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危任务》 楔子:被拒 “年龄。”面试官懒洋洋的声音传进耳中。 “二十一岁。 “学历。” “本科。我是汉东大学电子信息和计算机应用工程系毕业的,2015级生。” 张丰毅坐在圈椅里,面前是面试官那张打着哈欠的脸。他心里觉得,这次面试还是跟前几次一样的悬乎。因为主考官对他一直没什么兴趣,爱搭不理的。 这已经是第六次了。他想道。要是再找不到工作,下月的房租就交不起了。他挠挠揉成一团的头发,暗自焦虑。 虽说他毕业于汉东大学最好的系,因为平日沉溺网络游戏和程序研发中,所以也很少得罪人。但可能是长相一般,再加上他极其邋遢的生活习惯,从来没有哪个贵人赏识他。 张丰毅在以前的公司里长期从事技术工作,这份工作也只是凭一位八杆子打不着的亲戚介绍的。 结果,他到那没多久,公司就因赤字加大进行裁员。有门路有关系的员工自然留下,而他是个拙舌又孤僻的人,最后就丢了饭碗。 “年轻人,我看了一下你的简历,蛮好,有潜力。”,主考官点点头,似在表达难得遇见的赏识,接着语气一转,又说“可惜我们公司庙小,怕是容不下你这尊大佛。我想在其他公司你将会拥有更大的发展空间。” 完了,同样的套路,同样的语气——该死的考官,他就不能不一边说话,一边张嘴打哈欠吗?他到底认真看过我简历吗?张丰毅内心嘀咕,他已经在想象中把六位主考官挨个凌迟,顺便还分别问候了他们的母系亲属。 虚伪。张丰毅回到出租屋,脑海忽然冒出两个字来。就是虚伪。 他厌烦地揺摇头,脱下唯一一件干净整齐的西装。连日的笔试、面试让他身心俱疲,主考官的反应也令他大失所望。 真是不愿意和他们打交道。可是没办法,人总得吃饭吧。张丰毅强忍疲惫,躺在床上打开笔记本电脑,查找适合的人才招聘广告。 “求专业电脑程序员,月薪五千元” 我草。我房租一个月加水电都得一万多,电脑程序员现在这么难做了? “求信息技术维护” “求网络安全员” … 张丰毅的六百度近视眼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扫视电脑屏幕。 他并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不是薪资太低,就是要求太高。几十条广告看过后,靠下面的不起眼的一则吸引了他的注意。广告很短,只有一句话,用红色字体标记。 “高危工作,待遇优渥,报酬面议。” 张丰毅试着点击广告进入,屏幕内弹出一条对话框: “警告--此项工作极度危险,可能危及您的安全,继续请点击“下一项。”” 张丰毅犹豫了一下,他知道网上有些工作不是常人能做的,有些也许不合道德,有些甚至触犯法律。然而,一想到自己的钱包里已空空如也,他就只能点击继续。然后是一条提示,并出现一张表格。 “请提写您的个人信息。” “住址” “荣丰路三十三号。” “婚姻情况” … 接下来是长得出奇的应聘程序,张丰毅耐着性子逐步完成。奇怪的是,直到最后,流程中也未提及应聘地点和时间。不过也有可能是以邮件的方式通知,张丰毅以前就遇到过这种情况。 对这份招聘广告,张丰毅内心深处还是隐隐地产生一种不祥的预感。但他并未理会,以为它与之前他看过的人才招聘广告是一样的,没准只是普通工作。 多年以后,当他回想起那时的情景,感受到的不知该是幸运,还是后悔。 陌生女人 “笃笃” “笃笃” 酣睡中的张丰毅被一阵敲门声吵醒,他从被窝里抬起睡意弥漫的脸,慢慢地起来,趿拉着拖鞋,走向玄关。 “大清早的,急什么急呀!非得打扰我唾觉。”他边嘟哝边按下门把手。 出现在视野中的访客是一个漂亮女人。女人留着黛色长发,柔顺的长发随意地披散两肩,有修长而光洁的脖颈,戴着太阳镜,身穿的黑色紧身衣衬托出她窈窕的身姿。 女人的实际身高大概和张丰毅差不多,穿上高跟鞋后显得比他高很多。高跟鞋也是黑色的。张丰毅仰头看她的脸。 “脸挺白。”他想。 “你现在有时间吗?” 张丰毅还未及回答,这名不速之客已踏进了他的卧室,随手拿起一个纸杯,从饮水机那儿灌了点水。外面刚下过雨,玄关地板上留下了高跟鞋的泥印。她坐上转椅,旋转椅子朝向张丰毅。 “喂,这里是我家。”张丰毅觉得有必要强调这一点。 “把门关上。” 当我不存在。张丰毅心想。但他还是关上房门,作为最基本的礼貌。 “我们已经看过你的个人情况,我们认为在几千名应聘者中,你非常合适。说不定还是最合适的。” 应聘?张丰毅的脑海中浮现出这个词。难道是招聘的公司专门派人来找我。好像也不大可能。他又不是什么稀缺的人才。 “你知道为什么你能从几千人中脱颖而出吗?” “为什么?” “因为你的人际关系。老实说,你是我见过的最没人缘的人了。” “你独自一人在大城市工作,没有朋友和亲戚,从不使用社交软件。大学时也不谈恋爱。除了在一家三流信息公司工作过几个月,你的人生经历还几乎为零。” “情商低至如此,实乃前所未见。” “前所未见。”她重复了一句,微抿一口热水。 张丰毅有点生气了。眼前的女人是打哪儿冒出来的,见面也不作自我介绍,谈话语气是如此居高临下。我还没进公司就把自己当上司了。尤其是她刻薄张丰毅的几句话更让他难以接受。他觉得自尊心受到了挫伤。 “你”张丰毅一时语塞。 “你们公司到底要我做什么?” “注意你的用词,是“本部”而不是“公司”。”,她说“事先已经提醒过你,我们的工作风险很大。你确定要接受我们的雇用吗?” “有钱的话,当然做了。” “可是钱重要还是命重要?” “当然是命重要。” “你明白这点最好。我见过太多为钱争得头破血流的人了。” “我告诉你,你将从事的工作是世界上最具风险性也最具效益性的工作--杀人。” 杀人?!张丰毅如殛雷击。原来居然是这种工作。 可陌生女人说话的样子是那么云淡风轻,简直令人不寒而栗,似乎在她眼里杀人和吃饭之类的事是同样性质的。 张丰毅突然意识到太阳镜下的那个女人与他完全身处两个世界中。有种猎物被猎人盯上的悚惧感袭上心头。 “我…我从没有相关经验。” “没事。我们会对你进行培训。” “我瘦得跟小鸡子似的。” “没关系。小鸡子吃得多点也可以养壮的。” “我胆子小。” “有枪还怕什么呢?” “我…”张丰毅再想不出什么理由来拒绝她了。他伸手去拿桌上的固定电话,却叫女人一把按住。 女人的力道大得惊人,根本不像她外表看上去那样。她探过身来,在他耳边低语: “你怕了?” “害怕是一般人都会有的反应,你这种人…更是如此。” 他用力想挣脱女人的手,可是没有成功。女人缓缓地说: “这世上所有人在作出某个足以影响他们一生的决定时,都无一例外地感到害怕,因为他们已经习惯于以前的生活。” “人类总是害怕未知与改变。故而这个时候就需要一种不可抗力迫使他们走向那正确的方向。我可以充当你的不可抗力。” “我告诉你,你现在必须接受这份工作。我们不可能让一个不属于我们的人知道我们的存在。” “如果你拒绝,等待你的唯一结局将是死亡。如果你接受,给你的工作条件依然成立。你知道该怎么办。” 跟她走会有收入,不跟她走就得死。凡有脑子的人都会果断地选择前一种。 “什么时候开始工作?” “现在就可以。”女人嘴角上扬,露出目的达到后的笑容。张丰毅有一瞬间感觉她真恶心。 ……… 张丰毅只觉豁然一亮,罩在他头上的黑布被一个肩宽脸阔的络腮胡汉子扯下来了。络腮胡身高一米八以上,浑身都是强健的肌肉,跟头公牛似的,颈上挂着老式的ak47,枪柄磨得光亮,应该使用过许多年。 张丰毅四下张望,他现在是在一架美式军用直升飞机里,怪不得刚才能听到旋桨破空的声音。机厢里噪声非常大,完全听不到对面的两个普通士兵的谈话,不然张丰毅还能多了解点自己的处境。 那两个士兵的军服很奇特,长相上看起来是欧洲人,他们是唐的雇佣兵。 张丰毅的身体紧挨之前的女人,女人正擦拭长腿上的日本武士刀,好像没发现张丰毅偷偷打量她。络腮胡就站立在驾驶员座后,张丰毅能从他与驾驶副座间的缺口望到棉絮似的白云,他们正在云层间穿行。 张丰毅答应女人后,女人就要求他戴上黑布蒙住眼。理由是他们要抵达的地方地位十分重要,决不能泄露给外界。 张丰毅明显感到女人话里的不信任,这也许是她们做职业杀手一行的通病吧。 张丰毅一蒙上眼,他听到房间里有点异动,原本他以为房间里只有他和女人两个人的。这时有个人走过来拉他的胳膊,意思是叫张丰毅跟他走。张丰毅很顺从地按他们的指示走进一辆汽车,最后上了直升飞机。 张丰毅注视女人的侧脸,她脸蛋的确精致,白里透红,像抹了胭脂似的。她葱管般的手指抚摸刀身。武士刀上露出的寒芒令张丰毅心惊,提醒他这是一个外表美丽却如毒蛇般狠辣的杀手。 “看够了没有。” 张丰毅顿时全身冷汗直冒。他醒悟到女人一直借刀身的反光在观察他,至始至终他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女人的眼睛。 女人捉刀在手,似在欣赏刀刃的锋利,随后说: “新手,假如实战中出现这种情况,我可保不了你的小命。” “补充作个自我介绍。我叫唐娜,你可以叫我娜姐,也可以直接叫我唐。职位嘛,杀手本部里的一名带队队长,你的长官,负责包括你在内的成员的任务安排和日常训练。任务来的突然,没来得及对你进行训练。但别怕,以后机会有的是--只要你能活着回来。” 张丰毅的心凉了半截。 “接下来听好了,新手。” “再过五分钟我们将会抵达这次任务的目的地。我们的任务是不惜一切代价刺杀一位重要人物。他在那里拥有一大片别墅、豪宅。配给你的装备都在你脚边的背包里,包括急救医疗箱、三把伯莱塔、五十发子弹和通话蓝牙耳机。” “另外,我申明一点:刺杀对象是谁,和你一丁点关系都没有。所以请收起你的多余的怜悯之心。你所需做的仅限于服从命令和如实汇报。” “听懂了吗?新手。” 张丰毅鼓起勇气点点头,说“我听懂了。” 目的地是一片巍峨挺拔的大山,雄壮的山脊气势如龙,山顶覆盖终年不化的积雪,山脚是寸草不生的荒原。 打开舱门,股股劲风吹在脸上,张丰毅感到脸快被冻僵了。门口的两个雇佣兵抛下速降绳索,率先从舱门下去。 唐看见他还呆在那儿,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张丰毅慌乱地拾起背包,背在后背上,背包的重量瞬间使他站立不稳,揺摇晃晃快要摔倒。这时,一边的唐迅速扣紧他的主锁,一脚踢出把摇晃的张丰毅踹出了舱门。 张丰毅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人却已在半空中。空气涌进他的嘴里,他简直无法呼吸,更做不到大喊“救命”。 所幸,他的臀部终于撞在坚实的地面上,从那个部位传来一阵疼痛。 失散 五人小队中,唐是最后一个落地的。 她纤肢轻展,从容不迫,徐徐降落,有如一朵盛开在枝蔓上的喇叭花。寒风呼啸,那头瀑布般的长发便于空中飘拂。她稳稳地落在张丰毅身旁,依然保持原来的优雅。 张丰毅此刻才意识到自己的情况丝毫大意不得。 他是新手,又直接遭遇实战。想必要刺杀的重要人物身边一定紧随厉害的保镖,若是稍有不慎,便会命丧黄泉。 他马上脱下背包,找出蓝牙耳机戴上,将一把已经装填好子弹的伯莱塔手枪卡在腰间,再把背包背回背上。因为背包里的东西对他来说还是很重,所以他上身略微倾斜一点,好让背包的重心落在背上。 蓝牙耳机里响起说话的声音,好像是络腮胡的。 “侦察完毕,目前周围二百米内无异常。推测我们应该是降落在半山腰上的一处平地,目标的私人军队处于山背面的山坳里。唐,要小心可能的监控摄像头和小股侦察兵。” “好,我知道了。” 唐把她的长刀背负身后,打个手势让几个人跟随出发。张丰毅见到手势,也走到唐身边。一路上他们极少交流,耳机里再没响过。唐专注于引路,她尽量避免出现在阳光下,那样会使他们显得很显眼。 他们越走山势越陡峭,脚下全部是细碎的石块和沙砾,山坡以近乎70度角的角度下降。 体力最弱的张丰毅已经累到虚脱,像三伏天的狗一样大口喘气。 他感到自己的脚下一空,然后整个人立刻失去平衡,不可遏制地摔向一边,尖锐的石块离他越来越近。幸好他后面的络腮胡眼疾手快,一只粗壮的大手探出揪住他的外套,拉住了他。 张丰毅心内暗自庆幸,石块尖端离他只有几厘米的距离,要是再近一些准脑袋开花。络腮胡另一只手抓住他,把他拉了回去。 受振动的影响,他们附近的山坡这时滚落下一些碎石。一直沉默的唐见状忽然大喊: “快往山下跑。” 络腮胡和唐随即就移动起来,唐跑在前面,她身体轻小,运动灵活,利用山势远距离跳跃,奔跑的样子活像一头雌岩羊。 张丰毅刚反应过来,便听到身后有巨大的“咔咔”声,仿佛是巨兽在嚼食猎物的骨头。他不敢多想,抬腿就往山下跑。 这种奇怪的声音逐渐遍布四周,而且越来越高亢。就在某一刻,这种声音消失了。张丰毅突然看到向后流动的砾石上下振动起来,振动的幅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加大。 “轰隆”--好似下雨的惊雷在山坡炸响,山腰上的雪层断裂了,破碎的雪层化为数不清的像小山似的雪块滚动下来,向着张丰毅他们的方向。霎时,整座山脉都如同经历地震一般剧烈震动。张丰毅心想: 不好,是雪崩。 这么大面积的雪崩张丰毅做梦也没想到他能亲自遇上。一旦被滚下来的积雪淹没,就有可能窒息而死。 他本来体力不支,没多久就发现自己飞奔在漫天飞舞的雪尘里,根本看不清楚前面的路。 他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被雪崩吞没的,只觉得再次恢复知觉时,目下一片漆黑,后背上好像压了重物,呼吸十分困难。 他马上醒悟过来刚才发生的雪崩,求生欲望支撑着他从淹没他的积雪中奋力挣扎出来。刺眼的阳光几乎使他睁不开眼睛,一柄黑漆漆的9毫米冲锋枪正对准他的眉心。握着枪的人是个穿某国军装的中年男人,男人的肩上贴有少校肩章。 张丰毅意识到,此时他已经是孤身一人。 中年军人的枪口死死地对准他的眉心,张丰毅头皮发麻。他试图把头向后撤,军人的枪口立马逼近前来。他只好举起双手表示投降,然后解下背包放在地上。 中年军人在张丰毅身旁扔下一截粗绳索,要求他把自己的双手绑在一起。 他们之间语言不通,交流仅能用手进行。 在中年军人放下枪的同时,张丰毅有机会得以仔细端详他。 中年军人是典型的南亚人,肤色黝黑,宽鼻梁,厚嘴唇。军服是常见的迷彩服,但要比中国军人的颜色浅。 张丰毅的目光移向他胸前的佩枪,那是一把印度产的崭新的msmc冲锋枪。张丰毅以前无聊时在军事节目上看见过这柄枪的样式,今天就认了出来。 张丰毅照中年军人的意思捆上自己的双手,绳索的一端交给中年军人。 中年军人用手语催促张丰毅尽快离开,随即拉着绳子的一端引张丰毅朝雪崩没有波及到的山脚走去。 从他的表情来看,他现在有一种警惕和焦躁的情绪在内。 中年军人引张丰毅到山腰的一块巨石后隐蔽起来,同时还用冰冷的冲锋枪枪口抵住他的后背。中年军人给他打手势,示意他保持安静。 过了片刻,张丰毅听到原来积雪淹没他的地方,有不一样的声音。受好奇心驱动,他战战兢兢地越过石头上边缘望去那里,看见足有十多个同样装束的武装警卫围着他躺过的地方。 张丰毅猜测那些人属于所谓的“私人军队”。否则数量不会这么多。雪崩惊动了他们。 张丰毅还看见有一个警卫朝东南方向跑去。留在那里的好像正在交谈,张丰毅知道他们交谈的内容一定与自己有关。 旁边的中年军人很快发现他不老实的举动,便用枪口使劲戳了戳他。张丰毅感到了背上的力度,乖乖地蹲下,躲在石头后,不敢看中年军人的脸。 张丰毅小心地瞥一眼中年军人,心中生起许多疑问。 他是一个人吗?有没有别的同伴?我们是为了杀掉那个重要人物完成任务而来,他的目的是什么?他会不会是南亚某国的军人?那么既然是军队的人,这个重要人物又怎么与他的囯家扯上关系? 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中年军人绝对不会和那个重要人物是合作关系。如果他们是一伙的,他就不必躲避警卫的追踪,可以直接把张丰毅交到警卫们的手里。但是他没有,所以不会是。 中年军人拽拽绳子,提醒张丰毅该走了。这时警卫们已经离开,雪地上留下了一片鞋印。 中年军人选定了一个方向,张丰毅跟在他身后。他们走进山边的峡谷,巍然屹立的山峰遮挡住东面的阳光,投下宽阔的阴影。地面崎岖不平,散落大块的砾石。天边的砾石间影影绰绰地好像有四个人影,一胖三瘦。 中年军人果然训练有素,立刻做出反应,端起冲锋枪扣动扳机,打出了几枪。 子弹射入四个人前面的沙地里。这是一种威慑,他在警告那四个人:再往前走,子弹进入的地方就不是沙地,而是他们的小腿。 那四个人却没有丝毫停下来的意思,依然往前走。其中最纤瘦的一个加快了速度,从后背掣出明晃晃的一柄太刀,摆出进击的姿势。略胖的那个也和中年军人一样端起了枪。 这下,张丰毅看清了他们的脸。正是与他失散的队友。最纤瘦的当然是唐,略胖的是大汉络腮胡。 正面交锋 络腮胡前进一段距离,确保中年军人位于他的射击范围之内后便停下来,果断地扣动扳机。 那杆老旧的ak47步枪枪口喷出长长的火舌,子弹打在张丰毅和中年军人身旁不足十公分的沙地里,飞溅的砂粒甚至进了张丰毅的眼里。 我好歹算是自己人诶,自己人还开枪,张丰毅心想。他们杀手就是这么对待新手的? 此刻两方根本没有人注意到张丰毅,他们不约而同地开枪了,密集的子弹像暴风雨中的雨点一般发射,擦过他们的头皮而后落地。 最前面的唐双手握刀,长刀挡在胸口处,一边移动身体一边疾步奔跑。 中年军人一直试图瞄准她,手里冲锋枪的瞄准器的红点不断移动,但无论如何就是锁定不了目标。因为唐的身形太过轻灵,步伐如鬼魅般飘忽不定,难以追踪。她对枪口锁定方向的预判极其准确,以至于中年军人完全射不中她。 神仙打架。张丰毅心想,他畏畏缩缩地藏在中年军人背后。暂时是安全的。任谁这样做,挡住子弹的人肯定会愤怒。 不过中年军人现在顾不上张丰毅,他正忙着对付离他越来越近的那个充满危险的女人。一节弹匣打空了,他又动作娴熟地换上另一节。他的全身肌肉紧绷着,他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对手。恐怕换上的弹匣里仍是没有一发子弹能打中她。 当唐已经距他只剩下短短几步时,他终于明白,自己的子弹不会打中她。因为他的瞄准需要思考和时间,而对方的移动完全不需要。她的所有举动仅凭战斗的本能和长期形成的直觉。 于是他动了。他弯下腰,从军靴里拔出收在战术刀鞘中的匕首。左手握着匕首,右手抓住冲锋枪的枪托便向迎上来的唐砸去。 中年军人弯腰拔刀的同时,放开了绑着张丰毅的绳子头。张丰毅当然撒退就溜。 以为我那么听话,当我傻啊。 这儿还算安全吧。他找到一处远离战场的角落开始观战。 唐反应极快,她的太刀斜切入枪身右侧,几乎是贴着表面滑动,同时身体略微向后倒,躲过中年军人的一击。手中太刀速度不减,至枪身中部时,唐右手托地,猛地朝枪身挥动太刀,刀刃重击在枪身上,发出清唽的金属撞击声。 巨大的震动由枪体传递到中年军人的右手心,中年军人面露痛苦之色,手一松,冲锋枪掉下来,被几乎是半躺在空中的唐用太刀接住。 唐双腿用力,一个鲤鱼打挺站起,出乎意料地出现在中年军人右侧。她随后用右手接过太刀,扭转刀背,平挥刀背击中中年军人的腹部。 这一下用力之猛,竟然使得中年军人像沙袋似的倒飞出三米外。倒在地上的中年军人奋力站起,挥舞匕首忍痛扑向唐。 另一边的络腮胡抓住了这个难得的机会,重新端枪瞄准,一枪打中年军人的膝盖。 中年军人已经是穷途末路,手中的匕首阴狠无比,直刺唐颈边的动脉。但他的一刀还未刺中,便因络腮胡极准的一枪落空了。 他倒在地上,知道自己彻底丧失了赢的可能,结果不是被人杀掉就是被人俘虏。于是他抓住手边的匕首,狠下心捅向自己的心脏。 唐看出了他的意图,待要上前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他嘴角流出殷红的鲜血,胸口下的沙地被鲜血浸湿。 那人怎么脸朝下倒地了。我的天,是唐干的?杀人,要坐牢的。张丰毅心里产生一丝恐惧。 唐又看了一眼,指着死去的中年军人对走过来的络腮胡说:“他没救了。” 她转过头,对那两个跟随她们的雇佣兵说:“把尸体收拾了,有用的带走,顺便去侦察一下附近有没有警卫。我们得离开这里。”忽然她的目光移向峡谷间的一个角落。 “喂,还有你,新手。缩在那儿哆嗦什么,你很怕吗?” 我…我哆嗦,开什么玩笑。张丰毅摸摸他的手,好像比平常凉了些。是有点儿诶。 他赶快跑过来,询问道:“唐,你能救活他吗?” 唐冷冷地白他一眼,算是作为回应。在她看来,这类白痴问题根本用不着回答。尸体都冰了,她又不是急救医生。 她更关心别的事情,例如刚才的战斗是否吸引来了警戒的私人军队,以及…自杀的男人其身份如何。 “唐,尸体上我找不到任何能证明他身份的物品。他的军章当是伪造的,颜色明显不对。”络腮胡摸索过男人的全身上下,失望地对唐说。 “会不会是其他国家的特工或者特种部队?” “不清楚,看着像是南亚地区的人,但你我都知道,即使是容貌也能改变。对那些以国家利益至上的特殊机构来说,找到他们需要的人再进行易容,并不是难事。” “我想他在进入这片区域之前,就已被人为地抹去了一切身份信息。”唐思索了一会儿,又说。 “你觉得他会是独自执行任务吗?” “应该不会,他没有足够的实力,独自执行风险太大。” “那就是说,”,络腮胡顿了一顿,接着说“在这片区域内,不仅有我们和目标人物的私人军队,还有一股未知的隐藏于暗处的势力。我们不了解他们的背景,也不知道他们的目的。” “是的。如果这个男人还活着,也许我们能够问出点东西来,可是他自杀了--” 唐的话被侦察回来的一个雇佣兵打断了,他叽里咕噜地跟唐汇报情况。一旁充当看客的张丰毅当然听不懂,但同为中国人的唐居然听懂了。 张丰毅想,唐佩戴的蓝牙耳机说不定有某种翻译功能,应当是它的功劳。早些时候他也有一个,但叫中年军人没收了。 唐听完雇佣兵的汇报后说:“东边一切正常,未见警卫的踪迹。” “伊桑。”唐叫着络腮胡的名字。 她继续原来的话题。 “你怎样看待这突然出现的神秘势力?” 伊桑表面上像个没脑子的肌肉男,接触过他的人却知道伊桑心思缜密,从不令人失望,他说: “我认为不管这批人是何种身份,抱有何种目的,我们都需要分出足够精力关注他们。否则恐有大患。“ “如果这批人是来刺杀目标人物的,他们可能抢在我们之前,那样雇主将不会支付给组织任何报酬。如果这批人与我们目的相反,那么他们就是我们的敌人。即使和整件事毫无瓜葛,他们也有可能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阻碍我们。” “总的来说,我们得先找到这批人的所在,尝试和他们沟通。至于刺杀目标人物的事,我想得先放一放,从长计议。” 唐很认真地听完了伊桑的想法,点点头,说:“我同意你的观点。” 说罢,她看向角落里从始至终几乎是透明的张丰毅,说:“喂,新手,那个军人俘获你的时候,有发生过什么吗?” 俘获,能不能换个词。张丰毅真想抗议,但是他又不敢得罪眼前这个刚刚才杀过人的女人。犹豫再三,他把之前的情况如实汇报给了唐。 “唐,我警告你,中国公民的生命安全受法律保护,别以为你是杀手就能任所欲为。”张丰毅底气不足地说。 唐摆摆手掌,示意张丰毅停下。她开口对伊桑说:“那就表示,那批人至少不是我们的敌人。” “可我们如何才能找得到他们的位置呢?” “可以利用gps定位系统。但不是确定我们的位置,而是寻找他们的。我们手上有专用的gps信号接收器,误差不会超过10米。借助上空的定位卫星对整片区域进行地毯式的搜索,不愁揪不出那批人来。” “唐,你真是个聪明的女人。” “执行任务多了,自然会有经验的。” “好,姑且算你有经验吧。不过,和你一起执行任务我感到荣幸。” “你过奖了。” “额,”张丰毅怯怯地说: “你们没发现吗,有人这么长时间了一直没回来诶。” 危机 唐和伊桑面面相觑。 两个雇佣兵体形相近,步行的速度不该相差甚远,但是其中的一个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也不见人影。 一个疑问自然而然地产生,弥漫在唐和伊桑心中:那个雇佣兵是不是遭遇了什么意外? “唐,恐怕比尔遇上了出动的警卫。”伊桑说出了他心中不好的预测。 比尔就是那个至今未归的雇佣兵。他的名字令人联想起电影《杀死比尔》中的幕后老板。 “伊桑,人是你负责雇用的。你最了解他们的脾性。是你拍着胸脯向我保证他们不会有任何问题的。我问你,假设警卫们抓住了比尔,他会出卖我们吗?” 伊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不好说,和雷蒙德不同,比尔有家庭,他的妻子刚生下一个小宝宝。他的工作维系着全家人的生计。为了家人,他可能会出卖我们的。” 唐皱了皱眉头,接着俯下身子,侧着耳朵聆听大地的动静。 张丰毅惊讶地看着唐的动作。他不敢相信唐能像电影里的刺客杀手那样仅通过地面的微小震动就判断出敌人的大致方位。 “在比尔去侦察的方向上,确实有一波人正向我们这边前进。我们得行动了。”唐说。 张丰毅一阵无语,他所熟知的世界里可没有这种情形。 “伊桑,情况已经变得很糟糕了。如果想脱身,我们还需要目的不明的那批人的位置。我们得想办法避开他们。”唐说完后,转而又对雷蒙德说: “雷蒙德,你会使用你背包里的gps信号接收器吧。帮我找到那批人,规划出一条安全的逃跑路线。” 雷蒙德闻言便从沉甸甸的背包中掏出一台仪器打开,对着屏幕一顿操作。对一个久经沙场的老兵来说,找出那批人的位置本算不得什么难事。可是雷蒙德却迟迟不给唐搜索结果。 唐有些着急了,敌人也许已经近在咫尺。任务执行过程中产生了太多意料之外的情况,她不能允许再次出现丝毫闪失。 “雷蒙德,告诉我你已完成了路线规划,我们可以马上动身了。” “不,唐,我感到很抱歉。”雷蒙德犹豫着。 “卫星地图显示,整片区域内只有两处地点与周围自然景观存在明显差异。一处是目标人物的别墅区,另一处…” “是我们所在的地方。” “五个人的小队,又都穿着作训服作伪装,不可能在卫星地图上显示得特别清晰。”唐急忙说。 雷蒙德的语速变得很快,仿佛迟一秒他就说不出自己想说的话了。 “所以地图上显示的是那批人,他们就在我们附近,距离不超过二十米。” “不可能的,我没有发现他们的声音,我绝对信任我的耳朵。” 唐和雷蒙德一直借蓝牙耳机通话,张丰毅完全听不清。既然没事要他做,于是他就跑去找伊桑,想讨要一件防身武器。伊桑好像能听懂中国话,他给了张丰毅自己的防弹背心。 “它适合你。”伊桑用生硬的中文说。 这时天空突然出现大片的黑影,唐抬头仰望,看到数不胜数的和中年军人同样着装的人漂浮于空中,头顶是云朵似的降落伞。他们之前被巨大的云团遮挡,风吹云动,此刻才露出身形。 唐和伊桑对视一眼,用眼神进行了短暂的交流。他们明智地选择缴械投降。因为敌人的数量实在太多了。 张丰毅看到的是和唐一样的景象。毕竟有先前的经历,他并不怎样慌张。他先从容地换上防弹背心,然后高举双手大喊: “我投降。你们别开枪!” 士兵们一个接一个着陆,落地的降落伞漫山漫野。着陆的士兵们立刻朝张丰毅、唐等人聚拢来,以张丰毅他们为中心围成一个圆圈,子弹齐刷刷地上了膛,一排枪口对准张丰毅等人。 人群中钻出一个人,昂首挺胸,有股自命不凡的气势,看上去像是这批人的头目。 他的军章和之前遇见的中年军人完全一样,甚至其他士兵也是如此。他们简直像是克隆出来的南亚人,只是相貌略有差别。 头目到了投降的张丰毅等人面前,扶起他们的下颚,记下了他们的长相。 那个头目居然是中国人,眉目清秀,年纪大概二十五岁左右。他取下别在胸前的对讲机,对对讲机的那一边说: “敌人已经投降。降落区域安全,可以降落。” 对讲机挂断了,云层中显现出一架ch--14重型直升飞机的荒漠草原迷彩色机身。它机头朝下倾斜,降落在一块相对平坦的空地上。其双旋桨旋转带动的狂风直扑面而来,张丰毅几近喘不过气。 他们被涌上来的士兵戴上头套,押进直升飞机的机舱里。头目就紧挨他们坐着,张丰毅动都不敢动。他心里想要问问唐是否想出办法了,又怕押送的士兵嫌他多嘴一枪毙了他。毕竟那批人真正需要拷问的是唐他们这些职业杀手,他就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新人。 直升机到达终点,耳边旋桨的噪音逐渐减小。 张丰毅被两个士兵一左一右挟持着,走进一个房间内,吸入的空气有些混浊,仿佛夹杂灰尘。押送他们的士兵摘掉了他们头上的头套。 房间年久失修,多年废弃,破烂的玻璃窗上钉着木条,昏黄的阳光透过旧玻璃射入房间。张丰毅觉得这一切经历的时间是如此短暂,好像从戴上头套到摘下只是一瞬间的事。 片刻以后,一位形体魁梧,英武非凡的中国人站到了张丰毅等人面前。虽然他的胡髭修剪得整洁,但难掩脸上风霜岁月的痕迹,白发丛生的头上顶着一顶军帽。身体却依然硬朗。他用沙哑的嗓音说: “欢迎各位。” “我是他们的最高长官,我的属下称我为师长,你们也可以这样称呼我。我的军队不隶属于任何机构或团体,只为我和我的军火生意服务。” “别担心,他们不会对你们怎么样。你们要谋杀的人虽说与我有不少生意上的往来。不过生意之外,我们还是会争夺边境地区的资源和人口。所以我不会干涉你们的行动,那与我半点关系没有。” “当然,那不意味着我将放你们走,我亲自见你们是希望谈一笔交易。一笔双赢的买卖。”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等待唐和伊桑的回答。 唐默不作声。她是个杀手,买卖上的事情一般全交由本部处理,故而她从不关心。 得不到回答,自称“师长”的人继续说: “杀手是一门特殊的行当。所有的上层人士对他们全都恨之入骨。可这恰恰说明了杀手的恐怖之处。他们杀人技艺纯熟,世界上最优秀的特种兵也难望其项背。全球大多数的古武术都由他们继承。” “我自三十二年前叛离大陆的国民党势力后便遁入边境,建造了南亚最大的地下军火工厂。我把生产的军火卖给南亚的恐怖组织、黑帮和反政府武装,再用收来的钱招募当地人组建军队,另外投资开发军事技术。掌握的高技术一多,我就在思考全新的战斗方式--单兵作战。我们试图通过药物增强人体体质。历经上百次活体实验,我可以告诉你,我成功了。但制造出的超级战士还是不够强。” “我想说,假如实验对象换成你们,就能将杀手们传承千年的古武术与现代技术结合,制造出前所未有的“超人”。于你于我,都有好处。” “你能保证一定控制得了这样强大的战士吗?”伊桑使用他的母语大声质问。 师长这时沉默不语,他挥手叫人把张丰毅等人带出去。 梦想 师长待张丰毅他们离开房间后,杵在原地愣神。他很多年没有今天这样的迷茫无助了。自己的毕生追求就在眼前,却让它溜走了。 唐的沉默和伊桑那句喊出的英文明确表明了杀手的态度。他们不乐意于合作。也许直截了当地向杀手本部提出合作建议会更好些,他不是没想过。 但实验的成功率实在太低了。即使实验成功,目前的成品状态也非常不稳定。他们的精神异常,不时陷入狂暴。年逾半百的他为了实现梦想撒了个谎。他的实验根本算不上成功。 假如杀手本部知晓了他的实际情况,一定会中止合作。本部在他们的杀手上投入了大量时间、金钱和精力,才训练出万中无一的精英杀手。本部不会冒让他们的杀手牺牲的风险和他谈合作。 他实是情非得已才出此下策。 房间里多出一个人,他刚刚进来,脚步很轻,呼吸的气息很弱,仿佛与房间融为一体,以至师长还未发现他。 他的头脸隐藏于纯白口罩和帽子下,一幅外科主刀大夫打扮,白大褂垂下遮及膝部。他就像房间里的一团空气毫不引人注目。唯一突出的是他的眼神,狼般的凶狠锐利中透出疯狂,深得简直看不透他。 “师长,我要的人你忘记带给我了。”他说话的气势略有威压。他似乎有点生气。 “我会想办法的。” “那些杀手不肯接受你的提议,对吧?”他一眼看出师长的窘况从何而来。 “是,他们果然行事小心谨慎。为首的两个对我的提议态度冷淡。”师长的语气间流露他的不甘心。 “不能逼他们就范吗?” “精英杀手的实力深不可测,硬逼他们会出大事的。这也是为什么我光拘捕他们就派出了我手下最精锐的加强排和最信得过的参谋。硬的肯定行不通。”师长一脸忌惮地说。 “可创造一个人工改造的超级战士是我们一直以来的梦想。它会改变整个世界军事格局的。师长你难不成是要放弃它?” 师长苍老的脸现出一丝无奈“老实说,我现在想不出一点办法来。我们等待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合适的人,但他们竟然不感兴趣。况且你的实验产品也存在问题,你要的人恐怕是带不给你了。” 穿白大褂的人沉吟一阵,说: “师长,你今年贵庚?” “不要说了,过去的光阴再谈有什么意义?”师长把头面向墙壁,背对那人。 “我想是你老得快忘记你的年龄了。”那人激动起来。 “你还有几年日子好活,如果没有增强药剂你只能一天天看着黄昏衰老然后死去。” “你我都没有家庭和孩子,没什么可顾虑的。我们殚精竭虑十多年等的就是这一天。我不管他们是谁,我只知道他们是最适合实验增强药剂的人。” “你不要忘了,实验一旦成功,我们服用增强药剂将重获新生,我们将走向人类自古以来梦想的永生。” “我不在乎你所谓的新的作战方式,我不在乎世界将因此发生什么变化。那与我不相干。” “师长,下定决心吧。” 师长似乎被打动了,他颤抖地说:“我也希望那样的一天。但即使动用武力,双方交战我不能保证百分百的胜算。” “师长,咱们可以换个思维方式。为首的杀手不同意,地位低的两个不一定也不同意。” “嗯?”师长不懂他的意思。 “如果是制造超级战士的话,体质当然越强越好,不过出于追求永生的目的,弱点儿的那两个也足够实验所需了。” “你是说…” “半夜派几个厉害的士兵分别到关押他们的牢房里,动作利索点几个人一起上把他们打晕,然后将两支增强药剂混合过量麻醉药打进去。第二天我管保他们什么都不记得。” “有把握吗?” “我有十分胜算。不会出事的。明天再把他们安全地送回去。” “那就今夜动手。”师长下定决心了。 ……… 张丰毅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好冷。这是他现在唯一的想法。 张丰毅他们所处的地区昼夜温差大,夜晚气温可骤降至零下。热量一点点地从他身体散失掉,他冻得牙齿直打战。到现在为止,他已经单独待在牢房里超过六个小时。牢房里空无一物,连床御寒的棉被都找不到。 从师长那里出来后,几个士兵一路推搡他到了这里。他们四个人是分开关押的,且位于不同的区域。他们携带的各种武器设备全叫押送的士兵收缴了。师长做事小心,不会留给他们任何逃脱的机会。 从牢房安装的监狱窗里向外望去,一轮弦月高挂天空。月光朦胧。即使对唐来说,今晚也算不上什么行动的好时候。 牢房的铁门动了一下,门内闪出三四个黑影。张丰毅顿时瞪大双眼,不由得浑身战栗,手足无措。其中的一个黑影雄健异常,一步上前冲着张丰毅的腹心就是一记重拳。一拳打得张丰毅肚内翻江倒海,肚肠好似搅作一团。微弱的月光下,张丰毅看得那黑影居然是个士兵。他连“啊”尚未喊出,那个黑影便举起粗大的木棒照张丰毅脑门劈去。张丰毅只觉眼冒金星,渐渐没了知觉。他像坨烂泥似的倒在地上。 几个黑影围着张丰毅观察了好一会儿,确认他已昏过去后拿起对讲机通话。 黑魆魆的门内走出一个人影,一身白大褂月光下十分显眼。他指挥士兵脱下张丰毅的裤子和内裤,难免就闻到了张丰毅的体味。 “真臭。”他的脸难看地扭曲起来,嫌恶地说,“这都几天没洗了。” 他左右扇动手掌,好像这样就能驱散张丰毅散发的恶臭。他向来有洁癖,实验时一滴血溅到衣服上还要反复洗。要是遇到张丰毅这般自带恶臭的实验对象,那他一刻也不想多待,一定退避三分。 他掏出一块白手帕捂住口鼻,嘴里含糊不清地说: “你…你们把这个--” 他从上衣口袋里取出一支注满药剂的针管,将针管拿到士兵们的面前让他们看。 “打在他的臀肌上。” 体形威猛的那个胆子比较大,他慎重地接过针管对着张丰毅脱得精光的美腿上的一处就准备往下扎。 但大夫急忙制止了他。 “不是那儿,打在那儿的话会扎到大动脉的。” 他握住针管的手又往上移动。额头因为紧张泌出汗珠。事关重大,他可马虎不得。大夫则一直注视他的动作。 “再往上,再往上…” 终于,他的手停在了张丰毅的臀部上。 “对,没错,就是那儿。朝着脂肪最厚的地方扎。” 威猛大汉吃惊不小,原来他以为实验会经过复杂的流程,说不定过程还很血腥,实验对象肯定痛苦不堪。但没想到和社区的小孩子打感冒预防针一样,扎下去,所谓的“实验”就结束了。 臀肌嘛,通俗来讲,就是屁股蛋子。 威猛大汉终究是个打仗的军人,手里不知轻重,一针扎下去就扎进血管了。他的大拇指将药剂推进张丰毅体内再拨出针头,张丰毅的臀部还咝咝地冒血。他们一齐给张丰毅重新穿好裤子,悄悄地离开了。漆黑的走廊里,只剩下大夫一个人,他把对讲机靠近嘴边,说: “师长放心,一切顺利。” “药剂已经进入他们体内,它将长时间地潜伏,潜移默化地发挥应有的作用。” 对讲机另一边传来沙哑的声音。 “过不久,你我也得各作安排。我们到底动了本部的人,本部不会放过我们的。” 对讲机里忽然传出苍老的笑声。 “十年以后的月圆之夜,它将成为我们实现梦想的日子。” “但愿我能活到那一天。” 抵达 第二天的清晨天气晴朗,明媚的阳光穿过监狱窗洒在水泥地面上。牢房慢慢地升温,不是那么冷了,张丰毅站在窗口投下的亮光里,用温暖的光线暖和身体。 “咋天晚上我是怎么睡着的呢?”他有点疑惑。早上起来,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像发生了些变化,牢房的护窗的轮廓变得比咋天见到的清晰。 “我戴隐形眼镜了吗?” “没有啊,我从来不戴隐形镜片的。我的近视消失了吗?” 他考虑可能的原因,认为这绝对是每天坚持做眼保健操和滴眼药水的结果。 “看来国家普及眼保健操还是挺有必要的。”他自言自语。 铁门打开了,有个士兵进到牢房给张丰毅拷上手铐。 “动起来,动起来。”他粗暴地喝道。 张丰毅被带到走廊,与押送过来的唐和伊桑汇合了。师长明显提防着唐和伊桑,给予他们特殊照顾。光看守唐的士兵就有两手之数,然而这较咋天已经少很多了。 雷蒙德也押送来了。士兵们强迫他们一起上了武装直升机。直升机机舱里包括驾驶员在内一共有五个士兵。他们解下张丰毅等人背后的手铐,参谋上前对张丰毅等人说: “生意未能谈成,师长深感遗憾。我为你们补充了弹药,直升机会送你们到原来的地方。” “我希望双方就此收手,从此各走各路。”参谋把右手放到左肩上,躹躬致意。 唐活动活动解放的手腕,从旁边的士兵手中接过她的日本武士刀。她回答参谋: “你觉得我会接受你的建议吗?” 随后她动作缓慢地跨出半步,身体略微下蹲,将刀鞘放于腰间一侧,作出拔刀的姿势。 挡在她和参谋之间的贴身卫兵这时看到刀光一闪,她拔刀了。她的刀刃划过一个半圆,刃口摩擦空气微微震动,快到根本看不到刀的形象,只是一道银白色的光划过,刀锋割破了他的喉咙,汩汩血泉喷涌,卫兵软绵绵地倒下了。 一个士兵见势不妙,从唐身后冲来,双手握住步枪枪身,枪前端已装好了刺刀。刀尖的目标是唐的后背心。唐似乎早已预料他的行动,原地转身面向冲来的士兵,另一只手也紧握上刀柄,然后奋力刺出长刀。长刀的刀尖穿透士兵的心脏,冲来的士兵吐出一大口鲜血,刺刀静止在唐的面门前。 唐自士兵胸腔内抽回长刀。士兵留在刀身的血顺着刀尖滴下。 又一个士兵倒下了。参谋一脸恐惧的神情,接连倒退几步。后面的伊桑趁机举起ak47的枪托击中他的后脑勺。参谋两眼一翻,昏了过去。张丰毅终于明白为什么伊桑的突击步枪的枪托磨损得厉害,不仅是因为战斗中与肩膀的摩擦,而且与他喜欢拿枪托砸人的习惯有关。 伊桑以步枪作近身武器,手执枪管挥舞着枪托,枪托重重地砸在士兵们的面门、胸膛和脑壳上,引得他们一片哭爹喊娘之声。 直升机的旋桨转动起来了,驾驶员想要驾驶直升飞机离开。唐迈步跑向敞开的机舱,腾空向前跃起,身体在机舱里一个翻滚止住身形。她拿起长刀,使出刚劲有力的扫堂腿踢翻警卫的士兵,然后起身用长刀刺入驾驶员的座椅靠背,长刀穿过靠背捅进驾驶员的后心。驾驶员霎时没了呼吸,脑袋耷拉到一边。 唐解开驾驶员的安全带,把他的尸体挪到副座上。与此同时,正对舱门口的伊桑端起他的ak47步枪。他边眯起一只眼瞄准,边用手调整枪口的方向。他扳动扳机,总共开了三枪。机舱里还站着的三个士兵就都倒地了。子弹射入的位置绝对致命,一枪正中咽喉,一枪打在颈上的动脉,还有一枪穿胸而过。他既然没想留活口,枪法自然就准得惊人 还活着的那个士兵脸朝下躺在地上,他害怕得不敢起来。雷蒙德处理尸体的时候顺便把他也扔下了飞机。 唐把驾驶员的尸体挪到副座后,轻巧地钻过驾驶座和副座间的狭窄空间,坐进了驾驶座。她打开副座旁边的舱门,保持坐姿死去的驾驶员一头栽在地上。唐关上舱门,将被敌人的鲜血浸湿的作训服放到一边。作训服里面是一件黑亮的紧身衣。她尝试拉动操纵杆和总距杆。机顶的旋桨又高速转动起来。 “唐,你居然会开直升飞机。”登上机舱的伊桑不由得对他的搭档感到惊讶。 “只会一点儿。越南执行任务时学会的。”她平静地说,“人要是到了生死关头,学什么都特别快。” 张丰毅眼尖,觑见他们准备启动直升飞机,赶忙跑进机舱里。他相信如果不是他跑得跟兔子一样,唐她们一定会丢下他的。雷蒙德至少还能处理尸体,他是真的毫无用处。 唐拉动总距杆,旋桨产生的浮力使得直升飞机升上高空。增援过来的士兵开火了,msmc冲锋枪喷射的子弹击打在机壁上,留下好些浅浅的弹坑。直升飞机最终脱离了冲锋枪的射击范围,地面的士兵只能目送他们离开。 唐驾驶着直升飞机抬升到距地面3000米左右的高空,张丰毅透过玻璃舱俯视大地看到的是开阔的褐色荒原。 “唐,你准备在哪里降落?” “我想在尽可能离那片别墅区近些的地方降落。” “伊桑,我们的时间可不多了。这次任务出现的状况实在令人始料未及。”唐神色凝重,她心里很是担忧。 “我执行的任务没有一次失败的,我不能允许出现例外的情况。”唐的语气坚决。 张丰毅在机舱里环视一周,找不到休息的地方。士兵们为了方便把乘员坐椅全拆下了。咋天他绝对没睡多久,原计划在这儿补一觉的。但他也不怎么困,往常早就哈欠连天了。“现在就站着等待直升飞机降落吧。”张丰毅想。 直升飞机转向了。唐一边盯着地面,一边控制脚蹬。她皱起眉头,显然是遇到麻烦了。 “伊桑,快看下面。” 他们已经进入山区的高空中,脚下便是起伏的群山。伊桑透过玻璃舱俯视下方。褐色的荒原铺满正午灼热的阳光,无边无际,都是相同的景色。但其中有几点米粒大小的不协调的阴影,仔细分辨就能找出。 “那是目标人物派出的,是军用汽车或装甲车之类的。”唐推断。 “比尔肯定把我们的行动告知了警卫。他们在这一带加强了警备力量。” “也就是说,我们暴露了。”伊桑冷静地分析道。 “唐,目前任务的成功机率不大了。警卫们已然做好准备。要不,我们到此结束。”伊桑带着顾虑向唐提议,他了解唐的好胜心。 “本部的杀手还没有未完成任务就撤退的先例。即使搭上性命,杀手也必须完成雇主所托。” “况且,我决不会失败。” “我要冒险试一试。” 唐的眼晴现出凶狠之色,她拉动总距杆调节直升飞机至最大时速。直升飞机笔直地朝某个方向驶去,它的引擎嗡嗡地轰鸣。 “你知道你正在做什么吗?”伊桑看出了唐的意图,他说。 “我当然知道。”唐眼神漠然。 “可如果把这次任务比作一场赌局,那么只有最疯狂的赌徒才能赢得胜利。”唐固执地说。 伊桑阻止不了唐,唐认定的选择他无力改变。 他们乘坐的直升机是一架已退役的米--24武装直升机。作为前苏联的第一架专用武装直升机,它在高原上飞行速度很快,但机身庞大,目标明显。警卫为了捕捉到张丰毅他们,使用了全部的军用侦察装甲车和运兵装甲车。张丰毅他们的直升机一进入山脉上空,侦察装甲车上装载的探测雷达就发现了他们。 唐接下来采取的行动更是极为冒险,驾驶着那样的庞然大物飞过天空,地面上的警卫甚至用肉眼就可观察到。但米--24直升机的飞行时速最高可达340千米以上,警卫们携带的“毒刺”肩扛式防空导弹无法准确捕捉它的位置。唐聚精会神地盯着仪表盘,精准地控制脚蹬。直升机的机头转过一个山头后,张丰毅从玻璃舱见到了目标人物极尽奢华的别墅区。 别墅区坐落于山谷间的绿洲中,依托山势而建,潺潺流水自其前流过,金碧辉煌,雕梁画栋。别墅区内还有园林庭院,喷泉假山。草木郁郁葱葱,奇花异草,芬芳扑鼻。屋顶流光溢彩,分布错落有致。外墙皆是坚固的大理石墙。既有新古典主义的豪华,又不失中国苏式园林的典雅。 唐压下总距杆使直升机降落,飞机速度也随之减慢。唐却没有想到,这给了隐蔽于绿洲中的警卫们机会。一个手持“毒刺”火箭筒的警卫由运兵装甲车的顶盖探出头,扛起火箭筒对准张丰毅他们所在的直升机开火。 唐注意到机身下方不起眼的小物体飞过来了,她控制脚蹬试图转向避开它。可惜失败了。一发三十公分长的导弹拖着白烟命中米--24直升机的机尾并爆炸了,直升机失去平衡。机舱内的张丰毅只觉一声巨响,机舱里天旋地转,机身晃荡开始下坠。 唐攥起洁白的拳头,一拳打在玻璃舱上,钢化玻璃刹那间四分五裂。她解开安全带,放开总距杆,任由直升机坠落,随后从窗口跳出,落地时特意微曲双腿减轻冲击力。 乘员舱的伊桑紧随其后。竭力稳住身形,他挥动ak47的枪柄砸碎玻璃,也跳了出去。雷蒙德跟在他后边。张丰毅垫后,几乎在他脱离机舱的同时,直升机的机身触地了。巨大的撞击使直升机的燃油泄露,撞击产生的火花点燃了飞机的油箱。飞机在落地点剧烈爆炸,火光冲天,黑烟弥漫。 此时张丰毅等人已跑到安全距离内。张丰毅回头注视燃烧的米格--24直升机,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胡杨林中响起密集的脚步声,驻扎的大量警卫朝飞机落地点赶来,他们随时都有落入警卫们手中的危险。唐轻呼一口气,喃喃自语道: “这么近的话,应该能打通了。” 她从自己的背包取出一部老式的手提电话,展开天线,快速按下三个数字键,听筒里有呜呜的声音。响了几遍后,听起来是一个男人接通了电话。 “做事这么慢,可不像本部的风格。” “我以为委托本部的任务失败了呢。”他的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满。 “先生你好,麻烦你,我首先很报歉。”唐从来没有这样的紧张。 “虽然你是我们的雇主,但现在的情况确实不妙。为了达到共同的目的,我请求你暂时给我们提供庇护。” 电话那边沉默了,然后说:“你们的直升机在绿洲里坠毁了吧。” “是的。”唐承认了。 “想不到本部的杀手也能犯一些低级错误。我要忍不住怀疑你们的实力了。” “你们究竟能完成我所委托的吗?”他怒气冲冲的。 “先生放心,只是新手的失误而已,行动的话真正的杀手会亲自出马的。”唐尽力解释。 手提电话另一边的男人好似略加思索后说:“那你们向东南方向走,记得甩开老家伙的警卫们。我的人在那边接应。” 说完他就挂断了电话。 唐回头警惕地望望远处。她放下手提电话,两手掰断天线,把电话扔进灌木丛里,接着快步朝约定的地点走去。张丰毅他们心内有点茫然,不清楚通话时唐得到了什么指令,但还是紧跟着她。 黑道家族 张丰毅他们轻手轻脚地在满是胡杨和仙人掌的绿洲中前进。 绿洲沿河延伸,覆盖面积将近一公顷。由于沙漠植物长得低矮,对张丰毅他们实际上起不了掩护作用。若是警卫们靠近过来,他们便毫无遮挡地暴露于敌人的视野中。 唐一路急行,在一块绿洲边缘的空地上发现了一辆军用悍马越野车,她伸开手臂,示意张丰毅他们停止。 车厢里下来两个警卫。伊桑的ak47步枪咔咔地上膛,充满戒备的双眼盯着他们,准备开枪。 “当心走火,是我。”一个警卫凑近他们,摘了钢盔。他的声音与之前手提电话里听到的一模一样。 “我为你们备下了警卫的衣服,穿上它。老家伙疑心重,不会轻易相信你们被炸死了。建议你们暂时就隐藏在我的人中。” “麻烦了。”唐躬了躬身子。 那人不胜其烦地扭过头,说: “别说那些虚的。帮你们是有前提的,我可不养不会看家护院的狗。” “请先生放心,先生要杀的人注定要死。我以本部的名义向先生保证。”唐低下头说。 “先生”带来的警卫自车厢里取出四套警卫服,张丰毅他们每人拿过一套换上。 警卫服是用尼龙纤维制造的,表面光滑,轻便省力。它还包括一件防弹衣和外面的战术背心。战术背心的衣兜里装着弹夹。警卫又给张丰毅他们每人一把m4卡宾枪。 “真沉呐。”张丰毅想,穿好警卫服的他走一小步都费劲。 他们进了悍马越野车的车厢里,驾驶座上的警卫启动汽车,汽车朝别墅区开去。 “噢,对了。”车厢里的“先生”歪了歪脑袋,像是想起些什么。他说: “据说老家伙是从一个投降的雇佣兵那里得知你们的,他是你们的人吗?” 是比尔。唐点点头。 “他知道这次任务的细节,我们会在他指认我们前杀了他。” “先生”一脸忧虑。 “他知道雇主是我吗?” “不。”唐立马否定,“本部的保密工作您大可放心。任务之外,他一无所知。” “先生”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我能帮你们的就只有这些。执行任务还是得靠你们。” “家族每年八月份举行一次大型聚会。届时所有的分部都会派人参加。家族交好的军火企业负责人和外国黑帮头子也将接受邀请。” “那时别墅区内人员众多,鱼龙混杂,老家伙就算有三头六臂也应付不过来。” “你们完全可以趁他的警卫们调开之际动手。” 唐默不作声,“先生”的话她全听在耳里。 “你能摇下窗户吗?”警卫服的尼龙纤维并不通气,热量蓄积起来,张丰毅热得受不了了。他摘下钢盔,对开车的警卫说。 副驾驶座的“先生”疑惑地看着他,他很奇怪本部的杀手怎么受不了这点高温。而且话语中没有体现出一点儿对雇主的尊重。 警卫可是我的人。 本部的杀手一向可靠。畏热,想必是体质奇异,身怀绝技。武艺在身,难免狂妄自大,目中无人。 “先生”回忆起以前家族聚会中来赴宴的那个本部高手。即使面对雇主,那副臭架子依然不改。今天遇上的这个竟然指使起他的人了。 我记得那位本部高手可是自幼习武的高人,如此看来,这位在本部的地位岂不是要更加超凡。 “先生”被他的想法震惊到了。他冲张丰毅露出一个讨好的微笑,恭敬地摇下车窗。 等到了住处,必要与他结交。若能和本部的高人搭上关系,将来接手家族生意也好生存。 张丰毅觉得“先生”看他的眼神有点反常,像是饿了三天以后看见了一只烤全羊。 我身上有什么值钱的物件吗,还是说,他对我有意思? 难道他是基佬,喜欢男人!我长得那么惹基佬爱吗。 张丰毅也被他的想法震惊到了,他紧张地低下头,一言不发。 军用悍马越野车翻过路上的沙丘,林木渐渐繁密,由单调的胡杨林转为人工种植的亚热带景观林。喷泉、假山点缀其间,别有一番景致。 这里温度虽然适宜,但在这样干旱而荒僻的土地上维持一个小型生态园,需要全自动的调节系统,也就意味着巨额的维护费用,足可见出别墅区主人的财力。 悍马驶入林中的一条鹅卵石路,空气潮湿了许多,气温显着地下降。 张丰毅他们的车最终在一扇双开的柚木大门前熄火了。警卫下车往门上安装的密码锁输进密码,咖啡色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欢迎来我的住处做客。”“先生”高兴地对张丰毅他们说。 “先生”引张丰毅他们走进门内的庭院。庭院里栽满绿树,当中的私人泳池最为引人注目。私人泳池是圆形的,旁边放置藤桌藤椅,藤桌上还有陶瓷茶具。一幢三层别墅矗立于泳池后,建筑风格简单舒适。 “土豪的住宅啊!”张丰毅眸子晶亮地张望。 “先生”察觉到了张丰毅眼中的惊喜,他有意和张丰毅交好,便说: “不知高人姓甚名谁?如果想要参观参观鄙人的寒舍,鄙人不胜荣幸,愿亲自带高人四处转转。” 张丰毅待在原地有点呆愣,高人这个称呼和我可一点也搭不上边。 查理又进一步怂恿道: “先生是高人,我早就发现了。远来即是客,何况是您这样的贵客,我当然得好好招待您,以表诚意。” 还以为他是个死基佬,搞了半天这个智障把我当成了某种绝世高手,看我的眼睛那么火热。张丰毅想起了以前同事奉承领导的场景。 唐赶紧给他使眼色。新手,滚一边玩去,人家毕竟是雇主,你连杀手的脸面都不顾了吗。 唐凶什么,她是在暗示我吗。 张丰毅在心里猜测唐的意图。但是他好像误解了她。 杀手能有什么要求呢?一定是武器装备的问题。她在暗示我要记得向他索要装备。 唐的事耽误不得,我必须跟这个智障抓紧提起唐的事情。 “额…”张丰毅不好意思了,“我姓张…” 张丰毅接下去欲言又止,向别人讨要东西对他来说,很伤自尊的。 “那个…你能给我们些弹药和枪支吗?用不着多精良,中等水平的就可以。”张丰毅觉得自己的话还算得体。 “张先生的要求,鄙人岂敢怠慢,中等枪支哪配得上您。”他招手叫警卫过来。 “你去,把仓库里那把我爱用的沙漠之鹰取来,仓库的突击步枪、猎刀、子弹、手榴弹什么的有多少拿多少。” 张丰毅没想到智障还挺热情,热情的程度超出了他的想象。 查理叫住抬腿刚准备离开的警卫。 “开着车去。”他嘱咐。 唐的脸一下晴转多云,阴沉下来,只是雇主在场不好发作。她当年初入这行时,无论什么时候在雇主面前表现得都是恭恭敬敬的,从来没对雇主提出过这般无礼的请求。对雇主的绝对尊重是杀手的一种职业道德。 唐想她带张丰毅执行任务说不定是这辈子犯过的严重失误之一。 “先生”邀请张丰毅上楼参观,他吩咐厨娘为张先生准备一顿丰盛的法国大餐。 张丰毅正好饥火烧肠,他一想到已经一天一夜没吃饭了,饥饿感就越发强烈。他自顾自地在餐厅里的长桌上坐下了。 “张先生,您年纪尚小,却已是本部一名优秀的杀手。鄙人猜您必定游历过世界各地,恐怕见惯了鄙人这样的宅邸。” 没有啊,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豪宅。张丰毅歪着头想了想。我的吝啬鬼老板都没有你有钱。 “先生”见张丰毅不作声,认定确实如此。他就开始作路上构思的自我介绍: “张先生,我叫查理?科洛博,是科洛博家族已故族长的养子。和您一样,我也是血统纯正的中国人。” “我自幼无父无母,在香港的孤儿院长大。幸蒙养父大人垂恩,收养了我,才有今天的地位。” “至于我的养父,您不会没听过他的大名的。”查理搬出他养父,希望借此显示他的地位。他的语气充满了优越感。 “嗯…嗯…”他胡乱答应,实际上耳朵没听进去一个字。 张丰毅并不关心他是谁,反正唐的事情都跟他提了,估计也不会再有他张丰毅的事。 张丰毅抱着只厨娘端来的澳洲大龙虾吃得正香。虾尾肉洁白细嫩,刚一入口就有融化的感觉,美妙的汁水横流,充塞口腔。 张丰毅实在太饿了,胃像填不满似的。长桌对面的查理一直不动刀叉,他基本上在观看张丰毅吃饭。 从午餐开始到现在,他已经吃光了六份法国牛排、七份烤鹅肝和四根法式长棍面包。而他居然还在吃。 他是有多饿呀。 张丰毅吃得太快,一下子被虾尾肉噎住了。他急忙拿起长桌上一碗看似平常的汤就咽了下去,然后满足地打了个嗝。 那是我的饭后甜点,用的是东南亚直采的燕窝啊!一天就那么一小碗。查理感觉心在滴血。 沙漠之鹰 张丰毅抓起一叠手边的餐巾纸,擦干净嘴角,咂巴咂巴饭菜的滋味,从神情看来似有美中不足之处。他评价道: “味道一般,牛排和鹅肝没烤熟。而且这十多份都没烤熟。菜里头加的调料少。我比较喜欢吃川菜,不喜欢味道淡的。我提议你换个保姆吧,我出租屋门前卖馄饨的老头做饭也比她强十倍。” 张丰毅随口说道,从某种意义上讲,这是他发自肺腑的提议。 她可是米其林五星级餐厅的主厨,他开什么玩笑。本部的杀手从没试过法国菜吗?不可能的。查理忍不住怀疑起张丰毅的杀手身份了。但仔细想想,他又觉得不对。难道… 传闻中国的隐居高人会收年幼的关门弟子。他们深居大山习武数十年,非师傅命令不得下山。练成下山后连流通的钱币也未曾见过。难道张先生是某位大师的关门弟子? 这倒是很有可能。查理的敬畏之心顿时更多了一分。他点头称是。 为了进一步拉近距离,他主动说: “我的养父生前一手掌管科洛博家族。养父大人故去了,但科洛博家族的实力仍在。” “它起源于美国黑手党,势力非常庞大,遍布世界各地。赌场、毒品、军火和皮肉生意,科洛博家族均有所涉及。” 说到这里,查理得意地笑笑,科洛博家族的养子的身份足以让他骄傲。 “可以说,家族的爪牙能够伸进任何一个隐秘的角落。虽说我只是个养子,在家族里的权限有限。”查理保持他惯有的谦虚。 查理讲了那么一大堆,张丰毅只是想笑。查理是香港人,普通话不标准,介绍中有明显的粤语腔,他连平舌音和卷舌音都分不清,偶尔还混搭英语。张丰毅勉强能听懂。 “但假如张先生需要,我愿意尽我所能随时为您服务。” 最后半句张丰毅听得清楚。 随时为您服务? 这句话好像是中国移动客服常说的。 我不会错过什么重要的东西吧。张丰毅没怎么注意听,他看着一脸郑重的查理,忍不住想。 一辆军用载货汽车停在柚木大门外。一个警卫从驾驶室跳下车,揭开罩在货物上的军绿色帘子。帘子下全部是深绿色木箱。 楼上的查理招呼张丰毅下楼,他说: “张先生要的东西到了。” 张丰毅和查理走到车边,警卫自货车底盘取出撬棍,随手挑了车上的一个木箱撬开,里面是全新的六杠突击步枪,散发着出厂时的机油味。警卫并不停手,把最上面的一层木箱都用撬棍打开。木箱里装的是不同式样的枪械、手榴弹和子弹。 查理用眼神示意警卫。警卫跑回驾驶室,从驾驶室拿出一个扁平的黄花梨木匣子,双手捧着交给查理。查理打开匣子。匣子的软垫上放着一把镀金的沙漠之鹰。 “张先生,这辆车上的枪支您随便选,它们都是您的。”查理显得大方。 四个人的队伍哪里用得了这么多热武器,我们也带不动啊。这些枪支弹药可以装备起一个团的军队了。 “假如张先生不嫌弃,鄙人情愿献出我的爱枪。”查理拿起手枪,双手捧到张丰毅面前。 “额…”张丰毅不知该说什么。 你对我真是太好了,这是要把全部家当送给我的节奏啊。假如你不是对我有意思,那你肯定是脑子有病。张丰毅理解不了他。给领导送礼也不用这么排场的。 “张先生能亲来执行任务,鄙人荣幸之至。相信有先生在,鄙人所图指日可待。” 不知道你哪里来的信心…执行任务明明得靠唐她们,你怎么会觉得我是高人呢?张丰毅心里有一个大大的问号。 “张先生带来的人我已经给他们安排好了饮食和房间。先生放心。” ……… 查理爽朗地大笑,拍了拍张丰毅的肩膀,伸手一指。一个肤白貌美的女仆装美女正坐在泳池旁。她身材娇好,花容月貌,那双水灵灵的眼睛,不住地朝张丰毅暗送秋波。 张丰毅全身像触电了似的打了个激灵。 “张先生,您是否满意?” 当然满意啊。 可惜美梦未能做完便被打断了。唐拿起床头柜上一杯没喝完的冷咖啡就浇到张丰毅头上。她贴近张丰毅的脸,说: “新手,起来。要行动了。” 要行动了。方才发生的是我梦见的? 唐和张丰毅二人的鼻梁几乎快要碰住了,张丰毅甚至能感觉到唐的鼻息。唐的三尺青丝垂下,有一股独特的香气。张丰毅不免脸红了。 我该说什么好呢? 早一点完成任务是好,但是能不能不要挨得这么近。 房间窗户外的伊桑敲了敲玻璃,提醒他们该行动了。 “快点动身。”唐低声说,然后从窗户口消失了。 张丰毅瞥一眼床头柜,脱掉的警卫服被查理取走了,床头柜上面的是原先的作训服。他换上作训服,跟随唐和伊桑,趁夜色正浓翻墙跳出查理的宅邸,将要离开宅邸的时候还被块石头绊了一下。 “新手,听好了。这次别再给我惹麻烦。你的任务就是跟我们走。”唐用手指着张丰毅的额头说。 张丰毅仍然是迷迷糊糊的,咋天查理误当他是高人的事搅得他晚上睡不着觉。查理毕竟是黑道家族的公子,要是知晓真相,张丰毅铁定身首两分。 “唐,咋天的事怎么办才好啊,查理为什么把我当成高人?”张丰毅搓着手掌请教唐。 唐瞪眼注视他。 “管好自己的嘴,千万不要说出去。科诺博家族的公子认错人是很丢脸的事。” “咋天你没有收雇主的东西吧。” 张丰毅更紧张了,他确实收了。 “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就拿了他一把手枪。他那么有钱对吧,区区一把手枪算不了什么的。” “给我看看。” 张丰毅掏出内衣口袋里的沙漠之鹰交给唐。唐借军用手电筒的灯光打量了一下,叹了口气说: “我建议你别让查理知晓你的真实身份,他不会允许某个新手拿了他的枪还能活着的。” “他给你的枪可以说举世无双,绝无仅有。现在的沙漠之鹰手枪没有这种型号,应该是原出产公司为他量身打造的。” 伊桑也凑近看,很专业地说: “这把手枪的枪管长度将近200毫米,枪口直径超过6毫米。寻常的沙溪之鹰枪管长度最多150毫米,口径也不过4毫米。” “这意味着它能够发射威力更大的子弹。沙漠之鹰本就以威力巨大闻名于世,加强版的它一枪也许可以打穿水泥墙壁。” 唐的看法却不同,她说: “你不要忘记沙漠之鹰有一个致命的缺陷:它那同样巨大的后座力。” “威力这么大,其带来的后座力足以震断持枪者的手臂。” “然而你手里的枪属于查理,他是个普通人。以色列军事工业公司怎么可能把一把自杀式手枪赠给他?”伊桑提出质疑。 “说不定查理对我们隐瞒了一些什么,他只是我们的雇主,不必所有事情都告诉我们。” 伊桑现出恍然大悟的神情。眼神与唐交会。 “查理在香港长大,他的经历有谁知道。”唐面色凝重地说。 “新手,保管好它。但务必别用它。新装备等到了本部,我会分配给你的,现在有枪你也不会用。” “记住,不需要理由。”唐举起一根手指摇了摇,她又一次强调道。 张丰毅像个听话的孩子那样点点头,犹豫了半天说: “我能问问,深更半夜出去干什么吗?查理不是为咱们提供庇护了吗?” “我要提醒你,查理的保护只是一时的。”唐认真地说。 “告诉你也无妨,我们是去杀背叛我们的比尔的。他知道我们太多秘密了。” “就像你一样。”唐附耳低语。 比尔 张丰毅心内一惊。 唐也许只是吓唬他这个新手。 她继续带路。因为担心深夜里军用手电筒的灯光会吸引来值班的警卫,伊桑关掉了手电筒。他们动用了背包中的双目夜视仪。夜视仪的外表与普通军用望远镜差不多,拿起来要沉许多。 张丰毅通过目镜观察看到的是一个绿色的世界。周围的景物轮廓清晰,重重草木中警卫由红外线热成像所形成的身影尤其明显。 “蹲下。”唐命令道。 他们一起蹲下,沿草坪上的小道匍匐前进,并不敢走来时的路。鹅卵石路上巡逻的警卫很多,相去不远就会有一个站岗的靠在路灯杆上打旽。唐的落步像猫一样,猫捕猎时从不发出任何动静。 趁值班的警卫不注意,张丰毅他们钻进另一边的林子里。 张丰毅尾随唐走了很长一段路。具体有多长他也数不过来。唐带领他们一直以蹲姿行进,不时打手势叫张丰毅和伊桑停下。到了一处高墙前,唐突然拍拍伊桑的肩膀,伊桑顺着唐的手指的方向看去。 路灯杆上多了些什么,是专门架设的监控摄像头。摄像头表示开机的红光危险地亮着。 “原地休整。”唐说。 张丰毅想知道唐会怎么做。即使再高明的罪犯,在监控覆盖的区域犯罪也会留下完整的录像。唐是个厉害的杀手,她有办法解决,但不是张丰毅所能明白的。 “伊桑,你发现了吗?” “我正想问你同样的问题。” “一路上值班警卫的数量在逐渐增多,目前这里是防守最严密的地方。”唐说。 “我们不能继续前进了。继续前进恐怕有暴露的风险。” 不都是杀手嘛,区区监控能拦得住你们。张丰毅心里头嘀咕,惦记着没做完的春梦。 “等等。”唐按下手掌。 一个警卫的身影同时呈现在三人的夜视仪目镜中,他走进鹅卵石路旁的树林,张丰毅以为警卫发现他们了。其实是虚惊一场。 走进树林的警卫解开腰带,脱下裤子准备冲树坑撒尿。唐向后伸展手臂,示意张丰毅和伊桑待在原地。她匍匐前进,慢慢靠近毫无防备的警卫。 警卫注意到草丛中的她时,她也到达了适合进攻的地方。警卫露出惊恐万分的眼神。 唐敏捷地跃起,左手死死把住警卫的下巴,捂着他的嘴,右手发力就扭断了警卫的脖子。 警卫倒地了。 唐招手叫张丰毅和伊桑过去。 “新手,扒死人衣服会吗?” “不难吧。”张丰毅随口答道。 “换上他的衣服。有任务交给你。” 你们在这儿,居然还需要我。为什么呢,难道是像家长让小孩子出去买酱油那样吗? “你的英语如何?”唐不放心地问。 张丰毅想你算找对人了。大学四年别的不敢担保,英语绝对世界一流。否则他也不会进计算机应用系。 “和外国人交谈不成问题。”他自信地回答。 “那好,帮我把那边的两个警卫骗到这儿来。剩下的我和伊桑会处理。” 张丰毅照做了。换上警卫服的他看上去跟倒地的警卫体型差不多,但是头盔的尺寸不合适,老是歪向一侧。他只好用一只手扶着。 他走上鹅卵石路,那两个警卫询问他怎么解手的时间这样长,他回答上了个大的。 由于是半夜,警卫都比较瞌睡,也没有怀疑他。费了点工夫,张丰毅成功地骗他们到了树林。然后伊桑抄起ak47,一人一枪托就把他们砸晕了。 已经穿上警卫服的三人决定共同行动。他们朝警卫集中的区域走去。或许是张丰毅到这儿交上了好运,一路上虽然遇见不少警卫,但总算是没有人为难他们。 别墅区里监控覆盖的区域与查理所在的略有不同,建筑更陈旧些,有古朴的气息,损坏的路面还未曾补上。 他们绕高墙转了一圈,高墙围成的宅院面积极广,深掩于密林之中,供人进出的门前有岗亭,数队警卫来回巡逻。这里确实是防备最严密的区域,也是整片别墅区的中心。 “科诺博家族的管家负责家族产业的日常运营,他对自己的安全极为重视,年老以后疑心甚重。我们轻易难以潜入。” “唐,你能肯定比尔就在里面吗?” “管家应该料到我们会去除掉碍事的比尔。整片别墅区最保险的藏身之所就是他的宅邸。” “他,现在就在里面。”唐指了指高墙。 “唐,假设我们能够进入他的宅邸,为何不直接刺杀目标人物,反而要冒打草惊蛇的风险先杀告密的比尔。” “因为我感觉查理这个香港人身上藏着秘密,而且与故去的科诺博家族族长有关。” “他的秘密值得我们发掘。” “在某种程度上,我怀疑他的秘密将威胁到黑道势力的平衡。难保本部的利益不会受损。我要调查清楚以后再执行任务。” “那我们现在就进去。”伊桑说。唐把登山绳扔进墙内,岩钩固定于一处凹陷里,她和伊桑顺着绳子上去了。张丰毅留在外面警戒,唐告诉他如果有情况就吹口哨示警,说完就消失在高墙另一边了。 我还没告诉她呢。我真不会吹口哨,她为什么要走。留个哨子给我也好呀。张丰毅一手扶着头盔,一手握住枪匣里的枪柄。要是有人发现,他准备先开枪试试,然后头也不回地逃跑。至于唐和伊桑,他们武艺高强想必不会有事。 张丰毅感觉过了好长时间。 他的眼皮困得快睁不开了,一阵冷风吹过又把他冻醒了。 三更半夜不睡觉,出来执行什么任务。张丰毅嘟哝道。他蜷缩成一团,防止热量的流失。他记起以前熬夜读的恐怖小说。 阴森的夜晚。 空无一人的道路。 阴风阵阵好似恶鬼哭号。 以及经过张丰毅面前的十岁左右的小男孩。 鬼婴!张丰毅冒出这个念头。他吓了一跳。 小男孩径直跑向他。原来真是个孩子。鹅蛋脸,黄皮肤却是金发碧眼,有三分之二成年人高,俊俏的脸上鼻梁高高的,长大以后一定会是个帅小伙。 男孩 “你…你别动。”张丰毅结结巴巴地冲他喊。 这种时候,跑过来个扛枪的恐怖分子好像才合理吧,偏偏遇上个孩子。张丰毅在他的年纪时,才刚上小学三年级。 “你是谁,怎么到的这儿,你有什么目的。回答我。”张丰毅怀疑他是侏儒特工伪装成的。 男孩慌张地退后,拼命摇头,说: “我没有恶意的。你们带我回去吧,我保证再也不乱跑了。” 张丰毅装出凶神恶煞的样子,掏出手枪威胁男孩--其实他连枪都不会开。 “老实交代,你究竟是什么人?” 男孩沉吟一阵。 “叔叔。”男孩打量张丰毅一眼,凑近他说,“你不是我们的人。” 张丰毅心里霎时起了疑问。他是怎么看出来的。那么多警卫都没起疑心,一个孩子竟然识破了。 男孩说:“管家爷爷的人不敢吓唬我的。还有你的头盔,你干嘛老用手扶着它。管家爷爷给你们订的工作服尺寸大小都很合适,不会有问题的。” 张丰毅赶紧上前捂住他的嘴。现在的孩子营养好,智商真是一个比一个高。他要是呼救,我的小命可就没了。 男孩用小手扭了一下他的手臂,张丰毅疼得放开了他。 “一般规矩,好吃的,好玩的。给我,我就不叫人。”男孩朝他张开手掌, 真要命。张丰毅浑身摸摸,在衬衣口袋里找到一块酒心巧克力,总算打发了这位爷爷。 男孩嚼着巧克力,品味巧克力的滋味,似乎挺开心的。他说: “管家爷爷平时不让我吃这个的。管家爷爷说吃了以后会长蛀牙的。” “那个…”张丰毅小心地开口,“叔叔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问,你为什么到这儿来呢?” 别告诉我,你和妈妈走丢了。 男孩唉声叹气的。 这小子装成熟。像他这样一定能勾搭不少学校女生。 “家里近几天来了个妹妹。管家爷爷说是沙特的公主,她家是卖石油的。” “长的嘛,还可以。” “可她老要我陪她。管家爷爷跟我说,她长大后就是我老婆。” “我才不要老婆呢,一点不自由。”男孩撅起嘴唇。 “所以我就趁管家爷爷睡着,偷偷溜出来了。” 管他是什么人呢,不是警卫就行。 十岁的孩子想来也不会动什么歪心思。 张丰毅安心了。小家伙吃完巧克力后,安静地靠在张丰毅身边,一老一少彼此依偎着。这不是因为他们相见如故,像是上辈子未做完的父子。而是因为半夜寒风凛冽,所以彼此依偎取暖。 过了好大一会儿,张丰毅几乎快睡着了,扶着钢盔的手垂下来,钢盔歪向一侧,遮住他的眼睛。男孩对他说: “叔叔,我想好了。我要回去了。” 张丰毅被叫醒了。他睁开眼,问男孩:“小东西,费这么大劲儿跑出来,怎么又要回去了?” “如果管家爷爷醒来发现我不在了,值班的警卫叔叔会受罚的。他们都是很负责的人,不该受罚的。”男孩认真地说。 他们是他们,你是你,别人受罚与你有什么关系。张丰毅自私地想。 “叔叔,虽然我知道你肯定不是好人,但看在你给我糖吃的份上,我不会跟管家爷爷说起你的。” 小孩子懂什么,显得那么仗义。张丰毅不屑。 “叔叔,拜拜。”男孩起身离开了他,奔入黑暗中的树林消失不见了。 是真走了呢。 他是孩子呀。张丰毅凝视着男孩离去的方向,猛然想到。 一个孩子,不怕黑吗?万一脚下有石头不会摔跤吗? 寒意逼人,夜晚气温越来越低了。张丰毅不停地跺脚,男孩跟着他也是受冻,不如回去好。 唐和伊桑怎么还不回来? 他倚靠在高墙上,双脚几近失去知觉。再这样下去,他会被冻死的。张丰毅默默祈盼唐他们早点回来。 一道手电筒的白光打在张丰毅身上,树林里骚动起来。 “不要动。”手持手电筒的警卫用英语叫喊。他身后还有好几个端起m4卡宾枪瞄准的警卫。 张丰毅蹲下,把手放到脖子上。明知自己不会吹口哨,他仍然试图示警,但发出的都是一些奇怪的声音。赶过来的警卫觉得他有异常,揪着他的领子就把他提在半空中。手电筒的灯光打到他的脸颊上。 “你最好给我放老实点儿。” “说,谁派你来的。他派你来有怎样的目的。” “老实交代上头会善待你,不然的话…”他把枪口放在张丰毅的太阳穴上,恶狠狠地说,“就是死。” 张丰毅感觉照在他脸上的灯光很烫,他热得直流汗。 “自己人,自己人。”张丰毅急忙说。他那不合尺寸的钢盔落下来,几乎遮住半个脸。 警卫摘了他的钢盔,打量一下,说:“中国人,我们中间没有中国人。” “你是假冒的,快说,谁派你来的。” 凶狠的警卫这时突然两眼一翻,倒在一旁,雪白的刀尖刺穿了他的腹部,地上很快成了血泊。 是唐的太刀。 剩下的警卫马上扣动扳机,m4卡宾枪突突突地开火,都打空了。漆黑的树林里重归寂静。 不经意间,一条纤细的臂膊缠绕上一个警卫的脖颈,将他拖入了黑暗之中。那个警卫没来得及挣扎,就被扭断了脖子。有人把他的尸体扔在其他人的脚下。 他们恐惧地环视四周。张丰毅知道唐来救他了。 刀刃破空,一个警卫的头颅横飞出去,脖子上的切口整齐,是一刀劈成的。 最后一名警卫颤抖地跪到地上,举手投降。潜至身后的伊桑给了他一枪托。 “新手,你的口哨声可跟别人的都不一样。”唐从树林里走出,讥讽张丰毅。 “我们找到比尔的位置了,但驻守的警卫太多,我们不敢贸然行动。”唐的表情有些遗憾。 “比尔那家伙算寻了份好差事,和老管家住在一幢豪宅里,下半辈子的生活是不愁了。”唐摊着手说。 “伊桑,查理提供的建议我们有必要考虑一下,就目前而言,那是唯一有可能完成刺杀任务的机会了。” 伊桑提醒道:“唐,现在天还没亮,我们加快速度回去吧,免得叫查理察觉。” 唐同意了。 早餐 房间橱柜上的钟刚敲过七点,这别墅里一片忙碌,厨娘和女佣勤快地预备早餐。 张丰毅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他已睡意全无。他眼神茫然地望着天花板。 我现在在哪呢? 这个房间不是我的出租屋呀。它打扫得那么整洁。我的出租屋家具很少,都是二手的啊。 张丰毅想起了发生的一切,知道房间是查理为他安排的。他忽然有些怀念过去的日子了,跟唐走的时候追的动漫还没看完。 咋晚外面真是冷。 二楼的查理摇了早餐铃,张丰毅登着原木扶梯上了楼。唐他们已经坐到餐桌边,女佣端盘上菜。 “张先生,咋日的餐饭不对您的胃口,今晨我特意命厨师改了改配料,您快入坐尝尝。” 椅子上的唐面对张丰毅端坐,太刀倚于桌边。她握住刀柄轻提,露出半截刀身。 注意,新手。别再跟要饭的似的去和雇主索要装备。 随后就把刀收了回去。 张丰毅像没看见似的,一屁股坐下,埋头只顾吃饭,早餐是法国羊勒扒。 查理亲自为张丰毅倒上一杯法国香槟,问道: “张先生,这道菜味道怎样啊,是否合您的胃口?” 张丰毅也不拒绝他的香槟酒,接过就喝,喝完之后他说: “不错不错。” 真是白瞎我的珍藏美酒,喝酒像喝白开水似的,应该细品才对。查理想。 气氛一时尴尬了。张丰毅眼里全是那块羊勒扒,厨娘又端上一块。张丰毅拿叉子扎进羊肉就往嘴里送。 吃相真不雅。查理暗自嫌弃他。但面对这样的大人物,他还是勉强装出一副笑脸。 “张先生,厨师的手艺终究不够完美,您有什么别的要求吗?” 既然他说了,那我就提提呗。张丰毅从不多加考虑。 “羊肉嚼不动,烤太老了。” 查理心里嘀咕。当然嚼不动,是你说咋天的肉没煮熟,我才命令厨师烤全熟的。 我看你倒吃挺香的。 查理打定主意尽早得和高人谈谈他的事了。 “小人不知,张先生完成任务后作何打算啊?” “额…” 让我想一想,大权都在唐手里。我哪里有行动的自由。 “张先生初涉尘世,未作打算实属意料之中,假若张先生愿意,当这科诺博家族改换家主之时,烦请张先生作我的入幕之宾。” 张丰毅舔舔嘴唇,从餐盘抬起头来,呆呆地对视查理。 “我确实有意使养父的家业在我手中发扬光大。若能得先生相助,不仅觊觎科诺博家族产业的人不敢轻举妄动,而且整个黑道也必将对我敬重三分。” 不明白。 黑道的尊敬对他那么重要啊。 张丰毅不明白,唐却了解查理的意图。原来查理是希望借本部的力量在黑道称王称霸。 他是想做黑道皇帝了,唐想。倒也容易处理,任务结束后跟他撇清关系就行。本部是雇佣组织,只管收钱办事的。 “敢问先生意下如何?”查理探问道。 答应他好呢,不答应他好呢。张丰毅犯难了。唐咋天没告诉我他会问我这个的。 “好吧。”张丰毅算是答应了。 查理悬着的心落地了。他心中盘算如何能利用本部的势力清除家族的竞争对手。略加思考,他又举起酒杯对张丰毅说: “不谈别的了。我这酒窖里还有大桶的陈年美酒,滋补不伤身的。先生尽管畅饮。” 一个警卫匆匆地闯进餐厅中。 “嗯?”查理脸色一变,训斥警卫道,“谁叫你进来的!经过我允许了吗!打扰张先生用餐,有你好受的。” 警卫垂下头接受训斥,之后凑近查理,低声在查理耳边说了些什么。 “咋晚上有人进老东西的宅子了,死了七个守夜的警卫。”查理脸色很难看。 “多少年来,这可是头一遭。” 唐打断了他的话。 “我承认,是我和伊桑干的。我们未经张先生同意就擅自行动。” “问题是,关键人物全活得好好的。”查理勃然大怒。 “擅自行动就罢了,你们竟无功而返。本部的杀手纪律严明,为何要打草惊蛇。” “为了争功,率先完成任务的杀手能获得更多的酬金。” 张丰毅心想,吃饭的时候你们别吵啊,影响我胃口的。咋天行动我也在场的。大家和气地讨论一下不行吗。 “处罚我们由本部具体负责,雇主可没有这项权利。” 查理忖量,如今事情尚未成功,杀人仍得仰仗他们来做。况且和本部的关系不能弄僵,处置他们也是张先生的事了。 他叫警卫退下,又装出讨好的笑脸,冲张丰毅说: “张先生,幸好他们做得谨慎,老家伙只是增强了防备的人数,并没有猜出他们的身份。” “无论如何,我作为雇主,不希望再有类似的事件发生。” “三天后就是家族聚会的日子,等到那天咱们再动手。” 没我事,那我继续吃。你们商量就可以了。张丰毅平淡地收回目光,埋头吃饭。 高人的境界果真不同,能不为外物所动。查理又生一层敬佩之意。 既然人家同意联手,自己理所当然应该表示表示。他张开手掌,追随他多年的警卫立刻明白,从腰带解下一串钥匙放到查理掌心。 “我献给您的手枪构造特殊,非体质过硬之人不可使用,相信先生早已看出。” “其使用的弹药也是专属的,是以色列军事工业公司专门研发的,属于增强型子弹。” “2010年时美国海豹突击队曾使用该款子弹的姐妹型号,实战中威力惊人。” 查理递给张丰毅那串钥匙,钥匙上刻有一串数字。 “这是别墅地下储藏室的钥匙,里面全是该款子弹,足有几千万发。” 感觉好像家门钥匙诶。张丰毅本以为会有更高的科技含量的。 “出于安全的目的,我设置了两重安全门,一重密码锁,一重弹子锁。” “那些过时的物件往往最可靠。”查理说。 张丰毅一向来者不拒,随手把钥匙放进睡衣的裤兜里,自动忽略了来自唐的浓郁杀意。 “枪匣里我已预先装好了十发子弹。望先生用这把枪完成我的嘱托,我深表荣幸。” 迎客 餐桌上唐和查理闹了点不愉快,彼此不好见面,唐和伊桑便主动进了房间不再出来。宽敞的客厅里留下了茫然失措的张丰毅和一直默不作声的雷蒙德。 除坐在真皮沙发的张丰毅和雷蒙德外,客厅里还有一个女佣在用吸尘器清扫实木地板。查理走进客厅,把两杯香气四溢的现磨咖啡放到张丰毅和雷蒙德面前,说: “聚会三天后举行,要来的人很多,家族的人会提前到场。” “香港分部委员会的主席与我有旧情,他预计今天乘私人直升飞机抵达。” “如果张先生觉得待在我府里太闷,不妨与我前去迎客,散散心也好。” 张丰毅一口气喝光咖啡,肚里依然饿得水响。近来他的胃口很反常,腹饥的时候他能吃几人份。现在他才吃过早饭就又饿了。张丰毅倒不怎么忧虑,自我感觉每天要消耗大量体力,犒劳自己也是应该的。何况身体没有发胖的迹象。 索性答应他吧。张丰毅应道: “完全可以。” 然后他看了看自己,他穿的依旧是睡衣和拖鞋。这样可不能出去见人。 “要不…给件衣裳呗。” “马上就来。”查理微笑。 女佣捧着一件金领的燕尾服送到张丰毅的房间。张丰毅端详着穿衣镜中换正装的自己,他算作中等身材,容貌清秀,不像查理那样年轻帅气,但人也很精神。雷蒙德不爱散步,就和唐他们留在宅子。 查理领他穿过园林间的狭径羊肠,走到格栅围成的停机坪前。待他们到达那里时,一架小型直升飞机刚好降落,是普通的商用机,仅有两个座椅。 机舱内下来一位满脸皱纹的中国老翁。他一副英国绅士打扮,拄着镶金拐杖,礼帽压得很低。 “这么多年了,您老人家的作风还是没变,一贯的低调。”查理说。 老翁颤颤颤巍巍地朝他们走来,咧开嘴欢喜地笑了。 “查理,数数有十年。我都有十年没见你,你都长这么大了。” 查理前去搀扶老翁,感慨: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呀。” “是啊,十年前主子提议要收养一个养子,未来充作助手,我便举荐了你。至今我仍记忆犹新。” 老翁毕竟年事已高,停下来喘了口气,又说: “这十年也不知你过得怎样。” “承蒙养父大恩,我可谓是衣食无忧。”查理答道。 “那就好。”老翁似乎安心了,注意到旁边的张丰毅,问查理: “你旁边的这个小伙子是何人啊,我未曾谋面。” 查理环顾四周,看看没人,对老翁说: “他是本部的杀手。” “哟,竟这般年少。”老翁惊奇不已,“你愿意收买的下属估计有些本事。” “那自是当然。”查理道。 张丰毅着实心虚。到目前为止,关键环节都是唐和伊桑去做,雷蒙德负责处理尸体,他充其量是团队的吉祥物。 “没有的。我真不是什么杀手。”一不留神,张丰毅的实话就脱口而出了。 查理当听个笑话。 “张先生,主席是自家人,您何必谦虚呢。本部怎会派遣一般人来执行任务,先生说笑了。” 张丰毅郁闷了。天晓得本部怎么计划的。事实上,我就是你口中的一般人,但是你偏不信。 “查理,你认我是你的长辈吗。”老翁用拐杖点地,对查理说。 “自然认下,您的大恩大德我没齿难忘。” “我既是你的长辈,念在你生父死后我收养过你五年。你必须听我一句劝。” “您老直言无妨。” “时机适宜就收手吧,你的野心太大了。” “你只是我手下一故去小舵主的儿子,能有今天的地位全是家族的恩赐。” “记住你的出身,记住是我教会你武术,记住是我给了你一切。” 他不是和蔼可亲的老爷爷吗,弄得像严厉的师傅管教徒弟似的。 “要不是靠上科洛博家族这棵大树,你现在还在香港的孤儿院里受人欺凌。” 查理默然不语。 老翁用拐杖重重点地,颇含深意地说: “做人,不能忘本。科诺博家族就是你的本。” “世上的每个人都有属于他的位置,你是未来科诺博家族族长的助手。那个位置,它不属于你。” 老翁淡淡的一句。 “不合规矩。” 张丰毅真心觉得他的存在感弱得离谱,空旷的停机坪上仅有他们,并没有警卫。老翁训斥查理,他站在他们中间,简直像团空气。 “你的人七个月前火拼了蒙古分部,因为族长逝世没有追究你。我要问你,你究竟在筹备些什么。” “此次聚会我要和老管家提起你积极扩张外部势力一事,你不收手也得收手。事先告诉你,免得到时师徒各自伤心。” 查理拱手道:“师傅请便。我实无二心。” “老爷爷啊,谈正事虽然重要,但是清晨寒冷,我实在是忍受不住了,咱们能不能回宅子再谈。”张丰毅插嘴。 我训斥查理,查理终归心怀怨恨,师徒生隙,场面定然尴尬。回宅子是个不错的提议,既可打破僵局,又可缓和关系。小小年纪,竟深谙为人处世之道。 深藏不露的高人啊!老翁想。 “张先生所言极是,查理,你带路,我参观参观你的住处。” 查理摆出谄笑,殷勤地遵命。他当然不希望老翁破坏他的大计,但老翁深孚众望,一时确实难以解决。况且他的生意也需要老翁协助,只好暂且收敛。 军用悍马车的呜笛声从入口传来。 张丰毅他们登上了警卫开来的军用悍马车,师徒都是若有所思的样子。张丰毅觉得没趣,便望向车窗外。 停机坪上空降落下几架不同型号的直升飞机,静止在风中不动,直升机的主人等待专人来接他们。 天气正在变坏,庭院里的喷泉停了。天空阴沉沉的,深灰的云层中似有群龙涌动,狂风渐渐肆虐,吹过郁郁苍苍的林木,林涛汹涌,远处黄沙满天,仿佛预示风暴的到来。 宴会(1) 张丰毅现在觉得,没有危险其实会让人感到特别无聊。这三天陆续有私人直升飞机降落,没有意外发生。宅里的那对师徒表面上是和好如初了。聚会那天晚上,整片别墅区都忙碌起来,查理让他宽衣。 “时候到了,张先生,我们动身吧。” 张丰毅旋即穿上燕尾服,整了整领子,踏出门外。 查理带着张丰毅走到茵茵草地上聚会的区域。 夜色阑珊,明灯如水。舞台上的乐队演奏着传统的意大利乐曲。雍容华贵的贵妇人和大腹便便的商人正漫步草地,女佣们收拾晚餐。 唐和伊桑挽着手臂隐藏在客人中间。他们都换上了最正式的晚礼服,作了充分的伪装,张丰毅差点没认出他们来。 香港的老翁仍是那身打扮,他好像更愿意独自欣赏月色。看到老翁在场,查理便离开张丰毅过去跟老翁攀谈。 张丰毅倒不觉孤单,以前公司聚餐,他总是在热闹的人群外围默默坐着。他原地活动身体,舒展手臂,竟沿鹅卵石路散开了步。 反正收拾晚餐得阵子工夫呢。 花圃里不久前才被园丁浇过水,水淋淋的,透着潮气。 张丰毅慢慢踏着鹅卵石路向前,脑子里放得空空的。他的衬衣内藏着查理的那把沙漠之鹰,硌得他难受。唐要求他贴身携带查理送的枪,预计回到本部再进行分析。 前面有人。 张丰毅躲了起来,他并不是上流社会人士,万一被别人看出破绽就完了。 他的大脑转得飞快,简直像他打网游时那样,这是人遭遇危险的一般反应。 雪白的衬衫,笔挺的身板,与张丰毅一样的燕尾服到他那里却另有一番威严。雪鬓霜鬟,面容严肃。他的手边牵着一个男孩。身后两排警卫整齐列队。 男孩好奇地东张西望,小眼睛发现了躲在黑暗里的张丰毅。目光交会的一刹那,张丰毅认出他就是自己那天晚上见过的男孩。 男孩立刻低下头,双手往下拉了拉衣襟。旁边的白叟严厉地制止了他,并说出一句英语,是责备的意思。 他们朝聚会地点走去,张丰毅确定他们已经走远了以后又回到鹅卵石路上。 张丰毅的心情很不平静。男孩说不定是管家的亲属。 他一边继续散步,脑子里一边想这件事。但张丰毅没有接触过多少人,再往下他就分析不出来了,心里只是有一个疑问。若是唐在这儿,就可能发现白叟的胸前有一颗金星。那是黑手党顶尖杀手的标志。 不知不觉中,张丰毅的脸上渐感清风拂来。 他走到了一池人工湖前。人工湖的形状呈半圆形,纵贯一百米,湖水幽深,湖面波光粼粼。 张丰毅靠在栏杆上,感觉胸口闷。他伸手解开扣子,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但他没想到湖对岸有人。 对岸的灯光黯淡,路灯下有两个人影。张丰毅发现是查理师徒俩。 湖面极其安静,耳边仅有微弱的风声。 他们显然是刚到对岸,查理师傅静静地等待查理开口。查理默思一会儿,说: “我知道您对科诺博家族忠心耿耿,但我还是想尝试拉拢您到我的阵营。” “不可能。”他师傅的语气很坚决。 “您对我有大恩,我不想伤了师徒情分。假如您非要与我作对,那我就谨尊师命,我把我的计划和盘托出。” 张丰毅感觉不合常理,作为恶人,为达成目标,查理不是该杀人灭口的吗。 他悄悄地绕着湖水走,试图靠近查理。 查理娓娓道来。 “张先生和我其实是雇佣关系。” “也就是说,张先生此行是为了除掉我前进路上的阻碍。他并不是我的下属。” “至于他要杀谁,您心里清楚。” 查理师傅老脸涨得通红,用拐杖反复击地,恨恨地说: “逆子,逆子啊!” “大逆不道!家族赐予你李家多少恩惠,难道你竟要纂权不成。” “我本以为你骨骼惊奇,天赋异禀,将来能成为家族的栋梁。我哪里想到有今天这一出。” “张先生不是一般人,我也由衷敬重他,高人啊。谁知他是你派来的杀手。” 张丰毅顿觉无语,为什么遇见的人都把他当神秘高人。查理师傅快入土的人了,居然也看不出来他张丰毅是新手。 科诺博家族是怎么守住这偌大的家业的,他们是智障吗。张丰毅有点怀疑。 “你拦不住我的,我从进家族大门的那一刻起就梦想有朝一日能坐上我养父的位置。”查理冷漠地说。张丰毅看见他背在腰间的手取出一把安装消音筒的手枪。 “你不会得逞的,我要向老管家揭露你的阴谋。”查理师傅说。 “少一分助力固然可惜,可多一个敌人也是我所不愿的。” “我怎么会让知道我秘密的人活在世上。”查理把手枪上膛,枪口对准他师傅的眉心,按下扳机,“你没有机会了。” 毫无声息地,查理师傅无力地躺在湖岸边。 张丰毅离查理顶多二十米,他敛气屏息地注视查理。要是查理察觉有别的人在这儿,夜里谁也看不清谁,他多半会被摸黑打死的。 查理拖着尸体进了湖岸的林子,他已在里面挖了坑。尸体被扔进坑底,查理挥铲把坑填好了。 张丰毅的手肘碰到了树枝,他马上意识到查理可能听见树叶的颤动了。 查理惊觉喊道: “谁,出来。”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张丰毅边慢慢地从树林里返回原路,边观察查理的动静。 查理惊疑不定,四处张望。 等到了湖岸,张丰毅转头就跑。 唐说的没错,查理是个有秘密的人。 由于光线暗,查理没看清张丰毅的脸庞,但他肯定有人目睹了这一幕。查理知道他追不上那人了。 到时候,香港分部主席失踪怎么解释他自有办法,但是有人告诉老管家事情就难办了。 走一步看一步吧。查理想。 张丰毅顺原路逃回去,心里思索下一步的行动。是该找老管家告密呢,还是该和唐他们一起执行任务。他觉得他太弱小了,没有唐的保护,他要么仓皇逃跑,要么就是落入敌人手中。 张丰毅下了决心。 我一定要变得更强大才行,不然连自己都保护不了。我要变强,像唐他们一样。 宴会(2) 张丰毅是个懒惰的人,自从大学毕业后他就没怎么努力过,他工作找不到,恋爱也没谈过。 原本混吃等死的人今天忽然起了渴望力量要变强的念头,不能不称其为一点进步。 张丰毅望向身后的黑暗,侧耳细听。在确定查理没有跟过来后,他系好燕尾服的扣子,尽量表现体面地走回筵席。 不管遇上谁,管家或者唐,我都要把查理做的告诉他。张丰毅想。 宴会上的客人比之前多了很多,夜晚的草地上人声嘈杂。珠围翠绕的贵妇人们组成自己的小圈子,举着高脚杯品尝美酒。舞台上的意大利乐队已经下场,女佣们依次端盘上菜。 老管家--就是陪伴男孩的那位白叟登上了舞台,对着话筒作他的演讲。男孩躲在帷幕后乱瞧,身边多了一个人。这人神经兮兮的,不住地四下张望。 张丰毅觉得他有些面熟,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男孩看见了走进筵席的张丰毅,他偷偷地瞥一眼管家,然后下台朝张丰毅的方向跑去。 小屁孩找我干什么,我有正事的。张丰毅暗叫不妙。 男孩跑到他面前伸出巴掌,说: “叔叔,你还有糖吗。” 要糖啊,不妨事的。张丰毅自我安慰。他从长桌上抓起一把太妃糖塞给男孩,那是作为甜点端上来的。 “你那天是警卫,今天怎么变成客人了?”男孩剥开糖放进嘴里。 张丰毅斟酌,不能讲实话,难道说我来杀人,会吓到小孩子的。他于是说: “叔叔是好人。我是参加宴会的高级警卫。既是警卫又是客人。” 男孩摇摇头,把糖还给张丰毅。 “叔叔撒谎。糖不如那天晚上的好吃。” 我骗不了他,现在的孩子真是。算了,还是正经事重要,也不知道一个孩子能不能办到。 “你小孩子别管这些,叔叔求你办件事啊。” “你认识台上的爷爷吧。帮我叫他过来,我有事找他。” “什么事,”男孩毫无兴趣地说,“我问问。” “大人的事小孩不要多管。” 管家作完讲话下台了,意大利乐队重新上场演奏,背景音乐变得欢快起来。人群结对跳起了交谊舞。舞池里热闹非凡。 “我不去。管家爷爷可凶了,要去你去。” 我要不和他谈谈条件。张丰毅觉得小孩子嘛,抵制不了多少诱惑的。 “这样吧…” 人群中传出女人的尖叫,所有人都停了下来。 唐提刀起跳,跨上台子,挥刀劈斩。帷幕立时被切下一截。 藏在帷幕后的人逃出聚会的区域,一头扎进树林中。唐并不去追,她的太刀刀刃上鲜血流淌。 被唐砍伤肩膀的人捂住伤口,又一步一步退出来,他一脸呆滞。埋伏在树林里的伊桑走出了树林的黑暗进入灯光下。他端枪准备射击。 “砰”人群作鸟兽状奔逃四散。 我草。唐你行动事先不跟我通知一下。 怎么办。 跑呗。张丰毅选了个方向,混在慌张的人群中逃去,离开的时候他瞥了一眼伊桑杀死的人。他想起这个曾站在男孩后的神经兮兮的人是谁了。 那人是唐口中的比尔。 张丰毅顾不得为比尔叹息,管家的贴身侍卫已将聚会的会场包围,别墅区里警报声大作,军用悍马车摇晃的大灯打在夜幕上。 根本无需管家开口,安装在路灯桩上的扩音器以最大音量播放。 “我是警卫队长维伊,请立即缴械投降。 “如果你们能交代你们的雇主是谁,科洛博家族会放你们一条生路。” “否则就地枪决。” 警卫的数量逐渐增多。外围的警卫负责抚慰惊慌的客人,他们中有的甚至跪在悍马车载物槽上,搬出了m249班用机枪。一旦上级下令开枪,唐他们会被打得渣都不剩。 管家摸摸下巴颏,似在思考什么。他张大眼睛,拿起对讲机,冲对讲机喊道: “小少爷呢。小少爷去哪里了。” “会场上没有看见小少爷,管家先生。” “会不会摸黑走掉了。” “马上去找。”管家气得须发倒竖。 “管家先生,那两个人如何处置。” “当然是杀了他们。” 重机枪突突地开火,枪口的火舌夜晚如火炬般明亮,弹雨像一张密织的渔网一样扑向唐和伊桑。 唐飞起一脚踹翻长桌,桌上的盘子落地摔得粉碎。她匍匐下身体,靠近竖着的长桌,之后掀开裙摆,解下绑在大腿上的伯莱塔冲锋手枪,把手枪架在桌边开火。 警卫的子弹击打在厚厚的桌面上,木屑横飞。会场被飞射的弹雨和浓重的火药味所笼罩。 幸好我及时逃跑。张丰毅望向混乱的会场心里想。 一转身,男孩正倚在树上无聊地看他。 祖宗哎,你跟来干嘛,你不是应该回你的管家爷爷那里吗。 “快回去,叔叔告诉你,这里非常危险。” “快回去吧。”张丰毅几乎是哀求他了。 “少爷。”几个鹅卵石路尽头的警卫发现了他们。 “不妙,少爷遭人劫持了。”其中一个警卫说道。 其他警卫旋即开枪,一颗子弹就射在离张丰毅不远处的树干里。 情急之下没办法,张丰毅抱起男孩就开溜,他怕男孩跑得慢被警卫追上。 警卫发射了曳光弹,张丰毅和男孩在刺目的镁光中显露无遗,但同时镁光也为他们照亮了丛林里的小路。 他想方设法多绕了点路,在丛林里和警卫们玩起了捉迷藏。男孩倒是安安静静的,张丰毅怀疑男孩是不是吓傻了。正常的孩子这种情形下肯定哭得止都止不住。 警卫一直咬着他们的尾巴不放手,张丰毅的头顶不时有发射的子弹呼啸而过。 逃命的张丰毅站住了。 前面再也无路可走了,十米远外是一堵那天见过的高墙,当初唐和伊桑使用了登山设备才翻过去,他是注定要葬身于此了。 不得不说,张丰毅的策略还是有用的,大部分的警卫都被他绕晕甩脱了。实际上他面对的只有一个警卫,其他警卫落在后面。 但是警卫手里有枪。 张丰毅是很怕死的。现在当生死临近时,他反而冷静下来。 他想自己真笨,警卫要的人是男孩又不是他,只要把男孩丢下,他一个人逃跑,警卫就不会追来的。 或者往人工湖的方向跑也有足够的距离甩脱警卫。 他偏偏选错了。警卫当他是劫持少爷的歹徒,不可能放过他的。 想这些有什么用呢,快死的人了。 警卫为少爷的安全考虑,并没有开枪,只是慢慢地举枪接近他们。 对了,我也有枪的。 张丰毅取出防弹背心夹层里的沙漠之鹰。唐叮嘱他妥善保管那把枪,他觉得这是最安全的地方了。并且唐叮嘱他尽量不用它,因为后座力太大。 要死的人了,试试说不定还能活命。只是可惜了我敲键盘的手。张丰毅鼻尖微酸。 枪怎么上膛呀。 我哪里知道。 张丰毅胡乱摆弄一下,居然听见咔嗒一声。 “崩”沙漠之鹰发射子弹时的声音简直是巨响,惊动了整片树林。 警卫的胸膛凭空出现一个直径五公分的血洞。透过血洞能看见他身后的树林。警卫仰面朝天倒了下去。 张丰毅握枪的手臂微微发红,一种又麻又痒的感觉从那里传来,其余的什么都没有发生。 其余的警卫听到枪声后,加快了速度。张丰毅觉得此地不宜久留,他决定顺着高墙走。如果遭遇了警卫,一两个的话,他就用手中的沙漠之鹰击毙他们,多的话,就只能祈求上天了。 宴会(3) 张丰毅借着月色沿墙急走,脚下一片漆黑,但草地还算平整,他并没有跌跤。 树林的黑暗中有犬吠。其他警卫应该已经发现了尸体,他们调来了更多的人,而且带上了嗅觉灵敏的猎犬。 张丰毅把男孩抱在怀里,越走越累,高墙长得望不到边。他感觉自己像是逃荒的女村民。 男孩伏在张丰毅的肩膀上酣睡。 小孩子真是没心没肺,这种情况下都能睡着。 说起来,科诺博家族也太有钱了,光管家的宅子就这么大。 张丰毅感叹土豪的手笔就是不一般。 黑色高墙终于露出了尽头,张丰毅飞跑起来,他能看见远处有一条鹅卵石路掩映在丛林中。 高墙旁栽种的樗树丛中有些动静。 当张丰毅跑到高墙的拐角处时,一个伟岸的黑影从另一边走出。他结实的大手像铁钳一样抓住张丰毅的左肩,张丰毅感觉简直像有根棒球棍抵在肩上让他不能前进。 接着他用另一只手从后面揪住张丰毅的头发使劲往下拉。张丰毅仰面朝天,他的脖子快被拽断了。张丰毅松开手臂,男孩摔到地上醒了。 埋伏的警卫一齐拥了上来,其中一个给张丰毅戴上手铐。 “照顾好少爷。”制服张丰毅的警卫说。 男孩被扶起来,他睁大明亮的眼睛看向张丰毅。 看我干嘛。 我都成俘虏了,你还跟我要糖。 “维伊叔叔,”男孩坐在一名警卫的肩膀上说,“你不要杀他了,他不会做坏事的。” 这小子,刚才还管我叫坏人,关键时候靠得住呀。张丰毅有点感动。 “维伊叔叔,他虽然和会场上开枪的人一伙,但是他是给人家望风的。” “他什么也不会,维伊叔叔放开他吧。” “有厉害的维伊叔叔在,他溜不走的。我真的不想看到有人死。” 什么鬼理由。 “听少爷的。”维伊下令,警卫解下了张丰毅的手铐。 “走,回去向管家先生复命。” 他们带张丰毅进入管家富丽堂皇的宅子里。恢宏的大厅已有管家、查理和持枪的警卫。 大厅经过了纷繁的装饰,顶端装有水晶吊灯,地面全由油亮的红木地板铺就。管家在大厅中央不安地踱步。 维伊礼节性地鞠躬,说: “管家先生,我找回少爷了。少爷没有受伤。” “那就好。”管家松一口气,疲惫地坐进贴身侍卫为他搬来的红色扶手椅里。 “这个中国人,”维伊让开一步,“他劫持了少爷,您看该如何处置他。” “胆敢劫持少爷,冒犯我科诺博家族。” “杀了他。”管家眼神凌厉。 中国人?张先生不就是中国人吗。 查理疑惑地瞅瞅张丰毅。 长得好像张先生。可张先生是高人,怎么会被维伊制服。这人是易容了吧。 管家的命令一下达,立刻就有十多把m4卡宾枪对准张丰毅的脑门。 张丰毅对管家的好感顿时消失了。相形之下,还是查理更友善些,起码不会要他的命。 亏我想着跟他汇报查理的事,下回…问题是没有下回了。 “出去杀人,科诺博家族的宅子不能让罪人的血玷污。” 查理的脑子转得飞快,假如他真的是张先生,警卫们杀了他,自己的打算就全落空了。 维伊虽然是行伍出身的老特种兵,但以张先生的实力不应该呀。 也许张先生是故意的。 多好的机会啊。那个讨厌的唐居然第二次擅自行动,一个叛徒的命对我来说可远远不够。 或许张先生是为了下一步的行动,故意这样做的。查理想好措辞,对管家说: “管家先生,我请求不要杀他。” 管家皱眉。 “此人怎敢冒犯科洛博家族。你为什么替他说话?” “此人活命有大用。” “他有什么用?查理,聚会时你擅自离场,我还没跟你计较这事呢。” 张丰毅感到情况有了一丝转机。原本他指望男孩再救他一次,可是男孩看见管家后就把头埋进警卫的怀里了。 我得在查理心中维持我高人的形象,否则他不会管我的。 查理回答管家道: “若留此人性命,或许他能供出其同伴的下落。” 张丰毅听出了话里的意思。唐和伊桑失踪了。别墅区再大不过河谷之地,这么多警卫竟然暂时找不到他们。 “还有背后指使他的人。”管家一时醒悟过来。 查理呼吸停顿了一下,紧张地咽下口水。但愿管家不要知道幕后主使是他。 查理马上恢复正常,徐徐地说: “那就…” “把他关起来。” 张丰毅瞪大眼睛。管家,不能呀,千万不能。他想起了在师长那里不愉快的经历。 我又不是唐。晚上我会被冻死的。想着他浑身起鸡皮疙瘩。 “我恳求管家先生将他交给我,我保证能审问出结果。” 答应他,答应他。张丰毅在心里祈求。 “交给我也是一样的,就不劳查理费心了。”维伊直视着查理的眼睛,说。 维伊怎么来横插一脚。 万一维伊是个变态怎么办。 他要是来审问我,会不会就像日军审问爱国分子一样,动用老虎凳、夹指器、烧红的烙铁以及诸如此类的玩意儿。张丰毅有点害怕。 “维伊队长不放心我吗,认为我办事不力。” “不敢不敢,查理你的手段,即使是当初的族长,也是大为赞赏的。” “既然如此,维伊队长又有什么不放心的。交给我便是。” “蒙古分部之事在前,我只能多说一句了。” 查理眨了眨眼晴。 “过往之事提它干什么。我后来已向家族元老解释清楚了,蒙古分部屡次违抗家族命令,该灭。” “可是新建的蒙古分部却都是你的人。” “维伊你次次与我作对,是看我不顺眼吗。” 有完没有,吵什么吵,我站得腿都酸了。张丰毅想你们快点争论出个结果呀,怎么弄的像宫斗剧一样。 “查理你视我为眼中钉吗。杀了我,你才能实现你所朝思暮想的,是吗?” “维伊你是什么意思?”管家呵责道,“查理是由元老们们亲选的族长养子。未来他将成为下一任族长最亲密的人。” “维伊你是何居心,莫不是想争权不成。” 维伊低下头,说: “不敢。” “查理,你行事也该注意些。”管家无奈地说。每次查理和维伊一见面就吵,他都习惯了。 “时候不早了,小少爷估计困了,该睡觉了。”管家走到男孩那里,拉起他的手走向卧室。 守在张丰毅身边的警卫散开了,查理带领他的人准备接管张丰毅。维伊犹豫了一下,也退后了。 张丰毅被查理接回到私宅的路上,他一句话都不敢说。万一别人发现他和查理的关系就糟了。 进到别墅里,张丰毅在沙发上坐下,查理关紧了房门。 “张先生愿孤身赴险,假装被捕,这份勇气我由衷敬佩。” 按计划走,按计划走。 张丰毅装作一切皆了然于胸的神情,说: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岂会打不过那几个喽啰,只是为了引出维伊而已。” “先生高明。” “不知先生的计划是什么,可否讲与我听。” 计划?我有什么计划。 张丰毅决定现编一个。他清了清嗓子,然后说: “此事只宜智取,万万不能用强。” 讲的是啊。查理认真地听下去。 “应从长计议为妙。” “我想问,先生的计划是什么,接下来我应该如何配合张先生呢。” 你别急,等我编给…不,是讲给你听。 “变乱发生后,警卫必然加强防守,我们暂时最好观望事态发展。” “可先生的人仍不知所踪。” 唐他们,对噢。 “在观望的同时,我们应该秘密地搜寻他们,切不可让维伊抓住机会。” 查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从全局看,管家的存在实在是个麻烦。”张丰毅停顿一下,观察查理的表情。 查理依然听得那么认真。 “我们要先除掉管家再作其他打算。” “先生高见。” 查理真容易骗。张丰毅猜想是因为查理太狠了,所以他的人都不敢骗他。 唐、伊桑,还有雷蒙德呀。雷蒙德去哪里了。 楼上雷蒙德的房间,房门敞开着,屋里空荡荡的,窗户向外打开,床褥整齐地摆放,他的东西已不见了。 搜查 雷蒙德究竟去哪儿了,唐他们现在又在哪里呢?张丰毅坐在床上想。 此刻墙上的挂钟时针将近六点的样子,天刚蒙蒙亮,别墅区重归寂静,根本看不出咋晚发生过激烈的枪战。 唐和伊桑到底势单力薄,在击毙了五个警卫后选择退去。为了安全地离开,伊桑用枪打中了为别墅区输送电力的电缆。会场马上陷入黑暗,他们乘隙从警卫的包围圈中逃脱。 但据查理的人报信说,现场用来掩护身体的长桌留有血迹,唐和伊桑他们中间有人受伤了。 咚咚咚。 查理的宅子外,有人敲门。 这么早来会是谁呢。 可别又出什么事。张丰毅祈祷,他的小心脏受不了折腾。 女佣赶去开门,半开的大门里现出警卫的制服。女佣一下呆住了,害怕地躲到一旁。 维伊平伸手臂,把手缩在袖子里,手里握着一把cougar8000手枪,小巧轻便的枪身全部藏在袖筒里。他朝女佣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挥手让门外的警卫进去。 警卫鱼贯而入,分散开来。他们迅速占据了庭院里的有利位置。维伊收起枪,站到查理的别墅前,高声说: “查理,恕我冒眛,请问你的审问是否有了结果。” 查理迈步走出别墅,神态自若地回答: “我深表遗憾,维伊队长。中国人素来顽强,我没能审问出结果。” 张丰毅有点佩服查理的临危不乱。但假如他能在欺骗别人的时候,识破别人的谎言,那他就真是聪明绝顶了。 维伊顺势便说: “既然你审问不出结果,不如把人交给我,我没准能审问出来。” 张丰毅感觉头疼。维伊对我有意思吗,这么执着地来索要我。我明明什么也不会啊。 “维伊队长觉得他的能力更强,想提审犯人就提审犯人。” “我哪里有这个意思,查理你多虑了。大家都是为家族效力,当团结一心才是。” “我要告诉维伊队长的是,人我已经杀了。他的尸体现在埋在后院。维伊队长可以掘出尸体问问他。” “爱开玩笑可不是好习惯,查理。” “空口无凭,我怎么知道他一定死了。也许他就在你的别墅里。” 张丰毅悚然一惊,维伊是怎么发现他的,难道查理的宅子混进了维伊的人。 “维伊队长什么时候学会血口喷人了,他与我没有半点关系,我没有理由要窝藏一个罪人。” “若查理你说的确实是真话,让我的人进去搜搜,想必也无妨。” “这是我的住处,维伊。” “那对不起,今天我必须冒犯你了。你不是心虚,怎么会害怕我搜查。” “我并没有不尊重你的意思,纯粹是为了家族的安全。” 查理舔舔发干的嘴唇,低下头避开维伊的目光,像条战败的猎狗说: “随你便吧。” 张丰毅亲眼看着警卫经过查理身边闯进别墅,查理沉默地站在门前。他们动作麻利地跨上楼梯,以组为单位打着手电筒在别墅各层翻箱倒柜。作战靴踏在地板上的声音由远及近。 不能再等下去了。张丰毅打开窗户俯视地面,他估算了一下到地面的距离。他的房间位于别墅二楼,离地大约三米,窗户朝向别墅后的草地。 早晨的风依然冷冽,寒气扩散到张丰毅体内。 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他肯定了自己的想法。随后他用力合上房门,给房间上了锁。警卫们已从楼梯走进二楼,正挨个搜查房间。 幸好没什么东西可拿的。张丰毅把左腿迈出窗户,预备好合适的落地姿势。接着他边扶着窗框,边把右腿也伸到外面,用眼睛注视草地。 警卫已经在撞门了,靠墙放置的橱柜都跟着剧烈震动起来。 一,二,三。 张丰毅心里数了三个数,然后放开抓住窗框的手,任身体笔直地坠落。 智慧女神雅典娜保佑。张丰毅不信教,所以暂时借希腊神祈祷一下。 他的双脚踩在了坚实的泥土上,身体不可避免地扑向草地,摔了个狗啃泥。 房间外的警卫用枪打开锁,一组警卫涌入房间。他们立刻对房间进行搜查,一个警卫通过对讲机把房门上锁的情况告知了维伊。 “呸。”张丰毅吐出嘴里的青草和泥土,挣扎起来,头也不回地奔向别墅后的大片观赏性植物里。 维伊走进房间,锐利的眼睛扫视一圈,最后视线停留在张丰毅的床褥上。那里有几道明显的褶皱。他派警卫去叫查理。 张丰毅俯低身体冲进后院的花园,他躲到浓密的树叶下,由叶间的缝隙观察二楼的维伊和警卫。如果警卫真的搜查到后面的花园来,还是很容易就能发现他的。 花园被别墅的园丁精心打理过,植满了芬芳的郁金香,娇嫩的花瓣迎着清晨的寒风怒放,花丛间的鱼池里金鱼游动,“咕咕”地吐水。 张丰毅现在很紧张,如果警卫搜查到花园里,还是能轻易发现他的,花园里并没有足够的遮蔽物。他向后走十步,就到了花园的尽头,根本没有出口,只有垂吊常青藤的奶白色围墙。 查理面色阴沉地上楼,腰间别着他的配枪。科洛博家族内,成员有使用枪的自由,这点即使是维伊也没法多说什么。 查理几乎绝望地看向房间内,他以为维伊找到了睡梦中的张先生。随后他不由得暗笑,张先生果然是高人,人家早已离开,维伊打的算盘怕是要落空了。 维伊指着床褥的褶皱说: “查理,证据确凿,你有什么好狡辩的。” “哪里的证据,凭几道褶皱就判定我窝藏罪人吗。”查理理直气壮地争辩。 “你宅子里只住你一个人,这褶皱定是别人留下的。” “巧了,这褶皱是我留下的。我住卧室时间久,厌倦了,偶尔住客房,换换心情不行吗。” “维伊队长连我的私事都要干涉吗。” 维伊还不肯放弃,接着说: “查理,假若你并末窝藏罪人,搜查你的宅子自然是我的错。可假若你做了不应该做的,我秉公办事理所应当!” “不存在假若,没有就是没有。”查理语气坚定。 “我敢肯定,他就在宅子里面而且并没有死。”维伊咬牙道,“你们去搜查树林。” 警卫们表示遵命。 “先搜我宅子,后搜我庭院。维伊你别欺人太甚。” “要是搜不出来罪人,你就得承担我的损失,以及家族元老的怒火。” 张丰毅凝望争吵的两人。他们也太能吵了吧。张丰毅着急起来,期盼查理快点应付走维伊。太阳刚从地平线上探出头来,空气依然寒冷异常。他把手往袖子里缩了缩。 “维伊,我以科诺博家族管家的身份命令你,立刻停止搜查查理的私宅。”对讲机里响起管家的声音。 “简直不成体统。” 维伊立在原地半响,不甘心地看看查理。他率领警卫大步踏出房间,走出了宅子。 张丰毅凝望维伊踏出房间,心里轻松不少。 外面好冷啊。他有回去睡回笼觉的欲望,但这样会让查理感觉他太像个普通人。他决定拼一拼演技。 他深呼吸,盘坐在草地上,按照武侠小说里高人修炼的样子,开始打坐。双眸紧闭,神色肃然,就是身体因寒冷而略有颤抖。 送走维伊的查理一眼就看见了在花园正中打坐的张丰毅。 他走近张丰毅,担心自己打扰到高人练功,便在一旁默默侍立,宛若仙人的童子。 …你快说话呀,你不说话我怎么骗你,天气很冷的。张丰毅暗自催促查理,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打扰先生练功了。”查理小心翼翼地说。 张丰毅霍然睁眼,哈哈大笑。 “我自七岁起,坚持每日练习吐纳。练功时活人气息皆无,任他维伊有千般本事也察觉不到我的。” “我真心敬佩先生的辛苦。” “那维伊还当他计高一筹,其实我早就察觉他的气息了。” “先生神功盖世,当世无人能及。” 接下来再提回别墅。张丰毅把准备已久的话讲出: “既被你打断,练功也不能再继续了,我体质阴虚,须早些回去休息才是。” “先生请便。” 张丰毅站起来,牙齿直打战。他强装平静离开树林,进了别墅后,三步并两步地飞奔入房间,铺开被子暖和冻僵的四肢。 议事 饭菜的香味飘来,勾起了张丰毅肚里的馋虫。 他伸了伸懒腰,准备去吃饭。其时已是中午。他又想到这样直接去餐厅,可能会让查理看低他。他于是想出了一个办法。 张丰毅掀开被子,没有穿鞋,大踏步走出房间,面对打开的窗户口站立。微风吹动他的睡衣衣襟,使张丰毅有了一种仙风道骨之姿。 要是不是睡衣,效果会更好。张丰毅有点遗憾。 “张先生,好雅兴。”查理抚掌笑道。这次张丰毅避开维伊的搜捕,更让他坚定地认为张丰毅确实是本部中的高人。 “风景宜人,令我心情舒畅。” “先生早起练功,现已是中午,午餐厨娘为先生备好了。” “其实习武之人吞食天地精华,不食五谷也可,但念你一番心意,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张丰毅忍住咽口水的冲动,坐在查理对面。厨娘一揭开餐盘上的盖子,他便扑在牛排上咀嚼起来。 查理感觉张先生比刚来时变化不少,和他的交流变多了。他认为是他的诚心感动了张先生。但有一点没变:张先生的吃相还是那么难看。 “张先生咋晚对我讲的计划,我仔细考虑过了。管家的确是挡在我们前进路上的障碍。”张丰毅吃第二块牛排的间隙,查理说道。 张丰毅想起来,咋晚他确实说要杀管家,但那只是随口用来吸引查理的,今天查理居然肯定了他。 他放下刀叉,装作沉稳地说:“既然是障碍,那就该尽早除掉。” “我的想法也是这样,可是管家与我无怨无仇,遇事又处处维护我,我实在下不去手。” 张丰毅真想拍桌子大喊,你师傅你都杀了,你有什么下不去手的。他接过厨娘端来的第三块牛排,咬了一口说: “那要不算了。” 查理神色微变,眼神飘忽不定。似在说:他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啊。 张丰毅改口道: “嗯…我的意思是,为了实现科诺博家族千年复兴大计,管家死了算什么。” “先生说的也是。”查理点头表示同意。 装的像是我把你说服了。 “我要告诉先生的是,管家是曾经的美国黑手党顶尖杀手,我的人在他手下撑不过三招。” 杀手不都是本部的吗,管家是哪里的杀手。张丰毅心里疑惑,埋头继续吃牛排,以避免查理发觉他的心思。 “所以还请先生出手杀掉管家,酬金我会另付的。先生出手,必定成功。” 张丰毅心里咯噔一下,他没料到查理准备让他去杀管家,得找个理由赶紧推辞。唐和伊桑都不在,他没法做任务。 “时机未到,不要轻举妄动。” “先生说错了,时机已到。管家派人通知我,今天将要在旧宅议事。到时先生打扮成我的手下进入宅中,等距离合适,立即动手,事情必定成功。” 今天就要刺杀管家,不对,不对,这跟我想的完全不一样。张丰毅站起来说: “万一失败呢。” “先生放心,我的计划缜密,不会出问题的。有先生出手,即使维伊贴身保护管家,我也丝毫不惧。” 你倒是不惧,我怕呀。张丰毅欲哭无泪。可是他担心再拖延下去,查理可能会起疑心,于是应道: “那…就按你的计划办。” 查理霍地站起身,挥手让楼梯上等待的二十九名警卫进来,其中一个警卫双手捧着警卫服送到张丰毅面前。 张丰毅不知道他们从九点起就等在这里,只为等待高人答应出手的那一刻。 “请先生更衣,我们即刻启程。” 张丰毅咽下一大口口水,心想这下死定了。他慢慢地接过警卫服,递衣服的警卫上前要给他脱衣服,张丰毅伸手拦住了他。 我自己来,不就是在三十个人面前换衣服嘛,有什么大不了的。 反正要死的人了。张丰毅有点自暴自弃。 查理带领他的三十名警卫出了别墅的对开大门,走上通往管家宅子的鹅卵石路。其中有一个警卫老是回头看,那是张丰毅。他想趁查理不注意开溜。 查理发现了他的异常,低声说: “张先生,现在不是侦察周围环境的时候,我会安排的。” 如果你能安排回中国的飞机,我才会感激你呢。张丰毅想。 他们走进管家的别墅,依然是上次张丰毅被维伊带到的地方。 大厅里,维伊走过来,用身体挡在查理前面。 “查理,你怎么带了这么多人。” 查理早早地想好了措辞,他说: “听闻管家先生命警卫四处搜寻咋晚的刺客,我特地带来我手下所有的警卫,希望尽快找到他们。” “维伊,查理也是为了家族的安全。” 维伊安静地退回一旁。 “查理,咋晚聚会上的混乱把客人们都吓坏了,家族聚会是一年一度的盛典,居然能发生这种事情。”管家阴着脸说。 “你玩忽职守,当负首责。我问你,家族聚会时,你在哪里,所做何事。” “客人们相聚饮酒,我看会场无事,就去湖边赏景。” “简直胡闹,聚会是你赏景的时候吗。”管家气鼓鼓的,斥责查理道。 查理不敢作声。他深知,沉默是让管家平息怒火的最佳方法。 骂了一会儿,管家的怒火渐渐消散,脸没有那么红了。 原本安静的维伊开口说道: “管家先生,事情已经发生了,谁也不能挽回。所幸无人伤亡,只是死了个告密的,并没什么可惜的。” 管家的脸色柔和了不少,维伊继续说道: “问题在于,刺客的直升飞机在绿洲里坠毁了,我们的警卫没有在坠毁地点发现任何活人。” “这说明他们被带走了,而且被隐藏伪装起来,藏在别墅区里,直到家族聚会时才发动袭击。” 三十名警卫中的张丰毅听着有些惊愕,维伊的表述与他们的经历完全一致。 “被带走了?绿洲方圆百里都是边境的无人区,他们会被谁带走。”查理先发制人,责问道。 “我至少肯定他就在我们当中,也许是你,也许是我。”维伊说完,用极不信任的眼神望向查理。 查理一言不发。 维伊又转而面向管家,犹豫地说: “还有一事。今年师长没有派人来参加聚会,往常两家关系虽然一般,但毕竟是邻居,也得派人意思意思…” “这不重要,师长未派人参加也许另有原因。” 张丰毅的耳朵捕捉到了这个熟悉的称号,师长和科洛博家族有交往果然是事实。 查理向管家请示,他需要安顿一下三十名警卫。 查理走近张丰毅,用弱不可闻的声音提醒: “先生,动手吧。” 你动手还是我动手。 我拿什么武器动手,靠这把都不知道怎么使唤的枪杆子? 查理,其实我是本部的新手。张丰毅有一种把真相全告诉他的冲动。 “伊桑,是新手。”唐通过蓝牙耳机与伊桑沟通。 她正蜷伏在大厅的横梁上,尽可能地绷直身体,完美地避开了警卫们的视线。 “执行任务需要百分之百的胜算,唐。我建议你不要去救他,等维伊退走了再动手。” “他是我带来的,我是他的长官。我应当救下他的小命。” “唐,也许他可以自救的,你不必的。” 耳机里没有回答,唐关闭了蓝牙耳机的通信。 唐从横梁跃下,这同时意味着她把自己完全暴露在敌方可视范围内。所有的人都目睹了她的出现。 唐的黛色长发在空中飞舞。她双足点地,左手握刀鞘,右手拔刀,太刀的刀刃刺破空气,割开了警卫的防弹衣,带起一泼热血。 地板上只留血迹和一个警卫的尸体。 霎时间,张丰毅明白了唐在这里的原因。当绝大多数警卫被派出,去四处搜寻他们时,管家的宅子就处于防守最薄弱的时候。只要维伊再离开宅子,就没有人能阻挡他们。 这里将变成属于杀手的战场,属于被猎杀者的地狱。 维伊之死 负责管家宅子防卫的警卫大部分被派出去搜寻逃脱的唐和伊桑,大厅的战斗力量仅有三名警卫,一名已被唐撂倒在地。 两名侍立管家身旁的警卫见状想要拦住唐的去路,但被维伊阻止了。维伊警惕地扫视一周,命令他们掩护管家并保护卧室中的小少爷。 维伊则夺过警卫的佩枪,冲提刀而立的唐开火,唐轻盈地闪身避开。 两名警卫趁机护送管家上楼。 查理也未料到唐会出现在这里,他沉吟片刻,询问简直如重获新生的张丰毅道: “先生,与您随同执行任务的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唐的出现算是帮了张丰毅大忙,张丰毅快速思考了一下,准备借唐的出现应付查理。他朝查理露出含义莫明的微笑。 查理一头雾水。他不明白高人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张丰毅嘴角依旧保持上翘,把双手背在后面,一脸高深莫测地说: “可笑。不是你让我刺杀管家的吗。” “先生是说,这是先生计划的一部分。她是先生派来刺杀管家的。” “正是。我既然答应了你,自然会完成你的嘱托。”张丰毅指了指他的太阳穴,说,“做事,要多动动脑子。难道杀人非得我亲自动手不成?” “先生高明,先生的智慧犹如大海般浩瀚,我不及先生之万一。”查理恍然大悟,张丰毅都不知道他悟出了什么。 张丰毅腼腆地笑笑,接受了查理半是恭维半是敬佩的称赞。 这边维伊扔下佩枪,主动迎上了唐。相对于枪法,维伊对自己的身手更有自信。查理命他的人不要轻举妄动,空旷的大厅里两人厮杀起来。 唐朝维伊横劈一刀,维伊身体后仰躲过了。他乘隙抓住唐握刀的手腕,用力一掰,唐的腕关节发出“咯吱”的声音。 唐神色如常,放开了她的太刀,一腿甩出,踢向维伊的下盘。 “只是我有一事不明,想请教先生。唐之前擅自行动并不听先生的命令,为何今日却依您的安排行事?唐的下落不明,您如何能与她沟通?” 查理接连两次的提问让张丰毅不知如何回答,他拼命思索但就是编不出来。他又怕等待时间太久会让查理生疑,于是信口胡诌道: “这些,也都在我的计划中。” “先生的意思是,唐并不是擅自行动,而是遵从先生的命令去的。之后唐也并不是失踪,先生与她仍然保持着联系。在我请求先生出手时,先生把任务派给了她。” 查理真是蠢到家了,你编排出了合适的理由,都省得我再想一个出来了。 张丰毅表示了肯定,他沉默不语,抬头望向唐和维伊的方向。一方面,这能衬托出他不说一句废话的高人形象;另一方面,他想观察下唐和维伊的厮杀。 没想到维伊居然那么厉害。唐,你无论如何不能输,会丢我脸的。 维伊的下盘挨了唐的鞭腿,他踉跄几步退后。 唐趁势逼近,转身后旋踢甩出,维伊急忙手臂交叉格挡在胸前。唐的腿受阻力停在半空。 维伊屈臂前推,巨力荡开了唐的长腿,接着他死死抓住唐的脚踝向他的方向拖拽。 唐被维伊抓住的那条腿有移动的迹象,她猛地用力蹬地,身体腾飞而起,顺势向前,另一条腿直踢向维伊的面门。 维伊松开手,身体一个翻滚到了墙边。 唐双腿分开着地,呈单膝下脆的蹲姿,手掌撑在地面上以减小作用力。她的右手手腕在交战中骨折了,不能再使用太刀作战。肉搏的话,纤弱的唐明显处于劣势。 张丰毅的头盔一点点地落下,又挡住了他的视野。头盔里的他一阵嘟嚷。 我草。是我的头太小,还是别墅区里警卫的头都要比常人的大,怎么拿一顶就偏大呢?张丰毅心里郁闷,他干脆摘下头盔扔到一边去,其他的二十九名警卫奇怪地看着他。 有什么好看的,我是高人,高人戴一顶尺寸不对的头盔很奇怪吗。 唐和维伊同时站起来,像见面的仇人那样厮杀在一起。 唐因为手腕骨折的缘故,她尽量用腿进攻。她的鞭腿凶狠、刚猛,角度刁钻,如毒蛇的蛇头扑向维伊的侧腹、头部和大腿。维伊不愧是退役的特种兵,身手极其灵活,依靠反应迅速,闪避开唐的次次进攻。 维伊抓住了唐的进攻间隙,从警卫服口袋摸出军用匕首,刺向唐防御较弱的身体右侧。唐上身倾斜,闪过了维伊的匕首,同时左手化作凌厉的手刃,斜劈向维伊的颈椎。 维伊抬手架住唐的手臂,匕首横切过来,唐起脚踹飞了维伊的武器。 飞出去的匕首扎进墙里一寸有余,两人均后退几步站住。他们一动不动,剧烈地喘息着。持久的交战令他们的体能大量地消耗,双方都需要休息。 “查理先生,管家上楼躲避,我们该怎么办?”一名警卫忍不住请教查理。 “轮到你说话了吗?”查理神色微变,严厉地斥责道。 “你们自有你们的任务。” “去,上楼追捕管家和小少爷,见人就杀,别留一个活口。我不希望家族里有人知道真相后,拿它作为理由反对我。” 张丰毅打了个寒战。查理的心狠手辣时刻提醒他可能的下场。要是查理发现他是新手,会把他皮都扒了的。 那我必须演得更逼真些。张丰毅想。 二十九名警卫忽地散开,纷纷奔上红木楼梯,二楼端起枪的管家从墙壁探出头,冲奔来的警卫大喊: “替我给你们的上司递句话。” “查理,枉我和故去族长那么信任你,原来喂养了头狼!我告诉你,你们跑不出去的,警卫们很快就会回来。” 说罢,管家掏出对讲机,冲对讲机喊: “查理是叛徒,查理是叛徒!所有的警卫,立刻回来,保护少爷。” 唐努力平复呼吸,她在等待维伊出手。 恢复体力的维伊目光移向插进墙壁的匕首,唐顺着他的目光,瞬间明白了他想做什么。 两人身形一动,以惊人的速度奔向匕首的位置。战斗到这个地步,谁先到达匕首的位置,谁就能取得胜利。 若是维伊取得匕首,他就可以使用他最擅长的匕首术,或刺或挑或劈或削,只要能命中唐的要害,唐就必死无疑,他有这个把握。 若是唐先到达匕首的位置,凭借短暂休息后恢复的体能,唐可以使出她致命的双腿连踢,一次性了结维伊。 两人快如闪电,双腿“噔噔噔”地踏在地板上,眼睛里都只有对方和插进墙壁的那柄匕首。 同等条件下,男性的体质要比女性更强壮,这是生理所决定的。维伊的体力比唐更加持久,有更快的速度。刚开始,他们几乎是面对面奔跑,逐渐就拉开了半个身子的距离。维伊的手已经触碰到了匕首柄。 关键时候,唐决定更换策略。唐大步跟进,等挨近维伊时,她抬腿踏在维伊的后背上。这一下并末收到多少成效,拔刀的维伊上身略微晃动,下盘依旧很稳,纹丝不动。 但是关键在于后一招上。唐另一条腿狠狠地踩在地面上,身体再次飞腾。接着她腾空的长腿迈向墙壁,借助墙壁的反作用力,唐单手抓握住维伊的肩头,向后于半空中做出类似侧手翻的动作,一条长腿缓缓扫过一个圆弧。唐的足尖正在累积足够的动量。 维伊挣扎着,试图用匕首劈砍,但唐在他头顶上方,完全离开了他的视野。 最终,唐的足尖如呼啸的流星般砸碎了维伊的脊椎,维伊的神经系统立即瘫痪了,他的后半生将在病床上度过,他将成为一个废人。 维伊瘫倒在地上,垂死的眼中充满绝望。 落地的唐把太刀扎进他的头颅内。 张丰毅忽然多愁善感起来,他觉得在场的人中,查理是野心家,唐是杀手,只有维伊忠诚智慧,算得上好人。 他向楼上望去,其实他什么也没看,只是害怕查理发觉他在替维伊叹惋。 人质 唐从维伊破碎的头颅中拨出太刀,把染血的太刀收回暗红色刀鞘中,然后缓慢地坐下。她的右手手腕已经开始红肿,疼痛难忍,急需处理。虽然张丰毅就在离她二十米远的位置,但她还是选择自己就地取材,进行临时处理。 她是不太需要别人关心和帮助的。 简单的处理后,唐提刀上楼,神色波澜不惊。任务没有结束,目标人物依然活着,这里仍旧需要她。 张丰毅觉得既然他什么也不会,最好一直跟随在唐身边。一方面借唐的实力掩饰他的真实水平,另一方面可以避开查理有意无意的观察。 “查理,说实话,我并不怎么信任你的警卫,我要和我的人一起上楼去看看情况。”张丰毅假装十分重视查理的嘱托,说道。 查理唯唯连声。 他跟了上去,唐表示默许。 管家的宅子就是已故科洛博家族族长的私宅,宅子共四层,占地面积大约三百平方米。一层是宽敞明亮的议事大厅,二层主要是佣人和贴身侍卫的起居室,三层和四层才是故主生活起居的地方。红木楼梯螺旋向上,连接相通。 张丰毅和唐到达二楼后,很快发现这里的环境如迷宫般复杂。 佣人和贴身侍卫的房间空间狭小,但为数众多,通道错综复杂。绝大多数警卫被派出去搜寻唐和伊桑,很多房间都空荡荡的。 天花板安装的通风系统“呜呜”地运转。 张丰毅走在通道里,心跳不自觉地加快,那些阳光照不到的阴暗角落仿佛随时可能有人冲出来。 唐转过一个墙角,落后的张丰毅见状加快了脚步。 通道旁的门打开了。 门后的黑暗仿佛怪物张开的咽喉。这是一间向阴的房间。 管家从门后的黑暗闪现到通道里,白衬衫下结实的臂膊死死勒住了张丰毅的脖子,张丰毅挣扎着,他试图用手掰开管家钢铁般的手臂。 管家奋力将张丰毅拖进了门后的黑暗中,他用腿蹬门,把房间的门关紧。他在房间里的椅子上坐下,与此同时,一支cougar8000手枪的冰冷枪口抵上了张丰毅的太阳穴。 “中国人,你最好放老实点,别乱动。” 张丰毅知趣般地安静了。 “好的。”管家似乎很满意张丰毅的表现,手臂的力度减轻了不少,“现在诚实地告诉我,你是谁,隶属于什么组织。以及查理是如何找上你们的。” 张丰毅松了口气,幸亏管家的问题不是太难回答,他一边说,脑子里一边想着那柄挨近他太阳穴的手枪。 “我是张丰毅。” “你应该知道我不是问你这个的。”管家把手枪伸到张丰毅眼前,然后拉开机簧,将黄澄澄的子弹压入弹仓。 “那个中国女人是谁,她和你是什么关系?” 管家说的是唐,那令他毛骨悚然的女人。唐的出现唤醒了他沉睡多年的记忆。 “哦,就让我猜猜,你们来自本部--地球上唯一还存在的大型杀手组织。那个女人是你们的核心,她杀了维伊,对吧。” “你不在场,怎么知道的。” “因为维伊活着的话,是不会允许你们上楼的。其实他是我们当中最忠诚的人,只不过我发现得太晚了。” 管家苍老的嗓音里有深深的遗憾。如果他早点知觉查理的企图,一切都不会发生。 “我真不知道查理怎么那么在意你,他看不出来你没有接受过任何军事训练吗。” 张丰毅实话实说。 “查理以为我是高人,也许他是个智障,你们在收养他时没有检验出来。” “听见你如此评价科诺博家族的叛徒,我很高兴。” 被挟制的张丰毅很困难地抬头,问他: “可你觉得你能赢吗。赢过那个智障。” “没有你,没有维伊,我至多能保护少爷二十分钟,但有了你,我现在就拥有一半胜算。所以,我是能赢的。” “你想干嘛。”张丰毅有种不祥的预感。 “好了,现在那个危险的女人应该离开了。”管家重新勒紧张丰毅的脖子,张丰毅感到窒息,眼前发黑。管家抱着张丰毅从椅子上站起来,打开门,把张丰毅硬拉到外面去,微弱的阳光照在张丰毅的脸上。 张丰毅的两条腿无力地拖到地毯上,他节奏缓慢地蹬着地板。 但想要制服普通的成年男子,需要消耗的体能也非常多。管家累得汗流如注,他到底是老了。他边拖拽张丰毅边前进,声音低沉、气喘吁吁地说道: “她迟早会发现你消失了的,那时候她就会来找你。我要把你当作人质威胁她,你们是一伙的,她不会不管你的。我要让她退出战斗。” 张丰毅拼命挣扎,嘴里含糊不情地说: “你想多了…唐她真的不会管我的…你拿我…威胁她,她会…先杀了我的。” 管家听清了张丰毅的话,他停下脚步,手臂力度不减,一脸难以置信地说: “不可能的,美国黑手党覆灭前,我也是杀手。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黑手党的杀手决不会丢弃同伴。因为我们伟大的先辈维托曾说过:监狱、疾病和贫困见真心。即使是生死关头,我们也决不会抛弃我们的兄弟和家人。” 视野逐渐模糊,红的更红,蓝的更蓝,绿的更绿,物体的色彩混乱不堪,这是大脑缺氧的表征。张丰毅手脚变得冰凉,眼睛充血,头部满是膨胀的血管。再这样下去,他会被活活勒死的。 我草。你倒是找合适的人当人质啊。查理那个智障我看就不错,他是唐的雇主诶,你拿他当人质,唐准退出。 我张丰毅安安稳稳地敲键盘招谁惹谁了,叫唐把带到这鬼地方,谁见我都想杀我。遇见俩白痴,一个巴结我,一个拿我当重要人质。 以为我是谁啊。 张丰毅被勒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只能在心里反抗。 他们杀手的逻辑真是难以理解。你在黑手党时,不丢弃同伴是杀手的规矩,你怎么能保证本部的规矩同样是呢。你换单位工作,规矩还不一样呢。我tm用脚趾头都能想明白的问题,你怎么就想不明白呢。你们科洛博家族的人都是智障吗。 “你撒谎,中国人真狡猾。”管家气喘如牛,摇了摇头,“你必定是害怕拖累到她,所以找出借口欺骗我。兄弟的命岂是金钱能换来的。” 张丰毅顿时觉得和管家这样的人交谈真是浪费时间,你不是唐,本部也不是黑手党,你怎么就打定主意把我当作人质能威胁到唐呢。 就算把我当作人质,你起码得让人质活着才能威胁到唐呀。还没等遇见唐,我怕我就被你勒死了。 不过他已顾不上想那么多了,他的肺部严重缺氧,好似火烧,眼前漆黑,身体渐渐失去知觉。他几乎濒临死亡的极限。 我真要被勒死了。 管家拖着张丰毅的脖子缓慢而稳定地移动,濒死状态的张丰毅用力把指甲刺进他的手臂里。 管家走过长长的通道,左拐右绕,到了一处隐秘的侧门前。这扇门平时不开,没有多少人知道。它直接通往三楼,少爷的房间就在那里。 整座宅子里,他是最后还能保护少爷的人了,管家清晰记得族长临死前对他说的话,那一幕深深铭刻在他脑海中,这成为了他生存的动力。 我不会死的 张丰毅感觉过去了好长时间。 他意识慢慢地涣散,肢体麻木,呼吸微弱。忽然,管家那条臂膊彻底松开了,他像死尸一样摔在地板上。靠仅存的力量,他剧烈地喘息,氧气源源不断地进入他的肺部,复苏的心脏像战鼓般有力地搏击起来。 他翻过身,大声地咳嗽,涎水顺着他的嘴唇滴落。 在管家临进侧门前,查理的警卫发现了他们。管家立即放开张丰毅,用手枪迎击。 张丰毅漆黑的视野里出现了一丝光明,随后不断扩大。终于他看清了周遭的环境。 查理的警卫从通道末端追了上来,他们并不在乎张丰毅的高人身份,直接就开火了,因为查理下达的命令是不留活口。m4卡宾枪的子弹掠过,发出尖利的啸声,射中石灰墙壁,留下密集的弹洞。管家躲在墙壁后,侧门半开,门后是通往三楼的楼梯。 管家谨慎地隐蔽身体,不时在警卫的射击间隙,探出头观察情况,他在等待合适的时机。 枪声停了。警卫们正在更换弹夹,管家不再犹豫,横移至门口,单手持枪射击,一枪干翻了当中的警卫。 剩余的警卫急忙躲避,寻找掩体,管家稳稳地持枪站立,又开一枪,转角后的警卫“扑通”倒在通道口。 解决掉两个警卫后,管家反锁住侧门,外面枪声又起。枪声势必会吸引来更多的警卫,管家得和张丰毅尽快撤离这里。 张丰毅瘫倒在地上,缺氧的状况刚刚好转过来。他惊异于人体的生命力,自己居然还活着。 管家强迫他起来,把枪抵在他后背心上,命令他上楼。 他要干嘛,上楼去哪儿。张丰毅暗生疑问。 张丰毅的处境非常危险,一旦遇见唐,管家就会拿他当作人质威胁她。到时候,如果唐放弃任务,等管家的警卫赶过来,他们就会被警卫们杀掉,而如果唐继续任务,管家为了泄愤也会杀了他。 左右都是死,张丰毅只有靠自己。 管家粗暴地推搡着他上楼,他们转过楼梯转角,向上迈过几阶台阶。 侧门被打开了。黑色警卫服的警卫一拥而入,紧接着就是一阵扫射。管家迅速蹲下,张丰毅也照他的样子做了。子弹擦着他们的身边飞过,射进墙壁和红木扶手里,青烟和灰尘弥漫。 管家尽可能地利用楼梯的扶手隐蔽,他右手握枪,向前挥动,叫张丰毅继续前进,眼睛却瞅着楼下的警卫。张丰毅僵硬地又向上迈了几步,他很害怕,这种时候说不定有某颗不长眼的流弹就会一下子结束他的生命。 这时管家突然转过头,俯身冲上三楼,张丰毅顾不得多想,跟着他就上了楼。回头一看,一颗冒白烟的mk系列手榴弹被扔在楼梯转角。 通往三楼的门敞开,管家和张丰毅没命地冲进去。 楼梯转角的手榴弹轰然爆炸,炽热的气浪席卷楼梯上下,混凝土碎块四处迸溅,猩红色的火龙自门口涌出,仿佛整幢别墅都在颤动。 手榴弹没能炸死他们,却炸断了侧门通往三楼的通路,要想到三楼找寻管家,警卫必须从主楼梯进入,这为管家争取了时间。 张丰毅听着背后的轰天巨响,耳蜗内阵阵耳鸣,像是故障的蜂鸣器。管家估计也是同样的情况。 张丰毅差不多缓了过来,他希望能找到机会逃脱,或是杀掉管家。 然而管家把张丰毅看作最后的底牌,一直谨慎地让张丰毅处于他的视野范围内,张丰毅想要逃走,比登天还难。张丰毅的后背已被汗水浸湿,他的背后有一支cougar8000手枪,枪口死死地对准要害,随时可以开枪。 三楼的采光明显比二楼好很多,明净的阳光可以照射进三楼的每一处角落。通道两侧的壁纸色彩富丽温馨,花纹时尚而精致。墙壁上挂着艺术家的画作和故主生前的照片,都用纯木相框装裱。 管家走到一扇嵌进墙壁里的实木门前,停下了。他从燕尾服内的衬衣里摸出钥匙串,选一把插进门上的锁孔。管家依然不忘瞥一眼人质,手中的枪没有丝毫晃动。 张丰毅脑子里闪过一个又一个的念头,他在思考如何才能保住他的性命。他放弃了和管家再进行谈判的想法,管家的思路与他完全不同,而且管家还很固执己见。 逃是逃不掉的,我也没有足够的能力去杀他,我该怎么办才好。 难道我张丰毅今天真的要栽在这儿。以前那么多难关自己都渡过了,冥冥之中像有神灵庇佑似的,我怎么可以死,我怎么会死。 不,我一定不会死的。张丰毅心里默念,他不知道他为何如此坚信这一点。 从侧门进攻的警卫其实只是二十九名警卫中的一部分,在手榴弹炸毁了侧门通往三楼的楼梯时,他们用对讲机通知了主楼梯附近的警卫。那一组人现在已经登上了三楼。 他们立马发现了背向通道窗户的两个漆黑人影。 短暂的交流后他们决定直接冲那两个人影开枪。 子弹击中了管家的肩头,血水从弹洞喷涌而出,他痛苦地仰头,眉头皱成一团。职业杀手的素养迫使他忍住钻心的疼痛,后退寻找掩体。 张丰毅急忙退到墙边。 管家看见了三楼主楼梯的警卫,他盯着对方的位置,边后退边瞄准,手腕微不可见地旋转到一定程度时,果断压下扳机,离枪的子弹打爆了一名警卫的头颅。 接着又是一枪。 血花绽放。 管家的肩膀不停地流血,印染了他的白衬衫。他动作迅速地拆换弹夹,手枪每隔一段时间就发射一枚子弹,点**准而稳定。 张丰毅意识到管家对付警卫的时间段就是他出手的最佳时机。管家需要全神贯注地注意警卫的移动,根本无暇顾及其它,他的背面成为了致命的缺陷。张丰毅甚至不必瞄准,只要挨近射杀他就可以。 至于武器,查理的沙漠之鹰就藏在他的防弹衣夹层里。 张丰毅小心提防着警卫的流弹,从防弹衣夹层里摸出那把沙漠之鹰,对准管家的要害,确保一击必杀。 好吧。虽然在背后放黑枪不是很光明磊落的行为,但是你不死我就得死。我也没有别的办法。您老人家阎王爷前少说我几句坏话。 按中国法律讲,这应该算正当防卫吧。相信人民法院和女神雅典娜都会原谅我的。管家,你死了以后我会给你多烧点纸的。张丰毅自言自语道。 管家收回了手枪,最后一名警卫应声倒地,失去了呼吸。 “崩”不知从何而来的巨响。 措不及防间,他感到剧痛无比,后背热辣辣的,嘴中一阵甘甜,喘不过气的感觉愈来愈显着。管家低头一看,胸间多了一个拇指大小的血洞,血洞中血泉喷涌。 管家满脸愕然地倒地,仿佛到死也不敢相信什么似的。 张丰毅用衣袖擦了擦溅到脸上的血,他脑袋昏昏然的,胃里直犯恶心,如在梦境中一般。不过是可怖的噩梦。 他使劲掐了下自己的人中,确保不会昏迷过去。 通道里的人死光了,就只剩下他一个。 和暖的阳光照耀在流血的地板上,窗户打开,外面没有风,没有云。通道里气氛寂静、沉闷、压抑。 张丰毅能听见自己轻微的心跳。他好像有点焦虑。 张丰毅绕过管家的尸体,走了几步,到了实木门前,他扭转插进锁孔的钥匙。钥匙溅上了管家的血。 结局 张丰毅从半开的实木门中探出头察看房间里的情况。 房间不大,但并不拥挤,采光和通风良好,窗明几净,有天蓝色壁纸,光可鉴人的软木地板,被褥凌乱的单人床。男孩坐在地板上专注地拼搭面前的积木城堡。因为墙壁是完全隔音的,男孩并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 男孩看见门外的张丰毅,咧开嘴露出天真的笑容,说: “叔叔,是你啊。”男孩惊喜地尖叫,“是管家爷爷把你放了的吧。真好啊。你快过来陪我玩。” 张丰毅尴尬地笑笑,他万万没想到屋里的会是男孩。他侧着身进来,然后小心地关紧房门。管家的尸体就躺在门外,尸体下全是黑红的血液。 “管家爷爷终于让那个讨厌的女孩子走了,我们来玩吧。” 我杀了他的亲人。张丰毅这样想,有一种沉重的罪恶感压在心头。 但他能怎么办,成为任务完成过程中的牺牲品吗。管家不死他就得死。 张丰毅脸上的笑容生硬得像是水泥凝固成的。他觉得自己像个杀人凶手。 维伊被唐杀了,那管家是他最后的亲人。现在管家也死了,孩子…你知道你成了孤儿吗。 “叔叔,你可以把我的房间当成你的家,等会儿佣人会进屋来送点心,你可以尝尝的,可好吃了。”男孩抬起头,像大人一样招呼客人。 张丰毅步伐凝滞地走到床边坐下。他鼻尖微酸,眼哐湿润。非要追究的话,他和唐就是案犯。 “叔叔,你怎么了,你是不是哭了。”男孩睁大眼睛看他,“今天天气多好呀,为什么要哭呢。” 张丰毅揉揉眼睛,临时撒谎说: “叔叔不是哭,女佣没有打扫干净走廊,灰尘迷了叔叔的眼。” 张丰毅很害怕男孩发现外面的尸体,他不敢看男孩的脸,低着头装作检查黑色皮鞋,皮鞋鞋底有干了的血迹。 男孩“嗯”了一声,没有再追问下去。 张丰毅边用指头肚擦抹鞋底的血迹,边想着。 我对不起他,都是这混蛋任务造成的。 这混蛋任务怎么还不结束。我后悔了,我该怎样才能回到原来的生活。 没有这混蛋任务,我就不会杀人,管家和维伊也不会死,也许交不起房租,但我可以换条件差点,房租便宜点的。没有这混蛋任务,我现在还在安心地打游戏,看动漫。我怎么能到了今天的地步。 张丰毅越想,心里的负罪感就越严重。男孩本该过正常孩童无忧无虑的童年生活,是他毁掉了男孩。 等等,唐最开始就提过,她接到的任务是刺杀一个重要人物,那说明,只要把那个所谓的重要人物干掉,任务就可以结束。 是的,没错,事情还有挽回的余地。虽然管家和维伊都死了,但任务一结束,男孩就不会再因此承受任何伤害。 所以目前的首要任务是找到那个重要人物,抓紧时间干掉他。唐在任务最开始时,并末告知张丰毅目标人物的身份,张丰毅只能靠猜。 他在脑海中挨个排除科洛博家族的主要成员,已经被杀的绝对不可能是。那就只剩两个成员。 查理是雇主,所以男孩是… 张丰毅没想到他绕了个大圈子,结果又回到起点。重要人物不一定是成年人,“拥有”也可以指所有权归属。查理苦心经营,雇佣本部杀手,要刺杀的居然是一个十岁的孩子。张丰毅有理由相信,这肯定是因为科洛博家族支持查理的元老太少,保护男孩的力量太强大,查理无奈做出的选择。 男孩仿佛完全不知晓科洛博家族内部的权力斗争和即将来临的结局,像是最普通的孩子那样,拼搭积木城堡,发觉拼错了又拆下重拼。 孩子所渴望的能有多少,他对金钱与权力根本没有概念,一间干净的卧室和他面前的玩具城堡就足矣。 男孩的结局注定是死,张丰毅难以抑制地伸手抱住了男孩,两个人的脸贴在一起。 男孩感到挺突然的,脸颊绯红,这样的动作对他来说太亲密了些,他不免害羞。 张丰毅只学过键盘技术,这时候要是有位幼儿园老师在旁抚慰男孩,会更好的,可是已然没有机会了。他或许就是男孩见过的最后一个人,他知道唐要完成的任务谁也拦不住,所以他希望能在最后的时刻多给男孩点温暖。 “叔叔,你是和我玩儿吗。和我一块搭城堡吧,快拼好了。”男孩满含期待地说。 张丰毅什么也说不出来,他紧紧地揽住男孩,仿佛要竭力抓住逝去的风。唐不久就会找到这里来的。 “等会儿,有阿姨会过来看你的。”张丰毅悄声对男孩说,他的语气激动,“你别反抗,不要挣扎,很快很快就会结束的。” “相信叔叔啊。”他摸摸男孩的短发。 实木门开了,张丰毅忘了拔锁孔里的钥匙,唐是直接进入房间的。 她没有带暗红色刀鞘的太刀,深黑紧身衣,长发披肩,右手手腕被医用纱布裹缠,神色平静而冷漠,仿佛是世间最公正的判官。 “新手,出去,捂住耳朵。”唐命令道。 “唐。”张丰毅的语气近乎恳求,“他还是个孩子。你放他一马吧。” “我说过,这与你无关,别多管闲事。”唐的口气非常强硬,没有丝毫动摇。 张丰毅像真正的失败者那样垂下头,他明白自己无能为力,什么也做不了。 “新手,注意点,这里不是你应该待的地方。现在就去天台,伊桑和雷蒙德已经带人来接我们了。” “相信叔叔,越早结束,痛苦越少,不要去反抗。”张丰毅担心男孩没记住,便又重复了一次。 他捏捏男孩的脸,算作道别。 然后他站起来,和唐擦肩而过,头也不回地跨出门外的血泊,走向天台。来时乘坐的军用直升机已在那里等待。 大约半刻钟后,唐到达了天台。提着急救箱的医务人员从机舱下来,解开她手腕的纱布和夹板,给她进行了及时的医疗救助。唐登上机舱后,张丰毅闷闷不乐的,他没准备问她结果,猜也能猜得出来。 虽然查理随身的警卫死伤大半,但查理还是朝管家紧急召集的警卫们露出了胜利的笑容。在他成为科洛博家族的掌权者的道路上,彻底没有了任何障碍。在场的人中还有比他更开心的吗。 查理在花园里挥手送别张丰毅他们的军用直升机。 “新手,杀手受人所托,为人办事,你没必要替那些脆弱的生命悲伤的。”唐在张丰毅旁边的座椅坐下,说道。 “你不喜欢孩子吗。你怎么能下得去手。”张丰毅以为无论是谁,女性至少该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母性。 唐神色从容。 “他现在已经死了。我用枪杀的,干净利落。他死的时候含着笑,我没给他太多痛苦,你该满足了。” “新手,”唐远眺飞速离去的云团,往后微靠,“总有一天你会习惯的,你将发现杀死十岁的孩子和杀死三十岁的壮年男人,本质上没什么不同。” “人类的确是一种奇怪的动物,他们能习惯一切。”唐微不可见地点头,似乎坚信不疑。 本部大楼 美国纽约,曼哈顿。 夜幕低垂,城市灯火辉煌,摩天大楼林立,拥挤的建筑群里人流如潮,车水马龙,曼哈顿岛外哈得孙河河水静静流淌。 一架“黑鹰”直升机掠过哈得孙河上空,在夜色的掩护下飞抵一幢150米高的写字楼前,于楼顶天台缓缓降落。 张丰毅拉动舱门,顶着旋桨产生的狂风走下机舱。 他再也憋不住了,躬身狂吐起来。这绝对是他坐过的最漫长,最颠簸的飞行旅程。他们从南亚跨越半个地球才抵达这里,中间只在太平洋的斐济岛停留过一站,伊桑和雷蒙德在那里下了飞机。唐说这里是本部的所在地。 他把胃里的存货都吐干净了,才费力地起身,心想下回一定要换正常人的出行方式。 唐的长发在空中乱舞,她从乘员舱探过身,对驾驶员安顿了几句,直升机的旋桨旋即减慢至静止,随后她走出机舱,一位白俄罗斯姑娘已在天台等候。 白俄罗斯姑娘扎着马尾,身材发育得很好,看起来非常热情。她一把抱住唐,亲吻唐的侧脸,说: “亲爱的唐,又见到你真是太好了,欢迎回家。” 张丰毅惊讶地看着她那对不可思议的**。 “哟,来新人了,难得呀。”白俄罗斯姑娘松开臂弯,扭头对张丰毅说,“新人,以后在本部就跟我混吧,我护你周全。” 张丰毅有点受宠若惊。 白俄罗斯姑娘在前引路,他们踏着楼梯下了天台,走进顶层喧闹的办公区。 顶层和张丰毅待过的公司环境差不多。办公桌上放着杂乱堆放的纸质材料,未喝完的咖啡和方便面桶面包装。电脑屏幕前的眼镜仔们坐在转椅里,移动鼠标。空间闷热,不少人脱了湿透的袜子,脚丫子臭气熏天。 白俄罗斯姑娘回头对他们说: “唐,你来得真巧。今天老板在公司,你现在就可以向他汇报任务的完成情况了。” 唐冷冰冰的,并不搭理热情的白俄罗斯姑娘,径直朝楼下走去。 “唉。”白俄罗斯姑娘无奈地叹气,说,“唐总是这样。不过正因为这点,她才显得那么酷,令人爱慕迷恋。” 白俄罗斯姑娘忧伤地望着离去的唐。 居然有人称赞唐令人爱慕,我怎么没发现。唐是个怪物,那她岂不是比唐更不正常。张丰毅又仔细打量了白俄罗斯姑娘一回。 “新人。”白俄罗斯姑娘注意到他的目光,故意弯下腰,把手肘撑在办公室上,显示她火爆的身材。 “你喜欢吗。”她挑逗道。 张丰毅立马开始原地活动,伸展肢体,吃过中饭才过了五个小时,需要消化消化。 不尴尬,哈哈,不尴尬。 白俄罗斯姑娘见他不作答,便又伸出食指和中指,比了个“v”字手势。 耶,她是在庆祝任务顺利完成吗,是该庆祝一下,不知道会不会有晚会、派对之类的。 “二百美元一小时哦。”白俄罗斯姑娘柔声说道。 张丰毅锻炼中的双臂僵在了半空,他脸上的表情一下变得很难看,像刚喝了桶汽油一样。 白俄罗斯姑娘嗤笑一声,像嘲笑似的,接着又安慰他: “别害怕,新人,我只是开玩笑,量你也没有那么多钱。你不会介意的吧。” “当然不…不介意。”张丰毅腼腆地笑笑。人际交往中,他遇到意外,一般都这么做。 “好了,大家欢迎新人。”白俄罗斯姑娘举起双手欢呼。 眼镜仔们闻声放下手中的工作,睁大眼睛看了看张丰毅,旋即恢复常态,敲键盘的继续敲键盘,喝咖啡的把咖啡杯放到嘴边继续喝咖啡,读报纸的拿报纸遮住脸又继续读报纸。 白俄罗斯姑娘摊了摊手,带着几分抱歉说: “没关系的,他们经常这样。理解架起沟通的桥梁,你理解一下。” 张丰毅倒没什么难为情的,他在以前的公司也是如此。只是他好奇本部既然是杀手的基地,为什么会雇用这些键盘侠,他们是文职人员吗。文职人员哪用得上这么多,顶层全部是相同的办公桌和相同的人。张丰毅估计下面也一样。 “你想问,老板为什么要雇用他们,是吧。”白俄罗斯姑娘投来一抹探询的目光。 “其实在你之前的很多新手都会问我这个问题。本部是一个盈利性组织,它决策的出发点是赚钱。杀手们的任务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多,大多数时候他们都是待命状态。” “我们总不可能长期不营业,那会让本部亏损的。因为上面的原因,老板雇佣了他们。他们的主要业务是炒房地产,炒股票和炒基金。本金则来自任务所得。” 你们这是传统意义上的…叫什么…资产管理公司吧。张丰毅自我吐槽道。 “新人。”白俄罗斯姑娘叫了他一声,她以为张丰毅没在听。 “你说吧,我听着呢。” “你这次执行的任务算是你的实习期,实习期结束唐会具体负责你的训练事宜。接下来的你不用多管,去财务部门那儿支领应得的酬金,扣掉本部的80%--” “多少!”张丰毅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你刚刚说本部要提成多少。” 这比我待过的那家公司还黑心。 “80%呀,有什么惊讶的。除去本部的80%,唐和伊桑分走剩下的五分之四,你应该能拿到70万美金。挺少的了。”白俄罗斯姑娘支颔作思考状,“大概仅够你在美国纽约市中心买一套普通商品房。” 我有一套纽约的商品房等待支领。张丰毅瞬间觉得自己像个没见过世面的暴发户。一个星期前我连五十平米的房租都交不起,今天竟然在寸土寸金的纽约有了一套房。 张丰毅默默地在心里雀跃。 白俄罗斯姑娘则安静地观看张丰毅变化丰富的脸庞。沉默了片刻后,她说: “你之前的那些新手和你类似,满以为成为了杀手,就能赚取高额利润,从此走向人生巅峰,迎娶白富美。可后来他们一个接一个死去,这才轮到你。” 我明白任务危险,但你们能不能不要吓唬我,那样才真的会出事。 白俄罗斯姑娘又说:“话说回来,他们中还有几个和我相爱过,我们还**过的。”她回忆起往事,落下几滴泪来。 张丰毅觉得必须改一下对她的看法了。她可能对谁都这么热情,包括男人。 一个眼镜仔伸手接起办公桌上的内部电话,答应了几句后对张丰毅说: “你的长官叫你在中央公园等她。” 张丰毅心想这个电话真是来得太及时了,也许再往下发展,这个婊子就会向他诉苦,给他宾馆房间号码之类的。 他借机告辞,独自在顶层绕了几个圈子后,找到了本部的电梯。他摁下标有电梯楼层数的按钮,电梯飞速下降。 电梯降落至一层途中,有几拨工作人员上了电梯,他们都是翘班出来吃夜宵的。张丰毅身上还穿着作训服,在他们中间显得格格不入。 “瞧瞧,又有嫌命长的。”几个职员对着张丰毅指指点点,窃窃私语道。 “他们做什么的,怎么总有这种人出没在公司里。” 张丰毅感觉怪别扭的。 幸好电梯终于抵达了一楼,电楼门自动打开,张丰毅疾步走出本部的大楼,他想避开众多好奇、厌恶、冷淡、警惕的目光。 他出了本部大楼,才意识到自己没带一分钱,也未向会计支领酬金。他现在连纽约的出租车都坐不起,他只好步行,顺带欣赏纽约的夜色。 正值午夜,繁华的曼哈顿灯火末尽,摩登女郎踩着高跟鞋走在街道上,巨大的广告屏里轮番播放明星的代言广告。不时有豪车飞驰而过,穿着暴露的男女从车窗探出头尖叫。 张丰毅想这就是有钱人的人生吧,他们完全不用为生计考虑,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生下来就含着金汤匙,豪车、名宅、美女应有尽有,行车超速警察都不敢拦。 有时他会像今天这样如哲学家般感慨人生和命运,其实只是庸人自扰罢了。很多人看见他都说他这辈子不会有什么大出息,父母明面上不说,心里也这么觉得。 本部大楼离纽约中央公园不算太远,步行的话十分钟就到了。 张丰毅站在中央公园的铁栅格外,疑惑该怎么进去。广告屏上显示的时间是凌晨一点,中央公园白天才开门。四道长达4公里的低矮围墙把中央公园围得如铁桶一般。 唐已经在里面了吗。那她是怎么进去的。 他在中央公园附近转悠,像准备下手的小偷,他希望找到一条隐蔽的小路进去。 果然,纽约市政府的维护工作做得虽然严密,但难免有漏洞,张丰毅发现了一处常年受潮而坍塌形成的缺口,他弓着身子钻了进去。 公园里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唯有天空的月亮提供了一丝光明。森林静默,树影婆娑,阴森恐怖,深不见底的黑暗没来由地给人以神秘感、敬畏感。 树林里两只碧绿的眸子反射着夜晚的微光,宛如两颗妖异的绿宝石。那两只眸子噬魂般地注视张丰毅,他全身的鸡皮疙瘩一下子起来了。 狼狗 碧绿色的眸子向上动了动。张丰毅看清了那生物的轮廓,像是犬类动物,有半人多高,体型雄壮、强劲,不知是狼狗还是真狼。它快速地逼近过来,张丰毅退后几步,扭头没命地狂奔。 我tm运气怎么这么好,能在纽约中央公园碰见一头狼狗。张丰毅欲哭无泪。 他以平生从未跑出的速度,摸黑奔跑在静寂无人的中央公园里。身后穷追不舍的狼狗眸子闪烁着碧绿色的光芒,低沉地呜咽着。它很饥饿,身体精瘦,与张丰毅保持一段不大不小的距离。 张丰毅跑下草坡,转入一段笔直的柏油路,公园的路灯已经熄灭,但纽约市区依旧彻明,他能清晰地听见那头狼狗的喘息。 柏油路上空无一物,绵延下去像没有边际。 他一刻也不敢停留休息,那头狼狗体力充沛,而且饥饿难耐,它望着奔跑的张丰毅像是望着一头正流血的小牛,张丰毅对它来说是致命的诱惑。 只要能靠近张丰毅,它挺起脊背扑上去就能咬住张丰毅的喉咙。 张丰毅很难想象,他如果被狼狗追上并咬住不放,第二天中央公园的保安发现他时会是怎样的情景。还能不能找到他完整的尸体。 他知道中央公园是纽约市的着名景点,公共开放时间内向来游人如织,这头要吃人的狼狗是怎么由主人带进来的。就算能带进来,也难保不被公园的游客和保安发现。 可这样巧合的事偏偏发生在他张丰毅身上。 直行的柏油路终于到了尽头,张丰毅急忙转弯,他正在深入中央公园内部,灯光越来越薄弱,能见度越来越低,像是在黑暗凝成的泥潭里下腿拔脚,张丰毅有种奔行在原始森林的感觉。 然而,事实是,他所在的位置是纽约市中央公园内,向外一百米的区域是全世界人口密度最大的地区之一。张丰毅抬头就能看见夜幕下分外璀璨、耀眼的大厦群,像是镶嵌黄金和宝石的黑色巨型雕塑。 他的呼吸开始紊乱了,两腿变得沉重,像灌了铅似的。他突然之间很想停下来休息,仿佛那是再美妙不过的事了。 他的体力接近枯竭。 一直追逐的狼狗发现了张丰毅身体的变化,它立刻改换了奔跑姿态,四只蹄子挥动着,步子又大又快,如离弦之箭般朝他奔来。 前面是公园里常见的一处小型人工瀑布,虽然水泵停止工作,水也不再从石壁上涌出,但承瀑潭里仍有深及胸部的积水。 张丰毅顾不得多想,狼狗的喘息正离他越来越近。他迈步准备走到潭中,脚却一下陷进岸边的淤泥里。淤泥里仿佛有无穷的吸力,张丰毅的腿一点点下陷。 完蛋了。我不会叫狗咬死吧。这死法也太窝囊了。 张丰毅有点慌,他的腿因为远距离的奔跑变得很酸,他抓住岸边树木的树枝试图把腿拔出来。 狼狗发起了最后的冲击。它张开肉红色的大口,露出内侧两圈雪白的牙齿,直接几个跳跃就向张丰毅扑来。 张丰毅总算是把腿拨了出来,头顺势向后仰,狼狗扑了个空。他即刻涉水向潭对面跑去。狼狗在犬类中并不是擅长游泳的种类,落在岸边的狼狗用爪子试了试潭水,还是畏惧地退了回去。 跑到对面的张丰毅蹲在地上,浑身湿淋淋的,他大口大口地喘气,心想这下这头狼狗拿他没办法了吧。 那头狼狗在原地踱来踱去,它好像在犹豫。 望着狼狗无可奈何的样子,张丰毅有点小得意,不由自主地嘴角上扬。他又转念一想,狼狗终归是狗,我和它较什么劲呢,便起身准备找公园的值班保安寻求帮助。 狼狗徘徊了一阵,忽然扬起下颌,狂吠起来。响亮的犬吠打破了深夜的沉静,迅速在中央公园内扩散开来。 张丰毅狐疑地看着这头狼狗。刚才它很安静的呀,怎么一下子叫喊起来。 这时四面八方,由近及远,此起彼伏,回荡起同样悠长而焦虑的狂叫,它们的叫声使宁静的中央公园仿佛变成一座恶犬的乐园。数不清到底有多少不同的狗叫,张丰毅只觉得铺天盖地都是。它们就在附近的阴森树林里,张丰毅察觉不到他们的位置,它们却在暗处瞪着碧绿色的眸子把张丰毅的所有动作尽收眼底。 tm的。张丰毅暗骂一句,在这种情况下,他只能狼狈地逃跑。 他不断地移动自己的位置,从一个地方逃到另一个地方,中间利用中央公园开凿的人工湖和水谭进行短暂的休息。张丰毅看不见它们,但他知道它们就紧紧跟在他身后,也许五十米,也许一百米。天知道这些凶猛的动物什么时候会蹿出来,撞上他,然后如非洲的鬣狗般把他的尸体分食殆尽。 离中央公园开放还有五个多小时。但实际上,只要天一亮,就会有上早班的职员发现这里的异常。张丰毅计划趁机寻求帮助,那样的话他仅需要保证三小时的生命安全就可以。 一双碧绿色的眸子在远处闪烁,张丰毅及时收脚,调头往回跑。他在思考一点。 假如一头狼狗还能解释为是中央公园混入了不怀好意的人,他放入饥饿的狼狗另有企图,而保安又恰巧没有发现。那么这么多狼狗的出现怎么解释,难道保安眼睛瞎了吗。 张丰毅怀疑那人是在半夜放入它们的。 深更半夜,入口紧闭,针对的对象只能是他。除此之外,他记得自己最初是被唐叫来的。难道是唐为我备下的“惊喜”?唐的意图,他可猜不透。 不知不觉间,张丰毅跑到一处关闭水泵的喷泉前。喷泉与雕塑结合,大理石雕塑呈玫瑰花形状,上面几头威武的狼狗,黑影昂首挺立,见了张丰毅,旋即跳下来扑咬。 张丰毅慌张地退后,小心地闪躲开它们,立刻原路返回。 狼狗们并不着急,它们更换了捕猎战术,分成三拨预备包抄张丰毅。一拨紧追张丰毅,一拨在左,一拨在右。 张丰毅额头阵阵冒汗,他的头发全被汗水浸透了,他不明白怎么这群狼狗还懂得配合、合作,而且如此默契。明明他才是高等智慧生物,居然被一群狗追逐捕杀。他默默祈盼天快点亮。 天一亮,他就有获救的可能了。 一头狼狗趁张丰毅思考的时间从侧面扑了上来,几个健步挡在他面前。它呲牙咧嘴,弓起脊背,低低地嘶吼着。 张丰毅只能退后,然而身后追击的狼狗又跟了上来。两边都是死路,同样的碧绿色眸子凶狠地看着他,张丰毅心头涌现一丝寒意。 两侧山坡的树林里也出现了狼狗的黑影,看起来有很多头。 挡住张丰毅的狼狗率先发动进攻。它起跳,朝张丰毅直扑过来,坚硬的头骨撞在张丰毅的躯体上,一下子把他撞倒在地。 张丰毅没想到狗的力量能有如此之大。 他旋即挥拳砸向身上的狼狗,但狼狗纹丝不动,它的爪子刺进了张丰毅的防弹衣里。借助爪子,它牢牢地站在他的胸席上,张开两排牙齿,垂涎欲滴的眼睛盯着张丰毅脖子上起伏的血管。 张丰毅脑中一片空白,他只听见上方狼狗剧烈的喘息。他又挥出一拳,狼狗的身体随之晃动了一下,紧接着另一只手也握成拳,朝狼狗砸去。 狼狗强劲的肌肉紧绷着,依然稳稳地站立。 张丰毅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把这头压在他身体上的狼狗赶紧弄下去。他没有学过任何技巧,没有任何经验,双腿酸得像不属于他似的。他完全依靠身体残存的最后一丝力量在用力挥拳,一拳接一拳,左拳接右拳。他简直像疯了一样。 一记记拼死打出的闷声重拳全都落在了狼狗的脊背和头骨上,他们之间的距离不到三十公分,张丰毅根本不用担心准确度的问题。 直到狼狗的身体渐渐无力地疲软下来,张丰毅才停住了。 狼狗的眼眶正往外溢出黏稠的狗血,头部低垂,四肢趴在张丰毅身上,已没有了呼吸。 张丰毅略微抬头,查看它的状况。这才发觉溢出的狗血泼溅到他的脸上了,他感觉怪难受的,心想回去得好好洗个澡。 他推开死狗,托着地站起来。 其余的狼狗并未扑上来撕咬,它们回转身体,远远地避退一旁,看上去有撤退的意思。张丰毅不明白它们在恐惧什么。 他又试着往前走了几步,挡在前面的狼狗见他过来,扭头一溜烟就逃跑了。 张丰毅越发是满腹狐疑,这也太奇怪了些。 晨光熹微,黎明破晓,东边泛白。金黄的光芒撕破夜晚的黑暗,照亮了一角天空,云彩一侧被染成了成熟稻子的颜色,另一侧仍是阴郁的灰黑色。 白俄罗斯姑娘伊万诺夫坐在集装箱车的卡车头驾驶位上,副驾驶座上的是戴太阳镜,穿黑色紧身衣的唐。集装箱车停放在中央公园附近的停车场里,从这儿可以望见中央公园的入口。 本部的训练 “唐,你觉得他能活着出来吗。”驾驶座上的伊万诺夫问唐。 唐并不作回答,太阳镜后的她好像在闭目养神。 伊万诺夫撅起性感的红唇,交叉双臂,不满地抱怨: “唐,你每次都这样。我之前就提醒过你,劝你最好把训练的难度降一降。他们又不是你,前几次都死过好几个新人了,连尸体残骸也找不全。每次出事都要我收拾,人家很辛苦的啦。” 唐把搭在驾驶室工作台上的长腿放下,轻蔑地摇头,说: “伊万诺夫,让新人处于生死关头才能最大限度地激发新人的潜能。我们又不是真的叫他死,还是有生存的可能的。”唐松开交叉的双臂,说,“虽然可能性很小。” “那你当年是怎么过来的。”伊万诺夫好奇地说。 唐想了很久,像在回忆往事。 她用冷漠得如同旁观者的口吻回答: “我跟大多数本部杀手不同,我是从小就被日本忍者家族培养起来的杀手,那时本部还没有建立。” “我们训练时使用的都是真狼,饿了十多天的饿狼。忍者家族会从贫困的破产家庭中收养五十个孩子,让他们进入这样的地狱里,一个月内不供给水和食物,因为饥饿,孩子们只能冒生命危险捕杀活狼。” “要是不被狼咬死的话,我们就能吃到狼身上的肉。” “当然,这样的地狱必须完全与世隔绝,以避免孩子逃跑或是不相关的人介入。所以孩子们也可以为了争夺食物而自相残杀。如果有幸运儿活了下来,他就能接受全套武术指导和高等教育。如果全死干净了,忍者家族就会再收养来五十个孩子。” “我是幸运儿之一。” 伊万诺夫轻拍胸脯,带些后怕似的说: “那我还是给你们收拾烂摊子算了,我很满意我的工作,不用冒险还有钱拿。” 时间已过六点,到了公共开放时间,中央公园大门敞开。由于时间太早,市民和游客们都还没有出门,中央公园门可罗雀。 伊万诺夫发动集装箱车,转动方向盘,货车驶入中央公园的一条穿园公路里。 张丰毅发觉天色渐亮,不由得欣喜起来。一直跟踪他的饥饿的狼狗群似有犹疑,它们驻足在林荫道旁的树林里,明显不敢靠近张丰毅。 张丰毅心里有一个猜测。它们畏惧的是他身上狼狗血的味道,这味道警示它们,对方是能够猎杀它们的存在。就像没人愿意和杀人犯交往一样,狼狗们本身也不愿意靠近更高一层的捕食者。趋利避害是所有生物的本能。 出于这个猜测,张丰毅带上了死去狼狗的尸体,他相信尸体上浓重的血腥味能驱散精明的狼狗群。 果不其然,狼狗们虽然聚拢过来,但只是谨慎地在安全距离内观望他的行动。张丰毅一路拖着狼狗的尸体,按照分布于林荫道路口的指路牌说明,大步走向中央公园的出口。尾随的狼狗群并没有放弃,它们仍在隐秘的地方静静地窥伺,然而也再没有别的举动。 张丰毅转弯步入穿园公路,它连通了着名的第五大道和中央公园西大道。张丰毅临时改变了计划,既然手里有这张“通行证”,不妨直接从穿园公路出去更好。 他脚步轻松地走着,虽然脸上一片血污,但好歹见到了曙光。 迎面开来了一辆天蓝色集装箱货车。 驾驶室的车窗被摇了下来,伊万诺夫从驾驶室探出头,她看起来很高兴。 …有她在,准没好事发生。张丰毅腹诽一句。 伊万诺夫转头面向唐,不知说了些什么。然后她轻快地跳下车,走到车后搭载的集装箱,打开集装箱门。她后退几步,张开双臂朝天空大喊: “我的宝贝们,回家啦。” 集装箱里装载的是十八头刚杀的美国奶牛,生肉的香味能随风飘散几十里。霎时间,843英亩的土地上的所有狼狗,无论它们是在草坪上,还是在小树林里,亦或是在网球场附近,都翘起脖子,舔舔舌头,嗅着香味飘来的方向,狂奔而来。 张丰毅忽地看见穿园公路上从四面八方涌来为数众多的狼狗,它们一个个饿得皮包骨头,嘴里流着哈喇子,黄褐色皮毛略显黯淡。这些狼狗聚在一起足有几百条,长长的队伍简直没有穷尽似的,都朝着集装箱里的死奶牛奔来。 张丰毅下意识地避开它们,他可不想被饿红了眼的狼狗撞倒。 不一会儿,集装箱里就响起了咀嚼碎骨头的“咯吱”声和肩胛撞击集装箱内侧的“砰砰”声。狼狗们正在集装箱里争抢着进食。 伊万诺夫开心地微笑,她迎上去,对狼狈不堪的张丰毅说: “恭喜你完成今天的训练。注意,是今天哦。” 张丰毅一脸诧异。狼狗是唐她们放进来的他早有预料,但是今天的训练是怎么回事,难道明天还要重演一遍。别告诉我这只是杀手的日常训练,像士兵每天晨跑那样的。 “明天照旧。记得做好准备哦,新人。加油,不要让我失望,我很看好你的。”伊万诺夫充满爱心地鼓励他。 张丰毅的心情却是跌到了低谷,他好不容易才侥幸逃出来,结果别人告诉他,他还得再回去一趟。不,不是回去一趟,是天天得回去。 唐从摇下的车窗里探出头,摘下太阳镜,傲慢地说: “车头里没有位置了,新手,去集装箱里凑合吧。带上你那条死狗。” 说罢她就收回头,身体向后微靠,连一句话都懒得再说了。 张丰毅坐在挤满了狼狗的集装箱里,除了能感受到狼狗们沉重的鼻息外,他什么也看不见。狼狗们畏惧地卧在集装箱里,微微发抖。狗血的味道积聚起来,异常浓烈。有时他觉得狼狈的自己也是它们中的一员,不过更高级点,叫“狗王”。 车头里。 伊万诺夫好像很专业似的旋转方向盘,踩动离合器,在空荡的第五大道开车行驶。 “还不错。”沉默居多的唐微启贝齿,评价道。 “唐。你说我开车的技术?” “不,我说训练的结果。”唐纠正。 “能得到唐长官的夸奖,这个新人不一般呢。”开车的伊万诺夫露出惊讶的表情。 “他能在没有接受任何系统的军事训练的情况下,徒手杀死一头狼狗,证明我们的投资还是有远见的。” “那些狼狗在中国是用来追踪并制服暴徒的。喂食生肉后,饥饿的它们变得更加凶暴,不比一头饿狼差多少。专业的防暴警察如果装备齐全,也许有机会逃出生天。” “所以说,我对他的评价客观、公正,他确实有这个资格。”唐缓缓地说道。 “可他再有潜质,怎么能比得过你呢。”伊万诺夫边开车边说。 “我们之间没有可比性。”唐反驳,“我们训练时用的虽然是真狼,但每个孩子会分到一把匕首。我已经尽量降低了训练难度,只是要求新人活到天亮就可以。我也没想到他能带一头死了的狼狗回来。” “那这个新手是怎么杀掉它的,他可是赤手空拳。”伊万诺夫又问,她随口猜测,“用草坪里的石头吧。到处都是,而且坚硬。” “他不可能用手的。人的拳头怎么能打碎头骨呢。哪里有那么硬。”伊万诺夫笑着说。 副驾驶座的唐一动不动,好似陷入了沉思。 “额。”伊万诺夫顿了一下,“唐,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这该死的车怎么熄火,我连驾照还没考呢。”她低下头查看工作台下的踏板。 此后的日子里,张丰毅每天都是这样度过的。不管他如何试图反抗,甚至报警,唐和伊万诺夫总有办法处理。她们在他的临时房间里安装了监听器,掐断了固定电话的电话线。 为了防止张丰毅在休息时间逃跑,他每天一打开门看到的就是伊万诺夫那张标准的白俄罗斯美女面孔。她似乎有天生做美女服务员的命,张丰毅的所有食物都是她端来的。 张丰毅半夜起来当然瞌睡,但两位美女会一刻不停地摁门铃,直到他被吵醒再也睡不着为止。 每次训练,张丰毅都得在843英亩的草坪上来回逃亡,跟随的狼狗的数量没有一天减少过。每次他都得累到腰酸、背痛、腿软才能撑至天明。有好几次,张丰毅被凶猛的狼狗扑倒,锋利的牙齿已经刺进肉里,血流如注。张丰毅疼得要死,但还是马上爬起来。因为如果待在原地,饥饿的狼狗群会一齐扑上来,把他撕咬成碎片。 当然,这样的训练成效显着。虽然张丰毅还是免不了狼狈逃窜,但逃亡不再是那么关乎生死存亡的大事。 他开始慢慢享受变强的过程,他的脂肪在减少,肌肉在增强,耐力在提高,战斗技巧在发展成熟。本部的训练仿佛为他开启了人类身体的潜能宝库。 直到有一天,唐闯进他的房间,扔给被窝里的他一把瓦尔特p99,说: “新手,有新的任务。” 他的训练才算暂时中断。 新的任务 中国西北某一线城市。 波音777客机伴随巨大的轰鸣声,降落到这座西北能源之都。 它坐落于中国西北的荒漠草原,依托内陆河和丰富的煤炭石油能源而建立。它的城区遍布参天的高楼大厦,其中一座位于市中心的建筑,高达400多米,是全市引以为傲的地标性建筑。四通八达的街道车水马龙,川流不息。 负责维护秩序的督察局和负责管理城市的市政府,共同保障着它的繁荣、发展。 唐和张丰毅拉着行李箱下了飞机,唐依旧是惯常的黑色紧身衣配太阳镜,张丰毅换上了普通的休闲装,他们看上去像是出来旅游的情侣。 唐带着张丰毅走到安检门前,排队等待检查。唐神色淡然,张丰毅心里却非常忐忑,因为他知道他们的行李箱里放着两把瓦尔特p99手枪。 携带武器出入境,被查出来是要坐牢的。 所幸工作态度散漫的安检人员只是例行公事,随意检查了他们,没有发现那两把瓦尔特p99。 唐像是早想好了目的地似的,行色匆匆地走出飞机场,拦了一辆黄色出租车,打开车门,让张丰毅把行李箱扔进后备箱里,自己则对出租车司机吩咐了几句。 出租车径直朝市区的郊外驶去。 车厢里,张丰毅的心情又是庆幸又是悲哀。庆幸的是他不用再受那魔鬼训练的折磨,悲哀的是唐还是什么也没有告诉他。他不知道他们的目的地,也不知道要杀的人是谁。 这次千万别出意外。张丰毅想起上次的经历就头大。 他们抵达了郊外的一所旧医院。医院外是长满野草的荒地。 张丰毅下了车,提溜着他和唐的行李箱,踩着没过膝盖的野草,走到医院的铁制大门前,大门上锈斑斑。 这是一家精神病院,已经很多年没有修缮过了,破败不堪,透着陈腐的气息。对面一幢四层小楼,坐北朝南,东西各一幢公寓楼。窗口都空空荡荡的,不见人影。 张丰毅双腿有点软,不是执行任务吗,怎么到这种拍恐怖电影才用得上的地方了。 一个胡须刮得很干净的男医生从公寓里出来,为他们开了门。 男医生勉强地装出笑脸,看起来很焦虑,像是遇到了什么困难。唐没有说话,跨进大门,跟着男医生走入对面的四层小楼。 小楼每层有十多个房间,像是一般职工医院的病房,但房门大都上锁。走廊的石灰墙壁漆皮已有剥落,门框、窗框的边角磨损得很厉害,不少地方已经褪色,失去了原有的光泽。 张丰毅透过门上的小窗,发现这家精神病院并未废弃,病房里是有病人的。 他们有的神情忧郁,像雕塑般静坐;有的面如死灰,像动物一样在水泥地面上爬行;有的对着镜子张牙舞爪,撕扯自己的头发有的用头狠狠地撞门… 张丰毅不敢再看了,他跟上唐和男医生,进了一间还算整洁的空房间。 房间里拉着窗帘,光线略显黯淡。只有一张桌子,三把椅子,看来男医生早就知道到访者的人数。 唐在一把椅子上坐下,身体向后靠,交叉起双臂。 “徐大夫,我先代表本部谈谈佣金的事,你只支付了全部佣金中的30%,剩下的你想要怎么处理。” 对面的徐医生一副为难的样子,双手交握在桌上,迟疑了一下说: “本部能通融通融吗。现在医院没有那么多钱。” “徐大夫,本部给你的就是最低价,如果只杀一个人,本部要求至少300万美金,不能再少了。” 旁听的张丰毅在心里计算着,杀一个人300万,上次杀了多少来着,反正特别多。怪不得查理付了几千万美元。 一趟能赚70万美元的美差看来也不是回回都有。 “可我实在拿不出300万美金,这样的话,本部会不会就此解约,那请把之前交付你们的30%退给我。” “徐大夫,本部既然派我来,就说明本部在意与你的交易。我们不会解约,但也不会退还佣金。我希望你能在任务完成后,如数交付佣金。” 徐大夫点点头,表示他会想办法的。 “但有一个前提,本部需要确认,你是否真有能力在任务完成后,支付剩余的佣金。” “你放心。”徐医生轻咳一声,“这家精神病院由政府资助,每年会拨给固定款项的专用经费。我是医院院长,等经费一下来,我就能支付剩余的部分。” 噢,张丰毅腹诽,这可有一项罪大恶极的罪名--挪用公款。 他停顿几分钟,然后说: “我现在介绍一下任务的具体内容,嗯,故事有些复杂,我从最开端讲述吧。” “大约一年前,我们医院来了一位年轻的女医生。她是心理学专业的研究生,是来我们这里实习的。我当时交给她三五个病情不是太严重的病人,供她临床研究。” “其中有一个病人,我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很奇怪,他是所有病人里最不起眼的一个,而且他很认真地在按时吃药,没有其他病人的癫狂行为,表现得几乎就像正常人一样。我原本打算再留院观察半年就准许他出院。” 张丰毅根据他浸淫多年悬疑小说的经验,估计接下来要有转折了。 “因为他的表现良好,他也在我交出的病人名单里。谁承想,有一天夜里,他杀了照护他的医生跑了出去。照护他的医生就是新来的女研究生。” “我和同事们清楚,这医院里关着的都是些疯子,所以平时我们尽量不和他们接触,在他们的房间里连把削铅笔刀我们都不敢放。” “可能女研究生还是缺乏经验教训,没能防住她的病人,这也是医院的疏忽。” “第二天发现尸体后,我们当即报警,但是你知道这城市的警察、政府官员有多腐败无能吗,他们查来查去闹了足足三个月,案子也没能查出个结果。” “指纹呢。杀人总需要凶器,使用凶器就会留下指纹。没找到吗。”唐平静地问。她已见惯了类似的事。 “犯罪现场别说指纹,连粒灰尘都没有。那个房间只留下了受害者的尸体,地板被打扫得简直是一尘不染。显然,他在杀完人后清洗过地板。” “人呢。”唐提醒他关键的一点。 “他失踪了。”徐医生懊恼地挠挠头,说,“也许逃出去被送往别的精神病院了,也许死在阴沟里,也许他现在还活着。总之,我们没有任何线索。这案子成了悬案。” 案子再难处理也是警察的职权范围,这个徐医生怎么能想到找我们杀手“办案”,我们自己做的都是违法犯罪。张丰毅越想越不明白。 唐神色淡漠地说: “为什么不去找专业的私人侦探,翻阅所有飞机场和火车站的出入记录和超市的销售记录,肯定会有线索。” “我不是没有考虑过。可因为是杀人犯,所以没人敢接这笔生意。后来警方为了维护稳定,封锁了消息,那个病人也没有再出现。这案子就耽搁到今天。” 述说完往事,徐医生沉重地叹了口气,抬起头,又说: “最近发生了一起案件,让我下定决心找上本部。” “据我在警局认识的人说,被害者是一名单身男性,在某国企内上夜班。因为工作时间的特殊性,他没有什么朋友。” “邻居在他租住的公寓内发现他的尸体时,尸体已经腐烂发臭。甚至他的领导也没有注意,因为像他这样的员工在那家国企内比比皆是。最可怕的是,凶手的作案手法惊人地相似,公寓里的所有物品都摆放在原位,地板上纤尘不染。” “所以我怀疑,他又回来了。”徐医生语速低缓。 “这只是你的怀疑罢了。警察会处理的。他并没有找上你,你要知道我们杀手过的是暗无天日的生活,不能显露在阳光下。我们需要的是明确的刺杀对象,不是你对整件事情的描述。” 徐医生深呼吸,算作暂时的休息。然后他接着说: “刺杀,不,谋杀,也不对,叫追杀更合适。追杀对象就是那个逃走的病人,我知道,这片城市数百万人里没人能对付他,因为他懂得收敛和隐藏,而且决不收手。我只有指望你们了,案件发生后,我承受了很大的舆论压力。” “这叫以杀制杀。”他强调。 “徐大夫,你是个很有想象力的人呢,你的办法是可能拯救这座城市的。”唐开口道,像是嘲讽又像是夸赞。 两人都没打算再进行商讨。 张丰毅见唐沉默了,他凑近徐医生,提出一直想问的问题: “徐医生,请问你是怎么知道本部的存在呢。”有了上次的教训,张丰毅知道礼节很重要。 假如我tm的事先知道世界上有叫本部的东西存在,我肯定不像你这个脑残一样,我会离它远远的,这样就不会被拐骗上了贼船… “其实我不是通过合法途径联系你们的。”徐医生含糊其辞地回答。 不是合法途径,那不就是非法途径吗。黑帮、黑市、舞厅,想起来确实有很多获得信息的渠道。 作案现场 只是不明白他是怎么想的。张丰毅认为如果是他,他宁愿搬到警局旁边住,也不愿和本部搭上关系。 唐突然开口了。 “徐大夫,既然目前还没有逃跑病人的下落,我想要去发现死者的地方看看。虽然我并不是专业的警探,但我能从现场的痕迹中了解他的一些习惯,尤其是他杀人时的习惯。” “好。”徐医生马上答应,“我给我在警局的朋友打电话,叫他带你们去查。” “新手,把行李箱留下,今晚回来我们住这里的房间。” 张丰毅惊讶地张大嘴巴。难道今天晚上要和那些精神病人住在一幢楼里。 “住酒店不行吗,实在不行,我住廉价旅馆也可以的。” “啰嗦什么,放下东西,现在就出发。”唐的语气不容置疑。 张丰毅只好勉为其难地跟随唐下了楼,走出精神病院,到荒地外的公路上等到一辆去市区的面包车。 他坐在陈旧的车厢里,总觉得这简陋的环境和他们杀手的身份有很大出入,执行的任务也有点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的意思。他们执行的任务可是300万美金一趟的大买卖,唐居然不向上级多申请些资金。 他们到市区西的一栋公寓楼前下了车。张丰毅打开车门,一眼就看见一位穿警服、略显肥胖的中年大叔在楼门前等候。 他表情悠闲,嗑着瓜子,不像办案的,倒像是来亲戚家串门的。他朝下车的张丰毅他们招手,问道: “是徐院长的人吧。” 张丰毅四下环顾,这栋公寓楼因为刚死过人,门前很冷清。他估计警察在说自己,“嗯”了一声。 警察二话不说,推门上楼,张丰毅他们跟在后边。警察一边咀嚼瓜子仁一边翻找钥匙,上了六楼后,他打开了一扇沉重的保险门。刺鼻的消毒水的味道扑面而来。 唐先进去,张丰毅捏住鼻子,跟着她进了公寓。 公寓不大,两室一厅一卫。正如徐医生所说,地板干净得像一面明镜。房间里摆放的东西都很平常,主要是单身男士的日用品。警察搬走了倒在客厅里的尸体,尸体躺过的地方被用滑石笔作出一圈标记。 滑石笔作的白色标记显示死者是侧躺的,这很明显,因为侧躺的尸体留下的面积更窄。死者贴地的胳膊向外,支撑着尸体。张丰毅就此推断,死者的脸朝向门口的方向。也就是说,当警察强行撞开门时,第一眼看到的是死者血色全无,惨白惨白的脸。 …想想都瘆人,门外的警察肯定当时吓得不轻。想着,张丰毅额头微微冒汗,这毕竟是他第一次来凶杀现场。 他逐渐适应了房子里的消毒水气味,这是公安人员为防病菌爆发而喷洒的。警察留在门外等候,他则和唐一起在房内查看起来。 室内空气沉闷,寂静得可怕。他觉得房子里的气氛着实诡异。他忍不住低声问唐: “唐,你发现了什么重要的线索吗。” “安静,新手。”唐朝他虚按手掌。 难道唐要听出点动静吗,可是这屋里按说就我和她两个人呀,有必要安静吗。 可好像,也不一定就是两个人。张丰毅悄悄地回头瞥了一眼尸体倒地的位置。 唐似乎发现了他心中的疑问,说: “那会造成严重的后果,会影响我思考的。” 影响你思考也叫严重的后果…张丰毅腹诽。过了一会儿,他又好奇地问道: “唐,你们杀手还有帮人查案的本事,你在哪里学的。” “那倒没有。”唐抚摸着客厅的墙壁,轻移脚步,“我只是想多了解一下我们即将面对的怪物。” “那你了解到什么了呢。” “目前还没有,我们对他一无所知。从徐医生的描述判断,他是个很棘手的对手呢。但我坚信未来几天内就会有的。” “像他这种人,即使隐藏得再好,总有一天,也会露出破绽。而且是极其明显的破绽。” “为什么。”张丰毅很自然地追问。 “杀手杀人是为了雇主的佣金,是为了金钱。而我们的对手杀人纯粹出于某种不知来源、不可名状的快感,否则他不会第二次下手。” “杀人怎么能有快感。”张丰毅疑惑不解。他记起他枪杀管家时的心情,又是恐惧又是愧疚,他绝对不想再来一遍。那次算是某种程度的自卫。 “你不明白,正常人和精神病人有本质的区别。像我们的对手那样的人,杀人恐怕不会让他产生一般人的罪恶感。” “至于快感从何产生,我们不是像他一样的变态,所以当然感受不到他的快乐。既然杀人能获得快感,他接下来就会不停地杀人。这符合通常的逻辑规律。” 张丰毅睁大眼睛,看来我大学不选修一下心理学真是个错误。 唐继续说:“而他每一次的下手,都会在公众前暴露自己,终有一天,他会再也藏不住。” “那便是我们的机会。” 张丰毅默默地为她鼓掌,唐的解释非常精彩,计划非常宏大,可惜他张丰毅现在还是什么也不知道。 门外的警察嗑光了手心的瓜子,烦躁地走进房子,冲他们喊: “你们完了没有,我有急事的。晚上我要请局里领导吃饭的。” 张丰毅急忙答应几声,迈步走了出去。唐实际上也没有其它发现,她依旧保持冷漠高傲的样子,从容不迫地走出门外。 他们叫了一辆去郊外的出租车。路上堵车,又用去了两三个小时的时间。等回到医院,天几乎都黑了。张丰毅觉得住在郊外真是件麻烦事,来来回回不仅费时,而且烧钱。幸好他之前从本部的财务部门支取了一千美金,都换成人民币。可路费全是他出的,他委实心疼。至于唐,呵呵,估计也懒得理会这等小事。 他们就着医院公寓窗口透出的灯光,小心地走到精神病院门前。夜晚的阴风拂过,荒草丛如海浪般起伏。因为灯光会使有些病人发狂,四层小楼里所有房间都关着灯,夜晚里整幢建筑黑洞洞的,显得阴气森森。 “唐,你确定我们真的要住那里吗。”张丰毅指指四层小楼,“我们和值班医生住一块也是一样的。” “病人是从这里跑出来的,我要考虑他可能的逃跑路线。”唐拉开大门说。 那你单独去不行吗,非要拖上我。张丰毅把这句话咽进了肚子。 上回见过的徐医生为他们带路,他找到顶楼的一个布满灰尘的房间,里面放好了行李箱,他赔笑道: “两位,不好意思,医院里没有别的房间了,只能委屈两位在以前发现女研究生尸体的房间将就一晚了。” 精神病院又不是连锁酒店,居然还客满。再说,这家医院有那么多人吗,我没觉得呀。鬼倒说不定挺多的。张丰毅自我吐槽。 徐医生交给他们的房间地面呈长方形,长十米宽六米。女研究生死后,房间里的物品都被搬出去了,房间里只有一层厚厚的灰尘。虽然他们是精神科医生,承受能力相对较强,但也主动地远离了这不洁之地--无论如何这里死过人。 徐医生显然知道这一点。 唐环视房间一周,拦住了将要踏出房门的徐医生,询问: “你们值夜班时住在公寓吧。” “是的。”徐医生站住回答。 “那女研究生为什么来这里。” 张丰毅愣愣地看着唐。为什么又要谈论被杀的女研究生。天不早了,我很累的,该睡觉了诶。 “噢。”徐医生露出回忆往事的神色,“她是个很勤奋、认真的姑娘,经常和她的病人谈话到深夜,夜晚到这里也正常。她这也是在帮助病人们回归社会,没什么奇怪的。” 唐紧接着追问: “当时医院里还有别人吗。” “有的。”徐医生相当肯定地点头,“当时有两个女护士,负责病人的…你懂的。” “什么。”张丰毅和唐同时叫出来。 徐医生半蹲身体,闭上眼睛,他在借助肢体语言表达,他嘴里说: “病人晚上有时会…就是那个…排泄,甚至会拉到裤子上,总得有人收拾。” 我还以为什么大事呢。张丰毅挠挠头发。 “就是她们最早发现了女研究生的尸体并报警的。” “晚上的时候,她们并没有发现异常吗。” 唐这样一问,张丰毅也觉得不对劲。杀人过程中,受害者必定会反抗,反抗就要发出动静,女护士就睡在二十米外,怎么能第二天才发现情况呢。更何况,杀了人的病人要逃跑只有两种选择,要么趁深夜从大门出去,要么跳出窗口逃跑。但深夜大门绝对是关着的,从窗口逃跑,死不一定但骨头总该断几根的吧,要知道,这里可是顶层。还有,病人手持的凶器是什么也是个问题。 “没有,她们都说那天晚上睡得安稳,甚至比平时更好。第二天医院里除去多了具尸体,少了个病人外,什么也没丢失,什么也没有移动的迹象。”徐医生回答。 从他的表情和语气,张丰毅推知他说的是真话。 继续追踪 “那么,逃跑的病人应该早在杀害女研究生前就做好了准备。只有做好准备,他才能不着痕迹地离开。我推测他起码有一把大门的钥匙,可能是偷来的,也可能是复刻的。” 徐医生频频点头,表示认同。 “当然,他是如何计划的,与我们的任务没有太大关系,那是督察的职责,我并不关心。徐医生,请密切关注市区的新闻报道,他不久就会再次出现的。”唐望向房间窗外的天空。 今晚无月,乌云笼罩的天空阴沉黑暗。 “不打扰两位休息了。今天刚好我轮值,两位有什么需求随时提。我也要休息了。”徐医生退了出去,张丰毅注视他走进公寓后,发现他忘记提一件事了。 “唐,这房间里没有床,而且行李箱里我也没放被褥,我以为要住酒店的,所以就没拿。” …明明住酒店才更符合大型公司的财力地位。 “床和被褥对你很重要吗。”唐席地而坐,准备躺在冰凉而坚硬的地板上。 旁边的公寓熄了灯,徐医生也睡下了。这里的天黑得晚,得十点才能全黑。张丰毅失去了唯一的光源,他什么也看不见。 “唐。”他又叫了一声,但没有回答。他只好摸索着躺下,后背传来冰凉的触感。 第二天。 张丰毅和唐踏上了去市中心的行程,乘坐出租车。路边极好的风景使张丰毅觉得行车也不是太无聊的事。 白天,他从车窗里可以直接望见市中心的地标建筑,由于距离遥远,建筑的形体不太清晰,像浮在天边的海市蜃楼。 那庞然大物拔天倚地,高大而宏伟,以俯视众生的姿态巍然屹立,顶部的天线直插云霄。它是一座写字楼,更是全市人的骄傲、西北能源之都的象征。 夜晚的它,还有另一番壮丽。 唐计划今天通过徐医生的关系网,去查看男性死者的尸体。她想了解凶手的杀人手法。她是第一次碰上有精神疾病的对手,因此要格外注意。 坐在后座的张丰毅摸了摸他酸楚的脊背,咋晚咯人的地板一直在折磨他。而唐醒来跟没事人似的。他不由自主地感喟:唐真是个怪物。 出租车进了市区,平坦的柏油路出奇地空旷,张丰毅他们的出租车行驶在一辆老旧的凯越车后,街道上行人很少,只有几个衣衫褴褛的无业游民在游荡。 咋天还堵车了的,今天居然像上高速似的。张丰毅惊讶之余,又有点欣喜。终于不用坐两个小时的车了。 随着他们与市中心距离的缩短,那座大厦的形体愈加真实。 张丰毅慢慢注意到出租车司机进市区的路与咋天的不同,因此才没有堵车。 咋天所经过的地方是繁盛的商业区,公共设施齐全,出行的车辆豪华大气,全是百万价位。 现在路过的这条则房屋低矮,污水横流,垃圾很多。商铺门前非常冷清,有的已经关门并贴上了“此房出售”的告示。出售的商品也都样式普通,没新意没特点,但十分廉价。 张丰毅还瞥见路口一盏被汽车撞倒的红绿灯,前端塌陷的汽车和倒地的灯柱都扔在当路,由于年代久远,漆面已经失色,落满灰尘。灯柱和旧车几乎成了这条道路的标志。 司机突然踩下刹车。观赏风景的张丰毅措不及防,身体前冲,额头撞到了前座。 无论如何,下回一定要记得系安全带。张丰毅抬起头,揉着额头想。 几个无业游民拦在了出租车的前挡风玻璃前,组成一堵人墙,汽车行驶时差点撞到他们的腿。多亏司机反应迅速,才急刹车停下。 他们灰头土脸的,眼神无光,面色黝黑,穿着肮脏的尼龙工作服。出租车司机摇下车窗,问他们要干嘛。旁边的人都不回答,中间体型最高大的那个敲敲汽车前盖,嗓音低沉地说: “你们不能去前面,我要你们立刻调头回去。” 出租车司机感受到了这群人浓郁的凶煞之气,他不敢争辩,换档准备倒车。副驾驶座的唐这时握住了出租车的变速杆,司机收回手,不知所措。 唐转头面向车窗,朝司机作手势,让他把副驾驶座的车窗摇下来。 一个喽啰见他们没有后退,过来查看情况。他径直走到车门边,从车窗口伸手进去,试图武力威胁司机。 张丰毅心扑通扑通地跳起来,他主要害怕唐接下来的行动。他也不知道唐要做什么,接下来是不是要死人,他难以预料。 唐一把抓住了伸到面前的胳膊,玉指缓缓合拢,紧握住喽啰的小臂。喽啰急忙想把手揪出来,唐则马上按下车窗的开关,窗玻璃把喽啰的胳膊卡在窗框和玻璃的缝隙间,他疼得面部肌肉抽搐,奋力挣扎。 唐神色漠然,把喽啰的胳膊霍然用力压下,喽啰痛苦地大叫,伸进车厢的胳膊软绵绵地垂了下来。 作为观众的张丰毅倒吸一口凉气,随便就掰折别人的胳膊,这里是城镇,不用赔偿医药费的吗。 唐摇下车窗,平淡地对倒在马路上打滚的喽啰说: “这是警告。” 张丰毅目瞪口呆,他仍然理解不了杀手的思维方式。你的警告原来就是把别人的胳膊掰折,我的天… “继续开你的车。”唐命令。 出租车司机吓得后背紧贴在坐椅的靠背上,他探脚出去,把油门踩到底,出租车冒出白色的尾烟,扬长而去。体型最高大的那个无业游民也并不开口或是追逐,仅是目送他们离去。 两旁的景物在飞快退后。 等甩开那群人后,出租车司机犹豫再三,审慎地问旁边的女人: “姑娘,你们是道上的人吗。” 后座的张丰毅探出手,拍拍司机的肩膀。唐哪会回答一个路人甲的问题。 “我们…”他本来想说我们不是的。 “…你不用解释,我明白。你们绝对是黑道中人,道上的规矩,我懂。我不会泄露你们的行踪的。”司机一脸了然于胸的样子,拍拍胸脯作保证。 张丰毅嘴角抽动了一下。所有的大叔都有一个黑道梦呀。 一辆五菱宏光白色商务车毫无征兆地从前面的小巷高速冲出,撞破了对面一家私营银行的落地窗,玻璃“哗啦”地碎裂落地。 开车的司机又是急刹车停下。张丰毅觉得他一定是驾龄超过十年的老司机,否则反应不会这么迅速。 街道上依旧人迹寥寥,道路两旁建筑物的窗户紧闭,只有一地玻璃碎渣能证明刚才的意外。 商务车撞到了银行的柜台,车前端顿时像塑料一样地扭曲变形。商务车因而受阻停下,穿白衬衫、黑外套的银行职员惊叫着逃散。 商务车的后车门被拉开,依次跳下五个戴面具的持枪者,身高、体型都相近,几乎看不出来有什么区别。 出租车停的位置离银行有点远,张丰毅想再靠近看清些。但司机很害怕,他脑袋憋红了,额头全是汗,问: “他们是你们的弟兄吗。” 正常人遇到这种情况都会表现出恐惧,张丰毅也能理解。他临时想了个主意,骗司机道: “放心,你往前开吧,银行里的虽然不是我们的弟兄,但他们不会动你的,嗯,因为,老子在道上有人。” 张丰毅装得一脸痞气,心里却发怵。一是担心司机不相信他,二是怕银行里的暴徒见人就杀,他们靠近过去反而更加危险。他把袖子挽起来,让司机看近一个月训练的成果。 …这么多天,我就只练出这一身肌肉,除了上楼轻松点,我还没发现有别的作用。但张丰毅确信拿它哄骗,应该是绰绰有余的。 司机一下胆子壮了,又往前挪了挪车,最后干脆把车停在银行的落地窗前。 为什么停这儿,找个隐蔽的地方不行吗。张丰毅心里很无奈。这么明显的位置,银行里的暴徒想不发现他们都难。 算了,要是真打起架来,有唐在呢。张丰毅自我安慰。 银行与狭窄的巷子隔街相望,它和标准的国家银行相仿,流动广告屏,落地窗,陈列台,取款机,一应俱全,而且看起来都很新。也许是这片区域内唯一算得上大气的建筑。 …不过现在也被毁了。 张丰毅估计,之后很久都不会建起类似的建筑。这片区域发展缓慢得像四五线城市。 对面的巷子就差得多了。 两边的建筑是上世纪80年代建起的,样式老旧,铁制窗框里外全生锈了,居民拉起的晾衣绳上架着湿淋淋的衣服。路面满是泥水,以至于白色商务车经过的时候,车门外都是溅射出的泥渍。 靠近以后,张丰毅才发觉白色商务车的驾驶座上并没有人。 怪不得汽车会直接撞向银行的柜台。张丰毅有一个猜测,有可能是暴徒事先启动汽车,固定好变速杆,然后在油门上放了重物,自己则躲在后车厢,等银行职员跑光后再出来。那么,显而易见,他们的行动是有组织、有预谋的。 跟上他们 那五个戴面具的持枪暴徒在大厅里转了转,确认保安和职员都从后门逃跑了以后,他们进了大厅一扇上锁的侧门。开一扇保险门对于他们来说不算什么难事。张丰毅凭日常经验推断那扇侧门通往银行的金库,平时只有银行职员能自由出入。 负责殿后的持枪暴徒反锁了侧门,阻断了张丰毅的视线。当然里面的人这时也看不见他们。 遇到暴徒抢银行,我是不是该报警。可督察能及时赶来吗,如果督察来的太晚,暴徒已经离开,又有什么用。而且报警可能还会暴露我和唐的身份。 张丰毅反复思考,决定静观其变。 暴徒的行动速度很快,刚过一刻钟,侧门被推开了。里面的人扔出几个装得满满当当的蛇皮袋,蛇皮袋外表呈方格状突出,里面装的是金库的现金。 衣服口袋也同样高高鼓起的暴徒们端着枪依次从里面出来了,其中一个眼尖的发现了张丰毅他们的出租车。他举起枪,叫住身边的同伴,扬起下巴指了指出租车的位置。身边的同伴既没有开枪,也没有其它危险的举动。 其余三个仍在专心把蛇皮袋往商务车的后车厢搬。 他挥手示意,让那个发现张丰毅他们的人退回去帮忙,自己则留在原地给他们望风,他面朝张丰毅他们的出租车车门站着,双手紧握枪柄,枪口对准车窗。 负责望风的暴徒虽然不知道车里坐的是谁,但他的枪口就那么直直地对准张丰毅的脑袋。 张丰毅差点以为他要开枪,心里不住地发颤。好在暴徒们并不知道张丰毅他们的意图,也不清楚对方的实力以及他们留在这里的原因。因此只是观望,仅确保他们不会干扰抢钱的过程。 暴徒们把蛇皮袋全搬上车后,有一个放下枪,进了驾驶室,其他人则跳进后车厢。 张丰毅敏锐地察觉到他们可能已经抢光金库的现金,准备动身离开了。他很奇怪唐为什么还不动手,这不符合她的行事风格。 望风的暴徒一边警惕地注视张丰毅他们的出租车,一边小步挪后,进了车厢。 商务车倒车驶出了银行,唐挥手叫司机发动汽车,她生硬地命令道: “跟上他们。” 司机岂敢怠慢道上的人,他讨好般地朝唐微笑,发动汽车,把油门踩到底,转瞬间就追了上去。 以极速逃离现场的商务车,和追踪在后的出租车,在空旷的街道上组成了一幅奇特的景象。 一边是杀人不眨眼的杀手,一边是抢劫银行的暴徒。两边都有枪,但谁也不敢先开火,担心引来无关的人,同样也没有任何交流。 出租车司机技术过人,无论商务车如何转向,试图甩掉他们,他一直与车尾保持适当的距离。出租车车头和商务车车尾相距大约一米,刚好是人跨出一步的最大长度。 商务车领着他们左拐右绕,两辆车转向出了城区,进入了郊外的农村,行驶在一条双车道的柏油路上。笔直的道路两旁是无边无垠的棉花田,恍然间像土地刚下过大雪一样。 疾行的商务车忽地向右转向,后面的出租车司机立刻刹车减速,拐入左侧的车道。商务车却又转左,一下挡住了出租车的路,司机于是向右猛打方向盘,踩下油门加速、超车,甩开了故意阻挡他们的商务车。 张丰毅对司机师傅的敬佩之情顿时油然而生:大叔,你这技术可以去参加职业赛车了。 后面的商务车这时又加速从左侧的车道跟了上来,与张丰毅他们的出租车齐头并进,时速是每小时一百二十千米。 唐叫司机摇下驾驶座车窗,外边的狂风顿时涌入车厢,吹得唐的长发乱舞。她向后伸出手,摊开手掌,说: “新手,拿枪没有。” 张丰毅立刻从上衣口袋里翻找出一把仅有手掌大小的迷你手枪。带来的那两把枪一直放在他身上。他把枪递给唐。 “藏好了,别被打中。” 张丰毅会意,他往前挪动了一下身体,在车座下方的空间里做出了一个怪异的姿势,据他估量,这样应该是恰好能把身体全部隐藏在车门和座椅后。 唐拉动机簧,计算好距离和风速,从车窗的空隙间瞄准。她单手持枪射击,击出的子弹跃过车窗玻璃,正中商务车副驾驶座车窗,但没有打穿,而是留在了玻璃里面。 “防弹玻璃。”唐喃喃自语道。 唐凝神静气,单手举枪,再次扣动扳机。她的子弹从车厢里飞出,掠过一道弧线,猛烈撞击到之前嵌入玻璃的子弹后端,推着它进入了车厢,但因为有玻璃内的阻力作缓冲,并末起到实质性的效果。 张丰毅维持着那个简直可以说是妩媚的姿势,他看的目瞪口呆。唐的手枪是用雷达锁定的吗,她怎么不去当射击运动员,一定次次冠军。 第一次失败了。车厢里的暴徒又开始尝试第二次,不停地发射灼热的子弹。 终于,一颗子弹击中了出租车柔软的橡胶轮胎,高压气流从弹孔喷射而出,轮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瘪了下去。出租车猛地失去了平衡,车头不受控制地朝左侧撞去。 商务车趁机提速、超车。 出租车司机急踩刹车,疯狂旋转的轮胎摩擦路面,发出燃烧橡胶的味道,黑烟升腾。完全横过来的汽车在柏油路边缘停下。 副驾驶座的暴徒摇下车窗,粗野地大笑。他伸手出去,耀武扬威地把枪朝天空突突了一阵,那像是庆祝胜利的礼花。 商务车远远地消失在天边。 张丰毅深呼吸,竭力抚平心中的波澜。他从车座下探出头,问唐道: “下一步怎么办。” “我们肯定是追不上他们了,是按原计划去查看死者的尸体,还是等警察过来料理后事。” 前座的唐凝望着商务车离去的方向,沉吟开口: “新手,试想城区发生了这么严重的案情,市督察局就算再无能,也会全部出动,我们如何查看死者的尸体。” 对噢。张丰毅一下醒悟过来。 一直神经紧绷的出租车司机软软地倚靠在车门上,松了口气,看来是被枪声吓得不轻。他犹疑着,审慎地说: “姑娘小伙子不要多想啊,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问你们付车钱吗,叔做小本买卖的不容易,你们体谅一下行不。” “付,当然付。” 张丰毅想就凭大叔你的车技,去当职业赛车手都屈才了。我要是早十五年遇见你,给你跪下也要拜你为师。 “噢,那敢情好。”司机露出喜悦的笑容,忽地沉下脸,又说:“我车的车胎被打爆了,那维修费用你们出好了。” 出租车的前车胎爆胎了啊。张丰毅叹气,这又成了一个难题。他们驶出市区这么远,一时半会根本不会有别的车经过,那怎么回去,难道要在这荒郊野地里过夜。 “师傅,得电话联系4s店的专业人员来维修,我们暂时回不去的。” 司机觉得张丰毅在质疑他的能力,他扭头白了张丰毅一眼,说: “算不了什么,备胎我后备箱就有,至于换轮胎,小事儿。” 他打开车门,走向出租车的后备箱,取出新的轮胎和一些工具,三下五除二地卸下旧轮胎,换好新轮胎。那一波熟稔的操作把张丰毅看得眼花缭乱。 他边把工具放回后备箱,边回忆往事: “想当年,大叔在你们的年纪,曾经是全市的车王,业余比赛、友谊赛不知参加了多少,只是岁月不饶人,身体不适合再进入赛车场。我只好退休跑出租。” 张丰毅嘴角抽动,果然高手在民间啊,可这个自称车王的男人,为什么一遇见拦路的那群人就怕得要死。 “往返的车费加上维修的费用,给你们便宜点,六百整就算了。” 这倒不含糊。 张丰毅不情不愿地递给他六张百元人民币,那毕竟是自己出生入死挣来的。 出租车再次启动,司机转动方向盘,汽车“呜”地朝市区奔去。 其实从郊外去市区用不着多么熟悉这座城市的路况,只需要朝远处天空中隐约矗立的那座摩天大厦一直前进就可以。因为市民们从城市的每一个角落,甚至城区以外一公里的郊区范围内,都能或强或弱地观察到那座天柱般的伟大建筑。 它建起于城市资源开发规模最大的时期--大约本世纪初,陪伴了整整一代人。所有市民与这座建筑都建立起了一种奇妙的、如血脉般的联系。 出租车返回银行的路上,汽车行驶得很平稳。司机开得飞快,两旁的棉花田、叶子已有枯黄的行道树和低矮、简陋的小商铺依次向后掠过。 而在张丰毅的视野里,那高楼的宏伟巨影也在一点一点地朝他靠近,变得真实。 令张丰毅深觉诡异的是,即使进入城区,街道上依旧空无一人,连之前的闲散人员也再没有遇到一个。商铺的卷帘门虽然卷起来了,但从窗户望去,并没有店员的身影。 这片相对落后的区域内,所有市民都像是从人间蒸发了一样。 银行的平面招牌离他们越来越近,当平面招牌明白地显露于他们的视野内时,唐的神色忽然变得凝重之极。没有预想中慌张而好奇的围观群众,也没有大批督察出动的迹象。 银行周边依然如故,安静得像掉根针都能听见。 在一片狼藉的银行外只停着一辆警车,旁边站着两名督察。一位体型稍胖,双下巴,看起来快到退休的年纪了;一位身材瘦高,手指间夹着烟,二十出头的模样。 司机骤然刹车减速,汽车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停在警车前面。 司机脸上的表情和张丰毅一样疑惑,他在这座城市住了一辈子,没见过这么离奇的事情。静谧的街区里连条流浪狗都找不到,周围的环境像张丰毅看过的丧尸片里,城市沦陷后的景象。 可就算上级再不重视这片区域,案件发生后,也总不能只派两个督察来吧。 司机摇下车窗,问询那两个督察为什么督察局只派他们来。他们回答自己并不是督察局派来的,而是在周围的街区巡逻时,听到动静主动赶过来的。 张丰毅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这种预感在进入城区后就有,随着接近银行愈来愈强烈。 为什么起码十万人居住的区域,街道冷清成这样。为什么在商务车闯进银行前,那些无业游民要阻止他们前行。为什么案件发生后,督察局没有及时派督察过来,那督察局是否有别的打算。 这些疑问盘旋于张丰毅脑海中,他认为必须先和司机、市里的督察交流一下,才能套取有用的信息。因为他们才是真正的原住民,他们对这座城市的了解要远胜于初来乍到的张丰毅。 张丰毅斟酌了一下,装作随意的样子,对驾驶座的司机说道: “师傅,你知道这里的人哪里去了吗,怎么没人出来凑热闹。” “我也不是太清楚,我家不在这儿附近。”司机转过头,朝向后座的张丰毅,“但这真没什么奇怪的,市西头昌平路和宝坻路之间的居民区一直这样,有将近半个月了。” 车王 可能是唐的皮肤保养得太好的缘故,另外,又遇到一个脑子里缺根筋的督察… “没事,叔。”张丰毅恢复之前的笑容,“对了,您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噢,看来这附近是没人报警,所以上级才不知道具体情况。” “半个月以来,这附近的街道上人是越来越少,没人报警的原因大概是这里压根就没人了。” “不瞒你说,今年国际煤炭、石油价格大幅下跌,给市里确实带来很大影响。虽说矿上尽力维持,也还是裁了不少人,照现在的趋势看,我估计明年国际能源市场也不会回暖。” “市区经济不景气,外地的小商铺主就都回乡做买卖了,经过的车辆当然就非常少,只是不知道失业的居民去哪里了。” “不过他们总得找个吃饭的地方,可能正在某些未停工的工地上工作吧。” 双下巴的胖督察没有多加思考,其实他没有发现他的猜想中含有明显的漏洞。 张丰毅听完以后越发感到事情的不可思议,即使商铺关门,失业矿工都出去找工作。那家里的女人和孩子呢,难道也像事先商量好一样,一齐出去了? 由此还可以推断出一个结论,那就是市政府和督察局也不知道人们离奇消失的原因,更不用说别的机构。 真正的原因,恐怕只有参与其中的人才知晓吧。 蹲在人行道上的瘦高督察仰着头,表情悠闲地抽完了一根烟。他又从烟盒里取出两根,一根点上火放到他的唇间,另一根递给站在旁边的双下巴胖督察。 胖督察厌烦地摆手,他转而和张丰毅搭起话来。 “我忘了问你们,你们为什么要来这儿呢,是和我们一样听见动静过来的吗。年轻人,最近不要外出了,看情况,市区挺乱的,你们贸贸然过来,多危险呐。”胖督察像拉家常似的对张丰毅说。 张丰毅仍在沉思中,几秒后才反应过来,应付似的笑笑,说: “大叔,没错,我们就是听见动静,才让司机师傅开车过来的。” 张丰毅觉得从两个督察嘴里再套不出有用的信息了,他决定找借口离开。要是等市督察局的人到了以后走,人一多就容易暴露身份,因为他们没有身份证一类的东西。 “既然大叔你已经汇报了上级,那也没我什么事了吧,我和妹妹-”张丰毅难以察觉地瞥了一眼前座的唐,他祈祷唐千万不要听见他们的话,“-原计划办升学手续的,就先走了。” 他的左脚已经抬起,等胖督察一同意就准备马上跑路。 “呼”一旁的瘦高督察眯起眼睛,舒服地吞云吐雾,他仿佛与张丰毅他们不属于同一个世界。始终愉悦的他夹着卷烟,把烟又放进唇间。 胖督察却伸手拉住了张丰毅,张丰毅转过头,不明白其中的原因。 胖督察尽量耐心地给他解释: “小伙子,你还不能走。周围的街区找不到目击者,街道上又没安监控探头。虽然案件事实确凿无误,但你们是整片街区内仅剩的活人了。你们必须得跟我们走,帮忙作证。” …你汇报上级拖了两个多小时,立案流程倒是比谁都熟悉,张丰毅撇撇嘴。 如果到了督察局,审讯的督察向我们索要身份证件怎么办,或者更糟糕,发现了我们的枪,出租车司机也可能把我们追击暴徒的事泄露出去。那时候,难道把事情的经过一字不落地告诉他们,告诉督察,我们为执行刺杀任务,暗中潜入国内,半路遇上抢劫银行的暴徒,顺带见义勇为了一下? 结果绝对是就地枪决。 不行,得想办法推辞。 张丰毅装作为难的样子,颇为急切地说: “我妹妹的升学手续学校急着要,实在不能给督察先生们作证,抱歉啊,我现在就得走,要不然人家工作人员下班了,又得等到明天。” “明天就明天吧,我们需要你们的配合。”老督察一口回绝,“帮助督察办案,也是市民的荣幸,你妹妹的学校,之后会给她颁发锦旗的。” 张丰毅叫苦不迭,他只能和唐求助一下了,唐也许有主意。他慢慢使心情沉淀下来,说: “那我就去通知一下我妹妹。” 老督察微微点头。 张丰毅绕过蹲在人行道上深陷于云雾缭绕的瘦高督察,走到后车厢,打开车门,钻了进去。 瘦高督察这时眉头聚成一团,深吸一口,取下唇间的卷烟,张嘴吐出了白色的烟雾。 唐待他关好车门后,向正与家人通电话的出租车司机问道: “你起步最少要用多长时间。” 说话时,她依然不变坐姿,目视前方,神态像所有青春期少女发呆时那样。 司机挂断电话,停顿几秒思索,然后把手臂跨过靠枕,伸到座椅后面,语气坚定地回答: “加速到八十迈,0.5秒以内,但对车损害极大,可能半路车就报废了。” “没关系。”唐的口气斩钉截铁。 “我们可以按原价赔。你只需要往前开,并保证督察追不上来就行,嗯,我们没有多少时间浪费在督察身上,再拖下去有暴露的风险。” 唐对当前形势的判断,与张丰毅大致相同。 司机是位普通的市民,在这城市里生活过四十多年。 除去车王的经历外,他和其他出租车师傅没有任何区别。顾家、稳重、成熟是他们这类男人的底色,当然可能有点胆小怕事。他从没想过有一天两个道上的人会用钱财引诱自己,做出出格、甚至是脱离道德和法律范围的事。 他的胸腔里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一种挣脱枷锁的冲动涌上心头,可惜时间不允许他像诗人那样感慨人生、吟诗作赋。 他熟稔地发动汽车,移动变速杆给车挂上一档,双脚同时踩住油门和离合器。这些操作对他来说就像使用自己的手指或腿脚一样,根本无需经过大脑。 汽车的轮胎“呜呜”地原地飞转,轮胎下随之冒出大股大股的白烟。 张丰毅通过车窗看见老督察刚醒过神来,正要靠拢出租车,他脸上是混杂着惊奇、困惑、慌张的表情。 司机松开离合器,在老督察目瞪口呆的眼神里,出租车如一匹脱缰的野马般驰骋向远方的地平线。巨大的速度差使张丰毅的头先朝前甩了一下,接着整个身体都向后撞在了座椅靠背上,并死死地贴在那上面,出租车的铁质车框都在“嗡嗡”地震颤。 银行门前气急败坏的老督察急忙夺过瘦高督察指间燃烧的烟头,扔在路面,叫瘦高督察一起上去追。 张丰毅揉揉头,从后车窗望去,路面上两名督察奔跑的身影离他越来越远。 那瘦高督察的指间照旧夹着未燃烧殆尽的卷烟,他又把它捡了回来,喘气奔跑的途中他还不忘随时吸上两口。 两名督察的身影逐渐模糊,最终隐没于出租车后的地平线下。 他们前进的方向上远远地矗立着那座恢宏的摩天大楼,出租车正朝着它如疾风般飞驰。 司机索性把油门一踩到底,放开抓握方向盘的手,任汽车自由嗡呜前行。 张丰毅感觉司机大叔一下年轻了好多,他浑身突然有种英姿勃发之感,像是二十年前真正的车王。 张丰毅幻想着司机年轻时的样子,那时候的他想必戴着帅气的墨镜,驾驶着敞篷赛车,无视一切交通规则。一袭黑风衣被长风吹起,猎猎作响。 当然,要是不看他脸颊的法令纹、被臭汗浸湿的白背心和洒上酒渍的制服的话,张丰毅的想象还算合理。 “嘣” 黄色的汽车前车盖猛地自动弹起,遮挡住了前挡风玻璃所提供的视野。 轮胎一下子失去了动力,风驰电掣的汽车立刻开始大幅度减速,它依靠惯性又往前冲了二十米后,彻底静止在那里,不易察觉的黑烟从前车盖下飘散开来。 搞什么,张丰毅一拍额头,心里满是无奈,大叔你好歹把我们送到人口稠密的地方啊,这才走了几分钟不到,车就抛锚了。 张丰毅估计他们至多与银行,也就是两位督察的所在位置相距半公里,督察们开警车追来,根本用不了多长时间。 “哎呀,两位,不好意思啊。叔以为这车能撑个十多公里呢。”司机摸摸他光可鉴人的头,似怀歉意地说。 唐神色淡漠,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情绪波动,她对司机说: “甩开督察对我来说就足够了,你暂时最好跟在我们身边,不要和家人再有什么联系了。” 司机怔怔地望向副驾驶座的唐,一脸惊愕的张丰毅和他同时喊出了一个问题: “为什么。” “姑娘,叔为了送你们,车都报废了,你绑票可不能。” …叔你绝对是想多了,你家哪有那么多钱。 唐轻轻拉动车门的门扳手,说道: “你觉得,督察会怎么看待逃跑的我们呢。” 张丰毅和司机面面相觑,一脸茫然,见得不到回答,唐继续说: “他会认为逃跑的我们就是银行劫犯,因为实际的劫犯已经逃跑,照现在的情况,督察们要想得到结果,只能把侦查的精力放在我们这里。可以说,我们已然成为了逃亡的罪犯,而且这话一点不错。” 司机小心地探问: “姑娘,叔全指望你了,你有办法吗。如果有办法,叔就跟你干。” …哇,当年唐就是这么骗我上钩的,叔你活了大半辈子没有点防范意识吗,跟她走,那还不如自首。张丰毅拉开车门也下了车,他仿佛看到了司机的结局。 唐推开车门,拿起腿间的瓦尔特p99手枪,迈步下车。她的脸庞转向出租车司机,语气平淡地说: “我能让你活着回家,以一个普通市民的身份,而且揣着一大笔钱。前提是你需要先告诉我,如何才能联系那批失业矿工,我要和他们的领导人对话。” 司机拼命摇头。 “叔不知道,姑娘你别问了。” “你撒谎,我知道,你在隐瞒。他们是在策划着什么,而其中一定有至关重要的领导人,银行抢劫、两次杀人案与他们的领导人有千丝万缕的关联。” 地下酒吧 出租车司机羞愧地低下头,不安地搓了搓手,他那粗糙的手指冰凉。 唐从一开始就是正确的,既然司机知道失业矿工们的营生见不得光,他就至少认识其中的几位,才能了解他们的情况。通过司机的关系,唐就可以接触到失业矿工,弄清楚背后的真相。 司机最后勉强地抬起脸,冲唐和张丰毅说: “行,只要你们有办法,我可以给你们带路。虽然街区里的绝大多数人都不在附近,但还是有一些经营地下酒吧的,我就认识其中的一个。” “但你们要保证,你们能保护好我和我的家人。我也是财迷心窍,着了你们的道,那个人,你们称他为矿工的领导人,我们却称他为疯子、恶魔。他很可怕,他可能会从任何角落蹿出,他会杀了我的。” 司机又是恐慌又是惊惧,他拉动门把手下了车,脚步极快地为张丰毅他们带路。 出租车因散热问题而熄火的位置,旁边是一条阴暗的巷道,通往街区的更深处。这里照旧充斥着浑浊的污水、肮脏的厨余垃圾和生锈的铁皮屋顶,矿工们临时搭建的住所又狭窄又简陋,为了容纳更多的人,建起的水泥楼房又高又密,挤满了附近的街区。形成的陋巷纵横交错,走在里面,几乎见不到阳光。 张丰毅行走在漫长的窄巷里,皮肤感受到了周围空气的阴冷、潮湿,不禁打了个哆嗦。司机的脚步略显慌张,他快速地前行,不断地改变方向。两旁都是一样的灰色水泥墙壁,张丰毅觉得他快被绕晕了。 他看到司机最终在一幢二层楼房的后门前停了下来,保险门关着,但实际上没有上锁。司机拧动门把手,张丰毅立即跑过去,三人几乎同时进入房内。 他们走下一段很短的木质扶梯,进入到一家地下酒吧内。 房内的天花板挂着明亮的金属吊灯,约摸三十平米的地下室内摆着五张实木圆桌,每张圆桌各有十把椅子。 一个比司机年纪大很多的老男人坐在一把椅子上,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他一只手举着棕色酒瓶,手肘支在圆桌上,两颊泛红,喝得醉醺矄的,正张开半只眼睛觑着刚进门的张丰毅三人。 司机翘起脖子,用下巴指指老男人,说: “就是他,一个老酒鬼,失业矿工们经常到他这儿喝酒。” 酒吧虽然被打扫过,水迹未干,但张丰毅还是嗅到了酒吧里的酒味。能留存这么浓郁的酒味,要么是经营时间长,要么就是客人曾经非常多。 他走到老男人对面的一把椅子上坐下,打量着老男人的脸,老男人满脸痘子,面部肌肉松弛,喝醉以后明显神志不清。 酒吧靠里的一张圆桌上摆放着用来冰镇啤酒的冰桶,唐迈步走了过去,抄起冰桶,走到老男人那里,一股脑儿地就把冰桶的冰块倒在了他头上。 …这酸爽,张丰毅直咧嘴,唐永远都是这么简单粗暴的方法。但她的方法确实有效,老男人的眼神由空洞变为麻木,又由麻木变为清醒。他垂下手臂,把酒瓶放到桌子上,又是狐疑又是惊讶地说: “你们是谁。” 张丰毅想不到街区里居然还有活人。问题自然就产生了,他怎么不和其他人一起离开呢,仅是为了维持地下酒吧的运营吗。张丰毅想,更可能的原因是地下酒吧与失业矿工的领导人有关。 “你没有必要了解我们的身份,我们来找你是想向你咨询两个问题。” “第一,几片街区内的居民去哪里了;第二,所有意外事件的组织者、策划者或者叫领导者,究竟是谁。”唐站在老男人身边,腰间别枪,声音沉稳地说。 当唐讲出第二个问题时,老男人湿漉漉的脸神色大变。 他抬起手又放到桌上,表情如天上的云彩般变幻无穷,接着他朝唐不停摆手,仿佛手掌沾上了什么不洁的东西。 “不管你们是谁,不能说,我不能说。” 唐很不乐意听到否定的回答,她居高临下地俯视老男人,取下腰间的枪,说: “假如我愿意,我现在就能一枪毙了你。” …这种场合下,还是枪和子弹更有用呢,张丰毅感慨。 “可是他要是事后查出来是我漏的口风,哦,他一定会查出来的。”老男人面如土色,“他会把我们全家都杀了的,还会解剖我们的尸体作医学研究。” 唐把手枪的枪口贴近老男人的太阳穴,语速缓慢地说: “你是愿意今天死,还是愿意多活两天再死。” 老男人惊骇地望向唐,顿在半空中几秒后,滞缓地扭过头,又是悲哀又是无奈地说: “那我先回答你的第一个问题,”他抿了抿嘴唇,说,“街区原来的居民们目前都在郊外的七家废弃工厂里。” 张丰毅不敢相信,即使工厂的面积足够容纳十万居民,但聚集地的秩序如何维持,难道没有人反抗吗。市政府和督察局对如此大事,怎么能一无所知。 他把椅子挪近老男人的位置,两手配合,比出一个“十”字,向老男人质疑道: “十万人呐,怎么可能。” 老男人应声探头过来,直直地注视张丰毅的双眼,张丰毅闻到了新鲜的白酒味。 “但情况确实这样,你低估了那个人。” “十万人中其实仅有三千人忠实地听从那个魔鬼的命令,他们不知道被那个人灌了什么迷魂汤药,竟然相信、甚至崇拜那个魔鬼。本地原有的黑帮成员、街道上的流氓和部分穷途末路的失业矿工也加入了他的队伍,为的是赚取巨额的利润。” “至于剩下的人,他们手无寸铁。” “因为担心走漏风声,所以他们全部被关押在七座工厂的厂房里,由持枪者轮流值守。那七座工厂曾经是全省的重点炼油厂,鼎盛时期的工人总数有上万人,占地达数公顷,完全有能力暂时承载十万人居住。” 张丰毅仍是半信半疑。 老男人的说法虽然听上去有一定可能,但太难执行了。没有谁能保证过程中不出任何差错,而一旦出了任何差错,市政府和督察局必然会得到消息,那么接下来的计划就无从谈起。 “你不相信。”老男人看着他的眼睛断定。 …叫我怎么相信,细想起来,老男人简直是疯言疯语,谁有如此本事能在半个月内完成迁移十万人的浩大工程,而且古往今来有成功的先例吗。 老男人高声嚷叫起来,他的情绪很激动。 “你不要总是用你的思维去考虑别人的事情,他是个疯子,他是个魔鬼,他指使手下的办法不只一种。他可以用所谓的理想和信仰欺骗别人,也可以用金钱去引诱那些穷人,还可以通过更加简便的办法--杀人,暗中杀掉阻碍他的人。” 不要用我的思维去考虑别人的事情… 张丰毅在心里把老男人的话默诵了三遍。不要用自己的思维去考虑那个人,那么就应该换成那个人的思维,可如果是他,他会怎么做,他会是老男人说的那样吗。 见张丰毅依然不肯相信,老男人握着酒瓶的细颈,生气地把酒瓶砸到桌面上,又说: “你以为,把十万居民牢牢控制在一个人手中,真的很难吗。政府都未必能做到的事,难道一个人就能完成吗。我告诉你,你是大错特错,其实它是能够实现的,只要你知道每个人的弱点,知道每个人的软肋。” “别看我老头成天喝酒,我心里明白得很。” “这城市从建立之初就诞生了一批又一批的领导、老总、大哥,但他们都未能做到那个人的地步,所缺乏的就是一点像他那样狠辣、疯狂。所以我们畏惧他,把他叫做魔鬼,可事实上谁都渴望成为他。” “就拿一个月前的杀人案来说,本地都知道那是他做的。” “可谁也不敢告发,本来就是黑吃黑,大家心里又都有鬼,谁敢告发。那个人就是算准了他们的想法,才敢策划动手杀人。” 逻辑合理,条理清晰,而且符合唐的推断。 张丰毅再没有理由反驳老男人了,他确信,假如杀人案的凶手真的如同徐医生猜想的那样,是从他医院逃跑的精神病人。 那么有了老男人的叙述,他现在就能够大致推理出那个人的经历。 他先杀了值班的女研究生,然后逃出精神病院,在城市某处潜伏起来。经过将近一年的周密策划和准备,他杀掉了有联系的男性被害者,借机进入。随后他利用地下渠道,聚拢无辜群众,形成属于自己的力量。最后他再进行迁移居民的大工程,组织银行劫案。 整个过程异常复杂、曲折,张丰毅觉得他快被自己的分析弄糊涂了。 然而现在还不清楚那个人做这一切,究竟怀有怎样的目的,又是什么支撑着他做这一切,是仇恨、信仰,还是唐所谓的杀人的快感。不过张丰毅至少可以肯定,那个人绝不是为了金钱、利益。 “可怕的对手。”听完老男人的叙述,唐轻声评价道。 督察到来 叙述暂停,老男人情绪低落地举起酒瓶,把瓶里的白酒一饮而尽。他身旁的唐轻移莲步,状若深思,他们都各有心事。 张丰毅则是见他们不说话,自己也跟着闭嘴。 酒吧一时陷入了沉默。 “咕噜咕噜。” 张丰毅的肚子饿得叫了起来,他摸摸肚皮,胃里感到了强烈的饥饿感。刚才光顾和老男人谈话,他根本没注意到他饿了,他觉得他现在能吃下一整头烤乳猪。 “你的酒吧里提供午餐服务吗。”张丰毅略带尴尬地说,毕竟是讨论大事的严肃场合,提午餐不太合桌上的气氛。 老男人吞咽下最后一口白酒,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他从裤兜里摸出两张红色的人民币,交到老男人手中。 …唉,什么时候都得花钱,张丰毅暗叹。 “有,我酒吧里还有些爆米花、风干牛肉和开心果。”说罢,老男人提着酒瓶起身,走到幽暗处的吧台后,把空酒瓶扔进吧台边的垃圾桶,然后从吧台下取出两个碟子和一个半人高的大爆米花桶。 老男人端着碟子、抱着爆米花桶朝张丰毅走过来的时候,被唐抢去了一个碟子。 张丰毅坐在圆桌旁,用手剥开一颗开心果,把果仁放进嘴里,桌前巨大无比的爆米花桶快够到酒吧的吊灯了。 开心果、爆米花,再来份肯德基全家桶就可以打开电视看网剧了,张丰毅自我吐槽。 “至于第二个问题,我也讲不明白,只能告诉你们,他的背景非常神秘。”老男人坐在椅子上,手平放在圆桌桌面,“愿意追随他的人说,他整天戴着一幅面具,看上去滑稽,但他说出来的话却富有哲理且深刻,懂的东西很多、很杂。” “不知从何时起,嗯,我估摸着起码在一年前左右,市里通过地下渠道传出了有位戴面具、杀过人的香主招社员的消息。” “本地黑帮中谁也不知道他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他没有姓名,没有背景,没有合作伙伴。他的信徒称他为救世主,他那面具材质从不摘下,信徒们居然认为这也是他的超凡之处,就争相跟着做。” “这位香主就是后来被我们称之为魔鬼的那个人。” “叫他魔鬼的原因是,据传他杀人从不留下明显的伤口,但死者的表情皆痛苦异常,身死现场干净得像刚清扫过一样,而且黑帮中有许多关键人物是在一夜之间消失的。” “没人见过他面具后的模样,也没人亲眼见过他杀人。” 老男人的语气很沉重,他自认为他已经是必死的人了,他将像之前的已故黑帮成员那样,从地面上彻底消失,死在离他熟睡的家人们不远的地方。 对面的张丰毅并没听进去多少,他把碟子里的最后一颗开心果剥开,放进嘴里咀嚼起来。张丰毅就是这样,不管什么场合,哪怕在听恐怖故事,只要有吃的摆在面前,他就能把所有的危险、悲哀、恐惧抛诸脑后。 沉重的保险门“吱呀”地向内打开,露出门外深灰色的水泥墙壁,一把1977式自卫手枪伸了出来,接着门后的督察完全推开了门。 唐望了望跨入门内的督察,她淡定地捻起碟子里的一条风干牛肉,一边把牛肉放入贝齿间咀嚼,一边那纤长的五根手指就抓起了桌上的陶瓷碟子,将其甩手飞出。 陶瓷碟子在空中以极快的速度旋转,沿弧线轨迹飞向双手持握手枪的督察。 高速运动的碟子正中督察的面门,督察被打得眼冒金星,仰面倒地,发出“扑通”一声。昏迷的他躺在木质楼梯上,像是翻倒的家具。 “新手,督察来了,我们走。”唐站起身来,黛色长发从肩头滑落至身后。 张丰毅连忙起身,从半人高的爆米花桶中抓起一大把爆米花,塞进口中,含混地说: “好的,来了,来了。” 他快步跟上唐,出租车司机和酒吧的老男人因为害怕督察,也主动追上来。 高八米的两层楼房后是一条仅容两人通过的窄巷,窄巷两旁的水泥建筑遮挡了全部阳光,因此巷内显得既潮湿又阴暗。 踏出门外的张丰毅望见巷尾影影绰绰地停着好几辆警车。警车的车厢里空无一人,督察们全部下了车,计划进攻酒吧中的嫌疑犯。 除去倒在酒吧楼梯上的督察,张丰毅发现,在他们的左侧有五个督察,三个在前面,两个在后面,都双手持握标准的1977式自卫手枪,朝张丰毅他们快速逼近。 唐收好她的瓦尔特p99,转身面对已相距不到五米的督察,柳眉微挑。她轻盈地起跳,身体随即凌空,接着长腿叉开,一步踩在旁边的水泥墙壁上,凭借墙壁的弹力,快速向前移动到督察的头顶上方。 前面的督察慌张地向下缩了缩身体,他仰头看着头顶的黑影。 那黑影并不是朝他来的,她左腿还踏在墙面,右腿却屈起,实际上唐早已估算好了在空中滞留的距离,她右腿弯曲的膝盖直朝中间的督察撞去。利用自身的重力和前冲的惯性,唐屈起的膝盖狠狠地撞击在督察的胸腔上。 督察连尖叫都未能喊出,便两眼一翻,后仰倒地了。 一前一后的两个督察同时反应过来,马上给手枪上了膛,准备就地射杀逃犯。后面的督察紧紧地端枪注视着唐,和她原地周旋。前面的督察则趁机靠近,想要偷袭。 唐预估了他的行动,她屈起手臂,手肘伸出,直接向后猛击,坚硬的肘关节如陨石般砸在小心摸过来的督察侧肋处。 想要偷袭的督察遭受了重击,立刻踉跄着退后,发出野兽般的狂叫。 唐向后甩出手臂,灵巧的手指如长了眼睛似的抓紧身后督察的衣领,她根本无需用眼睛观察,就拽着破麻袋般的督察拖到面前,另一只手化作无坚不摧的手刃斜劈向督察的额头,将他击昏过去。 另一个督察正要上前援助,唐已把昏迷的督察扔在地上。 她向前几步,对准面前的督察抬腿就是一脚,修长的玉腿如旋风般飞起,足尖击中了督察的下颌,督察的下颌受向上的巨力高高扬起。 督察仰面朝天,向后缓慢地倒下。 后面的两个督察本来就是刚毕业没多久的警员,见此情景当然毫不犹豫地开枪。他们的子弹“乓”地从1977式自卫手枪的枪管喷出,唐面无表情地侧身,轻松闪避,子弹呼啸而过,张丰毅带着出租车司机和老男人急忙卧倒,才侥幸躲开了飞来的流弹。 两名督察面色骇然,连连后退,吓得警帽都歪了。 唐的战斗方式实在太违背常理,他们还没见过能徒手躲避子弹的人,这简直是武侠小说里才有的情节。 趴在地上的张丰毅抬起头,三个卧倒的男人中只有他仍然敢抬头观看战斗,他当然看到了两腿哆嗦的督察。 你们不能给市督察局争点气嘛,以后市督察局局长出去怎么做人。 他们一路退到巷尾,浑身哆嗦个不停,靠后的督察慌里慌张地取下别在上衣口袋的对讲机,按开对讲机,张嘴准备说话。 唐早觑见他的举动,两臂弯曲后伸,玉手紧握成拳,右拳平置于腰间,左拳举起作随时出击状,双腿疾步快跑。 挡在前面的督察慌了手脚,当即扣动扳机。 唐上身微移、倾斜,子弹“咻”地擦着她的耳边飞过,射入老男人旁边十公分的一处地方。老男人依旧像鸵鸟那样把头埋在臂弯里,只是身体往张丰毅那边靠了靠。 三人中间的张丰毅伸出手,一边像安慰孩子似的轻抚他的脊背…大叔,不要怕,没事的…一边继续观摹唐的战斗。唐曾经告诉他,从战斗里面能学习一些实用的技巧,说实话,他还真没发现观摹她的战斗有什么用处。 因为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 转眼间,步伐轻盈的唐已近在咫尺,彼此距离不过一臂。她疾风般挥出右拳,打中督察握着对讲机的手,对讲机瞬间被击飞在地,被唐踏下一脚踩碎。她留在腰间的左拳紧随右拳打出,一记暴烈的上钩拳打在督察的下颌,几乎把他打得腾空而起。 “咻咻咻” 督察挣扎着开枪,但慌乱间他的子弹全都落空了,反把后面的老男人和出租车司机吓得不轻。唐压着警帽揪起督察的头发,把他的额头重重地撞在巷子旁的水泥墙壁上,督察便陷入了昏迷中。 唐依旧抓着后面督察的头发,把他用力抛到战场外面,才回过头来面对最后那位快吓尿了的督察。 他紧贴墙壁站着,身体半蹲,颤抖的双手好容易握住枪柄,唐摆甩的侧踢却已经飞来,督察手里黑色的手枪脱手落地。接着她长腿伸直,死死地抵住了督察的脖子,她的拳头已在对面等待。 张丰毅估计唐并没有想取他们性命的意思,毕竟督察们是国家的雇员。 唐挥拳击出,拳峰落下,砸在了督察的面门之上。督察无力地蹲了下去,昏迷在墙角。 战斗一结束,卧倒在张丰毅两旁的司机和老男人就像健壮的小伙子般爬了起来,他们“噔噔噔”地跑到巷尾,令趴在原地的张丰毅不得不怀疑,他们是不是隐藏了自己的年龄。 引爆 “乓” 子弹击碎了房顶的石灰层,留在了水泥楼板里。 它差一点儿就命中了炸弹,触目惊心的弹洞在炸弹几毫米外冒着青烟,石灰粉末不停地往下掉落。 …唐,打到炸弹的话,炸弹会立马爆炸的,你想让我们全死在这儿吗,张丰毅瞠目结舌,在他的印象中,唐貌似可不是这么没脑子的蠢货。 唐把瓦尔特p99的空弹匣退出,填好新弹匣,调整枪口弹道的方向,连续不断地开枪。 “轰隆”又一枚炸弹爆炸,但不是由唐的子弹引爆的。 浓郁的烟气从墙角弥散开来,和之前一样的沉重碎裂物砸落,闷声砸压在下面蚁聚般的受困者的肉体上,张丰毅只能看到他们猛然睁大的瞳孔,因为嘴被胶带封上了,他们死前连声音都未能发出,碎裂物砸到他们身上,像砸到棉花填充的布娃娃一样。 张丰毅加快了速度,他不断地给聚拢来的、尚有求生意志的受困者撕开胶带。 然而受困者中,还未放弃的人是越来越少了。 更多的人疲软下来,瘫在地面上,他们的体力已经耗尽。从厂房深处向楼梯口爬行十多米,不异于一场长跑。谁知道下枚炸弹什么时候爆炸,张丰毅必须全力以赴,有时候他都觉得他像是地震中的救援人员,要救的人那么多,恨不得自己多长几条臂膊。 张丰毅偶然瞥见唐竟离开了他,径直朝墙角的炸弹前行。她的步履坚定而沉稳,给人成竹在胸的感觉。张丰毅不知道她要干什么… 送死吗…张丰毅嘴角微抽,也许她实力太强,活腻歪了。 唐走到炸弹的正下方,仰头深深地看了一眼那深黑的半球状固体,抬手射击,“乓”的一声,炸弹上方与屋顶粘连的石灰层终于完全破碎,炸弹笔直地朝下坠落,唐早有准备似的抬手接住它,又轻又稳。 那蕴含着足以炸穿十五公分混凝土的能量的小玩意儿居然就那么落进了唐娇弱的手心里,她平静地走近窗户边,从厂房里拉开窗户,像丢弃垃圾似的把炸弹扔到了窗外。 半圆状深黑固体物在距工厂楼房底端二十米外的位置触地,“轰”地爆炸,于触地点留下放射状的漆黑焦痕。 由于环境空旷,其实际造成的影响与鸣放大型礼花并没有多大区别。 张丰毅一脸震惊地目睹了全过程,都忘记了手上撕扯胶带的动作。 等回过神来,他才继续原来的工作…也是,唐怎么会没有主意呢,她的一切行动都有自己的理由,她可是顶尖的杀手…在受困者艰难、感激、饱含生之庆幸的目光中,张丰毅擦干额头的汗珠,像救死扶伤的白衣天使般一心救人。 …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明明是来杀人的,为什么要救人。莫名感觉我做的事好崇高啊,是不是应该给我加个天使光环之类的特效,张丰毅忍不住在心里吐槽。 假如说唐是团队里的输出主力,他张丰毅就像个游戏中自带疗伤、治愈的弱辅。 唐走回原来的位置时,厂房里最后一枚炸弹猛烈地爆炸了。 崩裂的砖石再次从头顶上坠落,处于炸弹正下方的受困者直接承受了巨石的砸击,眼神呆滞地一一痛苦死去,大小不等的水泥楼板块将他们的断肢、血液和尸体统统地完全掩埋。 与此同时,三楼开始如暴风雨中的航船般剧烈颠簸、摇晃起来,它的四面承重墙被炸断三截,剩下的一面支撑着四楼的地板,也岌岌可危。灰尘飞扬,烟雾笼罩下一片愁云惨淡,鲜血的气味清晰可闻,冲进张丰毅的鼻子里。 他细数了下,除去已获得解救的受困者,侥幸未死未残的只剩十三个。唐强制命令他丢下那些伤残的受困者,如果带着他们一起前行,等于多了新的负担。 唐有能力救人,甚至能救下在场的所有受困者。但她要先保证她和队员的安全,以及任务完成的可能性,所以她只能救一部分人。真要讲来,受困者的生命对她来说,和空地上的枯草一样,没有任何价值。 唐救人也只是随手而为,她又不是武警、医生或是军人,没有义务去专注于拯救脆弱的生命。 为最后还活着的十三个受困者解除了束缚后,满脸尘埃的张丰毅站了起来,他能明显地感受到废墟上方空气中充斥的那股伤感、绝望、悲哀、不舍的氛围,它像是死者临死时复杂情绪的投射。 狰狞的血泊染红了毛糙的水泥楼板块,坠落的楼板块下全是柔软的尸体。 因重物落地而震动的楼层慢慢地稳定下来,因为四楼地面、三楼墙壁该崩溃的地方都坍塌完了。 “新手,撤退吧。”唐的语气懒懒的,与刺杀任务无关的事一向是提不起她的兴趣的。在张丰毅救人时,她已确认过上面楼层的情况,那些楼层里没有人,所以离开是他们最好的选择。 唐独自走下楼梯,留下张丰毅在满目狼籍的厂房中驻足了一会儿,他不知道这里究竟死了多少人,但地下的暗红色鲜血仍在以缓慢的速度持续不断地冒出,印染布满细微孔洞的水泥楼板。 张丰毅在不知不觉中,走出工厂的楼房。 唐在铁门外等候,听到他的脚步声响起后,她便径直向工厂楼房群的更深处走去。他们要去寻找监控室里的值守者,虽然他们并不知道值守者们为什么没有及时引爆炸弹。从值守者的角度看--张丰毅开始习惯老男人说的思维方式了--那样更能够干脆利落地清除入侵者。 事实上值守者的反应非常出人意料,最初他们只引爆了一枚。 在通过监控探头发现唐能阻止他们后,值守者们这时才采取了必要的措施--引爆剩下的三枚炸弹。但其实,他们已经晚了,炸弹根本威胁不到唐和他张丰毅了,受困者也有一部分成功逃出了。 他们为什么不立即引爆炸弹呢,是因为骄傲轻敌,还是因为那个人的指令,亦或是别的原因。 最好逮住个值守者,严加审讯,张丰毅暗下决心,咳,终于轮到我审讯别人了,可以跟唐申请下,有唐在,肯定能逮住。 咦,怎么感觉有点像抱大腿。 ……… 张丰毅和唐,在高楼间的柏油路上行进。 阳光渐被阻挡,气氛变得阴冷、湿润、黑暗,工厂里寂静得诡异。 张丰毅浑身蹿起鸡皮疙瘩来,工厂深处的环境让他感到不适。他看见了那些挺直矗立如巨兽般的钢铁冶炼设备,这些曾经烧得火热、年产上百万吨钢材的大型设备就竖在厂房外面的阴影中,通体冰冷而肃穆。 “砰”仿佛巨人在天空中敲击战鼓,进入工厂深处的张丰毅顺着突如其来的声音回头望去。 一栋楼房的楼层霍然炸开,满含尘埃的灰雾腾起,楼层墙壁如松脆的威化饼干般轻而易举地折断,被上面的楼层轰然压成粉末,那一楼层眨眼间消失。 紧接着,“砰砰砰”更多的炸弹爆炸声响起,震耳欲聋,响彻云霄。 混浊的灰色云团在爆炸的楼层间凭空产生、膨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散、消逝,张丰毅在楼底都能闻见充满刺激性的粉尘味。 极端安静的环境、接连爆炸的楼层,让张丰毅脚步虚浮,心中生出种世界将要崩裂的悚惧感。他想到之前待过的楼层既然全是受困者,那么可以猜测刚才那些爆炸的楼层,也是一样的。 他的脑海中即刻浮现出这样一幅画面:厂房里熙熙攘攘的人都被捆缚手脚,听到炸弹炸响便仰起头观察,而头顶上坠落的楼板在他们惊骇的双眼中越放越大。 …不管监控室里的值守者出于什么目的,使他们刚开始时仅引爆了一枚炸弹,他们开始时必定对张丰毅和唐充满轻视,认为张丰毅和唐根本对他们构不成任何危险。但事情随后的发展超过了他们的预期,迫使他们接二连三地引爆厂房内剩余的炸弹,最后甚至不惜弄出极大的动静,引爆工厂内设置的全部炸弹。 那同样也意味着,工厂内关押的居民中,除张丰毅解救出来的少部分人,他们全部被压死在了倒塌的楼板下。 死亡总数至少有数千人,张丰毅相信在这种毁灭性的打击下,不可能有更多的幸存者了。因为房顶和地面应该是等面积的,崩裂的楼板砸压下来的时候就像在密闭容器中挤压活塞,所有的受困者都将被压成纯粹的血水和肉泥。 遇害的受困者也许咋天还在愉快地和家人欢歌笑语,今天却就在悲观绝望中粉身碎骨地死在了崩塌的乱石中,连全尸都找不到。 那个人丧失了人性吗。 究竟是怎样无情、冷酷、残忍的狂人,才能在一念之间为数千人判下死刑,结束他们的生命。究竟是怎样沉着、睿智、客观的大脑,才能亲自导演出这样的人间惨剧、悲剧。究竟是怎样的疯子,才能把真实的他深埋于面具之下,直到最后方暴露出他偏执的真面目。 是什么遮盖了他观察世界的窗口,是什么让他丢失了人类共有的怜悯之心,又是什么使他走上了这条,必将断送全市市民包括他在内的不归路,张丰毅不住地想。 他捂住自己的脑袋,因为他的脑海中正不停回荡着受困者们垂死的哀嚎,尽管那只是他的幻想。 轮椅上的人 每一声爆炸,每一次云起,都代表着成片的生命被死神收割。 张丰毅眼睁睁地目睹了这一切,也许某天他也会像楼层中的受困者一样无助地死去。任凭你地位如何超然、意志如何坚强,在现代军事武器面前,都将变为齑粉。 他感觉脚下像踩了团棉花似的,眼前的世界是如此虚幻,他正在经历的事是那样的不真实。 爆炸声终于停止,空气重归寂静,压抑而沉闷。 张丰毅前面的唐淡淡地扫了一眼工厂的楼房群,它们已被炸得千疮百孔、支离破碎。炸毁的楼层上方满目疮痍,上面的钢筋混凝土全部倒坍,堆积成一片废墟。 她从腰间抽出手枪,神色如常,步子散漫地朝工厂更深处走去。高耸的楼房遮蔽了阳光,工厂阴暗处的温度比阳光直射下的空地低了很多。 张丰毅越深入,他越能感到刺入骨髓的阴冷,他觉得这里不像有活人存在的样子。 “吱嘎吱嘎”工厂最深处回荡起了生锈的钢铁互相挤压、磨擦的声音,它由小变大,逐渐清晰可闻。 在张丰毅前行的方向上,一个残疾人,坐着破旧轮椅的残疾人,伸出两臂,跨过扶手,不急不缓地推动轮椅的钢轮,让他和他的轮椅一起前进。 声音是由他破旧的轮椅中,生锈的转轴发出的。 他的着装像位平凡的工地看门人,轮椅上的男人具有低层人士的全数特征。用于御寒的军绿色棉大衣,干枯、分叉、杂乱的头发,脏兮兮的手。他微低着头,双手发力,有节奏地转动钢轮。 他径直从张丰毅对面的柏油路过来,在相互间隔约二百米的位置抬手,拉起轮椅的刹车制动。 张丰毅一脸愕然,什么情况,值守者呢,那个人的手下呢,貌似在福利院、养老院、慈善基金会之类的地方才能见到这样的老大爷吧,怎么乱入剧情诶。 张丰毅想,唯一的可能是,面前的残疾老大爷是其它楼层中的幸存者,或者是废弃工厂留下来的看门人。他为什么活下来了,那就不得而知。 唐顿住了脚步,不管对面来的是谁,现在的她只有一个反应,抬手举枪,对准过来的人的要害。 谁都可能成为敌人,哪怕是看起来无辜的民众。 张丰毅看见唐端枪瞄准轮椅上的老大爷,连忙过去阻止,他指着轮椅上的男人说: “唐,你问清楚再说,他也许真是普通市民,而且你看他那么可怜,还身体残疾,你别拿枪,会吓着他的。” 唐对张丰毅的劝告视若无睹,手里的枪未挪动丝毫。她歪了下头,使坐在轮椅上的老大爷重新进入她的视野,对张丰毅说道: “走开,新手,如果他真的无辜,我会比你先知道的。既然没多少实力,就该照顾好自己,免得到时候拖累队友。” 张丰毅无可奈何地退到旁边,他觉得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嘛,一个行动不便的残疾人,能对他们造成什么危害。 唐为什么总跟他想不到一块去呢,她的防备心理至于那么重吗。 他转而面向已经停住轮椅、正抬头观望的老大爷,希望从他嘴里套取些有用的信息,能让唐相信他是无辜的。 “额”张丰毅斟酌了一下语句…不能叫老大爷察觉我们的身份,还得解释清楚唐非法持枪的问题… “老爷爷啊,”张丰毅觉得乍一看,老大爷年纪好像比司机他们大出很多,但仔细端详,其实轮椅上的人只不过是抬头纹和法令纹深些,衣服比较显老。他的面容和常在城市里为生计奔波的中年男子没什么区别,肤色黝黑、一脸疲惫。 该怎么称呼他呢,他好像挺老,可又没那么老。 算了,不管年龄多大,怎么称呼,从他嘴里套话是当前最要紧的…“那个,我们是便衣督察,接到群众报警,来工厂里援助受困居民的。” 张丰毅觉得假装成便衣督察,接到群众报警赶来最能解释他们来到这里的原因,而既然是督察,持枪也符合情理。虽然唐的瓦尔特p99属于特殊的特工手枪,但社会底层人士也许一辈子未必能见过一次真枪,更别谈辨识它们了。 “您刚才目击了什么没有。”张丰毅自然地前倾身体问道,内心局促不安。 刚才弄出那么大动静,工厂内的人不可能没听到。但轮椅上的男人为什么没有表现出惊恐、害怕等情绪,这不符合逻辑。 轮椅上的男人重又耷拉下脑袋,双手平放在轮椅的扶手上,俯视着柏油路路面,像死了一样。 哑巴,聋子,还是惊吓过度导致的精神失常,种种念头闪现。 张丰毅不禁担忧起来,如果轮椅上的男人丧失了语言交流能力,就再没有人能讲明白他的身世背景,唐可能为了解除隐患,开枪毙了这个不幸的男人,而他,也许是工厂中仅存的受困者。更重要的是,张丰毅感觉他可能知道老男人口中的值守者们的下落。 我再试试看吧,他可能没听清。 “您是幸存的受困者吗,请问工厂里还有其它人吗,您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张丰毅尽量用温柔得令人放松的口气说,虽然那比较像酒店的美女前台。 男人并末作声,他坐在轮椅上,身体僵硬得像一尊石膏雕塑。 张丰毅又是着慌又是尴尬,他无可奈何般地原地打转。大叔…老爷爷,唉,管你真实年龄多大呢,现在不是装高冷男神的时候。 你能不能抬头看看,唐手里的不是小孩子玩的玩具枪,她拿的是已经上膛、随时可以击发的真枪。我是在救你,不是在审问你,能不能吱个声,你快要被唐误杀了。 张丰毅只好又问了一遍,这次终于有了效果。 低垂着脑袋的男人缓缓抬头,混浊的眼睛漠然地直视张丰毅。这种漠然不像唐的那样,属于杀手的冷酷。它混含着男人对生活的灰心、乃至绝望,男人仿佛石像般的眼神足以令任何看到他的人感觉震惊,因为它不像是人的眼神。 轮椅上的男人嘴唇翕动,音量不高但能听得见,他语速极其缓慢地说: “你们想知道我的腿是怎么断的吗,想知道我为什么残疾吗。” 高空作业出了意外,碰上混混被打断腿了,还是跳楼自杀没死成,不不不…我又没问你这个,你有没有注意听,我在问你工厂里的情况,人命关天诶。可不可以别给我讲述你的人生经历,也别慷慨激昂地大谈人生哲理,注意场合,注意时间,你妈妈没有教育过你吗。 再说,你有没有发现三米外的枪口。 张丰毅霎时觉得男人身上有数不清的槽点,可以供他吐槽。 不过轮椅上的男人理会不了张丰毅心里的想法。他轻抿了一下嘴唇,用手支颐,仿佛根本没发现唐的手枪似的,从容地展开讲述: “十年以前,我刚毕业,在一家跆拳道社担任教练。哦,那时候能算得上幸福了吧,真是充满力量的年纪呢,黑带三段的我一天能打十场比赛,而且十战必十胜,几乎从未失败过。” “我的师傅说我很有天资,事实上,我之后的发展印证了他的话。” “我在一家业界闻名的跆拳道馆担任教练,学员很多。我先买了车后买了房,有了女朋友,她是市跆拳道啦啦队队长,年轻又漂亮,身材还好。我什么都不缺了,只要带好我的学员就够了。” “你以为,我也以为,我的人生将无比辉煌地在鲜花与掌声中度过。” “可再强的选手也有衰老的那天”轮椅上的男人换了更为沉重的语气讲述,“一过了三十岁,我就感到身体明显地不如往常,我的韧带、腰椎出现了严重的磨损,我不能再上台比赛了。” “对于跆拳道选手,没有比赛胜利的荣誉,就休想得到同行的尊重,更不必说业界内的口碑。学员越来越少,我的手术又需要大量用钱,跆拳道馆就倒闭了。我仍然不服气,我想去争一口气,于是报名参加了黑市的赌拳赛,并把全部家当押在自己身上。” “那时的我,是如何坚信自己能赢啊。” “结果呢,事与愿违,我被我的对手打成重伤,还打进了医院,我的女朋友下定决心和我分手了。直到出院以后,我才醒悟,原来是裁判故意纵容我的对手,他曾多次犯规,可裁判却视而不见,裁判事先就被买通了。” “我的亲人、朋友见得不到更多的利益,所以陆续离开了我,他们曾经对我趋之若鹜。那时我连一分钱也借不到了,跆拳道里再没有人记得我。 “失败过的人,东山再起是很难的,因为没人愿意把他们的投资压在你的身上。” “我想重开一家跆拳道道社,面向低龄学员。但这时我的心理医生告诉我,我罹患上了某种心理疾病。得知消息后,邻居们联合起来,把我赶出了我的出租房,本来我也有将近半年没给房东交房租了。” “我沦落到露宿街头的地步,白天找打杂之类的工作,晚上躺在公园长椅上凑合一夜。” “有一天,我再也受不了了,那天我像魔怔了似的,用一把小水果刀慢慢地、一点点地割破了膝窝,我熟悉那个位置,因为我曾无数次进攻过对手的膝盖,然后,我挖出了我的膝盖骨。” “疼,当然疼,可算得了什么,我已经感受不到了。” 值守者 轮椅上的男人,身体略微向后靠,垂下手,忽然仰面朝天,嗤笑一声。 “哈哈,多么的可笑啊,成了残疾人以后,我却有了收入来源。那就是由政府的福利基金会下放的扶助款,我靠着微薄的扶助款苟延残喘、像狗一样地活到了今天。你能想象吗,我经历了什么吗,世人看待失败者的眼神和看残疾人没什么区别。” …我又不是你,我能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你问我,我问谁去,张丰毅暗自吐槽。 “如今我年华老去,再无复出的可能。肉体的痛苦尚可用止痛药物缓解,可心中的创伤有谁知晓。我已步入知天命之年,却仍是孤家寡人、一事无成、一无所有。”男人的身体因激动而微微颤抖,他很愤怒,他不甘心地攥了攥拳头。 “所有人都在讥笑我,尤其是那些所谓的成功人士,他们以他们那高傲、睥睨的姿态站在我头顶之上。” 他忽地松开拳头,语气变得近乎梦呓。 “可是那个人出现了,一切都改变了。他带给我们这些黑暗之人以希望,他答应给予我们重新生活的机会。那个人不是魔鬼,他是上天降临给尘世的救世主。”轮椅上的男人眼中充满奇异的光彩,他伸手往前,仿佛要接住什么似的,仿佛有天使在赐予他圣物。 “往昔的哀痛终将逝去,杀戮的荣光终将沐浴我等,那个人,他答应过我们的。” 听到男人对那个人无比尊崇的话语,张丰毅觉得唐果然是对的,尽管他是个残疾人,但是他也许就是那个人留下的值守者。唯有这样,才能合理地解释他为什么能活下来,而其他人都死了。只有他这样对生活失去信心的人,才会忠实地追随那个人,愿意为他赴死。 他的寒酸,他的疲惫,他的不幸,都不是装出来的。他的生活现状的确如此,所以轮椅上的男人并不算表里不一。 男人神色恢复如初,他忽然咧开嘴微笑,露出口腔中残缺的褐黄色牙齿。 继而那笑容越来越夸张,嘴角上扬的幅度越来越大,他由微笑变为大笑,又由大笑变为疯子般的狂笑,发出了“咯咯咯”的如鸭子般的笑声。 他笑得前仰后合,几乎喘不过气来,张丰毅感觉他的笑容更像是蕴含了对整个世界深深蔑视的嘲笑。他嘲笑的是这个社会的规则,是它的法律与道德,是所谓人权的东西。 轮椅上的男人边笑边说道: “呵呵呵,我把他们全杀了。虫子似的东西,全死了,呵呵呵,你们知道吗。那个人要是知道了,他会在全体成员面前称赞我的果断的,呵呵呵。”轮椅上的男人一边张大嘴巴狂笑,一边说着,似乎根本不在意二十米外的枪口。 “我以前居然认为,当年刚毕业寸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 “呵呵呵,愚蠢啊,我们这种人哪有幸福可言,还是今天开心。死了,全死了,呵呵呵,你想看看他们临死前的脸吗,他们是什么表情,真是非常有趣呐。那些嘲讽我、伤害我的,位高权重的人都死了,变成泥巴,呵呵呵。” 他一刻不停地捂着肚子狂笑,张丰毅怀疑他会不会笑死过去。 “你们,”轮椅上的男人喘息了一口,他笑得有点累,“你们一进来我就在监控室看到了,可我没立即引爆炸弹,因为我想欣赏一下那些,爬虫死前的挣扎,真是享受啊。他们哭泣、翻滚、爬行,绝美的画面呐。”轮椅上的男人高声歌颂着,仿佛天主教徒赞颂基督。 “我不是虫子,我不怕死,你们才是丑陋的爬虫。”他对视着张丰毅的眼睛,轻蔑地说,“爬虫。” 然后,他在轮椅上癫狂地大笑起来,笑得浑身乱颤着。 张丰毅努力控制自己不被他影响,他的神经一定不正常,他已经被积蓄的负面情绪吞没了。 老男人其实也没说错,那个人的确留下了值守者,留下的值守者也不必过多,只要他们有,能让数千人在自己面前死去,而内心不起波澜的铁石心肠。 这样的话,轮椅上的男人就很符合条件。那个人吸引的就是像他这样对生活丧失希望、是非不分的人。 这样的人,假如给他们机会,他们会毫不犹豫地与全世界同归于尽。 …不过,分明只有他一个人,老男人口中的“们”在哪儿呢,张丰毅撇了撇嘴,年纪大了,说话也这么不严谨。 他退后几步,准备把轮椅上的男人交给唐处置,他非常确定轮椅上的男人就是让数千人死于非命的直接凶手。 男人止住了笑声,嘴角微微上翘,露出极其妖异的微笑,他的皱纹一下子变得更深了。 他抬手撩开破烂军绿色棉大衣的衣襟,从衣襟里面抽出一把将近半米长的墨黑冲锋枪。 这把枪,张丰毅不认识,唐却认得出,它是一把ump45冲锋枪,目前专供部分美国特种部队队员使用,威力惊人。 轮椅上的男人脸上的笑容更盛,他握着那把ump45冲锋枪的小握把,另一只手伸过来,折叠起它后面的枪托,以很不标准的姿势端着它,开枪射击。 子弹“咻咻咻”地射出,路面上有火星溅射。 冲锋枪的火力极猛,滚烫的弹壳不断地从枪托后面的孔中抛出。 在弹雨即将落到张丰毅面前时,他感到背后传来巨大的推力,使他整个身体扑倒在地面上。 唐抬腿踹了他一脚,在关键时刻救了他的命。 不过这一脚的威力着实厉害,脸直接摔到路面上的张丰毅感觉鼻尖温热,他可能被砸出了鼻血。 子弹“咻”地从张丰毅身体上方飞过,射入了他脚后约三公分的位置。 张丰毅慢慢地仰头,伸手捂住冒血的鼻孔,小心地观察他们的战斗。 唐好像并不着急,她手里的枪没有击发的迹象,男人“突突”的弹雨没有给她造成任何实质性伤害。 张丰毅发觉轮椅上的男人其实并不会用枪,他只是在进行漫无目的的扫射。他既把握不好冲锋枪的后座力,也不会使用冲锋枪装载的瞄具,所以子弹四处飞射,根本打不中对面的唐。 若以那个人的角度思量,这也就足够了,因为如果冲锋枪对准的是无辜民众,轮椅上的男人可以在几分钟内杀光他们,那个人只需要他面对死亡的冷漠。 轮椅上的男人压根就不在乎能不能射中敌人,他只是胡乱扫射着。 他好像特别喜欢那炽热的枪管不间断发射子弹时的感觉。要是有惊慌、害怕的无辜民众在场,他的兴致会更高的。所以他并不注意节约子弹,ump45的25发弹匣很快就被他打空了。 弹壳落地的清脆声音戛然而止,他晃了晃冲锋枪,确定弹匣里没有子弹后,他往后靠在轮椅的靠背上,缓慢地垂下枪,仰天大笑,喉咙里又发出了“咯咯”的奇怪笑声。 “哦,忘记通知你们一件事了。”奇怪的笑声忽地消失,轮椅上的男人把头转回正常的高度,面容还是那样的邪异,他像想起了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似的说道,“那些居民,是你们救出来的吧。” 张丰毅偷偷看了一眼唐,她看起来没把男人太放在心上。 轮椅上的男人仔细打量了一下唐和张丰毅,可能在观察他们面部表情的变化,男人收回目光,接着说: “看起来,我猜的没错呢,但你们失算了。你们费尽心思救他们出来,却没想到总有几个不要命的,他们可能想去救别人,可惜运气不好,走着走着就撞上我了,结果把自己也给搭进去了,你说好笑不好笑。” “他们死得比楼房里的居民还惨,呵呵呵。” 不可能,怎么有这样的人。 张丰毅的身体顿感逼人的寒意,他眼前的男人微笑着,亲口承认刚刚杀了人,就像在谈论茶米油盐之类的生活琐事。轮椅上的男人似乎并不感到罪恶,相反,他开心得很。 数千条鲜活的生命啊,难道当中只有几个幸存者,张丰毅难以置信地猜测。他一个人就结束了数千条人命吗,而且没有犹豫,没有愧疚,没有罪恶感。不,或许数千人中根本没有幸存者。 男人往前探出身体,幅度很大,几乎快从轮椅上下来了。他嗤笑一声,说: “你们也许觉得我枪法不准,我承认,我根本没用过枪,而且我还是个残废,但没关系,谁不害怕枪口呢,当然,我是个例外。” “我把那个人给的枪掏出来,猜猜看,当时跑过来的几个倒霉蛋有多害怕,他们双腿发抖,有的还尿裤子了。哇哦,简直跟士兵打固定靶似的,我先摸索着学会上保险,之后打空好几枪,最后才慢慢把他们弄死,我打空了足足三匣子弹。” 男人一脸云淡风轻,杀死平民、欣赏他们死去的过程对他来说是件颇为惬意的事,就像逗蛐蛐似的妙趣横生。 唐端枪的手终于动了,她压下指肚,子弹“砰”地从枪口射出,沿着预定好的弹道,钻入男人的胸膛。 男人身体猛地一震,胸膛前赫然出现一个弹洞,拇指大的弹洞中血泉喷涌,血花四溅。 他身体后仰,两眼一翻,呼吸停止。 死的时候,他仍然挂着夸张的笑容,咧开的嘴如同深不见底的黑洞,那幅笑容简直是彻底凝固在他脸上了。他的轮椅受子弹的冲击开始退后,钢轮徐徐转动,退后几米后站住。 报警 唐垂下顶端冒着青烟的手枪,冷冷地望着躺在轮椅上的男人尸体,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她转过身体,准备按来时的路返回。 卧倒在地上的张丰毅看着轮椅上的男人眼神慢慢地涣散,忽然感到一种理所当然的痛快。唐的子弹穿过男人的胸膛时,那股来自男人身周的黑暗、窒息感也被击碎了,如同拨云见日的感觉。 他头顶的枪声旋即消逝了,工厂深处重归空寂。 他立即爬起来,扭头发现唐已走出了几步远,于是快步跟上她。 张丰毅边行走,边在心里组织了一下语言,他现在的心情实在比较复杂。 虽然轮椅上的男人最终得到了他应有的结局,目睹他被枪杀甚至让张丰毅产生了一种十足的快感。但他的死无论如何也抵不过工厂里的数千冤魂,那些受困者再也回不了家了,里面也许还有弱小的儿童、无辜的妇女和年迈的长辈。 张丰毅不是唐,他做不到亲眼看着数千受困者死于爆炸中,还能保持住原有的镇静。他只是个普通的二十岁失业青年,会被人类的眼泪和哀求所打动。 他沉淀下杂乱的思绪,尽管内心知道唐绝对有她的计划,他还是想问问唐。既然他们没能救出受困者,那他们该何去何从。是该去下一家工厂营救其他受困者,还是再作打算。 “唐,我们要去下一家工厂吗。”张丰毅试探着问前面的唐。 唐顿住了脚步,语气平缓地说道: “刚刚被我们杀死的瘫子,他只引爆了这家工厂安放的炸弹,其它地方暂时看来,还没有什么动静。说明瘫子仅握有这家工厂炸弹的控制器,其它工厂必定由别的值守者负责。” “也就是说,他不会是七家工厂唯一的值守者,另外六家工厂也有像他一样的值守者。而且人数未知,但我敢保证不会比他好对付多少。虽然我有把握正面战斗中百分之百的胜算,但是难保其他值守者听到这里的爆炸声后,不利用受困者胁迫我们的行动。” 唐讲明她的分析后,压低音量对专注倾听的张丰毅说: “我们得尽量救下他们,刚才的意外绝不能再次发生。不是因为我有多在乎他们,而是十万条人命,假如全部被杀,哪怕是在战争中,也会冲上国际舆论的风口浪尖,本部不能为三百万美金冒暴露的风险。既然我们已经踏进这座城市的泥潭中,就一定要先把脚拔出来,然后再圆满地离开。” 张丰毅微不可见地颔首,认同了唐的观点,紧接着他又疑惑地看向了唐。 …话说回来,大体的方针是没错,那把脚拔出来…张丰毅狐疑地皱起眉头,下一步的行动究竟是什么,我们要去哪里,唐她好像也没有讲清楚啊。 张丰毅默默地闭嘴,如果任务过程中真的需要他,唐会主动把下一步的计划告诉他的,他最好还是安静地当个小弟吧。 …虽然不知道目的地,要是跟丢了,真的会迷路的。 他们沿着平直的柏油路前行,两旁都是被炸得面目全非的楼房。坍塌的水泥楼板互相支架,顶层废墟边缘颜色略深,像是被鲜血濡湿。前面空地上炸弹爆炸后留下的放射状焦痕清晰可见,空气中有尘埃和火药的味道。 张丰毅走过最后一排建筑,前行的他突然愣住了,因为他没想到有人在等他们。 工厂的大门边,一个楚楚可怜的年轻女孩在风中浑身颤栗着,就是张丰毅看到的第一个受困者。她的白色t恤衫沾满了灰尘,衣衫凌乱,狼狈不堪,正捂着嘴低声啜泣着,两颊绯红,眼皮哭得红肿。 张丰毅首先感到发自肺腑的高兴,因为这说明有幸运的受困者逃出来了,而且成功逃生的受困者是由他救出的。他继而生出疑问,按照常理,门外既然有警车,司机他们又哪里也去不了,只能待在门外,那么年轻女孩应该直接去找警车上的司机大叔和老酒鬼,然后想办法离开才对。 虽然她看起来比我小几岁,但肯定已经成年了,心理承受能力不至于这么差吧。 他半是疑惑半是好奇地走过去,女孩并末因他过来而停止啜泣,这次的事貌似对她伤害很大。张丰毅有点怀疑她是不是受到了什么严重的精神创伤,毕竟是脆弱的女生,按韩剧的套路,在经历巨大的精神创伤后得失语症、谵妄症、或者失忆的也不在少数。 年轻女孩似乎察觉到了张丰毅的目光,她扭转脖子避开张丰毅,把满面泪痕的脸藏进手臂后,把泪水悄悄地用手背拭干。 张丰毅顿时感觉有点尴尬,他的目光游离不定,不知道该看哪儿。他环视一圈,收回目光后,在因女孩产生的紧张中,不免夹杂有失望的情绪。 因为工厂废弃的大门周围,再没有除女孩外的幸存者了。 虽说有的受困者可能已经丢下别人逃跑了,但那未免把人家想得太过自私。如果张丰毅以理性的方式思考,他更愿意相信,数千受困者中恐怕只有女孩一个人幸存。 她能活下来的原因是什么? 张丰毅猜测,实际上反而是她的懦弱、无助、胆怯救了她。因为连自己都保护不了,所以没有精力去拯救别人,因而待在了正确的地方。 强者遇害,弱者得生。 他的内心非常沉重,他必须要承认,他们的努力除了加速受困者的死亡外,毫无用处。 他并不敢回头去仰望那些废墟,因为废墟之中仿佛有数千双瞳孔扩散的眼睛,隐匿在风中,注视着他的脊背。他宁愿去死,也不愿把经历的事再重演一遍,被黄色胶带捆缚手脚的、像爬虫般求生的受困者,坍塌的楼板和承重墙,满是灰尘的地面,轰然爆炸的炸弹,受惊的面孔以及想喊出却未能喊出的尖叫与哀嚎… 张丰毅甩了甩脑袋,仿佛竭力要把那些惨痛的画面从脑海中甩出去。他无意间抬起头,恰好由工厂大门的栏杆间隙中望出,发现了出租车内的可疑情况。 他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过去,他困惑地皱起眉头,往栏杆的间隙靠近几步,向前凑过去,使劲揉了揉额头。 …大叔,你们在搞什么呢。 车内,老男人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前面的副驾驶座。他和司机极其随意地躺在车厢里,脚上的白袜子已被脱掉了。他们那两双臭脚就搭在工作台上,躺得东倒西歪的。两人都是一脸醉意,困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他们的上身伴随脱发的脑袋摇晃着,活像两个不倒翁。 什么情况,张丰毅颇为震惊,谁给他们的酒,怎么灌醉的他们。他撇下还在轻轻抽泣的年轻女孩,拉开大门,冲到车门前,从后车厢打开车门,探身进去。 迎面冲出一股浓郁而刺激的酒精味,张丰毅连忙伸手捂住鼻子,车厢里简直像酒曲发酵缸似的,天知道司机和老男人到底喝了多少酒。 他瞥见驾驶座前的工作台上,放着一瓶白瓶红标签的贵州茅台酒。酒瓶已经开封,其中的白酒涓滴不剩,看来它就是祸乱的根源。 张丰毅探手过去,抓住了酒瓶的瓶把,他想把空瓶扔出车内。 但喝醉的司机居然还有些许意识。他无力地耷拉着脑袋,快速眨巴几下眼睛,慢悠悠地伸手,拦住了张丰毅。他转头面向张丰毅,张丰毅嗅到了从他鼻孔冒出的浓烈的酒味,他酒意朦胧地对张丰毅说: “别,别拿走,叔还,还能喝两口。”他强行夺走张丰毅手中的酒瓶,紧紧抱在怀里,张丰毅也不加以阻拦。 司机现在能不能认得他,都是个问题。 酒气熏天的司机举起酒瓶,把实际并不存在的酒全部倒进他张开的嘴唇中,然后舔舔舌头,放下酒瓶,歪着脑袋说: “酒,酒真好喝啊,就是没,没什么辣味。” 司机勉强抬起眼看着张丰毅,又伸手揽住车座旁的他,张口就冲他吐出一口酒气。张丰毅面部肌肉抽搐,他觉得他都快被熏晕了。 …幸亏是我先进的车厢,要是唐先进来,她会干脆一人一枪,解决掉他们两个碍事的家伙的。 “伯伯啊。”听到司机对他的称呼,张丰毅无奈地用手捂住脸。 “想当年,劳资在东北开车,tm的,全是雪,车轮陷进去就出不来了。那,为什么我能走到现在呢,凭的是什么,是坚强的意志,意志。”司机含混地说,声音越来越低,最后一头栽在老男人的肩膀上。 张丰毅并没有时间理会,已喝得酩酊大醉的两个男人。 他望着敞开的车厢储物格,把地板上的茅台空酒瓶捡起来,仔细察看,心想:这市里的督察也真是有钱得过分,出警都带着茅台。有事没事,开车的时候还喝上两口。司机肯定是受了老酒鬼的蛊惑,才喝大了的,喝成这样怎么开车。 咦,他像发现了什么似的,拿起储物柜里的一小袋麻辣花生米瞅了瞅。咳,这下酒菜是什么鬼。 算了,不管怎样,得和唐汇报一下,司机不能开车了。张丰毅捏着鼻子,打开车门,钻了出去,他几步跑到废弃工厂大门前。唐站在废弃大门前,交叉双臂,神色傲慢,她似乎一直在等待张丰毅。 “唐,告诉你一个坏消息,司机师傅喝多了。”张丰毅简单地作汇报道。 唐像根本没听见似的,她毫不在意地看了一眼警车里的两个男人,以不容置疑的语气说: “他们不是任务的关键,去,打电话报警。” 劫持督司 可是我们刚刚才干倒五个督察,那可是严重的妨害公务行为啊,张丰毅难以置信地看着唐。 另外,他想起了很重要的一点,下意识地望了一眼警车的方向。 …更严重的是,我们还开走了督察局的警车。报警不等于自寻死路吗,我们该逃离督察才对,怎么反而送上门去。 唐的想法每回都这么独特,真是令人捉摸不透。不过,事实证明,唐几乎每次都是正确的,虽然她的想法听起来难以理解。鉴于前几次的教训,张丰毅还是照做了。 张丰毅折返回去,从睡得像死猪似的司机身上,摸出一部苹果智能手机。手机当然是盗版防造的,以司机的身家,把他卖了也值不起一部苹果xs。 张丰毅把手机握在手里,准备输入的手指忽然凝在了半空中。 他微微仰头,时而看向左边,时而看向右边,脸上的表情显得非常犹豫。 …要不要把银行的意外交代一下,向他们讲清楚我们并不是劫匪,那该如何解释我们临时逃跑、攻击督察、强迫司机和开走巡逻车的事。 天啊,一路下来,我们做的违法的事太多了,准解释不清了。 问题在于,即使不交代,假设我只是以陌生市民的身份报警,又该怎么和电话那边的督察局工作人员说明情况呢。 哦,督察局的人会先认为我是疯子的,他们肯定不相信。 既要让督察局的人相信我的话,又不能透露我们的信息。那么,最好是像小时候调皮,报假警那样,用别的恶性事件吸引来督察。只要督察到来,并亲眼目击工厂的废墟,事情就容易处理了… 想到这里,张丰毅的食指快速地拨下号码。 “喂,是督察局吗。” 说完以后,张丰毅觉得自己真的蠢,拨完110以后,接电话的不是督察还能是谁。 “阿sir,阿sir,”张丰毅装出受到惊吓后,极度惊恐的声音,他冲电话里面喊,“我现在在郊区的钢铁冶炼厂外,工厂的失业员工聚集起来,正在闹事,我好害怕,你们快来啊。” …大量员工失业后,类似闹事的报警,督察局肯定经常接到。 电话那头的男音试着安抚张丰毅的情绪,并保证督察会尽快到达。 电话旋即挂断。 …搞定,我发现我真是越来越坏了,竟然学会欺骗督察了。张丰毅把手机放回司机的裤兜里,心里想道。 他急忙跳下车,唐可不是愿意等待别人拖沓办事的主儿。他赶紧跑过去,表示已经跟督察报告情况了。 …她不会走路吗,非要我过去。老觉得我像个大日本帝国军队的小兵,因为小兵专门跟随长官,为长官跑腿卖命,而且随时待命。 张丰毅汇报完后,唐没有其它表示,只微不可见地颔首点头,她交叉双臂站立,目光遥远,仿佛在欣赏黄昏落日的美景。 张丰毅等了好久,见唐静默得如冰山似的。他于是环顾四周,主要留心地望了望其它六家工厂的方向。他心里产生了一个疑问,忍不住问唐: “唐,假如其他值守者没有选择留在原地,利用受困者保护他们,而是选择对我们发动攻击,那怎么处理。” 唐语气平缓地回答: “确实有可能,如果值守者真的为数众多,并且督察没有及时到来的话,我们也许会死在这里。所以,你如果问我,我很遗憾地告诉你,我也没办法处理。” 这不就是听天由命的意思嘛,陪唐静候的张丰毅腹诽一句。 门内的女孩停止了啜泣,但泪水还是不由自主地从她晶莹的眼眶中溢出,顺着脸颊的弧线滑落。 她双臂环抱,背靠夕阳站着,昏黄的光线把她的影子拉得分外长。 大地正在沉入夜晚的黑暗中,天边的金光为浮在空中的云朵染上了色彩。 张丰毅忽然觉得他好孤独,他周围的人也好孤独。和张丰毅,杀手唐,唯一的幸存者年轻女孩他们比起来,警车内两个喝醉的打着鼾的男人幸福得像动物一样。那两个只会喝酒、抽烟的男人什么都不用承担。 张丰毅祈盼着,市督察局的警车快点到来。 经过半个小时后,在夕阳未全部沉落于地平线下前,闪烁着警灯的纯白警车出现在了柏油路的尽头,同时警车装载的警报器笛声大作。 警车这一来就是二十多辆,它们首尾相接地急驰而来,停在一起,几乎塞满了工厂废弃大门前六车道的宽阔柏油路面。 警灯刺目的光芒变幻着、旋转着,晃得张丰毅头晕目眩,他伸手把手挡在额头上。 夜幕渐渐低垂,天边最后一抹黄晕变淡、变暗,直至消失,天地陷入朦胧的薄暗中。 唐忽然身形微动,拨出手枪,如蛇般灵活的手臂从后面缠绕上张丰毅的脖子,张丰毅一下惊呆了。 …唐,你该不会要告诉我,你是督察混进本部的特务吧。 张丰毅感觉太阳穴上传来了枪口冰冷的触感,他在震惊之余并没有产生恐惧,只是心中颇为纳闷。因为唐的手臂缠绕得并不紧,她只是暂时控制住了张丰毅的锁骨,张丰毅还是能够呼吸自如的。 她高声冲二十多辆警车喊话: “我要求见你们的上司,我要单独和他对话。” 张丰毅有点不知所措,唐是和他一伙的队友啊,她为什么要用队友要挟督察。 …脑子抽疯了不成。 但张丰毅的习惯经验证明,越是他不明白的地方,越能见出唐的高明,越能暴露他的弱智。唐这么做肯定有原因,原因必定与他们当前的首要任务相关。 张丰毅看着从车上陆续下来的督察,心中不住地思索唐究竟要干什么。张丰毅思来想去,忽然想起唐刚刚喊出的话,一下子明白过来。 她应该是要把张丰毅作为人质,来要挟赶到的督察,借机接触督察局的上级领导。 而一旦他们与上级领导接触,张丰毅之前左右为难的问题或许就能迎刃而解。 毕竟,向一个人解释总比向全督察局的督察解释要好,即使解释不清,张丰毅他们也可以通过武力威胁、谈判等方式,使双方达成想要的合作。 合作,对,合作就是唐的真实意图,张丰毅默念一句。 他马上配合着唐演起戏来,试图用拙劣的演技表现出害怕的表情。尽管张丰毅的演技不尽如人意,但这种时候,被劫持、遇到生命危险的人质一点儿反应也没有,那才真叫奇怪。 天色迅速暗了下来,张丰毅周身很快陷入一片漆黑。 警车的前车大灯照在唐和张丰毅身上,张丰毅干脆紧闭起眼睛来。这样既能表现他的恐惧,又能躲避刺眼的近光灯灯光。 警灯忽闪着,如墨的夜色中手持对讲机、眼神警觉的督察们打开车门,一个接一个地从车上下来。他们立刻拨出枪包中的1977式自卫手枪。 对他们来说,也许整个督察生涯都用不到一次配枪,今天确实是情况特殊。 他们慎重地举枪靠近,在离张丰毅约五米的地方驻足,围成一个人圈。 一个颇为魁梧的督察从黑暗中的人圈俯身走了出来,他穿着黑底白格、浆洗得极其整洁干净的警服,他的肩章有两枚银星并一条细白杠。 从肩章上张丰毅能了解他的级别,他是一名二级督司,在督察的等级中大概相当于处长级别。 他在离张丰毅他们最近的,那辆警车车头旁,谨慎地停下脚步,抬手阻止唐的动作,表示他有话要说。 他年纪约摸在二十岁到三十岁之间,但年轻的脸庞线条分明,显露出他的坚毅、沉稳、老练,并不缺乏出警的经验。 唐默不作声地把食指扣上手枪的扳机,微不可见地往下压了压。她在示意督司,假如她需要,她真的会动手。 …唐,我想提醒你小心走火,如果真走火了,死的是我,又不是你。 张丰毅这下是真的害怕,他努力向前探头。但无论如何移动,他的太阳穴始终处在瓦尔特p99手枪的枪口之下。 督司挥手叫其他督察退后,独自面对看起来,面目阴暗而疯狂的唐。督司一边提防着她,一边微不可见地靠拢过去。 等到了离张丰毅仅几步远的位置时,他不出所料地突然蹿出一步,抬手就抓住唐握枪的手,五指紧扣,想用腕力控制住唐的手腕。 他的招数很常见,是警校所教的格斗术。 然而他却没想到持枪的唐早有准备,唐顺势猛地收回手臂,将抓握住她手腕的督司拉近过来,原本缠绕张丰毅脖子的手臂松开,探手过去,直接狠狠地掐住了督司的喉咙。 督司面露痛苦之色,肌肉抽搐。唐的五根竹指像铁爪一样捏着他的喉咙,他根本挣脱不出来。他又试图用手,用力掰开唐的手掌,但唐的手臂、手掌和手指简直像连在一起似的,完全纹丝未动。 张丰毅想远离唐和督司一点,毕竟他实在没有什么战斗能力。 但他刚向前迈出一步,脚尖还未落地,正密切关注事态发展的其他督察就靠近过来。他们面色凝重,观察到情况不对劲,似乎想要举枪射杀他。 张丰毅这才想起,他现在成了劫持督察的从犯,于是连忙退回来。看来他只有待在人质督司的周围,才算安全。 唐加大了手指的力度,指尖直压进督司的脖子中,她在警告督司,不要随便乱动。 谈判 在车前灯晃眼的灯光中,唐捏紧了督司的咽喉,督司血色上涌,明显呼吸吃力。 唐把另一只手中的瓦尔特p99慢慢前移到督司的面前,同时逼迫他一步步退后。 张丰毅也把他的枪掏了出来,这种时候,督察已经认定他们是犯罪分子,他当然就没有再隐藏身份的必要了。 他寸步不离被唐用枪指着的督司,审慎地挡住了督司可能逃走的方向。既是为了配合,也是为了保护自己,以防被其他督察抓住时机,一枪爆头。 这次过来的督察似乎与前两次不同,他们眼神警惕,张丰毅和唐走到哪里,他们的枪口就跟着指向哪里。 张丰毅主观的感受是,他们并没有双下巴老督察和瘦高督察的怠惰之气,也没有围困酒吧督察的软弱无能。 一道瘦弱的白色身影悄无声息地飘过张丰毅他们,竟无视了围成人圈的督察,还把正在想事的张丰毅吓了一跳。 毕竟是张丰毅和唐最先救出了受困的年轻女孩,比起市里的督察,年轻女孩更加愿意信任张丰毅他们。因此工厂废弃大门后的年轻女孩一见到张丰毅他们向警车移动,就跟了上来,她面色苍白得像女鬼一样。 督司一直被逼迫着走到一辆警车的车门前,他实在不能再后退了,他的大腿几乎贴到了车门上。 唐转动握着手枪的手腕,示意其他督察远离这辆车。车头大灯灯光中的人圈于是齐刷刷地后退,如退潮般的景象。 督察们并不敢冒让他们的上司死去的风险,何况这位督司对他们有重要的意义,督察们内心中是敬佩并信服他的。 张丰毅连忙上前为手脚不方便的唐打开车门,唐需要保证督司不会逃脱,所以脱不开手。 警车上没有人,原来的督察都已下车,围在外面。 唐和督司先进去,其次是张丰毅,最后是低头的年轻女孩。 车厢里只有车前窗能勉强看清,张丰毅周身的黑暗黏稠得像化不开似的,他连彼此的脸都找不到。 行车记录仪的红光微弱地闪烁着,亮起、熄灭,再次亮起,又熄灭… “我想,以你的级别,应该能知晓这一年发生过的所有案件,以及其中的疑点吧。”唐以平缓的语气说道。 车厢中安静了一会儿后,督司低沉的男性嗓音响起。 “我是知道,但你把我们骗过来,你想要做什么。” 张丰毅坐在后车厢的中间位置,就着车头大灯反射的微光,恰好能看见潜藏在黑暗中的督察。 他们紧握配枪,呈警惕的半蹲姿势。张丰毅现在比督察们都要紧张,他偷听着唐和督司的对话。 “我的目的和你们的一样,都是为了揪出,并除掉在幕后策划的那个人,但我需要督察局的力量来帮我完成这件事。” “我该如何相信你,你欺骗了我们,你报假警、劫持督察,而且,我发现你们盗用警车。你们这是恶性犯罪,是要到法庭上接受市民的审判的。” …这人也真是正直,寻常领导被劫持,说不定都吓尿了。 在这座城市中的督察里…张丰毅暗自摇摇头,感慨了一下市里督察普遍的懒惰态度…简直就是楷模似的人物。 “我承认,我们的手上沾染了他人的鲜血,然而,我们还没有在你的地方犯过任何罪行。即使有,一切也只是出于误会和自保的需求,我希望你能体谅。假如你不能谅解我们,那对不起,我们也必须要借助督察局的力量。” …以和平的方式交流、合作不行吗,上来先用硬的,我们又不是混黑道。 唐你老逼迫别人做事,就像当初逼迫我似的,张丰毅对唐的行事作风真是无话可说,虽然他有时候也觉得自己这样的人,是没用的滥好人。 唐接着话锋一转,谈起了之前的事情。 “据我所知,这一年发生过的杀人案件,作案手法惊人的相似,而且督察局仍未找到凶手。时间过去一年,案件没有任何进展,这充分说明光靠你们,根本就解决不了当前的问题。” “你太高估你们的能力了,没有我们,你们凭什么能抓住凶手呢,按矿工们的说法,那个魔鬼。你们能抓住他吗。” “只要给我们足够的时间,只要上级给予高度的重视,我们督察绝对能找到他。”虽然被枪指着额头,但督司的口气仍很坚定,他似乎确信他的信念。 …所有职工在执行前都会信誓旦旦地向领导承诺,绝对完成任务,结果十有八九都完不成。 我在公司又不是没见过,张丰毅腹诽。 “不,市民已经给你们很长的调查时间了,难道说,一年还不够长吗。就算一年不够长,但即使再给全市的督察一年的时间,你能保证你们就能揪出幕后主凶吗。” “也许你对你的能力有很大信心,但你能保证全市的督察都和你一样吗,他们有的可能连配枪都不会用。而且,” “那个人现在就准备发动他的手下,他的目标,他的计划,他可发动的力量大小,这一切都是个未知数。” “我尤其想说明的一点是,昌平路和宝坻路间的居民离奇失踪,这么大的人口数量忽地凭空消失,你们督察局不可能连一点儿疑虑都不起。你们督察局肯定已经察觉到那片区域的怪异,但你们讲不清楚为什么,你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车厢里是一片饱含震惊的沉默,过了好半天,督司才张口说道: “我不知道你是如何猜出来的,但事实正如你所说,其实局长在几个月前就向市政府提过居民失踪的现象,我们也暗中调查过数次,但调查对象不是闪烁其辞,就是三缄其口。” “你们有没有考虑过两起杀人案件与其中的联系,有没有想过杀人凶手可能就是居民离奇失踪的幕后黑手,是他一手促成了当前的局面。”唐提醒他。 “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是一个人单独策划完成的,至少也是数人合谋,并且条件极其苛刻。他们还需要有一个成员数量庞大的社会团体亲手实施,一个资金充裕的财团在背后支持。 “杀人案件则属于另外的性质,仇杀、情杀都有可能,一个杀过人的人怎么能引起公众如此强烈的反应,他的话会有信服力吗。” …督司的说法也对,杀人案抓住的案犯叫杀人犯,致使居民失踪的案犯应该叫政治犯。 “不管你相不相信,那片区域将近十万居民短时间内消失的导火索,就只是一个人。他的弱小可以用漫长的准备时间和缜密的思维来弥补,他远比你想象的可怕。” “难道你不觉得吗,他完全不是你们能猜透的。连他的踪迹你们也摸不着,包括像你这样的专业督察。” 督司尴尬地默然,他紧张地挪动身体,警服与皮质座椅表面摩擦发出“吱吱”的声音,接着他犹豫了一会儿,说道: “你说的没错,光靠我们绝对无法找出那个人,我也知道市政府、市督察局养的大都是吃闲饭的怂货,没多少人能指望得上,可…” “你们犯法了,这是无可否认的事实。” …特殊情况特殊对待好不好,张丰毅欲哭无泪,我才二十多岁,我不想一退休就蹲大牢啊。督察叔叔,我在心里支持你,我真的是三好市民。 “如果你非要纠结于犯法的问题的话,你能保证那个人不会就有下一步的行动吗。我猜测他很快就要动手了,他将要做什么,以及他能做什么,我们一无所知。” “如果你非要把我们逮捕归案,你们就丧失了重要的盟友。” “因为你们做不到的事我能做到,只要允许我拥有调动全市督察的权力,我敢许诺这座城市就能安然无恙。” “我并没有强迫你、命令你的意思,只是因为大家都有共同的目标,我才来和你谈合作。”唐没有听到想要的回应,便进一步劝说道,“成败是一瞬间的事,再犹豫下去,六家工厂里关押的上万居民将尸骨无存,他们现在就在工厂的工房里,值守者们也许已经发现了你们的到来。” “你的意思是,”督司的声音充满惊讶,“消失的居民被你们说的那个人关押了起来。” “注意,关押在里面的只是不愿屈服的,那个人吸收了很多居民进入他的队伍中。” “那…那这样的话,我马上报告上级,请求派防暴督察和突击队过来,如果是真的来合作,请你们放下枪,我带你们见局长。”督司的反应出奇地敏捷,这种事情超出了他的处理范围,甚至也超出了市督察局局长的处理范围。 “随便介绍一下,我姓陈,叫我陈督司就行。”他的语速很快。 诡异的视野 城市主干道两旁大门紧闭的商铺飞快地从车窗外掠过,张丰毅所见的都是一模一样的景物。 外面,挂满枯黄树叶的杨树后是被拉下的卷帘门。 因为市里的恐怖袭击,街道上的路人都散光了,空阔的路面上萧索得只有偶尔被秋风吹起的落叶。 前面的十字路口上有了些不同的地方,原本应该站着交通督察的岗台,被几个身穿破烂皮夹袄、肩挎ak100突击步枪、面戴可笑面具的恐怖分子占据了。 张丰毅心里咯噔一声,暗道不妙,他旋即踩下刹车,让时速达到200多迈的警车慢慢停了下来。 警车依靠惯性又往前挪动了几米。 望着反应过来的恐怖分子,他咽下一大口口水,慌忙从腰间摸出手枪。 恐怖分子们闻声转过头来,把脸上如小丑般的面具朝向张丰毅,他们不慌不忙地取下肩后的ak100突击步枪,看样子是准备举枪射击了。 张丰毅摇下车窗,把持枪的手伸出窗外,他眯起眼睛,试图瞄准。 他知道,在恐怖分子射杀他前,最多只有几秒钟的射击时间。 时间流逝得如此缓慢,双方都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空旷的街道上寂静无声。 张丰毅眯起眼睛,试图找到恐怖分子的要害部位。他估计这会很难,因为张丰毅总共也没摸过几次枪,仅有的几次都是从背后偷袭敌人。 忽然,他倒吸一口凉气,比刚遇到恐怖分子时还要恐惧。 因为随着他的瞄准、注视,他的视角居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缩小了,眼睛看到的景物就像把恐怖分子衣衫褴褛的身体进行了局部放大。 或者说,张丰毅的视野不再是360度全覆盖的,而是仅局限于他集中注意力要瞄准的那一点。把那一点扩大不知多少倍后,他可以清晰无比地看到三百米外,恐怖分子胸前的一小块区域内,衣服上的纽扣和拼接线。 张丰毅用力甩了甩头,想要摆脱这种奇怪的感觉。 快出人命的时候,可千万别出现什么幻觉,他想。 三百米外,当中的恐怖分子已经缓慢地举起了枪,黑洞洞的枪口似乎正朝张丰毅的方向。 其他的恐怖分子看样子完全没把张丰毅放在心上,他们不屑一顾地站到旁边观看,姿态懒洋洋的。 看着缓慢升起来的枪口,张丰毅顿感头皮发麻。 …不管我tm是得了近视眼,还是远视眼,保命是最要紧的。命都没了,我还做什么全身检查,注意什么健康啊。 …真是奇怪,就像透过望远镜看到的景象。 不管怎样,恐怖分子是不会跟我讲人情的,张丰毅脑海中一下闪过新闻中恐怖分子屠杀平民的场景…他是不会放过我的,要想活命,我唯有把他先杀了,才能保证他不会杀掉我。 张丰毅镇定心神,双手伸出窗外,持握枪柄瞄准。 随着他的目光逐渐集中到当中恐怖分子的要害,恐怖分子胸前的那一小块质地粗糙的衣襟,随即在他的眼中一点点地放大。其他景物则急速退到脑后,那块区域最终占据了他将近25%的视野。 张丰毅深吸一口气,把枪口对准恐怖分子胸前的衣襟。他知道,棕褐色、色泽黯淡的衣襟后就是恐怖分子跳动的心脏。 “扑通扑通” 张丰毅的心率忽然变得非常快,心脏快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似的。 街道上的气氛紧张得像要滴下水来似的,一阵寒冷的疾风冲过空寂的街道,夹杂着黄色的尘土,顺带将一粒细小的沙子吹进了张丰毅的眼睛里。 然而他并不敢眨眼,或是流泪。因为他的缩小视野内,把脸隐藏在小丑面具后的恐怖分子已经把食指扣上了扳机。 恐怖分子这样做的同时,他也把手指指肚放到了手枪的扳机上。 狭路相逢勇者胜,比的就是谁下手更快,谁打得更准。 …我要抢在他前面,不然会被打死的。 他轻压扳机,然而并没有压到底,他忽地感觉哪里不对劲。 说不出来为什么,他枪口指向的方向就是让他不由自主地感到别扭、不适。他的手臂难以控制地产生了一种上移枪柄的冲动,或者叫强烈的欲望。 理智告诉他,应该把枪口对准恐怖分子胸前底襟的正中位置;直觉告诉他,他要把枪口上移至偏离那块区域约半公分的地方,才能打中恐怖分子。 明明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会选择前者,张丰毅最后一刻却选定了后者。因为他越往下按压扳机,手臂想要上移枪口、微调弹道的冲动就越发显着。 事实上,到最后,张丰毅自己都不知道是他主观上改变了枪口的朝向,还是持枪的手臂本身移动到了使他感觉舒服的位置。 子弹“咻”地离膛的一瞬间,张丰毅觉得他肯定完蛋了。 他的子弹一定打不中对面三百米外的恐怖分子,而戴可笑面具的恐怖分子却已然按下了扳机。 “乓” 张丰毅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那枚以超过音速的速度朝他飞过来的子弹,他的心顿时悬了起来。 更加该死的是,诡异的放大视野这时再次起了作用。其他景物不知不觉地退到脑后,唯有恐怖分子的子弹越来越清晰,他甚至能细致地观察到飞过来的子弹,那尖锐的弹头和流畅的曲线。 …哪里有这种怪病,我的近视才刚好,忽远忽近,忽大忽小的… 他的杂念被别的东西打断了。 子弹一点点逼近,几乎就要临近眼前,张丰毅的心脏倏然慢了半拍。 结果却与他的猜测相反,恐怖分子的子弹“砰”地击中了车门的边缘,子弹旋即在金属外壳迸出金星,弹射开来。 他缓缓睁开眼睛,对面身体摇晃的恐怖分子胸前赫然出现一个不小的弹洞,那正是他的子弹造成的。 那个恐怖分子仰面朝天倒地。 …我的天啊,我竟然打中了,张丰毅真是不敢相信,他又仔仔细细地看了看他持枪的手。 …看起来,这种怪病也不是只有坏处没有好处,起码枪打得准。 当中的恐怖分子倒地后,其他戴小丑面具的同伴忽然发觉他们的人倒下了,几张相同的丑陋面具脸于是面面相觑。紧接着他们就惊醒过来,一一取下肩上的步枪,动作麻利地准备抬枪射击。 …现在不是高兴的时候,张丰毅在心里提醒他…还有别的恐怖分子,他们的目的是一样的,都想杀了我这个入侵者。 张丰毅不再犹豫,他端枪瞄准,缩小视角,放大要害部位,跟从直觉的指引,举枪就射。 “乓” 枪响之下,一个正拉动步枪机簧的恐怖分子应声倒地。 旁边一个趁张丰毅不注意,举起步枪来,想要射杀他。 张丰毅感到侧脸略有凉意,顾不得多想,他甩手就是一枪。 子弹直接穿透了那个恐怖分子面具后的脑袋,从脑后飞了出来。 最后一个恐怖分子试图借助十字路口处的商铺躲避,他一边谨慎地退后,一边用手上拉机簧,看上去仍然不肯放弃。 张丰毅于窗外平执手枪枪柄,现在的他对自己的枪法很有信心。 那个恐怖分子捂着不停流血的腹部,两膝一软,身体向前扑到了路面上。 那个人 张丰毅垂下枪管发烫的手枪,心里轻松了不少。 他仔细环视一周,确定没有潜伏在暗处的恐怖分子后。他把枪扔在副驾驶座上,重新发动汽车,向着督察局办公楼的方向前进。 从发现恐怖分子的这个十字路口到督察局办公楼,张丰毅估计最多不超过三公里。 他先前的预感可以说是已经应验了,十字路口上既然发现了那个人的手下,就说明他已经进入到督察局内,那几个戴古怪面具的恐怖分子恐怕是出来警戒的。 他在督察局的门前把小李的警车停下,督察局门前的大理石三层台阶上,躺着一具穿白衬衫的督察尸体。 …那么,确凿无疑,那个人进去里面了。 张丰毅微不可见地点头,呼吸顿时急促起来,他拿起手枪下车。 缓步走上台阶的他到了死去的督察尸体旁,他俯下身体查看尸体。 脸部朝下的督察尸体显得很臃肿,正面没有伤口、没有血迹,死者是位身材肥胖的男性。 张丰毅把尸体翻过来以后,尸体背面依旧没有发现明显的伤口。 …是那个人的手法,就是他干的。 张丰毅不再理会眼神涣散的尸体,他提枪进了督察局的办公楼。 有了这种奇怪的能力,他有一定信心能与恐怖分子正面交战,并且击毙对方。 只是他心中仍有一个疑问,产生这种能力的原因究竟是什么,这个疑问的答案张丰毅目前还不得而知,他只能把这个疑问先搁置起来。当前的紧要任务是想方设法从那个人手中救下局长,如果可能的话,张丰毅觉得最好连那个人也击杀掉。 隐藏的危险是,张丰毅不确定那个人会不会再使出些阴谋诡计。大批督察出警外调,那个人会派多少人过来呢,现在办公楼里的情况充满了不确定性。 办公楼里一片沉寂,昏暗的天光照在督察们的办公桌上,上面堆满了分散的纸质文件,气氛压抑而沉闷。 张丰毅的靴跟踏在倒映着他的身影的瓷砖地面上,“嗒嗒”地在空空荡荡的楼内回荡。 他没有发现任何有人来过的迹象,这与他的预测不符。 办公楼里,寂静中透出些许诡异。 “咔嗒” 从办公室的墙壁、门后忽然闪出无数戴相同面具的恐怖分子,尽管他们的体型、身高略有差异,但都快速地端起枪来,把几排枪口对准了围在中心的张丰毅。 刚踏入督察局大厅的张丰毅一边后退,一边琢磨着,怎么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杀光他们。 …就算我能一枪干掉一个、弹无虚发,可问题是,这人也太多了。他们一开枪,我会被直接打成碎渣的。 …投降是没用的,他们又不会遵守国际法律,我猜测多半会为了节省物资杀了我。 念头闪动间,办公楼的楼梯上无声地出现了一名穿深黑翻领西装、面戴小丑面具的男子,他的步伐缓慢而机械,正一步一步地迈下台阶。 他虽然戴着和其他恐怖分子一模一样的面具,但却有一种独特的、忧郁而神秘的气质自然而然地散发出来。 他穿着崭新的深色西服和淡灰色的直筒裤,身材瘦硬,短发齐整。 任何看见他的人都会觉得,这个款步下楼的、西装革履的男人,他的气质比在场的所有恐怖分子更加适合那副面具。那副面具戴在其他恐怖分子脸上就只是面具,戴在他脸上却有了灵魂,仿佛那就是他原本的模样。 面具是用树胶制成的,有极其突出的眉骨和颧骨,尖尖的下巴后缩至戴面具者露出的颈部,嘴角的线条勾勒出夸张的笑容,一直延伸到面具的眼角附近。这样的面具戴在那个人的脸上竟然有了一种真实感,面具上墨色的泪滴宛如要顺着颧骨滴落似的。 张丰毅都有点疑惑,那到底是不是他的脸。 根据他身上的气质和出场顺序,张丰毅略加思考便断定,眼前的面具男就是他们苦苦寻找的那个人。 …如此看来,解决掉他,事情就都结束了。 张丰毅沉住气,举起手枪,集中注意力于那个人的要害部位。 他没用多少工夫,便从眼前急速缩小的视角内找到了那个人的胸膛。稍加调整,他旋即压下指肚。 预想中的枪声并没有响起。 张丰毅一脸惊愕,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 他保持原来的握枪姿势不动,又往下压了压指肚。 枪口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办公楼里,几十个戴相同面具的恐怖分子就这么默默地注视着他来回按压、抬起扳机,似乎并不准备开枪。 他急忙晃了晃手里的枪…关键时候可别掉链子…是不是枪出状况了…张丰毅把手枪的弹匣拆下,就在几十个恐怖分子面前,专注地查看起手枪的各零部件来。 手枪没有出问题,不是卡壳,弹匣里的子弹被打空了。 张丰毅握着没有子弹的手枪,愣在那里,不知该如何是好。 办公楼里陷入了尴尬的沉默中,那个人安静地站着,欣赏着张丰毅的窘态。他手下的恐怖分子们则索性把端起的步枪放下,都又挎到肩上去。 时间在双方的静寂中,飞快地流逝。很快,将近半分钟过去了。 动作僵硬的张丰毅不知道他是该试着投降呢,还是该像抗日烈士那样、宁死也不屈服,往那个人的面具上啐一口,然后被来自四面八方的弹雨打成炮灰。 不过,那个人不会留给他选择的机会了,面具后的他发出嗤笑的声音,样子轻松似的地耸了耸高挺的肩头。他抬起手来,冲着其他恐怖分子的方向动了动几根手指。 旋即就有人带了钢制手铐,把毫无反抗之力的张丰毅铐了起来。 …当下不能和他硬碰,我要是反抗,他即刻就会杀了我的。 张丰毅自我提示,虽然像犯人一样被铐起来,感觉令人不适,他还是忍住了要站起来做点什么的冲动。 …希望那个人不会像想象中那般凶残,虽然生存的可能性很小,但投降也许尚可保命。 那个人似乎根本就懒得说话,他把细长的双手伸进淡灰色圆筒裤的口袋里,自顾自地登上楼梯。他动作从容地一步步上楼,一边轻轻晃荡着身体,一边口中还哼唱着一首张丰毅叫不来名字的、但风格明快而洋溢欢愉之情的德文歌。 楼梯的窗口外是被浓厚的乌云锁住的天空,虽然是白天,办公楼里阴暗得也只能勉强看得清路。 张丰毅被几个恐怖分子挟持着,跟随那个人上楼。 他不清楚那个人的声音为什么显得那么高兴,也不清楚那个人要去哪里。他原来计划要救的局长,说不定现在凶多吉少。 他心里着实茫然无措,他的手枪被为他戴上手铐的恐怖分子没收了,唐不知去向。既没有武器,又没有援兵。看起来,他可真的算得上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 到了二楼,张丰毅准备停下,但被身边的恐怖分子拽住了,那个人并没有在此作停留的意思。 他的双手照旧插着口袋,口里轻挑地哼着歌,忽地于楼梯拐角处,转身面对登上楼梯的张丰毅和两旁挟持他的恐怖分子。 他动作娴熟地跳起了一段活泼俏皮的探戈舞,脚上的皮鞋“嗒嗒嗒”地敲击瓷砖,节奏宛如音乐般轻快、悦耳。 他苗条的双腿不停地变幻着舞姿,又瘦又细的两条筷子腿在圆筒裤下明白地显露出来,时而突起,时而隐没。 那个穿整洁西服的面具男轻盈地跃起,踏上台阶。 他的舞蹈仍末结束,微弱的歌声似有似无地回荡在空旷的楼梯中。 他一边优雅地舞动他的手臂,旋转上身,一边蜻蜓点水般地迈步上楼,毫不顾忌后面时停时走的张丰毅和挟持他的恐怖分子。 那个人如天真的法国农家少女般舞蹈着,灵魂好像出窍一样。他深深沉浸在自我的世界中不能自拔,速度时快时慢地跨过一级级台阶,如鬼魂般在漫无目的地楼梯间飘荡。 老实话,张丰毅还没见过像那个人一样能跳舞跳得如此投入的人。 最后,那个人登上了督察局办公楼的天台。 随后登上天台的张丰毅看到和之前的那些受困者一样被捆缚手脚的局长,不禁又是惊奇又是庆幸。 虽然张丰毅不明白那个人为什么不直接杀了局长,但假如局长能幸存下来,有他主持大局,城市此后就不至于陷入无政府状态的混乱中。 局长旁边还有几个张丰毅比较眼熟的督察,也和局长一样被绑住手脚。他们并未像大多数督察那样离开督察局,可能是局里的文职人员或秘书之类的。 荒凉的天台上空旷得只有从高空呼啸而过的大风,那个人轻柔的歌声随即被吹散在风里。 丝毫未加修整的水泥楼顶上,被黄色胶带捆缚手脚的局长屈膝坐在地上,满面皱纹的老脸涨红,头顶仅存的几绺白发随风乱舞,看上去狼狈之极。 张丰毅被两旁的恐怖分子拽着胳膊,也被用力扔了过去。措不及防的他,一个趔趄摔在局长身边。张丰毅哀嚎着起身坐起,旁边一脸同病相怜的局长用抚慰的眼神俯视着他。 …你们搞这么大动作前,能不能给我点预兆。 张丰毅在心里怒吼,胳膊剧痛的他想起了之前唐给他的两脚,一次让他臀部阵痛,一次差点把他鼻梁撞断。幸亏他第二次流的鼻血少,伤口凝固得也快,没出什么大问题。 算上今天这次,他是第三次被几乎误伤。 行凶手法 当然,那个人是听不到张丰毅内心的咆哮的。 欢快的舞蹈终了,他停顿了几秒钟,斯文地移步迈至天台中心。脸上的面具朝向市中心大厦的巍峨巨影,他忽然激动地张开双臂。 天台上,狂风大作,猎猎的疾风吹散那个人身上的西装,拂动起他黑色的衣襟。 …当前的情况,我不能和他发生冲突,张丰毅尽力活动疼痛的胳膊,再次自我提醒。 他抻了抻背后的手铐,想弄断手铐,其实不过是检验手铐的牢固程度罢了。 天台上,那个人的手下都已下去,只剩下那个人独自迎风站立。 张丰毅想抓住这难得的机会,先腾出双手来,然后就解决掉那个人。 但是事实证明,督察局的手铐供应商还是很负责任的,起码被它拷上的犯人绝对无法逃脱。 那个人的背影虽然很削瘦,却坚挺得像不会倒下似的。 在这道笔直的背影前面,市中心大厦被云雾环绕、笼罩,雄伟的高楼拨地而起,延伸到浓密的乌云之中,仿佛连接了天地。 狂风忽地消散,和来时一样突兀。 令人备感压抑的寂静中,那个顽强的背影伸手从脸上摘下小丑般的树胶面具,一个轻柔的声音随之开口说道: “看看吧,这座城市。我在它的下水沟里出生,我熟悉它的气息。我走进它,就像进入母亲的怀抱一样。” “对我来说,它不是一片仅由工厂和建筑组成的建筑群,而是养育城市所有人的母亲,包括我,也是它的孩子。虽然每个孩子得到它的恩赐并不相等,它也许更偏爱那些家庭优裕的孩子,但我这个饱受冷落的孩子却始终爱着它。” “曾经它无比的荣耀,现在留给它的却只有腐朽。是它所宠爱的孩子--那些只会爬行的肥虫,毁了这座城市的未来。” “而他们所毁掉的,必将由我来拯救。上天早已注定,我是改变这座城市的使者。” 那个人刚才说的一切都像是他的自言自语,他并没有在和谁对话,只是像无人理解的诗人那样在表达着他的内心世界。 他停顿了片刻,忽地转身,张丰毅于是亲眼见到了他可笑面具后的真实模样。 高鼻梁,尖下巴,浓密而杂乱的眉毛竟已略微泛白。他的面部丰神俊毅,线条柔和,脸颊匀称,说不出的美感与协调。 若是配上一头深棕色的鬈发,那简直是一副艺术家的脸庞。 他姿态优雅地弯下腰,把面具搁到地上,看了看聚在一起的张丰毅和局长他们,轻轻地摇了摇头,他说: “你们的样子让我非常失望,你们为什么要害怕呢,这么狼狈。你们应该感到荣幸才是,因为你们将成为献给这座城市的祭品,你们将作为见证它伟大变革的牺牲者而死去。” “你们是幸运的,因为只有你们能与它在同一时刻死去,你们是光荣的祭品。” “所以,在死亡之前,像我一样的,微笑吧” 他嘴角上扬,浮起浅浅的笑容。 那个人一边微笑,一边挽起西装的袖子,露出的手腕上有一块镜面碎裂的皮带手表。 他盯着表盘看了几秒,往西服内侧的口袋里摸了一下,拈着手指对地上的张丰毅他们说: “是时候了,我的朋友们。” 他走向离他最近的那位督察,伸手扯开了警服的衣领,督察显得非常畏惧的样子,身体拼命地往后闪避。 张丰毅又尝试抻了抻背后的手铐,根本没用,双手一点儿也动弹不得。 他不是唐,没有厉害的腿功。面对没有武器的恐怖分子,使用拳头加扑打制服对方,对他来说是最稳妥的方法。然而张丰毅手上的手铐牢固得很,他只能亲眼看着那个人动手。 旁边白发凌乱的局长也望了过去,局长所见的只有那个人把一根食指贴在了督察的脖子上。在他的视野中,那个人的动作虽然奇怪,督察貌似是没有生命危险的。 可是,在有了能自由放缩视角能力的张丰毅眼中,事情就完全不同了。 他看到,那个人并不是简单地用食指贴着督察的脖子。他的食指下赫然藏着一把极细极薄的银白刀片,食指脂肚则抵着几乎没有厚度的刀背。 从刀的大小、形式上分析,张丰毅觉得这是一把经过特殊加工的手术刀,它细小的刀柄应该就握在那个人屈起的四根手指中。 那个人全身一动不动,专注地把他的食指贴在瑟瑟发抖的督察脖子上。 张丰毅很确定他不会朝自己这边看哪怕一眼,那个人眼下要做的事,看起来是需要他全神贯注的。 尽管在放大后的可视范围内,张丰毅已经发现了那个人手里的手术刀,但这对他来说还不够。 张丰毅希望目睹那个人是如何具体运用那把手术刀的,他对那个人的杀人方式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更重要的是,假如他杀人时真的需要全部的注意力,也许张丰毅就可以趁此机会一举除掉他。 当然,张丰毅不希望看到无辜的督察受害,但他首先要保证他的安全。 若是他死了,在场的所有俘虏根本没一个能活下来,尤其是事关全局的督察局局长。 在确保自己能活着的同时,尽量保护局长和其他督察的生命,这是他现在的想法。 凭以往几次,使用放缩视角能力的经验分析,张丰毅觉得当他努力想看清视野里的某样事物时,其视角就会自然而然地缩小。 视角的放缩范围究竟有多大,他也无法把握。目前没有遇到局限,并不代表这项能力本身毫无限制。 但张丰毅反复考虑后,认为在使用他的能力过程中,至关重要的因素的是他想要看清目标区域的意愿。 正是在自我对世界的观察中,无意间产生了想要看清目标区域的强烈意愿,他的眼睛才会按潜意识的意愿放大,或是缩小视角。 所以,张丰毅推断,能不能把那个人下刀的位置扩大到他想要的清晰度,取决于他能不能产生,足以使这种能力得到有效利用的强烈愿望。 得出结论后,他旋即开始实践,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紧盯着那个人对准督察锁骨中央、即将下刀的手,心里不住地默念:清楚点,清楚点,再清楚点。 伴随着他内心无声的默念,视野中的景物以极其迟缓、远慢于最初使用能力之时的速度,一毫米一毫米地退到脑后。 与此同时,张丰毅感到他眼眶中的酸楚感、干涩感从无到有、由弱变强,想要闭眼流泪的冲动越来越强。到最后,他的眼睛里简直像进了玻璃渣子似的难受。 虽然感觉实在不好,但最终那个人握刀的手,和刀刃贴近的颈部皮肤区域清晰到了,足以令张丰毅看清那个人下刀动作的程度。 张丰毅的眼睛又酸又痛,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 他知道,这就是他所得到的能力的极限了。 视野内,督察被烈日晒得黝黑、满是坑洞的肌肤上,分泌出了因过度紧张而产生的、细密的汗珠。 被这样一柄刀比着喉咙,督察只要略微移动就可能命丧黄泉。他动都不敢动。 那个人指尖微动,小心地压下薄如蝉翼的刀刃。 柔软而富有弹性的人体肌肤在刀刃的按压下,随即深深地陷进。其实陷下的程度并没有那么明显。只是由于张丰毅的缩小视角缘故,在他的视野中显得特别突出。 张丰毅思考着从那个人手中救下督察的办法,不过暂时毫无头绪,他缺少实力。 那个人下压的动作迟缓到几近看不出来,过好久才能感觉到刀刃位置的显着变化。 突然,到一定深度后,那个人食指下的刀刃霍然下压,如切蛋糕表皮般地快速割破了督察的皮肤。 殷红的血滴在切口处涌出,手术刀的刀面随即深入进督察脖子的肌肉之中,。 到一秒,那个人便电光火石般地抽出了里面的刀尖。雪亮的刀面上有薄薄一层、比手术刀更薄的鲜血,下刀的位置只有凭借上面残存的微小血滴才能发现。 俯视着督察一下涨成紫色的脸,那个人站起来,露出了奇妙的、唯有他自己才懂的笑容。 然后他俯低身体,抬起另一只手把西服袖口拉下来,用西服袖子给地上逐渐失去知觉的督察擦拭了伤口,他的动作又轻柔又小心。 张丰毅坐在地上,心里有些诅丧,感觉他自己真没用。他甚至没来得及起身去跟那个人拼命,督察就无声无息地死去了。 尽快扫除掉消极的情绪后,张丰毅的脑海中倏地闪过一个词:割喉。 …那个人杀人不是真的不留痕迹,而是他留下的、导致死者死亡的伤口太细太小,容易被血液凝固起来。如果不经由专业法医检查,根本发现不了。 而督察局最初接手由他引起的杀人案时,并没有给予应有的重视。等督察局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后,死者的尸体早就被拉去火葬场火化了。 张丰毅还注意到一个独特的细节,督察脖子伤口处流出的血液少得出奇。 按理说,人体颈部的血管很多,大多是血量丰富的动脉,割喉不可能只流这么点血。 相反,伤口涌出的血液可能如小型喷泉般直接喷出来。 张丰毅想到的唯一一种可能是,那个人也许对人体结构十分了解。他能以外科手术的精准干脆利落地切断死者颈部的气管,并且避开周边的几根主要动脉。 这样,死者不会像普通的割喉凶杀案中那样因出血过多而死,真正的死因是气管断裂,大脑缺氧。如此一来,就能够解释死去的督察为什么脸色又青又紫。 但是督察们找到的尸体并不是像刚死的督察那样的,因为他们发现死者太晚、死亡时间太长。在空气中的微生物作用下,等督察们到了现场、检查尸体时,尸体已经发生很大变化。 而死者缺氧致死的表征,相应的,就不会明显到能看出来的地步。 至于那个人为什么掌握有如此娴熟的杀人技术,张丰毅隐隐地担心。所谓熟能生巧,那个人对人体结构的了解可能来自亲身实践。也就是说,他恐怕不只亲手解剖过一具尸体… 变数 …如此推断下来,要是一直追溯到这一切事情的开端,也就是那个人杀害女研究生之时,他所用的方法也是与此类似的。 所以精神病院里的凶杀现场本就不会遗留血迹。 但为什么那里连打斗的迹象都没有,遇害的女研究生碰上那个人,她不会呼救吗,不会反抗吗。要知道,其时那个人还只是一个处于医院管控下的精神病人。他没有帮凶,更缺乏致命的凶器。 作为一个各项行动都受到限制的精神病人,他是从何处得到的手术刀,那柄手术刀又是他在何时获得的。 张丰毅得承认,那把手术刀若用于割断受害者的喉咙,简直是完美的凶器。它的刀刃薄而细,下刀时不易粘连、波及别的危险部位,产生的伤口也是毫米级别的 但是,张丰毅想,外科医生常用的手术刀应该也能做到这种程度。 因为他们在对病人位于气管的病灶进行处理时,用的也是一般的手术刀。 那个人为他的手术刀进行特殊加工,应该是出于稳妥考虑。 可假设他当时使用的是普通手术刀,受害者只要稍微进行反抗,尸体完全可能流血如注。 唯一的可能是,被杀的女研究生当时根本没有挣扎、反抗的意愿,他们之间其实没有爆发任何冲突。 张丰毅注视着那个人,他把贴在食指上的手术刀往黑色衣袖上擦了擦,不急不缓地拭净了刀面上的血液。 他忽地抬眼望向张丰毅,发现张丰毅正在侧头观察他。 他于是皱了皱眉头,放下捉刀的手,手指轻抬,就把手术刀收回西服袖中。 他缓步走到张丰毅跟前,俯低身体面向张丰毅的脸,然后张开厚厚的嘴唇,用略带沙哑而富有魅力的声音说: “我刚才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你猜猜是什么。我发现你在偷看我。如果你还想活命,最好安分点,据我所知,我的手下是不敢这样的,敢这样的人都死了。” 那个人忽然嗤笑一声,嘴角勾勒出毫不在意般的笑容。 “你大概以为我会像古往今来的所有反派那样蠢得无可救药,你以为我会失败,以为正义的联军终将到来,随后一切恢复如初,一如既往。” 他压低声音,白晳的脸庞凑近张丰毅的耳边,说: “我告诉你,你们做梦。” “我筹划了比那些肥虫们想象的多得多的时间,我的计划缜密,决不会出错,我是一定会完成我的使命的。” “敢于窥视我的年轻人,嗯,你是不是仍旧倔强得不肯认输,你是不愿意放弃你的希望吗,可你们的奋力求生在我眼中不过像河水中的蚂蚁那样。” “你不可能不怕死,世上的人都怕死,你想求条活路。” 那个人说到这里,张丰毅旁边血色上涌、一脸惊慌失措的老局长忽地垂下了头,心虚般地眨了眨眼睛,装作在看皮鞋鞋尖的样子。 “趁早做好觉悟吧,”那个人转动漆黑的眼珠,打量着面前的张丰毅,“没认识到吗,你们所谓的努力都是徒劳。命运和结局上天早就写好了,只是需要由我代为实行。” “哪怕你不相信上天的旨意,也总该相信亲眼见到的一切,这座城市没救了,而且早就没救了。统治它的肥虫们毫无作为,他们全是些只会吃饭的饭桶。 “现在还有谁能与我对抗,谁能猜出我的计划,有谁能出来阻止最后的毁灭到来。” 那个人的语气渐渐高昂。 他直起身子来,挺直胸膛,仰头面向苍天,一脸意气风发地高声咆哮,声音响亮而有力。 “哈哈哈,我试问这座城市里还有谁,谁能阻挡我的脚步。” “我比这座城市里的人都要聪明,与我比起来,他们就像幼稚园里的孩童般愚蠢可笑。明明计划中有那么多漏洞,抓住一个我就会满盘皆输,可从事情最开始算起,”那个人忽地转过头,竖起一根食指,轻蔑地看着地上的张丰毅,”你们一次也没赢过,不是吗。” “噢,我忘了。”那个人像想起什么似的,他眯起眼睛,露出了嘲讽的笑容,“何况看你的样子,不过是个普通人,比那些肥虫还要没用、无知十倍的普通人。” “普通人,穷人,连肥虫能做到的地步你也做不到,你有什么资格与我对抗,你有什么资本让你这么自信,能从我的手中逃脱。” 那个人的语气变得非常微妙,毫不掩饰他对张丰毅、乃至整个世界的不屑。 他缓缓半蹲下身体,伸出指甲尖戳了戳张丰毅的额头。 “你不过就是个无权无势的普通人,落进我手中就只有死路一条,连给你赎尸的钱你都没有。作为普通人的你,还有什么可支撑下去的信念呢。” 那个人特意在“普通人”三个字上加重了语气,他顿了几秒后,以和先前一样不屑的语气说: “知道吗,你试图偷看的行为会让你死得很惨,有知识的上等人管你的行为叫无知者无畏。” “那好,既然你不懂,我来让你明白什么叫普通人。普通人,就是出身低微、没有任何才能、只配充当机械工作的苦力的人,像你一样,就该活在他该待的地方。” “以卑微之身成为伟大变革的见证者,已是你的荣耀,你怎么敢与命运的洪流顽抗呢。” 张丰毅闪开那个人的指头,抬起头,很认真地凝视那个人的双眼。张丰毅从那个人的眼神中看到的,满是他自诩为高等人才的骄傲和自负。 张丰毅斟酌了一下语句,徐徐开口道: “你真的认为,现在没有一个人能阻止你了吗。” “也许,如果我们没有掺和进这件事,你现在的确可以说是达成了目的、赢得了胜利。可当你自以为大功告成之时,忽视了一件事,那就是我们的到来。你的计划中根本就没有我们的位置,你没有预料到徐医生会请杀手介入这件事。” “因为身为杀手的我们和你一样,都是行走在暗夜中的人。” “算起来,我们其实是你的同类。” “而假若不是我告知你,我的真实身份你现在还不知道。” “所以闯进局中的我们成为了你计划中最大的变数,因为我们的存在,我相信你必定走向与你的愿望迥然不同的道路。” “就是说,很遗憾,你做不到了。” “我可以很诚实地告诉你,被束缚手脚、毫无抵抗之力的我在两个人中没什么用。那个凭空消失的人才是真正的杀手,她完全能够扭转局面。” “虽然我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但在你心里,对整个计划地位最重要的那个地方,就是她要奔赴的战场。” 听到张丰毅的话,那个人顿时垂下眼睛来,神情似在思索着什么。 突然,他抬头朝向虚空,显得既茫然若失又懵懵懂懂。时而看看地上的张丰毅,时而慌乱地左顾右盼。 继而他变得一脸惊诧,瞪着眼睛,伸手从袖口里摸出那柄难以发现的手术刀。 张丰毅的话无疑击碎了他心里的某些东西,唤起了他的怒火。 他横眉怒目,把手术刀抵在了张丰毅脖子上面。 张丰毅他们破坏、干扰了他的计划,他们毁了全部。 一想到这点,那个人就恨得咬牙切齿。 “你信不信我杀了你,而且一刀一刀地把你身体的肉像解剖尸体那样剜出来。”那个人的嘴唇后是“吱吱”磨擦着的牙齿,他看起来非常愤怒,“而且你不会像他们那样轻松地死去,你会死得很惨、很痛苦。我向你保证,你绝对不会爱上那种感觉。” 张丰毅之所以说出上面的话,并不是因为被自身的气愤冲昏了头脑,尽管那个人的所作所为实在让他无法原谅。 他告知那个人他们的身份是有理由的,这样,一来可以借助唐的秘密行动摧毁他长期建立起的自信,影响他的情绪,让他做出违背理智的事;二来也能通过那个人的失败刺激他,使他产生提前杀掉自己的冲动。 他明白那个人心智如妖,完全无从猜测,所以要想在危局中翻盘,他唯有做出常人无法理解的举动,冒险一试。 那个人看起来身体素质不是很强,他的危险之处仅在于他的头脑,近身战张丰毅不用担心。 只要距离足够近,他有把握干翻那个人。 之后的事情,就全凭运气和勇力了。 那个人一脸恼火地凑近张丰毅。他眉间、额头的皱纹紧紧地聚拢起来,牙齿咬合在一起,像是要生吞活剥了面前这个惹他生气的人。 他把手术刀死死地贴紧张丰毅的脖颈,渴望着目睹他临死前的悔恨和恐惧。 刀刃一点点逼近柔软的肌肤,张丰毅能感受到刀片传来的透骨的寒冷。 等两人相隔仅不到十公分时,张丰毅觉得不能再拖延下去了。 现在的距离可以说恰到好处,少一分他的攻击威力不足,多一分那个人就有了杀掉他的机会。 张丰毅曾经是个优柔寡断、对社会几乎毫无用处的胆小鬼,但他现在所面对的是事关全市市民的生死存亡大事。由不得他振作起勇气,做出些男子汉该做的事来。 张丰毅微抿嘴唇,稳定心绪。 趁那个人靠近过来、目露凶光之际,他悄悄地从地上抬起双腿,身体无声地后仰,伪装成害怕的样子,双手成爪状牢牢支在地上。 那个人的刀刃已开始有了力道,这时,张丰毅支撑地面的胳膊和弯曲的大腿肌肉突然同时发力,向前猛踢,霍然落下的足跟狠狠地踢进了那个人柔软的腹心。 那个人旋即被踹倒在地上,捂着肚子嘶吼。 他结结实实地承受了张丰毅的这一击,凭借腿部肌肉的配合,加上地面提供的反作用力让这略显粗拙的一击有了巨大的威力。即使不能致死,至少也能让那个人躺在地上,半天起不来。 而在那个人躺倒、喘息、挣扎之际,张丰毅需要做的事是赶紧让他从地上爬起来。 正常状况下,这易如反掌。 但张丰毅背在后面的双手已被铐了起来,他只能用脖子支撑着地面才可能站起来,而且还要当心他的脊椎骨。 死路一条 他狠命地把头支在地上,双腿轮流用力蹬地,颈部肌肉伸缩,强迫戴着手铐的自己起身。 这个动作累得他满头大汗,头部的缺氧又使他眼前发黑。水泥地面又沙又硬,他头部接触地面的部位传来渐渐强烈的压痛感。 然而他一点儿也不敢放松,因为那个人的嘶吼声这时忽地戛然而止。张丰毅不知道他是不是已从刚才那一击中缓了过来,或者干脆已经站起身,在一旁冷静地观看,随时准备用手术刀杀了躺倒在地上的他。 而他正忙于当下的动作,视线被自己的双腿挡住,故而望不见那边的景象。 奋力挣扎下,张丰毅终于踉踉跄跄地从地面上爬了起来。 映入他眼帘的是不远处看起来似乎也是刚爬起来,正用手捂着腹心的男人。那个人面色阴沉,手指间捻着那柄不易察觉的手术刀,原本干净的西装沾染了尘埃。 他杀意弥漫的目光紧盯着张丰毅的脖颈。 张丰毅踱步退后,背后的手抖了抖手铐的链子…我要是双手活动自由,事情或许会更简单些…他一边留神注意着那个人的动向,一边以那个人的站位为圆心,步子谨慎地绕开了其他俘虏。 张丰毅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他担心,万一他真要和那个人打了起来,可能会误伤他们。而那个人最后时刻拿俘虏威胁他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人命关天他必须深思熟虑后才能行动。 走出了几步后,现在他们的战场与俘虏的位置相隔约莫十五米。那个人即使想威胁他,也得两三步才能跑过去,他们暂时是安全的。 …杀他应该不难,他的身体素质说不定比常人的还弱,想来也是,瘦成那样身体素质肯定强不到哪里去。 唐的训练虽说惨无人道,能折磨死人,但不得不承认,训练还是很有用的。现在的我虽说不会什么基础的武术技巧,但我至少有了蛮力。 如果不用拳头,打倒他确实很难,可撞翻他对我来说应该不难。 这么做的过程中,有一点我得注意,我必须要躲开他的刀。我既不能被他的刀刃所刺伤,也不能在采取进攻时直接撞上他的刀尖。 所以,我最好避开手术刀的直接攻击范围,想办法趁他不注意,从侧面进攻他。 张丰毅的大脑飞快地转动,他面朝手中不停把玩手术刀、笑容邪异的西服男人,神情高度紧张,暗自防备起那个人。 他缓慢地跟那个人绕起了圈子。 而他跟那个人周旋的时候,那个人居然也跟着他的脚步旋转身体,握刀、露出奇异微笑的那一面始终朝向张丰毅的方向。 张丰毅只能稍微加快速度,以更加急促的脚步继续和当中的那个人周旋…不能再磨蹭了,跟他这样周旋纯粹是浪费宝贵的时间,抓住时机就扑上去…张丰毅突然身形一动,脚步一变,以与原来运动方向相反的旋转方向,退后几步,抄到了那个人的侧面。 张丰毅一看到那个人黑色、刚硬的肩头,就意识到决胜的时机来了。这也许是他唯一的一次机会。 他开始大步助跑,眼前的景物于是摇晃着急速退后,身体如离弦之箭般迅猛前冲。等到了离那个人仅一步之远的地方,张丰毅的速度已达到大约每小时十五千米,接近他目前体质的极限。 为了克服内心尚存的些许恐惧和犹豫,他索性闭上眼睛,摸黑狂奔起来,毫不停顿,毫不迟疑,任由自己的胸膛砰然撞向那个人的身体。 那个人传导过来的力量比张丰毅预想中的还要弱,他的身体瘦弱得像没有丝毫重量似的。又由于其本身没有作必要的防备,竟然一下子就被仅是身为新人杀手的张丰毅撞倒在地。 他倒在地上,干瘦得只剩骨头的脊背如弓般弯曲。黑色的西服紧绷,后面分明地显露出一节一节的椎骨。 他并没有立刻起来,也许是已经放弃挣扎,也许是张丰毅两次攻击带来的疼痛导致。 …他根本没有那些人说的那么可怕,一个训练有素的士兵或者督察就能单独干倒他。他只是在用面具所带来的神秘感和自身的超高智商,维持着那种令人畏惧的形象。 张丰毅霍然睁开眼睛,看着身体仍在扭动、挣扎的西装男人。他果断地抬腿,挥腿甩出,用鞋尖一脚踢飞他手中的刀片。 手术刀被抛飞到三米外的地方。 但张丰毅仍旧不放心,他上前又甩出一脚,把轻巧的刀片彻底抛飞到战场之外,踢到那个人绝对捡不到的位置去。 那个人伸出枯瘦、简直如木柴般的手掌,试图支撑着地面起身。他脸上满是深深的恨意,阴郁到略显黯然、难以看清的眼眶中投射出不甘心的光亮。 张丰毅不知道他在双手被束缚的情况下,该如何杀掉面前的男人。要知道,光靠踢、踹这样简单的攻击是造不成足以致死的伤害的。 他思索了片刻后,旋即半跪身姿,竖着的腿就立在那个人的脖子边缘。 …如果他死不悔改,不,不是死不悔改,他今天必须死。他杀了这么多人,我本就该杀了他。 但是我需要他的命,我需要他活着,因为他身上的谜团尚未全部解开。我想要问他一个问题,一个能够判断他到底属不属于人类范畴的问题。 如果他不愿意告诉我答案,那也并无大碍。我大可跪下另一只小腿,用小腿的胫骨重重地压迫他的气管,直到他窒息而亡为止。我估计,用这种方式是能够杀掉他的。 张丰毅有时都不敢相信,他竟然能如此无情地杀死一个人。现在的他,还是当初那个连出租屋里的老鼠都打不过的宅男吗。 可人就是这样,第一第二次杀人他还会感到恐慌或是自责,然而第三次杀人就会习以为常,他将不再对死者的脸产生任何情感。 更何况,张丰毅面前的男人根本就没有人性。他一心只为实现他完全错误的梦想,他想让这座城市的数百万市民为他的梦想殉葬。 张丰毅沉淀下思绪,尽量用平静得听不出他心中激动情绪的声音说: “你在徐医生的精神病院时,是女研究生主动解开你的拘束衣,并且给你医院大门钥匙的。” “我想我没有说错,这是我反复思量后得出的结论。” “你不必说话,我知道你很不甘心。你只需要摇头或者点头,表示我的说法对或错就行了。如果你想反抗,不愿意服从,虽然我的确行动受阻,但杀掉你对我来说也不成问题。” 张丰毅顿了几秒,提醒他道: “另外,你迟早会死,我们谁都不会原谅你的,你的死刑只是时间早晚问题。” 那个人忽地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他注视着张丰毅年轻而不失坚定的脸庞,恍然间竟有些失神。 他并没有顾及扔在远处的手术刀,也没有顾及身体的疼痛。 他只是猛然觉得这个长相平凡的普通人有些像他小时候梦想成为的人。 不管是侦探,还是督察,其实他小时候梦想成为的人就该是那种除暴安良、坚持正义的英雄。他们面对无可救药的坏蛋就该是这样,神色如常、语气平淡地道破他们的阴谋,然后代表正义消灭他们。 那个人显得颇为狼狈,他费力地抬起头,他的另一侧脸颊被地面的尘埃弄得脏兮兮的。 他朝着张丰毅呵呵一笑,像是嘲讽又像是某种程度上的自嘲。 但不得不说,他抬起的脸确实耐看,尤其是那对眸子,幽暗而深邃的黑中,透着疯狂、邪异的闪光,令人不自觉地就想沉迷进去。 “若不提成败得失,你实在是我见过的唯一一个能猜出答案的人,看来我看走眼了。” “你说的很对,就是那个疯女人解开了我的拘束衣,是她亲手放了我。我自己都要招认,她等于是把恶魔从地狱里释放了出来。” “我最初被送进精神病院的时候,我心里抱着的打算确实是好好养病、按时吃药,争取早日康复。” “我想着,康复以后,我就能重新回归人群,回到原来平淡的日子中,回到我的工作岗位上。” “特别是,我心里仍然惦记着我那没什么希望的研究项目。虽然我的博士生导师很早就教训过我,说我的研究目标纯粹是痴人说梦。” “而我,也是在夜以继日的工作中被同事发觉我有幻听的。” “一般的心理咨询对我没什么用,就干脆被送到那里了。 “其实我知道进了精神病院以后会是什么情况,说自己是精神病的会被留下来治疗,说自己没病的会被强制留下,接受更高级别的治疗,比如电击什么的。” “可我仍旧不肯放弃,我的愿望是,我安心吃药,医生就会放我出去,让我完成我未竟的事业。” “我的研究项目是涉及能源方面的,清洁能源。我参加研究那几年刚好是全市煤炭、石油产业最兴盛的时期,所以我简直是生不逢时。 “那时候,全市的学术专家要么忙着勘探新的大型油田、煤田,要么就在研发新一代的石油钻机和采煤机。谁会相信一个没什么名气的博士生提出的设想,而且他的设想还可能在一夜之间砸了全市所有矿主、矿工和技术员的饭碗。” “我可以给你讲一点,几年来我研究得出的结果。” “我发现,学术界之所以称之为学术界,就是因为它把持在一群半截身子埋进黄土中的老年人手里。他们冥顽不化,只相信数据和纯收入,同时掌握大量的人脉。” “为了维护他们在学术界至高无上的地位,他们排斥异己,仅允许自己的学生获得荣誉。像我这样没有背景的人进去,唯有成为别人的踏脚石。” “换句话说,死路一条。” 独白 那个人沉默了一会儿,又把满是疲倦的脸放低,枕回地上。他眼神空洞地注视着,张丰毅据说是准备用来勒死他的那条小腿。 虽说被人用胫骨压迫气管而死,确实是种奇怪的死法。但对他来说也算不错的结局,反正他很早以前就想自杀了。 张丰毅心里反而挺忐忑的,他没想到那个人真能被他唬住。 虽然他的想法在理论上确实是有可能的,但是成功的概率未免太低,而且也没人用过这么奇特的杀人方法。 他又试着抻了抻背后的手铐,内心又是烦躁又是不安。 …我的手如果没被铐上,行动起来要方便得多。现今的状况下,他要是真与我拼死拼活,他哪怕身体素质再差,我也难保全身而退。 “继续讲下去,但尽量说重点,你是怎么杀掉负责照护你的女研究生的。” “除此之外,你身上有没有手铐的钥匙,如果有的话就扔出来。” 那个人一动不动地躺在张丰毅的脚边,一阵默然,好似已经放弃抵抗。他没有作回答,他身上并没有手铐的钥匙。 不知过了多久,他用颇为沉重、仿佛回忆久远往事般的口吻回答道: “提到负责照护我的女研究生,我估计徐院长当初肯定以为她是个善待病人、乐观而善良的心理咨询师。其实她进来以后,大家都这么认为。” “她长得很漂亮,总是一副很温柔、很耐心的样子,待人接物也非常得体、有礼貌,令人不自觉地就想去接触她。我最初也和他们一样,对她特别有好感。” “在更换心理咨询师之前,我跟我原来的心理医生谈过好几次,我想请求出院。但他给出的回答都是模棱两可的,所以我就跟她又提了这回事。她竟然笑着同意了,并承诺她离开前就会放我出院。” “我当时别提有多高兴了,心想她绝对是全天下最善解人意的精神病医生,心想我终于能回到日思夜想的工作岗位上去了。” “结果,后来发生的事可大大超出了我的预料。” “当时和我一起被徐院长交付到她手中的病人还有四个。尽管她对待其他病人时,也是一样认真地在倾听他们的意见,讲话态度亲切而不失涵养。” “但我能感觉出来,当她面对我时,却好像有另一种滋味夹杂其中。” “当她听到我那些几乎无人能懂的艰深理论和要为城市创造未来的凌云壮志,她竟然嫣然一笑,迫切地要求我说下去。” “老实说,她是除我的同事外唯一对这整个项目表现出浓厚兴趣的人。而且,更重要的是,她还是个外行人。” “与其他病人不同,他们和我的临时咨询师谈话时,总是一方讲话,而另一方倾听。我们两个在一起时可以谈得很投机。我给她讲我的梦想,她则向我讲述她曾经所经受的伤害。” “我听她述说的时候,穿着拘束衣、活像个大型黄色玩偶的我,居然能真切地体会到她的悲伤。” “很久以后,我回想起来以前的日子,思考我们为什么会聊得那么投机的原因。那时我才发现,大概是因为我们两个实在太像了。” “虽然她外表阳光,似乎总是积极地在为她的病人排忧解难。可实际上,她根本不快乐,相反,她的心灵和我的一样黑暗。我们完全看不到什么常人所谓的希望、人生、未来。 “她也有着不幸的过往,曾经被前男友抛弃过。” “她家里有一个不懂事的、老爱闯祸的弟弟,和一个极端自私的母亲。” “她告诉我,她每天白天要接待不同的病人,解决他们各种棘手的心理问题,夜晚熬夜学习,还要时刻忍受着她的家庭对她的非难。她有时觉得,自己真的活得很累。” “我也一样,我的研究项目没有资金扶持,没有前辈指导,展开研究就意味着倒贴。” “因为相同的失败经历,所以我们有时能一直聊到深夜,我们之间简直有说不完的话题。” “当然,她与其他病人也会进行例行公事的谈话。” “而能证明她对我的情感远超对其他病人的是,她在和我谈心前,总是会为我解开拘束衣的纽扣。” “她说,尘世对我们灵魂的禁锢已经够多的了,怎么能让身体再多一层枷锁。唯有身体自由,灵魂才可能解脱。” “看样子,我们都很信任彼此。” “直到有一天,也就是她死的那天,她给我分享了她的一个特殊爱好,其实应该算是她的秘密。” “那天,在咨询室昏暗的灯光申,她压低声音对我说,声音显得既温婉又柔弱。她说她在忙碌之余喜欢解剖小动物,特别是活的那种。” “因为她的专业是心理学,所以我猜她在解剖领域上其实是自学成才。” “倒也不用自学多少,她只是喜欢小心翼翼地剖开那些可爱小生命的胸膛,然后把它们的心脏完整地、用小镊子夹着取出来。她说,当剖开它们细小如鱼刺般的肋骨,血红的肌肉下瞬间露出那一颗豆粒大小的心脏时,她会感到一种由衷的轻松感和愉悦感,仿佛所有的重担都被卸下、灵魂离体而去。谁能想到,这些可爱生命的心原来是这般模样,玲珑而巧妙。” “从那一天起,我的人生观和世界观被彻底颠覆了,我没想到这样一个心地善良、能和我无话不谈的可怜女孩,竟然有严重的虐待动物倾向。 要知道,我是以一个精神分裂症患者的身份进入徐院长的精神病院的,我来那里是希望解决我的精神问题,重新回归社会的。可我没想到,为我提供咨询的医生本身就有心理问题。” “她向我描述那种在她眼中妙不可言的感觉时,面色兴奋,两颊绯红。而站在她对面的我只觉得无比的寒冷,全身如坠冰窟。” “我猛然间意识到这世上那些所谓的正常人,其实内心深处或多或少都有些阴暗之处,有些肮脏、恶心、古怪的癖好,而那恰恰正是使他们得以释放压力、支撑着他们活下去的动力。他们从中能够得到别人难以想象的乐趣。” “这时,她欣喜地微笑,把她解剖动物时最喜爱的手术刀从白大褂的上衣口袋里摸了出来,递到我面前。她要把她最珍视的物品送给我,用它代表我们之间的情谊。” “我记得,我站在她对面,心里想的却是:如果世界上的人都是疯子,我也许才是唯一幸免于难的正常人。” “我不是精神病,他们才是。我是所有人中唯一清醒的那个。” “我的工作经历使我认识到他们目光的短浅,她的教训教给我他们本就无药可医,也不必去医。” “所以我下定决心,为了拯救我深爱的城市,我要先毁了它。只有杀光所有那些自私自利、灵魂无比阴暗而龌龊的人,我视作母亲的城市才能从废墟之中获得拯救。” “我不再顾忌我的幻听,从那时起,我相信我脑中别人听不到的声音才是存在于我潜意识里的真实愿望。我甚至想,也许它来自不可言说的苍穹之上。” “我不再抗拒,开始仔细聆听它,让我的身体真正意义上跟随心的意愿去行动。那个声音似乎感受到了我的呼唤,他命令我:要杀了你面前的人,她也是你的障碍。” “我于是接过她的手术刀,向她询问道:怎么做,才能在杀死一个人的同时,不留下任何痕迹,特别是血迹。” “她当时看起来很疑惑,不明白我为什么忽然问她这个问题。她皱了皱眉头,又旋即释然,露出天真到足以迷惑别人的笑容。” “她回答我:人的身体结构和小白鼠的差不多,相似度在90%以上。我有时嫌杀死小白鼠弄脏地板,电击致死又实在缺乏趣味,就从小白鼠的锁骨中央下刀,我会用手术刀豁开它的甲状腺垂体,拨离周边的静脉血管,找到它的气管。只要动作轻柔,下手稳一点,仅切断气管并不会流出大量的血液。” “之后我就用她总结出的方法,用她送我的手术刀,又稳又准地将刀片插进她的脖子里,把她一刀杀了。” “你仅说对了一半,钥匙不是她给我的,事实上是我在她的衣服口袋里找到的。我知道她有时候会从医院外出去市里,故而在她的口袋里找到钥匙对我来说并不是太意外的事。” “后面的事情,我想你既然能一路追踪我到这里,肯定也都知道答案了吧。” 张丰毅微微颔首,表示肯定。 那个人讲完以后,停顿了一下,语气由平静重又变为异常的认真和激动,他说: “你不必动手杀我,常人无比畏惧的死亡对我来说反而是种归宿。被别人杀死的感觉一定不好,时候到了,我会亲手掐死自己的,不劳你费心。若我执意抵抗,你也未必能活下来。” 张丰毅比他更明白,他尽量忍耐下亲自了断那个人性命的冲动。 尽管他清楚眼前的男人就是一切事情的始作俑者,由他而死的市民或许已经超过了四位数。但是那个人说的对,假若他真的执意抵抗、宁死不屈,手被铐上的张丰毅未必能杀了他,说不定还要搭上他的命。 那个人束手待毙的主要原因是他的求生欲望微乎其微,远不及张丰毅之万一。 或者说,他本身就有求死之心。 “我心里清楚得很,你们一路调查而来,比谁都更了解我犯下的罪恶。所以别看你表面上镇定自若,你其实比谁都想杀了我。” “但我想你们可能忽略了一点,那我就有必要提醒一句,我怎么会亲自毁灭偌大一座一线城市,我的能力毕竟有限。” 计划最后 那个人仰面望向面色渐渐凝重的张丰毅,他扑哧一笑。 紧接着,他深色西服下瘦骨嶙峋的胸膛剧烈地起来,他说: “好好想想,我的目的怎么会仅是杀掉几个政府官员那么简单。假如我只是想要刺杀政治人物,你们除掉我也就算成功了。” “可事实恰好相反,我的目标要更加崇高而且远大。我深知一个人的力量终归弱小,但是有作恶念头的人却千千万万。所以,当我把他们都动员起来时,你们杀得了吗。” …他想做什么,难道除了刺杀局长和市长,他另外还准备了别的行动。 这个疯子,纯粹是毫无人性的魔鬼,难道他嫌死的人仍然不够多吗,满足不了他的胃口吗。 张丰毅心中顿时骇然。 随之而来,是一股顿起的无名之火,如烈火般烧遍他的肉体。他感到无比的愤怒,身体难以抑制地微微颤抖。 张丰毅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幅幅惨烈的画面。 从那些混杂着尘雾、火光、鲜血、瓦砾和尸体的画面中,他看到了无数张恐惧异常、哀伤而绝望的面孔,他们当中有老有少,容貌各异,但数千人就这么活生生地被倒塌的楼板压死了。 他看到了走在厂房阴影下的自己,荒凉的厂房悄然无声。突然,厂房中间的楼层轰地炸响,深灰色宛若实质般的云雾中,满是叫不出名字的普通市民。他们的尸体被坍塌的墙壁和屋顶彻底覆盖、掩埋。 他还看到了唯一的那个女幸存者,她坐在空荡的心理咨询室内,蓬头垢面,精神恍惚。 在张丰毅的心灵世界里,唯有急欲喷发的滔天怒火,一次又一次灼烧着他的大脑,淹没了他的所有感情。 他感到呼吸急促,急速搏动的心脏仿佛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似的。 正如他在训练中意外用拳头砸碎狼狗的头骨之时,此刻的他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像嗜血的野兽一样。 哪怕是个普通到极点的宅男,当亲眼目睹数千人死去,也会变得不可理喻。 张丰毅只是想把手掐在他的脖子上,只是有一种想掐死面前男人的冲动。 …我要杀了他,我要掐死他,他早就该死了。 张丰毅不再顾忌背后的手铐,他忘记了他现在是被铐上的,他什么也感觉不出来,想要掐死倒地男人的愿望压倒了一切。他忘记了那些不可能的事,甚至忘记了科学对人体的限制。 他下意识地想分开双手,想要伸手到前面去。 他背后被束缚的双手于是向外骤然发力,“啪”的一声,手铐的钢链竟如富有弹性的橡皮筋般,被他生生扯断。 链子断成两截,抖动着弹到两边。 断成半截的链子上,断裂面齐整,仔细审视下略带斜纹,那两段钢链正因惯性而不停地晃荡着。 指肚传来皮肤的温热触感,张丰毅把戴着铐环的手死死地卡住了那个人的喉咙上。 当他冷静下来,发现他贴在对方脖子上的双手竟然已经自由,手铐的链子赫然消失不见后,心中自然又是疑惑又是惊奇。 …奇怪了,这手铐是怎么断的。我试过啊。 …tm的,刚才紧要关头不发威,千难万险才干倒那个人,现在怎么一下子就能扯断了,我好像也没用多大劲儿啊。 …难道是它自己断的,督察局难不成收了批假货。 想法乱闪间,卡住那个人脖子的张丰毅无奈地扯了扯嘴角,他真是无话可说,只能在心里一阵嘀咕。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真是不走运,偏偏找上我。 愤怒的情绪渐渐平息,张丰毅的胸膛停止了起伏。他放轻了手指按压肌肉的力度,让一脸惊恐的那个人得以缓口气。 怒火消散殆尽的他,开始冷静地审视自己刚才冲动之下的行为,并分析当前的形势和具体有用的办法。 …到底有些冲动了,根据当前情势看,他暂且不能死。不管他留有怎样的后手,我得先问清楚他最后的行动。他死了,就真的没人知道那最后一步究竟是什么了。 只有先了解他计划中最后的行动,我才能见招拆招,制定相应的对策。 …就是不知道唐在哪里,我想知道唐是否预料到了他的行动。 张丰毅用戴着铐环的手抓住那个人的西服衣领,把他从地上揪起来。 那个人干瘦得几乎只剩一副骨头架子,肌肉经过强化训练的张丰毅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把他从地上拽起来。 张丰毅注视着那个人的脸,皱起眉头,露出罕见的严肃神色。 他高声问道: “你想做些什么,你嫌给你陪葬的人不够多是不是。你说你不怕死,可你难道不怕疼吗。” 张丰毅握指成拳,拳心重砸在那个人的膝盖上。 张丰毅觉得没必要和面前的男人再讲人情、讲道理,眼下要趁事情未晚,尽快从他嘴里撬出东西来。 那个人仰面深深地看了张丰毅一眼,忽然呵呵一笑。 他的笑容令张丰毅想起了轮椅上的男人,那种笑容类似于讥笑,含着绝望的意味。 他饱含深意地对张丰毅说: “我没料到,你这样的普通人原来也有属于你的秘密。” “你大可不必威胁我,我不怕死,也不怕疼。疼痛对我来说,不过是一连串神经元的波动罢了。” “我乐意告知你我的计划,只是因为当你明白你的能力有多差,你就一定会选择放弃。” “而那,正是我乐意看到的。” “其实我真正要做的,只是把市民们内心的恶释放出来,使他们可以肆无忌惮地纵欲和杀戮。束缚他们欲望的仅是政府、督察、法院,仅是这些压制住了他们心中的恶。” “一旦除去坏人作恶的阻碍,我剩下要做的就是摧毁掉象征着全市荣誉、希望和未来的信仰之柱。” “这一步,在我的计划中,有很重要的地位。” “你也许会疑惑,区区一座建筑物,毁坏它又能怎样。可你不懂它对市民的意义,在市民心目中,它承载着对政府全部的骄傲。有它在,就没人敢为非作歹。” “然而,若是它某天忽地从市民的生活中消失,你能想象到时候,他们的不适应吗。” “那时候,哪怕没有做过坏事的市民都将怀疑起,原有的社会秩序是否真实存在,他们所信奉的理念和准则又是否真的必要。” “因为上面的原因,我的城市将陷入它的子民所造成的厄难深渊,从此永远地沉沦下去,直到获得救赎为止。”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似的,远处的天空中“嘣”地响起一声震耳欲聋的音爆。 仿佛落石击中水面,音爆声猛然打破了云层间的寂静。巨大的响声遥遥地回荡在高空中,久久不肯散去。 张丰毅闻声向声音的来源眺望,攥紧的双手仍不忘抓着那个人的衣领。 声音是从虚空中被轻飘的流云萦绕的市中心大厦内部发出的,它傲然挺立的壮伟身躯,这时忽然微不可见地晃动了一下。 然后,它那模糊的轮廊略微动了动。 接着,稳固如山峰的楼体,竟有了大幅移动的迹象。笔直耸立、直入云霄的方正楼体一点一点地欹斜,随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偏离垂直于地面的方向。 看样子它是从中间某一部分断开了,其上的钢筋混凝土于是便倒塌下来。 大厦纵贯天地的玻璃幕墙也有了些异动。光滑的玻璃面承受不了倒塌楼体的重压,发出令人颤栗的“咔嚓”响声,之后竟整体被从中间折断,支离破碎。 闪光的玻璃碎片如雨滴般刷刷坠落。 “嘣” 又是一声巨响响彻云空。 随着爆炸声的又一次响起,大厦倾倒、坍塌的速度骤然加快,像被人从后面推了一把似的,突然就整体倾倒而下。 滚滚尘烟从断裂处翻腾、喷涌而出,直冲天际。 闪光的玻璃幕墙霎时全部爆碎,晶莹的玻璃碎渣呈扇面状飞溅扩散。 大厦近旁督察局办公楼的天台竟也被波及到了,张丰毅面前的地上有碎渣散落。 一切都太晚了,一切都来不及了。 这座从全市任何地方均可仰望,哪怕是最黑暗的角落也能望见的通天之柱就这样在两次爆炸之后,毁于漫天的混凝土尘埃中。 张丰毅亲眼看着它庞大如陨石般的残躯,最后呼啸着从远处径直坠落下去。 数百砘钢筋混凝土与坚定地面的撞击之下,发出沉闷有力、轰天震地的动静。 张丰毅的手指不自主地加大了抓握西服衣领的力度,指尖甚至产生了些许疼痛之感。 他实在忍不住了,就直接质问面前的男人: “你杀了很多无辜的市民,他们安分守己,养家糊口,为那么一丁点儿微薄的工资累死累活地工作。我想问一句,他们做错了什么,你非要杀了他们不可。” “你说你想拯救这座城市,可你给这座城市带来的不是希望,而是难以消除的恐惧。” “现在你把这座城市的标志也摧毁了,那对它来说独一无二。你一个当地人比我要清楚得多,它对这座城市的意义,正如自由女神像对美国纽约的意义。” “你是在完完全全地毁掉这整座城市,你不仅要从地理上抹除你深爱的城市,你还要从文化上让它永无复苏、崛起之日。” “我知道,你没疯,你就是个混蛋。” 张丰毅的语气越来越强烈,话语中掩饰不了他强行压制下去,而此时又涌上心头的愤怒, …这样的人,没必要让他继续活下去。他哪怕多活一秒,都会玷污我们世界的空气。 张丰毅松开一只手,把它掐向那个人的脖子,他用虎口掐死那个人的脖颈。 张丰毅并不愿注视那个人临死前的眼睛,害怕因为一时的心软就造成难以挽回的结局。他于是便把头扭向一边,仿佛出神般凝视着脚下的地面。 张丰毅抓握西服衣领的手抬起,又奋力甩下。 那个人遥望虚空的眼睛骤然瞳孔放大,他的后脑勺砸击到了坚硬的水泥地面上。鲜血泊泊涌出,很快就在砸击的部位汇聚成一池血泊。 唐的打算 张丰毅看了一眼,身旁目光渐渐涣散的尸体,用手指试了试那个人的鼻息。 鼻尖下并没有空气的流动。 他走出几步,弯腰捡起那个人的手术刀,又回来为局长和其他俘虏撕开身上的胶带。 …要是那个人随同几个手下,他也许就不会死。 如果我没估计错的话,那个人之所以独自留在天台上,是因为他想亲自执行某种类似于献祭的仪式。他想在市中心大厦被炸弹摧毁前,杀光他的俘虏。 对他而言,别人的存在无疑会破坏过程的仪式感,所以他选择单独和俘虏待在天台上。 那么,我初来督察局办公楼时见到的恐怖分子,他们应该尚未离开,就待在办公楼里警戒。 张丰毅手里握着那个人的刀,一边暗自剖析当前的局势,一边就朝局长他们招手,叫他们过来。 …我当前最大的倚仗是突然获得的神秘能力,它能够使我在未得到专业狙击训练的状况下,就拥有足以媲美顶尖狙击手的战力。 但是一个狙击手,如果没有枪,他或许连草草武装起来的平民都打不过。 我现在遭遇的就是这种困境,我可以保证百发百中,手里却只有一柄适合近身战的手术刀。 …为了发挥我的特长,我需要获得一柄枪。 …我想可以杀掉一个恐怖分子,然后夺走他的步枪。 想着,张丰毅带领惶恐不安的局长他们,小心地走下了办公楼的天台。 督察们和张丰毅一样,在被带到天台前,就叫那个人的手下没收了配枪。平常仅从事文职工作、偶尔帮市民指路的他们,爬到天台就已累得气喘吁吁,就更提赤手空拳地,去和恐怖分子正面交手了。 …我根本不指望他们。 张丰毅在灰暗而幽深的走廊里前行,他谨小慎微地起步、落脚,尽量不发出一点儿声响。他留心着可能出现的恐怖分子,同时空出一半心思考虑唐的主意。 这对他很重要,他们对那个人的防备十中有九都落空了,行踪诡秘的唐便成为翻盘的唯一希望。 尽管局长被成功救下,但他们仍旧不能掉以轻心,因为下面的楼层内肯定驻满了那个人的手下。哪怕张丰毅能按计划抢到步枪,并击毙全部恐怖分子,难保后面的路上不会遇到危险。 张丰毅估计,这座城市里起码还隐藏着数万恐怖分子,其中有大约两个师的武装力量。 …不包括我们,督察局、市政府、毫无动静的支援军队,这是目前可用来对抗市内数量众多的恐怖分子的三股重要势力。唐的想法虽然难以猜透,但我想她就算实力再强,也只能从这三股势力入手。 …唐会不会和我想到一块去,也准备到督察局救局长。 但是以唐的思维、以唐的实力,假如她要去督察局救局长,她应该要比我早到。 又或者,唐由于对自身实力的自信,选择彻底铲除督察局内驻守的恐怖分子后,再进入办公楼中救人。 再厉害的杀手,杀人也总是需要一定时间的。 若她在我之后才抵达督察局,那么可能是由于办公楼墙壁的隔音效果,导致她在楼下大开杀戒,却没有让我们和那个人察觉。这种推测似乎也是毫无破绽,可以成立的。 假设唐于我之后,真的已经抵达督察局,凭她的作战风格,难免要进行一场血腥的屠杀,产生的动静绝对不小。但我耳朵里除了我和局长他们的轻微脚步声,连声蚊子响都听不见。 这是否意味着,她已杀干净办公楼里的恐怖分子。 如果真的是这样,运气好的话,我们可能会在半路相遇。 这当然就是最好的情况了。 有了唐的策应,我们就能直接杀回尚未陷落的城市区域,聚集起离散的督察,组织反抗。 但我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唐会不会另有决策。 …我到底不是她,只能靠推测,不能下主观判断。 以轻缓的步伐行走的张丰毅猛地停住了,看到前面的景象,张丰毅匆忙退后几步,身体背部撞上了前行的局长。 张丰毅转过头,皱着眉头,向后打手势,示意局长他们前面有危险,让他们不要发出声音。 其实张丰毅以前是搞不懂什么战术手势的,只是跟着唐执行任务,才学会了一些。 前面的电梯口上出现了一个头戴面具的恐怖分子,他脑后的头发长得像杂毛鸟一样。 挎着制式ak100突击步枪的他,两手搭在枪上,正绕着电梯门来回地巡逻。 看他的神情,虽然偌大一层楼几十间办公室只留了他一个人警戒,但他显得悠闲无比,脚步轻松。 那个人留人警戒的原因显然不是为了防止天台的俘虏逃跑,否则应该在顶层留下大部分手下,不会仅派一个人防卫顶层的电梯门。张丰毅由此猜测,恐怖分子应主要分布在办公楼一楼,并且布署的人数由下往上逐渐减少。 那个人作如此布置的根本原因,应该是以此防备流散督察的反扑。 督察们假如发现异状,聚拢起来向办公楼发动进攻。有了那个人的部署,他们光要打上二楼就有很大苦头吃。 对张丰毅来说,这种由下往上减少人力的布置,真是再有利不过了。 因为这样一来,对方就缺乏人数上的关键优势。留在顶层的恐怖分子简直就是前来转送枪械的使者。 张丰毅需要他的枪,非常需要。 …我得注意,即使他只有一个人,可我们的力量对比依旧悬殊。 因为他的手里有枪,可以进行远程攻击。 而那个人的手术刀说实话,用起来就是一把比较锋利的水果刀。它的独特之处在于产生的伤口很小,更适宜于秘密谋杀,不适宜于军事实战。 …但是,那个人的手术刀也不一定非当成近战武器使用。 …我可以像扔飞镖那样把它朝恐怖分子甩过去。 …就是不知道那种对射击轨道和精度的特殊感应,能否在近于扔飞镖的动作中,再次发挥作用。 张丰毅躲在墙壁转角,凭借可自由放缩的视野,警惕着对方的行动。 戴着面具的他似乎没有丝毫察觉,照旧松散地踱着步。 …我得试一下,假如感应能力能在所有远程攻击中都起作用,我就有了十分胜算。 因为这种能力是我所独有的。 …最好是把扔出手术刀的动作想象成射击,它才更可能起到应有的效果。若是将飞镖类比于手枪射击,那么飞镖在空中运动的轨迹就像子弹的弹道,而抓握飞镖的手就是发射子弹的手枪。 张丰毅按照内心的想法,亲身实践起来。 他从不是个刻板到失去想象力的人,他总有一些奇奇怪怪的念头,而他的想象力往往会在关键时候救他一命。 例如,有次大学期末考试,他是考场中唯一一个想到,往切开一半的橡皮擦中间塞小抄的考生。 张丰毅不断地暗自提醒,他现在是在用手枪发射子弹,而不是在甩出一柄普通的刀子。 四指并拢、刀刃从虎口探出的拳头就是他原来的瓦尔特p99手枪,从拳眼伸出的银白刀片就是手枪待欲击发的子弹。 张丰毅瞅准电梯门前来回反复的恐怖分子,举刀的手臂随时准备挥出。 忽然,他心弦一震,混含着强烈欲念的古怪感觉又一次如滚烫血液般流淌过全身,集中到张丰毅想要挥出的手臂上。 顺着这股欲念的指引,张丰毅不由自主地改变了手臂摆起的方向。 虚空中仿佛有一根细微的无形丝线标记出了手术刀甩出后的抛物线轨迹,张丰毅能看得出,因为这根丝线与周围的空间并不协调,仿佛空间扭曲出的无色裂缝。 他心中难免有点喜悦,事实证实他的猜想是正确的。 他沿着虚空中,常人难以发觉的那条丝线找到手术刀的命中点,它处于恐怖分子面具脸的眉心。 他不再犹豫,全力飞出手中的手术刀。 “咻”地一声,正在百无聊赖地踱步的恐怖分子仰面倒下。脸上面具的眉心处绽开裂纹,刀刃没入他的头部中。 张丰毅匆忙跑过去,取下尸体肩头的步枪,招呼后面的局长过来。他摁下电梯门前的按键,打算径直去一楼。 虽然此前他只用过几次手枪,但手枪和步枪仅在射击范围和射速上存在差别,基本结构是完全一样的。若用手枪能做到弹无虚发,步枪自然也能。 …所以,接下来,就是荣耀王者的人机游戏时间了。 办公楼一楼的景象一点点地映入眼帘,张丰毅望着缓缓拉开的电梯门,心里想道。 局长他们满脸慌张,蜷缩在电梯角落里。为了避开子弹,他们几乎像遇到危险的乌龟一样,快把头缩进竖起的领子了。 这是一场毫无意义的大型射靶游戏,一场毫无意外的惨烈屠杀。 光滑如镜面的瓷砖上,流淌着一道道醒目的血河。 …… 关于唐的下落,站在市中心大厦庞大废墟边的张丰毅,已经可以完全确定。 …既然三个选项中有两个都被排除了,剩下的那个必定是正确的。 他猜测,局长预计天亮就会到来的军队,之所以迟迟没有出现,是因为路上遭遇了那个人的布置。 …根据那个人的一贯作风,他最有可能的部署是,派人炸断从军队驻地到市区的公路。 公路一旦被毁坏,军队的运兵装甲车就无法继续前行,唯有下车改为步行。可人的速度终究要远慢于装甲车的速度,哪怕全部军人急行军,等到达市区也无济于事了。 那个人如果想炸断公路,唐的打算就必定只能是,前去阻止他派出去的手下们。 张丰毅安静地守候在坍塌的大厦旁,他坚信唐一定会赶来这里。 远处公路上,突然回响起摩托车引擎的“呜呜”轰鸣。 由远及近,音量迅速提高。 漫天尘土飞扬间,一袭黑衣的潇洒女子俯身骑在拉风的军用双轮摩托车上,恶狼般驾驶摩托车冲出了滚动的烟尘。她柔顺的长发在逆向的狂风中飞舞。 身后的大团黄色尘雾中,隐约露出99式国产坦克,通身丛林迷彩的威武身躯,和炮塔上粗大的炮管,正黑洞洞地指向对面的张丰毅。 检查报告 关于凭空出现的神秘能力,张丰毅在返回纽约的航班上,一直苦苦思索着与它相关的事。 就目前来看,他所得到的能力并没有给他带来什么负面影响,可张丰毅心中仍是惶恐不安。 他也曾上网查寻过能力的起因,想找找是否有和自己相似的人,却没有找到想要的结果。 那么,不存在与他相似的人,是否意味着,他已经不是什么身体健康的正常人。 但凡头脑清醒的人遇到这种古怪的事情,第一想法都应该是去向朋友、家人求助。 …然而,张丰毅很是犯难,不好意思,他刚好没有。 要是没有朋友和家人的话,就该去向医生、警察求助。偏偏张丰毅是手上沾了血的杀手,报警等同于自投死路。 他翻来覆去地想,最终决定还是不要把他获得的能力,告知唐或本部。 因为本部留给他的印象,绝对是利益至上的黑心公司。如果它知晓了张丰毅的独属能力,是会态度平和地为他解决麻烦,还是会派几个医学教授把他给解剖了,张丰毅可不敢保证。 但是不管怎样,张丰毅打定主意,一下飞机就去纽约医院做全身检查。 …这种能力这么强悍,万一带给身体的副作用也同样强悍,那我怎么也算是得不偿失。 …要是检查半路出了问题,我无论如何,不能不明不白地死于神秘能力之手。实在不行的话,就跟医生他们漏个老底,把唐和本部卖给媒体和公众。 不过,话说回来,我是不是不太仗义。 下了飞机的张丰毅现在坐在纽约医院的某科室内,对面是位慈眉善目的美国白人老医生,他粗大的手指间,夹着张丰毅的全身检查报告单。 其实张丰毅做完检查,领到报告单就可以离开的。但是他执意让医生过目,毕竟事关他的小命。 科室大夫眯起他浅蓝色的眼睛,盯着张丰毅厚厚一沓的检查报告单,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难以揣测、若有所思的神情来。 “医生啊,怎么样,我的问题是不是很严重。”张丰毅率先开口,他显得有点局促。 与美国人对话,当然要用英语。 使用英语交流对张丰毅来说,并不算什么难事。事实上,任何一个合格的中高级程序员都可以做到,因为他们每天要阅读大量英文文件。 “哎呀,你的身份状况…” 白色诊断桌对面的白人医生凑近张丰毅,他拈着报告单的手不住地颤动,面有难色,欲言又止。 见到医生的神情,张丰毅的心霎时就悬了起来。 虽然心里早有准备,他仍旧不敢相信,难道他张丰毅的一生就要落幕了吗。 仿佛癌症患者接受就诊时的情景,他屏住呼吸,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医生的回答。 “真是…” …非常糟糕吗,难道获得能力的代价是寿命,那我是不是只剩下几个月可活了。 张丰毅此刻真是感到无比的绝望,好像被提前下了死亡通知书。他竭力压下心头的迫切情绪,紧张地望向神色凝重的科室医生。 …我早该知道这准不是什么好事,哪有天上白掉馅饼的美差。 …想来也对,正如一般的药物,疗效越强,见效越快,副作用反而越大。我估计,我的能力与此类似,肯定会有对应的恶劣后果。 张丰毅已经默默地在心里,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不管怎样,哪怕医生告诉他,他活不过今天,哪怕恢复的手术价格昂贵,他也要尽力去争取那一线希望。 “非常健康。”医生赞许般地点点头,一口咬定结论。 他放下手中的报告单,又是纳闷又是震惊地对张丰毅说: “你的体质简直是完美,没有一点儿毛病,没有一点儿瑕疵,各方面身体指标完全符合标准。有的地方甚至远超普通人的水平,比如你的视力。我只在国家队的运动员身上,见到过如此强健的身体。” 张丰毅愣了一愣,医生的话跟他的预期有很大出入。他轻咳一声,掩饰下他的心情起伏。 他不希望医生发觉他刚才的失落,更不想让别的人知晓他的秘密。 镇定下来的他揉揉鼻尖,语气平静地说道: “那样的话,当然再好不过了。美国医院的检查费用虽高,但谁不渴望健康呢。” 医生又轻轻地点了点头,表示认同。他扫了眼桌上的报告单,忽地降低音量,小心地对张丰毅说道: “既然身体素质这么强,你有没有参军或是报名国家体育队、nba联赛什么的…意愿。虽然你是外国人,但来自中国的篮球运动员也有相当了不起的。” 医生的口气充满诱惑,仿佛是在引诱张丰毅。他脸上的表情如同在说:我们美利坚合众国需要的,就是你这样的人才,我们国家将会给予你上升的机会。 说实话,张丰毅竟然有点动心。 杀手到底是苦差事,万一他某天成了乔丹、科比、奥尼尔那样的人物。他从此就能奔跑在职业篮球赛场上,享受荣誉和掌声,不用再干杀手那种一不留神就要掉脑袋的营生了。 但张丰毅照旧明确地向医生表示,他不会去参军,更不会去打篮球,虽然医生也只是随口一提。 尽管美国社会缺少中国人惯赏的人情味儿,但张丰毅面前的科室大夫似乎非常看重他。 老实说,这位经验老到的白人医生以前从未见过,有张丰毅这样身体素质的人。 面前的中国人看起来很平凡,而且不是一般的平凡,那股庸俗的气息简直是从骨子里透出的。 而张丰毅之所以拒绝医生的建议,一是因为想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不想让更多的无关人士知道他;二是因为他仍旧想找到他身上诡异能力的产因。 既然身体指标一切正常,说明能力产生的同时并未带来预期中的副作用。尽管算是好消息,可这也就阻断了张丰毅向社会寻求帮助的道路。他总不至于未到最后时刻,就暴露他的身份,以此吸引别人帮他解决问题吧。 虽然社会的力量到底强大,但杀手的身份一旦暴露,他恐怕也得去纽约州监狱关个终身监禁。 …我身上古怪能力的产生绝对就在最近,而且是在身体出现一系列反常现象后,突然爆发的。食量大增、头部不时抽痛相当于是我能力爆发的前奏。 …我在执行任务前,身体是没有异状的,最多就是熬夜刷屏导致的眼睛酸痛。 所以事件的开端至少要追溯到,从我跟唐上了直升机,到能力出现的一刻之间的时期。我要想想这段时期内发生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事件,是可能使我产生异变的。 …也许是我接触了什么能量巨大的物质,比如泄露的核物质。 也许是有别有用心的人趁我睡觉,给我的身体动了手脚。 张丰毅觉得他一定要找出个因为所以然来。谁能知道,幕后黑手究竟有什么目的,他的目的对于张丰毅又是好是坏。 即使现在这种能力,对体质只有增强没有危害,难以保证以后也没有。万一幕后黑手试图控制、利用张丰毅,没有事先做好准备的他到时就只能乖乖地充当别人的仆从。 张丰毅走出铺满棕色瓷砖、周边是敞亮凸肚窗的纽约医院,搭公交车去往中央公园北面街区内的一家小咖啡馆。 他要去见唐。 唐咋天晚上给他打过电话。这是返回纽约后,唐三天里唯一联系他的一次。 别看纽约是世界闻名的金融中心和国际大都市,其实光是表面风光。早、晚高峰的路况与北京相比毫不逊色,堵车能堵半个小时以上。 它的公共交通也糟糕至极,很多公交车的小站点连像样的站牌都没有。公交司机的服务也一般,行驶至站点时并不会提醒乘客。 此时纽约的时节已快到冬天,平坦的路面上不时可见裹着粗陋棉袄的流浪汉,随意地躺在路边。落魄的小提琴手、手风琴手对着寒冷的空气,弹奏一首又一首无人欣赏的乐曲。 被漆成蓝白色的公交车猛地“吃”一声,站住了。 张丰毅透过车窗看着路边的咖啡馆,嘴角微微抽动。他还以为,唐约定的地方是什么不得了的小资咖啡厅。 他让过一个手挎菜篮子的美国老奶奶,下了人满为患的公交车。 唐约定的咖啡馆原来是一家星巴克咖啡厅。在咖啡品牌星巴克的故乡,这样颇具情调的咖啡厅随处可见。 咖啡厅里灯光昏暗,有股浓郁的炒熟的咖啡豆香味。简约时尚的吊灯垂下,吧台前狭窄的过道里摆着与灯光契合的木质桌椅。 咖啡厅整体透着落日黄昏的哀伤气氛,让进来的张丰毅不由自主地放松身心、散尽思绪。 唐的黑色身影尽显其冷酷,与咖啡厅的风格格格不入。 张丰毅一眼就发现了坐在窗边的她,他于是便走过去,坐到小圆桌的对面。 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的她,招手叫穿白衬衣、黑马甲的男侍者过来,声音冷冷地说: “一杯卡布奇诺给我,一杯拿铁给他,都不放糖。” 等待者走了以后,唐把被紧身衣包裹的手肘,撑在有深色木纹的小圆桌上。她交叠洁白如玉的手掌,郑重其事地对张丰毅说: “雷蒙德,和我们执行任务的雷蒙德,回来以后出了大问题。他的神智变得狂乱,并且实力突然大增,和他一起投身战场的队友只能放他离开。” “我们不知道,他是以何种出人意料的方式,从斐济飞抵纽约的。但据我们派出去的线人说,纽约黑手党中有人在一栋废弃的别墅内发现了他。除斐济外,他只随同我们去过中印边界,所以事情定然因我们而起,本部正在着手处理。” …雷蒙德嘛,就是那个活下来的雇佣兵,我记得他向来沉默寡言。我和他唯一的一次共事,他也仅是承当处理尸体工作。 善后工作又没什么风险,他的身上怎么会出问题。 废弃别墅 而且,张丰毅又联想到,雷蒙德失控的阶段,和他身上特殊能力的出现,恰好处于同一时期。 两者本来就都很不同寻常,却又如此巧合地重合在一起。 它们之间是否有一定联系,还是说,毫无干葛的两件事,只是偶然地发生在了相近的时间内。 侍者为他们端来两杯浓香四溢、冒着热气的咖啡,用纸杯装着。 唐随即沉默下来,以免被旁人听到。 陷入沉思的张丰毅则低头装作注视纸杯的样子,他不想让唐看出他心里的疑惑。 …雷蒙德是在中印边界执行完任务后,回来就出现异状的。 假设我身上古怪能力的产因,与促使雷蒙德失控的因素相同,我就能把事件的开端前推到执行第一次任务期间。可如果具体要看,我和雷蒙德之间到底有没有联系,是否由同一因素引发的,最好是进行详细调查。 …要是调查的话,无论如何,由本部经手可要比我单独调查强得多。 张丰毅接着考虑了一下,本部处理完毕进行调查的可能性。他认为既然事情由本部的任务引发,本部就不可能仅仅简单了事,所以它必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等待侍者走开以后,唐继续原来的话题,语调依旧急促而不显任何波澜。 “本部和新成立的纽约黑手党老板经过洽谈,我们决定借助黑手党军团的力量。” “一名指挥官已经带人包围了,线人发现的那栋乡村别墅。据传回的消息称,雷蒙德就在别墅。但指挥官派进去搜寻的人毫无例外地都没能出来。” “根据情况,本部认为,雷蒙德的危险等级非常高,计划调派两名杀手过去。伊桑是最了解雷蒙德的杀手,人也是他雇佣的,所以伊桑自然在其列。剩下一个就是你。” “你不用自以为本部有多么重视你,派你去的主要原因是其他杀手要么常年隐匿,要么就像我一样任务缠身。实在找不到别人,就只能让你去。” 唐端起盛装咖啡的纸杯,姿态优雅地浅浅地啜饮一口,顿了一下,又说: “伊桑预计今天晚上趁夜色潜入进去,你必须在那之前抵达任务现场。记住,来自黑手党的军团指挥官叫拉吉·瑞迪,你的职责是侦察、及时发出警报、射击中为伊桑填充子弹。除了这些,什么都不要管,尤其注意不要去招惹瑞迪的人,不到必要,不要试图和他们交流。” 张丰毅专注地听完唐的嘱托,默默在心里记忆了一遍。 按照过往经验,唐的话一旦出口就不会白说,自然有她的道理。故此,该注意的他自会注意,该保留的他也会保留。 “那幢废弃的乡村别墅在哪里,我至少要在几点到达。” 对于张丰毅来说,主动发问或许有些奇怪。但经历两次任务,特别是意外获得的能力,让张丰毅增强了不少信心和勇气。 如果一个徒弟跟着师傅旁观了几个月的手艺,他却仍旧没有胆量亲自上手,做师傅的又有什么教授的价值。 …更何况,现在不是退缩和慌张的时候。 “你需要去纽约州南部郊区一个叫长岛的着名旅游小镇,别墅的地理坐标储存在你的gps中。建议你最好是将近黄昏时抵达。” “那样的话,没人会注意,就能避免一些不必要的观察。” …今天晚上,将近黄昏。 张丰毅嘀咕了一句,匆忙向咖啡厅的钟表瞄了一眼。 时针指向数字四到数字五间的间隔,约莫四点一刻的样子。 …唐怎么不早说,要是碰上晚高峰十点也到不了。 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我必须即刻动身。 他于是一口气把纸杯里的咖啡喝干净,舔了舔发苦的嘴唇,扭身出了客人寥寥的咖啡厅。 唐默许了他的离开,她也有很多事要做,明白时间的紧迫。 张丰毅火速乘公交车返回租赁的公寓,从柜子里取出鼓囊囊的战术背包,通过gps上的标记,打的去往任务所在地。 雷蒙德所在的废弃别墅位于一片萧瑟的橡树林中。 人工种植的橡木整齐划一地排开,仿佛士兵列成的方队。软糯的深黑泥土上覆盖着厚厚一层枯黄、轻脆的树叶,像毯子一样。 粗壮的树干横生枝桠,叶子业已掉光。 下了长岛快速公路的张丰毅,亦步亦趋地走进这片空旷而冷落的树林。 靴子踩在地上的枯叶,发出清脆的响声。 走尽橡树林,是一大片覆满落叶的空地,被堆放的沙袋包围。 有几个穿迷彩服、军人模样的外国人,卧在有常人膝盖高的沙袋掩体后,把装狙击镜的温彻斯特m70步枪放到掩体上。他们不知是在休息,还是在低声聊天。 沙袋掩体形成的包围圈中,当中一座二层山地别墅,寂寥的阳台和房顶上满是泛黄的橡树叶片。 躺卧地上的军人中有伊桑强壮的背影,张丰毅便知道他找对地方了。 听到身后的张丰毅发出了动静,军人模样的人中有一个率先起身,随手拿起沙袋上的温彻斯特m70步枪,扭头朝橡树林里望去。 吸引他目光的不是一步步地朝他们走来的张丰毅,而是他垂下的那把金黄色沙漠之鹰。 庞大的枪身,流畅的曲线,硬朗的金属枪体。刺目的反光如同岩浆流淌,堪比小臂长度的枪管垂下,仿佛击出就能把底下的泥土打个深洞。 这绝对是一柄好枪,而且是无比珍贵、威力非凡的好枪。 可谁能想到,握着这把凶器的人竟然是个长相平凡的年轻人。 他背着装备齐全的战术背包,一脸认真地朝看上去是指挥官的青年白人打招呼。 张丰毅走着,准备去和伊桑汇合。 站起来的白人指挥官拉吉·瑞迪突然走过来,伸手,一把拦住了他。 张丰毅看着挡在胸前的臂膊,只得站住。 拦住他的指挥官鼻梁挺直,轮廓清晰,淡蓝色的眼睛动也不动地注视着张丰毅手里的枪。他深邃的眼眶里显露出剧烈的感情变化。 指挥官抬手就要去夺张丰毅的枪,亏得张丰毅反应及时,把手缩到了背后。 没有夺到枪,指挥官顿时抿起嘴唇来,满脸不悦的样子。 他指指张丰毅握枪的手,以白种人惯有的高傲腔调说道: “那是你的枪吗,拿过来。” 张丰毅反而把枪藏得更紧了。 唐说过,这把枪的形制非常卓殊,根本不像为人类所配制的。她的原意是要带回本部详查,但是一直没有机会,就留在了张丰毅手里。 说到底,这把枪是查理送他的,他理应拥有自由携带的意愿。本部也只能检查一下,无权没收,更别提一个与他毫无瓜葛的美国佬。 见张丰毅杵在原地,好像压根没听见一样,白人指挥官拉吉·瑞迪恼怒地冲他吼道: “你的上峰没有教育过你吗,要坚决服从长官的命令。本部的长官不在,我就是你们的临时长官。” “老板和本部的合作也是双方都认可的事。在这里,除伊桑外,我的等级最高,我有权检查队员的武器。” 张丰毅没法开口。 他明知道指挥官是发现了那把沙漠之鹰的不凡之处,想知晓唐和他共同保守的秘密,但张丰毅就是想不出措辞来反驳他。指挥官的话貌似底气十足,实则是无理取闹。 可他张丰毅要是能言善辩,可以几句话顶回去的话,他就不至于在以前的公司里当个小透明了。 …不能被他夺走枪,不管他的真实目的是什么,是想夺枪充作私人收藏,还是想检验出枪的非凡之处。查理作为我们的雇主,他的秘密不能叫外人知晓。 实在不行,就当遇了歹徒,跟他翻脸。 张丰毅固执地把枪收到腰后,他脑海中已在快速分析起假如动起手来,双方的实力对比。 …我的能力对狙击准度方面有极大提升,自身实力也主要在远程攻击上。论射击,我自信平时仅从事杀人越货的黑帮中没人能超过现在的我。 但论近战,就有些棘手,这还是经过本部的魔鬼式训练以后的情况。 …要想胜过他,我得做出远快于他上膛速度的行动,和他迅速拉开距离,以增强我的优势。 正当张丰毅想挪动脚步时,伊桑不知从哪儿出来,他忽然走近张丰毅和指挥官,让瑞迪放下手来。他声音沉稳地劝解道: “本部的新手,不懂规矩。 “他是不是对黑手党的前辈不太尊重,你才阻拦他的。纽约黑手党成立不久,他要是冒犯了你,你多体谅。” 瑞迪冷哼一声,显然对这个不知好歹的新手不太满意。 虽说纽约黑手党和原来震动世界的旧黑手党并不是同一个组织,甚至没有丝毫关联。 事实上,本部才算是旧黑手党真正的继承者,因为它是由黑手党家族残余建立起来的。 但他们纽约黑手党的规模一点儿也不小,否则也不会狂妄到起这个名字。纽约80%的海洛因、大麻生意都要由他们经手,组织结构也完全采用旧黑手党的模式。只不过,资助他们的财团是几个不太出名的家族罢了。 瑞迪傲气十足地交叉双臂,眼神倨傲,但仍是不情愿地让开了道路。 伊桑的说情的确值得正视,伊桑有很强的实力和背景。他在进入本部前,是美国特种部队绿色贝雷帽的一名上尉,不仅领导力了得,枪法也是极准。 瑞迪说心里话,纯粹是怕惹恼了伊桑和背后的本部。 而这次的任务,伊桑是绝对的主力。 “伊桑,你们如果有所保留,我们以后可怎么合作。难道连一把枪也不肯给我鉴赏一下吗。” “不过,既然你的人不愿意,我也不强求。只是我想说明,但愿本部的新手,不要拖了你的后腿。你的实力,我是绝对信任的,可他嘛,我就不敢保证。” 失控的雷蒙德 可能是以前被别人忽视惯了,张丰毅并未理会指挥官瑞迪话语中明显的讥刺之意。 瑞迪摆明了他就是在针对名不见经传的黄毛小子张丰毅,却用了一种刻薄的语调质疑他的实力。 似是感到气氛尴尬,谈话难以继续。瑞迪撇开话题,微笑着向体型壮硕的伊桑说: “伊桑,为了本部的嘱托,我可是死了十多个弟兄。” “精英杀手虽然难得,我的弟兄们也都是从普通成员里精挑细选出来的。人死了,我总得用钱安抚他们的家人。” “钱都是拿命搏来的,我非常希望你们能一举成功,我也好回去复命。我的三十万报酬,和弟兄们的性命就都寄托在你身上了。我相信,就算别墅里的人再厉害,以你的枪法,活捉他,也应该不难。” 伊桑嘿然而笑,也不谦虚。 瑞迪对于伊桑这样的强者向来尊崇有加、极力攀附,没用多久就和刚来的伊桑混得很熟。而张丰毅这样没立过些微功劳的新人,放在哪里,也是难以得到同伴的尊重的。 “你放心好了,不必太过担心。本部缺人手,他也只是为我填充子弹、打打下手罢了,不会拖累我太多。等下天全黑了,我们就进去。要是出了意外…” “不会出什么意外的。”瑞迪好像已经放下了张丰毅的事,呵呵一笑道,“在我的印象中,伊桑你可不是爱说笑的人。从绿色贝雷帽到本部杀手,你经历了多少千难万险,不照样把上峰的命令落实得很到位吗。” 一旁的张丰毅听着他们的对话,心里犯嘀咕: 他们有什么聊的呢,真有点像公司领导谈话,一个使劲奉承,另一个竭力伪装谦虚,打死也不接受。 最后,大家还都很开心地散场。 人际交往的门道,张丰毅委实是不懂的。 纽约秋天的夜晚,来得快而漫长。夕阳已完全沉到西边的地平线下,天色快速变得昏黑,橡树林里幽暗如阴天,多了些清冷的味道。 张丰毅将沉重的战术背包扔在地上,准备轻装上阵,只带手枪、弹匣和夜视仪等物。 深邃的黑暗很快笼罩了苍茫的橡树林,几千米外长岛快速公路上的车灯投射在漆黑的夜幕上,汽车驶过的噪声清晰可闻。 为了防止惊扰到附近的居民,瑞迪命他的人不准打开手电筒。 荒凉的废弃别墅便就此陷入黑暗中,显得分外阴森恐怖,像小时候避之唯恐不及的鬼屋。 伊桑警惕地弓起身子,提着他的ak47,迈步走向废弃的乡村别墅。张丰毅默不作声地跟在后面。 别墅的双开红木大门因雨水冲蚀,表面漆皮剥落,十分斑驳。门前是厚如毛毯的落叶。 伊桑忽地端起枪来,用手一推,门栓生锈的大门“吱呀”向内打开一条缝。 与院外相比,院内的光线更为黯淡。透过窄如细线的门缝,只能了见青黛色的虚空,地面根本什么也望不见。 好大一阵子,院里没有发出任何动静,诡异得连风声都听不见。 伊桑把门推开,动作麻利地进了院内。 张丰毅走进别墅的庭院中,熟练地掏出夜视仪,通过绿色的反光观察到地面上有数行明显的脚印, 他能发现脚印,是因为干净的落叶层上沾有外面褐色的泥土。 泥土痕迹连成线,直通二层别墅。而别人落脚的地方,树叶全被踩得粉碎。 就在这时,二层别墅传来一阵轻微的、仿佛手掌拍击墙壁的奇怪声音。它仅是响了一下,别墅又旋即回归死寂。 张丰毅又仔细听了听,整栋别墅安静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耳朵里只有靴底碾压枯叶的响声。他都要怀疑刚才听到的是不是幻觉,那种奇怪的声音到底是否存在过。 在夜视仪所呈现的绿色视野中,张丰毅发现他的能力仍然能起作用。 借助微弱的反光,枯叶表面细腻的纹理明白地进入他的大脑。 他举着夜视仪,环视一圈,竟然发觉他的周围少了些什么。 这片沉寂的衰败小院空无一物,只有他一个人。 …所以,伊桑呢。 这么一个体型壮硕的壮汉,居然无声无息地从他的身边消失了,而他竟毫无察觉。 张丰毅不禁责怪起他的失策,应该和伊桑共同进退的。因为唐吩咐给他的职责就是协助和配合伊桑,伊桑才是负责逮捕或击杀雷蒙德的人。 我没发觉,伊桑也没察觉吗。张丰毅腹诽一句,难道我在团队的存在感这么弱吗。 他端着夜视仪,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把庭院里的光景看了个遍,最终决定干脆进去别墅里。 虽说不一定能恰巧遇见伊桑,但雷蒙德肯定就在里面。既然他们来到此地的最终目标是对付失控的雷蒙德,那么不管谁碰上雷蒙德,只要能达成目标,就可以尽早回本部领赏金。 张丰毅一边防备着可能的异常,一边弯腰走进人去楼空的二层别墅。 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和铁锈的味道,夜视仪里的景象显示,别墅里荒废了很久。墙壁上的石灰业已剥落殆尽,粗糙的水泥裸露在外,残破的薄木门随意地靠在堆起的碎砖头堆上。 张丰毅小心地绕开别墅里的障碍物,往一楼的更深处走去。他通过夜视仪审视着一楼的景象,不时回头、转身,防备敌人的偷袭。 突然,张丰毅瞳孔猛地一缩。 夜视仪提供给他的视野中,出现了异状。 一个形似爬行动物、身体紧贴天花板的奇特生物一闪而过。它的移动速度出奇地快,几乎就在张丰毅意识到它出现了的同时,它已闪电般地从张丰毅的眼前溜走。 张丰毅用眼角余光,稍微瞥见了它的形体。 它体形消瘦,形似晒干的壁虎,却足有一顶军用帐篷那么大,干瘦的亮色身影附着在暗色的天花板上,四肢急速运动,几下就逃到了张丰毅所见范围之外。 遇到这种古怪的东西,张丰毅着实吃了一惊,手里的夜视仪差点就没抓稳。 他匆忙稳定心神,举稳手中的夜视仪,循着记忆中的路线,几步退回到一根立柱边,用背部靠紧屋柱站立。 假如那怪异的生物有攻击他的欲望,这样做可以最大限度减少承受攻击的面积。 他默默握紧沙漠之鹰光滑触感的手柄,随时准备击发子弹。 …我确信我没有看错,刚刚的确有怪异的生物从我的头顶上经过。 可本部通知我们的是,别墅藏匿着失控的雷蒙德,并没通知我们有这种闻所未闻的生物居住此地。 这里是它的巢穴,还是它捕捉猎物的地点。它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是误打误撞闯入的,是被敌人故意放进来的,还是一直就在废弃别墅里生活着。 张丰毅忽然觉得他遗漏了一点,在他们进入别墅之前,别墅一直被指挥官瑞迪围着,若是有状况会提前知会他们的。而更早之前,线人报回的消息,也并末提及怪异生物的存在。 唯一的可能是,要么指挥官瑞迪和神秘不可知的敌人串通一气,想对张丰毅他们有所危害,因此隐瞒了怪异生物的存在。 要么就是刚才一闪即逝的怪异生物,本就是别墅内唯一的活体生命,据说已失控的雷蒙德。 …我艹,活人变成那样,线人所用词汇也太不准确了。 假若他真的是雷蒙德,那他哪里是失控而已,分明是某种彻底改造身体结构的基因突变。 张丰毅顿感崩溃无语,细想之下,任务背后有本部撑腰,量他瑞迪有十个胆子,也不敢从中作梗。所以怪异生物定然是他们此行的目标,雷蒙德。 思路忽地被别的事物打断,张丰毅挺直脊背,身体不由自主地绷起,他感觉头顶的温度似与身边不同,仿佛有呼出的热气喷到他的头发上。 …雷蒙德爬到我头上了。 张丰毅头皮阵阵发麻,手中的沙漠之鹰已缓缓提起。 他脑中的思路陡然情晰起来,他正在快速思考着对策。 像平常那样先瞄准再射击肯定不行,就算能力加身也不行。夜视仪提供的视野终究有限,我手臂转动夜视仪的速度再快,也根本快不过雷蒙德那如追风逐电般的移动速度。 要想打中他,唯有在发现他位置的瞬间,就立马开枪射击。 时间对于现在的张丰毅,真的就像生命一样。他不再做多余的犹豫,左手抬高夜视仪,握枪的右手骤然朝向头顶的天花板。 雷蒙德瘦弱如干尸的身躯出现在视野正中,张丰毅按下扳机,雷蒙德也立时爬行躲避。张丰毅手中的沙漠之鹰喷吐火红的花朵,子弹“崩”地从中心飞出,钻进空无一人的天花板中。 拇指粗的弹洞冒着青烟,周边没有发现张丰毅期待的血迹。 这一枪,打空了。 呼…张丰毅轻舒一口气,以缓解情绪的紧绷。 雷蒙德目前的身体状况类似于爬行的壁虎,若要尽力维持他的优势,他必须要从高处进攻我。 所以降低身体高度,以蹲姿开枪能更好地扩大我的有效视野。 张丰毅于是谨慎地半蹲下身体,把夜视仪的物镜移向上方。一旦物镜内出现了雷蒙德的身影,就马上开枪防御。 警备雷蒙德之时,他又分出一半心思琢磨致胜的方法。 天知道雷蒙德是怎么变得如此强悍、迅捷而诡异的,他现在就像一头嗜血的野兽,之所以一直没有进攻我,是希望抓住关键时机,一击必杀。而他的想法也正是我的想法,我不熟悉环境,黑夜里难以作战。他却恰好相反,我要想解决掉他,我就先得控制住他,使他失去速度这一绝对优势。 但控制住他太难了,就像射杀一头鹿一样,光凭手里的枪,怎么能使其失去行动速度呢。 在他眼里,我是猎物,而我要是猎人会怎么办,当然是设下陷阱埋伏它。 所以我要先拿出能招引来他的东西,比如枪声,虽然不能让它靠近,但可以让他主动远离。之后,我再预估出他的逃窜方向,开枪,或者射伤他,或者直接射杀他。 张丰毅屏气凝神,寻找到了墙角一处合适的位置,他快速计算着对方可能的逃跑方向,和需要的逃跑时间。 计算完毕,他索性丢弃夜视仪,抬枪就冲更深处的黑暗“崩”地开了一枪。 暗夜中传来一阵和先前相同的,如手掌轻拍墙壁的微弱响动。 “崩” 又是一枪。 这次张丰毅使用了他对弹道的感应能力,但扭曲丝线的命中点不在藏身于黑暗之中的雷蒙德上,而是在墙角的位置。事实上,张丰毅的第一枪是用来威慑雷蒙德的。枪声迫使他逃离空旷的天花板,进入空间狭小、行动受限的墙角处。 而第二枪,就是决胜之枪。 “扑通” 有沉重物体坠落地面,坚硬物相互碰撞之声响起。 不可能 第二枪过后,张丰毅丝毫不敢懈怠,反而变得更加谨慎。 他能确定雷蒙德的大体逃窜方向,但子弹的命中点就无法掌握。 如果子弹直接射进心脏,雷蒙德必定当场死亡。可如果子弹只是打中了他的躯干部分,最多也就是使他丧失爬行能力,他仍有进攻的可能性。 张丰毅边窥察着深处黑暗的动静,边用靴子把扔到地上的夜视仪挪到近旁。 他左手握枪,右手抓起夜视仪,透过夜视仪提供的绿色视野,向雷蒙德那里望去。 浅色的地面有一大滩模糊的亮色物质,望不清细节。 张丰毅便调节了一下他的眼球。 浅色部分飞快掠过,他单独放大了亮色物质的区域。 一道干瘪得几乎仅余皮囊和骨架的身影,伏卧在亮得刺目的绿色液体上,身上有普通作训服的轮廓。 张丰毅走近过去,小心地俯低身体,把枪口压到干瘦身影的脖子后,伸手试了试他的动脉。 动脉依然温热,跳动有力。 张丰毅猜测,子弹应该是在他想要逃离时,射中了他的大腿动脉。他身体下通过夜视仪观察到的绿色物质,则应该是尚有温度的血液。 其实光打中大腿是不会致命的,可以说,现在的雷蒙德本应尚有反抗的余地。 但他显然是已经陷入休克状态,原因想来便是动脉断裂导致的失血过多。 …我从打中他,到靠近他,至多也就是几秒钟的空当。 …几秒钟的失血就让他彻底昏过去了,怎么会流那么多血。 可一瞬间,张丰毅产生的疑问又旋即消散。 假若以人的身体来衡量,几秒钟就休克的确是速度过快。 但现在的雷蒙德明显不能以常人来看待,他更像一头野兽,血液循环的速率想必要远快于人类。 张丰毅好奇地抚摸雷蒙德伏卧地面的身体,从它的颈部缓缓往下。 张丰毅猜想,既然异变的雷蒙德,其血液循环速率出现了变化。雷蒙德的其它身体部位是否也会发生改变。 忽然,他由上往下抚摸雷蒙德脊柱的手掌顿了一下。 他心里陡然一惊,指肚传来锋利物体的刺痛感,仿佛摸到了一柄匕首上锐利的刀刃。 但细抚之下,又略有不同。张丰毅摸到的东站周边质地粗糙,有古怪坑洞及圆滑小突起。 张丰毅急忙移动夜视仪,朝手掌受阻之处看去。 仔细审视之下,只见雷蒙德的脊柱上赫然呈现出一排锋利而诡异的锥状骨刺。每个约有人拳头大小,它们似是一节一节地直接从脊椎骨生长而出,刺破了雷蒙德满是血污的作训服。 而张丰毅刚刚抚摸过的躯干部分,竟也十分奇怪。他的感觉中,没有察觉丝毫柔软的脂肪层,仿佛几毫米厚的作训服和皮肤下,就是坚硬的骨骼与强健的筋脉。 张丰毅收回手,反复作深呼吸以平稳心情。 …不管怎样,我估计他应该没有什么反抗的能力了,他身体的异状还要由本部的专家具体察看、分析。 …并且,光靠我一个人是解释不了雷蒙德和我的异常的。 身体同样出现了解释不清的变化,为什么我的能力能让我增强战斗力。而为什么他的变化就使他完全丧失理智和人性,甚至包括原有的身体结构。 张丰毅暂且把他的疑问搁置一旁,起身,利用夜视仪在废弃别墅里寻找起伊桑来。 当前,把尚有一丝气息的雷蒙德带回本部,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漫无边际的浅色地面,孤零零的水泥屋柱,倾倒的废旧薄木门,和斑驳的石灰墙壁。 张丰毅举着夜视仪,在别墅内环视一圈,没费多大力气就在靠近墙壁的楼梯口发现了亮色的健壮人影。 他倒在楼梯台阶上,像是已经昏迷。 张丰毅大踏步前行,到人影跟前站住。 体格健壮的伊桑伏卧在层层阶梯上,双眼紧闭,一动不动。右手边放着他的ak47。 他可能连举枪还击都未能做到,便被雷蒙德突如其来、从天而至的攻击打倒在地。 他的作训服被某种尖利物以极快的速度撕开,留下几道纵贯背部、由肩胛骨延伸至腰腹的触目惊心的爪痕。爪痕内血肉模糊,被涌出的鲜血溢满。 张丰毅知道事不宜迟,以伊桑的伤势,再拖延下去,怕是有生命危险。并且,雷蒙德已被制服,再无危险可以威胁到他,他可以径直离去。 他把沙漠之鹰收到腰间,抬手,用力扛起毫无知觉的伊桑,让他的重量全部压在自己身上。一只手拉着伊桑绕过他脖子的胳膊,防止伊桑从背上滑脱,另一只手举起夜视仪,他艰辛地举步、下脚,走出了别墅。 别墅外一直焦急等候的指挥官瑞迪听到别墅里有枪声响,就觉得伊桑肯定是和雷蒙德交上手了。 他便撇开他的手下们,端着夜视仪独自守候在老旧红木门外的沙袋掩体后。 在他的预计中,制服雷蒙德虽然需要时间,但伊桑经验老到,实力更是有目共睹。黄毛小子存不存在都无所谓,结局必定是行事稳重、阅历丰富的伊桑沉稳地走出大门,而黄毛小子则费力地抬着受伤的雷蒙德跟在后面。 任务一旦圆满结束,他瑞迪就能领取全部的赏金。 至于黄毛小子拒不交枪一事,瑞迪事后也自有他的方法。 本部固然强大、无法动摇,可黄毛小子就是个刚入门的新手,想来也不会得到本部过多的重视。只要趁他空闲之时,动用自己在纽约黑手党中的人脉。 黄毛小子总有他在意的人,控制住他们,就不愁挖掘不出那把枪的秘密。 虽说他瑞迪是黑手党军团的指挥官,行事作风与军队的教官相近,向来给人正直、刚毅的印象。 可他到底也是从纽约的臭水沟街头成长起来的,是从普通的打手一步步走到今天的。若没有点城府,没有几分狠毒的心思,恐怕早就死于纽约黑道间的地下征伐了。 破旧的红木大门被从里面打开,瑞迪透过夜视仪的物镜,观察到门隙的墨黑中现出两个人的明亮身影。 等候在外已久的瑞迪先是嘴角上扬,露出意料之中的微笑。继而他仔细察看起来,突然面色陡变,心头仿佛有惊雷炸响。 不可能的,他自言自语道。 他又慌忙抬起夜视仪,审慎地打量起对面搀扶着伊桑的张丰毅来,怀疑他刚才看错了。 然而,夜视仪中的景象证明他没有看错。 瑞迪都不敢相信他的眼睛,那个身体沉重,两腿无力地拖曳到覆满落叶泥土上的,不正是他竭力攀附的精英杀手,伊桑吗。 而他所不看好、乃至瞧不起的黄毛小子此刻却搀扶着伊桑,步伐艰难,却方向无比坚定地朝他们走来。 此时别墅出口外的景象,已完完全全颠覆了瑞迪的想象。 他自认阅人无数,绝不会看走眼。 在他眼中,张丰毅不过是个没有经历过世事、缺乏历练的黄毛小子,拒不交枪只能证明他的固执,以及不懂见机行事的愚蠢。这样的人,别说在杀手一道,或是黑道,就算守本分上班,也是决不会有出人头地的一天。 可为什么伊桑都居然被打到昏迷不醒、失去知觉,而他却扛着伊桑平安无恙地出来了。 出现了这样意想不到的场景,是否意味着本部的任务已彻底失败了。 或者,假如黄毛小子比想象中的强悍得多… 瑞迪心头不自觉地闪过一个可怕的猜测,他的猜测给他带来的震撼,远超他在纽约街头摸爬滚打的前十年,和在纽约黑帮内尔虞我诈、机关算尽的后十年中所遇见的所有意外。这个猜测绝对是他一辈子中想到的最匪夷所思、超乎寻常的可能。 伊桑显然是丧失了战斗力。 那么,伊桑口中的新人是不是只身降服了别墅里的雷蒙德。他是不是一个人就完成了任务。 瑞迪把手指伸入他夹杂白发的头发中,苦恼地挠头,他感到难以置信的惊讶。 为什么我的人去了几十个,也没能制服雷蒙德,他们有的甚至随身携带足以炸毁整栋别墅的重型武器。 可是他们连呼救声都没能喊出,就全军覆没了。 …我的人和伊桑都做不到的事,为什么伊桑口中的新人杀手却能做到。 张丰毅费劲地把后背流血不止的伊桑,拖拽到沙袋掩体附近。 快到满脸愕然的瑞迪眼前时,他连头都没抬就转身跑进别墅里。 别墅里还躺着身受重伤的雷蒙德,那才是他们此行的目标。 张丰毅此刻的步伐说不出的轻快,他心里正有一个饱含期待的愿望。 他希望他的奇怪能力,与雷蒙德的失控真的有些关系。他希望把雷蒙德带回本部后,本部能想出解决办法,既能让雷蒙德恢复正常,又能使他解除掉这种古怪的能力的办法。 说实在的,他并不习惯于自身的强大。他本质上仍旧是那个一无是处、胆小如鼠、没事就爱瞎吐槽的宅男。 习惯生死也许很容易,可使他这样一个弱者,去以强者的姿态继续生存下去,就非常困难。因为他早已习惯于别人的无视,习惯于自身薄弱如氧气般的存在感。 更重要的是,他不喜欢这种与众不同的感觉。那让他觉得他不是和周围一样的人,仿佛他就是应该被抹除掉的异类。 张丰毅拖着血流如注的雷蒙德,出了别墅。 在他夜视仪的物镜里出现了呆若木鸡的指挥官维迪,看着他难以形容的眼神,张丰毅下意识地伸手捂住了腰间的沙漠之鹰。 他默默警惕着对面的维迪,想了一下,还是勉强向他请求道: “你能派人带我们回本部吗,雷蒙德和伊桑都受伤了。” 赠送的面包 瑞迪自是不敢再怠慢张丰毅,他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他派人连夜把张丰毅他们送出了长岛郡。 深度昏迷中的雷蒙德和伊桑,被转送给曼哈顿区一家可靠的私人医院,而张丰毅则被恭敬地送回他在本部附近租赁的高级公寓。 回到公寓的张丰毅把他的战术背包扔回房间。不管怎样,毕竟任务已经结束,他浑身轻松无比地走出了装饰奢华的高档公寓。 他肚子有点饿,想出去吃宵夜,顺带着也去享受一下纽约的繁华夜生活。 他很少出门,更很少深夜出门。故而,这样的机会可不多得。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纽约的大街小巷灯火辉煌,街面明亮得晃如白昼。 望不到头的笔直公路上车水马龙。 巨幅的彩色流动广告屏,灯火通明的办公高楼,轮流变换色彩的炫目霓虹灯,照耀着底下川流不息的人潮与车流。 各种噪音混杂在一起,像一锅煮沸的肉汤,把原来的声音都遮掩下去。其中操纯正美语腔、嗓音充满诱惑的明星小姐介绍商品的声音,汽车启动引擎的嗡鸣,和衣着时尚靓丽、挎着手提包的女郎们互相谈论的声音是最主要的几种。 长得像个路人甲的张丰毅漫步在裸露大腿、身材妖娆的美国女郎中,一如往常地没被任何人注意到。 他找到了路边之前留意到的一家法国餐厅,走了进去。 餐厅地处街边相对僻静的角落,里面静谧无声,装修得很气派,颇有小资的艺术气息。 典雅的红地毯覆盖地面,简单的几排两人桌,端着圆盘的黑马甲侍者穿行其中。 他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叫了份牛排。 侍者走开后,他一边眺望纽约如梦似幻的繁华夜景,一边自顾自地发呆。 其实他要是住在纽约的唐人街,平时生活会更方便一些。 那里的居民、广告牌使用的都是中文,满大街都是华人开的中式餐馆。运气好的话,还可能碰见几个同乡,和以前在国内生活也差不多了太多。 但是他仍旧选择了,现在所租赁的这所陌生的公寓。 他可能就是喜欢身边没有朋友、没有熟人的感觉,虽然偶尔会感到如潮水般袭来的孤独感。 在这漫漫城市里,他孑然一身,仿佛匆匆过客一般在这里驻足停留。 他知道他不会和这里遇见的人发生什么,没人认识他,也没人有试图结识他的欲望。他们每个人都以同样陌生人般冰冷的目光瞥过他的身影。 他喜欢这种不被人重视,普通到没有丝毫特点的感觉。说实在的,那让他感到舒适,那给予他一种如同婴儿熟睡母亲怀抱之中的安全感。 他之所以选择这家法国餐厅,也不是因为查理的宴请使他爱上了法餐。而是因为这里每卖出一份牛排,就会赠送给客人一份廉价的吐司面包。 吐司面包才是他想要的,味道跟国内蛋糕房卖的简直一模一样。 餐厅入口的位置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位穿粉红包臀裙、黑色马尾辫翘起的性感女郎。 她轻提着名贵品牌的手提袋,似在欣赏窗外的夜景。那曲线优美的后背,恰好朝向张丰毅这边。 侍者这时端来了张丰毅的牛排和属于他的、海绵般的大吐司面包。 张丰毅拈起盘子边的刀叉就准备开动,可正欲切割牛排的手又停滞在了半空中。 他忽地觉得入口处亭亭玉立的背影有几分熟悉,于是便蹙起眉峰思索。 记忆中的人影渐渐浮出水面,张丰毅脸上的表情顷刻间变得十分苦涩。 他享受纽约夜生活的、难得的好兴致,眨眼之间烟消云散。 名叫伊万诺夫的白俄罗斯美女缓慢地转过身来,露出一如既往的兴奋笑容。 她步伐轻快、像小姑娘一样连蹦带跳地跑向了张丰毅的桌子。 “你叫张丰毅,是吧。”伊万诺夫调皮地冲他一指,欢快地、大大咧咧地坐在了张丰毅对面的座位上。“我记得,你的材料上是这么写的。这次的任务完成得不错,预先祝贺你。” 张丰毅放下刀叉,应付似的嘿嘿一笑。他勉强露出尴尬的微笑,假如那还能称得上笑的话。 老实说,虽然伊万诺夫待人是特别热情。 但张丰毅对她的印象的确一般,尤其在她对唐的态度上,张丰毅自认完全理解不了她。 …你抱她的时候,不会被她拿刀架在脖子上恐吓吗。 张丰毅心里默默地想着。 虽然心不甘情不愿,他仍然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语速平缓地对满面春风的伊万诺夫说道: “我猜,你和我应该不是偶遇,你找我有事吗。” 伊万诺夫显得非常惊讶,她睁大亮晶晶的褐色眼睛,探身向前问询。她红润的鹅蛋脸颊凑近张丰毅的鼻梁。 这一姿势显得她更加丰姿绰约了,全餐厅的男人都扭头注视着她的性感身躯,眼神炙热。 她玩味地看着新人身份的张丰毅,轻轻地笑了笑。 在这之后,她脸上的表情一下变得严肃很多,像换了个人似的。 她又坐回了位置上。 “想知道,我是怎么追踪到你的吗。” “很简单,我是用gps定位找到你的,我们在你的衬衣上动了点手脚。” “可我实在没想到,你这样的人也会深夜出来。你既不是为了和朋友逛街购物,也不是去和纽约的街头女郎乱搞。我真是想不明白,你出来为什么呢,你就是想吃一份卖相平常的法国牛排,不能叫外卖吗。 “又或者,你认为这家餐厅的牛排很有特色,问题是我听都没听说过这家餐厅的名字。” 张丰毅低下头,边仔细把牛排用小刀割成条状,边轻声回应: “和你一样,我也不喜欢这家餐厅的牛排,我好像比较适应于中式泡面。我来,是想吃到餐厅赠送的面包,管饱而且耐消化。” 伊万诺夫撇撇嘴,和张丰毅这样不懂情趣的人谈话真的是很折磨她的一件事。她侧过身,翘起两条皮肤细腻光滑的长腿。 事不宜迟,她开始一本正经地讲正事。 秘密 “尽管本部的意思是让你配合伊桑作战,并没有对你抱太大期望。” “但你的确在任务完成过程中,发挥了决定性的作用。你不仅救回了伊桑,而且击伤了雷蒙德,并把他带了回来。” “有鉴于此,本部决定正式承认你的杀手身份。” “当然,你的训练并不会因一次中断就从此终止,我们仍会对你进行身体素质和精神上的全面提升。 “但不再是由唐主导你的训练,我们已经在哥伦比亚大学安排了专门的课程,主要是语言学方面的,涉及日语、德语、西班牙语和阿拉伯语在内的十三门语言。其它领域,例如天体物理和应用数学,当然也有。 “你的射击训练则安排在长岛的一家靶场里。我估计,你过去也没能摸几次枪。” “假如学习射击过程中,有任何疑问,可以请教靶场的专业教练。虽然他不是我们的人,但为前来的客人解疑答惑是他的职责所在,相信也不会为难你。” “具体的,就这些。” “既然你已成为了正式的杀手,依照黑手党时代传下来的规矩,通过上峰,你就能自主接受雇主的委托了。” “如果学习、训练阶段有任务委派给你,你的训练就将和先前一样,临时中断,直到任务结束为止。” 伊万诺夫一口气说完这些,脸上好不容易才出现一次的严肃神情又旋即荡然无存。 她微微侧过脸来,像是好奇又像是挑逗似地,贴近过来,开口发问道: “张丰毅,我很奇怪。能允许我问一下,你是怎么击伤雷蒙德的吗。” “由本部资助的私人医院报告给我们的可是,雷蒙德的头脑现在已完全丧失了理智。” “可以说,他已不再是他了,就连人也称不上。现在的雷蒙德像电影中的怪兽一样,他的皮肤韧性极强,几毫米薄薄一层却如皮革一般坚韧。皮肤下全是硬度堪比花岗岩的骨骼,和没有丝毫脂肪的肌肉。这样的怪物,老板做了二十多年杀手,也从未遇到过。 “你接受训练不久,是怎么打伤他的。” 张丰毅忽然觉得,他的心跳不受控制般地加快了。他慌乱得手脚都不知道放在哪里,拼命逃避着伊万诺夫看似荒诞可笑,实则洞若观火的眼神。 事情的真相,他其实隐约能猜出来,只是他一直不愿意承认,不愿意去面对。他宁愿把希望寄托在本部上,也不能相信,他和雷蒙德事实上是同一类生物。 我要告诉她吗。 …我估计,我和雷蒙德可能是被人用同一种古怪伎俩改造了。 …改造后的我们,还能称之为人类吗。 …雷蒙德不走运,变成那幅鬼样子,我以后也会吗。 …我到底该不该和她透露。 她的背后是本部,本部到底是个怎样的机构。我能信任它吗,并把猜想的一切和盘托出吗。 “嗬”,年轻的伊万诺夫突然惊呼出声。 她伸手,牢牢地捂住脸。一下子花容失色,仿佛遇见了什么恐怖的事物。 她…她的模样看上去,是发现了什么吗。 …她是不是和我一样,猜到了事情的某些真相。 张丰毅的情绪如拉起的弓弦般瞬间紧绷。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餐厅里议论伊万诺夫娇好身材的男人们、女人们嫉妒的嘀咕之声和侍者经过时酒瓶晃荡的水声,这些声音都被掩盖而过。他的耳中唯有那“砰砰的”心脏搏动声。 “圣母在上啊,瞧瞧我说了些什么。”伊万诺夫垂下苗条的手腕,伸手轻拍丰满而高鼓的胸脯。她娇喘几声,似在平复激动的心情。“我干嘛要告诉你呢。差点就把老板和本部的秘密泄露出去了。 “要是老板知道,我可就没命了。” 张丰毅松了口气,原来不是他的秘密被别人知晓。 本部的老板,他见都没见过,想来也只有唐那种等级的杀手才能偶尔见一面吧。老板的过往、本部的机要,他如今并不关心。 因为以他的实力,谈这些还太早。 如受惊小动物般的伊万诺夫,倏然又沉下脸来。 她俊俏如尤物般的面庞眯起眼睛来,审视着近在咫尺的张丰毅。 “注意哦,别光顾着吃饭,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是怎么击伤雷蒙德的。” 张丰毅怔了一怔。他没想到狡猾如狐狸的伊万诺夫,绕了一圈,竟又把话题转到,他是如何击伤战斗力远高于自己的雷蒙德上来。 沉默良久,张丰毅表面上一言不发,内心早已掀起惊涛骇浪。 他已暗暗决定,无论如何,都决不能把他的能力告知与本部相关的一切人等,特别是他和雷蒙德都被暗中用同一种方法改造过的猜测。 如果本部知晓他与雷蒙德的情况相同,很可能会为了抹除风险,把他秘密做掉。换句话说,就算本部不杀他,也决不能再收留他。 而手上沾血的他,除了本部,又能去哪里呢。 要是他的能力曝光,证实改造身体后有稳定的可能性,别说杀手本部有利用他的想法,整个人类社会都会把他控制起来,供科学家详细研究。 他必须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装作他只是一般的实力提升,才能在人类欲望交织、排斥异类的环境中生存下去。 伊万诺夫嘴角重新勾勒出意味深长的笑容。那恰能衬托出她迷人的魅力,和对男性来说致命的甜蜜诱惑。 餐厅里的美国佬都在窃窃私语,口气里满是垂诞之意,望向张丰毅的目光饱含艳羡。一个普通的中国男人,居然和她聊了这么长时间。 伊万诺夫随意地倚靠在椅子靠背上,样子又慵懒又妩媚。 “难怪唐没敢对你下定论,你是个有趣的人呢。”椅子上的伊万诺夫抬起头,深深地看了张丰毅一眼,“既然你不想说,可能是没准备好措辞,我也就不追问了。” “因为若是追问下去,是会破坏美好的艺术气氛的。” 她停顿了几秒钟,抬手提起她的手提袋,以与来时一样的欢快脚步走出了喧嚣角落里的僻静餐厅。 临走时,她留下一句: “千万不要忘记,明天的课是从9:00开始的,课是由杰西·罗夫雷多教授讲授的。” “对了,也不要睡过头哦。” 体态风骚的伊万诺夫,款步走出餐厅的时候,全餐厅的男人都在翘首观望。一个胡子拉碴的美国大叔气愤地把叉子扎进盘中的牛肉,恨恨地低声骂娘: “shit,那个可恶的中国男人肯定是她包养的姘头,她的审美观真是奇怪。” 两种能力 张丰毅并没有注意到,周围来自四面八方的男人们,嫉妒得想要杀人的目光。他装出腼腆微笑的样子,目送着身材火爆的伊万诺夫,扭动腰肢,袅娜地离开。 即使伊万诺夫从视线里消失,他的心脏仍是紧张地狂跳不停。 他把刀叉匆忙搁到桌上,取出足够数额的大把美钞,再没有什么享用面包的兴趣了。 张丰毅疾步跑回公寓,关上房门,挂上防盗链,就伸手脱下外面的外套和衬衣。 他里里外外、翻来覆去地检查着,他那件浅蓝色的衬衣。最后在衬衣的一枚厚度异常的纽扣上,发现了约有硬币大小的gps定位微型跟踪器。 它的大小约等于、略小于衬衣纽扣的大小,与黑纽扣同色。 如果不是有意寻找,张丰毅根本发现不了这么细小的物件,他很容易就会忽略它。 他没有拆除跟踪器,而是索性把衬衣扔进垃圾桶,准备明天一早把它丢到公寓外的垃圾箱里。 然后他坐在床上,低头沉吟起来。 伊万诺夫那个婊子,究竟是什么时候在我的衬衣上做手脚的。为什么我一点儿也没察觉出来。 …先是在我公寓里安监听器,后又给我身上装什么gps定位跟踪器,鬼知道他们还装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 …如果他们另外安装了其它的监听设备,只是我没有找到。那就岂不是说明,我的一举一动现在都在本部的审视之中。 想到这里,张丰毅不禁略显恐惧地环视房间一圈。 他立马觉得,在明亮的灯光下,惬意舒适的房间里,不知有多少双隐形的眼睛,正在无声地观察着他。 他努力想推护住的、作为普通人生活着的安全感,霎那间就被狡诈的伊万诺夫摧毁殆尽。 他根本不是什么不被人注意的平凡小人物。 他以为别人不会知道他,可现实与他的想法竟完全相悖,那些经过他的人都知道他的秘密。 他们匆匆瞥过傻子一样的张丰毅,扭转过来的脸庞嘴角微微上扬。 毎天早晨,他按规律起床、穿衣、洗脸、出门,晚上回家脱衣睡觉。他的一切活动像一部电视剧被人记录下来。 而伊万诺夫站在他所看不见的幕后。她环抱玉臂,像观看动物园里的猴子一样,看他在泡沫塑料做成的树上爬上、爬下。 他犹如笼中困兽,只在方寸狭地逡巡反复,却不自知。 而本部才是高高在上、俯视众生、掌控一切的造物主。他的生活,不过是造物主允许下的喘息。 他的胸口如小鹿乱撞,他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事。 在他的世界观中,哪怕他身份信息泄露,甚至是说,就算他脱光衣服到大街上裸奔,也不会有人拦阻,或是多看他一眼。 没别的原因,就是因为他是个不需要得到过多关注的路人甲。 他总是在他人的爱情故事里做那毫无意义的陪衬,永远是在他人铸就的不朽传奇间路过。他很适应于这种平凡到极点的生活,如同丑陋的蝙蝠适应于漆黑一片的夜晚。 他很习惯路人甲的身份。虽然得不到太多,可也没什么值得失去的。 已经习惯的事,再想改变,真的很难。 他抬手按下吊灯的开关,房间里顿时陷入了黑暗,窗外纽约光怪陆离的灯火交织进宁静的房间里。 幽暗处的张丰毅起身,去写字桌,拉开了抽屉。 他拿出一本大学时用于记录程序语言的笔记本,和一支圆珠笔,进入靠里的一间卧室里。 笔记本的封皮是用硬纸包裹的,侧面磨损得很厉害。 他翻开笔记本,摩挲着上面凹凸不平的质感,禁不住回忆起当年偷带它入场考试的情景。 张丰毅想要借笔记本整理一下他的思绪,他现在有一种出奇强烈的渴望。 这种渴望需要他用笔和纸记录下来,就像直接刻进他心里似的。刻进心里的话,以后就不会随时间一同流逝。 他害怕因为以后琐事多,就忘掉了什么,尤其是他的初衷。他不敢想象他有一天忘记了他的执念,在上流社会的舞会和派对中流连的情景。 也许某天,他身上的秘密就会被人发掘出来,结果只能惨死在阴沟里。 他渴望脱离伊万诺夫和本部的监控,他渴望破局,渴望从危险的任务、危险的变态和疯子当中逃脱出来,他渴望着让他的人生如打碎的瓷瓶般恢复原状,他渴望一切如常,回归到所谓的岁月静好中去。 这种渴望,成为了他做出行动、做出改变的动力所在。 笔记本的纸张,正面记满了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他要在背面具体整理他现在的情况、想法和思路,以及作出的种种假想。 为了躲避本部可能的监听和监控,他采用了手写的办法,并关闭了公寓里所有的光源,拉上了窗帘。笔记本里原有的内容也能遮掩他写下的文字。 毕竟谁能想到,他会在已经用过的笔记本上书写这些关键信息。 虽然摸黑写字确实很难,但他又不是学习练字。字迹潦草无关紧要,不受影响,只要事后能认出来就行。 …我的能力出现于2017年的秋天十月份,具体的能力可分开描述为两种。 一种表现为可自由放缩视角的能力。它能自动对我内心想要看清的事物进行局部放大。放大与缩小的范围大致在正常视野,和使用六倍瞄准镜的镜内视野之间。 张丰毅觉得,最好给他的能力起一个可以恰当地概括其特点的名称。 因为能力主要对射击中的瞄准过程产生有效的强化作用,所以我称之为“全息瞄准”。 另一种能力则表现为,我能主动感应到远程攻击抛出物的曲线和命中点,并相应产生调整姿势和力度的神经冲动。此外,也能感应到大体方位上,即将射中我的敌人。 这种能力,我称之为“狙击感应”。 我的猜想是,在我去中印边界执行第一次任务期间,有人对我和雷蒙德的身体进行了某种意义上的特殊改造。 实施者是谁,他为什么要对我们进行改造,又是如何在我们毫不知情的情形下,完成改造的。由于接触的人很多,且都有合适的动机。我目前得不到答案,也没有头绪。 但就当前而言,就是这种改造彻底改变了雷蒙德的身体结构。这种改造是他失控的根本原因。 而它对我却似乎只有好处。它使我在无意间,能发挥出远超实际水平的战斗力。并在此后,历经食量剧增、头部阵痛的阶段,最终产生了以上描述的两种能力。 至于为什么雷蒙德最后失控,而我产生了不凡的能力。实施改造者为什么要选中我们,以及我怎样才能恢复如初。针对这三个问题,我也是一头雾水,没有任何思路。 但无论本部和人类社会对我的能力持怎样的态度,是利用为主,还是抹除为上,我都决不能向外界透露半点风声出去。 切记,我必须要一直保守自身的秘密,伪装得像一般的杀手一样。训练也要学着循序渐进,切不可暴露全部实力。虽然可以对获得的能力进行适当的利用,但无论如何,不能叫无关者发现,包括唐和伊万诺夫。 我要注意,在以后的任务中,不仅要增强自身实力,防备本部和其他敌人,更要随时留心,多加调查,想方设法找出幕后作崇的实施改造者。 因为我的最终目标只有一个,我要使自己恢复如初,重新成为人类社会的一员。 写完以后,张丰毅如释重负般地舒了口气。虽然伊万诺夫奸诈狡滑,本部更是来历神秘、背景强大,但写下这些,起码能让他脆弱不堪的内在得到些许宽慰。 他没有忘记伊万诺夫临走前的话,他明天早上9:00有一堂重要的课程,估计之后会一直如此进行下去。 拥有别人所不具备的能力是种奇怪的感觉。自负的人会因此感到高人一等,爱炫耀的人会不时把它拿出来显摆,有经济头脑的人会挖空心思用它谋取暴利。 假如是这些人拥有张丰毅的能力,政府和人类社会绝对不会因他们的能力,就把他们囚禁、或是下狠手除去。因为他们沉迷于俗世的金钱、名誉,贪图眼前利益,目光短浅,脑子里除去钱,再没有其它的东西。 所以,假如是他们,得到了能力也掀不起什么大的波浪来。 可张丰毅不一样,他是个杀手。虽然经验不足,但是杀手就是负责杀人的职业。张丰毅现在发现他能力的唯一价值,也是最大的价值,就在于提高杀人的成功率,使其无限接近百分之百。 如果公众知晓,整个人类社会不会放过他。如果本部知晓,本部也不会放过他。 而且以张丰毅的性格,他得到超乎寻常的能力后,唯一想做的就是把它再还回去,好让他重归原来平凡,却无比安适的生活状态中去。对于张丰毅来说,除掉他身上的能力,得天时,合地利,顺人意。假如能实现,就是皆大欢喜的结局。 他拉开窗帘,就着外面街道透过来的灯光,把笔记本和圆珠笔放回原处。 他隐约记起冰箱里,好像还冷冻着一排没人喝过的百威罐装啤酒。 张丰毅平常是不喝酒的。实际上,由于他从未参加学校和公司的应酬,他几乎就没喝过酒。但是今天,他就忽然有那么一种冲动。 他想象着,倒出去的啤酒冒出像海浪一样的雪白泡沫,又绵软又纯净,霎时间溢满干涩的咽喉。二氧化碳携带着微小的酒滴轻轻碰撞到口腔的前鄂,像喝汽水似的,但又有很大区别。 他并没有开灯,就趿拉着拖鞋,向冰箱的轮廓接近过去。 屋里只有微弱的昏暗光线,他取出一瓶美国百威啤酒,手感微冰。一边撕开拉环,往嘴里倒进一口,他一边在心里对自己说: 张丰毅啊,照这样下去,你以后,一定会变成老酒鬼的蠢样子的。 长夜漫漫,灯火阑珊。 张丰毅随意地坐在阴影里的床上,一口接一口地喝着廉价啤酒,彻夜未眠。 奇怪的是,即使他整夜不睡,张丰毅也感受不到通常熬夜时头昏脑胀的感觉。 他甚至完全不困。 原本想用啤酒灌醉自己,一觉睡到天亮的。结果身旁的垃圾桶扔进去约莫二十多个白锡皮空易拉罐,他竟然仍没有感受到丝毫醉意,脑袋清醒得像刚睡过一样。 课堂(1) 次日清晨。 纽约早晨的第一缕霞光划破城市灯火外的漆黑夜幕。 街道的路灯很快熄灭,变为了静默如雕塑的景物。浓烈的霞光渲染了天边漂浮的、仿佛般柔软的云彩,也给房间里的张丰毅投来一抹似可抚人心神的光线。 张丰毅取过身旁扔满易拉罐的垃圾桶,出去倒了垃圾。他特意处理掉了那件安装微型跟踪器的浅蓝色衬衣。 简单地收拾一下,他准备乘地铁去往哥伦比亚大学。 哥伦比亚大学地处晨边高地,与雄伟庄严的联合国总部,流光溢彩的百老汇影城比邻。 宽敞气派的校园里矗立着红砖铜顶的古老校舍,当中一处大型月晷。枯黄的衰草地上植有稀疏的橡树。大风一吹,立时落叶缤纷。 张丰毅走进教学楼,找到了属于杰西·罗夫雷多教授的教室。 杰西教授是一位鬓发斑白,眼窝深陷发黑,看起来有些劳累过度的美国男人。 见到门外的张丰毅,他一下子变得很不高兴,生气地把脸朝向窗外。过了阵子,他才又扭头瞥了眼不知所措的张丰毅。 他噘起他的厚嘴唇,拿起讲台上的文件夹,敲敲讲台,满脸不情愿冲教室最后面一指,示意张丰毅坐过去。 虽说美国的中层阶级,早已不流行歧视东亚人的举动。相反,轻视其它国家公民的行为若是被舆论媒体逮住,是会被大加炒作、批判的。 但杰西教授不乐意张丰毅上课的原因,并不是由于他是个中国人。在哥伦比亚这所举世闻名的常青藤名校里,凡是通过正规途径考进来的学生,都会得到教授的尊重。哪怕旁听生也一视同仁。 可张丰毅的学生身份,是被本部用钱买来的。 在杰西教授的一贯印象中,使钱进入大学的学生向来无才无德又无能,顽劣异常。他们中大多都是白天上课睡觉,晚上就去酒吧、俱乐部泡妞吸毒的富二代。 按理说,美国的家庭教育和中产阶级教育发展得应该是相当成熟了,本不应该出现使钱走后门的现象。 可偏偏每年,总有那么几个坏家伙进学校来,败坏校风校纪。杰西教授作为他们中某些人的指导老师,得费尽心力为他们掩护。不仅因为他们的背后都是纽约金融街的寡头老板们,而且因为他需要维护校方的良好名声。 如果不是校方在经济上有时候受人掣肘,谁愿意让他们进去学校来。 所以张丰毅的名额一分到杰西教授手里,杰西教授就愁得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觉。 他原意是期望张丰毅晚点过来。 这样能让他混在大批前来上课的学生中间。杰西教授再另外给他安排一个靠后的、不起眼的位置,大家就都好蒙混过关。 可张丰毅倒好,要不是杰西教授来得早,张丰毅就是第一个进教室的人。假如是一般的学生,来这么早,杰西教授绝对会高看他三分。 但是使钱进来的学生这么做,就令杰西教授很是恼火。他甚至忍不住怀疑,张丰毅是不是另有企图。 杰西教授转过身,面向黑板,假装写粉笔字备课,其实在用眼角余光偷偷观察教室最后面的张丰毅。 别人不尊重他,张丰毅也不是太在乎。一则因为在杰西教授前已经有很多人有意无意地侮辱过他,二是因为他是来学习必要的储备知识的,犯不着把杰西教授的冷落放在心上。 杰西教授悄悄用余光观察着他,张丰毅把新笔记本和笔放到桌上后,就一直保持着端正的坐姿。 又规矩又老实… 杰西教授收回窥视的目光。他一边用粉笔在黑板上快速地写下备用的内容,一边在心里对新来的学生张丰毅作出评定。 哼,杰西教授暗自冷笑一声,显然是不可能滴。 使钱进来的富二代,有哪个老实,有哪个守规矩。否则以他们的财力,还怕得不到高端教育资源,考不过托福吗,又怎么会通过违规的途径进入学校。 一般来说,性子愚劣的富二代,上课时越是表现良好,越是说明他心里多半有鬼。 他肯定是想给某些女生点深刻的印象。杰西教授心里嘀咕着,凭借他从事高等教育行业二十多年的经验,他非常确定,他的看法不会错。 这样的学生,我见多了。明明一上课就一脸苦大仇深,非要为了某位漂亮的女孩,装出安分守己、中规中矩的样子。 我敢担保,他不是想泡班里的女生,就是想泡台上的老师。 杰西教授想到这里,突然手指用力过猛,粉笔头一下子就断裂开来。他书写数学专业语言的手,也霍然停滞在了半空。 …台上的老师,不就是我嘛。 门外的几个美国男孩依次走进了教室。杰西教授知道上课的时间要到了,便加快了书写的速度。 …我嘛,当然不可能,但是其他来上课的年轻女讲师、女教授就难说了。 …… 眉清目秀、五官端正的美国男孩、女孩们带着预先备好的学习用品,陆续走进教室。 他们都有着高挺的鼻梁和异色的曈孔。衣着打扮简单、干练,又不花哨,表情严肃而不失温和亲切,行为举止都很符合基本的礼仪,看上去家教很好。 这些年轻人与外面充满颓丧、奢靡气息的老酒吧里,坐着喝酒的年轻人截然不同。也和张丰毅大学的同学有很大区别。 他们眼神坚定,步伐稳健,似乎一早就明确知晓各自的目标,就是在这里学习。 杰西教授专心讲课,没有多管张丰毅这个新来的学生,也没有把他介绍给其他同学。对严谨治学的杰西教授来说,能允许一个采用不合规手段进入学校的学生,留在他的课堂上听课,就已是他最大的容忍限度。 美国的课堂并没有中国常见的低头玩手机的学生,显得极为安静而秩序井然。 但是课堂气氛非常活跃,座中不时有举手发言、表达观点的学生站起来。 美国大学里,学生在课堂上的参与和表现会被计入他的成绩中。所以每个学生,只要不是太笨,能听得懂课程内容,就会争着回答教授提出的问题。 课堂(2) 后排的张丰毅抬起头,望向口中滔滔不绝的杰西教授,像其他同学一样举起手来。教授现在所讨论的话题,他恰巧曾经研究过,因此想要表达一下他的看法。 杰西教授其实一眼就发现了后面的张丰毅。 在一片跃跃欲试的学生中间,东亚人面孔的张丰毅,不是很显眼,但特别孤单。因为那片角落里只有他一个人。教室里的同学没人认识他,再加上杰西教授的故意忽略,就更没人愿意和一位完全陌生的男同学坐同桌了。 杰西教授嘴角的弧度一点点地拉下来,面色非常难看。 他刚因为同学们的积极配合,而调动起来的工作激情,随着张丰毅的举手,瞬间就跌到低谷。 …他要干什么,难道想在女生面前露脸吗。 …张扬为什么不到外面的夜店去一掷千金,偏要来我的课堂上。 …料他一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纨绔子弟,能明白博士生的研究内容。他不给所在的小组拉低成绩,我就要感谢上帝了。 杰西教授微不可见地撇撇嘴。他垂下眼睛,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把手掌托着的文件夹合住,又打开,像查找资料似的翻了一下,完全没在意相对空旷角落里的张丰毅。 张丰毅没有放弃,他以为杰西教授可能没有发现他。 杰西又是尴尬又是焦虑。他还没有强硬到,在他的众多学生面前,命令一个看起来非常主动、认真的人放下手来。 他只能略显不自然地仰起头,把视线转移到别处,假装压根没看见张丰毅。然后他面带微笑,状似随意地踱步走到另一边的课堂,试图叫其他学生回答。 可是当满含期待的杰西教授望向这一边的学生时,迎接他和善目光的却全是茫然。所有学生都不知道杰西刚才提出的课题,到底是什么,该怎么研究分析,从何入手,又该怎样解答。 杰西教授立马意识到,他提出的课题有点太过冷门了。 他的学生们当中有谁,会去同时学习数学建模和计算机技术两门课程。而且这两门课程都可以作为博士生的专业研究方向,涉及到的领域知识极多极广。光一门就够研究一辈子了,有谁会把它们结合起来,再去思考。 杰西教授真想下课后,找个没人的地儿,使劲抽自己一巴掌。 要是平时,虽说他偶尔也会在不经意间想出一些稀奇古怪的话题,但全场坐的都是他的学生。所以没人回答,解答不了,也无甚大碍,最多一笑了之。 问题是今天的课堂上,坐了位背景深厚的白痴。假如那白痴发觉学生们根本不知道他说了些什么,他岂不是很丢脸。 要知道,在座的可都是常青藤名校的高材生。最后没人起来争辩讨论,反被使钱进来的白痴抢了他们的风头。 杰西教授不敢想象向来清高自傲的他,因学生的不争气,在众多同事前颜面扫地的情景。 他怎么可能甘心,于是便试着,用罕见的、循循善诱的语气引导他的学生: “大家一定想到你们金闪闪的点子了,快分享出来吧。” 审视着面前绞尽脑汁思索的学子们,他眼神闪烁。 实在没办法,杰西教授只好又失望又无奈地回头,用手指随意指了一下张丰毅的座位,连话都不想多说一句。 张丰毅知道杰西教授对他的态度,从杰西教授的一言一行张丰毅就能感受到他对自己的蔑视。 他与教授讨论刚提出的话题,不是想证明他的智慧,也不是为了在学生中间突出他。他的目的非常单纯,他就是想多参与课堂谈论,给期末的成绩单上增添些亮眼的地方。 “教授,同学们,其实我的学习成绩并不算太过优异,起码在座的各位都要比我强很多。哥伦比亚大学是世界名校,以我的水准,原本是不能进来的。” 底下的同学应声都抬起头,他们很好奇地望向这个陌生面孔,有些学生甚至忍不住捂嘴偷笑起来,他们头一次见到有高材生肯自曝短处的。也有一些严肃依旧,不苟言笑,只是耐心地聆听。 “但我既然坐到了今天的课堂上,如果我知道一点,我就要参与,我就要讲出我内心的想法。何况教授提出的问题,恰好与我的大学专业相关。” 张丰毅又清了清嗓子,才开始郑重其事地讲话。 其实杰西教授一提出他的课题时,张丰毅就在心里详细地打好了腹稿。 即使身旁坐的都是这所大学的高材生,他也从未惧怕过。虽然他别的什么也不会,虽然他的专业除了能给游戏添加些bug操作,什么用也起不到。 但他就是很有信心。他的信心,来源于对自身技术实力的自信,来源于对全考场三十名考生抄袭对象的信任。 “数学建模的过程中,数据的提取和整理尤为关键,是阻碍我们分析问题的瓶颈之一。在科研工作中也是如此,计算机技术的应用,尤其是计算机程序设计的应用…” 这些唯有高等人才才明白的术语一出口,就起到了不小的反响。 霎时间,低头玩转笔杆的女学生忘记了指间的动作,笔杆从手中滑脱出去。正凑在一起取笑张丰毅的男同学忽地止住了嘴巴。就连没对张丰毅抱什么期望的杰西教授也瞪大了双眼,满脸难以置信。 偌大的教室里雅雀无声。 所有的人,包括讲台上呆立的杰西教授,此刻都在认真地竖起耳朵,倾听张丰毅那些艰涩无比的专业理论和奇奇怪怪的学术名词。所有的学生,不管托福成绩怎样,不管是男是女,都睁大眼睛,张大嘴巴,注视着角落里的张丰毅,看他口若悬河地阐述一些想法。 他的想法就篇幅而言,简直就是一篇冗长的学术报告。 此刻几十道望向张丰毅的眼神中,有钦佩,有羡慕,有惊奇。其中杰西教授的眼神尤为变幻莫测。 “…通过vba的应用,可以快速提升数据处理的能力,为建模工作节省大量时间并提高准确度。” 杰西教授面色阴晴不定,时而羞愧,时而震惊,时而喜悦。最后,他的眼中竟有了些许泪光。就像文学家读到鲁迅的文字一样,他激动地伸出手止住张丰毅的讲话,声音颤抖地说: “等等,你刚刚说什么。” 张丰毅咽了下口水。 杰西教授之前那么蔑视他,无视他。现在却作出举动突然打断了他,令他着实有些慌张。 “教授,是不是有些学术名词听不大懂,我向您道歉,这是我的失误。” 杰西教授现在的表情非常奇怪,起码在张丰毅眼里是这样。他的脸颊因激动而涨得通红,眼眶盈满泪水,几乎快要从眼眶中涌出。 张丰毅担心可能是他的阐述太过专业化,不够通俗易懂,才引发了在场学生、教授的某种困惑。他当然想竭力挽救回来。 “…我解释一下,vba是visualbasic的一种宏语言,主要能用来扩展windows的应用程序功能,特别是microsoftoffice软件。” “不,我的意思是,”杰西教授看出了他的疑虑,开口拦阻他继续讲下去,因为时间不足。 他轻轻摇头,不断改换审视张丰毅的视线方向,仿佛想重新看待新来的这个中国学生。 又是感慨又是兴奋,他语气中饱含敬畏地夸赞张丰毅道: “你讲的实在太好了。” 杰西教授情不自禁地率先为最后面的张丰毅鼓起了掌,他的态度比起先前,多了不止一分敬重。如果说让张丰毅进入教室是勉为其难,此刻他的鼓掌就是真的发自肺腑。 教授都为他喝彩,底下的同学也早有敬佩之意,于是也跟着照做了。 整个教室掌声雷动,热烈的击掌声夹杂着刺耳的下课铃声,久久回荡在明亮的教室里,整个教学楼里都能听得见。张丰毅如同身处为他一人准备的掌声海洋。 …下课了吗。可我精心准备的稿子才念了一少半,还有一多半在肚子里存着呢。 张丰毅懊恼地皱眉,他有点不太满意。 私人诊所 但无论怎样,能得到别人的认可也确实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张丰毅含蓄地笑了起来。 张丰毅不知道他有多么幸运。向来刻板的杰西教授这次竟然对他的学生示以肯定,这在底下鼓掌的学生眼中,可是不多见。 杰西教授示意下课,然后回身出了教室,学生们也慢慢散尽。 唯独张丰毅一人留在空旷的教室里,他看了看四周,打开笔记本,然后在书页的背面写下一句话: 不要深陷众人的赞誉中,我不是他们的一员。我的下一步,是去找雷蒙德。 他写下这句话的原因是想提醒自己,学习多国语言和相关知识固然重要,别人的尊重固然难得且可贵。像平常学生一样努力应考、参与课堂讨论似也是一件有意义的事。 但这些离他的目标太远了。如果不是本部的训练中含有哥伦比亚大学的课程,张丰毅根本不会来上课。 张丰毅收拾纸笔,带着来时的随身物品下了教学楼,出了校园,马不停蹄地去往第五大道上的阿朗索私人诊所。 阿朗索私人诊所就是受伤的雷蒙德和伊桑所在的医院,它由数名哈佛医科大学毕业的高材生主持。本部据说是其中的第二股东。 他写下的语句与他之前认真谈论的举动,看起来出入挺大。 然而,其实这里面并不矛盾。参与讨论可以提高他的成绩,就能尽早进入下一阶段的学习。全身心投入自然必要,但不宜投入过多精力。因为他有更为紧要的事要去做。 本部一旦对雷蒙德的变化作出反应,极有可能调离雷蒙德,对他进行秘密研究。本部的转移调动,可能就在最近几天。 去往阿朗索私人诊所的路上,张丰毅一直在内心忖度。 我不能在偏离我道路的事情上浪费太多时间,当前我首先要寻找经改造后,自身身体隐藏的秘密。 雷蒙德是我目前已知的,唯一与我情况类似的人。兴许,最坏的情况是,我和他是全世界独一无二的身体改造人。尽管他的状态比我的要混乱得多,但我们之间的相似度仍然要超过其他人。 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一定要赶在本部调离雷蒙德前,从他身上获得尽可能多的有用信息。 心中斟酌已定,张丰毅阔步进入宽敞明亮的阿朗索私人诊所。经过和护士小姐的沟通,张丰毅找到了位于走廊尽头的重症监护室。 当护士小姐警惕地问,他来做什么时,他只回答是本部派来的,和雷蒙德的监护医师有要事相商。 窗明几净、充斥消毒水气味的重症监护室里,摆放着数十张病床。 但其中,只有一张病床前,有戴白口罩的主任医师驻立。他背着手,面前身体如干枯橡树皮般的雷蒙德,被病床上的布制约束带捆死手脚。雷蒙德变形似蜥蜴的身体和四肢插满了粗细不等的管子,连通张丰毅叫不出名的各种仪器。 病床旁的心电图监护仪发出工作时的“滴滴”声,回荡在四下无人的重症监护室。 雷蒙德的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不论是于本部还是幕后黑手而言,都是如此。他的身体难以用人类的常识解释,泄露一点儿出去就会引起舆论的轩然大波。因此给他单独安排专业可信任的医生和配套的病房,就是必需的,而且合乎逻辑的。 但张丰毅不太确定,站在雷蒙德身旁的医生,是本部特意派来的,还是受雇于诊所。 就在这时,久久凝视雷蒙德身体的医生突然抬头望向刚进门的张丰毅,他的白口罩上露出精悍的眼神。 他愤怒地指着张丰毅,瓮声瓮气地问道: “我说过,没有我的允许,不许任何人进来。你是什么人,趁你的眼睛还在,马上从你后面的门离开,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 早知道诊所的人肯定会怀疑他的来访,张丰毅在来的路上就想好了一套措辞。只是临时编就的谎言略显拙劣,不知道医生会不会相信: “别紧张,我是本部派过来的,本部想了解一下雷蒙德的状况,他现在…” “你撒谎。”医生的语气十分坚定,凌厉的目光直指张丰毅。 他伸手摘下口罩,竟露出一张饱经沧桑的中年面孔,古铜色的坚毅脸庞上有被紫外线晒伤的印迹。就他给张丰毅的第一眼印象,他哪里像是治病救人的医生,反倒像是经常外出历练的士兵。 …他是本部的人,是故意伪装成监护雷蒙德的医生的。 张丰毅悄悄从背后摸出那柄沙漠之鹰…本意是从他嘴里套话,但若实在不行,就用枪打伤他再说…张丰毅身体微动,全息瞄准和狙击感应开启,已摆出全速前冲的姿态 “本部如果有派人来,会事先就通知我的,本部不会犯无组织无计划的低级错误。” 他沉稳地开口,同时撩起白大褂的衣襟,宽大的衣襟下面显露出墨黑的裤腿。他从腰间抽出一把前端装消音筒的特工手枪,对准门口的张丰毅就想要射击。 狙击感应顿时起了作用,张丰毅的胸骨右侧产生了时而冰冷时而灼热的疼痛感。他快速抽身从原来的位置跑开,双腿全力发动,身体灵活地左闪右避,绕数百平米左右的重症监护室逃奔。 他这么做,为的就是使假扮的医生无法准确瞄准,更无法射击。 医生持握枪柄的手臂旋即移动,改换方向。双眼紧盯着张丰毅,他的目光锐利如炬,就像一只低空飞行,即将下手捕捉猎物的鹰。 若把张丰毅奔跑的路线大致看成一个圆,张丰毅是圆上移动的一点,医生却是圆心。圆心是很有利的位置,张丰毅狂奔出一大段距离,而医生却只需要转动转动手臂而已。 若是长此以往,张丰毅的体力消耗明显比对方更大,就会落入劣势。 前面有一排病床,挡在张丰毅和医生之间,张丰毅避无可避,并不减速,他利用前冲的惯性原地起跳。他要想办法尽可能地接近医生,并制服他,才能强迫医生说出,本部在雷蒙德身上已有的发现。 事不凑巧,趁张丰毅起跳时身形一滞的契机,医生压稳枪,果断冲半空中的张丰毅开枪。 消声筒吸收了子弹出瞠时的大部分噪音,张丰毅和医生又相隔较远。故此,手枪发出的动静几近微不可闻。 这是一场悄无声息,唯有烟雾飘散,唯有子弹不时出膛的生死搏杀。 感受到肩头传来的如烈火烧灼的炙热,张丰毅知道子弹必定是射中了他的肩窝。他再也难以维持飞跃病床的姿势,从半空中猛地跌落下来,手臂着地,硬生生地摔落地面。 张丰毅顾不得多想,一时的停滞可能造成无法挽回的结果。本部的杀手没一个是容易对付的。假如停止移动,于假扮的医生而言,打中他易如反掌。 落在病床空隙间的张丰毅,遂如圆筒般快速翻滚身躯,穿过了窗外投来的刺目光线和病床下的阴影,一直滚到病床的另一侧才止住。 张丰毅不敢停留,一手捂住肩窝的伤口,另一手支地突地起身。 而他刚才摔落的位置现出一孔弹洞,地面的弹洞中还在冒着缕缕青烟。 张丰毅放下捂着肩窝的手。肩头处的炙热竟于张丰毅浑然不觉间,消失干净,他手掌捂住的部位摸上去和平日里并无差别。 原来医生的子弹并没有打中他,只是以极近的距离擦肩而过。 对现在的张丰毅而言,他完全没有开枪的必要了。 其实从一开始,他就不想使用身上佩带的沙漠之鹰。一是因为沙漠之鹰射击时弄出的噪音太大,足以吸引其他无关人员的注意力。二是医生的性命对他至关重要。医生死了,就只有躺在病床上不能说话的雷蒙德了。而医生又是本部的人,假若受伤,事情后续会很难料理。 张丰毅心里有他的主意,他知道该怎么干翻眼前的家伙。 此时此刻,他与假扮的医生间仅剩下约摸二十步的空地。金色阳光洒满瓷砖铺就的光洁地面,照耀得整个重症监护室光辉而圣洁。 张丰毅估计他能一鼓作气冲过这段距离,便伸手拉过旁边一辆底部装脚轮的病床。 他不打算赤手空拳和来自本部的杀手作战,那样做的话,生擒对手就太困难了。论近身战,缺乏力量和经验的张丰毅想要对付,无论从技法,还是从熟练度来说,都无可挑剔的专业杀手,简直是毫无可能的事。 使狙击感应和全息瞄准保持开启状态,张丰毅手臂轻动,摆正病床,身体俯低,做出前冲的姿势。 那边的医生这时也已端正了枪口,就差指肚摁下,子弹出膛的一刻了。 …对我而言,实地作战最好的方法仍是扩大我的优势,采用远程攻击。如果他被撞倒后,我能立刻赶到他身边,控制住他的四肢,我就有了充足的胜算。 病床后的张丰毅双膝弯曲,支撑地面的小腿骤然发力。他动用起了全身的肌肉,尤其是腿部和上臂。他奋力推动病床向前。 病床离掌而出,四个脚轮“咕噜咕噜”地滚动过地面,携带着巨大的动量撞向对面的医生。 床的前部轰然冲击到医生的双腿。他双腿一软,持枪的手臂顺势垂下,只在近处打出一个浅洞。 张丰毅疾步跑过去,一把攥紧被撞倒的医生垂下的手腕。 张丰毅一边竭力对腿部中招的医生加以控制,一边暗自思索。虽然医生无法起身,但他的挣扎仍然强劲有力,伪装的医生到底是本部的杀手。 张丰毅手腕不松,他在回想着医生射击时,半空中的自己感受到的疼痛。 现在想来,那确实违背常理,只是当时时间紧迫,张丰毅不能多加思考。 刚才的疼痛明明真实可感,绝不会有错。 …如果不是伤口流血带来的疼痛,我想,就是狙击感应产生的效果。可最开始的那次感应,虽然也比较明显,但还没有到忍受不了的地步。 而方才的感应尤为剧烈,带给我的感觉就像皮肤直接接触火焰,在高温里炙烤一般。 张丰毅的手腕并不松劲,他现出豁然开朗的神色,像想到了什么似的。 由此看来,我的狙击感应并不是仅能粗略地感应到子弹、或抛出物的大概方位。它可以根据危险程度,和子弹与肉体间的间隔大小,产生相应程度的疼痛感以提醒我。 一笔合作(1) 思索间,医生从张丰毅手腕传导过去的力道陡然增大。张丰毅顿时感觉就像是抓紧了一头狂躁野牛的牛角,他手指握起的虎口即欲绽开,对方的手腕随时能从虎口滑脱出去。 医生这时已从腿部遭受的撞击中缓了过来。 熟稔于实战的他选择躺地作战。一面与张丰毅周旋,随时准备把对手弄倒在地,之后贴身肉搏,一面就用未被控制的那只手试图把因倒地,脱手而出的手枪移到面前来。 张丰毅抛开多余的思绪,专心应付还在拼命反抗的医生。 发现医生有取枪的意图,他随即抬腿用力踢出一脚,一记生猛的侧踢正中医生探出的手臂。 假扮的医生可能是腿部遭受重创,肌肉乃至其内骨骼都受到了损伤,一时连起身都做不到。 对张丰毅来说,这是意料之中的效果。他推动病床助跑的时候就感受到了病床的分量,绝对不轻,而且它前端的床头是铁制的。这一下撞上去,张丰毅想想都疼。 尽管如此,他的双手犹然一刻不能放松,因为医生的体力依旧充沛。可惜医生虽身体强壮,却由于空间和身体条件的制约,无法施展搏斗技法。 与张丰毅相比差不多,他此刻能使用的,也唯有蛮力而已。两方的手腕掐在一起,倒地医生的力量尤为强大,张丰毅只得全力以赴。彼此之间陷入僵持。 医生抿紧嘴唇,咬牙使劲。他面部肌肉紧绷,两颊赤红,仿佛血液直接在古铜色肌肤下流淌。 眼看着形势一点点地向张丰毅那边倾斜,医生没有任何办法。他位置越高,毫发无伤,体力虽弱,却占尽天时地利。 医生艰难地张开发紫的双唇,冲张丰毅崩出一句话: “你如果想带走病床上的人,杀了我也毫无意义。” 两方的臂膊相互纠缠,都毫不保留地用上了全身的力气。彼此的巨大力道通过环扣的手掌于筋骨间流转,连结起来的臂膊微微晃动,遒劲的肌肉在衣衫下鼓起。 张丰毅的能力虽然对身体各方面都有一定提升,但可以自如使用的仅有全息瞄准和狙击感应,剩下的都是在无意识间才能偶尔发挥作用,根本无从捉摸其中的门道。因此他的体能仍维持在经唐训练后的状态,比常人强不了多少。 长时间的对峙,已使他累得大汗淋漓。 他情绪激动,毕竟差一步就能让医生放弃抵抗,说出他和雷蒙德共同的秘密。他仿佛拼尽全力才回应医生道: “带走雷蒙德对我有什么用,他现在是人是鬼,我都不知道。我来这里,就是想找一个答案。” “什么答案。”医生声音嘶哑,他也已濒临极限。在他的感知里,腿部不时的剧痛清楚异常。 尽管论经验,他要比张丰毅高上好几个档次,但腿部意外的受伤使这场战斗的战力对比发生了彻底的变化。他的结局早就注定,体力耗尽被张丰毅击倒只是时间问题。 “任谁都能看出来,失控后的雷蒙德从里到外都产生了惊人的改变。他完全失去了人类的样貌,乃至人类的身体构造。” 张丰毅使劲握紧医生的手掌,疑惑发问,“为什么。” 像是询问面前的医生,又像是自问。 “负责照护他的医生不可能一点儿发现都没有,我来就是想向他探问具体的情况。既然你不是负责照护雷蒙德的医生,那我要找的人在哪里。” 医生支撑的双手感到越来越吃力了。他的身体如盛满水的水槽,而其中的能量正从水槽中的缺口不断流失,所剩不多。 他汗流浃背,汗珠涌出在黧黑脸颊的皱纹上汇成道道溪流。他几乎是拼尽最后一口气说道: “只要你的目标不是病人,只要你保证我的生命安全,只要你许诺不把雷蒙德的事告知外界。答应我说的三个条件,我就可以选择和你谈判,满足你的要求,或者向你投降。” 张丰毅忽地察觉到由手掌传来的阻力,明显没有最初那么强了。忍住臂膊肌肉的酸痛,他遂把全身的重量都压下去。 这就像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要确保敌人不会有反扑的余地。 重压之下,医生的手臂再不能保持挺直的状态,以肘部为中心逐渐弯曲。眼见着制服对方的同时,他又不忘补充说道: “谁都会说谎,我会,难道你就不会。你可是本部的人。据我所知,本部的杀手只有诱敌上钩,偷袭敌人,并猎杀对手的时候,还没听说过有向人求饶的时候。你说的是真是假,除了你,有谁能知道。你凭什么保证,我放开你以后,你不会反过来把我杀了。” “就像你发觉我并不是本部派来的,当场做出的反应一样。” 自他知晓眼前的医生是假扮的后,张丰毅从始至终就没有信任过他。一个可以临危不乱,对危险迅速作出反应的人怎么会待在重症监护室里,去照料一个他并不熟识的、昏迷不醒的病人。 更为关键的是,他会用枪,而且随身携带着枪,枪口还装上了消音筒。平常人有谁会刻意这样做,他肯定有他必要的职责。 …他留在雷蒙德身边的目的,是防止雷蒙德被其他势力带走。 …医生便是极好的伪装身份。 医生躺在地上,反抗的力度越来越微弱,越来越力不从心。他汗如雨下,头整个涨成猪肝色。 衣襟被汗水浸湿的医生简直像是拼了命似的,他嗓音沙哑、声嘶力竭地喊道: “就凭我不是本部的人,就凭我没亲手杀过一个人。不管怎样,这是真的,我说的是实话。” 张丰毅稍加思索,知道医生已无多余的反抗之力,便挺身松开手,让地上的医生得以有些微喘息之机。 医生的这句话,似乎很真诚,从语气上听起来像是可以信任的。 一笔合作(2) 但它与张丰毅此前的推测截然相反,甚至完全不挂钩。 临末,张丰毅犹然质疑道: “就算我愿意相信你,可你身手敏捷,肌肉强度远超常人,怎么会是寻常的医生。特别是你身上的枪,怎么解释。” “请给我一个,可以证明你不是来自本部的理由。” 上方来自张丰毅的压制瞬间消失,医生疲惫地垂下手,瘫倒在地,大口喘气。 倒在地上的他狼狈至极,气喘如牛,衣服里面全是汗,里外湿透,像被水泡过一样。缓了半响,他方才回答张丰毅: “刚才的话也不算全对,我既是本部的人,又不属于本部。” “严格意义上讲,我就是雷蒙德的主任医师,同时也是这家诊所的法人。创立诊所前,我是一名部队的军医,参加过01年的阿富汗战争。所以你不用猜疑我,我的青年生涯与本部没有半毛钱关系。我是因为当地黑市的一些地下交易,才知道了本部的存在。本部也是除我之外,诊所的最大股权所有人。” “但我要向你声明,”他用强调的口气接着说,“我是充分享有各项合法权利的美国公民,本部无权控制我的人身自由。” “我和本部是平等的合作关系。咋天的午夜时分,本部要求我收留这名病人,并挽救他的生命。不仅是本部的指令,更是军医的使命使然,我便接收了他。但我很后悔,病人的情况特殊,前所未有。” “为了防止惊动舆论媒体,我只能亲自去监守,诊所内其他的医生和护士我也不敢使用。因为我知道这世上有个叫杀手本部的专业刺杀组织存在,我相信所有亲眼见过的事,可其他的医生护士假如脑子正常,就不会信。” “当他们目睹了病床上的怪物,肯定会疯掉。” 在他说话时,张丰毅一直细微地观察着他的面部表情和无意识的轻微动作,试图找出常人撒谎时,通常的不自然举动。但没有预想之中的收获,医生看上去只是很累而已,他像坨烂泥一样躺在地上,后面是正午阳光的金色投影。 看来之前的僵持,使医生累到将近虚脱。 他毕竟是军医。虽然防身的本事要比寻常人要强上一些,却终究难以比拟精于杀人此业的杀手和军人。 观察过后,得出结论,张丰毅觉得可以暂且相信他。如果医生不是由本部亲身培养起来的杀手,站在他的角度考虑,也并没有什么,非要为本部卖命不可的需要。 然而,出于安全起见,张丰毅还是趁医生喘息之际,闪身过去,弯腰取回了医生脱手而出的手枪。 医生惊讶地望着把他的枪收到腰间的张丰毅,他显然没料到张丰毅即使这时仍然提防着他。当然,张丰毅也仅是抱着试试看的心理,并没有阻止他讲下去。 医生下意识地舔了舔发干的嘴唇,缓了口气,他犹豫着说道: “既然我表明了我的身份,按照黑道的规矩,以物易物,平等交换,你也该告诉我,你的真实身份了吧。” 时候快到正午,气温升高,使和煦的阳光变得炙热,暖人的金黄转为灼人的淡白。向阳的重症监护室里,丝丝缕缕、微不可见的蒸汽,伴随灰尘拂起,萦绕空中。 张丰毅的回答很果断,毫不拖泥带水,声音沉稳且语气强硬。 “抱歉,我不能。我只能告诉你,我需要什么,以及你不能做什么。我来这里是想了解你所知晓的信息,你们有合格的医学设备和学识渊博的医学人才,即使短暂的时间里,不能探究出雷蒙德身上全部的秘密,也该有所了解,有所发现才是。” “你放心好了,我不会杀你,因为我从来没喜欢过杀人,而且也不需要。但你要想活着,就得讲出你从雷蒙德身上找到的,哪怕仅是一些异常的身体数据也好。” “如果你能做到,我事后保证不会向外界透露半个字出去,包括本部。而你也要发誓不把我的行踪泄露给本部。我们就当作今天的事情从未发生过。” 良久的沉默,重症监护室里的气温在不知不觉间升高,空气十分闷热。 “本部是个可怕的组织,杀手是个可怕的职业,作为一名饱经战争考验、在战场最前线救死扶伤无数的部队医生,我很讨厌他们的行事作风。如果不是为了养家糊口,我不会和他们打交道。从这一点来讲,我们是一样的。”医生眼中似有精芒闪烁,仿佛遇到了值得珍视的知己。 张丰毅的话,说真的,在他心里激起了不小的波澜。 “那好,如果你的要求仅是要获取我目前已知的信息,我现在就能够全盘托出。因为确实如你所说,提供给我们的研究时间太短,我们所知不多。我能告诉你的,也有限。” 名叫卡修·贝鲁的部队医生说到这里,忽地停顿了一下,像是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我想,我要先说些题外话。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事先知晓的,但你来的,却正是时候。” “咋天我连夜对雷蒙德的身体进行了取样、分析、研究,把报告递给本部的负责人,结果他今天就让我们,把尚未脱离危险的雷蒙德扭送到他那里。预计最迟在今天太阳落山前,所以能见到病床上的雷蒙德,是你的运气。” 贝鲁扭头望了一眼门口,确定没有别人要进来的动静后,方才回转身体,对张丰毅说: “你问我们的发现,其实,哪怕就我们这些专业人士而言,雷蒙德的身体也真是经历了用医学解释不清的、脱胎换骨般的剧变。简单点讲,大概可以概括为三点。” “第一,他的脂肪比例降到令人震惊的地步。他全身上下几乎没有脂肪层的存在,也就是说,全部由肌肉构成。” “第二,血压极高。不论是收缩压,还是舒张压,都是如此。他的血压范围不仅超越了人类的极限,而且超越了绝大多数哺乳动物的生理极限。就我所知,唯有需供血至数米高头部的非洲长颈鹿才能与之媲美。” “第三,他所有的皮肤、骨骼、韧带和血管均出现了硬化的迹象。我这里的硬化不是一般医学意义上的,它是实指。” 一笔交易(3) “我接下来要着重说明,这三点变化给雷蒙德带来的影响。他之所以变成今天人不人,鬼不鬼的可憎模样,主要就是因为这三点细微变化的出现。” 贝鲁医生正欲详细阐述,一直在旁安静倾听的张丰毅却突然插话道: “你判断,雷蒙德还能醒过来吗。他目前的状况是属于暂时性的昏迷,还是彻底失去意识,就像通常意义上的植物人一样。” 张丰毅其实本能够在雷蒙德被本部带走之后,再到雷蒙德待过的私人诊所,找到负责的医生并探听具体的情况的。但是他提前来了,在势必要到达,带走雷蒙德的那批人之前。 他冒着被伊万诺夫和本部知觉的风险,提前到达阿朗索诊所。为的就是希望能与醒来的雷蒙德交流他们身体共同的隐患和问题。 因为没有人能比雷蒙德自己,更了解他的身体了。 假如接受治疗后,雷蒙德就真的能清醒过来,恢复意识。张丰毅就能通过他获取最多的有效信息。 面对张丰毅突如其来的发问,贝鲁医生沉吟片刻,方才回答道: “雷蒙德要清醒过来其实很容易,他的肌体修复能力极强。即使是动脉破损,失血过多,凭他的造血能力和血液循环速度,造成的结果也不过是昏迷几天。” “可是…”说到此处,贝鲁医生现出似乎很为难的样子,犹豫再三不肯开口,最后喃喃道,“我能确定,清醒以后的他也不会是人类的样子了。” “他的大脑由于极高的血压,遭受了严重的、不可逆转的创伤。他如今就像一个天生弱智的孩童,根本没有自主思考的能力。他的一切行动都是受原始欲望和兽性支配下所做出的。” “若是他一旦清醒,最有可能的是,他将当场发狂,做出种种难以解释的暴力血腥行为。” 张丰毅没有露出震惊的神情。 他只是不愿意承认,贝鲁医生的话事实上对他而言,并不意外。 在心里,他早就知道雷蒙德是不可能彻底康复的。知道此后的雷蒙德不是像头嗜血的野兽一样地活着,就是像走兽一样地死去。 既然他第一次见到失控的雷蒙德时,人类的特征就已从雷蒙德的身上消失不见了。只要他稍微思量,就会觉得雷蒙德绝对失去了变回人类的可能。 当时他见到的雷蒙德,就像夜间出没的爬行动物似的。虽然生命气息旺盛,但行动与动物一般无二。 张丰毅不过是心存一丝卑微的希望,心存一点可怜的侥幸。 能和本部搭上关系的私人诊所怎会是泛泛之辈。 通过医生的治疗,如果雷蒙德能完全康复。而他这时及时赶来,与病床上的雷蒙德交流他们身上这些古怪的,又必须对全世界保密的事情。 运气好的话,也许可以一举找出幕后黑手。 如果找不出,他们至少很相像。张丰毅最少可以获得一个可以与之坦诚相待的同伴,一个称不上朋友的朋友,或许叫病友更为合适。 知道世界上有和他相似的人,他就可以不用独自面对脱离人群的痛苦。尽管自记事起,他便已游离于人群之外,仿佛生性与人疏离,不擅交谈。但当他真的能与人类区别开来时,他又感受到如同世界崩塌般的恐惧。 “雷蒙德清醒后,你有进一步的治疗措施吗。” 张丰毅审视着贝鲁医生古铜色的亚裔面孔,想从他的脸上找出答案。 他又补充了一下:“我是说,使雷蒙德变回常人,哪怕仅是外表而已。你有一些关于如何使雷蒙德回归正常的想法吗。” 没有预料之中的回应。 贝鲁医生忽地抬起头,表情木然。他怔怔地凝视着张丰毅的双眼,就像一个人被莫名其妙的发问惊到了似的。 看到贝鲁医生的反应,张丰毅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他预感到,事态的发展,也许超过了他的设想。 贝鲁慢慢地站起来,行动迟缓如同病入膏肓。他梦游般地跌坐到雷蒙德左侧的一张病床上。 他好半天才醒过神来,向张丰毅摊摊手说道: “老实说,我没有细想过这个问题。我没有考虑过还原他的身体结构。” 又过半晌,他争辩道: “这样的人,既已失去人类的认知,又有什么为他疗治的需要。冒险救活他已是尽到我身为一名军医的使命,放他出去也许还会危害社会。” “而且我记得,从雷蒙德被送到这里来算起,本部从始至终就没有提过要使雷蒙德恢复原状的意图。他们要求我的是,尽量维持住雷蒙德的生命活动,采集他身体的各项数据制成报告并送往本部,还有就是提出复制和改善雷蒙德的合适方案。” 听着贝鲁医生的话,张丰毅心里感觉空落落的,像被人取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对他来说,这件失落的重要之物便是,他光明正大活在人世的希望和未来。 现在,一切都一笔勾销了,所有挣扎间的努力全部付诸东流,他所持有的美好幻想转瞬成空。 虽然得到雷蒙德的一些异常状况可以增进他对改造后身体的了解,但这仅算次要。他目前最急切需要的,正是主任医师临时提出的救治方案。 如果私人诊所有彻底诊治雷蒙德的想法,在紧急的临时救助后,就会提出专业的诊疗方案。 按照本部的一贯作风,它与之合作的私人诊所绝对不容小觑。它拥有业界前沿技术、设备和人才。如果无法研究透彻,至少也是值得信赖的。 可想不到,阿朗索诊所竟没有想过这种方案,本部的态度更是令人细思极恐。 …我得不到他们的救助,我只能再将我的秘密隐藏下去。 可问题是,谁能知道,我身上的诡异能力什么时候会突然爆发。 不管怎样,我就算再害怕,也得忍住。千万不能向任何人透露。要是泄露出去,我恐怕就是雷蒙德的下场。 本部根本没有考虑疗治雷蒙德。对本部来说,与其花费难以想象的人力、财力研究这具用常理解释不清的身体,不如把他的优势继承下来。 所以本部的计划是,把雷蒙德的强悍之处经改良后,复制到有用的人身上去,例如唐那样的杀手。 张丰毅很是恐惧,不仅是对他渺无希望的未来,更是对本部利益最大化的行事准则。 雷蒙德这样失败的产品就非常珍贵了,何况是他这样能保持较长时间清醒的试验品。假如他的秘密走漏了风声,叫本部知晓,怕是难逃被当成小白鼠研究的结局。 一笔合作(4) 贝鲁医生思索了一会儿,仿佛在组织语言,他接着又说: “真要说起来,本部的主动反馈确实是在情理之中,雷蒙德的身体的确对他们非常有价值。” “若深究其原因,就又需要回到原来的话题。” “由于雷蒙德的身体内里发生了细微的变化,导致外部随之而变。肌肉超乎寻常的发达使他拥有了惊人的臂力、弹跳力和移动速度。堪比非洲长颈鹿的血压极大地增强了他的血液循环,也就意味着更快的新陈代谢。” “多余的废物几乎瞬间就从各处集中起来,能量和氧气供应充足而且迅速。” “而皮肤、韧带、血管和骨骼的坚韧,则使他得到了更强的抗击打能力,增强了身体的灵活性。总的来说,雷蒙德作为人类毫无疑问是社会毒瘤,但作为战士或者猎人身边的猎狗,他却是史无前例、举世无双的人形凶兽。” 贝鲁医生摇头晃脑地赞叹道,他的看法并没有受到自身爱憎的影响,是发自肺腑并且十分客观的。 “除了这些益处外。”张丰毅试探着说,他不想让贝鲁医生察觉他话语里的异样感情。 如果他和雷蒙德身上的变化害处极大,自然是不被期望的糟糕后果。但如果真像医生说的,有了这些能大幅提升战斗力的强悍之处,他的处境就更加尴尬而且危机重重了。 张丰毅心里颇为忐忑地问道: “有没有别的,恶劣的、负面的影响。” “有的。”贝鲁医生点头回应,“实际上,也正是这些恶劣的影响,使雷蒙德丧失了人类的通常体态。” “脂肪占比过小,使他缺乏必需的能量储备。而血液循环快,又导致他的呼吸频率和心跳速率极高,每秒都要消耗掉大量的能量。为填补能量的缺口,他必须时刻不停地消化食物以获取新的热量,一天内必须多次进食。” “但这些,勉强还处于能够让他承受的范围。” “最严重的、令他无法挽回的代价是,频繁的新陈代谢加快了细胞新老交替的进程。从整体上看,相当于把他的寿命缩短到,约等于正常人类四分之一的程度。” 虽然可能同样经历过类似的身体改造,但张丰毅没有出现雷蒙德的反常现象。在之前的检查中,体检医生已经明确表明他没有任何问题,甚至比常人更加健康。 纽约医院的医生的话,是值得信任的。 我是否可以这样去解释、去理解这整件事情。如果把我和雷蒙德共同遭遇的改造,称为别人的一场科学试验。只不过试验的对象不是没有生命的物体,而是活着的真人。雷蒙德显然便是实验失败的残次品,而我却是幸存下来的合格品。 进行试验的人定然有他的目标,故此,他想要的人是我,还是雷蒙德。他的目标是最后的合格品吗,或者说,是我吗。 仔细的考量反而加深了张丰毅内心深处的恐惧。他的背后不仅有来自本部不时的监视窥探,还有对他和雷蒙德实施改造的人,给他布下的一招险棋。 他当然想破开眼前布满迷雾的困局,可他毕竟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又何谈逃出他的掌控。 蓦然,门外毫无征兆地回荡起“嗒嗒”的清脆敲击声。 张丰毅和贝鲁医生都吓了一跳,他们转头望向重症监护室门口的方向。 炽烈的阳光闪耀在宁静而平滑的地面上,金灿灿的,仿佛于虚空中燃烧着无数团细小的金色火球。 “嗒嗒”的响声越来越嘹亮,越来越接近张丰毅和贝鲁。将到门口时,它却忽地变了方向,转向医院深处。音量缓慢降低,终于微弱到无法听见的地步。 张丰毅猛地想起领他过来的美女护士,好像穿着一双鞋跟很高、又时尚又性感的黑亮高跟鞋。 定是她,没错了。 贝鲁医生浑身紧绷着,一脸惊慌地凝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直到声音完全消失,他方回转身体。 他把手指放到唇上,冲张丰毅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他低声说: “要到医院的下班时间了,我建议你马上离开,不要被旁人发觉。你想知道的我已经全部告诉了你,我承诺不会向本部报告今天的事情。所以请放过我,我的家人还在等待我回去吃晚饭。” “但无论如何,雷蒙德你不能带走。他是本部指定索要的人,他离开这里,我没办法向本部的负责人交代,你也逃不出纽约。” 在贝鲁医生说话间,张丰毅一边留心着他的举动,一边开始小心地移动脚步,向联接雷蒙德体内的医学仪器接近。 仪器上放着急救用品,包括一支透明的镇静安眠药。它原是用来诱导狂躁状态病人进入睡眠的,到这里却用来防止雷蒙德提前苏醒。 即使贝鲁医生的品格百里挑一,说到做到,绝不食言,可张丰毅到底和他发生了生死冲突。等到了本部负责人面前,他会不会临时反悔,改口供出自己来,张丰毅猜不准。 但是他能肯定。贝鲁医生既然参与了与他的讨论,贝鲁又不是习惯于潜伏的特工,他在本部负责人前绝不会表现自然。也许无意中流露出的动作,就会被别人捕捉到。到时候,本部既然察觉,就自有办法让贝鲁招出他来。 张丰毅尽量面朝贝鲁医生,表现得平静淡然,以防被他发觉。 贝鲁这时仍在劝说张丰毅尽早离开,张丰毅却谨慎地向后伸手,摸到了钢制手术容器里的针管。 容器并不冰冷,吸收了太阳的热量,很是温暖。针管表面圆润滑腻,张丰毅知道里面装着意义非凡的强效镇静剂。 他着意躲避着那边贝鲁的视线,无声地把针管从背后拿下来,悄悄攥紧在手中。 骄阳似火,太阳升到纽约市的正上空,天地间唯存一片炫目的白,铺满公路、楼顶和玻璃窗。尽管是晚秋,中午仍旧热得令人窒息。 死寂的重症监护室里,贝鲁医生疑惑地看着一步步向他靠近的张丰毅。 张丰毅走到他面前,深吸几口气,索性横下一条心。他从背后一下抄出注满镇静剂的针管,干脆利落地把针尖全部刺入了贝鲁的腹部。 毕竟是专用于安抚重度精神病人的针剂。没过多久,满脸愕然的贝鲁医生身子一软,两眼泛白,就直挺挺地倒在了病床上。 没有你,他什么也看不出来。 这下,不管本部的人有没有足够的观察力,他都少了一个在场的关键人物。 你醒来以后,可能会忘记今天的讨论,也有可能会认为这是你做的梦。你只不过是,劳累过度在病床上睡着了而已。 张丰毅小心翼翼地把贝鲁摊平,放在病床上,扶正他的身体。然后他将刚才战斗中,无意间改变位置的病床移回原位,并慎重地用重症监护室里原有的物品,遮掩住了地面和墙壁留下的弹孔。 他站在重症监护室里,环视一圈,确认过后,他默默无言地走出了重症监护室,离开了人员散尽、寂静一片的阿朗索医院。 又有事情了 按照一般的逻辑,张丰毅在给现场遗留的痕迹做过掩护后,应该立即跑到纽约市某个管理秩序松散的贫民区躲上一阵子。那里人员众多,便于隐藏。等到贝鲁医生发现现场那些遗留下的弹孔,贝鲁医生连他的人影也寻觅不到了。 但张丰毅没有这样做,因为他不仅要防备着贝鲁医生,而且要随时当心本部。他必须回去,无论怎样要先应付完下午的课程再说。 不然,一个初来乍到们学生三天两头不来上课。杰西教授哪怕对他留有不错的印象,也会起疑心的。查西教授一旦察觉,本部紧跟着就会知晓。 当然,在去上课前,他要把肚子填饱才行。 他便在所住的公寓附近,就地寻到一家位于路边的中式餐馆。 餐馆陈设简单,主人兼厨师是位面目间有几分狡猾气息的香港小老头。 感觉客人像是刚来纽约不久,对此地的物价、人情不甚熟悉,就动起了宰客的心思。 吃完饭的张丰毅看着点头哈腰的小老头,把账单恭敬无比地放到了他的桌上。 张丰毅一手就接过来,认真查看起来。 他霎时便皱起眉头。他的观察力虽不能到达细致入微的地步,但还没有到昏头磕脑的程度,至少也能发现这份帐单的端倪。 别的吧,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菜价高得离谱,几乎每道菜的价格比平常价格高出一倍不止。如果租金高,生意不好维持,也能勉强体谅。 但为什么,张丰毅最疑惑的就是这点,一杯“hotwater”后面要标价五十美元。 张丰毅又反复看了看账单,把钞票和账单直接摔到桌子上。 他并没有过多理睬老奸巨猾的小老头。 小老头临走时脸上分明有一分不易察觉的奸笑。张丰毅就当压根没瞧见,他的银行帐户里现在足有七位数左右的存款,而且是以美元计算。毫不夸张地说,假如张丰毅的存款见得了光,他将成为美国历史上第一个没有正式工作的百万富翁。他只是不太注重生活质量,懒得讨价还价,并不是真的穷得叮当响。 看看时间尚早,回来的张丰毅便在房间里闷声翻阅起了他的配套学业用书,总共厚厚六大本,装订精美,内容翔实。缺点没别的,就是字儿多,翻开一看,书页上满满当当全是连缀成串的字母。这些配套用书,大部分是外语类的语法书籍,张丰毅的课程也主要在多国外语这一方面。 虽说文科语法都是些干巴巴的干货,念起来真是既枯燥又无味。想当年,张丰毅睡不着时都是靠这些书来催眠的,念着念着瞌睡虫就起来了。 但是今天张丰毅仍旧不厌其烦地读下去。毕竟,未来他说不定将要去世界地图上的各个角落,执行那些乱七八糟的任务,光靠母语和英语两门语言是万万吃不开的。 张丰毅早有心理准备。 学习是极其无聊的事,无论在哪里都一样。 正午的太阳渐渐西斜,给房间里的床罩、丝绸窗帘染上了几分灿烂的金黄。 张丰毅一把合上书,在心里估算了一下从公寓到校园的路程,随即决定动身出发。 可能是张丰毅的心算能力太强,他来的不算早也不算晚,恰是混在同学间进来的。临入座的时候,一如既往专心备课的杰西教授特意走下来,和他友善地打了声招呼。 可打完招呼,杰西教授仍不肯离去。他捻着下巴,现出些许踌躇的神色,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地消失。 “他们,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说着,杰西教授一边着意避开众人的视线,一边小心地递给张丰毅一张形似名片的卡片。 张丰毅把名片拿到手中,翻过正面审视。 名片上面有一串黑色加粗的数字,没有常见的头像和职业职位。看起来,数字的一部分像是时间钟点,另一部分像是街道的门牌号。 拿到名片的那一刻,张丰毅觉得这个街道的门牌号好像在哪里见过,倏地想起这不正是他和唐见面的那家星巴克咖啡厅吗。 本部真是会装神秘,干脆打电话给我,几句话通知一下不行吗,非要搞什么奇怪的神秘感,由教授转交给我。张丰毅暗自腹诽。 虽然本部又有事情,但对张丰毅来说还好,约定时间是在晚上,来得及听完杰西教授的讲课再走。杰西教授是专攻应用数学这一块的,他的下一堂课张丰毅要一直等到下个星期。 几个小时下来,总体来说,课堂效果照旧令杰西教授非常满意。对张丰毅而言,好处是他不再受到排斥,杰西教授也不再对张丰毅有什么偏见。 甚至令人意外的是,有两三个长相清秀的美国学生还在课堂上对张丰毅小声说话,邀请张丰毅加入他们的小组。张丰毅自是一口答应下来。这种学习小组可不是什么徒有其表的摆设,往后做实验,作讨论,打报告都要以小组为单位进行。 事实上,努力朝他们微笑的张丰毅内心并不平静。他的脑海中有时会倏忽闪过他和贝鲁医生搏斗、僵持的画面,以及最后他把镇静剂打进贝鲁医生慢部的一幂。这些画面充满了暴力的争斗、生死间的较量和激烈的交战,与眼前宁静详和的课堂形成极大的反差。 张丰毅一字一句地听着课,有时会忽然走神,感到一种所处世界的不真实感。愰然间,他竟然很蠢地怀疑起他的身份,他的人生,他目前的生活,仿佛他就是这座学校的学生。 人前是学生,人后是杀手,偶尔还得扮演另外的角色。那他到底是哥伦比亚大学安心听讲的学生,还是本部下手果断的杀手。 但是理智告诉他,那些画面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尽管情绪上难免有波动,他仍要装作和平常一样的姿态,表现得像是一位腼腆温柔而又态度认真的中国男孩。 他需要竭力把之前的事抛到脑后,才能全神贯注地听课。稍不留神,某些重要的语法知识点就从耳边溜走了。 第一面 看得出来,周围的学生对他保持着一种好奇和钦佩为主的观望态度。 可能是新鲜感的作用。有些性格活泼开朗的美国女生整堂课都在咬着笔杆,凝视着貌似在专心听讲的张丰毅。 张丰毅假装什么都没发现,其实一阵脸红心跳,胸前小鹿乱撞。 她们不会是看上我了吧,张丰毅有些惊恐地想。 他可没有在美国结婚安家的计划。 下课以后,张丰毅赶紧匆忙地收拾一下,领头就出了教室。 有些颇为着急的美国女孩一看到他出去,就开始低声议论起来。走出教室的张丰毅感觉她们的目光一直紧紧追随着他。直到他出了校园,那种令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的异样感觉才算是彻底消失了。 沉沉夜色无边,路灯光线清柔。 摩肩接踵的人群,穿行于奢华而靡烂的街道中。古老街道旁,有着洋溢颓废气息的老旧酒吧,酒吧门前的霓虹灯惫懒地流转闪烁。红的妖冶,绿的夺目,紫的沉静。 窗前坐着几个美国年轻人,姿态慵懒,倚靠窗户。也许是在商量着色情服务的价钱,也许是聚在一起吸食白色颗粒的海洛因。 张丰毅蓦然止住了前行的步伐。 他怔怔地望着洁白的医院大楼,医院门前的招牌赫然写着英文的“阿朗索私人诊疗中心”。 身材高挑的女护士行色匆匆,端着染血的绷带进进出出。医院内一如往常的忙碌,看不出丝毫异常。 医院的平静反而是个好消息。这恰能说明他和贝鲁在重症监护室的搏斗,暂时没被外人发现。 假如他运气真的那么好,雷蒙德现在应该正如贝鲁医生预计的那样,已经被本部转移到了别处。如此一来,贝鲁医生暂且便与本部没了联系。 即便他事后能搬开病床发现张丰毅所隐藏的弹洞,其时也很难再想起击倒他的人,其模样究竟如何。 张丰毅放下了心,快步离开此地…被人发觉就不好了。 先搭地铁,后乘公交。感慨城市交通拥挤的同时,张丰毅总算是到了这家星巴克咖啡厅。 来这里约会的男女朋友渐渐多了起来,安宁的氛围中客人们言笑晏晏。 张丰毅踏入咖啡厅,循着名片的指引,找到了一张两人桌。 名片上不仅有星巴克咖啡厅的位置,而且具体到了约定的座位号。 两人桌前已坐着一位戴白色棒球帽的女生。 令张丰毅始料未及的是,女生居然和他一样,是纽约不多见的黄肤色面孔。 一身黑白两色的标准棒球球衣,靛青色学生短裙。筷子似的细腿外套着崭新的白筒袜,整体来看,显得清洁而干练。 她坐在桌旁,随意地翘着二郎腿。她裸露在外面的肌肤很细嫩,有玉石一般的质感,却给人极为绵软的感觉。 似乎是为了避人耳目,她的棒球帽的帽檐压得极低,往下遮挡住了大部分的面庞。只露出一张仿佛被上天用心雕琢而成的小嘴,和小巧玲珑的尖下巴。 张丰毅在对面入座,无意地瞥见了女生未被遮挡的嘴唇。他忽地呼吸一滞,心跳霎那间慢了半拍,竟有点心神不定。 简单而言,女孩的嘴唇就是好看,就是性感。它仅有新熟樱桃般大小,表面色泽亮丽,闪烁微光,让人想起了含苞欲放的鲜嫩玫瑰花,美丽而不妖娆,饱含水色,仿佛有一层薄至透明的胭脂敷在上面。 然而实际上,这是女生的天生丽质,是没有经任何脂粉污浊加工的芳颜。 张丰毅没有试图去偷窥女生帽檐下的容颜,因为正事要紧。 从摆放于她面前的咖啡杯来看,她等了张丰毅好一阵子了。她的咖啡杯上没有氤氲的雾气,显然是放太久变得冰冷了。 见到来者,她平平常常地朝张丰毅伸出一只宛若细竹枝的纤纤玉手。 要和我握手,表示合作开始吗。 张丰毅没有多想,抬手就要握上去。 却不想,女生轻轻伸出一根玉指,点在了张丰毅的掌心,用力把张丰毅的手移到一边去。 “劝你老实点,把手放下去。不然后果会非常严重。” 张丰毅不免有些愣神,明亮的灯光照耀在她光滑的肌肤上。张丰毅不由得呼吸急促。 她由内而外散发的气质,令张丰毅想起了风中摇曳的百合花,纤尘不染,濯清污垢,落得满身芳华。但有不同之处,她比百合花,更加难以接近,有一种抗拒人世之感。 女生垂下手,把玉臂平放于桌面,双唇翕动,语气生硬地说: “给我,你的名片,就是本部交给你的那张。” 张丰毅这才反应过来。他慌忙收回手,略带尴尬地嗯了一声,立刻把杰西教授转交给他的名片递了过去。 张丰毅不太清楚名片的专门用途。但从某种意义上说,名片似乎是互不相识的杀手和雇主,验证对方身份的实物凭证。它的右下角有一个浅色的黑手掌标志,也许与本部相关。 自然,本部的东西有本部的用处,和他并没有多大关系。 而他为什么要相信眼前这个素昧平生的女生呢,难道仅凭一面之缘就断定她是自己的雇主吗。张丰毅也不知道,总之,他最后毫无犹豫就听从了女生的话,驯服地照做。 女生认真地审视着手中的名片。 张丰毅注意到,在名片右下角,也就是浅色掌印徽记的位置,她来来回回查看了数次。 当张丰毅抬眼观察女生时,又突地感到有几分说不出来历的慌乱。大概是因为第一次面对这么漂亮的女孩子,他竟然有点少年的青涩和羞怯。他根本就是手足无措,呼吸时促时急,心跳时快时慢。 我这是怎么了。 杀手执行的任务是要死人的呀,不应该严肃点吗。 但是为什么竟然有种电影中懵懂初恋的感觉。 不是本部派遣我过来的吗。既然是委托杀人,我们应该直入正题吧。 可我为什么有一种头一遭相亲的奇怪感受。 张丰毅努力装作若无其事,只是在心里疑惑。 委托人 “当然啦,不要太害怕,我只是想让你注意些。” “我相信你不是故意的。因为你的眼里没有那些人的杂念。”女生口气忽地一松,变得和缓了些。 “我想让你们帮我找一个人,她失踪很久了,到现在有将近三个月了。她的亲人和朋友自她失踪起,就非常担心她的安危。” 女生的话语表面上像是在讲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但实际上透着几分不易觉察的焦急。看样子,失踪的人对她很重要。 可不知为何,她仍要竭力掩饰。 “其实,”女生略作停顿,转移了话题,“我并不是合同上的委托人。” “负责给你们付款的那位,他事情多得很,可没有半点闲工夫来料理他妻子的事。我只是被他强行派遣来,和你们交代清楚情况的。遇到突发状况记得去找他,别不识相地来叨扰我。” “我要上课,写毕业论文,作研究报告,连休息日都没有。”女生不胜其烦般地说道。 “要是你们没有特殊情况,甚至是说,你们对这件事完全摸不着头脑的话,也能理解。”女生又强调了一下,“最起码,我是能理解的。” “本来我就没对你们抱太大希望。” “你们再专业,恐怕也仅适合干些杀人放火的地下勾当。”女生耸了耸肩,“我不明白那个自称蕾娜丈夫的男人,为什么要和你们订立合同。纽约警察局做不到的,你们这些不明就里的局外人怎么能办的到。” 张丰毅听得出女生对本部的不信任。但她的不信任并不意味着她看不起本部。任何一个正常人在警察局和杀手本部之间,都会近乎本能地选择信任前者。 杀手到底是属于黑道的职业。 女生凝视着面前变冷的咖啡,沉默了很久。 “但对他的提议,我最后也没有勇气拒绝。”女生望着咖啡杯出神,口中喃喃道,“可能我就是很害怕,害怕蕾娜那么一个可爱的女孩子,被人凌辱死于非命;害怕她丢下我,让我独自过着一天不如一天的无聊生活。” “在学校拼命备考,回家和我老爹怄气。没有蕾娜的生活,于我而言,有什么意思呢。” 