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破江山》 楔子 洪武二十五年,五月。大明朝历史上第一座京城——南京——此时正淅淅沥沥的下着雨。这雨断断续续,已经下了快一个月了。而这一天,京城的屋梁上飞满白幡,路上的行人个个身着孝服,整座京城陷入在沉沉的哀痛中。 这一年,开国皇帝朱元璋的长子——朱标——因病逝世。这个太子曾是整座大明王朝的希望。他为人宽厚正直,生前经常苦劝自己的父皇不要乱开杀戒。朱元璋一生都刚愎自用,杀人无数。只有两个人敢在他面劝他少杀,还能全身而退。一个是自己的结发妻子马皇后,另一个就是马皇后带大的太子朱标。 人们都希望皇朝的继承人,太子朱标,在即位后能够一改过去杀伐无度的朝纲,与民生息。因为这个从战乱与杀戮中走出来的王朝实在太疲惫了。 此时在紫禁城书房中枯坐的朱元璋,正如天下所有丧子的父亲一般,忍受着挖心般的痛楚。整整一天,他都没有听进任何人说的任何一句话。他只知道自己的希望陨落了。此时此刻,这个精力超群的皇帝才真正像一个颓唐的老人。他眼底的疲惫再一次挣脱了束缚,清晰地浮现在了脸上。而上一次显出这样的疲惫,是马皇后去世的时候。 书房内还站着一个人,他就是素有大明第一谋士之称的刘伯温。刘伯温此时屏息恭立,内心焦急如焚。一颗汗珠从太阳穴上滑落,他却不敢用袖子擦拭。眼看皇上迟迟不回答自己的问题,竟像是失了魂似得,直愣愣地默坐无语。他不得不提高声音再问一次。 “皇上,请一切以基业为重。是时候另立太子了。” 朱元璋终于像是回过神来,淡淡地说了一句:“就立允炆做太孙吧。”他所说的允炆,就是朱标的儿子朱允炆。今年才只有十五岁。他从小机敏善良,和自己父亲一般以宽仁儒雅著称。 这话让刘伯温非常震惊,他连忙说道:“陛下,人常说‘国有长君,社稷之福’。皇孙聪明仁爱,但到底年纪太轻了。更何况几位王爷个个都是人中龙凤……” 朱元璋气得一甩袖子,刘伯温便不敢再说。朱元璋说道:“允炆最像他父亲,定会得到百姓的支持。更何况十五岁也不算小了。朕还能为他撑个几年不死。等朕死了,他也已经能独当一面了。”朱元璋一生做过许多恶事,但唯一让他心存愧疚的,就是自己的妻子马皇后。她生前没能好好享受,临死的时候还劝他不要滥杀。朱元璋唯一能弥补的就是让她的儿子继承皇位,成为大明皇帝。却没想到天不遂人愿,朱标死的竟然比自己还早。现如今只有让朱标的儿子朱允炆继位才能消弭朱元璋心中的痛楚。 刘伯温知道接下来的话一旦说出,可能有杀身之祸。但为了国祚,也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说:“皇上。您也知道再过十年便有‘帝星异位,九曜生辉’的天相发生。在这关头,陛下却要立一个年轻的太孙,万一发生了什么……” 所谓“帝星异位,九曜生辉”的天象,是刘伯温日夜观测星象得出的结论。说的是约莫十年以后,皇帝所在的位置会发生变化。而统称为“九曜”的贪狼、巨门、禄存、文曲、廉贞、武曲、破军、左辅、右弼九颗星星异常闪耀,说明十年后这九颗星星会化为凡人,众多能人武将会在人世间活跃。掀起一阵风云。 这一切天相都说明了:有可能在十年后,有一干能人异士辅佐新的帝皇,夺取大明朝的皇权。并在别的地方另立京城。 朱元璋不耐烦听他这些话,一甩袖子说道:“帝星帝星,朕就是帝星!朕听你的话,早把整个大明朝有些能耐的人都杀光了。还有谁能成为帝星?” 这话说得刘伯温汗流浃背。他仍旧坚持说道:“陛下,最近微臣夜观星象,又发现一桩异相。贪狼星和文曲星的位置正愈来愈近。大约在十年后便会重合。这星象是千古未有的。连微臣都不知道作何解释,猜测可能是贪狼星和文曲星竟然会化在同一个人身上。” 朱元璋气怒的说道:“这些年你没少看天相。说出这么多有的没的,朕都一一按你的意思处理。也真不知道谁才是这大明皇朝真正的天子。你说的这些话朕也没办法印证。今天朕就要逆天改命,朱允炆是朕认定的太孙。朕倒要看老天能奈朕如何!”这话说得豪气干云,不再像刚才那个颓唐的老人。 刘伯温此时面如死灰,朱元璋既然说出如此重的话来,必然是不会再改变想法的。他最后沉痛的说道:“陛下既然认定了太孙,微臣必然马革裹尸,躬身为大明效力。” 朱元璋这时收起盛怒,对刘伯温说道:“朕知道你一直忠心耿耿。你放心吧,你说的话朕一直都放在心里。”他站起身子,负手走了几步。又说道,“这几年朕已经把能打的都杀干净了,又让几个儿子替我镇守四方。朕百年之后,就算有什么人生出反心,也有几位叔叔替允炆出头。” 刘伯温心中想的却是:就怕欺负朱允炆的不是别人,就是他那些好叔叔。但这些话万万不敢在朱元璋面前提半个字。否则明年今天就是他刘伯温的忌日了。 朱元璋又说道:“至于那什么双星重合。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连元朝都被朕灭了,还有什么人可以挡得住我大明的气运?”说着便从书架深处一堆纸卷里抽出一张宣纸,摊开铺在红木桌上。他对刘伯温招招手说道:“其实朕早就已经有所准备,你过来看看这个。” 刘伯温大着胆子来看这纸卷,却是吃了一惊。没想到皇上竟然早就埋下伏笔,做了这么大的准备。他连忙躬身说道:“皇上圣明,有此万全之计。大明国祚必然永续万年。” 朱元璋牵动嘴角,却笑不出来。他说道:“希望这手准备永远没有用到的时候。”他叹了一声又问刘伯温道:“你我年纪都不小了,恐怕都活不了几年。就算做了这样的准备,也需要有后人替朕传下去。你说这满朝文武,有谁最忠心耿耿,又有辅佐帝皇的才能?朕好把这个大秘密传给他。” 第一章 文曲 时光荏苒,一转眼到了大明建文四年。朱元璋和刘伯温都已经长眠于地下。而朱允炆也已经继位四年。此时元宵才过,天已蒙蒙亮,初生的阳气正要一点一点逼散寒意。 京城通济门口不似往年热络。城门高耸,厚城墙内本该是南京城最热闹的街市——济门街,此时开了铺门,准备做生意的店家却才刚过半数。另有好几家门上都积了一层薄灰,显是关门一段时日了。长街上没几个闲人,间或能听到一声狗吠。 若是往年,您往城门外一望,大清早的码头上也必是人头攒动。可今年却显得一派萧条气象。 江上不时也有些船只靠岸。大多是小船,上岸的也都是些书生。穷的背着书囊,几人一道下船。富得便能独享一艘橹船,又有书童家仆伺候。这些书生都是要来参加今科春闱的新举人。 这正是用早饭的时辰,几个囊中尚有些羞涩的举人老爷便不急着进城,在码头上寻个馄饨摊就坐,要了热馄饨吃。 卖馄饨的是个矮小敦实的红脸膛汉子。穿短袄,挽着袖子,冷天出了一脸汗。炉火烧得正旺,大锅上水咕嘟咕嘟冒泡,白馄饨在锅里翻着筋斗。矮汉两手连抄,盛就一碗馄饨,递到旁边小桌上。一个青年书生把馄饨让到对面蓝衫中年书生面前。蓝衣书生谢过,并不急着吃。等青年书生面前也有一碗,才用调羹拨弄汤碗,吹散热气。 “晚生这次上京,竟能与吴先生同舟。真是天大的福气。”青年脸颊泛红,眼里满是兴奋。 吴姓中年书生淡笑道:“陈贤弟太过客气。你我同赴此届恩科,今后大有可能便是同年。你称我先生岂不是折煞了我。愚兄痴长你几年,贤弟便称我一声连涛兄吧。” “连、连涛兄!”陈姓书生喜的笑裂了嘴。 吴连涛在江苏一带名头甚响,文采书画俱佳。据传先帝也曾动过招揽之心,知府曾派人请他去赴宴。哪想这吴连涛的家人说他喝的大醉,等了三日也不醒,直把知府等的心冷。自此以后,吴连涛的隐士之名传遍了江南。今日能与吴连涛称兄道弟,他日自是一番助力。 “吉采贤弟。”吴连涛笑着应和,心中微感自得。看来他吴连涛的名声,即便是到了京城也算叫得响。 “连涛兄多年不愿出仕,此次出山必是为了辅佐新君,开创盛世来了。” “吉采贤弟过誉了。我本是逍遥惯了的,京中更是人才济济。方公、解公等都是读书人中的楷模。又哪需要我辅佐?”吴连涛口中的方公指的是方孝孺,而解公指的是解缙。这二人皆是新皇正要大用的宿儒,他接着又道,“我此次进京,却只盼以自身绵薄之力报效皇恩。今上登基以来对我们读书人着实不薄啊。” 二人正谈着,城门处忽起喧嚣。几匹健马从门中掠出,后又跟着几辆马车并几名步行的随从,呼呼拥拥、满满当当地排在本来空旷的码头上。看这些马车车厢都做暗棕色,既无烫金也无刺绣,仆从也多身着暗色衣裳,粗看毫不起眼。但吴、陈二人毕竟都是从江浙一带富庶之地而来,一眼便识得马车和仆从身上的布料都是上好呢料。马车内还隐隐有熏香脂粉味飘了出来。再定睛细看,马车灯笼上高挑一个“方”字,难道竟会是方孝孺方公家的车马? 陈吉采笑着向馄饨摊主打听道:“店家,这是什么阵仗啊?” “两位老爷若问别的我是不知道。”馄饨摊主手上活计不停,用下巴指了指车马阵笑道。“这是哪家哪府我倒能猜出几分来。” “两位老爷刚上京来可能不知,这个年节又有车马到码头上来接,多半是有哪位大员的家人来迎回乡应试的衙内公子。” 陈吉采抢问:“可是方孝孺方公家的?” “京城中姓方的没有一万也有几千,但您看到排首空着三匹高头大马没有?一家能同时有三位公子中举,全京城估计也就您说的方公这家了。其中又有方中锦公子已夺了解元,这回是奔着三元及第来了。京城赌坊中哪个不压了方公子做状元老爷的?” 吴连涛听罢只淡淡说了一句:“记得方公是宁海人呐。” 陈吉采便也不再与卖馄饨的言语,但两人都吃的极慢。心中皆盘算着要等方家三位公子上岸,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 大明朝每有一省便能出一个解元,一场会试里要坐下十来个解元,原也没那么稀奇。只是江浙二省向来人才辈出。又因先帝分了南北榜,能考取贡士的学子中,南卷取十分之六,北卷取十分之四。南方学子要在科举中脱颖而出更是难上加难。要知南卷涵盖之地都是人杰地灵的所在,自有科举以来能入到三甲的,十之八九来自南方。到了洪武三十年那场殿试,录取的五十一人竟全是南方人。这便犯了北人的众怒,一纸连名状递到了礼部,状告主考官结党营私。这下先帝震怒,杀一批流放一批。八月又办一次殿试,全都取了北人,这才平息。自此之后,便以南北卷取士。原来占了八九成的南方学士现在只能取六成。这样一来,还能进入贡院参加会试的哪个不是从千万人中冲杀出来的翘楚?而这其中又是江苏和浙江两省人最多。两地学子也多暗暗较劲,隐隐然将对方视作走上仕途的最大对手。 吴陈二人都是从江苏来的学子,所以听说有浙江来的解元,便格外留心,要看看他们是何方神圣。 他二人及码头上的车队人马都等了半响,终有一艘大船从寒江上缓缓驶来。二人见码头上其余众人都精神抖擞起来,心中皆道一声:“来了。” 待得船靠岸,二人细看便知这是一艘千料大船,虽没有雕梁画栋,却也掩不住通身的气派威仪。船上先是下了几个健仆铺好踏板,待船停稳,便有一位二十出头的公子先下了船,后面伴着一位二十七八岁的公子。年轻的那位看着斯文俊俏,年长的那位也是稳重大方。都穿着上好丝绵料衣裳,披暗色呢料大氅。发髻上一镶青玉一镶白玉,比起京中那些世家公子,显得古朴庄重。而在吴陈二人眼里却是气派不凡,只猜不出哪位才是得中解元的方中锦。待二人的书童仆从也下了船,又从船上走下一位十七八岁的公子。此人看着虽年轻,却生的高大俊朗,剑眉星目。身上棉服倒也是上好质料,浆洗的笔挺,却能看出是常穿的。背上背着个包袱,没有仆从搀扶,蹬蹬几步从踏板上走下,却是稳如平地。看他通身精气神,没人敢当他是个下人。 那馄饨摊主识趣,凑到吴陈二人身边说:“两位老爷,按年龄推算,这为应该就是方中锦方公子了。” 二人上下打量这方中锦,瞧他如此年轻,样貌又生得好,在京中还享有大名,心里暗生出不知是轻视还是嫉恨的情绪来。 却见方中锦忽然目光朝他们转来,两人心口皆是突地一跳。直到他又轻描淡写地看向别处,似乎只是眼光随意掠过,并没有发现他二人的窥视。他两各自拿起调羹,在碗中乱划。只是心中慌闷,一时缓不过来。 先前上岸的两位公子早已走到了几辆马车前。依次对着每座车厢行礼问好。这些马车厢自始至终没一个掀起帘子的,只隔着厚车壁传出女子淡淡的应答声,显然是家中的女眷长辈。 吴陈二人坐的有点远,依稀能从对话中听出年轻的公子叫方中愈,年长的那位叫方中俭,加上最后上岸的方中锦,这三人都是方家族中的青年子弟。 此时方中锦也同前两位一样对着几辆马车依次行礼问好。待到最后一辆马车,车厢里忽然传出清脆稚嫩的女子声音:“锦哥哥真的不来住吗?” 方中锦回答道:“母亲想念我的紧,这次回来定要在家中好好侍奉她。” 哪知呼啦一声,一只青葱玉管般的小手掀开车帘,露出一张气怒的小脸,“就不能请大伯母也到家里来小住吗?” 方中锦一怔,便对那小脸的主人说道:“我回乡三个月,自家宅中有些家具都坏了没人修补,我要趁这些日子把家中修葺一下,好让母亲住得安心。” 那女子也知道错了,放下车帘说又道:“那你可要多来走访。” 远处吴陈二人看到这一幕,心中纳罕。 陈吉采先压低声音道:“京中风物到底不同,这小娘子长得周正,怎么说掀帘子就掀帘子?抛头露面,同一个村姑似的。和男人说出来的话也真是……” 吴连涛低声道:“毕竟是到了天子脚下,即便是大户人家的闺女也更活泼些。我看他们对话应是堂兄妹,想来是年纪小不知避忌。若不然,那倒真是龌龊得紧。”说着嘿嘿笑了两声。 陈吉采更是肆无忌惮地说道:“哎,吴兄你不知道。这堂兄妹间的故事才叫多那。否则市面上哪来那么多话本故事可看?别看是小小姑娘,墙头马上的花样手段不比姐儿们的少。” 忽然他眼角瞥见方中锦转身面向他们,从袖中拿出一副弹弓来。再听哐哐两声,面前的两只碗霎时裂开,冰冷的馄饨汤汁溅了二人一脸。 二人气急,瞪着方中锦却不知如何发作。但见他又回过头去不作理会,二人就想质问一句也没了对象。吴连涛口中说道:“好好好!”气红了脸再却也说不出别的话来。 方中愈、方中俭这两位公子见了此事心中都觉麻烦,不想招揽在身。过一会才有一个管事模样的人走上前来,对二人打躬作揖,道:“二位老爷,我族中少爷年少无知,冲撞了二位。小的在此代为陪个不是。”说着从袖中掏出二两银子,“这些银钱请二位老爷收下,重新购买衣衫。” 那管事不知二人身份,看他们穿着儒衫猜测可能也是举子,心中大感头痛。这方中锦脾气古怪,才上岸便惹来麻烦,回去也不知如何禀报是好。他双手捧着银子半天,却无人来接。 吴陈二人眼瞅着方中锦始终不理他们,方家又没一个主人出面,竟派一个老仆出来打圆场,显是看不起他们。吴连涛只好从鼻管中哼了一声:“方家势大,吴某领教了。”带着行李甩袖离开。陈采吉也瞪视岸上众人一眼,紧跟着吴连涛走了。二人心中暗暗发誓,待得金榜题名之后,势必要报此仇。 岸上余人也纷纷跨马上车,车队又缓缓驶入城门。片刻间,码头上只留下一个干瞪眼的馄饨摊主。 “得了,我那上好的景德镇瓷碗啊!”摊主心疼地长叹一声,认命收拾桌上的狼藉。却见打碎碗的是两枚铜钱,正够碗钱。心中这才转怒为喜。盘算着,这么好的故事该怎么添油加醋说与人听。 第二章 锦囊 方家的车马一路行至柳岸坊,街面渐窄,行人渐稀。经一条石板路走三十来丈,驶入方孝孺在京中的宅邸。 方氏一族起于浙江宁海,常住在京中也有十来家。其中隐隐以方孝孺居首。他如今已是翰林学士,却抵不过京中地价奇贵。只在半远不偏的地界买了一套四进的宅子,其余的族兄弟大多或买或租在周围。 方宅比起京中大户来不算宽敞,也做到了前院书房,后院闺房,当中更有两个小院子。 车马回到方宅,方族中几个子弟们收起笑闹,陪同三位新举子进书房拜见方孝孺,聆听训诫。女眷们则都聚在正房,围坐在方夫人边上寒暄逗趣。正厅里仆人们忙忙碌碌,摆开席面,架起屏风。厨房里的厨娘汗流浃背,指挥杂役使劲拉风箱,紧赶着时辰开席。方府上下如同过年般热闹欢快。 这厢几个方氏族兄弟在书房听了半日训诫,出书房皆吁一口长气,去西厢房里玩闹。西厢房是方中愈的屋子,几个兄弟都围在他周围,要听方中愈说说回乡见闻。 方中愈是方孝孺的次子。他身份尊贵,族中兄弟平时都围着他恭维。此时他两眉舒展,笑着靠进太师椅,说道:“乡下还是那样,能有什么变化?” 一个年轻的族兄弟揶揄道:“小葵那丫头呢?该长到十五岁了吧。上次她全家来京城时还不是对你念念不忘?” 但见方中愈脸色一变,他知自己大概说错话了,及时住口不敢再讲。 “小葵是姨妈全家人的指望,以后就算不进宫做皇后娘娘,也非要嫁个青年才俊不可。我这种人又怎么会入了她们家的眼。”方中愈心中愤恨。原来这个叫做小葵的女子是他的表妹。过去表妹一直缠着他团团转,姨妈也早就暗示过多次,要把小葵许配给自己。但这次他再回乡,小葵却对他冷冷淡淡的,爱搭不理。 那族兄弟又说:“嗨,你是翰林之子,转眼自己也要去做翰林。你若不是青年才俊,我们就是阿猫阿狗了。” 方中愈鼻中冷哼一声,斜看一眼站在墙边上的方中锦不再说话。 众人互视一眼,皆做心领神会的样子。看来这次回乡,小葵定是调转枪头去缠着方中锦了。方中锦是公认的少年天才,最有可能在这次的科举中大放异彩。想来小葵那丫头又看中了方中锦了。 年纪较长的方中俭打圆场说:“葵丫头年纪小懂什么好歹?她家人也是看不清局势。千万别费尽心机,最后押错了宝。最后选了一个连榜都上不去的。” 这话说的旁人都是一愣。方中俭平时话虽不多,但最会审时度势,说话也是面面俱到,深得长辈的喜爱。如今话中带刺,句句暗指葵丫头看上的人会考试失利,不像他平素说话的方式。 大家都已经猜到葵丫头看上的人是方中锦,可要是说方中锦会落榜,大家却都不信。方中锦的过人智慧大家都是知道的,无论怎样发挥失常,也不至于名落孙山。 这时便有胆子大的半开玩笑似的问:“丫头爱俏,难道葵丫头看上了我们锦哥儿?嘿,她两个在一块儿倒像一对美人儿。”这话引得众人大笑。 方中愈脸色这才好起来,笑着看向方中锦,说道:“可不是一对美人儿嘛?两人都在家里刺刺绣,画画图,不是挺好吗。”大家看了方中愈脸色,料定方中锦这次必然会出意外。不然他也不会这样痛打落水狗。一时间谁都没了顾忌,荤的素的玩笑开的愈发无度起来。 方中锦坐在一边,既看不出惊慌也看不出恼怒,仿佛大家调笑的是不相干的人。 只有一个年纪最小的方中翔拉住方中锦问道:“锦哥哥,这次回去这么久,给我带来好玩东西了吗?”方中锦笑着说道:“你瞧。”便从袖中拿出那副弹弓。 方中翔拿过弹弓细看。这弹弓是用上好紫檀浸桐油做的,上面的弹绳则是牛筋制成。方中翔十岁刚出头,人小力弱,扯了扯弹绳纹丝不动,便拉着方如锦要去院中试试。 院子里没有旁人,想来是仆人杂役都在厨房厅堂里忙碌。方中翔找了块石头想要射树上一只麻里子。但是石块啪的一声掉在脚前。试了两次都不理想,他问方中锦:“锦哥哥你不会是找了个拉不开的弹弓糊弄我吧?” 方中锦笑着接过弹弓,拿石块满弓一射,树顶的麻里子应声而落。方中翔惊的张大了嘴巴。 “怪怪,几个哥哥还说你是什么美人儿,大将军也没你威风!下次他们再不留口德,你好好用这个教训他们!” “男子汉大丈夫,被人说两句有什么关系。”方中锦口中说道,又指点了方中翔腰腿要如何使力,手眼要如何瞄准。 其实方中锦并未学习过武功。他的母亲一生要强,虽然家中清贫,却竭尽所能培养自己的儿子。她希望自己的儿子能成为古之君子那样的完人,便要他在读书之余学习骑射,能通晓六艺。 所谓“六艺”就是礼、乐、射、御、书、数。其中的“射”便说的是射箭。 方中锦聪明过人,不仅体现在过目不忘上。他学习任何事物,只要旁观几次,便能发现其中的诀窍。上手一操练,就能深得其中的神髓。一些老师傅侵淫多年,在心中悟出的道理,嘴上却说不出来,手里也传不下去。而到了他这里,就能轻而易举的贯通师傅的诀窍,更能触类旁通,举一反三。他虽未学过弹弓,却因会射箭,一上手就能打下树上的麻里子,砸破别人的饭碗。 “嘿嘿,我知道你不着恼,”方中翔低头边找石块边道,“你说不定心里觉得这是在夸你俊俏呢。你瞧几个姐姐,还有那些丫鬟,哪个见到你不像见了蜜似的。”他到底年幼,听不懂众兄弟的弦外之音。 方中锦却不可能听不懂。他自觉路上这几日愈、俭二人对他态度大变,到了方府之后更是骄傲,说来说去似乎都在暗指他这次科考会失利。他想不出这几人能弄什么鬼,干脆以不变应万变,沉住气看他们耍花腔。 方中翔嫌找到的石块都太小,不好使力。灵机一动扯下腰间的锦囊,塞满碎石。这回他使出浑身的劲,满弓一射。力气是大了,可惜准头全无。就见那锦囊一飞冲天,啪得一声响,似是落在内院屋顶上。 方中翔霎时急白了脸:“这可怎么办?今天回去少不得一通啰嗦。”说着拉了方中锦的袖子,“锦哥哥,咱们想个什么法子?” 方中锦也紧锁了眉头。他知道这件事可大可小,却远不是小孩弄丢一个锦囊这么简单,内院里还住着未出阁的小姐。他见多了闺中女子因为捕风捉影的事情弄得身败名裂,常宿庵堂的故事。 方中锦担心若是把这男子锦囊留在上面,不知会闹出什么事端来,当下决定爬墙去找锦囊。 让方中翔站着望风,方中锦则攀住墙壁一跃而上。他一眼见到锦囊落在正房屋顶上,便趴着慢慢向那处挪去。眼看越来越接近目标,却突然听到主屋内发出一声怒喝。这一声怒喝却把他的心给揪住了。 第三章 除名 “这事断断不行!”屋中有一女子怒喝,这声音方中锦听得极熟,竟是自己的母亲。 又有一个女子的声音劝道:“阿颖,你听我说完。不是不让你锦哥儿考了。只是他年纪还小,大可以再历练一下嘛。我们家老爷还打算助他拜一位名师,三年之后再考,必能有更大成就。” 方母冷哼一声:“我看有更大成就的是你家愈儿吧?”显然另一位女子是方府夫人,方孝孺的妻子。 原来方中愈和方中锦都要参加这次会试。在外人看来,方族同时有三个青年子弟参加科举,是无比荣耀的事情。但在方家内部,谁不暗暗把对方当做眼中钉肉中刺?更何况方中锦在京城中向来享有盛名,许多外面的愚夫愚妇甚至把他夸成文曲星下凡。这自然会让方族最有声望的方孝孺一门不快。若不是有方中锦这小子的存在,自家儿子也是人中龙凤,读书种子。这就是人们常说的“既生瑜,何生亮”了。 而今天方孝孺的妻子把自己妯娌悄悄请进房中,就是要设法让她同意,叫方中锦放弃今年的科举,三年之后再参加下届科举。 这么难办的事情,方中锦的母亲当然是一口回绝。她并且在话中暗暗讥刺,意思是方孝孺为了让自己儿子高中状元,才不让方中锦参加这次科举。 方孝孺夫人坐在床沿边上,为难的望了一眼屋角屏风,又耐着性子说道:“阿颖你这话说的诛心了。是,如果你家锦哥儿今年不去参加科举,我们阿愈是少了个对手。但参加会试的总有几百人,我们总不能一个个劝别人不去应考?”说着掸了掸前襟,又说道,“我们老爷这么决定,还不是为了你家锦哥儿好。希望他能通过三年磨砺收了顽童之心。到时候皇上初见他时,就觉得是个稳重大方的,之后才能更加重用。” 方母气笑了,端茶喝了一口道:“我家锦哥儿是怎么顽闹了?竟让芙儿爹娘这么担心。” 方母口中说的“芙儿”是指方孝孺夫妇的幼女,也就是今早在码头怒掀车帘的姑娘。她年纪最小,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性格不免天真任性了一些。方族中提到“玩闹幼稚”,人人想到的都是这个姑娘。方母故意提她名字,暗有讥刺之意。 此时屏风后面传来一声怒喝:“怎么顽闹?你问得到好!”原来竟是方孝孺从后面走了出来。 方孝孺方脸膛,一部长须飘在胸前,颇有大官老爷的威严之气。只听他说道:“方中锦这小儿,今天早上在码头上无事生非,砸了两个举子的饭碗。” 方孝孺本来担心自己妻子无法说动方母,早就在屏风后面躲了半日,此时既然已经被激地走了出来,便大喇喇往太师椅上一座,接过妻子递来的茶水,又说道:“我方孝孺多年来谨言慎行,总算皇上知我忠心,士林也给我点面薄面。可你儿子却在外面打我的脸!”说着把茶盅往桌上一顿,“明明是他砸破别人饭碗,但外人只会说我方孝孺纵容子侄,仗势妄为。你信不信,明天就会有御史台的人到皇上面前参我一本?” “我自己儿子我最知道,”方母听罢寒着脸说,“他虽然年纪还小,做事已经有分有寸。你说他莫名其妙砸别人饭碗,我是不信的。待我回去问问他,是不是哪个孩子气的惹事在先,他帮忙出头在后。” “哼,我还冤枉他了?”方孝孺气得胡子发颤,对门口高声喊道,“福海,进来回话!” 老仆福海早在门口等了大半日了。他听到老爷传唤,便小心翼翼的挨进门里。他也不敢抬头,只弯腰站在门边上回道:“小的在。” 这老仆不是别人,正是今早在码头上出面打圆场的那位。 “当时是怎么回事?你说给大夫人听”方孝孺问福海道。他心中笃定,若是把今天早上发生的事情闹开了,定能让方母哑口无言。 “回老爷,当时我们一行人到码头上接几位公子。码头边上有几个举人老爷吃馄饨。本来相安无事,谁知锦少爷突然就拿弹弓砸破人家饭碗。” “可是别人无理在先?”方孝孺满意地靠在椅子里,继续问道。 “小的确实没看到。” “好了好了,你们一句一句都串好了供,在这里唱戏给谁听呢?”方母气得浑身发抖,打断他们的对话。她站起身子,对着方孝孺说道,“你们这方家的饭我是不吃了,你们方家的人我们也不做了!” 方母丈夫早亡,这么多年来独自把儿子拉扯大,吃了不少暗亏。此时她心中已经认定,方孝孺今天会为了替自己的儿子科举扫除障碍,做出劝她放弃考试的举动来。三年之后怕又要为了别的什么人来排挤自己这对孤儿寡母。她们母子二人只要在方家一日,便要受到方孝孺的控制一日。她又愤恨说道:“我明日就去衙门办理移籍,我们母子二人要彻底从方族中分开单过。” “做不做方家人是你们自己的事。但我今天必要为了那两个不相干的学子讨个公道。”方孝孺克制着脸上的得意神情,说道,“今天我已经将方中锦的名字从参考文书里划掉了。今年科举已无此人!你们还是回去好好反思,节俭度日。争取三年之内不饿穿肚皮吧。”说完这句,方孝孺才觉心中舒爽。他笃定方中兢母子只不过是家无恒产的一对可怜人。如果失去了方孝孺的支撑不知能活多久。他们就如同秋天的落叶一样脆弱,若是真的脱离方族,更省得他操心。 方母却气的脑内轰鸣,双唇发颤,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儿子能够高中状元”是支撑着她十几年来活下去的唯一希望。好不容易熬到今年。儿子一路考试争气,功名已经摆在眼前。却被方孝孺如此断送了希望。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便是这方家再也不能呆了。她强撑着膝盖一步一步往屋外走。直走到二门外,儿子竟然已肃着脸站在门口等她。她顿时觉得浑身一松,儿子立即上来扶住将将欲倒的母亲。方母舌头发苦一句话说不出来,儿子方中锦倒也一句不问。 方中锦就这么搀扶着自己的老母亲,一步一步的朝方府外走去。园中众人愣愣地看着二人背影,一个老弱无依,一个肩背挺直。像是淡墨慢慢在水中渲开,终于不见。 第四章 挖金 方中锦早年丧父,和寡母相依为命,蜗居在京城偏远的一处小院。周围皆是杀鸡屠狗、引车卖浆之流,邻居们敬重这对母子是读书人,倒是甚少滋扰。 这小小院子在巷中如鹤立鸡群,修整的洁净素雅。有凉棚,有葡萄架,甚至还有巴掌大的一块菜地。进到屋中,便见到了一众老旧家具上都放满了书籍。 方中锦和方母此时坐在屋内,方母眼角犹有泪痕,叹口气不知从何说起。想了半天,只说出一句:“你那好叔父把你的名字给划了,今年我们无法参加科举了。”没想儿子只默默点头,既不惊讶也不愤怒。 “方孝孺如此欺人,我们再不和方家做个了断就是生生打你父亲的脸了。”方母继续说道。 方母本名田颖,父亲田稚斌曾官拜户部侍郎。她如今虽已颓老,年幼时却因才貌双全闻名。她的父亲最看好自己的学生方孝闻,赞他是一时人杰,并有意把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他。 今人都知道方孝孺是一代鸿儒,却没几个人还记得他的哥哥方孝闻了。他曾经是先皇朱元璋认定的国之肱骨。但他的一生可说是跌宕起伏,非常坎坷。 朱元璋平生多疑好杀。不知道有多少人在他手中位极人臣,又被他下令处斩。文成武将在他眼里就如韭菜一般,割了一茬还能生出一茬。当年朱元璋看好年轻的方孝闻,有意提拔他。但是在太子朱标过世后,忽然又将他闲置不用了。有人说是因为方孝闻在皇上面前说错了话,更有人说这是为了把这人才留给孙子。只有在十多年被冷落不受重用后,再被朱允炆重新迎上高位,方孝闻才会对朱允炆感恩戴德。这中间的帝王心术到底如何,平头百姓又有几个说得清楚? 就在方孝闻甘心迎接自己的平淡人生时,却没想到田稚斌和他心目中的老亲家——方家老爷子方克勤——都因蓝玉案被株连,田稚斌自己也死在发配路上。 这一下变化生生打乱了许多人的阵脚。方家从如日中天忽然跌入泥地。然而方孝闻不顾家人反对,按约娶了已成孤女的田颖。没想到多舛的命运还是不愿放过他。因为家中贫困,方孝闻六年之后也因病逝世了。只留下一个年幼的儿子方中锦,和孤苦伶仃的田颖。 方家的妯娌们嘴上虽不明说,心中都暗怪田颖之父牵连,使得方家败落。后来又有风言风语,说田颖是克父克夫之命,将来必定还会克子。 田颖天天活在这些责难中,心中越发好强,发誓要把自己儿子培养成人才。她每天为别人浆洗缝补赚些小钱,都用来供儿子读书。自己则疲累不堪,远远比同龄人看上去苍老。 就在先帝执政最后一年,不知为何,他又忽然把方家最后一个儿子——方孝孺——召回朝中,重新重用。方家这才又兴旺起来。而她孤儿寡母二人也亏了方家重办族学,方中锦从此可以到族学里读书,每月还能分五两银子月例钱。 如今既要和方家决裂,那族学是不能去了,月例也不能再拿。方中锦在心中暗暗盘算,可以到哪里寻份差使,补贴家用。 “你不用担心我,”方母说道。“这些年我攒了些钱,清苦日子过几个月没有问题。而且我还能重新接些针织的伙计维持生活。”她顿了一顿,用异常严肃的口气对儿子说道,“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你是要成大事的人,不要被我这个老太婆牵绊了。” 方中锦讶异地看着自己的母亲,不知道她要让自己去干什么大事。 方母像是做出了天大的决定一般,说道:“你现在就启程回宁海方家老宅,在宅院内大槐树下深挖三尺,有一口木箱。木箱里有五十两黄金和一封极重要的信件。那信件嘛,还不到打开的时候。而其中的黄金倒可以拿来度日。” 她忽然冷笑一声,又说道:“天命本来就在我们这一支上。旁人就是想要夺取,也是无用。你父亲虽然已经没了,但你还是一个铁骨铮铮的好男儿。他老朱家还离不得我们。你虽然这次不能参加考试。但是只要再刻苦三年,下一个状元还是出自我们家。到时候却和他们方孝孺一家再没有干系了!” 方母的这些话说的方中锦一头雾水,但是她脸上自信笃定的神色却是方中锦多年没见过的。 方母忽然又转变神色,严肃地对方中锦说:“但你必须牢记,盒子和其中的信件极其重要,走漏了会有杀身之祸。现下外面已经开始不太平了。说不得,过几年正是我们乘风而起的大好时机。你此去只说是回家卖掉旧宅,别的半个字都不能多说!知道吗?” 第五章 解缙 当朝大学士解缙此时坐在醉卧居二楼临窗雅座里烦闷地嚼着花生。卖唱的小姑娘已被他撵了出去。开玩笑,又干又瘦就算了,嗓子还不行。 此时他刚下朝,被满朝文武吵得脑仁疼,心想回家还不是老婆、老妈、姨娘、女儿、儿子一人一个主意,你不服我来我不服你。就连家里的老仆人都敢瞪他两眼。 索性便不回家,又不高兴和朝里那些老匹夫为伍,只能独自去喝闷酒。 眼前朝里一片混乱。燕王的大军一路连打胜仗,皇上却像是一点不担心。整天和方孝孺,齐泰那几个老匹夫筹划写什么《太祖实录》。最可气的是,皇上还让讨伐燕王的军队不可伤了燕王的性命。这样的仗未打就先已经输了。 解缙盘算这燕王眼看已经拦不住了,那人又忽然来说辞,我接下来到底该如何自处呢?他心中正思度着怎么才能从当下的僵局里脱身,却突然听到楼下一阵喧哗。 “阁下当日也是一言不发,今天也是一言不发。只是今天的气势像极了丧家犬啊。” 解缙向下望去,见是一个小个子的青年书生。只见他得意洋洋的对着另一个书生笑骂,鼻子都兴奋地涨红了。而他边上负手站着个中年书生。他虽然穿的简单,但瞧通身那股傲然的神气,连他解缙都要自叹弗如。 只听那中年书生说道:“我这位吉采兄弟开了句玩笑话,方小弟莫要生气。你好歹是出自方孝孺方公的府上,不要和我等小民一般见识。”原来那中年书生就是吴连涛。他嘴上虽叫人不要生气,但眉毛上的得意之情怎么也藏不住。 解缙心中暗骂一句:“朝里已有一个老帮菜,殿试完了又要来一群小帮菜。”转眼再看对面,“嗯,样貌倒是不错,看来他就是方孝闻的儿子了。不知道他是不是和方家人一般的酸腐短视?” 对面之人就是方中锦,他母亲命他回乡挖金。他虽不愿意让母亲一人待在家中,也没别的法子。却不想今日去办通关文书的路上遇到了两个冤家。 “他哪里是什么方家人,方小弟了。方公仁义,早就遣人来向我们道歉。还说他不过是族中一个不肖子弟,现在为了整肃门庭,将他撵了出去。”陈吉采得意地笑说:“就连当今圣上,也听闻了他的恶迹,把他从今年的考榜上划去了。” 解缙在楼上看的纳闷,这方家小伙子的传闻自己也听过。就是他让京城赌坊的坊主们齐齐跳楼。这么看来,眼前这出是少年天才蒙难被犬欺的戏码了?解缙倒也不太在意,毕竟谁没做过少年天才呢?他解缙年轻时只怕比眼前的小伙更出挑百倍。只是这个小伙子怎么凭空被人羞辱半天,却没有巧舌如簧地怼回去?有点不按戏里演的走啊。 吴陈二人拦住方中锦半日,怎么讥刺都不见他应答,心中笃定方中锦已成了落毛的凤凰。吴连涛便也不再假惺惺地试探,说道:“方小弟当日请我们兄弟二人各吃了一碗冷馄饨。今天我做东,请方小弟也吃一碗馄饨吧。”说这就来拉方中锦的袖子。 方中锦只一甩袖子,便见吴连涛整个人扑通一声摔在街上。陈吉采连忙把他扶起来。两人都是红脸上浮着青筋。他们二人早见识过方中锦弹弓厉害,今日看他只身一人又没带弹弓,便大着胆子去拦他。没想到他闪躲起来倒也利索。 陈吉采骂道:“缩手缩脚的功夫倒是厉害。学的王八功吗?” 吴连涛冷着脸道:“吉采贤弟,你不知方小弟这门家传绝学吗?一旦把脖子也缩进去,可是连饿虎都下不去嘴呢。”吴连涛骂人功夫名不虚传,竟然讥讽方中锦祖上都是王八。 这二人正寻思再用什么言语挖苦方中锦,好激的他张嘴对骂。却忽觉鼻上一痛,一股热血流入嘴里,原来是结结实实挨了两拳。 吴陈两人都习惯了与人文斗,心里也把方中锦当做读书人,只防他弹弓,却没想到这人如此有辱斯文,上来就是两拳。他二人怕再待下去还会吃亏,口中犹说道:“好小子,有日子等着!”互相搀扶着仓皇走了。 方中锦掸了掸衣袖继续向前,却见一个中年文士模样的人又拦住他的去路。 “小伙子,你这样动手动脚也算读书人吗?” 方中锦看他穿戴的甚是光鲜,年约四十,头发梳的油光。虽然穿得像是个老纨绔,难得脸上倒是有着文人之气。再看他周围没带别的仆从。盘算着难道这人也是刚才那二人请来的?他此时已脱离了方家,心中再无牵挂,便问道:“阁下难道也是来抱不平的?” 拦住他的人正是解缙,他打定主意要点化两句,再托出来意,坐等这小伙子对他感恩戴德。却猛然看见方中锦含胸拔背似乎要连自己也打了,连忙摇手说道:“不是不是,我看那两个狗贼不是东西,特为少侠来助威。”他一把年纪,衣饰华贵,现在却是笑的谄媚。对方中锦说道:“不瞒少侠说,鄙人家中有一犬子,不知少侠愿不愿意来我家做西席?教他读书也好,拳脚也罢,每月十两银子!不知少侠意下如何?” 第六章 解家 酉时三刻是解家齐聚正厅用晚饭时间。解家虽没有男女必须分桌吃饭的习惯,却有食不言寝不语的家规,所以此时解缙已憋了大半日。好不容易等到下人收走最后一盘菜,他试探的说了一句:“我又给阿亮找了个先生” 此话一出,解缙立刻觉得自己要被目光烤焦,吞了口水又道:“阿亮这个年纪实在是不能再耽误了。谁家有十四岁的孩子还没读通四书的道理?” 方家老夫人此时正坐在贵妃榻上,边上的是自己亲侄女兼儿子的姨太太红娘。红娘本在为方老夫人捏腿,一听说老爷又要折腾自己的亲生儿子,含嗔似怒的瞪了解缙一眼,转头用哀求目光看向婆婆。 方老夫人中气十足的说到:“我看亮儿挺好的,学文学武都能有出息。既然他不是读书的料,何必非要吃那苦头。” 解缙说道:“全家饭都吃完了,亮儿到现在还野在外头。这也能算是好?娘您不能这么偏袒他了。亮儿现在成天跟在几个武将家的儿子后头喝酒听曲不务正业,也不知像谁。”解缙忽觉得四五道目光齐齐射向他,面上微红。 “你既然拿了主意我有什么好说的?”方老夫人哼了一声说道。 解缙说道:“娘您不知道儿子在朝中连个能帮着说话的都没有。转眼过了殿试,方孝孺家又能有几个后生进翰林。而我呢?谁不笑话我儿子连书都没读过几本?” 红娘含着无限委屈说道:“老爷,亮儿心不在此,你越是逼他他越要逃得远远的。我看他如今枪、棒都操练的不错,等过几年长开了,就去考个武职。到时候在朝中和老爷一文一武互相扶持,岂不是更能说的上话?” 解缙说道:“就是要考武状元,难道不要考兵法?就他识的那几个字,够写一篇策论吗?” 他又转头看向自己的夫人陆氏,说道:“夫人您猜我给亮儿选的是谁?就是方孝孺家那个除了名的侄子。这会还不气死那老帮菜,哈哈!” 陆氏是个瘦削的中年妇人,穿一身毫不起眼的青色褂子,难得的是腰板挺直,脸上不怒自威,任谁一看便知是正房夫人。她不改冰冷疏淡的神情,只说一句:“全凭老爷做主。” 解缙又略带讨好的问自己宝贝女儿解铃,“铃儿你看呢?” 解铃已有十九岁。她生的纤瘦又不爱打扮,此时正在翻看一本书,头也不抬地问了一句:“这次的先生也不知道能在家里待到几时。” 解缙笑得乐开了花:“这次这位包准不一样。方小先生很能打……”偷眼看到红娘关切的眼神,改口说道,“打成一片。他和我们家亮儿年纪差不多,最能说倒一块去。” 解缙见无人再提出异议,非常满意自己在家中的一言九鼎。心想这回把方中锦弄回家来做西席,既能气气方老儿,又能治住自家的小兔崽子。当然还有更深的目的不便在这群妇人面前道出。他转头对红娘说道:“明日辰时,你让人把亮儿绑在书房里。若见不着他,便不用再回来了!” 第七章 解亮 方中锦在辰时走进解家书房,看到的竟然是绑在椅子上的解亮。 解亮不过还是个十四岁的干瘦小孩。此时扯着变声的公鸭嗓子对刚进门的方中锦吼道:“放开我,你若是妨碍了我的大事,我们龙城炫少七虎聚义堂的众兄弟可饶不了你!” 他双眼怒睁,脸上红的要滴出血来,一副要生啖其肉的狠样。 若是放在平时,方中锦对这样的少年是避之不及的。但如今解亮长得活像十两会咬人的银子。方中锦本不愿将母亲独自留在京中,去挖什劳子会丢性命的金子。眼下既然有一份差使自然要牢牢抓住。 他好整似暇的找把椅子坐下,问道:“是什么样的大事啊?” “聚义堂今日推举堂主,我本来年纪小不敢奢望。奈何郝思远、雷泽岳两位大哥联名推举我。我如果不出场,还算是人吗!?” 郝思远和雷泽岳两人的名字方中锦倒也听说过,他们都是京中一些靠武勋封爵的儿孙。和太祖一起打下江山的武将本来不少,大多封了异姓王。只不过到今天已经杀的差不离了,剩下都是些爵位卑小、家主也知本分的人家。这些人家大多不太管束自己的儿孙,只要不闹出人命就任他们胡来。可是这几个一同胡闹的人都有十七八岁,有的甚至已经成亲了。怎么会和一个十四岁的孩子玩到一块呢? “这七虎聚义堂里有哪些人呢?” “哼,告诉你也无妨。我们是胡宗义大哥、骆恩杰二哥、陈宇轩三哥、高陆溢四哥、郝思远五哥、雷泽岳六哥,再加上我排行第七。” “他们都比你大的多了,怎么会推你做堂主呢?” 平时没什么人愿意听解亮说他们聚义堂的事,今日既然有人送上门来,他当然要好好说说:“我们聚义堂既然有个‘义’字,当然以义气为先。推选堂主不看别的年龄家世,只看自己的的义气有多高。你要么能为兄弟摆平麻烦,要么有好东西邀上兄弟一块享用,那就能记你一功。我虽然年纪小,但是功劳不少,这才有几位大哥推举我。但我又哪敢去抢这名头?胡大哥自然是堂主的不二人选。我今日一定要出场表明心迹,不敢做忘本之人,今生都以胡宗义大哥马首是瞻。所以你特么快放了我!他们若是见不着我,当我出了什么事,必将把你千刀万剐!” 方中锦索性靠在椅子里,翘起二郎腿问:“那你是做了哪些义薄云天的事呢?” 解亮脸上得意之情难掩,说道:“曾有一次皇上命川军进京听赏,川军首领薛亿凯带了几个子侄一同进京。我们七虎聚义堂好不容易逮到一个机会教训了他们一顿。” “我记得川军治军严谨,他们家几个小将也颇得皇上赏识。你们怎么会和他们有过节?” “这我不知道,反正是几位大哥看这几个小子不顺眼。有一次逮到机会他们家三个小的自己出来玩。我们就去堵他们的路。我还身先士卒去探他们的老底。” “结果呢?” 解亮脸上一红,说道:“这三个小子很邪门,我们七个人本已围住他们,他们却不知用什么奇怪阵法和我们打了一场,最后他们倒没吃亏。” “那你们呢?” “我们是没见过他们的妖法,一时有些蒙。不过我因第一个出头,又受伤最重记了一个大功。” “这功记得到是窝囊。” “哼,有一次三哥和人闹起来了。对方就在街上死活不让三哥走,三哥放出了联络花炮。我接到信号立时赶到。原来不过是三哥不小心扯坏一个姑娘的裙子,多大点事啊?那姑娘哭的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后来我让我娘帮着赔点银子,够买三十多条裙子了,这才摆平。这功当然也记在我头上了。” “怎么都是你替人出头,别人难道没帮过你?” “有次我被我爹关了祠堂,我放了花炮。” “他们竟然来救你?” 解亮略微泄气地解释说:“那天天气不好,花炮放出去他们估计没看到。再说后半夜我娘就把我偷偷放出来了,他们兴许后来来了我不知道而已。” “那你们出了这么多次头,享用过什么好东西呢?” “胡大哥成亲前一天曾带我们众兄弟去找姑娘玩……” “你去了?” “他们说我年纪尚小,别轻易破了童子真元,我就没去。”解亮红着脸说道,“还有一次骆二哥得到从长江沉船里捞出来的好酒。只一小壶,若是拿去卖可值千金。骆二哥二话不说邀众兄弟来喝。” “你喝了?” “那次事发突然,他们一时没寻到我。这酒出了水面,多放一天酒香气就减损一分。为了不暴殄天物,众兄弟只能先把酒喝了。”解亮脑袋微耷说。 “那么做了你们聚义堂堂主有什么好处?” “也没什么好处,只是当了堂主责任更大。从此以后每旬要在疏影阁召开两次堂内议事会,都由堂主做东。再遇上兄弟有难,堂主是一定要首当其冲出来摆平的。” “怎么出头总有你,享福就次次没你呢?”方中锦状似无意地问。 解亮早没初时的得意,带着半分怨气说道:“这不都是不巧吗?” “我倒不这么认为。”方中锦重新坐直,说道:“前三十年看父敬子,后三十年看子敬父。你父亲是当朝大学士,你又肯出钱又肯出力,大家当然哄着你玩。三十年后你若一事无成,你父亲也要因你蒙羞。” 解亮怒道:“胡说!三十年后我定然已经中了武举。再说我们兄弟也都是有情有义之人。也就是你这小人之心度我们君子之腹!” 方中锦说道:“你若不信我,今天无论如何忍一日别去你那聚义堂。明天他们必然已经一致推举你做堂主了。” 解亮双眸无神,空落落的瞧着前方,不知在思考什么。 方中锦再接再厉,站起身来问道:“你说你要考武举。但我知道武举不光要考身手还要考兵法。你连川军赖以成名的三才阵都认不出来,要怎么通过考试呢?” 他俯身看着被绑成粽子的解亮,再下最后一击:“其实要破那三才阵也很简单,你想不想学?” 第八章 解铃 转眼方中锦在解府坐馆已有月余。这些时日因为燕王朱棣的叛军势如破竹,就连京城也开始闹得人心惶惶。最近府衙发出告令:京城重开宵禁,一过戌时闲人不得在街上乱逛,一经发现便要带回衙门查问,不剥几层皮决计放出不来。方中锦便应了解老爷的邀暂住在解府。 在一月有余的时间里,解亮先是消沉了五六日,之后便愿意看点书了。方中锦也没有按部就班的教他读四书五经。只陪他看些三国志之类的闲书,隔几日一起念一卷兵书。好在解老爷对此睁一眼闭一眼,从不查问功课。 这一日已教完解亮功课,方中锦便独自在解府花园里闲逛。解府的花园占地很大,方中锦已来游玩过几次,而今日他一进园子便觉园内摆设与以往不同,多了许多平日里没有的花树盆栽,摆在园中错落有致,别有一番风味。他初时不觉有异,但走了几步之后心知不对劲。他此时已走入了花园中心,放眼四顾周围的盆栽摆的一模一样。他已经绕了好几个弯,现在已然分不清哪个方向是入口了。 方中锦心想难道这是个迷宫吗?他细细回忆来时的路,忽然开始健步如飞,但走了几步便知自己眼前的不是迷宫而是阵法。如果一味按照记忆中的路线横冲直撞绝对无法走出。他抬眼看到天上的太阳,按照太阳的方位走了几步,便觉无路可走非转弯不可。他把走过的路细想了一遍,在脑内形成一张地图。随着地图渐渐清晰,方中锦发现这是一个按照九宫八卦图推演出来的阵法。他在心中暗暗计算,不看周围景色,只按照心中所想走了一盏茶的时间,花园洞门已豁然出现在眼前。 此时门前站着一个清瘦的女子,约莫十八九岁年纪,穿一件月牙色的儒裙。这女子虽然模样清秀,但过于消瘦。脸庞多了几分白皙,欠了一丝红润,看着像是一枝随时会被折断的柳条。 只见这女子说到:“先生果真厉害,这花阵是我家小姐摆来玩的。你只这么会功夫就给破解了。” 方中锦抱拳说一声:“惭愧。” “方先生如此轻易就能走出了来,可是这花阵还有什么缺漏之处?” “这花阵应该是按照诸葛亮的八阵图推演而出,环环相扣,相生相克,并没什么缺漏。只是在下曾经也在八阵图上下过一段苦功,所以识得。” 女子做恍然大悟装,巧笑说道:“看来缺漏之处就是并非我家小姐自创。天下看过八阵图的人不知凡几。只要识得八阵图,这花阵就一个也困不住,真是无用至极。” 那女子想了片刻忽然又问道:“前几日听我家公子说,先生就是要破三才阵也是易如反掌。不知先生能否指点一二?” 方中锦说道:“要破三才阵确实易如反掌,但也难如登天。三才阵利用的是川流不息的形势让敌人应接不暇。若是两军对垒,由三支队伍组成三才阵,阵法来回切换以消耗敌人兵力确实让人难以应对。但要想军阵奔走而不变形,千人步伐就如一人,则极考验将领的功力。若与之为敌,只需乘他换阵的间隙攻其不备,以逸待劳即可。如此一来他的川流不息就变成疲于奔命。” 那女子默默细思方中锦的话。方中锦又道:“但要看出何时是间隙,如何指挥手下勇士瞬击薄弱所在,这却是没有十几年的带兵经验达不到的。” 女子嫣然一笑,眼中神采忽然如满天星辰般熠熠生辉。她本来像是一抹柔弱的牙白,却因为这笑成了温润透亮的月色。她说道:“怪不得先生说既难又易,当真是滑头。要做神仙本来极其简单,只要把本领练的极高,能抵受住天劫即可。” 方中锦也笑了。那女子忽然又正色问道:“当今天下大乱,燕贼已越战越勇。满朝文武大多不以为意,认为长江天险定能阻住叛军。只要挨到下个冬天,燕军缺粮少药不攻自破。那先生又如何看待当今天下的局势?” 方中锦平时是个谨言慎行的人,不知为何看着这女子一双透亮的眼睛,就很想把心中所想都剖析给她听,似乎她就是天下最能懂自己的人。 “先皇自认为自己杀伐果断,以一己之力使得天下大定,之后只需选了一个仁义天子予民生息,便可续万世基业。可这天下……”方中锦叹了口气说道,“到底还是没有大定。若是当今圣上能早日看透此节,收回不可伤燕王性命的谕旨。