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时,风飐随》 第一章 落入红尘尝情劫 上古九州,沧海桑田,岁月混沌,已找不到当初清明的模样,天上人间具是一派阴翳怏怏的场景。天帝为此不快,私下和太白星君探讨解决之法。太白撸撸胡须,憨态风采不减当年,他咳了几声,道:“陛下明鉴,想我小老儿这一闲差也当得够久的了,我也很想为这天地尽一份绵薄之力,当然,凭我一人之力是远远不够的。”陛下微微侧头,眯了眯眼,“你的意思是想要战神出力,可他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即使是我,也未必肯听,只怪怜他出生无母,纵容多了些。”太白点点头,道:“正因如此才需要好好锻炼锻炼他的气性,他的野心抱负实在大了些,如果能让他去历练一番,磨磨他的锐气,也是件好事。自古以来,英雄气短,儿女情长之事也不少见,倘若……”天帝陛下哈哈一笑,颤的身旁矮几上的杯子晃了一晃,颇有灵性的往旁边避了一避,生怕惹祸上身。天帝拍了拍衣服上的浮尘,叹声道:“这家伙又有谁能降服得了,只怕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啊!”太白一脸算计的精明模样,笑嘻嘻的说:“如果陛下放心,这事就权交给我来办吧!至于未来的因果报应,既来之,则安之。我这把老骨头了,也无所畏惧了。” 太白领了差事就去找了自己的好友姻司神君,两人合计一番,分派任务,于是,姻司这一耄耋老头拄着一根红绳拐杖驾着叠叠祥云悠悠前往司命府邸,司命听闻要给战神写凡尘簿,忙忙摇头:“这可不是要我的命吗,他堂堂一天神,哪里是我能够左右的呢,更何况,何况我曾欠他一个人情,当年交恶,我因篡改一蛇女的命数,险些遭魔界报复,幸而战神出手相助,蛇女垂怜战神风姿,才肯罢手,不然如今我怕是府邸不得安生。”姻司蹙了蹙眉,“你是说魔君之女提莲儿,她的名声算不得好,听闻魔君想为她择一门良婿,她扬言非战神不嫁,这不如今还单着呢吗!不提她罢,这战神一事可是陛下准了的,况且天地混沌,民不聊生,你也该为此尽一份力,了不得将战神的命数写的好些,也不枉他对你的恩情了!”司命犹豫再三,还想再说,但左右陛下的旨意摆着,也不再为难,只好答应。姻司又道:“还有一事,花神紫檀也会一同前往,你也多宽待写,过一会儿到我姻缘府上,我把埋在姻缘树下的两坛佳酿与你共享。”司命眼神一亮,连连点头,只要有酒喝,这千年来的岁月也就不算荒废了。 话说另一边,太白赶往花界,一路上,他想着如何说服花神,这位花神主子,性子也颇为刚烈,如果直白的告诉她是为了将她和战神配成一对她肯定不愿见他,还是迂回些,拿那些苍生大义感化于她,她恐怕会乐意之至,想着也就这么做了。花神外柔内刚,颇有男子侠肠,她穿着彩虹仙子亲手编织的白霞丹凤裙,体态婀娜,眸光如琉璃般闪烁,垂腰长发被一根七彩流苏草草系起,听闻太白的请求后一口应允,还请他品尝花界特有的花酿,太白有些心虚,虚与委蛇了一会儿就起身离开了。赶回姻缘府邸时,姻司已经在等着他了,他们都知道,最难办的却是那位战神殿下寒水恪了。 两人想来想去,最终只好用地位来利诱他,想来战神最大的心愿就是成为神尊,要知道天上和地上一样都是分等级尊卑的,这也算是更好的治理方法了。战神府邸前,两位老神仙左右徘徊,看着府上的巍峨牌匾,竟有些迈不动步子,天兵从里头走出,请示两人进去,太白胡须抖了抖,先跨了进去,姻司随其后,硕大的厅堂里没有一丝烟火,上头端坐着一个体格健硕伟岸的男子,他一手持书卷,眼也不抬,挥挥右手示意他俩坐下,太白也不客气,朝上位坐了,知道战神没有先开口的习惯,便自顾道:“战神殿下,无事不登三宝殿,想来最近事态你是最清楚不过了,我与陛下商议过了,他希望殿下能够下凡历劫,帮助人间苦楚,等到殿下历劫归来,会有重赏的。”男子狭长的丹凤眼微微上挑,似笑非笑,薄唇轻启:“哦,”语调上扬,“我那父王竟舍得下血本,将他那宝座让位于我吗?”太白额角滴下一滴汗,他忙用衣袖擦去,连连说道:“殿下说笑了,说笑了…”寒水恪放下书卷,站起身来,挺拔的身姿有一股不可小觑的气势,他摆摆手道:“我确实没兴趣坐他位子,他的位子不知沾染了多少人的血泪,我可没有忘记我的母妃是如何郁郁而终的,罢了,天宫实在沉闷乏味,不如随你们走一遭,听闻风神在人界历劫难已有两载,这最后一载我怕是要与他遇上了吧!”说罢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大殿。 回府途中,姻司问太白:“风神因何事历劫三载?我竟不知原委。”太白眯眯小眼,长吁道:“你只管情缘俗世,哪里知道这些狗血往事,其实我也不大清楚,只知风神和战神素来不和,他们意见相左,三观不同,有一次风神替人抱不平,得罪了战神,战神要求两人打赌,输者下凡受苦,谁知战神暗做手脚,风神输了,风神也是真君子,即使知道战神暗中使诈,也二话不说向天帝请辞,让雨神暂代其职,你听听就好,不过是些陈年旧事,知道的越少越好,我也要做些准备下凡去了,你好好为花神和战神牵一世情缘,其他的莫管。”姻司一脸苦恼:“我一直都为人间的姻缘任劳任怨,可战神的姻缘我看还是随缘吧,若我结了一对怨偶,到头来可不是要怨我,只管让司命写好他们的命运簿,其余的别瞎掺和了。来,到我府上,我邀了司命一起品尝佳酿。”太白不置可否,和姻司来到姻缘府,才发现司命已经静坐等候了。三人抱头猛喝,直到那两大坛子酒见底,人人脸上微醺,才散席离去,等太白清醒后,已收到战神他们已下凡的消息了,他才悠哉悠哉的踉跄的随行,这已是后话。 再说到魔界探听战神下凡的消息,魔君蠢蠢欲动,想趁此机会向天界宣战,魔君之女提莲儿忙劝其父王:“阿爹,不可,天界不可能不做出部署,在战神离开时,他们一定都想好了的,不如我们先静观其变,再趁势而动。”魔君点点头,觉得女儿说得有理,他又暗中试探,询问道:“战神下凡历劫,你真打算等他历劫回来与他再续前缘?”提莲儿神秘的一笑,“当然不,我也要下凡,他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我跟定他了。”魔君眉头微微皱起,劝道:“莲儿,不是为父打击你,先不说你是魔,他是神,再者他这个人确实不是个良配,我可以承认他是英勇无双,但是作为丈夫,他可就做不到像为父待你母亲一样好了。”提莲儿努努嘴,不情愿再听下去,“好了,父王,你说的我都明白,但是谁叫我已经把心落在他那儿了呢,想收都收不回啦,就算是飞蛾扑火,我也认了。说不定等我头撞南墙,鲜血淋漓的一天,我就回头了呢,但现在我只想遵循我自己的内心,去做我想做的事。”魔君摇摇头,无奈道:“既然如此,想去就去吧,不过你要记住,无论你在何地,只要你受了委屈,你的家人一直在这儿。”提莲儿拥住了这个只有在女儿面前放下骄傲的父亲。父女天伦,人之常情,汝失莫忘,彼此慰安。 第三章 柿子林间再相逢 “哥哥,刚刚我们给娘亲请过安了,现在带我去后山采柿子好不好?”阿氏晃了晃世子的手,世子宠溺的在妹妹的鼻尖上点了点,牵着她的手拾级而上,取笑道:“你竟还记得我的承诺,我怕是想逃也逃不了,”回身对身边的小厮和丫鬟们命令道:“你们就留守在这儿吧,我会好好保护郡主的。”仆人们都听话的退后一步,留在原地待命。 上山的路只有一条羊肠小道,虽然崎岖但也不会轻易迷路。世子拉着阿氏的手,眼角不时往四周瞟去,身处皇室不得不提防突发的状况。可小阿氏管不了这么多,她兴奋的眼睛发着光,脸颊红扑扑的,丝毫不感觉疲累。他们还记得去年来寺庙的情景,在皇宫的他们被看管的很紧,很少有出来走动的机会,然而每年一次的盂兰盆会声势浩大,皇室出动观礼已是寻常事,他们便有了被放出来的机会,上一次偶然发现寺庙后山有一片柿子林,他们吃过最甜美硕大的柿子,他们再也忘不掉那种滋味,以至于好不容易盼来的机会再也不想错失。 