虽然明知道女生纯属自言自语,张丰毅仍是耐着性子听她讲下去。 既然接受了委托,他就要努力完成任务。女生的讲述中,可能包含了失踪人很重要的信息。 “蕾娜二十多岁的人了,结果老像个小女孩似的。女生扑哧一笑,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好玩的事情来,“她没事儿要么缠着我逛街购物,要么就是去时代广场散步。” “而且,她睡觉的时候还要抱着她的布娃娃。不然,她是睡不着的。”女生嘴角上扬,脸上充满幸福感的笑容更甚,“她结婚那天,她丈夫说蕾娜精致得像他的瓷娃娃。” “虽说我特别不待见那个死工作狂,后来的意外证明我是对的。”女生的笑容一点点地散去,语气间颇为遗憾,有几分惋惜。 她突地恶狠狠说道: “趁他还在,应该让我老爹千刀万剐了他的。” 她随后又沉默片刻,语调转向平静。 “但是我也得认可他的评价是没错。蕾娜那样的女孩子,是个男人都会生出保护她的欲望,没有人不会为她一见倾心。她的善良、她的童真…” “算了算了,我和你提这些干什么。” “再说,你又不认识她,跟你说了你也不懂。” 女生撇了撇嘴,身体往后一靠就不再说话。她并没有和张丰毅有多投缘,她似乎只是缺少比张丰毅更好的倾诉对象。 她心里有话,有很多话。而且藏在她的外壳下,已经很久了。 张丰毅觉得,其实她露出那种拒绝沟通的样子,还是很迷人的,可能她自己完全没发现。 穿黑马甲、白衬衣的侍者端着盘子近前来。 女生坐姿随意,手里抓着杯子,将一口没动的咖啡直接放到盘上。 侍者神色怪异地看了看她,扭头走开了。 张丰毅看着面前这个气质出众却难以接近的女孩子。他沉下心又等了一阵子。 见女生仍躺在那里,没有丝毫预料中的动静,张丰毅心中不禁泛起疑惑。 就算你叫我帮忙找人,你不能付款,最少也应该把失踪人的姓名和照片给我吧。没有这些,我哪怕有救人的心思,怎么去救人。 他暗自嘀咕。 女生忽地放下二郎腿,挺身坐直,一脸如大梦方醒的样子。她嘴里碎碎念道: “记性真不好,忘记把蕾娜的照片给他了。” 听到她的自语,张丰毅眨了眨眼睛。 她旋即弯下腰,伸手挽起白色长筒袜的袜腰,从里面抽出一张略有弯折的照片,用手夹着送到张丰毅那边去。 张丰毅先是面无表情,看到女生的举动,继而是一脸震惊。他愣了愣神,才动作迟缓地接过照片来。 居然有这种奇特的藏物方式。 “这是蕾娜失踪前的相片。”女生用回忆的口吻说,“还是我和蕾娜早春出去效游的时候,碰到的一位街头摄影师给我们拍的。” “后面有她丈夫的工作地址和联系电话。” 张丰毅审视着手中的照片。 对面百合花似的女生也在中间。她牵强地微笑,旁边挽着比她略矮的鹅蛋脸美国姑娘。那大概是她口中的蕾娜,长相讨人喜爱,身着雪白蕾丝边长裙,有孩子般纯洁无暇的眼神。 “看我长相,你以为,我会是一个比较温柔的女孩子吧。” 张丰毅点了点头。 “我告诉你,没有男朋友的女孩子,太漂亮的话,在学校是会被欺负的。你可别认为长得漂亮是种福分。” “再说,我也没觉得我能漂亮到哪儿去。”她随口补充道。 侍者这时又端来两杯新的咖啡,并向张丰毅他们弯腰致意。女生默不作声地等待侍者离去。 然后,她以近似平常聊天的口吻对张丰毅说道: “老实说,我想象中来到这里的,应该是一个脸上有刀疤的铁血壮汉。他来到这儿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枪摔到桌子上,豪气干云地对我说:小姐,你要杀谁。” “结果没想到,”女生的话语间仿佛带着强烈的失望,“来的是一个和我年纪相仿的中国男人。” 与蕾娜的感情 “虽说身子骨不弱,但与我的想象差距太大。我老爹手下你这样的人比比皆是。要是派你办事,还不如动用我老爹手底下的人。” 女生转而说道: “所以我作了个猜测,当然是胡乱的猜测,我没有对你进行过详细调查。我猜你不是真正去行动的人,你可能跟我一样,是被叫来谈这种没多大价值的应酬的吧。” 张丰毅眼神闪烁。 杰西教授通知他过去的时候可没有告诉他,他要做女生所说的工作。故而,张丰毅十分中有九分肯定,他绝对是本部派出去杀人的。 但是,尽管如此,当时他却没有多加思虑一番,而是鬼使神差地嗯了一声。 见符合她的预测,女生反过来安慰他道: “我能体会,被人赶来应酬的感觉确实不好。” 她嫣然一笑,开朗地说: “可是不管怎样,能在美国见到和我一个国家的人,也是件不容易的事。既然和我一样,都做些没用的工作,估计你没做过多少坏事。” “而且看起来,你也没那本事。” “这样一来,也好。你起码不会像我老爹一样,晚上睡觉的时候,门里门外站的全是黑衣保镖。” 女生的情绪陡然一转,变得兴奋起来,仿佛遇到了什么意想不到的喜事。 “虽然是个闷葫芦,我想你至少要比我那些大学同学容易沟通。他们一开口就是什么就业问题,产品市场和结业考试,我真觉得和他们聊天,实在是没什么意思。” “而且,现在也没人愿意接近我了。”女生说到这里,眼神又黯淡下来。 “我想找个蕾娜之外的人,说说话,解解闷,真比登天还难。要不是我老爹硬逼着我进了纽约大学,我才懒得搭理他们,不过又是一群见女生就想上床的狗男人。” “我原来想学哈佛大学的环境保护专业,未来也当个致力于拯救地球的环境学博士。可惜我老爹没同意。” “如果给我选择的权利,我宁愿带上我老爹的游轮航游世界。然后与我的一切过往说再见,到一个谁都不认识我的地方去。” “我很遗憾的是,根本就没有什么人肯陪伴我。蕾娜失踪了,就剩下我一个人了。我老爹是没有多少情趣的人,哪会管我那么多。” 女生垂下眼睛,竹筒倒豆子般地说了一大堆。又过了会儿,她方才抬头看了张丰毅一眼。 她深深地叹了口气,一说到失踪的蕾娜,她的心情就变得极其沉重。她情绪低落地说: “喂,你想知道我为什么特别看重与蕾娜的感情吗。” 张丰毅正欲回应。 他对女生和失踪人员的交情没有丝毫兴趣。他想提醒一下她,他们现在理所应当回到要紧的话题上去。 女生却抢先一步开口,她根本没有顾及张丰毅要说什么。 其实说到底,她只是想找个倾诉的对象。哪怕对面是根柱子她也照样说下去。 从张丰毅坐到她对面起始,她一直在自顾自地宣泄她深埋心底的情感,从朋友离去之时便长久存在的、饱含悲伤的一种孤独之感。 女生本不是多愁善感的人,她的乐观天性支撑着她,度过了以往的岁月。无论是被欺凌的苦难,还是不受人礼遇的卑微,她都能很快乐地看轻她所经历的事情。 可如果珍贵之物从手中逝去,再乐观的人也难掩其悲伤。她的人生没有几样值得为之喜悦的事物,蕾娜默默的陪伴是仅有的欢乐。 现在连这份欢乐,也被上帝从手中夺走。 “我从小到大没几个朋友,主要是因为我老爹的缘故。” “你肯定会疑惑,我老爹是谁,他是做什么的。他自己的事怎么会影响到他女儿的人生呢。” “真要算起来,我老爹和你所服务的组织颇有渊源。” 女生接着话锋一转,避开她父亲不谈,而是又回到了原来的话题。 “我小时候,蕾娜是唯一乐意陪我的人。她和我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 “她父亲比我老爹强不了多少,她丈夫有严重的毒瘾,而且对她的母亲有过家暴之类的行为。他进过好几次强制戒毒所,最后就孤零零地死在那里。” “而我老爹那时还只是个纽约的修车工,刚从内地搬来不久,哪里有今天的人脉和地位。” 女生的语气像是在回忆久远无比的往事,语气平缓,声音轻柔,没有太多复杂的感情波动。 这些对她而言,不过是毫无意义的陈年旧事。如果不是对蕾娜的思念,她宁愿把它们永远地尘封起来。 “孩子们的人际交往和大人们差不多,也要讲究合适的家庭背景。” “因为我们各自的家庭,从我记事起,我们就被同龄的孩子排斥在外。别人对我们的排斥,看起来也无可厚非,我们是社会渣滓的女儿,不针对我们针对谁呢。” “但是与我不同,蕾娜很爱她父亲,其实老师和校长也都挺喜欢她。她是整所学校里最乖巧懂事的孩子。” 女生自嘲般地轻笑一声,讲起了有关她的过去。 “我就不一样了,我自认没对我老爹有一丁点儿爱意。当时学校里的老师见了蕾娜就笑逐颜开,见了我就头疼得要死。同班的同学见了我就逃得远远的,更别提有人愿意和我说话了。” “唯独蕾娜不避着我,她是我记忆中唯一一个主动和我搭话的孩子。” “蕾娜是个天真无邪的女孩子,可要我说,她是无知。她不知道她父亲为什么瘦得皮包骨,不知道他父亲每天偷偷躲在厕所里究竟在做什么,不知道她母亲的身上为什么有淤青。” “有时她会拿这些问题来问我。蕾娜是我仅有的朋友,我很喜欢她,我不想让她伤心。” 女生忽然停顿了几秒钟,岔开一句,一字一顿、极其认真地说: “我和你说,蕾娜伤心的样子会令全世界的人为之动容。” “她问我,我就找些理由糊弄她。由于我的欺骗,直到她父亲死去的那一天她也没能知晓其中的真相。” “学校里有几个高年级的学生和我一样,也喜欢蕾娜。但是是那种喜欢,想要侵犯她的喜欢。” “蕾娜不清楚他们的心思,我可明白得很。” 联系地址 “为了达成目的,他们就在蕾娜回家的路上守候着。”女生突然变得有几分自得,“我消息比较灵通,事先知道了他们的计划,就耍了点花招。” “我让蕾娜去老师家,我代替她沿着她回家的路走过去。他们有要过来的意向,我就用街上随处可见的石子打他们,冲眼珠,冲裤档,冲脑袋。哪里最能要命我就打哪里。” 女生的口气斩钉截铁,充满果断和狠辣,毫不后悔。 “我才不怕出人命,我老爹杀了好多人呢。” 又是沉默许久,女生需要时间使她自己平静下来,使她脱离那些糟糕的回忆。 “后来我和蕾娜同时转到寄宿制学校里,情况就变了。宿管老师的拳头比什么虚无缥缈的校规、校绩都可怕。” “我有了机会,就开始专心学习,在期末成绩单上和那些有歪心思的同学较劲。” “美国是金钱的天堂,只要有钱,无论什么短板都能弥补回来。我用功,我老爹也很支持我,谁叫他有钱了呢。我的成绩越来越好,到今天也一样。蕾娜反而成了平常的学生,平淡地毕业,平淡地工作。” “但她的丈夫很优秀。”谈起蕾娜的丈夫,女生情不自禁地微微颔首,“他是常春藤博士,又是一家上市公司的老板。” “要是没有这次的意外发生,我相信她从此以后就能过上与我截然不同的幸福生活。” 女生颇为惋惜地说。她用手支颐,仿佛陷入沉思。 虽然张丰毅明知道女生说的话与他的任务毫无瓜葛,但是仍然忍住,没有去故意打断她。女生根本就是在讲一件不像发生在她身上的悲惨故事。 其实张丰毅最初是有这个心思的。 但越到后来,他就越发不由自主地陷入进去。就像教堂里的神父做弥撒,底下的听众只要不是存心捣乱,哪怕不信教,也不舍得扰乱那份独属于基督徒的宁静与虔诚。 过了半晌,她重又坐正身子,抬手扶了扶帽檐。 “时间不早了。我不能再多说了,感觉这辈子都没有和蕾娜以外的人说过这么多话,我还要回学校应付我的课后作业呢。” 女生稍稍歪着头,颇为无奈地向张丰毅摊摊手:“我说过我是很忙的。” “当然,蕾娜和我的经历都不过是些题外话。临走前,哪怕是为了蕾娜,我也要和你多絮叨一些。无论是为雇主着想,还是为你的酬金思虑,你一定要用心办事,尽早找到蕾娜,把她给我平安无事地带回来。” “另外,我特意强调一下,联系地址在照片的背面。随时可以去那里联系你的雇主。” “要是我发现蕾娜少了一根汗毛,我就要让我老爹找本部算帐。”女生的口气近乎威胁。 “再提醒你一点,劝你最好别多嘴,不要把我的过去透露给别人,我们的过往是上不了台面的。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既然我们只是两个相似的可怜虫,就该互相理解包容才是。” “假如你有一天能在街上偶遇到我,记住,我的身份是一名全科成绩为a的纽约大学高材生。” 女生缄默不言,突然伸手给他。 张丰毅怔怔地注视着面前温润如玉的素手。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醒悟过来。这回女生是真的要和他握手了。他急忙探手过去,却不承想女生却只是敷衍地用手指轻轻地敲了敲他的手掌心,一点儿和他交好的意思都没有。 “舒嘉” 她自我介绍道。这么说的时候,她起身从座位下霍然抽出一根约摸一米长的硬木棒球棍,稳稳地拎在手中。 张丰毅这才知道,原来她戴棒球帽并不是为了好看。那顶棒球帽属于舒嘉货真价实的日常装扮。 她是打完棒球后,才来找张丰毅会谈的。 “张丰毅” 他赶紧说道,生怕惹恼了面前的女生。就好像,他不是什么冷血无情的杀手,女生才是值得敬畏的凶狠角色。 然而舒嘉却像完全没听到一样。她自顾自地拎着棒球棍,自顾自地抬腿迈步,自顾自径直走出了咖啡厅。 张丰毅拧腰望去。 白合花似的身影早已不见了,咖啡厅的店门绕着转轴不断晃荡着。 看起来,女生关门用了不小的力道。 舒嘉不过是雇主般的人物。性格再与众不同,和他也仅是商业关系,倒没有给他的心境带来多少干扰。他很快就离开了咖啡厅。 回到公寓,张丰毅草草地吃掉晚饭,就躺到床上。 他一边望着悬挂吊灯的天花板发呆,一边忖度着此次任务的分量。 按伊万诺夫的话,鉴于他在雷蒙德一事中的表现,本部破格把他提升成了正式的杀手。 但张丰毅可不觉得,他在任务中的表现是得到了本部上层人士的认可。他这个杀手,即便加上神秘能力的增幅,含金量仍然要远低于唐。 假如本部的高层脑子没有问题,就断不会做这种降低雇佣杀手整体水平,减少本部获利的蠢事。 其中的逻辑矛盾自然而然就体现出来了。 本部为什么短期内就会允许他向上晋升,为什么会反过来扩大他的利益。要知道,本部从佣金中抽取的比例是固定的,减少执行任务的人员数就意味着增大他在佣金中占据的比例。 结合唐有意无意的叙述,张丰毅猜测,本部很可能人手紧张。 目前本部内部的情况可能是,像唐一样实力高深莫测的杀手都被派出去了,人员处于空档期。一些难度较低、佣金不多的任务只好交由他们处理。 张丰毅之类的新人上升成为正式杀手。对本部来说,就意味着多了许多能够单独履行合同的雇员。 但是唐她们正在做什么。本部为什么要集中起人力,他们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企图。唐她们所从事的工作又是否对本部的计划,意义重大。张丰毅不得而知,以上也仅仅是他的主观臆断。 但单就张丰毅而言,仓促之间的提升有利也有弊。 好处是有了正式的杀手身份,他就不用再和别人平分酬金了。由本部抽取后,酬金本就所剩无几,落到每个人头上就更少了。 蕾娜的丈夫 虽然一份酬金就足以使他下半辈子衣食无忧,但酬金对现在的张丰毅非常重要。他想要调查神秘能力的来源,而大范围的秘密调查是需要巨额资金支持的。 他估摸着,要寻个合适的时机,暗中雇佣几个专业人士。他们能够自由出入、行走于黑白两道,同时又有丰富的阅历和高超的追踪技巧。 张丰毅打算让他们帮忙,调查自己第一次任务期间的反常细节。 假如真到那一步,他们与张丰毅缔结的雇佣合同还不能是短期的。负责调查的人必须为他长期工作,否则很难达到效果。 张丰毅是这样想的。 对他和雷蒙德实施改造的人固然行踪隐秘,能把被实施人完全蒙在鼓里。但既然要进行身体改造,他们前期所需的实验用品、仪器都需要从大城市空运过来。 这些物品保存条件苛刻,又极难取得,从大城市运往国界附近不可能不留痕迹。 故而,他们调查的大方向要针对于,从中印边界曾经运出运进过哪些特殊货物。 只要耐心追踪,顺着货物运输的途径一路追查下去,张丰毅认为不可能丝毫结论都得不出。 除了能赚取更多的酬金,张丰毅单独执行任务还有另外一个好处。他可以由着性子任意使用两种能力,而不用担心被一同派出去的队友发觉,战斗中也就不用有所保留、有所顾忌。 毕竟他的实力终究不够看,尤其是近身搏击术。若是如此还要束手束脚,分出心思防备队友,就完全是有心无力了。 张丰毅晋升为正式杀手的好处很明显,害处也同样突出。 没有唐等人在一旁的指导和帮助,任务的危险系数大大提高。哪怕与同等战力的士兵相比较,张丰毅也缺乏他们所具备的作战经验和战术意识。 没有同伴的保护和支援,假如遇到他处理不了的特殊情况,由于没有经过严格的战术训练,张丰毅并不懂怎么应对。 到那时,他就只能听天由命,任人宰割了。 当然,无论是雇佣帮手,还是调查身体异变的原因,一切都是他在完成此次任务后的安排。要想得到酬金,他首先需要解决眼前的困境。 既然舒嘉给了他失踪人的姓名、照片和家属联系方式,他就想先通过蕾娜的家人了解蕾娜失踪前的一些情况。具体涉及蕾娜的人际关系、失踪时间,以及她丈夫最后见到她的地点。 如果蕾娜丈夫愿意表露,雷娜失踪前更多的明确细节,他也可以继续追问下去,直到发现线索为止。 张丰毅如此行动的原由,起于一个对蕾娜失踪的基本判断。 绑架蕾娜的人不可能是临时起意,必定事先做过谋划和侦察。详尽的谋划可以最大限度减小发生意外的可能性,侦察则是为了获取蕾娜的有用信息。 假如绑架人是蕾娜一家中的熟人。会绑架自己的朋友,他一定有他的理由,张丰毅就必须在蕾娜的人际圈中寻找他。 假如绑架人是蕾娜从未谋面的陌生人。实施绑架前,绑架人由于对蕾娜一无所知,不管他因何绑架蕾娜,他势必要搜集蕾娜一家的私人信息。以确定下手的方法和可能的时间。 张丰毅就可以从蕾娜的生活习惯入手,寻找绑架人遗留下的蛛丝马迹。 而追根究底,有关蕾娜的委托,张丰毅认为危险系数并不算太高。这可能也是本部之所以把这项任务交到他手里的原因。交给他,既能缓解本部人手的紧缺,又能完成雇主的委托,而且不至于损害本部在黑道的信誉。 也许本部想的是,把此次委托交付张丰毅。不仅不会对本部的业务产生负担,而且张丰毅既然有了吃独食的份,也没有理由去拒绝。 但张丰毅可不觉得。 虽然除了要上缴本部的一部分外,剩下的金额都是他自己的。但酬金的总数,也就是蕾娜丈夫到底会给他多少酬金,可就难说了。毕竟任务风险比较低。 酬金的总量主要取决于,蕾娜在她丈夫心里的分量和地位。 尽管如此,张丰毅仍旧决定认真完成此次的委托。 酬金只算其中一个原因。最重要的,不仅因为此次委托是他第一次独自执行,效果令雇主满意可以增强本部对他的信任度。而且因为舒嘉给他讲的故事。 老实说,舒嘉所讲述的故事的确吸引到他了。如果蕾娜恰如舒嘉所言,心地善良如同人间天使,哪怕出于同情心,张丰毅也愿意帮上一帮。 总之,张丰毅想,明天他得去蕾娜丈夫的丈夫的公司一趟。他得像警察审问目击证人那样,把该问的地方向蕾娜的丈夫都提一下。 回答无关人员问话的托辞,他也已经有所准备。 一个陌生中国人突然间造访,任谁看到都会感觉其中的反常。张丰毅很难不被旁人记住。万一有留心的人,他的杀手身份有可能就因一时的粗心大意而暴露。 秘密造访蕾娜丈夫又是不可能的,舒嘉给他的是工作地址,不是蕾娜丈夫的家庭住址。 所以必须要找个合适的借口。张丰毅打定主意,就说他是蕾娜的哥哥,来找他们老板谈一些生意上的事。 蕾娜丈夫的公司位于纽约金融街,是一座装饰现代的高层办公楼。再往东数千米,就是着名的纽约证券交易所。 张丰毅向公司的前台小姐请求向他们的老板打电话,要求见面。前台小姐没有为难他,但和蕾娜丈夫直接沟通却颇费了些周折。 接电话的是一个嗓音清脆的女秘书。 张丰毅讲过他的诉求后,女秘书硬说没有预约就不能见她们老板。据她所说,今天早上就有三位合作伙伴要来见他们老板,老板根本抽不出身。 还是张丰毅再三的极力要求下,女秘书才把他是蕾娜哥哥的身份,紧急告知了蕾娜的丈夫。 他很快就被带到古色古香的西式会客室里,一个西装革履、眉头紧锁的西班牙男人等候在此。他不慌不忙地冲待客用的沙发上指了指,随口说道: “坐吧。” 绑架案 待女秘书关上门,张丰毅立刻表明了他的身份。 男人这时也坐了下来,他向他面前的虚空虚按一下,表示张丰毅不必再说下去。 他声音沙哑,语气平缓地说: “你是本部的人。我知道你的来意。你来是想了解蕾娜失踪前的情况。我能够回答你的疑问,因为我,邦雅曼?乌普霍夫,是蕾娜的丈夫,同时也是这家证券公司的总经理。 “今天我拒绝了所有的来访,就是为等待你的到来。” “你的到来是我预料之中的事,在我的一贯印象中,舒嘉是不太愿意和黑道的人打交道的,那会使她回忆起她的父亲,自然就会想起她儿时的不幸。你能从她嘴里得知多少信息,要看舒嘉的心情。” “所以舒嘉告诉你的信息,是绝对解决不了当前的困境的。” “而除了舒嘉,我是你最后可以求助的人。”男人在茶几前的锃亮木地板上来回踱步,特意加重了语气,他早有预料似的说道,“我料定你会来找我。其实也是我有意要避开舒嘉,与你单独约见。” 他话题一转,重又说道: “在谈蕾娜前,我要先声明,舒嘉只是蕾娜的朋友,她有权知道一切。她的嘴长在她的脸上,我没有权利去过多干涉她。” “但是不管她对你表明了怎样的态度,甚至下达了怎样的指示,我才是你们合同上的委托人。” “蕾娜和我说过,舒嘉遇事从不会多想什么。她是个直率的人,然而遇到敌人轻易地就舍身冲上去,她缺乏冷静,我觉得未免愚蠢。我相信以舒嘉的性情,她肯定会当着你的面把我这个委托人大骂一顿。” “我也不想多做什么解释。一来无用,二来我是有罪。工作太忙,平日里我没能给我的妻子太多的关心。” “可惜她不清楚我和本部订立的合同,各项条款的真实内容是什么。” “也许她只是告诉你,请你帮她和我寻找我的妻子。可如果真要找到蕾娜,雇几个私家侦探就可以了。” “我聘请你们的真正原因是,”男人好像故意在此处卖个关子,他默然许久,才重重地说道,“我想让你们替我杀了绑架她的人。” 乌普霍夫沉着脸,神色不现丝毫波澜,看得出来他内心的坚定。 张丰毅心里却是凛然一惊,不出所料,乌普霍夫的委托还是要死人的。细想也是,委托给杀手的任务怎么会只是找人那么简单,寻找失踪民众属于纽约警察局的工作。杀人才用得着他们。 看样子,乌普霍夫对绑架蕾娜一事感到万分愤怒。只有要让绑架人付出生命的代价,隐藏于他冷峻外表下的滔天怒火方得以平息。 乌普霍夫的面色依旧阴沉,和张丰毅刚进来时并无二致。他忽地从西服口袋里摸出一部外观华丽的iphone手机。 他把手机放到茶几上,手指快速点亮屏幕,摁着手机一路送到张丰毅面前。 从手机的屏幕中,张丰毅一眼就瞥见一个女孩的身影,仔细辨认原来是一张储存于图库的图片。 张丰毅觉得她的相貌和之前在舒嘉给的相片上所见到的人,有几分相似,甚至可以说就是她。但是眼前的这位体形更削瘦些,眼神更灰暗些。 乌普霍夫沉默了约莫半分多钟,抬头说道: “三天前,我的手机上收到了这样一条短信,是绑架蕾娜的人发来的。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得到我的私人电话号码的,但他们的确发给我了。” “短信大意是,要求我将公司持有的自有股票即刻抛出,否则我的妻子就将遭到他们的侮辱。”乌普霍夫顿了一下,仿佛突然间想起了什么,又是急促又是激动地说道,“他们所说的侮辱,我明白是什么。” “我们刚创业不久,在全体员工的辛勤工作下,公司的股票终于出现了大的涨幅。现在市场前景一片大好,这是千载难遇的绝佳时机,正确的做法是把公司股票尽可能地趁低价买进,等待高价抛出。” “绑架人不要钱财,却要干涉公司的运作。” “我怀疑是我的竞争对手暗中给我使的绊子。假如我们抛出手中的股票,他们可以采取与之相反的策略,大量买进。一旦达成目标,立即收手,不仅可以为他们带来极其丰厚的实际利益,而且能掌控我们公司的股权,甚至把我的公司全部收入囊中。” 乌普霍夫的语速极快,他的心情非常着急。 张丰毅听明白了,委托人乌普霍夫的处境极其尴尬,左右为难,进退维谷。乌普霍夫要么照旧工作,看着蕾娜死去,要么换回蕾娜,自己则倾家荡产。 “我对不起蕾娜,”乌普霍夫低下头,话语间满是深深的羞愧,“她本该快快乐乐地待在我家的花园里,一辈子都幸福美满地生活下去,这是我和她结婚时就答应过她的。” “可我让她遭受了不必要的痛苦。作为丈夫的我,感到无比的愧疚。丈夫的责任感强迫我应允他们的无理要求,可是对公司上千员工的担当迫使我履行公司总经理的职责。我是他们的主心骨。” “我没有抛出股票,相反,出于为公司利益考虑,我仍在大量买进。他们的耐心所剩无几,留给我妻子的时间是有限的。我请求你们尽快找到绑架我妻子的人。一旦找到就做掉他。” “我不能允许敢绑架我妻子的人继续活在这世上,他必须死。” 张丰毅听出了他的急切和深刻入骨的恨意。 他没有急着提出疑问,而是不厌其烦地等待着乌普霍天的情绪稳定下来。等乌普霍夫冷静下来,能安心听他讲话,他方才开口道: “那好,无论绑架人是谁,无论他有怎样的意图。作为合同的履行人,我首先希望你能告知我,你,或者认识蕾娜的人,最后见到蕾娜的时间、地点。” “假如绑架人真是受你的竞争对手指使的,那说明他本身是不知道蕾娜的生活习惯的。他就需要事前进行蹲守,调查清楚蕾娜常出入的一些场所,和她常来往的一些朋友,伺机下手。” “假如是熟人联合你的竞争对手采取行动,虽然难以发觉,但调查思路就简单多了。也就是说,绑架人可能就隐藏在你和蕾娜的身边。” “我必须要了解你所知的,关于蕾娜的所有事情。” 乌普霍夫手肘置于膝上,交叉双手,凝神思索着。许久,他微不可察地眨了眨眼睛,回忆般说道: “我最后一次见到蕾娜,是在7月23号早上。蕾娜一如往常地为我做好早餐,我吻过她后就去上班了。” “我回来以后,管家就告诉我说蕾娜失踪了。此后她就再也没有出现,房间里的衣物,蕾娜的私人物品都摆放得完好如初。” “两个星期眨眼间就过去了,我确定她绝不会是和朋友们结伴旅游。蕾娜从未离家这么长时间。她肯定是遭遇意外了。我当时的第一反应就是报警。” “但是由于我的犹豫,报警的时间太晚了。”乌普霍夫充满遗憾地说,他仿佛在为自己争辩,“蕾娜平时很听我的话,我以为她不会出事的。” “警察并不是毫无所得。据警察挨家挨户调查说,最后一个见到她的人,是邻居家的小孩。他的足球被踢进了我们的花园里。管家那时恰巧在打扫花圃里的残花败叶,就帮忙捡起来递给他。男孩站在墙头,伸手接过被弄脏的足球。” “就在他接过足球的一瞬间,越过管家的肩头,他说他粗略地瞥见了一个穿布裙的女性身影。虽然看不真切,但我确定那道身影就是失踪的蕾娜无疑。” “蕾娜为什么要外出,她的失踪会不会是受了某些人的影响。这些居心叵测的人是不是就藏在她的朋友中。”张丰毅一股脑儿地将其中的疑点说了出来。 突然发问,乌普霍天显得有些措手不及。他低头沉吟一阵。 “因为我的缘故,蕾娜交往的人大都是我的商业伙伴,或者是他们的妻女。他们都是可以信赖的人,我们经常在我的私人别墅里举行派对和聚会。蕾娜为人和善,会做很多细致的手工活,所以并没有人厌恶她。” “我觉得可以排除是熟人所为。蕾娜她就是不太喜欢交际。她不喜欢上流社会虚假的交情,她更喜欢生活中常见的美好的事物,比如鲜花,比如小动物,比如瓷器和绘画。” “而据我所知,可以让她表露心迹,在伤心时去寻求依靠的朋友。除我外,算得上她朋友的人,就只有舒嘉一个。” “重点不在蕾娜的人际圈。我想通过蕾娜的人际圈知晓,到底是什么促使蕾娜一个人出门。她出门后又去了哪里。” “这才是关键。”张丰毅强调道。 乌普霍夫应声垂下眼睛。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表示他也毫无头绪。 外出的原因 “如果没有动机,蕾娜为什么要外出,总得有个原因吧。”张丰毅疑惑万分地反问道。 蕾娜不与别墅里的其他佣人说一声,就在躲开所有人的情况下,毫无征兆地从家中离去。先不谈绑架蕾娜,光考虑蕾娜离家的原因,就很值得揣摩。 根据舒嘉和乌普霍夫的话语,张丰毅判断蕾娜不是那种性子特别活泼,没事儿就爱东奔西跑的女孩。 乌普霍夫不断搓着手掌,表现得又是局促不安又是无可奈何。 张丰毅叹了口气。叹气的同时他又猛然间想到了一种可能,便向坐回沙发上的乌普霍夫问道: “蕾娜会不会是出去散步。她平时经常出门吗。她喜欢没事的时候出去走一走吗,她有到邻居家做客的习惯吗。” 假若蕾娜失踪当天没有事情发生,一切如故,一如往常。既没有紧急的意外,也没有必须要去应约的邀请。假设她失踪当天只是和平常一样的一天,有所不同的不过是在当天,策划绑架的人摸清了蕾娜的日常行踪,决定就在这天动手。 若以此种思路推断,整件事情也可以讲得通。 蕾娜出门的起因也许很平常,可能就是普普通通的一次散步,或者无关紧要的一次做客。却没想到她被早有预谋的绑架人袭击,于是落入了虎口。 “蕾娜不会一个人散步的。即使有散步的意愿,她也会与我和舒嘉结伴而行。”乌普霍夫否定地摇摇头,解释道,“蕾娜很害怕孤独,没有我的话,平日里她不会与管家、佣人们分开。” “应酬、会议和加班对我来说是常事。舒嘉的情况我也知道,纽约大学的课程每门都是重头戏。有时候我们实在抽不出空来陪她。为排解寂寞,她就会与佣人们聊天解闷。” “我的管家和厨娘都说,蕾娜是个很有意思的小姑娘。她和佣人们都能相处得很好。” 乌普霍天总结性地下结论道: “以我对蕾娜的了解,如果不是别人的邀请,她是不会主动出去的。” “至于你说的,蕾娜是到邻居家做客的。我觉得实际的可能性不大。往常假如不是非去不可,我知道蕾娜心里其实是不愿意参加交际的。” “我记得她说过,舞会上穿皮草和高跟鞋的贵妇人,她们端着装红酒的高脚杯,脚步轻盈,看似优雅可纯粹是在装模作样。蕾娜在背地里评价她们,她们除了会跳几支老掉牙的交际舞,连个好玩的笑话都讲不出来。” “真的,她就是这么和我说的。”仿佛是担心张丰毅不肯相信,乌普霍夫郑重其事地说。 “既不是散步,也不是去做客。”张丰毅满腹狐疑地嘟囔道。 “可作为普通的家庭主妇,这两样分明是最有可能的吧。”张丰毅试探性地说道,接着话锋一转,“当然,仔细分析的话,还有许多琐事可能使蕾娜产生出去的念头。” “例如门外被汽车碾伤的流浪狗,或者是一朵被丢弃路边的玫瑰花。” 张丰毅说到此处,却突然打住了。 他犹豫了一下,面色变得凝重起来。张丰毅皱紧眉头,又是疑惑又是认真地说: “你真的了解蕾娜吗,她是你所描绘的那样吗。你能保证你对蕾娜的了解,已经到了可以判定她所有行动的地步吗。蕾娜在你心目中的形象,是她真实的模样吗。” 张丰毅的质疑难免太过唐突了。看起来,对面坐着的乌普霍夫神色有些发懵。 紧跟着,张丰毅来了一个转折。他要把他的观点具体阐述给乌普霍夫。 “尽管说,把你和舒嘉的叙述相互对照一遍,我确实没有发现任何有出入、反差的地方。” “可是我总觉得,你们口中的蕾娜就像个人见人爱的布娃娃。她过分完美了,完美的伴侣,完美的同伴。就好像她身上没有缺点,没有令人厌恶的恶习,也没有现代人常见的负面情绪。” “你们口中的蕾娜就像一只你们所共有的布娃娃,她的躯壳中缺少了像我们一样的灵魂。” “我想问你,她身上到底有没有惹人厌恶的地方。”张丰毅一字一顿地说。 “总不能所有见到她的人,都会在一瞬间就喜欢上她吧。”张丰毅特意在最后一句的发问上,加重了语气。 面对张丰毅接二连三的追问,乌普霍夫坚定地回答道:“没有。” “不提外人,起码我是在全身心地爱着我的妻子。我或许有缺点,可我找不出蕾娜身上的毛病。我工作压力大,有时候会无缘无故地冲属下的员工发火,回到家也是怒气冲冲。” “我不认为我随意发火有什么错。如果不这样,属下的员工谁会去敬畏你三分。”乌普霍夫一脸理所当然地说道。 “但是蕾娜不同,她是很有包容心的人。无论是我在家里,无端责骂佣人,还是百般刁难她,她从来没有抱怨过,从来没有和我吵过架。” “我希望,”张丰毅插嘴道,“你在回答我的提问时,能够抛开个人的情感因素。” “我知道你爱你的妻子,因她的失踪你对她心存愧疚。”张丰毅退一步说道。 “但是你得就事论事,我需要你妻子的真实情况,而不是你经个人喜好加工过的,那种编造出来的故事。”观察力敏锐的张丰毅提示他道。 “虽然别人一见面,就喜爱上她是不太符合实际状况的。”乌普霍夫似乎也认同了张丰毅的观点,他接着转折道,“但蕾娜是个极容易相处的善良女孩。” “和她一见如故的人和她交流后,会更加喜欢她。因为她的想法往往十分奇特,天马行空,令人叫绝。” “而与她初次见面没有多少好感的人,在之后的交往中也能发现蕾娜的可爱之处。” “事实上,固然你的看法貌似更贴合实际,更符合一般的逻辑。但在我的记忆中,并没有什么人对蕾娜表现出强烈的恶意,尤其是想对蕾娜不利的恶意。” 张丰毅这时言辞犀利地追问道:“既然蕾娜容易相处,可为什么,你刚刚又说她缺少朋友。” “蕾娜对上流社会的客套非常厌烦,她是个有个性的人。”乌普霍夫高声应道,对张丰毅的怀疑他有点动气了,“一个有个性的女孩怎么会喜欢,上流社会那些俗滥的腔调和作派。” “我觉得她的孤单再正常不过。如果她和那些贵妇人毫无差别,我又怎么会爱上她。”乌普霍夫竭力辩白道。 “你多大,蕾娜多大。” “你是不是觉得蕾娜作为成年人显得特别幼稚。”乌普霍夫目光如炬,一针见血地指出,“而我,一个毕业五年的博士生,又显得过分成熟。” “我知道你还是不肯轻信我的话。年龄本是个无关轻重的话题。你提及它的原由,我猜你是想从我们的年龄上,推断我和舒嘉所叙述的是真是假。” 乌普霍夫沉声道:“可我所描绘的蕾娜,都是日常生活中的她。我眼中的她就是这样。我没有说谎,舒嘉自然也没有。” “无论怎样,你能告诉我吗。” “可以。”乌普霍夫异常爽快,语音铿锵,他一口就答应了下来,“如果你愿意听,我甚至能把我的全部工作经历都告诉你。” 一脸针锋相对的乌普霍夫双臂环胸,待欲回答。 “好了,不必了。” 张丰毅却拦阻下了他。 因为他从强烈的语气上,就能完全分辨出来,乌普霍夫所言非虚。 “你能带我去你的私人别墅吗。”张丰毅决定暂且搁置蕾娜身上的种种疑点,准备要先去寻找绑架人遗留的踪迹,“我需要找出绑架人的蹲守点或者藏身之所。 “运气好的话,别墅周围也有可能遗留下绑架人的痕迹。虽然警察已经查看过别墅内外,但说不定会漏下些什么。” 乌普霍夫面带不快,厉声质问道: “你能担保,假如我带你回去,你就能发现关键性的线索吗。” “要知道,你刚才的表现着实令人失望。我把我所知道的有关蕾娜的信息全部告知了你,也耐心一一解答了你的问题。但你看样子和我一样毫无进展。”乌普霍夫微微摇头,不经意间就流露出了失望至极的神色。 “如果你独自处理不了,我可以再派一些私家侦探从旁协助。你毕竟是杀手,不擅长突破案件也在情理之中。不过,他们的佣金肯定要从你的酬金中抽取。不是我吝啬,我妻子的生命比任何奢侈品都要贵重。” “而是我很疑虑,你究竟能完成我的嘱托吗。”乌普霍夫冷冷地直视着张丰毅的双眼。 “你应该相信我。”张丰毅冷声道。 他毫不退让,直接就迎上了乌普霍夫睥睨的目光。越是这种时候,就越不能退缩。真要让雇主感觉他是个毫无用处的懦夫,他的买卖立时就得黄。 “即便不相信我,你也应该相信本部的眼光。论杀人打架,我在杀手里面算是最弱的。但用不着刀子的地方,谁都能做,包括我。” “如果你把任务交给我,我或许不能让你满意。但如果我们互生嫌隙,如果你不愿意相信我,如果你连我要去你家的请求也拒绝,我认为你的妻子是不可能活下来了。” 故障的监控 张丰毅的发问可谓是鞭辟入里。乌普霍夫一时间竟是无言以对。 他沉着脸站起来,驻立了足有一刻钟的时间。 俄顷,他踱步到办公桌后,拨通了公司的内部电话。 “叫克鲁克去地下停车场等我,有位先生要去我家做客。” 张丰毅轻舒一口气,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了地。 乌普霍夫最终选择了和他继续合作。 他估计乌普霍夫并不清楚他的实际水平。身为纽约家上市公司的老板,乌普霍夫并不缺钱。于他而言,让一个新人履行他的委托,既不划算又不保险。 合理的解释是,本部赶鸭子上架地把他一个新人派出去,乌普霍夫其实是完全不知情的。个中原由与他无关,只是本部因势所迫擅自作出的举措。 所以张丰毅刚才的表现算是色厉内荏。毕竟,他可不想让好不容易到手的买卖,由于雇主的怀疑就泡汤。 乌普霍夫放下电话,引着张丰毅出去。 伴随着急速下坠的失重感,他们乘电梯下到了地下一层。 电梯门向两边滑开。张丰毅和乌普霍夫并肩而行,前行在地下停车场幽暗的灯光中。 很快,乌普霍夫带领他在众多的越野和超跑中,找到了一辆显眼的加长版林肯。 乌普霍夫的座驾一看,就知道是美国上层阶级的大手笔。车身长八米,极为霸道地占据了四个停车位,表面漆黑近墨,甚至能映出张丰毅拉长的倒影。 张丰毅打开车门进入车厢,却突然被吓了一跳。他右手下意识地就往衣襟内侧摸去,想要掏出藏于胸前的沙漠之鹰。 车内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就着仪表盘显示的微光,张丰毅依稀看到驾驶座上已经坐了一位戴墨镜的彪形大汉。 紧随其后上车的乌普霍夫,在车内的真皮沙发上坐下,不以为意地介绍道: “克鲁克,我的贴身保镖兼私人司机。” “你不必对他有什么顾忌。他非常专业,对雇主也很负责,不该知道的他不会多嘴的。” 听到乌普霍夫的介绍,张丰毅便放下了戒心。 看来,克鲁克的办事效率很高,行动非常迅速。乌普霍夫几分钟前临时通知了他。张丰毅他们下楼的空当,克鲁克就已在车上守候了。 克鲁克满是老茧的大手转动着方向盘。他熟稔地操纵汽车退后,出了幽暗的地下停车场。 借着明亮的天光,张丰毅辨明了车内的环境。 浅棕色的真皮座椅柔软而光滑,如客厅沙发般横着置放。狭长的车窗中是纽约车水马龙、人流熙攘的街景。车厢内部,车载电视、茶水、威士忌一应俱全。 张丰毅看着一身黑衣的司机驾驶汽车,在心里估摸乌普霍夫的经济能力。 从乌普霍夫的私人座驾上看,乌普霍夫的年收入不错。既然能坐得起价格数百万的豪车,张丰毅想,给他的报酬应该不会少。 约摸半个钟头的车程,他们进入了纽约郊区的一片富人居住区中。 外围是满目深秋萧索景象的绿化林,里面则星罗棋布地分布着成栋的联排别墅。联排别墅上下共五层,装修大气。 “很高端呢。”张丰毅望着居住区里的建筑,啧啧赞叹道。 乌普霍夫不置可否。进入居住区,他的神色变得有些复杂。 林肯车在望不到头的联排别墅间穿行,到靠里些的一栋别墅门前了“嗤”地停下。 汽车停了下来,随后就毫无动静。 车上的三人谁也没有移动。 克鲁克是因为职责所在,需要随时等候乌普霍夫的命令。张丰毅则是看到雇主不动,他作为与蕾娜毫无干系的外人,当然就更懒得下车了。 乌普霍夫闷闷地静坐在座椅上,神色越发的悲哀,目光悠长。许久,他嗫嚅道: “蕾娜喜欢安静,不喜欢吵闹。我就特意选择了这里,把它当成我和蕾娜的家。” 张丰毅闻声便挺身坐了起来,心里无奈地想: 又来了,他呵斥我和属下的时候不是挺厉害的嘛。 张丰毅一边暗自唏嘘,多少男人为情所困,一边急忙岔开话题。他怕乌普霍夫深陷记忆之中,结果耽误了正事。 “蕾娜出走之时,没有留下有关她的监控录像吗。按理说,应该有吧,警察办案时调取过没有。” 张丰毅仅是凭空的猜测,可能留存了蕾娜出走时的监控录像带。 蕾娜和乌普霍夫所居住的地方,给他的第一印象就是奢侈。 联排别墅的外表极其讲究。停车场和路边停放的车辆也都是些奔驰、宝马和雷克萨斯之类的高档车。绿化林里看起来也经常被人打扫,没有几片落叶。 从这些表现来看,张丰毅觉得,这里一不像少人管理,二不像秩序混乱,三不像犯罪频发。整体感觉井然有序,如果监控设施完好,并且有人经常巡逻,就更加匪夷所思,难以理解。 蕾娜是怎么不留痕迹就离开的。如果她住在监管不到位的贫民区,悄然离去也许能讲得通,可这里是设施完备的富人区。 乌普霍夫嗓音沙哑道: “那几天,路上的好几处监控摄像头,因为质量问题短路烧坏了。警察想调也没法调。” “而且不只是我们家门前的,”乌普霍夫补充道,“其他住户也有类似的情况。” “警察调出来的监控录像都是分断的、不连贯的,根本判断不了蕾娜出走的方向。” “两起意外太巧合了吧。”张丰毅当场就下了判断,“为什么偏偏在蕾娜失踪的那段时期,监控摄像头发生了故障。会不会是有人故意破坏,然后伪造成了质量问题。” “监控摄像头早在蕾娜失踪前半个月,就无法工作了。”乌普霍夫很快就否定了张丰毅的猜测。 他试着给张丰毅详细阐明道: “我的家处于一片大型社区内,路上的监控摄像头是由物业负责维护的,而不由警察局管理。更换摄像头的事务,社区物业拖了很长时间。所以一直到蕾娜失踪,别墅门前的监控仍处于瘫痪状态。” “蕾娜失踪,他们也要承担一定的责任。”乌普霍夫固执地说道。 “有质量问题的监控摄像头,是在同一时间出现故障的,还是陆陆续续发生异常的。”张丰毅紧接着追问道。 假如监控摄像头是被人为破坏掉的,这些所谓的故障必然发生在较短的时间段内。而假如社区的监控摄像头,真的存在某种质量问题。它们总不可能在社区电路没有问题的条件下,一夜之间就全体报废。 要是属于乌普霍夫所说的情况,它们肯定是在使用过程中,因不断的损耗而逐一退休。 这并非是说,它们同时报废完全不可能。而是此种情形概率太小且不合常理。 “我不清楚。”乌普霍夫诚实地摇头道。 “你的问题应当由社区物业来解答。我怎么会了解我家门前监控系统的相关事宜呢。”乌普霍夫向张丰毅摊摊手,不胜其烦道。 乌普霍夫一指出,张丰毅就意识到了他的错误。 他没有作声,捻着下巴,沉下心来,仔细回想细节。他努力地寻找着新的突破口。 乌普霍夫这时开口,以肯定的语气说道: “虽然详细情况我讲不出来,但是我记得,社区物业最初就处理过一批故障的监控摄像头。” 乌普霍夫眉头蹙紧,露出竭力回忆的样子,接着说道: “我想大概是在夏天吧。那时候,我家门前的监控仍是照常工作。” 张丰毅心头猛地一沉。乌普霍夫的话彻底排除了绑架人有意破坏监控的可能。他只好在心里彻底抹去了随之而来的其它揣测。 形似线索的漏洞或许很多。但是无论怎样,张丰毅想,破解谜局的关键,仍然要回到蕾娜为何偷偷外出,她出门后到底去了哪里,绑架人又是在哪里对她实施攻击的,这三个问题上来。 可张丰毅百思不得其解。蕾娜为什么要外出,没有理由啊。他左思右想,也得不出半点有用的结论。 这个看似简单的疑点,他到现在也根本没有思路。 张丰毅以手掩面,遮挡住面前的光线。他把脑海放进深邃的黑暗里。 不知为何,他越是想平静下来就越是难以平静。越是想寻找线索,就越是觉得整件事情一团乱麻。 时间仿佛按下了静止键,车厢里顿时陷入了气氛尴尬的寂静中。 车里的人一动不动,宛若没有生命的雕像。炽烈的阳光穿过车窗照到他们的衣领、膝盖和皮鞋上。 乌普霍夫满脸疲惫地倚靠在座椅的靠背上,双眼空洞地注视远方裸露的树林。忠实听命的司机,粗糙大手搭到方向盘上,神色如常。 由于时间的推移,张丰毅感觉射到额头的阳光变得炙热起来。 先开始温度适宜,给人很温暖的感觉。而后逐步升高,由温和转变为强烈的炙烤感。最后则是令人极端不适的滚烫。 张丰毅的感受并不是很好。 最初他以为是快到中午了,日头自然毒辣辣的。 而身体之后传来的变化,却令他心头剧震。 他的额头突变冰凉,而且是刺骨的冰冷。他的额头上由高温快速转为低温,仿佛从沸水中捞出以后,瞬间就贴在了冻得结实的冰块上。 张丰毅很快就惊醒过来。这根本不是阳光的作用。深秋的日头也本不会像刚才那般灼热、晒人。 这是他的狙击感应在给予他提示:有人把枪口对准了他的额头。 反应过来的霎那间,张丰毅浑身寒毛直竖,情绪立即绷紧起来。 他咽了口涶沫,保持原来的姿势不动。万一被狙击手发现,狙击手即刻就有可能开枪。谁能想到,蕾娜都已经失踪,竟然还会有人埋伏在乌普霍夫家附近。 他微不可见地探手过去,悄悄拉了拉乌普霍夫的西服衣襟,同时嘴唇微动,轻声道: “身为你的合作人我提醒你一句,有人想要狙击我们。你注意安全,我要下车查看。” 狙击手 离乌普霍夫家不过数百英尺的荒树林里,在密密层层的裸露树干下有一栋尚未装修完毕的独栋别墅。其庄严轮廓或隐或现,令人难以察觉。 乌普霍夫家所处的富人居住区,除了一眼望不到头的联排别墅群,也有一些散布在林中的独栋别墅。 特伦斯·杨埋伏的地方就是一座无主的独栋别墅。他已经在窗口后的阴影中隐匿了足有半天的时间。 巴雷特狙击枪的枪管极其隐蔽地从窗口角伸出。 屋里空空如也。上午灿烂的橘黄色光芒在杨背对着的墙壁上,切割出方形的亮块。 因为正午光线明亮,屋里阳光照不到的地方就变得更加阴暗。 死寂的空气中弥漫着陈旧灰尘的味道。虚空中飘浮的尘埃如洁白米粒般熠熠闪光。 杨把全身都隐匿在窗口下的死角里。他警惕地迷起眼睛,从狙击镜里窥视着乌普霍夫家的方向。 这时,屋子的另一边轻轻地响起了一个年轻稚嫩的声音。 “杨,你说头儿真有未卜先知的本事。难道他一定就能算准乌普霍夫的行动吗。” “我就不太信他。”哈里·d·米尔斯老老实实地说道。 蹲伏在窗边的杨满脸不耐烦地抬起头来。他比谁都知道,狙击是需要平稳的心境的。 杨压低声音,赶忙回应道:“急什么,他不是已经来了吗。” “可头儿没说他身边,跟了个莫名其妙的中国人啊。”米尔斯疑惑地说道。 米尔斯刚从陆军退伍没多久,对暗杀这类任务还是缺乏耐心。现在,因长时间的埋伏,浑身酸痛的他有些沉不住气了。 “再等等。”被米尔斯这么一搅合,杨难免分心。他换了换持枪的姿势,随口劝慰米尔斯道,“乌普霍夫身边的中国人说不定是他请来的专家。” “既然是专家,肯定是需要四处查看的。”杨嗫嚅着揣测道。 略一沉吟,他便吩咐队友道: “一会儿,要是他们分开了,咱们就按原来的计划走。要是他们一直待在一起,我解决乌普霍夫,你干掉他旁边的中国人。最后,车前面的保镖就交给施密特。” 杨转过头,把线条刚硬的脸颊朝向他右手边,同样以蹲姿持枪的米尔斯和施密特。冲着队员们,他再次强调道。 “听懂了吗。” 施密特凝视着狙击镜里的林肯车,脸色一如既往的冷峻。他没有接杨的话,神情专注地目视前方,重重地点了点头。 年青面庞的米尔斯放下枪来,一脸愁闷地坐到地上去。他身上的迷彩服松松垮垮的,现出几分倦态。 对着杨坚毅的侧脸,他自顾自地抱怨道: “还要等啊,天没亮我们就蹲守在这里了。我以前在部队里也没遭过这罪。” “在部队里。”杨颇为轻蔑地把他的话重复了一遍,直刺他的要害道,“可是你上过战场吗。有没有立过军功。手里的人命又有几条。” 米尔斯无话可说。 他在部队里白白浪费了四年的光阴,每天除了对着靶纸射空包弹以外就没别的能做。杨的话虽说不近人情,但确实点中了事实。 米尔斯只能悻悻然回过身子来,重新把枪放回原处,做好射击前的准备。 米尔斯也不管有没有人听他的话,没好气地提醒道: “说好了,如果我打不中的话,你们可要帮忙补上几枪。” 行事沉稳的施密特这时忽然举起手来,示意有情况发生。 房间另一边的杨立即收到了他的预警。杨把头贴近狙击镜,观察林肯车周遭的情形。 “那个中国人下车了。”施密特沉声汇报道。 …… 张丰毅脸色如常。他叮嘱完乌普霍夫,就小心地打开车门,不急不缓地跳下了车。 举目四望,皆是衰朽的枯木和夹杂其中、富丽堂皇的高端别墅。不时有几辆豪车从面前的公路疾驰而去。路边,寂寥的树林照旧沉寂着。别墅的窗台上,忙碌的佣人似在弯腰打扫地板。 看起来,张丰毅所处的居住区里平静安详,似乎没有任何危险。 然而他额头处的痛感却是真实存在着的。而且,它仍未有丝毫减轻。这充分说明敌人的枪口对准的目标不是别人,正是他张丰毅。 张丰毅琢磨着,不知道乌普霍夫是否也是同样的状况。 如果狙击手的目标不仅是他,而且包括乌普霍夫,甚至乌普霍夫才是他们最主要的目标。张丰毅就更加不能轻举妄动。他千万不能使狙击手察觉,他知道了对方的存在。 他的性命倒在其次,首先要考虑到的是雇主的生命安全。既是出于他的某种职业责任感,更是出于对事后的盘算。 雇主要是被狙击手一枪打死,酬金谁来付。 当前最糟糕的处境在于,人家在暗处,自己在明里。抛开对方的意图不谈,他们有多少人,有怎样的武器装备,可以产生多大的战斗力。而他们又是否具备,将张丰毅和乌普霍夫瞬间击杀的能力。 对张丰毅来说,一切都是未知。 保险起见,他决定试试仅有的办法。他要试着欺骗敌人,要给敌人一种目标人物完全进入圈套中的假象。 只有这样,方能使他们麻痹大意下来,不至于即刻开枪。 感观世界里,狙击感应不断地带给他忽冷忽热的感受。它正时刻提醒着他,也许在某个不可见的隐秘之处,就有他所发现不了的敌人。 张丰毅面带轻松的微笑,闲庭信步般地游走在乌普霍夫家门前。他时而低头,时而思索,时而疾走,时而停步,时而仰望头顶蔚蓝的天空,时而驻足遥望地平线上一座式样古朴的建筑。 看似是在闲逛,是在欣赏美景,其实是在心里反复斟酌对策。 或许有些奇怪,但这么说并不算错。事实上,他在给狙击手演戏。 狙击手可能在等待合适的时机,因此迟迟没有开枪。否则的话,既然弹道都对准了他的脑袋,他如果是目标人物,狙击手没有理由不开枪。 但是张丰毅能保证,假如他露出一点逃跑或者示警的意向。埋伏在暗处的狙击手十有八九会提前行动。 狙击手会想,先毙了这个可疑的中国人再去理会别的。 张丰毅的主意是,他如果伪装成是被乌普霍夫邀来做客的客人。那么客人来朋友家周围欣赏欣赏景色,闲聊几句,顺便点评一二。这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装作悠闲散步的同时,张丰毅也在集中起注意力,仔细审视着居住区里的每一栋建筑。他试图找出狙击手的隐蔽位置。 狙击感应内的弹道方向,是从西面的树林里而来。 循着感觉中的方向望去,张丰毅隐约可见,其中似乎有一座不算太新的独栋别墅。 他于是漫不经心地扫视过西面的树林,然后毫不停顿,迅速转移视线。仿佛西面树林平庸至极,根本对他没有丝毫的吸引力似的。 他转而望向另一边,并在另一边的联排别墅上凝视了很久。另外,他还赏识般装模作样地微微点头。 张丰毅心里有了底。 就在他视线停留于西面树林的短暂几秒钟的时间里,他果断地启用了全息瞄准。将树林里的全貌放大后,林中那幢无人居住的独栋别墅显得更为突出。 虽然仅凭粗略的一瞥,张丰毅未能发现狙击手和狙击枪的影子。但他觉得狙击手必定就藏匿于,那幢散发阴森气息的独栋别墅。 张丰毅如此猜测的缘故,便是埋伏的条件并不很有利。 林中的树木,落叶后地面空旷无比,缺少遮蔽物。再加上园工的勤于打扫,薄薄的枯草层下就是褐色的泥土,里面根本藏不住人。即便能藏住,换作是他,绝不会冒这种风险。 就算狙击手另辟蹊径,特意利用了他们先入为主的心理,躲到了枯草层下。他的伪装也不可能完美,细看的话绝对能发现其间的区别。 而在那粗略的一瞥中,张丰毅并没有发现地面有什么明显的不对劲。 对比独栋别墅和树林的环境,就使他更加确定,埋伏他的狙击手一定藏在独栋别墅里。 张丰毅于是悠然踱步到林肯车旁。他一面由车前走过,向车后散步,神色淡然。一面低声嘱咐乌普霍夫和驾驶座的克鲁克,用车内人能听清的声音说道: “等下我一旦从后视镜里的视野内消失,克鲁克你马上就开车离开。时间很紧,不要多想,不要问我为什么这么觉得。” “有狙击手盯上我们了。”张丰毅加重语气道。 “看到西边的枯树林了吧,张丰毅试探性地问车里的人,“朝着它的反方向开。” “把油门踩到底,能有多快就开多快。逃跑的时候记得多移动,留意不要被子弹打到。” “乌普霍夫就干脆躲到车门后头去。”张丰毅又一次叮嘱真皮座椅上的乌普霍夫道。 话刚说完,张丰毅便踱步走尽了八米长的林肯车车身。 在与车内端坐的乌普霍夫擦肩而过之时,张丰毅用眼角余光观察到了,车窗后的乌普霍夫微微颔首,表示明白和遵命。 张丰毅既不转向,也不停步。他安心地收回目光,立即开始准备施行他脑海中的计划。 很快,他云淡风轻地迈步,脚步从容不迫。步子状似随意,实则目的明确。在杨的狙击镜里,他只是以平常的走路速度前行着。 杨想,他也许是要去路尽头的公共厕所解个手。 等到了联排别墅的末端,张丰毅忽地停下步伐,身形骤然一动。 他的身影在路的尽头一闪即逝,速度飞快,几乎是瞬间便闪进了联排别墅,背对西面树林的一侧。 飞奔入联排别墅后的张丰毅,与豪华的联排别墅隔着约七八英尺的距离。它们中间是唯余衰草的绿化带。 他紧张地在联排别墅后隐蔽起来,伸手撩开衣服,从胸前掏出沙漠之鹰。虽然如此,但是他并没有立即动身,而是耐心等待着。 没多久,加长版林肯漆黑发亮的车身便匆忙地后退,全速启动,离开了张丰毅的视野。 见到雇主脱离战场,张丰毅遂不再犹豫。他快速后退几步,双腿骤然发力,加速助跑,于半人高的栅栏上纵身一跃。 轻微的“扑通”一声。 着地的部位传来实打实的疼痛,他的身体在褐色泥土上翻滚了几下。张丰毅咬牙忍住,挺身站起。 接近敌人 张丰毅突然跳进绿化带的奇怪举动,事实上,也不是没有人发现。此刻,许多在自家阳台上,或发呆、或晒太阳、或扫地的佣人都侧过头来,又是好奇又是讶异地打量着绿化带里的张丰毅 张丰毅颇为紧张地眨了眨眼。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处在周围数十栋联排别墅,近百观众的围观之下。 他谨慎地把沙漠之鹰重新揣回怀中。 它刚被掏出来的时候,因为上面刺眼的银色反光,大多数围观的人都没能看清张丰毅从衣服内侧取出了什么。 由于挡在前面的建筑物,所起到的掩护作用,张丰毅脑袋上的异样感觉已逐渐消失,归于平静。 如果没有刚才狙击感应产生的疼痛感,张丰毅打死也不会相信。他明明身处治安良好、设施完备的富人居住区中,可难以置信的是,居然还有某位看不见的狙击手想要一枪打爆他的头。 他背靠着墙壁站立,全身的神经都不由自主地紧绷起来。 有一栋别墅上的女佣惊讶地从窗口伸出头来,竟然试图跟他挥手致意。 张丰毅无奈地垂下眼睛,感叹了一句美国女性的活泼大方,就把女佣的小插曲抛到脑后。 很快,他的全副精力就又投入到眼前的困境上来。 他屏气凝神地从墙壁后探出头去,利用全息瞄准眺望树林里的那幢无主别墅。一来是为察看敌人的动静,二来他想借助狙击感应对敌人的应变作一个大体的判断。 正午的太阳悬挂在东方的高空之上,以淡蓝色的苍穹和漂浮的云朵作背景。它虽白得耀眼,却传递不给地上的人以些许温度。 飒飒的秋风穿街过巷,吹动衰草,拂面而去。空气中透着一丝凉意。 看到张丰毅,于阳台上围观的人们,只是感到疑惑。他们不知道这个中国男人,为什么如临大敌般地靠在建筑外墙上。 经过此处的豪车也多有停下来观看的。可以想见,里面穿戴整齐、准备上班的司机正眯缝着眼睛,观察着张丰毅的状况。 张丰毅知道,这个时候,他在别人眼里,一定是个举止失常的精神病人。 望着树林里平坦的土地和别墅空荡的窗口,张丰毅寻找着藏匿的狙击手。狙击手的配枪、服装和未被遮掩的皮肤与周围的环境必定有着差异之处,张丰毅要找的便是其中的不同。 但是狙击手没留给他充足的时间。 没过多久,他便闪电般地从墙壁外抽回头去。 就在刚刚,因被人瞄准而产生的灼热感再一次地出现在了他的感知中。这一次发生的异状集中于头顶,清晰异常。 张丰毅初以为他兴许骗过了狙击手,结果却事与愿违。 对方的狙击手应变能力很强,而且他并不打算就此放弃。 张丰毅在心里揣测着,狙击手来到此地的根本原因。难道是来杀他的。可是他无家无室,除了本部的杀手身份,没有什么值得被人盯上。 要是算上他的能力,又得另当别论。但张丰毅能够保证,世界上没有第二个人知道他的秘密。除非狙击手是由为他实施改造的人派出的。 况且,狙击手既然在张丰毅未下车时,便瞄准了他。那为何当时不下手。 那时张丰毅是没有完全意识到的。他没有作任何的防备。如果他是狙击手的目标,狙击手曾有过无数次绝好的机会一举击毙他。 同行三人中,乌普霍夫就成为了最有可能是他们目标的人。因为他很有钱,掌握着一家上市公司的运转。并且不久前,他才经历了妻子被绑票的意外。乌普霍夫被实施绑架的同一伙人再次锁定,也不是没有可能。 他们也许见乌普霍夫不愿意合作,达不成他们的目的,便欲除之而后快。 但是,如果乌普霍夫是他们的目标,那克鲁克已然带着乌普霍夫逃离了现场。乌普霍夫一跑路,他们现在就等于是失去了目标。 目标人物都逃走了,可狙击感应仍有作用。用来暗杀乌普霍夫的狙击手,为什么仍要揪着他张丰毅不放。 蓦然,他从遮蔽物后一步踏出。全身上下每一寸肌肤,旋即暴露在敌人的枪口下。 张丰毅望着西面密密丛丛的光秃树干,深吸几口气,便朝确定下来的狙击手的位置加速狂奔起来。 他要以最快的速度接近过去。要想从狙击手的暗杀中活下来,唯有抢先别人一步杀了暗杀者。既然雇主已离开了战场,他就更没什么可值得分心的事物了。 张丰毅拼命奔跑,大口喘气以维持肺部需求。他一边双腿用力,健步如飞,一边留神注意着狙击手的子弹。 他的狙击感应和全息瞄准都开到了最大限度,张丰毅能一直毫无阻碍地望见独栋别墅的屋檐和门上的转轴。 在他的感知世界里,一切都无比地明晰。脚每一次着地的触感,风每一次拂过的震动,枯草每一次折断的响声,照进别墅里的光线每一次的变幻。所有的信息转瞬之间便传送到了他的中枢神经。 张丰毅已经做好了准备。他的感知里一旦出现了预示着被人瞄准的灼热感,他就将立即改换位置。 对面的狙击手不是傻子,更不是木头人。他之前肯定发觉了张丰毅的奇怪举措。 张丰毅是主动从隐蔽物后跑了出来的。 他主动由安全地带进入了狙击枪的射击范围。在狙击手的眼里,这十分反常。 从狙击手觉察,到他选定方向射击,至多不过短短几秒钟。 对埋伏的狙击手而言,他所需的仅是找寻合适的时机和精确的弹道。而张丰毅却要困难得多。他急需接近过去,还要闪避随时可能发射的子弹。 接近之后,才是翻盘的时刻。 只是张丰毅有点不明白狙击手的心思。狙击手为什么要选择在居民区狙杀目标。 在居民区完成暗杀,必定会惊动普通民众和纽约警察。 即便狙击手给枪管装上消声器,也无济于事。 因为消声器吸收的是子弹出膛时的噪音,不是子弹射入目标体内或者尸体砸落地面的声音。后者的声音虽然微弱,但只要人们被吸引过来,只要人们目睹倒下的尸体和尸体上的弹洞,人们就会立刻明悟这是怎么一回事。 故而,目标若是被击毙,狙击手要如何想办法逃出来。 他参与的暗杀行动于公众眼前暴露无遗,警察局也不会不管。 标示敌方子弹弹道的疼痛,从无到有地产生于张丰毅的面颊。它时而灼人,时而寒冷。 张丰毅不由得难看地咧了咧嘴。虽然狙击感应事先给予了预警,但是他没有立即改换位置,而是选择作笔直冲刺状。 此刻,由狙击感应带来的疼痛并不算如何剧烈,但它又确实存在着。只能说,它暂时维持在一个稳定的级别上。 疼痛的程度既说明狙击手没有采取更进一步的动作,也说明了狙击手已有的动作还没有到,能直接威胁张丰毅生命的地步。 对方的狙击手可能正在犹豫。毕竟他唯有一次机会,使用过后就要当场暴露,需要即刻撤退,以防叫赶来的警察抓住尾巴。所以他预估出了张丰毅的移动轨迹并瞄准以后,并没有即刻开枪。 也许一枪打不中,他可以再多打几次。但那意味着留给他用于逃跑的时间就要随之减少。 覆盖干枯荒草的绿化带,位于联排别墅约周边八英尺的区域,由铁栅栏围出。唯独空出两道台阶。台阶通往联排别墅的保险门。 这栋联排别墅总共住两户人家,就住满了。它们的门口正对着乌普霍夫家。 前行的张丰毅瞳孔骤然放大,狙击手终究还是开枪了。 张丰毅的感知世界里,由狙击感应引发的烧灼感在不足千分之一秒的时间里迅猛增强。片刻之间,它便变得如炭火炙烤般难以忍受。 身随意动,张丰毅的步伐猛地停滞、变缓。不顾肺部的干渴和肌肉的疲劳,他强迫他的身体克服前冲的惯性,瞬间减速直到彻底静止。 “咻” 一颗从独栋别墅的阴影里激射而出的子弹,斜射进了张丰毅脚前的松软泥土中。 幸亏张丰毅的狙击感应及时给予了提示,他方能避开狙击手手段老练而狠辣的致命一击。 侥幸躲过飞来的子弹后,张丰毅步伐稍作变换,换了个方向继续朝狙击手藏身的别墅前进。等到了栅栏边,他奔跑的速度也丝毫不减。 张丰毅双手紧握栏杆,纵身起跳,用手作支撑,眨眼间便翻过了并不算矮的障碍物。 这时,第二枚子弹“咻”地而来。跳下栅栏的张丰毅没跑出几步,就连忙弯腰、转头、闪避。 疾速射出的子弹与他擦肩而过。 保险起见,他避开子弹后就收回即欲迈出的左脚。转为左脚落地,右脚向前踏出。张丰毅稳住呼吸,迅速改换前行的方向,意欲通过前面的建筑物作掩护。 子弹长距离破空的动静,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尤其是子弹射入地面时四处溅射的泥土,如雨点般纷散,令人为之惊疑不定。 阳台上,穿着围裙的女佣们全都放下了手里的活计。 她们有的凝眸观望着,有的聚到一起议论纷纷,有的则惶恐不安地匆忙报警。男佣当中更有甚者,一些人拿着猎枪就出了门。 张丰毅和狙击手的身份有异,已成了昭然若揭的事实。 …… “施密特,你为什么要开枪。”杨不无愤怒地扔下他的狙击枪,语气激烈地质问道。 施密特语带遗憾地回答道:“乌普霍夫逃跑了。此次行动,我们失败无疑。” “我是这样想的,如果我们能有幸杀掉他身边的中国人,我们起码就不会无功而返。”施密特声音低沉地着重说道。 “他身边的中国人是谁,是怎么察觉到我们的。”米尔斯狐疑地问道。 没有人能回答他的疑问。其实米尔斯的疑问也是他们三人心里共同的问题。他们均是军营出身,中国人为何能发现他们。 而更关键的问题,他又是怎样以违反人类常识的方式闪避过子弹的。 “施密特,我现在认为,我们可以先杀了他。”杨凝望着左闪右避、如有神助的张丰毅,又坚决又有力地说道。 施密特用自身的行动表示了对杨的遵从。 计划路线 一排排子弹夹带着尖利的啸声呼啸而来。弹头敲击路面、建筑外墙和铁栅栏,发出或清脆、或沉闷的撞击声。 杨和施密特的狙击枪在张丰毅所经之处,留下了密集的弹洞。 既是为了接近他们,又由于对自身安全的顾虑。张丰毅采取了奔袭外加不断更换掩护物的策略。 让张丰毅始终待在安全区域内是不可能的。虽然这可以保证他一时的安全,但是他想要的结果是,他能从狙击手身上发现些什么。 他和乌普霍夫正处于毫无线索的困境中。狙击手的出现恰是难能可贵的契机。 狙击手暗杀乌普霍夫,其中必有内幕。如果能活捉狙击手,并从狙击手口中套取情报,也许他们就能知晓指使者的身份。 他从一座建筑物马不停蹄地跑向另一座建筑物。 仿佛无处不在的弹雨,突如其来地激射进张丰毅脚旁的路面。 张丰毅试着尽量通过居民建筑来掩护自己。这样不仅可以快速接近狙击手的藏身之地,而且可以降低曝光于敌人射击范围的时间,从而尽可能避免被击中。 但是就算采取了再多的防护措施,张丰毅现今的处境也依旧危险。 从乌普霍夫家到枯树林中的独栋别墅约有三百英尺。也许还要更多些。因为三百英尺是乌普霍夫家与独栋别墅的连线长度,忽略了必需转弯和绕道的地方。 居住区里,包括乌普霍夫家在内的联排别墅是成整排分布的。每排每栋都有固定的间隔。 他脑海中计划的前进路线便是把联排别墅间的空隙作为停留点。继而将从出发点到独栋别墅的整段路程分为五截,每截平均七十英尺。 因为别墅会直接挡在狙击手的弹道上,起到绝对的掩护作用。所以张丰毅到了休息点,就可以短暂地休息一会儿。既能恢复体力,也能打乱狙击手的节奏。 之后他再沿另一个方向行进,抵达下一个休息点。 就这样,他每跑一段路程就会在到达的掩护物后躲藏一阵子。他将会反复重复着奔跑、躲藏的过程。 直到把狙击手吸引出来、或者他到达独栋别墅,张丰毅方会停止,考虑随后的行动。 在张丰毅逐渐靠近狙击手的过程中,狙击手的瞄准难度会随目标距离的减小而加大。 到时候,在他举枪寻找目标的时候,张丰毅完全能够以灵活的走位与他周旋。 距离一变近,枪的作用就微乎其微,尤其是枪身较长、适合单发点射的狙击枪。 近战的话,也许手枪尚可使用。但狙击枪万万不能。何况单发射击本就在浪费近战中宝贵的时间。 狙击手移动相对笨重的枪身,可要比张丰毅跑向他的处所难得多。凡接受过专业的军事训练的人就会知道,双方的距离拉近后,合适的作战方式是手枪射击和肉搏,而绝不是拿着一人高的枪去乱瞄乱打。 而狙击手如果以暴露位置为代价,放弃狙击,转之选择逃跑或者正面迎击。属于他的优势就会荡然无存。 若是狙击手能看出张丰毅的意图,选择立即出现以阻止他的靠近。而他一旦露出马脚,从张丰毅的视野里现出身形。张丰毅就有了击毙甚至活捉他的机会。 张丰毅首先就能够使用他的全息瞄准能力,用沙漠之鹰干净利落地击毙他。 而且等张丰毅靠近过来,恐怕暴露自己的位置,将成为他仅有的选择余地。 计划看似完美,实际上也有难掩的漏洞。 最合适在人口众多的居住区,制服敌人的方法自然是肉搏,不仅没有明显的动静,而且能保住狙击手的性命。而使用枪的话,无疑会对后续的处理带来诸多不便。 他并不是什么能光天化日、携枪出行的纽约警察,也没有持枪证,更没有公然肆意开枪的权利。如果警察赶来,他就有陷入麻烦的可能。 可是不使用枪的话,就同时意味着张丰毅无法发挥他的长处。 而且,狙击手若是发现了目标与他距离过近,他会采取的下一步行动,也是个未知数。狙击手的盘算中,是不会有张丰毅的狙击感应,这种能预知敌人弹道,并借此避开子弹的诡异能力的存在的。 狙击手此后是会用手枪战斗,还是近身格斗,或者是调头逃跑。三种危难间他作出的抉择,可能会将事件导向不同的结局。 张丰毅的眼睛死死地盯住前方预计中的休息点。肌肉绷紧,其内积蓄的力量瞬间爆发,他朝着之前选定的终点,如运动员百米冲刺般逃亡奔命。 狙击手的子弹慑人心魂的音爆,时不时在他的耳边、迈出收回的脚下和腹前响起。 遗留于路面的弹孔连缀成数串毫无规律可循的曲线。 张丰毅的身周如同被金属摩擦产生的高温和充满火药味的烟雾所笼罩,他经常能在全息瞄准里的视野内,瞥见子弹旋转着急速飞行的影子。 要想完成计划的一切,前提是张丰毅得从狙击手的弹雨中逃脱。 即使以目前的情况来看,由张丰毅现在的位置进入到狙击手所在的西边树林,也共需要经过五个休息点。而休息点与休息点间的路程,基本都完完全全地处在敌人的射击范围里。 在落脚点与落脚点间的七十英尺路程里,无论他跑到哪里,如影随形般的弹雨就会跟着他出现在哪里。而他原来匆忙待过的地方,不用回头去看,就知道已布满了弥散白烟的弹洞。 时候快到正午了。阳光依旧炽烈,但萧瑟秋风中的温度仍然没有回升的迹象。 奔跑至倒数第二栋联排别墅,张丰毅环视一圈,确认了一下,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他弯下腰,双手撑在膝盖上,胸前剧烈地起伏着。连续不断的奔跑与闪避消耗了他大量的体力。 相比体力的消耗,狙击手时断时续的攻击,以及那些几乎是贴着身体掠过的飞弹才是对他更为严重的,精神上的折磨。 张丰毅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在乌普霍夫逃走后,狙击手为什么依然决定继续留在独栋别墅里。他为什么要不惜付出把警察惊动的代价,也要去击毙张丰毅。 …… 居住区里围观的佣人们,刚刚都亲睁睁目睹了张丰毅被枪弹追逐的一幕。霎那间,他们明白了眼前的是一场货真价实的枪战。 想到这一点,他们哪里还顾得上在阳台上凑热闹,哪里还顾得上手里的湿衣服、未织完的毛衣和准备晾晒的蚕丝被。佣人们一脸恐慌地扔下东西,跑进了房间,随手就把房门紧锁上了。 攥紧猎枪出来的男佣也不敢近前,只敢站在门口的台阶上东张西望。 …… “杨,杨。”米尔斯又是慌张又是恐惧地呼喊道,他手中端着的枪都快要颤抖得握不住了。“他是人吗,他是怎么做到的。” 与米尔斯截然不同,杨神色专注地目视前方。 巴雷特狙击枪作好充分伪装的枪管,正随着张丰毅的逃奔而作顺时针移动。 米尔斯感觉,杨的眼珠子都要从深棕的眼眶中瞪出来了。杨没有理会米尔斯,而是小心翼翼地冲地上开了一枪。 片刻之后。 一了见地面的景象,以蹲姿持枪的杨猛地拍了一下大腿,心有不甘道:“又没打中。” “杨,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他是怎么做到的。”伏在地上的米尔斯扭头,执拗地追问道。 杨应声转过头来,遇到张丰毅这种无法用物理常识解释的对手。他的心情同样难以平静。 “我怎么知道,”杨朝他低吼道,“我玩枪这么多年,也没遇见过这种人。” 略过米尔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杨冲最后面窗口埋伏着的施密特说道: “施密特,你能找出他的破绽吗。” 施密特安静地蹲伏在窗口下的角落里,如雕塑般静止不动,简直与周围的黑暗融为一体。他像没有听到一样,仍旧仔细审视着狙击镜里的场景。 过了良久,他方才声音沉稳地应道: “不管怎样,真要是他跑到这里来,咱们的胜算就不大了。没等咱们打中他,我担心,他就能先把我们制服了。” 施密特脸色凝重。他动作缓慢地放下狙击枪,如待欲捕食的饿狼般蹑手蹑脚、手脚并用地靠近窗台。 离满是尘埃的窗台仅有一步之远时,他奋力起跳。着迷彩服的身体随即从窗台上一跃而下。 此刻躲避在建筑物后的张丰毅,只见到一团模糊的黑影从别墅空荡的窗口中蓦地落下。色块斑驳的黑影悄无声息地砸落地面。 好像过了半个世纪那么长,落地的黑影才缓缓站立起来、舒展开来,现出一个昂首挺立、全副武装的士兵身影。 亲眼看到施密特跳下去,准备直接迎击张丰毅。杨咬牙骂了句脏话。他收起枪来,转身就往外跑去。 留在原地的米尔斯,望着草地上施密特的背影有些发愣。 他竟然没有丝毫察觉,杨已然在他未加注意时撇下队友,独自偷偷溜走了。 掏出沙漠之鹰 张丰毅乏力地把手撑在膝盖上,警惕地窥望着挺立于三层别墅前的身影。 士兵模样的人站在影影绰绰的枯木间,以孤寂的别墅作为陪衬。他的衣服是浓淡分明的丛林迷彩色军服,两边肩头裹着乱糟糟的迷彩防护网。 张丰毅在心里反复斟酌。他在用枪这件事上仍是犹豫不决。 他要不要用枪,要不要冒被警察纠缠的风险。对付他,到底值不值得用枪。 张丰毅审视着别墅前的挺拨身影。他的身上,包括他的腰带、后背和手中,似乎都没有枪的黑色影子。 狙击手都不准备用枪的话,张丰毅就想试一试,能不能把他徒手制服。张丰毅便把怀中的沙漠之鹰,又重新放回衣服内侧的口袋里。 他抬头眺望。在全息瞄准的放大视野内,仿佛荒废已久的独栋别墅,窗台上有一颗略显年轻的脑袋正在向他们这边俯瞰。 张丰毅当前所见的狙击手共两位,都已处在完全暴露的状态下。一名站立楼下,一名伏在窗口附近。 看样子,他们当中站立楼下的狙击手是由于张丰毅的接近,被迫选择了主动迎击。他摆出了和张丰毅近身战的架势。 而另一名要年轻得多,年纪和张丰毅相近。 虽然在他的身边,张丰毅隐约能窥见狙击枪的半截枪管,但楼上的狙击手似乎并没有开枪的打算。与此相印证,张丰毅的狙击感应中也迟迟没有出现标志出弹道的烧灼感。 张丰毅觉得年轻狙击手,应该不会参与他和年老狙击手的战斗。他的态度更多的表现为一种猎奇般的观望。 张丰毅遂壮起胆子来,大踏步走出联排别墅后的安全区域。 到路面中央止步,他回身直面向林子里的敌人。 施密特稳稳地站在山坡上。见到张丰毅有所行动,他的左腿向前跨出一步,身体摆出起跑的姿势。 这时,张丰毅也动了。他手肘往后,身体前倾,脚掌蹬地,极速狂奔。 两人心有灵犀般同时行动起来。裹在迷彩防护网和迷彩服里的施密特,几步就从山坡上的林子里跃下,朝张丰毅快速前行过来。 路面上偶尔可见的豪车皆如丧家之犬般,沿着弯弯曲曲的道路逃离了战场。两侧的联排别墅门窗紧闭。所有原先在此处围观的佣人见势不妙,早早地就躲进了家中的地窖。 张丰毅和施密特之间,唯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缩减的距离,和毫无温暖可言、刺眼夺目的太阳光芒。 不过区区几秒钟,如斗牛的公牛般冲刺过来的两人,就猛烈地碰撞在了一起。他们的肩膀和侧腹均遭受了巨大的力道,瞬间就向两边反弹开来。 施密特止住身形,向前水平挥出生猛的一记摆拳。张丰毅敏锐察觉,身体后倾,仰面闪过。 发觉自己的攻击被张丰毅避开了,施密特的拳头于半空中骤然静止。他的另一只手举过头顶,握指成拳,霍然下拉,闪电般斜劈向张丰毅袒露出来的腹心。 张丰毅急忙应变,抬手,一把握住施密特斜向下劈来的拳头。他的四指紧攥住施密特的拳峰,硬生生地承受了他拳头的劲道,也遏止住了拳头向下的趋势。 然而施密特原先挥出的手也不是闲着的。他的手臂转换方向,用力向下,朝张丰毅的腹部砸去。张丰毅赶紧挺身站直,旋即出掌,奋力推开施密特即将砸落的手臂。 眼见着攻击受阻,而双手都有可能受张丰毅制约,难以脱离出来。施密特果断收拳,平置于腰间。 施密特的动作仓促变化。他的突然收拳令张丰毅措不及防。他的下盘本就不稳,手臂肌肉劲道未松,身体于是有些摇晃。 施密特并不出拳。他转而缓慢抬腿,随后腿部猛地加速踢起,正蹬一脚,直冲张丰毅档部。 他这一脚看似平淡无奇,其实势大力沉。一脚下去足能踹断肋骨。 所幸张丰毅反应及时。他的左脚急速后撤一步,突地侧身。施密特着军裤、皮靴的腿从张丰毅身体前方,约半公分的地方踏出。 他的脚踩进空无一物的虚空里,扑了个空。 论近身战,张丰毅无论如何是吃亏的。 刚才的战斗,从始至终都是由技法纯熟的施密特主导的。是他在不间断地进攻,而张丰毅则在焦头烂额地防御。 施密特胜在作战经验多。他的攻击是连续的,抓住敌人弱点,一招不成立即改换下一招。 反观张丰毅,他只能通过迅速的反应和全副精力的感知,一次又一次地闪避施密特的攻击。 他不可能总是好运气。一时的疏忽,一时的懈怠,就能使整场战斗全部结束。他急需有效的进攻方式,化被动为主动。 何况他的意图并不是与施密特平分秋色,他要去制服对手。 经过训练,他的肌肉强度足能媲美长年驻扎部队的老兵。在单纯的力量对峙上,并没有劣势。但是他难以采用有效的进攻,像对手施密特一样发出能一招制敌,或者哪怕是能威胁到敌人的攻击。 张丰毅自然想要改变,这种完全由敌人主导的战局。 施密特的正蹬刚刚踢出,张丰毅就从侧面两手出击,紧紧地控住了施密特的脚腕。 他决定试一试。 可没想到,他的攻击对施密特毫无效果。施密特的右腿照旧悬在半空,上身不受影响般出拳。 一记狠辣的左直拳从他腰间挥出,朝张丰毅的侧腹呼啸而来。 张丰毅倒吸一口冷气。他的腹肌不由自主地收缩起来,脊背随之稍稍弓起。他的腹心慌忙闪后了约有半公分的距离,才总算是艰难躲过了施密特的拳头。 与此同时,施密特被张丰毅握住的脚腕,竟开始在张丰毅的手掌里不安分地挣扎起来。 然而移动的方向并不是向他那边。他没有试图直接抽出腿,而是左右轻微摆动着小腿。他想要利用张丰毅从侧面进攻,手臂长度有限的弱势,摆脱张丰毅的双手。 脚腕幅度不大的晃动中,却蕴含着野马脱缰般的能量。张丰毅死命拽住施密特的脚腕,几乎要被他的腿带翻过去,无奈他只能松手。 掣肘施密特的地方一消失,施密特的进攻就出现了短暂的空当。张丰毅的感知里,施密特只是停顿了几近可以忽略不计的数秒钟。 之后迎接张丰毅的,便是施密特更加强劲的拳峰和鞭腿。 他的节奏由慢变快,由缓变急。出招变得更加频繁且阴狠,一招接着一招。 或侧踢,或正蹬,或钩拳,或直拳,或速击,或用肩胛骨撞击。招招致命,不留余地。凌厉的拳风、腿风时刻不离张丰毅的身周,在张丰毅的面前和耳旁呼啸着。 一击被张丰毅闪过,即刻就是下一招。 张丰毅被施密特逼着一步步退后,完全没有还身之力。遇到避无可避的攻击,张丰毅只能选择交叉手臂,尽量护住身体要害,格档住施密特如长鞭挥来般的胫骨,和如攻城锤砸落的拳峰。 鞭腿抽来,拳峰落下,张丰毅立刻感受到了其中蕴含的巨大力量。整个身体都在往下沉。而他被打击到的部位,从骨头到肌肉,都是火辣辣的、令人为之麻木的创痛。 施密特的攻击越来越快,张丰毅后退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若是长期消耗下去,张丰毅一旦体力不支。凭借施密特的劲道,施密特只需三下连踢就能踢碎他的颅骨,并结束战斗。 一想到可能出现的可怕结局,张丰毅就不寒而栗。他当即决心使用衣服内侧一直不敢动用的沙漠之鹰,尽快枪毙施密特。 在大庭广众之下开枪杀人,也许可能招致不好的后果。但是如果不用枪,照如今的形势发展,他绝对会当场死亡。 趁施密特出招的间隙,张丰毅飞快向后退出几步,瞬间就与施密特拉开了五英尺左右的间隔。 张丰毅此举是为了争取到取枪的时间。与施密特保持合适的距离,可以预防他在自己取枪时偷袭。 但实际能争取到的时间不过几秒。也就是施密特朝他跑过来所需要的时间。因为施密特见到他的举动,很快便会知道面前的中国人将采取出人意料的行动。 五英尺外,张丰毅麻利地掏出了衣服内侧的沙漠之鹰。 烈日当空,沙漠之鹰华丽的表面闪耀着夺目的金光,有些晃眼。 见到张丰毅端着的金黄手枪,施密特马上明白过来。他松开五指作奔跑状,身体极速冲刺,两三个箭步就逼近了张丰毅, 右腿迅猛踢出,刺向张丰毅的左腹。正欲端枪瞄准的张丰毅躲闪不及,身体剧烈地一震,旋即“腾腾”倒退几步,算是结结实实地挨了这一着。 施密特并不收腿,他还有后手。他的右腿继续向左微移,偏离过张丰毅的身体正前方。 然后,悬空的右腿突然爆发。施密特以他的胯部为轴心,右腿直接平挥向前,脚后跟奋勇旋转过四分之一的圆形面积。 这赫然是一记,他早已盘算好的回旋踢。回旋踢的目标直指张丰毅手中的沙漠之鹰。 这一下下去,张丰毅的手腕可能就此废掉。他只得暂且垂下手枪,暂停了全息瞄准和狙击感应,急忙避过。 扑空以后,施密特却没有丝毫停手的打算。他的左手直拳全力击出,指向张丰毅的胸膛。 施密特的进攻极为突然,而且连贯。张丰毅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空间中的扭曲弹道上,并没有多作防备。他勉强侧身闪过,结果身体却因重心不稳笔直扑地。 即使摔到地上,样子狼狈不堪,张丰毅手里仍然紧攥着沙漠之鹰的枪柄。沙漠之鹰是他击败对手的最终希望。他知道他的后背心已裸露在敌人的拳头下,随时有丧命的风险。 可就是这一颇为丢脸的失利,让张丰毅不仅闪过了施密特的直拳,还让自己从他的平视视野中消失。 对手眨眼间不见,施密特有片刻的疑惑和呆滞。 地上的张丰毅扭过头来,发现了施密特的异状。他没有多想施密特疑惑的原因,立即抓住时机,手臂贴着路面移近前来。 他迅速开启了狙击感应来瞄准目标。看着虚空中似有若无的扭曲弧线,连接了枪口和施密特太阳穴的弧线,张丰毅知道是时候了。 施密特略显惊愕,下意识地看向倒地的张丰毅。他的手肘蓦地向后曲起,一记绝对能使张丰毅丧命的重拳已在肩头蓄势待发。 “崩” 沙漠之鹰的子弹携带火焰喷出。它以一个极为刁钻的角度,简直是施密特无从发现的角度,由侧后方,斜向上钻入他的太阳穴。 脑浆和血液从弹洞中流淌、喷涌、迸溅出来。施密特双眼霎时涣散,眼白无神地望着天空。 张丰毅用手肘撑地,艰辛地从路面起身。他注视着施密特摇晃着,无力地瘫软在地上。 死亡的施密特像坨烂泥一样。 站在他旁边的张丰毅暗自感叹此前的困难,缺乏技巧的他在实战中还是要落后于对手。 偌大的路面空旷无比,哪里有半分活人待过的迹象。 而经过此次战斗,他更加认识到了学习格斗术的必要性和重要性。也坚定了他学习格斗术的信念。 雇主的身份(1) 张丰毅揪起袖子来,把沙漠之鹰和身上的血迹拭净。 施密特的尸体倒下的地方,此刻全是猩红色的血液。血液正如池水一样缓慢地上涨、扩散。 张丰毅之所以要冒险尝试与施密特近身格斗,是因为他清楚用枪的危险性在哪里。 查理赠送给他的沙漠之鹰,威力巨大,非同一般。寻常人只要被打中,就鲜有能活下来的。 哪怕沙漠之鹰的专属子弹没有打到敌人的要害。由于它极强的穿透性,也会伤及到被命中者肌肉后方的动脉,使其失血过多而死。 因此,他一旦用枪就相当于给狙击手判了死刑。 狙击手的性命对张丰毅是有价值的。张丰毅急切想弄明白,究竟是谁派出了他。他为什么要刺杀乌普霍夫。问题的答案就隐藏在狙击手的内心最深处,他要把它们挖出来。 独栋别墅窗口上的人影突然不见了,年轻狙击手原来待过的位置空空如也。一柄巴雷特狙击枪孤零零地倚着粗糙的窗台放置。 张丰毅提着枪,冲西面树林疾步前行。在心底里,他担心年轻狙击手可能就此逃跑。 他一头扎进了干枯的林木间。 没了杂乱的噪音,林子和别墅都静悄悄的。从独栋别墅旁边继续远望,层层林木间掩映着一座式样和风格都与之非常相似的小型建筑物。 张丰毅跑去独栋别墅西边的空地上查看,而对另一座熟视无睹。居民区里的别墅,想来也是为数众多。不管里面有没有住户,它的出现并不奇怪。 既然长相年轻的狙击手一没有选择交战,二没有试图即刻隐蔽,用枪重新瞄准。那他不是从别墅后门出去,仓惶逃跑了,就是在别墅里面藏了起来。 张丰毅一面握枪,防备着对方的突袭,一面细细地扫视过别墅后的空地。他想看地上有没有比较匆忙的脚印残留下。 但是林子里的地面很平整。由于园丁的时常维护,泥土里连一座蚂蚁窉都看不见。 蓦然,一阵萧瑟的秋风穿林而过。流动的空气冲荡重重的树干,震得干枯的纤细枝桠起伏摇曳。一阵几乎听不清的抖动声过后,是彻底的沉寂,像一池死潭一样的沉寂。 张丰毅握着枪柄,推门进屋。 进门映入眼帘的,应该是一间客厅,约摸六十英尺见方。 从客厅旁的阳台射进来的光芒又暖和又耀眼,在客厅里分割出一块亮橘色的区域。但客厅里被阳光照不到的地方照旧湿冷、阴暗,透着潮湿的气息。 突然,张丰毅眼前出现了一道漆黑得只能看清轮廓的影子。它不知从何处闪现出来,令张丰毅心内不由得一惊。 短暂的失神。 张丰毅立即意识到影子就是刚刚在楼上窥望的年轻狙击手。他霍然站住步子,抬枪压稳,把枪对准了影子的中心。指肚也已按上了扳机。 反射来的阳光有些刺眼,空寂的房子里大多是深沉的阴暗。 虽然仅和米尔斯相隔约几步,但是张丰毅仍然看不清米尔斯的相貌。张丰毅眼里的米尔斯,就像笼罩在一团青黛色黑暗中的瘦弱身影。 看见张丰毅手中持握的手枪,初出茅庐的米尔斯慌忙倒退一步,马上举起手来表示投降。 张丰毅的视野里,青黛色的黑影举起了两条乌黑的臂膊。看样子,黑影竟放弃了抵抗。 但保险起见,张丰毅没有垂下枪。反而,他牢牢地握住了沙漠之鹰,枪口的位置丝毫未动。 “别开枪,我的脑袋里有很多有用的东西。”米尔斯说出了他认为最有用的一句话。因为他一早就懂得,只有对别人有利用利值的俘虏才有保命的资格。 “你是谁。”张丰毅问道。 “米尔斯。”米尔斯很快回应道。 “谁派你来的。” “你说清楚,你指的是雇主,还是我们的头儿。”米尔斯提示道。盯着胸前两英寸的手枪,他咽了口口水,并小心翼翼地试着把身体挪开。 “都要。”张丰毅简短地回答道。 他的主要目的自然是通过米尔斯获知雇主的身份,并分析出雇主派人谋杀乌普霍夫的原因。但如果能对米尔斯所属的机构和领头人多一些了解,于张丰毅而言也无甚大碍。 看起来,米尔斯和之前死在路上的狙击手隶属于一家机构。他们的目标都是冲乌普霍夫来的,身上的迷彩服也是同一种类型。 要是平常的雇佣兵之类的人。彼此互不从属,遇到能击毙目标的机会,多半会发生争执和内哄。 “如果你说的是头儿,那我实在没法告诉你。”在枪口的逼迫下,米尔斯缓缓退后。他一脸无奈地摇了摇头。 “只告诉我你的雇主身份也可以。”张丰毅便退一步说道。 他觉得如果米尔斯不愿意的话,还是先不要勉强他为好。因为张丰毅也不能估计,从居民报警到警察赶来需要的时间。 说不准,纠缠不休的工夫就惹来了纽约的警察。 而且现在也不是和米尔斯纠缠的时候。他必需马上把该问的问题问出个所以然来,然后就通知乌普霍夫。 雇佣米尔斯的人也许就藏在乌普霍夫身边。他就像个隐藏着的定时炸弹,随时可能对乌普霍夫不利。张丰毅要提醒乌普霍夫当心这个人。 米尔斯被张丰毅的沙漠之鹰威胁着,一直退至墙根才止步。他的脊背贴在阴湿的墙壁上,颇为紧张地说道: “我不能跟你透露我们头儿的身份,一句话都不能。我不敢保证头儿料事如神,能算到你的能量。可我真见过他杀人,我也就是背地里能多多嘴。” 张丰毅保持沉默,准备听他讲下去。 过了一会儿,米尔斯好似适应了被人胁迫的感觉。他头往墙壁上一靠,思索着回忆道: “我们行动前,头儿曾有过一次谈话。跟头儿见面谈事的人叫弗里德曼。他当时给了头儿很多钱,足有几大捆美钞。他把钱提起来就放在头儿的办公桌上,头儿当然没有拒绝的理由。” 雇主的身份(2) “弗里德曼除了是你们的雇主,他还有什么其它的身份。他有什么背景,手底下的财力和人力怎么样。”张丰毅一股脑儿地追问道。 “我只是头儿手下一个负责办事的。头儿只告诉了我们行动的地点和时间,涉及雇主的事头儿一般不和我们说。”米尔斯诚恳地说道。 “你不是说,你的脑袋里有很多有价值的东西吗。如果只是一个名字,对我有什么意义。” 米尔斯的表情忽地凝固了。他有种预感,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 “要知道,你的雇主完全能够使用化名。”张丰毅说道,他把沙漠之鹰的枪口又前移了一英寸多。 张丰毅注意到,米尔斯刚刚一直没有说到重点。如果他只想拖延时间,甚至是在欺骗张丰毅。张丰毅不介意把米尔斯即刻枪杀。他能做得既简单又彻底。 “你冷静点,小心走火。”米尔斯有点慌张,他朝张丰毅连连摆手,“虽然头儿有意隐瞒我们。” “但是,但是我记住了他的长相和穿的衣服。”墙壁上的米尔斯赶忙高声说道,他的声音因恐慌显得有些结结巴巴。 “他挺胖的,有双下巴。但是胡须剃得很干净,噢,他还有两片厚嘴唇。” 张丰毅继续问道:“除了你说的这些,他还有没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是那种能够让人一眼就认出他来的。比如奇特的眉毛,比如脸上的痘子和瘊子,又比如一道少年遗留下来的伤疤。” 米尔斯愣了愣,然后他垂下头开始依照张丰毅的引导回想。 想了好半天,米尔斯审慎地说道:“我们的雇主虽然胖。但是看样子,他还是很精干的。他穿得挺像办公楼里面的那些人,就像个有钱的老板。” 米尔斯忽地止住了嘴。他说话的时候,米尔斯发现面前的中国男人居然动了。他的肩窝传来张丰毅手掌的强大力道,令他在水泥墙壁上动弹不得。 张丰毅一只手用力把米尔斯按在墙上,另一只手慢慢地收回枪。 “别杀我,我还没活够呢。”米尔斯随即如惊弓之鸟般惶恐地大叫。他以为张丰毅收起手枪,是准备用手干净利落地掐死他。 “你不要紧张,我并没有恶意。”张丰毅急忙解释道, “你放松些,把他的着装详细地描述一下。”张丰毅努力地抚慰着他的情绪,语气柔和地说道,“你见到他时,他身上穿的是西服,还是某家公司的制服。他的胸前有铭牌吗。” 张丰毅尽量去安抚米尔斯。毕竟,他可不希望米尔斯因恐惧就遗漏了某些重要的信息。 他把沙漠之鹰藏到身后米尔斯看不见的地方,也是出于对米尔斯心情的顾虑。 论心理素质,米尔斯连他这个半只脚踏进门的新人杀手也比不上。答话答不到重点,讲述也是支支吾吾。张丰毅没有那么多时间听他多余的废话。 只有让米尔斯平心静气,他才有可能获得关键性的线索。 但是在心里,他仍然暗自提防着墙根里看似满脸惊骇的米尔斯。事情不会是绝对的,他的提防却是必要的。 “你能再说具体点吗,针对他的着装。”他温和地再次问道。 听到张丰毅的口气缓和了不少,米尔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顿时感觉全身都仿佛轻松了。 他重新平缓地说道: “他的衣服里面是一件白领的衬衫,外面套一件黑色西服。” 米尔斯露出迷茫的神情道: “我不明白你说的西服和制服到底有什么区别,我觉得它们应该是差不多的。但他身上的衣服肯定价格昂贵。我从没见过那么好的布料,全是新的,像刚熨过一样。” “还有呢。” 见张丰毅追根究底,米尔斯又有些措手不及,他连忙答道:“还有,还有,嗯,他手上戴了块腕表。银色表链的,我以前在第十大道的汉弥尔顿钟表店看到过一块,标价特别贵。” 张丰毅打算放弃盘问米尔斯了。因为他知道,自己是不可能从米尔斯嘴里得到更多的细节了。 米尔斯终究不是职业侦探和警察,对可疑人士的外表还是缺乏一种敏感度。 张丰毅把按在他肩膀上的手放下来,又把身后的沙漠之鹰掖进上衣内侧的口袋里。 米尔斯蓦地感到肩头一松。他怔怔地望着张丰毅,有些搞不清楚状况。 张丰毅给米尔斯让开面前的路,示意米尔斯完全能够离开了。 其实米尔斯说话时,张丰毅始终在观察着他的表现,尤其是他的一些细微之处。无论从米尔斯的表情,还是从他的语气上下结论,张丰毅都能认定米尔斯不会撒谎。 尽管他所能表述出来的的确有限,实际有价值的要素更是少得可怜。但米尔斯可能是真的不知道雇主的详尽情况。或者说,他即使知道也表达不出来。 张丰毅感觉,这种窘况对一个像他一样刚踏入社会、没有见识多少世面的年轻人来说,实属正常。 米尔斯留给张丰毅的印象,并不像施密特那样彪悍。他没有反抗张丰毅的实力。既然他能转达给张丰毅的都和盘托出了,他也没必要一直扣押着米尔斯。 何况,米尔斯的表述中已然显示出了一条关键线索:雇佣他的人身家不菲。 张丰毅大可以斗胆估计,雇佣米尔斯的人起码是和乌普霍夫一个级别的富豪。 如此看来,张丰毅更偏向于把策划人锁定在和乌普霍夫有交情的人范围内。也许他是乌普霍夫的同行,也许他是乌普霍夫在公司里的竞争对手。 不管神色惊惶的米尔斯有没有注意听,张丰毅仍是叮嘱了米尔斯几句。他劝米尔斯离他们的机构远些,最好逃出纽约,从此就不要再回来了。 而米尔斯却慌里慌张地跑开,并且越跑越快,头也不回。 待米尔斯踉跄着逃命的背影消失在林子的尽头后,张丰毅旋即动身逃离了乌普霍夫家所在的居住区。为了防止被赶来的警察抓住现行,他不能留在现场 重新汇合 为避人耳目,张丰毅专门绕道,从路旁的林木中上了离乌普霍夫家最近的一条高速公路。他拦住高速公路上的一辆出租车,计划回到曼哈顿市区去。 乌普霍夫现在的位置并没有事先通知他。这也是张丰毅的又一失策,他应当讲明联系地点的。 不过张丰毅想,遇到被人刺杀的突发状况,乌普霍夫可能会干脆报警。 他会到哪里呢。张丰毅觉得他有必要和雇主联系一下。 万一雇主没有回到所任职的公司,而是去了别的地方,他不是白跑一趟吗。 向司机借来电话,根据舒嘉提供的电话号码,张丰毅拨通了乌普霍夫的私人号码。 意想不到的是,悦耳的电话铃声在响过几遍后,却被突然挂断了。电话另一头是机械般的纯英文提示音。 张丰毅不死心,便又打了一遍。 他不太清楚乌普霍夫那边的情况。道理上,乌普霍夫没有理由能挂断他的电话。结果打的第二次也被直接挂断,而且相隔的时间竟比第一次还短。 这时,张丰毅心里隐隐有点忧虑。他忧虑着他的雇主有没有出现意外。 亏得张丰毅又尝试了第三次,电话才被接起。 乌普霍夫低沉的男音响起,令张丰毅瞬间放宽了心。 乌普霍夫礼貌性地先开口道:“请问您是。” 张丰毅没有立刻回答。 他一边用眼角余光观察着前面一心一意开车的司机,一边斟酌着措辞。他需要防备外人的地方有很多,例如他的杀手身份,他和乌普霍夫的关系等等。因此,他必须小心司机无意中的偷听。 张丰毅笑盈盈地答道:“您是乌普夫先生吧,我是您的一名雇员。我咋天刚刚由贵公司雇用,我想和您讨论一下我们的工作。” 张丰毅相信,乌普霍夫是能从中读出他的暗语的。因为首先乌普霍夫完全没有招收新员工的安排。而咋天和乌普霍夫确立起雇佣关系的人,明显只有他张丰毅。 乌普霍夫那边,闻声是一阵思索般的沉默。 心思缜密的乌普霍夫很快就明白了。他沉声说道:“我懂你的意思。我现在在公司的地下停车场里,你可以过来和我们汇合。” “我来的时候避开了我在公司的同事,所以不用担心我。克里克一直陪在我身边,他们的人也没有跟上来。” 张丰毅爽快应道:“那好,我马上就去。” 他旋即让出租车司机往纽约金融街的方向前进。 出租车穿过纽约林立的高楼大厦,路经错落有致的精品商铺。最终,司机在乌普霍夫公司所在的办公楼后面刹车,停了下来。 张丰毅匆忙下了车,站在路旁驻足了一阵子。 状似无意,可事实上是在留意着行人的目光。等没人注意到他,他方才伪装成来这里办事的职员的样子,快步迈进了停车场的幽暗环境里。 慢慢地,他的眼睛逐渐适应了停车场里阴暗的世界。由于是上班时间,停车场虽然对外开放,但张丰毅发现里面其实空无一人。 乌普霍夫的公司估计规模不会小。从停车场的使用情况就能看出来。 停车场几乎所有的停车位都被各式豪车占满。车与车之间狭窄到,只有能容一人通过的空间。 为了躲避可能的追杀,乌普霍夫特意命令克里克,把车停到了停车场里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尽管如此,但张丰毅在众多豪车里,仍旧毫不费力地就找到了乌普霍夫的坐驾。 因为说实话,长达三十英尺的庞大车身委实引人注目。即使全停车场的汽车辆辆价格是天文数字,也显得非常突出。 张丰毅想装作没看见都难。 乌普霍夫神色机警地凑近车窗。他注视着正朝他的车子走来的身影。 要是来者不是他雇佣的杀手,而是刚才未能成功的刺杀者,他就马上让克里克驾车离开。如果实在不行,他甚至准备通知警察。 车厢里的光线比外面更加昏暗,来者的模样很模糊。乌普霍夫根本看不清他的长相。 自然,他也就辩认不出那道身影是张丰毅。 林肯车的车门从里面被推开了。 体格健壮的克里克下了车,眼神充满警惕地审视着朝他们走来的人。待他认清是张丰毅,便脸色一松,放下了戒备。 职业保镖的素养要求他记住每一个与主子相关的人和物。张丰毅也在其中。 克鲁克扭动粗壮如水桶的腰肢,艰难地从车间的空隙走出。他猜到张丰毅和乌普霍夫要谈论重要的事情,便自觉地离开了他们,到车子一旁承担起了警戒的职责。 张丰毅也不多话。上车以后,他把事情的前后梗概都毫无保留地交代给了乌普霍夫,从他遭遇枪击,到他杀死施密特和米尔斯向他投降。但其中,他着意隐去了与施密特搏斗的过程。 这里面牵涉到了他的独特能力,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多说半个字。况且他是如何杀死施密特的,与乌普霍夫的委托也没有任何关系。 乌普霍夫略加思索,一脸担忧地问道:“你离开的时候,纽约警察有没有到场。” 张丰毅摇摇头,表示还没有。 “那现场有没有目击者。” “这个倒有,而且很多。”张丰毅承认道。 于张丰毅而言,现场有许多目击者确实相当棘手。围观的住户和佣人对楼下那个飞奔躲闪子弹,外加当街杀人的中囯男人,很难不留有深刻的印象。 但张丰毅却对此并不太过忧心。 其一,他确信至少在他的记忆里,居民区里是没有人正面见过他的。他们要么是从楼上俯视张丰毅,要么就是站在别墅的门口,只瞥见到了张丰毅的侧脸。 张丰毅断定,仅从俯瞰和侧视的角度,围观者们是难以清晰地保留下他关键的面部特征的。 其二,也是张丰毅最为倚重的一点。他的主动出击是为了雇主的身家性命,属于合同范围内的某种职责。 合同是由本部和雇主双方签订的。既然他的行动与合同有关,本部就必定要参与进去,处理张丰毅留下的烂摊子。 不然,他们要是一味地置身事外。等纽约警察的力量一旦介入,包括乌普霍夫的委托在内,本部全部的地下秘密都会被曝光。 张丰毅以往数次的经验表明,本部只会未卜先知,谋定后动。他们是绝不会自掘坟墓的,伊万诺夫的监听即是例证。 为使雇主安心,张丰毅给乌普霍夫简要地阐明了一下他的倚仗。并且他明确表示,乌普霍夫不用在这点上过分地费心。 事情的后续一定会得到本部妥善的处理。 张丰毅之后,便和乌普霍夫谈起了米尔斯的事。他把米尔斯告知他的内容,也同样转述给了乌普霍夫。 他接着向乌普霍夫问道:“你的印象中,有没有人符合米尔斯的描述。特别是与你有竞争关系、敌对关系的人。” “奥利弗·史瓦兹。”乌普霍夫简直想都没想就说出了一个名字。他语气十分肯定。 “他和我一样,都是做证券投资和股票交易的商人。他的公司,哪怕不说算是我的最大敌人,最少也在前三名内。” 这么迅速就得到乌普霍夫的答案,有些超乎张丰毅的预期。但抱着谨慎为先的原则,张丰毅确认般地又问他:“你能保证一定是他吗。花大价钱谋杀竞争对手,一般的商人可不会冒险。” “毕竟谋杀之类的事情,可远远不止违法那么简单。” “我这么说,是因为史瓦兹在业界的名声非常恶劣。”乌普霍夫不容置疑地说道。 “我认识很多与他共事过的同行,他们都说史瓦兹为人轻易背信弃义,见利忘义。不少人和他合作,本来想赚一笔,结果被他不打招呼耍手段弄得倾家荡产。” “我也不敢和他提合作。他这人行事的准则只有一个,就是自身利益至上。连他们公司退休员工的薪资和保险问题,他都不管不问。” “尽管我总是不明白,为什么居然会有人愿意为他工作,但是他似乎从来不缺钱。我们谁都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少钱。他经常带女模特出入高端会所,出手阔绰,回回一掷千金。” “就凭他的能量和一贯行事,他完全能做出这种事情来!” 乌普霍夫越说越气愤。一想到史瓦兹的卑鄙无耻,他就难以遏制他的愤怒。更令他无法容忍的是,史瓦兹绑架了他的妻子。 他的妻子跟史瓦兹有什么关系,她是无辜的。 张丰毅照旧保持应有的冷静。面前的雇主与他目标一致,他也没什么好顾忌的。 “你的感情有些过度了。虽然这样的人让你憎恶,但也许只是巧合。” 张丰毅试探性问道:“会不会,他只是比较像米尔斯所描述的人。” 乌普霍夫立刻摇头否认道:“除他外不可能是别人了。” “一起意外是巧合,那两起意外你怎么解释。收到绑架蕾娜的短信后,我第一个怀疑的绑架人就是他。两件事结合起来判断,我敢保证就是他没错。” 审问史瓦兹 “如果你能确定米尔斯他们,是受史瓦兹指使的话。我觉得,我们可以直接去找史瓦兹问个究竟。”张丰毅建议道。 乌普霍夫轻轻颔首,表示同意。 两三秒的思考后,他又向张丰毅强调道:“你要注意,仅仅向史瓦兹问个究竟,对我来说是远远不够的。你不要忘了你的任务,你还要替我杀了他。” 张丰毅沉默不语,对乌普霍夫的指令不置可否。他不认为史瓦兹就是策划绑架蕾娜的人。 虽说史瓦兹如此行事的动机确实很充分。乌普霍夫的判断从逻辑上,也是完全能讲得通的。但是事实上,他仍然在心里怀疑着乌普霍夫的判断。 因为他们至今缺乏关键的证据。他们缺乏可以证明两件事情都是由史瓦兹所指使的证据。乌普霍夫的说法,严格来说,只能算作是一种合理的猜测。 “史瓦兹平时这个时候会在哪里。你知道,他平常最喜欢去的地方吗。”张丰毅转移话题道。 乌普霍夫沉吟片刻,语气真诚地说道:“我对他不是太了解,因为我不喜欢他的为人。” “但他的生活习惯我还是知道一点的。” “他是纽约帆船俱乐部的终身会员。我有回跟朋友去那里谈生意,正好碰上他。据我朋友说,他是那里的常客,俱乐部里人人都认识他。他很惹人注目,时不时就带些花技招展的女明星、嫩模来俱乐部。” “史瓦兹很少上班,大部分时间都混在女人堆里。他不是在俱乐部里喝咖啡聊天,就是到哈得河上开帆船。他公司的事务,通常都被交给他的秘书处理。” “你的意思是,他现在就待在你所说的俱乐部里。那这家俱乐部在哪里。”张丰毅急忙插嘴问道。 “我不敢肯定他现在一定在。”乌普霍夫首先声明,“他可能在别的地方。” “但是他今天一定会去俱乐部。往常他都是这样,只要天气晴朗,就从来不缺席。他这个人,好像对帆船有一种特别的热爱。” “据我所知,光纽约的哈德逊河上就停泊着三艘他的私人帆船。” 张丰毅再次向乌普霍夫,询问了一遍俱乐部的位置。 他并不关心史瓦兹的日常生活。等抓住史瓦兹,他再加以仔细盘问,就什么都知道了。 “纽约帆船俱乐部其实名气不小,它在纽约西44大街上。具体地址我记不得了。我忙着工作,一般不去。即使偶尔有上流社会的交际活动,也都是蕾娜替我参加。” 乌普霍夫忽地住口。他意识到他有些偏离话题,一不小心又谈起了蕾娜的事了。 车厢里,顿时又是一阵尴尬外加唏嘘。 张丰毅自顾自地打开车门,出声叫克里克带路开车。他准备到乌普霍夫所提供的俱乐部,找到史瓦兹并确认他的身份。 至于到时候,他从史瓦兹嘴里套取答案的方式。那当然是武力威胁,既简单又可靠。 纽约西44大街的帆船俱乐部历史悠久,享誉世界,是多种世界级帆船赛的举办地点。 已过知天命之年的奥利弗·史瓦茨,悠然自得地躺在俱乐部里的软皮沙发上。他腆着肥硕的肚腩,肥大的手指间夹着一根燃着的古巴雪茄。 沙发前的茶几上有一个玻璃烟灰缸,史瓦兹不时往里面磕磕雪茄的烟灰。 俱乐部里的装饰低调不失奢华,充满了欧式气息。墙壁上有大幅的彩绘壁画,厅里有宏伟的罗马柱和明亮的凸肚窗。 接待台旁,端庄的前台小姐正微笑着,和刚来的客人谈话。 丽莎·格拉迪尼换好束腰礼服,拖着洁白的裙摆,从俱乐部的换衣间袅娜地出来。 看见情人的美丽模样,史瓦兹霎时聚精会神起来。他把雪茄放至唇间,猛吸了一口,从沙发上迅速起身。 接待台旁和前台搭话的客人脸庞消瘦些,听到沙发这边有动静,他便回过身。愣了两秒后,雷夫·约翰森笑了笑,打趣史瓦兹道: “哎呦,我听说你上一个好友,刚跑到好莱坞拍戏。结果这儿又站了个美人。史瓦兹老板,你的女人缘还真是不错。” 史瓦兹爽朗大笑道:“你过奖了,还行吧。雷夫,不晓得你的赌场生意怎样啊。” “别提了。没有史瓦兹你的大驾光临,我的赌场那叫一个生意惨淡。”雷夫满脸堆笑。 他知道史瓦兹家财万贯,因此在有意地恭维史瓦兹。 史瓦兹毫不谦虚,哈哈大笑。他挽住身旁丽莎的纤细手臂,就要往俱乐部外走去。 雷夫突然叫住了史瓦兹,他微不可见地朝史瓦兹身旁的丽莎望了一眼。史瓦兹立即会意,他侧过耳朵来,让雷夫贴近他的耳边。 雷夫审慎地问道:“我最近听说有个年轻人在跟你较劲。” “好像他蛮不容易对付的。你怎么还跟这些个女明星纠缠不清,你不急着应付吗。” 史瓦兹的嘴角瞬间浮现出一丝玩味的弧度。他把手掌放到雷夫的耳朵旁,云轻风淡地说道: “我早有准备,他不会碍我事的。等到那一天,少不了你的那份。” 史瓦兹用力地拍了拍雷夫的肩膀。 然后他便向雷夫告辞:“我不能再和你客套了。帆船新换的发动机,我和丽莎还没试试呢。” 史瓦兹朝满脸懵懂的雷夫,露出一脸胸有成竹的笑容。他挽着丽莎的手,旋即不慌不忙地出了帆船俱乐部。 他的坐驾就放在俱乐部的专用停车场里,是一辆高档奔驰商务车。因为他有专门的司机事先等待,所以车门一直是敞开的。 史瓦兹叼着足有人大拇指粗的雪茄,缓步带丽莎进入宽敞的车厢里。 他一如既往地说出目的地,命令他的司机开车。他的身体往柔软的座椅靠背上,舒舒服服地一靠,耐心等候着汽车发动。 正当他浑身都放松下来的时候,他却忽然感觉他的脖子有点异样的触感。仿佛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悄然无声地摸了过来。 刚察觉出来,他的瞳孔便赫然睁大。 随后,史瓦茨的喉咙骤然一紧,之后便是呼吸严重受阻的窒息感。他肺里的空气生生地卡在气管里上不来,感觉像有东西勒紧了他的脖子。 史瓦兹当即变得惊恐万状。他拼命低头,居然发现一条着西服的手臂不知何时,从他坐椅后的黑暗伸了出来。那人的桡骨牢牢地压在了他的喉咙上。 张丰毅从黑暗中探头,随手由衣服内侧口袋掏出沙漠之鹰。 他不露声色地把冰凉的枪口放到史瓦兹的太阳穴上,然后扭头大声呵斥旁边的丽莎道:“下去。” 身段诱人的丽莎慌张地轻点螓首。她缩手缩脚地出了车厢,伸手脱掉高跟鞋,便立刻仓惶地向外逃命。 张丰毅见丽莎跑远了,立即叫驾驶座的克鲁克把车门关上。他必须随时注意史瓦兹,所以一时抽不开手。 依照乌普霍夫提供的大体地址,张丰毅没费多大工夫,就找到了史瓦兹常去的帆船俱乐部。虽然乌普霍夫不记得俱乐部详细的地址,但纽约帆船俱乐部的装修极其不凡。克鲁克很轻易地就能从西44号大街的建筑物中发现它。 张丰毅不想惊扰到别人,以免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他决定在俱乐部的专属停车场守候。 由乌普霍夫辨认出了史瓦兹的坐驾,他则和克鲁克齐心协力,打晕了奔驰商务车上的司机和贴身保镖。克鲁克把他们的衣服扒下来,就当作绳索,将他们五花大绑地捆起来。 史瓦茨的保镖和司机,目前都躺在商务车的后备箱里。 张丰毅用手枪的前端敲了敲史瓦兹的太阳穴。他在提醒史瓦兹,他要开始提问了,让史瓦兹留神听着。 “你是不是雇了人,要谋杀你的竞争对手乌普霍夫。” 人高马大的克鲁克这时走过来,一把将奔驰商务车的车门“砰”地关上了。 “你怎么知道。”史瓦兹眼前的世界突地变暗。他下意识地出声道。 但他很快就意识到他说漏嘴了,他不应当发问的。如果现在挟制他的人是乌普霍夫的手下,他们知道了他意图谋害乌普霍夫,他当下就得死。 史瓦兹赶紧闭嘴,不发一言。同时他在心里盘算着,怎样才能使身后的人满意。 “如果你们想要抢劫,那我车里有一些钱,你们全拿走吧。我保证不报警。”史瓦兹主动说道。 生死关头,命最重要。他当前主要想观察一下,挟制他的人是不是乌普霍夫派来的。 他们为什么会问,有关谋杀乌普霍夫的问题呢。 如果他们不是乌普霍夫的人,事情就比较好解决,最多就是钱多钱少的问题。可要是他们真是乌普霍夫派来报复他的,他极有可能会被干脆枪毙。 张丰毅沉声道:“我们的目的不是钱,你只需要老老实实地回答我提出的问题。” “问完了,我们马上离开。可要是你不愿意讲真话,”张丰毅加重语气道,“我随时都能杀你灭口。” 他重回原来的话题:“想要谋害乌普霍夫的人,是你吧。” 史瓦兹犹豫着不敢开口。对方为何会特别重视他对乌普霍夫的谋杀。他的确雇了雇佣兵,想要清除掉乌普霍夫。 因为乌普霍夫挡了他的财路。但对方既然是与乌普霍夫有关的人,他讲清楚就是死。可他要是不说,估计也是死。 史瓦兹这下是左右为难,不知所措。 见史瓦兹沉默不语,好像不太配合,张丰毅略一思量。他把沙漠之鹰伸到史瓦兹面前晃了晃,他相信史瓦兹绝对会明白他的意思。 审问的结果 史瓦兹眼前的黑暗中,显现出沙漠之鹰闪烁的凛然寒芒。他本能地把脖子往后缩了缩。 张丰毅把枪对准史瓦兹的脑袋。他并不着急,因为他认定史瓦兹贪生怕死,绝对会讲出实话。 历经内心多番的矛盾和挣扎,史瓦兹最终还是点头承认了。 史瓦兹的声音不高,恰好能让车厢里的所有人听清。既包括史瓦兹身后的张丰毅,也包括一直藏匿于晦暗中沉默不语的乌普霍夫。 身为雇主,乌普霍夫不能由自己出面审问史瓦兹,但是他还需要尽可能了解任务的全过程。所以审问交给张丰毅来做,他则在史瓦兹发现不了的地方认真旁听。 趁史瓦兹情绪紧绷、无暇其它之时,张丰毅回过头来。他与乌普霍夫快速地用眼神交流了一下,双方的主意没有太大的分歧。 张丰毅遂转过身来。他正准备问史瓦兹有关蕾娜的问题,史瓦兹却意想不到地率先出声。 “你能告诉我,你是乌普霍夫的人吗。”史瓦兹犹豫了好久,才最终问道。 虽然他心里更偏向于肯定的答案,但仍旧抑制不住发问的冲动。内心的一种盲目乐观使他极度渴望着,张丰毅说出“不是”的那一刻。 如果张丰毅不是乌普霍夫的人,他存活的机率就会更高。甚至是说,只要他遵照要求讲出张丰毅想要的,并暗自保留一些关键的。史瓦兹就有十成的把握,能从他们手里逃出来。 张丰毅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扣紧了沙漠之鹰的枪柄。 “注意,该提问的是我。”张丰毅的口气很像一般的绑匪。 他用手枪戳了戳史瓦兹的肩膀,力道适中恰能让史瓦兹感到疼痛。张丰毅意在以此显示自身的地位,提醒史瓦兹他才是所谓的绑匪。这能使史瓦兹对他保有一定程度的敬畏。 拿枪威胁史瓦兹的张丰毅,也直观地感受到了史瓦兹的异状。史瓦兹的情绪不仅仅是对死亡的恐惧而已,他有一种奇怪的忧虑在内。 史瓦兹刚才那么问,必然有他的原因。 既然他有策划谋杀乌普霍夫,当他见到本应死了的敌人竟派人挟制他时,首先就会理所当然地感到害怕。因为乌普霍夫完全可以毫无愧疚地杀了他。 眼下乌普霍夫不仅有了杀他的力量,而且杀人动机充分。毕竟复仇的怒火没有人不懂。 假设史瓦兹猜测到张丰毅是乌普霍夫的人,此刻他的莫名发问就是可以理解的。 先前他之所以不配合张丰毅,恐怕也是因为这种,对乌普霍夫的报复所产生的忧虑。 如果张丰毅是乌普霍夫的手下,史瓦兹一旦把他的计划告诉张丰毅,张丰毅就可能反过来杀掉他。换作是张丰毅,他也不会痛快地说明情况的。 因此张丰毅必须先让史瓦兹平静下来,消除他对乌普霍夫复仇的恐惧。然后张丰毅才能指望,他说出自己想得到的。 他于是半真半假地说道: “乌普霍夫中午的时候,就被你的雇佣兵打死了。我亲眼见过的,他死亡的消息可能还没传出来。” “你的人做事不仔细,半路叫我们那位给发现了,我只是被他派来调查的。所以只要你老实交代,没什么不能商量。” 史瓦兹心里的石头,霎时间落了地。既然绑匪不是乌普霍夫遣来的,事情就尚有周旋的余地。 只是他想不到他的秘密策划,竟然因雇佣兵的疏漏,被不相关的第三者察觉到了。能雇人绑架他,再从他嘴里套取真相,想必绑匪口中的雇主也是个凶狠角色。 说不定他是乌普霍夫的又一位敌人。或者他是对乌普霍夫,背地里存有恶意的朋友、兄弟。 但总之,绑匪的雇主应该和乌普霍夫有点关系。否则他怎么会眼睁睁地看着乌普霍夫死去。 “在乌普霍夫死前,”张丰毅慎重地开口,尽量不泄露他的真实身份,“他的妻子蕾娜失踪了。这也是你派人做的吧。” 乌普霍夫的判断是正确的。意图谋杀他的人,就是他最大的竞争对手,毫无道德底线的史瓦兹。 在事实面前,张丰毅不禁有些动摇了。他不确定他最初的直觉是否符合实际。也许真相正如乌普霍夫所预测的。也许绑架蕾娜,给乌普霍夫发来恐吓短信,和策划谋杀乌普霍夫这三起意外。主导它们的人其实都是史瓦兹。 相比刚才,史瓦兹显然放松了不少。 尽管难免对张丰毅的手枪留有畏惧,但他已然知道对方不是乌普霍夫派来报复他的。最大的危险已经解除,他自然就没有那般忧心忡忡了。 他的厚嘴唇微动,徐徐说道: “我没有绑架过她。即使是你的雇主,我想也不会采用绑架加勒索的方法。因为危险性实在太大了,时间一长就可能走漏风声。” 说到这里,史瓦兹突地顿了两三秒。他的眼睛闪过一丝洞察世事般的光芒,然后又消失不见。 “那个,你们别怪我多嘴。”史瓦兹用眼角余光观察着张丰毅的表情,试探着说道,“我也想尽快说明情况。” “你的雇主是想知道,我以前对乌普霍夫做过什么吗。” “嗯,你猜对了。”张丰毅装模作样道。 当得知他们费尽心思抓到手的史瓦兹,不是背后的绑架人时,张丰毅当然很失望。因为他们以后的调查又要从头开始。他尚且如此,始终在旁聆听的乌普霍夫,其心情就可想而知了。 抱着碰运气的想法,张丰毅决定顺势让他说下去。他想要看看史瓦兹的嘴里,究竟还有什么有用的信息。 史瓦兹的心里也有了底。看起来他没有猜错。 “大概半个月前,我看中了乌普霍夫的公司。他的公司那时很有前景,股价上涨很快。我计划一鼓作气,收购下他的公司。但他的决心超出了我的预计,他展开了针对我的反收购。” “你懂的。让一块好不容易煮熟的肥肉从我眼前溜走,我是不会干这种亏本差事的。” “其实之前我们就经常见面,这个年轻人的魄力在业界内是出了名的。但从他聚集资金,一门心思要挡我财路开始,我们才算正式地认识了。” “投都投了,一大笔钱,我总不能撤资。我在他那边的间谍报告我说,他的妻子几个月前失踪了。我问了一下他们之间的感情,觉得这是个机会,就给他发了条短信,借蕾娜的事让他放弃公司。” “类似的事情我经常做的,别人也不是没做过。做金融的谁不认识几个黑道,要是不耍点手段,怎么能在纽约混。” “谈也谈了,吓唬也吓唬了。可是他还不放手呀,那我也没办法了。我就雇了人在他家附近埋伏着。”史瓦兹很是无奈地说。 他似乎特别希望张丰毅,尤其是张丰毅的雇主能够理解他的所作所为。尽管危害到了别人的生命,但他的语气间也毫无负罪感,更像是一种根由牵强的狡辩。 张丰毅面色凝重地望向黑暗里的乌普霍夫。 他从始至终听完了史瓦兹的叙述。先不谈史瓦兹借助乌普霍夫和蕾娜的感情,故意发出恐吓短信的行为。光是此举就足以证明他的厚颜无耻。 单是史瓦茨没有绑架蕾娜这点,就非常值得推敲。这说明蕾娜的失踪与恐吓短信、刺杀行动根本毫无关联。张丰毅他们的追踪等于是白费功夫。 乌普霍夫与张丰毅回望的目光没有任何接触。他的眼睛里满是震惊和呆滞。显然他也没有想到,道德败坏的史瓦兹竟只对他下了狠手,而没有掺和进蕾娜的失踪。 既然不是遭人绑架,那他的妻子当下到底在哪里。 张丰毅收回目光。 他和乌普霍夫接下来的调查和行动,都不能被多余的人知晓。所以他要先处置史瓦兹再说。他马上把由史瓦兹的供述所引发的一连串疑问,抛置到了脑后。 他故意转移史瓦兹的注意力道:“前面。” 史瓦兹应声下意识地抬头。 张丰毅趁机动手,他的手掌悄然抬起。等史瓦兹完全移开视线时,张丰毅的手掌霍然下落,动作干净利落。他猛击史瓦兹的下颚,随即打得史瓦兹两眼泛白。 史瓦兹的脖子一歪,当场昏倒在奔驰商务车的座椅上。 张丰毅缓缓放开史瓦兹坐椅上的身体。史瓦兹的肥硕身体从座椅的靠背上一点点地滑落,直至瘫软下来方一动不动。 张丰毅转而向他的雇主友好地问道:“没事吧。” 乌普霍夫轻声答道:“没事。你有什么打算。” 张丰毅心里,可不觉得他的雇主是在讲真心话。他看出来乌普霍夫,实际上是在强装镇静。他发白的嘴唇表明了他内心的慌张和焦虑。 一直追查的线索至此,突然中断,任谁都会感到范然无措。乌普霍夫的杂乱情绪,就像不泛涟漪的平静水面下游走的鱼群,难以觉察却真实存在。 在先开始的茫无头绪后,张丰毅很快镇定下来。他沉着地向乌普霍夫说出了他的安排: “虽然你说过,居民区里保存的监控录像都是不连续的,但我还是想再看一眼。保不齐我能找到点警察找不到的线索呢。” 乌普霍夫并未作答,既不同意也不反对。昏暗里,他满含忧虑地垂下眼睛来。 前面的张丰毅一时看不见他的眼睛。张丰毅只能感受到他的雇主似乎在座椅上缩起来,仿佛变成了一团散发焦躁气息的黑影。 张丰毅抬手摁亮车内的led阅读灯。 望向后车厢黯然不语的乌普霍夫,他又是安慰又是怂恿地说: “蕾娜还没有找到,再试一次吧。不去的话,也许就会错过找到她的机会。我承诺我会办到的,你得相信我。” 在张丰毅的鼓励下,片刻以后,经历了失望、绝望和无助等消极情绪,乌普霍夫终于强打起精神来。 他立即抬起头,答应了张丰毅的提议。乌普霍夫整理了一下袖子和衣领,又恢复了以往那种既严肃又威严的神色。 他蓦然想起非常重要的一点,便提示张丰毅道: “可是你还能回去吗。相隔不到半天,那些围观的人会认出你的。还有现在的话,警察可能也到了。” 张丰毅思索了一会儿,答道: “我可以去向本部请求帮助。他们一定有办法解决。最好现在就去,蕾娜的任务越快越好。我相信因为你的缘故,本部不会见死不救的。” 在他们离开之前,张丰毅把晕过去的司机和保镖从后备厢里拖出来了,免得他们被憋死。他熟门熟路地清除掉车内遗留下的痕迹,旋即下车。 他将要换乘乌普霍夫的座驾,以最快的速度赶往本部大楼。 料理后事 居民报警以后,张丰毅和狙击手米尔斯他们的枪战在纽约市里,着实起了不小的反响。 在去往本部大楼的途中,张丰毅亲眼目睹了一辆辆风驰电掣的警车,从林肯的狭长车窗旁擦肩而过。它们亮着警灯,正急匆匆地赶往纽约郊区的方向。 张丰毅心里有些忐忑,因为他猜不准当局对此次枪战的态度。纽约警察局是会将它定性为黑帮内斗,还是恐怖袭击。 两种都不是他所期望的结局,如此定性的负面影响必定很大。身为当事人的他,之后该怎么处置,又该怎样解释。 寻求本部的庇佑,就成为他眼下所急需的。 克鲁克将车停进停车位里。张丰毅和乌普霍夫并肩而行,进了高耸入云的本部大楼。 作为一栋百米以上的高层建筑来讲,在高楼如林的纽约曼哈顿,本部大楼的式样算得上普通。它没有什么与众不同、特别出彩的地方,难以使人对其留下深刻的印象。 但貌不惊人的外观,也对它起到了有效的掩护作用。 或许在夜晚,本部大楼会变得漂亮些。每当深夜职员散尽,它通天彻地的玻璃幕墙遍布晶莹的黑色,上面如水波般荡漾着微光。 但是在白天和职员加班的时间,它较多地表现为平凡和忙碌。 本部内部的职员,绝大多数都是职业炒股、投资的理财人。 张丰毅想要寻找与杀手任务相关联的职员,真的很难。何况在本部里,他只认识唐和伊万诺夫。而唐忙于执行任务,伊万诺夫平时的工作地点,他又根本不知道。 一楼的大厅里零零散散地站着一些人影。清一色的白衬衣、黑马甲,都在议论着日常的工作。 大厅中央的张丰毅在心内,反复思量着他和乌普霍夫的目的地。 他们到底应该去找谁呢。他们应该去哪里呢。他们明明有了合理的计划,可竟然像无头苍蝇似的寻觅不到前进的地方。 于是乎,张丰毅对本部的运作模式,就不禁迷惑不解起来。本部和杀手之间为什么没有明确的联系方式呢。 没有明确的联系方式,就说明本部和杀手间缺乏经常的联系。甚至可能压根就不联系。那既然他们平常缺少联系,遇到突发状况时他们怎么能维持运作呢。 本部的人大部分都是负责给老板炒股的,这一事实张丰毅勉为其难地能够接受。因为它既能够作为一种为本部的地下生意起掩盖作用的伪装,又成了一种不可或缺的赢利方式。 可所有职员当中,真正维系着杀手交易往来的人有多少。他们在哪里。出现特殊情况时,彼此一般通过何种手段沟通。 张丰毅就是一个对个中事务完全一窍不通的新手。 可本部偏偏不这么看待他,偏偏要把他送上战场。 面对张丰毅的茫无头绪,乌普霍夫显得颇为耐心。 仿佛冥冥之中自有安排。楼上的电梯降至一楼停稳,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后,电梯门向两边拉开。 张丰毅漫不经心地扫视过大厅。当他的目光扫过电梯时,自然便看到了电梯里的人。 他的神色倏地一变,又是讶异又是困惑地望向,已不算陌生人的不速之客。 “我们又见面了呢,张丰毅。”电梯里的伊万诺夫嫣然一笑,主动向他打招呼。 与张丰毅多次会面的白俄罗斯姑娘,伊万诺夫,身上已经不再是张丰毅前些天见她时所穿的那套,粉红色包臀裙了。 她今天换上了和本部的职员一模一样的工作服,玉手还提着亮白的katespade名牌皮包。她虽然穿着寻常的工作服,但是其傲人的胸脯和曲线优美的长腿,却是无论怎样也遮掩不住的。放在大厅里的女职员里,她简直是鹤立鸡群。 伊万诺夫款步至一脸意想不到的张丰毅面前,一脸做作的假笑。 她冲张丰毅说道:“你这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呀,非要来找我。” 伊万诺夫的嗓音甜美,极具迷惑力。早已熟悉了她的张丰毅,一时竟无言以对。 怎么又是她,张丰毅嘀咕。 见张丰毅并不回应,伊万诺夫大方地说道: “好吧,我不应该让你单独执行任务的。唐在的话,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但是既然你需要,我肯定要听完你的请求。 “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叫我一个女孩子去打打杀杀,我可不会做。” “万一哪个不长眼的家伙,伤掉了我的脸可怎么办。”话毕,她竟真的用手装模作样地捂住了一边的脸颊,满脸痛惜地揉了揉。 张丰毅心底里是不愿意和伊万诺夫合作的,尤其在知晓了她监听、跟踪自己后就更加如此。 伊万诺夫本质上就像本部的一只眼睛。她会死死地盯着她手下的杀手。 然而令人困惑的是,她怎么了解到张丰毅的行踪的。难不成此次意料之外的碰面,又是一次极其偶然的巧合。 张丰毅暂且压下他对伊万诺夫的憎恶,和对她突然出现的疑惑。解决先前遗留的问题,是他当下最主要的任务。 于是他尽量挑重点,简要地说道: “有人试图谋害我的雇主,我和他们交了手。战斗中我们都使用了枪支,动静闹得挺大,并且被很多人都看见了。我们的战斗已然惊动纽约警察,所以我需要本部的援助。” 伊万诺夫满不在乎地撇撇嘴。 “我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呢,偏要推给我。你不会做吗。” “我要是会,打死也不会来这里。”张丰毅的情绪里,有点对伊万诺夫拖沓做事风格的不满。 “可你到底还是来了啊。”伊万诺夫的口气很是不以为然,“如果是派对和舞会的邀请,我倒是很乐意去。” “可要是让我收拾你们留下的烂摊子,你休想。” “给唐处理后事,就够让我劳心费神的了。因为唐,我连皮肤护理都顾不上,这几天肤色暗淡都是工作压力大造成的。你找别人吧。” 伊万诺夫出现得莫名其妙,她回绝得也是直截了当。 张丰毅想了想,继续与伊万诺夫纠缠道:“如果你办不到,我可以找谁呢。你和唐是我在本部里唯一算认识的两个人,除了你我能向谁寻求帮助。” “我的意外是因为雇主的安全。你们可以任我自生自灭,可你们总不能让我的雇主陷入困境吧。” 张丰毅直接搬出了他的倚仗和后台。本部既是盈利性的机构,杀手的意愿它或许能不考虑,但雇主的安全却是绝对要计算在内的。 “你的雇主。”伊万诺夫自言自语般地重复了一遍。 张丰毅应声横移一步,让开伊万诺夫的目光。他有意使伊万诺夫见到一直在他身后,保持默然的乌普霍夫。 张丰毅一字一顿地说道:“他,我的雇主已经来了。” 伊万诺夫努力回想着。忽然她猛地睁开两只狭长的杏眼,像小女孩般惊讶地叫道:“原来是乌普霍夫先生啊。” 她张开双臂,热情地迎了上去。“见到您我太高兴了,您应该早和我通知的。说不定,您以后还会有想杀的人,我们本部是很欢迎老顾客的。” 一脸严肃的乌普霍夫礼貌地避让过她,并没有与她拥抱的意思。伊万诺夫也不觉半分尴尬,她自顾自地和乌普霍夫搭起了话,语气温柔无比。 “乌普霍夫先生,如果是您向我们求助,我们是一定会答应的。如果您愿意听从他的意见,我们也会全力支持呢。” 乌普霍夫正欲替张丰毅发言,张丰毅却先他一步说道: “我们需要的,就是让本部收拾烂摊子。其它的你们什么都不用做。我不能以一个杀人逃犯、一个危险暴乱分子的身份,继续进行我雇主的任务。” “除了给我的身份洗白,我还需要雇主家附近的监控录像。你能帮我把它调出来吗。” “这也是为了雇主的委托。”张丰毅再次声明道。 伊万诺夫耸了耸玉肩,似乎对张丰毅的态度颇感无奈。她懒散地打开她的皮包,动作轻柔地从里面摸出了一枚五角星状的铜制徽章,随手就抛给张丰毅。 张丰毅反应及时,伸手接住。他把徽章翻过来,仔细地打量着。 铜质徽章的正面是一幅古怪的图案,由蹲伏的雄鹰和扭曲的英文字母组成。 伊万诺夫姿态慵懒地介绍道: “我给你的宝贝,是一枚美国联邦警察的警徽。关键时候你把它拿出来,就足够应付所有好事者、围观者的打听了。你如果想查看监控,也需要用到它。” 张丰毅摩挲着手里的徽章,徽章的边棱非常突出。伊万诺夫给他的警徽是崭新的,不是从别人衣服上扒下来的。 “你要哪个地方的监控,我也不关心。那也不重要。有了警察的警徽,你混进警察局应该不难。”伊万诺夫百无聊赖地说道。 “警察调控监控录像时是用u盘、录像带转录的,所以警察局肯定还留着一份。至于调取监控的理由,回答警员的借口,随你编喽。反正能帮你们的,我是帮了。” 查看监控 张丰毅拈着伊万诺夫扔给他的银白警徽,把它揣进了兜里。 本部交给他的物件不会有假,自有其用途。 张丰毅接着想到,伊万诺夫给他的警徽应当是早就准备好的。先前她也许在故意捉弄张丰毅。否则眨眼的功夫,她怎么可能变戏法似地变出一枚警徽来。 这也说明,哪怕他扔掉了伊万诺夫的微型跟踪器,可他的行踪从头到尾仍处在本部的掌握下。本部在最短的时间内,就了解到了他和狙击手的战斗。 本部的能量便是如此,它甚至比纽约警察更快。 虽说如今他身上尚没有警服,也没有警员证,但是到时他可以说成自己是执行特殊任务的便衣。伊万诺夫所讲的办法,确实是极为合适的。 伊万诺夫整理好皮包。她朝张丰毅玩味地看了一眼,挑逗般问道:“你就不想知道,我是怎么得到你的消息吗。” “我有事,我很忙,我没工夫听你说话。”张丰毅冷冷地回答道。 “即使你想知道,我这次也不会告诉你的。”伊万诺夫探身,狡猾地粲然一笑,“泄露机密给你们,我偶尔玩玩还可以。次数多了可是会出大事的。” 面对伊万诺夫的屡屡耍弄,张丰毅只好装聋作哑。 他用眼神示意乌普霍夫,他们可以尽快离开了。他片刻也不想和伊万诺夫待在一起。 伊万诺夫莲步轻移。她换了一个更能体现她性感身体的站姿。 她用充满魅惑的声音说道:“老忙工作干什么,没情调的男人。多出来和朋友们嗨皮啊。” “我说过,我很忙。” 伊万诺夫翻了个白眼,无奈地歪了歪头。她冲张丰毅说道:“没劲。” “那么再见了,张丰毅,美妙的下班时间又到了。我还要去第五大道逛街呢。” 她欢快地甩甩皮包,毫不顾忌大厅职员的目光,就连蹦带跳地出了本部。 应付完难缠的伊万诺夫,张丰毅和乌普霍夫共同回到了车里。 乌普霍夫的坐驾里,安置有专门的卫星导航系统。依照导航给予的提示,克鲁克带他们驾车抵达了,位于警察1号广场边缘的纽约市警察局总部。 其实打一开始,张丰毅就心里明白,警察的盘问是不可能会少的。因此,当他望见警察局门前别对讲机的警察时,并不感到极度的紧张。 站在门口值班的警察满脸诧异地拦下了,即将进门的张丰毅和乌普霍夫。他拷问了张丰毅的身份和来此地的原由。 张丰毅摸出那枚警徽,把它放到警察的手心。 “我是联邦司法部的一名便衣警察,来这里调查今天8:00到10:45左右发生的枪战。案件的牵涉面比较大,需要你们的配合。”张丰毅一板一眼地说道。 纽约市警察安德鲁·菲舍尔倚在门框上,皱起眉头思索。他脸上的表情又是疑惑又是怀疑。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将警徽递还给了张丰毅。 “你的警徽是真的,可上级没给我们指示。以往也会有必需两地警察协调办案的情况,但是一般会事先通知对方。” 安德鲁迟疑地问道:“你的上级是不是搞错了,他临别时和你说了什么吗。” “没有通知你们实属正常。”张丰毅解释道,“这次的枪战性质很恶劣。并且案件发生时间到如今,不过12个小时。” “实在是情况特殊,我的上级来不及和你们进行沟通。但我的确是来办案的,希望你能体谅。” 安德鲁不置可否。 “他是谁。”他转而扬起下巴,指指张丰毅身旁的乌普霍夫。 “证人,也是一名案件的受害者。”张丰毅沉稳答道。在来警察局的路上,他便为乌普霍夫想好了合适的掩护身份。 安德鲁仍是半信半疑。 他准备拦阻两人,却缺乏充分的理由。安德鲁从对方的身份大体上,挑不出毛病来。而他也没有阻挠同行、耽误办案的必要。两种因素的共同影响下,安德鲁最后照旧放张丰毅他们进去了。 望着张丰毅他们的背影,安德鲁的感觉说不出来的古怪。 张丰毅径直找到了纽约市警察局的最高负责人。 他委屈雇主乌普霍夫待在外面。自己向纽约警察局局长简要地表明了来意,并提出要重新调阅三个月前的监控录像。 “我的上级认为,三个月前的居民失踪案和本次枪战有密不可分的关系。所以我必须从头查起。” 局长从桌上堆积如山的公文袋里抬起头来。他两眼惺忪地用圆珠笔向外一指,疲惫无力地说道: “你去找卡莉·帕特森警官。她的电脑里,存有警局一年内调阅过的全部监控录像。她的办公室是三楼右手边数起的,倒数第二间房间。” 张丰毅起身,向埋进文案里的警察局长敬礼致谢。他出门与乌普霍夫结伴,进入卡莉警官的办法室内。 卡莉警官是个已婚的中年妇女,眼角处有明显的鱼尾纹。 既得到了局长的口头命令,卡莉警官也就没有多问。她把有关蕾娜的录像为张丰毅他们,从电脑硬盘浩如烟海的文件夹里找出来,便转身离开了。临出门前,卡莉问他们需不需要盒饭。 可惜无人作答,她自顾自地出去了。 凡是监控画面中有蕾娜出现的片段,都被当时查案的警察截取下来,储存在卡莉警官的电脑硬盘里。卡莉警官打开的文件夹里有十五六个视频录像,毫无规律地放到一块。 张丰毅只能挨个查看,他迅速点开页面中的第一个文件。 身着网格布裙的蕾娜出现在屏幕尽头,由于摄像头的高度限制。张丰毅能看见她美丽的乌黑鬈发,却见不到她的正容。 视频一共三分多钟,蕾娜约摸步行了五十英尺的路程。她走得非常慢,两只米黄色靴子迈出的步子很小。 张丰毅想,那时的她是心情很沉重吗,为什么会走得如此之缓慢。这只是他的一个闪现的念头,也许并不重要。 蕾娜经过一个拐弯后,便消失不见了。 张丰毅顺势打开第二个监控视频。 正如乌普霍夫所言,警察能够调取的录像因为中途摄像头的故障,缺失了极为要紧的一部分。 上一个视频中,蕾娜途经的路口光线较暗,尚处于一大片建筑物的阴影里。而张丰毅打开的第二个视频里,蕾娜竟已到了一条平直的公路旁。她的步伐依旧不紧不慢,所经的公路却是向阳的。 有耀眼的阳光在路面和金属路牌间,来回反射。 画面内突地跑过一条高大的牧羊犬,牧羊犬到蕾娜的身旁倏然止步。它围着身材小巧的蕾娜嗅了嗅。 蕾娜驻足了一会儿,中间她伸手摸了摸牧羊犬的皮毛。 牧羊犬慌乱地跑开,恰巧遇上了赶过来的主人。主人大概也是乌普霍夫家周围的住户,她身段高挑,穿及膝长裙和高跟鞋。她把地上的狗绳拾起来。 牧羊犬大概是跑得太用力了。女主人没能抓稳狗绳,导致牧羊犬跑了出来。 牧羊犬的女主人和蕾娜停留了一分多钟的时间。她们就像通常情况下的邻居偶遇那样,在进行一些家庭主妇间的寒暄。 张丰毅凭此猜测,蕾娜多半认识牧羊犬的女主人。而且截止目前为止,蕾娜仍然没有流露出超乎寻常的表现。不然她怎么能安然地与她的邻居聊天呢。 不过她们的关系想必也只是一般,蕾娜很快就与牧羊犬的女主人分开了。 对于监控中出现的女主人,张丰毅反复思量后,决定放弃该条线索。 少数的目击者在居民区里道理上是绝对存在的,但是他们对蕾娜的了解都和女主人一样,十分局限。查案的警察即便对他们加以讯问,也不可能得到有价值的线索。 既然警察已然浏览过全部的监控录像,想来他们也一定目睹了牧羊犬和女主人的途经。警察都问不出来,他再紧咬着不放也是白费劲。 眼下的状况足以说明,女主人本身是不清楚蕾娜的行走路线的。其他偶遇蕾娜的人也是一样的。 办公室里的张丰毅环视一圈。 四下无人,办公室的警察们都跑去吃中饭了。洁白的房间里寂寥又空荡。乌普霍夫端坐在另一张椅子上,向他投来探询的目光。 张丰毅眨眨眼,表示尚未有所收获。 他从电脑桌上堆起的文件和书本中抽出了一张复印纸。 他取过笔筒里的原子笔在纸上展开绘画。他努力回想着乌普霍夫周边的路况。无论是直路、弯路、岔道口、十字路口,都被他尽量准确地记录下来。 张丰毅用直线和曲线代表公路,用加粗的圆点表示需要转弯的路口。蕾娜出现了的路段,则被他特意标注出来。 张丰毅试图通过画地图的方法,使他最终能对蕾娜前进的方向下定论。遇到他委实记不清楚的地方,他就向乌普霍夫请教。 他细致地观看了卡莉警官电脑硬盘里储存的所有监控视频,一边观看一边作标注。视频共计十六个,张丰毅浏览完耗时近一个半钟头。 当张丰毅在他的粗拟地图上,将最后一个地点标出后,他如释重负地出了一口气。他往后一靠,举着拟就的地图,在脑海中全神贯注地分析起来。 这时办公室的门被卡莉警官推开了。正在分析案情的张丰毅赶紧把草图折了起来,藏进他的内衣口袋里。 原来是虚惊一场。卡莉警官体贴地为张丰毅和乌普霍夫,送来了属于他们的两份盒饭。 张丰毅眼睛一亮,一脸感激地接过来。 向来饮食苛刻的乌普霍夫,自是不会食用此等粗粝之物的。但张丰毅一点都不嫌弃,他独吞了两人的午餐。 而出于上等人的习惯性礼节,乌普霍夫则慷慨地替张丰毅付了午餐钱。 可能的路线 送完饭,卡莉警官便从办公室退出了。 张丰毅有意无意地向门口的位置望了一眼。在他有所动作前,先侦察周围情况,已经成为他的一种习惯。 他忍不住向乌普霍夫好奇地问道:“你不饿吗。” “我的饮食习惯很规律,一般不吃盒饭。因为不卫生。” “盒饭很干净啊,我没发现米粒里有什么灰尘、苍蝇之类的脏东西。” “但是会有细菌。”乌普霍夫郑重其事地说,“我还是喜欢在家里吃,蕾娜的手艺蛮合我的口味。上班忙的时候,我喜欢就近去华尔街上的一家老餐厅。只可惜,我经常是忙得脱不开身。” 张丰毅也仅是随口一问。 他用配套的勺子,仔细地将快餐盒盒壁粘连的米粒刮下来。他将剩余的烩饭拨到一起,一勺铲起吃干净。 咀嚼完毕,张丰毅把他绘成的草图从口袋里掏出来,递给乌普霍夫。 待乌普霍夫接住草图,张丰毅尽量直白地阐述了,草图上面各种符号和线条的含义。他想要听取乌普霍夫的看法。 乌普霍夫对蕾娜的了解,毕竟要远胜于他。 表示蕾娜路经的短线,在粗陋的地图上被标记得杂乱无章。草图上就像把轻巧的小物件,完全随意地扔进沙盘所呈现的样子。 然而当张丰毅在脑海里把代表乌普霍夫家的点,和绘出的短线联系到一块时,事情便会有所不同。 蕾娜外出的路线,必定是从乌普霍夫家起始。之后她会由近及远地,依次经过短线表示的路程。 虽说有监控视频片段缺失带来的困扰,但张丰毅可以根据草图,为蕾娜确定几条可能的行进路线。 张丰毅的意图正在于此。如果他们一直按照蕾娜原来的路线行进,他很可能会发现点什么。 “蕾娜出现过的地点中,离你的宅邸最近的有两段路程。它们的方向几乎是相反的。她可以沿一条稍近的路线走,也可以选择稍远些的。” “你个人感觉,如果是蕾娜,她会选择哪条路线。” 乌普霍夫捻着下巴,凝神思考了一阵子。 最后他指着草图上的某处,严肃地回答道:“她会选择这条远离居民区中心的。” “为什么你这么肯定。”张丰毅追问。 “因为居民区中心的住户更多。平时那里几乎都是牵着狗散步的贵妇人,和喜爱高谈阔论的上流阶层。用不了多久,蕾娜就会厌烦的。就算她出去散步,她也会陪着我到僻静的公园里。” 张丰毅把乌普霍夫手中的草图拿过来,细细端详起来。 他再次在毫无规律可循的线条里,寻找到了原使他斟酌不定的两条线段。乌普霍夫的判断是令人信服的。 张丰毅旋即排除了另一种可能。他在脑海里把乌普霍夫选定的线段和出发点联接,规划出了数条合情合理的路线。 “也就是说,蕾娜是在沿你说的方向走出一段路程后,才拐回另一条路的。她是偶然地路经那里,并被监控捕捉到了。” 乌普霍夫望向张丰毅的眼神里,并无疑议。 张丰毅顿时松了口气。他把两只空盒子扔进办公桌旁的垃圾桶,冲乌普霍夫提议道: “走吧,不吃饭怎么行。我们去你经常去的那家餐厅。” “听你那么一说,我还真有点期待呢。你点餐的时候,记得别忘了我的一份。只是不知道你的眼光怎样啊。” 乌普霍夫含蓄地笑了笑,与起身的张丰毅并肩而行。 张丰毅突然想起一件事,他一脸认真地对乌普霍夫说:“可说好了,钱还是你付。” 说罢,张丰毅便自顾自地走出办公室。 原地的乌普霍夫闻言停住脚步,怔怔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他的表情古怪,像受到了欺骗似的。 到华尔街的餐馆用过午餐,乌普霍夫向公司请了一段时期的假。他嘱咐公司事务,暂由他的秘书和副总经理代理。他们的追踪可能需要进行数天。 因而张丰毅让乌普霍夫和克鲁克,事先做足心理准备。他有极强的预感,他能籍此契机一举追踪到蕾娜的下落。 林肯车驶至乌普霍夫家。 来的路上,张丰毅没有忌讳上午的枪战。他们的出行虽不算张扬,但也未作任何隐蔽。 在居民眼里,一辆与上午目击的奇怪车辆完全相同的林肯,竟大摇大摆地出入于案件发生的地点。这在尚未撤离的居民里,再度引发了轩然大波。 张丰毅马上下了车。居民的恐慌反应在他意料之中。 他将伊万诺夫交与他的警徽高高地举过头顶,特意让楼上仍处于警戒状态的居民望见。 鉴于上午的枪战,居民区内人员稀少。一些男佣见有情况,便站在门前谨小慎微地远远望着。他们自是见到了林肯车旁的张丰毅,和他手里的银亮警徽。 张丰毅也把警徽向男佣们出示了一遍,表示他是警察,上午的开枪是他被迫之举。他已当场击毙了歹徒,居民们不必对他的身份有什么质疑。 驻立了大约一刻钟的样子,张丰毅认为大部分围观者都不会再有疑虑。他于是进入车厢,命令克鲁克从乌普霍夫家启程。 克鲁克驾车沿着张丰毅构思出的路线,以最慢的速度前进。 两旁都是稀疏的花园,和窗台摆放盆栽的联排别墅。上流阶层居住在此地,本来就是相中了它的宁静和安逸。如今既已爆发枪战,路旁的停车位便罕见往常的豪车了。 注视着车窗外缓慢流动的街景,张丰毅有意识地在内心展开幻想。 他把他当成是行走在路边的蕾娜。他想象在一个平凡的清晨,有乌黑鬈发的蕾娜独自一人踏出家门。 她是个可爱的姑娘,她的外表和她的心灵同样美丽。她与众不同,却又热爱生活中的美好。 当她走在这般单调的景色中时,她会想些什么呢。 像个离家出走的小女孩,原本是父母的心肝肉,此刻却主动离开她温暖的小窝。她会感到孤独、寂寞和彷徨。 她小巧玲珑的鞋子疲倦地踏在路面。她的步子仿佛被刻意放慢了似的,她内心的伤感拖慢了她纤细的身躯。 张丰毅总共替幻想出的蕾娜,构造了三种路线。三种路线都是由乌普霍夫家开始,均经过了乌普霍夫选定的路途。 追踪需要漫长的时间,为确保万无一失,张丰毅必需一条一条地检查下去。 “在蕾娜离家那天之前,她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乌普霍夫正欲开口,张丰毅伸手拦住了他。 张丰毅此前的问题,皆未能得到乌普霍夫有效的解答。故而他需要向他的雇主强调一下。 不管有用没用,不管有关无关,他都希望乌普霍夫讲得再详细点。也许某些重要的线索,反而被乌普霍夫熟视无睹,被他忽略掉了。 “注意,仔细回忆,不要漏掉任何细节。你不要轻易地就说没有。否定的答案对我们没有帮助。” “我要你把蕾娜失踪前一个月内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告诉我。哪怕她打翻一瓶酱油似的琐屑小事,你也要尽可能告知我。” 虎背熊腰的克鲁克旋转强壮的臂膊,使汽车朝左转向。驾驶座的空间于他而言,事实上有些狭窄了。 林肯车进入了一条向阳的岔路。 午后金灿灿的光芒照耀在路面,车外凛冽的秋风依旧呼啸。透过车厢狭长车窗的光线在玻璃上折射,如炽烈的太阳直射般辉映着,十分晃眼。 遵从张丰毅的指令,克鲁克使林肯车维持着不至于熄火的最低时速。 “我没法给你准确的回答,”乌普霍夫诚恳地说,“我不能说有,也不能说没有。” “你要求我讲出蕾娜失踪前一个月内发生的所有事情,我是做不到的。因为那一个月正是公司股价上涨势头最猛的时期,” “我为了控制局势,应付股票市场上的各种风险,几乎全天工作。我很少休息,更很少回家。” “刚开始一段的日子,蕾娜经常给我打电话。她不放心我,有时会问我要不要她带便当去。我说不用,我叫秘书买了风味餐厅的夜宵。” “当时我手头有好多工作,白天晚上加班也处理不完。我顾不上家里的事情,我安慰她说,没关系,等这几天过了就天天回家,让她不要打来了。” “她还想安顿我两句,我就挂了。自那天以后,她确实没再给我打电话。” “在我和认识她的人印象里,蕾娜都是很懂事的。她从不讨人厌。” “可算起来,那一个月里,我和她能见面的天数只有五六天吧。” “她失踪的前一天,我特地熬夜把全部积压的工作都处理完。这才有机会回家一趟。”乌普霍夫流露出困惑的神情,“我真是想不明白,蕾娜为什么要出去。” “蕾娜和你通话的过程中,除了你说的这些,还说了什么。她有没有提她自己的事情。”张丰毅着重提问道,“通话中你觉得,她是否隐藏有异样的情绪,比较消极的。” “蕾娜没有那么自私,她很少想到自己的。但有次好像提到了,我不知道算不算是。那是我和她在一个月内的第一次通话。其实那次她给我打电话时,我根本没想到。她以前从不这么主动的。” “那时我边盯着电脑屏幕上的数据,边和她说话。她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她说我有十三天没回家了。我的回答仍然是公司事多。” “蕾娜其实是个快乐又健谈的姑娘,那次却出人意料地沉默。” “她讲完第一句话后,我等了好长时间才听到她的第二句话。我光顾着分析数据,要不是她的声音突然响起,差点都忘了这码事了。她问我,我记不记得她和我第一次见面的情景。我怎么会不记得。” “她那天话特别地少,就说了这两句就挂断了。我当时是挺奇怪的,但后来她就变回来了。即使打电话来,也总是问我的事。” 曾经的乌普霍夫 乌普霍夫的讲述戛然而止。 察觉到林肯车在减速,张丰毅中断了和乌普霍夫的谈话。他探身查看。 只见驾驶座的克鲁克迷茫地垂下手,原来张丰毅已有许久未替克鲁克指路了。张丰毅取出兜里的草图,展开它并指导克鲁克: “直行,到第三个路口右拐。” 林肯车顺势转向,继续循着张丰毅构想出的第一条路线前行。 “蕾娜那天表现出的沉默确实反常,你能跟我描述一下,她和你通话时的语气吗。她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和你通话的。”张丰毅平和地对乌普霍夫说。 乌普霍夫刚才所提及的,引发了他极大的兴趣。 何况他们将要检查的路线,仍有非常远的路程。他有充裕的时间和乌普霍夫交流。即便乌普霍夫的叙述仅是给他们徒增困扰,多了解失踪人的性情也是有益无害。 “我当时忙着分析,和她聊天其实是草草应付几句。她好像不太开心,没有从前的活泼了。” 张丰毅胡乱猜测:“她的情绪是不是比较低落,她有没有表现出伤心。” “伤不伤心我听不出来,毕竟她只和我说了两句话。” “问一些不该问的,要是你避讳的话,我就收回我的问题。再往前追溯一段时日,你和她的关系怎么样。有没有那种…”张丰毅犹豫着,斟酌着,最后他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词语,“…所谓的裂隙。” “有吧。”乌普霍夫话一出口,却连他自己似乎都怀疑起来。 “吵架吗。” “没有,没有那么严重。”乌普霍夫连声否认,“蕾娜作为伴侣,当然是很理想的。她温柔、体贴而且有大多数成年人不具备的想象力。” “但是她实在不适合,做一位金融白领的妻子。” “因为她过于理想化了吧,她就像在小说里才能出现的完美配偶。”张丰毅接嘴道,他替乌普霍夫讲出了原因。 当张丰毅从舒嘉口中听闻蕾娜的存在时,便有此般别扭的感觉。 蕾娜同样是女人。即便她再善良,她也终有性格的缺陷,以及消极情绪的不时产生。蕾娜绝不会像舒嘉和乌普霍夫描述的那样完美无瑕,必然是有些地方被他们习惯性地忽视了。 乌普霍夫审慎地说道:“一个优秀的金融白领的妻子,首先要有良好的交际能力。” “她能在任意场合和上流阶层交往自如。其次她应当有属于自身的事业,有独立的人格,不依靠别人生存。再者她应当拥有,和丈夫相匹配的价值观和精神境界。” “你的意思是,这些蕾娜并不拥有。”张丰毅敏锐反问。 乌普霍夫微微颔首: “我和蕾娜的生活虽然幸福,但我们的婚姻对我的事业没有多大的益处。我偶尔会受不了她那些孩子气的言语,和幼稚的想法。那根本不像是一个成年人该说出的。” 张丰毅座下的林肯车,出现了减速的迹象。 他立刻临时中断谈话,朝狭长车窗外望去。 林肯车拐入的柏油路,这时已走到了尽头。张丰毅他们面前的是被秋风扫荡一空的草坪。再往前,则是由身材雍肿的保安值守着的岗亭。 张丰毅从车前窗远望着黑白两色的岗亭。肥头大耳的保安坐在里面的办公桌前。桌上一片凌乱,摊开的登记册随处乱扔,有一根圆珠笔。 张丰毅的视线稍稍上抬,旋即启用了全息瞄准。周边无关的景物立即退出视野。 岗亭前面便是一条,通往当地小镇中心的冷清街道。为了与居住区的雅致格调相匹配,路旁的路灯柱皆装有白色的圆灯罩。 然而值得注意的是,一些路灯柱上面出现了闪烁红光的监控摄像头。 “调头返回,我们得从头再来。”看清楚以后,张丰毅便命令克鲁克道。 一发现路灯柱上的监控摄像头,张丰毅就明白该条路线的正确与否了。前面的区域既然处于监控范围内,假若蕾娜从此处离去,道路旁安装的监控肯定就会捕捉到她的出行。 但是纽约市警察局截取的监控录像,没有她在此通行的记录。 实际表明,张丰毅正在检查的路线是完全错误的。 克鲁克身为职业保镖的敬业精神的确值得钦佩。张丰毅发令,他立即调转车头,朝出发点加速前进。 张丰毅的视线转回车内,他询问乌普霍夫道: “所以你们之间,看来有隐含的危机。可你跟蕾娜发生过什么吗。就算你们的感情很好,日常的摩擦总会有的吧。” “如果算有,就不止一次。但都没有特别激烈的争吵。” “印象最深刻的,是我们结婚初那次。我有天傍晚回家,她好像是出去了,家里空落落的。我公司事务一大堆,回来还要等她。我索性连灯都不开,就坐在客厅里守着。” “快天黑的时候蕾娜踩着靴子进门了,” “我那时埋怨了她几句。可能我话说得有点重,带着些责备的意思在内。话一出口我就知道,蕾娜肯定伤心了。上流社会的贵妇人包养情人都是常事,我的妻子傍晚出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啊。” “我真是小题大做。所以我一直没敢抬头看蕾娜。我低着头的时候,心想蕾娜一定在偷悄悄地抹眼泪。我听见蕾娜换上拖鞋,我听见她踏着地板走路的声音。她进房间的时候,把房门关上了。” “但是我就是没听到她哭。她当时哭出来多好,她要是哭出来,我就能名正言顺地进屋安慰她了。” “然而她没有,我以为不过是埋怨她几句。蕾娜也许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脆弱。” 张丰毅感到了乌普霍夫内心的愧疚,在蕾娜失踪前乌普霍夫可能觉得没什么。当他珍视的爱人某天从他的生活里突然消失,乌普霍夫才会想起过往的种种遗憾。 不是他缺少婚姻的激情,而是实属人之常情。 张丰毅岔开话题道:“你们结婚有多久了。” 乌普霍夫语气平缓:“有将近六年了。” “六年过去了,蕾娜还会记住你的埋怨吗。”张丰毅满腹狐疑,“我想你多虑了,蕾娜的内心不会是很敏感的。” “对我肯定无所谓,但对蕾娜来说,它会成为终生的伤疤。”乌普霍夫出奇地坚决。 克鲁克将车开得极快,回来的路上毫不拖泥带水。林肯车的车尾退至乌普霍夫家。 张丰毅取出草图,拿到克鲁克面前比划了一下。他把他构思的三条路线加以简要的说明,然后直接把草图交给克鲁克。 张丰毅要求克鲁克,严格依照他所规划的路线前进。虽说他的画技委实不能恭维,但清晰度足以令克鲁克知晓其中的意思。 克鲁克启动汽车,庞大的车身再次在原地旋转,朝张丰毅选定的方向行进。 车厢里,张丰毅转身面向乌普霍夫,继续他与乌普霍夫先前的对话。他直言不讳道: “看样子,三年前的你还不是今天这样。起码一个会埋怨妻子,一个乐意安慰妻子的人,他只能是一个合格的丈夫。而一个普通的丈夫,是不会讲出让别人杀人的话来的。” 乌普霍夫沉默不语,像是默认了张丰毅的说法。 他声音低沉地说:“那你还会和我合作吗。” “当然合作。”张丰毅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我已经查到现在了,怎么能半途而废呢。我答应你,我会杀掉危害你妻子的人。” “蕾娜那么善良,怎么能有人舍得对她下手。尽管下手的人尚且没有露出马脚来,” “但他一定不是什么好人。好人的人命不能白送,坏人就无所谓了,死了正好。而且你白送我的钱,我为什么不收。” “人是会变的。”乌普霍夫莫名其妙道。 张丰毅愣了半响。乌普霍夫此刻讲大道理,在他眼里未免太过突兀。他略微想了想,方明白乌普霍夫是在自我辩解。 “我当初刚从大学博士结业,想做一名值得顾客信任的华尔街理财师。那时我的人脉不广,到哪里都受排挤。” “我和蕾娜不缺钱,就靠父母的资助我们也能衣食无忧。但我想得到金融界的尊重,我不希望所有的同行都用看待白痴的眼神对我。” “我慢慢地积累经验,学习专业的理论。不管有怎样的机会,我都会去尝试。结果到今天走下来,我没能成为知名的理财师,却反变成了证券公司的管理高层。” 一旁张丰毅并没在意乌普霍夫,他在观察着路两旁的状况。 第二条路线与第一条有极大程度的重合。凡蕾娜出现过的路段他们都必须重走一遍,哪怕路线的部分片段等于是在绕远路。他们的工作很可能是无用功,故此张丰毅要更加仔细。 “你接下来的打算,是要左转吗。”乌普霍夫思量着行速缓慢的汽车,猜测道。 望向窗外的张丰毅应声皱着眉头思索。他作成的草图内容复杂,一时间竟忘记了上面的某些地方。他一边注视路边的联排别墅和私人花园,一边快速回想了两三分钟。 你不要出去 许久,记忆中的路线浮出水面。张丰毅仰起头,对乌普霍夫肯定地点点头。 此时林肯的车头已开始向左转弯,前车窗的景观随之转换。 “再直行,到前面的路口右转,然后经过三个十字路口结束。”乌普霍夫举起一根食指,朝车窗指指点点道。 张丰毅发现乌普霍夫所描述的路线,与他们正在检查的完全一致。他不由得讶异起来,难道乌普霍夫的记忆力如此之强,仅读过一次便能记住草图的详细内容。 “这条路通往一家美国农场,走尽以后就是农场里的小路。”乌普霍夫介绍。 张丰毅的情绪不由自主地紧绷起来。 蕾娜的失踪发生于三个月前,恰逢金秋烂漫、五谷丰登的晚秋时节。如果她情绪低落,突然想要外出散心,一家麦浪滚滚的美国乡村农场也许是不错的去处。 林肯车沿着既定路线前进。当越过最后的联排别墅和一些乡村建筑后,张丰毅眼前豁然开朗。 他的眼前不再是互相掩映的联排别墅,而是一望无垠的平坦荒野。狭窄的小路如被其团团包围,一直延伸到远处的地平线。地平线上的天空,呈现灰蒙蒙的颜色。 “继续开,保持和原来一样慢的速度。”张丰毅叮嘱克鲁克道。 林肯的引擎无声地振动。车内平稳如故,车窗外的视野开始向后退去。 “你们平时来这里吗。” “反正我没有来过。”乌普霍夫审慎地回答。 “你不会来,但我想蕾娜可能会喜欢这里。当然,我指它三个月前的景色。”张丰毅在车厢里仔细审视着外面的原野,他觉得可能性是存在的。 蕾娜说不定会从居民区走出来,一直到农场里的公路上。起码张丰毅没有确切的证据,可以证明他的猜测是错误的。 假如蕾娜真的经过了此地,希望她不要遭遇意外才好。毕竟时间都过去了三个月,乌普霍夫已然失去了寻找蕾娜的最佳时机。 他的神情变得高度紧张,并开启了全息瞄准。借助极慢的车速,他透过车窗反复扫视着。 因为早过了收获的时令,赤裸的泥土上唯有萧飒的秋风。所以没有任何景物,可以阻挡张丰毅的视线。他目力所及的地方,都是宽广的农田。 本来路经郊区的车辆数量就十分稀少,上午的消息传出来后,飞驰过路面的汽车就更是难以见到了。 张丰毅他们驶出了约摸三百英尺的路程,路边的荒野中突兀地出现了一座红房子。红房子的样式在美国的乡村很常见,低矮、小巧,以淡褐色的农田和朦胧的苍穹作为陪衬。 张丰毅立马让克鲁克停车。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仿佛随时能被大风刮倒的红房子。算起来,如今出现的红房子是方圆数百英尺的农田里,唯一屹立的人造物。 另一位乘客乌普霍夫,也发觉了张丰毅脸上的专注和严峻。他情不自禁地沿着张丰毅所望的方向,扭头看去。 张丰毅的直观感受是,农田里的红房子绝对有古怪。 为验证自己的感受,他的视线从红房子的墙壁和屋顶移开。他启用了全息瞄准,又观察了一下周围的情况。 大片大片的田野疾速从张丰毅的眼角退去,他见到红房子周围其实是有东西的。 焚烧过的旧衣物和破烂、褪色的生活用品被随意堆放在红房子外。因为距离的缘故,乌普霍夫只能望见一座颜色不太分明的小房屋,和外面一圈形状奇怪的黑色异物。 红房子周围的环境,非但没有消除张丰毅心里的疑虑,却反让他的感受又加深了一层。 于张丰毅而言,荒地里的红房子处处透露着非同一般的气息。若是其间有人居住,外面为何如此狼藉。 外面有垃圾,主人为什么不及时清理。假若它早已荒废,有谁会在旁边故意燃烧废弃物。美国居民的素质不允许他们,有焚烧垃圾的习惯。何况荒郊野外,哪来的人力。 既是发自本能,又是出于自身对环境的研判。张丰毅感到,如果他叫乌普霍夫下车,恐怕会有他所防备不了的意外。 “这座房子不对劲。你不要出去了,就待在车里。”张丰毅语气坚决地对乌普霍夫说。 乌普霍夫缺少自卫能力。关键时刻,张丰毅必须首先确保他的雇主能远离战场。 之后他又安顿了克鲁克几句。 “克鲁克,保护好你的主人。要是遇到状况,马上调头返回。” 克鲁克自是服从。乌普霍夫略一沉吟,也没有对张丰毅突然的反应表露任何的意见。 张丰毅旋即跳下车,以极度警惕的姿态大步跃下纵贯农场的道路。 进入路旁原野的张丰毅在脑海里,把他想象成三个月前的蕾娜。他把他想象成,那个孩子气的、善良的、纯真的蕾娜。 如果他是蕾娜,当漫山遍野的金黄玉米田里突现如此一座袖珍的红房子,她定然会抱着纯粹的观赏态度前去。张丰毅眼里的危险之地对蕾娜来说,却反而是梦幻般的仙境。 时间倒退回三个月前,当成熟的玉米尚未被机器收割时,张丰毅脚下的地方还尽是秋意正浓的农田。 微风习习,玉米的桔杆在风中摇晃。整齐如同森林,密集恰似海涛。 当美丽的玉米田中忽然出现了一座雅致的红房子,喜爱幻想的蕾娜难以不被它吸引。她会认为她步入了世外桃源。 可张丰毅现在却认为,她可能是步入了难以逃脱的绝境。 一路上,除了呼啸的风声和张丰毅的衣襟上下摩擦的声音,张丰毅的耳边什么都没有。 视野开阔,无边无际。如小山包矗立的红房子,离张丰毅越来越近了。 它几乎被堆积的垃圾完全环绕,单独空出门前三英尺左右的平地。空地上面,有深浅不一的鞋印。鞋印是因为下雨时泥土湿软被留下来的,足以表明红房子内有人长期居住。 红房子的门满是灰尘,多年的窗框内是残破的玻璃。 张丰毅果断地把胸前的沙漠之鹰掏出来,牢牢握在手中。他将握枪的手背在身后,以防被里面的人发现。 他蹑手蹑脚地靠近,眼睛始终紧盯着门缝。门缝间的黑暗,深邃得简直像望不到底似的。而随着他一步一步地接近,那细线般的黑暗一点点地放大,最终呈现为它实际的样子。 他小心翼翼地把手放到门上,但是并没有用力,而是探身将眼睛贴到了门缝外。 全息瞄准和狙击感应瞬间由他开启至最大限度,轻微的呼吸在他的知觉里清晰如野兽的喘息。张丰毅竭尽全力向屋里望去,可惜里面黑不隆咚的,什么也望不见。 窗框的废玻璃被人从里面,用旧报纸挡住了。午后的光线虽然亮度不低,由于报纸的阻碍难以进入室内。 张丰毅抬起头,放在门上的手压着门,缓缓用力。摇摇欲坠的房门明显尺寸不合门框,木门下沿摩擦地面发出沙沙的诡异声响。张丰毅需要用全身的力气,才能勉强推动。 时间不足一秒,红房子的旧门只被推开约一半的位置。它好像卡住了一样。 张丰毅又加了一分力道,旧门只是略微晃动,纹丝未动。像有重物挡在前面,又像有人在里面向外推似的。 张丰毅缩回手,卡住的木门当即令人惊讶地向外移动。当门沿距门框仅余半英寸时,面朝张丰毅的小门静止下来。 “抱歉打扰你了。”张丰毅缩了缩脑袋,立刻饱含歉意道。 他之前的预想在小门推回的霎那间,便被自己推翻了。他可能是太多虑了。如果里面是一位无家可归者,他适才的举动就很是唐突,并且愚蠢。 无家可归者也应有独属的清静,因为面前的红房子就是他的家。 红房子里面归于寂静,半点响动没有。 陈旧的木门像年暮的老人似的,在一个小到难以发觉的扇面里微不可见地旋转。生锈的门栓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张丰毅不放心地再次发问:“有人在吗。” “你是安德森的人吗。”他反问道。里面的声音低沉又沙哑,英文的发音含糊不清。他像是好多年没有说过话了。 “谁。” “安德森。” “你带吃的了吗。”他语速急促地接着问道。 张丰毅有些不知所措。想了一阵子,张丰毅尝试性地问他的来历和身份。 “这是你的房子吗,你住在这里吗。” “吃的。”里面的人生硬地再次要求。他示威般地用力敲了一下门。 “好的,我会给你吃的。”张丰毅牵强应道,“可是你要先回答我的问题。” 里面的人没有作声,张丰毅便当他同意了。 “你能记起三个月前的事情吗。7月左右,你有没有看到过一位年轻的姑娘到你这里来。” “没有。”他声音粗暴地立刻回答道。他几乎在张丰毅未讲完问题的时候,便迅速出声。 闻言,张丰毅背到后面的手悄然攥紧了沙漠之鹰的枪柄,刚放下的戒心重新从心底里升起。他高度警惕地注视着面前的木门。 虽说得到的是准确答案,张丰毅却变得又是疑惑又是紧张。三个月前的事情没人能记得非常清楚,更没人能脱口而出。要是他回答张丰毅,他记不清倒是在情理之中, 但他为什么想都不想就说没有。离张丰毅仅两英尺的红房子,如今看来,顿时有了一种说不出来的怪异味道。 农场里的红房子 他几个箭步,毫不犹豫地蹿到红房子半开的门边。不管里面的人到底和蕾娜有无关联,先揪他出去审问一番再说。 脚下的速度一快,张丰毅的鞋底难免发出点动静。里面的人反应颇快,马上动手准备合上屋门。 张丰毅顺势冲撞过去,身体霍然撞在本就摇摇欲坠的破门上。破门上累积的灰尘,刷刷地掉落。 但是张丰毅的肩膀和大臂一触及破门,就受到了等力度的阻力,再难寸进。他艰难地把原本背在身后的手举到胸前。 就冲着门沿和门框间的黑暗。要是里面的人胆敢探头探脑,张丰毅当下就能控制住他。 他把双脚深深地踩进农田的泥土里,全身的劲道和重量都压在了大臂和肩膀上。而他与破门接触的地方,正传来挤压肉体的疼痛。 两边的人彼此连个照面都没打过,却都在用尽力气往对方的方向推。 里面的人保持着和张丰毅一样的姿势,也用后背抵住了破门。目前的情况并不是他的极限,他又增强了推门的力度。 此时的张丰毅越来越吃力了,阻挡他的力量如同不可摇撼的山峰。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退后,脚掌不受控制地踩进土里。就算如此,门沿也几乎和门框边缘合到了一起。 两人围绕红房子的屋门僵持着。在相互的推压下,破门时退时进,门沿和门框的距离时大时小。但总的来说,门缝的宽度始终没有超过半英寸。 “你为什么害怕,为什么不让我进去。”被阻隔在门外的张丰毅疾言厉色道。 刚刚提问,里面的人就似是突然暴怒。仿佛山峰倒塌般不可阻挡,里面的人即刻发力将破门合住,也将张丰毅推了出去。 张丰毅踉跄退后一步,稳住身形。试着利用狙击感应寻找敌人在屋内的位置。 很快他又放下枪来。要让狙击感应发挥作用,他首先要使敌人在他的视野里出现。否则是没有效果的。 他在红房子前的空地上来回地踱步,凝视着红房子肮脏的朱红墙壁和锁死的破门。焦急的同时,他在心里思量着敌人的漏洞,和可能的谈判。 “你是不是杀人了,”张丰毅高声质问,“你杀的人是一个穿布裙的女孩。” 然而过了约摸十分钟,红房子内仍然毫无反应。既无回答也无反击。 张丰毅遂提起枪来,准备找缺口强闯。他各处看了看,正面的房门紧闭,虽然陈旧,但很结实。他绕过房门和屋角,打算从别的方位攻进去。 张丰毅眼前的整座红房子长不足二十英尺,高不过五英尺。它简直像是覆盖在常年积攒的灰尘里似的。 在满地的塑料空瓶和焚烧发黑的布制物旁,隔着约一英尺左右的坚实地面。红房子的侧面墙壁当中,有一扇玻璃残缺的窗户。 墙壁的颜色并非是纯正的红,有被其它颜色的染料污染过的痕迹。可即便忽略异色的污迹,上面也全部都是厚厚一层尘埃。 斟酌已定,张丰毅把枪对准窗框里仅余的半块玻璃。他计划击碎玻璃,翻窗进屋。 玻璃后的旧报纸没等张丰毅有所动作,便意想不到地爆裂开来。一根手臂粗细的铁管刺破泛黄发脆的报纸,从玻璃和窗框间的空当里穿出,直朝张丰毅面部捅来。 张丰毅眼神恍惚,铁管坚硬的一端在他面部上方数英寸的区域左右晃动,有一次甚至差点捅到他的眼睛。他一边急忙闪避,一边抬起用金属枪身格挡舞动的铁管。 里面的人显然不愿意张丰毅接近窗户,他明白窗户才是红房子最薄弱的部分。 保险起见,张丰毅仍旧撤退了两步,确保身体完全离开铁管的攻击范围。因为玻璃和窗框里的空间狭小,粗大的铁管不能自如地施展。 所以它只能在半英寸的活动范围内摆动,威力不足。张丰毅一旦退出其攻击距离,铁管便不再具有威胁性。 伸出窗外的铁管嗖地收回,里面的人正在试图将铁管抽出来。张丰毅瞅准时机,旋即举枪瞄准。 子弹脱离枪管,砰地使原本残破的窗玻璃彻底破碎。飞翔的子弹也把遮在窗户后的报纸,干净利落地撕扯了下来。 屋里这边。枪声一响起,铁管收回的速度便顿时加快,眨眼间便没了踪迹。玻璃哗啦地碎裂,伴有子弹头清脆的落地声。 少了玻璃和旧报纸的阻挡,下午耀眼的太阳光得以照进神秘的红房子内部。 外围的张丰毅于是看清了红房子里,潮湿的地面上有一块明亮的光斑。 但即便他使用全息瞄准,让视线穿过废旧报纸的弹洞,他也难以目睹屋内的全貌。因为房内的遮蔽物委实太多了。 这时一直藏匿在阴暗里的铁管霍然从张丰毅刚刚打破的窗口里钻出,如蛟龙出水般急速捅向张丰毅的腹心。张丰毅瞳孔放大,来不及思考便侧身闪过。 沉重的铁管刁钻地从他的腰边伸出。光铁管露在外面的部分就有十多英尺,难以想象现在的敌人是怎样挥舞它,进行攻击的。 通过全息瞄准的放大,张丰毅清晰地见到了铁管光滑的表面上,密密麻麻的擦痕和闪耀的太阳光芒。他本能地倒吸一口冷气。 但里面的人仿佛能望见张丰毅的一举一动。张丰毅一避退,硕大无朋的铁管旋即平挥过来,重重地撞击窗户当中的老旧窗框。它竟一举击碎了木质窗框,当场碎裂的木屑和断木四散横飞。 张丰毅举枪射击,强有力的子弹砰地射中铁管一侧。 看似纤巧的子弹,却蕴含着巨大的冲击力。这种冲击力源自,其特殊型号子弹内填充的火药。 张丰毅的一击,使得敌人挥舞着的庞大铁管为之一顿。张丰毅趁便朝红房子后面撤退。 铁管上明白可见一个浅形弹坑,正是由张丰毅的子弹留下的。 敌人的铁管势大力沉,只是并未能打中张丰毅。看起来,里面的人力量很强。单扛起整根钢管就需要使用者强健的肌肉素质,更别谈要把钢管当作武器攻击敌人了。 张丰毅警惕着感知世界里的所有异常,暗自分析着敌我双方的实力对比。 现在摆在他面前的最大问题是,敌人完全隐匿进了他看不见的地方。所以敌人的近身能力反在其次。 因为遮蔽物的掩护,他的全息瞄准和狙击感应根本派不上用处。而寻找不到敌人的准确位置就盲目开枪,相当于给他蒙上眼睛射击。 他垂下手枪,静静地站立在红房子的屋角附近。 尽管敌人的隐蔽物较多,但张丰毅也不是一点优势不占。至少他此刻的站位就极为有利。 它有两方面的长处,又远离窗户又靠近屋后。所以他既能及时躲避铁管的扫荡,又能时刻观察敌人的动作。只能说,张丰毅的优势在防御,而敌人的优势在进攻。 挥出的铁管没有打到柔软的肉体,使用者当即暴怒。 势极威猛的铁管疯狂地在一英尺见方的窗口里舞动起来,时上时下,时左时右,风卷残云般扫荡了脆弱不堪的窗框。伴随着飞扬的木屑和木渣,铁管打碎了剩余的玻璃和窗框,窗台上满目狼籍。 屋内,张丰毅的可见范围一下子扩大了。阳光毫无阻碍地射进室内,到处都是漂浮的尘埃,到处都是棉被之类的杂物。 张丰毅抓住机会。虽然敌人尚未显露身形,但他当即冲窗口中心开了一枪。 “崩” 滚烫的子弹脱膛,枪口阵阵青烟弥散。由他射出的子弹穿越浮动的尘埃,沉入阴影中没了踪影。 张丰毅知道,他刚才的一发并未起到任何实质性的效果。 可子弹引发的枪声,却使他的敌人发现了他的处所。 那根触目惊心的钢管稳稳地悬在半空中。约摸一两秒的时间,里面的人突然动作,钢管瞬间加速,以无坚不摧之势朝张丰毅挥舞而来。张丰毅倒握枪柄,专注地注视着袭来的钢管。 待钢管距面前仅不足半英尺时,张丰毅立马抬手,将精钢制成的坚固枪身狠命地挡在了钢管必经之路上。 “当。” 不出所料的金属撞击声悠长地响起。钢管内蕴的能量霎那间传递至与它碰撞的枪身,钢管以相同的频率极速振动着。张丰毅握枪的虎口微微发麻,脚下坚硬的土地已被踩碎成粉尘。 张丰毅伸掌前推。掌心奋力击在停泄的钢管上,将其远远地荡开。当张丰毅成功阻碍铁管时,他的敌人也通过铁管突然的剧烈颤抖,意识到张丰毅挡住了他的攻击。他将铁管略微后撤以蓄势,然后迅猛前冲,钢管前端笔直捅向张丰毅的脖颈和面部。 但张丰毅驻立的位置有利而且巧妙,钢管攻击他时必须从窗口边缘探出。 故而张丰毅避开了,钢管可以自由施展的区域。而正是由于武器移动空间的限制,如果使用者未能一次性劈中张丰毅,若想再次攻击,他要么后撤钢管,采取刺击的方式,要么重新再来。 第二种的命中率太低,使用者无疑是个聪明的暴力狂。 他的破绽源于钢管的长度。采取刺击就意味着,钢管前端需要伸展的长度,须远大于张丰毅到窗口的距离。 一截能放入红房子的钢管当然是不够的。为了弥补钢管短缺的长度,他可以说是无意识地将他的手臂进入了阳光可照射到的区域。 全息瞄准保持开启的张丰毅不仅见到了前冲的钢管,而且发现了金黄光斑里的灰色异物。他毅然半蹲下来,以降低身体的高度。 硕大无比的钢管掠过他的头顶,带着破空之声刺进虚空中。张丰毅小心前移一步,然后起身。 端枪,瞄准,击发,成串的连续动作一气呵成。张丰毅的目标,恰是敌人无意中暴露在外的手臂。 两件奇怪的东西 “崩” 携带强大推力的子弹,瞬间由沙漠之鹰的枪口飞出。它越过洒满阳光的尘埃和空气,钻进包裹灰色旧棉衣的手臂。 霎时间一大泼鲜血呈放射状,从空洞洞的窗户里溅射开来。无数的血滴聚集起来就像一阵汹涌的喷泉,血雨纷纷扬扬地滴落在干燥的泥土和成堆的废弃物上。 听到屋内凄厉的哀嚎,张丰毅垂下枪,快步从屋角走到窗台边检查情况。 一团黑影正蜷缩在与窗台相对的墙壁旁。他裹进大堆的旧棉被和旧衣物里,痛苦地嚎叫着。他好像在不停地打着滚,有衣物摩擦地面的嘶拉声。 可由于光线的原因,张丰毅依旧不能清楚地发现他的身形。 在光线明亮的区域,有缕缕细如发丝的血河顺地势从漆黑的阴影里,流淌到窗户下的墙角。沙漠之鹰的子弹只要击中敌人,就绝对能致成致命的伤害。 但子弹并未击中敌人的要害,仅仅伤到了他的手臂。要知道,从形成破坏到失血过多需要一定的时间,虽然短暂但无法忽略。 也就是说,屋内的人尽管到了必死无疑的境地,却尚有拼死一搏的余力。张丰毅不敢冒险进去,万一估计错形势,被反杀的就是自己。 他反复思索,最终决定离开红房子,转而在墙壁周围查看起来。 他提着枪柄,沿散发尘土味的红色墙壁慢慢地走到后面,时不时地用眼角余光扫视刚刚待过的窗台。张丰毅暗自担心着,敌人从里面的黑暗中突然蹿出。 此刻西方的太阳,约摸下降了一半的高度。阳光略显昏黄,斜射在张丰毅和红房子身上,将它们的影子拉得分外的长。 秋风瑟瑟,荒野的温度不高。即便遍地阳光,也没有丝毫温暖可言。而红房子后的阴影处,则更为寒冷。张丰毅走在其间,阴湿的寒气由脚底、头顶和手指直涌上来。寒气刺入骨髓,使张丰毅的大脑保持着清醒。 他霍然止步,面前的土地上有一样奇怪的物件。 张丰毅在车厢里远望时,由于红房子阻挡了视线,所以未曾发现它。等他到了窗台时,又因为激烈的战斗没能分心注意到它。 原来是一只米黄色的半筒靴,正随意地横躺在冻结的泥土上。它静静地放置在红房子背面的影子里,本身所处的地方就比较隐蔽,并且很不起眼。 张丰毅谨慎地捡拾起半筒靴来,放到眼睛下近距离观察。它上面沾染了很多灰尘。 靴面是皮革,内里带有短短的绒毛。灰尘遮盖了靴面本来的颜色,使半筒靴更偏于稍些的棕黄。靴底附近,还沾有星星点点的泥土粒。 张丰毅回头望了一眼。大量的塑料制品、铁制家具和食品包装袋被陈积在红房子后,像一座微缩版的模型山脉,不过是用褪色的废弃物做成的。 屋里的人仍在喘息和哀嚎,时断时续的。每一次呼吸和哀叫事实上都在消耗他的生命,但他就是不肯断气。 张丰毅把突兀出现的半筒靴,拿到旁边的墙壁边磕了磕尘土。 磕打时他是用了力的,但是靴子只掉落下一些泥土粒,靴面依然十分肮脏。张丰毅觉得除非进水清洗,否则是难以恢复靴子本来的样子的。 张丰毅用另一只手接过捡起的靴子,无意识地抬起头。随后,他忽然怔住了。 他惊讶地见到前面呈灰白色的垃圾堆里,有一块网格状的杂色呢绒布。它从各种废弃物的粉末里露出来,后端似乎被颜色各异的粉末所掩埋。露到外面的部分大概比张丰毅的手掌略大些,然而被掩埋的就难以估计了。 呢绒布和靴子其实令张丰毅本能地感到别扭。要是详细说明,它们的奇怪之处便在于,都不像是屋主人所应该拥有的。 它们的颜色很鲜艳,更偏女士些。如果对它们加以清洗,寻常人一眼就能发现。虽说与周围的垃圾同样肮脏无比,但是半筒靴和呢绒布显得更加接近如今的时代特色。 张丰毅猜测,红房子应当是被原主人遗弃的,后来才被和张丰毅交手的敌人所临时占据。旁边的垃圾可能就是由他,在长久的岁月里丢弃下来的。 张丰毅俯下身子,伸手抓住垃圾堆中的呢绒布,往外拉了拉。本以为呢绒布应该只是边缘埋进了里面,一用力试探,张丰毅才觉出里面埋得极深。 不顾眼前的污浊,他把手指插进垃圾堆的废墟里,将上方的空瓶和粉末大把大把地拨拢开。然后他再动作缓慢地,将压着的废物全拢到两边去。 由近及远,连刨带挖,张丰毅最终将上方的东西全部移走了。显露出来的网格状布料面积愈来愈大,虽然表面满是尘土和废物的粉末,但是依旧能够将它从其它垃圾中辩别出来。 张丰毅不知道它是什么,它也许是捡来的一床旧被单。 等挖到了尽头,张丰毅的手上已全是苍白的尘土。他攥紧衣料末梢,先往上揪了揪,让压着边缘的粉末和空瓶顺势滚落。然后他后退一步,双手发力,在拉力的作用下布料瞬间绷展如一面战鼓。 张丰毅把里面的东西整个儿地,从乱七八糟的垃圾里一举拔了出来。 它埋得很深,故而张丰毅用了很大的力气。拔出来的时候他险些没有站稳。 原以为只是一块巴掌大小的布片,等它露出全貌,张丰毅才发现它是一整套成人的连衣裙。只不过裙子的好多地方被撕破了,有扯烂的布条和撕裂的毛边。 打量着裙子的式样,张丰毅眼神顿时陷入迷茫,他略带疑惑地回转身体,望向地上的半筒靴。他分明记得,这些好像是蕾娜身上的衣物。 在他曾经仔细浏览的监控视频里,蕾娜确实是穿着一套美观而偏保守的布裙,另外又搭配一双米黄色的靴子。其实监控视频的清晰度不高,不过足以令张丰毅辨清蕾娜所着衣物的色彩。 如果一样东西偶然出现,尚能牵强地解释为巧合,又或许是一定程度的相似。可两样就使人不由得怀疑起来。尤其是埋在垃圾堆里的连衣裙,它就藏在离半筒靴不远的地方。 张丰毅内心的理智告诉他,恐怕蕾娜已然遭遇不幸。而凶手就是他刚才开枪打伤的人,死亡地点便是农场里的红房子。 一念及此,张丰毅的心跳便不由自主地加快。 他把蕾娜的裙子举到面前,细细打量着上面的纹理和图案。他摸索着,不可思议地触碰到了柔软衣料上的硬块。将其放至眼前细看,竟然是红中透黑的几块血痂。浸透衣料的血液已经凝固,牢牢地固结起来。 端详着手里的裙子,张丰毅的眉峰越蹙越紧。他谨慎地又找了一遍,有意的寻找使他发现了更多的血迹。 因为裙子的破损和长期灰尘的污染,许多细小的斑点未能清楚地保留。但凭借来回的观察和想象,张丰毅通过裙子上或呈线状、或呈粗点状的血迹,仍能估量出大致的情况。 当血液洒在裙子上时,它并没有穿在死者身上。可是裙子距死者又不会太远。只能是死者动脉涌出的鲜血,溅到了裙子上。 因而留存的血迹大多呈细线状,仅偶尔有大滴的血液结痂。张丰毅至此可以断定,不管屋里的人是谁,不管他念叨的安德烈是何方神圣,他必定与蕾娜的意外有紧密的关联。 因此张丰毅没有开错枪,如果屋里的人没有同伴,那他就是杀害蕾娜的最终凶手。 张丰毅将手里的裙子折叠起来,拢了拢垂下的布条,抓起地上的米黄色靴子。 他抱着裙子和布靴,大踏步朝原来的位置走去。虽说他的想法基本可以被证实,但他仍旧希望从杀人凶手口中得到确凿无误的答案。 当然,杀人凶手总之要死的,乌普霍夫最初就声明过。只是张丰毅想要知道,杀害蕾娜的人是不是只有他一个。 他有没有同伴。曾被他提及的安德森,与蕾娜的死有无牵涉。假若安德森也是凶手之一,张丰毅便需要把他作为下一个目标,针对他继续进行追查。 张丰毅左手抱着蕾娜的衣物,右手提枪,走近红房子空荡的窗台。他把简陋窗台上面的玻璃碎渣和木屑用衣袖扫下去,双手支在窗台上,蕾娜裹满尘土的裙子和布靴就放到他的身旁。 窗台下的血河已渐渐干涸,形成了如河网般纵横交错的血迹,有新的暗红血液在阳光里流淌。里面的人这时仅剩下微弱的喘息,和时断时续的求救。 但他的求救声翻来覆去只有两个字,一是“水”,二是“疼”。 “水。”他拖长了声调朝窗台的光明呼喊,声音苍老得就像是垂垂老矣的老朽。 从开枪的一刻算起,已经过去了很长的时间。故而,张丰毅并不用再担忧敌人的反击。 他现在侥幸留有一口气,心脏停跳只是时间问题。然而张丰毅想要从他嘴里套取自己急需了解的真相,就必须抓紧时间,抢在他死前得到答案。 他斟酌好措辞,冲阴影里如蛆虫般挣扎、扭动的黑影说道:“你要是想要水,就老实交代蕾娜的事。” 克鲁克的同情 墙角的黑影嗬嗬地喘着粗气,他现在连出声回答张丰毅都做不到。他的生命之火在加速燃烧,恰似寒夜里摇曳不定的一束小火苗。 “你的名字呢。” “我没有名字,给我水。”趴在地上的他,拼尽全力地仰起脖子来。他含混不清地说道,声音里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喘息。 “没有名字,我该叫你什么。”张丰毅无奈地摊手。 “水,水。”他低声又嘶吼了两遍。 见他实在是难受,张丰毅于是退出窗台,回身为他寻找他所渴求的水。 他在垃圾堆里,看到了一些捏瘪的啤酒罐和矿泉水瓶。略微翻找了一通,张丰毅拿着一瓶尚有半瓶水的塑料瓶站起来,走到窗台边。 塑料瓶的水不是特别透明,有些浓稠,可能放置了有段日子了。不过张丰毅想屋里的人活不了多久了,即便给他纯净水,怕也撑不到一刻钟。 张丰毅把矿泉水瓶扔进空荡荡的窗口。伴随塑料水瓶落地的声音,阴暗里的嘶吼暂时停止了。 那个没有名字的人取走了矿泉水瓶。他手忙脚乱地拧开瓶盖,用青紫的嘴唇吮吸着涌出的水。 张丰毅不知道他喝的是水,还是手上的血,抑或两者都有。 他一手握枪,一手情不自禁地抚摸起蕾娜生前的连衣裙。如果蕾娜依旧活着,她想必是个美丽的姑娘。她的身材不会太性感,但是很苗条。她会像所有的法国淑女那样温柔体贴,是最理想的妻子。 正是乌普霍夫所期望的啊,张丰毅唏嘘不已。 “那好,水你也喝了。告诉我安德森是谁,他为什么要安排你到这里。” “安德森,他,”说话的人不时停顿一下,仿佛在缓解身体的疼痛,“他是我的恩人,他给我吃的和水。” “你和安德森什么关系,是他派你杀蕾娜的吗。”张丰毅像警察审问犯人一样,保持着不紧不慢的语速。其实留给张丰毅的时间本不多,但是他不能让敌人发现他的急切。他必须始终处在审问的制高点上。 “这房子,这地,都是他的。”黑影疲惫不堪地说。 张丰毅略一思量,试探性地讲出他的猜测:“所以,他是这里的农场主。” 黑影猛地痛苦翻滚身体,仰面朝天。他夹带着身周被血液染红的棉被,动作幅度很大地痉挛起来。他拖长声调,仿佛即将死亡一般嚎叫着。 张丰毅的面色不由得为之一变,他不能再拖延了。看样子,屋里的人快撑不住了。张丰毅必须马上让他交代蕾娜的事。 张丰毅加重语气恐吓他:“我再问你一遍,三个月前,有没有一个穿连衣裙的女孩到这里来。如果有,你是不是杀了她。” 张丰毅的问题如泥牛入海,消失无影。屋里的黑影仍在不断地扭曲着,间或传出几声微弱的哀号。 “你不要说谎。张丰毅厉声道。他知道阴影里的黑影听清了他的问话,黑影只是因为伤口的痛楚,不能立马作出回答而已。 “你刚刚说你没有见过她,可这是什么。它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说着,张丰毅便果决地抓起身旁的半筒靴,把它举到阳光下。他想要看看,证据面前,凶手有什么值得抵赖的。 太阳渐渐西斜,阳光的末梢越来越趋近于黑影所处的角落。太阳光照亮了地上的道道血河,照亮了屋内昏暗阴沉的空气,显露出阴暗空间模糊的样貌。 墙角满脸灰尘的他,费力地微抬起头。他望见了耀眼光芒中,原被他随手丢弃的靴子。 刚勉强扬起头,手臂肌肉和筋脉相互拉扯的剧痛又旋即产生。他疼得直咧嘴,再次低头栽在臂弯里。 窗台边的张丰毅忿忿然放下靴子,最后一次怒喝道:“你没有可以狡辩的了吧,还有没有和你一样的人。” “是我杀的,但是求你让我多活一会儿。”屋里人竭力说出了他目前为止说的,最长的一句话。他的口气卑微得近乎哀求。 张丰毅本来也没有就地解决凶手的意思,他不会冲动到径直了结了凶手的性命。因为某些关键点依旧掌握在他的手上。 张丰毅未能得到准确的答案。凶手很可能许多年没有和外界沟通交流过了,要他短时间内回答全部问题是很困难的。 “安德森参与了你的龌龊行径吗。你是临时起意,还是早有预谋。” “安德森他不知道,他是个好人,他给我吃的。”屋里的人虚弱异常,说话有气无力。 “临时起意,为钱为色。你为什么要杀那个无辜的女孩。” “我好疼,从来没有这么疼。”他像没有听见一样,自顾自地喃喃低语。 “为色吧。”张丰毅看了看手边的连衣裙,平静地下结论。 他也不愿和凶手再多废话,既然没了用处,拖下去也只是给他徒增苦楚。他环视一圈,越过杂色的垃圾废墟,无边无垠的深褐土地向远方连绵不绝。 他暗自攥紧了手边的裙子,抿起嘴唇。冲着深处的阴暗,他毅然举枪射击。 震耳欲聋的枪响如鞭炮般,接连回荡在红房子阴湿、狭窄的空间里。闪耀的火光中,子弹一粒接一粒地从枪口飞进红房子里。 呛人的青烟从枪膛里吐出,由袭来的秋风吹散。 张丰毅仅需连续不断地开枪,直到弹匣里的子弹全部用尽为止。总有一粒子弹会打中凶手的要害,使他当场结束生命。 他毫不犹豫,毫不后悔,毫不留情。稳稳站立于窗口外,他嗅见了屋内浓郁的尘土味,难闻的鲜血味和扑鼻的阵阵火药味。尘土是红房子经年累月陈积下的,鲜血是从黑影被打得 枪匣里的子弹比预想的要少,张丰毅扣动扳机,沙漠之鹰毫无动静,没有枪响。他垂下枪,温度能灼伤皮肤的枪端拉出一道青烟。子弹用光了,里面的人也死透了。 他收起手枪,犹豫片刻,仍是拿起了窗台上的裙子和半筒靴。 张丰毅抬头望向林肯车的方位,他望见了克鲁克。似乎是主人的命令,体型雄壮的克鲁克驻立在农田边的路上,正朝红房子的方向张望着。克鲁克和乌普霍夫在车上等待了将近一个小时,难免要派人下来查看情况。 张丰毅抱着蕾娜的衣物,举手向克鲁克致意。他大步流星地朝林肯车停放的位置前进,由于天气的寒冷,农田的泥土已经冻得比较结实了。因此他走在上面,并不影响行进的速度。 怀中是柔软的连衣裙,和坚韧的皮革靴子。到垃圾堆里去了一趟,张丰毅遍身是尘土和细菌。 可相对于身体的肮脏,他反而更在意乌普霍夫的感受。当乌普霍夫听闻蕾娜的死讯时,一直对妻子念念不忘的他不知该有怎样的悲伤。 张丰毅不擅长劝解别人,要是面对乌普霍夫的哀痛,他必定会茫然无措。想安慰他的雇主一番,又找不到合适的方法。 所以越接近乌普霍夫的坐驾,张丰毅的步伐就越是缓慢。 但他最终仍旧没有任何意外地,到了克鲁克面前。张丰毅郑重地把蕾娜的裙子和半筒靴,交给一脸不明就里的克鲁克。 他贴近克鲁克的耳朵,压低声音说:“蕾娜遇害了,帮我安慰安慰你的主人。” 向来稳重的克鲁克听到蕾娜的死询,竟少见地表露出同情。以往他总是一幅威武如军人的神色与姿态。 遵命行事、坚决服丛命令,就是他的本职。但是这次不一样。 他摘下墨镜,趁他的主人不在,摇头叹息了一阵。他冲张丰毅点点头,戴好墨镜,准备报告乌普霍夫。 没来得及迈出步子,张丰毅突然把手搭到他肩膀上,又叫住了他。 “我需要处理一下现场,这种善后工作我想就不必麻烦本部了。我们不能让来到这里的人,发现凶手的尸体。” “凶手。”克鲁克疑惑重复道。 “死在那座红房子里了。”张丰毅对着克鲁克往红房子的方位指了指。 克鲁克愰然明悟,原来张丰毅是完成任务归来。身为多年保镖的他,也没有再问。 这对他来说已经足够。即便有些细节不清楚,但凶手是谁,杀人动机是什么,这些都是雇主乌普霍夫才有权提问的。 他只要按照张丰毅的指示,把该汇报的汇报完毕就可以。除此之外,他还能做些分外之事,尽可能宽慰他的主人。 “后备箱里有备用汽油,可以把现场伪造成失火的场景。”克鲁克曾服务于多位富商和黑帮元老,自然明白此种状况应当怎样处理。 他走回车内,取下点烟器,意味深长地递给张丰毅。 克鲁克的建议很是实用,可行性非常强。张丰毅二话不说,马上跑去车身后面,拉开后备箱。 林肯的后备箱里,搁置着备用的橙红色小瓶灭火瓶、工具箱和数瓶清洁剂等物。张丰毅从里面搬出一大桶汽油。 汽油用备用油箱盛装,可能根本没有用过,分量极重。 当张丰毅提着油箱朝红房子走去时,克鲁克已然进了车内,并合上了车门。张丰毅望不见车内的景象。 也许乌普霍夫在痛哭,也许会迅速接受现实。不过雇主的秘密,他不应过多窥探。他只是负责杀人的,解决别人并做好收尾,才是他应该做的。 他将刺鼻的汽油,通过窗口抛洒进屋内。抛洒时不断谨慎地旋转身体,以更换方向。他要确保屋里的每一处,都能被汽油洒到。 等油箱差不多倒光以后,张丰毅摸出了点烟器。视野里的红房子离他愈来愈远,他一边后退,一边摁亮点烟器。 扔出的圆柱状点烟器在空中划过一道抛物线,红热的电热丝立即浸没在液体汽油中。电热丝的高温,霎时间就点燃了汽油蒸气。 蓝色的火焰摇曳着火舌从点烟器的落地点蹿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朝四面八方蔓延开来。妖异的蓝色火焰飘动着,由红房子的地面铺展,延伸到满是血污的墙面。 最后滚滚黑烟冲天而起,整栋房子都燃着熊熊烈火。 张丰毅站立在林肯车边,望着仿佛从农田里生长出来,穿透苍穹的黑烟。 黑烟像是一株贯穿天地的巨大罂粟花。而张丰毅脚下的土地,便是黑色罂粟的埋根之地。 晚餐与流浪汉 晚上7:35,纽约的一家街边小餐馆里,一群头戴棉帽、裹棉大衣的流浪者聚集在餐厅中央的一张餐桌上。他们头顶的廉价水晶吊灯,散发出一圈圈的黄晕。 餐馆里没有暖气,夜晚降临,室温比起户外只稍高一点。挤在人群里啃牛排的戈麦斯老头,他的座位面朝餐馆的推拉门。一有客人进入或是离开,他就能最先感受到从门口溜进的寒风。 寒风能从棉大衣的每一处空隙钻进他的毛孔,带走他身体的热量。他哆嗦着拿起扎进牛排的叉子,张嘴咬了一口牛肉。 聚拢在戈麦斯身边的流浪汉里有个性子急躁的年轻人,伸手推了老头一把。戈麦斯手里的叉子一抖,险些没有扎到喉咙。 他放下已然冰冷的牛排,回头看推他的年轻人,神情有些不太满意。达里奥眨了眨眼睛,用眼角余光快速和他的同伴交流了一下。他探询地问戈麦斯道: “老头,你上次嗑的药从哪里来的,给我们介绍一下呗。就你嗑剩下的那指甲盖大小的,我嗨了好几天。哥几个还有点钱,大不了都给你。谁卖你的,你把他联系方式给我。” 戈麦斯咧咧嘴,他以为身后的年轻人们围起来是想做什么对他不利的事。他拿棉袄袖子擦抹去腮边的焦黑肉粒,拉过达里奥。 他轻声把毒贩的姓名,贴着耳朵告诉一脸迫切的达里奥。 达里奥微不可见地轻轻颔首,然后又追问道:“他在哪儿跟你们接头,也在这家餐厅。” 戈麦斯点了点头:“他一般是星期日的晚上来,你看见他以后只要和他谈好价钱,就能取到。他的存货很多,质量也不错。” “有秘密的交货方式吗,我可能需要很大的量。” “哪用啊,你想多了。”满脸皱纹的戈麦斯笑了笑,不以为意。“像这儿这种下三滥餐厅,体面人谁会来,连警察都懒得看。” 点好菜的张丰毅,坐在离他们不远的一张餐桌。他恰巧能望见戈麦斯佝偻的背影,和戈麦斯身旁不修边幅的大群流浪者。 张丰毅观察着他们。只见流浪者当中,一个面黄肌瘦的年轻人凑在老头的耳朵附近,仿佛在说着什么。 没有多少值得注意的地方。 张丰毅将盘子里的沙拉酱和生菜、洋葱搅拌起来,用叉子铲起蔬菜送到嘴边。 他确实是在享受晚餐,因为任务圆满结束,唯一的凶手已被他除掉。遗憾的是,直到他被克鲁克送回公寓,乌普霍夫也没有提及酬金的话题。 张丰毅的雇主一直在用蓝牙耳机通话,表情严峻。虽然未曾流露过多的悲伤,可他失去伴侣的慌乱仍然能从脸上读出来。 没有拿到应有的酬劳,张丰毅心里像被老板拖欠工资的员工那样不是滋味。然而听到乌普霍夫沉重的语气,他又打消了索要的念头。毕竟该哀痛的是乌普霍夫,并不是他。 张丰毅一共点了三份汉堡和一份沙拉,他正在吃由生洋葱和生菜拌起的沙拉。 他面前的桌子上已放了两个空空如也的纸盒,里面原来放着比张丰毅的脸都大的两个汉堡。最后一份他合住了纸盖,打算带回公寓。 他眼下所在的小餐馆,地处曼哈顿的街头闹市。张丰毅有意选择此处,他吸取了之前被伊万诺夫跟踪的教训。 此地人流量大,龙蛇混杂,可以有效地为他的身份作掩护。但是餐馆的服务质量委实一般,汉堡端上来的时候就只是微热。待他吃完两份,剩下的一份已经变得冰冷了。 他慢吞吞地吃着沙拉,思索着晚上回去的计划。即便回去他又能做什么呢,难不成像以前一样打游戏。恐怕又要早早地睡觉,然后蒙头大睡至天明。 他盘算着第二天应该去哥伦比亚大学咨询一下,看他有没有需要上的课程。之后他再想方设法从雇主或者本部的财务处,领取份内的酬金。 和张丰毅相隔两张餐桌的达里奥,听完戈麦斯老头的回答,依旧不急于走开。即便到了餐点,他也没有表现出像张丰毅一样的食欲。 其实晚餐对他们而言,不过是可有可无的事物。只要有新的毒品到来,就意味着噩梦般的一天。能够在药物刺激所产生的愉悦里,尽快结束。 达里奥注视着椅子上的戈麦斯老头。戈麦斯把牛肉放到嘴边,马上又放下来,他好像是察觉了达里奥的观察。他露出一脸无可奈何的表情,硬是腆着脸皮,把沾了口水的牛肉从餐盘上提起,送到达里奥嘴边。 达里奥急忙避开叉子上的冷牛排,冲戈麦斯连连摆手。 戈麦斯和他置气道:“你能不能别看我了,我捡来的钱就够买一块肉。我想请客还没余钱呢,多好的一块肉叫你们拖到现在。” “瞧瞧,”戈麦斯朝达里奥抖抖叉子上的牛肉,“都冷了。我饿了一天了,再来三块都能吃得下。” “臭老头,你怎么说话呢。”戈麦斯后面的一个青年看样子和达里奥私交不错,挽起袖子忍不住出声道。 “我怎么了,我就这样。”戈麦斯转身面向他,底气十足、理直气壮,“你们有种打我老头子啊。” 达里奥伸手拍了拍他朋友的手臂,提示他不敢意气用事。 他赶紧向朋友使眼色,暗示老头戈麦斯是有靠山的。在餐厅里,达里奥曾经屡次三番见过戈麦斯。 戈麦斯的后台绝对实力非凡,才没人敢动他。不然一个须发皆白、涎皮涏脸的老汉,能有胆量来黑市交易点吃饭。达里奥自己,就会把戈麦斯身上的值钱物件勒索干净。 “老头,以前我见你好几次了,和你经常见面的还有一个漂亮姑娘。谁啊她。”为了给朋友下台的机会,达里奥像平常闲聊般转移话题道。 “你小心着点,可别瞎说,人家才是大哥。人家给我钱,托我帮忙,我就是来送东西的。”达里奥好心转移话题,戈麦斯却意想不到地拉下脸来。 他扭过头去,不愿意再向达里奥透露半点内容。他一脸讳莫如深的样子,一时半会竟然令旁边的达里奥摸不着头脑。 “你的钱都是她给的吗。这么好的差使,算上我一份儿怎么样。” “不行,人家一早就跟我提了,不让我跟外人说。” “老头啊,我还是外人。你高贵,你和我半斤八两差不多吧。”见向来卑贱的戈麦斯,竟向他摆起谱来。哪怕心里清楚规矩,达里奥也仍然揶揄了戈麦斯几句。 “差不多就差不多,不就是嗑药嘛。我老了,打也打不过你们。你们怎么说都对。” 戈麦斯忽地放下刀叉,拧腰面朝达里奥。他又是严肃又是认真地说: “等会儿你们趁早散开,千万别叫她看见。我建议你们就在一边看着,啥也别说。” “那她来了再说嘛。”达里奥懒洋洋道。 “那你们还是现在走吧,离我远点,离这家餐厅也远点。”戈麦斯旋即改口道。 “为什么,我没吸,你不是警察怎么叫我出去。” “要是我得罪了人家,不仅我收不上钱,你们也没好果子吃。”戈麦斯疾言厉色,用食指愤怒地指了指达里奥。 “想活命就走开,难听的话我说够了。” 张丰毅坐在他的位子上,望见前面的人群好像发生了激烈的争吵。 面貌较老的流浪者火冒三丈地指责身旁的人,似乎是对他无甚所谓的态度感到恼火。恼火的原由,大概是事情的后果远非他们能承受起的。 张丰毅收回目光,他并不是特别好事的人。他的眼睛转动着,视线在桌上的菜单和盛放汉堡的纸盒来回地扫视。 他有些犹疑不定,他是该再要一份汉堡,还是把剩下的冷汉堡吃掉。再要一份显得浪费,吃掉冷汉堡又害怕半夜腹泻。 所幸他有足够的时间,在面临的困难上继续斟酌。 前面,围在人群里的戈麦斯说完以后,便伸手作驱散状。他年迈的身体挥舞着手臂,像驱赶苍蝇一样驱使达里奥他们。 挡在最前面的达里奥,匆匆避退到另一张桌子边。他迷惑不解地嘟嚷:“她真有那么厉害,连看看也不行。” 戈麦斯老头朝他摆手,意思是让达里奥立刻离开。凭达里奥的无知,怕他连观看的资格都不能获取。 围住戈麦斯老头的流浪者本来就是为寻找毒贩而来,见老头如此举动顿觉无趣。于是他们便纷纷作鸟兽散,有的到餐桌上准备点餐,有的则结伴出门。 达里奥也和朋友并肩而行,悻悻地走出了餐馆。 人群刚刚从戈麦斯的眼皮底下散开,餐厅里刚刚恢复冷清的状态,戈麦斯就觉得一阵砭骨的凉气浸透脊背。 寒风从门外的漆黑街道涌进来,穿越空旷的餐厅,直灌入戈麦斯的衣领内。嘘见推拉门内进来的客人,才与无关人士闲聊过的他登时魂飞魄散。 戈麦斯手足无措地松开叉子,任凭刀叉咣当撞在地上。 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身体的寒冷变得更甚,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他在心里拼命向上帝祈祷,他期望着出现的人万万不要目睹达里奥和他的交谈。 戈麦斯交货 戈麦斯正前方,一个身材清瘦的美国女孩急匆匆地走了进来。她脑后的黑金双色长辫,随着身体的转向自然而然地在空中飞扬,而后又轻轻地垂下。 她踩着高跟鞋,御寒的毛衣外是敞开的黑色皮夹克。 竹竿腿套牛仔裤,天生的双色头发被绾成一根及腰长辫。长辫一半油亮如漆,一半则成太阳般的金色。她的辫子就像女生常戴的双色手链,由两种颜色的细绳拧结而成。 戈麦斯没来由地生发出恐惧,他不自觉地往后靠。假若女孩真的目睹了他和达里奥的聊天,女孩会不会是来兴师问罪的。他毕竟有错在先,心里非常恐慌。 戈麦斯战战兢兢地看着她缓缓走来,女孩到了桌边,盛气凌人地伸手向他要东西。戈麦斯慌张地解开棉袄,从棉袄里面拿出了一个又厚又重的自封式塑料袋,忙不迭地递给女孩。 女孩一得了东西,就痛快地把一沓美钞甩到桌上。 戈麦斯像得了宝贝似的把钱拢了拢,两眼放光地收到一起。 “杰奎琳你是个好姑娘,你真是我的大恩人。” 杰奎琳抓着沉甸甸的自封袋,斜眼思索一阵,不放心地照例说道:“你没被人看见吧。” 戈麦斯连声否认,他把钱揣进棉袄的衣兜里。 杰奎琳两手紧了紧皮夹克的衣襟,回转身体即欲离开。她的神情如被猎人盯上的野兔,眼神充满警觉。反而是撒谎的戈麦斯比她显得更加稳重。 杰奎琳刚迈出一步,脚下便有微不可闻的哗啦响声,张丰毅见到一串金属制的小物品从她牛仔裤的腰臀上霍然掉落。他把桌上的汉堡拿在手里,调用全息瞄准望向老旧木地板上的金属物件。 杰奎琳看起来心情急迫,无意中遗落了她随身的钥匙串。钥匙串上还有些女性喜受的饰物和小手工艺品。 张丰毅从位子上站起来,几个箭步蹿到戈麦斯的桌边。 在戈麦斯不明所以的目光里,夹着汉堡的张丰毅拾起钥匙串,赶到门边把她遗落的东西递给她。 杵在门口的杰奎琳,迟疑地抬手。正要把钥匙接过来时,她发觉张丰毅在好奇地打量着,她从戈麦斯处得来的大麻。 张丰毅瞥见杰奎琳的手里拿着一样物品,用特殊场合下才能见到的封口式包装袋盛放。 封口袋特意避人眼目地包裹起来,把里面的白色粉末捆住。张丰毅并未发现它的紧要之处,只是觉得它的分量不轻,包装袋也比较奇怪。 即便已在纽约居住了近一个月,他仍然未曾了解纽约毒品流通的普遍性。 注视着一脸迷惑的张丰毅,杰奎琳的五指暗自攥紧了封口袋,立即打消了取回钥匙串的念头。 她果决地抽落张丰毅手里的钥匙,把封口袋麻利地塞进皮夹克内。像所有的毒瘾者暴露的时候那样,杰奎琳拔腿就跑,高跟鞋嗒嗒地踏在灯火映照的路面。 她头也不回地跑进路边的巷子。霎时钻入黑暗,消失于张丰毅不知所措的视线里。 张丰毅又是彷徨又是疑惑,他最终仍旧捡起了地上的钥匙串。他不明白女孩为什么要跑呢,是他身上有异味,还是她有意要丢弃钥匙。 抑或两者都有。张丰毅甩了甩钥匙串,举步朝公寓前行。 回到公寓的张丰毅愉快地脱衣、洗澡、整理床铺,打算睡觉。 可是一阵奇怪的电话铃声,出乎意料地响起。张丰毅惊疑不定地左顾右盼。声音的来源,像是在自己周围。 但是按理说,怎么会有人给他打电话呢。他时而怀疑是精神错乱导致的幻听,时而觉得是隔壁的房间传出来的。 单调的电话铃声,一直回荡在张丰毅的耳边。苦恼了一会儿,他终于找到了声音的源头。 竟然是公寓里早已安装的固定电话,每间公寓都有相同的设备,是运营人员专门安装的。公寓的主人照理通常不会使用,因为无论是谁,都能够成为它的主人,保密性和安全性低。 张丰毅缓缓拿起话筒,侧着耳朵专注地捕捉里面的声音。 谁会在晚上给他打电话呢,而且是通过公寓配置的固定电话。是公寓的维护人员吗,可他又没有破坏家具,为什么要找他呢。 如果不是与公寓相关的人员,他是怎么得到固定电话的通系方式的。连公寓现如今的主人张丰毅,都不清楚它的号码。 张丰毅念头闪烁里,拨通电话的人出声了。 “你没有睡吧。”原来是乌普霍夫。 “刚上床,你…”张丰毅蹙紧眉头。他把最后一个字的音调,拖得特别长。虽说是熟悉的雇主,但任务结束,乌普霍夫有什么非提不可的急事呢。 “你是怎么想到,用这种办法联系我的。”把多余的疑问抛到脑后,张丰毅率先发问。 “本部提供给我的。如果有打扰到你,我表示道歉。” 张丰毅很反感乌普霍夫毫无用处的繁琐礼节和客套,他切入正题道:“晚上联系我,你遇到什么麻烦了,还是蕾娜的遇害有了新的进展。” 乌普霍夫否认道:“我妻子的事我觉得你已尽到了最大的努力,你完成得很好。” 张丰毅哦了一声。他在等着乌普霍夫提出此次的来意。 “你的酬金我已经托本部,打到了你的账户里。我这次,是想请你帮忙。” “你说说看,要是价钱合适,我可以考虑。” “蕾娜死于不测,她死亡的原因涉及到我们之间的交易,我不打算和别人透露了。但是蕾娜的葬礼还是要举行,我会请教区最好的神父为她的灵魂祈祷。蕾娜的母亲死得很早,她的亲属现在还有联系的几乎没有了。你是除我之外唯一知道蕾娜死因的人,我希望你能到场,替我掩盖蕾娜的真实死因。” “明天吗,明天的话就不行。”张丰毅事先声明。他明天必须去哥伦比亚大学,乌普霍夫如今和他已毫无关系,他完全能够拒绝乌普霍夫的请求。 “计划是五天以后,舒嘉也会去。无论我的同事和朋友怎样提问,你们一定要保守秘密。不能把蕾娜凄惨的死相告诉他们,这太骇人听闻了。更不能把我的委托告诉他们。” “嗯,那咱们就说好了。这笔酬金就在五天后打过来,我会尽我所能地,为蕾娜的死掩护。”张丰毅诚心诚意地许诺。 记得拉上我 达里奥嘘见泥渍满地的巷道里,蜷缩着打鼾的戈麦斯。 他几步上前大力拍打戈麦斯弓起的后背。达里奥现在很着急,他有重要的消息要告诉戈麦斯。 好不容易在夜晚的寒风中睡着的戈麦斯,霍然把裹住头的大衣领子掀开。伏在他身旁熟睡的流浪猫,噌地跑开了。 “别睡了,戈麦斯,你怎么没跟你的主子在一起。她不是给了你好多钱吗,怎么还睡这儿。” 戈麦斯使劲睁开衰老的眼睛,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你闲得慌啊,天还没暖起来就来搅我。” “有要急事,我也是好心,你主子被警察局关起来了。” 戈麦斯变色说:“你从哪儿得来的消息,是因为那点玩意儿吗。” “朋友传给我的,”戈麦斯的变化在达里奥预料之中,“那姑娘去哪儿嗨不好,就着路灯在街上就抽开了。刚好叫巡逻的警察撞个正着,现在正在戒毒所等家属来领呢。” “哎呦,坏了。”戈麦斯一拍脑门。 “她有经验吗,不会又是个花天酒地的富二代吧。” “我不知道她有没有家人,她从来没回过家。”戈麦斯一脑苦闷。 “你担心她干啥,你得想明白,你的买卖做不成了。”达里奥惊异于戈麦斯对杰奎琳的关心。 戈麦斯露出担忧的神色,自顾自地嗫嚅说:“她没有家人,进去了估计就出不来了。” “我原来指望你把这买卖分我一半呢,你主子那么有钱就没点后手。” “要说后手,她有,她后头的人厉害着嘞。但那伙人,我知道他们不是好人。”戈麦斯苦恼地垂下头。 “老头你这人真奇怪,好人不好人跟你有关系吗。有人愿意救她就成,人老了婆婆妈妈的。”达里奥小声嘀咕着。 “我大早上找你来就为这事,你能救救。不能救,就指望她身后的人,管他是情人还是拉皮条的。” “老头,我走啦。”达里奥大大咧咧地朝戈麦斯招手。 戈麦斯心不在焉地哦了两声。 “下回有好买卖,记得拉上我,我是不会怕警察的。”达里奥临走又补充道。 张丰毅带着笔记本等学习用品,混进赶去上学的纽约初、高中生的人群里。他到附近的公交车站,等候着去往哥伦比亚大学的公交车。 站牌边,有两个冻得两颊发红如苹果般的初中生热切地聊着天。其中一个伸手指了指前面,说:“来了。” 空旷的街道驶来一辆满载学生的红色巴士,车站的人群在巴士的入口前排队。两个女孩无疑是人群中最为急躁的,她们朝巴士的入口不住地张望着。 虽说张丰毅没有赶上早高峰,但眼下学生乘车的很多。所以车厢里,也算是人满为患了。年纪在十岁到十八岁的清秀女孩,有的怀里抱着课本,有的踮起脚尖从后面远望着前方的路况,有的又是冰冷又是焦急地在车里跺着脚。 但谁也没有注意到,最后一排车座上的两个年轻人。 一位耳聋眼花的美国老奶奶坐在他们旁边的位置,有心无心地朝窗外了望。 一个年轻人紧张地左右盼顾,偷悄悄地对他的同伴说: “咋天半夜警察又抓回来个女的,我碰巧从巷子里望见了。本来以为半夜了,警察没道理出来,我就准备去那条巷子里凑合一宿。结果他们半夜还抓人,吓得我赶忙就往出跑。” “是不是警察拿到了什么线索,谁告诉他们的。” “我猜不是。一整夜,他们就抓回来一个。” “警察这么着急,那女孩是黑道的厉害人物吗。他们非得连夜抓不可。” “夜深了,那女孩的长相我看不清,不过她后脑勺上有一根特别长的,好像是辫子似的东西。她被抓回来的时候,看样子虚弱的很,两个警察搀着扶回来的。” “我看,她多半抽的挺多。” “白粉吗。” “叶子,粉末状的叶子。” “谁卖给她的叶子,要是她供出来卖家,卖家可跟着倒霉。不是你吧。”另一个年轻人神色惊慌。 “不是我,纽约大小毒贩那么多,说不定哪个就摊上她了。我养活自己还成问题,怎么能入了警察的眼。” “你可别掉以轻心,小心点,可别叫他们逮住。那些大毒贩还好,咱们这些小的,不死也得脱层皮。” 两人像苍蝇似的嗡嗡嘀咕着,车厢里的张丰毅默数着尚未经过的站点。公交车很快便哧地停下,他揣着简单的笔记本和圆珠笔走到后面。 两个骨瘦如柴的年轻人照旧激烈地小声争吵,三英尺外的张丰毅扶着扶手下了车。 哥伦比亚大学的学生,绝大多数都是在校内住宿。他们来自美国的不同州、不同地区,远及加利福尼亚和德克萨斯。像张丰毅这种,基本属于旁听生。尽管他上课的时间不固定,但是凭借本部的支持,也能够取得合法的学位。 张丰毅找到了大学的前台接待,他讲明了他的来意。接待小姐耐心地向他提问。 在询问了张丰毅所在的班级和导师后,笑容僵直如人皮面具的接待小姐伸手在接待桌上的文件翻找起来。最后她抬起头,给了张丰毅一张课程表。 脸上的笑容依旧,声音听来却是无比的淡漠。 “7:30正式开课,507教室的阿拉伯语课,讲师是伊萨克女士。” 张丰毅默默地记下了她所说的,然后张丰毅礼貌地向她表达了谢意,旋即准备前去上课。 始终挂着和煦笑容的接待小姐,面色微不可见地闪烁。未等铃声响起,她便突然拿起了接待桌上的电话。她一脸严肃地点头答应,然后放下电话。她措不及防地出声,叫住了张丰毅。 “请问您是张丰毅先生吗。” 张丰毅回过身来,含蓄地微笑。 “还有什么事吗。” “请您在课程结束后,去华莱士主任的办公室一趟。他是对你们负责的教务主任。” 张丰毅嗯了一声,又问:“有其他事吗。” “没有了,祝您好运。”接待小姐微笑着说。 本部的状况 女警官领着已换上了囚服的杰奎琳,她们穿行在纽约戒毒所幽深的走廊里。清晨的微光透过狭小的监狱窗,照得冰冷的囚室一片阴晦。 女警带杰奎琳来到一间待客室,待客室内的光线比囚室更加充足。 杰奎琳把手从兜里掏出来。 不管女警的命令,就自作主张地站在高傲如玫瑰花的女人面前。女人的脸上爬满了细长的皱纹,但眼神依然和年轻时一样阴险狠辣。 在圈椅上等候了半个小时的琼缓缓说道: “我救你,我给你饭吃,我让你拥有花不完的钱。我允诺你的,都已完成。一切已经就绪,你做好准备了吗。” 杰奎琳无所谓地歪了歪脑袋。 “我的态度很认真,你会跟我走的。” 杰奎琳懒散地站着,她把一只手撑在桌子上,与琼附耳低语了一阵。 半老徐娘的琼从杰奎琳的嘴边移开,抬手一指门口的女警。 “叫看守她的狱警过来。” 杰奎琳仿佛早就见识到了琼的能量,一脸平淡地站直身子,期待着之后的好事。 一个体型肥胖,挺着大肥腩的男警察走进门来,琼注视着他朝自己的位子靠近。 男警突然痛苦地扭曲面目,捂着肚子连声哀嚎。 琼意想不到地挥脚,高跟鞋的鞋尖狠狠地踹进了男警皮球似的肚腩。身为同事的女警在门口冷眼旁观,甚至压根没有看他一眼。 “知道为什么吗,是你强迫她的吗。” 肥头大耳的男警疼得说不出来话。 “把他带出去,叫我的人收拾他一顿。”琼冷声命令门口假扮的女警。 女警揪着衣领,面无表情地把地上的男警拖了出去。 “他有对你动手动脚吗。”琼问杰奎琳。 “暂时还没有,我想是因为没有时间。他可能要预备好避孕套,你又刚好来了。” 琼沉着脸,聆听着外面的哀嚎。她在椅子上交叉双手,跷起二郎腿,用高跟鞋的鞋底“嗒嗒”地打着节拍。 过了一会儿,她站起身,无声地拍了拍杰奎琳的肩膀。杰奎琳潇洒地一甩辫子,和琼并肩而行。 阴暗的大厅里,曾要求杰奎琳为他无偿服务的男警,卧倒在仅有的阳光下。人高马大的保镖们围着他,沉重的拳头如雨点般落下。 男警捂着脑袋,不时爆发撕心裂肺的嚎叫。保镖出手根本没有留丝毫余地。 他们的主人不怕出事。既然没有额外的提醒,就说明琼的意思是把他彻底清除掉。 琼不失优雅地款步离开。杰奎琳如同取代了保镖的位置一样,始终与琼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讲台上鬓角斑白的讲师关掉投影仪,张丰毅打点物品起身走出教室。 夹杂着生面孔的学生,陆陆续续地散场。张丰毅在延伸至空荡窗户的走廊上,瞥见了一道奇怪的身影。 他背着手,灰色西服整理得柔顺笔挺,像丝绸一样光亮。 有学生从他前面走过,弗兰克回身面向张丰毅和离散的一众学生。他不费吹灰之力就发现了张丰毅,因为张丰毅是班级里唯一的中国学生。 他露出真诚而和蔼的微笑,招呼张丰毅:“跟我来吧,我有一些事要和你聊聊。” 张丰毅迟疑着不肯接近他。班级的学生不知不觉地都已离开,楼层里人去楼空。 “过来。”弗兰克朝他挥手。 张丰毅仍然一动不动。谨慎起见,在他没有表明来由前,张丰毅是不会轻易相信他的。 “我不是教务主任,我只是通过他,以你的家人身份联系到了你。” “一个中国人,为什么会有纯血纯的美国亲属。” “可以是领养的孩子嘛。”弗兰克一脸见多不怪,“你的教务主任还对你表达了他的欣赏,尤其在他得知了你无依无靠,唯有养父可以供你读书后。” “你是本部的人,像伊万诺夫那样的吗。” “伊万诺夫和你,是长期合作的关系。相比她,我最多算个临时演员。我不过是扮演你的养父而已,给你付款,顺带处理你在学校的麻烦。” “突然曝出你的身份肯定有原因吧,你本来不用告诉我这些的。” 弗兰克耸了耸肩:“我要开始说了,嗯,本部的情况有些棘手,它丢了点东西。” “只是一点吗,我看很重要吧。” 弗兰克表情尴尬:“那东西…是很重要。” “天知道那群人是干什么吃的。咱们先不谈这个,”弗兰克匆忙遮掩,“你还记得雷蒙德吧,就是先跟你一块儿执行任务,后来由于某种神秘的原因,变成怪物的那个。你不会不记得,那次任务的档案上,执行者是你的名字。” 张丰毅微不可见地颔首。 “本部把他的身体送往专属的医学实验室,供直接隶属于本部老板的一群科学家们研究。事情其实挺简单,这群医学和军事科学家的研究成果失窃了。他们的具体研究成果是什么,我的上级也没有说明。” “本部研究活人的身体,不会触犯法律吗。即使那是一个怪物,可他原来是正常人。” “这不是你该有的质疑。”弗兰克马上反驳。 “你们让我做什么。” “本部召集了尽可能多的杀手,去追回丢失的物品。这是你们的共同任务,但具体到人,还要等待后续的调查和任务分派。” “伊万诺夫虽然是你的直接负责人,但这方面的你跟我讨论会更有用些。有事没事可以多来找我,既是工作需要,又能增进友谊。” “就这些。” “当然就这些,今天召集已经够快的了,你还想要多少。本部提前通知你们,是担心你们在应该到场的时候,” “却不在场。你可能不会随便外出远行,可其他的老牌杀手就不一定啦。他们也许会去大洋远航,也许会泡在赌场里,有的甚至会回老家种田,享受一番田园生活的乐趣。本部也是为了万无一失嘛。” “那等本部有任务了,你再通知我呗。”一听事情并不紧迫,张丰毅紧绷的神经立即放松下来。 反观弗兰克,既不悲也不怒,没有一点轻松的样子。 “但是我,以及我的上级,”弗兰克缓缓开口,一脸凝重,“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根据已有的线索,制定出行动计划。我们完全茫无头绪。” 本部的实验室 普尔维教授和阿里教授站在实验室厚达五英尺的钢门外,静静地观看着。他们原本负责主持实验,现如今也一样。 十数个全副武装的本部特战人员,正在用电锯、喷火器等各式武器对钢门实施破坏。 厚重的钢门光滑得能映出特战人员的倒影。在本部修筑它时,据说可以应付核爆。普尔维教授和阿里教授无论怎样也始料未及,钢门竟从里面被锁住了。这充分说明咋夜,有人入侵实验室。 本部紧急抽调的特战人员,已经在实验室的钢门外消耗了近一整晚。 普尔维凝视着远方的忙碌景象,一脸严峻。 “他们会不会带走我们的实验材料。” “肯定会的,不仅如此,他们还会带走我们所有的研究资料和研究成果。” “可即便把实验生物给了他们,他们有能力继续研究吗。” “他们有能力潜入实验室,怎么会没有能力继续下去。我们应当作好最坏的打算,老板的怒火是一定要降临到我们头上的。”阿里黑着脸驳斥他的伙伴。 普尔维伸手握住阿里的肩膀,“往后退,他们要用炸药了。” 全身裹进防辐射服的普尔维和阿里连彼此的容貌都见不到,像是两个身高八英尺的白色怪物嘟哝着唯有他们才懂得的语言,在交谈着。 特战人员将可粘连的tnt炸药放置于钢门上,队长一声令下,队员们齐刷刷地撤退到安全区域。 炸药沉闷而响亮的爆炸声挟带着烟尘,回荡在楼内。躁动的空气震得人大脑嗡嗡作响。 烟雾散尽,原本坚不可摧的完整钢门现出一个直径约六英尺的大洞,大洞的边缘像被野兽撕裂的伤口一样触目惊心。眼神充满戒备的特战队员端着枪,整齐有序地从洞口跳了进去。 本部的特战人员在实验室内仔细地搜寻了一遍,反复侦察和确认后,两个队员到洞口边迎接普尔维和阿里。 普尔维急匆匆地与本部的特战人员分开,他穿行在实验台和半人高的大型实验仪器间。实验台摆满了盛装五颜六色液体的试剂瓶,液体有的浑浊,有的澄澈,有的浓烈,有的近乎透明。 他匆匆地略过了它们,径直来到实验室一处封装防腐剂的玻璃罐前。 了见绿色液体里的奇怪生物依然安静地漂浮着,他悬着的心终于落地了。普尔维情不自禁地绽出欣慰的笑容,扭头一看。 他瞥见自己的同伴阿里教授,也在欣喜地注视着罐内宛如巨蜥尸体的动物。普尔维和他相视一笑。整座实验室最能牵动他们心弦的物品,莫过于眼前的密封罐和其中的生物了。 “我们的实验还能继续,老板不会中断他的资金援助的。”普尔维一脸欣慰。 “这副身躯有太多值得研究的奥秘了,”阿里发自肺腑地赞叹,“哪怕失去了提取的血清,有他在,就能再复制一个出来。” “失去了血清,我们的血清不在了吗。”普尔维惊呼。 阿里冷漠地转头,向着实验室的窗口扬了扬下巴。 阿里所指的方向遍地狼籍,到处是玻璃器皿碎裂形成的碎屑。阿里和他曾用过的镊子、铁钳和输液管散落一地。一个敞开的手提箱搁在地板上,箱内空空如也。 “他们把血清带走了。” “可实验的原料还在,我们能造出更好的。”阿里一脸自负。 “那是我们一直以来的心血,本来可以投入真人实验的。”普尔维无法释怀。 “知足吧,看来他们主子心情很急切,连等我们把血清完善好的心思都没有。光血清本身产生的反噬,就够他们好受的。” 普尔维和阿里从不同的方向凝视着罐中漂浮的生物,暂时性地忘却了他们遭受的损失。 戴着白口罩的医生和护士推着空荡荡的病床出入于手术室内,病床的床单有显眼的殷红血迹。杰奎琳悄无声息地移步,让开了满头大汗的医生。 “委屈你了,资金有限,只能在这种低等的私人医院里进行了。院方起码不会询问病人的身份,和家属的身份。” “我只是担心会不会很疼。”杰奎琳咬着指甲,脑后的长辫晃悠着。 “要是真像做个面部护理那么轻松,是个人都会愿意来的。” “就是说我会很疼。” 琼微微颔首:“不是一般的疼呢,也许会让你怀疑人生。论效果,我想也是远比不上肌肤护理的。” “我可以申请打麻药吗。” “当然可以,你想打就打。并且不打麻药,我有这么不人道吗。”琼微倾着身子,一脸风淡云轻。 “感谢你了。”杰奎琳向琼致意。 “不用感谢,像你这样的实验者我们有很多。你要是死了,你的感谢真的会令我愧疚的。” 一位医生龙行虎步地朝她们走来,一言不发便牵起杰奎琳的手。他拉着杰奎琳走了几步路。 杰奎琳本能地对他感到抗拒,她从医生的手里挣脱了。 “都要当婊子的人啦,那么在意贞洁干嘛。女孩,你这种心理素质是撑不到结束的。”琼像是真诚又像是打趣地说。 杰奎琳沉默不语,扯开嘴,咬了咬大拇指盖。男医生例行公事地进入略显潮湿阴暗的手术室内,表情既懒散也漠然。杰奎琳像听话的孩子一样跟随着他,房间有些年头的门霍然合起。 望着亮起手术灯光的房间,琼的嘴角掠过丝难以察觉的弧度,她喃喃自语: “只要你死不了,我们愿意把全部库存的麻醉药,都打进你的血管中。最好死了也别发出尖叫。可就是怕,即便那样,你的感受也一样不会美好。” 整栋楼内一如往常地繁忙。 琼所委托的医院仅是一家勉强取得从业证书的私人医院。院方不仅会接收她们,而且会收留大量的普通病人。 护士们推着放满药品的推车,步履蹒跚的病人们穿着病服。仿佛因为楼上楼下的吵闹,反而突显出琼眼前这间病房的安静。从杰奎琳进入到现在,里面一点响声也没有。 进去救人 张丰毅打开公寓的有线电视,穿扮整齐。 他像此刻所有的居家美国那样,观看着傍晚的新闻。他的衬衣里多添了一件不易发觉的防弹背心。 床上的行李箱里,放满了各式各样的冲锋枪。电视的屏幕闪动着,电视前的他没有穿外套。 “下午5:20许,纽约皇后区的一家诊疗中心发生爆炸。警方已调出全部警力赶往现场,并将该所诊疗中心包围。目前伤亡人数尚未得到统计,我们来看记者现场发回的报道。” 屏幕倏然一片漆黑。 张丰毅关掉电视,拿起外套,合住行李箱,扭身出了房间。论消息灵通,本部一点儿不比纽约电视台的记者差。 早在一刻钟前,弗兰克就通过公寓的固定电话,告知了他下午的爆炸实际与本部的事故有关。并且口风不严的弗兰克透露,本部将纽约市内所有的力量,都以明面或暗面的方式抽调到了那家医院。 他叫了一辆出租车,向司机付钱的同时出示了他的警徽。既然是警察局的便衣,司机也没有了多余的顾虑。 一脸沧桑的琼坐在直升机的座椅上,她仿佛若有所思地斜倚直升机的舷窗,望着天边的霞光出神。体型彪悍的保镖走到她身旁,为她把机门合上。 旋桨飞快地转动,直升机略微歪斜便腾空而起。 “我们要去接应她吗。”保镖一脸恭顺地询问。 “她的数据采集到了吗。” “采集完毕。” 琼疲倦地叹了口气:“她不够稳定啊,虽然扛住了第一次,但之后可就难说了。与其留着这颗烫手山芋,不如把定时炸弹扔出去。数据就是一切,我们总有一天会研究透它所有的秘密的。” “可是她的能力那么强大,她会是一柄利刃的。”保镖有些迟疑,墨镜下的脸庞看不出情绪。 “强大归强大,那终究不是她的东西。神的赐予不是谁都能享有的,像她这样的,一定会被她的能力撑爆。” “我们难道要放弃她,她是第一个成功的实验品啊。” “我有说过我要放弃她吗,”琼捻着保镖瘦削的下巴,慢慢地把他拉到自己嘴边,“在她死之前,她会受到我们的监视。” 张丰毅手脚利落地离开出租车。他特意避开了警察聚集、喧嚣吵闹的区域,从医院大楼背面的公园里进入。 到公园和医院的栏杆旁,他驾轻就熟地将行李箱扔进去。然后助跑几步,翻了进去。 诊疗中心的规模不大,以一栋数十层高的住院楼为主。整齐的铁栏杆划分出病人可活动的范围,外面围绕着公园干枯的灌木。 张丰毅提着行李箱,看看四下无人。保险起见,他便把沙漠之鹰取了出来,握在手中。 里面的情况对张丰毅而言,一片未知。诊疗中心内部空无一人,唯有仿佛是由护士丢弃的医药用品散落一地。 张丰毅尽目力遥望远方,楼房间浓郁的黑烟翻滚着冒出,偶尔蹿起一英尺至二十英尺高的火舌。 张丰毅一边向着火点的方向前进,一边在诊疗中心的内部仔细搜寻起来。他想要寻找医院幸存的医护人员,或者住院的病人,总之是能够解释清释爆炸发生经过的人。 杰奎琳踉跄地行走在,医院枯黄的绿化带间。她举着颤抖的双手,满脸不可思议地注视着她的手掌。 从正面看确实是没有任何问题,但当她把手指屈起,就能看到她经常啃咬的指甲盖呈现如墨的黑色,浓得像化不开,像深入骨髓。指甲从里到外都是一样的黑色。 她泪花闪闪地不断搓动着指头。 身后三十英尺的小路上,横躺着男医生口吐白沫的尸体。男医生的一只眼睛,被生生刺破。他的眼眶边是狰狞的猩红,和点点泛白的脑髓。 张丰毅快速扫视着两旁的景观,搜寻着任何出现的人影。不管是谁,哪怕他们是始作俑者,张丰毅也愿意向他审问个大概。 卡莉警官在胸前交叉双手,肩膀上别着标配的对讲机。她靠在警车的车门上,对面站着微胖的同事。 相比于她的冷淡,同事对工作显得颇为积极。他举着对讲机,不停地冲对讲机大喊大叫,神情激动地手舞足蹈。数辆涂红色的消防车喷洒着汹涌的水柱,对准火焰和烟雾的中心。 “快点把火熄了,等下我们就要派人进里面援救被困者了。” “你这么着急干什么,要救人的话,为什么不直接冲进去。”卡莉警官有些奇怪。 “万一火焰引燃某些化学用品怎么办,咱们一冲进去不等于找死嘛。” “你倒是想得全,”尽管面对如此危险的境况,卡莉照旧懒洋洋的,“怕是今天晚上又得晚点回了。” “能吃上晚饭就不错了。”同事一脸淡然。 “上头为什么要派文职人员出来,让我们看热闹吗。”卡莉抱怨。 “一来是事态严重,纽约多少年没有发生过,时间集中的枪击案和爆炸案了。二来,今早有个抽大烟的女鬼从戒毒所里跑出来了。” “那种地方的警察不都是很会管人的吗,雁过拔毛的营生他们做多了。怎么,还有不要命的黑道打晕他们了。” “死了个警察,叫群殴了,活活打死的。”卡莉的同事一脸闻所未闻,“法医验伤时,发现了六十多处骨折。” “越狱啊,遇见厉害角色了吧。”卡莉老练地猜测。 “听说没证据,有内部的奸细把戒毒所的监控录像带,给删除了。” 消防车陆续地启动。协助警察的消防员移动车辆的位置,并收回了消防水枪。 医院的地面上遍地水渍,火焰熄灭的白烟仍然在袅袅地升腾,直朝卡莉她们所在的方位弥漫而来。 卡莉敏感地捂住鼻子,挥手拍散弥散的烟雾。 “你这文职人员终究是有好处,不用上场。我得进去救人了,再危险也不能不去。不过我估计炸弹都爆炸了,里面的人可就不好说了。”他扯了扯袖子,举步向医院前行。 持黑伞的人影 望着前面小路上的人影,张丰毅倏地端起枪来。在他望见梳长辫的杰奎琳时,杰奎琳也望见了他。 张丰毅保持着警惕。 杰奎琳则一脸茫然,她刚把指甲变色的手插到兜里。 锁定她身躯的沙漠之鹰,枪身威武霸气,骇人的枪口充满令人畏惧的味道。相比于随时能置她于死地的手枪,杰奎琳显得弱不禁风。 她果断从衣兜里掏出手,举手投降。张丰毅端着枪,迅速向她接近。 “你被困了吗。”张丰毅审视着杰奎琳的表情。 杰奎琳嗯了一声:“你能带我离开吗。” 张丰毅走过她身旁,又确认了一遍周围的环境。 见没有异常,他收起沙漠之鹰,将警徽出示给杰奎琳。纽约警察表明身份时,通常会使用警员证或者警徽。警员证涉及到警察的真实照片,容易暴露。一枚高仿的警徽是更好的选择。 杰奎琳把警徽接过去,略微看了一眼又递还给张丰毅。张丰毅正要接过来时,一眼瞥见了她拖曵的双色长辫。 “我见过你。”张丰毅如梦初醒,“你当时丢了一串钥匙。” 杰奎琳心神一恍惚,接着手指微微颤动。 张丰毅一提醒,她便想起了当时的场景。她感到恐惧,如果她没有记错。张丰毅和她见面时,她仍然拿着戈麦斯老头给她的大麻。 “你怎么会在这儿,偶然路过吗。” “我来取药,但是半路发生了爆炸,入口和出口都被封了。”杰奎琳牵强地解释。 “你有一起过来的同伴吗。” 杰奎琳晃着辫子,摇了摇头。 张丰毅思索了一阵,如果她没有同伴,看来就没有其它的麻烦。自己就可以伪装警察带她出去,并维护住掩饰的身份。 “受伤了吗。” “没有,爆炸时我离得很远。” 杰奎琳垂下的手,微不可见地做着细微的动作。她恐惧着揭晓真相的一刻。她的身份不知何时,便会被眼前的便衣警察戳破。 她是个瘾君子,是个刚从戒毒所逃跑的犯人。东亚人面貌的警察见过她携带的大麻,他掌握有充分的证据。 “你可以先跟着我,等下找到出口再离开。”张丰毅安慰她。 杰奎琳又是放松又是谨慎地轻轻颔首。 罗伊告别车门旁的卡莉警官,他握起配枪,和众多的同事从烧焦了的入口冲进诊疗中心。早已历经千百次实战考验的他们,分工明确。 他们由三个不同的方向跑入诊疗中心的绿化园林区域,手脚麻利地展开了工作。 罗伊在左边的一组,他成为了长队的一员。 为保护幸存者的安全,警察们的前进速度被刻意放缓,他们几乎是走几步路便要停下来侦察一番。不仅为了搜寻幸存者,更是为了寻找可能的敌情,也就是埋设炸弹的人。 罗伊弯腰匍匐前进,可是前面的同事忽然止步,他也只好停步。偌大的警察长队仿佛静止了一般,停滞在干枯的绿化林间。 罗伊疑惑地向前远望,在枯木的缝隙间他见到了一把伞。 更准确地说,是一把合住的黑伞,伞尖抵在地上。弧形伞柄握在一位全身笼罩黑袍的人手中。 小组全体警员霎时进入警戒状态。包括罗伊在内的所有警察出奇一致地蹲下身子来,以蹲射的姿势将手枪瞄准黑袍中的人影。 人影从容地撑开伞,阳光下的影子顿时出现了一个半椭圆状的圆形阴影。 木岛良辅手臂一动,膝盖一弯,马上降低重心,并将伞面挡在了自己前面。伞面刚勉强遮住他的身影,来自数十名警察的子弹便如暴雨般倾泄而来。 呛人的烟雾夹杂火药味弥散,“突突”的子弹声不断。 由于手枪是单发的,警察的火力时大时小,他们需要间歇地更换弹匣。 高速飞行的弹头不费吹灰之力地刺破了脆弱的伞面,短时间内无数的弹洞立即连缀在一起。黑伞球状面的破洞越来越多,破碎的尼龙布到处横飞。 当罗伊他们停止射击时,伞面已全然没了踪影。横七竖八的伞骨间只有灰白的地面。 即便是金属伞骨也未能承受住攻击,几根被打断的伞骨和细碎的尼龙布躺在一块。 木岛良辅不见了。他只是在用伞面起障眼法的作用,使他能及时加以躲避。 罗伊移开视线,他和一些同事刚看见林梢的黑袍人影。站立于树叉间的黑袍人影便一踩脚下的树干,翩然降落至松软的泥土上。 半截树干在他身后倒地,他一个箭步蹿到为首的警察面前,身态如林间蹦跳的蚱蜢。只是轻轻地出手,握住脖颈一拧便结束了一个警员的生命。 其他警察立马起身战斗,近处的直接肉搏,远处的则准备瞄准射击。 木岛良辅左臂卡住一个警察的脖子,右臂果决地荡开打来的拳头。左腿向后一摆,踢中了一名想要乘机偷袭的警察。他敏锐地察觉到远处的枪口,于是右手一掌击出,打退了缠斗的警察。 然后他猛地拧腰,将掐住敌人脖子的左臂重重下压。把警员作为替死鬼挡到了身前,见到警员眼神中的迟疑,木岛良辅邪异地一笑。 他立马下蹲,故意隐藏进了警察围起的人堆里。围住他缠斗的警察见敌人如此举动,皆面面相觑。半刻才醒悟他的用意,可惜已晚。 一名警员仰头朝天,大叫一声。他的膝盖如枯枝般向里折断,整幅身体不受控制地往中心倒下。 在降低了身体高度之后,木岛良辅不断地出拳偷袭警察的下盘,拳拳迅猛如疾风。远处的同伴只能在人墙间窥见呼啸的拳影闪烁。 他们明明手里握着枪柄,却愣在原地,暂时没了主意。敌人躲进同伴当中,他们如果贸然开枪就可能引起误伤。 张丰毅一脸沉重地朝枪声传来的方向,快步走去。 杰奎琳双手插进牛仔裤的裤兜里,不紧不慢地跟随着他。杰奎琳已然习惯了她的指甲,时不时地像往常那样咬咬指甲盖。 上面的黑色是褪不了的,即便咬下一片来也是通体漆黑,看得渗人。 一个不值得留下名字的男人 两边是萧瑟的绿化林。 纤细的枯枝,密密层层地叠加起来。张丰毅的沙漠之鹰一直紧紧地握在手里,他担心如此有利的地形会有人埋伏。 一个头顶钢盔,全身穿防弹衣的男人从林间缓步走出,面向张丰毅他们。男人的装束有些像专业的特警,但他防弹衣的标志不属于任何国家。 他姿态傲慢地扛着一柄冲锋枪,直接挡住了张丰毅的路。 “两位要去哪里啊,不如大家一起。” 张丰毅打手势让杰奎琳停下,手指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枪柄。 “我们只是想要出去,你是援助的警察吗。如果不是,就请投降并且让路。”张丰毅伪装成警察的口吻。 埃尔维森一脸悠闲地捻着下巴,意味深长地打量着他和杰奎琳。 “你后面的女孩是谁,把她交给我。” “她是谁不重要,她是无辜的。请你走开,我不想对不认识的同伴动手。”张丰毅迅速出示了他的警徽。 “你是警察,需要保护人员生命安全。可我又不是,我有义务让你们活下来吗。”埃尔维森兴味盎然地把玩起肩上的冲锋枪来。 张丰毅悄声命令杰奎琳退后,他的脂肚已暗暗扣上了扳机。 “你是制造爆炸的人吗,其他人现在在哪里。” “我来的时间和你差不多,不过你身后的姑娘可能会早些。”埃尔维斯端起枪来,冲着杰奎琳躲避的方向“突突”地射出一束子弹。 “精度真差,要是换作丹尼尔会强不少呢。” 杰奎琳连连躲避,即便枪声已然消失,她也依旧又跑出了数十英尺。她周围的路面现出杂乱无章的弹洞,像散落一地的豆粒。 埃尔维斯一口气吹散枪口的烟雾,他把冲锋枪拿到眼前端详着,眼神失望。 “咱们能不能不用枪。”他表情无奈。 枪声一响,张丰毅就立马开启了全息瞄准和狙击感应。他坚定地举枪,冷声道:“你说呢。” 沙漠之鹰的枪膛喷吐出耀眼的火焰花朵,一枚子弹螺旋着飞出。弹尖沿张丰毅感应到的路线落下。 埃尔维斯摸了摸胸口破的破洞,子弹将他的防弹衣撕扯出一个小口子。埃尔维斯有些惊奇,他用手指丈量着破洞的尺寸。 “幸好我的衣服够结实,我穿了两层防弹衣呢。” 明知自身的弱点,埃尔维斯做足了防护。他的钢盔、防暴装甲都是经过改造的,只要把脖子缩一缩,就能造就完美的防御。 他摸出最后的防弹面罩戴上,在面罩后翁声翁气地说:“丹尼尔,麻烦你给点火力支援。” 话音刚落,寂寥的绿化林里便凭空蹿起一群受惊的美国白鸽。 “突突”的枪响连续不断,张丰毅立时感应到敌人的弹道。滚烫感遍布躯干的每一英寸血肉,他根本不知道敌人究竟要瞄准哪里。 他的脚掌疾速离开地面,朝旁边一跃,旋即一个翻滚躲避。 密集的弹雨像锁定了张丰毅原来的站位似的,它毫无例外地倾泻进张丰毅本该站立的土地。 伴随着飞扬的碎屑和尘雾,无数的弹洞如雨后春笋般出现。有的弹头陷进了弹洞里,有的则“叮当”一响弹射开来。 “嘿,埃尔维森,他的战斗力不弱于我们啊。” 丹尼尔抱着水桶粗的加特林机枪,从远处的林子里走了出来。机枪密密麻麻的枪口,像是蜂巢的圆形切面。 “很强啊,你真是警察。”正对张丰毅的埃尔维斯一脸匪夷所思。 “难不成是国际刑警。”装备略显薄弱的丹尼尔走到埃尔维斯身旁,平静中带着几分疑惑。 他们看着张丰毅从地上站起来,并抖了抖衣服的尘土。 张丰毅重新举枪对准埃尔维斯的面罩,虽然一枪爆头是不可能的。但张丰毅可以先击碎他的面罩,再结束他的生命。 木岛良辅在警察的包围中屡屡下狠手伤人肢体,或是夺人性命。 他甚至不需要看准再打,因为警察的数量实在太多。木岛良辅只要出拳即可,他的拳头没有打不中的时候。警察的身体遮挡住了大部分的光线,导致木岛良辅的视野满是黑暗,间或有狭隙透过来的光。 相比于勇力过人的木岛良辅,警察唯有依靠人海战术。他们有的压在木岛良辅身上,有的扯住他的手臂,有的抱住他的大腿,有的趁机暗中打拳。 木岛良铺后背一顶,左臂拖着警员朝里一拉,右臂往上一抬。将四面八方牵制他的警察全部用强力,蛮横地扫荡开来。 头顶终于现出青天白日的光明,然后他加速出拳,直接将围住他的警察纷纷打退。 一些警察倒地不省人事,竟已经魂归冥漠。另一些则捂着重创后的腹心,或骨折的四肢阵阵嘶嚎。 短短不过几分钟,木岛良辅居然将警察一个小组大都打倒在地。远离战场的警察侥幸保住了性命,但也放弃了进攻,而是警觉地步步退后。 罗伊忍住手臂的剧痛,将后背靠在林子里一棵较粗的树木上。 他仅仅是近前,试图把被生生踩断脊柱的一名警员从人群里拉出来,便受了木岛良辅的一记劈拳。拳背的力道之大,使他的手腕几近断裂。 他拿起草地上的配枪,有气无力地瞄准木岛良辅的背影。 披着黑袍的木岛良辅捡拾起地上的一根伞骨,看都不看便顺势飞出。 如利箭般的伞骨从侧面刺入枪管,令罗伊当时便松开了扳机。罗伊满脸惊愕地注视着,贯通枪管的一截伞骨。 由摩擦发热,伞骨微微发红。两者的材质是类似的,很难说哪个坚硬哪个脆弱,也许枪管的材料要比伞骨更加耐受些。 “你究竟是谁。”罗伊深受震撼。 “一个不值得留下名字的男人。”木岛良辅声音低沉。他一脚踢开前面的雨伞骨架,拖曳着黑袍,缓步朝警察的反方向离去。 他脚下一动,在树梢间留下几个残影便消失无影。 一时间枪声四起,他原来短暂驻足的地方,被浓烟笼罩。弹道在青烟里交错,子弹的反光时时可见。 剩余的警察疾速将手枪里的子弹,一举打空了。 防弹面罩上的弹头 “丹尼尔,我牵制住他,你有把握解决他吗。”埃尔维斯暂时忽略了张丰毅的存在。 “你把子弹扣出来没。”