或许前线上的将领还能有回转余地。如今束手束脚,哎……” 那女子目中闪过华光,连忙收敛神情说道:“先生确实是有才之人。今天晚上老爷若引你去见客,你对答千万要小心,别像现在一样把心里所想全盘托出。莫问我为什么,我也不知道太多,只知道对方不是善类。”说着转身就要走。 方中锦对着女子的背影深深一揖:“谢谢解大小姐提醒。” 那女子回眸一笑,说道:“我也知瞒不过你。”说着婷婷袅袅地走远,如一弯月牙渐渐隐入云层不见。 第九章 和尚 方中锦在自己的厢房里思考,如今他只是一个一文不值的穷书生,会有什么人专门要来害自己?索性不再去想,坐着看书。不一会便有下人来请,说是府中来了客人,解老爷邀他一同去见见贵客。 方中锦一路跟随下人行走,被引到了解缙的书房,见下人只送到屋外便立定不再进去。他掀起门帘进屋,屋中除了解缙,只坐着一个大和尚。 说他是和尚,是因他剃着光头又有戒疤,但他没穿僧衣芒鞋,只是一身简单的武人短打。这人脸上也没半点出家人慈悲为怀的神情。那大和尚转头看向方中锦,但觉他双目精光一盛,就连方中锦心中都是突的一跳。 解缙拉着方中锦的手走向和尚,引荐道:“这位贤侄就是方孝闻方公的独子了。”却没有要向方中锦介绍大和尚的意思。 时人要说“方公”,指的都是方孝孺,已无人记得曾经的方孝闻是比他的弟弟更负盛名的青年才俊。 那大和尚上上下下打量方中锦一回,点头说道:“果然虎父无犬子,贤侄一看便知是才华纵横之人,与当年方兄如出一辙。”说着便亲亲热热地来拉方中锦得手。 那大和尚的手粗糙坚韧,指节宽大有力,牢牢地捏着方中锦的手似乎在试探他的手劲。但那力道只一放即收,又像是个粗鲁武夫忘了自己力道有多大,差点弄伤了读书相公。方中锦也判断不出自己是否因听了解家大小姐的话而太过多疑。 那大和尚忽然眼角似有泪光,悲戚说道:“方公和我相识多年,也算是生死之交。我当年多得方公照顾,只是他离世那年我身在关外来不及赶回,没能到他坟上拜祭。”转头对解缙说道:“方公大才,我们心中都是敬佩的。记得当年先皇带众人去鹿儿山钓鱼,忽然有感而发,出上联:‘风吹马尾千条线’让众人来对。那时皇上还是个普通皇孙,他对的什么?好像是‘雨打羊毛一片膻’。哈哈哈哈。” 解缙陪着干笑两声,没做一个字评价。 “这下众人纷纷答下联,而以方公的下联‘雪飘鹿山万里棉’最为工整。当时先皇就记住了这个初出茅庐的新翰林。” 和尚说的这个故事,方中锦其实也听母亲提过,但那和尚隐去了一节没讲。当时众人之中还有四皇子朱棣,也就是现在的叛军燕王。朱棣当时也对了一句“日照龙鳞万点金”。此句一出,众人心中都是一阵喝彩。但和皇孙的句子一比,只显得朱棣雄心万丈,皇孙软弱好欺。先皇嘴上不说,心中却极其不喜,只评了方孝闻的句子为第一。 这个故事无人敢外传,只因方孝闻当时身在其中,他又曾讲给妻子听,方中锦这才得知。这大和尚贸然说出当时故事,却隐去朱棣一节,也不知是什么用意? 解缙尴尬笑道:“和尚不守清规,看来是喝多了。来来来,我这几日藏了几幅新画,咱们一起品评。” 和尚说道:“你若是说藏了好酒,我就定要来品评。你要是藏了新画,估计也就是那样。”他忽然转头对方中锦说道,“不过我记得方公当年最通风雅,倒是藏了不少真正的好画。不知方贤侄愿不愿意带我去你家中鉴赏?” 方中锦老实相告道:“不瞒大师说,当年家中蒙难,若有什么字画也早就变卖了,现在并没什么收藏。” “诶,嫂子也是识文爱墨的人,怎么会把家中珍贵字画都卖掉呢?贤侄就让我去见识见识吧。”他口中虽是请求,但神气坚定,强迫之意不再隐藏。 方中锦心中一跳,这和尚非要到我家里来,到底想看的是什么?难道和老家槐树下的信有关?他装作无知的样子说道:“家中确实没有什么书画,不过大师要到家中来做客,小可必扫榻相迎。” “好好好,我明日一早就和贤侄一同去。”和尚哈哈大笑。 解缙忙说道:“大和尚好生霸道,把方贤侄吓到了。贤侄你快去休息吧,要看书画也不在今日。” 方中锦行礼而出,回到厢房中左思右想,觉得这和尚果然不是善类。而解缙如果和他是一路的,那解府也不能再待了。 他当下打定主意要连夜离开,带着母亲远走他乡。于是不带任何包袱,乘着夜色轻身翻墙而出。 他刚摸出了解府外墙,只听到背后响起一声断喝:“拿住他!” 第十章 囹圄 方中锦听到背后的断喝,身上出了一阵薄汗,转头看去。却原来是一些衙役。 为首一个衙役问道:“什么人?报上名来!” 方中锦连忙做出老实巴交的样子,低头说道:“回老爷话,小的是陈阿福。” 那衙役将手中的灯笼提起,照了一照方中锦的脸,又问道:“三更半夜在外面爬墙,你是哪家府上的?不知道宵禁吗?” 方中锦担心惊扰了解府之人,这番出逃成了枉然。便说道:“小的是东城瑞福弄陈三家的。刚和朋友喝酒回来,这不是要进家门吗?” 衙役厉声喝道:“这是你家吗?就乱闯?我看你别是小偷吧?” 方中锦做出惊慌害怕的神色,说道:“小的喝醉了酒,也看不太清楚。本来也以为这就是我家。现在被几位差爷一骂。吓出一身酒汗,现在看着倒不像了。” “鬼鬼祟祟的胡说八道,拿回去细问!”为首的衙役朝身后众人一挥手,便有。差人上来铐住方中锦。方中锦不敢闹出太大动静,只能任由差人把自己押解到衙门。 众衙役押解着方中锦回到府衙。此时已是深更,没有大老爷坐堂,方中锦和另外两三个闲汉就被暂时押解在地牢里。 方中锦环伺一圈,和他一起关着的都是些地痞流氓。这地牢里肮脏潮湿,腐臭难当。 他只得随便找一个地方蹲下,眼看不到明日不会有人来提审自己了。方中锦心中牵挂母亲安危,他脑内急转,寻思明日如何分说才能从牢里脱身。 待到第二日,那几个被关押在地牢中的犯人,挨个被带出去提审。好不容易轮到方中锦,此时他一夜未睡,早已准备好一肚子说辞。几个衙役把他推入公堂,还没等方中锦跪下,只听堂上一人兴奋地高呼:“啊哈,竟然是你!”这声音听得耳熟,方中锦心知要糟。 原来堂上坐的不是别人,正是陈吉采。此时殿试已过,陈吉采最终赐了一个三甲同进士出身。后补录入京兆府,先从九品芝麻官慢慢做起。 陈吉采所做的官职可以说是最卑微的小官,但对如今在堂下压着的方中锦来说却是真正的阎王。陈吉采本已连翻两次在方中锦手下吃亏。今天却是他自己送上门来,这还不好好整治,岂不是成了大猪头? 陈吉采随意翻看口供笔录,得意说道:“你自称陈阿福,但我却知你叫方中锦。是因恶迹斑斑被逐出家族的败类。”说着他威风地一拍惊堂木,对堂下跪着的方中锦喝道:”好吗,狗改不了吃屎,昨晚宵禁时你又在外面爬墙,还要谎报姓名。说!你是要偷人东西吗?不对,你定是燕贼派进城里的细作。给我好好打四十大板!定要他招出实情为止!”说着便将四支红头签扔在地上。 陈吉采深知“违反宵禁”的罪名关不了方中锦几天,就算定罪为小偷也是关个把月就需放他出去。只有把他说成是燕贼派进京城的奸细,才能将方中锦彻底抹除。就算现下没有旁的证据,只要我隔三差五把他拉来打上一顿,还怕他不自己招供吗? 底下的衙役立刻拉着方中锦,把他拖入后院。行刑的衙役一看是红头签,心中雪亮。要知这公堂上的签筒有四种颜色,除了捕捉签外,还有白头签、黑头签和红头签三种,代表不同的板数。同样是四十大板,若扔的是四十支白头签,受刑人被打完照样能自己走出衙门。若是四支红头签,那不死也要掉去半条命了。 两个衙役压着方中锦结结实实打了四十大板,再将已经昏迷的他又拖回大牢,等来日再审。 方中锦也不知在狱中昏迷了几时,等他醒来时只觉屁股火烧似的疼,手脚都已麻木无法动弹。这时听到身边有人问他:“兄弟醒啦,你犯的是什么事?” 方中锦努力抬眼去看,是一个十五岁的小伙子。这人长得猴瘦,眼睛倒透着机灵。应该是和他一样被关在大牢里囚犯。方中锦因喉咙火烧一般疼,说不出一个字。那小伙又自顾自说道:“能把你打成这样,你难不成是杀了人了?杀了几个?乖乖,看你算不上五大三粗,倒是一条好汉啊。” 小伙看没人应他,接着又说:“我叫石头,是我自己取的名。石头硬啊,我也命硬,怎么都捣鼓不死。你叫什么名?” 方中锦好不容易从吼中挤出两个字道:“铁块。” “哦,铁块哥。你的名字比我还硬啊。”这男孩嘻嘻一笑,说道:“也难怪,把你打成这样也没死,烧了这么多天也没死,这命还能不硬吗?只是关在我们这个牢间都是重犯。就算命再硬能硬过铡刀吗?唉……”说着叹了口气。 那小伙子只忧郁了一会,便又开心起来说道:“铁块哥,你莫担心,我不是什么坏人。你看我这点年纪,能做出什么坏事来?是我帮中的二哥搞了点西洋尖货来卖,却没打通好关节,被同行给告密了。我这不是出于兄弟义气嘛,就承担下来。我娘也能得到五十两银子看病。嗨,反正我是烂命一条。说不定过几日问审的时候,判官看我年纪小,也不一定就是判我砍头。若是关个几年放我出来。嘿!到那时我在帮中可就算是立了大功了。到时候谁不服我,大哥二哥也不答应。”石头小脸笑得开心,然后又问,“说了半天,铁块哥他们给你安的是什么罪啊?还有没有回转的余地啊?” 方中锦闭上眼睛,说道:“细作。” “哦,那……那倒是……嘿嘿……”那名叫石头的少年摸摸鼻子也说不出不话来。 第十一章 惊变 方中锦到底年轻,在牢中熬了几日终于退烧。一同关在牢里的老人余伯说熬过这一关就死不掉了。 这大牢阴暗潮湿,常年弥漫着腥臭和发霉的味道。方中锦所在的牢间里一共关着四人。除了他以外是十五岁的少年石头、五六十岁的老头余伯,外加一个三十岁出头的汉子刀疤强。牢中虽不带枷锁,但每人脚上都铐着两尺不到脚链,一头铐在脚上,一头钉在墙里,吃喝拉撒都在这方寸之间,能活动的地方极其有限。 最先每隔五日,方中锦便被拉出去问话,问不出细节便是十板子上身。余伯说这都是牢里的成例,五天十板子既打不死人,也能让你够受。方中锦死活咬定自己是陈阿福,喝醉酒了走错路而已。如何挨打也不承认自己是细作。陈吉采没有别的法子只能隔个几天拖出来再打。 如此往复了几回之后,方中锦似乎被人彻底忘了。既没人再来提审他,也无人来看望他,更不知何时能够放出去。牢头个个忧心忡忡,说是燕贼已经打到徐州。如今京中人人自危,米价飞涨。又过了十几日,传说燕王的军队联合朵颜三卫战无不胜,不日就要攻克淮安。方中锦他们一日从能吃两餐稀粥到了一天只能喝一次米汤。其余人倒还勉强挨着,年老的余伯已然进气少出气多。 终有一日,连米汤水也没人来送,偌大的监牢中竟然连一个牢头都看不到了。几个胆子大的试着撬开脚链越狱,奈何手里没有家什只得作罢。无米无水的日子持续到第三天,人人都已饿得眼睛发绿,吼头火烧。 方中锦闭目坐在地上尽量少动,此时饥饿带来的折磨反而没有缺水来得严重。忽然听到铁链叮铃声响,他眼睛睁开一线,却见是刀疤强踉踉跄跄的想要站起来。方中锦见他正走向躺在地上昏迷的余伯,心里一动,提高声音喝到:“你干什么?” 刀疤强唬了一跳,转眼看到是方中锦,便哑着嗓子说道:“要你管,下一个就轮到你。”说着就要扑到余伯身上咬他的喉管。原来是他腹中实在饥饿难忍,竟然动起了歹念,要咬死昏迷不醒的余伯。 奈何他脚上的脚链太短,无论如何都够不着。刀疤强心中焦急,如果让那余老头断了气,这血就凝住无法喝了。 方中锦又惊又怒,虽然他也饿的双脚打晃,但实在不能眼看这一幕发生。他勉强直起身子,上去推打刀疤强的后背。刀疤强是三十来岁的壮汉,又是在刀头舔血惯了的武夫,若在平时方中锦根本不是他对手。此时他一心要生喝活血,不顾背上的拳打脚踢,使劲伸长手臂要把余伯拉到自己跟前来。 “踢他裆下。”石头忽然在边上说道。 方中锦立刻凝力在脚下,猛地踢向刀疤强双腿之间。刀疤强嗷的一声巨吼,红着眼睛猛地扑向方中锦。如从喉中挤出一般说道:“你既然等不及了,我就先吃你!” 此时的刀疤强力气大到惊人,死死压着方中锦,让他动弹不得。方中锦本来离刀疤强就更近,这时刀疤强的两排牙齿咬在方中锦脖子上生疼,嘴中腥臭之气扑面而来,真如一条猛兽一般。 方中锦无论如何都挣脱不了。他脖上剧痛难忍,只能伸长手乱摸,好不容易摸到一个尿壶,用尽全力向刀疤强头上砸去。刀疤强受痛,咬得更加用力。方中锦只觉得脖子上的痛处开始发冷,似有泊泊鲜血不断涌出。脑袋渐渐变沉无法思考,眼前事物也慢慢变的白茫茫一片。他手上力道渐失,一只尿壶终于从手中摔脱。就在他渐渐失去意识的时候,恍惚间似乎听到几声闷响,而刀疤强的牙齿终于松开了,手上不再加力,犹似铁箍一般将他钉在地上。方中锦只过了片刻神智便恢复清明,见到一张骇人的面孔凝固在自己眼前,却已断了气息。方中锦勉强推开刀疤强的身体,却见到是石头捧着尿壶呆滞地站在一边。 他二人死里逃生,都愣着不知道说什么好。就这么一个站着一个坐着呆了半晌,忽然听得牢门吱呀一声打开了,终于有一个衙役入内唱道:“新皇拨乱反正,废帝朱允炆畏罪自焚。皇上开恩,牢内所有犯人重新问审,如有被奸党诬陷入狱的,本身无罪者可发还原籍。还不快谢恩!” 这一声久久回荡在地牢上空,像是佛旨纶音般给了牢内众人希望。也像是一个响亮的耳光,抽在方中锦和石头的脸上。 第十二章 灭门 狱中重审进行的极慢。每过几日便有人能放出去,牢中众人都要恭喜一番,说两句苟富贵,勿相忘的话。也有唉声叹气重新坐回牢里的,旁人只能拍拍他的肩膀劝慰几句。 这样一连审了快两个月,别的牢间里都是聊地热火朝天,大家都在讨论如何回话最能打动判官老爷的心。要如何痛骂废帝朱允炆,如何表白自己实属冤枉,又如何对新皇感恩戴德。就连最不通文墨的莽夫也要苦背几句“昏君无道,奸臣弄权”的句子。 而方中锦所在的牢间始终静的出奇。刀疤强的尸首早被抬了出去,余伯已经醒了,恹恹的没有精神,也没问过刀疤强去哪了。 石头异常的沉默,经常看着尿壶能发一整天的呆。脸上再没有嬉皮的神情,似乎一夜长大了五岁。方中锦心中早就不再牵挂那已死掉的恶鬼,他心心念念的只有一个:早日重审,好好应答,一定要出去!他已见识过这人间修罗场,决不愿再待着。如今眼前一场千载难逢的机会,若把握不住,不知还要被关到几时。 他将自己的供词在心中反复揣摩,细细推演到没有漏洞破绽。又把何时该痛哭流涕,合时该义愤填膺都设计好了。每天在心中默诵演练,一定要让自己也信了自己就是陈阿福为止。 又过了几日,石头一早先被提出去重审。过了晌午才回到牢间。他眼里终于有了喜气,第一句便说道:“几个老爷当真是英明。一看到我就哈哈大笑,说我这点年纪怎么可能走私,还是主谋犯?原来的官员不是收了钱就是瞎了眼。” 接着又正色对方中锦说:“铁块哥,他们也问我刀疤强的事,我只说他饿疯了拿头撞墙,自己撞死了,你可千万别忘了。”说完又笑了,“我原以为要关个十几年,没想到这么快就能放出去。过几日办完手续,我就能回去啦。到时在帮中还不知怎样威风呢,哈哈。铁块哥你出来之后一定要来寻我,我们一同吃香喝辣!” 方中锦笑着答应,便有衙役来提审他。因堂上还有别的犯人在审,他就坐在后罩间里等着。旁边几个衙役不咸不淡的坐着聊天,多不是原来那批了。这时一个大汉走进后罩间来,几个衙役看了都笑道:“吴大哥你可回来了,这段时间把我们忙的累吐血了。” 姓吴的汉子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笑骂道:“我难道就在享福。我比你们这帮小子累多了。”喝了口水又道,“这人实在杀的太多了,刽子手的刀都卷刃了不知道多少把。我们这群借去埋人的哪个不是腰都累断了?真怕一不小心栽在坑里,自己也被埋了。” 一个衙役说道:“方孝孺那老儿当真嘴硬。皇上要他写什么诏书,他不写也罢。还说‘就算诛我十族又如何?’这下害惨他家满门,也连累我们这些当差的。” 另一个说:“自古戏文里都唱的是诛九族,谁听过诛十族了?皇上也是高明,说‘那我就诛你十族!’把方孝孺的门生故吏、朋友邻居都算做一族,凡是沾着一点边的都杀得精光。这京城街上走路的活人都少了两成。” 这时堂上传唤下一个犯人,两个衙役不再闲话,起身来押方中锦。他们却同时愣了一下。眼前这犯人刚才还没什么异常,才过了这么片刻,却突然混似个丢了魂的活死人。双眼空洞无神,两耳听而不闻,任由衙役架着他浑浑噩噩地向前挪步。 堂上的判官看衙役把一个破草人似的汉子拖到堂下。那人既不知道喊冤,也不知道叩拜,被衙役按在地上叩了一个头。他翻看案卷,说到:“你是燕,皇上派入京中的斥候?那是不可能的,皇上断没派过什么斥候,这我知道。说吧,你姓甚名谁,何方人士?为何被关在此处?” 他见那人目光呆滞,一句话不说,当做是个傻子,便不打算再审下去。正当他要宣下一个进来,抬眼却见那男子目光忽然渐渐清明起来,深色也变得坚毅,直似换了一个人。 只见堂下那个男子坐正了身子,一个字一个字说道:“小人是东城瑞福弄的陈阿福,混号铁块。年初和兄弟喝酒误了时辰……。” 第十三章 着落 方中锦出狱后第一件事便是偷偷回自家小院看看,果然早无人息。屋中一切家什都被砸得稀烂,菜地也被糟蹋了一遍,养的鸡鸭更没留下一只。他心中悲恸,即使母亲一心要脱离方家,却最终也逃不过方家的连累。他此时不知是该恨方孝孺还是该恨朱棣,强压着心中痛楚又避人在柳岸坊转了一圈,果然族中人人蒙难,无一个幸免。 他依稀听大牢内吴姓汉子说过,方家的人都埋在城外鸡鸣坡的乱葬岗里,便想着无论如何要到岗上叩一个头。 待走到城门处,却发现出城的人排着老长的队伍。门卫把每个欲出城的人都拉出来细细查问,包裹马车都要打开一一检视。他看了一晌,知道凭现在的自己绝无可能出城,便转头想要离去。 却听一人喝到:“就是你,别走。” 方中锦回头一看,只见一个守门的将领直冲自己走来,嘴中喝到:“鬼鬼祟祟的看了半天,你什么人!” 方中锦老实停下,任由将官搜身。那将官在方中锦身上搜摸了一阵,又拿出一卷画,对照着方中锦反复端详。方中锦不知官府要搜拿的会不会是自己这个诛十族的漏网之鱼。他强压住心跳,面上显得镇定自若。将领看了半日,又撸起方中锦的袖子,见到两条白胳膊。那将领犹不死心在他的手臂上狠狠擦了两下,把胳膊擦得通红犹看不出什么端倪,只得说道:“没事别闲逛,老实回家呆着!” 方中锦口中连声说是,目送他离开。这时一个边上看热闹的老汉对身边的人说道:“这两日官府看到年轻小伙子便要查问,还要拉人衣袖,看人胳膊。是要找兔儿爷吗?” 旁一个人压低声音说道:“老梁你真是不知死活,现在是什么时候,也敢乱嚼舌根?我听人说是废帝朱允炆根本没死,悄悄从密道逃出来了。现在满城折腾就是在找他。你快回家去吧,少看些热闹,多活些日子。” 老人与周围的看客们见已无热闹可看,都各自散开继续自己的伙计。 独留方中锦一人站在大街当中,只觉自己无处可去,无人可投奔。从此之后“方中锦”不能再做,科举也不能再考,一辈子侵淫所学的圣贤书当真变成了百无一用之物。就连想要走出城门,他都没有文书。方中锦奔走了大半日,此时腹中饥饿,奈何身无分文。他虽然千方百计逃脱了大牢,然而这京城之大,竟似一个大一点的樊笼。 在这天地仿佛一片漆黑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唤他:“铁块哥是你吗?”方中锦收起悲伤,看向声音来处,原来正是先前在大牢里认识的石头。他此时已经恢复了原来欢快多话的性子,上来就拉着方中锦的手说道:“果真是你,我就知道你能出来。怎么样回去看过了吗?家里可还好?” 方中锦黯然说道:“家里一个人都没了。” 石头像是一切都懂般地点头说道:“我知道,城破之前不少人都逃出去了。现在据说一出京城,外面还乱的紧。你要找他们也不急在这时候。怎么说?现在有什么营生?要不跟我去帮里看看?我带你进去保准没人敢惹你。” 方中锦如在黑暗中看到一丝光芒。眼下自己一文不名,无处可去,不论是有谁愿意收留他都是救了他一命。方中锦当下就决定跟着去投奔石头所在的帮派。 原来石头所在帮会叫做青砂帮,是依托在漕帮之下的一个小帮会,平时做一些保镖押运的买卖。帮会在西城有一个大院,帮内之人平时都聚集在此处。石头带着方中锦入到院内,引荐给一个四五十岁的大汉,说道:“曹叔,这位就是我在牢里的好朋友铁块哥,人仗义是个好汉。当年我在牢里的威风他都是瞧见的。想来帮里混口饭吃,你给他弄个好点的缺,别忘了啊。” “嘿,吹牛皮怕没人信,还带来了人证了。”曹叔笑骂道。转眼细细端详方中锦,说道:“嗯,人瘦了点,好在还算高,穿的厚点也能唬人。你到院子里跟着王师傅学一阵子,好歹学几个架子把式能吓住人。到时候我给你挑个好缺。” 方中锦连忙谢过。便随着石头向院内走去。他心中澎湃:此去再也不能回头了,自己的人生从此刻起已然被改写。如今前路茫茫未知,然而身后已再无挂碍。 第十四章 比武 青砂帮大院里理出一片空地做校场,此时校场上有六七个青年汉子在练拳。一名四十岁左右的大肚汉子负手站在边上看着。青年汉子们练的是一套最简单的太祖长拳,他们大多动作走样,出拳无力,大肚汉子也不怎么指点。唯独有一个陈阿福练的认真,不过来帮中五六日,已把太祖长拳练的有模有样。 大家操演完毕准备收工吃饭,大肚汉子忽说道:“陈阿福,明日一早你不用来校厂了。直接跟曹叔去疏影阁。” 这一句话把大家给炸开了,一个青年喊道:“凭什么他才来这几日就把好活派给他?疏影阁是鸡馆又不是鸭馆,做个保镖也要挑样子好的嘛?” 这话引得众人大笑。大肚汉子便是青砂帮的传功副帮主王达喜,他平时性子疏懒,只因拳脚功夫还不错,帮主便委他操练帮中众兄弟。青砂帮是个小帮会,统共不过五六十个人,治帮全靠“义气”二字。如今江湖早已不如过去,遇着大事两派火拼,只看谁带出去的兄弟够多,小帮会也要投靠大帮会撑腰才有活路。帮会之间比的是谁能挣钱,谁能孝敬大帮会更多银子,谁能招揽更多兄弟。这三者相互助长,强者恒强。却单单没人会耐着性子传功演武。王达喜也知自己在帮中领的是份闲差,教导上不怎么上心,在子弟中也缺了威严。 他见众弟子不服,喝骂道:“吵什么吵!疏影阁的差事是老大老二花了多大功夫说成的。这条路子一旦走通,我们青砂帮从此翻身,大展拳脚,吃香喝辣的日子都在后面。怎么能被你们这几个臭小子搞砸了!瞧瞧你们歪瓜裂枣的样子,别吓坏了里面的姑娘,败了爷们的兴致。再说就你们的功夫,真遇上什么事,还指望得着嘛?” 一个弟子不服道:“论俊俏我们是比不上,论功夫我们还能输给新来的?他才练了几天武?” “就这几天功夫,他这太祖长拳已练到精熟。你们那,这么久了还是像猴子跳舞。” 一个叫阿忠的弟子说道:“王叔莫当我们不知。阿福是石头邀进帮里,我们自己知道关系比不上。但非要说他因这没用的把式舞的比我们好,所以功夫也强过我们。我们真是心里不服。” 王达喜听罢沉了脸,他说道:“太祖长拳是宋太祖赵匡胤在战场上悟出来的拳法。战时可以建功保命,平时可以健身延年。你们自己练不好,说他是没用把式。哼哼。” 阿忠又说道:“王叔你说我练得再好,人家打将上来了,还会等着我拉开架势打完一套拳吗?” 王达喜反而气笑道:“那好,平时你们就看不起练拳。我若出手教训你们显得不公平。你们就和陈阿福练练。看看这把式有没有用。”说着就命陈阿福与阿忠两人出列比武。 阿忠说道:“好,等我赢了,疏影阁的差事就给我!”他说话看向的是王达喜,全没把陈阿福放在眼里。 方中锦,也就是他们说的陈阿福也不多话,他这一生不论学文还是习武,总是遭身边人嫉恨。这些口舌之争他已看得极淡。方中锦拱手抱拳行了一礼,阿忠便已冲将过来。 阿忠打的全无章法,好在他人高马大,从小在地痞流氓里打出了名声。虽是乱拳,却也是虎虎生风。 而方中锦面上并无惧色,只躲闪了两下,便猱身而上。他并不是照着拳法一路打下去,而是左突右闪,乘着阿忠的间隙,招式随心而至。阿忠饶是久经战场,也被打得措手不及。他不敢再轻敌。双拳急挥,使出十成力道。心想无论这小子如何会躲,只要挨上我一拳绝对要他吐血。 地痞流氓斗殴,大多靠的人多。火拼一起,大家都牟足了力气并肩子上。没多少功夫便能分出上下。可此时阿忠便渐觉不对,他如今气喘渐急,双拳力道已不如先前刚猛。心知再让这小子躲下去自己要遭。 他双拳直上直下,瞄准了方中锦一头冲将过去。方中锦一记闪躲,矮身使一招“铺腿抚锯”。阿忠失了重心栽在地上。周围哄堂大笑,阿忠不甘还欲再上。 这时王达喜说到:“自己帮中兄弟过招,你想拼出个你死我活吗?” 阿忠一口涶在地上,恨恨离去。 王达喜说道:“还有谁想要干这差事?”见无人答话,转头对方中锦说:“阿福你明日千万要好好表现,别丢了青砂帮的脸。” 第十五章 美人 疏影阁是京中妓馆的后起之秀。妈妈琼娘曾是红极一时的头牌,攒够了银子后自赎了身子出来单干。没几年便做的有声有色。 她一心要做的与众不同,为此下足了功夫。她的疏影阁以咏梅诗句“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为题,所以园中有一片梅林,楼内也处处有梅花影踪。疏影阁姑娘不多,但都被琼娘调教的能弹能唱,还通文墨。这些姑娘不是轻易能得见的,客人进门光给奉茶童子打赏便是二十两银子。摆上宴席又要两百两银子,而姑娘只是出来清唱几曲。若要她留下说几句话,那就不光是银子的事了,必须姑娘身子心情都好,还能看着你顺眼。偏偏京中老爷公子们最吃这套,大把大把捧着银子来疏影阁挥霍,只为吃一记姑娘们的白眼。如果哪个被请去姑娘屋中小坐,那定要被当做风月佳话到处炫耀。 琼娘心知男人都是贱骨头,放着家中娇妻美妾不要,最爱到妓馆里来贴热脸。她只要把疏影阁的架子端到十足,自有大把银钱入袋,每日闭馆都要绷不住偷笑出来。 可是树大难免招风,最近就有别的妓馆派龟.奴来滋扰。她已寻了几个寻常护院在院内把守,可是如果有达官贵人邀姑娘出门去陪宴唱曲什么的,这几个庄稼汉就派不上用场了。必须寻一个功夫拿得出手,模样又不猥琐肮脏的。这样在姑娘身后远远站着,才显得疏影阁与众不同,配得上客人花出去的大把银子。 此时琼娘坐在太师椅里。面前站着一个小伙子,就是更名陈阿福的方中锦。他模样比琼娘要求的还好上一截。人高挺拔,面如冠玉,难得的是蜂腰猿背、剑眉星目,虽然俊美却不失男子气概。 琼娘心中暗暗赞叹,这青砂帮杨老大到底有些本事,哪里找来这样一个小伙子?光看模样,琼娘已在心中定下就是他了。 “你来的也是正好,今日便有一场宴会。你就跟着清欢去汉王府走一遭。该做什么你们帮主都应该嘱咐过你。我只告诉你不该做什么,到了大户人家里最忌不干净。身上要干净,手脚要干净,嘴里要干净。你可记住了吗?”见眼前的年轻人额首领命,便说道:“你先去换身衣服,然后跟我去见清欢。” 一刻之后,方中锦穿一身挺拔的黑色劲装重回琼娘面前。琼娘双眸一亮,满意点着头带他去清欢的屋子。 如果说疏影阁的姑娘都是瑶池仙子,那清欢更是九天玄女。她在疏影阁地位不凡,连琼娘都要哄着她三分。清欢轻易不出疏影阁唱曲,实在是因为汉王派人来邀,这回才肯出面。 琼娘领方中锦进屋。屋中坐着一个女子,她容貌妍丽,然而神情疏淡,正是清欢。她此时正在任人化妆,忽听到门响,原来是妈妈琼娘带一个小伙子进来。屋中所有人都停下手中的事情,愣愣看那小伙子一眼。 琼娘说道:“清欢,鹿儿你们都快着点,别让汉王等我们。这个小伙子便是新聘来的保镖,名叫陈阿福。你们有什么事尽管招呼他,在汉王府千万别委屈了自己。”说着又向正给清欢化妆的小姑娘说道:“鹿儿你帮我好好看着点。”说着意味深长的向那名叫鹿儿的姑娘点了点头。 鹿儿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她有一双像小鹿一样灵活美丽的大眼睛,皮肤白皙异常,显得鼻上有一些雀斑。她头发略有些黄而卷曲,鼻子比常人挺,眼睛比常人深,竟是一个混血女孩。只是她汉人血统更深,一切不同都是淡淡的。她俏皮地向琼娘眨眨眼睛。琼娘也就带着方中锦离开清欢的屋子。 鹿儿手脚麻利,帮清欢画完了妆。只显得清欢端庄浓丽,原来面上就是有些瑕疵也被遮掩的全无。她对镜自顾,满意的将二两银子交给鹿儿,赞赏她手艺无双。然后带着贴身丫鬟出屋,自然是去汉王府了。 屋中一个小丫头见了说道:“乖乖,鹿儿姐姐,你才画了一个时辰的妆,便有二两银子。我在这里每日服侍清欢姑娘,一个月也才二两。” 鹿儿藏好银子,说道:“我这手艺当然值得二两银子。你若给我二两,我包你看上去也是出尘仙子,不比这里的姐姐们差。” 小丫头吐一下舌头说道:“如果我真有大事,便是一个月不吃零食也一定要请你来化妆。”说着又问,“妈妈让你看看这小伙子,你看怎么样?” 鹿儿说道:“我看挺好的,就是他吧。” 小丫头叽咕笑了一声,说道:“鹿儿姐姐你出了名的不爱美男子,看来是过去的儿郎还不够美。如今真遇到长得好的,你也这么快便点头。” 鹿儿红脸说道:“你说什么呢。我确实是看他人品不错,才让娘留下他。平时的男子见到清欢,无非两种,要么盯着她不放,恨不得眼珠子也掉下来。要么装的道貌岸然,但是总忍不住偷瞄。唯独他,走进屋来虽然也看到了清欢,却如看到寻常人一样。这样的男子自然不会乱来。更何况……” “更何况什么!” 鹿儿不答,但她心中所想的是,这男子看到清欢就如看到寻常人一般,而看到她这个有番人血统的人竟然也不惊异,更没做出厌恶不喜的神情。这还是她人生第一遭。这一个人怎么看都不是一个普通的帮派弟子,他到底是谁呢? 第十六章 武曲 方中锦跟着清欢的马车一路行到汉王府。来到汉王府正门前,只觉这大门恢宏威仪,不是从前方孝孺方府可比。 汉王府原来是废帝朱允炆的弟弟朱允通所住的府邸。朱棣攻下京城,称帝之后便命匠人连夜赶工,重新修葺,完工后把这处府邸重新赐给了儿子朱高煦,并封儿子为汉王,以奖赏他靖难之战立下了汗马功劳。这汉王府占地极广,修葺时不惜工本物价,修造的极其奢华,又是占了京中极好的地段。任谁看了都要觉得当今皇上对汉王极其看重。但汉王朱高煦自己心中却不是这么想的。他的哥哥朱高炽又胖又瘸,帮父皇打天下没出什么力。自己却是立下了汗马功劳的。如今他只封了王爷,而哥哥已经一早被封为太子。 明朝的王爷成年后都必须要到自己的封地去生活,但他仗着母妃得宠偏就不去,在京中好吃好玩,广泛结交权臣的子孙,每日大把的撒银子,其中图谋的是什么,有心人自然能猜得出。 今日汉王朱高煦就邀请了纪常安到府里来喝酒。纪常安的父亲是纪纲,说起来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他除了在靖难之役军功赫赫以外,更是皇帝朱棣的心腹。当年还是燕王的朱棣起事,路过宿安店时,纪纲冒死扣住燕王坐骑,请求自愿跟随燕王效命。燕王喜纪纲胆略过人,弓马娴熟,当即将他收为帐下亲兵。要知当时朱棣还是一个反贼,军马粮草都不充足,并没人看好他,连他自己心里都不知道能不能打胜。而那时纪纲的大胆投靠无疑是对朱棣的一记慰藉。现如今朱棣要重开锦衣卫,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把纪纲升做锦衣卫指挥使。而纪纲的儿子纪常安也被提拔为锦衣卫千户。如今的纪常安可以用“炙手可热”四个字形容,他刚过二十却已经身处高位,今后的前途更是不可限量。 朱高煦为了笼络住纪常安,特地邀请了京中有名的疏影阁花魁清欢姑娘来弹曲助兴。此时酒宴已经摆起,清欢姑娘施施然地走入大厅,身后跟着保镖方中锦,她抱着琵琶对席上诸人躬身一礼。只见她明眸朱唇,身段柔弱而又玲珑有致,称得上是瑞丽不可方物,但神情中总是淡淡的含着一丝冷清,轻启朱唇,便唱起一曲苏轼的“浣溪沙”。 朱高煦听了两句,觉得唱的甚好,转头去看边上坐着的纪常安。却见他眉头紧皱心不在焉。纪常安虽然也只是二十出头,却不同于京中其他的公子哥们的风流纨绔。他皮肤微黑,眼中总透着狠厉,人高而精壮,平时总穿劲装,给人一副桀骜不驯的印象。 “常安贤弟怎么啦?这清欢姑娘是我花多少功夫请来的,贤弟嫌她唱得不好嘛?” 纪常安心里不爽快,只喝了一口闷酒并不答话。 朱高煦做恍然大悟状说道:“定是因为这清欢姑娘清冷高雅的样子,让贤弟想起自己的未婚妻子啦?” 纪常安从鼻中哼了一声。 朱高煦又道:“贤弟好福气啊,定了京中第一才女为妻。将来生的儿孙不论学文还是习武,定都是人中龙凤。” 纪常安说道:“女子无才便是德,她不过是一个年纪大了嫁不出去的老姑娘。自以为读过几天书便持才傲物的把人不放在眼里。我看这清欢姑娘清冷高傲,总算也有几分姿色可依仗。她瘦得像根竹竿,最无趣的紧。” “这清冷也是一味难得的神韵啊。”朱高煦笑着指向清欢说道,“弟弟既然不会赏玩,做哥哥的就教教你。清冷女子若是露出窘迫羞愧的神情,那是最好玩不过的。” “解铃那丫头也会窘迫羞愧吗?她只会绷着个马脸。” 这话一出引得朱高煦大笑,却又如雷霆一般击中了站在一边的方中锦。方中锦自以为早就挥别过去,却连自己也没想到他心中还隐藏着一处柔软之地,然而此时这处柔软之地也轰然崩塌了。 朱高煦说道:“女孩儿生来不知情之滋味,哪个不是冷冰冰硬邦邦的!这就需要做男人的调教了。你若想看如何让清冷女子害羞窘迫,哥哥我就教你几招。” 说着他忽然高声抚掌,赞叹说道:“唱得好,唱得好。清欢姑娘不愧是疏影阁的花魁啊。哈哈哈” 其时清欢一曲还没唱罢,被朱高煦强行打断。她便不再唱下去,敛身一礼说道:“谢王爷谬赞。” 朱高煦又说道:“清欢姑娘,我这里有些从扶桑进贡的清酒,请你一起品评。” 清欢不敢违了王爷的兴致,便喝了一杯。哪里想到朱高煦接二连三的劝酒,喝完一杯再灌一杯。如果清欢推说不能喝了,朱高煦便板起脸来。这样清欢一连喝了十杯,脸颊染起两抹红晕。 朱高煦见差不多了,又说道:“我早听人说清欢姑娘是歌舞双绝。今日能否有幸让清欢姑娘舞一曲助兴?我们这位常安兄弟最爱看人跳‘霓裳曲’。还请清欢姑娘卖本王一个面子。” 清欢敛容。她今日本被请去唱曲,所以没有做跳舞的准备,身上穿的是一身轻纱襦裙,胸口处是薄薄的抹胸,裙摆又长又厚,拖在地上非常好看。但如果跳舞就极其不妥了。说不定脚步一个不稳,把整条裙子踩下来,身上就要被人看光。 朱高煦看她不答,做出不快的样子说道:“疏影阁在京中也算是享有盛名,看来我这区区一个小王爷,是请不动清欢姑娘了。” 清欢无奈,只得说一声献丑了,便随着王府乐师的演奏翩翩起舞。她舞的极其小心,每出一步都要避开裙摆。额头上沁出了一丝丝的汗珠。 纪常安看着清欢在厅中小心翼翼的舞蹈,脸上虽有不快但也不敢表现出来的样子,到真像是看到了解铃那个死丫头憋着倔劲的脸,心中还真有一丝丝解气。 而方中锦也仿佛看到了解铃在婚后任人蹂躏的情景,心中又是不甘又是无可奈何。他双拳紧握,心中的怒气无可排解。 这时朱高煦转头对纪常安说道:“我下面还有一招,保准好看。”说着矮下身子,将一只瓷酒杯滚了出去。这只瓷酒杯咕噜咕噜一路滚到了清欢的脚下。清欢此时正做一个旋转的动作,看到酒杯本能的闪身避开,却不想一脚踩到裙摆。整个人都仰倒下去。 清欢在摔倒的瞬间,心知就算自己是歌妓,这一下整个仰倒,衣衫在众人之前尽开。从此她在京中的名声也算毁了。正是她心中一片冰冷的时刻,忽觉得自己摔进了一个宽大坚硬的胸怀里,抬头一看,竟然是自己带来的保镖。 方中锦一把接住摔倒的清欢。只见她满头青丝散乱,雪肤染得通红,两只玉兔将出未出。看向他的眼神竟然隐隐含着泪光。他一把扯过一块桌布,遮住了清欢的身子。 清欢连忙用桌布裹住自己的身体,对着汉王和纪常安深深一礼,说道:“小女子衣衫不整,有辱各位大人视听。请容小女子告罪离开。” 汉王没看到想看的戏码,扫兴的挥挥手说道:“去吧。” 而纪常安一双眼睛紧紧盯着清欢狼狈离去的背影,心中若有所思。 第十七章 安慰 第二日清晨,方中锦在疏影阁花园中一处偏僻的角落练拳。练得还是他那唯一的一套太祖长拳。这套拳法他已练得精熟,每拳打出去都是虎虎生风。打了一晌,突然停边上有个女孩子的声音问道:“陈阿福,你是心里有什么不痛快吗?” 方中锦回头看去,原来是那个叫做鹿儿的姑娘。她此时扎了一个简单的麻花辫,身上穿得也很朴素,和疏影阁里其他姑娘大不相同。 鹿儿见陈阿福上下打量她,只不说话,便忙说道:“抱歉我问的莽撞了,你可别怪我。” 方中锦问道:“是有些不痛快,你是怎么知道的?” 鹿儿说道:“看你的眉毛就知道了。”她看着方中锦两条好看的眉毛,此时微微皱在一起,心里有种想帮他抚平的冲动。 “你能从眉毛看出别人心情?”方中锦讶异的问。他自身经历过大灾大难,喜怒不像寻常少年那样溢于言表。自信就算是三四十岁的人都无法一眼看透自己,却没想到一个小小女孩能轻易发现自己心中难以平抑的悲伤。 “眉毛确实比你想的老实。你看你现在扬起一条眉毛来,是对我说的话很怀疑咯?” 方中锦轻轻笑了,说道:“你小小年纪就有着看透人心的本事。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啊。” 鹿儿轻轻蹲在地下,手里玩弄着一根不知何处折下来的枝条,说道:“我是一个老鸨的女儿,要说前途不可限量真是折杀我了。”忽然她转过头来问方中锦,“你愿不愿意带我逃跑?” 方中锦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的不知所措。鹿儿又连忙说道:“我随便说个玩笑话,你可别当我是失心疯。” 方中锦说道:“鹿儿姑娘聪慧过人,万中无一,千万不要妄自菲薄了。” 鹿儿调皮一笑说道:“要说聪慧过人我是认的,要说万中无一我从前也认,但现在看到一山还有一山高,你就比我聪慧不少。我就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有这么出类拔萃了。”说着眼睛对着方中锦眨了一眨。 方中锦忽然觉得自己像是被剥了身子大姑娘,被这个小女孩看的通透。 鹿儿又说道:“你心里在气苦什么?打拳这么用力,是恨自己不够强吗?” 方中锦知道这个古怪女孩有着常人无法想象的本领,索性放弃掩藏自己,老实说道:“我确实恨我自己不够强。” “那可奇怪了,我看你本领心智在你们帮中绝对算得上是翘楚。就算是你们杨老大也不一定及得上你。你是要和谁比呢?达官贵人吗?” 方中锦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鹿儿姑娘如此抬举自己,句句话里都在暗夸自己聪明过人。他在鹿儿边上蹲下,说道:“是啊,我恨自己比不过达官贵人。” “我昨日见你的时候,你还没这般消沉的神情。难道是因为去了一次汉王府?”鹿儿自问自答,“那个汉王我偷眼看过,是一个狂妄自大的草包。你应该不会气自己比不上他才对呀。嗯,对了。他那日请了谁?是新的锦衣卫千户纪常安吗?他这个人我倒是听说过,据说确实是年轻有为。如有机会让我看到他,我定要瞧瞧是什么样的人物。” 方中锦叹道:“我就是觉得自己比不上他。他是千户,位高权重,前途不可限量。而我呢,我是一个保镖,连功夫也就只会这么一套太祖长拳。我感激你总把我夸得这么好,但我自己都觉得我恐怕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鹿儿一双大眼闪闪发光,对着方中锦说道:“你千万不要看不起自己,我早知道你绝不是普通人。没想到你的心志如此之高。若真是个普通人,又怎么会去气自己比不上大官老爷呢?你本身有社稷才,又有凌云志。这疏影阁也好,青砂帮也罢,都是困不住你的。” 方中锦笑道:“你这小姑娘,安慰人倒很在行。” 小鹿板起脸说道:“我不是小姑娘,我只比你小一两岁。” 方中锦又问道:“你已经把我看得透透的,那你呢?为什么想要逃跑?” 小鹿叹了一声道:“就是不想待在这里。你的心志不在这里,我的也不在这里。” 方中锦不置可否的问:“疏影阁的妈妈应该是你的亲娘,你如果真的想走,不怕她担心吗?” 小鹿撇嘴说道:“她有什么好担心的,难道叫她妈妈的人还少吗?”她顿了一顿又说,“大家嘴里说得漂亮,但我心中都知道。我是一个老鸨的女儿,还生了一副人见人怕的胡人脸。这辈子既嫁不了人,也做不了姑娘。要我接手娘的摊子我更是没兴趣。这世界如此之大,我却天天窝在这小小的院子里。我总觉得这里就像个笼子,我只想出去!”小鹿说的激动起来,站起身子向天空挥动自己手中的枝条,想象自己是个一个侠女。 方中锦忽然心中一动,这个姑娘和自己一般,都想冲破这个樊笼。 可是鹿儿又回头促狭的对她挤挤眼睛,问道:“说了半天,你气那纪常安,可是为了一个姑娘?” 方中锦一瞬间愣住,不知该如何作答。 鹿儿抽了一下嘴角,说道:“还真是为了一个姑娘!难道是清欢姐姐?嗯,看着不像。那就难怪这么坐怀不乱了,原来你心里已经有个姑娘了。” 小鹿将枝条随手抛到一边,背过他走了几步说道:“让我猜猜这姑娘是谁。据我所知大学士解缙刚把自己女儿说给了纪常安。解大学士可当真是个人物,连皇帝都换了,大学士还是不换。他女儿据说是京中第一才女,不知道到底有多聪慧呢?不过既然有这样的名声,难怪你朝思暮想了。”鹿儿回头对方中锦做了一个鬼脸。 “不过解大学士的女儿常年都在深闺之中,你又怎么会认识她呢?你可当真浑身是谜啊。”鹿儿边说边走,忽然转头对方中锦说道:“好吧,看你心情已经好了点,下次再和你聊吧。” 方中锦目送这个奇怪的女孩,真像一头小鹿一样消失在梅树林中。虽然自己不少心事被这个女孩洞悉,但他却奇怪的不担心这个女孩会害他。方中锦轻轻一笑,又打起那套太祖长拳,只是拳风没刚才这么凌厉,多了几分挥洒自如。 第十八章 替代 白梅小筑是整个疏影阁里最雅致舒适的所在。小院子不大,其中移栽了一株百年的白梅树。此时不是花期,梅树的枝干倒显得虬劲沧桑,与开花时节的烂漫柔美截然不同。 疏影阁的妈妈琼娘引着一位少年公子走进白梅小筑。琼娘在风月场里混迹了一辈子,早练就了八面玲珑的本事。但她此时一脸的尴尬,而身后的公子脸色也不比她好到哪去。 这位公子身穿劲装,板着一张冷脸,正是新任锦衣卫千户纪常安。 琼娘把纪常安带入白梅小筑内,说道:“纪公子,你既然不信清欢身体不舒服,就自己去瞧瞧吧。我们疏影阁做的是小本买卖,可经不起你这样吓唬。” 纪常安冷着脸往房里走,就见到清欢果然坐在床边,一副病怏怏的样子。他哼了一声,一屁股坐在窗前的凳子上。他自己也不明白自己着了什么魔,今天心里就是有个声音命令着自己必须到疏影阁来一趟,一定要去看看清欢。进门时被老鸨阻拦,更是点燃了他的火性子,无论如何非要往里闯。但真正进到清欢的房间,看到冰冷又柔弱的清欢,却觉得说不出的别扭,肚子里燃起了无名怒火。 琼娘送完纪常安,独自走出白梅小筑,心中觉得还是不妥,便让人赶紧把陈阿福唤来。她知道清欢前几日在汉王府受了天大的委屈,今天汉王的座上宾——纪常安——又像个黑面煞神一般的到疏影阁来。纪常安平时虽然凶巴巴的不像个好人,但到从没听说过他流连风月场所。如今这么穷凶极恶的样子,不知道还会对清欢做出些什么举动来。无论如何必须找个人在院子外面盯着。 不多时化名陈阿福的方中锦就来了,琼娘对他说道:“那个小煞神纪常安又来了。你在院子外面守着,听到风吹草动直接冲进去救人。别怕,出了事有我。”说完便走了,留下方中锦守院。 方中锦在院外没站多久,见到鹿儿姑娘竟然也来了。她手里端了食盒,打扮得像个小丫鬟。对他眨眨眼睛说道:“真没想到纪常安这么快就来了,清欢姐姐的魅力果然无人能敌。”她脸上红扑扑的,不知是跑得急了,还是心里激动,又对方中锦说道:“你别担心,我去帮你瞧瞧纪常安到底是个什么人。”说完便急匆匆的进了屋。 方中锦在屋外焦急地等了许久,鹿儿终于提了空食盒走出屋子。她歪着头边走边若有所思,忽然一笑,抬头对方中锦说:“我原来是误会了。” 方中锦被她说的一头雾水。 鹿儿又补充说道:“我原来以为这纪常安是见到清欢姐姐美貌,念念不忘来找她了。现如今看来全不是这样。纪常安心理恐怕也有个姑娘,他看着清欢姐姐的眼睛里全没有半点情意。只不知他从清欢身上看到的是谁呢?” 方中锦心中震惊。鹿儿忽然又问道:“那个解家的姐姐,是长得和清欢姐姐很像吗,还是也挺清冷孤高的呢?” 方中锦正不知该如何回答,突然听到屋子里有什么东西被猛地摔在地上,发出哐嘡一声巨响。方中锦立刻冲进屋子。见到纪常安恼怒的站在清欢的面前,一只手狠狠地箍在清欢的肩上,身后是一只摔碎的唐三彩马。清欢脸上本是一片死灰。见到闯进屋里的方中锦,眼中才重新有一点光亮。 纪常安听到有人冲进来,回头看到又是方中锦,哼了一声说道:“又是你这个龟。公。” 他说着放开了清欢。而清欢因心里害怕,胸脯起伏、肩头颤抖不止,脸庞上划过一丝泪珠。贝齿倔强的咬着下唇,脸上一抹我见犹怜的神情尚在。 纪常安说道:“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你不是挺高傲的嘛,拿出点狠劲来呀。”说着他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白梅小筑。 方中锦见人已走了,就拿把扫帚将地上的碎瓷片扫拢。清欢轻轻走了过来,从方中锦手中接过扫帚,说道:“你这已是第二次救我了。我也不知道如何才能够谢你,你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做的,一定要告诉我。” 方中锦看着眼眶中犹有泪珠的清欢,只说了一句:“救你是我的本分,有什么谢不谢的。” 当方中锦从清欢的屋中走出来,见到鹿儿仍然站在院子外面等他。 鹿儿上来便问:“怎么样?清欢姐姐还好吗?”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对着方中锦左看看右看看,然后像是放心了似的说道:“你不用太担心那位解家的姐姐了。” 方中锦听完脸上一红。 鹿儿又说道:“在我看来,那位纪常安公子心中对那位解家的姐姐爱的很深哪。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要到这里来找清欢姐姐,还把清欢姐姐当做替代品。但我相信,他两人如果一旦成了亲,当中就再没有障碍,纪公子一定会对解家的姐姐百般呵护的。” 方中锦听完心中说不出是酸楚还是痛苦。他第一次见到解铃的时候就被这个聪慧淡雅,如一轮明月的女子吸引,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爱上了这个女孩子。他那时候犹可以参加科举,从来没想过自己配不上解铃。现如今他说得好听是一个保镖,而在纪常安眼里只不过是个龟。公。他深吸了一口气,心中想道:罢了罢了,如果纪常安心理真的爱着解铃,那就好好祝福他二人吧。他强压住心中的情绪,径自往前急走,想要将心理的懊恼随凉风吹散。 而在他身后,是亦步亦趋的鹿儿。她看着方中锦,心里有些心疼,但更多的是一份撒了大谎般的心虚。 此时的纪常安已经走出了疏影阁。他骑在马上不知道要到何处去,心里烦恼郁闷。他既恨傲慢的解铃,又恨跟解铃一点都不像的清欢。 而独自坐在白梅小筑里的清欢,正对着一把扫帚暗暗伤神,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第十九章 画痴 方中锦得到疏影阁中的差事,会令帮中众兄弟嫉恨是有原因的。他除了在姑娘们出门的时候跟车护送以外,平时都是闲着无事。方中锦自知自己的武艺是半路出家,只能骗骗毫不会功夫的人。所以他每得空闲就在偏僻处勤练那套太祖长拳,寄希望于勤能补拙上。 