差不多走到半山腰的时候,们的眼前出现了无数的橙黄色的灯笼,高高地挂在枝头,鲜艳欲滴,看着这样的美丽景色,阿氏不由发出一声赞叹,“即使宝石珍珠也比不得这样的自然之景啊!”世子上前道:“我去帮你摘,你站着别动。”一个轻功飞跃,他已跃上一棵枝头,深青色的袍子似乎与那叶融为一色,更衬得柿子诱人,阿氏张开手臂,准备接住哥哥扔下来的柿子,世子在树上一览无余,突然瞥见在道路的另一侧柿子树后有一道白色的身影,有些诡异可疑,他心里一慌,怕妹妹有什么危险,一个纵身朝人影奔去,白影一晃,似乎要离开,看见有人追来,回身去挡,两人年纪一般大小,但白衣少年显然功夫胜于对方,世子有些吃力,也暗叫不好。这时阿氏看清对方长相,忙唤哥哥住手,世子护在阿氏身前,听见妹妹说道:“哥哥,我认识他,他就是刚才我遇见的男孩,他不是坏人,真的。”世子这才收手,男孩淡淡的望着他们,眼神无波无澜,慢慢说道:“我没有恶意,只是想给师傅摘些柿子回去吃,难道这片柿子园是你们种的吗?”阿氏摇摇头,说:“你误会了,我哥哥他是怕有坏人,不是故意针对你的,”然后晃了晃自家哥哥的手,示意他给男孩道歉,世子打量眼前的男孩,同样的年纪,却有如此的造诣,做事冷静自如,武功也甚高,进步的空间很大,如果可以,他倒是想收为己用,拥有人才,礼贤下士也不足为过,他深深一揖,道:“刚才多有冒犯,得罪了。”白衣少年点点头,算是接受了,便想绕过他们而去,世子上前一步拦住了他,道:“你不是要摘柿子吗,怎么走了呢?”白衣少年偏头对他道:“不想与人‘共舞’。”世子眯起眼,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对他更加感兴趣了,自然不舍得放他走,想想道:“既然如此,我和小妹就不打扰了,你好好享受这片柿子林吧!”听完这番话,白衣少年和阿氏同时讶异的望着世子,少年显然明白过来,脸微红,忙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是我刚才小气了,不如一起吧!”世子拍着少年的肩膀,笑道:“既然都一起摘柿子了,总不能一直叫你‘喂’吧!”少年也不忸怩,直道:“在下洛随风。” 阿氏心里想道,果然还是哥哥厉害,这么快就探听到对方的名字了。还以为再见不到他了,没想到有缘千里来相会,洛随风吗,名字真真好听,我的心里为什么有一种很奇怪的跳动呢?脸上也有些热,莫不是我发烧了?等会回去要用冷水冲把脸才好。 第四章 红豆相思斜阳外(1) 那一天,三人在火红的柿子林摘了许多柿子,他们也品尝了有些涩但甜美的柿子。回去的路上,阿氏的心是雀跃的,她蹦跳着,手上还抱着用哥哥的外衣抱着的柿子,另外二人走在她的身后,世子双手背在身后,眼神温柔地看着自家妹妹,洛随风少年老成,背挺得直直的,他目不斜视,直视前方,只是就连世子也不知他的目光落在何处,是否阿氏的身影也一并牢牢牵住他的视线,落入他的眼底。 又停留了两日,景王准备启程回宫复命,折掘氏自然要带儿女同行。阿氏自小厌倦宫中生活,想多呆几日的心是有的,况近日又结交随风这个玩伴,自然是不愿离去。她趁宫女不备,在洗澡水中多泡了一会儿,她自幼体弱,知道受不得冷水刺骨,待躺到床上,她冻得瑟瑟,还不住打了好几个喷嚏。折掘氏知晓后心疼不已,便想留下再住些日子,等阿氏风寒好转再离去,景王点点头同意了,让世子随行,世子近日多与随风切磋武艺,留住他的心更甚,自是推脱想要照顾妹妹,景王无奈,戏谑道:“妻子儿女竟都愿意常伴佛门,不肯跟我这个俗世之人了。”妻子折掘氏听后笑道:“怎么会,我心中记挂夫君,不会轻易抛去这一头烦恼丝的。”阿氏卧床,身旁有一近侍翠屏伺候左右,心里放心此侍婢的为人,便将自己生病之由告予,翠屏听后大惊,道:“郡主,您是千金之躯,怎可为多贪恋几日风景而不顾身体,兹事体大,以后万不可再有。”阿氏笑着点头,说道:“我已经好了,只是当日有些头疼,现在只想出去玩会,你就留在门口,任何人不可打扰,母妃来了也说我已睡下,明白吗?”翠屏犹豫再三,但从小郡主的要求从无不应,只是些许担心她的安危,郡主软磨硬泡,变软下心肠听从命令。被放飞的阿氏像出了笼的小鸟,呼吸到新鲜的空气,气色也好了大半,她来到近日哥哥与随风练剑的竹林间,有竹叶飒飒作响,还有刀光剑影的刷刷声,她定睛一看,唯有一白衣少年缥缈林间,旋转的身影像一道长风,只闪过一道白光便已经越上枝头,留下一地的青色竹叶,她不由看的痴了。 随风注意到了她,一向冷静淡漠的眼神中闪过一丝亮色,但转瞬即逝,他就像他的名字一样风一般来到她的面前,阿氏不由往后退了两步,才注意到他手中握着的不是剑,而是一根竹枝,她望向他水一般的眼,清澈明亮,但也疏离淡漠,她知道如果她不先开口,是等不到他的回应的,她指了指他的额角,轻笑:“你流汗了,”说着拿出腰间的手帕递给他,随风扫了一眼手帕,帕子上绣着不知名的花,还散发出阵阵幽香,像是从女子的身体携带而来的,他没有伸手去接,反而向后退了两步,淡淡道:“世子今日不在,你若想找他还是去别处吧!” 阿氏伸出去的手执意的停留半空,她狡黠一笑,一只手抓紧他的衣角不让他溜掉,另一只举着帕子的手轻触他的额角,仿佛看不过眼般,她嫌弃道:“我最讨厌邋遢的人了,你说你知不知错?”随风先是一僵,随后脸微泛红,想桎梏她的魔爪,但不知是因为帕子上香味的诱惑,还是女子力气稍大,竟一时脱不开身,待帕子离开自己的脸,他往后退了一大步,像是身前是什么洪水猛兽,阿氏不满他的动作,愤愤道:“沾过汗味的帕子,我可不要。”说完将帕子一扔,那花香犹在的帕子缓缓坠地,香气熏染了少年微红的脸颊,他避开头去。 阿氏从容转身,边走边大声说道:“听说日落美景最是迷人,但却很少有人有此闲情,我不想错过,如果你无事,就跟来吧!” 怔怔望着少女渐行渐远的背影,随风抬腿跟去,却无意发现自己踩上女子丢弃的香帕,他眉头微皱,弯腰拾起,鼻尖若有若无的香味,像勾起了他的味蕾,感觉尝到蜜汁般的甜意。 这也许就是人们常说的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吧。 第五章 红豆相思斜阳外(2) 轻功的好处就是追人不费吹飞之力,洛随风紧紧跟随其后,不远不近保持三步距离,略显宽大的白色衣袍中似有若无女子帕子的香气,但藏匿的极好,轻易不会被察觉。 阿氏突然调皮一笑,道:“上次柿子可都赠与你师父了?”随风轻轻点头,“师傅尝了,赞不绝口,还说世间美味不过于此。”阿氏停下步子,随风也及时止步,阿氏探究道:“到真想见见你这位师傅,不知是何方高人呢!”随风听到提起他师父,话变得多起来,说:“我师父是世间极好之人,他高风亮节,还乐于助人,有不少人受过他的恩惠,但他从不要求任何回报。如果没有师父,如今我在何方都是个未知数呢!现在他年事已高,身体也不如从前,暂居在寺中养病,我也想尽一点孝道,只希望他能够尽快好起来!”阿氏静静地听着,有些好奇地问道:“那你的父母呢?” 随风摇摇头,眸子有些黯淡,见到他不愿提及,阿氏笑道:“我挺羡慕你的,”顿了顿,看见少年不可置信的眼神,才又道:“我从小生活在宫中,虽然锦衣玉食,但自由是可望而不可即的,身为郡主的我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现在我年纪尚小,待我再大些,有些事我也做不了主。”随风默默地听着,知道骄傲的她能对他推心置腹是不容易的,他觉得他们的距离近了,身份什么的也变得微不足道。 阿氏牵起少年的衣袖,向他眨了眨眼,道:“我知道一个好去处,连我哥哥也不知晓,记得去年去柿子林的时候,我发现林子尽头有一个树洞,穿过去是一片好大的瀑布,我还没来及看就听见哥哥叫唤我,这次我们一起去探险如何?”随风舍不得拒绝,只好任命的跟随。 树洞虽小,但没想到穿过树洞后豁然开朗,宛如另一番天地,瀑布倾泻而下,光滑的石头裸露在外,时不时接受水的洗礼,水滴石穿,许是过了百年的光景。 两人看得呆了,都发出了声声赞叹,他们越石而上,凉凉的水溅在他们身上,脸上,他们并没有觉得不适,反而都开心地笑着,闹着,这时的他们放下了世俗的大防,放下了身份的僭越,像两个无忧无虑的孩子,纯洁,干净。 