丹尼尔手指探进他胸前的弹洞,一脸不屑。 埃尔维斯赶紧避开丹尼尔的手,大敌当前,丹尼尔居然有打趣他的兴味。 张丰毅自动拉远与他们的距离,不时用眼角余光瞅着脚下的落步和埃尔维斯的位置。他估计接近理想状况,便举枪射击。 埃尔维斯瞥见张丰毅有所动作,想都不想便纵身跳开。“崩”惊天动地的一声,子弹与他擦肩而过,钻透后面的一根秃树干。虽说埃尔维斯的枪法不能恭维,但他的身手是绝对一流的。 膀大腰圆的丹尼尔见他们同伴如此狼狈,顿时无话可说。丹尼尔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埃尔维斯,你就不能做出点反击吗。明明是我们先挑衅的,你倒被打得落花流水。” “哪有那么严重,我不过让他三分而已。”林子里的埃尔维斯不屑一顾。 “你是她的什么人,为什么一定要护她周全。你把她交给我,我就能马上走。”埃尔维斯试着和张丰毅谈判。 张丰毅估算了一下弹匣里所剩的子弹,刚才他一共开了两枪,仍有三发子弹未被击发。他有三次射击埃尔维斯的机会。 可因为埃尔维斯坚固的防护,他至少要两发子弹命中。并且子弹的弹洞必须完全重合,方能使第二枚子弹穿透第一枚子弹产生的弹孔,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唐曾经用过此种方法,张丰毅的记忆至今也非常清晰。 “可你为什么一定要带她走。” “我又不会对你有别的想法,只是要她一个。我的目的好像跟你没什么关系。”埃尔维斯又是疑惑又是无奈,“你就不觉得她很奇怪吗,为什么她一个毫无战斗力的普通人,会出现在我们当中。” “没有人才奇怪吧。”张丰毅嘀咕,他竭力放大枯黄树林里的异色部分,感应着埃尔维斯的站位。 如果条件允许,最好让子弹射中埃尔维斯胸口处的弹孔。如果实在不行,起码也要打中要害,要使埃尔维斯感受到来自他的威胁。 “咱们能不能商量,老耗着也起不到作用啊。”埃尔维斯从树杈和树枝后走到张丰毅视线正中,语气充满妥协。 张丰毅立马开枪,他的狙击感应无比的精准,无比的强烈。一枚小小的金属物极速远离,不停地旋转着,破空而去。 埃尔维斯瞳孔一缩。他的防弹面罩上赫然出现尖锐的弹头,细小得几乎发现不了。 他咬牙骂了句娘,匆忙逃跑几步,不忘招呼毫无用处的丹尼尔。 “快跑吧,我近不了他的身。一次没有报酬的任务,可不值得我拿命去搏。” “怕什么。”丹尼尔翘起脖子,望着树林里奔逃的埃尔维斯。 埃尔维斯依旧健步如飞,丹尼尔最终仍是撇下了张丰毅和杰奎琳,几个纵跃也跟了上去。 张丰毅凝望着远方,一直注视到他们彻底消失在绿化林深处。 倚靠在树上的罗伊,把受伤的手腕伸给赶来的急救医生。剩余的警察扛起一副副担架往诊疗中心外走去,担架上是他们受伤的同事。 时断时续的低声哀嚎,回荡在狼籍一片的小路上。一个被打断胫骨的警察由两名医生扛在担架上,经过罗伊时,他“唉呦”了一声。 诊疗中心入口处的警车数量不减反增,新的特警和武警荷枪实弹地驻守在附近。罗伊他们一旦被全部运出,新来的警察就会闯进诊疗中心。 当局似乎已经坚信,此次诊疗中心发生的爆炸是恐怖袭击无疑。 张丰毅握着发烫的枪管,缓慢地收回枪。他迄今只有两枚子弹了,假若不必要,也尽量不要开枪。既容易惊动真正的警察,也容易断了自己的后路。 原来的着火点好像被扑灭了,冲天的浓烟和大火消散了,只有几辆消防车的救援梯矗立云层。 张丰毅记住了着火点周围的一些特殊的景物,依然按照既定路线前进。杰奎琳一脸置身事外地扣着指甲,见张丰毅走远,也便追了上去。 卡莉警官站在车门旁,一脸茫然失措地注视着一副又一副担架从诊疗中心抬出。她和一些警察负责留守,却没想到里面发生了激烈的战斗。 之前进了多少人,现在就有多少伤员鱼贯而行。她心头一动,在由诊疗中心的入口延伸至救护车的长队中,看见了手绑绷带的罗伊。 她抱着观望的态度,走到罗伊身边,探问了罗伊的伤势。 “我算好的了,有的同事简直连动都不能动了,怕是要做手术。”罗伊心态乐观。 “要紧吗,是不是疼得厉害。你要不先回去。” “一点儿也不疼,我伤到神经了。”罗伊苦笑着,“我一时感受不到疼痛。打伤我和打伤他们的,是同一个人。我们面对的敌人连枪都没带,就干倒了我们一大片警察。” “上级没有命令吗,他们怎么看。”卡莉警官比较仰赖于上司的指挥。虽说敌人强大,但只要指挥得当,哪怕面临前所未有的危机,也不至于造成今天的惨烈局面。 “时间来不及,他总共没用半个小时。” “他是什么人。” “我们目前仍然一无所知。”罗伊摇摇头,又一队担架长队从他身旁擦肩而过,“你这里呢,看样子动静挺大。” “听说是接到通知赶过来的,人来了不少,武器装备相当精良。不过上级可能会有更大的举动。” “真是难以置信啊,”罗伊唏嘘不已,“先是充满恐怖性质的爆炸,后是以一己之力单挑众多警察的陌生人。要是上级有更大的行动,不知道事情会演变成什么样子。” 卡莉警官轻轻颔首,沉重地叹了口气:“我有种预感,里面说不定有别人。不只你们遇到的,像他那样战力恐怖的人多半很多。” “会有多少。” “像那种人的话,有五六个就算多了。” 汇报情况 木岛良辅和埃尔维斯他们汇合了。 “埃尔维斯,你碰到了什么了不得的高手,丹尼尔没有掩护你吗。” “木岛你怎么也来了。”面罩受损的埃尔维斯反问。 “此次任务事态严重,上面可能将全部可调用的人手都调了来。”黑袍下的木岛良辅声音低沉,“我奇怪的是,怎么只有你们,没有别人了吗。” “不是有你吗,木岛。”埃尔维斯语调轻松。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都是埃尔维斯,他也太不小心了,真丢人现眼。”丹尼尔戳了戳埃尔维斯面罩的弹洞。 “我们碰到两个人,男的枪法很好,我身上的两个弹洞都是他打的。女的看起来毫无战斗力,我们发生争执的原因也是因为她。” “爆炸发生后,为什么会有女平民留下来。” “疑点就在这里,她实在可疑。我想检查一下她,可男的死活不让。” “你们就交上手了。”木岛良辅顺势猜测。 埃尔维斯把脸上的防弹面罩摘掉,一脸愁闷地撬出弹头。 “要不是装备齐全,加上我跑得快,说不定真能让人家反杀。”埃尔维斯埋怨同伴,“都是丹尼尔,他没有掩护我,我根本近不了他的身。” 丹尼尔撇撇嘴,没再理会埃尔维斯的苦水。 “我也碰到了敌人,不过是一群警察。战力一般吧,我大概花了三十五分钟打倒他们。而且是他们先开的枪,我只是为保证安全罢了。”木岛良辅一脸风淡云轻。 “他们是警察,你就不怕他们调来更多的人,甚至是特种部队。”埃尔维斯满脸震惊,身为职业杀手,木岛良辅应该懂得分析后果。 空气一时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三名职业杀手,一名狼狈败逃,一名空耗弹药,还有一名竟然引来了警局的虎狼之师。其实以上的现象,足以说明,他们三个在本部的职业杀手里算不得精英。也因此,他们得以率先脱身,赶赴此地。 伊万诺夫懒懒地躺在床上,她刚起床不久,被窝尚未叠齐。粉红色洋溢少女情调的卧室里气温闷热,她烦躁地撩起睡裙,操纵着面前的笔记本电脑。 她往床头一靠,从床上找到指头大小的蓝牙耳机按开,打了个哈欠。 “麻烦调用一下军事卫星的权限。” 蓝牙耳机里一阵杂音。 “已自动转入五角大楼的系统,你有五分钟的时间。”伊万诺夫把耳机别进耳朵里,遵照指示查看起纽约的卫星云图。 她“嗒嗒”地轻敲键盘,指尖在键盘的触摸板上滑动。屏幕中的城区不断地放大,虽说成像仅是平面,但依赖于清晰度,可以见到成片的公园和楼顶。 放大至最高级别后,伊万诺夫不禁失望地叹息。她又在触摸板上左右拨了拨,再次查看了一番。 “哪有啊,他们早就跑了。” 伊万诺夫马上给本部作汇报:“抽调的杀手不必赶去了,目标已经离开。建议你尽快联系进入的杀手,诊疗中心外围有大量警察。” “好的,我们会继续追踪目标的下落。”话未说完,伊万诺夫便将蓝牙耳机关闭了。 罗伊的伤势在众多警员中间算是较轻的,但也耽误不得。待他登上救护车,卡莉警官环顾四周,起身离去。 未经汇报,她便自作主张地进入了诊疗中心。 此时负伤的警察大都被运走,总共六十三人。新增援的特警和武警不知有多少,光车辆就有十二辆。其它的消防车和救护车将诊疗中心的入口围得水泄不通,缤纷炫目的警灯闪烁着,卡莉警官的耳中全是混乱的警笛声。 她虽然是文职人员,但也能凭个人意愿参与战斗。 卡莉警官插着兜,将配枪放进兜里。她明白里面的危险,但是她想亲眼目睹罗伊口中的黑袍人。假如不是有许多目击者,她几乎要将黑袍人看作某种灵异现象了。 她朝着警察支援的方向前进,防暴服的一众身影却霍然蹲下。为首的举着手枪,使劲给他们打手势,不明就里的卡莉也便照做。 张丰毅绕过一片林子,拐入另一条小路。 他两眼一愣,心中骇然。眼前是一片黑压压的特警,都以蹲姿持枪,饿狼一般凝视着他。 在数十道目光的锁定下,张丰毅的一呼一吸仿佛皆变得滞缓。距他仅十英尺的杰奎琳望见此番景象,也像见了天敌似的茫然失措。 张丰毅急忙取出警徽,给警察们左右示意。 为首的立马转过头去,和他旁边的同伴快速交流了一下。卡莉警官谨慎地审视着出现的东亚男人,她回想了一会儿,她是见过张丰毅的。 “你是暗中潜入的吗,我们没有得到上级的任何通知。”特警小组组长迷惑不解地问。 张丰毅点头称是,他从容地将警微收回兜中。 “那个女孩是什么人。” “她是爆炸后的幸存者之一。”张丰毅立马回答。 组长朝他们招手,叫他们过来:“安全起见,我们统一行动。” 张丰毅离得越近,卡莉警官就愈发肯定,曾经找她调取监控的便衣警探和出现在爆炸现场的中国男人,完完全全是一个人。但是是巧合吗。 便衣警探通常是由警局派出执行特殊任务的,除了最终的收网行动,他们很少会露面。和卡莉等一般的警察相见,更是难上加难。为什么眼下的中国男人,却能够在短暂的时间内多次露头。 此次的爆炸震动全市,假若要派便衣调查为何不多派一些。 来来回回就是他,难道联邦警察没有人手可用了吗。 卡莉警官不能确定,她毕竟是极少外出的文职人员。但她有必要将她所知的情况,报告上级,或者特警小组的组长。 全组倏然行动,张丰毅和杰奎琳也混入了持枪戒备的警员中。卡莉警官着意看了杰奎琳一眼,杰奎琳的双色长辫令她印象深刻。 她小心翼翼地避开张丰毅他们的视野,在人群里穿梭,将张丰毅的情况一一告知了特警组长信任的几位下属。 一个有毒瘾的美国姑娘 得知了卡莉警官提供的消息,特警组长侧着脸扫了张丰毅一眼。他小声地命令几个得力下属: “他们有可疑之处,等下你们摸过去,先把他们控制住再说。” 他身旁的特警于是遵命行事,悄然无声地分散。数十名警察组成的人群里,几个身影偷偷地窥视着张丰毅,以及与张丰毅并肩而行的杰奎琳。 他们的速度比其他人稍慢些,实际上是在接近张丰毅。 本部大楼地下五十英尺的会议室里,用迷彩帽遮住脸的唐,把长腿搭在会议桌上。 古老的会议桌长达六十多英尺,硬木制成,有两列长椅搁置两旁。会议室里阴暗无比,只有桌子顶端长椅后的壁灯散发出些许光亮。 会议桌旁落座的人有男有女,或高或低,有的强壮有的瘦削。由于光线的昏暗,他们的面貌漆黑一片。 一位体型壮硕、身穿军装的高大军人,踱步至会议桌最前端的长椅。他把拳头撑在桌上,声音雄浑而富有雄性魅力地说: “各位,我今天把大家召集起来,是想动员你们追回本部遗失的重要物品。” “什么东西啊,用得着罗德将军亲自出马。”一个尖声尖气的声音阴阳怪气地说,“您老不安心在家颐养天年,出来干嘛。” “迪昂,注意言辞,罗德将军是第一批组建本部的人。老板不在,他有权命令我们所有人,他值得教仰和尊重。” “执行任务过程中临时终止委托,也是他这样的伟人做出来的吗。”迪奥言辞锋利。 “突然把大家召集起来,实在是本部的无奈之举。你们的损失本部可以全权负责,此次大规模行动也会按照合理的价钱支付给大家。”一脸沧桑的罗德郑重承诺。 “罗德,既然事关本部的生死存亡,你就尽早说明状况吧。时间对我们每个人都是宝贵的。” “恕我冒昧,本部失窃的物品暂且保密。我只能像往常那样,告诉大家目标人物和任务地点。” “我倒想听听,究竟是哪件重要的机密让老板寝食难安。”迪奥有意针对年岁颇长的罗德。 罗德的思路一时间被打断了,他苦思着,面色阴沉。托在桌上的手掌又加了几分力道。 “迪奥你过分了。”唐冷声道。 其他人虽然沉默不语,但都抱着各自的心思。有的在心里支持着唐和罗德,有的迫不及待地想看一向持重的罗德出丑,有的则作壁上观,一脸漠然。 “迪奥你莫不是不知天高地厚了,本部有本部的规矩。”一个阴柔的男声响起,语含讥刺之意,“你犯了你妈妈的规矩,都要当心回家挨收拾。现如今,反不如当年的孩童了。” “用你操心。”迪奥没好气道。 罗德将军咳嗽了几声,清了清嗓子:“敌人将偷走的实验成品,冒险打在了平民身上。实验用的平民,基本是无家可归的穷人。他们用重金厚赂,竟然有了成果。” “他们一共取走七支样品,”罗德将军在灯光的映照下,比划出数字“7”的手势。 “第五次实验时,实验品成功存活。一个有毒瘾的美国流浪女孩,成为了他们的最终产品。” “大家要做的,就是把他们的成品杀死。本部不能允许超出其控制范围的实验品,存活并进入人类社会。”罗德将军重重地用拳头捶桌。 “本部怎么不追究,偷走它东西的人呢。”不知谁幽幽地问了一句。 “肯定要追究,”罗德将军语气坚决,“但时机未到。我们当前要集中精力,清除他们的实验成品。因为实验成品的风险性,根本无法预估。她也许能够毁掉在座的各位。” 罗德将军从会议桌下方抽出一份文件,布满皱纹的手指翻开一页。 “她叫杰奎琳,本来是俄亥俄州人,后来高中时她染上了毒瘾。”介绍完大致经历,罗德将军开始引入正题。 “大约五天前,她流浪到了纽约曼哈顿。一伙神秘组织找到了她,想要利用她进行实验。她当时没有同意,但最后的结果,看来是她接受了。她被从戒毒所带离,并去外发生爆炸的诊疗中心。” “以上均是纽约街头混混,对她描述的汇集,可信度足够高。” 罗德将军低头,快速扫视了一遍文件上的内容,“精心策划的组织目前已经逃离了爆炸现场,我们暂时找不到他们的踪迹。所谓的爆炸,应该也是他们的手笔。” “他们是用爆炸搅乱局面,并掩护撤离。这伙人下落不明,本部决定将目标转移至实验品身上。之所以没有让大家去现场,也正在于此。我们很可能会扑空,还将引起警方的注意。” “总的来说,我们要用尽一切手段寻找到杰奎琳的处所,并干脆利落地做掉她。”将军最后斩钉截铁地总结。 张丰毅跟随着特警小组的步伐,在诊疗中心的大片绿化林里前进着。 杰奎琳和他,保持着一段合适的距离。杰奎琳的行走速度被有意调控,距离从头到尾几乎不变。重重的枯木不停地连绵着,张丰毅惊奇于它的面积之大。 他们的位置约摸在长队的中间,前面约有二十多个特警,后面约有三十余。 前进的过程中,不时有几个特警从队伍里离开,结伴跑进绿化林深处。警察的主要目的是搜寻幸存的病人和医护人员,一旦确认没有危险后,便会自动分开寻找市民。 三位形迹可疑的特警分别落在了张丰毅的左后方、正后方和右手边。张丰毅一早就察觉到他们的异状,他们看似在随队伍行进,实际一直在悄悄地后退。 比如右手边的,原本在队伍最前方,此刻竟落到了与张丰毅一排的地方。 他考虑着,要不要先发制人把他们三个干掉。如果率先开枪,尽管能够取得先机,但他们的人数实在太多。特警应该是怀疑到了他,他的某些方面绝对引起了注意。才会有人故意抄到他背后。 救援市民 张丰毅后背心一凉,一阵疾风袭来。准备已久的三名特警快如闪电,转瞬间就到了他身旁。 张丰毅不由得心头剧震,他的想法是正确的。他的手指旋即摸上了腰间的突起,衣襟下是他的沙漠之鹰。 强悍如锁链的臂膊缠绕上张丰毅的身体,张丰毅立时就有了极度的受困感。右手边的警察控住了他曲起的手肘,正后方的则直接卡住了他的脖子,左后方的伸腿去绊张丰毅的小腿。 张丰毅的肌肉刚刚鼓涨,待欲反抗,念及后果便松弛下来。他没有单挑所有人的实力,一旦反抗,反而坐实了自己别有用心的罪名。 三名特警将张丰毅围在当中,张丰毅透过警服和脑袋的间隙,艰难地给杰奎琳递过一个眼神。 警员们的信任要挽回,他也要使杰奎琳放心才是。 张丰毅附近一片喧哗,领头的特警组长回头观看,他的下属将张丰毅反手束缚起来。特警的纪律严格,组长一停下,整条长队就都静止了,像诊疗中心里的枯树一样。 组长向他们打手势,命令他们看护张丰毅。队伍于是再次前进,完全没有被张丰毅的小插曲所影响。 杰奎琳也由一个特警贴身环卫着,他们俩的存在均引发了特警组长的留意。 假若特警组长怀疑到他,就表示张丰毅哪些地方露出了马脚。毕竟一枚警徽的说服力仍然太低,要是组长足够谨慎,就断不会轻信张丰毅。 可也不至于贸然制服他。 张丰毅想要脱身,他必须要想尽办法获得特警们的信任。要使警察们相信他的掩护身份,以及手中的警徽。 他的罪名应当没有坐实,张丰毅凭伏击他的人手上的力道,便知晓了此点。要是遇上真正的敌人,警察们会粗暴地将他打倒,之后用手铐将他安置在固定的地点。 针对有作战能力的张丰毅,组长给予了他额外的关照。 两个特警左右出击,将张丰毅的胳膊死死地钳制。正后方的特警松开张丰毅的脖子,提起冲锋枪抵着他的背心。 张丰毅能感受到枪口的冰凉,后面的警察人性化地给了他一句:“兄弟,组长的命令,我们只是奉命行事。不管你是不是真的,劳烦你配合。要是你真是由上级秘密派出的,组长会释放你的。” 张丰毅这下知道了,能否释放他,其关键在于他们所谓的上级,能不能提供对他身份的证明。要张丰毅搞来一份如假包换的证明,当然是不可能的。 因而张丰毅必需联系到本部,让本部去处置此事。 杰奎琳大约在张丰毅前方十英尺的位置,她气定神闲地双手插兜,脑后半金半黑的双色长辫垂下。一名女特警负责护卫她,也是一柄冲锋枪的枪口对着杰奎琳的腰背。 一干特警抵达了最终的目的地,一些警察已经从诊疗中心发现并救出了无辜的市民。或是白大褂、白口罩的医生护士,或是病号服的住院病人,通通由两个警员合力搬运。一个揪住肩头,一个扶着脚踝。 深陷诊疗中心的市民似乎全是昏迷休克状态,双目紧闭,被抬走的时候耷拉着脑袋,嘴角有白沫溢出。 唯独杰奎琳是例外,张丰毅初次见她,她便是一幅平静淡然的样子。不仅毫发无伤,连心情好像都未受到一丝影响。 她是来买药的吗。以她的性情,真的是那种能耐住性子,主动独自寻找救援人员的女孩吗。 特警长队在门口分成两列,两三个警员如履薄冰般提枪上前。组长领头跃步进入幽暗的住院楼内,地上的瓷砖上横七竖八地躺满了不省人事的病人和医生。 进去的队员先四散查看了一番,走廊和大厅里幽静如水,墙壁能映出人的倒影。组长一边警戒,一边向楼外挥手。 蹲守的数十名警察立即会意,火速展开救援,如群蚁四散而去。一部分冲上楼,继续侦察;一部分留在一楼将昏迷的市民抬出;剩下一部分则在楼外承担警戒任务。整个救援过程悄无声息,只有靴跟踏地的“嗒嗒”轻响。 张丰毅被三名警察押着站在一僻静处,眼前一片繁忙,尽是抬着市民出入的特警。他左思右想,决心尝试和看押他的人沟通。 他的生命虽然重要,但市民的救援耽误不得。看样子里面的人不少,抬出去的一个接一个。 “要不你们先救人吧,有一人守着我就可以了。市民的生命安全要紧,说真的,我也不知道发生爆炸的原因。如果知道,一定给你们汇报。” “你比我们早进入,怎么不知道。”一名特警在张丰毅面前踱着步,沉着脸反问。 张丰毅一脸苦笑,索性不再辨解。他和杰奎琳默默地站立,几乎对他们的处境束手无策。 “他们这是吸入了麻醉性的毒气。”又是之前和张丰毅搭话的警察,他专业地审视着脚下的人。 “怎么看出来的。”张丰毅顺势问。 “简单,”警察略微下蹲,亲自给张丰毅演示,“你看,他们的呼吸尚存。” 他把手指放到昏迷者的鼻尖。 “两眼瞳孔发散,并吐白沫。”他先拉开昏迷者的上下眼皮,再指了指嘴角残余的唾沫。 “没有外伤,而且人数很多。最大的可能就是大范围的使用麻醉性毒气,既能起到效果,省时省力,又不会夺人性命。”警察收回手,似乎觉得他和张丰毅这样的可疑分子分析案情,有些瓜田李下的味道。 “你和他说有什么用,组长说了,他的身份可疑。”站在张丰毅左手边的警察忍不住嘟哝。 “就是,站好了。”蹲着的警察摆出官威来,厉声呵斥。 张丰毅暗暗记住了他的分析,装作顺从地站得笔直。如果对方采用了麻醉性毒气,必然要有获取的渠道。 此类物品极难交易,只要摸查到他们的渠道,便能找到他们的下落。本部最初表示,有重要物品失窍,难道就是他们所用的毒气。 就算本部有此类东西,张丰毅也丝毫不觉奇怪。谁能知道本部有什么藏品呢。 咱们快逃跑 木岛良辅、丹尼尔和埃尔维斯三人分别躲在走廊两边的转角,时不时地朝外窥探。 幽深的走廊里,扛着病人和医生的警察来往交错。墙壁和地砖清冷的反光,为楼内带来最后的光明。 “丹尼尔,你为什么要进住院楼里,楼内全是警察。”埃尔维斯怒气冲冲地责骂丹尼尔。 他的说话声音很小,因为他尚且不敢暴露于数不胜数的特警面前。 “不知道是谁,口口声声说住院楼里一定有线索。”丹尼尔不服气地旁敲侧击。 破损面罩下的埃尔维斯一阵默然。 “好啦,先想想怎么逃出去吧。木岛,你有办法吗。” 木岛良辅垂着头,想了想。他从黑袍内伸出一只满是拳茧的拳头,朝埃尔维斯和丹尼尔使劲地攥了攥。粗糙的厚茧边缘筋骨毕露,散发出浓浓的危险感。 “杀了他们。”木岛良辅直截了当地回答。 “想点别的法子,你上次和警察大打出手,已经招惹来他们了。”埃尔维斯朝警察的方向扬了扬下巴。 “他们不是木岛之前遇到的吗。”丹尼尔插嘴发问。 “不是,”埃尔维斯的语气很不耐烦,“他们是援兵懂吗,你看他们的装备。寻常的警察会穿防暴装甲,佩冲锋枪吗。” “所以,他们的枪和弹药都是真的了。” “当然了。” 埃尔维斯又朝外警惕地张望了一眼,他小心地回过身来,隔着面罩和丹尼尔商量起来。 “过一会儿,等他们全走了,咱们就马上动身。” “你真觉得他们过会儿就会走,昏迷者实在太多了。”丹尼尔指指外面连绵不断的警察长队。 “他们会走的。” “等他们走了,咱们俩的尸体就留下来了。难保他们不会搜查到这里来。” “要不让木岛打头阵,”埃尔维斯面罩下的眼睛一亮,“咱们俩跟在后面跑出去。” 丹尼尔迟疑片刻,露出一脸知音难觅的神情。他向埃尔维斯点了点头。 将第一批昏迷者运送出去时,组长特意命令他的三名下属,把张丰毅和杰奎琳送回了纽约警察局。他准备详细查明,再另作打算。 他在楼内和几个身手敏捷、枪法准的队员四处巡视着,一有敌情就立即示警。 尽管一刻钟下来没有任何收获和发现,但也并不意味着敌人不会在此地设下埋伏。 与其他队员分开,组长独自踱步至一处走廊中央。走廊纵贯楼层,首尾的两扇窗子透着微弱的光。 如果把该楼层检查完,一向谨慎的他便可以认为危险并不存在了。 他的神经紧绷起来,步伐变得如陷入泥沼般滞缓。他的耳朵捕捉到了一点轻微如蚊蝇振翘的响动,令他不得不为之紧张。 响动产生自他左侧的转角处,窸窸窣窣得像是有人窃窃私语,语速时而急促时而平缓,夹杂有不和谐的争吵。 他立马端起冲锋枪,以站姿持枪而立。眼睛紧紧地盯着转角露出来的一点衣衫,像是敌人曲起的肘关节。 “你说的肯定行不通。要从左侧的楼梯,或者电梯下去。”埃尔维斯正和丹尼尔争论逃跑的路线,情急之下竟他发出了声。他马上意识到了刚才犯的错误,眼珠子在滑稽的防弹面罩下滴溜地一转。 一束子弹呈扇面激射而来,埃尔维斯倏然拧腰闪避,对面的丹尼尔不明状况,一脸茫然。 弹束“咻咻”地打进墙壁里,石灰粉末从弹洞中如火山爆发般喷出,埃尔维斯和丹尼尔的藏身之所霎时被尘埃笼罩。 虽然敌人至今仍未露面,但多年的经验使特警组长坚信,他所注意到的地方一定有敌情。手中的冲锋枪一刻不停地开火,纷乱的弹雨将左侧的转角打得水泥赤裸。 幽深的走廊里,弥漫着枪口的火光和墙壁溢散的尘雾。 一道缥缈如鬼魂幽灵的黑色人影从另一边飘来,特警组长惊觉一袭漂浮在半空中的黑袍,竟疾速朝他飞行。他立即移开枪口,把注意力全部放到了飘来的黑袍上。 他朝下一看,见到两双白袜与木屐,才醒悟对方其实也是敌人的同伴。 电光火石之间,木岛良辅纵步到了特警组长前方。与他咫尺相隔,木岛大力荡开他手中的冲锋枪,虎口猛地一震。组长毕竟也是经历生死的战士,果断出拳,击向木岛良辅的胸膛。 木岛先收手,再紧握住特警的手腕。虎口如钳,组长挣脱不得,他只得松开枪柄,挥出另一只拳头。 木岛眼疾手快,当即抓住拳心。两下用力,胳臂交缠,竟硬生生地将组长的行动锁死。 冲锋枪“咣当”掉落,组长上身与木岛良辅纠缠着,脚下却悄然伸到冲锋枪的扳机上方,反复试了试,他终于用鞋掌的突起,勾住了冲锋枪的扳机。 其他散布于楼内各处的警察,听见爆发的连续枪响,也便赶来。 他们将木岛良辅团团围住,不用多说,就各自展开分工。有的潜藏进暗处,伺机狙杀敌人,有的密切关注着木岛的行动,有的在木岛良轴几步外跃跃欲试。只要木岛一露出破绽,组长一有解困的时机,他们就将如群狼一样扑上去。 埃尔维斯和丹尼尔从烟雾里跑出来,由木岛良辅身后经过。木岛暂时控制着特警组长,底下的队员不会轻举妄动。 “木岛快走。”良知未泯的丹尼尔回头轻声呼喊。 木岛良辅依旧眼神凶狠,双手束缚着警察的手臂。 埃尔维斯就与丹尼尔不同,他一早便从安全的路经逃跑了。空荡的楼梯上,连他的人影也不见。丹尼尔说罢,便火速逃离了人山人海的现场。 组长将鞋掌轻轻压下,使扳机得以充分扣住鞋掌的纹路。他毅然拉开脚掌,枪膛“砰”地一震。 木岛旋即起跳,上身不动,双目仍然直视组长的眼睛。两腿却凭空收起,体态如双鹰展翅,似夏蛙悬空。当青烟从枪口里飘散之时,他虎爪一握,抓紧了旁边的墙壁。落点当即出现了深深的爪印。 不过几秒的空当,他像荡秋千一样将身体整个儿地荡了过去。 其他的警察刚刚反应过来,视野里已没有了黑袍人的影子。 纽约警察局的监牢 张丰毅和杰奎琳被扭送进了纽约警察局的临时监牢。带他们过来的警察临走时,顺便将监牢的铁门合住了。 监牢约摸三十英尺长,十英尺宽,简陋得只摆放了一张床板和陈旧的脸盆架。床板上有硬海绵和边缘磨损的枕头,张丰毅和她各自在床上找了个位置坐下。 “你放心,等我的上司通知了他们,他们一定放你回家。”张丰毅既是在解释,又是在安抚杰奎琳。 但杰奎琳表情木然,一脸事不关己的模样。她望着面前的虚空发呆,毫不理会张丰毅的好意。 张丰毅有些尴尬。虽说他尚且未与本部取得联系,但别人如此冷淡,便是出乎他的预料了。可怎样和本部取得联系,他茫无头绪。 即使上次,也是他去找唯一认识的伊万诺夫,好歹才算是解决了问题。 现如今他是笼中之鸟,三十英尺外便是监控摄像头和警察的双重把守,他怎样才能将消息传递给外界。如果等到调派的警察全部回到警局,他们上下一核实,张丰毅就插翅难逃了。 如果警察不放弃,进一步追查到他的警徽,他曾假扮便衣警探和乌普霍夫调取监控的事情也会暴露。一旦如此发展,张丰毅最终命运是进入州监狱监禁。 天色昏黑,纽约警局的灯光亮起。窗户外是漆黑的夜幕,和偶尔闪过的汽车大灯。 一名负责值守的警察端着盘子,打开监牢的门,给他们送来了晚餐。 晚餐是凉透的汉堡搭配恶心的番茄酱,即使以张丰毅对食物的耐受力,在咬了一口以后也再吃不下去了。杰奎琳自始至终都从未看过她的晚餐。 “快点吃,我也一样。要是把你们饿死了,我跟着遭罪。”送餐的警察看起来对警局的事务了如指掌,他一脸同情地注视着张丰毅。 “我是被冤枉的。”张丰毅急忙审辩,看守他们的警察似乎能够听他说话。 油腻气味十足的警察坐在桌旁,一张粗陋的桌子既是他的办公桌,又是他的饭桌。桌上放着和张丰毅一模一样的餐盘。 他咬下一口沾染红番茄酱的汉堡,一脸无所不知的样子。 “凡来这里的,都说他们是冤枉的。我是好心,你吃饱喝足才好上路啊。”他拿起一装水的缸子,往嘴里倒了一口。 “你是因为什么被逮进来的,嫖娼吗。” “他们没有和你说过吗,我其实是一名便衣警探。但是可能中间发生了点误会,他们把我带到这里了。” “误会,”警察颇有深意地笑笑,“不管是真是假,进了这里就别想出去了。我们最多,把你转送给其它监狱。” “没有其它办法了吗,”张丰毅心中焦急,隔着栅栏向警察问询,“他们至少得查清楚,怎么一定会出不去。” “你当他们有闲心查你的案子,多半是出不去。”警察大叔喝了口白开水,“不过也有例如。要是你能托有权有势的人从中梳理,出去应当不难。但是我估计,要是是冤案,可能真有某些人想要你的命呢。” 不存在此种情况,张丰毅手扶栏杆,心内断然否定。 他使用警徽的次数总共不超三次,会有多少人知道他。即使是受人怀疑,也本不应出现。看守他们的警察大概是危言耸听了。 抱着试一试的想法,张丰毅想通过警察大叔将消息递给外界。 “我有证据证明,只是需要人能帮我报信。你能帮我吗,我可以告诉你地址,你去找他们的负责人。” “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你们别抱什么歪心思。如果你的人保不住我们俩,后果可是很严重的。”警察大叔塞满食物的厚嘴唇蠕动着,他的胡髭上沾满了食物碎屑。 “我能保证。” “你凭什么保证啊,安心在监狱里接受改造吧。”警察端着空盘,一脸淡漠地快步离开。 张丰毅见他起身,赶忙趴到栅栏上张望着。但是警察没有再出现了。 张丰毅失落地从栅栏旁走开,杰奎琳默默地注视着他从监牢门走到床板前。床板上的硬海绵积了不少灰尘,张丰毅用手扫下一片干净的地方,坐了下来。 杰奎琳倚靠在赤裸的墙壁上,有意无意地瞥了张丰毅一眼。 “他们才不会管你的死活,他们眼里只有法律条文和上级的命令。” “我们是冤枉的,我是警察。他们最终会查明真相,放我们走的。” “既然是警察,怎么你在局里一个人也不认识,还要托人去特点的地点取证据。”杰奎琳斜了床上的张丰毅一眼,一针见血地指出。 张丰毅一时局促起来,无言以对。假若杰奎琳一个陌生平民都能察觉他的身份造假,他会被警察抓起来也就是十分合理的了。 “警局的东西确实是难吃,从来没有热的一次。看来你好像不很适应他们的东西,纽约警局算是管理不错的了。他们只要确保犯人不会在这里饿死,就是仁至义尽了。” 张丰毅犹豫了一阵,绕开了有关他的尴尬话题。 “你经常去警察局吗。” 杰奎琳嗤笑一声:“对我来说,警察局就像是旅游景点。我几乎每去一地,就能被抓进去一回。有些犯罪率高的小地方,一个犯人连一间房间都分不到。有时我就和一群大男人一起关几天几夜。” “可你最终被放出来了。” “交够保释金就能出来,”杰奎琳立即回答,“我又没有杀人放火,警察从我身上能搜刮到什么。把保释金一拿,然后放犯人离开,当然是他们最好的选择。” “你做好打算了吗。” “该担心的是你,我不过是在错误的时间到达了错误的地点。他们查不到的,最多关我三天。” 张丰毅仔细端详着斜倚墙边的杰奎琳,杰奎琳照旧是张丰毅初次见她的牛仔裤,和女式小皮夹克。 她的手插在皮夹克的兜里,脑后披着一根过腰的长辫。由于缺乏护理,她的头发有些毛茸茸的感觉。长辫像是波斯猫的尾巴,一半淡金色熠熠生辉,一半则乌黑亮丽。 毒瘾发作 杰奎琳倚着墙,难以抑制地皱紧了眉头。她现在很难受,骨髓里好像有无数蛆虫蠕动着,骚痒得令人喘不过来气。 她蹲下身子,把头埋进臂弯里。瘦弱的身体时而冰冷,时而麻木,伴随着阵阵的晕眩。 张丰毅反复打量着她,监牢里只有他们两人,他觉出了杰奎琳的异状。杰奎琳蹲在湿冷的墙边缄默着,双色长辫拖到地上。 她可能嫌辫子碍事,又把辫子拢了拢。做完一切后,整座监牢便陷入沉寂。她蹲在和张丰毅尽可能远的地方,安静得令人奇怪。 她抽了一下鼻子,“你能和我说会儿话吗。” 张丰毅无法找到合适的措辞,杰奎琳的要求很突兀,他即便有心聊天也无从谈起。他张开嘴唇,然后又合上,终于是没有说。 “好冷啊,冷得像是在冬天。”发言的机会交给了杰奎琳。她抬起头,她牙齿打着战,浑身发抖。 张丰毅观察着她的表现,顺势搭话:“还好吧,外面有暖气,可以待着的。” “冷啊,就像我家乡的冬天一样,生起炉子还是冷得要死。” 她发抖的频率更快了,两眼无神,像真的寒冷一样。她的两颊发红,并时时抽着鼻子。 “你就听我说话好了,我打摆子的时候你记得提醒我。千万别让我睡着,会要人命的。” 张丰毅哦了一声,他困惑于杰奎琳的异状。虽然监牢里仅是算温暖而已,但足以达到使人舒适的程度。杰奎琳为何与他相反,难道她的身体与常人不同。难道她有隐藏的秘密,她的秘密是否与她去诊疗中心有关。 张丰毅想起了他的能力,他曾经同样是芸芸众生的一员。可当他获取了能力,他就必须彻底远离人群,必须将他的秘密向所有人永远隐瞒。 “你的老板为什么要派你来。”杰奎琳抽了抽鼻子,用手指擦抹鼻尖的清涕。 张丰毅沉默得和她一样。 “不方便吗,没关系的。只要你别把我出卖给警察,我们还是能够友善地相处的。” 杰奎琳伸手到后面理了理她的辫子,两眼凝视着脚下的地面。 “我家乡的冬天虽然冷,可我们一家人会出去野炊和打猎。我和我弟在旷野里追逐,跑着跑着就热乎了。” “有时候会流汗,但是我们穷人的身体壮实,一个冬天过去也健健康康的。记得以前出去,漫天遍野全是雪,白得晃眼。” “运气好的话能碰见野兔的脚印。我爸就会让我们待在那里,他一个人拿着猎枪跑去追。每次都是满载而归,带着一只起码十磅重的兔子给我和我弟炫耀。除了兔子,猎物有时是野狐,有时甚至是野鹿。” “我们家的后山,就是我小时候的金银岛。” 杰奎琳的嘴角情不自禁地上扬,咧开嘴微笑,一脸幸福。她手里的动作逐渐滞缓,抽鼻子的声音偶尔响起。她的眼睛里泪光闪闪,更突出一对眼睛,好似珍珠般的晶莹剔透。 “你呢,你记得你爸妈吗。” 张丰毅表现得颇为局促,他往后坐了坐。 “我家里孩子好几个,父母很少过问的。”张丰毅耸耸肩,“我一个人过惯了,其实有什么呢。反正我有游戏和动漫,去哪里都一样。” 木岛良辅和埃尔维斯、丹尼尔三人,在笔直延伸的道路上快速奔跑着。 尽管木岛良辅的黑袍比较沉重,灌进风来阻力也很大。但是凭借他的体力,他仍然用短暂的时间就追上了率先逃跑的埃尔维斯和丹尼尔。 埃尔维斯特意选择了脚下,通往州际公路的僻静小路。小路上,平时基本没有车辆来往。即便如今有,远远地望见蚁群般熙攘的警察队伍,也都明智地退避三舍了。 埃尔维斯三人后面三百英尺的地方,有难以计数、全副武装的特警群狼一样追赶着他们。 远处是黑压压的一条边际线,像上涨的潮水一样快速涌上来。 埃尔维斯大口喘着粗气,厚重的防暴服里全是淋漓的汗水。孤独的几盏路灯照耀着路面,他们在灯光和黑夜中穿行。后面的警察们端着枪,时而爆发“快追”的叫喊,靴子踏在路面上,响声纷乱得像是马群的蹄声。 “丹尼尔,你有法子甩开他们吗,简直咬着我们不放了。”埃尔维斯气喘吁吁。 丹尼尔满脸横肉的脑袋精疲力尽地晃了晃,他把视线投向跑在中间的木岛良辅。 埃尔维斯对木岛的期望值很低,他转过头,继续逃奔。假如他摘掉防弹面罩,丹尼尔就能看到他脸上近乎绝望的表情。 一袭黑袍的木岛良辅大袖飘摇,步伐虎虎生风。他的声音低沉,几乎像是咬牙切齿地吼出来的。 “杀了他们。” “你要么去,他们有枪啊。”埃尔维斯怒吼。 “咱们再跑快点,冲刺到第三根路灯柱就甩掉他们。”危急时刻,扛着加特林冲锋枪的丹尼尔脑袋一灵光,旋即向埃尔维斯建议。 特警中间一阵骚动,组长嘶声下令:“开枪,别打死他们。最好是吓唬他们一下,朝空气打。要是快跟丢了,就对准他们打吧。打的时候往腿打,当心伤到要害,带回来救不活了。” 跑在最前方的特警端起慑人心魂的一排枪口,有的擦了擦额头的汗珠。等全员准备完成,他们倏然止步,举枪便射。 黑压压的长线闪耀着夺目的金点,无数的弹头穿越黑暗与灯火,铺天盖地地朝埃尔维斯扑来。 落在最后的埃尔维斯本能地起跳,难以数清的金光“咻咻”地打进黏稠的黑暗里。但弹雨尚未结束,埃尔维斯便落了地。 清晰地感受到来自各个方向的危险,埃尔维斯只得如蚂蚱般蹦哒了一会儿,让子弹从他身体的空隙穿梭而过。 气息悠长的木岛良辅停下来了,他双袖一摆,凭空起跳。 一跳竟有十英尺之高。丹尼尔和埃尔维斯目瞪口呆地望着他消失于头顶的黑暗中,他好像是借助路灯杆闪进了路旁毫无光亮的旷野里。 “原来他能跑啊。”丹尼尔一脸恍然大悟。 解决实验品 芙兰女士临时有事,把管理工作室的事务交给了唐。如今唐既已离开,芙兰便一如往常地穿梭于上千张电脑桌间。他们的工作是本部的机密,涉及到的许多文件和记录都是绝密级别。芙兰的职责便是保管住工作室里的所有物品,换言之,她就如同档案室里的保管员。 她一脸倦怠地托在工作人员的电脑桌上,注视着桌前的工作人员“嗒嗒”地敲击键盘。之前来找过她的女工作人员怀抱文件夹,向芙兰悄声汇报:“找到他的下落了。他好像因为冒充警察被关进了纽约警局。” 芙兰一脸无奈地摊摊手,“看来是最初的那枚警徽了,真是的,同样的方法怎么能用第二回呢。你得到了具体的牢房号吗。” “我进入了警局内部的监控系统,他和一个女的待在一起。” 芙兰咦了一声,一脸讶异,“怎么还有一个女的,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难道是他的情妇。” “女孩的打扮很像纽约的街头女孩,像比较叛逆的高中生。尤其是她的一根双色长辫,特别惹人注目。” 女工作人员谨小慎微地审视着上司的脸色,“她的着装和主要身体特征,与老板要找的人,有几分相像。更准确的说,是完全重合。” 芙兰女士当下提起了兴致。 “怎么,是哪位。好巧啊,我们的杀手居然就在她身边。” “根据本部发布的信息,她应该是杰奎琳,也就是接受实验的唯一成品。” 芙兰双手一击,露出了喜悦的表情,“正愁他们的行踪难以捉摸呢,简直是瞎猫碰到死耗子了。” 她连声叫好,与刚才疲惫的她像是判若两人。 “既然她能和我们的杀手安心待在一起,就说明他们彼此实际一无所知。即便难以信任陌生人,可防备心理比面对敌人要小得多。马上递消给我们的杀手,让他就地解决。” “可有警察看守,他们是在警局里啊。”女工作人员考虑得很周全。 “类似的情况,本部遇到过许多次了吧。派人装作探监,把对方的身份和小型的毒药传递给他。等他一弄死试验品,我们就保释他出去。只要试验品成功死亡,善后事务自有人处置。” 女工作人员询问:“您的意思是让我通知他。” “可以换个人,你的功劳很大,工作太累就交给别人办吧。”向来对待下属冷酷无情的芙兰竟然笑逐颜开,体谅起下属的辛苦了。 监牢里的张丰毅担忧地观察着墙角里瑟缩的杰奎琳,尽管杰奎琳多次强调她能够忍受住痛苦,毒瘾发作只是一会儿的难受。但她的表现着实出卖了她。刚开始,她尚能与张丰毅搭上一两句话,到后来根本就是张丰毅一个人在唱独角戏。她的脸惨白得像纸一样,嘴唇血色全无。 她时而微微战栗,时而眼皮上下打架,时而昏昏然像失去了意识。张丰毅努力放大音量和她说话,从张丰毅的童年一直说到他上大学。可张丰毅的付出效力无疑是越来越弱了。 杰奎琳禁止他靠近,他想为杰奎琳做点什么也只能搁下。他在心里已经做出了决定,无论杰奎琳怎么拦阻他,他是一定要将杰奎琳的身体状况报告给看守的警察的。杰奎琳的状态十分危险,一旦错过最佳的救治时机,张丰毅将会内疚一生的。 时候将近十点整,满脸困倦的警察大叔出现在监牢的栅栏外。他肥厚的眼皮难看地耸拉着,浑浊的眼神端详着栅栏另一侧的张丰毅。肥头大耳、肤色黝黑的他嘴角抽搐,取出钥匙开门。 “你小子还真有人罩着,他们交了保释金,你明天就能出去见到纽约的太阳了。而且竟然有美味的晚餐等着你。” 他颇为嫉妒,毕竟警局的伙食委实不尽如人意。他从地上提起餐盒送了进去。 张丰毅满腹狐疑,他尚未将求救的消息递给外界,是谁这般菩萨心肠要无偿解救他呢。难道是本部,或者是与张丰毅更为关系密切的伊万诺夫。伊万诺夫平素神通广大,也许真能得知张丰毅的位置。 张丰毅半信半疑地揭开餐盒盖,习惯于早睡的警察大叔将看守室的门合住,便去睡觉了。临走时他留下了看守室的灯光,以便张丰毅享用晚餐。餐盒里面有新鲜出炉的热狗和炸薯条,张丰毅用指肚触摸了一下,食物又软糯又热乎。香味冲进鼻腔,他急忙拿起热狗,却瞥见热狗下粘连一张照片。 张丰毅几乎惊掉了下巴,怎么别人送来的晚餐,居然有些稀奇古怪的赠品。他又在餐盒里翻了翻,摸出一张贴在盒底的白纸。顺势翻过一看,纸上的另一面有数行复印体的英文字母。纸的正面被特地隐藏,背面则与餐盒的色彩完全一致。 张丰毅原打算,先将晚餐送给杰奎琳的。但见到杰奎琳的状态,又忖度着手里的照片和白纸。 虚弱无比的杰奎琳蜷缩在墙角,无精打采的,她的脸庞上有渗出的汗水。此刻的她连一句话也难以说出。 张丰毅把热狗匆忙放进餐盒,合上盖子放到地上。他躲避着杰奎琳的视线,最终决定独自将白纸上的内容读完。他谨慎地背过身,一个单词一个单词地读着上面的内容。 白纸的文章呈信件格式,以尽可能完整而简练的方式,叙述了杰奎琳从高中毕业后到现如今的经历。介绍了她是如何染上毒瘾的,如何离家开始流浪的,如何到达纽约曼哈顿的。一点点读下去,张丰毅的心里愈来愈难受。虽然营救他的人可能是任何握有足够钱财的人,但能不动声色地获取一个公民的全部信息,想来也只有本部。本部的所有命令,其目的均是出于自身利益考虑,以及雇主的委托。 他悄悄地回头,暗自将照片和杰奎琳对照了一遍。照片上的姑娘是杰奎琳无疑,因为她的主要面部特征基本符合。照片大概是十多年前拍的,杰奎琳尚未发育成熟,留着短发,像个丑陋的灰姑娘。 晚餐时间 张丰毅焦躁地把白纸揉成一团。 白纸背面沾了些食物的油渍,有种滑腻感。他把纸团顺着栅栏的空隙,扔到外面的看守室里。 深夜的日光灯让张丰毅昏昏欲睡。他以手扶额,靠在栅栏上闭目休息了一会儿。 看守室内,仿佛永远沉睡着的写字桌和散放的椅子,墙壁上挂着某位警员的警服和警帽。 张丰毅再一次感受到了命运的可笑。他的头顶着栅栏,紧闭双眼,一下一下地撞着头。 他宁愿就此合眼,背后的杰奎琳难受得像死人一样。她面无血色,像刚从经久的坟墓中爬出来的恶鬼。她的长辫拖曳在地上,失去了原有的光彩。 本部直截了当地阐明了杰奎琳的隐藏身份,并要求张丰毅在监牢里处置掉她。 本部将混合氰化物的药丸,放进了餐盒的热狗里。如果张丰毅掰开热狗,就能在滚烫的香肠旁发现一枚小拇指指肚大小的药丸。虽然剂量很少,但足以致命。 从一开始,他们贴心地为张丰毅送来晚餐,并交纳保释金就是本部打出的幌子。他们真正的用意是将张丰毅杀人需要用的东西交付给他,他们真正的用意是除掉据称是试验成品的毒瘾女孩,杰奎琳。 本部甚至替张丰毅做了分析。一旦杰奎琳拒绝吞食药丸,张丰毅就要用武力逼迫她。 蕴含毒性的药丸若被偶然遗失或毁坏,万不得已时张丰毅可以利用身边的所有武器,哪怕是钝器,将杰奎琳致于死地。一切后果由本部的后续人员承担,与他毫无瓜葛。 一番天人交战,张丰毅把杰奎琳高中时的照片收进兜里。 本部已经说明了事态的严重性,信中警告张丰毅,如果明天他未能完成任务,他也会付出代价。杰奎琳的危害性不但局限于对本部。对任何国家、任何地区,乃至于全人类社会,留她活着都将成为危险的隐患。 张丰毅尽量沉淀心绪,调整心态,以防被自身的同情心所影响。他拿起餐盒,从食物里找到了药丸。 食指和大拇指相互揉搓,将指间的药丸彻底捏碎。捏碎的粉末洒进了尚存热度的热狗。 他端着餐盘,转过身去。面对蜷缩如病怏怏的猫咪般的杰奎琳,声音柔和地提议: “我的家人为我送来了晚餐,要比警局的伙食强得多。你是女士,看起来又很难受,把它吃了吧。你会好起来的。” 杰奎琳怔怔地望着张丰毅,毒瘾的发作令她好似忘记了自己的存在。 黑暗得毫无边界的世界里,唯有无数蚂蚁沿骨髓爬来爬去的噬骨感。张丰毅身体的热气、日光灯的光芒和监牢的潮湿,一切都让她难受又恶心。 “有水吗,你送过来好吗。”杰奎琳柔声请求。 张丰毅打开另一个夹层,“有冰可乐,要吗。” 杰奎琳挪动着步子,往张丰毅靠近,她的鞋子“呲呲”地擦划地面。张丰毅赶忙过去,一手端着餐盒,一手取出可乐杯子递到她手里。 杰奎琳匆忙接过来,当张丰毅将杯子送到她手里时,才意识到杰奎琳眼下是多么的渴望食物和水。 她虚弱地举着杯子,简直是从张丰毅手里抢过去的。她额前的短发遮住了她的视线。 张丰毅关切地注视着她的脸庞。她的咽喉起伏着,而且越来越快,直到杯子彻底干瘪为止。 轻松了一点的杰奎琳用皮夹克的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汗珠,张丰毅取出薯条送给她。 虽然最终杀死杰奎琳的必定是张丰毅,但是拖迟她死亡的时间毫无影响。如果张丰毅是她,张丰毅就会想办法让他好受些,吃饱喝足再上路。 杰奎琳实际一天未有进食了,她的中午是在手术室内度过的。对她这样的人,忍饥挨饿也是常事。 哪里有体面可言,她抓起一把薯条就往嘴里塞,狼吞虎咽般地进食。张丰毅多次小声提醒她,“慢点慢点。”。 但都无济于事,杰奎琳是真的饿极了。 她每抓起一把薯条,吃光一根薯条。张丰毅就下意识地扫一眼敞开的餐盒,暗暗计算着杰奎琳仅有的生命长度。 他想让杰奎琳吃得慢些,杰奎琳就能再多活哪怕是几分钟的时间。可他又想让杰奎琳吃得快些,因为吃饱了她就会好一点。 杰奎琳的样子狼狈至极,她把餐盒里的薯条吃完了。 短发下的眼睛看向一旁的餐盒,张丰毅马上把餐盒推开。他朝杰奎琳笑了笑,试图说话转移她的注意力。 但杰奎琳怎么顾得上其它呢,她本来就已经很劳累,很痛苦了。 食物带来的饱腹感超码能使她忘却掉别的,毒瘾发作是很漫长的过程。假如一心一意地忍耐,当毒瘾者能够忍受住毒瘾的折磨时,过去的时间对他自己而言也是个谜。 杰奎琳急躁唯耐地探手拿起张丰毅洒进毒药的热狗,眼里毫无人性的光辉,唯有兽性的渴望支配着她。 她如狼似虎地吞咽着食物,稍微咀嚼几口便囫囵吞下。张丰毅束手无策地看着她,看着她将整个热狗全部吃完。 一同进入胃部的,自然还有致死剂量的氰化物。 氰化物的味道事实上很浓烈,又刺激又反胃。若是杰奎琳反应及时,她本来能趁早将有毒的食物吐掉,避免被张丰毅暗算的。 本部的计划事实上是让张丰毅逼迫杰奎琳自杀,但是张丰毅缺少下狠手的决心。尤其是面对命运如此悲惨,和他这般相仿的人时,更是难以抉择。 杰奎琳实在是太饿了,毒瘾每时每刻都在摧残着她弱小的身躯。只有依靠能量的补充,方能使她获取一丝好转。 她的嘴里全是嚼碎的面包屑和肉屑,尚未来得及送进胃里。 她突地两眼一睁,眼中充满了惊恐。张丰毅知道是毒药发挥了效果,他挺身托住杰奎琳的肩膀。杰奎琳的瞳孔迅速扩散,眼白一翻,直挺挺地朝一侧欹斜。 张丰毅扶住她的尸体,轻轻地放到地上,给她细心地整理了头发。 凭你的实力 她吐出许多的食物残渣,嘴角有涎水流淌。张丰毅细致地为她理了理发丝,帮她把嘴里的食物弄出来,使她和生前一样的洁净。他把杰奎琳的嘴角清理干净。 尽管严格意义上讲,张丰毅算是凶手,但他内心是很尊重杰奎琳的。假若她能少些痛苦地死去,对她而言反是挺好的结局。与其每日每夜沉迷于罪恶,倒还不如干净地死亡。 张丰毅背起杰奎琳的尸体,缓慢地放到覆满灰尘的床上。杰奎琳的尸体无力地落到海绵垫子上时,震起一大片飘散的尘埃。 张丰毅的心里只有同情和怜悯,早先夺人生命的内疚消失得无影无踪。 现如今他终于变成了像唐一样冷血的人,所有的情绪相比于任务都无关紧要。 哪怕死者生前心地怎样的善良,哪怕他和张丰毅远日无仇、近日无怨,哪怕张丰毅更愿意与他做朋友。他所要做的,只是杀掉目标人物。 也许任务的酬金无足轻重,但本部的手掌是无论怎样也难以逃脱的。 张丰毅在杰奎琳的床边闭上眼睛,等待着明天的太阳和后续人员的到来。 木岛良输率先逃跑,埃尔维斯既震惊又怨恨。震惊的是他竟然有所保留,怨恨的是他丢下了自己。眼下特警小组数百道目光毫无例外地指向了自己,包含他们的枪口在内。 埃尔维斯头皮一阵发麻,虽然有厚重的防暴服,但如此密集的弹雨下他铁定会被打成筛子。情急之中,他看向旁边袒胸露背的丹尼尔,颇为义气地狠狠推了他一把。 丹尼尔毫无意外地“唉呦”一声倒地。虽说埃尔维斯的肌肉力量最多算中等,可他动用了全部的力气。 再加上老实的丹尼尔对他保有一定的信任,他就将近两百千克、如死肥猪一样的丹尼尔推倒了。 丹尼尔哪里想的到,埃尔维斯想要将他作为替死鬼吸引警察的火力,他才方便逃跑。 丹尼尔一倒地,警察的子弹紧接着就咬了上来。 无数的金光“咻咻”地打中丹尼尔躺着的地方,竟将路面和灯桩都打出深深的弹洞来。幸亏丹尼尔的作战素质极强,肥硕的肚腩连续几个翻滚逃离了警察的射击范围。 埃尔维斯撒腿奔逃,一路急驰出去六十多英尺方回首眺望他的队友。他内心里对丹尼尔十分羞愧。 “丹尼尔使出你的杀招来啊,凭你的实力十个木岛都打得过。你肯定比他强,快跑啊,我就先走一步啦。” 埃尔维斯如沐春风般,朝地上满脸通红的丹尼尔微笑。他脚尖一点,旋即继续大步狂奔起来,直到身影没入远处的夜幕。 丹尼尔慌忙拖着沉重的加特林机枪站起来,警察的枪口此刻正对着他。 一阵杂乱的枪响过后,路面毫无征兆地出现了密密麻麻的弹洞。 丹尼尔提心吊胆地站直,最近的一枚子弹钻入了他脚尖前约摸半英寸的地方。他再往前一点,或者起来得再晚一点,一只脚可就难以保住了。 丹尼尔大马金刀地摆开架势,将挂在腰间的大口径加特林机枪扭转到警察的方向。他的手掌往后一拉机簧,同样疯狂的弹雨从枪管里倾泻而出。 一众警察也当即开枪,丹尼尔使出了浑身的劲力怒吼着,和机枪的枪管一起怒吼着。 子弹的出弹声、特警的指挥调动、沥青路面被击碎的噪音,把向来寂静而偏僻的小路弄得如激烈的战场一般。碎石横飞,金光到处闪烁,火药味在空气中弥漫。 丹尼尔一边射击一边调整着角度,枪管上下移动,气势大开大阖。他的武器重达五十公斤,填满弹药能达到恐怖的八十公斤,相当于半头公牛的重量了。 一个特警突然仰面朝天,如被人一拳击飞般朝后倒去。 一闪而逝的金光没入了他的下颌,顿时鲜血喷涌。旁边的队员急忙捂住他的伤口,勉强将他扶住。其他的警察也赶来帮忙。 来自特警一方的弹雨声势小了很多,丹尼尔已然有了压制他们的时机。 丹尼尔望着一些特警齐心协力地把伤员带离战场,虽说手里的机枪威势毫无减弱,但他的心却早跑到了警察一边。一想起埃尔维斯的所作所为,他便满腔悲愤。 丹尼尔的机枪内备足了弹药,竟隐隐有压过警察的趋势。 挡在最前线的特警理智地选择撤退,和丹尼尔拉开一定距离。组长指望着队里,枪法最准的狙击手能有所作为。 因为他们根本是在胡乱开枪,对面溅射的子弹使他们难以观察丹尼尔。以致孤身一人的丹尼尔,竟造成了他们中的一员负伤下场。 连续的枪响突兀地停止,战场的嗓音明显地减弱。正在执行组长命令退后的特警们望向丹尼尔。 浑身肥肉的丹尼尔呼哧呼哧地扛着他的机枪,跑起来的样子像极了一头笨拙的野猪。 他火速逃离了现场。追捕他们的特警因为有人受伤,也只能放弃,眼睁睁看着最后一名杀手钻进夜幕中。 张丰毅想睡却无法入眠,杰奎琳的尸体搁在他的身旁。 假如他想要最后一次抚摸杰奎琳的脸颊,就会发现她的脸颊现在冰冷得像监牢金属的栅栏一样。杰奎琳是真的死了,完完全全断绝了生机。即使最高明的医生在此刻赶来,也绝对是回天乏术,无能为力。 看守室的日光灯倏然熄灭,所有的警察都下班了。除了看守他们的警察大叔,以及和他一样的警察在他们的房间里安睡。 其实张丰毅有很多问题想问杰奎琳,比如她为什么会在外流浪,比如她是怎样染上毒瘾的。张丰毅还想问她,她的家人在哪里,曾陪她玩耍的弟弟和能带回野兽猎人父亲,他们在哪里。 如果有家,她为何要一直流浪。 可要是真的只有她一个人了,她死后难道无人收尸吗。难道她连入土为安都难以做到吗,孤独地活着,孤独地死亡,然后被送到火葬厂孤独地化作灰烬。 张丰毅有些悲天悯人,也许这整个世界只有他张丰毅知道她的消逝吧。 张丰毅的新师傅 张丰毅在监牢的冰凉地面上枯坐至天明,冬天的太阳出来得很晚。 当晨曦的第一缕微光撕破夜幕,照进张丰毅和杰奎琳的监牢里时。看守他们的警察大叔走进看守室,拿钥匙给张丰毅开门。 警察朝监牢内扫了一眼,霍然大惊,手抖得连钥匙都哗啦作响。 “她死了,咋天突然就死了。”张丰毅出声解释。 警察大叔神色惊恐,踉跄几步,撞到了后面的办公桌上。 一个着黑风衣、戴软帽的男人越过他,趴在监牢的栅栏上向内窥探。他眯缝着眼睛,拉下的帽檐和竖起的衣领遮挡了他的五官。窥视着床上的死尸,他一脸淡然。 “老兄你把她埋到公共墓园里吧,肯定死透了。” 警察大叔说话结结巴巴的:“怎么有人死了,我走的时候她…她还活得好好的呀。怎么摊我手上了。” “她这样的人哪里有家人啊,”弗兰克宽慰着茫然失措的警察大叔,“怎么有人愿意为她撑腰,还会找你算帐呢。” 警察大叔一想也是,心绪沉淀下来,上前为弗兰克打开了牢门。 张丰毅站起来,默默地望了床上的杰奎琳一眼。弗兰克双手叉腰,显然对杰奎琳的结局很是满意。 他们并肩而行,出了狭窄的监牢。外界充满自由气息的空气和阳光令张丰毅神清气爽,仿佛所有的负担和罪恶都被晨风吹散了。 “本部有新的课程,是针对你的格斗技巧的。”弗兰克悄声通知张丰毅。 “我们现在就要去吗。” 弗兰克向着朝霞张开双臂,“如此美好的清晨难道你要耗时光在家里。” “我们给你请了一位师傅,他别的方面一般,但近身格斗上绝对是一流的。他住在曼哈顿贫民区的一幢小房子里,你以后就去他家学习格斗吧。” 弗兰克看了张丰毅一眼,语气中有些同情。 “你本该有更好的教练的,但是本部近来事务繁多,就在原有的杀手当中挑了一位比较闲的出来。虽说难以比肩各国隐世的古武术大师,但他的水准也足够你模仿了。” 张丰毅微微颔首。他们到了一片着名的贫民区中。 街道污水横流,满地皆是居民的生活垃圾。街区的住房外是褪色的海报和迷乱的涂鸦,一个小型的篮球场上,几个衣着破烂的街头少年围着老旧的篮球架抛掷篮球。 张丰毅和弗兰克穿街过巷,进了一间四面拉着窗帘的房子。 屋内陈设很普通,厨房里是各式餐具,玄关的地毯上摆满了男人的鞋子。张丰毅的左手边是厨房兼餐厅,右手边是客厅及卧室。 弗兰克招呼房子的主人:“埃尔维斯,人我给你带来了。” 刚洗潄完的埃尔维斯含着牙刷,一嘴泡沫地从卫生间走出来。他的头发揉得乱极了,顶着两个黑眼圈看着门口的张丰毅和弗兰克。 见到张丰毅,他眉头疑惑地一皱,然后双目一凝,仔细端详起张丰毅来。他暗自将眼前中国男人的面貌,和记忆中的对照了一遍。 他动作迟缓地从嘴里的泡沫中拔出牙刷,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张丰毅。一支沾了泡沫的牙刷指着张丰毅。 “我见过你。” 一心撮合两人的弗兰克局促地搓了搓手,一副审慎的样子。 “埃尔维斯,你和他有过一面之缘吗。” “岂是有过,我跟他有深仇大恨。此仇不报,我誓不罢休。”埃尔维斯把牙刷愤懑地扔在地上,气冲冲地走了进去。 张丰毅和弗兰克面面相觑,心里是同样的茫然。 丹尼尔仍然在和伙伴埃尔维斯冷战,埃尔维斯迎接客人时,他正在客厅内观看着一套老掉牙的综艺节目。埃尔维斯生气地弄出动静,他就装作耳聋,躺在客厅沙发的毯子上将电视机的音量调大。 弗兰克已经开始动手脱靴子,张丰毅因为埃尔维斯先前的表现只能满腹孤疑地待在门口。他和埃尔维斯交手时,埃尔维斯是戴着防弹面罩的。 故而埃尔维斯能记住他的长相,他却无法了见埃尔维斯面罩下的面貌。 埃尔维斯怒气冲冲地拿着他的防弹面罩,“啪嗒啪嗒”地大步走出来。他嘴角的泡沫刚刚晒干,比张丰毅当年的样子要邋遢十倍。他像受了气的市井妇女一样,把中弹的面罩取给张丰毅看。 张丰毅慌了慌神,他第一次碰到埃尔维斯这样路数的男人。他面前的埃尔维斯,一脸伸张正义、理直气壮的样子。 “他开枪打中了我的面罩,子弹头还留在里面。”他指了指金黄的弹头,“虽然这样型号的弹头我从未见过,但是他既然是你们的人,他就要给我赔偿。” “你想钱想疯了吧,怎么可能。我才把他从纽约警局带出来,谁知道你什么时候被打中了。”弗兰克一脸鄙夷地回嘴。 “他是在哪里被捕的。”埃尔维斯反问。 “郊区的一所诊疗中心啊。”话一出口,弗兰克就意识到了问题所在。他垂下戴棕色软帽的头,讪讪地思索起来。 “就因为你们的指令错误,搞得我、丹尼尔和木岛良辅三个人急急忙忙地就去了诊疗中心。任务毫无进展就罢了,我新买的防暴服都报废了。”埃尔维斯一脸愁闷。 “你和他怎么交上手的,你问了他的身份吗。” “他身边有一个留长辫子的女孩,毫无战斗力居然能出现在战场。她一定有问题,我向他要人,然后他死活不让。”埃尔维斯两手一摊。 “你应该问清楚的。” “那也要他乐意啊。” “他拒绝了,然后你们就打起来了。”弗兰克惊愕地张大嘴。 “凭我多年经验看,他身边的女孩肯定有问题。到后来,她果真就是本部要杀的人。”埃尔维斯自我辩解,“如果你们事先告知我们他的身份,怎么会发生窝里斗呢。木岛和丹尼尔我都认识,他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弗里克一脸明悟似的给他介绍:“他啊,他是本部的新人杀手,前一个星期才接受了他的第一次单独委托。” 埃尔维斯授徒 “你带他来干嘛。”埃尔维斯朝张丰毅扬了扬下巴。 “本部的教练最近很缺人手,我们在集中精力处理敌人造成的影响。我希望你能暂且充当他的格斗教练,在最短的时间内教给他尽可能多的格斗技巧。” 弗兰克脱掉长风衣,摘下软帽,“特别是一些基础的招式,你要先教给他。” 埃尔维斯的头略微向后仰,露出一脸明悟的神情。他无意间望向弗兰克身旁的张丰毅,张丰毅当即阵燥热。 屋内的温度也着实暖和,张丰毅解开衣领,想把外套脱掉。望着他,埃尔维斯的眼神难以言明,他的嘴角难以察觉地微微上扬。 “本部的主意吗。”埃尔维斯贴脸问弗兰克。 弗兰克将风衣和帽子放到衣架上,嗯了一声。 “本部的命令我难以拒绝,但是报酬怎么算。难道你要让我白教。”埃尔维斯一脸理所当然。 “本部哪回拖欠你钱啦,”弗兰克咧了咧嘴,“和一次中等级别的任务报酬是一样高的。” “教多少啊。把我的本事全教给他,然后我饿肚子。” “我知道你也会问,要求是稳重起步,独家杀招你可以留着。你可别给人暗中下套啊,出了意外咱们都有责任。” 埃尔维斯拿袖子擦了擦嘴边的牙膏渍,兴味盎然地看着他未来的徒弟。 张丰毅眨了眨眼睛,被一个满脸牙膏渍的大老爷们注视着令他非常难堪。他刚要脱去保暖的外套,却被埃尔维斯伸手拦下了。 “慢着,既然你是我的徒弟,你总得听我的话照我的做,方能提升实力吧。” 可埃尔维斯像是能做师傅的人吗。日上三竿刚刚起床,一身土里土气的睡衣睡裤,除了下巴颏难以入目的白色污渍,眼角的大粒眼屎仍然尚未清除。 张丰毅的眉头越皱越紧,怎么能相信一个市井骗子呢。何况和他交手时,张丰毅当初就毫无压力可言。 埃尔维斯义正辞严地命令:“去把社区的垃圾桶倒了,限你一个小时完成。” 张丰毅半信半疑,他看了看埃尔维斯,又看了看抬脚进屋的弗兰克。 弗兰克点点头,“去啊。” 张丰毅只能暂时相信埃尔维斯,他走出埃尔维斯家,快速环视一圈。肮脏恶臭的街道两头各放着一个垃圾桶,中间的小饭店门前也有一个。 但是令张丰毅深觉恶心的是,每个垃圾桶周围全是堆积的废物。不仅桶内早已装满,而且桶外更是成为了座座小山。小山上偶尔显现几只刨着找食物的流浪狗,和四处蹦跳的流浪猫。 屋内,埃尔维斯热情地揽住了弗兰克的肩膀,先前神秘的微笑再次浮现于他的脸庞。 弗兰克浑浑噩噩,望着埃尔维斯的帅气背影愣了愣神。 埃尔维斯到厨房打开橱柜,取出一桶爆米花,走进旁边的客厅。客厅中爆发一阵抗议性的吼叫,丹尼尔仍然记得他出卖队友的举动。 但是有了爆米花作为补偿,丹尼尔便宽容地,容许他躺在自己身边。两人懒懒地躺在一起,电视机放映着五光十色的节目。 客厅内,弥漫着丹尼尔脚丫子的酸臭味。窗户的帘子拉紧,光线暗淡如黄昏。 丹尼尔从埃尔维斯抱着的爆米花桶中,挖了一把出来。 弗兰克想想真是无趣,遂打开门看着张丰毅各处忙碌。 张丰毅忍着天寒地冻,先把街尾的垃圾桶拖了来。垃圾桶分量很重,底下的滚轮多有损坏,张丰毅几乎是连拉带拽,又抱又扛地才将第一个垃圾桶倒净。 他马上返回。经过敞开房门的埃尔维斯家时,他高声向门边的弗兰克发问: “有扫帚之类的东西吗,给副手套也行啊。” 弗兰克搓搓手掌,畏冷地关上门。 张丰毅拖着空垃圾桶,心内讪讪的。 到了垃圾堆前,张丰毅脱掉外套,留意着灰尘,他把叠起来的外套放到干净地方。既然缺少工具,他就只能用手刨挖垃圾,赶走上面挑拣食物的流浪猫,再一捧一捧地扔进去。 埃尔维斯明面上遵从本部的意思,实际上却是将张丰毅当作了免费的临时工。张丰毅一边暗骂自己的师傅是个小人,一边呼吸着臭味倒腾垃圾。 即便如此,埃尔维斯依然时时给他加料。 “砰”门被打开了,推着垃圾桶的张丰毅恰巧路过。 “去街头的自动售卖机买两瓶可乐,三瓶吧。” 张丰毅放下垃圾桶,正想讨要钱财。门又“呼啦”地合住了。 张丰毅为他们买来可乐,之后是汉堡和鸡腿,接着是暖水袋。暖水袋质量有问题,他又去卖方更换了一回。和卖方争论花费了他半天的功夫。 除此之外,倾倒垃圾桶的工作照旧得做。且休提又脏又臭,社区里的大人孩子的目光才是最令张丰毅害怕的。 贫民区的卫生向来极差,今天居然有人愿意无偿打扫。他们一脸震惊地注视着张丰毅在街道上来回往返,仿佛见到了最纯洁的社区义工。 有好心的邻居出门喊他:“帮我把我家的垃圾也倒掉吧。” 其他居民闲坐在家里,见有人率先垂范,便纷纷以身作则。他们把家中经年日久积累下来的废物,全部扔到外面。 “还有我家的。” “别忘了我啊。” 张丰毅在内心深深地叹了口气,一脸疲惫。要是他早知道,他宁愿待在警局的监牢里。 埃尔维斯罕见地从门里探出头来,他的头上戴着睡帽。看见一身睡衣睡裤的埃尔维斯,张丰毅有种劫后余生之感。 如果埃尔维斯要求张丰毅办事的话,反而会好一些。因为张丰毅就可以借机,推掉其他居民的请求。 服务于三个人,总比服务一社区人轻松得多。 结果埃尔维斯一脸深情:“认真做,他们的差使就是我的差使。记住我是为了你的将来好,这些杂务都是我计划的。你要好好完成,然后才能取得进步。” 听着埃尔维斯的嘱托,张丰毅的心越来越沉重。此后起码一个月内,他是做定了免费的社工了。 到葬礼上扮演 杰奎琳陷入了无意识的沉睡,她像摇摆的帆船般,航行在波涛滚滚的大洋之中。目力所能及处尽是蔚蓝的海水,既无终点也无暗礁。 她睁开双眼,现实世界的图景取代了迷蒙的幻觉。她躺在监牢的床板上,头顶是深灰的水泥天花板。 “把手放在你的胸口上。” 一个又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命令,杰奎琳依然未完全清醒过来,像睡了很久一样。 但她依旧照做了。 有深黑指甲的手掌轻轻抬起,移上了她的胸脯。富于生命力的心跳振动着她的手掌,杰奎琳一下就想了起来。她好像是死了,但是又活过来了。 “重获新生的感觉很好吧。” 杰奎琳扭头望去,一个胸前鼓涨的女警站在床边注视着她。女警背对阳光站立,耀眼的晨辉打在她略显丰满的身躯上。 她的警帽帽檐压得很低,一对阴郁的美目。 女警是琼假扮的,她假借善后的名义进入了看守室,并打晕了看守杰奎琳的警察大叔。琼之前见他时,他一副惶恐的样子,生怕被杰奎琳的死亡拖累。 因为恐惧和忧虑,肥胖如他连早饭都搁在一边。 杰奎琳的眼前有一只稍显松弛的手,她犹豫着握住了琼的手。出乎意料的劲道将床上的杰奎琳拉了起来,她倒吸一口冷气,想要惊呼。 “跟我走。”琼语气生硬。 杰奎琳从床上起来,和琼并肩而行。走出监门,经过办公桌时,她多看了被打晕的警察一眼。他的头栽在桌上,早餐的盒饭放在胳膊旁。另一只手无力地垂下,在灿烂的阳光里晃荡着。 一天下来,张丰毅总共给埃尔维斯所住的社区搬运了五十六个垃圾桶。以及所有居民的免费清洁工作,以及埃尔维斯的全部餐食,以及难以计数的快递服务。 回到公寓的张丰毅又疲劳又痛苦,肌肉时时酸楚,内衣被汗水浸透了。但是他的格斗教练埃尔维斯应该是很幸福的,有可能是埃尔维斯一生中最幸福的一天。 埃尔维斯算是记下了他的帐,想必正在和丹尼尔一起悠闲地看着电视。 第二天就轻松多了,因为他要替前雇主乌普霍夫办事,所以本部的格斗训练自动取消。 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张丰毅起床、洗漱并换上一套昂贵的礼服。他守候在床角的固定电话旁,既然乌普霍夫上次是通过电话联系,此次应当照旧。 房间的门铃清脆地响起,张丰毅忙回身,穿过玄关按下门把手。虎背熊腰的克鲁克出现在门外,照旧是干净整洁的西装,照旧是笔直的站姿。 克鲁克是怎样得知他家的位置呢,张丰毅撇开心里的疑问,和克鲁克下了楼。乌普霍夫的林肯座驾放在附近的一家停车场内,车主却踪迹全无。 上车时克鲁克细细地端详了他一番,竖起一根大拇指。 “看起来像个人了。”他深深地赞扬张丰毅的着装。 张丰毅苦涩地笑了笑,他之前见乌普霍夫时是有多糟糕啊。 葬礼的场地布置在一家古老教室外的草坪上,乌普霍夫早已和一袭黑袍、胸前别十字的教室神父等待在葬礼现场。 下了车,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风柔柔地拂面而来,令张丰毅凉快了很多。 乌普霍夫选址用足了心思,教堂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建筑物,有洁白的圆顶和五彩的窗玻璃。外面新铺的草坪和翠绿的松林无边无垠,葬礼就举行在草坪中的人工湖旁。 乌普霍夫的精神有些萎靡,大概是蕾娜之死给他带来的负面影响。与他并肩而立的神父举着金十字,向张丰毅鞠躬致意。 神父看起来年纪很大,皱纹松弛。他一脸肃穆地和张丰毅说明了葬礼的具体流程。一些步骤是需要张丰毅参加的,因为他是主人乌普霍夫雇佣的演员。 稠密的松树林和澄澈的湖水间有一大块平坦的斜坡,坡度很缓,就作为葬礼的举行地点。穿黑马甲的侍者依次搬来小圆桌和银餐盘,上面均用黑色帷幔装饰。 舒嘉守候在蕾娜的棺椁边,背对着张丰毅。和神父交谈的张丰毅无意中一瞥,发现了棺椁旁的亭亭倩影。 时候将近冬天,刺骨的寒风依然时时呼啸。尤其是靠近湖水的地方更是如此。 一股疾风吹过,风声使张丰毅连神父的话语都难以听清。虽然张丰毅竭力捕捉神父的叮嘱,但依然难以控制地偷偷瞥一眼舒嘉。 大概是担心她穿得少,以至于受冻感冒。 舒嘉全身只一件单薄的白色长裙,洁白得像百合花一样。大片裸露的肌肤受着寒风的侵袭,飘摇的裙摆在风中舞动,令人想起了吹皱了的水面。 她忽地伸手捂住嘴,像是痛苦地抽泣。风势很大,旁边的男保镖赶紧过来给她把外套披上。保镖是个和克鲁克一样五大三粗的男人,舒嘉捂着脸,钻进保镖的怀里。保镖急忙给她打掩护。 张丰毅一时竟忘记了神父的存在,神父一脸匪夷所思地看着分散注意力的他。他伸长脖子,望着披上大衣的舒嘉被保镖拉进了松林,他所无法望见的地方。 张丰毅收回视线,神父有些诧异。他摸了摸脖子上的十字,朝张丰毅刚才远望的方向看去。 但是舒嘉和保镖已经走开了,神父一无所得。张丰毅只好歉意地笑了笑,神父斜了他一眼,继续原来的话题。 客人陆续到场了,有许多张丰毅闻所未闻的豪车。女客们互相挽着手,姿态优雅地攀谈起来。男客们则和主人乌普霍夫互诉衷曲,表达了些许的同情和安慰。 张丰毅扮演着专属的女方家属角色,既配合乌普霍夫迎接客人,又帮忙遮掩蕾娜的死因。 侍者端来精致的点心和珍藏的红酒,圆桌旁的女客举起盛装红酒的高脚杯,碰杯闲聊着。 全场中,可能只有乌普霍夫和舒嘉是真的为蕾娜哀悼的人。客人们更多的把蕾娜的葬礼看成是人际交往的一次机会,就像平常的舞会那样。 你也有责任吧 零零散散的客人在草坪上,交错穿行着。男人们是西装加皮鞋,女人们则是光滑柔顺的皮毛大氅。 张丰毅一一和他们打过招呼,保证了应有的礼貌。但他尽量让雇主乌普霍夫的戏份多一些。 以防止露馅,乌普霍夫的演技毕竟要比他强好些。 他们两人都在演戏,目的就是为了掩盖蕾娜死亡的真相。倘若有胆大好奇的客人打开棺椁偷瞄一眼,就会发现里面只有蕾娜死前的布裙,一只米黄色靴子和一支象征死者的白玫瑰。蕾娜根本就是死无全尸。 太阳渐渐升到天空中心,客人基本到齐了。张丰毅先和雇主知会了一声,找借口离开。 他踏着柔嫩的青草,低头钻进了浓密而幽暗的松林中。 松树与松果略带油腻的芳香涌入鼻腔,仿佛进入了一个截然相反的世界。松树上满是青翠欲滴的松针,由于是人工栽种的,树的间距很大,张丰毅能够避着松针在其间行走。 蕾娜的坟茔被放在教堂的墓地里。张丰毅再往前走,就看见了一大片刻着死者姓名的十字架。 披着大衣的舒嘉站在挖出的墓穴边,俯视着赤裸的褐色泥土。墓穴是长方形的,开拓于嫩绿的青草间。 真正引起张丰毅注意的是,墓地周围有十数个身强体壮的西装保镖。他们静静地驻立着,为他们的主人舒嘉空出一份独属的空间。 张丰毅的到来似乎打破了墓地内庄严的气氛,张丰毅立马起了鸡皮疙瘩。保镖威严的目光让他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 “你是乌普霍夫派出的杀手,蕾娜死了,你还来掺和什么。” “我的雇主需要我,和他一起解释蕾娜的死亡。”张丰毅一字一顿。 “怎么,蕾娜的死有什么隐情,有什么你需要为他掩饰的吗。”舒嘉的语气咄咄逼人,她好像对张丰毅怀有某种程度上的敌意。 “你应该知道吧。”张丰毅一副审慎的样子。 按照常理,舒嘉既是蕾娜最好的朋友,即便乌普霍夫有意隐瞒她,她也必定会主动问清楚的。难道是乌普霍夫担心她无法承受,一直拖着未告知她。 “你和我打哑谜做什么。你是指蕾娜留下来的只有一些衣物,还是指乌普霍夫最终,是通过你们杀手找到她的。” “蕾娜的死因如果透露给外界,你知道会引发更大的风波的。”张丰毅申辩,“我指的就是她死时的样子和她的死因,太骇人听闻了。” “可她的死你也有责任吧。” 张丰毅勉强笑了笑,“我只是一名履行委托的杀手,蕾娜的死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从未见过她的真容,你真是好笑。” “倘若你们能早点找到蕾娜,她怎么会死呢。” “我接到委托是在五天前,蕾娜可能刚走出居民区就遇害了。你怎么能无缘无故冤枉我呢。” “你到底是负责跑腿的小跟班,还是直接参与任务的杀手。你刚刚的意思是,接到委托的是你喽。”舒嘉观察着张丰毅的反应。 张丰毅犹豫了半天,点头称是。 “所以你骗了我。” “我影响到你了吗,即便我骗了你,你遭受了损失吗。我认为知晓我的身份,对你毫无必要。我骗你,甚至起到了有益的作用。”张丰毅反问。 “我只在意一点,你一个陌生人居然欺骗了我。”舒嘉轻咬樱唇。 对舒嘉死缠烂打的态度,张丰毅真是无奈。她连一丝一毫的通情达理,都无法施舍出来吗。 “为什么你要那么在意,就因为我是陌生人。天底下难道就我一个陌生人,能给点宽容吗。”望着聚拢来的黑衣保镖,张丰毅有点后悔。 他想要离开了。 十数位黑衣保镖默默无言地朝张丰毅聚拢来,墨镜下骇人心神的眼神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张丰毅。他们经历的事情多了,哪里用得着主子吩咐。 自己上来,就将危险解决掉了。 张丰毅缓缓地退后,有种唯以言明的恐慌感。 “你虽然是陌生人,可我告诉你很多事啊。那是我对你的信任。” “这点我担保,我从未泄露秘密。” 舒嘉依旧不依不饶,“你的任务本来就是寻找蕾娜,结果蕾娜死了,尸体也毫无踪影。你身为本部的杀手,应该算作违约吧。” “即使违约,也应当是由雇主乌普霍夫向本部追讨。何况你所了解的,也许和真实情况有所偏差。”张丰毅步步退后,急忙争辩。 体格最健壮的保镖挡在张丰毅面前,一下挡住了舒嘉的身影。张丰毅现今,几乎是在和保镖对话。 他忐忑着,他隐约将乌普霍夫着意隐瞒的部分,透露出了一星半点。要想保命,就得先证明自身的价值,再将矛盾转移到乌普霍夫身上去。 “乌普霍夫让你杀了真凶吗。” 张丰毅连声称是。 他谨慎地绕过保镖的身躯,观望着坟茔旁的舒嘉。在他的预料中,舒嘉可能会像之前一样仗着小姐牌性,暗中记恨上乌普霍夫。他便能从容淡定地脱身而出了。 “这倒是正常,如果他有实力,我想乌普霍夫宁愿亲自动手。”舒嘉一副老谋深算的样子。 “咱们商量一下行吗,让你的保镖散开。大家和气些,好聚好散嘛。”看样子,张丰毅的挑拨是落空了。他只能低声下气地请求舒嘉。 “噢,他们可能觉得你对我有威胁,就自动跟上来了。我是想命令他们,但他们是我老爹的人,一般以见机行事为原则。” “我有什么办法呢,你解决掉威胁就好了。”舒嘉一脸置身事外。 张丰毅快速在脑海中捋了一遍,标准礼服、领带、皮鞋,他的外表应该是完美的。为扮演女方家属的角色,他可是做足了工作。他最多像端茶递水的侍者,怎么会像对舒嘉能产生威胁的敌人呢。 难道是他胸前的沙漠之鹰,被发现了。 可他们哪里看的到啊。他的手枪藏得极为严实,防范措施绝对充足。 对于陌生人的信任 张丰毅面前的彪形大汉粗声粗气地吆喝: “喂,我家主人说了,小姐忙于学业。不能有任何同龄的异性和她说话超过三分钟,她没时间谈恋爱,麻烦你离开。” 张丰毅松了口气,拔腿就跑,心中又是庆幸又是唏嘘。 看来舒嘉的神秘老爹不仅体贴,而且死板。想来他的小姐,将来也准难找丈夫。 拢过来的高大保镖为他空出一条路。 张丰毅急忙弯腰,从他们的身旁逃跑。他顺着来时的路返回,穿过松软的草坪和幽深的松林到了客人聚集的会场。 神父庄重地举着胸前的十字,对着客人们念念有词。大意是祈祷死者升入天堂,劝客人放宽心胸。 张丰毅想找乌普霍夫,但遍地都是悠闲散步的客人。在穿行的客人中间,他很难发现乌普霍夫。 湖畔的石岸反射着正午的光辉,气温越来越高,风势也小多了。席间的谈话气氛轻松起来,一个步履优雅的西装男人到桌旁,拿起高脚杯和红酒瓶,倒了两杯红酒。 乌普霍夫将一杯酒端在手心,另一杯递给张丰毅。 张丰毅走过去,伸手接住,往嘴里喝水一样地灌了一大口。 红酒的味道古怪,张丰毅面部肌肉一阵痉挛。他果断放下酒杯,当饥饿感薄弱时,他就能尝出红酒的怪味来了。 “谢谢你了,帮我演戏。”乌普霍夫语气真挚。 张丰毅连连摆手,“有钱拿的,你瞎客气什么。” “我想感谢你,是因为它越出了你的职责范围。” 张丰毅再次摆手,“我很缺钱的,以后有事要多来找我。只要能拿报酬,我随时欢迎你打扰。” 他略微停顿一下,转移话题:“你把蕾娜死亡的前因后果,都告诉舒嘉了。” “木已成舟,再保守秘密也是无用功了。” “舒嘉很害怕别人骗她吗。为什么她知道我的底细以后,会特别的生气。” “要看对象啦。”乌普霍夫抿了一口红酒,“倘若是她所信任的人欺骗了她,任谁都会生气的。” “可我才刚认识她,总共和她见过两面。”张丰毅一脸无辜。 “判断她是否信任你,我们可以从一个角度入手。”乌普霍夫以他惯常的经验分析,“她曾经和你说过一些真心话吗。舒嘉应该只会和她所信任的朋友,谈她的生活。” 张丰毅的心猛地一沉。 如果严格算起来,早在他和舒嘉的第一次见面时,舒嘉就提及了她和蕾娜的经历。如果她是故意准备的措辞,怎么会表现出真情呢。 “舒嘉经常和陌生人谈心吗,遇到的每一个陌生人,她都会像讲故事一样,把她的经历讲给别人吗。”张丰毅一脸苦恼。 是舒嘉要主动和他讲真心话的,哪里怨得着他。 “她和你讲了她和蕾娜的过去吗。”乌普霍夫摇晃着酒杯,任清亮的红酒在杯中起伏。 “是啊,还讲了很多。” “舒嘉对我从未提过她们的过去,也许是她对我怀有猜忌心思的原因吧。蕾娜对我说过一些,但很少,她的经历的确值得怜惜。”乌普霍夫思考着,咽下一口酒。 “为什么偏偏是我,朋友死了她心里委屈我可以理解。但怎么偏要和我倾诉衷肠呢。” 乌普霍夫旋转酒杯的动作停止了,他略一沉吟,“可能是你的原因了。” 张丰毅一想,真是莫名其妙。 他有什么人见人爱的性格特征,抑或人格魅力呢。舒嘉要用独一无二的态度对待他。 “我有什么原因啊。” 乌普霍夫快速旋转酒杯,斟酌着措辞,“可能你身上有某些值得她信任的地方吧,使她一见到就愿意相信你。不管是什么,你要珍惜啊,他人的信任是很难得到的,尤其是像舒嘉这样的人。” 张丰毅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反复回想着第一次见舒嘉时的情景。舒嘉和他讲了蕾娜与她的友谊,然后她好像主观地猜测了一下张丰毅的身份。 张丰毅恍然大悟,舒嘉认为他只是派来应酬的人。理由是他的体型,多半其他因素也起到了影响。 他拿起酒杯,自作主张地和乌普霍夫碰了一下杯。 他真的是太普通了,以至于舒嘉这样的人也能相信他。就像一位公司的老总,他可以猜忌他的竞争对手、他的下属和他的合作伙伴。但是一个与他毫无关系的卖油翁,反而能够作为倾吐一番的对象。 埃尔维斯躺在沙发上,往肥胖的丹尼尔靠了靠。 将近中午,丹尼尔依然睡得香甜,时时发出短促的鼾声。 一股冷风从客厅敞开的窗户吹进来,埃尔维斯实实在在地打了个激灵。他扯着毯子往自己身上盖,睡梦中的丹尼尔硬捂住毯子。 埃尔维斯鼻尖一挺,流露出厌恶的神色。他戳了一下丹尼尔,丹尼尔被戳醒了。 “你去把窗户关上。”埃尔维斯一指窗口。 “你去啊。”丹尼尔白了埃尔维斯一眼。他扭过头倚着沙发靠枕,继续蒙眼睡觉。 “你把毯子分我点啊,全叫你一个人霸占了。”埃尔维斯深为无奈。 丹尼尔照旧昏昏沉沉地闭着眼,但是将抓紧毯子的手松开了。 埃尔维斯拉过毯子的一角,尽量裹住身体,舒服地躺下,两眼望着泛黄的天花板发呆。 客厅的窗帘依旧拉得严实,其实从咋天起,它就一直拉着,将所有的阳光阻隔在外面。无论天空是阴是晴,客厅内始终是昏暗一片。 窗边多了一个着棕色大衣的男人,他处于客厅仅有的阳光下。午间的耀眼光芒照在他的身上,他似乎正朝着窗外窥望。 弗兰克如今暂住在埃尔维斯家,主要是为了行事方便。屋内很冷,因为暖气欠费。 埃尔维斯和丹尼尔的性情差异很大,好吃懒做方面却是惊人的相似。免费劳工张丰毅给他们备下的可乐和快餐几乎被他们消耗殆尽,屋内少人打扫,到处是乱扔的毛巾和喝瘪的易拉罐。 “埃尔维斯,你难道打算把他当作仆人,这么用下去。”弗兰克的疑问藏在心中很久了。 葬礼开始 “这是训练,对他的格斗训练。”埃尔维斯盯着天花板发呆,语气颇为自信。 “小时工的工作也能叫训练,你担心他以后会失业吗。”弗兰克揶揄埃尔维斯。 “急什么,训练的成效是需要时间积累,方能体现出来的。” 虽然是弗兰克安排的训练,但他觉得埃尔维斯明显更像街头的神棍。他回看沙发上的埃尔维斯一眼,深深地摇了摇头。 神父击掌,提醒客人们葬礼的仪式即将开始。嘈杂的谈话声倏然打住,露着天鹅颈的贵妇们转过头来,望向蕾娜的棺椁。 教堂的神职人员抬起棺椁的四角,往圣洁的教堂走去。教堂是一座通体洁白的建筑物,或大或小的圆形尖顶错落开来,一座高耸的钟楼直插云霄。 客人们的手中多了一支白玫瑰,在铺着美国国旗的棺椁经过时,他们渐次将花束轻放到上面。神色肃穆的人群自动排列成两列,举着十字的神父领着蕾娜的棺椁穿过人群。 棺椁上的花束一支一支地增多,成了一座小山,像原野中的花丛一样。 抬运棺椁的人速度很慢,张丰毅照着他们的样子,把一支白玫瑰放到棺椁的国旗上。花朵是从专门人员领取的。 队伍的最后是主人乌普霍夫,他的胸前别着一支白玫瑰,手中拈着另一支。 神父欠身行礼,表达一种同情的意思。乌普霍夫还礼,将手中的玫瑰花轻手轻脚地放到棺椁上。 张丰毅安静地在一旁目睹了葬礼的全过程,他约摸位于队伍的中间位置。为扮演得符合要求,他假模假样地擦了几把眼泪。 湖风拂来,令人心旷神怡。一缕芳香送进张丰毅的鼻腔内,他又使劲嗅了噢。 一转头,舒嘉直勾勾地注视着他。也许是无意,也许是故意的捉弄,总之她现在就紧挨着张丰毅。大衣的袖口时时擦过张丰毅的胳膊,感觉痒痒的。 张丰毅一哆嗦,和她拉开了点距离。 舒嘉照旧披着大衣,一脸茫然地望着惶恐的张丰毅。 张丰毅左右看了看,“你的保镖在哪里,让他们出来。我马上走。” “蕾娜的葬礼啊,他们难道来凑数吗。你是嫌队伍短吗。”在舒嘉的眼中,张丰毅的表现实在是有点大惊小怪、小题大做的意思了。 “分明是他们动手在先,我警惕些,做好防备是应该的。”张丰毅整了整衣领,一脸理直气壮。 “他们只是吓唬你而已,你难道是做贼心虚。” “怎么可能,”张丰毅矢口否认,“我敢肯定,凭你老爹对你的爱护,要是有人想追你,估计他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此话怎讲。”舒嘉对张丰毅的问题认真起来了。 “你有男朋友吗。”张丰毅反问。 “没有。” “有人正在追你吗。” “没啊。”心直口快的舒嘉很快回答。 两个答案都是否定,的确出乎了张丰毅的预料。情况颇为棘手,他歪着头想了想,然后故意感慨:“看起来天底下的男人,还是运气好的居多吧。” 舒嘉的心头霎时浮现出无数的疑问,张丰毅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黛眉微眉,冥思苦想了好一阵。 舒嘉刚明白张丰毅话语间的揶揄之意,教堂的圣乐便钟鼓齐鸣,响彻礼堂。 客人如鸟兽散,进入教堂落座。张丰毅自顾自地混入人群中,消失于舒嘉的视野内。 舒嘉有气无处撒,外面的客人越来越少,她也只好进了教堂。蕾娜的棺椁被放在圣堂中央,客人陆续入座。 最后进来的客人落座后,两个神职人员关上了教堂沉重的大门。 神父捧着摊开的圣经,站在讲台上、蕾娜的棺椁前。对着话筒,他清了清嗓子,开始宣讲准备的悼词。 张丰毅坐在前面的一排座位上,靠着椅子的靠背,凝望着口中念念叨叨的神父。旁边的客人有的记住了他是作为蕾娜家属出席葬礼的,他们安慰了张丰毅几句。 张丰毅点点头算作回应,又假装悲痛地抹了抹眼泪。 舒嘉进来得比较晚,坐在后面。她的注意力根本无法放在神父的讲演上。 周围的富人们家教良好,每个人都在聚精会神地倾听着讲演。神父苍老的声音诵念着圣经的内容,在礼堂内反复回荡着。 唯独舒嘉左顾右盼,神情如丛林中独自前行的小鹿。她发现了张丰毅的背影,便小心翼翼地越过客人们的鞋子,离开了原来的座位。 她朝张丰毅所在的位置接近着,落步很轻。 张丰毅听着神父的悼词,乏味得令人疲倦。他躺在椅子上,浑身的骨头都酥软下来。 教堂内十分温暖,又有了冗长的悼词作催眠曲。张丰毅的眼皮越来越沉重,眼前的世界像播放的幻灯片一样,变成了一帧一帧的。 舒嘉弯着腰潜行到张丰毅所在的一排座位,成功地躲过了台上神父的视线。她强制性赶走张丰毅身旁的一位客人,让客人和她交换座位。客人虽有怨言,但舒嘉毫不在意。 她在昏昏欲睡的张丰毅旁边坐下,用力拧了一下张丰毅的胳膊。 张丰毅猛然惊醒,一脸慌张地望着她。位子原来的客人早已悻悻然溜走了,一张白皙的面庞目光锐利地直视着张丰毅。 舒嘉是来找张丰毅算帐的。 “你是在讽刺我吗。” “什么。”刚醒过来的张丰毅脑子依然有点懵。 “你刚才的话,是在讽刺我吗。”舒嘉的脸色很难看,对面的男人有些得寸进尺了。她一般很少给别人尊重的。 张丰毅一脸愕然,脖子僵硬地转过来。他隐约记起了脱口而出的一句无心之语,心想果然是祸从口出。如果事无例外的话,舒嘉的保镖们如今照旧守在教堂外。 “你说什么,你大概理解错了吧。”他只好装聋作哑。 “你要在我面前扮演吗。”舒嘉问话有几分威胁的味道,“我现在就能让他们进来。” “你得注意,你是在蕾娜的葬礼上。你最好保持安静和严肃,以体现对死者的尊重啊。” 请客吃饭 “两码事。”舒嘉穷追不舍,有一说一。 张丰毅泄气似的垂下头。 “何况棺椁里面,放的只是两件衣物。我怎么会愚蠢到相信,灵魂可以栖居在死者的衣物上呢。”舒嘉反问。 “我有错,我讽刺你是我的错。我可以向你道歉,但请你千万别动用武力。解决问题的方法可以有很多,何必喊打喊杀的呢。”张丰毅放低姿态,和舒嘉温和地请求。 “道歉只是一句话,你得赔偿我。” “可我…为什么要赔偿你。”虽有疑问,但张丰毅的声音微乎其微。 舒嘉故意变得粗声粗气,质疑张丰毅:“难道你想让他们进来,把你收拾一顿吗。” “好吧…但要是你的话…”张丰毅一番天人交战,“请你一顿饭,怎么样啊。” “成交。”舒嘉出人意料地爽快伸手给张丰毅。两人五指轻碰,算是达成了交易。 张丰毅想了想,又犹豫着向她申请:“咱们能去比较便宜些的吗。” 舒嘉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为他下了结论。 “穷酸相。” “非要去特别贵的餐厅吗。”张丰毅满脸愁苦,他现在半是询问半是哀求。 舒嘉使劲摇摇头,“怎么能,但我一个女孩子,你总得找一家有特殊意义的餐厅吧。经济实力弱可以理解,诚意你好歹得尽到。” 张丰毅思量着诚意二字的分量,“你还是举个例子吧。你算是纽约的常住人口了,我对纽约陌生得很。” 神父拖着音调诵念着悼词,有些像寺庙中的和尚讲经。底下的客人哈欠连天,只有乌普霍夫仍然一脸哀伤。毕竟他才是蕾娜的家人。 “女生喜欢的地方无非就是有浪漫情调的,比如法式的情侣酒店。法国人对于浪漫的追求可是超出了你我的想象,烛光晚餐搭配红酒香槟,一个静谧的夜晚。你再打扮得帅一点,记得喷香水,绝对能迷倒一大片女生。” 张丰毅察言观色,审慎地接话:“你是想去法国的情侣酒店吗。” 舒嘉一口回绝,“我和她们都不一样,我喜欢的地方是碧海蓝天。试想一下,深蓝的大海与天空相接,金黄的沙滩摆着粉红情调的遮阳伞。我们举着冰冻的冷啤,欢呼雀跃,把啤酒带着沫儿洒到对方的身上。你的鼻腔内是酒精的清香,皮肤清爽无比。” 张丰毅手掌一握,示意她收住话头。他大致明白了舒嘉的想望,尽管可能有所偏差。 “你要在沙滩上,需要许多的冰冻啤酒。我要给你安排一些一同吃饭的朋友,再将啤酒浇到你身上。” “沙滩、遮阳伞、大海、群众演员、冷啤。因为有沙滩,最好找一处海岸线上的旅游景点。既然要冷啤,就得准备冰箱,噢,以及可移动的电源。”张丰毅掰着指头,一样接一样地细数着餐桌所需的东西。 舒嘉瞬间呆住,眼中充满难以置信。 “餐桌要什么样的,要烧烤吗,沙滩大排档怎么样。”张丰毅一想,又觉得以舒嘉的地位和财力,喜爱的食物应当更高端些。 “或者备办些生牛排和新鲜的海鲜,你说野炊的主意怎么样。” 一听张丰毅的建议,舒嘉的脑海中便浮现出纽约法拉盛华人街深夜的景象。张丰毅绝对久居其中。 人流如潮,狭窄的街道熙熙攘攘。车辆挤在外面,刺耳的呜笛交相联奏。她和一群奇装异服的年轻人站着撸串、喝啤酒,偶尔互喷几句问候祖宗的脏话。大排档在街边的一条小巷内,最深处是臭气熏天的垃圾箱,摊主是一位浑身油渍的广东大爷。 她狼吞虎咽地吃下滋滋冒油的肉串,看着围着围裙的老大爷往摊开的面饼上,又倒了一桶地沟油。 舒嘉倒吸一口凉气,意识回到现实。她朝张丰毅连连摆手,“服务态度好一点的景点,应该会有小型的餐厅。你可以先订餐,再去的。” 张丰毅哦了一声,“景点选哪里。” “纽约就有几个,但游客很多,我喜欢人少点的。” “你要在景区的客流量小时,再进去吗。” “总之里面如果是像公共浴池,或者是排队那样拥挤的话,待在家里要比出去愉快。” “我们可以半夜去啊,”张丰毅一脸惊奇,“人肯定少。但是要确保海岸餐厅营业。” 神父的悼词终于念完了,他如释重负地长出一口浊气,“啪”地合上圣经。他的重任结束了,听众们也终是见到了希望的曙光。座位上的客人们有的打哈欠,有的伸懒腰,各自活动着手脚。 张丰毅和舒嘉一心谈判着请客的价钱,竟未发觉悼词已然中止。宽敞的教堂内,客人们窸窸窣窣地一阵噪动。温暖的空气烤得人脸颊发烫,专门的神职人员从内推开两扇大门。 外界的冷风即刻席卷屋内,热得刚解开衣服扣子的妇人先生们急忙收掇整齐衣服。神父走下讲台,四名黑袍修士去到棺椁四角。 张丰毅的建议可行性很低,因为景点很少在深夜对游客开放。尤其是对海岸线上的景点来说。夜间海面上一片漆黑,某些看似水浅的地方却有黏稠的淤泥。一旦游客双腿陷进去,就再难以拔出。景区一般出于安全考虑,会禁止游客夜间入内。 舒嘉很难相信张丰毅,就能带她找到合适的地方。大概是她父亲的严格限制,即便是她自己,也是无能为力的。她去过的地方寥寥无几,能给她留下珍贵回忆的就越发稀少了。 “你会爽约吗。” “怎么会,我既然答应你了,就一定会办到的。”张丰毅友善地笑了笑。 舒嘉仍旧半信半疑,她迟疑地收回目光,把注意力放到撒着白玫瑰的棺椁上。棺椁四周的神职人员已然朝棺椁聚拢而来。 座上的客人接连起身,表情迅速由疲乏切换为肃穆。神职人员一齐用力,搬起蕾娜的棺椁,步下讲台。教堂内的所有人都庄重地凝视着蕾娜的棺椁一点点地远去。 拯救自杀女孩 教堂的大门是敞开的,张丰毅心虚地望了望教堂外的草地和松林。他担心舒嘉的保镖,会赶来保护他们的主人。 因此无论舒嘉的要求怎样的离谱,他都要无条件地接受,而达成的方法就需要长时间的筹划了。 张丰毅和舒嘉像所有的客人那样,目送着修士抬着棺椁步出教堂的门槛。他们的鞋踩上了青嫩的草坪。 有人咳嗽了一声,葬礼上的全体客人旋即跟在了修士的后面 先前的圣乐再次响起,他们排成整齐的两列,随着蕾娜的棺椁出了教堂。 张丰毅和舒嘉并肩而行,一步一步地前进。舒嘉心内其实藏了很多话,她虽然失去了一个从小到大的朋友,但好像如今又有了一个新的。 浩浩荡荡的队伍出发,从教堂内鱼贯而出。他们在清新嫩绿的草地上走了很长的一段路。然后进入一片松林,抬着棺椁的修士弯腰低头,来到了蕾娜的坟茔。他们将棺椁轻轻放下,朝着死者将来的家静默了一会儿。 客人们聚拢在长方形的坟茔旁,观看着葬礼的最后仪式。修士们将棺椁齐心协力地抬起来,放进早已准备妥当的坟茔中。一名修女握着一大把花束,将白玫瑰一一派发下去。 张丰毅和舒嘉各接了一支白玫瑰过去,坟茔旁的贵妇先生动作轻柔地往坟内抛洒花瓣。他们依次上前完成仪式,舒嘉和张丰毅是末尾的两个。一些女客至此终究是无法忍受了,心理脆弱到崩溃大哭。她们各有女伴挽着手安慰,悲伤的情绪似乎感染了每一位到场的客人。即便是安慰朋友的女伴,也一同痛哭起来。 舒嘉和张丰毅一起抛洒花瓣,花瓣像雨一样地落到蕾娜的棺椁上。张丰毅用眼角余光小心地打量着舒嘉。舒嘉既是蕾娜唯一的知心朋友,应该会比别人更加悲伤些。 舒嘉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蕾娜的棺椁,一双鞋跟很矮的高跟鞋踩着坟茔上方的泥土。她依然穿着白筒袜,显得简单又年轻。 她站得离下面的棺椁很近,鞋底都露出一些。张丰毅差点以为舒嘉难以承受好友逝去的打击,想要陪着好友去往天堂。 他忙抚慰舒嘉:“虽然蕾娜死了,但值得你牵挂的人仍然许许多多啊。你的老爹在等着你回家呢。” “哪有,”舒嘉一脸鄙夷,“我老爹现在估计在加拿大泡温泉呢。自从他上次动过手术,就一心一意地专注于养生了。他说他要活着见证毒品交易合法的一天。” “虽然你老爹与你远隔千万里,但他肯定需要儿女的陪伴。”张丰毅苦口婆心地劝解。 “我老爹有他的老情人陪,我去了会打扰他们黄昏恋的。” “就算你朋友很少,可除了你的家人,还有你的同学和老师啊。”张丰毅急得脑门直冒汗。他生怕舒嘉一时困扰,从坑上跳下去。她要是撞到棺椁上,也许就一下子撞傻了。 张丰毅反复问她奇怪的问题,舒嘉暗中疑惑起来。她满腹狐疑地欸了一声,侧着头上下打量了张丰毅好几眼。 “什么时候轮到你掺和我家的事了,你紧张干嘛。” 张丰毅紧张的原因自然是他人道主义的善良,谁能忍心目睹一缕芳魂就此消逝啊。他谨慎地接近舒嘉,屡次用手试探着,想把舒嘉揪回去。 “你要相信我,明天的太阳会更好,你会拥有美好的人生。” “把手拿开。”舒嘉冲着张丰毅晃来晃去的手,语气冷冷的。 张丰毅此刻,像极了解救自杀女孩的消防队员。他犹豫着,时而收回手,时而伸过去。 “我再说一遍,把手拿开。”舒嘉怒目而视,旋转鞋跟直面张丰毅。 舒嘉总算是远离了张丰毅眼中的危险区域。他长长地出了口气,彻底地收回手。 他一收回手,舒嘉一巴掌就扇了过去。张丰毅下意识地躲闪,修长的手臂擦着他的鼻尖扫过。 舒嘉像上门找茬的混子那样双手环抱,仰着头睨视张丰毅。 张丰毅站起来,一幅好人没好报的样子。他又是困惑,又是难受。 “我是在安慰你,让你重拯生活的希望。刚才你眼看就要跳下去了,是我把你从死亡的边缘拉了回来。” “安慰我,我可怜巴巴的需要你的安慰吗。”舒嘉朝他翻了个白眼。 “我知道,你可能是强装镇静。难过的话,你就哭出来吧。”张丰毅一脸义薄云天。 “哭你个大头鬼啊,”舒嘉烦躁地跺了跺脚,“我为什么要在别人面前哭,尤其是你。” 张丰毅的脸上写满了问号,“蕾娜死了,她可是你最重要的朋友。你难道不悲伤,不难过吗。” “你说蕾娜,”舒嘉试探性地看了看张丰毅,“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啊。” 张丰毅嗯了一声。 舒嘉顺势也嗯了一声,弄得张丰毅真是尴尬无比。 “他们都哭了,你更应该哭啊。”张丰毅一脸迷惑,明明舒嘉在众人面前哭得要死要活的,才更符合常理。 “难道表达悲伤的方式,只有哭泣一种吗。”舒嘉认真反问。 张丰毅睁大眼睛看着严肃起来的舒嘉。 “他们只是在装哭,等哭完了他们就会忘记蕾娜的。谁能记得蕾娜呢,他们知道他们为之哭泣的人,长什么样、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吗。他们就是在装哭,因为泪水比较适合葬礼的气氛。如果死者今天结婚,他们就能立马笑出来。” “我为什么不哭呢,因为我今天没有哭出来的欲望。既然不想哭,我为什么要哭。”舒嘉脸上的表情一本正经。 张丰毅一时间有种错觉,他好像一下子比舒嘉矮了一大截。舒嘉俯视着她的信徒,张丰毅则仰望着女神,宣扬她的教诲。 “我和蕾娜是最好的朋友,谁都无法否定。但是蕾娜已经死了三个月了,三个月内我很少有安稳的一天。我每天都在担心她,害怕万一睡着就会错过蕾娜的消息。” “ 为师傅服务 舒嘉坦诚地总结: “等消息的三个月内我担心的,都担心够了。知道蕾娜死询的几天中,我该哭的也哭够了。到了葬礼上,我已是什么感清都所剩无几了。” 张丰毅轻轻地颔首,示意舒嘉继续讲下去。 “我们的经历可以留着以后回忆,每年的今天我肯定会来看她。我只是想陪着她走完今天,纯粹地作为观众静静地看着。” “蕾娜小时候很喜欢这家教堂,那时教堂都是荒地。她说她想葬在一片像西伯利亚松树林那样的土地上,我说活都没活够,老想着死干啥。可是看起来她的丈夫是个有心的男人,特地给她作了安排。” 张丰毅点点头,明悟似地拖长声调哦了一声。 舒嘉厌烦地朝张丰毅挥手扇了一下,“以后别想着拯救别人了,你还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呢。我用你拯救,一个杀手,搞什么温情。” 张丰毅装作憨厚地嘿嘿笑了笑。 舒嘉一脸冷淡地扭过脸去,她嘁了一声。 对着舒嘉的背影,张丰毅当即叹了口气。他嘴角抽搐着,他得庆幸舒嘉只是单独动手,未曾想过动用保镖。 葬礼基本完成,繁密的松林配着坟墓与棺椁,显得有些阴森。客人们纷纷散开,大多数人和乌普霍夫告辞了。 乌普霍夫忙于应付客人,蕾娜的坟茔旁只有张丰毅和舒嘉久久伫立。神职人员开始挥铲,将泥土倾倒入墓穴。 褐色的松软泥土洒在蕾娜的棺椁上,洁白的花束一并被掩埋。泥土粒落在花瓣上,令人想起了巧克力蛋糕。舒嘉垂着手,凝视着修士们一铲一铲地将墓坑填起来。她好似陷入了沉思,张丰毅也无心打搅她。 当坑内的土与周边的草地齐平时,修士们用脚和铲子压实泥土。舒嘉拍拍身上的灰尘,对张丰毅轻声细语:“别忘了你的约定,钱可是你付。” 无论有多少人悲哀,蕾娜的生命是彻底地逝去了。从今往后,记得她的唯有要好的朋友舒嘉,和挚爱的丈夫乌普霍夫。以及一个身为看客的杀手。 但是张丰毅至今为止未见过蕾娜的真容。 葬礼一落幕,张丰毅就告辞前往埃尔维斯家。他在路上的一家快餐店吃过中饭,并顺便为埃尔维斯和丹尼尔购买了两份快餐。 他的师傅一早就告诉他,当他赶来学习时,要记得为他的师傅带午餐。 埃尔维斯估算了张丰毅购买的储粮,应该最多撑到明天。他的食量与常人无异,可丹尼尔消耗食物的速度可以与粉碎机平分秋色。为了维持生活所需,埃尔维斯只能让徒弟破费了。 张丰毅拎着食品袋,推开了虚掩的房门。屋外寒冷的空气旋即涌入,埃尔维斯赶忙将毯子往靠近门口的脚底板拉。 “徒弟,快进来,把吃的给师傅放到桌上。”眼尖的埃尔维斯觑见张丰毅拎着的袋子,马上热情洋溢地招呼他。 张丰毅暗暗长叹一声。他抬腿进了门,回身将屋门关上。 本部的是怎么考虑的,竟然让埃尔维斯当别人的师傅。本部是嫌埃尔维斯太忙了吗,要给他放假,宽松几天。 张丰毅进了客厅,取出袋子中的食物盒,放到客厅的桌子上。 沙发上躺着的埃尔维斯叫醒了鼾睡的丹尼尔,丹尼尔一下子惊醒,一脸慌张。但见到桌上的食物后,他立马镇定下来。两位本部的精英杀手一人拿着一份,如狼似虎地吃了起来。 张丰毅望着他的师傅和丹尼尔争抢食物,丹尼尔是从早上睡到当下的。 他们既争食物,也争毯子。丹尼尔雪白的肥肉,偶尔从毯子下露出来。 他苦涩地捂住脸,瞥见弗兰克站在窗边,便更是无奈了。 “弗兰克,你吃饭了吗。我哪里想得到你也在啊,可就算你现在很饿,也只能忍着了。我反正是只带了两人份。” “噢,看来我得饿肚子了。”弗兰克咂咂嘴,双手插进兜里。 原来弗兰克的想法是和埃尔维斯他们一起,等待张丰毅送餐来。张丰毅嘴角抽搐,看看沙发上的两位,又望望窗边的一位。 埃尔维斯和丹尼尔吃得满嘴流油,腮边和下巴颏沾了许多食物碎屑。 丹尼尔伸手去夺埃尔维斯手中的鸡腿,埃尔维斯拼命拦着他。他移开鸡腿,伸长脖子,在丹尼尔绝望的目光中一口撕扯下一块肉来。 坐在他们对面的张丰毅以手托额,嗫嚅地请求:“师傅,咱们能开始正式的训练了吗。” 既然是本部的安排,张丰毅肯定是难以拒绝的。他索性勉强地接受了埃尔维斯,但是在正式二字上着意加重了语气。 埃尔维斯啃干净鸡腿,含糊着应付:“会有的,派你送饭也在我的计划内。一切都是我的精心安排,等下就让你做家务。” 张丰毅面色一变,埃尔维斯咀嚼的动作倏然停顿。平静的气氛中蕴含着焦躁的气息,仿佛火山即将喷发。 沉默了仅仅两三秒,精明的埃尔维斯便立即改口:“是训练,我对你的格斗训练。” 张丰毅一脸惊愕,埃尔维斯继续蛊惑地自我吹捧: “我对你的格斗训练看似毫无用处,实际上却对你有着逆天的禆益。你千万别小瞧你师傅和他的计划,熟练的功夫是靠练出来的。” 张丰毅内心仍然将信将疑,倒拉圾和打架杀人有半分关联吗。他审视着埃尔维斯的脸庞,想从其间发现些蛛丝马迹。 “具体的成效得以后显现,你当下只要遵照师命,刻苦训练,便万事大吉了。功夫一道,最忌半途而废、自我怀疑了。”埃尔维斯神神叨叨的。 张丰毅委屈地哦了一声,他主要是可怜他的钱包。照埃尔维斯和丹尼尔坐吃山空的速度,他的存款很快就要被花光了。 “别唉声叹气的,训练要紧。” “你说吧,让我干嘛。” “你先去把电暖气通上电,一天了,你师傅我快冻死了。” 张丰毅环顾四周,在昏暗的客厅中寻找着埃尔维斯口中的电暖气。 打扫卫生 埃尔维斯家的客厅面积居中,当中放着沙发、桌子和老式电视机。沙发的左扶手边是一道直通玄关的门,右扶手边是陈放的各类杂物。各式各样的桌子、椅子、旧家电叠放在一起,落满灰尘,像裹进了一层尘埃。 张丰毅很想问埃尔维斯,他们是有多少年未曾清扫过室内了。 他费劲地搜寻着所谓的电暖气,终于在杂物堆的最下方找到了它。 表面泛黄的电暖气被倒置的一张茶几压着,茶几上面是旧洗衣机。洗衣机上面又有一沓废报纸,废报纸垫在一个空花盆下。然后是扫帚把和拖布头,再是小朋友用过的呼拉圈… 张丰毅涨红了脸,鼓足力气将电暖气从杂物堆最下方抽了出来。 当电暖气的末端终于露了出来时,压着它的茶几、旧洗衣机、废报纸等物轰然下落。累积的尘土凭空而起,弄得张丰毅所在的地方一片烟雾缭绕。 张丰毅连声咳嗽着,烟尘掩盖了他的身影。从毯子中探出头的埃尔维斯和丹尼尔,好奇地朝张丰毅张望着。 弥散的烟雾朝埃尔维斯扩散而来。埃尔维斯捂住鼻子,从身体与沙发的夹缝间抽出靠枕,他急忙挥舞着靠枕驱散灰尘。 靠枕呼呼生风,一会儿就把灰尘全扇回了张丰毅所处的区域。 浑身精光的丹尼尔俯着身子,仰头看扇风阵阵的埃尔维斯。 埃尔维斯边挥舞着靠枕,边向张丰毅声明: “你给电暖气插上电,记得再把被你弄乱的物件收拾一下。能用的就留着,缺胳膊少腿的卖给社区收破烂的大爷。留意一磅废铁是三美分,收破烂的大爷可能会少付你钱。” 烟雾中的张丰毅捂着鼻子小跑着,他拉着电暖气跑到墙上的插座旁。 杂物上的灰尘绝对是积攒了很多年,他的衣服全被弄脏了。 他又大声咳嗽了几声,空气中的尘埃实在是太呛人了。 插头进入插座时,因为使用年限过长、电线老化漏电,他被生猛地电了一下。 像被毒蛇咬了一口,张丰毅抱着触电的手臂,一脸愁苦地回身望向他的师傅。 埃尔维斯故作老成: “你被电了吗,放心好了,继续干活吧。以我的一贯经验,既然你活着,就表明你安然无恙。我家的电暖气,要么把人电死,要么就是对人毫无危害。” 埃尔维斯果真对自家的东西熟稔于心、了如指掌,张丰毅甩了甩手臂,触电的麻木明显地退去。 待空中漂浮的灰尘沉降到地板上,他踮起脚尖从杂物堆中取出扫帚。他先打扫地板,埃尔维斯时刻关注着他,时而指点他一二。 “地板缝,用扫帚头的长毛刮一刮。”埃尔维斯比划着给他示范,“嗯,还有桌子下面,我上一次打扫那里还是刚搬进来时。” “你的左手边,再扫几下,灰尘是很多的。电视机后面啊,扫得干净些,动作麻利点。” 张丰毅朝埃尔维斯翻了翻白眼,垂头丧气地照着做了。 他仔细地扫完地,然后到杂物堆旁,挺直腰板从最上面抱下各种旧家电。有的比较齐全,张丰毅就搁置到空闲的地方,一样一样地垒起来。有的破损得难以直视,张丰毅就抱着东西出了门。 贫民区的大爷大妈们悠闲地闲望街道,张丰毅的目光一碰上他们的就立马移开。胡乱相信别人的惨痛经历他依然记忆犹新,社区的长辈们难说想让他做什么义务劳动。 他疾步跑离埃尔维斯家,生怕被长辈们贪婪的目光追上。 送完一样又是一样,收破烂的老大爷是个眼睛浑浊、牙齿褐黄的老年人。张丰毅送东西过来时,见他一脸色迷迷地注视来者。 张丰毅慌得丢下东西,就往回走。 老大爷看着他远去,猜测约摸是物件多的缘故。张丰毅竟然忘记了和他讨价还价。 “慢着,你手中的高尔夫球杆对我有些用处,把它放下。”一身睡衣睡裤的埃尔维斯一脸傲慢。 张丰毅手中抓着只剩半截的黄澄澄金属物,怔怔地看着沙发上的师傅。 半截球杆,怎么打高尔夫球呢。何况他的师傅,像是有闲钱打高尔夫的上流社会人士吗。 “师傅,这高尔夫球杆有什么用。”张丰毅难掩心中的疑问。 埃尔维斯故作高深地摆摆手,“非也,非也,此物有大用。你把它拿来给我。” 张丰毅递球杆给他,埃尔维斯接着。他先是炫耀般地耍弄了一番,之后抛到空中,再轻而易举地接住。他握住球柄,一幅高深莫测的样子。 “你看此物,它长短接近人的小臂,足可以收在长袖的袖子中。它前端锋利,可作刺杀利器,后端沉重,可作破军钝器。” 埃尔维斯对着球杆指指点点,解释得头头是道。张丰毅时时轻轻颔首,若有所思。 “但是师傅,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他捻着下巴问。 “但说无妨。” “若用它作近身武器,利用尖端刺杀敌人。我们势必要握住它的杆头,可它的钝端形状古怪,难以抓握,万一滑脱了怎么办。” 埃尔维斯眨了眨眼睛,表情僵直。 “若用它作大范围的攻击,万一被尖端划伤手怎么办。”张丰毅探询地发问。 埃尔维斯仰起头思索一番,他皱着眉头,直接一挥手,语气爽快。 “把它丢掉算了。注意是丢掉,再次看见它会令我恶心的。” 张丰毅顺从地噢了一声,将球杆顺着门缝就扔了出去。然而关上门后,张丰毅拖着废旧物品,在门口犹豫了好一会儿。他现出挣扎之色,最终回身面向沙发上的埃尔维斯。 “师傅,你真的有要教我的吗。” 埃尔维斯一下认真起来了,他从沙发上缓缓起身,一脸平静地对上张丰毅的视线。 “怎么,连你也怀疑我的实力吗。” “别说他,要我我也怀疑。”埃尔维斯旁边躺着的丹尼尔心直口快地插话。 埃尔维斯向丹尼尔投来一抹冷冷的目光。丹尼尔乖乖地闭上嘴,用毯子蒙住头继续睡觉。 胖陪练 “其实我是能教你的,只可惜缺少陪练。一般的学员训练时,都会事先找一位经验丰富的陪练。格斗是和人打,光靠练习招式是无法成功的。” 埃尔维斯耐心地为张丰毅解释,张丰毅心中虽然有了底,却始终难以完全相信埃尔维斯。 “可是现在有了。”埃尔维斯语气一转,兴味盎然地看着丹尼尔。 他露出恶魔一样得意的微笑,笑着抚摸了几下丹尼尔满是脂肪层的后背。丹尼尔一个激灵翻身起来,一脸愕然地注视着埃尔维斯。 埃尔维斯又一次仗义地,将他从沙发上推下去了。丹尼尔满是肥肉的身躯硬生生地撞到了地板,套一条花裤衩的腰盘肥肉颤动。 “就由你来充当他的陪练,事成之后,钱我分你一半。” 张丰毅望着丹尼尔倒地的身躯,内心竟有些怜惜丹尼尔。他于是一脸兴奋地左右出拳,幻想着拳面落到丹尼尔赘肉上时,皮肤震荡的情景。 丹尼尔摸了摸触地的部位,用手撑地从地上爬起来。他浑身上下单一条粉白相间的大花裤衩。 既然有报酬可有,丹尼尔自然无法回绝。毕竟他已经有半年的时间,未从本部领过一分钱的报酬了。 他站在张丰毅对面,两膝微曲,摆出日本相扑的架势。张丰毅也装模作样地提拳于胸,像常见的拳击比赛那样紧盯着对手的一举一动。 “切记,和人切磋要先分析形势,鲁莽出拳可是武者大忌。”埃尔维斯坐在沙发上,一本正经地教授张丰毅。 “师傅,你一个外国人就别用文言文了,”张丰毅好心好意地提醒,“我们国内都很少用的。” 埃尔维斯意识到他的失态,便装腔作势地咳嗽几声。 “你先分析,给我分析出丹尼尔的优势。” 张丰毅看了丹尼尔一眼,马上对埃尔维斯回答:“胖。” “胖能叫优势吗。”埃尔维斯火冒三丈。 “胖只是表象,胖说明他的脂肪层比寻常人要厚。当战斗进行到白热化时,他的能量储备远比对手丰厚。对手越打越虚弱,他只是越打越饿。”张丰毅有理有据地讲解。 埃尔维斯自然而然地咬紧嘴唇,一副恨铁难成钢的样子。 “果然还是我徒弟说得有理。”埃尔维斯出人意料地眉头一绽,朝张丰毅比了个大拇指。 丹尼尔一脸落寞地垂下头,心中生无可恋。丹尼尔忽地扭头看向埃尔维斯,呲了呲嘴,眼神凶狠。 “你要注意,出拳的方式各有千秋,但一定要动作连贯、一气呵成。同一种拳头,你可以直着打过去,也可以从侧面打,还可以由斜上方打。” 张丰毅依样画葫芦地虚打两拳,埃尔维斯看了看,深深地摇摇头。 “要快,快到当对手尚未对第一拳作出反应时,你的第二拳就已经到了他的头顶。” 张丰毅又快速打出两拳,“这样吗。” “再快,动作要凶狠,角度要刁钻,肌肉要绷紧了。” 张丰毅照着吩咐再做了一次。 埃尔维斯评价:“像样子了,但是你的攻击既要快,更要狠。你只做到了快,可对敌时敌人仅需一招就能把你打倒在地。你的招式对他们来说,就像拿扇子扇风一样,光是凉快。” 张丰毅定定地看着他,眼神专注。他的师傅其实是有实力的,仅仅是态度上比较吊儿郎当罢了。 埃尔维斯从沙发上下了地,沙发上深陷下去的凹坑于是以缓慢的速度隆起。埃尔维斯和丹尼尔几乎一整天都是在沙发上度过的,海绵下的弹煲早就被压弯了。 “你平时要多练,努力寻找适合自身的攻击方式。最好能把一些招式连贯起来,形成一整套的武术套路。”埃尔维斯用手比划着,“出招时要留意你的力道和角度,尽量使呼吸平稳并且悠长,达到招招致命的地步。” 张丰毅又演示了一遍,探询性地问埃尔维斯:“可以吗。” 埃尔维斯朝他挥手,并作出指挥:“先练两个动作,推和拉。你想一下你是怎样搬垃圾桶的。练习次数太少,可能缺乏手感上的把握。” 张丰毅垂下手,一脸迷惘:“是搬垃圾桶吗。” 埃尔维斯示以肯定的回应:“格斗术是由一招一招的格斗动作组成的,它们就隐藏在我们的日常劳动中。” 张丰毅瞪大眼睛,埃尔维斯的话非但无法使他领会意思,反而令他更加的迷惘了。 “我管我的专属武术套路,叫做家务大法。” “要是有家务大法,有耕种大法、搬砖大法或者端茶大法吗。”张丰毅顺势推测。 “我的确有在家务大法的基础上,再多发展几种武术套路的想法。只可惜一直未能实现。”埃尔维斯一脸惋惜。 “让我倒垃圾也是您的安排喽。”为表达敬意,张丰毅使用了您的称谓。 “自然。将我的独门秘籍习得,别说寻常的对手,就算是与你旗鼓相当的对手,也能够凭借招式的变化战胜他。”埃尔维斯显得极为自信。 张丰毅故意挑拨他:“师傅你演示一下呗,我一个人瞎练光是假把式。你才是家务大法的创始人,肯定明白其中的真谛。” 埃尔维斯一脸坏笑地看向赤裸肚皮的丹尼尔,撸起睡衣袖子。 “埃尔维斯你可是师傅,第一次上手的机会怎么也得让给徒弟吧。一来他可以凭借手感觉出自身的问题,二来你也能借机点评他惯用的方式。” 丹尼尔罕见地做出让步。可明为让步,他却又给张丰毅使了一个眼色。 埃尔维斯是他的队友,两人合作超过十年。关键时刻他居然丢下同伴,独自逃跑了。丹尼尔无论说什么,也难以释怀。 他朝张丰毅眨了眨眼睛,眼底闪过一丝狡黠之色。 张丰毅立即会意,也向他眨了胶眼睛。 按理他伺候埃尔维斯可有段时间了,而且从始至终尽心尽力。反观埃尔维斯,从先开始,他就是有意难为他。管他口中的家务大法是真是假,总得令某位贪图享乐的家伙吃点苦头。 继续练习 “师傅,推和拉两个动作有什么要注意的地方吗。”张丰毅假惺惺地问。 埃尔维斯眼睛一亮,热忱地介绍:“推时手臂要如海涛奔腾、一往无前,拉时要像力士勒马、骤然止歇。一推一拉,一口气完成。既可以打乱敌人的节奏,又能够破坏他的重心。” “好的,师傅。”张丰毅满口答应,旋即两手出击。 埃尔维斯正兴高采烈地讲解他们的得意之作,张丰毅垂下的手却霍然抬起。两掌前推,势若奔马。 埃尔维斯眼前顿时天旋地转,视野急速下坠。他向后倾倒,望见了头顶熏黄的天花板。 张丰毅又急忙抓住他的两边衣领,两手一提,把他拽了回来。 张丰毅朝一脸迷惘的埃尔维斯嘿嘿一笑,安慰他:“师傅,我只是和你开玩笑。您大人有大量,就饶过我吧。” 埃尔维斯大脑仍然处于发懵的状态,他直愣愣地瞧了瞧将他提在手中的张丰毅,然后看了看隔岸观火的丹尼尔。 丹尼尔低眼觑他,知道埃尔维斯准是猜出张丰毅是受他的蛊惑了。 埃尔维斯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伸手一指旁边的丹尼尔。 “你试着推他。” 丹尼尔一脸疑惑,怀疑埃尔维斯难道又在打他的歪心思。埃尔维斯是想报仇,还是想捉弄他。 埃尔维斯语气斩钉截铁:“你大可让他推,就再信我一次。” 丹尼尔勉强相信了。毕竟合作了十多年,一同战斗的感情绝对是有的。他放下戒备,双膝微弯,把稳下盘,面朝张丰毅。 埃尔维斯顾着眼下的事情,一脸焦急地命令张丰毅:“推他,快推他。” 张丰毅嘴角抽动,他的师傅为什么如此热衷于落井下石的把戏。他难道特别喜欢看热闹吗。 张丰毅待要伸手去推做足准备的丹尼尔,埃尔维斯又强调:“用上你全身的力气,别留着。” 张丰毅哦了一声,然后骤然发力,两掌直接拍在了丹尼尔裸露的肩膀上。 片刻的沉寂。 丹尼尔仍然一脸平静地注视着他。他的位置纹丝未动,甚至手掌落下的部位连一片红印都未曾出现。张丰毅的攻击只是让他肩头的肥肉抖动了一阵,之后便归于常态。 埃尔维斯靠近他们,指着丹尼尔问张丰毅:“你的攻击起到了应有的效果吗。或者压根,有效果吗。” 张丰毅陷入了尴尬,“我好像挺弱的啊。” “何止是弱,最生疏的新手都无法比肩你的程度。你到底用心了吗。” “用了。” 埃尔维斯一听张丰毅的回答,仰天长叹:“难怪本部叫我教他,实是本部无人啊。” “马上去给我做家务。”埃尔维斯声音严厉。 张丰毅讪讪地连声答应着。他拾起地上的物件,回身向门外走去。 可刚抬腿,他又回头问埃尔维斯:“师傅,你当年也是像我这样练出来的吗。” “对啊。”埃尔维斯一脸理所当然。 “为什么非得别人来呢。你家的灰尘积压了好多年了。” “我当年也是和你一样的练法。可就是因为练得太多,后来见了家务活就恶心得要吐。”埃尔维斯耸耸肩。 丹尼尔背过身子,面壁思过。身为师徒关系的挑拨者,他现在的地位万分难堪。他无颜面对曾和他狼狈为奸的张丰毅,便装作毫无存在感的样子。 张丰毅深深地叹了口气,算是认命了。 为埃尔维斯打扫干净屋子后,张丰毅把清洁工具支到墙角。他挺身舒展腰肢,揉了揉酸痛的肌肉。 屋子内减少了许多的杂物,空间一下子显得宽敞多了。 黄昏的霞光从窗户口穿过,将地板照得一片金黄。漂浮的尘埃在虚空中游动,屋内满是清爽和苍老的味道。 埃尔维斯和丹尼尔这时已经出去了,经过一天的升温,室外的温度已高到足够宜人的程度。街道上很少有风刮过,埃尔维斯和丹尼尔像所有的老年独居男性那样,戴着式样老套的帽子,行走在两人道的小路上。 丹尼尔裹着旧毛衣,硕大的肚子几乎将毛衣撑破了。 他们两人一个贼眉鼠眼、身材修长,一个体型矮胖、低着头。路过的小孩子们见了他们就躲,而且是逃命般的躲藏。丹尼尔目送一个半膝高的小学生跌撞地跑开,扯了扯埃尔维斯的袖子。 “咱们是很可怕吗。” “他多半是觉得咱们俩是来偷窃的坏人。” “可我们住了好多年了。” “住了好多年是事实,”埃尔维斯斜了丹尼尔一眼,“可咱们是第一次外出散步啊,社区里认识咱们的人也就几户邻居吧。” 丹尼尔嘿然而笑,“有徒弟就是好,相当于免费的劳动力。咱们俩就有时间做别的了。” 埃尔维斯相视一笑,插着兜,动了动肘子。丹尼尔把胖胳膊穿过肘子和他腹部的空隙,和埃尔维斯挽着手前进。 在夕阳沉入地下的余晖中,丹尼尔与埃尔维斯如同一对老年伴侣悠然自得地散步。 张丰毅在埃尔维斯家踱了一圈步,搜索着残余的灰尘和旧物。 从客厅消失的弗兰克在厨房一阵翻箱倒柜,他忙于寻找食物。既然张丰毅只带了两人份,他只好独自动手。 他取出了一大块发霉的面包,和一大瓶番茄酱。面包撕掉发霉的地方,剩余的部分沾着黏乎乎的番茄酱就往嘴里塞。 即便以吃相难看的张丰毅观察,弗兰克补充能量的场景也实在是令人恶心。他长满胡髭的腮上下蠕动着,唇边一圈红色的番茄酱,胡髭间全是面包渣。 他思考了一会儿,决定让弗兰克收拾餐桌。因为他答应了舒嘉要在一处面朝大海的沙滩上,请她吃晚餐。所以他要寻找地点,再预定下晚餐,需要很多的时间。 “弗兰克,记得把餐桌收拾一下。否则师傅会认为我是故意的。” 弗兰克嗯了一声,继续埋头啃面包。 张丰毅按下门把手,在未和埃尔维斯打招呼的情况下便出门离去。 请客前的筹备 弗兰克拿起桌上的骨瓷瓶,往嘴里倒了口水。 屋门一点点地合拢,弗兰克叼着最后一片面包起身。 他跑到厨房的窗口边探头探脑地张望,见背对他的张丰毅在街道上脚步匆匆。 他端着骨瓷杯,内心思量着张丰毅的目的。本部暂时无事叨扰,假设有定然会事先通知他。诱使张丰毅急忙离去的原因,应该是他的私事。 但是令弗兰克难以想明的是,张丰毅一个初来乍到的中国人,在纽约的交际关系尚未建立。他能有什么急事呢,能有谁会麻烦他。难道是他住处的天然气泄露了。 弗兰克端着白瓷杯,来回踱步。既然他无法解释清楚,张丰毅的背影中就必然有着猫腻。本部的困境仍在,但对张丰毅略加调查也只是小事一桩。 纽约临近的海洋是货真价实的大洋,无数直插云霄的国际大厦屹立于波澜壮阔的海洋边。起伏的海岸拍击着陆地延伸进海水间的岬角,硕大无朋的巨型油轮和轻快的快艇终年在附近的水域航行。 张丰毅细心地考察了纽约着名的几个海滩景点,白天时游客特别多,沙滩上遍地是晒太阳的比基尼美女。 黄昏时游客就少得多了,但也有喜欢观赏夕阳沉入海底的游客。 像舒嘉那样非要夜晚来的人委实是极少,张丰毅腆着脸询问了每一家景点的工作人员。得到的回答全是否定,有的甚至问他,他口中的舒嘉有无精神病史。 “怎么会,大哥,舒嘉只是个人喜好而已。”张丰毅讪笑着回应。 “你是她男朋友吗,她的要求也太无理了。” “怎么会,我们是普通朋友,是我给她请客。”张丰毅继续讪笑。 “你当她是请客,她内心可就未必了。她的内心一定是把你当成很重要的人,才会让你去做难度很高的事。你所描述的沙滩在她心里,应该有独特的意义。”景区的保安环抱双臂,一脸老成。 “想来沙滩、夜晚、滨海餐厅,花前月下,正是女生喜欢的地方啊。” 张丰毅慌忙撇清关系:“怎么会呢,您想多了吧。” “否认嘛,在你们的年纪因为男欢女爱感到害羞,很自然的。”保安笑咪咪的,表示非常理解张丰毅。 张丰毅眼神闪烁,考虑着怎样辩解。 “你想找的地方我知道一个,风味独特的海滩餐厅我也知道一个。但是它们是在两个地方。”保安为张丰毅提供帮助。 张丰毅求保安接着讲下去。 “地方是在海滨公路旁边的沙滩,位置僻静并且空气清新。渔船和游艇基本是在小港口停泊,你去了就能和她享受两人世界了。订餐的餐厅我给你推荐附近的一家日本餐厅,厨师是一位手艺很好的寿司师傅。海天一色配上生鱼片和紫菜饭团,你绝对能俘获她的芳心。”保安微笑着建议。 张丰毅紧张地舔了舔嘴唇,保安为什么认定他和舒嘉是情侣关系呢。他刚才屡次强调,要张丰毅一举打破女生的壁垒。难道给人做媒是他的业余爱好吗。 “大哥我们是普通朋友,真的是。” “我理解啦。”保安玩味地锤了锤他的肩头。张丰毅似笑非笑地摇晃身躯,保安锤一下他便震一下。 “但是你得想点法子,”保安又换上了严肃的表情,“把两样物件弄到一块去。海滨公路旁的沙滩用铁栅栏围着,一般人肯定无法进入。寿司餐厅也只在白天营业,能帮的我尽力了,条件就需要你来组合出来了。” 张丰毅有些局促地向景点的保安致谢:“谢谢了,我会多考虑的。” 保安微笑着摆手。 黄昏的太阳沉没于荡漾的海洋,夺目的余辉染红了天边漂浮的云朵和微微起伏的海水。沙滩上的遮阳伞少了很多,单一件背心和短裤的孩子抱着皮球往回跑。 保安扭头看了一眼,和张丰毅辞别:“我要下班了,祝你和你的女朋友过一个愉快的夜晚。” 张丰毅于是和保安告别,出去的路上他嘟哝着:“我都说了,我和她哪里是什么男女朋友吗。” 舒嘉坐在海滨公路旁的凉亭下,习习的海风吹拂着她的裙摆,拨乱她的发丝。照旧是蕾娜葬礼上的曳地长裙,她很喜欢这套白合花似的裙子。 她生性喜冷,即便在冬天,只要有阳光照拂,就能够待一整天。 张丰毅费心费力地和景区的负责人员争论了好一番,方争取到景区夜间开放的机会。当张丰毅带舒嘉抵达海滨公路时,舒嘉内心就知道她来对了地方。 弧形的滨海公路沿弯曲的海岸线无限延展,像将一片淡蓝的海水单独为她圈了出来。 她的眼睛凝望着水天相交处,太阳已完全消失了,甚至连海面的霞光都消散了。苍茫的黑暗从深邃的海底,从舒嘉身后的高楼大厦涌出、变浓,像是夜幕笼罩天空与大地的前奏。 凛然海风从远方而来,震得海滨公路旁的林木飒飒作响。 林木的枝干被风压弯,张丰毅到了亭子中。见舒嘉穿得单薄,便脱下外套给她披着。 舒嘉神色平静,仿佛是海岸的景色容易使人放空大脑。她往下拉了拉张丰毅的外套,冬天的风,尤其是夜间真是冷凛异常。海滨公路上的汽车时时疾驰而过,张丰毅看着暮色渐浓,夜晚彻底降临。 “我想看看你准备的成果。”舒嘉一副验收工程的女领导姿态。 “我觉得还可以,”张丰毅望着海滨公路下面的沙滩,诚心诚意地汇报,“除了发电机太难找、冰箱太重、餐厅夜晚歇业、景区保安死板、夜上容易冷外,基本无甚大碍。” 舒嘉向他投来一抹毫无感情的目光,他们坐在一张石桌旁,石桌石凳干净整洁。过来时舒嘉随手带着一杯柠檬果汁,就放在石桌上。 夜色已浓到,连彼此的脸都是藏匿于黑暗的程度。海滨公路的街灯一盏接一盏地亮起来,舒嘉拿起石桌上的柠檬汁。 张丰毅和舒嘉依次穿过公路、林木,顺海岸的斜坡抵达沙滩。 孤男寡女赏夜景 但是越往下走,舒嘉就越觉出了现实和想象的差距。 沉闷的空气中混杂着腥味,即便海风拂过,也满是味道浓郁的腥味。虽然海浪很小,而且在退潮,但是海涛的翻滚、拍岸声仍然足以掩盖过他们的说话声。 舒嘉吸着柠檬果汁,腹诽着张丰毅请客的环境。他们像来到了一大片生海鲜屠宰场,味道令人难以忍受。 “你选定的地方,为什么有一股海鲜的腥味。” 一波海涛敲击沙岸,水声很大。相形之下,舒嘉嘟囔的声音简直像是蚊蝇振翅。 “什么,你大点声。”张丰毅冲舒嘉喊。 “你请客的地方,为什么有股腥味。”舒嘉松开吸管,扯着嗓子喊。 “噢,因为有大海啊。”张丰毅很快回答。 “看来和旅游杂志上讲的有出入啊,他们哪里提了海边的腥味和海涛声。全是一些特别漂亮的照片。” “你是第一次来沙滩吗,我记得你可是号称要环游世界的人。”张丰毅和舒嘉边走边聊。 “我要学习,要组织社团活动。我要写论文,有好多乱七八糟的麻烦事等着我呢。” “可我请客你为什么来了。”张丰毅一下子就抓住了其中的疑点。 舒嘉保持沉默,他们就着上方路灯投射下来的灯光朝海边靠近。黑夜中两人的面容都被黑暗笼罩,身后的沙滩上出现了两串整齐的脚印。 “回答我啊。” “我乐意,怎么着。” 舒嘉彪悍的回答方式实在是令张丰毅汗颜,他默默地又走了两步路。城市的灯火逐次亮起,远方辉煌无比,被林立的办公楼包围的海湾波光粼粼。 “你能看见路吗。” 张丰毅正想回答否定,轻微的水波震动,落下的脚却传来了冰冷的感觉。他的鞋子没进了海水中,张丰毅顿住脚步,打量着脚下的黑暗。 “到头了。” 舒嘉自顾自地扶着裙摆,坐到松软的沙滩上。 张丰毅费尽千辛万苦才将脚,从海岸的淤泥中抽出来。他拧干裤腿,摸索着坐到舒嘉身边。 舒嘉用手托着地,嫌弃一样地挪远了。她问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你确定要摸黑吃饭吗,叉子会扎到鼻孔的。” 舒嘉一提醒,张丰毅立马就想了起来。“你等一下。”,他早有准备。他揣摸右手边的裤兜,从里面变出了一支巴掌大小的强光手电筒。 筒口对着漆黑的夜空,他满含期待摁下按钮。穿透力极强的白光点亮了张丰毅周围的空间,打在乌黑的夜幕上。 躺在旁边沙滩上的舒嘉瞥见了炫目白光下的张丰毅,她瞳孔睁大。 张丰毅盘腿坐在沙滩上,手电筒举在胸前,宛如一心侍奉上帝的修女般虔诚地仰望手电筒的灯光。 “你难道打算举着手电筒吃饭,特别还是在请客的情况下。”舒嘉一脸难以置信,她委实无法理解张丰毅的奇特思维。 “荒效野外用手电筒照明,肯定是最好的选择了。”张丰毅一脸毋庸置疑,“我选用了军用手电筒,军用手电筒的电池维持时间长,照射范围远,体型轻小且易于携带。它有着诸多优点。假如遇上危险,也能当防狼电棒使用。” “实际用处呢。” “提供照明啊。”手电筒的光芒映照出了张丰毅的脸庞,他一副蠢得理所当然的样子。 舒嘉于内心深处长叹一声,她侧过身子,面朝盘腿坐着的张丰毅。 “请问你一下,举着手电筒咱们怎么吃饭呢。”沙滩上的她用手托腮,认真地问张丰毅。 张丰毅大大咧咧地朝她一挥手,“我是主人,提供照明的小事肯定得我来做啊。我可以给你举着,你就专心享受美食吧。” 舒嘉翻了个白眼,一翻身,像断了气一样瘫软在沙滩上。任谁遇到张丰毅,都会对他深感迷茫。何况是两个如此奇怪的人呢。 她两眼茫然地望着天空,手电筒的光束射进深黑的天空。丝丝缕缕的云朵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在墨水一样的天幕下移动。 刺眼的光线仿佛被云层上的黑暗吞噬,舒嘉望着天空好似陷入了失神。 她定定地注视着云朵在极高远的地方飘浮,目光被其吸引。习惯了海边的腥味,沙滩的夜景的确令人放松。 “需要我给你继续举着吗。” “举好了,别动。”舒嘉瞥了他一眼,生硬地命令。 张丰毅呆呆地望着天空被照亮的区域,两手牢牢地握住手电筒。刚刚舒嘉一直深情地凝视着天空,她是遇见了什么奇妙的事物了吗。 张丰毅扫视着天空,“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吗。” “景色宜人,是个好去处呢。”舒嘉由衷地赞叹。 原来她是在赏景,张丰毅顺着她的视线,将注意力放到天幕之上。 漆黑的夜晚,空旷的沙滩,波涛汹涌的海面,孤男寡女就着手电筒的灯光仰望着天空。场景甚是古怪。两人的心思均被云层毫无规律可循的运动,牵引了过去。 “你饿吗。”张丰毅满脸善意地询问。 “如果我回答饿,难道你当真要举着手电筒,观赏我吃饭的样子。” “是为你掌灯啦。”张丰毅纠正。 “举着灯看别人吃饭,难道对你来说很有诱惑力。”舒嘉一脸震惊。 “和你有约在先嘛。” 舒嘉死死地盯着他,都忘记了赏景一事。张丰毅举着手电筒,时时偷看舒嘉一眼。他被舒嘉如狼似虎的眼神弄得浑身别扭,竟无法集中精力控制手电了。 “你的保镖在吗。”张丰毅低声讲出了实情。 “在啊,等下他们会来接我的。” 张丰毅忙把手电筒又抓稳了一些。他生怕万一出意外,舒嘉的众多保镖就会从地下跳出来。 “假如他们在,能让他们走吗。”张丰毅审慎地建议。 “我怕他们走了,你就会露出本来面目,所以最好还是维持原样吧。” 张丰毅乖顺地哦了一声,像所有餐厅的侍者那样提供起自家的服务来了。 “要寿司吗,下午刚买的。” “赶紧拿去喂鱼。” “需要体验一次冰啤酒浸湿身体的快感吗。”张丰毅换了一种介绍方式,声音充满诱惑。 “啤酒是拿来喝的,”舒嘉抢过他手中的易拉罐,撕开吊环,就往嘴里倒,“下次先自我尝试一次。” 他们于是接着遥望深夜壮阔的大海,彼此处于一种奇怪却和谐的氛围。 奇怪的两人 “关了它吧。”舒嘉躺在沙滩上,望着夜空,声音轻柔。 “但是我要请客的,关了怎么吃呢。”张丰毅拿着盛装寿司的便当,一脸严肃地问舒嘉。 “寿司是下午买的吧。” “是。” “冷的吧。” 张丰毅审视着透明的塑料盒,点了点头。 虽然张丰毅的智商令人发指,但是舒嘉仍然耐心地诱导着他。何况美景当前,怎么能生气呢。她抬起手,张开五指,让海风从指间吹过。 “你冷吗。” 张丰毅想了想,然后低头注视着便当盒。海边的气温约摸在零摄氏度上下,他好像明白了什么。 “在冬天户外吃冷寿司,你当我是铁打的啊。”舒嘉直中要害。 张丰毅放下便当盒,缓缓地转动脖子,努力克制想把脸埋进沙子中的欲望。他按下手电筒的开关,寂静的沙滩再次被黑暗笼罩。 “并且我讲的泼啤酒,只是一种玩乐似的游戏。你怎么能想到实处呢,它只是代表着派对上的狂欢,我怎么能喜欢,被啤酒弄成落汤鸡的样子呢。”舒嘉抿着嘴,一字一顿地给张丰毅讲解。 “我以为你有什么特别的爱好,可能喜欢啤酒浸湿衣服,”张丰毅额了一阵,试图寻找一个合适的词语,“啤酒浸湿衣服时的,湿漉漉的感觉。” 舒嘉以手掩面,内心实在是对张丰毅彻底绝望。下回一定要换别人请客,她贪张丰毅的便宜简直是自寻死路。 张丰毅沉吟片刻,“可你刚刚是要我举着手电筒的,为什么现在又改主意了。” “大晚上的,手电的灯光能传几千米远。我们会让警察注意到的,小心些为妙。”舒嘉审慎地分析。 “你居然会留意警察。” “拜托,你忘了我家是做什么的吗。在我小时候,警察是我家的常客。我们白耗时间罢了,被警察当成坏人逮起来就很失算。”舒嘉的语气淡然,仿佛是谈起一件十分平常的事情。 和张丰毅解释清楚以后,两人便陷入沉默。仿佛是缺少谈话的话题,又似乎是由于夜空的美景太过抓人眼球。张丰毅遥望着头顶的夜幕,极深沉又极缥缈的黑注满了天空。今夜多云,星星都隐没在夜幕下,大海的涛声在减弱。平静的海面一望无垠,闪烁着漂亮的微光。 张丰毅抓起一罐碑酒,享受着酒沫溢满喉咙的快感。碑酒的余味略显苦涩,但是处于能够承受的范围之内。他的眼中脑海中全是碧蓝的水面和浩瀚的天穹,望着欣赏着就忘记了时间的流逝。大约每一刻钟,他才会举起易拉罐往嘴里倒一口。 “我和我老爹以前经常见到星星的。”舒嘉柔声回忆。 “什么样的。” “星星只有一种啊,一眨一眨的,像宝石一样的。” “在纽约城里吗。” 舒嘉的声音又缓慢又动听:“我小时候,我们住在纽约的一个小镇。我家的位置很偏僻,守着一大片草地。我老爹总是喝得醉醺醺的,回家就发脾气。我和我弟很害怕,一般就躲到房顶上。夏天时暖和得可以让我们在上面睡觉,冬天就只有抱在一起取暖了。” “既然在家,为什么要到房顶过夜呢。你可以回家的。” “得了吧,你怎么能明白我呢。” 张丰毅双手背到脑后,和她闲聊:“你和我讲讲呗,反正都是过去的事了。” 舒嘉迟疑了一下,转移话题:“你和景区的保安争论了很久,才拿到延期关门的机会吧。” “总之比较难缠。” 张丰毅有意降低了实现的难度,以表现他身为男子汉的气概。他以为舒嘉会对他示以理解,并感谢他一番。 但是舒嘉的语气平平淡淡:“晚餐搞砸了,地方找得可以。折中一算,咱俩的债就算一笔勾销。” 张丰毅和她何时有了债务一谈,明明才刚认识,见过三两面而已。显而易见是舒嘉无理取闹,非要揪住张丰毅撒的谎,要求他出钱请客的。 张丰毅一脸困惑,索性放下埋怨,一心一意地望着天空发呆。 过了约摸一刻钟,舒嘉的声音又温柔地在张丰毅的耳边响了起来。 “我当年和我弟在房顶上闲来无事时,就喜欢仰头看天。我弟喜爱天文,他能一一指出天上的星座。我说他一个流鼻涕的小孩子,能懂什么呀。我们仰头一望,满天都是星星,有青草,有露水,有清风。” 舒嘉的声音戛然而止,正如她刚出声时的突兀。张丰毅疑惑地转过头,发现舒嘉面色柔和地凝望着天空,目光专注。 估计舒嘉一时间有些失神,结果又把她的故事搁到一边了。张丰毅回过头,继续发呆。如果沙滩上有别人,目睹他们俩现在在做的事,肯定会震惊到无以复加。纽约的冬天十分寒冷,海风更是砭骨冻人。可居然有一男一女深夜里躺在沙滩上,其中的女生只一件单薄的长裙。假若他们有紧要的工作急待完成,勉强能够加以理解。但他们竟然闲到去室外赏景,忙于工作的纽约市民谁会去此等闲事。 舒嘉看起来比张丰毅要正常一点,待了将近半小时,她起身和张丰毅告辞:“把手电给我,沙滩下可能有螃蟹。我要拿着照路,保镖已经等着了。” 张丰毅大方地将军用手电递给她,她一脸厌恶地接过来,仿佛极度厌恶上面的气息。她用两根手指提着手柄,抱怨着她为什么要找张丰毅来。 远方的海面依旧闪烁着荡漾的白光,近海的小鱼浮出来吐水,它们很少浮出海面。只有水波的振荡,和隐隐可闻的吐水声表明了它们的动作。 黑暗中张丰毅一拍脑门,暗暗责怪自己的疏忽。舒嘉是安然无恙地被他应付走了,可她带走了手电,手电是唯一的照明工具。夜间伸手不见五指,他怎么回去呢。等下气温会降到更厉害,而且快天明时会涨潮,他一直待着怎么能呢。 望着唯有一块光亮的水面,张丰毅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学习与指点 “扫地时要大开大阖,幻想敌人就站在你面前。你手中的扫帚便是你的武器,你要用扫帚直戳他的下摆,确保一击即可成功。你的武器必须攻势凶猛且快速,进如蛟龙出水,退则无声无息。” 张丰毅弯腰扫地,埃尔维斯反复地指点着他。 张丰毅将扫帚推出去,埃尔维斯看了直摇头,“气势,力量。” 张丰毅遂将扫帚收回来,两臂肌肉鼓涨,再次推出去。扫帚压在地板上,尾部的毛分散开来。 “力量要集中于水平的方向,你难道想把地板砸出个坑来吗。” 张丰毅咬紧牙关,第三次尝试。扫帚尾轻掠过地板,将地板的灰尘聚起一小条来。 埃尔维斯显得颇为满意,点点头肯定了张丰毅的招式。他接着指教:“现在想象你的身后,也是一名敌人。他举起了枪,马上可以对你造成伤害。你刚刚才将面前的敌人扫倒,必须立即攻击身后的敌人。” 张丰毅拧腰动手,使扫帚在地板上抡出一个大圈来。当扫帚尾落至身后时,他恰好完全转过身来。 埃尔维斯纠正他:“你的法子虽然行得通,但是仍然太慢。并且你是扫地,主要目的是清扫灰尘。” “可是做家务大法是一门格斗术呀。”张丰毅自然而然地产生了疑惑。 “它的本质始终是家务活,照你的样子,你会在我家的地板上作图的。像大学的数学系老师那样。”埃尔维斯对张丰毅申明,“最佳方法是抽回扫帚,立马在手中变换手势,改为反手提帚。之后朝后方猛扎,只要判断清楚敌人的方位,一击即中,敌人必死无疑。” 张丰毅当即尝试起来,埃尔维斯自顾自地讲解: “在转换手势的过程中,丝毫的犹豫都能造成致命的影响。你下手必须果断,动作流畅如行云流水。” 张丰毅重新试验,出帚、挥帚、抽帚,再松开虎口。当扫帚在腹下的空间完全转换了方向时,他虎口握牢,将扫帚把抓回手中。 电光火石间,张丰毅已将扫帚尾贴着地板滑过老长的一段距离。扫帚尾上满是绒毛般的灰尘。 埃尔维斯今天难得换上了西装,笔挺的直筒裤衬得他的形体修长且挺拔。他一副严肃古板的面孔,简直与前些天懒惰、无能的形象判若两人。 张丰毅几乎毎天都会准时到达埃尔维斯家,仔细地为师傅做家务。埃尔维斯也会在张丰毅做家务时,将做家务大法的秘诀指点一二。 张丰毅的缺陷既在对格斗术的无知上,又在力量运用的薄弱上。 埃尔维斯的确很瘦弱,但是他可以将少量的力道用在关键的地方上。从而找中要害,打败敌人。因此张丰毅的实际战斗力,要远弱于埃尔维斯。 得到了埃尔维斯的指教,张丰毅清扫地板的过程便少了许多的阻碍。因为是隔空打击,他的攻击无法落在实处,相当于是用牛刀杀鸡,所以他很快就累得大汗淋漓。 扫完地,再拖地。张丰毅拧干拖布,蘸着清水扫荡地板。 埃尔维斯站在僻静处,口中为他连续纠偏:“拖地一法,最适合群体性攻击。于千人万马之中,左冲右突,上劈下砍,干净利落,尽显畅快之意。任何的顾虑都是多余,只要用尽气力,随性劈砍即可。” 张丰毅挥舞着拖布,时而前进,时而后退,用水淋淋的拖布头在地板上摹画着。手臂宛若和拖布融为一体,肆意横冲直撞。无数的水珠被他从拖布头上甩了出去,大有雨夜舞剑之势。 埃尔维斯一指墙壁的水珠,“你要把握好挥洒的角度,使水珠落在它应该落在的地方。你已然是造成了新的麻烦,墙上的水难道要我来收拾吗。” 张丰毅赶紧唯唯连声,安抚他的师傅,又是端茶又是送水,态度热情。他的师傅指点得有理有据,着实令张丰毅佩服。 他自作主张地继续练了起来,光地板就拖了三遍。 总共用了十升纯净水,脚下的地面终于显现出了原本的颜色。它呈现出原木的深棕色,而张丰毅最初见它时,似乎是肮脏的浅黄色。 张丰毅用袖子擦抹汗珠,为了实力的提升,哪怕再苦再累,他也要坚持努力。他又取出两块抹布,将墙壁的污垢并同洒上去的水珠擦抹干净。 埃尔维斯又是训斥又是指导: “擦墙的时候,你要想象你面对的是你的敌人。由于你的动作迅速,他暂时未能反应过来。你要用尽可能少的时间,对他造成尽可能多的伤害。” 张丰毅急忙擦抹墙壁。 “墙壁上方是他的脊背、腋窝和肩胛骨,墙壁中部是他的腰间盘。墙壁底部则是他的小腿和脚踝。”埃尔维斯语速很快地为张丰毅,勾勒着幻想中的敌人。 张丰毅一会儿向左上方擦,一会儿斜向下,一会儿又弯腰擦着墙根。他的额头涌出汗珠,额前头发簌簌地滴落。 他用力压着抹布,虽然墙壁十分坚硬,但他依旧尽量忘却其本来的样子。他暗暗将其想象为身高八尺、体态威武的敌人。 门吱呀一声开了,外面的阳光倾泻进昏暗的屋内。 埃尔维斯站在卧室的门旁,正对打开的屋门。 张丰毅和埃尔维斯愣了一愣,门口夺目的金光中,弗兰克回手将屋门合住。他照旧是咖色大衣长裤,头顶着同色软帽,像极了某国叼着烟斗的侦探。 张丰毅防御性地将抹布冲门口甩了出去,弗兰克匆忙退后一步,闪身避过张牙舞爪飞来的抹布。当张丰毅见到他的容貌时,便又是紧张又是歉意地示以微笑。 弗兰克向前迈出一步,又撤了回来。他面无表情地端详着一副清洁女工打扮的张丰毅,气氛出奇的尴尬。 他指着埃尔维斯,直截了当地表明来意:“一笔一千万美金的大买卖,有兴趣吗。” 埃尔维斯当即笑逐颜开,“原来是生意上门,我肯定要欢迎你。要做的,哪儿的飞机我就去。” “你和你徒弟,另外加上我。”弗兰克简要地介绍。 维护世界和平 “丹尼尔呢。”本应由埃尔维斯提出的问题,张丰毅却先问了出来。 埃尔维斯朝他摆手,暗示他少管闲事。 弗兰克脸上浮现出玩味的笑容,简直是一脸奸笑。 “既然他出去了,酬金就由我们三人瓜分算了。何必多他一个累赘呢,埃尔维斯。” “我闲着快三年了,头一遭出任务,怎么能被丹尼尔抢了我的钱呢。”埃尔维斯和弗兰克一幅相见恨晚的样子。 其实任务的执行人应该是四个人,即埃尔维斯、弗兰克、丹尼尔和他。但是丹尼尔恰巧外出,又偏偏遇上了贪心的埃尔维斯和弗兰克。 张丰毅略一沉吟,旋即释然。 他们走出屋门,张丰毅检查了一遍门窗水电,就出了贫民区。贫民区低矮的楼房外围是野草丛生的荒地,本部的直升飞机停栖在齐腰高的草丛中。 衰草柔软且细长,扫动着他们的衣服,张丰毅、埃尔维斯和弗兰克登上了直升飞机。 直升机的外表涂饰着荒原油彩,与所在的环境相协调,位置又远离贫民区,又安全又隐蔽。直升机外表的迷彩似乎是美国军队常见的一种迷彩,难道本部从国防部专门借来了一架飞机吗。 引擎轰鸣,驾驶员驾驶飞机起飞。他们小心地避开了纽约的高层建筑和繁忙的航线,由山区上空进入大海。 很快张丰毅就发现,他们下方是茫无涯际的宽阔海面。 “弗兰克,我们要去哪里,能告诉我吗。”张丰毅想起了第一次执行任务时,他是被蒙着头带到任务地点的。虽然他成为了本部的正式杀手,但是本部有些地方是否对他有意隐藏,依然是个未知数。 弗兰克坐在乘员座上,一脸风淡云轻,“叙利亚。” 张丰毅瞪大眼睛,内心充满震惊。弗兰克会爽快告诉他任务地点令人意外,可当他讲出任务地点时更是令张丰毅意外。 “叙利亚,我们去清除恐怖组织,维护世界和平吗。”张丰毅头皮发麻。本部能接到如此遥远、又如此意义非凡的任务,实在是难以置信。 弗兰克轻轻摇头,“我们去刺杀一名重要的政府官员,严格来讲,我们是和所谓的恐怖组织站在一起的。” 张丰毅的表情像被雷劈了一样,难怪任务报酬出奇地丰厚,仅次于查理的一次。实在是任务难度太高,与其报酬相匹配。 “委托人呢,也是恐怖组织方面吗。” “我们要对委托人的隐私高度保密。”弗兰克皱皱眉。 张丰毅索性闭嘴,飞机的机身微微震动着,噪音很低但一直响着。 过了一会儿,棕色侦探装的弗兰克居然真的从衣兜中掏出了一支,侦探专用的小烟斗。 烟斗中放着烟丝,弗兰克点着抽了起来。烟草的香味飘进张丰毅的鼻腔内。 他们在大西洋上空的云层间飞行,绕过非洲的好望角,直抵阿拉伯半岛。最终抵达了遍地狼烟、焦土与沙漠的叙利亚境内。 无边无际的沙漠反射着炽热的太阳光,一进了沙漠仿佛连空气都变得干燥起来。机舱内闷热十分,出了机舱更是如此。 茫茫戈壁,砾石满地,远处的城镇处于光秃秃的群山间。少了纽约高矗旳办公楼,和葱茏郁郁的公园林木。 城镇是由一座座至多六层高的居民楼组成的,大多被炸成废墟。上空飘着象征战火的黑烟,火灾和爆炸是最常见的景象。 张丰毅看见直升机的舷窗缓缓倾斜,笔直地朝城镇的一条街道坠落。机舱内的张丰毅站起来,当直升机快贴近地面时,他曲膝起跳。凌空一跃,由机舱落到了街道上。 滚烫的阳光照到背上,因为直升机的降落,街道上尘土飞扬。张丰毅拔出手枪,习惯性地顾盼两侧。 楼房上空荡荡的,倒坍的承重墙和房顶楼房落在街道上。地上是碎石瓦砾,和玻璃渣。楼房的门窗、外墙大多被炸毁,仅存的屋柱和残破的墙壁旁是爆炸产生的废墟。 直升机在他背后降落,侦探装束的弗兰克和一身防暴服的埃尔维斯悠悠然走下机舱。张丰毅觉得他跳得有些早了,万一被卷进螺旋桨或者压到机身下,他就死定了。 可即便在战争环境下,弗兰克和埃尔维斯依旧胜似闲庭信步。 埃尔维斯胸前挂着一柄冲锋枪,他一摇一摆地过来,和张丰毅并肩而立。埃尔维斯站在张丰毅的右肩旁,弗兰克站在张丰毅的左肩旁。 弗兰克手中捉着一柄轻小的特工手枪。 “检查一下子弹,一会儿就要打斗了。”弗兰克好心提醒,“别看现在平静,有直升机降落,附近的军队肯定注意到我们了。” “哪支军队。”毕竟叙利亚的局势是出了名的混乱,光反抗政府的武装军队就有七八支。而当地驻军的立场,实际上决定了张丰毅他们一天内的命运。 “管他是哪支,反正美国军队一定会遭到当地人的打击。做好准备是最保险的。”弗兰克审慎地回答。 “我们暂且属于美国军队吗。”张丰毅猜测。 “只是一种伪装,有了美国军队的标志,飞机才能顺利地进入叙利亚上空。否则,我们会被邻国的军队打下来的。” 运送他们的直升飞机启动,准备返航,它速度缓慢地升到天空,张丰毅三人周遭疾风吹过,灰尘四散。 埃尔维斯躲避着扬起的灰尘,往另一侧靠了靠。 “等下我给你们火力掩护,你找到掩体,处理掉分散的单个敌人。我徒弟负责远程狙击,谁接近我就马上把他打倒。”埃尔维斯一一吩咐着。 弗兰克却和他闲聊:“你怎么要承担火力掩护呢,你的近战能力明明更强吧。” “用枪杀人和空手拧脖子,哪个更快。” “用枪啊。” 话音刚落,冲锋枪的哒哒声就响了起来。 弗兰克惊愕四顾,埃尔维斯的大口径冲锋枪依旧维持原样。枪声是他们前方的一条街道上,响起来的。哒哒哒地一连串枪响,惊心动魄地回荡在城镇的废墟间。 与阿拉伯人交火 三人用眼神相互交流了一下,立刻按照埃尔维斯的计划展开行动。 街道边有一座空旷的建筑物,一楼的落地窗全被炸毁,只有几根屋柱屹立着。弗兰克就借助厅内的屋柱作为掩体,隐蔽并准备瞄准射击。 埃尔维斯在他右手边,大马金刀地端着枪,将防弹面罩也拉了下来。 张丰毅位于离他们稍远些的地方,直接站在街道中央。 几乎张丰毅刚一站好,数十名扛枪的武装分子,就径直从另一侧的街道走了出来。 他们神色阴郁,服装各异。有的穿迷彩服,有的是中东人特别的白袍白帽,有的是黑绸裹身。 他们的指挥官是一位长着短胡须的军人,赤膊挂枪,沾满灰尘的迷彩裤霸道立在路中央。属于他的小队在街道交汇的地方一字排开。 几声金属碰撞声过后,他们纷纷将枪口对准了埃尔维斯。 埃尔维斯离他们最近,并且位置显眼,自然成为了他们首先的攻击目标。 指挥官摩西嚼着一口浓重的西亚口音,冲张丰毅他们恶言恶语: “美国人,你们三个人竟然就敢闯入真主的领地,简直是对我们的蔑视。今天你们既然来了,就永远留下来吧。” 离摩西约三百英尺的张丰毅急忙辩解:“我们是来执行任务的。” 埃尔维斯哪里有和他们讲理的意思,一脸嚣张地喊话:“是真主的领地,还是我们的地盘,要凭各自的枪来比一比。” “你们美国人有枪有弹,就会欺负别的国家的人。可惜你犯了轻敌的错误,想以小搏大,趁早投降吧。” 埃尔维斯弓步持枪,拨上机簧,果断和他们交火。 当地人对美军的仇恨由来已久,即使抓到俘虏也会向国际社会公开,以嘲讽美军的无能。与其和他们谈判,最好的法子反而是抢占先机,直接交手。 埃尔维斯是荷枪实弹,一梭子弹突突地出膛。指挥官后面的人群旋即有人被打得脑袋开花,向后栽倒。 摩西的队员略显慌乱,很快便空开死尸的区域,稳定下来。 双方的枪林弹雨交织在一起,形成触目惊心的死亡雨幕。战场内震耳欲聋的枪响,回荡在街道与楼房的每一处地方。 埃尔维斯的枪法极差,从冲锋枪吞吐出的弹壳如雨般掉落。摩西的队员中一个被一枪爆头,还有一个伤到了手臂。 但是埃尔维斯厚重的防暴服,却被打成了破烂的袈裟。弹雨撕破了防暴服的表层,其下的防弹层裸露。 埃尔维斯端着枪,扭头朝龟缩在屋柱后的弗兰克怒吼:“你快开枪啊,帮我干掉前面的指挥官。” 在连续的枪响中,弗兰克淡淡的一句穿过嘈杂的环境飘进埃尔维斯的耳中: “我的枪卡膛了,抱歉,可能买到了冒牌货。” 如果情况允许,面临崩溃的埃尔维斯此刻,必定会仰天大吼一声。然后跑到弗兰克面前,揪着他的领子问: “你对我有意见吗,我拖了他们十五分钟。冒着被打死的风险,拖了他们十五分钟啊。只要你能干掉指挥官,也算值了。你告诉我你的枪卡膛了,我才刚上战场就要告别人世了。” 现实中的埃尔维斯瞅准战场的情势,一个箭步闪到屋柱后,和弗兰克挤到了一块。摩西的队员们也是久经沙场,埃尔维斯脚步一动,他们便扫射过来。 几排弹洞沿埃尔维斯奔跑的路径,接连出现。 屋柱的空间对埃尔维斯和弗兰克两人而言,有些过于狭窄了。为躲避狂风暴雨般的子弹,埃尔维斯往弗兰克一边挤,弗兰克往埃尔维斯一边挤。 弹雨撕碎了水泥屋柱的表屋,碎屑横飞,烟尘弥漫。 两人瑟瑟发抖,有时埃尔维斯被挤出一点,一枚子弹扯破衣袖。他又赶紧往弗兰克靠拢,结果弗兰克被被挤出半个鞋掌,鞋的后跟当场被打碎了。 弗兰克忙收回脚,埃尔维斯寄希望于张丰毅。他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徒弟,光训练是无法得到真正的技巧的。要想获得成功,必须在实战中加以磨练。如今机会就在眼前,为师就让给你了。” 埃尔维斯一拍胸脯,豪气干云,张丰毅咧了咧嘴。 一见埃尔维斯浑身破烂如乞丐的狼狈样,他就明白了他师傅的用意。明明是推人送死,却讲得如此大义凛然。 难怪能当他的师傅。张丰毅马上端起沙漠之鹰,瞅准和他站在一条直线的敌人。 一枪即中,敌人应声倒地。只等惊天动地的枪响自远方传来,摩西和其他队员方注意到张丰毅。 原来除了屋柱的两个缩头乌龟,还有一个黄肤色的东亚人。 摩西率先停了枪,但他提手示意他的队员继续射击,直到屋柱齐根打断为止。 他招手命一部分队员端着枪,向路中央的张丰毅逼近。作为指挥官,他则站在原处,遥遥地观察着两处战场的动向。 张丰毅心念一动,开启了全息瞄准和狙击感应。 从街道交汇的地方到他的位置,约摸三百英尺近一百步的距离内,空气出现了扭曲。仿佛有数十道空间的裂缝在延伸蔓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 裂缝的起点是沙漠之鹰的枪口,终点是每个队员的心脏。路程是彼此交错,却又毫无干扰的抛物线。 他摁下扳机,飞射的子弹将迎面而来的敌人,打得倒飞出去。其他队员于是停顿了一下,可犹豫中,张丰毅的第二枚子弹已经出膛。 一阵冲天血雨过后,死亡的第二个敌人照旧是斗大的伤口,以及仰面倒地的惨状。 张丰毅的手腕握稳,手臂跟随着两眼的视线绕肩头缓缓旋转。一枪又一枪,甚至少了思考的时间。 而朝他赶过来的阿拉伯人就像中了邪似的,一到某个固定的距离,就被“砰”地击飞出去。 持谨慎态度观战的摩西似乎也发现了东亚人的邪乎,怪道他敢独自迎战,敢情是艺高人胆大。摩西马上拉回一个刚跑出去的队员,面色严峻,“所有人找建筑物隐蔽。” 陷入包围 摩西冲前面奔跑的队员喊:“快回来,马上隐蔽。” 他提起枪,先动了起来。稳步撤退,抬手变换手势,命令队员改变阵形,特别留意三百英尺外的东亚人。 摩西既是撤退,也是在寻找合适的角度。 他的眼睛盯着埃尔维斯和弗兰克隐藏的屋柱,谨慎地考量站位、射击角度和距离。 指令一下达,路面上就少了好些人影。张丰毅的面前,满是胸口染血的死尸,东一具西一具地倒在路上。 张丰毅换上弹夹,抬枪将一个正欲逃进楼房中的阿拉伯人,击毙在他去往屋内的路上。 他大约三十岁上下,着黑袍,面部朝下,鲜血从胸膛流出。 张丰毅把视线从死尸上移开,放下沙漠之鹰。枪口拉起一缕细微的青烟。 街道的枪声渐渐小了下来,像是雨快要结束的过程。 张丰毅垂下枪,来回地打量着到处一片废墟的街道。 屋柱后,埃尔维斯和丹尼尔交换了一下眼神。他们两人都是一副惊慌的神色。 摩西的队员进攻时,激射的子弹将屋柱打得石灰剥落。 埃尔维斯和弗兰克鼻腔内是呛人的烟雾,耳朵里是即欲撞破耳膜的噪音。 如今枪声的停止,非但未能使他们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反而加剧了内心的恐慌。谁知道他们是放弃了,还是打算换种方式进攻。也许在他们面面相觑之际,摩西的队员已经摸了过来。 摩西的盘算的确如此,他隐蔽在埃尔维斯对面的一栋楼房中。视野刚好能将蹑手蹑脚向埃尔维斯靠近的队员,和远处茫然地呆立路中的张丰毅,收纳眼底。 针对张丰毅,摩西的队员采用了暗中包围的策略。他们隐藏在楼房内的阴影处,化整为零地分散开。 每位队员都在窥视着缓缓在街道上行走的张丰毅,张丰毅下意识地回头,满目狼籍的街道上空空荡荡,唯有暖风穿街而过。 炽热的阳光照在头顶,张丰毅浑身发烫。他轻手轻脚地在街道中前行着,五指紧攥枪柄,手心出汗湿滑无比。 敌人及时地躲进了暗处,他要首先和埃尔维斯、弗兰克会合。可从他的站位,到路角的建筑物的一段路程,却十分漫长。 时间像过了一个世纪,当张丰毅专心接近时,一伙阿拉伯人从他背后悄无声息俯身潜行出来。 落步极轻,总共三人。 张丰毅用眼角余光瞄了一眼,一切如故。 负责收网的阿拉伯人占据了有利的射击点,他们将枪口锁定了张丰毅后方的街道。目的是将张丰毅,彻底包围在暗处的枪口中。 摩西带来的队友至少有六十人,即便被张丰毅和埃尔维斯打死几个,也难以使街区完全平静。 他们藏了起来,像老鼠一样地藏了起来。张丰毅虽然有狙击感应的优势,但摩西对战场的环境显然要更加熟悉。 他们的位置,绝对的隐蔽。 张丰毅时时朝两侧的建筑物瞄去一眼,街区看起来很沉寂。张丰毅最终抵达了,埃尔维斯和弗兰克躲避的地方。 清冷而空旷的屋内,耸立着十数根屋柱。张丰毅甚至能从屋柱相互遮掩的空隙中,见到埃尔维斯筛糖一样抖动的防暴服。 张丰毅一转头,嗒嗒嗒的枪声就毫无征兆地响了起来。粉末从路面的弹洞中喷出,张丰毅周遭的土地如同火山喷泉。 只是飞溅出来的,是石头的粉末而已。 张丰毅一个虎扑,跳进了大厅中。埃尔维斯一眼觑见他徒弟凌空飞跃的影子,急忙向前,想要把他徒弟拉过来。张丰毅却早找到一根屋柱,躲避起来。 他向他师傅重重地一点头,表示可以应付得来。 埃尔维斯被弗兰克拉住袖子,揪了回来。埃尔维斯奇怪地看向弗兰克,弗兰克抬了抬下巴。 一束子弹突如其来地飞进埃尔维斯脚边,一英尺的地面。 埃尔维斯脚尖一跳,立即醒悟过来。摩西是想把他们一口吞下。 子弹瞄准的对象,是大厅内的三个人。他们包围了大厅四面,攻击的重点放在张丰毅背面的三层民房上。摩西在三楼安置了十多名队员狙击。 张丰毅他们所在的建筑物,保留得相对完好,是一栋两层建筑。原先应该是用于宾馆住宿,优点是掩体特别多。 它两侧面街,一侧对着队员埋伏的三层民房,另一侧正朝摩西单独把守的小商铺。小商铺的杂物很多,窗口贴着发黄发脆的旧报纸。 摩西从报纸揭开的一角,观察着大厅内的景象。 三层民房内的队员承担火力压制的任务,埋伏在街道旁的队员封锁了可能的逃路。而真正致他们三人于死地的,仍将是指挥官摩西。 子弹无孔不入,大厅内弹洞与尘雾频频出现。张丰毅双手持枪,寻找着一线生机。 摩西第一个就盯上了张丰毅,在他眼中,张丰毅虽然长相平凡,却有着最高的危险性。凭着一柄手枪,就把以凶悍闻名的阿拉伯人用火力压了回去。 他的点射速度一般,可弹无虚发。哪怕是摩西见过的最优秀的狙击手,也很少做到。 因为它既需要稳定的心态,又需要精准的眼力。 张丰毅始终拿眼角余光,瞅着屋柱另一侧的情况。他担心敌人会从楼上潜行下来,接近并制服他们。 他眼珠一定,正当他注意前面的动向时,一种强烈的危机感袭上心头。狙击感应再次起了作用,面颊上滚烫如阳光直射。 但是大厅的屋顶挡住了大部分的光线,气温要比暴露于烈日的街道低很多。 张丰毅拨腿就跑,一束冲锋枪的子弹眨眼间便钻进了屋柱内。屋柱像要崩塌一样地碎裂,水泥碎屑与粉末在张丰毅的脊背激射出去。 大厅内涌出一股新的烟雾,使环境更加的迷蒙。 埃尔维斯注意到烟雾翻滚的地方恰是张丰毅所在的位置,他心内一惊。 张丰毅从浓烟中疾步跑出,埃尔维斯拉着弗兰克,也赶忙追上去。三人于是接连踏出,水泥粉末造就的浓雾中。 我们来的地方叫叙利亚 摩西拉上机簧,让弹壳纷纷掉落。 摩西重新上好弹,废弃的小商铺里昏暗、阴沉。枪管在泛黄玻璃的缺口中旋转,他试图阻击张丰毅。 张丰毅跑上街道,他脚下的街道与摩西一众来时的方向相反。因为摩西对自身实力的自信,他是独自守卫的。 可是张丰毅的能力实在是出乎所有人的预感,东亚人状似孱弱,却有太多非凡奇特之处。他的枪法极准,而且竟能在摩西狙击他时及时躲闪。 摩西心中五味杂陈,如果他们属于美国的特种部队,队员们的死伤就的确是合乎情理了。 枪管随着疾奔的张丰毅一起移动,对手的强大使摩西有些心慌意乱了。结果未等张丰毅到达事先瞄准的地点,枪声便响。 狙击感应的烧灼感来得紧迫且强烈,张丰毅的胫骨上像燃起了大火。他匆忙抽腿撤回,连续的子弹束打进他前方三英寸的路面。 烟雾缭绕中,张丰毅冲了出来。对准小商铺的脏玻璃,他反手就是一枪。 摩西只听“崩”的一声枪响,两眼一瞪,眼前的玻璃哗啦地碎裂,声音清脆。 他心中警铃大作,连连后退,一直到脊背撞上了坚实的墙壁。 沙漠之鹰的子弹击碎玻璃,余威仍在。它以一往无前、摧枯拉朽之势,打进了侧面的墙壁。 石灰化为粉尘,红色砖头间被钻出一个拇指粗的深洞,边缘参差。一阵响动,砖头的碎屑纷纷落在地上,卷起的灰尘也沉了下来。 退至墙边的摩西看着墙上的弹洞,胸膛内心脏狂跳,他居然罕见地害怕起来。 脏玻璃和旧报纸的阻隔,使狙击感应失去了效用。刚才的一枪虽然打空了,可让摩西切实地见证了它的威力。就张丰毅表现出来的实力,摩西敢断定他们的身份绝对有蹊跷。 埃尔维斯拖着行动迟缓的弗兰克,拽着他的胳膊往前跑。弗兰克一副又虚弱又乏力的样子,捉着把枪,愁眉苦脸。 埃尔维斯带着累赘,他表情和肌肉一样的拼尽全力。谁能猜到摩西的队员何时会追上来,他们毕竟占据了人数上绝对的优势。 张丰毅健步如飞,跑在最前面。他想要尽快甩掉摩西和他的队友们。 可事实上当指挥官摩西目睹了沙漠之鹰的威力,他就放弃了追击。转而返回,与上级汇报。 估摸着跑出一段距离了,耳边也毫无枪响之类的动静。况且弗兰克的体力委实已到了尽头,张丰毅遂环顾四周,准备落脚休息。 两边的建筑物有很多幸免于难,虽然仍有爆炸产生的废墟,但有了些许的生机。一个步履蹒跚的老太婆裹着黑头巾,在转角的垃圾堆上捡着瓶瓶罐罐。 张丰毅瞥见一处院门虚掩的院子,趁老太婆尚未回过神来,他带领埃尔维斯和弗兰克推门而入。 院内宽敞明亮,全然无一点战争地带的样子。左手边是阴面,大概用来陈放杂物。右手边是民房,张丰毅往民房中望了一眼,玻璃窗内空荡荡的,看起来主人像是出去了。 他回过身来,弗兰克累倒在墙角喘气加休息,衣服破烂的埃尔维斯合上了院门。张丰毅的师傅鬼鬼崇祟地从门缝,向外窥望着。 张丰毅好奇地凑了上去。窄窄的一道缝中,体态臃肿的老妇人从垃圾堆上艰难地下来,手中提着一个大塑料袋子。 其实师徒两人的姿态都很猥琐,有些像偷窥邻家姑娘洗澡。 张丰毅细心地扫视着外面的景象,寂静的楼房,紧锁的铁门,倒坍的废墟,以及步伐急促的老妇人。老妇人穿着一件又宽大又篷松的裙子。 “师傅,好长时间啦。” “谨慎起见嘛。”埃尔维斯的视线终于离开了门外的世界,他站了起来。 可张丰毅惊奇地发现,他的师傅一挺身站直,就目露慌张之色。 埃尔维斯注视着院内的方向,然后动作缓慢地举手过头顶。 张丰毅心中有种古怪的预感,他脖子僵硬地转过去。 洒满阳光的地上,站着一个半人高的中东小男孩,离张丰毅大概七英尺。他的衣服陈旧,色彩黯淡。肌肤是很健康的古铜色,满面尘土,脸颊和额头有着黑色的污渍。 一个奇怪的小男孩出现在他们面前,冷静得如同成年人,本就是令人惊惧的事情。更令张丰毅倒吸一口凉气的是,冷静的小男孩手中举着一柄手枪。枪口冲着他的脑门。 一枪打下去,他就要屈辱地死在一个小男孩的手中了。 张丰毅神色惊恐,埃尔维斯情绪紧绷。躺在墙角的弗兰克虽说累得满头大汗,面色却比他们缓和得多。 他靠在墙角上,从衣服内侧,伸手掏出一沓美钞来。先指指手中的枪,表示男孩有的东西他们也有,然后把绑着橡皮筋的钞票抛给男孩。 男孩一双充满警惕性的眼睛打量了弗兰克几下,枪口稳稳地指着张丰毅的脑门。张丰毅看见他弯腰拾起地上的钞票,把手枪放到一边的地上,仔细地点了点钞票。 无论是眼神的冷漠,抑或是动作的熟练程度,都让张丰毅觉得,他所面对的是一位饱经沧桑的毒贩才对。 弗兰克很放松地宽慰他们: “收了咱们的钱,他就会让咱们在他家歇脚。见了枪,他就明白了咱们的实力。你们可以把他当小房东对待,要什么吃的、喝的都可以和他请求。” “前提是你得付钱,还得小心枪被他偷走。”弗兰克加重了语气。 张丰毅向地上的弗兰克投来一抹探询性的目光,他想问为什么。眼前的男孩疑点实在太多了,引得他满腹狐疑。 弗兰克似乎是知道张丰毅的疑惑,便一字一句地给他解释: “当地民风淳朴,谁来了都一样。只要他们的人数大于客人,就敢抢劫得一干二净。幸亏遇到的是他,一个孩子,光有贼心,咱们才能和他坐下来谈合作。” “可他,”张丰毅一脸难以置信地指着地上专心数钱的小男孩,“是个孩子啊。” “你忘了,我们来的地方叫叙利亚啊。”弗兰克语气淡淡的。 摆脱追击 两边剑拔弩张旳氛围,轻松了很多。埃尔维斯垂下手,犹豫了一下,问地上的男孩: “能给件衣裳吗,就普通的难民衣服。” 他的防暴服大大小小全是打出的弹洞,简直像陷进蜂窝中了。任谁一观察,就能判断出他的来路。换普通的难民衣服,起码能成为他的一种掩护。 满脸污垢的脏男孩数完钱,便揣进兜里。一手拾起手枪,两只水汪汪的晶莹眼睛觑着站立的埃尔维斯。他疾步蹿进自家的房子,院墙和房角有烧焦的痕迹。 埃尔维斯一脸讨厌地望向仍躺在地上的弗兰克,皱了皱眉头,“快起来,你也该休息够了吧。” 弗兰克一脸刚睡醒的样子,他伸了个懒腰,才挺身站立。到门前聆听了一阵,他一脸肯定:“他们没有追来。” 房子的主人阿拉伯男孩从屋内走出,小手中拎着一件很旧的棉袄。他大方地把棉袄扔给埃尔维斯,埃尔维斯身体一沉,一把接住。 张丰毅问男孩:“你叫什么名字,我们怎么称呼你呢。” 男孩声音冷淡地回答:“我叫古尔巴克什·查哈尔。等下我父亲会回来,他会告诉你们怎么称呼的。” “古尔…什么什么,你父亲又是谁。”埃尔维斯一脸困惑,俯腰问男孩。 男孩以一种成人的认真态度,重复了一遍:“古尔巴克什·查哈尔。” 埃尔维斯迷茫地仰天望天,虽然他们三人都懂得当地的阿拉伯语,但男孩的名字未免也太长了。他俯下腰来,贴近男孩脏兮兮的面庞,“管你叫什么,我只听见一个古尔的。以后我们就叫你古尔邦,简单又好记。” “古尔邦就是你,你就是古尔邦,明白了吗。”埃尔维斯用手指着男孩的胸口。 男孩沉默得好似一尊雕塑,用奇怪的眼神瞄了埃尔维斯一眼。他用手插兜,一副无精打采地返回屋内。埃尔维斯气得一拍大腿,小小年纪就敢无视长者。 特别是男孩无视的长者是他埃尔维斯时,就更令人气愤了。 古尔邦坐在土炕炕沿上,表情懒懒的。 外面热得像火炉,空气干燥,屋子内却是潮湿又阴冷。屋内一共四面土墙,一张土炕并灶台。 炕沿上的古尔邦盯着灶台上的大锅,大锅盖着铁盖。大锅内已经放好了饭食,张丰毅三人闯入时,古尔邦正在屋内发呆。 而院门之所以开着,是因为他家的狗咋天夜里跑丢了。 他家所在的街区几天前被某支军队洗劫过,全市的民众能跑的都逃了。他们是寥寥无几留下来的几户之一。 埃尔维斯遥遥地向着古尔邦进去的屋子伸手,他有问题要问:“别着急啊,你父亲是谁,他为什么让你一个人待着。” “他回来了,你就知道了。”男孩冷漠的声音从屋内传出来。 男孩的回答使埃尔维斯当场哑火了,张丰毅连忙扶着师傅的胳膊,好生安慰了一会儿。防弹面罩下的埃尔维斯叹了口气,似乎在感叹当今的世道。 他让张丰毅松开手,就打算在院内换衣服。 弗兰克绕着院子,踱了一圈。院中杂物很多,有一些旧家具和空塑料瓶,陈放在一间小房子旁。小房子的门是锁着的,朱漆的铁门上似乎覆盖着灰尘,主人大概很少使用。 小房子旁边是简陋的茅厕,弗兰克本能地避开了聚集污秽之地。 与铁门相对着,一字排开三间房子。虽然明知是住人的,但靠近院门的两间却是家徒四壁。地上只有硬纸片,和沾满泥土的方便面包装袋。包装袋和泥土固结在一起,泥土又粘连到地面上。 弗兰克收回视线,移步到了第三间房子。也是最靠里的一间,紧挨着黄泥院墙。 坐在坑沿上的古尔邦见弗兰克出现,便跳下炕,提着手枪挡在门口。他想要护着灶台上的饭食,大锅中装着的是他和父亲一天的指望。战乱的缘故,物资很短缺,经常有涌进来的难民和留下来的人抢食物。 十二岁的古尔邦挡着弗兰克,他的高度勉强能够到弗兰克下数的第三颗纽扣。弗兰克顿了顿,开口要求:“给我们找个住处吧,我按天数给你付钱。” 古尔邦垂下眼帘,默默地跨出门槛。 弗兰克给院子的主人让开路,他从弗兰克的腋下走出。站在院内的古尔邦,冲第二间房子扬起了下巴。 埃尔维斯手忙脚乱地换上古尔邦给的衣服,将破损的防弹面罩和防暴服卷成一团,踢到院墙角。张丰毅很疑惑,他的师傅是怎么做到光天化日下,厚着脸皮换衣服的。虽然是外套,但埃尔维斯的秋衣秋裤可是显露出来了。 张丰毅和弗兰克一同进入第二间房子,古尔邦从院中的旧物中揪出了一张旧海绵垫子,始终拿眼盯着他家的房子。 屋内墙面、地面和天花板都比较完整,但是有些许灰尘。屋子估计是闲置很久了。张丰毅微微仰头,环视一圈。 体型瘦小的古尔邦拖着旧海绵垫子进屋,垫子的体积很大,在过门槛时差点卡住。古尔邦一脸执拗地把垫子拽进屋,手一撒,将垫子扔在地上。 张丰毅三人是轻装上阵,行军的棉被等物自是需要古尔邦来提供。他给的垫子上沾满了灰尘,质地一般,布料纤薄,近乎褪色。 张丰毅凝视着脚下的旧海绵,古尔邦又从杂物里面拖了一个大垫子出来。垫子是从旧沙发上弄下来的,一共三个,一人一个,以供睡眠。 站在墙边沉思的弗兰克点燃了烟斗,拍了拍张丰毅的胳膊。 张丰毅眼睛一眨,从呆滞状态中清醒过来。 “咱们缺棉被、粮食和水,在眼下的中东,几乎是什么都缺。他能给个睡觉的地方,就算大发慈悲了。”弗兰克斟酌着措辞,想委婉地提出请求。 “光靠他,是无法满足我们的日常生活所需的。为了咱们共同的目标,也为了本部的长远利益,就得劳烦你出去找点物资了。” 弗兰克专门想了一套冠冕堂皇的言辞,劝张丰毅出去办事。他往衣服内摸了摸,似乎是准备付钱了。 出去买菜 “我一个人吗。”张丰毅一脸愕然。 弗兰克眼神玩味,像端详猎物似的。他眉毛一挑,掏出一把美钞硬塞给张丰毅。 “有钱容易些。” 院内的古尔邦透过窗户,目睹了弗兰克的一举一动。自从发现了他们的装备少得可怜,古尔邦就猜到他们应该会外出寻找物资。经行所在城镇的军队,古尔邦可是见过许多的。 “要食物的话,去找塞穆瑟老太婆。她的儿子是政府军的后勤军官,能从政府偷运出粮食。米、面、油和猪肉都有卖。她家在修女路上,你沿着街道一直走,到塔楼左拐就能见到。”古尔邦提示张丰毅。 他绝非因为好心才告诉张丰毅的,而是想讨得点利益。美国军人向来铺张浪费,只要能拿到手,肯定就有古尔邦和他父亲的一份。 张丰毅取出沙漠之鹰,检查了一下枪匣的子弹,并填满。他提着枪,跨出门。 他的师傅埃尔维斯比先前更像个乞丐,埃尔维斯在院内朝他的徒弟饱含深情地挥手。 “徒弟,千万别爱惜钱。要是钱够的话,多买点肉回来。你师傅我最需要肉了。” 张丰毅弯下腰,斜着眼从门缝中觑了他师傅一眼。他从墙外的废墟中抓了块砖头,挡在虚掩的门前,防止被风吹开。 街道上的风越来越大了,呼啸着,挟带尖利的啸音,震得砖石瓦砾间的塑料袋和破布狂舞。张丰毅提枪,前行在漫长又寂静的道路上。 现今的叙利亚最多的,就是军人和难民。飞机一轰炸,恐怖组织一袭击,就有一大批居民的家被夷为平地。 一些居民失去家园,被迫远遁。一些人屈服于日日战乱带来的恐惧,也拖家带口、背井离乡。 和古尔邦家相似的,选择留下来的人,要么是眷恋故土,要么是孤家寡人、无牵无挂,要么就是和当地的武装组织有联系。 至于是哪种武装组织呢,反政府武装、政府军和极端势力都有可能。何况三大阵营中又各有几支部队,分别受各自的领导者指挥。 留下来的人少归少,其中却是龙蛇混杂。他们时常活动于比较平静的街区中,即便是敌人,军人们也只能当平民对待。 眼前又出现了先前见过的老妇人,她站在垃圾堆上弯腰捡拾着可用的袋子。行动迟缓,体态臃肿。 张丰毅略略看了她一眼,继续朝塔楼前进。 塔楼比周围的楼房稍高些,相当于四层楼高的塔体出奇地完整。尖顶依旧耸立,风格完全符合阿拉伯人的建筑。 尖顶下是塔楼的阳台,用石质栏杆圈着。栏杆上现出一根黑亮的细钢管,约摸小臂长。 张丰毅一望见它,就明白它其实是一根枪管。 准备买菜的他在路上一下停住。他赶忙将沙漠之鹰藏到背后,眼睛紧盯着尖顶下方的荫蔽。 阳台上有几个人,赤着膊,纹身,发现了向他们靠近的张丰毅。 一个留着短发戴头套的阿拉伯人,扛着枪冲栏杆下面啐了一口。他的伙伴们聚拢了来,将视线聚焦在十步远的张丰毅上。 张丰毅背着手,对楼上的阿拉伯人微笑。他暗暗握紧手中的沙漠之鹰,擦了擦手心流到枪柄的汗水。微笑是为了麻痹他们,使他们相信张丰毅是个普通平民。甚至是与他们站在一起的人。 更是为了隐藏张丰毅手中的枪,一柄精心打造的沙漠之鹰足以泄露他的身份。他又悄悄地往后挪了挪,以避开阿拉伯人居高临下的视线。 也许是忘了,也许是故意设下的陷阱。古尔邦只表露了要到哪里寻找食物。 但是食物的位置是绝对正确的,因为张丰毅的耳边有细小的谈话声。是一群人正在争论价钱的声音。 实际上,若从何塞一众的角度,即塔楼顶上望过去,便能了见相隔仅一百英尺的小商铺。须发皆白的塞穆瑟在敞开的窗口上,给排队的客人称量着食物。 她的小店铺很小,而且又小又窄。窄到仅能容一人通行,外加摆放蔬菜。 何塞一众的把守是街区的常态。对于男孩古尔邦来说,他们就像是小区的保安、办公楼的执勤,平日只是远远地看着,人畜无害。 但对张丰毅来说,就要麻烦得多。因为他独特的黄肤色。他一个中国平头老百姓,难道是来叙利亚度假的。 张丰毅满脸堆笑,讨好似的和何塞打招呼:“我来买点菜,你们把枪放下。” 何塞冷冷地拒绝:“留下。” 他们俯视着张丰毅,手中端着枪,呈扇形状分散。每个人的目光都是一样的冷漠。 何塞手下的一个亲信凑上来,贴着耳朵和他商量:“把他活捉了吧,有可能是记者,或者维和部队的人。假如是私自来的,也能拿出去炫耀一下。” 何塞向张丰毅投来一抹俯瞰的目光,似乎是把他当成了笼中的猎物,束手待擒。他嘴唇翕动一阵,旁边的亲信专注地聆听。 然后离开了张丰毅的视野,背对着他出去了。 张丰毅知道,何塞的亲信恐怕是下来捉他的。他面前的塔楼加上尖顶总共三层,外表有复杂而独特的雕饰,透着古朴的气息。 何塞的亲信是个样貌平凡的阿拉伯人,他一脸嚣张地朝路中央的张丰毅走来。手中端着一柄步枪,赤裸的臂膊流淌着油光。 张丰毅试着用阿拉伯语和他谈判:“首先我是因为一些原因被中国政府派到叙利亚的,我希望能和你们和平相处。其次我很需要食物。” 张丰毅一步一步地退后。来者则百无聊赖的,一步步迈出向他接近。 “既然中国政府派你来了,他们就一定会给你留下足够生活的物资。”怀着浓厚恶意的阿拉伯人,枪口一直对准张丰毅的胸膛,“你为什么要和我们抢食物,知道战时的物资有多难得到吗。” 张丰毅的眼珠快速地转动,视线依次扫过塔楼、敌人和两旁的建筑物。他找准了一家被炸毁外墙的两层建筑,楼房有楼梯,也有通往另一条街道的窗口。 巷道逃亡 站在街内的张丰毅拨腿一蹿,几个大步冲进荒凉的废弃楼房中。 楼房尽管远离战场,但仍难免被波及。墙壁和窗台裸露着狰狞的红砖。 凯末尔眼前一道黑影,他心脏一缩,神经立马紧绷起来。熟练地摘下枪,瞄准奔跑于一楼的张丰毅。 子弹在张丰毅脚下炸开,他目光凝于楼上的一点,快如闪电般跑过楼梯。水泥粉末四溅。 毕竟街区的真正主人无论如何,都是驻守于此的武装组织。即便张丰毅能凭着狙击感应和全息瞄准,击毙他们所有人。弄出的动静也会招引来支援的军人,张丰毅只是出来买菜而已,避其锋芒是最佳选择。 到了楼上,张丰毅按照既定路线,跑到敞开的窗口。 双手扶着窗台,翻身跳下。两脚连续地蹬踩墙壁,几下就落到楼房背面的小巷中。 张丰毅警惕地扫视所处的环境,小巷是一条土路,两侧是高耸而湿冷的普通楼房。民房的外墙将小巷挤得仅有两英尺宽。 一个裹着黑巾的阿拉伯妇女慌里慌张地,把自家的闺女拉进院内。张丰毅往她们的方向瞄了一眼,收回视线来。 院子的主人将面朝小巷的铁门合住。 张丰毅马上选定了小巷右侧的一处出口,耀眼的光芒照在建筑物的表面和巷道的泥地上。他疾奔入下一条小巷。 凯末尔一见张丰毅跳下窗溜了,心中便焦急起来。是他提出要捉拿张丰毅的,可他却亲手放走了猎物。长官何塞此刻定然勃然大怒。 他哪有心情观察塔楼上何塞的脸色,钻进二层民房旁的小巷中,就准备阻拦张丰毅。张丰毅正好瞄见巷尾的凯末尔,脚下的速度加快,闪入又一条巷道。在迷宫般的街区内穿行,意欲甩掉如猎犬追逐的凯末尔。 张丰毅跑至巷尾,略一停顿,拧腰拐入右手边的岔道。 凯末尔瞪着眼睛的身影时时在楼房间现出,张丰毅一心躲闪加逃奔,生怕腿脚一慢,阿拉伯人就会抬起枪射杀他。对方最需要的是他的位置,他必须始终处于移动状态。 何塞为什么会紧咬着他,为什么会要单单逮住他呢。肯定是他服装及体貌特征的破绽。 中东人鼻梁较高,眼睛和下颌骨与中国人的差异极大。他能够轻而易举地,就被何塞从一群人中区别出来。 张丰毅急需一些合适的伪装,使他混进当地人中。结果他刚迈出一步,后背心便产生了炙热的痛楚。凭借长期做家务形成的惯性,张丰毅匆匆右移一步。 耳朵中响起了“膨”的子弹出膛声。 张丰毅一眼瞧见了巷道另一头的阿拉伯人,他刚才恰好和对方站在一条直线上。 子弹惊险地擦着他的臂膊飞过,钉入民房的外墙中,砖块从弹洞内掉落。 张丰毅作战的欲望很弱,追击他的阿拉伯人可以开枪,可以拖延时间,但他必须一味地逃跑。枪声能引来更多的援军,张丰毅拖下去便是送死。 张丰毅决定冒险,他瞅了一脸得意笑容的阿拉伯人一眼,冲进前面的一条小巷。脚下如骏马奔腾,拼命前冲。 凯末尔满以为胜券在握,张丰毅的脚步慌乱,并且竟沿着直线只顾逃命。他完全能够预判出张丰毅的位置,一枪命中。 凯末尔跑了很长时间,体能剧烈消耗。他缓了一口气,熟稔地举枪瞄准,枪口追着张丰毅旋转。 张丰毅确定了凯末尔的枪口一直粘着他的要害,便更加卖力地狂奔起来。 狙击感应会根据情况,显示有差别的痛感。他要做到的就是使凯末尔进入一种习惯性思维,当张丰毅一下改变方向时,依然坚持自我。 凯末尔锁定了一处,据他估算,再过两三秒,张丰毅就会到达他所瞄准的地方。但是张丰毅的感知世界当时就起了变化。炙热先是毫无征兆地消散,而后瞬间出现,并加大了好几个量级。 张丰毅忍着痛楚,脚步一移,闪过凯末尔为他备下的子弹。 弹洞碎屑飞溅。张丰毅改换方向,钻进一条比较隐蔽的小巷内。 凯末尔瞳孔一缩,几乎在他一摁下扳机的同一时间,巷道尽头的张丰毅竟鬼使神差般地动了。 凯末尔只记得他回头看了一眼,之后先知先觉一样地闪避开来。 他内心茫然若失,望着墙上冒烟的弹洞。张丰毅彻底隐入了一座座的楼房中,凯末尔面前深灰的水泥建筑一层层地叠加起来,一级级地上升,像山峰一样簇拥着。 张丰毅之所以能从凯末尔的视野内消失,是因为他早已规划出了完美的路线。借助街区内民房的掩护作用,只要利用充分,他能够将逃跑路线全部地避开凯末尔。 估计他们间的距离已足够远了,张丰毅心悸地环顾四周。确认了一遍,他扶着墙壁喘气。他的最终目的依然是买菜,是要回到塞穆瑟老太婆的小店铺去的。 但是他得先给自我做一番伪装,张丰毅将沙漠之鹰收回衣襟下。 原来带枪是出于安全考虑,现在藏枪则是吸取了教训。 一个和古尔邦年纪相仿的男孩经过了张丰毅所在的巷子,弯腰喘气的张丰毅心中一紧。所幸他只是路过,仅一秒便离开了巷子尽头。 他穿着质地粗糙的毛衣,宽松的大人一样的牛仔裤。真正令张丰毅警觉的是,他手中提着一柄银亮的匕首。 张丰毅深呼吸,警戒着巷子外的所有动静。 虽说男孩是走过去了,但万一藏在某个隐秘之处怎么办。有了上一次的经验,张丰毅对当地人充满敬畏。 张丰毅弓着身子,肌肉和情绪紧绷着。饱经战火的街区一片死寂,从空荡的屋子望进去,只有一些陈旧的衣服、散乱的碗筷放在屋内。 他一闪身朝路上张望,路两头都是一样的景象。 巷尾是一处废墟,应该是居民清理过扔出来的。因为张丰毅从楼间的缝隙,瞥见了一座建筑的断壁残垣。 几面只剩一点的墙壁上触目惊心的断口,足可见爆炸的威力。 做好伪装 一堆灰白如尸骸的废墟旁站着张丰毅之前见到的男孩,他冲张丰毅威胁性地举起刀子。张丰毅被他吓了一跳,他站在废墟的坡上,紧邻着民房的外墙。 张丰毅遵照弗兰克的思想,抬手虚按一下,让他放下刀子。眼睛盯着他的手和武器,手摸上了衣服口袋,握住枪柄。 “离我们的地盘远一点。”出现的男孩对张丰毅表达了强烈的反感。 张丰毅诺诺连声,他回头退了几步路。何塞的人可能仍然在附近游荡,相距最多一英里。任何异样的动静都可能吸引来他们。 “我只是偶然路过,大家和平相处。我马上就退出你们的地盘。”张丰毅笑眯眯地讨好他。 男孩冲他一比刀子,一脸威严,“再敢来就杀了你。” 张丰毅点头哈腰,指了指男孩脚下的瓦砾,请求:“能让我带走你脚下的衣服吗,我很需要衣服。” 男孩脚下的瓦砾确实藏着,一件阿拉伯女人裹身用的黑绸。他顺势往下面一瞧,立即抬起头,用刀尖对着张丰毅。 “你的衣服是新的,为什么要换。”男孩是个占有欲极强的人。虽说留在废墟里也是闲置的垃圾,但他生怕失去些什么。 张丰毅想用瓦砾中颇为宽大的黑绸,来作掩护。他保持着笑容,对一副霸道样的男孩勾了勾手指。 “你过来,我拿钱和你交换。” 一听见钱,男孩眼睛一亮,露出了色迷迷的笑容。他咧开嘴,跳下瓦砾堆。张丰毅仍然在用手中的钱晃荡着,诱惑他。 他喃喃自语:“钱,钱。” 等他到了张丰毅身前,张丰毅赶紧把钞票向他一晃。空着的手发动袭击,重重地击打在男孩的后脑勺上。 男孩的视线粘在绿油油的美钞上面,完全放松了警惕,被张丰毅一掌击昏过去。张丰毅看着他直挺挺地倒下,重新将弗兰克给的钱塞进兜里。 钱是用来买菜的,钱得要,衣服也得要。张丰毅绕过地上昏迷的地头蛇男孩,将压着黑绸的砖块和石头一一搬开。手卷着黑绸,尽量动作轻柔地拽了出来。 张丰毅抖了抖黑绸,也许是哪位阿拉伯大娘的。脏是脏了点,但是幸好无味。万一被污水泼过,就难以忍受了。 男孩躺在地上,站在他脸前面的张丰毅笨拙地将黑绸披到肩上,瞧着形成的样子,张丰毅整了整衣衫。最后将原来的衬衣和裤子掖进黑绸衣服里,把头套一戴。 打扮成买菜的阿拉伯妇女的张丰毅,绕着远路在街区中前行。 他最终回到了塞穆瑟老太婆所在的道路上,远远地望见了路角的塔楼。 塔楼的雕饰繁复,圆形的尖顶下是扛枪的何塞一众。他们悠然地在栏杆内踱步,俯视着偶尔经过的本地人。 张丰毅马上低头,装作一心看路的样子,行动也变得扭捏起来。他往下拉了拉头套,手里提着一个路上捡的菜篮子。 谨慎地往何塞的方向瞄了几眼,顺从地排在了队伍的最后。目标都逃跑了,何塞与他的手下依旧是气定神闲的模样。 说明追击他的人仍然在外面,但自己绕远路都回来了,他怎么仍然在街区呢。 塞穆瑟老太婆小店铺的门前排起了长队,来购买食物的当地人很多。虽然有其它获取食物的途径,但只有塞穆瑟老太婆的小店铺,出售当地短缺的猪、牛、羊肉和香料。甚至有专供军队的行军罐头。 何塞随意地望了暮色里亮起灯的小房子一眼,拍手叫住他的同伴: “凯末尔去哪里了,他早该回来了。一个手无寸铁的记者,能缠他多久,难道中了埋伏牺牲了。” 同伴断然摇头否定,“凯末尔应该是被其它事情耽搁了。是他提出要活捉别人的,要是中埋伏被别人所杀。也是他活该,怎么有脸回来见我们呢。” 长队前端,一个又一个的阿拉伯妇女提着装满食物的袋子,步履匆匆地朝各自的方向走开。她们必须要快点回家了,城镇白天的时候比较令人心安,晚上才是最难熬的。驻守的军人会出来抢劫,敌军的炮火会夜晚袭击。 夜幕渐浓,黑夜总是象征着恐惧和死亡。回家的人要比过来的多很多,队伍的长度便在缩短。 到了近前,张丰毅才晓得物资对于当地人的重要性。 所有靠近店铺的妇女都在朝屋内张望,彼此争抢着购买和付钱的机会。缠着黑纱的手臂,提溜的食品袋和激动的人头将店铺的窗口堵得严严实实。 张丰毅想偷窥里面一眼,也只能以失败告终。 有的妇女咬着袋子,把钱递给塞穆瑟老太婆。有的接过了袋子,又被涌上来的人挤开,便将硬币和纸钞抛在店铺的台子上。硬币哗啦地砸落在台子上,弄得塞穆瑟老太婆气满填胸。 终于轮到了张丰毅,他后面的妇女更加急切而且紧张。 他用黑绸捂着脸,把菜篮子给了满脸皱纹的老太婆,娇滴滴地要求:“请给我拿猪肉,能拿多少就拿多少。要是有剩余,就装一些胡萝卜和马铃薯。” 张丰毅觑见屋内的亮光下,摆着一排排沾泥的马铃薯和胡萝卜。 最应该缺席任务的应该是他。非要来叙利亚执行任务,条件差尚可忍受。但外出买个菜,他竟然落到了扮演女人的地步。 张丰毅取出美钞扔给塞穆瑟老太婆,塞移瑟一见台上的钱,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初先以为眼前的女子是有些难以言明的怪病,或者是妇科病。 如今看来,绝对是底子厚实。也许是和美国大兵做过皮肉买卖的女人。 塞穆瑟见钱眼开,一脸奸笑地往菜篮子里放着猪排骨和猪脊肉。遇上大主顾,装食物自是费了好些功夫。一脸奸滑相的老太婆将篮子送过去,张丰毅提了篮子就走。 他始终拿黑绸捂着嘴,可手指却是无论怎样也难以遮掩的。捂嘴要用手,接篮子和递钱也要用手。 塞穆瑟老太婆望着张丰毅拎着篮子的手,嘴角勾起一丝诡异的弧度。 张丰毅的手指,对于女人来说,有些过粗了。 准备开饭 张丰毅越过路角高高的瓦砾,准备返回。但瓦砾后出现了一名,快步朝塔楼走来的武装分子。 张丰毅一下子进入了防备状态。 他依然拿黑绸捂着脸,两眼在塔楼上驻守的军人与扛枪归队的人之间,来回打转。 凯末尔有些忐忑地到了塔楼下,一想起张丰毅狡滑地从他手中溜走,他就非常气恼。在阳台巡视的何塞望了他一眼,见他垂头丧气的神情就心知肚明了。 去的时间远超预期,肯定是失手了。何塞踱着步,内心满是对凯末尔的轻视。他嘴角一翘,自嘲般笑了笑。 张丰毅在下面的街道上,警惕地窥望着尖顶下的何塞。他们赤着膊,挎着枪,个个肌肉发达、体型威猛。 很明显进入塔楼的武装分子,就是追踪张丰毅的军人。他曾经近距离地接触过张丰毅,可能对张丰毅的某些特征留有印象。万一刚好经过塔楼,被他认出来就麻烦了。 可要是一直待在街上,也会引发何塞的疑心的。 张丰毅用黑绸掩面,故意打了个喷嚏。他揉了揉鼻子,甩甩头,显示出患鼻炎的样子。 何塞对街道上驻足的妇女,毫无兴趣。待阴影中的凯末尔到了面前,他才一咬嘴唇,回身送给他一巴掌。 响亮的耳光震得凯末尔耳朵嗡嗡作响,他捂住脸上的巴掌印,汇报:“人逃了。” “你要抓他的,反让他跑了。”何塞把抽凯末尔耳光的手,放到枪柄上,一脸鄙夷。 “实在是他太古怪了,我刚一瞄准,他就像见了鬼似的躲开了。”凯末尔怯怯地嗫嚅。 “总归是你能力差。”何塞斜了他一眼,语气肯定地总结。 凯末尔又揉了揉脸颊的红掌印,“他应该接受过专门的军事训练。” 何塞点点头,表示同意。 “其一,他能独自穿梭于街区,在见到我们时能保持镇定。其二,我看到他身手敏捷,懂得从窗户口逃跑。其三,一个平民在枪弹下是很难幸存的。” 凯末尔一脸感激,弯腰行礼。他很感谢长官何塞能体谅他的苦处,给他找台阶下。 张丰毅趁追捕他的人弯下腰,赶紧疾步走过塔楼。保险起见,避开凯末尔的视线是最合算的。塔楼上的两人,一前一后。一昂首挺胸,一俯腰听令。其他的成员都安静地肃立着。 张丰毅往塔楼上扫了一眼,快速收回目光,低头专心前行。 昏暗的天幕四垂,脚下满是散落的瓦砾和砖块。木板和梁柱因为阻碍军用车辆通行,被扔到路旁。 自我感觉有一段路程了,张丰毅闪进街道上的一条巷子。在他拐进巷子时,他用眼角余光观察了一下塔楼的情景。 何塞仍在训斥着下属,凯末尔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 巷子由上到下逐级降低高度,民房矗立着。有所不同的是,这条小巷很干净,用水泥铺成。张丰毅看见平整的墙壁连绵着,小巷没入墙壁的转角。 当地居民喜欢从大路经行,因为大路上有人把守,安全性较高。可像张丰毅这样必须隐藏身份的人,就最好从人少的巷道走。 他凭着记忆中古尔邦家的方位,由小巷入最初的街道。 谨慎地左右看看,张丰毅搬开门前的砖头,推开门到了院子。 埃尔维斯和弗兰克的警惕性极低,其时都已躲进了屋子。张丰毅掀起头套,将一整套黑绸衣服脱下来,扔到墙角。 在屋内烟熏火燎地生着火,埃尔维斯组装起烤肉的架子。 弗兰克站在地上,凝视着干木柴燃烧产生的黑烟。 张丰毅拍打了一番衣服的灰尘,进屋,将盛放食物的菜篮放到地上。这时天空已经全黑了,微微的天光使苍穹显得无比的深远。下面是高耸而空洞的民房,挤压着天幕。 天一黑,生着火的屋子就亮了很多。火焰的光芒映亮了埃尔维斯的脸庞,他捉着一根木柴拨火。 “准备开饭。”弗兰克将篮子拿到篝火边。篮子有一个破损的缺口,用一扇排骨堵住。 地上放着一个直径三英寸的黑陶罐,罐肚浑圆。弗兰克将猪肉放进陶罐,罐中有清水,在火上打算炖肉。 三个人围坐在篝火旁,简单的架子挂着陶罐,肉的香味弥散进他们的鼻孔。埃尔维斯拿着一根木柴,一下一下地敲打地面。 火焰在他们的中心飘舞着,毕毕剥剥地焚烧木柴。木柴变成红色,是从内到外的通红。 张丰毅脑子空空的,望着篝火、铁架和陶罐。他突然想到此行的任务,便问弗兰克: “我们要杀的人是谁,有具体的计划吗。” “你以为要杀他的人就我们吗,没有人能找到他。他的住宅目前是个谜,他有可能藏在这座城镇的任何一处民房中。”弗兰克双手一摊。 “所以我们得先找到他的住所,再另作打算。”张丰毅顺势推断。 弗兰克嗯了一声,“他是一位很有钱的阿拉伯富商,曾掌握着这座城镇的石油运输。他对国内的战争特别上心,因对军队捐赠巨额资金,得以担任当地的执政官。” “既然是执政官,肯定要通过下属和外界联系。有固定的联系渠道,就难免留下痕迹。”张丰毅给他分析,“寻找城内可疑的联系地点,经常有人出入的。” “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弗兰克不以为然,“当下的情况很复杂。极端组织和政府军在城镇中各据一方,城外还有一派极端组织的军队驻扎。虽说都叫极端组织,但内部分成几派,彼此也有倾压。” 他为张丰毅介绍: “我们要刺杀的人,自然是在政府军控制的地盘内。我们偏偏处在极端组织这一边,贸然过去会被当成组织分子打死的。” “我们本来就是为极端组织办事,怎么一下飞机就遭到攻击呢。” 弗兰克一脸老成,“任务是绝密级别,又用上了美军的伪装。他们当我们是美军军人,也是正常的。” 他拿起一根木柴,拨了拨烧红的木炭。埃尔维斯捧起一捧木柴,轻轻放进篝火中。 宁静的夜晚 火焰从木柴下方的间隙冒出,喷出了几束奇怪的火舌。 埃尔维斯把木柴拨拉开,火焰方尽情地燃烧起来,舔舐着陶罐的漆面。 清水烧开了,细小的气泡咕嘟咕嘟地浮上水面。猪肉略带油腻的香味更显浓厚。 埃尔维斯尽管战斗时总是掉链子,但他对食物上的造诣确实是出彩。左手取过马铃薯,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陶罐,右手握匕首便开始切块。他盘腿坐在篝火后,背靠墙面。 为了避风,火生在屋子靠里些的位置。 腿边搁着盛满清水的搪瓷盆,张丰毅看见斜对面有一铁桶,周围的地面是洇湿的水迹。多半水是从那里舀出来的。 马铃薯块略微地洗一洗,去皮捞出。胡萝卜也是同样的做法,将其全部扔进煮沸的肉汤中。 泛白的猪肉、鲜嫩的马铃薯块和艳红的胡萝卜块在水中,大量的气泡间翻滚着,光闻一口就能让人心荡神驰。 隔壁的孩子似乎早嗅见了肉的香气,插着兜出现在屋子门口。 张丰毅差点被他吓了一跳。 他孤零零地站在门外,院子里黑灯瞎火的。些微的火光从张丰毅的身体间穿过,投射到他的蓝棉袄上。他照旧满脸油污,瘦小得像条乞食的流浪狗。 弗兰克顺着张丰毅的视线,扭头一看,立马明白过来。他拿一支细铁钎插进猪肉,取出一块又大又烫的熟猪肉,准备送给古尔邦。 张丰毅心里有点可怜这个叙利亚男孩,便拉住弗兰克的肩膀。弗兰克正要将铁钎递过去,张丰毅冲古尔邦口曲了曲手。古尔邦脸上照旧是一副大人才有的冰冷神情,知道张丰毅是叫他过来一起吃饭。 天色已晚,将近八九点的样子。但古尔邦的父亲仍然在外面,大锅里的食物也只能是一味地晾着了。 古尔邦默默地进屋,沙漠的夜晚是很冷的。凛冽的夜风在院子里打着旋儿,篝火周围却是温暖舒适。 他在弗兰克旁边盘腿坐下,三个成年人、一个男孩相顾无言地席地而坐。见男孩加入,弗兰克便把铁钎插着的猪肉放回罐中。 银亮的铁钎斜斜地竖立着,刺入屋内的黑暗。四个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汤中浮起的一块猪肉上,不断地有气泡连缀着在猪皮上流淌。 弗兰克估计火候够了,便取出插着猪肉的铁钎。埃尔维斯也动了起来,条件简陋,几乎都是用手抓着吃。 猪肉肥腻紧致,红的嚼劲十足,白的滑嫩多油。就是可惜缺一些调料,可对于长期生活于战乱的古尔邦,却是罕见的人间美餐。 似乎是怕烫,又似乎是怜惜珍贵的食物。古尔邦小心翼翼地从肉上撕下一细条,一小口一小口地咀嚼着。 张丰毅从他的表情上,觉出了他很喜欢今天的晚餐。 他咀嚼的时候很专注,骨头上啃得干干净净。张丰毅又为他取了些肉和马铃薯,因为弗兰克和埃尔维斯吃得很快。尤其是一心一意扑在食物上的埃尔维斯,张丰毅怕他们自顾自地把食物吃光了。 门外响起一声古怪的声音,清脆却沙哑,像是一条老狗的叫声。 结果张丰毅刚放下肉,盘腿坐着的古尔邦倏地跑出去,从篝火旁消失了。 张丰毅就着篝火的光,加上自己惊人的眼力,望见古尔邦跑到院门。他瘦小的身躯费劲地推开院门,一只中等体型的狗摇着脖颈的铃铛,欢快地跑进院内。 狗的步子虽小却很轻快,铃声叮铃叮铃地为院子带来了一些生气。古尔邦带他家的狗进屋,张丰毅看清了那是一条非常稀松平常的狗。它的毛长得盖住了眼睛,又老又丑,像瞎的一样。 古尔邦把它抱起来,到篝火旁坐下。应该是担心客人嫌弃,他一直紧紧地将狗抱在怀里,防止狗到处乱跑。 他用手夹着狗,给狗喂东西。年迈的狗扭开了脖子。 张丰毅抱着试一试的想法,用简易制成的勺子舀了一勺汤,送到老狗的面前。 老狗吐出舌头,一下接一下地舔着汤。舌头缩进下颔中,发出有节奏的响声。 张丰毅的猜想是正确的,老狗是太渴了,所以难以振作精神。 张丰毅有些自得地笑了起来,毕竟是他觉出了老狗的意图。古尔邦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 张丰毅对古尔邦很有兴趣,古尔邦和所有他见过的男孩子都有差别。要是以古尔邦表现出的性情去衡量,和他能做朋友的人很少。 可是张丰毅愿意做他的朋友,“我能抱抱你家的狗吗。” 古尔邦冷冷地与他对视。过了几秒钟,他动作迟缓地垂下手,抱着老狗的腹部,递给张丰毅。 张丰毅如获至宝般双手接着,到了怀中,他是真觉得,古尔邦家的狗实在是太丑了。丑得离谱,张丰毅连它的眼睛和嘴巴都难以找到。整张脸被长长的狗毛覆盖,而且散发着一种动物的腥臊味。 古尔邦怎么能愿意抱着它呢。它可爱吗,它会讨好主人吗,它有什么奇特的本领吗。古尔邦难道,很能接受它的体味。 张丰毅主动提出要抱它的,马上还回去就显得太丢人了。他于是忍住恶臭,一只手捂住鼻子,另一只手装作喜爱地触摸满是虱子的狗毛。 “我家的狗,跟了我五年了。”古尔邦冲张丰毅怀中的老狗扬了扬下巴,“虽然老,但是能叫唤,很忠心。只要我们在,它总是听话的。” “你喜欢它吗。” “它确实有用。”古尔邦转转眼珠子,“它的肉很老,而且我们需要它。” 古尔邦对外来人缺乏好感,张丰毅做作的喜爱反而令他警觉。外来人想要的无非三样东西,美丽的女人、金钱和稀奇的食物。凡能带走的,他们都会带走。 为避嫌,张丰毅又把长毛狗托着还了回去。古尔邦伸手接回来。 埃尔维斯和弗兰克吃得满头大汗,撕咬猪肉的样子像极了山林的饿狼。一整罐猪肉、马铃薯和胡萝卜被他们吃得七七八八。 张丰毅将最后一块肉取出,偏心地留给了古尔邦。 古尔邦防备地看了他一眼,让老狗上去叼走了肉。 进行讨论 “你父亲经常出去吗。”张丰毅好奇地问古尔邦,语调是很平常的聊天似的口吻。 “他有时会按约定回来,有时就一整天待在外面。”古尔邦平静地解释。 “你们的食物是从哪里来的,也是去塞穆瑟老太婆家购买吗。” “塞穆瑟为人特别精明,遇上穷人一般都懒得搭理。”古尔邦叹了口气,“我们家一部分粮食是囤积下来的,偶尔城内会经过运粮的车队,还会从司机手上买点。” “即使是战乱,叙利亚仍然有种场的农民吗。”张丰毅探询地问。 古尔邦嗯了一声,“主要是占领区后方,前线地区都得仰靠后方的粮食供应。具体的物资来源很多,有由后方集中的,有邻国援助进国内的,有国际组织空投的。” 张丰毅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篝火上的炖肉基本被吃光了,罐里只有泛着油花的清汤。下面的火焰依旧在上下舞动着,相对而坐的弗兰克与埃尔维斯各自啃着手中的骨头。 张丰毅发现男孩吃得很少,除了老狗咬着的一块肉,他周遭的地面只有零星的几块骨头。食物足够,肉应该够吃。 本部提供的资金非常充足,何况他们只是要暂待一段时间,省钱也是白搭。 古尔邦咽了咽口水,他在袖子里藏了一些。食物是客人的,他偷偷藏起来的时候把握着分寸。 毕竟猪肉在如今的叙利亚,价钱实在是太昂贵了。虽然沾了点土,但洗一洗就能吃。他准备给他的父亲留着,他的父亲很辛苦。 张丰毅注意到古尔邦一直插着袖子,眼神时而飘到天花板,时而落在左下方。他心里明白了几分,但是并未戳破。古尔邦是个坚强却善良的孩子,他值得信任。 弗兰克和埃尔维斯咂巴嘴唇,意犹未尽地相继打了个饱嗝。他们的唇边沾满油星,两颊是饱满的红色。 叙利亚的夜空极度的澄澈,无数的星星镶嵌在夜幕上。 张丰毅往窗外望了一眼,今天的城镇出奇的宁静,夜幕又高远又宽阔。 埃尔维斯扶墙起身,弗兰克也打算睡觉了。三张破烂的沙发垫子就当作临时的床垫,黑暗中传来埃尔维斯的嘟囔和弗兰克翻身的声音。 老狗啃完了肉骨头,便乖顺地躺进古尔邦的怀中。篝火旁只剩下了闲坐的张丰毅,和抚摸老狗的古尔邦。 古尔邦呆呆地望着烧得仅余通红碎块的篝火,像哄孩子睡觉一样轻轻摇晃臂弯里的老狗。他贪图屋子内的温暖,因为出去找燃料,现今也是要冒生命危险的。 最后一束火焰在寒冷中熄灭,张丰毅默默地坐了一会儿。古尔邦站起来,抱着狗,脚下是燃烧过的红色碎块与灰烬。 他回屋了。 张丰毅也便躺到垫子上,他的床位是最靠近门口的一张。寒气从门缝中穿进来,吹进他的脖胫和脚腕。 他的手和头都缩入棉袄,尽量避免裸露。 窗外是深邃的夜幕,遮掩了残余的民房,明亮的星星依旧闪烁。 远处的天空响起了喷薄而出的炮声。即便是夜间,交火仍在继续。 天明,太阳刚刚从地平线上升起来,气温比较低。 张丰毅、埃尔维斯和弗兰克依次醒来,坐到院子的背阴地里,讨论任务的进展。 走出门口时,张丰毅特意观察了一下隔壁屋子的古尔邦。出乎意料的是,他竟然仍在睡梦中。睡姿很难看,两腿夹着土炕上的烂被褥,老狗躺在他的怀中。 但是院中放着两铁桶清水,一桶是他的,一桶是给张丰毅三位客人用的。他大概是趁炮火停了,清早就出去打的。 院门上了闩,并且用两根木柱支着,闭得紧紧的。是古尔邦布置的,在他们熟睡时,古尔邦就做好了必要的防备。 他可能是又惊又怕,太累了,才倒到炕上睡至天亮的。咋天晚上城内明显爆发了激烈的战斗,乃至于动用了小型火炮。 城内的局势极端对立,张丰毅需要和埃尔维斯、弗兰克商讨,潜入政府军控制区域的办法。他们要杀的人,终究是在政府军占据的地盘。 “我来简要介绍一下,城内武装力量的分布。”弗兰克自院子里拿出一根木棍,态度严肃。左手拿着木棍,右手握一块石头,石头有一锋利的尖端。 他们在落满灰尘的屋子待了足足一天,又到脏兮兮的旧沙发垫子上睡了一夜。每个人都是一副蓬头垢面、灰头土脸的狼狈模样,神情宛如挤在养鸡场生活的母鸡。 埃尔维斯睡眼朦胧,头发凌乱,一挥手叫弗兰克快讲。 弗兰克用石头的尖端刻划地面,大致勾勒出所在城镇的样貌。 他往画成的地图上敲了敲,让张丰毅和埃尔维斯注意他所指的地点。他声音刻板地阐述:“由夜明者清真寺至东大街一线,目前受政府军的某一师割据。” “弗兰克,你是怎么知道城镇的状况的。你事先考察过吗。”张丰毅插话。 弗兰克拈着木棍,仰头思索片刻,“任务执行前,我们的雇主就向本部提供了详尽的资料。他的手下将城镇的态势绘成图,交给他。他再转交于我们。我所讲的,都是根据对原地图的再现复述出来的。” 张丰毅微微颔首。 对面的埃尔维斯又打了个哈欠。他捂住张开的嘴,万丈金光自东边的天空照射而来,将房顶染成一片鲜黄。 弗兰克顿了顿,找回先前的思路,“因为叙利亚人很多是虔诚的宗教徒,所以政府军尤其看重城内的夜明者清真寺。一般除了绝对忠诚的宗教徒,守卫的军人是禁止他人出入的。” “就导致清真寺附近的防线格外严密,为了信仰,他们宁可在夜明者清真寺布置出多余的兵力。”弗兰克又轻敲表示清真寺的圆点,眼睛注视着张丰毅和埃尔维斯。 他转而建议: “我们最好尽量远离清真寺,先到达城西的民房区。再混进经行的难民,由极端组织占据的地盘,进入政府军控制范围。” 事先侦察 “如果难民都去了政府军控制的地方,极端组织可就守成了一座空城。”张丰毅提醒。 “他们肯定要阻拦,一般前线上都有专门的哨卡。家破人亡的难民就放行,运送饮水和粮食的商队少也得敲点竹杠。居民们要想过去,是非常困难的事。” 弗兰克对叙利亚的情况颇为熟悉。既因为雇主的描述,又因为他独自搜集的资料。 张丰毅眉头一皱,面露难色,“咱们一下飞机,就和驻扎的军队交上了火。现在怕是极端组织内部,对咱们留有了一定的印象。” 弗兰克一摆手,“我们要伪装成难民过去,只要伪装妥当,绝对能骗过极端组织的哨卡。” “由于战争的局势时紧时慢,难民潮的到来也缺乏规律。下一批难民的过境时间,难以确定下来。” 弗兰克一脸郑重其事地直视张丰毅和埃尔维斯的脸,“所以我们要加强巡视,并准备所需物品。一有大批难民到来,就马上展开行动。” 埃尔维斯耸拉着脑袋,满脸的昏睡之色。他态度散漫地抱怨:“咋晚的沙发垫子真硬,硌得我一晚上都翻来覆去的。” 三人均是盘腿而坐,埃尔维斯懒散地双手向后托地,展了展腰肢。弗兰克对他无奈,拍拍裤子站直。 古尔邦这时出了屋,老狗垂着头与他相伴而行。尽管是战争时期,古尔邦仍旧按照习惯,将炕上的破棉被叠了起来。炕上只有一床棉被,土黄的炕面赤裸,显示十足的寒酸。 院子靠近厕所的墙边,搁着一摞砖头。摞起来的样子草草的,一观便知是小孩子的手笔。 古尔邦到了砖堆前,将脚边的狗抱起来,放到空旷的地上。他朝老狗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老狗于是乖顺地伏地。 张丰毅托地的动作有些迟疑,对古尔邦的举动他满腹狐疑。 古尔邦用手指勾住墙壁,一步踏上砖头堆。砖头堆做得简陋,上去时轻微地晃了晃,张丰毅直看得心惊肉跳。 他抬头一看,才知道古尔邦的意图。古尔邦扶着墙头,小眼睛刚过墙高。他的眼珠依次扫过墙外的民房、废墟、街道和院门,最后一跳跳了下来。 他在确认外面的状况,是否有形势的变化。比如政府军的推进,极端组织的秘密行动,尤其是他家所处的街区。 古尔邦面无波澜,张丰毅估计虽然咋夜炮火连天,但应当局势稳定。一旦他家所处的街区变成交战的最前线,无论是政府军,还是极端组织,都将是个坏消息。 他的神色平静,想来一切如故。 弗兰克拿着木柴进屋,陈放到墙角。比咋日更像乞丐的埃尔维斯在内衣口袋里摸索了一阵,掏出两块巧克力。一块扔给弗兰克,甩到地上,一块剥开包装纸,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阳光渐渐下移,院内的阴影退后,遍地金光。 弗兰克关上屋门,想了想,对张丰毅和埃尔维斯提议:“既然要从城西进入,最好先去侦察一番。如果我们要混进难民队伍,在什么地方最适合。假如爆发冲突,我们又到哪里躲避。” 张丰毅细想一下,认同了弗兰克的观点。万一有突发状况,对环境的熟悉可以让他们有备无患。 于是侦探装的弗兰克、休闲服的张丰毅,和一副难民模样的埃尔维斯出了门。 街道的景象和咋晚一模一样,两侧挨挨挤挤的楼房被爆炸卸去了面街的墙壁。张丰毅能望见墙壁的茬口,和屋内的家具、窗户。 到处是砾石、瓦堆,停放的车辆被巨大的混凝土砸出深坑。焦黑的痕迹、散落的玻璃渣夹杂在街道上。 三人的速度很慢,张丰毅走在最前面。满目疮痍的街道,与遭到破坏的楼房无边无际地连绵而去。张丰毅有些惊骇于破坏范围之大,以及程度之强。 战争一来,小城镇的公共交通全部停运。甚至私家车也都被藏了起来,居民能跑的就全跑了。 张丰毅他们最初降落的位置是在城中,远离前线的后方。 结果却被巡逻检查的军人发现了,又逃窜到古尔邦家。方向倒是易于辨认,沿太阳所在的反方向,一直前进就能到达。 可要前进多远,才能抵达呢。张丰毅经行的时间里,路面上很少有建筑是完整的。有的地方甚至被夷为平地,建筑物化为大块的混凝土块和砖块,密密地铺满了地面。可以见到地表的起伏,当中应当是炸出的大坑。 三人的态度悠闲,因为是事先准备,时间充裕。他们在大炕的边缘行走,街道就在大炕的边缘。 一道咬字清晰而态度强硬的声音凭空响起:“前面的人站住,来干什么的。” 三人被声音吓了一大跳,先是面面相觑,而后一齐望向声音的来源。武装分子选取的地点极其有利,在大坑末的一幢民房上,张丰毅借助全息瞄准望清了一柄枪和一颗人头。 他朝张丰毅喊话:“干什么的。” 张丰毅双手弯成喇叭形,用标准的阿拉伯语喊:“我们来找我们的家人,他们可能在战争中死亡了。我们要去他家,给家人收尸啊。” 驻守的军人似乎是相信了。远处楼房上探出的脑袋轻点一下,立马缩回去。一并缩回的,还有窗户上的枪管。 张丰毅估计,他要下来检查来者的携带物品。埃尔维斯和弗兰克一听张丰毅的借口,十分配合地抱在一起,相对作悲痛欲绝状。 张丰毅回头一看,两人号丧式的哭泣戛然而止。 他们自然也明白,远处驻守的军人要下来干什么。 弗兰克一只手搭着埃尔维斯的肩膀。空着的手悄悄地在腹下,向张丰毅展示他的枪。 埃尔维斯揽着弗兰克的脖子,一脸严峻。他掀开衣襟,衣襟下露出了冲锋枪的枪身。 张丰毅双手一展衣襟,衣服内的口袋里还插着银白的沙漠之鹰。 他们三个人都有把柄,要是仔细检查,绝对能发现异常。可要是一枪毙了前来搜查的军人,长长的路程难道要干脆打过去。 赶到城西 张丰毅一想,他们身上的违禁物品还真不少。要是一直带着,即使不被过路的哨卡截住,也迟早会暴露身份。 他拔出沙漠之鹰,四处看了看,从路旁的废墟中揪出一张布来。可能是棉被拆下来的,也有可能是别人的衣服。 他将粗布扔在地上,自己先把配枪放到布上。 埃尔维斯和弗兰克相视一眼,跟着将枪支放进了破布。 他们又仔细地检查了一下,将所有的弹药、军用匕首和防弹衣都解了下来。就搁到破布上,张丰毅将破布裹成布袋状,暗暗把布袋藏在瓦砾的某一特定地方。 他们约定好了,返回时再将枪取回来。为了行动方便,暂时藏到这里。 前来搜身的阿拉伯人终于到了他们跟前,把枪一提,叫张丰毅张开双臂,进行搜身。三人很是配合,尽管他们的服装各异,看起来根本混不到一块去,但战争时期情况特殊。 “你们是他的家人,”阿拉伯人黑着脸,一指张丰毅,“怎么一点都不像啊。” 弗兰克赶紧唯唯诺诺地解释:“我们是看他可怜,路上碰到了想来给他作个伴。” 那阿拉伯人噢了一声,面色平静,他大手一挥,示意张丰毅可以通行了。张丰毅三人旋即动身,向驻守的军人恭敬地点头致意。 驻守的军人看起来仍有事在事,杵在街道上远望着破烂的楼房。朝阳从他的前方升起来,将面目全非的街区映得无比辉煌。 张丰毅回望了一眼,见他好像是打算一直就这样待下去。他们也不敢多看,畏畏缩缩地走了过去。 拦路的军人待着的那栋楼上,下来了几个和他相似的军人。他们大概刚到不久,抢先占领了有利的射击点,而后看见张丰毅一众要过来,便提出了临时搜身的要求。 他们在面积广大的废墟之上,搜集出几根梁柱、几块巨石作路障。挎着枪,站在路中央,这才算是正式的岗哨。 弗兰克收回头,若有所思地感叹:“咱们来的可真巧,这个岗哨是新设的。再早来会儿,就能直接过去了。” 他们继续前进,又经过了几个相同的岗哨,和几次同样的搜身。他们的位置,大概是到了城西的居民区。 城西的建筑比城东完整得多,几乎没有战争遗留的痕迹。只有偶尔一处破损的玻璃,一辆完全报废的汽车,表明了两方的博弈。 约摸两人身宽的窄巷,是住满居民的楼房。搭着衣服的晾衣绳挂在两边,路是极其粗陋的土路。 越往里走,张丰毅越能感受到浓浓的生气,和平常的生活气息。 他的目光被一座炸毁的小礼堂吸引,礼堂有三间屋子,窗户和门全部被炸了出来。焦黑的颜色污染了附近的外墙,和门前满地的碎石。隐约可见当时的冲击波,应是像火龙一样冲破了障壁。 张丰毅观瞧着这里的状况,弗兰克一边开始为他讲解: “难民的具体路线不知道,或者说是有很多条,总之是要往政府军的方向走的。这里的居民你就不要指望了,他们既然留在这里,就说明他们是支持反抗组织的。” “弗兰克,”张丰毅脑中有一个疑问,“怎么你一会儿极端组织,一会儿反抗组织的。到底是极端组织,还是反抗组织。” 弗兰克微微一笑,幽默地说道:“极端组织肯定要反抗政府,反抗组织多半和极端分子脱不了关系。姑且混为一谈,也是可以的。” 他们踩着碎石,过了小礼堂。看着两旁的楼房,张丰毅忍不住问道:“要是打起来了,这些人怎么办。肯定会有无辜平民受伤的。” 弗兰克歪了一下头,语气轻挑,反问张丰毅:“难道他们换个地方,就能保命。” 张丰毅有些明白了,弗兰克目视前方道:“如果驻扎的军人对他们还可以,再加上信仰的成分,他们当然愿意了。” 谈话间,张丰毅、弗兰克和埃尔维斯已到了一处十字路口前。 脚下的路比先前的宽阔了不少,先前的路只能算作巷道。尽管因为路面积物的原因,路上只有几个孩子玩耍。但比起万人空巷的景象,还是要强了些。 一个奇怪的男人跛着一条腿,一瘸一拐地出现在十字路口中央。他惊恐万状地回头看看,又赶紧拖着瘸腿跑开。 目前的状况是这样:张丰毅站在左侧,弗兰克站在右侧,都呆呆地望着前方奇怪的瘸腿男人。埃尔维斯形貌最为鄙陋,在他们的中间稍靠后的位置。 埃尔维斯一看清那个奇怪的瘸腿男人,就双手一展,左右推开了张丰毅和弗兰克。张丰毅肩膀上一股巨力传来,身形一倾。 他望着弗兰克往与他相反的方向倾倒时,自己也摔到了路边的废墟。 抬头一看,路当中的埃尔维斯一个侧跃,飞进了散落的碎石中。他和从地上爬起来的弗兰克,一起蹑手蹑脚地躲到一块破墙后。 张丰毅半蹲着,眼睛飞快地扫视过他的队友和十字路口。 只见十字路口上,不知何时窜出来两个着墨绿色军装的卫兵。他们一左一右地拉着怕得要死的瘸腿男人,一齐往回走。 张丰毅往路旁的建筑物后躲了躲,一直目送着他们远去。瘸腿男人和两个卫兵消失了,埃尔维斯才从从容容地起来,凝望了十字路口好一阵。 “师傅,什么人。”张丰毅仰头问埃尔维斯。 “肯定是驻扎在这里的军队,也就是极端组织。被抓的人腿估计是被打断的。”埃尔维斯冷静地分析。 “为什么会被抓,这里的居民不是支持他们吗?为什么要抓呢。”张丰毅追问。 “跟上去看看,就知道了。”埃尔维斯一甩头,叫张丰毅上去。 他们于是从掩体出来,小步快路到了十字路口。押解瘸腿男人的卫兵突然扭头,朝张丰毅出来的那条街遥遥地望了一眼。 赶到路口的张丰毅赶紧躲到建筑物后,谨慎地观瞧他们。 男人行动费力,卫兵态度粗暴。 解救瘸腿男人 瘸腿男人两腿僵直,害怕得都站不住了。两名卫兵一人抓住他的一条胳膊,硬拉他往前。 依次是张丰毅、弗兰克、埃尔维斯,皆扶墙弓身前行。他们远远地坠着,卫兵走多快他们就走多快。 张丰毅目视前方,悄声问后面的弗兰克:“能看出那个人的身份吗。” 弗兰克弯着腰回答:“平民衣服,应该是这里的居民。隐藏身份不清楚,极端组织的敌对势力很多,异教徒、政府官员、外国人和支持政府的军人都是他们的抓捕对象。” “也就是说,这个人这几种身份都有可能。”张丰毅顺势推测。 弗兰克嗯了一声。 “咱们要不要救他出来,万一是无辜民众呢。如果是无辜民众,只要和整场战争无关,即便打死卫兵救了他,也影响不大。”张丰毅试着说服弗兰克。 弗兰克半天不作声,张丰毅潜行至一处楼房间的空地蹲下。他见两名卫兵围着指路牌比划着什么,指路牌漆皮斑驳。 弗兰克终于想通了,沉声道:“可以尝试一下,但千万别给对方用枪的机会。一旦有枪响,他们的大部队一定会派人来。咱们暗中潜入过去,直接干掉他们。” 张丰毅会意,他轻轻一招手,让埃尔维斯相互配合。埃尔维斯的近身格斗能力自是不遑多让,加上极具欺骗性的难民衣服,哪怕卫兵回头观瞧,一时之间也会把埃尔维斯当成一团烂衣服。 他们匍匐地朝两名卫兵接近。 指路牌上的字迹模糊,卫兵又是仓促追来。因此在如何回军营这个问题上,两人反复争论。 距离已近,呈半蹲姿势的张丰毅一步跃起,闪电般抱住了一名卫兵的脖子。手臂上略微挣扎了一会儿,张丰毅一使劲就拧断了卫兵的颈骨。 沉重的身体压在张丰毅的胸膛上,他慢慢地将尸体放下来。 埃尔维斯更是轻而易举,只见他单手托着瘸腿男人的脊背,空着的手瞬间击出,一掌打在未作丝毫防备的卫兵身上。内蕴的力道震得卫兵口溢鲜血,满脸不可思议地向后仰去。 埃尔维斯一步抽出,单手扶着饱受惊吓的瘸腿男人,看着尸体仰面倒在地上。 张丰毅不禁惊奇于他师傅的手法熟练,掌心竟能精准地打中卫兵的胸腔,使卫兵心脏爆裂而亡。 短短不过数秒,几乎在弗兰克与张丰毅商议完毕的刹那,弗兰克就看见他们跑到卫兵附近,干脆利落地解决了卫兵。弗兰克立马来到了指路牌旁边,埃尔维斯开始着手埋掉尸体。 弗兰克看着一脸惊慌之色的瘸腿男人,安抚他道: “我们是你的战友,现在需要你把你所属的组织告诉我们。我们要确认一下。” 瘸腿男人上气不接下气地回道:“我不是军人,只是给军队提供过消息。所属组织的话,我和驻扎的三一二营有联系。” “是营长?” 瘸腿男人点头称是,“总之是指挥部里的那些军官。” “你的居民信息告诉我们,有家属吗。”弗兰克沉声道。 “我叫纳尔逊·里德尔,是从外地迁来的叙利亚人。我的妻子和女儿都在政府军控制的区域内,目前很安全。”纳尔逊情绪平复了不少,扶着指路牌,语气平缓。 张丰毅看了看弗兰克,他好像是没有问题了,便问纳尔逊:“你刚刚说,你给政府军递过消息。他们是因为这个原因抓你的吗。” 纳尔逊点点头,“应该是,也只有这个原因了。” “你怎么跟政府军联系,难道这边的人会对你放行。” 纳尔逊看起来很信任他们,他把张丰毅三人当成了政府军军人。极端组织占据的地方,有许多隐藏的维和部队和小股政府军。但同样,政府主导的地盘,极端组织也是枝蔓横生。 “我知道一条专门的小道,是政府军留下的人告诉我的。要经过废弃的公路桥,并且用树枝挡着。” 张丰毅闻言和弗兰克用眼神交流了一下,他们都明白这条小路的意义在哪里。这意味着假如有人得知这条小路的存在,他将能避开极端分子的监视,自由出入于两军地盘。 小可以传递消息,大可以运送货物。 “这条路,平时人多吗。”张丰毅审慎地问道。 “你们难道没有走过。” 张丰毅马上意识到漏洞所在,如果他们是叙政府军一方的,既然处在城内,要想沟通往来,肯定得采用和他一样的方式。即使不从这条小道走,也必须知道它的存在,得比平民纳尔逊更了解情况。 “我们一早就被留下来了,从事很秘密的工作。与政府军联系,靠的是另外的渠道。”弗兰克赶紧圆场,“而且我们的联系对象,也不是三一二营。我们是受师部直属的。” 张丰毅对弗兰克的扯谎能力,敬佩之心油然而生。事先准备谁都会,可临机应变就完全是个人能力了。 “我们想了解这条小道的有关情况,想办法把你从这条道送出去。因为你在他们的档案上肯定有了记录,要是回家还会被抓起来的。” 纳尔逊唯唯连声,也明白自己的处境艰难。现在城西就是极端组织的天下,不仅军队驻扎着,就连留下的居民也多有支持他们的。 “非要走那条小路吗,你们没有别的办法吗。”纳尔逊语气急切,似乎有些不情不愿。 “你想怎么逃。”弗兰克警惕道。 “按说你们是军人,应该有更方便的途径。比如飞机运送,等等。那条小路实在危险,天黑再走才能万无一失。可这,离天黑还有几个小时啊。” 他抬手指天,天上有一轮耀眼的太阳。 “我们现在也和师部失去了联系,战争一乱,部队都打散了。目前像我们这样的,基本都处于自由活动状态。如果能找到这条路,你能安全地与家人团聚。我们也能联系上上级。”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张丰毅和弗兰克心里打的算盘却是,通过这条小路直接进入目标区域。可眼下唯一的问题就是,他们的枪支弹药还埋在废墟里! 制定前进计划 埃尔维斯不知从何处找来了把铁锹,就在路旁的沙地里挖土。两名卫兵的尸体躺在土坑旁,毕竟是极端组织的地盘,不能叫别人发现。 纳尔逊一手扶着指路牌,一手放在瘸腿的膝盖上。 他哀求般地说道:“求你们一定要努力打仗,我这腿就是被他们给打折的。我是为了政府军能早点结束战争啊。” 弗兰克赶紧好言功慰: “你放心,到了那边上级肯定会给你想办法。你这腿,咱们能治就治,不能治,还有抚恤金可拿嘛。” 纳尔逊失魂落魄地扶着指路牌,跌坐到地上。眼神茫然,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瘸腿,接受了自己成了废人的现实。 张丰毅拉过弗兰克,背对地上的纳尔逊,小声说道:“他的话,可信度有几分。” 弗兰克伸出五根手指,语气斩钉截铁:“起码五成。” “可他是怎么从极端组织的营地逃出来的,瘸着腿还能跑出来?” 弗兰克沉吟一阵,“你的意思是,他在撒谎?” “一个给敌军递过消息的人,在极端组织眼中等同于敌人、叛徒,应该会让他在牢房中接受惩罚。如果他只是一名叛徒,卫兵追上他就可以一击枪杀。何必要带他活着回去呢。”张丰毅皱眉深思。 “他的价值可能比我们想象得要大,难道是叙政府军放进来的间谍。” “假如是间谍,或是叙政府军一派的情报人员,他应当和我们是兄弟似的关系。怎么会表现得和平民一样呢,至少也要知道些情况吧。” 两人一头雾水,委实是他们对叙政府军这边,真的是一无所知。 张丰毅灵光一闪,抬手叫住弗兰克:“也许换个方向,他可能是平民,但他手中掌握有重要的情报。对叙政府军毫无价值可言,对极端组织却是意义深远。” 弗兰克马上接嘴:“比如政府军的布防和粮运。” 张丰毅微微一笑,又向他征询: “可以肯定这条小路是确实存在的,我们的目的又是潜入政府军占据的区域。与其等待遥遥无期的难民潮,还不如夜晚就从这条小路进去。” 弗兰克点头同意,“我的想法也是这样,所以一直配合你哄骗纳尔逊,想让他带我们过去。但是我们的枪仍旧藏在废墟里,总得回去取一趟。” 张丰毅顺势提出了几个需要注意的地方:“取的时间和路线很重要,因为我们一旦杀了政府的高官,军队方面一定会作出反应。所以一杀了人,就要马上返回。抢在叙利亚军和极端组织前面,取回包袱并联系本部。” 张丰毅的计划很清晰,每一个步骤都经历了深思熟虑。早在纳尔逊告知他们小路的存在时,详细的计划便在张丰毅的脑海中勾勒而出。 弗兰克用眼神表示了肯定,他悄悄地用大拇指指向地上的纳尔逊,“为他的安全着想,最好是晚上再通行。瘸腿的人走路到底是慢,白天万一被发现,拖着也走不了。” 张丰毅微不可见地颔首,喃喃道:“就让他和我们躲在一处吧,月亮一出来,咱们就立马行动。” 弗兰克精神一振,目光如炬,和张丰毅一击掌,事情就算定了下来。 埃尔维斯挖完坑,回头见纳尔逊抱着条瘸腿唉声叹气,便拄着铁锹问他:“怎么了,眼看能回家了。” 纳尔逊又叹了口气,“本来以为政府军很快就能结束战争,极端分子到底是少数。给他们冒险送了次信,却把我给搭上了,拖着条瘸腿怎么也不光彩啊。” 埃尔维斯好奇地上下打量他,着意看了看他的那条瘸腿,一副行家口吻地判断:“能治好的,只是骨折,没全断了。” 纳尔逊心中一喜,坐在地上笑逐颜开道:“能治好?我能再娶个媳妇了。” 埃尔维斯收回视线,表情淡然,对纳尔逊想再娶一个老婆的兴趣不置可否。他到了两具尸体边,动作娴熟地拖尸体进坑。 两具尸体落在一起,被埃尔维斯就地掩埋。 弗兰克向张丰毅疑惑问道:“这么说,你知道咱们该躲在哪里。” “卫兵外出的时间一长,上级肯定要起疑心。到时候就会派人来找,预先藏起来有助于掩护。”张丰毅一字一句地解释,逻辑缜密,“藏的地方得靠慢慢找寻了,首先要绝对封闭,最好能避光。其次是没有主人,被火烧过、或者被炸弹波及的建筑物就可以。最后是尽量离居民区中心远一点,防止被路人发觉。” “那咱们现在就走吧。” 弗兰克看看埃尔维斯已经掩埋了尸体,便建议道。他搀扶起阿拉伯平民纳尔逊,走在前头。 他们朝远离居民区的方向前进了一会儿,有人居住的房屋果然是越来越少。路面渐渐残破,他们选定了一间十分普通的废弃屋子。 普通才更能起到迷惑敌人的作用。 楼房的一层是装卷帘门的小商铺,卷起的卷帘门有被火燎过的乌黑痕迹,并且被炸得弯折和倾斜了。当中摆着一张旧沙发,沙发的靠背对着门口,坐垫被翻了出来。 他们便分散着躲到沙发后,幸而沙发与墙壁的空间很大,足够他们席地而坐。 张丰毅看了看在座的三位,他们特意为纳尔逊留出了很大的一片地方,方便他搁放那条腿。 “纳尔逊,你讲一下这条路的情况,路上有什么标志性的景物。要我们注意些什么。”张丰毅神色镇定而从容。 纳尔逊揉了揉他的瘸腿,“这条路啊,是从铁路起始的,得由铁路两侧的铁丝网翻过去。铁路前年的时候,被撤退的政府军炸毁了,极端组织看来也没有恢复经济的兴趣,就一直荒着。” 纳尔逊伸出一根指头,跟张丰毅他们强调道:“唯一要注意的就是,千万别用手电筒。干脆带都不要带了,荒郊野岭的,打着手电筒指定叫巡夜的军人发现。” 众人点了点头。 窗外的太阳渐渐西斜,黄昏的晚霞变得黯淡,夜晚终于来临。 从小路经行 为了方便,弗兰克将瘸腿的纳尔逊背了起来。一行人趁月明星稀,踏上了前往政府军营的路途。 街道上空无一人,路面反射着月亮的微光。时时可见成堆的砖瓦废墟,没有被月亮照到的地方都显得黑黝黝的。 纳尔逊在弗兰克背上,给他们指路:“往左,往左。” 看得出来,折了腿的纳尔逊身体沉重。弗兰克一言不发地带他们走着,张丰毅听见他发出压抑的喘息声。 他们出了街区,进了略有杂草的野地。远远地望见前面漆黑的草丛里面,露出点与众不同的东西来。再遥遥地一看,草丛中藏着一道铁丝网,大概便是纳尔逊所指的了。 弗兰克将纳尔逊从背上放下来,张丰毅和埃尔维斯赶紧一人扶住一边,以防他摔倒。弗兰克说的对,带着他实在是个负担。 弗兰克轻轻让过张丰毅,挥手示意让他先过去,自己顶替他担住纳尔逊的一条胳膊。张丰毅盯住他们观瞧了一会儿,三人的目光都很坚定。 他助跑几步,踏进野草丛中。离铁丝网只有一步时,他蹭地起跳,手指扒上了铁丝网的格子。手脚相互配合,爬到铁丝网顶,一条腿迈过去,缓缓将身体放下去。手指和脚掌都紧紧扒住铁丝网的网格,一步一步地下降,最终落了地。 出奇沉默的埃尔维斯从纳尔逊的腋下钻了出去,弗兰克搀着纳尔逊看着他远去。同样的方法,埃尔维斯翻过了铁丝网。 弗兰克和纳尔逊到了铁丝网下,他用脊背顶着纳尔逊上去,张丰毅和埃尔维斯在另一侧接住。张丰毅托着纳尔逊的大腿,让他下来,弗兰克便敏捷地扒上铁丝网,熟练地跳了下来。 他们面色冷漠,一路上都没有什么交谈,都是从对方的动作和眼神中推断出来的。实战中很需要这样的默契,因为敌人不会给你留交流的时间。 前方的草地上现出两条铁轨,一头刺入树林的黑暗,一头向地平线延伸而去。他们顺着铁轨的走向前进。 铁轨尽处是一道公路桥,明月高悬天空,隐约可见公路桥下方有水波的荡漾。铁轨就是在这里被炸断的,张丰毅抢先上去探路,积水几乎把断裂的铁轨淹没了。 他主要想试一下水的深浅,有些地方很泥泞,有些地方横着茬口锋利的铁轨,有些地方水能没过膝盖。他仔细地避开这些危险的地方,让弗兰克、纳尔逊和埃尔维斯从安全的路线过来。 总之,又行进了约摸三个小时。瘸子纳尔逊累得汗流浃背,他们终于看到了远方矗立的一座高楼。 “政府军的营地在郊外?”张丰毅惊呼出声。他们一直在向远离城镇的方向行进,可政府军在城镇内也有一部分地盘啊。 他们仍然在沙漠中的密林之中,脚下是短而多的青草,水气弥漫得像能捏出水来。看起来像目的地的那座高楼就矗立在绿阴环绕之中,顶层三楼亮着灯。 “是政府军的营指挥部,如果设在城内,会被极端分子找机会连锅端掉的。”纳尔逊重新纠正他,“他们那些人很恐怖,宁可把炸弹缝进肚皮里,也会下狠心除掉政府军的指挥部的。” 得知了指挥部设在郊区的原因,张丰毅一行人于是继续前进。来到了楼下,霎时就有几个黑乎乎的影子不知从何处飘了过来。 他们打开手电筒,刺眼的白光简直使张丰毅睁不开眼睛。用手遮着眼睛,好容易看清是几个挎枪的军人。他们应该是指挥部的卫兵,装备很新,泛着油亮的光。身上的军服极为正式,除了大小有不同,几乎是一模一样。 纳尔逊满脸堆笑地上去,“大哥,您还认得我吗。我曾经给营长送过消息,是绝对支持政府的先进分子啊。” 被他称作大哥的人轻轻颌首,一挥手准备叫他进去,却看见了弗兰克、埃尔维斯和张丰毅。他们的面相和中东人有很大区别,警惕心顿时就提了起来。 “他们是谁。”他一指纳尔逊身后的三人。 纳尔逊一转首,赶紧解释道:“他们也是你们的人,和大部队走散了。” 张丰毅站出来和他们交涉:“我们三个是美国驻叙利亚的军官,在战斗中与主力部队失去联系。你们不要怀疑,我们的身份绝对可靠,在国防部的档案是查得到的。” 他故意把身份和牵涉对象说重了些,一方面增强信服力,另一方面,同时是在提醒卫兵,要当心他背后那个并不存在的强硬后台。他偷偷地瞥了一眼同伴,弗兰克和埃尔维斯表现得相当镇静,对张丰毅的谎言也毫无异议。 纳尔逊惊奇地睁大双眼,难怪这三个外国人敢在极端组织的地盘动手抢人,原来是有靠山啊。 军官想了想,最终放他们通行了。张丰毅叫住军官,给纳尔逊安排道:“麻烦给他找个医生看看腿部的伤势,是他带我们来的。敌军想要从他嘴里套取你们的情报,被生生打断了腿。” 军官这时也注意到了一瘸一拐的纳尔逊,指挥两个手下搀扶他去医务室。张丰毅和同伴们分别相视一眼,并肩而行,进了临时指挥部。 临时指挥部陈设简单,蓄积了大量灰尘。每间房间都有各自的用途,有的充作文职人员的办公室,有的作为陈放枪械弹药的武器库。 一脸庄重的卫兵带他们上了楼,来到亮着灯的三楼。因为军内严格的规定,前来时用手电筒照路,所见的景象都是张丰毅借助其能力捕捉的。 进了营长的指挥间,张丰毅一见,简直惊掉了下巴。这哪里像一位营长能拥有的办公室,起码也是军区司令级别。 只见办公室干净整洁,明亮的灯光照得室内宛如白昼。除了常见的沙盘外,墙壁上还挂着***特色的绘画,装裱精美。张丰毅仰头一瞧,灯也是非凡的水晶灯,悠悠地旋转着,闪耀又夺目。 他们口中的营长就坐在办公桌后,一脸富态,油光满面。 一位营长 卫兵向椅上的营长立正敬了个军礼,营长轻轻颔首。他于是离开了营长的办公室。 张丰毅暗暗感叹阿拉伯贵族的奢华大气。 营长座下的椅子是纯正的红木,铺着一整条骆驼皮。营长抬手让他们落座,不经意间露出了手指上的一枚金戒指,造型粗犷。 “各位从美国远道而来,和主力部队失散的这几天,想必遭了不少罪。待会儿我让手底下的人,为你们安排饮食和住处,大家回去就可以休息了。” “营长费心了,”张丰毅礼貌性地一抱拳,“我们几个终归是战场上的士兵,希望能尽快参与战斗。如果有派驻到前线的队伍,恳请您让我们入列。” 美国军官的请求一个小小的叙利亚军队营长自是不会拒绝,何况是主动请缨出战。他爽快地答应了,“明天中午,会举行一场营部的布署会议,你们的安排,就作为会议讨论的一部分内容吧。” 听到这儿,张丰毅快速回头看向弗兰克,想看看他的反应。 弗兰克面不改色,一脸庄重,他咳嗽了几声,意思是让张丰毅等下再讨论。 张丰毅之所以要请求去城内的作战前线,是因为他们必须借机接近目标人物。目标人物的具体方位在城内,因此得找借口返回城镇。 “营长,您这么晚了还在工作啊。”埃尔维斯突然问道。 营长呵呵一笑道:“是刚起,前线由几个上尉管着,我只偶尔处理一下陈积下来的事务。” 张丰毅不由得暗自唏嘘这位营长的勤奋,指挥部放在安全的后方,每日随机处理公务。要是这么做,还能收复失地、解放全城,倒真是没了天理。 胖嘟嘟的营长以聊天的口吻,谈起了自己发家的过程: “我家早先是做石油生意的,战争一爆发,立马招摹人手组建民兵。后来政府着手收拾残局,我手下的队伍是第一批收编进政府军的。” 他脸上笑容更甚,一脸洋洋得意,“不仅有美式装备可拿,而且有专门下拨的经费。我一营长,如今手底下的规模,比一个团都大。” “那既然有实力,为什么不一举收复全城呢。”张丰毅疑惑问道。虽然政府军的事情与他们的任务毫不相干,但他仍然对营长处理问题的方式感到深为迷惑。 “你们外来的军官哪里懂啊,”营长狡黠一笑,“只有拖下去,政府给的经费才会越来越多嘛。” 大家都是笑了笑,官场上的规矩果真是到哪里,都一样啊。 这时门被推开了,卫兵引着张丰毅、弗兰克和埃尔维斯,到了一间收拾妥当的房间。房间比起营长的办法室来,简陋了许多,只能算作能住人而已。 普通的行军床,一个床头柜,并三个白瓷杯子。营长的布置倒真是实用为上,张丰毅三人各自坐到一张床上,开始讨论后面的布置。 “现在可以说明,光随军到了城内是不够的。我们必须要从队伍中脱离出去。”弗兰克马上讲出他的想法。 “但是会被当作逃兵的,”张丰毅一脸无奈,“而且要是被发现,我们可是主动提出去前线的美国军官,怎么和他们解释呢。” “如果不被抓到,就压根不用解释。”弗兰克一摆手道。 “怎么说?”埃尔维斯也感到迷惑,便追问弗兰克。 “如果我们跑得够快、够远,就能避开他们。即使营长事后发觉,那些前线的军官忙着指挥,肯定不会追究。而凭营长贪污腐败的特性,他最多当买个教训,何况对他而言,经济上又没有什么损失。” 张丰毅想了想,忍不住质疑道:“会不会太绝对了,我们毕竟冒充的是美国的外派教官,涉及到两国间的事务。” 弗兰克嘴角微翘,“正因为涉及到两国间的事务,营长一个小贪官,才会感到害怕。宁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也不会追究到底。一来他没有那样的决心,二来万一出点事,全是他来背锅。” 埃尔维斯和张丰毅微眨眼睛,皆轻轻颔首。 房间很大,他们三人的床位并排着排开,床头靠着墙壁,上方开着窗户。虽然三人各自坐在自己的床上,但相矩不远,压低点声音谈话也是可以听见的。 弗兰克嘴角上扬,笑容灿烂道: “最可怕的事情就是,如果我们到期未能逃跑,怕是会被那些军官赶着上战场的。一群阿拉伯士兵里,我们三个外国人扛着枪冲锋。想想真是悲哀。” 张丰毅知道弗兰克在开玩笑,便一笑置之。现如今营长成功地接纳了他们,一时间饮食和住宿根本不用考虑。他们只要等待明天的会议结果,看看会被派到哪支队伍里,何时出发,什么席位即可。 但自己坐在舒适的床上,又想起了那栋破院里的叙利亚小男孩。 脑海中倏忽闪过,他一个人抱着老狗睡觉的情景。阴暗的屋子里,四面土墙,土炕上一床烂棉被,一个衣服都没脱、身高不及他腰高的男孩在熟睡,他的怀中有一只老狗。 一时之间,他对古尔邦竟有些愧疚,因为在他生活安稳了的时候,没有记挂起那个把最昂贵的肉留给别人的小男孩。 房间的墙角放着几大箱军用罐头,一箱已经被拆开,并取出了两三罐放到箱顶。 脱掉难民衣服的埃尔维斯如释重负,舒服得躺在床上眼珠都翻了起来。他实在是太憋屈了,那身床头柜上的旧衣服藏着许许多多的虱子,而且尘土也一点不比虱子少。 他翻身下床,取了三个军用罐头,一人扔给一个。张丰毅双手接住扔过来的罐头,愣了一愣。 他刚才一直在想着古尔邦的事情,霍然看到一块黑色物体从埃尔维斯那边飞了过来,便伸手抓住。 今天晚上他不是太饿,可能是行路过多的缘故,肌肉有些酸麻。他把罐头放到枕头边,并往下塞了塞。 他是给古尔邦藏的。 古尔邦在叙利亚生活了十多年,从一睁眼,就是满天的黄沙和穿梭的炮火。虽然是罐头,但好歹是肉制品。 作战会议上 一夜无话,次日清晨张丰毅从床上起来时,竟然听到了窗外的鸟叫。 这营长所谓的战地指挥部,怎么看都像是他的私人别墅、临时别院。 营长邀请了他们参加今天中午的会议,毕竟是美军方面的人,身份再低,他们的靠山可是万万得罪不起的。 而在赶赴会议室前,张丰毅三人聚在一起,决定了一件事。他们可以旁听会议内容不发言,但一定要时刻守在一起,方便及时沟通和交换意见。 会议室里一张大长桌,两排高背椅,每个椅子前放着白瓷碟并白瓷杯。会议室的空间,相对于椅子的数量,有些狭小了。一面是三扇窗户,一面是光秃秃的墙壁,营长挺着大肚子坐在为首的座位。 他的军装几乎被肚腩的肥肉撑爆了,一脸懒散地坐在上首。 会议人员陆续入场,基本是营级以下的干部。一些看起来精明十分,眼中闪着狡诈的光。一些则严肃无比,很有军人的样子,大概就是军中的支柱了。 营长给他们分配了靠后的三个座位,三人表情肃穆,沉默旁听。 他先介绍了一下张丰毅三人:“这是美国来的军官,今天终于联系上了我们。他们都是英勇的战士,某些方面要比我们先进。会议照常,但要讨论一下他们的分配问题。” “营长,”会议桌上一位年轻的军官站起来,翻开了面前的文件夹,“我有更重要的事情汇报。” 营长躺在椅子上,两手搭着扶手,手指一动,叫他先讲。 “我们的资金出现了短缺,下个月的粮食怕是有困难。” 营长眉眼一挑,挺身坐直,“政府的军费没拨给咱们?” 军官苦着脸道:“拨给了,还多拨了一个月的。主要是咱们新购置了几门以色列的重炮,资金一下就空了。” 营长皱起眉头来,身体缓缓地向后倾。他拿起茶水来喝了一口,半天不答话,神情看起来异常的紧张。 “需要多少,给一个大体的范围。” 军官正了正色道:“如果我们下个月没有新的装备购置,光计算粮运和弹药消耗,起码要八十万美金。” 营长一下把盖子扣在白瓷杯子上,直截了当地命令:“那就去找法哈德,像以前一样,跟他要钱。” “但是法哈德的条件是越来越严苛了,上次我们去找他,他就声明了,如果我们再不向前推进,他就连一分钱都不出了。” “他一个政府委命的执行官,凭什么对我们指手画脚,难道这点钱他也出不起。他可是当地有名的富商,城内受管制的地盘也有一半以上吧。”营长怒气冲冲道。要他出钱,无异于要他的命。 