这天他在院中将一套拳法打完,收势站定,背上已然湿透,而他心中暗暗满意自己刚才打得行云流水。却忽然听到有人嘲笑他:“我看你打来打去就这么一套太祖长拳,练得再精熟又有什么用?” 方中锦脸上一红,朝声音方向望去,却见院墙上不知什么时候骑了一个道人。这个道人三十多岁,穿着一身道袍,三缕胡须飘在胸前。如果不是他此时正骑在妓院的墙上,看着到有些仙风道骨的模样。这道人不知道已在墙上看了他多久,方中锦却浑然不觉,显然是一个世外高人。 方中锦抱拳一礼道:“还请仙尊指点。” 那道人又说道:“我是道家出身。你么,看来是没有什么出身。我看你拳脚虚浮,毫无内力,根本就不会武功。我能指点你什么?难道要从如何打坐开始教你吗?”那道人说着刻薄的话,但是面孔上没有半点鄙夷的神情。仿佛就是在和方中锦就事论事,一点没考虑过自己的话有多少打人脸面。 方中锦也不恼恨,只说道:“仙尊指点的是。只不过这里到底是烟花柳巷,仙尊在此处停留恐怕影响清誉。不知仙尊此来有何贵干?” 那道人又说道:“我看你功夫不行,说话倒挺酸的。你还是别学武了,去考状元吧。” 他见方中锦始终不羞恼,倒有些对自己的脾气,便又问道:“我问你,你们疏影阁里是不是有个清欢姑娘?当真是美丽不可方物吗?” 方中锦心中霎时了然,说道:“清欢姑娘是疏影阁的头牌,自然是美艳绝伦的。” “我已经见过京中不少头牌了,没有几个能如我意的。这清欢姑娘当真能比他们强些?” 方中锦已然当对方是一个老嫖客,就没有先前的尊敬了,说道:“清欢姑娘在京中的盛名这位老爷看来也听过了。确实是名不虚传,艳冠全城。” “那我如何才能见到她?”道士又问。 “老爷这就走错方向了,您往前门进来,只要五百两银子便能见到清欢姑娘了。” “废话。我如果有五百两银子还要问你干嘛。早就在屋里画画了。”那道人眼珠子咕溜一转,又问方中锦道:“小兄弟,我看你筋骨强健也算是条好汉,不如你帮我引荐一下。让我见见清欢姑娘吧。” 方中锦笑而不答,看来这道人武功虽高,脑子却有些糊涂。他如果真想见清欢姑娘,只要把自己打倒在地,一路冲将过去,这园中有谁能拦的住他? 方中锦当然不会提醒他这一点,只说道:“这我也没有法子,老爷您真这么想见她,还是想办法去筹点银子吧。” 那道人一个翻身从墙上下来,说道:“别这样小兄弟,我看你挺对我胃口。这样吧,我这里有一颗大力金刚丸。吃了它能强身健体,益寿延年。”说着他从袖中摸出一个脏兮兮的木盒子,递到方中锦面前,说道:“我和你一见如故,这个药丸便白送给你。你带我去见见清欢姑娘。我保证不伤她一根毫毛。” 方中锦此时已经断定这个道人是江湖骗子,不再理他。道人急的抓耳挠腮,又拿出一支毛笔说道:“小伙子不识这珍贵药丸也不怪你。你看我只是想画一画清欢姑娘。我平生最爱作画,最近迷上画美人图。只是我是道家出身,拢共没见过几个女人。特地来到京中,就想见见真正的美人是何等神韵。哪里想到京中大户人家把闺女藏得太好,我差点着了锦衣卫的道。而妓院里的女子吗,总是差了点。清欢是我最后一个指望,若她也没有传说的这么美丽,我这回偷偷出来可就变得一事无成了,回去还得挨师兄的骂。”说着脸上一副悲恸不已的神情。 方中锦判断不出眼前这位道人到底是爱画成痴的世外高人还是一个装疯卖傻的采花贼,上下打量他不发一语。 那道人知道自己在京城不能再耽搁下去,眼看这是最后一条出路。咬牙跺脚说道:“小伙子,你想不想学内功。来来来我这里有本书你想不想看看?”说着又摸出一本薄薄的书籍,翻出一页,递到方中锦面前。 方中锦忍不住看了一眼,他过去习文,练就了一目十行的本事。只见书上写着一句口诀:“闭目冥心坐,握固静思神。叩齿三十六,双手抱昆仑。”他心中微有所动,暗暗思考这句话的意思。 当他还欲再看时,那道人一把收回书本,说道:“这是我门派的内功秘籍。你若还想再看,我可以把整本书送给你。你只要让我见见清欢姑娘,我保证只是要画画而已。若是动她一根寒毛,就叫三清祖师降天雷来劈死我!” 方中锦见他说得诚恳,不似有伪,心中打鼓一般挣扎。终于他下定决心,便说道:“好。我若助你见到清欢,你就把整本书给我。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那道人赶快接口,喜不胜收。 方中锦记得清欢上次曾说过,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跟她说。这道人虽然武功高强,却不做仗势欺人的动作,兴许确实只是个爱画成痴的高手。他去求清欢帮这个忙,自己从此就能告别只有一套拳脚功夫的窘境。所费不多,所获极大。他心中打定主意要帮这位道人,便对他说道:“明日此时,你在这里等我,我把她带来。” 那道人喜得翻了一个筋斗,说道:“明天见。”霎时翻出墙去,不见了踪影。 方中锦暗暗盘算,虽然清欢让他有麻烦尽管提,自己还是不能空手去求人。便来到鹿儿姑娘的住处,找到鹿儿问她:“你可知清欢姑娘平时喜欢点什么?” 鹿儿眯起眼睛狐疑的盯着他瞧了半晌,只把他脸都瞧红了,问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方中锦知道鹿儿天赋过人,自己骗不了她,就把今天的奇遇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她。 鹿儿针对几个地方细细追问,之后思考半晌,问方中锦道:“这道人真的从没见过清欢姐姐?” 方中锦点头说是。 鹿儿又问:“他真的只是想画美人画?只要气质绝伦,美艳无比就行了?” 方中锦又说是。 “他手里的内功心法你看过,不会有假?” 方中锦思考了一番,说道:“我只看到第一页,上面说的口诀确实有独到之处,不似有假。” 鹿儿点了点头说道:“你放心去吧,我明天就带绝世美人儿到你们说定的地方去,你只管等着就行。” 第二十章 不凡 第二日,方中锦和画痴道人一早就在墙根处等待。方中锦还不怎样,那道人却是心中焦急难耐,一会原地来回踱步,一会跃到树上远眺。只差抓耳挠腮,便像极了孙猴子。 终于从小径上袅袅婷婷走来一人,只看得方中锦和画痴道人张大了嘴巴合不拢。那来人似乎自带万丈光芒,肌肤欺霜赛雪,面若桃花,眸如星辰,樱桃小口娇艳欲滴,只比玉雕的观音还精致细腻。再看她身段亭亭玉立,凹凸有致,像是刚熟的蜜桃一样诱人。画痴道人倒还算了,方中锦却看得震惊不已。因为来人根本不是清欢,而是打扮一新的鹿儿。 鹿儿这番是盛装而来。她平日里为了不引人瞩目,刻意穿的朴素宽松。她头发一直绑成一个麻花辫,再用发帘遮住眼睛。虽然鹿儿皮肤白皙,脸上却有点雀斑。外加上长得微微有点像是金发碧眼的西洋人,虽然她大眼睛灵动美丽,睫毛纤长卷翘,小脸精致可爱,却不是当时人们看惯了的样子。现如今鹿儿在脸上不知抹了什么,既看不到雀斑也不显得妆容厚重,反而是白皙水嫩。因今日刻意化了妆,将头发梳成了时下流行的青云髻,看着倒并不那么像西洋人了,反而衬的她五官精致,眼睛灵动,鼻梁高挺。外加上她是混血所生,看着比寻常女子高挑些。如今穿一身修身的薄纱襦裙,显的双腿纤长笔直,腰身盈盈一握,在往上看六七寸,直感叹她毕竟血统不同,果然比中土女子更丰盈诱人的多。 方中锦愣了半晌,忙回过神来。心道,我平时看她可爱亲近,却忽略了她到底是曾经的京城第一名妓——琼娘——的女儿。如今打扮一番,竟然比清欢更美出几分。而清欢的气质是清冷孤高,鹿儿却看着既淡然又明媚,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 方中锦回头去看画痴道人,见他的嘴犹没有合上。画痴道人就这么足足愣着看了一刻,终于回过神来,心满意足的说到:“看够了,我这就要去画画。小伙子你很够意思,这本内功心法就给了你吧。”说着便将怀中的那本薄册递给方中锦。 方中锦接过册子,问他:“你不要临摹作画吗?” 道人皱眉说道:“画美人在神韵不在皮囊。我又岂是那些凡夫俗子,非要美人摆好姿势不动,一笔一笔描绘才能作画?今天得见仙女的神韵,我必能画出不世出的名画来。”他说这话时露出豪情壮志的神色,倒真有点仙风道骨的味道了。 他见方中锦小心收好了那本内功心法,忽然严肃地说道:“小伙子,这心法本来是我山门的基本功法,虽然算不上什么独门绝学,却向来只有我观中弟子可以学习。今天既然给了你,你莫要再外传,知道吗?” 方中锦连忙称是,作势就要跪下。却被道人轻轻一托,再也跪不下去。那道人说道:“你不是本门底子,不需要拜我。” 方中锦只觉心中气血翻腾,难受不已。等稳过来时,那道人已经一个筋斗翻出墙去,不见踪影了。 方中锦转头去看鹿儿,问道:“你怎么?”顿了半晌,却不知道到底该先问什么。 鹿儿脸上微红,她知这内功心法对方中锦极其重要,便在内心里不想要清欢来夺得这个功劳。她因机缘巧合,极善化妆。这小小的掩饰缺点,突出自身美丽之处完全难不倒她,于是便将自己精心打扮一番,独自前来了。 鹿儿小声问道:“怎么啦?是不好看吗?” 方中锦忙说道:“不是,好看极了。” 鹿儿脸上更红,说道:“你既然说好看,我以后就这么打扮吧。“顿了顿又说道,”我知道你一心要这本武功秘籍。现在既然得到了,我就不妨碍你了。你赶快回去练习吧。若真练就出神功,可别忘了我啊。”说着嫣然一笑,婷婷袅袅的离开了。 方中锦连忙克制住心中胡乱的思绪,快步赶回自己的房中。他盘膝坐在床榻上,将书拿出来细看。书册封皮上并没有书名,书中也没写这到底是何门何派的功法。他将全书从头到尾读了一遍,书中果真写的全是道家的内功心法。 方中锦自幼读书便聪明过人,书中微言大义不经先生讲解就能自己通晓。这本心法十分拗口,里面有诸多比喻,如果没有师傅指点本来极难读懂。这也是为什么画痴道人如此放心的将这本心法交给他的原因。 但这到底难不倒被人称为少年天才的方中锦,他将书反复看了三遍,已然对书中大意了然于胸。默默思考一番,觉得书中所说的果然圆通自洽,并没什么纰漏,便将书摊在床边,按书中功法默默演练一遍。他心中存念一息,果然这气息能如书中所说随心调动,他将这气息在身体内按照书中的经络游走一遍。只觉得身子热乎乎的,精神也为之一振。 他默默让这气息在身体里调动了三个大周天,睁开眼睛,只覺得眼睛看的比過去更清明。外面天竟然已經黑了,但他身上完全没有疲倦感。直起身子走了两步,也觉得身体轻盈,气息绵长。他随手拿过桌上的一支筷子急速一挥,筷子沿着他的手掌断开,一头飞了出去,另一头尚在手中。 方中锦没想到这神功如此奇妙,初练就能有这样大的威力。他连忙又盘膝坐在榻上,继续按照书中所说运功。但他万万不知道,如果画痴道人看到眼前这一幕,还不知道要怎么后悔撞墙。 自古至今,修习内功的人大多数都是武人,不通文墨。所以这内功总修不到精髓。而精通文墨的人又少有机缘可以修习功夫。所以积年累月,武之一道不停地在衰弱。今人看到书中的大侠总有通天彻地的威能,便以为是小说家夸张的描写。却不知在古代的大侠确实有不世的神通。 这方中锦只是初学功法,便比寻常武夫下三五苦功领会的更多。而他此时尚不知道,他的体质天赋异禀,极适合修习道家功法,修为精进,远迈常人。 这位文武都是天纵之才的少年独自在屋中体会修习功法,体验日益精进的武学乐趣。但此时的他绝想不到,今后将有什么样的风雨奇途在等待着他。 第二十一章 出笼 这一日方中锦正坐在屋中运息,忽然有小丫鬟拍门,说道:“阿福,妈妈叫你快去看看。有个女扮男装的小姐正硬闯白梅小筑。” 方中锦听罢一惊,连忙出屋向白梅小筑奔去。他心中忐忑不安,有个声音不停在问:会是她吗? 自从纪常安在清欢面前摔碎瓷马后,这段时间还是每日都到疏影阁来点卯。不过他再没有摔过东西、掐过人,只是每次都要清欢作陪,仅仅是听她唱曲,自己则一杯接一杯的喝闷酒。清欢倒像是被纪常安一人包下了,所以京中盛传纪常安被疏影阁的清欢姑娘迷得乐不思蜀,终日不肯归家。 琼娘曾让方中锦在外头守过两次,见纪常安再没什么不轨的举动,便放心让他们独处了。现在突然听闻有女子硬闯,方中锦不免担心那个女子会不会是纪常安的未婚妻子,也是自己心中那个不可碰触的女孩——解铃。 他匆匆赶到白梅小筑外头,忽然如近乡情怯一般不敢再进去,心中害怕解铃突然看到自己,他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只在外面听着,心想若真出了什么事,自己便立刻赶进去。 屋内果然有个冷冷的女子声音在说话,那声音不是解铃还能是谁?只听她说道:“你既然心中喜欢这个女子,我大可退出成全。你只要向我爹爹提出退婚,就能获得自由。从此爱上哪去我都管不着你。” 屋里的纪常安本来初见到女扮男装硬闯进来的解铃,心中既有些震惊也有些微爽快。心中想着:好你个解铃,平日里凶霸霸、冷冰冰,整天自命不凡的。到这时竟然也会学市井女子,到妓院里来捉奸寻夫吗? 但他听到解铃第一句话就是要他退婚,不禁又冷了脸。挑眉说道:“就算我真要退婚,你爹也不会答应吧。” 解铃面上一红,她知道自己的这门婚事是她爹全力撮合而成的。虽然爹爹平日里疼爱她,但在这件事上从不允许解铃说个不字。她心中恼怒,又说道:“你是年轻有为的锦衣卫,你爹又是如日中天的大红人。你若提出退婚我们解家没这么大的本事,硬是拖着不肯放手。” 纪常安拿起酒杯抿了一口,哼了一声说道:“红人也好,有为也罢,都入不了你解大小姐的眼。谁让我考不上状元呢?” 解铃心中一慌,如被戳中心事一般脸上泛起一丝微红。这红晕看在纪常安眼里,却如针扎一般难受。他起身说道:“解大小姐的年龄和脾气在京城中堪称双绝,看不起我这样肚子里没什么墨水的。”说着他慢慢走到另一边的清欢面前,摸着她的下巴,说道:“其实在我看来,年龄大和脾气差是相互助长的。解大小姐整天念着书上死人说过的话,当然不知道活人的乐趣。这么一来自己也冷冰冰的成了活死人。今天你正好已来到此处,就别装什么清高了,借这机会让我来教教你此处的乐趣。你看过之后便会念起活人的好来了。” 解铃怒不可遏,只说了一声无耻。纪常安挑起唇角一笑,在她身上点了两下,解铃便软倒在椅子上,全身酥麻无法动弹。另一边的清欢知道这样下去要不好,便急着想要出屋去唤人来。纪常安一把把她按在椅子里,也是在她身上点了两下,清欢立刻无法动弹了。纪常安存心要刺激解铃,将两人搬到一起并排而坐。他挑起清欢的衣领,将手伸进清欢的衣服里去摩挲。他火烫的手掌霎时摸到两团冰凉柔软的事物。清欢双眸带泪,额头的汗珠细细密密,脸上露出屈辱羞愤的神情。 纪常安见解铃转过头去不再看他,便恶向胆边生,心中思量:你既然已当我不是好人,我就偏要做个坏人。他手上加劲揉搓。清欢一声一声呼痛,小脸涨得通红,泪水似断了线的珍珠般不断向下淌去。他存心要让清欢的叫声干扰解铃的心绪,便毫不怜惜加大手掌游移的尺度。一双长满薄茧的粗糙大手,在柔弱娇嫩的肌肤上反复摩擦。 解铃听得心中恼怒,死命别过头去不看他。纪常安见她脸上全是鄙夷的神情,更是怒心助燃邪火,说道:“如何,是否听得挺有趣的?其实你光听终究不知道怎么个玩法,我现在也让你尝尝这其中的滋味吧。”说着便放开清欢,要来抓解铃的衣服。 这时只听到一声闷响,纪常安觉的头顶上一痛,已倒在了地上,不知是死是活。 留下两个并排而坐的女子,睁大了眼睛震惊不已。站在她们眼前的是正拿着一根木棍的方中锦。 “你快逃!” “你赶快跑!” 这两个女子愣了一瞬,都觉方中锦是来救自己的,同时脱口让他快逃。然而听到旁边那个女子也这么说,又惊讶地互望一眼。 方中锦知道这下他已经闯了大祸,不逃跑只有死路一条。他对二位女子点了一下头,转身快步走出白梅小筑,却看见门口是鹿儿正在等他。 鹿儿看他半晌,说道:“刚才的事我全看到了。你现在已把纪常安打倒在地,你知道青砂帮会如何?疏影阁又会如何?” 方中锦默默低下头,心知这么一走了之确实是太不像个男人。说不定要拖累众多人,特别是石头和王叔。 鹿儿又说道:“其实你倒不用担心,青砂帮和疏影阁既然能在京中存活,必然也有自己的靠山。如果你不逃跑,到时候只要把你交出去,他们就能脱身。但是如果你现在就逃走,反倒是死无对证,谁都不知道是不是外面的刺客闯进来打伤了他。就算是他爹纪纲要闹,也拿不出说法来。” 方中锦初逢大乱,心绪不宁。现在听了这话觉得有理,重新决定还是要逃走。 鹿儿又问:“你既然要逃,身上有银子吗?有路引吗?你就这么逃出去,出了京城你能走多远的路呢?” 方中锦无言以对。 鹿儿此时又正色说对方中锦说道:“我多年来就想着一件事——攒钱离开这里。路引和银子我早都准备好了。你如果肯带我一起逃走,就是想要去天涯海角也能走的到。你觉得如何?” 第二十二章 祭拜 方中锦在鹿儿一番说辞下,已经下定决心,除了带她一起走,没有别的法子。 他和鹿儿说定,乘事情还没被人发现,各自去打理包袱,在后门处集合。不一会方中锦已藏在后门等待鹿儿,身上除了一些碎银子和那本内功心法外别无一物。过了一阵子鹿儿也来了,却带了一个极大的包袱。方中锦顺手将鹿儿的包袱接过来背在身上。鹿儿手中晃了晃两张黄纸,说道:“你瞧。我这路引早已经准备好了,就知道会派上用处。” 他二人防着被人瞧见,悄悄从疏影阁后门溜了出去,忐忑不安地往城门进发。这时候在城门处排队出城的人明显比前阵子少了,城门检查的也没前次那么严格。守卫见他二人都有路引,包袱里也没有违禁物品,只收了二钱银子孝敬便放他二人出城。 方中锦一踏出城门,双脚踩在城门外的泥土地上,就觉得空气都清新冷冽一些。回头望,这京城里既压抑又危险,过去种种不堪回首,而如今自己终于走出了这个樊笼。 这时耳边响起鹿儿的声音:“那么大哥,我现在该如何称呼你?” 他二人约定出城后以兄妹相称,方中锦思量:诛方家十族的风头显然已经过了,已没多少人还在关心是否有漏网之鱼。更何况现在出了京城,再不会有人记得自己这个除了籍的旁支。便慨然说道:“你就叫我中锦吧” “那锦哥哥我们如今要去哪里?”鹿儿又问。 无数种想法在方中锦脑内盘旋,一时想回家乡看看,一时想远遁大漠。最后终于有一个想法渐渐清晰,方中锦说道:“我们先去一次鸡鸣坡吧。”鸡鸣坡是自己母亲被乱葬的所在。今日既然决定要逃到天涯海角,再不回来。总要去与母亲道一声别。 鹿儿点头,他们便一路寻上坡去。鸡鸣坡是个不起眼的小土坡,因开辟了乱葬岗,所以周围没什么人家。坡上杂草生的茂盛,怪树长的嶙峋。像是吸饱了人间枉死者的阳气,肆无忌惮地抽枝开叶,一条小路弯弯曲曲极难行走。再往里走几步,终看到树木掩映着一处平缓处,那平缓处的中心,树木都被砍光,泥土上有翻新过的痕迹,想必那里就是乱葬岗了。 方中锦心中滋味陈杂,这里既埋着自己的母亲,也埋着方家一众兄弟叔伯。不论从前有什么恩怨是非,现如今都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再也分不清了。身旁的鹿儿一句话都没有问,只默默地跟着方中锦向前走去。他二人穿过树丛,却赫然发现乱葬岗内站着一个汉子。 这汉子总有四五十岁,通身气派不凡。他皮肤微黑,长脸盘,粗眉厚唇,五官要比常人深刻。他身上衣服式样简单,但质地考究,肌肉结实,全没有中年发福的迹象。汉子脚下摆着几坛老酒,一篮子纸钱和香烛菜肴等物。显然是在这里祭拜。他听到有人的脚步声,转头去看。忽然见到方中锦和鹿儿二人,霎时双眸一亮。 方、鹿二人心中皆是突地一跳。鹿儿悄悄凑到方中锦耳边说道:“小心这人,他看来对你很感兴趣。” 那汉子不等方、鹿二人作何反应,高声问道:“小伙子,你也是来这里拜祭什么人嘛?” 方中锦猜测这人来历,他既然到这里来祭拜,想必是方家的故人。但自己早就脱离了方族,和方孝孺更谈不上亲热。自己全没必要去拉这层关系,便一路装作不认识到底,少惹是非为妙。他说道:“我和舍妹回乡途中迷了路,不小心走到这里。敢问这位大叔这里是何处?” 那男子眯着眼睛看他们,说道:“你们是兄妹么?长得这般不像。这里离官道这么远,你们竟然能走错这么多路还没发现?” 鹿儿装作青春无知一般说道:“大叔你别笑话我们,我们俩是瞒着家里逃出来的。”说着脸上染出两朵红晕,还真有点像少男少女瞒着父母私奔的样子。 那汉子向他二人走来,仔细打量鹿儿一阵,又去看方中锦,嘴上说道:“这里荒郊野外的连个人家都没有,沿着你们这条路再往前走就是山顶。你们两个小娃娃今天晚上恐怕要露宿在外头喽。听说这里有狼,你们可的小心啊。” 方中锦看这个汉子状似不经意,实际上慢慢走到了缓坡外,将他二人的退路给挡住了。 鹿儿忙做出害怕的样子说:“有狼吗?哥哥我们还是回去吧,兴许爹娘还没发现我们不见了。现在回去还来得及。”说着想要从那汉子身边穿过去。 那汉子却没有半点让开的意思。方中锦不知道他们再互相试探下去会是什么结果,索性一把拉上鹿儿。快步想从大汉身边滑过去。他初学内功便有进益,心中也存着试一试的念头。 那大汉身形晃动,还是拦在他们前面,说道:“小伙子急着要走吗?” 方中锦不知道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就算是方家故人也不该这么不按常理出牌。便运劲在肩上想将对方顶开。这一顶着实让那汉子吃了一惊。他干脆伸手来拦住方中锦,说道:“你既然是一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如果识得这里埋的是谁,难道不想为他们报血海深仇吗?” 方中锦见这汉子伸手过来抓他,立刻翻转手腕。这汉子不依不饶,二人成了手掌相抵的姿势,互相比拼起内力来。那汉子的内力远大于他,将他的手掌牢牢吸住。方中锦脱不了身,只能用内力勉强相抗,说道:“我不认识这里埋得是哪家,他们如果有什么仇怨,自有老天爷为他们讨回公道。” 那大汉仰天大笑,一边催动内力,一边说道:“连你的母亲你都不在乎了吗?你母亲含辛茹苦将你拉扯成男子汉,你难道不想将害死她的人碎尸万段吗?” 方中锦此时已经是大汗淋漓,心脏上像是受了万钧之力,转眼就要被压爆。他犹自挤出声音说道:“害死我母亲的人早已经身首异处,现在正和她埋在一处分不出彼此。” 哪知那大汉听了并没有恼羞成怒,而是忽然卸了内力。方中锦一跤跌在草丛里,双眼发黑,气血翻腾。鹿儿见那汉子忽然肯放了方中锦,也不和他说什么客套话,背起方中锦便往山下走。 大汉看着他们踉踉跄跄地走远,直到走的再看不出身影时,说了一句:“出来吧,他们走了。” 从矮树丛中走出一个和尚。他虽然光头上烫着戒疤,却穿着一身武人打扮。正是当初在解缙书房里的大和尚 大汉对他说道:“你当初说过他没有功夫,只是个纯粹的书生。” 和尚说道:“微臣也不知为何。当初试他的时候,他身上确实没有半点功夫,这才大意让他逃了。之后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他。没想到才过了这么短日子,他竟然有如此大的变化。” 大汉说道:“那就是他的造化了。他被诛十族竟然也没死成,不是有福之人嘛?” 和尚说道:“陛下,您这就让他走了?” 大汉说道:“我看他一点反意也没有,何故妄杀了他。你先前已怪我杀人太多,造孽太重,怕我反噬其身。现在怎么又容不了他了吗?” 那和尚连忙说:“微臣怎么会容不下这个小子,既然陛下想活他一条小命,他必然是个福泽无边的人。只是,那东西陛下也不在乎了吗?” 大汉说道:“他家中我早就命人翻遍,连菜地里也没放过。真有什么东西早该被我们发现了。想必那终究只是个传说罢了。”说罢他忽然胸中雄心大盛,负手而立,仰天说道,“要成就天下太平的伟业,难道非要靠为难一个后生不可吗?你也太小看你我二人的能力了!” 第二十三章 前路 鹿儿扶着方中锦走出许久,方中锦气血终于不如先前翻腾。他寻思那汉子此时就算反悔再来追他们,也已经追不上了。便让鹿儿放下自己,寻一块平整的大石,盘膝坐上去运功。 直运满一个大周天,方中锦才觉得自己内息不再乱窜,心律平缓,头脑清明,大概是无碍了。 他睁开眼睛,此时四周已经开始暗了下来,夕阳染红了天边的云霞,万物都变成了柔和的橘色。鹿儿犹睁着一双大眼睛焦虑的盯着他瞧,眼睛里蒙着一层水气。他笑了一笑,说道:“我已经没事了,咱们去找个地方投宿吧。”说着起身站直,背上包袱迈步向前。 鹿儿见他起身行走时动作自如,想是这内功心法还有疗伤的功效,终于放下心来。他们两个都没经历过风餐露宿的日子,不知道什么叫做“赶宿头”,也就是在天黑前不管好赖,找个能住的地方先停顿下来。否则真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时候就没这么容易找到容身之所了。鹿儿到底是个女孩儿,方中锦怜她走不快,也不急着赶路。终于走到天擦黑,他们才寻到一座破庙。 这破庙显然是常年没人进去过,门板上积着厚厚一层灰。往里走去,却见这小小山神庙里连供奉的神像都被推到在地上。墙壁破败漏风,屋顶上一个大洞,遮不了什么风雨。他二人也不挑拣,在庙里铺两团稻草做床铺。再清理出一片空地,堆上干柴。鹿儿像是变戏法似的从包袱里拿出火折子,迎风点燃干柴。她又拿出两个冷馒头,分别插在树枝上,他们两人各自烤来吃。 方中锦看着忽明忽暗的火苗,心中思考一晌,说道:“如今我们有两个问题必须先解决了,之后才能继续赶路。” 鹿儿抱膝坐在他对面,笑笑地歪头看着他。 方中锦说道:“第一件就是我们两个长得不像兄妹,今后要怎么与人分说。而且,刚才鸡鸣坡上那个汉子,虽然我全不知道他是谁,但他显然是认得我的。不知道之后会不会还有人认出我来,再为难我们一把。” 鹿儿也不问为什么有人认出他来就会为难他们二人,只说道:“这也简单,你稍微等我一会。”说着她拿出她的大包袱翻找,不一会拿出大梳妆盒,里面装着一排一排的小盒子。甚至还有一面精巧的小镜子。鹿儿手指纤长灵巧,拿出一支一支小刷子,沾着盒子里的各色粉末在脸上涂抹。不一会功夫,她抬头对方中锦一笑,说道:“你看怎么样?” 方中锦再看她时,竟然和过去不太相同了。过去的鹿儿大多数时间是不起眼的小丫头,也曾变成明艳不可方物的稀世美人。而现如今,鹿儿不知用什么手段把自己变成了一个汉人小女孩的模样。眼睛虽然还是大而灵动,但五官不再显得异于常人。只是这一次鹿儿随着自己的私心,不愿再把自己打扮成毫不起眼的样子。现如今她看上去是个娇俏可爱,惹人怜惜的邻家女孩儿。 鹿儿说道:“你么也是如法炮制,明天一早我给你打扮一下,就没人认得出你啦。” 方中锦虽然早知道鹿儿会化妆,仍旧看的呆了。他说道:“鹿儿你可是会易容术吗?” 鹿儿轻轻一笑,说道:“易容术是什么我可不知道。这是我自创的化妆术,我就是这化妆派的开山祖师爷。” 方中锦奇问:“你竟然能捉摸出这么厉害的技巧来,当真是聪慧过人。” 鹿儿淡淡叹息一声,说道:“我小的时候因为生的和别的孩子不同,总是把旁人吓到。我就问我娘,我到底哪里长得和别人不一样,她又说不出什么来。从此以后我常常观察别人的长相,想知道我们到底差在哪儿。渐渐我就发现我五官比别人深些。我看别的姐姐会在脸上擦些白粉。就想着用白一点的粉擦在鼻梁侧、眼眶处,兴许就不显得这么不同了。”说着她莞尔一笑,又说道,“真亏了这点发现,从此以后我化妆技巧越琢磨越好,连姐姐们都出银子来找我化妆。不然我们哪来的路费呢?”说着她自豪的拍一拍荷包。 方中锦说道:“其实我觉得你原来样子就比较好看,只是那些市井俗人平生少见西洋人,大惊小怪罢了。你不用担心,等我武功练得强了,没人再敢欺负我们。那时候你想素面朝天就素面朝天,没人敢说半句闲话。” 鹿儿看他说得真诚,心中感动。她的双眸在火堆的映衬下忽闪忽闪的,她忽然闭目一息,然后又睁开,说道:“那第二件事是什么?” 方中锦说道:“第二件事就是我们接下来要去哪。”方中锦自己心中极想回家乡看看,顺便瞧瞧老槐树底下有什么玄机。 他见鹿儿只是笑着看他,不提出半点意见来,便深吸一口气说道:“既然我已经知道你小时候的故事,你也听听我的吧。” 方中锦在火堆旁将自己的生世和盘托出,又把自己脱离方家后的离奇经历也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鹿儿听他一路讲完,叹道:“锦哥哥你的人生竟然有如此多波折。” 方中锦说道:“现在这些都过去了,我问你,你是否愿意和我一起到我家乡看看?只是你也知道,此行一路绝不会轻松,说不定还有许多危险。”说完他心中竟然有一丝丝忐忑。 鹿儿笑着说道:“那我可是一定要去的!你如果不想带我去,我还要在你手腕上栓根绳子呢。” 二人立时说定,天亮之后便出发去浙江宁海。他们两累了一天,此时各自躺在自己的那堆草堆上。柴堆里的火焰已快要燃尽,点点星光从屋顶的破洞中漏了进来。 方中锦应鹿儿的要求,有一搭没一搭的描述宁海是个怎样的地方,他又曾在那里发生过什么有趣事情。直说到鹿儿响起轻轻的鼾声,想是今日白天实在是累坏了她。方中锦望着头顶一小片漏瓦里的星空,渐渐也睡着了。 第二十四章 装逼打脸 第二日一早,他二人简单吃些干粮,鹿儿就忙着为自己和方中锦化妆。 鹿儿看着方中锦好看的脸庞心中叹息:要将普通的人画的漂亮原也简单,但要把锦哥哥画的普通一些却着实可惜了。她匆匆几笔下去,方中锦看上去便像是一个普通人家的斯文儿子。 二人化妆完毕,方中锦正打算收拾收拾行路。鹿儿说道:“慢着锦哥哥。我们这一去恐怕也要一个月吧?这一路上总不能次次都住破庙。但我身上还有五十多两银子。恐怕撑不到宁海。” 方中锦脸上一红,说道:“你别担心,我去找找这里有什么镇子,我到镇上寻个差事先干个把月,然后边走边寻差事。总能到宁海。” 鹿儿摇摇头笑道:“镇子是要找的,差事却没必要去找。那样来钱太慢,你且瞧我的。” 二人这就一路寻到一个小镇,名唤赵家宅。镇子不大,但是最靠近京城,前阵子打仗时军队又没经过此处,所以相较其他地方还算太平。 待到镇上,鹿儿问明了哪里有赌坊,便拉着方中锦往赌坊走去。那赌坊名唤“漏斗赌坊”。老板想是要让赌客赚了大钱后漏一点小财的意思。 因为时候尚早,赌坊中人并不多,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赌大小和牌九。赌坊里常年不开窗户,光线非常昏暗,白天也点着几盏油灯。又因后面还有吸大烟的烟馆,所以总是烟雾缭乱。方中锦和鹿儿推门进去,众人抬头看见是一对清秀的少年男女,人人心中道一句:“羊牯来了。”便又都低下头去忙手里的事物。 鹿儿在方中锦耳边小声说道:“等下你去赌大小,记得我拉你一下衣角你就赌大,拉两下衣角你就赌小。” 方中锦见她胸有成竹,也知她总有奇怪法门,便依言找到赌大小的桌子边。他先拿出一钱银子放在桌上,却没有下注。 没人在意这个只肯出一钱银子的小伙子。荷官晃着筛盅,熟练的喊道买定离手。其余两三个赌客有压大的有压小的。那荷官是多年的的老手,他手上姿势与一般甩盅的样子无异,只是早已使了暗劲。这时看场上已经压好大小的钱银,心中笃定自得。眉毛舒缓,斜挑了嘴角轻蔑地笑。 方中锦感到衣角被人轻轻拉了两下,他便将一钱银子压在“小”上。不一会开了甩盅,果然是个“小”。这时场上有输有赢,总有十几两银子流入不同人口袋,没人在乎方中锦赢的那二钱银子,大家继续赌钱。 方、鹿二人都存心要不引人注目。所以每次只赌一两钱银子,每赢个三四次再故意输一回。就这么整整从早上堵到黄昏。赌坊里陆续有赌客进进出出,从先前十几个赌客到此时聚了有四十个人左右。方中锦暗觉自己藏在袖中的钱囊沉甸甸的,其中有现银也有银票,估摸着总能有二百两银子左右了。 方中锦暗示鹿儿可以走了,鹿儿也对她点点头。他二人便乘着荷官开盅,众人伸长脖子看点数的时候悄悄溜了出门。 他二人出了赌坊门,转进边上一条小巷,便都笑的憋不住了。方中锦刚要问鹿儿靠的什么本事能十猜九稳。这时巷口有人厉声喝道:“你们两个小杂种,出来!”原来是一群混混堵住了巷口。 鹿儿说道:“他们人多,别出去。我们快逃。”说着拉着方中锦要往巷子的另一头窜去。却见巷尾也被人堵住了。抬头看是三层高的楼墙,无处可攀援。这下真叫瓮中捉鳖了。 鹿儿虽然擅长看透人心,此时却想不出半点办法。 方中锦猜测这些都是赌坊的打手,沉声说道:“都是自己人,我是杨老大手下的。今天这件事是个误会。带我们去见你们大哥,自有分说。” 为首的一个混混不知道“杨老大”是谁。见那小子说的沉稳,脸上没有半点惧色,怕真是有些门道。他又试探问道:“我们大哥是什么人?你倒说说看。” 方中锦心想此处既然是赵家宅,便赌一把说道:“贵帮赵大哥恩义无双,在江湖上大家都是尊敬的。今天这件事是我们不对。我们杨老大本只是托我来传句话,兄弟我自作主张来玩两把。还请大哥莫怪。” 混混头子心说:这小子果然是道上的。既然知道我们大哥,想必真是什么杨老大的手下。又喝道:“你有什么话要传给我们大哥,跟我说也是一样的。” 方中锦又说道:“事关重大,危及京郊五城十六镇所有帮派的存亡荣辱。我们杨老大命我一定要当面和赵大哥说清楚。” 混混头子从没算过京郊到底有多少城镇。看他说得有鼻子有眼,又只是两个小孩子模样。自己人多势众,押着他二人去见老大定然不会让他们跑掉。 于是便向巷子里喊道:“既然是道上的朋友,就请出来吧。我们老大就在赌坊后院,你既然要见他就跟我来。” 方中锦镇定自若的从巷子中走出来,对着这群地痞流氓抱拳行了一圈礼。他面上不露半点异状,心中暗暗盘算他们之中哪个看上去弱一些,可以突破出逃。 忽然传来一个骄傲的声音说道:“什么羊老大牛老大,我从来没听说过。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却见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摇着折扇走了过来。旁人立刻行礼,纷纷喊他“大哥”,可见这男子应该是这群流氓的头子赵大哥了。但奇就奇在这流氓头子并不做武人打扮,而是穿了一身鹅黄色的华服,手摇一副折扇,腰上系着玉带,头顶发髻上还镶着一块白玉。再看他面容轻佻,脸上风流神气掩也掩不住。 方中锦知道这回骗不过了,抱拳一礼说道:“小子无状,不知道什么地方得罪了这几位大哥。要拦着我们去路不放?” 那流氓小头领转头对赵大哥说道:“大哥,这两个家伙在赌坊里出老千。赢了二百多两银子便想跑。” 方中锦连忙说道:“这位大哥不能诬赖人,我们只是经过此处随便玩玩,今天运气好赢了几把而已,从来不知道出老千是什么。难道你们这赌坊只许大家进去输钱,不能赢钱吗?”他声音越说越响,似乎存心要赌坊里头的赌徒们听到。 赵大哥见赌坊里真有几个赌客怀疑地向外张望,便立刻高声说道:“我们赌坊向来讲究公平,输赢全看本事。对出老千的人也从不手软。你既然口口声声说没有出老千,就让我们搜一搜。只要身上没有灌铅色子等物就放你走。” 方中锦心知自己绝没有什么色子,便放手让他们搜。一个小喽喽接到赵大哥的眼色,上来搜身。他来来回回摸了许久,就连那沉甸甸的钱兜都被翻了出来查看,除了让人垂涎的银子以外别无一物。 方中锦收回钱兜,说道:“你们既然查不出什么东西,我们就感激赵大哥金口玉言,先行一步了。”说着抱拳一礼,抬脚要走。 赵大哥伸出扇子一拦:“说道,你可以走了,那个女孩留下继续搜。”说着一双贼眼盯着鹿儿上下瞧。 鹿儿脸上羞得通红,怒瞪他一眼。 赵大哥浑身一个激灵,心想我平时虽不喜欢和这般小的女孩儿玩,但这个姑娘果真有一双勾人的桃花大眼。他心中恶念一起,便挽起袖子,张开十指,要亲自上来搜身。 鹿儿直往方中锦身后躲去,赵大哥要一把推开方中锦去抓鹿儿,只觉手上推到得像是一面石墙。他愣然去看方中锦,喝道:“滚开,别挡着老子。” 方中锦并不多话。他虽然拳脚功夫仍然只会一套太祖长拳,但现如今内力已有小成,同样的招式使出来威力决然不同。他提手一招通天锤,直把赵大哥摔了出去。 赵大哥心口生疼,气血翻涌,看不出这小子竟是扮猪吃虎之辈。他对余下的众喽喽使个眼色,大家便并肩子一拥而上。 方中锦左手拉着鹿儿,在人隙间左突右闪,乘势右手连劈,将几个喽喽打倒在地。这些喽喽说穿了只是镇上的闲汉。谁也没学过一招半式。一起冲上来时已全不讲什么步调配合。这般你挤我我挤你的,被方中锦几回一冲,再被摔倒的人又拉又绊,自己都要被挤倒在地了,谁也拦不住方中锦的去路。 赵大哥看这么多人都拦不住他,心中也忌惮刚才那一下被打的生疼。他想这小子有点本事。自己好汉不出眼前亏,这几百两银子就算今天买个轻敌的教训。他口中犹喊道:“你个小无赖,别跑!回来受死。”只是众兄弟连同他自己都没人迈腿去追一步。 方中锦带着鹿儿跑的远了,见没人再来追,都停下来喘口气。鹿儿忽然边喘边笑,说道:“这下从赵家宅跑了出来就没法回去了。我们看来又要找个破庙住了。” 方中锦说道:“这样来钱虽然快,但太过危险。下次就不知道是不是还能逃出来了。好在现在已有二百多两银子,节省点总能到宁海。” 鹿儿摇摇头说道:“再不这么玩了。我想法挣银子也是为了不住破庙,没想到挣到银子更要住破庙。这绝对是最后一回啦。” 两人心中畅快,在夕阳下哈哈大笑。明日就算路上还有什么波折,此时都成了黄昏下一副快乐的剪影。 第二十五章 误会 第二日方中锦和鹿儿一路向宁海出发,二人正走在一条官道上。官道虽然宽阔,但是行人稀少。想来是离京城越远的地方越没恢复原来的生息。方、鹿二人正边走边说些趣事,忽听得背后一阵马蹄声起。想是有一批人马要从身后驰来。他二人便侧过身子想让马队先过。 这六七骑马从远处飞驰而来,激的尘土飞扬。但等他们驰到近处却立定了马匹,马上一个汉子冲他们大喊:“前面二位少侠可是奉杨老大之命,向京郊五城十六镇传话,解救所有帮派存亡荣辱的?请二位随我们一起去回去吧,我们当家的是安泰镖行杜震雄,愿意为如今这桩大祸事尽一点绵力。” 方中锦和鹿儿都暗暗好笑,怎么都过了一天了,这帮人还是不死心追过来了。但方中锦慢慢就看出不对来。这些飞驰而来的汉子昨天一个都没见过。而他们一个个都是劲装结束,脸上有杀伐之气。再看每个人都是筋肉纠结的武夫,与昨天那群身无二两肉的闲汉截然不同。更别提他们人人身上一柄武器,刀枪剑戟样样都有,看着果真是道上的人。 方中锦不愿再惹事端,将鹿儿藏在身后,说道:“几位大爷认错人了。我们只是兄妹二人,这番赶路是回乡投奔亲戚。不知道什么大侠大哥的。” 为首的一个汉子仔细端详他们二人,说道:“说是一男一女两个清秀的少年,就是两位少侠没错。现如今到处不太平,荒郊野外的哪里还有什么普通行人。两位少侠不肯吐露身份,难道是信不过我们安泰镖行吗?” 方中锦仍是小心说道:“这几位大叔当真认错人了。我们兄妹二人从来都是老实本分的人,全都没有武功,不敢误了几位大叔的事,你们还是快去找正主吧。” 汉子说道:“自从昨天收到消息,我们连夜已经把方圆一百里地都搜过一遍了。就你们这一对少年男女,还哪里有别的什么正主了?”他细看方、鹿二人,又说道,“两位少侠自谦不会武功,我们却是知道实情的。昨天二位少侠把赵家宅的赵三打的口吐鲜血,目前还卧床不起,怎么会没有武功呢?还是请两位少年英雄同我们一起到镖局里坐一会吧。” 旁一个汉子忽然插口说道:“就是,赵三亲口说的,你们功夫神出鬼没,他和手下虽然竭力而战,还是让你们逃出包围。你们又带着杨老大的口信,他们怕事关重大才放你们出镇。” 方中锦心中好笑,猜测是赵家宅那位赵大哥因为被打败了觉得丢脸,就故意把方、鹿二人的武功夸大了。 他还待分说,那为首的汉子突然先不耐烦了,说道:“如今世道如此不太平,哪里不是人心惶惶的?我们这一片的普通人家莫说是出门了,呆在家中都提心吊胆的。你们两个生面孔,竟然敢大白天就在官道上行走,既然不是带了什么讯息,难道就是喊魂教的妖人?”汉子说完的眉毛倒竖,手按腰间一把短剑。他周围众人听到汉子的话也都群情震惊,各自提着武器警惕的看着方、鹿二人。 方中锦听得一头雾水。为何这里会人心惶惶,连白天走在官道上都成了奇怪的事?喊魂教是什么人?他们又为何非要相信自己是传信的?更吃不消他们非此即彼的想法,非要认定自己既然不是传话的,就必定是什么喊魂教的。 但有一件事情方中锦是明确的,眼下这些人一听自己可能是喊魂教的,都又惊又怒,各自拿着武器准备搏杀。虽不知道这些人武功到底如何,但他们居高临下,就算一人将一柄武器同时飞向自己,他二人立时也要被剁成饺子馅。 方中锦高声说道:“各位英雄莫燥,在下二人绝不是什么喊魂教的。如果大家非不相信,一定要我们去贵镖局分说,我们也可以跟着诸位英雄走一遭。待我们坐下仔细说清,诸位英雄就知道自己当真认错人了。” 这群安泰镖行的汉子到底不敢得罪二人,让出一匹马来,让方、鹿二人同乘一骑。众人领着他们两个一路向镖局行去。 泰安镖行所在的地界叫河阳镇,比赵家宅大上一些。但进的镇中果然没有什么行人,店铺也多数歇业关门了。只是偶有人从窗缝中窥视他们这一行马队,才证明这不是一座鬼镇。马队停在安泰镖行正门前,这座镖行大门气派,门上匾额字迹苍劲古朴,门前石狮子已被人摸的光滑,显是一家有年头的老镖行了。 方、鹿二人被一路引进花厅坐下,也有仆人上茶,只是那仆人看着他们的眼睛里充满了畏惧。他俩坐了一会并没有主人出来见客。又等了一会,带他们来的汉子引着一个中年妇人进来。那妇人是普通农家打扮,两眼哭肿成两个大桃子,形容憔悴不堪。她并不进花厅里来,只是站在门边远远盯着方、鹿二人细瞧。她瞧了一阵,终于大着胆子走了过来,对着鹿儿闻了一闻。然后对着那汉子摇了一摇头,便走了。 那汉子似如释重负一般对方、鹿二人拱手到:“让两位嘉宾久等了。我们杜震雄老帮主这就到了。” 果然没过多久,便有一位满头银发的老人走了出来。方、鹿二人连忙站起来,对老英雄拱手行礼。 杜老英雄年纪大了,形容也有些颓唐。但他身形高大,腰杆笔直,显然年轻时也是一条好汉。他在主位坐定,说道:“二位小英雄的事迹老夫都听说了。据说你们是奉了杨老大的命来向五城十六镇各帮派传话,以解救各帮派于荣辱存亡之中。不知道杨老大要传的话是不是为了眼前这一桩大祸事?” 方中锦抱拳一礼说道:“小子无状,不敢隐瞒老英雄。前日小子与赵家宅的哥哥门生了嫌隙,为求脱身编了些谎话,不是有意欺瞒老英雄的。这些话我刚才也与贵镖局的几位英雄说过了。” 杜老英雄摆摆手说道:“我们安泰镖行虽然是小镖局,但是一颗为百姓立命的心是一样的。两位小英雄既然信不过老夫,那就完全可以对老夫保密。”他咳嗽一阵又说道,“两位小英雄来得也巧。明日就是我们“屠妖会”的会期。我一早邀请了京郊所有名门大派的帮主、首领齐聚安泰镖行。我们这会不为别的,就是为了眼前这场大难。” 杜老英雄满意的看着方、鹿二人震惊的眼神,又说道:“就算两位小英雄真的不是替杨老大传话之人,今日到了此处也是有缘。大可明天一同参与这场大会。到时候场上的都是真正的豪杰人物,两位小英雄到时见了诸位英雄,突然有什么想说的,也是不迟。” 第二十六章 屠妖 方中锦和鹿儿在安泰镖行歇息了一晚。第二日晚间被一个镖局弟子请进了镖局正厅。 这正厅本来宽阔,现在已经挤满了人。中间两排交椅上坐的是京郊各帮派的领头人物。后面又站着他们各自带来的帮中弟子。 杜震雄老英雄一见到二人进厅,便笑着拉住方中锦的手坐到他身侧。旁的镖局弟子引了鹿儿坐在稍远处的位置。杜震雄向众人引荐道:“这两位小英雄是杨老大座下的。特派他们来一同商讨眼前的大祸事。” 堂上坐的诸位英雄有壮年汉子也有白发老翁,但不论谁都是满面愁容。他们见杜老英雄亲热的拉着这个小娃娃都是一愣。 一个汉子不禁问:“这个小娃娃正是妖人最爱的年纪。真要跟我们一起去屠妖吗?可别自己先着了道啊。” 场上没人笑得出来。杜震雄说道:“这两位小侠年纪虽轻,功夫确实是过硬的。前日和赵家宅赵三发生些误会。还把赵三打的卧病不起。” 一个坐在下首五大三粗的青年汉子说道:“就赵三那点本事,打赢他也不是什么难事。” 杜震雄身后一位弟子怒道:“钱瞎子,说话不知道规矩。在座都是成名英雄,要和赵三论武当然用不着自己出手。只是你能单用一招就把赵三打的内脏破裂,吐足一升血出来,三月不能下床,还要一人连挑赵家宅三十多人围殴吗?” 那被称为钱瞎子的壮汉摸摸鼻子不再说话。方中锦心中忐忑,这牛皮怎么就被越吹越大了,他自己也是越来越骑虎难下。现在贸贸然说当初只是吹牛,怕要被这一屋子人群殴。眼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且听他们说是什么大祸事,再寻法子脱身。 杜震雄摆摆手,让弟子不要多话。这时另一个年纪稍长,做文士打扮的中年男子说道:“杜老英雄的眼力我们都是信得过的。只不过他二人自称是杨老大座下。就不知道是哪一个杨老大?这两个娃娃可有什么凭证书信?我别的不怕,只怕妖人派了细作混到我们屠妖会上,那就不大好玩了。” 这中年男子问出了大家心中的疑问。杜震雄说道:“不瞒诸位英雄说,这几日京郊的镇子都被喊魂教的妖人祸害遍了。但大家都知道妖人会作法害人,却谁也没见过妖人到底是何方神圣,用得什么法子害人,是也不是?” 他见座上诸位英雄点头,便又说道:“我之所以斗胆召开这个屠妖会。并不是因为我想要争什么虚名。只是我比各位英雄多知道一点内情罢了。我们河阳镇有一个小子也被妖人掳去了。不知该说是幸还是不幸,这小子竟逃脱出来。昏倒在村口,被人发现抬了回来。那个小子连发了四五天高烧,最后还是没能活成。中间清醒过一两个时辰,他跟自己亲娘说,那伙妖人都是女子,专掳年轻男孩。那些女子脸上手上都有彩绘,身上爱用一种怪异的香饼,一刻也离不得。他娘跟我说这孩子刚被发现时,身上也有这股怪香,无论怎么擦洗都去不掉。一直到入葬还有余味。” 他转头指着方、鹿二人说道:“你们看这位小侠是个男儿,自然不是妖人。而这位鹿儿姑娘生的娇俏可爱,皮肤也是雪白一片没什么彩绘。我让那小子的娘亲来认过,鹿儿姑娘身上也没有什么怪香。想来他们不是喊魂教的妖人了。” 文士打扮的男子拱手说道:“多亏杜老英雄一早就为我们考虑的这么周全。我们是实在怕得狠了。现在想想也是,若是真被喊魂叫的人混了进来,现在我们恐怕都已经不好了。”他说这话时眼中还流露着恐惧。 另一个矮个汉子问道:“那说了半天,杨老大指的是谁?是伏虎山杨老爷子吗?” 另一个大胡子说道:“伏虎山离这里这么远,恐怕管不到这里的闲事。我估计是少林俗家大弟子杨少坤杨大侠的传人吧?” 先前那个矮汉子:“杨少坤大侠向来独来独往,怎么会有弟子?” 大胡子还待分说,只听上首一个老汉将手中的旱烟袋往桌上重重一砸,说道:“都什么节骨眼了,还在争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眼下我们这些村镇中的少年男孩差不多都被掳光了。至今除了杜兄弟镇上的那个小子,还没听说过谁能生还的,就连尸体也没人见到过一具。现在到处人心惶惶,官府是靠不住的。就需要我们这些武林中人出头为百姓保平安。在这时候不论是哪里来的英雄,只要愿为百姓出力,我们都是欢迎的。” 众人一阵喝彩,却有一个阴恻恻的声音说道:“就怕我们这里的人一股脑都去屠妖,也只不过是添了一屋子尸首。也不知是我们屠妖还是妖屠我们。” 这话说的大堂中人都是一滞,人人嘴上不说,心中皆觉得此话有理。 杜震雄对着那阴测测的人说道:“候四你平日净爱说些反话,别人也不和你见怪。