅起的水渍在她的绣鞋上晕开。“阿妩!你怎么越来越不懂事!” 尉大人看着身前娇媚的女儿,心里头的怒气再也忍不住。 尉茹站在尉大人身后,她带来的人将尉娓团团围住。如此阵仗,倒像尉娓是个随意闯人家宅的外人。“尉娓妹妹年纪也不小了,说话也要过过脑子。殷家造反,早已抄家,可别因为你一句失言,带害了我丞相府。” 尉大人失望的神情,尉茹厌恶的眼神,以及那些丫头婆子的不屑,尉娓将厅中一切尽收眼底。苦涩的感觉在心头蔓延开来,这世间,终究是只她一个人了。“父亲,阿妩是不会嫁人的。现在我就启程回苏州。” 这里不是公主府,也没人欢迎她。尉娓一点儿都不想多待。 她转身欲走,却被身后的尉茹给拦下。 “这是圣旨!你以为,你还是以前那个万千宠爱于一身的郡主吗?你以为你有什么资格抗旨?”尉茹盯着尉娓,眼中的憎恶毫不掩饰。 尉娓并不搭理她,只推开她的手继续往前走。 “尉娓!你难道不想知道殷妤现在在哪儿吗?” 妤儿?尉娓猛然转过身来,抓着尉茹的肩头,指甲紧紧掐着她。“你知道妤儿在哪?” 殷家被新帝以谋逆的罪名满门抄斩,只有殷妤一个女孩儿被高人所救,躲过一劫。这两年,尉娓一直在找这个小侄女儿,却毫无音讯。 “只要你答应嫁给大祭司,完婚之日,我就告诉你殷家那小丫头在哪儿!”尉茹使劲挣开尉娓的手,倚着大丫头说道。 尉娓看向正堂里的尉大人,却见尉大人一直不曾看她。哈,看来,自己的父亲早就知道妤儿在哪,却一直不告诉她。“好,我嫁。” 如今她早已经孤身一人,无牵无挂。而大祭司娶她,也得不到任何东西,若这样就能找回妤儿,尉娓觉得不亏。 这话让尉大人和尉茹都松了口气。看着面无表情的尉娓,尉大人终究是不忍,“阿妩,爹爹是为你好。大祭司一表人才,如今你身份尴尬,若不是陛下的圣旨,根本没有人愿意娶你,就算娶你也不会好好对你……”他解释着自己的做法。 大祭司一表人才?一个整日沉睡不醒的人,如何一表人才?尉娓摇了摇头,俯身给尉大人行了一礼。“我只希望父亲你们信守承诺,完婚之日,将妤儿的消息告诉我。” 尉茹很满意尉娓的识趣,朝着几个婆子吩咐道:“还不快带二小姐下去梳洗一番!”如今府里都称尉茹大小姐,尉娓这个正经小姐,便只能称作二小姐了。 “这倒不用,这尉府,我可比你们熟。”尉娓不轻不重地说着,眼见尉茹脸色沉了下来,这才转身朝着自己的院子走去。 第456章 证明 阿姒是只九尾狐狸,住在距妖城十里开外的大荒山。 她与一般的狐狸不太一样。别人都是五十年就能说话,百年能走路,五百化形。而阿姒,却生生熬过百年才会说人话,又过了百年才会走路,一直到如今她已经千岁,却也只是只刚刚化形的狐妖而已。 阿姒拖着七条尾巴在树上摘果子的时候,被底下的小兔妖会抓住其中一条尾巴,轻轻一扯,阿姒便骨碌碌地从树上滚下来。尚未化形的小兔妖们笑做一团,指着阿姒说,“阿姒姐姐真笨,多少次都会上当!” 阿姒便也跟着笑起来。她将刚刚摘下的果子递给小兔妖们,一双上挑的眼睛里满是笑意,“拿去吃吧。” 小兔妖们一哄而上,一边喊着“谢谢阿姒姐姐!”一边拿着她怀里的果子。 午时的日光穿过林间层层叠叠的枝叶,斑斑驳驳地撒了阿姒一身。 如此憨傻的阿姒,所有妖怪都以为,她会一辈子待在大荒山,直至寿命终止。因此,在阿姒说自己要离开大荒山,去往人间的时候,老一辈的妖怪们都吓了一跳。 “阿姒。去不得去不得!你修为太低了,人类道士会要了你的命的!” 阿姒背着自己仅有的一点灵石和一个金丝楠木的小盒子,扒开跟前的矮树丛,十分倔强地道:“我不害人。我只是去找回我那两条尾巴而已。” “阿姒,都一千年了,拿了你尾巴的人,早不知投胎到哪里去了!” 阿姒是不信的。那人一千年前向她借尾巴的时候,说好了一千年以后便还给她的,还给了她信物,眼睛那么纯粹的一个人,又怎么会骗她? 所以她不顾劝阻,拜别了大荒山的妖怪们,只身来到了人间。 阿姒身上的灵石不足以支付她的食宿费用,她便到城边上的破庙里找了处地方歇息。破庙里昏暗潮湿,打翻的供桌和梁上掉落的帘布缠在一起,阿姒掀开其中一角,找了个还算干燥的地方给自己铺了个窝。 “地仙婆婆,阿姒无意打扰,借住一晚便走。”阿姒跪在脏兮兮的地面上,双手合十朝着庙里供奉的石像拜了拜。 “喂!你是哪儿来的小丫头?” 她出来前求了槐树爷爷,将她身后的七条大尾巴施法藏起来,所以此刻倒跟个凡人无二。阿姒转过身去,只见破庙门口站了个一身布衣的男子,手里正拿着根长木棍,一脸戒备地盯着她。 这是阿姒第二次见到人类,她有些手足无措地往头上和身后摸了摸,生怕自己的耳朵尾巴冒出来吓到人。“我,我是从昆仑虚来的,来找人!”她按着玄鸟教她的话结结巴巴地解释着自己的来历,一双手拘束地背在身后。 许是见阿姒一副害怕的样子,那男子倒没那么警惕了,他放下手中的木棍,一步步朝着阿姒走过来。 月光顺着破旧的门窗倾泻进来,照在那男子的脸上,阿姒这才将他看了个清楚。少年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生得清秀,欣长的身板,即便一身布衣,也难以掩盖其风华。 真像他啊。阿姒痴痴地看着,一双眼睛里冒着微弱的绿光。 阿姒的眼神比灌入庙里的冷风更让人阴冷,男子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踱着步子到了靠里的地方躺下,背对着阿姒拉了拉身上的布衣。“你要在这里借住一晚也可以,别来烦我就是了。”他闷声闷气的说着。 破庙里没有烛火,太过昏暗了些,阿姒知道自己不受欢迎,乖巧地坐在一边,她看那男子蜷缩成一团的样子,忍不住问:“你很冷吗?要不要烤烤火?” 男子的回复是往里头更缩进去些。 阿姒看了看四周,没有感觉到别的气息,她悄悄地掐了个法诀,一团紫色的妖火在她的指尖跳动着,衬得她面孔惨白。 她将妖火放在废弃的木头上,那紫色的火焰很快吞噬了整个木头,慢慢呈现出黄色的火焰。阿姒从储物袋里拿出一只拔了毛的野鸡,架在火上烤着。 火焰驱赶了一些寒冷,那男子闻见烤鸡的味道,忍不住转过身来,正好与阿姒四目相对。 “我先说好啊,这烤鸡是你送我的,我可没有求你。”男子终究是抵不住饥饿,坐在火堆边咬着阿姒递给他的鸡腿,一边吞咽一边含糊不清地说着话。 阿姒杵着下巴看他,双眼里满是笑意。 被她盯得不好意思,男子抓了抓头,将目光转朝一边,“我叫白悦,是打算去京都投奔我父亲的。” “我叫阿姒。女以姒。我去京都找一个人。”阿姒掰下一只鸡腿,递给白悦。 白悦听得发笑,连鸡腿都顾不上吃,他上下打量着阿姒,一边晃着脑袋,一边啧啧道:“阿姒,真不是个好名字。你父母该不会想让你当什么祸国妖妃吧?哈哈哈!” 他说的放肆,阿姒也不生气,她一本正经地解释道:“阿姒的名字是刻在族谱玉牌上的,万年之前就定下的。” 被人这样说教,白悦还是第一次,他嘟囔了几句,却也没与阿姒争辩。二人围着火堆面面相觑,谁也不再开口。 屋外寒风萧瑟,吹得那火堆隐隐有熄灭的感觉,白悦慌忙用手护住,小心翼翼地盯着那火堆。 “它不会灭的。”阿姒如是说到。 白悦羞得满脸通红,暗暗放开了手,“你怎知道不会灭?我们今晚还得靠它取暖呢。” 见他不信,阿姒随手掐了个火诀,那紫色的火焰又在她指尖上跳动。“这是昆仑虚的阴火,不灭不败。” 那幽暗的火光吓了白悦一跳,他看看阿姒,又看看紫色的火焰,顿时满头大汗。“你,你不会是妖怪吧?” 深更半夜,一个姑娘家独自住在城郊的破庙里,怎么想怎么奇怪! “这不是妖火,这是昆仑虚的阴火。我是昆仑虚的门外弟子,此番上京,就是去找一个人。”阿姒照着玄鸟给她的话说着自己的来历,还不忘拿出一枚玉牌证明身份。 第457章 后来 阿姒不懂什么叫夫君,只当白悦说的是许渊,她点头如捣蒜,接过白悦递给她的玉笛,笑着同他道别:“你要快点找到你的父亲啊。” 听到父亲二字,白悦眸光一暗,“但愿吧。就此珍重。” 别了白悦过后,阿姒便一个人在街上游荡。她凭着金丝楠木盒子上许渊的气息,一路寻到了皇城门口。 皇城禁卫森严,朱红的宫墙上顶着黄色琉璃瓦,门口穿着甲胄的兵将人手一把红缨枪,站的笔直。 阿姒打量了几眼,走到其中一名兵将身旁,“大人,您认识一个叫许渊的吗?他住在太和。” 那兵将上下打量了她几眼,不耐地驱赶着,“不认识不认识,走走走,这里不是你这种人可以来的地方。” “大人,大人您帮我问问,他叫许渊,住在太和,您告诉他,大荒的阿姒来找他了。”阿姒不死心,她掏出一块灵石递给兵将。 灵石在妖界不算稀罕,在人间可是好东西。 兵将接过灵石,用牙齿咬了咬,一脸兴奋地应了“好好好,走吧走吧,过几天有消息我就告诉你。” 阿姒小声答了谢,正准备离开,却被一道尖锐的声音给拦住了脚步。“圣上回宫!闲人回避!” 那尖锐的声音拉的老长,伴随着低沉的号角声与车轴声,皇城门前跪了乌泱泱一片人,“恭迎圣上!” 阿姒也跪在人群中央。 那车架从她身前经过的时候,她的妖气顿时四散开来。阿姒惊愕地抬起头,却发现队伍后面,一个白衣男子正好好盯着自己,那眼神里,是满满的杀气。 阿姒探不到对方的修为,出于本能,她很快逃离了皇城。 她在一座石桥底下停下身来,胸腔里的心脏跳的剧烈,阿姒拍着胸脯,倚着桥洞坐下来。冰冷的河水浸湿了她的裙摆,阿姒蜷缩起来,发白的嘴唇透露出她此刻极为不适。 是道士,而且是修为极高的道士! 阿姒知道,自己若再到皇城去,就是个死的下场。可是,她感觉到了许渊的气息,以及她那两条失去了千年的尾巴的灵力。 所以她必须去。 阿姒静静地呆了会,待身上的妖力稳定下来才起身走出桥洞。 外边的阳光刺眼得很,阿姒从储物袋里拿出一把伞,挡住过剩的阳气。京都的空气里仿佛融入了大妖的气息,阿姒只是闻一下,都觉得被压制了一般。 来往的行人身上都或多或少带着些妖气,大概是因为长期受京都空气侵染的缘故,这到让阿姒省去了隐藏妖气的必要。 她看着街边摆摊的小贩,目光从摊上的小玩意儿上掠过,那是些她从未见过的东西,但是她身上已经没有足够的灵石去换了。 “姑娘留步!”苍老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阿姒转过身,一位穿着破烂的老者站在她身后,手里拄着根长棍子。“老人家有何事?” 老者上前几步,围着阿姒左看右看,“姑娘可是来寻人?” 阿姒眨巴着眼,点点头应了。 “姑娘可是来讨东西?”老者接着问。 阿姒接着颔首。 却不料那老者一声叹息,将脑袋摇了又摇。“姑娘啊,你回去吧。别枉费了性命。” 阿姒不解,正待问个究竟,却见老者已不见了身影。“人类真奇怪。说话都只说一半儿的。”怪道人家说人心难测了。 老者的话她并没有放在心上,依旧寻着许渊的气息到了皇城。那里与先前森严的情景无二,阿姒撑着伞,慢慢靠近了宫门口。 铜做的椒图门环凶神恶煞地盯着阿姒,她甚至能感觉到上面流露出的灵力,想要吞噬她。 皇城里有人布下了阵法,阿姒能感觉到妖力遭到了压制。她顶着不适往前走了几步,那扇朱红的大门却慢慢打开了来。 白衣男子手执长剑出现,身后是几个道童模样的人。 阿姒慌忙地往后倒退着,她能看见,长剑之上,沾染了多少妖物的灵力。 “九尾狐狸?”那白衣男子冷哼一声,清冷的眉眼里透露着不屑。 凭着本能,阿姒转身便想逃跑,却不料听得一声刺骨响声,扰得她妖力涣散,只能束手就擒。 那是羌神笛音,九尾狐族的克星。阿姒瞪大了双眼,她看见白衣男子身后,一位少年缓缓出现,他手里是一支晶莹剔透的玉笛。 “阿姒,抱歉。” 失去意识前,阿姒听到他小声的话语。 阿姒再度醒来,是在皇城的地牢里。她被人用阵法困住,又用玄铁的链子捆住手脚,槐树爷爷施的法早已被破除,阿姒的耳朵从头顶上冒出来,身后耷拉着七条毛茸茸的大尾巴。 她费力地睁着眼,想要看看对面那人的模样。 “阿姒。千年未见,你还是一样,又傻又笨。”那人一身龙袍,金色的发冠晃得人眼疼。 是许渊啊,阿姒垂下脑袋,这阵法在吞噬她的灵力。 3.许渊站在那儿,身后却是两条舞动的大尾巴,看起来格外瘆人。“真是笨啊,血朱砂果然引着你来找我了,可是,我又怎么会乖乖把尾巴交给你呢?朕可是天子,长生不老的天子。” 他手中拿着个金丝楠木的盒子,正是阿姒放在包袱里的那一个。 阿姒无法开口说话,她只是看着许渊,闪着绿光的眼眸里满是哀求。 许渊桀桀地笑起来,经过千年的融合,他与阿姒的尾巴几乎成为一体,妖力让他长出了长长的獠牙,与九尾狐族一般的绿眸,阿姒能感觉到他身上的妖力,与笼罩京都的妖力一模一样。 他已经不是人了,甚至连妖怪也算不上。 地牢的门被人打开,一身黄袍的年轻公子踏了进来,他朝着许渊恭恭敬敬地行了礼,“悦儿见过父皇。” 许渊点头,伸手指着被高高挂起的阿姒给他看,“你做的很好。只有除了这只妖物,才可保我大夏千秋万代!” “父皇过奖。” 白悦不敢看她,低着头禀报说国师有请,父子二人便出了地牢,门被锁上的瞬间,阿姒痛苦地闭上了眼。 阿姒被人架到了刑台之上,她的周围堆满了干燥的木柴。 他们说她是吃人的妖怪,要烧了她祭天。 阿姒的灵力早已被吞噬,只能任人宰割。有人往她的尾巴上泼油,有人将火把扔了上去,火光冲天而起,点燃了一片天空。 “啊!”阿姒尖叫着,撕心裂肺的疼痛感使她拼命挣扎,却只引来人们一阵阵叫好声。 许渊同白衣的国师站在一起,冷眼看着阿姒在火光里挣扎,白悦没有在场,他或许是因为骗了阿姒而内疚,又或许因为别的什么,已经不得而知了。 阿姒绝望地看向人群,却见那奇怪的老者摇着脑袋,他仿佛在叹息,“痴傻的妖精哟,哪里能懂得人心险恶。” 阿姒不懂。千年之前,一个少年浑身是伤闯进了大荒,他说,救救他,借他两条尾巴,让他复国,他会归还的。 她答应了。千年之后,少年与她的尾巴融为一体,亲手将她推进了火堆。 人心,妖怪又怎么能懂呢? 阿姒是只九尾狐狸,一生,却只得七条尾巴。 第458章 醒来 拔步床上是粉色芸纱幔,轻盈又朦胧。对面一人高的西洋镜里印着女子隐隐绰绰的身影,靠在床头迎枕上,满头青丝洒落。 “折露。”幔帐里的女子唤了一声,娇糯的声音里带着许久不曾张口的喑哑。 雕花木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又合上,随之进来的是急促又不失规矩的青衣婢女。她看着挑开幔帐的那只素白的小手,一双杏眼又红又肿,眸光往上,果然见着了那张过分惨白的小脸。 这张脸一路上是透着绝望的,从听到消息的那刻,原本玉雪可爱的人就成了深闺怨女的模样。 婢女颤着手,将幔帐挂起,随后伸手去想扶拔步床上的女孩儿起身,却又突然想到了什么,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郡主…” 她对不起王妃的嘱托,对不起王妃的恩情!她没照顾好郡主……婢女垂着头,身子轻轻颤抖,却依旧跪的端正笔直,让人挑不出错处。 偌大的房间内充斥着悲寂的味道,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呢?大概就是雪地独行的孩儿触碰着冰凉的积雪一般吧,薄凉又难受。小郡主皱了皱鼻子,漂亮的星眸盯着绣满汀兰的帐子,地上的婢女不再开口。 “折露,都过去了吧?母妃也不希望我过不去的。”忽的,小郡主坐起身来,小巧的脚丫踏在床前的矮几上,她像是在问地上的婢女,又像是在问她自己。 这问题太突兀了,生生将婢女喉咙里酝酿了百遍的安慰话语给堵了回去。从出发上燕京也有十来日了,郡主从不开口,像个木头人一般任由她们如何哭喊也是呆呆木木的,失了魂。 现在好容易开口了,可她要怎么回答郡主呢?过去,丧失双亲之痛如何能说过去?但是若过不去,郡主又该如何?婢女交叠在膝头上的双手忍不住紧了紧。 好在小郡主也不让她回答,只自己下了榻,取了一旁的外裳搭在肩上,小小一团的身子因为猛然噩耗与日夜不断的兼程而愈发羸弱,一张娇嫩苍白的脸上写满无助,但那双漂亮的星眸里边却沉淀着让人难以捉摸的情绪。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十二岁的年纪,满头青丝曳地,不施粉黛也露风华。真是个好年纪呢,没有死,她还在从江南上燕京的路上,一切都还来得及。可不正是个好年纪吗? 这般想着,小郡主忍不住勾了勾唇角,镜中的人儿笑容初显,端的是满面风华。 “父王和母妃一定不希望我继续消沉。毕竟,我长安王府,不能退!”她转过身子,微微蹲下来,那双异常漂亮的星眸定定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婢女。 “我大齐子民不屑逃避,我长安王府的人,更不能逃!”婢女抬头看着她,仿佛看见了那日城楼上一身素衣的女子,脚下踏的是断臂残肢,血红的颜色染在裙边,斑斑驳驳。 混战过后的城楼上满是血腥味,满天的霞光仿佛要吞没这里的一切。“去吧,折露。带着汀汀去燕京,你要告诉她,长安王府,不能退!”女子将头上的发簪取下,沉黑的乌木簪子以金线绘凤案,印着她恬静而无谓的面庞。 这是晋北军令!折露扬起袖子狠狠抹了把脸,再不复方才的柔弱。“末将听令!” 小郡主咻的笑了,很是明媚娇艳的笑容,一双星眸映衬着她微红的面颊,十二岁果真是个好年纪。“服侍我梳洗吧,耽搁了上京可是会被圣上怪罪的。”她将手伸向地上的婢女,这是她的母妃留给她的依仗,她的折露。 隔间外是粉珠串成的帘子,一点点坠下来,虽然是在行路中匆忙挂上的,但也足以见其人精细。三十上下的女子拿着针线坐在里头,手上是一副刚刚起了头的刺绣,七歪八扭,看不出什么。 她绣了几针,偶尔抬眼看着窗外,三月阳春的季节里这太阳也还是有些凉意。“待到了京里,也是四月份了。”喃喃的语调听不出情感,咯吱一声轻响,她将线头咬断。 有人掀了帘子进来,步履匆匆。女子放下刺绣,转头看着这进来的人,“如何了?还是不肯说话?”这孩子也还真是倔。 “嬷嬷,好了。正唤了折露姑娘伺候呢,听着倒是有说有笑了。”答话的是个婢女,她对着上首的女子行了礼,声音里透着些惊喜。 啧,原以为这是要闹到上京去呢!终究是想明白了……女子笑了笑,温声吩咐着婢女,“去让驿馆的做两道江南口味的点心送去。” “是。”那婢女应了,忙要退下。 “等等,还是做道瘦肉粥和嫩豆腐送过去吧。”那女子似乎想到了什么,又吩咐了一次。 婢女应了,见她不再开口,便行礼退下。 珠帘被人掀起,又是一番摇动。这室内又只剩女子一人,她将刺绣拿起来,接着方才的地方引了针,三下两下,金线翻飞,白色的绢布上隐隐有两字浮现。 “想不明白又如何,终究是要去的。”不用僵着,倒是免了受罪。女子摇了摇脑袋,越发专注地盯着手中的刺绣。 沉黑的乌木簪子被插入发间,将满头青丝牢牢固定。小郡主用手抚了抚额前的碎发,她正值鲜艳的年纪,却因为双亲痛亡而一身绫布白衣,也戴不得过多首饰。 “母妃只留下了这簪子吗?”她看向身旁的折露,语气里透着浓浓的哀伤。 这还是接到王妃战死的消息后小郡主第一次开口问关于王妃的死,折露原本想了很多次的话却在面对着那双漂亮的星眸时候不知道从何开口,最终只能涨红着脸,低低应了一声是。 “母妃,她该是不怕的。”小郡主抚了抚头上的乌木簪子,手心里微微有些湿润。… 那么多的兵将,那么多的百姓,王妃怎么会怕呢?折露咬着唇,要是再多撑一会儿就好了,多撑一会儿,等援兵来了,王妃是不是就…… 小郡主看她一眼,面前这个有些柔弱的姑娘,是陪着母妃征战沙场的将官,也是送她上京的亲信。“不会的,不会来的。” 她说的没头没尾,折露却懂她的意思。忍了这么久的眼泪最终还是掉了下来,砸在缎面的绣鞋上,晕开了一片。 身子猛地一弯,有人将她搂在了怀里,有些笨拙地抚着她的背,“母妃一直都清楚的,父王和王兄也是。我也是。”小郡主还有些稚嫩的声音在折露耳边回响。 是了,大家都知道的,晋北的长安王府都知道的……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啊?折露想不明白,也不敢去想。 “郡主,奴婢一定会护好你的。”她将小郡主搂在怀中,语调平稳却又坚定。 第459章 败军 屋子里的银丝炭在方炉中燃着,听不见丝毫声响。端坐上首的小郡主放下手中的文书,眼底的情绪涌动。“这么快就败了?”她问站在一旁的折露。 消息是方才驻守晋北的旧军送来的,虽然长安王去了,晋北军也在与金人的对抗中折损不少,却也依旧是朝廷的心腹大患。不过那边顾着名声,总不会赶尽杀绝的,至少现在是不会的。 “撑了三年,柳州也终究是守不住了。”折露端了蜜水递给她,小郡主一向爱甜的。 她抿了口白瓷茶盏中兑了花蜜的水,眉头轻轻拢了拢,很快又将蜜水搁在一旁。“倒也不知究竟是要干什么了。” 谁又知道呢?折露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守了这么久的地方,说不要,就不要了。这人啊,究竟是在想什么。 “这才登基三年,北地十三郡就送了三郡出去,先皇要是知道了,得从皇陵中跳起来掐死他吧?”小郡主摸着脑袋上沉黑的乌木簪子,说出的话隐隐有些幸灾乐祸。 折露忙捂了她的嘴,现在不比从前,有些话说不得。 “怕什么,圣上最是英明,不会与我这个失了双亲的外姓郡主计较的。谁让咱们陛下,是位仁君呢?”小郡主拍掉她的手,合了合掌,似乎真的是童言无忌。 小郡主与以前不一样了,但她又不知道究竟哪里不同,好像胆子更大了,也对战事朝政更加上心了。许是因为没了长辈庇佑吧,折露给她理了理衣襟,轻轻叹了口气,但也不去拦着不让她说这些话了。 文书被小郡主随意放在身旁,上面朱红色的字迹透着些凉意,她扫了一眼,便重重将文书合上。“明日一早,启程。” 启程,入京。 窗外的风吹进来,将那文书刷刷吹起,朱红色的字迹浮现——三月三日,柳州城破,守城知州方均、镇国将军符毕并顺义军全军覆没。 短短三十余字,描述的却是三万多人的性命。 小郡主闭了闭眼,仿佛又听到了那天有人在她耳边哭喊着,她们说晋北军败了,因为不听圣命一意孤行守城的长安王与世子也去了,王妃等不到援军,领着最后的人与金人对抗,最终坠死城楼…… “郡主!郡主不好了……王妃,王妃去了!”有些尖利的声音在她耳边徘徊着,她什么都看不清,眼前是慌慌乱乱的衣裙下摆,并着悲戚的哭喊声。 传旨的太监满脸怜惜,阴柔的眼底却隐隐有着不屑。“圣上仁慈,念在长安王一心为国、战死沙场,特此不追究其违抗圣命之过,吩咐杂家请王爷王妃与世子的灵柩入京以国礼入葬……” 啧,真是仁君呢。小郡主睁开眼睛,星眸灿烂不见哀伤,她修剪的齐整圆润的指甲嘚嘚地敲在桌上,一下又一下。 “该好好向圣上与太后娘娘道谢,毕竟国礼入葬,开国以来还只是第二次呢。这可是给长安王府,给我安家的大体面。”她极认真地说着。 那文书被折露拾起,装进了一旁漆金的木匣中,而后又在匣子上按了按,听见清脆地一声响,这才好生收起来。 小郡主看她收拾行李,颇有些无聊。三步并作两步跳到窗边,顺着开了半边的窗户往外头看,这里是江南附近的驿馆,周围倒是热闹的。 江南富庶,便是在这乱世之中,也隐隐透着富贵气。她低头看着底下来往的行人,外边还有些摊贩摆了东西卖,不过是些小玩意儿,却做的精巧。 折露自然是看到了,也不拦着,只当她孩子心性,便与她说道,“郡主要不要出去看看?明儿才启程,今天也没事做。”出去散散心也好,至少比闷在屋中要好。 却不想小郡主丝毫没犹豫的拒绝了,她将窗户关上,又坐回自己方才的位置,晃着一双白嫩的小脚丫,“不,我们有事做,很重要的事。” 离这三间房的一处住所里,房门正敞开着,一身宫装的女子隔着珠帘坐在里头听着婢女说事,外头的小丫头匆匆进来,规规矩矩地行礼:“嬷嬷,郡主说明儿可以启程了。” 上头宫装的女子微微颔首,温润的眸子看向底下的婢女。“郡主可有什么交代?”那婢女笑语盈盈地问小丫头。 “郡主让奴婢多谢乐嬷嬷的粥,说晋北那边一贯是喜欢这口味的,郡主先前还担心再吃不上了呢。现在一想,倒觉得不是那么放不下了。”小丫头想了一会儿,这才俯身回答。 婢女笑着将她送了出去,手上带着的碧玉镯子转眼就到了小丫头纤细的胳膊上,她拍了拍惶惶不安的小丫头,笑容亲切:“郡主一路上京,再加上王爷王妃新逝,心情难免不好。你们可得多花点心思,莫要让郡主过度劳累。有什么事儿可得说一声,嬷嬷也盼着为郡主分忧呢!” 碧玉镯子清透水润,一看就是好东西。小丫头欢喜地点点头,忙不迭应了,“谨遵姐姐教诲,奴婢们一定好好伺候郡主。” 婢女拍了拍她的手,看着小丫头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这才敛了笑容转身回了内室。 “嬷嬷,可要奴婢过去一趟?”婢女掀了帘子进来,恭敬地伏了身子问。 宫装的女子正翻着一本舆图看,水葱般的手指在上头划着,闻言挥了挥手,声音依旧温润:“不必,让锦衣卫的人撤了吧。” 人都想明白了,也不会出什么大事。婢女低声应了,缓步退下。 待珠帘不再晃动,上首的女子从一旁拿起一副刚绣不久的针线,手指在舆图上点了点,一边引针一边喃喃道:“俞城,晋北,柳州……” 她将手指缓缓往下移,最终停在柳州西北面的一处,“月渊城。”北地十三郡,终究是护不住了! 沉沉地闭了眼,女子原本温润的面庞隐隐透着些严厉。她想着方才小丫头回禀的话,不由感慨,真是个聪明的孩子,不愧是楚妤的女儿!借着这样一句话,自己若还让锦衣卫的人守着她,那可就没什么借口了! 像是叹息一般,女子倒在软垫上深吸了口气,胸口的沉闷感依旧挥之不去,她按了按眉间,轻声吩咐道:“去回了主上,潺烟郡主已稳。” 原本只她一人的房间里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个男子,一身黑衣,只露出一双眼,听见女子的话便立即点头,随后又跃上房梁消失不见。 第460章 三月 三月初十,暖阳露,万物生。 小郡主挑了马车的窗帘往外看,可惜现在是在官道上,马蹄扬起阵阵黄沙,见不到什么好风景。可她还是很开心,嘴角一直挂着抹不去的笑。 十二岁的娇龄少女,浑身上下透着青艾的气息,那一身麻布重孝,越发将她衬得娇俏。盈盈一笑,微露半齿,满面春风再难挡。 对面似乎有人看过来,折露警觉地往外一瞥,却见着了一身改良过骑装的女子坐在马背上冲着她微微颔首,倒将她衬得太过小心翼翼。 小郡主放下帘子,招手让她过来,“不必担心,不会有事的。”将脑袋往折露怀里一靠,那些许的兰香味让人安心,小郡主蹭了蹭,仿佛昔日里母妃还在的时候。 折露心下微酸,王妃若是见到如今的小郡主,那该多欣慰。“郡主,折枝快来了,到时候让她给您做钗,比襄夷郡主戴的那种钗更好,折枝一定做的更漂亮。”她拍着小郡主的肩,一番话说的莫名。 小郡主却是懂得。 以前她不明白,为何同为郡主,自己还比襄夷高出一品,但那八宝凤头钗却唯有襄夷能戴?那时年少无知,缠着母妃硬要她给自己也打一支那般的钗,却第一次被母妃厉声拒绝,还被罚禁闭三日。 她哭着说母妃不疼她,她也不明白为何就是一支钗而已,母妃怎么就不能让她如愿以偿呢? 如今她是明白了,清楚明白。八宝凤头钗,皇家郡主的装备头面,不是她这个外姓郡主能够佩戴的。因为那是皇权的象征,即便长安王府掌握晋北,荣宠朝廷,却依旧是为人臣子,越矩一步,就是蔑视皇权,便是与天家作对! 可惜,她明白的实在太晚了! 小郡主阖眼,面上的笑容隐了下去,她抱着折露的双手渐渐收紧,指甲陷在掌心,外物穿入肉中的疼痛让她清醒了几分。“我不要凤头钗,不要了。” 她不要这份恩赏的凤头钗,她要的,是那恩赏之人的项上人头!“大齐皇室,我安锦梨,定让你们尝尝,什么叫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小郡主轻声呢喃。 折露听不清她的话,只能将小郡主往自己怀里带了带,这是长安王府最后一支血脉了。 马车之外,女子坐在黑色的惊帆宝马上,一袭改良过的暗色骑装贴身而又不失规矩,她看着那马车,一向温润的眼眸闪了闪。也不知道,这潺烟郡主究竟是如何想的。 “沉香。”女子招了招手,身后立刻有人骑马迎上,低眉顺眼地跟在她后面半步,静待吩咐。 “待会停车休息,你便过去伺候潺烟郡主。”女子握着缰绳,一番话说的不紧不慢。 名唤沉香的婢女应了,也不曾多开口问一句。 女子赞赏地看了她一眼,这几年选出来的人里头,沉香算是出色的。“郡主许久未入京,如今回还是这般情况,礼仪规矩难免不懂,你多看着点。” 浮风起,尘埃扬,将那垂落的车帘卷起一角,露出素白的衣摆。女子只看一眼,心里的梗愈发难以忽略。“去吧,好生伺候郡主。” 楚妤,我这一生,都得为自己的轻狂来赎罪了。女子抚了抚额角,那里有一道疤痕,微微起伏,在莹白的肌肤上格外显眼。 她不知道,马车里的人也在看她。 小郡主看着马背上温润而潇洒的女子,心里边有恨,更多的却是感激。也许她是欠了母妃,但她所做的,早已超出还债的范围。“乐兮……” 折露正给她斟茶,听见声音顿时有些莫名。燕京派来接她们的女子,正是掌管宫中防卫的女官乐兮。这人出生江南乐家,最善谋术,与皇后一起长大,现在便陪在宫中做一名为嬷嬷实为皇后暗卫总领的女官。这些她们都晓得,但因为是宫中之人,便都不喜。 小郡主自然不例外。却不想现在竟然喊了乐嬷嬷的闺名!“郡主,可要奴婢唤乐嬷嬷上车来?”折露是不懂,却不想拂了小郡主的意思。 “不用,该见的时候,自然会见。”小郡主摆着脑袋,接过折露递给她的茶,上回她没喝蜜水,这次就被换成了清茶,折露的细腻永远这么贴心。 她捧着茶盏,滚烫的茶水盈氲着雾气,朦胧间遮住了她的双眸。 小郡主脑子里如海浪翻滚,从王妃战死城楼到自己惨死,不过短短五年,长安王府一脉便死绝了。这一切的一切,看似天公不作美,但实际上,又是谁在幕后主导? 这人为何要置长安王府于死地?他又是谁?小郡主虽恨极皇家,心里却格外清楚,凭太后皇帝的手段,绝不可能害王府至此! 那么这人…… “郡主,奴婢沉香,奉乐嬷嬷之命来照顾郡主。”车外响起女子平淡的嗓音,如三月春风过人耳畔。 沉香! 乐嬷嬷派人? 主仆两人对视一眼,虽都有着疑惑的情绪,可疑惑的对象,却并不一样。 小郡主面色沉沉,开口唤了人进来。 清秀淡漠的女子,穿着普通的婢女宫装,眉间冷凝,一双柔荑白嫩纤细。 小郡主盯着她瞧了一会儿,视线慢慢往下移动,只见那左手上虎口处,长长一道痕迹格外显眼。“平身吧,我有些乏了,你先下去吧。”隔了好久,她才听到自己有些干哑的嗓音。 暗纹的车帘轻晃,车中只剩主仆二人。 “真是让人头疼。”她皱着眉,右手按着两侧的穴位,颇有些不耐。 折露一反常态的没有开口,只垂了眼眸不知在想何事。 “折露?”小郡主看着心腹蹙眉,都没听自己的话,忍不住用手捏了捏折露的脸。 嗯,手感不错! “郡主可吓死奴婢了!”折露被她这么一折腾,心里边想的事情也就断了,她却没法对跟前的玉人儿生气,只好笑着找了个话题。 小郡主眉眼弯弯地应着,只那双眸子里,又掀起了一番风雨。沉香,沉香……她念着这个名字,原本风起云涌的内心却突然寂静下来。 以前似乎有人也这般,将名叫沉香的女子送到自己跟前,他说,沉香会护好郡主的。可是最后,就是那双素白的柔荑亲手压着她,送上了金人大将的床榻。 第461章 梨花 此时燕京 纷扬的梨花开满整个小院,春风起,梨花落。院中水榭之上,一人挽袖而坐,身前是汉白玉的棋盘。 啪嗒,那人落了一子,纤长秀气的手慢慢收回,对着水榭外颔首,立即有人弓身进来。 “公子,潺烟郡主还有十日便可入京。”来人垂首,禀报着方才收到的消息。 水榭中央的公子轻笑,抬手捻了一枚白子。“小郡主吗?记得是个可爱的女娃儿。”只不知道,入了京,她还是不是以前的潺烟郡主了。 汉白玉的棋盘之上,白子温和,黑子猛烈,那公子素手一落,便将局势翻转过来。“我倒是有些期待呢。” “右相大人,茹姑姑来了,奉皇后娘娘之命请大人入宫。” 公子应声而起,一身白衣恍若谪仙。满院梨花飞舞,将他的眉眼染上几分苍凉。“粤止啊,你家公子我,最不喜欢别人隐瞒。” 他说的缓慢,一字一句却像利剑般刺入先前禀报的人心头。噗通一声,骨头接触地面的声音格外清脆,“公子!”那人直挺挺跪了下去,却只吐出这两个字。 三月春风还稍带些凉意,公子用手抵着唇齿轻咳了几声,随后便往水榭外慢慢悠悠走去。外边早有人抱着御寒的衣物和小巧的暖炉等候。 水榭中只剩下粤止一人。 他看着自家公子翩若惊鸿的背影,原本惶恐的双瞳又渐渐坚定下来,垂落身侧的大掌紧紧握住,“公子,原谅属下这次不能遵命了。” 公子得活着!必须得活着!哪怕牺牲别人的性命也在所不惜。既然公子不愿动手,那,就让他来吧。粤止跪在原地,飘落的梨花缀满肩头。 又是一阵风吹过,扬起一院梨花。公子走在众人之前,拢了拢身上的皮裘,他抬眸,眸如点漆唇如樱瓣,只脸色有些苍白,却依旧是好颜色。“潺烟郡主……”恭候多时了。 “右相大人?”宫中来人见他不动,有些着急的提醒着。 公子淡然一笑,随着小厮的搀扶入了马车,厚重的车帘垂落,挡住那张如玉容颜。 恍惚之中又回到初见之时,小郡主方才过了周岁,坐在先皇的身旁玩着翻绳儿,他也还是弱冠少年。“水石潺湲,风竹相吞,炉烟方袅,草木自馨。郡主的封号,莫不就作,潺烟?”水兮潺潺生烟兮,当年的小郡主,总归还是回来了。 还会要多久呢?公子轻咳,他握在手中的娟帕上染了点点红迹。 燕京一片繁华热闹,与几十里外的贫瘠荒凉天然之别。 小郡主被人掺着下了马车,左手被折露捆得像个粽子。 她有些好笑又有些无奈,折露太紧张了些。“我都说没事儿了,何必让他们停下,怪耽误行程的。”她的左手被碎瓷片划伤,也就是看着恐怖,其实没多大影响。 可折露怎么舍得让小郡主再受罪呢?她不能再辜负王妃的嘱托了。“郡主莫怕,奴婢已经与乐嬷嬷说过了,她说会派人往宫里报信的。现在还是身子要紧。” 一边说着,折露一边替她加了件狐裘。 小郡主被她牵着,慢慢往驿站里头走去。虽然跟着大批兵将,可还是会有穿着褴褛的人扑上来,眼中透着祈求的光。 “这位小姐行行好吧!行行好吧!我已经好几日没吃东西了……” “小姐,小姐救救我的孩子吧,他快饿死了,我求求您救救他吧……” 撕心裂肺地哭声伴着驿馆驻官的呵斥声在小郡主耳边回荡,她皱了皱眉,停下往里迈的步子。折露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她不希望小郡主管这些。 虽然流民确实可怜,但,这不足以让小郡主以自身安危来犯险。更何况,现在的情况,谁知道那些流民是不是哪位大人的手笔呢? 一向听话的小郡主这次有些执拗,她挣开了折露,往回走了几步,原本跟在她身后的兵将们立即散开,驿馆的驻官挺着个大肚子,一脸献媚地凑上前来,“哟!真是扰了您的清静,这些贱民,哪里值得您多看一眼?下官这就赶他们走!” 这位可是一品郡主!虽然她那权侵朝野的爹死了,但还是有很多人想巴结呢!若是自己讨好了她,升官儿发财还不就是一句话儿的事!驻官心里的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却不料小郡主压根没看他一眼,直接略过他朝着边上的流民走去。 “大娘,起来吧。”方才被驻官推搡倒地的妇人抬头,只见身前的小姑娘穿着上好的狐裘,整个人好像天上下来的仙童一般。 而这仙童般的女孩子,却在这一片嘈杂中朝自己伸出了手。妇人呆愣着,小郡主已经触碰到了她的手。 “郡主!”折露试图阻止,却被人一把拦下。她转过头去,只见乐嬷嬷已经换了身寻常衣裳,手中的长剑刚好挡住自己的去路。 沉香上前两步轻挽住折露,看似搀扶实则制住了她,让她再难动作。 乐嬷嬷颔首,沉香立马点了折露的哑穴,任她如何挣扎也发不出声来。“本官也是为小郡主好。”那双温润地眸子看向折露,里边透着些许冷意。 而另一边,小郡主已经安抚好了周围流民的情绪,虽然仍有抽噎声,但却不若方才那般疯狂。“你们都是大齐的百姓,受乱世所困流亡至此,官府自会给你们相应的待遇。何必聚众闹事呢?”她立在那儿,瘦瘦小小的身子站在一群人中也依旧显目。 其中一个骨瘦如柴的男子指着她,声音中满是嘲讽。“官府?若是官府管我们,我的妻儿何至于饿死!甚至连个埋身之处都不曾有?”那男子说着,浑浊的眼眶里滴下几滴眼泪。 在场的流民大多感同身受。从皇帝将他们的故乡拱手相让给敌国开始,他们这群人就注定了不被世间所接纳!敌国将他们当畜生,而他们心心念念的大齐,却视他们如草芥,如耻辱! “谁愿意当流民?谁愿意做有家不能回的人?我们都是被逼的,都是被逼的!”不知道谁大着胆子吼了这么一句,原本安静的流民们又哭嚎起来。 第462章 如何 不知道齐青后来如何了,反正洛书是由绫罗陪着,从那院子这头逛到了另一头。碧玺早在绫罗过来以后,将那棋局下完就已经先一步离开了,交代了绫罗好好儿陪着洛书,实际上也就是好好监视洛书。 洛书明白这个道理,也不会刻意地往枪口上撞。只这时候实在走的烦了,随便找了一处地方坐下来,伸出手给自己锤了锤腿,“你们亭主还没有时间吗?” 绫罗没有跟过来,只是呆在原地,微微低下头去,“回上仙,亭主那边尚且还有事情。” 这意思也就是目前是看不见了。 洛书早有心理准备。只不过这时候听起来依旧觉得心里头有些不是滋味,虽然是知道人家就是故意在拖延着时间不让自己过去,可是怎么想都觉得生气。 分明是不把人放在眼里的做法。 可是偏偏想不出别的法子来,只能低下头垂着自己的腿。“也行吧。” 虽然嘴上是这么说了,可是洛书心底已经打定主意,要想法子自己出去了。明白着这时候洛书就是被人给控制起来了。不说别的,只怕是洛书的动向都被随时汇报着。 虽然从老龙王那里知道了沧浪亭过去的渊源,可是洛书是着实没想过这渊源居然这么深,以至于沧浪亭的人只是看见了洛书手中拿着那块令牌,就紧张成这幅模样。 洛书不耐这种态度,更不想和他们多说什么。 无奈现在又没地方可以去,再说了也是出不去的,人家根本就没想着让洛书有离开的什么机会。光是看着这身边的阵法气息都能够觉察出来,洛书这完全也就是被监视起来了。 像是几分无奈地叹了口气,洛书一眨眼睛,“那我们能出去转转吗?这地方虽好,可是统共也就这么大的地儿,呆的久了也无聊得很。再说了,我已经休息够了。” 这也是代表了没什么好说的,洛书说着话,可是却依旧想着人家不会同意的。 