就在这时,张丰毅看见弗兰克端起茶杯的手忽地凝滞在半空。当他听到法哈德这个名字时,弗兰克的手便微不可见地一颤。 张丰毅想提醒弗兰克,又想问问他,到底是什么原因,使他一听见法哈德这个名字,就表现反常。他在桌子下捅了捅弗兰克,弗兰克方醒悟过来,放下茶杯,面向张丰毅。 张丰毅朝他使眼色,要他转过头去。 弗兰克的面色看起来很反常,又严峻又震惊。他面朝向一脸震怒的营长。 张丰毅嘴唇翕动,悄悄地将话递了过去:“怎么了。” 背对着张丰毅的弗兰克答道:“他们口中的法哈德,就是我们要杀的人。而且根据他们所说的情况,就是雇佣合同上的目标人物。执政官、富商、当地、军需物资,这些信息都没错!” 张丰毅心中一喜,他们苦苦寻找的人终于浮出了水面。 如此一来,只要跟随营长他们,就能找到法哈德,也就是目标人物的住所。并且听军官的话语,他们曾经多次上门拜访法哈德,为的是补充军队的资金。从这点上就能看出来,法哈德绝对是与营长截然不同的人。 营长是个势利小人,法哈德却是密切关注战争局势的叙利亚人。 营长与军官的对话仍在继续,营长疾言厉色道:“他非要我们在城内推进,才肯援助吗。” 军官点头称是,“他认为我们在有意拖延战争的进程,说白了,就是光拿钱不办事。” “他倒是个行动派。”营长揶揄道,鼻子里发出哼的一声。 座中的一个人小心观察着营长的脸色,他的态度也变得恭恭敬敬的。他讪讪地笑了笑,轻拍了拍年轻军官的袖子,自己顶替他站了起来。 “推进多少,一厘米行吗。”营长没好气道。 这名军官心里明白营长的心情不太好,便为他开解道: “其实我知道他想要的不是推进的成果,只要咱们在攻打城镇上下了功夫,让法哈德感到满意,他就会大力支持。” 营长看了看他们,年纪较长的站了起来,而年轻的坐了下去,露出古板的面孔。 他沉着脸思索片刻,“意思是必须得真刀真枪地干一仗?” 站起来的军官小声称是,他的样子贼眉鼠眼的,一双小眼睛不住地瞅人。他又补充道:“而且规模还不能是小范围的摩擦,必须是全军出动。虽然不至于拼死拼活,但表面功夫得做到位了。” 营长探询性地看向军官,“那就干一仗?” 军官赶紧应道:“营长说的是,干一仗。” 营长爽朗大笑,“就把这几位军官派到前线吧,临时分他们每人一个排长的职位。” 张丰毅看见座首的营长伸手,遥遥地指向他们,便回以礼貌而含蓄的目光。 埃尔维斯嘟囔着:“怎么才给个排长,你把营长的位子给我也是能应付得来的。” 张丰毅这才知道,原来营长大方地给了他们三位外来客,一人一个排长。他起身向营长答谢。 营长敷衍地笑了笑,然后遮着嘴,向那位长相猥琐的军官嘀咕道:“打是打,可别伤了本。动静闹得大一点,让法哈德乃至全城人都听得见。极端分子要是撤退,咱们就挺进,并夸大一下战果。要是反攻,就叫士兵们躲回掩体,光让大炮乱轰一阵。” 猥琐军官连连称是。 转入正题 弗兰克对埃尔维斯的反应直皱眉头,他得提醒一下埃尔维斯,他们此行的目的是去杀人。如果加了一个多余的排长职位,反而难以及时脱离队伍。 因为知道他们的人就更多了。 会议很快就结束了,但在座的众人却没有离开的意向。 座首的营长一想到打几枚炮弹,就能拿到一大笔钱财,眼里心里都乐开了花。 他一拍手掌,立即从会议室的门外进来了穿着白围裙的厨娘。她们将会议桌上的杯碟拿下。 一些面容严肃的军官起身告辞。营长也不多作挽留,和几名亲信齐齐摆出了吃饭的架势。 张丰毅、埃尔维斯和弗兰克作为美国来的客人,肯定是在受邀之列。 厨娘们将会议桌铺上纯白桌布,分派餐具,把烤熟的骆驼肉和羊肉端上桌。 铁盘有三英尺长,一英尺宽,大得能将一整只羊和骆驼装下。肥肉洁白细腻,表皮金黄酥脆,肉极多汁,一看便知出自老师傅之手。 张丰毅咀嚼的动作很缓慢,他在想,怎样才能合理地问询并获得目标人物的有关信息。 既然年轻军官说,他曾经上门向法哈德要过钱,就说明他,甚至包括营长在内,都知道法哈德的藏身之所。而为什么这些蠢货始终没有将法哈德的住所泄露出去,多半是因为他们需要法哈德手里的钱,所以必需保护好这棵摇钱树。 他脸上挂起礼节性的微笑,看见营长打了个饱嗝,趁此间隙,便说道: “营长是不是在资金上有困难啊,我刚才听见好像是。” 营长抓起厨娘端来的白瓷杯喝了一口,又吐了一口。 他埋头思索一阵,轻轻颔首道:“是啊,怎么了。” “如果营长需要资金的话,也可以由我们向美方申请。毕竟大家都是为了国际和平事业,只要我在美方司令面前将此事提一提,凭我方充裕的军费,抽调一部分资金出来,应该不难。” 营长眼睛一亮,周围的人也是精神一振。他们没想到,原来三位美国军官灰头土脸地到来,身上竟有如此巨大的能量。美国在军队上的投入绝对是庞大的,要是能得到他们的援助,以后在自家人面前也能挺起腰来了。 营长一脸喜悦,“军费嘛,当然是越多越好。有了钱,将士们才能有好的装备和好的伙食,打起仗才能更加的勇猛嘛。” “但是又听您说,有个叫什么法哈德的执政官,您准备向他申请资金,看来是用不着我们了。”张丰毅无奈地一摊手,故作高深地说道。 摆在眼前的机会哪能让它白白溜走,营长赶紧争取: “法哈德为人吝啬,在付钱之前一定会提各种各样的条件,能不能拿的到着实不好说啊。既然美方愿意援助,我军的大门当然向您敞开了。” “法哈德有些什么样的要求呢。”张丰毅一脸傲慢地问道。 “他…”营长有些为难,“法哈德这个人啊,特别无理,硬让我们和反对派武装打一仗才行。我们一直遵守着保持实力的原则,以退为进,现在就要因为他坏了规矩了。” 一提到钱,营长的态度就变得更加谦卑起来。如果说,前面的态度是对美国的敬畏,后面的态度就是对金钱的崇拜。 张丰毅故意顺着营长的心思说道:“那看来这个法哈德是个比较保守的吝啬鬼了,所以我们有义务为你们提供国际援助。” 营长轻轻地颔首,等着张丰毅说下去。 “我会写一封信,由我们三人共同署名,交由大马士革方面。即便美方不肯通过,大马士革政府也会对此事多加留意。” 营长小鸡啄米般频频点头。 “只是不知,这个法哈德是何许人也啊。”张丰毅切入正题道。 营长马上把法哈德的生平简单地介绍了一下,基本符合弗兰克的记忆。弗兰克用眼神暗示张丰毅,营长的介绍大体上是正确的,只是多了很多个人情感,有刻意抹黑的因素存在。 张丰毅收回视线,犹犹豫豫道: “营长,现如今叙利亚遍地战火,信发出去怕是要经历很长时间,才能抵达大马士革。再等上面拨款下来,这个月估计是指望不上了。” 营长一愣,面露失望,但想到哪怕慢一些,总是会到的。 以美军的财力物力,定然不会欺骗自己。他旋即又满脸堆笑,“麻烦您办事就让我愧疚不已了,哪敢再多催催您啊。” “可这个月的军费,你打算怎么办。”张丰毅看似随意地问道。 营长眼珠子狡黠地一转,叹了口气,“只好去和法哈德多纠缠纠缠了。” “派人去了吗。” “你们这些外来人不懂,法哈德虽然握有钱库的钥匙,但只看人不听命令的。实在是政府组织涣散,尤其是前线,几乎是时断时续的。我们得亲自登门,还得带几名卫兵作防备。” 营长笑眯眯的,又用夹子夹出一块骨头,放进自己的碟里。 “怎么,意思是他不在这里?”张丰毅故作疑惑地问道。 “实不相瞒,他现在在城镇内的一处私宅内。平时由我的下属负责阵地的防卫,他负责安抚城内的民众,并收取适量的税款。” “城内可是有极端分子驻扎的,万一被袭击了,政府会很丢人的。”张丰毅装出一副惊讶的样子。 “丢的是政府的脸,又不是我的脸。”营长一脸奸笑,“再说,在城外也有一股反对派的武装,去哪里不一样啊。而且在城内居住,有助于他随时处理公务,政府现在在战乱地区控制力很弱,得靠他聚拢人心。''” 张丰毅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嘴巴张得老大,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您准备什么时候去申请军费啊。” 桌上的食物因为营长一直光顾着和张丰毅聊天的缘故,很快就变冷了。 其他的干部都是营长的亲信,营长都不下手,他们就更不敢了。 营长看着厨娘将变冷的烤羊取走,准备再热一遍。他的神情很是尴尬,好像并不是很乐意回答张丰毅。 如何撤退到安全的地点 张丰毅赶忙笑了笑,自我辩解: “是不是涉及到了军事机密,如果是的话,营长就不必勉强了。本来我也只是闲聊一样,想顺便帮叙军一忙。” 见张丰毅主动让步,有求于人的营长赶紧和解道: “怎么会,大家都是一家人,都在为争取早日实现叙利亚的解放而努力奋斗。这么一点小事,怎么能瞒着我们的朋友呢。” “因为法哈德的要求,我准备先和敌军开火。有了一定战果以后,再去上门申请资金。”营长接着深深地叹息一阵,“唉,这个法哈德也真是死板之极。我们都是领政府的资源过活的人,他非要看到点什么战果。” “所以您要亲自出马?”张丰毅试探性地问他。 到现在为止,他们仍然没有提及张丰毅内心最为关心的话题,即法哈德住所的具体位置。但张丰毅内心很从容,他必须表现得和闲谈一样,方能隐藏住真实的目的和身份。 而最终的答案,眼看着就要出来了。 营长略显尴尬地嗯了一声,他一位石油家族的大亨,却要屡次三番、低声下气地跟别人求钱。无论怎样,都是很丢脸的事。 “我看,您既是城镇内军队的最高指挥官,亲自前去也是多余的。法哈德想要的是漂亮的战果,您给他就是了。 至于谁去上门,派个信得过的下属,勉强糊弄过去。”张丰毅故作担心状,“主要是怕,万一离前线不远,把您也给拖进去。极端组织设下埋伏一网打尽,可就不好了。” 营长一脸深思状,厨娘这时将热好的羊肉端了上来。 她戴着棉布手套,铁盘被烧得滚烫,香酥可口的烤羊下垫着一层锡纸。 张丰毅进一步向他的话题靠拢,审慎地说道: “就是不知道这个法哈德的住所在哪里,虽然您去的话,拿到资金的可能性会大一些。但是不同地区,危险性不同。如果直逼前线,我认为跟进入敌占区没什么区别。” 营长放下手,表情上明显对张丰毅所说的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他伸手向前,让张丰毅讲下去,“你的这套理论,怎么讲啊。难道就是简单的,越靠近前线越危险,越靠近后方越安全吗。” 张丰毅顺势抛出他的问题:“可不知法哈德的住所在哪里啊,有了具体的位置,我才好下判断呢。” 他的表情极为高深,俨然一副军事理论家的模样。 营长摇了摇头,“你先讲一下你的理论,要是你的话有理,而且确实有效的话,我就打算把我的家人迁到合适的地方去。” 张丰毅情知,是他付出的还不够多,未能使营长直截了当地说出法哈德的地点。如果营长感到满意,彼此谈话尽兴,从他嘴中套取情报简直不要太简单。 “其实哪算得上理论啊,”张丰毅故作谦虚状,“只是一些军校课上的内容,我们要学习如何撤退到安全的地点,尤其是对于无辜民众来说。” 他抬手给营长讲解,营长割了一大块羊肉进盘中,杯中也早已盛满了阿拉伯民间的美酒。其他人见状纷纷效仿,埋头享受刚好放凉的羊肉。 “在战争时期,哪里都可能打仗,任何地方都可能发展出一场名垂青史的战斗。但发生战斗的可能性有不同,军事上最看重的是地形优势,对有军事意义的特定地点要反复争夺。” 张丰毅偷偷地瞥了营长一眼,见他一边喝酒一边聆听,表情认真,便话锋一转,说道: “可我们要想避开敌人的士兵和炮火,就得首先逃离这些地方。 简单而言是这样,但要落到实处,还得考虑敌占区、我方驻军、粮食弹药库和敌方侦察范围的相对距离,以及诸如此类的许多因素。只有综合一下,才能选出最安全的隐匿地点。” 营长嚼着羊肉,眼神中满是赞赏,朝着张丰毅连连点头。他往酒杯里又倒了一整杯透明的酒,一脸兴奋地让张丰毅快说下去。 他心想,今天可是遇上了专业知识过硬的高等军官,一定要拉着他多讲一些。以后在同行面前,就可以拿出来吹嘘一番了。 张丰毅见鱼儿上钩,心中一喜,但面上依旧平静淡然。 他诱骗营长道: “所以就需要您把法哈德的地点告诉我了。如果危险性很高,即便以前能平安归来,以后也别去了。毕竟敌人的袭击,可是随时都有可能发生的。” 他小心地暗示营长,假如他隐瞒了法哈德的地点,后果会非常严重。而如果他对张丰毅的问题置之不理,后果会更加的严重。 可法哈德摆摆手,不慌不忙地嘟哝:“先别管那个法哈德,我已经决定了,跑腿的事交给他们下头的人来办。你先给我看看,我家安不安全,他们现在在大马士革。” 张丰毅倒是很意外,原以为营长会稍迟些再提他家的事,没想到一上来就提。 他对某种程度上的战友,法哈德,真是仁至义尽啊。 可也不必着急,营长现在一门心思都扑在张丰毅胡诌八扯的理论上。对他们这些贪生怕死的小官吏、小军官来说,能有什么比一安全的藏匿地点更珍贵的呢。只要稍加引诱和转折,就能套出他的话来。 “大马士革如今就是一块人人想夺的肥肉。”张丰毅一口咬定。 营长忽地放下餐具,面色一冷,语气急促道: “可好多富商、军官都把自己的家属安置在那里啊,还有比首都更安全的地方吗。” 张丰毅故意说得与众不同,以显示自己高等军官的身份。只有与通常的思路相反,才能引起别人的注意,使他重视自己。 他一脸高深地轻轻摇头,“首都意味着国家的政治中心,所有最高级别的政治机构都放在那里,对两方均是意义非凡。 可以说,所有的极端组织都想摧毁它,弄出几次恐怖袭击,搞点事情做。而反对派武装,最终目的也是占据那里。你把家属安置在首都,简直是送死一般的行为。” 鲁普街三十三号 营长吓得面如土色,他最初的意图是将家属安置在首都,并购置几座豪门别院,等一卸任就回家安享清福。 可按照张丰毅的逻辑,他把家人放在首都,安全系数反而是极低了。 “那你看,我应该把他们安置到哪里呢。”他语气中有着几分焦急。 “首先可以说明,大马士革或是其它的政治、经济中心,以及军事要地,是万万不能的。你家属的安置地点要放在政府军的大后方,”张丰毅略顿了顿,再次切回正题,“细微之处就需要举例发凡了,还需要您把法哈德的住址告知我,我拿他作个例子。” “你拿我军营的位置进行分析,不也可以吗。”营长的眼睛依旧专注地注视着张丰毅。 他只是随口一提。在他眼中,军营与法哈德的住址价值相等。 可要张丰毅看,后者的情报意义远非前者可以比拟。 他微微一笑,迅速斟酌好措辞,“一处军营数百号人,目标明显,可私人的住处其规模就可以小得多。” 营长恍然大悟,嘴唇微张。他眼神犹豫了一下,最后说: “法哈德的住所是他早些年购下的一所宅院,外表做了伪装和防护。忠于他的僮仆很多,他的宅院内也储存了大量的枪支弹药,几乎全成了武装人员。” “你说,这些因素算不算需要考虑到的。”他探询性地问张丰毅。 “当然算了。”张丰毅示以肯定,他的目的是套取情报,原则上是越多越好。既然鱼儿已经咬了钩,他当然要诱使营长多说一些。掌握有关法哈德住所的情况,对他而言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我去法哈德家时,见他有三进大院子,第一进住家仆,墙壁有一小臂宽。第二进住家人,第三进放物资,有持枪的仆人昼夜巡逻。这种布局,算不算合理啊。” 张丰毅赞许般地轻轻颔首,“可以称得上守卫森严了。” “所以我也可以采用这种布局了?” “不仅可以,而且可以再加强些。”张丰毅故意挑逗营长说。 营长面露喜色,正欲开口,张丰毅制止他:“详细的安排可以以后详聊,现在先讲法哈德的。” 营长哦了一声,同意了。 “法哈德的宅院被伪装成了城镇中的一所大型仓库,平时只有购买物资和缴纳税款的仆人出入。位置是在鲁普街的第三十三号,鲁普街的方位很靠近前线,会不会对安全性有些影响。” 他有些急切地问张丰毅。 张丰毅眉头一皱,故作高深的样子,“要看鲁普街的军事价值了,如果被摧毁过,我认为敌军是毫无理由占据一条遍地废墟的空街的。所以在附近的军事力量,布署得就要少些了。” 他专门半遮半掩地说话,迫使营长为了得到确切的答案,吐露更多的信息。 他微不可见地用眼角余光瞄了座首的营长一眼,观察他的情态,营长的目光显得非常诚恳。 看来这位贪生怕死的营长,为求生存还真是什么都做得出啊! “鲁普街确实被大规模的炮火摧毁过,”营长的表情似乎是在疑惑张丰毅的料事如神,“在战争初期,敌军曾经对这一带反复发动进攻。如今的鲁普街几乎一半是废墟,一半是摇摇欲坠的楼房。 要我,我是不会去那里的。然而法哈德对他的住宅进行了加固和修复,现在的景象基本也算稳定。” “就军事意义而论,鲁普街和其他任何一片街区都是一样的。”张丰毅盖棺定论道。 “那好,我就再讲一下,鲁普街和其他军事重地的位置关系吧。你看看,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营长松了口气。 此时午餐已被在座的客人吃了大半,羊骨头裸露。 “鲁普街很靠近前线,斜对面就是政府军在城内的第一道防线。我在法哈德家时,能望到清真寺的塔楼上有人来回地巡逻。你就可以想望,鲁普街的状貌了。” 提起每回去法哈德家申请资金的情景,营长就有些后怕。 “可是由于鲁普街的独特穿向,街道并不与城内其他道路平行,呈对角线穿入政府军占据的区域。所以,”营长略一停顿,“从鲁普街可直达居民聚集的地方,有利于法哈德收取税金。” 张丰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忍不住赞扬:“看来这个法哈德很有先见之明啊。” 一听到张丰毅夸赞法哈德,和他关系并不是太好的营长,心里就有些别扭。 他的思路一下被打断了,缓了缓情绪,接着说道:“鲁普街三十三号外表像是一间仓库,墙壁厚度惊人,正门与外墙同色,是厚钢板镀漆而成的,只有从里面才能打开。” “法哈德愿意和您透露这些?”张丰毅只是奇怪于他们二人的关系。 他想要知道的,营长可以说是毫无保留地表露出来了,关键信息已经得到,剩下的可有可无。最多能增进他们对目标人物住宅的了解。 可到了目标区域,他们总还是要进行一番细致的侦察的。 营长支吾了半天,“虽说我和法哈德的关系尴尬,但他的手下们我用足了心思去收买。有钱的话,人家肯定乐意告诉我。” “不知你怎么看法哈德的住址,究竟是安全与否啊。”营长反问张丰毅,这是他最想弄明白的。 “运气好的话,就算敌军一个师开过来,短时间内也是攻不下这座堡垒的。可要是运气差,”张丰毅故意加强了声调,“只要在法哈德出去收取税金时,潜入一个死忠分子,就能一次性暗杀成功。” 张丰毅继续招摇撞骗:“法哈德的住所优点在防守严密,缺点在人手太多,容易混进别人去。” 桌上一直都是张丰毅和营长在聊天,弄得营长的亲信们也不敢高声。本来是一顿战前的聚餐,气氛严肃得像领圣餐一样。 厨娘们将桌上的餐具拿走,但桌上的军官们一动不动,眼睛都盯着张丰毅。他们也都是有家眷的人,此刻都想着,怎样才能把老婆孩子安排妥当。 逃出支援队伍 张丰毅心里明白,营长真正想要的是一个牢固可靠的藏匿点。如今他已然讲完了举出的例子,假若营长仍然得不到他渴望的,就会起疑心。 他娓娓道:“您刚才说,您的家属安置在大马士革。其实眼下叙利亚最稳定的地区,应该是大后方,甚至是靠近边境的诸多城镇。 叙利亚的邻国有很多,您要寻找靠近盟国一些的。要是将来有了实力,就可以一鼓作气将国籍迁到别国去。” 厨娘将桌上的白桌布撤下,在座的众人都把头朝向了张丰毅这一边。 张丰毅有条不紊地说道: “其次就是您的住宅问题,您想要把私宅建设成法哈德家般的堡垒,我认为只要有财力,就可以。但是平日负责巡逻、警戒、放行出入车辆的,我不建议使用您的仆人。 因为仆人毕竟是普通人,遇上紧急情况会害怕,不如直接使用您的得力下属。要心理素质强些,身体素质过硬些的。” 在座的众人点头赞许,交头接耳一阵,语气中尽是敬佩之意。 营长也是暗暗记下了张丰毅的建议,对张丰毅的敬重油然而生。 弗兰克和埃尔维斯始终在一旁安静地旁听着,弗兰克清晰地听见了营长讲出了法哈德家的位置,等于是出卖了队友。他不由得心中暗喜。 张丰毅准备结束谈话了,“营长,我估计您的事情需要耗一阵子功夫,咱们到战事稍平时,再加以讨论吧。” 营长恋恋不舍,意犹未尽,“你们三位军官确实是一流的人才,听了你的话,我下定决心要重置我的家属。等新的宅院开工时,请你们一定要来指点指点。” 张丰毅连声答应,会议在愉快的氛围中散场了。 他和弗兰克、埃尔维斯并肩而行,穿过走廊,回到了营长分配的宿舍。 会议议定的出发时间是在傍晚,刚好能于晚上抵达城内,以避人耳目。 弗兰克表达了对张丰毅成功骗取情报的赞赏,埃尔维斯说明了他对职位感到不满的原因。因为这表明了营长看待他们的态度,只是敬重他们的靠山。 而在张丰毅阐述了他所谓的理论后,三人的地位明显有了差异。 天近傍晚时,他们伴同七个排的士兵起行了。 张丰毅三人乘坐的是军用装甲车,一名卫兵操纵装甲车,他们坐在后面的空当中。 路程颇为颠簸,不时有或大或小的震动,大时如海涛起伏,小时若琴弦微颤。 他们心里在等待着一个时机,一个能不被士兵发现又能及时逃出的时机。黄昏的阳光透过装甲车窄小的窗玻璃,刺得驾驶的士兵只能眯着眼眺望。 装甲车的震动忽地停止了,车内的挂件晃了晃,旋即竖直地垂下来。张丰毅三人面面相觑,知道时候到了。 这是运兵队伍碰到了城门口的岗哨,正在接受检查。 若是张丰毅能看见外面的光景,就能见到队伍的带队长官递给了城外守卫的士兵,一硬纸封的文件,上面盖着那位油腻的营长大人的私戳。 他们都换上了叙政府军的统一着装,接受统一指挥。 坐在最左边的埃尔维斯觑着在前面了望的士兵,悄悄地把手背到身后,然后握指成拳,拳峰向后,闷声砸到了装甲车的车厢。 声音极大,车厢里的四个人都听清了,沉闷有力。 士兵回过头,一脸诧异地望向他们,声音像是从他们那里发出的。 但是张丰毅三人皆是一脸无辜的表情,令士兵不得不怀疑他的判断。张丰毅看着士兵迷茫地回过身,心里开始筹划下一步的计划。 “你的车是不是有故障了。”张丰毅装作关切的样子,“还是检查一下比较合适。虽然只是一声奇怪的声音,但要是上了战场,一点儿疏忽就能够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毕竟,我可不想半路因为乘坐车辆的故障,就提前下了前线。” 士兵想了想,决定稳妥为上。他起身打开装甲车的车盖顶,爬梯子出去。 张丰毅注视着他的身影,从车盖顶敞开后形成的圆形天空中消失。三人都知道,他们逃跑的机会就在眼前。 三人配合得默契,根本无需言语。最初是埃尔维斯自作主张在车厢里弄出的动静,张丰毅则是见机行事,把士兵调了出去。 张丰毅站了起来,绕着车盖顶转了一圈。他朝弗兰克一挥手,座上的两人立马起身,扒上了装甲车的梯子。 弗兰克先上到车顶,他俯着身子,警惕地往四面瞄了几眼,才让张丰毅和埃尔维斯上来。 此时三辆装甲车打头,几十辆运兵车排成长队,上面每辆装载着一些荷枪实弹的、真正的军人。 他们尽量轻手轻脚地上到车顶,又从车顶跳下来。城门口值守的士兵正和带队长官闲聊,因为是熟人的关系,他们聊天费了很长的时间。 张丰毅弯着腰在装甲车后的空间,鬼鬼祟祟地前进。 他们所在的地方是一条通往城镇的土路,后面的运兵车司机谛视着面前的虚空,像是在察看城门口的状况。 他们把身体的重心沉下去,有意避开司机和士兵们的视野。然后一股疾风般从车中的罅隙蹿出来,跑到路旁的石头堆,方回看路上的景象。 只见路上车队一片寂静,长官仍然在和守卫的士兵东拉西扯般地闲聊。从装甲车下来的士兵,绕着造型威猛的装甲车查看着。 张丰毅跟弗兰克和埃尔维斯打手势,他们缩头缩脑地前进,很快就远离了叙政府军的支援部队。 城镇有四面古老的泥墙,是东罗马帝国时期修建的。城镇的主干道通往四处城门,街道纵横交错,但因为年代久远和战乱的缘故,城墙破损得很厉害。 居民们可以从破损的缺口自由通行,但车辆只有从城门才能进出。 张丰毅小心地拨开一处缺口的茅草蓠芭,自己的手撑出可供一人弯腰通行的空间,让弗兰克和埃尔维斯进去。 他们最终到达了城内,而支援队伍依然驻留城外。因为装甲车上的一名士兵发现了他们的客人,毫无踪影。 翻墙进院 支援队伍一阵噪动,弥漫着不安的气息。 客人们好似人间蒸发般地消失,带队的长官气急败坏地指着下属喝骂。尤其是驾驶张丰毅乘坐的装甲车的士兵,更成为了众矢之的,畏手畏脚地站在军官的面前,小鸡啄米般地点头听令。 当军官听闻士兵是因为军内的巨响才出去查看时,他给了士兵一个响亮的板栗。身为营长的得力干将,他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加上张丰毅的从旁怂恿,定然是三位客人使出的诡计。 但现在,人既然跑了,总得想办法和营长交待。 在距他们约一千米的地方,张丰毅穿过城墙的缺口,又把覆盖其上的草篱笆放回去。借助太阳的相对方位,他大致判断了一下自己的位置。 他们应该是在城镇的西北角,一片幸免于难的居民区中。 粗糙的水泥楼房呈一字排开,表面是最原始的灰色。窗户框是铁制的,湿漉漉的晾衣绳挂着湿衣服,不住地往下滴水。 一户的窗户口探出一个女孩的脑袋,约摸十五岁。她一脸惊慌地缩回头去。 在战争中,任何穿军装的男人都是危险分子。这是常识。 张丰毅看着那个女孩关上了窗户,居民区的人口算不得稠密,甚至一整栋楼,就只有一户人家留下来。 他们握着枪柄,保持合理的速度前进。 营长在分发给他们军服时,也同样分配给他们每人一柄冲锋枪、一柄短刃匕首。他们现在握着的,就是叙政府军标配的冲锋枪。 很快就到达了营长提过的鲁普街,炮火轰击的痕迹处处可见,废墟瓦砾遍地,残垣断壁到处都是。 住宅和商铺还是有一些的,可能是因为有军队的缘故。 虽然靠近前线,但作风严谨的军官给予了街上的居民,一种可贵的安全感。 他们一进入这条街,就由大路绕进了小巷。小巷是由高矮不一,如小孩子随手搭起的积木般的小房子分割出来的。张丰毅知道,暗中的监视随时存在,虽然执政官的人手都在宅中,而且平时躲在表面上是一座大型仓库的堡垒中。 但安全起见,保险第一,他们一定会对进入鲁普街的外来人进行重点观察。 他们来到了一条巷道的末尾,两边是两座普通的住宅,原本有妇女在门口择菜、洗菜。但一见到有叙政府军的军人出现,就马上退了回去。 张丰毅他们能看到另一端平整的土黄色外墙,用漆微微漆过,高度比居民区的住宅略高一头。 张丰毅、弗兰克和埃尔维斯蹲下来,在一起商讨进去的策略。 “翻过去是可以的,”埃尔维斯很自信地说,“但是怕法哈德的人巡逻,我们一进去就打草惊蛇了。” “肯定会有人,否则这么矮的墙是怎么拦住四处横行的盗贼和强盗的。”弗兰克同意埃尔维斯的看法。 “我们得观察一下院内的情况。”张丰毅说出了最关键的一点。 “找个高地,最晚要在天黑时进去,我们已经惊动了这里的居民。里面的人知道我们的到来,也只是时间问题。”弗兰克总结。 张丰毅和埃尔维斯相视一眼,埃尔维斯重重地一点头。 他一步蹿出,身形又矫健又轻快,来到一座三层楼房的背面。后退几步,眼盯着楼房的房顶,如鹰般掠起,脚尖在外墙上轻点几下,张丰毅便见他师傅上了楼房的楼顶。 埃尔维斯站在向下倾斜的房顶上,面无惧色。他伸出左手,比出三根指头,又举起右手,伸出两根手指。 张丰毅轻轻颔首,埃尔维斯于是从房顶上一跃而下,两臂如翼,轻飘飘地落到了地上。 张丰毅看着他的师傅不作停留,几个箭步冲向巷头的土黄色外墙。 当埃尔维斯跑出两步后,张丰毅也便动身,如利箭一般朝法哈德的住宅冲去。他的目标是院中的右半部分,而埃尔维斯的落地点是院中的左半部分。 埃尔维斯目光坚定,一步踏在法哈德家的外墙上,旋即升到空中。关键时刻,张丰毅倏然出手抓住埃尔维斯的衣襟,一借力,脚踩在墙上。 轻轻的几下,便越过了法哈德家的第一道墙。 院中果然有持枪的僮仆在巡逻,一见从天而降的两人,神情皆是一愣。他们的站位和埃尔维斯预警的一样,左侧三人。两人聚在一块,一人在稍远些的地方。右侧两人,相对而立。 张丰毅微曲膝盖落地,脚下卷起一片灰尘,呈圆形向外扩散。 他上来觑准扑过来的仆人就是一记重拳,打得仆人呲牙咧嘴,捂住胸口。另一位仆人走近前来,也被他反手一拳,拳背击在仆人的面颊上,使他脸都扭曲变形了。 电光火石间,两人仍在眼前。张丰毅冲着捂住胸口的仆人又是重石般的一拳,直接砸到他的后脑勺上。 仆人晕乎乎地倒地,嘴角泛出白沫。张丰毅闪开他向前倒下的身体,屈肘出拳,照着剩下一名仆人的腹心,将其打得面部痉挛。 他咧着嘴,面露痛苦之色,连连倒退几步,一下跌坐到地上。 张丰毅看着两人完全丧失了战斗能力,便扭头朝他师傅那边看去。 埃尔维斯站在倒地哀嚎的三人面前,双手叉腰,一脸平淡。 三名仆人的伤势比张丰毅这边的,还要严重些。一个被摔得头破血流,一个小腿耷拉着,骨头似乎有些变形,像被束住了。仔细一看,才发现后面有很大的一个包,他的胫腓骨被干脆扭断了。 最后的幸运儿激动得泪流满面,埃尔维斯狠心地又补了一脚,直直地踢进腹心。霎时就是一抹猩红伴着唾沫吐了出来。 埃尔维斯淡淡地移开视线,迎上了张丰毅目瞪口呆、略显惊愕的目光。他们落下来的院子是一处小小的偏院,应该是担负巡查墙外任务的仆人们,居住的地方。 院子很阴暗,地面潮湿,砖缝磨损得很厉害。屋子全是大小相同的小房子,一人一间,左边三间,右边三间。 说明院内的值守人员,应该还有一个。 张丰毅和埃尔维斯,望向了锁住的院门。 遭遇武装分子 门外有一个人,影影绰绰的,在门缝的光亮中时隐时现。 张丰毅率先上前开门,头戴白帽、白袍披身的仆人站在门口,举着手,正准备敲门。 张丰毅抬腿一脚,踹进仆人柔软的肠子里,势大力沉。仆人瞪大眼睛,瞧着突然出现的敌人,两眼一翻扑到地上。 张丰毅拖着昏迷的仆人进了院子,和其他丧失行动能力的同伴一起。 埃尔维斯颇为满意徒弟的表现,从进入院子,到打倒全部家仆,简直就是几分钟的事情。而自始至终,他们都没有发出过一点声音。 张丰毅合上院门,并扣上锁。他们必须要避免惊扰到宅邸中,其他的家属和仆从。这很重要,因为法哈德家中武装人员的数量,对他们来说还是个未知数。 弗兰克的脑袋从墙壁上探了过来,他费力地用手扒住墙沿,表情上似乎面部的每块肌肉都在用力。 张丰毅急忙过去,举手让他扶住。弗兰克的体力和作战水平在三人中是最低的,他需要别人的帮助。 在张丰毅和埃尔维斯的共同努力下,弗兰克终于翻过了墙头。他们马上跑到门口,张丰毅小心地四处张望。 法哈德把他的宅邸建造得像大型清真寺一样。光和张丰毅所在的院子相似的民房,张丰毅就看到了几十座。沿着一条土路无限地延展开来。 对面是弧形的土墙,依旧十分平滑,看起来极厚,连炮弹也打不过去。但是特别矮,比第一道墙壁矮半个头。 可能是一座圆形的建筑,张丰毅望见了为数众多的圆顶,淡红色的。 张丰毅苦着脸对埃尔维斯说道:“又要翻墙,可以换种方式吗。” 埃尔维斯注视着一步以外,弧形的土墙,沉思一阵,“别翻墙过去了,虽然快,但是里面的情况我们一无所知,也无从得知。找门进去,府上的仆人肯定要出入穿梭的。” 张丰毅在心里松了口气,他们现在不仅无从知晓里面的防卫力量,而且也难以找到合适的制高点。这里似乎所有的建筑物,最高的也就只有十英尺。 他们分列开来,张丰毅贴着弧形墙壁行进,看着一道道相似的门从视野中掠过。埃尔维斯殿后,在巷道的中央前进,战斗力最弱的弗兰克居中。 他们的阵形是经过研究和商讨的。 张丰毅负责观察仆人的住房,这些院子虽然紧闭着,其实里面都守候有数量不明的武装分子。一旦有人发现他们,最前面的张丰毅马上就能徒手干倒别人。 五名膀大腰圆的武装分子,顶着烈日的阳光,背上全是油汗,在巷道中行进。沙伊一抹汗,进入巷道的荫凉。 他恰好和张丰毅撞了个正着。 张丰毅先是一愣,而后双方都反应了过来。沙伊一看便知是外人入侵,当下就端起枪来。 张丰毅急忙反身一踢,旋风般抽中枪柄。帮面将沙伊抽得虎口一震,偏离了原来的方向。 敌人的数量颇多,一时之间张丰毅决定立即撤退。一踢刚完,他旋即上来夺枪,沙伊也是久经沙场的老兵,紧攥着枪柄,巨大的力道竟将他硬生生地往前拽了几英寸。 他抬头直视张丰毅,一道黑影袭来,他赶紧抽枪退后。张丰毅的一记劈拳,横空被他躲过。 埃尔维斯扣上机簧,当张丰毅退到墙边时,他立马开枪。 激射而来的弹雨金光四闪,沙伊赶忙驱散手下,逃进围墙另一侧。 沙士飞溅,张丰毅三人趁机撤退。枪声惊动了院子里的武装分子,一些院子的门哗啦地向内打开。 他们改为奔跑前进。 毕竟是敌人的地盘,无论是地形的熟悉度,还是人数,他们都是占劣势的。 张丰毅看着院中一幅幅画面依次闪过,一些武装分子已经跨过门槛,眼神高度警觉地追随着张丰毅三人的背影。 院门逐次打开,纷射的弹雨落在身后的墙壁和地面上。墙壁和巷道都是用最常见的沙子和泥土做成的,一时之间飞沙走石,张丰毅几乎是穿行在沙尘暴里。 幸好弧形墙壁逐渐向里深入,沙伊等人因为角度问题,想射中张丰毅三人有心无力。 但是他们前去报告了宅子的主人,法哈德。 不断绵延,永无止境的弧形墙壁霍然塌陷下一块,是朝着墙壁内圆顶的方向。塌陷的地方又幽暗又深邃,透着截然相反的湿冷的气息。 张丰毅立马站住,细细地观瞧起了塌陷区域的光景。原来是两扇对开大门,漆色朱红,色极浓厚,镶在了弧形围墙中。 他们三人面面相觑,眼神交流的同时迅速交换了一下意见。他们决定撞开大门闯进去,一来宅内驻扎的武装分子随时可以发动突然袭击,他们的部署是未知的。二来这可能是圆形建筑物的后门,因为位置偏僻和其它原因做得简陋。 既然都暴露了,更无需在意什么弄出动静之类的麻烦事了。张丰毅踢腿踹门,将铁门撞得轰隆一声响。 见铁门完好无损,埃尔维斯也来帮忙。 两人同时挥腿正踢,势若雷霆,一声脆响过后,薄薄的铁门被踹出个口子,显露里面的情景。 闯入张丰毅眼帘的是地上为数众多的泔水桶,在其时的叙利亚,哪怕是贵族和富商,过的也是半现代半古代的奇怪生活。泔水桶很像清廷剧中见过的那种,木质是普遍的沙漠硬木。 张丰毅这下知道,为什么如此靠里的地方防备却这般薄弱。因为压根没用,本来就是污秽之地,后门开得方便些还能便于处理。 盛放泔水桶的地方,气味自然不会很好闻,好在窄小的一间院子开着两扇门。张丰毅他们可以尽快地离开此地。 但在此之前,他先到小门边侧耳听了一阵。有人在门外说话,谈话的内容是今天的交战,嗓音很苍老,好像是几个老妇人。 可以肯定,里面的人应该是平民,是给富商服务的老女佣。张丰毅在心里考虑,要不要击倒她们。毕竟是无辜民众,可要仅仅是威胁一下,恐怕会有人向宅子的主人报告。 埃尔维斯直接说:“打晕她们,再进去。” 堡垒般的宅邸 老旧的木门霍然打开,把缩在门口的张丰毅吓了一跳。 他赶紧躲到一边,一名老女佣提着装满粪便的木桶跨过门槛,面露疲惫倦怠之色。 张丰毅朝门的另一侧探看,只见是一处类似的院子,但有人住着,生活气息浓厚。 他临时改变了计划,朝另一头的埃尔维斯扬了一下下巴,让他们趁机冲过去。因为院子的两扇门都开着,他们可以更快地奔入目标区域。 张丰毅轻声道:“三,二,一。” 三人觑准时机,疾速冲了进去。院子里有几个老女佣正在洗衣服,不大的院中摆满了洗衣盆。 张丰毅知道这下肯定是暴露了。 他们踮着脚尖在脏水、湿衣服和盆中行进,时而踩翻洗衣盆,掀起脏水,时而踩到衣服上,差点滑一跤。老女佣们一脸惊愕地看着他们跌跌撞撞地逃命,活像三只上蹿下跳的猴子。 到了门边,张丰毅等两位同伴进来,自己扶门了望,看见提着马桶的女仆张大嘴巴,马桶掉在地上,溅了她一身。张丰毅赶紧把门关闭,牢牢地握住门把。 弗兰克将脖子上的冲锋枪,当作门闩卡在门把中。 女佣围了过来,开始一下一下地敲门、撞门。张丰毅心惊肉跳地看着门框震动,心中怀疑这扇老旧的木门能不能撑住她们的撞击。 门的震动停止了,门后传来响亮的呼救声。张丰毅三人齐齐松了一口气,他们望向院内,此处的地方要比所经的两间院子宽敞。 位置向阳,暖和的阳光照在地上,张丰毅心里明亮了不少。 当中有比人还高许多的麦堆,麦粒撒落在平坦的地上。作物和照到其上的阳光,都是一样灿烂的金黄色。很明显,此处应该是一间谷仓,用来储存过冬的粮食和收来的粮税。 墙上倚着茅草扎成的扫帚,张丰毅警惕地提起枪,蹑手蹑脚地朝院子的另一扇门靠近。门上着锁,是极沉重的铁锁,铁链缠绕住门闩,足可见这扇门的重要性。 门外有嘈杂的谈话声音,又显得极为安静,是一种一切井然有序的安静。洁白而肃穆的圆顶从院墙上伸出来,建造得很匀称。 他们应该是到了宅子主人的住所,至少也是他办公、或是议事的地方。 张丰毅向埃尔维斯和弗兰克投来探询的目光,指指被严密封锁的院门,“怎么过去。” 埃尔维斯和弗兰克其时正在麦堆旁查看,弗兰克抓起一把麦粒,连连赞叹麦粒的成色。 埃尔维斯对叙利亚地区的收成毫无兴趣,淡淡地转过头去,瞄了一眼门上的铁链、铁锁,把视线移向院墙。 “翻墙吧,先上到墙沿,然后爬到房顶上,要抢在武装人员赶来前。我们必须避开他们的目光,到了房顶上,再看怎么行动。”埃尔很快命令。 话刚说完,他便几个箭步蹿了上去,两手稳稳地抓住墙沿,一挺身两腿便跨到墙沿上。 他迅速朝院内望了一眼,旋即收回视线,匆忙地如壁虎一般爬到了房子的圆顶上,并牢牢地粘在了上面。 他朝张丰毅和弗兰克一招手,两人便以同样的方式上了房顶。张丰毅俯视下面的景象,埃尔维斯刚才的动作急匆匆的,肯定是有人把守需要抓紧行动。 院内有两个持枪的武装分子,站在洁白细腻的石柱旁,如枪般笔直。谈话的声音正是从屋内传来。 整幢房子都是用大理石构筑而成的,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银子般的反光。 屋子的前方是一扇大门,同样有人把守。看来营长称法哈德将住宅布置得固若金汤,真不是虚妄之谈。 法哈德此时正在屋中,与几位全心全意支持叙政府军的商贾,讨论着战争的进展。众人皆是白袍席地,白帽罩头。容貌苍老的法哈德留着浓密的大胡子,坐在当中,他一伸手,接过话头: “当今最关键的问题在于,政府军不肯出全力,他们拖着战争的进程,只要反对派一天不组织进攻,他们就准备这么一直耗下去。” 旁边的一位客人帽子上有一绺艳红,是贩卖皮草的商人阿卜杜拉。 他一拱拳以示敬意,“您说得很对,现在的政府军鱼蛇混杂,什么样的人只要有钱,就能立马将游民武装起来,组成一支军队。我们虽然各自有家兵,但合起来也实在太少。” “想另开炉灶的想法我也有,”法哈德深知阿卜杜拉向来主张独立行动,便直接承认道,“我们有一定闲置的资金,又都是政府急时委命的官员,组织一支民兵本是容易的事情。但如今前线的指挥权都在军方手里,哪怕组织起来了,也难以协调关系。 况且我和城镇的最高指挥官,关系一向很差,要不是看重我手里的钱,他和我早就绝交了。” “您现在的处境很难,军方通过各种渠道催着要钱。可战乱时期,居民生活实在是举步维艰,肯留下的人是少之又少,能维持商铺运转就已是以尽全功了。”阿卜杜拉语气苦涩。 其他的人纷纷点头,阿卜杜拉和法哈德的话确实是说到了众人的心坎里。前线的将士过着朝生暮死的生活,后方的商贩和平民同样是水深火热。 “你们今天来,是为了什么。”法哈德的嗓音很粗重,像几天没喝水那样。 “我们的商路出了些问题,想借用您的渠道流通货物。货物是一些很普通的民用物资,以比造价略高一些的价钱卖出去。” 法哈德若有所思地轻轻颔首,“你去找我的管家,他能负责安排。我的商路一向由我的一位结拜兄弟维持,绝对可靠,走的路线也大都是后方的安全区。” 阿卜杜拉听到这儿,心中一喜,他们事实上是向反对派武装出售军火。 现在什么时候了,法哈德还在坚持做传统的合法生意。只要他们把搞到的军火卖出去,就能一夜暴富。像法哈德这样古板的人肯定赚不了大钱,难怪他一直倒贴,全靠税金过活。从他的路线运输,不仅稳妥,而且一出事就能马上推责任给他。 有人入侵 法哈德很仗义地提出,要用自己的人为阿卜杜拉护送货物。阿卜杜拉又何尝想的不是如此,他朝法哈德连连致谢,笑容满面。 大厅中急匆匆地闯入一名武装人员,法哈德一观瞧,是负责在巷道中领队巡逻的沙伊。沙伊面红耳赤的,不知是跑得太快,还是事情紧急。他先朝法哈德躬身行礼,然后便将闯入者的情况大体上讲了一遍。 法哈德望见自家的大门敞开,便知一定是有意外发生。 “抓到他们了吗。”他神色沉静地问沙伊。 沙伊语气急促地回答:“他们跑得很快,担心是从宅邸的后门闯进来了。请您马上到地洞躲避,我的队友已经在宅中四处搜寻,并关闭了宅内所有的出口。” “你做得好,带上我的客人们一起到地洞中躲避。他们的目标可能不只有我一个。” 沙伊躬身答话,准备听令离去时,却犹豫了一下。他想了想,仍然是将张丰毅三人身上的诸多可疑之处,汇报了上去,比如他们的军装是政府军的。 法哈德眉头一皱,作沉思状,“难道是反对派假扮的?同一战线的兄弟,怎么会想到刺杀我呢。” 阿卜杜拉对当前的状况很是疑惑,怎么前一秒还在热切地讨论战争进展,后一秒就要匆忙躲到地洞里呢。 他看看毡子上的主人法哈德,又看看俯首听令的沙伊,一脸迷茫。 “他们的反应极其迅速,我刚意识到要开枪,就有一个影响我。即便是反对派的人,想必也是其中的精锐。”沙伊猜测。 法哈德用手支地,起身命令:“不管怎样,如果没抓到他们,宅子的门就一直关着,谁也不要出去了。另外,加强巡逻,宅中的人手全部由你统一指挥。” 沙伊点头称是,他主动请求道:“我带您和客人一块进地洞吧。” 法哈德整了整衣衫,白色长袍穿在他身上有一种别样的精气神。其他的客人见主人起身,便纷纷站了起来。 沙伊带他们推开大厅墙壁隐藏的一扇暗门,沉重的石质暗门摩挲地面和沙子,发出悠长而尖利的声音。 趴在房顶上向下了望的张丰毅见有人从门口进来,赶紧屏住呼吸。尤其是那人的体型和容貌,都和他之前撞上的武装分子十分相似。他更是不敢发出一点动静来了。 看见沙伊两三步踏进屋内,张丰毅拽了拽埃尔维斯的袖子,轻声问:“怎么办,跳下去杀了他?” 埃尔维斯比出一根手指,让他留神听。张丰毅听到了一声刺耳的、像是什么东西挤压摩擦的杂音,他马上皱起眉头来,放出十分心思去听。 “他们进了别的房间,”埃尔维斯眼光老辣地判断,“刚才进来的人是我们碰到过的守卫,他应该已经把情况告诉他的主人了。” 张丰毅想提醒埃尔维斯,他们现必须改变位置。 “可女佣看到我们了,她们随时可能会报告巡逻人员,而法哈德也会调集守备的力量,两方面的共同搜捕,发现我们只是一瞬间的事。我们得从房顶上下去。” 埃尔维斯侧耳细听了一阵,语气斩钉截铁,“可以了,现在厅里没人。” 这时在院门口警备的家仆退进门槛内,将门合住。 张丰毅在房顶上站起来,一个鱼跃跳下,倏然落到地上。 紧接着是埃尔维斯和弗兰克,张丰毅用眼角余光瞅见,两人都已落地,便动作麻利地退进大厅。 原来是法哈德设置的议事厅,布置出奇的简洁,十多根纯白的大理石柱支撑着突起的穹顶,背靠三面大窗,当中铺着一条阿拉伯地毯,花纹繁复。真正引起张丰毅感慨的是,上方隆起的穹顶瞬间,将整座大厅的空间感扩展了一倍不止。明明是最多一百五十平方英尺的普通大厅,却令人如临浩瀚的星空。 门口值守的家仆回头望了一眼,张丰毅三人赶紧找柱子掩护。当家仆收回视线时,他们刚好躲进了柱子后的盲区。 张丰毅朝埃尔维斯递过去一个询息,用口形询问他他口中的房间到底在哪里。埃尔维斯立即看向大厅的一侧墙壁。 张丰毅细细地观察,才见出墙壁上有极细的缝隙,勾勒出门的形状。虽然不知道怎么进入,但他能猜到肯定很难进。 暗门内,法哈德领着客人走下楼梯,楼梯上亮着昏暗的灯,逐次向下,深入浓重的黑暗。 阿卜杜拉心中有些疑问,法哈德给他的一贯印象,可不是什么苟且偷生的缩头乌龟。怎么一得知有人入侵,就逃进地洞中。 虽说他家的宅子,也有深深的地洞,但一般只有到空袭和炮轰时才躲进去。 最前头的沙伊摁亮地洞的灯,众人的眼睛一下亮了起来。竟然是一处堪比自家住处的空间,客厅明亮,靠墙摆着一列驼皮靠背椅。开着两个深黑的口子,应该是卧室和储备室。 法哈德呵呵一笑,命沙伊取来毡子和毛毯,他笑盈盈地说道:“摆好了毡子,咱们可以继续谈。很难遇到志同道合的爱国义士了,我可得把心中的盘算讲一下,听听你们的见解。” 阿卜杜拉仰头环视一圈,内心对法哈德的先见之明深为佩服。他是早知道战争旷日持久,因此事先挖好了地洞,做足了准备。 从此也能看出法哈德的谨慎和心思缜密,可惜一遇到国家和民族之类的话题,爱国热情总是高于理智。否则,也不会被他逮住机会。 沙伊安排好一切,便和法哈德告辞,他要亲自带队,在宅中进行挖地三尺的搜查。身后,主人法哈德和客人们席地而坐,又是一场坐而论道。 他按下楼梯上的机关,厚重的石门向内打开。 当看清大厅里的光景时,他的心霎时就提到了嗓子眼儿,下意识地就要取枪射击。 而当张丰毅的目光和打开石门的人,相接触时,他看见离沙伊最近的埃尔维斯动了!他挺身一跃,抓住了沙伊的衣襟,一只手就握成利爪,朝脖颈抓去。 逃出生天 见阿卜杜拉第一个出卖法哈德,其他人也纷纷点头,并哀求张丰毅和埃尔维斯放过他们。 张丰毅用枪指着法哈德的脑袋,询问:“宅子的出口在哪里,你能带我们去吗。” 法哈德的确是目标人物,但张丰毅得先为自己和埃尔维斯、弗兰克找好退路。如果他一枪杀了法哈德,外面的武装分子凭借数量和地形上的优势,绝对能一次性歼灭他们。何况对于杀害主人的凶手,他们又怎会留下活口。 张丰毅打算用这些客人和法哈德要挟宅中的家仆,一出了宅子就马上干掉法哈德,并逃跑。 他用威胁性的语气说:“你现在只需要带我们出去,其它的事情与你无关。一出了宅子,我们立马放人。” 他推搡着法哈德,让他起来,朝埃尔维斯使了个眼色。 埃尔维斯于是端着冲锋枪,驱赶客人们前进。张丰毅则单独看管着法哈德。 弗兰克替他们打开了楼梯的灯,人质整齐而有序地上楼。 阿卜杜拉位于第一排,他偷偷地拿眼角余光瞟着战战兢兢的迪拉木提。尤其留意了后面的张丰毅和埃尔维斯,他现在心里很慌。 如果闯进来的人是心狠手辣的特种精英,最后可能会将他们全部杀光。对他们而言,不过是一阵子弹突突而已,根本毫不费力。可如果他们真的是来做别的,慈悲为怀地释放他们,以后和法哈德碰面怎么相处呢。 刚才是他站出来出卖了法哈德,法哈德此后一定会铭记于心,对他存有生疏之意。别说买卖得仰仗他,就连借用商路的事也肯定是不了了之。 所以他得活,法哈德必须得死。 战争时期,谁不是顾一天活一天的,阿卜杜拉暗暗下了狠心。 他和并肩而行的迪拉木提对视一眼,他从迪拉木提的眼神中得到了相同的答案。 人质们顺着楼梯,回到大厅,张丰毅冲门口值守的武装分子喊话:“看到了吗,想要你的主人活命就放我们过去。” 武装分子皆是一愣,而后别下枪来,退到一旁,为张丰毅他们空出了门口的空间。法哈德的宅子面积广大,数十所院子有各自的用途,彼此相连通。 法哈德望了望周遭的景象,他的家仆挎着枪审慎地朝他这边观瞧。每隔一段距离就能见到一个,他们虽然想实施营救,但奈何张丰毅的枪一直抵在法哈德的背上。 法哈德着意瞄了阿卜杜拉一眼,他当然记得张丰毅一提出问题,阿卜杜拉就告了密。 即使他的身份早晚也会被张丰毅知晓,望向阿卜杜拉的眼神仍然是多了些古怪的味道。 阿卜杜拉在他心中算是挚友,两人合作多年。他继承了庞大的家产,而阿卜杜拉是单枪匹马闯荡出来的天下。一般他赞同的,阿卜杜拉同样会赞同。仅凭这点,他就认为阿卜杜拉,比他遇到的其他所有生意伙伴,都要睿智并且真诚。 阿卜杜拉为什么会出卖他呢,难道是他的一时权宜之计。 法哈德始终相信他的朋友们,哪怕在最危急的时刻,他和他的朋友们也没有倒向反对派的强权,而是默默地站在一起维护正义。 一定是阿卜杜拉担心客人们受到伤害,同时又想探察敌人的目的和心思,才选择以自己为饵。 想到这儿,他差点激动得热泪盈眶,为伟大而死是他从小的心愿。他的好朋友、好兄弟竟能如此体谅他,实在是令人感动。 很快张丰毅就押着一众人质,到达了宅子的出口。值守的卫兵将经年关闭、落满灰尘的厚重大门打开,街道上的狼籍景象映入张丰毅的脑海。 他们三个马上开始细心观察,目光在院内和街上不断地闪烁。快速记忆下武装分子的位置、姿势和相对距离,如照相机按下快门一样,将所有的画面留存了进去。 宅子的正门是半臂宽的金属铁门,需几个人合力才能勉强拉开,平时只是搁置,很少使用。正门开在最后一所院子中,看起来窗玻璃的灰尘很厚,黑洞洞的,定然是空无一人的杂货间。 张丰毅推了一下法哈德,法哈德遂踉跄地跨过门槛。他往前又走出几步,正准备回头问张丰毅还有什么要求时,前面的人质突然有一个回转过身体。 没有任何原因,没有任何征兆地,就高高地抬起腿,如野兽一样十分野蛮地踹了法哈德一脚。 他用足了力气,法哈德心窝顿时一股剧痛,顺势倒在地上。 后面的张丰毅略一怔,站住了,见人质约定好了似地四散奔逃,他急忙拽住目标人物法哈德,生怕法哈德抓住机会逃进宅子。 街道上满是爆炸产生的碎石和破烂,阿卜杜拉奋力踢完后,旋即回身逃命,绕了个圈子和其他客人一同扑进门内。 他朝门外躺着的法哈德啐了一口,自作主张地让家仆关门。而家仆竟然鬼使神差地听令了。 两扇沉重的铁门碾压着门栓,他们推着门齐刷刷地合拢。连一丝缝隙也不给门外的主人留。 门内响起子弹上膛的声音,几支枪管从院墙上探了过来,张丰毅知道踹法哈德的人,这时开始预备消灭他们了。他捂住法哈德的嘴,两手动作麻利,咯嚓一拧颈骨断裂,刚从剧痛中缓过神来的法哈德便彻底魂归西天了。 先是枪管,然后是家仆的脑袋,步枪和机枪的枪口排成一列,密密麻麻得数不胜数。 张丰毅觑着院墙上方的家仆,扔下死掉的法哈德,伸手一招,让弗兰克和埃尔维斯快跑。 纷乱的弹雨在脚下的土路炸开,子弹噼噼啪啪接连不断地响着。张丰毅三人低着头,只顾逃跑,反正目标人物已然死亡,样子狼狈些也无关紧要。 家仆缺乏训练是一方面,时间紧迫又是一方面,总之张丰毅三人顺利地逃出了生天,远远地回望,仍然能在断壁残垣中,见到法哈德如军事堡垒般的宅邸。 法哈德家内,众人皆是心脏狂跳。 阿卜杜拉深知外头的原主人,即便逃出闯入者的手掌心,也必会被流弹打死。 营长策划的进攻 阿卜杜拉语气淡然地说: “法哈德不幸牺牲了,敌人太狡猾,大家失算也是情有可原。真是实在可惜,但家族需要传递香火。无论怎样,得有人接手。所以你们觉得,我继承他的遗产如何啊,我愿意承担起家族大业。” 其他人见阿卜杜拉正义感如此强烈,便心里默许。 和他一起的客人更是点头称是,最终大家共同鼓起掌来,承认了阿卜杜拉的继承人身份。 此事一时间,成为了当地的佳话。 沿法哈德宅子门前的街道,张丰毅一路狂奔,直到远远地望见街头巡视的军人,才闪进旁边的掩体。 弗兰克和埃尔维斯瑟缩着,他们现在是在一幢民用楼房的后面。 倒塌的楼顶将次一层的地板砸碎一半,所有的玻璃、塑料和木质都被粉碎。仅存的楼体像是断裂的楼板与承重墙的混合物,马上可能坍塌。 张丰毅观察了一下街面上的情况,他们应该是误打误撞跑到了双方划定的边界线。和张丰毅隔着半条街的地方,有沙袋掩体和临时搭建的岗亭,更有几队士兵来回地穿梭巡逻。 埃尔维斯也朝远处了望,张丰毅对他的师父说: “营长的支援队伍到了地方吗,如果他们到了,肯定会把我们逃跑的事告诉驻守的士兵。如果他们还在路上,我就能干脆混进去。” 埃尔维斯根据他的经验判断: “我们从城外抵达目标人物的住宅,约用去了二十分钟。在宅中周旋并逗留了大概一个小时,跑过来用了十分钟。” 他沉吟着说道: “照这样的时间消耗,他们不仅到了军队驻扎的地方,而且已经入列分配任务了。” 本部的飞行员约定好,是和他们在原降落点汇合的。原降落点在沦陷区,他们必须得过去。并且得尽快赶到,因为法哈德家的人会把他们刺杀法哈德的事上报。 他们相当于如今是遭遇的双重追捕,一面是法哈德手下的人,一面是营长的增援部队。 这里终究是政府军的地盘。 “得让边界线上发生点什么摩擦,我们趁着混乱才能闯过去。”张丰毅马上想到。 “离我们最近的,应当是营长提出的一次攻击。但不知,具体发动攻击的时间是什么。这次进攻关系到营长的钱,即便我们跑了,带队长官也一定会执行命令到底。”弗兰克冷静地分析。 埃尔维斯正想发言,却听一声闷响撼天动地,无数的烟尘当即吞没了炮声响起的民房,威势惊人。 三人连忙弯腰躲避,他们捂着耳朵,前一秒秩序井然的街区,下一刻就变成了炮火连天的战场。他们确实是按照营长的要求做的,只是打空炮,张丰毅甚至没见到有几枚飞出的炮弹落到地面爆炸的。 炮兵故意抬高了炮管,从烟雾中射出的炮弹几乎全是在空中爆开的。破碎的弹片如流星雨一样,穿透沦陷区的房顶,底下的妇女搂紧孩子,一脸恐惧地仰望天空。 张丰毅觉得是时候了,他朝弗兰克和埃尔维斯一招手,三人立即汇成一队,冲入炮声传来的区域。他们知道,这是绝佳的机会,炮弹无形中为他们作了掩护,极端组织的人眼下都躲在掩体里,一冒险出来就会被打死。 他们只要找寻到合适的路径,就能进入沦陷区的后方。 张丰毅将身体的重心放得极低,眼睛盯着脚下的路面,跳过碎裂的楼板,避开探出的钢筋。 他们匆匆越过驻扎的士兵。 就着弥漫的尘土,士兵的视野一片模糊。离张丰毅最近的几个士兵大声咳嗽了几声,就赶紧逃进附近的民房。 张丰毅看见了躲在楼底神色哀伤的妇女和小孩,小孩扑进她的怀里就再不敢出来。张丰毅一瞥她们便挪开视线,营长部队的攻势只是做出的样子,她们并没有什么生命危险。 烟尘渐渐弥散,当目光终于清明的一刹那,张丰毅仿佛听到了营长拿着钱发出的罪恶的笑声。今天极端组织一定会撤退,因为他们的确缺少大规模的重型武器。 敌方弄出这么大动静,保险起见,他们一定会暂时性地后撤。而相反的,政府军就会挺进,营长便能以其名义支领军费,说不定还会厚颜无耻地跟上级邀功。 临离别前,张丰毅想和古尔邦打声招呼。再者本部的飞机抵达目的地,也需要一些时间。 顺带再把口袋里的军用罐头交给他,张丰毅边想边前进,很快就到了古尔邦的家门口。 大门依旧虚掩,用砖头支着,方便老狗出去刨食和回家。屋里似乎没人,照旧是陈旧的土墙,肮脏的厕所,落满灰尘的杂物堆和薄薄的窗玻璃。 张丰毅望见灶台上的锅盖被掀开了,明显有人动过,还吃过饭。弗兰克和埃尔维斯叉着腰,在一旁看着,脸上均是无奈的表情。严格意义上讲,古尔邦算是他们寄宿旅馆的老板。 谁能想到,一晚上的光景就能让张丰毅对他产生好感。 张丰毅推开门,弗兰克和埃尔维斯尾随其后。眼角上方,一团黑影从门梁上掉了下来,古尔邦稳稳地落在地上,眼神警觉。一支手枪已然瞄准了张丰毅的脑袋。 “来干什么,你没东西落在我家。”古尔邦不近人情地说。 明明是活了二十年的大人,话到嘴边,张丰毅却支吾了半天。 他动作僵硬地从口袋里取出两盒罐头,递到古尔邦面前,“拿着。” 古尔邦诧异地看了看他,又估量了一下罐头的价值,确认封口完好,没被下毒后,他接过了张丰毅手里的罐头,“进来吧。” 拿了别人的东西,以古尔邦一家的性情,肯定要将人家迎进门。 “你父亲在外面工作?”张丰毅见屋里没人,便问古尔邦。 张丰毅的好奇有些出格了,这是古尔邦家的私事,他只是一位暂住于此的客人。古尔邦从从容容地答道:“我父亲是穆罕默德的卫士,他和那些军人战斗,他很忙。” 反对派武装 “他每天都要去军队?”张丰毅满腹狐疑,如果是军人,按道理必须时刻待在军队里。 难道他父亲是什么后勤人员,还是政府委任的小官员。 古尔邦转过头,双手插兜,“我父亲是一名建筑师,但现在他在战斗。我们的武装组织很松散,一有人召集就马上响应。” 张丰毅倒吸一口冷气,这下他知道为什么古尔邦能安心待在家里,所有的防护仅仅是一扇薄铁门而已。因为反对派武装分子本来就是他父亲的兄弟,也就是他的叔叔舅舅一类的。 “你父亲为什么要加入他们。”依照通常的惯性思维,张丰毅感到了一种害怕和反感。 “因为他一直都是。” “总得有个开端,才能有后面的一切吧。”张丰毅的表情又惊讶又疑惑。 “他很早就是了,”古尔邦思索片刻,“从我记事起,他们就经常在我家商讨大事。” 张丰毅咧咧嘴,一脸难以接受地问古尔邦:“是安置汽车炸弹、人肉炸弹,对反对者用私刑等等吗?” 古尔邦的面容好似大人一般的严肃,他对张丰毅的调侃置之不理。 他紧盯着张丰毅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我们只有在万不得已时才动用那些手段,而且一般是由组织中的激进分子做的。如果一群人的死亡,都不能让西方的人注意到我们,我们又有什么手段可以用呢。” 张丰毅细细地品味古尔邦的话,他又问道:“你们是为了让西方世界的人注意到你们?” 古尔邦回答得很快,他断然否决:“不,我们只是在报复。如果恐怖的氛围能够扩散到西方世界,让那些养尊处优的人也能感受到我们的力量。所有的牺牲都是值得的,穆罕默德将会铭记他们的名字。我们也会记住他们的名字。” “能告诉我,你的父亲做过这些事情吗。” 古尔邦的眼神像雪地里的狼,他向上直视着张丰毅,“你们的道德和我们的不一样,在我们眼里,” 他向前迈出一步,气势咄咄逼人,“他们是英雄。可在你们眼里,他们只是一群罪该万死的杀人狂魔,你们不会了解的,所以根本是白费功夫。” 张丰毅被唬得无话可说,愣了愣,最终还是审慎地问他:“你和你父亲是一类人吗,你应该没接触过那些人,没做过什么坏事吧。” 古尔邦明显地思虑了一下,他虽然猜不透张丰毅话里的意思,但能概括性地回答:“总之,凡我父亲认识的人,他都会介绍给我认识。” “可他们和黑道有什么区别,根本是被洗过脑的人。”张丰毅一幅质询的样子。 “我不管你如何看待他们,他们平时都是很好的人,有各种各样的手艺,会编筐、会做糕点,有的给外国人当文书。和平时期大家安居乐业,一到战乱才会拿上枪打仗。假如遇到饿肚子的饥民,虽说上头的长官会漠然视之,但他们会用自己的储粮救济别人。” 古尔邦知道张丰毅的心思,明白他不可能会相信,甚至喜爱上反抗组织。因而他主动解答了张丰毅内心的疑问:“你可能会问,别人都逃了,我们为什么不逃。 因为这里是我们的家园,我们要将白种人赶出国土。 而我们之所以居住在这里,是因为我们的同胞守卫在这里。我们不信任那些外国人和政府军人,是因为他们只会欺压我们、欺骗我们。我们的妇女被凌辱,宗教被亵渎,男人被枪杀,孩童被饿死街头,这些都是西方的白种人一手造成的。” “我们也是西方人,你为什么不报仇,还给我们休憩的地方。”张丰毅始终认为古尔邦是个善良的孩子,至少也该是良知尚未泯灭的好孩子。他绝对与外界传闻的恐怖分子有区别,他会为自己所爱的人和事物留下宝贵的食物。 “因为你们和他们不同,你们住宿懂得付钱,他们如果想要一块休憩的地方,只会野蛮地杀光我们的家人,然后鸠占鹊巢。”古尔邦心念一转,又说道,“或者用那种上等人独有的傲慢眼神,居高临下地俯视我们,征用我们的全部物资。只要他们需要,他们就会拿走。” 从古尔邦的语气,张丰毅听得出来他对外来人的憎恶,深入骨髓的憎恶。进来这里的人,不管是支援政府的,还是打击反动势力的,都对这里的人持相同的态度。他们看不起叙利亚的人民,仅仅是因为社会形态的高下之分,因为他们贫穷而且愚昧。并且是谁都可以任意欺凌的弱势群体。 欺凌过后还可以甩甩手走人。 张丰毅颇为同情地望着他,不知道拿些什么话,来安抚他的情绪。他蹲下身子来,视线刚好能和古尔邦的相接触。 古尔邦预兆性地说道:“你少来劝我,我们的信念不是几句言语,就能轻易动摇的。假如你们要待在我家,就请尊重主人的选择。” 张丰毅被古尔邦严厉的神色和语调弄得有些赧颜,便避着古尔邦的视线说道:“我今天要回去了,我的任务圆满结束了。” 古尔邦一递罐头,“你要是离开,就把东西拿走,我不接受别人的赏赐。” 他把罐头拿到张丰毅面前的一瞬间,张丰毅莫名生出一种错觉,仿佛他才是年长的大人,而自己却像个没经过多少世事的小孩子。 张丰毅把罐头推了回去,“这是送你的礼物,作为保守秘密的封口费。” 张丰毅冲古尔邦摇了摇手指,“我的要求就是,别把我们的身份告诉其他人,包括你的父亲。我记得,我们待在家时,你的父亲还在外头。你就当做了一场梦,父亲回来问,你只要回答罐头是从战场上捡来的即可。” 古尔邦缓缓地收回罐头,将他的报酬收了起来。张丰毅见他表情木然,便微笑着拍拍他的肩,“再见,等战争完了,我带你到美国念书。” 古尔邦轻轻颔首。 头顶响起直升机的呼啸声,一大片阴影从天空抛了下来。张丰毅、弗兰克和埃尔维斯并肩走出院子,这时直升机已降落到街上,里面的飞行员朝他们一招手。 张丰毅三人上了飞机,用了一晚上的时间返回美国纽约。 老板求见(1) 空荡荡的大厅里,一位老人坐在桌前独自吃着端上桌的酱牛肉。他的皱纹很深,皮肤松弛,乍一看有点像橡树的树皮。 但两眼精神矍铄,咀嚼有力,一口就是一大块牛排。 这是高卢·布亚诺·罗瓦,布亚诺家族最后的一位老人。当初警察闯进布亚诺家的宅子时,他的父亲正和一个妓女滚床单,情急中他把襁褓中的高卢塞进了床底下,然后拿上枪和撞破门的警察撞到了一起。 从这位老人明白他姓氏的意义起,他就守着布亚诺家族的遗产无事可干。 他吃的是早餐,被从楼上端下来的。 知道他的人寥寥无几,他知道的人也是寥寥无几。因为与生俱来的高贵地位,他必须躲避着正常人的视线,以防被联邦调查局一鼓作气地斩草除根。所以他这一生,大都待在布亚诺家族留下来的私宅里。 长桌上方悬挂着的水晶吊灯,还有手里拿着的银制餐具,从他被带到这里时,就存在了。 他一块一块地细细咀嚼,地下的水晶吊灯闪烁着昏暗而华美的光,光滑的瓷砖铺满大厅,将整座大厅弄得美轮美奂。雕琢花纹的房顶距离平滑如镜的地面约摸十五英尺,长桌旁陈列着高背椅。 仆人推门而入,曲起的臂上放着一方白毛巾。一身惯常的女仆裙。 和高卢差不多年岁的女佣走到他身边,审慎地问:“老爷,上面有人求见。” 高卢一副懒洋洋的面孔,托着下巴,举着叉,思虑了好一阵子。他声音苍老地开口:“是谁啊。” “是新来的那批人,他们的老板想和您商议一些事情。” 高卢眉眼一挑,取过女佣的毛巾擦了擦嘴角。他一摆手,“你下去吧,等下我就去招待客人。” 女仆略显担忧地点了点头,扭身离去。 高卢扶着桌子起身,进到厅外黑洞洞的楼梯,驾轻就熟地来到了宅子的一层。 通透的窗户映着外面阴沉沉的天空,今天是多云天气,宅子周围的树林和草地,安静地保持着最为和谐的姿势。 距张丰毅执行完叙利亚的任务,已经过去了三个月。纽约的花草树木重新吐出嫩芽,抽发枝条,此时的荒野已然是一派绿意盎然的景象。 但是布亚诺家宅子的树林,却因过分的浓密、茂盛,显得有些阴气森森。墨绿的林荫极浓极深,简直像是夜晚的黑。 高卢快步来到了宅子的会客厅,真皮沙发、纯正咖啡和大理石茶几。 他到了沙发前,对着坐上的一位老人,恭恭敬敬的一声:“问叔父早安。” 沙发上面容安详的尤金轻轻颔首,他是一位比高卢还要年长些的老人。两眼皮无力地耷拉下来,衰朽的身躯恍若风中残烛。 他们的对面,坐着一位西服男子,体型略胖,但气质文质彬彬、温文尔雅。西服男子一伸手,手指洁白如玉,挂着友善的微笑,眼中闪着精明的光。 “在下莱纳·佩雷斯,是纽约黑手党的新任教父。我从很小的时候起,就听闻过布亚诺家族的大名,布亚诺家族史上真是人才辈出,有许多前辈和英雄。” 高卢看了尤金一眼,尤金的眼睛迷成一条缝,他老得牙齿掉光、喉咙沙哑。听到莱纳谦卑的话语,只是嘟囔了两声。 高卢只好代替尤金回答:“我是布亚诺家族的老板,他是教父。你找我们有事吗。” 一提起布亚诺家族和他的祖辈,高卢就有些洋洋自得。他翘起二郎腿来,一脸高傲地环抱双臂,等着对方的答案。 “您知道,”莱纳直切入正题,“我们对您的盘口一直很感兴趣,希望您这次能给我一个准确的答复。” 高卢不置可否,尤金眯缝眼睛。 “是价钱不合适吗,我们可以再添一百万进去。”莱纳语气温和地和他们谈判。 “无论你付多少钱,我们都不会卖的。这是布亚诺家族最后的家产,我们半分也不卖。” “两位是担心卖掉盘口,晚年生活无以为继吗。”莱纳斟酌着问,“我们可以抽取专项资金作为您老的养老金,何况光是我们购买盘口的钱,就能提供足够的利息,以供您生活所需。” 高卢扭过脸去,索性不再看莱纳。如果他们真的把莱纳索要的盘口一口气卖掉,布亚诺家族就成了黑手党历史的遗灰,因为他们最后保留的产业就从此消失了。所以他们宁肯死,也要将布亚诺家族的遗产紧紧抱在怀里。 “何必纠结呢,据我所知,你们都是单身,即便保留了下来,千百年后也自会有人夺走。布亚诺家族和黑手党的传奇都是过去的事了,大家要把心思放开一些,迎接属于年轻人的未来啊。” 高卢和尤金照旧是一副古板的样子,高卢板着脸,想到自己堂堂的布亚诺之嫡子,竟然要被逼到卖家产的地步。他胸中气鼓鼓的,一下一下地起伏着。要不是顾忌他手下人马众多,恐怕早就关门送客了。 “我始终难以理解您的思维,”莱纳慢慢地拉下脸来,头发遮着眼睛,显得无比的阴沉,“这几家盘口自三年前起就在赔本,如果你们想要坐等这些盘口升值,放在以前还尚可解释。可到了破产这一步,为什么仍然要坚持呢。 我们允许过,这几家盘口仍旧保留布亚诺家族的名头,哪怕由新人掌管,您来了照样是名义上的主人。 我无法理解,要是换作我,我三年前就会把这些盘口卖掉,然后天南海北地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莱纳用手指用力敲了敲茶几,满脸困惑,“你们手中的盘口,根本就是一些个垃圾资产。如若按照旧有的方式经营,每年的缺口都会大上一轮。你们即便不因后继无人饿死街头,也会因盘口的持续赔钱将所有的遗产全搭进去。” 高卢的内心有一丝动摇,莱纳的靠山是新建立的纽约黑手党。就凭纽约黑手党如今的实力,就足以挖出他们所有的秘密。 老板求见(2) 莱纳刚刚所说的句句属实,直戳他们的痛处。但高卢不能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沮丧,因为他是布亚诺家族的一员。 布亚诺家族的人,哪怕杀人,或是被杀,都是一样的风度翩翩、镇定从容。 “我和尤金就算是饿死,家族留下的产业你也别想染指。”高卢张开嘴喊,他直截了当地拒绝了莱纳。 “为什么,”莱纳嘴角浮现出一丝打趣般的冷笑,“难道又是您老的家族荣誉感在作祟。” “我如果想要继承者,随便哪一家福利院就有我要的人。赌场在亏本,这是事实,但我们上下一心,赌场的场主和保镖都是我们自己的人,赌场总有一天会扭亏为盈。”高卢拍拍胸脯,显得很有信心,“我在一天,布亚诺乃至整个黑手党都没有断绝。” 他紧抿嘴唇,愤怒地一指莱纳,好像他是什么妄图破坏家族的罪人。 “布亚诺家族是伟大的黑手党家族,我的指令才是最高的。况且尤金教父是由上一代黑手党教父亲手委命的,你根本就是假冒的。若是说,尤金是教堂里的耶稣,你不过就只是野地里那些泥塑木像,是伪神!” “黑手党曾经荣耀,但他已经覆灭了!”莱纳两手一摊,眼神认真。 “谁说的!”高卢一拍几案,站了起来,表情极为固执,“黑手党统治着整个美国的黑道,可以说,黑手党本来就是美国的黑道。” “可黑道老大们,现在承认的是我!”莱纳也发火了,用不甘示弱的凶狠眼神瞪着高卢。 “教父这一名称,本来就是黑手党的独创,你凭什么盗用。还有,什么纽约黑手党,真正的黑手党,真正的家族继承人现在就站在你面前!” 莱纳鼻子里哼了一声,嘴角一扬,笑容玩味,“可要是眼下你出去自称布亚诺家族的嫡子,人家只会质疑你的年龄,把你当精神病人看待。你号召不来人,谁会对你一个老头子俯首称臣,谁会愿意相信当年的浩劫中,留了一条野种!” 一听最后肮脏的话语,高卢先是怒火稍息,然后越想越气,最终他挺胸咬牙喝骂: “我是嫡子,按道上的规矩,谁来都得礼让我三分。别说曾经的辉煌,就是论规矩,凭你这句话,也得断手断脚,扔到垃圾桶里!” “规矩是敬重长辈,尤其要敬畏五大家族的长辈。规矩是以黑手党为首,一旦复出,所有的人都得去拜见。规矩是视死如归、兄友弟恭,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莱纳缓缓离开茶几,边踱步边沉声说道。 “明白规矩就好,说明你在道上还算个人。”一个更加苍老的声音响起,像风在深深的山洞中回荡。 开口的是尤金,态度之傲慢比起高卢只强不弱。 莱纳的脸上火辣辣的,像被谁打了一耳光。虽说他当年也曾低人一等,但那是过去。现如今他手掌大权,家财万贯,全纽约的地下生意一概由他打理,竟还遭到了这般的羞辱。 他忿忿然将视线从沙发上的老尤金身上挪开。 毕竟又老又聋,和他计较没什么意思。 他瞪着莱纳,开始盘点他的身世:“你是被一个老鸨捡出来的孩子,你引以为傲的父亲死在妓女家里。谁能说明,你是不是妓女生出来的。可能压根就是别人的孩子,却被冒领了嫡子的身份。” 高卢瞳孔一缩,万万没想到,莱纳居然千方百计地调查出了他的过去。要知道他小时候的事情是一段极其隐秘的历史,了解或参与的人很少,否则他就被仇人报仇雪恨了。 高卢支吾着,紧张地咽了口涶沫。他指了指莱纳,可又无奈地放下,因为他的过去确实是个谜,多半这辈子是不可能找出答案了。 “总之我是受布亚诺家族的长辈接见过的人,那些威名赫赫的长辈在当时,可都是令政府闻之色变的英雄。 你见过他们吗,他们的大名你听说过吗。 身为家族的唯一成员,我理应享有对全国黑帮的召集权和号令权。” 莱纳一见眼前的老头子不仅不松口,还得寸进尺地索要权力,当即火起。他们能有今天的地位和规模,是靠一点一滴的战功积累下来的。这两个老头半截身子要埋进黄土的人了,居然恬不知耻地要夺走他们辛辛苦苦的成果,实在是欺人太甚。 “你一个白白胖胖的书生有什么啊,我告诉你,你最多算是纽约的街头老大。想做点上得了台面的营生,我看下辈子吧。黑道一贯的规矩就是由五大家族的人主导地下货易,不管是走私、贩毒,还是酿私酒、赌博,总是要由我们来管的。区区一个小小的黑帮组织,就敢冒称黑手党的大名,不自量力,愚蠢至极!” 莱纳心里气得鼓囊囊的,但是他们毕竟是黑道上的前辈,是众人承认的正统。要是动起粗来,肯定有人会借机发难。到时候吃亏的还是自己。 高卢高高地仰起头,睨视着攥紧双拳的莱纳,“大可告诉你,虽然家族的生意在衰落,可人脉和影响力依旧在。我曾拜访过数位黑道老大,均是雄霸一方的人物。他们全是对我尊敬有加,不管有什么困难,哪怕进了监狱,只要我一句话,他们马上就能着手解决。 看中我家产的人多了去了,比尔等有权有势的人多到不可计数,何时轮到你来插手。 光看中我家祖宅的人就有许许多多,要是我真有意,一百万也就是个零头。凭宅子的年代和装潢,全纽约与其相配的有钱人也是有数的,我们不过是体谅年轻人,可谁知你这么不知天高地厚。” 莱纳一听心里就哑了火,原以为他们的实力也就表面上的一些,如今看来却是恐怖如斯。他们虽然能统一纽约的地下贸易,可别的地方,特别是那些一团混水的龙潭虎穴,自有地头蛇治理。 “我看你们纽约黑手党,最多便是在这纽约逞逞威风了。”高卢悠悠地抛下一句,“难怪前头挂着个纽约呢。” 过去谈判 莱纳明知高卢是在嘲讽,可是又顾忌着他提及的黑帮老大。 一时之间只能把心头的火气压下去。他在客厅四处走了走,招呼不打一声,看都不看宅子的主人一眼,便颇为无趣地走出宅子,上了门前的林荫小道。 高卢与沙发上的老尤金目送西装男人远去。 度过寒冷的冬季,纽约城迎来了欣欣向荣的春天。城内公园的树林一派绿意蛊然,市民在人工湖的提岸边晨跑、散步。早晨的气温算不上温暖,跑的时候会冻得两腮发红,呵着热气。 张丰毅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和一位闭眼熟睡的流浪汉一起。他看着纽约的市民从面前经过,浑身上下懒洋洋的。 一揉眼睛,眼眶里全是眼屎。 伊万诺夫关于本部工作的介绍确实属实,要么是任务频繁,让新人替补,要么十天半个月都是无声无息。 细算起来,三个月的空档期里有一半的时间他都在和师父学习,做家务的门道,倒是把埃尔维斯屋子打扫得一尘不染。就在他往后一靠,准备这么望着湖面,过完一天时,衣兜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手机是他在纽约新买的,二手iphone,能上网打电话,关键是便宜。他把号码留给了曾前来付款的伊万诺夫,如果本部有委托,就通过电话联系。 伊万诺夫娇笑着,“最近怎么样啊,有没有感冒,感冒就要去看医生,我可以给你推荐医院。” 张丰毅有些不耐烦地说:“我还没说我感冒呢,可不可以先让我回答完问题再说。” “唉,”伊万诺夫的语气一如既往的轻挑、活泼,“得让我先说,是个好消息:你又有任务了。” 张丰毅现在对出生入死之类的事情感觉麻木,所以当他听到需要他再次出马时,他只是微微地叹了一口气,然后问:“和谁。” “和你的雇主啊。”伊万诺夫假装没听出他话里的意思。 “难道又是让我一个人,去执行那种报酬未定的任务。所有的推断和追踪让我一个人完成?明明是低回报,偏要让新人当替补?”张丰毅接连发问,本部的骗局堪比诈骗团伙,他得小心提防。 “记得丹尼吗,”伊万诺夫点了他一句,“你们回来以后,他因为你师父抑郁了好几天。” “谁让他偏偏要和我师父搭档呢,要我,我肯定要换人。我师父实在是利欲熏心、毫无底线。”张丰毅毫不客气地评价他师父。 “看来你也对他有意见啊。” “这么说,有很多人和我持相同的看法。”张丰毅顺势猜测。 “起码丹尼和你一样,他声称就算冻死街头,也决不和埃尔维斯同处一块屋檐下。”伊万诺夫像平常聊天一样不紧不慢地说道。 伊万诺夫反复提起丹尼的话题,即便愚钝如张丰毅,此刻也能猜出丹尼是他的队员了。多半是本部为安抚丹尼的情绪,作出的一定补偿。 “丹尼要和我组队?去哪儿。” “纽约黑手党提出了一份请求,委托人暂定为他们的教父。他们想盘下几家赌场,但原主不让。所以,”伊万诺夫有意地顿了一下。 “叫我杀了他?”张丰毅接过话头。 伊万诺夫柔柔地嗯了一声,令张丰毅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更准确一点,你要过去和他谈判。谈判成了,就收队回营,酬金照付。 要是谈判一旦破裂,就得由你出马。 本着的原则是尽量和平相处,不伤人性命,因为原主的地位特殊,算是我们的前辈。贸然杀了他,哪怕一时没人复仇,到最后总会有人,借其名头找雇主的麻烦。” 张丰毅打断伊万诺夫:“雇主在哪儿。” “和丹尼在一起啊。”伊万诺夫一副张丰毅真是大惊小怪的口气。 “丹尼又在哪儿。”张丰毅满脸问号。 “他已经过去了。” 伊万诺夫刚挂断电话,手机中一阵“滴滴”声,张丰毅就看见一个胖胖的居家男人沿湖岸小道,朝他跑了过来。 丹尼呼哧地一喘气,跑到张丰毅坐着的长椅站住了。 张丰毅一愣,本部的办事效率实在令人佩服,伊万诺夫刚跟他介绍完任务内容,他的同伴就赶来了。 他用略带悲悯的眼神看着丹尼,丹尼的钱有一部分就是被他拿走的。因为他和埃尔维斯的贪婪,居然使丹尼的利益受损,一讲出来,是多么难堪的事啊! 但是只要他不说,丹尼就不会恨他。张丰毅心中大定,“雇主在哪里。” 丹尼尔一指远方,“他会和我们一块去原主的宅子,离这里有一段距离。” 他们结伴而行,用了约摸两个小时的时间,与雇主莱纳汇合。 莱纳也是迫不得已,纽约黑手党正处于发展阶段,迫切需要吞并其它的黑道资产扩充实力。 只有统一了纽约的地下商贸,才能有机会向外发展。因此他得和高卢赔脸道歉,如果高卢所说确实,有一些其它地区的黑帮老大愿意帮衬他们。纽约黑手党在吞并布亚诺家族的资产时,还确实需要多加留意。 他们千方百计地坐进了布亚诺家的待客厅,情态比第一回拘束了很多。高卢和尤金照例在卧房内休息,毕竟都是步入暮年的老人,早起没什么用处。 望着白围裙的女佣,托着托盘离去的背影,莱纳有些焦躁地抚摸着两腿的膝盖。他第一回情绪激动时,和爱要面子的高卢说了那么过激的话语,恐怕此次的拜访也将是无功而返。 难道真要动用本部的杀手,威胁高卢和尤金。 甚至干脆杀了他们,夺取他们的资产。 莱纳心中五味杂陈,给两个老头跪在地上的心都有了。亲口允诺合作伙伴的事,他怎么能厚脸皮空手返回呢。 可杀了他们,等于是断了布亚诺家族的血脉。虽然迟早要断绝,但偏偏摊到自己手里。要是叫有心觊觎纽约地界的外人抓住把柄,完全可以借此发难。 莱纳垂着头,两手扶膝,一个劲儿地唉声叹气。 继承人的底牌 他们三人均是浆洗得十分干净的西装、长裤并皮鞋。 体型比较胖的丹尼和莱纳坐到一块,几乎令张丰毅分辨不出来。可能因为他们都很胖,而且胖的程度差不多的缘故吧。 张丰毅往莱纳身边挤了挤,好不容易才坐下。他们两个凭借肥胖的身躯,快把张丰毅一举挤出去了。 这时面容苍老的高卢踏进了待客厅,眼神稍稍在客人身上停留了一瞬,便自顾自地坐进真皮沙发。他眼睛觑着待客厅中造型华美的吊灯,只把下颌的短须留给张丰毅他们。 见赌场的主人来了,莱纳一改往常气势凌人的态度,他满面笑意,小心翼翼地靠近高卢,轻声道: “高卢先生,我是来谈咋天的事情的。咋天是晚辈的错,晚辈没见过世面,一时间冒犯了您老,得罪了您老。您体谅一下我的难处,好好谈谈盘口的价钱吧。” 高卢不作回答,他蹭了蹭沙发,将手臂搭到沙发的靠背上,一脸惬意轻松,丝毫未受到咋天的影响。 莱纳一看对方的表现,明白他还是得劝解高卢。高卢这明显是请来了帮手,底气正足,要好好杀一杀他的锐气。 以莱纳的恳求,衬托出他高大的姿态。如果莱纳未能使高卢满意,他会一直不理睬莱纳的。 所以,让高卢心情愉快,忘记咋天的争吵是他首先要做的。 “您到底是布亚诺家族的继承人,骨子里就流淌着先辈们英雄的血液。我咋天那样对待您,您今天依然能安闲自在地出来迎接我,实在是令我羞愧难当。您不仅品德高尚,而且虚怀若谷,肚子里面能容人啊。”莱纳讪笑着讨好高卢。 高卢一扭脖子,看自己手上的戒指。那是一枚印度出产的戒指,鹌鹑蛋大的宝石产自恒河河底的淤泥,是他的爷爷当年受人赠送的。 他把戒指举到面前,细细地把玩,仿佛是故意地忽视了莱纳,好使莱纳感觉自尊心受挫。莱纳却一点不以为意,谄媚地笑着,“要是您愿意把盘口卖掉,我可以立马付钱。要是您暂时不想卖,我能再等几天的。” “不想卖。”高卢的回答简单明了,他看看戒指镶嵌的宝石,用一方手帕擦拭一番,又转而说道:想卖的话,你得把你们掌握的东西,分我一半。” “先生说笑了。” “我是布亚诺家族的继承人,五大家族流离失散多年,活着的不知道有几个。你把本来属于我的东西还给我,有什么值得说笑的呢。到时候,你大可守着那些个盘口,经营得当,够你们纽约黑手党吃一辈子的了。” 莱纳一听,原本处于下风的他更是无话可说了。对方摆明了是贪图纽约黑手党如今的天下,想把他们的权势用自己血统的高贵,和其他黑帮老大的支持拿回来。 这个高卢,整日待在家里,伴着祖宗的遗产饱食终日。 浑浑噩噩地过了一辈子。靠着仅有的产业,他才活得如此安稳,可临死前居然是想和他们争上一争。这是莱纳所难以想到的,是谁给了他平白无故索要权力的勇气。 难道是梁静茹。 “你可能会质疑我的底牌,但眼下,你绝对会敬畏的人就在这座宅子里。”高卢沉声道,他指了指待客厅后的走廊,“教父之所以没有出来,是因为一位大人物拉着手,要和他叙谈。如果你敢有半分反对的意见,哼,我当下就能请他出来。” 高卢气势汹汹,像有着什么十足的把握。 自咋天起就改变看法的莱纳,此时更是心头一颤,有如被雷霆劈中。 老头子这么说,是不是他提到的黑帮老大已经赶到了这里。 如果是这样,事情就糟糕了。他非但不能取得想要的赌场,且会因对方的势力而被逼得退让。 原定计划是先商谈,谈不成就威胁,再不成就做掉他。可现在看来,要是自己敢动手,纽约黑手党势必要受到攻击。 待客厅的黑暗中,现出一位男子的身影。将近中年,身材魁梧,挺胸阔首,龙行虎步。他背着手站立,已在暗中默默地旁听了许久。 高卢冷哼一声,起身睥睨对座的张丰毅三人。 张丰毅一脸疲倦,早晨的困意仍未消去,连眼皮几乎都合在一起。 丹尼则凝视着桌上的茶杯发呆,好像要把茶杯瞪出个窟窿来似的。 只有莱纳被唬得满头大汗,垂着眼睛不敢望那人一眼。 “你们去和布亚诺家族的贵宾,商讨盘口的价钱吧,我就先行一步了。” 莱纳仿佛听见了高卢的嘲笑,对他不自量力的嘲笑。他小心地转过头,见到了那人的面容,一副精明干练的模样,全无高卢和尤金身上的沉沉暮气。 迪耶斯·多雷古拱手向高卢行礼,宛如一名忠诚的家仆。 高卢仰着脖子,倨傲地与他擦肩而过,离开了待客厅。 迪耶斯一挥手,霎时从宅子的各处冲出一道道黑影,将张丰毅他们远远地包围了起来。一模一样的黑色作战服,作战靴踏在地板上发出整齐划一的响声。 为了表示对主人的尊敬,迪耶斯让他的手下进门前,仔细地擦抹了鞋底。因此估计有近三十人冲进待客厅,地板却依然光滑得能映出人的倒影来。 迪耶斯拉过一张椅子,神色肃穆地坐下,指着莱纳喝骂:“你是什么人,也敢贪图布亚诺家族的产业!” 张丰毅被这声音惊醒了,一扭头,见一位长者正大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对他来说是长者,可迪耶斯要比高卢年轻得多,至多四十岁,而高卢已然是快进黄土的人了。 “布亚诺家族是伟大的黑道家族,家族的每一位成员都是与生俱来的高贵,值得所有人敬畏。别说区区一座赌场,要是没有主人的许可,你连杯水也不要咽下肚。 要是你真这么做了,家族的护卫者就会将你开膛破肚,然后把吞下的那杯水生生地挖出来,用你的血作为与其匹配的、对家族的补偿!” 三桩重罪 莱纳低着头,悄悄地看了看丹尼,又看了看张丰毅。 张丰毅冲他轻轻摇头,表示一瞬间干掉在场的所有作战人员,并杀了迪耶斯,委实不在他能够处理的范围之内。 虽说独自逃出去对如今的张丰毅来说,不是什么难事,但要算上战斗力为零的雇主莱纳,他们就得掂量一下了。 迪耶斯指着莱纳的头顶,张丰毅觉得那根食指实在丑陋,而且可恶。它像一根直直的针一样,刺进他们的内心。 迪耶斯摇晃着他的食指,口中仍然念念叨叨的,“遥想家族当年是多么的辉煌,令所有美国的黑帮分子俯首帖耳。 那时,谁敢冒犯族中长辈,谁敢打起族产的心思来,又有谁敢公然挑战家族权威。可如今,居然有宵小之辈提出要吞并家族的资产!” 莱纳赶紧纠正迪耶斯,他的罪过可没这么重,“是购买,是购买,名头上挂着的仍然是家族的名字。” “依我看来,都一样。”迪耶斯不屑一顾道,“反正是落在了你们手里。千百年以后,人们只会记得赌场的老板,哪里会深究名字的含义。” 他饱含深情道:“区区一个名字,伟大的布亚诺家族又怎么会在意。 我们要的是重现黑道家族曾经的荣耀,将地下生意重归于手中,然后扩展,再扩展,让黑手党的名号第二次在世界上回荡!” 莱纳看着迪耶斯,小心翼翼地试探:“让黑手党的名号在世界上回荡,又不一定非要让布亚诺家族的人领导。 甚至五大家族的人也完全可以避开,我们换种思路,只要是称之为黑手党的组织,不一样是家族的囊中物吗。” “愚蠢!”迪耶斯怒斥莱纳,“你一个假冒的教父也敢在我这儿,谈换种思路。这纽约的地界终究是属于家族的,是属于血统纯正的布亚诺家族继承人的,是属于我的主人、我的长辈高卢·布亚诺·罗瓦的。” 莱纳讪讪地点点头。 这已经是他来到高卢宅中,第三次碰壁了。要不是周围有人围着,他真想灰溜溜地跑回去。 丹尼尔在莱纳背后,悄悄地拉了一下张丰毅的袖子。张丰毅立刻转过头,用眼神向他问询。 “这人什么身份啊,怎么一副长者教训晚辈的模样。到高卢宅子做客,还带着一大批武装人员?” 张丰毅一脸懵,他无声地摊摊手。 迪耶斯在椅子上换了个姿势,继续教训莱纳:“做人要懂得尊敬长辈,你在纽约混了这么些年,竟然冷落了高卢先生和尤金先生。往小说,这是目中无人、眼高于顶,往大里说,你根本就是不明事理之人,不懂规矩。” 迪耶斯的嘴唇和他的手指一块抖动着,频率极快,整齐一致。 “现在你又犯下了三桩重罪,更加是不可饶恕了。 念在你在纽约,也算是有些势力,立马离开这座宅子。从此与布亚诺有关的一切,你都要远远地避开。 若不是担心有人事后报复,我足可以使你断子绝孙、倾家荡产,祖宗被打入十八层地狱都是轻的了。” 说着,守在会客厅门口的作战人员就动作一致地从人海中,分出一条路来,请莱纳他们离开。 莱纳扫了他们一眼,紧张地咽了咽口水。他竭力想办法找出点话来辩解,虽说这一回肯定是无功而返,但主动离开和被人送走到底是有区别的。 他审慎地问迪耶斯:“我错在哪里,这三桩罪行又是什么。您能为我指出来吗,我心里只有这么一个问题。” 迪耶斯一咬牙,一拍大腿。指尖像狙击手的枪口一样,牢牢地锁定了莱纳的额头。 “你的罪过大着呢,要是放在二十年以前,黑手党随便一个杀手就能将你折磨得生不如死。 你是罪人,应该被直接赶出美国,放进海水里淹死个七八回,我才会认为是天理昭昭。” 莱纳眼神茫然,根本不明白其中的根由。即便是他,经历过无数的世事,在别人当面咒他时也难以保持礼貌和镇静。 难道是他和高卢的争吵中,有某句话戳伤了那个老头子的自尊心。所以今天迪耶斯才会有如此的反应。 “听好了,其罪有三。一是你觊觎高卢先生家的资产,高卢先生的资产无论大小,那都是布亚诺家族的,只有家族的成员,才有资格继承和占有。 你一个街头的混混,写法律文书的流氓,也敢贪图布亚诺家族的财产。你也不怕笑掉了黑道人士的大牙,简直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可我是诚心诚意来买的,我提出了价钱,并且和赌场的老板,以及高卢先生商议了好几次。除了咋天那次,我一直都是以协商的态度进行交流的。”莱纳放低姿态,颇为诚恳地说。 “你想要霸占布亚诺家族的赌场,这本来就是大逆不道、罪该万死!”迪耶斯的口气盛气凌人。 “赌场在亏本啊。” “亏本也轮不到你来插手!你们作为家族的后辈,当得知赌场一时的困境时,理应慷慨解囊,倾尽全力相助,使家族产业得以更上一层楼!”迪耶斯气满填胸,一脸怒气,“可你不仅不义务援助,竟还打起了赌场的心思,实在是该死啊!” “我为什么要援助他们,”莱纳一脸迷茫,语气弱弱的,“以赌场现有的经营模式,投多少就会赔多少。我买过来,也只是想改组一下。” “改组!你竟然还想改组。”迪耶斯愤怒地出声。他马上抓住了一个天理难容的字眼,如头发怒的公鸡一样瞪着莱纳。 “祖上传下来的东西就是最合理的,铭刻着前辈心血的东西怎么会有错。定是你财迷心窍,想暗中侵吞高卢先生的资产,所以对我们的赌场使了些鬼蜮伎俩。”他眯缝着眼,细细地观瞧莱纳,眼神中有说不出来的味道。 “我看就是你,先设下局让高卢先生的赌场亏本,然后再适时提出吞并的要求,最后找到门上威胁高卢先生。” 谈判破裂 莱纳抬起头来,刚想争辩,迪耶斯就叱骂他道:“难道不是,你有什么可以狡辩的。” “告诉你,我也曾见过这几家赌场的老板。 在我二十岁的时候,执掌这些盘口的,还都是些长辈。 那时候,一座盘口就可以为家族,一年带来二十万的纯利润!要我相信赌场是自然亏损,是不可能的!”迪耶斯大手一挥,声音高亢,“一座能带来二十万收入的赌场,怎么会突然就变成垃圾资产。 我相信高卢先生的眼光,更相信手底下人的办事能力,和他们的忠诚。一定是有人在其中作梗,故意挤压这些盘口的生存空间。” 他忿然从椅子上站起来,急躁地在待客厅走来走去,胸口似乎憋着一口气。 “全纽约现下是你们的天下,除了你们有能力、有野心做这件事,还能有谁。”他紧盯着莱纳,食指向下戳了戳,语气和眼神十分凌厉。 莱纳被迪耶斯的目光弄得十分紧张,他舔了舔嘴唇,努力平心静气地跟他解释: “这些赌场的亏损额不同,有的程度较轻,有的程度较重,足以说明是自然亏损。并且它们的窘境不是一时之间出现的,而是持续已久。” “那只能证明你们是居心叵测、早有准备!”迪耶斯咬死结论,一脸凶恶。 莱纳一时哑然,他完全无法和迪耶斯沟通。 一旁的张丰毅和丹尼尔虽然有心帮他,但奈何不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他们来之前,伊万诺夫只声称,谈判破裂再出手。 可看样子,谈判是破裂得不能再破裂了。说不定什么时候,迪耶斯发作了,双方就在待客厅里拼个两败俱伤。 大块头的迪耶斯踱步至莱纳面前,气乎乎的,似乎是想动手。但又顾忌两边的张丰毅和丹尼尔,情知他们也不会是什么善茬,便又退了回去,坐进椅子上。 一名作战人员双手捧着茶杯,为自己的主子送去茶水。 迪耶斯面色平静地注视沙发上的莱纳,眼睛不眨一下地取过茶杯,姿态悠闲地品茶。 茶杯氤氲着热气,屋里的地板浓墨近黑,是因为缺少光线的缘故。 阳光照在地上恭敬肃立的作战人员,沉默得宛如一座座雕塑,整齐地空出通往门口的小道。他们在等待莱纳,顺主人的心意离开。 莱纳整了整衣服,使自己和进来时一样体面。 他轻声道:“走吧。” 三人于是起身,异常窘迫地步出了布亚诺家的宅子。 回去的路上,张丰毅询问了一下接下来的安排。 他们离宅邸的出口尚有一段距离,林荫小道曲折地前进,质地是红棕色的岩石,两旁略有起伏的田野,长满了刚发出的、一英寸长的小草。 居中一座庄严典雅的三层别墅。这是布亚诺家族的祖宅,样式很像哥特式的建筑,尖锐的房顶从树林里遥遥地探出来,只露一点儿。 树林十分浓密,有些森森的寒意,刚才张丰毅就是从那里出来的。 他问莱纳:“准备去哪里,需要我们吗。” 莱纳嘴唇微动: “我打算先调查一下这个人的身份,能调用如此多的武装人员,从外地赶至纽约,肯定是不一般的人物。凭他们的表现,我敢断定绝对是某个地区的龙头,握有垄断性的地下网链。下点功夫,不愁找不出他来。” “需要我们杀谁,是高卢,还是带人把咱们围起来的那位。”张丰毅比较关心他的目标人物,事先做好心理准备总是有效的。 “暂时先搁着吧。”莱纳很快回答。 他们到了布亚诺家的出口,推开门,到了湿淋淋的大路上。 布亚诺家族的宅邸处在一大片绿色的土地中,虽然是城区内,但有幸索得了一块要价极高、环境静谧的地皮,盖起了这座宅子。 他们原本不居住在这里,更有一座豪宅曾矗立在曼哈顿的旧城区中,可惜早已暴露。如今的宅子,是当年的原主留下的后手,大概处在一片公园内。 “你还准备,再和他多交涉吗。”张丰毅边走边聊。 “我得先查清那人的详细身份,看看他们有多少力量,看看杀人会产生怎样的负面影响,值不值得,能不能承受得住。”莱纳愁眉苦脸地一一点数,不是他不想尽快解决,而是事情牵连太大。这两个老头子,正统上讲,就是美国黑帮的合法执掌人。 偏偏有许多黑帮老大和以前的黑手党有联系,自然就会奉这两位为主。而他莱纳,不过是借着新兴黑帮势力的崛起,才登上了教父之位。 以黑道固有的规矩,他算是假冒的,不被黑道的道德所承认的。如果要严格依照规矩来办,他此时就成了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是会被众人唾弃的。 何况是杀了正统教父和老板,等于是在和整个黑道作对。即便畏于实力,没人出来反对,这终究是要受人诟病的污点。 张丰毅微叹一口气,无奈道:“可你叫我们过来时,也没提具体的目标是谁啊。” “你听我给你介绍,”莱纳思虑着,“我们见到的第一个老头,是布亚诺家族最后的血脉。虽然他很老,但是其身份确实如此。可能他死了,或者是必然的结果,整个布亚诺家族就彻底结束了。” “这座宅子就是他的?” 莱纳嗯了一声,“宅子里还有一个重要人物,是现任教父,年纪比高卢都大。天知道他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才活到现在的。总之他们两个,就相当于是布亚诺家族现在全部的门面。” 张丰毅有些好奇地问:“你为什么不等他们死了,再包下那几家赌场呢。那样做的话,什么事都没了。” “我们需要发展,所以得把其他的竞争对手排挤出纽约,才能获得长久可靠的资金来源。纵观黑道这几大家,都是如此这般。” “所以,”张丰毅拖长语调,接过话头,“我们的目标是他们两个?” “不止,”莱纳断然否定,“可能还包括他们的依仗。” 单方面收购赌场 “也就是厅里的人了。”张丰毅接话。 莱纳的表情显得很忧虑,“如果只有那一个,你们的目标最多就是三人。 可万一这两个老家伙手里头,还有某些隐藏的底牌,你们要面对的人就多了。我的手段是没法动用的,叫你们来也是这个原因,我希望能以间接的方式除掉阻碍,从而避免影响到我的组织。 纽约黑手党现在处在发展期,就像一棵刚植活的树苗,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一阵狂风就能把他吹倒。” 张丰毅用眼角余光观察着莱纳的脸色,“总的来说,你的想法是,凡是坚决阻止你的人,最后都得死。” 莱纳点了点头。 他们走出了公园,拿着网球拍的少女向他们投来奇怪的眼神。闲来无事散步,还穿得那么正式。 他们来到了高卢的赌场,开在纽约最繁华的商贸区,是一家上了年头的赌场。 豪车首尾相接塞满大路,刺耳的鸣笛时而响起,红绿灯徒劳地变幻颜色,因为交通已经完全瘫痪。西装男子和时尚女郎如流水一样地交织,落地窗里垂挂着各式织物。 赌场是一座石制建筑,几根石柱支持着庄严的房顶,房顶边缘有一圈霓虹灯管,算是比较有现代感的事物了。 他们步入黑暗的屋内,门虚掩着,赌桌上空无一人,一个年轻的、留着乱糟糟的小伙子在柜台边看手机,打发时光。 见有人进来,他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然后双手支案问:“来一局吗。” 莱纳摆摆手,“叫你们老板出来,我有事情和他详谈。” 小伙子于是拖着步子,离开柜台,进了赌场的另一头。因为客人很少的缘故,赌场的空调、灯光和音响都关着,搞得气氛又沉闷又黑暗。 半晌过去,黑暗中钻出两个人,年轻人照例懒懒的,让出赌场老板斯特凡·奥康纳来。斯特凡是个身材高大的男子,比他们三人都高。 张丰毅看他的脸,只能用仰望的角度。看到他的头顶,离屋顶大概只有一英尺的样子。 “斯特凡,我来问问你到底有没有心思,把赌场卖掉。”莱纳郑重其事。 “这是布亚诺家的资产。”高个子的斯特凡迟疑道。他实际上没什么主见。 “赌场亏损了三年了,每天都在赔钱,近一个月内更是没有一分钱进账。” 斯特凡奇道:“你怎么知道的。” 莱纳耸耸肩,斯特凡的这家赌场不仅经营模式落后,而且保密工作做得也极差。他花了点小钱,就从一位清洁工的嘴里套出了赌场的经营状况,还捎带浏览了一遍他们的账本。要是说出来的话,未免让斯特凡难堪。 “我在问你话。”斯特凡眉头一皱道。 “不管我是怎么知道的,情况属实吧。” 斯特凡想了想,就当是和莱纳闲聊,应了一声,“嗯,是这样。” 他撅起屁股坐到赌桌上,张丰毅有些担心他碰头。他站起来离房顶一英尺,坐下去连半英尺都不到了。 “因为亏得多,原来的老板早跑了,我是当杂工的。这里我来的时候,有两位杂工,现在只有一位了。高卢老爷让我顶替老板的位置,反正工作还是之前的工作,工资也是之前的工资,不过换个名号而已。你问我,想不想卖这家赌场,这得高卢老爷同意。” 斯特凡虽然一身暗蓝正装,但手心有汗,衣袖被洇湿,估计是刚做完家务。明面上他是赌场的老板,可实际上他还是赌场的杂工,连工资都未涨一分。 外面的路上仍然在堵车,汽笛声不时传来。每响一次,拥挤的车流就缓慢地往前挪动一分。 不知道何时才能走完。莱纳追问:“如果是你,你愿意卖吗。” “要是卖的钱归我,多少都可以。” 斯特凡提到了很重要的问题,事情最终的处置权是高卢手里。他即使想卖,也得高卢先生同意啊。 “你愿意单方面卖给我吗。” 这才是莱纳的意图,他想跳过高卢的环节,直接包下赌场,用利益引诱赌场的经营者,再回过头来,跟高卢他们周旋。所谓落袋为安,只要到了手里,哪怕跟他拖延,都是无关紧要的事了。 斯特凡扯了扯嘴角,“我经营的是赌场,想买的黑帮老大多了去了,不过是在暗中藏着罢了。” “钱的数目很大。” 此话一出,连旁观的张丰毅和丹尼尔都觉得有些好笑。难道他还准备加价,这么一所无人问津的空房子,莱纳能看上就足够离奇了。 斯特凡摇摇头,他的神态很疲倦。 “不是钱多少的事,我是担心那些黑帮老大,一听见我把家族的产业单方面卖掉,不找你算帐,找我算帐。在他们眼里,布亚诺家族的产业就是神圣的象征,一谈起这些盘口,都是大夸特夸。可要到了关键时刻,全是我们背锅。上一任老板能逃跑,实在是他的演技太高,谁也没想到家族的忠臣居然一夜间就没了踪影。说到这儿,我都有点敬佩他了。” 斯特凡目露追忆之色,抿起嘴唇。 莱纳赶紧问道:“你是怕别人秋后算账?” 斯特凡一撇嘴,“用不着秋后,我一个杂工,他们分分钟都能把我灭掉。” “你今后的打算是什么。” 斯特凡歪着脖子,语气充满了对自己伟大人生的不负责任: “继续在这儿打杂、领工资,反正高卢老爷的要求低。上下班时间不限,客人基本没有,能领一天就是一天。要是高卢老爷有一天想通了,想把赌场卖了,或者没钱了,赌场干脆关门大吉,我再出去找工作。” 莱纳试探着问:“你这么年轻,就不想为自己的生命搏一搏。要知道,有了钱,你什么都有了。现在迈向成功阶层的机会可就摆在你面前,只要你冒点风险,把赌场交给我管理,豪车、名宅你想要什么就买什么。” 莱纳进行着最后一次的尝试,他伸出五根手指,用口形示意斯特凡:“整整五百万啊。” 七十杯咖啡 一谈到钱,斯特凡立马绷起了脸,不快地看着莱纳。 他翕动着嘴唇,鼻尖一酸,眼眶里竟流出了豆大的泪珠。 “这赌场是家族世代相传的产业,寄托着无数人的辛酸和血泪,既然交到我手上,就意味着我有义务接替先辈,将黑手党的精神发扬光大。 对于黑手党的成员来说,这又岂是一家赌场那么简单啊,许多的成员曾在这里任职,为客人们带来喜悦,维护着黑道的规矩。 那么多的前辈守卫着赌场的安全,我怎能让他们的在天之灵蒙尘。” 斯特凡情绪激动,一脸悲痛地拍了拍胸口。 张丰毅看着他夸张而扭曲的表情,心想,可你刚才还说,是担心有人追杀你啊。怎么突然就变得这么凛然大义了。 莱纳与他挥手作别,“看起来你和这家赌场,是真的有感情啊!” 坐在台子上的斯特凡重重地点头,他的情绪激动得都快说不出话来了,表情极度扭曲,眼眶泛红,泪珠晶莹。 “请你们不要再谈将赌场卖掉的事了,我是不会答应的。人在场在,人亡场亡!” 莱纳本来也没有准备再为难斯特凡,他淡淡地收回视线,和张丰毅交头接耳: “计划一失败,进行计划二。 我准备派别人去和他们商讨,那两个老头子一定是对我怀恨在心,没有半分商量的心思。所以得换个人和他们谈判,如果这次再失败了,就得指望你们出手解决了。” 张丰毅问道:“你心目中的人选是谁。” 他从衣兜里掏出手机,拨通电话,将食指放到唇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一面注视着缓缓流动的车流,路口的拥堵好转了不少,一面就和电话里的人交谈起来。 片刻以后,他对张丰毅说:“我们去附近的咖啡厅等他,他很快就会赶到。” 正当张丰毅想要问电话那面的身份时,莱纳已自顾自地迈出一步。 却是丹尼尔叫住了他,“能换种交道方式吗,一路都是走过来的。你这么有钱,叫辆车不行吗。” 莱纳思虑一番,认真地回答他:“步行好了,距离太近白费功夫。反正你们是杀手,体力什么的绝对充沛的。如果想坐豪车,享受路人羡慕的目光,可以下次嘛。” 他们到了一家咖啡厅里,定的位子在二楼。窗外是纽约的摩天大楼,落地窗荡漾着明亮的太阳光,红木地板干净整洁,屋内散发着咖啡独特的清香。 在当中的一张圆桌上坐下,莱纳招手叫侍者过来,要了咖啡。 过了一会儿,一个留长发的男人上了楼,容貌清秀,五观端正,脸上带着很英俊的笑容,看起来像个艺术家。 张丰毅喝光第五杯咖啡,脖子凑近莱纳问:“他就是代替你谈判的人?” 莱纳向赶来的客人遥遥地伸手,邀他入座,口中却对张丰毅说:“对,路易斯·库列尔,纽约黑手党的杀手一名,严格讲来,算是我的继承人。要是有一天我离开纽约,他便是继任的教父。” 从短短的一番话中,张丰毅获得了两个信息。路易斯是纽约黑手党的杀手,路易斯是莱纳的继任者。张丰毅知道,这些黑道组织都有自己的清除机构,用来清除那些不听话的、故意捣乱的人。 但跟本部不同,本部是专精此道,他们主要的用途在于威吓。 路易斯的颧骨、额头很突出,嘴角始终挂着浅浅的微笑。 他微微颔首,和在座的三人一一打过招呼。 张丰毅端详着这有俊朗面容的来客,心里有些好奇他的真实实力。毕竟都是杀手,总得有个高下不是。 正此时,丹尼尔忽然满脸笑意地伸出手来,要和路易斯握手。 路易斯的眼神在丹尼尔的脸上留了几秒钟,神色有一瞬间难以觉察的迟滞。但他马上恢复那种和煦的、满面春风的感觉,大大方方地伸出手去。 当两人的手遥遥地在虚空中交握时,桌上的气氛顿时发生了变化。这绝不是友善的表现,两人的手掌在空中锁了足足十多分钟。 丹尼尔面目狰狞,咬牙使劲,指头缓缓合拢,用上了全部的劲力。而另一人则轻描淡写地微笑着,手指间筋骨毕露,修长的玉掌仿佛有青色的龙盘旋环绕。 和张丰毅一样,丹尼尔也有试探来者实力的想法,而且心情更为迫切。所以他借握手的名义,亲身探察他的肌肉力量。可没想到这一探察,双方竟是势均力敌、平分秋色。 路易斯显然也是江湖中人,对这种老掉牙的试探方式早已司空见惯。因此一上来就用足了力气。 肌肉在西服袖里鼓涨,几乎快把外套撑裂了。丹尼尔瞪着路易斯的眼睛,路易斯却是一副谦谦君子的微笑。 他好心提醒丹尼尔道:“大家是为主子办事,当心伤了和气,伤了身体。较劲可以事后,主子的盘算可是耽误不得的。” “有缘可以再相会!”丹尼尔冷哼一声,手一拍桌,桌上的六十八个杯子齐齐摇晃,旋即便松开手来。他的手心满是汗水,被路易斯抓握过的地方微微泛红。 张丰毅仰面喝下一口咖啡,喉结一动,送入胃中。他和莱纳真的等了他们很久,先前路易斯赶来就耗费了半天时间。 他又咽下一口,将第六十九个空杯子放到桌上,表情木然。 于他而言,这类事情真是无聊之极,弄得别桌客人看向他们的目光也是透着古怪。 谁闲着没事握手玩,握了那么久,手不酸吗。 张丰毅叫来二楼的侍者:“凑个整,再来一杯。” 侍者默默地记下,张丰毅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呼出的空气都是一股子酵藏咖啡豆味。莱纳抽了抽鼻子,感到了这古怪的味道。 桌上的咖啡杯摞成几大摞,张丰毅取过侍者托盘上的咖啡,吹了吹,又开始慢慢地抿着喝。 莱纳拉过侍者来,问了问价钱,从衣襟里抽出一叠子钞票甩在侍者无辜的脸上。身为一方黑道组织的高层,请别人喝咖啡的钱他还是出得起的。 别说七十杯,再来一杯兜里的钱也刚好够。 第二轮谈判 喝过咖啡,莱纳又通过电话做了一些部署,派人将布亚诺家的宅邸团团围了起来。 当然都是暗中行动,所有的人员换上便装,分散在冷清的路旁。装载重机枪的改装车被伪装成有些年头的二手车,停靠在宅邸前的大路上。 刚下过雨,青青的草坪和宽阔的路面仍然湿淋淋的,空气中散发着水汽。 莱纳站在布亚诺家外,遥遥地望着宅邸的出口。大门的岗亭已经换成了迪耶斯的人手,黑色作战服在玻璃窗内很是显眼。 他放下望远镜,将其搁到旁边一辆普通民用轿车的车盖上。 轿车看样子平淡无奇,可后备箱里却藏着满满的枪支。他回头叮嘱张丰毅道: “我和军团里的人待在这里,一旦动起手来,确保连只鸟都放不出去。只要知情人和目击者全死在里面,哪怕做掉他们,事后一把火,黑道上的反应也不会太大。你们尽量和他谈,谈不成就下手,这回路易斯顶替了我,他有自保的能力。所以你们安心好了,一旦出来,自有人接应。” 张丰毅点点头,正此时,路上走一位熟悉的军官。 张丰毅一怔,想起了这是和他有过诸般不快的瑞迪,曾经与他一同执行过收捕雷蒙德的任务。当时他也是负责在外接应,并提供万无一失的火力支援。 莱纳笑眯眯地要给他介绍瑞迪,张丰毅一伸手止住了他。 “我认得他的,是瑞迪军官。” 瑞迪自然也记得半年前的一些事情,面色当下就有些不自然。他移开视线,尴尬地扫视着公园的树木。深黑的枝干遒劲如同卧龙,洗清灰尘的树叶嫩得像能滴下水来。 莱纳呵呵一笑道:“既然认得,就免得我多插嘴了。大家目标一致,只要能从那两个老头子手里夺回盘口,允诺的报酬一定会到账的。” 瑞迪表情讪讪的。 莱纳发觉了他的异状,瞥了他一眼,正色道:“不管怎样,我是不能了能全部情况的,只要多给你们支持,尽量多想一些。所以一定要各尽其责,做好本分内的事,尤其是黑手党内部的人,更应该以身作则,以尽全功。” 瑞迪听明白了莱纳的话,点头称是。 默然一阵。半晌,张丰毅有些好奇地问:“你发掘出阻拦我们的人的身份了吗。” 既然莱纳作了如此周密的部署,他认为莱纳一定是成竹在胸,对迪耶斯的实力有了大致的估计了。否则他在这时轻易下手,就是过分鲁莽了。 莱纳点点头说:“迪耶斯,曾在黑手党主持多年工作的黑帮老大。黑手党覆灭后,潜逃墨西哥,成为美墨边境首屈一指的毒枭。他对黑手党极度忠诚,在当年也是组织依靠的栋梁之一。” “这就不难解释,他会来到纽约,并亲身维护两个老头的权益了。”张丰毅认可了调查的结果,“你觉得,如果在纽约地界,把他干掉,引起的反扑会有多大。你能保证平安无事吗。” “严格说来,迪耶斯手中的力量比整个纽约黑手党都要大些。他是富甲一方的毒枭,钱财无数,富可敌国,人脉极广。据我的线人说,他甚至在边境拥有一部分属于自己的军队。以我们的实力,对付不了他。”莱纳一脸凝重道。 “对付不了就应该及时收手。”张丰毅理智地劝他。 “事情到了这一步,他们已然贪图上我们的势力了。如果放他回去,使他调动大波的力量赶到纽约。我担心我们纽约黑手党可能会被吞并,或是彻底摧毁。”莱纳思虑着,他的考虑也是合理的。在先前的谈判中,换了地位的高卢明确提出了要拿回属于他的东西。看样子他是认真的,并不是开玩笑。 “你准备…连他一并除去。”张丰毅猜测道。 莱纳用眼神表示了肯定,“我说了,只要别放过屋内的任何人,用火灾掩盖他们的尸体,其他的黑帮老大就没理由借机对我们发难。 而迪耶斯的主力在遥远的墨西哥,等他们反应过来,自己的主子出意外时,局面早已变成一盘散沙了。 况且执行刺杀任务的人是我的得力帮手,以及本部的精英。我相信,事情绝不会出现问题的。” 张丰毅点点头,对莱纳的计划和安排很是信服。 正此时,丹尼尔和一脸风雅绅士模样的路易斯赶了上来,张丰毅于是和他们打了个招呼,便一同并肩而行,朝宅邸的大门前进。 刚接近大门,岗亭内的作战人员就有了反应,急匆匆地冲出门,在大门内喝问他们是来干什么的。 路易斯挺起胸膛,正声道:“我们是来和高卢先生谈生意的,上次派出去的人对高卢先生多有冒犯,这次换我来,希望你们能放我们进去。” 莱纳在远处垂手侍立,装作出来赏景的样子,他的人手都隐匿在公园各处。有的躲在树丛里,有的躲在路边停靠的汽车中,偌大的路面,他布置的人手有近百人。 他悄悄地打量着张丰毅那边的情况。 一轮交涉后,大门徐徐对张丰毅打开,一名作战人员跑回高大的宅邸去通报主子。两名为他们拉开大门,他们于是进了府上, 一滴清晨的雨水从翠绿的树叶上滑落,张丰毅疾步进了宅子。戴白手套的仆人为他们开门,并躬身行礼。 行走带来的风掀开了路易斯的风衣衣襟,露出里面的一柄冲锋枪,他揽住风衣,同时也捂住了那柄枪。张丰毅深知他们此番就是为杀人而来,谈判只不过是最后的尝试,便淡淡地收回目光。 待客厅里,一排作战人员在墙边肃立,深红的木地板泛着油亮的微光,茶几上的茶水烧得正沸,咕嘟咕嘟地冒着白雾。 沙发上坐的是迪耶斯、高卢和尤金。迪耶斯见张丰毅进来,便请求长辈高卢和尤金回卧室暂歇。 他用怀有敌意的眼神注视着访客,特别是中间的路易斯。凭他的感觉,这个风度翩翩的男人就是纽约黑手党派来的说客。 不属于正统的叫什么 他揶揄道: “你们的组织就这么看重这几家盘口吗,是看重布亚诺家族的招牌,还是真的在意那些资产。如果是真的在意的话,一方称霸纽约的黑道组织,对一家赌场也要斤斤计较、算计不休,可见这个组织,其本身实力怕也比一家赌场大不了多少!” “恰恰相反。”路易斯与他针锋相对,毫不露怯。 路易斯霸气地说:“是因为我们的实力比一家赌场大得多,大到足以垄断整个纽约黑道的地下贸易,才会在意你手中的赌场。 因为我们要彻底地将其他的竞争者挤出行当,要永远地统治纽约。我们不能允许在纽约地盘上,有挂别的名头的经营者。” 迪耶斯反驳道: “纽约明面上是政府的,暗地里是五大家族的。和你们有甚瓜葛,又怎生统治纽约一说。” “五大家族早就覆灭了,留存的力量不是迁往海外,就是隐匿俗世。现在的黑道是由新一代的统治着!” 迪耶斯反问:“这么说,他们的身上没有半分五大家族的痕迹?” “这我不敢肯定。” “你说对了!”迪耶斯一拍茶几,站了起来,指着路易斯的头说:“现在的黑帮老大,凡是年岁大些的,有谁没受过五大家族的恩惠。 据我所知,除了你们纽约黑手党,其他的大型社团都是脱身于当年的黑手党的。不要说他们的领导人,就手底下办事的,也多有铭记黑道前辈恩惠的。” 迪耶斯挺着胸膛,义愤填膺道:“而凡出身于黑手党的人,有哪些敢公然背叛五大家族。 我们都是有良心的人,虽然难以收拾残局,但内心记着前辈们对我们的恩情。只要有带着家族血脉的孩子,我们都会尽全力培养,何况是尚存于世的老人。” 迪耶斯振臂高呼:“五大家族才是正统的黑道家族,黑手党的荣耀没人能忘记!任何想侵占黑手党位置的人,终将被我们消灭,我们会一直等着,为家族的人留着最高的宝座,直到黑手党重新振兴的一天!” 路易斯这一边,却是神色十分平静。论武力,他自信能打过在场的任意一位。因此可以毫无惧色地与他谈判。 “你口中的五大家族、黑手党什么的,虽说如雷贯耳,但我确实没有受过他们的恩惠。 是我如今的老板花大价钱雇我的,我出生时黑手党就已经消失了。所以我只知道纽约黑手党,不知道曾经的黑手党。至于那五大家族,既与纽约黑手党无关,就更没有了解的必要了。” 说罢,路易斯双臂环胸,用冷静的目光直视面前的迪耶斯。 迪耶斯是个成熟稳重的中年男子,皮肤呈健康的淡棕色,站在那里像树干一样的笔直。 他看着路易斯,愣了一愣,然后不满地抿起嘴唇,照例一指路易斯: “黑手党乃是正统,你知道吗!” 路易斯淡淡地回答:“我知道。” “不属于正统的叫什么,叫邪教,叫异端!” 迪耶斯简单直白地下了定论,张丰毅估计谈判形势危急,迪耶斯又要用正统的思想来驳斥路易斯了。他一捅身边的丹尼尔,捂着嘴偷偷问:“需要动手吗。” 丹尼尔一瞥待客厅里的作战人员,果断选择了明哲自保,然后回头道: “等路易斯动手,他的实力和你我不相上下。他要是火起,和迪耶斯干起来了,咱们再处理掉这些碍事的家伙。” 丹尼尔用下巴指了指军姿标准、昂首挺胸的作战人员,把目光聚焦在他们身上。张丰毅又问他:“你觉得谈判能顺利进行吗。” “我看难,”丹尼尔摇头,“迪耶斯根本没有把赌场卖掉的意图。而且,他似乎很瞧不起路易斯和莱纳的组织。” 迪耶斯声色俱厉道:“所以你们纽约黑手党从成立之初就是异端,是黑道的败类!” 他开始一一点数纽约黑手党的罪恶:“你们一没有获得前辈们的承认,二没有按时向五大家族的遗存交纳提成,三目无王法地私自扩张。更可耻的是,你们居然还冒用了黑手党的名号,偷窃了黑手党绵延百年的运营模式,简直是沾污了这个名字。 真是耻辱啊,五大家族的人现在还活在世上,你们就敢占据别人的东西。要是高卢先生有一天升入天堂,你们还不知道要蹦哒到哪里去呢!” 路易斯目视迪耶斯,“我们使用黑手党曾经的运营模式,只是看中了其内蕴的精神,敬佩成员的忠诚。如果这种借鉴也需要向您上交保护费的话,我请求您指出具体的法律条文。” “我和你讲的是黑道的规矩,不是什么虚伪又虚假的条条框框!黑道的规矩存乎内心,在黑道中人世代流传,”迪耶斯看了他一眼,一脸藐视道,“岂是你,一个只会拿钱办事的下属能明白的。你们的组织到底是不入流的,岂可与我等相提并论。” 路易斯语气温和地说:“我们的组织规模很大,只是缺乏充足的资金流。” “黑手党在最辉煌的时期,也从没有缺过钱!”迪耶斯一脸自豪,拍着胸脯,“哪怕是靠近覆灭的几年,我们的账本上每年仍有一千万以上的进帐。而从账本上流走的更是不可计数。” “迪耶斯先生,无论曾经的黑手党如何强盛,现在也拿不出钱来和我们竞争。”路易斯正色道。 “可这是黑手党的东西,他属于曾经的黑手党!”迪耶斯敲了敲茶几说道。 “法律效义上的所属人是高卢。” “可笑,你们是来做什么的,居然想到用法律来谈判。我们黑道讲的是规矩,从祖上传下来的那种!”迪耶斯鄙夷地嗤笑一声,敲了敲茶几,“另外,我要着重提醒你们。 其一,高卢先生根本没有卖掉这几家赌场的意愿。 其二,你们明知比不过当年的黑手党,竟然还有脸侵吞黑手党的资产,简直是玷污了这几家赌场的清白名誉。要是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就趁早回去,别脏了府上的名声,弄得布亚诺这个姓氏和你们一块遭罪!” 帐上有亏空 路易斯眉头一皱,明显对迪耶斯的轻视产生了反感,“高卢的盘口亏损了,而且亏损得很严重。如果你们是尚有理智的人,就应该及时出手,把赌场交给懂得经营的人。” 迪耶斯立马驳斥道: “我们便是懂得经营的人,哪里用得着你们。亏损只是一时的,高卢先生早已对盘口的经营胸有成竹,依我看,亏损最多不过持续几个月。 一旦好转,必然会恢复那种曾经的景象。” “我觉得您对实际情况有些太过乐观了。”路易斯皱着眉头,审慎地说。 迪耶斯一摇头,沉吟道: “少信那些个帐本,帐本都是人做出来的,里面一定有虚假的成分。 也许实际亏损几万,到了帐本上被管事的人一写就是几百万。 布亚诺家的赌场绝不会到了濒临倒闭的绝境的,以后也不会。定然是管事的人手下不仔细,使得帐本错误百出,又或者他在存心贪污,盗走了赌场的钱。有时间,我要好好地审问审问他,看看盘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说到这儿,迪耶斯顿住了。他蹙起眉头来思虑了好一阵子,挥手叫来手下: “算了,还是现在就问吧。我对这些个办事的家伙很不放心,高卢先生年纪大了,有时非得待在家里才行。 以前黑手党的成员走的走,散的散,恐怕现如今雇用的都是些新人。到底是没有受过黑手党精神灌输的东西,没一点儿骨叛,有背叛的可能,实在不可靠啊!” 他拿起作战人员送来的电话,放到耳边,声音傲慢道:“喂,斯特凡吗。” 张丰毅看着威严的迪耶斯打电话,凑近丹尼尔,叫他注意听。他想知道,迪耶斯对盘口的老板是怎样的态度。 “我来问你赌场亏损的原因。”迪耶斯板着脸问。 “没客人?”迪耶斯举着手机,满腹狐疑,“怎么没客人,肯定是你们招待不周,轻慢了老主顾,令人失望。” 一听回答,迪耶斯更是生气,他本来就是兴师问罪的,哪管一个杂工的辩解。 “你还敢狡辩,赌场是什么,就是供人们吃喝玩乐的地儿。只要把赌局弄得排场些,多雇一些肯露大腿的漂亮女子,还怕客人嫌我们布亚诺家族庙高吗。” 电话的另一头嗡嗡得响个不停,迪耶斯惊疑不定地念叨:“雇不起,帐上有亏空?” “你是赌场的老板,帐上有亏空是你的原因。”气得迪耶斯差点跳脚,“想当年布亚诺的先辈飞黄腾达之时,这些赌场在整个纽约都是金贵的地方。上至达官显贵,下至市井小民,谁不愿意来我们赌场打一圈。只有手里有钱,就得进我们的营口。 人来人往,营口里吆喝声经久不衰,客人们能挤满一堂。” 迪耶斯气得满脸通红,“你到底是做了些什么,让昔日的宝地变得如今的模样,一年上千万的收入全被你打水漂了吗。没用的蠢货,高卢先生一定是被你的花言巧语蒙蔽了,我要向高卢先生如实禀告,我要解雇你!” 说完,他忿忿地挂断电话,将电话扔给一旁伸手接的作战人员。 他久久不开口,时而托着下巴沉思,时而手扶膝盖呼哧喘气,时而瞪着面前的虚空,总之是愤懑难消。 一会儿,斯特凡的电话又打过来了,作战人员急忙将电话双手递给迪耶斯。迪耶斯看了电话一眼,索性摁开免提,又接了起来。 斯特凡理直气壮道:“解雇我可以,但是你得为我找一份新的工作。不然我会饿肚子。” 迪耶斯暴跳如雷: “找工作去人才市场,我们是黑道的兄弟,怎么会有你这种败类!为赌场的亏损你该感到害愧,你是布亚诺家族的人,家族的耻辱就是你的耻辱。身为赌场的老板,贪污腐败,无能还下贱,将一座好好的赌场整得濒临破产,居然还不知悔改,没有半分羞耻心。黑手党的责任、荣誉、道德和道上的规矩你都忘记了吗,全抛到脑后了吗!” 斯特凡的语气中充满无辜: “我只是个打杂的,高卢先生原先派我来,就是让我打杂的。” 迪耶斯马上判断: “你在推卸责任,即便以前是杂工,高卢先生因为信任你,也已经将盘口的运营托付给你了。 我知道,你们这些人就是喜欢推卸责任,平时招摇过市,借着我布亚诺家族的招牌四处逞威风,搜刮钱财,一到关键时刻就退缩回去。瞧瞧你们把布亚诺家族的产业搞成什么样子了,都是你们的错。否则高卢先生早就带领布亚诺家族,重振往日的雄风了。 你们在拖后腿,你们在暗中谋取家族的资产!这么些年,我看你也吞了不少的钱吧。” 斯特凡深感冤枉,他匆忙解释说: “我只当了半年多的老板,这半年里赌场一直在赔钱。我想偷拿,也实在没地儿啊,如果您觉得我这个老板做得差,我马上能把赌场交给埃德尔。” “少来骗我!”迪耶斯一跺脚,冲着电话里面大喊,“给我演感情戏,我大可告诉你,你这个老板保不住了,我铁定要辞退你!至于你说的什么埃德尔,你托付的人一定道德败坏,人选由高卢先生和尤金先生协商决定,哪用得着你插手。” “我估计,你恐怕早为自己安排好了后路,又受了埃德尔的某些好处,”迪耶斯的语气带着几分猜疑,“所以对老板的职位不屑一顾。因为你早已将赌场吃干抹净,剩个光架子了。” 斯特凡真是百口莫辩,赌场里只有他和埃德尔两个人。名义上他是老板,埃德尔是杂工,现在老板既然要换人,唯一的人选便是埃德尔了。 哪知道迪耶斯怀疑他和这个神秘的埃德尔有所交往,实在是令他无言以对。 迪耶斯自信般地呵呵一笑,仿佛猜准了事情的真相。他一跷二郎腿,将电话慢悠悠地放进伸过来的手心里,突然又像想起了什么,抓起电话就喊: “你这个黑帮的败类,趁早别打来了!” 这个名字 挂断电话,扶正身姿,迪耶斯仍然一脸自得的模样。 成功识破了斯特凡的诡计,为高卢和布亚诺家除掉了一个恶棍,这于他而言,着实是大功一件。 他指指路易斯,“瞧见没有,我已经为高卢先生解雇了赌场的经营人。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是他贪污吃空饷,把好端端一家顶级赌场弄成今天的局面。” “高卢先生只是一时受了蒙蔽,犯下了用人不当的疏忽,这也是用了外人,要是由以前的老部下经营,肯定不会出现问题。但即使这样,”他加重语气道,“我们的盘口只要仔细经营,就绝不会出现亏空的可能。 所以收入一旦有了保障,我们有什么必要,把赌场卖给远不如我们的人呢。” 路易斯眼眉一挑,从话语中读出了迪耶斯对他的轻蔑。 迪耶斯玩味地看着路易斯,补充道: “就算有一天赌场非得关门大吉不可,我们也会死守着赌场。因为这是黑手党当年的产业,铭刻着黑手党前辈们的名字,记载着许多代人的光辉。所有忠诚于黑手党与五大家族的良心志士,都会奉其为无上荣光。这是你们,一群毫无道德底线,只懂杀人越货的丑陋家伙们所不能明白的。” 迪耶斯一脸崇敬地望着远方,那里的一捧光线正在缓缓地降落,他的眼神中充满了对黑手党的责任感,仿佛看见了曾经万人臣服的场景。 “迪耶斯先生,我出身在一个普通的家庭,遗憾未能与黑手党的上层取得联系。但我深知滴水之恩自当涌泉相报的道理,我的老板把我当兄弟一样看待,我就得尽力为他办事。”路易斯一字一顿地说,语气诚恳,“所以我最后一次问您,您是真的不愿意将赌场出手吗。” 可能是屋里人多太热,路易斯一边观察着迪耶斯的表现,一边把手伸向了他的衣襟,将衣服撇在两边。 张丰毅心中一惊,路易斯是准备动手了。从他的角度,可以很清晰地望见衣襟内别着的冲锋枪。 他赶紧捅了捅小鸡啄米的丹尼尔,让他一起做好准备。 迪耶斯冷哼一声,“就你们,你们配得上吗。跟随黑手党超过十年的成员眼下就在这里,他的现任教父和老板都在这屋里,离你们不过是数十英尺。而你们居然敢号称纽约黑手党,冒用了我黑手党的名号,说得过去吗。 我告诉你,你们之于我们,就像假冒伪劣品与正版名牌,稍有点见识的假冒伪劣品见到正版之荣耀,都会羞惭地低下头去。” 他顿了一下,“你们心里,就连一丝一毫的道德观和耻辱感都没有吗。” 迪耶斯起身踱步,踩着地板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他语速缓慢地说: “本来五大家族的人,才是黑道一直以来认同的正统。从十九世纪的意大利起便是如此,持续了几百年的时间。而再往前追溯,历史上还没有哪一个,大到能引起动荡与波澜的社团出现。所以黑手党是最伟大、最古老,又最强大的社团组织。 每一位成员都为他骄傲,忠于五大家族是刻在骨子里的信仰。” “布亚诺家是你们效忠的对象,高卢先生是人人应该敬畏的黑道之子,你们侵占了主人的地盘,冒犯了主人的威严,竟然还敢对主子的东西动歪心思!”迪耶斯越说越气,在张丰毅眼里毫无价值的一件事,在他眼里却是大逆不道的。 “这么多年,你们吞了多少原本属于黑道正统的财产。” “那些是我们一分一分得来的!”路易斯争辩。 “是你们一分一分偷走的!从谁手里,从哪里得来的?还不是黑手党,还不是五大家族!” “黑手党已经覆灭了!” “可他的精神存在于每个人的心中。” “难道要我们去听从一个空无一人的组织的号令,让我们眼睁睁望着美味佳肴,却要将其留给一群死人吗!” “平时自然由你们占据,但是五大家族的一旦复出,就应该立马将所有的地盘与生意,交还于五大家族的继承人!那是人家的东西!” “谁规定的!” “约定俗成!” “你知道我们为夺得一份安身立命的地盘,花费了多少心血,死掉了多少弟兄。” “安身立命的地盘是前辈们给你的!是你们非要自相残杀的,能怨得了谁。” “我们不回击,他们就会来争地盘,难道叫我们活活饿死!” “正因如此,更需要五大家族的人来主持公道,重建黑手党,重建黑道往日的秩序。而整个纽约,只有高卢先生和尤金先生配得起这个身份,剩下的人谁够得上这个身份,难道是你!” “他们没有付出过一点努力,就获得了我们拼命得来的地位和金钱。凭什么!” “要记住你的身份,不要因为表面的光鲜就忘记了做人的本!做人要知足,你们之所以能活着,是享受着黑手党先辈浴血奋战的荣光。你们的一切都是先辈们给予的,”迪耶斯用指头敲着茶几,“你们是五大家族的奴仆,记住了!” “五大家族未曾给过我一分工钱!” “这是义务!一进入行当,就必须遵守、谨记的义务!” “何来的义务!” “道上的规矩!” “我也曾做过许多暗中的事,但从未听说过要奉五大家族为主。难道我们辛苦挣来的钱,若是他高卢一句话,立马就得双手奉上不成?难道我们的打熬,最终是为五大家族打熬!” “你们是在为黑手党的伟大振兴而奋斗!岂是个人拼搏这么简单。” “黑手党的振兴可以有很多种方式,为什么非得由五大家族的人来主导。我们能够带整个黑道走向复兴。” “没了五大家族,黑手党就不叫黑手党!没了往日的荣光,你们就是一个小小的社团组织,岂配得上黑手党这个名字!” “难道为自家的社团起个名称,也得经过你的许可?!” “是你要冒用黑手党这个名字的,这个名字的伟大岂容你们亵渎!” 什么叫做规矩 “让几个老人守着一副空架子,就不是亵渎,而是传承吗?” “哪来的老人,什么空架子!黑手党有高卢先生、尤金先生,有我,有全部铭记黑手党的人,怎么能成了空架子! 我们黑手党的名誉有目共睹,早已深孚众望,现在缺的只是一点时机,在这种时候,你们抢着来占布亚诺家的营口,这是赤裸裸的趁火打劫!” “我们可以出很大的价钱,对高卢先生开的条件已经足够诱人了。高卢先生可以拿着我们的钱,去一家顶级的养老院安享晚年。” “高卢先生从未想过退休,他始终记着振兴家族事业的重任。同样,我也记得。奉劝你们早点收起贪吞高卢先生资产的心思,把黑手党的名号从你们的狗皮上扯下来!” “我们的组织,由我们说了算!” “是道上的规矩说了算!” “规矩是人定的,可以改。” “既是规矩,就动不得!” “我们打下的地盘,我们策划的计划,当然得我们自己来一一盘算。” “那是黑手党的地盘,那是黑手党的生意,不过是被你们一时霸占了而已!” “难道进了这条道,就得为你们的黑手党卖命?” “黑手党就是这条道,你们的一切归根结底属于黑手党,属于五大家族!就像是一件东西被借出去了,现在主人想要回来了,借者岂有霸占之理!” “那好。”路易斯像是下了狠心。他面朝迪耶斯,仰起脖子,喉结微动,又气愤又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忍耐着他即将喷薄的怒气。 好半晌,他才尽量镇定地说道:“假如我们不要这些盘口了,我们原路折返,请问您允许吗。” “你们可以回家,但是必须留下抢走的东西,把原本属于黑手党的地盘还给高卢先生。不管是口头许诺,还是书面协议,你得将掌握的全部权力还给高卢先生。 这原本就是人家的,只不过是因为黑道秩序的混乱,叫你们这些宵小夺走了。 你们迟早得还,我不过是借着今天的机会来讨要。 我不仅是以代表高卢先生的委托人的身份,还是以我墨西哥一方黑帮老大的身份来讨要。要是你们死不悔改,想将纽约的地下贸易据为己有,我能够采取一些行动,使你们这些毫无良知的混帐知道什么叫做规矩!” 迪耶斯以睥睨的眼神俯视着路易斯,宽阔的胸膛将路易斯的身体挡得严严实实。 路易斯默不作声,两手动作缓慢地摸上了迪耶斯的脖子。看起来迪耶斯是打算把他们一口吞下了,既是避无可避,不如先下手为强。 等一旁的作战人员反应过来时,路易斯眼中凶光一闪,五指鹰爪般抓紧了迪耶斯脖子上的颈肉,迪耶斯旋即脸颊涨红,不可思议地看着长相清秀的路易斯。 路易斯拽着他的颈肉,几步过去将其摔在茶几上。茶几轰隆一声巨响,滑过去半英寸。 迪耶斯卧倒在茶几上,身后的路易斯早已走了过来,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探手抓住迪耶斯后面的领子,将其硬生生扯起来,就又摔下去。 全场寂静无声,只能听见骨头和肌肉与硬物碰撞的声音。 迪耶斯到这时终于显露出他的恐惧,他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只能任人摆布。 路易斯攥着他的领子,轻轻松松地将他的整副身体掀起来,再霍然用力摔下去。每一次都是切实可感的剧痛,身下的茶几随着一次一次的撞击颤动着。布亚诺家的茶几质地是上乘的硬木,撞得他胸口发闷,快昏死过去了。 路易斯忽然停手了,为他留了一丝喘息之机。迪耶斯颤抖着抬起头来,向他投来一抹求饶般的目光。 路易斯这时才上前,一记迅猛的直拳撞到眼眶上,就打在那只偷看的眼睛上。 迪耶斯哎呦地叫唤,路易斯趁此时搂住他的脖子,胳膊肘重重地下压,让迪耶斯的脖子死死地贴在茶几上,动弹不得。 可他仍然在使劲,两臂的间隙越缩越短,简直是像卡子一样夹住了迪耶斯满是肥肉的脖颈。 迪耶斯踢腾着双腿,时而蹬着茶几,时而屈起膝盖要起身。但是路易斯就像专业的搏击运动员那样蜷着胳膊,不让他动弹分毫。 眼看主子像死猪一样被人压制着,旁边的作战人员都焦急地想要上前,张丰毅和丹尼尔的作用此刻就体现了出来。张丰毅径直找上了一名作战人员,旋风般蛮横地打出一拳,砸进柔软的腹心,迫使那人连连退后。 听闻动静,其他分布于宅邸各处的作战人员也陆续赶来。 恍惚间无数黑影不知从何处一一闪了出来,一时之间,楼梯口、待客厅和各处门口都站满了迟疑观望的作战人员。 忽然,一抹有意压低身体的黑影从门口蹿出,丹尼尔一拳击昏面前的敌人,早有感应似地回头,狠狠地瞪了眼想混水摸鱼的手下。那人顿住脚步,望着丹尼尔竟是一动不敢动。 丹尼尔面前的作战人员无力地倒下,完全地失去了意识。跑出来想伺机营救主子的作战人员,于是又慢慢地退了回去,探询地看了队友一眼,仍然是缩回去和他们站在一块。 张丰毅别开敌人的手,冲脑门便是一记重拳,不知是打昏,还算是彻底打翻,总之是令他仰面翻倒在地。 墙边站立的作战人员横七竖八地躺在待客厅的地板上,靠在最边缘的那个见状蹲了下来,竟是抱着拳,一副可怜巴巴哀求的样子。 张丰毅踹了他一脚,正中脑门,将他一举踢昏了。 围在待客厅里的作战人员依然远远地观望着,不知为何,没有用枪,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倒下。而茶几上的迪耶斯由于缺氧,脸色变得乌青发紧,嘴角溢满白沫,终于是头一歪,昏死过去。 路易斯两手一松,让迪耶斯的死尸自然地下落,他的手耷拉着,眼睛翻出眼白。路易斯拍了拍手,从容而镇定地看向包围他们的作战人员。 现在主子已然死了,他们就算冲上去,也将一无所得。 喝下午茶 各处通往其它房间的过道全是一脸警觉的作战人员,张丰毅、丹尼尔和路易斯则守在茶几和沙发附近。 墙上有很大一幅油画,画的是祈祷的天主教徒。 满地的金光里,双方僵持着,这边等着他们退去,那边犹豫着,不知道是该忠于主子,还是理性一点更好呢。 最终还是有人打破了僵局,他挺身而出,振臂高呼:“站对立场。” 他一说,在家的作战人员就都明白了,齐齐地退去,心安理得地望了茶几上的死尸一眼,然后为张丰毅他们让出了寻找高卢和尤金的道路。 张丰毅不禁多看了及时改变状态的那人几眼,原来正是偷悄悄摸过来的那位。看来他不仅善于把握时机,胆大心细,而且能够准确地研判局势。 此时对于群龙无首的作战人员来说,倒戈是最好的选择。负责保护主子却被杀手们得了手,回去以后只怕是会被当作替罪羔羊拿来献祭天地。与其被骂个狗血喷头也得不到什么好下场,倒不如好好地做回人,落得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张丰毅有些佩服站出来的这个人了,什么时候都是最积极的一位,无论在哪一边。换言之,既能在迪纳斯那里效力尽劳,在别人退缩时敢为人先,想必到了其他人手下,定是最忠诚的那个了。 他们打算去杀躲在宅里的高卢和尤金。 正此时,路易斯转过漂亮的头,望着茶几的尸体犹豫了一下,想了想,仍然是冲着尸体拨枪扫射一阵,血液和碎肉从弹孔中激射而出。待客厅里的作战人员赶紧退了出来,躲避着迎面飞来的秽物。 待路易斯确定迪耶斯就算有九条命,也活不过来时,他放下枪,和张丰毅并肩出了布亚诺家的宅邸。 待客厅与厨房相连,这是一楼的布局。红木旋梯盘旋向上,但上面几层都是一些女佣的卧室,有些甚至是空着的。要是放在黑手党的辉煌时期,即使把一幢别墅的全部房间全拿出来,也是人满为患的。 别墅后面是一小片花园,栽着花瓣细碎的粉红花朵和树叶浓密的绿色植株。一条小道自待客厅的出口延伸,蜿蜒穿过私人花园,连通了高卢的书房和尤金的卧室。 花园虽小,布置却多,有凉亭、透明甬道和竹编摇椅之类的摆设。 这时张丰毅发现在植株的相互掩映下,影影绰绰的像有一个人影,好像是个女仆,在躲闪着什么。 和他一样,路易斯也发现了这个在花园的边缘拼命掩饰的女仆,便抬起冲锋枪来,大喝一声:“出来。” 女仆于是颤巍巍地从花丛中跑出来,一手揪着印花围裙,一手下意识去挡指着她的枪口。 张丰毅赶过去,拨下她挡在脸上的手,看清她的面容,是个长相一般的女人。他问:“干什么的。” 女仆颤抖着声音答道:“我是给迪耶斯先生收茶水的。” 张丰毅一看,她的手里还抱着一极大的铁盘子,便问她:“你知道你主子在哪里吗。” “高卢先生黄昏时,”女仆赶紧答道,“喜欢和尤金先生在阳台喝下午茶,一坐能坐两三个小时。” 张丰毅看向身后十英尺远的路易斯,路易斯轻轻地点了点头。他便猛敲女佣的颈骨,使她软绵绵地昏倒在地。 女佣身后即是一幢两层别墅,一楼靠着落地窗的地方放着几把藤椅,一进来就能感受到这里浓浓的文雅气息。红木书架紧靠墙边搁置,书架上全是泛着金星的大开本书籍。张丰毅随手取来一本,捉在手里倒是沉甸甸的,翻开一看,密密麻麻的字母文字令张丰毅想起了他的那些语法书。 伸手放回书本,扛着枪的路易斯和一身肥膘的丹尼尔进了屋子。他们轻手轻脚地上楼,楼梯是实木的,踏在上面很容易弄出声响。他们主要是害怕惊动了这两个老家伙,万一他们宁愿抱着家族荣誉死去,想杀身成仁怎么办。 张丰毅得顾虑到这一点。 二楼除了书架和书本,还有一一张圆桌,摆着咖啡和甜点,布置得很像一间私人图书馆,书架排成一列,落地窗透过来明净的光芒。脸上满是皱纹的高卢和尤金在摇椅里相对而坐,惬意地闭着眼睛养神,迎接黄昏温暖的阳光。 张丰毅和丹尼尔一人一边摸了过去,悄悄将枪口对准了他们各自的太阳穴。张丰毅用的是他那把沙漠之鹰,粗大的枪口和干瘦的光头明显有些不协调。 “老头。”丹尼尔有意要打趣他们,便以戏谑的口气叫醒他们。 他指着的尤金一下就惊醒了,胳膊托着摇椅就要起身,却被丹尼尔的手逼了回去。 丹尼尔的手光伸出大拇指和食指,要捏什么东西的样子。可放到人的喉咙上面,就颇有点唬人的意思了。 尤金慌里慌张地说:“你是谁,怎么过来的。” 丹尼尔疑惑地一皱眉头,思虑片刻,想起尤金确实是没见过他。当初迎接他和张丰毅的只是高卢而已,甚至高卢也仅是一刻钟的功夫,就将绝大部分的谈判工作托给了迪耶斯。眼前这个老头比他先前见到的,还要老几分,反正皱纹是一样的多,看起来没什么区别。 丹尼尔咧嘴一笑,坏主意袭上心头。他用枪管敲了敲尤金的胸膛,唬得尤金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那危险的玩意儿,不自觉地往后退。 “我有点钱,你全拿走吧。”尤金害怕地说道。 “我有钱,缺你的命。” “这哪能呢,”尤金讨好似地握住枪管,想要把枪从胸膛上方挪开,“你们要是想讨几件老物件,我是布亚诺家族的教父,祖上传下来的宝贝多得很。你挑一挑,能带走的就都带走呗。” “我对你的命更感兴趣一点。”丹尼尔意味深长地注视着他。 望着既为前辈又为教父的尤金,高卢躺在躺椅上,一动不敢动,两眼紧盯着丹尼尔的方向,生怕丹尼尔顺带把他同时解决了。 可他想不到的是,自己的脑袋早被张丰毅的沙漠之鹰瞄上了。 全给你们 见到是丹尼尔,他一下记起了和路易斯、莱纳谈判的情景。 此人是随同的人。 他赶紧说道:“你们是不是为了那几家盘口。” 尤金应声回望了高卢一眼,见到高卢脑袋后面的张丰毅,视线又迅速移到神色稍显平静的高卢上。明知高卢是以为对方的目标只有他一个,却不敢提醒,唯有默默地回转头,想了想,争辩说:“如果你们想要那几座盘口,我们降一半的价,立马就能出手。” 丹尼尔微微一笑,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尤金只好又赶紧与他商量:“我们要三分之一的价钱就可以,你愿意的话,还可以在这个价钱的基础上再降一些。” “我记得,”丹尼尔冲摇椅上的高卢扬了扬下巴,“那位先生好像是死活不肯卖啊,你的话到底有没有实际价值呢。” “哪里有啊,我们从未说过类似的话,”尤金一口否认,“您肯赏脸买小人的破赌场,就是我们的幸运了。您放心,不管您出多少价钱,我是一定要把赌场交给纽约黑手党的。” 丹尼尔纠正他:“价钱是莱纳出的。” “噢,不管莱纳先生出多少价钱,我是一定要把布亚诺家的赌场托付给莱纳先生的。”尤金叹了口气,“我和高卢都老了,要是有人愿意继承布亚诺家最后的赌场,我们十分赞成。” “可刚刚你们还说,纽约黑手党冒用了你们的名号,应该付出代价。你们说纽约黑手党占据的是你们的地盘,经营的是你们的生意,现在应当还给原来的主人。并且对于莱纳的提议,你们也是一口回绝,因为你们认为他配不起布亚诺家的遗产。” 丹尼尔的语速很慢,为的是让尤金听清楚他的每一句话。迪耶斯带来的人手全部倒戈,迪耶斯本人也死了,所以后顾之忧已然消除,他的时间很充裕。 尤金眼珠子一转,眼神中充满慌张,他立即辩解道:“没有,我们从未说过这些话。相反,我们很乐意将布亚诺家的盘口出售,未来毕竟是年轻人的天下嘛。” 高卢也附和道:“我们绝对没有,没说过。莱纳先生想要的话,我马上能让赌场的老板把账本和钥匙交给他。” 丹尼尔闻声凝视他们一阵,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但我听到了呀,你们谈判时,我可是在场的。” 高卢略一思虑,急忙辩解:“咳∽我们是在试探莱纳先生的用意嘛。我们是布亚诺家族的血脉,贪图这块招牌的人有许多许多,用一些谎话过滤掉些渣滓,实在必要。” 丹尼尔问尤金:“你们讲一下,看上你们盘口的除了莱纳先生,还有谁呢。是何方神圣,哪路人士啊。” 尤金支吾了半天,最终一脸肯定地回道:“那可多了,有墨西哥的大毒枭,各方的黑帮老大,还有走私军火商。凡是有强大财力的,这黑道上有头有脸的人物,无一不对我们布亚诺家的赌场产生兴趣。着实是莱纳先生的运气太好,心意又诚,我们两个才愿意把赌场出售啊。” 丹尼尔嘴角微微上扬,仿佛在嘲笑尤金临死前的讨好求饶。他把枪口抵在尤金的胸膛,拉上保险,好整以暇地歪着头,令尤金不知所措。 尤金看看枪管,又看看丹尼尔浮现奇怪笑容的脸。 未等他明白过来,丹尼尔指肚扣合,一粒子弹直接穿透尤金的身体,枪口和弹洞噗嗤一声,喷射出猩红的血雨。 有几滴血溅到了高卢的脸上,唬得高卢差点从摇椅上蹦起来,又慌慌张张地坐回去。 他颤颤巍巍地一指尤金的尸体,这是他第一次亲眼目睹有人被枪杀,赶紧和尤金撇清关系:“是他要阻拦你们的,我可没别的心思。都是他让我在你们面前不松口,我非常乐意卖掉赌场,你们大可以先拿到手,再交钱,我不着急的。” 眼看着丹尼尔放在尤金胸膛上的枪管,又缓缓地抬起,瞄准了他的脑袋。高卢吓得浑身颤抖,好容易才从牙缝间蹦出几个字眼:“我把赌场送你们,他死了,我就是布亚诺家族唯一的继承人,我有权号令一切。我把这布亚诺家族的资产全送你们,还有我黑手党老板的职位,和他教父的职位,以及屋子里的所有古董,全给你们。” 张丰毅朝丹尼尔摆手,示意让他放下枪来,然后故意用手戳了戳高卢满头白发的脑袋。 高卢回过头,一脸惊愕,他完全没意识到身后居然还有个人。等见到那柄宛若黄金凝炼成的沙漠之鹰,更是吓得瞪大眼睛,束手无策。 “给我们的命令是杀了你,就算你现在反悔,我们还是会杀了你。”张丰毅有些好笑地说。 高卢一听,心就凉了半截,身体更快地战栗起来,简直像筛糠一样。 但是张丰毅有意逗弄他,便说:“虽然上头的命令违抗不得,但我们能带具别人的尸体出去。就需要你配合一下,把你手里的值钱物件拿出来,你躲在宅里头。他们一走,你再出来,我保你平安。” 高卢脊背上虚汗直冒,勉强道:“布亚诺家的值钱物件都被我藏在暗室里,只要你们能保我安全,我全拿出来。” “你就不想为他报仇,他可是你的亲人、你的叔叔。”丹尼尔指指尤金的尸体,疑惑地问。 高卢一撇头,不屑地说:“我俩又不是直系亲属,不过按辈分算,他是我的长辈、族叔。实际上我小时候压根没见过他,我当了老板以后,才知道有一位年长的教父存在。” “这么说,布亚诺家族就剩你们俩了。” 高卢嗯了一声,擦了擦脸上的血,要从摇椅上下来,“我给你们找值钱物件去。” 张丰毅看着一副绅士模样的高卢站了起来,径直往屋子后面走去。 丹尼尔眉头一皱,问在墙上摸索的高卢:“以前的人是怎么死的,被人报复,杀光全家?” “我的父亲是黑手党最后一任掌握实权的老板,”高卢边推开暗室的门,边说,“他们大多是和警察交火中被打死的。” 维持黑道秩序 暗室开在屋子后面的墙上,同色木门合拢得严丝合缝,高卢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挪开。 门一敞开,黑暗的暗室显出一个立柜,高卢上前为他们取出一尊青花瓷瓶,为他们讲解,一副古董行家的面貌。 “这是中国明代的器物,你看,釉色饱满,纹路精美,实是上好的瓷器啊。想当年,我的舅叔用了一万美元,才从一位英国老兵手里买到。” 他放回瓷瓶,又拿出一方玉玺,笑眯眯地说道:“这可是极好的软玉,起码唐代以前,是我的曾祖父在唐人街上淘到的。” 然后是一把弯刀,刀柄挂着什么动物的尾巴,刀鞘裹着厚厚的毛皮。 他举着弯刀,让张丰毅看了看银白锃亮的刀身。 张丰毅疑惑问道:“都是些古董啊?” 高卢点点头,谈起了手中的弯刀:“据我请的行家讲,应该是一柄蒙古弯刀,我的叔父先从一个俄罗斯人那里得到,而后将其作为礼物送给了我家。” “有现金,或者黄金吗。”张丰毅问。他对直接到手的财富更感兴趣一些,这些古董虽说价值不菲,却难以携带,而且保存需要很好的条件。 高卢一愣,神色有些尴尬,讪讪道:“钱全在银行里。” 他又怕眼前的两位得不到钱财,心中失望,一时兴起把他杀了,便赶紧提道:“我可以写支票,或者将我的帐户密码告诉你。两种方式,您随便挑。” 事到临头,张丰毅对钱的欲望反而少了很多。他的时间尚早,问高卢一些无关的话题也有利无害。于是他便拍了拍高卢的肩膀,“你的曾祖父、叔父什么的,都是很厉害的人?” “当然,”高卢一脸毋庸置疑的样子,“他们是我记忆中最崇高的人,文质彬彬,风度翩翩,视金钱如粪土,一挥手就是阔绰的大排场。 想起来,真是令后辈佩服啊,我们家族最兴盛时,完全地垄断了美国的赌博、皮肉和私酒生意,黑手党的事业如日中天。 不仅如此,他们还都极为遵守道上的规矩,以身作则,道德高尚。只要合作伙伴不到场,他们绝不会将人质撕票。要是有了钱,首先受益的就是底下的成员,他们负责赶跑不交保护费的商家,为妓女介绍主顾, 有时自己也上来试一试。” “他们还做了些什么呢。”张丰毅探询地问。 高卢将手里的蒙古弯刀搁到暗室的架子,一谈及家族的过往就令他容光焕发,整个人好像年轻了十岁。 他望着夕阳说:“黑手党的成员讨伐那些不守规矩的龌龊分子,要是有人没按时交保护费,就用拳头逼迫他妥协。要是有妓女偷跑,就把她和她的情夫一块抓起来。特别是那些生活作风极差的黑帮老大,我们能够维护道上的规矩,去讨伐他们。” 张丰毅想了想,问“你们讨伐的对象会有手下的,你们这不是打群架吗。” 高卢摇摇头,“怎么叫打群架吗,我们是在维护道上的规矩。无规矩不成方圆,你瞧瞧现在黑道的状况,缺少了黑手党的指点,哪有当年的秩序和繁荣。实在是世风日下,道德沦丧啊。” 高卢深深地叹了口气。 丹尼尔看不过去了,他吆喝高卢:“你觉得纽约黑手党的做法有误,所以才导致了如今的局面?” 高卢一沉吟,明白了丹尼尔这话的分量,便赶紧辩解道:“哪敢啊,纽约黑手党肯定有人家自己的办法。” “我可是听得明明白白,你说如今世风日下,道德沦丧。”丹尼尔偏要和他较劲。 “正因为世风日下,道德沦丧,才更需要纽约黑手党来维持秩序啊。”高卢虽说早已头发花白,脑筋却转得快,很快就将话圆了回来。他的老眼里闪过一丝狐狸般狡黠的目光,看着着实惹人喜爱。 “打一次群架,你们自己也会受很大创伤吧。”张丰毅推测着,“起码会有人挂花,还要花功夫处理警察方面的事情。为什么要讨伐其他的黑帮老大呢。” 高卢谄笑着,“是为维护黑道的规矩所做出的必要举动。” 张丰毅噢了一声,坦然一笑,“好吧,是为维护黑道规矩所做出的必要举动。那为什么呢。” 高卢的表情顿时有些僵硬,看得出来这个问题于他而言,实在不好回答。他的眼神在张丰毅和虚空中的某一点来回移动着,快速思考着答案,最后才语速缓慢地说道:“你想一想,我们黑手党作为美国的第一大黑帮社团,底下的人手多如牛毛,像追债、暗杀、绑架、收保护费和走私这类事情,一是不常有。 二是需要的人手也有限。 那剩下的人怎么办呢,闲着也是闲着,等于是组织白养活他们了。与其这样,不如让他们找点麻烦。既能扩大黑手党的地盘,又能使帮派上下活动起来。” “其次啊,”高卢神神秘秘地说,“五大家族确实需要这些讨伐,时不时来一场战斗,不仅能显示自身的存在,还能始终保持在黑道上的正面形象,增强信服力和话语权。” “这是非常重要的,”高卢接着说,“如果你在黑道上留有的印象是,别人一暴露,你马上就报警。这种是讨人嫌的,没人愿意去和与警察有关联的黑帮老大合作。 所以你得在道上维护你的声誉,甚至把好的声誉加强扩大。 一场声势浩大的讨伐就是最佳的时机,讨伐的对象一般都是犯过事的,比如误了交货的日期,背叛了母系亲属找了情人,抑或是做了某种见不得人的勾当,令其他人的利益遭受了损伤。 我们五大家族借着名义,一个晚上就能将别人的老巢清剿得干干净净。” “各自都有自己的人脉,万一引来报复如何处置。”张丰毅问。 高卢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他眼里狡黠的光比先前更浓了,“黑道的敌人,怎么能有人巴结、靠拢呢。能撇清关系的,早就撇清了。像这种,其实是群起而攻之,大家心里有不满,又闲得慌,黑手党只是侥幸成了他们中的头头。” 中间的门道 张丰毅又问:“得到的只是名声上的利益吗,一点名声上的优胜我觉得, 还是比不过损失的人手。” “人手从哪里来啊,”高卢循循善诱地引导,“只有占据黑道的道德制高点,让所有人为之仰望和敬佩,才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前来投靠啊。所以三十年前的黑手党只要有对人手的需求,就从来没缺过人。 成为黑手党的一员,为五大家族效忠,曾是美国所有叛逆青年的梦想。” 说到这儿,高卢眼睛微亮,一脸崇拜地仰望着屋子的天花板。 “看来效益是很长久的啊。”张丰毅由衷赞叹。 “当然了,本来这些受到黑道全体唾弃的老大,便是一些个卑鄙下流的无耻之辈,多有在外找几位情人的。 因为利益的关系,也是到处得罪人。”高卢头一晃,摇头摆尾道,“他们的覆亡恰是黑道全体喜闻乐见的事,尤其是五大家族中素有厚望的前辈,品行高洁,眼里容不得一点沙子,遇到有黑帮老大违反道上规矩的事,就会挺身而出,率先将他们的恶劣行径痛斥一番。 其他的小型社团、街头流氓随之对其大加指责、唾弃,然后将这些配不起领头地位的黑帮老大们驱逐出去。等到他们众叛亲离、无人问津之际,便发动一场属于黑手党家族的圣战,彻底根除道上的毒瘤。” “也就是说,并不只是名声和利益驱使,我们黑手党本身的道德准则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高卢眼里闪着耐人寻味的光,笑眯眯的,“如果犯事的是黑手党内部的成员,家族的高层虽然也是生气,却只能尽力为他们遮掩。 因为他们的名誉涉及到了黑手党的名誉。试想一个小小的手下,就敢挑战道上数百年形成的规矩。 可想他所属的社团更是毫无底线、目中无人了。 我们决不能为兄弟们留下如此恶劣的印象,或者将犯事的手下驱逐出去,抢先对他开刀,或者让他待在一隐秘的地方,待风平浪静后,再出来。 以防有人多嘴,有人寻仇。” 张丰毅似懂非懂地噢了一声,感叹:“原来中间的门道这么多啊。” 高卢笑盈盈地接话:“要是哪个社团都能当上道上的龙头,成为与黑手党并驾齐驱的存在,世上怎么会只有一个黑手党呢。类似的手段,我们用得很多。” 张丰毅迟疑了一下,他由高卢的话中发现了些问题:“可你不是黑手党覆灭以后,才出生的吗。怎么能知晓黑手党以前的事情,和他们惯用的手段呢。” “黑手党覆灭时,我刚满一个月,确实是没能力了解家族的运营。”高卢耐心地解释,“那天晚上,联邦警察局出动了全部的人力,分成几路抓捕了五大家族的人。 下面的普通混混也抓了好些。有些人负隅顽抗,结果被一网打尽,就地枪杀。我的父亲把我藏好后,就和上门的警察对峙起来。最终在僵持中被杀死。 我是被一位老大妈送回布亚诺家族的。 而我讲的这些有关黑手党的东西,是尤金告诉我的。黑手党覆灭前,他是家族中比较偏远的一脉,虽然是家族议会的一员,却被排剂到边缘,没什么话语权。黑手党覆灭后,他就当了教父。” “看起来黑手党的覆灭,对你们还是有很多实在的好处,你继承了布亚诺家族剩余的资产,尤金成了地位极高的教父。可惜原有的成员到处流散,否则你也能有所施展。”张丰毅为他惋惜。 “毕竟是老了,”高卢长叹一声,“而且论勇力,论智谋,我都是比不上你们年轻人的。” “可先前你说,要讨回属于你的地盘,让莱纳将整个纽约黑手党交出来。”丹尼尔又提了一句,穷追不舍道:“我看你的心里,还有一股少年朝气,是想干一番称王称霸的大事业啊。” 高卢一听,慌忙簇起笑容,“哪里有啊,我没说过这话,想必是莱纳先生多疑,一时听岔了也未可知。” 张丰毅和丹尼尔齐齐打了个哈哈,“定然是我们的雇主听岔了。” “故而,”张丰毅拖长声调揶揄,“你这布亚诺家族的老板,得来得很容易嘛,连一丝一毫的力气都没付出,五大家族一崩溃,你便成了老板。” 高卢早被他们的枪口吓怕了,哪里敢再有什么傲气,讪笑着连连摆手,“哪里有啊,之所以我能当老板,而尤金却做了教父,是因为我在维护黑手党的荣耀方面做了很多的工作。” “你们俩之间,还有竞争。”高卢的话几乎惊掉了张丰毅的下巴。 高卢理所当然地说道:“对啊,只有符合兄弟们期望的布亚诺血脉,才能接任下一任老板。” 张丰毅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试探性地问:“讲讲呗,你是怎么超过尤金,做了布亚诺家的老板的。” 高卢嘿嘿一笑,“当年有一个街头流氓,和我相仿的年纪,也是二十刚出头的样子。他的母亲在布亚诺家的赌场外摆摊卖货,据称是他的主意,因为只有这里不会被收保护费。 每天我都能看到他回来,和他妈一块收拾东西。” “但是这是布亚诺家的地方啊,而且是在家门口。”高卢加重语气强调,“他们不来收保护费,是因为上头的人知道这是布亚诺家的宅邸,不敢来冒犯。 可他怎么能占着祖宗的地方,干着卑贱的买卖呢。” “我有一天就出去斥责他,说他的行为玷污了布亚诺家的名声,是在侮辱这块土地。布亚诺家的地盘是前辈们一寸一寸地打下来的,岂能容他亵渎,甚至是借祖宗的荫蔽做蝇营狗苟之事。我那时就指着鼻子骂他,愤而扇了他两耳光,让他妈卷着铺盖滚蛋。”高卢气愤填膺。 “后来呢。”张丰毅和丹尼尔一起问。 “后来,后来他们就走了,”高卢一脸莫名其妙,好像很奇怪他们二人对此事的兴致勃勃。 那一时期 “他们被支持五大家族的社团一举赶出了纽约,从此再也没出现过。那些人称赞我及时维护了黑道的规矩,于是让我做了布亚诺家族的老板。” 赶跑私自摆摊的街头流氓,和主持公道有什么关联呢。 张丰毅内心真是迷惑不解,就问他:“你叱责了他一顿,然后他们被迫背井离乡,你被他们推举为布亚诺家族的老板,事情还有后续吗。” “当时这一大一小两个,叫我指责了一顿,现场只有两个年轻人站着围观,是他的普通朋友。和他一个社团,看着也没帮他。 后来听说黑道上的好多兄弟,全知道了这件事。 我本来想惩治一下在宅子外摆摊的女人,显示我布亚诺家族的威风和地位。结果发展到最后,赫然成了一场轰轰烈烈的黑帮内斗。 有人对那流氓所在的帮派发难,一天的工夫就打死了三个人。他所属的帮派自此解散,被首先发难的黑帮老大接收了大部分的资财和帮众。”高卢越说越热闹,索性坐下来和张丰毅讲述:“他们家的房子被几个胆大的半夜砸了,女人带着他的未婚妻从窗户跑了。幸亏住的是低层,不然一死在楼下,警察那面就没法交代。 我家的宅子一时间就变得门庭若市,进出拜访的人络绎不绝。亲手打砸的几个跟着他们的老大也曾上过门,我和他们的老大都十分赞许他们的举动。 这是为了维持布亚诺家的体面嘛。 一个星期以后,上门拜访的人非但没有减少,反而犹有增多。不管是谁,一听到我这布亚诺家老板的身份,就是赞叹有加。他们往往会谈起黑手党的荣耀,对五大家族的贡献热泪盈眶地叙述,特别会针对那母子俩的过分举动进行叱责。 布亚诺家族是世代光辉的黑道家族,怎么能容许一个摆地摊的在布亚诺家的地盘上放肆、任意妄为呢。” “这时候他们还没走?”张丰毅好奇地追问。 “又过了一个月,他们才走的。”高卢用眼神引诱着张丰毅继续听下去,好像有更精彩的内容,“有了第一个打砸的人,后头的人就无所顾忌了。 好些道上的人,特别是没什么地位,刚知道黑手党名号的年轻人,处处跟这个渣滓作对。甚至干脆不收他们的保护费,见了就驱赶他们。 估计是没了经济来源,老本又啃光了,他们很快就离开了纽约。” “而我,”高卢谈起了自己,一脸自得,“通过那次事件,我极大地扩大了声名。虽说黑手党的势力损伤大半,一时之间难以重建。 但此次事件让全纽约的兄弟,都知道了我。 身为五大家族的成员,我就是黑道正统的代表。一听闻我为家族事业出头,他们都纷纷表达了相同的立场和对我的支持。 可以说,我那时便是整个黑道的首领,从这一事件上获得了极深的威望。因而在选定下一代老板和教父时,我才能超过年岁较长的尤金,得到布亚诺家族老板的席位。” 张丰毅忍不住问道:“可整个布亚诺家族就你们两个,自己册封就好了啊,为什么要互争短长呢。难道还有别的家族成员起决定性作用,主持你们的册封仪式?” 高卢一摆手,一脸“外人有所不知”的模样,缓缓道:“虽说布亚诺家族的人死绝了,可黑手党又不是只有他一家。有其他家族幸存的长辈,有黑手党退休的前辈,还有同为黑道高层却不属于五大家族,乃至不属于黑手党的黑帮老大。” “他们,”高卢摊摊手,“可以到场。” “待客厅里的迪耶斯就是其中之一?”张丰毅顺势推测。 “不,他应当是晚辈了,进入这道比我和尤金晚许多。”高卢耐心地阐述,“迪耶斯的曾祖父,是我高祖舅父的挚友。 他从极小的时候,就出奇地崇拜黑手党与他的光荣历史。自从听闻我在街头指责了一名不识好歹的流氓以后,便主动前来拜访我。 数十年如一日,从未断过,每年都要在感恩节前后到来。他说遗憾的是,不能带墨西哥的人手到这里,否则早就助我重振家族了。” 张丰毅反问:“你只是叱责了他几句,就获得了这么多的利益。一是赢得了黑道兄弟的拥护和力挺,二是扩大了自己布亚诺血脉的声名,三是抢到了老板的席位,四是与迪耶斯这样的黑帮老大成功交好,有了长远的保障。 可怎么我从没听过这一重大的事件呢,即使我到了纽约也是如此。 既然能为你带来如此深远的利益,想必知名度应该很高才对。 为什么在新闻和历史上,连丁点痕迹都没留下呢。” 高卢呵呵一笑解释道:“那是因为你不了解黑道的内幕,留下的痕迹好多呢,而且留了很多年。现在你去问当年的知情人,他们能随便指出一处,是你不留意罢了。” 说到最后一句,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张丰毅一眼,“那一时期,道上产生了许多新颖的毒品,你要细究的话,很容易能从当中发现曾经的那次事件。我记得有一种毒品,吃下去以后浑身麻木,兄弟们就用在了他未婚妻身上。 而且这也是专为折磨他们,研制出来的。 兄弟们是有意针对那些渣滓,甚至对黑帮新旧交替的传承方式做了改变,故意避开他们。绑架的方法刻意将他们作为可能的目标,来产生威胁的效果。 种种改变,说起来你可能不信,起因就是防止不该进入的人进入黑道。要是你亲身经历过那个时候,就知道黑道上的争斗有多激烈了。 与违背原则的渣滓作斗争,简直成了道上的一种潮流。维护黑手党的精神需要很多人共同努力,那时的人们无疑做到了这一点。” 张丰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来不是没有记录,只是避而不谈而已。” “避而不谈是表象,人都赶出去了,兄弟们有什么必要记住这些个烦心事呢。”高卢皱眉道,“忘记是很快的事。” 处理现场 “到现在,让我出去,随便一指就能为你找出一处来,简称作当年的遗迹。”他又补充道。 张丰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大致明白了他充任布亚诺家族老板的前因后果、细枝末节。 一想实在无事可问,高卢身上再没什么值得发掘的了,便拍拍高卢肌肉松弛的老脸蛋,“麻烦您转过头去,我和丹尼尔会把你敲晕,然后就能逃过外面那些人的搜查。天一黑,您就能离开了。” 高卢一听心中惶惶然,这一下既能把自己打晕,想必用的力气十足,敲下去肯定疼。 但转念一想,几秒钟的事,总比被人杀了好得多,于是顺从地转过头,闭上眼睛,背对着张丰毅。 张丰毅可不会让他活下去,雇主的命令是清除宅中的所有人。就连不相干的男仆、女仆,也得一并送上西天,更何况身为当事人的高卢呢。 他把沙漠之鹰的枪口对准高卢的后脑勺,和皮肤隔着几毫米的空间,几乎就要触碰到高卢的脑袋了。 摁下扳机,子弹击碎了高卢的脑壳,血沫、碎骨头和脑浆像鲜花一样绽放在无头尸体的脖子上。 一大泼鲜血浇在张丰毅和丹尼尔的脸上,幸亏开枪时闭着嘴,不然当场就得吸进一口去。 张丰毅找了块毛巾,为他和丹尼尔擦抹干净,书房椅子上的无头尸体后仰着摔到地板上。 两人又在楼上查看了一圈,确定没有其他人,以及相通的房间后,迅速地下了楼。 正碰上迪耶斯带来的作战人员,他是来跟张丰毅请求离开的。 一把摘下防弹头盔,忿忿地摔到地上。头盔在花园刚洒过水的小路上打了个转,最终停了下来。 他是亚历山大,算是迪耶斯在墨西哥的老部下了。 张丰毅有些诧异。 “迪耶斯真是死有余辜,他在墨西哥坏事做尽,并将触角伸向了纽约,屡次阻挠其他的黑帮老大。我跟着他实在是认错了人。”亚历山大眯缝着眼,一脸沉思状,长叹一声,“只是他于我有恩,我非得听从他的命令不可。现在您既给了我改过自新的机会,我一定要从这儿离开,从此永不涉足黑道。所以我要和您告别。” 说着,他拱手行礼,准备转头离去,却被张丰毅伸手拉住了。 “你从这儿离开,准备去哪里啊。你的队友们又是什么打算,他们和你谈过吗。” 亚历山大略一沉吟,回禀道:“我要回我的老家,去墨西哥种土豆。其他的人也是和我类似的想法,我们早已受够了迪耶斯的奴伇。” 张丰毅马上和丹尼尔对视一眼,如果他们要回墨西哥的话,还真不能同意。 并且得当场杀人灭口才行。 与种土豆的收入相比,明显是为黑帮老大当手下更有利可图。他们可能是一起组织出的谎言,甚至是亚历山大的一面之词。 就算是自知未护卫好主人,不敢回墨西哥方面的组织复命,也会有几个将今天的事情泄露出去。 与其冒着让雇主承担后果的风险,不妨试图抚慰他们,然后待他们的情绪稳定下来,再斩草除根、一锅端掉。 张丰毅暗暗下了决心,将沙漠之鹰收到腰间。 “你们想得很对,等下我们出去和莱纳联系,让他安排你们返回墨西哥老家。”张丰毅点头道。 “多谢了。”亚历山大行礼致谢。 “但是你们得把配枪换下来,交到我们手里。”张丰毅又加了一条。 亚历山大眼眉一挑,有些惊奇,望着张丰毅的目光很是躲闪。做他们这一行的,武器是等同于生命的存在,缺了武器,自己的命就意味着掌握在别人的手中。 张丰毅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丝犹豫,知道对方对自己的信任并不高,便微笑着说道:“联邦对于州界的盘查很严,虽然不知道你们是怎么到达纽约的。但我们怕是没有那种本事,缺少稳妥的渠道,所以只能用常规方式送你们去墨西哥。 枪支弹药这种东西,是万万带不出去的。如果你们想要,莱纳先生可以委托黑市的贸易渠道,只要几天就能到了墨西哥那边。” “原来如此啊,您费心了,有机会向莱纳先生转达我的谢意。”亚历山大毕恭毕敬地说。 张丰毅看着他,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想,要是他真心打算回墨西哥种土豆,索要枪支干什么呢。 难道用枪打地里的老鼠,还是射杀踩踏农田的大型动物。 他肯定有某些计划,不仅见不得人,而且绝对违背了迪耶斯和墨西哥方面的利益。 昏倒的女仆照旧躺在门前,张丰毅撇开亚历山大,在宅邸的其余楼宇、房间里仔细地巡查了两三遍。 “我觉得女仆、男仆什么的,还是留他们一命。最多把他们打昏,等点起火来,再想办法让他们醒过来。毕竟是些普通人,一见血流成河的场面便会吓得发抖,终生难以忘记,何妨少杀些人呢。”张丰毅委婉地跟丹尼尔建议,他们在爬一座由红木完全制成的小楼,油亮的地板泛着明亮的光。 丹尼尔轻轻颔首,表示赞同。要是整座宅子一个活口不留,血淋的罪孽且不说犯下没犯下,光整桩事情也实在诡异了些。外人会以为他们是什么杀人狂魔,死变态之类的。 上面的人声多了些,张丰毅仰望过去,见是一排洗衣间、盥洗室和其它的杂物间。有个女仆在窗前的阳光下洗着餐盘,张丰毅轻乎轻脚上去,绕到这姑娘背后,冲着脖颈给了一拳。 女仆当时就昏了,张丰毅扶着她的肩膀,将她悄无声息地放到地上。 出了盥洗室一看,丹尼尔也拖着一个男仆从对面的房间出来。 他们把昏迷的仆人,全安置在靠外的一个房间里。这个房间安着烟雾报警器,又离草坪很近,翻窗跳过去就能躲过宅子燃起的大火。 张丰毅便选择了此处,作为他们的安置地点。 细细点数,足有十多人。一个挨一个地倚着墙,耷拉着无力的脑袋。 早有准备的屠杀 面色平静地回到待客厅,屋里站满了迪耶斯带来的手下。一身深黑的防暴服,防弹面罩遮脸,胸前挂着枪。 他们都是训练有素的作战人员,在主子身边等待是常有的事,因此依然保持着严肃庄重的神态。 张丰毅叫亚历山大过来,让他把这些人的枪统一收缴到一块。 亚历山大唯唯听命,依次经过每一位队员,用手捧着。旁边的人则别下枪来,将配枪和匕首、子弹等物放到亚历山大的手上。 本来是亚历山大提出的主意,又只有他肯听张丰毅和丹尼尔的号令。故而他来收枪,并不是什么过分的事, 收了枪,张丰毅又让他们把防暴服和防弹衣脱掉,露出里面颜色各异的内衣。 像防暴服一类的东西都是很不常见的,张丰毅真奇怪迪耶斯是怎么平安抵达纽约的。一支小型队伍如此整齐的着装,怎么可能不引起外人的注意,就千里迢迢地到达目的地了。 这中间的距离有数千公里,假如过程毫无破绽,就可见迪耶斯的人脉和手段足以通天了。 脱防暴服时,许多作战人员的脸上有些困惑,到最后一位,甚至在递衣服时反悔了,紧紧地往回揪。亚历山大赶紧和他对峙。 张丰毅见状双手虚按一下,安抚他们:“一会儿我们会为大家乔装打扮一番,方便返回,莱纳先生会亲自着手安排你们的事宜。 我们的目标只有迪耶斯一人,与在场的各位,以及遥在墨西哥的其他兄弟毫无关系,请你们回去一定要解释清楚,我们不希望挑起两方的矛盾。” 张丰毅这样一表白,底下的作战人员心思电转,觉得也讲得通。迪耶斯阻挠他们收购赌场,纽约黑手党顾忌迪耶斯背后的势力才一直忍耐。 现在一杀了迪耶斯,首要的便是撇清两方的关系。 那个揪着装备不放手的注视着张丰毅,听到他和颜悦色的话语便松手了。亚历山大这才将全部的装备收了上来。 丹尼尔给张丰毅使了个眼色,自己上前接过作战人员身上卸下来的物件,放到后面的私人花园里。 张丰毅知道是时候了,这些人的性命不能留,他们多少与黑道上的人有联系,每个都可能将今天的事情告诉外人。要是被黑手党的死忠分子了解到,莱纳派人杀了布亚诺家族的老板和教父,彻底断绝了家族的血脉,将为他们的雇主带来影响深远的严重后果。 张丰毅的旁边,丹尼尔缓缓地走过。每走一步,张丰毅的情绪就紧绷一分。 丹尼尔径直对上了离他们最近的亚历山大,二话不说举拳劈来,亚历山大急忙侧身闪过,背上冷汗直冒。 厅里的众人先是一脸懵,而后终于有人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就往后退着。 张丰毅随手取过一支冲锋枪,表情冷漠地扫射起来。 指头压着扳机,弹壳一颗接一颗地由枪膛中喷出,毫无方向性、目的性地飞向后面。枪托抵着肩窝,时而依靠后座力重重地撞击肩窝,时而震荡着虎口快要从手里脱出。 不得不说,迪耶斯为手底下的队员们配备的装备的确精良,火力相当足,出膛速度很快,且没有卡膛现象。 张丰毅以扇面旋转枪托,驾驭着这柄如狼似虎的冲锋枪,子弹在90度的平面上喷吐。飞射的弹幕将众人打得如筛子一般,触电般震动着倒下。 迪纳斯的人被打得,和普通民众没什么区别。去掉防弹衣和枪械的他们根本手无缚鸡之力,而且又是在如此靠近的距离,和这般仓促的时间段上。 血花在他们的肉体各处,如某种生长速度极快的花朵般一一绽放,轻而易举地便穿透了肌肉,撕扯下极细碎的血肉,与溅射的血滴一同在空中舞动。 他们的面色带着惊恐,惊恐在瞬间定格,成为血腥幻灯片的一帧。在弹幕看似微小,却力量巨大的席卷之下,他们无法抑制地向后倾倒,像失去重心的棉布娃娃。 张丰毅是早有准备,先派亚历山大缴了他们的枪,好言好语宽慰这些人的心神,防止他们临时思变。再去除他们的防护,保证他们只要束手待毙的份儿,没有临死反抗的挣扎。 手里的冲锋枪是预先备下的,就是他们的配枪,原主是亚历山大。 张丰毅看着他们痛苦地扑倒在待客厅里的木地板上,心里毫无悲悯之意。 与雇主的安全相比,屠杀什么的反而是小事。因为迪耶斯的实力实在是深藏不露,他在墨西哥绝对是数得上号的人物。不然怎么能调动他们进纽约呢。 有人幸运地一枪正中要害,有人则被打中好几回,在弹雨中如同发作的精神病人般抽搐着,随着自己射进空中的血液一起落地。更有甚者,只是被打中大腿,便一举摔倒,害怕地看着他的队友们落进血泊中。 张丰毅见那位捂着大腿里的弹洞,殷红的血液从指缝间溢出,表情狰狞、难以忍受,便留意为他特别空出一枪来,以精准的狙击找准了他的胸口,一枪毙命了结了他。 转眼间,布满弹洞的尸体便在待客厅里到处横陈。泊泊的猩红自成片的尸体下涌出,交织成一幕血雨,汇聚成刺眼的血泊。 待客厅的地板简直像下雨天的水洼一样,而且略显黏稠的血液,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展和上涨。 因为狙击感应的缘故,张丰毅的子弹没一枪落空,只是打中要害和打中尚不致命处的区别而已。 猩红缠上了他的鞋掌,几具尸体倒在面前的沙发上。 张丰毅扭头一看,丹尼尔也已将亚历山大制服在地。 亚历山大确实有些本事,闪过丹尼尔的突然一击便和他缠斗了起来。一时间,丹尼尔竟未将他杀死,只能勉强把他控制住。 张丰毅启用他的两种能力,缓缓地抬起枪口,压在丹尼尔身下的亚历山大赶紧挣扎着挪动,他看见丹尼尔的脑袋边,那漆黑的枪口。 空间扭曲出的弹道联结了亚历山大始终固定的一点。 布亚诺家的大火 亚历山大满脸慌张的头颅被着意放大,尽管他在使劲挪动着,想要借助压着他的丹尼尔来躲避。 可张丰毅一直显得很自信。 扳机上的指头缓缓地合拢。当扳机压到底的那一瞬,一束子弹冲出冲锋枪的枪膛,钻透了亚历山大惊恐万状的脑袋,带起白得渗人的脑浆,随后是一股鲜血喷到了丹尼尔的脸上。 丹尼尔眯住眼睛,眼皮被猩红覆盖。他只好蒙眼从亚历山大的尸体上下来,到待客厅里找些东西来擦眼睛。 经过张丰毅身边的时候,张丰毅冷冷地看着地上的死尸,亚历山大临死的表情被留在了脸上。他瞪着失神的眼睛,望向别墅红木制的天花板。 姿态各异的尸体躺满一地,鲜血、碎肉和脑浆在地板上流淌,闪着猩红的反光。 此时天空的乌云忽散,金灿灿的阳光从窗户里洒落了进来,落到厅里汇聚的血泊上,像平静的水面一样荡漾着。 张丰毅和丹尼尔快速地收拾了一下,分批次将这些人的装备埋进私人花园的地里。然后踩实,抹除人为的痕迹。随后到布亚诺家的库房里搬出几大桶汽油,都是下人们留着备用的,就浇到待客厅的尸体上,从里往外泼,依次退后。并且还捎带上了客厅的墙壁、窗帘、吊灯,凡能燃烧的地方都被泼上了汽油。 房间里充满了鲜血与汽油混合起来的、令人作呕的味道。 张丰毅退着出了待客厅,和丹尼尔并肩而立。他把空油桶放到一旁,将门合拢得只剩半英寸宽的一道缝。然后顺手掏出一个打火机,摁着。 短小而明亮的火苗在指头上舞蹈。 凭借极准的眼力和手感,张丰毅将打火机扔了进去,旋即关门,扭头和丹尼尔狂奔。 这时已经是快到晚上了,太阳沉落地面,天地阴晦而模糊,虽然是晴空,却像风雨来临之际的阴天,勉强能望清事物的轮廓。跑在丹尼尔旁边的张丰毅连他的面孔都看不清,脚下黑乎乎的,只有天际的一抹朦胧光亮。 他们身后,飞进屋里的打火机燃着修长的火焰,在空中沿着弧线逼近那堆狼藉一片的尸体,未到跟前便引燃了汽油挥发出的蒸气。一大束明亮得耀眼的火焰以团状向上蹿起,直顶到天花板。 木制品毕毕剥剥的响声立马在安静的待客厅里响起,仿佛无处不在、无孔不入。 熊熊燃烧的火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开来,像长了手和脚一样,无数的触须从最初引燃的那一点伸出,探下尸体旁的血泊,爬上横陈的死尸,延展到墙边。火焰仍然旺盛,攀着墙上的墙纸开始继续生长,炽烈的火光将待客厅映得一片通明,高温在虚空中滚动。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张丰毅的脖子下意识地一缩,一粒微小的火星从遥远的高空落进他的脖子上,只是一瞬的滚烫便熄灭了。 而与这粒火星一样,还有千万枚火星如烟花雨一样从布亚诺家的宅邸彻底地爆发出来。 刚才的巨响是因为玻璃门承受不了热空气的膨胀,瞬间爆裂开来,新涌入的空气促使火焰疯狂地燃烧着,以惊人的速度攀爬到房顶,仿佛整个太阳在渺小的宅邸中炸裂。 而伴随玻璃破碎和爆炸的巨响,便是这由燃烧物炸裂化作的漫天光雨,最终轻盈地落到草坪上。 张丰毅不禁回望了一眼,看着那仿佛深陷地狱中的景象,受着夜幕的掩护,内心深为震撼。 不仅他看见了,留守在门口岗亭的作战人员也看见了。 他们站在漆黑的草坪上,背对着宅子的大门,手里握枪,仰望着天空。待客厅里的动静传来后,一多半的人手都立刻赶回了屋子,只留下他们三个。 天很快就黑了,除了公园中心的大火,四周皆是黑暗。 正此时,一声拉上保险的声音惊醒了张丰毅。他慌忙回身,目光与三名仅存的作战人员碰到了一起。 两方都是马上拔枪上膛,动作匆忙中透着些许慌乱。 张丰毅沉住气,现在的能见度虽然低,却刚好能让他望见那三人的身影。尤其是就着公路林荫路的路灯,最后那人的轮廓简直无比的清晰。 张丰毅立马锁定目标,“砰”地一声干倒了位置最明显的那个。 丹尼尔更是简单粗暴,估计距离并不适合枪战,便腾身跑了过去。他的体重很沉,动作又快,脚板踏在草坪的泥地上,声音有如大象在草原奔腾。 迅疾间,一大团黑影便扑到了隐在黑暗中的一名作战人员身上,竟直接将他压倒。 张丰毅看着地上纠缠的两人,马上反应过来,将枪口对准中间的作战人员,一枪击中他的胸腹。 有如受了什么长兵器的攻击似的,那名中枪的作战人员胸腹猛地向后一缩,是子弹的冲击力所产生的效果。他自己也不敢相信,这是一枚子弹所能达到的威力,就被打得一屁股坐到地上,仰面吐出一口鲜血,无力地躺到地上,丧失生机、魂归天外了。 一声骨头折断的脆响,扑到敌人身上的丹尼尔利落地拧断了他的颈骨,从地上爬起来。 张丰毅不由得心中大定,只要再处理了这三具尸体,就能完成任务返回了。 布亚诺家宅邸燃起的大火照耀着浓黑的夜空,升腾的黑烟在缭绕的火焰间穿梭。古老的建筑沐浴着烈火,木件的房梁轰然倒塌,所有脆弱的构造在加速地遭到破坏,逐一掉落。 燃烧的声音即使远在门口的张丰毅耳边,也是清晰得如在眼前。 房屋靠后的两幢建筑还处于黑魆魆的状态,被森森的林木掩映着,树冠遮掩了楼体。 张丰毅为佣人们准备的房间就在那两幢建筑中的某一幢,虽然现在没一点危险的迹象,但张丰毅清楚地知道,只要有一条火舌舔到后两幢建筑,就会以极快的速度将它们烧成灰烬。一旦火焰蔓延到佣人们所在的房间,甚至只要是一点烟,烟雾报警器就会唤醒他们。 他们要趁早离开。 一切顺利 张丰毅找到一处平整的草坪,由于经常遭人踩踏,生长的青草寥寥。所以埋掉尸体以后,不会产生太明显的痕迹。 到岗亭取来园丁使用的铁锹,挖出一个极深的土坑,将三具尸体堆叠着放到一起,然后一铲一铲地填满坑洞,又仔细地清除了路上罅隙里的土粒。 夹杂刺鼻气味的空气钻进张丰毅的鼻腔,他赶紧踩实了填好的土坑。 望着布亚诺家的方向,只见第一幢建筑的火势虽有稍减,却连带住次余的两幢。 黑烟比先前更浓了,浓得让人难以望清烟幕后的情况,火焰在房子的各处静静地燃烧,分散成小股,恰好映出了缓慢飘升的烟雾。 张丰毅和丹尼尔快步出了布亚诺家的大门,到了公园的道路上。 原先的路面很湿滑,因为刚下过一场大雨,可不知是因为白天蒸发的时间太长,还是这里的温度太高的缘故,张丰毅发现路面干透了。 一股股的热浪扑到身上,热得令人窒息。 过了一会儿,张丰毅远远地望见路旁停靠的白色轿车,心头大定。 莱纳从车上下来,笑眯眯地欢迎他们:“看起来一切顺利,我等下就向本部支付你们的报酬。” 张丰毅伸手止住莱纳,表示他有话要讲:“宅邸的私人花园里埋着他们的装备,担心太沉重,而且可能容易暴露,我和丹尼尔就没有带出来。 等大火熄灭,或是警察查看过,将这件事情结案处理后,你们得找途径,把他们的装备带出来。报酬的事,我想你肯定不会失信。” 莱纳仰头思索一阵,然后赞许地点了点头,“自然,枪械这些物品虽说可合法执有,但数量这么大一批,又都是军队使用的精良武器。要是一曝光,肯定会出大问题。” 他也和张丰毅去谈判过,见识过迪耶斯手下人的配枪,自是明白其中利害。 一面在路上踱了会儿步,一面就将这之后的处理方法暗暗落定心中。 张丰毅没有将为佣人们留生路的事情告知莱纳,省得又多一番解释。他自顾自地打开车门,和丹尼尔一人一边。 很快汽车就从小路出了公园,布亚诺家通天的大火被远远地甩在身后。 由僻静的单行道上了市区的大路,路上的汽车从无到有,由稀疏变得稠密。辉煌的灯火照进车内,映亮了他们的脸颊。 一辆汽车从旁驶过,露出后面一家深夜营业的餐馆。上面的装饰有些奇怪,令张丰毅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汽车缓缓地停了下来,正碰上堵车。他们汇入了稠密、拥挤而被迫停滞的车流中,耳边传来刺耳的汽笛和高声的喝骂,一如所有城市的交通拥堵。 张丰毅始终没有移动过视线。他能在后尾的车窗,望见那家似乎与众不同的餐馆。头一次是觉得这家餐馆有些特色,用看似谬误的方式起到吸引顾客的作用,令人不禁为之展颜一笑。 他感觉有些好笑,可后来越看越不对劲。 他仔细地观察着餐馆的外表和内里的装潢,仔细到近乎一英寸一英寸的细节捕捉。这对张丰毅而言是能够做到的,毕竟,他有独一无二的能力。 而且最近,这种能力隐隐有了突破的迹象。其表现在,他可以随心所欲地使用两种能力,并在使用限度上有了增长的趋势。单就目前而言,他使用能力时能够毫无顾忌,暂时还没有任何极限出现。 他只是把这个秘密暗藏于心底,等待那随时可能闪现的突破机会,也没有去故意试探其真正的极限。到底,没有到危急时刻,因盲目试探弄出伤势来,实在是不划算。 张丰毅打量着路旁的餐馆,这好像是一家偏中式的小餐馆,客人比较少但有一些。 虽然论客人的数量,这里绝对比不上张丰毅去过的任何一家路边小吃摊,但论客人的点菜能力,委实是超乎寻常,厉害得很。只见当中一位客人独自一人,拈着筷子,点了满满一桌菜,却仅是稍微夹了几口放进碗里。 他笑盈盈地跟老板娘说话,谈话看上去极其精彩。 要张丰毅看,这人是万万要不了这么些菜的。之所以要这样,想必是有意捧场。 可老板娘的年纪将近五十,早已是一副残花败柳的模样了。 张丰毅捻着下巴,皱着眉头苦思。通过他先前的观察,还真发现了几处非凡之处。与最初的古怪印象相联系起来,得出一点眉目。再跟馆内的客人牵扯关系,张丰毅终于恍然大悟。 原来这与高卢提及的、那位在布亚诺家门前摆地摊的小伙子有关啊。 张丰毅苦思了好半天,才算将两处想到一块去了。 看来高卢所言非虚,当年纽约黑道上弄得沸沸扬扬的事件,是真在这片地面上留下了许多痕迹。这餐馆的奇怪之处,便是源自于他。 张丰毅有些佩服这人了,虽说是黑道一小小混混,却享有殊荣,让黑道全体为之大作变革。除了他,很难再有外人了。 但下一秒,他就否定了自己的判断。因为想起了那时期盛极一时的两位好莱坞明星,名声之盛使远在中国的他也略有耳闻。如果有他的作陪衬,那摆地摊的小伙子根本算不得孤单,甚至难以企及这两位的程度。 数不胜数的人为维护规矩,将他们两位贬入十八层地狱。更以此为素材,创作了很多词藻优美、流传千古的作品。跟他们比起来,那点黑道上的痕迹等同于无。 他们不仅是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而且人们借助对他们的批判维护了心中的真理与道义。所以是既为人们带来了欢笑,又提供了伸张大道的空间。 记得当时,好多人怀疑他们存在的合理性,可事实上他们的存在,便是为人类带来了欢声笑语,以及这流芳百世的各类假借的武器。 如果拿出这些贡献来算,他们岂不是为人类作了大贡献。而且是非他们不可的大贡献。 那摆地摊的街头流氓真是相形见绌了,张丰毅收回目光。 这时汽车开始移动,他很快就回到了租赁的公寓。 陪写论文 第二天是个晴朗的早晨,张丰毅和舒嘉在一家咖啡厅休憩。 阳光明媚,温暖如春,遮阳伞下的荫凉里,舒嘉正在赶她的学术论文。一手拢着秀发,一手飞快地在纸上书写。 面前放着一杯冰柠檬果汁,她似乎很喜欢喝这种饮料。 张丰毅看着她在纸上书写,以一种很别扭的姿势,估计她的家人在很小的时候,一定忘记提醒她端正写字了。 他们两个的关系现在近似于朋友,反正要论关系的亲密程度,实在是没有可以比较的对象。 “你的论文快写完了吗。”张丰毅看她写论文有一个小时了,遂出声问道。 舒嘉从纸里抬起头来,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怎么,你有事。” “我随便问问。” “喜欢窥探别人的隐私可是坏毛病,”舒嘉的话里一如既往地充满火药味,“老实跟我在这儿待着,今天我不回家。” 张丰毅尴尬地咳嗽一声,挠挠头,“我觉得你还是回家吧。” 他主要是怕被舒嘉一直拖在这儿,什么也做不了,哪里也不能去。最后白白地消磨光阴。虽说他平时很闲,但是一直坐在这儿,屁股实在是难受。 “没兴趣。”舒嘉冷冷地回了一句,又低下头去写那篇长得可怕的论文。 张丰毅咽了口唾沫,回头看了看旁边桌上的客人。然后发现没什么客人,他们一大早就来用过早餐,现在其他客人早都走光了。 他默默地转回视线,看到舒嘉仍然在不停地书写,于是小心翼翼地从上方探望了一下,看到那纸上的字母像蚂蚁爬过的路那样窄,挤挤挨挨地凑到一起,也不知道她写了几万个单词了。 这一举动刚好被舒嘉察觉到了,她眼眉一挑,感觉敏锐地停下笔,霍然望向在头顶偷看的张丰毅。 张丰毅瞳孔一缩,看着视线下方的螓首面向他,顿时有些紧张。 桌子上的舒嘉面无表情,用笔尖戳了戳张丰毅的额头,弄得张丰毅一阵躲闪。 “老实点,我有工作做。”舒嘉像是随身带孩子的职场女性那样,口气生硬地说。 张丰毅讪讪地缩回去,表情很不自然。可过了一会儿,他又忍不住和舒嘉搭话:“写完论文,你准备干什么啊。要是没事的话,我们就可以各自做自己的事情了。” “今年我准备写好论文,毕业,找一所顶级大学进修硕士,再选几门必备的课目,然后上课等等。”舒嘉边写论文边说,声音疲倦。 “我说的,是今天的安排,你回想一下,考虑考虑。”张丰毅谨慎地观察着舒嘉的神色,尽量审慎地使用词汇,“你看,你半夜三更打电话过来,我也没有生气,还好心好意地赶来陪你。你让我待着,我就一直待到现在。你得体谅一下我嘛。” 要是放在以前,张丰毅是万万不会这么油滑的。但凡事有例外,他已经在这张椅子上坐了半天,眼看就要到中午了。 舒嘉烦躁地一捶桌子,她正被论文里的一处关节弄得心烦意乱。 她随手一指张丰毅,没好气道:“你想走,就走好了。” 张丰毅先是一愣,而后吓得一哆嗦,心想,这话为什么那么像她和别人置气时说的。他实在难以弄明白状况,按照她的要求,自己马上走了就最好。可他反而不敢走了,背上阵阵冷汗,看着舒嘉继续伏案。 他用手支在桌子上,支吾了好半天才审慎地说道:“那我待在这儿好了,本来也是闲着。” “叫你走,你就走嘛。”舒嘉用了罕见的柔和语气。 他勉强地一笑置之。 “其实吧,我能一个人写的,”思路一贯通,舒嘉的心情就好了不少,这也成了张丰毅的福分,“我是不想去图书馆写的,他们那些人见到了,会上来打扰我的。” 舒嘉的麻烦,张丰毅倒是很少遇到。以他对人的吸引力,即使放进圈子最中央,还是等同于一件摆设。 “他们对我很欢迎的,”舒嘉翻过一页,“我有时候会参加他们的集体活动,彼此的交往还算不错。” “不过我知道,那是因为我能在各种派对上放得开,他们男人最喜欢放得开的女孩了。尤其是自我防范意识还没那么强的,身材又特别好的。”舒嘉一脸无所谓地说。 “你算是那种女孩吗。” “应该算作中等偏上吧,”她略一停顿,又说:“放得开的程度算顶级,身材就不能太自信了。两者一综合,大概是中等偏上的级别。” 舒嘉还说了很多,张丰毅用手支颐,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他心里想着,那她心目中,最受欢迎的女孩是什么样子。 伊万诺夫那种?倒真有可能。 他忽然问道:“你没什么海阔天空的、环游世界之类的计划吗。什么时候,打算入手彻底自由的生活规划啊。” “早着呢,得先得到高学位,然后找到一份薪资待遇优厚的工作,再攒几年的钱,做到经济独立。一有了钱,”她一仰头,满脸憧憬,“我就辞掉工作,从此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想去哪儿去哪儿。” “今年还是努力学习,天天向上,成为教授眼中的优等生,同学心里的仗义朋友?”张丰毅试探性地问。 “对啊,一定要保持他们对我的良好印象。” 舒嘉有远比张丰毅理想化的目标,结果却现实得多。张丰毅心里暗暗唏嘘一阵。 她像一下子想起来了,问张丰毅:“你最近没任务?” 张丰毅双手一摊,无奈地耸耸肩。表示他很闲,更想摆脱闲的困境,却非人力所能为之。 “咋天刚结束,晚上没睡踏实呢,就被你打来的电话吵醒了,吓得我以为是鬼魂跟我索命来了。” 说到这里,舒嘉脸上有些歉意。毕竟,凌晨三点打电话,告诉别人今天早上六点在某地吃早餐,除了她,很难再有第二位了。她解释道:“我那是一时心血来潮。” 张丰毅竟无法反驳她,只能抱着脑袋,默默地长叹一声。 各回各家 “为什么刚才不走。”她又问。 张丰毅抽了抽嘴角,他到现在还是不明白那句话的意思究竟是什么。舒嘉是想让他快些离开呢,还是一时间憋屈的气话。 看样子舒嘉不像是会跟他这种人计较的人,可万一属实,遭罪的仍然是他。 他只好板着面孔说假话:“因为我怕你孤单。” 遇到这种甜蜜蜜的情话,舒嘉的面孔十分精彩地变幻着,总之是厌恶之极的神情。 她一脸鄙夷地将目光投向张丰毅,“下回建议你换个借口,我感到孤单的概率,和你会同情我的概率是一样的。” 她放下笔,张丰毅差点以为她要主动离开了。 结果她只是拿起面前的柠檬汁,然后放到嘴边,小口小口地啜饮起来。 张丰毅叹了口气,这是他和舒嘉待一块时最常做的。想了想,他轻声问舒嘉:“这论文,你打算写多长。” 舒嘉抬头瞄了他一眼,手中的杯子悬空。她随口吐出一句:“能写多长写多长呗,教授最喜欢观点深刻的长篇大论了。” “我觉得呢,做人首先是为自己,”与舒嘉相处,张丰毅终于学会了委婉,“不要太在乎教授的喜好,量力而为嘛。” 舒嘉嘴角微微上扬,一抹难以遏制的笑意浮现出来。她赶紧咽下嘴里的一口柠檬果汁,差一秒就要喷出来了。 她闭上眼睛,自顾自地傻呵呵笑着,然后睁开眼,注视着张丰毅。她显得很有自信,气势上要压张丰毅一头。 “如果不是顾虑教授的视力和时间,我可以把论文加长到任意长度。这可是毕业论文,决定我们最后印象的时刻。我要让我的论文震惊四座,达到可以拿出来在顶级科学杂志上发表的程度。” 张丰毅心头一沉,有种人生无比灰暗的预感。写完那样一篇学术论文,起码得专业人士数十年如一日的研究吧。 他斟酌好措辞,不甘心地劝说道:“尽力就好了,如果在这么一篇论文上耗费你过多的时间和精力,是很伤身体的。” 关键是她写完,自己就能金蝉脱壳、溜之大吉了。 舒嘉谈起了她脑海中的宏伟蓝图,顿时变得踌躇满志起来。 哪管张丰毅的愁眉苦脸,一挥手制止他,说道:“怕什么,我的那些同学都是成天泡在实验室的狠人,他们只会比我更投入。要想在毕业时出彩,就得下些苦功夫。” 张丰毅于心底再次暗叹一声,舒嘉这是要和他一起耗下去啊。他无奈地说:“我当年很轻松的就毕业了啊。” 然后,他就从舒嘉的眼里看到了鄙视,很明显的、丝毫不加掩饰的那种鄙视。 “我这几年,从踏进校门的第一刻起,就没能有过丝毫的放松。”她的语气很认真,“我的同学们都是精英,将来是要做白领的。如果不甘平庸,就得狂热地投入研究。” “可你研究,又是为了什么。”张丰毅很好奇地问,“为了在学术界有所成就?可你讲过,你的梦想是环游世界。” 很长时间的沉默,对于像舒嘉这样健谈的人来说,是很少见的。她好像一时之间无法回答张丰毅的问题,始终凝神望着地上的某一点。 舒嘉选的这家餐厅,位置和风景都是上等的。临着一条行人颇少的街道。 拿纽约的标准判断,算是特别窄的。但是生活气息浓厚,两旁的树木长势茂盛,风一吹过,簇起的树冠便有无数片叶子翻转。 有退休的美国市民骑着自行车,飞快地从街上穿过。 等高大市民的身影消失在街头,舒嘉这才喃喃道:“大概是不想让他们比我强,看见那些人用睥睨的眼神观瞧,我就整天不舒服。我讨厌他们,虚荣、做作,全是些混蛋,偏偏享受着每天的快乐。” 张丰毅释然地一耸肩,“我倒没有,反正我一直是最不起眼的那个。我经常被人忘记的,久而久之也就懒得理了。没几个人认识,就更谈不上什么嘲讽了。” “看起来,你是连被嘲讽的资格都没有。”舒嘉冷冷地斜了他一眼。 张丰毅呵呵一笑,“还好,不用费太多心神和别人较劲。” “走吧,”舒嘉喝光了果汁,这可能是他们唯一点的饮品,开始收拾东西,“时间还早,你可以跟着我到处闲逛一会儿。” “一会儿是多久。”张丰毅起身问,他记得舒嘉之前邀他到这里时,也说的是一会儿。可一坐就是半天,将近五个小时。他得先问清楚,纠正舒嘉用词不严谨的错误。 舒嘉拿起包,略微顿了顿,思虑片刻,答出一个模糊的答案:“少的话十分钟,多的话就得凭情况而定了。” “咱能各回各家吗。”张丰毅微笑着问,仿佛在无声地说:你懂的。 舒嘉悠闲地提包往外走,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男人嘛,说到做到。你既然害怕我孤单,就一直陪着我算了。” 张丰毅心里的感觉很糟糕,迟疑着问:“你很缺人陪?” “不,”她回头看了张丰毅一眼,看起来心情非常高兴而又活泼,“只是因为让你走掉会令我没面子的,还会影响我的心情。” 张丰毅是彻底地无言以对了。 在张丰毅和舒嘉并肩而行,步出遮阳伞时,湛蓝的天空中有一道白色烟迹极快地掠过,像印在天幕上一样,过了好久才散去。 这并未引起张丰毅的太多注意,只是觉得那道烟迹与云朵、晴空相协调,无比的美丽,算是极好的风景。纽约是世界上首屈一指的大都市,每天飞过上空的客机有上千航次,偶尔瞥见飞机实在是平常至极。 尾迹是由一架民用客机的引擎产生的,这是由新德里到纽约的航班,计划将在今天到达。航班上有一位中年男子,年轻俊秀得像是杂志上的封面明星,他优雅地倚着舷窗,看窗外漂浮的云朵。 过了许久就感觉,他们这架飞机好似停在了云层间。 可实际上飞机的时速有三百千米每小时。 他轻轻地敲击舷窗,骨节富有节奏地律动着。他是来讨回那枚埋下的种子的,算算时间,刚好。 梦想就在眼前 一名体态轻盈的空姐过来,询问他是否需要些什么。 他将视线从舷窗外的云层移开,伸手要了一杯白开水。 空姐快步离去。 他嘴角微不可见地上扬,露出一丝难以揣摩的笑意。他很高兴那两个实验品中还有一个存活着,这表明试验成功了一半。只要抓住活着的那个,把他像动物一样地仔细解剖,就能得到得到宝贵的生物信息。 那支药剂里不仅充满了诱异生物变异的化学试剂,还混合了高剂量的麻醉药,以及纳米级别的定位器。定位器会栖居在他的血管壁上,利用血液中的能量物质维持运转,每隔半个月发出一次信号。 他能凭借定位器锁定张丰毅,如果定位器的信号消失,就表明生物体已经死亡,就像雷蒙德的一样。 空姐为这名叫朗纳德的乘员送来一杯水,虽然他所乘坐的是经济舱,衣着打扮很平常,但是机长上机前特意嘱咐过她,要留心这位乘客的需求。他花了很大的价钱,只为买到一处靠窗的座位。 朗纳德看到机窗有些倾斜,便知道飞机准备降落了。他这次是为了张丰毅而来,打算借着军火交易的契机,朗纳德只是他的化名。 他其实是中西混血,父亲是西班牙人,母亲算是从事特殊行业的,就是那种靠夜晚挣钱的女人。用过的假名字有多少,他自己也不记得。 反正眼下他就叫朗纳德,是印度一家私人军火公司的外派代表。 出了机场,到了预定的酒店。拿过服务员递来的电磁卡,上楼开门,临门见到上首有一个监控探头,便打开行李箱,用先前预备的喷雾喷到镜头上。 这样,就能极好地遮盖监控人员的视野。 他有事情要做,很秘密的事情。 翻开行李箱,充作伪装的衣物下有一台很薄的笔记本电脑。他将其放到腿上,轻车熟路地敲击键盘,进入视频对话。 遥远的无线信号连结了两端,大漠戈壁里,倚着越野车的师长出现在视频中心。他的面容比几年前更苍老了,但仍是一身的威严,黑色的越野车周围是起伏的沙海。 师长扶了一下帽檐,向他打了个招呼问:“到达纽约了吗。” 朗纳德点点头道:“已经到达,正在搜索定位器发出的信号,很快就能找到实验品。” 师长略顿了顿,有意避开那件事情。尽管他如今的身体状况急需药剂的拯救,但他仍然不愿意提起,死亡毕竟是应该忌讳的话题。 “今天下午纽约黑手党的老板会跟你见面,到时把价钱谈妥,梳理好双方的关系。我在这边安排发货的事宜,你负责监管他们,并且打点好海关。”师长沉声命令。 朗纳德好半天不说话。 “有困难吗。”师长问。 “师长,你知道我来纽约的原因。”朗纳德深深地看了屏幕里的师长一眼,“依我看,和纽约黑手党的交易可以先放一放。见面我会见的,但是之后的事情可以慢慢来。我要腾出时间来寻找实验品,” “我自知活不了几年了,可没想到你比我还急。”师长呵呵笑道。 “梦想就在眼前,我实在是心情迫切。” 师长咧嘴大笑,无声地笑了许久,而后收敛笑意,又问:“已经能确认你的猜测无误?” 朗纳德回复:“信号的强度在逐级增强,我能确认,实验品就在纽约。而且体内的药剂发挥了一定的效力。” “那看来你的十年之期缩短了很多。”师长在心里暗暗数着日期,最初计算的时间是这样,但现实却要快了不少。不过这也是一件好事,如果真要让他再等十年,加上改进药剂所需的时间,只怕未等见到成效,便魂归故里了。 “药剂发挥作用的过程是由慢到快的,我做了很多的研究,才在那些失败品身上挖掘出了蕴藏的奥秘。先前由于是刚研制出来,只明白基本的原理,估算的时间只能算作个大概的数字,缺乏精确度,理论依据也薄弱。”朗纳德极其坦诚地辩明,暗暗摇了摇头。 “所以你这几年在研究方面,取得了鲜有人知的进展啊。” 朗纳德受雇于师长,但更多的是独自进行研究。严格来说是师长的合作伙伴。 这些年,师长为避风头,遣散了军火厂的工人们,将军火生意转入地下运营。他的工人们现如今都在新德里的闹市区,可仿制武器的数量和品类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有了极大的提升,甚至还和些恐怖组织达成过军火协议。 “您在发展自家的产业,我在熟悉的研究领域总不能停滞不前。”朗纳德谦逊地说,“我们都是人类的精英,要是一无所得就得受人诟病了。” “我想,最根本的原因仍旧是你的梦想吧。” 朗纳德语气真诚地说:“当然,为了您的生命,也为了我的梦想,我一直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尽心尽力。” “要是一有了成果,马上向我汇报。这可是人类历史上的一桩大事,我们得好好地庆祝一下。”师长一脸期盼,仿佛想望见了那无比美好的未来。 朗纳德十分爽快地回答:“好的师长,一切由您说了算。” “除此之外,下午与纽约黑手党的会面是绝对推不得的。”他强调,“我估计寻找实验品也不能是一时半会的事。而且筹划抓捕他,同样需要大量的时间,并不急于一天两天。这之后的安排我不管,随你放手做,但是下午一定要到场,确保和他们的关系稳定。谈判的价钱,只要稳定在成本的30%上下即可,具体的事宜等你抓到他,再行安排。” 朗纳德对师长的命令很满意,他原本就是潜心于人体实验的科学家,让他配制毒药和临时救助尚可充任。可如果逼迫他在短时间内,完成手下人的营生,就非常为难了。 这项工作另有他人负责,他只是因为发现了定位器的信号有了增强的迹象,才临时跟师长申请来的。 酒店歇脚 与师长谈过,朗纳德关上笔记本电脑,又从第二个行李箱里取出一台体积厚重的专用设备,用其捕捉来自纳米定位器的信号。 为保护这台设备,他单独空出了一个行李箱,又在周围塞满了衣物,确保行李箱即使被打开,也只会闻到一股汗臭味。 定位器的功率很小,产生的信号极其微弱。设计时他将大部分的工作交给接收器来做,因此定位器只要发出波长很长的信号即可。 现在那个表示实验品的绿色光点正在网格状的地图上前行着,每满一分钟出现一次,出现一次就比上次移动了好些距离。他把定位器的发射频率调快到每分钟一次,相应的,强度就更加微弱。这么做的目的便是尽快追踪到实验品的精确位置,伺机而动。 酒店的里间里,坐着张丰毅和舒嘉两个人。 张丰毅坐得很文雅,西服领口微微敞开,里面是一件精致的白衬衣。 可舒嘉的坐姿就大相径庭,着实让人不能恭维:她两手搭着沙发的靠背,一袭凉快的红色长裙,肩带被汗液黏在雪白粉嫩的肌肤上。两腿交错着放到面前的茶几上。 同时还一脸无所谓地顾盼,俨如一位来酒店收保护费的混混。 酒店的男服务员端着甜点和咖啡进了贵宾间,一见座上的两位,欠身行礼,暗自猜测女的应当是上级,男的想来是文秘。于是迈着小碎步到茶几边,把甜点和咖啡一一放到舒嘉的面前,而冷落了张丰毅。 舒嘉微微颔首,男服务员起身离去。 张丰毅黑着脸,很不满于服务员的态度。对舒嘉殷勤备至,对他怎么是看都不看一眼就走了。 舒嘉一扭头,瞥见了他难看的脸色,嘲笑般地呵呵一笑,“被人忽视的感觉一定特别难受。” 他勉强道:“还好吧。” 他是被舒嘉牵着到这里的,据说舒嘉的神秘老爹要与一位重要的客人商谈。 在陪舒嘉逛了一天,依次经过了中央公园、购物街和儿童游乐园后,他被带到这儿歇脚。 他是军人的体质,做完这些事情仍然累到虚脱。 舒嘉对他唯一不错的一点是,肯为他想办法解决口腹之欲,像带条小狗要记着及时喂食那样。 酒店的老板知道他们是深不可测的人物,便直接请进了贵宾间,让三名侍应生轮流招待。 张丰毅忽然问舒嘉:“你和你老爹打过招呼了吗。” 舒嘉此时正拿着把指甲刀,使劲锉指甲。眼睛盯着长如葱管的指甲,她回答:“没啊,怎么了。” “毕竟是你老爹的应酬,”张丰毅犹犹豫豫的,他的脸皮比起舒嘉的要薄许多,“你这么贸然打扰,还带着一名陌生男子,会不会太唐突了。” “怕什么,”舒嘉朝他翻了翻白眼,“他是我老爹啊。” “可…”张丰毅话到嘴边,欲言又止,“他是你老爹,你家的习俗我不知道,你爱怎么做就怎么做。但是我很尴尬啊。” 舒嘉正忙着磨指甲,一听这话,便把指甲钳啪地一声合上。那指甲钳是特制的,专用于美甲,舒嘉握在手里依然能露出一点。 “你有什么可尴尬的呢,他们只是谈一些生意。我老爹每天八点醒来,按时规律作息,早晨打太极,下午练瑜伽。我平时很难见到他老人家的,偶尔在心里记挂起来,去看望一下,表达我作为子女的一份心意嘛。” 张丰毅嘴角抽搐,皮笑肉不笑的,心想,她如果能像子女那样为老人尽孝,在她们这样的家庭实在是离奇至极。 看到张丰毅写满了质疑的脸,舒嘉只好讲出实情:“好了,其实是看他又和哪个女人搞到一块了。” 张丰毅郁闷道:“你查奸带上我是有什么作用。” “你能为我说话嘛,万一吵起来了,他们都是我老爹的部下,肯定会站在我老爹那一边啊。但是有了你,就有一个人为我撑腰壮胆了。”舒嘉理直气壮道。 “我能吵过一群人吗。”张丰毅满脸愕然。 “你只要在关键时刻表明你的立场,就万事大吉了。”舒嘉一脸云淡风轻。 “那这样的话,你老爹会不会从一开始,见到我的第一眼起,就赶我出去。”张丰毅有种不好的预感。 “放心好了。”舒嘉用眼神安慰他,让他放轻松。但她越看,越令张丰毅毛骨悚然,就像黄鼠狼对门口的鸡和蔼笑着说:我是来给你拜年的。 “我老爹只喜欢敢打敢拼的年轻人,讨厌的人也是这样。像你这样的人应该不会引起他的注意,很可能还会忘了你的位置。你只要老实待着,他一定不会发现你的。” 舒嘉一脸真心诚意地对张丰毅说。 张丰毅愣了愣,确定这里面没有故意针对他的因素存在,才缓缓地收回视线,哦了一声。看起来舒嘉是从朋友的角度出发,给他提建议的。 一出口,连他自己都怀疑,到底有没有出过声。 “一会儿他们在会议室聊正事,我们在外面等?”张丰毅审慎地询问,观察着兴致未减的舒嘉。她好像对弄砸自家生意一事,感到特别的兴致勃勃。 舒嘉轻声否定,然后淡定地吐出一句:“我们去会议室里。” 张丰毅当时脸就黑了,在脑海里幻想着一幅可怖的画面。气氛严肃的会议室里,无数的人静坐着准备聆听讲话。然后他们俩穿得极为随意的一男一女,突兀地站在会议桌后方的空当间。 舒嘉环抱玉臂,准备寻衅滋事,关键是身旁还有个张丰毅。 他倒抽一口凉气,赶紧问道:“难道要站在那里旁听?” “不,我们哪能站着啊,那多累人,得坐着。”舒嘉意犹未尽地说:“还得积极参与他们的交流,体现我身为老爹继承人的尊贵。” “你还准备大展身手一番?”张丰毅瞪大眼睛问。 “来了怎么能白来呢,”舒嘉一脸理所应当,“我要让我老爹后悔他的所做所为。” 老板驾到 “你们父女间闹矛盾,别拖我进来啊。”张丰毅满心冤苦。 “要不你现在走?”舒嘉白了他一眼。 “我只是觉得,你老爹见到他女儿带一个男人闯进他的生意,一定会大动肝火的。”张丰毅以手掩面。 舒嘉不厌其烦道:“都说了,他不会注意到你的。” “你老爹不会,难免其他人不会,很丢人的啊。” 正此时,长相文雅的侍应生进来,一下子吸引了张丰毅和舒嘉的视线。侍应生对着他们恭敬地说道:“舒老板到了,请舒小姐出去迎接。” 舒嘉应了一声,轻轻地一挥手,仍然坐在沙发上,举手投足尽显豪门大族的风范。张丰毅不禁为之讶然。 “你先下去,我和他一会儿就到,记得通报一声。” 张丰毅想起自始至终舒嘉从未告诉过他,她口中的老爹是何许人也。于是有些好奇地问道:“你老爹到底是谁,做什么的。” 舒嘉翘起脖子来,思虑了一会儿,“等下再告诉你,他的工作很复杂。” “道上的人而已,怎么会谈得上复杂呢。” “你会愿意把你受雇杀人的一系列事情告诉别人吗。”舒嘉反问。 张丰毅哑然。他到底是很避讳这些,身为同龄人的舒嘉比他更能了解,当有人得知,她有一个收保护费的父亲时其感受如何。 他们起身,一同出了酒店的贵宾室,迎面碰上了一队西装革履、脚踏皮鞋的中年男子。他们并未和张丰毅起冲突,而是冷冷地忽视了。 其留给张丰毅的第一印象便是龙精虎猛、目光冷峻如冰山,进了酒店的一楼大厅便分散成两队,将胸膛高高地挺起。令张丰毅有些诧异,他们这么庄重是要迎接谁。 大厅外停着一辆豪车,漂亮的漆面反射着耀眼的光。 一个神色庄严、眼角略有皱纹的男人稳步踏上台阶。 一见舒嘉,隔着玻璃就吃了一惊,问道:“你没在学校?怎么到这里来了,我要和客人谈生意的。” “在大学里,我是有自由出入的权利的。”舒嘉说道。 “教授没课吗。” 舒嘉瞄了这个男人一眼,有些无奈地说:“我要毕业了,教授不用再带我了。” 他哦了一声,想了想,又在台阶上留了好半天,方才叫过后面跟随的一位老人,吩咐:“带小姐去酒店的房间休息,安置妥当。” “另外,”他指了指厅里的张丰毅,“这位估计是小姐的同学,要好生照顾,不得怠慢。” 舒嘉的父亲似乎没她说的那么死板,起码对自己还是很重视的。 张丰毅看了看两旁肃立的人,膀大腰圆的多半是雇佣的保镖。 那老人赶紧赔着笑脸上去,对舒嘉躬身行礼。舒嘉冷冷的只是不受。 他微躬着身子,“小姐您要不安心到上面的房间待会儿,我可以陪您聊天。舒老板他有正经事做,有重要的客人得他到场作陪,实在是脱不开身。” “没事,你不用担心我。我只要来看看,连房间你都免得订。” 舒嘉很直截了当地拒绝了那位老人的建议,一时之间场面有些尴尬。 用常人的话来说,舒文滔是个很踏实的男子。除了创业时期爱酗酒,爱去纽约街区很窄的胡同嫖娼外,各方面都算是十足的好男子。尤其是黑道上的名誉日隆,为人可靠,深孚众望。 他的皱纹只有浅浅的一些,非但不能显现出他真正的年纪,使他的面容透着苍老,反而让他有了成熟的魅力。这是一个事业有成的成功男人,精力充沛,以后还会更上层楼的。 在舒文滔和他的女儿两相默然之际,一辆同色的豪华轿车驶到门口,停了下来。 从车上下来的居然是莱纳,张丰毅通常认为,雇主一旦于任务结束,便再也不可能有见面的机会了。 同时他对舒嘉父亲的身份,也有了一些自己的猜测。 莱纳见到厅里有张丰毅,瞳孔一缩,满脸讶异。他们的这次会面完全是偶然,舒文滔和他要与师长派来的人商议价钱。 舒嘉事先没和任何人打招呼,就自作主张地掺和了进来。属实是这位大小姐的性情使然,莱纳虽是第一次见她,却对其行事风格早已略有耳闻。 莱纳推门而入,张丰毅赶紧上前迎着。 他示以礼貌性的微笑,“张丰毅先生,没想到能在这里偶遇你啊。” 张丰毅呵呵一笑,“可能是冥冥间的缘分吧。” 就在这个时候,舒文滔突然出声斥责舒嘉:“你也老大不小的人了,我们要跟客人谈事,你不去学校,可以跟朋友上街购物。我每个月转给你的钱,够你买一栋楼的了。” “你明白我需要的是什么。” “如果你需要父爱,我能专门腾出一天来陪你。旧金山、阿尔卑斯山、甚至是南极,随便你选,你不是常说要放飞自我嘛。我可以为你实现,想要什么程度你就能得到什么。但不是今天。”在最后一句话上,他加重了语气。 “在你们的会议上,添把椅子这么难吗。何况身为你的女儿,我想我应该坐在与你们平等的位置上。”舒嘉话里带刺。 “这不只是一把椅子的事,还关系到纽约黑手党在业界同行的颜面问题。”舒文滔厉声斥责。 当听到纽约黑手党的名号时,张丰毅心中一惊。虽然面上仍然平静,静静地观看着舒家内部的唇枪舌剑,但已然心中明了。 不过当舒文滔亲口说出的那一刻时,他依然有着难以置信的感觉。 “我是纽约黑手党的老板,我有能力送你去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但不能让你任性,毁掉纽约黑手党的声誉等同于毁掉咱们的前途。”舒文滔语重心长地教训着自己的女儿。 “如果我要借着你的势力去得到心目中的自由,恐怕不至于现在还待在纽约。”舒嘉斜了她的父亲一眼,语气中有一股逼人的寒意,“我想要的自由是独属于我的,我要用我自己的钱,去一个美丽的地方度过我的人生。” 收敛几分 “银行帐户上写的是你的名字,那当然是你的钱。”舒文滔表现得很像大方又有钱的父亲。 “可我从没有为这些钱付出过一滴汗水,是你要给我的,”舒嘉正声道,“这些钱既然不属于我,为什么我非得背负着他们。 我要过真正意义上的独立生活,过所有像我一样年纪女孩的生活。 然后才是自由、梦想与人生的独特境界,这是我要追求的。假如我只是想一个世俗意义的景点,很早之前我就能辍学了。我相信凭你的财力,供一个大手花钱的浪荡女应该是不成问题的。” “我打到你账户上的钱,你一分也没用过?”舒文滔咬着嘴唇,面色难看。 “高中一毕业,我就开始做短工了。做的工作是什么,你没有必要知道,因为那会掉了你的身价,你可能会感到耻辱。与其那样,还不如我这个做女儿的少说几句。”舒嘉滔滔不绝,“上大学期间的全部花销来自于我勤工俭学得来的收入,你的钱我没有用过一分。” “女儿用父亲的钱,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舒文滔反问。 “十八岁以前确实是自然的事,但十八岁以后,放在美国的家庭就不常见了。我不愿做那例外的一个,我始终认为我和其他的女孩毫无区别。”舒嘉的态度不卑不亢,即便面前站着的是她的父亲。 “好吧,这件事以后再谈,”舒文滔挥挥手,好像要把心头的愁绪驱散开似的,“无论怎样,你不能在今天的场合有任何异常的举动,做一个淑女该做的。 别给我们舒家和纽约黑手党的兄弟们丢人现眼,把你在学校的脾性收敛几分。” 舒文滔这是放了重话,舒嘉听了也仍是一副与己无关的模样,还反问舒文滔: “如今什么年代了,您为什么仍然操着从国内带过来的那副传统。您也不能算作符合正统要求、勤恳持家的好男儿吧,既然这样,怎么还要要求别人守着早已过时的道德准则呢。” 舒文滔无奈地一摊手,以父亲惯用的深沉语气说: “我的话,虽然有些地方不在理,可是今天你必须得照做,就当是看在纽约黑手党兄弟们的脸面上。只是要求你老实点,别弄出什么乱子。” “论老实,我一直是最安分的那个。”舒嘉一字一顿地说,然后就别过脸去,不再看她的父亲。 张丰毅觉得有些好笑,他和莱纳等人光顾着在旁看热闹了。 和舒文滔、莱纳一同来的,有许多纽约黑手党的高层,此时全是围在父女俩附近,时而轻拍舒文滔的肩膀,叫他多宽容女儿一些,时而窃窃私语一阵。 但是没有人敢围拢到舒嘉和张丰毅的身边,因为这位大小姐的见解独到,像他们黑帮这样注重传统的职业是难以理解年轻人的想法的。 最多就是在事后指责她几句,将舒嘉未出阁前的名声再败坏上些许。 莱纳作为纽约黑手党的教父,和舒文滔最亲密的朋友,便近前当起了和事佬的角色。他笑盈盈地劝解舒文滔:“一次普通的会面而已,何必伤了父女间的和气呢。我们只是要讨论一下货物的价钱,很常见的公务。 别说是客人尚未到场,就算大小姐真的搞砸了纽约黑手党的事情,怎么能因此就训斥她呢。” 舒文滔的脸色渐渐缓和下来,看着舒嘉头也不回的背影没了先前的严厉。 而舒嘉都走了,张丰毅哪能再待在舒文滔的跟前呢。他赶紧就跟了上去。 舒嘉似乎是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便径直上楼。对她的父亲,她一向不是吵架,就是态度冷漠得如同陌生人。 固然是个性使然,也跟她们间长久以来的矛盾有关。 此时酒店外面迎来了最后一位客人,同时也是最重要的客人。 朗纳德带着简单的几样随身物件下了车,纽约黑手党的高层们远远地望见,便纷纷出门迎接。朗纳德的面容着实漂亮,即使在路上,也总能吸引好多女性的目光。 他一抖鬈曲的短发,提着沉重的箱子进了酒店。出行的装束和携带的装备都是简约之极,就连乘坐的汽车也是最平常的出租车。 舒文滔和莱纳率先迎着朗纳德进了门。 师长事先已经说过,将原来的中介替换掉,既是对纽约黑手党的尊重,又是交易中的一层保障。他们对朗纳德的英俊并不感到惊奇,能让万里之外的那位大军火商如此重视的人,想必是极其非凡的人才。 会议室是临窗的一间屋子,落地窗的窗户全部打开,纽约的高层楼宇环绕着装饰雅致的酒店。外面的风景一览无余,尽是拔天倚地的高层建筑,有华美的玻璃反射着晃眼的白光。 房间不大,但刚好够纽约黑手党的高层们入坐。 总共级别能够参加这种会议的也就只有几个,不过两手之数,空间相当宽松,凉风习习令人舒适。 为了绝对的安静和保密,舒文滔把一层楼都腾了出来,偌大的楼层空空荡荡的。只有在楼梯口的位置安置了大量的专业保镖,全是跟了舒文滔好些年的。 他们用的只有一间房间,却费了如此一般的周折,从中也可见出纽约黑手党的财力若何了。 舒文滔和莱纳先进去,再次才是朗纳德。当他见到桌上坐着的一男一女,先是一怔,而后赫然想起了那男子是谁了。 这两个实验品他虽则只见过寥寥几面,但留在他脑海中的印象实在是太深刻了。 因为从他们逃跑的那一天起,他日日夜夜思慕着的就是实验的成败与否。假如成功,他和师长都将达到常人永远无法企及的高度,甚至突破历史和人类的极限!所以他把这两人的面容牢牢地印在了心底,细致到每一根发丝,更遑论曾直接跟张丰毅面对面交流过的师长了。 如今恰巧碰到了苦苦搜寻的、活的实验品,他的内心简直乐开了花。 要不是顾忌着毫不知情的舒文滔,他的嘴角几乎要绽出笑意来了。 这是我的两位文秘 他心头狂喜,仿佛会议室里坐着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中国人,而是一团蠕动着的血肉,蕴藏着宝贵的实验数据。 他有些失神地走到桌边,眼睛打一进来就盯在张丰毅身上。 吓得张丰毅赶紧在椅子上坐直,生怕他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古怪癖好。 纽约黑手党的高层陆续入座,均是年纪很大的老人。有些是和舒文滔一同创业的合作伙伴,比如莱纳,姿态优雅,颇有风度。 有些是后来入股的老人,也是面容严肃,轻易不发一言。 算起来,张丰毅和舒嘉是其中年纪最小的两个。本来容貌就清秀无比,再加上两身极其居家的服装,一下就把他们从纽约黑手党的高层中区分了出来。 只是西装革履、气氛郑重的会议中出现了这么两位无所事事的青年,就变得有些奇怪起来。 莱纳率先发言:“朗纳德先生,您不远万里而来,我看就直接进入正题吧。 我们是很久的合作伙伴了,这笔订单对纽约黑手党的扩张意义重大,希望能降些阶格。” 朗纳德注视了末尾的张丰毅好一阵,眼神炽热。不仅被关注的对象察觉到了,在这种注视之下浑身别扭起来。而且纽约黑手党的高层们也有些疑惑,怎么这人对张丰毅如此热切,竟达到了物我两忘的程度。 一名高层见朗纳德的头一直偏在张丰毅那边,当下就有些不乐意了。他们对今天的会面可是做足了功夫,但对方竟然没有表现出应有的重视,岂不是小瞧了他们。 他气愤地半卷文件夹,心里弊着怒火,用夹沿敲了一下桌子。 这下把神色尴尬的张丰毅和一脸专注的朗纳德,拉回到了现实中。 张丰毅勉强地嘿嘿一笑,朗纳德赶紧将注意力转回会议,然后自我辩解道:“我是见这位身上有奇怪之处,因此才多看了一会儿,不知他是纽约黑手党的什么人啊。” 莱纳应声思索一阵,他得为张丰毅想个合理的身份,免得把弄脏了舒文滔的脸面。 舒文滔却出来为莱纳和张丰毅解了围,他徐徐说道: “这是我的两位文秘,负责整理文件的。 他们算不得什么黑道上的大人物,实是朗纳德先生多虑了。咱们还是接着今天的话题,想办法就货物的价钱达成一致。” 舒嘉就不乐意了,她是舒文滔的女儿,难道这也要遮遮掩掩的吗。她一向性格爽直,心里感到别扭就说出来,从不委屈自己,于是抢声道: “少信他的!我直说了,我是他女儿,旁边的是我朋友,未来有可能是他女婿。我们俩都不是外人,你们该谈什么就谈什么。” 朗纳德心中讶异,张大嘴巴一时之间说不出来话了。 这下座首的舒文滔找根地缝钻进去的心都有了。 他以手扶额,浑身的精气神都泄光了,好像一下老了十岁。舒嘉摆明了是故意让他难堪,才把张丰毅讲成他的女婿的。 别说张丰毅和他素未谋面,今天是第一次见到。就算真有了男朋友,也不能摆到桌面上啊,尤其还是在面对着纽约黑手党的合作伙伴。 场上比他还恐惧的是张丰毅,对舒嘉的命令他可是严格遵命,从未懈怠。 怎么,她这是要借机报复,还是无意地就拖他下水了。 舒文滔一挥手,重回正题:“别管他们了,我问你,这批货师长的估价是多少啊。” 见舒文滔认真起来了,自己对张丰毅的企图也不能被人发现。 朗纳德于是从容地说道:“师长的想法是在成本价的基础上,再加价三到四成。如果你们需要的是这个数,” 他伸出五根手指,“就按三成算。” “如果只需要这个数,”他又伸出一根手指,“就按四成算。” 这两个个位数只有他和舒文滔明白其中的分量,后面也许有很多零。 朗纳德接着说:“之前的那个数是师长目前全部的存货,除去已然和人达成协议不能动的,最多就是这么多。而之后的,是你们提出的。” 舒文滔面露迟疑之色。 朗纳德接着怂恿,他只是在按照师长所授之语和舒文滔进行交涉。因此并不需要什么临机应变的处事能力,只要把师长的目标达到就可以了。 “我相信以纽约黑手党的发展规模,未来会需要更多的资源投入,枪械之类的武器供应只会越来越多。 虽然眼下对你们来说可能是一大笔钱,但以后多半会用得着。”朗纳德的语速缓慢,循循善诱,而后又主动建议道:“而且钱这种事情的话,如果需要花,还是当即花掉最好。” 舒文滔若有所思,朗纳德简要地作总结:“简而言之,师长认为你们会需要很多的枪支弹药,所以事先嘱咐了我一句。” 莱纳凑近舒文滔的耳边,小声嘀咕了一会儿,他们在讨论着朗纳德建议的可行性。 “莱纳,纽约黑手党的专用帐户里还有多少钱。”舒文滔压低声音问。 莱纳思虑片刻,有些不确定地回答:“约摸四千万上下吧。” 说罢,他又转过头和其他纽约黑手党高层交流了一下。得到确切的答案后,朝舒文滔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舒文滔喃喃自语:“只有四千万啊,那可移动的资金还有多少。” “准备用作他途留在帐上的,手下人未支取的,以及用于纽约黑手党老人的退休,总共加起来约摸有三千多万。抽得再紧些,可以拿到更多。”莱纳的眼神和语气都极为肯定。 “这样的话,倒是可以了。”舒文滔微微颔首,“但是这相当于把咱们纽约黑手党整个卖掉,来换取这一批军火。” 一旁的一位高层插话道:“咱们是否能换个供货商。 虽说师长的储货足够,但他的要价咱们接受不了。我觉得还是稳妥为上,要么跳过他跟师长交易,要么就干脆走黑市的渠道。” “你是说他可能要从我们的钱里,偷偷抽掉一部分,实际价格要比他讲的低得多。”另一名高层敏锐地猜出他话里的深意。 达成一致 那人明显是谨慎起见,审慎地低声说:“他到底和原来负责的人不一样,先前的人我们和他交易过许多次,早已对彼此的底细知根知底了。 可今天到场的,不管你们的态度怎样,我是不敢信他的。万一卷着我们的钱跑了,那时找谁讲理呢。” 舒文滔劝这位注资纽约黑手党的股东道:“朗纳德先生是师长亲自向我保证过的人。 假如他真的会从我们的钱中贪吞一点。损失的不但是我们的利益,还有师长的利益。况且,师长是目前为止和我们合作最久的军火商,他的信誉和货物的质量都是值得信赖的。 我认为与师长做这笔生意是最保险的。” 有了老板的一席话,其他人便不再多言。 舒文浩又问莱纳,他向来主管黑帮内部的人员调动和具体运营,资金方面是由莱纳单独负责的。 “现在愿意借款给我们的有哪几家银行,你估摸着至多能借多少。” 莱纳小声回答:“我们的信誉在道上还是比较高的,应该在五千万起步。” 舒文滔点了点头,沉吟道:“那就向银行借贷一部分,由纽约黑手党的资金补全剩余的漏洞。 要确保黑手党内部至少有一千万左右的资源流动,防止突生变故。即便发生变故了,我们也能有应对的措施。” 众人吱吱喳喳一阵,商议完毕,讨论已定,便由老板舒文滔出面说道:“朗纳德先生,我们决定按第一种方法进行交易,即以高于成本价三成的价钱买到师长手中所有的存货。” “但我希望能再降一降,”舒文滔沉声道,“或者对我们有额外的补偿。我们拿出这些钱来属实不易,师长总不能把便宜都占了。” 朗纳德听后,并不急于回复。而是小心翼翼地往张丰毅那边,也就是桌子的末尾瞄了一眼。 在舒文滔他们私下议论时,他的主要注意力都集中在张丰毅身上。毕竟他才是更难得的目标,举世无双的实验成品。 朗纳德的脑中在飞快地构思着抓捕张丰毅的计划。看样子,张丰毅现在成了自称舒文滔女儿的什么人,起码也是相互熟悉的朋友。 他本来就是本部的杀手,如今真实的实力高深莫测,更有纽约黑手党和本部两部人马牵连,下手的时候一定要多加考虑,做到万无一失。 纵然师长的势力比起之前有了不少的增涨,但凡事就怕万一,如果走漏了风声,本部的人便是会杀上门来的。 过了一会儿,等张丰毅注意到这里的沉默时,朗纳德方才开口:“师长自然是不能把便宜都占了的,但三成已是我们的最低价。 您也知道,新德里的治安很不好,我们光保住原有的产业,就得投入大量的金钱。算上原材料、运费、损耗、黑帮内斗和警察的突击,我们赚到的钱很少了。” “军火一向是最赚钱的行当了,”舒文滔饶有趣味地看着他,“纵使风险性再高,可也抵不过一次成功交易的收入啊。” 他在道上浸淫多年,深知其中的门道。 一般来说,危险越大的贸易,利润就越高。 而军火地下走私就是各种黑道贸易危险性之最,远非售卖毒品、皮肉买卖可比。其他的可以和警察搞好关系,然后通过秘密的途径出手。可军火却是极其严格地进行禁止的货物,一经查处就是重罪。正因如此,各类军火的价格是水涨船高,几乎没有赔本的时候。 朗纳德皱了皱眉,他不愿意和舒文滔这样的人有太多纠缠。劳心费神的,而且是为师长办事,即使争得利益也没有他的一份。 他又忍不住往张丰毅那边看了一眼,此举恰巧被张丰毅瞥见了。 他赶紧敛色坐正,用手里的动作掩饰着。 他很想知道,张丰毅出了会议室会去哪里。得先调查清楚张丰毅常去的地方,和经常使用的路线,再做好埋伏,花钱雇人绑了实验品。实验品一到手,他就能远走高飞了。 想到这儿,他的嘴角微微上场,露出有些得意的笑容。有了通往永生的机会,一点小小的损失算什么,何况是师长的损失,与他无关。 他咧嘴一笑,绽开白森森的牙齿,爽快说道:“舒老板明鉴,虽说我们生存艰难,但为了合作的维系和未来的发展,我可以退一步,在总额上再减一百万。” 在座的众人一听,当即笑颜逐开,呵呵大笑,得了便宜他们肯定不会再卖乖,于是皆笑盈盈地与朗纳德攀谈起来。一时之间气氛相当的融洽,大有呼朋喝友之势。 张丰毅和舒嘉在桌子的末尾,靠近墙的地方坐着,冷眼观瞧着桌上的局势,亲眼见证了他们的私语、绵里藏针的几次交流和皆大欢喜的结局。 舒嘉一扯张丰毅的袖子,悄悄地指了指桌子另一侧离他们很远的朗纳德。除了最初的一次,她倒真没有再给舒文滔和纽约黑手党丢脸。 可能是懒得再去想新的整蛊方式了。 她柔声问道:“张丰毅啊,这人跟你什么关系,怎么老目不转晴地盯着你看。该不会是看上你了吧。” “他和我是同性。” “纽约的同性恋很多的,有一些还是白领阶层的精英。”舒嘉耸耸肩。 张丰毅黑着脸看她,心想你作为一个女孩,毕业于高等学府的高材生,美利坚格外看重的人才,能不能思想纯洁点。 他反问舒嘉:“你说,我是不是有什么格外吸引人的地方。还是,身上的衣服有褶皱。” “吸引人的地方肯定没有,”舒嘉想都没想就否定了他,“他可能是看你穿得穷酸,比较显眼。” “哪来的穷酸,和你差不多啊。”张丰毅的底气十足。 躺在椅子上的舒嘉立马回头,平白无故地白了他一眼,然后扭过脸去,慢悠悠地扯起衣裙的一角,裙摆边缘有个标签。张丰毅在上面看到了一串奇怪的英文字母。 这时她说:“我自初中开始就了解各种名牌的特质了,这是常识。” 突发争执 她又说:“像你穿的这种廉价品牌,进了高端些的场所,就会被保安踢出来的。寻常人一眼就能辨出,纽约虽说不至于奢侈成风,但可要讲究高低位次、舒适与否。” 张丰毅很认真地问她:“我的这件很差劲吗。” “何止是差劲,”舒嘉自顾自地说道,“在我们中间,你貌似是最穷的一个。就连那些保镖的衣服,也都是在西服店私人定制的,每一套都价值不菲。” “因为我的穷,就使他注意到我了?”张丰毅耸耸肩。 “完全有可能。” 舒嘉的猜测委实太过离奇,张丰毅甩甩头,把这件事情抛诸脑后,转而问身旁的舒嘉:“你不是要查奸吗,会议眼看要结束了,再不给你老爹难堪,就没机会了!” 他朝着舒文滔的方向抬了抬下巴,舒嘉顺势望去。见舒文滔已经在笑吟吟地和对面的朗纳德握手,其他人则整理文件和材料,准备离开了。 舒嘉懒懒地倚靠在椅子的靠背上,姿态随意地耷拉着高跟鞋。背后的暖阳洒进暖和的阳光,令她十分惬意。她眼帘微垂,好似在晒太阳,然后嗫嚅着:“算了,纵然我知道他跟那些女人的事,但以后再跟他理会吧。” “这么随便吗,”张丰毅有些狐疑,“可你来这儿的目的就是让他难堪呀。” “难堪什么的,还会有许多机会。”舒嘉颇为洒脱,“我是他女儿嘛,他的秘密只有我能知道。背底里的风流韵事,挑一件出来就能使他身败名裂了。” 张丰毅噫了一声,眉头一皱,又忍不住问她:“为什么你对弄垮舒家的产业这么有兴趣呢,难道你老爹对你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令你终生难以忘怀。” 舒嘉霍然睁眼,不太高兴的样子,用拳头轻捶了张丰毅的肩头一下,“说什么呢,他可是我老爹。虽然有的时候脾气不太好,但他还是我老爹。” “那你为什么呢。”张丰毅困惑地追问。 “不这样做,老是待在宿舍刻苦学习,有什么意思呢。”舒嘉表情散漫一摊手,“只有多跟人作对,挑他的刺儿,方才能快乐地生活呀。” 张丰毅被舒嘉的这套理论弄得震惊无比,脸一僵退回椅子的靠背上。他自然是不敢像舒嘉那样任意妄为的,从进来一开始就没有大声发过言,很是拘束。 这时舒文浩和朗纳德客套几句便起身,预备散会。 纽约黑手党的高层们依次避开椅子,向门口前进。 舒嘉不紧不慢地起身,仰着脖子环抱玉臂,抢在他们前面就出了门。 一排黑漆漆的精壮人影最前面却是一位着装时尚,长裙曳地的时尚女郎,景象一时之间有些怪异,令得座首站着的舒文滔对着舒嘉高挑的背影,垂下头,暗暗叹了口气,深深地摇了摇头。 他对这个女儿也真是束手无策,明知其表现怪诞难为常人接受,却无能为力。 跟在舒嘉背后的都是四五十岁德高望重的黑道前辈,一抬头就被舒文滔的女儿噎死过去。只能是指指点点一阵,埋怨她不尊重长辈之类的。 朗纳德绕过椅子,阔步出了会议室。他的背后是最后离去的舒文滔。 会议室外是一道长长的走廊,光滑如镜的瓷砖在脚下铺展,阳光被遮挡的地方略显阴暗。 在穿梭的人群中,张丰毅的视线和舒文滔的客人有一瞬间的接触,但看到那个鬈发微垂的男人只是偷偷地用眼角余光观察着他。他便谨慎地停下了脚步,隔着流动的人幕专注地审视着朗纳德。 朗纳德微不可见地回头瞄了一眼,见张丰毅也在看着他,立刻明白他的举动已然令张丰毅警觉,于是收回视线,赶紧往一旁走去。 别人都去乘电梯,唯独朗纳德拢了拢衣襟,小心翼翼地在楼内绕起了圈。 走出好远,他方回头望了望,担心杀手出身的张丰毅跟来。 所幸楼道空无一人,旁边有一扇电梯门,也能下到一层。 但与他们共同去的不同,这是供酒店员工使用的。 朗纳德来这里,除了另外的电梯门,还有一个原因。 楼道的尽头开着一扇窗户,正朝着酒店门口的方向。朗纳德能从上俯瞰出去的人,主要是实验品张丰毅。 从上面看去,纽约黑手党的高层们已步出入酒店的玻璃门。 后面的舒文滔让开一步,忽然拉住了舒嘉的手腕。舒嘉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两人在楼下有些争执的趋势。 朗纳德所在的酒店历来是舒文滔与师长的人谈判的场所,不仅对于主人舒文滔来说十分熟悉,且师长他们也早已将这家酒店视作自己在海外一固定的落脚点。况且只要嘱托得仔细,朗纳德对这里的环境便能了如指掌。 他鸟瞰着下方的众多豪车,与豪车间待欲离去的贵宾。那些人影微小得像蚂蚁一样,而分外突兀的白色人影此时正被她的父亲牵制着。 舒文滔眉头紧锁,拉着舒嘉的玉腕就是不放手。 “舒嘉,不能再任由你胡来了,你的同学到底是你什么人。为什么你要当众说明你俩的关系。” “我的事情你少管!”舒嘉一副叛逆少女的样子,拼命从舒文滔的手中抽手。 “我不放手,今天你得留着把话给我讲明白了。”舒文滔罕见地固执。 “就算他是我男朋友又怎么样,我成年了!” 默默充当观众的张丰毅当时脸就有点黑,他怎么平白无故地就成了父女矛盾的牺牲品呢。舒文滔这么关注自家闺女的名誉,就没想过他一个外人的名誉。 虽说他倒无所谓,但别人看来就大有问题了。 “我准许你恋爱,但你得先让我过目。你伤的是我和舒家的脸面,不只你的脸面啊。”舒文滔一脸悲愤。 舒嘉被揪着腕子,没奈何才辩解称:“我就认识这么一个人,我的同学聚会时你也见过。全是美国人,他是我在外面认识的,不是我男朋友。” 舒文滔惊愕地张大嘴:“外面认识的?什么阿猫阿狗你都跟他结好。” 要面子是人的天性 当听到阿猫阿狗是形容他时,张丰毅心头一沉,看起来舒文滔对自己的观感着实一般。他的脸又黑了几分。 舒嘉就有些想笑,但还是忍住笑,和她老爹纠缠。 “外面认识的怎么了,他人也不坏啊。” 张丰毅觉得此话在理,对舒嘉有了点好感。 但舒嘉的后半句话一出口,就弄得他情何以堪。 “就是穷了点,比起咱们家,肯定是差了十万八千里。”舒嘉转而说道,“但是这是我的朋友,你有什么权利干涉我的生活。我总有交际上的自由吧。” “我只是想问你,你那句他可能是我未来的女婿是什么意思。”舒文滔脸上没有半分开玩笑的神色。 舒嘉很淡定地辩解:“丈夫是由什么发展而来的,当然是男朋友。男朋友是由什么发展来的,当然是普通的男女朋友。” “所以说,”她一本正经的,“任何和我目前是朋友关系的人,都可能是你未来的女婿。反正还早,我想我也没有说错。” 舒文滔恼怒地看着舒嘉,火气一下子起来了。舒嘉这是在戏弄他,这算是哪门子理由。把学校学到的东西反过来用在他身上,世上难有出其二者。 舒嘉瞅着被舒文滔握住的手,“松手。” 舒文滔抓得更紧了。 舒嘉看着她老爹无动于衷,便威胁道:“老爹啊,这是我的手。如果你要一直抓着,我就把你和那些女人的荒唐事告诉你的下属。他们知道了你的真面目,我想一定会有所反应的。” 舒文滔瞪起眼睛来,瞧着这个令他又爱又恨的女儿,怒气填胸。但是又拿她没办法,最终还是甩开了手。 他指着舒嘉如嫩藕一般的鼻尖,“不管怎样,在公共场合一定要顾及我们舒家和纽约黑手党的脸面。不要因为跟我置气,就故意在正式场合讲一些奇奇怪怪的内容。这里不是学校,要讲黑道的规矩!” 他扶了扶衣襟,又恢复了原来的那种刻板的面孔,恰如黑道上的标准大人物一样。 舒嘉依旧是那幅爱搭不理的模样,一甩头,撇开板着脸训人的舒文滔,扭身踩着高跟鞋就走了。经过旁观的张丰毅时,她用劲地扯了一下张丰毅的袖子,让张丰毅跟着她。 张丰毅快速地扫视一圈,发现酒店前停靠的豪车都已驶离。朗纳德出行乘的是出租车,一送人到地,立马就返回。