今日却是需要拿出些武人的气概来。我们在座的都是响当当的门派,也都在与妖人对抗时牺牲了手下兄弟。只要我们今日拧成一股绳,讨论出一个可行的方案来,必能除掉这个祸害。” 侯四又说道:“这帮骚.浪.蹄子鬼的很。看到少年儿郎就强行掳去,从此没了音讯。看到成年的男子都是直接杀了。我们这么多好汉被这些骚.浪.蹄子杀害了,到现在连对方是什么样人都没人知道。我们谭老哥最苦,帮中折损了这么多好汉,连自己亲兄弟都没了。我们能想出什么法子来?” 听完这话,众人目光都看向一个头缠白布的汉子,那汉子双眼发红,喉头哽咽,想是勾起了伤心事。 杜震雄等大家平静了,才说道:“过去大家单打独斗,固然拿这些妖人没法子。但现如今大家群策群力却不一定一筹莫展。”他顿了一顿又说道:“我们过去输就输在在对这群妖人一无所知上。都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们如果有人能混进这群妖人当中,得知妖人底细,再想法逃出来。集合我们这么多人智慧必能想法破了这群妖人。” 一个汉子问道:“可我们已经折损了这么多少年儿郎,也没见谁能逃出来的。” 杜震雄又说道:“过去那些儿郎学艺不精,自然无法从妖人手中逃脱。成年的汉子又都被妖人乘其不备做法害死,没留下一个活口。”这时他起身走到方中锦身边,说道:“现如今不同了,我们有这位武功极高的小公子帮忙。定能刺探出一二来。” 众人见不是要自己去拼命,纷纷赞扬杜老爷子计谋无双,这位小侠忠义过人。 方中锦心中暗暗道一句:原来在这等着我呢。 杜震雄不等方中锦说出拒绝的话,连忙又说道:“去做卧底到底非常危险,鹿儿姑娘是个女子也帮不上忙,就留在府上修养一段时日吧。” 方中锦这才发现鹿儿的座位边上围了一圈拿着武器的汉子。他心中暗叫一声:大意了!这杜震雄原来早打算留鹿儿做人质,要自己豁出性命去探妖人的底。鹿儿周围这一圈人恐怕不像赵家宅的混混那么好对付。厅里又坐满了成名英雄,要逃是逃不掉的。此时若不从了他们,估计还会对鹿儿不利。 他心中思索了一息,想不出别的法子,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若真能除了妖人也是为民除害的一件大善事。于是他向堂上诸人抱拳行礼道:“承蒙诸位英雄看得起,那就由在下先行一步吧。” 第二十七章 初探 自方中锦离开议事厅后,安泰镖行的人表面上仍旧客套有礼,实则将鹿儿与他隔离开来。方中锦就算想叮嘱鹿儿几句也是不能。 杜震雄已将喊魂教的始末原原本本的说与他听。原来京郊本无此教,只是从四五个月前便有男孩子失踪,初时村人还不以为意,以为是男孩子调皮逃出去玩耍。但渐渐发现失踪的男孩越来越多,过多久也不会自己寻回家,大家这才坐不住了。这些失踪的男孩无不是十四到十八岁上下。村中人愚昧,便谣传这是喊魂教的人作恶。大家纷纷传说喊魂教的人会妖术邪法,只要在你背后剪一小撮头发做成小草人,便能在半夜施法,将你的魂喊去。失了魂的少年郎们便成了浑浑噩噩的痴人,会自己走出去找自己魂魄。妖人正是以此方法把男孩子尽数掳去。 一时间弄得人心惶惶,男孩都不敢将头发露出来,村镇里的壮年汉子自发在街面荒郊里巡逻。见到眼生的外乡人必要细细查问,如果看到随身带着剪刀的更是不论你如何解释,先绑起来押到官府再说。事情也是古怪,这帮妖人虽然总是掳走少年男子,却对撞上的落单成年男丁毫不留情,一概杀之了事。这杀人手法也颇古怪。死者都是胸口一个红点,别的全没有半点伤痕血迹。所以村镇里的愚夫愚妇更是把喊魂教的邪法妖术传得神乎其神。官府的人见了这些尸首却能断定这是武功高手所为,从此不大愿管这闲事了。再有村人去衙门报案,总是用一个拖字诀绊住再说。 这时候便需要如安泰镖行这样的学武之人出面了。初时各帮派只是独自行动,组织门下弟子在各自镇守的村镇巡逻,但结果并无二致,年轻子弟渐渐快被掳光了,而壮年汉子还是被一招毙命,损失惨重。 各帮派也开始着急了,才想法子联合起来共同筹谋破敌之计。安泰镖行的杜震雄老爷子首先举办屠妖会,原来是想让众帮会合力推选出一个年纪要轻,但功夫要俊的后生来,打入妖人老巢。再寻机会放出夜明彩弹。大家一旦知道妖人的的藏身所在,并肩子齐上,要想捣了妖人的老窝还有什么难的? 这计策虽然好,却有一个难办之处。这年轻有为又学武有成的年轻后生,便是在平时也被各帮派珍惜看重。如今各门各派都是人丁损失惨重,又有哪个愿意把座下爱徒抛出去当饵?若是放出了夜明弹,大伙却没能及时赶到,那真是白搭了一条性命。杜震雄原本最担心的就是寻不到这样一个年轻后生,却不知是不是老天怜悯自己一心为百姓除害,让他得知有一个武功高强的少年人带着一个不会武功的姑娘途经此处。当他想法子把这少年邀到自己镖局里,再查明这少年似乎没什么来头后,便知道这定是老天派来帮自己立此大功的助手。 当一心要促成此事,便是高帽与威胁双管齐下,料想这年轻小子终没有办法推辞。 果然这小伙子最终应下了差事。第二日杜震雄将混进妖人中后如何发讯、接应等事细细与他说了,又将夜光弹等物包好给他。方中锦接过这些物事,先去找个地方洗了一把脸,露出原来容貌。在众人惊讶的眼神中与杜震雄道别,出发去寻妖人。 方中锦也不知道如何才能找到妖人,左不过就是在荒僻之处胡乱走动。他寻了小路一路走去,房屋渐稀,野草渐茂,慢慢走到了一处山坳中的小溪边上”。这处山风柔和,鸟语花香,风景倒也不错。只是溪边有个女孩蹲坐在那里哭泣。在荒郊野外有个哭泣的女孩,这事本身十分突兀,方中锦鼻尖又闻到淡淡的香气。这香气甜甜暖暖,让人闻久了心思混乱。他心中暗暗猜测这就应该是喊魂教的妖人了。他并不上前搭话,只是像豪不在意一般从她身后经过。 那个女孩突然扭头叫住方中锦:“这位哥哥,你可知道这里是何处吗?” 方中锦见这女孩头戴斗笠,脸上围着头巾,巧妙的只露出眼鼻口等五官,却把脸颊遮住了。他再不经意的瞧着女孩子的双手,果真是缩在衣袖里见不到。这女孩子长得白皙,眼睛细长妩媚,口音容貌都不像本地人,倒像是云南一带的女子。 方中锦装作无知,说道:“我也是路过此地迷了路。这里总应该是河阳镇附近,却不知道哪条路是通往镇子上的?” 那女孩儿看到方中锦是个容貌极俊美的少年儿郎,心中暗暗窃喜。虽然这人年纪稍微大了点,今日却一定要弄到手不可。她装作可怜的样子说到:“我也是到这附近寻亲,和自家姐姐走散了。这位哥哥请你发发善心,让我和你一起走吧。这里荒郊野外的好可怕,只要我们一起找到回镇上的路,我姐姐自然会来酬谢你的。” 如果是一般的年轻男孩子,看到这么一个软绵可爱的女孩柔语求自己,早已迷得不知道东西南北。方中锦面上显得踟蹰,那女孩心想还的加把力。她站起身来,原来身上衣服都是湿的,湿衣服裹在身上把身段勾勒的分毫毕现。女孩子委屈的说道:“哥哥,我刚才不小心掉到河里,现在衣服都湿光了。你身上有没有火折子,借我生一堆火。我好脱了衣服烤一烤。”说着打了一个喷嚏,像是快要着凉的样子。她见方中锦还是傻愣愣的,心中暗想:果然是个雏儿。我还得再推一把。 于是她一把抱住方中锦的臂膀,胸口软绵都贴住了他。左右摇晃身体,装作天真烂漫似地说:“好哥哥帮帮我吧,我这样下去真要病死在这里不成了。”身上甜暖的香气更加浓郁起来。 方中锦忙说道:“火折子我这有。”说着便想从那女子怀抱中抽出手臂,去掏自己衣袖里的火折子。 那女子见差不多了,巧笑着任由方中锦把手抽出自己的怀抱,心想之后还不是看我怎么玩弄你。 正在她心中笃定时,旁边一个女子声音喝道:“等等,让我先看看这小子。” 第二十八章 雉儿 方中锦定睛看去,原来是一个高挑妖娆的女子走了过来。这女子也是一般的白皙,只是眼睛更大些,鼻梁更挺直一些。长得比原来那女孩美得多了,竟然不输清欢等人。更奇的是,这女子穿着不像是普通良家女子。脸颊和手背上果然都有彩绘。这彩绘色彩艳丽,画的像是枝蔓花鸟,在这女子脸上丝毫不觉得是破相。 先前那个女孩子心中既气恼也无奈,只得低头说一声:“姐姐。”心中却懊恼这好好到手的鲜肉就这么被抢了。 那高挑女子慢慢走过来,她对先前的女孩说道:“我们在此处已经停留久了,先前又有个男孩子跑了出去。现在行事必须要更谨慎小心些。莺儿你千万不要因为这个男子长得俊俏就掉以轻心。”她又转头细看这方中锦一晌,说道:“我看他年纪也不算小。说不定已经不是小子了,还是杀了吧。”她说这话时毫不顾忌一边的方中锦,似乎在她们眼里方中锦只是一个任人摆弄的玩物。 原先那个被称为莺儿的女孩慌忙说道:“这人肯定是个小子,我已经试过了。”她在乡野间难得见到如此好的货色,直担心到口的肥肉就这么丢了。 高挑女子听罢将一只大在方中锦肩上,就在方中锦为自己的定力暗暗担心时,那女子忽然从方中锦身上离开,转头对莺儿说道:“还真是个雏儿。搜一下身就带回去吧。” 高挑女子和莺儿在他身上搜了一阵,并没搜出什么东西来。方中锦暗道一声侥幸,原来他早在溪边,刚看到古怪女子的时候,就把身上的夜光弹藏在一处隐蔽的地方。 两个女子既然搜不到什么可疑之物,便压着方中锦往自己藏身之处走去。方中锦毫不抵抗,完全装作不会武功的样子。 他们一路在山沟里行走,时往山上攀爬,时随山涧一路下行,转了好几个弯,眼前忽然豁然开朗,见到一个山谷。 这山谷极小,又藏的隐蔽,所以一直没有被村镇上的人发现。山谷里盖了几个小茅屋,旁边还有一大圈窝棚。茅屋中有些穿着暴露的女子。看到他们过来,这些女子都停下手中事物,向高挑的女子喊一声:“雉儿姐姐。” 而另一方空地上是散漫着药气的一圈窝棚。窝棚里像是猪狗一般圈养者几个男孩。他们无不神情委顿,瘫坐在地上全不反抗。方中锦数了一数人头,只有七八个。想是那些早被掳来的男孩都已经殒命了。 方中锦也一起被带到窝棚里,有女子帮他戴上脚镣,对着她巧笑一下便走了。方中锦转头去看别的男孩子,没有一个注意到他的。这些男孩都空洞地望向天空,当真似是被人喊去魂魄。方中锦就算想与他们说话也没人应答他。 方中锦只得一直枯坐在窝棚中,直等的天都黑了,终于有个女子笑嘻嘻的过来,帮方中锦解开脚镣,要带方中锦出窝棚。方中锦连忙问她这是要去哪,那女孩子笑得更厉害了,只说:“急什么,是好地方。”便不再多答。 方中锦心中如擂鼓一般被带进了一座最大的茅屋,只见屋里面陈设简单。只有一张床榻,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桌上一盏烛台将屋内照得明灭。桌边坐着的是那个名叫雉儿的女子。爱笑的女孩将方中锦一把推进茅屋,关上门便走了。 方中锦觉得茅屋里满是那股甜香,雉儿朝他说了一声:“坐吧。”方中锦便自觉坐在桌边另一张椅子上。雉儿支着下巴靠在桌上。她一改白天干练的神情,现如今巧笑嫣然,配合着屋中的烛光和甜香,方中锦只觉头脑昏昏沉沉的,身体的感觉却异常的敏锐。雉儿又将一只纤手搭在方中锦身上。 方中锦暗叫不好,这屋中肯定是有问题,这女子却不知道图谋的是什么。他强自稳住心神,闭眼在心中默背道家心法口诀。慢慢的体内气息随心而转,在身上按经络游走。过的片刻方中锦终于脑内清明。他忽的张开眼睛。雉儿见眼前这男子闭目半天犹自抵抗,心中暗暗好笑,从没见过有人能不被屋中甜香虏获的。忽然见他双眸睁开,双眼清亮坚定,但一转眼这眼神又隐住不见。 雉儿暗怪自己疑神疑鬼,决心加快动作。她抬起手臂去拉住方中锦的手,把他往边上引去。她满意方中锦跟着她亦步亦趋,果然是已经着了她的道。她刚坐在床边,想要进一步施为,却猛然被方中锦一把推倒。方中锦一只大手掐住她的脖子,另一只手同时捉住雉儿的双手,压住雉儿让她无法动弹。方中锦喉中发出低沉的声音:“不许叫喊,听到吗?” 那雉儿也是镇定,只是点了一点头。这一遭真是她生平头一次遇到,凡是不谙世事的男孩子经过她们独特的香饼一熏,从没能保持神智清明的。就算是武功高强的精壮汉子,若是经历过人事,被这香味控制得更快。哪里想到终日打雁,却被雁啄了眼。眼前这小子不知道是何人,竟然不惧她们的香饼气息。她暗暗怪自己也是鬼迷了心窍,只因这小子容貌俊美,便让自己放低了戒心。 方中锦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害人?你们手下一共多少女子?” 雉儿脸上也不露惧色,说道:“我们是云南来的。并没有存心害人。加上我一共七个女子。”说着她状似被压的疼痛,拼命扭转。 方中锦此时双手都已用来箍住雉儿,又怕她乱动挣脱束缚,便狠狠压住她,不许她再挣扎。他还欲再问,忽觉后脑一痛,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第二十九章 山洞 方中锦醒来时后脑犹有些闷痛。周围一片漆黑,好不容易眼睛适应了之后才发现自己竟然被困在一个洞窟里。他回忆之前发生的事,心中暗骂自己耳目不够聪敏,竟然因为那雉儿乱动就没听到身后有人进来。想来他曾经一闷棍敲在纪常安后脑上,现在天道好轮回,自己也挨了这么一下。 他试着爬起来,发现手脚没有束搏,试了一下内息也没有什么问题,看来这帮人只是想要把自己困在山洞里。他站起身子开始用手摸索岩壁,想设法找到出口。这时听到山洞里传出一阵苍老的男子声音:“你别试啦,这洞里没一处缝隙裂痕,我早试过了。” 方中锦心中惊奇,向洞的深处看去,朦朦胧胧间看到一个满头花白衣衫褴褛的老头子。这老头子虽然看着肮脏,但是皮肤光滑红润,倒有点鹤发童颜的味道。 那老头走到洞口边上的平地坐下,向方中锦挥了挥手,示意他坐到边上,然后说道:“我比你早进来三日。已经把这里都摸遍了,没有一处缝隙。她们也真是狠,一次饭也不送。要不是能喝石壁上的露水,我现在恐怕已经不好了。” 老头看方中锦眼中有惊疑之色一闪而过,又说道:“你莫怕,我不会吃你。昨天晚上她们突然把石洞口的大石头打开,我以为她们终于想要把我放出去了,没想到又把你扔了进来。看来这大石在外头有机关窍门,她们能经常从外面打开,我从里面却不能。” 说完他正色问方中锦说道:“小子你老实跟我说,为什么你不怕这群丫头的暖香饼?” 方中锦不知这老人是敌是友,不敢全盘托出自己身份,只说道:“恐怕是我运用内功镇定住心神才没被迷惑住。” 那老头想了想,问道:“还能这么破解?我可是见多了英雄豪杰坏在这香饼之上。”他凝神细看方中锦,然后点点头说道,“是了,想来只有一种可能。第一你是童子之身,对香饼没那么敏感,第二你肯定是修习了正宗道家内功心法。所谓一物降一物,这暖香饼虽然厉害,却机缘巧合克不住道家功法。” 老头又问:“你是全真、武当还是峨眉的?” 方中锦回道:“小子偶然得到一本奇书,跟着书上的功法修习。并不知道自己是何门何派。” 那老头说道:“还要骗我。”说着身形晃动,一把搭住方中锦的手腕,见方中锦动作笨拙,确似不会上乘功夫。又将内力逼入方中锦的脉搏中,用内力缓缓牵引方中锦的内力,初时觉得他体中的内力弱小的似一条毛毛虫,但确实和自己的内力同出一源,所以可以和自己的内力融合行走,不受痛楚。但只牵引了片刻便发现有异,这小子的内力初时只是软弱的一息,被他牵引了几下竟然渐渐洪壮了起来,变得如一条游走的小蛇。那老头赶忙放开方中锦,不敢再牵引。 他心中奇怪之极,这小子看来是和他师门有些渊源,却不知为什么如此天赋异禀,只要稍加指引,内力增长得如此之快。 方中锦心中也是惊奇一片,这老头突然抓住他手腕时,还只道要害他。却没想到这老头用内里牵引自己内力,在体内游走一番后,方中锦自觉内力迅猛增长,浑身暖洋洋的。 他见老头放开自己手腕,连忙躬身说道:“多谢前辈引导。” 那老头撇撇嘴,坦然说道:“用不着谢我,我本来只是想试试你是何门何派。看来我也算是你野路子的师叔了。你别前辈前辈的叫,就叫我一声真阳子师叔吧。” 方中锦知道好歹,立刻叩头拜谢,口称:“真阳子师叔。” 真阳子道:“你既然叫我一声师叔,我也不能白占你便宜。恐怕你很想知道我是谁,为何被关在此处吧?” 方中锦不敢打断他,任由真阳子娓娓道来。 这些女子原来果真都是从云南来的。她们身上的香饼有奇异功效,非但能魅惑男性,也能提升自己内力。只是要做这香饼极其不易,需要收集不经人事的少年童子,用他们自溢出来的精气为药引。所以这群女子轻易不离开云南,这次竟然一路到京城近郊来。全都因为打探到了真阳子的行踪。 原来真阳子和这些女子竟然师出同源。曾经有一位道家高人云游四方的时候,经过云南。他见到一个根骨清奇的男子,极适合学习道家功法。他出于爱才之心,将一身的功夫都传授给他。 那男子本来已经娶亲,所以高人没有让他出家,只记名做俗家弟子。这男子与妻子非常恩爱,便将自己的功法偷偷教给妻子。两人一起练习,本来精进很快,但渐渐的妻子便觉出不对来了。她发觉丈夫对自己越来越客气冷淡,终日练功不辍。 原来道家功法讲就冲淡平和,这男子本身也是与道家有缘,他勤习苦练,日夜不停,竟然被他修习出一颗道心来。从此之后人间情缘,鱼水欢快在他眼里都看得极淡了。 那妻子心中嫉恨,觉得都是因为修道才毁了自己的婚姻,变了方子想要阻碍自己丈夫的道心。她本是聪慧至极的人,不知怎么研究出这暖香饼来。点燃香饼,既能助自己内功修炼加快,又能催动男性心中欲望。可偏偏巧的是,因那妻子学的也是道家法门。这香饼能勾引尽天下男子,就是对道家的人效果弱了一层。她丈夫并没被此摧毁道心,反而觉得妻子总是豢养些男童不成体统。他心知是自己亏欠妻子,才让她走上邪路。最终没有下手阻止妻子,不说一句话便飘然离开了,从此再也没出现在妻子面前。 真阳子说道:“那丈夫便是我的师傅,而妻子就是这些女子的师祖。她收养一些孤女,取些鸡儿鸭儿的名字,全不是些好人。”他喘口气又说道:“这些女子学了些歪门邪道,却总觉得没得到精髓,打听到师傅已将正宗功法传给了我,便想方设法要逼我说出真经来。” 说着他老脸一红,又喃喃道:“也不瞒你小娃儿听,我是半路出家,闻到这香味也是晕头晕脑。终究被她们合力困在这里。” 方中锦心中有些担心,说道:“那我岂不是和这些女子学的是同样的邪功?” 真阳子听了忽然脸现怒容,说道:“我们是名门正道,怎么会是邪功?是这群女子自己把内功诀窍歪解,把心法中“男子元阳”四字误解成下流东西。胡乱练了一气竟然也被她们歪打正着了。” 方中锦忍不住问道:“那我们到底是什么门派?” 真阳子刚要回答,但忽然脸上出现古怪之气,心想:眼见我们两个关在这里,时间长了终究都要饿死。总要想出个办法出去才行。我现下受了内伤没能痊愈,以目前的实力难以移动洞口大石,但是这小子似乎天赋异禀不是凡人。如果我用自身内力牵引他的内力,助他内力增长,或许合二人之力终究能出去。但这小子心性到底如何我却不知。如果我一不小心造就一个混世恶魔出来,岂不是天大的罪过?我且试他一试再说。 于是他说道:“你想知道我们是何门何派也不难。你只需要答应我一个条件便可。” 第三十章 试炼 方中锦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静静听他说话。 真阳子说道:“我在这洞里饿了这三四天,实在是不行了。一招一式还能打,长力半点没有,再饿下去我们恐怕都要死在这里。但我这几天自己观察过了,这里也不是没有半点可吃的东西。我曾听到洞顶之上有叽叽喳喳的叫声,想是那里有个岩鼠窝。”他见方中锦眸子都亮了,于是说道,“我年纪大了,要我爬山洞我是不行的,你倒可以试试看。等你打到岩鼠分我尝尝便行。”说着朝洞顶一指。 方中锦静听,果然有动物的声音。便试图在洞壁上找到可以攀援的地方。这山洞奇高,洞壁上都是沿着岩石流下的露水,滑溜异常,极难攀登。方中锦试了几回都没法爬出一尺高。 真阳子骂道:“臭小子你难道当真是捡来一本书,就敢拿来学内功了吗。这么点攀岩的技巧都没有?” 说着便指点他两句如何将内力运于掌上,黏住岩壁的诀窍。这小子果然是天生慧根,没试几次便能融会贯通,已经能一点一点攀到洞顶。那岩鼠的窝就在洞顶一处天生的凹槽内,此时叽叽喳喳听得分明。方中锦内心激动,便要伸手去抓岩鼠。哪里想到岩鼠机警得很,一看到有人来了便一下蹿出去。方中锦一下没有抓到,失了重心,重重的从洞顶摔了下来。 这一摔只叫他两眼冒金星,真阳子说道:“你动作太大声音太响,须得出手快准狠才行。这样吧,你看我动作。” 说着真阳子起身演了一招,说道:“这一招叫探虚掌。你先将这招练会,再将他使到悄无声息,又准到颠毫。再去掏老鼠窝试试。也是我活该,竟然要从头教你这小子。” 方中锦并不气馁,他虚心向真阳子请教,反复练习,终于能将这招探虚掌运用纯熟。这一招是真阳子门中一套基本掌法中的起手势。讲究的是虚若无物,无声无息间招已至敌人面前。用来捕捉岩鼠是大材小用了。真阳子心中也是纳罕,这小子竟然如此快就能将这掌法的精要领会贯通。他没特意指点,方中锦竟能牢牢掌握一个“虚”字诀。看来是练武的奇才,也不知道与自己师傅比起来如何?如果他性情良善倒也罢了,如果是个有虎狼之心的,这番出去就不是能轻易被人治住的小子了。 待的方中锦自觉这招已经融会贯通了,又向洞顶攀爬上去。 洞顶这处凹槽显然对于岩鼠来说是风水宝地,虽然曾有人来滋扰过,但是它们不愿放弃,还是聚在此处生活。 这回方中锦再次向上爬去,故意放轻放缓。待到了鼠窝口,屏气凝神,一招使出,果然将一只肥大的岩鼠捏在手中。但没想到这老鼠身子肥大,却柔软异常,皮毛滑溜。它从方中锦手中一滑便蹿了出去。四爪牢牢抓住洞顶岩壁,一双小小的黑眼睛警惕的盯着方中锦看。 方中锦一个失手又一次跌在洞底。这回他仰躺在地上,看着洞顶上的老鼠心头生了闷气,老鼠也不回自己的巢穴,只倒吊着与方中锦大眼瞪小眼。 方中锦忽然心中一动,他摸过一颗石子,朝老鼠扔去。这石子夹带着方中锦的内力呼啸而去,啪地一声打在洞顶岩壁上,又落了下来。吓得岩顶上的老鼠蒙头乱窜。 真阳子此时在边上说道:“你用石子打它原本也是一个好法子,可惜你也没学过暗器。来吧,还是老样子,我先教你暗器基本功法,你再去试试看。” 于是口中述说,手上比划,将最基本的暗影钉打发交给了他。暗影钉的打法靠的是一个巧劲,方中锦原本扔石子,只取了尽力十足,石块一出风声凌厉。这样的打法投掷静立不动的事物原来也是可行的,但没想到这凌厉的风声最能提醒岩鼠,石子还未至,它已先跑开了。而现在的暗器手法却讲究破风声小,速度却极快。方中锦掌握诀窍后再一掷,果然打在一只岩鼠身上。这大老鼠被打的吱吱乱叫,却仍然牢牢抓住洞顶的坑洼处不掉下来。 方中锦初时只是想要打下岩鼠,现在却觉察出学武的乐趣来。他连续扔了几次,察觉其中的诀窍,又将一颗大石子掷出,这一下却准确的打在一只老鼠的眼睛上。那老鼠忽然剧痛,目不能视,果然吓得松了爪子,从岩顶掉了下来。他摔到地上仍要乱窜。方中锦早就准备好好几块石子,一颗立时封住它前路,一颗又打瞎另一只眼睛,再一颗正中脑门,这硕大的岩鼠终于了账,不再动弹了。 方中锦如法炮制打下了五只岩鼠。真阳子吞了口口水,心想都到这时候了也别穷讲究,就凑合着生吃吧。但是方中锦拦住了他,他将岩鼠皮毛剥去。又用石块反复打击,竟然打出一点火星。他本想用火星引燃洞中一些树枝,却没想到这树枝潮湿,点了半天只是烟雾缭绕,费了半天功夫才把火点上。 方中锦手上烤着老鼠,只等的真阳子快要馋背过气去,才烤好一只,递给了真阳子。真阳子心中感动,这孩子果真是个好的。他们二人都困在洞中,眼看一个都没有活路。他却愿意把烤出来的老鼠先让给自己吃。这个山洞如此封闭,想来老鼠也不会打之无穷,一旦吃完还是没有食物。现如今最要紧的是赶紧想法子出去为妙。 于是他只吃了一只烤鼠肉,便一抹嘴唇说道:“好孩子,我们这个门派其实就是武当派。由祖师爷张三丰真人所创,你以后要记住了。此地也分不出东南西北,你随便对着空处磕一个头吧。”说着庄严肃立,等方中锦磕完头又说道,“你既然修习了本门内功,奇怪的是全没学半点别的入门功夫。我这一支和武当山上的正宗本来交流甚少,我不知你师傅是谁,不好越俎代庖教你更多。这样吧,我和一你起来推推手吧。” 第三十一章 出洞 方中锦知道好歹,立刻恭敬的垂手静听真阳子指点,真阳子将武当推手的诀窍说与他听。 推手看上去是两个人互相站立,双手抱圈相对,推挤对方。实际上却是武当绝学——太极拳——的入门技巧。其要旨是体会上下相随,随屈就伸,沾连黏随不丢顶的意境。可以说掌握了推手就掌握了太极拳发力的手法。 光这推手便有“着熟”、“懂劲”、“神明”三层境界。真阳子知道这顷刻间来不及学这么多,而且他教方中锦推手还有一层目的,就是通过牵引方中锦内息,达到短时间提高他内力的目的。这种揠苗助长的方法是否可行尚不可知,自古也从未有人做到过,如今却说不得只能试上一试。要知人的经脉粗细不同,若是短时间增强内力,却没有相适应的身体经络承载,反而会受到反噬之力。所以说通过此法能增加多少内力,全看方中锦身体能承受多少内力。真阳子心下也没把握,只想若是能将他内力提高,或许可合二人之力移动洞口巨石。 他二人面对站定,脚下踩七星连珠方位,各自双手虚抱,连掌推手。初时方中锦的内力还很虚弱,但被真阳子的内力一牵引,就如灵蛇出洞一般在体内快速游走。转了两个周天后,这灵蛇已经长成了一条巨蟒。却还有继续壮大,直吞日月之势。 真阳子心中暗暗纳罕,这小子体内经络承载之力竟然像是没有极限一般。他眼睁一线,看方中锦面上全无痛苦之色,并不是在苦苦支撑。心知自己遇上了武学奇才。想当年武当山上的仙人遇到自己师傅时,便是爱惜他的才华,将自己的武功倾囊相授。现如今自己的道行与武当仙人不可同日而语,却也有一种把自己功夫倾囊相授的想法,心中直欲看看这个小子到底能成长到何种程度。 再转了两个周天,方中锦的内力已如一条蛟龙,在他周身肆意游走。方中锦还没什么,真阳子却暗暗叫苦。谁能想到方中锦的内力增长得如此之快,又像是没有停止的趋势。真阳子前不久刚受了内伤,原本过段时间便能痊愈,也没放在心上,现在却直后悔没能立刻打坐疗伤。现如今方中锦的内力太过宏大,竟然把真阳子的内力黏住不放。真阳子无法摆脱这内力的束搏,只能被强拖着跟随方中锦的内力,在他经络上一起游走。真阳子脑门上渐渐渗出豆大的汗珠,面色也越来越苍白,呼吸渐渐变得粗重,膝盖上如受万钧重力。 他此时如果硬是脱离方中锦的束缚,定然会受极重的内伤。但再这么与方中锦耗下去,也不知能支撑几时。就在他心中焦急如焚的时刻。突然发现手上黏劲一松,方中锦终于停止了内息的运转。真阳子当即闭目内视,稳住自己的心神,当他终于睁开眼睛看时,方中锦竟然又是焦虑又是自责的瞅着自己。他缓缓吐了一口气,说道:“好孩子,我已经没事了。” 方中锦此时后悔至极。当他开始感受到自己内息澎湃增长之后,知道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便集中精神,静心运行内息。学武之人一旦感受到了武功增长,常容易忘乎所以。当他忽然睁开眼睛时,看到的是面色灰败,汗如雨下的真阳子。这时的他已经连站都站不稳,身子也摇摇欲坠了。 方中锦忙扶着真阳子在大石上坐下。真阳子自行调匀内息,过了一个大周天后,睁眼说道:“你莫担心,我这内伤在你进来之前便已经受了。现在好好调养不会有什么病根。”喘了口气又说道:“倒是你内力精进的让我意想不到。现在我虽然不能助你,凭你自己一样可以推开巨石了。” 方中锦便按照真阳子的指点,脚下踩好方位,双手运力,去推动洞口的巨石。那巨石果然被推动了一点。方中锦使出全力,慢慢将巨石一点一点推开,直到推出了一条勉强可让人挤出去的缝隙。他惊喜的转头去看真阳子,想要和他一起出去。 真阳子却说道:“好孩子,我现在内伤还未复原,贸然出去有害无益。你先去把那些臭丫头治住,便没人能进来害我了。” 方中锦这便要出去寻那些女子的晦气。真阳子又说道:“你千万记住,莫被这些女子花言巧语骗去。见到她们直接下杀手便是。她们自身功夫不行,净爱在些旁门左道上下心思。” 方中锦牢记真阳子的警告,将没吃完的烤鼠肉都留了给他,独自一人挤出石缝。他在洞中不辨日月,也不知外面已经过了几天。他记挂鹿儿安危,一心想要赶快控制住这些妖女。 出的洞来,外面的强光刺得他双眼生疼。待恢复了过来,才看到外面,原来还是那个山谷,看天光仿佛是下午。只是此时谷中静的出奇,那些女子不知道都去了何处,只剩下窝棚中圈养的几个男孩,都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张大了嘴巴呆呆望天。 方中锦担心那些妖女故弄玄虚,也不敢弄出多大声响,只慢慢地一步一步往谷中走去。忽然间看到有一个高挑妖娆的人影从谷口进来,却原来是那个雉儿。 稚儿见到他也是一愣,但也浑不在意。她笑着说道:“我当你该饿死了,没想到竟然能出来。难道山洞里有我没发现的出口吗?”但是她转念一想又不对,问道,“真阳子那老头呢?饿死了还是也跑出来了?”无论是哪种可能都不是她愿意见到的。于是不愿在方中锦身上耽误工夫,一个手刀往方中锦脖子中劈过去,想把他打晕在地。 可没想到方中锦就这么一天一夜的功夫,内息和身手都有了长足的进步。这一手刀非但没有劈中方中锦,反而被他反手扣住自己手上脉门。人的脉门一旦被扣住,内力就难以运用,成了束手待毙之势。 稚儿并不慌乱,只问道:“小子倒是有点进步,是真阳子那小老儿教你的吗?他身上邪派花样可远远多过我们,说起来还是我们的师叔。你可别着了他的道。” 方中锦并不为她的言语所动。他手上加劲问道:“其他女子现在在哪里?” 稚儿一只雪白的手腕被他捏的生疼,直欲捏断骨头一般,额头沁出一丝薄汗。她犹自说道:“我们这些姐妹都是可怜人,这辈子也没存心害过谁。只是被青阳子那老儿杀害了师傅,才千里迢迢寻来报仇。你千万不要上他的当,他是最会演戏之人。” 她偷眼看方中锦并不信她,用另一只手捏碎腰间的暖香饼,一时间甜暖的香气大盛。她眼珠一转,眼眶霎时红了,泪珠盈睫,委委屈屈地说道:“少侠你不知道,当年师父收养我们这些孤女,直如亲生母亲般照料我们。没想到青阳子师叔因为性格顽劣早年叛逃出师门,后来又图谋我们手上的本门功夫秘诀,寻到我们师傅说尽了好话,意图骗取。被我们师傅识破后,竟然残忍的将她杀害了。”说完身子如太过悲恸,无力自持一般软绵绵地靠向方中锦。 方中锦心知暖香饼厉害,屏住呼吸不敢多闻,口中犹说道:“既然你师傅手上有正宗的武功秘籍,怎么反而被真阳子杀了?” 雉儿错愕,说道:“师傅没学到秘籍精髓也是有的。”她见方中锦并不上当,又变了一副义正言辞一般的神情说道:“你现在要杀了我也是容易,但这些少年郎没有解药,就只能一直痴傻下去,过不了一个月必然毙命。你也不自责吗?” 方中锦倒是没想到过这一点。雉儿乘方中锦愣神之时,悄悄将手缩到背后,纤指摸到一只藏在腰带里的竹哨。她手指一弹,将这只竹哨弹出。 这竹哨破风而行,一路尖鸣着直射入半空。稚儿得意的看向方中锦,心说这下鹿死谁手还不可知呢。 第三十二章 姐妹情 方中锦见雉儿射出竹哨,知她是在发讯息喊人。他心中寻思如果真的像雉儿所说,这里只有七个女子,便让她们一起来了更好,省得自己还要一个个出去寻找。方中锦也不慌乱,只是手上仍旧扣着雉儿脉门不让她乱动。 果不出方中锦所料,过不多时谷中又来了六个妖女。她们都如雉儿一般脸上手上涂有彩绘,身上穿得暴露。原来她们是嫌弃谷里的少年儿郎都已经呆呆傻傻不堪用了,又想去外面寻鲜嫩的。忽然听到竹哨声响,知道谷中有变数,就都回来看看发生了何事。 这些女子万没想到,她们进到谷中却见自己的大师姐正满脸焦急的看着她们。再看大师姐身后紧紧贴着那个被打晕的俊俏少年。 雉儿见了她们赶来,忙说道:“这小子与那老儿看来是要逃跑,先助我拿下小的,我们再合力去追老的。” 众妖女听罢齐齐解开腰中盘着的腰带。这腰带盘在腰间像是一条银亮的织锦,放开之后竟然都成了一条条软索。众女手持软索,身形晃动间站定了方位。方中锦看她们各有各的位置,行动默契,配合有素。他心中暗道一声不好:她们所站的方位似乎暗合了北斗七星的排布,难道她们在摆一个阵法不成? 但他很快心中又恢复笃定,心说:既然这阵型是北斗七星,那就没什么可怕的了。因为她们现下还能布阵的只有六个人。而眼看她们之中空着一个位置,也是北斗七星中最关键的位置——天权星。显然是因为她们的大师姐雉儿,此刻已经被自己拿住了。她们既然凑不成七星,威力恐怕也要打折。 果然,这帮女子虽然已站定方位,却只拿着软索迟迟不动,面上个个都有难色。 雉儿人被扣住,心中焦急,直喊道:“别管那么多,先拿下了再说!”她虽然两次被方中锦按住,却自信姐妹们这套阵法无人能敌。即使是真阳子那老儿也曾着过她们的道。 那名叫做莺儿的女子听了这话,率先挥起手中软索,一鞭子向方中锦抽去。 方中锦眼中看的分明,身随心动,将雉儿拉到自己身前,试图拿她做挡箭牌。 莺儿眼看着自己软索将将要抽到雉儿头上,赶忙硬生生收住。其余女子也将软索收了回来,不敢再随意攻击。 方中锦既见此法管用,便老实不客气,凡是遇着鞭子招呼上来,都拿雉儿去挡。 这些女子本来阵中缺了一人,这阵法就使不出威力,现在又因为雉儿碍手碍脚,大家鞭法都乱了。甚至有两名妖女手中的鞭子缠在一起,两人费了半天劲才将对方甩开。众人阵型更是一团乱。 雉儿没想到把这些姐妹缺了自己竟然如此不堪。她心中气怒,喊道:“都在干什么呢,大家别先乱了阵脚。” 那个细媚眼的莺儿也是气急。此时她处处受牵制全因雉儿被扣,莺儿恼道:“还不是你先被人擒住,才害得我们这阵法催动不起来。” 这七个妖女平日里姐妹相称,互相好话甜话说尽。雉儿这个大师姐更是被众人捧着,谁不在她面前笑脸相迎?此时忽然听到莺儿将心里的大实话说出,更是气得发抖,怒道:“你们这一鞭一鞭都抽在我头上,是存心报私怨吗?”但她的话刚说出口,心中已经懊悔了。 原来这七个女子向来被师傅管束的极严。她们面上都极其要好,相处时总是一团和气,姐姐妹妹叫个不停。但背地里各自有自己的算盘。谁不是对着师傅各花心思,各显神通?人人为的都是引起师傅重视,好将衣钵传给自己。她们的师傅更是精明,门派里最高深的功夫始终没有传授给任何人。她口中说要将功夫传给自己相中的衣钵传人,实际也防着学会徒弟饿死师傅这样的状况发生。 两个月前,她们师傅与真阳子一场恶战。不为别的,只为抢夺从武当仙人手中传下来的师门秘笈。哪想到自己师傅竟中了真阳子圈套,最终重伤而死。师傅藏着掖着的一些功夫终究是没有传给这些女子,而这些女子也霎时没了领头人。 雉儿因是大师姐,功夫在她们之中又是最高,便自然成了新的领头人。她们虽然功夫不是最精深,但一来仗着暖香饼厉害,二来依靠七星阵法威力倍增,又来找真阳子晦气。 雉儿既然做了新的领头人,自然觉得自己一切待遇应与师傅看齐。然而其余师妹们却在心中早就暗暗不平。师傅比她们武功高出太多,受她们敬畏也是自然的。而这大师姐也如此耀武扬威,却不能让众人心服口服。只因为暂时打不过她,谁也没把不满的情绪摆在脸上。 其余六个女子中,排行第二的莺儿对雉儿师姐最是不服。这位师姐平日里颐指气使惯了,她也不怎么出去捕获年轻男孩。但若是谁找到了漂亮的小伙子,总是老实不客气先拿来享用。还对她们呼来唤去当奴婢使唤。她这时气得糊涂了,不管大敌当前,恼极了喊道:“你自己总想着这小子生得俊俏,现在还要这般作践自己。用自己的身子为他挡鞭子。你到教教我们现在该如何擒住他?” 说着便也不顾稚儿的死活,率先刷刷挥起鞭子,超着方中锦天灵盖劈来。旁的女子心中也早就对雉儿不服,看到莺儿举动,便也都有样学样起来。反正也不是自己第一个下得狠手,之后雉儿就算要发难,总不见得把六个师妹都得罪光了。这六个女子立刻将鞭子舞的灵活,心中积攒的怨气一股脑的都发泄在了鞭子上。 方中锦见着六条银蛇在空中飞舞盘旋。即使他用稚儿挡住了一个方位,其余的方向上又有别的鞭子跟进,当真防不胜防。 雉儿见到众姐妹不顾情分,鞭风在自己脸上凌厉的刮过,看来她们是想要乘乱把自己这个大师姐也结果了。她被人扣住脉门无法动弹,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想要开口再说两句软话补救。方中锦却一把拉过雉儿,从背后将她抱在怀里。他一手反扣住雉儿两只雪白的手腕。另一只手捏住雉儿小巧的下巴,做出亲昵怜爱的样子。其实手指巧妙地按住她下颚的关节,让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方中锦假装被雉儿迷得神魂颠倒,还在稚儿的颈项中深深吸了一口气,在她耳边用暧昧不明的声音问道:“好香啊。你这些好师妹们现在都引出来了,我们别再浪费时间。现在就将不听话的都杀了,赶紧回去快活不好吗?” 这话却听的众妖女都是一惊,不知方中锦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二人早就勾结出了私情不成? 第三十二章下 姐妹情下 原来方中锦因这些女子的鞭法奇特,攻势凌厉。心说就算用雉儿去挡,也撑不了几回。再看这些女子中似乎早就有了嫌隙。为今之计只有利用她们之间的矛盾,逐个击破。只要再倒下几个女子,便不用怕她们了。 而众女子看到方中锦和雉儿如此亲昵,方中锦还说出要替她杀人的话来,都暗抽了一口冷气。难道真的是师姐迷住这小子,要将我们都一齐杀光吗? 她们向来都知道暖香饼厉害,任何青年才俊一旦着了此道,是要东便东要西便西。念头起来,若是不为他泄去邪火,就算要他杀了自己亲娘也是完全有可能。更何况方中锦看着是个徒有脸蛋漂亮的小伙子,怎么能轻易把自己大师姐一连擒住两次?难道不是他二人假惺惺地做戏骗自己? 大家听了方中锦的话皆惊疑不定,既不敢相信雉儿存心想要杀了她们,也想不出还有别的可能。脑子里都是跑马灯似的乱转,手上动作便都慢了下来。 雉儿此时满头大汗,心中焦急,却奈何口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知道方中锦是存心要离间她们姐妹,拼命向姐妹们使眼色,却没人再愿信她。 方中锦手指使了暗劲,将雉儿下颚扭脱。又轻轻吻着稚儿的耳坠,意乱情迷似地说:“我已经将真阳子那老儿骗的服服帖帖,他还真的以为我是来救他的,果真和你设计的一般,将独门秘诀都给了我。现如今我们赶紧练成神功要紧。这些什么师门姐妹,我看了厌烦,还是杀光了干净。”说着他用一只大手在稚儿身上摸索,另一只手则藏在稚儿身后,紧紧反扣着雉儿双腕不让她动弹。 稚儿听了这话脸上全是细汗,她的一张小脸一时疼的发白,一时又羞愧的满脸通红。亏了这个女魔头,不知折辱过多少英雄好汉,此时竟成了方中锦手中随意把玩的禁。脔一般。 方中锦说着将目光从众女面上扫过。这些女子心中无不是打了一个寒颤,他看似随意的几句话,却不知泄露出多少秘密。人人都在心中咀嚼他的话,不知道可以信他几分。这一迟疑,就连他们阵型都开始如心思一般散乱了。 “我看这个叫莺儿的最不服你管,我就帮你教训教训她如何?”方中锦说着又将手移到雉儿腰间抚摸,摸了半天终于摸到半块捏碎的暖香饼,挥手当成暗器掷向莺儿。 这下发难实在来的太快。莺儿本还在惊疑之中,谁能想到一道灰雾电光火石般的向自己袭来,只打在自己胸口只上。她整个人被打的仰摔在地上,心口气血翻腾,想说什么话却提不出气来,终于一口暗红色的鲜血吐了出来。她委顿地坐倒在地上,面如金纸,气若游丝,再没法站起来。 那些先前还将信将疑的女子们,见到了如今这一出,顿时都在心中坐实了:这两人果然有一腿! 方中锦所使的暗器手法,不正是她们师傅赖以成名的绝学吗?师傅虽然一直不肯将这门手法传给众姐妹,但大家都是见过千百回的,绝不会认错的。 其实方中锦这暗器手法却是真阳子教的。真阳子和这些妖女们的师傅师出同源,暗器手法当然也是一样的。但这些妖女们顷刻间想不到这许多,只被方中锦三言两语拨乱了心神。她们此刻都以为是师傅偏袒,早已经瞒着众人,将这暗器手法传给了雉儿。而雉儿又与这俊俏男子有所勾结,竟恬不知耻的将师门暗器绝学再教给了他。 大家心中更是不平,又都挥鞭子齐上。只是这一回剩下五人,人人心中有恨,鞭子竟然多是落向雉儿的身上。 方中锦原来要一人连斗六人,难免有些左支右拙。现如今众人矛头都指向了雉儿,自己便得到了喘息的机会。他把余下的向香饼捏成碎片,寻隙一个一个打了出去。他并不识什么人体穴道,只知道运足了内力打向她们心口,总是最致命的要害了。这样的打发果然屡建奇功,这些女子被击中心口后无不倒地吐血,委顿不起。 方中锦拉着雉儿与这群女子缠斗了一阵,终于无人能再站起来迎战。他心中忽生踟躇:我该如何处置这些女子?真要如真阳子所说,先杀了为妙吗? 他前半生虽然学的都是儒家典籍,至圣先师也向来劝戒读书人要以仁义为先。方中锦却从未将这些话奉为金科玉律、或者不可触犯的天条。只是眼前这些都是女子,他又从未杀过人,所以一时拿不定主意。 正在他思考要如何处置这些女子的时候,还在他怀中的雉儿忽然用尽全力撞向方中锦,霎时从方中锦的束缚中挣脱出来。而雉儿此时下颚关节还没复原,尚不能说话。她只能满怀恨意地瞪了方中锦一眼,拼命朝一条小路奔去。 方中锦从来没学过轻功,自知追不上雉儿。若是硬要去追,反倒有可能放脱了另外六个女子,只得叹息一声作罢。想来凭她一个人,能做的恶终究有限。 他将其余这些女子用各自的软索扎扎实实地捆住。回山洞中请真阳子出来,让他帮忙看住这些女子。 真阳子早在洞中调息过自身内力,现下已无大碍。他口中犹说着:“这些妖女一刀杀了是最好的。”但还是拗不过方中锦的意思,勉强替他看守住这些女子。 方中锦见此处已安排妥当,便独自去谷外寻找那枚夜明弹。这夜明弹是他与京郊众英雄豪杰联络的手段。在方中锦设法混进谷中之前,便被他藏好了。 他此时出了山谷,果在一个树洞中找到完好无损的夜明弹。山风凉爽,吹散他打斗后的一身热气。一轮弯月悄悄爬上渐渐暗下来的天空。他进入山谷前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到如今功夫精进,成了武功小成之人。又出生入死,独自克制住妖女祸害人间,不免心中生出澎湃之情。 他将夜明弹的火绳点燃,一道明亮的的光束窜天而上,在夜幕中忽地炸开,亮透半边天际。 而他心情也如这光束一般一飞冲天,对自己的未来踌躇满志。 第三十三章 英雄汇 京郊的诸位英雄好汉在“屠妖会”后并没各自散去,而是都聚在河阳镇,安泰镖行杜老爷子处。这小小镇子做了多日的鬼镇,如今终于有了一些人气。 诸位英雄先前便已商定,在河阳镇的地界附近轮流值守。只等看到方中锦放出的夜明弹,便是全员并肩子齐上,要攻妖人一个措手不及。 可是众人却一直等到第二天晚上也没音讯。慢慢的大家心中都已经认定,这回派去的小子怕是也遭了难。杜老爷子更是心情沉痛。他此时已将自己关在房中大半日,别人猜不出为了何事,其实他正反复斟酌语句,寻思着要怎么去和鹿儿姑娘分说才好。 正在杜震雄愁眉不展的时刻,却忽然有人拍门来报,说是见到山林深处有夜明弹炸亮。杜老爷子双眼一亮,把草拟了半日的稿子捏成一团,随手扔掉。对来人说道:“赶快点齐了我们镖局的人马。再请京郊诸位好汉都带上家伙,我们这就出发!” 总算是杜老爷子一呼百应,众英雄信守承诺。不过刻把功夫,五六十位英雄好汉就这么浩浩荡荡的从河阳镇出发,向山中挺进了。镇中百姓哪见过这样的阵仗?都躲在窗后啧啧称奇。 在诸位好汉心中,接下来应有一场恶战。虽然不知这帮妖人到底有多少人手,又使的是什么妖法。然而自己人也不少,拼个你死我活也好,血流成河也罢。就算是保不住性命,总算是在在江湖上留下了姓名。更何况方中锦那小子年纪轻轻,倒也实现诺言,混入妖人中放出讯息。那自己比他多活了这么多年月,也不能贪生怕死被人笑话。 这群英雄虽然心中还有些发毛。但这一路你鼓励我,我鼓励你,终于人人都燃起热血,打定主意要一战到底。 可让他们傻眼的是,待众人一路寻到山谷,却哪里有什么大战?又有什么强敌?只有一个空山谷,几间茅草屋并一个大窝棚,外加一个笑吟吟站着看他们的方中锦。众人再细看他身上,竟是连伤都没受一分。又见有六个脸画彩绘,身着暴露的女子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各自被绑的扎扎实实。 众英雄见了这样打扮的女子,都是心头火烧。再想到妖女厉害,赶忙别过头去不敢再看,生怕着了道。有几个人忽然发现远处窝棚中果然有六七个傻愣愣的少年,喊了一声叫众人去看。便有两个人冲将过去,抱着一个少年哭泣。想来这是他帮中的子弟亲人。而又有一些武人在窝棚中找不到要寻之人,仍旧不肯死心。翻遍了这小小山谷,终究什么也没找到,不由悲从心起。 真阳子早预料到这些人来了之后,必定有一场哭哭啼啼,婆婆妈妈。他最不难烦这些场面,一早就和方中锦告辞,翩然去了。 其余众人见此处大势已定,纷纷称赞方中锦果然是少年英雄,武功了得。竟然能够独捣黄龙,力克群妖。又夸奖杜震雄老英雄慧眼识珠,没将大任托付错人。一时间赞扬与吹捧齐飞,哭声同笑语一色。这小小山谷这会挤满了人,怕是从开天辟地以来都没如此热闹过。杜震雄得意地摸着胡子,客套地向众人自谦几句。但他心中不免要纳闷:方中锦这小子竟然真有如此高本事?我先前向众人吹嘘他武功了得,没想到他还真是个少年高手。 方中锦客气了两句,便心急问杜震雄鹿儿现在何处。杜震雄忙说道:“鹿儿姑娘一切都好,她这段时日住在我镖局里,我几个小孙女都和她亲热极了。日日围着她学习化妆打扮。嘿,功夫都落下了。” 方中锦听完不自主的笑了。他和众英雄带着六个妖女及被困的少年一同回到河阳镇上。第一时间便冲向鹿儿所在客房,果然见她一切都好,这才安下心来。 鹿儿本在偏远的客房内坐立不安,焦急地等待方中锦回来。没想到鹿儿真见到方中锦时,却是小脸一板,说道:“你这几日和妖女们耳鬓厮磨,倒是挺开心的。” 方中锦心中一愣。他确实和稚儿有些肢体接触,却不该这么快就被鹿儿知道了。难道她真有读心术不成?他面上倒不敢显出异样,只说道:“哪有什么耳鬓厮磨。我倒是差点死在她们手上,好不容易才逃了出来。” 鹿儿围着他转了一圈,说道:“我看你到是挺威风的。啧啧啧,你身上这香气不知过个十天半月可洗的掉吗?”原来方中锦人还没进屋,身上暖香饼的气味浓烈异常,已先充斥了整个偏院。鹿儿随便一猜,就知道方中锦是和那些妖女贴身“厮打”过一场。她噘着小嘴正不愿说话,却见客房门帘被人掀起,原来是杜震雄走了进来。 他满脸带笑,说道:“两位小侠真是我们河阳镇的贵人。你们一来就解决了这样一场大难。”他得意地缕了一缕胡须,又说道,“今晚老夫在舍下举办庆功宴,两位小侠是主角之一,还请一定要赏光出席。” 方中锦正要客套几句,鹿儿却抢先问道:“杜老英雄,不知道还有什么贵客呀?” 杜震雄得意之情更盛,说道:“两位小侠也是好造化。锦衣卫千户纪常安大人你们可听过?他可是皇上面前的大红人。这次他奉皇上之命出京捉拿一个要犯,途径我们这小地方。我百般邀请,才把他老人家请来参加这次的庆功宴。” 杜震雄心中如意算盘打得正好。现下请纪常安出席这次庆功会,等他回京时只要略微向皇上提过,自己路上曾有这么一桩趣事。他杜震雄为民杀妖的功劳就算是传到了皇上的耳朵里,将来对自己的镖局必定也会有莫大的益处。 而这话听到方中锦和鹿儿的耳朵里,却无疑是一声平地惊雷。