果不其然,在洛书的注视底下,绫罗只是稍微犹豫一下,随后很快的摇了摇头,“大约是不行的。” 虽然心底早有预料,可是这么一想起来,还是觉得有些失落。洛书抬头看着天上,“真是造孽了,怎么偏偏选择来这里了。” 她也真的是自己找的事情,做别的什么不好,选择自己只身一人到这人生地不熟的沧浪亭来,这时候被人家关起来了,都没有人能够求助的。 通过云水镜也只能勉强和老龙王联系一番,主要是洛书身上带的引渡香也不够了,想再联系其他人,也是不能够的,再说了,洛书先前是撑着齐青出去的功夫不下阵法来阻隔了与外界的联系才能够联系到老龙王的。 也算是挑了个没人的空隙。可是从方才过后,洛书明显能够感觉到自己周边的气息都增强了许多,像是刻意要压制洛书的灵力一般。 这对于洛书来说,虽然没有什么大碍,行动依旧如常。可是想要再随便的布阵就很困难了。 本来前不久就因为这种 小郡主寻声望去,那喊话的人早已混入流民之中。这些流民若真有这么大胆子闹事,也不会沦落至此,方才那喊话的,分明是想让自己牵扯进去!可即便知道如此,她也不能丢下流民不管。 驿馆驻官见小郡主久久不开口,便朝着兵将使了眼色,企图让人快些阻止这场无谓的骚乱,却遭到了乐嬷嬷一记眼刀,吓得那驻官瑟缩起来。 流民无人阻止,喊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大。“我们有什么错!为什么把一切都归结于我们?为什么啊!” “你们没错,错的不是你们。”小郡主哈了口气,用力搓着自己的右手。 “你们都是来自北地十三郡的人,受尽战乱之苦。而我与你们,是一样的。我是皇家亲封一品郡主,但我也是晋北长安王的嫡女安锦梨!”她缓缓举起那只被包成粽子的左手,将众人的视线都引了过来。 人群顿时一片哗然。晋北长安王府,除了十二岁的小郡主外,都战死沙场。流民们没想到,今日见到的,居然是战神的女儿。那小小的女娃儿举着左手,像是在宣誓,让人不由自主地安静下来。 小郡主深吸口气,视线在周围的人身上打转。兵将,驻官,婢女,乐嬷嬷,折露……最终停留在那群流民身上。“我与你们一样,失去了故乡,也失去了亲人。但我与你们又不一样,圣上仁心,给了我无与伦比的殊荣。” 她讲到这儿,嘴角轻轻扬起一抹笑容。“但,从今日开始,你们都会有地方住,有吃的东西,也有人给你们看病。可以穿暖身的衣服,也可以,像其他地方的人那般活着。” “因为,陛下是位仁君啊!”小郡主朝着乐嬷嬷眨了眨眼睛,分外狡猾的模样活像只偷腥的小狐狸。 “郡主莫怪奴婢,要怪,只怪你挡了别人的路吧。”沉香拂开小郡主的手时,那句话成了她那一生听到的最后一句汉话。虽然如今的沉香,与前世的沉香样貌不像,可那双手,倒是像得很。 尤其是虎口处那长长的一道痕。 仿佛有什么东西一下子崩开,突如其来的感觉让小郡主有些不知所措。“会是你吗?”她轻酌了口清茶,茶香在唇齿间蔓延,充斥着整个口腔。 脑海里蓦然现出一人长身玉立的身影,白衣短笛,墨发玉冠,恍若谪仙。 那年春日正好,百花争艳,谪仙的公子对浑身脏兮兮的小郡主伸出手来,“郡主信微臣吗?”信吗?她不知道…… “咔嚓”一声脆响,身旁的折露惊得起身,抓着她鲜血淋漓的左手泪流满面,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口。 小郡主苍白着脸笑了笑,“我没事,一时恍惚而已。先帮我处理下伤口吧。”破碎的瓷片扎在她的掌心,刺痛的感觉让人冷汗直流。 她看着自己的左手,鲜红的血液总让人想起不好的东西。那些埋藏在心里的事又揭开来,一点一滴涌上心头。 折露小心翼翼帮她处理伤口,小郡主靠着迎枕,大口大口喘气,漂亮的星眸中一片迷茫。 是你吗?筠溪。 第463章 王牌 长安王府的小郡主开了口,说要给战地流民们提供衣食以及住处,这可为难了各地官员。可是没办法啊,人家拿的是皇帝做幌子,直把宣统帝夸的天上有地上无,若他们不做,那不就是否认了皇帝仁心的说法吗? 谁都知道,如今的宣统帝,最在乎的就是名声。 于是各地官员们纷纷出手,又是施粥又是搭建难民营,连带着把宣统帝的仁心大大夸赞了一番。 从北地而来的流民们数不胜数,将各地官府好一番折腾。而燕京此时也不太平。 宫内御书房 “好,真的是好得很呐!”虽然强做镇定,可声音中的恼恨依旧强烈。说话那人一身龙袍,面色发青地坐在上首,手中是加急送来的有关昨日潺烟郡主的事情。 烫金的信笺被他捏的皱起,随即狠狠往地上砸去,长袖卷起桌案上的茶盏滚落在地,好在这偌大的殿内除了他与太监总管冯遇外再无他人,不然他现在的模样,可与那个仁心温和的宣统帝一点儿都不像。 冯遇是个面皮白净的太监,细长的丹凤眼微挑,长的略显女相。对于眼前暴怒的宣统帝,他脸色依旧,单薄的身子立在离桌案不远的地方,方才摔落的茶盏正好在他的脚边,茶渍染了他的衣角。 见宣统帝还在动怒,冯遇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退。 “连个小丫头都收拾不了,朕白养你们了!一群蠢货,谁出的馊主意?还说什么让她来背锅,到头来还不是用朕的国库去给那些流民!”宣统帝越说越气,抓起旁边的和田玉镇纸便朝着冯遇扔过去。 那镇纸没有砸中冯遇,只堪堪擦着他的脚边而已。宣统帝的视线转了过来,直盯着他,那发红的眼眶让人浑身不适,就算是稳如冯遇,也不好再闭口不言。“是微臣之过,望陛下保重龙体。潺烟郡主如今什么都没了,待她入京,一切还不是陛下说了算吗?陛下何必动怒,如今各位王爷都等着抓您的纰漏,咱们可不能送上去自乱阵脚。” 冯遇的声音不似一般太监的尖利,与正常男子无二,甚至还多了些空灵。他说的缓慢,却字字句句戳在宣统帝的心头。不怪他这么年轻就做了太监总管,近身侍候皇帝,而且能以宦官之身参与政事,绝非等闲之辈。 原本暴怒的宣统帝竟然也恢复了平静。是啊,如今长安王府都没了,自己还会怕一个小丫头不成?真是被底下的蠢货刺激了,差点坏了大事!“你去一趟左相那儿,让他派人好好盯着晋北,再出一次乱子,朕拿他的命来抵。” 说罢他挥了挥手,仰躺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冯遇打了个响指,外头立刻有小太监推门而入,恭敬行礼过后便低头处理着方才被宣统帝摔了一地的狼籍。 小太监很快退下,殿内又只剩皇帝与冯遇。宣统帝坐在上首,金线所绣的龙袍用的是上好的云锦做底,流光溢彩美不自胜。而这身衣裳,就得用掉数十万白银。 冯遇目光微闪,弓身说道,“听闻皇后娘娘又召了右相大人入宫,微臣觉得,陛下可以一见呢。” 宣统帝不耐烦的摆了摆手,正要开口拒绝,话到嘴边又突然间想起什么,于是硬生生转了个弯,极不自在地应了。 “微臣这就去传召。”冯遇恭敬地行了礼,缓缓退下。 不过一刻钟时间,右相就被冯遇带到了御书房门前。二人一前一后,相谈甚欢的模样怎么都不像朝堂之上势同水火的两派首脑,反而更像世家公子踏春出游一般。 右相那身白衣飘逸若仙,只可惜走两步便喘得不行,他身边跟着的小厮忙拿出琉璃瓶放在右相鼻尖,待里边的药香起了舒缓的作用才缓缓移开。 右相掩着唇齿咳嗽几声,似乎极为抱歉。“让冯总管见笑了,筠某身子还是这么不争气。” 冯遇白净的面庞上满是笑意,微微拱手连道不敢。“右相大人乃大齐栋梁,卑职哪敢与您见笑?不过大人这身子骨确实差了些,长公主前些日子还求了国师大人,想为您看诊一番呢。” 长公主凰弦月心悦右相,在大齐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可神女有心襄王无意,这么些年过去,右相对长公主始终敬而远之,可苦了这位金枝玉叶,熬到二十有二的年纪,愣是不愿出嫁。 冯遇自不会替人做媒,他只是不想某些人太过自在而已。 “哟,这就到了,大人请,微臣在这儿候着。”眼见御书房的大门近在眼前,冯遇收了话,往后退了半步,示意右相进去。 右相颔首,交代了随身的小厮一句,便撩了袍子独自入殿。 御书房里燃着龙涎香,四方柱上漆了朱红色的漆,宣统帝坐在龙椅之上,青白的面上隐隐有着不耐。 “臣,筠溪见过陛下。”右相并没有跪下,只行了半礼,而后便自顾自退到一旁,完全不理会宣统帝的脸色难看。 上头宣统帝差点儿没拍案而起,可他不能,也不敢啊!莫说筠溪见君不必行跪礼是先皇定下的,只说筠家如今的地位,和筠溪他的本事,宣统帝也只能把火气往肚子里咽。 “右相身子大好了吧?皇后可没少跟朕念叨你。说你最近得了江湖神医的丹药,痊愈有望啊。”再气,再怒,宣统帝也还记着冯遇的话,现在还不是与筠溪彻底闹翻的时候。他嘴角扯了抹僵硬地笑,不冷不热地客套着。 筠溪却突然咳嗽起来,一声接一声,仿佛在打皇帝的脸。“劳陛下与姐姐记挂了,筠溪这身子,终究是不成气候。” 这像什么话!自己方才说他身子大好,他就来这么一出,可不是处处与自己作对吗?宣统帝脸色一沉,放在桌案上的手紧紧抓着一本奏折,看着筠溪的眼神恨不得将他活吞了。 “是吗?朕原本还打算,将长安王府小郡主进京的事交给你来安排呢,如今你身子不好,看来得换人了,要不就左相来吧……”宣统帝压下满心怒气,可话语间还是免不了透出几分来。 尤其在提到长安王府小郡主几个字时,那眼神阴沉得可怕。 第464章 可以 阿姒是只九尾狐狸,住在距妖城十里开外的大荒山。 她与一般的狐狸不太一样。别人都是五十年就能说话,百年能走路,五百化形。而阿姒,却生生熬过百年才会说人话,又过了百年才会走路,一直到如今她已经千岁,却也只是只刚刚化形的狐妖而已。 阿姒拖着七条尾巴在树上摘果子的时候,被底下的小兔妖会抓住其中一条尾巴,轻轻一扯,阿姒便骨碌碌地从树上滚下来。尚未化形的小兔妖们笑做一团,指着阿姒说,“阿姒姐姐真笨,多少次都会上当!” 阿姒便也跟着笑起来。她将刚刚摘下的果子递给小兔妖们,一双上挑的眼睛里满是笑意,“拿去吃吧。” 小兔妖们一哄而上,一边喊着“谢谢阿姒姐姐!”一边拿着她怀里的果子。 午时的日光穿过林间层层叠叠的枝叶,斑斑驳驳地撒了阿姒一身。 如此憨傻的阿姒,所有妖怪都以为,她会一辈子待在大荒山,直至寿命终止。因此,在阿姒说自己要离开大荒山,去往人间的时候,老一辈的妖怪们都吓了一跳。 “阿姒。去不得去不得!你修为太低了,人类道士会要了你的命的!” 阿姒背着自己仅有的一点灵石和一个金丝楠木的小盒子,扒开跟前的矮树丛,十分倔强地道:“我不害人。我只是去找回我那两条尾巴而已。” “阿姒,都一千年了,拿了你尾巴的人,早不知投胎到哪里去了!” 阿姒是不信的。那人一千年前向她借尾巴的时候,说好了一千年以后便还给她的,还给了她信物,眼睛那么纯粹的一个人,又怎么会骗她? 所以她不顾劝阻,拜别了大荒山的妖怪们,只身来到了人间。 阿姒身上的灵石不足以支付她的食宿费用,她便到城边上的破庙里找了处地方歇息。破庙里昏暗潮湿,打翻的供桌和梁上掉落的帘布缠在一起,阿姒掀开其中一角,找了个还算干燥的地方给自己铺了个窝。 “地仙婆婆,阿姒无意打扰,借住一晚便走。”阿姒跪在脏兮兮的地面上,双手合十朝着庙里供奉的石像拜了拜。 “喂!你是哪儿来的小丫头?” 她出来前求了槐树爷爷,将她身后的七条大尾巴施法藏起来,所以此刻倒跟个凡人无二。阿姒转过身去,只见破庙门口站了个一身布衣的男子,手里正拿着根长木棍,一脸戒备地盯着她。 这是阿姒第二次见到人类,她有些手足无措地往头上和身后摸了摸,生怕自己的耳朵尾巴冒出来吓到人。“我,我是从昆仑虚来的,来找人!”她按着玄鸟教她的话结结巴巴地解释着自己的来历,一双手拘束地背在身后。 许是见阿姒一副害怕的样子,那男子倒没那么警惕了,他放下手中的木棍,一步步朝着阿姒走过来。 月光顺着破旧的门窗倾泻进来,照在那男子的脸上,阿姒这才将他看了个清楚。少年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生得清秀,欣长的身板,即便一身布衣,也难以掩盖其风华。 真像他啊。阿姒痴痴地看着,一双眼睛里冒着微弱的绿光。 阿姒的眼神比灌入庙里的冷风更让人阴冷,男子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踱着步子到了靠里的地方躺下,背对着阿姒拉了拉身上的布衣。“你要在这里借住一晚也可以,别来烦我就是了。”他闷声闷气的说着。 破庙里没有烛火,太过昏暗了些,阿姒知道自己不受欢迎,乖巧地坐在一边,她看那男子蜷缩成一团的样子,忍不住问:“你很冷吗?要不要烤烤火?” 男子的回复是往里头更缩进去些。 阿姒看了看四周,没有感觉到别的气息,她悄悄地掐了个法诀,一团紫色的妖火在她的指尖跳动着,衬得她面孔惨白。 她将妖火放在废弃的木头上,那紫色的火焰很快吞噬了整个木头,慢慢呈现出黄色的火焰。阿姒从储物袋里拿出一只拔了毛的野鸡,架在火上烤着。 火焰驱赶了一些寒冷,那男子闻见烤鸡的味道,忍不住转过身来,正好与阿姒四目相对。 “我先说好啊,这烤鸡是你送我的,我可没有求你。”男子终究是抵不住饥饿,坐在火堆边咬着阿姒递给他的鸡腿,一边吞咽一边含糊不清地说着话。 阿姒杵着下巴看他,双眼里满是笑意。 被她盯得不好意思,男子抓了抓头,将目光转朝一边,“我叫白悦,是打算去京都投奔我父亲的。” “我叫阿姒。女以姒。我去京都找一个人。”阿姒掰下一只鸡腿,递给白悦。 白悦听得发笑,连鸡腿都顾不上吃,他上下打量着阿姒,一边晃着脑袋,一边啧啧道:“阿姒,真不是个好名字。你父母该不会想让你当什么祸国妖妃吧?哈哈哈!” 筠溪默然,宣统帝话里话外的意思很明显,想让他接下这差事,至于为什么……筠溪看了眼手中染血的锦帕,点墨般的眸子里暗潮涌动。 最终,他缓缓行礼道,“微臣,接旨。”他接的,自然是安排小郡主入京之事的旨意。 见他应下,本就无心客套的宣统帝大手一挥,直接让人回家养病了。反正他目的达到了,也不爱看这病殃子的脸色! 筠溪如来时一般行礼,只眉宇间多了几分凝重。 待人退下以后,冯遇端了茶进来,上首宣统帝正心烦,胡乱饮了口茶,便拿着奏折看起来。 “陛下不必担心,右相既然接旨,就一定会好好安排的。”冯遇一语中的,没有一丝一毫多余的话。 宣统帝却依旧焦虑,这人太笨不好,可太聪明了也不好,筠溪,就是那种聪明过头的。“朕就是怕他安排得太好了些!” 这长安王府最后的小郡主,可是他手里最大的王牌! 冯遇无声地笑了笑,白净的面庞上满是无害。“陛下,您手里,可还有皇后娘娘呢。” 筠家嫡支,到如今只有俩人,一位是当朝右相筠溪,另一位,则是后宫之主,筠溪的长姐筠箬。 想到这点,宣统帝眉间的郁结总算散开了,那张还算清秀的脸上总算有了笑意。“是啊,朕才会是最后的赢家。冯遇啊冯遇,朕真庆幸,当初留下了你。” “陛下见笑了。” 第465章 信 因为一句话而闹的举国上下不得安宁的小郡主早已经离开了那是非之地,临走前还不忘交代新上任的驿馆驻官好好对待流民。 “毕竟,陛下是位仁君嘛!”她说这句话的时候,那新来的官员一脸苦涩。他也是倒霉,居然就接了洪城的差事!这小郡主这么一闹腾,洪城可就成了流民的大居所了! 偏偏这位还一副无辜的样子!真是气死个人! 终于快入京了,此时的小郡主正独自躺在车中休息,翻来覆去难以入眠。她只好坐起身来,敲了敲车壁。 很快便有人在外头问道,“郡主可有吩咐?”虽然恭敬如常,却不是她熟悉的声音。 折露被乐嬷嬷以有事交代为由带出了马车,留给她的,只有一个沉香。小郡主倒不担心乐嬷嬷会对折露不利,只是面对沉香,她还做不到百无一漏,因此不愿让沉香坐到车厢来。 所以她如今便成了独自一人。 小郡主幽幽叹了口气,可能是那几年在地牢里呆怕了吧,如今一人在这车厢里头,竟然也会不自在。“沉香在吗?让她进来吧。” 一直避着也不是事儿,毕竟这是乐嬷嬷派来照顾自己的人,而且如今的她,除了折露,也就与沉香熟悉了。毕竟,那是前世跟了自己三年的人。 车帘很快被人掀开,来人一双柔荑纤细白嫩,面上不见情绪,正是沉香。她先给小郡主问了安,这才跪坐在一旁,垂头等着小郡主的吩咐。 马车是长安王在世时,特地请名匠设计的,因此这一路上小郡主都不曾吃过颠簸的苦头。只是这时,过于平静的车厢内,却让人格外难受。 沉香感觉到小郡主的视线在自己身上移动,明明是个十二岁的孩子,这目光中却仿佛带了箭一般,钉得人难以动弹。 “你,多大了?”等了许久,小郡主才慢悠悠开口,她抱着个大迎枕,巴掌大的小脸搭在上头。 “回郡主,奴婢今年一十有六。”沉香一板一眼地回道。 不论是姿态,或者礼数,都难从她身上挑出错来。最重要的是,沉香不会把情绪泄露出来,那张脸上永远看不出情绪。她此刻也是如此。 “哪里的人?为何进宫?家里人都还在吗?”小郡主眨巴着眼,一副恨不能刨出人家祖宗十八代的模样。 沉香面上不显,心底却松了口气。看来自己想多了,一个孩子,还是刚刚失了亲人庇佑的娇女,哪里来这么复杂的心思!对她这个外人带有几分不信任也是正常,慢慢就好了。 这般想着,她便将小郡主问的问题一个不落的答了。“回郡主,奴婢家是平洲的,四年前遭了天灾,家里人都没了,奴婢命好,遇见了当时的乐嬷嬷,她可怜奴婢便带奴婢进宫做了宫女。” 小郡主抱着迎枕的双臂不自觉勒紧了些,一张小脸上写满好奇。“那你为什么会来伺候我?”她一副怯生生的模样,好像怕别人会伤到她一般。 沉香回话的语气不自觉放松了些,面上也有所缓和。“乐嬷嬷怕小郡主不适应京中的规矩,这才派奴婢过来的。等入宫以后,奴婢会以教养姑姑的名义陪在郡主身边,待您对宫里的事有所了解,乐嬷嬷才会召奴婢回去。” 这算是交代了以后的事,也表明乐嬷嬷的立场是与小郡主一致的。 听了这话的小郡主似乎松了口气,苍白的小脸上扬了丝笑意,她伸手指着沉香腰间的一块玉牌,“这个是宫中的东西吗?” 沉香下意识用手挡住玉牌,抬头时视线与小郡主撞上,那视线里满满的好奇。“回郡主,这是奴婢家传的。当年天灾,家中钱财都没了,只有奴婢戴在身上的这块玉牌还在,也算个纪念吧。” 好一个家传呐!筠家的玉牌,怎么就成了沉香口中的家传了?小郡主看着面前不动声色的沉香,心里边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当年她怎么就没看出来呢?还傻乎乎地以为那人是为自己好,却不知道,他早已经在自己身边埋了钉子! 久久不听小郡主开口,沉香忍不住抬头看了看,只见小郡主正发愣,一双星眸也不知道在看哪儿,好像又变成了那个刚刚得知王妃惨死的模样。 “郡主?” 小郡主回过神来,空洞的眼神扫过沉香,然后慢慢收回来。“给我沏茶吧。”她像是乏了,一骨碌地倒在软榻上,将脸捂在迎枕里,闷声说着。 耳旁传来轻巧地沏茶声,茶香混着车内的玉暖香涌进小郡主的鼻间。她睁着眼,瞳孔里映着眼前橙色的车壁,上头刻着精致的汀兰,墨色填痕,像仕女般优雅。 长安王妃最爱汀兰,因此小郡主的乳名便取了汀汀二字。 “汀汀,你看这是晋北,是我们的家。” “等到了腊月,让你王兄带你去马场骑马看雪,晋北的雪可比燕京漂亮多了。” “听话,答应母妃,不能跑出王府!” “母妃去找你父王和王兄,很快就回来的。” …… 小郡主侧着身子,脸上似乎有什么东西滑下来,湿湿热热的,顺着两颊滑到肩上,晕湿了她才换的衣裳。 原来,她还会哭啊。小郡主抬手抹了把脸,她还以为眼泪早就已经没有了呢。 她支起身子,怀中依旧是那只超大的迎枕。视线顺着沉香的手,移到茶具之上,再慢慢移到怀中的迎枕上。只有小郡主自己知道,她那双手,颤抖得不成样子。 此时沉香端了茶来,小心翼翼递给小郡主。 小郡主抿了口茶,这茶还有些烫口。“真苦。”像是嫌弃一般,小郡主把茶盏往沉香手中的托盘上一放,便倒在软榻上缩着身子。 她没空去品茶,因为脑海里全都被那如玉的身影霸占。 “郡主信微臣吗?”花丛之中,如玉的公子盈盈一笑,春景都失了颜色。 信?她能信吗!筠溪,你到底瞒了我多少事情?长安王府的事,你是不是也有参与?小郡主紧紧抓着迎枕,掌心的汗水浸湿了她碰到的地方。 若筠溪真的值得信任,那也许就不会有她这次重生了吧?小郡主闭了闭眼,所以,今生,她不再信任何人!她要的,欠她的,她都会靠自己,一点一点去拿回来! 第466章 煽动 燕京城玄武门 守城的卫兵拦下了一辆没有路引的马车,车夫刚准备说什么,就被卫兵们一把长戟捅至跟前。“少废话,没有路引不能入城,这是早就发布的消息,别告诉我你家主子不知道!” 卫兵上上下下扫视了那马车,连车轱辘都不放过。见只是辆普通的马车,上面也不见任何高门的标记,说话的声音便不自觉拔高了几分。 车夫原本温和的脸色瞬间一沉,高大的身躯往那卫兵跟前一站,将他遮了个严严实实。那突如其来的一幕与车夫身上散发的气息,惊得卫兵忘了开口。 “我还真的不知道呢,毕竟,我离京的时候,也才五岁而已。”马车之中突然传来一阵女子的声音,娇柔软糯,却奇迹般的让人想安静下来听她的吩咐。 一个卫兵吞了吞口水,却还是壮着胆子道,“五城兵马司列行检查,无路引不可入城!你个小门小户的丫头,懂什么!” “大胆!”却见那车帘被人掀开,青衣的女子从里头出来,姿态端庄,仪容清秀,正是折露。 马蹄声从后头传来,一众卫兵还来不及反应,便被人踢翻在地。 他们呲牙咧嘴地躺在地上,却在看清来人以后,吓得不敢动弹。 清一色红色的飞鱼服,面容阴冷,人人腰间一把长剑,马靴上被什么东西给染成了深色,剑鞘上似乎也隐隐带了痕迹。 锦衣卫! 相比看见锦衣卫更让人吃惊的是,那些锦衣卫竟然对着那平平无奇的马车弓身行礼,“巡抚司锦衣卫,参见潺烟郡主!” 周遭的空气似乎在瞬间冷凝下来,‘潺烟郡主’四个大字几乎砸晕了卫兵。在大齐,没人不知道长安王府,而那位王府嫡女,可是在先帝膝头上长大的,连真正的公主都比不上的存在! 如今那位扶灵回京的郡主,居然被他们给拦在了城外!卫兵们心下一凉,连求饶都忘记了,只呆呆望着那辆马车。 车前的折露掀起帘子,扶过那递出来的小手,小郡主雪白的衣裙渐渐显露,最终勾勒出女孩儿消瘦的身形。她踩着矮凳下了车,抬头看着眼前恢宏的城门,前世她是哭着进城的,带着满心悲戚,最终成了别人欺负她的原因之一。 而今,她还是要哭着进城,不过不是她一个人哭,她要让在场之人,陪着她一块儿落泪!还要让那些等着看她笑话的人,将她流的泪,都还回来! 小郡主一副病殃殃的样子,脸上也哭的梨花带雨,唯有那双星眸里头,隐隐带着笑意。“长安王府有违皇命,未能守住晋北,潺烟无颜面对大齐百姓,更无颜去见陛下!” 她说的不算大声,可此刻城门处早已因为锦衣卫的到来而安静得不行,过往行人都驻足看着他们这里,待听到小郡主的话时,心软的妇人们便掩面抽泣起来。 谁不知道,金人入侵,皆是长安王府一脉全力抵抗,而皇命却是让他们撤出晋北,这相当于将晋北拱手相让给敌国啊!长安王府三位主子,死的冤枉,死的憋屈! 五城兵马司的人顿时慌乱了,如今流民四处逃窜,本就影响了正常治安,若这位小郡主再引起骚乱,这次遭殃的了就是燕京了!于是马上有人跪下,高喊着恭迎潺烟郡主归京的话,指望这位小祖宗赶紧的进城了事! 就算要乱,也不能在玄武门乱起来啊!不然遭殃的可不就是五城兵马司了! 小郡主却越哭越委屈,仿佛将一路上憋着的眼泪都流了出来,五城兵马司的人说的话,她根本不予理会,看起来就像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父王,母妃,还有王兄,汀汀没用……汀汀不能替你们报仇!”小郡主边哭边喊,声音逐渐嘶哑,哭红的眼眶里还有泪水不断的流出来,源源不绝。 十二岁的孩子,乱世中失去亲人的孩子,小郡主此刻表现出来的,就是这般形象。大齐缺兵将,在场的百姓,家中必有被征兵的壮丁,而那些人,几乎不可能回来了。 小郡主是哭给百姓听的。 果不其然,那些驻足的百姓虽未如她一般哭喊,面上的神情却染了几分悲怒,碍于在场兵将太多,只能收敛情绪。 “郡主!乐嬷嬷交代过,城门之前不宜久留,望郡主先随吾等入宫。”终于有名锦衣卫站出来说了句话,五城兵马司的人立刻松了口气。 折露陪着小郡主一块儿垂泪,听见锦衣卫的话,也觉得在这儿不能呆久了,于是便小心翼翼地劝解着小郡主,在她眼里,这就是个失了双亲悲痛难抑的孩子。 小郡主往周围扫了眼,嘴角弯了弯,效果已经差不多了,她也是时候入宫了。 她栽进折露怀中,一副虚脱的样子,任由人将她送回马车。车帘垂落的一刹那,小郡主看见外边的一位妇人,捂着胸口泣不成声。看吧,这就是千穿百孔的大齐,她只要稍微引一下,百姓立马就会附和起来。 风雨飘摇的国家,蠢蠢欲动的百姓,昏庸无道的君王,虎视眈眈的敌国……呵,齐国皇室,你们脚底下的金窟还能踩多久呢?我会一点一点,吸干你们的骨血。小郡主盯着自己被裹成粽子的左手,双眸里满是坚定。 马车走的平稳,折露拿着帕子轻轻给她擦着汗,眼底的心疼与担忧尽显。“郡主,快入宫了,沉香给您讲的规矩都记下了吗?”折露是担心的,那宫里不比王府,没人会迁就她们,一个不小心踏错,那就是落入万丈深渊的后果。 小郡主拍了拍折露,微微露出一抹笑意。“我都记着呢。”宫中的人,宫中的规矩,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宣统帝,太后,那众多的皇子公主,后宫嫔妃们,她安锦梨,回来了。这次,必将血债血偿!欺辱过她的,她一个也不会放过!侮辱过长安王府的,她也要好好关照几分! 第一步棋已经落下,剩下的,她就要等着对面执棋之人,会如何出手了。 第467章 战败 “报!北地月渊城失守,郭礼将军遭俘!洪川军……”传信士兵的声音响彻整间前殿,宣统帝的脸色随着那通禀的声音越来越黑,搭在龙椅上的手不自觉握起,青筋突突直跳。 “够了!”瓷器落地的声音打断了士兵的话,一殿臣子纷纷跪下。 “圣上息怒!” 却不料这句话更让宣统帝暴怒,他从龙椅上站起,额前的旒晃得劈啪作响。“息怒息怒息怒!你们除了会说这句还会说些什么?啊?废物,都是废物!” 这才多久,北方驻地接二连三地失守,边境都被金人给占了一半!他这个皇帝当得可真憋屈!偏偏这些个臣子都只会在殿上吵闹,没一个办正事…… 宣统帝用力压了压脑袋两边的穴位,泛白的脸上隐隐带着疲惫。他不擅长应付这种事。 跟在他身后的冯遇面色不变,双眼紧紧盯着自个儿的脚尖。“启禀陛下,微臣有事请奏。”他猫着腰上前几步,立在宣统帝跟前说道。 底下几位老臣瞬间沉了脸色,他们见不得冯遇这等宦官逾矩插手政事,却无奈宣统帝态度强硬,他们也只得挥袖作罢。 “允奏!”然而宣统帝可不管老臣的脸色,大手一挥便准了冯遇当殿启奏。 冯遇头垂得更低了些,底下某些人的眼光像刀子似得唰唰戳在他背上。“禀陛下,微臣觉着,右相大人才略过人,定有法子解陛下之忧。” 他的声音不重,却深深扎进老臣的心里。底下立马有那暴脾气的跳了出来,指着冯遇便是顿臭骂。“冯遇你个死崽儿,你和我大齐有何过不去,偏偏如此糊弄陛下!右相何等身体,怎能!” 说的好听,解忧?如今宣统帝忧的,可不就是北地的事情?让右相解忧,这和让体弱的右相去北地送死有什么区别! “大人的意思是右相大人不能为国分忧咯?” “你个王八犊子!别扯些有的没的,老子不吃你那套!” 吵吵吵,又吵!“冯遇!周将军!都给朕住口!”宣统帝又砸了一方上好的端砚,这才将众人的视线引到自己身上。 前殿安静下来,周将军狠狠瞪了冯遇一眼,终究没再开口。 “都别说了!就按冯遇说的办!右相人呢?”宣统帝瘫坐在上首,像是失去了全身力气。 “回禀皇上,右相说,今儿小郡主进京,他怕是没精力来上朝呢!”底下负责记录朝仪的文官禀报着。 这个混账!宣统帝抓着龙椅,随手指了下头的一个人,“你,就你!待会去右相府上把旨意传了!行了,退朝!” 宣统帝甩袖回了后宫,一群老臣暗自垂泪,都道,时运不齐,这国,也不知道还有多久能存活啊! 冯遇被一群新提拔的官员围在其中,正说着话,便看见周将军虎视眈眈地看着,冯遇白净的脸上露出一个笑来,“周将军有何事指教?” 却见周将军捧着圣旨,一步一步到了他们跟前,身上带着血腥之气,让人望而生畏。“冯遇你这个死崽子,老子跟你没完!” “将军还是先去传旨吧,耽误了时辰可不好呢。”冯遇面不改色地道。 想起皇帝那副贪生怕死的模样,周将军握紧了拳头,一只手高举着圣旨,往宫外而去。 此刻,右相府上。 一辆朴实的马车停靠在侧,里头出来个仙童似的女孩儿,裹着狐裘,一张俏脸有些通红。边上两个侍女模样的人扶着她,迎面便看见有人从府里匆匆而来。 “卑职粤止,见过潺烟郡主!”领头之人行了一礼,不卑不亢地道。 小郡主看着他,这个人她很熟悉。“你家大人呢?”早在城外之时,乐兮便交代了她们来右相府上,自然有人迎接他们。 粤止弓着身子,“公子已经备好了宴席,在花厅等候已久。” 这就是不打算出来迎的意思了。 小郡主咧嘴一笑,有些东西,还是如以前一般,一点都没变。 随着粤止入了正门,却见里头的布局与普通府宅并不相似。那偌大的前院分东西二侧,前后唯一门贯穿其间,从这头,便可看见府里那头的景象。再往前,是八方而列的角楼,不高,却建的格外精巧。 纵使来过无数次,但小郡主还是忍不住为之赞叹——右相大人,果真是天降奇才!凭一人设计,将府邸贯穿八卦阵法,集日月精气于此地,这可不是说来那么简单的。 身旁的折露也明白这点,因此在进院子时,更多了几分警惕。直觉告诉她,那右相,绝不简单。 感受到折露有些僵直的身子,小郡主朝她笑了笑,小手穿过厚厚的狐裘,抓住身旁人的手,在她诧异的目光里,樱桃小口一开一合,“没事,放心。会过去的。” “会过去的。” “没有什么过不去的。” 王妃的话犹在耳畔,折露狠狠闭上眼,才堵住了眼睛里要掉下来的泪水。她不能有一点退却,因为她身边的,是长安王府,最后的血脉! 再睁开眼睛,折露已没了方才的畏缩之意,晶亮的眸子里,透着一股坚定。 小郡主呼出口气来,好了,身边人的心情都调整好了,现在,可以全身心迎敌了呢。她那双晶亮的眸子微微抬起,不远处水榭亭台映在她的眼中。 碧波微荡漾,大理石砌成的水榭之中,有一人盘腿而坐。白衣如画,墨发如瀑,他朝着岸边,投来一抹深邃的眸光。 好久不见,筠溪。小郡主的心头涌现这人的眉眼,从温柔如水,到最后的决绝狠心,他的模样一直不曾变过。哪怕,是城破之时,他也潇洒依旧,只道,“他们要,给他们便是了。” 只这一句话,送出去多少大齐城池?只这一句话,又将多少无辜百姓葬送?甚至她安锦梨,也被送到敌营,等待屈辱的来临。 小郡主静静地看着那人,前边有人提醒她,要上船到水榭中去,她迈步到了精巧的小船上,移动的船只让她无法再看见那人的模样。小郡主隐在袖子里的手慢慢收紧,她没法忘记,那黑夜里充斥血腥味道的街巷,那些残肢断臂,被当做猎物射杀的百姓…… 第468章 夜 是夜,满是尸体的院里阵阵的腐味传出来,还有抽泣声影影约约响起。 破旧的院门被素白的手推开,一袭白衣的女子往院子里走来,脚上的金铃铛叮叮当当的响着,最终停在角落里的一棵松木前,她仰头望了望这树:“可惜了啊,好好的正道不修,偏偏学别人习恶。” 风划过吹得松木叶阵阵响,女子正欲抬起的手又放了下来:“哀求么?可是,这么多人命,都因为你的私欲,丢了性命。”素白的手扬起放下,不过一瞬间而已,苍天的松木就已经倒下,树干中心早已中空,里面坐着的孩子,半边脸已经毁了。 女子迈着步子走到孩子跟前:“你,想要回去么?”她的白衣被风吹起,夜色中如鬼魅一般。 “回哪里?父亲母亲都死了!”孩子反而不再哭泣,瞪着她道。 女子轻轻一笑,却看不清她的五官:“回去啊,回去有你父母的时候!” 回去,大家都在的时候?没有被腐蚀的痛,没有冷寂的黑暗。孩子颤颤巍巍对她抬起手:“我,我要回去!” “这就对了,你的灵魂交给我,就能回去啦!”女子歪着头,好似眨了眨眼睛。 “灵魂么?你,拿走吧。”孩子低头,声音沉沉的道。 女子拿出笔在他眉间一点,血红色的朱砂显现:“荀玉?回去吧。” 荀玉抬起头:“你怎么知道?”那女子的白衣不止没有让她害怕,反而让她有种想要亲近的感觉。 女子蹲下身子,用手抚了抚荀玉残缺的脸:“因为,我是上神啊。” 荀玉仰头,星眸看着女子:“神仙不是应该帮助凡人么?为什么你要我的灵魂?” 孩子都这么天真啊!女子笑出声来:“哈哈哈,荀玉,你真可爱,世间没有那么好的事,不付出就能有收获。往生往生,有往,才有生。” 荀玉似懂非懂:“那你怎么收取我的灵魂?”灵魂取了,不是,再也活不了了么? “等你回去后,过一段时间我就回来找你啊!”女子站起身开始往外头走去。 “你等等!为什么……是我?”荀玉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慢慢消失,她朝着女子的方向伸手。 “因为,你是荒古传承人啊!”女子的声音越来越远,直到再也听不见。 荀玉愣愣地感受着自己身体的消失,很奇怪的感觉。因为自己是荒古传承人么? 那些妖怪才会这样闯进来,想要自己的命么?为什么自己是荒古传承人?为什么! “上天不公啊!!”破旧的满是血腥的小院里,唯有荀玉尖锐的喊声。 离这里百里的树枝上,女子坐在上头,踢着腿,口中吟着曲调。 身后的满月越发明亮,女子一席白衣满是风华:“不公么?本来就不公,要是上天公平,上神怎么会消失啊。” 那么多年前那么多的上神,全都不见了,只留下神格,陪着这唯一的废物上神。 纯白色的碎片被女子拿了出来,映着月光越发漂亮,女子将它贴在脸上:“缘君,我很快就能救你了。荒古传承人,我已经找到了,灵魂,很快就有了。” 远方的狼不停的嚎叫,女子的轻声细语,越发孤寂。“往生啊往生,有往才有生呐。” 铃铛叮叮当当的响着,清脆又悦耳。 传闻六界中有一沧云居,其主自称君缘,有人说她是天外天上神,交于她灵魂,可使人重回过去时光。但这沧云居也不是人人都进得,唯有那有缘者才能得见。 花团锦簇的小院里,时间停驻,并无四季之分,无论外界如何大雪纷飞,这里一样温暖如春,所有花朵常开不败。因为上神大人喜欢春天啊,有树有花有草,感觉就不会那么孤单了不是吗? 彼时大人正糟蹋院子里那池锦鲤,提起尾巴再扔下去,整个沧云居里只听见‘噗通’‘噗通’鱼掉进池里的声响。 “宸妁,别来无恙啊!”懵懂的大人应声儿转过头,一身红衣的男子正站在院子里,纤长的手摘下一旁的蔷薇花,满目间皆是风流邪肆。 丢下手里那条胡乱扑腾的锦鲤,君缘将湿漉漉的手在身上擦了擦,抬脚向男子走去,脚上的金铃铛随着她的步子发出清脆的响声,一声接一声,最后,停在男子身前。 瞅了瞅这一身红衣风流俊美的人,大人搜索了从过去到现在所有记忆,确定没有他之后! 抬脚,一脚踹了过去:“你知不知道我养这蔷薇养了多久?好容易才开一朵你还给我折了!”脚上的铃铛叮叮铛铛的响着。 红衣男子被踹了一脚,整个脸都扭曲了,原本的风流俊美随着他捂肚子的形象消散了大半:“宸妁!都两万年了!你怎么还是爱踹人!” 知道她喜欢踹人的,或者说曾被上神大人踹过的,不是死了就是消失了。 君缘挑眉,不屑地拿眼觑他:“别以为你知道本大人的名字就可以随便套近乎!” 开玩笑,天界太多不入流的小仙都用过这招了,什么套近乎刷脸熟,那都是常见的! 红衣男子一个踉跄,显然被认为是套近乎的卑鄙之人让他打击不小。 一双美丽的眼眸中带了些许怒火:“跟你套近乎?早两万年前我就知道你除了牵红线什么都不会!要不是有其他上神给的宝贝,你早被人杀了千万遍了!” 咦?他怎么确定自己法力很差的?说不定真认识呢? 于是君缘咽了咽口水,挺着胸脯气势汹汹地问:“你叫什么名字啊?” 心里祈祷千万不要是什么大人物,不然现在可没人护我周全,可爱的上神大人还不想魂飞魄散呢! “笠笉!”红衣男子瞪着她,声音也带了一丝沙哑。 君缘放心的舒一口气,摇摇头,表示自己没听说过:“我没听过这名字呢,你现在就算想从我手上得到神格,那也没用,我都放在天界了。” 关于九大神格,其实上神大人当初是不愿意放在天界的,可是火德星君说由他负责看守,绝不让人动神格一毫,上神大人才勉强答应不带神格下界。 笠笉差点被气的吐血,真想仰天长啸为什么最后只剩下这么个蠢笨无能的上神!他双手一摊,一块泛着红光的玻璃碎片静静地躺在他手中。 第469章 宫 折露折月对视一眼,都知道郡主在想什么,可如今在外面,她们自然不敢说什么,只怕给郡主带来麻烦。“走吧,这儿离御花园也不远,我走过去便行了。”长安郡主淡淡说着,太后派来的老嬷嬷自然顺着她,命抬轿的退下去,便上前亲自扶了长安郡主。“太后娘娘还生怕郡主您身子不好,特地让老奴带了软轿来接您呢!”长安郡主微微一笑,端的是绝代风华。“劳烦皇祖母与薛嬷嬷记挂了,悦瑟着身子不争气。”“哪里的话,太后娘娘也许久未见您了,可念叨的紧!”薛嬷嬷笑着说了些太后的好话,长安郡主一边听着一边时不时应两声,然而她的眼睛却始终盯着身旁不过三尺的宫墙。澹台悦瑟啊澹台悦瑟,不能再如此了,不然拿什么去见父王母妃?是了,她澹台悦瑟,圣上亲封的一品长安郡主,在这深宫之中沉寂三年,终究还是放不下啊!“郡主脸色怎么愈发苍白了?有什么千万要与太后娘娘说,可不能生分了去!”“薛嬷嬷说笑了,悦瑟十岁失去双亲,在宫中长大,哪里会生分?”澹台悦瑟笑颜如花,一双星眸里只见欢愉。 阿姒是只九尾狐狸,住在距妖城十里开外的大荒山。 她与一般的狐狸不太一样。别人都是五十年就能说话,百年能走路,五百化形。而阿姒,却生生熬过百年才会说人话,又过了百年才会走路,一直到如今她已经千岁,却也只是只刚刚化形的狐妖而已。 阿姒拖着七条尾巴在树上摘果子的时候,被底下的小兔妖会抓住其中一条尾巴,轻轻一扯,阿姒便骨碌碌地从树上滚下来。尚未化形的小兔妖们笑做一团,指着阿姒说,“阿姒姐姐真笨,多少次都会上当!” 阿姒便也跟着笑起来。她将刚刚摘下的果子递给小兔妖们,一双上挑的眼睛里满是笑意,“拿去吃吧。” 小兔妖们一哄而上,一边喊着“谢谢阿姒姐姐!”一边拿着她怀里的果子。 午时的日光穿过林间层层叠叠的枝叶,斑斑驳驳地撒了阿姒一身。 如此憨傻的阿姒,所有妖怪都以为,她会一辈子待在大荒山,直至寿命终止。因此,在阿姒说自己要离开大荒山,去往人间的时候,老一辈的妖怪们都吓了一跳。 “阿姒。