一探究竟到底,他们穿过瀑布,瞬间身湿透,像接受过洗礼般,他们被刺眼的阳光普照,阳光洒落下来,水里来火里去的感觉,阿氏没有随风的武功底子,身体禁不住颤抖起来,随风见了有些着急,刚想把外衣脱下才发现自己的衣服也是湿的,他傻傻乎乎的样子阿氏还是第一次见,阳光晒在身上渐渐暖和起来,她的脸上露出明媚的笑容,竟然比阳光还要刺眼,随风微微眯眼,却不舍移开半分。 瀑布之后的地方却又是另一番景象,在悬崖之顶,在天涯海角,在离日头最近的地方,阿氏震撼并感动着,她无法言喻,只愿在夕阳来临前膜拜,舞蹈。她身着浅蓝色襦裙,腰间玉佩叮当作响,发随舞动,宛如一个精灵,笑容像钻石般闪动,像阳光般温暖,像柔风般和煦。 随风一眨不眨,这一舞像是过了百年般永远的定格在他最深处的记忆,舞毕,两人相偎而坐,静静等待着日落的到来。 第六章 红豆相思斜阳外(3) “风哥哥,你看,那是什么,”阿氏指着悬崖半山腰处,随风目光落到她手指的方向,一株生机勃勃的植物,生长着许多红色的物什,他微微一愣,随即笑道:“是相思豆,我听师父提起过,它生于悬崖,吸取天地之灵气而成。关于它,还有一个美丽的传说,你想听吗?”阿氏毫不犹豫的点点头。 随风缓缓道:“相传很久以前,有一位男子出征,他的妻子朝夕靠在高山上的大树下守望,日夜思念;因思念过甚,留下串串泪珠,泪滴流干后,再留下的是粒粒鲜红的血滴,这些血滴凝结成颗颗红豆,这些相思红豆志坚如钻,色艳如血,永不褪色,形似跳动的心脏,可遇而不可求。” 阿氏问道:“那他们后来重逢了吗?” 随风摇摇头,“我也不知,师父没有说,我当时只想着尝尝那相思豆的味道,其他的我没问。”阿氏心想,他们一定重逢了,因为相思豆会把女子的相思传遍每一个角落,男子知晓后一定会马不停蹄的赶回来。她馋嘴道:“那我也想尝一尝。”随风眸色一泠,“不可以。” 阿氏有些不乐意了,“为什么不行啊,这色泽看着着实诱人,我忍不住想尝尝。”随风解释道:“不是不给,只是这看着虽美,却是剧毒,要知道,美丽的东西总是包着刺的,像玫瑰,像毒蘑菇,当时师父就是这么告诉我的。” 阿氏唏嘘一声,吧砸一下嘴道:“虽然不能吃,但我还是想带几颗,这可比宫里的玛瑙珍珠还要珍贵难得。”随风会意,像一阵风似的越下崖壁,阿氏心惊肉跳,忙喊道:“小心呀。” 一眨眼的功夫,随风拽住一根藤条,两只脚像树袋熊紧紧缠住藤子,缓缓滑下,临近半腰处,他长臂一伸,正欲拔下,却见植物旁一小洞处钻出一条青蛇,嘶的一声咬在随风掌口处,随风一惊,将蛇甩出老远,一道血口子喷涌而出,他不顾其它,仍是用那只受了伤的手拔下植物,几滴鲜血滑落在鲜红的相思豆上,更衬得那红夺目,在崖上看见这一场景的阿氏,心里焦急万分,更加懊恼自己的任性。 待随风上来,她不顾他手中的红豆,只抓起他的手来看,崖上的蛇一般都是有毒的,那道牙印有些深,显得触目惊心,她毫不犹豫帮他吸毒,温柔的触感让随风的心里酥麻麻的,他安慰道:“放心,那蛇并没有毒,一点小伤不足为惧,”便抽回自己的手,将那一株植物递与她,阿氏看着手中红豆上的血珠,眼角沁出泪水,道:“这相思豆果然是有毒的,我不应该让你去冒险,我发誓以后都不会了。” 随风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指着快要落下的夕阳道:“你看,你不是想看落日吗,再不看可就要错过了。”阿氏果然上当,望向那一轮落日,大地的余晖沉浸在温柔的海洋里,金色的光辉笼罩在他们的周围,世界好像都陷入沉寂,安静地像进入仙境,此时此刻,两人都不再言语,静谧的等待着最后的回归。 终于,大地陷入了昏暗,手中的红豆也失了颜色般悄无声息,它毕竟不是夜明珠。 “我们回吧!”也不知是谁先开口打破了寂静,或许是两人同时出声,他们会把这份美好永远保留,余下的岁月即使面临苦难和折磨,他们也有了走下去的勇气。 相思红豆斜阳外,斜阳余晖落红尘。 第七章 秋千荡起顽童笑(1) 穿瀑布的时候,随风怕阿氏再受冷水的侵袭,他运用内力将瀑布从两边隔开,瀑布瞬间划为两个帘幕,像是开幕式的表演。他们顺利的回到了熟悉的柿子林。然而黑暗处他们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虽然背对着他们,但那身形和手中的玉风剑都已经泄露了他的身份。 “哥哥,你怎么在这儿?”阿氏轻轻唤道。 然而下一秒让阿氏震惊的是,哥哥他持剑对着随风,劈头刺了下去,随风偏头闪躲,又一个迎击,阿氏慌张,忙喊道:“哥哥,住手,跟他没有关系,”说着朝随风面前挡去,世子见势不对,剑锋一偏,柿子树上闪现一道深深地划痕,扑簌簌的落下许多树叶,柿子也砸了个稀巴烂。 世子怒气道:“阿氏,你知不知道刚才有多危险,自己擅自出走,母妃气的晕了,我也找了你一个下午,我也快疯了,后来知道随风也不在,才猜你们俩在一起,我才放下心来,”他又冲着随风吼道,“你把我妹妹拐到哪儿去了?”随风淡淡一笑,毫不在意,云淡风轻地说:“好了,我知道你是装的,你找我有什么事?” 世子哈哈一笑,就连跟他最亲的阿氏都有些愣神,这画面转的也太快了些,殊不知二人的相处模式就是如此,世子收回剑,直截了当:“你知道我找借口留下就是为了能让你甘愿成为我的左膀右臂,我一直在等你的回音。” 随风不为所动,道:“快将你妹妹送回去吧,她风寒还未好,”不等他说完,阿氏不满道:“你们是不是要去哪儿,我要一起去!哥哥,你不是想让他帮你吗,我可以帮你哦!”世子觉得有趣,问其方法,阿氏道:“随风有所顾虑,是因为放不下他的师父,随风,你说是与不是?” 随风云淡风轻的表情中带了些许笑意和宠溺,这样的温柔神情让世子心中有警铃大作,随风点点头,说:“若师父同意,我愿祝世子一臂之力!” “那还等什么,我们去拜访他老人家吧!”阿氏迫不及待道。 世子犹豫道:“都这么晚了,要不改日吧!”阿氏却摇头,“择日不如撞日,现在咱们就去,对了,正好再摘些柿子给他老人家,听随风说他很喜欢。” 世子揶揄道:“你这么迫不及待,像是讨好他的人不是我,而是你哦!” 阿氏耳根微微泛红,嗔道:“我这么做还不是为了你,风哥哥这么有才华的人可遇而不可求,你可不要错失了。” 世子摇了摇头,对自家妹妹颇为无奈,一脸深意的望着随风,而随风却并未注意他的目光,淡淡的表情岿然不动,只用余光追随着阿氏摘柿子的卖力动作,阿氏有些吃力的踮起脚尖,回眸一笑,像烟火般照亮了黑暗中的柿子林,同时也照进了洛随风的心中。 突然,天空闪现一道烟火,在黑暗沉寂的空中炸响一道惊雷,世子一凛,急急道:“随风,我要先走一步,可能有敌军来袭,你帮我照顾我妹妹,再帮我把她送回去。”看着傻愣在一边的妹妹,他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转身飞速离开。 阿氏抿抿唇,她知道哥哥一向如此,一遇到急事就会丢下她,她应该习惯了的,可是心里还是堵的紧,她将手中的柿子抱紧了些,对随风笑着道:“我们去看你师父吧!”随风看着这笑,却让他感受到心疼,他点点头,第一次主动牵起女孩的手,领着她往前走,阿氏望着他握紧自己的手,心里一暖,嘴角的笑不再苦涩,轻松愉悦。 第八章 秋千荡起顽童笑(2) 如果说阿氏对随风师父的第一印象,第一便是慈爱,其次便是顽童心性,她倒有些好奇这样一个开阔明朗的师父是如何教出这样一个性情淡漠,不爱言辞的徒弟的。 “顽童爷爷,你说随风小时候也干过许多糗事吗?我想知道,爷爷你告诉我嘛,好不好?”阿氏对这个一见如故的老人完没有疏离感,央求他多讲讲随风的过去。随风自然不情愿,但师父的情面他是无法抗拒的,只好去屋外给他们沏茶去。 老顽童脸带病色,说话也慢,但脸上的笑容一刻也未褪去,仍是精神焕发,吃着阿氏带给他的柿子,柿子的汁液流淌在嘴角,他也毫不在意,反而享受的舔舔唇角,阿氏正欲拿出手绢,才想起自己把它随手扔了,只好眼睁睁的看着红色的汁液缓缓流下,被老顽童一只袖子抹去,阿氏的笑有些僵硬,但却并没有嫌弃什么。 “随风这个小子,生起气来倔的很,有一次他犯了错,什么错我暂时忘了,反正我很生气,后果很严重哦,我让他劈完柴才能吃饭,结果呢等他吃饭等不着,我急了去找他,发现柴都劈了却不见他踪影,我屋前屋后的找啊,你猜怎么着,他不去吃饭去睡觉了,这害得我也吃不上饭跟着他饿肚子。”说完一个柿子也消灭了,阿氏现在知道随风拿那么多柿子为什么这么快就没了,她不由汗颜。 阿氏追问,“为什么你不吃呢?内疚?还是气饱了?” 老顽童又拿起下一个柿子,道:“我对美食这么热爱,怎么可能跟饭过不去,只不过是找他时间太久,饭菜都凉了,不好吃了,呵呵!” 随风这时进来,看见他的师父狼吞虎咽像饿了几顿似的,劝道:“师父,晚上吃太多不容易消化,等明个再吃吧!”师父还蛮听话,点点头咽下了最后一口,意犹未尽的咂吧咂吧嘴。 阿氏看天色渐深,也不好多呆,临行前保证道,“顽童爷爷,明个我再来看您,到时我哥哥一起过来,我把他介绍给您认识。” 老顽童笑着点头,“丫头,还是你对我好,哪像那个臭小子,一天到晚冷着张脸,也不爱听我唠叨,我算是找到伴了。” 回去的路上,随风竟主动开口,“没想到你挺讨我师父喜欢的,他病了这么久,今天算是精神最好的一天了,我要谢谢你。” 阿氏狡黠一笑,“我这可是在打感情牌,等我跟他混熟了,我说什么他还不应,到时候你也会是我的盘中之物哦!” 随风笑笑,“我师父看起来是很好说话,但有些事他很坚决,就是不再踏足朝廷和江湖中事,以前的他经历太多,感受太多,所以他是最通透的人,你别太小看了我师父。” “哦?是吗?话说他可是讲了许多你的糗事哦,就算他不答应,我要是将你的流言散播,不知道会有多少人慕名而来呢!”阿氏笑盈盈的望着,流光溢彩,闪烁光芒。 随风佯装要抓她,她笑着跑走,殊不知这对少男少女孩童时代的岁月如此美好,长大后却要经历多少坎坷和分离。 第九章 秋千荡起顽童笑(3) 回到住处,阿氏少不了母妃一顿教训,但第二天还是如约前往老顽童住的寺院––最僻静的桃苑,当然是以哥哥的名义带去的。桃苑之所以这么叫并不是因为里面种着桃树,而是有禅意的逃离之意,逃离纷争,逃离俗世,逃离人群,园中有一架秋千,用绿油油的藤条缠绕着,许是很久没有人碰过,板凳上落了纷纷扬扬的槐叶,已近深秋,这却成为独特的一角,诗人的笔下写不出的诗意。 老顽童坐在石桌前,看见阿氏来,脸上笑意渐浓,阿氏见他没有卧床很是惊诧,担忧的问:“顽童爷爷,你的病还没有好,怎么就起身了呢?” 随风回答,“他知道你今日定会来,说什么也不肯躺着,还说再躺下去就发霉了,我劝不动,只好给他披上外衣扶他过来。” 老顽童不以为意,脸上的皱纹淡了许多,舒然道:“丫头过来,我怎么也不能不重视,哎,这位就是你的哥哥吧!” “晚辈这厢有礼了,听闻老前辈喜欢吃柿子,我拎了些来孝敬您老人家,”世子对这位老人家恭敬有礼的说。 “快别那些虚礼啦,我不习惯那些,还是丫头懂我,知道我什么性子,”老顽童揉揉阿氏的头发,站起身来,揉揉自己的肩膀,微圆的身子有些颤抖,向丫头招呼,“丫头,你去秋千上坐着,我在后面推你。” 阿氏有些慌张,“顽童爷爷,别开玩笑了,你病还没好,怎么有力气推得动我?别再害您把腰闪了。” 老顽童有些不乐意,“怎么的,小瞧我?我徒弟的功夫还是我传授的呢!” 随风也有些担心,想了想便道:“师父,让我来吧,阿氏是不愿看您受累。” 老顽童笑嘻嘻的点头,好像就是等着自家徒弟这句话呢。世子在一旁随意坐下,由着他们胡闹。 随意扫去板凳上的落叶,阿氏坐在木凳上,两只小手紧紧抓着缠满藤条的绳索,她两脚往前一蹬,划出一个美丽的弧线,跃上空中,似乎看见院外一棵金黄的杏树,扑簌簌落了一地。随后往下坠落,在达到最低点时被一双有力的双手托起,她看不见随风此时的表情,但能感觉到背后的目光温柔,通过手的力量传递到她的后背,她的笑容绽开,忘却了时间的流逝,忘却了宫中的烦恼,忘却了命运的无奈,只有一串串笑声传入耳中,是她的,是哥哥的,是顽童爷爷的,也有随风的。 老顽童看着孙徒和丫头的亲密,不由感慨:“年轻真好,想当年我那老婆子哦也爱荡秋千,我就这么推啊推,推到两发鬓白,推到山河枯萎,”顿了许久,眼角似有泪水,只在眼眶打转,“现她先我而去,我还能看到后辈这么有爱,此生无憾矣!” 他转过头来看向世子,“我知道我这徒弟,他跟我一样,不看重那些虚名钱财,但是他重情重义,他把你看做兄弟,只要你有需要,他是不会坐视不管的,而你出身皇族,势必日后有许多责任和义务,我只希望你们的情义如今日这般,不忘初心,适时的成彼此,我也就死而无憾了!” 世子皱眉,“我一定会,但随风待您如父亲,他也是需要您的。” 老顽童一扫之前的黯淡,似乎刚才的情绪都是幻觉,他笑笑:“人生自古谁无死,但愿后辈一切安好!” 秋千院落笑声闻,只看朝夕乐平生。 第十一章 月下梅景俱赏雪(1) 路上停停走走,一个月后终于抵达了王府。早已得到消息的宫人在府外候着,见到一脸风尘的折掘氏,毕恭毕敬道:“王妃,王上派奴才在此守候,等您更衣后为您接风洗尘。” 折掘氏点点头,转身看着刚被扶下马车的阿氏,道:“阿氏,你也乏了,先回你院里歇息,随后与我一同进宫。” 阿氏知道母亲体恤,她上前娇憨的笑着,手挽起娘亲的一只胳膊,她的哥哥则早已马不停蹄的奔赴军中了,虽只是父亲旗下的一位得力悍将,但在军中的威望却不容小觑。 如今的朝势,列祖皇帝实行养农务农的经济政策,政治上礼俊贤,修政刑,民风纯正,对外采取循结邻好的政策,不事争战,看起来一片平和,实则却暗潮汹涌。后凉国虎视眈眈,想进一步壮大自己的领土,与南凉表面上虚与委蛇,背地里做了不少小动作。南凉也很清楚的认识到这一点,所以一直在壮大自己的军队力量,国之强盛一在民心,二就是军事。至此十余年间,南凉在后凉东南光武一带势力渐盛。 军中,世子虎台领着随风走入练兵区,一群小兵举着弓箭正准备射击,看见世子的到来便停下动作,齐声唤道:“世子…”虎台挥挥手,示意他们继续,回身对着随风道:“我这儿有三大区域,击箭区,防御区,主攻区,以你的实力去主攻区最为合适,你觉得如何?” 随风略微思索,才淡淡开口,“我并不在意去处,但我来这儿主要是助你一臂之力的,自然是要伴你左右的。” “既如此,不如跟在我身边做个副将吧!平常你就在各区域练习也好。”虎台转身入大帐。 洛随风微微皱眉,“我年纪尚轻,又无军绩,当这副将怕是没人会服我,我也不需要这名头,只需负责你一人安足矣。” 虎台侧头,看着他倔强的表情,只好叹了口气,随他的意了。 晚宴开始,折掘氏带郡主入了席,此时她们换了一身华服,艳丽夺人,本就是为她们接风洗尘,自然焦点都在景王一家,乌孤王坐在正席,拿起金盏对偏席的景王敬道:“辱檀,如今国安民富,少不了你的功劳,我就敬你一杯,替南凉百姓感谢您!” 南凉景王自然不会推辞,他一饮而尽,将空酒盏倒置以示饮尽。王后看乌孤王连饮数杯,知道他贪杯,劝也劝不住,只是在一旁瞅着,担忧之色流露眼底,这一切瞧在阿氏眼中,知晓王后与王上伉俪情深,心中羡慕,脑海里不由想起一个白衣翩翩的背影,这让她有些羞愧。 阿氏尚年幼,心里并不明白此时心中的异样感受会对她日后产生多大的影响,她只是单纯地认为这种好感是青梅竹马的惺惺相惜罢了。 折掘氏偏头看向她,低头轻声问道:“阿氏,身体不适吗?我看你心不在焉,郁郁的样子。” 阿氏笑着摇头,她当然不会向母亲提及她敏感的小心思。 乌孤王显然醉了,他开始向他的弟弟们扯到了自立为王的经历,他是南凉第一位君主,也希望南凉能从他这一代一直传下去,让他的子孙们在他开辟的国土上绵延繁嗣,生生不息。 他的弟弟康王利鹿孤和景王辱檀察言观色,见他不知所云,便使眼色暗自带家眷退去,让王后自行安抚,不然怕是得听他唠叨到今夕何夕了。 第十二章 月下梅景俱赏雪(2) 回府的马车噔噔作响,马蹄声和着有力的拍子让马车里的人昏昏欲睡,景王怜爱的看向一旁熟睡的女儿,对折掘氏道:“这些日子辛苦你了,孩子们都让你操心了吧!” 