他们两人交换了一个眼色,无不是心中惴惴不安。他们两个人就是因为在纪常安后脑砸了一棍子,这才从京城逃了出来。现在竟然又要碰到这个煞星。他既然是奉了皇上的命令,出京来缉拿要犯,却不知道是要缉拿谁?总不会是方中锦这个“诛十族”的漏网之鱼吧? 鹿儿为人细腻,最善于发觉别人的情绪。但在“想法子”这件事上却没什么建树。她这时小脸急的煞白,还是方中锦强自镇定地说道:“不瞒杜老英雄说,我们兄妹二人本有急事要赶回乡下。这些时日已经耽搁了,此间的事情既然已经了结,我们不好再叨扰老英雄。在下就此和杜老英雄告别。这庆功宴也是没法子去了。” 杜震雄听了这话,正要表示遗憾,却没想到屋子门帘被人一把撩起。 一个冷冷的男子声音问道:“是什么人,一听我来就急着要逃走?” 第三十四章 智斗 纪常安本来奉了皇上的旨意,出京捉拿一个要犯。皇上曾下旨要他限期回来复命,没想到时间都快过去一半,那人却几次从手中逃脱。他此刻心中晦气的紧,凡听到一点风吹草动,也想去看看究竟。生怕自己一个疏忽就把要犯给放跑了。 他经过河阳镇时,镇上镖局的老当家盛情邀请。纪常安推脱不过去,只得答应去赴一场酒宴。此时宴席未开,他让手下的几个随从在花厅里坐着休息,自己独自在园子里随便走走。经过一间客房外时,忽然听到屋里传来杜震雄高声介绍自己的声音。就在他想要避开的时候,客房里另一个男子的声音钻进了他的耳朵。原来这男子一听到自己要来,立刻便提出要告辞。 纪常安身上带着案子,难免有些疑神疑鬼,干脆掀帘子进去看看究竟。帘子里面是一个普通的小客房,杜老爷子正在和客人说话。忽然见他来了,脸上立刻堆满笑容。而在屋子另一边,有一个青年男子正对另一个少女在窃窃私语。 纪常安第一时间将那青年男子从头到脚细看了一遍。这男子生的高大,体型虽不健硕却也挺拔,和自己要找的人完全不一样。他原本应该放下心来,但又总觉得这个男子有些眼熟。 杜震雄连忙上前说道:“纪大人来得太巧啦!”他转向方、鹿二人,又说道,“这位就是纪常安大人,皇上面前的红人。年轻有为的锦衣卫千户。” 然后又为纪常安引荐道:“这两位小侠是一对兄妹。这位哥哥叫方中锦,他年纪轻轻但是武功高强。以一己之力挑了喊魂教的妖女。这次的庆功宴,算来倒是他的功劳最大。” 早在方孝孺诛十族之前,方中锦已经出族,不在方家株连名单中了。虽然他的母亲也一并遇害,他自己却因当时正巧身在牢中,从没受到过追查。这件事情已经过了大半年,震慑朝中文臣的目的也早已达到。如今皇上都不再记挂此事,余热早就过了。纪常安此时听到方中锦这个名字,略一思索觉得没有什么印象。但这个人却怎么看怎么眼熟,一定是在哪里见过。 方中锦大大方方地走到纪常安面前,向他拱手问好。一切都是江湖上的规矩,并看不出什么异样。鹿儿却还坐在角落里不出来见礼,倒像是未出阁的女子不敢贸然见外男。 纪常安皱着眉细看良久,忽然脱口而出道:“你是那个龟。公!”心中惊讶怎么一个龟。公却能成为武功高手? 方中锦也不恼,只淡淡地说:“在下曾在京城疏影阁寻了个保镖的差使养家糊口。如今挣到一点银子,只想回乡下买点田地过活。”他一听到纪常安叫他龟。公,心中反而大定。可见他并不知道自己就是用棍子砸了他脑袋的人。 纪常安又转头去看鹿儿,说道:“你是那个婢女!”他心中越来越怀疑,又问道:“怎么这么巧?我刚在疏影阁被人打晕,死活找不到下黑手的家伙,你们立刻便要回乡下隐居?” 他在疏影阁被人打晕后,解铃和清欢都一口咬定是一个蒙面大汉冲进来干的好事。老鸨琼娘更是个难缠的家伙。他只要一问,便哭天喊地的咒骂自己欺负她家姑娘。正好皇上下旨让自己捉拿要犯,便没时间再管这桩事情了。 现在既然被他撞上出逃的方中锦,心中已有七八分确定,就是他干的好事。 却见方中锦不露半点惧色,反而笑着问他:“纪大人对我这无关紧要的小人物倒牵挂得紧。你要找的正主儿如今没有半点线索,你半点不担心吗?”他说完便悄悄去看坐在远处的鹿儿,只见鹿儿难以察觉地点了点头。方中锦心中便更笃定。 原来方中锦在纪常安进屋之时便悄悄叮嘱鹿儿,过会他会问纪常安几个问题。如果鹿儿觉察出纪常安有紧张、惊讶、愤怒的情绪,就点一点头。如果有怀疑、轻蔑、不信的情绪便摇一摇头。 此时他赌了一把,试探出纪常安果然有任务在身,而且不是基于他们二人。便又放心的问:“那件如此重要的东西,放着不管真的不要紧吗?” 纪常安听完这话脸上只是一瞬间现出讶异,之后便恢复了不屑的神色。而这一瞬间的神色却难逃心细如发的鹿儿的眼睛。方中锦又悄悄看向角落,鹿儿也是细微的点了点头。他便猜出纪常安不仅要找人,还在找一件东西。 方中锦存心想要胡说八道几句,引开纪常安,又说道:“也难怪,他们有这么多人手,你一时拿不下他们也是有的。” 这时却见纪常安嘴角露出讥诮地笑容,抱着双臂看他。而鹿儿在后边拼命摇头,方中锦知道自己这回猜错了,纪常安要捉拿的人看来只有一个。 但他没有露出半点慌乱的神情,仍旧说道:“怎么?你不会真以为他只靠自己一人,就能办成这么大的事情?”说着他嘴角也扯出讥诮地笑容,竟比纪常安还要露骨嚣张几分,又说道:“你自己想想,若真是只有一人。怎么会凭你如何也抓不住他呢?” 这话如正如醍醐灌顶一般浇醒了纪常安,他心中一个百思不解地谜团,被方中锦三言两语,就这么轻轻地被解开了。他本来不信方中锦含糊不清地扯东扯西。一心想看看他如何表演。但现在看来他似乎真是知道一些内情。纪常安不由眉头紧锁,猜测方中锦在这件事中牵扯的有多深。 而这时方中锦见自己终于干扰了纪常安的思路,暗暗舒了一口气,又说道:“我们两个只是毫不相干的过路人。只因我在潜入喊魂教的时候,听里面的妖人谈论过此事。这才知道一些细节。”顿了一顿,他又说,“你如果能发毒誓,不再追究我们兄妹,我便告诉你,你要捉拿的人此刻在何处。如何?” 纪常安此时手上所有线索都早已经断了,茫茫大地,正不知要到哪里去找逃犯。心想这小子就算打过我一棍,终究也是小事。男子汉大丈夫还是正事要紧。他如果给我的消息是真的倒也罢了。如果是假的,我再回头狠狠教训他也不迟,就凭他两个,难道还能逃出锦衣卫的搜捕吗。 于是纪常安举起右手赌咒发誓说道:“皇天在上,如果方中锦真的助我找到逃犯,他与我的小小恩怨便算两清。我再也不因此事去找他麻烦。若有违此誓,便叫我世世代代做奴做仆。” 方中锦才不管纪常安发的誓言有多少诚意,他此刻只是想要引开纪常安。于是随便编了一个方位说道:“从此处离开河阳镇,向西一百五十里地。有一处隐藏在山坳里的村庄。你要找的人便在这村庄里藏身。”他脸上的表情笃定,看着煞有其事。 纪常安说道:“最好是真的!”一甩衣袖便离开了客房。他点齐手下人马,连夜向西追赶。庆功宴是绝不会参加了。 方中锦向傻愣着地杜震雄拱手抱拳,说一声:“叨扰。”便拉着鹿儿也离开了河阳镇,也是一路向南急奔。 杜震雄前一刻还满心欢喜,现在看着空荡荡的客房还回不过神来。心中盘算:如今庆功宴中一个主角都没有,倒要怎么个开法? 第三十五章 追捕 方中锦和鹿儿两人不分日夜一路向南逃跑。他们知道锦衣卫最会盘问路人,总能从百姓口中套出蛛丝马迹。所以他二人白天睡觉,晚上赶路,刻意避开了所有市镇、店铺、客栈,只挑人烟荒僻之处走。就这么逃了三天三夜,这天他们实在疲累不堪,好不容易寻到了一处破瓦窑,便打算在这处藏身一晚。 这破瓦窑显是被人遗弃已久。从外面看,周围长草直欲生的比人还高,若不细寻不易发现。走到里面,破瓦窑中四处堆积着破瓦片,地上都是些砖块碎石。而其中又遍地都是蛛丝虫迹,普通人看了背脊上都要生出一阵冷汗。鹿儿和方中锦这几日都风餐露宿惯了,也管不了这许多。方中锦更是没力气去寻什么稻草堆,随便把地上的破瓦踢踢干净,便想要和衣睡一觉。 可就在他们刚放松了精神,想要休息的时候,一个冷厉的男子声音忽然从瓦窑后面响起:“我们已在这里恭候大驾多时,方中锦你走的到可真是有点慢了。”却原来是纪常安带着十余个手下从破瓦窑后从容不迫地走了出来。他们身着飞鱼服,个个看上去气焰十足。纪常安更是身披一件黑色大氅,眼神阴鸷狠厉,嘴角却带着自得的笑,好像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中。 方中锦心中惊愕,方、鹿二人进来之前已把周围环境都查看了一遍。长草没有被人踩踏的痕迹,窑内各处都积了厚厚一层灰,连蛛丝也全没有被人破坏的痕迹。更何况这处是他们偶然发现的破瓦窑,却想不到早已在纪常安的计算中。可见锦衣卫搜捕寻人确实有一套本事。 方中锦心中盘算着各种逃跑的可能,面上不显出一点情绪。只冷冷看着纪常安,等着听他接下来要说些什么。 纪常安抬手示意,身后的手下立刻围了上去。这些锦衣卫平日里也算训练有素,十多人令行禁止,顷刻间就把方中锦和鹿儿隔开。唰唰一阵响,每人手中抽出一把绣春刀,明晃晃的刀尖一个个紧贴二人要害。任谁只要怕的打个寒颤,说不定就能在心眼上戳出个窟窿。这行动间的训练有素、配合默契,显然不是赵家宅的闲汉可比。更别说他们眼中狠戾杀伐之气浓重,若是寻常百姓见了,必然是惊的什么话都和盘托出了。 纪常安好整似暇地说道:“这三天疲于奔命的日子如何呀?”他勾唇一笑,脸上满是轻蔑的神情,又说道,“都说民不与官斗,偏偏就有人要自作聪明,真是愚不可及。” 方中锦脸上不露半点怯色,一如平常地说道:“把你打晕的是我,骗你向西白跑一趟的也是我。你只要肯把这女子放了,我自己要杀要剐,随你处置。”他说着向鹿儿一指,心中还在暗暗计算,如果能激的纪常安答应放了鹿儿,他自己一人说不定逃脱的更容易一些。 纪常安双手负在身后,不紧不慢地说道:“我要你的性命做什么?”说着他走到方中锦身边,围着方中锦的锦衣卫们立时让出一条路来。纪常安与方中锦差不多身高,他平日里对人说话都是低眼看人。现如今要和人平视倒不太习惯,嚣张的神气也使不到十足。他盯着方中锦说道:“你既然尝到了与锦衣卫做对的滋味,心中也该明白凭你是逃不出我手掌心的。”他用一双鹰眼紧紧盯着方中锦道,“但你只要答应帮我做一件事情,我便真的不再与你为难,如何?” 方中锦沉声问道:“什么事?” 纪常安让手下看住鹿儿,示意方中锦跟自己走。方中锦跟着他走出了十几步,一路走到了破瓦窑外的草丛里。直到纪常安确定周围无人探听,才小声对方中锦说道:“你上次在河阳镇胡扯的那些,也不全是废话。我现在正在捉拿一个飞贼,但每次一得到线索,就让他逃跑了。” 方中锦问道:“所以你怀疑你手下有人是他的同伙?” 纪常安用“果然是聪明人”的眼神看他,说道:“我也看得出,你在套话上有过人的本事。你这几日就装作和我们一起追查逃犯。暗地里替我观察,看看到底是谁胆敢有二心,勾连匪徒。你若是替我查出奸细,过去的事情我从此既往不咎。若是查不出来,咱们再一笔一笔的算账。”纪常安说出此话,丝毫不担心方中锦会有拒绝的想法。只等着他感激淋涕的答允自己。 方中锦心中略一思量,这法子果然对自己有利。于是说道:“帮你找到奸细原也可以。但我能够猜测出人心,全靠我身边那位姑娘帮忙。你们不能为难这姑娘。否则靠我一个人也是无能为力的。” 纪常安轻蔑地笑道:“你倒是个情圣。一个留在京城,对你日日思念。一个放在身边,服侍你起居饮食。行啊,跟着你的那个女孩,她的命也由我保了。” 方中锦脸上一红,只以为他说的是解铃和鹿儿。 方、纪二人商量妥当,便慢慢走回破瓦窑处,锦衣卫十余人中,任然有五六人用刀尖指着鹿儿的要害。其余一些站定在四方把手,防止有人偷袭。众人见首领回来,只是恭敬的点头示意。并不放下手中武器。 纪常安清清嗓子,简短地向手下众人宣布:“这位方中锦小侠武功过人,我特意邀请他来协助捉拿逃犯。接下来几日会与我们一同行动。他的吃用完全比照千户来安排,兄弟们对他也要尊敬些,知道吗?” 对这些锦衣卫来说,逃犯既然捉到了手上,那就是自己手中的玩物。这小伙子倒也罢了,清秀的女孩子更是可以拿来调戏揩油的绝佳对象。已不知道有多少罪犯家的妻女被他们欺辱过了。但眼下忽然要他们把这个费劲捉拿到手的小伙子当自己上司对待,人人是心中都是一阵迟疑。 纪常安突然发怒,喝道:“知道了吗?” 余人一齐高声称是。谁不知道纪常安虽不是王爷,却胜似小王爷般厉害跋扈。谁也不敢轻捋虎须。 但是众人手中几把明晃晃的刀尖始终对着鹿儿。 纪常安又一挥手说道:“这位姑娘也是自己人。” 锦衣卫众这才刷的一声,五六把绣春刀立时都收入刀鞘中。这些人训练有素,面上都是恭敬肃立,但大家心无不是憋着一股浓浓的不甘:这么漂亮清秀的姑娘,平日绝不多见。现在说是自己人就是自己人。老子走东窜西,日夜颠倒,辛苦了这几天。一番抓捕后,却连这点甜头都尝不上,当真晦气地紧。 第三十六章 暗查 自从破瓦窑一会之后,方中锦与鹿儿每日便与纪常安所带的锦衣卫们同吃同住。方、鹿二人早就习惯了风餐露宿的生活,忽然间与锦衣卫同行,便觉说不出的气派奢侈。 锦衣卫出门办差本属于公事,可以住免费的驿站。然而他们一行人这两日住的总是镇上最好的客栈,吃的是最好的酒楼。锦衣卫白日里搜查线索,对百姓吆五喝六。晚间又是吃喝无度,四处寻欢作乐。方中锦冷眼看着,从没人找他们会钞,显然都是白吃白拿了。 方、鹿二人白天里总是跟着他们四处查看,装作一同追寻线索。晚间方中锦也紧跟着几个锦衣卫一同出去胡闹。他本来也出入过一些京城的大户人家,对于如何玩乐并非一窍不通。又是个聪明至极的人,没过多久就和几个锦衣卫混的熟了,每日一起喝酒赌钱。 众锦衣卫本当他是哪里来的乡下小子。但和他相处下来,见他不论玩什么花样都没露过怯来,赌钱时虽然赢得多,却愿意借钱给人翻本。大家也渐渐地忘了他不是自己人这一茬。许多不三不四的荤话都朝方中锦招呼上来。方中锦每日和他们玩闹,却从没忘掉自己的任务。他慢慢把目标锁定在一个人身上。 这日晚间,一众人正霸占了客栈大堂,聚在一块赌钱。纪常安忽然站在二楼过道上,喊方中锦到自己房间里来一趟。众人见了高声取笑,方中锦也不恼,笑嘻嘻地往楼上走。 直走到纪常安房中,关上了门。纪常安才懒洋洋地坐到了椅子中,示意方中锦也坐下,问道:“你都玩了这几日了,有什么线索了吗?” 方中锦一改刚才笑眯眯的神色,沉声说道:“陆定坤有些可疑。对我说话最是闪躲。”这个叫陆定坤的是纪常安手下的锦衣卫之一。 纪常安眯起眼睛细思这人的背景,又说道:“光是可疑就想交差吗?你要给我确定下来。” 纪常安知道他手底下的锦衣卫里,不论是谁都有自己的门路。平日对他们喝骂两句没事,但如果没有百分百的把握,自己不能轻易处置他们。 方中锦好整似暇地说道:“要想确定下来也不难,明日你只要让我设个局,便能知晓了。” 第二日方中锦与鹿儿一早便坐在客栈大堂,他们桌上摆了各色早点。每一样都精细好看,不像是客栈厨房做出来的。果然不过一会,便有几个锦衣卫闻着味道,走到大堂里来寻美食。 一个名唤赵卓汉的锦衣卫老实不客气的和他们坐了一桌。他信手拿过一个火腿卷来,塞进嘴里,惊叫一声:“还真好吃,这是谁做的?” 方中锦笑嘻嘻地指了指鹿儿,说道:“是我妹子做的,还行吧?” 赵卓汉连忙呼唤其他几个锦衣卫过来一同吃。其余的人吃完也都是赞不绝口,赵卓汉说道:“好小子,你家妹子藏了这么一手都不与我们说。” 另一个流里流气的锦衣卫问道:“方哥,大家都这么熟了。你老实说吧,你这小妹子是你的真妹子还是假妹子?若是假妹子,我们自然懂得规矩。若是真妹子……”说着嘿嘿怪笑。想来如果鹿儿真是方中锦的妹子,而不是情人,他便要对鹿儿出手了。 其余众人也都是狂笑不止,人人都等着看方中锦的笑骂回击。 方中锦忙说道:“当然是真妹子。” 鹿儿脸上笑容一滞,微不可查,接着还是一副羞涩腼腆的神情。 赵卓汉又问:“这都好几天了,你妹子怎么才露这一手厨艺。要是早肯给我们几个做做饭,也不用天天吃那些难吃的玩意。” 鹿儿眼圈突然一红,憋在边上不说话。方中锦也没了笑脸,黯然说道:“昨天纪老大找我,说是有了飞贼的确实线索。让我后天晚上就同他一起去抓拿逃犯。还说这一战生死难料,要我做好准备。我妹子才为我做几顿饭。” 赵卓汉忙问道:“怎么没同我们说呢?就带你一个去吗?” 方中锦装作吃惊的样子,说道:“想是这次抓捕过于凶险,纪老大不愿让他手下兄弟折损太多,否则他回京城后没法交代。所以才让我和他一起去吧。” 这话说完,桌上的众人神情各自不同。有惊讶的,有愤怒的,有怀疑的,有探究的。唯独一人眼神中既带着惊惧,又带着杀意。方中锦看向鹿儿,鹿儿用眼神暗暗示意,方中锦心中便已确定无疑。 等大家都吃完早饭,鹿儿收拾了碗筷去后厨洗刷。余人出了客栈,骑马奔驰到附近的村镇,继续对各镇百姓干起盘问剥皮的勾当。方中锦本和别的锦衣卫一道出门,中途寻了个借口,又溜回到客栈中,悄悄进入纪常安的屋子。 纪常安早已经坐着等他。见方中锦来了,便问道:“已经能确定陆定坤就是奸细了吗?” 方中锦说道:“应该是陆定坤没错。听说我们两个有了飞贼的确定的线索,所有锦衣卫里只有他一个人最紧张慌乱。” 纪常安翘起二郎腿,说道:“那好,你现在只要帮我捉住那个飞贼,你和那小丫头就自由了。” 方中锦肃着脸说道:“今天晚上就是我们收口的时候。陆定坤以为我们得到了紧要线索,今晚必然要去通知那飞贼。你让你信得过的兄弟都连夜待命。只等他一走,我们就能顺藤摸瓜,跟到他们的老巢。” 没等纪常安表态,方中锦又忽然紧接着问道:“现在鹿儿在哪里?” 纪常安没想到方中锦这么快就发现自己动了手脚,说道:“这你可以放心,我已让我的心腹把她藏在一个安全的所在。只要那飞贼到手,你们便可相见了。” 方中锦微一思索,问道:“你那心腹可是赵汉卓吗?” 纪常安吃了一惊,没想到方中锦连自己的心腹是谁都能猜测出来。 方中锦又说道:“赵卓汉带着一个不会武功的小女孩能走的有多快?我刚出门没多久就转回了客栈。从你话中看来,他们此时已经躲好了。想必他们二人现在还在这个客栈中。如果我像一个无头苍蝇一般在外面乱找,固然是找不到的。” 方中锦看到纪常安的面色僵硬,更确定了自己的猜测。又说道:“我既然愿意帮你,你也不需要如此防着我。这擒拿大盗的功劳肯定是你的了。你就放心吧。” 第三十七章 跟踪 当天傍晚,锦衣卫众人本都在客栈大堂里喝酒笑闹。堂内灯烛摇曳,众人推杯换盏,酒兴高涨。没人在意堂上都缺了些谁。 忽然陆定坤向众人告罪,说是肚子不舒服,先回屋歇息了。众人骂他两句贪嘴,也就由他去了。 他独自一人回房后,换下嚣张惹眼的飞鱼服,穿一身暗色短打衣服,便从窗边悄悄摸到后院。因为害怕马蹄声会引起客栈内众人的注意,所以并不骑马,只提气狂奔。他因奔跑时运用了轻身功夫,所以脚下声音极轻,而其快捷迅速并不逊于骑马。 在他刚出客栈后,又有两抹黑暗的影子悄悄跟了出来,如影随形一般紧跟在他后头。 但跟了大半个时辰后,跑在最前面的陆定坤终于停下来歇一歇。他身后的一抹黑影也赶紧停了下来,在他身后不远处隐起身子,只等前面的陆定坤再一次行动。 那个紧跟在后头的就是纪常安。他无奈的回头看了一眼,却惊讶的发现方中锦并没落得太远。只过了片刻,方中锦就赶到自己身边,而他竟然气息如常,直如在平地上缓缓散步而来一般。纪常安不免心中暗暗称奇。 原来方中锦虽然在山洞中跟着真阳子调息出了一身过人的内力,却半点没学过轻功。陆、纪两人一开始发足狂奔,就把纪常安远远地抛在后头。但时间一长,陆定坤的内力不足就显现了出来。在他停下来歇息的时候,内力浑厚的方中锦正好赶上。 方中锦上来也不揭下面罩,压低了嗓子问纪常安:“不是让你把信得过的兄弟都带上么?怎么现在就我们两个?” 纪常安拉下面罩,悄声说道:“我拢共就从军营里带出一个赵汉卓,现在正派他看着你的小丫头。其余的人一个都不可信。” 方中锦忍不住白了他一眼,说道:“就我们两个去探人的老巢。这和送死有什么分别?” 纪常安微微一笑,说道:“寻常脓包带多了反而是累赘。我看你内力好得很呐,跑了这么久也没掉队。就是轻功实在是太糟糕了。” 方中锦也不回呛,只朝前指了一指,说道:“快追吧,陆定坤又开始跑了。” 纪常安拉上面罩,又提气急追。方中锦仍旧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追赶。 几乎又奔了一个时辰,陆定坤终于拐进一个极小的村子。这村子只有四五户人家,即使是在白天也毫不起眼。现在在暗夜中,更是显得一片死寂。只有一盏豆大的灯光,从一个小破屋的窗子里透了出来。陆定坤就是朝着这盏灯光奔去,一个翻身,从破屋的窗户翻了进去。 纪常安紧紧跟在他身后,见他翻进屋子,也挨到窗口往里偷看。只见到屋里有一个身材猥琐瘦小的汉子,正坐在屋子中央的一张椅子上,而陆定坤站在边上对他悄声说着什么。这屋子破败不堪,里面除了瘦小汉子所坐的椅子,再没有别的家具。而这椅子却精致华丽,下面还铺着一块漂亮的波斯地毯。 那瘦汉不知和陆定坤说了些什么,突然眼睛向窗外一翻。却见他脸盘尖瘦,两撮老鼠般的胡子贴在嘴唇边上。但是一双三角小眼内精光一盛,霎时与窗外探出头来的纪常安四目相接。 纪常安知道已被人发现,索性也不躲了,腾地一声翻进屋子,直朝猥琐汉子扑去。那汉子生的瘦小,却是轻功卓越,他不等纪常安扑倒,就一个腾身从椅子上跃开。 纪常安知道自己扑空了,连忙在半空中稳住身子,急往下坠。那瘦小汉子并不与他缠斗,连同陆定坤一起从门口窜了出去。 正在此时,只慢一步的方中锦赶到了门口。他忽然觉得两团灰影分从他两侧急窜而出。他本能的运内力于右手,张开五指就去抓灰影的背心。左边一团灰影便乘这间隙一路窜出,再也追不上了。 方中锦连忙去看抓住的灰影,竟然是面容灰败,没了气息的陆定坤。原来在方中锦抓住陆定坤的时候,他便知道这会已经破露了行藏。他立刻咬碎后槽牙里藏着的毒药,这毒药见血封喉,顷刻间便要了他的性命。 方中锦无奈抛下尸体,再去看纪常安。纪常安虽然心内气恼,倒也没有受伤。 正当纪常安要开口说话时,方中锦忽然脸色一变说道:“不好,这房子要着火。” 纪常安果然觉得周围突然热了起来,隐隐听到柴草经火点燃,噼啪作响的声音。他再走到门边去看,发现屋外围了一圈干柴,现在竟然都被点燃了。火势熊熊而起,迅速沿着屋子蔓延开来,显然这些柴草上都浇过助燃的药油。 纪常安眼见柴草上的火势极旺,扑灭已是不可能的。要从屋内窜出去倒也不难,但要不被火势燎伤却是不易。正在他思考如何脱身的时候,忽然觉得肋下一轻。没想到方中锦竟然一手托住他的腰,一手运起内力从屋子的外墙上攀爬到屋顶上。 这手爬墙功夫本来是在山洞中,由真阳子所受。没想到此时竟派上了用场。方中锦在屋顶上站定,又运力将纪常安向外抛出。纪常安只觉自己忽然如腾云驾雾一般在半空中飞了起来。他知好歹,连忙使个鹞子翻身在向前扑出一丈多远,终于稳稳站在了火圈外面。 但他回头一看,方中锦还站在破屋的屋顶上。火势只比刚才还猛烈,热浪浓烟逼的人无法靠近。周围几座小屋却静的出奇,没有一个人出来救火。那小破屋经不起这样的火烧,顷刻就有坍塌的迹象。 纪常安也不知是急还是热,额头上积了厚厚一层汗珠。他心中骂道:这小子明明不会轻功,却逞什么英雄,这下自己难以脱身了吧。 纪常安虽然轻功强于方中锦,但到底不像说书先生描绘的那样能腾云驾雾,只是跑的比别人轻捷迅速一些罢了。他正思考着怎么重新冲回火场好把方中锦再揪出来。却听到方中锦向纪常安喊道:“莫慌。院子外有一根长竹竿。你把它递给我。” 纪常安连忙按着方中锦所指方位去寻找,果然在院外墙根处看到一根长竹竿。显然是方中锦在进屋之前便已经留意到的。这竹竿虽然破旧,倒有一丈来长。纪常安忙提了竹竿重新冲回院内,将竹竿一头递向屋顶上的方中锦。 方中锦始终不显慌张神色,他接过竹竿一头。将竹竿用力向地上一点,人便靠着竹竿的韧性朝外荡出去。这一下如一只大鹰,又似一块黑云,稳稳地从天而降,落在纪常安的边上。 纪常安这回死里逃生,见两人都没了危险,终于心中大定。他忽然心生感慨,对方中锦说道:“好小子,功夫挺俊。早知道在疏影阁时就该把你拉拢过来。” 方中锦在一边说道:“我是你便没时间想这么多其他的。如今线索又全断了,你下一步打算如何处理?” 第三十八章 美酒 如果读者看这章看到一半,忽然想要愤怒地退出并且取消收藏。请一定坚持看到最后“作者的话”部分。跪求。(;′⌒`) ----------------------------------------------- 方中锦和纪常安两人就这么看着眼前的破屋。一路从熊熊燃烧看到火势渐渐熄灭。东方渐渐已经有一线发白。 纪常安越看心中越是恼火,终于蹲身一拳打在泥地上。他心中怒的火着实无处发泄,眼看好不容易找到奸细,却最终还是功亏一篑。就连奸细的尸体也在火中化为灰烬,没能留下半点蛛丝马迹。 纪、方二人早在刚冲出火屋时就查点过周围四五户人家。所有屋子里都无半点人烟,桌面灶台上都积着薄薄一层灰。猜测可能是这大盗早就把此地的人家都杀灭干净了。 方中锦看着颓丧的纪常安,忽然说道:“你现在要是肯告诉我,你要捉拿的到底是什么人。他又盗取了什么东西。兴许我能给你想想办法。” 纪常安抬头看了方中锦半晌,终于开口说道:“你知道葡萄酒吗?” 见方中锦讶异地点了点头,纪常安又说道:“这葡萄酒是大食国进贡给当今圣上的。据说与我们常喝的黄酒白酒都不相同。酒香甘甜,每一滴都贵若黄金。”纪常安叹了一口气说道:“两个月前有一批大食国使节来京中朝贡。据说这葡萄酒还是从更西方的国度辗转而来,一路千辛万苦就带了这么三瓶葡萄酒。这酒当真够得上‘价值连城’四个字,恐怕整个神州现存的也不过五瓶。却没想到使节还没走,便有飞贼连酒带箱子一块把它窃走了。” 方中锦又问道:“那你可知道这个飞贼是什么来头?” 纪常安哼了一声说道:“这飞贼长得獐头鼠目,却还是个雅贼。江湖人称他为‘雷光鼠’。他平生据说只做过几次买卖,每次偷的都是价值连城的稀罕之物。而且每次都是有备而来,全身而退。” 方中锦细细思考了一晌,说道:“我知道葡萄酒这东西之所以异常精贵,是因为它的特性和我们汉人的酒截然相反。我们的酒水愈陈愈香。而这葡萄酒酿造出后只能保存三五年,否则酒味就会变差。” 这些话纪常安从未听过,他愣愣地看着方中锦半晌,问道:“你到底是谁?” 这话问得突兀,方中锦倒也脸色如常地回答道:“我曾是疏影阁的保镖,这些奢靡之物也曾见过一些。我还知道葡萄酒储藏起来更是不易。需要存放在阴冷的环境中,还要尽量减少它的晃动。否则酒的品质也会变差。” 纪常安点头说道:“据我所知那些大食国使节本来带足了二十多瓶葡萄酒,动用如此多的人力物力,待送到京城,只剩下了这三瓶品质不变的。” 方中锦又说道:“那雷光鼠既然花这么大力气偷酒。恐怕不是为了自己喝。这酒既不能久放,又不易保存。其实并不是一样容易销赃的事物。” 纪常安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他紧锁了眉头,一双锋利的眼睛紧紧盯着方中锦看。他一生自负当的起“人杰”二字,所以脸上一股傲气从不遮掩。而眼前这个男子却与他这一辈子见到的所有人都不同。恐怕要论人才,方中锦还胜自己一分。 纪常安强压住心头一股不甘的情绪,又问道:“那你说他为什么要偷这赔钱货?” 方中锦说道:“如果我是雷光鼠,既然酒已经偷到,就要赶快想着出手。而他却总是在京郊流连,同你玩猫鼠游戏。”方中锦踱了几步,忽然问道,“你知道京郊有什么能买得起葡萄酒的巨富吗?” 见纪常安陷入沉思,方中锦又补充道:“最好是最近正巧不在家门的富户。那雷光鼠迟迟不走,兴许是在等那人回家。” 纪常安眼神越来越厉,忽然瞳仁放大,说道:“不是富户!” 看到方中锦不解的神情,纪常安心中才微微有些快意。他嘴角微挑着说道:“京郊就算有些财主,也没人敢买从宫廷中盗出的西洋葡萄酒。财力与实力都吞不下那样的珍宝。眼下雷光鼠在此处等的恐怕不是什么人,而是一场拍卖会。” 方中锦并不打断,点头让纪常安继续说。 纪常安背过身子踱了两步,心中思量:不知道接下来的话该不该讲给方中锦这种外人听。 忽然他下定决心似的转头对方中锦说道:“宁王不日将在杭州办一场韶光宴。雷光鼠等的必然是韶光宴后的天下第一拍卖大会。” 原来宁王是朱棣的弟弟朱权。在朱棣起兵的时候,曾胁迫朱权同他一起造反,还强行借走了“朵颜三卫”。这朵颜三卫其实是归降大明的蒙古骑兵,也是大明最精锐的部队。为了借兵,朱棣曾对朱权许下“中分天下”的诺言。但现在朱棣已经在京城登基,朱权也被改封南昌。什么中分天下的事情,却再也没人提起了。 朱权知道今生没什么指望,便故意纵情在湖光山色、炼丹听戏中,平日也爱研究一些西洋奇巧淫技。与之交友的都是文人墨客、武林人士,还给自己取了一个道号叫做涵虚子。最近更是学了什么西洋法子,要办一场拍卖会。朱棣对他心存愧疚,也知道朱权故意表现出声色犬马,是为了向自己表达他朱权这辈子没有什么大志向,不用防他的意思。所以朱棣对他所作所为一向睁一眼闭一眼。如今这个雷光鼠的案子若是牵扯到了宁王朱权,自己就不好再深挖了。无论这其中到底有什么原委,自己若是去探查揭发,也完全动不了皇家一根寒毛,只会让自己白白丢掉性命。却不知道这起案子该如何回去复命。 方中锦皱眉问道:“我倒是从一些杂记中看过拍卖会的介绍,用来销赃是再好不过。只是宁王向来不参合在政事之中,整日里以风雅自居。我想他做不出盗窃进贡珍品的行为。那雷光鼠却不知是用什么法子避过宁王的耳目,借了拍卖会的机会销赃。” 纪常安叹一声气说道:“既然牵涉到了帝王家事,我便不该再趟这浑水。大不了回去被责骂一个办事不利,降级处分罢了。” 方中锦见纪常安比刚才还要消沉,又问道:“如果我们抓不住雷光鼠,却能迎回贡品,是不是能助你将功赎罪?” 纪常安一愣,说道:“雷光鼠既然有心要在拍卖会中销赃,那葡萄酒定然是挂了极高的价格,还有重重保护。我若能亮明身份倒也罢了。但事关重大,不能轻易惊动宁王。我又有什么法子能够迎回贡品呢?” 方中锦轻笑一声,自信十足地说道:“你若肯答应我一个条件,再愿意扮作我的手下。我就能助你寻回葡萄酒。你意下如何呢?” 第三十九章 准备 宁城地处京郊与浙江之间,因商客往来频繁,所以人口茂盛,商肆云集。镇上有两横两纵四条大街,规模在京郊也绝不能算小。镇上最大的钱庄——益升票号——就坐落在全镇最中心的地段。 此时刚过晌午,有十余骑高头大马在人声鼎沸的大街上肆无忌惮地飞驰而过,又一齐勒马停在了益升票号的门前。从马上下来十几个精壮大汉。他们人人身穿飞鱼服,腰跨绣春刀,面上难掩一股骄横之气。 为首的两人倒都是高壮的年轻小伙。一个面色阴桀,目光狠厉。一个剑眉星目,俊美不凡。那俊美的青年小伙对另一个阴狠的小伙伸出两只手指,说道:“要想成事,第一步是弄到二万两银子。这就要看你本事了。” 那阴狠男子哼了一声,转头看向钱庄大门。钱庄里人见到门前如此大的声势,早有了一个伶俐的掌柜走出来候着。他见到阴狠男子看了过来,忙点头哈腰地问道:“不知几位大人光临小号,是要存钱还是要取钱?” 那阴狠男子冲掌柜一笑,说道:“借钱。” 原来这男子不是别人,正是纪常安,而跟着他一起来的就是方中锦和手下那批锦衣卫。方中锦自从答应帮他设法迎回贡品后,一路故弄玄虚。先提出条件来,要纪常安设法搞到二万两银子。否则一切计划都不可行。 二万两银子在寻常人眼里是个天大的数字,但要靠这些银子买回西洋葡萄酒,那是远远不够的。纪常安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反正对他们锦衣卫来说要弄些钱花并不是难事。 纪常安带着一群锦衣卫大摇大摆的跟着冷汗直流的掌柜走进了益升票号,一个时辰之后又大摇大摆的走了出来。只是此时纪常安的怀中多了一叠银票。这群凶神恶煞满意地骑上各自的马匹,又如疾风一般地从大街上飞驰而去,似乎一切只是家常便饭。只留下掌柜看着地上扬起的飞尘,心中直如灌满了冷水一般。 锦衣卫一众人到了宁城最大的客栈停下,各自要了上房歇息。方中锦跟着纪常安来到了天字第一号房间,纪常安老实不客气地坐进一把椅子,又将双脚搁在桌上。他最后将怀中一沓厚厚的银票甩在脚边,对方中锦说道:“这里是五万两银票,你还要怎么折腾?” 方中锦也寻了一把椅子坐下,气定神闲地说道:“第一,接下来的行动缺不了和我一起来的那个姑娘配合,你不能再拘着她。” 纪常安轻蔑地一笑,说道:“你带在身边的姑娘叫做鹿儿吧?她一个小毛丫头,半点武功都不会。能配合些什么?” 方中锦又说道:“鹿儿可不是一般的毛丫头。你在京城也算是个红人,想要混进宁王的宴会,还得不惹人注意。你到告诉我你打算怎样处理?” 纪常安皱眉看着他一言不发,方中锦又说道:“鹿儿有一门化妆手法举世无双。要让你看上去毫不起眼是再容易不过了。只要你还想混进宴会,就必须带着她。” 见纪常安还在犹豫,方中锦又说道:“她还有一个本事就是能看透人心。否则为何我总能猜出来你心中想法?并非是我有什么过人之处,只不过是借了鹿儿的天赋罢了。” 这话却让纪常安眼前一亮。原来他总觉得方中锦如怪物一般强而不可测,自己遇见他只能输的心服口服。原来他还有这样的作弊手段。 “鹿儿这些本事虽然都有过人之处,但我真正必须带着她,还有另外一个原因。”说着方中锦便把自己的计划原原本本地说给纪常安听。 纪常安听罢良久不语,他从桌上收回两只大脚。身子前倾,用两只手背托住下巴思考一会,说道:“你这计划倒也可行。我们既没钱买下葡萄酒,又不能惊动宁王硬闯进去抢夺。只有靠这法子才有机会把葡萄酒给弄回去。但是你那鹿儿姑娘真有你说的那般美若天仙?我也不是瞎子,怎么看不出来?” 方中锦笑道:“所谓各花入个眼,你不觉得鹿儿美貌,说不定我们设计的那人会把她当做梦中仙姑呢?” 纪常安相信方中锦确有过人智慧,便说道:“好吧,那就依你。还有什么需要我准备的?” 方中锦说道:“第二件就是,我需要你替我在这市镇上买两套最好的衣衫。一套给我,一套给鹿儿。” 纪常安简直要失声笑了出来,说道:“你若真想买什么好衣服,在这宁城是买不到的。等我们到了杭州,我会让当地最好的裁缝绣娘为你们量身各做几套当季的衣服。天下第一拍卖会是什么场合?你若从头到尾只穿一身衣裳,别说是想要混进去装模作样了,就连场中的侍女仆从都会看你不起。” 方中锦也不恼怒,继续说道:“第三,不论你过去是何等威风,若不想在拍卖会中引人耳目,就必须要低调隐忍。你不光要打扮成我的仆从模样,言行举止也必须像是一个仆从。若我要去招惹是非,你则必须时刻出头维护我。这对你来说是否有些难了?” 纪常安哼了一声,当真怀疑方中锦是夹私报复。不过最后还是说道:“这也可以依你。” 方中锦满意的点头一笑,说道:“你可知道参加这次拍卖会的都有些什么人?” 纪常安皱眉微微思索,说道:“左不过是一些闲散王爷、各地世家和武林人士。” 方中锦又问:“可有什么年轻气盛,有钱有势,又贪花好色的人?” 纪常安说道:“去参加这大会的,恐怕十个有九个都是这样的人。” “那有没有你得罪得起的草包?”方中锦又追问。 这话惹得纪常安竖起了眉毛,他挑眉说道:“有一个人恐怕最合你的心意。那就是洛王世子朱高灿了。这人连同他爹一起都是糊里糊涂的太平王爷。皇上也不把他放在眼里,倒是反让他混了一个四平八稳。” 方中锦点了一点头说道:“那就是他吧。”心里不免觉得,就算是一样生在帝王人家,也得分个三六九等啊。 第四十章 惊鸿 杭州自古就是富庶之地。其中西湖十景美胜丹青,不少文人墨客都在西湖边留下自己的诗句,传为万古佳话。其中有词人柳永的《望海潮》最是脍炙人口。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重湖叠瓛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 而在西湖边上,藏着一处庭院。这庭院在外人看来幽静冷僻,周围绕着一大片绿荫草地竟然没有一家住户。但这一天不时有奢华的马车驶来,停在院子外边,从马车上走下来的皆是锦衣华服的膏粱子弟。无论他们平日生活多少奢华无度,当他们走进庭院后,都要为这里布置的巧夺天工,宛若阆苑瑶台而惊叹。今日园中倒是丝竹绕梁,秀丽的侍女往来其间,迎接着一批又一批的客人到访。 此刻月华初上,天色将暗未暗。洛王世子朱高灿带着两个贴身仆从走在庭院的小径中。他平时虽然也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但看到这江南盛景还是要经不住叹息连连。特别是园中这些侍女,个个都是白皙柔美,容貌姣好,吴侬软语更是撩拨的人醺醺欲醉。此时他心中澎湃,直欲吟两首诗来抒发情怀。只可惜脑中空空如也,憋了半天只说了一句:“美啊。” 朱高灿边走边欣赏着园中秀丽景致,忽然他脚步一顿。身后的仆从硬生生地止住身体才没撞上自家世子。原来朱高灿见到在一座假山边上,站着一位绝世美人。这美人肌肤赛雪,鼻梁挺直,青丝柔美,微微带着卷曲。她穿一身银白色的襦裙,披着樱红的披风。美人仰头看着天上一弯月牙儿,朱唇轻启似乎在喃喃自语,而一双如星辰般璀璨的大眼睛中竟然滚动着若有似无的泪珠。 朱高灿一生最不愿看到的就是美人流泪。他整理衣冠,向前走了两步,对美人说道:“这位小娘子,为何在此处望月心伤啊?” 那美人惊讶转头看向朱高灿,忙荒乱地低下头说道:“小女子形容无度,惊扰了公子。还请公子不要介意。”说着脸上飞起两朵绯色的云霞。 这一惊一羞更是将朱高灿看的目瞪口呆,仿若遇到神女下凡,脑中嗡地一声响,竟然半点淫邪的念头也无。 他愣了半晌,又说道:“怎么会惊扰,只是不知小娘子因何不快?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差遣本王子便是。” 那神仙美人淡淡说道:“原来是世子殿下,可小女子忧心的事情便是大罗金仙降世也帮不上忙。多谢世子错爱了。” 正当朱高灿还欲分说时,忽然边上有一个冷冷的男子声音响起:“不知这位世子寻我表妹有何事指教?” 朱高灿转头去看,原来是一个高大俊郎的男子。这男子模样到生的好,身上华服锦缎,确实有些贵气。身后跟着一个随从,也是高大英气,只不过一股阴狠之气坏了本身容貌的俊美。 能来到此处的人都有些来头,但他朱高灿却是皇亲国戚,也并不以为意。他对那俊美男子点头说道:“不知阁下是哪家的公子?只因你的表妹在园中哭泣,所以本王子来看看她可是身体不适。” 没想到自己对那男子客气,那男子确只当是自己的福气。冷冷的哼一声说道:“不劳世子挂心。”说着又冷厉地对那神仙美人说道:“过来。别在外面丢人显眼。” 这话说的朱高灿肺都要气炸了。他还没来得及发飙,那神仙美人忽然用小手拉住自己衣袖,躲在他背后用柔弱但是倔强的声音说道:“我不过来,世子与我一见倾心,说过了韶光宴就要找我爹去下聘。你已然和陆家姑娘订婚,不要再来管我的闲事。” 一时间朱高灿被这神仙美人的话语说的有些晕呼。无数个神仙眷侣,才子佳人的香艳话本在朱高灿脑海中来回穿梭。一幅幅闺阁春宫的图册宛如在自己眼前徐徐翻开。 朱高灿晃了晃脑袋,他觉得自己什么都了解了。这两个表兄妹过去一定是有些情缘。只是这位表哥突然和别家姑娘定了亲,而这位神仙表妹心中怅然若失,便找自己当靶子,来气气自己表哥。朱高灿一生从没要求自己做什么正人君子,今天却可以当一回护花使者,更何况说不得后面兴许还有便宜可占。 朱高灿咳了一咳,朗声说道:“令妹与本王子有缘,我正要带她观赏这个庭院。待宴会结束后自然会派人护送她回去。你莫再担心别人姻缘,管好你自己的家事便行了。” 俊朗男子皱眉看着朱高灿,问道:“一直听你自称世子,也不知到底是哪家的世子?别是冒充皇亲国戚吧?” 朱高灿倒也罢了,他身后的侍从高声喝道:“休得无礼,我们家公子是洛王世子,你们是哪家的平民如此嚣张。”其实在明朝,王爷只食封地的贡禄,却不能管辖子民。所以王爷是否有权势,全看和皇上的关系。洛王本身是嫔妾所生,一生都未得宠。此时朱棣上台,他更是没什么威望。兴许一些地方上的世家大族反而比他更要势大一些。 俊朗男子似乎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道:“原来是洛王世子,失敬了。”但他脸上全没半分敬意,转头对身后那为阴桀的侍从说道,“去把表小姐请过来。” 那侍从似乎瞪了他家公子一眼,便来朱高灿身后拉人。朱高灿生平最受不了的就是被人轻视。他一见这阵仗连忙高声对着自己两位随从喊道:“阿福、阿广还愣着干什么。有人欺负到你主子头上来了!” 阿福阿广两位随从连忙上来,企图架住对方随从。却没看清那阴桀男子用的什么招数,只听啪啪两声,都扑倒在地上。他二人知道对方厉害,只躺在地上嗷嗷乱叫,不敢再起身上前。 阴桀男子拉着神仙表妹的手腕,就往俊朗男子那处走去,手上毫不怜香惜玉。 朱高灿见带来的两个仆从都已经不顶事了,要他自己动手倒也没这个胆子。只是要他在美人面前露怯也实在难堪,正想说两句什么找回场子。却不想那个神仙表妹带着哭音似的对她表哥说道:“是我不好,是我去寻世子说话的。你们不要为难世子。” 说罢她又转头对着朱高灿说道:“世子你快去吧,我表哥今天一心要在拍卖会上拍一件珍品回去,好讨未来表嫂欢心。你莫触了他霉头,他要寻你好看。”说着美眸含泪,被拉住手腕毫不客气地带走了。 朱高灿看着频频回头的泪眼美人,心中又是气恼又是不甘。瞧这小子生得人模狗样,手下随从武功也了得,怕真是某个世家大族的公子。 但他想想又乐了:哼,我手下虽比你脓包,但我带来的银钱却不一定比你少。你不是要拍什么稀世珍品讨女人欢心吗?我今天定要将要和你杠上,等我把你想要的珍品夺来,再送给那个神仙美人。看你在众目睽睽下还怎么收场! 第四十一章 身份 西湖边上的韶光宴从酉时开始。这宴席借用了“曲水流觞”的点子,达官贵人、名流公子们一直要欢饮到戊时都过了。这时候便有侍女们迎着众人前往天一楼。而参加韶光宴的人们所等的,就是宴后在天一楼举办的天下第一拍卖大会。 由于参加的宾客众多,所以由侍女按照客人的身份不同一一将客人引入天一楼。打扮成冷酷公子、神仙表妹和阴桀侍从的方、鹿、纪三人此时坐在园中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参加饮宴的贵客都快走光了,还没等到侍女来为他们带路。 方中锦不由向纪常安小声抱怨了一句:“我们拿到的请帖到底是有多下等?这下我们最后一个进场,真能算得上是压轴出席了。” 纪常安白了他一眼,说道:“你就知足吧,这韶光宴的请帖有多难到手。就这一份帖子花了我五千两银子。” 正说话间,终于有一名侍女来邀请他们入场。他们三人便跟着侍女一路沿着彩石铺就的曲径左穿右绕。周围花树参差,假山环绕。方中锦忽然觉得这庭院布置的像极了解铃的花阵。他转头一看边上走着的纪常安,忙将这想法从心中挥去。 这时纪常安却忽然开口说道:“这庭院里的布置当真古怪,七拐八弯的。也不知道要怎么走出去。” 带路的侍女忽然一笑,柔柔地开口说道:“公子跟着奴家进去,绝不会迷路。待拍卖会结束,奴家也会带公子出来。请公子爷放心。” 说话间,他们终于来到了天一楼。这幢塔楼足有九层高,外表看来富丽堂皇,门梁上书写着“天一楼”的匾额龙飞凤舞,气派不凡。走进楼内,却见原来塔内灯烛辉煌,其中的摆设正应了“中西合璧”四个字。有中式的古玩盆景,也有西式的软椅洋桌。抬头看,直能看到塔顶上吊着一个巨大的西洋水晶吊灯。要知明朝初年与西洋的商路并未打通,这些所有货物的转运都要通过大食国揩一层油。要布置出这样的楼阁来真不知要花上多少银子。最难得的是这样的布置既不显得杂乱,也不突兀俗气。只让人觉得气象恢弘,平生仅见。方中锦和鹿儿从未见过如此奢华的布置,倒也算了。连纪常安看了也不免咂舌,心说这“天一楼”果然当得起“天下第一”四个字。这份恢弘精致,怕是把紫禁城也要比下去了。 塔楼内中心是一个高高的舞台。舞台上有一班乐师正在演奏丝竹乐曲。八个打扮清凉,身段妖娆的舞姬跟着音乐旋律跳着撩人的舞蹈。而舞台周围绕着一层又一层的看台。带领方中锦进来的侍女对着塔顶一比,说道:“这位公子,你们的座位便在第八层上。请跟我来。” 这时只听边上一声刺耳的嗤笑声响起,一位头戴金冠,身着锦袍的王孙贵族摇着手中折扇走了过来,他脸上满是鄙夷地说道:“我还当这位公子是何方神圣呢,却原来要爬到八层去坐。”原来他就是曾被方中锦奚落的朱高灿。他虽然没什么权势,但到底是金枝玉叶,被请入了二层的包间里。 朱高灿自从被方中锦奚落后,一直在找机会寻他晦气,只因方中锦所坐的位置实在太偏,一直没找到他的人。此时他已在天一楼内坐了半日。眼看着一个又一个宾客被请进来,却独独见不到方中锦。正在他以为死对头已经早走一步的时候,终于看到了姗姗来迟的方中锦三人。他连忙从二楼走到大堂中来,就是为了要对方中锦奚落一番。 他得意地将折扇一收,对方中锦说道:“我还当是什么达官贵人家的公子呢,竟然让你坐到八层去。我那好叔父想来也是有点糊涂啦。”朱高灿好歹是洛王世子,而拍卖会的主办人——宁王——算得上是他的叔父。虽然他们几乎没怎么见过面,此时朱高灿却不免要用叔父往自己脸上贴金。 他接着又对鹿儿说道:“小娘子,我叔父是糊涂了,但我却是最怜香惜玉的。要你这样的美人儿爬上八楼,怕是要把你给累坏了。不嫌弃的话就跟我去二楼雅间吧,坐在我边上才能把这拍卖会看的清楚。”说着就往二楼左边一处包间指去。 这时忽然有一个冷冷的声音说道:“你左一句我糊涂了,右一句我糊涂了,我到底是怎生糊涂法?连我的好侄子都看不下去了。” 众人转头去看,却原来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面色白润,双目有神。这男子端是雍容大气,却穿着一身青绸道袍,挽了一个道髻。他从容闲适的走到众人面前,颇有点出尘如仙的气韵。方中锦心中感慨道:这才是真正的金枝玉叶吧。 朱高灿看到他也是一愣,结结巴巴地说道:“叔、叔父。灿儿看见朋友高兴。胡说八道,您可千万别动气。” 原来此人正是宴会的主人——宁王朱权。他最后一个进场,恰巧听到了朱高灿与方中锦的对话。朱权打量了两眼方中锦等人,心中完全没有半点印象。忽然他眼光看向纪常安,仔仔细细看了半晌。确定这人的气质虽然非常熟悉,但是面容确实不认得。 能参加此次大会的非富即贵,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怎么会有人让他朱权全无印象呢?他又皱着眉头对方中锦问道:“这位公子看着有些面生,却不知道是何方人士?” 朱高灿听了这话,忙抢着说道:“这小子可疑的紧,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混进来的歹人。” 纪常安心中打突,知道这下圆不过去了。只能把自己的来历托出,兴许还有转圜的余地。 却没想到方中兢此时脸上从容镇定。他随手拈了边上盆景中的一枚金桔,甩手将果子抛在二楼的包厢看台上。啪的一声正打在朱高灿的座位上,想来那座位上此时必然是汁水淋漓。 朱高灿着实恼了,连皇家的礼仪都顾不上,狠声说道:“兔崽子,哪里混进来的。竟敢污了本王子的座位。还不快给我去舔干净。” 却没想到朱权忽然高声阻止道:“灿儿不得无礼。”他转身对方中锦一礼,说道:“不知仙客光临,当真有失远迎。