去不得去不得!你修为太低了,人类道士会要了你的命的!” 阿姒背着自己仅有的一点灵石和一个金丝楠木的小盒子,扒开跟前的矮树丛,十分倔强地道:“我不害人。我只是去找回我那两条尾巴而已。” “阿姒,都一千年了,拿了你尾巴的人,早不知投胎到哪里去了!” 阿姒是不信的。那人一千年前向她借尾巴的时候,说好了一千年以后便还给她的,还给了她信物,眼睛那么纯粹的一个人,又怎么会骗她? 所以她不顾劝阻,拜别了大荒山的妖怪们,只身来到了人间。 阿姒身上的灵石不足以支付她的食宿费用,她便到城边上的破庙里找了处地方歇息。破庙里昏暗潮湿,打翻的供桌和梁上掉落的帘布缠在一起,阿姒掀开其中一角,找了个还算干燥的地方给自己铺了个窝。 “地仙婆婆,阿姒无意打扰,借住一晚便走。”阿姒跪在脏兮兮的地面上,双手合十朝着庙里供奉的石像拜了拜。 “喂!你是哪儿来的小丫头?” 她出来前求了槐树爷爷,将她身后的七条大尾巴施法藏起来,所以此刻倒跟个凡人无二。阿姒转过身去,只见破庙门口站了个一身布衣的男子,手里正拿着根长木棍,一脸戒备地盯着她。 这是阿姒第二次见到人类,她有些手足无措地往头上和身后摸了摸,生怕自己的耳朵尾巴冒出来吓到人。“我,我是从昆仑虚来的,来找人!”她按着玄鸟教她的话结结巴巴地解释着自己的来历,一双手拘束地背在身后。 许是见阿姒一副害怕的样子,那男子倒没那么警惕了,他放下手中的木棍,一步步朝着阿姒走过来。 月光顺着破旧的门窗倾泻进来,照在那男子的脸上,阿姒这才将他看了个清楚。少年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生得清秀,欣长的身板,即便一身布衣,也难以掩盖其风华。 真像他啊。阿姒痴痴地看着,一双眼睛里冒着微弱的绿光。 阿姒的眼神比灌入庙里的冷风更让人阴冷,男子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踱着步子到了靠里的地方躺下,背对着阿姒拉了拉身上的布衣。“你要在这里借住一晚也可以,别来烦我就是了。”他闷声闷气的说着。 破庙里没有烛火,太过昏暗了些,阿姒知道自己不受欢迎,乖巧地坐在一边,她看那男子蜷缩成一团的样子,忍不住问:“你很冷吗?要不要烤烤火?” 男子的回复是往里头更缩进去些。 阿姒看了看四周,没有感觉到别的气息,她悄悄地掐了个法诀,一团紫色的妖火在她的指尖跳动着,衬得她面孔惨白。 她将妖火放在废弃的木头上,那紫色的火焰很快吞噬了整个木头,慢慢呈现出黄色的火焰。阿姒从储物袋里拿出一只拔了毛的野鸡,架在火上烤着。 火焰驱赶了一些寒冷,那男子闻见烤鸡的味道,忍不住转过身来,正好与阿姒四目相对。 “我先说好啊,这烤鸡是你送我的,我可没有求你。”男子终究是抵不住饥饿,坐在火堆边咬着阿姒递给他的鸡腿,一边吞咽一边含糊不清地说着话。 阿姒杵着下巴看他,双眼里满是笑意。 被她盯得不好意思,男子抓了抓头,将目光转朝一边,“我叫白悦,是打算去京都投奔我父亲的。” “我叫阿姒。女以姒。我去京都找一个人。”阿姒掰下一只鸡腿,递给白悦。 白悦听得发笑,连鸡腿都顾不上吃,他上下打量着阿姒,一边晃着脑袋,一边啧啧道:“阿姒,真不是个好名字。你父母该不会想让你当什么祸国妖妃吧?哈哈哈!” 第470章 死去 “母亲都已经死了!皇舅舅也死了!皇舅母也疯了!晏表哥和殊表哥都死了!你们还想怎么样?一定要将殷家的人都赶尽杀绝才满意吗?”尉娓冲着他喊,像是要把这两年来的委屈都喊出来。她不明白,当初那么爱她的父亲,为什么要做出这等叛君的事情,以至于母亲心灰意冷自尽而亡。 可是他始终是自己的父亲,是小时候抱着她逛花街买灯笼的父亲。尉娓做不到不恨他,却也做不到杀了他。所以她选择躲去苏州,到殷家祖宅给母亲守孝。 “住口!”尉大人从椅子上跳起来,看着面前女儿娇媚的脸,一个耳光便抽了上去。‘啪!’清脆的响声伴随着珠钗落地的声音响起,尉大人指着尉娓,手指不住地颤抖着。“逆女!什么皇舅母?那是殷家逆贼!殷晏和殷殊大殿之上公然辱骂圣上,本就死罪!你这口口声声称这几人为亲人,是想害死我吗?” 尉娓无暇的左脸高高耸起,鲜红的血顺着唇角流了出来。她的发髻被打散了,配着那身半新不旧的蓝丝锦衣,一点儿也没有艳绝天下的尉家大小姐的模样。 脸上火辣辣的疼痛,和眼前满脸愤怒的父亲,无一不提醒着尉娓,现在已经和以前不同了。她不再是楚国高高在上的吟郡主,也不再是父亲捧在手里的尉家大小姐了。“父亲,您很恨殷家吗?”她撑着小几,勉强站定了身子。 纤瘦的手指扣在小几边上,指节发白,和她的脸色一般。尉娓固执地看着尉大人,她只想听一个答案。 眼前的女儿穿着不合身的衫裙,头上唯一的珠钗也被他方才给打落在地,早已经狼狈不堪。可却依旧美丽,三分像他,更多的却是像朝阳……尉大人指着她,叱骂的话卡在喉咙,怎么也出不来。 “殷家害死了爹爹全家!你说爹爹恨不恨!”二人僵持之时,一道尖利的声音蓦然传来,打断了尉大人还未开口的话。 尉娓转过头,却见进来的是个身穿粉红色的绣花罗衫,下着珍珠白湖绉裙的女子,颊间微微泛起一对梨涡,淡抹胭脂,使两腮润色得象刚开放的一朵琼花,白中透红。模样娇俏,与尉大人有五分相似。 女子看起来与尉娓一般大的年纪,只眉间多了些戾气,不像个闺中女子该有的样子。她身后跟了几个腰粗膀圆的婆子,旁边站的丫头也是穿金戴银,倒比尉娓看起来更像主子。 “尉茹?”尉娓在苏州,早已经听说过,父亲找回了当年失散的亲人,是他大哥唯一的女儿。找到这女孩儿时,父亲的大哥已经逝去多年,父亲顾念亲情,将那女孩儿过继到自己名下,单名一个茹字。 如今这府里,都是尉茹在掌权。 “我与我父亲说话,何时轮到你一个外人插嘴?”尉娓对这个堂姐,并无感情。她也不觉得,这种半路闯进别人生活的人,有什么资格过问府里的事情。 “放肆!茹儿是你姐姐!”尉大人的声线不自觉拔高了许多,感觉到尉娓的视线向自己看来,他随手抓起身边的茶盏扔了下去,粉瓷茶盏在尉娓脚边碎了一地,溅起的水渍在她的绣鞋上晕开。“阿妩!你怎么越来越不懂事!” 尉大人看着身前娇媚的女儿,心里头的怒气再也忍不住。 尉茹站在尉大人身后,她带来的人将尉娓团团围住。如此阵仗,倒像尉娓是个随意闯人家宅的外人。“尉娓妹妹年纪也不小了,说话也要过过脑子。殷家造反,早已抄家,可别因为你一句失言,带害了我丞相府。” 尉大人失望的神情,尉茹厌恶的眼神,以及那些丫头婆子的不屑,尉娓将厅中一切尽收眼底。苦涩的感觉在心头蔓延开来,这世间,终究是只她一个人了。“父亲,阿妩是不会嫁人的。现在我就启程回苏州。” 这里不是公主府,也没人欢迎她。尉娓一点儿都不想多待。 她转身欲走,却被身后的尉茹给拦下。 “这是圣旨!你以为,你还是以前那个万千宠爱于一身的郡主吗?你以为你有什么资格抗旨?”尉茹盯着尉娓,眼中的憎恶毫不掩饰。 尉娓并不搭理她,只推开她的手继续往前走。 “尉娓!你难道不想知道殷妤现在在哪儿吗?” 妤儿?尉娓猛然转过身来,抓着尉茹的肩头,指甲紧紧掐着她。“你知道妤儿在哪?” 殷家被新帝以谋逆的罪名满门抄斩,只有殷妤一个女孩儿被高人所救,躲过一劫。这两年,尉娓一直在找这个小侄女儿,却毫无音讯。 “只要你答应嫁给大祭司,完婚之日,我就告诉你殷家那小丫头在哪儿!”尉茹使劲挣开尉娓的手,倚着大丫头说道。 尉娓看向正堂里的尉大人,却见尉大人一直不曾看她。哈,看来,自己的父亲早就知道妤儿在哪,却一直不告诉她。“好,我嫁。” 如今她早已经孤身一人,无牵无挂。而大祭司娶她,也得不到任何东西,若这样就能找回妤儿,尉娓觉得不亏。 这话让尉大人和尉茹都松了口气。看着面无表情的尉娓,尉大人终究是不忍,“阿妩,爹爹是为你好。大祭司一表人才,如今你身份尴尬,若不是陛下的圣旨,根本没有人愿意娶你,就算娶你也不会好好对你……”他解释着自己的做法。 大祭司一表人才?一个整日沉睡不醒的人,如何一表人才?尉娓摇了摇头,俯身给尉大人行了一礼。“我只希望父亲你们信守承诺,完婚之日,将妤儿的消息告诉我。” 尉茹很满意尉娓的识趣,朝着几个婆子吩咐道:“还不快带二小姐下去梳洗一番!”如今府里都称尉茹大小姐,尉娓这个正经小姐,便只能称作二小姐了。 “这倒不用,这尉府,我可比你们熟。”尉娓不轻不重地说着,眼见尉茹脸色沉了下来,这才转身朝着自己的院子走去。 第471章 公主 三月初春,北渊城的冰雪悄融时候,新帝的圣旨从京里一路快马加鞭送到了尉家祖宅里,那荒凉的大院里乌泱泱跪了一地人,皆是一身白衣孝服。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奉皇太后慈谕,尉丞相之女尉氏绾儿,恪恭久效于闺闱,秉性端淑,持躬淑慎,有安正之美。静正垂仪,靡懈于勤.太后躬闻之甚悦,兹特以指婚大祭司白朴,责有司择吉日完婚。钦此!”传旨的太监一身暗红,更衬得尉府大院里越发清寂。 尉绾跪在地上,放在双膝上的手被一旁的老嬷嬷死死握住。“尉氏绾儿,接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须臾之后,她听到自己喑哑的声音,身边的一众仆役此起彼伏的谢恩声很快充斥耳畔。 “尉大小姐,恭喜,恭喜啊!”那身暗红很快移近,就在尉绾跟前停下,尖利的嗓音听得人浑身难受。 “高公公客气。”尉绾抬起头,一双眸子里看不见神采。 被称作高公公的太监脸上满是笑意,带着深意的目光从尉绾脸上划过,“哟!瞧老奴这记性,尉大小姐快些起来,可别跪着了。” 身旁的老嬷嬷扶着尉绾慢慢起身,那明黄色的圣旨被捧到她的面前,容不得她有丝毫拒绝。 “那,老奴可就恭候尉大小姐归京之日了。”高公公看着尉绾接过圣旨后,不紧不慢告了安,这才带着身后一众侍卫从尉家祖宅退了出去。 待高公公一众走远之后,院中众人才缓缓起身,他们的目光都集中在尉绾一人身上,那瘦弱的身影高捧着圣旨,她身旁的老嬷嬷佝偻着身子,静静立在尉绾身边。 “都下去吧,收拾收拾,明日便动身。”尉绾转过头,朝着一院子仆役吩咐道。 “可是小姐!明天是夫人的头七,这也太欺负人了……” “罄竹。”尉绾看向方才出声的婢女,口中淡淡吐出两字,虽然轻,却让人不敢不从。 罄竹咬牙,见尉绾身旁的老嬷嬷也是一脸不赞同的模样,只好俯身应错。 尉绾轻叹了口气,该来的总还是来了。她晓得罄竹的性子,若不是被欺负狠了,绝不会说这等鲁莽的话,因此倒也不怪她。“散了吧,罄竹还有楠书,到我屋里来。” “是。”满院的仆役行了礼,便依着尉绾的吩咐下去收拾东西。 尉绾倚着老嬷嬷,身后是低头不言的罄竹和楠书,几人依次进了里间,便有小丫头轻轻阖上了房门。 屋子里没有点香,因为是老宅子,总有些阴冷,再加上那挂在墙上的哀词白布,莫名让人发寒。尉绾却不在意,自个儿找了张椅子坐下,随即抬眼看向站得笔直的罄竹楠书。 罄竹鼓着腮帮子,小脸涨得通红,见尉绾板着脸看着自个儿,倒也晓得先前是她失言了,不情不愿的垂了脑袋。楠书年长些,明白尉绾这时候也不好受,却还是得打起精神来安排夫人的后事,她们不该给她惹麻烦的,便赶紧拉了罄竹跪下:“小姐,是奴婢们思虑不周,劳累了小姐,还请小姐责罚。” 先前罄竹那话一出口,可把她给吓了一跳,就怕哪个多嘴多舌的传了出去,没得给小姐招麻烦。无奈她没能拦住罄竹,只能在此刻替她认了错。 看着两个自小随她长大的丫头齐齐跪在地上,尉绾到底不忍,却要给她们知道知道教训,只得偏过头去,硬了声呵斥:“我原以为你们心里怕是早没了我这小姐的!” 她自小都极温顺,除了夫人去世的时候与老爷争执,还是第二次如此大声地说话,把两个丫头惊了一会儿,尤其罄竹,头压的低低的,再没了方才不认输的气势。 “罄竹,楠书,还有曲嬷嬷。你们打小陪我长大的,我最是信任你们不过。现在母亲没了,父亲他又……我除了你们,真的就再没别人了……我如今的处境,稍不注意,便是不得好死的下场……”尉绾喃喃着,本就惨白的俏脸上愈发不见血色。她搭在椅子上的左手慢慢收紧,指甲嵌入了肉里,免不了的疼痛倒让她心里好受了些。 皇帝舅舅去了,五皇子被囚,殷家倒了,而一直支持五皇子的母亲,也在这时突然走了。她一个娇宠长大的郡主,转眼间就被夺了封号,成了白身。尉绾想不明白,也不敢想,为什么新帝登基,母亲身为新帝姑姑却被一道圣旨弄去了皇陵守孝以至于心疾发作不治身亡?而父亲,却官拜丞相手握大权? “郡主……”罄竹轻轻喊了一声,眼泪便噼里啪啦全了出来。 “郡主,公主去世前交代了,让老奴一定得好好照顾您。可惜老奴没用,不止害得您被赶出家门,还没法替您做什么……老奴,老奴愧对公主!”曲嬷嬷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郡主莫怪奴婢,要怪,只怪你挡了别人的路吧。”沉香拂开小郡主的手时,那句话成了她那一生听到的最后一句汉话。虽然如今的沉香,与前世的沉香样貌不像,可那双手,倒是像得很。 尤其是虎口处那长长的一道痕。 仿佛有什么东西一下子崩开,突如其来的感觉让小郡主有些不知所措。“会是你吗?”她轻酌了口清茶,茶香在唇齿间蔓延,充斥着整个口腔。 脑海里蓦然现出一人长身玉立的身影,白衣短笛,墨发玉冠,恍若谪仙。 那年春日正好,百花争艳,谪仙的公子对浑身脏兮兮的小郡主伸出手来,“郡主信微臣吗?”信吗?她不知道…… “咔嚓”一声脆响,身旁的折露惊得起身,抓着她鲜血淋漓的左手泪流满面,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口。 小郡主苍白着脸笑了笑,“我没事,一时恍惚而已。先帮我处理下伤口吧。”破碎的瓷片扎在她的掌心,刺痛的感觉让人冷汗直流。 她看着自己的左手,鲜红的血液总让人想起不好的东西。那些埋藏在心里的事又揭开来,一点一滴涌上心头。 折露小心翼翼帮她处理伤口,小郡主靠着迎枕,大口大口喘气,漂亮的星眸中一片迷茫。 是你吗?筠溪。 第472章 玩笑 九娘穿了皮袄子,怀里头抱着小巧的汤婆子,身边是小心翼翼的若善,正走一步看一步脚下,就怕这刚下过雪的地上哪里没扫得净。荀氏也放慢了脚步,跟在九娘身边,后头的丫鬟婆子自是不能上前的,乖乖低了脑袋跟在后慢慢走着。 “小心着点儿,别走太快了。”荀氏一句话让九娘哭笑不得。这哪里快了?娘亲就是太大惊小怪,有点儿担心过度了。现在这速度若是再慢,九娘都担心后头跟着的丫头婆子会不会心里头骂自己呢,毕竟外边这么凉,站一会儿就身上发抖。 “娘亲,若是再慢,九娘可就冻成冰了。再说,方家人不是还在厅里等着吗?咱们去晚了还不让人觉得失了礼数?”怀里头捧着汤婆子,九娘身上的寒意倒是没那么重,只不过身边的若善她们可就没那么轻松了,九娘有些后悔让若善跟过来了,这么冷的天儿,还得配她慢慢走,真是苦了她们。 提到方家人,荀氏越发生气,白了九娘一眼:“这孩子,人家都把你推倒了,你还想着礼数礼数,依我看把他们轰出去都是轻的!”荀氏做姑娘的时候,也是荀家千娇万宠的娇小姐,哪里能受得了自己的女儿被人当众推倒差点害了性命? 九娘也明白荀氏的心里,对方家人她确实也没什么好感,能养出那种出手要人性命的狠角色,这方家人也不会是什么善良之辈。可是方诺的事,九娘是不会轻易放过她的!“娘亲,我这可不是关心方家,我只想快些给自己讨回公道罢了。” 她承接了御玖的记忆,知道那方家是去年刚来京的。方诺她爹也就是方将军,和自己的丞相爹爹同为圣上的左膀右臂,现在两家这么闹起来,不说面子上好不好看,光说爹爹和方将军,以后估计也不能和谐相处了。毕竟丞相大人宠女儿可不只是说说而已。 正说着话呢,正厅就到了。小丫头向她们行了礼,若善帮九娘解下了身上的皮袄子,上头染了霜,要拿下去处理。 “叔母,九娘。”御尔板着张脸从里边走出来,一袭的墨色衣裳越发突显了他的冷淡。如淬了寒冰的眼睛在看见九娘时才多了些暖意。 九娘对他笑了笑,甜甜地唤了一声二哥。荀氏卸下了披风,怒气冲冲朝着御尔走去,在他跟前站定,十分严肃地瞪着他,即便这个侄儿比自己硬生生高出一个头来,荀氏身上的杀气也一点儿不减。 “臭小子,敢不听叔母的话了!是不是以为自己进了兵部就了不起了?”荀氏踮起脚揪住他的耳朵就是一通教训。御家这一辈有八个儿子,年岁相差都不大,小时候几人一起闯了祸怕被老太君教训,不敢回御府,便常常跑丞相府来避难。 荀氏没少为这几个操心,在她眼里御尔几个就跟她亲儿子是一样的,因此也没了那么多顾及。 御尔无奈,他就知道叔母一定会生气,可谁让他猜拳输了,只能来干这出力不讨好的事。“叔母,你听我说……” “说什么说?我早就放话不准方家人进来,你这是要和叔母对着干是吧?行啊,你们几个兔崽子长大了,连妹妹受伤都不管了……”荀氏一张口便是一串串儿的话,中间都不带歇一下的。 周围的几个丫头全都低头闷笑,冰雕似的二公子被夫人骂的脸色通红,还真是,很难不笑啊。 御尔赶紧给对面偷笑的九娘使了个眼色。接到二哥的求助,九娘忙上前抓了自家娘亲,一边笑一边撒娇着:“娘亲~”再这么教训下去,二哥可就苦了。 正好荀氏也说够了,顺着九娘的台阶下来,还不忘警告一句:“御尔,别以为你们几个的小动作我不知道,打小就是我看着你们,少给我耍花招。”当真以为她不晓得他们八个偷偷往方家后院扔毛虫的事儿吗?只不过她也挺想吓唬吓唬方家人,因此才没说出来。 御尔那张冰块脸上忽红忽白,想解释却发现无从下口。看着叔母转身而去,御尔在心里记下了几个人的名字。跑去放毛虫,还不忘拉着他的名字,他像那么幼稚的人? 九娘轻咳了一声,小手往里边指了指,见御尔朝她挥挥手,九娘才敛了笑容,挺直着背往里走去。 刚进去就看见美人娘亲肃着脸坐在上首处,对于下边两人的问安并不理会,只自顾自喝着茶。九娘细细观察了一番,两个婆子穿的都不算差,有一个头上还戴了支不便宜呢白玉簪子,看样子应该是方家有体面的下人。 可是推倒了她御玖,就让两个下人来道歉?方家这也太看不起丞相府了吧?九娘扬了笑容,走到两个婆子跟前,轻轻行了半礼,将两人吓了一跳,连连说着使不得使不得。 “怎么使不得了?您应该是方家老太君吧?当的起晚辈这一礼!”九娘朝着那头戴白玉簪的婆子说道。原本皱眉的荀氏也瞬间明白过来,并不开口给那两个婆子解围,反而还赞赏的看了眼自家闺女。 那婆子可吓了一跳,接着就跪了身子磕头道:“使不得使不得,御小姐,老奴是方大夫人身边的,可不敢妄做老太君!” 另一个婆子也跟着跪了下去,不过她就比先前的婆子镇定多了,先磕头而后才不紧不慢地说着:“御小姐这可算是看不起我们方老太君?老奴伺候老太君几十年了,从不知道,什么时候老太君穿了奴才的衣裳!” 方家老太君是圣上亲封的,九娘若是看不起方老太君,也就是看不起圣上的眼光。倒是个有心计的,不愧跟了方老太君那么些年。荀氏端着茶水,心里边一点都不担心,她荀息的女儿,可不是那么好坑的。 九娘自是懂这婆子的话中话,她也不接着婆子的话说,反而好奇地问道:“方小姐那天不是说了吗?要让方家最有地位的人来给我好看,我以为方家最有地位的,是方老太君呢,没想到是两个伺候人的呀?” 方诺跟泼辣的御玖抢那件广袖流仙裙,开始时候自是抢不过的,气急败坏下就说了要让方家给御玖好看,在九娘心里,能代表方家的,可不就是方老太君吗? 第473章 故事 上神大人觉得自己受到了不小的冲击,那个白白胖胖的团子和这个风流俊美的笠笉是同一个东西?我不由得拔高了声音:“我想起来了!你是萝卜!” 笠笉被上神大人这一声震天吼激得一掌拍在身后的梨树上,差点儿把上神大人的梨树拍倒了!“我都跟你说过几遍了!本王不是萝卜!” 大人心疼地抱着被他留下个掌印的梨树,委屈地道:“本来就是个萝卜,你早说你是萝卜就好了呀,我也不会踢你了。可怜的梨树,都快开花了!” 上神大人觉得自己可委屈了,不过是说了实话而已,就被这家伙劈了自己最喜欢的梨树! 笠笉恨不得狠狠给她两下,让她长长见识。“本王是妖王!不是萝卜!” 看着风流俊美的笠笉此刻一脸要揍自己的样子,上神大人往树后躲了躲,还是忍不住探出颗脑袋为自己辩解:“你们妖王都长的跟个萝卜一样又白又胖,谁知道会不会就是个萝卜呢!” 笠笉又给了无辜的梨树一掌,震的树叶‘哗哗’地响:“你再说本王是萝卜,信不信我劈了这梨树顺带劈了你!” 妖王殿下在妖界那可是妖妖都敬畏的角色啊!多么的风流邪肆,法力高强的妖王殿下,谁见了不都叫一声“殿下”或者“妖王大人”呢?怎么一遇到倒霉的月神大人就变成萝卜了? 院子里红衣风流的男子和缩着脑袋的月神大人双目相对,最后还是月神大人被妖王殿下的眼神打败,只得从梨树后边磨磨蹭蹭的出来:“那什么,我不叫你萝卜就是了,别生气呀!” 碎片在君缘手里被握得温热,她张开手,看着挑眉怒视自己的笠笉虚心地问道:“妖王殿下,妖王殿下?这神格碎片,你那儿就没有了?” 笠笉背靠梨树,简直不知如何回答这无知的上神:“神格碎片是垃圾吗?我想有几个就有几个?” 被骂无知的上神大人搓了搓手,舔着脸儿带着笑道:“没啊!这神格碎片,怎么会是垃圾呢!只是想问问你那儿还有没有。” 她看着手上的碎片,很熟悉的感觉啊!聆虚,聆虚,我在这儿!而你们,都去哪儿了?“我只是想快些找到他们而已。” 看着眼前眼眶蓄泪的上神,笠笉原本嘲讽的话转了个弯儿有回了肚子里,罢了,如今只她一位上神,想必很难过吧? “作为六界最老!怎么还可以哭?”笠笉瞪着眼睛看可怜巴巴的君缘。 君缘抬手抹了一把自己依旧娇嫩的脸儿,鼓着腮帮子道:“你才老呢!本大人一点儿不老!” 笠笉很不客气地赏了君缘一个美丽的白眼儿:“本王今天来找你是有事相求。” 君缘默然了,这种要杀了上神大人的态度,是来求我的? 从怀里掏出一卷古书,君缘将往生笔递给一脸好奇的他:“喏,自己写上名字吧。” 笠笉没有接过古书,而是皱着眉看着她,语气很不客气:“这是什么东西?” “古书啊!和我一个时期的东西。”她低头用法力翻弄着古书,找到空白的一段指给他看:“喏,写在这里吧!” “写名字做什么吗?”笠笉仍旧不动。 君缘无奈:“你不是来求我帮忙吗?我现在除了牵红线,也就只会收集灵魂了。” 往生笔写在古书上的名字,都是一个个回到过去的人类或者妖怪,最后只剩下他们的灵魂还在这沧云居里,陪着孤独的月神一起等离开的上神们回来。 笠笉很快把往生笔推回君缘怀里:“我可是还没活够!” 开玩笑,妖王殿下还想多活个几千年,好歹得找到传承人才能离开啊! “我是想求你,帮我解了身上的弑仙散。”弑仙散,弑仙散,顾名思义,连神仙都能杀死的东西,两百年前他不小心被天界下了这东西,才不得已受天帝的闷气。 君缘歪着脑袋瞅着他:“弑仙散?”这东西还是当年她闲着无聊弄出来的,没想到会被用在这个大萝卜身上。 笠笉点点头,依旧是那副慵懒的模样:“就是那东西。” 君缘把古书和往生笔收起来,对于他这个请求有些奇怪:“弑仙散只对仙有用啊!”你个妖王怕什么! 笠笉脚下一个踉跄,俊美的脸上充满了不可置信:“只对仙有用?怎么可能!这东西可差点要了我的命!”妖王殿下表示不相信了。 君缘很委屈啊,月神大人说的是实话:“当年我弄这东西也就想杀杀那脱毛凤凰的威风,所以成分都只是针对火系仙人来的,谁想到后来被他们叫成了弑仙散!” 然后无辜的大人就被说成嫉妒心强的上神大人! 笠笉强忍住喉咙里那一口血,捂着胸口问一脸的委屈的君缘:“那我为什么会每月都有一天会体发红光,而且疼痛难忍,尤其这一百年来我压下红光用的时间越来越长了。” 君缘从袖里掏出一块碎片,上面还隐隐发着红光:“喏,聆虚的神格碎片在你身上,随着他离开的时间越长,上面的荒古上神之力越发压抑不住,你的本体不够承受上神之力,当然会疼痛难忍。” 荒古上神之力,除非是本尊所选的传承人,否则都将难以承受强大的力量而魂飞魄散,亏的笠笉是妖王,才能压住未完全爆发的上神之力。 妖王殿下现在很想骂骂天帝,这是耍妖王殿下玩儿的节奏?甩一甩红色的衣袖,妖王殿下咬牙切齿的走了,他打算也弄个什么弑魔散吓吓该死的天帝去! 看着红色身影‘唰’地走了,就像他‘唰’地来了一般,令上神大人始料未及:“怎么就走了!我还想问问你怎么会有聆虚的神格呢!” 果然大萝卜不管过了多少年都还是这般不懂尊老! 手上的碎片一闪一闪的,君缘将它贴在脸边:“聆虚。” 九千年前,妖界初成,聆虚作为妖神,却没能成为一界主宰,而是随着妖界的初成,消失在茫茫六界。 神的死亡,代表的是神魂具灭,只剩下主神格和散落的神格碎片。 曾经一度称霸世间的很多很多上神,就这样消失了。可是月神大人想啊,他们只是去了另一个世间,他们找不到回来的路! 所以,作为世间仅存的上神,当然要帮他们回来啦! 即使要以世间灵魂为代价,又有什么关系?上神创造六界,却连看一看六界的资格都没有吗? 君缘将古书打开,上面都是红色的名字,血一般的红,每一个名字都代表一个灵魂。 其实用灵魂换一段过去,而且还是不能改变的过去,有意思吗?只有困于过去而不得出之人才会这么做,因为他们的灵魂本就丢在了过去。 古书慢慢地被合上,她还在等待下一个有缘者的到来,届时古书上将会有他的名字,而她也将知道他的故事。 第474章 杀死 “娘!您怎么能杀了堂叔堂婶!”语姑娘跌坐在一片血泊里,哭着问一脸严肃的方氏。 “去,还不去扶姑娘起来,别沾了这卑贱人的血!”方氏看着一旁的祈风,没事人般踩着地下的血渍。 “娘!您怎么能如此啊!那是人命啊!是你的小叔子啊!”语姑娘泣不成声就是不从地上起来,她是怕了,这般杀人不眨眼的母亲。 方氏皱眉,亲自过去扶她:“胡闹!一个旁系,怎么就是娘的小叔子了,他没那个福气当你一声堂叔!”未来皇后娘娘的堂叔,一个旁系怎敢肖想? 语姑娘全身都还在颤抖,是自己害了他们,是自己把他们从江南接来的啊!“所以母亲和祖母是早知道女儿把他们接来?所以才同意女儿来庄子上的?”借着自己的手杀了原本已经带着痴傻的儿子躲起来不见人的这一家子啊! 方氏右手搭在丫鬟墨雨手上,左手想要扶住语姑娘,却被语姑娘避开了,方氏收回手:“快跟母亲回去!” “不,我不走,母亲,你让吟姐姐回去吧,别杀她了好不好?”语姑娘哭的梨花带雨,却一点儿激不起方氏的同情。 “祈风,扶姑娘起来!咱们回去!”深紫色的云锦襦裙划过,方氏转身向外边儿去了。 她远远的看着,看着倒在血泊里的两个人,那是自己的父亲母亲啊!全都想起来了,想起来了! 裙摆被她提起来,百年来第一次跑这么快,家教礼仪,她已经不记得了。 “夫人!”丫鬟墨雨想要拦住,却为时已晚。 头上的玉簪被拔下来,扎进了方氏的胸口,在所有人的惊叫声中,溪芷仰天大笑,还是江南女子的软语轻喃,却带了悲凉与无助。 “方氏!你怎么能如此对我一家!我弟弟痴傻!父母死去!你还要送我活祭!我们是人啊!是溪家的人啊!”就因为爹爹地位不够,因为不是嫡系,所以就该去死吗?她被人用剑指着颈间,却一点儿也不怕。 “夫人!夫人你……”墨雨扶着摇摇欲坠地方氏,那胸口渗出的血就这么染红了她的袖口。 感觉到胸口微凉,方氏低头,那支玉簪还在上边儿插着,可是她已经有些意识模糊了,抖着指头指向她:“你这个妖!孽!妖孽!” 语姑娘愣在一旁,看着两人对峙而边上的一群丫鬟哭天喊地,“姑娘姑娘,你快看看夫人啊!”祈风拼命摇着她的肩。 语姑娘颤着手抓住祈风:“母亲,母亲!”她想要站起来,到母亲身边儿去,却发现,双腿是那么无力。 溪芷依旧笑,脸上滑下的泪滴在脚下的血泊里:“我溪芷是妖孽!是被你们生生逼成妖孽了啊!换脸,杀父杀母哇!就因为有人预言溪家将毁于我手,所以你们便要活祭我!生生将我身上的肉一片片刮下来,偏偏我还死不了!你们都应该去尝尝,尝尝那种想死却没有办法死的感觉啊!” 方氏已经被人抬到一边,簪子插进了她的心,已经是不行了,众人都嚎啕大哭,只有语姑娘呆愣愣的看着这一切。 溪芷跪在地上,血泊沾了她一身:“父亲!母亲!芷儿发誓!一定为你们报仇!我明芷,一定将这些伤了你们害了弟弟的人全都送下地狱!” 语姑娘想,终究还是这样了,母亲死了,母亲死了! 明芷,明芷,她,恨溪家啊! 丞相夫人去世,听说是染了恶疾去的,丞相府把丧事办的很是隆重,连宫里头也派人来丞相府慰问。 语姑娘跪在祠堂里,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流:“母亲,母亲,为什么啊?”为什么要接她来本家?为什么要杀人?为什么要这样啊? 祈风推开门,手里是一个食盒:“姑娘,吃点儿吧,已经三天了,再不吃东西,你会撑不住的!” 语姑娘摇摇头:“我不想吃,吟……她,可是安全走了吗?” 祈风将食盒放在语姑娘跪着的软垫旁边,也跪下来:“走了,奴婢趁乱已经送她走了。没人看见。” 抬手摸了摸眼泪,语姑娘看着供桌上黑色的牌位:“走了也好,是我们,欠她的啊,母亲,好歹还能风光大葬,明姨夫妇……” 死了,也不过是草席裹尸了事而已。要说恨她吗?语姑娘恨啊,杀了自己母亲的人,怎么能不恨?可是语姑娘没法儿报复她,自己的母亲,害了她全家啊! 五年后 溪家被以谋反罪名关进牢里那天,明芷就站在溪家大门外,看着锦衣卫抄家,那些女眷全都跪在地上,没了丞相府家眷的高贵不可一世,像最低贱的人一般,连哭都不敢哭,锦衣卫的刀指着她们的颈间。 “哟,这溪家不是皇后娘娘的娘家吗?”有路过的人问。 边上的人像倒豆子般噼里啪啦的说着:“嗨,这皇后娘娘本就不得宠,更何况溪家犯的是谋反大罪啊!当今圣上只罚了抄家流放已经是看在溪家当初从龙有功的份上了!” 明芷望望那座金碧辉煌的宫殿,那里是一个巨大的牢笼,里面住着一个最善良的女子。 “大人,我叫明芷,我想起来了。”她看着面前的上神,微微一笑,脸还是很难做出表情。 君缘对她摇摇头,古书上显出两个字,她指给明芷看:“你叫溪芷,因着你回来私自改写了命运,所以要承雷劫。” 回到过去,并不代表可以改变过去啊。所有事情都是天定的,你能改变的,不过是时间抛弃的东西。 溪芷受天道雷劫那天,整个江南下起了倾盆大雨,烟雨朦胧间,江边上似乎有女子在吟唱:“卿已老,忆采薇, 草未凋,又抽穗, 问斯人,等到野火燃尽胡不归? 昔我往,杨柳垂, 今我来,雪霏霏, 问故人,可记当年高歌唱采薇?” 君缘站在江对面的亭子里,看着溪芷一袭青衣,梳了一个五年前的发髻,明明是已经近双十的人,却依旧似豆蔻年华。 第475章 见笑 筠溪默然,宣统帝话里话外的意思很明显,想让他接下这差事,至于为什么……筠溪看了眼手中染血的锦帕,点墨般的眸子里暗潮涌动。 最终,他缓缓行礼道,“微臣,接旨。”他接的,自然是安排小郡主入京之事的旨意。 见他应下,本就无心客套的宣统帝大手一挥,直接让人回家养病了。反正他目的达到了,也不爱看这病殃子的脸色! 筠溪如来时一般行礼,只眉宇间多了几分凝重。 待人退下以后,冯遇端了茶进来,上首宣统帝正心烦,胡乱饮了口茶,便拿着奏折看起来。 “陛下不必担心,右相既然接旨,就一定会好好安排的。”冯遇一语中的,没有一丝一毫多余的话。 宣统帝却依旧焦虑,这人太笨不好,可太聪明了也不好,筠溪,就是那种聪明过头的。“朕就是怕他安排得太好了些!” 这长安王府最后的小郡主,可是他手里最大的王牌! 冯遇无声地笑了笑,白净的面庞上满是无害。“陛下,您手里,可还有皇后娘娘呢。” 筠家嫡支,到如今只有俩人,一位是当朝右相筠溪,另一位,则是后宫之主,筠溪的长姐筠箬。 想到这点,宣统帝眉间的郁结总算散开了,那张还算清秀的脸上总算有了笑意。“是啊,朕才会是最后的赢家。冯遇啊冯遇,朕真庆幸,当初留下了你。” “陛下见笑了。” ‘唰’一声,纱帐被打开来,付笙惨白着脸倚在一旁的柱子上,手上是一把细针和一块沾了血的绢布。 青穗忙上前扶住她:“娘子,娘子?” 白祁也急急上前,想要问问自家公子的情况:“付笙姑娘,我家公子他……” 青穗狠狠地瞪他一眼,没瞧见娘子已经累到这地步了么?还要再麻烦娘子!“娘子累了!还请你让开!” 付笙对着一脸着急的白祁点点头,慢慢悠悠地道:“你家公子,我已尽力封住他体内毒素蔓延,为他延长一月命数,不过,要是还找不到解毒之法,那也是回天乏术。” 竟然延长了一月命数?看来这神医娘子的名声并不是虚传呐!先前对青穗不礼的不满,已经全部化作对付笙的敬佩,白祁恭敬地拱了拱手:“多谢付笙姑娘救命之恩,待公子痊愈之日,白祁必当重谢!” 重谢么?付笙苦涩的弯了弯嘴角:“不用你的重谢,还请以后都不要再打扰我就好,小女子一介医者,还指望医馆赚钱谋生。” 若是可以,她希望能永远不遇见荀攸。 “娘子!”青穗跺了跺脚,她觉得这地方怪恐怖的,还是快些离开的好!这人和那奇怪的公子,像是知道些什么,娘子再呆下去,一定会被那些人找到的! 付笙将手里的细针和绢布放在一旁的小几上,转头看了看纱帐里依旧昏睡不醒的人,轻轻地呢喃:“荀攸,望可再不相见吧。” 青穗搀着她,以最快的速度往外头走去,像是后边是地狱一般。 白祁目送她们走出院外,这才转身跪下,原本激动的神情变得沉静:“公子,神医娘子,很可能就是她。”懂巫术,并且擅长延长命数的人,世间唯有那人。 纱帐里人影绰绰,白玉般修长的手从里边儿挑开纱帐,露出一张如画般的脸,薄唇轻抿,凤眼微闭,满是风华。 是她么?可是她缘何会如此紧张?她离开巫族之时,并没人告诉过她噬生是何毒。“也许吧,最近多派人盯着她,别出了岔子。”荀攸闭上眼睛淡淡吩咐道。 此时刚刚走出府外的青穗感觉像是全身都放松了下来,她放缓了脚步,配合着付笙:“娘子,刚刚青穗心急了,让娘子受苦了。”不知为何,这座院子,还有那位公子,让她从心里头害怕。 付笙看了看那匾额上龙飞凤舞的字,轻轻摇了摇头:“你做的对,早点离开那儿,是再好不过的。”荀攸,他可不是什么好人,能离他远点,就远一些吧。当做,自己从来没有认识过他吧。 青穗替她掀开轿帘,将她扶了上去。付笙抬头,就见青薏缩在小轿一角,圆滚滚的眼睛带着丝丝害怕看着她。 “咦,你醒了?”青穗将轿帘放下,看着缩成一团的青薏,刚刚的不安好像都消散了一般,她只觉得这孩子目光清澈,倒是格外可爱。 付笙对着青薏张开了手,嘴角的笑容越发止不住:“我能抱抱你吗?”青薏,青薏啊!那个前世被剜心借命的青薏!她还活着,活的好好的。 青薏歪着脑袋瞅了瞅付笙,就是不搭话儿,青穗皱了皱眉头:“娘子问你话呢,你这孩子怎的不搭话?” 许是青穗有些严厉的语气吓住了她,青薏往角落里缩了缩身子,把脑袋埋在怀里。付笙愣了一会儿,轻轻把她抱在怀里:“她不能说话。” 青薏往付笙怀里拱了拱,像是小狗儿一般。青穗咬了咬唇:“不能说话啊,真可怜。”一个不能说话的孩子,还是个乞儿,在这世间也不知遭了多少罪,从她身上那些鞭痕不就能看出来了吗?自己不应该急的。 青薏格外喜欢付笙,搂着她的脖子便不再放开。付笙也由着她:“看,青穗,咱们小青薏格外粘我呢!” 青薏,青薏,这一世,我不会让你再如前世般,我要让你平安的,快乐的过完一生。 青穗担心付笙的双腿,忙用手拖着青薏:“娘子!”付笙冲她笑笑,拉着青薏的小手问:“青薏,青薏是不是最喜欢娘子了啊?” 青薏不会说话,只是‘咯咯’的笑,孩童清脆的声音暖了青穗和付笙的心。看着眼前展颜的娘子,青穗心头酸酸的:为什么啊?这般好的娘子,却被逼迫到背井离乡? “娘子,扶风镇,我们还要再呆下去吗?”青穗吸了吸鼻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缓。呆下去吗?大概是不行了吧。 “回去后就快收拾行李吧,咱们又得换地方了。”付笙自嘲的笑了笑。自己真的就这般不被理解吗?她什么都不要,只求身边的人能好好活下去,这样,也是不行吗? 到了医馆,天色已经昏暗。青穗先将睡着的青薏抱到里屋,而后才返回来扶付笙下轿。“今儿多谢你们公子了。”付笙对着四个轿夫点点头,道了声谢,由着青穗扶她进去。 第476章 命劫 进了主院正厅,白祁便拱手告退到了厅外。青穗不解:“娘子为何不让青薏下来歇息?” 付笙摇了摇头:“毕竟是别人家的院子,我们不过是来看诊罢了,不必劳烦。” 这宅院里,看似沉静,实则诡异。一路上都没有见到下人进出,正值盛夏,那池子里的荷花却不见一朵,更何况这宅院的主人,是荀攸。 青穗仍旧不解,但却没有再问。把付笙扶到早已备好的椅子上坐下,打开药箱,将里面的东西都拿了出来。 付笙挥挥手,让青穗退出去,待屋里只剩她和帐子后边的那人,她才淡淡开口:“公子真是好兴致,明明没病却偏偏要到我的医馆求我出诊,这是在逗小女子么?” 纱帐后先是窸窸窣窣的声响,而后才听见男子清悦的声音:“荀某并没有,只是真的身怀恶疾,久治不愈。不得不请娘子出诊,还请娘子见谅。” 付笙挑了一根细细的银针,拿在手里端详了一会儿:“可我并没有闻见公子房中有何药味,不像久病之人。公子也是奇怪,明明好好的,非说自己有病。” 像是没有听出付笙话里的嘲讽,男子依旧淡然:“那姑娘也不是医者,如何得以神医的称号?” ‘唰’一声,银针被抛出,钉在纱帐旁的黑漆柱子上:“我确实不是医者,所以公子请我来因是无用。” 付笙压住心头的怒火,看着纱帐后边的那人,指甲陷在掌心里头,但她却似感觉不到一般。此刻付笙只能感觉到满心恨意,荀攸!这个伪君子! 男子终于掀开纱帐,露出一张苍白的脸,五官如画,气质无双。 “姑娘先别急,荀某的病,就需要姑娘这不是医者的医者才能治得了。”荀攸坐直身子,看上去仍旧弱不禁风。 付笙想要站起来,双腿却仍旧无力,她抬眸看了看这个漂亮的男子,心里像是被抽空一般,钻心的痛:“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医者?” 她多希望他不是荀攸,不是能认出她巫术的荀攸! 荀攸轻轻一笑,勾起一瞬芳华:“神医娘子,治病从不让人看见,连病人自己也不知是如何痊愈的。我猜,一般医术是办不到的。” 付笙抿了抿嘴,压住心头的痛处:“那你,是何病?缘何,需要我来治?” “娘子可曾听说过,世间有一族,名巫。而巫族有一特殊的毒,名唤噬生。”荀攸倚在床头,看着对面的付笙道。 来了,终于,还是来了。“噬生,我,不知道。”付笙摇头。她真的不想知道这种东西,可是不行,这是巫族每任巫祝王必中之毒,以天地生灵来解。 荀攸笑了笑:“我中了这毒,可是找不到解法,现在最多还有半月命数。” 