折掘氏牵住景王的手,眉眼弯弯,“夫君你在朝中也不容易,现在局势好不容易稳定下来,还要忙着军中事务,这些琐事由我为你分忧,我是乐意之至,况且孩子们也乖巧体贴,懂事得很,虎台这孩子现在在军中也能帮衬你,我有什么不放心的,最让我放心不下的唯有你而已,才这么几日,就消瘦大半,你最近可有吃好睡好?” 景王魁梧,伸手揽妻儿在怀,直叹道:“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啊!” 殊不知睡梦当中的阿氏嘴角偷偷扬起,像是梦到了什么开心的事。 景王回府后就去了书房处理政务去了,从军中回来的世子知道自家的爹戌时一般都在书房,便径直朝书房而去。看见低头正在认真写字的父亲,他的心里只有尊敬和佩服,父亲能文能武,自己的这身本领便是得到父传,他不敢打扰父亲,只待在一旁翻阅这书架中的书籍。 昏黄的灯光照亮了景王的侧脸,影子投在案上,让人越发觉得寂静,时间好像从沙漏中不知不觉般流走。过了许久,景王紧锁的眉头松动,停下了手中的笔,似乎察觉到某人注视的目光,他抬头看去,竟是自家儿子,他硬朗的面容柔和下来,询问道:“我儿是否有要事找我?” 虎台点点头:“这次去寺庙,抓了几个后凉兵,无论怎么拷问也不松口,父亲看该如何?” 景王站起身,来回踱了几步,最后面向世子,“把他们放了吧!” 虎台不满道:“这怎么可以,父亲你这是放虎归山嘛!父亲您什么都好,就是太过心软,这在军中可是大忌,以后会吃亏的。” 景王无奈的说道:“我自然知道自己有时优柔寡断,还轻信轻敌,但凡事得留个余地,也该多为对方考虑一二不是?你就照我说的办吧!” 虎台也知道父亲的态度,说一不二,便不再多言,恰巧此时母亲进来,端着一盅膳粥,笑盈盈的问:“怎么了?父子俩争论何事,我在门外都听见了。” 虎台见母亲到来,揖礼之后便借故告退。看着景王眉头深锁,折掘氏上前俯身揉着夫君的太阳穴,景王享受的闭上眼睛,折掘氏好听轻柔的声音响在耳畔,“夫君莫要着急,虎台这孩子你我看着长大,他什么性子你也清楚,一切还不是为了你,为了国家,真真是个真性情的孩子。” 景王叹气,“我并不是气他,只恨我自己,哎,我可以做个威武的大将军,却并不是朝堂中有智慧的能者啊!” “这有什么要紧,不是还有你哥哥利鹿孤嘛,别总什么事都揽在自个儿肩上,”折掘氏向睁开眼睛的夫君眨眨眼,倒让景王舒展了眉头,宠溺的拥她入怀,不再提任何烦心事了。 桌上那碗药膳粥还在慢腾腾的冒着热气,在秋日将尽冬日初现的微光中留下最后一道暖意。 第十四章 月下梅景俱赏雪(4) 月落成霜,照的梅园夺目,白梅似乎变成一只只白炽灯,朵朵成映,阿氏丝毫没觉得时辰渐晚,一如白昼一般。洋洋洒洒的落下白色的花瓣,起初阿氏以为是花瓣作祟,跟她闹着玩,后来花瓣越来越多,渐渐一瓣分裂成好几瓣,最后零落成泥碾作尘,不见踪影了。她的手掌中雪花化为水花,清楚可见她手掌中的纹络,雪水从她指缝间落下,落入那芜湖中。 她渐渐的痴了,分不清楚那空中飘舞着的是雪花还是梅花了,大地一片白,亮得如同白昼。她此时正好穿着白狐斗篷,如同画中的花仙子,是走入人间还是要回到画中,谁也分不清了,也幸好此处寂静无人,无缘得见。 然而不知是不是要应证这景色不是只有阿氏一人独享,隔着高高的墙外有一阵低低沉沉的笛音由远及近,落入阿氏耳中。阿氏悄然一笑,走近院墙底下,只一墙的距离,似乎能感受到那人的气息,清冷,孤傲,不同于年龄的成熟。低声似乎在诉说着思念: 如梦初醒,大地回亮; 晨曦惊扰了初醒白霜; 风卷起庭前,落花穿过回廊; 独我着一身白衣; 缱绻回忆,遥望远方; 浓墨追逐着思念流淌; 风声伴随着流年匆忙; 吾在尘世辗转了千百年; 为等你一世的邂逅; 孤寂的火光照耀了身后的路; 孑然一身,化作无数的梦境; 如果终要挥别这段时光; 缘轮回之路,画月圆相偎; 随繁花褪色,待尘埃散落; 终此一句:落花时,风飐随。 曲罢终离散,风暂停,雪仍然在不疾不徐的下着。阿氏靠在墙边,突然很想将这面墙砸开,去走近墙后之人的身边,与他共赏雪景,共品良宵。她轻轻呼唤,“风哥哥,是你吗?” 其实她不用问就知道是他,但她想跟他说话,想有一人懂她。她自言自语道:“如果可以,我不想当什么郡主,我想做个侠女,行侠仗义,有风哥哥相伴,走遍天涯海角,看遍风花雪月,该有多好!不过我知道这一切不过是我的妄想,我无法改变我的身份,命运,其实我是一个胆小鬼,一旦被这所院墙包围,我就不再是那个在山上釆柿子,无忧无虑的阿氏了。” 隔在一墙之外的随风听得分明,他有内力,耳力极好,但他却不发一语,他明白阿氏需要的是一个倾听者,一个支持者。他只在心中默默诉说着他的心声:你永远不会是一个人,我会一直陪在你旳身边。我会保护你,待你如亲妹妹。 笛声再次响起,这一次轻快明亮,像是在安慰情绪低落的阿氏。 阿氏抚摸着手腕处的相思珠串,那如血的红豆被她一次次摩挲,现在竟变得圆滑起来,她低头轻笑,眨眼的瞬间有泪珠滑落,滴落在珠串上,似有“呯”的一声响,不知是泪珠的动静,还是笛声的叹息,一瞬间化为了虚无。 雪还在下着…… 第十五章 此恨绵绵无绝期(1) 下了一夜的雪,世界变成了白色,可是阿氏没有力气起身去踏足雪地,留下一串串脚印了。她烧得有些糊涂,嘴唇干裂,鲜润的唇色不复存在,贴身丫鬟小蓉勤奋的给她换着额头上的帕子,折掘氏闻讯也来看了好几次,听着女儿说着模模糊糊的胡话,她是心疼极了。 晚间,景王抽空来了一趟,看着烧已渐渐退下的女儿,到落湖院去安慰折掘氏,孩子生病是常有的事,无需太过操劳。折掘氏窝在景王怀中,眼角含泪,絮絮叨叨,景王不厌其烦,细细听着,夜半灯烛,重重叠叠两人相偎的影子,下人们都偷偷乐着,知道王爷王妃两人感情甚笃。然而听闻好久不来后院的王爷一回来就去了折掘氏的院子,绵氏嫉妒心起,她狠狠绞着手帕,嘴角抿起,一双媚眼透露着不甘,她的女儿阿莲一进来就看见母亲这幅模样,知道她是在怨什么,又想到自己庶女的身份,出主意道:“小娘,以咱们家的势力,当一个主母是完没问题的,没必要压在别人身下,受尽屈辱,况且有了后院主持大局的地位,还怕得不到主君的宠爱吗?” 绵氏秀眉紧锁,“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折掘氏已经是王妃,怎么有机会让她被废,纳我为正妻呢?”阿莲笑着摇头,“只要她不存在不就行了,何必要费心把她拉下台呢!”绵氏听后脸色微变,但想到自己切身的利益,竟然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不成功,便成仁。两人合计一番,决定用最直接的办法,让折掘氏在不知不觉中死去,就连大夫也诊治不出病因。 第二日,阳光照耀,大地回暖,雪水慢慢化去,天边出现一道绚烂的彩虹,虽然远而淡,但只要细看却能够描摹出它纤细的轮廓。阿氏悠悠转醒,干哑着嗓子,唤人要水喝。小蓉从外头刚进来,便急匆匆跑过来,惊喜的叫唤道:“郡主你醒了,太好了!” 水入口中,阿氏觉得好些,望着窗外暖意的阳光,她想起身出去走走,小蓉知道她的性子,也不加阻拦,给她加了一件厚实的冬衣,扶着她虚软的身子,一步步往屋外走去。刚走到屋门口,看见折掘氏朝她走来,有些恼意地对她说:“病才好些,怎么不多躺躺,我估摸着你就是在寒风中吹久了才病的,这又不吸取教训了,还想再病着?”又转头训斥小蓉,“郡主不知轻重,你也不懂分寸吗,亏你还是贴身伺候,我看不如发卖了去,也比作践主子的好。” 小蓉脸色发青,跪下求饶,阿氏最看不惯如此,便让小蓉去取药来,自己任由母亲扶着回屋,歪在床边,阿氏有些气喘,她歇了好久,开口道:“母亲,我真的好多了,睡久了对自己也没有好处,还不如让我多走动走动。” 折掘氏叹了口气,换下人将一个包裹拿来,“这些是你哥哥给你的,他军务繁忙,便没来看你,让你好生照顾好自己,你父亲也在昨日抽空来过了,见你昏睡便没唤醒你,这么多人关心着你,你可莫让我们担忧了啊!” 阿氏一心系在那个包裹上,忙不迭点头。待母亲离去,她迫不及待打开包裹,里头有一些糕点都是她爱吃的,还有一只玉笛,光滑润泽,一看就知是上品,她喜不自胜,摸起来瞧着,连平时最爱的糕点都放在一旁,搁置不管了。 