还请仙客跟小王一起到主座上休息。不过一会拍卖会便要开始了。倒时仙客若有什么看得上眼的,必定要告诉小王。”那意思仿佛是不论方中锦看上什么,朱权必定会送给他一般。 就这样,朱权将从容闲适的方中锦迎入主坐。身后跟着莫名不已的纪常安和鹿儿。还有一个惊掉下巴的朱高灿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第四十二章 现宝 方中锦就在众人的惊讶目光中被朱权迎入了主坐。鹿儿和纪常安便坐在了他的身后。此时他二人心中都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方中锦怎么就靠扔了一枚金桔,便成了朱权的座上宾了?难道朱权也看朱高灿不过眼,想要帮着整整这小子不成? 好在朱权先替他二人开口问道:“不知仙客与武当派中几位真人如何称呼?” 原来朱权一眼就看出了方中锦扔金桔的手法是武当派投掷暗器的功法。他本人虽然不会武功,但是极信仰道法。道教是明朝的国教,而当今圣上朱棣本人更是对武当派推崇备至。他刚一登基就派大批工匠前往武当山修缮道观。武当派简直成了皇室家庙。 偏偏武当山上的几位高人性子都有些古怪,并不受世俗红尘所扰。他们对于皇家的这份礼遇备至看的极淡,而这一浓一淡的态度一直延续到了明朝末年。 朱棣虽然对武当推崇备至,自己却是最世俗、最有烟火气的的皇帝。然而他的弟弟朱权只比自己的哥哥更醉心于道学。他不光本人对道家的诸多典籍有所研习,平日还爱穿戴道袍示人。更别说给自己取了一个道号叫做涵虚子了。他将武当派中的那些奇士高人视作天人,也识得方中锦抛掷金桔的手法就是武当暗器手法。只是他看方中锦是个俊秀公子,显然不是什么道士。所以不敢妄称他为道长,只以仙客来称呼。 方中锦心中却暗道一声惭愧,这一回又蒙对了。他的暗器功夫是在山洞中由真阳子所教授的。武当派中并没人知道他这号人物,哪怕是当初给他内功心法秘籍的画痴道人也早该把他忘的一干二净了。 但方中锦素来知道朱权对武当派礼敬有佳,推崇备至。在进天一楼前又发觉花园的石径是按照八卦方位所布置的。他一见穿着道袍出场的朱权,心说这位宁王可能与武当派颇有些渊源。便想要露这一手,套套近乎。他连自己都没想到竟会被朱权礼遇至厮,心说何不再装模作样一番,说不定朱权就把那葡萄酒送与自己,反而省了后面的麻烦。 他装作波澜不惊地说道:“在下家族本来世代住在武当山脚。也算是有些田产,每年为武当供奉不断,所以有缘和几位真人都照过面。因为山上有一位爱画成痴的道长与我颇说得来,便将一些功夫传授于我。只因他说我不适合做道士,便没让我入观中修行。这位道长对我来说亦师亦友,感情不比一般。” 这话说出来却让朱权有些怀疑。如果说武当山上的画痴道人,那肯定说的是那一位了。只是武当山门规向来森严,即使那一位行事再滑稽,也不该将武当派的独门秘诀传授给别人才对。 朱权心中怀疑,便不免微微浮现在脸上。鹿儿看得明白,她偷偷向方中锦摇了摇头,方中锦与她多次出生入死,早已配合默契。他一看鹿儿讯号,便知道朱权不信自己,又胡诌道:“我这位朋友最近爱上了画美人仕女图,他却说我这表妹当真如从画中走出来一般,还曾亲自为她画过一幅画。” 这话说的鹿儿脸上微红,羞涩地低下了头。朱权却想起了那位画痴道人前阵子确实突然爱上了做仕女图。并且将一幅名唤《凌波仙子生尘袜》的神女图当做宝贝似的四处请人欣赏点评。他自己也有幸拜见过这幅神女图,朱权将印象中的神女与眼前的鹿儿一做对比。发现眉眼间果然颇为相似。他此下不再怀疑,确信了方中锦等人是世代住在武当山下,并与武当派交好的世家大族。 此时朱权对方中锦的态度少了一份殷勤,却多了十分亲热。他拍拍方中锦的肩膀说道:“小兄弟当真是福泽不浅,能得到几位真人的眷顾,还学到了武当神技。当真羡煞本王了。”方中锦见他终于不再对自己的来历疑神疑鬼,在心底长舒了一口气。 正说话间,台上的丝竹声忽然停止。一班弦师与舞姬向四方看台团团施礼作揖,由侍女领着下台。九层看台上诸人精神都是一振,这天下第一拍卖大会终于要开始了。 约莫十余名侍女又各自抬着一只小锦桌上台。每张小桌上都放着一口精美的樟木小箱。箱子上掐着金丝,描着彩粉。在大堂通明的烛火下熠熠生辉。侍女们用柔美白皙的手腕将樟木小箱一只一只打开。箱中所藏的宝物便展示在了众人面前。 天一楼中九层看客见到宝箱中的诸多宝物,无不倒吸一口凉气。其中有大块和田籽玉雕成的观音像、颜真卿的手稿、东洋的武士刀等等稀世珍品。方中锦看完所有拍卖的珍品,心中不免一凉,这些的盒子里装的没一个是葡萄酒。难不成这次自己全然猜错了,费了半天功夫竟是扑了个空? 方中锦失望的神情看在朱权眼里,却是让他暗暗称奇。他心说:这小子看来果然有些门道。他为这次拍卖会准备的拍品哪一件不是稀世奇珍,却一件都没能入这小子的眼。 看台上又走上一位拍卖师傅,他先向天一楼内诸位贵客解释了何为拍卖会,要怎生拍卖。又从左至右一件一件地向看台上的贵人们讲解宝物的珍稀之处。这位拍卖师傅腹中颇懂些文墨掌故,又兼巧舌如簧,将这些宝物都描述成旷古难觅的奇珍。引得看台上的贵客们纷纷有了心中中意的拍品。 拍卖师傅主持唱价,看台上贵客们渐渐掌握了拍卖的技巧,纷纷开始叫价。过得一个多时辰,几件珍品都有了主人。方中锦心中已经放弃,想来今天确实是白跑一趟了。却没想到一群侍女将台上的箱子一一合拢,将锦桌抬下了后,又有另一群侍女抬上另一批锦桌。每只锦桌上也各有一只箱子。 方中锦眼前一亮,心说果然还有别的宝物。这时朱权对方中锦说道:“前面的拍品贤弟没有一件看得上眼的吗?那真是太可惜了。接下来的这些拍品都不是由本王准备的,而是由各路贵人在本王的拍卖会上寄卖。虽然也都各有珍奇之处,不免要比我准备的次上一等。” 果不其然,侍女们打开箱子后,里面的拍品没有像刚才一样引起人们的骚动。只是有一只箱子与众不同,里面竟然冒出白烟来,有眼力好的人却看见箱中冒出白烟的不是什么烟火,而是一圈冰块。侍女伸手入箱,又在其中取出一只箱子。这下再打开里面的箱子,终于引得众人窃窃私语。原来箱子中放的是三只玻璃瓶,瓶中灌满暗红色的液体。玻璃瓶外面都贴有一小幅画。上面扭扭曲曲不知画的什么鬼画符。 场上大多数人不知道这是何物,只觉得看着诡异。也有一些人猜出这可能是西洋葡萄酒。却因为大内贡酒被盗一事对外是严格保密的,没人想到这可能会是被盗出的赃物。 此时方中锦却忽然转头对朱权说道:“此物看上去甚好,不知怎么拍卖法?” 第四十三章 竞宝 朱权听了方中锦此话,心中不免有些尴尬。他先前曾夸下海口,无论方中锦看上什么都愿意送给他。但他一来没想到方中锦竟然看不中他准备的任何一样宝物。二来更想不到寄售的物品中会有葡萄酒这样的奇珍。 葡萄酒既然不是他朱权的,那他就不好擅自决定酒的归属,必须要经过一轮拍卖才行。只是不知道这会场中有多少人识得葡萄酒的珍贵。若是由着价高者得,说不定会炒上天价。 朱权对方中锦说道:“这东西是西洋葡萄酒,本来也是稀罕之物。但据本王所知,此酒口味奇特,而且不耐久放。它不过是因为数量稀少才被人重视。真要说有多香醇,却并不一定得我们汉人喜爱。” 方中锦说道:“玉石古玩也不过是不耐存放的东西,只因稀少才为人们追捧。我看这葡萄酒甚是稀奇,今天就想借王爷的宝地,看看这酒到底如何。” 朱权此时都快滴下汗来。他是堂堂一个王爷,说话也是金口玉言。既然说出过要送方中锦看中的物事,就绝不能食言。他朝身后挥了一挥手,便有仆从附耳过来。朱权在仆从耳边说了什么,仆从忙点着头去了,不久又抱着一个古朴无华的木盒子过来。 朱权对着方中锦打开木盒,只见盒中垫着一块锦垫,垫子上躺着一把一尺来长的短刀。这把短刀黯淡无光,看不出是什么材质。只是刀柄圆润柔和,显然是被人不断地抚摸而成的。朱权把短刀从刀鞘中抽出,却见此刀的刀刃上隐隐透过一股寒光。他又状似随意的将短刀一挥。身边茶几上的一角应声而落,直若切豆腐一般。朱权说道:“小兄弟,你看本王这把刀如何?” 方中锦说道:“此刀当真锋利无匹。恐怕是一把古刀。” 朱权得意地笑道:“这把刀确实有些年岁了。甚至有人传说这就是当年荆轲刺秦时用的寒月刃。我也是偶然得到此刀。不知能不能入了小兄弟的眼呢?” 原来朱权不愿意食言,又无法扣下葡萄酒,心想如果将这把珍藏的宝刀抢先送给方中锦,自己就不算言出不行了。 方中锦也猜到了朱权的想法,他笑着对朱权说道:“王爷厚爱,晚生当真是感激不尽。这把宝刀还是由王爷保管才不可惜。但这葡萄酒却是我志在必得。”他又从容一笑,说道,“晚生家中还算有些薄产,今日要得到此葡萄酒,凭晚生一人之力也就够了。” 方中锦话说到这个份上,朱权也不好阻拦。他眼看着方中锦对舞台上的拍卖师傅喊道:“我出一万两。”这一个叫价只比刚才出五千两的那位贵上一倍。天一楼中众人都向他看来,猜不出这个由朱权亲自陪同的青年公子是何方神圣。而他如此看重的瓶子到底是什么珍宝。 而在二楼上有一个声音也喊道:“我出一万五千两。”这一声更是引人侧目。原来叫价的竟然是洛王世子朱高灿。大家都知道洛王是富贵闲王,每年都有封地的供奉银子源源不断地进账,花钱从不知道心疼。所以大家都不觉奇怪。而朱高灿心中却是得意不已。 他朱高灿称朱权一声叔父,那是客气尊敬。其实他们都是闲散王室,谁都掌不了大权,又有多少分别?今日朱权竟然护着那个小子,打自己亲侄子的脸,那也怪不得小王子对老人家不敬。他朱高灿今日一定要那个油头粉面的小子知道厉害。 场内众人不免啧啧称奇。大多数人不认识这葡萄酒是何物,但此时已经猜出必然是一个极稀罕的宝物。否则怎么会激的两个王爷包厢之间为了它针锋相对?还有一些认得此物稀罕之人,也纷纷加入竞价。这葡萄酒的价格一路水涨船高,反倒成了天下第一拍卖会上最热门的一项拍品。 方中锦笑盈盈地说道:“我出三万两银子。”这话一说,众人还没反应,却激怒了朱高灿。他高声说道:“你小子也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倒挺会哄骗人。你先把三万两银子拿出来,我们再叫价。” 方中锦从容地向身后挥挥手。果然有纪常安扮作的仆从拿出三万两银票向楼内众人展示。 朱高灿哼了一声,说道:“我出四万两银子!”又有别的买家出家四万五千两。 方中锦也跟着叫价:“五万两。”一时场内哗然,纪常安又拿出二万两银子展示于众人面前。但他心中却在打鼓,这显银票的做法可要打住了,拿出这五万两银子之后,他自己身上可再也没有了。 朱权就如听到纪常安内心呼救一般说道:“灿儿莫胡再闹。方兄弟千万别恼了,在座哪一个会信不过你呢?非要把银钱拿出来示人,反而落了俗套。” 纪常安顿觉如释重负,而朱高灿被当众说了一句,心中更是又羞又恨。他高声说一句:“信你便是,我出十万两。”心说我不与你婆婆妈妈的久斗,一次叫足十万两,看谁还敢往上加钱。 这时加价声便开始减少了,每次也只往上加个一两万两。大家心中都有各自的底线。虽然此物稀有,但多数人觉得超过二十万两便有些贵了。 却没想方中锦又气定神闲地叫出二十万两银子。这一下真是叫所有人都跌破眼镜,方中锦一下突破众人心中底线。本来还有不少人在竞价,现在多数人都开始观望。不知道这葡萄酒到底花落谁家。 岂知天下还有更疯的之人。朱高灿此时已经失去理智,他觉得自己若不再往上叫价,便是在全大明朝的达官贵人面前丢了脸。他只觉得两肋急火乱窜,颤着声音喊道:“我出二十五万两银子!”这话一出,连他身边的两位仆从都急白眼了,不知回去要被王爷怎生责罚。 方中锦此时终于露出凝重的表情,思考半晌,说道:“二十七万两。”天一楼内的看客们都是阅历丰富的人,人人心说这一个报价看来是此人的极限了。谁能再出一个高价,必然就能把葡萄酒收归己有。 朱高灿果然不让众看客失望,尖声喊道:“三十万两!”他知成败在此一举,就算派人回去向爹要钱,这一把也非赢不可。 却见那位公子面容一窒,接着又做出大方的笑容,说到:“是在下输了。恭喜洛王世子得到此宝物。”这笑容看在别人眼里都像是失败者强装出来的。 朱高灿一屁股坐在椅子里,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在响:“老子终于特么赢了。”但却半点开心也无。 场上其余看客心中也都是赞叹一片:“洛王家到底是一脉相承。北直隶一年的税负都被他儿子一次花的精光了。” 舞台上的拍卖师傅只过了一息便从惊愣中调整回来,高声喊道:“恭喜洛王世子,这份法兰西葡萄酒已被洛王世子夺得。明日我们就会将葡萄酒送至世子的下榻处!” 第四十四章 夺宝 眼见拍卖会终于结束,方中锦自然一无所获。宁王朱权还是将那只暗淡的木盒塞在方中锦手中。他说道:“既然小兄弟今日没什么看中的,那本王这把刀赠送给你倒是正合适。我也不是什么练武之人,刀剑在我手上最是可惜。小兄弟不要嫌弃,请收下吧。” 他见方中锦还要推辞,便板起了面孔说道:“本王说出来的话还从未食言过。怎么?小兄弟是想陷本王于不义吗?” 方中锦这才不敢推辞,老实地收下木盒。 朱权又对方中锦说道:“这把刀较别的刀剑短小,本来用于贴肉防身是不错的。但是相传这把刀上淬有剧毒,所以贤弟使用时还需小心。” 方中锦眼神一亮,说道:“难怪王爷称他为寒月刀。果然是一把毒刃。” 朱权见方中锦识货,心中觉得此刀送给他也算是没有埋没。原来寒月刃相传是战国时期徐夫人所铸造的,此刀寒气森森,传说凡被寒锋所伤者,血液皆会冻结。后来此刀被燕国皇室获得,派能工巧匠反复在刀上淬毒,最终燕王将此刀赐给荆轲,让他去刺杀秦王。虽然刺杀没有成功,但是毒刃寒月刀的名字从此被留在了史书上。 方中锦得到此刀,价值竟然一点不比西洋葡萄酒低,可见朱权诚意非同一般。方中锦心中有些惭愧,自己不过是一个无名小卒,借着武当派的名声装模作样。此番行径倒与招摇撞骗无异。他愣了一晌,忽然对朱权深深一拜,说道:“王爷如此厚爱,晚生无以为报。若有用得着晚生的地方,晚生必当赴汤蹈火。” 朱权见了方中锦此举,忽然心生疑惑。眼前这少年整晚都表现的矜持冷傲。本来少年人有这样的脾气并不为怪,朱权也没当一回事。但他现在突然对自己一拜,却显得赤忱至极,似乎既有感动又有感激。朱权并不去深究其中的改变,他朱权有钱有势,哪里会有需要这少年帮忙的地方?他笑着与方中锦客套两句,亲自将他们一行人送出了天一楼外。 方、鹿、纪三人离开了天一楼后并不闲着。他们此番激的朱高灿拍下葡萄酒,并不是无事生非。而是看准了朱高灿此人钱多人傻,平时带的随从保镖武功也颇蹩脚。正是替他们将葡萄酒运送出来的不二人选。眼下朱高灿已花高价把葡萄酒带出了宁王别苑,那他们大可肆无忌惮的将葡萄酒老实不客气地夺下。以朱高灿的本事,决计反抗不得。秋后也决计找不到该向谁算账。他们三人立刻联络上在别处待命的其余锦衣卫,轮流盯梢,时刻注意朱高灿的动向。 终于到了第二天,朱高灿坐在自己的马车中晃晃悠悠地向自己的封地前进。前后各有四名随从骑马跟随。他独自坐在宽敞的马车中,看着眼前花三十万两银子买来的三瓶葡萄酒,正好是十万两一瓶,心中滋味连自己也辨别不出。过了半晌终于吐一口气,自我安慰似地说道:“这可是上好西洋葡萄酒,我这回可是拍到了真正的宝贝。” 马车正驶在一处偏僻的山岗上,朱高灿忽然觉得车身一震,他整个人向前摔倒,连忙用手护住葡萄酒箱子。待稳住身子后,朱高灿将头伸出车帘咒骂,却见两匹马的缰绳不知怎么断了,二马各自向一个方向嘶鸣着狂奔而去。而马夫手上拿着断了的缰绳怔愣着说不出话来。他再向四周看去,却原来是一群彪悍的武夫骑马将他们围成一圈。这些武夫都穿着暗色衣裳,脸上蒙面,浑身散发着杀戮气息,一看便知道是路上的劫匪。 朱高灿心说自己八个手下都是花大价钱请来的高手,对付山野间的小毛贼还有胜算。慌忙对着保镖高声喊道:“你们几个还杵着看什么,赶紧给爷把这些毛贼都灭了。”说着便连忙将头缩回马车中呆着。果然外面一阵兵刃交接声响起,过了不久渐渐停歇,换做了一片倒地哀号声。朱高灿心说不对,这些哀嚎的声音似乎都是自己手下发出的,没想到这帮废物竟然如此脓包,这下叫小爷如何是好?他当下更加不敢发声,只抱头缩在马车里瑟瑟发抖。 终于马车帘被一把大刀挑起,一个凶神恶煞般的蒙面人伸头进来,对着车里的朱高灿说道:“要想活命就下车蹲着。”这人嗓音低哑,似乎是压着嗓子在说话。朱高灿哪能想到这许多,他也曾听说过道上的规矩,只要愿意给钱就能留一条性命,忙颤声喊道:“好汉饶命,我愿意给钱,只是我此刻身上半两银子也无。你们千万要信我。你们若肯饶了我,请留下山寨大名,我一回家便派人送五万两银子给各位大哥花用。” 这话却引得周围一干人仰天大笑。持刀挑开车帘的那个汉子边笑边骂道:“你当我们像你一般蠢吗?分文不收放走你,还留下名字让你派人来剿杀?” 朱高灿慌忙摇手说道:“大王饶命,我全没这个意思。全没这个意思。”他为了购买葡萄酒,早就花光了身上所有银子,此刻还欠着宁王五万两。当真害怕自己拿不出现银,会被这些山贼泄愤杀死。 边上另一个汉子说道:“没有钱不是还有马车吗?我看这马车也挺漂亮,拉回去送给大夫人当遮凉棚使。”众人又是一阵狂笑。 朱高灿却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高声说道:“马车拿去,几位大爷请把马车拿去。这马车也是上好质料,抵得了两千两银子。” 持刀汉子笑骂一声:“哪有这么贵的马车,真当爷们几个是山炮吗?”但还是用刀逼着朱高灿跳下了马车。手下几人连忙用绳子把他结结实实的捆住。又用破布蒙住眼睛塞住嘴巴。另外八个保镖兼一个车夫都是如法炮制。这些人动作利索,手法老练,显然是经常干绑人的活计。待收拾停当,这群汉子就将马车的笼套拴在自己的马上。呼啦一阵,一群人又如风一般消失了。此地空留朱高灿几人,他们被绑成五花肉粽,口中犹自竭力发出呜呜的悲鸣声。直等的山风都凉了,终于折腾不动。还在心中将山贼的祖宗十八代咒骂了几轮。 第四十五章 暂别 夕阳渐下,晚风飒爽。在一个本该寂静的山谷里,一群扮作劫匪的汉子们正忙忙碌碌,热火朝天。他们将朱高灿的马车搜了一遍,立刻找到了装葡萄酒的箱子。待箱子被抬上另一辆不起眼的小马车后,这拨人分成两批。一批抽出斧子,噼里啪啦一通将朱高灿的马车砍成碎片,浇上煤油,再点起火来要把马车整个烧光。另一批人将来时的马车车辙一路扫平掩盖起来,要让人无法跟踪车辙找到自己。所有人都进行的有条不紊,没人停下来说一句废话。 方中锦站在边上看他们忙碌半日,心中不禁感慨:“人才始终是人才,这群人若是在朝廷混不下去了,就算改行去做土匪也绝不会饿死。” 他看了一阵,转头对纪常安说道:“葡萄酒已经找回来了。虽然折腾到现在,酒味早就酸了。不过好在你也有东西拿回去复命。” 纪常安难得一笑,露出一口白牙。他说道:“确实多亏了你,不过你也赚了一把好刀,算是意外之喜。” 方中锦又说:“既然一切皆大欢喜,那么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了。你还欠我一个条件你可记得?” 纪常安一愣,似乎当初方中锦答应帮忙时,确实说过要他答应一个条件。只是方中锦从此没有再提起,自己也便忘得一干二净。纪常安拍着方中锦的肩膀说道:“说什么别不别的。我看你身手挺好,跟我去锦衣卫吧,我保你小子有大前途。” 方中锦抬头看向西方的余晖,说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惜我没这份福气,注定过不上安稳日子。还有,你别把话题岔开,你还欠我一个条件呢。” 纪常安挑眉说道:“什么条件你尽管说。” 方中锦盯着纪常安的眼睛半天,似乎是在犹豫开怎么开口,最终还是说了:“没有别的。等你回到京城,记得早点结婚,好好照顾家里。不要再到风月场所拈花惹草。你能做到这些就不算欠我了。” 纪常安听了这话先是一愣,结果大笑不止,说道:“你这小子可真是情种。身边带着个小丫头,肚子里还惦记的京城的清欢。你怕我再去妓院欺负清欢姑娘吗?好吧,既然你要我离她远一点,我不再去找她就是了。” 方中锦听完脸上一红。他心知纪常安完全误会了自己,却也不知道怎么解释,最终还是作罢。只能在心里觉得:纪常安好歹是答应了自己不去妓院,这也算够了吧。 纪常安与方中锦作别,带着他的人马浩浩荡荡地离开了。方中锦眼看着他们越走越远,影子越拉越长,终于成了夕阳下的一幅剪影。他叹了一口气,对鹿儿说道:“没想到离开京城一路这么凶险。如今总算太平了,我们可以继续启程去宁海了。” 鹿儿一笑说道:“恐怕你是孙猴子托世,前面还有九九八十一难。想要太平可没这么容易。总算你功夫比刚出京城时候俊多了。现在小毛贼滋扰我们也不用害怕。” 鹿儿口中这么说,心里却不免忧心。眼看方中锦功夫越来越强,而自己却变成了那个碍手碍脚的包袱。接连两次都是有人扣住自己,再使唤方中锦去出生入死。她心想自己也一定要有些防身功夫才成,便问方中锦:“你可知道有什么适合女孩子来练的速成功夫吗?” 方中锦对武学的知识可能只比鹿儿多上一点。若不是画痴道人叮嘱过自己不能把内功心法交给别人,到可让鹿儿来练。他思来想去,突然眼前一亮。方中锦从怀中摸出那把毒刃寒月刀,递给鹿儿说:“我也不懂什么速成功夫。这把短刀你拿去防身。只是传说这把刀上淬了毒,你用时要小心,别反而弄伤了自己。” 鹿儿怔怔看着短刀,眼中似有雾气浮动。她低眉半响,待气息平稳后又抬头笑着亏方中锦道:“锦哥哥,那纪常安说你身边带着一个心里记挂着一个。可是真的?” 方中锦霎时脸上血红,他敲了鹿儿脑袋一记,说道:“再胡说,刀我可就收回了。” 鹿儿忙抱着刀说道:“送出手了就是我的了。绝不会还给你。”她心中想的却是:纪常安那个大呆瓜听不懂锦哥哥的意思,我怎么会不懂?他是要纪常安别去妓馆,好好在家照顾解铃。看来锦哥哥真心要把解铃忘了。那可好,我这可就不客气啦。 他两人一路欢声笑语,朝着宁海出发。而在路的另一头,纪常安带着手下一路向京城赶去。十余骑马匹奋力挥蹄,只听到马蹄不断击打着地面,却没有一人说话。锦衣卫众人都在心中打鼓,不知道自家头领为何一副心事沉沉的样子。要说虽然没要抓住雷光鼠,但好歹把贡品找了回来,应该不至于让老大这样沉着脸。反正自己不要先开口冒头,总是没有错的。 而纪常安此时心中思索的不是别的,正是方中锦这小子。他两人初次见面时,他是确实没觉得方中锦有什么异处,只隔了这么一会,他小子的功夫竟然已经隐隐然与自己并驾齐驱了。而方中锦头脑灵活鬼点子极多,似乎又要胜自己一筹。 世人修习武功,有专修内功而至飞花摘叶皆可伤敌的。也有勤练外功,致力于从招式上趋于化境的。而纪常安走的路子是最麻烦不过的内外兼修,同时在内功和外功上下足功夫。而他对自己要求又极高,对于暗器、拳脚、武器、轻功都着实下过一番苦功。这样一来,他初时的进度难免比那些专修一门的人慢上一些。但他就像木桶一般没有短板,一旦时日久了,就能发现纪常安的实力将会远远甩开别人。 他此时在心中暗暗发誓,就算现在二人比拼不出高低,但今后回去他必定要更加刻苦用功。若是还有机会见面,定会要方中锦好看!他想到此处,身随心动,将手中的鞭子在空中甩出一个鞭花。直抽的身后的锦衣卫们心中皆是一颤。 第四十六章 乞丐 方中锦与鹿儿二人自从离开杭州后,一路继续向宁海出发。浙江境内自古是鱼米之乡,物产丰富,人丁兴旺。即使是靖难之役也没打到这里。可说是整个华夏最富饶祥和的地方。 鹿儿从出生起就没离开过京城,此时真如出笼小鸟一般看什么都觉得稀奇。方中锦便一路指点,说些掌故趣事。他二人这样走走停停也不心急赶路,真觉得路上风光一切都好。 但行到金华附近时,却觉得路上的叫花子渐渐变多。每走出一段路便能看到三五成群的叫花子聚在一块,要么百无聊赖往在树荫下一躺,要么几人聚在一起掷骰子,看到有路人来也不讨饭。 鹿儿奇怪地问方中锦:“锦哥哥,听说金华也是个大地方,怎么这里竟然会聚集这么多乞丐?也没听人说哪里闹了饥荒呀?” 方中锦也不了解其中原因,自己去年回乡时也从金华路过,还记得金华是一个富庶兴旺的地方。怎么会一年过去,竟然多了这么多叫花子? 方中锦观察片刻后说道:“我看这些叫花子都身强体壮,看来不是饥荒灾民。路上有人经过他们也不乞讨,兴许是丐帮的武林人士吧?” 鹿儿听了吐吐舌头,说道:“如果真是武林人士我们可不要惹人注目。万一又牵扯进什么事端,我们也不知道何时才能走到宁海。” 方、鹿二人终于在太阳下山前赶到了金华县城门口,却见城门外更是密密实实地聚了一群叫花子。看这些叫花子都是身强力壮的成年汉子,虽然衣衫褴褛却气势汹汹,数数总有百来个人。他们显然是进不了城,所以只能在城门边上各自席地而坐。 方中锦拉着鹿儿小心的从花子堆中穿过,终于挨到了城门下。他抬头向城门内喊道:“城内的大哥,开门呐。我们是普通路人要进城投亲啊。” 不过多久,便有一个士兵站在城门上往下张望。见到方中锦与鹿儿两个是漂亮干净的少年男女,便对他们喊道:“有路引没?” 鹿儿急忙从怀中掏出两张路引在半空中晃了一晃。 那士兵见了点头说道:“这里不太平,到西城来。我们放篮子把你们拉上来。” 方中锦不明白为何此处会聚集着这么多花子,也不明白金华县为何像是如临大敌一般,城门都不敢开。普通良民要进城,还需找个偏僻地方坐篮子吊进城门去。但他二人还是依言向城西走去。 本来在边上聚集着的花子们中,有一个领头人物听了这话,冲边上另一个花子使了个眼色。边上的花子点了点头,点了几人跟着头领远远更在方中锦他们身后。 果然当方中锦绕到城西,见到城墙上缓缓放下一个极大的藤篮。方中锦便要鹿儿先跨进篮子里。却不料斜刺里冲出一个孔武有力的叫花子。他一手抓住藤篮不放,一边向城楼上的士兵高喊道:“凭什么这两个娃子能进城,偏不放我们兄弟进去?” 那城楼上的士兵气势上一点不输,对着那叫花子喊道:“这两个娃子白白净净,穿得体面漂亮。所以大爷我乐意放他们进来。你们这些叫花子肮脏丑陋,臭气熏天,我就不让你们进来。你不服气就赶紧再去投胎一次!” 那叫花子便是气急,朝着城楼上大喊:“臭兵油子满嘴喷。粪!当真是狗眼看人低,只认衣衫不认人。回头我们哥儿几个换身干净衣服进城去,第一件事便是砍了你个臭兵油子!” 这时又有几个乞丐赶来,一齐伸手拉住藤篮。人人恨声咒骂,一时间污言秽语漫天铺开。一些花子骂得狠了,便往地上吐一口浓痰。 楼上士兵也不甘示弱地回骂道:“你们这几个臭叫花,就是换上龙袍来了也是一副癞皮狗的嘴脸。” 这一声骂激的几个乞丐怒极了。他家齐心协力向下拽藤篮上的绳子,想要把那个士兵拽下来。大家喝骂着要拽下士兵来,扬言要把他炖成狗肉吃。 这时士兵也有些慌了,将整条绳子抛了下来,连藤篮也不要了。他对着城门下面的方中锦和鹿儿喊道:“对不住了两位小娃娃。金华县这几日不放人进来。你们过几天再进城吧。要怨就去怨这些叫花子,是他们聚众闹事,现下还要造反吃人了。等我们县太爷搬来援兵,要叫你们一个个杀头剥皮。做成人干才好!”说着便缩头回城墙内,任叫花们如何咒骂,再也不肯出来。 鹿儿这回是又惊又怒。眼看天要黑了,他们二人无处可去,想来必须要在城外露宿。而周围这些叫花子难道真是反贼?城里的县太爷去叫援兵,难道此地还要打仗不成? 鹿儿看向方中锦,压低声音问:“锦哥哥这里不会真要打仗吧?”却见方中锦正皱眉思索,也不敢打扰他思路。过了半晌,方中锦忽然说道:“我看这些人虽然都是武人,但除了几人手中有根竹竿外竟然没什么人带兵器。这样也能造反的话可真叫做‘揭竿而起’了。再说真要造反,城头的士兵说话也不可能像现在这么硬气。多半是各自吹牛罢了。” 方中锦又压低声音对鹿儿说:“你莫担心,等到了晚上我们悄悄爬墙进去。总要找个有屋檐的地方过夜才行。” 鹿儿抬头看了一眼高耸的城墙,担忧地说道:“这城墙如此高,锦哥哥你能爬上去,我可不成。” 方中锦笑了一声,说道:“有我在,你还担心什么,总把你带进金华县城就是了。” 鹿儿听了这话便将心放回肚子里。他们二人在城墙边上随意找一个树荫坐下,想要等到了晚上再做打算。 城外虽然没什么店铺饭馆,但架不住鹿儿早有准备。只见她从包袱中拿出一些干粮馒头,与方中锦分了吃。 奈何他二人不愿惹人注意,城门外的叫花子们中早已有人盯上他们。他二人才吃了两口,便有一个人高马大三十多岁花子走到他们面前。他壮似宝塔,声如洪钟,对着坐在地上的二人说道:“小娃娃们,刚才对不住了。害你们也进不了城门。” 方、鹿二人抬头一看,却不是刚才只手拉出竹篮子的乞丐又是谁? 第四十七章 丐帮 那乞丐头子见到方、鹿二人都愣愣地看向自己,便又堆着笑脸说道:“不知道两位小侠是何门何派啊?来这金华县是来拜访哪位高人啊?” 方中锦心中一动,刚才他们二人只说自己是来探亲的普通路人,为何这叫花却上来就问自己是何门何派? 他二人本来坐在树荫下。现下方中锦挪了一下屁股,将鹿儿藏在身后,抬头对站着的叫花子说道:“我们两个只是普通人家的小辈,来金华看望自己亲戚。不会什么武功,大叔你恐怕是认错人了吧。” 那乞丐又嘿嘿笑着说道:“小丫头大概是真不会武功,但是小侠你的功夫恐怕很俊吧?千万不要瞒着大叔。” 方中锦不想惹是生非,但也不是怕事之人。他不再回答乞丐头的话,只是站起身来看向乞丐头子,防他突然发难。 乞丐见引不出方中锦答话,边嘿嘿干笑两声。忽然他嘴唇一动,一口浓痰夹着声势向方中锦脸上袭来。 这一变数实在太快,让人防不胜防。而那浓痰中显然夹裹着内劲,打在脸上必然生疼。 幸好方中锦因为日夜修习武当内功心法不辍,所以身手眼力远比常人敏捷。他见浓痰袭来,身体随心而动,一把拉住身后鹿儿的手,往旁移开了一尺。这浓痰啪的一声,正好打在了他们身后的树桩上。 那乞丐心中一喜,喊道:“还说不会武功,我看你轻功挺好吗……诶诶诶!”原来他话没说完,就被方中锦扭住手腕。 方中锦学过的武功招式不多,只是将一套太祖长拳练得精熟。而这招式一旦混含了内力,又兼方中锦此时身体灵动敏捷,其威力远不是过去可比。他一伸手就反扣住乞丐手腕,并在他腿弯处踢了一脚。乞丐被迫半跪在地上,一只手的脉门被反扣在方中锦手中动弹不得。 原来方中锦心说这乞丐明显是冲着自己来的,自己再容忍避让,今日也逃不过他们来罗唣。而这里的乞丐恐怕有百人之多,真闹将开来怕是难以走脱。 索性他先下手为强,一举擒住这个领头人,想来那些乞丐投鼠忌器,不敢再为难他二人。没想到这乞丐头子功夫如此之弱,竟然只一招内就被他擒住。 周围那些乞丐看到自己头领被擒,纷纷站起身来。他们三个一群,站定方位,似乎是结成一个阵势。这些乞丐口中唱着莲花落,一步一步向方、鹿二人走过来。 方中锦眼看着他们人如此之多,若真的成了合围之势,自己倒是难以逃脱。方中锦虽然身手敏捷,又善于爬墙,但是轻功提纵之术是半点不会。要想跃出人墙是不可能的,他只能手劲加大,把内力逼催入那花子头手腕上的大陵穴。 方中锦犹记得当初真阳子曾在山洞中说过,不同源头的内力在某人体内横冲直撞的话,会让那人痛不可挡。当初只因为方中锦被真阳子内力一逼,不显出任何痛楚的神色,真阳子才能确定方中锦修习的也是武当心法。 这些时日方中锦从来没有断过一天修行,内力与日俱增,他将内力逼入乞丐手腕大陵穴,沿着手少阴心经左冲右突。人们常说十指连心,而手少阴心经是真正与人的心脉相连。方中锦这一下直叫那乞丐头子痛入心坎中。他太阳穴上青筋直冒,紧咬着牙关半句话都说不出口。 那些花子眼看着自己的首领被方中锦擒住,疼得说不出话来,却并不停下脚步。继续边唱莲花落,边向方中锦他们挤了过来。 方中锦对那些叫花子喊道:“你们这位兄弟在我手中,我只要再一发劲,便能叫他活活疼死。你们如果不顾情分,就尽管上来吧。” 那些叫花子果然都愣住了,好多人便停住了脚步。偏生人堆里有一个声音喊道:“这小子总共也就两人,我们怕他作甚。只要用泰山阵围住他,定然要叫他好看。等他被我们阵法降住,再救出代帮主也是不迟。” 众人听了这话,有些人心中觉得有理。便又继续向前移动。而有些人看着他们的代帮主已疼的衣衫湿尽,到底不敢继续向前,阵法就有些乱了。 方中锦心说这帮派不知是不是丐帮,但是手中这位代帮主显然声威并不够服众。若是再有人继续蛊惑帮中人心,似乎自己真要被他们这什劳子泰山阵法团团围住,无法脱身。 方中锦俯身在那代帮主耳边说了一句:“你只要劝你帮众别再向前,我就松了内力。你若同意便点点头。” 那大汉果然咬紧牙关微微点了一点头。方中锦立时把内力卸去,只是仍旧扣住大汉的脉门不放。 那大汉喘了口气,压迫在他心脏上的万钧之力终于消失。他抬头对手下那些帮众喊道:“兄弟们,别再向前。我有话要说。” 叫花群中却不知是谁又喊道:“代帮主你这么多天也没想出法子让我们进金华县城。已经是丢净了我们丐帮的脸面了。现如今被一个小伙子按住手腕,就哇哇喊疼。我们这是要帮你拿住这个小伙子,才能不堕了我们丐帮百年的名声啊。” 大汉脸上一白,心中愤恨,说道:“到底是谁,站出来说话!别总躲在人群里叽叽歪歪,蛊惑人心。若有对我刘熊天一人不满的,就在事后朝我一人身上招呼。此刻是关系到我们丐帮威名的关键时刻,谁也别在这个时候给我使坏。” 他这么一声喊,帮中果然再无人发出声音。 方中锦心说,这些叫花子果然都是丐帮的。自己手中扣着的人看来是代理帮主,名字叫刘熊天了。只是他功夫也不算高,声望也还不足以震慑自己帮中兄弟。 刘熊天又说道:“眼下是什么时刻,你们这么多人中没几个服我的,我也心知肚明。可是你们谁能想出一个办法来,还能解决眼下这个难题的,就自己站出来!我这代帮主不做也罢,心甘情愿的让给他做!” 丐帮众人更是默不作声。要知丐帮虽然从宋朝开始便号称天下第一大帮,但也正因为人数众多,帮中成员又都是懒散成性的叫花子,所以极难管理。眼下到了永乐年间,帮中早就成了一盘散沙,再没出过半个武学高人。只是依仗了人多势众,又有泰山阵这样靠人多取胜的阵法,才始终在江湖上有一席之地。 大家被刘熊天一喝骂,心说自己还不如他,谁也不敢在此时冒出头来。 刘熊天本来被方中锦按住,单膝跪在地上。现在他索性将双膝一齐跪下,双眼盯住方中锦喊道:“这位小侠,刚才不招呼一声就来试探小侠功夫,是刘某莽撞无礼,还请小侠见谅。现在我们丐帮有一桩大难题,还请小侠无论如何帮我们丐帮出头。” 他双眼发红,说完这话,不顾手腕还被方中锦扣住,就对着地面咚咚磕起头来。 方中锦哪见过这个阵势,一时间当真不知如何是好。 第四十八章 请求 丐帮代帮主刘熊天这一跪,既让方中锦和鹿儿不知所措,也让丐帮帮众们惊掉了下巴。丐帮百年声望,传承到了今天,实在是不容易。而现在自家帮主竟然要去跪一个毛头小伙子。丐帮人群中不禁发出稀稀疏疏地议论声。 方中锦连忙把刘熊天扶了起来,口中说道:“是小子莽撞,请刘帮主快快起来,有什么话大家商量。没什么求不求的。” 刘熊天顺势站了起来,但他眼眶还是红的。只听刘熊天说道:“我想请少侠帮这个忙,如果不把话说明白总是不行的。其实今日聚在这里的丐帮子弟都是帮中五袋以上的弟子。大家在这不为别的,就是为了能进金华县城,好召开五年一次的丐帮拜祖大会。” 原来丐帮每隔五年必在金华县城中夏禹庙内筹划一场拜祖会,只有帮中五袋以上弟子才能参加。夏禹庙是为了供奉夏朝开国君主大禹而建。相传他曾带领手下众人,为救天下苍生于苦难中,开通河道,治理水患,立下了不世之功。因为他与手下们常年在外奔波,总是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形象倒像极了叫花子。所以天下叫花子便把大禹尊为祖师爷。大禹相传死后就葬在这浙江绍兴的会稽山上。而这庙从南北朝时代的的梁朝初年便已建造了。有此庙时还没有金华县,更没有什么金华县城的城墙。丐帮每五年在夏禹庙祭奠祖师爷,并且宣告帮中大事的传统也是从宋朝开始延续至今,几百年来从未断绝。 而今年恰逢丐帮拜祖大会的年节,丐帮中有头有脸的兄弟们一早就从神州各地向金华县赶来。花子们无法骑马乘车,一路行程全靠乞讨要饭。有些路途遥远的人从半年前就开始准备出发了。丐帮人如此众多,又遍及各地。能做叫花子的无非是些懒散之人,帮中本没什么专门负责传达联络的弟子,即使有什么讯息也难以在丐帮中迅速下达。可以说丐帮就是靠了五年一次雷打不动的祭祖大会传统才能经历百年,恒久不散。 前年丐帮上任帮主不幸逝世,只留下一条任命刘熊天为代理帮主的遗言。刘熊天虽然功夫不算出挑,总算也有几门自己得意的绝学,加上他为人忠厚又不乏机警。如今的丐帮可说是江河日下,选他做帮主也算是矮子中拔将军了。而如果刘熊天要正式坐上丐帮帮主之位,并且让天下丐帮信服,则必须在拜祖大会上正式过明路才行。 这些本不算什么难题,却不想今年金华县的县令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死活不让叫花子进城。起先丐帮中人也不放在心上,他们好歹是武林中人,难道还会怕官府不成?却没想到金华县从民到官竟然是上下一心,凡是乞丐进城,统统被群起围攻,直到赶出城门为止。就这样闹了几日,到最后金华县竟然关了城门,索性谁也不能进出。这对丐帮来说真是千古未有的难题。如今城外聚集的花子越来越多,却无人想出办法能够进城。也有人说要和城里的县太爷好好分说,凑点银子放众人进去的。却没想到城中之人个个都像吃了炮仗,遇到他们叫花子便是一通咒骂。甚至扬言要去搬救兵来围剿这些花子。每次丐帮中人一去分说,事情便闹得更僵一层。直把刘熊天急的几日睡不着觉,眼看会期越来越近。还是没有法子能够进城。 鹿儿听了刘熊天的解释,禁不住问了一句:“既然你们进不了金华县城,为何不就在城外祭拜呢?” 这话一说出口,便引得丐帮中人群情激奋。众人投来愤怒的目光,鹿儿吐吐舌头不敢再说,继续缩在方中锦后头。 刘熊天苦笑一声,说道:“小姑娘天真单纯,不知道世人的眼光有多势利。这也怪不了你。”他朝天叹了一口气,又说“本来我们丐帮在上一代老帮主过世后,就听了一些江湖上的冷言冷语。只因我强行约束帮中兄弟,不让他们与别人产生冲突,现如今江湖上都说我刘熊天是一个孬种,丐帮也是些怂货。如今若是我们连拜祖会都开不下去,连金华县城的县太老爷都斗不过,丐帮从此就要在我手中名声扫地了。” 方中锦奇道:“虽然眼前这事确实难以解决,但是小子只不过是一个初出茅庐之人。功夫也并不很高,又有什么本事能够帮助丐帮呢?” 刘熊天脸上一红,说道:“我们丐帮虽然也一直被称为天下第一大帮,但几十年下来帮中兄弟的功夫都已经落下了。要将帮派中的各项绝学功夫都一一练会,实在是难为了我们丐帮这些弟子。从几代之前便开始,就将帮内的绝学写成册子。又从帮中弟子里挑选有资质的人才,专攻一门下功夫。当初作此打算本来也是为了不让丐帮绝学失传,却没想到适得其反。不少只会一门功夫的弟子或是殒命,或是学不到家。新进的弟子看书又学不到要领,渐渐地帮中流传下来的绝学反而会的人越来越少。” 刘熊天见方中锦听得认真,便指了一指自己胸口,说道:“就比如我,虽然身高体壮,专攻的却是听音辨位的暗器功夫,耳力确实比别人厉害一些。所以小侠当初和朋友说自己有办法能在晚上攀上城墙,还能助这位不会功夫的小妹子一起混入城中。这些话都被我听见了。” 刘熊天偷听到方中锦的话,心中一番设想只在自己胸中琢磨,连身边其余丐帮弟子都没讨论过。他想方中锦擅长爬墙,恐怕是轻功卓越之人,便大着胆子上来试探。只是一出手便被方中锦擒住。 这时丐帮弟子不知有谁又喊道:“这小子就算能把自己妹子拉进城里,难道能把我们这几百来个兄弟一个一个拉进去吗?这么长时间早就被守城的士兵发见了。” 方中锦笑道:“恐怕不是要在下把所有丐帮好汉都拉上去。而是要我进城后悄悄打开城门,放大家进去吧?想来丐帮众位好汉虽然各有绝学,却没有专门在轻功上下功夫。” 这话说得丐帮中的好汉们皆是脸上一红。刘熊天心说今日这般丑都出过了,就算多一样有怎样?他又作势要对方中锦磕头,口中说道:“丐帮的生死荣辱,都全靠小侠仗义相助。如果能够替刘某帮这一桩忙,刘某便愿为小侠效犬马之劳。”这刘熊天粗中有细,话先说好,意思是方中锦帮的是刘熊天一个人的忙,要报恩也是他刘熊天报恩,不愿把整个帮派牵扯进去。 方中锦正不知道该不该答应,忽然觉得衣角被人拉了一下。回头看,原来是鹿儿正看向自己,一双大眼中满是有话要说。 第四十九章 骗功 方中锦本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刘熊天的话,忽然见到鹿儿似有话要说,便停下来看她。 鹿儿从方中锦身后走了出来,装作天真无知的样子对刘熊天说道:“这位刘大叔你可能有些误会啦,我大哥平日爱乱夸海口,别人不知我是最清楚的。”她看着刘熊天怔愣的神情,嘻嘻一笑,又说道:“大叔你说我哥哥会轻功,那可就完全猜错啦。他虽然有两膀子力气,但是半点轻功也不会。这我还能不知道吗?” 这话说得丐帮众人都是倒吸一口凉气。自家帮主已在这少年面前出了这么大的丑。若是这些举动能打动这少年,帮助丐帮成功进入金华县城,一切也都不算枉了。可如果这个小伙子根本不会半点轻功,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了。 刘熊天听了这话更是冷汗直流,他说道:“就算我刚才听到他亲口所言的都是假话,但我也曾经试探过他,他躲闪功夫如此凌厉,怎么会是没有轻功呢?” 方中锦不知道鹿儿说这番话的缘由,却知道她向来机敏,有过人之处。便不打断她,听任她施为。 鹿儿又装作对自己哥哥极其失望遗憾的样子说道:“我这位哥哥,天生聪敏过人,功夫都是一学便会。却是命中没有机缘,从没学过轻功。他只不过身手敏捷而已,轻功是绝不会的。”她眼看刘熊天还是不信,便又说道:“刚才你们用什么人阵围住我们。如果我哥哥会轻功,还要费那番功夫干嘛,直接带着我一跃而出便是了。他之所以不能跃出人墙,就是因为半点轻功也不会啊。” 这话直说的刘熊天脸色发白,他心想这姑娘的话听来并不假。自己这番低声下气的恳求,竟然全是白瞎了。他心中恼恨,对着身旁的树干就是一拳。刘熊天虽然内功不强,但是人壮力气不弱,直撞的枝叶簌簌发抖。 刘熊天发泄了心中闷气,又对方中锦抱拳说道:“小侠对不住了,刚才是我刘熊天心中太过焦急,眼看有一线希望就心急火热的想要求你帮忙。如果小侠真是不会轻功,我们也不好强人所难。刚才那番话还请小侠忘了吧。我们丐帮众人绝不会再为难小侠兄妹二人。”他说罢这话,转身便欲离开。刘熊天此刻脸上神气光明磊落,当真像是一位英雄豪杰。就算是刚才亲眼见过他磕头求助,也要在心中暗暗道一声:好汉! 其余的丐帮弟子见代帮主都这么说了,便也纷纷回到自己刚才的位置上。虽然人人脸上都显出懊丧的表情,但也没人再来闹事。看来丐帮如今虽然萧条,但是到底是百年的名门正派,帮众弟子这份磊落还是在的。 方中锦心中觉得大约已经猜出鹿儿的用意。他们二人从此处经过,虽然进不了金华县城,但到底没什么大损失。如果去为丐帮偷开城门,却是与官府对着干了。鹿儿定是担心我的安危,不愿意我掺和进江湖纷争中,所以才如是说的。 哪只鹿儿话锋又一转,又天真烂漫地对刘熊天说道:“刘大叔,其实要我说你们原来的帮规也挺好的。把功夫诀窍写在纸上,总不会失传。比师傅带徒弟的方式好的多啦。” 刘熊天当做是这小女孩与自己闲聊,自嘲地一笑的说道:“这方法兴许是好的,但也有不足之处。师傅带徒弟若能做到悉心指点,定然比看书上武功诀窍自学来得强。常人看书已经累得半死了,我们这些叫花子大多字都识不的几个,要我们看书可就更是要看破脑袋了。” 鹿儿惊讶地问道:“真的么?可我这位哥哥的内功也是通过研习内功心法秘籍学来的。从来也没有师傅教他,我看他内功好的很呐。” 这话说的丐帮众人都是一愣,普天之下从未听说过有谁是看着内功心法的书册自学内功的。如果就算有,恐怕也早就经脉横断,走火入魔了。刘熊天细看方中锦,他之前已显过内功,确实在丐帮中无人能敌。这样的高手竟然是自学的?刘熊天摇一摇头笑了,只当是这小丫头敬仰自己哥哥,便胡说八道给他贴金。 鹿儿露出急怒的表情,一脸认真地对刘熊天说道:“大叔你当我是骗人吗?我和我哥哥都是普通人家的小辈,从来也没什么师傅教过我们功夫。我哥哥真是偶然看书学会的内功。若是真有什么师傅的话,为何只教我哥哥却不教我呢?” 刘熊天狐疑地看着鹿儿半晌,不知道这小丫头与自己闲扯这些作甚? 鹿儿又笑眯眯地对刘熊天说道:“大叔,你信不信我大哥只要拿你们帮中教导轻功的书册看上半个时辰,就能将你们帮中的轻身功夫学会?” 刘熊天绝不相信世上有人能在半个时辰内光看书册就能学会别派的轻功身法。也不接口,只摇了一摇头。 鹿儿又说笑眯眯地说道:“你如果不信,便把你们帮派的轻功身法图册拿出来给我哥哥看半个时辰。绝不会多看你一刻。也绝不拿笔墨来抄写。看过之后我和我哥哥就替你翻墙进城开门。你反正说过事成之后要报答我哥哥,那就当做在事前先报答了,又能如何?” 刘熊天心说:原来这个小姑娘与我绕了半天,装傻充愣,就是要我给他哥哥看轻功心法。丐帮每年拜祖大会都要选出优秀弟子传功,所以必定会带上帮中所有功夫秘笈。他们帮中的轻身功夫在江湖中算不上数一数二,但是他也绝不信有人能光看书便学会功夫,仍旧不接鹿儿话茬。 鹿儿却从刘熊天欣慰的表情中看出他心中已经有些犹豫,又说道:“你只要将书给我哥哥一人看就行。你若觉得我哥哥看半个时辰书也学不会轻功,那对你们丐帮本来也没什么损失。如果他看了半个时辰便学会了,我们就依照诺言,助你将城门打开。你说如何?” 刘熊天直勾勾的盯着鹿儿眼睛半日,又转头上下打量方中锦,见他一副坦然自若的样子。心说这小子如此镇定,恐怕是早就会轻身功夫了,只因想要看看我们门派的秘籍,便由着妹妹胡说八道吧。好吧,这秘籍放在我们身边也没人学得会,不过是毫无用处的死物一件。如果给他看半个时辰,就能助我们打开城门,倒反而算是为我们丐帮立了功德。 我们今日来了如此多的人,他真要弄鬼我们也全不怕他。刘熊天终于下定决心,说道:“好吧,我就给你看半个时辰。这事由我刘熊天一人承担就是。” 第五十章 惊人 刘熊天既然答应让方中锦看半个时辰轻功功法的书册,便依言走回了花子群中。花子们本来在城墙外三三两两的随意而坐。其中有五个看上去年纪最大的叫花子们坐在一棵茂盛的大树下。他们虽然高矮胖瘦各不相同,但背上都背着九个小麻袋。五人脸上都带着老于江湖的神气,显然是丐帮重身份极高的人了。只见刘熊天走到那棵大树下,与这五个叫花子叽里咕噜一阵讨论,间或抬手朝着方中锦一指。那些年长叫花子们也一起讨论了半天,不时皱着眉头对方中锦细细的打量。 周围其余的帮众无不伸长了脖子等待结果。这样的事情莫说在丐帮中从未发生过,即使在整个江湖也没人听说。大多数人还是不愿意相信在他们丐帮已经算得上失传的轻身功夫,让那少年看半个时辰书册便能学会。此时诸人心中所想的,担心自家功法旁落占了少数,觉得这两个少年少女信口开河,寻丐帮开心的人到占了多数。 最终刘熊天与丐帮五老都互相点了点头,显然是讨论出了一致的结果。其中一老让服侍在身边的年轻叫花从背着的行囊里找出一本薄薄的册子,递给了刘熊天。刘熊天便捧着这本册子走回了方中锦面前。 方中锦瞧着这本册子显然是不知被多少人翻阅过,书页发黄,书角卷曲,曾是古时武功高手智慧的结晶。 