付笙,付笙,你不能救他!前世是因为不知道,这一世,你还要为了荀攸,以两万生灵为他解毒么! 她不停地摇头:“这毒,我没听过,更不会解。你还是另找人吧。” 她不能不能!荀攸好看的眉眼皱起:“娘子也不必这么急着拒绝荀某,我也只是死到临头想碰碰运气而已。” ‘哗啦’桌上的银针和白绢布全都掉在地上,付笙也从椅子上摔了下来:“我,我不会……” 指甲被嵌在肉里,付笙却好似感觉不到。她只想离开,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叫荀攸的男人。 荀攸正准备起身去扶她,却被外边闯进来的青穗推倒在一旁,闷哼着跌倒在地上。 “娘子,娘子你没事儿吧?”青穗顾不上那边倒在地上的荀攸,冲到付笙跟前,握住她的手,却发现手心满是血渍。 青穗的眼泪刷地就掉落下来:“娘子,怎么会伤到自己呢!”付笙的掌心满是指甲扣出的印子,深深地一道口子,血从里边流出。 “青穗,青穗,我们走……”付笙冲她摇头,只希望青穗能快点扶她离开这里。 “公子!”白祁急忙赶进来,就见他家公子摔倒在地,却无人问津。 青穗将付笙扶起来,连药箱也不要了就往外头走。白祁忙拦住她们:“娘子!我们公子诚心诚意请娘子前来治病,娘子即便不治,也没有道理将公子推到在地吧?” 青穗扶着付笙绕开他,丝毫不顾及白祁难看的脸色:“要不是你们公子!我家娘子也不会受伤!” 在青穗眼里,就是这个公子哥儿把自家娘子弄得摔倒流血的!简直不可原谅! 白祁活了这么久,第一次被人,还是被一个女人这么忽视过,再好的脾气那也是忍不住的,伸手就点了青穗的穴道:“既然姑娘如此不讲道理,小生只好得罪了!” 说罢也不看青穗和付笙,而是转头将荀攸扶上塌去。 “你,快放开青穗!”没了青穗的支撑,付笙的双腿已经止不住的打颤。 白祁没有以往的有礼,只低头帮荀攸顺着呼吸,声音也带了冷冽:“是青穗姑娘自己不讲道理,推到我家公子在先。小生不过小施惩戒一翻罢了。” 付笙用手紧紧抓着青穗的衣裳,强撑着不让自己再跌倒下去,手上的印子因为过度撕裂而变得越发血淋淋,血顺着衣摆滑落,一滴两滴,沾红了一片锦缎。 看了看躺在榻上不省人事的荀攸,付笙紧了紧手:“我可以帮你家公子缓解此毒,但是我不会解……” 白祁手微微一顿,转头看向艰难支撑的付笙:“娘子真的可为我家公子缓解?” 荀攸中的噬生,可谓天下奇毒。即便医术再高深的人,也只能兴叹一声:无法可解! “你先解开青穗的穴道!我付笙既然说过可以缓解,那就是可以缓解!”其实她一点儿也不想帮荀攸,她恨不得让他就这样去了吧!可是不行啊,上神大人告诉她:荀攸,他不能死。 不能死么?为什么啊!他!荀攸,害了两万生灵的罪魁祸首,难道不应该死么? “他的命劫不在此。他还得活,即使你不救他,他也会活着。”不为什么,一切只因天定。 第477章 接旨 院子里今年长了棵桃树,开满了上神大人最讨厌的桃花儿,可是大人想了想,还是决定不砍到那桃树:“只是只可怜的小妖而已,五百年修为换四年有人关怀备至的生活,最后用魂重蹈覆辙,傻妖怪呢!” 虽然依旧不喜欢桃花儿,可是上神大人觉得,她知道了一样儿东西:妖怪也不全都是坏的呀! 好心情的上神大人坐在院子里晒着太阳,顺便折腾折腾池里的锦鲤。 天空飘来金光闪闪的一团东西,就这么直直落在了目瞪口呆的上神大人眼前儿。大人鼓着眼睛看了看,才瞅见那金衣里包裹着的一个美人儿,不由咋舌:“最近仙界真是发达啊,天帝小儿竟然允许一个小仙用金蚕丝做衣裳。” “小仙紫沁,见过月神大人。”金灿灿的衣袖挥动间差点儿没闪瞎了上神的狗眼! 君缘呆愣愣地冲她摆摆手:“可别可别,叫我君缘就好。”其实上神内心是拒绝的,原因嘛,是因为仙界仅有百只金蚕,一年来吐的丝拢共也就那么点儿,基本也只有天帝或者天帝赏赐的人能穿上。 你说一个不知名的小仙能穿上这东西吗?上神大人敢拿最爱的百花蜜发誓:不!可!能! 所以这是个上边有人的仙子,而且这人来头不小,目前孤身一人的上神大人觉得还是不得罪为好! “这个,”君缘从池边搓着手站起来,脚上的铃铛也跟着叮叮铛铛地响,向这金光闪闪的女子靠近了些,仰着上神大人最完美的微笑道:“不知紫沁仙子来沧云居作何?” 紫沁仙子半蹲了蹲身子:“小仙乃紫微大帝之幼女,此次前来,是想请大人帮个忙。” 五方仙帝中的紫微大帝,素日待君缘还不错,大人可不敢收了他女儿的灵魂,于是忙忙拒绝:“不行不行,你乃仙帝之女,你的灵魂,我不收。” 紫微大帝的女儿,生来便为上仙,仙法高强,要是委屈在她这儿做了孤魂,回头紫微大帝还不得找上神大人一决高下! 紫沁从那身金灿灿的衣服袖子里掏出一个白瓷瓶,恭恭敬敬地递给君缘:“大人,小仙是想求大人,让这净瓶里的灵魂回到过去。”芊芊素手里捧着白玉的瓷瓶,煞是好看。 上神大人拍了拍胸口:“这样啊,那你放这灵魂出来吧,我总要看看到底是人是妖吧?”其实是人是妖不重要,上神大人就怕这又是一个后边儿有人的。 金光浮动间,白玉瓷瓶被素手打开,一缕白烟从里边冒出,慢慢幻化成虚无的人形。我定睛看了看,很漂亮的女子,虽然五官有些模糊,但仍可看出她的风华。 “付笙,见过大人。”女子缓缓行了一礼,声音似有若无,缥缈却又能让人听到内容。 君缘好奇的伸手抓了抓她不存在的躯体:“咦?你是人?”很奇怪的女子,身上没有仙气或者妖气,很明显的人类,但是,缘何人类能得紫沁仙子相助呢? 付笙不再开口,虚无的身体慢慢缩回白玉瓷瓶里,紫沁用仙法讲瓶子封紧,这才对我道:“大人,付笙是小仙在历劫之时认识的人类,那时她对我很好,后来我位归仙班,再去寻她之时,却发现她在十五层磔刑地狱受刑。” 十八层地狱,并不是按层数区分等级。这磔刑地狱,所受刑罚是最为严酷的,一般只有犯了大罪之人,才会被罚到这里。 她看着紫沁手里的瓶子,那是个很好的女子,她的身上带着缥缈的灵气,这般女子,不位列仙班已是可惜,怎么会被罚受磔刑呢?“她犯了何罪?”君缘指指瓶子问道。 紫沁抬眸看了看她,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她压低了声音到:“大人,我询问那磔狱的阎王,他说,付笙屠了两万生灵的性命。”世间万物皆生灵,屠了,而且还屠了那么多,看来这磔刑地狱也没下错啊! 紫沁看着对面一身嫩黄衣裙的月神轻轻摇头,心头一紧,直直冲她跪了下去:“大人!还请大人让付笙回到过去,若真是她屠了两万生灵,紫沁愿以仙骨相换,保她不受磔刑之苦!” 不会的,她那么善良的人,一个不相干的哑巴孩子也能像亲儿一般养大的人,怎么会屠了两万生灵?紫沁眼眸微红,泪水滴落。 君缘赶紧伸手去搀她站起来:“别别别,你别这样,我是可以让她回去,但是她的磔刑,必须有人代替她受了,不然她这缺了一魄还被赐刑的灵魂,是经不起时光回溯的。” “小仙愿代替她受磔刑,请大人务必让付笙回去。”紫沁抓着上神大人的手道。 君缘有些纠结了,紫沁是紫薇大帝的幼女,她就算愿意受磔刑,那些鬼差怎敢轻易动她?这不是来为难上神大人了嘛! 看着紫沁哀求的眼神,感觉上神大人可爱的脑袋都大了一圈:“只要磔狱阎王同意,我这里是没什么问题,可是如果选择回去,那她的灵魂将归属于我,不入轮回。” 紫沁握着白玉瓷瓶,抿了抿嘴:“小仙知道大人的规矩,来前我也问过付笙,她也是同意的。” 打入磔狱受罚的人,永不入轮回道,只能在地狱受刑直到魂飞魄散,选择在我这儿做个孤魂,也许是不错的。 白玉瓷瓶被放在君缘的手里,紫沁对着她盈盈一拜:“大人,付笙便交于您了。小仙还得回仙界向父王请罪。” 金光浮动间,紫沁便脚踩祥云飞得不见了踪影,只留下目瞪口呆的上神大人。 看着手里微凉的白玉瓷瓶,大人真是恨不得把自己的时光溯洄一遍! 合着这紫沁仙子是偷偷从磔狱把人带了出来?现在放在上神大人这里,就回去请罪了?那上神大人怎么办? 院子里百花被风吹的沙沙的响,像是再嘲笑刚刚转过弯儿来的上神大人。 筠溪默然,宣统帝话里话外的意思很明显,想让他接下这差事,至于为什么……筠溪看了眼手中染血的锦帕,点墨般的眸子里暗潮涌动。 最终,他缓缓行礼道,“微臣,接旨。”他接的,自然是安排小郡主入京之事的旨意。 第478章 要命 炽热的岩浆喷涌,周围满是凄厉的叫喊声。手上和脚上的捆灵链深深嵌进魂骨里头,像是长在她的灵体里一般。‘啪!’鞭子抽在她的脚上,让她一个踉跄险些栽倒,身后的鬼差依旧凶恶:“走快些!鞭挞之刑完了还有油锅之刑等着呢!别磨磨唧唧!” 痛,好痛啊!鬼差的细鞭抽在她的魂骨上,一道又一道,魂骨裂开后马上粘合,但那种疼痛却愈发剧烈。 “我没有,不是我……”她挣扎着想要躲开,却被抽打得越发严重。鬼差尖利地声音响彻整个磔狱:“不是你又怎么样?都来到磔狱了!乖乖受罚就好!” 不要啊!她没有屠两万生灵!没有!为什么要受磔狱之罚?“不……不是我……”不是她,真的不是啊! “娘子,娘子快醒醒啊?别吓青穗啊!娘子……”付笙缓缓睁开眼睛,就见青穗跪在床边脚踏上,握着自己的手哭的泣不成声。她这是,怎么了?“青穗,快别哭了,扶我起来。”付笙用手按了按额头,感觉脑袋里像是被搅过一般,又乱又疼。 青穗抬手抹了抹眼角的泪水,撑着付笙的腰扶她坐起来:“娘子,你都吓死我和青薏了,又是哭又是喊的,一直叫不醒,我……”说着又止不住的流眼泪。娘子她一定是想起从前了,被关在崖上,暗无天日的日子,娘子她过了整整一年! 小青薏趴在角落里,怯生生地抬着眼睛看着付笙,见她额头上全是汗水,青薏往她身边挪了挪,小手轻轻从她的脸上擦过。 青薏软软的掌心抚过付笙的脸庞,让她原本混沌的脑海清醒过来:“青穗,我没事儿,别哭了,还有小青薏,有没有吓到你?”她看到了磔狱里边,那些鬼差,一下又一下地抽打她,那些凄厉的叫喊声好似还在耳边。 青穗依旧红着眼眶:“还说没事儿,青穗叫您好久了,您都醒不过来,青穗还以为娘子梦魇着了!都快急死了!” 傻青穗,不管多久都还是这般顾着自己!付笙笑着点了点她的脑袋:“傻青穗哟,你忘了你家娘子是谁了吗?怎么可能那么轻易梦魇着?” 想到娘子的本事,青穗自己也放心不少,却还是有些埋怨:“娘子一定是昨天在那宅院里惊到了!以后咱们再也不接外诊了!”那家的院子奇奇怪怪的,就连那公子也是!害的娘子受伤! 再也不接外诊呢?恐怕是不行的吧?荀攸,应该会派人再来请自己的。他还没有得到想要的东西,怎么可能,这么轻易放过她?“不说这个,快先扶我穿衣吧。”付笙摇了摇头,将手递给青穗,示意她扶自己起来。 青穗麻利地帮付笙穿好衣饰,替她挽了个简单的发髻,一段白绸穿过乌黑的发丝,整个人娇俏美丽。 青薏也被打扮了一番,小小一团,全身都是粉嫩嫩的,头上扎两个揪揪,小桃花一簪,格外的可爱。惹得付笙抱在怀里头不肯放下来:“青薏,小青薏,真是可爱!” “娘子!娘子!快把青薏放下来!”担心付笙的双腿,青穗忙接过她手里的青薏。 “我又不是泥捏的!瞧把你给紧张的!”怀里的小团子被抱走,付笙有些失落,多久了?她多久没抱过青薏了? 青穗将白粥端给她,又端了一碗喂给青薏:“娘子,快吃吧,咱们得快些离开了。”扶风镇是不能多呆了,巫族的人很快就会找来。 说起离开,付笙不觉想到了荀攸,他,会这样放自己离开吗?哈,怎么可能?荀攸找她,已经那么几年了,好容易找到她,怎么可能放自己离开?自己身上的东西,对他来说,意义非凡。 “待会儿青穗你出去买些干粮回来,要是走在路上饿了,也有的吃。”既然离不开了,那就安心住下来,大人说过,该来的总会来。不过她不能与青穗说实话,不然很容易让外边儿守着的人起疑心。付笙决定让青穗出去买干粮,外边儿的人一见这情况,自然会回禀荀攸,而荀攸,也就会出现了。 青穗不知道自家娘子心里头这么多弯弯绕绕,只当娘子是怕被人找来,想要离开扶风镇上,当下一口应了。 用过早膳,青穗便准备上街去买干粮。她在院里放了张躺椅,将付笙扶过去坐下:“娘子,你先在院子里晒晒太阳,我去去就回。”小青薏跟在一旁,歪着脑袋看着他俩,青穗对她招招手,看着她小跑过来,蹲下身子交待道:“青薏,姐姐出去一会儿,你乖乖守着娘子知道么?” 青薏颇为乖巧地点点头,用手指了指付笙:“啊!啊!”清脆的童音因为长久不曾开口显得有些微微干涩,青穗听不懂她在喊什么,却还是从她的眼睛里看出一些来,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对,守着娘子!青薏真聪明!” 付笙拉过青薏的小手,将有些干瘦的她搂在怀里:“好了,你快去吧,有青薏陪着我,不会有事儿的。”从自己断了腿后,青穗都是寸步不离的照看自己,此时自然是不放心的。 “那,娘子可不能随意起身啊!”青穗挎了竹篮,一步三回头地往外头去了。付笙看着她越走越远,这才放开怀里的青薏:“青薏,娘子想喝口水,你去帮我倒好吗?” 青薏有些为难,姐姐刚才出去时是交待了要好好守着娘子的呀!付笙摸了摸她头上两个揪揪:“没事儿,你去正厅给我倒杯水出来就好,一刻钟都不用,我乖乖坐着,不动好吗?” 恩!也是!不会太久的!青薏乖乖的点点头,而后往正厅跑着去了。 付笙坐在躺椅上边,看着墙外那棵开的正盛的木槿花,前世的记忆又一一浮现。 雪白的木槿花被纤长的手折下,轻轻挽在她的发间:“付笙,你是荀攸这辈子最爱的人。无论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是吗?多么讽刺啊!荀攸,我要你的命!你敢给我吗? 第479章 留下 扶风镇上有一神医馆,传闻这里的坐馆大夫啥都能治,起死回生不在话下,不过就是诊金太贵,导致平民百姓都没法儿来看诊。 不过这大夫也是心善之人,每个月最后一日皆会免费义诊一次,每次都是人满为患。 今儿又是月末,神医馆前围满了人,不顾酷暑炎热全挤在门口伸着脑袋往里看,有人嘟嘟囔囔:“怎么还不到我?” 一双白玉般的手伸到神医馆门前,俊秀的男子穿过重重人障却依旧风度翩翩:“在下白祁求见神医娘子。”声音用了内力催动,方圆几里都能听见。 正在门口帮着喊号的青穗看见他,当下皱起了眉头:“公子,奴婢已经说过很多次了,我家娘子不接外诊,有什么事儿请带病人来医馆救治。” 后边儿正排队的百姓看着越来越热的天儿,一个个都抱怨起来:“真是的,神医娘子的规矩大家都知道,你要是不愿意来就别来啊,平白浪费大家看病的时间!” “就是呢,这位公子,你就别在这儿呆着了,我家闺女还等着神医娘子的药救命呢!”立马有人跟着嚷嚷起来。 白祁对着这一溜儿百姓拱了拱手:“各位请回吧,我家公子今儿一定要请到神医娘子出诊,公子身体不好,这几日眼看也不行了,白祁才不得不出此下策,望各位谅解谅解。” 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两个钱袋,倒出里边的碎银子,往人群里边一扔,顿时只见人们抢银子此起彼伏的声响,白祁对门口瞪着眼睛的青穗拱了拱手:“有劳青穗姑娘禀报神医娘子,只要治好我家公子的病,我家公子必有重谢!” 青穗看着这人文质彬彬却做法如此粗俗,跺了跺脚气哼哼地道:“你这人无理取闹!我家娘子的规矩定在那儿,要是想治病,让人抬着你家公子来!” 白祁依旧淡然的微笑,在一众抢银子的百姓中越发显得俊逸非常:“青穗姑娘说笑了,公子要是还能下床那我也不会来求神医娘子了。” 青穗被说得脸红了一瞬,很快又指着白祁道:“真真是不讲道理!这么多人等着我家娘子看病,你把娘子请走了,他们怎么办?” 白祁扫了一眼周围闹哄哄的人群:“青穗姑娘觉得,他们现在是来求医的?” 青穗说不过他,急得直跺脚,这时候女子的声音从里边传来:“青穗,过来扶我,我们去给这位公子治病。” 青穗也顾不得生气了,忙忙进了屋,就见女子扶着椅子站起身来,似乎想要走出去,双腿却像无力一般。 “娘子,咱们不去,你的腿受不了颠簸的!”青穗扶着女子坐回椅子上,用手帮她敲打着双腿,活络筋骨。 女子五官不算精致,但却有一种沉静的美,嘴角一抹轻笑勾起风华绝代:“他来了这么多次,我不去也对不起他这么看好我是吧?” 青穗嘟了嘟嘴:“青穗才不要娘子去呢,那人可讨厌了,用这种方法逼娘子!活该他家公子好不起来!” 女子用手点了点青穗的额头:“就你话多,快去拿药箱吧!” 青穗满心不愿意,可想到娘子好容易愿意出去走走,自己不能坏了娘子的好心情! 看着青穗去收拾药箱,女子又扶着椅子站起身来:“同样的做法吗?” 青穗把面纱帮她带上,手里边提着药箱,挽着她的手慢慢走向外边儿。 闹哄哄的人群早已被白祁清散,青穗扶着她出来时,神医馆门前就只有俊秀的白祁挺身而立。 白祁弯腰作了个揖:“小生白祁,见过神医娘子。”双眼扫过她几乎无力的双腿,不觉皱了皱眉头。 “叫我付笙便好,神医娘子不过是百姓虚传而已。”她淡淡一笑,被面纱遮挡的脸上只露出一双凤眸。 白祁看她气质无双,然而双腿却无法行走,不觉有些感叹:“付笙姑娘气质风华绝代无双,可惜了这双腿,若不然……” “你这人!我家娘子好心出门替你家公子看诊,你居然敢拿娘子的双腿说笑!”要不是还扶着付笙,青穗估计早就上前和白祁拼命了。 这话一出,白祁才意识到对方毕竟是个姑娘,自己当众这般说她的短处,那真是万般不妥,连忙转口道:“是小生的不是,还望付笙姑娘海涵。知晓姑娘不便,公子派了轿子前来接姑娘,请姑娘上轿!” 看着不远处那顶华丽的小轿,付笙隐在面纱下的嘴角勾了勾:“真是劳烦贵公子记挂。” 青穗扶着她坐到小轿里,放下轿帘顺便瞪了一眼外边骑在马背上的白祁,白祁摸了摸鼻子,无奈地道:“起轿!” 轿夫们稳稳的抬起轿子,坐在里头的付笙和青穗几乎没有感到颠簸。“娘子,这家的公子真是个有心人!”青穗边用手帮付笙按着腿部,边与她说道。 付笙倚在软垫上边,面纱早已被摘下,露出漂亮沉静的脸来:“他原本便是有心人。”若不是有心人,怎么会从一开始便定好棋局,只等她一步步走入圈套? 青穗抬头,好奇地问道:“娘子为何这般说?难道娘子认识那位公子?” 付笙抬手理了理耳边的碎发,轻声道:“他若不是有心人,怎会天天派人来请我?” 也是呢!从娘子到这扶风镇没多久,这位公子就天天派人来请,也算是有心人了吧! “娘子,不过我可说好了,这是唯一一次接外诊!不然你的腿怎么受得了啊!”青穗嘟嘟囔囔地说着,付笙只是笑着点头。 轿子忽然停了下来,青穗掀开轿帘的一角问道:“这就到了么?” “郡主莫怪奴婢,要怪,只怪你挡了别人的路吧。”沉香拂开小郡主的手时,那句话成了她那一生听到的最后一句汉话。虽然如今的沉香,与前世的沉香样貌不像,可那双手,倒是像得很。 尤其是虎口处那长长的一道痕。 仿佛有什么东西一下子崩开,突如其来的感觉让小郡主有些不知所措。“会是你吗?”她轻酌了口清茶,茶香在唇齿间蔓延,充斥着整个口腔。 脑海里蓦然现出一人长身玉立的身影,白衣短笛,墨发玉冠,恍若谪仙。 那年春日正好,百花争艳,谪仙的公子对浑身脏兮兮的小郡主伸出手来,“郡主信微臣吗?”信吗?她不知道…… 第480章 想起 小郡主寻声望去,那喊话的人早已混入流民之中。这些流民若真有这么大胆子闹事,也不会沦落至此,方才那喊话的,分明是想让自己牵扯进去!可即便知道如此,她也不能丢下流民不管。 驿馆驻官见小郡主久久不开口,便朝着兵将使了眼色,企图让人快些阻止这场无谓的骚乱,却遭到了乐嬷嬷一记眼刀,吓得那驻官瑟缩起来。 流民无人阻止,喊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大。“我们有什么错!为什么把一切都归结于我们?为什么啊!” “你们没错,错的不是你们。”小郡主哈了口气,用力搓着自己的右手。 “你们都是来自北地十三郡的人,受尽战乱之苦。而我与你们,是一样的。我是皇家亲封一品郡主,但我也是晋北长安王的嫡女安锦梨!”她缓缓举起那只被包成粽子的左手,将众人的视线都引了过来。 人群顿时一片哗然。晋北长安王府,除了十二岁的小郡主外,都战死沙场。流民们没想到,今日见到的,居然是战神的女儿。那小小的女娃儿举着左手,像是在宣誓,让人不由自主地安静下来。 小郡主深吸口气,视线在周围的人身上打转。兵将,驻官,婢女,乐嬷嬷,折露……最终停留在那群流民身上。“我与你们一样,失去了故乡,也失去了亲人。但我与你们又不一样,圣上仁心,给了我无与伦比的殊荣。” 她讲到这儿,嘴角轻轻扬起一抹笑容。“但,从今日开始,你们都会有地方住,有吃的东西,也有人给你们看病。可以穿暖身的衣服,也可以,像其他地方的人那般活着。” “因为,陛下是位仁君啊!”小郡主朝着乐嬷嬷眨了眨眼睛,分外狡猾的模样活像只偷腥的小狐狸。 筠溪默然,宣统帝话里话外的意思很明显,想让他接下这差事,至于为什么……筠溪看了眼手中染血的锦帕,点墨般的眸子里暗潮涌动。 最终,他缓缓行礼道,“微臣,接旨。”他接的,自然是安排小郡主入京之事的旨意。 见他应下,本就无心客套的宣统帝大手一挥,直接让人回家养病了。反正他目的达到了,也不爱看这病殃子的脸色! 筠溪如来时一般行礼,只眉宇间多了几分凝重。 待人退下以后,冯遇端了茶进来,上首宣统帝正心烦,胡乱饮了口茶,便拿着奏折看起来。 “陛下不必担心,右相既然接旨,就一定会好好安排的。”冯遇一语中的,没有一丝一毫多余的话。 宣统帝却依旧焦虑,这人太笨不好,可太聪明了也不好,筠溪,就是那种聪明过头的。“朕就是怕他安排得太好了些!” 这长安王府最后的小郡主,可是他手里最大的王牌! 冯遇无声地笑了笑,白净的面庞上满是无害。“陛下,您手里,可还有皇后娘娘呢。” 筠家嫡支,到如今只有俩人,一位是当朝右相筠溪,另一位,则是后宫之主,筠溪的长姐筠箬。 想到这点,宣统帝眉间的郁结总算散开了,那张还算清秀的脸上总算有了笑意。“是啊,朕才会是最后的赢家。冯遇啊冯遇,朕真庆幸,当初留下了你。” “陛下见笑了。” 折露折月对视一眼,都知道郡主在想什么,可如今在外面,她们自然不敢说什么,只怕给郡主带来麻烦。“走吧,这儿离御花园也不远,我走过去便行了。”长安郡主淡淡说着,太后派来的老嬷嬷自然顺着她,命抬轿的退下去,便上前亲自扶了长安郡主。“太后娘娘还生怕郡主您身子不好,特地让老奴带了软轿来接您呢!”长安郡主微微一笑,端的是绝代风华。“劳烦皇祖母与薛嬷嬷记挂了,悦瑟着身子不争气。”“哪里的话,太后娘娘也许久未见您了,可念叨的紧!”薛嬷嬷笑着说了些太后的好话,长安郡主一边听着一边时不时应两声,然而她的眼睛却始终盯着身旁不过三尺的宫墙。澹台悦瑟啊澹台悦瑟,不能再如此了,不然拿什么去见父王母妃?是了,她澹台悦瑟,圣上亲封的一品长安郡主,在这深宫之中沉寂三年,终究还是放不下啊!“郡主脸色怎么愈发苍白了?有什么千万要与太后娘娘说,可不能生分了去!”“薛嬷嬷说笑了,悦瑟十岁失去双亲,在宫中长大,哪里会生分?”澹台悦瑟笑颜如花,一双星眸里只见欢愉。 “郡主莫怪奴婢,要怪,只怪你挡了别人的路吧。”沉香拂开小郡主的手时,那句话成了她那一生听到的最后一句汉话。虽然如今的沉香,与前世的沉香样貌不像,可那双手,倒是像得很。 尤其是虎口处那长长的一道痕。 仿佛有什么东西一下子崩开,突如其来的感觉让小郡主有些不知所措。“会是你吗?”她轻酌了口清茶,茶香在唇齿间蔓延,充斥着整个口腔。 脑海里蓦然现出一人长身玉立的身影,白衣短笛,墨发玉冠,恍若谪仙。 那年春日正好,百花争艳,谪仙的公子对浑身脏兮兮的小郡主伸出手来,“郡主信微臣吗?”信吗?她不知道…… “咔嚓”一声脆响,身旁的折露惊得起身,抓着她鲜血淋漓的左手泪流满面,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口。 小郡主苍白着脸笑了笑,“我没事,一时恍惚而已。先帮我处理下伤口吧。”破碎的瓷片扎在她的掌心,刺痛的感觉让人冷汗直流。 她看着自己的左手,鲜红的血液总让人想起不好的东西。那些埋藏在心里的事又揭开来,一点一滴涌上心头。 折露小心翼翼帮她处理伤口,小郡主靠着迎枕,大口大口喘气,漂亮的星眸中一片迷茫。 是你吗?筠溪。 上神大人觉得自己受到了不小的冲击,那个白白胖胖的团子和这个风流俊美的笠笉是同一个东西?我不由得拔高了声音:“我想起来了!你是萝卜!” 第481章 初见 1960.8重温旧梦,他一直在我记忆深处 一九六零年八月,当苏珏再次回到上海的时候,她恰好四十岁,不再喜欢灯红酒绿的世界,也不再唱那些温侬软语的曲调。 她觉得自己差不多忘记了以前的往事,那些年的风雨飘摇早就已经消失。 可是当她找遍了整个外滩都没有发现‘维也纳’的时候,她才惊觉,原来不是忘记了,而是一直都记得,在记忆深处,那儿有大上海最红的歌舞厅,有年少的自己,还有那个让她心痛一生的人。 1936.6虚假,‘维也纳’的二十周年庆典 大上海的夏天对于苏珏来说,好像没什么变化,她依旧得穿着华丽的衣裙,穿梭在各种人群之间,脸上是万年不变的笑容。 “嘿,苏小姐,可以敬你一杯吗?”高脚杯挡在了苏珏身前,里面的酒水差点撒了出来,而它的主人正挑着眉,一双猥琐的眼睛肆意地扫视着眼前的苏珏。 对于这种行为,自成名以后苏珏不知遇到了多少遍,从原先的委屈愤怒到如今的处变不惊,她甚至可以笑着应答:“当然,能得到客人您的邀请,求之不得。” 她端起桌上的酒杯,轻轻和客人的碰了碰 ,并不给他开口的机会,紧接着道:“谢谢您的盛情,不过我待会儿还得唱歌,不能多喝了,还请见谅。” 苏珏仰头喝了一口酒,说是喝,其实也就是嘴唇碰了一下而已。这种地方,形形色色的人多了去,酒还是少喝为妙。 放下酒杯,苏珏礼貌性地对着还欲张口的客人点了点头:“您慢请,我还有事,就不奉陪了。” 恰好这时低沉婉转的爵士乐响起,那客人不甘的声音被掩盖在爵士乐下,只能眼睁睁看着苏珏纤瘦的背影逐渐走远。 璇姐站在台侧,对着苏珏招了招手:“小玉,快来,待会儿可得好好唱,今儿来的客人,都是冲着你歌后的名头来的,你可不能让璇姐失望啊。”苏珏的名字是璇姐给取的,说是美如璞玉,这小名便叫了小玉。 苏珏对这个把自己养大的女人,心里还是感激的,要是没有她,也不可能有这时的苏珏。“唉,璇姐放心吧。”她对着璇姐微微一笑,暖色的灯光衬得她温润如玉。 台上的主持是个老手,一身黑色旗袍配着白色的珍珠,尽显淑女风范。她叫怡莲,比苏珏要大两岁,今年十八了,是这一带有名的快嘴。 “先生们女士们,欢迎各位参加我们‘维也纳’二十周年的庆典,今儿还是老规矩,先来一首小曲儿,给各位助助兴!”怡莲戴着白色蕾丝手套的双手搭在腹前,话筒将她略微低沉的嗓音无限放大,整个会所里都能听见她磁性而又婉转的声音。 1936.6初见,他说我的眼睛美得像繁星 苏珏站在台侧等着,她是璇姐一手捧出来的歌后,‘维也纳’的周年庆典,自然得她先开一嗓子。 看着台上的怡莲大方稳重的说着话,甚至对于下边客人的调戏刁难也能轻而易举的以玩笑带过,苏珏想:璇姐捧声音不出众的怡莲来做‘维也纳’的招牌之一,也不是没有道理,怡莲她的从容自信,是很多歌女身上看不到的。 到很多年以后,苏珏才知道,所谓从容自信不过是更加深厚的伪装而已,歌女就是歌女,她们的地位本就低劣,不会因为红极一时而有什么改变。 可惜她现在只是十六岁的苏珏,有些高高在上有些自傲的苏珏。她听着台上优雅婉转的爵士乐起身,迎着台下此起彼伏的掌声带着笑走到台中央,那些五光十色的灯光映在她红色的旗袍上,她伸手接过台下有人递上来的花,展颜一笑宛若外滩上初现的朝阳,美得绚丽又刺目。 苏珏身材高挑,怡莲需要踩着台子才能够到的话筒,只不过到她的下颚而已,恰好能不费劲地说话。 “苏小姐来一首!” “来一首!” 她才刚好站定,台下就有人起哄着让她唱歌,苏珏只是笑着,微微退后,离话筒远了一些。 顾梵笙坐在最后边,饶有兴趣地看着台上的女孩儿,她穿着红色的旗袍,头发是用纱网挽起来的,上面用了大得夸张的白色牡丹花做点缀,好像在很温润地笑着,其实是一种更无情的拒绝而已。 “大家要听苏小姐唱歌,不是应该先安静吗?不然怎么听呢?”他也不知怎么了,一句话就这么脱口而出,想要反悔已经是来不及了。 算了,就当做一次好人呗!顾梵笙如是想着,端起手边的酒杯,向着台上的苏珏举杯,他看见她冲自己笑了,不是那种温润的笑,而是带了温度的,仿若刚刚从烤箱里拿出来的面包,带着炙热的温度和独特气息,真是惹人喜爱。 苏珏可不知道,自己被人比做了刚刚出炉的面包,她走近话筒,涂了艳红色的唇微启:“夜上海夜上海你是个不夜城 华灯起车声响歌舞升平 只见她笑脸迎谁知她内心苦闷 夜生活都为了衣食住行 酒不醉人人自醉 胡天胡地蹉跎了青春……” 她的声音宛若香醇的红酒,缓慢而又不失性感,即便没有伴奏,也依旧让人沉醉不能自拔。此刻她好像魅惑人的妖精一般,舞台与她融为一体,斑斓的灯光更添风情。 一曲完毕,台下是人们拍手叫好的声音,苏珏笑得有些自傲,只有站在舞台上,她才觉得自己终于摆脱了歌女的身份,人人都为她的歌声鼓掌,她并不卑贱不是吗? 谢幕过后,她又收到了许多老爷少爷送来的鲜花,不论是谁,苏珏皆是笑脸相迎,恰好挡住贝齿又不失礼数的微笑,多一分则多,少一分则少,苏珏控制得恰到其处。 众多娇艳的鲜花中一簇白色的小花被递了过来,那些红色的玫瑰在这白色的小花面前倒显得艳俗了许多。“谢谢这位客人。”苏珏礼貌性地感谢道。 第482章 过分 她是挺喜欢的,但不过是玩物而已,明天就会凋谢不是吗?所以也没必要感恩戴德。 “苏小姐好像不开心?”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丝愉悦,甚至还有一些……幸灾乐祸? 苏珏吸了口气,开口正准备反驳,却发现对面站着的这个一脸痞笑的男人,正是方才替自己说话的人。怎么会是他?苏珏原先对他的好印象顿时消失不见,把别人的不快乐当做自己开心的原因,该是多恶劣的人? 顾梵笙看着面前的苏珏,其实她比照片上好看多了,红红的小脸,纤长如蝶翼般的长睫,挺翘的鼻梁,活脱脱的美人坯子。他勾起一抹邪肆的笑容,猛然凑近了她:“你知道我为什么帮你吗?” 苏珏一抬眼就能看见他漂亮的眼睛,那是双桃花眼,一撇一笑间自带风流。“因为歌曲是需要尊重的。”她往后退了退,避开了顾梵笙的靠近。 “因为,你的眼睛很漂亮,像夏夜里的繁星。和这束花一样。”顾梵笙将那束白色的满天星抽出了一支,轻轻插在呆愣的苏珏发间。 苏珏慢吞吞地描完最后一笔眉,还不忘用手抹了抹眼尾,将眼线拉长了些,原本温润的杏眼变成了凤眸,她对着镜子展颜一笑,明眸皓齿百媚生。 眼角扫过妆台上放着的花束,苏珏涂成娇艳的赤红色的唇轻抿,那个男人,到底是什么意思?留下一句自己的眼睛美得像繁星就走了? 左手抓起有些枯萎的花束,想要放进桌脚的垃圾桶里,犹豫半天却还是没能扔下。或许我只是喜欢满天星而已,毕竟在众多玫瑰中它确实是独一无二的。苏珏如是想到。 璇姐进来的时候,她已经化好了妆,正对着桌上那束已经有些枯萎的满天星发呆着。“小玉,想什么呢?这野花也不知道谁送的,怎么还留着!” 苏珏被璇姐突然地出声吓了一跳,赶忙抓起桌上的花束丢在垃圾桶里:“璇姐……我” 璇姐对她要求一向严格,尤其是苏珏成为歌后以后,客人送来的鲜花都是当天就扔了,绝不留下,就是怕哪位有心思的人借着鲜花闹出绯闻来,毕竟她是玉女歌后的形象,若是毁了‘玉女’,也就没什么可稀罕的了。 璇姐微蹙的眉毛慢慢放平,像是遗憾般叹了口气,她走到低头不语的苏珏跟前,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头发出尖锐的声音,保养得当的玉手抚上苏珏的脸颊,让她不得不看向自己。 “小玉,你要知道,那些人都不是什么好人,他们只会玩弄你的感情,当你不再年轻的时候,就会有更加漂亮的人顶替你。你听璇姐的话,我把你当亲女儿看待,不会亏了你的。”她这话说的极其缓慢,一字一句都好似经过了深思熟虑,绵长而悠远的声音一点点灌进苏珏的双耳。 眼前的璇姐已经四十了,但她依旧美艳无双,甚至比‘维也纳’许多年轻的歌女都要漂亮。璇姐的房间里每天都有不同的客人进出,有人给她送名贵的chanel和prada,她身上永远都是限量的名牌服装和acquadiparma的味道,她永远挂着娇媚的笑,和那些客人嬉闹调情。 可是苏珏老是觉得,璇姐一点都不开心。比如现在,她不笑的时候,眉宇间都是淡淡的伤感,苏珏还能看见她脸上细小的皱纹,原来再保养得当,也是会有衰老的一天。 “璇姐,若是我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一个人呢?我可以离开‘维也纳’去嫁给他吗?”苏珏问的小心翼翼,她不想璇姐失望难过。 喜欢一个人?璇姐只是笑着摇摇头,宠溺的眼神落在苏珏身上,明媚的眼睛里像是蒙上了一层雾。她的小玉啊,是世界上最好的女孩,她一定会有个最好的归宿。 “你……说的是真的吗?”苏珏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细碎的短发挡住他的眼睛,但苏珏知道,那是双漂亮得让人嫉妒的眼,里面总是蕴含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男人抬起头来,他有一张颇为好看的娃娃脸,黑色的眼眸仿佛被什么东西遮上,他的长睫忽闪忽闪的,像稀有的洋娃娃。“阿颜,只要能拿到顾家的文件,只要文件就够了。”他倒了一点桌上的smirnoff,蓝色的液体在他手中的高脚杯里轻轻晃动。 苏珏的背挺得直直的,双手放在膝上紧紧抓着璇姐送给她的chanel,她张开口犹豫了一瞬,好像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温冗,我不想嫁给他,你知道,我一直都爱你,我一直在等你!”即使是带了哭腔,苏珏的声音也依然婉转惹人怜。 温冗站起身来,在苏珏身前蹲下,那双看不透的眼睛注视着她,纤长的手指抚上她的脸。感受着他手上的温度,苏珏再也忍不住心里的委屈,眼泪像决了堤的洪水一般,全都涌了出来。 “阿颜,乖,听话。我知道你很委屈,我也舍不得让你嫁给他,可是没有办法不是吗?顾梵笙是顾家唯一的继承人,只有他能拿到那东西。”温冗伸手将苏珏搂在怀里,右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小时候苏珏哄他一样。 “我不要,温冗,我不要嫁给顾梵笙,他也不会娶我!我只要你,温冗。”苏珏撕打着温冗,可是她知道并不能改变什么,温冗做事,从来不允许有人违抗。 “阿颜,我的好阿颜。你就等着顾梵笙来娶你吧。”温冗的娃娃脸上没有情绪,他像是机械一般安慰着怀里哭成泪人的苏珏。 必须嫁……谁让她只剩下温冗了呢?璇姐,你看啊,小玉不是最好的女孩,否则这个世界也不会这么对她。 温冗的话从来不曾有误过,这次也一样。顾梵笙果然向苏珏求婚了,就在‘维也纳’夜场的歌会上,他拿着cartier的戒指,穿着一身白色西服的他向着台上的苏珏缓缓下跪。“苏小姐,嫁给我。” 不是‘请你嫁给我’,也不是‘你愿意嫁给我吗’,简简单单三个字,肯定的语气不容人拒绝。苏珏一身月牙白的旗袍从台上直接跳了下来,引得底下的客人一阵惊呼。 第483章 推到 太多东西她都不知道,阿娘的来历,还有那个道士的身份,她都不知道……御玖躺在床上,油灯早已经灭了,小火狐的尾巴时不时扫过她的手臂,有些微痒的感觉。 算了,迟早都会知道的,现在纠结这些又有何用?只要按阿娘说的,去洛水找她的好友,然后把碎星交出去,就可以去狐丘见阿娘了啊。 御玖闭上眼睛,翻了个身子,面朝着床内,小火狐窝在她背后,一花一狐倒是睡得香甜。 晨间总是来得很快,御玖起身,换了身衣裳梳洗了一番,抱着小火狐准备下楼去吃点儿东西。 风云客栈里的客人大多是要求店家送上房间去的,像御玖这般自己下来用膳的妖精比较少,因此客栈的前厅空了好几桌。 御玖选了临窗的地方坐下,将小家伙放在桌上给它顺毛。“清粥即可,劳烦您了。”见是昨天见到的那位老人家,御玖对他笑了笑。 老人家一如既往地和蔼模样,虽然走得慢但一步步都很稳。 御玖收回了视线,却看见了几个熟人。离她不远的小桌上,正坐着一家三口,母亲怀中抱着个小姑娘,咿咿呀呀地说着大家都听不懂的话。 竟然是他们,与御玖同乘一船的那家人! 对于那一家三口出现在风云客栈,御玖是有些吃惊的,可是也没打算多管,毕竟跟人家也不熟,再说了,那位妇人,好像很怕自己…… 御玖苦笑,她这么低下的修为,那妇人家到底是在怕什么。 说什么来什么,只见原本有说有笑的一家三口瞬间敛了笑容,母亲往御玖这边看了看,轻声对她丈夫说了几句话,她丈夫面色凝重,抱起孩子便打算回楼上。 看来这是看见自己了啊,可是她真有那么害怕吗? “小狐狸啊小狐狸,你说我怎么就招人怕了呢?”御玖顺着小家伙的毛,它也不会如以前一般躲过去了。 御玖百思不得其解,自己究竟是哪里让那一家三口像是见了鬼一样的?在船上时候,那位妇人的做法,实在是让人心生疑窦。 她除了叹气,还真是一点儿法子没有,难道拦下人家问清楚吗?也不一定拦得住啊。 这时她点的早膳到了,“姑娘的清粥,放了些许素菜,不知姑娘能否吃得惯?”老人家颤着手,将一碗清粥放在御玖跟前。 “麻烦您了。”风云客栈那么多人,为何偏偏是这位老人家与自己打交道?御玖喝着粥,视线却没从对面的老人家身上移开。 该不会又是一个看上九音铃的吧?御玖喉中的粥像是卡在了那里一般,咽下去也不是,吐出来也不是,毕竟穷奇酒馆的事,她还没能忘记呢。 老人家看出了御玖的担忧,哈哈笑着坐下身来,给她倒了碗水,“姑娘不必担心,老夫没有恶意,只不过想看看,能被他带来的师妹,会是个什么样的妙人儿。” 御玖刚刚靠着水咽下去的粥差点儿喷出来,怎么就成了那道士的师妹了! “咳咳咳……老人家,我不知道那道士是怎么说的,反正我就是只修为低下的小妖,也没想过要去修仙修道,当不得他那一声师妹。”御玖只好又把自己的观点说了一遍。 不过老人家好像根本不听她的解释,依旧笑着与她谈论那道士,“你那师兄啊,可是个不得了的,姑娘以后好好修道,既然是观主看中的弟子,那也绝不会差,说不准还比你师兄更加厉害呢!” 