见小蓉端着药进来,她赶忙将玉笛藏入被中,偷偷摸摸的动作让她有些脸红,小蓉见状吓了一跳,以为又烧起来了,忙唤道:“郡主,你的脸好红,不会又烧了吧!” 阿氏见她大惊小怪,按耐住心里的小心思,“没什么的,只是有些热罢了,把药给我喝了吧!”也不忸怩,端起药一饮而尽。 嘴里苦涩,她拿起糕点吃起来,好压下嘴里的苦意,咀嚼到一半,她怔住了,好像吃到了一张纸,她还来不及细想,一口咽进了肚子里,这下把她给吓坏了,造什么孽啊,谁出的馊主意,竟然在糕点里塞纸,她哭也不是,吐也不是,看着小蓉在一旁疑惑的眼神,只好佯装一切正常,继续吃着糕点。另一头,她的哥哥正连续不断的打着喷嚏。 第十六章 此恨绵绵无绝期(2) 虎台走进大帐,看见随风在看着一张军事布防图发呆,上前拍着他的肩膀道:“想什么呢,这么入神?”随风平静的眼眸有些闪烁,最后归于平静,淡淡开口:“你刚才不是去送东西了吗,看见阿氏如何了?” 虎台坐在一旁,衣袍有些凌乱,但眼睛却是炯炯有神,“我只是把东西送进去了,并没见着她,只是听闻她好多了,你也知道除了给我娘请安,后院一般是不让人随意进出的,不过你托我稍的字条,我放在给我妹妹的糕点里了,她那么爱吃,肯定不会浪费的,不过你放心,字条我一个字都没看,不过我很好奇,你和我妹妹之间还有什么秘密啊!她现在对你比对我还好,我要嫉妒死了。” 随风嘴角弯弯,心里想着,我那只玉笛应该到她手上了吧!只希望她能够心情好起来。 这边阿氏病刚刚有些起色,那头王妃又病倒了,大夫来看过说只是风寒,景王忧心忡忡,绵氏听闻后殷勤献策,“王爷,姐姐身子不适,我这心里是担忧得紧,听说喝姜汤能驱寒,效果好的快,不如试试这法子。”景王瞅眼瞧着,道:“你如今这么乖巧懂事,倒是长进不少,也罢,就试试你这方法吧!” 阿氏听闻母亲生病,心里悔恨担忧,怨自己将病传染给了母亲,准备前去瞧瞧,半路上却瞧见阿莲,这姐妹俩一直不待见对方,尤其是阿莲,她心里早恨不得没了这个姐姐才好,但表面上却笑得一脸妩媚,如果说阿氏的笑带给人温暖,那么阿莲带给别人的感觉只有不寒而栗。阿莲欠身行礼,“哟,姐姐,你是要去看望大娘吗?你也好意思,过了病气给别人,现在还要去加深你娘的病情吗?真真是不孝顺,不懂事呢!” 阿氏不愿与她做过多纠缠,淡笑道:“我自己的母亲,子女不探望难道指望旁人?” 阿莲呵呵笑着,心里想着那折掘氏应该已服下姜汤了,便微笑着转身,径直离开了。这一举动让阿氏摸不着头脑,她的妹妹什么时候懂得退让了,平时都是得嘴不饶人的,进而跑来堵她,只是为跟她说这么几句不咸不淡的话? 她朝母亲的落湖院走去,身边的小蓉凑近了她,跟她嘀咕,“郡主,今个中午我在厨房准备给您拿饭的时候看见一件很奇怪的事。”阿氏偏头瞧着,示意她继续,小蓉又道:“那个绵氏的陪嫁婆子罗氏在厨房拨弄着什么,厨房管事问她要什么,她却说要什么久弃不用的姜头好泡酒喝,郡主你说怪不怪?” 阿氏皱皱眉头,心里打鼓,直到来到床边见着了母亲,一颗七上八下不安跳动的心终于慢慢平静,想着自己真是大惊小怪,怕情绪传染了母亲,笑着问:“母亲,你身体好多了么?” 折掘氏点点头,笑着开口:“没事的,刚才你父王还托人给我端了一碗姜汤,虽然辣辣的,嗓子里不太舒服,但喝过后真的挺暖身子的。” 阿氏松了一口气,安抚了一会母亲,正准备起身离去,却见折掘氏脸色突变,整张脸都白了起来,突然一口鲜血喷涌而出,不明情况的阿氏被喷了一脸,鲜血的红让阿氏的瞳孔放大,看着嘴角还在流血的母亲,她吓得颤抖起来,连开口说话都忘记了。小蓉震惊之后还算清醒,忙喊人叫大夫。 这一切来的都太过突然,府上下都乱成一团,而景王得到消息已在两个时辰以后了。 第十七章 此恨绵绵无绝期(3) 大夫诊过脉后,连连叹气,景王忧心不已,不耐烦问道:“到底如何了?不要吞吞吐吐的。” 大夫叹道:“本来夫人身子就虚,不应用药物太过刺激,刚才我看了这位夫人的用药,竟然姜汤里放了大量的姜汁,这才导致了她的肝损坏,吐血也就正常了。如今如果再用人参吊命,怕也是不起效果了,反而会加重病情,哎,老夫学医不精,还是另请高明吧!” 阿氏上前紧紧抓住大夫的衣袖,想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她苦苦哀求,泣不成声,顾不得自己什么身份,躺在病床上的折掘氏见此情景心疼不已,她忍着腹里的绞痛,低声呼唤:“阿氏,过来,我…有话说。” 景王小心翼翼扶着爱妻起身,他沉痛的表情湮没在鬓边的白发边,阿氏听话的像一只木偶,她跪坐在床边,紧紧拉住母亲的手,眼泪不受控制,滴滴落在母亲的手背,折掘氏感触到手上泪痕的灼热,她压抑苦楚,慢声慢气道:“孩子,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你身为郡主,本就比别人尊贵,但也会遭人嫉妒和算计,我若离去,庇护你的只有你的哥哥和父亲,你要好好听他们的话,别说话,听我说,女儿家一生很难,想做到像我和你父亲这般着实不易,如果找不到一生的挚爱就不要勉强自己,记住,无论最后会发生什么,不要弄丢了你的心,好好爱护自己,我在天上也会保佑你的。” 阿氏不停摇头,好像这样就可以让自己从噩梦中清醒过来。折掘氏抬眼深情的望着近在咫尺的景王,“我想和你父王好好说说话,你们出去吧!” 景王紧紧拥住怀里柔弱无骨的人儿,抬起眼命令的语气让他们都出去,大家这才发现王爷的眼中充血,有些恐怖。阿氏谁劝也不放手,最后被跟在身后的哥哥拉了出去,世子屹然挺立,好像一座大山,看着在门外滑落在地的阿氏,他弯下腰身,把妹妹一把拥入怀中,阿氏像找到了依靠,靠在哥哥宽厚的胸膛,哭声肆意,像初生婴儿般洪亮。 屋中,折掘氏嘴角又涌出鲜血,靖王不再如初见般害怕,他温柔的手擦去她嘴角的血,洁癖如他浑不在意手上沾染的红色。折掘氏虚弱的闭上眼睛,她轻声道:“真希望我们俩就这样一直相拥到老,”景王晶莹的泪再也控制不住淌落在饱经风霜的脸侧,他喃喃,“会的,我们可以做到。” 折掘氏像是陷入回忆,“当初我们成婚当日,你掀开我的盖头,那一眼我如今还记着,你谦和的笑容,温柔的安慰心里惴惴的我,我们成婚这么久,你一直对我照顾有加,呵护备至,你对我的一双儿女也一直呵护,给他们最好的环境和身份,这辈子,我有你,是我一生的幸运,如果有来生…”她的笑容还留在嘴角,安静祥和,其实景王在看到她第一眼就爱上了这样的笑容,干净纯粹,他能娶到她又何尝不是他的幸运? 听到屋内景王凄声喊着王妃的名字,阿氏停止了哭泣,她呆呆的,像是被抽走了魂魄,只有泪珠还在脸颊闪动着光辉,虎台这男儿也忍不住流下了离人泪。 屋外下人都跪着,宣告王妃的离世。 第十八章 此恨绵绵无绝期(4) 景王伤痛,丧失在管家的主持下有条不紊的进行着,景王为悼念亡妻,亲自作画作为灵堂前的遗像,画上女子是折掘氏年轻时候的模样,袅袅少女,娉婷婀娜,秀眉慈目,浅浅带笑。灵堂两旁按次序各跪着长子虎台,和他的一众兄弟以及阿氏和阿莲,待到亲友前来祭拜,他们便一一回礼。 随风知道世子赶回家中是因为母亲病重,却没想到如今却是阴阳两隔。他从军中回府,才得知这个噩耗,心下着急,却只能默默等待,在灵堂前才得以见到一脸憔悴,面色灰白的阿氏,他不好直接上前安慰,只能对着虎台沉沉道:“虎台兄,请节哀!”眼神瞟向一边的阿氏,见她神情黯黯,嘴唇干裂,心下心疼又难过,小声对着她道:“风花雪月夜,疑是故人来。”然后又转身安慰了几句虎台,便缓缓迈开步子离去。 阿氏一直沉浸在思念和伤痛之中,乍一耳边响起缥缈又真实的话,她一阵恍惚,觉得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但看见远去的白衣少年,想起刚才传入耳中的话,略加思索便明白了其中含义,他是想趁着夜晚赶来安慰她吗?在那一晚,雪地,梅花飘舞,风声与花语,是如此的不真实,也是最美妙的一个夜晚。可是今晚,她将在失去亲人的一个夜晚再现那日美景,那将会让她心中的美好变质,她不愿意去重温,她只想在灵堂守着,陪伴母亲最后的夜晚,让她的灵魂不会感到孤寂。 