所以他并不清楚,开始就与纽约黑手党高层分道扬镳的朗纳德现在在哪里,是否已回到了寄宿的宾馆。 而实际上,朗纳德一直躲在走廊末尾的窗户旁,亲眼目暏了舒嘉和舒文滔的争吵。争吵的内容他听不见,他眼下是在离地四百多英尺的三十三楼,所有的声音不及耳边呼啸的风声大。 但是他能看得明白,那父女俩的争执很激烈,明显是女儿占据了上风,父亲无奈选择让步。 朗纳德关注的主要对象还是张丰毅。 他只是很好奇张丰毅和舒嘉之间的关系。如果是很亲密的伴侣,为什么不上去帮腔呢。 人流熙攘的街道上,张丰毅跟着舒嘉的步伐前进。见他们要离开了,朗纳德赶紧进了旁边的电梯。电梯因为没人使用的缘故,很快就到了三十三楼。 朗纳德这边急着追赶,张丰毅和舒嘉却是气定神闲。他们两个是纽约少见的大闲人,一个等着本部的任务,一个预备毕业典礼的论文,都只是漫无目的地闲逛。 少顷,张丰毅忍不住问舒嘉:“你为什么要把我说成是什么未来的女婿,不仅我很尴尬,以后再见面多为难啊。” 他们出了一段距离,张丰毅才敢问舒嘉。不然被她老爹掺和进来,追问起张丰毅的底细,就难收场了。 张丰毅摊了摊手,舒嘉扭头看了他一眼,边走边说:“带你来的作用就是让他难堪,你不是也说了吗。” “可你手里有那么多材料不用,”张丰毅埋怨舒嘉,“偏偏用上了我。你到底是让他难堪,还是让我难堪。” “你也很要面子吗。” “要面子是人的天性。”张丰毅辩称。 让一群年纪是他几倍的长辈看热闹,使他有一种被围观猴戏的感觉。尤其是自己就是那只楚楚可怜的猴子,身边还有一只特别厚脸皮的母猴子在起负面作用。 “你在纽约认识多少人,除了公寓的负责人、学院的教授,就是本部的联系人吧。”舒嘉满不在乎的样子,“有什么可丢人的,占的还是我的便宜。” 张丰毅委实是被这姑娘的口不择言震惊到了,一时之间竟难以组织合适的语言。只好耐心地闲逛着,问她:“去哪里啊。” 舒嘉洒脱地张开双臂,“没有目标。” “这,”张丰毅迟疑了一下,“你心里没有具体的计划吗。我还以为你是闲着无聊,出来放松的呢。” “无聊倒说对了,放松是真没有。”舒嘉的语气很倦怠,“不过是偶然听说我老爹又新找个女的,所以密切关注一阵。” “可你老爹看上去很严肃的,怎么到你嘴里,就是到处采撷花朵的老男人。” “那是他在下属面前表现出来的样子,”舒嘉一脸不屑,“到了晚上和别的男人毫无差别。” “他会应邀参加一些上流社会的舞会,和同行们的交流一结束,就到僻静角落,凭借自身的优雅气质,勾搭看得上眼的贵妇人。管她已婚未婚,年纪比他大,还是比他小,情迷意乱之际就带出场了。” 张丰毅皱了皱眉头,“看来你对你老爹真是很了解,连他出去经常干什么都一清二楚。” 舒嘉抽了抽嘴角,苦笑道:“要是他在外面再弄出什么私生子、私生女出来,可不得我和我弟来收拾嘛。” “你弟现在在哪儿呢,”张丰毅随口一问,“又是哪所高等学府。我一低端大学的毕业生肯定不敢多说话。” “总之是特别好的大学,不是你这种人能攀得起的。” 舒嘉一句话差点没把张丰毅憋出内伤来。 摆脱跟踪 目送着舒嘉进入校园,这个活泼的、好似百合花一样的女子回头和张丰毅告别。 张丰毅伸手作为回应,看着她那一头缥逸的长发在远处一闪而过。 其时是临近傍晚时分,张丰毅缓缓地放下手,插进裤兜,面色变得凝重起来。 纽约大学的古老校门巍峨且沉重,晚霞在天际放射出猛烈的光芒。临前的街道满是富有特色的旧酒吧和小商铺,叛逆的纽约青年在上面画满了涂鸦,商铺的招牌耷拉着一角。 他矗立在大学校门前,双手插兜,时而用眼角余光观察周围的人群、摊贩和路人,时而看看校园里穿梭的大学生。 那个叫朗纳德的,跟了他很久了。 朗纳德使用的手段并不高明,只是简单的跟踪尾随。从他一到了会议室,张丰毅就感觉他的目光时不时地落在自己身上。出了酒店就更加显着了。 所以张丰毅又和舒嘉若无其事地闲扯了两句,便催她快回学校。纵然将近毕业,课业负担很少,但要是回学校,也没理由被赶出来。 张丰毅回头瞄了一眼,猛然发现朗纳德不知何时进了他身后的超市。 举着一包薯片,垂着头看上面的标签。他的身体被超市的货架遮挡,只露出小半个头,一抹阴鸷的目光悄然落在张丰毅的脊背上。 张丰毅赶紧跑路,那人也扔下薯片袋从超市里冲了出来。 街道上悠然行进的路人很多,张丰毅左闪右避仍是冲撞了几个过路的行人,嘴里说着道歉,腿下的脚步却没有半分停顿。飞也似地跑开,后面的朗纳德紧紧地跟着他。 逃奔进离纽约大学最近的百货大楼,这是张丰毅在来时就规划好的地点。 大楼里人来人往,游人如织,各式商品琳琅满目。他刻意放慢了速度,以防撞倒游人横生枝节。 悄悄地混入人群,时而跟随别人前进,彼此间隔着相当的距离,时而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单独往另一个方向前进。 百货大楼里亮着明亮的灯光,照在女式的皮鞋上反射着白光。喷了香水的服务生垂手站在瓷砖上,张丰毅焦急地在商品间穿行。甚至来不及回头看看朗纳德是否追了过来,直到下了楼梯,他方才倚着墙角,审视着安全通道的门,刚刚他就是从那里进来的。 许久,位置偏僻的安全通道门毫无动静,朗纳德可能放弃了继续跟踪。要么被他甩脱了,要么醒悟过来,自己已然知晓了情况。 张丰毅心中大定,开始琢磨如何从百货大楼出去,回到公寓,以及未来一段时间的计划。 朗纳德肯定有问题,他一直关注着张丰毅,从见到的第一眼起的神色就很反常。 思量了一会儿,张丰毅疾步由后门出了百货大楼,百货大楼的后面是一座附属的停车场,有出口通往繁华热闹的市区。 张丰毅叫住一辆出租车,一边警惕着附近的人群,尤其是房檐下的阴影。背阴的路上车水马龙,密集的路人在简陋的店铺前行进。 确认无误,他方才上车,让司机尽快赶回他所住的公寓。 出租车的后车窗对着百货大楼三层的一扇窗子,其实跟踪他的朗纳德就在那里犹豫。 商场里照旧是异常繁忙的景象,朗纳德站在那里陷入了迷茫。互相挽着手的客人们从他身旁经过,他捻着下巴思索。 怎么会让实验品跑了呢。 他为什么那么匆忙,甚至突然就跑了起来。 难道是让他发觉了。朗纳德双手一击,暗骂自己行事马虎。 他毕竟是本部的杀手,对跟踪、反跟踪之类的手段应该极为熟悉才是。先前的注视,之后的追踪肯定是让他察觉到了。 得赶紧向师长报告,自己孤身一人在纽约,诸事不便。要让师长调动在纽约的人脉和潜藏的力量,把他抓起来控制住再说。 想到这儿,朗纳德转身就走,留下了一脸不明所以在柜台边翻帐薄的服务生。 张丰毅让司机转入公寓旁边一道狭窄而且阴冷的小巷。这里狭窄到只能容一辆汽车通行,高大的水泥墙壁沿着直线向上,开出的通风口嗡嗡地吹着热气。 张丰毅就在这儿下了车。 出租车飞快地退出小巷,他环视一圈,确定朗纳德没在租住的公寓周遭有心蹲守,才赶紧回了房间。 匆匆地脱掉鞋,合上房门就进了卧室。 卧室的布置一如既往地简洁,靠墙一架大衣柜,对侧的窗户下摆着单人床,旁边有一个床头柜。 张丰毅拉开床头柜的抽屉,里面是成捆的美金,偶尔夹杂几张不同颜色的银行卡。自进入本部以来他得到的所有收入,都收纳在这个柜子里。原本准备找机会攒起来雇侦探的,但如今看来,得提前动用了。 他需要盟友,需要同处一方黑暗世界的帮手,就需要钱。 仔细地整理了一下现金,将绿色的美钞一捆一捆地放进从衣柜里找出来的皮包。鬼知道这个款式老旧的皮包是属于谁的,也许是公寓上一任主人的。 有可移动资金的银行卡也被他带到了身上,现金用来直接交易、随时能够使用,银行卡留作备用。 处置完毕,他谨慎地在公寓里查看了一番。确保伊万诺夫不会派人给他在暗中设上窃听器、监视器什么的高科技产品,本来应付一个突然冒出来的朗纳德就够吃力的了,要是再加上本部的秘密监控,把一碗浑汤搅得更浊些,就简直不是他能处理的范围了。 然后是如何躲避朗纳德的跟踪。要是径直就这样出去,还会有被再次咬上的风险。所以得做些伪装。 他手脚麻利地换了身衣服,由宽松的休闲装变为紧身的西服衣裤,打上办公族常见的领带,再戴上一次性口罩。基本的特征都被加了些掩饰,如果这样还能认出来,就不是他的能力范围了。 临走时,他又犹疑了一下,虽说他是无甚大碍了,但是… 舒嘉那边实在是没有多少保险啊。 见上一面 想了想,他仍然是拨通了舒嘉的电话号码。追踪他的朗纳德是冲他来的,他可不想拖累别人。 黄昏的太阳在窗户内的地平线沉落,天空罩上了一层阴晦。他安静地等着,一阵鸣声过后,柔软的女声如期而至。 “又怎么了,我才刚坐安稳了。”舒嘉满是焦急地轻声问。 张丰毅敏锐地感觉到她的声音被刻意压低,便问:“你在上课?” “当然了,不然我还能干嘛,”舒嘉很快回答,“教授在台上讲课呢,你有什么快点说。” 张丰毅其实心里有点失落,明明是关心别人的安危,却挨了人家一顿回击。他斟酌好措辞,问舒嘉:“你今天晚上准备回家吗。” “不啊,我打算待在学校宿舍。” 这时的舒嘉正在纽约大学的课堂里,借着傍晚的沉沉暮色,光线稀薄,她又恰好坐在课堂靠后的一排,因此能躲过台上教授的视线。 她俯着身子,把身体藏到课桌下,手抓着手机,时不时朝上面的教授小心窥探一眼。她们的教授是个很老的数学系讲师,在大学的建制里是选修讲师。她也是闲来无事,才想到来他这儿听课的。 那个满脸皱纹的讲师手持三角尺,声音有气无力的,不时敲敲黑板上的粉笔图形,叫底下零星的几个学生注意。 张丰毅赶紧跟她要求:“你回家吧,真的。” “为啥。”舒嘉当时就懵了。 “有人在跟踪我,就是和你老爹谈生意的那人。我担心他会对你做同样的事情,他在会议上那么关注我是有原因的。” “什么,他在跟踪你?”舒嘉语气惊愕。她虽说出身于黑道,终究是正经的学生,只见过打架和群殴,还未曾经历过这等事。 她赶紧追问:“为了什么。是跟本部有关吗。” 张丰毅不厌其烦地答道:“暂时我也不清楚,但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总之今天你必须回去,不管你和你老爹有怎样的深仇大恨,他才是能保护你的人。” 舒嘉困惑地轻声叫了起来:“张丰毅,你别是在外面招惹了不该惹的人。被逼急了,把我顶出来替罪。” 张丰毅急着自我辩解:“我就算是被逼急了,肯定也不会让别人替我的。” “挺像个男人的哈。” “…因为我知道没人愿意替我遭罪。” 躲在课桌下的舒嘉安慰他:“可能现在是没,可以后会有的。” “好了,正事要紧。”张丰毅转回正题,“短时间内,你最好还是多待在你老爹身边。他有能力有地位,能保护好你。 我会着手处置朗纳德的,你尽量多待在学校,天晚了就马上回家,别被他们逮住机会。” “我是没问题,可你呢。我有我老爹做靠山,什么时候都能跑回家。你在纽约只有一个人啊,你不打算把今天的情况上报给本部吗。”舒嘉连连发问。 “看情况了,如果事态严重到需要上报才能解决,我想我一定会的。” “教授要过来了,今天我听你一次。但你的消息要是假的,让我知道你是受我老爹差遣,故意把我骗回家的,咱俩的朋友就到这儿吧。” 张丰毅嘿嘿笑了笑,本想道声保重再分别。未等第一个音节出口,最后舒嘉就仍然是毫不留情地、果断挂了电话。 张丰毅举着手机,一如既往的尴尬,暗想舒嘉怎么不给一次由他挂电话的机会呢,哪怕一次也好啊。 他收起手机,关好门窗,到街头的电线杆旁查看起来。 和国内的许多地方一样,上面贴满了花花绿绿的小广告,一层叠一叠的。 一些见不得光的营生就通过这种方式传播,有最低贱的卖淫,有零散的小团伙专业追讨欠债,还有黑道的其他行业。其中就包括私家侦探,虽然坐的是办公楼,却经常查一些像婚内出轨这样的隐秘工作。 张丰毅找了一家比较正规的,暗暗记下上面的地址。当然也有电话的联系方式,但张丰毅想总得和他要合作的人见上一面,才能了解他是否值得信赖。 张丰毅找的这个侦探叫作弗兰克·吉福德,事务所位于纽约繁华区的一栋办公楼上。 弗兰克·吉福德从业经验丰富,在他的行当内做过二十多年。一栋有些年头的楼宇中,有一层是专供他的事务所使用的。 外面挂着医生诊所、酒吧的招牌,霓虹灯镶嵌边缘,五颜六色,流转不停。屋内有一股浓重的烟草味道,熏得天花板也是一样浊劣的黄色。廉价窗帘遮挡着街道上的光线,张丰毅赶到的时候,吉福德侦探正和他的助手本特·拉尔森坐在一起抽雪茄。 这是他们每日的日常,每天晚了八点打开事务所的电视机,定时收看纽约电视台当日的节目。 所以当张丰毅推开虚掩着的门,径直闯了进来时,他们都是一脸惊讶地望了过来。指间的烟一时之间悬在了半空,白白地燃烧着冒烟。 张丰毅马上表明来意:“我是来找吉福德侦探的,我有一笔生意需要与他合作。” 脸上有一颗黑痣的吉福德侦探轻轻地哦了一声,说道:“我就是。” 侦探事务所的开放时间是早晨九点至傍晚六点。过了这段时间,也没人会贸然造访了,所以吃住与工作都在一地的吉福德侦探和本特,就把其余的时候当作下班的自由空当了。 张丰毅轻手轻脚地回身合住房门,自顾自地进了客厅,在他们身边坐下。 客厅的光照很充足,面对沙发的电视机放映着今天的综艺节目。有个扮相滑稽、脸上涂满油彩的小丑在舞台上蹦蹦跳跳。 张丰毅只是望了一眼,就立马收回视线,微微张嘴,要说话的样子。 吉福德侦探连忙拿起遥控器,调低电视机的音量,侧起耳朵来,准备认真聆听张丰毅。 “我被人跟踪了。” “被谁,能记得起他的长相吗。”吉福德侦探表现得颇为耐心。 “我只知道他叫朗纳德,是从别的国家来的,是一位大人物派出的代表。” 私人委托侦探 “你的工作是什么,他的工作又是什么。两者之间有交集吗,你和他有利益上的冲突吗。”吉福德侦探立马进入了状态,冷静地为张丰毅分析。 “没有,我和他绝对是第一次见面。” 张丰毅皱了皱眉头,苦思冥想一阵,他在想究竟要不要把涉及黑道的相关事情告诉吉福德侦探。 如果不告诉他的话,有许多情况会影响到调查。于是他问:“冒昧地问一句,您的侦探事务所平日里会接些什么样的案子。” 吉福德侦探沉吟着说:“大部分是家庭关系方面的、很私密的那种,其它类型的也都接过一些。有些警察悬而未决的案子,当事人也会委托我们追查。” 张丰毅接着话头:“黑道上有人委托过你们吗。” 他用审慎的目光打量着吉福德侦探,吉福德侦探垂着头努力回想,雪茄的烟灰有一长串,一点亮红的微光朝着指头逼近。 助手本特是个上了年纪的人,头顶的短发黑白相间,此时坐在沙发上一直看着他们说话。 “确实有,当年有个人的情妇被仇人暗杀了,他让我查出仇人的藏身之所。这是最典型的一件,牵涉着黑道的案件就有很多了。” “想必你们能对雇主的身份保密。”张丰毅逐层深入。 吉福德侦探点了点头,并且郑重地跟张丰毅声明:“我们的侦探事务所是绝对专业的,在行业内也有一定的名声。只要有确凿的线索可供我追查下去,我和本特就能全心全意地为你服务。” 张丰毅心中大定,决定把这中间的原委和盘托出: “我是在一次纽约黑手党的高层会晤上见到他的,当时他们谈的是军火交易。朗纳德代表的是供货商。我原本与这次会议无关,但纽约黑手党老板的女儿,是我的朋友。因此能够参加进去。” “他的背景是军火商?”吉福德探侦探的脸上并未有丝毫的慌乱,凑近张丰毅审慎地问。 “至少与这个军火商有莫大的牵连。” “好的,我会为你查这个人的。”吉福德侦探起身,“因为是道上的事情,寻常的法律合同签了也没用,所以我们就只作口头协议吧。我相信既能与纽约黑手党这样的大型社团攀上关系,你应该不会缺钱花。毕竟众所周知,纽约黑手党现如今已是纽约地区最大的民间社团了。” 张丰毅赶紧把钱从兜里掏出来,爽快地拍在桌上,“我现在就可以付清,但请你一定要尽心竭力。” 吉福德侦探推辞道:“无功不受禄,等查得水落石出了,再给也不迟。” 张丰毅态度坚决地要他收下,并直言理由:“我有预感,这次的委托会相当危险。你最好还是先收着,为家儿妻女,万一过程中出了意外,生活总有个着落。” 吉福德侦探迟疑了一下,仍旧是按张丰毅的建议接过了他的钱。这时雪茄烟烧到了末尾,地上有一小撮烟灰,吉福德侦探怕烫到手,便连忙将那截雪茄扔到桌上。 客厅沙发上的三人相互对望一眼,张丰毅语速缓慢地说: “我暂时性地甩开了他,但不能保证他是否还会跟上来。我估计他的目标会锁定在我,和舒嘉身上。这里我介绍一下我的朋友,她是纽约黑手党老板的女儿,也是纽约大学的一名大学生。纵然父亲是黑帮老大,但她从未做过任何坏事。这点请你们放心。” 吉福德侦探和本特专注地听着,并微微颌首。 “我认为他要调查我,必定得顺着我或者舒嘉的线。”张丰毅的逻辑很缜密,“就得请你们在暗中守候着我的朋友,舒嘉。 我能单独应付得了朗纳德,可舒嘉只是个女孩子。一旦你们在舒嘉身边发现了朗纳德,就请立刻汇报我。如果朗纳德想对她下手,而我又一时半会赶不过来时,就直接报警。” 吉福德侦探点了点头,表示遵命。 “互相留一下联系方式吧。”张丰毅建议。 尚穿着睡衣睡裤的本特急忙起身,穿上拖鞋到客厅旁边的一间办公室内,取来了白纸和圆珠笔。 张丰毅、本特和吉福德侦探各自写下他们的电话号码,然后分别传递着看了一下。 张丰毅和他们告辞:“从明天开始,你们就展开行动吧。朗纳德是个很帅气的美男子,然而他在跟踪上的造谊属实不高,你们很容易就能从人群里发现他。” 三人拱手告别,张丰毅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 时候不早了,看来他想做的得明天才能完成了。于是他快步出了事务所所在的楼宇,搭乘半夜的出租车返回公寓。 次日张丰毅起了个大早,他要去找他的师傅埃尔维斯。如果能避开本部无处不在的监控,单独请埃尔维斯和丹尼尔出马,甚至加上伊万诺夫之外的联系人弗兰克,把他们作为自己的帮手,张丰毅又能多了一分把握。 可临上出租车时,他却瞥见了一个意料不到的人。 朗纳德,今天的他换上了极其简易的便装,并始终用帽檐遮着脸。张丰毅能注意到他,是因为他站着公寓对角的街口,沿街是一家普通的超市。 纽约清晨的人群忙碌地来往穿梭,唯独他一动不动。 一身黑色的便衣与周围的阴影搭配得十分协调,异常肃穆而冷峻。 张丰毅朝他的方向观瞧了一会儿,故作镇静地收回视线。然后挥手让司机开车,他并不怕朗纳德再次咬上自己,怕的是朗纳德就此放弃。只要他出现,就能有追查的方向。 汽车启动,飞快地驶离。张丰毅回头从后车窗望了望,街口处的黑色身影缓缓地挪动脚步,转向出租车前进的方向。 见朗纳德的手摸上了瘪下的软帽,张丰毅赶紧回身。他在心里思量着,朗纳德是怎样摸到他的住所来的。按理说,朗纳德之前已经被他甩脱了,咋天的出行也做了充分的伪装。朗纳德是绝不可能再次追上来的。 他是怎么查到自己的住所的。 张丰毅还尚未了解到,如今的时代想要获取一个人的身份信息,是多么的容易。只要你有钱。 召集来的助手 朗纳德看着那辆出租车远去,表情沉默。 密集的人流从他的身周经过,他的大衣竖领挡着清晨的冷风,竖领外是纯黑的,内里浅棕色的。今天的天气比较冷。 他回身,低着头钻进路边的小酒吧。同时右手伸进大衣的衣兜,进了店铺,刚好从兜里摸出了一部很小的手机。 手机是翻盖式的,他吧嗒一声打开,按着手机按键,来到了酒吧的柜台前。 朗纳德额前的鬈发低低地垂着,显得他的眼睛异常的阴郁,像有一团毒雾刺入他的眼眶,浸透他的骨髓,使得整副面容都变了颜色。他举着手机,绿色的荧屏上一串黑点依次出现。先是越来越长,而后又越缩越短。 他伸手要了一扎啤酒,酒吧的老板是个矮胖的男人,穿着肮脏的黄毛衣,黝黑的脸非常油腻。 过了一会儿,电话被接通了,老板为朗纳德端来一大杯冰啤酒,顶上冒着一层白沫。 他接着啤酒杯,五指叉开放到杯沿,然后轻声说道:“那人跑了,沿着毕士达大街。” 和他通话的人此时正在一间向阳的密室内,坐在破旧沙发的靠背上,悠闲地和朗纳德交谈。 房间的窗户上罩着发黄发脆的旧报纸,阳光轻易地照进室内,映得周遭遍地金辉。地上一片狼藉,满是灰尘,且有许多的旧杂志翻卷着扔在沙发旁边。沙发有被移动过的痕迹,后面的半截海绵皮被掀开,欹斜着面向旧式的电视机和朱漆的电视柜。 这间房间的门嵌进了墙壁里,只有四道又细又模糊的黑线标志着门的存在。不然会以为这里根本就没有出口。 阿卜杜勒·哈利姆·哈达姆刚入住的这间房子,本就是为他们这样的人准备的。 因为门没有门把手,所以只有从里面用刀硬生生地撬开。就避免了有外人知晓他。如果进了这里,一关门,整个世界就与他彻底地隔离。 而电话对面的朗纳德万万没想到,师长召集来的助手,居然是曾在曼哈顿十四号街区犯下重罪的强奸犯。 阿卜杜勒是纯血的印度人,暗杀手段高明,追踪之类的勾当做得比他熟练得多。师长派他来,再合适不过了。 阿卜杜勒在沙发的靠背上晃悠着双腿,慢悠悠地问:“需要我做什么。调查那只实验品的日常行踪吗。” 在谈话当中,他已很自然地把张丰毅当成是一只漫游在森林里的动物。或者是更直白的猎物。 朗纳德沉吟一阵,说道:“别跟他了,上次跟丢,我回去一细想,总觉得是他有所察觉。终归是不保险,暂时先放一放,等他的警惕心有所下降,再追查他。” “可你的目标是他啊,不跟他难道让我闲着。” “你去追查那个女孩,她牵涉的人很多,她的父亲舒文滔,纽约大学的同学、教授,想得到点什么应该不难。而且她与张丰毅的关系非常亲密。你想办法从侧面问询出张丰毅的情况,”朗纳德停顿了一下,“要是获得的信息达到一定的程度了,就下手绑了她,逼张丰毅现身。” “为什么不直接设下埋伏,单独抓了实验品。”阿卜杜勒更喜欢直截了当的方式。 “这是方案二,你讲的是方案一,我们得确保万无一失。假如张丰毅被惊醒了,并作出了应变,就按我说的做。假如他仍然蒙在鼓里,就在他的必经之路上做点手脚。”朗纳德嘱咐阿卜杜勒。 “可惜了,还以为当天就能完成呢。你说的那个女孩在哪儿。”阿卜杜勒又问。 “她叫舒嘉,是纽约大学的一名即将毕业的大学生。”朗纳德坦诚地说道:“你在暗地里先把她的根底摸清楚,这个张丰毅据说来自遥远的中国,一时之间查不到他以前的经历。” 阿卜杜勒哦了一声,点了点头。 朗纳德也再没有别的安排,想了想,两人于是就此挂断。 阿卜杜勒从沙发的靠背上跳下来,甩手翻出一把军刀,雪白的刀刃刃口锋利,是刚从牛皮刀靴里拔出来的。 他快步走到门前,他是刚刚租下这间房子的,原来的东西还没来得及收拾。此时朗纳德下了命令,他便打算出去按命令照做。虽说晚上还得回来,但他早已习惯了颠沛流离的逃亡生活,睡觉有无毯子委实是无足轻重的事。 军刀的刀尖插进墙壁间的缝隙,顺势一掰,门沿便脱离了墙壁的凹槽,微微露出一点。阿卜杜勒就借着这么一点使劲的地方,把整扇门翻了出来。 门被拉开的时候,像下雨一样落下积压的尘埃。 他的房间外是一间盛放空纸箱的杂物间,墙角放着扫帚和拖布,纸箱堆得与肩齐平,地上也有一些被踩瘪成纸片的硬纸板。这里平时很少人来,谁都以为那扇门永不开放,可实际上那扇门是专供别人躲藏的。 师长的力量远在印度,鞭长莫及,他只能让朗纳德去找避居郊区的阿卜杜勒。然后朗纳德又为阿卜杜勒安排了纽约城内的住处。但仅他们俩人还是不够的,朗纳德必须去花钱雇佣一些黑道人士临时充作人手。 当然,是纽约黑手党以外的一些小型帮派。 朗纳德摁下挂断键,一合翻盖,将手机收回右边的大衣兜里。左手从左兜里掏钱付给酒吧的老板。他面前的啤酒大概喝了一半,都是在和阿卜杜勒谈话的间隙喝下肚的。 顶着块抹布的老板收了钱,朗纳德转身离去。 太阳的光线渐渐地偏移,透过落地窗将街对面的店铺全部照亮。 朗纳德往下压了压帽子,旋即疾步穿过酒吧的餐桌,跨出门。一股突如其来的冷风钻进他的大衣,鼓荡着衣襟,他赶忙捂着衣服,快步跑向目的地。 保险起见,他单独赶去,全程步行。 终于来到一扇合住的卷帘门面前,朗纳德举手拍了拍卷帘门。整扇卷帘门声响极大地震动着。 不一会儿,一位露着膀子的壮汉替他拉起了卷帘门。里面亮着灯,墙壁斑驳,一群人围着牌桌赌钱。 寻求战友 见有人进来,赌桌旁的众人皆是朝门口望了过来。 克利夫·柯蒂斯只听卷帘门卷起时的哗啦响声,便丢下手里的扑克牌,扭头却看见一个全身罩在黑色大衣的人,躬着身子,从卷帘门下钻了过来。 令克利夫印象深刻的是,这个人面色阴沉至极,整张脸笼罩着一层阴云。他的肩胛又瘦又硬,高高地挺起,像极了蝙蝠张开翅膀的样子。 他到赌桌旁自顾自地坐下,二话不说,从大衣兜里掏出一叠钞票扔在桌上。油绿的美钞在桌上的扑克牌堆顺势散开,一张张地错落着,迷晕了围着观赌的人。 他们张大嘴巴,惊诧地望着这位不打自来的访客。能一次性拿出这么多钱,肯定是财力丰厚的大主顾。 克利夫看着朗纳德坐下,又拿出钱,他举着一把扑克牌,神情有些呆滞。 朗纳德开口道:“我想请你帮我一忙。” 就着头顶的顶光,朗纳德的面容隐隐显得十分阴鸷,克利夫都有些害怕他。一时之间只是远远地躲开了。 看到克利夫仿佛白日见鬼的神情,朗纳德不露声色,只是伸手进兜,随手拿出一叠钞票,就又扔在桌上。他的意思很明显,如果这些不够,他可以再给,他有的是钱。 克利夫审慎地观瞧了那些钞票一会儿,对金钱的迷恋打倒了本性的恐惧。他缓缓地挪回身子,问朗纳德:“需要我们做什么。” 朗纳德又取出一沓关于张丰毅和舒嘉的材料,很奇怪他的兜里竟然能装下那么多东西。他淡然道:“记住这两个人,他们是我的目标,也就是你们的目标。” 克利夫小心谨慎地拿过那份折起来的材料,打开来看了看,而后收起,交给一旁站着的属下。 他们是一个小型的黑道社团,管着附近几条街的保护费。纵然业务与纽约黑手党多有交集,有时还得向他们乞讨得一点可怜的周济,然而这并不妨碍他们按自己的规则办事,仅需留心避开纽约黑手党的管辖范围即可。 克利夫转回朗纳德跟前,问:“要我们把他杀了?” “以你们的本事,还做不到那点。”朗纳德往后一靠,摇摇头,毫不留情,“得很多人一起上,我才有把握拿下他。” 此刻纽约市的一条街道上,载着张丰毅的出租车疾驰着。 张丰毅摇下车窗,让涌入的风帮助他冷静。 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甩脱跟踪的朗纳德,为避免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还做了诸多的预防措施。谁承想,仅仅一晚上的时间就能使朗纳德摸到他的住所附近。这不仅令他异常失落、沮丧,而且开始考虑是否该换住处了。 或者,是该骗他到一处无人的地方,单独做掉他。 张丰毅暗暗想着,出租车拐进十字路口的一条岔路,眼前的景象立刻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原先是高矗的高楼大厦,等越过最末一栋后,赫然便是房屋低矮、危房扎堆的贫民区。数不清的废弃垃圾到处乱扔,堆成小丘和孤峰,有棕色孩子衣衫褴褛在其间跳跃。 循着记忆中的路线,张丰毅很快来到了埃尔维斯家。 门上贴着水电的欠费单,张丰毅试着敲了敲门。 门一下子就开了,叼着牙刷、满嘴泡沫的埃尔维斯站在玄关。他照旧是一身睡衣睡裤,刚醒来没多久的样子。 体型颇为瘦高的埃尔维斯迟疑了一下,似乎在疑惑他徒弟为什么会过来。总不能是满含热情地看望他,“进来吧。”他回身嘟囔。 张丰毅进了客厅,屋里没有丹尼尔的身影,只有埃尔维斯一个人。 电视机也是反常的黑屏,插头被拔出来扔到地上。张丰毅用手指一抹地板,指肚上当时就有了一层灰埃。而他触碰过的地方,出现了一处明显的、指头形状的空白。 张丰毅在心里噢了一声,明白丹尼尔自出去,他的师傅埃尔维斯就从未清扫过地板。他的师傅不仅怠于俗务,而且做事极其拖拉。 进卫生间都有半个小时了,牙刷摩擦口腔的声音仍然时断时续地响着。 张丰毅见他的时候,虽然肯定是刚醒,但脸上有水迹,应该洗过脸了。张丰毅暗自出了口气,庆幸他还是来迟了。再早点,估计连门都敲不开。 这时用毛巾捂脸的埃尔维斯出来了,他一边往客厅走,一边不停地拿毛巾擦脸。 张丰毅说道:“师傅,有人在跟踪我。” 将将要在沙发上坐下的埃尔维斯趔趄了一下,跌坐进坐垫里。他把毛巾从脸上挪开,诧异地问:“是谁。” “一个我不认识的人,通过纽约黑手党见了第一面。从那以后,就发现他在暗中监视我。今天早上,他就在我公寓的路口蹲守。”张丰毅尽量简明扼要地进行说明。 “什么原因。”埃尔维斯把毛巾扔到茶几上,看着张丰毅问他。 “不清楚,”张丰毅很快摇了摇头,“但是我感觉,他可能认识我。而且我对他来说,有着极大的吸引力。” “你不认识他,他却认识你。”埃尔维斯皱着眉头思索。 张丰毅考量了一下措辞,然后向埃尔维斯请求:“师傅,我想让你出马,以我个人的名义。这件事,暂时就不要上报本部了。” 埃尔维斯马上打断他:“你既然能发现他,说明他的跟踪技术并不是如何的高超。你应当是有能力反杀他的,我可以教你,你把他引到一处胡同,速度保持适中,中间不要回头或是停留。” “但是他是代表一位海外的军火商赶来的。原意是和纽约黑手党的老板会面,却与我牵上了关系。”张丰毅竭力表达他的想法,“他是有背景的,我想知道他为什么要跟踪我,这与他的靠山是否有些关联,跟踪我是他个人的心思,抑或是受了哪位大人物的指使。” 埃尔维斯试探着问他:“真的不打算上报本部吗。” 张丰毅沉默了半晌,看着黑暗中如同玄武岩一般的电视柜。虽说是白天,客厅里的阴影却依旧深沉。 秘密监视 许久,他很诚恳地对埃尔维斯说道:“每个人都有他的秘密,一旦被某些特定的人知晓,就将尸骨无存。我用我们的师徒关系来请您出马,也是这个原因。” 埃尔维斯点了点头道:“那好,你叫我做什么,我就照你的做。” 张丰毅笑逐颜开,埃尔维斯却板下了面孔。“可有一条,该有的不能少。你得付我报酬,还得多加交流。”埃尔维斯一板一眼地说:“我会为你联系丹尼尔,和我的一些朋友。” “你有朋友,是同一行当的吗。”张丰毅探询地问。 他的话里让埃尔维斯觉出了一些瞧不起人的意味。 埃尔维斯动气了,黑着脸,回答:“是我的退伍战友,有些还在做着雇佣兵、保镖的工作。我能叫他们来,但同样得有合适且可观的报酬。” 听到报酬二字,张丰毅就又有点头疼。希望最后能查出些令他惊喜的情况吧,不然一来二去的,他的帐户落得净光,却只杀了个朗纳德,会叫他很是失望的。 张丰毅仍然在寻求更多的力量,更多的盟友,而他雇下的吉福德侦探和本特已经在纽约大学外,守候着舒嘉的到来了。 这是一家颇具特色的奶茶店,束着围裙的清秀女主人在柜台里调制着风味奶茶。从吉福德侦探的角度,能望见她垂下的发丝像柳枝一样,略有鬈曲。 由于是清晨,爱睡懒觉的学生尚未起床,没人出来吃早饭。所以这里显得有点冷清,偌大的奶茶店就吉福德侦探和本特两位客人。 一盏盏的吊灯悬着,奶茶店里的家具和地板都被做成了深棕色的,表面油亮泛光,并且有着树木一般的浅色纹路。整家店面非常有年代感,以及雅致的格调。 吉福德侦探坐在靠窗的位子上,回过头来观察着出入于纽约大学校门的学生。他有能力做到从熙攘的人群中,一眼分辨出要找的人来。这是熟练使然。 他已由纽约大学的学生档案里找到了属于舒嘉的一份,其中包含了她所有的信息,还是咋天晚上的事。 又一位客人推门而入,是纽约大学的学生,围着一条花格子围巾。 女店主见状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匆匆拧住盖子,出了柜台,为吉福德侦探和他的助手本特端过两杯烫手的奶茶。 吉福德侦探点头谢过,然后仍然望着纽约大学校门的方向。 出入纽约大学的学生渐渐增多了,太阳好像是由他们的背后升起来的,一片金辉笼罩着矗立的石制校门,吉福德侦探能望见校园里的葱绿的草坪,茂盛地生长着,将叶尖指向天空。 一个行色匆匆的女孩引起了吉福德侦探的注意,他凑近奶茶店的落地窗,迅速拿手里的一页材料对照了一下。确认无误,便用眼神示意正在喝奶茶的本特。 他猛地点了一下头,本特松开吸管,愣了愣,两人便一同起身离开。临走时,吉福德侦探反手将几张钞票拍在桌上,他的奶茶杯约摸喝了四分之一杯,而本特则已然喝得见底。 过路时,看着经行的车辆,吉福德侦探嘱咐本特道:“等下进了校园,先远远地坠着,看她会去哪里。我身上带了开锁工具,可以到一间视线较好的房间观察。” 本特反问:“不会被大学的管理人员拦住吗。” “小心点,”吉福德侦探一脸若无其事,“没有大碍的。现在校园刚刚开放,这里又管理宽松,行动上不要表露太明显的痕迹,不会被发现的。” 本特心中大定,很自然地随同着学生们进了校园。为了行事方便,他和吉福德侦探都换成了便装。纽约大学的学生们着装随意,因此混进他们中间没有丝毫影响。 他们前方,舒嘉不紧不慢地朝教学楼走去。 吉福德侦探悄悄地环顾四周,校园很大,绿草如茵的芳草地连绵着穿过成群的教学楼。古老的铁质·雕像竖立在喷泉的中心,哗啦的水流喷洒进水潭。 整个校园都弥漫着青春的气息和文化的氛围。吉福德侦探很快找到了一栋闲置着的楼房,可能是实验楼类的用途,窗户从远处望过去有许多尘埃。 吉福德侦探叮嘱本特道:“我去那里找监视点,你跟着她,等她进了教室,把她的具体位置通过对讲机报告我。” 他从怀里掏出对讲机,给本特观瞧。本特看着手掌大小的对讲机,这是仅供他们内部通讯用的。 他点了点头,两人旋即分开。吉福德侦探飞快地跑进旁侧的实验楼,本特将目光移到舒嘉身上,徐徐地跟着。 舒嘉一如往常地步入教室,与几个熟络的同学打过招呼,在属于自己的位置坐下。过了一会儿,踩着高跟鞋、身材丰满的女教授嗒嗒地跨过门槛,来到黑板前。 一个眼神示意,门被近旁的学生关住。 门外蹲伏的本特视野迅速地缩小,而后只能通过门上的小窗望见讲台上的女教授。虽说女教授非常年轻,戴着亮丽的眼镜,高跟鞋有一英寸半高,但他无心观赏,而是匍匐着接近教室的门,偷瞄了教室里的众多学生一眼,电石火石的瞬间就记下那个中国学生的座位。 然后转回身,小心翼翼地退到墙根底,取出对讲机按通,向吉福德报告舒嘉的情况:“716号教室,第三排由东数第九个。” 吉福德其时刚避开了起床的值班人员,缓步登楼梯上楼。经过楼梯转角时,墙上开着一扇窗,他凑过去望了望,在本特所讲的教室里最终找到了那个一认真起来就特别专注的女孩。 吉福德侦探眼盯着那个女孩的方向,一手抓着对讲机,回道:“看见了,看见了。你马上躲起来,待她下课再行安排。” 蹲伏在教室墙外的本特把对讲机放到嘴边,压低声音答复:“明白。” 他立马摁断对讲机,蹲着身子,双手撑着地面一步步地退后,一直退到这一层的楼梯口,方才站起来。 浪漫的生发 楼道里静悄悄的,空无一人,本特倚着墙往舒嘉的教室望了一眼。 一道又幽深又狭长的过道尽头是一面窗户,清幽的阳光斜着洒下来。他转回身,索性就在楼梯口等着。若有学校的管理人员经过,他便可以凭借平凡的样貌和镇定的姿态蒙混过关。 舒嘉的教室离他约摸二十五英尺,座上的舒嘉伏案抄着笔记,却用眼角余光小心端详着坐在她旁边的男同学。她的主要心思还是在女教授的讲课内容上,却时不时朝他那边窥探。 因为她压根没见过这个人,他好像是个印度人,肤色棕色显黑,嘴唇很厚。虽然看着墙上的黑板,但舒嘉感觉这个人的眼神很分散,并不是专注地集中于一点。他以手支着桌子,底下垫了一本翻开的大学课本。 可舒嘉惊奇地发现,他拿的课本是上一课程的。她又看了看自己的书,然后扭头瞄了瞄别人的书,确认无误,便更加疑惑了。 而那个印度青年却依然若无其事地看着黑板,一脸平静。他的黑眼珠不知不觉地移到舒嘉的方向,舒嘉赶紧收回视线,装作抄笔记的样子加以掩护。 男同学似微有所感,淡淡地扫视过舒嘉,而后平淡地转回去,抖着指间的笔。 他的五官很端正,颧骨突出,鼻梁高挺,眉宇间充满了青年的朝气和一股英武感。 舒嘉困惑地思量着,她们纽约大学这么多教授,肯来听课的学生向来都是固定的几个。怎么会突然之间就冒出一个从未见过的印度学生,而且讲台上的教授还没单独介绍他。 过了一会儿,她又自我安慰,可能是今天的内容比较重要,教授准备先讲课,再谈这位莫名出现的同学。至于他为什么会来这里,舒嘉心里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他的身份多半有点与众不同。 可是直到下课,女教授也只字未提这名印度同学。舒嘉心里一阵匪夷所思,忍不住左顾右盼,观察着别人的脸色。奇怪的是,整个教室似乎只有她注意到了这名新来的同学。 旁听生? 其他班级的学生? 念头纷乱地闪过。正想着,那名印度同学却主动和她打招呼。朱红色的厚嘴唇翘起一丝看起来和善至极的微笑,令舒嘉对他的观感瞬间改善了不少。 “你好啊。”他笑眯眯地伸出手来,要和舒嘉握手。 舒嘉愣了一愣,毕竟是她刚才一直紧盯着别人的。她牵强地一笑,然后匆忙地和空中那只宽大有力的手掌握到了一起。 那只手的一根手指微不可见地在舒嘉光滑的手背上划过,使舒嘉当即感到了侵犯感,几乎要惊叫出声。但那人却及时停止了动作,仍旧笑盈盈地看着舒嘉微带惊慌的脸,手掌温柔地握着。 他轻声说:“阿卜杜勒·哈利姆·哈达姆,初次见面,请多多关照。” 吉福德侦探亲眼目睹了这一幕。他站在一间实验室的窗口边,凭借墙壁隐匿着身形,手指举着一支单筒望远镜,警惕地眺望着教室里的景象。 他所在的实验室空无一物,靠墙角倚着长柄状的实验器具。很多已经毁坏或破损,落满了尘埃,空气中也似乎弥漫着尘土的味道。 望远镜的视野里,那个坐在舒嘉旁边的印度青年正和他的监视目标友好地攀谈着,看起来并无大碍。 吉福德侦探遂将望远镜放到窗台上,回过身来面朝敞开的房门。然后伸手从怀里掏出手机,打算给雇主张丰毅短暂地作一下汇报。 房门是他用专门的撬锁工具打开的,根据他的几次踩点,脚下的房间是最适合监视舒嘉教室的地方。这里灰尘很多,墙上、地上、窗玻璃上都蒙了一层厚厚的尘埃,有些地方被踩出了明显的脚印,事后还需要他去恢复。 背靠着墙壁,小心地拨通电话,连铃声都被调到了最低。 正在埃尔维斯家守候丹尼尔的张丰毅听见手机铃响,赶紧接了起来,问:“有人出现吗。” “暂时没发现,”吉福德侦探如实禀告。他蹲下来,不时朝舒嘉教室或是实验室门口看一看,眼神里满是这行人常见的警觉,“舒嘉在和她旁边的男同学聊天。” 张丰毅松了一口气,淡然道:“那很正常啊,你可以继续监视了。” “可你认得这个人吗。”吉福德侦探出于职业性的直觉问,他总觉得刚跟上目标,就起了变化。和舒嘉聊天的男同学委实是有点可疑。 “你能描述一下他的长相吗,能和舒嘉称得上好友的人应该不多。” 吉福德侦探于是用手捂住手机,随后拿起窗台上的望远镜,赶忙凑到窗户跟前,仔细地观瞧了一会儿。 舒嘉的同学看样子很是性格外向,眉飞色舞间谈吐自若。而舒嘉就显得有些冷淡,甚至带着几分惊疑,好像在躲避着什么。 “古铜色肌肤,短发,年龄二十岁上下,”吉福德侦探蹲伏在窗户下,一五一十地汇报着,“但是看上去很奇怪,她一直在躲。” “谁。”张丰毅很自然地发问。 “你让我跟踪的人啊。” 张丰毅皱了皱眉头,随后想到那欲拒还迎的古怪画面,不由得甩了甩头,抛开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舒嘉的私事与他又无多大关系,若是真有男同学和她搭讪,证明她尚且有一定的女性魅力,该庆祝才是。 他安抚吉福德侦探道:“大学嘛,浪漫的生发是无处不在的。你应当习惯,要是舒嘉和他出了点苗头,你要暗中多帮忙。” 吉福德侦探郑重其事,他沉声道:“你没有表现出应有的警觉,至少也要调查一下他。” “我为什么要警觉他。”张丰毅的眉头蹙紧,他从这话里觉出了一些质疑他品格的意思。 “因为你要查的是跟踪你和她的人,”吉福德侦探经验老到地说,“万一这个人有意接近她,而不是跟踪,到时候你怎么办。” 张丰毅恍然大悟,然后说:“我马上就去查他,你记得坚守岗位。” 报答学校和老师 电话另一侧的吉福德侦探点了点头,汇报完毕便挂断电话,将手机塞回大衣的内侧衣兜。 实验室的门依旧朝外开着,吉福德侦探担心之后会引来大学的管理人员,就审慎地走过去,轻轻地合住门,方才转回窗户边,接着用望远镜观察。 他隐隐地觉得,望远镜里的舒嘉表现出来的抗拒在一点点地减少。就像所有的朋友刚认识一样,最初很是疏离,然后才慢慢熟络起来。这从他们相隔的距离上就能得出来,先是五英尺,而后是三十英寸,最终两人几乎是在面对面地交流。 舒嘉问他:“你是大几的。” 阿卜杜勒耸耸肩,“刚大一。” “那你得叫我学姐啦,以后在学校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的,可以找我。”舒嘉一向喜欢照顾学弟学妹,现在发现和这个新出现的同学很聊得来,便主动提议。 阿卜杜勒注视着她,看着她的肩带和裸露的玉肩,又光滑又细腻,白得像羊脂一样。他咽了口口水,有种想舔一舔的冲动,暗自压下心中的燥火,露出亲切的笑容,婉拒舒嘉:“别了,我怕欠你人情。而且就算有些问题,也有学校的老师不是。他们可以帮我,只不过我家很穷,他们的态度委实差得很。有闲心搭理,就讲一两句。我可是经常被坐冷板凳的。” “既然这样,干嘛不来找我,”舒嘉有心帮助这个颇为腼腆的学弟,“我最讨厌那些见钱眼开的人了,根本毫无底线。以后有麻烦。直接报上我的名号,反正我弟刚巧不在。” “你还有弟弟。” “对啊,”舒嘉以闲聊的语气和他说,“在别的城市上学,许多事情还没我知道得多。” “你家一定特别幸福吧。”舒嘉才结识的阿卜杜勒十分羡慕地说。 舒嘉想了想,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耸了耸肩,含糊其辞道:“还可以吧。” “我不敢和学姐你提要求,是因为怕你身边的某个人吃酷,或是误会了我什么的。我只是个靠奖学金过活的穷大学生,有些人我实在得罪不起。”阿卜杜勒语气真诚。 “我身边哪有什么人,连条宠物狗都没有。”舒嘉苦笑着,“你放心来吧,在纽约大学有我罩着你,保你不受欺负。” “可学姐总不能连喜欢你的人都没有吧。”小学弟试探性地问。 舒嘉一下尴尬了,有种世界上只剩下她们俩抱团取暖的感觉。别人在校园里肆意挥霍着青春,左搂右抱的,坐着豪车开车兜风。他们却唯有领着可怜的奖学金,当作和他们一般无二的样子。 她呆滞了半天,随后嫣然一笑,一脸无所谓地说:“没有就没有呗,反正我还有自己。” “学姐,没人喜欢的女生可是很少的,”阿卜杜勒怯怯地提醒,“他们为什么不喜欢你呢。” 舒嘉迟疑了一下,猜测:“可能是我比较的凶悍吧。” 阿卜杜勒哦了一声,若有所思。 舒嘉这时却反问他:“你呢,你有一位体面的女朋友吗。” 阿卜杜勒摇摇头,“我才刚入学,想交女朋友也没机会。” 舒嘉心里暗暗叹了口气,从阿卜杜勒目前表现出来的勤奋、诚恳、腼腆等等特质,深悉同类本性的她为这样的学弟感到可惜。要是他能拥有一份配得上他的工作,以及一位贤惠的女朋友,就该是很好的事了。 婉惜终究只是婉惜,她又提及了最初的疑问:“你怎么到我们的教室来了,教授也没介绍你啊。” 阿卜杜勒轻叹一声,“我家很穷的,费尽千辛万苦才挤进纽约大学的校门。教授自然是看不起我们这些人的,哪会分出时间供我使用呢。” 他垂下头,神情沮丧。 身为学姐的舒嘉安慰他:“没事的,等大学毕业找到工作,事业做得成功,以前那些专爱看扁人的都会抢着来抱你大腿的。” 但阿卜杜勒依旧垂着头,舒嘉只好绞尽脑汁地想办法使他振作起来。她最看不惯别人伤心,或是在她面前自怨自艾、妄自菲薄了。 此时教室里的人都散光了,有的可能一早上就上一节课。一排排的座椅呈阶梯式逐次下降,在宽敞的教室里铺展,最低处是教授的讲台,和能使全教室学生听清的话筒。黑板上的字迹未擦,是那位女位女教授留下的纤细笔墨。 舒嘉坐到他旁边,瞅着空空荡荡的教室,捅了捅他,“他们都走了。” 阿卜杜勒好像对教授故意忽视他,感到很失落。他抬头望了望讲台,说道:“我留下打扫一下教室的卫生,你先走吧。” “有人值日的,做了也没人念你的好。”舒嘉催他一块离开。 “没事,”他很平淡地说,“我也不指望有人念我的好。为教授多做一些事情,总是好的。就当是我报答学校和老师的了。” 舒嘉有些难以理解他的想法,她困惑地摇摇头。 阿卜杜勒自顾自地起身,走了几步,弯腰为离去的那些学生们捡拾地上的废纸。他们经常会在思路不通时,就随手扯下一张草稿揉成团扔到地上。 而最终处理的工作都是别人来做的,由默默无闻的阿卜杜勒或是成天抱怨的值日生来做,都是一样的。 阿卜杜勒在成排的座椅间弯腰,起身,手里拎着垃圾桶。看着那个孤单的身影,尤其是他穿得寒酸,舒嘉鼻尖一酸,为他的生活心酸。 她站起来,到阿卜杜勒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硬把垃圾桶从他手里夺走,挥手颇为任性地打落阿卜杜勒手里的纸团。拉着他的手,就往教室外赶。 阿卜杜勒有些茫然,许久终于反应过来,急着叫:“你别拽我,我要留下来打扫的。值日的学生得晚上过来,叫教授看到会生气的。” 舒嘉恼怒地蹙起黛眉,回过身,忿忿地丢下一句:“你要愿意干临时工的工作,就去做吧。” 她拧腰出门,回手把门砰地关上。 略显倔强的背影在视线里消失,伴随着愤怒的响动。门背后的阿卜杜勒,动作一时间停滞下来。那张低着的脸显得十分阴郁,而后画皮般的嘴角便邪异地微微上扬。 陪我逛街 他诡异地笑着,若世上有人能毫无破绽地骗取少女的感情,除了被奉为情圣的那几位,也就唯有他了。在受害者向纽约警察局报案之前,他曾用精妙的手段将多人诱入怀抱。 利用的便是她们极容易泛滥的母性和同情心。 他抬起头,脸上的阴霾瞬间消散,重变得阳光而美好的少年。 轻手推开门,追上走廊里急匆匆行走的舒嘉,伸手握住她的玉腕,紧紧地拉住舒嘉。他满含歉意地说:“学姐,我只是按照习惯留了下来。但没想到你会生气,我马上就走。请你原谅我,好吗。” 舒嘉心里一软,面上仍然是不露声色。她半转过身,冷冷地让阿卜杜勒松手。 阿卜杜勒松开手掌,然后躬身审慎地问:“学姐,可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舒嘉撅着嘴,想了一会儿,“陪我逛街,我老爹老责怪我不用他的钱,今天干脆就都花光。” 阿卜杜勒恭声说好,与舒嘉并肩而行。 见他们出了教室,一直在实验室里举着望远镜观察的吉福德侦探赶紧收拾了一下,准备寻找新的了望点。当初雇佣他们的时候,张丰毅就表示他们得始终在舒嘉附近跟着,相当于暗地里的护卫。 他疾步离开窗口,双眼迅速地扫视着地面踩出的脚印,小心翼翼地用鞋掌把脚印抹平。随后才退出实验室,反身合住门。撬开的锁被扔在地上,他警惕着空寂的走廊,把实验室的门锁住。 他快步前进,一手取出对讲机摁通,对里面喊话,语气非常焦急:“本特,他们离开了,快跟上他们,别跟丢了。我现在这里已经观察不到了。如果她俩出了校园,你就在先前的那家奶茶店稍微等一会儿,我马上就到。” 此时蹲伏在楼梯口的本特急声回复:“好,我知道了。” 他立马起身,迎面撞上了刚从教室里出来的年青男教授。男教授的手里捧着书,一脸呆愕。本特匆匆地绕过他,远远地望见并肩而行的舒嘉两人,便大步流星地赶去。 舒嘉带着阿卜杜勒出了校门,毫不避讳学校里学生和老师的目光。她一向如此,除日常的学习外,每个一举一动都能在学校里引发相当的反响。这不仅是因为她家深厚的背景,还因为舒嘉的威名在学校里的威名素来广为人知。 吉福德侦探脚步匆匆地出了校门,当他刚迈过校门时,却发现来往穿行的人群中已经很难找到他们的身影。 在奶茶店里倚窗而坐的本特望见杵在马路中间的吉福德侦探,急忙抓起帽子,往头上一扣,就朝门外走去,与吉福德侦探汇合。 他用手指着人流中的某一方向,拍拍吉福德侦探的胳膊,提醒他仔细观噍。吉福德侦探顺着他的指示望去,眯缝起眼睛,好容易才在彼此交错的人影间看到了身姿清新爽利的舒嘉。 他们马上动身,逆着缓步行进的人群飞快地前进,生怕下一秒舒嘉就会彻底地和他们失散。 舒嘉的高跟鞋悦耳地敲击着路面,她不知从何处拿出一部白色的手机,纯白的手机壳配上如玉般的纤长手指,煞是好看。她很随意地地打了过去,此刻又恢复了贵族大小姐的身份,高傲得不可一世,嗓音清脆地命令:“汉斯,我有客人,开着我老爹的车过来。” 阿卜杜勒在旁边安静地听着,做足了身为一个又腼腆又文静的男孩子应当表现的。他暗想,这是舒服要调用她父亲的庞大能量了,不过舒文滔并未见过他,料想最多是尽地主之谊问候几句。 更多的可能是,他压根就在出差或忙于工作。 熟悉的街道上,车辆往来穿行。许久,一辆奔驰豪车在他面前稳稳地停下。 舒嘉进了车,与车上的保镖打过招呼,便安然落座。 汉斯回过头来,恭敬地问舒嘉:“小姐,需要我报告老爷吗。” 舒嘉挥手道:“免了,省得多事,我只是要和同学逛街而已,借用一下他的车。别的就不劳他费心了,你回去也不用和他讲。他追问起来,你和我都得挨一顿责骂。” 汉斯面相老实,心里更是个老实人。这也是舒文滔看中他,作为自家仆从的原因所在。他微微颔首,然后瞄了阿卜杜勒一眼,又问:“带他去哪里。” 舒嘉思索良久,缓缓开口:“法纳德购物大街。” “就是曼哈顿小姐常去的那条吧。” 舒嘉淡淡地点了点头,车子旋即启动。 汉斯开车的时候,阿卜杜勒望着街道上的景物极速后坠,心中赞叹着这有钱人家车子的平稳性能。车里很安静,没有一点噪声,一丝真皮座椅散发出的别样气味时不时冲入他的鼻腔。干净、整洁、一尘不染,令出生于纽约贫民区的阿卜杜勒深感舒适。 汽车闯入一片繁华至极的大街,人潮异常拥挤,几近摩肩接踵。无数的自行车、电动车和摩托车被挤在密集的人群里,迎面是闪烁着的霓虹灯管,和横亘半空的巨幅广告屏。 无视交通规则地把车停在一家看上去又气派又高档的门面前,舒嘉极为主动地抓住阿卜杜勒的手,拉着他就下了车,往这家名扬世界的知名男装店里走。 两排身着中国大红色唐装的女士为他们弯腰鞠躬,举手投足自是风度万千。脚下是光滑如镜的瓷砖,令人眼花缭乱的服装一件件地挂在数不清的高低衣架上,仿佛进入了名牌衣饰的海洋,这里是男装的品牌之城。 灯光耀眼,几乎晃了阿卜杜勒的眼睛。他好奇地环顾着店里的环境,从未见过一座店即是一座楼的地方。 一名身段丰饶的女导购员接着他们,脸上挂着礼貌的微笑。她嫣然一笑:“两位需要些什么。” 舒嘉目视着衣架上的服装,轻声道:“给他挑一身合适的衣服,外套、长裤、短裤、内衣都要,要付钱的话,” 她随手掏出一张银行卡,“就刷我的卡。” 在更好观察的地方进行监视 女导购员双手接过,递给旁边的女店员。这间店规模很大,客人却少得可怜,实际上是专供有钱有地位的人单独享用的。 她面带和善的笑容,转身向阿卜杜勒躬身行礼。然后伸手作出请的手势,柔声让阿卜杜勒挑选衣服。 “学姐你要给我买衣服,为什么是我。”阿卜杜勒满脸不可思议,“我没托你为我选衣服啊。而且学姐,那是你的钱。” “好好收着就行,就当是我送你的礼物。” “可是学姐,我怎么能穿得起这样高端的衣服。”阿卜杜勒仰望着店里的衣服,仿佛遥不可及的明星。黑的如墨,棕的似皮革,隔着很远都能感受到其作工的精细。 “不管什么样的人,穿上就是你的,用的还是我的钱。”她语气平淡,“或许吧,是我老爹的钱。” 她径直从衣架上取下一件浅领宽袖大衣,竟是未叫来店里专门的导购员,而是亲自为阿卜杜勒挑选起来。她把衣服摆到满脸茫然失措的阿卜杜勒身上,细心地审视着,看能否换上去。 阿卜杜勒满脸通红,又羞赧又胆怯地退后,拒绝着舒嘉的好意和那件标价上万美元的手工制西服。 他连连摆手,说道:“不要,学姐你别破费了,我会糟蹋这件衣服的。” 舒嘉俏脸微怒,拿着西服坚持要让他换。她催促阿卜杜勒:“快点,要试好几件的。” “学姐你别为难我了,我真受不起。”阿卜杜勒慌张得好像受惊的小鼹鼠,一个劲儿地往后退,甚至扭身打算临阵脱逃。 舒嘉轻轻一摆手,叫厅里站着的女店员把他拦住。身着唐装的女店员嬉笑着围成人墙,牢牢地挡住了阿卜杜勒的退路。 阿卜杜勒窘迫得想找条地缝钻进去,舒嘉微微一笑,过去把他拽回来,半开玩笑似的说道:“你要是再不换,我可就要替你换了。是你来,还是我来呢。” 阿卜杜勒只好把西服接了过来,在店员的带领下垂着头进了试衣间。 试衣间的门帘微动,连一扇普通的门帘,材质都是上好的丝绸,柔软又柔滑。舒嘉望试衣间望了望,见阿卜杜勒再没表现出什么抗拒,才回过头来端详着面前衣架上挂着的衣服。在这些动辄几千上万的昂贵服装前,她的样子和寻常人进廉价店的一般无二。慢慢地踱步,时不时从衣架上取下一件细细地察看,遇到好的就交给一旁的女店员,不太满意的就放回去。 选了一大堆上衣,又转到长裤前,取出一件交到店员手里,叫她们把裤子送过去。她计划为她这个刚认识的学弟买下全年的衣物,使他能像自己一样,纵然是领奖学金补助的学生,可因为家境的殷实,谁也不敢小瞧她。 她很讨厌别人只凭家境看人,好像她舒嘉除了那个混黑社会的老爹就什么也没有似的。 试衣间里的阿卜杜勒正准备出来,及早应付完舒嘉的热情好客。女店员却在这时又为他递来了长裤,他只好默默地坐下,接着换衣服。 离这家霸占了整栋楼的豪华店面,大约三十多英尺的地方。一条由密集的商铺空出的死胡同里,停着由吉福德侦探紧急租下的车。 他把汽车的主人赶下了车,防止外人从前车窗发现这辆极其突兀的旧私家车。侥幸的是,私家车停靠的位置落在了巷道的荫凉里。只是空气有些潮湿,饭店后面的鼓风机嗡嗡作响。 死胡同最里面是倾倒的垃圾,在这些极尽奢华之地,相隔仅仅十多英尺的地方,有着恶臭和盘旋飞行的苍蝇。 吉福德侦探躲在座椅后面,就着单筒望远镜,看着店里的店员为试衣间的阿卜杜勒,拿来一件看上去就很不凡的长裤。 他的助手本特蹲在车门下的死角,伸手拉了拉他的衣服。吉福德侦探转过头去,用眼神询问他。 他小声地问:“这个叫舒嘉的女人为什么带他来这里。” “不清楚了,”吉福德侦探摇摇头,“但舒嘉才是我们要保护的对象。既然是她要带那人来这里的,想必不会是别人故意设下的陷阱。” “你能看得清楚吗。”本特又问。 吉福德侦探眯着眼,了望里面的景象。试衣间的门帘外影影绰绰的,约摸有五六名店员陪着阿卜杜勒试衣,手上都拿着一件两件舒嘉挑好的、待试的衣服。 他专注地凝望,嗫嚅回答:“勉强可以,我能看见跟舒嘉进来的人,但看不见舒嘉,她好像去别的地方了。” 本特一听,立马蹿起来拍了拍吉福德侦探的肩膀,沉声道:“雇主可是让我们跟着舒嘉的,万一被钻了空子,到时怎么交代。” 他这一说,吉福德侦探也是醒悟过来,“那倒是,得进去看看。” “可咱们怎么进去,”本特低声反问,语气急切,“目标太明显了。” 吉福德侦探拿着望远镜,独自沉思了好一阵,最终才眼睛一亮,面对本特提出建议:“我想,咱们可以到对面的店面。” “在更好观察的地方进行监视吗。” 吉福德侦探眼神肯定,他又补充道:“甚至不用是相同用途的店铺,只要离这家店足够近就行。” 想到这儿,他们马上展开了行动。一人一边,同时开门,疾步跑出小巷,来到舒嘉所在的那家男装店前。未管是什么商铺,眼睛盯着目标区域,径直推门而入,撞进了一间名牌童装店。 有一些孩子在柜台前和长得很漂亮的售货阿姨聊天,表情天真。吉福德侦探掏了掏衣兜,拿出一大把钱放到柜台上。他的助手本特急匆匆地上楼,售货阿姨眼眉一挑,看看他,又看看柜台上的钱。 吉福德侦探哪有时间和他们多加解释,拔腿就上楼。要是舒嘉在这段时间出了意外,就前功尽弃了。 一楼的售货阿姨虽弄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却还是本能地收了钱。反正上面一层是专供储衣用的,平时没什么人,而且又是这么大方的陌生人。 学姐说得对 商店的二楼堆满了未拆封的衣服,一层层地垒起来,顶到房顶。 房间很小,但很温馨,浅色的木地板,当中挂着一只白炽灯泡。此时天光稍暗,又位于背阴的地方,商店的储衣间只有蒙蒙的亮光。 吉福德侦探凑到落地窗前,取出单筒望远镜了望。他的助手早已在窗边等候,彼此都是合作了多年的伙伴,一切尽在不言中。 吉福德侦探缓慢地移动望远镜,使视野依次穿过街道的车流、商铺重叠的衣架和不停走动的女店员,然后在临边窗口的位置发现了舒嘉的身影。 窗玻璃很凉,像冻住的冰一样,吉福德侦探屏气凝神地观察,仔细地确认了一遍。窗玻璃上散发的冷气吹拂着他的脸颊,轻呼一口就能产生一片白雾。 对面男装店里的舒嘉举着一件衣服翻来覆去地审视,她的样子比给自己挑衣服还要认真得多。 很难想象她一位养尊处优的黑道大小姐,平日里对同学都是爱搭不理的,却会对一位刚认识的学弟如此上心照顾。 她把西装交到一旁的店员手里,柔声道:“包起来。” 围着的店员赶忙接着西装,收了起来。 就在这时,一声弱弱、微不可闻的“学姐” 使得舒嘉和周围的店员纷纷转过了头。 只见楼梯上出现了一位西装革履、皮鞋锃亮的印度男士,阿卜杜勒在上楼,他的步伐很慢,而且看起来神色紧张。他拘谨地搓着深蓝西服的衣领,有些不好意思地问:“学姐,你看我怎么样。你要是觉得可以,那就这样吧。” 舒嘉隔着比较远的距离,按他的心思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一番。随后半仰着头,嘴角上扬,笑着评价:“还可以,比以前帅多了。” “学姐,这套衣服总共多少钱。虽说我现在没钱,但等我以后赚了钱,我会还你的。”阿卜杜勒怯弱地说,声音很小。 “免了,”舒嘉淡淡地背过身,“我还得感谢你呢。我正愁一直不用我老爹的钱,让他有了发脾气的理由。你帮我花光,是你的功劳,而且这也不算什么。” 阿卜杜勒羞愧得好像要哭出来了,他垂着头说:“学姐,我知道你是为我好,让你破费了。我将来一定要报答你,就是怕我没有那种本事。” “喂,”舒嘉颇不耐烦地叫他,“以后不要说什么我没有,我不行这样的话,你会有的。没人说你不行,要是有一天你成功了,你哪会在乎这些东西呢。你大可以把整座店买下来。” 阿卜杜勒用手揉着眼睛,连连点头。 舒嘉又看不过去了,朝旁边的女店员一伸手,要来一包卫生纸,走到他跟前。用手给他揩去眼眶上的泪珠,阿卜杜勒仍然想拒绝,但被舒嘉的竹指抽了一下。舒嘉非常执拗地要给他擦,心里想这么大的人啦,一个人出来上大学,怎么这么脆弱。 但是当手真正到了眼睛上时,她却有些愣神。因为那双眼晴真的太好看了,大得像水晶葡萄,是恒河青年独有的瞳色,眼珠也像恒河的水一样澄澈。 阿卜杜勒辩解道:“学姐,我只是一时间眯了眼。” 舒嘉有些尴尬地收回手。 “太感谢学姐了,以后都不知道能不能报答你。” “别谈谢不谢的,我会照顾你的,就像照顾我弟弟一样。”舒嘉温柔地一笑,摸了摸阿卜杜勒头上的短发。 “不过还是要谢谢学姐的,这些衣服这么贵,我都从来没见过。让学姐见笑了。” “穿多了就知道了,”舒嘉浅浅地微笑着,“他们那些一心只认钱的人,根本不在乎你的学历,你的气质。只要看看你的派头,就能决定他们为人处世的方式。” 阿卜杜勒附和着:“是啊,学姐说得对。” 童装店里的两人见到阿卜杜勒主动出现,也是颇为惊愕。 之前似乎一直是舒嘉在牵着他走。而且隐隐间,两人的关系竟变得十分亲密,吉福德侦探伸手唤来在门口警戒的本特,把单筒望远镜递给他。 本特接过望远镜,趴到窗户上观瞧起来。 许久,两人相视一眼,目光中是同样的震惊和不明所以。谁能弄清楚,怎么张丰毅叫他们监视的人居然能和另一个男青年搞到一块去。他们都不太清楚舒嘉和张丰毅间的关系,据说是朋友。 但有必要监视一个普通朋友吗。 心里满是疑惑,吉福德侦探仍然举着望远镜继续观察。如果阿卜杜勒有更加出格的表现,他们就打算向雇主汇报。 好容易博取舒嘉的信任,和她做了朋友的张丰毅,肯定要羡慕阿卜杜勒的精于此道。 他刚刚回家,在暮色四合中打开新买的电脑。借着电脑荧屏有点刺眼的亮光,他的表情无比的专注。 对讲机保持开机状态,放在键盘边,另一边是手机。对讲机用于他和埃尔维斯的单人联系,手机随时待机等候吉福德侦探的汇报。 房间里一片苍茫的暗,天空尚未完全沉入黑暗。时间约摸是傍晚五六点钟,他轻敲按键,轻车熟路地登陆,进入了一座神秘的网站。 在键盘前有一块埃尔维斯送他的u盘,没有出众的外表,贴着一块胶布,里面是一张有黑色字迹的白条。张丰毅顺着他师傅的指引,找到了这家号称汇聚了世界上所有活着人类私人信息的网站,用了点虚拟货币,就搜集到许多与吉福德侦探描述相似的人。 直到此刻,张丰毅往后一靠,方明白过来朗纳德是怎么摸到他家附近的。使用一些特殊的渠道,搜集到他的身份信息,只要知晓具体的操作方法,就易如反掌。 倚着椅子的靠背,目光在电脑荧屏上出现的一张张图片扫视过。手指微动,旋转着鼠标中心的滑轮,张丰毅的心里很是绝望。 别人找他的信息那么容易,但怎么反过来就出奇地难呢。 他起身思索,让电脑荧屏留在那张绝密的页面上。 然后凝望天边逐层升高的建筑物,楼宇或明或暗。 及时交流 他所住的公寓在纽约的居民区里,西方是林木郁郁葱葱的中央公园,人工湖的湖水荡漾。周围的居民大都是素质良好、出行体面的中产阶级,傍晚时分安静得能听见鞋底沙沙地摩擦路面。 西北角则是纽约的摩天大楼群,仿佛竖立起的巨物,拔地而起,或高或低,最高的一座简直让人觉得,能生生地捅穿苍穹。 张丰毅不由自主地陷入了景色中,一时之间竟忘记了原本要做的事。 正此时,他无意间却瞥见公园长椅旁一道小小的人影。 那人一袭大衣,高领遮着脖子和下部的面颊,浑身都罩在衣物下。行踪鬼鬼祟祟,而且老是垂着头,竭力借树荫掩护自己。 张丰毅心头一紧,暗叫不好。一拍脑门,埋怨竟然忘记了朗纳德这码事。 他从公寓离开,朗纳德必然要在附近蹲守。这是他唯一掌握的线索。 张丰毅赶紧退出了窗口的区域,然后两手一拉窗帘,把窗户捂得严严实实,才跌坐到床上。 他扭头一瞥桌上的电脑,动作匆忙地移开椅子,椅腿刮着地板发出尖利刺耳的声音。手忙脚乱地取来笔记本电脑,放到膝上,快速输入。 他在查找人的信息里又加了一条:纽约大学学生,入学时间是四年前到如今。 望着电脑荧屏,虽说黑暗里视物极易导致近视,他仍然聚精会神地盯着弹出的页面。可好一阵子过去了,他依旧是一片茫然。微微张大嘴巴,荧屏显示没有结果。也就是说,假如这个网站不是徒有虚名,或者更新时间太慢的话, 吉福德侦探口中的人应当是压根不存在的。 他心头狂跳,急忙合住电脑,拿起手机就给吉福德侦探和本特拨过去。 吉福德侦探正在童装店里,密切关注着对面店里的舒嘉和阿卜杜勒。 储衣间没有开灯,背后的空间笼罩着一层浓重的黑暗。街上路灯一一亮起,交织成灯火涌动的海洋。由于环境的漆黑,反而衬托出店里的光明。 坐在藤椅上的舒嘉,和刚换好衣服的阿卜杜勒等候着店员们把包下的衣服打包。 他们的姿势很安然,在惬意地休息。 张丰毅的电话刚好打来了,吉福侦探心中一惊,慌忙把望远镜递给旁边的本特,让他帮忙监视。手一掏衣兜,把电话接了起来。 “侦探先生,那个男青年有问题,我查不到他。”张丰毅焦急地说,“应该就是朗纳德的人。只不过没想到他还有帮手。” 吉福德侦探马上明白过来:“我和本特会保护好舒嘉的,你快点过来。” 吉福德侦探的意思是让他亲自解决掉阿卜杜勒,可张丰毅却是沉吟良久,然后审慎地说:“我不能过去,朗纳德在我这边。我得应付他一下。 所以得让别人过去,处理掉那个男青年。他经验丰富,办事牢靠,你们完全可以信任他。” 张丰毅决心让他的师傅赶赴监视点,他则牵制住外围的朗纳德。要使朗纳德安心,确认他还在朗纳德的控制范围内,再作打算。 他叮嘱吉福德侦探:“看好舒嘉,重点监控那个印度青年。如果他有任何危及舒嘉的举动,而我们的人又尚未到达监视点,就直接报警。” 吉福德侦探点头称是,黑魆魆的储衣间外灯光闪烁。下面人声嘈杂,一入夜,童装店的客人反而变多了。 他挂断电话,又和助手本特小声交谈了几分钟。 张丰毅坐在床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他把手机扔到床垫上,随后倏然起身进客厅,翻腾着大小柜子,找出一些零小物件来。包括易拉罐吊环、一美分的硬币、钉书机用的针子和一点面包碎屑。 将这些东西暂时性地搁置在茶几上,伸手拉开卧室的窗帘,索性连窗户也打开,让晚间飘荡的风吹进卧室。既然是想让对手安心,就得凡事做到位。 不到睡觉时间就拉拢窗帘,时间久了会让朗纳德起疑心的。 他把那一堆细小物件,在靠里些的窗台上一字摆开。以由小到大的顺序放置,每两件相隔约摸十英寸,彼此之间互不影响。 他很随意地就倚靠在墙上,实际却用眼睛观察着窗台上的这些东西。 就着街道上透过来的灯光,加上全息瞄准的超敏锐视觉。这些物件虽说细小,却也是能看得清楚的。 最终的差别在于细致的程度。 张丰毅想实验一下,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熟悉与运用,他的能力现如今究竟到了何种地步。最重要的衡量标准,就是视力的进展。有时张丰毅甚至在想,他的眼睛现在是不是能当显微镜用了。 第一件是易拉罐的拉环。 集中注意力,敛气凝神,将目光收于一点。视野被放大,客厅的茶几、沙发、板凳被迅速扭曲,然后退后。当看清拉环的光滑弧线时,张丰毅决定放弃了,这明显不是他的极限。 随后是一美分的硬币,约摸有小拇指指甲盖大小。 张丰毅一直望见硬币侧面镌刻的一小串英文字母,才又收回视线,转身向旁边迈出一步。朝钉子望去,用的是同样的办法,但情况似乎有些不同。 钉尖是银白色的,闪烁着路灯的光芒,仅有几毫米厚的弧形面上,映出了街道的景象。汽车、人流、店铺、闲逛的小狗,仿佛弯曲播放的幻灯片。 还有一闪而过的车头大灯。 眯缝着眼细细观瞧,钉尖忽然微微地颤动了起来,恍若神经质一般,且通了人性。张丰毅猛然睁大眼睛,满脸不可思议,这绝不是地面的震动。屋子里就他一个人,更没有地震发生。 那钉子依然在颤抖,像受了神灵的指引。震动的频率很快,细细看去,便是无数道银白的残影组成的一根更粗的钉子。 张丰毅内心惊骇地接近过去,眼中隐隐地传来钉子颤动、敲击窗台的声音。也许只是他的幻觉。 但极致的全息瞄准确实引发了实物的运动,这却是真实存在的事实。 意念控物 一时之间,他竟不知是该接着尝试,还是另作他法为好。视线困惑地移开,望了望客厅贴着的、枝蔓花纹的壁纸。 随后一瞄窗台上的钉子,用的是正常的眼神,才发现钉尖已停止了震动。 张丰毅情不自禁地蹙紧眉头,在窗台边驻足了好半天。 他思索着,如果全息瞄准真的发展到如今的程度,能相隔一定距离使被视物体产生震动,岂不是说明他可以用到敌人的身上。但让别人只是抖个不停,似乎除了能以此取乐,也没有多大的用处。 他回头又望了窗台上的钉子一眼,意味深长,然后决定还是应该把全息瞄准的极限试出来。便径直走远,回身看向窗台。 视线重新聚焦,凝视窗台上的钉子。 果然,随着目力的集中,钉子仿佛轻微晃荡着的水面似的震动着,微不可见的银光在战栗。 张丰毅发现,他在全息瞄准上投入得越多,震动的频率就越快,幅度就越大。目力没有极限,震动的状态却似乎有极限。 当达到完全忘我的程度时,张丰毅看着那以钉尖为支点,每时每刻都在颤动着的钉子。 外面已经彻底地沉入了夜幕,钉子上只显示出了窄窄的一条细线,泛着金黄色的微光。而反光正跟随着钉子的颤动,极其细微地移动着位置。 张丰毅咽了咽口水,随后控制着视线转向最后一点面包屑。 面包屑是他在冰箱里摸出的,早已干透,而且小得必须用指肚粘着才能送到窗台上。 但一旦启用了全息瞄准,距离和尺寸就都不是问题。疏松的孔洞布满了面包屑的里里外外,通体泛黄,细若发丝的结构构成了窗台上矗立的庞然巨物。 自我加压,将目光放进形成的孔洞中,当看清里面的情况时,面包屑终于像旁边的钉子一样发生了异变。 仿佛有一只大手从天而降,无声地拍向形状不规则的面包屑。将那座微观上的大厦从头到尾地崩裂,全部拍散,而后化为更加细小的碎屑飞散开来,又倏然落下。留在窗台上的,唯有一些小到难以区分的碎渣均匀地分散。 这是药剂第二阶段的觉醒,一旦被发掘出来,就将永远定格。并且只有进化的道路,没有退缩的原由。 张丰毅以为面包屑会像先前的钉子一样,在极致的全息瞄淮下发生某种频率的震动。然而眼前的事实证明,他新获得的能力不止能使物体产生微小的运动,还能对其造成破坏。 纵然仅是一些细微之物,但发展起来就有恐怖的作用。正如他的全息瞄准一样,一定也是拥有发展与继续进化的空间的。 张丰毅心中一阵狂喜,扭头一望窗外。 然而无垠的夜色中,富有压迫感的监视依旧存在。 他想测试一下自己的实力,估算自身实际的战斗力,却意外取得了全新的能力。这真是意外之喜。 窗外有幽幽的亮光,也许来自街道的路灯,也许是由霓虹屏反射出来的。他把上面摆出的物件收拾完毕,才又到卧室的窗户边查看了一番。 深邃的夜幕笼罩着天空,清幽的灯光照在无人经行的小道。道旁重重叠叠的林木树冠浓密,有些阴森森的,叶片闪烁着暗淡的光。 在纽约公园最靠近公寓的一角,一个行踪诡秘的人不住地朝张丰毅所在的位置窥视。 他躲在墙角朝窗口眺望,朗纳德却在等他在卧室的窗口出现。 脚步焦急地于树下徘徊,灯光照得草坪或明或暗。 朗纳德心想,张丰毅总不能一整天待在家里吧。只有他出来,才有机会远离警察和本部的保护,伺机下手抓了他。 注视着朗纳德的张丰毅悄然退回客厅,黑暗里,就着外面微弱的亮光摸索到了陈放笔记本的柜子。他蹲下身子来,拉开抽屉,拿出原来的笔记本。 他写下了关于新能力的描述:由全息瞄准发展而来的新能力,能隔空使所视物体发生运动。运动的范围… 他拿着笔,敲了敲太阳穴,犹豫了半天。这该是很精确的,可他又不知道该如何定义运动与运动的范围,算上未来可能的发展,他最终还是决定为这项新获得的能力取一个概括性的名称:意念控物。 有点像电视剧、电影或者街头表演那样,无需任何外力,仅仅集中心思去想,就能做到想要实现的。 张丰毅合住笔记本,放进抽屉。 仅就目前而言,这种能力暂时还起不到有利的效用。但如果能做到移动一枚弹头的地步,战斗中他必将如有神助。特别是用在对付跟梢的朗纳德上,必能出奇制胜。 公寓里的张丰毅,相距几百英尺的朗纳德,两人都想提前做掉对方。可忧于隐藏着的那部分实力,谁也不敢抢先下手,都在调集着所有可调集的力量。 一片漆黑的房间里,张丰毅用对讲机联系埃尔维斯。 埃尔维轻咳一声,对讲机里立马传来了呼噜呼噜的电磁响声。 张丰毅俯在桌子上,只露半个身子在窗口边:“师傅,我有麻烦了。跟着我朋友的人不是什么好货色,他是假的。” “让我做掉他?”埃尔维斯以一名职业杀手的习惯趁势问。 张丰毅解释给他师傅听:“假若他没有帮凶,就直接了断他。要是有的话,可以再追查一些时候。但是无论如何,一定要保证我朋友的安全,在绝对保险的情况下再进行追查。” “他们的位置在哪里。” 张丰毅伸手取来手机,摁亮屏幕,滑动几下就看到了吉福德侦探的地理坐标。然后凑到对讲机上:“法纳德大街,七十三号。” 埃尔维斯懒得和他徒弟瞎讲究,听完张丰毅的话就挂断了,弄得对面的张丰毅又是疑惑又是失落。 他起身,打开卧室的灯,看看墙上的挂钟。 时间尚早,才只有七八点钟的样子。便打算出门会会这个躲在暗处,以为行动毫无破绽的朗纳德,一顿收拾就下了楼。 他是要有所动作了 伊万诺夫稳步迈进了本部的大楼,高跟鞋底敲击着大理石瓷砖,发出沉闷中又透着几分轻快的响声。 宽阔明亮的大厅里进来一位身材惹眼的漂亮女士,一时间也是吸引了许多男职员的目光。 伊万诺夫早已习惯了男人们对她灼热的眼神,因此只是一如既往地迈进电梯,按下电梯间的按钮。 电梯倏然升起,她掏出插兜的手,指间才现出一卷细长条的白纸。她把这纸卷在又白又嫩的中指上,定睛观瞧上面的印刷字母,一排排的很是整齐,像极了商店里用的发票。 电梯门轻声分开,伊万诺夫到达了大楼的最顶层。 这是唯属于一人的空间,视野开阔,装饰雅致,以绅士般的灰色作为房间的主格调,干净得像新装修成的一样。居中是同色的小椅,和精致十分的私人厨房和生活用品。 落地窗外是一同矗立的高大楼宇。在直指苍天的建筑群间,甚至有一辆吊臂长得惊人的吊车,长臂斜斜地伸过来,为一栋未完工的办公楼吊运建筑材料。 伊万诺夫拿着指间的材料,径直找向了房间的主人。 面向对面楼宇的椅子上躺着一个男人,素来轻挑的伊万诺夫在他面前竟是无比的恭敬。 至离椅子约一英尺的地方,伊万诺夫一步站定。而后将材料递给他,“那个新人一个月以来的通话记录,现在交给您。” 椅子上悠闲赏景的男人穿着一身深蓝西服,颜色鲜亮,质地极好。即便独自一人,也依然是坐姿端正、神态严肃。 他回手将伊万诺夫调出来的通话记录拿到手,耳听得伊万诺夫作报告。 “张丰毅一个月内,前面的时间几乎没有拨出过电话。平均下来,和人联系的次数连十天一次都不到,而且即使有,也都是些水电暖气费公司的。”伊万诺夫考量着言语。 “但是最近几天的频率突然增高了,通话对象还包括我们的另一位杀手,埃尔维斯。” 椅上的男人有些疑惑地沉声道:“是那个…从美国海豹特战队退役下来的吗。” 伊万诺夫点头称是。 “我记得本部与杀手间始终是单线联系,极少有新手能跟其他杀手通信的可能。”男人沉吟着分析。 伊万诺夫低声汇报:“但他们两个是师徒关系。应您的要求,我们把大量的人力派出去了,他的教程就交由埃尔维斯负责。” “所以他知道怎么私下联系埃尔维斯。” 伊万诺夫螓首微颔。 “我想,一般的事情你肯定不会来找我,他大概预谋着什么,促使你赶来我这里。”男人语速缓慢,长长地叹了口气,“本部现在知晓我的人,真是很少呐。好多事务都是你们处理。” “我一直遵照您的指示,暗中监视着几名杀手的日常生活和通话、消费记录。”伊万诺夫乖顺得像是职业秘书,“其中张丰毅的特别值得注意,他在3月21日从银行里取过一次钱,这是前所未有的一次。除此以外,我在他家安装的监视器表明,他还动用了家里的现金。” 男人摸着颌上的胡茬,讶异地噢了一声,“看来他是要有所动作了。” 伊万诺夫紧接着补充:“事实上,他拿走了家里全部的现金。” 男人以手扶额,宽大的额头上皱起了几道深深的纹路:“一个新人出道至今,凭我们这行的高利润,持有的现金起码百万起步吧。即使算上日常的开销,只要不是太滥用,也约摸有这个数。” “以我对张丰毅的了解,他一向省吃俭用。倒不是因为习惯使然,而是懒于料理个人的生活。我估计他这几天动用的资金总量巨大,足够他私自策划一次行动了。” “你调查过具体的数额吗。”男人沉声问。 “在统计,”伊万诺夫审慎地回答,“一有了结果就会告诉您。” “他急需钱,用这么多钱做什么。” 伊万诺夫微微躬身,白皙的脸表情冷漠,“不清楚,所以才向您汇报,想征求一下您的看法。” 男人一脸淡然,抬手便把张丰毅的通话记录送还给伊万诺夫,然后简单地命令两句:“加强监视,把他调取的资金计算一下,交给我具体的数额。” “另外,想办法留住埃尔维斯,找借口让他去别的地方,再单独审问埃尔维斯,把张丰毅在做的事情全盘套出来。”他板着脸,“我才是执旗手,属下背着我就敢于己谋利,这是绝不允许的。” 伊万诺夫接着记录,深深一鞠躬便告退:“我告辞了。” 男人依然和伊万诺夫进来时一样的沉默,在膝上交叉双手望着纽约的高楼大厦。屋里的落地窗有一扇开着,清凉的风吹过,令穿着单薄的伊万诺夫感到一阵寒冷。 她进了电梯间,电梯门在男人的背后合住。屋里仍然是静寂一片,厨房里烧着的水冒着滚滚的热气。 男人脸色平淡,就和无数个早晨表现出来的那样。 他喃喃自语:“入了我的套,怎么还敢在我手掌心蹦哒,叫他尝尝什么叫绝望的滋味。造他的人,也必能毁灭他。” 合住的电梯门另一侧,伊万诺夫乘着电梯飞速下降。 她很闲散地举着手机,一心扑到手机屏幕上。调出的、有关张丰毅的通讯记录被扔进了电梯里的垃圾桶,反正已经汇报完毕,她也不用再装什么忠诚家仆,没用的东西就被干脆扔掉了。 很快降到一楼,电梯门应声而开。现在是工作时间,充塞本部的金融职员都在忙着观看市场行情和走势,肯出来上厕所就相当勉强了。因此厅里没什么人,等待乘电梯的就更少了。 伊万诺夫心中有了主意,手指微动,便拨通了电话。 她有许多特殊行业人士的联系电话,窃听、盗密、制造电脑病毒和攻破网站防火墙是这些人的专长。某种程度上算是她的外围人员,在杀手一行当,身为一名弱不禁风的女子所拥有的人脉。 执行计划二 伊万诺夫拜见那男人是在早上,但张丰毅直到夜晚来临,也没有丝毫察觉。 他的行动已经处于本部高级别的监控中了。 他走出公寓,回望夜色中亮着灯的窗户。他的房间在公寓楼的东南角上,沿窗户口悬挂淡棕色的窗帘,公寓楼门前一条小道通往中央公园。 正值夜晚,路上行人很少,路灯清幽,照得地上一片白霜。张丰毅急匆匆地行进,经过了几个出来散步的美国妇人。她们烫着蓬松的卷发,朝张丰毅投来一抹探询的目光,因为他的速度很快。 沿居民区的小路而下,一头扎进分出的岔道。这里没有路灯,道路也崎岖得多,从重心的感觉和地面的倾斜来看,应当是一段下坡路。 身周一团黑暗,除了天上的月亮和远处依稀可见的灯火,根本什么都看不见。 张丰毅很安稳地落着步子,仅需避开黑暗特别浓的区域,就可以向中央公园的灯光大胆地前进。 中央公园和居民区的绿化林由一圈铁栅栏隔开,树林极为茂盛,葱郁的树叶影影绰绰地彼此交错,能嗅到清新的草木芳香。 张丰毅沿着曲折的小道在绿化林里穿梭,来到铁栅栏跟前。 他的心情忽然有些激动和紧张,毕竟是偷偷摸摸地就接近了朗纳德。 道路尽头是栅栏开着的门,过了开放时间早被锁上了。里面是面积很大的网球场和竖着的网,寂寥到空无一人,旁边有光照很强的大灯,照亮底下的白色网格。 张丰毅把手指伸进栅栏里的孔洞,以他如今的能力,翻过纽约中央公园的栅栏简单至极。 脚掌踩上栅栏,手指飞快地攀援向上。等到了头,就跨过栅栏,又勾着上面的孔洞,一步一步慢而稳地降到地上。 到了网球场中央,背倚着横网,望了望租住的公寓楼。凭窗户和他的相对方位,判断了一下朗纳德的位置,然后才转身离开。 朗纳德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临近关门时间时,就主动离开了中央公园,因此现在并不在监视。张丰毅的感觉只是无根无据的臆想,纯属多余。 一种便是仍然潜藏在公园里,甚至有准备彻夜蹲守的可能。 他会事先找个地方隐匿起来,中央公园占地面积很大,夜晚有许多流浪汉就寄宿在其内的长椅上。即便是公园的管理者也不敢保证,公园一旦关门,里面就没有游客了。 很快就到了记忆中的树林,透过重重叠叠的树叶,能望见那张长椅和旁边遒劲的古树。 张丰毅俯低身体,步伐缓慢地靠近古树下阴森的暗影。朗纳德也许就在那里藏着。 中央公园的路灯极其明亮,树阴浓重得什么也看不见。张丰毅踩着草坪,留下浅浅的脚印,所经之处的青草被踩平。 等完全暴露在灯光下时,张丰毅莫名有了一种被人盯梢的感觉。他警觉地左右看看,四周空无一物。一个箭步蹿出,跑到古树边。 却只是幽深的黑暗。 朗纳德已经离开了。 朗纳德的反应虽然迟钝,但当房间里一直亮着灯,却又没有人影时,也能辨别得出。这是房主跑了,把灯开着就是为了欺骗他。 可想而知朗纳德猛然顿悟时的惊慌,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向阿卜杜勒报信。 此刻的他正奔跑在中央公园外的第五大道上,满脸狼狈地冲进路旁的一间杂货铺。把一把硬币扔在柜台上,就急急忙忙地拿起电话听筒。 硬币在柜台上弹跳着,发出清脆异常的声响,柜台里的老店主张大嘴巴望着他,愣了好半天,方才起身,想起去收那些硬币来。 手指用力地按下一串数字键,朗纳德焦急地等待阿卜杜勒接电话。 舒嘉把男装店里的最后一件全球限量版西装取下来,衣架上已然是空空荡荡。 明明是充满善意地为学弟选衣服,却表现得像是来抢劫男装店似的。作为一家舒嘉最有好感的品牌男装店,这里荟萃了全美十之八九的男装品牌,倒不至于口味单调。 她把店里的存货抢光后,便环抱玉臂,冷冷地看着男装店雇来的搬运工人,将衣服成箱成箱地往私车的后备箱运。 受舒嘉之命安然躺在藤椅上的阿卜杜勒一脸迷茫,有些傻眼。时不时挠挠头,面色难看,按道理讲,资助穷困学生也不是这么个资助法啊。 正此时,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急忙看向舒嘉,小心翼翼地请求:“学姐,我接个电话。” 舒嘉随意地一摆手,依然注视着工人们合力把箱子搬运上车。 朗纳德的声音在电话那边响起,上来便是一句:“他发现我了。” “怎么发现的。” “肯定是露出马脚了,”朗纳德分析,“窗户里亮着灯,但人离开了。” “你说,他会联想到我们这里吗。” “你们那里,现在最该着急的是我才对。”朗纳德的语气很是急切。 “你慌什么。”阿卜杜勒不慌不忙,他的声音被夜风吹散。 “现在就惊动了他,我们的计划还不到一半啊。” “执行计划二呗。”阿卜杜勒依然是那幅气定神闲的模样,“主意可是你提的,你一着急不就满盘皆输了吗。” 朗纳德应声沉默,他瞥了一眼外面的黑暗。黑洞洞的仿佛藏着什么不可知的危险,他紧了紧大衣,对着听筒低语:“你得尽快把她带回来,我有场地有人手。” 一声又刺耳又清脆的响声突然在阿卜杜勒的头顶响起,他下意识地抬头,一道沉重的黑影划过天花板,遮挡住了男装店的灯光。霎时间,厅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那道闯进来的黑影上。 刚才的声音是落地窗被撞碎了才发出来的,或大或小的玻璃碎块纷乱地散开,摔到地上化成粉碎。破裂的声音刺激着人们的耳鼓膜? 有个站在当中的女店员满脸惊愕,伸手捂住耳朵,腿一软便跌坐在地上。 黑影速度极快,呼呼的如一股涌入的旋风一样。 堵截与纠缠 他一身全新的防暴服,几乎武装到了牙齿。这都要归功于张丰毅提供的充足经费,使他得以完全更换装备。 埃尔维斯沉稳落地,然后直接从腰间拔枪,快速回身面向正要从椅子上起来的阿卜杜勒。 舒嘉和周围的女店员一时间都被吓呆了,身体僵直,瞪大眼睛。 风暴中心的阿卜杜勒按着椅子的扶手立在藤椅旁。不管究竟是谁,眼前的人绝对是来者不善。他慢慢地退到空荡的窗口边,一步踩空,身体旋即仰天倾倒。 埃尔维斯端着枪,但仅起到威吓的作用。张丰毅要求他活捉阿卜杜勒,当务之急是把枪口摁在他的太阳穴上。 一步踩空,整个世界都颠倒过来,仰头是无垠的夜空,但阿卜杜勒丝毫不显示慌乱。他任由身体后坠,彻底从窗口处消失。而后当整副身体在半空中倒立时,他伸展手臂,张开双手。 新换的白衬衫由于重力的影响,褶皱倏地落到了胸前。 他仿佛早有所感似地抓住三楼突出的房梁,一旦抓住就不再放手。指甲缓缓用力,竟是将坚硬的大理石扣破了表面,然后现出了生生的白痕。 阿卜杜勒悬挂在三楼的空中好半晌,才胸膛用力,扶着上面的突起一举到了实处。半跪着起身,微微克服恐惧,便背靠着落地窗站立。 夜风拂动他的衣领,下面停放的汽车,车顶闪着慑人的反光。 埃尔维斯匆忙到了窗口边查看,脚下尽是碎裂的玻璃,最远的玻璃渣飞到了正对窗口的墙上。他指肚扣着扳机,探出头去了望,才望见了躲在三楼外的阿卜杜勒。 女店长审慎地过去,问他发生了什么。凭她的感觉,撞碎她家店面的这个人很像纽约的特种警察,应当不是坏人。只是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对阿卜杜勒凶神恶煞。 埃尔维斯伸手止住了女店长,把手指比到防弹面罩上作噤声的手势。他现在非常需要集中注意力,应付阿卜杜勒。轻手推开女店长,让她赶紧带着其他人离开这里。 有了埃尔维斯的提醒,在场的众人才恢复了正常。 平时姿态最庄重的店员惊恐地喊出了声,大步跑到楼梯口,跌跌撞撞地下楼。女店长试着稳住众人的情绪,实际上脸上的表情满是慌张。大家抱团取暖似地聚到一起,奋力推开挡路的凳子和衣架,簇拥着逃跑。 女店长揪住最后还在场的舒嘉,拼命拉着她走。可舒嘉就是不走。 她眼神呆滞,望着干净的空洞,阵阵夜晚的冷风袭来,吹起她的裙摆。女店长着急地回望过去,再三拉扯才把舒嘉拽离四楼。 阿卜杜勒在三楼,那个莫名的武装警察在四楼。留给她们的逃生空间只有上面的阁楼,因而女店长拉着舒嘉,率领几十名店员就到了锁住的阁楼。着急忙慌地掏出钥匙,一打开门一群人就扑了进去。 舒嘉站在阁楼里,阁楼有一面又细又窄的窗户,她仍然不敢相信。自己刚刚结识的好青年阿卜杜勒,居然能与武装分子扯上关系。 无关的人一走,埃尔维斯就更无所顾忌了。他绕着窗口转了一圈,冷风从面罩下的空隙钻进来,阿卜杜勒的深蓝西装仅微露一斑。 毕竟是闹市区,夜晚的噪声还是很大的。 埃尔维斯选准方向,端枪瞄准,一束子弹挟带青烟自阿卜杜勒的身前冲过。紧接着,下面的黑暗里,便是一声声金属碰撞声,好像是打到车了。 埃尔维斯动作老练地竖着枪,让空弹匣自然地掉落,而后由腰间拔出其余的弹匣装上。将枪托扛到肩上,又是一阵示威性的扫射。 阿卜杜勒在两段枪声的间隔,也就是埃尔维斯换弹药的时候,悄然摸索向胸膛。他从最里面的内衣里拔出了一枚锋利至极的短匕,虽说是匕首,但也可用作他途。 一手将匕首扎进墙里,以扎死的匕首为借力点,飞快地轻踩几下便到了另一边。 这里有一扇开着供通风的窗户,阿卜杜勒拨出匕首来,提着短匕,动作麻利地钻了进去。 他的动作出奇得快,几乎令人难以看清。仿佛只是瞬间,便从埃尔维斯的视野里消失了。 埃尔维斯迟疑了一下,立马转身下楼,准备阻住阿卜杜勒。 刚到了三楼的楼梯口,迎面碰上了匆匆行来的阿卜杜勒。 埃尔维斯握指成拳,抬手便是一招劈拳横空闪来,阿卜杜勒急忙后闪。谁知埃尔维斯动起腿脚来,根本不在乎对手的生死,下一秒即是幅度极大的迅猛一踢。 亏得阿卜杜勒战力过人,腰间一退便侥幸地闪过去。可是埃尔维斯双腿组合,借着前一脚的攻势,回身又是一记重击。 两腿迅疾如风,势大力沉,真要落到人的肉体上,必定是筋骨俱断的下场。 阿卜杜勒只得抬起手来格挡,防止埃尔维斯的腿落中他的要害。一边步步退后,从楼梯口直退回了进来的窗口。即使这样,仍不时有攻击落到他架起的双臂上,肩头顿时承受了巨大的力量。 埃尔维斯最后一腿自斜向上击来,这一击蕴含了之前蓄积的全部气势,沉重而又猛烈。残影闪过,阿卜杜勒双臂一震,几近被弹飞出去。 他赶紧退了几步,扶着墙重新站好,颇为狼狈。 阿卜杜勒眼神阴鸷,手一翻,掌心里露出短匕雪白的刀尖。几个纵步,又和埃尔维斯纠缠在了一起。 匕首闪电般地划过胸膛,埃尔维斯措不及防只是抓住了他的手腕。胸口留下了一道颇浅的伤痕,割开了他的防暴服。 埃尔维斯叹息着回去又得买一件新的了。这时阿卜杜勒却突然恶兽般地挣扎起来,反手一拧,手腕从埃尔维斯绽裂的虎口脱出。而后直接重击,路径笔直地冲着胸膛。 埃尔维斯心口一疼,立马侧身,而后本能地打了阿卜杜勒的侧脸一拳。 阿卜杜勒捂着脸和埃尔维斯分开,两人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他问埃尔维斯:“你是他派来的吗。” 站在他前面 埃尔维斯缓了一会儿,并不作答,只是专注地盯着他的动作。 阿卜杜勒的棕色额头上满是汗水,自毛孔中涌出。他低下头想了想,随后嘴角上扬,望了埃尔维斯一眼。 “不用枪的话,我的命应该对你有用。” 埃尔维斯表情肃然,枪一抬,把枪身落到手掌心里。枪口静默地对准阿卜杜勒的腹心。 阿卜杜勒心中一寒,表面上却仍是饶有兴致地看着枪管和埃尔维斯。手指微不可见地弯曲,把掌心的短匕推回西服的袖管。 他嘴角微扬,露出好整以暇的笑容。随后举起手,示意埃尔维斯他并没有什么具有威胁性的武器。 深邃的夜里,脚下什么都看不见。幽暗的房间里,两人互相都望不见对方的面容。身体的几处反射着街道的光线,气氛在黑暗里更显得压抑而沉闷。 许久,埃尔维斯端着枪小心地朝他靠近,阿卜杜勒心中暗喜。 等到了近前,埃尔维斯突然动作,伸手抓向阿卜杜勒的袖子,正是他隐藏短匕的地方。 他急忙抽手,连连退后,把手背到身后。 埃尔维斯沉声道:“我知道你藏了什么,快把东西交出来。交出来你就能活命,不然我就要开枪了。” 阿卜杜勒快速退后,借着房间里挡路的凳子、椅子、衣架等物闪躲,和埃尔维斯周旋起来。他朝左一个蹲伏的假动作,旋即拧腰往男装店的楼梯跑去。 重叠的黑影中,阿卜杜勒在墙上的影子迅速改变着位置。埃尔维斯的枪口追着他逃跑的路线,砰地抬手一枪,但是显然没有打中。 因为墙上由窗外灯光产生的影子,移动速度反而更快了。 兴许是恼怒所致,埃尔维斯朝着一团乌黑的楼梯口开了一枪。踢踹板凳的声音霎时消失了,表明刚才的一枪阻住了阿卜杜勒。他和埃尔维斯在房间里兜圈子,就是为了趁夜色逃离。 但是阿卜杜勒仍然想往外跑,片刻的沉默便是动若脱兔的行动。可埃尔维斯比他更快,瞄着楼梯口就冲了上去。 脚掌踩在沙发上借力,凌空轻跃便到了阿卜杜勒的肩膀旁边。 凭印象和经验,埃尔维斯的子弹咔嗒上膛,把枪口抵到了阿卜杜勒的脑袋上。阿卜杜勒其时已不敢多动,当一阵风声响起,他便清楚地知道有一道黑影越过了房间。 埃尔维斯一手扛着冲锋枪,空着的手,臂肘向后一顶,摁亮了三楼的灯。洁白而明亮的光芒照在阿卜杜勒僵滞的脸上,埃尔维斯松了松肩膀,重新端好枪。 三楼被他们弄得遍地凌乱,沿阿卜杜勒逃跑的路线尽是翻倒的衣架。无数上万美金的华装丽服堆叠在一起,铺着壁纸的墙上还留有打出的弹洞。 埃尔维斯颇为和颜悦色,“说吧,你和朗纳德是什么关系,究竟了解点什么。现在轮到我问你了。” 阿卜杜勒举着手,大拇指捻着那枚短匕不放。他脖子僵硬地转过头去。 忽然手指一搓,将雪亮的刀尖冒出了手掌,迅疾一挥,埃尔维斯急忙微微挪动一下脖子,一点寒芒擦着颈部的皮肤飞过。埃尔维斯立马上前,抓握住阿卜杜勒的手腕,举过头顶。 然后五指重压,生生逼得阿卜杜勒松开了短匕。 刀光凛冽的短匕摔在地上,发出清脆而响亮的声音。 阿卜杜勒面朝沉稳的埃尔维斯,他的一只手被按在墙上,另一只手叫枪口压进了柔软的手臂肌肉。这回埃尔维斯没有丝毫的留情,手上的力度极大,阿卜杜勒连动弹都很难做到。 正此时,楼梯上悄无声息地下来了一个人,清幽的倩影扶着栏杆。舒嘉审慎地问:“能放了他吗。” 一时间突兀出现的舒嘉令埃尔维斯和阿卜杜勒着实意外,埃尔维斯面罩下的眼睛紧紧地注视墙上的阿卜杜勒,让他感受了一下自己气势的凶狠,才转过头面向舒嘉。 “你是谁。”舒嘉很是镇静。她已从刚才的呆滞中缓过了神,明白只有了解到事情的内幕,才能救回阿卜杜勒。毕竟是她提出要保护阿卜杜勒的,如果临阵脱逃,丢下别人就会令她难受。 埃尔维斯简要回答:“本部,埃尔维斯。”,便又转过去观察阿卜杜勒。 “是有人雇佣你吗。”舒嘉慢慢地靠近。 埃尔维斯横了她一眼,用眼神让她留在原来的地方。 舒嘉只好停住,然后说:“我们可以坐下来好好聊一下,如果你是受人指使,我的家里很有钱,你的雇主支付你的,我也能出得起。” “但你告诉我,你是自愿来杀他的话,”舒嘉凝视着牢牢压制阿卜杜勒的埃尔维斯,突然从背后抄出了一把女式手枪,冷声道:“我会站在他前面,以一位学姐的身份。” 保险的弹簧拉开,玉指环扣,直接对准埃尔维斯的侧腹。埃尔维斯在防弹面罩下的脸很狰狞地一笑,似在耻笑舒嘉一个弱女子的不自量力。 “像你这样的,再来三个我都能干倒。而且,”他特别加重了语气,“是在半分钟之内。” “可你在忙着应付我的时候,他就有机会逃跑了。”舒嘉朝阿卜杜勒抬了抬下巴。 埃尔维斯一时惊愕,他不禁对这个独自出来的舒嘉有些刮目相看了。舒嘉对她的力量早有估计,所以一开始的目标就是解救阿卜杜勒。要知道,杀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目标人物的死亡和任务的完成。假如目标人物没死,逃回来死的反而是他。 “我是他在这里认识的第一个人,我承诺过我会保护他。我做过的承诺不多,但一定说到做到。”舒嘉的话语掷地有声。 埃尔维斯觉得他真的要好好考虑一番了,虽说是本部的精英杀手,经验也比张丰毅丰富,但眼前的女孩似乎对张丰毅有某种特殊的意义。万一擦着碰着了,他的徒弟说不定会用幽怨的眼神望着他。 应该让吉福德侦探和他的助手跟着他,一块进来的,埃尔维斯暗自头痛。 破空的箭矢 迟疑间,却被阿卜杜勒抓住机会,一把推开埃尔维斯的手,然后扭身冲下了楼。 黑暗的楼道里,耳听得紧促的跺脚声。埃尔维斯当即反应过来,冲着声音的方向就是一枪。 隐隐有肌体爆裂的声音。 舒嘉大胆上前几步,颇为狠辣地把枪口抵在了埃尔维斯的太阳穴上。 她怒气冲冲地叫住埃尔维斯:“我叫你给我停手,他受伤了,让他跑。我的枪是店里的合法登记枪支,完全能以自卫的名义枪毙你,而不用负任何责任。” 埃尔维斯咧咧嘴,无奈道:“那好,我不追了。” 在厚脸皮这方面,埃尔维斯比起当初的张丰毅犹有过之。 舒嘉的枪口缓缓移开,埃尔维斯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手,握住她的手腕反过来一拧。舒嘉到底是未经受过训练的女生,只见残影闪过便被当场制住了。舒嘉疼得放开手,让埃尔维斯一脚踢开掉到地上的手枪。 埃尔维斯清楚她在张丰毅心里的重要性,便把她甩了回去。 动作麻利地抄起冲锋枪,冲下楼道。经过楼梯转角时,他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血腥味,脚下的地面也是黏乎乎的,像有什么液体。 但唯独少了阿卜杜勒的尸体,所以埃尔维斯猜测他应该是跑掉了,那一枪没打中要害。 男装店外的街道上,路灯昏黄,车流往来穿梭。阿卜杜勒捂着手腕,跌跌撞撞地往前跑,鲜血从指间溢出,西服的袖扣打开,里面的衬衫袖子一片殷红。 埃尔维斯在他身后五十英尺的地方冲出来,一边举枪瞄准,一边疾步狂奔。 男装店对面的吉福德侦探见有人负伤从里面冲出,随后便是赶来的埃尔维斯到了路灯下,于是赶紧跑下楼。一旁的本特虽说不明所以,但凭着习惯,仍旧是跟了上去。 明亮的路灯照耀,长长的街道上除了照常疾驰的汽车,还有两三个零散的人影奔跑在路边。时而绕过路灯桩,时而为了避开停放的车辆,跳到马路上。 开枪的声音不是没有人听见。事实上,已经有一大批闪烁警灯的警车裹挟进车流,往窗户被整扇砸碎的男装店赶去了。 夜晚的狂风吹拂着他们的衣襟,每跑一步都仿佛陷进泥沼里。 阿卜杜勒的短匕早已不知遗落何处了,他只能越来越紧地掐住手腕上的伤口,面部肌肉因痛苦而扭曲、抽搐。 他看着地上的影子,和自己一样的狼狈,脚步虚浮无比。 路的尽头是一座极高的摩天大厦,雄伟、庞大得令人仰望不到边界,庄严地矗立在前面。此刻大厦的个个房间都熄了灯,通体宛若一根直达苍穹的墨色巨柱,牢牢地占据了视野。 而在这栋大厦的三层,略偏左的位置,他望见了有些与众不同的风景,使他惊骇地瞪大眼睛、张大嘴巴。 平生从未这般恐惧过。他感到死亡就在一瞬间,原本计划甩脱埃尔维斯,再去找朗纳德的。 只见大厦里,一扇平常至极的窗户向外开着,一道漆黑近墨、身材姣好的女影侧着身,皮靴踏上窗框。紧身衣有些银亮的斑点和线条,手里是一把弓,一把射击选手常用的硬弓。 墨色护目镜戴在头上,飘逸的长发于夜风中凌乱。 此刻无数逼人的风势仿佛汇聚在了这方寸之地,于夜幕下呼啸、盘旋,呼呼的风声涌满了耳腔。 狂暴的晚风中,阿卜杜勒什么也听不见,眼里只有那座熄灯的办公楼。仅能遥遥地看到她很稳地抬起弓,拉满。 而后松开扣住弓弦的手指,让其中的箭矢笔直地射出。 箭矢穿过时,隐隐有破空之声,竟是直接穿透了阿卜杜勒的胸膛。强大的力量使他后仰过去,他像垂死的蛆虫一样挣扎了几下,血液由后背心的伤口喷射而出。 唐站在窗边,观察了远处倒地的阿卜杜勒几下。 她放下硬弓,然后伸手取出对讲机,命令暗处的本部武装:“把埃尔维斯抓了,那人的尸体拖回本部,看能发现些什么。” 话音刚落,街道旁的饭店和绿化带便蹿出数不清的人,将埃尔维斯团团围了起来。 埃尔维斯一看这些人的徽记,便知道他们属于本部。埃尔维斯算是本部的老成员了,因此对什么都了解一点。 他隔着人墙望过去,隐隐约约能见到地上躺在血泊里的阿卜杜勒。然后举着枪,和躁动不安、想要接近的本部人员周旋了一会儿,才扔下枪,举手投降。 从后面围上来的本部人员把他反手绑住,又有分出来的一批人把阿卜杜勒的尸体扛了起来。 唐隔着很远的距离,站在漆黑的房间里指挥行动:“马上把他们带上车,让d号去和警察交涉。我们在联邦警察局有档案,完全是以出勤的名义行动的。后续由别人负责。” 路灯下的武装警察旋即如同工蚁一般忙碌了起来,单独站出的d号推开旁边的队友,到了疾驰而来的警车跟前。耀眼的异色警灯旋转着,很是迷乱,给空气中平添了一分焦躁和混乱的气息。 尾随埃尔维斯的吉福德侦探见最前面的阿卜杜勒突然倒下,便是一惊。当见到路旁齐刷刷冲出来密集的人影时,又是一惊。他急忙拉着本特退后,脚步匆匆地往回赶。 夜幕笼罩,位于风暴中央的男装店附近嘈杂一片。吉福德侦探带着本特到了一根稍远些的路灯柱下,旁边是幽暗的花圃。 数十辆黑白相间的警车停在路当中,把路堵得严严实实。 车笛大作,搅人心烦。受警车制约,不得不停下的私家车一时间把这条大街,堵得如铁桶一般。 外围是警车和纽约的胖警察,然后是本部派来的假警察,最中心才是阿卜杜勒的尸体和被捆绑住的埃尔维斯。比纽约警长高一个头的d号理直气壮地和他交涉,并及时出示了警官证。 吉福德侦探和本特朝那边望了一眼,随后用眼神交流了一下。他掏出手机,打算向张丰毅报告。 被警察发现 用手挡着屏幕的亮光,快速拨通,而后放到耳朵边,挥挥手叫本特注意警察。 巷子很深很黑,吉福德侦探蹲下来,“有另一伙人出现了,埃尔维斯好像在他们手里。” “可我师傅应该有能力逃出来。”张丰毅反问,“是哪拨人。” “看装束都是警察,但不是同时派出的。抓了埃尔维斯的那伙在前,乘警车赶到的在后。而且,他们有人正在交涉,看样子应该是调配上出了问题。”吉福德侦探偷偷觑着街道围堵的人群。 “我师傅受伤了吗。” “没有,他们只是围着。”吉福德侦探很快回答。 “应该没事,只要四肢健全,就算进了警察局,我师傅也能安然无恙地逃出来。”张丰毅仰头望着头顶的路灯,很肯定地判断。时间接近十点,路上人影寥寥。 他又问:“你说的那个印度青年呢,还有舒嘉。” “他好像是死了,”吉福德侦探又往人群中心望了一眼,确认了一遍,“他从男装店出来的时候负着伤,埃尔维斯追在后面。但快到路口时却被不知什么东西打翻了,当场就躺在路边。” “你能望清是什么东西吗,会不会是子弹。”张丰毅追问。 吉福德侦探思索着说:“他倒得非常突然,几乎眨眼间的工夫就躺下了。我个人感觉东西的威力很大,可能是子弹造成的。” “难道是设下的什么埋伏,绊倒了他。” “是远程性的武器,”吉福德侦探斩钉截铁,“虽然天很黑,但他的近旁应该是没什么人。” “舒嘉呢,让她远离战场。”张丰毅语气焦急。 “她一直待在男装店,没和埃尔维斯一块出来。” “回去问她,她和这个身份诡异的印度青年到底有什么联系。怎么一见面就相信他了,没一点防范意识吗。”张丰毅似有几分斥责的意思,“我师傅那边你别管了,我会想办法联络他的。” 吉福德侦探嗯了一声,张丰毅看着手机屏幕慢慢变暗,然后锁屏。他把手机反扣过来,陷入沉思。居民区的楼房里依然灯光闪烁,他空着的房间在一栋楼的转角微微露出。 深暗的巷子里,吉福德侦探把手机顺着手心滑进大衣的衣兜,然后扯了扯本特的袖子,让他朝人群的相反方向走。谁知一阵大灯打过来,刺目的白光照得吉福德侦探和本特一下闭住眼睛,试图用手去挡。一名警察发现了鬼鬼祟祟的他们,在警车上用手电筒朝偏僻的小巷照过来,两人身周顿时满是光明。 “留在那里,举手投降。”警车上的警察大喊。 吉福德侦探回头看了他一眼,拉住一旁的本特就往回跑。 其他警察赶紧回身追了上去,警长也是下意识地拔枪。 但是吉福德侦探很巧妙地钻进了一条巷道,夜幕笼罩下的纽约或明或暗,一瞬间人就没了踪影。 警长气急败坏地跺脚,叫他们回来。毕竟不能确定那两人的身份,眼前的大鱼才是最要紧的。 纵然警长的命令很是有用,唤回了大多数警察,但仍有几个一心顾着追击,而全然没听见的。 吉福德侦探小声对本特道:“这边”,便带着他进了一条极其幽深的巷道。隐隐可以闻见垃圾、污水的恶臭,急匆匆行进的时候还踩翻了几个垃圾桶。 巷道里很黑,高大的建筑物挡住了所有的光线。吉福德侦探带着助手摸黑前进,不时能回头瞥见转角处出现的警察。他们分散开来,打着手电,凡出现的地方脚下就有一块不大的亮光。步伐和速度都保持了一致,紧紧地在后边坠着,令人心慌。 走尽一条巷道,吉福德迟疑了一下,左右环顾,揪住了要往别的方向行进的本特。拉着他顺着刺眼的亮光走,终于到了一条大街上。 两步三步绕开,边警惕跟踪的警察边伸手拦住出租车。打开车门就钻了进去,本特一看吉福德侦探的脸,棕色的面庞满是油汗。他摘下帽子,捋捋被汗浸湿的头发,命令出租车司机:“去法朗德大街七十三号的男装店,车费到点付。” 本特惊愕地问:“警察都发现我们了,还要再过去。” 吉福德侦探摇下车窗,然后跟他解释:“我们没偷没抢,也没杀人,只不过是案件发生时恰巧在那里而已。即使跑了,真要到警察局找律师谈判,他们也拿不出足够的证据。” “所以我们为什么要怕呢,”他朝本特无所谓似的耸耸肩,“但是要小心别被他们逮到,留给我们的时候可不够让律师与警察局协商的。” 车子很快启动,汇入密集的车流中。从商铺间各处冲出来的警察顾盼一阵,人群穿梭如常,五光十色的灯光闪耀。 见全无影踪,追来的警察只好作罢。 张丰毅在冷清的路旁站起来,犹疑了好半晌,仍是决心亲自去找舒嘉。他对舒嘉的安全很不放心,埃尔维斯追着那个可疑的印度人陷入重围,吉福德侦探和本特都在外面。谁能知道朗纳德会不会有什么除此之外的后手,甚至是亲自过去威胁舒嘉。 张丰毅疾步在中央公园的林荫路里前行,靠近公园边缘的地方有几盏路灯已经损坏。按照手机导航的指示,穿过中央公园,再拐过几个路口,就能到达舒嘉所在的那家男装店。 深夜里,处处弥漫着不安分与躁动的气息。今晚的纽约仿佛风暴来临前的云层,闪电与雷霆在看似阴郁的表面下酝酿,汹涌。 尤其对坐在窗边,等待侍者把晚餐端上来的朗纳德而言,更是如此。先是他被张丰毅发现,随后是阿卜杜勒失去联系。种种失败,令他心情低落,眼盯着盘中的面包,只想把叉子扎进里面去,搅得粉碎。 正此时,他手边的红酒杯却被人抢走了。 他抬起头观瞧,是一位很平常的姑娘自顾自地拿起了他的红酒杯,仰头一口饮干。她体型颇为瘦弱,牛仔裤、牛仔衫都是常见的地摊货,脑后一根双色大辫。 主动求合作 她径直到朗纳德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手托着桌子说:“是琼叫我来的,她说你曾经研制过一种试剂,能增强人的身体素质。” 朗纳德倏地坐直,有些难以置信,他问杰奎琳:“你怎么知道,你跟我有关系吗。” “我跟你确实没关系,可琼资助过师长。严格说来,她是间接地和你有联系。”杰奎琳说。 朗纳德若有所思地往后一靠,他一向只负责实验研究,对资金的来源并不清楚。他正声道:“就算我有研究过,可稳定的成品尚未完成,我们也并不需要自愿者来做实验。如果我想要,我可以有很多。” 她的表情颇为好整以暇,环抱双臂,朝餐厅里悬挂的液晶电视抬了抬下巴。 朗纳德顺势望去,只见电视播放的新闻里是混乱不堪的街道。无数的警察和警车灌满了夜晚的路口,闪烁的警灯变幻着色彩,在眼神凌厉的警察和尖声呼叫的记者脸上闪过。记者们高举着记者证,摄像师在后面跟拍,都套着亮黄色的马甲。 杰奎琳对他说:“你派去的那人被杀了,这事发生在纽约最繁华的购物街上,已经上了新闻了。” 朗纳德不由得神色慌张起来,急忙注视荧屏,愣了好半天。 杰奎琳淡然地拈起桌上的干果,用黑色的指甲剥开果壳。然后把果仁塞进嘴里,等待他的反应。 “他是师长指定的人,”朗纳德满脸不肯相信的样子,“事到临头不应当出差错的。” “师长呢,主要力量毕竟是在中印边境,”杰奎琳依旧不紧不慢,一字一句地为他讲明情况,“缺乏再高端些的人才,也是情有可原。” “可是你明白这件事情现在有多复杂吗。”杰奎琳前倾身体,凑近朗纳德的脸突然发问。 朗纳德半张嘴巴,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只能倾听着杰奎琳继续说下去。 “杀掉阿卜杜勒的人是本部派来的,也许就藏在一部分警察当中。因为那些警察有的戴着独特的徽记,那是本部专属的。你现在看到的混乱,” 她一指餐厅里的液晶电视,“是本部的人和纽约警察局的真警察,在路口争执。他们很快就会散开,本部做事向来不留痕迹。他们可以通过高层把阿卜杜勒的死巧妙地掩饰过去。” 朗纳德仿佛被杰奎琳一语戳中了软助,他一直顾虑的就是张丰毅背后的本部。之前保持监视也是担心本部横插一脚,加以阻碍。 他急急忙忙地问:“本部要掺合进来了吗。” 杰奎琳反问:“本部如果要掺合进你的事,并知晓了你的意图,你怎么还会活着在这里吃饭呢。我想他们会分出两批人,一批去杀你,一批去杀阿卜杜勒。你们在纽约的力量薄弱,一旦得手就再无翻盘的可能。因此你得高兴,这是不幸中的万幸。” 朗纳德疑惑地皱了皱眉头,“难道阿卜杜勒的死完全是个意外。” “也不能完全算是意外,本部可能是顺着张丰毅发现阿卜杜勒的。”杰奎琳审慎地说。 “这些事情,你怎么了解得这么详细。既了解我的,又了解张丰毅的,我做过调查,可得到的却比你们的少。” “事实上是琼了解得比你多,”杰奎琳道出真相,“她在纽约只手遮天,眼线遍布每一个角落,全市的妓女都要归她管辖和保护。稍微用点心思,就能得到别人想要而得不到的。” “你最大的错误就是没有来找我们,我们才是纽约的霸主。凭一己之力,你是斗不过本部的。” “你的身份,看来是她手下的妓女了。”朗纳德猜测。 杰奎琳嘴角翘起,轻轻地一笑,“那些大老板们看不上我的,我只是她手底下的人。她给我嗑药的钱,我成为她忠实的下属。” 朗纳德试探着问:“如果合作,你们能给予我什么帮助。” “你可以拥有琼的人脉,借助她的庇护,在纽约避开本部的视线。”杰奎琳一字一顿地说,“她能把你藏在纽约地下的妓院里,只要你能忍住他们发出来的声音就好。” 杰奎琳咧嘴一笑,像是在开玩笑。她其实经常在这样的环境里与琼促膝长谈,经营皮肉买卖的琼对此更是麻木无感。想起之前的许多夜晚,她们在妓院最深处的暗室内一起静坐。纵然彼此一句话都不说,但心内却是温暖得很。 因为人生经历的缘故,像琼这样以过来人口吻开导杰奎琳的女人,确实很能博得她的好感。琼像一位干姐姐一样,替她赶跑那些虱子似的臭男人,让她出去办事,还为她发工资。因而杰奎琳最终决定当她的小弟,甚至一辈子当下去。 朗纳德凑近过去,压低声音说:“我需要张丰毅的尸体,拿他来进行我的研究。他是目前唯一侥幸成功的实验品,体内蕴含着近乎无限的潜力。” “他是你的实验品,你是怎么做到,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就拿他做了实验的。”杰奎琳看着朗纳德,伸手去接侍者倒下的红酒。 深色酒瓶倾斜,淡红色的酒液从瓶中倒出,斟满了高脚杯的杯底。侍者适时抬起酒瓶,瓶沿的酒水不露一点。 他点头示意,缓步离去。桌上的朗纳德继续原来的话题:“一次十分偶然的相遇,他当时跟随别人做任务,恰巧落进了师长的地盘。我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药剂打进他的体内,此前我一直在中印边境的实验室里潜心研究。” “当时和他一块作为实验品的,还有一个吧。”杰奎琳忽然试探着问。可朗纳德觉得她的语气有一些阴冷,短刘海下的眼睛意味深长地凝视他。 “跟他一同执行任务的有四个人,我们选择了其中的两位,剩下的实力太强,有些畏首畏尾的。” “可是那个死了。”杰奎琳仿佛知晓一切似的直言道。 她松开抓握高脚杯的纤纤玉手,伸给朗纳德观噍。随后手掌一翻,现出了五片如墨的指甲,扣合着指肉,诡异至极。 而我就失败了呢 她细细地把玩着手上漆黑如墨的指甲,时而倾斜,时而缓缓放平,从各个角度欣赏着药剂为她带来的特殊改变,表情平淡而自然,仿佛早已习惯,又或是一切与己无关。 五根指甲被精细地打磨过,削得很尖,微露锋芒。纤长的玉手在灯光的照耀下细腻如玉。 药剂为她带来了无限的可能,也给了她无需护理就保养极好的皮肤。 朗纳德一脸震惊,支吾了好半天,方才指着杰奎琳的手说:“这是什么,绝不是指甲油能造成的效果,这是你的指甲本身的颜色。” 杰奎琳缓缓道:“你的实验品辗转落入了本部的手里,他们提取出了一种据说价值很高的血清。可惜未等成熟,便被琼的人从本部的保险门里盗走了。” 她用指尖敲了敲桌子,“你研制的东西是世界上最宝贵的进化药物,张丰毅是你的小白鼠,而我,”手指微曲,将黑色的指甲指向她耸起的胸脯,“就是琼的小白鼠。” “我们可以合作,”她语气急促,“琼有你急需的力量,你有最初的实验资料。我们合作能用几个月的时间,就获得真正完美的成品。” 朗纳德眼睛发亮,情绪激动地说:“完美的成品已经有了,张丰毅就是最理想的成果。没有副作用,没有精神的混乱,没有半路的变异,纯粹的进化,强悍的异能。这便是我预期中要达到的目标,现在要做的仅仅是把他抓住,解剖、分析。我想知道为什么同样的试剂,用在其他人身上会导致各种问题,可张丰毅就成功了。” “我这样的,”杰奎琳翻看着她的手掌,尤其是指尖可怖的指甲,“也算失败吧。” 朗纳德不知怎么回答她,只好迟疑一阵,而后微微颔首。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他就能成功啊。”杰奎琳仿佛魔怔了似的,一味地观瞧着手上的指甲。 “而我就失败了呢。” 她把高脚杯握在手心,注视着高脚杯杯壁映出的、半透明的倒影,眼神中有一抹凶狠。朗纳德看着她玉指环扣在杯壁,生硬的骨节毕露。 一声咔嚓的清脆声响,无数清晰的裂纹便从抓握的地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开来,迅速覆盖了整只杯子。而后彻底粉碎,化为齑粉。 朗纳德从她的动作中感受到了强烈的嫉妒,那是源于她内心深深的不甘。如果张丰毅和她是一样的情况,她也许只是遵命行事。可当明明有可能成功,却让别人成为了完美的那个时,她的行动就带上了个人的因素。 她恨张丰毅,她想杀了他。 她随意地搓了搓手,让玻璃的碎屑落下,风淡云轻,神色如常。 “我想,我应该带你见一见琼。她才是你的合作伙伴,你们可以聊一下如何配合,她会向你索要,你脑子里的科技的。” 侍者走上前来,见到桌上的一小捧玻璃粉末时有些惊愕。杰奎琳掏出钱来,扔给他,除了饭钱,还有很大数目的、远超实际应得的小费。 这其实是封口费。 乘着夜色,吉福德侦探让呼啸的夜风灌进车内,把燥热的汗水吹干。他的旁边坐着助手本特,正焦急地朝男装店了望。 他们现在已然到了法纳德大街,可是越往里,车流和人流就越发的稠密、拥挤。出租车几乎是寸步难行,最后只好停下。 吉福德侦探拍了拍前面司机的肩膀,让他留在原地。一开车门,便和本特冲了进去。 拥挤的人群堵塞了街道,将中心的男装店围得密不透风。男装店前面拉起了亮黄色的隔离带,晃眼的灯光摇摇晃晃地打在夜空上,透着焦躁和不安的气息。 挤挤挨挨的黑色人头中,冒出了张丰毅的面庞。 借着路灯和手电筒灯光不时的照耀,吉福德侦探能够确认,那的确就是他的雇主。他急忙冲张丰毅挥手,叫他赶到这边来。 张丰毅抬头一望,也看见了吉福德侦探打的手势。他注视隔离带里的空地,里面有一个穿黄马甲的胖警察神色庄严地站立,用手电筒的灯光驱赶靠近过来的人群。 他们在声势宛若沸腾的人群外,围拢成一圈,凑着脑袋小声嘀咕一阵。张丰毅十分警惕地说:“等下趁警察的注意力被市民分散,由靠近门的地方跳进去,一旦找到舒嘉就带她偷跑出来。” 吉福德侦探轻轻颔首,随后一同匍匐到了男装店的墙边。这座建筑装饰相当华美,即便因突发案件的缘故,内里全部关了灯,依然能从建筑的花纹和雕饰看出男装店的造价不菲。 警察冲着聚拢来的市民,挥舞手电筒,高声大喝:“快退开,否则我就要以妨碍公务罪的名义逮捕你们了。” 他这一说,周围的市民都是退了几步,躁动有所平息。但依然是嘈杂异常。 每个市民都在呼喊,让政府和警察局出来解释明白,要求准确的结论。 终归是纽约的繁华商贸街,张丰毅费力地推开前面的市民,又顶住潮水一般涌上来的人海,到了隔离带旁边,拉起隔离带一股风似地跑进了男装店。 到了里面站住,闪进一旁的阴影,背靠墙壁聆听,耳听得市民的嘶吼。随后便是吉福德侦探和本特跑了进来,他们的姿态压得很低。 三人在男装店分开,方便找人。张丰毅径直上了楼梯,他眼前的世界里满是黑暗,根本什么也看不见,唯有手边来自扶手的冰凉为他指示方向。 楼梯间是压抑的沉寂,脚下也许是虚空,也许是错了的台阶。 他只能摸索着向上。 三楼,整扇破碎的窗户不停地灌着冷风,张丰毅立时感到了寒冷。黑暗中,有几星红色的光点闪烁,是警察使用的警侦仪器。耳边隐隐约约传来对讲机的通话声。幸而这些警察都在厅里,张丰毅离他们有一段距离。好像还有一些警察在审问店员,不清楚是在哪个房间。 慢慢上到阁楼,门是虚掩着的,张丰毅拉开门,闻到了一股香气。 四楼跳下去还能完好无损地活着 这香气很芬芳,幽幽的一丝扑鼻而入,气味极淡却足以令人发觉,像是女孩子的体香。 房间的昏暗里,赫然可见有人斜倚墙壁。静静地立在那里,根本没发现张丰毅的闯入。 张丰毅突然伸手捂住墙上那人的嘴巴,然后回身拉住房门。在房门合住的一瞬间,张丰毅瞥见楼梯转角有一位女警官徘徊,这更印证了他的判断。被捂住嘴巴的人立即挣扎起来,呜呜地嘟囔着,听声音是个女孩子。阁楼的窄窗透过暗淡的亮光,房顶倾斜而下。 张丰毅松开舒嘉的嘴巴,舒嘉当即抬手,要打他的样子。 张丰毅赶紧辩明:“是我。” 听见是熟悉的张丰毅,舒嘉才垂下手来,把手插进两边的衣兜。她警惕地看了看合住的阁楼门,窄小的空间内,勉强可以凭借外面的光线看清张丰毅的脸庞。 张丰毅迫不及待地问她:“和你一块来这里的男人是谁,你为什么要带他来。” 舒嘉疑惑地嗯了一声,当一下子反应过来时,便有些愤怒地瞪大双眼,一副盛气凌人想干架的模样。 张丰毅赶紧道明原委:“我是派人跟踪你了。可我是为了你好,朗纳德,就是在你老爹会议上一直盯着我看的人,他跟踪了我。我当然有办法解决,我只是担心你的安危。” “我用得着你关心。”舒嘉颇为气恼。叫她回家尚能接受,然而瞒着自己就派人跟踪她,委实是有点出格了。 “我真的是为了你好。”张丰毅无奈地两手一摊,“你死了,对我有什么好处呢。” 舒嘉呸了一口,“我还没死呢,你就咒我。” 张丰毅一阵烦乱,皱着眉头挥了挥手,“你先告诉我那个印度人是谁,怎么跟他认识的。我怀疑他可能跟朗纳德有关。” “我一进教室,他就在那里了。”舒嘉一脸千真万确。 “他比你来得还早吗。” 舒嘉点了点头。 张丰毅若有所思,紧接着推断:“所以他调查到了你的学校背景,事先混进了纽约大学的学生中间。他没有学生的身份,纽约大学也没有他的档案。” “他跟我说,他叫阿卜杜勒,是刚入学的新生,家里很穷,教授也不重视他。” 张丰毅睁眼看着舒嘉,然后转念一想,极其肯定地说道:“这说明他一定是假的,我没有判断错,他就是有问题。” “能有什么问题。” “首先你们的教室忽然间冒出个陌生人,这本身就是十分离奇的。而后他明明不是纽约大学的学生,却编造了一个假的出来。足以证明他另有目的,必须隐藏的目的。”张丰毅着意强调。 “或许他是通过特殊途径进入学校的穷学生,你为什么要这么怀疑他。”舒嘉始终坚持对阿卜杜勒最初的看法。 “他和埃尔维斯战斗时,有表现出过人的身体素质吗。” “是指撞破玻璃进来的人吗,他也是你派来的咯。”舒嘉以质问的语气说。 “我一发觉他的背景有古怪,就马上叫人去了。”张丰毅自我辩解,想了想,他仍然是觉得最初的理由最合适,“我是为你的安全着想。如果他真的有军人、杀手背景,你在他手里只能当俘虏。” 舒嘉一如既往的执拗:“我信任他,我认为他是个好人。” “他的身份是一时编造的。” “至少也比你强。”舒嘉不屑地回嘴。 张丰毅顿时无话可说,垂着手烦躁地在阁楼里踱了会儿步。半响过去,他转回到舒嘉面前,哀求般问:“拜托你把具体情况告知我一下,万一打错人了,遭罪的是我。” 舒嘉犹豫了一下,随后冷冷地说道:“好吧。”,算是勉强答应了。 “你派来的什么埃尔维斯,撞碎玻璃后就拿枪威胁阿卜杜勒。他的出场方式很不礼貌,非常差劲。阿卜杜勒当时坐着打电话,见他端枪就一路退至窗边,从窗口跳了下去。” 张丰毅几乎下意识,便要去问阿卜杜勒是不是跌到路上,被直接摔死了。 舒嘉说到这儿,仰头沉思一阵。她先前光顾考虑假学弟如何逃出了,居然没有意识到阿卜杜勒既然能跑出来,就得在四楼跳下去,还得活下来。她疑惑自问:“他是怎么做到的。” “你再讲讲看。”张丰毅鼓励她。 舒嘉顺着张丰毅的思路回忆,“后来店长拉着我们进了阁楼,等枪声停了,我才敢出去查看。那些店员都劝我留下,她们害怕我惹恼了别人,叫别人追到阁楼杀光我们中的所有人。但是我还是出去了,我找到阿卜杜勒,他那个时候身上是没伤的。” “也就是说,他从四楼跳下去还完好无损地活着。”张丰毅帮她分析,“不管他是怎么做到的,他一定不简单。” 舒嘉一时之间很是哑然,兴许她真的看错人了。其实舒嘉这辈子能瞧得起的人很少,甚至是屈指可数,阿卜杜勒是为数不多的男性朋友。一般的人,她压根是懒得用正眼观瞧的。 张丰毅安慰她:“咱们先别谈这件事,我带你出去。 这一切的幕后主使是朗纳德,他是被派来和你老爹谈判的,得找你老爹验证一下他的背景。” 虽然舒嘉向来和张丰毅互不统属,但这种时候也只得听他的话。张丰毅拉起刚刚被另一个男人摸过的手,眼神焦急地往门边赶。 他拉开门,下面的楼梯转角微微地传来明亮的光芒,好像是警察打开了三楼的灯,正在审问店里的店员。 张丰毅这时忽然回头问她:“你是怎么逃脱警察的。” 舒嘉想了想,用手半遮着嘴悄声说:“我跟她们不在一块,一听到警察过来了,她们就都跑出去了。我一个人在阁楼。” 张丰毅心想这位大小姐真是脾性特殊,遇到危险还敢独自待在阁楼里。正常人这时的反应应该是哭着跪倒在警察面前吧。 但是舒嘉没有说,她留在阁楼的真正原因。 她事实上是在等候阿卜杜勒回来。或者是张丰毅派去的埃尔维斯空手来找她也行,反正都是表示阿卜杜勒安全的消息。 凌晨拜访 楼房里充斥着黑暗,张丰毅拉着舒嘉的手,小心地避开三楼射过来的光亮。 有女警在里面盘问女店员,她一心扑到工作上,对张丰毅的经过毫无察觉。 本特和吉福德侦探等在二楼的楼梯口,见张丰毅两人从上面下来,便小声道:“快点。” 他们轻手轻脚地下到一楼,绕到后门才敢出去。 吉福德侦探为他们引路,来时的出租车依然留在熙攘的街道上,停在路边的停车位。出租车司机摇下车窗,和赶来的吉福德侦探附耳交流片刻。 他们一一上了车。 舒嘉指示出她家的位置,是纽约的一栋独栋豪宅。 穿越层层的绿林,汽车在连绵起伏的草地上疾速行进。顺着舒嘉的指引,出租车进到了一大片极其空阔的草坪中。边缘是阴森的树木,中间突地立起一座雄伟的建筑,草坪的绿草整齐得像是刚清理过一样。 出租车在独栋豪宅的门前停下。 张丰毅打开车门,有些震憾的情绪在心中。他尽目力仰望着仿佛高大到刺入苍穹的房子。整幢建筑是石制的,表面有极为沧桑的纹路。巨大的落地窗镶嵌进其中,明亮的灯光微微映亮下面的草地。 房子周围围着一圈铁栅栏,栽种着枝干遒劲的林木,树冠彼此重叠,为中央的那座建筑增加了一些值得敬畏的气息。 舒嘉款步到他身旁,环抱玉臂说: “这是我老爹住的地方,十年前买下,六年前修建,直到三年前才住进去。他名下好像有很多这种豪宅,以后事情败露被警方通缉的时候,也能换个地方藏起来。” 庄园里立马有两位家仆上来,拉开大门。 门的高度远超张丰毅和舒嘉的身高,令张丰毅一瞬间感觉在舒嘉老爹的宅邸面前,他们渺小得像不存在一样。 大门徐徐拉开,舒嘉颇为高冷地走进自家的庄园。两旁的家仆为他们的大小姐弯腰行礼,舒嘉习以为常地接受。 她善意地提醒张丰毅:“当心些,宅里可不只有我老爹,还有一位女主人。她的脾性你毕竟不了解,小心别惹恼了她。” 张丰毅默默点头。此时夜已过去大半,他们却依然清醒十分,刚刚才死过人,任谁都难以释然地打瞌睡。 夜幕稍稍褪去,天际微微发亮,周边的景物变得轮廓清晰起来。清晨的清风吹来,空气中弥漫着露水的湿气。 当张丰毅走到宅邸的双开大门前时,厚重而尽显奢华的红木门应声而开。大厅里水晶灯的金黄光芒瞬间照了过来,令张丰毅眼前为之一亮。屋里耀璨异常,悬挂的水晶、平滑的瓷砖和精致的金属装饰,处处反射着夺目的光芒。 一位面容枯瘦的老管家为他们打开了门,他笑盈盈地对舒嘉说:“欢迎小姐回家。”,便恭敬地站在门边,一只手背着,苍老的腰背微躬。 一层是宽阔的大厅,几根粗大的大理石柱远远地竖立。 二楼环绕大厅,边界有红木制的栏杆,花纹繁复,可以让房子的主人居高临下地俯视进来的人。 清脆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大厅里富有节奏地回晌,张丰毅环顾着明亮的天花板,中央的水晶吊灯垂下无数好看的挂饰,庞大到一人合抱不住。 舒嘉贸然的大驾光临惊动了熟睡中的舒文滔,他穿着宽松的睡袍,胸膛**,急忙跑到栏杆查看。见到是舒嘉,面容顿时有些急切的样子。 他侧过身,匆匆地要下来迎接。 舒嘉倒是悠闲得很,就在大厅中央等着她老爹。 二楼的栏杆旁转过一位身材饱满的中年女士,约摸三十多岁,气质优雅,颇有些成熟的韵味。她鬈曲的头发湿漉漉的,睡袍是紫色的。 然后,张丰毅见到后面,还有一位漂亮的外国金发女子出现。 他心中不由得,对舒嘉于其父亲的了解程度深感佩服之极。 他们被老管家邀请到旁边待客的地方,沙发是深棕色的,柔软、使人惬意。桌上的烟头缸里插满了摁瘪的烟尾,一套典雅的瓷制茶具摆在张丰毅的面前。 舒文滔束了束睡衣的衣襟,和他的两位夫人到最大的那张沙发上坐下。 他的中国夫人比较高冷,跷着二郎腿,衣襟就随意地散开,露出细长的小腿。 反是舒文滔的美国夫人神色庄重得多,两手交合放到膝上,安静得像是东亚的淑女。坐在她们中间的舒文滔耐心地问舒嘉:“是学校又有什么活动要参加了吗。” “不,叔叔,”张丰毅替舒嘉回答,“我们想问您关于一个人的某些问题。” 舒文滔看见是张丰毅接话,指着他思索一阵,审慎地反问:“你是不是她的男朋友。” 张丰毅一脸懵,下意识地摇摇头说不是。 舒文滔这才放下心来,细心地为他们泡茶、沏茶,说:“不是就好。你想问什么就问吧,我尽力回答。”茶叶洒进棕色陶壸,热水冲泡,氤氲着沸腾的水蒸气。 他仍然是对张丰毅他们持比较欢迎的态度,毕竟是自家女儿带回来的。在他的记忆中,舒嘉极少带朋友回家,尤其是成年以后上了大学,基本连家也不回。 “跟您磋商过的朗纳德,那个人他有问题。”张丰毅直截了当地说,“我是从那时起才认识他的,可他一见到我就表现反常。在会议后,还跟踪我。” “你没有过什么特殊的经历吧,他不可能毫无理由地就跟上你。”舒文滔诧异地问。 “绝对没有,我是第一次见他,”张丰毅言之凿凿,“虽然我确实与道上的一些事情有联系,但是大多是本部的。” “你是本部的人?” 舒文滔问的是张丰毅,却把头转向了舒嘉,目光好像是在严厉地审问。他很生气,舒嘉怎么能再与道上的人有了交情,而且还是本部这样的杀手组织。 “我是本部的杀手,但是我还是有良知的。”张丰毅拼命为自己开脱,好像什么东西一跟本部沾了边,立马就变得特殊起来似的。 擅长打理后宫 舒文滔半信半疑,似信非信地瞧着他。 张丰毅感到有些尴尬,只好拿舒文滔最在乎的警醒他:“最危险的是,他派人接近您的女儿。我一定得把这个消息告诉您,防止他有进一步的行动。” “派的人是谁。” “是一个印度青年,已经被杀了。”张丰毅简单地说。 舒文滔这才撇开成见,情绪紧张了些。他面色闪烁不定,似乎在思量怎么会有人敢向他的女儿下手。 “我需要您把他的背景告诉我,他既然是派来和您谈判的,我能想到的、真正了解他的人,就只有您了。”张丰毅一脸真诚。 舒文浩若有所悟地点点头,然后很痛快地表示:“我肯定会鼎力相助,朗纳德是被派来和我协商一批军火的价钱的。原本应来的不是他,是另一位与我们相熟的老朋友。” “他被派出去的情况就很特殊。”张丰毅判断。 “是,”舒文滔表示同意,“谈判的时候也出奇地爽快。纵然对我们来说绝对是好消息,可他不为自家的利益着想,现在一想就委实有点奇怪。” “他的背景呢,他为谁工作。”张丰毅接着问。 “他的上司是印度的一位军火商人,在中印边境起码经营了三十年之久,道上的人都管他叫师长。 因为他曾被大陆残余的国民党势力推举为长官,国民党方面授过他军衔,编制就是一个师。”舒文滔从容道来。 张丰毅听着听着,忽然皱了皱眉头。 而后眉头越蹙越紧。 他自我感觉,这个师长的称号像是在哪里听过,在什么地方又一时想不起来。他能判断,这种熟悉感是真实存在的,可来源究竟在哪,他说不出来。 张丰毅沉默的时间太长,令舒文滔都察觉了异样。他敲了敲桌子,问张丰毅:“还有什么问题吗。” 张丰毅思索片刻,然后说:“没有了。” “您能帮我把他约出来吗,我还想借助您的力量干掉他。”张丰毅诚心诚意地请求,“您一把他约出来,我们就能设下埋伏。等抓到他,先加以盘问,问不出来就干脆做掉他。” 舒文滔从张丰毅的言语间,也能感受到他的狠辣。 他轻轻地点了点头。不管是什么人,想要对他的女儿造成危害的行为,是他绝不能忍受的。他允诺道:“我今天晚上就把他约出来,就以查看军火运转过程的名义,骗他半夜会有一艘装载军火的货轮到达,叫他一起到场。” “网可以由我们撒下去。”舒文滔郑重地强调,“但要是遇到比较棘手的厉害角色,就得你们出手。我希望能借助本部的力量,特别是杀手中的精英,让他们去能更增一重保险。” 张丰毅当即保证:“我会亲自去,还有我的师傅埃尔维斯。他也有一些人脉,我们能够一块去。” 不知不觉间,时间在相互的交流间迅速流逝。窗外已然大白,屋里的灯光显得有些多余。今早的雾气蒙蒙的,萦绕着宅邸,窗玻璃上结出了细小的水珠。 舒文滔起身扣住睡袍的纽扣,口中说着:“我去换衣服,顺便安排一下调遣人手的事宜。”,便告辞离去。 宅子的老管家接着他,表情一如往常的拘谨,而不失礼仪。 舒嘉的两位女性长辈一左一右地坐着。 张丰毅旁边的吉福德侦探有些好奇地探过来,问他:“这人怎么有两个同居的女友,而且,看上去相处得还很和平。” 张丰毅小心地瞥了舒嘉一眼,小心翼翼地回答:“舒嘉是他女儿,最明白她老爹了。也许舒文滔有什么独特的交往技巧,能打理好他的女友。纵然这么私底下议论别人的家长里短,是极其讨人厌的。” “可,”张丰毅嘴角顽皮地一笑,“他又不知道,不是嘛。 即便能协调好女友间的关系,却难免得罪了女儿。我猜舒嘉多半就是因为舒文滔的风流韵事,才不愿理他了。” 正说着,张丰毅努力遮着嘴对吉福德侦探嘀咕的动作,却被一旁的舒嘉发现了。 当听见谈话的内容时,她的脸当即就黑了下来。她很生气地捅了捅张丰毅,只是力气用得有点大。 张丰毅痛苦地扭曲面庞,转向舒嘉,赶紧揉了揉侧腹,一脸郁闷地唉呦着。对方是个女的,他也不敢多较真,只得叹了口气,闷闷地坐在那里。 天一亮,本部的审讯人员就把关押的埃尔维斯,从被窝里拖了出来。 这里是本部大楼的地下一层,复杂得如同地下网络。无数房间密集,简约到毫无装饰的风格。 头顶每隔十米一只普通的白炽灯泡,旁边的墙壁用手一抹,就能擦出一手心墙灰。脚下的瓷砖灰蒙蒙的,仔细看去,能发现掉落的一层灰尘,简直像刚装修完一样。 芙兰女士穿着纯白的紧身衣,慢悠悠地扭动腰肢,穿过地下楼层的过道,进了旁边的一间平常的房间。 房间很窄,小得仅有一张桌子、两张椅子,一盏台灯,都是最寻常的办公用品,充分体现了实用主义的原理。 她把怀中的材料扔到桌上,然后转身坐进了椅子,环抱双臂静静地看着对面的埃尔维斯。 此刻的埃尔维斯被反手绑在椅子上,仰望着头顶空无一物的天花板,额前的刘海非常凌乱。 “埃尔维斯,说吧,”芙兰开门见山道,“你徒弟叫你干什么,你怎么到了那儿的。” 埃尔维斯一脸高冷。 “话说回来,你居然能被你徒弟调动。作为本部的杀手,你也真是够了。”芙兰轻蔑地一笑。 埃尔维斯颇为忠勇扭转过头,椅子上的他对芙兰的调拨根本毫不在乎。 芙兰在心里冷笑,埃尔维斯什么德性她最清楚。她懒洋洋地从桌子下面取出一叠钞票,随手甩到桌上,趾高气扬地说:“一万美金换你徒弟的消息,愿意吗。” “成交。” 一听见有钱可拿,埃尔维斯立马出卖了他的徒弟,挺身坐直,异常痛快地说道。 芙兰的内心又是一阵冷笑。 审问所得 “就知道你会这样说。”芙兰早有预料地说。她微笑着翻开材料,等候为埃尔维斯作笔录。 “埃尔维斯,现在可以了。”她提示被捆在椅子上的埃尔维斯。 埃尔维斯思索一阵,组织了一下语言,便展开陈述:“张丰毅今天早上来找我,告诉我他被跟踪了。盯梢的是一个叫什么朗纳德的人,他请求让我帮忙,调用我的人脉。” “埃尔维斯你还有人脉。”芙兰蔑视般地抢声道。 埃尔维斯支吾了两三秒钟,辩解道:“虽说在本部没多少人愿意搭理我,话说你们的杀手也实在低调冷淡了些,但是我有退伍的战友。” “你觉得他们会来。”芙兰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 “有钱的话,应该不难,”埃尔维的话语里没多少底气,“而且我徒弟付过钱的,我必须得答应。” 芙兰用纤长的玉指敲击桌面,片刻后推断:“如果张丰毅是因为本部的事务被别人纠缠上,他完全可以上报。可是他没有,还私自联系了你,他跟你解释了这样做的原因吗。” “他当时讲了一句听起来特别有道理的话,”埃尔维斯自然而然道,“然后我就相信他了。大概是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叫我千万别通知你们。” 芙兰严厉地问他:“你知不知道,把这件事上报,本部可以给你更多的利益。” “我知道啊,”埃尔维斯很轻松地回答,“我准备先从张丰毅那里套出足够多的钱来,等他的事情结束了,就第一个汇报给本部。” 芙兰对埃尔维斯一切向钱看的态度也是无可奈何,她索性拍了拍桌子,让埃尔维斯回归正题,快点把张丰毅托他的事情讲出来。 埃尔维斯赶紧斟酌好措辞:“晚上的时候,他让我去法纳德大街一家着名的男装店,据说是他朋友身边的人身份有问题,担心是朗纳德派来的。他叫我能活捉就带回来,负隅顽抗、又对他朋友有危险就当场做掉。” 直到此时,芙兰才开始在纸上做记录。 她背倚着椅子的靠背,同时拿笔一通胡写。只记关键的,笔迹也潦草得像狂草一样。 “这个朗纳德是谁,他朋友又是谁。还有那个产生隐患的人,都讲清楚。”她问。 “朗纳德讲不出来,张丰毅好像也不认识他。我去的那家男装店装修非常豪华,看样子他朋友的经济实力很强,绝对是富家子弟。 但除此之外,我一无所知。” “至于刻意接近他朋友的人,我和他见过面,还交过手。”埃尔维回忆说,“他是个印度青年,叫阿卜杜勒,身手相当好,胸前藏着一把短匕,是他惯用的武器。我能肯定这个人不简单,所以他背后的人虽说与我素未谋面,但就更加不可小觑了。” “要是唐不去埋伏,用横空一箭杀了他,”芙兰突然拿起笔,目光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不自觉地用指头轻轻旋转手中的笔帽,她语速缓慢地说:“你有把握杀了他吗。” 埃尔维斯沉默片刻,直言:“应当不难。” 芙兰嫣然一笑,笑逐颜开道:“果然是本部的老牌杀手呢。” 她保持着笑吟吟的美丽样子,埃尔维斯见她轻手拿起桌上的记录和材料,慢慢地起身到了门前。 埃尔维斯慌忙问她:“你怎么要走了,你给我把手铐解开。该说的我都说了,别把我一个人留在这儿啊。” 芙兰却一扭身,到了房间外,手拉着门上的把手,有些顽皮地把头探进门墙间的空隙。 先是朝桌上的钱扬了扬下巴,随后抚慰道:“等一会儿会有人解开你的手铐,把你带出去的。桌上的钱还是你的,但记住,本部的事情,你照旧是不得透露半个字出去。” 说完便合住房门,独留捆在椅子上的埃尔维斯一人,对着头顶的天花板干瞪眼。稍有点响动,屋顶上便落下一阵石灰粉末,把埃尔维斯浇得迷住了眼。 脸颊、鼻梁全是灰。 墙外的芙兰踏着雪白的皮靴,走在长长的过道里。拐过一个转角时,顶上的白炽灯泡闪了一下。过道里迅速由明亮转为黯淡,而后才恢复如初。 很快来到本部专用的电梯间,姿态优雅地握着审讯材料,手指轻点几下按键。电梯门倏然合拢,载着芙兰的电梯飞快地向上,两三分钟过后抵达终点。 又是本部大楼的顶层,清香淡雅的房间,居中一座实木制的擂台。 住在这里的主人原来是个日本人,个子还不及芙兰耸起的胸脯高。他头上戴着武士用的头巾,手提练习的竹刀,行云流水般挥砍着。 墨蓝色武士服下的步伐稳若泰山,目光坚毅。看年岁最多三十岁,可脸上早已晒成古铜色。此刻累得汗流浃背,纵然身材瘦小,手中的竹刀却舞动如风,刀刀凌厉。 芙兰在擂台边看见了一位熟人,伊万诺夫。 她便蹙眉一笑,款步到了擂台旁供休息的地方。摆着两张躺椅,一张小桌子,桌上搁着味道清幽的热茶,还冒着徐徐上升的热气。 伊万诺夫像个小女孩一样嘻笑着说:“芙兰姐,你来了啊。”,在长辈面前,她还是很适时地会展现出略带轻挑的天真的。 “看来张丰毅这回引起了不少的注意啊,”芙兰转动着眼珠,“不光让我审问埃尔维斯,还加上了你。” “张丰毅是我负责的杀手,他暗地里瞒着本部做事,首先就得经由我调查啊。”伊万诺夫无奈地摊摊手,表示这是她职责所在。 “安静些。”擂台上的人不厌其烦地拖长声调喊。芙兰女士和伊万诺夫谈话的声音破坏了他练武的心境,他就像训斥两个小孩子似的命令她们闭嘴。 虽说很不礼貌,但两位女士仍然是乖乖地观看他的日常练习。 伊万诺夫嗫嚅道:“主子到底是主子,给我们发工资的人,惹不起呀,惹不得。” 台上的武士反复辗转腾挪,身形矫健。欠缺之处在于他的干瘦,衣襟一撩就是突出的大腿骨。 不然一定是极好的武术表演。 一定要挖出来 许久,黑脸武士方才下场,拿起擂台边的毛巾擦了擦颈窝的汗。 走下擂台,他把竹刀搁到台子上,对两位高出他半个身子的美丽女士沉声道:“讲一下你们得到的信息,我要全部的。” 他旋即回身,自顾自地到躺椅上稳稳地躺下,倾听着属下报上来的情况。 伊万诺夫一字一句地说:“张丰毅在本部执行过七次任务,共下发酬金八百七十万。结合对他个人生活的观察,他的存款远远高于日常生活的开销,几乎全部存了下来。 可以认为,他实际掌握的资金就是这个数目。” “在过去一天里,他用过三次银行卡,一次十五万,一次三十万,一次九十万。加上他手里的现金,约摸已经使用了二百三十六万美金。” “这么大的花销啊,”躺椅上的武士低声啧啧道,“也算得上花钱如流水了。除了为女明星砸钱,纽约的公子哥们也不敢如此挥霍。这可与他的一贯作风相违背,查清楚用在哪里了吗。” 伊万诺夫板着面孔,条理清晰地陈述: “各种花销都有,购买武器装备的、日常路途花销的,还有购买其它物品的。其中最值得注意的有两笔,也是数额最大的两项开支,一笔转给了纽约的吉福德侦探事务所,一笔打进了我们的雇员,埃尔维斯的帐户名下。” 武士若有所思,摸了摸颔下的短须,“这能恰好印证张丰毅与埃尔维斯私下交往的事实。” 伊万诺夫点头称是。 “芙兰呢,你从埃尔维斯的嘴里套出点什么来了吗。”武士转而问旁边站着的芙兰女士,“他究竟在干什么。” “事情的起因好像是有个叫朗纳德的暗中跟踪他,张丰毅就有了之后的举动。 什么原因暂时不清楚,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不上报。总之张丰毅除了本部的档案,还有许多隐瞒我们的秘密。他的秘密是促使他背着本部行事的根本因素。” 武士沉吟少许,当机立断:“把这个朗纳德的背景资料调出来。” “这倒可以,”芙兰一口答应,紧接着又犹豫了起来,“但是恐怕只是一个化名,我们根本查不到什么的。” 芙兰说的确实是实情,以如今的科技水平,伪造一整套的身份证件简直不要太简单。什么都可能是假的,一旦出示证件,他可能是人群中的任何一个人。 武士想了好久,唤过芙兰说:“我们现在的突破口只有一个,就是跟踪过张丰毅的朗纳德。当然可以用本部的名义把他叫回来,这也是可行的。然后再当面审问他。” “我建议两方同时进行,由伊万诺夫联系张丰毅,让他到本部报到。再利用全纽约的黑道网络,把这个神秘的朗纳德揪出来。伊万诺夫那边可以先期进行,”芙兰女士郑重其事。 伊万诺夫有些疑惑不解,“芙兰姐,为什么啊。” 却是椅上少年老成的武士接过话来,耐心地解释给她听: “张丰毅我们了解得很多,他的种种联系方式、银行帐户信息、住址,只要我们有心,凡本部名下的杀手绝逃不出纽约去。可朗纳德掌握的就相当少了,我们必须得调动纽约所有的黑道力量,进行大规模的调查。” “一个张丰毅而已,”伊万诺夫语气间很是轻视张丰毅,“至于您这么大动干戈吗。” 武士呵呵地冷笑,“区区一个刚入行满一年多的新人,勉强进入杀手中间入流的等级,就敢背着我调集不属于他的能量。今后发展起来,不知还会造成何等的危害。 就算他本身的价值不值得我这样做,我也要挖掘出足够满足我胃口的东西。”,他握了握瘦骨嶙峋的手掌,然后攥紧拳头,让骨头的关节一一突出,指间筋骨毕露。 他恨恨地说:“即使剥皮抽筋,也在所不惜。想让我空着肚子,就帮他找出跟踪他的朗纳德来,他还没有那种好命。” 伊万诺夫偷偷瞥了椅上专注沉思的武士一眼,而后房间便陷入一片宁静。她们垂手待立在椅子两边。 毕竟是自己的老板,顶头上司的存在,安心当人家的仆人也没什么可记恨的。 欧式简约风格的房间里,灰色的地板,纯白的天花板,同色的小吊灯静静地垂悬。 偌大的落地窗映出纽约高高低低的高端办公楼,敞开的窗户呼啸着高空的冷风,靠近落地窗的地方搁置两三张简单的转椅,方便主人闲时坐着观看纽约的城市内景。 主人又问:“张丰毅现在的位置在哪里。” “在纽约的一处没有任何建筑、商店的野地里,我不太明白他能在那儿干什么。”伊万诺夫顿了几秒钟,方才说道:“所以就没跟您说。” “以后但凡有关张丰毅的事情,都要第一时间告知我,”椅子上的主人沉声命令,“从现在算起,张丰毅列为本部的头号目标。任何胆敢私自经营的杀手都可视为本部的叛徒,一切叛徒的地位等同于那些本部的对头。本部的利益高于一切,而于本部而言,他们的危害性都是一样的。” 伊万诺夫意识到她的主子态度极为认真,也便不敢造次,只恭敬地应了一声。她估计她的主子还有后话,便肃穆地立着。 然后沉着脸的日本武士语速很快地问:“他在那里动弹了位置吗,移动过吗。” “没有,半夜一点多到达,至今为止还在那里。”伊万诺夫一板一眼地答复。 武士当即命令道:“马上派人把那里包围了,把他抓回来加以审问。尤其要问一下关于这个朗纳德的情况,看他知道些什么。” 一旁的芙兰答道:“这件事我去办,我会调集剩余的人手。除了本部应有的驻守力量,以及负责与那边对抗的主力,把他们都调出去。” 对芙兰的安排,椅子上的武士感到很满意。他轻轻地颔了颔首,伊万诺夫和芙兰女士旋即转身离去。 电梯门轻声打开,伊万诺夫问芙兰:“有我事吗。” 芙兰自然明白她心里想什么,便直接回应:“没你事了,你可以去上街购物了。” 包围别墅 天色渐渐变白,别墅外的森林响起虫鸟啁啾。草坪像被洗过的一样,水汽淋漓,苍翠欲滴的青草和树叶绿得诱人。 屋里的灯熄灭了,舒文滔换上衣服,去召集他许诺张丰毅的人员武装。而既然依靠的人离去,舒文滔的那两位不知姓名的夫人就更没什么待在家里的欲望了。 她们很害怕与舒嘉起冲突,舒嘉心里正好有这种想法。 张丰毅对着别墅的窗户,默不作声地拨通埃尔维斯的电话号码。可他的手机却总是婉转着清脆的电话铃声,幸而张丰毅把铃声的音量调到了最低,不至于吵醒客厅里熟睡的吉福德侦探和本特。 他们熬了整整一晚上,此时早已是鼾声如雷。在取得老管家的同意,舒文滔一走,就就地睡着了。 铃声继续响着,滴滴的声音消磨着他仅有的耐心。这已经是第三次了,他的师傅一直不接电话。按照预想,即便是被警察抓住,以埃尔维斯的能力,也完全能在半夜砸碎玻璃逃出来。 舒嘉走上来,好奇地望了望他手里的手机屏幕。然后问他:“怎么了,看你在这儿待好久了。” “在跟我师傅联系,”他扭头说,“他可能是被警察抓住了。” 舒嘉思索片刻,疑惑问他:“需要我帮忙吗,我们可以调用警察局的人脉,把他合法释放出来。我老爹在这一方面,权力很大。” 张丰毅快速地摇了摇头,判断道:“如果真是警察局动手,我师傅自己就能跑出来。恐怕是别的势力伪装的,或者是能够支使纽约一方警察的大人物,他们想把我师傅控制住。” “事情很紧急吗。”舒嘉颇为关切。 “还好,”张丰毅轻声道,“我一个人能处理。你老爹也帮不上什么忙的,别再为我淘心费神了。” 舒嘉默默地转过身,有些无奈地哦了一声。她扶着栏杆,往楼下望去,只见几个女仆正在擦抹家具,做着日常的清理。 张丰毅把手机收回兜里,一会儿如果还打不通,他就得另想办法了。 走到舒嘉旁边,也和她一样俯视富丽堂皇的大厅。手扶着红木栏杆,他嗫嚅道:“看起来,你老爹是很欢迎你回家的呀。” “但是我不想回,”舒嘉一脸冷淡,“一到了家里,就能看见他搂着个和我差不多年纪的女人。虽说在我面前从来不搂,但一想到晚上他会和那些离奇古怪的女人睡觉,就让我感到很厌恶。” “也许你该劝你老爹收收花心的毛病,找个终身伴侣一起生活。”张丰毅劝她。 舒嘉一摊手,直白道:“我猜他一定很乐意把他的婚姻当成一次政治交往的机会,对方肯定是爱慕他健壮精神的大龄女性。等尘埃落定,再在外面找一些年轻漂亮的女人当情妇。他一向如此,他是相当愿意牺牲婚姻,来换取某些利益的。” “作为女儿的话,怎么能一直与你老爹针锋相对呢。”张丰毅有些因惑,“你老爹的两位夫人一见你,就都跑了。她们明明是见你在,才匆匆离家的。” 舒嘉朝他翻了翻白眼,意思好像是张丰毅其实一点不明白这中间的道理。她托着栏杆,摸了摸脸颊上的肉,然后说:“她们那是做贼心虚,担心被我这个家里的正主轰出门去。再说,她们哪里是什么正经的夫人,亏你用得出这个词来。我老爹平均每一个月换一批你尊敬的夫人,纽约等待被上层人士看中的女人多了去了。” 舒嘉一脸不屑地嘘了口气,扭开脸,背着张丰毅。 张丰毅有些尴尬,不知是该继续和她聊下去,还是该适时再给他的师傅打一通电话。他慢慢踱步到别墅的窗边,鼻尖喷出的热气将窗玻璃染上了一层白霜,他瞬间被树林间一点异样的颜色吸引了注意。 只见在茂密的树林里,无数的人借着树枝和地形隐蔽着身体。几乎全部呈半蹲状态,纵然埋伏做得小心,可身上的衣服到底显眼。张丰毅通过全息瞄准,可以极其清晰地望见他们。 而仔细观察,周围的树林里赫然隐藏了不计其数的武装人员,令张丰毅惊得目瞪口呆。舒文滔离开不过一个多小时,就有别人想趁火打劫、消灭他们。他慌忙拍了拍舒嘉的肩头,然后轻轻拽着她的胳膊到窗口旁。 迷蒙的雾气涂上了窗户,张丰毅用袖子拭了拭玻璃,显出一块透明得能望见树林里的枝叶与人影的区域。他让舒嘉快朝他所指的方向看,舒嘉脸上仍然是非常迷茫的神情。 片刻之后,她忽地张大嘴巴,张丰毅问她:“看见了吗,有好多人呢。” 舒嘉点了点头,她对突然出现的这批人也是懵懵懂懂。望了一会儿,张丰毅拉着她到了墙背后,小声嘱咐她:“你留在这儿,我去找你老爹的管家,问一下是什么情况。假如我没有回来,就千万别动。” 舒嘉略微有点愣神,她注视着张丰毅的眼睛,好半天才应了一声。她轻声提醒:“我老爹在宅子里安排了人手的。” “这点我猜到了,”张丰毅一指窗外埋伏的人,“但是他们的人数太多了。我得去告知一下管家,让他及时做好防备。” “你找他干嘛,”舒嘉疑惑不解,用看智障一样的眼神看着张丰毅,“你叫他啊,他听到就会来的。这本来就是他的工作,随叫随到是他的义务。” 张丰毅的脸色当时就有点难看,他双手扶住舒嘉的两边胳膊,只好立马点了一下头。然后转身跑开,沿着二楼的栏杆跑下楼梯。 舒嘉环抱玉臂,等他跑开,又回头凑到窗前望了一眼。 环绕草坪的树林依然蛰伏了和先前一般多的人,他们穿着整齐的作战服,谨慎地俯身蹲伏。不时有几个突兀的人影站在树旁,看上去在队伍里是比较特殊的存在。 树林更深处,舒嘉勉强能望见的地方,好似有隐隐约约的人影往来穿梭,他们大概是在进行着小范围的人员调动。 随便选 张丰毅到了大厅里,双手弯成喇叭状,高声冲忙碌一团的厨房喊:“管家先生,请您出来一下,别墅外面有很多人。” 他喊的声音很大,厅里的女佣于是都转过头来,怔怔地看着他,像盯着什么奇特的生物似的。霎那间,张丰毅觉得他做错了什么。 舒嘉从栏杆上探出头来,黑得如瀑般的长发由于重力自然垂下,她也懒得梳理。她冲张丰毅道:“叫你喊,你还真喊啊。” 张丰毅有一瞬间以为自己受到了欺骗,他脖子僵硬地回过头来,却看见苍颜白发的老管家跑过来,急匆匆地问他:“有什么事吗,要甜点的话,可以跟女佣们说。” 张丰毅正要作答,楼上的舒嘉却抢先说:“米凯尔,外面围了好多人,来势汹汹的。我老爹是不是又得罪人了。” 张丰毅抬头望去,他发现舒嘉不知何时居然又到了原来的位置上。姿势相当随便地撑着栏杆,正对窗户,毫无防备。 张丰毅有些郁闷地大叫:“我不是让你留在那里了吗,他们是敌人诶。” “你可是有点小题大做,”舒嘉呵呵一笑,撩起头发说,“我有必要怕吗,我老爹在这里留了一些人手的。何况以前也有类似的情况,我不是照样活着。就算他们人多势众,还可以报警。” “你也太不小心了。”张丰毅埋怨,“即便有一定把握,怎么就敢断定他们闯不进来呢。” “闯进来我们可以跑。”舒嘉的语气风淡云轻。 “这是你的家,咱们跑了,这房子怎么办。” “那就把所有的值钱物件都砸了,再跑呗。”舒嘉讲出了令张丰毅大跌眼镜的答案。她扶着栏杆走开,慢慢踱到一幅油画面前,开始悠闲地品赏着这幅刚刚出现不久的艺术作品。 张丰毅顿时一阵无语,心想舒大小姐真是生性放荡不羁,连她老爹的住处都敢动。他接着老管家,请求:“既然有舒先生的人手,就请早做准备。” 满脸皱纹的米凯尔应了一声,随后手向后一摆,做出请的手势,让张丰毅回房暂避。张丰毅却一口回绝,“米凯尔,我是个杀手,我有作战能力和作战经验。给我一把狙击枪,我就能成为一名最优秀的狙击手。我要别墅里最高的窗户,你把你们的大小姐和女佣安排妥当,然后把空间交给我们。” 米凯尔脸上现出犹豫之色,别墅的人员调动方面另有专人负责。只是对方是大小姐的朋友、宅子的客人,他不好意思直接回绝。 这时舒嘉在栏杆旁俯视了一眼,极其痛快地说道:“米凯尔,放心大胆地交给他,我老爹的宅子有一点儿损伤就找他赔。” 虽然明知舒嘉是信任他,可张丰毅仍然是一阵腹诽。难道舒嘉又是有意坑害他。 米凯尔沉吟一会儿,毕竟是大小姐的号令,他便表示了允诺。随后到客厅旁边的墙上举起电话,面色凝重道:“佩塔尔,你们为什么没有发现外面的那些人。” 电话那边似乎在辩解。 然而未等佩塔尔回答完毕,他便抢着厉声道:“不管是什么原因,这是你的职责,你的疏忽导致了大小姐的安全受到威胁。你现在马上把人手召集起来,保护好屋里的人。我带他们躲避,一楼有一位张丰毅先生,你可以把人员的指挥权交给他。” 很快,无数的黑影闪出,大厅内的地板上便汇聚起了乌泱泱的人群。他们来得极其突然,动作迅速,着装统一,而且头戴钢盔。聚成方队时,皮靴敲击瓷砖发出错落又噪动的响声。 站在方队最前面的佩塔尔别下自己胸前的对讲机,然后径直交到张丰毅手里。他爽快道:“张丰毅先生,你能通过对讲机随时通知我们。现在全听你的布署。” “一共多少人。”张丰毅接过来问。 “一百三十一。” 佩塔尔如实汇报,他们工作时就躲在宅邸下的地下楼层里,分成三批人马轮流值班。都是见过生死的老手,得知敌情没有丝毫慌乱的情绪。事先未能发现敌人入侵,确实是他们的疏忽。 当然,也许是敌人的行踪太过隐蔽了。 张丰毅扫视过厅里的众人,觉得他们的精神面貌很雄健,便指挥道:“先把别墅的大门封住,支上一些重物,我想你们应该有备用的射击点,将这些射击点利用起来。派三十人搬东西封门,让三十人准备武器弹药,都把存货搬到地上来。三十人去保护女佣、管家他们,三十人密切关注敌人的动静。别墅四周都是敌人,每扇窗户都要留人,一出现点情况就马上鸣枪示警。” 众人齐齐点头,皆是面容严肃,凝重无比。 “剩下的人随时待命,负责在各处接应、巡逻。”张丰毅的语速极快,随后沉声道:“佩塔尔跟我来,我们会在别墅的顶楼担任狙击任务。” 佩塔尔应声出列,他是个体型健壮的男人。站出来的时候,张丰毅发现他比自己高许多,约摸只到肩头的位置。 佩塔尔很礼貌地说:“请往这边。”,张丰毅便坦然走去。 他们并肩而行,一同上了旋梯。木质楼梯盘旋向上,楼层的空间依次减小,像有一架扭曲的螺旋梯在舒文滔的别墅里扎根生长,一层又一层,红木的颜色被划出边界,或圆或方或尖,表面像抹了蜡油似的。 头顶出现了一扇窄窗,离张丰毅大概二十五英尺的高度。身周的侧墙在逐渐缩回,可见整栋别墅的形状大致像塔,下圆上尖。沿着扶梯登到顶层,是一间很小的房间,抑或称之为阁楼。 张丰毅这才望见,头顶的窄窗玻璃是五彩斑斓的,明亮的天光从这扇天窗里洒进来。房间的采光非常好,张丰毅考察了一番,认为这地方的确适合居高临下地进行狙击。 后面进来的佩塔尔踩着薄弱的木地板,有微小的声音发出。他指着墙角的一堆枪支说:“随便选。” 注意声音 张丰毅到那堆枪支里,取了一把比较长的到手里掂量了一下,自我感觉还可以。枪管细长,分量十足,前端装有消音筒,枪身上置狙击镜。 阁楼的前面开着两扇窗户,猛烈的阳光从外面照进来。张丰毅推开窗户,霎时就看见宽广的草坪与浓密的丛林交界的地方,许许多多的黑影蹲伏着,衣服的颜色与树叶相互掩映。 这里是离地约摸一百二十多英尺的半空,窗户内外流动的空气有些寒冷。仿佛连飘邈的云彩都变得近了好些,张丰毅把狙击枪扛到窗口上,一人各占一处,准备完毕便齐齐蹲下,从狙击镜里俯瞰着底下的敌人。 这时他胸前挂着的对讲机忽然响了起来,人语声传出。 张丰毅凑近对讲机,听里面汇报:“一组到位,二组已进入地下,三组尚未收到消息,四组进行中。五组在三楼,听到请回复。” 张丰毅想了一下,然后望了望遥远的森林,人群的噪动已然平息,对方的人马似乎在等待时机。于是催促他们:“加快速度,先把宅子里的人安排好。” 立马切断联系,张丰毅聚精会神地观噍,一一清点着林中看起来战斗力特别强的人。这样的人很容易被发现,他们的着装相当随意,有些像是隐世不出的高人,但伪装程度却比其他人高。如果不是张丰毅有全息瞄准赋予的超强视觉,根本难以区分。 池田成彬堂而皇之地站在林间的空隙,他确信头顶的那片树荫足以遮挡住他的全部身体。他交叉双臂,一副睥睨天下的模样,缓缓开口:“木岛,我看咱们该动手了。” 罩着一身黑袍的木岛良辅闲倚着一棵树,闭目养神,兜帽拉得很低,几乎遮住了整张脸。他不慌不忙地沉声道:“着什么急,让他们先出去。” “人都准备好了,”池田成彬慢悠悠的,“还不出去,这也不符合你的一贯作风啊。” 木岛良辅依旧闭着眼睛,借助黑袍几近和倚靠的树干融为一体。树干发黑,与长袍同色。他喃喃道:“声音,注意声音。” “什么声音。” “他们在里面走动,下面的人到了上面,原来的人进了房间。现在冲上去,不一定会受到挫伤,但肯定会死几个。与其让我们的人死,不如叫那几个性子急的去送死。”木岛良辅一阵沉吟。 “你算计得很周全嘛,”池田啧啧赞叹,“不过这一栋别墅,能有多少高手。” “这别墅的大小暂且两说,规模肯定是相当庞大了,关键在于这房子没有在任何地图上出现过。要么,是新建成不久的,”木岛良辅忽地睁开双眼,意味深长地说:“要么,就是故意隐藏。” 正此时,树林另一侧一阵喧哗,是树叶、树枝被拨动时发出的,数不清的人影从林间冲了出来,宛若非洲大草原上的野牛群一般朝别墅的门口袭来。他们是本部最普通的作战人员,类似于蚁巢的工蚁。 密密麻麻的人影扛着冲锋枪疾驰过来,令人想起黑色的狂风刮过草地。人群中间偶尔可见几个非凡的背影高高跃起,手中或持长剑,或舞铁锤,气势汹汹地向着别墅的豪华木门跑来。 张丰毅动作迅速地拉开机簧,端正瞄准,一枪干掉了最前面的那个。 他的位置在别墅的塔楼上,由下望去,简直像是漂浮在云层间似的。 子弹砰地射出,撕碎了云雾,沿弧线以极快的速度冲入下方。钻进那人的脖颈时,溅射出了血雨般的猩红。但周围的人没有丝毫的停顿,后面的人举着枪,踩在地上的尸体上就匆匆越过。 当脚掌重压死人的后背时,一股鲜血从他的嘴里喷出。他的队员眼里只有冷漠,只有平静,只有前方紧闭的大门。 大门外,三十名舒文滔的保镖端枪对准,面容严峻,整齐划一的枪口排成一条直线。由客厅里搬来的沙发、椅子支住了朱红色的大门,他们仰望着门的上首,雕琢的花纹与门框恰到好处地贴合。 草坪上的作战人员迅速到达了大门前,立马有人将小巧的炸弹粘到了门上。周围的队员旋即分散,半蹲着躲到别墅的墙角,队形整齐得令人难以想象。 同时,后方的指挥官手举对讲机,挥舞手臂:“克里斯汀、李同恨破窗突入,马上给我解决掉楼顶的狙击手。” 对讲机里一阵阴阳怪气,似乎很不满于他的颐指气使:“祁宏斌,什么时候轮到你指挥别人了,有本事自己上来干啊。我和克里斯汀,谁抢到狙击手的人头,谁就算头功。” “李同恨,我告诉你,你别把个人私事放到这里来。”祁宏斌怒火中烧地大喊:“抓不到他是你们的事。” 对讲机里无人回应,祁宏斌忿忿地收起对讲机。从地里拔出一把银光凛冽的长刀,就跟随着后面陆续冲出的作战人员,向贴着炸弹的大门跑去。 只听轰的一声巨响,庄严肃穆的大门笼罩在了弥漫的尘埃中,蚁聚的作战人员立马钻了进去。烟雾慢慢弥散,完整的木门倒塌成了几大块,堆叠在一起,裂开了触目惊心的裂纹。 轻轻地一跃,落到光滑的瓷砖地面上。门后的人下意识地对着进来的几个黑影开枪,杂乱的枪响过后,第一批进来的作战人员便软绵绵地躺到了地上。 光洁的地板有了黏稠的鲜血流淌,一组开始向后撤退。同时本部的作战人员也在做着准备,将防弹盾牌挡在身前,拔出刀来,谨慎地前进。 防弹盾牌移到厅内,当即迎接了一波凶猛的弹雨。无孔不入的、飞射的子弹撞击到坚硬的防弹玻璃上,留出白色的浅形弹坑。孤单的防弹盾牌被三十人围在垓心,一股股愈来愈猛烈的弹雨暴风般攻击着中间的盾牌。 但是盾牌宛如海边的礁石般岿然不动,稳稳地竖立着,简直令人怀疑是在瓷砖间生根了。 可以由我来应付 当盾牌被射得面目全非时,枪声停止,许多人的枪管发烫,冒着青烟。这时防弹盾牌被轻而易举地移开,后面的人随手一扔,将几近报废的盾牌远远地抛出去。 他一掀衣袂,半跪在地上,不知从何处摸出了一把长刀,反手提着就起身向张丰毅的一组前进。动作迅疾如风,目光如炬。 原属于舒文滔的作战人员立即呈扇形分散,冲锋枪吐出耀眼的火舌,将数不清的子弹直接倾泻到李同恨身上。李同恨反转一刀,动作缓慢如定帧,尽数让射过来的子弹打到了略显宽大的刀身上。刀由精钢制成,激射的子弹撞击刀身时,除了清脆的声响,还有崩溃的金星。反弹的子弹无力地落到地上。 李同恨扎步极移,将刀缓缓移动,随着弹雨的方向变化。震耳欲聋的枪响之下,只有满地的子弹。 一组的组长见势不妙,准备撤退,侧着头对胸前的对讲机说:“有高手,我怕我们挡不住。” 正此时,大厅中央稳稳站立的李同恨一眼觑见一组的组长,目光一转,轰然踏地,然后腾空而起,身形轻盈如风般跨跃。将刀举到身前,寒光一闪,等刚好到了组长面前时,便直直斩下。 刀刃刺入了组长的身体,精准无比地插进他的头骨。没有任何阻碍,没有丝毫杂音,刀刃两边染上了溢出的猩红。 他静静地站立,待组长眼神溃散,慢慢地后仰倒下,方才收回刀,任刀尖鲜血流淌。 与此同时,本部的作战人员整齐利落地跨进厅内,腰一挺,食指扣动便是一阵呼啸的弹雨。 李同恨提刀回手,挥动长刀,卷起微微的风声,而后猝然砍进一个人的后背。那人当即失去了意识,拨出刀来时,伴随一泼鲜血便跪倒在地。 并无停顿地返回,刀尖极快地绕着李同恨的手腕旋转,然后砍入旁边的作战人员体内。刀尖没入一小段,轻轻松松地抽出,地上洒下许多点血液。随后拧腰转身,对准前冲过来的两人斜劈一下,亮光一闪,一道血痕浮现在他的脖颈边。 而后又是笔直地出刀,借刀尖的锋利捅入另一人的腹心。鲜血宛如喷泉从伤口涌出,以刀尖为圆心四处激射。但他似乎极好地控制了刺入的方向和力度,溅射的血滴没有一滴落到宽大的衣袂上,待拔出刀来时仍是气质非凡脱俗。 本部人员处理速度极快,几乎枪枪命中,借着枪托旋转,一粒粒子弹从枪管中抛出。厅里的作战人员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推了一下,纷纷扑通地倒下。转眼间,大厅就变得空空荡荡,三十具尸体躺在明净的瓷砖地面上,血液交汇成河,后面的本部人员得踩着血泊进来。 约摸十多人率先进来,警惕地提枪戒备。绕着厅内散开,徘徊了一会儿,确认安全后,才有其他人将大门的碎块搬离,齐整的队伍徐徐而入。 阁楼上,张丰毅瞅准涌动的大队人群又开了一枪,难以想象本部为了对付他这么一个可疑的叛徒,竟动用了数量恐怖的队伍。刚才响起的对讲机再无动静,他几次发问也得不到结果。 目测有五十多人进入了别墅,草坪上躺着近十具尸体,周围的青草浸染了鲜血。他们的动作很快,配合默契,即便张丰毅有全息瞄准,也很难取得能够改变战局的成果。 森林里依然有黑影闪动,在深暗的树叶、树枝间宛若小兽奔跑、穿梭。但是密集程度比先前少了不少,让张丰毅感觉很奇怪。 他凑近旁边窗户的佩塔尔,低声道:“我估计一组现在是多半全军覆没了,他们当中有高手,可以在短暂的时间内杀光三十人。” “要派其他组救援吗,”佩塔尔问,“你能用对讲机调令。” “不,”张丰毅一口拒绝,“他们的实力很强,一层一层打上来只是时间问题。现在反而要把人手聚集起来,保护宅中的仆人。” “你打算独自面对他们。”佩塔尔感觉敏锐地猜测。 张丰毅嗯了一声,表情坚毅,“我去应付那几个高手,随时调集作战人员阻碍大部队。你留在这里狙击他们。” 佩塔尔怔怔地反问:“他们不是进来了吗。” “林子里还有人。” 佩塔尔满脸疑惑地又往窗外望了一眼,“不明显啊,我发现不了。” 张丰毅有些心虚地瞥了佩塔尔一下,然后故作淡然的样子:“总之有就是了,他们肯定会冲出来,你做好准备。” 他从窗户上取回枪来,握着枪柄,探出手把窗户关住。旋即下楼,一边快速跳下台阶,一边举起对讲机匆忙大喊:“现在所有还活着的人,往四楼聚集,让管家米凯尔联系舒先生。” 话音刚落,管家米凯尔的声音响了起来,他紧急接通张丰毅:“事态很严重吗,还需要汇报舒先生。” “很严重,”张丰毅确认了一遍,“一组的人应该是死光了,他们已经进入了别墅。注意你和舒小姐的安全。” 米凯尔应了一声,答道:“我把他们都留在了四楼的礼堂里,舒先生的人在外面防备。但是他们的人由谁来应付。” “我可以,”张丰毅又说了一遍,“可以由我来应付。” “你一个人势单力薄,和我们待在一起会更好。”米凯尔好心建议。 “我先解决掉他们中间的高手,需要他们的时候,我会叫人的。你大可以信任我,我有一定把握,甚至不用舒先生的支援就消灭他们。” 米凯尔能感受到张丰毅的信心和诚意,便坦诚道:“麻烦你了,对讲机随时开着,我们随时沟通。” 电磁的杂音停止,张丰毅大步踏下楼梯。 没走几步,便瞥见楼梯转角出现了两名本部人员,身形被楼梯的扶手略微遮挡。张丰毅瞳孔一缩,赶紧退回,借着扶手的暂时掩护,动作麻利地提起狙击枪,子弹咔咔上膛。 等两名本部人员一先一后地上来,张丰毅端枪瞄准。 加入战斗 细长的枪管对准栏杆间的空隙,两名本部人员似乎在商讨前进的路程。其中一个面向另一个,手中作着比划,有一些张丰毅看来匪夷所思的手势。 枪管缓缓移动,几乎要碰到扶手时砰地射出子弹。 正和队友讨论的本部人员倏然中了一枪,腿脚一软就摔在队友的旁边,两眼泛白。那名队友惊慌失措地拿起冲锋枪,急忙寻找子弹的来源。 这时张丰毅却把狙击枪搭在扶手上,主动现出了位置。然后以狙击枪为着力点,翻身一跃到了扶手的对侧,手抓着枪身,拿起狙击枪匆匆下至楼梯转角。未等本部人员上好膛,便使狙击枪一退一前,狠命搠进了敌人的心窝,将其活生生地捅得口溢鲜血,侧仰倒地。 楼梯间只有这两人,再往下望依然是空寂的楼道。张丰毅默默地思量一会儿,把狙击枪扔到地上,拿起尸体上短小轻快的冲锋枪。狙击枪的长度过长,几乎占了整个楼梯转角,在楼道间使用,稍有不慎就会露出枪管,碍手碍脚的很是麻烦。 再往前走,楼里隐隐地传来嘈杂之声。张丰毅放慢脚步,小心翼翼地推开门,绕着门栓向内打开,却就被门槛边的一具尸体吓了一跳。 只见尸体躺在阴暗的走廊里,下面垫着珍贵的土耳其地毯,由胸口的弹洞流出的鲜血,印染了身周的地毯。 张丰毅留心观察了一下尸体的着装,是舒文滔的作战人员无疑,衣服的肩章标有纽约黑手党的字样。他心里有点忧心,怀疑米凯尔安排的藏匿地点可能已被突破了。 走廊拐过一段,阳光通过明亮的落地窗照在冰冷的壁墙上,有大块大块的光斑。张丰毅谨慎地跨过门槛边的尸体,转入向阳的过道。空气很潮湿,像多年未有人涉足,过道的阴影里充斥着阴暗的气息。 正此时,一个作战人员跌跌撞撞地跑过前面的转角,一手扶着墙,慌里慌张地往张丰毅这里跑。张丰毅下意识地抬起冲锋枪,拉开机簧上膛,原先的弹壳顺势向后飞去,冲着最前面的墙壁就开了枪。 从另一侧冲出的本部人员额前赫然浮现出猩红的弹洞,两眼一翻便倒到后边的墙上,脊背擦着墙上的白灰坠落,以无力的坐姿死去。 张丰毅接着踉跄跑来的作部人员,低头一看,发现他的小腿有枪伤。地板上有一串鲜红的血滴,裤腿已被浸湿。 张丰毅焦急地问他:“管家米凯尔现在在哪儿,他们突破了吗。” 那名作战人员几乎带着哭腔说:“他们还在抵抗,但是敌人太强了。” 张丰毅暗自思索一番,放开作战人员的肩膀,却不想此时的他忽然软了下来,瘫倒在墙角。张丰毅看着他死在那里,猛然回头一望。 却见一群本部人员,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楼梯门旁。他们手里端枪,排成一线,严阵以待。 张丰毅慌忙跑开。几乎在他以极快的速度穿过走廊的同时,凶猛的弹雨紧跟着追了上来。金黄的阳光明媚灿烂,两侧的墙壁金光四闪,激射的子弹咻咻地打进墙里。 拐进另一方向的走廊,弹雨在墙角止步。枪声顿时消失,张丰毅倏地刹住脚步,急忙回身一枪,一顿乱射,引得对面也是齐齐开枪。噼啪的枪响在狭窄的走廊里交织成一片,激扬的石灰笼罩了两边的空气。 耳听得一声“起开”,来自本部人员的弹雨便立即停止。狂暴的噪音减轻了几分,走廊里仿佛陷入突然的沉默。张丰毅眼睛一眯,也放下枪来,预感到对方可能有出奇的举动,便赶紧凑到墙边,朝里面望了一眼。 一派黑色防暴服整齐地分开,其中走出一位像是中国古代道士的人,蓝色的宽袍大袖,行走若风。 李同恨轻轻地一抬手,掌间一把雪白长刀便握在手心。刀光如雪,闪烁着渗人的光芒。 他反手提刀,刀尖拖曳于地板,划出金光。脚步缓慢如同定帧播放,悠悠然不紧不慢,却霍然加快了速度,张丰毅心头狂跳,目光中的李同恨飞快地几步上前,径直劈入一刀。 张丰毅连连退后,与刀刃擦着鼻尖闪过。李同恨的刀破开墙角,石灰粉末散落,刀身深入进去约一寸有余。 他目光一闪,盯着不远处的张丰毅。 不知为何,张丰毅感觉眼前这个敌人极具威胁感,浑身上下散发着危险的味道。对付这种敌人,枪是没有多大用处的。 别墅里枪声大作,混含火药味的轻烟由窗口弥散出来。别墅门口空荡荡的,蚁聚的本部人员把整扇重达几百公斤的门都搬运走了。 树林中的木岛良辅斜倚着树干,观噍着别墅的情况。 池田成彬有些不耐烦地问道:“他们进去有一阵子了,你准备什么时候动身。” “等他们什么时候有了伤亡,”木岛良辅用眼神暗示池田成彬,“然后想到向我们求支援,我们再进去。” 仿佛是专门为了验证木岛良辅的话似的,池田成彬肩前的对讲机响起了电磁的杂音。里面的人匆忙大喊:“让外面待着的那些人快进来,他们难道等着我们的葬礼吗。”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一向以指挥官自居的祁宏斌。池田成彬难看地皱起眉头,犹豫了一下,仍然是将对讲机关掉了。 他征求木岛良辅的意见道:“怎么样,我们要进去吗。” 木岛良辅一脸好整以暇地点了点头,然后说:“让他们把该死的人死光,我们再去抢功劳。” 他看着池田成彬的眼睛,然后挺身站直,从黑袍中慢慢地抽出一把日本武士刀,刚硬的线条,笔直的刀身。目光在空中交流一下,便径直前冲,木岛良辅反手用刀背在树干上重重地敲了一下,旋即唤醒了守候的众人。 无数的黑影跟随他们,从林中蹿出,仿佛有形的黑色海浪拍击在别墅上。而后涌入空无一物的门口,加入了其时已混战一团的乱局中。 空手阻刀 明知对方的关键在于手里的武器,因此张丰毅抢先一个箭步冲到他面前,抢着直接紧握住了他握刀的手,然后高高抬起,举过头顶。 对方的力量很大,手腕、臂膊和刀柄简直合为一体,张丰毅感觉庞大的重量压在了自己的肩头。可当他尽全力去控制别人时,自然把侧腹毫无遮掩地暴露出来。 李同恨飞踢一脚,蓝色衣袂下是纯白棉袜。胫骨撞击柔软的侧腹,令张丰毅立即感到肚肠好似翻江倒海一般。脚落下,举着的手灵活地旋转一周,硬是逼迫着张丰毅松开双手。而后大刀一挥,刀芒在张丰毅腹前一划,张丰毅急切收腹才侥幸闪过。 他掏出沙漠之鹰,指肚轻按,弹夹由枪柄中脱落,摔落地上。眼中毫无畏惧,心头一热便冲了上去。 手中一击,枪身与拳头重压进李同恨的脖颈,李同讲是第一次见有人用这么奇怪的武器对敌的。他嘴角微微上扬,似乎在轻蔑地笑着,身体微不可见地后仰卸去枪身的力度,仍然反手挥刀,让刀尖擦着张丰毅的脸颊划过,像是挑衅张丰毅。 张丰毅飞快地与他拉开距离。 李同恨长袖一抖,脚掌如同滑冰般倒滑出一段距离,旋即舞动长刀,使刀尖的寒芒如蝴蝶般飞快地飞舞。疯狂地逼近张丰毅的头颅,一刀又一刀的寒芒在眼前闪现,虚空中仿佛同一时间出现了无数把刀,向着张丰毅劈砍而来。 瞳孔渐渐放大,张丰毅目光一凝,觉得空中的那些刀光变慢了好多。可以见到是先在某一位置劈下,而后抬起,转向另一边,再迅猛地砍下。 刀光凛滟,变幻闪烁不停。张丰毅任由全息瞄准自由发挥,使刃口变得分明。刀尖宛若一条细线,侧面反射着阳光,张丰毅的身体微移,不断地左闪右避。 渐渐地,他发现那些刀光不是因为全息瞄准变慢,而是本身的速度在变慢。如果光靠惊人的眼力,他移动的速度是根本比不上刀挥斩的速度的,也完全没有那种可能。 飞舞的刀刃到了近前的空气时,就像砍进了黏稠的液体里,不由自主地变得极其滞缓。以致他能够巧妙的闪过,李同恨又是震惊又是愤怒,他的刀快如闪电,怎么能有人可以毫发无伤地避开。 掌握了规律以后,张丰毅闪躲着,默默将目光凝于一点,控制在刀尖上。李同恨见无处使劲,也不由得勃然大怒,拔刀过顶,贯注进所有的力气,重重地斩下,带着一往无前、仿佛要将张丰毅从头到尾斩断的气势。 然而这一刀却生生地被彻底阻住了,如同砍进了旁边的墙壁里。修长的刀身卡在虚空中动弹不得,李同恨握着刀柄的手不信邪似地晃了晃,但无论如何也再难以使用了。 他瞪大眼睛一愣一愣地注视着手中的长刀,张丰毅仰着身子,身体离刀刃约摸十多英寸。他凝视着悬于眼前的长刀,双腿略微发抖,不知是恐惧所致,还是体力受限。 大概这就是他想要使意念控物达到的效果,即用视线控制敌人手中的武器。 许久,保持身体向后半仰的姿势,张丰毅抬腿撤退,视野中的刀刃依然悬在空中相同的位置。脚步交错,飞快退后,立即离开了刀刃下的危险区域。 动作极快地抓握李同恨的手腕,手指和视线一起使劲,李同恨满脸不可思议。刀是他的生命,他自然不可能松手。可这刀是怎么悬在半空的,为什么一砸下去就会有无形的阻力。 然而张丰毅用的办法似乎极为简单,一手紧握他的手腕,一手防备着偷袭。然后一根指头一根指头地掰开刀柄上环扣的五指,硬生生地把李同恨的刀抢在手心,缓缓挪到身后,夺了过来。 当张丰毅握住李同恨的长刀刀柄时,两人相隔约摸十英尺,李同恨满脸诧异。刚才发生的一切宛若梦境,他大袖里的手虚握着,明明什么都没有,可还是忍不住观瞧。 对面的张丰毅霍然摆开架势,李同恨急忙观察。只见他横刀在手,疾步前冲,而后抬手竖劈一刀,寒芒从天而降,李同恨慌忙侧移一步,躲到窗台边,看长刀极速落下,砸击走廊的瓷砖裂出一道深深的裂缝。那刀被张丰毅使用时,气势竟毫不弱于他。 刀痕满是碎屑,张丰毅身形快如闪电,从瓷砖里抽刀斜斩,径直平挥,李同恨原地起跳,轻灵如燕,袖中手掌如疾风般袭向他的衣领,然而只是虚晃一招便闪到张丰毅身后。趁张丰毅未转身,便一脚偷袭正中后背心。 张丰毅只觉身体一股巨力,顺着惯性往前冲了几步。而后急忙回转,纵步向前,李同恨此时却也是身体前倾,目光坚定地前冲。 论个人战斗力,李同恨简直是深不可测,正面硬碰无疑于鸡蛋碰石头。他的轻功很好,闪避要比张丰毅容易得多。 李同恨将气力蓄积在掌间,手掌藏于袖中,待张丰毅到了跟前时,旋即一掌挥出,速度之快使得袖子都为之飘摇。一掌仿佛裹挟风雷之势,张丰毅不知道那中间蕴含了多少力量,但一定足以震人心脾。 他的应对之策只是简单的出刀,毫无技巧可言的一刀,李同恨微微侧身,便将身体完全移开了刀刃所威胁的空间。这于他而言,简直是易如反掌的事,他对身体的掌控力是张丰毅完全无法比拟的,细致到每一寸肌肉都可以使用。 眼看刀尖即将擦着李同恨的衣袂掠过,张丰毅目光一凝,整张脸都变得凝重无比。略微地放松握刀的手指,心念电转,意念控制下的刀刃开始以缓慢而稳定的速度偏移。 如果把时间放慢至静止,便可见雪白的刀刃围绕着掌心旋转。 当移至李同恨的棉白衬衣时,张丰毅暗暗一狠心,稍俯身体,让李同恨原本应落在胸膛的一掌对准他的肩膀,臂膊使力,大喝一声将半截刀身贯穿进去。 控制实物 鲜血从后背心泼洒出去,李同恨微张嘴唇,嘴角溢出猩红。可与此同时,他的手掌也到了张丰毅的肩膀上,内里的能量如同大山崩摧般尽数倾泄到张丰毅身上。 下一秒,张丰毅便倒飞出去,重重地摔在走廊的地上,浑身青紫。 他的刀仍然插在李同恨的腹里,鲜血时疾时徐地喷涌,银白的刀刃反射着亮光。他捂着肚子的伤口,两眼一翻,摔在地上。 张丰毅挣扎着起身,匆匆越过地上的李同恨,拾起扔掉的手枪壳和弹夹,手忙脚乱地组装在一起。几乎他刚一组装好沙漠之鹰,走廊对面便走来了一队本部人员,他们是听到打斗声停止才赶过来的。 快速地拉开机簧,双方同时开火。只见走廊里的墙壁接连不断地爆碎出弹洞,石灰弥漫,空气里充斥着呛人的火药味。 张丰毅火速开枪,用意念控制着飞向自己的子弹转向。一枚子弹从滚烫的枪膛里冲出,射出它的本部人员站在走廊一角的阴影里,手指扣合着扳机。那枚子弹摩擦空气,以近乎笔直的隐形弹道穿梭,却在即将接近张丰毅时,仿佛生了感应似地主动转向,飞入一旁的墙壁里,由弹洞激射出无数的粉末,扬在空中。 他的意念控物原来并不需要视线的集中,要领在于注意力的集中,而不是表面上的那样。也就是说,他可以在瞄准射击时,迫使射来的子弹避开他。 无数的弹道在空中交织,墙壁眨眼间便绽出密密麻麻的弹洞,耳朵里满是尖利的啸声。张丰毅的枪法极准,片刻便有本部人员胸前绽开淋漓的血花,身体后倾,当场暴毙。 很快那些本部人员便察觉了事情的异状,他们发现没有一枚子弹能触碰到张丰毅的边的。反而是张丰毅身周的墙壁如受了岁月侵蚀似的快速剥落,仔细察看,能见到里面嵌着金色的子弹。他们射出的子弹竟然全部在刚要碰住张丰毅的身体时,离奇地拐进了一侧的墙壁内。 这由不得本部人员心生疑惑,眼见身边的队友一一倒下,其中一个抬手示意,决定暂时放弃,自己也匆忙撤退。 张丰毅也不追击,见他们徐徐退去便放下枪,暗自松了口气。 本部人员留下五六具尸体,退至走廊另一头消失不见。张丰毅不清楚他们去了哪里,但他明白首先要去找米凯尔他们。 返身前进,前方一条幽暗的走廊,摆着精致的盆栽。张丰毅绕到门前,摇了摇扶手,门是锁着的。 张丰毅左右环顾,一手握着扶手,然后试探性地敲了敲门。 结果门应声而开。 揣着一把手枪的管家米凯尔探出头来,看了看张丰毅,轻声让他进来。 张丰毅迈过门槛,米凯尔在他背后赶紧把门关上。这里是一片面积极大的礼堂,最前面是曲线优美的圣母像。左侧一排大窗,明亮的阳光从窗口洒进来,礼堂里称得上窗明几净。 一些女佣互相抱着瑟缩在墙角,她们自然是听见了楼里的枪声。 那一声声枪响在她们耳中好似惊雷一样,无孔不入般袭进耳膜。张丰毅找了好一番,方在礼堂中间的长桌上发现了舒嘉的身影。 她一脸悠闲地抱着本书,跷起二郎腿,和往常一样姿态散漫。 张丰毅腹诽一阵舒大小姐的临危不乱,转头问米凯尔关于礼堂防卫的问题。 米凯尔答道:“我在一上楼的位置安排了将近二十人,剩下的都散布在四楼各处。” “但是我在一进楼时,就碰到了一具尸体,而且是你们的人。”张丰毅面色凝重。 管家米凯尔追问:“只有一具吗。” 张丰毅点点头,确认道:“只有一具。” 米凯尔舒了口气,颇为乐观地说:“那就还好,说明我们一时能守得住,他们在屋里各处防备着。” 张丰毅语气焦急地问:“有人进来过吗。” 米凯尔很快摇头,眼神坚定。 别墅的阁楼里靠窗的位置躺着一具尸体,头无力地枕在胳膊上,侧着身跪倒在窗边。他的眼神涣散,臂弯下压着一把狙击枪,枪身裹着老旧的布条,甚至可能是他一直使用的。 阁楼的窗户一扇被拉合,一扇仍然敞开,仅有的光线从敞开的那扇照进来。屋里阴晦一片,木板间的缝隙模糊不清,木岛良辅和池田成彬站在佩塔尔的尸体旁边,思索着未来的对策。 木岛良辅的脸上很是失望,“我本以为他会在这里的。” 池田成彬在阁楼里踱着步,慢慢地讲:“依我看,祁宏斌进来以前他确实在这里。但他们一进来,明智的选择就是下去迎敌。作为本部的杀手,他应当明白我们队伍的强悍。最好便是由他对上李同恨那些人。” 木岛良辅微微一笑,含笑道:“李同恨的轻功可不是谁都能追得上的。” “在行动前,你应该多听听伙伴的话,”池田成彬话语间意味深长,“不管李同恨有多厉害,你死在这里可就得不偿失了。” 木岛良辅两眼一眯,略微思量,故作谦逊道:“细数起来,能活到今天的杀手,想必还是有自保的能力的。” “我只是想让你多听取一下我的意见,”池田成彬语气颇为诚恳,“以后办事有一些智谋。” 木岛良辅扭头冷哼一声:“杀人就是最佳的解决方法。” “然而你从一楼脱离队伍杀到顶层,又要从顶层摸排下去。杀掉阻碍你的人,再找出人来做掉他,你就不觉得麻烦吗。”池田成彬有些哭笑不得。 木岛良辅一挥衣袖,目光现出一抹狠辣,他握住腰间的刀柄。拔出刀来说:“杀了他们便是。”,随后便快步下楼,楼道里响起急匆匆的脚步声。 池田成彬咧开嘴笑了笑,也便不慌不忙地下了阁楼。 张丰毅打手势让管家米凯尔留下来,然后提着手枪就出了门。 门外依旧是空寂的走廊,盆栽放在窗台边,纹丝未动。张丰毅背过手,晃了晃门上的把手,把礼堂的门彻底锁死,才迈步离开。 复杂与直接 走廊的阳光很充足,温暖而明朗,张丰毅走了没多远,就碰见前面出现的一队本部人员。 原以为先出现的会是舒文滔的作战人员,事实却验证了冤家路窄这一真理。他把手枪收回衣兜,抬腿奔跑,几个箭步冲过去,毫不畏惧竖起的枪口。 一排枪口一同爆发出浓郁的烟雾,子弹咻地出膛,然而却像撞了鬼似的,在即将逼近张丰毅胸膛时,明明向前的弹道齐齐改道,沿着不同的方向四处飞射。打进墙壁里,满是石灰粉末。 张丰毅径直握住一名本部人员的枪身,反手一抽夺枪,空着的手扼紧他的喉咙。略微一拧,颈骨被一下拧断,手腕上方的头颅旋即向着一边垂下。 撒手放开本部人员的的脖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踹其他人的下盘。一只手探了过来,擦着了张丰毅的耳边,张丰毅急忙回身,发现不知何时这些人已然把他围了起来,无数只手揪扯着他的衣服,紧接着便是膝盖、小腿的剧痛,这些人在狂踢他的下盘。 张丰毅被淹没在涌动的人群里,其中一个遥遥地瞄准,在人群的肩上端正枪管。张丰毅见他要开枪,便奋力抽出手来,凌空虚握,硬是将那枚子弹连同之后射出的所有子弹挡在面前,金澄澄的金属弹头悬停在空中,忽然张丰毅一松手,令其尽数掉落下来。 这一队本部人员立即更换了策略,一齐围拥上来。几人合力锁住张丰毅的四肢,有人径直拿枪托往张丰毅头顶砸去。 这是张丰毅第一次感觉他们在把自己当难以处置的敌人对待,他试着旋转小臂,尝试挣脱出来,却像被无数铁链拽着一般。只好侧着脖子,让落下的枪托砸在他的肩膀上,立时感到痛到麻木的痛感。然后狠下心来,扬起脖子,重重挥下,选择了最为蛮横粗暴的头槌。 砰地一声,两人的头一起分开。张丰毅只觉眼冒金星,昏昏沉沉的什么也感觉不到。 眼目刚一清明,张丰毅感觉腿一松,有了挥腿的余地。腿于是直直上踢,踹中一名本部人员的下颔。借着身体悬空的空当,横劈一脚,脚尖深深陷入人的脸颊。 然后身体如同一条灵活的鞭子般腾空翻转,脚尖拧转,重点下面的脑袋。待最后一个本部人员终于忍受不了旋转的力度,虎口裂开,让张丰毅的肢体从手中脱出时,张丰毅眼睛觑准,两手轻撑他们的肩头,翻身跳出,落到地上。 两臂肌肉鼓起,大步跃前冲进人群,大开大阖般奋勇前进。握紧的拳头砸在柔软的肉体上,一拳一击间尽是无所不摧的气势,当即打得许多人口溢鲜血,退开些许距离。 张丰毅在人群里肆意施展拳脚,拳峰落在别人的胸膛上,而后抬腿前踢,过后反手一记重拳就打到不知是谁的鼻梁。再迅疾转身,挥拳荡开聚拢来的本部人员,待距离拉近,便挥腿狂踢,连踹两人的腹心。 一番货真价实的肉搏,直到他们全部瘫软在地,再无反抗之力,张丰毅才快速拾起他们的武器,匆匆离去。 好不容易找到一队尚且活着的作战人员,张丰毅赶紧过去查看。只见一位队友搀扶着他的同伴,坐在墙角里。同伴的脚受了伤,流血不止。 他们坐在花盆与墙壁间的狭隙里,阳光照在脚掌下的血泊上,靴子因痛苦而轻微颤抖着。 张丰毅问他们:“你们的大部队在哪儿。” 他们都思索了片刻,而后扶着受伤同伴回来的那名作战人员回答:“他们在前面,借助空间和敌人周旋。外面的那些人闯进来以后根本没有留活口的意图,凶残得很。” “你估计你们现在还有多少人。”张丰毅急切地问。 “三十多人吧。” “所有的?”张丰毅有些震惊。 他考虑了两三秒,然后给出了确切的答案:“总之四楼的人数就是这样啦。” 张丰毅想了一会儿,安顿他们:“扶着你的同伴往前走,进了礼堂就会没事的,管家先生能帮你们安排包扎,要小心一点,别弄出大的声响,以免招惹来敌人。” 他们相视一眼,然后点了点头。 张丰毅是从楼梯口过来的,基本没有遇到过多少敌人。即便遇到,也早都解决掉了。遂撇下他们俩,疾步拐进旁边的走廊里。这里的结构错综复杂,等走到尽头时,明亮的窗户和绿色的盆栽忽地消失,眼前被一片黑暗笼罩,光线黯淡了不少。 前方的楼梯转角上守着几名作战人员,见有人过来,本能地便是要持枪警卫。但张丰毅挥手示意,亮出了他的身份,然后阔步到了他们暂且休整的地方。 楼梯转角守着五位作战人员,仰头一看,楼梯上仍然有一些队友,底下的楼梯转角躺着一具尸体,狰狞的鲜血在身下溢出,以致他的队友只能躲得远远的。 张丰毅心情有些沉重,舒文滔一百多人的贴身队伍,转眼间就被打得七零八落,成了眼前的样子。他指点着满面愁容的作战人员,“清点一下人数,马上离开跟我走。临走前,把这里的楼梯口用家具堵住,我会等你们的队友十分钟,十分钟以后还没来,就撤退。” 或坐或立的作战人员慢慢地起身,由他们中间的一位翘起脚尖,点着人头数。他的队友密集地聚拢于身周, 张丰毅躲到楼梯的僻静处,摘下对讲机按通:“请现在还活着的人到四楼东侧的楼梯口来,或者直接返回礼堂,我给你们十分钟时间,必须回到这里接受号令。” 与别墅中所有人的对话过后,便轮到了顶层的佩塔尔。他想让佩塔尔下来组织人手,如果最后那批队伍也已经侵入进去以后。 “佩塔尔,外面的森林有动静吗。” 此时倚在窗框上的死尸,胸前的对讲机一阵噪动。但是当然没有回音。 连问了三次,均是无人回应,张丰毅握着对讲机,心里咯噔一声。 谁拿到就是谁的 本部的顶层内,武士藤冈町愤怒地一拍椅子的扶手,厉声责问:“怎么到现在还没半点成果。” 芙兰在后面安慰道:“才发现地图上的区域有一幢从未在任何记录中出现过的别墅,遭遇阻碍是难免的。别墅里有人驻守,主人是位纽约的大人物。” “就算是大人物,难道有咱们找不出来的人,”藤冈町尤其不屑于常人眼里高不可攀的大人物,只要他想,本部可以杀掉世上随便一头活着的生物,“我要的是速度。一个同等级的杀手,在这样的围攻下也早该灰飞烟灭了。” “这幢别墅很大,内里结构复杂,我们不熟悉地形。” 藤冈町抬手制止了竭力声辩的芙兰,沉声道:“别像那些无能的人那样,总为自己的过失掩饰。你原本可以做到的,所有的外界因素没什么不能被克服的,我要你们把他杀了。” “不带回来审问吗。”芙兰疑惑问。 “你们低下的效率已经耗光了我的耐心,把他杀了一了百了。省得再花费精力追究他的事情,”藤冈町狠辣地说,“人都死了,那个朗纳德就没有再跟踪的必要,更不会对本部造成危害了。” 芙兰低声赞叹主子英明,然后藤冈町又问:“伤亡多少,报回来了吗。” 芙兰凝重道:“死亡二十三,重伤轻伤三十五,战况看起来很激烈。” “怎么会死这么多,”藤冈町心中满是难以置信,“一个本部的新人杀手而已,值得我们动用这么多的力量。” “不是他,而是别墅里驻扎的人。他们拖延了我们很多时间,并造成了大量伤亡。” “有热武器。”藤冈町反问。 芙兰点头称是。 “在美国,拥有大批量武装部队,还能全部配备枪支弹药,并且巧妙地隐蔽住所。这样的人,”藤冈町停顿了一下,“我看不多。” 芙兰谨慎地侧耳倾听。 藤冈町正色命令道:“把他查一下,不需要详细的资料,我要求今天晚上必须拿下张丰毅。你最迟得在一个小时后,就把别墅的主人调查出来。” “我会尽快汇报的。”芙兰弯着腰,徐徐退去。 张丰毅等了好久,方见到下方的楼梯转角出现了一名己方的作战人员。他蹑手蹑脚地朝楼上前进,见到台阶下横卧的尸体愣了愣,不禁放慢了脚步。张丰毅招呼他快点上来,他于是绕过地上的血泊,和舒文滔的作战人员会合。 “再没有了吗。”他问。 回答是否定的。 张丰毅在心里默默地盘点了一下己方的实力,佩塔尔失去联系,剩下的作战人员总共只有三十五人。除去战斗中受伤的,可以使用的连二十人都不到。 他挥挥手,让作战人员们聚拢起来,往礼堂赶。最后面的几个作战人员把楼梯口的门合住,并支上了几根木棒。一队人迅速往走廊里赶去。 到了礼堂门口时,张丰毅回过头来,嘱咐仅剩的作战人员:“你们在外面留几个人,带人照料受伤的队员,顺便问一下管家,舒先生的援军什么时候能到。” 他很郑重地说:“我要去阁楼里找佩塔尔,他的对讲机没给我回话。如果他回到这里来,随时向我报告。” 二十多名尚四肢健全的作战人员或搀着受伤的队友,或一脸庄重地挎着枪,皆是认真地点了点头。 张丰毅便快步进入走廊,手里握着枪,旁边的盆栽依然放在原来的位置。地上躺着李同恨的尸体,宽大的衣袂、长袖被鲜血染透,张丰毅走上前去,拾起一边染血的长刀。 刀柄透着温暖的温度,刀身掂在手里不轻不重。手指拨动一下手枪,让沙漠之鹰绕着指尖旋转,动作极快地收到腰间。 另一道楼梯出现在眼前,窗外的太阳忽然被云彩挡住了,走廊内的光线霎时黯淡下来,竟然显得有些清冷。张丰毅迈过门槛,楼梯上有一具作战人员的尸体,就倒在台阶上,身下血流成河。张丰毅刚刚进来时,还不见有这具尸体。 慢慢地上楼,靴跟撞击薄薄的木地板,发出咚咚的声响。节奏沉稳,间隔很短,在寂静的楼道里清晰可闻。 一转身,只见楼上立着一个浑身黑袍、仿佛漂浮于地板以上一英寸的鬼影。张丰毅慌忙倒退一步,大惊失色,往腰间拨出枪来就冲着楼梯口开了一枪。 子弹咻地打中铁制的扶手,反弹开来,在半空中浮现出一条细小的金光。当子弹掉落下来时,张丰毅才看清那是一个个子颇高的日本人。衣袖间掖着一把日本武士刀,正伸手想抽刀。 张丰毅向前迈了几步,提着李同恨的刀到了木岛良辅面前,和他站在一条直线上。 木岛良辅沉着脸,打量了他几眼,确定他就是本部要杀的人。因为他的武器,还有很多其它的细节。 但当他的视线移到张丰毅手中的长刀时,他眼睛微微地一眯,暗暗思索片刻。然后皱起眉头,遥遥地指着刀身厉声道:“这是李同恨的刀,你是怎么得到的。” 张丰毅将刀背到脖颈后,半蹲作即将挥刀状。他不慌不忙地应道:“原主死了,谁拿到就是谁的。” 木岛良辅见对方摆开架势,便掀开衣袂,倒提刀柄拔出刀来。他喝道:“不是杀了他的人是拿不到他的刀的。” 没有过多的废话,两人迅速接近。张丰毅的身周仿佛构造了一种奇妙的领域,刀刃一旦进入便变得无比滞缓。木岛良辅反手劈砍,却在将要砍进张丰毅侧腹时,速度一下慢了下来,以致张丰毅及时挥刀将其打离原来的方向。 金属碰撞出金星,木岛良辅马上横扫刀刃,张丰毅胸前刀光一凛,急忙退后闪过,随后又紧跟一步,逼上前来。长刀挥砍,无数道残影不断闪现,木岛良辅稳步退后以武士刀格挡。 握柄上抬,将砍在刀刃上的长刀荡离开来。然后身形鬼魅般晃动了一下,旋风般甩出一刀。 调用一队士兵 这下倒把张丰毅唬得不轻,仔细观瞧,却看见舒嘉扛着把冲锋枪,一身古怪的搭配。他皱了皱眉头,问:“怎么出来的,你老爹留这么多人在这里,就是为了保护你啊。” 舒嘉甩了甩头,一脸轻蔑,“那是他为保护自己安排的人手,我连他们的面都没见过。” “即使如此,你也不能随随便便就出来啊,万一被流弹伤着,遭罪的可是你和管家。”张丰毅环视一圈,发现走廊里的几个花盆碎裂开来,其中的土洒落一地。很明显是战斗中被子弹打碎的。 他一脸惊奇地问:“你和他们交上火了。” 舒嘉嘟囔了几声,含糊道:“我只是在外围开了几枪,没伤到人。” “管家呢。” “他去指挥了,米凯尔走的时候带着枪,”舒嘉说话时一直注视着张丰毅的双眼,“我看礼堂里的那些女仆那么害怕,就一个人出来了。” “她们害怕,你就更应该害怕了。”张丰毅厉声道。 舒嘉一脸无所谓地摊了摊手。 “快回去。”张丰毅催促。 舒嘉想都没想,干脆利落道:“我不回去。” “你跟着我,只会拖累我的。在礼堂还会安全些。” 舒嘉轻声反问:“你能保证他们不会在你离开以后,再侵入进去吗。现在我是这里唯一的守卫。” “管家没在这里布置人手吗。” “我猜他想的,”舒嘉猜测,“但是死伤人数太大,只能拼命挡住他们。他们的目标也似乎并不是我们,只要发现没人,就匆匆地略过去了。” “那好,小心点,保护好你,舒文滔应该不会拿我怎么样。”张丰毅转过身,单手持刀,眼神警惕。 舒嘉跟在他身后,小声嘀咕:“我估计舒文滔这回回来,会把府上的人员全换一遍。” 张丰毅顿时就有些疑惑:“你怎么又管他叫名字了。” “反正是一个人,咱俩都懂。”舒嘉套近乎似地说,“叫什么不重要。” 弯腰在走廊里行进,却听背后一阵奇怪的响动。一名本部人员突然从侧面的过道钻了出来,握枪对准。 张丰毅赶紧伸手摸向衣服内侧的口袋,原地转身时便将沙漠之鹰迅速掏了出来。此时的舒嘉仍然躲在他身后,张丰毅衣袂飘飘,反射金光的枪口端在指尖,心念一动,一粒子弹便先于本部人员的冲锋枪出膛,微不可见的青烟喷吐,弹尖咻地穿透本部人员的胸膛。 他身体一边难以仰制地倾倒下去,殷红的鲜血在空中抛洒。 马上收回枪,让舒嘉多加注意,便进入刚刚发生惨烈战斗的楼梯。鲜血在墙壁上晕染,经过时能见到几孔弹洞,舒文滔的作战人员死在楼梯两边。 耳听得楼上一阵突突的枪响,紧接着这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混乱。张丰毅让舒嘉留下,然后拨出枪来,扶着扶手跃到旁边。对面的墙上开着窗户,凉飕飕的风从外面吹进来。 张丰毅忽地感觉背后一凉,回身持枪,却看见了一名舒文滔的作战人员。他快速放下枪,跑到那名作战人员身边,正要出声询问管家的位置,又发现楼梯上站着一队人。为首的正是管家米凯尔。 米凯尔和一名队员低声交流了一下,然后开始徐徐撤退。张丰毅看他焦头烂额的,便小声叫住米凯尔,用手指了指自己,随后几大步上前。 挥手便是一枪托,生猛地砸到一人的面门上,反手掣出长刀,提着刀柄过顶,然后再深深刺下。刀尖从后背心没入进去,又由腹部捅出来,一时之间鲜血喷涌。 猛然拔出刀,大步绕过扶手的拐角,踹开地上的死尸,迎面撞上了本部的大部队。几十名本部人员排在一条直线,准备下楼。而刀刃的微光宛若雪白的线条在虚空中舞动,步伐整齐的本部人员中钻进了一条游龙。雪白的线条时而划过脖颈,时而刺穿胸膛,所过之处尽是满目猩红。 血滴在空中飘飞,一具具的尸体接连倒下。本部人员挣扎的动作好似在放幻灯片,慢到能看得清细节,一条臂膊缓慢地落下,软弱无力地被挥来的长刀齐根斩下。张丰毅的意念控物被放大到了极限,简直像在跟一群行动迟缓、毫无反抗之力的木偶对决。 仅余一条胳膊的那名本部人员从口袋里摸出了一颗手榴弹,放到嘴边用牙拉开吊环。张丰毅用眼角余光瞥见了他这危险的举动,便急忙转头,横刀挥斩,一举劈下最后一名本部人员的脑袋。头颅与飞溅的鲜血在空中一起以弧线坠落,火光于负伤的本部人员胸前炸开,张丰毅弯腰前冲几步,扑进楼梯口,旋即便是滚烫的气浪袭来。 楼梯间爆发的气浪冲破了楼梯上首的玻璃窗,天地间一声破碎的声响。 远处的舒文浩把这景象放在眼里,他很担心他女儿的安危,便问一旁的路易斯·布特隆:“还有多久才能进去。” 军官路易斯坐在摇摇晃晃的悍马车上,看着前方的森林缓缓接近。汽车行驶于起伏的草地上,他戴着防晒用的墨镜。 “那要看他们准备什么时候撤离了。”军官路易斯凝视着远方的太阳,已经过了头顶,“如果他们一直不撤离,我们就得过去送死。” 悍马车是敞篷的,阳光毫无阻碍地照在头顶,有些炎热。舒文滔坐在副驾驶座上,“叫你来的时候,你可是拍着胸脯跟我保证过,一定把我女儿平安带出来。” 军官路易斯呵呵一笑,露出两颗不齐的门牙,“金钱面前,什么都好说啊。舒老板想必比我明白。” “另外一点,”他朝地上的死尸抬了抬下巴,“他们也不得不撤退啦。” 悍马车驶进略显阴森的森林,其后跟着十多辆相同的军用汽车,仔细察看,车上站着的竟然是军姿严整的士兵。舒文滔为了度过连他都不知道缘何而来的困局,居然动用了军队的人脉,调用了一队士兵进来。 坏消息 木岛良辅捂着肩上的伤口回到了和池田成彬约定的地方,尽管竭力掩饰,但池田成彬仍然是一眼发现了他的异状。伸手抓住捂住伤口的手掌,慢慢地移开,只见木岛良辅肩窝处的黑袍已被鲜血浸透。他探询性地问同伴:“怎么了,是谁把你弄伤的。” 木岛良辅扶着墙,看了他一眼,然后简要答道:“就是我们的目标,那个新人杀手。” “怎么可能,”池田成彬满脸诧异,“他才只有一年的实战经验,原先根本没有接受过任何专业化的军事训练,你怎么可能被他所伤。难道是你轻敌了。” 木岛良辅摇摇头,“他的身上绝对有秘密,和他对敌的感觉很古怪。” “怎么古怪。” “一时半会儿和你解释不清楚,”木岛良辅皱着眉头,摆了摆手,“先召集人员返回吧,老板要追究起来,就把我顶上去。” 池田成彬虽说满腹狐疑,却也只好听从木岛良辅的安排。他闷闷地拿起对讲机:“通知所有到场人员,马上撤退。” 半晌,祁宏斌的怒吼在对讲机里响起,“你们在哪里,抓到人了吗就想撤退。我这边遇到的都是一些普通的作战人员,完全没有目标的踪影。” 池田成彬语气平淡地反问:“你们的伤亡大吗。” “死了三个,伤了五个,”祁宏斌有些发怔,“但是都属于正常范围内的合理伤亡,这回遇到这么多武装分子,上报老板会得到体谅的。” “我们受伤的人中有木岛,”池田成彬顿了两三秒说道:“他是被我们的目标弄伤的。木岛在他手下占不到便宜,看来本部对这名新人杀手的评级要重新来算了。” “你们遇到了目标,但是又没能拿下他。”祁宏斌又是惊讶又是失落。 “撤退吧,”池田成彬直接建议,“木岛对付不了的人,咱们也未必能对付。更重要的是,这个人的身上有一些奇怪的地方,回去得由木岛向老板汇报。我们要重做计划。” 祁宏斌略一沉吟,又提道:“可今天的事情,还是得跟老板告知一下啊。这算是很坏的消息了。” 池田成彬接着说:“老板听了以后肯定会发火的,到时候由木岛良辅上去,你尽快把人员聚拢一下,准备返回,” 对讲机滴了一下,迅速挂断。池田成彬回头看满头虚汗的木岛良辅,他坐在地上,给伤处作着简单的包扎。 作为朋友的一种责任,池田成彬把木岛良辅从地上扶了起来,一只手绕过后颈,搀扶着他向屋外前进。前面的楼梯口有几个本部人员了望,池田成彬便挥手让他们一起撤退。 祁宏斌把作战人员悄悄地带到森林里的荫蔽里,黑色的长队在高大的别墅下静默无声,逶迤行进。他仔仔细细地清点了一下人数,发现少了一个最不应该缺少的人:李同恨。 这时有人灰头土脸地从人群中走出来,把刚才发生的一切全告诉了祁宏斌。他一脸悲哀道:“李先生死了。” 当听到是张丰毅杀死了李同恨时,祁宏斌心头微凉。如此讲来,木岛良辅受伤确乎是事实了。目标的实际水平不仅是高于他们三人,还是远超乎预计的。 他又问:“他是怎么杀死李同恨的。” 出来的那名作战人员一板一眼地说:“李先生一般不会允许别人掺和进他的事来,我们都只是远远地守候着。等我们意识到事情不对劲时,李先生已经死了,不知道他是用什么办法杀死李先生的。” 祁宏斌应声陷入沉思,如果张丰毅有能杀掉李同恨的力量,从别墅里撤离就实在是必要之举。李同恨的轻功在他们几个人中间是最高的,向来以清高自居,即便逼到绝路也未必会选择逃跑。可能这也是他被最终反杀的原因之一,但能证明张丰毅这个杀手,绝对深藏不露。 想着踱到队伍前,大手一挥,让他的队员快速返回,语气急促。 草丛里一时间穿过许多无声无息的黑影,舒文滔和军官路易斯躲在重重叠叠的灌木丛边,身周黑暗无比。眼觑得祁宏斌的队伍跑出别墅周围的从林,舒文滔忍不住摊手问道:“为什么不阻挡他们,俘获几个人,加以审问,把他们的组织揪出来。” 军官路易斯不慌不忙道:“我怕把他们的组织揪出来时,你我都要遭殃。他们组织严密,纪律严整,毫不亚于特种部队,让他们跑掉就是最好了。” “既然如此,我叫你们来有什么用。”舒文滔质疑。 军官路易斯冲别墅的方向扬了一下下巴,被炸毁的窗户仍然往外冒着浓烟,令人怀疑难道是点燃了什么。他沉声道:“我们能帮你收拾残局,打扫战场,顺便抹除战斗过的痕迹。要是惹来了警察什么的,会很麻烦的。” 没过多久,池田成彬搀着重伤的木岛良辅,带领剩余的本部人员从另一个方向出了森林。 走廊里的烟雾渐渐散尽,张丰毅下去,和管家米凯尔商量了一番。决定兵分两路,他带一批队员依次清理别墅内的敌人,米凯尔回去保护舒嘉。 张丰毅着意叮嘱米凯尔:“看好你家大小姐,世界用不着她来拯救。安心待着,别让她见血。” 米凯尔连连称是,口中还说着:“劳烦张先生操心了。” 张丰毅急忙谢绝:“我是害怕她老爹回来找我算帐。我只是本部的一个杀手,而且是地位很低的那种。” 米凯尔还要和他客套几句,满脸堆笑道:“这次能打退他们,都是您的功劳。地位很低,您太谦虚了。” 张丰毅赶紧摆摆手道:“你快回去吧,我们的时间很紧。” 米凯尔愣了一下,然后微笑着向张丰毅点点头,便带领一部分本部人员赶回四楼。 楼下大厅,军官路易斯和舒文滔一起跨进宽阔的厅堂。皆是环顾四望一阵,被厅里布满弹孔、遍地狼籍的景象所震惊了。 战斗后的讨论 舒文滔惊疑不定地自语:“他们究竟是谁,我的印象里没人有这样通天的手段,能突如其来地赶到这里,还能安然无恙地从容离开。” 军官路易斯仰头看了看大厅中央破碎的吊灯,微笑说道:“再糟糕的情况,也得人来处理啊,舒老板。快去看看你的女儿,区区这点损失,我想你还承受得起。” 舒文滔思索一阵,然后拿起手机说:“我给管家打个电话,我女儿应该在他手里。” 带仅剩的一批队员返回的管家米凯尔正要推门而入,却听兜里的手机铃声响起,他赶忙接通,放到耳边。当听清来电的声音时,米凯尔面露惊喜之色:“先生您回来了,我马上去接您。” 舒文滔却一下制止了他:“帮我把舒嘉照顾好,他们已经撤离了。等下我们在二楼的茶室会面,我带来的人会把屋里收拾好。” 管家连连点头称是,然后把手机放回兜里,向门外的作战人员招手,让他们一起进来。 舒文滔的豪宅几近面目全非,随处可见塌陷的弹洞和笔直的刀痕,鲜血浸染了地面,苍白浮肿的尸体横亘眼前。 舒文滔大步流星地走在最前面,心里已然对此次的惨状有了一定的准备。军官路易斯和他隔了一段距离,微微向后招手,早已等候多时的众多士兵便提着枪,动作麻利地冲了进来。 张丰毅沿着楼梯下楼,然后恰好看见了从楼梯口经过的舒文滔。他心中大定,但仍然是只让作战人员过去。既然舒文滔赶到,并且敢独自前行,就说明危险基本解除了。 屋里约摸半个小时的忙碌,心理素质弱的一些女佣被舒文滔临时遣散了。她们走的时候有好些哭得梨花带雨的,舒文滔也是为她们着想。 路易斯的士兵协同清理着厅里的废物,舒文滔、张丰毅和管家米凯尔坐在沙发上。吉福德侦探日上三竿时提出要回去取一些东西,这时也被张丰毅唤了回来。他和助手本特望了望大厅里的废墟,有些讶然。 舒文滔为他们沏了一壶茶,将茶水依次倒进红陶杯子里,分给众人。他在膝上交叉双手,然后对管家米凯尔说道:“安置好小姐,她受到的惊吓不小,要安心养神才行。” 米凯尔轻轻颔首,心里实际想说,他家的大小姐看起来镇定异常,完全不用舒文滔多操心。 舒文滔然后把手轻放到桌子上,提议:“我觉得,咱们可以把事情的前因后果理一下,从中找出到底是谁,想对我们不利。” 张丰毅点了点头,伸手叫来一名刚经历过战斗的作战人员,让他把得知入侵前的情况汇报一下。 “我们先前都在地堡里巡逻,没有任何遭到入侵的迹象。直到张先生通知我们,才临时作出反应,可是已经让他们突破了别墅的栅栏,我们损失惨重。” “找出原因,弥补不足。”舒文滔例行公事地说道。 “原因已经找到了,地堡的三号监控器被人破坏了。”作战人员垂着头说。 “一定是他们破坏的。”舒文滔眼神肯定地推断,“他们的能力要放到我们无法想象的级别上,只有这样,才能理解他们为什么能差点成功。” 米凯尔接过话来:“敌人的战斗力很强,如果单上我们的人扛不过三分钟,其中甚至有绝顶高手。而在这次行动中,张丰毅先生实在是起了很大的作用。是他挡住了敌人的进攻。” 张丰毅连忙摆手道:“不只是我,你们的作战人员也很专业。”张丰毅觉得把他的作用过分夸大,有可能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舒文滔呵呵一笑,“虽说这次咱们的人损失惨重,但好歹保住了宅子,保住了我女儿的安全。也是不幸中的万幸,值得庆贺。” 张丰毅反而面色沉重,“这回来的人都是精英,一般的黑帮械斗绝不会出现能匹敌特种部队的人。他们的主子应该是有着大背景。” “有大背景,又能和我作对的人,”舒文滔想了想,“纽约的琼算是一个。剩下的我再找不出来了,只有她拥有我所不能估量的能量。” “琼是个女人,很早就混迹于纽约的黑道,谁都不知道她原先的经历。她来得很突然,发展得更突然,一时间势力突飞猛进。在纽约的黑道,除了纽约黑手党的人脉、产业,就是她的了。”舒文滔微微颔首,神色郑重。 “她和你平时有交集吗,”张丰毅试探着问,“尤其是利益上的冲突。” “一般没有,”舒文滔很快回答,“就算有,我也会在第一时间让利给她。琼这个人很可怕,行事狠厉,能量无穷,想得到的她不择手段也要拿到。我们的生意之间也很少有交集,都是我在尽量避开。” 张丰毅沉吟一阵,然后叫一旁站着的军官路易斯发表一下看法。路易斯是个颇为大气的人,呵呵一笑坐下,委婉而不失尖利地说道:“纽约黑道明面上的势力就那么几家,可隐藏在水中多年不出的老牌家族就相比很多。不是他们的数量多,而是这些年下来,好多的人都选择了退居幕后。你有心避让琼,可其他人你未必能让得过来。” 张丰毅道:“我明白了,您的意思是可能是这些隐世家族要对付舒先生。” “看你的样子估计出身于很强大的势力。”路易斯认真观瞧了张丰毅几眼,“想必在战斗里担任过重要的职责。” 张丰毅顿了几秒钟,想了一会儿方才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从哪儿看出来的。” “我估计我们在座的人都没有翻盘的可能,只有你,让我看不出深浅。”路易斯从容分析,“所以促使他们撤退的主要因素,还是在你。” “这就是你猜测我属于一家大型组织的原因?”张丰毅疑惑反问。 路易斯嘴角上扬,微笑着说,语气温和:“说实话,你不像是那些闲云野鹤般的黑道前辈。” 最好的方案 “不是闲云野鹤,难道就一定是别人的手下。”张丰毅步步紧逼。 “只是一种猜测而已。”路易斯淡定道,气氛一时之间有些紧张。 舒文滔急忙说道:“张丰毅先生是我女儿的朋友,他是本部的杀手。大家都是朋友,不要故意挑衅。” “哦,”路易斯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原来是本部的杀手。这我倒是没有想到。” “本部算是你所说的一方势力吗。”张丰毅试探性地问。 “当然是了,”路易斯很肯定地说,“而且属于那些隐于幕后,极少参与黑道竞争的庞大集团。” “但是本部还在运营,”张丰毅质疑,“不然我也不会到这里来。” “你可曾听过本部争夺过纽约的地下生意,”路易斯反问,“本部就像高高在上的天宫,触手无所不及,拥有令所有高官恐惧的威势。纽约不过是他的一处教堂,一处栖身之所。而纽约的黑道是由凡人统治的,一切的争斗和他们无关。” “所以本部的能量要比我想的还要巨大。”张丰毅推测。 “只有你想不到的,还没有他们做不到的。”军官路易斯抿下一口温热的茶水,感慨道。 这时他属下的一名士兵跑过来,挺身立定,站得像根杆子:“报告长官,主要场所已清理完毕,请验收。” “免了,”舒文滔指了指面前的士兵,转而对军官路易斯说道:“我相信你的做事能力。” 路易斯爽朗一笑。 舒文滔一定神,又想起了张丰毅的事情。他缓缓说道:“发生了这么多事,张先生还要继续吗。如果需要再作准备,重新梳理一下,我可以把约定的时间延迟几天,就跟朗纳德说,货轮因海上的风暴需停泊在港口一段日子。” “这样做,他会不耐烦甚至起疑心的。”张丰毅断然否绝,“舒先生的声誉一向不错,事出反常的话,难免会留有破绽。因此我想按原计划进行。” “不知舒先生手里是否有足够的人手,这次伤亡这么大。”张丰毅犹犹豫豫的。 舒文滔呵呵一笑,颇为自信地说道:“死掉的作战人员只是我平时雇佣守卫家中的,本来就不打算动用他们。身具强悍战斗力的作战人员,我手下还是有很多的。” 张丰毅遂也微笑着,问道:“约定的地点在哪里,我让我的师傅过去一趟。” “怀特港,纽约城附近的一处集装箱港。我和师长的交易往往在那里进行。”舒文滔立马答道。 张丰毅旋即告扰,然后起身离座,很快拨通一串电话号码。但焦急地等待几分钟过后,仍然是没有结果,只是空想。细想一番,张丰毅顿时觉得他的师傅多半是出了问题,可围捕朗纳德的行动迫在眉睫,一时只好暂时由自己单独上去了。 反正还有身体的能力,张丰毅自我安慰。 此刻本部大楼内,躺在椅子上的老板藤田町愤怒地拍着扶手,面前跪着池田成彬和受伤的木岛良辅。他们垂着头,默默接受着来自老板的责骂和飞沫。 “你们都是本部的老手了,怎么能犯这种错误。”藤田町挥舞着手臂,一刻不停,“他区区一个新人杀手,就干掉了李同恨,还使木岛良辅受伤,你们难道是要让我亲自出手吗。” “不敢。” 木岛良辅和池田成彬齐声道,姿态恭敬。木岛良辅依然捂着肩窝的伤口,血流不止,印染了半片衣襟。他一到本部就赶忙进了顶层,向老板汇报情况。 池田成彬是跟他一块来的,说不出为什么,池田只是不想让他们显得很没义气。起码有一个人陪木岛良辅一起承担也好啊。 电梯门此时忽然打开了,穿一双高跟鞋的芙兰女士应声进门。她快步赶到藤田町身边,鞋跟踏在地板上发出有节奏的嗒嗒声。 “我问过下面的人了,这个朗纳德被一批人保护了起来,他的所有通信都无法查到。”芙兰的语气中透着几分焦急。 “保护他的那批人是哪来的,”藤田町越发的愤怒了,“怎么有人敢掺合本部的事了。” “对方的技术手段一点不亚于我们,猜测是一伙庞然大物要护着朗纳德。” “一个小小的新人,如果不是最近一年才升任,我都不会记住他。藤田町眉头蹙成一团,暗自摇头,“他怎么可能有这么多的秘密呢,而我们居然毫不知情。” 地下跪着的木岛良辅也说道:“我也这么觉得,和他战斗的感觉很诡异,他确实有秘密。” 椅子上的藤田町立刻回过头,低声斥责:“闭嘴,张丰毅这次逃跑你要负全责,跪着认错。” 木岛良辅一言不发,兜帽搁在脑后。 藤田町接着沉吟着问:“那批人查出来了吗。” “我们只是凭猜测推断出这批人的存在,并无实据。”芙兰温和地说,“他们一早就躲在暗处,我们发现不了。” 藤田町面色出奇的阴沉。 “主子,我觉得现在最好假借任务的名义,把张丰毅叫回来。再布置人手抓了他。”芙兰直截了当地提道,“原本这也是最妥当的方案,就是由伊万诺夫出面去骗来张丰毅。” 藤田町思虑了一会儿,抬手道:“就这样处理吧,看来还是我对自己的能量太过自信了。你的方案最省时省力,而且成功率更高。趁着张丰毅尚未知晓内幕,尽快安排布署一下。” 芙兰躬身允诺,然后娴静地退去。 藤田町又问跪在地上的木岛良辅和池田成彬:“你们在那边,还发现什么情况了。” “这座别墅的主人,”池田成彬代替木岛良辅答话,“看起来很有地位的样子,手下人还算可以,应该不是一般人。” “木岛,”藤田町厉声道,“这次你的责任最大,我让克里斯汀配合你调查出这个人的背景。找到他以后,及早做掉他,把他的资产归入本部名下,这就是你的功劳。听懂了吗,我是让你将功赎罪。” 港口的埋伏 “属下明白。”木岛良辅恭谨应道。 许久,藤田町一挥手,不耐烦道:“下去吧。”,木岛良辅和池田成彬便起身告退。临到电梯时,体型干瘦的藤田町忽地伸手叫住池田成彬,“慢着,池田你带他先去处理伤口,给你们两天的时间。伤口好得差不多了再去调查。” 池田弯腰成九十度,深深一躬,然后扶着面色苍白的木岛良辅出了顶层。当电梯门挡住两人的身影时,藤田町也休息够了。皮肤上的汗滴干涸,他翻身跳下椅子,宽松的武士服披在身上,顺手抄起手边的竹刀。哗哗地在空中甩了几下,拧转手腕让竹刀的残影卷成圆形,试了试手劲,便踩着木屐上了木制台子。 夜幕在城市的喧嚣里徐徐铺展开来,高楼大厦间的华灯一盏盏地亮起,汇成光的海洋。岸边的灯光照耀着水波荡漾的河面,立时碎金点点,此起彼落。 张丰毅和舒文滔并肩而立,站在漆黑的港口内,两边矗立着堆垒起来的集装箱。看着空中那架黑鹰直升机慢慢降落,机身自带的大灯打到他们的脸上,霎时满眼白光,亮得简直睁不开眼。 从飞机上又下来一队作战人员,挎着枪匆匆赶过来。驾驶员一手扶着手柄,向后观察他们一一从机舱跳下。 张丰毅和舒文滔背后还有一队作战人员,排成整齐的方队,他们都是绝对的精锐。舒文滔这次动用了纽约黑手党几乎全部的底牌,就是为了支援张丰毅。 直升飞机极速飞离,消失在无边无际的夜空中。 舒文滔问张丰毅:“你的师傅呢,人在哪儿。” “我师傅临时有事,”张丰毅只好找了个借口暂且把舒文滔搪塞过去,留待以后再作盘算,“但是有我,你可以大胆地施展拳脚。” “可是你师傅在的话,事情的预期会更好的。”舒文滔有些犹豫。 “他马上就要到了,由不得咱们反悔,”张丰毅果决地说,已暗暗下了决心,“况且即便遇上与我师傅同一档次的高手,我也有一战之力。” “好,我信任你。”舒文滔爽快道。 然后他一招手,周围的作战人员旋即分散开来,在夜色的包围中陆续潜入两边的集装箱后,转瞬间便无影无踪。微弱的光线在集装箱的轮廓闪耀,带着咸味的海风扑鼻而来。 不一会儿,一批穿黑风衣的人迎面走来。他们的衣襟敞开,夜风撩动衣袂,张丰毅注意到这中间有一个黑色皮衣女子。她的身材很好,戴着墨镜。 这事实上就是杰奎琳,经历体质改造和琼的培养,她的体态、样貌都有了很大变化。甚至连独特的双色长辫也被剪掉,成了干净利落的短发。她被琼派来保护朗纳德。 一到了跟前,为首的高个男人摘掉墨镜,张丰毅一看,正是朗纳德。他微微一笑,拈着墨镜道:“舒老板,有什么事请尽快结束,我很忙。” 舒文滔随便和他应付几句,只说:“这次师长通知我取第一批货,船一到我就把现款交付给你。”,他向张丰毅伸手,张丰毅便低头将手边的手提箱放进他手里。手提箱是铁制的银白色箱子,沉甸甸的,里面确乎是货真价实的三百万美金。 舒文滔把箱子送过去,朗纳德让手下人收着。他微眯起眼睛,仔细打量了舒文滔一会儿,见他仅带了一位保镖,便夸赞道:“舒先生真是胆大,道上的交易竟然还敢单独前来。” “我这不是带了一位保镖嘛。” 张丰毅这时作足了伪装,看样子只是一位普通的保镖,连肌肉的突起也算不得明显。舒文滔很是放松地说。 “一位保镖怎么能应付得了所有的情况,”朗纳德笑盈盈的,“舒先生真是说笑了。” “这其实是对师长的一种信任。”舒文滔笑了笑,“走吧,我们去验收货物,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 朗纳德应了一声,便潇洒转身,身边的保镖也随即跟上。一众人等在集装箱间的宽敞大道上行进,头顶亮起港口的大灯,晃得朗纳德下意识地用手遮挡。 就在这时,落在后面的舒文滔被两名作战人员拉进集装箱后的区域。独留张丰毅一人站在离他们几十英尺的地方,他心头一沉,把李同恨的长刀从背后拔了出来,明晃晃的长刀流淌着白如雪花的辉光,刀尖对准朗纳德一群人的方向。 人群中,那名穿黑色皮衣的女子似有所感般地转身,一眼觑见举着长刀的张丰毅。她冷冷地推开两边的保镖,紧致的小腹袒露着,矫健的长腿飞快迈动,便要来阻拦张丰毅。 双手握紧刀柄,背刀,挥出,刀刃舞出呼啸的风声,转瞬间杰奎琳便到了眼前。她一脚踏在挥出的刀身上,轻盈地跃起,张丰毅只感觉刀柄一沉,就有一股黑风冲天,裹挟着女孩好闻的体香。 紧接着便是如鹰爪般的手掌袭来,张丰毅急忙拧转长刀,让锋利的指刀击打在刀刃上,只听咣当一声轻响。然后是无数的鹰爪挥来,对方的动作快到看不清身形,只是一团由数不清的残影组成的黑雾。然而,那时不时从黑雾中刺来的利爪,和步步紧逼的威压却是真实存在的。 张丰毅退出好长一段距离,才稳稳站定。摸清了敌人的路数,他心中有了一定底气,忽地抽出刀来,而后平挥过去。银光呈弧线划过身前,倒逼杰奎琳后退,模糊成黑雾的杰奎琳一下落到地上。 张丰毅侧移几步,提着刀想要接近朗纳德。刚才的战斗发生在一瞬之间,也就是几秒钟的空当,朗纳德和其余保镖怔怔地望着张丰毅,不是他们的战斗素养不够好,而是杰奎琳的能力委实有些诡异。 正此时,身周的集装箱后面翻身跳出一道道蹲伏着的人影,霎时两边的集装箱顶便站满了舒文滔的作战人员,宛若一条黑线覆盖了望不到头的集装箱。 朗纳德感受到一股压抑的气息从天而降。 惊险交战 这压抑的气息威胁着他的生命,使他恐惧以致颤栗。他忍不住要跑,但琼手下的人显得颇为镇静,把手无寸铁的朗纳德围在垓心,然后抬起枪来对准集装箱上的作战人员。 舒文滔的人力和琼派来的保镖形成了显着对比,杰奎琳从地上起来,见张丰毅闪身要冲向朗纳德,眼目中顿时露出一抹凶芒,手掌一张,五根墨色的锋利指甲便全部显露出来。她几个箭步冲过去偷袭,将利爪冲着张丰毅的后背心狠命扎下去。感受到的不是指甲刺入肉体的快感,却是坚硬的金属。 张丰毅早瞥见冲来的杰奎琳,顺手背转长刀,将刀刃挡在了杰奎琳面前。杰奎琳五指握定,指甲卡着刀刃纹丝不动,抬腿前踢,张丰毅反腿踢回,两人的小腿猛烈地碰撞回便立即分开。 张丰毅挥拳打向杰奎琳的脸颊,杰奎琳抬手格挡,而后俯身避开,威势十足的拳头在她背上擦过。当张丰毅的胳臂旋转过去时,她倏地抓向张丰毅的大臂,动作极快无比,稍一用力便撕破了张丰毅伪装用的西服。 长刀风一般地袭来,杰奎琳回头一瞥,径直伸手用指甲握紧长刀刀刃,指甲的支点咬合着刀刃,硬生生将张丰毅全力挥出的一刀定在了半空中。 她手指微动,巧妙地用力,让中指的指甲下切。咔擦一声,极其清脆的碎裂声,刀刃从中指点中的直线直接断裂开来,半截刀刃在空中掉落,彻底摔在地上。张丰毅心中一惊,而后立马收刀,指甲划过飞速退出的半截刀身,崩出无数四散的火星。 张丰毅感到一阵讶然,他的意念控物确乎发挥了作用,在拖慢杰奎琳的移动速度。可是杰奎琳好像有一种能力,张丰毅把她的速度拖慢几倍,她就能再加快相同的倍数,使速度回归到正常的状态。 除此之外,她的反应力、肌肉力量竟然一点不比张丰毅这个男人差。 张丰毅心里盘算了一番,认为她绝对有能力阻止自己杀掉朗纳德。孤身一人前往纽约的朗纳德手里居然有如此诡异的高手,简直可堪比拟强化过的张丰毅了。他是怎么召集这样的高手的,难道那位师长在纽约还有一定的能量。 张丰毅握着断了的刀,保持适当的距离和杰奎琳周旋,兜着圈子。他得把杰奎琳拖住,让舒文滔的作战人员去做掉朗纳德。和杰奎琳对峙时,他稍稍用眼角余光瞥了眼前面的朗纳德。 只见朗纳德满脸惊恐,在众多保镖的掩护下退后。两边集装箱上的作战人员也跟随移动,不时朝地上开一两枪,但都仅是虚晃一招,枪声阵阵作响。 港口的大灯下空无一人,朗纳德慌里慌张地跑过去,到了另一面的黑暗中却又退了回来。一群作战人员端枪,缓步从黑暗里走出,无需多言,便先射倒一个保镖。 身强体壮的保镖无声地躺在地上,迅速在身下汇聚起一池血泊。朗纳德退到集装箱边,不知为何竟有些瑟瑟发抖。此时,舒文滔略带沙哑的嗓音却在天空中回荡,他打开了港口的广播系统。 “朗纳德先生,并不是我不尊重你。我首先要问你,你为什么要跟踪张先生,你对他有什么企图。你在背后做的一切事,我都知道。我希望你把事实说出来,然后就能名正言顺地放了你。” 离这里约摸三百英尺的监管室里,舒文滔举着话筒威胁朗纳德,十多名作战人员站在他身后。房间内安静得唯有舒文滔的声音,话筒表示开启状态的显示灯闪烁着亮红色的微光。 “从现在开始,每过一刻钟我会让我的人杀掉你的一位保镖,最后就是你。”舒文滔用颇含威慑性的语言胁迫他,“如果你不愿意说,就只能让你的尸体留下来。 师长到底是什么意思,是他派你来的吗。” 朗纳德应声变了脸色,听到是想让他把个中原由说出来,他咽了口口水。心里反而安心了不少,他对舒文滔还有用,舒文滔一时半会不会杀他。 他冲着包围他们的作战人员道:“张丰毅在哪儿,出来吧,他一定认识舒文滔。” 一群作战人员中出来一人,递给他一副对讲机,让他直接和舒文滔对话。 港口的监管室内,同样有作战人员递给舒文滔一副对讲机。他把对讲机放到唇边,低声但足以使朗纳德听清:“你有什么要求,能满足的我尽量满足。” “你和张丰毅是不是一伙的。” “是又怎样,总之他把大体的情况都告诉我了。”舒文滔厉声道,“朗纳德先生,请你回答我的问题。你为什么要跟踪他,师长是不是隐瞒了什么。” “是他告诉你,并向你求助的,”朗纳德悠然道,“那么,他现在就在附近吧。” 舒文滔先是一怔,然后正声道:“这与我的问题大相径庭,跟踪张丰毅先生,这你怎么都说不过去吧。” “只是跟踪而已,也值得你大惊小怪,”朗纳德的语气听起来相当轻蔑,“舒老板,从事我们这行的,有谁是干净的。跟踪是最简单的手段了,不必在这个问题上纠结。我现在给你一个机会,一个通往永恒的机会,只要你放弃和张丰毅合作,把他逮住交给我。这批货,我完全可以免费送你。” 舒文滔正要出声,朗纳德又抢着说道:“师长是没说,但我可以和他商量,他会愿意的。” “你们到底想要张丰毅先生身上的什么东西。”舒文滔语气急切,“这么急着加害于他,他不过是本部的一个杀手。可本部,你们也敢得罪。” “只要能抓住他,别说本部,全世界的人也护不住他。张丰毅是我的实验品,他的命都是我的,如今是时候收回来了。”言罢,大喝一声,震得舒文滔几乎耳膜撕裂。他拼尽全力喊:“跟着舒文滔的人就是张丰毅,快把他拿下来。” 朗纳德刚一动作,舒文滔的作战人员便警觉地要开枪。 防止生变 他动作迅速地拉过一名替死的保镖,挡在身前,几束血雨流下,洒在他的脸上,他尽量躲住全身,扛着早已死去的尸体当作盾牌。密密的弹雨抛洒过来,他的保镖们倏然倒下。 几乎就在朗纳德喊出那句“跟着他的人就是张丰毅”的一瞬间,一直想方设法想要过去救朗纳德的杰奎琳陡然把目光转向了张丰毅。她眼露凶光,挥爪横扫,张丰毅只觉脸颊一股疾风,急忙侧身闪过。知道张丰毅就在眼前,她的攻势比先前凌厉了十倍不止,动作迅疾如风,全力以赴。 张丰毅手持一把断刀,竭力阻住杰奎琳的爪锋。时而挡在胸前,时而灵敏地举在肩上,双目始终注视着化过很深的妆的杰奎琳。一指刁钻地刺向张丰毅的胸膛,张丰毅握刀倏然推开刺来的指尖。然后轻轻反转,笔直下斩,杰奎琳的手旋即回防,拈住刀身卸掉斩来的力道。 当爪锋与刀光在空中碰撞时,底下的战斗也在进行。杰奎琳的长腿好似一根灵活的、抽打犯人用的皮鞭,着力面虽然小,但内蕴的力量却能使张丰毅的下盘为之一震。他慢慢开始改换策略,将意念控物的效果收回。少了无形阻力的拖慢,这一来杰奎琳的攻击速度变得更快了,比先前简直判若两人。压着张丰毅匆忙应对,倒退着想拉开距离。张丰毅估计得没错,杰奎琳身上确实有一种能力,能加快攻击的速度。 张丰毅凭借全息瞄准看清了空中那一道道残影,瘦骨嶙峋的手掌,漆黑而锋利的指甲,他上下挥舞着断成半截的刀刃,或推或挡地避开能致人死地的锋芒。不知为何,越是落于下风的局势,他的思维反而越发清晰。 彻底放开意念控物,杰奎琳的攻速加成终于达到了极限,她凌空推出一掌,将全部的气力击到刀身上。张丰毅立时感到了压力,仿佛有无形的气浪沿着刀身飞速扩散,他连连退后,身体难以抑制地向后飞去,直退至几十英尺方才站定。 衣襟微有凌乱,张丰毅面色如常,迟滞地举起半截刀柄。凝视雪白的刀背,然后忽地松手,让那柄残刃悬于面前。 残刃表面闪动着港口大灯的白光,微微战栗着,但仍然是极其稳定地悬浮。刀刃震动的频率由慢变快,再逐渐静止下来。 张丰毅目光一闪,双手宛若缠上了无线的丝线,驾驭着那柄断刀让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旋转。然后大手一招,刀锋奇快无比地冲向瞳孔发红的杰奎琳。杰奎琳轻咬贝齿,五枚指甲立时挥舞起来,银亮的光线在空中极速前进,霎时便到了近前。杰奎琳两爪直直一击,爪锋如同破冰斧一样切斩逼近的断刃,简直像割纸张似的轻松,无数的银星在半空中飞舞,飘洒,令人想起了寒夜的雪花。 当李同恨的长刀完完全全散成碎片时,毫无用处的刀柄摔在地上。张丰毅聚精会神地操控着意念控物,一手上扬,地上的精铁碎片顿时如受了指引似的,齐齐旋转起来。而后突然改变方向,极速刺向杰奎琳,黑色的爪锋急忙加以阻拦,浓郁的黑线与耀眼的亮光相互碰撞,密布杰奎琳的周身。 这下是张丰毅占据了上风。既然意念控物加到敌人身上成效甚微,不如就用在别的地方。如此一实验,竟然有了反转。杰奎琳的速度当然是快到难以看清,如此之大的体力消耗也未能使她有任何勉强之色,但是张丰毅的武器胜在数量多,断刃的碎片围绕着杰奎琳飞快地旋转,不时有三五块趁杰奎琳穷于应付时,冲出来袭向她的要害。 连同远处的那半柄断刃,张丰毅也虚握一下,将其召了回来。一道夺目的银光从黑暗中显现,箭矢般刺向杰奎琳的后背心。她敏锐地拧腰转身,径直反腿一踢,将银光踹离了轨道。几乎只是眨眼间,断刃反射进旁边的集装箱里,刺入里面再难移动。 张丰毅把杰奎琳控制在十英尺的范围内,深邃的夜空下,相隔几十英尺的两人进行着殊死的搏斗。其实杰奎琳完全能够冒点风险,从飞绕的碎片中脱离出来的,但她只怕已被野兽般的战斗欲望冲昏了头脑。阴沉的眸子里泛着暗红的光,让张丰毅感觉很是诡异。 朗纳德眼见杰奎琳那边毫无进展,心中焦急起来。他涨红了脸,把背上的尸体挪开。琼派给他的保镖还算可靠,虽说劣势明显,但仍是维护着他的安全。 拉着仅剩的一位保镖,急忙要闪进身旁的集装箱,舒文滔的一名作战人员马上抬起枪管,然后一枪射中他的小腿。 小腿当时就失去了知觉,朗纳德腿部一软扑倒在地,鲜血很快浸染了裤腿。他扑倒在集装箱旁,眼前一片漆黑。 回头一看,发现后面站着的保镖仰面倒下。他又往前爬了几下,原先射倒他的作战人员这时走过来,把枪管对准他的脊背,随后拿起对讲机,在大灯的光亮里问舒文滔的态度:“舒先生,要留他的性命吗。” 暗夜里的舒文滔小心谨慎地思索了一阵,他望着集装箱的阴影下,战斗分外离奇的两人。终于确定张丰毅暂时是无法将那女子制服的,而只能将她拖住。他语气果决地下了命令:“杀了他,现在就杀了他,动作要快,防止生变。” 那位作战人员遂放下对讲机,向地上爬行的朗纳德投来令人毛骨悚然的目光。他缓缓地拨上机簧,一举一动在将死的朗纳德眼里十分清晰。 指头摁下扳机的那一刻,一颗金属子弹射入集装箱后弥漫的黑暗中,只听一声惨叫戛然而止。一粒飞溅的鲜血抛洒出来,滴到作战人员的脸颊上。 他回转过身,招呼其他队员匍匐在地,然后让他们瞄准被飞翔的碎片包围的杰奎琳。他蹲下来问地下的队员,“能打到她吗,别误伤了张先生。” 回忆师长 他的队员点了点头,表示可以,然后便眯起眼睛远望着身形极快的杰奎琳。 张丰毅的消耗到底很大,他的武器有的被打飞,有的因意念力的匮乏而掉落下来。杰奎琳仍然游刃有余地应付着,除了皮衣上有些划痕比较狼狈外,没有什么气息紊乱的迹象。 远处的作战人员对着她开了一枪,子弹不偏不倚正好射进她毫无防备的侧腹里,绽出一朵血花。她猛然感受到了疼痛,黛眉一皱,伸手捂住流血的侧腹,在身周盘旋的碎片旋即扑了上来。有的划过她的肩头,割开皮衣现出一条血痕,有的从上而下切开她的小腹,有的划破她的脖颈。只是几秒钟的事,她的身体便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猩红伤口,像树干的树皮似的,狰狞可怖至极。 杰奎琳心一横,挥爪击飞袭来的精钢碎片,然后转身快步跑去,她索性让伤口的鲜血溢出皮肉,随意地流淌。健步如飞跑出大道,脚下的地面尽是殷红的血滴。 张丰毅赶紧跟了上去,枪声依然不时作响。但考虑到张丰毅与杰奎琳的距离问题,为首的人还是虚按一下,叫队友们停止射击。于是,寂静的大道上,明亮的光线离他们越来越远,唯有急促的跑步声在回响。 杰奎琳慢慢停住,身形矫健地攀上旁边的集装箱,快速隐没进集装箱后的黑暗中。张丰毅也赶忙攀援上去,却在刚探出头时,被黑暗中突出的一脚打中了额头,顿时一阵眼冒金星。 杰奎琳毫不留情地飞出一脚,然后拧腰跑到垒起的集装箱边,迅速下蹲,起跳,稳稳地蹿到箱顶。她和张丰毅的距离一拉开,舒文滔的作战人员就有了机会。杰奎琳大胆地张开双臂,轻盈地跃出箱顶,底下的作战人员端枪便射,杰奎琳周围的虚空中浮现出许多的弹头,她轻轻地一握指,那些遍布体表的伤口立时由红转黑,仿佛溢出的不是人血,而是乌贼的墨汁。黏稠的墨汁被飞快地从皮肤上抽离,吸入身后的空气中,化为一团黑雾。 黑雾极速变淡,极速扩散,霎时便将张丰毅和赶来的作战人员笼罩进去,但只是须臾。仅起到遮掩视线的作用,那团灰雾便迅速弥散于空中,宛若不存在一样。张丰毅有些惊骇地环顾四周,刚才的黑雾是完全地消失了。 港口幽暗的大道上,杰奎琳捂着小腹一瘸一拐地往回跑。她的身上依然是原来的伤口,流出的鲜血甚至比最初更浓更鲜艳了。她的伤势在加剧,这是动用这种能力会带来的必然后果。 张丰毅听见集装箱箱顶上的响声,便意识到此次行动多半是让她逃跑了。他犹豫了半天,叫来舒文滔的一名作战人员,让他前去汇报。随后转向作战人员中的长官,说道:“带我去看一下朗纳德的尸体,你们应该还没搜过他的身。” 长官点点头,作出请的手势,让张丰毅一同来到朗纳德死去时的集装箱附近。集装箱间的过道里,躺着朗纳德的尸体,张丰毅拽着脚踝把他拖出来,看来子弹打到了两胸间的位置。一个猩红的弹洞周围满是鲜血,朗纳德的眼神已经涣散,双目无神。 张丰毅在他身上摸索了一番,没什么收获,遂起身准备返回。天空中悬停着几架直升飞机,舒文滔放下话筒,和他的作战人员一块出了港口的监管室。 漆黑的夜幕下,一架庞大的白色直升机旋转着机身,缓缓降落到地上。舒文滔和张丰毅各自从一边上了机舱,夜晚的冷风倒灌进敞开的机门里,黑暗里的驾驶员驾驶着直升飞机招摇向上。 舒文滔凑近张丰毅说道:“你那边的情况比较紧急,我就自作主张杀了他了。因为一时的犹豫不决造成的失败,我还是遇到过的,希望你能谅解。” 张丰毅摆手道:“这是随机应变而已,我本来的计划也是由我拖住那女孩,你们趁机做掉朗纳德。那女孩的肢体力量很强,而且有一些诡异之处,我没有信心拿下她。” 舒文滔闻之皱了皱眉头,“她是怎么离开的。” “用一种很特殊的手段,”张丰毅猜测,“常理难以解释的东西。” “张先生又是怎么和她战斗的呢,我觉得你们之间的战斗很奇怪,好像不需要正面接触,”舒文滔顿了几秒,添了一句:“又或者速度出奇得快,我根本不清楚你们发生了什么。只能感觉到过程十分凶险。” 张丰毅应声沉默,他总得保守住秘密才是,于是掩饰道:“是本部的一些高科技产品,但对手用的方法就暂时无从得知。有些技巧舒先生没见过,也实属正常,这才是真正属于高手的战斗。” 回到纽约黑手党的小型机场后,舒文滔派人把张丰毅送到了他所住的公寓。张丰毅到现在仍然记得,朗纳德明面所依靠的大人物是个被称为师长的军火商,他感觉这个师长自己应该认识。或者至少是听过。 直到独自坐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张丰毅手里拿着沉重的沙漠之鹰,才好歹想起了一点儿:沙漠之鹰是个叫查理的人送的,他当时被送到中印边境。也是中印边境。查理所属的家族好像也是黑手党的四大家族之一,但是科洛博家族的势力显然要比一枝独存的布亚诺家族强得多。查理把他当作高人,送他枪…这一点点事情慢慢浮出水面,然而在遇到查理之前,似乎还有些什么。 张丰毅醍醐灌顶般地醒悟,他和师长有过一面之缘。查理的家族势力范围与师长的恰好挨着边,在靠近查理的家族时,他们先被师长抓了起来。所以朗纳德并不是无缘无故地跟踪他,是师长在背后作祟。 他们为什么会被师长抓住呢。应该是被发现了,入侵了别人的地盘肯定要被抓的。可又好像是有什么要跟他们谈,谈到最后没谈成,他们被关了一夜。 失败的实验产品 那一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师长的态度一下就转变过来了。