刘熊天对方中锦说道:“小侠,我虽然求你帮我们做如此大一件事,却还没来得及问过小侠姓名?待小侠成功归来,丐帮上下必然都要记着小侠的大恩。” 方中锦心说连纪常安都知道了自己真名,也没来为难他。恐怕世上已无人还记得方孝孺的案子。他便光明磊落地抱拳说道:“在下方中锦,不敢与丐帮谈什么功劳。得蒙丐帮不吝,赐在下武功秘籍一观,在下必然要为丐帮出尺寸之功。” 刘熊天见这少年坦然飒爽,心生钦佩。他将书册递给方中锦,说道:“这本便是我们丐帮的轻功身法图册了。虽然我们丐帮的轻功在江湖中也不算独门绝学,却也是传承百年。可惜如今帮中竟然无人能会,如果方少侠能学会此技,倒也算是不让它蒙尘了。” 方中锦赶忙谢过刘熊天,接了书册便坐在一处树荫下,细细翻看着脆薄的书页。刘熊天与鹿儿都不敢发出一点声音打搅他,只站在一边默默地盯着方中锦瞧。而丐帮余人中早有好事者,从方中锦接过书册那一刻便望天计算时辰。 若是换了别人,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看书,怕是早就心事重重半个字也看不进去了。可方中锦从小便习惯了众人目光,他脸上平静无波,盘膝坐在地上,将书册放在腿上一页一页翻看。方中锦看的极慢,每翻一页都需要极长的时间,只有睫毛间或一抖才能证明他并不是在怔着发呆。 丐帮中其余人起初也盯着他瞧,渐渐地大家都开始心浮气躁。不少人互相稀稀疏疏地讨论,都认为方中锦不过是在装腔作势而已。瞧他那样子哪像是在看书?在花子们心中,看书的样子应该是抓耳挠腮一页一页往下翻才对,而方中锦倒像是因看不进书,打起了瞌睡。这讨论声渐渐变大,不知是谁高声说一句:“我看他就是在故弄玄虚,代帮主不会是上了这小子的大当吧。要我说也别搞什么玄虚了,大家并肩子攻城才是上策。”这话引起了一些人的共鸣,不少人的眼神里透出了对自家帮主的不信任来。 刘熊天听了这话,冷冷地回了一句:“我丐帮到底是百年大派,向来光明磊落不做暗事。谁唧唧歪歪要出馊主意便站出来说。”他顿了一顿又说道,“若是想要攻打金华县的想法就别再提出来了。我和五大长老早就一齐说过,这想法只会陷我们丐帮于危险之中。从今往后谁也别再拿出来啰唣。”五位长老听了刘熊天的话都一起肃着脸点头,帮中这才渐渐平静下来。 忽然众人目光又聚焦在方中锦身上,只见他以极慢的速度翻完这一本薄薄的册子,又突然如行有流水一般从头至尾看了一遍,第二遍看的速度极快。当他翻完整本书后,忽然抬起头来对众人一笑。只见他双目炯炯有神,嘴角笑意平静而又笃定,他站起身来要将书册还给刘熊天。 丐帮众人包括刘熊天都惊讶至极,因为从方中锦接过书册开始才过了一刻多钟,离半个时辰还有好长的时间。要说他能半个时辰无师自通,大家已经不信。现如今才过了这么会,难道这小子终究知道谎话圆不下去,已然放弃了? 刘熊天讶异地接过书册,口中还是对方中锦说道:“小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尽管多看些时辰也是无妨。或者与我们帮中兄弟商量论证,兴许能有更大收获。” 方中锦笑着向刘熊天摇了一摇头,又将目光转向了丐帮众弟子。这些人也个个用狐疑的目光打量着方中锦,终于有一个声音在底下喊道:“看不会就承认吧,别再假模假样了。” 刘熊天听了这声音连忙大声喝道:“都给我闭嘴,哪个王八蛋如此不服管?回头让我找到了必定要帮规处置。” 却见方中锦忽然腾地起身,直窜入丐帮人群中。这些弟子本来总有百来人之多,簇拥着坐在一起。方中锦就如一只大鹏一般从众人头上跃过,倏忽间抓住一个人的衣领,又如提起婴儿一般将这人擒住。他脚步在地上一顿,扭身又跃了回去,将手上提着的人抛在刘熊天的脚边。 这一套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自如。丐帮众人都看得惊掉了下巴,这小子当真能用如此短的时间自学武功,这难道是天才降世,武学要兴盛了吗?大家忙又摇了一摇头,心说这小子可能早就会轻功了,只是装模作样想要博一个噱头而已。 只有五位长老看着少年脸上都显出严肃的神情。大家心里都是同一个想法:这少年刚才扭身点地的身法自己虽然不会,却都是见过的。这正是丐帮的轻功身法无误。不知这小子当真是武学奇才,还是早就与丐帮有过渊源? 方中锦一指地上的人,对刘熊天说道:“刘帮主,丐帮光明磊落是百年大派,在下一直是敬重的。只是每次听到丐帮人群中有人提出异议,声音都各不相同。然而我眼看这说话的人都是此一人无误,所以刘帮主才每次都找不到说话的正主吧?这人看来极善于伪装声音的功夫,不知是不是丐帮绝学之一呢?” 刘熊天听了方中锦的话惊讶至极。他早就为帮中不停有人唱反调蛊惑人心而烦恼。但是自己从来没找出到底是谁来,只当做自己这个代帮主在帮中没有威望,才有不少人对自己闲言闲语。哪里想到所有的声音竟然会是从一个人的嘴里发出的。他低头细看这个被方中锦擒住的人。只见他生得极其普通,即使见过也转眼忘了。他抬头问帮中众人:“这人是哪个分舵的?”大家都面面相觑,竟然没人能说出这人是谁。 刘熊天待要回头再细审此人,却见这人脸上显出古怪神色。忽然他腮帮子一鼓动,方中锦连忙用手掐住他的下巴,却已来不及了。这人只过了一瞬便脸色灰败,瞳仁放大,没了气息。原来是他咬碎了口中毒药,气绝身亡了。 这一下变故太快,丐帮中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刘熊天也惊愣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只有方中锦,手中犹握着尸身的下巴,心中却如有一记惊雷打响:又是一个服毒自尽之人! 第五十一章 进城 刘熊天看着眼前的尸体,心中毫无头绪。从这人被捉出后立刻服毒的行径来说,分明是一个死士。而这位“死士”目前所做的事无非是在帮里中伤刘熊天,唱唱反调而已。 江湖中豢养死士这种事也只是听闻,却从来没有人见识过。因为这是一桩所费极大,所获极少的买卖。江湖中人向来快意恩仇,一言不合,打到你合为止。谁会又花时间又花功夫去做这样的事情?若是想要让一个人死心塌地为你卖命,一旦事发还要肯为你送命。那必然是将死士从小养在身边,还要花大银子让这人死的无后顾之忧。花上一二十年时间成就一个死士,必然是要派上大用场才对。而如今这个“死士”凭空混入他们丐帮中,为的只是要让他刘熊天位置不稳?这让他无论如何想不通。 要知丐帮虽然人多势众,却早没了当年的辉煌。在江湖中已是连说句话都不甚响亮了,真不知背后之人弄这么多鬼到底是有何意图。刘熊天在心中将自己的仇家一一想了一遍,没一个人有实力豢养死士。既然如何都想不明白,那索性便不想了。兴许这人根本不是什么死士,再说眼下最重要的事情,还是要请方中锦混入金华县城。 刘熊天思及此节,转头对方中锦说:“也不知是帮中哪一个起了异心,在这关键时刻却让手下来做这等龌龊事,到让小侠见笑了。不过眼下还是以进金华县城为重,方小侠既然轻功有成,还请帮某这一个大忙,今日晚间翻进城墙打开城门,接引我丐帮中的兄弟进去。” 方中锦凝视刘熊天一瞬,开口说道:“在下始终觉得偷偷翻进城墙开门不是上策。” 此话一出,就如在深水里炸了一枚响雷。丐帮众人瞬时都气的将眉毛倒竖,怒发冲冠。心说这小子来我丐帮骗了功夫,最后竟然想要赖账不成?不少人挽起袖子就等帮主令下,便要摆开泰山阵,让这小子吃吃看不起丐帮的苦头。 刘熊天也瞪起一双铜铃般的眼睛,盯着方中锦问:“不知兄弟现下这话是何意思?” 方中锦脸上神色不变,不急不缓地说道:“按理说丐帮拜祖这一帮规已实行百年,从来没被什么人阻拦过。而进夏禹庙祭拜也完全不触犯任何一条王法。金华县中的县官老爷完全没有理由关闭城门,非不让丐帮进去。在下是觉得其中或许有什么误会,待我进去与之分说,说不定还有转圜余地。” 刘熊天恨恨说道:“若靠嘴皮子能解决问题,哪还能闹到这步田地?我们多次想要与县城内的人解释,只激的他们上来就要打杀。”他哼了一声又说道,“你莫当我们只会空着两手干巴巴去游说,我们也曾设法凑点银子想要打通县太老爷的关节,哪里知道连一个肯通传一声的人都找不到,就被人赶了出来。” 方中锦觉得这个小小的金华县,城里城外都透着古怪,他说道:“刘帮主莫气,在下既然答应过帮主,必然让这里所有的兄弟进入金华县,但私心中总觉得偷开城门不是上策。” 刘熊天听了这话刚要着急,方中锦又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压低了声音在刘熊天耳边说道:“刘帮主你想,金华县太爷做出如此不合常理的事情,而金华县里的老百姓又如此上下一心要赶走丐帮。与此同时,丐帮中又出现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人。”方中锦朝地上的死尸一指,继续说道:“他费尽心机,就是想要鼓动丐帮攻打金华县。这一切都太过巧合了。” 方中锦不知道丐帮中是否还混着别的歹人,便只对着刘熊天又说:“我怕的就是有人存心想要引得丐帮与金华县两败俱伤。若是刘帮主信得过在下,就让在下翻墙进去,探明实情。再寻到县太老爷好好分说。若那县太爷真是糊涂难缠的,说不得,在下便去打开城门放丐帮众人进来也是不迟。”说罢他微微一笑,脸上露出自信神情,说道,“想那金华县中小小天地,还困不住我。” 刘熊天听了这话心中一动,看来方中锦也是为了丐帮将来打算,才事先说明要去找县太爷解释。他为的是莫让丐帮从此烙上一条逆反的罪名。 刘熊天心中竟然渐渐升起一阵感激之意,对方中锦说道:“谢谢方小侠如此重情重义又深谋远虑。丐帮百年声望就交在小侠肩上承担了!” 方中锦连称不敢当。他又转头看向鹿儿,这个女孩儿故弄这么久的玄虚,只是感受到了自己心中从不示人的遗憾,想要助自己学会轻身功法。此时也不急着感谢,却要为她的安危考虑。虽然金华县中是什么情况他方中锦全然不知,但他隐隐觉得这丐帮中更不是个安全的地方。他对鹿儿说道:“跟我一起去吧。” 鹿儿听了点头微笑,脸上全然没有半点忧心的神色,显然是对方中锦极其信任。 他二人便在城边暂且休息,直等到天擦黑后,方中锦和鹿儿寻了一处僻静的女墙准备攀爬。只见方中锦揽着鹿儿的腰,提气在墙面上蹬了几脚,人便飘飘然地跃上了城墙。 过去方中锦爬墙,需要用内力吸住墙面,一点一点往上攀爬。现如今他学会轻身提纵功夫后,只需一口真气不散,便能如燕子一般借力上窜几丈。城墙虽高,他不过是在墙面上如蜻蜓般点了三四步,就已攀上墙顶。 方中锦回头望,夜色中有几个乞丐仍旧站在墙下仰头看他。众人见他悄无声息,倏忽之间便跃上城头,人人脸上都显出钦佩羡慕的神色。若不是担心引来城中士兵,估计还要响起一片喝彩声来。 此时夜已深了,连月亮都没从云中露出脸来。站在墙头向城内望去,是黑压压的一片屋顶。城中之人大多早就已经睡去,远处偶有一星灯火忽明忽灭。 城墙内是高高的岗亭。本来该有守城士兵巡逻,此时却不见人影。方中锦带着鹿儿猫腰慢慢从城墙上爬了下来,远处有几个卫兵在打瞌睡,都被他们悄悄绕开。 待她二人双脚刚刚踏上实地,想要嘘一口气时,却忽然从背后亮起一盏油灯,这油灯的光线全打在二人背上。而一个沉沉的声音问道:“你们两个是什么人?” 第五十二章 禄存 方中锦此时艺高人胆大,慢慢转头去看。原来提着灯问他们话的是一个青年男子。只见这男子不过二十四五岁的样子,看着白皙俊俏,不像士兵倒像是个读书人。而他身上穿着守城士兵的军服,松垮垮的,比他身材足足大了一圈。一顶头盔也大的过分,滑稽地滑向一边。如果说方中锦与鹿儿半夜爬城墙是十分可疑,那眼前这个人不伦不类,看着也有八分可疑。 方中锦心说自己还要在城内打探消息,不要打草惊蛇,便随便扯谎说道:“回军爷的话。小人兄妹是来金华县城里投亲的老实人,身上都带着官府出具的正规路引。只是白天想要进城时,被一群乞丐阻拦。一个军爷便说这几日不放任何人进来。但我们来金华县投亲,身上已没半文钱了,若进不了城便要饿死在外面。所以小人便与妹妹大着胆子偷偷爬墙进来。这一切都是小人一个人的主意,请军爷责罚小人一人就行。” 方中锦这番谎话有真有假,到让对面的人先信了三分。那人看着方中锦他们二人,又问道:“既然是有急事到城中投亲,那也怪不得你们。是我们金华县城关了城门才逼你们行此下策。你们无须担心,金华县绝不会为难二位的。” 方中锦见对面这人既通情达理,说话又文雅,简单编了两句谎话便同意放过他们二人,心中既喜又奇。喜的是混入城墙的事情如此容易就揭过去了,奇的是怎么会有说话这样文绉绉的守城士兵。 那人又紧接着问道:“你们二人既然来金华县投亲,不知道投的是哪家啊?” 方中锦见他还要盘问,脸上也不显出慌乱的神色。他心说这金华县城说小也不算小,我随意糊弄,难道城中之人你都认识吗?方中锦便做出老实的样子说道:“回军爷话,我们是来投奔张二舅舅的。他是我们的亲娘舅。”张是汉人中最常用的姓氏之一,而排行第二的人也不知凡几。方中锦自信随便编出一个张二舅舅,金华县中必定会有人姓张,而且排行第二。这是一个绝对不会落空的谎话。 没想到对面那人又说道:“金华县内有三万六千户人家,其中姓张的有二千二百多户。年龄能做你舅舅的成年男子总也有五六百人。你说的这个张二舅舅是哪个街坊的?” 方中锦听了这话不由重新打量起眼前之人。他对金华县的人口如此熟悉,不用查询书籍户典,脱口能将城中姓张的人数说出。看来这人绝不会是一个普通守城士兵。再看他除了白皙俊秀,看着文弱以外,脸上还有一股天然的正气。而他说着这样让人惊掉下巴的话,脸上神情却没有一点异样,似乎说的是最平常不过的话而已。 方中锦已经猜出这人不好糊弄,但眼前形势至此,只能继续硬着头皮说道:“我娘出嫁得早,这些年都没与舅舅联系。只记得他住在金华县城里,在哪个街坊却说不上来了。我娘年前过世入了土,我们兄妹从此变成孤儿,就来投奔舅舅。原打算进城后边寻活计边找人,却没想到金华县里有这么多姓张的人家吗?” 那白面小子又道:“那你这张二舅舅是干什么营生的你总记得吧?” 方中锦此时半点不怀疑如果自己随便报出一个营生,这小子又会数出有多少个人来。他方中锦自从落难之后一路靠胡说八道躲过了多少难题,却没想到会在眼前这人手上吃瘪。他心想此人眼看着没有什么功夫,干脆不和他啰嗦,一拳打晕便是。 方中锦心中刚起念头,手上立刻电闪一般劈在白脸小子的后颈之上。那小子哪见过这样阵仗,口中一声呜鸣,便一头栽倒在地上没有了知觉。 鹿儿看到此节,喃喃自言自语说道:“这人看上去是个老实的好人。都说相由心生,难得这人脸上半点邪念也看不出来。这番却因我们而死,希望他在阎王殿中记不起锦哥哥你来才好。”说了半天,还是怕方中锦胡乱杀人,受到报应。 方中锦微笑着说道:“我看他身体好得很,要进阎王殿总还要过个七八十年。到时候他肯定已经记不的我是谁了。” 鹿儿嘻嘻一笑,说道:“原来你只是将他打昏吗?我就知道你不是乱开杀戒的人。 这时天色都已快亮了,方中锦和鹿儿二人小心翼翼地潜入城中,随意找了一处有屋檐的地方凑合睡了一觉。直等到天大亮了,他们二人睡饱之后才到街上闲逛,顺便打听消息。 这金华县城与江南其他的城镇一般无异。都是人口稠密,商肆繁华的所在。只是因为这几日不开城门,人们无法进出。城中的新鲜蔬菜便难免短缺。城里人每日积下的粪尿也无法运出城去,停在路边臭气熏天。可奇怪的是,县城中的居民们日子过的如此不便,却没有一个对官府发出半点抱怨声的。 街头巷尾熟人遇到之后,互相打个招呼,然后一定要咬牙切齿咒骂城外叫花两句,个个都像有深仇大恨一般。接着再盛赞县官老爷深明大义,敢于担当,将这群祸患挡在城外。当真是为百姓积福。 方中锦和鹿儿打听到了县衙所在,便按计划去门房求见县官。方中锦虽然不知道这位县太老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仗着自己武艺高强,浑不怕他们搞鬼。 没想到金华县衙的门房一点没有刁难,听说方、鹿二人要见县太爷,只让他们在后罩间里等了片刻,便请进后堂去了。似乎在金华县,百姓要见县太老爷是家常便饭的事一般。方中锦与鹿儿互相笑着对看一眼,心说难道这县太老爷还是个为民做主的清官不成? 他二人被请到堂上,却见县太老爷早已坐在主位上。再看那县官原来年级轻轻,才二十来岁,穿一身青色官服,面容白皙,样貌俊美。不是方中锦昨晚打晕之人又是谁? 第五十三章 呈情 方中锦与鹿儿见到堂上之人,心中都是一惊。方中锦早就猜到昨天晚上见到的不会是个普通人,却没想到竟然就是金华县的县太爷。他来此处本意是替丐帮做说客,好劝的金华县打开城门,放丐帮进夏禹庙拜祖。现如今却不知这位年轻的小县太爷见到打晕自己的仇家,要怎生处置他们二人。 那位年轻的县太爷看到方、鹿二人也是一愣。他完全没想到昨天砸晕他的两个疑犯竟然会自己送上门来。 白面县太爷脸色一变,立刻向大堂外高声喊道:“来人,捉拿犯人!” 立时便有四五个衙役提着齐眉棍冲了进来。这群人原来不过是普通的良家子弟,在衙门中学了几套不痛不痒的棍法。按说方中锦全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可现如今方、鹿儿人是来求情做说客的,又在昨晚上犯下了打晕县太爷的大错。方中锦便不能出手太狠,以免将本来就不剩什么的和气再伤一层。但又要顷刻立下威风,免得衙役不知害怕,之后还来啰嗦。 从堂下跑来的一众衙役还没来得及看清犯人到底是男是女,忽觉自己眼前一阵灰影闪动,手中的齐眉棍却不知去了哪里。 再看大堂正中,方中锦将四五根齐眉棍收在手中,向地上一顿。他说道:“大人请别误会,我们二人绝不是什么歹人。此番偷偷进城,只是为了帮城门外的丐帮子弟求情。之前不小心误伤了县太爷,也是在下莽撞。请大人不计小人过,莫因此事伤了与丐帮的和气。”方中锦这段话说的客气,但是脸上神情不卑不亢。他刚才又忽现神通,一个纵身将厅中衙役们的武器都抄到手里。任谁见了方中锦这一番施为都要心中打鼓,不敢小觑了来人。 没想到眼前这县太爷脸上倒是不露半点惧色。也不知道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心中别有乾坤。只见他淡定说道:“你们是丐帮的说客吗?既然能来到这里也是正好。本官是金华县令夏原吉,丐帮托你们来,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旁一个衙役听了这话高声喊道:“夏……大人你莫听丐帮派出来的妖人胡吹。他们既然穿一条裤子,必然都不是好人!” 这些衙役本来听说是要他们来捉拿犯人,心中不觉有异。此时一听说这人是来为丐帮说话的,霎时群情激愤。他们生怕自己的县官老爷年纪轻耳朵软,听信了来人的胡言乱语,做出了什么轻率承诺,倒时可就来不及了。 方中锦眼看着这位县官肯听人呈情,算不得昏官。但他手底下的衙役不知为何,却敢在县官面前大声嚷嚷。他知此时只有让底下那些衙役知道好歹,才能进一步与这位夏原吉大人分说。 他将手中木棍往地上重重一顿。众人只觉脚下地面一震,又恢复平静。这些衙役生平只缉拿过平头百姓,这一生都没遇上过什么武学高手,被方中锦这么一唬,人人心中都是一跳。他们瞬时都收住了声音,只是脸上仍旧有愤愤不平的神色,怒目盯着方中锦,直要把他身上烧出几个洞来。 没想到方中锦这一示威似的动作并没有惹得夏大人心中恼怒,他脸上仍旧是那幅天然的老实正经表情。似乎刚才什么都没发生,只是在等方中锦继续呈情。 方中锦心说这位县官倒真是个异人,心中不免生出一些好感。他不急不缓地说到:“回大人话,小人名唤方中锦。本来确实是路经金华县而已。却见城外聚集了大量的叫花子。这些人并非是什么歹人,而是武林中一个名门大派——丐帮的弟子。此帮派百年来有个传统,就是要来金华县中的夏禹庙祭祖。不知道为什么偏偏今年大人不让他们进城了呢?这些花子们心急火烧,偏偏每次欲开口解释,便被城中百姓轰出。因为丐帮众人谨守武林中的规矩,不得向不会武功的人动手。这才邀请我向大人分说,求大人开恩放众人进去。” 夏原吉听罢他的话说道:“虽然我是初到此地为官,但是城中百姓们对丐帮早就怨声载道。人人都说丐帮不约束帮众,每隔五年便在金华县城里吃拿拐要。他们随处拉屎撒尿,臭气熏天。只要是他们过处,就有东西失窃。不知这些方小侠又如何解释呢?” 夏原吉这些话说完,大堂里的衙役们都要拍手称快,却是让方中锦听罢一窒。丐帮胡作非为的事情方中锦过去从没听过,他细细回忆在城门外与丐帮众人短短半日的交集。忽然肃着脸摇头,问道:“大人可性本性难移四个字?” 一个衙役听了之后忍不住哼了一声,又状似自言自语一般说道:“可不是本性难移吗?每隔五年,便来金华县无法无天一回。” 方中锦并不理会那衙役,只不紧不慢地说道:“我本与丐帮毫无瓜葛。初遇丐帮时还因被他们阻拦,才进不了金华县。” 夏原吉点了一点头。城里守城士兵本来不够,由于城外都是丐帮弟子,金华县如今十二个时辰都要有人值守。夏原吉白天在官衙里处理公事,晚上还要到城门上替人站岗。所以这一段事情他是听白天的士兵说过的。 方中锦继续说道:“按说我对丐帮不该存在任何好感,也谈不上先入为主。可是我与丐帮众人在城外共处了半日,虽然也间或有人往地上口吐浓痰,却没什么随地拉屎撒尿的。而我冷眼旁观,丐帮中弟子的行为确实称得上百年正派,光明磊落。却不知大人说丐帮胡作非为,又有什么佐证吗?” 其实夏原吉是新科进士,初到金华县为官不过几个月时间。虽然他天赋聪明,在这段时间里早就把金华县户籍刑例背的极熟,但这些文字终究是死物。他自己也暗暗感到城中势力盘根错节,就连在这县衙中,他作为知县也算不上是一言九鼎。 他平生第一遭为官,总想做个青天老爷,却没想到甫一上任便有百姓击鼓鸣冤,说再过不久就要有市井无赖要围攻金华县,希望县官老爷早作打算,请兵围剿他们。 “请兵围剿”是一桩大事,夏原吉虽然没什么为官的经验,却也知道一旦出兵,就是落实了对方“造反”的罪名。 这段时间以来,一方面城中百姓民意沸腾,一方面他又不想要轻易去围剿丐帮。这个初生的县太爷只能先把丐帮拦在外面,再作计较。可哪知左等右等,都等不到丐帮找人来与自己说情,当真怪异得很。 现如今总算有丐帮的说客前来,那正是再好不过的事情。正好可以让他传话回去,要丐帮众人向金华县百姓悔改认错。这件事情也算有个了结。 夏原吉刚要开口说话,却听到堂外一阵嘈杂。原来是有一群人直闯进来。众人抬头去看,却见为首的一个是留着一部须子的瘦削中年男子。只见他旁若无人的大踏步走进府衙大堂,开口就对夏原吉说道:“据说有人四处打探衙门的情况,老夫这就赶来了。夏大人千万不要受他们蒙骗,一旦让叫花子进了城,金华县从此又要遭殃了。” 第五十四章 激斗 方中锦细看来人。见他是一个嚣张跋扈的中年男子,他虽然做文士打扮,身后携带的都是一些肌肉虬结的武夫。再看他直闯县衙,也无人通报,像是全不把县令放在眼里。却不知道这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那人同时也在上下打量着方中锦,这金华城中早就布满了眼线。今早听说有陌生人在城中打探县衙所在,他心中便是一跳。他们做了如此多的准备,竟然还是让丐帮的人混进城中吗?金华县的县太爷是一个愣头青,可别被丐帮三言两语又劝了回去。 此人一时心急便没顾虑太多,便点了几个保镖直闯县衙。没想到县衙中已经站了一个俊美的少年,他身边还有一位娟秀少女。看来就是眼线所说的一男一女了。只见这少年手中提了几根木棍,而边上的一众衙役却个个都是两手空空。却不知道的是什么玄虚。 这些衙役虽然都是夏原吉的手下,看到那男人入内,无不像是狗遇到了主人,人人都是精神一振。 夏原吉抬眼看到了那老头,脸上还是神色不变,说道:“赵员外,这么快便赶到了。” 姓赵的男子并不以为意,直接找了个椅子坐下,抬头对方中锦问道:“你们是什么人?是丐帮的说客吗?”他见方中锦穿得不像乞丐,便猜他是说客了。 方中锦看了一眼这位姓赵的男子,不卑不亢地说道:“我确实是来替丐帮说情的。但我找的是县令大人,不知尊驾又是何人呢?” 那姓赵的心想:我们日防夜防,终于还是让他们摸到了这里。哼了一声说道:“你莫管我是什么人。我只问你,丐帮人众在城外久久不散,看来是一心要造反了。你倒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来替他们说情。你可做好了身首异处,挂在城墙上曝尸的准备吗?”他说这话时跋扈骄横之情溢于言表,全不把方中锦和鹿儿这两个年轻人放在眼里。 夏原吉轻咳了一声,还是向方中锦引荐道:“这一位是我们金华县城威望盛隆的赵三通赵员外。”他说到“威望盛隆”四个字的时候故意拖长了声音。 方中锦只是对那赵三通点了一下头,又对夏原吉说道:“在下还是那句话,如果要让丐帮承认罪名,总要拿出丐帮犯罪的证据来。” 却没想到那赵三通哈的一声笑,从旁插口说道:“证据?金华县几万人,不是证据?你这小子莫在此处胡说八道。我们县太爷年岁轻,可金华县几万百姓不是这么轻易就能被你糊弄过去的。” 方中锦怒目瞪了赵三通一眼,心说此人一来,无论我说什么,总要横差一杠。看来背后弄鬼,阻挠丐帮进城的就是此人无疑了。 万没有想到,赵三通见到方中锦瞪视自己,像是抓住了难得的机会,立刻对身后的保镖喊道:“看见没,与丐帮沆瀣一气的都没什么好人。他这么瞪我,分明是要找茬。你们的给我看好了,这小子一动手,你们切莫让他占了便宜。” 方中锦不再理他,对夏原吉说道:“大人您看,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不过是看到了赵员外一眼,赵员外便似未出阁的闺女一般羞愤难当,要喊打喊杀的。我想丐帮也正是因为这样先入为主的观念,才被金华县城的人当做歹人了。” 赵三通一听更是乐了,心说我正愁找不到下嘴的机会,你却来给我送筷子了。他对夏原吉一拱手说道:“夏大人,此人如此辱我,我今日不出这口恶气实在难以交代。既然他是丐帮的同伙,恐怕身上带着功夫。衙役们治不了他,我身后这些保镖却还不算含糊。就由我替夏大人拿下他了再说。”说着也不等夏原吉同意对身后的五名保镖一挥手,示意他们上去拿人。 这五名保镖并未全上,只由一人上来,试图一招之内擒住方中锦。那人模样倒是让方中锦眼前一亮,只见他龙行虎步,身材魁梧。虽然穿着简单的短打衣服,但脸上彪悍杀戮之气难掩。方中锦早就看出赵三通不过是一个草包,却不知道为何,这草包身后带着的保镖却看着有些斤两。 那保镖伸手来拿方中锦,他出手如电,势如万钧。但他万没想到眼前这个容貌俊美的男子尽然只是一个闪身,自己一抓竟然扑空。 这一下让方中锦也颇感意外。他想不到这人实力不俗,竟然愿意屈身在小小金华县内做个保镖。 赵三通本来气焰嚣张,有一大半倚仗的是身后保镖武艺高强,早就做好准备要在那小子被擒后直接下狠手弄死,免得他在夏原吉面前啰嗦。却没想到这小子如此凌厉,自己带的保镖一出手竟然没擒住他。他心中急怒,口上也没把门的,只说了一句:“废物,赶紧再上!” 那保镖回头看了一眼赵三通,猱身又上。这一回他不再轻敌,一招一式都使得虎虎生风。看来他的功夫走的是刚猛一路。方中锦在拳法招式上并没有过人之处,只是身法轻灵,他左闪右避几回,已对那保镖的拳法套路心中有数。要知天下功夫,刚猛与轻灵本没有高下之分,全看个人修习是否到家。若是刚猛的功夫更胜一筹,那轻灵的无非是无头苍蝇。而轻灵的练到十足,那刚猛者便像是熊瞎子打架。 那位保镖虽然也曾在拳脚上花了苦工,却奈何遇到了天生的武学奇才。方中锦只是在闪避时将他一套拳法看完,心中便知道此人罩门所在:他拳脚刚猛,一触即折,但发力收力之间常有空隙。方中锦便在闪躲时看准时机,一招探虚掌使出,直将那猛汉打得一个踉跄。 这探虚掌是真阳子在山洞中所教,本来是让他学着捉老鼠用的。但也成了方中锦唯一会的上乘招式。果然这探虚掌一出,刚猛汉子便招架不住。 方中锦此时的内力已有小成,那汉子被一击在胸口之上,踉跄了一步,终究没能稳住身子,跌坐在地上。他此时只觉痛彻心扉,一口气吊不上来,脸上惨白一片。 赵三通看不懂什么武功高低,江湖道义,见到自己打手坐倒在地上站不起来,便急扯着嗓子高声喊道:“大家一齐上。先拿下来再说。” 站在他身后的另外四人对看了一眼,互相点了一下头,那四人便同时张开手臂,要上来围住方中锦。 第五十五章 胁迫 方中锦见这五人虽然倒下一人,另外四人却要联手齐上,心中并无甚波澜。那四人看着也是肌肉虬结的高壮汉子,兴许与倒下那人是同门师兄弟。若使用的功夫路数出自一门,武功又修习的差不多高低,那只要如法炮制也并不难破。 果不其然,这四人联手而上,也个个都是龙行虎步,拳风刚猛。只因围斗方中锦的人数变多,若他还是左躲右闪则难免撞在余人的铁拳之上。真是幸亏了昨晚在城门外得窥丐帮的轻身提纵功法。方中锦见有拳脚袭来,只提气上纵,再寻空位跃下。他一边与四人游斗,一边等待机会,忽然见一个保镖正处在收力与发力之间,他仍旧使一招探虚掌,击向对面那人的心口。方中锦也知敌对者人多,所以招数只攻击敌人要害,以期一招击倒。 这大汉胸口中了一招探虚掌,只打的自己闭过气去。他一个仰倒,大头栽在地上,无法再起来击敌。另剩下三个保镖,心中都是栗六不安。眼看这小子如灵猴一般左串右跳,间或使出的总是同一招。然而这招数又极其精妙,让他们难以拆解。要知方中锦早就看出了这群保镖的罩门所在,这几人在换力之间真气最是薄弱。他知自己以一敌四不可久斗,所以一心要逐个击破,转眼又见有一个汉子处在发力的间隙,还是一掌过去,那人功夫较弱,受了他这一掌后竟然吐出一口血来。 此时场上只余下两人还在与方中锦缠斗。他二人招式早已不似先前以攻击为主。两人都是一般心思,总是先护住自身再说。赵三通在边上看的心焦,脑门上布满了急汗。要说功夫高低他是一点也看不懂,但是自己手下一个接一个倒地不起却是看得再明白不过。他初时还在边上叫嚣,胡乱指点手下要齐上围攻。渐渐地他便不再发声,心中擂鼓一般思考:眼看这小子功夫极高,若接下来两个也被他打倒,我该如何处理? 他赵三通在过去不过是金华县中一个靠祖荫才能活的滋润的二世祖。除了花用不光的田息、地租,自己并没什么过人之处。直到一日忽然有个神秘人来寻他,要他按照吩咐如何如何行事。要说赵三通钱是够多了,而他今生也没什么野心。除非威逼,利诱都难打动他的心。只是这神秘人正好搔到他的痒处,带来了五名功夫极高的保镖供他驱使,这却让赵三通体验到了过去从未感受过的快乐。 从前他赵三通虽然有钱,走到哪里也是人人拿笑脸迎接他。只是那笑脸是冲着他的钱袋子来的,转头便没了。若是哪天他赵三通打赏的少了,说不的还要被小娘崽子们白上一眼。直到他有了这五个打手,一切才皆不同。他渐渐感受到旁人是真的怕他,平日更爱使唤这五兄弟,出门是一定要带着才能安心的。 那个神秘人在城中经营多日,以他赵三通为旗帜拉拢人心,渐渐将百姓的想法调动了过来。金华县人本来对丐帮无什么太大意见,现如今却是见了蓬头垢面一些的都要喊打喊杀。而赵三通这个混不吝的却把这一切当做了是自己的声势威望。他知道城中百姓只要再恨丐帮一分,他赵三通就更是威风一分。他这一生不过是个没被人当真过的二世祖,现在却是饱尝了被百姓拥趸的快乐,更是如饮鸩止渴一般停不下来。 那神秘人眼见城中布置的都差不多了,便又一人突然离开,只是五兄弟仍然留下供赵三通驱使。赵三通早就被声望蛊惑的五迷三道,一路也没费什么脑子,只是按照神秘人指点的说话行事,一切为难之处都有五兄弟帮忙料理摆平。他如坐上一辆狂奔向前的大车,虽然手中拉着笼头,马儿却自顾自的向前撒蹄狂奔。赵三通此时既不能下来,也不愿意下来。 可是连神秘人自己都没料到,一切都已算计妥当,竟然凭空之中会出现一个方中锦。这小子能突破重重包围,夜入金华县城,并且与夏原吉搭上了话。此时神秘人早就离开,赵三通并没什么过人才智,只是思考着乘这小子还没坏事,得赶快掐死才行,如此计划便还能照常施行。 更让他料不到的是,这个爱管闲事的小子功夫竟然如此高强,连神秘人留下的五兄弟也没能够制止住他。他脑中思及此处,忽然听到砰砰两声闷响,抬眼去看时却见最后两个手下也躺在地上动弹不得了。 他心口一跳,恐惧地看向方中锦,却见他也正微笑着看向自己。只是那微笑中带着十足的威势,直把自己死死地压在椅子里。 方中锦慢慢走向瘫在椅子里的赵三通,俯身拉住他的衣领,问道:“听你说丐帮的罪名,有金华县城的几万百姓作证?” 赵三通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方中锦又问:“你说我就算骗得过县令,也骗不过城中百姓?” 赵三通更是哭丧着脸,不知说是还是不是。 方中锦最后说道:“你便让你手下集合金华县的百姓,我要越多越好。我倒要在金华县百姓面前替丐帮讨个公道,要个说法来。” 这话说出口,不光赵三通以为方中锦疯了,就连夏原吉也吃惊不已。此刻方中锦虽然武功高强,独力打倒了五个保镖。但他难道还能将几万金华县百姓都一一打倒不成?他贸贸然把这些百姓召集在一起,要替丐帮出头。难道他不知金华县百姓早就把丐帮恨之入骨,他就不怕群情激奋,被百姓们一人一块石头给砸死吗? 赵三通脖子上的衣领被方中锦掐住,连呼吸都愈发困难。但他心中却在说:“这小子怕是游侠儿的书看多了,仗着有点身手就不把天下放在眼里。你要召集百姓,我就召集百姓。到时候让你知道匹夫之勇怎么能抵得过天下百姓的怨气!” 他心中主意已定,便勉强吸口气,开口说道:“阿大阿二、你们回去让管家召集金华县最有声望的乡绅们……还要多召集一些壮年男子!明日一早我们就在祠堂分说!” 第五十六章 民意 第二日辰时,天已大亮,日头不算炎热,但是金华县赵家的祠堂门口却是人声鼎沸。除了一些德高望重的乡绅被请进内堂坐着,还有不少闲汉围在祠堂外面不肯离去。 有人看到人头攒动,也使劲围了过去,问旁人道:“怎么这么热闹,这是在干嘛?” 旁一个大个子仰着脖子想要看清祠堂里的玄虚,口中说道:“听说是赵三通要发米面猪肉了。” 先前那人说道:“这非年非节的,怎么派发这个?” 大个子笑道:“他爱派发你便拿着就是。管他什么名目?这老小子最近派发的还少吗?” 一个老头听了这话,不屑的昵了二人一眼,说道:“年轻人到底眼力浅,眼前什么事最大?就是城外丐帮聚众造反这事闹得最大,就算要发米面猪肉,也是为的这事。” 先前那人问道:“县太爷不是把丐帮都堵在城外了吗?眼看祭祀夏禹的日子快要过了。一旦过了这日头,丐帮自然就散了。我们有什么可担心的?” 老头听了这话,哼了一声说道:“你们比起我老汉来终究是缺了阅历。当年我也是遇到过土匪围城的,当然不是围的金华县这样的大城。这土匪一旦出来,不把你城中良贱杀尽,银子闺女强光,他们这一遭就算走空。那对土匪来说是晦气事,他们是绝不会做这种蚀本买卖的。” 旁人听了老头这话都是一阵哆嗦,大个子摸着后脑勺问道:“但我那媳妇的兄弟是在外面干镖局的,也算半个江湖人。听他说丐帮也算是名门大派,江湖上是有名声的。围个城也就算了,难道他们真会干这杀人屠城的勾当?” 那老头人听了大摇其头,说道:“我看你个子挺大,脑子怎么不好使?我倒是问你,丐帮既然进不来,为何要围城?围一段日子再散了,他们这是何苦来哉?我看他们这样围下去,再过几日终究是要攻城的,倒时城中人人不得幸免。为今之计只有一条,就是大家一起联民苦求,要县太爷下定决心搬救兵剿匪。这才是唯一能保命的路了。” 老人说得言之凿凿,周围人听得窃窃私语。那老人再接再厉,又说道:“等下不论发生什么,大家跟我一起向县太老爷跪求。我们这位县太老爷年纪轻,为了今后的官路通畅,也不敢违背这么多人的民意。” 余人听了纷纷点头,觉得这老人到底有见识,知道官场这些弯弯绕,比我们这些平头百姓强的太多。这时忽然听到前面有人喊了一声:“县太爷来了!”大家精神都是一怔,引颈去看县太老爷的官轿。 就见远远的内廊前,夏原吉从官轿上下来。他掀开帘子一看,祠堂外果然早就围满了百姓。这位二十出头的年轻县令,上任还不足半年,就见识了如此大的阵仗。但他脸上并不显出一点惊慌神色,带着他那一本正经的表情走进祠堂。祠堂中,方中锦与赵三通早就在那里等着他了。 赵三通脸上不阴不晴,他手下五个保镖此时只来了两个。想来另外三个实在伤得太重。只这两个也是脸色蜡黄,一副重伤未愈的样子。他们显然是勉强被赵三通叫到祠堂以保万一的。 而方中锦这回没有带上鹿儿,他此时脸上却带着淡淡的笑意,似乎一切胸有成竹。 方、赵二人一站一坐,都处在祠堂的当中,而周围摆着两行交椅。上面各自坐着金华县德高望重的乡绅们。只是看这些乡绅们的神气,不是对方中锦怒目而视,就是不屑的看向一边,不去理睬这丐帮的说客。 众人见到夏原吉进来,都躬身站立,将他迎上主位。夏原吉与各位寒暄几句,便在上首坐定。众人表面上对夏原吉也是恭敬客套,但是人人心中都知道,他不过是个初生牛犊而已。此间的大事只要在座的人商议定了,那夏原吉也没什么本事说个不字。 赵三通等夏原吉坐定了,不阴不阳地说道:“既然人都到齐了,这位侠士请别再卖关子了。你有什么要对诸位乡绅,和外头百姓说的,那就竹筒倒豆子,说个清楚吧。”他的保镖虽然折损了几个,但到底眼前人多。外面的百姓中,也有他派出去撺掇的手下。赵三通见布置周全,才微微感到安心。 方中锦微微一笑,相四方拱了一圈手,朗声说道:“各位大人老爷,乡亲父老。在下斗胆代表了城外苦苦等候的丐帮众人问一声,为何不让丐帮进城祭祖?现下关了城门到底凭的哪条王法?”他此时内力绵长,说话声音远远传了出去,即使是外面聚集着的民众也都是听的清清楚楚。 赵三通听了这话先是冷哼一声,说道:“当真是明知故问。这丐帮的歹徒们每隔五年便来我们金华县洗劫一圈。这难倒反成了符合王法的惯例了吗。难道金华县百姓为了自保,反抗这一回也是错了吗?” 赵三通这话说完,祠堂里的众位乡绅无不互相点头。赵三通没有内力,不能将自己的话语声远远传出。却有好事之徒将他的所说的内容传给周围人听,似乎早就与赵三通对过戏文似得。 方中锦听罢又说道:“在下还是那句话,你们要说丐帮祸害百姓,总要有证据。你们说丐帮所到之处必然有东西丢失。那就请苦主站出来,告诉我们都丢了一些什么东西?” 大家听了这话全都怔住,虽然人人都听说过丐帮偷鸡摸狗。但这样的谣传也似乎是从这半年开始的。都说隔壁街坊有谁在五年前丢了哪些东西,这全都是因为丐帮偷窃所致。听得多了,也就没人怀疑,更不会有人刨根问底,去探究这个“隔壁街坊”到底是哪个街坊。总之大家都知道有这么多倒霉蛋被丐帮所害就是了。 但这一句简单问话并没有让赵三通露怯,他向身后人吩咐两句,果然有几个百姓自告奋勇的走进祠堂。看他们脸上都有着普通百姓天然的怯懦与侥幸的神色,显然都是真正的金华县百姓了。 夏原吉看了他们,点了点头,说道:“一个是长安街坊的骆大男,三十二岁,卖烧饼为生。一个是浪桥街坊的唐十三,四十一岁,在清心茶坊说书。一个是在白砖墙住着的陶银子,二十七岁,没什么营生。这些确实都是本县的百姓,怎么你们在五年前都丢了东西吗?” 夏原吉作为金华县令,一直没有什么人在意。就连今天这场大会,大家也只当他是个摆设。却没想到他忽然说出这样一段话来,直将众人都震住了。他不过上任了这几个月,却能随意报出三个百姓的姓名年岁,住址和营生。这样过目不忘,博闻强记的本事,别说金华县没人见过,想来整个大明朝也没人有这样的能耐。 赵三通赶忙恢复冷静,他不等这三个百姓回答,直接代他们作答道:“回大人话,这些人确实是在五年前丢了东西。这些旧皇历我们都是知道的。”他又转头看向方中锦问道:“你问我要人证,我便把人证带来了。你现下还有什么话要说?” 但他斜眼瞧见方中锦这小子仍旧是淡淡笑着,全没有半点措手不及的神色,心中不免暗暗嘀咕:这小子似乎天不怕地不怕。却不知到底是有备而来,还是憨货一个? 第五十七章 火起 赵三通找来三个金华县百姓,自称是被偷窃的苦主。心说这下人证也都有了,这丐帮派来的白面小子还能有什么说法?自己当众挫败了丐帮的说客,只要再与祠堂外的手下里应外合一番,直接绕的夏原吉答应去邀援兵围剿丐帮,自己身上的活也算完成了。 再看那个俊俏小子,却是一点也不慌乱。他点了点头说道:“既然这些人都在五年前失窃,那么当时他们可曾报过官?” 这话问得那三个事主都愣了神。他们不知如何应答,迷茫地看向赵三通,再互相看了一眼。有的点头,有的摇头,有的点了头之后再摇头。 赵三通一摆手,皱眉说道:“都是报过官的。”那三人听罢,都纷纷点起头来,表示自己当年确实报过官。 方中锦抬头问夏原吉道:“夏大人,这三人都称五年前失窃时候报过官,不知夏大人手上可有文书记录在案。” 赵三通一听,心中大定,嗤笑道:“你个呆头青,五年前的案子现在哪还查得到?就算要查也要整个衙门的师爷通宵达旦找个几日,到时候丐帮这群土匪早就打进来了。” 方中锦双目如毒蛇一般瞪赵三通一眼,直让他心中突的一跳。赵三通想起这小子功夫了得,千万别先激怒了他,于是闭嘴不再言语。方中锦转头又问了夏原吉一遍:“请问夏大人,这三人中是否有人在五年前因失窃而报官的?” 人人见到方中锦这么一问,心说这小子好生糊涂。这么逼问夏原吉,他又怎么可能回答得出?这岂不是要他当众出丑吗。这白面小子到底是个绣花枕头而已,他这番得罪了县令,可是一点转圜的余地都没了。 谁能想到,夏原吉还是用他那独一无二的正经面孔说道:“这三人都从未向官府上报过任何案子。不过陶银子曾经因为赖人饭钱,被当做犯人送官过一回。” 方中锦听罢满意的将夏原吉的话复述一遍,远远地送了出去。不光祠堂里的乡绅,连外面的百姓听了也都啧啧称奇。没想到咱们县的县令还是个神人不成?竟然能脱口说出三人的案底来。 赵三通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眼珠子咕噜咕噜转个不停。他心说难道先前自己找了三个人证的事情泄露出去,才让他们暗地有所准备?否则哪有人能脱口说出别人是否报官这种事情。他寻思下来,只有这么一种可能说得通,不然那个油头小子也不会这么笃定。 思及此节,赵三通又强自镇定地问道:“夏大人是一个少有的清官,这些我们百姓都是知道的。但是要说夏大人能脱口说出某人的事迹,呵呵。”他朝众人笑了一笑,说道“你让我们又怎么能信呢?” 说罢他指了一指自己的脑袋,又问道:“夏大人,这样吧,你说说我赵三通曾经牵扯进多少官司。若能说出来,我便服你怎样?”赵三通自信自己找的三个人证或许已经被对手查过老底,但自己这么出其不意的一问,夏原吉又要怎么接招呢? 夏原吉正视赵三通,忽然一板一眼地说道:“洪武二十二年,赵员外因与人斗嘴,砸了俏莺楼。被人告上官府。洪武二十四年,一个艺名小龙阳的男。chang因卷了赵员外的银子逃跑,被赵员外告上官府。洪武三十一年赵员外和人合伙做生意,但是因为银钱纠纷,被对方告上官府……” 赵三通本意是要将夏原吉一军,却没想到这小子还真是有过人之处,竟然能够滔滔不绝,竟然要把自己的老底都揭穿了。他慌忙摆手说道:“够了够了,我信你便是。” 方中锦听了一笑,说道:“赵员外还真是男女通吃。” 这话说得赵三通脸上红白乱转,他哼了一声忙又将话题岔开,说道:“丐帮作恶多端,天理难容。他们不光是盗窃,还曾zao。ta过良家女儿!” 这话一出,再经过祠堂外几个有心人添油加醋的传播,竟然引得周围沸沸扬扬的一片。要知道zao。ta良家女儿是世人心中最痛恨的罪名。时下承平日久,即使是平民百姓生出女儿来,也都是当做宝贝一般宠爱的。若是被人糟蹋了,那就只有寻死一条路可走。所以一听说丐帮竟然做出过如此恶行,众人无不是怒从心起。祠堂内外议论纷纷,这声音渐渐变大,竟成了吵嚷一般。 赵三通见终于扭转了形势,总算又得意起来。他翘起二郎腿,靠在交椅中说道:“这种事情,清白家的姑娘都不会出声,自然是更不会报官了。你若又要靠夏大人背案宗,那就不必了。” 方中锦听罢低头默不作声。众人都在等待他这一会又要如何应对。过了片刻,方中锦突然抬头,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如箭一般射向赵三通,直把他吓的心中突的一跳。方中锦面带蔑视,转头不去看他,又问夏原吉道:“请问夏大人,五年前十二至十七岁的少女之中,这五年来可有突然枉死的?” 夏原吉听了这话,立刻明白方中锦问的是什么。他摇了摇头说道:“没有。” 方中锦又问:“可有至今未嫁,或者突然做了尼姑离开金华县的?” 夏原吉想了一想,又说道:“没有。” 方中锦再问:“那在这五年之中,可有嫁了人之后,转眼又无故被夫家休弃的吗?” 夏原吉还是说道:“没有。” 方中锦转头对祠堂内外的人洪声说道:“金华县的男人,可有做了乌龟不敢声张的吗?” 这话虽然问的不客气,但还是引得不少人哄笑。要说世人最恨zao。ta良家女儿,那最不能忍的就是妻子不是完璧之身。若是婚后发现这样的事情,是无论如何都要寻借口休了再说的。这在大明所有男子之中是心照不宣铁律,再没人怀疑方中锦的话。 方中锦朗声说道:“这五年来既然没有姑娘枉死、出家、被人休妻。那这被zao。ta的姑娘到底是出自什么人家?难不成也是俏莺楼的姑娘?那倒真是与赵员外趣味相投了。” 祠堂内外的人听了方中锦的话无不哈哈大笑。剑拔弩张的气氛眼看就这么消弭了。 方中锦得理不饶人,又说道:“zao。ta良家女儿固然是天理不容,平白诬赖良家女儿清白难道就哈哈笑一声便算了嘛?” 他又转头看向赵三通,厉声说道:“说到底赵员外想方设法要引起城里百姓和城外丐帮的不合,不惜谎话说尽。到底是安得什么心?你是想要引起战乱,让金华县生灵涂炭吗?” 这话说的振聋发聩,祠堂内外的百姓本来从没人想到过这一点。被方中锦连连发问,心中都是震惊一片。众人看向赵三通的眼神都变了,心说这贼子又发米又发面,果然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吗? 此时方中锦微微吐了一口气,心说城中百姓对丐帮的敌意终于被他扭转过来。现下只要再为丐帮呈情,诉说丐帮众人的苦处和诚意,想来便能打动百姓们的心弦,让刘熊天他们进城祭祖了。 而正在这最后关头,忽然有人向祠堂一路狂奔而来。他人还未到,已先尖声喊着:“报告大人,不好了,城外的丐帮开始攻城了!”这一声让城中百姓人人色变,也让方中锦心中一惊。 第五十八章 点火 金华县赵家祠堂在今日就像是一个大戏台一般,众人你方唱罢我登场,戏文更是一波三折。而方中锦此时站在堂中,来不及感叹这时势变化的太快太无常。他本来受丐帮代帮主刘熊天之托,与鹿儿潜入金华县城,向县令求情。没想到却发现了金华县中的百姓似乎早就受人蛊惑,他们对丐帮成见已经极深。即使方中锦能靠武力胁迫县令夏原吉,看来也不能调动城中的一人一马。方中锦将眼前的线索抽丝剥茧,总觉得还有更深的真相藏在迷雾中,无论如何都想不通。只是不论那躲在背后操纵之人到底图谋的是什么,方中锦如今都只有先止了民沸再说。 幸亏金华县令夏原吉是个妙人。