御玖觉得不能再喝粥了,否则自己一定会喷出来,只好将剩了大半的粥搁在一边,小火狐正吃着店里给它准备的早膳,一点儿顾不上御玖。 不过,老人家的话倒让御玖想到了些东西。染沙与这位老人家应该都是妖精吧?那他们怎么与那道士很熟的样子,而且都有着一股莫名的敬意。 “老人家,老人家认识那道士?”御玖打断了他的喋喋不休,一双眼睛带着迷茫看向那老人家。 妖精与人类道士,不应该是敌对关系吗? “何止认识,当初那小子可是单枪匹马掀了老夫的老巢呢!说起来就可恨…..”果不其然,老人家一讲起来又是没完没了。 但是御玖现在可真是不知该说什么了,你说那道士掀了你家老巢的时候,能不能不要露出一副很兴奋的模样啊喂…… 原以为是一番惊天地泣鬼神的救命之恩,谁想到却是这种掀了别人老巢的事情。御玖心里对道士的害怕越发增长,那厮究竟怎么做到的,掀了别人老巢,还让人对他敬佩有加…..那是不是说穷奇酒馆的染沙也是他的手下败将来着? 一早上的时间御玖都在听老人家讲述道士当年那一番英勇无敌可歌可泣掀了自己老巢的往事,直到起身回楼上时,她才觉察到腿都有些麻木了。 “唉……”御玖站在自己房门前头叹了口气,到头来还是什么消息都没打探到。 那位老人家看似在说许多事情,实则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也不知是不是那道士交代过什么,无论御玖怎么问,老人家对于道士的身份,那是一个字都不透露。 “姐..姐,姐姐……”轻微地力道拉扯着御玖的裙摆,她低头看去,只见是那日同一船上的小姑娘。 不过两岁的模样,两颗兔牙格外可爱。软软糯糯的声音让御玖心底一软,她蹲下身子,将小火狐放在小姑娘跟前,看她开心的摸着小火狐,脸上也不觉带了笑意。 “你叫什么名字?”御玖伸手抚了抚小姑娘毛茸茸的脑袋。 “阿宁,娘说,阿宁…..”小丫头冲她笑着,说话还有些不清楚,但也勉强能够听出来。 阿宁吗?御玖看她十分喜欢小火狐,便将小家伙递过去,“阿宁可以抱抱它哦。” 听见可以抱抱,小丫头的眼睛里好像聚了光一般,小心翼翼地从御玖手中接过了小火狐,此刻小家伙也不闹脾气,乖乖任阿宁抱着。 “你在干什么!离我的阿宁远点!”年轻的妇人慌忙地出来寻人,却发现自己女儿正和御玖呆在一块儿,妇人脑子里轰的一声,上前便将御玖推到在地。 第484章 奇怪 穷奇酒馆?御玖看着身后逐渐模糊的招牌,不过眨眼间,那件小店就这么凭空不见了踪影,好似方才凭空出现在自己眼前一般,无声无息的。 道士走在前边,路上也有妖修对着他们指指点点,毕竟是妖界,人类道士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在这里,身后还跟了只小妖,任谁都会多看两眼。 “道长,其实大可不必管我的。”御玖对这个道士有些愧疚,毕竟是为了救她,才会拿拂尘与染沙作为交换的。 染沙说了,穷奇酒馆是能帮妖修实现愿望的地方,只要拿同等的东西作为交换,就可以向穷奇酒馆许一个愿,至少目前来说进行了交换的妖修都实现了自己的愿望。可是,只要是踏进穷奇酒馆的妖修,都必须交出一样东西,此物必须胜过你的性命。 因为是逆天而行的做法,所以这奇怪的规矩也就没人去在意了。 对于道士来说,最重要的东西就是那一身道家本领,以及那随着自身修为提升而进化的拂尘吧。 道士停下步子,转了头看向御玖,面上是难得的严肃神情。 完了完了,她就知道,必然不会这么轻易放过自己的。不过怎么说也是承了人家的情,御玖一狠心一跺脚,“道长,你说吧,要我帮你做什么,我……尽量。” 大不了,豁出去了! “说什么浑话,就你,能帮我做什么?要不是师尊发话,我都恨不能把你脑袋撬开看看究竟装的什么东西,穷奇酒馆是什么地方,你倒好,还在里边点起吃的来了!”道士恶狠狠地眼神告诉御玖他没有在开玩笑,如果不是这里妖修众多,他估计真能把自己给劈了。 毕竟这条小命是人家救的,御玖再不满道士,也只得吞下去。 见御玖和她怀中那只小狐狸都是低着脑袋,一句话也不说,道士想起自家师尊的吩咐,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继续往前边走着。 一妖一道士,倒引了不少的目光,不过迫于不知那道士修为的深浅,妖修们也没有上前捣乱。 妖界与人界没什么大差别,若是一定要说一个,那就是妖界的妖修比人类更为嗜杀。道士冷眼看着路旁比武的妖修被胜者毫不客气的打死,金灿的妖丹被他人收入囊中。 “看见没有,若你再不好好修炼,将来也会如那般。” 御玖就跟在他身后,道士所说的,她都一眼不差的看在眼中。弱肉强食的道理,阿娘与她讲过的,可是她的修为,注定是成不了众人口中的强者。 所以对于道士的话,御玖除了沉默再没别的反应。 “要是连你自己都否定了可能性,那上天是不会因此垂怜你的。”道士停在了一处街角,这里妖修比较少,旁边就是一家其貌不扬的客栈。 他比御玖高出一个头左右,低下头恰好能与御玖的视线对上。道士伸手拍了拍她怀中那只小火狐,“观中还有要事,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不过我会尽快赶回来的。修仙的事,姑娘还是好好考虑一番。” 御玖默不作声,不过怀中那只小东西倒是挺喜欢道士的,伸出粉嫩的舌头舔了舔道士的掌心,小模样十分可爱。 “还不如一只未开灵智的小家伙来的听话。”道士这是在说御玖。 看着一袭青衫逐渐走远,御玖终究还是没忍住唤了他,“道长,你的拂尘……” 道士没有拂尘,像什么话呢? “当你欠我的吧。反正那东西我也不过是做做样子。”道士头也不回地说着。 “姑娘,是打尖还是住店?”门口处一位和蔼的老人家出声打断了御玖的思绪。 御玖只好暂且抛开那些东西,抬头看了看那招牌,上面的字强劲有力,一撇一捺都具风骨。“风云客栈…..”澄阳最出名的客栈,竟然是长这般模样吗? 御玖算了算自己包中的晶石,着一路才过去了一半,还有那么多事情等着,可不能随意浪费晶石,她只好冲老人家摇摇脑袋,“我不打尖也不住店。” 澄阳最出名的客栈,住一天少说也得一百晶石吧?御玖这个物收入的小妖,可不敢这么挥霍浪费。 “方才那位道长,已经替姑娘出了住店的晶石了呢。”老人家笑的和蔼,双目弯弯的,若不是九音铃帮忙,御玖怎么也想不到这么人畜无害的老人家,本体居然是只虎妖。 那道士已经给过钱了?御玖只好随着老人家进了客栈,往早已经定好的地子号房间走去。 反正都已经给过晶石了,不住又可惜,她都已经欠了道士一把拂尘,再加几百晶石也没什么,迟早都是要还的。 原来那道士早就已经知道自己要去哪里,甚至知道自己会遇到的事情吗、否则他怎么会出现在那穷奇酒馆。 御玖趴在浴桶边上,客栈的小妖早已经送来了沐浴用的热水以及浴桶,一路都没好好休息过,能泡个热水澡,御玖自然不会拒绝。 房间里头布置得雅致,御玖就在一扇屏风后沐浴。雾气盎然,却不能让她完全放松下来,此刻御玖脑子里想的全是穷奇酒馆里那个叫染沙的女子说的话。 “今天就看在他的份上放过你这小妖,不过你最好祈祷别再踏进我这穷奇酒馆,否则我可不保证能再放过你一次。”染沙口中的他,指的自然是道士。 可是染沙究竟是谁,她怎么又会在穷奇酒馆那种地方?还有,九音铃的事,她也认识阿娘吗? 御玖抬手,浴桶中的水随着她的动作溅起些许水花,小火狐就趴在旁边睡得正安稳。 “道士啊道士,究竟是谁…..”御玖张开手,整个身子仰在浴桶边上,脑袋看着屋顶。 见过那道士也有几次了,好像还不知道他的名字或者道号呢,一直都是以道长相称的。下次一定得记得问问! 御玖从浴桶中跨出来,身上的里衣随着她的步子慢慢变得干燥,就连头发上的水也逐渐消失得无影无踪。 “阿玖,不管是谁问你,你都不能把碎星在你身上的事说出去,知道吗?”御玖盯着镜中那个面庞如玉的姑娘,手中的梳子一起一落,想起的却是娘亲御蘅留在本命莲台上的话。 有几人知道呢?九音铃不过是个障眼法,阿娘真正想护住的东西,是那卷名唤碎星的竹简。 第485章 追赶 晨间的乌落山一片寂静,接受了露水滋润的藤蔓舒展着筋骨,林间老树又偷偷长出一枝新芽,待再过上一晚,这新芽就可变成粗壮的枝叶。 这里是乌落山,一个妖族聚居之地。一切都是平静的、安详的。可对于某朵莲花来说,这他娘的还有完没完! 御玖回头看了看身后,那只猪和她仅仅只差几步之遥。“站住!哼哼,快把葫芦交出来,小爷的东西你都敢抢,哼哼,不要命了是吧?”如果这是一个白衣灼灼的美男子,御玖指不定就把怀里揣着的葫芦给他了。 然而上天注定了御玖是倒霉的,活了三百年才化形,化形了修为也上不去,在这乌落山里她算是最低级的妖怪,还是朵没有任何附加攻击力的花妖。身后追了她几十里路的更不是什么绝世美男,而是一只猪妖。御玖见他猥琐的笑着,口中的口水流了一地,忍不住身上一抖。 那猪妖依旧紧追不舍,御玖拼尽全力也只是领先他几步而已。别看猪妖蠢笨的模样,他的修为可比御玖这朵白莲花高出不知多少倍,现在他也没尽全力,这是耍着御玖玩呢,如若他真的全力追上来,御玖用花径想都知道会发生什么! 眼看着离断情崖越来越近,那儿是乌落山最危险的地方,树爷爷说过,断情崖底封印着的东西,力量惊人。他们这种小妖掉下去,那是瞬间就化为一滩水渍了。可是要把葫芦交给猪妖吗?御玖回身看了看,又默默转过头来。 苍天要亡她御玖啊!身前是死,身后也是死,还不如死的干净点。御玖心下一狠,往断情崖那儿飞奔而去。 “停!”御玖站在断情崖边上,胸口一起一伏地喘息着,因为剧烈运动如玉的脸上多了道红霞,越发衬得她娇美可人。 作为一只妖怪,御玖毫无疑问是漂亮的,这点从猪妖越来越多的口水就能看得出来。 “小美人儿,嘿嘿,你是不是知错了呀?别怕,猪哥哥不会打你的啊,嘿嘿……”猪妖搓着蹄子,鼻子一拱一拱的,那双色咪咪的小眼睛从上到下将御玖看了个遍,还不忘吸溜着口水。 知错个屁!这宝贝葫芦明明是方才随着天雷掉落下来的,被晨起拾蘑菇的御玖捡到了,却没想到这猪妖硬要来抢。本来它好好说话的话,御玖说不定就给它了,可是这家伙上来就抢,御玖一气之下抱着葫芦跑了,猪妖就这么追了她一早上! “你要葫芦也可以。不过东西是我先捡到的,里边的丹药我得分一半儿。”御玖晃着手里边的玉葫芦。这是随着天雷掉下的,该是有人渡劫,被劈落的。这玉葫芦灵力充沛,而且份量不轻,对他们这种低阶妖怪来说可算是极好的了。 此刻猪妖眼睛里拿断崖边上就是两块肥肉在晃呀晃的,他哪里听得进去话,只是敷衍地点着头。“小美人呀,快过来吧,那儿多危险,看的猪哥哥心疼死了!”猪妖捶胸顿足着,恶心的御玖直发呕。 “你,你过来拿。”御玖将手里边的玉葫芦递出去,光洁的玉映着白嫩的手,看得猪妖头脑一热,想也不想就往断崖边上走去。 其实倒不是猪妖没脑子,而是他对自己太有信心了。在他看来,御玖的修为还不够他耍着玩儿呢,哪里能伤得到他?更何况这花妖长的如此漂亮,弄回去玩玩儿,也是不错的啊! 看着猪妖猥琐的身影越来越近,御玖心里默默数着数,她往后退了退身子,猪妖以为是御玖故意和他闹着玩,笑眯眯地跟了过去。“小美人儿,快来让猪哥哥抱抱…” “呀!”在猪妖快扑到她身上时,御玖不知从哪儿拿出来一把白羽的扇子,将全身的妖力都灌注上去,猛一下就把毫无防备的猪妖给扫落下去。 “啊……你这个贱人!居然暗害我!”猪妖怒吼着,想要使出法术飞上来,却发现身上的修为好像被什么奇怪的东西禁锢了,不管他如何挣扎都没有用,到最后甚至连怒吼都吼不出来,只能任凭自己往下坠落。 御玖趴在断崖边上,用手捂了脑袋,直到耳边呼啸的风声不再,她才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衣裳上的灰。“呼,吓死了。”御玖调整着呼吸,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方才她把猪妖打落,原本平静的断情崖底下瞬间像巨浪涌过,强劲的风不停地刮着,还有股神秘的力量,一直在牵引着她,若不是御玖赶紧趴了身子,估计这会她就和猪妖一起掉下去了。 看来树爷爷说的不错,这断情崖,确实危险。御玖收了手中的白羽扇,暗自想着以后可再也不来了,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救……我”断断续续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将御玖激起了一身冷汗,该不会是猪妖爬上来了吧?天呐!御玖刚想拔腿就跑,却发现怎么也跑不动,低头一看,一只带着血痕的手牢牢抓着自己的脚踝。 “你,你别乱来了,我警告你,我能把你打落一次,就能把你打落第二次!”御玖嘴里边说的轻巧,实际内心是崩溃的,天知道那白羽扇用一次得耗费她多少灵力,那可是她修行一个月的成果啊! “救……我,救我……”身后的声音依旧断断续续,御玖试着挣开,却发现那手抓得牢牢地,根本无从挣脱!算了,救他一次吧,反正,也走不了啊。 “我,我救你,你可不许打我。恩,就这么说定了!”御玖闭了眼睛,使出最后的一点儿灵力,碧绿的花径从她的袖口钻出来,顺着断崖而去。 花径算是御玖这朵白莲花不多的技能了,可惜这东西还非要灵力催动,若不是实在没办法,御玖也不会舍得用的。感受到花径将人拖了上来,御玖松了口气转过身来,原以为会看见一只凶神恶煞的猪妖,却没想到是个奄奄一息的美男子! “上天这是可怜我吗?打落了猪妖,给我来了个绝世美男子……”御玖蹲在美男身旁,用手掐了掐他的脸,喃喃地说着话。 追赶 第486章 身份 身为一只花妖,还是只没吃早饭绕着乌落山跑了几十里的花妖,御玖觉得快要受不了了,这妖怪也分大小等级不是?她这种低等妖怪,一顿不吃也会饿得慌呀。 肚子‘咕咕’地叫着,御玖往前看了看,距离她住的山洞已经没多远了。想起家里还有个嗷嗷待哺的娘亲,御玖挥去脑袋里停下休息的想法,继续拖着那从断情崖下救上来的男子往前走。 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那男子拖到了洞口,御玖将他扔在洞里,四处看了看,她娘亲今儿居然没在睡懒觉。“树爷爷,你看见我娘亲了吗?”御玖问着洞里那棵盘旋而上的大树,这是一棵菩提树,长了千年之久,御玖和娘亲到乌落山时,无处可居,是菩提树收留了她们。 “阿玖,去寻一寻你娘亲吧,她出去好一会儿了。”菩提树的声音低沉有力,整个山洞都响彻着它缓慢的声音,带了千年的修行,一点一滴惯进人的耳朵。 御玖在这里呆了十五年,早已经习惯菩提树如此说话,她乖乖地应了,伸手指指地上昏迷不醒的男人:“树爷爷,这是我今早救上来的人,麻烦您帮我看着点儿,我出去寻娘亲。” “好孩子,去吧。”菩提树缓慢地应着,它每说一句话都是耗费修为的,因此格外的吃力。 御玖将地上的人拖在草垫上,这是山洞里她们唯一的财产。十几年前,御玖的娘亲在小道士手下救了她,她说她叫御蘅,是一只七尾狐狸,御蘅给没有姓名的御玖取了名字,带着她走过了许许多多的地方,最后在这乌落山上,御蘅说她累了,懒得走了,所以母女俩便在这儿定居下来。 一呆,就是十五年。御蘅很少出过山洞,这些年来,她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好几次御玖才跟她说了几句话,她便又睡下了。所以得知御蘅出去了,御玖反而多了些开心,难道娘亲醒过来了? 才出了洞口,就见熟悉的身影远远地走来,一步一婀娜,水色的半透明纱衣将她玲珑的曲线尽显,白嫩的大腿在阳光下格外引人注意。“阿玖,你怎么才回来?”她就是御蘅,御玖的娘亲。 “娘亲,我被猪妖追了一早上,然后我把它推下了断情崖。不过我拿到了个还不错的玉葫芦。”御玖走在她身后,两人又回了洞中。 听见御玖杀了猪妖,御蘅并没有什么反应,她只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断情崖……你以后少去吧。” 御玖很听御蘅的话,乖乖应了,也不多问。御蘅从破旧的储物袋里倒出几只没了呼吸的兔子,开始麻利地剥皮去毛。她抬眼看了看草垫上的男人,再看了看蹲在一旁的御玖,伸出没有染血的左手摸了摸御玖的脸:“阿玖,娘亲有多久没醒过来了?” 御蘅对于这个男人是谁,又怎么在这儿,好像完全不关心,她不问,御玖也不会多说。这就是她们母女的相处方式,十五年了,不曾有过改变。“这次很短,只睡了三个月,而且还能出去走动了。” 三个月,相对半年来说,确实很短啊。御玖笑了,如玉的脸上像泛了光,那双眼睛眯起来,看起来好像乌落山晚上的月牙。 兔子去了毛,用泉水洗干净,拿削好的木棍串起来,放在火上烤。这是御蘅做的最好吃的东西,御玖上一次吃到,已经是两年以前。御蘅是美丽的,那是一种妖媚的,摄人心魄的美,即便她坐在地上烤肉,那种美也丝毫不减。 母女俩就这样静静地坐着,一个烤一个看。直到烤好了兔肉,御蘅撕了一大半递给御玖,看着她一点点吃完了,自己才开始吃手里剩下的兔肉。直到整只兔子都吃完了,御蘅才站起身来。水色的纱衣浮动,露出她洁白的大腿。“你先呆着,我出去会。” 御玖不问她去哪里,只乖乖的点了头。看着御蘅妖娆的背影消失在洞口处,御玖起身走到草垫旁边,给上边昏迷的男人喂了点露水。那是她早晨采集的,原本是给娘亲的,现在娘亲醒了,也就用不上了。 这男人长的真好看。御玖掐了掐他的脸,又捏了捏他的鼻子,纤手滑过他长而翘的睫毛,玩的不亦乐乎。“你在干什么?”头顶闷闷的声音响起,将埋头鼓捣人家衣裳的御玖吓了一跳。 她猛然抬起头来,只听身后一声闷哼,脑袋顶上像是被人敲了一棒子,疼得御玖眼泪直流。“你醒了不能啃声气儿吗?”这是要吓死一朵莲花啊? “若不是你偷偷非礼我,怎么会被吓到。”男人坐起身来,松散凌乱的衣裳配着他染了血的俊脸,越发邪魅不羁。 非礼?御玖活了这么久,若算上没有化形,她都三百岁了好不好!又不是没见过长的好看的男人,会非礼他吗?虽然,他是挺好看的。“你别污蔑我,我对你可没兴趣。只不过是帮你检查身上罢了。” 男人撕下衣裳下摆的一角,将还在流血的手裹上。他抬眼看了看,这山洞里边什么都没有,除了那棵成精的树和他身下的这块草垫。“现在的妖修都穷到这种地步了吗?” 御玖见他醒了,便不再蹲在他跟前,毕竟翻人家衣裳被人给逮了个正着,还是很尴尬的。“什么叫现在的妖修?你难道不是妖修吗?”御玖收拾着方才吃剩在地上的骨头,对于男人的话她想也不想便反问了。 这乌落山是妖族分布最广的山脉,其他种族很少出现在这儿。而这男人又是从断情崖下爬上来的,御玖先入为主的认定了他的身份,肯定是得罪了哪个修为高的,被人给打落下去,恰好挂在了树枝上头,又恰好抓住了自己这朵心善的莲花。 “我,也算是吧。”男人倚在石壁上,头偏在一边,看着蹲在地上捡拾骨头的御玖。 算是?御玖回头看了他一眼,依旧看不出看他的本体。御蘅在救了御玖之后,除了教会她如何找吃的,便只教了她一样东西,看透妖怪的本体,御蘅说这是她家的独传之术,传给御玖,也不算毁了传承。 可是这个男人的本体,御玖一直都没能看透。“阿玖……”御蘅的声音在洞外响起,御玖手上一抖,原本捡好的骨头又掉了一地。 第487章 客栈 这里就是同福客栈,再往北走一段,就能到沅渡码头了。御玖杵着头,她现在身上还有最后五块晶石,可是渡江的船票就需要六块晶石,这可怎么是好? 小火狐不知事,跳在桌上舔着碗盘里的饭食,御玖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过小家伙毛茸茸的身子。 从沅渡码头坐船走,是她唯一能走出乌落镇的方法。其实也不是没有其他办法,但御剑飞行或者骑行灵宠什么的,对于御玖来说就跟登天差不多了。 相比而言她觉得还是出晶石坐船比较实际,虽然目前她连坐船的晶石都没有。 “你,为什么有火狐做灵宠?” 火狐?御玖指了指桌上正埋头苦吃的小东西,又指了指自己的鼻尖。“姑娘是在问我?” 只见客栈拐角的楼梯口处站了个粉衫的年轻姑娘,离得有些距离,御玖看不清她的长相,但却能明显感觉到姑娘身上的杀气。 当然,这不是御玖灵敏,只要不是瞎子,都能从那粉衫姑娘锃亮的长剑上感受到她浑身的杀气。 ‘唰!’一声剑破长空,粉衫姑娘手中的长剑立起直指着御玖。 哟,有热闹看!原本喧闹的客栈瞬间安静了下来,不少妖怪看见那粉衫姑娘,都暗自摇头,小姑娘果真是太年轻,涉世未深,火狐那等物种,怎么能随随便便带出来? 带出来就带出来吧,还偏偏被那小霸王给遇上了,这下可好了,估计又是一个送礼又送命的! “呀!如梦姑娘今儿怎么有空来我们这儿,小地方也不知道姑娘能不能住得惯。”掌柜的是只黄鼠狼,在这儿开店也有上百年时间了,认识不少人,自然也知道对这些人要说什么话。 御玖知道掌柜的这番打岔是在给自己找出路,毕竟那姑娘来者不善她还是能看出来的。 可她一向秉承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原则,这莫名其妙被人盯上了,御玖觉得怎么也该问问清楚为何吧? 正好桌上的小东西吃的差不多了,御玖伸手将它抱在怀里,小家伙用脑袋拱了拱她的掌心,现在倒是格外温顺。 “姑娘那话如果是对我说的,那我就得解释一番了。首先,火狐并不是我的灵宠,第二,就算它是,那又关姑娘什么事?你是不是也管的太宽了?”御玖是个讲道理的妖怪,她不会冒冒然与别人动手的。 当然,其中不排除御玖觉得自己打不过的原因。 御玖有时间解释,粉衫姑娘可没时间听!“笑话,我芍如梦做事,还需要你个白莲花来指教?” 什么人就该配什么样的东西,像她那种人,怎么配拥有火狐那等灵宠?芍如梦盯着御玖怀中那只小火狐,双眼里垂涎的光芒乍现。 姓芍,能看透自己的本体……御玖挑挑眉,原来是百花门下的妖怪。百花门在妖界众门派家族之中不算最厉害的,只能算个中等,但她们擅长使毒,用花香掩盖毒药,时常能杀人与无形。 难怪这客栈里头的妖怪都有些害怕她,这个芍如梦一身娇小姐的脾气,若是一个不开心撒把毒出来,那可是得不偿失了。 “如梦姑娘,我好好地吃着东西,你却上来就要打要杀,我解释一番也不行了吗?”御玖不由加重了语气,她不想惹事,可这都被人压头上来了,要是再不说上两句可就真的任人欺负去了。 “区区小妖,怎配拥有火狐?”芍如梦手中的。长剑依旧直直指着御玖的方向,看来方才的解释她是一点儿都没听进去。 御玖无奈,不是都说了,这火狐不是自己的灵宠吗?“姑娘……” “哼,不必多说。你我打上一架,谁赢了这火狐就归谁。”芍如梦仰着头,说这话的时候不免有些骄傲的态度。她已经探查过这女妖修为了,区区三品莲台的莲花妖,对于芍如梦来说没有任何威胁。 打架?掌柜的差点没蹦起来,同福客栈这么些年来,可没有客人在里头打架的传统,这小姑奶奶若是给他开了先例,那他这客栈日后还有什么安宁可言? “哎哟哎呦!如梦姑娘这又是开玩笑了吧?那位姑娘哪里是您的对手?这大家伙的都看着呢,免不了会有人说点儿闲话……”掌柜的搓着手,脸上舔着笑,口中奉承的话源源不断地出来,只希望芍如梦能想开点,千万别打起来! 开玩笑吧,她说打就打,御玖还得陪着她不成?百花门惯出来的娇小姐真是不可理喻。御玖依旧镇定地坐着,伸手抓了一把桌上的花生米逗着怀中的小狐狸。 “闪开!”很显然掌柜的奉承的话并没有让芍如梦开心一些,对她来说,得到火狐才是最重要的。 只要得到了火狐,门中的那些弟子就不会因为她芍如梦是个外门弟子就看不起她了!如果再将火狐练成自己的灵宠……芍如梦嘴角的笑容怎么也压不住。 不过,还是先要得到火狐!“你,快些将火狐交出来,我可以饶你不死。” 看来阿娘说的不错,这妖怪,都有一颗不知足的心。芍如梦本是百花门的弟子,已经高出平常的妖怪许多了,可她还是不知足,觉得什么好东西自己都得有,比如现在的小火狐。 御玖本不打算与她纠缠,可是转念一想,百花门倒也算个不小的门派了,这弟子的俸禄应该也挺多吧?她上下扫了几眼芍如梦,不说别的,光是她手上那一柄长剑,就值三块灵石,也就是三百晶石! “看什么看?小心本姑娘挖了你的眼睛!” 啧,倒是个凶悍的。御玖站起身来,她身上白色的衫裙像荡起的波浪,“既然如此,姑娘可有兴趣与我赌上一把?我若输了,心甘情愿将火狐奉上,姑娘若输了,就把你身上的晶石灵石,如数给我。” 御玖的美丽是无疑的,她展颜一笑总能让人晃神,就连芍如梦也没能逃过。 没想到这白莲花还会媚术,真是不要脸,芍如梦心里头不屑,面上亦是如此。“赌?赌什么?” “就赌剑法,你我分别使用长剑,以剑气击破花鼓,谁能击破的花鼓数越多,谁就获胜。”御玖轻笑着,素手指了客栈外头,那里摆放着一排排表演用的花鼓。 第488章 比试 花鼓用牛皮制成,硬度可想而知,想要用剑气击破,还是有些难度的。不过是与那三品莲台的莲花妖相比,芍如梦倒没什么好担忧的。按那莲花妖的实力,顶多能击破两个花鼓,所以她的获胜可以说是成定局了。 “行。不过输了,可不许耍赖,否则我芍如梦定不会放过你。”这样的做法,在场的妖怪也不会说她芍如梦欺负弱小了吧?毕竟是那莲花妖先提出的方法。 御玖就等着她这句话呢!“也请姑娘到时候遵守约定,在场的诸位,可都是见证呢。”她正愁没有晶石呢,这就有人送上门来了,真不知道是不是上天特意关照自己。 芍如梦不耐地点点头,反正她也不觉得自己会输。“掌柜的,摆花鼓!” 御玖莞尔,比了个请的手势,看着芍如梦转身出去了,这才跟在后头慢慢走着。“这次就麻烦掌柜的了。”毕竟在他的客栈里头,御玖也不是个不讲道理的人,自然会对他客气些。 掌柜的那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啊!除了笑着摇头,他那是一句话都不敢多说,就怕惹恼了外边那小姑奶奶,到时候遭罪的可不还是自己吗?“不麻烦不麻烦,姑娘,请请请!” 早点儿解决了,早点儿散了吧,他还得做生意呢!掌柜的看着御玖婀娜的背影,忍不住感叹,是个好姑娘,可惜了,偏偏遇上百花门的人,今儿她怕是得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掌柜的,这……”客栈小二弓着身子,询问着掌柜的意思。 “还问什么问?快些去把花鼓摆上啊!”掌柜的一掀衣袍,一脚踢上小二的屁股,怎么这点儿眼力劲儿都没有? “是是是……小的这就去,这就去!” 客栈外,芍如梦和御玖并排站着,面前是小二刚刚摆好的两排花鼓。都是一样的质地,一排各十个,就看两人的本事了。 周围是看热闹的妖怪,百花门的芍如梦在这一带也算小有名气的,不过她的乖张跋扈也十分出名,不少年轻一辈的妖都受过她的欺负,无奈她是百花门外门最得力的弟子,受欺负的妖怪都是些没什么势力的,只能把苦果往自己肚子里咽。 现在看见芍如梦又在欺负人,还是个娇娇柔柔的小姑娘,妖怪们没有同情,只觉得又多了一个被嘲笑的了,好像这样他们就能掩去曾经的历史。 御玖转着眼眸,含笑将在场妖怪的内心都读了一遍,同情唏嘘的没有几人,这是在御玖意料之内的,毕竟妖族天性如此,她也不能去强求别人,更何况,连比都没比呢,怎么就确定了谁是弱者? 读心术是娘亲御蘅交给她的,以前住在山洞之中,很少与别的妖怪接触,倒不觉得有些什么用,现在看来,这法术还真不是一般的东西。御玖收回目光,该看的都差不多了,她也不是喜欢打探人隐私的变态。 “你先来?”芍如梦见她低着脑袋,以为是御玖怕了,心上的骄傲越发强烈。 “姑娘先请吧。”御玖抱着火狐退后了两步,她在给芍如梦腾地方。 本来是想着让她先来,也好免去些压力的,谁想到这莲花妖这么不识趣,芍如梦也不再说什么,反正她已经很客气了,人家不领情而已。 芍如梦上前两步,挑了一排花鼓站定。长剑在她手中被挽了个漂亮的剑花,上边凌厉的剑气让人为之一震。 虽然刁蛮了些,但芍如梦的实力也是实打实的,在场的妖怪不由感叹,那姑娘今儿是踢到铁板上了,居然与芍如梦赌剑! 然而这些对于御玖来说却没什么影响,她从来不做无把握的事,既然有人送上门来待宰,那她自然也不会白白放过。小火狐似乎感受到了御玖心情还不错,跟着轻声嗷叫了一下,脑袋偏转到一旁耷拉着。 那边芍如梦已经练得妥当了,手中的长剑直指着花鼓,身上的气息凝聚丹田。“嗬!”只听她一声呐喊,长剑破空而去,凌厉的剑气掀起一阵风来。 “唰!”一声长剑刺破了第一个花鼓,紧接着就是接连五声的花鼓破裂声。五声,一个花鼓两个鼓面,加上起先长剑挑破的第一个鼓面,芍如梦一共击破了六个鼓面,也就是三个花鼓! 掌柜的带头鼓起掌来,在场的妖怪都给面子,全都夸一句如梦姑娘厉害,这是给掌柜的面子,也更是给芍如梦捧场。 “好,如梦姑娘好身手!”三个花鼓不算多,但比起一般姑娘能打破的数量来说,芍如梦这确实算是厉害的。 众人的夸奖捧场,确实让芍如梦信心十足,在这一带,她芍如梦算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了,那小小的莲花妖,今儿是输定了。 “好了,现在该你了!”芍如梦转过身,脸上是有些骄傲地笑意,她虽然是看着御玖,可目光并不在她身上,而是轻瞟着她怀中那只垂着脑袋的小火狐。 对于这种挑衅,御玖权当没有看见,没有到最后谁都不能确定真正的赢家。“那御玖就不客气了。” 御玖?芍如梦皱了皱眉头这姓氏怎么有些耳熟?可是转念一想,估计是记混了吧,没听说白莲花有什么出名的家族姓氏啊!“去吧,记得输了的话,可别哭着喊着说我芍如梦欺负人!” 虽然有着强势的名声在外,可芍如梦毕竟也是个姑娘,总归不希望自己的名声变得太过难听。 御玖蹲下身将怀中的小火狐放下,这才双手做剑指状,凝神聚气,一把碧绿的长剑呈现众人面前。剑身是弯曲的蛇形,上雕刻满了浮雕式的符文,碧绿的藤蔓缠绕在其上,光是剑本身隐隐透露的杀气就足以震慑住许多人。 “嗬!”御玖轻声念了几句,碧绿的剑横了过来,直直朝着花鼓袭去。 “噗嗤,噗嗤……”接连几声巨响,将在场的妖怪都吓了一跳,掌柜的首先回过神来,他上前查看花鼓的情况,待看清之后不由瞪大了眼睛。 “五个……这位姑娘,击破了五个花鼓!” 第489章 妖灵 晨间的乌落山一片清寂,作为妖族最大的聚居地,这里的一草一木皆是妖灵,虽修为低下,但偶尔伸展伸展枝丫叶片,也能唬到路过的路人。御玖在这儿住了五年,早就习惯了这些山间小妖的恶作剧,更何况她自己也是妖怪。 背上的大背篓里零零散散装了一些蘑菇,御玖颠了颠份量,有些无可奈何。按理来说妖怪都不喜欢吃蘑菇的啊,可是她那个奇葩娘亲想吃,一向孝顺听话的御玖只好背了大背篓来山间拾蘑菇了。“这蘑菇都成精跑了吧……”一早上了,眼看太阳越来越辣,篓子里的蘑菇却还是只有那么几个。 头上的树枝慢慢缩了回去,太阳照在御玖脸上,让她不自觉眯了眯眼睛。又是晌午,看来今天是捡不到了。 她将背上的篓子取下来,放在跟前认真数了数,还是只有十几朵菌,这还不够娘亲吃的呢!可是这山里的野菌却好像长了腿儿似的,御玖怎么也找不到。 “往里边再走走,看能不能找点儿野菜果子吧。”御玖背上篓子,她打算往乌落山深处走走,因着离各大妖族以及一些村落较远,那里很少会有妖怪过去。这片地方,能吃的基本都被小妖给抢光了。 乌落山强者为尊,有些好吃懒做的小妖,便会来这山里头找些吃食,可乌落山一切皆有灵性,并不是人人都能找到的。这找的人多了,就容易打起来,食物归属胜的一方。 御玖生性本善,怎么能为了一点儿吃食与人对打起来呢?同是妖怪又何必为难妖怪,再说了,她也不一定能打赢人家。 心善加没能力导致的后果就是她和娘亲已经吃了三天辟谷丸了。 今儿若是再没吃的,娘亲估计会跳起来咬人吧?御玖摇摇脑袋,伸手拨开前边的灌木丛。越往里走,这树枝花草便越发茂盛,甚至还起了些白雾,御玖揉揉眼睛,继续低头走着。 脚下的枯枝被踏得‘吱呀’作响,空旷的山野间只有御玖一只妖怪。 “嗷呜……”微弱地吼叫声让御玖愣了愣神,这地方怎么会有活物存在?这一片可是乌落山的毒雾区啊!若不是靠着娘亲教她的术法,御玖也不可能在这儿走着了。 “嗷呜………”声音似狗,可又多了些尖锐,正在御玖的左后方。要去看看吗?可是娘亲说过,不能同情心泛滥,会害了性命的。莫要以为妖怪就可以无所畏惧,他们也是有善良阴险之分的,若碰上个狡诈的,那丢了性命和妖丹也是分分钟的事儿。 算了,她这次是独自出来,还是在这山林深处,别到时候被曝尸荒野可就不好了。御玖抬腿正欲离开,那东西好像知道了来人不愿意救它,叫的越发悲凉,一声连着一声,唉唉戚戚。 不像平日里妖怪发出的嘶吼声,而是那种让人心生怜惜的叫声,御玖叹了口气,最终还是转过身去,扒开了后边的树丛。 她一向很听娘亲的话,可这次是真的狠不下心来啊。若她抬脚走了,那不知名的小东西会不会死在这儿?同是妖怪何苦为难妖怪,御玖蹲下身子,在灌木丛中仔细寻找着声音的出处。 “嗷呜……”枯枝遍地的灌木丛间,一团红色的毛茸茸的小东西正趴在地上,葡萄般黑亮的眼珠子直勾勾看着伸手扒开灌木的御玖。 竟然是只火狐!御玖眨了眨眼睛,再仔细看了它一番,才发现这火狐腿上是有伤的,而且伤的很重,血液不断往外头冒着。“看在我们勉强算是本家的份儿上,我就救你一次!” 御玖会的法术不多,这一般的止血救治的小法术,她还能操控一些。当即便念了个口诀,先止了小火狐的血,她才伸手过去小心翼翼地将它抱起来。 火狐尚还年幼,皮毛软软的,摸起来很舒服。御玖忍不住多摸了几下,小东西倒也不怕她,还偏着脑袋伸出粉嫩的舌头舔了舔御玖环抱着它的手,酥酥痒痒的感觉让御玖心情大好。 御玖抬头,现在已经是正午了,再耽搁下去,又得饿着娘亲了,还是先回去给她做饭吧。她抚了抚窝在怀中的小火狐,随手折了边上的枝叶在手中捏碎,轻轻敷在火狐受伤的腿上。 “小东西别怕,这枝叶能帮你止疼的。”这地方不适合多待,时间长了就连用了法术的御玖都有些头晕脑胀,更别提她怀中那只受伤的火狐了。 因此御玖给它止了疼,便匆匆往回走着,她可不想被曝尸荒野。 一路上走的匆忙,背上的篓子晃来晃去,御玖能感觉到里边不多的蘑菇在篓子里滚来滚去,怀中的小狐狸喏喏地缩在御玖手臂弯处,时不时嗷叫两声。 没有用早膳,御玖这朵修为不高的白莲花早已经耗光了力气,何况背上还背了个大篓子,不过走了一小段路,她便有些撑不住了。可想到家中还有个娘亲在嗷嗷待哺,御玖深吸了口气,再累也得走啊,谁让她不会飞呢? 作为一只妖怪,御玖无疑是失败的。修为底下,法术也只会一些皮毛,就连唯一的武器还是御蘅送给她的,而且她还不会用那东西! 大概是天赋使然,白莲花修炼化形的御玖在实力上本就落后其他妖族一大截,更何况她这朵白莲花也算是奇葩,不管她如何努力修炼,这身修为也很难有什么提高。 如此反复,御玖也就放弃了修炼,反正她这辈子也就只有在这乌落山中与娘亲相依为命的结局,何必要多高的修为呢? 一妖一狐就这么徒步从山腰处一步步走了下来,将御玖给累的不行。早知道就不爬那么高了,吃的没找到,还带回来一只火狐,只希望娘亲能口下留情,别连同族都想吃啊。 “阿玖!阿玖怎么才回来,饿死为娘了!”女子一身水色纱裙,玲珑的身躯若隐若现,纱裙从左侧的大腿部分开始分岔,露出她白嫩的大腿,配上一张娇媚的脸庞,便是御玖这个纯正的莲花妖都不免感慨,真是天生尤物。 这女子便是御玖的娘亲,名唤御蘅,本体是一只九尾狐狸。“阿娘,山中找不到蘑菇了,我只寻到了这一点儿。”御玖蹲下身来,将背上的背篓凑给一脸高兴的御蘅看。 第490章 兔子 山洞里头破旧的草席是母女俩唯一的财物。御玖将小火狐和自家娘亲安顿在草席上坐好,这才撸了撸袖子准备开始做早饭。木柴是早就捡拾好的,在洞里放的有些潮湿,御玖点了好一会才将它点燃。 “阿玖阿玖,我们吃什么呀?为什么只有蘑菇!”御蘅怀里抱着小火狐,可怜巴巴地问着御玖。只有那么一点儿东西,现在还多了张嘴,怎么够吃啊?作为一只饿了三天的狐狸,御蘅表示她现在急需补充体力。 御玖被两双可怜兮兮的眼睛瞅着,浑身上下都不舒服了。这眼神像是她不让她们吃东西一样!“阿娘,不是你要吃蘑菇的吗?”大早上将自己闹腾醒去找蘑菇的,可不就是眼前这个泪眼汪汪的美人娘亲吗? 像是丢了糖人的孩子一般,御蘅的眼泪说来就来。“我,我怎么这么可怜……”见过美人垂泪的模样吗?她娘亲御蘅就是个很好的示范。 小火狐也凑热闹似的嗷叫着,洞里只听见这两只狐狸此起彼伏好不哀怨的声音。 御玖将最后一朵蘑菇串在细棍上,又把这一串儿蘑菇放在燃起不久的柴火上边,看着蘑菇放稳妥了,她才站起身来,手在衣裳上随意擦了擦。“阿娘乖,不哭了,阿玖给阿娘猎兔子去,好不好?” 她生平只怕两件事,一是到了没有水的地儿,二是娘亲御蘅的眼泪。御蘅从没告诉过御玖她的身份,只说自己是一只九尾白狐狸,就这么带着什么都不懂的御玖在妖界流浪许久,五年前在乌落山里停下了步子。 “阿玖,为娘累了。”初到乌落山的御蘅有些疲累,她倚在一棵灵树前,有气无力地说着话。 御玖不知道自己来自哪儿,也不记得她究竟活了多少年,所以她的年纪便是从化形开始算的,那时候她不过十岁,却已经懂事许多。“阿娘,累了就不走了,阿玖照顾阿娘一辈子。” 于是母女二人便在这乌落山定居下来,这一呆就是五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御玖懂得越来越多,能做的也越来越多,可是御蘅却越发像个孩子。 阿娘的变化她看在眼中,说没有原因那是不可能的,可明知道御蘅情况不对劲,御玖也毫无办法,只能顺着她,像带孩子一般照顾着御蘅。 五年啊……御玖摇摇脑袋,想将里边那些前尘往事都忘却。眼前的娘亲一点儿都没变,还是那么美艳无双,只不过看着她的笑容,御玖还是止不住心酸。 “阿娘,累了就歇会儿吧,阿玖这就去给阿娘猎兔子。”御玖给她理了理耳侧垂落的一缕发丝,无论她变成什么模样,也永远是阿玖的娘亲。 听见有兔子可吃,御蘅自是高兴,连怀中的小狐狸都忘了,两只纤手合拢拍了几个巴掌,像个孩童一般。“好!阿玖给为娘猎兔子,为娘在这儿带狐狸!” 地上的小火狐很不给面子的嗷叫了一声,御玖将它抱起来在怀中顺了顺毛。刚刚娘亲见到这火狐倒是喜欢的不得了,又是施法又是救助,现在小火狐已经好了许多。 