张丰毅躺在床上,百思不得其解。主要是记忆埋得太深,回忆起来有些困难。 此刻窗帘遮掩了外面全部的光线,屋里阴晦一片。 纽约的天空渐渐泛起鱼肚白,微青的天幕下是纽约的高楼大厦,如宏伟的森林一般矗立着。其中一座不算太突出的大厦内,刚枕着枕头睡醒的老板藤田町交叉双手,凝望着远方的天光。 罕见地换了职业装的伊万诺夫从电梯里走出来,她戴了一副平光镜,饱满的身材依旧向外突出。藤田町旋转转椅,面向赶来的伊万诺夫。他今天的心情好了不少,嘴角上扬笑了笑,随口夸赞伊万诺夫道:“保养得很好嘛,能让半个纽约的男人都为你神魂颠倒了。” “再漂亮的女人还不是得为您工作,”伊万诺夫俏皮道,“再完美的身材最后都得给您准备着。” 藤田町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莫名微笑道:“怕是未等我占有,就有无数的男人捷足先登过了。何况以后的日子还很长,为一个女人浪费金钱和时间实在是不值得的。” “如果您想找个女人挥霍一下,”伊万诺夫身体前倾,柔声道:“也能不是我嘛。这样的人,我觉得大有人在。” “别挑逗我了,我都是你的长辈了,”藤田町挥手打断,切回正题,“你打算用什么方案召回张丰毅,把他合理地清除掉。” 伊万诺夫翘起脖子来,认真地想了想,“清除张丰毅嘛,最好还是让他死在比他更强的人手里。他的过往确实有古怪,有一段时期我们锁定用的装置都失灵了。而且他每回也总能全身而退,放在纽约的大型公司里,充其量是实习生的角色。” “实习生是经过老板允许的,如果老板想开除他,他就必须下岗。”藤田町补充。 “别的公司,下岗最多忍饥挨饿,在您这里,还得要掉脑袋。”伊万诺夫挂起一抹浅浅的笑容,“不知道张丰毅那颗脑袋,到底值多少钱呢。” “对我没用的东西,就一文不值。”藤田町目光狠辣。 “我准备让他去试验一下我们的新成品,反正也是迟早要死的人了。籍此机会,来验收我们的成果。”伊万诺夫小声道:“据说出来的人,好像还不太听话。” 藤田町颇为轻蔑:“那群饭桶,先是把第一批成果弄丢,然后又用本部的钱做出一套远称不上完美的实验成品。这次不管是解决他,还是干掉张丰毅,都是比较好的结局。” “造出那东西的人,自己都解决不了他。所有的手段都试过了,他们说他就像一台人形凶器,脑子里时而清明如常人,时而充满了野蛮的兽性。”伊万诺夫嫣然一笑,反问:“要是我觉得张丰毅真能幸存,就会首先否决这个方案。” 藤田町瞥了伊万诺夫一眼,“你是想向我申请,把那东西从隔离舱里放出来。” “是放了他,”伊万诺夫的表情淡然,“再以善后为名,派张丰毅杀了他。” “放出他的危害性你能保证吗,那种人的眼里可没有法律什么的。”藤田町的双目注视着伊万诺夫,语速缓慢。 “死人是难免的,总有人会死的,相信您比我看得透。”伊万诺夫一脸无所谓道:“偶尔死掉几个倒霉鬼也是理所当然,他们活着就是浪费生命,死的时候要由纽约警察局来管。我们只要掌握分寸即可。” “说得好,让他在纽约捅出娄子,引爆各大新闻和论坛。再顺理成章地派张丰毅料理,只要及时做出合适的实验成品,就能一举连那个失败的怪物也除掉。”藤田町道。 “您还准备处理那个怪物,”伊万诺夫满脸出乎意料,“我原先都计划干脆放掉他。任凭他在外面惹祸,经费丰厚的美国国防部总能处置他的。” “你的办法最省劲了,”藤田町啧啧称赞,“要是及时研制出来,就按我的来做。没的话,就照你的办。” 说罢,坐在椅子上的他爽朗大笑,然后指点伊万诺夫道:“人关在州外的一家实验基地里,拿着我的口令去放人,把他安排到固定的范围内。” 伊万诺夫螓首微颔,随后仍是摊了摊手。她疲惫地叹了口气,当着老板藤田町的面说:“看来得放弃我的购物时间了,去那么远又那么危险的地方,说不定会有辐射的。” 藤田町随口道:“不仅会有辐射,而且还有化学试剂泄露的风险。” “您就不能安慰即将出差的员工一番嘛,我这么辛苦。”伊万诺夫满脸愁苦。 她的老板呵呵一笑,两人便不再答话。 一个小时后,一趟赶往美国某地的航班。下方是广阔无垠的荒滩戈壁,蜥蜴在晒硬了的土地上探头张望,看着一架洁白的客机像只大鸟一样快速地飞越天空。灼烈的阳光把沙地晒得又硬又烫,远处是戒备森严的军事重地,高高的铁栅栏围着透着几分压抑的建筑。 基地里面,尤其是地下的实验室则清爽无比。一来是避免了阳光直射,二来通道里都装了空调。令人舒爽的冷风吹拂着面颊,伊万诺夫在实验室的研究人员带领下,款步走进一间特殊的大房间内。 房门应声向两边拉开,一根白炽灯管放射着并不耀眼的光芒,三五名研究人员坐在黑屏的电脑前。随伊万诺夫进来的人依然守在她身边,她挥了挥手,立即有两名穿防护服的研究人员到墙上,摁下了上面朱红色的按钮。 房间前面的黑色隔离门霍然拉开,缓缓退进墙里。显露出下面的大窗,窗户内侧很脏,污浊得像涂了油漆。仔细看,竟都是面积很大的血迹,鲜血凝固在玻璃上,因时间的缘故变成微黄的颜色。窗户对侧的房间采光很好,使得伊万诺夫所处的这一边一下明亮了很多。 紧接着是一声野兽似的嘶吼。 三号 把身材娇弱的伊万诺夫着实惊了一跳,坐在指挥台前的研究人员急忙操作几次。霎时一道蓝莹莹的电光在里面亮起,缠绕着不知什么东西,噼里啪啦的响了一阵。伴随着飘散的焦烟,玻璃上方一股水流冲刷,把咋天晚上留下的血迹冲刷干净。伊万诺夫方才见到房间里的人,他一身破衣烂衫,浑身血垢,脚下拖着一条长长的血迹,鲜艳夺目。 实验室的领导人背着手道:“把他洗一下,让伊万诺夫女士欣赏一下我们的成果。” 旋即有人按命令操作,一大泼冰水突如其来地从头顶倾倒下来,将密室里的人浇得湿淋淋的。水流染成血红淌到地上,而后流入实验室的排水口。 领导人转过头来,微微一笑对伊万诺夫说道:“现在可以请您观察他的力量了,我们把他称为:3号。您也可以这样称呼他。” 密室里的3号垂着头,头发又长又乱,略显鬈曲。他就像个尚未开化的原始人,被送进来时穿的衣服撕得破破烂烂的,衣不蔽体,里面是极其强健的肌肉。许久,他缓缓地抬起头,全身的肌肉鼓涨起来,青筋毕露。 实验室的研究人员隔着至少一英寸厚的防弹玻璃,果断地按下操作台的开关。密室里的大门立即上移,无数花花绿绿的毒蛇沿着扭曲的路线,从密室旁边的房间爬了进来。 实验室的负责人介绍说:“这是可人工豢养的十八种最毒的蛇类,我们发现提取物进入人体后,扩大的只是潜能,需要用一些方法才能将其激发出来。就想到了毒蛇的毒液,这些蛇不仅是刺激他觉醒的引子,还是他的食物。” 负责人伸手一指玻璃内侧,只见三号突然半蹲了下来,而后身形一跃,速度奇快无比,径直落到柔软的蛇体,顺手一抓,从地上抄起一条蛇来当作鞭子冲墙上一甩,一颗蛇头当即被砸爆。他面无表情地把断了蛇头的蛇身塞进嘴里,唇边溢出浓稠的鲜血,就咀嚼起来。 脚边的毒蛇张开嘴巴,亮出锋利的毒牙,无所顾忌地咬在三号的脚踝上。很快三号的小腿上便咬满了颜色鲜艳的毒蛇,而身周的地上已被蠕动的蛇类淹没,有些甚至攀到了墙上。他轻轻垂下手,让两条毒蛇咬住他的指尖,随后握指成拳,稍稍用力便捏爆了它们的头颅,掌间满是鲜血,扎进指肚的毒牙分泌出黄色的毒液。 负责人的脸上不失骄傲:“这就是我们的成果,他能对所有的毒物免疫,体内没有一丝一毫多余的脂肪。他还有些别的能力,远超常人的能力。” “够了,”伊万诺夫一口打断他,“这些话我听得很多,你们的实验已经被老板认定为一次失败,我这次来就是要处理他的,再多说也是白费口舌。” 伊万诺夫嘱咐道:“把他带到纽约的湖滨小镇去,让他大开一次杀戒,之后会有专人来对付他。老板将再给你们三个月的时间,要求生产出更加完美的产品。如果没本事,就准备迎接老板的怒火吧。我们每天百万上下的投资不是用来资助科学家的,我们要的是强大的战士。” “可是他的潜能还没被完全开发出来呢,”负责人急忙说道,“可以再等一等。” “再等下去,老板的耐心就要被你们耗光了。”伊万诺夫的样子不胜其烦,“本来当老板听到你们的成果稍有瑕疵时,他就想要把你们的三号放弃掉了。与其在失败品上空耗功夫,不如腾出新的时间和资金研究下一个。” 负责人还想争取,但伊万诺夫阻止了他,说道:“多说无用,把他带出去。我一离开,你们的工作照常进行。” 嘱咐完毕,她便从容走出房间。实验室的研究人员手足无措,想要挽回一下却又无能为力。密室里的三号依然踩着一大堆蠕动的毒蛇,像品尝美食那样啃咬着血淋淋的蛇椎骨。 受伊万诺夫的指派,一架军用直升机升起,停在实验室上方。实验室的门向内打开,是沙地里的一处空洞。一包机舱自带的网被撒了进去,片刻直升机缓缓起飞,戴上了护目镜的伊万诺夫遥望着炽热天空中的直升机,旁边的实验室负责人对着飞机指指点点。 黑色的网被重物拉直,交错纵横的孔洞中是三号和一大群毒蛇。他被淹没进蛇类的狂欢中,一条又一条的蛇被从高空丢了下来,由网中的洞摔到沙地上。 伊万诺夫看了眼地上一条被摔得晕晕乎乎的毒蛇,轻声道:“真是省事,以沙漠里最常见的毒蛇为食,这么像动物似的活着,保准饿不死。” “不但饿不死,想死都杀不死,”负责人的表情略带恐惧,“他这么强,放出去会害很多人的吧。” “你想把他留下来,难道也有害怕他危害别人的原因在内。”伊万诺夫眼眉一挑问道。 “没有没有,我一切都听本部和老板的。”负责人唯唯连声。 伊万诺夫却是摇了摇头,一脸并不信任的样子:“看重的成品一下子就从眼前飞走了,怎么也该很可惜吧。你刚才那么竭力请求,还冒着惹老板动怒的风险。” 负责人慌忙摆手,声辩:“我只是觉得为他付出了那么多的心血,两位教授还经常过来查看。一时之间就放弃,有些失望而已。” “比你更失望的,”伊万诺夫把脸贴近了他一点儿,“该是老板。” 负责人立即明白过来,连连称是。 伊万诺夫遂凝望着远去的直升机,沉默不语。 直升机飞速地跨越了广阔的沙漠,穿行于耸立的群山上空,一进入曼哈顿河便将网撤去。网中许多的毒蛇随即便落进水里,它们在汹涌的河面上浮沉,没多久就沉到水底,直到蛇群随水流漂散,方显出三号的头颅。从直升机上往下看,投放三号的那片水域是深色的,殷红的鲜血由内而外地扩散开,不知是属于蛇的,还是三号的。 过激举措 张丰毅找了埃尔维斯一整天,才又在他家发现了他。其时埃尔维斯正悠闲地躺在沙发上看电视,窗外的光线渐渐西斜,窗帘半掩。 张丰毅神色恭敬地凑过去,试探着问:“师傅,你去哪里了,怎么电话也不接啊。” “闲来无事云游四方,”埃尔维斯闲散道:“电话是铃声调太小了,我没听见。” “师傅你肯定有事瞒着我。”张丰毅判断。 “为什么啊。” “和朗纳德交战的那天你没到场,不然能拿一大笔钱的。”张丰毅给他分析,“以师傅你的行事作风,只要能拿到钱的场合,就必然不会缺席。事出反常必有妖,你隐瞒了什么。” 埃尔维斯默不作声,把头扭到旁边去。张丰毅这时再适时地把钱从大衣衣兜里掏出来,拍了拍埃尔维斯的胸腹,把钱递给他。埃尔维斯老实地收着,然后才坐起来。 张丰毅问他:“这回你可以讲了吧。” 埃尔维斯略微思量了一下,答道:“抓我的那批人是本部的。我也想为你分忧啊,但本部把我囚禁在地下室里,我没法逃跑。他们还威逼利诱我,硬要我把你的事情说出来。本部好像是探听得一点风声,所以才来盘问我。” “我的计划惊动他们了。”张丰毅一脸惊疑。 “照目前来看是的。”埃尔维斯讲出了张丰毅最不愿面对的情况,“他们想从我的口中,知道你在干什么。” “你没告诉他们。” “我告诉了,”埃尔维斯丝毫不加以掩饰,推说道:“他们的报酬太丰厚了,我有点心动就说出来了。” 张丰毅暗暗叹了口气,“还好你知道的不多。他们什么态度。” 埃尔维斯一阵尴尬,许久他才审慎道:“徒弟,这回我觉得情况不妙,他们派了很多人,还伪装成纽约警察的模样。把我抓回来以后,立即就进了审讯室,审问我的是芙兰。她在本部的地位相当高,本部绝对是动了真格。” 张丰毅觉得他有些危言耸听了,便反问:“因为我,值得吗。” “在那位眼里,只要是自己认定的事,就没什么值不值得。”埃尔维斯深悉本部老板的行事风格,明白此次是引动了本部的大人物。 “只是暗中调查而已,并且我也没什么过分的举动。” “可他没让你调查啊,”埃尔维斯一语中的,“这才是最要紧的,你违抗了本部的一贯规矩,你现在也许已经被看作了本部的叛徒。” “本部只是一家杀手组织,”张丰毅疑惑不解,“此前我一直在中国,我的成长都是在那里。即使退出本部,他也无法阻止吧。” 埃尔维斯一脸凝重,反问:“本部在你身上投入了多少心血,为帮助你杀人做了多少准备,事后又是如何妥善处理的。这些都是天文数字,他们一定要把你牢牢掌握在手里才算数,怎么会允许你自由行动呢。” 张丰毅考虑了一会儿,嗫嚅道:“他们会为了控制我,而采取一些过激举措。” “这些举措会是什么,我也不知道。但是作为你的师傅,我得提醒你一句,”埃尔维斯语重心长地说:“以后凡事要小心。” 张丰毅听话地点了点头。 “你那边的情况怎么样,解决掉朗纳德了吗。”埃尔维斯一脸关切地问。 张丰毅迟疑了一下,“朗纳德是被干掉了,他的尸体被扔进海里喂鱼,绝对没有生还的可能。但是他的保镖中有一个逃走了,是个身手很厉害的女孩。” “你不怕她报告师长。” “师长远隔重洋,鞭长莫及,即便赶到,也是几个月之后的事了。”张丰毅仔细地分析,“当前最主要的是要应付过本部的审查,别被他们找出来什么。” 埃尔维斯微微颔首。随后一望窗外的天色,见暮色苍茫,他对张丰毅说:“就这样吧,如果本部有新的动作被我知道了,我会马上告知你的。” 张丰毅遂起身告别,临出门时又被埃尔维斯叫住。他用手捂着嘴,压低声音悄声道:“本部的消息每条三千美金,千万要打到我帐上,你师傅最近很缺钱。” 张丰毅嘴角抽搐,“你一直都很缺钱啊。” 埃尔维斯讨好道:“是很缺钱,才需要徒弟你援助我啊。你杀朗纳德的时候,我困在本部里面没能出去,这笔钱我就不要了。” 张丰毅心想,就算你张嘴要,我也不会给你的。拿着我的钱,还背叛我,不和你断绝关系就是我有情有义了。 湍急的河水挟带着密集的蛇群和浑身血污的三号,直把他们冲下悬崖,汇入宽阔的大河中,水一下浑浊了许多。三号并不在意他的处境,任凭激流带他不知去往何处。河床的碎石割开他的皮肤,细若游丝的血液拖着长长的尾迹,河中漂流的沉木撞击着他的肢体。大腿麻木一阵,失去知觉,他进到一池潭水,繁密的水生植物在周围漂荡。 观察了一会儿,他在水中站直,水潭约摸及膝深。迈步登上布满鹅卵石的河滩,身上的水迹快速蒸干,皮肤微微泛红,并且发着很强的热。氤氲的水蒸气由下往上升腾,把杂乱的头发也弄得根根竖立起来。 此刻三号只余一件白色内裤,但原来的伤已全部消失。身体强壮,肌肉健硕,他拢了拢头发,眼眸无比的清明。 穿过幽深的峡谷,登上这座山的山顶。茂密的森林覆盖了山坡和原野,绵亘着包围了远方的摩天大厦,高大的楼宇高低错落,勾勒出纽约城市的轮廓。 这是三号见到的第一座城市,再往远望,还能看到蔚蓝的海洋延展进城里。他的智商和正常的同龄人一模一样,进入实验室前的经历和知识基本上仍然能记起大半,因此让他在人类社会生存并不成问题。 只是经历了实验,他的神志经常会有些模糊的时候,近乎野兽的状态也会在这时占据领导地位。 他俯下身,把一直缠在腿上的一条毒蛇拉下来,拧断脖子。 偶遇渔夫 一天的时间很快过去,张丰毅只好天亮再做打算。他又去了吉福德侦探的事务所,顺路把所有的存款都取了出来。 一进办公室,却见吉福德侦探的办公桌上堆满了文案,他正为客人的工作忙得焦头烂额。张丰毅把一厚叠钞票放到他面前,然后叫他。 吉福德侦探稍稍抬头,疲惫的眼睛一瞥桌上的那叠钞票,他有些发怔。张丰毅一下拿这么多钱,又有什么事要委托于他。 他放下笔,向张丰毅投来探询的目光。张丰毅敲了敲桌子,郑重其事道:“吉福德侦探,我有事要麻烦你,需要你去南亚一趟。” “可我没有时间,”吉福德侦探立即推脱,“我现在手头有一件案子,至于需要半个月才能完成。” “那就把它推掉,”张丰毅果断说,“先替我解决,再晚了我怕横生枝节。酬金我会付你,而且是加倍。” 张丰毅又拿着一叠钞票甩到桌上,然后徐徐道:“这只是全部酬金的三分之一,查出结果了我就付完尾款。我保证你能得到的,比手上的案子多十倍不止。” “我答应了州警察局的探长的,这样做我怕我的信誉会受损。”吉福德侦探犹豫着。 “我可以再加钱。” 在金钱的诱惑下,吉福德侦探有了点动摇。他的神色变得犹疑起来,然后平摊双手说道:“我去和探长交涉,或者把案子转移给别的同行,或者让他另请高明。” 他一摆手,“加钱就不要加钱了,我会竭尽全力的。” “你得替我去一趟印度,边境上有一个被称为师长的军火商。我曾经被他抓住过,我要你查一下他在做的,特别是需要秘密进行的大型项目。” “只调查他一个人。” “只调查他一个人,”张丰毅跟他确认,“调查得能有多详细就多详细。” “给我多长时间。”吉福德立即进入了状态,严谨地问道。 “你会在那儿待比较长的一段日子,”张丰毅一脸认真,“如果感觉有些隐秘尚未调查出来,就继续进行下去。你和我可以随时联系,一旦有了进展就汇报我,任何信息对我都相当有用。” 吉福德侦探表情严峻,起身从椅背上拿起外套,披在身上对张丰毅说:“我马上就去订机票,本特和我一块去。到了附近的城市以后,我会跟你打一通电话。” 张丰毅轻声答应,“希望进展顺利吧。” 他们出了事务所,吉福德侦探把门锁死,并向房东声明他将要外出,至少一个月才能返回。他的房东是一个容貌邋遢,挺着大肚腩的中年男子,听到这话便许诺会照看好他的事务所,房间依然给他留着。 到了机场,先买下两张去往印度孟买的机票。然后吉福德紧急叫来尚在警察局前线查案的本特,张丰毅看着他们登上机舱,他站在分外空旷的机场里,大风撩拨着极长的青草,娇柔的青草纷纷随风舞动。 交代完吉福德侦探,张丰毅便径直回到家中。 三号很快进入了这座繁华的城市,但他到的区域有些不对,是在纽约近海的一处海鲜集市里。穿着皮裤,满身鱼腥味的渔夫咬着根烟,放下渔网,问三号:“你是来找活干的。” 三号沉默不语,他是压根不明白渔夫说的话什么意思。渔夫看了看他,见他脱得精光,肌肤赤裸着,被岸边经行的路人打量,便招呼他到船上来。 渔夫有一条船,很老很旧的一艘,木板浸透咸味的海水,随涌动的海浪轻微地上下起伏。渔夫把舱室的门打开,让他进来。 三号的意识仍然有些朦胧,只是凭着本能,慢慢地进了既当驾驶室又充住处的屋内。里面仍旧是一股海盐味,墙上潮湿得能滴下水来。 渔夫叫保利亚斯·马塔恩,同时也是这艘船的主人。他坐在船长的椅子上,跟门口的三号说:“我这儿正好缺个人,我儿子又买了一艘船,我得和他一起去那艘船上。你先和我干几天,再单独来。” 三号随便在舱室内环视,保利亚斯觉得他像是想找身衣服穿,便起身打开衣柜,取出一件熨平的深蓝海员服。 他把海员服扔给三号,然后问:“跟我讲讲,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你的家人呢。你为什么要跑出来。” “我的家人,”三号低下头思索,好半天才道:“我忘了。” 舱室内一阵沉默,保利亚心想:他的脑子多半有些毛病,可能是一时出走迷失了。也就是遇到自己这样的人,还肯为他提供工作和食宿。否则在纽约,盯上他的人会有千千万万。 三号把海员服接着,捂在怀里。海员服的质地很柔软,肩头竖起,穿上去一定会非常的精神。 保利亚斯叮嘱他:“今天晚上就在后面的舱室里睡,回去把衣服换上,明天跟我去学打鱼。” 过了一会儿,“吃饭了吗,饿了几天了。”保利亚斯又问。 三号下意识地摸了摸坚硬的腹部,保利亚斯看见他那强壮的身躯,也不禁赞叹道:“真是副男人的好身板,能干一天的活。既然饿了,今天就跟我走吧,我们上岸吃一顿饭。不过你得先把衣服穿上,不然路上的姑娘会赶你走的。” 三号神色迷蒙地看了看手上的衣服,然后转身跨过门槛,把上衣扔到脚边的船板。手拿着裤子,准备穿衣服了。 纽约的傍晚,太阳在海平面的尽头沉没了一半。一半融进海水里,上层波光粼粼闪烁着金黄的微光。一半辉映在天空中,渲染着周围的云彩,灿烂的晚霞布满明亮的天幕。 年已知天命的保利亚斯泡了杯热茶,坐在椅子上休息。端起茶杯咽了一口,发现茶水也是鱼腥味的。 舱室外的三号换好了衣服,就笔直地立着,像是美国海军的士官。他的表现让保利亚斯更加坚定地认为,他的脑子一定不正常。没有哪一个贫困的渔民会在该休息时站军姿,最笨的人也懂得偷懒。 见义勇为 打扮得靓丽的伊万诺夫来到藤田町的擂台下,看他在那上面挥舞着竹刀,任竹刀与竹制的木偶敲敲打打,发出沉闷的响声,极富韵律,相隔时间几乎相同。这是只有武学大师才能练出的境界,他的动作已出神入化,招式贯通如一。 伊万诺夫是来最后汇报的:“教授们把他投放进了曼哈顿河里,他会顺着河水一直漂进纽约城里。等大规模的凶杀案被曝出来,我们就能让张丰毅去做掉他了。” “他的状况如何。”藤田町停下手中的竹刀,回身问。 “浑身是血,以毒蛇为食。但据说恢复能力很强,而且对毒液免疫。” “他们研究了这么久,本部的资金简直是在流水似的进入,有点成果也是应该的。”藤田町不以为意。 “即便有您的口令,他在放出那人时还是恋恋不舍的,”伊万诺夫嘻笑道:“大概也就像我丢掉那件夏奈尔时的心情吧。” 藤田町呵呵一笑,嘲讽他们道:“不过是一些靠技术养家糊口的科学家,把他们辛苦弄出的实验品也视若珍宝。其实一点儿用都没有,万一失控,遭罪的首先是看护他的人。” “早一天把他抛弃,就能多一分保障。”伊万诺夫微笑道。 藤田町点了点头。 “木岛良辅那边怎么样,您还等着让他康复再进行行动吗。他本来就是一根筋的人,手段高超的作战人员罢了,让他做我们的工作会不会有些欠考虑。”伊万诺夫疑惑道。 “我们要面对的是实力比李同恨还高一级的杀手,派一些实战能力弱的文职人员先行调查,”藤田町反问:“你就不担心他杀掉我们的人吗。” 伊万诺夫细想了一下,嫣然一笑道:“还是老板想得周到。” “不是我想得周到,”藤田町推脱,“都是你们的提议。” 伊万诺夫有些讶异:“老板怎么想起夸赞我们的功劳了,以往我请假购物您都不允许的。” “这是实情,”藤田町坦诚道:“芙兰让我叫你诱骗张丰毅,以我的风格还是喜欢直来直去的方式。说不定损失会更大呢。” “这主意是芙兰姐出的。”伊万诺夫问。 藤田町低沉地嗯了一声,然后就没什么需要着意提及的了。伊万诺夫安静地侍立,他在擂台上踱了会儿步,将竹刀背到身后,望了望窗外略显灰暗的苍穹。 天空像蒙尘的玻璃,没有云雾的缭绕。藤田町缓慢地转过身,深蓝的衣袂拖曳至地,他沉声道:“木岛良辅明天开始,就会亲自调查那栋宅子的主人,你要多配合他,遇到他解决不了的难题就照顾他一些。实地就不要去了,如果木岛需要,他会去问的。不过问的人是池田良彬的几率,我想会更大些吧。” “不管来的是谁,我都谨遵您的吩咐。”伊万诺夫恭声应道。 “很好,有一个优秀的职员应有的样子。”藤田町微笑默叹。 “能向您请求一下,”她审慎地说,“让我外出逛街吗。老板,成天工作很无聊的。” 藤田町呵呵一笑,说道:“虽然我的规矩很严苛,但对我心爱的职员,凭自我意愿自由上街购物,这点权利还是会有的。你大胆去吧,池田成彬通知你时,及时赶到就行。” 伊万诺夫娇声道:“多谢老板。” 纽约的华灯不知何时一齐亮了起来,天光渐暗,灯光不是太明亮。一颗颗的大星在纵横的街道上闪耀,豪华的店面荧光屏上放映着广告。 刚洗过头的三号顶着沾满水珠的头发,在舱室的门槛边向岸边眺望。渔船静泊在乌黑的海面上,由于受着水流的影响,船身晃荡着。 明亮的岸边空无一人,但靠近码头停泊的一排渔船依旧很是噪动。保利亚斯在船首捞起水里的渔网,把渔网堆到船边,赤着脚便走到船板中间的舱室。 他低声安顿三号:“明早四点起床,我来开船,你去把网撒下去。中午的时候休息吃饭,今晚得睡个好觉。” 三号默然不应,侧过身把保利亚斯让进门内。舱室里伸手不见五指,耳听得被褥被翻动的声音,保利亚斯在展开被子,准备睡觉。而后便是很长的寂静,三号仍然倚靠着门边,朝岸边望。 一排商铺、饭店沿海岸线展开,再往里是和城市一般无二的景象。这里是纽约的海滨小镇,往越远建筑越高。 三号悄悄摸着下了船,手扳着船壁,眼觑着码头伸进海面的木板,他一跃而上,跳到码头上。然后飞快地前进,赤足进了众多的商铺中间。 夜晚的街道空空荡荡,唯有两旁闭门的店面。街道延展而去,望不到边。他上岸是有目的的,就像野兽于夜间游荡,寻找着猎物。 很快前面的街上便有了他的目标,两三个穿着拖鞋的男人把一个短裙女围在中心。短裙女长相一般,夜晚出来腿上有黑色丝袜,她惶恐不安地看着把她拦住的这群人。 三号缓缓地过去,那三人远远地望见他,就有些疑惑地皱起眉头来。他们推了三号一把,厉声问道:“来干什么的,不该管的少该。” 三号暗自攥起拳头,然后径直打了他一拳。这一拳来得如此突然,拳峰直砸到他的面颊上,几滴鲜血溅射,还有一颗碎玉崩碎出来。几乎是当时,被打者的脸便肿起了一块。他捂着青紫的面颊,急急退了几步,然后伸手拦住了要冲上去打架的两位同伴。 “算你狠。”他不甘心地说道。而后带着两位同伴匆忙地落荒而逃,拖鞋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街面。 短裙女畏缩地看了看他,她挎着一个小皮包,手一直放在包上。刚才的人想要侵犯她,是这位见义勇为的壮士救了他。 那三人越跑越远,三号凝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突然迈步前冲。在他身旁驻立的短裙女神色相当惊愕,只见他如箭矢一般飞出去,疾风般在街道上穿行,转瞬间就到了跟前。 港口夜间杀人案 手掌向前一刺,四指并拢,手臂推前捅进后背心。那人奔跑的动作瞬间迟滞,他睁大眼睛,眼睛里充满痛苦。 三号的手指完全处于一个平面,像捅破层窗户纸那样穿入了他的肌肉,黧黑的皮肤,猩红的肉体,溅射的血液。 三号干脆捅穿了他的胸膛。沾满血液的指头从胸膛里露出,黏稠的血液涌出胸腔沿着手指流到地上。 其他两人一见此情景,唬得是倒抽凉气,然后大惊失色地抬腿要跑。三号把手从尸体的胸腔里抽出来,尸体轰然倒地,而后尚染猩红的掌尖反手一划,在一人的脖子上割开了一道粗粗的伤口。最后伸手拽住一人的衣领,拉着他摔到地上,抬手一劈,掌刃重重地打中他的脖子,旋即两眼一翻,冒出白沫。 三人有的死了,有的还吊着一口气。三号面色冷淡地看着他们,然后蹲下身子,在脚边的尸体摸索起来。他掀开死人的衣襟,露出里面丑陋的胸毛,五指挖进他的胸口,立时有泊泊的鲜血流出。稍微一用力,就有手指穿进其中。两三秒的捣弄,他缓缓抬起手臂,喷涌的血液从指间洒落。 掌心赫然躺着一颗温热的心脏,突出的血管在其上蔓延。而死人胸口的大洞清晰无比,深得让人望不清。 三号把心脏凑到嘴边,张大嘴咬了下去。新鲜的心脏极富弹性,牙齿深入心尖,他像原始的食肉动物那样从心脏上撕下了一块。 动脉喷出的血把他的手和他的面颊,染得十分凄惨,颔骨缓缓嚼动。他的眼眸现出一抹狠厉的红色,不知是血丝,还是瞳孔的颜色。嘴里溢出人血,他吮吸了几下指头,表情满足。 他的脸上、手上此时全是血,然后蹲在那里吃东西的他无意中瞥了一眼街角。只见短裙女表情惊恐,套着黑色丝袜的长腿瑟瑟发抖,背靠着商铺的外墙,从眼神中可以读出,她现在非常想远离半分钟前还是救人英雄的人。 “留着别动,就算你叫了,也不会有人管你的。” 三号其实是有语言能力的,只不过愿意动用的时间比较少而已。他嘲讽般地说道,而后低下头,慢慢地就着鲜血把那颗心脏吃光。细细咀嚼、品尝的过程很长,对短裙女来说简直是一种煎熬。 食用过后,他方才用死人身上的衣襟擦了擦唇边的鲜血。擦干抹净,姿态优雅地起身,脚上的皮鞋和衣领都是原先的干净整洁。 他来是为了寻找美味的食物,特别是活物。坚韧的肌肉、散发血腥味的血液令他迷恋,他的举动也不是见义勇为。别人兴许会充当绅士,把受惊的短裙女送到附近的警察局。但他是精神混乱的实验品,一切行动听凭本能。 他走到短裙女面前,阴鸷的目光逼着她退到墙上,然后开始动手撕她的衣服。短裙女吓得快哭了,三号搂着她的身体的时候,感觉她在不住地颤抖,只是胆怯得不敢拒绝。 船上的保利亚斯夜晚起床,估计时候将近四点,便睁开眼睛,望了望舱室外面。船顶的大灯照耀着窗玻璃,舱里舱外漆黑一片,已有一艘渔船悄然无声地起航,乘着夜色离开。 保利亚斯准备去叫三号,但一摸身边的被褥,空荡荡的没有人。扭头一看门口,有一人在拖拽船角的湿渔网。他便知道是三号起来做事,心中有了一丝暖意。 穿好衣服下床,盛放皮裤的壁橱向外打开。里面只有一套,原本属于他儿子的那套已经被人取走了。 他去到渔船的甲板,夜晚风很冷,彻入骨髓。冷风习习,保利亚斯看见三号把渔网拖了过来,他转身回了舱室,打开灯启动渔船。 渔船驶进大海时,他看了看旁边墙上的挂钟,刚好四点。舱门敞开,方便通话,渔船前行在无边无际的大海中,海上波涛汹涌,渔船上下颠簸。他随口吩咐三号:“找一下渔网上挂着的漂流物,我喊放你就扔进水里。” 三号依然是默不作声的样子,但已对三号有一定了解的保利亚斯知道他听清了。日常的捕鱼工作于是在宁静中展开,低低的天幕悬在海平线上,一望无垠的海面仿佛墨色的镜面。天边有一条亮白色的光带,云层依旧呈现出压抑的青灰色。 三号把渔网上装备的浮子一一扔下去,渔网在船底下几十英尺处铺展开来。他望着渐渐发白的天空,停下了手中的舵。 天明以后,一则爆炸性的消息在码头所在的区域迅速传递:有人在街角发现了三具尸体,并有一女子向警察局报案。凶杀、强奸、食人,这些罪孽一时之间成为当地的新闻。 三具尸体皆死状凄惨,一人的胸口被挖出了大洞,场面血淋淋的。来检查尸体的警察说,三个人都是一击致命,是用某种钝器造成伤口的。 报案的女子是港口附近的妓女,本来是要经港口去客人的家里的,半路却有人骚扰。反而是救了她的人,事后又侵犯了她。警察局派人去港口办案,查到港口的渔民时,三号刚好和保利亚斯外出打渔。 戴着兜帽、面色阴沉的木岛良辅独自在电梯里守候,微弱的失重感凭空产生,电梯倏然上升。他的肩头裸露着,是特意撕掉的,约摸一英寸长的刀伤依然留着,周围已经愈合,未愈合的是肉红色的。 木岛良辅一脸平静地走进藤田町的房间,藤田町此时正站在桌边挥毫泼墨。这是他的书房,充满了传统的日式气息,窗前焚着香,桌上铺着一张极大的宣纸,垂悬的毛笔笔尖浸透墨汁。他在写平假名,这时转过身来,看着门外的木岛良辅。 他问:“休息得怎么样,可以执行任务了吗。” 木岛良辅沉着脸,弯腰行礼,只答:“还可以,能够执行了。” “话说回来,你的伤,”藤田町扫了他眼,“我觉得似乎还没好完全呢。” “大概一多半吧。” 被本部盯上 “难道一多半就是你能执行任务的底气,”藤田町忽然拉下了面孔,质问他:“要是剩下的伤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拖累了你,而且使你失败了,你该怎么办。你带伤来见我,只是想证明你的能力吗。” “我感觉我的状态非常好,这点轻伤不会连累我太多。” 藤田町看着他的眼睛说:“利器贯穿了你的肩膀,怎么能叫轻伤呢。里面的肉还没长好,要你去我怕你送死。” 木岛良辅断然道:“不会的。” “你说不会就不会,”藤田町反问:“事实上有这个可能吧。” 木岛良辅默然。 藤田町打量了他一会儿,然后去书房里取下一把朱红刀鞘的武士刀,举在手中对他说:“你用那条受伤的胳膊试着挥刀,如果状态比起先前差不太多,我就让你去。否则就以负罪之身待在病房里,等什么时候伤好再去执行任务。” 他把武士刀扔到木岛良辅的面前,让他捡起来试一下。 木岛良辅有些犹豫,但仍然是半蹲下来,探出手要抓那柄刀的刀柄。仔细观察便能发现,他的胳膊抬起来时微微颤抖,很艰辛的样子。他把刀柄握住,一用力,胳膊的震动就更加明显起来。 空气仿佛凝滞,刀柄随着臂膊的肌肉而颤动着,发着金属质感的声音。他猛然扣合刀柄,咬牙起身,将藤田町祖传的武士刀拿在了空中。 即使这样,武士刀依然时不时地战栗一下,他的伤口使他感到吃力。然后慢慢地控制战栗的频率,木岛良辅汗如雨下,眼眶边全是汗水,面颊泛红。 藤田町大声问他:“能行吗。” 他把刀柄握定,低吼道:“能的。”另一只手攀上刀鞘,速度极快地抽出刀来。刀鞘往地上一掷,旋即飞快地舞动刀刃,雪白的银光缭绕、飞舞,在眼前不停闪烁。然后忽地收至腰间。再拾起刀鞘,往里一收,面色如常, 藤田町端详了他几分钟,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有事去问伊万诺夫,她的业务比较熟练,不要老是让池田成彬为你补空子。这次行动,你才是主官。” 木岛良辅点了一下头,沉声道:“是。” 今天早上,张丰毅收到了来自印度孟买吉福德侦探的消息。他们在一家旅馆住下,目前在找寻可去往边境地区的汽车。 “情况怎么样,有本地人愿意载你们去吗。” “有两三家提出了,”从电话里的声音可以听出他们所处的环境非常嘈杂,印式的叫卖声时时可闻,“价钱有点贵,主要是考虑到没有值得信任的保镖。我和本特商量要雇一些人手,作自卫用。” “这个想法很好,”张丰毅赞同道,“你们在印度办事,又是局势复杂的边境地区,治安想必也好不到哪里去,带着人总是可靠些。路途的花销由我负责,不要在意钱的事情。” 吉福德侦探和本特并肩而行,走在孟买的集货市场上。烈烈的太阳照耀着又干又硬的沙地,热闹的集市上满是整车贩卖的热带水果。他用雄浑的男声说道:“计划是今天启程,沿线摸排线索,如果遇到甘比诺家族的人,还需要您出来证明一下。我们可能会用到他们。” 张丰毅嗯了一声,“我的电话会一直开着,不管是有什么问题,还是有什么进展,多向我汇报。” 吉福德侦探答应了几声,便放下了手机。路旁有一间租车的小店,屋里很是阴暗,都是汽车的一些零配件。吉福德侦探拉住一旁的本特,带他进了这间面积狭小的店面。 窗外是难得的好天气,云彩淡淡的,阳光温暖明媚。张丰毅把窗帘拉开,又跟他师傅交流了一次。 他问:“今天本部有没有通知你。” “本部的职员都相当懒的,他们有的人可能都不知道我的身份。尤其是那些新进来的。”埃尔维斯一副无所谓的语气,“在我身上花费时间是绝对不可能的事。要是他们愿意帮我交房租水电,让我干什么都行。” “所以说,本部把你放出来以后,就再没有其它动作了。”张丰毅感到颇为费解。 “没有更好,不会得到利益起码也不会失去什么。” “可本部要是真想查我,依师傅你看,”张丰毅顿了一下,“还会做什么。本部那么多人,怎么会就此放弃、不了了之呢。” “调查你的住所,装监听、监控,搜集你的帐户信息。根据多个方面,弄清楚你的人际关系网,再找到与你有异常交往的人,审问一番。本部这都是例行公事,一贯如此。”埃尔维斯显得对本部十分了解,一副过来人的口吻。 “师傅你觉得我能挺过去吗。” 埃尔维斯沉吟一阵,“能不能挺得过去,得看老板的态度。” “我这件事情算严重吗,按理说也没有危及到他的利益。” “老板在乎的不只是他的利益那么简单,唯我独尊的地位、本部的发展、武士的荣誉,诱使他作出应变的原因许许多多。你这件事情的严重程度也得考虑到这些,如果他觉得你非常可恶,对他的价值也不大,就会痛下杀手。”埃尔维斯言之凿凿。 “我最近能出门吗。他们是不是已经盯上我了。” “早在你反应过来之前,”埃尔维斯不容置疑道:“他们就已盯上你了,因此才会找到我,对我加以审问。现在你完全可以认为,他们掌握了你做过的所有计划,就等老板的态度了。要是暂时准备留你一条命,你出去买菜什么的,应该没事。这毕竟跟他们实在是太遥远了,但是有关你职业的行动都得搁置起来,万一被发现就是雪上加霜。” “以前发生过类似的事吗。”张丰毅问。 “发生过。事实上,大概每隔十年就会有一名杀手被本部暗中清除。这些人被杀掉的原因很多,有些是任务没完成就跑回来的,有些是知道了不该知道的,还有些是为了金钱出卖本部。” 依次盘问 “我这种属于什么,”张丰毅急切地问,“只是背后的动作有点大,花了很多钱,请了不少人而已。” “他不在乎你花了多少,”埃尔维斯断然判断,“数量再多也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数字而已。老板的家底不是你我能想象到的,他担心的,是你的擅自行动会威胁到他的地位。” “我俩差距这么大,他怎么会忧虑呢。”张丰毅疑惑不解。 “你想,如果有人得知你在纠集自己的力量,等于是在本部开了先例。身为驾驭半个世界杀手的老板,怎么会容忍他的手下有自己的能量,并且能避开他单独调集呢。要知道,能用在别人身上的能量,也能用在他身上。故而为了杜绝这种可能,他一定会下狠心的。” “我就是那个开了先例,想动摇老板的杀手。”张丰毅心中涌上一种非常糟糕的感觉。 “是啊,你现在的处境危险。”埃尔维斯验证了他的想法。 张丰毅心里咯噔一声,脑海中一下蹿出许多烦乱的念头。他焦急地问:“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他信任我。” “什么都不用,”埃尔维斯十分肯定地说,“安稳待在家里,像往常一样,别接触你认识而与本部无关的人。他们会安心的,只要你别有任何异常的表现。” “现在是早上十点,”张丰毅往墙上的挂钟望了一眼,“照这个时间我该打开电脑打游戏了。” “你还喜欢打游戏,”埃尔维斯心想如今的美国孩子才成天上网打游戏,但是他果断对张丰毅说道:“那就马上坐到你桌前,该怎么做就怎么来。你的一举一动,包括这次我和你的通话,只要他想要,他就能知道。” “我还得装得像样一些。”张丰毅坐到椅子上,边翻开笔记本电脑边聊道。 “怎么平常,就怎么装样子。”埃尔维斯耐心吩咐,“你就当是上司来检查,你为了掩饰开小差的事实,故意装一会儿。” “这哪里是一会儿,今后几天都得处在这种被人监视的奇怪状态下。”张丰毅不满地抱怨,“既然这通电话可能被本部监听,我就挂了吧。” “徒弟你就不回报一下师傅。”埃尔维斯试探他。 “要回报的话,等下次有任务了,我把报酬分你一点。现在钱都在别的地方,”张丰毅直截了当道,“也不要问钱在哪里,我眼下必须防着你,以防又被本部抓到把柄。” 埃尔维斯还想絮叨几句,张丰毅却干脆挂断了。 三号和保利亚斯出海归来,就见岸边有一位女警拿着笔记本,在对早些时候拢岸的船只做登记。船只顺着海浪缓缓接近,当船头撞到岸边时,女警的声音由弱变强,渐渐清晰可闻。 “船上有几个人,咋天晚上都在吗。”女警一板一眼地问。 “船上一共三个人,就我和两个水手,咋晚都在船上睡觉。”面相苍老的船长回答。 保利亚斯满腹狐疑地望着他们,他身边的三号也是背着头。随意扫视,左右顾盼,保利亚斯一眼瞥见旁边的船上有一位老熟人。他探过头去问询:“什么情况啊,怎么有警察来查案。” “听说咋天半夜死了人,就死在离码头不远的街口。”他的老熟人急忙道,神色里是难言的慌张。 “这么大的事,还好我咋天傍晚早早地回来了。”保利亚斯颇为庆幸地拍了拍胸脯。 “女警在登记船上的人,他们怀疑凶手可能是我们中的一员。”那人解释说,“你咋晚船上有别人吗,你回来时好像不是一个人。” 他向后指了指身后的三号,“这是一傻子,走丢了跑到我船上来。我给了他衣服,然后让他跟着我出海。别看一句话都不说,做事手脚利索,学起来很快。” 他的朋友朝船上望了望,看见袒露臂膊的三号大汗淋漓,肌肉在阳光下闪耀着光芒。不禁有些羡慕地说道:“凭这副身板,能帮你不少忙呢。让他在这艘船上,你和你儿子去新的那艘。” 保利亚斯正好被说中了,便呵呵一笑,想找借口转移话题。这时却见岸上的女警做完笔录,走了过来。 他跑到船头,伸手要扶警官上船,又招了招手让三号过来。只见岸上的女警淡淡地扫了他们一眼,例行公事道:“就在这里吧,等下还要对其他船只进行查访呢。人是半夜一点死亡的。报告我,船上的人,案发十二小时内去过什么地方,做过什么事。不要着急回答,仔细想好再说。” 保利亚斯收回手来,满脸堆笑,“船上只有我和他两个人,咋天傍晚上岸吃过一顿饭,天一黑就上床睡觉了。” “他是你的什么人,员工吗。”女警疲惫地垂着眼帘问。 “应该算是员工,”保利亚斯有些不确定,“他咋天才来。” “咋天才来,”女警疑惑地重复了一遍,抬起眼睛看保利亚斯后面的三号,“让他过来,我要好好问清楚。” “警官,”保利亚斯犹豫着开口道:“他脑子有病,我问他话他不说的,让我来吧。” 女警官黛眉一蹙,停下笔把本子背到身后,然后侧目注视着保利亚斯。她用了很严厉的语气:“脑子有病怎么会来你这儿做事呢,他的家人呢。我不要你答话,叫他站到我面前,现在是非常时期,凶手至今仍未找到,不像是以前查偷猎那么简单的。” 保利亚斯只好讪讪地点了点头,然后朝三号挥了挥手,让他赶紧到警官跟前。 三号表现出很顺从的样子,低着头走到船头。 女警拿着笔记本,一字一顿地叮嘱他:“现在我会问你一些问题,如果答案是肯定,你就点头。否则就摇头,这大概很容易吧。” 三号仍然低着头,被海水打湿的鬈发垂下,挡住了他的眼睛。他的体型健壮,硕大的肌肉构成流畅的曲线,只是神情有些阴郁,眉间有一团阴云似的。他的手掌沾着剥落的鱼鳞。 重磅消息 “你咋晚是否如他所说,一直待在船上。”女警端着笔记本,郑重其事。 三号摇了摇头。 女警重又确认:“你是说,你出去过。” 三号点头。 女警把笔记本抱在怀里,面色凝重地问他:“是在死亡时间十二小时内吗,这样讲吧,在咋天晚上七点到今天上午七点,中间你有没有上过岸。” 三号默然,而后他忽然伸手抓住了女警的袖子。这动作如此突如其来,令女警一时间有些发懵。 直到他手臂用劲,将女警拽动。警察这才醒悟,拼命稳定步伐站在岸边,急忙要去腰间掏出手枪。 三号的力气大到惊人,另一只手也攀上她的胳膊。抓着衣服往已方这边一拉,扯着她扔到船板上,身体重重地摔落,三号俯身在她脸颊上方。握起拳头,毫不留情地落下,拳峰砸进她细腻的脖颈里。只一下便使她两眼泛白,失去知觉。 两艘船上站着的保利亚斯和他的朋友皆是倒吸凉气,满脸惊骇,不可方状。他两腿好似灌了铅似的迈也迈不动,颤颤巍巍地扶住墙想要坐下来。 三号比他更快,眼神凶恶地望过去,然后几个箭步蹿到近前。一手摸上保利亚斯略显花白的短头,揪着头发就动作迅速地拧断他的脖子。脸上已全无刚才人畜无害的模样,只有令人不寒而栗的冷酷。 他俯视着脚下的那具尸体,然后移开视线望向旁边的那艘船。船的主人、水手都吓得坐在地上,两腿筛糠一样地发抖。 他一脸平静地走至船舷边,几乎每向他们迈近一步,他们脸上的惊惧就又增加一分。 沿着船舷步至船尾,舱室上方招摇的风帆鼓荡着。他迈上船舷,然后一把拉住了另一艘船的铁链。这铁链伸进水里,与水底的铁锚相接,脚下借以支撑的舷边至多不过三分之一英寸宽。 三号看着船板上瘫软的两人,嘴角微微上扬,然后将空中的那根铁链握紧。手指轻微地搓动,细微的铁屑如尘土般落下。而后那根铁链砰然断裂,他笑容更甚,在船主人恐惧的目光里放开了铁链。 失去锚的固定,船身立刻向三号的相反方向欹斜过去。船上的人霎时爆发了一阵尖叫,然而尚未来得及拯救,整艘船便扑进了水里,扬起了漫天的水花。三号站在船舷上,好整以暇地目睹了全过程。水花泼溅到他的衣襟上,他背着手,稳稳地在船边行走,上衣系在腰间。 旁边那条船的主人,也就是保利亚斯的老熟人。他匆忙跑进了渔船的驾驶室,满面惶恐地拧动方向盘,想要逃跑。 三号走得从从容容、坦坦荡荡,越过了船头的女警尸体。 渔船趁着此时赶紧逃离,马达加到最大,哗哗地旋转,船尾立即翻出无数的水花,推着渔船驶进大海。三号遥望了半分钟多,便跳下船舷,从女警的尸体里翻找出她的配枪,在落日残照里冲着仓皇逃奔的渔船开了一枪。 一声枪响,枪口冒出袅袅的青烟。他很快地收起枪,望着那渔船沿着奇怪的轨迹,顺水漂流,时而向左时而向右。驾驶室里的驾驶员已经死了,他满是鲜血的脸颊摔到渔船的方向盘上,舱室的玻璃上有一孔极其精巧的弹洞。 渔船的马达依旧运转,驶向更远的地方。 后面的三号又望了一眼,就收回视线,解开腰上的衣服袖子,然后大步朝舱室走去。 舱室很是凉爽,空气潮湿,没有外面的闷热。他到落地镜前整了整衣服,系好腰带,打算出去。临走的时候,他带上了女警的配枪。于他而言,这种武器非常好用,能够从几百英尺外打击敌人,就免去了跑步的功夫。 这天绝对是当地的警察分局历史上最恐慌的一天,他们派去调查的警察被杀人案的凶手杀掉了。连同接受调查的三名渔民,还有一人下落不明。且此人至今仍未归案。 通缉令在天明前发布。 张丰毅躺进被窝里闭目假寐,偶尔睁开眼小心地瞥一下墙上的挂钟,就又把头栽进枕头里。窗外天光大亮,温暖的阳光暖和了白色的被子,他想起又不敢起,因为这个时候以往他还在睡觉。 窗头柜上的手机就在这时响起了铃声,张丰毅心头狂喜,赶忙探出手接起。不管是谁打来的,公寓的房东还是吉福德侦探,只要能借机被吵醒,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起床了。 一接通,就是伊万诺夫略带惊喜的声音:“张丰毅,早上的纽约新闻你看了吗,有很重磅的消息哦。” “让我看新闻干什么,”张丰毅反问,“美国总统要选举了,可我也不是什么合法公民呀。” “这可能是继得克萨斯电锯狂魔以后,最有意思的杀人案了。”电话那边的伊万诺夫激动到声音微微颤抖,“一个半夜出行的魔鬼,两天之内杀了十多个人。死相凄惨,除了一个用枪打死的以外,其余的全是用手弄死的。” “死了人,你还这么激动。”张丰毅一阵讶异。 “听起来刺激呀,”伊万诺夫理所当然道,“而且我跟你透露一下,老板下的命令,要你去做掉那个杀人凶手。马上就起行。” “雇主是谁。” “你管那做什么,总之事成之后会有一大笔钱拿。”伊万诺夫诱惑他。 “他不会是与本部有关的人吧,”张丰毅莫名地猜测,“比如本部旗下的杀手,抑或是别的什么。” 伊万诺夫有些尴尬,只好夸赞一句:“我就知道我们的张丰毅这么聪明,一定能猜出来的。他确实是从本部逃出来的,老板想秘密解决掉他。” 张丰毅暗暗颔首,他还想旁敲侧击地问出关于自己的事情来,便斟酌道:“只有这些吗,除了这次的任务,还有没有别的安排。” “什么安排,送你过去的安排。他的位置我们如今也不知道。你得独自去找。” “是这次任务以外的特殊安排,只针对我的。”张丰毅审慎地试探。 食人的场面 “难道还要我安抚你的情绪,替本部照顾你多吃药什么的。”伊万诺夫冷声道,“本部又不缺你一个,老板为什么要特殊关照你。” “不是特殊关照,”张丰毅嘿然而笑,“是其他的。” “张丰毅,我只是本部手下办事的,想讨好人你可以去找财务部的经理,他除了给钱什么都不知道。你可以恭维他一番,然后要求他给你多发些奖金什么。” “也不需要奖金。”张丰毅拒绝。 伊万诺夫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讶然:“你进本部有些日子了,没事就别来浪费我的时间。如果你愿意每小时付我两百美元,我大可以陪你聊到天黑。” 张丰毅心想钱都在吉福德侦探手里,他的帐户已经清空,哪有闲钱来付伊万诺夫。何况他是想从伊万诺夫嘴里套出情报来,又不是要和她谈情说爱。 他犹豫了一下,仍然是:“本部要是没有别的安排,我就去准备了,杀掉他以后就向你汇报。” 伊万诺夫轻轻地颔首,玉指一拨,摁断了电话。她嘴角勾勒出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然后对着手机屏幕,悠悠然自语:“你的秘密是要掖多久啊,屡次死里逃生还能活得四肢健全,从未习武却能次次生还。本部把你当新手看,可你居然能做掉李同恨,你在杀他时,一定没想过他在你的家乡学习过半辈子的古武术。你的小秘密,我觉得这下是藏不住了呢。” 她呵呵一笑,叫来身后的店员,表情是罕见的满面春风。 张丰毅收拾一下,在网上发现了那篇通缉令,是根据监控摄像头捕捉的人物头像来确定的。但只有长相,案发地点、时间,他的身份信息并未显露一点儿出来。 张丰毅并不感到如何奇怪,能本部看中作为目标的人,想来也该有些特殊性。他把上面的信息大体上记了一遍,发现尸体的地点有两个,一个在靠近码头的街区,一个就是码头。假如凶手没有帮凶,他眼下应该还在那片区域,当地所有的居民都知晓了他的面部特征,不会有人愿意搭他去别的地方的。步行太明显,想离开,起码得等夜深人静之时。 纽约灯光璀璨的夜晚很快降临,张丰毅背着行军包默默无言地走在笔直的大道上。道旁栽种着树叶稀少的林木,从大厦林立的纽约市中心蔓延而出,头顶只有间或的路灯。越远离出发点,天色就越黑,甚至能望见耀眼的星辰闪烁。 走进码头边的小镇,房屋要低矮得多,也低调很多。张丰毅挽起袖子,看了一眼腕表的时间,立马决定进入小镇。 路上一辆汽车缓慢地碾着路面驶过张丰毅身边,他顺手从背后抄出一把冲锋枪。汽车的大灯在面前的路口移过,这多半是今晚进镇的最后一辆汽车。时候将近十一点,街上只有他一人,拖曳于地的影子飘摇着行进。 抽出口袋里卷起的地图,展开略微看了看,他心中对这个镇子有了一定的了解。这座小镇住着约摸五百户人家,街道很窄,经行的人也少。在这么晚的时候,所有的商铺都关闭休息,幽深的橱窗里一片黑暗。 转过一个街角,张丰毅在阴影中的巷子里前行。 一股疾风从巷尾的街道吹了过去,张丰毅猛然止步。杀手的直觉告诉他,这股风有问题,是一股邪风。轻轻地把冲锋枪夹到臂中。步伐轻柔,蹑手蹑脚,一步步地接近。 耳听得一阵古怪的咀嚼声,像动物园里的狮子在进食,而这食物中有肌肉、有筋膜,好像还有骨头。因为经常有咔擦的细碎声音混杂其中,他谨慎地迈至阴影的边缘,好奇地望了望。 漆黑的夜幕,明亮的路灯,一个人蹲在尸体边,抱了一根肋骨仔细地啃咬。他的方向正好背对着张丰毅,无法看到其脸上的表情。他的衣服是极其干净的海员服,衣襟被拉开,方便进食时血不会滴到衣服上。 张丰毅先是心头一凉,感到难以置信。简直是要他观看活生生的恐怖电影,那人是扑倒了猎物,再利落地咬断脖子,然后才以外科手术般的精确,剥开他的胸膛。而死者恰是小镇最晚回来的那名司机,他的车停在街道尽头,张丰毅对照了一下,完全一模一样。这人刚刚才与他擦肩而过。 端好枪,张丰毅一如往常地拨枪栓上膛。可能是枪栓上移的机械声音,惊动了一心一意啃咬骨头上的三号,他的感觉相当敏锐。举着根半英寸宽的肋骨,俯在尸体上的三号眼神凶厉地转过头来。 张丰毅的目光与他的在虚空中接触了一下,几乎就在子弹出膛的同一瞬间,半蹲着的三号突然从地上蹿起来,一个虎扑以近乎不可能的弹跳力朝张丰毅袭来。 张丰毅只觉头顶一黑,有东西挡住了街道路灯的光线。他急忙脚步一移,放弃了开枪的打算,身形飞快闪进巷内的阴影里。三号重重地撞进墙内,破碎的砖石齐齐掉落,张丰毅看着烟雾弥漫的那里,谨慎地退后,手指虽一直摁着扳机,却始终没有按下。 忽然,烟雾中有了异动。三号疾风般地冲出来,速度快到根本看不清,弥漫的尘埃被扯出来,形成残破的尾迹。张丰毅稍微一避,便听身边的墙里轰然巨响,三号又一次撞入了里面,以一种极其蛮横的姿态。 张丰毅侧过身,背贴着巷子边的墙壁,肩头顿时刺痛起来。他向着痛处瞥了一眼,五道猩红的血痕浮现在上面,流血不止,如同血槽般盈满了猩红的血液。保护用的防弹衣齐整地撕裂, 睁眼一看,三号就扒在对面的墙上,两手扣进背后的砖石内,瞪着泛白的眼睛,眼神极富压迫感。 他嘴角上扬诡异地笑了笑,仿佛在观看着手掌心的玩物。那一瞬间,张丰毅知道他不过是把自己当作好玩的猎物,准备先玩弄一会儿,再杀掉进食。 烟雾弹 屏气凝神,集中注意力,张丰毅迈步前冲,立即摁下扳机。伴随飞射的子弹,张丰毅把枪管捅进他的腹心。 子弹毫无例外地射进了三号的腹部,喷涌的鲜血染红了身后的墙壁。但是唇边溢出猩红的三号仍然笑着,甚至笑容的幅度比先前更大了。 他双拳缓缓地一握,便有金属子弹掉落,敲击出清脆的响声。那是他生生地从体内逼出来的,张丰毅满脸震惊,然后就被力大无穷的三号捏住了脖子。窒息感涌上的同时,张丰毅手里的枪随即被夺去,咣当扔到一旁。 在张丰毅的印象里,他绝对是力量最大的一位。 三号用手捏着张丰毅,脚踩进墙里足有几公分来借力,轻而易举把他举离地面,而后随便一扔,摔进旁边的墙里。 张丰毅只见到深暗的墙壁离他越来越近,而后头顶一股剧痛,仿佛裂帛般,他竭力想挣扎出来,手扳着三号的拳头。 三号把他从墙里取出来,看着他的眼睛,眼神中是赤裸裸的蔑视。他揪着张丰毅的脖子,张丰毅暗暗咽了口口水,然后控制着意念控物施加到脖颈边的那几根铁索。 三号疑惑地皱了皱眉头,他感到来自张丰毅的反抗有些加强,不如先前那么轻松了。张丰毅凝神聚气,好不容易松出一丝空隙,又用力扳开一点,立即跳到地上,拔腿就往巷外跑。三号一眼瞥见,匆匆从墙上下来,朝地面狠命一踩。 张丰毅这时从身后的背包里又抽出一把冲锋枪,背着手就开始开火。子弹乒乒地打到巷子里的墙角,三号凌空飞跃。难以想象,一个强壮的男人身形竟可轻灵到这样的程度。 张丰毅一手拉着冲锋枪,枪口的火光不时闪烁,急速前冲。就在刚才的交手中,他已判断清楚两人的战斗力完全不在同一量级上。与其冒死去搏,不如和他打消耗战。 头顶上空的黑影如流星般砸进面前的地里,张丰毅想都不想,拿枪托砸过去,三号恰好于此时显露出身形,抬手挡住。 手一松,索性丢掉了那把冲锋枪。张丰毅快速转向,向另一边跑去,然后从背包摸出一颗手榴弹,沉甸甸,抛了出去。然后就头也不回地奔向灯光尽处的漆黑。 轰然炸响的火光照亮了张丰毅的脸庞,滚动的气浪把炸裂的碎石与沙尘扔到他的背上。烟雾散尽,街上现出一个大坑,边缘焦黑,身上燃着火焰的三号站在大坑的中央,两手赤裸着,交叉挡在头顶。他无所谓地晃了晃脑袋,让肩头的灰尘落下去,然后摆出跃步前冲的姿势,一个鱼跃就扑了上去。 张丰毅猛然感受到了危险,反身对准身形矫健的三号就是一阵射击。灼热的光芒不停绽放,他的身体依旧向后冲着,三号绽开了几朵血花,可速度丝毫未减,直逼近张丰毅的脸上。 急切间,张丰毅用另一只手握住滚烫的枪管,反手挥舞起来,用坚硬的枪托打中三号的面门。之后疾速退后几步,矢矫地翻滚跳跃,才与如猛兽般行进的三号拉开了些距离。 一手倒提枪管,匆匆拐进小镇的绿化带。去年的落叶遭踩踏,发出清脆的响声。张丰毅握好枪柄,抓握枪管的掌心留下了一块红印。细而密的枝干在眼前辅展,三号穷追不舍,嘴角挂着嘲讽般的笑容。 仿佛进入了一片无边无际的树林,重重叠叠的树干没有穷尽,张丰毅和他兜着圈子。 此时的三号虽狼狈不堪,但内里仍精力充沛,海员服并同全部的衬衫、内衣被烧得一干二净,就连头发也有焦糊之处。爆炸的威力没能对他造成一点实质性的伤害,即使手榴弹就在他面前一英尺左右的地方引爆。 张丰毅在心里细数了一下他目前的装备,两支装满弹药的冲锋枪,五颗手榴弹,还有最常使用的沙漠之鹰。他觉得没带冷兵器来实在是个错误,子弹对他根本没用,恐怕有某种强大的修复能力。 就在此时,三号突然停止了奔跑,望着张丰毅远去的背影,他从背后掏出从女警那儿得来的配枪。手臂、枪口、与张丰毅的后背心刚一连成直线,就冷笑一声,让子弹出膛。 张丰毅惊骇地感到一股热量从脊椎上升起来,急忙跳开却已有些晚了。剧烈的疼痛旋即传来,子弹打中他的侧背,立时流血不止。张丰毅扑倒在落叶上,涌出的鲜血沾染了身下的枯叶。 三号站在远处阴森地笑着,单手持枪,拨上机簧,把弹道略微降了一降。张丰毅看到那漆黑的枪口缓缓下移,他赶紧回手从背包里又掏出一枚手榴弹,拉开吊环就扔了出去。 树林里霎时爆发出向外扩散的烟尘气浪,弥散的尘埃挡住了张丰毅的视线。一颗子弹从尘雾中咻地钻出,打到张丰毅旁边的树干上。 张丰毅看了看树上的弹洞,心头微凉,急忙爬起来往树林的深处跑,他已然能望见环绕树林的栅栏了。跌跌撞撞地往外跑去,张丰毅的枪伤被扯得生疼,一路留下猩红的血迹。 张丰毅简直是在用手榴弹当烟雾弹使用,这些热武器对三号毫无效果。以张丰毅的估算,起码需要五六个像他一样的杀手来围攻,即便是唐,也难以独自应对。本部怎么会让他来做这种事情,张丰毅困惑不已,按他表现出来的能力,足够本部信任他吗。 好容易冲到栅栏边,林中的尘埃渐渐飘散,三号阴沉着脸,抬起头来时笑了一笑,他把枪口瞄准,集中心思要翻过去的张丰毅。 张丰毅心一横,忍痛跨过一条腿,却又是三号的一枪。 大腿一股剧痛,疼得快要失去知觉。张丰毅倒抽一口冷气,顺着重力的作用摔到了地上。脊背触到了结结实实的路面,这里满是清幽的路光,精致的二层小楼依然漆黑一片。 张丰毅屏息忍痛,把背包脱掉,翻找出一颗手榴弹。其余的两颗滚出了背包。 一通电话 张丰毅焦急道:“快点啊,就是要私人医生。” “你觉得那可能吗,伤口里的弹头怎么解释,”事到临头,舒嘉反倒比他多了一层思考,“我去给你叫我们家的家庭医生,他是个部队退伍的军医。” “如果能的话,让他接一下电话,教我怎么临时包扎。” “不能,”舒嘉的语气颇为惋惜,“我现在在一个同学家里,得先通知我老爹,然后再让他派车来接你。” “又不在家,舒大小姐,你成天流浪啊。” “也不是啊,上个星期才搬过来。” “原来在哪儿啊。” “另一个同学家。” “不是说你人缘很差劲吗。”张丰毅讶异道。 “人缘是不太好,但受欢迎呀。” “那看来你一定是把时间都用在勤奋学习上了。”张丰毅揣测道,“不管怎样,去跟你老爹联系吧,人命关天的事啊。” “我正跟你聊着呢,怎么打啊。” 张丰毅马上说:“把电话挂了吧。”可正要摁下挂断键时,他犹豫了一下,而后匆忙接起来,拦住舒嘉道:“别挂别挂,还是先打着吧,万一我半路死了,也有个人知道。” “问题是我一直跟你聊,我怎么叫医生。”舒嘉认真道。 “只好,”张丰毅勉强道:“去借别人的了。你放心,我事后一定会报答你的,只要我活下来,要求随便你提。” “你欠我一个人情,记好了,”舒嘉显得很仗义,“千万别说话不算话,医生马上就到,你撑住。” 张丰毅应了一声,又小心翼翼地望了望巷口。 三号横扫倒一圈警察,反手将砸得不成样子的栅栏扔到警察头顶。身形矫健地迈上车顶,脚下立时陷进一个大坑,他轻轻地几个跳跃,在洁白的车顶快速穿梭。而后一个翻滚滚进了车边的树林,身后警察的子弹咻地打中车壳,留下一孔泛白的弹洞。 只听一阵轻踩落叶的声音,齐齐望向树林里的一众警察面面相觑。三号彻底消失在了浓重的黑暗中,他借着枝干使力,在上方稀疏的树冠里腾挪跳跃。 张丰毅捂着伤口,急迫地轻喊:“找到了吗。” “别催了,她在找呢。”舒嘉安抚着张丰毅,看着她的同学翻箱倒柜。 “有个通讯工具就好啊,随便什么,只要是能给你老爹打过去的。”张丰毅有些烦躁道。 “安静点,好好待着,”舒嘉反过来安顿他,“越乱动血流得越快。你让她找一找,她好像睡觉时把手机掉床板底下了。” “你会包扎吗,隔着手机教我一下。” “高中时老师教过的,伤到动脉就绑伤口上面,伤到静脉就绑到伤口下面。”舒嘉眨了眨困倦的眼睛,然后看着她的同学拿出了手机,急忙说道:“她找出来了,你等一会儿。” 面色苍白的张丰毅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警察暂时还没发现这里。他们忙着在码头小镇四处巡逻,拍窗户叫醒沉睡的住户,一时间平静的小镇灯火齐明,一些居民牵着身强体壮的狗出来。狗吠和人声在寂静的夜里回响。 一众警察站在树林外,犹豫不决半步不敢动。幽暗的林里早已不见人影,警长下令把警车大灯打开。于是一圈警察警觉地蹲守在路边,身后是被踩出坑洞的警车。鲜血、油漆渣子与断裂的铁管散落一地,满目狼籍。车灯照亮了树林,纤细的枝干铺铺展展,新叶绿得诱人,枯叶落满土地。 大灯的光线穿过树林边缘的栅栏,照亮一幢米黄色的居民楼,楼前停着这家人的汽车。窗口的灯光很快亮了起来,警长仔细地环顾,最终确定三号是逃走了。他让调集的警察在小镇内部展开巡逻,然后把受伤的警察送回医院。 “你老爹接起来了吗。”张丰毅又望了望街道上匆匆经行的警车。他们在寻找逃逸的三号,空中的那几架直升机也盘旋着搜寻。 舒嘉打了个哈欠,没搭理张丰毅,然后跟她老爹讲:“那位张先生受伤了,受的是枪伤,需要你的医生过去。你找一家合适的医院,让他休息几天,把那些子弹取出来。” “是那位张丰毅张先生吗。” “不然还能有谁。” “他怎么会想到向我们寻求帮助呢,本部的医疗手段与任何一家私人医院相比,都是绝对一流的。要本部来做,可要适合得多。” “怎么会叫我们的医生来,这个问题对我很重要吗,”舒嘉反问,“你快一点,听起来他快要死了。” 尚穿着睡衣的舒文滔坐在床沿,微微颔首道:“好的,我知道了,我马上去叫大夫。” 刚一听完,舒嘉就摁断电话,把同学的手机扔到沙发上。她这个同学叫索菲娅·曾琴科,是个俄国人。索菲娅躺在沙发上,头枕着软绵绵的抱枕,她理了理落到眼角的发丝,然后凑过来问:“是谁,谁值得你这么在意。” 舒嘉搪塞道:“只是个半夜来骚扰我的异性朋友,刚才已经应付过去了。” “我能问问,”索菲娅斟酌道,“是什么事情吗,非要半夜吵醒你。” “一些学校里的事情而已,”舒嘉想办法转移话题,“索菲娅,你记得学校要组织社团活动吗。” “什么活动,重大到要半夜起来。”索菲娅把头埋进臂弯里,倦意浓浓,“我好瞌睡呀,管他是什么活动,就算全纽约的帅哥都来了,我现在也只想睡觉。” “趁着天还没亮,你可以再睡一会儿,抱歉因为他的事情打扰了你的睡觉。” “别装了,”索菲娅在沙发上翻了个身,“还当只有我一个人单身,肯定是男朋友吧。” “你愿意猜,那就是吧。”舒嘉语气冷淡。 “舒嘉,有了男朋友也不向我们介绍,半夜突然袭击是想炫耀吗。”索菲娅玩味地微笑,“难怪你平时那么不着调,告诉我是哪家的公子,家里做什么生意的啊。” “他可是地地道道的中国人,没什么背景的。除了经常遇到各种危险。” 得到救治 “偶尔受点伤什么的,他跟纽约的上流社会,应该是没有多大关系。” “舒嘉,你的魅力看来也不过如此嘛,连像样的豪门贵胄都没能挑中。”索菲娅嗤笑一声,“要是我有机会,一定会找个能使我幸福一生的伴侣。” “很有钱的,很有地位的。” “对了,然后就能从此跻身纽约上流阶层,过上无数人梦寐以求的生活。”索菲娅的脸上渐渐露出憧憬的神情,“一辈子都不用劳动,大学一毕业就能随心所欲了。” “这样的人,我倒是认识几个。如果想要实现你的目标,你可以通过我和他们结交。”舒嘉主动建议。 “你怎么认识他们的。” “都是我老爹送我的相亲对象,你爱要你就拿去吧。” 这时的张丰毅感觉两腿冰凉,生命力仿佛与血液一起流淌。他越来越虚弱了,谨慎地把屏幕亮光藏在腹下,然后试探性地问:“舒嘉,你还在吗。” “再等几分钟,”舒嘉拿起手机道,“我老爹的车马上就到,你是个男人,不能比我还脆弱。忍着点疼,把血止住。” 张丰毅低头看了眼腿上的绷带,那是从裤腿上撕下来的。他勉强地笑了笑道:“能做的都做了,你知道这次的敌人有多强大吗。” “比你强,有力量。” “他根本杀不死,我弄不清楚为什么本部会派给我这样的任务。可能是他们对目标的实力判断有误。” 舒嘉无奈道:“你讲这些,我也听不懂。” “我只是很疑惑,这不合常理。” “大概就像你说的,是他们判断失误。” “可本部从未出过纰漏,如果你去问你老爹,他对于本部的印象应该也一样。本部是相当专业的杀手组织,不会有任何的疏漏出现,要是真的出现了,他们内部就会自动解决的。” “你要我替你判断。”舒嘉敏锐地察觉到。 “并不是我要有意吹嘘,而是我以前没遇到过这种情况,我从没负过伤。哪怕最初的时候,我也是完好无损地回来。” “本部会不会是故意不跟你沟通。” “他们与我唯一的线人是伊万诺夫,我之前跟她打过一通电话,但是没接。” “你在本部的处境很尴尬啊,”舒嘉不由得也有些为他着急起来,“你的上司、领导什么的,最近对你态度如何。” “本部没什么上下级之分的,我和本部一直都是单线联系。要说认识的人,我只认识伊万诺夫,以及带我第一次执行任务的唐。伊万诺夫今天告知我任务内容时,语气没什么特殊的。” “他们允许你们直接去找吗,如果允许的话,不妨一试。” “为什么。” “因为你可以把情况汇报一下,再观察他们的反应。” “如果他们真想致我于死地,我怎么能送上门去。”张丰毅想到他们可能是为了除掉他,而精心设下一个局,让他在一次疏忽中死去,他心里就不寒而栗。 “你先回来再说,别不明不白地就把命丢了。” 正此时,一道亮光照进肮脏的小巷,一辆看不见车牌和颜色的汽车驶了进来。张丰毅直观上觉得这车很气派,而且很大,车上下来几个黑西服壮汉,一人一边扶住胳膊就把他往车里抬。 车门打开,两名保镖把他慢慢地扶上坐椅,坐在最里面的白大褂医生一摸他的额头,一点清凉沁入其中,他把一剂麻醉针扎进了皮肉里。仿佛蜂蜇一般轻微的疼痛,张丰毅眼前渐渐昏黑,然后彻底沉入睡眠。 医生为昏迷的张丰毅做着简单包扎,前面的舒文滔挥挥手,让开车的保镖快速退出胡同。 汽车飞快地退后,趁警车尚未返回,便赶紧倒车,出了街道。一上平坦宽敞的大道,就加快速度,疾驰而去。 “老板,带他去哪里。” “五十三号街区的教会医院,我对那里的修女还是很信任的。”舒文滔端坐着道,“她们以前接待过我,即便我那时还是个特别讨人厌的流氓。” “可卫生条件不如正规的私人医院。” 舒文滔坦然道:“用不着多卫生,只需酒精消毒一遍。专门的手术器具和手术间那里都有,我们车上的是技术高超的外科医生,去了就有办法。” “小姐呢。” 舒文滔沉吟:“我觉得她会去,这是她的自由,我也无权干涉。” 偌大的楼宇,单她们一间屋子开着灯,舒嘉想了想,转进门内开始换衣服。她的女伴索菲娅疑惑问道:“这么晚出去干什么。” “去一个地方。” 她换好衣服出来,然后把一串钥匙丢给索菲娅。钥匙摔到索菲娅的身上,索菲娅不满地嘟囔:“好疼,下回轻点。” “装什么疼,”舒嘉一脸鄙夷,“我开着车去,说不定得晚上才回来,吃饭什么的你就不要等我了。” “今天晚上,还是明天晚上。”索菲娅满脸疲倦。 舒嘉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现在已经是明天了,我晚上再回来,开你的车。” “你那么有钱,为什么不用你家的。” “凌晨两点半,去哪里叫,”舒嘉理所当然道,“用你的最方便。你就当我欠你一份人情,他又欠我一份人情。” “人情还来还去的有什么意思,”索菲娅耸耸肩,然后眼眉一挑,“你送点什么吧,比如名牌包包,特别是纽约上流人用的奢侈品。” “等完事了再给你买吧,”舒嘉不耐烦道,“我先去了。” 窗外夜色撩人,月朗星稀,路灯孤独地亮着。索菲娅把头埋进沙发的坐垫里,暖和的胳臂温热着她的脸颊,不一会儿就迷蒙地睡着了。客厅的吊灯依然亮着,沙发的被罩都是粉红色的。 三号蜷缩在一间卧室的窗户下,耳朵微微抖动,全神贯注地聆听着窗外的动静。窗边垂着洁白的丝绸窗帘,随着拂入的夜风飘摇,外面的绿化带上行走着几个警察,他们举着手电筒,在石子路上搜寻。 卧室内是一张大床,柔软的被褥染上了鲜血。 借钱付医药费 殷红的血迹是新染未干的,一个表情安闲的小女孩躺在卷成一团的被窝里,腹部是凄然的血红,颜色深得近乎于黑。 三号蹲在窗台边,默听着楼下的噪动。 警察搜查了一圈,连楼上的窗户也用手电筒扫了几遍。见没有三号的踪影,便转身准备返回。 他们的背影刚一消失在石子路的转角,三号就急忙跳到窗边,观望周围的情况。徐徐的晚风拂面,他把唇边的血迹用袖口擦干净,然后蹲在敞开的窗口上,回头望了望床上的女孩子。大概只有五六岁的样子,怀里抱着的毛绒玩具也有了猩红的血迹。 门照旧紧闭着,女孩的家长还没发现有人偷偷地闯进了他们的家。 三号从窗口一跃而下,轻飘飘地落到绿化带里,仅一阵树叶摇动之声。他速度极快地冲出树林,带出一股狂风,转瞬之间就消失了。 此时大部分的窗口依然漆黑,一些住户听到动静打开灯,交错的灯光在夜幕下静静地闪烁。 警察开始收拢队伍,三号知道他必须谨慎行动了。 舒嘉驾车赶到和舒文滔约定好的地点时,天边已有些朦胧的亮光。车子停在教会医院前的斜坡上,车轮沾了露水和泥土,新冒的青草在清晨微凉的空气中挺立。 教会医院是一座颇有年头的建筑,舒嘉把豪车停在医院门前,有些不搭调的意味。她大阔步拉开铁门,然后走了进去。 医院里灯光通明,戴着黑头巾的修女们忙得脚不沾地,没人顾得上管舒嘉。她便径直寻觅到了人流的源头,走廊里的手术间两扇门大敞着,端着绷带、药酒、纱布之类医用物品的修女们匆匆进出,舒嘉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了几步,朝里面一望,只见病床上空荡荡的。 手术间里很有些阴冷的氛围,病床上有斑斑点点的血迹。 舒嘉心想,张丰毅的尸体不会被她们抬到太平间了吧。 正此时,身后有人有气无力道:“舒嘉,我在这儿呢,你怎么来了。” 舒嘉扭头一看,才发现张丰毅好端端地坐在椅子上,就是面色非常苍白,没了血色。他的口气听起来像中央公园早起锻炼的老大爷,神态无精打采的。 舒嘉皱起眉头道:“看样子状态不太好啊。” “流了几升血,能下床就不错了。”张丰毅把头靠在椅背上,声音里满是疲惫。 “你自己走出来的?” “手术时间有点长,快结束的时候就清醒了。医生刚好在用镊子取子弹,简直是一种煎熬。” “伤哪儿了,我看一眼。”舒嘉打量着座上的张丰毅,眼神中好似有某种轻蔑。 穿着病号服的张丰毅给她指出了两处,然后舒嘉款步走过来,娴静地在他身旁坐下。摸着他大腿的弹洞,语气平静地问:“就这样。” “两处,差点就命中要害了。” “我觉得没什么。”舒嘉试着用指甲戳了戳病号服下的伤口。 下一秒张丰毅疼到变声的尖叫就响彻医院,他竭力忍住面部的抽搐,然后赶紧捂住那里,朝舒嘉摆摆手,让她离自己远一点。 “很疼吗,”舒嘉一脸诧异,“又没流血,怎么会那么疼。” “换你来,你也一样,”张丰毅仍然处于剧痛之中,表情挣扎,“要戳一下就流出血来,我就还得再进手术间。” “缓缓好了,”舒嘉面无表情,“对我老爹的安排,你感到满意吗。” “你是售后服务吗,还做顾客调查的。” “只是凭此判断你欠我人情的大小,别多想。嫌疼的话,下回直接进太平间。” “你是不是很嫌麻烦,嘴上留德是做人品性。” “没人要求我一定要救你,”舒嘉耸耸肩,“当做慈善了,反正我老爹出钱捐楼捐房的时候,我也没在过场。” “我觉得你老爹肯定是个好人,否则摊上你这么个女儿下辈子怕是遭报应。” 舒嘉抬起脸来看着他:“要是你想再进一回手术间,我可以帮你。” 张丰毅这下听话了,低垂着头保持沉默。 过了一会儿,舒嘉问他:“你准备在这儿待几天。” “起码,”张丰毅想了一下,“需要三天,伤势比较严重。虽说我的身体和常人有些不同,恢复速度会很快,但保守起见最是稳妥了。” “住院期间,手术费、住院费自出。” “你老爹很缺钱吗。”张丰毅讶然。 “不是缺钱,是我叫我老爹救你的,担心到时候会欠他人情。所以叫你把钱交了,我心里好受。” “你好受了,可我。” “你难道缺这点钱,”舒嘉一脸质疑地反问,“本部配发你的枪拿出几把,就能买下这整幢医院了。” “我现在只剩下那些枪了。” “本部没给你发酬金?” “发倒是发了,”张丰毅愁眉苦脸的,“但是这几天一直忙着调查一些事情,帐户都清零了。” 舒嘉观察着他的脸色,猜测道:“你不会是要跟我借钱吧。” “这本来就该你付钱的,然后按照惯例发展,我感恩戴德,然后想尽办法来报答你们家。” “别报答了,”舒嘉冷淡道,“你就把钱付了。我可以替你垫一下,但是会按月计算利息,用的钱也是奖学金什么的。等事情忙完,记得去办专门的美国医保。像你这样的,迟早会用得上。” “你就不能,”张丰毅审慎道,“用你老爹的钱,助人为乐,与人为善,既能拉近父女关系,又能” “不能。”舒嘉态度强硬,“我愿意借你,还是看我今天心情好的份儿上。否则谁来了都得自掏腰包。” 张丰毅一下明白过来,马上道:“我要去跟院长聊一下,万一住到半路被赶出去,一辈子就只能流落街头了。” 他匆忙扶着墙站起来,一瘸一拐地往走廊里走。 舒嘉在后面忙不迭地补上一句:“再跟院长申请一副拐杖,或者轮椅,我想你这几天会特别需要残障人士用的交通工具。你就老实承认,你现在等于是个残疾人吧。” 空中搜寻 三号入驻的码头小镇如今热闹非凡,市警察局全面接管了这里的治安。他们增设了许多的哨卡,警车反复地巡逻,所有的监控录像都被第一时间传送到警察局局长的电脑里。 天空中有一架漆成纯白的飞机逡巡着,看起来离朱红的房顶只有十多英尺,仿佛触手可及。平缓的草坡边站着一位圆肚子的老警察,仰头望见疾驶过的飞机,他捅了捅旁边的同事,指着飞机问:“这是做什么的,谁允许他在上面飞。” “飞机装载着饵料,要去渔场喂鱼的。”同事漫不经心地答道,“这是渔民的日常工作,拦住了会减产的。只能放任他们在天上飞了,现在就期盼什么时候抓到人,再让这里重归秩序。” “你觉得那还能叫人,当时的场景我们可都看见了。”胖警察面有忧色。 “管他是什么,千万别让我遇上,咋天伤了三个同事,全是重伤。看到他们的家人那么哀痛,我好害怕我也会。” “说的是,谁不怕啊。”胖警察点头答应。 瘦一点的警察倚着车窗,望了望明净的天空,然后问:“局里把嫌疑人的身份信息查出来了吗。” “无从查起,”胖警察如实回答,“和他长得相像的人有一些,但完全重合的基本没有。最像的几个都在市外,我们怀疑,他要么是化过妆,要么就从没在我们国内的信息库里出现过。” “是指隐世而居的那些人?” “除了他们,”胖警察瞥了他一眼,“还有少部分底层人,没有正常的公民身份,也不太需要。” “那可怎么办,难道真要这样一英尺一英尺地查下去。” “等上级通知吧,上级不下达具体指令,我们也只好安心待在这儿。说不定还得多住几晚上。” 由他们头顶飞过的小型飞机在小镇的上空盘旋,明媚的晨光,各色的屋顶,芳香碧绿的草地,一派春光大好。贝拉·巴纳锡一边驾驶着飞机,一边通过固定的对讲机和本部的上级对话。 “报告,a区域未发现。三号和张丰毅均未出现在视野内。” “再搜查一圈,就赶赴海洋,然后从附近的岛屿上返航。”在本部内亲自主持行动的藤田町沉声道。 说罢,便放下对讲机,神情烦躁不安,这是今天的第三次侦察,但竟然仍旧没有半点成果。他不禁有些焦虑,于是拿起电话,给伊万诺夫打了过去,语气十分急切:“不是说好能让三号解决掉他的吗,怎么现在连具尸体都找不到。警察那边也一样,他们根本没见过除三号以外的作战人员。” “老板你再耐心等等,”伊万诺夫挎着购物包,心里七上八下的,“没准他们藏的地方太隐蔽。” “计划是你提出的,成败与否责任在你,”藤田町脸颊涨红,厉声道:“如果这次不仅杀不掉张丰毅,还让我们危险的实验品脱离可控范围,我要拿你问罪。” 伊万诺夫吓得心头一凉,赶紧朝旁边的店员摆摆手,找个僻静角落对着手机里的老板,急切地说道:“老板,你知道三号的情况,假如他真的把张丰毅当作猎物,张丰毅一出来他就会主动上去嘶咬的。” “张丰毅眼下在哪儿,不是说一次性解决吗。” “老板你先别着急,事情得慢慢来。我们可以查几天,一旦查不到他们的踪迹,我就立马回去。” “我是很需要你吗,伊万诺夫,我此刻着实是有点疑惑你的能力了,你到底能不能胜任你的工作。张丰毅是你负责联络的杀手,他出了问题你居然束手无策。还让我状态危险的试验品进了纽约市内,伊万诺夫,如果你想要,我随时可以遣你回莫斯科大学。”藤田町下了狠话。 “老板我保证,”伊万诺夫推开那件价值九位数的皮裘,急忙挽回道,“我一定能把张丰毅弄死,很快的。您想一下,三号行事时动物本能多于人类的理性,假设张丰毅从我们设的局里逃出来了,他既然和张丰毅交过手,就必然会记得他身上的味道。他会主动去找张丰毅的,就像猎人去捕捉猎物那样。” “说的好听不如实际行动,不管怎样,”藤田町说道,“静观后效。” 电话砰然放回去,藤田町面色生硬地转过身,窗外是铁青色的天幕,一如藤田町此时的心绪。 纽约的码头小镇里,上空的飞机在一座三层小阳楼上急转弯,朝码头飞去。驾驶舱里的贝拉操纵着驾驶杆,然后越过下方密集的渔船,见到了一望无际的蔚蓝大海。 人群稠密的码头海岸线渐渐向后移去,贝拉朝机尾后边望了一眼,最后一点渔船连缀而成的细线刚好消失在海平面外。他回过头,略微移动了一下操作杆,纠正航线。 飞机在宁静异常的大海上平稳地飞行着。贝拉专注地驾驶。 突然,耳听得海洋里一声水响,有什么东西如鲤鱼跃水般蹿出了水面。无数的水花飞溅,中心的人影仿佛永无止境般地上升,速度先快后慢,当彻底静止时,一直未曾露面的三号一下伸出手来,抓住了飞机的尾翼。 旋转产生的风快速吹干了他肌肤上的水迹,精悍的肌肉在阳光下泛着微光。他轻舒猿臂,抱着飞机的尾翼就上了飞机。赤足踏着机尾,凌空走了过去,水花虽然巨大,却盖不过引擎的轰鸣。 当贝拉注意到机顶发出踩踏的声响时,一切都晚了。 三号双手抱拳,跪在机顶上,一挥拳。只听清脆的响声,破碎的玻璃渣子飘散进下面的海里。驾驶室内霎时涌入一股狂风,贝拉措手不及,被三号抓着领子从椅子上拖了出来。 一个黑色的物体从天而降,落入海洋中,瞬间便被汪洋大海吞噬。落入的地方冒出细小的气泡,水花翻滚,有银白细鳞的小鱼聚拢而来。披头散发的三号回望一眼,见动静越来越小,终至消散,于是看向眼前的天空。 路上耽搁 他看了看驾驶舱的种种仪器,然后脑子里快速地进行分析。不过半分钟,便驾轻就熟地就摸上操作杆,把飞机抬升,拉了起来。 从破开的舷窗泻入的狂风拂动着他的头发,这样一来,就越发显得英姿飒爽起来。三号从夜晚开始就躲在海水中,在遍布监控、巡逻的警车的小镇内滞留,他迟早会被发现。 所以三号选择了最容易被警察忽略的海洋,没人会心甘情愿地来这么远的海里找他。每隔十分钟,他才会浮出一次水面,呼吸几十秒就能支撑下去。经过药物强化,他的肺活量、体力等各项指标均能使他在世界上最恶劣的环境中存活下去。 海面上渐渐浮出一座绿意盎然的小岛,仿佛黑点一样的海鸟远远地翱翔。繁密的树冠聚集在一起,隔着很远就能听见林梢振动的声响。好像一大块黑色的巧克力蛋糕,漂浮于蓝得澄澈的海面上。 三号稍稍把机头放低一点,加速至极的飞机便俯冲进茂盛的树林里。叶子被机翼卷动,三号翻窗跳了出去。 身体一个翻滚滚到林间的空地,疾速前进的飞机与粗大的树干碰撞,钢铁机翼摧折着树干和树冠,然后扑进泥里一动不动。袅袅的黑烟从引擎里飘出,三号等了一会儿,见撞成废铁的飞机毫无动静,方才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大步走去。 张丰毅再回来时,已是两手拄着拐杖。舒嘉依旧端坐着,没事就拿起手机开始写点什么。 张丰毅有些疑惑:“怎么还没回去。” “不着急,学校的课可以下午上。”舒嘉淡然道,“我可能是你今后几天见过的最后一个人了。” “怎么,他们要单独把我控制起来。” “这医院里有别的病人,修女们虽然人很好,能保守你的秘密,但难保别人不会好奇来叨扰你。她们就准备把你关在一间特殊病房里,食物都从门上的隔板送。” “这跟囚禁我有什么区别。” “你耐心点,”舒嘉安顿,“等伤好差不多了。我就放你出去,不会让你多待一刻的。因为花的还是我的奖学金。” “你有奖学金很了不起吗,我下个月就能还你。” “起码我有的,有些人没有。”舒嘉冷不丁地冒出一句。 “是在说我。” “不然还能是谁。”舒嘉生硬道,“你注意点,既然用的是我的钱,就该讨好债主才是。” 张丰毅无奈准备离去:“能大方点吗下回。” “我已经很大方了。有什么舒服的就用上,不要在意价格,反正总归是要还我的。” 张丰毅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然后默默地拄起拐杖,一点点挪动着前进。舒嘉在他身后无声地摆手,以示送别。 本部的老板藤田町举着电话,用手指关节敲击桌子,沉声道:“汇报一下侦察所得。” “四个方向都没有他们的踪影,我们搜查了好几遍,担忧警察会看出点什么来,才匆匆返航。但是实在没有成果,警察局的人员调动在加快,我在上空飞行时见到了许多新设的岗哨。” “你们现在在哪家机场。”藤田町又问。 “暂时租用的是纽约西四十三号机场,所有权是一位大农场主手里的。我和两位队员都在这里,贝拉好像是遇到点意外,还没返回。” “你们组织返航的时间是什么时候。”藤田町心里莫名地有了一种危机感。 “凌晨五点出发,上午九点返航。约摸九点零一刻钟时到达机场,现在的时间是九点四十三分。”电话那头一股脑地把所有的过程全盘托出。 “他在路上耽搁了近半个钟头?” “照这样说,确实是的。可假如遇上航线偏移,多飞几个小时也是很正常的。我和另两位飞行员讨论过,觉得应该是这样,贝拉毕竟是新到的飞行员。对航线不熟悉,也在情理之中。” 藤田町默然无语,他的心情安稳中却又有一丝忐忑。他刚才才和贝拉单独联系过,他是第一个被要求返回的飞行员。 围着白围裙,头戴白帽的厨娘端着早餐从厨房出来,藤田町挥手止住她,然后一指阳台上的桌子,让她把早餐放到桌子上,他一会儿再吃。 沉默驻立良久,他仿佛下定决心似的拨通本部的内部电话,用了颇具威严的语调:“通知尤索法,通过卫星定位锁定贝拉飞机的位置,如果贝拉始终没回来,他一旦确定下来,就再派一架飞机到那个位置。我要看看贝拉到底是怎么了。” “好的先生。”礼貌的女声应道。 藤田町很快放下电话,心里的忧虑像天空中笼罩的乌云,灿烂的阳光反而使得空气有些燥热起来。他走至窗边,拉开窗户让清风徐徐灌入,才觉心头的压抑好了些。 心情既不大好,他便懒得饮食。端坐至椅上,望着面前渐渐变冷的早餐,耐心等待回音。 稍许,电梯门拉开,尤索法大踏步进来,锃亮的皮鞋踏着油亮的木地板,留下了乌黑的鞋印。藤田町伸手止住他:“把鞋脱了再进。” 尤索法遂到电梯门旁,把皮鞋慢慢脱下,才敢在地板上行走。他的袜子是白色的,袜腰没进裤腿。 到了藤田町跟前,他一步站定。然后略微弯腰,一板一眼道:“信号不很稳定,时断时续的,初步判断是信号来源受损。发出的位置确定是离码头最近的那座小岛,也就是原计划中的折返地点。” “从我打过电话那时算起,”藤田町沉吟着问,“飞机的位置有没有改变。” “没有,飞机离机场尚有一定距离。” “那就是坠机了。” 藤田町沉思片刻,而后很快命令道:“今天准备行动,调三架军用直升机过去,在空中随时侦察。贝拉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失联,给我查一下那座岛上究竟有什么。派的人就定为陈云,他不是在海上的别墅里吗,这种事情他最适合了。” “需要我随同吗。”尤索法谨慎地问道。 展望未来 “你去吧,”藤田町指示道,“顺便在直升机上安装几台摄像机,我要全程观看你们的行动。” “您是有些不放心吗。” “最近事情多,又是内部发生的,谨慎点总是保险。”藤田町含糊其辞,“执行任务时,陈云负责作战,你担任一些辅助上的任务,帮他指路什么的。” “您觉得,造成贝拉失联的原因是什么,”尤索法观察着上司的脸色,“会不会与咋天的事有关。” 藤田町交叉双手道:“要么是被警察发现端倪,要么恐怕就是三号所为,他有这个实力,一架冲锋枪的火力都比不上他的恢复速度。” “我这还是第一次,从您的口中听到本部暗地里的实验品呢。” “是实验品,可惜是失败的产物。不过这也难免,任何科学实验都不可能一次性成功。”藤田町释然道。 “他的各方面战斗力怎么样。” “强得远超预期,那群教授先前把报告递上来过,我大体上看了一遍,证明我的投资还是正确的。”他话锋一转道,“但失败就是失败,再优秀的失败品也是失败品。我把他扔到外面就是想除掉他,不管是他,还是张丰毅,死的价值要比活着的时候还多。可要是他们中间,谁都没死。” 他带着些怒气地咬牙切齿道:“我就得好好考虑一下我们员工的问题了。” “您的打算是这样,我明白了,”尤索法恭敬道,“请允许我立刻布置。” 藤田町嗯了一声,一挥手道:“去吧。把事情做得漂亮、稳妥些。” 在纽约一间不知何处的暗室内,琼翻看着面前的文件,厚厚一沓,字迹潦草。她要求了朗纳德在三个小时内,把所有的实验理论都书写下来。在得知朗纳德死后的几天,她把这些东西送往了业内人士那里。 刚洗过头发的杰奎琳进了房间,她的身上还带着洗发水的清香。照旧是一身干净爽利的平常装扮,她这几天把头发染了,成了略微长一些的乌黑鬈发。 “想解决你残留的问题,最佳且最便捷的方案是用成功的实验品,逐次换掉你体内的血。你不仅能因此保留原有的能力,还能因此获得新的突破。”琼注视着她,“我可以帮你杀掉张丰毅,但前提是,你必须让我成为纽约黑道新的君主。特别是舒文滔的势力,除掉他们我才能上位。” “先杀张丰毅,还是先杀舒文滔。”杰奎琳端详了她的黑色指甲一会儿。 “我的事优先,先杀舒文滔。在拿到想要的以后,你随时可以走,我不想拦你,也没有拦你的能力。”杰奎琳坦诚道。 杰奎琳拿右手的小拇指指甲尖,扣了扣左手无名指的指甲缝,然后抬起头来一脸茫然道:“好吧,那就这样。” 她的伤已好到完全,经过药剂的强化,裸露的肌肤洁白细嫩,仿佛吹弹可破。不过那指甲的颜色,却是较先前更深了一分。 “在这期间,我会安排围绕张丰毅展开的圈套,以作为我的回报。”琼顿了一下,而后不慌不忙道:“你和张丰毅近身交过手,他给你的感觉如何。” “身手一般,但有古怪的增幅。”杰奎琳道,“可以分成三种能力,一种隔空移动物体,一种放大视野,还有一种起预警作用。” 琼疑惑地皱起眉头:“不过是一晚上不到,你是怎么分析出来的。” “琼,这很简单,一加思考就能划分出。首先的原因便是我和他之间的相似度,我可能是最像他的人了。我有无限增速、晦暗逃遁,还有某种意义上的负面产物。”杰奎琳朝她伸出自己的指甲,“这都是我们各自的能力。” “你有几成把握单独拿下他。” “不到五成,尤其是在进入战斗状态时。”杰奎琳解释道,“我会缺乏理智,难以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看来还是需要我的人从旁辅助。”琼微不可见地颔首。 “所以我会很需要你帮我,就像你以前那么做。” “那好,答应我,这次之后就分道扬镳吧。我要做全纽约最有地位的女人,你去寻找你的自由,拿着钱怎么快乐就怎么生活。或者开豪车去州际大道上超速飞驰,或者在自家的游泳池里待半天。” 杰奎琳咧嘴一笑:“琼,我还没经历过那样的生活,其实我甚至见也没见过,都是你,给了我机会。” 琼摇摇头道:“别忘了,你是一批人中唯一的成功者。就算我想换别人,条件也不允许。” “可我觉得,”杰奎琳认真道,“琼你是个好人。” 琼呵呵一笑:“如果仅凭别人对你好这一点,你就判断他是个好人。以你现在的水平,相信你会遇到许许多多的好人。” “所以说,”她挺身坐直,“以后也不要感激我,大家相互利用而已,别冠上什么江湖义气的名号。男人们才讲那些,女人讲讲牌桌上的情谊就够了。” 杰奎琳想了一下,告辞道:“我要去吹头发了,这些头发最近弄得我不很适应。” 琼微微颔首,杰奎琳推门离去。 这是纽约一条肮脏的小巷,杰奎琳几天前拖着遍体的伤痕回到这里。泥水满地的小巷里阴暗无比,明亮的光线从面巷开的窗户内透出来,她嘴角猩红,虚弱无力地倚着墙壁,慢慢地往回爬。 杰奎琳打开门时,琼正对着镜子化妆,博粉施朱,把一支红得诱人的口红往嘴唇上涂。从镜子里瞥见遍体鳞伤的杰奎琳摔倒在门槛内,也不去扶,压根不为所动,只是指了一下伤药的位置。 杰奎琳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坐在床上用绷带包扎伤口。她和琼一直住在那里,作为没那么见得了光的黑道人士,凭住所的寻常易见作掩护是非常好的手段。她把一圈圈绷带绕过身后,细心地缠在背上,地上放了一盆清水,脱下来的衣服就扔在盆里面。 琼化了半个小时的妆,她无声无息地出门时,杰奎琳刚好开始收拾东西。 每一天的悠闲时光 琼每晚会和各种大款聚会、宴饮,杰奎琳很清楚她在做什么。施展交往技巧,扩展人脉,为有一天能堂堂正正地站在纽约黑道众人面前作准备。 那一天以后,杰奎琳在家里休息了几天。琼有时候会过来看她,偶尔帮她换一下绷带。她们之间交流过和张丰毅交战那天晚上的具体情况,对琼来说其实损失不大,不过是几条保镖的人命而已。她最重要的财产,莫过于杰奎琳了。即便是那些死掉的保镖,也是他强力要求作为交换得到的。 杰奎琳在卫生间里把她的湿头发吹干,她们俩就像最普通的合租女孩。 张丰毅拄着拐杖进了单人的病房,教堂医院的环境简陋,相对比较干净的一张床,床头摆着床头柜。标准的水杯,餐盒,张丰毅看了看房间的陈设,便在床上坐下。 约摸是上午十一点,考虑到咋晚的失血过多,医院很快把午餐送了来。 一声铁皮摩擦地面,一道餐盘送进了病房。 张丰毅坐着没动,他心里在想着本部的心思。本部在查他,伊万诺夫其后为他调派了任务,话语间只字未提本部暗中的动作。按道理。本部要是发觉了他的举动,第一个去问询的就该是伊万诺夫。她不可能不知道呀,是隐瞒吗? 他如约赶赴,却遇上了实力远超于他的对手。然后现场交给警察处理,他才得以脱身。 看似是没什么问题,但细究起来却大值得深思。最关键的是,伊万诺夫为什么当时没接他电话。 正此时,电话铃声毫无征兆地回荡在寂静的病房里,张丰毅的铃声是那种系统本身自带的。一整套完整的纯音乐,张丰毅掏出来手机时,不由得一惊。上天仿佛猜中了他的心思,是伊万诺夫打来的。 他果断接通:“喂。” 电话那边好一阵沉默,只有什么东西刮擦着响,像是人的声带在震颤。不知为何,张丰毅从这沉默中感受到了几分失望的情绪。伊万诺夫一向是第一个开口的,语气除了正经的那种,就是没什么样子的嘻笑状。怎么一下子成熟了这么多,懂得让他先说话了。 伊万诺夫心里慌张起来,伸手叫来旁边的普通职员,用嘴形小声示意她:“去报告老板,就说张丰毅还活着。顺便叫他们把信号的源头查出来,一并汇报给老板。” 那职员点了点头,然后赶紧放下手里的工作,往窗明几净的办公区走去。 伊万诺夫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牵强道:“张丰毅,你执行任务居然还要带手机,不怕临死的时候铃声一下子响起来吗。” “一般没那种时候,快午餐了,你打电话过来是又很闲吗。”张丰毅扯了扯嘴角。 “每一天的悠闲时光,每一天的好心情,”伊万诺夫的声音听起来一如既往的愉快,“偶尔问候一下朋友的近状,也是一种义务。万一你在这段日子中间突然死掉,我能帮你料理后事什么的。” “你”张丰毅犹豫着开口,“有没有查看过你的未接来电显示,里面是不是有好几个我的号码。” “未接来电显示呀,”伊万诺夫很快就编织了一个谎言,“我从来不看的。把精力浪费在那种事情上,岂不是很愚蠢。” “你那天为什么没接我电话。” “哇塞,张丰毅,你言情偶像剧看多了吧。我怎么会是里面的高冷女神呢,你一定是无故冤枉我,别人的电话,我可是都是要接的。”伊万诺夫轻轻叹了口气,“谁让我无权无势,只是个小小的职员呢。” “可我当时真给你打了,人命关天的关口,我中了整整三枪啊。” 伊万诺夫又是心安又是疑惑,中了三枪表明三号的实力很强,可怎么三枪仍然未能弄死他呢。至少丧失行动能力以后,就该让三号追上去,然后让他顺着计划死掉。 张丰毅试探性地又问:“要不你再好好地想一想,回忆一下。” “中了三枪,会很疼吧。”伊万诺夫岔开话题,语气哀愁,“张丰毅,你真是太让人担心了,疼的时候一定要喊出来。你要坚强,我可能是在飞机上,要么就是商场的噪音太大,所以才没接。” 张丰毅道:“现在我负伤了,一时半会好转不了,目标也没死。我接下来该怎么处理。” “只有目标确认死亡,你才能返回本部。”伊万诺夫的语气中满是担忧,“要是你让他跑了,老板不会放过你的。这是本部的规矩,你还得去任务地点。” “我没回去,”一听情况紧急,张丰毅有些紧张,“现在在医院养伤。” “张丰毅你太不容易了,”电话那头的伊万诺夫立马叹惜道,“为本部执行任务受伤,还自掏腰包付医药费。一想到你可能遭遇的危险和委屈,我心里就难受得很。你在哪家医院,我替你调集本部的能量。” 张丰毅有些犹疑,只能搪塞道:“再等几天,我恢复好出院,就能去杀他了。” “这怎么行呢,你是为本部受的伤,要是老板得知了你的英勇,肯定会增加对你的好感的。无论如何,我都要用经费补偿你。”伊万诺夫义正辞严。 张丰毅顿时感到莫名的惶恐,什么时候伊万诺夫会善良到为他着想了。全人类除了她的上司,也少有人能值得她这么做。 “喂,”张丰毅小心翼翼,“我是做错了什么吗。” “你做得很好啊。” “没完成任务,也叫很好?” “任务当然是要完成的,”伊万诺夫说,“如果你不愿意让本部付钱,可以把你的坐标发过来,我让沙漠里的导弹一举清除掉你活着的痕迹。反正你在与不在,都没什么区别。” “这下正常多了。”张丰毅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医药费有人会付的,就别让本部来了,我担心你们又趁机加些附加条款。为我生命考虑,我还是自费吧。任务我会完成的,那片区域暂时被警察接管了,给我三天。” 养心静气 “伤一好,我立马就去那里。”张丰毅半是保证半是请求,“这三天,我需要养伤。” “把你的位置汇报一下吧。” “这…有什么用吗。”张丰毅出人意料地反问。 “本部必要的要求而已,”伊万诺夫十分平淡,“其实我也想摆脱,可本部的指令谁来行使。我之后会再想方设法为你备下合适的装备。对了,张丰毅,你顺便还得想一个解释得通的借口,使你逃跑的行为变得合理。我想这肯定需要你不少的时间,老板是一个特别能追根究底的人,求你帮我应付过他嘛。” “理由很简单,”张丰毅想都不想一下,“你们没告诉我,目标压根杀不死,子弹明明打进他的体内,可我造不成任何伤害。” “你觉得,”伊万诺夫有些意味深长,“你完不成这次任务。” “靠我独自行动肯定不行。” “那你想申请援助。”伊万诺夫好像带有几分惊讶,“本部负责调查情报的姐姐们那么多,环节那么复杂,我怎么调整啊。向老板请求多调一个杀手过来,又要挨骂。” “你在本部的地位很低?” “我就只是个跑腿办事的,想买几件名牌还需要攒好多天的钱。”伊万诺夫相当无奈。 “也就是说,你没办法帮我调一些帮手来。” 伊万诺夫颇为委屈地嗯了一声,“你自求多福吧,按本部的规矩走,你必须去那里,直到做掉目标为止。要是你死了,老板是一定会惩罚那些玩忽职守的情报人员的,我再给你联系好一些的墓园,请一个专业的教父。” “我还没死呢,”张丰毅满脸无奈,“既然子弹热武器什么的,对他不起作用,你就不用再送装备了。虽说都是好枪,但是没用啊。就这样,挂了吧。” 张丰毅立马摁断,变了脸色,伊万诺夫拒绝为他提供援助,且又以送装备的名义问他的位置。不管真实情况如何,他心里只感到恐慌,如果本部是一座舞厅,他眼下已经被排斥到舞池的边缘。 张丰毅贸然挂断的一瞬间,伊万诺夫才罕见地沉下脸来。然后望了窗外的天空好一会儿,阴云密布,楼里光线黯淡。她玉指轻拨,连着给张丰毅拨了几次电话,但这回不接的是他。 伊万诺夫以往不会有这般的耐心,肯翻来覆去地跟张丰毅联系。她心里有着什么企图,张丰毅清楚地知道,能促使她前所未有地关注自己。 把手机关机,抛在床上,张丰毅开始吃桌上的午餐。 伊万诺夫烦躁地踱了会儿步,而后仍然是转身要和老板商量。她慢慢地走进电梯,已经做好了被老板迎头痛骂的准备,很快就随电梯一同到了顶层。 电梯门缓缓拉开,迎面而来的却是一道雪白耀眼的光芒。 光芒极速逼近前来,径直刺进了伊万诺夫的腹心。她满脸惊愕地往后一靠,嘴边黏稠的鲜血流淌,绝代芳华的容颜变得惨白。 藤田町就站在电梯门边,回首是冷漠到毫无人性的目光。他冷漠地看着伊万诺夫无力地坐下去,血液从伤口开始印染,然后浸透了衣衫,电梯里满目殷红。 抽出细长的武士刀,藤田町看都懒得再多看她一眼。他喃喃自语道:“没用的东西,继续养着有什么意思。不如早先除掉为妙,省得再惹出麻烦来。” 他提着刀柄走回屋中,桌上摆着盆清水,把猩红的刀尖放进水里,让血迹晕散开来。拿起旁边的干毛巾,他对着面前的空气说:“把电梯里的东西拾掇干净了,别留什么血腥味,会很难闻的。” 吓得靠在墙上的女职员慌里慌张地点了点头,然后就拔腿跑了出去。藤田町一脸不屑地望着她,片刻才收回目光,用毛巾擦了擦手。从清水中取出那柄武士刀,轻轻一甩,一泼细小的水滴飞溅到擂台的木地板上。 他仍然记得当从那个无辜的女职员嘴里听到张丰毅还活着时,内心的震怒。张丰毅是一个隐患,把三号放出去是另一个隐患,以前他只有一个,现在这两个纠缠在一起比原来的一个还危险。 从那一刻,他决定除掉伊万诺夫了。本部也会开除员工,通常的方法就是杀掉他。 女职员很快带着一批人赶了上来。他们是面色阴沉的西装大汉,打开电梯门,就手脚麻利地开始干活。两个人一头一尾地抬着尸体,另一人拿着毛巾不停地擦抹沿路的血迹。 藤田町好整以暇地打量了女职员几分钟,问她:“听什么名字。” “胡玛·阿贝丁。”那女职员躬身答话,细心观察就会觉得她的身体微微颤抖。 “帮我去把人召集起来,我要开一场会。本部走到今天,有些时日没开过会了。平常都是下属们在做我的事,我也该适时出来活动一番筋骨了。”他拧动了几下脖子,露出自嘲般的笑容,“只不过没想到,是个新人杀手引动了我。” 胡玛谨慎地端详上司的脸色:“去召集哪些人。” “本部高级别名录上你没见过的那些,都叫来。”藤田町沉声道,“要是再过一会儿也可以,你能先去吃饭。吃过中饭再联系他们,他们这时不太可能都有时间,你也别慌,镇定点,叫你去就意味着你还有用。” 他看见胡玛的腿不自觉地颤抖,心想离开会有一段时候,事前晕倒就不好了,便出言安慰了她几句。反手拿起桌上的武士刀,爱不释手地比划了几下,胡玛与拖拽尸体的西服保镖一同离去。 烈日从云层间冒出了头,隐隐地使得空气都灼热起来,他默默地持刀立于窗前。墨蓝色武士服飘逸,一手握着刀柄,直等到胡玛与一群同样俯首听命的人上来。 他们的姿态又恭敬又紧张,充满着敬畏,严整到近乎刻板。胡玛带他们进了屋内,垂手侍立。 藤田町自言自语道:“对着没用的人发火真是耗费我的身体,平和为上,才能养心静气呀。” 召集开会 深夜,本部的工作人员火急火燎地闯进灯火通明的会议室。屋里坐满了黑西装白衬衫的本部高层,气氛凝重得像要滴出水来。 藤田町高坐于会议桌首,那名工作人员小声俯耳低语道:“据陈云传回来的消息,他们在岛上的一家餐厅发现了三号,当时大概是下午三点,餐厅外面全是尸体。陈云知道三号的厉害,因此只是远远地看了一下,就立马折返了。他们推测飞机是三号弄下来的。” “把那座岛秘密地监控起来,”藤田町沉声道,“在附近的海面投掷深水炸弹,防止三号从那里逃逸。然后我们要设一个局,把叛徒和废物一同绞杀在里面。” 那人点了点头,旋即快步退出。 藤田町正了正色道:“诸位,本部发展到今天,规模非同凡响。但内部也出了很多的问题,我平日里不理俗务,却始终关心着本部的利益。本部是有深厚底蕴的杀手组织,我要借张丰毅的事情肃清一下本部的风气。” 偌大的会议室里宁静异常,纯白的丝绸窗帘垂下,不时有人起立发言。他们都是老板手下直属的干将,性情惊人的一致,就像从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传回消息的那座岛上,陈云接到了藤田町的口头指令,立即招手大喊,叫散布丛林中的作战人员集合。很快,便有许多人从狂风大作的森林中跑了出来,陈云抢先登上直升机,回手拉上尤索法。一进了机舱,就对着敞开的舱门大喊:“以最快的速度撤离,标记出三号的位置,从另一条路走。” 五架大型直升机升了起来,呈扇面飞去,仿佛中心藏着什么不可知的危险,迫使他们逃离。漆黑的夜空下,每架直升机都关闭了探照灯,摸黑前进。 在那家餐厅的屋顶,三号朝天空大声嚎叫着,呜呜的风声在空中回响,他的双目赤红,闪烁着兽性的光。当把脚边的一具尸体拖下去以后,他才稍稍恢复了点人性。藤田町的决策是完全正确的,如今的三号远非他们可以控制的,只能除掉,必须除掉。 三号的身姿借着海面微弱的反光,正在潜水艇上忙碌的本部人员可以看得很清楚。他们把沉重的铁质物体扔进水里,不时发出闷闷的水响,每隔十英尺就放下一个。这能把三号从深水区逼出来,一旦显露身形就是活靶子。 陈云一抵达附近安全的机场,就立马向上级汇报。 一名本部的职员敲了敲会议室的门,藤田町面色严肃,轻咳了一声,让他进来。 “外围人手已做好了准备,还需要做什么,请您吩咐。” 藤田町双手平放于桌,看了看两边的手下,然后用低沉的声音说道:“调一部分人手去岛屿所在的区域,随时待命。另外再解除对张丰毅银行帐户等的监视,最好是能让他看见,放下戒心去任务地点。” 本部职员俯首听令,默然转身离去。 等他一关上会议室的门,藤田町用指头敲了两下桌子,唤道:“木岛,进来。” 靠里的窗户立刻被拉开,舒缓的夜风拂入,一身黑袍的木岛良辅从窗户上面翻了进来,瞬息之间便跪到地上,抱拳道:“我已经和池田成彬调查清楚了,别墅的主人在黑道上颇有些声名,他是纽约黑手党的老板舒文滔。” “派给你本部一半的人手,替李同恨报仇,顺便接管他的全部产业。”藤田町威严道,“本来以为互不插手就能相安无事,却还是被人阴了一遭。就让他的地盘,来填充一回本部的胃口吧。毕竟我们失去了李同恨,他的性命比起整个纽约黑手党,也毫不逊色。” “好的。”木岛良辅简练答道,而后动作麻利地站起来,轻盈地跳到窗外。只看到黑袍舞动,他便如被风卷走般消失无形。 藤田町面色依旧严峻:“这次的问题发生在伊万诺夫负责的新人杀手身上,我嫌她碍事,已经把她除掉了。她空出来的位置,由胡玛替代。胡玛原来只是个普通的职员,既然了解了我们的内幕,不妨就让她试一试。” 胡玛从会议桌后的椅子上站起来,虽说有些紧张,脸上直冒粉汗,但神态无比的庄重,微低着头。藤田町观察了一番属下的表现,看起来没多少异议,就高声道:“就这样定了,胡玛将代替死去的伊万诺夫从事本部的工作。再过几天,我会去日本一趟,把家族里培养出来的青壮年带过来,以补充我们失去的人手。死掉的杀手,我也要再补充一批。” 席上众人无言,藤田町往后一靠道:“今天的会从下午开到晚上,我相信有的人很匆忙才赶过来,大家散会,早点休息,也早点着手布置。” 会议室里一阵安静而吵闹的响动,藤田町有些疲惫,望着面前的虚空发呆时,他的目光和抬起头来的胡玛接触了一下。洁白的天花板下,他与胡玛一个在这边,一个在那边,忽地咧开嘴傻乎乎地微笑,也许只是累极了。 三天一晃而过,舒嘉如约赶来放张丰毅出院。她把包里的钱放到柜台上,取了钥匙,往病房走。 张丰毅的病房在一条长廊的最里面,整片楼层都是空着的,玻璃蒙尘,有些房间陈放旧物。舒嘉到门前犹豫了一下,握着手里的钥匙,先把旁边的窗户打开透气,才为张丰毅开门。 “张丰毅,张丰毅,”舒嘉像是古时候的女狱卒那样吆喝,“出来了。” 门一打开,房间的窗户是开着的,病床上也没有人。 好半晌,张丰毅的声音才从门背后传了出来:“在这儿呢,下回麻烦先敲门行吗。” 他勉强从门夹缝里走出,嘴里嘟囔着:“我就想拿一下清洁工具。”,然后撑着柺杖又坐回床上。满脸的疲惫,像在打瞌睡。 舒嘉扬起下巴问他:“怎么了,还不能走路吗。” “能走是能走,”张丰毅愁眉苦脸的,“可我不想上班。” 彻夜难眠 木岛良辅和池田成彬蹲守在别墅的绿化林里,从树梢间隐隐地可以望见穿着黑色作战服的本部人员。木岛良辅把武士刀捉到手中,然后低声对池田成彬说道:“防守严密多了,门口有三个,里头只会更多。依我猜测,舒文滔在经历了上回的事情后,必然会换地方。” “他换的地方我查过,”池田成彬早有准备道,“是在富人区一栋新落成的别墅里。舒文滔在纽约的地下黑道威名赫赫,想查的话是很容易查到的。我们可以直接去那里。” “来都来了,总要拿下些什么,”木岛良辅目光炯炯,“这样才对得起老板,能让老板安心。就拿舒文滔的这座别墅,成为进入本部腹中的第一项战利品吧。” 他反手提刀,脚步极快地冲出树林。当身体破开树林的边缘时,仿佛有树叶的哗啦响声在虚空中震动。他以撕破空气的速度冲刺前进,靴底沾着青草和泥土,转瞬间便操刀来到门前。 舒文滔的人这时才有些感应,下意识地回身拔枪,却被木岛良辅一步前冲,将武士刀捅进了他的腹部。激扬的血花从他的身前身后两个方向开始绽放,云淡风轻地抽刀,然后谨慎地敲门。 尸体无声地倒下,刀尖的血滴进土里。大门不出所料地打开,木岛良辅举刀下刺,闪电般贯穿敌人的肩膀、胸膛,依次穿透他的心脏。使血液喷涌而出。 木岛良辅抬腿把没了呼吸的作战人员踹倒,随后走过去,把卡在骨关节间的武士刀抽出,又反手一劈,挥砍进扑来的作战人员肩头,另一只手快速地抓握上刀柄,略微拧转,平挥过去,作战人员的脑袋霎时没了踪影。无数的鲜血自断颈里喷射,木岛良辅飞快地挥刀,放下尸体,将洒下的血滴抛飞。 又一名作战人员冲到正面,木岛良辅停止空中的刀刃,径直前劈,造成伤害后又回手刺进他的胸膛,刀尖自背后突出,木岛良辅稍稍用力,将整截刀身刺入,猝不及防地穿透再一名作战人员的胸口。 拔出刀,鲜血在空中挥洒,轻飘飘的血雨落到华贵的地毯上,木岛良辅反手将刀捅进旁边的作战人员体内,猛烈的血泉由背后的伤口喷薄。那名作战人员两眼一瞪,嘴角一抹猩红流淌,然后慢慢地、主动地脱离了刀身,木岛良辅注视着他,目光好似含有某种嘲讽。 解决掉所有的作战人员以后,木岛良辅迈步上楼。刀尖拄地,台阶是精致的木质地板,表面光滑泛光,颜色极深极暗,走廊间酝酿着红木自带的香气。他仰头看了看冰冷的光线,一层一层地上去,直找到别墅里的女仆为止。 面对瑟瑟发抖的女仆众人,他板着面孔:“把下面的尸体清理干净了,从此以后这幢别墅就归藤田家所属。即便留下的是鲜血与尸体,那也是你们的,是舒文滔的,打扫完毕就可以散伙了。” 约摸半个小时,池田成彬看见一袭黑袍从其中走出,胆小怕事的女仆为作战人员的尸体挖好坑。堆积的土壤沾到了新鲜的青草上面,露水清亮,土壤乌黑。 葱郁树林里的本部人员默默地聚拢起来。木岛良辅把目光投向某个方向,说道:“池田,可以走了。” 池田心里一惊,暗道木岛良辅的眼力竟高到了这个地步。他快步跟上本部人员,然后一同到了林中停泊的汽车旁。十多辆墨色的奔驰排成长龙,低调的黑影一一上车。长队启动,驶出森林,驶入环绕的平坦大道。 这十多辆汽车颇具威势地行进在繁华的纽约高速公路上,抵达一座小区时,突然减速、转向,引擎一轰鸣便以极其蛮横的姿态冲了进去。车头撞垮护拦,白色的护拦飞向空中又坠落下来。 车队一齐闯进平静的社区,监管室内的保安惊恐万状地跑出来,站在路边不知所措。那批奔驰车很容易地就找到了社区内环境最好、外表最华贵的建筑,然后分散开来,把中间金碧辉煌的别墅包围一圈。 别墅正面的一辆汽车摇下车窗,一名本部人员探出头,肩膀上扛着一柄毒刺式火箭筒。毫不犹豫地,将顶端的火箭弹发射进了别墅窗户内。 火箭弹尾端拖曳着浓郁的白烟,咔擦一声撞破玻璃落到里面。下一秒,炽热的火光便在别墅内炸响,把屋内映得通明,响声震耳欲聋,车内的木岛良辅观看着那喷涌的火光,和翻卷着的黑烟。 几乎第一颗火箭弹的余威刚刚消散,其他汽车上的本部人员就同时伸出脑袋,把一模一样的肩扛式火箭筒伸出窗外。片刻的锁定,数不清的火箭弹便如低空飞行的鸟儿般飞向中心的建筑物。 弹头撞碎窗户的玻璃,飘扬的白烟过后是又汹涌又浓烈的黑烟,整幢房子仿佛燃起了大火。不过是两三秒的空当,从浓烟中就蹿出了刺目的火光,将窗玻璃涂抹得艳红无比。那艳红迅速变得灼热,有些骇人的凄红色彩。 没什么杂音,更没什么属于人的惨叫,整场大火就只是燃烧。火焰渐渐大了起来,侵占了浓烟的地盘,攀上可以燃烧的木制结构,将半边天空映得通红。先开始可以确定是火箭弹冒出的烟雾,到后来就是完全由燃烧产生的了。 木岛良辅敏锐地转过头来,瞥了一眼天边的夜色,隐隐约约有警铃的声音回荡。他沉声向池田成彬请求道:“现在快走吧,警察一会儿过来,到时候我想会捅娄子的。” 池田成彬冲着一个方向指了指,“从那个方向走,人很少,驶进郊区再返回。” “按他的做。”木岛良辅道。 本部的作战人员于是整齐划一地启动,在无边的夜色中潜逃入竖起的大门。另一边是郁郁葱葱的树林,社区内的灯光早已亮起,爆炸声惊动了半个社区的人,疾驰的警车飞快地碾动着路面,纽约城彻夜难眠。 逃出牢笼 “不想上班,你可以不去。”舒嘉道,“但是跑外面待着,这里是付费的。” “我必须要走?伊万诺夫让我回任务地点。” “本部让你回,你就回吧。不然完不成任务,你拿什么还钱。” “你一点也不像缺这点钱的样子,你老爹那么多钱。” “我老爹那么多钱也不是你的,起紧起来,”舒嘉一脸不耐烦,“把东西收拾一下。修女们一会儿要接收别的病人。” “能否展现一下你身为纽约大学高材生的素质。” 舒嘉沉吟片刻,说道:“请…你离开,现在。” 被舒嘉不欢迎的目光盯着,张丰毅心里很别扭,也不好意思再僵持下去,就站起来,把夹在腋窝里的拐杖咣当扔到地上。 “恢复得挺好的,看起来没什么畸形。我送你过去吧。” 张丰毅默默地把背包从床底下抽了出来,人生最悲哀的事情莫过于上司想设局杀你,你又不能不去,因为你没钱,而且背着别人的债。 舒嘉把张丰毅送到了海边,黄昏的太阳沉没海洋,海涛波光粼粼,舒嘉把车开到码头最边缘的地方。耳听得涛声如雷,张丰毅抱着背包,有些无语。 “其实你把我送进小镇就可以了,送到这里来也是多余,我下车还得自己走回去。” “没事,送你来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我也想看看纽约的海。”她手扶方向盘,凝视着远方,“有些日子没到这里来了,我感觉我就像困在了纽约,纽约的海岸线就是我的牢笼,一辈子也看不见大海另一边是什么样子。” “这是大西洋呀,沿这里一路驶过去都是海,得很远才能到达另一边的大陆。” “我是说那种感觉,”舒嘉语气微嗔,“不是常识。我每回都喜欢来海边遛弯,沿着呈弧形的海滨公路一路走,我觉得我好想跨过去,好像一跨过去就能逃出这个牢笼似的。可是要是真跨过去,先丢的是我的命。” “感觉一辈子都只能沿着海滨公路走,远远地望一望外面的世界,我会工作、生活,可怎么努力也逃不出去了。”张丰毅看着舒嘉,她的眼神里有着忧伤,“我会沿着海滨公路,回到我的家,和我老爹和解,去一家公司工作,然后永远活在这里。” 她自言自语道:“我想逃出纽约。” “你可以坐地铁出去啊,纽约的交通系统这么发达,想去哪儿就能去哪儿。” “最讨厌和没有情商的人讲话了,”舒嘉白了他一眼,“没有一点浪漫可言。” “怎么。” “说的不是你。” “可我怎么觉得,你说的就是我。” “都说了不是你了。” “就是我啊。” “滚开。”舒嘉把张丰毅推下了车。 张丰毅哦了一声,然后就准备离开了。 “你还真走,”舒嘉诧异道,“我这么悲伤,你就不能来安慰一下我吗。” “你让我滚的。” 舒嘉以手扶额:“啊,我怎么没想过和人工智能聊天。人工智能都比你强呀。” “纽约市里有一家店,人工智能不错,我推荐你去。” “免了吧,你要不还是走吧。” “需要我安慰吗。” “说出来就起不到安慰的效果了,”舒嘉忽然叫了他一声,“喂,等这回任务结束了,你带我出去吧。” “去哪儿。” “任意一个地方,只要不是纽约,我一个人逃不出去的。” “为什么不现在就走,开着你的车。” “我怕我过后还会回来的,我需要一个人让我坚定信心。甚至在我想回来时,替我握住方向盘,一脚踩下油门,让逃出纽约的车子开得更快些。” “你怎么会这么想逃出纽约呢,”张丰毅疑惑问道,“这里天青海蓝,空气也好,你为什么要逃出去呢。” “你有没有经历过一种窒息感,就像在家里憋了好久,”舒嘉望着面前的虚空,“而且不是你不想出去,你是被迫关在家里的。” “被父母关在家里?” “被某种神秘不可知的力量胁迫着关在家里,不知道为什么,你就是打不开那扇门。即使明知道打开门就能出去,你也打不开它。” “好了,”张丰毅断然道,“我懂你。我回来就带你走,你油箱里有多少油,我就带你走多远。” 两人沉默着分别,那辆劳斯莱斯红得像一团火,又像谁的一缕丝带在静谧的小镇转瞬即逝。天地间宁静异常,起伏的海涛拍打着岸边,金色的斜晖照耀着海面。 张丰毅把背包背在身后,缺了本部的补充,他现在只有一柄冲锋枪,一支沙漠之鹰,少量子弹,能不能回来还真的很难说。夜幕徐徐拉上,天光暗了下来。 钻空子跑进来的张丰毅看见警车拐过街角,便赶紧动作利索地攀到栈桥下边,胸膛贴着栈桥,感受着下方几英寸处荡漾的水声。 好像有人登上了栈声,不带一丝刻意的脚步声。警察察觉到这里有情况,便赶来查看,疑惑间,一声奇怪的嘶吼传了过来。 这嘶吼像极了野兽,细听却是英语里的某个音节,音量之高使得栈桥上的警察脑袋都有些发痛。他按着腰间的枪包,然后匆忙跑回去汇报。 声音是由海上的小岛传过来的,张丰毅在同一时间得知了三号的位置,他心里有了一个计划。 约摸半个小时,当路灯尚未亮起,暮色冥冥之时,小镇与码头处于最为黑暗的时刻。海面幽微的反光,警察们把充好气的皮划艇扔下水。小岛位于近海,用皮划艇划水就能过去。 张丰毅的衣服和他们的很相近,夜晚视野又模糊一片。当海岸渐渐变得嘈杂,张丰毅扳着栈桥的边缘翻了上来。他很快跟随着忙碌往返的人群,悄悄混进里面上了船。 手边有一把桨,两边的警察齐心协力划动,船开始随着水流移动。最前面的警察打开亮度极高的探照灯照路,气氛相当压抑,为了避免被人发现,张丰毅一直低着头,并努力跟上划船的节奏。 清点人数 不知不觉拢了岸,海水的浪头冲刷着沙滩。正此时,举着探照灯的警察关了灯,周围顿时一片漆黑。耳听得水声涛涛,张丰毅心里一惊,他见那警察转过身来。 “报一下数。” 他们没在上船时清点人数,却在即将下船时搞突然袭击。眼看第一个警察要出声,张丰毅赶紧把旁边的人推下水去。而后身体往后一靠,从船边落进水里。 黑暗里隐隐绰绰的一团,船上的人只觉少了些什么,一摸旁边的虚空便赶忙往水底看。探照灯霍然打开,明晃晃的灯光照亮水底,领队的特警高声喝斥并预警。霎时便有无数道灯光扫过漆黑的夜幕,被张丰毅扔下水的警察浮出了水面,身下的血液在水里扩散。 张丰毅带着匕首游上了岸,一头扎进岛上的森林里。树叶哗啦作响,他借着树冠的遮蔽,潜入岛屿。 喧嚣声渐渐淡了,虫鸟啁啾的声音更大了些。 他找到了一家餐厅,坐落在森林里的空地上,这可能是这里为数不多的建筑。游客很少,渔民会偶尔到岛上靠岸。 他慢慢地走近,忽然听见低低的喘息,粗重又悠长,能把它从林中的杂音中分辨出来。他好奇地接近过去,呼吸声好像是从里面传出的。 餐厅是洁白的,有漂亮的房顶,黑夜下看不清颜色,门前是逐级下降的台阶。整体有点像原始聚会的大厅,张丰毅提着枪走进去。 月光蒙蒙,张丰毅进去刚过了两三秒,一团奇怪的物体便如陨石般被撞进了林子。 张丰毅腹部遭遇重创,三号意想不到地冲出,头槌将其撞进了树里。张丰毅咬着牙,手托着树干倒在旁边,拔腿跑开,边跑边为沙漠之鹰上膛。 等拉开一定距离便急刹车站住,回身瞄准,一束子弹已离膛而出。 几乎张丰毅刚一扣下扳机,三号便作了移动,鬼魅般消失在林中。张丰毅心乱如麻,餐厅门前的空地上已没有了刚才的人影。 明亮的月亮从云背后露出了头,光线好了很多。张丰毅忽然听到一股风声,急忙转身,林中却依然如初。 三号像夜间的蝙蝠一样蹲伏在餐厅的房檐上,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不知所措的张丰毅。他全身上下只一件背心和内裤,整幅躯体比先前大了一倍还多。眼睛在疯狂的、浓郁的血色,和理智的黑色中不断转换,他的状态很不稳定,已经无法控制了。 “刚刚谁上来了,”警官尼古拉环视一圈岛边泊着的皮划艇,皮划艇上站满了黑色的特警,“谁把他带上来的。” 没有人回答,上百名特警齐齐地沉默了。船上有人说道:“可能他是混进来的,就在我们准备下水的时候,那时是最难辨清的。” 死去警察的尸体躺在皮划艇中央,两眼泛白,仅在水里泡了一会儿就变得浮肿起来。尼古拉高声命令道:“马上把人数再点一遍,看有没有闲杂人等混进来,死掉警察的事我会向上头汇报,等待处理。” “现在,全部登岸,三人一组前进,一发现凶犯就用探照灯示警。”尼古拉指示道:“开始行动吧。” 岸边停靠的一排皮划艇上跳下无数通体漆黑的人影,在沙滩踩出密密麻麻的脚印,鱼贯而入岛屿的树林。 尼古拉打头,稍一招手,让后边的特警跟上。探照灯照亮了林梢和树叶,没走几步,就听见嘭的一声巨响。 远处的黑暗不知飞出了什么东西,速度越来越快,在警察惊骇的眼睛中被不断放大,然后一举撞断树干。擎天大树缓缓倒下,被三号一脚踹飞的张丰毅感觉浑身骨头都快散架了,他的后背遭受重击,一时间摔进林间的落叶里。三号如猿猴般腾挪,立马就追了过来。 不明所以的警察开始快速分散,很快便将一百多支冲锋枪对准了空中飞越的三号。 三号越过了空中的最高点,探照灯将半片天空照得彻亮,也照亮了他的身体。块块肌肉健硕,轰然落地,惊得张丰毅急忙起身,从地上爬起来就往外边跑。 他是实在无法摸清三号的路数,仿佛一只鬼在他身边徘徊、游荡。拨机簧上膛,按动扳机,张丰毅疾步退后,把整枪匣的子弹打了出去。 伴随着激烈的枪声,汹涌的弹雨扑向亮光里的三号。他脚踩松软的泥土与干瘪的枯叶,忽然抱住旁边的树干,肌肉用力便将半截树干撕裂下来。树干的断茬冒着树汁,横扫一圈,呼呼生风,包围的警察互相对视一眼,谨慎地避开他。 张丰毅看到三号被一群特警拖住,心里松了口气,提着沙漠之鹰悄悄远离。他观察到三号的目光依然盯在他身上,他挥舞树干只是为能尽快抓到张丰毅而已。 躲在树后瞄准,一粒子弹出膛,穿越林间的虚空,射进了三号的胸膛。血泉喷吐,三号脸色漠然,摸上胸膛用手指把弹洞里的子弹扣出来。随手扔到地上,伤口周围一片血污,难以看清恢复的过程。 众人都没有开枪,见突如其来的流弹打进三号的肌肉里,都有些愕然。但警官尼古拉临危不乱,低声道:“一部分人正面牵制他,一部分人找时机偷袭,注意别让他近了身。这人很古怪。” 警察聚拢的人群立马开始移动位置,尼古拉像所有电视里的警官那样冲着三号喊话:“把武器放下,你已经被包围了。” 三号这时多半难以领悟他的句意了,当整齐的上膛声在空中震动、传递时,三号抱起树干横扫过去。来势凶猛的树干如同钟盘上的秒针,以肉眼都无法捕捉的速度绕着三号旋转,平挥倒一大群警察。 被树干打中的警察牙齿崩裂,口溢鲜血,东倒西歪。尼古拉急忙让下属撤退,挟带风势的树干刚一从他的身前擦过,下一秒己方枪声响起。 疯狂的弹雨冲上近乎赤裸的三号,射透了他的肌肉,鲜血挥洒,溅到空中,洒遍脚下的土地。 静候复苏 三号的血浸染了粗大树干的粗糙表皮,鲜血顺着上面的纹路滴下来。他突然大喝一声,把树干抬腿一击,飞向空中。当临时充作的沉重武器轰然下落时,来自四面八方的弹雨撕碎了树干的内里,木屑如秋天的落叶般飞扬,空气中有一股新鲜树汁的气味。 张丰毅举着沙漠之鹰,一直在黑暗中谛视着肌肉爆裂的三号。总共来计,三号扭断的树干在空中约摸停留了几秒钟的时间。三号的脑袋刚一露出来,张丰毅马上就摁下了扳机。 出膛的子弹带着尖利的啸音射穿了三号的头颅。三号猛地摇晃了一下,然后伸手捂住伤口,弹洞在鼻梁与眼角间的位置,此刻流血不止,由着脸颊往下流,狰狞无比。 树干霍然落地,扬起无数片落叶翻飞。被一枪击中大脑,即使是三号,也一时难以好转。他需要恢复,只好扶着旁边的树干起来,略微发白的眼睛怒目圆睁。 他看着张丰毅,相隔将近一百英尺的距离。不知为何,被那如狼似虎的眼神盯着,他心里涌上了一股极其恐慌的危机感,好像被野兽盯上一样的不自在。 三号的身体修复速度是惊人的,片刻他缓缓垂下手,然后伸手抱住地上合抱粗的树干,俯低身体,抬起有两层楼高的武器,以极其凶猛的姿态飞奔过去。 警察们开始大叫,急速想要退避,有的人狂叫把灯关掉,有的人却高呼别关,他们担心动物在黑暗中视物只会更加有优势。一束束零乱的子弹朝三号打过来,三号大呼一声,把极粗的树干抡起,横扫一圏,颇有雷霆万钧之势。 树干挟带风势击翻最前面闪躲不及的几个,三号反身一挥,让扑面而来的弹雨尽数打进树里。旋即旋转身体,挥舞着树干驱走一大片警察。 另一个方向的警察刚准备好反击,三号就拔腿前冲,抱着树干大步前进,迫使挡在他和张丰毅之间的警察分开路来。然后猛然抬起武器,让那庞然大物的一端高高扬在空中,随后直接落下。砸进了还来不及散开的人群里,有几个人当场倒下,血染泥土。 密集的弹雨随之而来,三号回首一眼,胸膛起伏,他的脊背毫无阻碍地全部暴露于弹幕之下。 看着调转过头的三号,张丰毅知道他是冲自己来的,在警察撤退的同时,他举起枪来,然后仿照上次射中脑袋的方法,径直开枪。 子弹转瞬即至,射穿了三号的头颅。紧接着是毫无间隔的三枪,都从同一个地方打穿他的头颅。灼热的高温使弹洞周围很快结上了血痂,青烟从弹洞飘散向上。 张丰毅的身影出现在灯光下,有人把探照灯打了过来。张丰毅自然也看见了他们,黑压压的一群,好像有无穷多警察。他缓了几口气,枪口带着火药味的烟飘进鼻孔里,然后冲着地上要挣扎起来的三号大喊:“快开枪,别让他起来。” 几乎所有的警察都被这一声提醒了,最靠近三号的特警立马开枪。黑夜里爆发出一阵火光,像火焰划过漆黑的夜幕,火光越来越盛大,那里满是交错的光芒。接连不断的枪声震耳欲聋,张丰毅凝视着火光发出的位置,一直没动。 “拿灯光照着他,”张丰毅沉声吼道,“他会逃跑的。” 虽说警察里没人认识他,但都毫无例外地遵循了他的指令。一时之间十几把冲锋枪对着血泊里的三号不停地喷射子弹,如果张丰毅到那里去看,就会看到十分惨烈的景象。 三号的生命力依然维系着仅存的生理活动,他在猩红的血泊里不断地抽搐,身体灌满了子弹。即使这样,依旧在边流血边修复。 忽然,他悄悄地迈动僵硬的一条脚,往地上一使劲,使整个人朝树林里的阴影中滚去。他躺的地方离探照灯的边缘很近,只是稍一移动,便进入了浓重的夜色。 周围的警察有些慌张,把手电筒照向森林深处,只听阴风怒号,拂动林梢的树叶。去年的落叶还留在地上,林间空空荡荡的。 张丰毅看到前面一阵噪动,手电筒来回转动,情知不好,于是甩出藏着的匕首。挥手推开挡路的警察,就着手电筒的灯光,看清了地上的那一滩血迹,他左右问道:“人呢。” “把他抓起来,”这时却听人群里有人说话,尼古拉警官用颇为威严的声音号令,“铐住扔到单独的一艘船上,我亲自送他去警察局。” 霋时,便有数把冲锋枪端到了他的鼻尖前。张丰毅慢慢把手举起来,尼古拉警官低声安排了一阵,让一些警察去防备三号,然后语气严厉道:“是你杀了那名警官吗。” “是的,”张丰毅出奇地镇定,“但如果你们想活命,我劝你们最好还是把这件事先搁置一旁。他能杀了你们所有人。” “你为什么要来到这里。” “你们的安危,不比我来到这里的原因重要得多吗。” “作为警官,你得尊重我,并先明确给予我回答。” “你要当心了。”张丰毅对尼古拉说,眼睛却盯着树林里的黑暗,一股邪异的风穿过林间,落叶随之飘舞。他并不理会尼古拉的问话,只是觉得树林外围有什么东西依然活动着。 “他能无限再生,很可怕的能力,”张丰毅面色凝重,“他能杀掉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 “你来,是为了杀他。”尼古拉猜测道。 “你可以这么理解,”张丰毅忽然伸手拉开面前的尼古拉,朝更深处的黑暗看了看,完全无视了头上的枪口,然后认真道:“他好转过来了,建议你们先进那里面躲避吧。” “哪里。” 张丰毅冲着外面的餐厅扬了扬下巴,郑重道:“我需要火力支援,你们得拿枪瞄准,对着他的头,那可以延缓他的行动速度。另外,我还需要很多的弹药。” 他把沙漠之鹰的弹匣拉开,放到手心给警察们看,“没子弹了。” 与警方配合 风中突然传来高速飞行的物体破空之声,好像有什么疾速越过众人头顶的夜空。尼古拉急忙仰头看去,飘浮的流云缓缓地移动,露出后面的月亮来。 “现在,你该相信我的话了。”张丰毅沉声道。 眼见得那物体匆匆掠过上空,潜入朦胧的树林中消失不见,尼古拉方有了点紧张感。张丰毅抓紧鼓动道:“按我说的做,大家都能活着出去。你们去餐厅里躲避,有什么硬物拿出来作掩体。” 尼古拉警官略作沉吟,挥手斥令道:“叫他们进去,副官,把你的装备扔给他。” 立时就有一个包裹扔了过来,张丰毅动作利落地接住。原先用枪指着他的警察纷纷垂下枪,快步赶了进去。 一百多名警察很快冲入树林里的餐厅,张丰毅把枪装填好子弹,高声道:“把灯打开。” 所有的探照灯齐齐照耀,张丰毅附近的树林通明如白昼。这些亮度极高的光源被攀上房顶的警察固定在不同的角度,林间的每一枝树梢都被照出影子来。 声音渐渐地变得嘈杂起来,是餐厅里的众多警察发出的。与半夜穿梭的风声混织在一起,落叶被吹到半空,扑向树冠翠绿的树叶。 张丰毅把枪举到右臂上方,然后一声枪响从枪膛里爆出。虚空里隐形的子弹划过一条近乎笔直的轨迹,当穿梭至张丰毅的目力尽处时,便有人从那里跳了出来。这一跳,高度就超过了树木的顶端, “冲着他开枪,提供火力掩护。”张丰毅吼道,然后收起枪,把匕首拔了出来。 黑夜里,餐厅仿佛一个璀璨无比的人工光源,无数的光芒先后绽放。那是警察方面的枪口,在看不见的地方,已有密密织成的弹幕扑向空中的三号。 他弹跳的高度几乎要触着当天悬挂的月亮,黯淡的云朵擦肩而过。 张丰毅向后撤刀,抬手甩出,那枚银亮的匕首反射着白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上天空,飞越林梢,转眼之间便到了三号跟前。 背景是漆黑的夜幕,如钩的弯月或明或暗,浮动的云彩是黑色的。三号的身影遮住了月亮的一角,那枚匕首也由于探照灯光线的远离呈现出极暗的颜色。 三号的动作仿佛游水的鱼,缓慢地抱拳,向着冲到旁边的匕首猛然砸去。然后只见匕首瞬间开始下落,如陨石坠落大地般冲向晦暗的树林。 张丰毅眼眉一挑,马上开启了意念控物,随后抬手握拳。那匕首已然落进朦胧的黑暗之中,却又抖动着从落叶堆里升了起来。张丰毅再略一凝神,张手召唤匕首向着他飞来。 他的眼睛依然紧盯着空中的三号,极其冷漠的身影,高高地悬于月亮之下,然后一个俯冲朝着林中的空地滑翔。他的能力并不是飞行,这是对跳跃的惯性强有力的掌控,只有如鱼得水般的自若,才能违背常识,随心所欲。 三号转瞬即至,张丰毅眼眉紧锁,一把握住飞来的匕首,旋即平挥过去。刀刃的银光擦着黑影的胸膛,三号凌空纵跃,立马跳到张丰毅的身前。 脚跟旋转,不作停留,待直面三号,张丰毅立即反手握匕,冲着腹心一刺。三号略微作了闪躲,可刀刃仍然是割开了他的皮肤,猩红的液体飞溅。若仔细观察,就能发现此时三号的身体满是勉强愈合的伤口,血痂随着每一次的移动掉落。 三号抬手打落张丰毅手里的匕首,毫不理会侧腹的伤。余力震得张丰毅急忙收手,向后撤出一步,用空着的手重新唤回摔下去的匕首。 不过短短的一瞬,坚实的刀柄便进入手心,张丰毅攥了攥发麻的手,然后用匕首猛刺三号的肩膀。 正此时,一枚准备已久的子弹从餐厅外围一极其隐秘的角落里射出。三号的额头上绽出白色的血花,张丰毅意识到这是个机会,便抓着匕首,横挥一刀,让血泉自颈边的动脉喷涌。 一手攀上三号的脖子,防止他再次跑开,一手拿着匕首稍一反转,刺进脖颈里面。温热的血泉溅了出来,张丰毅甚至有些疑惑,他的身体造血功能怎么如此怪异,流了这么多血竟毫无虚弱之感。 谁知三号猛然睁大了发亮的眼睛,亮光中有着血红之色。即便射中脑袋,他的意识依然清醒异常,只是稍有迟滞而已。张丰毅心神震颤,一抹猩红自唇边溢出。低头一看,三号的猿臂正中他的腹心,鲜血不停地滴下。 他缓缓地张开溢血的牙床,一狠心倒退一步,使三号宛若狼人的指尖拔出。与此同时,忍不住松开了手里的匕首,踉踉跄跄地退出几步,摔到地上。 极端的疼痛似乎激发了他的潜能,眼看着三号的利爪又要伸过来,原来的那支匕首忽然浮现于张丰毅与三号间的虚空。而后径直刺入掌心,血花由匕首的刀尖绽放,上面仿佛蕴含了惊人的力量,毫无停顿地钻进三号的小臂,贯穿他的手肘。整截小臂都是鲜血淋漓,银芒在三号身周一闪即逝。 餐厅屋顶埋伏的狙击手这时动了,隐约可见他拨上机簧,有枚弹壳在餐厅前的光亮中落下。 张丰毅既看着随时想要支援的狙击手,也看着面无表情的三号。他捂着腹部的伤口,凭触感判断,起码算不上贯穿伤。 双目凝视,那枚匕首又从不知何处钻了出来。悬于探照灯的光芒中,产生的影子被其它灯光打散,落到地上却是薄薄的一层。 忽然,它震动了一下,而后便像被神秘的力量指引着一般,张丰毅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于意念控物上。匕首略微颤动一下,便冲向三号。 三号抬手要去阻挡,匕首却像长了眼睛似的,一个漂移绕开举起的手臂。疾速冲向三号血肉模糊的残臂,以空中的某一点为圆心,干净利落地旋转,切入他的血肉,最后使力,几乎没费多大功夫就完成使命。 一截断臂掉到张丰毅的脚边,刺目的猩红喷洒开来。 来自凶手的警告 下一秒,张丰毅再次看到这人的额头爆出一股血浆,鲜血淋湿了脚边的青草。离三号最近的、俯卧于餐厅房顶东南角的狙击手枪管微动,缓缓地起身,准备改换位置。 张丰毅从三号的脸上看到了一丝痛苦,他皱起眉头,半边脸颊的肌肉都扭曲起来。无数的灯光将树林映得彻明,三号的身体微不可见地颤抖着,好像要跌坐在地。 借着反射的光,张丰毅才看清他的样貌。他是很典型的东欧人,长相方正,颧骨突出。然后待额上的弹孔终于弥合时,张丰毅听见他好似发出一声叹息。 腹部的伤口照旧流着血,张丰毅的呼吸频率很快,胸膛激烈地起伏着。那枚匕首割断三号的小臂后,就一头撞进了泥土里,卡的地方有些深。张丰毅汗流浃背的,已难以用意念控物把匕首拔出来。 三号犹豫了一会儿,犹豫的关头他的后颈就绽开血花,先是浑浊的白色脑浆,而后才是激射的鲜血。他马上跳了开来,几个纵步奔入林中,无用的枪响在他身后响了几下。 结实的身影在树林里一闪即没,张丰毅心头的那种压迫感顿时消失。他望着空旷的林地,仿佛劫后余生般喘了几口气。 房顶上的狙击手动作迅速,马上就拿起枪从房顶后面下去。餐厅里跑出宽额的尼古拉警官,拔出枪冲着三号开了几枪。但都打空了,三号依旧步伐如飞,他的断臂流淌的血洒了一路。 埋伏的警察聚拢在尼古拉的身边,向他投来了探询的目光。尼古拉眼睛一直盯着三号逃遁的方向,张丰毅觉得这下三号的修复能力,未必能派上用场了,否则他不会放过张丰毅的。 “往前跑,追。”尼古尔嗓音低沉,挥手道。 张丰毅看着警察们从房顶上跳下来,从屋内涌出,携带的手电筒灯光摇曳着,一片迷乱。他时而从光明陷入黑暗,又时而被一束突如其来的灯光打得睁不开眼来。 直到所有的警察都跑出去追赶逃命的三号,他才勉强在黑暗里睁开眼睛。适应了一会儿以后,他发现面前有个警察拿枪指着他,那警察从声音来听很是年轻:“别起来,安心等候警长的命令。” 张丰毅快要浑身虚脱了,浸透汗水的衣服被风一吹像结冰一样。他的呼吸平稳了不少,就是腹部尚存隐隐的痛感。 匕首扎着地,他往警察脚边的匕首柄望了一眼,年轻警察似乎发觉他的脖子稍微转动了一下,于是也看向了那里。 张丰毅的双腿突然扭成剪刀状,一下夹紧了警察的脚腕。趁警察反应不及之时,便向外横移,将措手未及的年轻警察绊倒在地。 耳听得警察闷哼一声,张丰毅立马松开腿,然后抬脚一脚踢中他的后脑勺。他对身体的各部位把握极准,一击下去就见警察脖子一歪,再没了动静。 张丰毅这才单手托地,慢慢地起身,随后在地面上摸索了一阵。地上是湿软的泥土,夹杂着青草,张丰毅找到了他的沙漠之鹰和匕首,把伤口用警察的衣服简单地作了包扎。 警察走后,小岛上的树林静悄悄的,天际朦胧发亮。张丰毅就着一点微光,扶着林间的树干缓步出去。 等他到达海岸边时,天边已大白,泛着白沫的海浪接连不断地冲刷着沙岸,停泊的皮划艇随着海水而微不可见地摇摆。张丰毅一步登上皮划艇,然后解开缆绳,让小艇顺着海水的流势离开岸边。 临回到小镇时,张丰毅再次试图联系伊万诺夫。可是果不其然,每到他需要本部时,本部就会按时地失去联络。他随手解开衣襟,低头查看起伤势,却看到腹部狰狞的伤口此时竟已结起血痂。 孤零零的小舟于海面上漂荡,张丰毅把他的历程好好地回想了一遍,虽说不能确定本部的态度到底是何,但可以肯定,他现在回去找伊万诺夫,等来的只会是糟糕的结局。 本部已经不值得他信任了,连最靠近他的上司如今也难以相信了。埃尔维斯之前说过,本部审问过他,而且他把张丰毅背地里做的所有事情都上报给了本部。所以本部很可能把他当成了叛徒,在执行任务过程中拒绝提供帮助是希望他干脆死掉。尽管令人恐惧,但按照最坏的情况来估计,就只能是这样。 倍显空阔寂静的树林里,尼古拉警官带着一队警察行走在落叶地上。他和带来的警察排成一排,彼此相隔几英尺,一步一步地向前走,落步谨慎无比。 忽然,尼古拉脚步一顿,马上示意让跟随的警察停下。然后把枪举过头顶,对着地上的尸体。抬眼一望,远处还有更多,简直是尸横遍野,难以想象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尸体大多是刚刚死去,表情凄然,嘴角的猩红清晰可见。尼古拉有些胆战地望着这一派死亡的景象,这些都是他的同事,是他派出去要从侧面包抄的人。他战战兢兢地站着,险些瘫软在地。多亏身边人扶着才能站起来,那些死掉的人身上都只有一道伤口,几乎是一击毙命。 树林的尽头是岛上的山洞,新旧的藤蔓攀附着崖壁,足有厚厚一层,山洞前的林地更是积满落叶。血迹一直延伸进幽深的山洞里,尼古拉觉得好像有什么隐藏的,在暗中凝视着他。 与其说这些尸体是遗留下来的战场,倒不如说是三号对他们的一种警告。尼古拉直觉上就能感到其中威胁的意思。于是他抬起枪,小说地拉起机簧,冲着山洞的黑暗开了枪。 枪声过后,便是和先前毫无差别的静寂。 片刻,尼古拉突然被不知什么东西扼住了脖子。这东西来得迅猛,一下就蹿了上来,所过之处只有衣袂卷起的风声和一道淡淡的残影。他从山洞里沿直线飞出,一把就握住了尼古拉的脖颈,尼古拉甚至未能看清他的长相,就被咔擦一声、干净利落地扭断了脖子。 一夜覆灭 那黑影快、狠、准,尼古拉警官刚要晃悠悠地倒下,他便如旋风般地离开了警官的肩头。尼古拉警官眼神呆愕,无可避免地向后倒去,然后仰天摔到地上,激起密集的枯叶碎裂声。 三号转手将握起的爪子刺进旁边警察的脖窝里,连血带肉的掏出些血淋淋的碎肉。然后快速转身,对面的警察刚把枪瞄准向他,他便一个箭步冲到敌人跟前,青筋毕露的手臂洞穿胸膛,遒劲的肌肉下粗大的血管蔓延。 三号的战斗很快,仅需一招一式就能干掉一个警察。他的疾影在这队警察中鬼魅地闪现,却好似从未存在过一样,只有一具具丧失生机的尸体接连倒下,鲜血在空中泼洒。 他们来到这里用了半个多小时,将全部的警察干倒却发生于短短的几分钟内。 当三号的指甲如剑刃般割开最后一名警察的脖子时,血雨喷溅着洒来,染红了他的面颊。他看着那具尸体闷声摔到地上,然后丝毫不动声色。他的身上沾满了鲜血,细看才知是细密的血滴,覆盖了他的肌肤。血滴顺着重力,沿肌肉汇成细小的血流。 脚边的落叶也变成了半是猩红半是枯黄的颜色,他的断臂长好了,但是并没有长出来,原有的伤口被光滑的皮肤覆盖。 张丰毅在海上漂了半天,将近中午的时候才拢了岸。他整理了一下衣服,血迹早在海上时就用海水洗干净了。然后慢慢找到小镇的餐馆,第二次尝试打过去。张丰毅猜测着,假若伊万诺夫真实的目的是想杀他,假若她偶然看到手机的未接来电记录,知晓她的盘算落空,会是什么反应。 无论如何,他是不能再和本部联络了。电话依旧和前几次一样,毫无理由地拒接了。张丰毅想,几天以后,伊万诺夫就会带人来收他的尸。 他走进的是一间酒吧,简陋到只有几张桌凳。酒吧的主人是个面容可憎的中年人,黑白夹杂的短发,一双眼睛使劲地打量了张丰毅几下。他问走到吧台边的张丰毅道:“要些什么吗,啤酒还是威士忌。” “我不要啤酒,也不要威士忌,”张丰毅敲了敲吧台的顶面,徐徐道:“我要你的手机。” 老板瞬间现出相当警惕的神色。 “只是拿来看一眼而已,我先把钱付了,我要一杯冰啤。” 张丰毅此举是为了让老板安心,他观察着老板的神色。老板犹豫了一下,还是从吧台下拿出了一部手机,是那种老式的,还有按键。张丰毅拿起来看了看,然后把自己的拍到桌上,说:“和我交换吧,不够的话,我用钱买。” 老板看起来有些疑惑,之后仍然是把他的机子推给了张丰毅手边,痛快道:“不用解释了,你拿着就走人吧。” “小镇这几天会很不太平,”张丰毅拔腿要走时,半转身体对他说道:“夜黑了最好就关门。如果可以,最好天亮也别开了。” 老板只是应付似的点了点头,开始收吧台上的钱。 张丰毅把杯里的啤酒喝光以后,就把杯子摔到旁边的桌上,然后昂首阔步出了门。 张丰毅的本意是为了避开本部的监听,方便他独自行动。但这个电话号码知道的不仅他一人,还有他的朋友,舒嘉。 酒吧的老板叫路易吉·埃拉佐,已经在小镇里居住了超过二十年。他在吧台上开始用抹布擦抹台面,这时张丰毅的手机却响了。 酒吧里有几个客人,端坐桌旁,持酒对饮。路易吉为避打扰到客人,只好俯下身子,把头低到吧台下,然后悄声道:“是那位的吗。” “张丰毅,”好像是个女声,话语里带着哭腔,“你能过来一下吗。” “那位离开了,你要不等他打给你。”路易吉心里很犯嘀咕,张丰毅和他交换的时候,可没提及会有人打电话过来。 “我…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你能过来一下吗,我没什么人能找了。没人了,真的没人了,管家也死了。” “什么。”路易吉心里直犯疑问。 “就当我求你,我什么办法也想不出来了。”刚刚才从学校赶回的舒嘉跪倒在别墅的满地狼籍里,泪流满面。别墅的天花板和瓷砖都被烧得焦黑,屋里横七竖八地躺着坍圮的房梁和死去的尸体。 “我一回来,家就变这样了,是警察局叫我回来的。我现在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舒文滔他的老部下在料理后事。你过来的时候能不能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酒吧里有客人招手喊道:“来三杯啤酒。” 路易吉听着电话里女孩又是焦急又是无助的声音,着实因良心迟疑了一会儿。可想了想,仍然是把电话挂断了,那仿佛透露着震天动地的信息的一通电话,就被他生生挂断了。 他拿出三个杯子,快速在吧台上摆好,而后将其一一斟满。端着黄色的杯子送上了桌,手机在吧台下的格子里震动着,但没有声音,路易吉把手机调成了静音。 这下即便舒嘉再想向张丰毅求助,也无法做到了。 她呜呜地哭着,头一次哭得像个小孩。纽约黑手党的黑衣保镖聚在门外,整齐的装束,昔日的豪华别墅如今仅剩座空宅。黑色的车子极富压迫感,整片区域静寂无声。 纽约黑手党的几个高层聚集在一起,交头接耳的不知谈些什么,但他们对着舒嘉的后背指指点点的时候,舒嘉能间接地感受到。 木岛良辅和池田成彬低着头,向藤田町汇报了一下情况,随后木岛良辅道:“还需要我们做什么吗。” 藤田町道:“这些天随时待命吧,可能需要你们去处理一下善后的事宜。那个叛徒的事情消磨了我不少的时间,我也得尽快把精力转回到应尽的事情上。事后想一想,为一个小小的新人杀手费这么大功夫,实在是失策。还伤了我的一些人,希望纽约黑手党的资产,能够补充本部这些日子的损失吧。” 各方商讨 “舒文滔是死了,可纽约黑手党的高层大都还活着。”池田成彬迟疑道:“是不是该再等等,等万事俱备的时候,我们再下手。” “用不着,”藤田町向后一靠,抬手道:“我们想要的不仅是他的财产,还有整个纽约黑手党。所以只需除掉原来的老板,纽约黑手党保留下来的人,依然对我们有用。” “您是准备说服他们,为我们所用。” “正是此意,”藤田町点头赞许,“最好能老实地充当我的属下。” “那由谁去办这件事呢。” “既然是生意上的事情,由我亲自去和他们谈,就最合适。我会挑个时间见面详谈,你们就不要操心了。” 池田成彬唯唯诺诺地说了声是,然后退至木岛良辅身边。 两三秒后,藤田町开口道:“木岛近来的身体可好。” 木岛良辅躬身抱拳道:“还可以。” “伤势恢复得怎么样。” “已基本痊愈,表面上如今看不出来了。” “那就好,希望这次你不会让我失望。至少别像上次那样,灰溜溜地回来,人也死伤很多。” 木岛良辅沉声道:“这次不会了。” 舒文滔被十数枚火箭弹炸成空房的别墅外,纽约黑手党的几名高层聚在一块,讨论着善后的事宜。有一人似乎是这群人里比较活跃的一个,审慎道:“大家看,怎么才能让咱们的损失尽可能地减少。” 有的说:“赶快让大小姐上位,叫她统率全局。” 立马就有人反对:“大小姐以前从来没接手过组织内的事务,让她马上接手太过草率。” 可提出建议的人又说:“不让大小姐接手,难道让我们中间的一个统领大权。问题是谁会愿意做那不掌权的闲人。” 他这一提,到场的纽约黑手党高层均是一愣,随后面面相觑。终有人叹息道:“该怎么处理呢,纽约黑手党内部的事务是一方面,调查老板的死因是另一方面,料理舒文滔的身后事又是一方面。除此之外,我们还得负责安抚纽约黑手党的一些幕后人物。他们可是黑道家族的,要在此时出来,要求补位,名正言顺。” “不能叫他们上位,他们一旦上来,利益受损失的可是我们。还有人能比舒文滔更信任我们这些老班底吗,最好的人选绝对是大小姐。”提出建议的人说道:“我们慢慢地扶持大小姐,等她日后明白过来,首先感激的就是我们。” “也许,”有人犹豫着开口,“我们可以不用大小姐。” “不用大小姐,就要从我们这些人里选,但是无论选谁,对其他人来说都是不公平的。” “也不用。” “什么。” “既不用大小姐上位,也不必从我们当中挑出人来,我们可以选两者之外的人。” “那能是谁。” “人选要仔细考虑再定。如果他能开给我们令人动心的价钱,或者用其它极其丰厚的利益交换,我们完全能够把纽约黑手党交到他手里。”他一边说着,一边还用眼角余光打量着众人的神色,“我相信,拥有这般实力财力的人,本身的能力也值得我们信赖。” 这几名高层闻声思索了一阵,随后皆是微微颌首,表示赞同。他们纷纷说道:“是啊,确实行得通。” 天色很快就暗了,海平面上的天空由透明转为淡黄,灿烂的夕阳西下,悠悠的海水闪烁着微光。未被夕阳照到的一面,便是幽暗的深蓝。 本部布置在海边的人手这时开始行动了,早已备办好的小型船只被从码头推下了水。防弹面罩下面色凝重的作战人员命令道:“检查一下深水炸弹,务必要做到万无一失,几天内三号若从海面出来,就由空中的一组负责清理。要是他计划从深水区逃走,我们就必须保证这些炸弹设置得足够密集,一点疏忽都不能出。” 克伊兰指挥完毕,便抢先一步下了船。其他人也旋即登船,尖状的船头割开海面,使得海水从船侧流走,激起白色的浪花。 他站在船上,一名本部人员正操纵着船上装载的发动机。身后还坐着一位警官模样的人,此时这位警察摘掉警帽,露出被汗水浸湿的头发,然后挠了挠头皮。 “听说警察局咋天夜里有行动,把一部分精锐调到了岛上。” “是的。” “那他们怎么还不回来,码头的渔运已经被叫停了,从咋晚到现在,我的人没见一艘船回来过。” “肯定是出了意外。”警察模样的人说道,他实际是本部安插进警察部门的暗探,“三号是本部的绝密,围歼他的人就算再多,光凭警察局那帮乌合之众也难以拿下他。” “你的估计没错,我也这么认为,”克伊兰点头道,“只是不知,被主子视作叛徒的人到底来了吗。” “那得去问他的上线,你我是没有权限知晓具体的发展的。”暗探很清楚他在本部的地位,便出声道。 “早些来赴死,我们就能早些时候收工。”克伊兰望着迫近的岛屿,环抱双臂,“三号的位置一直没变,我们的深水炸弹暂时还没派上用场。” “我猜这个位置,有三百英尺左右的范围吧。” “据说本部的实验室也曾试着往三号的体内植入定位器,但均以失败告终。他们本可以把三号的大脑摘掉,然后直接以机器人为操控他,但三号的肌肉会把植入的东西全部扭曲变坏,他的肌肉骨骼生长速度惊人地强悍。” “这些你是从哪儿得知的。”暗探诧异问道。 “一些是级别范围内的,一些是任务所必须了解的。上面的人告诉我,虽说他的修复能力远超常人,但是假如几秒内被炸成粉碎,还是能够彻底地杀死他的。”克伊兰言之凿凿。 “你能确保绝对无误吗。”暗探眼神犀利。 “不敢,本部的任务从没有过绝对一说,所以才需要我们这些下属作周密的安排。”克伊兰断然道。 筹划上岛 事情过去了好几天,小镇非但没有解除戒严的状态,甚至比先前多增了几倍的警察。夜间禁止出行,白天也是时常加以看管。小镇的居民间传递着或真或假的消息,有人说,上去的警察一个也没能回来。 张丰毅也没再出现,他似乎隐藏得很好。他身上的伤不致命,伤口一愈合,哪怕不经包扎,注意一些也能得到圆满的恢复。 在小镇里租下房间的克伊兰此刻拉开了窗帘,沿着窗户露出的缝隙窥看街上的警察。他们把守着街上的各个路口,神色警惕。 被窗帘遮挡光线,再加上今天是阴沉沉的阴天。屋里昏暗异常,有一张桌子,一张普通的木板床,旁边已经站了一个人,是本部的那名暗探。他试探性道:“待了这么多天,是不是该做些什么改变了。我是说,既然没有多少收获。” “还不能撤,现在回去老板会杀了我的。”克伊兰想不都想便拒绝道。 “上级让我回去,”暗探有些紧张,“是警察部门的上司,不是本部的。他们暂时按照每星期一班的办***流值班。” “你被替换掉了?” “这身份本来就是临时买来冒用的,我并不能回去,向本部申请一下就能完好无损地离开了。” 克伊兰有些失落,暗探一走就只剩他在这里了。况且暗探的不时通信还能帮助他认清情况,许久,他缓缓说道:“你要走的话,我就准备把我的手下召集起来,亲自去那岛上一趟。” “那岛上,究竟是有什么秘密。” “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岛而已,全岛的常驻居民仅有几十个,没什么值得注意的。”克伊兰耸了耸肩道,“不过岛上的风光倒是不错,每年的旅游旺季会有一些游客到岛上来。” “看来是三号的到来,改变了这里。” “能改变多少呢,他也必需依靠岛上的环境才能生存啊。” “假如岛上的风光真的很好,你可以顺便去赏赏景什么的。”暗探的话里好像带着刺。 “我可不想欣赏美景时,突然就看到一具死状凄惨的尸体。所以还是算了吧,何况岛上唯一的建筑是小镇人开的餐厅,现在那里的人应该都死绝了。” “你对岛上的情况很了解啊。” “这不是我未卜先知,而是本部的相关工作做得好,我们配合默契。”克伊兰坦诚道。 “估计没我的事了,本部会很快派接替我的人来的。我就告辞了。”他扶了扶帽檐,突然又问:“你准备什么时候去岛上。” “你一走,趁本部的人还没来,我就要带队去岛上了。这次我实话实说,我是要背着老板私自行动的。” “为什么。” “原因连我也不知道,我就是想去看一看。” “你的人,我当然管不了。只是想提醒你,千万可别叫上面的人发现了,我是不会跟他们提的。我一个探子,无关紧要,人家不重视我,我为什么非鞠躬尽瘁不可呢。” 克伊兰微微一笑,“能问一下你的名字吗。” 那暗探笑了笑,推说道:“不用了,我只是本部的情报人员,和你负责的领域隔着很远,归根结底,只此一面罢了。” 他毫无迟疑地微笑着转身,然后大步踏出了门外,反身拉住了门。 门外的走廊里安着一扇窗户,门一关,少了走廊照过来的光线,屋内因此更显得黑暗。他把目光重新投向街上的人群,那几个警察好像略微改变了一下位置。 张丰毅这几天一直待在小镇附近的一家宾馆,严格意义上讲,这已然属于纽约市内的另一片地区。但是通过笔直的公路,就能回到码头小镇。 他身上的装束有了很大变化,有些像市里工人穿的那种粗布衣服。房间临窗便是石子路,经常能见到别人骑着自行车匆忙经过。张丰毅在房里把买来的伤药敷上,然后用绷带缠好腰腹。 他在这里待了一些日子,一般不出去,平时都通过二手电脑从网络上获取应知的信息。他依然在尝试着知晓码头小镇的最新状况。按张丰毅的想法,如果本部的老板真的想杀他,一定会做足准备,起码会布置人手为他收尸,料理后事。 而他能逃出来的这种可能性,是不会出现在本部老板的视野里的。所以他跑出岛外,完全是个意外,老板的人手依然还在那里。 除了伊万诺夫,他和本部这个庞然巨物唯一的联系便是本部的监控,与这批负责为他收尸的人了。他只能顺着这条线索,向上摸排直到找到属于他的一线生机来。 纽约大学里,张丰毅曾经派人监视过的座位上已是空无一人,照旧是那个身材高挑、体态丰娆的教授,教室里静俏俏的。教授的声音很响亮,她早就习惯了舒嘉的行事,这次据说是家里有事。舒嘉以前也曾请过假,不过极少用家里的名义。 教授心里当时有点疑惑,舒嘉的声音好像带着微不可见的颤抖。她是有点害怕吗,教授也不确定,因为对她不是太了解。 这也仅是一个小插曲,教授会很快就忘记这件事的。 暗探走后,克伊兰独自在房间里待了好久。他绕着那张木桌子徘徊了一会儿,方拿起对讲机喊道:“所有人,所有人,听着。打点行装,今天晚上十点起身,各自做好分内工作,准备十只最快的汽艇,燃料要足。” “在哪里汇合,具体的安排到时再说会更好些。” “照旧是码头上的栈桥。” “那里有警察值守的,半夜还会有人到海上巡逻。” “这难得倒我,或者说你们吗。”克伊兰颇为自负地反问。 “但是…万一有损伤呢。” “我脑海中有详细的计划,可以确保绝对安全,我会布置下去的。” “去岛上吗,老板可是要求等本部的叛徒确认死亡,直升机和深水炸弹捕捉到游出岛的三号以后,才让我们上去的。” “我要上去看一下,你不必知道原因,照做就是。” 组织上岛(1) 克伊兰坐在安静的房间里,透过窗帘的光线将周围的一切染上了一层淡红色。这淡红色愈近黄昏时,就愈深愈浓。 直等到晚上十点,街道人影稀落,他才换上标准的作战服,拉开窗帘,从敞开的窗户口跳了下去。 落步极轻,没发出一点声响,他的腋间夹着一柄枪。趁着路口的警察换岗之际,他动作迅速地从树林背后逃走了。 码头边的塔楼亮着灯,几名特警把枪扛到肩上,聚在一块聊天。塔楼里似乎很冷,他们还得时不时地跺跺脚以取暖。 塔楼下,一个人弓着身子,快步跑到支撑塔楼的铁杆。转手从背后取出一颗炸弹粘到上面,然后旋即跑开。 片刻,一声微弱的杂音忽然响起,值守的警察当下就朝窗外看去。只见窗框里的世界渐渐欹斜,脚下也有不稳,然后整个房子都好像朝着一边下垂、坠落。他们开始慌张起来,随后颤巍巍地摔到在地。 克伊兰站在远处,注视着整座塔楼如被锯断的树木般,轰然坍圮,铁管折弯,将顶上的房间沉进黑暗的水面。那房间一触水面便变暗了,而后露在水面上的部分迅速变少。 克伊兰对着对讲机说道:“可以出来了,给你们三分钟,三分钟后要求你们到达离岸三十英尺的水域。” 他刚说完这句话,就见掉进水里的塔楼彻底地消失了。幽幽的海面微不可见地荡漾,小镇的街区间响起焦急的警铃。塔楼纯钢制的骨架连接了海底与岸上,形成一道横跨六十多英尺的桥。 靠近码头的地方不知何时涌出一群人来,他们都隐藏在阴影里,行动的时候秩序井然。有人撩开码头边罩着的帘子,才发现下面是崭新的汽艇,而不像老旧的帘子看上去那样,可能是一些废物。 本部人员陆续跳上船,克伊兰看见了,也便独自登上旁边水面里的一艘船。到船头前弯腰启动,引擎发出呜的一声轰鸣,旋即破浪前进。 船边激起翻滚的水花,十余艘汽艇在海面上划出无形的痕迹,飞快地驶向夜色中的远海。 克伊兰把船头稍一转向,船身在平静的海面绕出半个圈子,几近平移到了其他汽艇的前方。他望着漆黑的夜色,眼里虽然什么也看不见,却异常坚定。 驶过一段距离,他才开始为汽艇减速。然后使船尾恰好位于这十余只汽艇的中间位置,又过了一会儿,他们才一齐打开船头的大灯,让灯光投射于水面。 海水滔滔地流走,船上坐满了表情严肃的本部人员。 船一拢岸就马上熄火,本部人员接连跳上湿软的沙滩。树林很密,但一踏进去就能闻到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 死尸的鲜血泼洒在树皮上,几乎处处都能看到惨烈战斗过的迹象。克伊兰带着属下,在前面为他们拨开青草然后开路。 青草长及腰腹,不知是什么时候长起来的。克伊兰一踩上这些茂盛的杂草,便把枪握在了手中。 克伊兰坐在安静的房间里,透过窗帘的光线将周围的一切染上了一层淡红色。这淡红色愈近黄昏时,就愈深愈浓。 直等到晚上十点,街道人影稀落,他才换上标准的作战服,拉开窗帘,从敞开的窗户口跳了下去。 落步极轻,没发出一点声响,他的腋间夹着一柄枪。趁着路口的警察换岗之际,他动作迅速地从树林背后逃走了。 码头边的塔楼亮着灯,几名特警把枪扛到肩上,聚在一块聊天。塔楼里似乎很冷,他们还得时不时地跺跺脚以取暖。 塔楼下,一个人弓着身子,快步跑到支撑塔楼的铁杆。转手从背后取出一颗炸弹粘到上面,然后旋即跑开。 片刻,一声微弱的杂音忽然响起,值守的警察当下就朝窗外看去。只见窗框里的世界渐渐欹斜,脚下也有不稳,然后整个房子都好像朝着一边下垂、坠落。他们开始慌张起来,随后颤巍巍地摔到在地。 克伊兰站在远处,注视着整座塔楼如被锯断的树木般,轰然坍圮,铁管折弯,将顶上的房间沉进黑暗的水面。那房间一触水面便变暗了,而后露在水面上的部分迅速变少。 克伊兰对着对讲机说道:“可以出来了,给你们三分钟,三分钟后要求你们到达离岸三十英尺的水域。” 他刚说完这句话,就见掉进水里的塔楼彻底地消失了。幽幽的海面微不可见地荡漾,小镇的街区间响起焦急的警铃。塔楼纯钢制的骨架连接了海底与岸上,形成一道横跨六十多英尺的桥。 靠近码头的地方不知何时涌出一群人来,他们都隐藏在阴影里,行动的时候秩序井然。有人撩开码头边罩着的帘子,才发现下面是崭新的汽艇,而不像老旧的帘子看上去那样,可能是一些废物。 本部人员陆续跳上船,克伊兰看见了,也便独自登上旁边水面里的一艘船。到船头前弯腰启动,引擎发出呜的一声轰鸣,旋即破浪前进。 船边激起翻滚的水花,十余艘汽艇在海面上划出无形的痕迹,飞快地驶向夜色中的远海。 克伊兰把船头稍一转向,船身在平静的海面绕出半个圈子,几近平移到了其他汽艇的前方。他望着漆黑的夜色,眼里虽然什么也看不见,却异常坚定。 驶过一段距离,他才开始为汽艇减速。然后使船尾恰好位于这十余只汽艇的中间位置,又过了一会儿,他们才一齐打开船头的大灯,让灯光投射于水面。 海水滔滔地流走,船上坐满了表情严肃的本部人员。 船一拢岸就马上熄火,本部人员接连跳上湿软的沙滩。树林很密,但一踏进去就能闻到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 死尸的鲜血泼洒在树皮上,几乎处处都能看到惨烈战斗过的迹象。克伊兰带着属下,在前面为他们拨开青草然后开路。 青草长及腰腹,不知是什么时候长起来的。克伊兰一踩上这些茂盛的杂草,便把枪握在了手中。 组织上岛(2) 码头边的塔楼亮着灯,几名特警把枪扛到肩上,聚在一块聊天。塔楼里似乎很冷,他们还得时不时地跺跺脚以取暖。 塔楼下,一个人弓着身子,快步跑到支撑塔楼的铁杆。转手从背后取出一颗炸弹粘到上面,然后旋即跑开。 片刻,一声微弱的杂音忽然响起,值守的警察当下就朝窗外看去。只见窗框里的世界渐渐欹斜,脚下也有不稳,然后整个房子都好像朝着一边下垂、坠落。他们开始慌张起来,随后颤巍巍地摔到在地。 克伊兰站在远处,注视着整座塔楼如被锯断的树木般,轰然坍圮,铁管折弯,将顶上的房间沉进黑暗的水面。那房间一触水面便变暗了,而后露在水面上的部分迅速变少。 克伊兰对着对讲机说道:“可以出来了,给你们三分钟,三分钟后要求你们到达离岸三十英尺的水域。” 克伊兰坐在安静的房间里,透过窗帘的光线将周围的一切染上了一层淡红色。这淡红色愈近黄昏时,就愈深愈浓。 直等到晚上十点,街道人影稀落,他才换上标准的作战服,拉开窗帘,从敞开的窗户口跳了下去。 落步极轻,没发出一点声响,他的腋间夹着一柄枪。趁着路口的警察换岗之际,他动作迅速地从树林背后逃走了。 他刚说完这句话,就见掉进水里的塔楼彻底地消失了。幽幽的海面微不可见地荡漾,小镇的街区间响起焦急的警铃。塔楼纯钢制的骨架连接了海底与岸上,形成一道横跨六十多英尺的桥。 靠近码头的地方不知何时涌出一群人来,他们都隐藏在阴影里,行动的时候秩序井然。有人撩开码头边罩着的帘子,才发现下面是崭新的汽艇,而不像老旧的帘子看上去那样,可能是一些废物。 本部人员陆续跳上船,克伊兰看见了,也便独自登上旁边水面里的一艘船。到船头前弯腰启动,引擎发出呜的一声轰鸣,旋即破浪前进。 船边激起翻滚的水花,十余艘汽艇在海面上划出无形的痕迹,飞快地驶向夜色中的远海。 克伊兰把船头稍一转向,船身在平静的海面绕出半个圈子,几近平移到了其他汽艇的前方。他望着漆黑的夜色,眼里虽然什么也看不见,却异常坚定。 驶过一段距离,他才开始为汽艇减速。然后使船尾恰好位于这十余只汽艇的中间位置,又过了一会儿,他们才一齐打开船头的大灯,让灯光投射于水面。 海水滔滔地流走,船上坐满了表情严肃的本部人员。 船一拢岸就马上熄火,本部人员接连跳上湿软的沙滩。树林很密,但一踏进去就能闻到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 克伊兰把船头稍一转向,船身在平静的海面绕出半个圈子,几近平移到了其他汽艇的前方。他望着漆黑的夜色,眼里虽然什么也看不见,却异常坚定。 驶过一段距离,他才开始为汽艇减速。然后使船尾恰好位于这十余只汽艇的中间位置,又过了一会儿,他们才一齐打开船头的大灯,让灯光投射于水面。 海水滔滔地流走,船上坐满了表情严肃的本部人员。 船一拢岸就马上熄火,本部人员接连跳上湿软的沙滩。树林很密,但一踏进去就能闻到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 死尸的鲜血泼洒在树皮上,几乎处处都能看到惨烈战斗过的迹象。克伊兰带着属下,在前面为他们拨开青草然后开路。 青草长及腰腹,不知是什么时候长起来的。克伊兰一踩上这些茂盛的杂草,便把枪握在了手中。 死尸的鲜血泼洒在树皮上,几乎处处都能看到惨烈战斗过的迹象。克伊兰带着属下,在前面为他们拨开青草然后开路。 青草长及腰腹,不知是什么时候长起来的。克伊兰一踩上这些茂盛的杂草,便把枪握在了手中。 克伊兰坐在安静的房间里,透过窗帘的光线将周围的一切染上了一层淡红色。这淡红色愈近黄昏时,就愈深愈浓。 直等到晚上十点,街道人影稀落,他才换上标准的作战服,拉开窗帘,从敞开的窗户口跳了下去。 落步极轻,没发出一点声响,他的腋间夹着一柄枪。趁着路口的警察换岗之际,他动作迅速地从树林背后逃走了。 码头边的塔楼亮着灯,几名特警把枪扛到肩上,聚在一块聊天。塔楼里似乎很冷,他们还得时不时地跺跺脚以取暖。 塔楼下,一个人弓着身子,快步跑到支撑塔楼的铁杆。转手从背后取出一颗炸弹粘到上面,然后旋即跑开。 片刻,一声微弱的杂音忽然响起,值守的警察当下就朝窗外看去。只见窗框里的世界渐渐欹斜,脚下也有不稳,然后整个房子都好像朝着一边下垂、坠落。他们开始慌张起来,随后颤巍巍地摔到在地。 克伊兰站在远处,注视着整座塔楼如被锯断的树木般,轰然坍圮,铁管折弯,将顶上的房间沉进黑暗的水面。那房间一触水面便变暗了,而后露在水面上的部分迅速变少。 克伊兰对着对讲机说道:“可以出来了,给你们三分钟,三分钟后要求你们到达离岸三十英尺的水域。” 他刚说完这句话,就见掉进水里的塔楼彻底地消失了。幽幽的海面微不可见地荡漾,小镇的街区间响起焦急的警铃。塔楼纯钢制的骨架连接了海底与岸上,形成一道横跨六十多英尺的桥。 靠近码头的地方不知何时涌出一群人来,他们都隐藏在阴影里,行动的时候秩序井然。有人撩开码头边罩着的帘子,才发现下面是崭新的汽艇,而不像老旧的帘子看上去那样,可能是一些废物。 本部人员陆续跳上船,克伊兰看见了,也便独自登上旁边水面里的一艘船。到船头前弯腰启动,引擎发出呜的一声轰鸣,旋即破浪前进。 船边激起翻滚的水花,十余艘汽艇在海面上划出无形的痕迹,飞快地驶向夜色中的远海。 初探岛屿 克伊兰在前面打头,其他队员缓步前行。 “待会儿不管遇到活着的三号,还是死掉的那个叛徒,都报告给我。特别是后者,我要确认他死亡才能返回。”克伊兰低声嘱咐。 黑夜里间或着“是”“明白”这样的声音,然后就静悄悄的,连上岸时的灯光都被撇在身后。微弱的月光提供了一点照明,树林上方森然的树冠蒙了一层清辉。脚下与眼前却依然漆黑一团。 忽然,有人冲天空中抛掷了一颗照明弹,灰白色的尾迹升到头顶,然后赫然发出耀眼的光芒。借着这短短一瞬的光亮,克伊兰和其他队员看见了有一人,正如猿猴般于林间跳跃。 “组织好阵形,给他点子弹,以逼退他为目标,不要和他发生正面冲突。”话音刚落,克伊兰便快速退到一棵树后隐蔽。 他们根本不需要照明,三号看样子大致离他们有几百英尺的距离,采用的方式主要是跳跃,除落地起身,剩下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空中飞行。克伊兰身边的队员凭一点月光便能够看清,微微弓身,子弹出膛。 三号那强健有力的身躯不知受了什么影响,忽然往后靠了一下,随后就呈弧线摔进树林里。 本部队员的子弹打中了他的头颅,让他暂时失去了意识。待射中他的那名本部人员一收起枪,克伊兰就语速很快道:“这样能拖他三十秒至五十秒,马上朝我左手边方向前进,等绕开他,再返回原来的线路。” 本部人员默然遵命,然后悄悄地汇成一队,陆续跨入茂密的青草丛中,岛上的植物遮盖了他们的身影。他们所处的区域正好在警察上岸的斜对方,草生植物相当繁密。 他们走后,三号才晃了晃流着脑浆的脑袋,摇摇摆摆地站起身来。溢出的鲜血染红了他的半边面颊,他的眸子很快又回到那种出奇冷静的状态。 左右扫视一圈,他才快步跑向树林里,转眼间就没了踪影。 前方的血迹越来越多了,有些是干的,有些是湿的。克伊兰伸出手来,旁边的队员赶紧把携带的军用手电筒放到他掌心。摁亮手电筒,克伊兰发现树上的血渍有很大一片,像被泼上去的,树下还倒着一具尸体。 更准确地说,是一具残尸,腹部下方的身体部分已消失得无影无踪。看着他死相凄惨,连周边的青草都被染得半青半红,克伊兰这下知道三号是用什么填饱肚子的了。那些死掉的警察,对他来说是最好的养料。 “这样的人,不能留着。”克伊兰眼神中闪过一丝狠厉。 “是否要顺便处理掉那个实验品。”旁边有队员凑上前来,附耳道。 “等候通知便是,不过,”他沉吟道:“就算老板一段时间内不杀他,我也要在近期内做掉他。他的实力太过恐怖了,又有吃人的癖好,说不准哪天祸事就会降临到我们头上。” “接下来怎么办。”队员里不知是谁出声道。 “继续前进。”克伊兰默然转身,带着一大批队员,走出几步之后,便看到了偌大的空地和矗立的大理石餐厅。 “停下来吧,”他说,“先检查一下这里,看见张丰毅就立马开枪,不用过问我的意见。老板的想法本来就是杀掉他。” 身后的队员瞬间蚁散,仿佛早有计划似的一些冲进了餐厅,一些就在外面俯身搜寻。克伊兰大步上前,掏出手枪,餐厅四面有几扇落地窗,随便一枪便砰然打碎一面玻璃。 这蛮横的闯入毫无礼貌可言,他踏进这间明显是为中下等收入的渔民所准备的餐馆,然后说:“随便翻,把这里找遍再走,今天一过,岛上就再没有活人了。” 虽说岛上死了这么多人,但令人讶异的是,餐厅内的电路依然可以使用。有本部人员打开了灯,然后才在那些橱柜、桌椅、酒水瓶中找寻起来。他们找的不仅是张丰毅,还有他遗留下的痕迹,以及死亡的证据。 克伊兰只在一旁巡视。突然,一声剧烈的撞击声,房顶塌陷下来,一阵烟尘弥漫。 克伊兰心中一惊,急忙退后,并拿枪对准烟雾中心。其他的队友也是神色警惕,一动不动地望着这里。 烟雾散尽,三号壮硕的面颊邪异地一笑,然后把手中的枪瞄向左手边的一人。随手就是一枪,那名本部人员立马后仰倒地,他杀掉的警察不但能为他提供食物,还能给他带来枪支弹药。见到有人死伤,克伊兰旋即和众多队员开始疯狂的扫射。 楼上的本部人员解下作战背包,随后两人合作,取出炸弹安在餐厅内的房梁和屋柱上。稍一操作,让炸弹上的红灯亮起,便飞快退后。 只听轰然巨响,第二层的整座地板脱离房屋,随后极速下降。灯光摇晃,房子如遭遇地震般地震动着,木材、石灰到处飞溅,克伊兰召集着队员避开那块从天而降的巨物。看着它摔到三号的脊梁和地板上,所有的地砖都在顷刻间四分五裂,而那块掉下来的房顶也是同样的情况,碎裂成无数的碎石。中央突出的一块,是依旧屹立不倒的三号。不过他看样子,也遭受了巨击。立在当场,有好一阵子不动弹。 克伊兰沉稳道:“快退开,人越多他越有优势,离他远一点,以躲避为主。我们要找的是张丰毅,不是他。” 说罢,便从裤兜里掏出两根长筒的烟雾弹,甩出扔到三号旁边的地上。长筒的烟雾弹顶端冒出白色的浓烟,霎时便将聚集的本部人员笼罩了。伸手不见五指的浓烟中,耳听得“快走”“快走”之类的声音。 克伊兰跨出门,立时有人将餐厅里的灯关掉了,外面照旧一片黑暗,甚至有些寒冷。 待最后一名负伤的本部队员走出时,早已驻守两边门后的队友一齐把门合上。那门很大,克伊兰凝望了好一会儿,方才低声道:“撤退吧,定位器安上了吗。” 山林遭遇战 人群中走出一名狙击手,他把背上的狙击枪端到敞开的窗户上,然后将一颗似乎极为特殊的子弹硬塞进枪膛,手法熟练地瞄准射击。 一声枪响过后,他朝里面望了几下,方转过身来说:“报告长官,已安上了。如果他不主动去损坏我们的设备,起码能用三天。” 克伊兰闻声轻轻颔首,他的队员也如潮水般撤去,散入繁密而黑暗的树林里。他招呼那名狙击手道:“走吧。” 两人旋即加快速度,跑进林中,随后这里很快又安静下来。四周静谧无声,夜晚的冷风一股股地呼啸着,吹动餐厅外面生长的青草。 三号被关在屋里,蛮横地撞破餐厅的墙壁,于尘埃中现出满脸阴沉的身形。他朝天空悬着的月亮望了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克伊兰边领路,边询问旁边拿着一台接收设备的队员:“他换了地方了吗。” “暂时还没,”这位队员又马上改口,“已经移动了,在向我们这边来。” “这人真是疯了,”克伊兰有些嫌恶,“他难道能嗅出我们的味道来吗,即便这样,也不至于一直追着不放吧。” “长官你说,接下来要怎么搜查。” “你随时通报他的位置,我们尽量和他周旋。三个小时后,要是还没有找到张丰毅,就可以返回了。”克伊兰沉声道。 “好的。”那人回答。 今晚的月亮异常清明,幽幽地洒下洁白的光线。踩碎落叶的杂音时不时地响着,负责监控三号的本部人员说:“向东南方向,绕过小山头后,再回到原来的方向。” “三号现在在哪里。”克伊兰随口一问。 “直线距离看,离我们六百五十英尺多。他的速度比我们快得多,得凭借地形甩脱他。” “你安排就是,不用和我提为什么。” 这么走了很久,克伊兰忽然停步,转头问身边的人:“现在几点钟了。” 有人答:“报告长官,凌晨四点,已经过去三个半小时了。” 克伊兰心头微凉,知道再不可能找到张丰毅了。如果他不是抓住了微小的几率活了下来,就很可能压根没上过岛。 正此时,身后的树林传来喧嚣的动静,好像是什么东西落了下来,拂动树叶发出哗啦的声响。他心头一沉,意识到大事不好,急忙回身冲着那个方向开了一枪。 枪响之处,群鸟惊恐地飞散。克伊兰旁边的本部人员注视着电脑荧屏目瞪口呆,他难以置信地说:“他从山上下来的,这山只有三百英尺高,找准位置完全可以毫发无损地接近我们。我没想到这点。” “我也没想到,”克伊兰好似自言自语道,“他怎么会有这么高的智商,懂得运用策略,当初进实验室的时候,资料就显示他事实上连话都不会说。” 那名本部人员也随他一起了望夜空,嗫嚅地问:“为什么要选一个连话都不会说的人当实验品。” “因为便宜,好用,”克伊兰感觉他的死期近在眼前,“他是最为合适的小白鼠了。” 话音刚落,一人宛如大雁腾空般,又从刚刚落地的方向凌空飞出,克伊兰有些出神道:“难怪是本部的至高机密,难怪只有用他,才能来对付叛徒。怪物与叛徒相斗,可是好划算的办法。” 旁边的队友赶紧拉着他们的长官退让,直躲进附近的山崖下。克伊兰好容易才从发怔的状态中缓过神来,然后说:“这样,咱们这次的目标已经达到了,现在可以分头离开,只要甩开他,就各自往船停泊的海滩走吧。” 他又低声嘱咐了一些细节,将一群人分成两部分,一批人先走。他们走的时候稍微有些响动,像风吹林海的声音。 克伊兰朝后一招手,却听前面的黑暗中一声惨叫。他原准备让这批人动身的,如今看来只好再退回去,连连挥手,一队人赶紧沿着嶙峋的山崖往后退。 惨叫异常凄厉,却又异常短暂,令人联想到那人的死相。克伊兰端起手枪,朝着黑暗里开了一枪,走过两三步,又是一枪。 “照明弹。”他冷静道。 旋即有一颗冒着火光的照明弹划破天际,落入林间,不偏不倚恰好落在三号身后几英尺的地上,照亮了他脚下的地面,以及四处横陈的尸体。 “三十号人,只有一个来得及发出尖叫。”克伊兰是久经考验的杀手,知道越是这种时候,越需要加倍的冷静,“这说明我们剩下的三十号人加起来,也打不过他一个。或者,死掉的只有他脚下的那几个。” “这一种可能可能性更大,”他马上判断,然后对下属道:“往船那里跑吧,上了船就有逃离的希望了。” 身后的空间明显宽松了不少,有人陆续离开。克伊兰向后伸出手,这回放到掌心的是一颗手榴弹,沉甸甸的分量,他轻声道:“你们先跟着我,如果形势不妙,或者我死掉了,就找路各自跑吧。” 在说出“路”这个字时,他把手里的手榴弹甩了出去,片刻,三号站立的地方爆发出一阵猛烈的火光,数不清的树叶被炸飞,如羽毛般纷纷扬扬地四散。克伊兰拔腿往那边跑去,手枪握在掌中,空着的手不知从何处掣出了一把军刺,倒提着就刺向三号的腹心。 三号躲也不躲,避也不避,任凭克伊兰把刀捅进他的肠子,又转了几圈,随后奋力一刺,贯穿脊背。鲜血从他的伤口溢出,血雨笼罩了两人的空间。 正此时,克伊兰看见三号猩红的嘴角再次挂起恐怖的微笑,莫名感到一阵心惊,便倏然把刀抽出来,一泼鲜血到处挥洒。 他后退一步,眼神警惕地盯着黑暗中三号高大的身影。脚步左右游移,但三号始终巍然不动,只是嘴角的那抹微笑,实在令人恐惧。 “你是我见过的人里,最聪明的一个。”那怪物张开嘴,竟然发出了人的声音,而且是中年人的那种带着些许沙哑的声音。 临死前的对话 “那又怎样。” 暗夜中一道疾风袭来,是三号的手掌,克伊兰赶紧横刀挡于面前,却不想三号径直握住刀刃,任刃口割开皮肤淌出鲜血,随后向后一收,把克伊兰的匕首夺过,反过来握着刀刃就向前一刺。 他的攻击很简单,甚至都不经过大脑思考,竟然想到用刀柄来捅克伊兰。闷击一下,克伊兰嘴里一甜,匆忙往后退了几步。 这时,三号把刀往天上抛了一下,落下的时候正好握住刀柄。随后突然发难,动作飞快,刀尖的寒气仿佛无处不在,朝着拼命闪避的克伊兰袭去。 克伊兰仰头闪过平挥而过的寒芒,一手暗自掏出腰间的手枪,冲着三号的胸膛开了一枪。贯穿的弹洞在冒血,可月光下的三号好似露出了狰狞的微笑,举刀过顶,势若雷霆。 克伊兰把最薄弱的部位暴露出来了,三号霍然将那把匕首刺进他的腹心。克伊兰顿时口吐鲜血,一股血泉从嘴里喷洒而出,刀刃的冰冷在他的肠子里搅动,他踉跄一步,摔倒在地。利用这短暂的间隙,才勉强与三号拉开了距离,克伊兰竭力从地上爬起来,捂着腹部的伤口匆忙往回跑。 三号又是冷冷的一笑,把玩着手上的匕首,然后奋力甩出。这一点银光在森林里分外耀眼,划过一条漂亮的弧线即没入克伊兰的后背。克伊兰一下扑倒在地,鲜血如河般从他的身下流出,沿着逃跑的路线直抵三号的眼前。 皎洁的弦月照耀着略显阴森的森林,黑暗的血流在三号与地上近乎尸体的克伊兰间蠕动着。他忽然出声道:“你是哪批人。” “我以前见过警察,他们会去山上抓纵火犯,可你是什么人。不为我来,是为谁,你来这里的原因,我看跟我有关。” 克伊兰趴在地上喘了几口气,才翻过身来,一边看着他思索着如何回答,一边撕开一截衣服,拿它为伤口包扎。湿滑的血液在指间和衣服的缝隙里流动,他用尽最后一份气力说道:“我是制造你的那批人中的,他们让我看管你。” “你对付我那么小心,干嘛要上岛呢。明知道上岛会丢掉性命的。” “你管这些做什么。” “我很好奇,我说了,你是我见过的人中最聪明的一个。” “从本部的实验室到这里,你见过多少人,即使是他们当中最聪明的,也不是什么特别值得骄傲的事啊。”克伊兰此时已把腰腹的伤口缠好,从容不迫道:“我想我们可以做个朋友,你放我走,我用些东西和你交换。” “我是没见过多少人,可有许多人想杀我,他们愚蠢又轻敌,每一个想杀我的人,最后都被我反杀了。”三号邪魅一笑,“遇到我时,你跑了。” “可我最后不也是被你反杀了吗。” “你让你的人逃走了。” “你脚下的那几具尸体。”克伊兰有些迟疑。 “自你上岛,我总共杀了两个人。你看到的尸体,是属于那批上岛的警察的吧。”三号似乎对他的过往记得很清楚。 “那批人,没被你全杀掉,算上靠我掩护的那批人,看来我的队员们已经跑了。” 正此时,天边突然放亮,乍一看以为是爆炸产生的火光,实际却是刺眼的照明弹,本部人员们借着这片刻的光明,快速上船。沙滩边的汽艇吃水线转瞬就下降了几英寸。 克伊兰嗓音清亮道:“老规矩,他们离开,我汇报安全,通常都是用信号弹完成的。”,他这话是对三号说的。 吃劲地硬从地上爬起来半截身子,然后从腰里拔出一把专用的手枪,朝着天上射击。 三号看见那枪口冒出一阵青烟,旋即有一颗似明似暗的星星钻进浩瀚的夜空中,发着的是彩色的光。他眼眶中的猩红色渐渐褪去,如涌起时一样难于预料。他微带茫然地看了看半坐的克伊兰,然后说:“看起来,我能和你聊会儿天了。” “就怕我撑不了多久了。” “我清醒的时候也有限,你们的实验提高了我的大脑水平,起码能让我和别人交流了。”这个清醒的三号表情颇为满意。 “你感激本部的实验吗。” “不感激,”他很快表示否定,“你们的实验还是没能给我想要的生活。” “那实验本来就不是为你准备的,”克伊兰直截了当道:“真正的受益人是老板,以及本部的几大元老。如果像我一样的人,能为本部做出特殊贡献的,应该也能吧。” “我不过是个遭遗弃的废品罢了,”三号嗤笑一声,“要是可以,真想把你们所有人全留下,好歹弥补一下我的损失。” 克伊兰感受着身下传来的冰冷,临时的包扎还是没能挽回他的生命。他失血过多,已然濒临死亡,眼前还一阵一阵的发黑。 “问你件事,除了那些警察,你还和谁交过手。仔细回忆,不要急着回答我,你好好想。” 三号笑了笑,像是冷笑,好像不太乐意为他的缘故而耗损脑力。但他仍然是说:“除了你们,除了穿黑皮的警察,就再没有了。噢,兴许被我杀掉的渔民也得算在其中。” 克伊兰把枪、匕首、子弹,以及一切随身携带的战斗用品都扔到一边。这些物品很重,像块石头一样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耗尽最后一点力气解开腰带,有气无力道:“那么,你没见过他了。” “见过谁,你把他的味道描述一下,我说不定能回忆起来。” “我又没吃过人肉,怎么知道他的味道。”克伊兰感觉有些好笑,于是笑出了声,“他是个中国来的年轻人,一进本部就当了叛徒,我就说外面的人不可靠,从旧有的黑道家族选人出来,才是我们的一贯作风。” “你一笑,血流得更快。”三号提醒他。 “怕什么,都要死了,不得让我快活一番吗。” “也许你去杀他,比上岛找我要容易一些。” “不,我没有把握。” 围捕计划失败 三号听到这里,疑惑地皱了皱眉头,“连他你都没十成把握做掉,怎么有资格看管我呢。” “其一,当你要从岛上跑出来时,绝对不会是最佳状态,”克伊兰望了望面前的三号,忽然发现他缺了截胳膊,“就像现在这样。” 下一秒,两人皆是诧然。 “你和他交过手了。” “虽说杀了那么多警察,可让我遭遇重伤,并印象深刻的只有一个,而且他跑了。”三号思索着喃喃道。 “既然印象深刻,你为什么不第一时间就告诉我。”克伊兰面色煞白,半是因为内心慌张,半是生命濒临极限。 他慌里慌张地从旁边那堆作战用具里找出一部卫星电话,情急之下又扯动了身上的伤口。刚刚才平稳流出的鲜血猛然多出了好几倍,他疼得整个面孔都扭曲了。好容易等到电话接通,他从咬着的牙缝中间挤出几个字:“我是克伊兰,帮我接老板,我要老板亲自听我说。” 在他说话的空当,腹前的鲜血已如地上的喷泉般顺着衣服的缝隙汨汨流淌,那流动的液体看起来就十分黏稠,以缓慢的速度朝周围扩散。 而在他忽略了的地方,三号一动不动地站立,表面的平静掩饰不了内心的噪动。欲望驱使着他前进,他悄悄地攥紧拳头,一抹猩红不知何时浮上眼睑。 克伊兰等了好久,急切的眼睛一直注视着手中的卫星电话。既担心信号突然中断,又害怕老板无暇顾及他。可是最后,卫星电话里还是响起了嗡嗡的杂音。 他马上组织好语言,匆促道:“张丰毅跑了,三号还在岛上,他少了半条胳膊。这两人,我们都无法控制了。” 说话间,三号眼中的猩红由浅转深,泛着妖异的微光。他身形一掠,闪电般冲向克伊兰。和饥饿一样,新鲜的血腥味也是可以诱导他失控的因素之一。 克伊兰才把要交代的事情交代完,就感觉身周瞬间被一片阴影笼罩,下意识地朝斜上方望去,却见三号面目狰狞地朝他扑来,顿时眼前一黑。 三号把他的手指刺进了克伊兰的头颅,然后缓缓地旋转,径直把他的颅骨捏爆。在克伊兰的世界里,除了最初的那点黑影,便是略微的疼痛,而后一片漆黑与茫然,他的意识就消失了。 月上中天,清冷的月光让草地中间的露水闪烁着银辉,同样泛着银辉的还有地上的血河。 三号手里握着的头颅,一面满成了模糊的血肉。 藤田町是用他房间内的内部电话听到克伊兰的汇报的,他握着听筒有些茫然若失,待欲要问些什么,电话那边却已经无人接听了。 他的计划失败了,从这短短的三句话里就能看出,他针对张丰毅和三号的围捕计划是完全地失败了。 房间里只亮着一盏台灯,他的茶壶、茶杯和沙发都模模糊糊的看不太清。纽约凌晨的街道虽说依旧灯火通明,却空落落的,璀璨的大厦把光线投进藤田町的房间里,使得藤田町即便关了灯站到落地窗跟前,也能完整地视物。 张丰毅逃跑了,原来与他进行单线联系的伊万诺夫死于刀下,三号战斗时少了半条胳膊。自己当初是让克伊兰主持防止三号逃窜的工作的,他是怎么上了岛,又得知这些的。 藤田町叹了口气,想到这次损失惨重,他心中更是愁肠百结。随后慢慢回过身,就着窗口的光亮,取下墙上悬挂的武士刀,稳稳地握在掌心。若是实在不得已,只好亲自出马了。 拿起内部电话,他叫起熟睡中的本部人员:“喂,帮我安排一架直升飞机,明天我要去实验废品那里。” “什么,您要出去了。” “别管为什么,以最快的速度,天亮就出发。天亮之前,这架直升飞机必须停到我的房顶上,我要最新式的俄罗斯直升机。” 对面的本部人员只好唯唯听命,但紧接着,他又问:“您明天原计划要去见纽约黑手党的高层,要取消吗。” “你通知他们了吗。”藤田町这下知道是他的秘书在和他对话,只有他的秘书,能知晓他全部的行程。 “还没,我想等您正式确定了时间,再通过黑道的渠道跟他们联系。” “很好,这样的话,就先不要联系他们了。”藤田町的语气缓和了不少,“纽约黑手党迟早是我们的囊中之物,早取晚取都一样,我需要时间来让我先把他们处置掉。叛徒与废物的危害,可能让我们的全部基业毁于一旦。这可比那点意外之财重要得多。” “那好,我马上为您安排。” 藤田町放下电话,伫立在桌边。 许久不捉刀杀人,他的心情竟有些难以言明的紧张。为了缓解这种燥热的感觉,他吐出一口浊气,然后绕着桌子踱了会儿步,任凭木屐敲打着地板,好似僧侣敲木鱼般岑寂而悠缓。 琼是上夜班的,她们这样的人,一般上的都是夜班。这天她回来得很早,进门就把皮包扔在化妆桌上,然后在化妆镜前坐下,冲着屋里看纽约晚间电视剧的杰奎琳说:“调查清楚了,本部比我们先一步下手,舒文滔已经被他们杀了。目前舒文滔的资产一半掌握在纽约黑手党手里,一半就被本部人员占据着。” 沙发上的杰奎琳用遥控器换了下台,略微动了一下身子,“我听着呢,你继续说。” “我明天要去见纽约黑手党的那些高层,把其中原委告诉他们。他们听说了本部的伎俩,一定不会和他们合作的。然后我们再顺水推舟,把我们的好处说出。” “然后就能使你上位,”杰奎琳接话,“接替舒文滔的位置。” “正是如此,所以才更要争取。” “那去吧,”杰奎琳用遥控器指了指半门的卧室门,“睡个好觉,明天用女王的气色迎接他们。” 此时琼卸妆卸到一半,回过头来看了杰奎琳一眼,“我的意思是,你也要去。” 郊外谈判 “让我跟你一块去,”杰奎琳的样子很疑惑,“给他们倒酒吗。” “他们和人谈生意,肯定不会带太多的人手,要是他们不满足我提的条件,你可以充当一下打手,把他们的贴身保镖干翻,再拿刀架到他们脖子上,威胁他们。”琼对镜梳妆,云淡风轻道。 很快,第二天便天明了。纽约黑手党的老人古伊多,领着一群或瘦或胖的高层到了远郊的一块荒地上。他们来的时候乘的是一辆黑色的奔驰越野车,车上除了一名保镖,还有十多人。 古伊多身材佝偻,又瘦又硬,像块干骨头,明明是刚过半百的年纪,却老得像是迟暮的老人。他拄着拐杖,慢慢前行,进了荒野。忽然止步,然后回头看了看后面的人,确认都在以后,才对着面前的女人道:“可以开始的话,就尽快开始吧。” 琼显得异常高冷,语气生硬道:“我要你们把舒文滔的位置让给我。” 这声音好似炸雷般在古伊多心中炸响,他下意识地瞥了瞥旁边的人,但他们也是一脸茫然的样子。古伊多试探性地又问,他直觉上就从这个女人身上感到一股强烈的压迫感。 “有什么条件吗。” “纽约黑手党全员归入我名下,你们继续当世外的阁老,我保证收入一分不减。” 古伊多迟疑了一下,说道:“这也不是不可以,只是…” “怎么,”琼有些轻蔑,“嫌我配不上你们纽约黑手党吗。我大可作个预测,如果你们不把手里的组织卖给我,等再过三天,纽约黑手党就会脱离你们的控制。你们想卖也卖不了了。” “我们并不是想卖掉纽约黑手党,这是我们一班元老和舒文滔共同创造的财富。我们不过是想找一个既能主持大局,又能统领我们的外人罢了。” “那样的话,我很合适。” “可…”古伊多依旧是支支吾吾,面露难色。 “就因为你们之前没和我合作过吗,”琼不免觉得有些好笑,“你应该庆幸,幸好你们没遇到过我,不然我一定会早一些拿下整个纽约黑手党的。” 正此时,古伊多背后传出了有人说话的声音:“我认得她,她是琼,上次,还有几年前的那次,老板的交易受损就是源于她下的黑手。” 古伊多有些惊诧,急忙回身要问这人,琼却先一秒开口:“不错,我是对你们的资产早有企图,但又怎样呢。即便我称得上图谋不轨,也都是在道上规矩范围内的,而且这次舒文滔的死,是本部策划干的。” “本部,本部怎么有闲心掺合我们黑道上的事情呢。” 琼斜了他一眼,目光冷漠:“因为你们的老板好心收留了一位不该收留的杀手,他现在是本部的叛徒。本部的全体高层没有不想杀他的,我劝你们也离他远点,少惹祸上身。” “难道是,是小姐带回来的那个。” 旁边有人捅了他一下,“小心点说话,万一不是呢。” “看来你们的大小姐同情心是有点太过泛滥了呢,”除年纪最长的古伊多,其他的人琼都懒得多看一眼,“你们心里这么怀疑,她带回来的人恐怕就是那个叛徒无疑了。” “舒老板,是本部派人杀掉的。”古伊多一脸惊疑不定。 “本部不仅派人炸了他的房子,而且似乎有意染指纽约黑手党的地盘。”琼语带挑拨道:“你们知道舒文滔暗地里有多少资产吗。” 古伊多和其他高层面面相觑,然后还是由他站出来说道:“舒文滔的资产一般会由他信任的人打理,如今他死的消息一传出来,确实有一些人来找我们。但他的资产究竟在哪儿,有多少,我看只有他知道了。” “来找你们的只是一部分,剩下的都被本部的人做掉了。他们是想霸占掉舒文滔创下的全部基业,就算想用谈判来取得结果,能开出的条件也有限。” “也就是说,还有一部分资产落到外人的手里了。”古伊多面色震恐。 “你们要是再迟疑,失去的、丢掉的只会更多。”琼半是恐吓半是提示他们道。 “你为什么要接手纽约黑手党,你这样做,是在跟整个本部作对。我宁可受些损失,也绝不能得罪这个杀手组织,他们的老板权势滔天,哪里是我们惹得起的。”人群当中有个声音说。 “我敢跟本部作对,自然有我作对的资本,而且我许诺你们,该给的我一分钱不会少,相较于本部那个庞然巨物,我给你们的只会更多。”琼虽然是个女人,说话时的气势却斩钉截铁。 古伊兰的心落了地,他朝琼微微颔首,然后和旁边的几位高层交头接耳一阵。有了结果以后,他对着未来的老板满脸堆笑道:“如果你的条件足够诱人,我想我们还是可以谈一谈的。” “我一旦接管纽约黑手党,目前管事的人必须由我任命和调配。”琼语速很快,似乎早就想好了措辞,“没的商量。舒文滔享有的权力我也必须全部享有,每年年底会给你们每人百分之五的分红和三百万的年金。” “我不同意,”立马有个比较年轻的人表示反对,“分红和组织的利润相关,谁能保证你上任以后,组织就能年年盈利。按现金算最稳妥,这样吧,你每年支付我们每人一千万的美金,必须在十二月底完全付清。” 琼凤目微嗔,略带怒意地看着他。她对敢公然反对她的人向来是严惩不贷,只有这样,才不会损害她在众人心目中的地位,才能树立起威信。她转而去问古伊多:“古伊多是吧,当年加入纽约黑手党时就年纪不小了。” 古伊多连忙道:“是的。” “你对我的条件有什么看法吗。”琼高声道。 “能够接受,只是…希望把年金再上调一些。”古伊多审慎道。 “那好,每人一年五百万可以了吧。”琼的声音不怒自威。 “可以可以。”古伊多赶紧连声应和。 亲自解决 “你们,”琼提高了音量,“还有谁不同意。” 那想让琼先付一千万的人这时照旧把头扭过去,不拿正眼瞧她。而先前声称宁肯受点损失,也不愿得罪本部的人也只是眼神闪烁,似乎很想避开琼略带威厉的目光。 她又问:“除了他们,没有别的人了吧。” 说话的时候,她用手指着人群中的两人。许久静默无声,有人茫然四顾,有人呆立当场,琼忽然垂下手,然后自言自语道:“杀了他们两个。”,声音不大但是所有人都能听得清。 琼的车停在她旁边约摸两三英尺的地方,车顶的天窗此时不知被谁打开了。萧索的天风吹刮着荒郊的草木,古伊多看看车顶,又看了看周围的人,忽然感到头上一暗,好像一朵云挡住了太阳,又旋即飘走,飞快地向身后移动。 那阴影疾速掠地,古伊多有些苍老的耳朵里闻得风声鼓噪,尚未反应过来时,便离地腾空,而后古伊多才瞥见他们中的一人霍然后仰倒地,下意识去看就发现他的脖子上惊现出一条极细的血线。 未及人群散开,又一道黑影落下,而后快速袭过,竟直接把剩下的那人撞翻过去。仅凭残影可见,是一女孩细长的手指划开了他的咽喉。那咽喉伤处是猩红色的,流血不止。 短短不过数秒,杰奎琳就杀掉了对琼心怀鬼胎的两名高层。她的实力在这几日又有了很大的长进。 纽约黑手党来谈判的高层面色惊慌,而显露身形的她只是冷眼旁观,一步蹿跳到树上,借势在树上快跑几步,随后脚一蹬,跃过一道极漂亮的弧线跳回琼与车间的空地。 “我回去了。”她冷冷道。和琼见面的这些人令她心生反感。 “记得擦手,车上有纸巾。”琼随口提醒她。 死掉的那两人皆是面相惊恐,嘴角边微微一道猩红的血迹,其他高层虽见惯生死,却也不由得对那年青女孩心生敬畏,毕竟她都没有费什么力气就做掉了他们。 “现在,还有人要反对吗。如果有就快些,我不希望在这件事情上浪费不必要的时间。”琼冷漠道。 这下这些人中连敢发出声音的都没有了,古伊多用眼角余光瞥了瞥一同来的人,然后走出来躬身道:“都听您的,从此以后,纽约黑手党的全体成员都甘愿为您效劳,躹躬尽瘁,至死方休。” “你们效忠舒文滔都没能到死,这样的好事怎么能轮到我头上呢。你们也不好好想一想,看我会是舒文滔那样愚蠢的人吗。”琼不知为何插了一句,令人实在难以琢磨。 场面有点尴尬,于是古伊多和一块来的高层只好诺诺连声。 “好了,合作愉快,一个月后我会把应支付的钱尽数打到你们的帐上的,以此让你们相信,我并不缺这点钱。”琼一脸淡然,“当然,我也不是脑子有病,这些钱相当于今年的预支,年底可就单剩下分红了。” 她笑了笑,笑声中好似蕴含着某种嘲讽,然后径直走向车里。杰奎琳打开车门,拉她上车时还抱怨了几句。 张丰毅今天有了一个重大发现,凭着窗外搁置的望远镜,他看见了一点似有若无的黑影,从夜幕上匆匆掠过。他马上动用全息瞄准,望清了那是一架最新式的直升飞机。即便是警察部门,如今也不愿再上岛去,既然岛上的形势实在恐怖,他们又没办法解决,所以只好先坐待事态发酵了。 张丰毅扶着窗帘,然后径直拉开,朝天边飞行的直升飞机望了望,直升机前行的方向应该就是小岛。这必定是本部派来的,他得动身了。 黎明时分,海洋上的天空刚刚放亮。混含海水盐味的微风有些凉,但并不彻骨。 直升机悬停在岛屿的上空,黑色的机身约摸离地上千英尺,舱门口的藤田町捉着他祖传的红色武士刀,迎面的狂风吹散他的头发,起身一跳,便垂直下落。 越往下,拂过脸颊的风就越大。在机舱里的驾驶员眼里,不过是一团人影飞快缩小,而后变成一个点,急速坠落的点,沿着虚空中的一条直线下降。 在刚要落到森林顶上时,却被一下子撞离了下坠的路线。 三号从浓密的树冠里冲了出来,如势不可挡的流星般撞到藤田町的身上。强烈的冲击力把化为一点的藤田町,生生在树顶上方平移出一大段距离,所过之处带起无形的疾风,随后一路冲撞进一棵大树的树冠里,扯下的树叶四处纷飞。 他们撞断了一棵大树的树干,半截树干仰天倾倒,树荫旋即被天光照亮。那撞断的半截树干缓缓倒下,而后砸进湿软的泥土里,林间顿时一片狼藉。 冲过断裂的大树,三号抱着藤田町,一起撞进了林间的一处水潭。潭水微绿,深不见底,两人即便到了水里,依然纠缠着,藤田町闭着眼,嘴角的鲜血在水中漫散,突然身体一动,把刀于浑浊的水里拔出来,上去就捅进了三号的胸膛。 三号的身体略微迟滞,水和血液在他的胸腔内混合,一时之间影响了他的行动。藤田町借势浮出水面,一见到水面上的光亮就吐出一口淤血来。 血液于潭面漂散,藤田町整头的头发都湿了。他穿着的是深蓝底子白碎花的和服,被水一浸,颜色更显得深起来。 手提武士刀,举过头顶,让水顺着刀刃滴进潭里。然后双手紧握刀柄,笔直下挥,劈砍进水里,水花溅起,随后溅起的便包含了白色的脑浆。 藤田町大喝一声,让雪亮的刀刃再次劈砍,这次流出的就只有鲜血了。 胸腔剧烈起伏,他在水里缓了几口气,随后急急往下蹬了几下,才略微向前移了一点。可这时,突然有什么东西拉住了他的腿,他迅速回身,随后径直拿刀砍进水里。水花四溅,用力挣扎了几下无果,他忽地旋转刀柄,动作快到看不清,只有扬到半空又哗啦落下的水滴。 一场缠斗 藤田町和三号间的水域很快被鲜血染红,他竭力扑腾出来,稍一游动,顺着水流游开。 三号的身体被他甩到后面,只见三号闭着眼睛,缓缓下沉,像一具丧失生机的尸体沉到水底,激起纷扬的沙尘。然后忽然睁开猩红的双目,从水底的浑浊中蹿了出来,如一支利箭般抓住水中飘浮的一缕黑影。 藤田町面色凝重,停止了游动。他将刀背到身后,而后径直下刺,当刀尖扎进某些硬物时,他又拔出刀,刀刃于肩上挥过一个半圆,重重地摔进水里。藤田町的手臂略微一使力,身体往前一冲终于扒上了岸。 潭水靠近沙岸的边缘是一池浅滩,藤田町拖着湿透的深蓝的衣袂上了岸。然后一手提刀,望着水中晕散的血红。 血红色的一圈潭水轰然炸开,一道流着鲜血的裸体人影从剧烈的水花中间冲上高空。藤田町抡圆武士刀,随后心有所感般朝斜上方一劈,速度快到根本没有刀的形象。天空依旧明净,霎时便有一束鲜血滴落下来。他的身后,三号猛烈地撞击在山崖上,因受了阻碍被迫改变方向,一下就没了意识。 三号走到山崖底的三号旁边,他的身体照旧健硕,肌肉光滑而极富光泽。头倚着崖壁,像是睡过去了一样,藤田町缓步走到他面前,举起刀来,然后挥刀下砍。 张丰毅趁天刚明,带着作战背包来到了码头边。海浪拍击着这里的礁石,滩上搁着一只小船,他问站在船头旁边抽烟的渔民说:“能载我去附近的岛上吗。” “那座岛早就封了,警察局的人不让我们出海,听说有好多人死了。”渔民心有余悸道。 “你心里害怕是情理之中,但是我必须去那里。” “你可别为了新奇,就跑去送死。上去那里的人,没一个能回来的。” “我不是为了新奇,也有应对的办法,”张丰毅跟他解释,“如果你觉得不放心,就由我独自去,你把驾驶船的方法教给我。” “我这船是烧油的,用了好多年了,你要真打算上岛,不妨雇条新船,让些身强体壮的年轻人陪你去。”渔民好心建议。 “他们即便来了,也只是我的累赘。船不新,能上岛就行。告诉我怎么去哪里,怎么开船,我一个人去。” “开着这艘船,沿太阳所在的方向开上十几分钟,就能看到了,上了岛以后,把船停到靠近深海的位置。这样我们出海的时候就能看见。” “你认为我带着这艘船出海,就一定不会回来。”张丰毅笑了笑,“我今天晚上就把船还给你,获得成就虽然不容易,要跑出来应该还不难。” 那渔民有些尴尬,只好杵了会儿,然后说道:“你开着走吧,开船的话,车上有临时手册,原先是给镇里的年青人用的。” 张丰毅从衣兜里抽出一沓美钞放到他满是机油的手心里,随后就慢慢上了船。停靠在码头边的船是一条木船,船上很脏,且散发着浓郁的鱼腥味,张丰毅走进舱室,根本没去看墙上挂的临时航行手册,就驾轻就熟地启动发动机,让整条船都有频率地震动起来。 碧蓝的汪洋大海之上,这条黑色的渔船船尾冒着滚滚的黑烟,朝着明亮的天际驶去。接近东方鱼肚白的海面,闪烁的波光荡漾。 小岛上的树林依旧蒙着层模糊的暗,到处都是一种苍凉之感,藤田町看着空无一人的崖底,心中想起几分钟前的景象。三号在他将要把其拦腰斩断的时候,突然起身跳上顶上的崖壁,用手掌扒着崖壁,几步就上到崖顶的密林。 而藤田町的武士刀瞬间落空,刀刃砸击岩石,金光四溅。他望了望崖上的森林,然后开始由潭边的小路离开清幽的小潭。 直升飞机的飞行员在潭水的上空驻留了好久,而且手指一直握着操纵杆,随时准备抬升。看到下方的森林边缘走出一道人影,才关住舱门,让机尾朝后一摆,旋即飞离。 藤田町寻路上山,用刀鞘支着泥土,两边的树林渐渐稀疏,等上到了崖顶,已是一片碎石滩。他一手捉刀,一手握鞘,眼神警惕。其实崖上不过是块十英尺见宽的空地,边上长着枝叶葱郁的树木。 看着很茂盛,实际只是一两株生命力比较顽强的树罢了。他握着刀柄,突然感到疾风袭来,什么东西一下子撞在他的腹部,然后抱着他冲出树冠,沿抛物线飞快地落进潭中。哗啦一声水响,高及几英尺的水花凭空而起。 这还不算结束,水底里搅动起浑浊的浪花,而后又突然冲出潭面。以极快的速度,宛若一整条斜线直撞上对面的崖壁,所过之处连残影都没留下。 山谷间响起轰然巨响,是两人撞击岩石发出的,藤田町身后的岩石裂成几大块,他嘴角溢出猩红,随后咬着牙,拨刀刺进三号的脊背里。这一下用的力气之大,把半截刀身都没进三号的体内,三号仰头看天,似乎在忍耐受到的疼痛,鲜血顺着嘴角滴落,而身后的伤口更是流血如注。 “怪物。”藤田町看着他的眼睛说,嗓音粗重。他这时脸色苍白如纸,被三号按在崖壁上,只好略微动了动身子。 “我告诉你,你就是个怪物,即便是强大的怪物,也终究是怪物而已。” 说话间,三号一直扒着岩石,五指刺出鲜血。他得替藤田町承受两个人的重量,以免松手时那把插进他骨架的刀,把他由上至下彻底砍成两截。 三号这时一下伸手抱住了藤田町,力度之大使得藤田町白得骇人的脸色涌上血液,变成青紫。他蹬进岩壁里的腿一收,两人便抱作一团,一齐朝碧绿的水潭掉落下去。 速度越来越快,随后径直摔进水里,激起无数水花。三号体内的血立即混入潭水,他开始剧烈地挣扎,随后终于把身体从藤田町的刀刃旁拔了出来。晃动两条矫健的长腿,游向岸边。 大火过后 即便对方即将远遁,藤田町也依旧不忘痛打落水狗,刀刃横挥过去,荡起一圈涟漪,而后刀尖在三号逃跑的脊背上划出一道浅浅的血痕。藤田町挥刀出水,又忿然下斩,却扑了个空,刀刃遇到水的阻力,旋转的速度越来越迟钝。而此时三号已经飞快地游走了,他挺身跳到岸边,而后罕见地趴在碎石滩上,大口地喘起气来,像条搁浅的鱼。 仔细观察,他的脊柱边有一处贯穿伤,鲜血就像地上的火山喷泉那样不断地涌出。伤口两边的血肉断口整齐,足见下刀时的干净利落。 藤田町站在水里,然后拿着刀冲着碎石滩上的三号投射过去,刀剑保持倾斜,从空中高高地飞过,到了三号附近,也依然威力不减,三号一个翻滚闪开,那刀刃立马扎进滩上的石头里,发着金属的颤音。 他伤口间的血肉探出许许多多的肉芽,迅速地生长,一与另一边的接触,就快速形成了填补空洞的血肉。当三号从地上爬起来时,背上的伤已然痊愈,他看了看藤田町,随后几步跑进森林,而且越跑越快,藤田町只见一点黑影从天空中一闪即逝,由林中跳出又落进更远处的森林,目测跨越了足有近百英尺的距离,他就知道三号要是想逃跑,就是调来最快的直升飞机,也未必能追上。 这也证明三号的修复速度实在惊人,刚一逃离就能以完全状态出现。藤田町望了望远方的树林,天高云淡,林中一片空寂,此刻他浑身都湿透了,只能走到岸上,然后把刀从石缝间拔出来。 随手将刀尖放进潭水里,轻轻一撩拨,把上面沾染的血迹洗掉。随后一甩刀柄,让水滴尽数沿着斜线洒入水面。 张丰毅看见了初升的太阳,由东边的天际线喷薄而出,把周围的云朵染了一层颜色。他把船停下,任船头冲上沙滩,留下深陷的印迹。 然后才一步迈下船,把作战背包背到背上,向着岛屿中央走。所以,眼下的岛上,就有了他、本部老板藤田町和那个天知道怎么才能杀死的三号。 张丰毅既不准备去找三号,也不准备去和本部的人汇合。他的打算是,既然本部有背着他暗地里组织的计划,不妨先搞清这个计划是什么,他们究竟有什么企图,再另作安排。如果他贸然上去,本部的人可能就会当场做掉他。 很快,张丰毅就找准了机会。在一座山的半山腰上,藤田町生起了明火,砍树做支架,然后把衣服晾起来。他内里穿着白色的丝绸内衣,盘坐在火堆前,似乎姿态悠闲自得。 这都是张丰毅透过树林里的间隙,利用全息瞄准看到的。藤田町的神色绝对悠然,而且老是看着同一个方向出神,旁边放着他的那柄刀。张丰毅确信他没有发现自己,于是蹲下身子,寻了块石头躲起来。 应该来说,本部之所以来人,一半多是因为状态危险的三号,另一半则源于对张丰毅的担忧。 现在只等三号送上门来了。 舒嘉待在拉着窗帘的房间里,这如今也分不清是谁的房间了,火箭弹导致的大火烧毁了他们的全部家具,仅有几件勉强够看的被送到了这里。眼下都拿白布帘子罩着,像极了葬礼的哀伤气氛。 她独自坐在一张旧椅子上,以手扶额,什么话也不说,只是闷闷地坐着。望着那从里面搬出来的一具具尸体,她手心凉得像冰,心里感到震惊、恐惧、无助。这些先后涌起的情绪,像绞索一样拴紧她的心,她宁愿就此昏死,或者蒙头大睡才好。 可是这种时候,哪能睡得着呢,房间外的人在收拾东西,准备把死掉的人送往火葬场。不是不想让他们入土为安,而是尸体很难找全,即使找全了,强行拼凑到一起,也很难看出人形。因此只好糊里糊涂地送去火葬场,起码还能留下点骨灰。 门被敲响了,舒嘉未来得及作声,就见新任管家佩德罗进了屋里。他是个颇为英俊的英国男子,梳着油亮的短发,个子健壮,进来就问:“小姐,在屋里坐了这么久,不渴吗。需要些喝的吗。” “不需要,你下去吧。”舒嘉悄悄搓了搓手指,然后又叫住即将转身离去的佩德罗,说道:“还是来一杯吧,要柠檬味的冰水,多加冰。” “噢,那当然好,小姐,你可已经一天没吃没喝了。”佩德罗好心提醒。 “所以,就来两杯吧。”舒嘉想了想,又说道。 “小姐喜欢临时改主意。” “只是随心情变化而已,说不定哪一天我讨厌你了,就不会再让你为我送柠檬水了。” “那天小姐是不是就要解雇我了。” “你本来也不是我雇的,”舒嘉一摊手,“谁能知道他们那群人怎么想的。” “小姐觉得我很没用,是多余的,觉得没我也可以。” “这倒没有,”舒嘉斜了他一眼,辩白道:“不过你该尽一点义务吧,比如以最快的速度为我端上喝的来。” 佩德罗笑了笑,然后手扶门框,朝外面勾了勾手指,立时便有两杯刚泡好的柠檬水送到他手上。他拿着杯子,笑眯眯地回身说道:“早知道小姐平时的爱好,所以事先就备下了,毎一小时就倒掉重泡,绝对新鲜。就等小姐一句话,立马有人来送。” 舒嘉张开手,让佩德罗姿态恭敬地把杯子送上去,然后端详着他说:“你还真是做足了功夫。” “都是家里的女佣记性好,”佩德罗呵呵一笑,“喜欢喝柠檬水,这是小姐从十五岁就有的习惯。” “我都记不了这么清,”舒嘉轻抿一口,果汁酸甜适中,清凉可口,她舒适地嗯了一声,“不错,好喝。” “小姐满意,我们大家就高兴。这水是我亲自调配的,他们别人来,我总担心做不好。” “看来他们选你是有原因的。” 佩德罗有些谦卑地笑笑,探询地问:“不知老爷一走,小姐作何打算。” 最大的问题(1) “暂时还没。”舒嘉晃了晃手中的杯子,然后又改口道:“我想出去了。” “小姐想去哪里。” “我也不知道,总之别是像今天这样,”她抬起头看了看天花板,“这么冷清又伤感。” “那样的话,我推荐小姐去我们家乡的农村看一看,我们的庄园里太阳高照,阳光很好,春天一来暖洋洋的。” “听起来是个不错的去处,不过你愿意去,你去好了。” “我这不也是为小姐着想。”佩德罗笑盈盈道:“小姐要是想外出散心,又需要人陪伴,我愿意随时奉陪。” “葬礼的事情,让你费了不少心吧。”舒嘉说,“像散心这种事,一只宠物狗也能帮我做到,你还是忙你的吧。而且跟一个大我十多岁的男人散心,别人会把我当成你的什么人呢。” “噢”管家佩德罗恍然大悟,笑了笑,“小姐是担心这个,我却才压根没有想到啊。” “开玩笑罢了。”舒嘉似乎也觉得新来的这个管家很有意思,便以相当随便的口吻嬉笑道。 岛屿山深林静,林间空气潮湿,在翠绿的叶片上凝结成露水。藤田町换好了晒干的和服,旁边的篝火熄灭了,一缕若隐若现的白烟徐徐飘摇向上。 他一按腿上的刀柄,说道:“出来吧。” 张丰毅着实吃了一惊,他刚刚只是躲在石头后,朝藤田町的方向望了一眼。结果就被他发现了,不知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藤田町握着刀柄往前移了一点,露出的白刃约摸半英寸长,反射着刺眼的光。张丰毅心里微寒,这时藤田町说:“再不出来,我就用这把刀割下你的人头。” 张丰毅的手心里有一柄又细又长的军刀,听到藤田町的威胁,全身的冷汗立马就下来了。他松开刀,落在石头上一声清响,然后踅过石头,直直地立在旁边。 树林的枝叶重重叠叠的,藤田町有些望不清他的长相。于是冷冷地说道:“过来点,让我看清你。” 张丰毅只好轻轻抬腿,小心地一步一步地靠近他。心里很是紧张。 而当那偷窥他的人从林间显露身形后,他眯起眼睛瞧了瞧,然后露出一种很轻蔑的表情。他把刀自刀鞘里拔出。金属的清脆声响在寂静的半山腰上微不可闻地响着,张丰毅心中骇然。 藤田町从地上起身,随后平地生起一股风来,地上的落叶被卷飞了去。藤田町的身影转瞬即逝,直冲张丰毅而来。他几乎是贴地飞行,实则是脚踩几下落叶,借势前冲,持刀一刺。 张丰毅霍然起跃,让来势汹汹的藤田町从自己的脚下冲过去,随后往后看了一眼,便确定无法与他对敌。遂转身,大步迈出,飞快地踏着厚厚的落叶层,往林中跑去。 藤田町看了看周围的环境,随后选中一棵树,猛一挥刀砍断树干。那树干生得很长,从树冠间直直地倒下来,枝叶刮擦着山崖和树叶,眼看就要落在张丰毅的脚下了。 张丰毅速度不减,压低身体,在树干即将落地时,翻身一跳,一个翻滚,从下面滚到另一边去。背上虽说沾满落叶,可好歹是过来了。 就在这个时候,山上突然轰隆隆地响声大作,整座山头都开始摇晃起来,如同遭遇地震一般。这声音好似沉闷的雷霆,响在山顶背后遍布阴霾的天空。张丰毅有些惊愕地抬起头来,望了望山顶,又看看不远处的藤田町。只见他仰头注视着那里,垂下刀。 “糟了,忘了他了。”张丰毅听见他口中嗫嚅。 山林中一下飞出一个人来,除了三号,自然不会是别人。他飞跃过张丰毅和藤田町的头顶,姿态轻盈,身形矫健,一如先前。而在其脚下,一颗巨岩振荡着其上的泥土,而后彻底由山体崩裂下来。 碎裂的岩石顺着地势滚落,那颗看起来就分量十足的巨岩碾着厚厚的落叶滚下来。藤田町心一横,把刀插进旁边的泥土里,一蹬外边的树干,使得整个人都悬在了半空,然后待那巨石撞断一棵斜生的林木,滚到他身边时,他一抽刀柄,踩着树干,飞快地旋身上树,手攀拉住一根枝条,便借着一条胳膊悬挂在了树枝下。 巨石滚出十几英尺远后,顺地势滚下了山腰,然后倏然消失在张丰毅和藤田町的视野中。片刻,山下传来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震耳欲聋,尖利到快把耳膜撕裂了。 张丰毅目瞪口呆,呆滞当场。这时,一棵树忽然弯折下来,像被伐木工人砍倒的一样,随后旋转着,画出一个半圆,击向树上的藤田町。 藤田町立马松开手,任身体自由下落,稳稳地落到落叶上,而后那两棵树自然是鬼使神差地撞在了一起。但内蕴的力道却是无法想象的,竟生生把那树拦腰撞断,原有的树干也撞出了木质的内里,富有水分的木屑到处横飞。 三号把怀里的武器一扔,走到藤田町面前。同样,他一扭头,也看见了张丰毅。 三人彼此相距至多不过五六英尺,有这么大的空地,足够他们纠缠了。 三号最先开口:“你们两个打我一个吗。” “不,”藤田町鼻子里冷哼一声,持刀摆出架势,“是我要先杀了他,再杀了你。” 三号看向了藤田町身后的张丰毅:“我记得你,我的手就是被你砍断的。” 张丰毅关注的地方却在藤田町身上。他扫了一眼三号,然后朝藤田町吐出两个字:“本部。” 藤田町冷笑一声,“算你明白。” “能告诉我,本部的老板为什么要杀我吗,就因为我做了些调查,他就要设下死局,来杀掉我。”张丰毅把手伸到背后,准备掏枪,“我觉得,就算是再忠诚于你们的人,在得知你们的计划时,也会做一些迫不得已的选择。比如说,跟你们作对。” 张丰毅把凌厉的目光投向藤田町,只见他阴骜地一笑,说:“既是死局,你是怎么跑出来的,这才是最大的问题吧。” 最大的问题(2) …“暂时还没。”舒嘉晃了晃手中的杯子,然后又改口道:“我想出去了。” “小姐想去哪里。” “我也不知道,总之别是像今天这样,”她抬起头看了看天花板,“这么冷清又伤感。” “那样的话,我推荐小姐去我们家乡的农村看一看,我们的庄园里太阳高照,阳光很好,春天一来暖洋洋的。” “听起来是个不错的去处,不过你愿意去,你去好了。” “我这不也是为小姐着想。”佩德罗笑盈盈道:“小姐要是想外出散心,又需要人陪伴,我愿意随时奉陪。” “葬礼的事情,让你费了不少心吧。”舒嘉说,“像散心这种事,一只宠物狗也能帮我做到,你还是忙你的吧。而且跟一个大我十多岁的男人散心,别人会把我当成你的什么人呢。” “噢”管家佩德罗恍然大悟,笑了笑,“小姐是担心这个,我却才压根没有想到啊。” “开玩笑罢了。”舒嘉似乎也觉得新来的这个管家很有意思,便以相当随便的口吻嬉笑道。 岛屿山深林静,林间空气潮湿,在翠绿的叶片上凝结成露水。藤田町换好了晒干的和服,旁边的篝火熄灭了,一缕若隐若现的白烟徐徐飘摇向上。 他一按腿上的刀柄,说道:“出来吧。” 张丰毅着实吃了一惊,他刚刚只是躲在石头后,朝藤田町的方向望了一眼。结果就被他发现了,不知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藤田町握着刀柄往前移了一点,露出的白刃约摸半英寸长,反射着刺眼的光。张丰毅心里微寒,这时藤田町说:“再不出来,我就用这把刀割下你的人头。” 张丰毅的手心里有一柄又细又长的军刀,听到藤田町的威胁,全身的冷汗立马就下来了。他松开刀,落在石头上一声清响,然后踅过石头,直直地立在旁边。 树林的枝叶重重叠叠的,藤田町有些望不清他的长相。于是冷冷地说道:“过来点,让我看清你。” 张丰毅只好轻轻抬腿,小心地一步一步地靠近他。心里很是紧张。 而当那偷窥他的人从林间显露身形后,他眯起眼睛瞧了瞧,然后露出一种很轻蔑的表情。他把刀自刀鞘里拔出。金属的清脆声响在寂静的半山腰上微不可闻地响着,张丰毅心中骇然。 藤田町从地上起身,随后平地生起一股风来,地上的落叶被卷飞了去。藤田町的身影转瞬即逝,直冲张丰毅而来。他几乎是贴地飞行,实则是脚踩几下落叶,借势前冲,持刀一刺。 张丰毅霍然起跃,让来势汹汹的藤田町从自己的脚下冲过去,随后往后看了一眼,便确定无法与他对敌。遂转身,大步迈出,飞快地踏着厚厚的落叶层,往林中跑去。 藤田町看了看周围的环境,随后选中一棵树,猛一挥刀砍断树干。那树干生得很长,从树冠间直直地倒下来,枝叶刮擦着山崖和树叶,眼看就要落在张丰毅的脚下了。 张丰毅速度不减,压低身体,在树干即将落地时,翻身一跳,一个翻滚,从下面滚到另一边去。背上虽说沾满落叶,可好歹是过来了。 就在这个时候,山上突然轰隆隆地响声大作,整座山头都开始摇晃起来,如同遭遇地震一般。这声音好似沉闷的雷霆,响在山顶背后遍布阴霾的天空。张丰毅有些惊愕地抬起头来,望了望山顶,又看看不远处的藤田町。只见他仰头注视着那里,垂下刀。 “糟了,忘了他了。”张丰毅听见他口中嗫嚅。 山林中一下飞出一个人来,除了三号,自然不会是别人。他飞跃过张丰毅和藤田町的头顶,姿态轻盈,身形矫健,一如先前。而在其脚下,一颗巨岩振荡着其上的泥土,而后彻底由山体崩裂下来。 碎裂的岩石顺着地势滚落,那颗看起来就分量十足的巨岩碾着厚厚的落叶滚下来。藤田町心一横,把刀插进旁边的泥土里,一蹬外边的树干,使得整个人都悬在了半空,然后待那巨石撞断一棵斜生的林木,滚到他身边时,他一抽刀柄,踩着树干,飞快地旋身上树,手攀拉住一根枝条,便借着一条胳膊悬挂在了树枝下。 巨石滚出十几英尺远后,顺地势滚下了山腰,然后倏然消失在张丰毅和藤田町的视野中。片刻,山下传来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震耳欲聋,尖利到快把耳膜撕裂了。 张丰毅目瞪口呆,呆滞当场。这时,一棵树忽然弯折下来,像被伐木工人砍倒的一样,随后旋转着,画出一个半圆,击向树上的藤田町。 藤田町立马松开手,任身体自由下落,稳稳地落到落叶上,而后那两棵树自然是鬼使神差地撞在了一起。但内蕴的力道却是无法想象的,竟生生把那树拦腰撞断,原有的树干也撞出了木质的内里,富有水分的木屑到处横飞。 三号把怀里的武器一扔,走到藤田町面前。同样,他一扭头,也看见了张丰毅。 三人彼此相距至多不过五六英尺,有这么大的空地,足够他们纠缠了。 三号最先开口:“你们两个打我一个吗。” “不,”藤田町鼻子里冷哼一声,持刀摆出架势,“是我要先杀了他,再杀了你。” 三号看向了藤田町身后的张丰毅:“我记得你,我的手就是被你砍断的。” 张丰毅关注的地方却在藤田町身上。他扫了一眼三号,然后朝藤田町吐出两个字:“本部。” 藤田町冷笑一声,“算你明白。” “能告诉我,本部的老板为什么要杀我吗,就因为我做了些调查,他就要设下死局,来杀掉我。”张丰毅把手伸到背后,准备掏枪,“我觉得,就算是再忠诚于你们的人,在得知你们的计划时,也会做一些迫不得已的选择。比如说,跟你们作对。” 张丰毅把凌厉的目光投向藤田町,只见他阴骜地一笑,说:“既是死局,你是怎么跑出来的,这才是最大的问题吧。” 一场混战 “这恐怕才是最大的问题吧,”藤田町呵呵冷笑,“若你身上没有问题,甚至是像埃尔维斯那般的庸人,我又怎么可能从你身上感到使我心悸的危险呢,你有秘密,而就是这个秘密使你从那些被选中的新人杀手当中脱颖而出,活到现在。” 张丰毅缓缓地由藤田町看不到的地方拔枪,“先开始只是怀疑,清理掉我这么一个杀手于你们而言简直毫无损失,而到后来,可以说就是今天,你终于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没有这份聪明,你猜不出我的计划。”藤田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那好,”张丰毅好似一脸释然的样子,“我们来谈谈各自的目标。我不想杀人,如果没人想杀我,我也不想杀他。” 三号应了一声:“我也是。”,这时他的眸子时而清明时而又转向猩红,看起来脑海中尚留一丝清明。 “我可以不杀你们,那些渔民比你们要更容易猎杀。并且我知道我打不过他。”三号坦言。 张丰毅的视线和三号的在空中交流了一下,然后齐齐转向当中的藤田町。张丰毅把枪抽出来,然后试探性地摁下扳机。 只听咣当一声,一点金星四射,藤田町拿刀把子弹击飞。他盯着张丰毅,势若雷霆般起脚,打算要接近张丰毅。其后的三号一个虎扑把他压倒在地,藤田町急忙向后肘击,打离三号,翻身挥刀。 三号的腹心向后边一缩,避过了那最为致命的刀刃,却让刀尖割开了他的肌肤。猩红的血液伴随刀尖呈弧线抛洒,张丰毅把稳枪柄,努力让心平静下来,随后才朝着藤田町的头颅射击。 千钧一发之际,藤田町把刀扎进头前的泥土里,子弹击打到刀身上,留下一点焦黑的痕迹。他很快地从地上爬起来,拨出刀来就要往三号身上扎去。三号飞速地翻滚身体,借以躲避,可藤田町照旧不依不饶,双手握着刀柄,在三号背后的地里扎下一个个近一英尺深的洞。 张丰毅很想偷袭他,但又担心三号的情况。起码从目前来看,三号是不敌藤田町的。他几个箭步冲过去,横劈一拳,本以为藤田町会选择闪避,却突然回身握住他的手臂,张丰毅立马感到有五根钢一般的骨头箍住了他的手臂,根本动弹不得。藤田町面无表情,仿佛张丰毅在他手下不过是个未入门的孩子。 他一掌闷击在张丰毅的胸膛,张丰毅立时感到了那一掌的威力,呼吸有一瞬间的迟滞,好像都缓不过来了。随后他身子向后一沉,轰然倒地。 三号倏然起身,藤田町用眼角余光瞥到,便把武士刀由地里拔出,反手斜刺。三号措手不及,被一刀贯穿胸膛,藤田町转过来面向他,用力拧转刀柄,准备把三号的头颅一刀砍掉。 三号握住刀,皱着眉头想要脱出身来,张丰毅这时也爬起来搂紧藤田町的腰部。藤田町浑身颤动了一下,而后刀光一闪,亮得刺眼, 恍惚间,张丰毅听见藤田町轻声说:“燕返。” 这是日本一位着名剑客佐佐木小次郎的剑法,据说曾用这剑法斩落过天上的飞燕。特点是快,没有什么能挡得住他的刀。 时间仿佛被放慢了一万倍,张丰毅不由自主地就打开了他的全息瞄准。阳光忽然变得异常灿烂起来,灿烂得晃眼,仿佛漫天皆是热裂的白色反光。不知是真的阳光,抑或是刀刃的反光占多数。 如同古时的武士决斗,藤田町每进一步,三号就退一步。他的动作是看不清的,由精钢打制的刀身时而出现于右肩,时而留滞于三号的斜下方,中间是极快的挥舞,只有产生的微风无处不在,刀刃的每一次移动,就有一丝鲜血由两人间泼洒出去,落进近乎腐烂的枯叶层里。 藤田町的动作行云流水,脚下的步伐又缓慢又稳定,像他平时在房内走桩一样。边行走,边旋转舞动刀柄,除了一点刀尖映出的亮光,与手中精致的刀柄,空中只有来回的风声。 刀柄在他的手腕上下,与拳头的虎口中游走,流畅至极。迫到三号面前,就是或左或右,或上或下,攻势凶狠的斩击。若仔细观察,就能看到刀尖割破他的肌肤、血肉,产生简直无法看到的伤痕。两边古铜色的皮肤在刀尖离开肉体时,又合到一起,张丰毅被藤田町的攻击深深地震撼,尤其是他的脚步,平稳得不带一点晃动。 他俯卧在地上,掏枪,谨慎地瞄准,然后一摁扳机。 枪响打破沉寂,藤田町的步伐猛然有了一丝迟滞,而后上身略微晃动一下,他拧腰朝自己的小腿看去,只见蓝底印花的和服有了一个猩红的弹孔,鲜血顺着腿部隆起的肌肉浸湿了脚上的白袜。 他朝张丰毅看了一眼,随后腿一软,跌坐在地。子弹打中了他小腿肌肉内的神经,他现在左腿已然麻木,难以动弹。 他拿起地上的刀,侧身横挥一刀,金光一闪而没,张丰毅的子弹被打飞了。张丰毅按了按扳机,枪里没子弹了,原先带着的作战背包好像被遗落在了那块石头后面。 正此时,被逼得一路退后的三号上前从后边抱住了地上的藤田町,拖着他就要往十英尺外的一棵树那里走。藤田町动作迅速地用一条腿翻倒身体,抓着刀柄就冲三号砍。 刀刃砍进了他的肩胛,没入足有一英寸深,但是三号并不作防御。抬腿一脚踹进藤田町的心窝,藤田町只来得及用手稍微格挡一下,便被踹出一英尺远。他的身体擦过地表,留出很宽的擦痕。 三号这么一踹,正好把藤田町踹到了张丰毅跟前。眼见只有一英尺远,张丰毅赶紧爬起来,然后两手直接捂住藤田町的鼻子、眼睛和嘴巴。 藤田町正要反抗,刀刚挥至一半,一旁的三号眼疾手快,伸手抓住他的胳膊。并用整副身体压在他握刀的手上,直到那刀落到地上。 事情的最初 三号牢牢地按着藤田町的手,他的头发凌乱,像个打山林里跑出来的野人,鲜血混含汗水在肌肉的夹缝间流淌。藤田町仍想挣扎,三号对张丰毅说道:“做掉他。做掉他就没事了。” 正此时,忽闻骨头里一声爆裂,藤田町的手臂立马压低到不可思议的程度。他一探手,抓到了地上的那柄武士刀,然后一刀背砍中三号的脑袋。 三号当即仰面朝天,被打得两眼翻白,眼冒金星。藤田町趁此机会一个翻身脱离了张丰毅的控制。张丰毅只觉手下一空,藤田町便已不见踪影。 一回头,藤田町却已举起刀来,张丰毅赶紧动作麻利地从地上爬起来。几乎是刚一站直,一道锃亮的白光就映亮他的眼睛,张丰毅瞪大眼睛,下意识地就往另一边扑去,谁知那白光迅速熄灭,而后再一次出现在他的右侧。 他只好步步后退,闪避着虚空中无处不在又随时可能亮起来的刀光。从他的视角看,根本没有刀刃在舞动,只有闪亮的光不时变幻,每一次的变幻都带着慑人的金属寒气,那微风好像随时能拂过面颊。 张丰毅退得很快,两腿不断地交错,直到到了一棵树下,才止住身形,然后身体绕过树干向后一倾,刀光在他头顶霍然闪现,亮度甚至超过了迫近正午的日光。 刀尖瞬间砍进树干,这树干约摸有一人合抱宽,藤田町的刀陷在里面拔不出来。一时之间,来自他身上的威胁没有那么强烈了。张丰毅旋即拧腰,冲到藤田町眼前,把他一把抱住,一个抱摔和他一起摔到地上。 张丰毅马上爬起来,正此时,耳听得一声大喝:“让开”。 眼见得三号扛着一块比人还大的岩石,脚步震天撼地地跑了过来。张丰毅赶紧从藤田町身上起开,几步蹿进森林里,三号两臂扛着那块石头,显出非常吃力的样子。 藤田町这时刚好从地上爬了起来,他颇为狼狈地望了望扛着石块疾冲的三号,然后速度极快地几步跃到树上。三号把肩膀上的石头往地上一扔,沉重的石头顿时将泥土砸出一个浅坑来,而且隐隐有向前滚动的趋势。 这石头比一人还高,最初只是稍微地移动了一点,然后一下加快了速度。 藤田町踩着树干,几乎与树干成直角,体态轻盈地一跃,握住砍入树干里的武士刀刀柄,借助身体向前冲的惯性,把刀刃从断口里拖了出来。 他在空中的身影与紧随其后到来的石块擦肩而过,汗流满面的脑袋在石块上方一晃而过。在完全避开那棵树时,他的眉头忽然扯动了一下,面颊难看地扭曲起来,他的腿这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疼痛。 张丰毅拿着枪,冲着藤田町射击。 藤田町一把刀拔出来,就立马于空中回身,握刀下劈,将子弹打飞出去。张丰毅看着他摔落下去,去年的落叶随之纷飞。略带腐烂的树叶轻飘飘地贴合于地。 藤田町忽然说:“停手吧。” 他正对张丰毅半坐于地,阴鸷的目光注视着拿起枪的张丰毅。 三号还想近前,却被藤田町的刀尖指中了脖子。藤田町冷声道:“如果不是为了自保,我可以把你的两个都在这儿解决掉。同样,就算你拥有无限再生的能力,我也能把你干掉。只是需要付出些代价。” 场面一时寂静。 张丰毅探头问:“腿不疼吗。” “要是不疼,我就会站起来和你说话了。”藤田町说道:“我自认为干不倒你们两个,所以我给你一个机会,协助我把他杀了,我就让你活着退出本部。” 说话的时候,他一直拿刀指着三号的咽喉,自始至终一动不动。张丰毅顿了一下,然后照旧端着枪瞄准,“你本来就让我干过这个事情,你想借他的手杀掉我。现在好不容易有了翻盘的可能,我怎么会信你的鬼话吗。” “你难道不爱钱吗,”藤田町的声音娓娓动听,又循循善诱,“我可以给你钱,让你离开,然后跑车、名宅、美女,你就都有了。” “我觉得可以为我们三人的实力做个排名,”张丰毅拿着枪一笑,“我最低,他居中,你是最强的。那么,你既然想获得我身上的秘密,你又怎么可能,在形势变化后,还让我活着出去。我的身上是有秘密,但我想这个秘密,还不足以战胜你。” 藤田町面色阴沉道:“你可以去试一试。我会放你走,只要你能保守本部秘密,我就能放你离开本部。” “不存在这种可能性,”张丰毅摇了摇头,“我不会让你尝试的。把你杀掉,起码我还能从他手里逃出来。” 藤田町渐渐拉下脸来,面色阴沉。 “我能问问,他到底是谁吗。”张丰毅用手一指三号说:“你说的那种能力,他是打哪里获得的。” “本部的实验品而已,”地上的藤田町一脸轻描淡写,“他的能力应该说来自雷蒙德,很巧,雷蒙德也是你抓回来的。等等…” “雷蒙德,你,你们一块执行过一次任务。那次任务是雷蒙德接手的最后一次,他很快就被发现出了问题,然后逃出太平洋小岛上的雇佣兵基地,来纽约。我看,他是为了找你呀。”藤田町一指张丰毅,“你有秘密,他有秘密,三号的能力来源于他。问题就在你们两个人身上,一直都是。” 话音刚落,藤田町眼中闪过一抹杀机。这点杀机被张丰毅瞬间捕捉到了,而后他一个箭步迈出,眼看要冲向藤田町。 这时藤田町也动了,先把目光看向了张丰毅。三号大手握上刀刃,牢牢抓住,而后大吼:“先跑开,听我的。” 藤田町极快地抽刀,刀刃划破三号的肌肤,滴出细密的血珠。然后刀光从天而降,三号的身体立即多了一道纵贯体表的血痕。他不管不顾,直接把藤田町揪着领子,从地上吼道:“说到底,我就是个不生不死的怪物,你尽管拿刀割我好了。” 控制武器 “话虽如此,我也可以把你砍成两半,然后再割掉你的头颅。”藤田町横挥一刀,正中三号的腹部,除溅起的鲜血,内蕴的力度也迫使三号倒地。 藤田町脸上被溅了点鲜血,他一刀插进三号的腹心,三号急忙握住刀,他的手指立马被割开口子。刀刃在缓缓向上,朝着藤田町的方向移动,而后霍然下刺,三号两手使力,仍阻不住藤田町,腹部瞬间被洞穿。 一泼鲜血朝后扬了出来。三号根本没有想到,藤田町的气力远胜于他,甚至这刀刃的材质,也远非他所能想象。他大喝一声,丝毫不顾嘴角溢出的猩红,然后两拳一齐打在藤田町的胸膛上。 藤田町立马松开刀柄,而后向着后面倒滑而去,最后轰然撞击到树上,同样也是吐出一口鲜血。 三号握上刀柄,狠辣地抽出刀,鲜血四处挥洒,而后忿然朝着下面的藤田町一刺。藤田町利用完好无损的那条腿一扫三号,顿时将他踢翻。随后一翻身体,躲开由天而降的刀尖,任其刺进泥土。 满身是血的三号膝盖骨感受到了强烈的撞击,他一下子扑通倒地。藤田町挥手劈开三号握刀的手,动作快如闪电地把武士刀夺了过来,而后举高刀柄,眼看就要挥砍而下。 张丰毅这时跑到藤田町正前方五十英尺处,恰好是手枪射击的最远距离。他双掌合十,紧盯着藤田町头顶的武士刀,集中注意力。 三号的心跳很快,而且又快又猛,像擂动的战鼓那样,他腹部的伤口在急速愈合。藤田町的力量很大,张丰毅的意念控物被加持到最大,然而也只能不断地减缓刀刃的速度。当到了三号的身体旁边时,刀刃几乎是一点一点地挪动,藤田町满头大汗,仍然拼命要将刀斩下。 三号突然抱住藤田町的脚踝,而后一个抱摔摔在地上。张丰毅眼疾手快,几个箭步蹿过去,匆匆跨过藤田町的身体,拾起地上的武士刀就要下砍。然而刀尖在喉咙上半英寸的地方却一下止住了,藤田町抓紧锋利的刀尖,殷红鲜血从五指溢出。 他根本不顾手上的疼痛,握紧刀尖跟张丰毅对峙,大拇指抵着刀尖,让整柄武士刀摆脱张丰毅的控制。随后突然冲出张丰毅的虎口,撞到他的下颌,张丰毅整个人旋即失去平衡,后仰倒地。 藤田町把武士刀冲天上一扔,下坠的时候刚好握住刀柄。立马就朝冲来的三号斜劈过去,刀飞快地在半空中旋转,刺破三号的皮肤,等旋转至身侧时,突然把刀捅了进去。喷薄的鲜血绽开蓬勃的血花,而后借势,扶着刀柄,他就从地上起身。 那可怖的光雨又一次出现了,藤田町的招式变幻足以令人眼花缭乱。刺眼的白光仿佛无处不在,到处都是,布满三号的身周。那白色的光线互相交织,几乎是同时出现,将两人所处的空间映成一片洁白,好像是无数把刀剑在出击,又好像是身处是一间四周都是镜子的房间。 张丰毅起身,想要用意念控物阻碍藤田町的动作,但他无法做到。因为刀刃挥动的速度太快,难以捕捉到其所处的位置,直到藤田町如砍一棵树一样,将刀砍进三号的脖子,他才看见了那把又坚硬又光滑的刀。 刀刃砍中了他的脊椎,卡在骨缝里有一霎那的停顿,张丰毅立马将意念控物加到了最大限度。那把刀依然在深入,喷涌的血泉从整齐的切口中冒出,但是有了减速的趋势,然而还是斩断了三号的头颅,把银亮的刃口由另一侧的肌肤间亮了出来。 即便是能无限再生的实验品,被人砍断头的时候也没有什么不同,照样是眼神空洞,毫无意识。他的头颅落到地上,打了个滚,而后停到一棵树边。那具无头尸体立时软瘫下来,骨头碰撞着发出闷响。 可是在斩断三号的脖子后,藤田町也依然是一动不动,立在当场。他感到他的武士刀像嵌进墙缝里似的,四面八方都是阻力,难以移动。虚空像冻住了一样,他试着晃了晃刀柄,可完全没有效果。 张丰毅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那柄刀,是他控制住了藤田町的武器。 藤田町有些骇然地松开手,看着空中凝滞的武士刀,每一个地方都全部暴露。忽然,他背后的张丰毅伸出手,藤田町的武士刀旋即被一根无形的丝线牵着走,而后如一支利箭般飞向他的手心。 刀柄最终落进掌心,他迅速握住。此时,三号的声音才传进他的耳朵里,那好像是说:“我从正面拖住他,你从背后用枪干掉他。” 张丰毅已顾不得那么多了,拿着刀就往前冲。