景王一直待在王妃折掘氏的屋子里,屋子里不再有人气,冷风袭来,阴森森的,他已经感觉不到曾经爱妻的气息,也感觉不到他冰冷的手指已麻木到没了知觉。他知道,他并不能如她生前所言生死相随,并非他不敢,而是他不能,他还有未完的责任,国家还需要自己去守护,子女还需要自己去照顾,他一直冷静的思考着,既然如此,那就连同爱妻的那一份好好活下去,直到身死魂灭,可他要上天保佑妻儿能再多等等他,跟他一起去下一世,这样自己也就无憾了。 他刚从床边站起,因为久坐腿脚不利索,一个踉跄撞倒了床边柜子上的一个青瓷碗,碗中还有残余的汁液,随着砰地一声四分五裂,他深眸紧锁,好像是想到了什么,铁青着一张脸向外喊道:“来人,”在外伺候的侍从赶忙奔了进来,还未行礼,便被景王打岔,“去把绵氏带来,现在。”侍从应声而出,没多久,绵氏便被带来了。 看着一脸怒容的王爷,绵氏心里惴惴,她苦着一张脸,愁容道:“王爷,妾身听闻姐姐不幸离世,心里真是难过,也希望您别伤心过度,小心伤了身子。” 景王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道:“本王让你送来的姜汤导致王妃离世,这个你是脱不了关系的吧!” “妾身冤枉,”绵氏眼泪扑簌簌滚落,跪倒在地,“我也只是好意想让姐姐好转,况且也是王爷您同意了的,这怎么怪到妾身头上了呢!我万万是不敢起什么坏心思的。” 景王蹙蹙眉头,不再开口,绵氏心中惶恐,把头埋得低低的,眼底的一丝算计和恨意掩埋在一片阴影之中。 第二十章 此恨绵绵无绝期(6) 丧事已过,阿氏便单独去书房找了父亲,父亲显然老了好几岁,看在阿氏眼中心疼不已,但她还是冷静地开口,“父亲,听说您在我娘的房间传讯了小娘,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父亲也不隐瞒,点点头道:“说起来这件事还是我的过错,我听从了你小娘的话,说喝姜汤可以驱驱寒,也觉得这个土方法并没有什么大碍,但没想到……” 提及姜汤,阿氏脑中闪过一个念头,耳边想起丫头小蓉说过的话:“那个绵氏的陪嫁婆子罗氏在厨房拨弄着什么,厨房管事问她要什么,她却说要什么久弃不用的姜头好泡酒喝……” 阿氏心中一紧,抬头严肃地说:“所以你是怀疑是小娘动的手脚了,那为什么不把她交给官府处置,是想姑息养奸吗?” 景王脸色一沉,怒道:“你是怎么对父亲说话的,我也并非是非不分,如果没有证据,不可以轻易定一个人的罪,但让我查出真的是人为,我也绝不姑息。” “好,有父亲这句话就够了,我想我知道该如何做了,”阿氏起身准备离开,走之前,像是不经意的一句,“你也不要太过操劳,注意休息。” 外面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滴,雾散之后却是一场无言的哭泣。阿氏忘了带伞,小蓉便跑回去取伞来,她还来不及阻止,只得眼睁睁看着小丫头奔走的背影,她倒是很享受如今这般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的闲情,但还是有人不请自来,为她遮去头顶这一片阴霾,回头望去,是白衣少年,一双墨瞳熠熠生辉,半带宠溺半带埋怨道:“怎么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我送你回去吧!” 阿氏点点头,与随风走在有些清冷的青石小路,雨水劈啪作响,打在素雅的油纸伞上,打在男子的半边肩上,打在泥泞的小路上,同时也打在了阿氏脆弱敏感的心上。两人并肩而走,都不多话,享受着此刻的此时无声胜有声。 最后还是阿氏打破了沉寂,“风哥哥,我知道你此时来是安慰我的,但你放心,一切都会过去的,我的母亲也从不会因为离去就从我的记忆我的心里抹去,她一直都在,”随风轻笑,向来小大人严肃的他遇到了她,只能长叹一声化为绕指柔,如沐春风的笑容也瞬间温暖了阿氏的心,看见对面小蓉急匆匆跑来的身影,阿氏止住脚步,欲言又止,最终只道一句,“我会好好练笛子的。”看着他轻点了下头,阿氏曾经的笑容又回来了,挥了挥手,向着丫鬟跑去,随风撑着伞,被雨打湿的发丝粘在脸上,竟多了份凌乱的美。 阿氏路上吩咐小蓉去查一查那一天厨房的事,小蓉机灵,立马猜出了几分猫腻,忙应下了。阿氏在院中溜达,梅花被打湿了大半,没了枝头的娇艳,只残留了那份香气,如同易逝的流年,也如同生命的枯萎,阿氏心中不由叹息,叹世道无情,又叹命运无常! 第二十一章 此恨绵绵无绝期(7) 小蓉得到了可靠消息,立刻回来禀报,果不出阿氏所料,这一桩桩一件件抖落出来,哪一件不是出自那个毒妇之手,最终害得母亲离世,却以为时晚矣!阿氏将搜罗的证据交给父亲,想看看父亲会如何处置。景王看到这些,心里大震,绵氏背地里竟背着他干出如此多伤天害理的事情,自己一直被蒙在鼓里,如果不是为了还妻子一个真相,自己可能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将那个妇人抬做主母,看着手中收受贿银的单子和一张过了期的药方,景王的手也禁不住颤抖起来,他眼中充血,恨意涌上心头,立刻吩咐家丁将那个罪妇带来,阿氏对父亲的公正很满意,相信他能将此事处理的非常好,况且也不想见到那个杀人凶手,便离开了书房。 书房里静悄悄的,外面的阳光透不进一丝缝隙,绵氏跪坐在地,腰挺得直直的,倒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感觉。景王脸上毫无表情,他疾驰而书,写完丢下笔将刚写完纸扔在绵氏脸上,才道:“现在你与我毫无瓜葛,杀害王妃是死罪,念你我夫妻一场,你后半辈子就在牢里度过吧!” 绵氏悠悠开口:“王爷,你何曾对我有过半分夫妻情分,你的心,你的目光只有你的王妃,这让我如何不怨,我知你娶我只是因为我家中势力,但我心中你却是我的部,我为你生儿育女,你却从来没有尽到过父亲的职责,只有你的世子郡主被你宠在手心,我算什么,一个替代品,一个可有可无的人吗?你难道不觉得对我太过狠心?如今你轻飘飘的一张休书就断了我这份念想,三言两语就结束了我们的关系,我还有什么好求的?” 看着手中那份休书,上面的墨迹还未干,字迹依旧是那样的龙飞凤舞,曾经她也痴迷过他的一手好字,可如今却是那样的扎眼,绵氏也哭不出来了,她露出最后一抹妖冶的笑,带着决绝和狠戾,奔向一边雕梁画栋的柱子,景王还来不及反应,眼前便出现绵氏倒地,血流如注的场面,景王来到她的身边,她紧闭双眼,气息渐弱,手中还紧紧抓着那份他刚写给她的休书,景王见到她这副模样,脑海中似乎看到折掘氏在他怀中气息奄奄的样子,他眸光一闪,冷眼瞧着绵氏咽下最后一口气,心情渐渐平复,听到门外阿莲向她的母亲求饶磕头,他喝令小厮将二小姐禁足院中,没有他的允许不准出来,至于绵氏的尸体,草草下葬完事,况且她已经不是府中的夫人了。 阿莲听闻亲娘已逝,虽有些难过但并没有多大的悲痛,她现在可是要保住父亲这棵大树,这样才能在府中有一席之地,她可不想哭哭啼啼过日子,自怨自艾的有什么用,最重要的是不输给阿氏,有朝一日飞上枝头当凤凰,不再受人欺凌。 阿氏在绵氏死后的第三天找到父亲,表达自己的想法,“如今母亲刚刚离世,府中不太安宁,我想去寺庙为我母亲祈福,守孝三年,三年期满,我再回府与父团聚。” 景王知她性子倔强,不多勉强,只等过完节再走,不然这团圆之日竟成了分别之日了,阿氏点头答应。 第二十二章 上元节时放花灯(1) 这个节日过得也并不舒心,府里走了一位主母,又走了一位姨娘,白事还没有撤下呢,现在就喜气洋洋,张灯结彩的过年倒也说不过去,这应该是王府中最平淡最沉闷的一个年。 平常这个时候,景王会和王妃一起带着儿女去宫中与皇上普天同庆,然后回到府中吃团圆饭,看烟花,放炮竹,此时景王孤身一人,在凉亭边喝着闷酒,月色下身形消瘦,形单影只,曾经的潇洒不羁像在空气中放久了的气球,在不知不觉中漏气,变得失去了斗志。