不过御蘅方才那突如其来的一摔有些吓着这小东西了,它趴在御玖臂弯里,蹭了蹭她的胳膊。“嗷呜……”小火狐的叫声软绵绵的,很是讨喜。 “恩,阿娘带狐狸,阿玖猎兔子。”不过任它再如何卖萌撒娇,御玖也还是将小火狐递到了娘亲御蘅怀中,看着一大一小两只狐狸同时睁着滴溜溜的眼睛看着自己,御玖有些好笑。 敢情她这朵白莲花和狐狸是天定的缘分啊? “早些回来!”御蘅右手抱着怀中的小火狐,左手冲着已经走远的御玖挥了挥。 “嗷呜……”小火狐也跟着叫了一声儿。 出了山洞,走一小段就能看见前边有一条溪涧,御玖平时都是在这儿捕鱼打水的。她们住的地方是乌落山最偏僻的地儿,只有路过的妖怪会偶尔停下歇息一番。 想要猎兔子,还得过了这溪涧往林子里头走一走。御玖将碍事的裙摆打了个结,踏着溪水中微露的石头一步一步跨了过去。她在正中央最大的石块上蹲下身子,伸手从溪里捧了一捧清水往嘴中喝了一口。 溪中的水来自天山之上,清甜又干净。御玖从早上到现在都没有吃过东西,喝点水充充饥也是好的。连续喝了几口,感觉肚子有些胀了,御玖才起身跨出了最后一步。 “兔子啊,哪儿有兔子?”御玖颠了颠手中的石子,这是她捡来打兔子用的。手上的银铃镯叮当作响,御玖左右张望着,希望今儿能好运些。 教御玖用石子来猎兔子的正是她娘亲御蘅,母女俩没什么大本事,也不愿与人争抢,便时不时猎几只兔子给自己加加餐。御蘅的手法很好,一扔一个准,御玖跟她比起来就差多了。 小时候御蘅常说她这模样,日后没了御蘅照顾是会饿死的。天不作美,谁能想到那个妖艳的美人会变成如今的模样?御玖低了头,心里有些闷闷的。 树枝从御玖头上划过,将她梳得整齐的发髻勾的有些乱。不过御玖现在也没心思管发髻了,因为她看见了一只白胖的兔子,此刻正蹲在不远处的草丛间歇息。 御玖轻手轻脚地往前走了几步,闭起一只眼睛来瞄准了一番,这才将手中的石子扔了出去。胖兔子察觉到的时候为时已晚,想逃也逃不掉,就这么被一颗石子击翻在地。 “嗬!好肥的兔子,看来娘亲能多吃些了。”御玖上前将胖兔子提起来,感受着手中不轻的分量,不由笑出了声。好久没有猎过兔子了,今儿一出手就能打到这么肥的,还真是好运! 猎到了兔子,那自然得快些回洞,里边还有娘亲和小火狐在嗷嗷待哺呢! 满脑子皆是烤兔肉的御玖丝毫没注意到,她身后的树枝上趴了一只白狐,眼睛一直盯着御玖,青色的光总有些渗人。 “九音铃,终于让我找到你了。”轻风拂过,原本趴在枝头上的白狐狸变成了个娇滴滴的美人儿,素手挽起自己的一缕发丝玩弄着,唇角的笑意略显妖娆。 第491章 信 “吾修,去哪儿?”远处人影窜动,不过眨眼间就到了御玖与弟子跟前。 先前在半月门外徘徊的就是她。 御玖打量了一番,跟前的女子与百鬼家其他弟子一般,皆是一袭白色长衣加身,黑发用玉簪挽在脑后,腰间挂着长剑,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她清秀面庞上的双眸。 明明很漂亮的一双眼睛,偏偏毫无神采。 像一潭死水,沉寂幽深。 弟子早已上前搀住姑娘,“纤纤怎么自己跑出来了?待会儿师叔找不到人,还不得急疯了。” 他的语气中带着焦急担忧,却丝毫没有责备之意。 看样子这姑娘在百鬼家的地位也不简单。 御玖正在心中盘算着该如何脱身,好到后院去找百鬼茯湘,见跟前与弟子说话的姑娘眼神无光,越发有些不对劲。 “这位姑娘……”总觉得她不是常人,可偏偏那一举一动皆与常人无异,唯有那双眸子,像是深潭一般。 听见御玖的声音,姑娘转过头来,第一次与御玖对上,那双眸子里丝毫没有情绪变化,脸上却扬了温婉的笑意,“姑娘就是寻奕带来的客人?吾辈纤纤,有礼了。” 这般再自然不过的行礼却让御玖越发觉得不对劲,正犹豫着要不要开口问问,那边的弟子便接了话。 “阿九姑娘,这位是三长老坐下的弟子,名唤纤纤。纤纤她的双眼失明,实在不能单独行动,能否麻烦姑娘在这儿等吾修一番?”弟子看起来有些着急。 尽管边上的纤纤一个劲说着不用麻烦,但他还是紧紧搀着纤纤的手,生怕她出什么事儿。 原来是双目失明的!难怪那双眼睛毫无波澜。御玖点头,“照顾纤纤要紧。我这儿没什么事,自己逛一逛就会回前厅的。” 她巴不得这弟子赶紧走呢。 弟子松了口气,本来这事儿就是他不对,缘须师兄让自己陪着阿九姑娘,可是纤纤自己出来他又怎么放心?“多谢姑娘体谅,吾修去去就回。阿九姑娘先在院中自己看看。” 他有些歉意的对着御玖点点头,便扶着纤纤往长廊上走去。 自长廊往里,过了前院,便是长老及家主们住的后院。 御玖站在宽檐之下,正好能挡住那些阳光晒过来。她在看着吾修扶纤纤往哪儿去,待会也好跟着过去。 前边那两道白色身影突然停了下来,只见微矮的纤纤转过身来,冲着御玖行了一礼,弟子自然也跟着照做。 御玖虽然不清楚为何,但还是回了礼。再抬头只见那二人已经离开了长廊,她自然也得提脚跟上,毕竟百鬼茯湘可是在后院呢。 真是奇怪,纤纤为何对自己行礼?而且她出现的时机会不会太过巧合了些? 御玖正想着如何打发走弟子,好去后院找百鬼茯湘,纤纤就在这时出现了,还在半月门之外徘徊,让御玖不得不注意到她。 然后便是弟子不放心纤纤,要送她去三长老那儿……一切都太过巧合,让御玖有些怀疑。 可是要到后院不是那么容易,就算会有危险,也得去闯闯! 御玖握紧了手中的九音铃,媚眼微微闭上,阿娘,我一定会好好活着,一定会去狐丘找您。 待她再度睁眼,眸子里发出的亮光甚至盖过了长廊之外的骄阳。 御玖深吸了口气,便循着方才弟子走过的路线一路追了上去。 百鬼茯湘是自己最后的机会,绝对不能轻易放弃! 尾随纤纤以及吾修而来,穿过长廊又走过了一道拱门,眼看二人的身影在拱门旁的刻花墙上消失不见,御玖跺了跺脚,连忙跟上去。 这是青砖砌的墙,一层层累积而成。墙面上镶了翠玉,玉的四个方位上分别刻有“万、物、长、生”四个大字。 御玖将手覆在上面,翠玉与一般的玉石无二,触感也是差不多的。既然玉没问题,那就是这几个大字的问题? 她将视线转向了边上的四个大字,足金雕出的大字一撇一捺间皆有灵气涌动。 虽然看起来与人界无异,但在许多方面妖与人的差别还是很大的。 人界珍贵的金银玉器,亦或者奇珍异宝,在妖界众妖眼睛里还不如几块晶石值钱。 所以百鬼家这墙上的装饰,倒算不上矜贵。 可是让御玖惊奇的却是这简简单单的墙面上,居然有阵法! 原以为不过是一般的障眼法而已,用来隔开像御玖这般想闯进内院的妖,谁知道当御玖的手触碰到那几个字时,突然涌出的灵力简直让人难以置信。 仙人修仙魂,而妖修,则修的是灵力。 等级越高,灵力越纯,据说当年的妖神,便是百分百纯灵力的妖修,实力强大的难以形容。 ‘叮铃!’手上的九音铃剧烈地振动,伴随着阵阵清脆的铃声,将愣神的御玖给拉了回来。 “嘶……”突如其来的灼烧疼痛感让她不自觉脱离开了墙面,身子猛地往后退了几步倒在旁边的花丛之间。 掌心被烧得脱开了一层皮,就连血肉都翻了出来。御玖垂眸看了几眼,眸中有些暗流涌动。 墙面上几个大字毫无变化,可御玖却不敢再随意乱碰。 也不知道百鬼茯湘究竟下了什么阵法,像是有灵魂一般。这阵法若真正发动起来,恐怕被灼伤的就不是自己的手了! 依着方才感受到的灵力,就是把自己烧成灰烬都是不为过的。 可是偏偏却只烧伤了手上的皮肉,看着唬人,实际不过是皮外伤而已。 这阵法难不成还会识人?歹徒以及自己这般有求而来的,它还能区分开来对待不成? 御玖伸手握住了九音铃,待那铃声完全消失之后才慢慢站起身来,方才那一跌,还挺疼的。 一瘸一拐走到了墙前,御玖也不敢再随意碰它,只是皱眉盯着中间那块翠玉。“玉……灵?” 若说阵法是活的,那可能性非常小,而且布阵起来异常困难,百鬼茯湘虽然仇家居多,但也不会白白浪费这么强劲的阵法来隔开前后院。 所以,便只有一个可能。 这块玉中,有玉灵的存在!而四个方位的四个大字,则是为了守护玉灵而设! 第492章 亲卫 “莫情起来!你是百鬼家的亲卫,不是我百鬼茯湘的亲卫,孰重孰轻,你应该更为清楚!”刻花屏风之后,传来一声更为巨大的响声,伴随着木块碎裂落地的声音,女子略微尖利的话语格外渗人。 血,满满散开来,莫情像是石化了一般,跪在原地一动不动。 屋子里常年不见光,就连灯火也是能不点则不点。 这一切都只为了一人,百鬼茯湘。 她虽然天赋异禀,格外擅长阵法同时带领百鬼家走向越发强盛的道路,但她也有一个致命的弱点,这一弱点导致几十年来从未有人见过这名女子真正的面貌。 这个弱点便是,怕光。 百鬼茯湘生来天象有异,见光身体便会变得瘫软,同时失去体内历代家主所传承下来的灵力。 没了灵力传承,那不止是百鬼茯湘一人会有危险,对于树敌万千的百鬼家族来说,更是有着不可言说的危险。 因此百鬼家才有了这正中央西北向的屋子从来不见光亮的说法。 这是为了百鬼茯湘,更是为了百鬼家。 所谓的保护,在她眼中不过是一种变相囚禁而已。 从伴随异相出生开始,就注定了她不能如一般妖怪或者人类一样正常生活。 感受不到温暖的阳光,成日只能呆在这暗无天日毫无光亮的内院之中,哪里会有真正开心的时候? 可是这一切都是为了百鬼家,为了这里那些被抛弃的半妖,百鬼院是他们最强大的后盾,若是百鬼茯湘没了灵力,那院中的半妖该何去何从? 正因为这一点,即便内心如何渴望阳光,渴望看见光芒,百鬼茯湘依旧没有违背自己的诺言。 数十年如一日,待在这昏暗可怕的房间之内。 原以为就这样了此残生也罢,谁知道上天是如此折磨人。 生而为世俗所看不起的半妖,还只能做成天见不到光的怪人,已经够可怜的了。 现在却又摊上那位的事情…… 百鬼茯湘看着跟前的莫情,心中是说不出的复杂。 “莫情……”她终究还是不忍心看着自己的属下变成这般模样,蹲下身子想扶他起身来。 也许这一生,她百鬼茯湘确实摊尽了世间最不公平的事情,可是上天还是可怜她的,给了她一群忠心耿耿的下属。 他们将百鬼茯湘的性命,看得比自己的还重要。 所以在知晓大师的话后,才会擅作主张,不让那位姑娘进来。 百鬼茯湘早就料到这种情况,所以才早早交代了看守结界的绮绿,让它送那位姑娘进来。 许是因为长期看不见阳光,百鬼茯湘的双手恍若冰块一般,凉的有些不对劲,贴在莫情的手臂之上,凉意逐渐侵入他的体内。 虽然未点烛火,但多年以来所养成的习惯,让莫情即便是处于完全的黑暗之中也能清楚的看见百鬼茯湘的面孔。 此刻她眸中带着隐隐的水光,涂了艳红色的唇瓣微微颤抖着,纤长如蝶翼般的长睫微阖,扫在如玉的脸上。 一身红衣如画,即便是这黑暗也掩不住她的美。 家主若是能出去,这世间又有何能拦住她? 本就是最好的女子,却偏偏要受这等待遇,上天多不公! ‘嘭!’莫情身前的地面又陷进去一截,鲜血依旧不停地往外流着。 “家主,为何一定要您去!百鬼院中那么多擅长阵法之人,随便一个去不就好了?那也不算是违背天道对吧?”他的双眼瞪得浑圆,里边布满了血丝。 憔悴的面庞上看不出一点儿百鬼院第一亲卫的影子。 百鬼茯湘不过看了一眼,便忍不住偏过头去,满心的心酸随着眸中的水一块儿淌了出来。 一点一滴落在地面之上。 这般伤感的模样持续了一会儿很快又被她收敛了起来。 作为百鬼家主,她不能有如此不堪的一面。 “莫情!起来,去五长老那儿领罚吧。”百鬼茯湘慢慢直起身子,长长的红裙曳地,转出一朵漂亮的花形。 百鬼家总共十位长老,五长老百鬼悦夕掌管族中刑罚,犯错的弟子都要到她的清风殿领罚。 莫情知晓这事儿是没法子了。 百鬼茯湘的背影逐渐消失,他除了焦灼伤心,却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啊!”积攒了许久的不满怨念终究是没法再忍下去,莫情悲戚的叫喊声音传遍了内院之中。 刻花的屏风之后,红衣的女子倚在廊上,手边是一壶清酒。 “大师,难道我百鬼茯湘,注定只能如此吗?”她脸上挂了自嘲般的笑,微微扬起的红唇轻启,清酒入喉,灼烧感随即而来。 生而便是为人做那往上爬的基石……吗?如果自己不照做,那就是违背天意,那百鬼院,便有可能从妖界消失。 如此玩弄命运,果真是该死的上天会做的事情呢。 百鬼茯湘痛苦的闭了眼,若是能活着,她也不会选择死去的。 莫情,只当对不起他了吧…… 屋外阳光正好,碧波微漾的湖面之上一叶扁舟缓缓朝着正中央的地方驶来。 御玖一身纱衣被风微微扬起一角,飘在湖面之上。 她盘腿坐在舟内,双眸紧紧闭合着,眉间也似有思绪一般。 方才那一声叫喊,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眼前的建筑恢宏庞大,该有的华贵一点儿不少,可偏偏却又一处地方与平常的建筑不一样。 这屋子,没有窗户! 小舟缓缓靠近岸边,御玖提了裙摆,从上边踏下来。 地上是湿软的泥土,御玖皱着眉将四周审视了一圈,却连一只半妖都看不见。 这里就是那玉灵所说的正中央地带,百鬼茯湘居住的地方。 虽然很有气势,可却一点儿生气都没有。 御玖轻轻往前走了几步,眉头皱的越发明显。 自己的听觉一向敏锐,所以方才那一声叫喊定是从这里传出来的无误,可为何却连个影子都见不到? 甚至连生灵的气息都感觉不到…… 这究竟是怎么了? 眼前是一扇朱红色的金漆木门,与一般的门没什么差别,御玖深吸了口气,伸手扣了扣门环,“有人在吗?” 第493章 家主 ‘唰!’一声,本是安静的屋前不知从哪儿传来一阵风,将御玖跟前的朱红色木门吹开了一道缝隙,虽然很小,但其间的距离也足够她窥遍里边的景色。 与外边的亭台水榭风格无二,着里间小院也是按照这班风格来布置的,栽种的植物花草不多,但都是一株值千金的珍贵品种。别问御玖为何知道这么清楚,在乌落山之时,娘亲御蘅为了让她在山间找这些药材,可废了一番心思呢。 现在看来御蘅当时还真是有远见,好歹御玖不会把这些珍稀的药材当成杂草。 “百鬼茯湘还精通药理?”御玖趴在门板上,透过缝隙王里边看着。 这院子里看似简单,其实大部分都是种的珍贵药品,更甚至还有一些毒物,一不小心沾染上了,说不定还会要了性命。 一般只有精通药理的人才会在自己的住所里种这些东西。 不过说好的擅长阵法呢?怎么这住所里头倒见不到一丁点阵法的影子,还不如外院与内院交界处那儿做的精细。难不成玉灵骗了自己? 百鬼茯湘其实并不住在这儿? 御玖慢慢从门板上直起身子,视线也从里边转到了外面的碧波湖面之上。依旧是无风无波的湖面,一点儿生灵的影子都不见,说它是荒地,可偏偏这地方又比荒地多了许多生气。 奇怪就奇怪在这一点上,明明是百鬼家的内院,精英长老以及家主所居住的地方,居然会这么荒僻?连一只半妖的影子都看不见,更别说其他了。 御玖将裙摆打了个结,拴在自己的膝盖边上,这荷叶摆老是会拦到行走,可偏偏这身衣裳的样式改不掉,可苦了御玖。 地上的湿泥踩起来软得很,一点儿没有脚踩实地之感。御玖往前走了几步,又回到了自己先前下舟的地方,站在湖面边上这棵不算高大的杨柳树旁,枝条拂过面庞,稍微有些瘙痒。 御玖盯着远方平静无波的湖面出神,玉灵既然帮自己通过了结界,又为何还要骗自己? 反正这都是在内院之中的,找到百鬼茯湘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 所以玉灵根本没有缘由欺骗自己。那,难道是她自己找错地方了? 想着御玖慢慢转了身子,面朝着方才的屋子,青瓦白墙之上没有任何装饰,整座屋子封的死死的,不像是人所居住的地方,反而像是荒芜许久的空地。 掌心里不知不觉冒出了汗,御玖将它握紧了些,面上的神情没什么变化,只一双媚眼微挑将四周景色尽收眼底。 还是那么清冷,没有外院那种人来人往的热闹。 湿泥的地上,她一双修鞋缎面如新,已经来来回回从泥土上踩过许多次了,而且这地方还尽是湿土,再怎么说也应该沾染一些吧? 可御玖脚上的绣鞋却依旧白净,莫说湿土,就连灰尘也不曾粘上。 “这土……”御玖压了裙摆蹲下身去,用手沾了些湿土在指尖上,还不待她多观察一番,湿土便已经化成金光从指尖飘散。 速度很快,御玖最后一眼只能看见那点点的金光,还来不及做反应,一切都已经消失不见。 她的指尖依旧如初,看不出曾沾染过湿土的模样。 这土,好像在哪儿听过…… 御玖边在脑海中回忆着这湿土,一边用手轻按在地面上,不出所料的,手掌所接触过的地方,那些湿土全都化成金光消失不见。 御玖眉间渐渐皱起,阿娘说过,世间有一种仙土,名唤化泪。 这化泪,是以世间生灵的悲,来做主料,由天上看守天河的洛云仙子掺入天河以及各方之水来做成的。 之所以叫它化泪,就是因为这东西只要碰到生灵,便会化成金光向四面飞散,仿佛奔跑中的人所流下的眼泪一般。 洛云初做这土,皆是为了缅怀世间生灵,也想让众生的悲苦如化泪一般消失不见。却不料化泪除了能滋养世间万物,还有另一项令人胆颤的能力。 因为取自生灵悲苦为底料,融汇了世间各方水位,化泪天生便能吸取生灵的悲痛之感,一开始是这样的。 能带走悲痛,谁又不愿意呢?因此初时许多生灵都慕名而去寻找洛云仙子,求她赠这化泪一用。 仙子本就是悲悯之人,怎么可能看着众生求而不得,更何况这化泪,她这儿还有许多。 所以便来者不拒,许多生灵都拿到了化泪仙土。 谁也没有料到后来会变成那等模样。 具体的御玖没经历过,也不清楚,只是从娘亲御蘅那儿听说,最后那些生灵全都变成了化泪。 对,就是拿到仙土的生灵们,在被仙土吸收完悲痛之后,连全身的感官也被吸收殆尽,直到变成毫无情绪的傀儡,最后散成仙土化泪。 一个接一个生灵的死亡,扰乱了六界轮回,洛云仙子悲痛欲绝,她身边的化泪也慢慢将她的感触吸收过来,因为有仙骨护体,虽然免了成为化泪的下场,但这位仙子却变成了一尊石像,就立在天河上游。 天帝念她本是好意,便只剥夺了她仙子的身份。 这一段往事是御蘅所描述的,御玖的记忆一向比别人好许多,娘亲御蘅所说的事情,她都有些映像。 “化泪…为何会出现在这儿?”她低头看着自己脚下的湿土,说不害怕是假的。 这东西当年害死了多少生灵,早已经被天帝派人回收于天界之中,怎么可能还有遗落的? 似乎是不相信一般,御玖又伸手碰了碰这土,不出意外的,它以很快的速度散成金光,消失在御玖的视线之中。 “姑娘,家主有请。”还不待御玖做下一步动作,她身后便传来一阵男音,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听见有人,御玖赶忙站起身来,双手随意在裙摆上擦了擦,“我我我不是有意闯进来的……” 这事情可得先说清楚,自己待会儿也能有个借口。 站在御玖身后的是个一身黑衣的男子,他垂着脑袋,右手扣在胸前,身子往下倾斜着,对于御玖的话似乎没有听见一般。 “姑娘,家主有请。” 第494章 娘亲 是娘亲的声音!御玖顾不上撒了一地的骨头和草垫上那正和她说话的男人,拔腿就往洞门口而去。娘亲在唤她,带着颤音的,和平时的轻缓大相庭径的声音,这让御玖感觉很不好。 临近午时的太阳最是毒辣,将刚刚从洞里跑出来的御玖照的晃了晃神,可她还是一眼就看见了阳光下穿着妖媚的御蘅,正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而她身后,七条毛茸茸的狐狸尾巴耷拉着,时不时动一动。 “娘亲!娘亲,怎么样了?”御玖将她抱在怀里,慌忙地摇晃着御蘅。七条尾巴都出来了,娘亲这是被人打出了本体啊! 御蘅的眼皮越来越沉,御玖的面貌在她的眼中也越来越模糊,像糊上一层霜,只能隐隐看出轮廓。“没事儿的,方才遇见一个道士,有些厉害。” 晨间的乌落山一片寂静,接受了露水滋润的藤蔓舒展着筋骨,林间老树又偷偷长出一枝新芽,待再过上一晚,这新芽就可变成粗壮的枝叶。 这里是乌落山,一个妖族聚居之地。一切都是平静的、安详的。可对于某朵莲花来说,这他娘的还有完没完! 御玖回头看了看身后,那只猪和她仅仅只差几步之遥。“站住!哼哼,快把葫芦交出来,小爷的东西你都敢抢,哼哼,不要命了是吧?”如果这是一个白衣灼灼的美男子,御玖指不定就把怀里揣着的葫芦给他了。 然而上天注定了御玖是倒霉的,活了三百年才化形,化形了修为也上不去,在这乌落山里她算是最低级的妖怪,还是朵没有任何附加攻击力的花妖。身后追了她几十里路的更不是什么绝世美男,而是一只猪妖。御玖见他猥琐的笑着,口中的口水流了一地,忍不住身上一抖。 那猪妖依旧紧追不舍,御玖拼尽全力也只是领先他几步而已。别看猪妖蠢笨的模样,他的修为可比御玖这朵白莲花高出不知多少倍,现在他也没尽全力,这是耍着御玖玩呢,如若他真的全力追上来,御玖用花径想都知道会发生什么! 眼看着离断情崖越来越近,那儿是乌落山最危险的地方,树爷爷说过,断情崖底封印着的东西,力量惊人。他们这种小妖掉下去,那是瞬间就化为一滩水渍了。可是要把葫芦交给猪妖吗?御玖回身看了看,又默默转过头来。 苍天要亡她御玖啊!身前是死,身后也是死,还不如死的干净点。御玖心下一狠,往断情崖那儿飞奔而去。 “停!”御玖站在断情崖边上,胸口一起一伏地喘息着,因为剧烈运动如玉的脸上多了道红霞,越发衬得她娇美可人。 作为一只妖怪,御玖毫无疑问是漂亮的,这点从猪妖越来越多的口水就能看得出来。 “小美人儿,嘿嘿,你是不是知错了呀?别怕,猪哥哥不会打你的啊,嘿嘿……”猪妖搓着蹄子,鼻子一拱一拱的,那双色咪咪的小眼睛从上到下将御玖看了个遍,还不忘吸溜着口水。 知错个屁!这宝贝葫芦明明是方才随着天雷掉落下来的,被晨起拾蘑菇的御玖捡到了,却没想到这猪妖硬要来抢。本来它好好说话的话,御玖说不定就给它了,可是这家伙上来就抢,御玖一气之下抱着葫芦跑了,猪妖就这么追了她一早上! “你要葫芦也可以。不过东西是我先捡到的,里边的丹药我得分一半儿。”御玖晃着手里边的玉葫芦。这是随着天雷掉下的,该是有人渡劫,被劈落的。这玉葫芦灵力充沛,而且份量不轻,对他们这种低阶妖怪来说可算是极好的了。 此刻猪妖眼睛里拿断崖边上就是两块肥肉在晃呀晃的,他哪里听得进去话,只是敷衍地点着头。“小美人呀,快过来吧,那儿多危险,看的猪哥哥心疼死了!”猪妖捶胸顿足着,恶心的御玖直发呕。 “你,你过来拿。”御玖将手里边的玉葫芦递出去,光洁的玉映着白嫩的手,看得猪妖头脑一热,想也不想就往断崖边上走去。 其实倒不是猪妖没脑子,而是他对自己太有信心了。在他看来,御玖的修为还不够他耍着玩儿呢,哪里能伤得到他?更何况这花妖长的如此漂亮,弄回去玩玩儿,也是不错的啊! 看着猪妖猥琐的身影越来越近,御玖心里默默数着数,她往后退了退身子,猪妖以为是御玖故意和他闹着玩,笑眯眯地跟了过去。“小美人儿,快来让猪哥哥抱抱…” “呀!”在猪妖快扑到她身上时,御玖不知从哪儿拿出来一把白羽的扇子,将全身的妖力都灌注上去,猛一下就把毫无防备的猪妖给扫落下去。 “啊……你这个贱人!居然暗害我!”猪妖怒吼着,想要使出法术飞上来,却发现身上的修为好像被什么奇怪的东西禁锢了,不管他如何挣扎都没有用,到最后甚至连怒吼都吼不出来,只能任凭自己往下坠落。 御玖趴在断崖边上,用手捂了脑袋,直到耳边呼啸的风声不再,她才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衣裳上的灰。“呼,吓死了。”御玖调整着呼吸,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方才她把猪妖打落,原本平静的断情崖底下瞬间像巨浪涌过,强劲的风不停地刮着,还有股神秘的力量,一直在牵引着她,若不是御玖赶紧趴了身子,估计这会她就和猪妖一起掉下去了。 看来树爷爷说的不错,这断情崖,确实危险。御玖收了手中的白羽扇,暗自想着以后可再也不来了,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救……我”断断续续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将御玖激起了一身冷汗,该不会是猪妖爬上来了吧?天呐!御玖刚想拔腿就跑,却发现怎么也跑不动,低头一看,一只带着血痕的手牢牢抓着自己的脚踝。 “你,你别乱来了,我警告你,我能把你打落一次,就能把你打落第二次!”御玖嘴里边说的轻巧,实际内心是崩溃的,天知道那白羽扇用一次得耗费她多少灵力,那可是她修行一个月的成果啊! “救……我,救我……”身后的声音依旧断断续续,御玖试着挣开,却发现那手抓得牢牢地,根本无从挣脱!算了,救他一次吧,反正,也走不了啊。 “我,我救你,你可不许打我。恩,就这么说定了!”御玖闭了眼睛,使出最后的一点儿灵力,碧绿的花径从她的袖口钻出来,顺着断崖而去。 花径算是御玖这朵白莲花不多的技能了,可惜这东西还非要灵力催动,若不是实在没办法,御玖也不会舍得用的。感受到花径将人拖了上来,御玖松了口气转过身来,原以为会看见一只凶神恶煞的猪妖,却没想到是个奄奄一息的美男子! “上天这是可怜我吗?打落了猪妖,给我来了个绝世美男子……”御玖蹲在美男身旁,用手掐了掐他的脸,喃喃地说着话。 第495章 古树 沧云居外古树依旧郁郁葱葱,遍地的不知名的花让沉静的院子透出些许生机。 蓝衣女子亭亭枭枭走来,衣袖摆动间皆是气质浮动,白皙姣好的面庞有着一丝欣喜:“沧云居,沧云居,我终于要知道我是谁了么?” 那声音,出奇的粗狂低沉,全然不像一貌美如花的女子所发。 “不知道你是谁?”君缘抬头看着这蓝衣女子,姣好的面貌却有如此难听的嗓音,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 她低下头去,白皙的脖颈弯成一道漂亮的弧线,从侧面望去她的睫毛好似蝶翼般好看:“大人,他们说你可以让我回到过去,是吗?”最后一句她问的颇为小心翼翼。 君缘点点头:“是啊,可以的,不过……” 不待上神大人说完,她急急的打断:“大人,大人我求求你,我把灵魂给你,都给你,求你让我回去好不好,回去。” 因为讲的过快那声音带着丝丝尖锐,好像长长的指甲划过木桌,满心的难受。 君缘拿着往生笔在手中把玩:“小娘子还请回吧,你连自己是谁都不知,叫我如何收取代价?” 她平放在双膝上的手紧紧的握了一会儿,松开之时指尖已经带了点点朱红:“就是因为不知道我是谁,我才想回去,回去看看我究竟是谁。况,大人不是说过么,为君者来,有缘者现,我来了,你也出现了,可见我是有缘者!” 她说这话时抬起了脸,满是坚定之色。她不是第一个来上神大人这儿的人,但她是这些人中,最为坚定的一个,比许多妖魔,甚至神仙都更加知道自己到这里来到底求的是什么。 “你当然是有缘者,但是你姓名不知,且,命数怪得很,像是已死之人,但偏偏有另一命格,主富贵,又像长命之人。”往生笔在君缘手中千变万化。 谁也不知它本该是什么样,或者说本来就无定样,好比人生,事物瞬息转眼已不复当年。 她还是低着头:“大人,她们都说我是妖怪,我已经活了百岁之余,却还是豆蔻之貌。我也没有家人,不,好像有的,很久很久以前,纸鸢挂在了枝头上,我说我去捡,我去捡,可是等我回来以后,他们全都不见了!不见了!” 声音仍旧粗嘎,一滴两滴,慢慢的,泪水滴落在桌上,嘀嗒嘀嗒,晕开一片水光,女子低着头,水光映出她无神的双眼,就那么呆呆地毫无知觉地流着泪。 “为什么哭了?”君缘将一方手帕递给她,那是绯色给她做的。 她没有接过帕子,而是慢慢弯下腰去,头枕在膝盖上,黑亮的长发滑落在地上:“不知道,不知道啊,就是想到那纸鸢,是凤凰的,大人,你见过凤凰吗?据说只有上神才能见的神鸟呢!肯定见过吧,那么漂亮,是啊,那么漂亮……” 凤凰么,上神大人见过,大人还拔过凤凰的尾羽,其实也不怎么漂亮嘛,倒是凶得很!好比如今天上那只。 君缘将帕子收回来,放缓声音,慢慢地道:“还是记得的吧,是你自己不要那些记忆的,所以才要哭?其实没什么好哭的,这世上总会有人哭,可是世事不会因为谁的哭泣而改变。” 所以大人早已不哭了,那么多人都在哭,不少她一个对吧? “不是的,不是的,我没有不要,我只是很难过,很难过,所以想不起来了。”她闷声说着。 君缘伸手拍拍她的头发:“那就回去吧,回去看看,那些让你很难过很难过的事情。” 她蓦然抬起头:“可是大人我不知道我是谁啊。” 君缘拿起往生笔在古书上画了两个圈圈,冲她调皮的眨眨眼:“回去看看就知道了啊,等你记起来我再在这儿写你的名字!” 女子激动的站起身,颇有些手足无措:“真的吗?大人,您答应让我回去?可是我的灵魂……” 君缘左手执笔,看着古书上的圈圈慢慢变成鲜色:“等你记起来,我自会寻你收取代价。” 往生笔在女子眉间画上一点朱砂,古书上的两个圈似血一般。 你是谁?究竟是谁呢?大人不收缺失的灵魂,所以让她先回去看看自己是谁,看看那些忘记的事情忘记的人,顺便看看那只漂亮得让她没法忘记的纸鸢。 这是第几个?大人自己也记不清了,这些被写在古书上的名字,那么多的灵魂。 慢悠悠的睁开眼睛,四周是碧水色纱绸围成的账子,她伸手拨开账子。 听见声响,外边纱橱里走进一个丫鬟,伸手帮她挑起账子:“姑娘,可是醒了?” 她看了丫鬟半响,还是想不起来丫鬟的名字。 “你,帮我更衣吧。”听见自己的声音,她怔愣了一会儿,正准备离开床榻的身子就这般僵在那里。 “姑娘?姑娘?”丫鬟轻声唤她。缓过神来,她方才扶着丫鬟站起身,任由她给自己穿衣:“你叫什么名字?” 丫鬟正在系腰带的手一抖:“回姑娘,奴婢祈风。” 祈风啊,她想冲她笑笑,却发现脸部肌肉抽搐得厉害。 拂开丫鬟的手来到铜镜前,里面映出一女子的样子,细眼薄唇,只能说是清秀。 抬手抚上这张脸,她回头与跪在后边的丫鬟问道:“我,叫什么?”声音似清泉般叮咚作响悦耳动听。 丫鬟颤抖着俯身叩首“姑娘,是前儿受惊了,所以不记得了吗?” 受惊?可是,为什么会受惊?“大概吧,有些头疼。”她扶着梳妆桌,对面铜镜里的人,是她? 丫鬟轻轻地道:“姑娘是当朝丞相溪家的小姐,闺名一个吟字。” 溪吟?溪吟?为什么,自己一点儿也不熟悉这名字?她摆摆手让丫鬟起来:“我大概有些不舒服,想继续睡会儿。” 丫鬟抬头有些为难的看着她:“姑娘,时候不早了,是时候该起身去给老夫人请安了。” 老夫人?她有些愣住,老夫人,又是谁? “吟姑娘可是好了?怎的还不见出来?”这时,外边有人敲门,然后便听见有女子询问。 她匆匆回过神,低头看地上的丫鬟,“娘子,外边是语姑娘,是在等您一块儿去给老太太请安。从您起身前就一直等着了。”丫鬟轻声说着。 第496章 陌生 为什么呢?为什么一点儿也想不起来?她找招手示意丫鬟起来:“那你为何刚才不说?” 丫鬟帮她整理裙边:“是语姑娘不让说的,说娘子前儿在寺里受惊了,第一次回来也不必急得。大家都理解。” 外边那女子又唤了一声,她忙让祈风先出去回话。 由着丫鬟给她梳妆,想到丫鬟说的‘第一次回来’这是怎么了?难不成这不是自己家吗? 丫鬟细心的帮她把碎发用绸子绑起来垂在脸颊边,倒是把这张还算清秀的脸衬出几分调皮。 “祈风,我以前,不住这儿么?”她摸着这张脸,还是有些不习惯。 丫鬟停顿了会儿,方才笑着说:“娘子以前不住这儿的,娘子是溪家旁支家中的,只因老夫人喜欢,所以昨天刚刚被人接到府里,陪老夫人。”说完又加了一句:“府里头的嫡小姐语姑娘对娘子可好了。” 旁系,受宠,所以接来吗?她点点头:“那咱们快走吧,别让语姑娘等的久了。” 丫鬟忙扶起她,往外头走去。 前厅里坐着个穿玫红色袄子下罩同色云纹纱裙的女孩正低头喝茶,周围全是训练有素的丫鬟婆子,见她过来都屈膝行礼。 她摆摆手让她们起身,这才对着女子行礼:“真是抱歉,因为前儿受惊,昨晚也是没怎么睡,今儿就起的晚了些,还望语姑娘不要见怪。” 那女子抬起头,白皙姣好的面庞让她一怔:“吟姐姐说笑了,妹妹怎么会怪姐姐呢。”声音无起无伏,面上却是笑意盈盈。 她垂头看了眼搀着自己的丫鬟,这就是所谓的对自己很好吗?应该是很不喜欢自己才对。 女子站起身:“既然吟姐姐好了,那咱们快走吧,祖母已经等很久了。”她轻声应了,悄悄抬头看那位语姑娘,那眉那眼,很是熟悉。 溪家很大,从她的小院一路走到老夫人的上院,足足走了两刻钟。 看着前边儿挺胸抬头亦步亦趋的语姑娘,她觉得真不愧是本家嫡系嫡小姐,漂亮有礼。 “语姑娘,快要及笈了吗?”她问身旁的丫鬟。 丫鬟低头,不说话。前边儿的语姑娘转头过来,一双水眸看着她:“我是快要及笈了,烦请吟姐姐走路时不要发出如此大的声响,毕竟是我溪家的姑娘。” 说完又回头扶着丫鬟的手继续走着。她不觉有些脸红,也学着语姑娘的样子,笨拙的走着。 这种陌生感,这个家里,处处都是自己不熟悉的人和事,所以,她到底是谁? 慢悠悠的睁开眼睛,四周是碧水色纱绸围成的账子,她伸手拨开账子。 听见声响,外边纱橱里走进一个丫鬟,伸手帮她挑起账子:“姑娘,可是醒了?” 她看了丫鬟半响,还是想不起来丫鬟的名字。 “你,帮我更衣吧。”听见自己的声音,她怔愣了一会儿,正准备离开床榻的身子就这般僵在那里。 “姑娘?姑娘?”丫鬟轻声唤她。缓过神来,她方才扶着丫鬟站起身,任由她给自己穿衣:“你叫什么名字?” 丫鬟正在系腰带的手一抖:“回姑娘,奴婢祈风。” 祈风啊,她想冲她笑笑,却发现脸部肌肉抽搐得厉害。 拂开丫鬟的手来到铜镜前,里面映出一女子的样子,细眼薄唇,只能说是清秀。 抬手抚上这张脸,她回头与跪在后边的丫鬟问道:“我,叫什么?”声音似清泉般叮咚作响悦耳动听。 丫鬟颤抖着俯身叩首“姑娘,是前儿受惊了,所以不记得了吗?” 受惊?可是,为什么会受惊?“大概吧,有些头疼。”她扶着梳妆桌,对面铜镜里的人,是她? 丫鬟轻轻地道:“姑娘是当朝丞相溪家的小姐,闺名一个吟字。” 溪吟?溪吟?为什么,自己一点儿也不熟悉这名字?她摆摆手让丫鬟起来:“我大概有些不舒服,想继续睡会儿。” 丫鬟抬头有些为难的看着她:“姑娘,时候不早了,是时候该起身去给老夫人请安了。” 老夫人?她有些愣住,老夫人,又是谁? “吟姑娘可是好了?怎的还不见出来?”这时,外边有人敲门,然后便听见有女子询问。 她匆匆回过神,低头看地上的丫鬟,“娘子,外边是语姑娘,是在等您一块儿去给老太太请安。从您起身前就一直等着了。”丫鬟轻声说着。 为什么呢?为什么一点儿也想不起来?她找招手示意丫鬟起来:“那你为何刚才不说?” 丫鬟帮她整理裙边:“是语姑娘不让说的,说娘子前儿在寺里受惊了,第一次回来也不必急得。大家都理解。” 外边那女子又唤了一声,她忙让祈风先出去回话。 由着丫鬟给她梳妆,想到丫鬟说的‘第一次回来’这是怎么了?难不成这不是自己家吗? 丫鬟细心的帮她把碎发用绸子绑起来垂在脸颊边,倒是把这张还算清秀的脸衬出几分调皮。 “祈风,我以前,不住这儿么?”她摸着这张脸,还是有些不习惯。 丫鬟停顿了会儿,方才笑着说:“娘子以前不住这儿的,娘子是溪家旁支家中的,只因老夫人喜欢,所以昨天刚刚被人接到府里,陪老夫人。”说完又加了一句:“府里头的嫡小姐语姑娘对娘子可好了。” 旁系,受宠,所以接来吗?她点点头:“那咱们快走吧,别让语姑娘等的久了。” 丫鬟忙扶起她,往外头走去。 前厅里坐着个穿玫红色袄子下罩同色云纹纱裙的女孩正低头喝茶,周围全是训练有素的丫鬟婆子,见她过来都屈膝行礼。 她摆摆手让她们起身,这才对着女子行礼:“真是抱歉,因为前儿受惊,昨晚也是没怎么睡,今儿就起的晚了些,还望语姑娘不要见怪。” 那女子抬起头,白皙姣好的面庞让她一怔:“吟姐姐说笑了,妹妹怎么会怪姐姐呢。”声音无起无伏,面上却是笑意盈盈。 她垂头看了眼搀着自己的丫鬟,这就是所谓的对自己很好吗?应该是很不喜欢自己才对。 女子站起身:“既然吟姐姐好了,那咱们快走吧,祖母已经等很久了。”她轻声应了,悄悄抬头看那位语姑娘,那眉那眼,很是熟悉。 溪家很大,从她的小院一路走到老夫人的上院,足足走了两刻钟。 看着前边儿挺胸抬头亦步亦趋的语姑娘,她觉得真不愧是本家嫡系嫡小姐,漂亮有礼。 “语姑娘,快要及笈了吗?”她问身旁的丫鬟。 丫鬟低头,不说话。前边儿的语姑娘转头过来,一双水眸看着她:“我是快要及笈了,烦请吟姐姐走路时不要发出如此大的声响,毕竟是我溪家的姑娘。” 说完又回头扶着丫鬟的手继续走着。她不觉有些脸红,也学着语姑娘的样子,笨拙的走着。 这种陌生感,这个家里,处处都是自己不熟悉的人和事,所以,她到底是谁? 第497章 浮动 院子里今年长了棵桃树,开满了上神大人最讨厌的桃花儿,可是大人想了想,还是决定不砍到那桃树:“只是只可怜的小妖而已,五百年修为换四年有人关怀备至的生活,最后用魂重蹈覆辙,傻妖怪呢!” 虽然依旧不喜欢桃花儿,可是上神大人觉得,她知道了一样儿东西:妖怪也不全都是坏的呀! 好心情的上神大人坐在院子里晒着太阳,顺便折腾折腾池里的锦鲤。 天空飘来金光闪闪的一团东西,就这么直直落在了目瞪口呆的上神大人眼前儿。大人鼓着眼睛看了看,才瞅见那金衣里包裹着的一个美人儿,不由咋舌:“最近仙界真是发达啊,天帝小儿竟然允许一个小仙用金蚕丝做衣裳。” “小仙紫沁,见过月神大人。”金灿灿的衣袖挥动间差点儿没闪瞎了上神的狗眼! 君缘呆愣愣地冲她摆摆手:“可别可别,叫我君缘就好。”其实上神内心是拒绝的,原因嘛,是因为仙界仅有百只金蚕,一年来吐的丝拢共也就那么点儿,基本也只有天帝或者天帝赏赐的人能穿上。 你说一个不知名的小仙能穿上这东西吗?上神大人敢拿最爱的百花蜜发誓:不!可!能! 所以这是个上边有人的仙子,而且这人来头不小,目前孤身一人的上神大人觉得还是不得罪为好! “这个,”君缘从池边搓着手站起来,脚上的铃铛也跟着叮叮铛铛地响,向这金光闪闪的女子靠近了些,仰着上神大人最完美的微笑道:“不知紫沁仙子来沧云居作何?” 紫沁仙子半蹲了蹲身子:“小仙乃紫微大帝之幼女,此次前来,是想请大人帮个忙。” 五方仙帝中的紫微大帝,素日待君缘还不错,大人可不敢收了他女儿的灵魂,于是忙忙拒绝:“不行不行,你乃仙帝之女,你的灵魂,我不收。” 紫微大帝的女儿,生来便为上仙,仙法高强,要是委屈在她这儿做了孤魂,回头紫微大帝还不得找上神大人一决高下! 紫沁从那身金灿灿的衣服袖子里掏出一个白瓷瓶,恭恭敬敬地递给君缘:“大人,小仙是想求大人,让这净瓶里的灵魂回到过去。”芊芊素手里捧着白玉的瓷瓶,煞是好看。 