三号身首分离,藤田町脚边的土地血流成河, 房间内,舒嘉和佩德罗聊了很多。 “小姐,你想接手纽约黑手党吗。”佩德罗试探着问。 “那是你们的事情吧。”舒嘉皱了皱眉头。 “我是想问小姐的意思。” “他们给我,我也不会接的,”舒嘉一歪头,“我可是个连古巴雪茄都没尝试过的女学生,怎么可能当他们的上司呢。一群青面獠牙跑去收保护费的恶魔,想想就可怕。” “为小姐着想,”佩德罗笑了笑,“我也只是为小姐着想。按理说,现在的话,他们应当就会跟你提起这个事情。” “可是并没有啊。” “所以说,这里面有问题。” 佩德罗有些神神秘秘的,舒嘉朝他摆了摆手,说道:“别说了,家里的事情查出来是谁做的吗。” “暂时还没。” “这都好几天了吧,警察部门和道上的人还是没有任何消息吗。”舒嘉一下变得很焦急。 “小姐你先别担心,过去的事情迟早能查得水落石出。我们现在该注意一下组织里的那些人了,他们不推你上位,一定是心怀鬼胎,图谋不轨。” “佩德罗先生,或许他们不是呢,我老爹在世时感觉他们还是不错的人呢。” 正是如此 “我是害怕,小姐会被他们害死。道上的人为了一己之利益,向来无所不用其极。”佩德罗一脸谨慎,“小姐,你还是该多关注一下纽约黑手党最近的动向。我听说,纽约黑手党的高层里近来死了两个。” “是谁,”舒嘉一蹙眉头,“难不成是杀我老爹的人。” “不,他们内部出奇的平静,要是真死在别人的手里,早就乱套了。我猜,他们肯定知道真相。” “谁告诉你的,是真的吗。” “是个在纽约黑手党里,为那些高层安排出行的人。他跟我说,那些高层出去时走了二十六个,回来的时候却只有二十四个。他挨个数过,肯定没错。” “他们什么时候出去的。”舒嘉一脸震惊。 “据说就是今天早晨,天刚亮他们出去的,回来时连七点都不到。” “我到这里,是八九点的样子啊。” “所以说,”佩德罗苦口婆心的,“我是为了你好,才花钱交好那几个纽约黑手党里的老油条的。” “可我和你是第一次见面。”舒嘉一脸诧异。 “但是我当管家已经是许多年前的事了,舒老板在纽约有好几套房产,我是其中一套的管家。这个旧有的管家死掉了,我才上来充数。” “也就是说,你其实是我老爹的人了。” “对啊,小姐说对了,”佩德罗一脸忠诚地点点头,“本来我是不想打扰您的,只是让仆人通报了一声,让您知道我这个新任管家的存在。但是今天莫名其妙走掉的两名高层实在可疑,就只好向您知会一声了。” “他们也没再回来过。” “不可能的,组织内部的车辆全是由我卖通的那人负责调动的,如果需要派车,他会第一时间知道。” “你是猜测,这群人有什么瞒着我们。他们动了什么手脚。”舒嘉说,“是这样吗。” “正是如此。” 琼把车开到房顶上的天台,这里摆着几架生锈的梯子,一排栽种着不知叫什么名字的植物的陶泥花盆,周围的环境又破又旧。她伸手拉开车内的车窗,露出满是阴霾的天空,然后极为舒服地伸了个懒腰。 她和杰奎琳在一块的时候,姿态是很轻松的。杰奎琳看了看车外的天空,说:“快下雨了,一会儿把窗户关上吧。” “怕什么,让雨流进来,浇我一头,再把车里的电脑烧毁了。这就,我就能换辆车,然后让纽约黑手党的那群人送我进医院了。”琼异想天开地说。 “既然你这么高兴,我就要说一些惹你不高兴的事了。”杰奎琳一本正经道,“我什么时候可以离开。你什么时候能让我恢复正常。” “借用纽约黑手党的力量,我想应该不难。” “怎么借用。” “首先让我上位,然后调动全纽约黑道的人脉寻找张丰毅。我相信,本部也已经把他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了,我可以选择和他们合作,把张丰毅身上的秘密泄露出去。等抓到他,所有的事情都能够完美地得到解决。”琼向杰奎琳描述着那幅画面。 “那还要让我等多久。”杰奎琳阴着脸。 “与本部的合作最多等到四月就能展开,接下来就是本部的研究工作了。我想他们这么庞大的杀手组织,一定会有特别高端的研究所。”驾驶座上的琼摊了摊手,“总之一句话,只要安心扶我上位,我定会帮你结束这些恐怖的日子。” “为什么不是明天。”杰奎琳语速很快。 “拜托,也得让他们商量明白才行啊。”琼疑惑不解地看了看杰奎琳,“别那么着急,等我得到纽约黑手党老板的位置,你的所有要求都能够得到满足。” “我每次着急催你的时候,你总是这么说。” “可你为什么要那么着急呢。” “如果是你,你会愿意这样在人群中生活吗。”杰奎琳朝她竖起了五根指头,“我要回去,不管怎样,我都必须回去。” “难道这些让你的痛苦比起吸毒时更加显着了吗,你以前难道就很快乐吗。” “我为什么非得背着这些痛苦。” “可这些,它给了你重新来过的机会,给了你完整的生命。” “意思是我还得感激吗。” “我没有让你感激呀。”琼这下知道她和杰奎琳努力营造起来的关系是有多少问题了,“我只是说,杰奎琳,你是个幸运的姑娘,你是成功的实验品。” “不,我失败了。” “那是本部药剂的问题。” “你以前,从来没跟我说过这些话。你很冷漠,对一切人的生死都不放在心上。这使我从你身上感到了安全感,你无所不能。” “所以今天又怎么了,我的表现很反常吗。我觉得我不过是多说了几句话而已。”琼一脸不知所措道。 “就是你多说的这几句话使我意识到,”杰奎琳的眼神难以揣测,“琼,你不会个无所不能的女人。你只是一个在纽约拥有一定的实力,妄想成为人上人的女人罢了。” 话音刚落,杰奎琳的一只手立马就攀上了琼的脖子。琼不会近身格斗,她甚至都没能挣扎一下,就见杰奎琳的指头上淌出鲜血,而她两眼一翻,脖子一歪,彻底死了过去。 她的脑袋撞在车门上,发出不大不小的声响。 杰奎琳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她替琼拉开车门,那具尸体旋即顺着重力倒了下去,头栽在车门边。此时,天边的乌云中响起一声沉闷的雷声,狂风怒号,隐隐可见电光的缭绕。 她把车边的尸体揪住领子,往天台的边缘拖拽,拖到天台边便扔尸体,然后返回车内。抽纸就塞在车门里,方便取用,她关上门,抽了一张纸,擦抹干净指甲尖的鲜血。 天空掉下来一滴雨,不偏不倚地打到杰奎琳的脸颊。杰奎琳立即感到脸上湿湿的,便仰头朝天上看去,乌云越聚越浓,浓得像要化不开似的。 她把车顶的天窗关上了,等下还要回去,一直开着会让雨水弄湿座椅的。 去本部咨询 张丰毅抓紧那把武士刀的刀柄,而后摆出架势面向藤田町。 藤田町面色冷峻道:“看来这是属于他的能力,和三号一样,你也有能力。” 张丰毅默不作声。 藤田町决绝般地笑了笑,似乎对战斗的胜利并不抱太大的希望。他慢慢俯下身,毫不忌讳对面的敌人张丰毅,撕开一截和服,然后缠到腿肚子中间的伤口上。 一旦缠好,就疾速前冲。张丰毅立马挥刀,并用意念控物加强武士刀的速度。然而藤田町的身形极快,稍一闪躲就避开了刀刃的锋芒。由刀带起的疾风在藤田町的身周呼啸着,又快又冷,寒气凛冽,藤田町的身形时隐时现,他的速度毫不逊色刀刃于空中变化位置的速度。 张丰毅忽地将刀变幻方向,横劈过去,却不想腹部一股剧痛,藤田町一脚踹进他的腹心,将他直踹到后面的一棵树上。 后背是结实的痛感,藤田町几步向前,动作迅猛,几记鞭腿连续甩出,毫无例外地全部落中张丰毅的身体。一声闷哼,张丰毅忍着疼,瞅准时机,把刀朝迎面而来的腿风挥砍。 藤田町立马收腿,而后一拳冲着他的心窝打过去,张丰毅顿时嘴里一甜,胸膛如遭重击。他急忙斜向上劈砍,想要逼离藤田町,这时藤田町的攻势稍有缓和,但一等刀刃挥出两方的空间,便是更加迅疾的攻击。大大小小的拳头如雨点般落到张丰毅的胸口、腹心和身侧,疼痛感一时不停地灌满他的意识。 杰奎琳在本部大楼前停下车,然后打开车门,站到车前。曼哈顿的雨刚停了,地上湿漉漉的,像一面青石做的镜子。她的面前是足有上千英尺高的本部大楼,巍峨得让人担心这座楼宇会随时倾倒下来。目力所及处是浮云和楼顶,大楼的楼顶有一根天线。 她走进了大厅,随后到柜台找这里的工作人员。 柜台里的两名工作人员先是一齐躹躬,然后礼貌地含笑道:“您好,请问需要什么服务。藤田氏集团是一家金融领域的大型集团,有多年的营业经验,绝对值得您信赖。” 话未说完就被打断了:“我不要你们的服务,让该来的人来。” 那两名工作人员对视一眼,互相都明白了她真正的意图。随后便有一人拿起柜台上的座机,说:“帮我接胡玛小姐。” 片刻,她放下电话,沉稳道:“请去二十三层的七号房间,胡玛小姐在那里等你。” 杰奎琳把手插进两边的衣兜,自顾自地离开柜台,进了电梯。幽暗的电梯间,四面冰冷的金属壁泛着顶上电灯的微光。她按下按钮,电梯一路上升,到二十三楼就向外打开。 胡玛约定的房间是一间密闭的暗室,门很普通,各种布置的材料都很普通。杰奎琳一打开门进来,胡玛就说:“把灯打开。” 房间里很黑,杰奎琳遂摁下墙上的开关。灯一下子就亮了起来,里面有一张桌子和两张椅子。桌椅与台灯的颜色是绿色,更准确地说,是绿漆。 胡玛说:“坐吧。” 她一坐下,面容有些倦怠的胡玛就说:“有什么事。” “我要你们把张丰毅杀了。” “这个张丰毅,好像是本部内部的人员吧。” “他是本部的叛徒。” “你怎么知道的。” “本部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连续做了这么多事,别的方面不说,黑道上听到点风吹草动也是极为正常的吧。” “那好,你继续。”胡玛默默做着笔录。 “我了解张丰毅的所有事情,他之所以与众不同,是因为他曾参加过一次实验。而这场实验,实际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当时的实验品应该有两个,其一是张丰毅,其二是流窜至纽约附近的失控者。所以这场实验发生的具体时间,你应该清楚了。” “实际上本部已经能根据情况判断一二了,”胡玛加快手中的速度,“你把能说的都说出来吧。” “我要张丰毅的尸体。” “既然是叛徒,你想,本部自己就会处理掉的。” “我要他的尸体,是因为我有和他一样的问题。”杰奎琳语气诚恳,“如果你们能把他研究透,也就能让我恢复正常了。” “你…也有他身上的能力。” “有些不同,但原理是一样的。我不比他差,只要能让你们抓到他,只要能叫我恢复正常,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房间的灯泡是很旧的白炽灯,不时就会变暗,上面还蒙着一层细石灰。胡玛听了听杰奎琳的话,禁不住思索起来,她的胳膊下垫着白纸,拿大拇指按下夹着的笔杆一端,然后又抬起来,这是她常有的习惯。就这样一下一下地用笔杆敲打着桌子,节奏相当清唽。 她在想,是不是该把这事上报给老板,她毕竟是没有权力决定的。可等老板回来,杰奎琳又有什么用处呢。杰奎琳是有非凡的本事,但本部要是把张丰毅的尸体研究透彻,真正意义上的实验成品想必是能够轻松获得。那么,杰奎琳有用的时期,大概就是老板带回张丰毅的尸体,到实验成品出现的那段时间了。 她忽地停下手中的动作,然后说:“我们可以合作,坦诚一点讲,本部并不知道张丰毅目前的位置。他的手机被交给了一个陌生人,如果我们得知了他的位置,会第一时间派你去的。” “我等不及了,我现在就要杀了张丰毅,我一刻也忍受不了那双讨厌的手了。”杰奎琳很是烦躁不安。 “我们要找到他。”即便是进了本部,胡玛也照旧保留着以前说话时的那种温柔。 “你快告诉我,他在哪儿。”杰奎琳好似魔怔了似的。 正此时,桌上的座机响了。胡玛伸手接起,杰奎琳只好先耐心等着,等她打完电话。胡玛应了一声:“是的,老板临走时是叫木岛良辅过去接他的,看时间应该差不多了,你们去通知他,并准备去岛上的飞机吧。” 客人光临 张丰毅几近昏死过去,幸得最后一丝清明守住防线,眼中见得细细的一丝光亮,他把刀一挡,而后顺手腕抡转一圈,在藤田町凶狠无比的拳头即将落下时,用刀背打离了他的手腕。 刀背击打在藤田町的手背,张丰毅愤然一踢,将藤田町推离开来。 他抓紧武士刀,眼见藤田町要冲过来,便朝前挥砍过去。视野中的藤田町忽然消失,两三秒的迟顿,他瞬间反应过来,腾地起身,跳离地面,藤田町的腿风在他脚下呼啸而过,那长长的白袜留下洁白的残影。张丰毅径直把刀竖起,插进地面随着刀柄一起落地作为缓冲。 藤田町挥舞的拳影仿佛无数人影交错在一起,张丰毅则不断旋转着武士刀,越来越快,他在用意念控物加强着武士刀的旋转速度。当大脑到达极限时,他张开手掌让那柄三英尺长的武士刀绕着掌心飞转,随后径直一推,一掌击飞了刀影后的藤田町。 藤田町措不及防,被推倒在地,张丰毅扣于刀柄的手指微动,将旋转的武士刀改变角度,使其把刀尖朝向地上的藤田町。 藤田町立刻明白他想干什么了,就在这个时候,张丰毅大叫道:“去”,手指一指藤田町。那刀便骤然朝前飞去,虽说仍旧绕着刀柄飞转,速度快到根本无法看清,但转动的角度却逐渐向里,最终围绕着刀刃的轴心翻转。这其间的过程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因为只是短暂的几秒钟间就完成了的。 武士刀如一把钻头般急速前进,而后直接射穿了藤田町的胸膛,喷涌的血泉在刀伤的四周尽情绽放。藤田町猛然间遭受重创,两眼顿时失去光彩。此时的他仍有反击之力,身下汇聚成血泊,他伸手要去重新握住刀柄。 张丰毅瞳孔一缩,立马跑上前,往藤田町裹着布条的伤处抬腿踹了一脚。藤田町本来就受伤了,这下更是疼得垂下手来,面部一阵痉挛。 刀刃没入的地方溢满鲜血,张丰毅很快抓住那柄刀,只要顺势往旁边一切,就能彻底斩断他的头颅。 他问藤田町:“有什么想说的吗。比如,岛上的人究竟是谁,他为什么杀不死。” “我是本部的老板。”藤田町呼吸困难,声嘶力竭。 “你很快就不是了,你要死了。”张丰毅一把捏住他伸上来的手,防止他试图夺回武士刀。 “用你的武器杀你,也算是一种报应,”张丰毅说,“但是你得告诉我,岛上的人,就是刚刚被你杀死的那个怪物到底是谁。” 藤田町怒目圆睁:“你不会得逞的,没了我,本部照样能运作,他们会不依不饶地追杀你,直到你死为止。” “我觉得我什么都没做,怎么能叫作我得逞呢。” “可你现在做了,”藤田町费力地指了指他肚子里的刀刃,然后仰头吐出一口鲜血,又咳嗽了两声,“我是本部的老板,他们一定会把你大卸八块的。” 张丰毅看着他,开始缓缓地下压刀柄:“你认为我会怕。” 刀柄一下压,刺入身体中的刀刃就侵入得更深了,鲜血泊泊而出。 “你不怕是因为,你不知道你会死得多惨,”藤田町的喉咙嘶哑,“我敢保证,你会死得非常惨,甚至不如纽约街头的流浪狗。” 见他仍负隅顽抗,死活不愿吐露真相,张丰毅也不多跟他废话,扶着刀柄就往下压。当刃口刺入脖颈的那一刻,刺目的血液立即喷射出来,藤田町的嘴角是和这些液体完全一样的浓血,他两眼迅速涣散,眼眸无神。 张丰毅拿他的和服衣祍擦了擦脸,那块衣祍上顿时被染了些许猩红。他不由得暗自庆幸,三号和藤田町交战时就消耗了他的一部体力,特别是给他的腿造成了伤势。因此,他才能把藤田町杀掉。 日头渐渐西沉,夕晖为天际线附近的海面染上了颜色。张丰毅没有处理尸体,就快步往海滩停靠的渔船靠近,岛上地形复杂,到处是乱石和不加限制四处生长的灌木。毕竟,这是无人居住的荒岛。 海面上空,送藤田町上岛的直升机离蔚蓝海洋中的岛屿已近在咫尺。照旧一袭黑袍的木岛良辅拉开舱门,涌进舱内的狂风掀动着他的布袍。他的腮边挂着耳机,嘴里说着话:“我到地方了。” 电话另一头连通本部大楼内的胡玛,藤田町走后,她负责一切人员调动。此刻,她正坐在椅子上,从半小时前就一直保持通话。杰奎琳插着兜默然不语。 头顶的灯闪烁了一下,而后倏然熄灭,屋内顿时黑了下来。杰奎琳和胡玛眼前一片漆黑,胡玛伸手摁亮台灯,自言自语说:“看来得叫本部的后勤保障部门把这层楼的灯泡换一下了。” 她重新回到对话中:“你把岛屿作一番地摊式的搜寻,老板走的时候什么东西都没带,而且以他的作风,你就不要妄想他会主动联络上。” “明白,我在找。”木岛良辅应了一声,他乘坐的直升机由广阔的大海驶到郁郁葱葱的森林上空,夕光透过舷窗洒进舱室,他仔仔细细地扫视了一圈,“没有,再往前。” 直升机旋即启动,向前移动了一段距离,电话那边问:“怎么了。” “我在跟机师说话,目前这里很平静,除旧有的战场遗迹外,并没有新的破坏产生。” “需要发信号弹吗,如果找不到就用一枚。”胡玛建议。 “我会的。”木岛良辅随便道:“你那边怎么样,在忙什么呢。” “老板回来时记得拨通我的电话,我这边来了位客人,”胡玛看了桌子对面的杰奎琳一眼,“如果没有事,就尽快回来。” 木岛良辅按了一下耳朵附近的按钮,然后吩咐机师:“去你看见老板遭遇攻击的地方,老板可能还在哪儿。” 机师朝他比了个好的的手势,飞机立马调头,视线里,岛上哗哗流淌的瀑布近在眼前。 是不是同归于尽 直升机驶到岛上垂悬的瀑布上空,白浪翻腾的流水从生着绿藻的高崖上落下来,冲进深绿的潭水里。他绕着山崖、森林转了一圈,然后开始把一枚信号弹往枪膛里面装。 “把机子升高一点,好让老板看得见。”他嘱咐。 直升机旋即拔高,脚下的森林在迅速扩大。估计差不多了,他扛起狙击枪,冲着舱外湛蓝的天空开了一枪,方向斜向上,恰好于岛屿中央炸开。 空旷的枪响在虚空中回荡着,一缕烟雾弥散。直升机的发动机无所作为地嗡鸣,震得整个机子和里面的人都微微颤抖。木岛良辅和机师一块等了许久,也不见有任何回应。 整座小岛像沉进了寂寞的水中,连鸟雀也都收敛翅膀,不发一声。 木岛良辅像突然醒悟似的:“不妙。” 他赶紧回头对机师说道:“再来回搜查几圏,我下去查看。” 机师微微颔首,他则拿起身边的绳索扔了下去。身体一跃,就跳到下垂的绳索上,附着绳索缓缓下降。 林中空寂,傍晚的阳光穿过树林间的缝隙投下斑驳的树影。木岛良辅从垂下的绳索上下来,然后扫视了一圈周围的环境。 正此时,一股和风看准了时候吹过面颊,暖融融的,可是面色冷峻的木岛良辅却突然瞳孔一缩,心中骇然。 他从这风里嗅到了一丝血腥味,很新鲜,很刺鼻,肯定是刚死过不久。随手从衣襟下掣出武士刀,便快步朝血腥味的来源赶去。 一进入重林密布的区域,周遭的光线就变得昏暗起来。木岛良辅被里面的场景震惊得目瞪口呆,只见一块二十英尺见长,五英尺见宽的空地上搁置着两具尸体。一具是藤田町的,一具没有头颅,周边更是满目狼籍,树木四处倾倒,青翠的叶子覆盖在一池血泊上。 木岛良辅匆匆跑到藤田町的尸体边,拨开他的头发,他立马被惊得说不出话来。如果本部绝密级别的实验品,和本部的老板出手都无法解决的事情,该由谁来解决。 他的手边躺着的是藤田町,对面的无头尸体,仅凭那极具力量感的肌肉曲线就能判断,这是三号无疑。他掏出手枪,冲着天空连续射了几枪。枪声剧烈地回响,直升机立刻听到了信号,片刻之后便出现在木岛良辅的头顶上。 木岛良辅拉着绳索向上,快速地爬到舱内,然后命令机师:“现在就返航吧,事情有变。” 他把舱门拉合,然后躲到机舱后面,对着耳机另一侧小声叫喊:“胡玛,胡玛,情况有变。” 幽暗的房间里,胡玛与杰奎琳相对而坐,杰奎琳的神色明显在做着她的盘算。胡玛一时还猜不透她,就在这个时候,桌上的座机响了。 “喂,什么事。” “是木岛良辅那边的。”电话很快被切到了直升机舱里的木岛良辅,他的旁边有一堆杂物,军用饮水壶之类的。 “胡玛,我看到老板的尸体了。” 胡玛手里的听筒差点没松开来掉下去,她慌乱地看了看杰奎琳,竭力装作镇静,毕竟对面还坐着外人。她起身走到墙角,确认般问道:“能确定吗,不会是有人假扮的吧。” “他的尸体旁边不远,是死掉的三号实验品。真不真的,我就辨别不清了。” “我派人把那座岛搜寻一遍吧,”胡玛努力想着对策,“我总是觉得老板不可能会这么轻易地死掉。” “但万一真是呢。尸体和老板长得一模一样,衣服也是原来上岛时的那套和服,肚子上插着他的家传武士刀。” “谁杀的他。” “岛上按说只有他们两个,难不成两人是同归于尽了。” “本部制造的怪物连他的主人都处理不了吗。” “哦,”木岛良辅发出含义莫名的一声长叹,“如果真是那样,就太令人悲哀了啊。” “你要回来吗。” 藤田町想了想说:“是的,我看需要咱们几个最先知道这件事的下属开一场会,讨论一下处理办法。此事不宜声张,一旦声张,本部就很可能会散架。” “好,我应付完这边的客人就马上去。”胡玛走回桌边,把听筒放到座机上。然后双手置于桌上,郑重其事地跟杰奎琳请求:“你的委托可以先缓一缓吗。” “不行,”杰奎琳口气生硬,而且板着脸,“我必须要在最短时间内看到张丰毅的人头。” “那好,我们会尽快为你准备的,但可否屈尊劳您回去,我这边只有我一个人,本部事务繁多,老这么我觉得应付不来。”胡玛礼貌地笑笑。 “你们的事情自然不敢耽误,你去忙你的吧,我在这里待着就可以了,”杰奎琳口一松,无所谓地摆弄起了她的指甲,“晚饭什么的,到点我会走的,不用你们操心。” 胡玛起身致谢,然后拉开门,走廊的光线照亮了房间的一角。站在不算高的门槛上,她拍了一下手,立马就有人过来。她凑到那人的耳边低语一阵,便急匆匆地转身离开了。 胡玛走出走廊,拐进电梯,到了某一层中,拉开其间的第一扇门。探进头说:“一会儿去三十四层的小房间,木岛良辅会把情况阐述一下,事态有些复杂。” 只听里面应了一声:“知道了。” 胡玛随即快步走开,墙上挂着一副电话。她拿起听筒,敲了几下按键,对着听筒里面说:“调集些人手去码头的那个无名小岛,最好就是驻守在小镇里的人,由池田成彬带队。” 说罢,便挂断电话。 张丰毅驾驶着渔船刚一返回海岸,和渔船的主人交接,就见天空中出现一个黑点。正是引他来岛上的那家直升飞机,张丰毅猛然看向岛屿的方向,想起岛上还躺着两具尸体。他赶紧安顿渔船的主人道:“你马上回去,天亮之前别再出来,如果遇到什么形迹可疑的人,立马跟街上的警察汇报。” 渔船的主人一听,变了脸色,“你不会是惹了什么人吧。” 这人还要与他纠缠,张丰毅却赶紧离开了。 想到回国 纽约的灯火渐渐盛开在渐暗的星空下,街道上车水马龙,川流不息,来自大地的光明取代了天上的昼明。本部大楼的人员在下班后散尽,大楼里一片漆黑。唯有胡玛、赶回来的木岛良辅和池田成彬在一间安着很大的液晶屏的房间里。 液晶屏上显示的是岛上的景象,乘直升机进岛的人同样也带了实时摄像机。他们在厚厚的落叶地上降落,一到地面就立马分散开来。直升机的大灯穿过漆黑的夜色,把岛上的环境衬托得分外紧张。 胡玛三人坐在液晶屏前,凝视着屏幕。他们看见无数人影飞跑着穿梭,手里提一柄冲锋枪,随后便有人把惨不忍睹的尸体抬上飞机。最开始是一具断头尸体,脖子以下全是血,让人看得胆战心惊。胡玛忍不住抓紧了手边的扶手,她毕竟是个女人。 木岛良辅轻声问:“有事吗。” “我没事,不用管我。”胡玛冷静道。 就在这个时候,第二具尸体到了摄像机前。胡玛大声叫喊:“把摄像机移近一点,详细检查他的服饰质地,让池田成彬观察一下这到底是不是老板本人。” “如果不是,就把尸体丢进海里喂鱼好了。”她又补上一句。 镜头里出现了池田成彬的身影,他穿着一身碎格子和服,很郑重的样子,旁边跟着位白大褂法医。似乎也是个日本人,他是做这一方面的专家。 他翻了翻和服的衣领,尤其触摸了一番其质地材料。过了一会儿,他说道:“是他,是他没错。” 胡玛像一下子丧失了一切希望似的,往后重重地一靠,她拿遥控器把液晶显示器关掉。然后问:“这下该怎么办。” 房间里陷入了久久的沉寂,木岛良辅和另一位根本毫无办法。许久,另一位被胡玛叫来参加这场小型会议的人说道:“是否…该越过老板,向本部的那些股东和高层汇报这件事。我是说,既然老板已经死掉的话。” 约摸两三秒,木岛良辅率先举手表态:“我同意他的看法。” “那就这样办,我那里保留了他们的联络方式。”胡玛很快决定,“由我负责一一通知,你们一定要保守秘密,现在很需要稳定情绪。特别是本部那些一心搞金融的,树倒猢狲散,偌大的本部说不定就这么没了。” “我明白。”木岛良辅应道。 “但是你们真觉得,”剩下的那人有些犹豫,“老板是跟那个怪物同归于尽…才死的吗。” “伦纳德,你还有疑虑吗。” “让他讲讲。”木岛良辅建议。 胡玛换了个姿势,一天之内发生这么多大事她的心情难以言明。她朝伦纳德伸了伸手,叫他讲下去。 “三号尸体的伤绝对是拿刀割出来的,而且是一刀毙命,干净利落,毫无停顿。假设实际情况真如木岛所估计的,是两人一起同归于尽,老板拿刀砍下了三号的头颅,那么三号是怎么把刀捅进老板的腹心的。”伦纳德条理清晰地分析说:“其中至少应该还有一个人。他和我们的老板,和三号都有关联,而且很可能是敌对关系。木岛,你当时在现场只看到一把刀吗。” 木岛嗯了一声,眼神肯定:“以三号生性粗野的作战方式,即便有冷兵器,也不大会经常使用。” “所以,有一个人成了这场战斗的受益者、幸存者。” “张丰毅。”胡玛反应很快,“他去过岛上,并且我们并不知道,他此后是否还去过岛上。他和这两人都是敌对关系,如果他已知晓我们的计划的话。” “老板都死了,我们的计划顺利进行,不会是这样的。”木岛良辅坚决地摇摇头。 “现在就目标明确了,其一是向本部的那些老成员汇报老板的死询,其二是加紧搜查张丰毅的下落。张丰毅本来就是本部的叛徒,这次更是有杀害老板之嫌,留他不得。” 木岛良辅和伦纳德齐声表示同意。 张丰毅疾步跑出小镇,很快回到了租住的房间。他如今的处境很危急,压力主要来自于本部,这次杀的是本部的老板,就算他真的没有反叛本部的意图,也恐怕是在劫难逃了。 他匆匆忙忙地收拾起衣物,装备,把所有的东西都装进行李箱里。然后特意取出笔记本电脑,打开找到电子邮箱。他之前一直忙于别的事务,没空去看邮箱里收到的邮件。 这一看,果不其然,邮箱有三封邮件,都是从印度边境一个鲜为人知的小镇里发出的。他依次打开这三封邮件,随后大体浏览了一遍。 邮件的大意是这样的:他们在印度孟买明查暗访,找到了师长对外的供货商。经过一番交流,他们发现在几年前,由印度孟买到加尔各答的地下航线中,有一段时间内,货物来往相当频繁。而且这批货物大都被送至了张丰毅曾待过的地方,再查下去,事情的脉络就非常清楚了。 原来早在许多年以前,师长就开始为一个化名“索尔”的人提供研究资金。他们四处抓捕破产男人,然后关进研究室里进行危险的研究。而张丰毅和雷蒙德的身上无疑是被他们动了手脚,所以才会有后来的一系列麻烦。 张丰毅为他们发了一封邮件,并敲下一排字:已阅,状况了然于胸,可速回,万万要小心本部。 邮件发出后,他才合上电脑,把他的所有东西都塞进行李箱。纽约是待不下去了,岛上遇到的日本武士一死,本部必然会全力追杀他。因此,要尽早跑到足够遥远又不为人知的地方。张丰毅马上就想到了回国,本部在国内的势力要比纽约周遭弱得多。 而且,他可以借此彻底逃离受人控制的生活。 临走前,张丰毅又为舒嘉拨了一通电话。他这一走,肯定就不会回来了,有什么回来的必要呢。反正他在纽约根本就没多少人认识,更别说相熟的朋友了。 舒嘉是他唯一算得上朋友的人,他还欠着人家的救命之恩。 临走前(1) …直升机驶到岛上垂悬的瀑布上空,白浪翻腾的流水从生着绿藻的高崖上落下来,冲进深绿的潭水里。他绕着山崖、森林转了一圈,然后开始把一枚信号弹往枪膛里面装。 “把机子升高一点,好让老板看得见。”他嘱咐。 直升机旋即拔高,脚下的森林在迅速扩大。估计差不多了,他扛起狙击枪,冲着舱外湛蓝的天空开了一枪,方向斜向上,恰好于岛屿中央炸开。 空旷的枪响在虚空中回荡着,一缕烟雾弥散。直升机的发动机无所作为地嗡鸣,震得整个机子和里面的人都微微颤抖。木岛良辅和机师一块等了许久,也不见有任何回应。 整座小岛像沉进了寂寞的水中,连鸟雀也都收敛翅膀,不发一声。 木岛良辅像突然醒悟似的:“不妙。” 他赶紧回头对机师说道:“再来回搜查几圏,我下去查看。” 机师微微颔首,他则拿起身边的绳索扔了下去。身体一跃,就跳到下垂的绳索上,附着绳索缓缓下降。 林中空寂,傍晚的阳光穿过树林间的缝隙投下斑驳的树影。木岛良辅从垂下的绳索上下来,然后扫视了一圈周围的环境。 正此时,一股和风看准了时候吹过面颊,暖融融的,可是面色冷峻的木岛良辅却突然瞳孔一缩,心中骇然。 他从这风里嗅到了一丝血腥味,很新鲜,很刺鼻,肯定是刚死过不久。随手从衣襟下掣出武士刀,便快步朝血腥味的来源赶去。 一进入重林密布的区域,周遭的光线就变得昏暗起来。木岛良辅被里面的场景震惊得目瞪口呆,只见一块二十英尺见长,五英尺见宽的空地上搁置着两具尸体。一具是藤田町的,一具没有头颅,周边更是满目狼籍,树木四处倾倒,青翠的叶子覆盖在一池血泊上。 木岛良辅匆匆跑到藤田町的尸体边,拨开他的头发,他立马被惊得说不出话来。如果本部绝密级别的实验品,和本部的老板出手都无法解决的事情,该由谁来解决。 他的手边躺着的是藤田町,对面的无头尸体,仅凭那极具力量感的肌肉曲线就能判断,这是三号无疑。他掏出手枪,冲着天空连续射了几枪。枪声剧烈地回响,直升机立刻听到了信号,片刻之后便出现在木岛良辅的头顶上。 木岛良辅拉着绳索向上,快速地爬到舱内,然后命令机师:“现在就返航吧,事情有变。” 他把舱门拉合,然后躲到机舱后面,对着耳机另一侧小声叫喊:“胡玛,胡玛,情况有变。” 幽暗的房间里,胡玛与杰奎琳相对而坐,杰奎琳的神色明显在做着她的盘算。胡玛一时还猜不透她,就在这个时候,桌上的座机响了。 “喂,什么事。” “是木岛良辅那边的。”电话很快被切到了直升机舱里的木岛良辅,他的旁边有一堆杂物,军用饮水壶之类的。 “胡玛,我看到老板的尸体了。” 胡玛手里的听筒差点没松开来掉下去,她慌乱地看了看杰奎琳,竭力装作镇静,毕竟对面还坐着外人。她起身走到墙角,确认般问道:“能确定吗,不会是有人假扮的吧。” “他的尸体旁边不远,是死掉的三号实验品。真不真的,我就辨别不清了。” “我派人把那座岛搜寻一遍吧,”胡玛努力想着对策,“我总是觉得老板不可能会这么轻易地死掉。” “但万一真是呢。尸体和老板长得一模一样,衣服也是原来上岛时的那套和服,肚子上插着他的家传武士刀。” “谁杀的他。” “岛上按说只有他们两个,难不成两人是同归于尽了。” “本部制造的怪物连他的主人都处理不了吗。” “哦,”木岛良辅发出含义莫名的一声长叹,“如果真是那样,就太令人悲哀了啊。” “你要回来吗。” 藤田町想了想说:“是的,我看需要咱们几个最先知道这件事的下属开一场会,讨论一下处理办法。此事不宜声张,一旦声张,本部就很可能会散架。” “好,我应付完这边的客人就马上去。”胡玛走回桌边,把听筒放到座机上。然后双手置于桌上,郑重其事地跟杰奎琳请求:“你的委托可以先缓一缓吗。” “不行,”杰奎琳口气生硬,而且板着脸,“我必须要在最短时间内看到张丰毅的人头。” “那好,我们会尽快为你准备的,但可否屈尊劳您回去,我这边只有我一个人,本部事务繁多,老这么我觉得应付不来。”胡玛礼貌地笑笑。 “你们的事情自然不敢耽误,你去忙你的吧,我在这里待着就可以了,”杰奎琳口一松,无所谓地摆弄起了她的指甲,“晚饭什么的,到点我会走的,不用你们操心。” 胡玛起身致谢,然后拉开门,走廊的光线照亮了房间的一角。站在不算高的门槛上,她拍了一下手,立马就有人过来。她凑到那人的耳边低语一阵,便急匆匆地转身离开了。 胡玛走出走廊,拐进电梯,到了某一层中,拉开其间的第一扇门。探进头说:“一会儿去三十四层的小房间,木岛良辅会把情况阐述一下,事态有些复杂。” 只听里面应了一声:“知道了。” 胡玛随即快步走开,墙上挂着一副电话。她拿起听筒,敲了几下按键,对着听筒里面说:“调集些人手去码头的那个无名小岛,最好就是驻守在小镇里的人,由池田成彬带队。” 说罢,便挂断电话。 张丰毅驾驶着渔船刚一返回海岸,和渔船的主人交接,就见天空中出现一个黑点。正是引他来岛上的那家直升飞机,张丰毅猛然看向岛屿的方向,想起岛上还躺着两具尸体。他赶紧安顿渔船的主人道:“你马上回去,天亮之前别再出来,如果遇到什么形迹可疑的人,立马跟街上的警察汇报。” 渔船的主人一听,变了脸色,“你不会是惹了什么人吧。” 这人还要与他纠缠,张丰毅却赶紧离开了。 临走前(2) …纽约的灯火渐渐盛开在渐暗的星空下,街道上车水马龙,川流不息,来自大地的光明取代了天上的昼明。本部大楼的人员在下班后散尽,大楼里一片漆黑。唯有胡玛、赶回来的木岛良辅和池田成彬在一间安着很大的液晶屏的房间里。 液晶屏上显示的是岛上的景象,乘直升机进岛的人同样也带了实时摄像机。他们在厚厚的落叶地上降落,一到地面就立马分散开来。直升机的大灯穿过漆黑的夜色,把岛上的环境衬托得分外紧张。 胡玛三人坐在液晶屏前,凝视着屏幕。他们看见无数人影飞跑着穿梭,手里提一柄冲锋枪,随后便有人把惨不忍睹的尸体抬上飞机。最开始是一具断头尸体,脖子以下全是血,让人看得胆战心惊。胡玛忍不住抓紧了手边的扶手,她毕竟是个女人。 木岛良辅轻声问:“有事吗。” “我没事,不用管我。”胡玛冷静道。 就在这个时候,第二具尸体到了摄像机前。胡玛大声叫喊:“把摄像机移近一点,详细检查他的服饰质地,让池田成彬观察一下这到底是不是老板本人。” “如果不是,就把尸体丢进海里喂鱼好了。”她又补上一句。 镜头里出现了池田成彬的身影,他穿着一身碎格子和服,很郑重的样子,旁边跟着位白大褂法医。似乎也是个日本人,他是做这一方面的专家。 他翻了翻和服的衣领,尤其触摸了一番其质地材料。过了一会儿,他说道:“是他,是他没错。” 胡玛像一下子丧失了一切希望似的,往后重重地一靠,她拿遥控器把液晶显示器关掉。然后问:“这下该怎么办。” 房间里陷入了久久的沉寂,木岛良辅和另一位根本毫无办法。许久,另一位被胡玛叫来参加这场小型会议的人说道:“是否…该越过老板,向本部的那些股东和高层汇报这件事。我是说,既然老板已经死掉的话。” 约摸两三秒,木岛良辅率先举手表态:“我同意他的看法。” “那就这样办,我那里保留了他们的联络方式。”胡玛很快决定,“由我负责一一通知,你们一定要保守秘密,现在很需要稳定情绪。特别是本部那些一心搞金融的,树倒猢狲散,偌大的本部说不定就这么没了。” “我明白。”木岛良辅应道。 “但是你们真觉得,”剩下的那人有些犹豫,“老板是跟那个怪物同归于尽…才死的吗。” “伦纳德,你还有疑虑吗。” “让他讲讲。”木岛良辅建议。 胡玛换了个姿势,一天之内发生这么多大事她的心情难以言明。她朝伦纳德伸了伸手,叫他讲下去。 “三号尸体的伤绝对是拿刀割出来的,而且是一刀毙命,干净利落,毫无停顿。假设实际情况真如木岛所估计的,是两人一起同归于尽,老板拿刀砍下了三号的头颅,那么三号是怎么把刀捅进老板的腹心的。”伦纳德条理清晰地分析说:“其中至少应该还有一个人。他和我们的老板,和三号都有关联,而且很可能是敌对关系。木岛,你当时在现场只看到一把刀吗。” 木岛嗯了一声,眼神肯定:“以三号生性粗野的作战方式,即便有冷兵器,也不大会经常使用。” “所以,有一个人成了这场战斗的受益者、幸存者。” “张丰毅。”胡玛反应很快,“他去过岛上,并且我们并不知道,他此后是否还去过岛上。他和这两人都是敌对关系,如果他已知晓我们的计划的话。” “老板都死了,我们的计划顺利进行,不会是这样的。”木岛良辅坚决地摇摇头。 “现在就目标明确了,其一是向本部的那些老成员汇报老板的死询,其二是加紧搜查张丰毅的下落。张丰毅本来就是本部的叛徒,这次更是有杀害老板之嫌,留他不得。” 木岛良辅和伦纳德齐声表示同意。 张丰毅疾步跑出小镇,很快回到了租住的房间。他如今的处境很危急,压力主要来自于本部,这次杀的是本部的老板,就算他真的没有反叛本部的意图,也恐怕是在劫难逃了。 他匆匆忙忙地收拾起衣物,装备,把所有的东西都装进行李箱里。然后特意取出笔记本电脑,打开找到电子邮箱。他之前一直忙于别的事务,没空去看邮箱里收到的邮件。 这一看,果不其然,邮箱有三封邮件,都是从印度边境一个鲜为人知的小镇里发出的。他依次打开这三封邮件,随后大体浏览了一遍。 邮件的大意是这样的:他们在印度孟买明查暗访,找到了师长对外的供货商。经过一番交流,他们发现在几年前,由印度孟买到加尔各答的地下航线中,有一段时间内,货物来往相当频繁。而且这批货物大都被送至了张丰毅曾待过的地方,再查下去,事情的脉络就非常清楚了。 原来早在许多年以前,师长就开始为一个化名“索尔”的人提供研究资金。他们四处抓捕破产男人,然后关进研究室里进行危险的研究。而张丰毅和雷蒙德的身上无疑是被他们动了手脚,所以才会有后来的一系列麻烦。 张丰毅为他们发了一封邮件,并敲下一排字:已阅,状况了然于胸,可速回,万万要小心本部。 邮件发出后,他才合上电脑,把他的所有东西都塞进行李箱。纽约是待不下去了,岛上遇到的日本武士一死,本部必然会全力追杀他。因此,要尽早跑到足够遥远又不为人知的地方。张丰毅马上就想到了回国,本部在国内的势力要比纽约周遭弱得多。 而且,他可以借此彻底逃离受人控制的生活。 临走前,张丰毅又为舒嘉拨了一通电话。他这一走,肯定就不会回来了,有什么回来的必要呢。反正他在纽约根本就没多少人认识,更别说相熟的朋友了。 舒嘉是他唯一算得上朋友的人,他还欠着人家的救命之恩。 临走前 “小姐现在,如果不想继承纽约黑手党,最好还是出去避一避风头。”佩德罗态度真诚,“他们这群人为了利益向来不择手段,小姐要当心才是。” 就在这个时候,舒嘉手边包里的手机响了,她只好先跟佩德罗告扰,然后拿起手机接通。 张丰毅上来就直截了当道:“我得走了。” 舒嘉顿时一脸迷惑,她禁不住看了看手机号码,然后问:“是打错了吗。” “没有,我是张丰毅。” “张丰毅,你怎么换号了,上次我打给你,你都没接。” “你给我打过电话。”张丰毅有些惊疑不定了,同时他又想到那位酒吧老板和舒嘉对话时的尴尬。于是就连声抱歉:“本部近来在查我,我用的是别人的号码。” “你知道我家出什么事了吗。” “什么,不知道。” “你不看新闻的吗。” “这几天很忙,而且平时也不看。” “我爸死了。” 张丰毅当下就惊得倒吸一口凉气,“什么时候的事。” “就咋天晚上,半夜有一群人把炸弹扔进了我家。这下全完了,我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找到所有的尸体。” “你爸怎么样,伤得严重吗。” 舒嘉默默地扣了扣手指,“我说了,他死了。” 张丰毅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他本来是想跟舒嘉道别的,何曾想到会听到这样的消息。他瞥了一眼床上的行李箱,此时是夜里,约摸刚入夜不久,街道上还有行人在走。 他想了想,终于决定好了,然后说:“要不我去你哪里吧。” 舒嘉轻声答应了,“如果可以的话,请快一点。” 张丰毅应了一声,就下去了。临走前,他把行李箱锁在了房间里面,他也不知道此去要走多久,或许很短,等半夜的时候就可以踏上回国的航班了。 杰奎琳在本部的隔间里等了很久,见没有人来,便自顾自地回去了。正在路上时,一通电话打了过来。一听声音,是个心情急切的老头,他上来就问:“琼小姐在你身边吗。生意很忙,没她不行。” “没她你就干不动事情了。”杰奎琳没好气道。 “但是得人家出面安排事务啊,只有她点头了,我们大家才信服。” “你可以号令得动你手下的那群人吗。” “这倒可以。” “那就去做事,”杰奎琳粗暴地喝骂,“能跑得动就去跑,只说是琼的命令,琼感冒了,一切照旧。” 那老头只好诺诺连声,不敢再发言。 “以后别拿这种事情来烦我,我没空管那些人,你维持运营。” 这老头此刻站在装饰得富丽堂皇的厅廊内,朝充斥着靡靡之音的大厅里望了一眼,然后暗想,这次他可以借机捞点外快了。于是恭谨道:“以后再不会,您忙您的吧。” 话未说完,杰奎琳便直接挂断了,她一向是很厌恶琼做的肮脏营生的。 本部的一间会议室里,好像坐了很多人的样子,但是藉着黑暗看不太清。他们对即将离开的胡玛说:“老板的人选,我们会考虑的。这一时期的工作交由你主持,击毙张丰毅要放到第一位。” 胡玛低头道:“我明白,谨遵命而行。” 张丰毅很快就到了舒文滔的那栋别墅前,这里被纽约黑手党的人围得密密实实。许多的汽车环绕着别墅停靠,看起来氛围就异常紧张。 舒嘉站在门前朝他招了招手,别墅的大门这时候已荡然无存。舒嘉旁边的管家佩德罗赶紧跑下去,驱离聚拢来的下属,然后拉着张丰毅往里面走。 舒嘉赶上了他们,穿过曲折的走廊,进了一间被临时用作待客的客厅。佩德罗对张丰毅说道:“你先在这儿待一会儿,我去倒茶。” 张丰毅哦了一声,然后和舒嘉进了房里,并反手把门关上。房间里的陈设很少,而且都是刚刚买下的家具,张丰毅和她坐在一张沙发上。 等了好久,管家佩德罗也不见回来。张丰毅遂看了看她的脸色,并不好,比较苍白,试探性地问她:“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清楚,或许是竞争者下的手,监控录像都留着,但是查不出那群人的身份。他们就像从地狱里闯出来的一样,警察局告诉我们,他们顺着一条主干道驶进一家隐蔽的地下停车场,然后就消失了。” “我是想问,从那时候起到现在,你哭过吗。你想哭就哭吧。” “那时候是想哭的,现今也不太想了。”舒嘉说话的时候,一直低着头,令张丰毅难以看见她的表情。 “跟教授请假吧。”张丰毅说道。 “为什么。” “我觉得你没这个心情。” 舒嘉应声思索了两三秒钟,“也是,是没有。” 正此时,一身黑西装的管家佩德罗推开门,走了进来,手上端着一副茶具。张丰毅看见那还是紫泥的陶土茶具,于是随口道:“纽约黑手党真是讲究啊。” “先生别埋汰我,我是舒先生的管家,可不是纽约黑手党的管家。要说讲究,也是离世的舒先生讲究。”他把茶盘放到张丰毅和舒嘉面前,“两位慢用,需要我准备点心吗,厨房刚收拾好。” “不用了,”舒嘉用眼神示意他坐下,“这里就我们三个,互相都信得过。” 佩德罗有些拘谨地坐了下来,舒嘉跟张丰毅说:“旧的管家死掉了,这是新上任的,我老爹的部下,可以信任。” 佩德罗略一犹豫,然后审慎地说:“这位不知是小姐的什么人,看样子有仅次于舒先生的亲密程度。” “我朋友,张丰毅。” 佩德罗哦了一声,然后又问:“他知道舒先生的那些事情吗。” “我告诉他了,你把你的担忧讲一下吧,我想说不定他能出点主意呢。” “张先生,我就真说了,我怀疑纽约黑手党的高层可能想对小姐不利。” “这怎么会,他们不是该跟舒文滔站在一块的吗。”张丰毅疑惑道。 “就是今天早上的事,纽约黑手党的高层里面死了两个人,他们一定是死了。” 事已至此 “他们出去时,但凡能去的就都去了,可回来时清点人数,就发现少了两个。”佩德罗继续说。 “他们出去干什么了,你知道吗。” “无从得知,我在纽约黑手党的人脉并不广,他们也不听我的。”佩德罗摇了摇头。 “这些人既然隶属于舒文滔,理应在死后就把纽约黑手党组织起来,怎么能趁虚而入呢。”张丰毅皱了皱眉头,又念及舒嘉如今孤苦无依的境遇,“虽然你家小姐进了社会应该不会受人欺负,但是一定要保证她的安全。” 舒嘉觉得这话里带刺,可是又没理他。 “佩德罗先生,以舒小姐的身份,是可以召集那些高层的吧。” “按理说完全可以。” 张丰毅微微颔首,“先劳烦您去叫他们一趟,就聚到这栋别墅里,如果有人不愿意来,您也别多絮烦,暗暗把他记住汇报给我。我要弄明白其中的前因后果。” 佩德罗嗯了一声,就要起身离去,临抬脚时,他又对着张丰毅抱拳道:“千恩万谢无需言语,若是您能救舒小姐一命,也是我的福分。” “她以前救过我,还恩而已,有什么谢不谢的。”张丰毅平淡道。 佩德罗转身推门,然后拉上门走了。他所提及的那群高层此刻正在一家宾馆的会议厅里小声讨论,眼看快要七点,其中一人道:“得快点决定了,到底要不要把这事告诉舒小姐。还是该把她暗中做掉。” “胡闹,”立马有人起来反对,“小姐是舒先生的女儿,怎么能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来呢。” “可现如今木已成舟了,我们答应了她们会把老板的位置交给她们的,万一告诉小姐,小姐反对怎么办。” “到时候不还是得做掉她吗。”终于有人说道。 现场陷入一片寂静,他们都没有办法解决其中的矛盾。就在这个时候,守在门边的保镖伸手敲了敲门:“是管家佩德罗,他来了,让你们所有人赶去舒老板的旧宅。” “佩德罗,”一人惊呼,“他来做什么,把他提拔上来当这个管家,就足够给他面子了。眼下还要以小姐的名义号令我们。” “好了,不要再说了,”苍老的古伊多拍案而起,“事已至此,避无可避,我们许诺她们要把纽约黑手党交到她们手里管理,就是硬着头皮也得上。” “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就按刚刚提出的方案办,把舒文滔的那个女儿做掉,”古伊多眼中闪过一抹狠辣之色,“要想把她做掉,先得把门外的佩德罗干掉。” 身后有人开始窃窃私语,切切擦擦的说话声音不绝于耳,但就是没有人出来阻拦。古伊多走到门口,大叫道:“来人。” 当时就有两名全副武装的保镖走过来,站到他面前。古伊多指了指门外的方向,叮嘱他们:“去把外面侍候的那个老头干掉,做得干净利落些,一会儿我还要让你们杀舒文滔的女儿呢。” “舒文滔不是我们的老板吗。”有人质疑说。 “你管那么多做什么,”古伊多不耐烦地大声道,他根本没有避讳屋里的人,声音高亢得整条走廊都听得清,“舒文滔是你的老板没错,可平时给你发钱的人是谁,还不是我。现在马上去把门外的那老头干掉,我和其他人还有要事商量。” 说完,他重重地拍了拍保镖的肩膀,叫他快些行动。 两三分钟后,耳听得夜里一声枪响,古伊多心里的石头落了地。会议室里的人仍然在嘁嘁喳喳地讨论着什么,无非不过是舒嘉死后的资源分配罢了。 夜晚很快消逝,舒嘉彻夜未眠,张丰毅倒是无所谓,他可以连续几天几夜不睡觉。舒嘉抱了块抱枕,头枕着沙发的靠背,早晨的第一缕曙光投到她的半边脸颊上,张丰毅发现她眼睛有点红。 “不睡吗,一整夜了。” “我在等佩德罗,他一回来我就睡。” “佩德罗对你有多重要,他不回来你就没法安心睡觉。” “你就不觉得,他去了这么久不回来,有些蹊跷吗。” “看来那群人真不好对付呢。” 正此时,一声枪响打破早晨的宁静,瞬间把张丰毅和舒嘉的心情毁了。舒嘉倒抽一口冷气,自问道:“什么声音,是枪声吗。” 房间的玻璃里映着朝霞的金光,张丰毅伸手安抚她,望着窗外说:“是枪响,你老实待在这里别动,我出去看看。” 他倏地起身,然后打开房门,并在出去时把房门反手锁好。走廊里有两个纽约黑手党的保镖,张丰毅赶上前,他们似乎也对突如其来的枪响感到莫名其妙。 突然,其中一人说道:“枪声是从东南方向传过来的,有人突破防守进来了。” 张丰毅很快顺他的视线望了一眼,然后拿过他胸前的冲锋枪,口中道:“借用一下。” 古伊多带着众多的人手到了舒文滔被炸毁的别墅附近,穿过停成一排排的黑色汽车,然后冲着远处的别墅挥手道:“进去把舒文滔的女儿抓出来,当场格杀,别让组识内部的人知道了,避着点他们,杀掉她的人我重重有赏。” 霍然,他的身后分开两排人影,弯着腰就往别墅前进。再往远望,有两具横亘路口的尸体,那就是枪声的来源。 一行人悄无声息地摸进别墅里面,因为古伊多的嘱咐,耳边只听得靴跟整齐地踏在马路上的轻响。谁知下一秒,就听咚的一声,两名保镖从前门飞了出来,一高一低、一前一后地落进森林里。 古伊多震惊得目瞪口呆,只见前门中缓缓地走出一个人来。 张丰毅借着别墅的转角掩护,提枪射击。他本来以为这是把冲锋枪,实际用起来才知道是改装过的霰弹枪。未必一枪毙命,却威力巨大。 一声枪响在树林里遥遥地回荡着,枪口青烟弥散,古伊多这方的一人突地倒飞出去,腹部现出碗口大的一个弹洞。古伊多亲眼看着他飞起有十英尺之高。 快速粉碎 其他人迅疾朝张丰毅聚拢过来,张丰毅迈步闪出别墅的转角,迎面冲抢上来的保镖抡起粗大的枪管,闷砸到他的脑袋上。那保镖旋即倒地。 别墅的房檐滴着水,一溜儿朱红色墙壁,有保镖想从对面冲来。张丰毅把霰弹枪夹到身侧,一拉枪栓,保镖轰然后仰倒地,并且连带着撞翻身后的两三人。 张丰毅赶紧跑到别墅正中的位置,然后再次拉起枪栓对准前面的古伊多,高声道:“谁让你们来的,你们有什么目的。” 古伊多吓得手足无措,颤抖着身躯想要找人掩护,就在他张皇四顾之时,一人忽然从侧面冲了过来。张丰毅立马扣动扳机,古伊多的老泪刚溢出眼眶,就见他朝后飞过车顶,落进密密层层的车辆里,一下就全无踪影。 朝张丰毅跑来的保镖正要伸手抓住他,却被张丰毅手里烧得发烫的枪管一下贴到了脸上。更准确地说,是他撞上了枪管,张丰毅略一使力,把他撂翻在地。旋即竖起枪管,毫无犹豫地下刺,枪口砸到他的面门上,三两下过后便血流满面。 张丰毅早有所感般地转身,猛地把枪管扫过旁边一名保镖的身侧。瞬间将其击出十几英尺远,下一秒就反手击到胸口。那人两眼一翻,口吐白沫,跌到地上就不再起身。 一人正要扑至面前,张丰毅抬手一枪将其射翻。连续不断的射击使得整副枪管都微微灼热,张丰毅朝后一捅,把同样硕大的枪托搠进了别人的心窝。 保镖闷哼一声,撞上了后面的同伴。张丰毅急忙回身,动作干净利落地上膛,冲着恰好排成一线的保镖直接就是一枪。 一声近在咫尺的巨响回荡在张丰毅的身周,血花于保镖的腹前腾地怒放,巨大的冲击力不仅使子弹洞穿了他的身躯,而且其后两人也皆是口溢鲜血,一齐倾倒在地。 张丰毅快速翻转枪柄,利用狙击感应毫不费力地锁定了几个目标,然后抬枪便射。来势凶猛的子弹从黑洞洞的枪口里飞出,随后径直打中车间的保镖。两三个身影渐次飞起,咚的一声倒向身后的车门。 侧面一名保镖把枪管放在了车顶上,想要偷偷地瞄准张丰毅,早被张丰毅一眼觑见。他突地拿起枪管,随后一下打翻了远处狙击的保镖。 围上来的保镖越来越多了,张丰毅察觉到霰弹枪里这时已没了子弹,随后一手握上枪管中部,拧腰一甩,正好抽中了旁边保镖的鼻梁。 他冲入拥踅过来的人群,提枪撞上一名保镖,枪口搠中柔软的腹心。保镖如殛雷击,连一声都没发出就扑通跌坐在地。张丰毅一拧腰,反手抽中后边一人的面门。 此时,张丰毅的斜对面处,一名保镖刚刚端起手枪。张丰毅心念电转,全息瞄准和狙击感应立即打开,霰弹枪甩脱手心,黑漆的枪管于半空中抛飞出一道弧线,不偏不倚地落到了那名保镖的头顶。 终于有人发现了最后面的保镖被抛出的物体砸昏了,于是他们开始后退,快得如同雨水停歇,很快就为张丰毅留出了直径数十英尺的圆圈。 张丰毅佯装前进,突然动了一下,唬得众人齐齐后退。这时张丰毅才从平地起跳,一跳就足有十多英尺高,然后沿着下降的弧线毫无征兆地冲进人群。 面前的保镖始料未及,一下被张丰毅搠翻。张丰毅拉过他的冲锋枪,手指一动就使枪口冒出四射的火光,子弹朝四面八方飞射,弹道两边的保镖顺着喷吐的火光倒下,伴随着从另一方向溅射来的鲜血。 张丰毅缓慢地旋转着枪管,弹雨到处横飞,片刻便扫倒了一大片保镖。别墅周围尸横遍野,血流满地,正在这个时候,张丰毅瞥见一名年轻的保镖跌跌撞撞地往外跑,他很快端正枪柄,然后眯起眼睛瞄准,在保镖刚要跑到车背后时,张丰毅猛然扣下扳机,他立马就消失在车后面。 张丰毅等了好半晌,枪口徐徐飘升的青烟慢慢变淡,而后归于虚无。他看见被射倒的那个保镖从车后面爬了出来,用手撑地拼命往前爬,身下全是血。 “停在那儿别动,”张丰毅大喝,“再动我就毙了你。” 一听这话,那正在地上爬行的保镖便停了下来。张丰毅走到他跟前,看了看他的情况,弹洞位于他的肩窝,这也是张丰毅故意为之。他拿枪指着保镖的脑袋,然后说:“谁派你来的。” “我全说,我全说,”那保镖吓得瑟瑟发抖,“是古伊多叫我们来的,他让我们杀了小姐,并且承诺会给杀掉小姐的人一笔重赏。” “什么重赏。” “肯定钱很多。” 张丰毅眉头一皱,把枪口又逼近了他的太阳穴约摸半英寸的距离。这下保镖更是惶恐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他拿手抱住脑袋,又补充道:“古伊多是组织内部的高层之一,想要谋杀小姐的人还有其他高层。” 正此时,一批荷枪实弹的武装分子从别墅的门内突了出来,他们左右顾盼一阵,然后发现了张丰毅的身影。张丰毅背对着他们,脚踩地上保镖的身体,说道:“来人把他的伤口包扎一下,别让他死掉。再为我准备一辆车,我要把那群人揪出来杀掉。” 从别墅里跑出来的武装分子互相对视一眼,便有人跑出来,或为保镖包扎,或跑去准备汽车。 约摸半分钟过后,两名武装分子把地上的保镖扶了起来。既是胁持,也作搀扶,一同扶着他上了汽车。 张丰毅进了副驾驶座,迅速把安全带系好,然后对驾驶座上的武装分子说道:“一会儿我开枪,你只管驾驶,先控制那群不安分的高层再说。” 车内的三名武装分子点头称是。 张丰毅转过头,看了车厢里受伤的保镖一眼,随后又问他们:“舒嘉那里留了人吗。” “留了,并且都布置在舒小姐的房间外面了。” “那好,开动吧。”张丰毅话音刚落,车子就向前移动。 贸然闯入 面色苍白的保镖虚弱无力道:“进了里面的第三栋楼,他们就在最大的房间内。” 车子驶到停车杆前,值守室内的门卫正在睡觉,窗口是黑着的。张丰毅轻声道:“开过去。” 驾驶座的武装分子一下子胆壮了,脚一踏油门,黑亮的车头便冲着停车杆撞了上去。清脆的一声响,红白相间的停车杆从黑亮的车头上掉了下来。张丰毅又说:“继续开,别停。” 正此时,车头大灯前赫然出现几个扛枪的保镖。他们一见闯进来一辆车,顿时吓得慌里慌张,不知所措,待欲抬枪射击。却不想张丰毅远比他们动作迅速,一手摁下车窗的控制按钮,一手就把冲锋枪探出窗外。 黑夜里耀眼的火光骤然放射,被车头大灯照到的保镖旋即倒下,身下很快汇聚成血泊。驾驶汽车的武装分子也是行事狠厉,方向盘一打,就让车拢向旁边的一名想要退散的保镖。那人被夹在宾馆和车门中间,只好停下不动。 张丰毅立马摇下车窗,抓紧他的衣领把他揪过来,然后威胁他道:“告诉你的同伴,我是来找那群人算帐的,和他们无关。我有舒小姐的命令,他们要是敢有非分之想,当心我秋后算账。” 说罢便扔下他,转回车内。汽车顺着宾馆的台阶向上,车内的人顿时倾斜下来。油门一踩,引擎一响就进去了。 厅里很亮,柜台边的小姐一看如此一辆悍马汽车闯了进去,当时就吓得魂不守舍,面目惊恐得快要靠到后面的墙上去了。这时汽车一发力,便稍带着冲上楼梯,车头几下就把楼梯两旁的玻璃扶手撞得粉碎。 一上了楼,就听得有人惊呼,走廊里一处最大的房间里探出一人来张望。张丰毅抬手一枪,血花迎面绽放,汽车在狭窄的走廊里前进,把墙壁刮擦得到处狼籍,坑坑洼洼的车面也染上了石灰的纯白。 终于,汽车在纽约黑手党召开会议的房间停下。张丰毅把手探出车窗,指着房间里面威胁:“老实待着别动,违者格杀勿论。” 房间里很快有人摁亮了灯,房间里面鸦雀无声。张丰毅打开车门,然后冲着站起来的一人开了一枪。 子弹擦着他的头皮飞过,咻的一声打进墙里。那人当即吓得面无血色,老者般颤巍巍地坐了下去。这一坐就再难起身。 张丰毅走到屋里,恰好处在最中间的位置,他把冲锋枪提到怀里,随后质问他们说:“是谁提出要把舒小姐做掉的。” 全场寂静,并无人敢言语一声。张丰毅随后重重地把冲锋枪摔到桌上,说道:“如果没人愿意承认,你们在座的一个也活不过今天。” “我说,”堂中一人站了起来,他语气里带点慌张,“就是他。”他指了指左手边数起的第三个老者,那老者正是最先提起要杀舒嘉的人。张丰毅看着他还想辩解,便端起枪管,一拉枪栓,指肚迅疾摸上扳机。一束子弹便从枪膛里倾泻而出,毫无例外地打到老者身上。 老者立马朝后仰去,连带着椅子摔到地上。白衬衫的胸前有无数若隐若现的弹洞,从中溢出的鲜血染红了衬衫的衣襟。 张丰毅收起枪来,看了看表情不一的他们,然后板着脸声明道:“好了,我不会追究你们其他人,也不会把你们背地里的密谋告诉舒小姐。但是我希望以后不要再发生类似的事,纽约黑手党经不起你们这样折腾。” 全场再没人敢说不字,只是频频点头,然后称是遵命。张丰毅又敲了敲桌子,问他们:“你们咋天出去是为了什么,究竟是谁蛊惑你们,让你们去杀原来的主人。” “是琼,”很快有人回答,“她是纽约黑道的另一方老大,几乎可以与舒文滔并驾齐驱。只是行事素来低调,而且从事的行业并不光彩,所以不为人所知。” “今天,”张丰毅抬头望了望天色,“今天就这样吧,明天我要求你们调集手底下的力量,我要去会一会你们口中的琼。” 杰奎琳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时间是十二点整。她独自坐在卧室粉红色的床上,懒懒的,有些想睡觉,又有些不想睡。以往的这个时候,琼会催她的,但现在既然没有,就也没去做。 外面客厅里的电视机开着,整齐的话语声进了耳朵里就变成混乱不堪的噪音,昏昏地催人入睡。杰奎琳把电视机关掉,往后一靠倒进被窝里。 就在这个时候,她放在床头柜上的皮包里响起了手机铃声。杰奎琳不耐烦地拿过琼的皮包,接通电话没好气道:“谁啊。” “怎么又是你,这不是琼女士的联系方式吗。”杰奎琳听到电话那边叫嚷,立马就把她惊醒了。 声音好像属于一个女人。 “不管是谁,总之琼现在不在。”杰奎琳叹了口气,又改口:“不,她喝得酩酊大醉,明天也怕醒不过来,你别打过来了。有事去找管事老头,他会帮你解决的。” “我来是想问,关于明天会晤的事。”那女人顿了一下,“琼女士不是说,明天要和纽约黑手党的高层再见一面,她会把急需提拔的名单交给他们吗。” “有这回事,”杰奎琳打起了精神,“她的名单是心里拟好的吗。” “不清楚,她没有交到我手里。” “那就取消了,不要问我为什么,是琼亲口说的。”杰奎琳语速很快道。 张丰毅刚说完要清办琼的人,底下就有高层发言道:“琼和我们约定,明天会把新一任的长官名单交到我们手里,我们到时候会去。不如仍旧按原计划进行,然后你带人做你想做的。” “可以。”张丰毅表示同意,“时间是什么时候。” “明天中午。” “我就先回去了,你们也应该安寝了。”张丰毅跟他们告别,随后就转身出门,拉开车门上车。 汽车此时仍然卡在几英尺宽的走廊里,张丰毅一上车,旁边的武装人员就启动引擎,沿着来时的一地狼籍,在众人惊讶的目光里出了宾馆。 做安排 很快等到天明,张丰毅拿着冲锋枪一一敲开纽约黑手党成员的房门,叫他们下楼集合。 这时天虽刚亮,却很有一些大明的趋势。张丰毅急匆匆地下楼,然后让他们到别墅的门前集合。 “张丰毅,你催什么催,真烦人。”舒嘉明显是刚醒不久,倚着门边抱怨。 “抱歉啊,打扰你睡觉了,别耽误你睡觉,跟你没多大关系。”张丰毅只好连声道歉。 “噢。”舒嘉一听张丰毅也是好言好语,便不好再多为难他,于是就转回身把门合上了。 “带上你们全部的装备,去别墅门前集合。我再说一次,去别墅门前集合。”张丰毅在舒嘉的门旁喊道。 然后就听得门里咚的一声响,好像是什么东西被扔到门上了。张丰毅有些迷惑不解,回过头来看了看,然后还是走下楼梯,纽约黑手党穿着防护服装的武装分子从他身旁经过,慢慢地聚成一组方队。 张丰毅高声问道:“都到齐了吗。” 上前一人,他的声音比较正常:“是的,到齐了。” 张丰毅一挥手道:“那就出发吧。” 这数十人旋即蚁散,动作迅速地跳上汽车。张丰毅在最前面的一辆,几辆极其拉风的悍马汽车排成长队,浩浩荡荡地开往目的地。 前面负责驾驶汽车的武装分子接通蓝牙耳机,缓慢地行驶在幽深的林荫道上。路旁栽种的是枝叶翠绿的橡树,他朝面前的虚空说道:“已经到地方了,他们安排好了吗。” 话音刚落,就见前面的路口驶进两辆体型威猛的越野车,不用多说就驶到了他们的前头。驾驶车的武装分子于是微微颔首道:“我看见了。” 汽车骤然加速,前面的汽车也不落下风。由十多辆黑色汽车构成的长队迅疾冲出这条沾满雨水的林荫小道,几十分钟过后,他们到了一座很是庞大的舞厅前。 舞厅的隔音效果很好,虽则如此,依旧掩饰不了里面节奏感十足的音乐。纽约黑手党的汽车长队在舞厅的门前一字排开,而后车顶的天窗忽然一起被收起,动作整齐得像是舞蹈团的排练,十多个窗口里每处窗口都露出了重型机枪的身影。极具威慑力的枪口排成一线,不差分毫。 舞池里的痴男怨女依旧扭动着**的身躯,隔着不足一英尺的空气交缠。酒桌上摆满了酒杯、酒瓶和点心,点心用银制餐碟装盛,头顶是映射无数细小画面的水晶吊灯。谁知这时的音乐声突然被其他声音打断了。 哗啦哗啦整整齐齐的脆响同时在舞厅四面的落地窗上发生,纷射的弹雨只在几秒钟的时间内就将所有的玻璃打得粉碎。舞厅内的尖叫被冻结,外面十多辆黑色轿车带着沉重的气势,车门一时打开,从里面跑下一道道武装分子的身影。 张丰毅走下车,然后冲着那群明显吓得不轻的人说:“叫你们管事的人出来,我不找你们,我找琼。” 正此时,一个打扮滑稽,头顶皇冠,身披厚氅的小老头从舞厅后面的楼梯跑了下来,张丰毅觉得那大氅和皇冠的材质都是真金白银,大氅表面的毛像是某种动物的皮毛。但是这老头内里仅一件白背心,穿在身上更显俗里俗气。 他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赶紧跑到张丰毅跟前解释说:“琼女士今天不在这里,她出去了。” “去哪里了。”张丰毅二话不说,把冲锋枪顶到他的额头上。 “我不知道。” “怎么不知道。” “琼咋天我打电话过去的时候,杰奎琳说她喝醉了酒。”老头胆战心惊地应答。 “就算喝醉了酒,今天也该醒了吧。”张丰毅揣测。 “我真的不知道,今天她没来过。” “另外,这个杰奎琳是她的什么人。”张丰毅隐隐觉得老头口中的杰奎琳好像在哪儿听过,他朦朦胧胧感觉他可能认识这个人。 “杰奎琳是琼很亲密的人,她们是要好的朋友。琼有些事情会让杰奎琳代办。” “给她通电话,”张丰毅沉着脸命令,“用些很急迫的理由叫她过来。” 老头连连哦了几声,然后掏出一部通体镀金的手机。张丰毅有些讶异,难以想象这个浑身邋遢的糟老头居然全身上下都是钱。老头拨通电话,说:“杰奎琳,实在不行了,琼女士不在的这几天舞厅到处都出乱子,其它地方也状况类似,今天还有人找上门来砸场子。” 杰奎琳闻声皱起眉头,“不是说再没人敢动粗了吗,怎么琼一离开就出问题。” “肯定是琼在的时候得罪了不少人,”老头随口编造,“他们趁此机会找上门来,就是为了抢夺地盘。” “我知道了,我这就跟琼知会一声。”杰奎琳扫了旁边的大衣柜一眼,然后就挂断电话。起身拉开衣柜,取出里面的衣服和墨镜,都是琼常穿的。这样进了车内,就不会有人从外面发现她。 老头打完电话后,定定地注视着张丰毅。他在观察张丰毅的面部表情,张丰毅一眼就用眼角余光瞥见了他的举动,张丰毅摆手道:“你下去吧,带着你的人。安抚好这些人的情绪,我要的只是琼的性命,不包括你们。” 说罢便回身让厅里严整以待的武装分子退出去。笔直的林荫路防佛无始无终,通向幽暗而曲折多变的森林公园。张丰毅回到车上,纽约黑手党的武装分子也陆陆续续地上了车。 就这样,这十多辆汽车停靠在林荫大道中央。旁边的舞厅被弹雨摧毁了落地窗,它坐落于一片极其安静的环境中,且周围尽是重重叠叠的树木,浓荫遮蔽着湿淋淋的路面。 张丰毅在车内低声做着安排,驾驶座上的武装分子把蓝牙耳机摘下,方便张丰毅的声音通过耳机在各辆汽车间传递。 “一会儿,她的车一出现,最后面的三辆车就负责火力支援,不管什么火箭弹、重型机枪,还是掷弹筒,能尝试打到的就全用上。” 分分钟的事 过了约摸半个小时,张丰毅望见最前面的树林里有一辆悍马越野车驶了出来。随后便是一声惊天巨响,隐隐有破空之声袭入耳中,一颗火箭弹尾部冒着飘逸的浓烟飞过车顶,匆匆一掠驾驶车窗,就落到那辆越野车上。 几乎只是眨眼之间,悍马越野车身周便腾起炽烈的火光和焦黑的烟雾。张丰毅望着那触目惊心的景象,面无表情,不动声色。 很快,火光就消失得和出现时一样的快,整辆汽车被烧得仅剩下了空旷的骨架,车窗玻璃和前轮胎荡然无存。就在这个时候,一股疾风袭上张丰毅所处的车顶,张丰毅立马感到车顶有人在走动。 哒哒哒,走动的声音不像人,倒像是猫之类的动物。张丰毅仰头看着车窗,伸手给前面的武装分子。张丰毅伸出的手里被放进了一支短匕,他缓缓地起身,车内空间狭小,因此只能佝偻腰背。 驾驶座上的武装分子这时摁下天窗的开关,车顶的窗户徐徐收起。他和张丰毅之间好似有某种不能言说的默契,天窗一退至三分之一的位置,张丰毅就立马朝上捅。 车顶上的东西动了,她的移动速度很快,一下就躲到了天窗未被打开的那部分后面。 靠后的几辆车上有人下来了,张丰毅听见了车门关合的声音。他突然把天窗关住,一丝墨色的影子在天窗即将合拢时稍纵即逝。他朝前比出三根指头,然后收起一根,再收起一根。 当食指收回时,车内的三人动如脱兔,闪电般飞出车外。车顶上却不见杰奎琳的踪影,只有车门晃悠悠的搁着。 这时,不远处的打斗声吸引了张丰毅的目光。他和对面的武装分子对视一眼,随后拔腿跑向后边的人群。打斗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杰奎琳如虎入羊群般冲进那些人当中,时而高高地抬腿,把两腿绷成一根张起的弦,然后一脚后跟劈在纽约黑手党武装分子的头上。 纽约黑手党训练出来的人哪里是杰奎琳的敌手,这一下就被打得浑浑噩噩。张丰毅认出了搅扰他们的人,对于那天夜晚他和杰奎琳的交手,张丰毅印象极深。 他摸出腰间的匕首,旋风般朝前横扫一下,就割开了杰奎琳的皮衣,底下流出细细的血丝。杰奎琳的鞭腿如约而至,张丰毅迅疾闪过,然后趁她腹下空虚之时,直接向前突刺,杰奎琳腹部一缩,惊险无比地避开了刀尖。 杰奎琳的两爪旋即扑向面前,张丰毅只觉两股热风分别从侧面脸颊呼啸而来,便急忙退开。手臂在不足一英尺的空间中来回移动,张丰毅和杰奎琳彼此格挡着对方的攻击。 三四分钟的纠缠过后,杰奎琳把双手摁到了张丰毅架起的十字上。手臂感觉直要往下沉,张丰毅意想不到杰奎琳的攻势竟能如此凶猛,他悄悄地把匕首握回掌心,而后双臂一使力,把架在上面的杰奎琳拨开,刀尖毫不留情地长长一划,杰奎琳这回却凭着某种奇异的能力,眨眼间就退出几英尺远。 似乎是并没有必胜的把握,杰奎琳把眼睛一瞥旁边的森林,随后心一横就跳上车顶,几个纵跃飞进林梢。 其他人还想上前追击,却被张丰毅阻住了。他说:“你们仔细听。” 被杰奎琳刚刚踩过的那根树枝上下晃悠着,森林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张丰毅判断说:“她没有走,她就在这附近,只是感觉心有余而力不足罢了。她在等待时机。” 张丰毅说这话的时候,杰奎琳一直躲在树林间的空隙窥视他。她确实看清楚了那就是张丰毅无疑,于是她就按照胡玛给的联系方式拨通了电话,胡玛其时在本部昏暗的地下走廊里,正想拿钥匙去开门。她身后的房间里传来了什么动物咀嚼食物似的声音。本部的秘密非常多,因此她也只是略微看了一眼,就不再多管。 就在这个时候,胡玛胸前的手机突然振动起来,她于是掏出手机按通。杰奎琳直接打开了视频通话,然后把手机屏幕移到刚好能照见张丰毅的方向。待估计得胡玛差不多看清了,就移动手机叫她看了看周围的景物,包括绿阴遍地的公园,还有耸立的白色建筑物。 胡玛这时才看见杰奎琳的脸,她问:“看清楚了吧,那可是咱们的目标张丰毅。我一个人解决不了他,你把本部的杀手派过来吧。我要他协助。” 胡玛很快回答:“会的,张丰毅是杀害藤田老板的凶手,不管出于什原因,我们都会尽全力追杀。” 杰奎琳眼睛一眨,又开始跟胡玛谈条件:“既然你们准备尽出底牌来抓捕张丰毅,那么,等事成之后,我要求你们拿张丰毅的血为我洗髓换骨。” “这点你在委托我们时,好像并没有提及。” “我提了,”杰奎琳言之凿凿,“而且我屡次强调过,我的目的就是要使我恢复到一个正常人的生活状态去。” “好的,直升机半个小时后到达。”胡玛终于拿那把钥匙打开了生锈的门锁,她轻舒了口气。 屋内是明净的地面和弧形的大屏,胡玛坐到里面的一把椅子上,把桌上的电脑用数据线和手机连接。大屏马上就亮了,原先黑暗的屏幕开始有人影晃动。在杰奎琳和她进行视频时,她就已经把那里的景象保存下来了。只需输入进去,然后利用全美的监控系统就能找到具体的地址。 很快就有了结果,她拉过桌上的话筒,然后说:“本部目前所有处于曼哈顿市区内的职业杀手,注意,是所有处在曼哈顿市区范围内的职业杀手,现在立刻去西三十四号街区旁边的森林公园。杀害藤田町老板的凶手张丰毅就在那里,杀了他,是我们共同的荣耀。” 无线电波沿着话筒联接的电线,送进地底,然后又传到地面上。纽约的信号电缆千千万万条,让那些闲居家中的杀手听到,只是分分钟的事。 入林搜寻 张丰毅叮嘱他们:“你们留下来待在这里,我去找她。” 这些武装分子都点了点头,张丰毅便绕过身周的汽车,进了那座橡树林。 树林里的树普遍很高,一人以上的部分才长深绿色的树叶,底下全是干干净净的一根树干。张丰毅放慢了脚步,然后把冲锋枪收到手后。 正此时,一根树枝凭空折断,张丰毅立马开枪,一束子弹突突地钻进茂密的树林里,引得细小的枝干和树叶如下雨般落下。可是并没有什么用,那半截枝桠坠到地上,张丰毅看见原来的方向树冠顿时稀疏了不少。但周围依然一片寂静。 就在这个时候,张丰毅头顶由枝叶空出的天空,突然闪过一道黑影。 黑影腿形稍动,便变了方向,直朝张丰毅扑来。迟疑之际,那黑影却已到了近前,张丰毅只来得及拿枪格挡,就被杰奎琳一股气冲撞出几英尺远。 他赶紧拿下枪,改握枪管用枪柄挥砍。就在这时,杰奎琳翻身一跳,原地一个后空翻,随后向前一蹬,张丰毅仰面闪过。杰奎琳的靴跟在张丰毅胸膛上方闪过,间距至多不过半英寸。 再接着是直朝脸上呼来的爪风,虚空中五条若隐若现的黑色弧线携带着奇怪的热量袭向面颊。杰奎琳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张丰毅凭着本能不断地闪避。杰奎琳在两三下试探之后,突然双手出击,动作极快地一搂,张丰毅急忙把那把冲锋枪挡到面前。 快到无法捕捉具体的动作,杰奎琳锋利如刀的指甲在冲锋枪上忽地交错,而后又分离开来。金石碰撞之声响起,空气中擦出了耀金的火花,张丰毅胸膛一股巨震,立马被逼退了出去。 冲锋枪上现出三四条爪痕,和周围相比,略微发白。张丰毅喘息了两三秒,旋即扑上前去,重拳一砸,杰奎琳退后闪开。而后又是一拳,缓慢的拳影中蕴含着沉重的力量,一下又一下扑向杰奎琳的身周,杰奎琳身形轻动,仿佛悬于地上几英寸的高度,然后步步退后,身体轻飘飘地左右移动,张丰毅的拳风次次扑空。杰奎琳的移动速度极快,而且达到了看着张丰毅的动作,就能随心所欲地作出应变的程度。 张丰毅又把枪从腰间抽出,像剑一样地舞动起来。时而刺向杰奎琳柔软的小腹,时而反转枪柄,朝杰奎琳的肩头重重地砸下去。但杰奎琳突然伸手抓住他的武器,然后一爪挥劈,张丰毅急忙侧身闪过。 杰奎琳此时又抓住他的缝隙,另一只利爪突地伸出,尖锐的锋芒眼看要触着张丰毅的腰腹。他赶紧拧腰回身,手指握紧她的手腕,旋即用另一只手上的冲锋枪去砸杰奎琳的手臂。 杰奎琳反应迅速,立即摆脱了张丰毅的控制,身体向后一跃,然后就离开了他的攻击范围。杰奎琳突地甩手,不知什么东西从她的手里飞了出来,张丰毅瞳孔微缩,赶紧朝旁边避退。 侧移一步,身体后倾,却见后边的树上嘣的一声被钉上了一柄小刀。银亮的,张丰毅估计不过一英寸长。 这时杰奎琳已如猿猴般蹿跃到了树上,略微欹斜的树枝微微晃动着,其上是连缀的树叶。她几步跳到一棵大树的树顶,勉强站直,然后冲着澄明的天空招手:“在这儿呢。” 张丰毅被惊得不轻,他有些茫然地望向树冠间空出的苍穹,只见一架武装直升机从那里缓缓降落,机身周围的狂风刮过葱郁的树枝,树叶如翻滚的麦浪。 杰奎琳冷淡地用眼角余光扫了地上的张丰毅一眼,然后并不移动。 未及直升机落地,舱里的人就开始往下跳。他们动作一致,双臂招展如翼,很快就稳稳地落到了地上。 仔细观察这群人,张丰毅发现他们虽然都穿得严严实实,防弹盔甲几乎武装到了牙齿,但互相之间还是有一些区别的。最前面的一人把头盔摘下,一头紫色长发如瀑垂下,她转头沉声问道:“辅助我们的人什么时候到。” “约摸三分钟后,直升飞机会把这里的天空围住。”最后面的人说道。 “那好,可以开始了,”埃琳娜把怀里的头盔一扔,眼目中没有丝毫的感情,“先给他造成严重的伤势,等他们一来正好就能收工了。” 她的手里握着一支精致小巧的手枪,配上那柔顺的紫发,映得枪身好像也泛出了紫光。她冷笑一声道:“哈拉去左边,克莱尔去右边,乔治,你能抄到他后面吗。” 话音刚落,一道身影便凌空跃出,投射自张丰毅的光线有一瞬间的黯淡,那身影来得迅猛,落得也迅疾。越过最高点后,便加速下坠,然后风声几下,便单手支地,姿态如蛤蟆一般贴俯地面。 他嘴角微微上扬,然后从地上缓缓起身,回道:“到了。” 他们立马按照埃琳娜的指示分散开来,速度极快地跑离战场,唯留埃琳娜和乔治一前一后地挡住张丰毅。埃琳娜虚晃一枪,使得张丰毅猛然向身后躲闪,这时背后的乔治突然扑了上来。 张丰毅感到呼吸迟滞,侧腹一股剧痛,急忙抽身拧腰,然后用冲锋枪格挡住来自上方的攻击。乔治的手臂势大力沉,立即就把张丰毅压了下去。张丰毅一膝支撑不住,只好半跪下来,感受着乔治好似千钧一般的力道。他忽然朝身侧一扑,松开手中的冲锋枪,而后一个侧手翻离开战场。 张丰毅知道,对方这么多人就是奔着他来的。一个乔治就相当难对付,遑论这么多精英,舒文滔的那些人根本派不上用场。 这时前面忽然出现了一个人,张丰毅急忙闪身要往他身侧逃。却不想他一个横移追上来,硬生生地把他撞了回去。张丰毅胸口闷闷地疼,被撞回约有十多英尺。他慢慢地退后几步,然后突然往旁边跑,乔治见了,直接展开追逐,一手掏出手枪,冲着张丰毅就是一阵点射。 明智逃跑 张丰毅正要抽身离去,却不知什么时候那三人围了上来。他正后方的路也被堵死了,一个身材比埃琳娜矮小的女人挡住了他的逃路。 她梳着短发,两只眼睛一直凝视着中间的张丰毅,面颊用半截面罩遮着。手一抬,就从背后的刀鞘里拉出一柄剑,剑身又窄又细,长及小臂。目光专注的克莱尔一步上前,拿剑开始连番攻击,张丰毅则极力躲避。 银芒四闪,张丰毅暗叹这出剑速度之快。克莱尔握剑前刺,然后横挥,张丰毅后仰身体进行闪避。突然,他抓到一个空隙,旋即出腿踹向克莱尔的小腹。克莱尔的攻势骤然停止,张丰毅一脚踢中了她的要害。 克莱尔连连后退几步,然后捂着肚子站在原来的位置。旁边的埃琳娜收起手枪,然后从腰边掏出一柄军刺,呵呵冷笑道:“建议你还是就地自杀吧,你逃不了的,也打不过我们三个。一会儿杰奎琳还会过来,在她手里你会死得很惨。” “怎么会提这么奇怪的要求呢,”张丰毅牵强地微笑,并用眼神观察他们,“让我自杀也要我答应才行。” “由不得你,今天你必死无疑。” “我的死,”张丰毅快速扫视过他们三人,“对你们难道有什么惊天的好处。” “杰奎琳是我们的雇主,她要我们杀了你。” “而且,你还是杀害藤田老板的凶手。”乔治不失时宜地补上一句。 “我有些明白了,”张丰毅试图和他们周旋,“你们是本部的人,和我一样,杰奎琳才是琼手下的人。” “知道这些对你来说是个好消息,张丰毅,起码你能死个明白。”埃琳娜嗤笑道。 张丰毅勉强一笑,看了看手里唯一的武器,那柄冲锋枪已然伤痕累累。他毅然举起枪,把枪口对准头顶的天空,随后就是一阵突突,这下才把枪匣里的子弹打光了。激烈的枪声打破了林中的寂静,缕缕青烟弥散在森林上空。 这是给外面纽约黑手党的人看的,他们都看到了。 张丰毅注视着面前的埃琳娜,然后边后退边警惕地扫视,一等到了后边的一株橡树旁,就突然行动,回身用手攀援树干,飞快地蹿上树头。 埃琳娜一恍神,就发现张丰毅不在原处了。她有些惊愕,急忙抬头向上看去,却见张丰毅的身影在浓密的树冠里时隐时现。四人旋即动身,不约而同地开始在树下奔逐。 埃琳娜落在最后,她掏出那支一只手掌大小的手枪,随后便朝树上开枪。子弹咻咻地穿过郁绿的树冠,打出一块块天空,残破的树叶无声无息地坠落。有时可以从被打开的天空中,略微瞥见张丰毅的身影,只是他的身影很快就消逝了。 张丰毅踩着树干上横逸出的树枝,脚下是仿若不存在的虚空,被交叠的树叶切割成支离破碎的样子。他现在摔下去就肯定粉身碎骨了,可是又不能停下,只能越跑越快,借着身体向前冲的惯性,不断地在树枝的枝杈间上上下下。 忽然,前路断了。 原本好似无边无际的树顶突然空出一条界线来,这界线的宽度约摸半英尺,照出脚下混杂落叶与新鲜树叶的地面。张丰毅停也不是,跑也不是,只好冒险一试,然后突地一跃。 底下的埃琳娜抓住时机,举起枪来,一连三发,毫不停顿。第一发从张丰毅的脚后跟擦过,第二发刺进他身侧的虚空里,第三发最险,在张丰毅即将踩中另一条树枝时,打中了鞋尖边的一片树叶,瞬间就把那叶子打残了。 张丰毅有惊无险地跨过了那条界线,随后就赶快逃跑。靠近树林的边缘,叶子渐渐稀疏了,枝桠也变得纤细无比。就在这个时候,树林外面传出了回应的枪声,张丰毅隐隐瞥见有两三个人头正朝他这里晃动。于是大步向前,匆匆跨过最后几根树枝。到这里,树枝间的空隙已变得非常之大。 张丰毅已数不清有多少黄澄澄的金属弹头穿透虚空,浮现了出来,他于半空快速翻转身体,急匆匆躲过那些飞射来的子弹,而后呈弧线坠向路边停靠的汽车。 这么一大片橡树林外是一条宽阔的柏油路,纽约黑手党的汽车都停在路边,张丰毅就那么呈弧线飞向中间的一辆汽车。树林里的四名专业杀手都一时间有些呆滞的样子。 嗵的一声,车里的武装分子听见一声巨响。只见车顶微微地凸起一块来,到外面去看就是一个浅坑,后面的人立刻推开了车门。 张丰毅这一下摔在车顶上,顿时感到胸腔一阵火热,口中一股腥甜。他闭上眼睛,闷头吐出一口血来,黏稠的鲜血粘在车顶上,顺着车身的曲线不断地往下滴。 埃琳娜提枪喊道:“追。”,她这一喊,其他人顿时反应过来,紧接着便是扫起轻微灰尘的射击,最近的一颗甚至波及到了张丰毅的脚边。 张丰毅缩了缩腿,然后努力地睁开眼睛,可只能睁开半只。他有气无力对车内探出头的武装分子说道:“赶紧往前开吧,这群人很厉害,不要跟他们过招,你们打不赢的。” 说罢,手肘一推,身体便向前一滑,由车顶滑进了车里面,流畅无比,由于重力使然。车里的两名武装分子把伤得不轻的张丰毅接过来,然后扶到座椅上摆平。 车门很快关上,后边的四名杀手这时刚好跑到路上。他们皆是举起手枪,手臂与肩头抬高至同一高度,然后一齐开枪。 金属的撞击声一声一声地交织起来,子弹弹射到汽车的车身上,散出飘摇的青烟。汽车长队随即出发,引擎轰鸣,便扬长而去。 埃琳娜垂下枪,面色阴沉,正此时,直升机的大块阴影突然投射到他们身上。埃琳娜有些疑惑地半转过头,然后看见那五架正在降低高度的武装直升机。下边还垂着伞绳,拖曳至地,埃琳娜抓紧了手边的绳子。 一次反杀(1) 埃琳娜一手攀着从直升机上垂下来的伞绳,然后看着渐行渐远的车队,身体顺着直升机的牵引上升,很快就离开了地面。其他三人也各拉住一条垂下的伞绳,直升机一抬升,这四名杀手就被带到了空中。 下方几英尺就是苍翠欲滴的橡树林,埃琳娜冲着最后面的汽车抬手一枪。子弹倏然没进漆黑的轮胎里,汽车当即失去了控制,如没头苍蝇般撞进了路边的灌木里。 汽车栽倒在泥土上,埃琳娜看着汽车被甩到后边,然后仰起头冲直升机喊:“把那辆车解决掉。” 直升机的舱门外立马探出了一支肩扛式导弹,锥形的尖头斜向下瞄准,略微调整然后发射。一束白雾钻进路旁的汽车,噌地腾起浓郁的烟雾,再次就是轰然巨响,黑色的汽车被火光吞没。 埃琳娜看到机身边的那片阴影,就垂下头开始观察剩下的那几辆,在思考张丰毅究竟在哪辆汽车上。直升机始终保持着恒定而比较缓慢的速度,这对于那些汽车来说已经相当快了。 汽车爆炸的声音惊醒了迷蒙中的张丰毅,他立马摸了摸胸口,发现自己躺在两个男人的腿上,顿时大惊失色,然后挺身坐了起来。 就在这时,埃琳娜一眼觑见有辆车的后车窗多出来一颗头。她随即抬枪点射,胳膊抓紧伞绳,悬空射击,有几粒子弹打在了车身上,毃出悦耳的金属声响。 耳听得枪声阵阵,张丰毅后背心一凉,有些胆寒,他竭力沉着气对驾驶座上的武装分子说道:“开快点,能有多快开多快。” 汽车旋即拐弯驶出了长队,一粒子弹砰然打到车壳上,迸射出耀眼的金星。前面的武装分子一踩油门,整辆车快得像在漂移一样,他们风一样地驶入旁边的岔道,这是一条下坡路,而且两边的行道树很密,可以起到很好的掩护作用。 埃琳娜手里的枪随着拐弯的汽车一起移动,突然咻地开了一枪,子弹刮擦过林木的叶子,打在汽车的车顶上,发出很尖利的噪音。张丰毅闻声起身,探出手从前面武装分子的腿上取过枪。枪管很长,横置于大腿,枪口可以触及另一人的手肘。 张丰毅把天窗打开,眼睁睁看到一枚子弹从天窗的边缘迸射出去。车速极快,引动的气流汹涌而入,张丰毅顶着风浪,转身面向开来的直升飞机,然后把冲锋枪扛到肩上。扳机一按,一束夺目而灿烂的金星便从后面的直升机向前依次绽放,连续不断的弹坑浮现于黑色的机身。张丰毅移动机柄,把火力集中于正上方的一架直升飞机,那里悬挂着同样持枪的埃琳娜。 他把枪口对准直升机的机身,然后突突突地开枪。枪口喷吐出四射的火光,发热的枪身在他的胳膊间震颤着,弹坑以极快的速度出现并增多,围绕着舱门布满。 突然,他眼目一闪,旋即微微侧身,金属的碰撞声在他身后几英寸的地方响起。张丰毅赶紧回身射击,不一会儿,埃琳娜的直升机就开始失去控制,整面舱门已被打出银白色的质地。上面满是深深浅浅的弹坑,子弹破坏了飞机的动力系统。 但是看着驾驶员并不着急,他只是缓缓地拿起面前的对讲机说了两三秒,然后就不知按下了什么。直升机这时开始朝一边倾斜,埃琳娜的位置旋即有了很大的偏移,她单手挂在绳上,然后径直松开手里的枪。那枪里已没有了子弹。 随后,她一松绳子,往前倾身一跳,如瀑长发飘飘,精准无比地越过空中的那点距离,跳到张丰毅的车顶上。张丰毅立马下蹲缩回车内,并想用手去拉合天窗,埃琳娜却一把抓住窗户的边沿,而后伸进腿去蹬车里的张丰毅。 前面的武装分子也来协助,车内瞬间一片混乱,没人驾驶的汽车像喝醉了酒一样在马路上摇摇摆摆。车内的混战里,时而可见膀大腰圆的武装分子用肘后击,或者是埃琳娜用腿去蹬踩,张丰毅则在拥挤的空间里左闪右避,并和武装分子配合着关合天窗。 正此时,驾驶座上的武装分子不慎踩到了油门,汽车立即偏离了直行的方向。车头一拐,就驶进路旁的树丛里,而后又沿着欹斜的山坡一路向下,跌进旁边的荒野,彻底倒栽了过去。 张丰毅竭力和进入的埃琳娜徒手搏斗,光线被掺和进来的武装分子遮挡着,视野里时明时暗。当他意识到汽车已经驶离道路,朝旁边的荒野里前行时,车窗里的光线已变得十分昏暗,重力产生的倾斜感使他一下摔到门上,而埃琳娜则顺势踩在他的胸膛上。 沉重的窒息感,张丰毅眼前只有埃琳娜模模糊糊的轮廓。她的背后是苍凉的天穹,透过外面的车窗照进来。埃琳娜霍然把匕首刺进了他的肩窝,几滴鲜血泼到了张丰毅的脸上。 他顿时感觉肩膀一股热流,是血流了出来。张丰毅在手边摸索,摸到了一枚打斗时掉出来的匕首,随后就狠心刺进埃琳娜的脚腕里。埃琳娜娇哼一声,一时间跌倒在旁边的座椅上。张丰毅看不清周围的环境,只是感觉到处都是血,他抬腿朝旁一踢,像是踢中了什么柔软的东西。 他手握匕首,往黑暗里狠命刺去,埃琳娜痛苦的声音模糊不清,张丰毅突然抓到了她的衣襟,往过来一拉就捅进她的脊背。鲜血顿时直涌出来,耳听得一声仿佛生命即将竭尽的喘息,张丰毅把手攀上她的面颊,然后捂住嘴,双手一使劲。那身上鲜血淋漓的埃琳娜霎时就歪下脖子来,死在面前。 张丰毅把她的尸体推到后面去,有部分卡在了座椅中间,张丰毅又上去补了一脚,才把她踹过后边。 车内的环境明亮了不少,张丰毅拉着驾驶座的靠枕,奋力从地上起身,然后一挺身把车门推开,在座椅上借势,张丰毅这才发现前面的玻璃上全是血。 一次反杀(2) …埃琳娜一手攀着从直升机上垂下来的伞绳,然后看着渐行渐远的车队,身体顺着直升机的牵引上升,很快就离开了地面。其他三人也各拉住一条垂下的伞绳,直升机一抬升,这四名杀手就被带到了空中。 下方几英尺就是苍翠欲滴的橡树林,埃琳娜冲着最后面的汽车抬手一枪。子弹倏然没进漆黑的轮胎里,汽车当即失去了控制,如没头苍蝇般撞进了路边的灌木里。 汽车栽倒在泥土上,埃琳娜看着汽车被甩到后边,然后仰起头冲直升机喊:“把那辆车解决掉。” 直升机的舱门外立马探出了一支肩扛式导弹,锥形的尖头斜向下瞄准,略微调整然后发射。一束白雾钻进路旁的汽车,噌地腾起浓郁的烟雾,再次就是轰然巨响,黑色的汽车被火光吞没。 埃琳娜看到机身边的那片阴影,就垂下头开始观察剩下的那几辆,在思考张丰毅究竟在哪辆汽车上。直升机始终保持着恒定而比较缓慢的速度,这对于那些汽车来说已经相当快了。 汽车爆炸的声音惊醒了迷蒙中的张丰毅,他立马摸了摸胸口,发现自己躺在两个男人的腿上,顿时大惊失色,然后挺身坐了起来。 就在这时,埃琳娜一眼觑见有辆车的后车窗多出来一颗头。她随即抬枪点射,胳膊抓紧伞绳,悬空射击,有几粒子弹打在了车身上,毃出悦耳的金属声响。 耳听得枪声阵阵,张丰毅后背心一凉,有些胆寒,他竭力沉着气对驾驶座上的武装分子说道:“开快点,能有多快开多快。” 汽车旋即拐弯驶出了长队,一粒子弹砰然打到车壳上,迸射出耀眼的金星。前面的武装分子一踩油门,整辆车快得像在漂移一样,他们风一样地驶入旁边的岔道,这是一条下坡路,而且两边的行道树很密,可以起到很好的掩护作用。 埃琳娜手里的枪随着拐弯的汽车一起移动,突然咻地开了一枪,子弹刮擦过林木的叶子,打在汽车的车顶上,发出很尖利的噪音。张丰毅闻声起身,探出手从前面武装分子的腿上取过冲锋枪。枪管很长,横置于大腿,枪口可以触及另一人的手肘。 张丰毅把天窗打开,眼睁睁看到一枚子弹从天窗的边缘迸射出去。车速极快,引动的气流汹涌而入,张丰毅顶着风浪,转身面向开来的直升飞机,然后把冲锋枪扛到肩上。扳机一按,一束夺目而灿烂的金星便从后面的直升机向前依次绽放,连续不断的弹坑浮现于黑色的机身。张丰毅移动机柄,把火力集中于正上方的一架直升飞机,那里悬挂着同样持枪的埃琳娜。 他把枪口对准直升机的机身,然后突突突地开枪。枪口喷吐出四射的火光,发热的枪身在他的胳膊间震颤着,弹坑以极快的速度出现并增多,围绕着舱门布满。 突然,他眼目一闪,旋即微微侧身,金属的碰撞声在他身后几英寸的地方响起。张丰毅赶紧回身射击,不一会儿,埃琳娜的直升机就开始失去控制,整面舱门已被打出银白色的质地。上面满是深深浅浅的弹坑,子弹破坏了飞机的动力系统。 但是看着驾驶员并不着急,他只是缓缓地拿起面前的对讲机说了两三秒,然后就不知按下了什么。直升机这时开始朝一边倾斜,埃琳娜的位置旋即有了很大的偏移,她单手挂在绳上,然后径直松开手里的枪。那枪里已没有了子弹。 随后,她一松绳子,往前倾身一跳,如瀑长发飘飘,精准无比地越过空中的那点距离,跳到张丰毅的车顶上。张丰毅立马下蹲缩回车内,并想用手去拉合天窗,埃琳娜却一把抓住窗户的边沿,而后伸进腿去蹬车里的张丰毅。 前面的武装分子也来协助,车内瞬间一片混乱,没人驾驶的汽车像喝醉了酒一样在马路上摇摇摆摆。车内的混战里,时而可见膀大腰圆的武装分子用肘后击,或者是埃琳娜用腿去蹬踩,张丰毅则在拥挤的空间里左闪右避,并和武装分子配合着关合天窗。 正此时,驾驶座上的武装分子不慎踩到了油门,汽车立即偏离了直行的方向。车头一拐,就驶进路旁的树丛里,而后又沿着欹斜的山坡一路向下,跌进旁边的荒野,彻底倒栽了过去。 张丰毅竭力和进入的埃琳娜徒手搏斗,光线被掺和进来的武装分子遮挡着,视野里时明时暗。当他意识到汽车已经驶离道路,朝旁边的荒野里前行时,车窗里的光线已变得十分昏暗,重力产生的倾斜感使他一下摔到门上,而埃琳娜则顺势踩在他的胸膛上。 沉重的窒息感,张丰毅眼前只有埃琳娜模模糊糊的轮廓。她的背后是苍凉的天穹,透过外面的车窗照进来。埃琳娜霍然把匕首刺进了他的肩窝,几滴鲜血泼到了张丰毅的脸上。 他顿时感觉肩膀一股热流,是血流了出来。张丰毅在手边摸索,摸到了一枚打斗时掉出来的匕首,随后就狠心刺进埃琳娜的脚腕里。埃琳娜娇哼一声,一时间跌倒在旁边的座椅上。张丰毅看不清周围的环境,只是感觉到处都是血,他抬腿朝旁一踢,像是踢中了什么柔软的东西。 他手握匕首,往黑暗里狠命刺去,埃琳娜痛苦的声音模糊不清,张丰毅突然抓到了她的衣襟,往过来一拉就捅进她的脊背。鲜血顿时直涌出来,耳听得一声仿佛生命即将竭尽的喘息,张丰毅把手攀上她的面颊,然后捂住嘴,双手一使劲。那身上鲜血淋漓的埃琳娜霎时就歪下脖子来,死在面前。 张丰毅把她的尸体推到后面去,有部分卡在了座椅中间,张丰毅又上去补了一脚,才把她踹过后边。 车内的环境明亮了不少,张丰毅拉着驾驶座的靠枕,奋力从地上起身,然后一挺身把车门推开,在座椅上借势,张丰毅这才发现前面的玻璃上全是血。 穷追不舍 张丰毅从车里爬了出来,他很奇怪,为什么他在这场事故中理应伤势最重,却毫发无伤地出来了。而那两个武装分子因为突然的倾覆,却早已没了呼吸了。从汽车翻倒的路沟到上面的大路,是一道很陡的土坡。张丰毅抓着土坡上长出来的杂草,两三步跑到上面。 忽然,他看见了远远地开过来的直升飞机。一共四架,并排着飞来,下面垂悬着埃琳娜的三名杀手,目光如炬,杀意阵阵。张丰毅赶紧冲下土坡,他的手里现在没有任何武器。 四架直升机离地约摸五十多英尺,远远地看去感觉像在干燥的沙土上飞行。一架直升机的位置相对靠后,机顶上蹲伏着一个很难发现的人影,她抬起脸,赫然是杰奎琳。 山坡下光线昏暗,并有旷野的冷风不时吹拂。张丰毅走近车窗,穿过腥冷的鲜血,把驾驶座上的冲锋枪拿了出来。他也不知道粘在手上的有多少是血,冲锋枪上又粘了多少血。总之一瞄准最前面的一架,就突突突地射击。 倾泻而出的弹雨扫过漆黑的机身,顿时就把光亮的漆面打得面目全非。张丰毅这时看见,他瞄准的那架飞机突然开始拔升,很快就越过了队伍。 直升机下挂着的杀手是乔治,他掏出枪来,然后遥遥地对准张丰毅。狙击感应很快起了作用,张丰毅朝旁边一扑,就见一粒子弹没进原来的泥土里,溅起飞扬的沙土。 张丰毅现在卧在路旁的土沟里,乔治见他消失,不知为何就松开手里的伞绳,手一撑地落到地上。乔治面容平静,后面的几架直升机也不作分毫移动。 张丰毅这时看见那架直升飞机机头一转,把前置的机枪枪口对准了他,只来得及匆匆俯身,就耳听得激射的弹雨扫进周围的泥土。嗒嗒的枪声几乎没有片刻停顿,直升机上的驾驶员冷冷一笑,就使飞机朝张丰毅的位置飞去。 张丰毅抓住一个空隙,在地上一个翻滚滚到汽车的后边,随后就半蹲着匍匐跑到侧面,借汽车进行自我掩护。 直升机上的驾驶员有些着急了,一手拉起操纵杆使飞机向上,一手加大机枪的火力。汹涌的弹雨夹着刺目的火光喷射向地面,打出四处翻飞的泥粒来,当拔升至一定高度时,翘起的机翼就开始下沉,然后把子弹由下至上地打到了汽车上面。 张丰毅背贴着车门,来自直升机机枪的子弹把车窗玻璃打出一个个细小的弹坑。弹坑是白色的,浮现于其上可以很清楚地看见。正此时,只听得车顶一声巨响,张丰毅下意识地转头,就看见乔治站在车顶上居高临下地俯视他,手里还握着一柄军刺,下部捅进汽车的铁皮里。 他的攻势凶狠而凌厉,拔出刀来就往车边的张丰毅挥砍。危险的刀光几乎是贴着张丰毅的面颊来回飞舞,张丰毅身体后仰不断闪避。就在这个时候,乔治忽然从车顶上跳了下来,姿态近乎鸟类的滑翔,更像是飞行。那柄军刺握在手中,眼看要逼近张丰毅时猛然一挥。 闪电般的刀光几乎使得张丰毅短暂地失明,他赶紧拿起手里的冲锋枪一挡。军刺如刀切豆腐般横劈而过,短短一瞬就把钢制的枪管削掉了半英寸之长。 张丰毅被逼得跌坐在地上,下意识地要去寻找被砍掉的那截枪管,却感觉胸口一寒,急忙转身翻滚,才看见一道明亮的刀光从天而降,一下砍进旁边的地里。 他突地起身,以极快的速度开始往公园里逃跑。草地起起伏伏,有高有低,张丰毅朝森林掩映中的一座红房子跑,乔治则提着军刺跟在后面。 很快,两人的距离就被迅速缩短了,张丰毅发现这里其实是一座高尔夫球场,又绿又嫩的草地明显是刚被割过,很整齐的一层。张丰毅匆匆跑上一处山坡,眼看要被乔治追上,身后的刀锋极快地逼近过来,他赶忙转向,任由重力助他冲下山坡。 脚下摩擦着球场的草皮,临近平地时脚下带起许多泥土和草茬。张丰毅大步跑进山坡旁的树林里,这时紧随他之后冲到这里的乔治忽然停住了。他看着跑远的张丰毅,把军刺收进腿边的刀鞘里,然后由袖管里抽出一把长枪,对准张丰毅的后背。 张丰毅实际早就知道他瞄上了哪里,狙击感应在他一抬起枪口时就发挥了作用。他一听见后边啪的枪声,就顺势扑倒,一头摔在面前的地上。子弹射进了他脑袋旁边一英尺远的地里,霎时泥土四溅,张丰毅一从地上抬起脸来,就连续几个翻身快速闪进旁边的矮树丛里。 乔治刚开了一枪,远处的视野里就不见了张丰毅的身影。他有些疑惑地环顾四周,视线刚好被眼前的一棵树挡住了。心里不由得有些暴躁,觉得这树真是麻烦,他再次拨出军刺,冲树上一砍就切进半英寸宽的裂缝。 张丰毅则小心地蹲在树丛里,看着他两三下砍倒那棵树。这才重新蹲下来,藏在茂密的树丛中间。他摸了摸肩膀上的伤口,血流淌的速度已然慢了不少,后面的伤口已经结痂,恢复得这么快倒是在他意料之外。 正此时,乔治却走了过来,刚窥见张丰毅的身影,就军刺一扫,张丰毅慌忙避开。扫过的地方顿时落下许多尚很青翠的树叶。乔治还要逼上来,张丰毅这时突然虚晃一下,闪开来自侧面的攻击,而后直接抄近前去,一拳击在乔治的胸膛上。 乔治哀嚎一声,张丰毅转手夺下他的武器。等意识到手中空落落的,乔治这时才缓过劲来,他反手又拉出一柄匕首,面无惧色地跟张丰毅缠斗在了一起。 军刺的刀刃和匕首相互碰撞,绽出电光与清脆的鸣音。双方的动作都非常快,而且连贯迅速,上身互相纠缠的同时,脚下也没闲着,不时有劲道十足的鞭腿轰然撞击,腿风猎猎。 解散纽约黑手党 张丰毅用手一挡劈来的匕首,然后就抬腿踹进乔治的心窝,乔治这时也做出了同样的动作,两人于是一齐后退。 “埃琳娜呢,”乔治板着脸道:“你出来的时候,我怎么没看见她。” “她的尸体躺在车里,”张丰毅拿军刺指了指远处的山坡,“你如果想看,可以打开车门验一下。我带来的两个人也死了。” “埃琳娜是我们的队长,她出任务这么多年从来没出过差错。只有今天,你今天必须把命留在这里。”乔治怒目圆睁,然后忿然掏出腰上的长枪,朝天上开了两枪。 于空中盘桓的直升机立时就听到了号令,开始转向。此时在张丰毅和乔治一起消失的短暂空当中间,那几名杀手和杰奎琳都进了舱内。他们望了望张丰毅对峙的那片橡树林,随后便取出各自的武器,准备下去。 “今天你死定了。”乔治眼目中凶光一闪,当即便扔掉长枪,从袖管里甩出又一支匕首,旋即就撞上了张丰毅手里的军刺。 长枪静静地躺在他们旁边的地上,张丰毅猛然把军刺刺向对面的乔治,迅疾间乔治的一把匕首直接拨开了张丰毅的军刺,另一把匕首斜向下要刺进他的肩膀。张丰毅向后一闪,有惊无险地避开了。 就在这个时候,四架直升机的黑影赫然出现在头顶的天空。直升机的速度很快,实际只是匆匆掠过,上面便掉下来几个人。他们的位置简直像估算好了一样,一落地就是排成一圈把张丰毅围住。 杰奎琳一落了地,更是第一个就朝中心的张丰毅扑去,黑色的利爪仿佛黑色的狂风一闪即逝。张丰毅急忙向后退去,却被后面的克莱尔逮个正着,她径直绕过张丰毅的脖子,把剑横在了上面。张丰毅只好停下来,剑的寒气丝丝透骨。 克莱尔语气冰冷地问道:“需要杀了他吗。” 杰奎琳意想不到地一步上前,然后甩出一记鞭腿,张丰毅只惊讶于她的行为之古怪,就见腿旁一股黑风袭来,一下就失去了重心。克莱尔及时松开他的脖子,他摔倒了。 杰奎琳这才看着地上的张丰毅说道:“捆了他,是死是活听本部的处置。这么重要的罪人,你们想来也没合适的能力和足够的权限。” “听雇主的。”旁边站着的乔治沉声道。 于是克莱尔二话不说,先给了张丰毅一脚。这一下踹得张丰毅差点吐出心头的血来,他只能闭上眼睛,卧在旁边的地上。 克莱尔又冲他的腿踢了一脚,然后说:“把腿挪开。” 张丰毅听话地照做了,克莱尔拿鞋底踩着他的两条胳膊,让其他人上来把他的手捆住。自很久以前,张丰毅都快忘了有多久了,他已经有些时日没被人这么对待过了。 他被人推搡着进了舱内,有人拿黑布头罩把他的头蒙上。就这么倾卧着倒在地上。脑袋里的眩晕感渐渐传来,张丰毅感觉直升机在上升,在震动,震得他脑袋里七荤八素的。 这个时候,舒嘉已经起来,并且梳妆打扮完了。更准确地说,她是从来不梳妆打扮的人。 她到穿衣镜梳了梳头发,这时门突然开了,走进来一个纽约黑手党的武装分子。他先朝愣着的舒嘉欠了欠身,然后说道:“小姐,您得待在这里。” “我也没说我要走啊。”舒嘉照旧对镜端详,“话说回来,他干嘛去了。” 这个保镖有些拘谨地噢了一声,然后整理好措辞说道:“张先生他带队去找人了。” “找谁。” “张先生不让我们说,怕吓着您。”保镖欲言又止。 舒嘉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到底发生了什么,咋天就闹腾得厉害,我想问,可那么些枪声我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有人想谋害您,”保镖的表情很严肃,“是老爷原来的手下,他们合起伙来要把您做掉。” 舒嘉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可我都没见过他们,素未谋面就想杀我,就只是为了纽约黑手党的老板吗。” “是的,老爷一死,纽约黑手党随时有分崩离析的可能,他们是想多拿些利益。” “那么重要啊,”舒嘉仰起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张丰毅回来的时候跟你们说什么了。” “小姐连这个也要问吗。” “本来就是我的事情,问你难道有悖常理。” “没有。”保镖只好点头答道。 “我再问你一个问题。” “小姐您但说无妨。” “他是不是把那些人都杀掉了,”舒嘉的语气无比认真,“我知道反对我的人很多,但终究是我老爹的部下。我老爹都死了,没必要再去追究什么。要是他看见这幅景象,一定会悲恸的。” “他只杀了其中的始作俑者,只有两个。”似乎是为了使舒嘉相信,他再次强调,“我亲眼看到的。” “那就好,看来他明白分寸。”舒嘉顿了两三秒,似乎是在斟酌措辞,“你觉得,纽约黑手党未来的继承人会是什么样子,你想让谁来当。” “其实谁来都一样,只是希望别经常打斗,会有弟兄流血的。” “如果你们中有人死了,”舒嘉又审慎又小心地问:“我老爹那时候一般是怎么处理的。” “会给抚恤金,然后安抚家属,等葬礼结束,最多偶尔去看一次。” “是我老爹亲自去吗。”舒嘉追问。 “一般不是,都是交由手下操持的。” “哦,我知道了。”舒嘉若有所思、若有所悟地轻轻颔首。 “你说,我要把纽约黑手党解散了,你们能找到工作吗。” 这名舒家门下极其普通的保镖万万没想到舒嘉会一时说出这样的话来,他神情呆愕地摇了摇头,然后着急地劝解道:“小姐,这可不行,纽约黑手党是纽约地下黑道的一方巨擘,没人能够取代,指望纽约黑手党的线路吃饭的有千千万万人。” “好了,我说笑的。”舒嘉真的笑了笑,“不过要是真能解散,也许会好过不少呢。” 控制好脖子 张丰毅被推下了直升机,时间好像到了晚上,他从头罩里的缝隙里只窥见一片漆黑。克莱尔胁持着他,张丰毅稍一后退,就能感受到尖利的刀锋在戳刺着他的脊背。 脚下的地面在降低,他们在下台阶。张丰毅觉得他们好像停了两三秒,未及明白过来,就又被推了进去。这下才摸了摸旁边的墙壁,原来不是墙,是电梯略显油腻的四壁。 耳听得电梯门打开的声音,房间里有些许光亮,张丰毅透着粗布制成的头罩能看到蒙蒙的一团光雾。他被摘掉了头罩,发现眼前有几个人站着,房间就是原来藤田畸的房间。此刻整个房间只亮着他们头顶的一根灯管,显得分外压抑。 “叫他跪在地上。”胡玛朝他们扬了一下脖子。 张丰毅旋即被推倒,半跪在银灰色的木地板上。 胡玛站在他前面,两旁并肩站着普尔维和阿里教授。她对着面前的虚空说道:“去把雷蒙德、三号带上来。” 普尔维教授和阿里教授各自行动,转头走向身后的黑暗里。房间的灯忽然大亮,瞬间就把四周的沙发、吊灯和小桌子照了出来,普尔维推了一个容器罐走了过来。容器罐有一人多高,首部尾部都是金属制成的,中间是坚硬的玻璃,透过玻璃可以看到绿色的液体,雷蒙德宛如晒干蜥蜴的尸体静静地在水里漂浮。 一声金属的挤压声再次吸引了张丰毅,这声音从后传来。张丰毅扭头一看,赫然吓了一跳,阿里教授推过来的容器罐里装着三号的无首尸体,他的头颅就悬在肩膀附近的液体里。 胡玛嘴角上扬,好整以暇地笑了笑:“你愿意待在这样的罐子里吗。听杰奎琳说,你是一切的源头呢,没有你和雷蒙德,就不会有后来的三号和杰奎琳。罕见的是,你是唯一完全意义上的成品。” 一时间,张丰毅有种突然被看穿的感觉,仿佛他心底的秘密一下被揭了出来,而且就摆在眼前。他颇为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并不答话。 “看得出来,你一定不想,可我必须这样做。”胡玛莞尔一笑,然后扭过头,两眼快速地扫视房间一圈,“木岛,你动手把他杀了吧。他早一天死,李同恨的仇就能早一天报。” 房间靠里些的地方走出来提刀的木岛良辅,他握着刀鞘,走到胡玛身边时就把刀拔了出来。胡玛这时却拦下了他,把手放到他的手上,然后说:“再等等,让教授们讨论一下怎么杀他最合适。” 随后就拿眼一瞟旁边的普尔维教授,问道:“教授,怎么杀他才能最大限度地保留他的生物活性。” 普尔维教授思索片刻,而后从衣服内侧的口袋里掏出一柄手术刀,语速缓慢而生硬道:“你们摁着他,我来处理吧,刀什么的我都准备好了。你们下手不知轻重,我亲自做能利索些。” 他把刀在另一条胳膊的袖子上擦了擦,然后就对克莱尔说:“把他的脖子控制好,我要动手了。” 克莱尔立即用眼神暗示旁边的哈拉,他默默地走上前来,直接就把手扳到后边。张丰毅的两肩分别被这两人死死地摁着,唯有脖子尚可转动。他眼睁睁地看着普尔维教授走到身边,一柄又窄又细的手术刀开始在脖子前面移动,普尔维教授似乎在寻找合适的切入点。 张丰毅说实话,心里还是很怕的,但是他心里有他的盘算,他的眼睛盯着普尔维教授白大褂上裸露的脖颈,待普尔维教授终于确定了入刀的地方,拿起刀要刺进去时,那刀突然从他手中滑出来了。滑的方式很奇怪,是刀尖先移过一个匪夷所思的弧度,然后偏离了张丰毅的脖子,之后径直飞出手腕,如一支小型的袖箭般飞翔,贯穿了普尔维教授的脖颈,霎时血泉喷涌。 这柄手术刀并没有结束其使命,穿过普尔维教授的脖颈以后就仿佛被一根奇异的丝线牵引着,绕了一个大圈子,又迅疾地冲向张丰毅旁边的哈拉。 冲锋的手术刀消失在张丰毅的身影下短暂一眨眼的功夫,就又从另一侧飞了出来,而后再次刺穿哈拉的胸膛。喷射的鲜血从哈拉的身前身后飞出,哈拉的眼神由茫然到渐渐涣散,很快就后仰倒地了。 由手术刀反转,至贯穿哈拉的胸膛,不过是几秒钟的空当。克莱尔立马反应了过来,一只手直接抓向张丰毅的脖子。 手术刀依然在飞行,空中银白的弧线在迅速拉长,足足转过一个半圆以后,就有向克莱尔袭来的趋势。克莱尔拧腰旋转身体,把张丰毅拉到前头,然后加以闪避。 张丰毅用脑海里的意识指挥着手术刀绕过他的身体,曲线流畅地飞出外去。而后才转过身来,顺势甩脱克莱尔的手腕,跟她缠斗在了一块。 张丰毅抬手一拳,凶猛地击向克莱尔的肩膀,克莱尔闪身避退,垂下的手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枚匕首,阴狠无比地要刺向张丰毅防备虚弱的腹心。就在这时,张丰毅突地一退,腹部向后一缩,一只手朝前一握,便有原来的手术刀飞进掌中。 他立马抓握住刀柄,然后斜向下一劈,就格挡开克莱尔的匕首。 电光火石间,匕首与手术刀的刀锋就好似碰撞了无数次,闪耀的金星在张丰毅的身周挥洒,张丰毅突然招式一变,趁克莱尔收刀之时,空着的手猛然掏向克莱尔的腹心。克莱尔立马闪开,随后便拿匕首的刀锋压下他的手术刀,硬生生将其压了回去。 张丰毅急忙收手,并撤出几步来,却被匕首割伤了手指。一道细细的血线溢出浓郁的鲜血来,他不由得盯住看了几秒。 木岛良辅突然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张丰毅的上方,他的武士刀被两手握住刀柄,刀尖直指下方,张丰毅用眼角余光瞥见,便赶紧往后逃避,身体沿直线退出几英尺有余,方才止住。 我们有这个实力吧 木岛良辅轰然落地,刀锋砸穿地板,深入进去足有半英尺多,那里的地板被彻底砸烂,呈圆形向外突出。张丰毅正想避退,却被一把刀横上了脖子。 “不许动,”是胡玛的声音,“老实点,不然现在就杀了你。” 此刻,池田良彬正在房间的一角保护着惊魂未定的阿里教授,他们的身影刚才被巨大的容器罐挡着,所以张丰毅未能看见。 “教授,这是怎么一回事。”胡玛问房间对面的阿里教授。 “这是他的能力,他可以凭意念移动物体。”阿里教授用颤抖的手指指着他。 “既然如此,”木岛良辅从地上缓缓地起身,然后把刀由地里拔了出来,背在身后,“不妨把他杀掉吧,也别管什么活性不活性的了。” 话音刚落,他身形一掠,猛然前冲,眼看要扑向张丰毅。 大事不妙,木岛良辅的眼神坚定,分明是要把他置之于死地。张丰毅倏然从胡玛的臂弯里逃了出来,像被地下的一只手扯住脚腕般很快地溜向下面。 胡玛神情惊愕,根本没有料到张丰毅会突然有此举动,她的呼吸霎时停滞,多亏木岛良辅赶到身边。他一手揽住胡玛,并用眼神安抚她的情绪。 张丰毅抽出身以后,就赶紧从另一个方向跑到了房间的中央。他背对着整扇的落地窗,警惕地在胡玛与木岛良辅、克莱尔、阿里教授和池田成彬这三方间扫视。 木岛良辅凝视着张丰毅,并把胡玛拉到了他的背后,然后低声说道:“你没有战斗的能力,去电梯里按下紧急按钮,让本部所有能战斗的人都来这里。我担心他的实力,恐怕是连我也难以对付的。” 胡玛慌乱地点了点头,随后便赶紧往后面的电梯门跑。 张丰毅看见她跑进了电梯,电梯门刚拉上一半,就见整座房间忽然迅速地变暗。头顶的所有灯管一齐熄灭,顿时被窗外的黑暗笼罩。借着纽约外面的灯火,张丰毅仍旧可以依稀地看清他们神色各异的脸庞。 木岛良辅把武士刀捉在了手中,姿态相当局促,一副如临大敌般的样子。池田成彬则和身材矮小的阿里教授待在一起,克莱尔不知在哪里,灯一灭,就只有落地窗边能完全看清。除此之外,就尽是神秘的黑暗。 对峙了两三秒,房间的天花板边忽然亮起了猩红色的灯光,时明时暗,明灭不定,仿佛惹人心躁的警灯般在房间里闪烁。一同响起的还有危险的警报声。灯光映亮了木岛良辅、池田成彬和阿里教授的身影,为他们染上了些许妖异的色彩。 张丰毅心头大动,他猛然意识到中间少了克莱尔。正此时,黑暗中一道疾风袭来,时明时暗的灯光照出了克莱尔的身影,她手持两柄利刃,动作快成无数的残影,直朝张丰毅冲来。 此刻张丰毅的手心里仍然握着那柄手术刀,急切间,他挥刀格挡,却被克莱尔横挥一刀,径直斩断那柄薄如纸片的手术刀。银亮的刀片被从旁抛出,映着猩红色的光芒。张丰毅与克莱尔间的距离不过十几英寸,她的刀尖几乎就在张丰毅的脖子边沿。 张丰毅向后一仰,下意识地进行了退避,克莱尔裹挟雷霆之势的刀锋在张丰毅的身体上方横扫而过。张丰毅抬腿霍然一踢,踹进了她的腹心,克莱尔仰面吐出一口鲜血,向后倒飞了出去。 张丰毅这一脚势大力沉,克莱尔半个身子几近翻了过去,在即将落地时,她把刀插进地板,才减缓冲势停了下来。刀刃刺穿地板,刮出生硬的木茬,边缘毛糙。 张丰毅本身也感受到了不小的阻力,克莱尔的小腹极其结实,简直像石头一样。他匆忙退出几步,然后冷静地注视他们,确保敌人都在他的视线范围内。 许久,克莱尔弯下腰,朝地上吐出一口鲜血。她捂着小腹缓了缓,然后颇为费劲地说出一句话:“你能告诉我,你是怎么干掉老板的吗,老板是本部里最厉害的高手,即便是教授们制造出来的实验品,也不应该有这种实力。” 猩红的光芒依然不停地闪烁,焦躁不安的警铃在整幢大楼里回荡,每一层的警铃都被按响了,忙着在电脑前观察股票行情的工作人员匆忙地收拾东西,想要提早下班。他们都知道这警铃意味着什么,因此只是急急地关掉电脑,就把漫天飞舞的a4纸塞进公文包。 全副武装、通体漆黑的作战人员挎着枪,从楼层的一角冲了出来,鱼贯而行,他们或乘电梯,或上楼梯,脚步声汇聚在一起,震得整幢楼都轰隆隆的。 张丰毅自然听见了那由下而上的踏步声,其他人也听见了。木岛良辅忽然沉声道:“照她说的做,我也想知道。” “他先杀了三号,我从背后偷袭才杀的他。”张丰毅坦然道。事到如今,他觉得没什么非得隐瞒的了,“三号和我也拖了他好一会儿,的确消耗了他的许多体力。” “你和三号,”说话的人是阿里教授,他是本部整场实验的主持者,“合作过吗。他的精神状态很混乱,你是怎么跟他合作的。” “至少那个时候。他还是很清醒的。”张丰毅小心翼翼地跟他们对峙着,脚步在他的位置和敌人间来回地晃悠。 “我看,我们有这个实力吧。”木岛良辅语气中有一股莫名的杀意,他把刀缓缓地横到胸前。 “那可不。”墙角的池田成彬面容平静地表示同意。他抄起旁边的一根竹刀,原是藤田町用来日常练武的,被他拿了来当武器。 在猩红的灯光下,池田成彬步步退后,移动到了墙边的书柜,他用力把书柜推开,随后便赶紧让阿里教授钻进后边的暗室内。等阿里教授进去了,他这才握紧竹刀的刀柄,面向张丰毅。 张丰毅看到这威胁感十足的场面,也是心生不妙,他小心地退至窗边,开始摸索称手的武器。 碎瓷片 池田成彬第一个扑了上来,一跃就是几十英尺的距离,张丰毅凭借红光两三秒的停顿,看清了他的动作,赶忙抽身一退,却见他手里的竹刀径直一挥,极其惊险地从张丰毅的胸膛前掠过,凶猛的鞭风甚至波及到了张丰毅的脸颊。 那竹刀快速一闪,直直地将张丰毅旁边的玻璃饰物挥砍成粉碎。张丰毅赶紧横移几步,拿起台子上的花瓶,趁池田成彬刚刚落地时,就砸了上去。 池田成彬这时突然把刀转到背后,之后翘起刀尖抵在花瓶上的一点,竟使得张丰毅再难寸进。他突地回身,然后一踢花瓶,使花瓶瞬间飞上半空,张丰毅没了手里的花瓶,急忙后仰,紧随其后的竹刀刀尖擦着他的面颊飞过。 张丰毅急急退后,池田成彬则熟练地挥舞着竹刀,木色的刀尖在他的身周不断闪现,猎猎的旋风压缩着张丰毅的移动空间。正好墙上安着一层隔板,张丰毅略一使劲,把其从墙里拆了下来。螺丝抽离的瞬间,石灰崩落。 就在这时,威势十足的竹刀从天倏然呼啸下来,张丰毅赶紧躲开,刀尖刮过墙壁,形成一条印痕,卡进墙里略微卡了一下,就被池田成彬拔了出来。他几步追上张丰毅,猛然挥下竹刀,张丰毅抓起手里的隔板加以阻挡。只听咚的一声,隔板上震起弥散的灰尘。竹刀一被荡开,张丰毅就立马垂下隔板,而后稍一旋转,朝池田成彬抡起来,向头顶拍去。 砰然一声响,张丰毅手里的木板前端受到了极大的阻碍。池田成彬动作迅速地将刀尖支在挥来的木板上,木板前端应声断裂,碎成几块。张丰毅立马放弃了手中的武器,跑上藤田町的床,然后一跃而下,反手抓起床头柜上的台灯,就往朝他扑来的池田成彬砸去。 池田成彬拿竹刀斜劈一下,快若闪电,一片灯罩的玻璃碎片旋即掉落。池田成彬的动作如此之快,即便是竹制的武器,也砍断了灯罩。 张丰毅手中握着的部分是台灯的基座,只好笨拙地向前一刺。池田成彬却抓住了他的漏洞,如击剑士一般穿过台灯的饰物,略一旋转,如丛林里的毒蛇般缠上他的手腕,极其巧妙地使力,张丰毅霎时感到手腕一阵热辣辣的剧痛。只好松手,池田成彬抬刀将台灯接住。而后顺势甩出,将其扔到地板上,冲过一段距离后,台灯稳稳地停住。 就在这个时候,木岛良辅不知从何处出现,势若猛虎,挟带雷霆万钧之势扑向被逼至墙边的张丰毅。池田良彬适时地稍微闪避,半空中顿时显露出木岛良辅的黑袍来,他手持锋利的武士刀,坚硬的刀刃直指张丰毅的胸膛。 张丰毅立马倒抽一口冷气,急忙抽身躲避,突刺过来的武士刀如刀切豆腐般刺进张丰毅后边的墙壁,难以想象那刀里蕴含的力量,一下就听轰隆一声,刀刃便嵌入了石灰下面的水泥里。 顾不得多想,张丰毅拨腿就跳上床头,来自池田成彬的竹刀霍然切碎了天鹅绒的被子,飘飞的羽毛在他身周轻舞,张丰毅趁着鹅绒的掩护,小心地闪过脚下凶狠的竹刀,匆匆忙忙地越过黑暗中的池田成彬就要往外跑。 此时,一道霜雪般的刀光忽地在黑暗里出现,由刀尖至刃口,白得耀眼,白得心惊,张丰毅慌忙移向一旁,却被一只劲道十足的手掌击到了胸口。张丰毅立时一阵闷痛,夜里摸索着退后。 房间天花板边的灯光一闪,克莱尔手中的剑当即被染上了一抹猩红,甚至整个房间也是同样诡异的红色。中央是单手持剑的克莱尔。 红色灯光下一次闪烁时,池田成彬出现在张丰毅的身侧,竹刀的刀尖指着张丰毅的咽喉,伴随呼吸起伏的喉咙离竹制的刀尖不过几毫米。张丰毅知道他完全有能力拿一柄竹刀,捅穿他的脖颈。于是便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防止生变。 木岛良辅把刀从墙里拔出来,然后慢慢地转过身,警示灯的红光映出了他阴沉的面容,他沉声道:“干脆利落点,现在就杀了他。” 张丰毅心中的危机感顿时升了起来,他看了看把竹刀握得笔直的池田成彬,又瞟了一眼正朝他走来的木岛良辅。猩红如泣血的光亮里,木岛良辅提刀而来。池田成彬看见他面前的张丰毅突然脚下一空,接着便没了踪影,相隔约摸几秒钟的空当。 他急忙向下看去,却见黑暗中沉重的脚板呼啸而来。在关键时刻,张丰毅故作滑倒状,朝后仰去,而后双手撑地,抬脚朝池田成彬踢来。池田成彬赶忙避让,与此同时,张丰毅稍作改变,鞭腿借势横扫,迅疾如风,一下踢倒了台上的花瓶。这花瓶很是精致,像是景德镇的器物,但在红色灯光的映衬下,分辨不出更具体的颜色。 腿风呼啸着将花瓶冲撞成裂开的瓷片,单调的环境中,除了这连绵不绝的警报声,便是清脆悠扬的瓷器迸裂之声。一时间,无数的碎片洒在台子旁边的地上,有大有小,大得比一人手掌大,小得便只有石子般大小。 张丰毅两手撑地,徐徐收回腿来,而后足尖轻轻点地,站了起来。他看着严阵以待的池田成彬,忽然抬手虚握,那地上的碎瓷片便一齐抖动起来,连震动的频率都保持相同,仿佛遭遇地震。 旁侧的木岛良辅最先动了,他倏然抽出一把明晃晃的武士刀来,反手一挥,便使身体朝着相反方向冲袭而来。就在这时,张丰毅操纵着地上的碎瓷片如受了磁铁的吸引般一齐飞向空中,霎时便翻搅成白色的海洋,如白色的涡旋阻碍着木岛良辅前刺的刀刃。 木岛良辅面无惧色,左右挥砍,银霜的刀刃如扭曲翻动的刀片,在碎瓷片汇起的涡旋里冲突。张丰毅用意念驾驭着碎瓷片均匀地分出两股来,一股袭向池田成彬,一股缠绕于克莱尔的身侧。 退无可退 警示灯和警报声毫无征兆地停了,漆黑的房间归于寂静,过了两三秒,张丰毅才意识到这点。而当他意识到的时候,电梯门旁的按钮已亮起了橘黄色的光。虽然只有薄薄的一圈,但在夜里显得特别的明显。有人上来了,会是谁呢。 张丰毅扫了扫旁边的黑暗,木岛良辅和池田成彬依旧纹丝不动。克莱尔则保持了作为刺客的习惯,在暗夜里悄悄地前行。张丰毅清楚她在找机会。 电梯门一打开,张丰毅就知道进来的是谁了。一时之间,许多道赤红色的细小激光从黑黝黝的电梯里射出,打在他的脸上,在他的眼前晃动。这是狙击镜发出来的激光,张丰毅的心立即悬到了嗓子眼,急切间翻身一跳,躲开了那其后而来的弹幕。 汹涌的弹幕撕开了张丰毅身后的墙壁,密集的子弹以无法阻挡的威势冲毁了藤田町生前的藏物,和搁置藏物的木架子。一时间,炸裂的瓷器碎片和木屑到处溅射,房间里顿时被火光和青烟笼罩。 张丰毅看见满地狼籍里的碎玻璃片闪着刺目的光,照进他的眼睛里,心念一转,当即明白该怎么做了。此时有人打开了房间的灯,张丰毅方才看见电梯里跑出几十名全副武装的作战人员,沿着面对他的方向排作一线。 张丰毅两指并拢,朝上一挥,两枚尖端锋利的碎片旋即飞向天花板上的两盏灯。几乎是眨眼间,灯光迅速熄灭,整座房间又重归黑暗。借着窗外微弱的灯火,可以看见碎片深深地嵌进了灯管里面。 “你去那里安置炸弹,”对面有人安顿,“其他人拖住他。” 话音刚落,张丰毅于虚空一抓,随即便有许许多多的碎裂物腾空而起,甚至包括张丰毅身后墙壁里的水泥末,都因此飞了出来。张丰毅冲着那群本部的作战人员一张手,那无穷无尽的、宛如蜂群一样的碎裂物便蜂涌而上,与从对面袭卷而来的弹雨相互碰撞在一起。 枪膛里冒出长长的火舌,密集的弹雨相互摩擦,发生宛如雨落大地的细密声音。张丰毅把意念集中于这边时,自然放松了对木岛良辅的控制。 木岛良辅极快地挥斩着武士刀,瓷片汇聚的涡旋里仿佛有电光在穿梭、萦绕。 这电光是刀刃上的反光,挥舞得快了远远看去像突出的电光。木岛良辅观察到瓷片飞翔的速度有些变慢,于是立即掣刀,快速打落几片下来。而后动作突然一变,几道粗壮如龙的闪电于瓷片的涡旋里炸开,他简直好似入了魔一般,左劈右砍,动作连贯而快速,几乎连成一条缠绕周身的曲线。 忽然一声微不可闻的奇怪声响。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的、无数银亮的灰尘飞进黑暗里,无声无息,他彻底破了张丰毅对这些东西的控制,那些细小的灰尘正是他的那些碎瓷片。 张丰毅的手移向旁边的柜子,心念一动,便引其上前。柜子的颜色似乎是半黑半灰,正好能与地板的颜色协调。但在夜幕下,却是深入骨髓的漆黑。 张丰毅略加牵引,柜台直飞向前,却被闯上来的木岛良辅一刀劈作两半。雪白的刀光映亮了张丰毅的眼眸,柜子应声裂开。 张丰毅步步退后,情知木岛良辅来势汹汹,不可阻挡,于是利用意念控物随手引来物体,就向空中俯冲而来的木岛良辅抛去。 武士佩刀、穿衣镜、沙包、床上的枕头依次由着张丰毅的牵引,阻拦着木岛良辅的前进路线,当充满天鹅绒的枕头被木岛良辅由上至下拦腰斩断时,空间里当即飞起了飘舞的天鹅羽毛。 并不继续移动其它物体,而是控制着被截成两半的枕头像被两只无形的大手压着一样,倏然合到一起,夹住中间的刀刃。木岛良辅当即火起,猛然拔刀,而后白光四闪,快得令人讶异,将枕头劈成四分五裂状。 一时间羽毛漫天飞舞,张丰毅眼目一闪,突地起身,速度飞快,残影一掠便从黑暗中的木岛良辅身旁擦肩而过。枕头里的鹅绒在他们身周的空间里缓缓飘扬。 在经过木岛良辅身边时,张丰毅无意识地转头一顾,视线与木岛良辅相触。两人的目光里各有深意。 下一秒,张丰毅就越过了他,然后匆匆跑过池田成彬,混入本部的作战人员中,身形几个变幻闪出了人群。 这时,谁都没有反应过来,木岛良辅是第一时间感应到张丰毅从他身旁跑过的。可刀光急急一劈,砍中的不过是一枚羽毛,嵌在武士刀的刀尖上。在那锐利的刀尖即将触碰到张丰毅的脊柱时,张丰毅倏然下坠,闪开了。 木岛良辅眼睁睁看着张丰毅要跑至电梯门前,按下性命攸关的按钮。却不想这时,一把雪亮的刀在黑夜里映出了光芒。刀就那么横在了张丰毅的脖子边,张丰毅一动不敢动。木岛良辅这才看见,是一直潜伏着等待时机的克莱尔。 面罩上方的眼睛阴寒至极,张丰毅扭头一看,发现这群作战人员也发现了他。本部的作战人员全是训练有素的,只是悄悄地转过身,把怀里的枪对准墙边的张丰毅。 作战人员一锁定他,克莱尔就果断下手,张丰毅赶紧退避,可是还是晚了,剑刃远比他想象得要长。突刺的剑尖划破脖颈的皮肤,留下一条浅浅的印迹,上面有鲜血在慢慢地流出。 张丰毅退至墙角,然后拿手抹了抹伤口。手掌上有些黑色,应该是切中了,但并不严重。他警惕地扫视过约摸二千多平方英尺的房子,刚才的危急时刻,他不慎解除了意念控物,现如今,房间中央的池田成彬也从本部的作战人员那里接过刀来,盯着被逼至墙角的张丰毅,虎视眈眈。 始终戴着面罩的克莱尔一步步朝他逼近过来,手里握着她的剑,一英尺多长,刚好能收在小臂上。 张丰毅背倚着落地窗,知道退无可退了。 退无可退(1) :警示灯和警报声毫无征兆地停了,漆黑的房间归于寂静,过了两三秒,张丰毅才意识到这点。而当他意识到的时候,电梯门旁的按钮已亮起了橘黄色的光。虽然只有薄薄的一圈,但在夜里显得特别的明显。有人上来了,会是谁呢。 张丰毅扫了扫旁边的黑暗,木岛良辅和池田成彬依旧纹丝不动。克莱尔则保持了作为刺客的习惯,在暗夜里悄悄地前行。张丰毅清楚她在找机会。 电梯门一打开,张丰毅就知道进来的是谁了。一时之间,许多道赤红色的细小激光从黑黝黝的电梯里射出,打在他的脸上,在他的眼前晃动。这是狙击镜发出来的激光,张丰毅的心立即悬到了嗓子眼,急切间翻身一跳,躲开了那其后而来的弹幕。 汹涌的弹幕撕开了张丰毅身后的墙壁,密集的子弹以无法阻挡的威势冲毁了藤田町生前的藏物,和搁置藏物的木架子。一时间,炸裂的瓷器碎片和木屑到处溅射,房间里顿时被火光和青烟笼罩。 张丰毅看见满地狼籍里的碎玻璃片闪着刺目的光,照进他的眼睛里,心念一转,当即明白该怎么做了。此时有人打开了房间的灯,张丰毅方才看见电梯里跑出几十名全副武装的作战人员,沿着面对他的方向排作一线。 张丰毅两指并拢,朝上一挥,两枚尖端锋利的碎片旋即飞向天花板上的两盏灯。几乎是眨眼间,灯光迅速熄灭,整座房间又重归黑暗。借着窗外微弱的灯火,可以看见碎片深深地嵌进了灯管里面。 “你去那里安置炸弹,”对面有人安顿,“其他人拖住他。” 话音刚落,张丰毅于虚空一抓,随即便有许许多多的碎裂物腾空而起,甚至包括张丰毅身后墙壁里的水泥末,都因此飞了出来。张丰毅冲着那群本部的作战人员一张手,那无穷无尽的、宛如蜂群一样的碎裂物便蜂涌而上,与从对面袭卷而来的弹雨相互碰撞在一起。 枪膛里冒出长长的火舌,密集的弹雨相互摩擦,发生宛如雨落大地的细密声音。张丰毅把意念集中于这边时,自然放松了对木岛良辅的控制。 木岛良辅极快地挥斩着武士刀,瓷片汇聚的涡旋里仿佛有电光在穿梭、萦绕。 这电光是刀刃上的反光,挥舞得快了远远看去像突出的电光。木岛良辅观察到瓷片飞翔的速度有些变慢,于是立即掣刀,快速打落几片下来。而后动作突然一变,几道粗壮如龙的闪电于瓷片的涡旋里炸开,他简直好似入了魔一般,左劈右砍,动作连贯而快速,几乎连成一条缠绕周身的曲线。 忽然一声微不可闻的奇怪声响。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的、无数银亮的灰尘飞进黑暗里,无声无息,他彻底破了张丰毅对这些东西的控制,那些细小的灰尘正是他的那些碎瓷片。 张丰毅的手移向旁边的柜子,心念一动,便引其上前。柜子的颜色似乎是半黑半灰,正好能与地板的颜色协调。但在夜幕下,却是深入骨髓的漆黑。 张丰毅略加牵引,柜台直飞向前,却被闯上来的木岛良辅一刀劈作两半。雪白的刀光映亮了张丰毅的眼眸,柜子应声裂开。 张丰毅步步退后,情知木岛良辅来势汹汹,不可阻挡,于是利用意念控物随手引来物体,就向空中俯冲而来的木岛良辅抛去。 武士佩刀、穿衣镜、沙包、床上的枕头依次由着张丰毅的牵引,阻拦着木岛良辅的前进路线,当充满天鹅绒的枕头被木岛良辅由上至下拦腰斩断时,空间里当即飞起了飘舞的天鹅羽毛。 并不继续移动其它物体,而是控制着被截成两半的枕头像被两只无形的大手压着一样,倏然合到一起,夹住中间的刀刃。木岛良辅当即火起,猛然拔刀,而后白光四闪,快得令人讶异,将枕头劈成四分五裂状。 一时间羽毛漫天飞舞,张丰毅眼目一闪,突地起身,速度飞快,残影一掠便从黑暗中的木岛良辅身旁擦肩而过。枕头里的鹅绒在他们身周的空间里缓缓飘扬。 在经过木岛良辅身边时,张丰毅无意识地转头一顾,视线与木岛良辅相触。两人的目光里各有深意。 下一秒,张丰毅就越过了他,然后匆匆跑过池田成彬,混入本部的作战人员中,身形几个变幻闪出了人群。 这时,谁都没有反应过来,木岛良辅是第一时间感应到张丰毅从他身旁跑过的。可刀光急急一劈,砍中的不过是一枚羽毛,嵌在武士刀的刀尖上。在那锐利的刀尖即将触碰到张丰毅的脊柱时,张丰毅倏然下坠,闪开了。 木岛良辅眼睁睁看着张丰毅要跑至电梯门前,按下性命攸关的按钮。却不想这时,一把雪亮的刀在黑夜里映出了光芒。刀就那么横在了张丰毅的脖子边,张丰毅一动不敢动。木岛良辅这才看见,是一直潜伏着等待时机的克莱尔。 面罩上方的眼睛阴寒至极,张丰毅扭头一看,发现这群作战人员也发现了他。本部的作战人员全是训练有素的,只是悄悄地转过身,把怀里的枪对准墙边的张丰毅。 作战人员一锁定他,克莱尔就果断下手,张丰毅赶紧退避,可是还是晚了,剑刃远比他想象得要长。突刺的剑尖划破脖颈的皮肤,留下一条浅浅的印迹,上面有鲜血在慢慢地流出。 张丰毅退至墙角,然后拿手抹了抹伤口。手掌上有些黑色,应该是切中了,但并不严重。他警惕地扫视过约摸二千多平方英尺的房子,刚才的危急时刻,他不慎解除了意念控物,现如今,房间中央的池田成彬也从本部的作战人员那里接过刀来,盯着被逼至墙角的张丰毅,虎视眈眈。 始终戴着面罩的克莱尔一步步朝他逼近过来,手里握着她的剑,一英尺多长,刚好能收在小臂上。 张丰毅背倚着落地窗,知道退无可退了。 退无可退(2) …:警示灯和警报声毫无征兆地停了,漆黑的房间归于寂静,过了两三秒,张丰毅才意识到这点。而当他意识到的时候,电梯门旁的按钮已亮起了橘黄色的光。虽然只有薄薄的一圈,但在夜里显得特别的明显。有人上来了,会是谁呢。 张丰毅扫了扫旁边的黑暗,木岛良辅和池田成彬依旧纹丝不动。克莱尔则保持了作为刺客的习惯,在暗夜里悄悄地前行。张丰毅清楚她在找机会。 电梯门一打开,张丰毅就知道进来的是谁了。一时之间,许多道赤红色的细小激光从黑黝黝的电梯里射出,打在他的脸上,在他的眼前晃动。这是狙击镜发出来的激光,张丰毅的心立即悬到了嗓子眼,急切间翻身一跳,躲开了那其后而来的弹幕。 汹涌的弹幕撕开了张丰毅身后的墙壁,密集的子弹以无法阻挡的威势冲毁了藤田町生前的藏物,和搁置藏物的木架子。一时间,炸裂的瓷器碎片和木屑到处溅射,房间里顿时被火光和青烟笼罩。 张丰毅看见满地狼籍里的碎玻璃片闪着刺目的光,照进他的眼睛里,心念一转,当即明白该怎么做了。此时有人打开了房间的灯,张丰毅方才看见电梯里跑出几十名全副武装的作战人员,沿着面对他的方向排作一线。 张丰毅两指并拢,朝上一挥,两枚尖端锋利的碎片旋即飞向天花板上的两盏灯。几乎是眨眼间,灯光迅速熄灭,整座房间又重归黑暗。借着窗外微弱的灯火,可以看见碎片深深地嵌进了灯管里面。 “你去那里安置炸弹,”对面有人安顿,“其他人拖住他。” 话音刚落,张丰毅于虚空一抓,随即便有许许多多的碎裂物腾空而起,甚至包括张丰毅身后墙壁里的水泥末,都因此飞了出来。张丰毅冲着那群本部的作战人员一张手,那无穷无尽的、宛如蜂群一样的碎裂物便蜂涌而上,与从对面袭卷而来的弹雨相互碰撞在一起。 枪膛里冒出长长的火舌,密集的弹雨相互摩擦,发生宛如雨落大地的细密声音。张丰毅把意念集中于这边时,自然放松了对木岛良辅的控制。 木岛良辅极快地挥斩着武士刀,瓷片汇聚的涡旋里仿佛有电光在穿梭、萦绕。 这电光是刀刃上的反光,挥舞得快了远远看去像突出的电光。木岛良辅观察到瓷片飞翔的速度有些变慢,于是立即掣刀,快速打落几片下来。而后动作突然一变,几道粗壮如龙的闪电于瓷片的涡旋里炸开,他简直好似入了魔一般,左劈右砍,动作连贯而快速,几乎连成一条缠绕周身的曲线。 忽然一声微不可闻的奇怪声响。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的、无数银亮的灰尘飞进黑暗里,无声无息,他彻底破了张丰毅对这些东西的控制,那些细小的灰尘正是他的那些碎瓷片。 张丰毅的手移向旁边的柜子,心念一动,便引其上前。柜子的颜色似乎是半黑半灰,正好能与地板的颜色协调。但在夜幕下,却是深入骨髓的漆黑。 张丰毅略加牵引,柜台直飞向前,却被闯上来的木岛良辅一刀劈作两半。雪白的刀光映亮了张丰毅的眼眸,柜子应声裂开。 张丰毅步步退后,情知木岛良辅来势汹汹,不可阻挡,于是利用意念控物随手引来物体,就向空中俯冲而来的木岛良辅抛去。 武士佩刀、穿衣镜、沙包、床上的枕头依次由着张丰毅的牵引,阻拦着木岛良辅的前进路线,当充满天鹅绒的枕头被木岛良辅由上至下拦腰斩断时,空间里当即飞起了飘舞的天鹅羽毛。 并不继续移动其它物体,而是控制着被截成两半的枕头像被两只无形的大手压着一样,倏然合到一起,夹住中间的刀刃。木岛良辅当即火起,猛然拔刀,而后白光四闪,快得令人讶异,将枕头劈成四分五裂状。 一时间羽毛漫天飞舞,张丰毅眼目一闪,突地起身,速度飞快,残影一掠便从黑暗中的木岛良辅身旁擦肩而过。枕头里的鹅绒在他们身周的空间里缓缓飘扬。 在经过木岛良辅身边时,张丰毅无意识地转头一顾,视线与木岛良辅相触。两人的目光里各有深意。 下一秒,张丰毅就越过了他,然后匆匆跑过池田成彬,混入本部的作战人员中,身形几个变幻闪出了人群。 这时,谁都没有反应过来,木岛良辅是第一时间感应到张丰毅从他身旁跑过的。可刀光急急一劈,砍中的不过是一枚羽毛,嵌在武士刀的刀尖上。在那锐利的刀尖即将触碰到张丰毅的脊柱时,张丰毅倏然下坠,闪开了。 木岛良辅眼睁睁看着张丰毅要跑至电梯门前,按下性命攸关的按钮。却不想这时,一把雪亮的刀在黑夜里映出了光芒。刀就那么横在了张丰毅的脖子边,张丰毅一动不敢动。木岛良辅这才看见,是一直潜伏着等待时机的克莱尔。 面罩上方的眼睛阴寒至极,张丰毅扭头一看,发现这群作战人员也发现了他。本部的作战人员全是训练有素的,只是悄悄地转过身,把怀里的枪对准墙边的张丰毅。 作战人员一锁定他,克莱尔就果断下手,张丰毅赶紧退避,可是还是晚了,剑刃远比他想象得要长。突刺的剑尖划破脖颈的皮肤,留下一条浅浅的印迹,上面有鲜血在慢慢地流出。 张丰毅退至墙角,然后拿手抹了抹伤口。手掌上有些黑色,应该是切中了,但并不严重。他警惕地扫视过约摸二千多平方英尺的房子,刚才的危急时刻,他不慎解除了意念控物,现如今,房间中央的池田成彬也从本部的作战人员那里接过刀来,盯着被逼至墙角的张丰毅,虎视眈眈。 始终戴着面罩的克莱尔一步步朝他逼近过来,手里握着她的剑,一英尺多长,刚好能收在小臂上。 张丰毅背倚着落地窗,知道退无可退了。 逃出生天 周围的人群渐渐朝他围拢过来,张丰毅被陷在房间的一角。黑暗的空间,悄然逼近的敌人,克莱尔举着剑,朝他小心而谨慎地靠近着。 张丰毅看了看周围,这里似乎是藤田町安置盆栽的地方,地上摆着多肉和很小的松树。张丰毅匆忙拿起花盆,奋力往落地窗砸去。 咣当,陶土制的花盆在与窗玻璃接触的一瞬四分五裂,玻璃上现出一块不大不小的白色凹坑。其中的植物携带着泥土落到地上,泥土是台状的。 克莱尔拿剑变幻了一下姿势,张丰毅这时突然后退,趁她还没有赶上来,就猛然撞向玻璃。胳膊在前,而胸腹在后,落地窗霍然破碎,一阵密集而清悠的响声,玻璃一齐下坠,即便是那些大一点的碎块,也照样是密布裂痕。 喧嚣的车流声和鼓噪的风声当即涌入耳中,张丰毅冲过窗框,到了离地上千英尺的高空。夜晚的风,分外得冷,寒气透骨,再加上脚下虚无的不着力感,汽车和人影都好似蚂蚁般。 张丰毅轻盈地一跃,撞破的玻璃在他身周急速下降。他忽然伸手,像是在召唤什么东西。 克莱尔和其他本部的作战人员都是一脸惊愕,就在这个时候,远离战场的池田成彬察觉到了他脚边的竹刀有了异动。他原本是用竹刀的,现在既然有了作战人员递过来的武士刀,便不再使用,只是扔在脚旁。 竹刀略一震动,旋即飞向空荡荡的那扇落地窗,运动轨迹近乎直线,直飞进夜空,到了张丰毅的手里。一股黑夜的寒流冲击着众人的眼幕。 张丰毅一接到竹刀,身体随即下落,不由自主地开始远离本部大楼水晶般的楼体。寒冷的空气在耳边呼啸,冻得两边脸颊隐隐作痛。 看着已远离了藤田町的房间,克莱尔带着本部的作战人员匆匆赶到窗边了望,张丰毅仰头看见一圈人影。他平视大楼,发现差不多在中间的位置,而且坠落的速度越来越快,仅从克莱尔不断缩小的身影就能观察出来。 他找准目标,浮动的晶体闪烁着灿黄的灯光,就在这时,一刀扎了进去。竹刀倏然刺进玻璃,立时将整面落地窗崩裂开来,数不清的碎裂物飞到空中,有大有小,张丰毅只能闭着眼睛,然后任凭刺刀刺进下边的窗框,又割进表面的石灰,露出些微的水泥。 他终于停了下来,之前与他一同下落的碎裂物仍在继续下降,张丰毅的身体悬挂在竹刀的刀柄上,俯瞰着那些东西掉进深不见底的黑暗里,直至发出破碎的声音。 张丰毅的手很稳,他不能不稳,因为手一松,就真的是必死无疑了。 藤田町房间里的克莱尔看了看底下的张丰毅,他垂吊在克莱尔脚下几百英尺的虚空中。向后打个手势,口中道:“叫他们去那里,锁住本部大楼的出口,一定不能让张丰毅跑了。” 最后面的作战人员立即得令,转身跑进电梯间里。他的动作快而轻,几乎没有什么响动。克莱尔照旧看着夜空里挂着的那一点人影,环抱双臂。 电梯里亮着灯,使得静默一片的房间投进一线光明,切开了房内的阴影。当电梯门关上时,木岛良辅突然走了上来,他推开旁边的作战人员,然后来到了克莱尔身边。 也就是张丰毅撞碎玻璃出去的那面落地窗,他把刀收进刀鞘里,而后看了克莱尔一眼,说:“你在楼上等着。”随后便从窗口跳了出去。 鼓动的风盈满了黑袍的兜帽和衣袂,黑影一闪即逝。 张丰毅仍旧悬吊在插进地板里的竹刀边,他仰首一望,忽地发现木岛良辅不知何时从藤田町的房间飞了出来。他顿时感到头皮发麻,急忙扳住窗沿便往里跳,本部的那些人都散空了,夜风卷动着办公桌上的文案。 几乎就在张丰毅刚跳进房间的时候,一柄锋利的武士刀霍然插进天花板,袒露半截刀身来。一时之间,玻璃的碎未和石质建材的碎未都一齐纷扬地撒落下来。木岛良辅的黑袍唰啦地垂下来,张丰毅心里慌张,急急忙忙地绕开办公桌,便往里面走。 木岛良辅一抽刀,身体精准无比地飞进下面的房间,宛若一团轻飘飘的黑影。武士刀的反光在这团黑影边缘一闪即没。 张丰毅倏然闪进办公区的黑暗里,却不知被什么东西绊倒了,一下扑倒在地。这下撞得不轻,胸口一阵闷痛。 木岛良辅提着刀从窗边冲来,身形极快,带起的微风使得办公桌上的一片纸飘了起来。他极快地跑到办公区的门前,张丰毅赶紧从地上爬起来,没头没脑地冲进一旁的走廊里。 脚步声好似点亮了安全通道的楼道灯,张丰毅没想到这里居然还会有安全通道,而且就在这么近的地方。 门是锁着的,借着楼道依稀透过来的灯光,张丰毅看见木岛良辅抄着刀要从旁走过来。他顾不得多想,身子一撞门,两扇门旋即被打开。中间的门闩被撞断了,形成又粗糙又锋利的茬口。 张丰毅跳进门内,回手把门关上,刚好阻住了走过来的木岛良辅。刀刃一摆,一缕雪亮的光如雨中闪电般突现于两扇门上,瞬间将这扇门拦腰切开。 张丰毅快步跑下楼梯,却看见楼道灯的光亮外沿,早站着一群等候已久的作战人员。他们不约而同地提起枪来,张丰毅下意识地翻身跳上扶手,激烈的枪声同时炸响,金光四射,子弹横飞。 张丰毅在扶手上借力,轻盈地跃向那拨本部人员。脚径直蹬上一个人的面门,反身一踢,身体在空中冲行了好一阵距离,伸手一抓,把作战人员怀里的冲锋枪夺了过来。 彻底踹倒一个人以后,张丰毅停下了。他扛起冲锋枪,二话不说就展开扫射,霎时便有灼热的血泉喷涌出来,本部的作战人员朝后仰去,而后缓缓地倒下。 就在这时,木岛良辅朝他飞了过来。 左挥右砍 木岛良辅提刀冲到张丰毅眼前,速度极快,几乎是一道残影闪过。张丰毅站稳脚步,并不作理会,一手拿枪托甩出,把旁边的作战人员抽晕的同时,空着的手拨出他大腿上的匕首,旋即挡在胸前。 刀刃碰击的声音,火花从刃口崩开,木岛良辅凭借巨力把他压在了墙上。张丰毅立时感到后背心触及了坚实的墙壁,木岛良辅一控制住他,便抬腿拦住他的脚。张丰毅顿时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他的上身和木岛良辅纠缠在一起,这边本部的作战人员眼看要举枪射击。 墙里忽然发出了轻微的金属颤音,射进去的子弹缓缓地从弹洞里退了出来,而后突然转向,以令人难以想象的速度飞向木岛良辅的背后。木岛良辅似有所感般地转身,霍然拿刀拨离那些子弹的轨道,子弹噌噌地射进墙里。 木岛良辅的刀刃一离开,张丰毅立刻轻松了不少,他拔腿离开木岛良辅纠缠的范围,试图从本部的作业人员的包围中脱身。然后挥手抽中一名作战人员的脖颈,匕首一割血管,便是一大泼鲜血喷了出来。 手持利刃,左挥右砍,张丰毅在拥上来的人群里前行,将将要碰到出口的门时,一声极其尖利刺耳的破空声简直撕破了张丰毅的耳膜。木岛良辅抬刀冲了上来,那道雪白的光线留存于空中的时间是如此之长,令人怀疑木岛良辅挥刀时的速度究竟有多快。 张丰毅踉跄一步,跑出楼道,挟带无坚不摧之势的银光在其背后约摸半英寸的位置划落,张丰毅极其惊险地闪开了。 刀光劈斩开门板,霎时,亮得刺眼的光芒映亮了张丰毅的背影。门板在其后轰然坠落,张丰毅下意识地回身一劈。几乎与门板坠落的声音相隔不久,便是武士刀直接撞上匕首的刃口。 一缕比先前更亮的光明,从刀刃碰击之处爆发,照亮了木岛良辅身着黑袍的身影。他拿刀狠狠地压制着张丰毅,张丰毅突然意想不到地松开刀柄,木岛良辅看见他的影子和刀刃间忽地出现了很大的空隙。而后他便转身跑进更深的黑暗,所以说,如今和木岛良辅决一死战的已不再是张丰毅,而是一股神秘的力量。 刚意识到这点,他抬腿一退,那柄横在他武士刀上的匕首就解除了压制,腾空飞了起来,如被一根丝线牵着一样,银白的刀刃反射着刺眼的光,倏然朝木岛良辅刺来。 木岛良辅借着长期形成的战斗素养,急忙抬刀抵御。咣当,匕首的刀尖撞在武士刀的刀面上,而后又是一击,银白的炫目火花从刀面绽开。匕首稍作退让,便再次从另一个方向刺了过来。 短暂的几十秒内,匕首的刀尖和武士刀的刀面就仿佛相互碰撞了无数次。匕首飞快地退让,而后猛烈地冲刺,刀光无处不在,木岛良辅则竭力用武士刀格挡,防御得滴水不漏。叮叮当当的敲击声不绝于耳,敲击产生的火花足有几英寸长。他所处的空间满是刀光剑影,在黑暗里,张丰毅看得尤其清楚。 此刻,轰然一声,整扇门都塌陷下来,从楼道照进来的明亮的电光使得整座空间都带上了微微的光晕。木岛良辅的武士刀自然就不太明显了,同样消失的还有张丰毅的匕首。 他转手一劈刀,被打中的匕首当即倒飞出去,以极快的速度飞向后面的黑暗,却并没有什么声音。匕首呈直线飞向后边的墙壁时,张丰毅抬手召唤,匕首随即改道,倏然飞进他的掌心。 是进入的作战人员打开了手电筒,他们把灯光扫进房间里面,刚好照见了要往旁边逃跑的张丰毅。不用多说,一束子弹随即射进张丰毅身边的墙壁里。 张丰毅跑得很快,石灰到处横飞,如地底的喷泉般喷出飞扬的白色粉末。他到了一定距离,就突地俯身钻进办公桌底下,动作极快,稍一愣神,本部的作战人员就发现他的身影消失了。 手电筒照出的圆形光亮在晃动,张丰毅在钻进办公桌底下的时候,不慎触了旁侧的转椅一下。现在那转椅被蹬到外边,并且还在飞快地转动着。 本部的作战人员立马拢了上来,围着张丰毅闪进去的办公桌搜寻起来。其中一人从左边过来查看,瓷砖上有好多灰尘,看着很脏。那转椅仍然在转动,可是速度变慢了许多。 他一心观察着地面,想把灯光照进桌子下面找寻,完全没看见有两道黑色的残影飞了过去,其快无比,如两条捕猎的毒蛇一样地蹿了过来,瞬间就夹紧他的脖子,随后便将他拽进了办公桌下方的空间。 只是片刻,双眼涣散的他就被从桌子下方扔了出来。 从后面的作战人员发现他们的队员不在了,到一具冰冷的尸体被由桌子底下推出来,几乎只是两三秒的空歇。他们开始面面相觑,焦急地寻找桌子下方的张丰毅。人影在走动,灯光聚集在中央的那几张桌子上。 张丰毅则很平静地躺在办公桌下狭小的空间内,看着他们的靴子谨慎地走过。呼吸道里是满是尘土味的空气。 就在这时,木岛良辅突然跳上了半空,衣袂猎猎鼓动,他高声叫喊道:“让开。”,手里的武士刀已被抡到头顶。 办公桌六人一组,彼此用隔板隔开。本部的作战人员呈扇形状分散,木岛良辅轰然落地,举起的武士刀霍然下切,一道刺目的刀光斩开了他脚下的桌子。裂开的桌子往两边滑倒,木岛良辅再次腾空而起,快速飞去的桌子中间赫然显露出张丰毅的身影。 木岛良辅的估计完全无误,张丰毅就躲在桌子下面。他当即摆出姿势,一副要斩尽一切的姿态。 张丰毅倏然收腿,和先前一样冲进旁边的办公桌下面,而后从另一头跑了出来。木岛良辅也刚好到位,但他的位置与张丰毅的稍有偏差,于是脚尖一点桌子边,那桌子差点倾倒。 我想起来了 木岛良辅大步一迈,奋然挺身上至张丰毅所藏身的办公桌上。而后又是一道雪白耀眼的刀光闪过,刀刃劈裂桌子的声音震响。张丰毅急忙抬刀阻御,武士刀一击到匕首上就瞬间下沉,牢牢地压到张丰毅的胸脯上。 张丰毅虎口剧震,感觉整条手臂都快脱臼了。木岛良辅瞪起两只眼睛,阴沉的面庞被兜帽遮掩产生的黑暗所笼罩,他腋下的刀刃一直压制着张丰毅的匕首。 张丰毅左右顾盼,整副身躯都被压得动弹不得。他忽然双目一凝,用眼角余光瞥见后面一人的怀里抱着枪。他只有先试一试再说了,意念力传递至几英尺外,黑色的枪身里忽然有了异动,带着金属光泽的枪栓轻轻上移,子弹霍然进入枪膛,弹壳朝后甩飞。 那名持枪的作战人员根本没有意料到他的配枪会出现这样奇怪的事情,指肚未摸上扳机,便自行转动,向后移去。而后一缕青烟徐徐飘升,木岛良辅的黑袍上赫然有流血的弹洞。 张丰毅感觉手上一松,木岛良辅嘴角溢出猩红的血液,他的头栽向一边,情知状况不妙,便赶紧手一撑地,旋即明智地退去。他身形一掠,黑袍飘在空中如一面黑旗,很快就消失在黑暗里。 张丰毅从地上爬起来,脑袋里晕乎乎的顿时一阵头晕恶心。但是他必须得起来,身边不知有多少本部的作战人员在盘旋巡逻。 找准出口,张丰毅几个箭步冲了进去。这里好像是单独的一个房间,地上空空荡荡的,就在这时,他抬起头,然后看见了戴着兜帽的木岛良辅。 木岛良辅的状态不太好,他拼尽全力去压制张丰毅,却被背后扣响的子弹打得措手不及。他仍旧记得张丰毅加给他的耻辱,于是心一狠就拔出刀来,凶神恶煞。 张丰毅向后退了几步,然后将意念集于掌心的匕首。 匕首略微震动了几下,就从张丰毅的虎口里逃脱,飞上半空,随后突地刺向木岛良辅。木岛良辅刀一横,把飞过来的匕首打回去,匕首在张丰毅的遥控下绕了个圈子,又从另一头钻了进来。 木岛良辅甩手一刀加以格挡,张丰毅控制着匕首下压。木岛良辅大喝一声荡开,匕首在空中翻了一下身,就又袭向木岛良辅。匕首的速度奇快无比,只有木岛良辅武士刀映出的刀光能标识匕首的存在。 张丰毅全神贯注驾驭着匕首,万万没想到,木岛良辅脸一沉,忽然虚晃一招,匕首随即飞向刀影出现的位置。这时他挺身而出,大步跃向张丰毅,如一股疾风般冲向张丰毅。反手捉刀,待匕首刚要转变方向时,突然抽中匕首的刀刃,将其径直打飞。 张丰毅知道他的目标就是自己,于是伸手召来匕首,倏然握于掌中。木岛良辅与他遥遥地对视着,然后抬手举刀,长长的刀刃反射出一缕细长的光,而这时眼看要刀尖就没入张丰毅的身体边缘了。 房间的门被推开了,里面的人一眼就看见了张丰毅。他的旁边,一束艳红色的激光打到墙上,然后,很快有更多的激光露了出来,晃动着,都是些红色的光柱。根本不用什么一声令下,激射的弹雨从门内很快爆发。 枪声连绵不绝,震耳欲聋,张丰毅尽量保持心中镇定,然后心念一动。朝张丰毅飞来的几枚子弹仿佛受到了指引,尽皆绕了个圈子,而后一齐拐弯,射进木岛良辅的身体。 一时之间,血花在他的体表到处绽放,泼洒的猩红液体把这片空间染成了暗红色的。张丰毅看着他拿着刀,忽然精神迅速变得萎靡,两眼微微上翻,倒在身前的血泊里。 张丰毅赶紧从他手里把武士刀夺了过来,踩着血泊跑到门口,刀光凛然一闪,血泉止不住地喷涌,张丰毅摸黑把刀捅了进去。然后一挤外面的人,伸手把门拉住,最后一拧门把手,把他们锁在了外面。 幽暗的房间内,奄奄一息的木岛良辅躺在深红的血泊里。张丰毅朝他走过去,嘴角猩红的木岛良辅指着他的脸,说:“我想起来了,我见过你。” 他想起的应该是在爆发火灾的诊疗中心里,碰见他的那一次。张丰毅没给他说话的机会,拿起他的刀往下一刺,血泉当即喷涌出来。 木岛良辅眼神迅速涣散,很快就没了呼吸。 张丰毅从地上站起来,本部的那群作战人员正在冲撞着房间的门,引得整座房子都在不停地震动。他匆匆取过刀,然后开始寻找出路,所幸这房子黑暗的角落里有一个出口,张丰毅走了进去。 克莱尔带着人到了本部的一楼大厅里,她站在门边,问一旁的队员说:“楼内的人都撤空了吗。” 队员点头称是。 “所有出口都守住了吧。” “守住了,每个地方,只要是他可能逃出去的,我们就都设置了人手。” 就在这时,电梯忽然下来了,轻微的声音在宁静的大厅里振起回音。克莱尔把视线从她的队员身上移开,然后缓缓看着电梯门打开,当即便有一排作战人员的枪口瞄上了里面。 但电梯里面什么也没有,气氛安静诡异得可怕。一盏橘黄色的灯亮着,克莱尔提剑往电梯走去。 警惕地向里窥视的作战人员眼神交流一下,便走进电梯,查看起来。四周确乎空无一物,而且有一股奇怪的铁锈味。 一道人影霍然下落,几乎在落地的同时,斩断了靠里些作战人员的头颅。鲜血当即挥洒出来,张丰毅动作极快,旋即抽刀,拧腰捅穿一个人的胸膛。 脚一蹬刀上的尸体,借势跑到电梯的按钮边,电梯门当即合上。张丰毅转身,左手挥刀,右手抓着下的衣服就往刀下送,随后凌空一劈,就把这名作战人员的身躯拦腰斩断。而后反手将刀送至身后,径直刺进一人的脖颈。电梯里鲜血淋漓,满是猩红色的血痕,顺着金属制的墙壁直往下流。 刀剑乱舞 电梯门再次打开时,克莱尔看见了里面极其惨烈的景象。她拿剑指了指想要上前的作战人员,阻住了他们,然后说:“别进去,徒劳送死而已。” 说罢,提剑大步朝张丰毅走来。 张丰毅刚才一直处在电梯顶上,刀尖嵌进电梯的缝隙间,用武士刀支撑身体悬在上首。待那群本部人员进来,才直接跳了下来。他晃了晃手里的武士刀,突然冲上前去,跑过两三步,而后握刀横挥,便与克莱尔的剑碰撞在一起。 黑暗里,两人的身影若隐若现,克莱尔忽然说道:“照明系统能用吗,能用就打开。” 她反手一挥剑,叮地敲在了武士刀的刃口上。张丰毅也迅速作了变幻,快速抬刀,荡开克莱尔的剑,而后再次下落,重重地敲下去。 克莱尔倏然收剑,很巧妙地拿剑尖轻轻拨开,随后突地刺向张丰毅的身侧,张丰毅赶紧回刀,任刀刃在剑刃上旋转,噌地退后一步,算是化解了攻势。 大厅里的灯被打开了,瞬间全场放亮,明晃晃的灯光照在明得能倒映出影子的瓷砖上。张丰毅突然挥刀砍向克莱尔,速度奇快无比,又有意念控物的加持。 于是,那刀剑便反复交错着,看得人眼花缭乱。仿若无数条流动的电光在虚空中呈现,刀剑极快地挥过形成的刀光剑影,金属相互碰撞产生的金星与火光,织作一片。 张丰毅控制着他手里的武士刀,速度越来越快,逐渐产生围绕身周的旋风,克莱尔仓促间应对,不免有些吃力。她匆忙退后一步,然后反身继续突刺,剑尖伸入空气中,张丰毅急忙抽刀,看准时机一刀劈下,打歪了克莱尔的剑。随后一蹬,正好与克莱尔撞个正着,克莱尔闷哼一声退却。 张丰毅还要进前,却见克莱尔倚着剑柄,剑尖支在地上,阴沉着脸说道:“你确定吗,他们可都看着呢。” 张丰毅在大厅内环视一圈,周围站了许多本部的作战人员,都扛着枪,穿戴整齐。克莱尔转头对他们说道:“开枪。” 张丰毅的耳朵里一时间好似被错杂的子弹上膛声灌满,他辨不清到底有多少人抬起枪口对准他。只听一声啪的响声,克莱尔随即被两边的作战人员硬拽着拉走。 看着情况很糟,张丰毅索性丢掉武士刀。一把雪白的刀刃在空中飞旋,隐隐地发着破空之声,而后突然飞到一名作战人员身前,当即贯穿他的身体,把他钉在了墙上。 那名作战人员仿佛被扔出的刀刃带飞了似的,立马就向身后退了许多距离,直到刀尖扎进墙里,他的身体流血不止。 一排排的枪口青烟弥散,袅袅地飘升向上,咻咻咻的子弹在空气里穿梭,本身也像空气一样的虚无缥缈。待将近张丰毅身周时,张丰毅忽然伸手一抓,那些子弹便像凝固在冰里一样霍然定住了。 而后五指一松,子弹便齐齐倒飞出去,速度和来时一样的快,带着无数声尖啸,向那些作战人员飞去。 一旁的克莱尔自然看到了这样的场面,她面罩上的眼睛罕见地露出慌张的神色,转头问她的队员们:“池田呢,他去哪儿了。” 几乎在她的这句话刚说到一半时,张丰毅操纵的子弹已然飞进了那些作战人员的胸膛。怒放的血花在他们的身前身后出现,每一粒子弹都打出一个贯穿脊背的弹洞,他们简直毫无抵御之力,只能软绵绵地倒在地上。 转瞬间,这些足有几十之数的作战人员就都倒了下来。他们刚刚围了大厅一圈,此刻却让光洁的地面血流成河。尸体一个挨一个地堆叠起来,厅中央的张丰毅伸手召唤,那柄武士刀随即从墙里飞了出来,刚好落进掌心。 “池田先生,”那名作战人员想了一下,忽然看了看大厅内的电梯,“他来了。” 池田成彬是乘另一部电梯下来的,当又一声清悠的声响在厅内回荡时,张丰毅看向了那边。他的武士刀上还染着血,妖艳的血顺着刀刃往地下淌。他提起刀柄,便朝池田成彬乘坐的电梯跑。 电梯门刚一打开,张丰毅便冲了进去。池田成彬有些意想不到,但很快就反应过来。武士刀的白光一闪,池田成彬赶紧避开,然后缩到电梯的一角,右手掏出一柄短刃,急急向上格挡,恰好挡住了从天而降的刀刃。 金石碰撞的声音,电梯门这时合上了。张丰毅出刀太快,可能是触到了哪个按钮。 电梯门一关上,克莱尔就拉过旁边的一名作战人员问道:“只来了这些吗,这哪里能对付他。” 那名作战人员无奈表示:“真的只有这些了,已经把能调来的都调来了。” “等会儿准备一架直升机,我要最新式的肩扛式导弹。池田要是还拦不住他,就得我去了。” “您想好了吗。” “要是他从这里逃跑了,半个本部都会解散的。”克莱尔语气里有说不出来的急切,“另外,去告诉胡玛,我们可能还需要援助,叫她商量一下对策。” “好的。”那名本部人员唯唯连声,而后飞快地从厅里退走了。 电梯在飞快上升,张丰毅不知道他偶然间按到了几楼,总之电梯一离开地面就向上急速升高。微弱的失重感萦绕着他的身躯,狭小的空间内,武士刀和那柄短刃就像像绕着他们旋转似的,彼此纠缠。 池田成彬利用短刃的短小轻便,倏地向上斜刺,张丰毅急忙退到电梯门上,池田成彬则趁机压过去。两副身躯的重量撞在电梯门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张丰毅的手腕有些发酸,于是便将意念力凝于那柄短刃上,与手臂一起使力。 短刃忽然不可抑制地微微颤抖起来,池田成彬感受到这力量大得惊人。他只好被迫退了几步。一看拉开了距离,张丰毅便径直拿武士刀一刺,池田成彬急忙闪身躲避。 刀尖捅进了电梯的铁壁里。 通风管道 池田成彬抓住这一时机,突地前进,握刀挥刺。张丰毅急忙躲到武士刀后,扶起一端的刀柄格挡,短刃砰然敲击刃口,而后锋芒一转,借刁钻的角度进攻,张丰毅狠压刀柄,刀尖嵌进铁壁的洞里,刀身略微弯曲,即把短刃压了下来。 就在这个时候,刀尖突然从铁壁里冒了出来。张丰毅用眼角余光瞥见,旋即反转手腕,刀身向下移动过一个弧度,把短刃打离。 池田成彬当即虎口剧震,匆忙退后一步,龟缩进电梯一角。张丰毅则提刀追上,池田成彬注视着渐渐逼近的张丰毅,身形急退,躲到正对电梯门的铁壁时竟被张丰毅横刀摁在墙上。 池田成彬的短刃勉强挡在武士刀的刀刃上,锋利的刀尖在来回滑动,他们的力量通过金属的传递在不停地交锋。张丰毅的手腕和他的一样酸。 昏暗泛黄的电梯内,张丰毅的武士刀很难施展开。即便是换姿势挥刀,在当前的形势下,也很难完成。 叮咚一声,清亮的电梯门打开声回荡在两人的耳畔。张丰毅心里一惊,不禁微微转头望去,外面好像是本部一间不知做什么用的屋子,铺着杂色的旧地毯。池田成彬被摁在铁壁上的身子突然向下滑去,速度极快,张丰毅正惊愕间,他一溜烟的功夫就没了踪影。 待欲伸手阻拦,池田成彬却腾地飞起一脚,打中张丰毅的手臂,踹开面前的阻碍后,便风也似地跑到电梯外的房间里。 当张丰毅好不容易意识到的时候,电梯门已经徐徐关合,他急忙挥刀,几毫米厚的刀尖刚好卡进了里面。池田成彬也反手捉刃来阻挡,电梯门重新打开的一瞬间,尖利的锋芒密集地缠在一起,张丰毅不断地拧转手腕,武士刀在一个狭小的平面内上下移动。 池田成彬的短刃也跟着一起挥砍,银白的弧线在空中闪现,缠绕,张丰毅试着用意念控物加强武士刀的速度,银白的弧线汇成一股无形的风,气流掩盖了它的行踪。 池田成彬眼看着渐渐不支,寻个罅隙就逃了出去。张丰毅手里的武士刀当即停住,池田成彬提着短刃逃到走廊尽头的窗口。张丰毅犹豫了一下,也从电梯里走了出来。 池田成彬似乎对这里很熟悉,墙上有一道不宽不窄的门,漆作绿色。他伸手拉开,而后径直跳了进去,张丰毅急忙提刀跑去看,只见门后是一条极其幽深的通风管道,黑魆魆得望不见底。 他把刀放到门边,而后挺身跳了进去。身子一开始下落,便拿起门边的武士刀,一同极速坠落,空气在耳边呼啸,狭小而黑暗的空间中满是穿梭的风声,根本没有距离感。 只听叮的一声,这声响极大,池田成彬猛然把短刃扎进了悠长的通风管道,利刃割破铁皮,裂出危险的锯齿,他两腿分开,背贴着管壁,就势悬在半空。 张丰毅一个恍惚,就发现他越过了池田成彬,径直朝下飞去。呼啸的风声在加剧,张丰毅不知道他到底下降了有多久,又有多远。总之提刀一横,刀尖刺进通风管道的铁皮里,然后霍然剌开一个口子,而且随着身体的下坠,还在飞快地扩展着。割裂铁皮的声音替代了灌满耳朵的风声。 张丰毅刚一停下,他的武士刀陷在了铁皮里面,刀柄支在通风管壁上,如一根倾斜的树枝般为他提供了依附。此时此刻,在黑暗中偷偷凝视着张丰毅的池田成彬便手指微动,他的背贴着管壁,几乎和别的地方分不出来差别。 心一狠,他取下了陷入管壁的短刃,唯一阻碍重力的物体瞬间消失,池田成彬快速将短刃举到胸前,涌入的气流极速膨胀着他的衣袂。在快要到张丰毅跟前时,拼尽全力、毫不留情地下刺。 张丰毅猛然间抬头,仰看飞快俯冲的池田成彬,急忙用手攀上刀刃,飞也似地躲开了急速坠落的池田成彬。 池田成彬的脚掌一落上刀刃,武士刀就因承受不了一人全身的重量,从管壁里面脱离出来,猛然旋转向上,张丰毅赶紧松手,现在这柄难以控制的武士刀带给他的危险远比来自上方的短刃要大。 武士刀轻飘飘地转了个圈,上面滴下一滴黏乎乎的液体,好像是张丰毅的血,刚才握住刀刃的时候,他把手指割开了。刀刃缓慢地转动,绕着某一点似乎并不存在的重心。 张丰毅瞬间启动意念控物,指尖一动,那把失去控制的武士刀就像受到召唤一样,倏然飞进掌心。张丰毅立马看向了上方的池田成彬,黑暗中,他的眼睛闪烁着晶莹的光,露着危险的气息。手臂一挥,张丰毅赶紧提刀格挡,他的袖间是那把寒光凛冽的短刃。 目光凶狠地交接,张丰毅急速抽刀,而后从斜上方霍然斩击,攻势凌厉不可挡,池田成彬急忙掣刀,响亮的金属撞击声,耀眼的火花从刀刃接触的一点爆发。 而后又是不间断地挥刀劈砍,黑暗里的两人简直是贴着身子在格斗。下降的速度越来越快,脚下的虚浮感极为严重。 张丰毅与池田成彬僵持之时,他突然下移刀柄,刀尖上挑,池田成彬一眼瞥见银色的刀尖飞速袭来,于是赶忙侧身,然后用短刃直接加以阻碍,生生撞离了飞舞过来的刀尖。 随后又是一阵刀刃与白光的缠斗,精钢制成的刀刃反复撞击着武士刀的各个部位,就在这时,张丰毅忽然听见隐隐约约的风声。不是从他耳边呼啸而过的,而是来自脚下的虚空,凭借张丰毅的耳力,可以把这自然界的风从各种声音里分辨出来。通风管道很快就要到终点了。 张丰毅情知不能再和他拖延下去了,于是奋力一推,用武士刀荡开池田成彬的短刃。可池田成彬背一撞到后面的管壁,就双腿向后一蹬,从通风管道的管壁借势,径直朝张丰毅扑来。 武士刀折断 势若狂风,猛然撞在张丰毅的胸脯上,竟将他反过来摁在管壁上。短刃压着武士刀的刀身,池田成彬沉重的呼吸喷吐在他的脸上,张丰毅立时感到强烈的摩擦从背后传来,而池田成彬的目的似乎正在于此,他转手把短刃插进管壁,一副要跟张丰毅同归于尽的架势。 刃口极迅速地割开管壁,张丰毅的皮肤被摩擦得发热发烫。好似有一股火焰顺着他的脊梁烧进他的肉里,张丰毅猛烈地挣扎了几下,而后抬刀挥刺,池田良辅急忙侧身闪开,手一拔刀,反手就刺进另一侧的管壁。 他的手段狠辣,而且在刚才的那一阵下滑中也已消耗掉了许多的能量,故此,刀一扎进管壁,很快便停了下来。他单手吊在短刃的柄上,向下俯瞰着仍像无主之物一样坠往无底深渊的张丰毅。 张丰毅赫然感觉到脚下的气流团团呼啸,风的流动在加剧,他赶紧挥刀朝管壁斩去,试图借此减速,但为时已晚,管道走到了最后,张丰毅估摸,离下面坚实的地面仅有几十英尺的距离了。 他的刀刃如切豆腐一样横着斩进管壁,几秒就把薄薄的铁皮扯成残破不堪的样子。刀刃切割开管壁,外面好像是层空气,空空的并没有什么着力点。急切间,张丰毅极快速地挥刀,刀光闪电般地骤现,灿烂得汇成一片亮眼的光芒,每一刀都带起一大片撕裂的铁皮,仿佛闪电劈开了这些管壁。 但这也仅仅减了一定的速度,张丰毅的眼前好像亮了一点,虽然仍旧漆黑一片,但不是那么的黑了,周遭的空间也扩大了不少,他正轻轻地坠下去,手指一松,武士刀也跟着飞了起来,徜徉在身际。 武士刀冰凉的金属触感仿佛就在脸颊边,就在此时,那柄在黑暗中看不见的武士刀突然旋转了角度,如被注入一缕神魂,倏然冲进地里。刀刃斜刺入生硬的水泥地面,牢牢地扎进去,简直在地下生了根。 张丰毅离那柄武士刀,仅剩不足半英寸的距离,他伸出手,然后用五根指头握住了刀柄。霎那间,由十几层高楼下坠所累积产生的能量都得到了释放,刀柄一端猛地向下一沉,而后刀身开始显而易见地弯曲,弯成拱桥状,继而超越了刀身材质的极限,从某一点霍然崩裂。 张丰毅带着那柄断刃,一起跌到地上。全过程不过眨眼一瞬。结实的地面让他的身体隐隐作痛,下巴尤为甚,但直觉告诉张丰毅,他并没有什么事,骨头也没断一根。 略微眯眼,等待疼痛散去,张丰毅翻身从地上爬了起来。这里好像是本部的最底部,一处面积广大的地下停车场,朦胧的黑暗中能勉强辨出汽车的轮廓,把汽车和阴影区分开。举目四望,到处是汽车层层叠叠的黑影。 就在这时,张丰毅听见他头顶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拔了出来。紧接着,便是衣袍猎猎鼓动的声音,他赶紧起身,朝旁边汽车的后边躲避。 标志是池田成彬的人影从通风管道下来,如被一阵风吹斜似地倏然改变方向,闷声落到车顶上。在张丰毅看来,就是一团极沉重的黑影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同样漆黑的车身上。他缓缓站起身来,然后跳下车顶,提着短刃,在停车场里寻找起了张丰毅的尸首。 张丰毅悄悄地拾起了手边的半截刀刃,他此刻正躲在这里默不作声。刀刃被拿起来的时候似乎摩擦了一下地面,发出了沙沙的轻微声响。 池田成彬敏锐地有所察觉,下意识地回身,却见张丰毅这时拿着刀冲了过来,阴暗而寂静的环境里,两人的一举一动到了耳中都分外得清晰。他很快提起短刃挡在胸前,张丰毅的武士刀当地撞在短刃上。其实武士刀早已折断,但其断茬依旧锋利。 张丰毅快速收刀,而后转头从另一个角度刺过去,池田成彬抬手格挡。臂下压着那枚短刃。刀光飞快地出现在他的肩前、身侧,在左肩和右肩往来,耀眼如同白炽灯,张丰毅尽全力挥砍,崩射的火花有十几英寸那么长。 虽然是断刃,但张丰毅的力量似乎出奇地大。猛烈的撞击声连绵不断,尽皆是单音节的响声。池田成彬的手臂剧震,虎口发麻,待张丰毅的攻势一出现缓和,他突地改变策略,平挥刀刃,刀尖袭向张丰毅的腹心。张丰毅心头一紧,赶紧向后退去。 一连退了几步,方才止步。两人间的气氛是沉默,他和池田成彬眼下是面对面站着。不过在光线如此之暗的环境内,他们能看见的,也只有对方的眼睛而已。 张丰毅忽然被一点微光晃了一下眼晴,在战斗中,这是很危险的。说不定什么时候,他就会被抓住空隙的敌人扑咬上来。 他于是又退了一步,并把刀刃谨慎地朝向池田成彬,然后才看向微光闪烁的方向。那里,半截插入地里的刀刃尖端映着一点豆粒大的光芒,仍旧不失锋芒。 张丰毅霎时明白该怎么做了,他虚晃了几下武士刀,随后提刀便向池田成彬冲去。不过是几步远的距离,刀尖在前,白刃在后,如一杆利矛般朝池田成彬刺来。池田成彬赶忙提刀格挡,茬口撞出无数四散的火花,抵在短刃的刀面上,池田成彬的手臂生生承受了这一击的力道。 一边和池田成彬对峙,张丰毅一边就分出一缕心神,控制着那半截刀刃。刀尖深埋入地,刀刃微微抖动,随后噌的一声从水泥裂缝里脱出,如一支被带上了无限动能的箭,直直地射向池田成彬的后背。 速度有多快,即便是张丰毅也不知道,断刃倏然穿透池田成彬的身躯,一时间血花怒放。张丰毅看着满目呆愕的池田成彬,一截白刃从他身前露了出来,鲜血瞬间洇湿他的衣襟。池田成彬只能放松防御,短刃砰然落地,张丰毅的武士刀顿时刺了进去。 我的血 张丰毅的半截武士刀极快地刺入他的肩窝,一时间血泉喷涌,池田成彬表情狰狞,脖子向后一仰,便瘫软在地上。 他的腹心插着那把武士刀的断刃,刀尖直指向前,缕缕鲜血滴在地上。张丰毅很快发现那里汇起了一片猩红的血泊,池田成彬垂下的手耷拉下来,眼皮也变得无力。略微镇定心神,张丰毅提着刀,摸索着慢慢往出走。 地下停车场面积很大,而且不知为何,没有任何照明。可能张丰毅一和池田成彬开始战斗,克莱尔就派本部的作战人员关掉了整幢大楼的电源。 实际上,也确实如此。本部大楼此刻陷入了完全的黑暗中,从远处看去,仿佛消失在了浩漫的夜空里,与天幕的背景融为一体。 张丰毅不知走了多久,突然发现身周的环境明亮了不少,能分得清手掌与汽车的轮廓了。他于是加快步伐,赶紧走出了本部的地下停车场。 外面停着好几辆车,并作两排,张丰毅在其中穿行,清凉的夜风刮过面颊,昏黄的路灯照耀出这些汽车的颜色,有的是艳丽的红色,有的是漂亮的浅蓝,看起来这些汽车都价值不菲,而且高端大气。 张丰毅的刀刃上一直淌着血,一滴滴的血滴滴出小小的圆形来,跟随他到了最后的路途。他走过最后一对汽车,两辆是深黑的,一转过楼角,便看见一头短发的杰奎琳赫然站在楼前。 她仿佛微有所感似地扭过头,把藏着锋芒的目光投向张丰毅。然后两手一张,十根诡异的黑色指甲便分明地显露。她微垂着脸,面目阴沉,仿佛所有的阴霾都聚在眉心。 “他们没拦住你,没能杀了你。” “你说得对。”张丰毅与她尚隔着几步远的距离,暗暗握紧了武士刀的刀柄。 “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当然是走路跑出来的。”张丰毅故意微微一笑,挑逗她说。 “我可没心情跟你开玩笑,为了抓住你,我把一切都押上了。” “应该也是运气使然。”张丰毅仍旧笑着,“你们的计划没能得逞。” “他们杀不掉你,就由我动手好了。”杰奎琳心一横,大踏步朝张丰毅走来。 “等一下。”张丰毅忽然伸手叫住她。 “你想说什么。” “你为什么要杀我。本部的人想杀我,一是因为他们的老板怀疑我背叛了本部,二是因为我杀了他们的老板。可我跟你毫无瓜葛,你为什么要杀我。” “只是因为这个。”杰奎琳朝他张开那令人惊骇的五指,现在上面不仅有诡异的指甲,而且好像有了些褶皱,青紫色的血脉在其下蔓延。 “如果不拿你的血为我洗净根髓,我迟早会变成毫无人性的动物。”杰奎琳眼神凶狠。 “我的血,我的血对你来说有什么用。”话虽这么说,张丰毅却不由得暗自皱紧了眉头,他想起了他身上的那种奇异能力。 “你明明知道是为什么,非要揣着明白装糊涂吗。”杰奎琳从鼻子里冷哼一声,“你的能力和我的能力一样,都来自那种药剂。这种药剂的制造者,曾化名朗纳德。” 好似晴天霹雳劈中了张丰毅的天灵盖,震得他脑袋里嗡嗡作响。原来那个跟踪他的朗纳德,居然真的跟他身上的秘密有着联系。可是,若是如此,这个女人是怎么知道的。 “你很惊讶是不是,”杰奎琳邪魅地一笑,她此刻看起来简直是异乎寻常得开心,“别忘了,人可以死,但是朗纳德留下的那些资料却不会消失。” “我知道你是谁了,”张丰毅恍然大悟,一指杰奎琳说道:“朗纳德来港口那时,你也来了,你是他的保镖。” “我并不是,”杰奎琳的语气不慌不忙,不紧又不慢,“我只是跟他暂时性地合作而已,药剂来源于本部,是一位纽约的黑帮老大替我做的实验。” “可是能解决我身上问题的,只有你。”杰奎琳忽然提高了音量,目光凶狠至极。她一步上前,利爪如风,朝张丰毅呼啸而来。 张丰毅赶紧后退一步,随后挥刀格挡,指尖砰然打击到刀刃上,张丰毅震得虎口发麻。而后另一只手突地伸手,袭向张丰毅的腹心,张丰毅急忙移刀阻挡。刃口刚一敲打杰奎琳的指尖,冒出火星,就见黑风忽地停顿,随后径直朝张丰毅的脸上抓来。 张丰毅赶紧侧头闪避,带着热量的利爪从他的腮边掠过。赶忙利用断刃向前突刺时,却刺向了杰奎琳身侧的虚空。 杰奎琳一脚踢开断刃,而后利爪旋风般袭向张丰毅的脖子。张丰毅急忙抽刀,从另一个方向把她的指甲别开。接着便是另一只手飞来,上来就用了全力,刀影不停地晃动,杰奎琳的利爪呼啸形成的黑风,和断刃挥过产生的飓风相互摩擦,张丰毅感觉那昭示着危险的气流时时刻刻都在刮擦他的面颊。 他的武士刀断裂了一部分,因此更显出长度上的局限来。杰奎琳的利爪一张一合,气势十足,敲击刀刃发出清脆的响声,短促而富有节奏感。每一击都敲击出火热的金星,她的眼睛盯着张丰毅,令张丰毅又心慌又不安。 忽然将利爪收至腰间,张丰毅这时刚提刀格挡,下一秒才明白杰奎琳不过是虚晃一招。杰奎琳的手掌已如陨石般呼啸过来,内蕴的强大力道于一瞬间释放,全部涌进张丰毅的刀内。张丰毅霎时被震得气血上涌,整个身体都离开地面飞了起来,朝后倒飞。 臀部着地,杰奎琳几步赶上,利爪一伸就要抓握张丰毅的脖颈,想把他置之于死地。张丰毅连忙抬手别开,刀刃一挥,逼退杰奎琳的利爪,然后翻身就站了起来。匆匆退后,杰奎琳紧追不舍,她的攻势变得愈加凶猛,仿若无数道细若发丝的黑芒交错,张丰毅只能尽力把武士刀挡在身前。 杰奎琳的利爪比起刀刃,材质竟毫不逊色。 刀刃与利爪 刀刃与利爪在空中相互碰撞,张丰毅渐渐稳住了形势。他突地抽刀,而后由上向下挥砍,刀光一闪,杰奎琳急忙转手抵御。势大力沉的一击在杰奎琳坚硬得堪比钢铁的利爪上弹跳起来,张丰毅借势高高地扬起刀,随后直接砸下。 杰奎琳突然撒手,转而用另一只手抄上刀背,紧紧地捏住一端,一股黑风匆匆掠过,当的一声,震得张丰毅手腕发麻。杰奎琳把刀刃从张丰毅手里抢过,随手就甩在后面的地上。 张丰毅甩了甩发麻的手腕,紧盯着面前的杰奎琳,知道不能和她近身格斗,于是抬手召唤远处的武士刀。刀刃轻轻震动着,离地飞起,倏然从杰奎琳的肩膀上掠过,到得张丰毅跟前时,便飞旋一下,将刀柄落进他的掌心。 杰奎琳突地起身,冲向张丰毅的位置。张丰毅径直将刀甩出,那半截刀刃在空中飞快地旋转着,匆匆一掠杰奎琳的发梢,便如同汽车转弯一样拐向一旁。 杰奎琳以为张丰毅的目标是她的侧腹,却不想利刃从另一侧的耳边飞来。急忙去挡,却因此斩断一缕发丝。利刃倏然飞过面颊,挟带着极大的力量冲向她的要害,杰奎琳急忙一退,转手将利刀击飞。 那半截武士刀在空中转了个方向,随即袭向杰奎琳的身体。左冲右突,刀刃上仿佛长了眼睛,在努力寻找着杰奎琳防守薄弱的突破口。杰奎琳的黑色利爪只能飞舞得更快,借助快速地转换位置来阻止张丰毅。 黑色的旋风缠绕于她的身周,不停移动的武士刀每次撞击杰奎琳的利爪都会迸射出灿烂的火星。像是烟花燃尽时最后一点火苗,咝咝的眨眼间就消逝。 张丰毅全神贯注地控制着武士刀的运动,不经意间多瞥了停车场边的路灯一眼,空寂而寒冷的夜晚,微微的冷风吹拂着不动的灯。就在这一会儿,他不由自主地放松了连绵不绝的攻击,就见杰奎琳抓住这一不足千分之一秒的空歇,一个箭步冲出了武士刀的攻击范围,几近是眨眼一瞬,便到了张丰毅的面前。 那柄悬在空中的武士刀旋即转身,如一柄疾速飞来的利箭般冲向杰奎琳的脊背。可是杰奎琳突然伸手向后一拍,刚好与飞来的银光撞在一起,将武士刀打离了原来的轨道。武士刀如遭重创般抛到一边,她疾步向前,眼看要和张丰毅撞到一块时,背在后面的手直直一挥,张丰毅心头警铃大作,急忙翻身一跳,一个后空翻躲开杰奎琳呼来的利爪,并试图和杰奎琳拉开距离。 杰奎琳一步迈出就紧逼上来,漆黑的利爪黑虎掏心般由她的腰间冲出,张丰毅倒吸一口凉气,在那利爪眼看要触碰他的身体时,下意识地倒退一步。但利爪仍然是割开了他的西装及衬衫,边缘伤痕累累,此刻那柄武士刀才绕过高高的路灯,从昏黄的光亮里飞出,一下飞进张丰毅的手心。 张丰毅半仰着身子,探手接住了那柄飞来的武士刀,杰奎琳的利爪形成的黑风在身前一闪而过。张丰毅一避开那利爪,便双手握上刀柄,刀刃一斩,逼退与他贴身格斗的杰奎琳。 凌厉的刀风从鼻尖上擦过,杰奎琳倏然止步,反手将那利刃荡开。剧烈的震颤传导至张丰毅的手臂,几近将他震得松开刀柄。 意念控物驾驭着仅剩半截的武士刀突地冲刺向前,杰奎琳腹心一缩,身体随即倒退出去。她一次性退出五六英尺远,方才与张丰毅拉远了战场。 张丰毅有些惊魂未定,把武士刀举在肩前。警惕着杰奎琳的不时偷袭,又忍不住朝后看了看黑洞洞的地下停车场。他不知道此刻大约是几点,只感觉空气愈加刺骨,寒气逼人,路灯清冷,黑暗的街道上并无一人行走。 杰奎琳倏然起身,张丰毅见状赶紧往街上跑去。路灯是属于本部的停车场的,真正的街道两旁的灯一过了十二点便自动熄灭了。挤过一辆银灰色的小轿车,张丰毅匆忙越过街道旁边栽种的绿植,脚步踏踏地踩在马路上就往前跑。 前路越来越黑了,张丰毅摸黑在完全无法视物的环境里奔跑,简直是狂奔,他的耳畔清晰可闻清亮的脚步声。过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有另外的声音,更不见别人追来,他于是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并朝后看去。本部的停车场边缘并没有什么变化,现在那里只能看得见一点。偏暗的建筑墙壁遮挡了那辆银灰轿车的形体,仅余车头露出。 一时间,他忍不住有些疑惑地左顾右盼,两边皆是一般无二的黑暗。就在这时,一股温热的气流扑打在他的侧脸上,好像一股突如其来的风从停车场冲出,带着呼啸的气流刮擦着他的身体。他猛然间意识到这是什么了,杰奎琳的能力不仅可以带给她力量上的增幅,而且还有速度上的。 于是刀刃一挡,直接斩进那股与他相触的气流里,疾风中顿时现出了杰奎琳的残影,而后才是接近完整的身体。她霍然双手一合,五指交叉着阻住了前进的武士刀,漆黑如墨的指甲钳住武士刀的刀刃边缘,崩射出四溅的火星。 张丰毅眼神闪烁,翻身一跳跟她拉开些距离。微微躬身警惕敌人,注视着五指张开,如吊着两只鹰爪的杰奎琳。 杰奎琳的利爪横挥,张丰毅随即抽刀,拧转手腕,用刀尖挑开,爪尖与刀刃相触的一瞬喷射出无数四散的火花。爪尖飞快地变幻,刀尖随之舞动,相互敲击如同极其激烈的交响乐。然而只是眨眼一瞬,两边的攻击就都像晚风一样消散,火花停息,重归黑暗。 张丰毅和杰奎琳各自站在一边,满含敌意地审视着对方。刚才的那一下,只是他们的一次试探,根本没起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视线中,杰奎琳的指甲上有一道不易察觉的印痕,应该是张丰毅全力一击所造成的结果。 大楼外的停车场 张丰毅抡起武士刀,径直往下一砍,杰奎琳抬手一挡。刀刃金星四溅,而后杰奎琳用力荡开刀刃,两手一挥,随即形成一股爪风,张丰毅当即下砍一刀,劈散那股黑影汇作的旋风。杰奎琳身体一动,两爪旋即向前扑咬,张丰毅极快地抽刀,倒退一步,抡起刀柄再次下劈。 这次才驱散了杰奎琳的利爪产生的黑雾,然而杰奎琳刚刚显露出身形,就又朝张丰毅扑来。她的动作极快,如一团行走的黑雾,隐没在夜晚的阴影里,行动如风,难以窥清那两只随时能夺人性命的利爪。只能见到张丰毅的刀风不时遇到阻碍,敲击出耀眼的金光。 杰奎琳的攻势好似滴水的屋檐,连绵不绝,张丰毅则防御得滴水不漏。在这狂风暴雨般的攻击下,即便是精钢制成的武士刀也开始有了细微的裂痕。张丰毅微不可见地喘息着,刀刃一刻不停地撞击着隐藏在黑风里的漆黑利爪,每一下都火星四射,可见张丰毅用的力气之大。 就在这时,一声微弱到难以察觉的异响传进张丰毅的耳朵里,他意识到大事不妙,刀刃刚阻住侵袭的利爪,就见细微的裂痕在刀面上渐渐扩展,扩散成无数的细小碎片,闪烁银光,被黑风中的杰奎琳一掌拍散。 那黑色的利爪还要向张丰毅的脖颈侵袭而来,张丰毅倒抽一口凉气,咽喉向后一缩,眼睁睁看着那利爪的黑芒从咽喉前几英寸的地方飞过,随后就意识到要赶快逃跑。 他飞快地倒退几步,头也不回地往停车场的方向赶。可杰奎琳稍一移动,就令人惊诧地来到了他的面前。张丰毅不由得呼吸一紧,看着杰奎琳眼目阴鸷,五根削铁如泥的指甲垂在身边。 杰奎琳的利爪突然反转,伸向张丰毅的脖颈,漆黑如墨的五根指甲从张丰毅的面颊擦过,亏得张丰毅抽身一退才闪避开来。张丰毅急匆匆倒退出去,一边和她周旋,一边就尝试着往停车场停放的那两排汽车走。 杰奎琳一眼瞥见,两步上前拦住他,手掌一挥便是一股疾风惊险地刮过鼻尖。张丰毅赶紧闪过,杰奎琳又进前一步,另一只手握作爪状,从腰间袭向张丰毅的腹心。利爪通体若黑,张丰毅反身逃跑,匆匆几步逃进汽车中间。 杰奎琳并没有放过他的意思,突地起身一跃,灵巧若猫的身影划过一条弯曲的弧线,随即落上张丰毅身边的一辆汽车。张丰毅反应迅速,用眼角余光瞥见便往车底下钻,脊背在水泥地上摩擦,杰奎琳的长腿从汽车下的罅隙中出现,张丰毅横扫一腿,杰奎琳反过来踢中小腿。张丰毅两腿在地上借力,几下就钻出车底。 杰奎琳也不管太多,轻盈地跳上车顶,张丰毅匍匐在地上爬行,从一辆车车底漆黑的空间钻进另一辆车的下方,杰奎琳则看起来很乐意和他玩这种猫捉耗子的游戏,紧紧地在上方追逐。 跳到末尾那辆车的车顶上,杰奎琳发现路灯的光亮里赫然没了张丰毅的身影。两边的空隙里空空荡荡的。 鼻子里能闻到呛鼻的机油味,望上一看漆黑一片,张丰毅伸手抓住了其间一根弯曲的管子,然后缓缓抓握起来,并用力。就在这时,杰奎琳的高筒靴沓的一声落了地,几乎就在她刚一俯身查看车底状况的前一秒,张丰毅把手里的那根管子从车里扳了下来。 古怪的响声,张丰毅飞快地移开身体,杰奎琳的利爪倏然扣进地里,暴射出火星。手一推钢管,钢管顺势滚出了车底,一到杰奎琳身边,便由平地飞起,轰然朝杰奎琳冲去。 钢管在空中旋舞着,银星一亮,便挥向杰奎琳的身体。张丰毅看到她的靴子忽然消失了,紧接着车顶一阵响动,杰奎琳纵身一跃,逃往另一辆的车顶。 张丰毅一个翻滚滚了出来,又重新见到路灯昏暗的光明,他挺身站起,而后伸手一接飞来的钢管。冰凉的触感一到手上,随即回身面向杰奎琳。 钢管很沉,管壁厚达一小拇指粗,前端略微弯曲。杰奎琳刚露出点向前进攻的趋势,张丰毅就立马横挥过去,杰奎琳一脚踏在他胸膛上,借势一退闪开了。 她似乎很担心那根钢管,虽不至于让她的利爪变钝,却可能让她的手臂震得发麻。眼睛紧密地注视着张丰毅的动向,她慢慢走近停车场上的汽车。双手一插进车窗的漆壳里,用力一扳就把这扇车门揪了下来。 张丰毅甩手扔出那根沉重的钢管,那根钢管在夜空中略一反转,杰奎琳立马抬起车门阻挡,钢管一端砸进车壳,当即被反弹回来。张丰毅用意念控物驾驭着几近飞出天外的钢管,两三秒后便飞回杰奎琳的身周。再次狠狠地砸在杰奎琳头顶的车门上。 而后又飞出,周而复始,操控的物体重量一大,从车门上反弹的距离就变得越发得长了。张丰毅反复操控着那根即将飞向天外的钢管朝杰奎琳的身体冲去,杰奎琳眼看着飞旋的钢管快到眼前,便提前提起车门阻挡。 就在这时,张丰毅遥遥地伸手虚提,顿时把钢管拔高了几英寸的高度。钢管并未落下,而是冲着车窗刺了过去,墨绿色的车窗应声碎裂,如被气流所冲瞬间爆碎。张丰毅从车上拆下的钢管,突破了杰奎琳借以防御的车门,和杰奎琳梳着黑色短发的脑袋连成一线。 杰奎琳的身体也受到了车窗破玻璃浑涌的冲击,绿色碎片散了一身,头发上还有碎渣。但是她并未理会这些,而是霍然扛起车门,趁张丰毅的武器尚未对她造成伤害,猛地利用车窗框打离钢管原来的轨道。钢管飞行的轨迹略有偏移,旋即绕过她的肩膀冲了出去。 张丰毅控制着钢管急速转向,绕过半个圈子向杰奎琳的脖颈刺来,杰奎琳猛然一挥车门,车门的窗框刚好打在了钢管的侧面。 银色钢管 钢管瞬间偏移了方向,向后极速倒飞而出,远远地抛进夜晚的黑暗里。杰奎琳把手里的车门丢下,那扇漆作黑色的车门已遍体鳞伤,不成样子。她冷漠的目光凝视着张丰毅,着实令人不寒而栗。 张丰毅驾驭着他的武器,一道银线于是又从黑暗里飞了出来,带着振荡的破空之声飞进他的手心。杰奎琳霎时止步,看着张丰毅掌内的钢管一点点地升起来,如一支夺人性命的箭矢倏然飞向她的身体。 她霍然起身翻跳,连续几个后空翻使出,身形矫健,惊险无比地避开了袭来的钢管。最后一个后空翻使出时,她翻滚着一跳,踹中空中的那根钢管,脚尖向上一踢,而后稳稳地站住。 钢管不知何时滚到了地上,金属的鸣声十分清越。张丰毅伸手作召唤状,突然拔腿前冲,杰奎琳也立即反应过来,朝地上的那根钢管冲去。 就在杰奎琳将将到达那根钢管的位置时,张丰毅忽然朝前一握,钢管当即就被虚空中无形的力量牵着走了,一端离地飞起,直接飞进掌中。张丰毅更毋需多言,反手一挥,一股劲风就朝杰奎琳呼来。 杰奎琳脸庞往后一闪,腰间的五爪张开,邪异的指甲便钻进张丰毅的腹心。身体略微后仰加以躲避,钢管转换方向便又朝杰奎琳袭来。钢管挥舞在手中呼呼生风,杰奎琳不断地移动躲避,时而反攻过来,把利爪带起的黑影夹杂在钢管呼啸的风声中。 她并不敢像先前那样跟张丰毅硬碰硬,那样的话,凭借全力一击的力量和钢管的硬度,只怕她也会受到不小的损伤。张丰毅一明白这点,便霍然向腹下刮过的黑风挥去。 这下不偏不倚抽中了杰奎琳的肉体,那黑风忽地停顿下来,变慢,并显出了杰奎琳瘦得骨头突出的手指。杰奎琳腾空退去,直退到几英尺外才止住身形。她的一根手指甲被抽掉了,霎时鲜血淋漓,白色血肉翻出在外。 许久不动,唯有风声呼啸而过,深夜的街道空无一人,附近的区域都是本部所有。一幢擎天的大楼挺立在夜空中,全部的电源都被关闭,矗立在纽约市中心灯火辉煌的楼群中显得格格不入。 杰奎琳垂着的头突然扬了起来,张丰毅看见她的眼睛里泛出猩红的光芒,在光线黯淡的夜晚无比得夺目。她的断裂的指甲突然生出新的漆黑的指甲,令人作呕地由血肉里钻了出来。 她机械般地移动脚步,朝张丰毅走来。张丰毅赶紧一挥管,谁知淡银的旋风刚到一半就倏然止息。张丰毅惊讶地发现她竟然径直抓住了钢管,避都不避,沉重的力道反弹到张丰毅的掌心,剧痛迫使他不得不松开手,并向后退去。 张丰毅觉得杰奎琳此时的状态很像发作的三号,一样的不理智,一样的战力非凡。他匆忙地退却,转头跑进车间的空隙。然后跑到汽车后面试图和杰奎琳周旋。 杰奎琳定在那儿,好半晌一动不动。她和张丰毅的位置隔着一辆车,约摸是同一对角线。突然,张丰毅发现她消失了,然后便是一声接一声的玻璃碎裂声,杰奎琳冲破前车窗的玻璃,又从座椅中间飞了过来,伴随着后车窗玻璃轰然爆裂的声音,她捏紧了张丰毅的衣领。完成这些,不过是几秒钟的时间,就像平地而起一阵无形的飓风,转瞬之间就撞破那两扇玻璃冲了出来。 这股强烈的狂风还不止这些,她揪着张丰毅的衣领,空着的利爪推动着张丰毅一路倒滑出去,直把他推到街道对面的电线杆上,方才罢休。惊魂未定之际,被杰奎琳死死控制住的张丰毅竭力分出一缕心神,引导着地上的钢管朝他飞来。 银色的钢管艰难地移动,在地面上方半英尺的地方飞翔,悄无声息地来到了他的脚边。这时,杰奎琳刚好握住他的脖颈,漆黑的利爪如蟒蛇一样弯曲缠绕在张丰毅的脖子上。张丰毅垂下的左手一握,钢管便倏然飞进掌心。 右手扳住杰奎琳铁一般的臂膊,竭力把脖子从她的利爪中挣脱出来,左手的钢管奋然一甩,打中她的臂肘,杰奎琳疼痛难忍似地眉头一皱,张丰毅这一下用上了最大的力气。她随即松开右手,张丰毅抓住时机,挥起钢管,再次抡在她尚抓着张丰毅衣领的那只手。 杰奎琳当即退后两步,情不自禁地捂住左手遭重创的部位,眼目恢复了清明的墨色。她看向张丰毅,一根抡圆了的钢管直冲面门而来,银辉带着狂呼的气流,她利爪下意识地一抬,阻住了。 银色的钢管架在五根上漆黑的指甲上,约摸僵持了半秒,张丰毅忽然看见她的另一只利爪从旁而来,一阵黑风呼过,半截钢管霍然断裂,轻而易举地从钢管上脱离下来。 杰奎琳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极其邪魅的一笑。她很自信,她的利爪比起先前又强了一大截。 张丰毅并未丢弃掉那半截钢管,而是后退着,用另一只手召唤。他的手里握着尚余半英尺的钢管,现在被杰奎琳的利爪横空劈断,反而有了半英寸长的钢锋。 他决定利用一下,就在这时,隐隐泛黑的疾风突然闪现,侧腹赶紧右移,躲过了杰奎琳的袭击。张丰毅左手用钢管挥砍杰奎琳的利爪,泛银的狂风直向下席卷,与黑风交缠在一起。他的右手抬手召唤。 钢管被切断的那点,与其说是弧形的钢管,不如叫作一颗钢球。钢球一颤一颤地抖动,而后径直离地飞起。他用意念控物操纵着钢球,银星一点飞快地绕过一个圆圈,飞向杰奎琳的身侧。 黑色的利爪恰好于此时撞击出火花,杰奎琳好似微有所感地拧腰挥爪,疾风一现,一击下去就抽离了钢球。那点小小的银星即将要飞进浓郁的黑暗时,却被张丰毅伸手牵了回来。 银色钢管(1) …钢管瞬间偏移了方向,向后极速倒飞而出,远远地抛进夜晚的黑暗里。杰奎琳把手里的车门丢下,那扇漆作黑色的车门已遍体鳞伤,不成样子。她冷漠的目光凝视着张丰毅,着实令人不寒而栗。 张丰毅驾驭着他的武器,一道银线于是又从黑暗里飞了出来,带着振荡的破空之声飞进他的手心。杰奎琳霎时止步,看着张丰毅掌内的钢管一点点地升起来,如一支夺人性命的箭矢倏然飞向她的身体。 她霍然起身翻跳,连续几个后空翻使出,身形矫健,惊险无比地避开了袭来的钢管。最后一个后空翻使出时,她翻滚着一跳,踹中空中的那根钢管,脚尖向上一踢,而后稳稳地站住。 钢管不知何时滚到了地上,金属的鸣声十分清越。张丰毅伸手作召唤状,突然拔腿前冲,杰奎琳也立即反应过来,朝地上的那根钢管冲去。 就在杰奎琳将将到达那根钢管的位置时,张丰毅忽然朝前一握,钢管当即就被虚空中无形的力量牵着走了,一端离地飞起,直接飞进掌中。张丰毅更毋需多言,反手一挥,一股劲风就朝杰奎琳呼来。 杰奎琳脸庞往后一闪,腰间的五爪张开,邪异的指甲便钻进张丰毅的腹心。身体略微后仰加以躲避,钢管转换方向便又朝杰奎琳袭来。钢管挥舞在手中呼呼生风,杰奎琳不断地移动躲避,时而反攻过来,把利爪带起的黑影夹杂在钢管呼啸的风声中。 她并不敢像先前那样跟张丰毅硬碰硬,那样的话,凭借全力一击的力量和钢管的硬度,只怕她也会受到不小的损伤。张丰毅一明白这点,便霍然向腹下刮过的黑风挥去。 这下不偏不倚抽中了杰奎琳的肉体,那黑风忽地停顿下来,变慢,并显出了杰奎琳瘦得骨头突出的手指。杰奎琳腾空退去,直退到几英尺外才止住身形。她的一根手指甲被抽掉了,霎时鲜血淋漓,白色血肉翻出在外。 许久不动,唯有风声呼啸而过,深夜的街道空无一人,附近的区域都是本部所有。一幢擎天的大楼挺立在夜空中,全部的电源都被关闭,矗立在纽约市中心灯火辉煌的楼群中显得格格不入。 杰奎琳垂着的头突然扬了起来,张丰毅看见她的眼睛里泛出猩红的光芒,在光线黯淡的夜晚无比得夺目。她的断裂的指甲突然生出新的漆黑的指甲,令人作呕地由血肉里钻了出来。 她机械般地移动脚步,朝张丰毅走来。张丰毅赶紧一挥管,谁知淡银的旋风刚到一半就倏然止息。张丰毅惊讶地发现她竟然径直抓住了钢管,避都不避,沉重的力道反弹到张丰毅的掌心,剧痛迫使他不得不松开手,并向后退去。 张丰毅觉得杰奎琳此时的状态很像发作的三号,一样的不理智,一样的战力非凡。他匆忙地退却,转头跑进车间的空隙。然后跑到汽车后面试图和杰奎琳周旋。 杰奎琳定在那儿,好半晌一动不动。她和张丰毅的位置隔着一辆车,约摸是同一对角线。突然,张丰毅发现她消失了,然后便是一声接一声的玻璃碎裂声,杰奎琳冲破前车窗的玻璃,又从座椅中间飞了过来,伴随着后车窗玻璃轰然爆裂的声音,她捏紧了张丰毅的衣领。完成这些,不过是几秒钟的时间,就像平地而起一阵无形的飓风,转瞬之间就撞破那两扇玻璃冲了出来。 这股强烈的狂风还不止这些,她揪着张丰毅的衣领,空着的利爪推动着张丰毅一路倒滑出去,直把他推到街道对面的电线杆上,方才罢休。惊魂未定之际,被杰奎琳死死控制住的张丰毅竭力分出一缕心神,引导着地上的钢管朝他飞来。 银色的钢管艰难地移动,在地面上方半英尺的地方飞翔,悄无声息地来到了他的脚边。这时,杰奎琳刚好握住他的脖颈,漆黑的利爪如蟒蛇一样弯曲缠绕在张丰毅的脖子上。张丰毅垂下的左手一握,钢管便倏然飞进掌心。 右手扳住杰奎琳铁一般的臂膊,竭力把脖子从她的利爪中挣脱出来,左手的钢管奋然一甩,打中她的臂肘,杰奎琳疼痛难忍似地眉头一皱,张丰毅这一下用上了最大的力气。她随即松开右手,张丰毅抓住时机,挥起钢管,再次抡在她尚抓着张丰毅衣领的那只手。 杰奎琳当即退后两步,情不自禁地捂住左手遭重创的部位,眼目恢复了清明的墨色。她看向张丰毅,一根抡圆了的钢管直冲面门而来,银辉带着狂呼的气流,她利爪下意识地一抬,阻住了。 银色的钢管架在五根上漆黑的指甲上,约摸僵持了半秒,张丰毅忽然看见她的另一只利爪从旁而来,一阵黑风呼过,半截钢管霍然断裂,轻而易举地从钢管上脱离下来。 杰奎琳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极其邪魅的一笑。她很自信,她的利爪比起先前又强了一大截。 张丰毅并未丢弃掉那半截钢管,而是后退着,用另一只手召唤。他的手里握着尚余半英尺的钢管,现在被杰奎琳的利爪横空劈断,反而有了半英寸长的钢锋。 他决定利用一下,就在这时,隐隐泛黑的疾风突然闪现,侧腹赶紧右移,躲过了杰奎琳的袭击。张丰毅左手用钢管挥砍杰奎琳的利爪,泛银的狂风直向下席卷,与黑风交缠在一起。他的右手抬手召唤。 钢管被切断的那点,与其说是弧形的钢管,不如叫作一颗钢球。钢球一颤一颤地抖动,而后径直离地飞起。他用意念控物操纵着钢球,银星一点飞快地绕过一个圆圈,飞向杰奎琳的身侧。 黑色的利爪恰好于此时撞击出火花,杰奎琳好似微有所感地拧腰挥爪,疾风一现,一击下去就抽离了钢球。那点小小的银星即将要飞进浓郁的黑暗时,却被张丰毅伸手牵了回来。 银色钢管(2) …:钢管瞬间偏移了方向,向后极速倒飞而出,远远地抛进夜晚的黑暗里。杰奎琳把手里的车门丢下,那扇漆作黑色的车门已遍体鳞伤,不成样子。她冷漠的目光凝视着张丰毅,着实令人不寒而栗。 张丰毅驾驭着他的武器,一道银线于是又从黑暗里飞了出来,带着振荡的破空之声飞进他的手心。杰奎琳霎时止步,看着张丰毅掌内的钢管一点点地升起来,如一支夺人性命的箭矢倏然飞向她的身体。 她霍然起身翻跳,连续几个后空翻使出,身形矫健,惊险无比地避开了袭来的钢管。最后一个后空翻使出时,她翻滚着一跳,踹中空中的那根钢管,脚尖向上一踢,而后稳稳地站住。 钢管不知何时滚到了地上,金属的鸣声十分清越。张丰毅伸手作召唤状,突然拔腿前冲,杰奎琳也立即反应过来,朝地上的那根钢管冲去。 就在杰奎琳将将到达那根钢管的位置时,张丰毅忽然朝前一握,钢管当即就被虚空中无形的力量牵着走了,一端离地飞起,直接飞进掌中。张丰毅更毋需多言,反手一挥,一股劲风就朝杰奎琳呼来。 杰奎琳脸庞往后一闪,腰间的五爪张开,邪异的指甲便钻进张丰毅的腹心。身体略微后仰加以躲避,钢管转换方向便又朝杰奎琳袭来。钢管挥舞在手中呼呼生风,杰奎琳不断地移动躲避,时而反攻过来,把利爪带起的黑影夹杂在钢管呼啸的风声中。 她并不敢像先前那样跟张丰毅硬碰硬,那样的话,凭借全力一击的力量和钢管的硬度,只怕她也会受到不小的损伤。张丰毅一明白这点,便霍然向腹下刮过的黑风挥去。 这下不偏不倚抽中了杰奎琳的肉体,那黑风忽地停顿下来,变慢,并显出了杰奎琳瘦得骨头突出的手指。杰奎琳腾空退去,直退到几英尺外才止住身形。她的一根手指甲被抽掉了,霎时鲜血淋漓,白色血肉翻出在外。 许久不动,唯有风声呼啸而过,深夜的街道空无一人,附近的区域都是本部所有。一幢擎天的大楼挺立在夜空中,全部的电源都被关闭,矗立在纽约市中心灯火辉煌的楼群中显得格格不入。 杰奎琳垂着的头突然扬了起来,张丰毅看见她的眼睛里泛出猩红的光芒,在光线黯淡的夜晚无比得夺目。她的断裂的指甲突然生出新的漆黑的指甲,令人作呕地由血肉里钻了出来。 她机械般地移动脚步,朝张丰毅走来。张丰毅赶紧一挥管,谁知淡银的旋风刚到一半就倏然止息。张丰毅惊讶地发现她竟然径直抓住了钢管,避都不避,沉重的力道反弹到张丰毅的掌心,剧痛迫使他不得不松开手,并向后退去。 张丰毅觉得杰奎琳此时的状态很像发作的三号,一样的不理智,一样的战力非凡。他匆忙地退却,转头跑进车间的空隙。然后跑到汽车后面试图和杰奎琳周旋。 杰奎琳定在那儿,好半晌一动不动。她和张丰毅的位置隔着一辆车,约摸是同一对角线。突然,张丰毅发现她消失了,然后便是一声接一声的玻璃碎裂声,杰奎琳冲破前车窗的玻璃,又从座椅中间飞了过来,伴随着后车窗玻璃轰然爆裂的声音,她捏紧了张丰毅的衣领。完成这些,不过是几秒钟的时间,就像平地而起一阵无形的飓风,转瞬之间就撞破那两扇玻璃冲了出来。 这股强烈的狂风还不止这些,她揪着张丰毅的衣领,空着的利爪推动着张丰毅一路倒滑出去,直把他推到街道对面的电线杆上,方才罢休。惊魂未定之际,被杰奎琳死死控制住的张丰毅竭力分出一缕心神,引导着地上的钢管朝他飞来。 银色的钢管艰难地移动,在地面上方半英尺的地方飞翔,悄无声息地来到了他的脚边。这时,杰奎琳刚好握住他的脖颈,漆黑的利爪如蟒蛇一样弯曲缠绕在张丰毅的脖子上。张丰毅垂下的左手一握,钢管便倏然飞进掌心。 右手扳住杰奎琳铁一般的臂膊,竭力把脖子从她的利爪中挣脱出来,左手的钢管奋然一甩,打中她的臂肘,杰奎琳疼痛难忍似地眉头一皱,张丰毅这一下用上了最大的力气。她随即松开右手,张丰毅抓住时机,挥起钢管,再次抡在她尚抓着张丰毅衣领的那只手。 杰奎琳当即退后两步,情不自禁地捂住左手遭重创的部位,眼目恢复了清明的墨色。她看向张丰毅,一根抡圆了的钢管直冲面门而来,银辉带着狂呼的气流,她利爪下意识地一抬,阻住了。 银色的钢管架在五根上漆黑的指甲上,约摸僵持了半秒,张丰毅忽然看见她的另一只利爪从旁而来,一阵黑风呼过,半截钢管霍然断裂,轻而易举地从钢管上脱离下来。 杰奎琳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极其邪魅的一笑。她很自信,她的利爪比起先前又强了一大截。 张丰毅并未丢弃掉那半截钢管,而是后退着,用另一只手召唤。他的手里握着尚余半英尺的钢管,现在被杰奎琳的利爪横空劈断,反而有了半英寸长的钢锋。 他决定利用一下,就在这时,隐隐泛黑的疾风突然闪现,侧腹赶紧右移,躲过了杰奎琳的袭击。张丰毅左手用钢管挥砍杰奎琳的利爪,泛银的狂风直向下席卷,与黑风交缠在一起。他的右手抬手召唤。 钢管被切断的那点,与其说是弧形的钢管,不如叫作一颗钢球。钢球一颤一颤地抖动,而后径直离地飞起。他用意念控物操纵着钢球,银星一点飞快地绕过一个圆圈,飞向杰奎琳的身侧。 黑色的利爪恰好于此时撞击出火花,杰奎琳好似微有所感地拧腰挥爪,疾风一现,一击下去就抽离了钢球。那点小小的银星即将要飞进浓郁的黑暗时,却被张丰毅伸手牵了回来。 最大限度的意念控物 黑暗中重又显现银灰色的钢球,正要飞向张丰毅的手心,却被意想不到的利爪击飞。 利爪的主人缓缓回身,遥遥的夜里,传来一声钢球砸在车顶上的轰隆响声。 张丰毅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了一眼,旋即收回目光。他扔下了手里的钢管,现在这钢管对杰奎琳已毫无用处。清脆的响声过后,钢管滚进了汽车的车底。 他步步退后,有些紧张的目光在迎面走来的杰奎琳和钢管滚进的阴影之间打转。杰奎琳走得很慢,垂下的双手黑芒犀利。她面带杀机,突然挺身一跃,一阵杀意弥漫的黑风自平地而起。 疾风朝张丰毅奔来,就在杰奎琳的残影即将落到张丰毅面前时,张丰毅感到脑袋剧痛,仿佛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在头颅内膨胀。他的意念控物被开启到了最大,霎那间,停车场地上的几十辆汽车车窗全部爆碎,墨绿色玻璃轰然飞向虚空。紧接着,张丰毅身后的两辆汽车便有如被无名的大风吹起,赫然飞上虚空。嶙峋的车底面向杰奎琳,庞大无朋的汽车越过张丰毅的头顶,直向杰奎琳砸去。 转眼间,那两辆汽车就近在眼前。杰奎琳面无惧色,手一伸后,双腿分开作前冲状,握起的利爪朝前快极速地一探,将锋芒毕露的爪尖刺进了油腻的油箱内。指甲锐利的边缘溢出黏稠的汽油,翻起来直立的汽车砰然砸到了地面,车尾顿时被砸得面目全非,表面的漆皮刮擦着剥落下来。 张丰毅控制着阻住杰奎琳的那辆汽车,就在这时,直立的汽车开始缓缓向后倾倒,油亮的红色漆面微微泛光,车头朝后如天塌了一般向着张丰毅的位置坠下。张丰毅有些压抑,急忙转身逃跑。 然而,车头上方的夜空突地出现了一道身形瘦小的身影。杰奎琳凭扎入油箱的利爪借力,一脚踩在车头,轻盈地弹跳开来,短发身影凌空滑翔,夜风吹动她的衣襟。杰奎琳跨过几十英尺的虚空,看到了张丰毅和他面前的道路。 张丰毅刚跑出几步,背后高若山岳的的汽车仰天倾倒,终于彻底翻滚过来,亮红色的车顶砸落坚硬的地面,当即扭曲变形,深色的玻璃、反面是白的漆皮四散,巨大的声音震耳欲聋。 张丰毅险些被从天而至的车头砸成肉泥,他惊险地舒了一口气,然后转头看见了面目狰狞的杰奎琳,带着地狱恶魔般的微笑,指甲上淡黄的汽油流淌,滴到地上。 张丰毅的意念控物瞬间开启,庞大的、被砸成一团废铁的红色跑车发出难听的咯吱声,霍然升起离开地面,腾空飞了起来。那抹红色在黑色夜幕的背景下分外耀眼。张丰毅伸手虚握,仿佛拽住了那辆废车的一端,顺势扔向杰奎琳。十几吨红色的钢铁失去了控制,受重力使然俯冲向底下渺小的人影。 杰奎琳动作极快地前冲,危险的汽车离她越来越近,她却在汽车的漆面即将飞到面前之际,闪电般挥爪。黑色的墨线一闪即逝,爪锋极快割裂钢铁的声音霎时刺痛耳膜,那几道墨线贯穿车身,整辆车当即被切作两段,分成两段鲜红,各向两边的黑暗飞去。 十几吨钢铁就这么被完全地切开,张丰毅眼睁睁看着两爪锋利如刀的杰奎琳朝他这边扑来。杰奎琳目光坚定,张开的双臂有如雄鹰捕兔。 稍一犹疑,杰奎琳的脸庞便到了眼前,张丰毅急切间后仰,面前的景物坠下,切换到深不见底的夜空。杰奎琳的长腿一甩,那条细长的鞭腿在空中挥舞出风声,张丰毅的侧腹立即遭受重击,他被一股强大到无法抵御的巨力横推出去,平移近数十英尺直到撞上了旁边的汽车。腰间首先撞上车头,上身随之倾倒,重重地摔在汽车的前挡风玻璃上。 他勉强地睁开迷糊的眼皮,趁意识尚留一丝清醒之际,伸手唤起一辆汽车。停车场的两排汽车排列得整整齐齐,中央站着英姿飒爽的杰奎琳,在她的背后,一辆银灰色的轿车被平空掀了起来,沉重的躯壳飞上半空,硕大无朋的银灰色物体在她瘦弱的身躯后飘移,车尾朝她扫来。 杰奎琳瞥见之时便抬手一挡,十根坚硬如岩石的指甲交合,车身轰然撞击到她的身上,扣合的爪尖摩擦钢铁的车壳不断地崩射出耀眼的金星。汽车强大的推力将她平移出十多英尺,靴跟摩擦着地面,留出一条极长的浅白印痕。 汽车是略倾斜着砸向杰奎琳的,因此在杰奎琳克服汽车的推力后,车尾被砸瘪的汽车便向着大地无法抑制地坠落下来。黑色的车底缓缓降落,而后降到一半高度时猛然加速,张丰毅的心里顿时生起许多的恐惧。他急忙拔腿跳上旁边近一人高的车顶,对着眼目狠厉的杰奎琳抬手召唤。 那辆被杰奎琳闪开的蓝色跑车在黑暗里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倒栽过来、车头朝下的车身如被谁开动了似的,亮蓝色物体极快地驶出夜晚的阴影,向划出极长印痕的杰奎琳冲去。 杰奎琳望着声音的来源瞳孔一缩,而后转头便跳跃开来,她一步踩上银灰轿车的侧门,登上了正在急速坠落的银灰轿车。车门光滑的侧面映出她疾速飞奔的影子,那偏暗的影子是略微经夸张了的。她极速跑上车头时,漆黑的车底刚好砸到停放的汽车车身,只听砰然一声,挟带巍然气势的车底撞击上张丰毅脚踩的汽车,轿车的整副车头都被砸瘪了。 弯曲的车壳脆弱如薄纸,张丰毅当即被震得倒飞出去。脚底离开车顶,如一顶断了线的风筝般飞向身后的空气,一直落进街道另一侧的黑暗里。即将仰天倒地时,张丰毅才下意识地向后抬腿,身体一个急刹车,鞋底摩擦并向后倒滑,他感到脚底一阵炙热,才稳稳地站住了。 杰奎琳在街道的对面,从欹斜汽车的车顶跳了下来。 汽车飞向空中 她站在张丰毅刚刚站过的地方,孤单的身影被狂乱的夜风吹拂衣襟。 张丰毅心神一动,两手遥遥地牵引着两辆汽车自她的两边飞来。一辆银灰,一辆深蓝,自黑暗里突现,深蓝的那辆跑车在地上刮擦了很长时间,车顶被摩得露出了大块的白铁,两辆汽车飞到空中,逼近单薄如纸人的杰奎琳,直朝她而来,汽车的边缘眼看要把杰奎琳夹在中间。 张丰毅收回了手,也解除了施加其上的意念控物。虚空里飞翔的汽车瞬间没了支力,往下轰然坠落下来,纤瘦的杰奎琳突然起身一跳,纤细的腰肢向后翻进两辆汽车之间。眨眼间,两辆庞然大物便擦过她的侧腹,撞进柔软的铁皮骨架里。 就在这时,张丰毅忽然伸手虚握,眉毛紧皱,现出努力的样子。滴滴晶莹的汗水从毛孔里涌出。 那两辆即将彻底深陷进一堆废铁的汽车霍然停住了,仿佛周遭的时间静止,而后压在下面的轿车却有了异动。车头下仿佛膨胀起强大的气团,瞬间把轿车的车头顶了起来,弥漫着大量灰尘的烟雾滚滚而出。车顶的深坑里陷着的两辆汽车,被底下抬升的轿车连带着往后倒去。 刚刚越过两辆汽车危险缝隙的杰奎琳两条长腿尚悬在空中,手依然支撑着车顶,感到手下地面渐渐不稳,于是挺身一跃,从轿车上径直飞离,瘦小的人影越过长长的弧线,跳到地上才回身面向张丰毅。 她和张丰毅隔着两车道的街道,以及两辆迎面而来的汽车。被压在下面的银灰色轿车撞开了那两辆汽车,两辆汽车庞大的车身在空中微微垂下一端,几近是横着飞了过来,在空中飞翔时便撞作一团,铁制躯壳相互契合在一起。杰奎琳墨黑如刀的两爪架起来格挡,车头着地时轰然撞击上交叉的两爪,尘土飞扬,车声震响,钢铁碰撞,两辆车的轮胎砰然落地,如同汽车发动时产生的力量尽数落到杰奎琳单薄的身体上,迫使她向后倒退,直滑出几十英尺,后背撞上另一边的汽车才罢休。 杰奎琳的靴底和两辆汽车的轮胎底都冒出袅袅升腾的白烟,橡胶融化的黑泥排成一线。她收起锋利如刀的黑色利爪,然后爪尖向前插进车壳里,动作轻盈矫健地拔爪、跃上车顶。 张丰毅操纵着地上被撞瘪的汽车躯壳飞上虚空,那堆带着颜色的废铁离地而起,径直沿斜线飞向站在车头上的杰奎琳。 杰奎琳眼盯着朝她飞来的汽车,突然起身蹿跳,一步跃向漆黑的夜空。她的身影映在无边无际的漆黑夜空里,显得分外渺小。张丰毅仰头看见了美国的月亮,一轮大如玉盘的圆月,杰奎琳跃向那辆十数吨的钢铁。在皎洁月光的映衬下,属于她和那辆汽车的颜色只有深沉的黑。 很快,便到了跟前,杰奎琳摆出悍不畏死的架势,直直冲向飞来的汽车。她的武器微微一动,待将与车头相撞时,便径直挥舞起来,一道惊人的黑芒闪现,贯穿整辆汽车。接着,那汽车赫然在月亮下分成两半,如被一条黑色的闪电齐根劈开。 又两辆汽车飞向空中,张丰毅的额角沁满汗珠,他拼尽全力牵引着汽车围向中心的杰奎琳。被整体劈成两半的汽车骨架在张丰毅的控制下,突然袭出一道极长的黑线,冲向杰奎琳。 杰奎琳轻轻旋转身体闪过,任那硕大的半副骨架笔直地飞进夜空,但很快,回过身的她就被周遭的处境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面色渐渐凝重,庞大无朋的汽车绕着她的身体飞舞。 张丰毅意念一动,几辆汽车随即飞向中心的杰奎琳。以圆月为背景,一辆汽车砰然砸在另一辆汽车的车底上,杰奎琳被夹在中间。她的眼神快速在虚空中周旋,伸手把利爪刺进车底的钢铁,单手悬吊在空中。那辆车由上而下往下坠着,眼看就要遮住月亮巨大的阴影,将杰奎琳砸作肉泥。杰奎琳空着的手霍然往前一推,隐隐传来金属被割裂的声音,锐利的爪尖当即刺入另一辆汽车的车底,杰奎琳拔出另一只手,握指成拳,黑色利爪弯曲成拳峰砸在漆黑的钢铁上。 夜空里的汽车瞬间便翻了过去,飞向不知何处的方向,两辆汽车被各自分离,杰奎琳看着渐渐逼近的地面,忽然摆好架势,飘然俯冲至地。然而就在她刚站住的时候,一辆横过来的汽车被直接抛了过来,长约二十英尺、宽近十英尺的车身带着山峰般的震撼感朝她压来。汽车被抛飞至最高点时,车门离地十多英尺,轰然坠落,硬生生撞上刚落地的杰奎琳。 杰奎琳的两爪交叉起来,挡在头上,重若山岳的钢壳撞上交叉的利爪,崩射出灼目的金星。杰奎琳的两爪一时之间承受了极大的压力,头顶的黑发几乎与银灰色的车壳相触。 她的一条腿不由得向后伸出,以抵消来自头顶的惊人压力。即便如此,也依然不断地往后倒滑。脚下现出一整条清晰的白色印痕,杰奎琳咬紧牙关,刀锋凌厉的利爪霍然分开,爪风呼过。一声惊天动地的金属裂音,隐隐有气浪的波动传出,几道黑色的裂纹贯穿汽车的内里,眨眼间便将飞来的汽车切开,一大块钢铁沿着光滑的切面滑脱。 就在这时,杰奎琳才刚刚看见头顶笼罩着一层光雾的天空,便令人惊愕地瞥见一抹亮红。一辆突如其来的汽车飞出了黑暗,约摸几十吨钢铁便如此极其生猛砸了过来。张丰毅大喝一声,飞翔于空中的庞大车身急速下坠,杰奎琳急忙提爪格挡。 杰奎琳又坚硬又锐利的指甲刺进汽车的铁皮里,汽车裹挟无坚不摧的威势冲向她的身体。杰奎琳竭力用钻入铁皮的利爪为冲来的汽车减速,却不想,一辆翻倒在地上的汽车此时突然被张丰毅操纵着,急速刮擦着地面,声音尖利刺耳。 全力一刺 稍许时间,侧翻过来足有半人高的汽车就撞上了杰奎琳身后那辆车的车头,庞大的车身冲上弧形的车头,一头朝天翘起,并有摇摇欲坠之势。 张丰毅手指一曲,那辆车立时从车头上滑了下来,几吨重的强硬钢铁霎时砸在杰奎琳伸出的一只利爪上,杰奎琳的手臂当即被压得曲了起来,她满头汗水支撑着来自头顶的重压,身处三辆汽车的包围之中。 张丰毅和她同样费力,甚至比她更辛苦。他咬着牙,伸手牵来,一辆红色的跑车突现于杰奎琳头顶的夜空,漆黑的车底越过一道抛物线便从天而降,汽车的阴影笼罩了杰奎琳竭力支撑的身影,最终轰然坠落下来,眨眼间便将杰奎琳覆盖其下。 四辆汽车均被砸成破铜烂铁一般,漂亮的漆面上满是创痕,车壳扭曲,铁皮上产生了大大小小的凹坑。在那堆废铁之中,隐隐传来撞击金属的声音,张丰毅知道杰奎琳还没有死,依然在挣扎。 汗流浃背的杰奎琳交叉的利爪支撑着两辆车的重量,颤抖的双腿一前一后地阻碍着前进的汽车。那两辆车如同启动了一样,张丰毅怒喝一声,那根曾滚落车底的钢管发出着清悠的金属鸣音,一只手探进黑暗,钢管不知从何处飞了出来,圆润的柄握进张丰毅的手掌里。 银亮的管身泛着白光,张丰毅握着钢管,拔腿前冲,几步到了那堆已辨不清汽车模样的废铁跟前。大步踏上车顶,每一步落下都是沉重的响声。他已能听见杰奎琳在钢铁包围下的挣扎之声,疾步跑上车顶,铁管往前一送,当即便听黑暗里一声清脆的鸣音,笼罩在阴影下的杰奎琳两手扛着两辆汽车,摆腿一甩,抽离张丰毅的钢管。 手里的钢管伴随着虎口剧震,叮当一响飞了出去。杰奎琳的长腿从车间的缝隙伸出,和张丰毅缠斗起来。鞭腿呼呼生风,力道丝毫不减,张丰毅拼命抬手格挡,腿风仿佛到处都是,结实的肉体碰撞震得他肌肉发酸。 又一记鞭腿横扫而过,实实在在地抽打到张丰毅挡在脸颊的胳膊上,张丰毅小臂一阵闷痛,微微后仰一个后空翻翻倒过身体,两脚离地而起,周遭的景物在迅速旋转,张丰毅两手一撑随即落到汽车后面的空场上,逃离了战场。 他落地的时候便当即打开了意念控物,前面的汽车猛然撞击上杰奎琳的小腿。由杰奎琳的双臂架起来的两辆汽车瞬间塌陷进去,仿佛陷入钢铁挤压的洪流中,张丰毅不再迟疑,伸手唤来钢管,沉甸甸的钢管入手的一瞬拔地起身,飞奔上汽车车顶。 照着起伏的汽车全力一刺,钢管的尖端刺入红色的车壳,张丰毅感受到的阻力和摁在大地上毫无区别,一阵刺耳的金属裂变声过后银色钢管贯穿整副车体,没入足足一英尺。张丰毅累得气喘吁吁,他身上下面的车头不知不觉间缓慢地塌下来了,高度降低了不少,张丰毅只好用手攀着汽车的后视镜,防止从光滑的前车盖滑下去。 他从红色的车壳上爬起来,慢慢地踩着歪斜的车壳往外走。在他走开的时候,脚下那几辆撞作一团的汽车底部略有殷红的鲜血,液体顺着事物的曲线流淌。杰奎琳死了,死相绝对凄惨,张丰毅很难说清,她究竟是被钢管刺死的,还是被汽车压死的。 张丰毅有些精疲力尽,冷冷的夜风怒号,不一会儿就吹干了他的衣服。 当前最主要的任务是把本部遗留的隐患解决干净,回国是一定要完成的。他仰望天空,漆黑的夜晚看不见繁星,无边无际的夜幕仿佛触手可及,就在这时,他头顶的路灯熄灭了。顿时身周一片模糊,光线黯淡。 远处的天际露出一抹鱼肚白,正在迅速变亮,天边的云彩被即将喷薄而出的朝霞洇染,明幕的天幕上,一架直升飞机的黑影朝这边驶来。 那黑影十分明显,正对着张丰毅,机头呈卵形,尾翼仿佛能触到天上的太阳。张丰毅明白那是本部派来的,于是转身跑过微亮的街道,匆匆进入原来的地下停车场。 他并没有走多远,只是在停车场的出口边站住了,遥望着直升飞机高高地掠过天空,音爆声入耳,机头上方托着涂黑了一半的天空,而后飞抵本部大楼的附近,兜了一圈,旋即飞近大楼。 直升机迎着狂风靠近高耸入云的本部大楼,克莱尔扛着肩扛式导弹站在舱门口向外了望。舱门黑洞洞得坐了许多人,克莱尔的吼声被风声吹散,一听她的号令,有的人开始穿戴降落伞包,有的人就站在舱门口和她一块寻找下方的目标。 张丰毅悄悄地退回地下停车场里,等身体被阴影笼罩,他冲着身后的黑暗一挥手。许久过后,一辆硕大无比的汽车便从黑暗里涌现,化作一道极快的黑线飞了出来,越过张丰毅的身边,直直地冲进天空,仿佛是被谁从地下扔了出来似的,滑翔过一道弯曲的弧线后,便渐渐上升,在空中疯狂地翻转着,那可是一辆大型的商务车,就这么被当作武器甩了出来。 直升机上的克莱尔用眼角余光瞥见下面的楼宇间平空飞来一大块方形的黑色物体,下意识地就去瞄准射击。一枚导弹尾端冒着长长的白色烟迹,飞出了直升机朝向本部大楼的一侧,转头就击中张丰毅控制的汽车。 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响,纯黑的商务车被飞腾的烟雾笼罩。一时之间无数的碎末从那团渐渐膨胀的尘雾里落下。待烟雾散尽,直升机缓缓转向,克莱尔想看清奇怪物体的来源,于是打手势叫驾驶员操作。直升机的机舱刚一转向停车场的方向,就看见了出口边的张丰毅。 张丰毅和她的视线接触了两三秒,心里顿时涌起一阵恐慌,转身就往停车场里跑。跑了没两三步,就听头顶轰然巨响。 榴弹发射器 一场声势巨大的爆炸在他的头顶上方产生,声音震耳欲聋,一时间地动山摇,地下停车场的房顶轰然四分五裂,大块的水泥楼板落了下来。张丰毅只能没命地往前奔逃,越走越黑,晃动的地面平息下来,水泥粉末扑簌簌地散落。 张丰毅听见爆炸的声音止息,于是慢慢地走出来,小心地绕开那些横七竖八的钢筋,望见了微亮现出些许蓝色的天空。就在这时,他用眼角余光突然瞥见一架直升机,朝他这边靠拢过来。 舱门边站着手持肩扛式导弹的克莱尔,她一看见底下的停车场出口有了张丰毅的身影,就朝旁边的本部人员伸出手来。一枚圆锥形的导弹被放到了她的手上。 手脚麻利地装上弹头,几乎在张丰毅刚看见她的长发的时候,一枚导弹便被射出,张丰毅心头警铃大作,拔腿就跑,脚刚一离开地面,剧烈的火光便吞噬了甩在后面的钢筋水泥。 火焰在翻滚,炙热的火舌灼烧着空气,张丰毅几步跑开。飞机上的克莱尔看着他匆忙逃亡的背影,面色冷漠道:“跳伞,把他给我围起来。” 舱门内的黑暗里一时间显出三五名本部人员的身影,他们头戴钢盔,背负降落伞包,跟舱门边的克莱尔打过招呼就跳了下去。 层层叠叠的楼宇间,这三五名本部人员的身影显得分外渺小,待到得一定高度,棉花般的降落伞便倏然展开,高低错落的城市建筑中,降落伞悬吊着他们缓慢地飞翔。 张丰毅感到灼热的气浪拂过面颊,直跑到纽约刚睡醒的街道上,才慢慢回过身来,望着由不同方向朝他逼近的本部人员。忽然手一伸,眉头一皱集中注意力,一根不易察觉的银色钢管便由高矮不一的城市飞上了朦胧发亮的天空。 那钢管速度极快,如一颗发射的卫星般撕开天空涌动的气流。从张丰毅的角度观看,则细若银针,微小到不可察觉,运动的轨迹宛若一条银线笔直地飞上天空中的云层,纽约的高楼大厦很快就被他甩在身后。 第一名接近地面的本部人员满脸惊恐地看见了前面的虚空里,一支银色的利箭呼啸而来,微小若光点的箭尖正对着他的胸膛。可他的尖叫尚未来得及喊出,那支锋利的箭矢便带着尖利的啸音刺入胸膛。 浩漫长天里绽放一缕微不可见的血花,银色箭矢从那名本部人员的背后飞了出来,而后绕过一个足能涵盖大半个足球场的圆圈,飞进另一人的脊背。血花悄无声息地绽放,银色箭矢根本毫无停顿。 转眼间,悬浮在空气中的本部人员便被一条极细的、转瞬即逝的光线一一贯穿胸膛,微小的血花不停绽放,那条银线在几百英尺上弯折又消散,仿佛是在头顶的云层上作画,银白的线条彻底消散时,银白钢管径直往下急速下降,如同陨落的陨石一般。 张丰毅望着直升机里的克莱尔,伸手握起,只听一声微弱的摩擦声,他攥起的虎口中便握了一根泛着银光的钢管。 直升机悬停在那里好一阵子,克莱尔和张丰毅隔着很远的虚空,意味深长地对视着,他们都没有有所动作。直升机背后深暗的天空在被由东边升起的明亮侵蚀,一点点地变白。 突然,直升机垂下一条黑色的伞绳来,凭借全息瞄准,张丰毅可以看得很清楚。里面的本部人员把舱内的绳子扔了出去,蚓蛇般的绳索在空中下落并且舒展开来。 舱门边的克莱尔把肩上的肩扛式火箭筒交给旁边的本部人员,里面的人拿出了极重的榴弹发射器。她一步跃下直升机机舱,探手一拉绳子旋即单手悬吊在了绳子上。 一手拿着修长的钢剑下垂,一手攀附绳索,克莱尔顺着绳索开始下滑。然而就在她刚刚出舱的那一瞬,里面的人把榴弹发射器漆黑的管口伸了出来。 张丰毅倒抽一口凉气,转头疾步跑开,炽烈的火光在他的身后爆发,烟火四溅,一时间飞沙走石,路面被高温和卷起的沙石笼罩,高强度的气浪半推着他向前奔跑,跑出很远才扑倒在地。身后爆炸的余波消失了。 爆炸的声音震得张丰毅脑袋一阵发懵,他赶紧从地上爬起来,前边是一处街道的分岔口,张丰毅一个急转弯脚步飞快地往前逃跑,两边沾满露水的树木和小草瞬间被燃烧的火焰映亮。 张丰毅奔跑的方向上,天空越来越明亮,出了本部大楼的停车场,便是一片绿化很好的区域。有居民居住的楼宇在林荫中间若隐若现。 克莱尔跳下了伞绳,提剑冲出湿淋淋的草坪,转头便跟上奔跑在林荫路上的张丰毅。直升机上的本部人员和克莱尔配合得相当默契,张丰毅跑到岔道口时,便见一枚导弹轰然飞进旁边的草坪,霎时泥土四溅,乌黑的泥里喷出大团炽热的光焰,张丰毅只好急刹车拐进另一边。 然而面前出现了一道一人多高的铁丝网,张丰毅看着铁丝网往后退了退。他转头一眼瞥见了后面的蒙面女子,克莱尔几个箭步提剑抄到近前,剑身的银辉一闪而过,张丰毅侧身避开,抬腿一踢,踹中克莱尔的腹心。 克莱尔当即被踢得倒飞出去,张丰毅抬手控制着手里的铁管,倏然飞出掌心,一股风般冲到落在草坪上的克莱尔近前,钢管扎进他脸颊边的土里。 “这是警告。”张丰毅对她说,他仰起头望了望在头顶盘旋的直升机。像随时准备捕猎的鹰类一样,一旦选准了目标,便停滞在高空。 张丰毅都没有注意到那柄榴弹发射器究竟在哪里,就转过身来,沿来时的林荫道奔跑。一泼突如其来的泥土碎粒扑打侧脸,一颗威力巨大的炮弹在他身边的泥土里爆炸,响亮的音波震得他阵阵耳鸣。 妖异的火焰片刻之间就将泥土炙烤得滚烫,半黑半灰的烟雾从里面的大坑里涌出。 飞离地表 他闭起眼来,任那些泥土粒从自己的头上高高掠过,遂没命地向前狂奔。 直升机前端装置的重型机枪开火了,突突突地喷射出灼人的光芒,张丰毅在弹幕中奔逃,激射的子弹打在旁边的鹅卵石路上,旋即弹跳开来,青烟在直升机和张丰毅脚下交织。张丰毅匆匆跑上草坡,借着地势,了望了一下本部大楼。 高矮不一的楼宇当中,参天的本部大楼巍然屹立,张丰毅心念稍转,见直升飞机朝他开来,便沿原来的路飞奔回去。 由机枪喷发的弹雨不时飞射,一声声炮响夹杂在子弹密集破空的声音里,剧烈的音波振荡着耳膜,爆炸的火焰在林荫路的两旁蔓延。 此时天已大白,今天似乎是阴天,张丰毅跑进近旁的一条窄巷里,两排简陋的楼房间是一条混乱不堪的羊肠小道。旁边摆放了许多的杂物,张丰毅仰头往一侧的楼房望了望,约摸有七层,他突地挺身扳上铁丝窗,动作麻利地爬到楼上。 里面的老夫妇被唬得满脸慌张,眼睁睁看着一个矫健的人影从自家的窗前爬上窗框上面,紧接着,便听得外面嗡鸣的引擎声。一架庞然大物威风凛凛地驶过两幢楼房的上空,攀着楼房表面爬行的张丰毅回头一看,一阵飞速的弹雨随即扑面而来,他赶紧依附在墙上,泼过来的弹雨极速射进周围的墙壁,飞出的尘土在身后弥散。 耳听得枪声变得稀疏了不少,张丰毅抓住时机,扳住楼房另一角的铁丝窗就翻了过去,手边有一根直通地面的管道,张丰毅脚一蹬墙壁,身体离开墙壁飞了起来,等到那根管道近旁时,就眼疾手快地抓紧上面的突出部位,身形飞快地在管道上掠过,风也似地逃到了地面。 直升机经此一下,和张丰毅拉开了约摸几十英尺的距离。张丰毅头也不回地跑向树林掩映里的本部大楼,脚步匆忙,穿行于青翠欲滴的树林里,他能听到直升机紧跟在后面的引擎声。 本部大楼前面,是一片面积广大的广场,张丰毅慢慢绕到大楼的东侧,刚好能看到那架浑身透着危险气息的黑色直升机从空中徐徐驶来。 张丰毅试着用意念控物对准那架直升飞机,但毫无用处。一来距离很远,二来直升机的重量很大又是有人操纵的移动物体,意念控物貌似对这样的物体不起作用。又或许是刚才和杰奎琳战斗超负荷运转,精神力消耗很大。他有些着急,眼看那架直升机就要越过大楼一角,朝他驶近的时候,张丰毅猛然看见了舱门边的绳索。 被收起的绳索无声飞起,极其诡异地落进了直升机外的虚空,仿佛被空中吹来的大风吹散,细长的绳索迎风招展。一端徐徐飘落,沿着斜线飞向黑白两色的地表,直至飘近张丰毅身边,被他跳起来一把抓住。 直升机依旧在飞翔,但下端悬挂着张丰毅这样的重物,他攥紧五指,任身体飞离地面,在虚空中晃荡。 直升机上的本部人员慌了手脚,他们看不见张丰毅的身影,直升飞机带着张丰毅飞离地表,轻轻一拨升,高度便超过了路边的植树。张丰毅的后背在树冠、雕塑间轻松地飘过。那根尾端置于机舱内的绳索在空中被拉紧,绕着直升机下的某一点开始盘桓,张丰毅的身体飞过一个极大的圆圈,他一面不时回过头观察着那些危险的高层建筑,一面就攀着绷紧的绳索往上爬。 就在这时,舱门边的本部人员端着榴弹发射器,看见了挂在绳索底下并随风飘摇的张丰毅。一人从裤兜里掏出小刀,张丰毅看见他从舱门边消失了,便知道大事不妙,于是加快了往上爬的速度。手脚迅速地向上攀爬,那根绳索在空中旋转过一个大圈,才从另一人的视野中消失了。 过了好久,绳索方再次从直升机下方飘了出来,那缕黑色的影子于纽约层叠的高楼间迅速飘过,未及那名本部人员看见绳索末尾,舱内的队员便干脆利落地切断了绳子。 绳子坠下去的时候,那名靠在舱门口上,手持榴弹发射器的本部人员感觉绳子有些松弛,不如原来那么紧了,但当他意识到的时候,绳子已经从舱里滑了出去,一缕黑影很快掉进广阔无垠的虚空里,浩荡的长风呼啸,风声凛冽的声音灌满耳腔。 就在这时,整架直升飞机忽然猛烈地晃动了一下,舱内的本部人员下意识地向玻璃舱外看去,只见舱上赫然扒上了一道人影。 狂风怒号中,张丰毅顶着随时能把人吹下来的气流,牢牢地扒在直升飞机的机门上。他拉着直升飞机的一处,突然打开了驾驶舱的舱门。 高空汹涌的冷空气霎时涌进直升机内,张丰毅径直扒上驾驶舱里的操纵杆,和驾驶员争抢起来。一束子弹砰然打在舱门边,一时间金光四射,张丰毅惊险地躲开直升机机舱上那深陷的弹坑,和竭力护住操纵杆的驾驶员僵持着。 其他本部人员拦住了那名率先开枪的队员,他们一脸谨慎,面色凝重。机舱内靠里些的本部人员冲了出来,看样子想去帮忙。但这时,他们脚下的地面忽地倾斜下来,重力当即影响了身体的行动,他们全都慌张起来,玻璃舱内的景色突兀地出现了纽约的高楼大厦。 刚及清晨,纽约华丽的高层楼宇间仿佛飘浮着一层淡淡的雾霭。几乎就在纽约的高楼大厦刚一从玻璃舱内冒头的时候,整架直升飞机都失去了控制,驾驶员松开操纵杆,被强行进入的张丰毅按到了座椅上,直升机朝着靠近本部大楼的方向无可抑制地坠落下去,强烈的失重感使得所有人都难以站立,舱内乱作一团。 天空中那架黑色的直升飞机不知为何偏离了原有的方向,机头歪向一侧,沿着歪斜的飞行路线渐渐逼近高耸的本部大楼。 去哪里 黑鸟般的直升飞机转瞬间便到了本部大楼附近,舱内的本部人员惊恐万状地看着舱门缓缓倾斜朝下,脚步也越发得不稳起来,从高空俯瞰,纽约星罗棋布的高楼像聚集的蚁巢那样渺小。玻璃舱离明净得映出倒影的本部大楼越来越近,而后一往无前地撞上了黑宝石般的玻璃幕墙。灰色的高空中,直升机轰然冲进那里,整面幕墙应声而碎,一时之间无数玻璃碎片飞扬,顺着竖直的楼房掉落下来。 即便是直升机的机头撞进本部大楼的前一刻,张丰毅也依然摁着拼命挣扎的驾驶员,玻璃幕墙砰然爆碎之际,张丰毅面前的窗户一起破碎,微亮的碎片横飞进来,他下意识地卧倒身体,扑在直升飞机的驾驶座上。 硕大无比的直升飞机几乎是横着冲进了本部的楼层,以无可阻挡之势撞垮沿窗摆放的办公桌,桌上堆积的材料漫天飞扬。办公桌被横推着,一张接一张地聚拢起来,直升机的机身略倾斜着滑进楼内,但尾翼却不经意间卡在外面,因此机头不由得慢慢地斜了过来。 机身瞬间撞毁所有的办公桌、转椅,横冲进来以后依然速度不减,直撞上一面墙壁,墙壁轰然一声四分五裂,大块的裸露的水泥钢筋坍塌下来,由于卡住的尾翼和堆积起的水泥的共同作用,直升机停下了。 过了好一会儿,抱着头的张丰毅才从黑暗里醒来,他半跪着趴在驾驶员的身体上。脑袋里懵懵懂懂的,使劲摇了摇头,他发现周遭全是散落的玻璃碎渣,驾驶员的两眼泛白,驾驶座上有丝丝血迹。 就在这时,张丰毅听见他脑袋后面咔嗒一声响起了子弹上膛的声音。心里一惊,两手缓缓举过头顶,张丰毅一点点地站了起来。 而后突地转身,看到一名眼神冷静的本部人员把冲锋枪的枪口对准了他,张丰毅往后退了几步。撞毁的直升机机身静静地侧躺在满地狼籍的楼层内,高空的大风毫无阻碍地进入,掀起一片掉落在地上的白纸,哗啦一声飘到空中。 张丰毅举着手,退了好几步,脚下踩中了一块奇怪的物体。他停住了,望着本部人员毫无感情的目光,张丰毅的眼神忽然飘向另一边,被撞碎玻璃幕墙的楼层空荡荡的,能望见外面明亮的天宇。 那名本部人员也不禁被吸引了注意力,张丰毅见状当即暴起,刁钻的腿风一甩,正中他的腹心。敌人被踹得一下坐倒在地,张丰毅顺势抱紧他的脑袋,干净利落地一拧,连接的骨头咔擦一声折断,整副身躯都很快软了下来。 张丰毅把他的尸体慢慢放到飘满白纸的地上,太阳渐渐从云层中露出了头,楼里顿时一片光明,然而旋即又被飘过来的云彩遮挡,张丰毅身周变得昏暗起来,感觉气温也降低了许多。他离开本部人员的尸体,走到驾驶舱旁边探进头去,望了望里面的景象,只见那些人的鲜血汇成溪流,流淌满地,黑色的作战服被液体洇染,更加显出黑的深沉来。 张丰毅艰难地爬过驾驶舱,才从后面的舱门走了出来。环境静悄悄的,从敞开的窗口照进来的光线被直升机遮挡,十分昏暗。就在这时,他扭头看见了直升机靠近机尾的地方有一个深陷的凹坑。直升机把那面墙撞塌以后,所有崩裂下来的碎石瓦砾就堆积在机身旁边。 一颗相当大的水泥碎块造成了这个凹坑,钢铁表面呈黑色,油得发亮,关键是,张丰毅发现里面有一个不易发觉的裂口,又黏稠又漆黑的液体正从里面流了出来,很快就在地上聚起一片黑潭。 张丰毅心头剧震,目光越过堆起的乱石瓦砾看到了另一边的电梯,他赶紧跳上灰色的乱石堆,走上去急匆匆按开电梯门。所幸张丰毅的手指一摁下电梯门边的按钮,电梯门就打开了,大楼的电源虽然停了,备用电源还可以使用。 他有些紧张地看着电梯门一点点地关合,内心焦急得就像热锅上的蚂蚁,直到电梯开始下降,才放松了些许。约摸半分钟后,匀速下降的电梯打开,张丰毅看见了外面的大厅。 就在这个时候,耳听得轰隆一声巨响,张丰毅的脚下剧烈地晃动起来,仿若正经历地震一般,头顶的灯光在摇晃,张丰毅一头扑进大厅,头也不回地冲向出口。 本部前面的区域像是尚没有醒来一样,又安静又没有人影,张丰毅跑出很远才回过头来,看到那架撞进本部大楼里的直升飞机已经爆炸。从大楼顶端裂开的、触目惊心的口子喷涌出浓郁的黑烟,紧接着是爆发的火光,一块不知是什么的东西被从楼里抛了出来,很快就落进无底的虚空中。 他又向后退了几步,一不小心撞上了什么坚固的物体,急忙回头看,才发现是一辆停在这里的出租车。漆面黄色的出租车里坐着一位长相普通的司机,他也是刚刚看见本部大楼突发的爆炸。 正此时,一阵急促的警铃声由远至近地传来,几辆警车排成一线朝张丰毅他们驶了过来。张丰毅赶紧拉开车门,飞也似地钻了进去。 前面的司机有些愕然,张丰毅拉上车门,喘了几口气。 “去哪里。”司机问。 那几名警察这时候从车上下来了,只是稍微看了张丰毅乘坐的出租车一眼,就匆匆忙忙地往本部大楼那边走。他们的注意力全被天空中飘荡的黑烟吸引了,几架标着救援字样的白色直升机在本部直升机坠毁的地方盘旋。 张丰毅警惕地看着警察远去的背影,然后才转过头来,想了一会儿,对司机说道:“今天有去中国的航班吗。” “有的,”司机露出很熟悉的样子,言之凿凿道:“纽约机场每天都有去中国的航班。” “那…”张丰毅有些犹豫,“先陪我去取东西,然后再搭我去机扬好了。” 尾声 离张丰毅坐上那辆出租车扬长而去,已经过去了半个月了。 胡玛带着黑压压的一众保镖,走在本部大楼十分昏暗的大厅里。所有的壁灯都熄灭了,黯淡的光线投下漫长的阴影,隔着落地窗向外望过去,天空愁云惨雾。 胡玛扶着金属扶手上了楼,高跟鞋踏在清水一样的台阶上,哒哒的响声回荡着。身后的保镖紧紧地跟着,一言不发。许久,寂静无声。 她忽然停住了,然后转过身来问后面的保镖,问了一些什么,声音太低切切擦擦的,没能听清。只听见她说: “张丰毅呢,人在哪儿。” “应该已经回中国了,”那名保镖低着头,审慎地回答:“我们是从航班里的乘客信息查到他的,只知道他搭乘了一架飞往中国成都的航班,再往后,他去了哪里,就完全无从得知了。” “他的资料显示他原来的住址是哪里,那是他最有可能回去的地方。” “他的资料…被烧光了。” “烧光了?” “更准确地说,是所有人的资料都被烧光了,那场爆炸引燃了楼内的木质结构…这后来的事情,您都知道。”保镖好像很害怕似地低了低头,小声道:“新调来的人收拾残局,在原有大楼的基础上重建了这里。但是很多的重要文件,因为全是纸面上的,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胡玛面色越来越难看,“那岂不是意味着他逃脱了我们的控制,死了那么多人,那么多精英杀手,就连本部的老板都死在他手里。难道都留不下他一个人?” 保镖沉默不语。 胡玛抿起了嘴唇,她踯躅良久,心里很烦乱的样子,随后一挥手道:“算了,细算起来,也是藤田町非要追杀他的,走到今天这一步也是藤田町咎由自取。本部现在急需重建,那些黑道家族还愿意出钱,我们…我们就先把张丰毅的事搁到一边吧。也…只好这样了。” 胡玛的语气似乎很无奈。 她叹了口气,然后又嘱咐身后的保镖:“这段日子里,要是人手不够用,记得去纽约黑手党那里调一批来。” “我们不是才把纽约黑手党原来的老板舒文滔炸死吗,”保镖面带疑惑,“他们不会是借机来报复吧。” “这个问题你不用太担心,纽约黑手党现在是我们的囊中物。舒文滔的女儿把她老爹的家产如数卖给了本部,名义上,如今的本部和纽约黑手党共为一体。” “舒文滔的女儿?” “确实是她,我想木岛良辅当初做事的时候很仔细,她肯定不知道是我们下的手。” 保镖微微颔首,若有所悟地噢了一声。 胡玛转念一想,又迟疑起来:“但…也难说,难保她以后不会知道。” “所以她万一知道了,是不是就会…” “不要设想那些不可能的结局,情况已经很糟糕了。”胡玛打断了他的话,满脸忧烦,“我不是藤田町,你也不是本岛良辅,未来的本部和他们没有任何关系。我不希望那些罪孽在藤田町死后,还会缠到我们身上来。舒文滔的女儿卖掉纽约黑手党以后,据说就去墨西哥湾驾船出海了,即便她要找我们算帐,也是两三年以后的事了。” “可藤田町杀过那么多人,本部眼下处于最为虚弱的阶段,您不怕他们趁虚而入吗。”保镖偷偷地观察着胡玛的脸色,小心谨慎地说:“甚至找上您。” “有你们保护,我怕什么。”胡玛瞄了他一眼,“本部的根基还在,要建立起很容易,然而藤田町得罪的人有哪个是善茬,他在过去的一个世纪里造成了全世界大半的人口失踪案件、政治谋杀案,想杀他的人千千万万,我真从这里跑了,只会死得更快吧。” 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胡玛明显加重了语气。保镖一听这凌厉的口气,只好唯唯诺诺地低下头,不发一言。 纽约乌云笼罩的天空下,矗立着本部通天的楼宇,里里外外全部装裱一新,崭新的透明幕墙荡漾着银光。新的金属材料如一层薄铁皮般包裹了楼体,底下的树木绿阴浓密,微风正好,不时拂动绿色的枝桠,周围环绕各具特色的楼宇。 过了一会儿,胡玛对他说:“走吧,还要到上面看呢。”随后便转过身,空空的楼梯上响起错落有致的哒哒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