刚才皇家晚宴上,皇上念及胞弟失妻,想再为他续一门婚事被他以丧期为由回绝了,他其实知道,他这一生都只会有折掘氏这一位妻子,即使以后再续弦,他也只会纳妾,妻子和他心尖的位置只有一个,再也容不下旁人。 “父亲,”虎台和阿氏两人一同走来,阿氏为了衬托节日喜庆,在白色素衣的领口处别了一撮梅花,红梅艳而不妖,多了一丝生机,阿氏也搽了脂粉,唇瓣恢复血色,在胭脂的衬托下更加诱人,景王见到一双儿女,脸上又恢复了些许神采,他招呼他们坐下,自己拿起酒杯给虎台斟了一杯,虎台也不客气,举起酒杯与之轻碰,随即一饮而尽,阿氏吃着桌上的糕点,嘴里是甜的,却尝出一丝苦味,皱眉道:“这厨子手艺越来越差了!”虎台笑道:“我看你这是馋娘亲做的酥溶糕了吧!”说完自己才意识到在这个场合不应该提及伤心之事,有些懊恼自己的多嘴,但景王却像陷入回忆,低低开口:“你娘亲记得你们每一个人的喜好,她知道阿氏喜欢水晶饺子,各种花式糕点,喜甜不喜酸,知道虎台喜欢喝酒就着花生炒咸菜,”刚提及此,虎台刚夹到嘴边的花生顿住了,他放下筷子,静静听着父亲的话。 “可是她却总是忘记自己喜欢什么,只要是我带给她的,她总说喜欢,那张她房间里垫着的虎皮,她一直用着,我想给她多打几张,她总说不用,其实我知道她是担心我的安危。她并不是世上最好的女子,她没有多少文化,没读过多少书,虽是世家千金,但却并不得娘家宠爱,她有时候也要面子,但有些人闲言碎语,背后嚼舌根却也不会生怨,她并不美丽,只是小家碧玉,温婉贤良,但却是处处为我考虑,我当初因为需要绵氏家族的支持娶了绵氏,她虽难过却也只是默默承受,好几次看见她落泪,我也不知如何安慰,她却骗我说自己被风迷了眼睛,她这一生一直这样的善解人意,为我,为这个家操碎了心,却没有机会安享晚年,是我亏欠她太多,我这一生是还不了了,”说完这些,景王背对儿女,看着那一弯弦月,眼角微湿。 阿氏也在一夜间长大了许多,她想替娘亲好好照顾父亲,一定不忤逆父亲的意思,然而这一转变注定了她的婚姻将与爱情遥遥无期,这些将是后话了。 第二十三章 上元灯节放花灯(2) 阿氏被自家哥哥拉出王府,也只有每年的中元节她才可以在外面自由玩耍,她穿着一身水光蓝绣襦裙,头戴珠钗,晃一起一闪一闪的,粉雕玉琢的一个女娃娃,不过过了节后已是长大一岁,整整满十岁了,她指着一个花灯,唤哥哥去看,虎台抬眼望去,小摊贩前一个莲花灯,形似真莲,袅袅婷婷,却又要碎裂般正在缓缓绽放,这样的一玻璃盏珍贵无比,他有意给买下,却被人捷足先登,白衣少年付过钱,提着那盏灯向他们俩走来,两人脸上都是一喜。 阿氏奔向来人,亲切的叫着风哥哥,这让世子殿下有些吃味,落随风将灯盏递给阿氏,道:“这盏送你,喜欢吗?”阿氏头点的很用力,拿在手中爱不释手。 他们在人群中穿梭,人潮涌动,爱跑的阿氏很快不知所踪,世子也不着急,之前的上元节他们也分散了,但府中的暗卫跟着,阿氏是不会有事的,但不知情况的随风显然没有那么淡定,他的眼神紧紧跟着她,生怕他一眨眼她就不见了,阿氏玩累了,来到一条小河边,河里的花灯数不胜数,颜色各异,淡淡悠悠的漂着,也不知道它所要去的方向,晚上的河水很黑,像望不见底的深潭,但在灯光的映照下,也显得生动起来。阿氏撑着下巴静静望着,不用回头也能感觉到随风在她身后立着,过了一会儿,阿氏开口了,“过完上元节,我就会离开这儿去上次的寺庙,也许很久我们都再也见不着面了,”随风抿抿唇,来到她身旁坐下,问道:“可以不走吗?”阿氏摇摇头,随风又再次陷入沉默。 阿氏笑着说,“你放心,三年后我们会再见的,我不会忘了你的,等我为我娘祈完福,心情平复了,说不定还会更早,你现在正是有作为的阶段,要好好努力哦,等我回来说不定你都成为一名国之栋梁啦!”随风还是抿唇不语,眼神漆黑,如同这黑漆漆的河水般深不见底。 阿氏还想宽慰他几句,却见天空绽开绚烂的烟火,砰地一声炸开一道美丽的弧线,随后又砰地一声碎开一瓣瓣星光,很快又消失不见,烟花虽美却太过短暂,她惊叹过后转身去看身旁之人,却撞入一双同样闪烁如星的眸子,深深凝视似乎想记录下阿氏脸上的每一寸轮廓,阿氏的脸在烟花的璀璨闪耀中忽明忽暗,却生上一抹红晕,如同涂了胭脂般美丽,随风的心砰砰跳着,感受着烟花的每一次绽放。 “我们也放河灯吧!”阿氏提议道。随风想起那次他们一起看落日的场景,心里叹道,原来不知不觉间自己与她已经拥有这么多共同的回忆了,他买了两只小巧的花灯来,阿氏轻轻地把一盏花灯放入河中,花灯颤颤悠悠顺流而下,阿氏悄悄在心中许愿,希望身旁的男子永远陪在自己身边,不离开自己。她是自私的,也许在未来自己会先他而去,走自己的康庄大道,留下一个背影给他,却仍不愿对方放手。 随风也随着放入河灯,许了同样的愿望,两人相伴离开,没有看见随风放入的花灯被一阵风吹过,花灯剧烈摇晃,倾倒在了河水中,烛火被扑灭,花灯沉入河底,不知所踪。 第二十四章 三年离别思悠悠(1) 路上的行装都已收拾妥当,阿氏站在车前,世子虎台紧紧拉着妹妹的手道:“路途遥远,这次哥哥不在你身边,遇到什么事情我也不能帮你,凡事要一切小心,照顾好自己,等你回来我可要看看你有没有瘦了,要是瘦了我可不饶……”听着哥哥唠叨的话语,阿氏心中暖暖的,她一一应着,眼神又在四处搜寻,虎台知道她在找谁,便道:“随风他早早的去了军营,估计赶不上回来了。” 阿氏不再留恋,想想也是,自己要离开的消息已经早早告知了他,他一定不愿送别自己,反正只有三年的时间就能够相见了,一晃眼很快的,她坐上了车子,小蓉正准备上车,世子吩咐道:“小蓉,你是郡主身边最贴心的丫头,一路上要好好伺候,如果有什么情况立刻写信回报与我,知道了吗?”小蓉聪巧机灵,点头应下。 车子缓缓向护国寺行进,看着越行越远的一行人,随风从柱子后的阴影出走了出来,虎台也并不意外,说道:“为什么不上前说句珍别的话呢?还要躲在柱子后面,这可不像你。”随风平淡无波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像是浑不在意似的,他说:“早晚她会回来的,我又何必相送,就当做她一直都在好了。” 这次速度还算可以,走了十来多天终于到了,护国寺如初见一般高耸入云,在云翳的包围中影影绰绰,若想在山林中寻一人恐怕也十分困难。护国寺的长老,法号如云,特地前来拜见,这是不可多得的殊荣,但景王一家有佛缘,特别是已去世的王妃,感念颇深,云僧亲自来度化王妃的灵魂,双掌合十,口中阿弥陀佛,经法不断,阿氏心也诚实,自幼在娘亲身边,也多多少少参透些佛机,她潜心礼佛,三餐皆素,服华褪去,素装容身,每日看些经书,早早起身去佛堂参拜,常常就静坐好些个时辰,倒是让她平日爱动的性子敛去不少,性格也越发沉稳,连素日最爱去的柿子林也鲜少去,不知道的人来礼佛遇见了她还以为是带发修行的姑子呢! 不知不觉间三月已过,寺庙香火更胜,香气袅袅,让清幽舒爽的院子多了一份禅意和寂寥。阿氏坐在园中的石桌前拿着本经书在看,她看到一句“成一切相即心,离一切相即佛”,不禁苦笑,世间的一切怎么可能断的干净,与之血脉相融的亲人,与之谆谆教导的尊师,也许这就是她不能成佛之因吧! “丫头,没想到你也在这,”刚思绪纷扰之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她的院外响起,她抛下一切思绪,抬眼一看,竟是顽童爷爷,她恬静的脸上顿时笑靥如花,欣喜若狂之际奔向来人,“顽童爷爷,你怎么来了?”阿氏重见故人,激动之情溢于言表,老顽童拉过她纤弱的手,上下打量着,连连摇头,“丫头,你变得苗条了。” 阿氏撒娇的嘟囔,“就别取笑我了,寺庙里的日子自然清淡些,还没问您当日不辞而别,如今怎么突然回来了?”老顽童哈哈一笑,道:“自然想你了就回来看看,随风那臭小子呢?” 阿氏回:“他跟随我哥哥去军营了,这次我是一个人,为了给我娘亲祈福度愿的,”说到已逝之人,阿氏的笑容淡了几分。相谈间,两人已在桌前安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