上神大人拍了拍胸口:“这样啊,那你放这灵魂出来吧,我总要看看到底是人是妖吧?”其实是人是妖不重要,上神大人就怕这又是一个后边儿有人的。 金光浮动间,白玉瓷瓶被素手打开,一缕白烟从里边冒出,慢慢幻化成虚无的人形。我定睛看了看,很漂亮的女子,虽然五官有些模糊,但仍可看出她的风华。 “付笙,见过大人。”女子缓缓行了一礼,声音似有若无,缥缈却又能让人听到内容。 君缘好奇的伸手抓了抓她不存在的躯体:“咦?你是人?”很奇怪的女子,身上没有仙气或者妖气,很明显的人类,但是,缘何人类能得紫沁仙子相助呢? 付笙不再开口,虚无的身体慢慢缩回白玉瓷瓶里,紫沁用仙法讲瓶子封紧,这才对我道:“大人,付笙是小仙在历劫之时认识的人类,那时她对我很好,后来我位归仙班,再去寻她之时,却发现她在十五层磔刑地狱受刑。” 十八层地狱,并不是按层数区分等级。这磔刑地狱,所受刑罚是最为严酷的,一般只有犯了大罪之人,才会被罚到这里。 她看着紫沁手里的瓶子,那是个很好的女子,她的身上带着缥缈的灵气,这般女子,不位列仙班已是可惜,怎么会被罚受磔刑呢?“她犯了何罪?”君缘指指瓶子问道。 紫沁抬眸看了看她,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她压低了声音到:“大人,我询问那磔狱的阎王,他说,付笙屠了两万生灵的性命。”世间万物皆生灵,屠了,而且还屠了那么多,看来这磔刑地狱也没下错啊! 紫沁看着对面一身嫩黄衣裙的月神轻轻摇头,心头一紧,直直冲她跪了下去:“大人!还请大人让付笙回到过去,若真是她屠了两万生灵,紫沁愿以仙骨相换,保她不受磔刑之苦!” 不会的,她那么善良的人,一个不相干的哑巴孩子也能像亲儿一般养大的人,怎么会屠了两万生灵?紫沁眼眸微红,泪水滴落。 君缘赶紧伸手去搀她站起来:“别别别,你别这样,我是可以让她回去,但是她的磔刑,必须有人代替她受了,不然她这缺了一魄还被赐刑的灵魂,是经不起时光回溯的。” “小仙愿代替她受磔刑,请大人务必让付笙回去。”紫沁抓着上神大人的手道。 君缘有些纠结了,紫沁是紫薇大帝的幼女,她就算愿意受磔刑,那些鬼差怎敢轻易动她?这不是来为难上神大人了嘛! 看着紫沁哀求的眼神,感觉上神大人可爱的脑袋都大了一圈:“只要磔狱阎王同意,我这里是没什么问题,可是如果选择回去,那她的灵魂将归属于我,不入轮回。” 紫沁握着白玉瓷瓶,抿了抿嘴:“小仙知道大人的规矩,来前我也问过付笙,她也是同意的。” 打入磔狱受罚的人,永不入轮回道,只能在地狱受刑直到魂飞魄散,选择在我这儿做个孤魂,也许是不错的。 白玉瓷瓶被放在君缘的手里,紫沁对着她盈盈一拜:“大人,付笙便交于您了。小仙还得回仙界向父王请罪。” 金光浮动间,紫沁便脚踩祥云飞得不见了踪影,只留下目瞪口呆的上神大人。 看着手里微凉的白玉瓷瓶,大人真是恨不得把自己的时光溯洄一遍! 合着这紫沁仙子是偷偷从磔狱把人带了出来?现在放在上神大人这里,就回去请罪了?那上神大人怎么办? 院子里百花被风吹的沙沙的响,像是再嘲笑刚刚转过弯儿来的上神大人。 为什么呢?为什么一点儿也想不起来?她找招手示意丫鬟起来:“那你为何刚才不说?” 丫鬟帮她整理裙边:“是语姑娘不让说的,说娘子前儿在寺里受惊了,第一次回来也不必急得。大家都理解。” 第498章 莫怪 “郡主莫怪奴婢,要怪,只怪你挡了别人的路吧。”沉香拂开小郡主的手时,那句话成了她那一生听到的最后一句汉话。虽然如今的沉香,与前世的沉香样貌不像,可那双手,倒是像得很。 尤其是虎口处那长长的一道痕。 仿佛有什么东西一下子崩开,突如其来的感觉让小郡主有些不知所措。“会是你吗?”她轻酌了口清茶,茶香在唇齿间蔓延,充斥着整个口腔。 脑海里蓦然现出一人长身玉立的身影,白衣短笛,墨发玉冠,恍若谪仙。 那年春日正好,百花争艳,谪仙的公子对浑身脏兮兮的小郡主伸出手来,“郡主信微臣吗?”信吗?她不知道…… “咔嚓”一声脆响,身旁的折露惊得起身,抓着她鲜血淋漓的左手泪流满面,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口。 小郡主苍白着脸笑了笑,“我没事,一时恍惚而已。先帮我处理下伤口吧。”破碎的瓷片扎在她的掌心,刺痛的感觉让人冷汗直流。 她看着自己的左手,鲜红的血液总让人想起不好的东西。那些埋藏在心里的事又揭开来,一点一滴涌上心头。 折露小心翼翼帮她处理伤口,小郡主靠着迎枕,大口大口喘气,漂亮的星眸中一片迷茫。 是你吗?筠溪。 上神大人觉得自己受到了不小的冲击,那个白白胖胖的团子和这个风流俊美的笠笉是同一个东西?我不由得拔高了声音:“我想起来了!你是萝卜!” 笠笉被上神大人这一声震天吼激得一掌拍在身后的梨树上,差点儿把上神大人的梨树拍倒了!“我都跟你说过几遍了!本王不是萝卜!” 大人心疼地抱着被他留下个掌印的梨树,委屈地道:“本来就是个萝卜,你早说你是萝卜就好了呀,我也不会踢你了。可怜的梨树,都快开花了!” 上神大人觉得自己可委屈了,不过是说了实话而已,就被这家伙劈了自己最喜欢的梨树! 笠笉恨不得狠狠给她两下,让她长长见识。“本王是妖王!不是萝卜!” 看着风流俊美的笠笉此刻一脸要揍自己的样子,上神大人往树后躲了躲,还是忍不住探出颗脑袋为自己辩解:“你们妖王都长的跟个萝卜一样又白又胖,谁知道会不会就是个萝卜呢!” 笠笉又给了无辜的梨树一掌,震的树叶‘哗哗’地响:“你再说本王是萝卜,信不信我劈了这梨树顺带劈了你!” 妖王殿下在妖界那可是妖妖都敬畏的角色啊!多么的风流邪肆,法力高强的妖王殿下,谁见了不都叫一声“殿下”或者“妖王大人”呢?怎么一遇到倒霉的月神大人就变成萝卜了? 院子里红衣风流的男子和缩着脑袋的月神大人双目相对,最后还是月神大人被妖王殿下的眼神打败,只得从梨树后边磨磨蹭蹭的出来:“那什么,我不叫你萝卜就是了,别生气呀!” 碎片在君缘手里被握得温热,她张开手,看着挑眉怒视自己的笠笉虚心地问道:“妖王殿下,妖王殿下?这神格碎片,你那儿就没有了?” 笠笉背靠梨树,简直不知如何回答这无知的上神:“神格碎片是垃圾吗?我想有几个就有几个?” 被骂无知的上神大人搓了搓手,舔着脸儿带着笑道:“没啊!这神格碎片,怎么会是垃圾呢!只是想问问你那儿还有没有。” 她看着手上的碎片,很熟悉的感觉啊!聆虚,聆虚,我在这儿!而你们,都去哪儿了?“我只是想快些找到他们而已。” 看着眼前眼眶蓄泪的上神,笠笉原本嘲讽的话转了个弯儿有回了肚子里,罢了,如今只她一位上神,想必很难过吧? “作为六界最老!怎么还可以哭?”笠笉瞪着眼睛看可怜巴巴的君缘。 君缘抬手抹了一把自己依旧娇嫩的脸儿,鼓着腮帮子道:“你才老呢!本大人一点儿不老!” 笠笉很不客气地赏了君缘一个美丽的白眼儿:“本王今天来找你是有事相求。” 君缘默然了,这种要杀了上神大人的态度,是来求我的? 从怀里掏出一卷古书,君缘将往生笔递给一脸好奇的他:“喏,自己写上名字吧。” 笠笉没有接过古书,而是皱着眉看着她,语气很不客气:“这是什么东西?” “古书啊!和我一个时期的东西。”她低头用法力翻弄着古书,找到空白的一段指给他看:“喏,写在这里吧!” “写名字做什么吗?”笠笉仍旧不动。 君缘无奈:“你不是来求我帮忙吗?我现在除了牵红线,也就只会收集灵魂了。” 往生笔写在古书上的名字,都是一个个回到过去的人类或者妖怪,最后只剩下他们的灵魂还在这沧云居里 筠溪默然,宣统帝话里话外的意思很明显,想让他接下这差事,至于为什么……筠溪看了眼手中染血的锦帕,点墨般的眸子里暗潮涌动。 最终,他缓缓行礼道,“微臣,接旨。”他接的,自然是安排小郡主入京之事的旨意。 见他应下,本就无心客套的宣统帝大手一挥,直接让人回家养病了。反正他目的达到了,也不爱看这病殃子的脸色! 筠溪如来时一般行礼,只眉宇间多了几分凝重。 待人退下以后,冯遇端了茶进来,上首宣统帝正心烦,胡乱饮了口茶,便拿着奏折看起来。 “陛下不必担心,右相既然接旨,就一定会好好安排的。”冯遇一语中的,没有一丝一毫多余的话。 宣统帝却依旧焦虑,这人太笨不好,可太聪明了也不好,筠溪,就是那种聪明过头的。“朕就是怕他安排得太好了些!” 这长安王府最后的小郡主,可是他手里最大的王牌! 冯遇无声地笑了笑,白净的面庞上满是无害。“陛下,您手里,可还有皇后娘娘呢。” 筠家嫡支,到如今只有俩人,一位是当朝右相筠溪,另一位,则是后宫之主,筠溪的长姐筠箬。 想到这点,宣统帝眉间的郁结总算散开了,那张还算清秀的脸上总算有了笑意。“是啊,朕才会是最后的赢家。冯遇啊冯遇,朕真庆幸,当初留下了你。” “陛下见笑了。” 第499章 命 炽热的岩浆喷涌,周围满是凄厉的叫喊声。手上和脚上的捆灵链深深嵌进魂骨里头,像是长在她的灵体里一般。‘啪!’鞭子抽在她的脚上,让她一个踉跄险些栽倒,身后的鬼差依旧凶恶:“走快些!鞭挞之刑完了还有油锅之刑等着呢!别磨磨唧唧!” 痛,好痛啊!鬼差的细鞭抽在她的魂骨上,一道又一道,魂骨裂开后马上粘合,但那种疼痛却愈发剧烈。 “我没有,不是我……”她挣扎着想要躲开,却被抽打得越发严重。鬼差尖利地声音响彻整个磔狱:“不是你又怎么样?都来到磔狱了!乖乖受罚就好!” 不要啊!她没有屠两万生灵!没有!为什么要受磔狱之罚?“不……不是我……”不是她,真的不是啊! “娘子,娘子快醒醒啊?别吓青穗啊!娘子……”付笙缓缓睁开眼睛,就见青穗跪在床边脚踏上,握着自己的手哭的泣不成声。她这是,怎么了?“青穗,快别哭了,扶我起来。”付笙用手按了按额头,感觉脑袋里像是被搅过一般,又乱又疼。 青穗抬手抹了抹眼角的泪水,撑着付笙的腰扶她坐起来:“娘子,你都吓死我和青薏了,又是哭又是喊的,一直叫不醒,我……”说着又止不住的流眼泪。娘子她一定是想起从前了,被关在崖上,暗无天日的日子,娘子她过了整整一年! 小青薏趴在角落里,怯生生地抬着眼睛看着付笙,见她额头上全是汗水,青薏往她身边挪了挪,小手轻轻从她的脸上擦过。 青薏软软的掌心抚过付笙的脸庞,让她原本混沌的脑海清醒过来:“青穗,我没事儿,别哭了,还有小青薏,有没有吓到你?”她看到了磔狱里边,那些鬼差,一下又一下地抽打她,那些凄厉的叫喊声好似还在耳边。 青穗依旧红着眼眶:“还说没事儿,青穗叫您好久了,您都醒不过来,青穗还以为娘子梦魇着了!都快急死了!” 傻青穗,不管多久都还是这般顾着自己!付笙笑着点了点她的脑袋:“傻青穗哟,你忘了你家娘子是谁了吗?怎么可能那么轻易梦魇着?” 想到娘子的本事,青穗自己也放心不少,却还是有些埋怨:“娘子一定是昨天在那宅院里惊到了!以后咱们再也不接外诊了!”那家的院子奇奇怪怪的,就连那公子也是!害的娘子受伤! 再也不接外诊呢?恐怕是不行的吧?荀攸,应该会派人再来请自己的。他还没有得到想要的东西,怎么可能,这么轻易放过她?“不说这个,快先扶我穿衣吧。”付笙摇了摇头,将手递给青穗,示意她扶自己起来。 青穗麻利地帮付笙穿好衣饰,替她挽了个简单的发髻,一段白绸穿过乌黑的发丝,整个人娇俏美丽。 青薏也被打扮了一番,小小一团,全身都是粉嫩嫩的,头上扎两个揪揪,小桃花一簪,格外的可爱。惹得付笙抱在怀里头不肯放下来:“青薏,小青薏,真是可爱!” “娘子!娘子!快把青薏放下来!”担心付笙的双腿,青穗忙接过她手里的青薏。 “我又不是泥捏的!瞧把你给紧张的!”怀里的小团子被抱走,付笙有些失落,多久了?她多久没抱过青薏了? 青穗将白粥端给她,又端了一碗喂给青薏:“娘子,快吃吧,咱们得快些离开了。”扶风镇是不能多呆了,巫族的人很快就会找来。 说起离开,付笙不觉想到了荀攸,他,会这样放自己离开吗?哈,怎么可能?荀攸找她,已经那么几年了,好容易找到她,怎么可能放自己离开?自己身上的东西,对他来说,意义非凡。 “待会儿青穗你出去买些干粮回来,要是走在路上饿了,也有的吃。”既然离不开了,那就安心住下来,大人说过,该来的总会来。不过她不能与青穗说实话,不然很容易让外边儿守着的人起疑心。付笙决定让青穗出去买干粮,外边儿的人一见这情况,自然会回禀荀攸,而荀攸,也就会出现了。 青穗不知道自家娘子心里头这么多弯弯绕绕,只当娘子是怕被人找来,想要离开扶风镇上,当下一口应了。 用过早膳,青穗便准备上街去买干粮。她在院里放了张躺椅,将付笙扶过去坐下:“娘子,你先在院子里晒晒太阳,我去去就回。”小青薏跟在一旁,歪着脑袋看着他俩,青穗对她招招手,看着她小跑过来,蹲下身子交待道:“青薏,姐姐出去一会儿,你乖乖守着娘子知道么?” 青薏颇为乖巧地点点头,用手指了指付笙:“啊!啊!”清脆的童音因为长久不曾开口显得有些微微干涩,青穗听不懂她在喊什么,却还是从她的眼睛里看出一些来,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对,守着娘子!青薏真聪明!” 付笙拉过青薏的小手,将有些干瘦的她搂在怀里:“好了,你快去吧,有青薏陪着我,不会有事儿的。”从自己断了腿后,青穗都是寸步不离的照看自己,此时自然是不放心的。 “那,娘子可不能随意起身啊!”青穗挎了竹篮,一步三回头地往外头去了。付笙看着她越走越远,这才放开怀里的青薏:“青薏,娘子想喝口水,你去帮我倒好吗?” 青薏有些为难,姐姐刚才出去时是交待了要好好守着娘子的呀!付笙摸了摸她头上两个揪揪:“没事儿,你去正厅给我倒杯水出来就好,一刻钟都不用,我乖乖坐着,不动好吗?” 恩!也是!不会太久的!青薏乖乖的点点头,而后往正厅跑着去了。 付笙坐在躺椅上边,看着墙外那棵开的正盛的木槿花,前世的记忆又一一浮现。 雪白的木槿花被纤长的手折下,轻轻挽在她的发间:“付笙,你是荀攸这辈子最爱的人。无论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是吗?多么讽刺啊!荀攸,我要你的命!你敢给我吗? 第500章 死去 ‘唰’一声,纱帐被打开来,付笙惨白着脸倚在一旁的柱子上,手上是一把细针和一块沾了血的绢布。 青穗忙上前扶住她:“娘子,娘子?” 白祁也急急上前,想要问问自家公子的情况:“付笙姑娘,我家公子他……” 青穗狠狠地瞪他一眼,没瞧见娘子已经累到这地步了么?还要再麻烦娘子!“娘子累了!还请你让开!” 付笙对着一脸着急的白祁点点头,慢慢悠悠地道:“你家公子,我已尽力封住他体内毒素蔓延,为他延长一月命数,不过,要是还找不到解毒之法,那也是回天乏术。” 竟然延长了一月命数?看来这神医娘子的名声并不是虚传呐!先前对青穗不礼的不满,已经全部化作对付笙的敬佩,白祁恭敬地拱了拱手:“多谢付笙姑娘救命之恩,待公子痊愈之日,白祁必当重谢!” 重谢么?付笙苦涩的弯了弯嘴角:“不用你的重谢,还请以后都不要再打扰我就好,小女子一介医者,还指望医馆赚钱谋生。” 若是可以,她希望能永远不遇见荀攸。 “娘子!”青穗跺了跺脚,她觉得这地方怪恐怖的,还是快些离开的好!这人和那奇怪的公子,像是知道些什么,娘子再呆下去,一定会被那些人找到的! 付笙将手里的细针和绢布放在一旁的小几上,转头看了看纱帐里依旧昏睡不醒的人,轻轻地呢喃:“荀攸,望可再不相见吧。” 青穗搀着她,以最快的速度往外头走去,像是后边是地狱一般。 白祁目送她们走出院外,这才转身跪下,原本激动的神情变得沉静:“公子,神医娘子,很可能就是她。”懂巫术,并且擅长延长命数的人,世间唯有那人。 纱帐里人影绰绰,白玉般修长的手从里边儿挑开纱帐,露出一张如画般的脸,薄唇轻抿,凤眼微闭,满是风华。 是她么?可是她缘何会如此紧张?她离开巫族之时,并没人告诉过她噬生是何毒。“也许吧,最近多派人盯着她,别出了岔子。”荀攸闭上眼睛淡淡吩咐道。 此时刚刚走出府外的青穗感觉像是全身都放松了下来,她放缓了脚步,配合着付笙:“娘子,刚刚青穗心急了,让娘子受苦了。”不知为何,这座院子,还有那位公子,让她从心里头害怕。 付笙看了看那匾额上龙飞凤舞的字,轻轻摇了摇头:“你做的对,早点离开那儿,是再好不过的。”荀攸,他可不是什么好人,能离他远点,就远一些吧。当做,自己从来没有认识过他吧。 青穗替她掀开轿帘,将她扶了上去。付笙抬头,就见青薏缩在小轿一角,圆滚滚的眼睛带着丝丝害怕看着她。 “咦,你醒了?”青穗将轿帘放下,看着缩成一团的青薏,刚刚的不安好像都消散了一般,她只觉得这孩子目光清澈,倒是格外可爱。 付笙对着青薏张开了手,嘴角的笑容越发止不住:“我能抱抱你吗?”青薏,青薏啊!那个前世被剜心借命的青薏!她还活着,活的好好的。 青薏歪着脑袋瞅了瞅付笙,就是不搭话儿,青穗皱了皱眉头:“娘子问你话呢,你这孩子怎的不搭话?” 许是青穗有些严厉的语气吓住了她,青薏往角落里缩了缩身子,把脑袋埋在怀里。付笙愣了一会儿,轻轻把她抱在怀里:“她不能说话。” 青薏往付笙怀里拱了拱,像是小狗儿一般。青穗咬了咬唇:“不能说话啊,真可怜。”一个不能说话的孩子,还是个乞儿,在这世间也不知遭了多少罪,从她身上那些鞭痕不就能看出来了吗?自己不应该急的。 青薏格外喜欢付笙,搂着她的脖子便不再放开。付笙也由着她:“看,青穗,咱们小青薏格外粘我呢!” 青薏,青薏,这一世,我不会让你再如前世般,我要让你平安的,快乐的过完一生。 青穗担心付笙的双腿,忙用手拖着青薏:“娘子!”付笙冲她笑笑,拉着青薏的小手问:“青薏,青薏是不是最喜欢娘子了啊?” 青薏不会说话,只是‘咯咯’的笑,孩童清脆的声音暖了青穗和付笙的心。看着眼前展颜的娘子,青穗心头酸酸的:为什么啊?这般好的娘子,却被逼迫到背井离乡? “娘子,扶风镇,我们还要再呆下去吗?”青穗吸了吸鼻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缓。呆下去吗?大概是不行了吧。 “回去后就快收拾行李吧,咱们又得换地方了。”付笙自嘲的笑了笑。自己真的就这般不被理解吗?她什么都不要,只求身边的人能好好活下去,这样,也是不行吗? 到了医馆,天色已经昏暗。青穗先将睡着的青薏抱到里屋,而后才返回来扶付笙下轿。“今儿多谢你们公子了。”付笙对着四个轿夫点点头,道了声谢,由着青穗扶她进去。 月色底下,白衣女子赤脚而来,脚上的金铃叮当作响。手里的往生在古书上一点,上面‘付笙’二字散着淡光。 “付笙,巫祝王,世代受香火供奉。”君缘抬眸看了看眼前的医馆,里边的女子,被借走了命数,只是不知她到底知不知道? “天界仙子下凡历劫,剜心而死。巫祝王屠两万生灵,被贬磔狱。明明是两件不相干的事,为什么被司命写在了一起?”君缘想着司命星君写在记命卷轴上的两句话,有些摸不着头脑。 医馆里 青穗缴了帕子帮付笙净面,看着她手上的血痕,眼泪又止不住地流下:“娘子!以后万万不可了!” 付笙天生灵体,一滴血液可解百毒。但她若是受伤,也是要花比常人多百倍的时间才能得以恢复。 “知道了,不会有下次了。”奔波了一天,又加上受伤流血,付笙的身体已经疲累到极点。青穗帮她把长发放下,扶她躺好。“娘子,青穗就在小榻上,你有事儿记得叫我。”轻轻放下帐子,青穗把烛台吹熄,房里顿时暗了下来。 明明很累,但付笙却睡不着,她在想上神大人告诉她的话儿:“一切都是天定,你不能改变什么。”是这样么?天定,他荀攸会成巫祝王?天定,她付笙要屠两万生灵而后被贬磔狱?不,她不信! 看了看睡在里边的青薏,付笙喃喃道:“天定又如何,他荀攸,才是最该去死的人!” 第501章 不熟 为什么呢?为什么一点儿也想不起来?她找招手示意丫鬟起来:“那你为何刚才不说?” 丫鬟帮她整理裙边:“是语姑娘不让说的,说娘子前儿在寺里受惊了,第一次回来也不必急得。大家都理解。” 外边那女子又唤了一声,她忙让祈风先出去回话。 由着丫鬟给她梳妆,想到丫鬟说的‘第一次回来’这是怎么了?难不成这不是自己家吗? 丫鬟细心的帮她把碎发用绸子绑起来垂在脸颊边,倒是把这张还算清秀的脸衬出几分调皮。 “祈风,我以前,不住这儿么?”她摸着这张脸,还是有些不习惯。 丫鬟停顿了会儿,方才笑着说:“娘子以前不住这儿的,娘子是溪家旁支家中的,只因老夫人喜欢,所以昨天刚刚被人接到府里,陪老夫人。”说完又加了一句:“府里头的嫡小姐语姑娘对娘子可好了。” 旁系,受宠,所以接来吗?她点点头:“那咱们快走吧,别让语姑娘等的久了。” 丫鬟忙扶起她,往外头走去。 前厅里坐着个穿玫红色袄子下罩同色云纹纱裙的女孩正低头喝茶,周围全是训练有素的丫鬟婆子,见她过来都屈膝行礼。 她摆摆手让她们起身,这才对着女子行礼:“真是抱歉,因为前儿受惊,昨晚也是没怎么睡,今儿就起的晚了些,还望语姑娘不要见怪。” 那女子抬起头,白皙姣好的面庞让她一怔:“吟姐姐说笑了,妹妹怎么会怪姐姐呢。”声音无起无伏,面上却是笑意盈盈。 她垂头看了眼搀着自己的丫鬟,这就是所谓的对自己很好吗?应该是很不喜欢自己才对。 女子站起身:“既然吟姐姐好了,那咱们快走吧,祖母已经等很久了。”她轻声应了,悄悄抬头看那位语姑娘,那眉那眼,很是熟悉。 溪家很大,从她的小院一路走到老夫人的上院,足足走了两刻钟。 看着前边儿挺胸抬头亦步亦趋的语姑娘,她觉得真不愧是本家嫡系嫡小姐,漂亮有礼。 “语姑娘,快要及笈了吗?”她问身旁的丫鬟。 丫鬟低头,不说话。前边儿的语姑娘转头过来,一双水眸看着她:“我是快要及笈了,烦请吟姐姐走路时不要发出如此大的声响,毕竟是我溪家的姑娘。” 说完又回头扶着丫鬟的手继续走着。她不觉有些脸红,也学着语姑娘的样子,笨拙的走着。 这种陌生感,这个家里,处处都是自己不熟悉的人和事,所以,她到底是谁? 慢悠悠的睁开眼睛,四周是碧水色纱绸围成的账子,她伸手拨开账子。 听见声响,外边纱橱里走进一个丫鬟,伸手帮她挑起账子:“姑娘,可是醒了?” 她看了丫鬟半响,还是想不起来丫鬟的名字。 “你,帮我更衣吧。”听见自己的声音,她怔愣了一会儿,正准备离开床榻的身子就这般僵在那里。 “姑娘?姑娘?”丫鬟轻声唤她。缓过神来,她方才扶着丫鬟站起身,任由她给自己穿衣:“你叫什么名字?” 丫鬟正在系腰带的手一抖:“回姑娘,奴婢祈风。” 祈风啊,她想冲她笑笑,却发现脸部肌肉抽搐得厉害。 拂开丫鬟的手来到铜镜前,里面映出一女子的样子,细眼薄唇,只能说是清秀。 抬手抚上这张脸,她回头与跪在后边的丫鬟问道:“我,叫什么?”声音似清泉般叮咚作响悦耳动听。 丫鬟颤抖着俯身叩首“姑娘,是前儿受惊了,所以不记得了吗?” 受惊?可是,为什么会受惊?“大概吧,有些头疼。”她扶着梳妆桌,对面铜镜里的人,是她? 丫鬟轻轻地道:“姑娘是当朝丞相溪家的小姐,闺名一个吟字。” 溪吟?溪吟?为什么,自己一点儿也不熟悉这名字?她摆摆手让丫鬟起来:“我大概有些不舒服,想继续睡会儿。” 丫鬟抬头有些为难的看着她:“姑娘,时候不早了,是时候该起身去给老夫人请安了。” 老夫人?她有些愣住,老夫人,又是谁? “吟姑娘可是好了?怎的还不见出来?”这时,外边有人敲门,然后便听见有女子询问。 她匆匆回过神,低头看地上的丫鬟,“娘子,外边是语姑娘,是在等您一块儿去给老太太请安。从您起身前就一直等着了。”丫鬟轻声说着。 为什么呢?为什么一点儿也想不起来?她找招手示意丫鬟起来:“那你为何刚才不说?” 丫鬟帮她整理裙边:“是语姑娘不让说的,说娘子前儿在寺里受惊了,第一次回来也不必急得。大家都理解。” 外边那女子又唤了一声,她忙让祈风先出去回话。 由着丫鬟给她梳妆,想到丫鬟说的‘第一次回来’这是怎么了?难不成这不是自己家吗? 丫鬟细心的帮她把碎发用绸子绑起来垂在脸颊边,倒是把这张还算清秀的脸衬出几分调皮。 “祈风,我以前,不住这儿么?”她摸着这张脸,还是有些不习惯。 丫鬟停顿了会儿,方才笑着说:“娘子以前不住这儿的,娘子是溪家旁支家中的,只因老夫人喜欢,所以昨天刚刚被人接到府里,陪老夫人。”说完又加了一句:“府里头的嫡小姐语姑娘对娘子可好了。” 旁系,受宠,所以接来吗?她点点头:“那咱们快走吧,别让语姑娘等的久了。” 丫鬟忙扶起她,往外头走去。 前厅里坐着个穿玫红色袄子下罩同色云纹纱裙的女孩正低头喝茶,周围全是训练有素的丫鬟婆子,见她过来都屈膝行礼。 她摆摆手让她们起身,这才对着女子行礼:“真是抱歉,因为前儿受惊,昨晚也是没怎么睡,今儿就起的晚了些,还望语姑娘不要见怪。” 那女子抬起头,白皙姣好的面庞让她一怔:“吟姐姐说笑了,妹妹怎么会怪姐姐呢。”声音无起无伏,面上却是笑意盈盈。 她垂头看了眼搀着自己的丫鬟,这就是所谓的对自己很好吗?应该是很不喜欢自己才对。 女子站起身:“既然吟姐姐好了,那咱们快走吧,祖母已经等很久了。”她轻声应了,悄悄抬头看那位语姑娘,那眉那眼,很是熟悉。 溪家很大,从她的小院一路走到老夫人的上院,足足走了两刻钟。 看着前边儿挺胸抬头亦步亦趋的语姑娘,她觉得真不愧是本家嫡系嫡小姐,漂亮有礼。 “语姑娘,快要及笈了吗?”她问身旁的丫鬟。 丫鬟低头,不说话。前边儿的语姑娘转头过来,一双水眸看着她:“我是快要及笈了,烦请吟姐姐走路时不要发出如此大的声响,毕竟是我溪家的姑娘。” 说完又回头扶着丫鬟的手继续走着。她不觉有些脸红,也学着语姑娘的样子,笨拙的走着。 这种陌生感,这个家里,处处都是自己不熟悉的人和事,所以,她到底是谁? 第502章 想念 回江南来,是溪芷最后的愿望。“大人,您送我回江南吧,我想家了。”她站在溪家本家门前,对着君缘笑魇如花,虽然她的脸,依旧僵硬。 君缘伸手,从她的脸上拂过,那张僵硬的脸渐渐变得生动,白皙俏丽:“行吧,我送你回去。” 雷声轰鸣,深紫色的劫雷就这般劈在江边上,一道接一道,足足四十九道劫雷,整个江南像是陷入地狱一般,恐怖至极。 临近江边上的一座宅子里,少年正倚在门口的树桩上,看着外边儿的电闪雷鸣,痴痴傻傻地笑:“嘿嘿嘿,姐姐,是姐姐!” 远处烟雨间走来白衣女子,青丝如墨,伸手搀起门口的少年,为他理了理发黄的衣襟:“你姐姐她走了,快回去吧。” 少年依旧傻傻地笑着:“不会!姐姐说过,会回来的!”姐姐说过要带他去街上买糖人儿! 君缘扬起一抹轻笑:“你姐姐,她回不来啦!”天道雷劫,神魂具灭,再也没有入轮回的可能。 少年痴傻,不懂什么叫回不来了,他只知道,姐姐和父亲母亲,一定会回来,他要在这儿等着他们,这儿是他们的家。 长袖一挥,眼前的破旧宅子焕然一新,漂亮的鸢尾花开满整个愿子,君缘拉着少年的手,指给他看:“你瞧,这是代表你姐姐的花儿,你要好好照顾她,她会一直都陪着你。” 紫色的鸢尾花在风中摇摇摆摆,少年高兴的拍着手:“姐姐!嘿嘿嘿,姐姐!”他往屋子里头跑去,很快捧出来一把油纸伞,递给君缘。 君缘接过伞,看着这伞已经有些破旧,但花样儿很漂亮,她低头问少年:“为何给我伞?” 少年拍拍手:“姐姐的伞,姐姐的伞!娘说要去给姐姐送伞!” 君缘握紧了手里的伞,看着眼前这个小脸儿黑乎乎的少年,她蹲下身子,对他笑道:“伞,我会替你送给姐姐,可是,你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好吗?” 少年只是笑,咯咯咯的笑着。君缘低头看了看手里的伞,再看看江边已经停下的雷劫,站起身来,往小院外头走去。 从溪芷的过去出来,月神大人就觉得心里头闷闷的啊!“本是千年鸢尾花妖,只待这一次历劫便可飞渡成仙,可惜,却生生耽误了啊。” 千年花妖不多见,更何况是修炼正道的千年花妖!本来只需熬过这一世的情劫,便可飞渡成仙,却因为天上的某个家伙,生生是魂飞魄散。 君缘咬牙切齿,狠命地趴在床上打滚:“该死的司命星君!永远都在给我捣乱!” 天界姻缘阁 司命星君正闲极无聊地巴拉着案上的红线,边儿上的小童只能眼巴巴瞅着他弄乱绯色仙子刚刚理清的红线,敢怒不敢言啊! “唉,大人不在天界,这里什么意思都没了!”司命星君趴在案上,大脑袋埋在那一堆堆红线里边。 绯色刚刚去了月下仙人那儿接了姻缘薄来,正准备用自己刚刚理清的红线开始牵姻缘,却发现那一坨白色的司命星君已经趴在放红线的桌上了! 别问绯色仙子为何知道那一坨就是司命星君,因为整个天界就只有这家伙最清闲!而且平常最喜欢搞乱红线的就是他! “琉月!起来!”绯色左手拽着手里的姻缘簿,右手提溜着司命星君。 司命星君从月神大人离开天界那天起就一直一副病怏怏的样儿,好容易被天帝放出司命府,却发现没有大人的天界是何其无聊! 悲愤的司命星君已经放弃了自己的事业,天天儿来绯色这里蹲守。 这已经是一个月来第十次被逮了,司命星君表示已经免疫:“绯色!为什么我们不能去找大人?” 绯色抽出被他拽着的衣袖,将姻缘簿放在案上,开始慢条斯理的理红线:“大人既然不让我们去,总有她的道理,我们就好好儿呆在天界,做好自己的本分就是。” 司命星君开始捂着英俊的脸儿泫然欲泣:“可是没有大人的天界好无聊啊!无聊到我都只能来玩儿红线了!” 司命星君表示很怀念当初跟着月神大人戏耍众仙的日子,那真是无比美好啊! 旁边站着的小童开始在心里嫌弃装可怜的司命星君:“司命星君应该是想去偷嫦娥仙子的玉兔然后再和上神大人合力演一出上仙救玉兔的戏份!或者偷偷的拿了百花仙子酿的百花蜜然后再借口帮忙找花蜜和百花仙子亲近!” 别问小童为何如此清楚,只因司命大人这几招已经用了好久好久! 久到嫦娥仙子发现玉兔丢了再也不找了,反正迟早儿会回来! 百花仙子都会酿两坛百花蜜,一坛专门供上神大人和司命星君去偷。 绯色理着红线,耳边是司命抽抽哒哒的哭泣,她头也不抬:“你这个月的命数都写完了?我听说送子娘娘最近心情好,往人间送了好几个孩子,你有空不如去写写他们的命数。” 听到命数,司命星君头都大了:“你快别提命数了!上次我帮大人偷偷改了一女子的命格,谁想到那是一株千年鸢尾花妖,还是西天那边儿看好的!我差点儿没被天帝派人打死!” 绯色抽出衣袖:“你每个月要写的命数都是有规定的,活该被打!人家好好的修行历劫,你偏偏去插上一脚!” 红线在她的手里又开始变成一根根儿的,她打开姻缘簿,照着上边儿的名字开始牵红线。 “为什么?”司命星君仰天长啸。 “你要再打扰我牵红线,信不信我下一秒就把你和北天门的如花仙子牵在一起!”绯色威胁吵闹的司命星君。 天界的姻缘阁可牵天界以下的姻缘,虽然管不了神仙,但是用红线捣捣乱还是可以的。 小童默默缩了缩自己的肩膀,觉得绯色仙子真是太狠了! 北天门的如花仙子,专门看守北天门的仙子,据说曾经单挑过妖界四大兽王里的青狐王并且打的不相上下,是天界这些柔弱仙子们的强烈对比! 并且,这如花仙子也是长的很独特,据说天帝就是看了她的长相才决定派她镇守北天门的,只因为北天门是距离凌霄殿最远的天门。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如花仙子对司命星君一见钟情! 果不其然,司命星君头也不回的跑了。 绯色慢慢地牵着红线,她在想:大人现在在做什么?会不会想念他们呢? 第503章 神医 扶风镇上有一神医馆,传闻这里的坐馆大夫啥都能治,起死回生不在话下,不过就是诊金太贵,导致平民百姓都没法儿来看诊。 不过这大夫也是心善之人,每个月最后一日皆会免费义诊一次,每次都是人满为患。 今儿又是月末,神医馆前围满了人,不顾酷暑炎热全挤在门口伸着脑袋往里看,有人嘟嘟囔囔:“怎么还不到我?” 一双白玉般的手伸到神医馆门前,俊秀的男子穿过重重人障却依旧风度翩翩:“在下白祁求见神医娘子。”声音用了内力催动,方圆几里都能听见。 正在门口帮着喊号的青穗看见他,当下皱起了眉头:“公子,奴婢已经说过很多次了,我家娘子不接外诊,有什么事儿请带病人来医馆救治。” 后边儿正排队的百姓看着越来越热的天儿,一个个都抱怨起来:“真是的,神医娘子的规矩大家都知道,你要是不愿意来就别来啊,平白浪费大家看病的时间!” “就是呢,这位公子,你就别在这儿呆着了,我家闺女还等着神医娘子的药救命呢!”立马有人跟着嚷嚷起来。 白祁对着这一溜儿百姓拱了拱手:“各位请回吧,我家公子今儿一定要请到神医娘子出诊,公子身体不好,这几日眼看也不行了,白祁才不得不出此下策,望各位谅解谅解。” 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两个钱袋,倒出里边的碎银子,往人群里边一扔,顿时只见人们抢银子此起彼伏的声响,白祁对门口瞪着眼睛的青穗拱了拱手:“有劳青穗姑娘禀报神医娘子,只要治好我家公子的病,我家公子必有重谢!” 青穗看着这人文质彬彬却做法如此粗俗,跺了跺脚气哼哼地道:“你这人无理取闹!我家娘子的规矩定在那儿,要是想治病,让人抬着你家公子来!” 白祁依旧淡然的微笑,在一众抢银子的百姓中越发显得俊逸非常:“青穗姑娘说笑了,公子要是还能下床那我也不会来求神医娘子了。” 青穗被说得脸红了一瞬,很快又指着白祁道:“真真是不讲道理!这么多人等着我家娘子看病,你把娘子请走了,他们怎么办?” 白祁扫了一眼周围闹哄哄的人群:“青穗姑娘觉得,他们现在是来求医的?” 青穗说不过他,急得直跺脚,这时候女子的声音从里边传来:“青穗,过来扶我,我们去给这位公子治病。” 青穗也顾不得生气了,忙忙进了屋,就见女子扶着椅子站起身来,似乎想要走出去,双腿却像无力一般。 “娘子,咱们不去,你的腿受不了颠簸的!”青穗扶着女子坐回椅子上,用手帮她敲打着双腿,活络筋骨。 女子五官不算精致,但却有一种沉静的美,嘴角一抹轻笑勾起风华绝代:“他来了这么多次,我不去也对不起他这么看好我是吧?” 青穗嘟了嘟嘴:“青穗才不要娘子去呢,那人可讨厌了,用这种方法逼娘子!活该他家公子好不起来!” 女子用手点了点青穗的额头:“就你话多,快去拿药箱吧!” 青穗满心不愿意,可想到娘子好容易愿意出去走走,自己不能坏了娘子的好心情! 看着青穗去收拾药箱,女子又扶着椅子站起身来:“同样的做法吗?” 青穗把面纱帮她带上,手里边提着药箱,挽着她的手慢慢走向外边儿。 闹哄哄的人群早已被白祁清散,青穗扶着她出来时,神医馆门前就只有俊秀的白祁挺身而立。 白祁弯腰作了个揖:“小生白祁,见过神医娘子。”双眼扫过她几乎无力的双腿,不觉皱了皱眉头。 “叫我付笙便好,神医娘子不过是百姓虚传而已。”她淡淡一笑,被面纱遮挡的脸上只露出一双凤眸。 白祁看她气质无双,然而双腿却无法行走,不觉有些感叹:“付笙姑娘气质风华绝代无双,可惜了这双腿,若不然……” “你这人!我家娘子好心出门替你家公子看诊,你居然敢拿娘子的双腿说笑!”要不是还扶着付笙,青穗估计早就上前和白祁拼命了。 这话一出,白祁才意识到对方毕竟是个姑娘,自己当众这般说她的短处,那真是万般不妥,连忙转口道:“是小生的不是,还望付笙姑娘海涵。知晓姑娘不便,公子派了轿子前来接姑娘,请姑娘上轿!” 看着不远处那顶华丽的小轿,付笙隐在面纱下的嘴角勾了勾:“真是劳烦贵公子记挂。” 青穗扶着她坐到小轿里,放下轿帘顺便瞪了一眼外边骑在马背上的白祁,白祁摸了摸鼻子,无奈地道:“起轿!” 轿夫们稳稳的抬起轿子,坐在里头的付笙和青穗几乎没有感到颠簸。“娘子,这家的公子真是个有心人!”青穗边用手帮付笙按着腿部,边与她说道。 付笙倚在软垫上边,面纱早已被摘下,露出漂亮沉静的脸来:“他原本便是有心人。”若不是有心人,怎么会从一开始便定好棋局,只等她一步步走入圈套? 青穗抬头,好奇地问道:“娘子为何这般说?难道娘子认识那位公子?” 付笙抬手理了理耳边的碎发,轻声道:“他若不是有心人,怎会天天派人来请我?” 也是呢!从娘子到这扶风镇没多久,这位公子就天天派人来请,也算是有心人了吧! “娘子,不过我可说好了,这是唯一一次接外诊!不然你的腿怎么受得了啊!”青穗嘟嘟囔囔地说着,付笙只是笑着点头。 轿子忽然停了下来,青穗掀开轿帘的一角问道:“这就到了么?” 为什么呢?为什么一点儿也想不起来?她找招手示意丫鬟起来:“那你为何刚才不说?” 丫鬟帮她整理裙边:“是语姑娘不让说的,说娘子前儿在寺里受惊了,第一次回来也不必急得。大家都理解。” 外边那女子又唤了一声,她忙让祈风先出去回话。 由着丫鬟给她梳妆,想到丫鬟说的‘第一次回来’这是怎么了?难不成这不是自己家吗? 丫鬟细心的帮她把碎发用绸子绑起来垂在脸颊边,倒是把这张还算清秀的脸衬出几分调皮。 “祈风,我以前,不住这儿么?”她摸着这张脸,还是有些不习惯。 第504章 流逝 镇国公府的上院里一片欢笑声,陶夭被镇国公夫人抱在怀里娇娇儿叫个不停,下首坐着母亲韩依依和大伯母荀宓。 “祖母,祖母,大堂哥上次带娇娇出府了呢!去听了戏班子唱曲儿,还吃了路边儿上的糖糕,那糖糕又软又糯,真的像祈墨姐姐说的那般好吃呢!”陶夭比划着对镇国公夫人说的眉开眼笑。 下边的韩依依不觉有些好笑:“怪道你爬树呢,原是想你堂哥带你出去玩儿,祈墨这妮子该打!” 陶夭从小有什么想求都喜欢爬园子里的桃树,说什么这般才会实现,府里的大人全当她孩子心性,她有什么都愿望尽量帮她实现。 世子夫人也跟着笑道:“也要惩罚呢!依我看,就罚祈墨一月不准出府!” 跟在韩依依旁边的一个清秀丫鬟忍不住笑了“世子夫人这可不是罚奴婢,这是罚大小姐呢!” 因着府里担心陶夭出府有危险,一般都是要大人陪着出去的,可是像镇国公府这种门第,大家出去也就是到首饰铺子或者茶楼转转,根本不会去街上看小贩卖的东西,陶夭去了几次都很无聊,于是便让贴身丫鬟祈墨往外头跑,三天两头就把外头的好玩好吃的说给她听。 听见大伯母要罚不准出府,陶夭就急了,央着镇国公夫人的衣袖可怜兮兮的道:“祖母祖母可不能罚祈墨!”镇国公夫人一看她这可爱的样子,哪还记得许多,连连的应了:“不罚不罚,祖母给娇娇儿看着,看谁敢罚!” 一屋子的主子奴才都笑了,世子夫人冲韩依依撇撇嘴:“唉,弟妹,你瞧母亲,真是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呢!” 韩依依同样的怪声怪气瞅着她闺女:“是呀,母亲太偏心了!” 陶夭赶忙拽住镇国公夫人的手,大声宣布:“祖母最疼爱娇娇了!” 陶笙下朝回来,见儿子闺女和妻子一起坐在榻上下棋,满心的疲惫都不见了,走过去一人给了一个吻。 韩依依推着他:“走走走!一身的味道,别熏着我闺女儿子。” 正落子的陶煦看着父亲被驱赶,忍不住嘲讽一笑,下一秒就被他爹一掌拍在头上:“臭小子,敢笑话你爹!”说着抱起陶煦往外头走去,还不忘回头冲可爱的闺女说:“娇娇儿,爹爹一会儿就来!” 看着表面温润实则凶悍的爹爹,陶夭扑在娘亲怀里为哥哥祈福。 陶笙洗完澡,把个蹲马步快累死的美貌儿子丢出外院,顺便警告他不蹲到吃饭不准起,然后美滋滋的到内院抱香喷喷的闺女去了。 “这么说明方大师要进宫了?”韩依依边陪着闺女下棋边问。陶笙点点头:“会去的,毕竟是圣上的叔叔,怎么也不可能看着圣上就这样……” 陶夭看着爹娘神秘兮兮的说着个和尚,即便这和尚是皇帝的叔叔,她还是觉得下棋好玩点。韩依依又落下一子:“正好,到时候你把娇娇也带进宫去,给大师看看。”陶笙点点头。 第二天,陶笙带着穿的像个红包样的闺女进宫去了,作为太子太傅的他进宫还是很容易的。正巧在宫门口遇见了明方大师,陶笙带着女儿行了礼:“大师,璟逸有礼了。” 明方大师道了句佛号:“施主不必多礼。”然后看看小小的陶夭:“想必这就是当年被污物堵了呼吸的令爱吧?” 陶夭出生时没了气息,可不过一会儿就能哭,产婆和太医都说不清怎么回事,只好对外说是被污物堵了呼吸。 “正是小女”陶笙说着推了推陶夭让她行礼:“娇娇快拜见大师,当初你的名字还是大师给起的呢!”陶夭从见了明方大师就一直低着头,心里莫名的慌乱,此刻听见父亲说话,匆匆伏了伏身,一句话都不讲。 看着平日活泼爱闹的闺女一副胆怯的样子,陶笙只当她怕生:“大师真是抱歉,小女一时有些害羞。” 明方大师又道了一句佛号:“不必如此多礼,小施主为污物所制,方才不可成长,贫僧这佛珠赐给小施主,望施主平安。”说罢取下手上的佛珠递给陶笙,然后便先一步进宫去了。 陶笙当他说的是女儿出生时堵住呼吸的污物,很快把佛珠给闺女套上:“娇娇乖,待会让大师给你看看,很快我们娇娇就能长大了。” 陶夭任由父亲抱着往宫里走去,她觉得此刻她动不了,那串佛珠上刻的经文一点一点侵入自己身体,好疼,可是她连唤父亲都张不了口。 好疼啊,爹,娘,娇娇好疼。 等她睁开眼睛,她看见自己躺在房间的床上,那么多人围着她,祖父祖母,爹娘,哥哥,大伯母大伯父还有堂哥,全都围着她。 她看见床上的她慢慢坐了起来,娘亲抱着她一个劲的哭,然后所有人都哭了,祖母喊着她娇娇儿娇娇儿,哥哥和堂哥都哭了,父亲跪在榻上颤抖着手握住床上的她的手。 不要啊,爹娘,娇娇在这里,在这里啊!她想哭喊却发现根本发不出声音,她只能看着她的亲人全围着床上不是她的她嘘寒问暖,那串佛珠在她手上一阵一阵发着光。 她看见一身白衣好看得不得了的上神向她走来:“大人,大人为什么啊,我是陶夭,是陶夭啊!” 上神扶起她:“不是,你只是桃妖,你不是陶夭。”说着用手指着那个被很多人关怀的女孩:“她,才是陶夭,而你只是一株报恩却贪恋羡慕她的桃花。” “不是的,我是陶夭,艳艳不如锦,夭夭桃未可的夭!”她冲着上神拼命摇头,她怎么可能不是陶夭呢?她是镇国公府所有人疼爱的大小姐,她是陶夭啊! 上神的往生笔点在她眉间,朱砂显现,她感觉到灵魂正在飞散,她抓住上神的手:“大人,我求求你,让我再看看,再看看好不好。” 她看着母亲喂她喝药,父亲命人砍了院子里那棵开得正盛的桃树。“都怪我,都怪我当初移来了这棵桃树,才害的我们娇娇儿受苦”她看见父亲搂着母亲的肩说着,母亲摸了摸她嫩嫩的脸,一滴泪落下:“谁能想到竟是这样一株桃树害的呢?”她拼命摇头,想告诉他们不是啊,她不是要害人的,她只是帮他们啊! 她只是想做一回陶夭啊,有人关爱的陶夭,没有害人啊! 院子里那棵桃树倒下,有人搬着它丢到了京城外的荒地上,桃妖眼睁睁看着,看着自己的生命在流逝,好疼啊。 第505章 自私 “来来,娇娇,到伯母这儿来。”世子夫人拿着一个布老虎,逗着一岁多的陶夭。 韩依依坐在榻上,看着儿子和小侄玩耍儿,就见她闺女粉嫩嫩一小团儿被世子夫人抱在怀里咯咯直笑。 “哎哟我们娇娇儿真是太聪明了!”世子夫人用手拍拍陶夭毛茸茸的脑袋,忍不住与韩依依道:“依依,你女儿真是太可爱了,借我玩儿两天呗?” 韩依依一把从大嫂手里抢过女儿,在她小脸儿上亲一口,直啃得陶夭口水哗啦啦的流:“才不要!大嫂自己有儿子!”玩儿你自己儿子去! 世子夫人可怜巴巴的瞅着陶夭:“唉,娇娇儿,看你母亲小气的样儿!”陶夭在母亲香喷喷的怀里,冲她大伯母露出个可爱兮兮的笑容,惹得世子夫人哭天喊地就是要把陶夭带回自己院儿里养着。 世子夫人当然没能如愿,陶笙下朝后见不到女儿那可是会发疯的!“你呀!都只疼女儿,不疼咱们煦儿!”韩依依抱着白嫩嫩的儿子,控诉自个儿相公,陶煦跟着她娘啊啊啊的直叫唤。 陶笙搂过妻子和儿子,怀里抱着可爱的小女儿:“哪有!你们三个都是我的宝贝!”说罢一人给了个吻,直弄得韩依依面红耳赤。 陶夭看看温润的父亲,娇美的母亲,还有那个流着哈喇子一脸傻样的哥哥,她觉得很值得,用灵魂跟大人换一次过去的时光,值得。 要说时光过的真是飞快,陶夭在镇国公府所有人的关爱下幸福的长到四岁,这四年来,所有人都是要星星不给月亮,求玫瑰不给牡丹,生怕委屈了好容易得来的小姐。 “大小姐,大小姐快下来!”抱琴和一众丫鬟在桃花树下急得团团儿转,此时桃花树上坐着一粉嫩嫩的女孩儿,周围那些桃花衬得她小脸儿越发好看,她冲着下头的抱琴眨眨眼:“抱琴你也上来啊!这些桃花儿很香的,特别好闻!” 看着她丝毫不知害怕,还折了支桃花拿着,抱琴真是又急又担心:“大小姐,您听奴婢的,快些下来吧,树上有什么好玩儿呢?您下来,奴婢让抱画唱曲儿给您听好不好啊?” 边儿上的折音也跟着劝这小祖宗:“就是呀我的大小姐,您下来,想怎么玩儿奴婢们都陪您好不好?” 女孩儿歪着脑袋想了会儿,方才点头:“我可以下来,但是我要出去玩儿,去看戏班子唱戏,还要吃路边上的糖糕!” 哎呦愿意下来就好!要不然等着他们的可是一顿板子啊!这可是镇国公府唯一的大小姐,一众丫鬟点头儿跟捣蒜似的,忙在搭梯子让树上的小祖宗下来。 谁想这梯子还不曾搭好,就见上头的女孩儿自个儿跳了下来,众丫鬟吓得心惊胆战,一个儿叠着一个往地上扑,生怕摔了这祖宗。 衣裳浮动间,就见女孩儿被一袭白衣的大公子抱在怀里,丫鬟们急急的爬起身来,一股脑儿全围住这不省心的兄妹俩,又是哭喊着小姐公子又是忙着查看他俩有没有伤到。 “娇娇又调皮!”陶然伸手刮了刮她挺翘的鼻梁,才将她放到地上,任丫鬟们验收。 陶夭歪着脑袋看这个好看的像画中人般的堂哥,露出一口糯米牙冲他笑的甜甜的,也不顾一群丫鬟在旁边哭天喊地,直直蹭进陶然的怀里:“大堂哥,娇娇想出去玩!” 陶然搂着她的软软的身体,或许是出生时遭的那份罪,四岁的陶夭长的还像个两岁的娃娃,粉嫩嫩一团,家里人都心疼坏了:“好,堂哥带娇娇儿出去玩,但是娇娇不可以再爬树了好不好?” 陶夭摇摇头,很是认真的冲着好看的堂哥说:“我不是爬树!我是去摘桃花的!”顺手把刚折下的桃花别在陶然的耳朵上。 如画的少年带着娇艳的桃花,反倒更清俊,边儿上的丫鬟们都不觉被迷了眼。“陶夭!你又上树了!整天猴儿一样,哪里有半分姑娘样子!”那边的画廊下急匆匆走来一个美貌的男孩儿,嘴里说着教训的话,脸上却是焦急得不行。 陶夭放开如画的大堂哥,冲着这比自己大不到一刻钟的美人儿扑去“哥哥!”看着妹妹萌萌的小脸儿拱着自己,陶煦心里的着急去了大半儿,却还是板着脸训斥那些围了一片儿的丫鬟:“怎么回事!大小姐不懂事,你们也不懂么?不会劝着些?要是大小姐有个好歹,仔细被夫人打板子!” 陶然站起身来,走到一边看着这比自己小两岁的堂弟训人,看他妖冶美艳却偏偏要做凶恶状不觉有些好笑:“煦弟,也不怪她们了,娇娇儿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 陶煦这才看到一旁温润笑着的大堂哥,将妹妹往怀里抱了抱,生怕这堂哥又来抢了去。陶夭在自个儿哥哥怀里咯咯咯的笑:“哥哥,不怪她们呢!”听着她软糯糥的声音,陶煦这才哼了声,叫地上跪着的丫鬟都起身来。 “哥哥我是谁啊?”陶夭被亲哥哥抱在怀里往自个儿院子去了,一群丫鬟和如画的大堂哥被甩在后边,她看着美艳的哥哥,忍不住拿手掐了掐他的脸问道。 陶煦也不生气,将妹妹的爪子掰下:“你是陶夭,镇国公府的大小姐,爹娘的娇娇儿,我陶煦的妹妹!” 看,我是陶夭呢!所有人都说我是陶夭,大人你错了啊。陶夭忍不住眯着眼想原来上神说的也不一定对,她明明就是陶夭,镇国公府的大小姐,陶夭。 沧云居里一切如同往常,君缘坐在雕花的窗边,手上是小巧的一面铜镜。 镜子里,有个女孩儿,正一脸幸福的挂在自家哥哥身上。 她叫陶夭,可是她只是桃妖。 “原来也有这么傻的妖怪,明知道不可能,也要倾尽修为吗?”她有些不明白妖怪的想法了。 妖怪不都是自私的吗?为什么愿意为了本不属于她的东西,去放弃她已经拥有的500年修为? 第506章 原来 陶笙被困在离京十几里路的一间小客栈里,外面是瓢泼大雨,客栈里边挤满了避雨的人。 小厮看着外边越来越大的雨,不觉有些担心:“二少爷,这雨是越发的大了,也不知道今儿能不能回京了。”因着二少夫人怀相不好,二少爷特地去了苏州找明方大师为二少夫人和两位小主子批命,按说昨天就该到京了,只是因为这雨,已经在路上耽搁了许久。 陶笙摇摇头,即使和那么多人挤在一小间客栈里,也掩盖不住他温润的气质:“下了两天了,该是会停了吧。” 边上的护卫拧眉:“二少爷,要不今天就在这客栈歇一晚吧?”外边那么大的雨,要是因赶路连累少爷受凉,那就得不偿失了。 小厮撇撇嘴,心道少爷怎么会在这里歇,家里二少夫人都快生了,要不是因着雨太大,估计少爷早恨不得马上就回去了。 果然,陶笙拒绝了护卫的提议:“晚上这雨估计会停,到时我们快马加鞭很快就能回京了。” 小厮忙附和陶笙:“是呢!指不定这会子夫人和二少夫人在家里头多急呢!要是二少爷回去晚了,说不定小小姐和小少爷都出生了呢!” 提到心爱的妻子和即将出世的儿子女儿,陶笙便再忍不住:“就你嘴快!生孩子哪是一会儿就能生的!”嘴上这般说着,面上却有些着急,看着外边的大雨哗哗哗的下着。 雨势不见小,陶笙不知怎的,心里开始慌乱起来:“这雨要是停下就好了!” 话落,就见雨慢慢变小,逐渐开始停住,小厮看的目瞪口呆:“二少爷,您可真是神仙呐!” 陶笙笑着拍拍他的脑袋:“胡说什么!你家少爷要是神仙还会被困在这儿?快去把帐结了。” 小厮听命跟店家结了帐,跟着陶笙和一群护卫浩浩荡荡往京中去了。 京城镇国公府 “夫人夫人!稳婆说二少夫人才开了六指,还得有的会!”丫鬟垂头跟镇国公夫人禀报着。 看着出出进进的丫鬟端着一盆盆血水,镇国公夫人这个生养过两个孩子的人也不觉有些怕,抓着身旁嬷嬷的手:“嬷嬷,你说,这依依会不会有事啊?” 嬷嬷轻声安慰着:“不会的,不会的,二少夫人怀的龙凤胎,有大福气呢!” “哦是是是!瞧我这张嘴,龙凤胎可是大吉!依依一定会没事儿的!”镇国公夫人念叨了几句佛号,那边有人禀报世子夫人和大公子来了镇国公夫人忙吩咐让他们进来。 看着大儿媳怀里的孙子,镇国公夫人心里才算好受些:“宓儿,这产房污秽,怎的带了然儿过来。” 世子夫人笑着打岔:“母亲可不知道,是您孙子吵着要来见弟弟妹妹呢!”还不满两岁的陶然听着母亲这般说,倒也跟着讲了两句大家听不懂的话。 镇国公夫人把大孙子抱在怀里,听着产房里一声高过一声的叫喊心里着急便开始数落人:“真是急死个人了!进去那么半天,那些婆子是干什么吃的,依依都叫成这样了,怎么还不生!”说完婆子开始念叨儿子:“璟逸也真是!媳妇都快生了,还跑苏州干什么!” 世子夫人掐着儿子的脸逗镇国公夫人:“母亲这话我可不爱听!弟妹这才进去半天不到,我当初生然儿可是在产房呆了一天呢!更何况弟妹这是两个孩子,要是比我快,那我可不依!” 镇国公夫人拍下她虐待孙子的手:“多大了还这般孩子气!生孩子那是能比的吗?”嘴里说着训斥的话,面上确实松了很多,边上的嬷嬷这才缓了口气,对着世子夫人轻轻行了一礼。 这边刚缓解不少,垂花门处听见禀报声:“二少爷回来了!”就见急匆匆的陶笙一股脑儿的冲进来,连礼也顾不上行礼,探着头往里边看:“母亲,依依怎么样了?不是说是后天才会生吗?”说着便要往产房里头去。 镇国公夫人忙让人拦住:“女人生产的事哪里有个准头!你也是,一身泥垢,别往里头去,先去梳洗一番,待依依好了再进去” 世子夫人插话道:“二弟也真是,跑那么急,仔细吓着你儿子闺女!”陶笙冲她笑笑:“大嫂惯会打趣我。”正准备听母亲话下去洗漱,就听里头婴儿的哭声响起,还不待反应,就有一婆子冲出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夫人,夫人,不好啦……”陶笙一把抓起婆子,原先的温润全都不见:“怎么不好了?你快说啊!”婆子被勒得喘不上气,世子夫人忙让人拉开陶笙:“你这婆子好好的讲什么丧气话!” 婆子伏身一个接一个磕着头:“是小姐,小姐出生就没了呼吸啊!”还没等她说完,那边陶笙已经挣脱了众人,往产房里头去了。 他看见他妻子躺在床上,边上丫鬟抱着一个哭不停的婴儿,而妻子的枕边,放着一个小小的包裹。 ‘哐当’镇国公府二少爷跌倒在地,周围的丫鬟婆子跪了一地。“陶笙,陶笙……”听见妻子喊他,陶笙忙过去握住妻子满是汗渍的手:“依依依依,我在呢。” “你抱抱她,抱抱她,她还活着!”韩依依哭喊着,双手死死抓着陶笙的衣袖,他听言把那个小小的包裹抱起来:“还活着,还活着的。” 周围的丫鬟婆子们都低下头去,大气不敢出。陶笙抱着这小小的没了呼吸的女儿:“依依她还活着!” 就在这时一阵弱弱的婴儿哭声响起。 “夫人夫人!大喜啊,二少夫人平安产下一对龙凤胎!”有婆子向镇国公夫人报喜,镇国公夫人原本在听说孙女儿没了的时候一下子软到在地上,这会子听见说好好的,心里头就舒了口气念了几句佛号:“赏!重重的赏!”满府都是下人此起彼伏的恭贺声。 “母亲,明方大师给两个孩子起了名字,男孩儿名煦,女孩儿名夭。”陶笙抱着女儿坐在妻子床边与镇国公夫人说道,韩依依因为生产的疲累已经睡过去了。 “可是这女儿名夭是不是有些不妥啊?”镇国公夫人抱着小孙子坐在一旁。 陶笙摇摇头:“明方大师说她会生来体弱,名夭可躲过一些灾祸,我原是不信的,可现在看来,还是就叫这个名字吧,艳艳不如锦,夭夭桃未可,我看挺好” “好好好,可是这小名啊,母亲早就取好了,就叫娇娇儿,咱们镇国公府的娇娇儿!” 陶夭想着温润的爹爹,慈爱的祖母,心想原来大人也会出错啊,自己就是陶夭,艳艳不如锦,夭夭桃未可的夭。 第507章 变 上神大人收了这么多灵魂,第一次觉得被动啊! “付笙?是这个名字吧?”君缘在古书上写上字,拿给几近虚无的她看。 离开磔狱,没有紫沁仙法护体,付笙的灵魂几近飞散,声音越发的缥缈:“大人,就是这个。” 君缘双手一捻,施了个聚魂术,将她快要飞散的灵魂聚在一块儿:“付笙,你要回到过去干什么?那两万生灵,真是你所杀?” 付笙转过脸,隔着不远的距离,君缘却仍看不清她的表情:“大人,我要去找回自己丢失的一魄,去挽救那两万生灵,他们不该死的。” “那你就去吧,但是切记,不可更改已经发生的事情,否则你将会失去更多。”仿佛是看见那眼里盛满泪水,君缘没有再问,往生笔点在她的眉间,朱砂显现。 付笙她溯洄时光,去了过去,君缘坐在榻上,手边是古书和一块碎片。 “聆虚,很快你们就能回来的。”她用手拿起碎片,小心的放在衣袖的隔层里,从笠笉将它交给她,君缘便一直带在身上。 古书上‘付笙’两字染着血色,又是一个灵魂。 天界 紫沁仙子跪在凌薇殿里,上边坐着一脸怒色的紫微大帝。 周遭的侍仙全都低头而立,紫微大帝看着下边不语的小女儿,一掌拍在身前的桌上:“孽女!是我太宠你了?在仙界还不够你乱的?居然敢跑去磔狱劫人?”桌子被劈成两半儿。 紫沁恭敬地磕头道:“父王,紫沁愿意受罚!” “胡闹!那是磔狱!磔狱阎王今儿上了书信到天帝那里,说你仗着自己是上仙,是天帝之女,便私自劫走受刑的魂魄!”紫微大帝看着小女儿一脸的倔强,也是无法,总不能为了给磔狱阎王一个交代,就罚自己的女儿去受刑吧? 压了压心头的怒火,紫微大帝尽量平和地道:“父王知晓你在人间历劫之时她救过你,但是她是受磔狱刑罚的人,你不能为了一己之私,便毁了天地秩序。快把那女子的灵魂交出来,父王带你向磔狱阎王陪个罪,这事儿也就了了。” 紫沁又磕了一个头,看着上首的紫微大帝,声色不改:“父王,请恕罪,小女已经把付笙交给了月神大人,这时候怕是已经回了过去。” “什么?你竟然交给了宸妁?”紫微大帝瞪着眼睛看着幺女,一口气险些没能上来,边儿上的侍仙忙帮他顺气。 紫微大帝觉得自己太纵容女儿了,看看她如今都干了什么蠢事!“来人!把仙子带回沁园,不许放她出来!” “父王!紫沁愿意代替付笙受磔刑!”紫沁挣脱来搀她的侍仙,跪在紫微大帝身前道。 “胡闹!你以为你被人家称为上仙就无所不能了?磔刑可是能要了你的仙魂的!还有!你怎么能把她带去给月神?你这是要害死自己吗?”紫微大帝指着下边的女儿,觉得自己真是造孽了!怎么就有这么不省心的女儿呢? 紫沁俯身跪着:“父王!紫沁没有胡闹,把付笙交给月神大人,是最好的做法!”磔狱之刑本就不该付笙承受! 要不是这是自己女儿,紫微大帝真想一云袖甩过去直接弄死好了!恨铁不成钢地道:“她受磔狱之刑,就不是你能决定她的去留的!是天道!” 女儿不知深浅,怎么宸妁一个荒古上神也跟着她胡闹!紫微大帝现在手痒痒了,很想收拾人啊! “可是天道不察!天道不公!父王!付笙她生前那么好!连女儿一个不相干的哑巴孩子都能视作亲儿,她怎么可能去屠杀两万生灵?女儿自小没有母亲,是她百般呵护,如今女儿位归仙班,怎么能容忍自己的母亲受天地磔狱之刑!”紫沁仙子抬头与紫微大帝对视,清亮的眼眸中满是坚定。 “她一介凡人,怎能做得你一个上仙的母亲?你位归仙班时,不是已经帮她好些事了吗?如今她的灵魂,那是用来给两万生灵赎罪的!”紫微大帝向一旁的近侍觑了一眼,近侍忙对着下边手足无措的两个侍仙挥挥手,让他们带紫沁仙子下去。 紫沁仙子被两名侍仙几乎是架了出去,只留下紫微大帝一人在苦恼着。 “天道不公?傻女儿,天道如是公平,你便也成不了上仙了。”天道如是公平,怎么会有高低贵贱之分呢? 紫微大帝皱着眉头,正想着如何应付磔狱阎王让他放过自己的倒霉闺女。 天河边上的司命府里,司命星君正仰天大笑。 “哈哈哈哈!紫微大帝也有吃瘪的时候?”想想那个明明自己一脸的桃花相,却指责司命星君沾花惹草的紫微大帝被磔狱阎王缠着不放时的神情,司命星君笑的很开心呐。 对着边儿上低眉顺眼的小童招招手:“你,去把记命卷轴找出来!” 小童应声而去,很快捧了一卷竹简出来,递给眉开眼笑的司命星君,而后站回原地,装不存在。 司命星君埋头在密密麻麻的命数中找了半宿,才找到一个叫付笙的名字,认真地看了看,却皱眉道:“不该啊,这付笙,明明应该是成巫祝王,受香火供奉才是啊!”怎么会屠了生灵,入了磔狱呢? 司命星君摇头晃脑,就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奇怪,奇怪,好好的命数怎么会变了?” “郡主莫怪奴婢,要怪,只怪你挡了别人的路吧。”沉香拂开小郡主的手时,那句话成了她那一生听到的最后一句汉话。虽然如今的沉香,与前世的沉香样貌不像,可那双手,倒是像得很。 尤其是虎口处那长长的一道痕。 仿佛有什么东西一下子崩开,突如其来的感觉让小郡主有些不知所措。“会是你吗?”她轻酌了口清茶,茶香在唇齿间蔓延,充斥着整个口腔。 脑海里蓦然现出一人长身玉立的身影,白衣短笛,墨发玉冠,恍若谪仙。 那年春日正好,百花争艳,谪仙的公子对浑身脏兮兮的小郡主伸出手来,“郡主信微臣吗?”信吗?她不知道…… “咔嚓”一声脆响,身旁的折露惊得起身,抓着她鲜血淋漓的左手泪流满面,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口。 小郡主苍白着脸笑了笑,“我没事,一时恍惚而已。先帮我处理下伤口吧。”破碎的瓷片扎在她的掌心,刺痛的感觉让人冷汗直流。 她看着自己的左手,鲜红的血液总让人想起不好的东西。那些埋藏在心里的事又揭开来,一点一滴涌上心头。 折露小心翼翼帮她处理伤口,小郡主靠着迎枕,大口大口喘气,漂亮的星眸中一片迷茫。 是你吗?筠溪。 第508章 当初 是夜,满是尸体的院里阵阵的腐味传出来,还有抽泣声影影约约响起。 破旧的院门被素白的手推开,一袭白衣的女子往院子里走来,脚上的金铃铛叮叮当当的响着,最终停在角落里的一棵松木前,她仰头望了望这树:“可惜了啊,好好的正道不修,偏偏学别人习恶。” 风划过吹得松木叶阵阵响,女子正欲抬起的手又放了下来:“哀求么?可是,这么多人命,都因为你的私欲,丢了性命。”素白的手扬起放下,不过一瞬间而已,苍天的松木就已经倒下,树干中心早已中空,里面坐着的孩子,半边脸已经毁了。 女子迈着步子走到孩子跟前:“你,想要回去么?”她的白衣被风吹起,夜色中如鬼魅一般。 “回哪里?父亲母亲都死了!”孩子反而不再哭泣,瞪着她道。 女子轻轻一笑,却看不清她的五官:“回去啊,回去有你父母的时候!” 回去,大家都在的时候?没有被腐蚀的痛,没有冷寂的黑暗。孩子颤颤巍巍对她抬起手:“我,我要回去!” “这就对了,你的灵魂交给我,就能回去啦!”女子歪着头,好似眨了眨眼睛。 “灵魂么?你,拿走吧。”孩子低头,声音沉沉的道。 女子拿出笔在他眉间一点,血红色的朱砂显现:“荀玉?回去吧。” 荀玉抬起头:“你怎么知道?”那女子的白衣不止没有让她害怕,反而让她有种想要亲近的感觉。 女子蹲下身子,用手抚了抚荀玉残缺的脸:“因为,我是上神啊。” 荀玉仰头,星眸看着女子:“神仙不是应该帮助凡人么?为什么你要我的灵魂?” 孩子都这么天真啊!女子笑出声来:“哈哈哈,荀玉,你真可爱,世间没有那么好的事,不付出就能有收获。往生往生,有往,才有生。” 荀玉似懂非懂:“那你怎么收取我的灵魂?”灵魂取了,不是,再也活不了了么? “等你回去后,过一段时间我就回来找你啊!”女子站起身开始往外头走去。 “你等等!为什么……是我?”荀玉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慢慢消失,她朝着女子的方向伸手。 “因为,你是荒古传承人啊!”女子的声音越来越远,直到再也听不见。 荀玉愣愣地感受着自己身体的消失,很奇怪的感觉。因为自己是荒古传承人么? 那些妖怪才会这样闯进来,想要自己的命么?为什么自己是荒古传承人?为什么! “上天不公啊!!”破旧的满是血腥的小院里,唯有荀玉尖锐的喊声。 离这里百里的树枝上,女子坐在上头,踢着腿,口中吟着曲调。 身后的满月越发明亮,女子一席白衣满是风华:“不公么?本来就不公,要是上天公平,上神怎么会消失啊。” 那么多年前那么多的上神,全都不见了,只留下神格,陪着这唯一的废物上神。 纯白色的碎片被女子拿了出来,映着月光越发漂亮,女子将它贴在脸上:“缘君,我很快就能救你了。荒古传承人,我已经找到了,灵魂,很快就有了。” 远方的狼不停的嚎叫,女子的轻声细语,越发孤寂。“往生啊往生,有往才有生呐。” 铃铛叮叮当当的响着,清脆又悦耳。 传闻六界中有一沧云居,其主自称君缘,有人说她是天外天上神,交于她灵魂,可使人重回过去时光。但这沧云居也不是人人都进得,唯有那有缘者才能得见。 花团锦簇的小院里,时间停驻,并无四季之分,无论外界如何大雪纷飞,这里一样温暖如春,所有花朵常开不败。因为上神大人喜欢春天啊,有树有花有草,感觉就不会那么孤单了不是吗? 彼时大人正糟蹋院子里那池锦鲤,提起尾巴再扔下去,整个沧云居里只听见‘噗通’‘噗通’鱼掉进池里的声响。 “宸妁,别来无恙啊!”懵懂的大人应声儿转过头,一身红衣的男子正站在院子里,纤长的手摘下一旁的蔷薇花,满目间皆是风流邪肆。 丢下手里那条胡乱扑腾的锦鲤,君缘将湿漉漉的手在身上擦了擦,抬脚向男子走去,脚上的金铃铛随着她的步子发出清脆的响声,一声接一声,最后,停在男子身前。 瞅了瞅这一身红衣风流俊美的人,大人搜索了从过去到现在所有记忆,确定没有他之后! 抬脚,一脚踹了过去:“你知不知道我养这蔷薇养了多久?好容易才开一朵你还给我折了!”脚上的铃铛叮叮铛铛的响着。 红衣男子被踹了一脚,整个脸都扭曲了,原本的风流俊美随着他捂肚子的形象消散了大半:“宸妁!都两万年了!你怎么还是爱踹人!” 知道她喜欢踹人的,或者说曾被上神大人踹过的,不是死了就是消失了。 君缘挑眉,不屑地拿眼觑他:“别以为你知道本大人的名字就可以随便套近乎!” 开玩笑,天界太多不入流的小仙都用过这招了,什么套近乎刷脸熟,那都是常见的! 红衣男子一个踉跄,显然被认为是套近乎的卑鄙之人让他打击不小。 一双美丽的眼眸中带了些许怒火:“跟你套近乎?早两万年前我就知道你除了牵红线什么都不会!要不是有其他上神给的宝贝,你早被人杀了千万遍了!” 咦?他怎么确定自己法力很差的?说不定真认识呢? 于是君缘咽了咽口水,挺着胸脯气势汹汹地问:“你叫什么名字啊?” 心里祈祷千万不要是什么大人物,不然现在可没人护我周全,可爱的上神大人还不想魂飞魄散呢! “笠笉!”红衣男子瞪着她,声音也带了一丝沙哑。 君缘放心的舒一口气,摇摇头,表示自己没听说过:“我没听过这名字呢,你现在就算想从我手上得到神格,那也没用,我都放在天界了。” 关于九大神格,其实上神大人当初是不愿意放在天界的,可是火德星君说由他负责看守,绝不让人动神格一毫,上神大人才勉强答应不带神格下界。 笠笉差点被气的吐血,真想仰天长啸为什么最后只剩下这么个蠢笨无能的上神!他双手一摊,一块泛着红光的玻璃碎片静静地躺在他手中。 铃铛清脆的响着,上神大人走得离他更近一些,然后再近一些,那块碎片就这么静静地呆在那里,像是万年之前它的主人一般,安静的,不语的躺着,一动不动。 “你究竟是谁!聆虚的神格碎片,缘何在你的手中?”君缘看着红衣艳艳的男子,声音里头带了些急切。 神死后留下主神格,还有一块散落的神格碎片会带着主人的记忆和愿望到主人想见之人处。聆虚,是把自己的神格碎片,交与他了? 笠笉将君缘的手执起,微凉的碎片被放进她的手里:“宸妁,我不是骗你。我是笠笉,聆虚大人为我起的名字,碎片也是他交由我的。” 交由他吗?原来聆虚也早已知道自己将要逝去,唯独月神大人不知吗? 君缘将手指弯曲,握住碎片:“我不记得聆虚有带回来过一个叫笠笉的人,但是你为他保管神格碎片,没有吸食里面的上神之力,我还是要谢谢你。” 笠笉默了一瞬,然后淡淡地道:“你还记不记得聆虚大人带回去的那个孩子。” 君缘看着他,很是好奇这人怎么什么都知道?可是自己真的不认识这么俊美邪肆的男人呀! “我就是那个孩子。”笠笉退后了几步,靠在梨树上慢慢地道。 第509章 明天 进了主院正厅,白祁便拱手告退到了厅外。青穗不解:“娘子为何不让青薏下来歇息?” 付笙摇了摇头:“毕竟是别人家的院子,我们不过是来看诊罢了,不必劳烦。” 这宅院里,看似沉静,实则诡异。一路上都没有见到下人进出,正值盛夏,那池子里的荷花却不见一朵,更何况这宅院的主人,是荀攸。 青穗仍旧不解,但却没有再问。把付笙扶到早已备好的椅子上坐下,打开药箱,将里面的东西都拿了出来。 付笙挥挥手,让青穗退出去,待屋里只剩她和帐子后边的那人,她才淡淡开口:“公子真是好兴致,明明没病却偏偏要到我的医馆求我出诊,这是在逗小女子么?” 纱帐后先是窸窸窣窣的声响,而后才听见男子清悦的声音:“荀某并没有,只是真的身怀恶疾,久治不愈。不得不请娘子出诊,还请娘子见谅。” 付笙挑了一根细细的银针,拿在手里端详了一会儿:“可我并没有闻见公子房中有何药味,不像久病之人。公子也是奇怪,明明好好的,非说自己有病。” 像是没有听出付笙话里的嘲讽,男子依旧淡然:“那姑娘也不是医者,如何得以神医的称号?” ‘唰’一声,银针被抛出,钉在纱帐旁的黑漆柱子上:“我确实不是医者,所以公子请我来因是无用。” 付笙压住心头的怒火,看着纱帐后边的那人,指甲陷在掌心里头,但她却似感觉不到一般。此刻付笙只能感觉到满心恨意,荀攸!这个伪君子! 男子终于掀开纱帐,露出一张苍白的脸,五官如画,气质无双。 “姑娘先别急,荀某的病,就需要姑娘这不是医者的医者才能治得了。”荀攸坐直身子,看上去仍旧弱不禁风。 付笙想要站起来,双腿却仍旧无力,她抬眸看了看这个漂亮的男子,心里像是被抽空一般,钻心的痛:“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医者?” 她多希望他不是荀攸,不是能认出她巫术的荀攸! 荀攸轻轻一笑,勾起一瞬芳华:“神医娘子,治病从不让人看见,连病人自己也不知是如何痊愈的。我猜,一般医术是办不到的。” 付笙抿了抿嘴,压住心头的痛处:“那你,是何病?缘何,需要我来治?” “娘子可曾听说过,世间有一族,名巫。而巫族有一特殊的毒,名唤噬生。”荀攸倚在床头,看着对面的付笙道。 来了,终于,还是来了。“噬生,我,不知道。”付笙摇头。她真的不想知道这种东西,可是不行,这是巫族每任巫祝王必中之毒,以天地生灵来解。 荀攸笑了笑:“我中了这毒,可是找不到解法,现在最多还有半月命数。” 付笙,付笙,你不能救他!前世是因为不知道,这一世,你还要为了荀攸,以两万生灵为他解毒么! 她不停地摇头:“这毒,我没听过,更不会解。你还是另找人吧。” 她不能不能!荀攸好看的眉眼皱起:“娘子也不必这么急着拒绝荀某,我也只是死到临头想碰碰运气而已。” ‘哗啦’桌上的银针和白绢布全都掉在地上,付笙也从椅子上摔了下来:“我,我不会……” 指甲被嵌在肉里,付笙却好似感觉不到。她只想离开,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叫荀攸的男人。 荀攸正准备起身去扶她,却被外边闯进来的青穗推倒在一旁,闷哼着跌倒在地上。 “娘子,娘子你没事儿吧?”青穗顾不上那边倒在地上的荀攸,冲到付笙跟前,握住她的手,却发现手心满是血渍。 青穗的眼泪刷地就掉落下来:“娘子,怎么会伤到自己呢!”付笙的掌心满是指甲扣出的印子,深深地一道口子,血从里边流出。 “青穗,青穗,我们走……”付笙冲她摇头,只希望青穗能快点扶她离开这里。 “公子!”白祁急忙赶进来,就见他家公子摔倒在地,却无人问津。 青穗将付笙扶起来,连药箱也不要了就往外头走。白祁忙拦住她们:“娘子!我们公子诚心诚意请娘子前来治病,娘子即便不治,也没有道理将公子推到在地吧?” 青穗扶着付笙绕开他,丝毫不顾及白祁难看的脸色:“要不是你们公子!我家娘子也不会受伤!” 在青穗眼里,就是这个公子哥儿把自家娘子弄得摔倒流血的!简直不可原谅! 白祁活了这么久,第一次被人,还是被一个女人这么忽视过,再好的脾气那也是忍不住的,伸手就点了青穗的穴道:“既然姑娘如此不讲道理,小生只好得罪了!” 说罢也不看青穗和付笙,而是转头将荀攸扶上塌去。 “你,快放开青穗!”没了青穗的支撑,付笙的双腿已经止不住的打颤。 白祁没有以往的有礼,只低头帮荀攸顺着呼吸,声音也带了冷冽:“是青穗姑娘自己不讲道理,推到我家公子在先。小生不过小施惩戒一翻罢了。” 付笙用手紧紧抓着青穗的衣裳,强撑着不让自己再跌倒下去,手上的印子因为过度撕裂而变得越发血淋淋,血顺着衣摆滑落,一滴两滴,沾红了一片锦缎。 看了看躺在榻上不省人事的荀攸,付笙紧了紧手:“我可以帮你家公子缓解此毒,但是我不会解……” 白祁手微微一顿,转头看向艰难支撑的付笙:“娘子真的可为我家公子缓解?” 荀攸中的噬生,可谓天下奇毒。即便医术再高深的人,也只能兴叹一声:无法可解! “你先解开青穗的穴道!我付笙既然说过可以缓解,那就是可以缓解!”其实她一点儿也不想帮荀攸,她恨不得让他就这样去了吧!可是不行啊,上神大人告诉她:荀攸,他不能死。 不能死么?为什么啊!他!荀攸,害了两万生灵的罪魁祸首,难道不应该死么? “他的命劫不在此。他还得活,即使你不救他,他也会活着。”不为什么,一切只因天定。 第510章 劫 上神大人收了这么多灵魂,第一次觉得被动啊! “付笙?是这个名字吧?”君缘在古书上写上字,拿给几近虚无的她看。 离开磔狱,没有紫沁仙法护体,付笙的灵魂几近飞散,声音越发的缥缈:“大人,就是这个。” 君缘双手一捻,施了个聚魂术,将她快要飞散的灵魂聚在一块儿:“付笙,你要回到过去干什么?那两万生灵,真是你所杀?” 付笙转过脸,隔着不远的距离,君缘却仍看不清她的表情:“大人,我要去找回自己丢失的一魄,去挽救那两万生灵,他们不该死的。” “那你就去吧,但是切记,不可更改已经发生的事情,否则你将会失去更多。”仿佛是看见那眼里盛满泪水,君缘没有再问,往生笔点在她的眉间,朱砂显现。 付笙她溯洄时光,去了过去,君缘坐在榻上,手边是古书和一块碎片。 “聆虚,很快你们就能回来的。”她用手拿起碎片,小心的放在衣袖的隔层里,从笠笉将它交给她,君缘便一直带在身上。 古书上‘付笙’两字染着血色,又是一个灵魂。 天界 紫沁仙子跪在凌薇殿里,上边坐着一脸怒色的紫微大帝。 周遭的侍仙全都低头而立,紫微大帝看着下边不语的小女儿,一掌拍在身前的桌上:“孽女!是我太宠你了?在仙界还不够你乱的?居然敢跑去磔狱劫人?”桌子被劈成两半儿。 紫沁恭敬地磕头道:“父王,紫沁愿意受罚!” “胡闹!那是磔狱!磔狱阎王今儿上了书信到天帝那里,说你仗着自己是上仙,是天帝之女,便私自劫走受刑的魂魄!”紫微大帝看着小女儿一脸的倔强,也是无法,总不能为了给磔狱阎王一个交代,就罚自己的女儿去受刑吧? 压了压心头的怒火,紫微大帝尽量平和地道:“父王知晓你在人间历劫之时她救过你,但是她是受磔狱刑罚的人,你不能为了一己之私,便毁了天地秩序。快把那女子的灵魂交出来,父王带你向磔狱阎王陪个罪,这事儿也就了了。” 紫沁又磕了一个头,看着上首的紫微大帝,声色不改:“父王,请恕罪,小女已经把付笙交给了月神大人,这时候怕是已经回了过去。” “什么?你竟然交给了宸妁?”紫微大帝瞪着眼睛看着幺女,一口气险些没能上来,边儿上的侍仙忙帮他顺气。 紫微大帝觉得自己太纵容女儿了,看看她如今都干了什么蠢事!“来人!把仙子带回沁园,不许放她出来!” “父王!紫沁愿意代替付笙受磔刑!”紫沁挣脱来搀她的侍仙,跪在紫微大帝身前道。 “胡闹!你以为你被人家称为上仙就无所不能了?磔刑可是能要了你的仙魂的!还有!你怎么能把她带去给月神?你这是要害死自己吗?”紫微大帝指着下边的女儿,觉得自己真是造孽了!怎么就有这么不省心的女儿呢? 紫沁俯身跪着:“父王!紫沁没有胡闹,把付笙交给月神大人,是最好的做法!”磔狱之刑本就不该付笙承受! 要不是这是自己女儿,紫微大帝真想一云袖甩过去直接弄死好了!恨铁不成钢地道:“她受磔狱之刑,就不是你能决定她的去留的!是天道!” 女儿不知深浅,怎么宸妁一个荒古上神也跟着她胡闹!紫微大帝现在手痒痒了,很想收拾人啊! “可是天道不察!天道不公!父王!付笙她生前那么好!连女儿一个不相干的哑巴孩子都能视作亲儿,她怎么可能去屠杀两万生灵?女儿自小没有母亲,是她百般呵护,如今女儿位归仙班,怎么能容忍自己的母亲受天地磔狱之刑!”紫沁仙子抬头与紫微大帝对视,清亮的眼眸中满是坚定。 “她一介凡人,怎能做得你一个上仙的母亲?你位归仙班时,不是已经帮她好些事了吗?如今她的灵魂,那是用来给两万生灵赎罪的!”紫微大帝向一旁的近侍觑了一眼,近侍忙对着下边手足无措的两个侍仙挥挥手,让他们带紫沁仙子下去。 紫沁仙子被两名侍仙几乎是架了出去,只留下紫微大帝一人在苦恼着。 “天道不公?傻女儿,天道如是公平,你便也成不了上仙了。”天道如是公平,怎么会有高低贵贱之分呢? 紫微大帝皱着眉头,正想着如何应付磔狱阎王让他放过自己的倒霉闺女。 天河边上的司命府里,司命星君正仰天大笑。 “哈哈哈哈!紫微大帝也有吃瘪的时候?”想想那个明明自己一脸的桃花相,却指责司命星君沾花惹草的紫微大帝被磔狱阎王缠着不放时的神情,司命星君笑的很开心呐。 对着边儿上低眉顺眼的小童招招手:“你,去把记命卷轴找出来!” 小童应声而去,很快捧了一卷竹简出来,递给眉开眼笑的司命星君,而后站回原地,装不存在。 司命星君埋头在密密麻麻的命数中找了半宿,才找到一个叫付笙的名字,认真地看了看,却皱眉道:“不该啊,这付笙,明明应该是成巫祝王,受香火供奉才是啊!”怎么会屠了生灵,入了磔狱呢? 司命星君摇头晃脑,就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奇怪,奇怪,好好的命数怎么会变了?”“郡主莫怪奴婢,要怪,只怪你挡了别人的路吧。”沉香拂开小郡主的手时,那句话成了她那一生听到的最后一句汉话。虽然如今的沉香,与前世的沉香样貌不像,可那双手,倒是像得很。 尤其是虎口处那长长的一道痕。 仿佛有什么东西一下子崩开,突如其来的感觉让小郡主有些不知所措。“会是你吗?”她轻酌了口清茶,茶香在唇齿间蔓延,充斥着整个口腔。 脑海里蓦然现出一人长身玉立的身影,白衣短笛,墨发玉冠,恍若谪仙。 那年春日正好,百花争艳,谪仙的公子对浑身脏兮兮的小郡主伸出手来,“郡主信微臣吗?”信吗?她不知道…… “咔嚓”一声脆响,身旁的折露惊得起身,抓着她鲜血淋漓的左手泪流满面,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口。 小郡主苍白着脸笑了笑,“我没事,一时恍惚而已。先帮我处理下伤口吧。”破碎的瓷片扎在她的掌心,刺痛的感觉让人冷汗直流。 她看着自己的左手,鲜红的血液总让人想起不好的东西。那些埋藏在心里的事又揭开来,一点一滴涌上心头。 折露小心翼翼帮她处理伤口,小郡主靠着迎枕,大口大口喘气,漂亮的星眸中一片迷茫。 是你吗?筠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