他一手过目不忘,脱口而出的本事当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方中锦过去一直被人赞为文曲星托世,又有不少人赌他能中状元。但如今方中锦将自己与夏原吉暗暗作比较,心说:在思辨上我们谁高谁低现下还不好说,但是在博闻强记上当真是要甘拜下风。 靠了夏原吉的这番本事,方中锦一路将赵三通批驳得体无完肤,三言两语终于扭转了城中百姓的心思。眼下已经胜券在握,却不想有人急报:城外的丐帮开始攻城了。这真算得上是后院起火。方中锦为丐帮下的一番苦功算是付之流水了。百姓本来已对丐帮放下成见,现在听说他们又大举攻城,便重新恐惧起来。这恐惧一旦化作燃烧的怒火,即使是方中锦也有可能被这怒火烧为灰烬。 方中锦知道事大,不再与祠堂众人啰嗦,一个闪身蹿出了祠堂。第一眼便见到了鹿儿焦急的站在人墙外,她小脸急的通红,见到方中锦出来立时眼睛一亮。方中锦猜到鹿儿是听说了攻城的消息,跑出来提醒自己。他在地上一蹬,提气从厚厚的人墙头上跃过,落在了鹿儿身边。 鹿儿忙对他小声说道:“锦哥哥,丐帮真的攻城了。” 方中锦点头说道:“不怕,我们这就去看看。” 他说罢搂着鹿儿纤细的腰肢,提气向金华县城们飞奔而起。周围百姓见这一幕无不惊奇。他们这一生哪见过什么武功高手,只当这个俊美的少年是神仙下凡,这又倏忽而去了。 当方中锦来到城门底下,只见拢共三四十个守门士兵忙忙碌碌地将能寻到的重物都搬了过来,试图堵住城门。而城门外犹能听到丐帮奋力的喊杀声,和一下又一下撞击城门的巨响声。 方中锦也不问守城士兵前后缘由,只带着鹿儿提气蹿上城楼。当他站上城楼之巅,果然看到城门外有三四百个丐帮弟子,簇拥在一起。他们面上愤怒异常,手中个个提着兵器,一把把刀剑明晃晃地闪着银光。而城门前是几十个力气最大的弟子,他们合力扛着一株参天巨树砍下做成的攻城木。随着丐帮弟子的怒吼声一下一下的撞击城门。每一次撞击,方中锦都能感到脚下城楼一阵剧颤,城楼上一些泥灰不停地簌簌往下掉。眼看着这些丐帮子弟继续撞下去,城楼终会被攻破。 鹿儿到底是个小女孩,从没见过这样大的场面。她脸色有些发白,颤声说道:“锦哥哥,丐帮把我们卖了吗?” 要知方、鹿二人是受丐帮所托,进金华县城做说客的。现下丐帮忽然发难,他们二人可说在城里城外人眼中都是敌人。无论丐帮是否能攻破城门,他们二人说不定都会被金华县百姓先围殴而死。 方中锦眼看着城下的变化,眉头紧皱,沉声说道:“事情蹊跷得很。你还记得我们进城之前,我对你说过什么?我说这些丐帮子弟手中连像样的兵器也没一把。看来不会造反。现在刚刚过了两天,竟然人手一把刀剑。这些刀剑是什么人给他们的?你再看他们的攻城木,这么大的木头需要用到的树也必须是一颗长了万年的巨树了。金华县附近并没有这么高大的树木。这样巨大的木头如果是从远方运来,需要花下的本钱绝对不少。这幕后之人不光在金华县中布置了如此多的棋子,在丐帮之中看来还有暗棋未被我们发现。” 方中锦这些话像是在问鹿儿,又像是自己在喃喃自语。他突然转头对鹿儿说到,等下我设法与城下丐帮子弟说话,你还是像过去一般行事。他细细将心中的主意说给鹿儿听,鹿儿听罢眼神一亮,苍白的小脸终于恢复了血色。 只见方中锦向前几步,站在城墙上向墙下的丐帮弟子高声说道:“众位丐帮好汉,在下是方中锦。前日受贵帮帮主刘熊天所托进入金华县城替丐帮说情。现在金华县令与城中百姓都已知到丐帮向来都是行的端坐的正的英雄好汉,何故各位英雄此时却来攻城?” 城下丐帮子弟听了墙上传来的洪亮声音,纷纷抬头去看,却见果然是那个俊俏的小子站在城楼上喊话。这时一个白须白发,竹竿一般干瘦的老者也用内力向城墙上的方中锦喊道:“说什么替我们丐帮说情,只不过是一个骗功法的小贼。只有刘熊天那蠢蛋才会信你。这都两日过去了,城门始终不见打开。你既然有本事说情,现在就让金华县打开城门,我们丐帮就信你是条好汉!” 这老人方中锦曾经见过,是坐在树荫下的丐帮五长老之一。现如今他的话语中对刘熊天这个代帮主却是半点敬意也无。方中锦举目四顾,果然是找不到刘熊天的踪影,不知道是不是已经被丐帮弟子拘禁起来了? 方中锦又向城下喊道:“刘熊天帮主此时何在?丐帮中现下由谁主事?” 刚才那竹竿老人说道:“刘熊天不过是个不得要领的蠢蛋。他一天进不了金华县,一天就算不上是丐帮帮主。现下我们五个长老共同商议主事。你若想再巧舌如簧,欺骗我们丐帮,那是不可能的了。”说罢这竹竿老人向身侧一比,果然丐帮另外四位长老都在。只是这五老神情各不相同,也不知道这五人中主使攻打金华县,拘禁刘熊天的到底有几人。 方中锦听罢忽然仰天大笑,脸上现出戾气,他说道:“好啊,我本来也是受了刘熊天大哥所托,为他办这一桩大事。当初他便说过,这是为他一人所作,不牵扯到丐帮中其他人。现在看来他竟然已经被你们丐帮害了。那我方中锦与丐帮再没什么情分。你们便放胆攻城吧,若能伤到我一根毫毛就算我学艺不精!现下我就去把夏禹庙一把火烧了,为我那刘熊天大哥报仇!你们丐帮叩拜了千年的祖宗,从今日起就断绝香火吧!” 第五十九章 皮球 方中锦放出话来,说要一把火烧掉千年夏禹庙。这一声包含内力,远远送出去,让墙内墙外,墙上墙下的人都震惊不已。 丐帮中诸人,无论是长老还是五袋弟子,听了方中锦这话无不怒从心起。夏禹庙盖了千年也是有余,在丐帮弟子心目中是如同神佛圣殿一般的所在。眼前这小子竟然说要一把火把它烧了?直娘贼的刘熊天,就和这样的混账穿一条裤子!他们牙齿紧咬,真想将楼上这个跋扈小子拽下来,人人咬下一块肉来才好。 而夏原吉此时带着守城的百夫长,并几个兵丁,蹬蹬爬上了城楼,也正巧听见了这句狂言。夏禹庙对丐帮来说非同一般,也同时是让金华县百姓倍感自豪的古迹。几个守城士兵听罢个个怒目瞪着方中锦。要不是忌惮方中锦是飞来飞去的武功高手,早就要拿下喝问了。 夏原吉伸手拦住身后兵丁,要他们稍安勿躁,凝眉看向方中锦。方中锦见到夏原吉这时竟然露出第二种表情来,朝他一笑说道:“大人莫担心,小人自有分寸。”他转头又问鹿儿,“可看清楚了吗?” 鹿儿靠在城墙边上向城下张望了许久。这时听了方中锦的问话,也不回头,只是肃着脸点头说道:“确实有一个。就是那个矮胖的。”说这伸手向城下一指,“丐帮中所有人听了你的话都是既惊且怒,这有这个人脸上不显半点怒气。” 方中锦朝着鹿儿所指的方位望去,却见她说的“矮胖子”是丐帮五老之一。只是这人总是站在最边上,也不太发言、出主意。平时是丐帮五老中最不惹人注意的一个。方中锦挑唇一笑,蔑视地说道:“这老小子平日不声不响,其实早就心不在丐帮了。所以听说我要火烧夏禹庙才能这么镇定。” 他哼了一声,转头对夏原吉说一声:“夏大人,劳烦照看一眼我那妹子。”说罢便提气从城墙上跃出。 城下丐帮弟子及城头几个兵丁见了这阵仗,还以为方中锦疯了要跳楼寻短见。但见他身姿飘逸轻灵,足尖在城墙上借力一点,减缓了下降的速度,又翻身一折朝丐帮五老处横蹿出去。 五老中那位竹竿长老见了方中锦朝自己的方向冲来,心知必是要来与自己恶战的。他连忙提起手中打狗棒,怒目盯着这个放肆小人,喊道:“来啊,怕你不成。先让老朽来会会你这狂妄小子。” 但觉方中锦的身影如刮过的一阵灰风,从他身旁略过。竹竿长老赶忙回头去看,只见这小子手中提了一个矮胖身躯,反身从丐帮人群中蹿出。 亏了方中锦此时早就内力绵长浑厚。他如今手上提了一个人,竟然丝毫不影响自己的身法轻盈。方中锦纵到城墙边上,换一口真气,又向城墙上跃去。只在城墙上蹬了两下,便已跃上城头。他将手中提着的人往地上一摔,竟然就是刚才鹿儿所指的那个矮胖老儿。 这一下将金华县城楼内外的人都看得呆了。前一刻还喊杀声震天,此时竟然静的出奇。方中锦露了一手飞身拿人的功夫,确实是高明,但为何他捉的不是与他对骂的竹竿长老,而是这个一言不发的矮胖长老?有些人甚至要怀疑方中锦这一来一回速度太快,顺手抓错了人。 那个矮胖长老被猝不及防的被抓住背心要穴,又突然腾云驾雾般的被捉上城楼。此时他摔在地上忽得自由,立刻一个挺身站了起来。他手上的兵器刚才便已跌落,现如今摆开架势,用一双肉掌护住自身门面。矮胖长老冷冷地瞧像方中锦,心中却是不停打鼓。 方中锦比那矮胖长老高上不少,他脸上露出轻蔑之色,对着那长老说道:“老东西,终于把你揪出来了!” 城下丐帮诸人终转回神来,忙纷纷向城楼上大喊:“快放了唐长老!”虽然人人心知喊了也是无用,只是丐帮的威风却不能这么轻易堕了。 那唐长老心中有鬼,知道不能让方中锦多说废话。他挥舞两只肉掌,猱身而上,向方中锦袭来。 方中锦此时虽然已经颇有内力根基,但是实战经验终究有限,所会的上乘武功招数更是少的可怜。他见那矮胖的唐长老攻势凌厉,自身要害也护得周全,功夫远比赵三通的五个手下要高。他心知再用游斗奇袭的法门难以奏效,眼下不出奇招难以制服这老儿。 方中锦一边躲闪唐长老的掌风,一边用内力洪声说道:“唐长老吗,你可当真是丐帮中的奇人了。你可知道丐帮中那么多英雄豪杰,我为什么偏偏要将你提了上来?” 唐长老不理方中锦的话语,只是一心想要将眼前这个小子一掌打死,好让他少说废话。所以他双掌舞的更急,身段像一只弹跳的皮球,上下急蹿。 方中锦轻身功夫到底高超,左躲右闪之间全不妨碍他的气息。他又说道:“这夏禹庙是千年古刹,不论是丐帮弟子还是守城的将领,听说我要火烧夏禹庙都是又惊又怒。连我们夏大人都惊得换了一副表情。可城上城下这么多人,唯有一个人是半点怒气也无。你猜这人是谁?” 方中锦虽然说的是问句,但是城上城下所有人耳中听得清清楚楚,心里猜的明明白白。恐怕这个唯一不愤怒的人,就是这位正与方中锦缠斗的唐长老了。 唐长老急得涨红了脸膛,只喊出一句:“放屁!”只因全力攻敌,别的话也说不出来。 方中锦又说道:“这几日我总想不清楚一件事。丐帮百年来祭祖不断,为何忽然今年却要和金华县民斗个你死我活不可?世间之事,反常既妖。看来总是有人按了坏心,要丐帮与金华县两败俱伤才对。”他说罢身子扭转,躲过唐长老的急攻,又说道,“这个一心要让丐帮扣上反贼大帽的人,既然早就想要丐帮覆灭,当然也是那个不在乎丐帮祭祖圣地被一把火烧光的人。唐长老,你说是不是啊?” 此时唐长老听了方中锦的话,心中气急。又因还要与方中锦缠斗,此时已经气息混乱。他双掌舞的如疯狗一般,眼看方中锦已经说了这么多话,他自己在丐帮众人心中总是留下了怀疑。他心下想要立刻杀了方中锦的心思却越来越坚。 城下之人听了方中锦的话,没人再继续喝骂,愣愣地看着城上两人缠斗,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方中锦又说道:“其实是谁安的坏心也不难查出。只要大家细细回忆,何人突然给丐帮带来兵器,谁又先提议罢免刘帮主。兴许就能查出是谁要一心覆灭丐帮了。”他话音一落,一掌劈在早就怒急攻心的唐长老胸口。 唐长老当真像是皮球泄气一般飞向半空,又重重摔在地上。方中锦飞身上前,一只脚狠狠踏在唐长老的心口上,冷冷地问道:“刘熊天刘帮主现下在哪?” 第六十章 寻人 方中锦一脚踏在唐长老的胸口上,那矮胖的唐长老如今当真像是一只瘪了气的皮球,脸上肥肉都在绝望地抖动着。 见唐长老不答,方中锦又在脚上使劲,脸上凶光毕露,喝道:“我知道你不过也是个棋子,你若肯说出刘帮主现今在何处,我就饶你一命。否则的话,就让你尝尝被一脚踏穿肚皮的死法。” 方中锦声音冷厉,无论谁听了这话心中都是一跳,城上城下又一次陷入了死寂中。特别是丐帮中的弟子。他们先前都听人说代帮主刘熊天吃里扒外,又蠢又怂。白白将帮中传承百年的功法送给油嘴滑舌的白面小子,而放着眼前攻城的好法子始终压着不肯用。更有人传说:前任帮主指认刘熊天为下任帮主一事,根本是他自己捏造出来的。 到了前天深夜,唐长老突然请刘熊天去秘密商议一件大事。这些丐帮中的叫花子们本来都聚集在金华县城外,三个一群五个一伙随意找个树荫、断墙便能过个一夜。城下四处漏风,遍地是耳,也没什么好说话的地方。唐长老便提议要去寻一个清净的所在。 代帮主听了不疑有他,便拍拍屁股跟着唐长老去了,一个兄弟也不曾带在身边。也不知道这二人到底躲在哪里,商议了些什么。只知道第二天一早,五位长老忽然宣布刘熊天假传前帮主遗训,证据确凿,现在已经畏罪潜逃了。 这话说的丐帮众人都是大吃一惊,接着五长老又共同宣布,要丐帮弟子做好准备明日攻城。在夏禹庙中重新商议另推帮主。这一切事情发生的太快,不少丐帮子弟还没有缓过神来,人人手中又被塞了一把刀剑,说是要准备明日攻城使用。眼看大局已定,便没多少人再记挂这个本来就无甚威信的代帮主了。而如今听这白面小子的话语,代帮主竟然是被冤枉的吗?而这位平日不声不响的唐长老却是包藏祸心,暗中使坏的恶人了! 人人都斜颈侧耳细听,想要知道代帮主刘熊天现如今究竟是死是活。 那唐长老心中本来惊恐万分,听了方中锦这话,慢慢脸色由白变红。最后竟然笑了出来。只是笑声凄惨,气息混乱急促,像是独狼死前嘶吼一般。这笑声听在众人耳中都是刺耳难受无比,仿佛那个喘不上气的人就是自己一般。唐长老又笑又咳,脸涨的如烧红的猪头一般,终于实在笑不动了,哑着嗓子说道:“棋子,好……我是棋子,你难道不是棋子吗?……这里谁不是被人拿捏操纵的棋子!那刘熊天倒是硬气,中了那人的冥虫也不肯投降,趁我不备自个儿逃走了。也罢,他这么硬气,现在恐怕是化成一摊脓血了。哈哈哈……不做棋子就做脓血!做了棋子还不是成一摊脓血!哈哈哈!”他最后一声嘶吼当真凄厉如鬼哭一般。虽是青天白日,听者无不心中栗六,冷汗直流。 唐长老说罢,最终大口大口吐出鲜血。这鲜血如急着奔涌而出岩浆一般,从他口中泊泊流出,无法止住。而唐长老也终于狞笑着断了气息。 金华县城楼内外诸人心中所想的都是一件事:这小子好生厉害霸道,竟然一掌就把丐帮五长老之一打的吐血身亡了?而方中锦心中却异常冷静:唐长老不是被自己打死的。他究竟为何会突然吐血而亡?这幕后操纵者到底是谁?那人又如何在众目睽睽中下的黑手?唐长老怎么会就这样凭空死去? 方中锦怒目将四周所有人一一瞪视一遍。人人接触到他的目光,无不是怕的打了个寒颤。方中锦再将城下叫花们也一一扫过,这些人不过都是些聚在一处茫然不知所措的普通人而已。他最终将目光停留在苍白的天空之上,心中既怒且恨,有一个声音在胸腔里激荡:到底是谁! 赵三通!忽然一个声音在方中锦心里响起。他连忙转头对夏原吉问道:“赵三通现在在哪里?” 夏原吉平静的对他说道:“已经吐血身亡了,就和这人一般死法。那五个武功高手也不见了。” 一股沉重的挫败感积压在方中锦的胸口,沉闷的挥散不去。方中锦一拳打在身边的木柱上,木柱一阵吱嘎作响,像是要断裂一般。 终究理智拉回了他的思绪。他看着脚下已经变成一具灰败死尸的唐长老,心说眼前还是让金华县城与丐帮解除误会最为重要。 思及此处,方中锦抬头对夏原吉拱手说道:“夏大人,此人虽不是我所杀,但终究因我而死。眼前线索已断,我们已无法查明幕后主使到底安的什么心。但有一样是绝不会错的。既然幕后主使者希望丐帮与金华县城反目成仇。我们就一定要化干戈为玉帛,才不堕入敌人彀中。还请夏大人安抚金华县城百姓。允许丐帮子弟进城祭拜夏禹庙。” 夏原吉还是那般一本正经的表情,平淡无波地说道:“这你大可以放心。金华县中的百姓自有我去安抚。你只要规劝约束丐帮中的弟子,令他们不得为非作歹就行。” 方中锦心说:亏得此间县令是一个妙人,省去我多少口舌周章。在天下间要成大事,还非得与这样的聪明人为伍才行。 他又转头对着城楼下的诸位丐帮子弟,朗声说道:“诸位丐帮兄弟们,我知道大家都是被奸人蒙蔽了。丐帮是百年的名门大派,断然不会是什么奸邪小人。然而,金华县城中的百姓过去一段时日,也是被奸人嗦摆,都误以为丐帮中人都是烧杀掳掠无恶不作之徒。” 这话一出口,让丐帮中人都惊掉了下巴。丐帮中人单知道的金华县民们讨厌自己,总以为是看不起他们这群花子而已。过去心说这是天下之人,最势利不过的一群。又因口角矛盾越发频繁,终于闹僵到势不两立的结局。 却没想到原来金华县城中也有人在弄鬼。还污蔑这群丐帮之人是烧杀掳掠的恶棍。那还不气煞了丐帮众人。 那位竹竿一般的长老率先说道:“方小侠请放心吧,前段时间确实是我们丐帮误会了方小侠。我钱老儿第一个向方小侠赔罪。既然有人污蔑我们丐帮不是好人。那我们在金华县这段时间就算是忍也要忍的像个大姑娘一般斯文。” 这话引得丐帮诸人哈哈大笑。钱长老又皱眉说道:“只是我们的刘帮主现下生死未卜,没有他主持大局,我们又怎能开启祭祖大会呢。” 这话说的所有人心中皆是一沉,听那唐长老的话中意思,刘熊天似乎是不肯受人胁迫,中了什么古怪伎俩,如今大约已经不好了。丐帮今后却不知要托付在谁身上。 方中锦听罢成沉沉说道:“你们且先去祭祖要紧,莫错过时日坏了百年的规矩。刘大哥对我有恩,我不能不报。我且助大家四下寻找他的下落,总是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才罢。” 第六十一章 冥虫 丐帮在金华县城中祭祖的日子迫在眉睫,这是传承百年的祭典。如今帮中只剩下四位长老主事,余下的人更是不济。方中锦便答应了替丐帮寻找代帮主刘熊天。 他见金华县终于如约打开了城门,而丐帮众人也悉数进了城。他们就如当初答应的一般与县中百姓秋毫无犯。因知道县民们已先入为主的当他们是一伙穷凶极恶的强盗。只不过是因为夏原吉强行约束,才不至于与丐帮弟子发生冲突。 他们便故意要做出斯文讲理的样子,连说话也要故意拽两句文。浓痰更不敢随意乱吐。有时忽然忘了,咳出半口,再勉强咽入喉中。这一切只让方中锦看着有些好笑。 方中锦见此地已然没什么好担心的了,便一早与众人告辞,带着鹿儿出发寻人了。 虽说是寻人,此时唐长老与赵三通都已吐血身亡,赵三通那五个保镖也不知所终。赵府的丫鬟仆从更是一问三不知,只说一切所作所为不过是听从老爷安排而已。方、鹿二人可说是半点线索也无。方中锦本来猜测刘熊天可能受了极重的伤,兴许无法走得很远。可是他们二人只把附近的山林河川、村庄城镇都走访了一遍,仍旧没有半点刘熊天的影子。 他二人越寻找越是失望,方中锦总是紧锁了眉头一言不发,鹿儿也不敢轻易打扰他的思路。鹿儿心知:要说想主意,自己半点比不上方中锦。所以她只是一路上照顾好方中锦的饮食,紧紧跟着他穿山越岭,一句怨言也无。 这一日午时,他二人实在走的腹中饥饿,便在一个小镇子停下。 这镇子处于一座大山脚下。拢共只有一条街面,是因进出大山的山客长期汇聚在此处交易,才由一座村庄长成一个镇子的。他二人寻了镇中唯一一家小铺子,要了两碗面吃。这铺子甚是简陋,虽然是白天,铺子中却是昏暗低矮,只摆着两张桌子、几把凳子。此时并没有别人吃面,铺中的老板是个哑伯,与他搭话全不理睬。鹿儿喊了几声要两碗面,他头都不抬,只管一心一意吹火煮面。另有一个少年匆匆从里间跑了过来,对着那哑伯打了几个手势。那哑伯冲他点了点头,想来是他只听那少年的话。 只见那少年不过十四五岁年纪,人生的瘦长,一双眼睛机灵活泼,看着到有几分清隽灵秀。身上穿着最简单不过的粗朴衣裳,裤脚短了一截,露出两只脚腕。 那老伯将两碗面盛入碗中,少年一手接过一碗,心急火燎一般将两碗滚烫的面条端到桌上,笑嘻嘻的说道:“两位客官乘热吃,我们这哑师傅的面条在这十里八乡都是叫得响的。你们看来是外地客人,当真算得上是有口福啦。” 鹿儿见这小子活泼爱说话,便笑嘻嘻地问道:“小兄弟,向你打听个事。你有没有见过一个三十多岁又高又壮的乞丐从这里经过?” 那小伙子一听有些不大乐意,说道:“这位客官你看着也不算大。怎么上来就讨人便宜呢?我哪里像你小兄弟了?” 鹿儿没辙,又好声好气的赔不是道:“这位大哥,算我错啦。你可见过我说得这么一个人吗?” 小伙子又说道:“客官你也别同我开玩笑了,如今又不是荒年。三十多岁身高体壮的汉子干点什么不比讨饭要强?这种人别说是我没见过了,这十里八乡也不会有这样的人物了。” 方中锦听了这话,又拿出几枚铜钱,塞进那小伙子的手中,问道:“不知道这镇上可有医馆?大夫最近有没有收过身受重伤的病人?” 小伙子推开铜钱,挠挠头说道:“你说的重伤是什么样的伤?若问的是受了镰刀砍伤的人,是有这么一位。沟头村里的梁二伯前些日子上山砍柴,把自己砍伤了。就是请的镇上大夫给治的。” 方中锦赶忙追问道:“那有没有被人打伤的?” 那少年又摇了摇头说道:“那不会,我们这里人都和气的紧。大家闹了矛盾,都是找村长分说。聚众打架这事儿我也没怎么见过。” 方中锦听罢叹了一声气,这几日来,失望已经是常事。其实刘熊天到底现在受伤到什么程度,自己也是半点不知,就算要打听,也不知道从何问起。如他这样打眼的人物,竟然像是凭空消失一般。方、鹿二人在周边寻了这么久了,一个见过他的人也没有。 方中锦这时有些想念与纪常安一同办案的日子。要知锦衣卫搜捕寻人的本事是天下第一。无论是什么样的苍蝇,只要从此地经过。锦衣卫便能靠自身手段,助人想起这只苍蝇是公是母来。 他叹了一声,对鹿儿说道:“也不知道冥虫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怎生个厉害法。更不知道刘大哥现在是否还捱得住。”说着他眼中难得流露出悲戚的神情。他方中锦与刘熊天所接触的时日极短,却难得的是他被刘熊天全心全意的信任。还肯独自承受帮中弟子的疑虑,将丐帮绝学交给他翻阅。 方中锦一生所识的人中,有好有坏,但没人不是为了自己的私欲而活。所作所为,不去故意害人便算得上是一个好人了。连他自己也不过是个蝇营狗苟的普通人而已。 唯独刘熊天一人能担得起“侠”这一个字。虽然他武功算不上最高,但是所作所为都是为了丐帮不与金华县民产生干戈,减少伤亡。哪怕他被帮中弟子们轻视,也不能动摇他的决定。而当他受到歹人逼迫时,又不惜陨命也不肯受人摆布。眼下赵三通与唐长老都已吐血身亡,却不知刘熊天此时此刻正受着什么样的苦难。 方中锦本来心念中既无大是也无大非,但如今却因念及刘熊天的所作所为,他心头似有热血在勃勃燃烧,喉头微有些哽咽。恐怕刘熊天自己也不知道,他成了影响方中锦善恶观念的第一人。 这许多思绪纷纷涌上方中锦的心头,却不过是片刻时间。他正心中冰凉,却忽然听到哐镗一声碗砸碎在地的声音。方中锦与鹿儿同时抬头去看,却见那个小伙子脸色煞白,用颤抖的声音问他们道:“冥虫,你们是从死人村出来的吗?” 第六十二章 死人村 那小伙子问出的话让方中锦与鹿儿两人都是眼前一亮。他们忙了这么多天都毫无线索,如今终于出现一线希望。 方中锦赶忙问那小伙子道:“这位朋友,你知道冥虫这样东西吗?它是来自死人村吗?那村子又在何方?” 那小伙子低头讷讷半天,终于还是抬头说道:“我说客官,你若真的不知道什么是冥虫,也不是来自死人村。那就千万别去寻他。那村子邪得很,不是我们普通百姓该去的地方。” 方中锦诚心诚意的对那小伙子说道:“小伙子,我看你年纪比我小,应该能够的上叫你一声小兄弟。其实并不是我们无事生非去找什么死人村。只是我有一位好朋友,他不幸中了冥虫,如今是生死不知。我不能坐视不管,所以想要打听一些消息。” 那小伙子皱眉说道:“你说的可是你们刚才问的那个三十多岁,身高体壮的乞丐吗?” 方中锦点头说道:“小兄弟不愧是一个聪明人。我那朋友是一个难得的好人,若是就这么死了实在是老天无眼。如果小兄弟你有线索,还请无论如何一定要告诉我们。” 小伙子斜眼睨着他,说道:“我若告诉你那冥虫奇邪无比。中了冥虫的人会力大无穷,神志丧失,最终发狂而死。你难道不怕那冥虫反噬到你身上吗?” 方中锦听罢肃着脸说道:“我要寻的那个人对我有恩。如今这世道人心不古,而他却是难得一见的大侠。不论他现在如何,我总要找到他才行。” 小伙子听了这话,点点头说道:“看来你果真是我爹爹口中说的侠士了。” 他见方、鹿二人脸上出现一丝希望,连忙又补充说道:“不过不管你们是好人坏人,我都犯不着管这闲事。” 方中锦听了也不恼,只问道:“那你总知道冥虫是个什么玩意儿吧。你就告诉我冥虫是怎么害人的便行。这总没什么问题吧?” 那小伙子听罢一声不吭,不知是在考虑还是心中害怕。隔了半晌,终于白着脸说道:“冥虫是什么样的东西我也从来没见过。只是在我家的村子里,老人都会叮嘱孩子不要到山沟里胡乱玩耍。山的深处藏着个死人村,村中有巫师会用冥虫作法害人。”他说到这里,身子不由地打了个哆嗦。 方、鹿二人都直直地看着那个小伙子,生怕漏了半点线索。 那个小伙子似乎陷入了回忆中,自言自语般的的喃喃说道:“据说这冥虫爱钻入人的身体里吸取人体内精华。当他在人的身体里产下卵后,便要耐不住性子爬出来。它又能从哪里爬出来?不过是在人的心肺肚肠中乱蹿罢了。便有小孩顽皮胡闹的不小心服了虫卵,从此就算是走上黄泉路了。只要一个不听话,那虫子就要钻体咬人。你说天下有谁挡得住这样的剧痛?” 鹿儿听了这话也是怕的紧,颤着声音说道:“这样的害人法子实在是防不胜防。若真有这么厉害,天下恐怕早就乱了。” 那小伙子当作鹿儿不相信他的话,气呼呼的说的说道:“话也是你们要问的。说出来你们又还不信。外人之所以没听说过这冥虫,是因为它只能在我们这个地界存活。中了这虫的人也只能喝死人村中的山涧水。他们见了其他的水都是烦恶的不行,一滴也咽不下去,宁可活活渴死也是不愿喝凡水。村中人都知道,若是谁家的小孩儿突然不愿喝水,半夜要跑出去喝死人村流出的山涧水,那他就一定是中了冥虫了。” 方中锦赔不是说道:“小兄弟千万别生气,我们绝不是不信你。既然你们村里的老人见多识广,可知道这冥虫有什么解法吗?” 那小伙子冷冷说道:“我们村中的人从小就知道,一旦中了这个冥虫没任何解法。只有等死这一条路可走。” 方中锦心中思虑,眼下只有这么一条线索。刘大哥中了冥虫已有多日,若是他不能喝普通井水,到了今天早就渴死了。我找了这么多日却连他的尸首都不曾看到。难不成他竟然自己寻到了死人村的山涧吗?眼下反正也没有别的头绪,我不如到死人村去碰碰运气。 他打定主意之后,又对那小伙子说道:“小兄弟,我知你是个内心善良的人。否则也不会好心提醒我们,堤防死人村了。但这事对我们来说是义字当头,非去不可。还请你无论如何告诉我们如何能够找到死人村的所在。”说着他直起身子,对那小伙子深深一拜。 那小伙子呐呐说道:“既然你们是不怕送死的好人,我告诉你们也无妨。是你自己坚持要问,这份造孽不怕算到我头上。那死人村离这里也不远,只是藏得有些深了,就在我们这鹰头山中的山坳里。这鹰头山少说方圆也有一百里,里面山坳无数,又有断崖又有洞穴。山路又不好走,你一个大男人倒是罢了,再加这么个娇滴滴的小丫头。哼哼。怕是不被死人村害死,也要自己先摔死了。” 方中锦听了心中沉重,这个小伙子说的话虽然直白呛人,却没有一句是假话。事关刘大哥的性命,我总不能轻言放弃。想到此处,方中锦随意将两枚铜钱抛入哑掌柜的钱盒子里。对鹿儿说道:“这次寻找刘大哥虽然凶险异常,但如果连我都推拒,刘大哥恐怕从此再无重见天日的时候了。你可愿意同我一起去吗。” 鹿儿眼光闪闪,正要开口说话。却突然听到旁边有个人插口说道:“愿意!” 鹿儿惊愣的回头去看,怎么会有人抢了她要说的话?却见那个小伙子脸上一片崇拜之情,目光竟然比她鹿儿还闪烁,正直勾勾的盯着方中锦看。 方中锦也是奇了,这小子前一刻还不想与死人村有什么牵扯,怎么现在忽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却见那小伙子又谄媚地说道:“师傅,您老人家虽然武功高强,但要独捣死人村终究是难以寻到路径的。何不带上我一起去?路上我给您说笑话解闷,您把那手暗器功夫教给我成不成?” 第六十三章 吾乡 方中锦听了这小伙子的话,心中暗暗好笑。原来是他看了自己抛掷铜钱的手法,心中艳羡,想要学习这门功夫。 他的内功是画痴道人所授,曾经对他做下承诺,不再外传给他人。但这门暗器手法却是真阳子在石洞中教的,并没说过不可外传。更何况暗器手法再精妙,如果不辅助内力,终究是个花架子,没有丝毫杀伤力。 他看向那少年说道:“小兄弟,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你刚才还说死人村十分危险邪门,不是我们普通人该去的地方。” 那少年抢着说道:“师傅,你叫我阿乡吧。我大名叫做陈吾乡。不是丫头片子们那个香气的香,也不是五香茶叶蛋的那个五香。” 方中锦看他这番话说的又是摇头又是摆手,都快急出汗了。看来他为了这名字受过不少委屈。方中锦微微笑着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你名字是不是出自苏轼的词?当真是个风雅的好名字,那你有没有姐妹叫陈清凉?” 阿乡听到这话,更是露出惊佩的神情来。要知道他从小到大,但凡听到他的名字的,哪个不把他嘲笑一番?至今他在家乡村中的诨号还是“茶叶蛋”。他夸张的竖起拇指说道:“师父当不止是文武双全,还能神机妙算。我姐姐确实叫做陈清凉。都是我爹给取的名字。” 方中锦缓缓念道:“常羡人间琢玉郎,天应乞与点酥娘。自作清歌传皓齿,风起,雪飞炎海变清凉。万里归来年愈少,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这是苏轼的《定风波·常羡人间琢玉郎》。” 他心中思索,看这孩子打扮的像是山野间的一个普通男孩,却难得的是生了一副清秀灵动的皮囊。他父亲又给他取这样的名字,显然不能是普通的村夫。而他借这首词想要表达的,又有慰藉自己随遇而安,将这鹰头山当做家乡的意思。看来这孩子的父亲并非是这里土生土长之人。不知因何在这里生根发芽,总有他自己的曲折故事。 方中锦严肃的对着陈吾乡说道:“第一,我不是你师傅。第二,这暗器手法不含内力的话只不过是招式漂亮,最多唬唬不会武功的老百姓。第三,我的内功也是不可能教你的。你还愿意带我们去吗?” 阿乡听了方中锦连珠炮般的一通说辞,脸上先是一僵,随即又恢复了笑脸,说道:“好吧,大哥。你就把这花哨手法教给我。我带你去找死人村,行不行?”他心中想的却是,凭我这么聪明,若是跟着这位大侠死缠烂打,难道还有学不会功夫这样的事吗? 他之所以要从家里出来,跑到山下寻差使,就是为了能够攒钱凑足路费,好离开这鹰头山。他从小便机灵过人,无论父亲教给他什么都是一学就会了。但他若在缠着父亲教他些别的,又总是被随意打发过去。他自己观察,觉得自己一家三口人——父亲、姐姐、自己——和周围的村民浑不一样。旁人不论老少都是皮肤粗黑,性子懒散,时不时还要说些荤话。而自己家的人总是保持着白白净净,谈吐也文雅。虽然他们一家和别的村民们都干着差不多的活,吃着差不多的饭。但是小小的陈吾乡心中一直确信——自己不属于这里。他也曾经缠着父亲问东问西,长大之后还学会了旁敲侧击。但父亲总是淡淡地边做着活计,边回答他说:“阿乡,我这一辈子就是这座山中的村民了。但你若真想出去看看,只要自己想法子攒足了钱,那便去吧。” 他父亲并不知道,阿乡的心愿并不仅仅是离开山村出外闯荡,更希望能够拜一位名师,成一代大侠。为了这个梦想,他已在哑伯处干了两年多活,攒了足足十八两银子了。他每日数数自己的铜钱,便要唏嘘一番。他姐姐陈清凉会在一旁嘲笑他道:“你若是在三十岁之前还是攒不够银子出去。正好可以拿这些钱讨一门媳妇。” 阿乡听了这话总是狠狠摇头,这附近村子里的女娃见了自己都像饿狼一般眼放绿光,他是真心一个都看不上。他心中早就决定,这些吵吵闹闹的小女娃子自己是绝不能要的。他今生总要找到一个坚强、果敢、冷静的女子,绝不要爱哭爱笑的傻小妞。嗯,将来的娘子跟自家姐姐差不多也就行了。 方中锦在陈吾乡眼前挥了挥手,把早就魂游天际的阿乡拉了回来,问道:“你刚才还说这一路凶险无比,又是断崖又是洞窟的。你年纪轻轻,倒不怕了吗?” 阿乡一指鹿儿,说道:“这样的小女孩你都肯带,我有什么带不了的?” 这话听得鹿儿气的翻了个白眼,不知为何这小子总是在话语中对自己贬低排挤。她如今看着是个娇俏可爱的女孩儿,任谁见了她都是笑嘻嘻地一团和气。不是她鹿儿自夸,虽然她不是招蜂引蝶的性子,却也是叫众人眼前一亮的鲜花。如现在这般被一个毛头小子句句话排挤,还真是头一遭。 方中锦听了也是一乐,对阿乡说道:“那好吧,你若只是想学掷铜钱的手法,我可以教给你。” 阿乡抢着说道:“多谢师傅。”脸上笑开一朵大花。 方中锦摇摇头说道:“你帮我这样一个大忙,路上又如此艰难。教你一手掷铜钱的手法倒反而是我占了便宜。你不用谢我。” 阿乡心中喜不胜收,也不去分辨这些有的没的。他转头对那哑伯打了一通手势。那哑伯见了只对他挥挥手,像是对他说了一声:去吧。又自顾自的照看着炉中的火焰。这番平静淡然,反而倒像是个真正的隐世高手。 阿乡回头对方中锦说道:“师傅,我告了假了。咋们多准备点干粮饮水,这就走吧。” 鹿儿奇道:“干粮饮水我一直都有带着,还需再准备吗?” 阿乡斜眼鄙睇着鹿儿说道:“你带的这些哪够我们三个吃喝?一旦吃光了你难道还敢在死人村里问人讨要食物吗?死人村的食物里说不定都被人下了毒,我可是没这胆子吃的。” 鹿儿哼了一声,心说:我比你这小子年纪大,不和你较真。转头对方中锦说道:“好嘛,瞧我们这面吃的,吃完还能拐跑一个抬杠王。” 第六十四章 溪宁 方中锦他们一行三人在这鹰头山里足足行了两日两夜。这大山方圆百里,零星散落着不少村落。每有一处还能勉强住人的地方,必然早就被山民修葺成小小村寨。村子的人们多数靠打猎山禽、挖掘草药维持生计。少数一些平缓的山坡也被人开垦成了小块的梯田。大明百姓天性勤劳,又是靠山吃山,山民们即使是在这不通车马的地方也能过得逍遥。村子与村子之间总有些靠脚踩出来的小路,毗邻而居的村寨之间也常有往来交易。但是只有“死人村”除外。 “死人村”听名字便让人不寒而栗。伴着这个不详的名字,还有许多诡异的传说。死人村藏在大山最深的山坳里,恐怕只有灵猴与山鸟才能轻易的进出。而从这村子所处的山坳中,终年累月间缓缓流出一条清澈的山涧。这山涧只是柔弱的一缕,还没流淌到山脚就被山泽尽数吸去。但无论这山涧看上去是多么清灵秀美,都没人敢去捧一把水喝。就连山中的动物们,也都像是知道这山涧邪门,从不敢在附近栖息。其实说实在的,这世上到底有没有“死人村”?没人有十足把握能说得清。因为这么多年来从来没人敢去这山坳中冒险,也从来没见过有死人村的村民从山坳中走出来过。或许这个村子只是存在于古老传说中而已。但无论如何,若有孩子想要到那山坳去玩耍,必定会被家中长辈一顿狠揍。待这些孩子们长大之后,也会狠狠的教训自己的子孙,不许去那山坳顽皮。 方中锦他们三人在这山中已经攀爬许久,方中锦内力绵长并不觉得多少辛苦。阿乡也是在山野里胡窜乱跑惯了的,只有鹿儿从没爬过这样多的山路。但她性子倔强,不愿让阿乡嘲笑自己,咬着牙半声也不吭。 终于阿乡手指高高指向一处林木茂盛的山壁说道:“攀上这处山壁,再往里面就是死人村了。”方中锦与鹿儿虽然看不到什么山坳,但确实有一条弯弯曲曲的山涧蜿蜒流淌而出。此处树木参天而上,树枝互相参差砥砺,连日光都透不下半点。而周围却静的出奇,就是鸟鸣都听不到一声。 方中锦他们三人出发时身上都背负着许多烧饼和水囊,现在已经吃喝掉不少。他们三人都知道进了山坳说不定九死一生,便都坐下来歇一口气。鹿儿解下水囊喝了一口水,说道:“这里面住的不知道都是些什么样的人。” 方中锦听罢,接口说道:“恐怕都是些死人。”他见鹿儿小脸吓得煞白,忙笑着补充道:“我意思是说,村里的人恐怕早就都死的死走的走了,里面兴许一个活人都没有。” 鹿儿和阿乡都好奇地看向方中锦,直等他道出原委。特别是阿乡与他们接触了这几天,心中对方中锦佩服得五体投地。觉得他比自己父亲还博学,比他自己还聪明机灵。 方中锦也喝了口水说道:“阿乡曾说过,这村里已经几十年没见人走出来过。你们想,这个村子就算里面能种田养蚕,自给自足。这么多年下来里面的男女互相通婚,又没别的人进去补充,你说们里面还剩些什么人?” 阿乡不知道答案,皱着眉说不出话来。鹿儿得意说道:“剩下一些天生残疾痴傻的人!我原来见过这样的孩子,都是些亲兄妹罔顾纲常生下来的。”忽然她脸上一红,觉得自己一个姑娘家知道这么多总不太妥。 方中锦心中好笑,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先生带了两个争风吃醋的徒弟,他说道:“没错。乱了纲常就会被上天惩罚。生下的孩子很难有健康的。这样的孩子越来越多,终有一天村里一个常人也没有了。那过不了多久,恐怕大家都要死绝了。所以我说这村里恐怕现下一个活人都不剩,才造成几十年没人出来过的局面。” 鹿儿与阿乡听的一愣一愣,唬了半晌,阿乡突然说到:“师傅你真是聪明,连这一层都能想到。” 鹿儿得意说道:“锦哥哥当然是真的聪明,不是那些自作聪明的人。” 阿乡听罢白了鹿儿一眼,突然没头没脑一般对方中锦说道:“师傅你娶亲了没有?我有个姐姐是个大美人,配你这样的大英雄最好不过了。” 方中锦听了这话,敲了阿乡一记脑门说道:“别瞎扯了,休息完了我们在上路吧!”说罢便背上行囊率先站了起来。 鹿儿与阿乡互相瞪了一眼,各自也紧紧跟上方中锦的脚步。鹿儿心中更是气鼓鼓的,她一向自命是个聪明伶俐识大体的女孩,却总是被这小子针对的气不打一处来。 他们三人本意是偷偷摸到死人村外面先看看究竟。若真是一个活人都没有,再到溪水边打探,看看有没有刘熊天的踪影。这山壁上的路比起刚才更是难走,树根盘结,苔草湿滑。他们三个人一步一滑,好不容易终于攀上了山壁,偷偷向山坳里望。而他们这一望,直叫三人都是心中剧震,瞠目结舌。 只见拨开重重山壁,里面竟藏有一片广阔的平地。平地上被整整齐齐的划出了一块又一块田埂,田地里的稻禾刚刚抽出一朵又一朵小小的花骨朵。田地边上有一小方草地,有牧童牵着老牛在草地上吃草。田边还有阡陌一路蜿蜒,直通到山壁边上的十几家小小屋子处。几家屋顶上此刻都冒出一缕一缕白色的炊烟。谷中一切看来都像是一出活生生的桃花源记。这哪里是什么荒无人烟,什么死人村了?此处景色怡然恬静,只怕比山外的世界还美上数倍。 鹿儿见了此景,先问道:“阿乡你不会是为了偷学功夫,随便找个村子糊弄我们吧?” 阿乡也糊涂了,搔了搔后脑说道:“村里老人指的就是这个方位啊。山里的村子我多少都跑去玩过,但大家都不敢到这山谷来玩。难道这是传说出了错?什么‘死人村’当真是老人闲着没事,编出来吓孩子玩的吗?” 正当他三人心中都是茫然一片之时,忽然听到身后有人说道:“今天真是稀奇,怎么会有客人来我们溪宁村玩吗?” 第六十五章 进村 方中锦他们三人忽然听到身后有人说话,心中皆是突的一跳。他们慢慢转头去看,只见是一个样貌憨厚的中年汉子。 这个汉子脸膛焦黑,皮肤粗糙。身上穿着再简单不过的粗布衣裳,脖子上挂着一块擦汗的破布,脚上一双草鞋已经磨得稀烂,露出肮脏的脚趾来。背上一个大箩筐,里面装满了干柴,腰里别了一把镰刀。无论怎么看都是最普通不过的樵夫。 那樵夫看这三人傻愣愣的不吭一声,又憨憨的笑着说道:“几位朋友,是要到我们溪宁村来吗?还是在山里迷了路?当真是少有啊。也不知为啥,这山上别的村子里人都不爱到我们溪宁村来。” 阿乡颤着声音问道:“你这是溪宁村?不是死人村?” 那樵夫听罢哈哈大笑说道:“原来你们是来找死人村的吗?这死人村是你们外人胡乱按在我们头上的名字。我们这村子自古就叫做溪宁村。估计是因为我们浙江方言里‘溪宁’与‘死人’同音,才被外面人乱叫了这么久。现在也不知道我们村子到底被传成什么样了。他们不爱来就不来吧,我们村里人可过得快活自在。” 鹿儿又问道:“大叔,我们其实是来找人的,不知道你有没有见过一个三十多岁的乞丐?” 樵夫听了一愣,说道:“乞丐?我们这里偏远成啥样了?哪有乞丐能要饭要到我们这个地界?还不先把自己活活饿死。”说着又是傻憨憨地笑。 樵夫这一问一答表情自然,呼吸平稳,眼神也无半点闪烁。鹿儿瞧在眼里,觉得他不像是在说谎的样子,便对方中锦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 方中锦一看便知鹿儿意思,那樵夫说自己没见过乞丐样子的人,并不是谎话。看来刘熊天确实没来过此处。他心中不免失望至极,天大地大,难道终究还是找不到他了吗? 樵夫看了一眼日头,说道:“你们几个娃娃年轻不知道时辰。眼看太阳就要落山了,这么晚了你们在山中胡走乱窜不是白白送死吗?到我们村子里来住一晚上再走吧。”说着憨憨一笑,看着就像是一个质朴好客的山民无疑。 方中锦知道他所说不错,如果他们三人这个时候返身下山,多半要在山里迷路。到时候野兽毒虫出没,很难保证他们三人周全。 正在他寻思要不要答应这位樵夫的邀请时,阿乡仍旧不甘心地问道:“大伯,你们村里有没有毒虫啊?”他从小便知这山坳是整座鹰头山的禁地,心中从未怀疑过一分一毫。如今突然发现这里不过是一个平静的小小村庄,甚至看上去要比外面的村落还安定祥和一些,向来确信无疑的事情原来全是假的,这叫他怎么能相信? 那樵夫听罢,眼神一缩,说道:“山里蚊子毒的很,我们平时都用茅草熏。不然就要咬你一个大包,又痛又痒难受得紧。” 阿乡又追问道:“有没有那种让人很想到山涧里喝水,不喝到就浑身难受,甚至要把自己皮肉抓的血肉模糊的那种毒虫?” 樵夫听到这话,似乎想到了什么,身上微微一颤,又忙用脖子上的破布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掩饰。说道:“小伙胡吹吧,我生这么大也从没见过这样厉害的毒虫。” 他这一切慌乱的神情都逃不过鹿儿一双慧眼,她悄无声息的拉了一拉方中锦的袖子,方中锦也对鹿儿点了一点头,示意自己知道那樵夫心中有鬼。或许是樵夫虽然没见过乞丐样子的刘熊天,却还真见过一个血肉模糊的人来溪边找水喝,却不知为什么又要存心掩饰,不让方中锦他们知道。 方中锦不由又一次仔细打量那樵夫。只见他虽然身上也算精壮,但是气息短浅粗重。看来他绝对不会身怀内功的人,恐怕最多是因为终日在山中打柴,所以身体强壮一些罢了。 他再转头看向谷中,不过十几间茅屋,就算里面都住满了人,满打满算也就三十来人。他此时功力已有小成,内力惊人以外还兼轻功不俗。阿乡是个机灵活络的少年,鹿儿也有宝剑防身。说不得他一人连挑三十个不会功夫的村民应该不成问题。不如将计就计,跟着这樵夫进山村里瞧瞧。说不定真有刘熊天的踪迹。 方中锦笑着说道:“我这弟弟被山里的大蚊子叮的怕了。大叔,我们兄妹三人在山上迷了路,请你行行好,让我们到村子里住一晚可好?” 那樵夫看他们三人一眼,爽快地说道:“好啊。就住到我家里去吧。大家挤一挤还有地方睡觉。小丫头便和我婆娘挤一个屋吧。”说着便率先带路,小心翼翼的往山沟里去。 四个人各怀心事,一路上都是沉默不语。上山已是不易,下到谷中更难。他们四人都要牢牢拉住身边的树枝藤曼,小心别从坡上滚落下去。就这样行了刻把功夫,终于把这段短短的山路走完。方中锦三人一旦感觉到脚踩在平地上,心中都是长舒了一口气。 那樵夫朝村里一座茅屋一指,说道:“那就是我家。你们来得正是时候,现在是吃饭的点儿。山村里的吃食不比外面,你们可别嫌吃不惯啊。” 果然谷中家家户户都传出了阵阵饭菜的香气。方中锦他们已经嚼了多时的干饼子,被这香气一勾,人人虽没中冥虫,肚中的馋虫倒是嗷嗷叫了起来。 那樵夫笑嘻嘻地领着三人进到自己屋中,屋里一个正在炒菜的妇人见到丈夫带了三个陌生人进来,着实一惊。他们谷中已有几十年没有进过生人。 樵夫抢先说道:“这几个娃娃在山里迷了路,我让他们来家里住一宿。否则这山上的路这么难走,可不是白白看他们去送死不成?” 那妇人满怀深意的看了他们三个一眼,又连忙低下头去。像是个不会同人打交道的村妇,连打个招呼的胆量都没有。但她手脚麻利,回头去把刚做好的饭菜端到桌上。 这些饭菜十分简单,不过是一些山中的野菜,但有一只野兔烤的极好。这野兔烧得通红,散发出阵阵肉香气。阿乡到底是个小孩子,就听他腹中一阵轰鸣,看来是饿极了。 那樵夫听了哈哈一笑,说道:“都快来吃吧,千万别客气。”说着便一屁股坐在饭桌边上。他也不同人客气,拿起碗筷呼噜呼噜便吃了起来。那妇人更是一声不吭,他们山中没有女子不得上桌的规矩。所以那妇人在桌边坐了一个小角,默默地拿起碗筷也是蒙头扒饭。 阿乡见他们吃的畅快,心想这饭菜他们自己吃起来也半点不怕,兴许真没什么古怪。他转头希冀地看向方中锦,就等他一声令下,自己便要老实不客气得上桌吃饭了。 第六十六章 不归 方中锦见到阿乡与鹿儿两人都是一副馋相,而那樵夫与村妇正如风卷残云一般吃着桌上的饭菜。他本来心中犹豫,但这对夫妇无论怎么看都是普通的山民,依靠男耕女织过活,而这山中一切都像是一幅世外桃源的画卷。难道真的是他们自己想多了?或许这就是一个再普通的小村庄而已。终于他禁不住鹿、乡两人哀求的眼神,朝他们点了点头。 两个小的一见方中锦答应,便欢快的谢过了樵夫夫妇,也挤在桌边吃起饭来。他们二人都已在山上攀爬多时,比平日里更饿上百倍。此时重新吃到米饭,虽然这米饭看着干瘪泛黄,还混着稻壳没有去净。他二人却觉的饭香四溢,野菜也是美味无比,更别说那喷香的烤兔肉了。方中锦也向樵夫道谢,拿起一副碗筷同他们一起吃了起来。 这些饭菜本来让樵夫夫妇两人吃是绰绰有余,现下却有五人同吃,立刻被卷得干干净净。阿乡已经将碗底都舔过,还是一副没吃饱的样子,思量着要不再啃两张干饼垫垫肚子? 妇人收拾了碗筷去厨房洗刷,鹿儿不好意思白吃他人饭菜,也跟过去帮忙。那樵夫便带着方中锦与阿乡两人到院中的葡萄架字下乘凉。凉棚上枝叶茂盛,凉棚下放着两架竹躺椅和几个小竹凳。看得出来都是樵夫自己打造的。山中日月易过,吃过了晚饭,除了歇息纳凉再无别的烦心事。他们三人便坐在棚下随性聊天。 此时山风柔和,天色将晚未晚,白云悠悠地从山谷上空飘过。弯月渐渐露出头来。几颗星星已经升上空中,但又显得离他们如此之近,仿佛伸手便可摘下一颗来。 阿乡吃饱了之后便有些瞌睡,靠在一架竹躺椅里躺着。樵夫与方中锦闲话家常,他也间或插几句嘴。听着听着便渐渐呼吸粗重,也不再说话,大概是睡了。 鹿儿甩着湿手从厨房走出来,笑嘻嘻地坐在了方中锦的边上,说道:“这里可真是悠闲宁静,若是真能一辈子住在这里就好了。” 方中锦听了这话,心中也忽然感慨,自己一路走到这里当真是身心疲惫。若是能忘记所有的恩怨与责任,忘记家乡宁海,忘记去找刘熊天的誓言,就这么在山中度过余生,将是多么的畅快惬意。 樵夫与他们闲聊道:“你们几个娃娃都不是这座山里的人吗?” 方中锦点了一点头,微笑着说道:“我们不是这山里的,所以才会迷了路。” 樵夫又说道:“若是真的喜欢这里,为什么不就在这里住下?不是我自夸,我们这里冬暖夏凉,村子里的人也都是些和气好说话的。当真是个过日子的好地方呐。” 这话几乎说的鹿儿都要心动了,如果她真的能和锦哥哥一辈子在这山中度过,就像樵夫和他妻子一般,那她今生就再无遗憾了。 方中锦却忽然摇摇头,说道:“这山里确实是难得的好地方,可惜我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就比如我有个好朋友,他如今生死未卜,我总要找道他才行。” 他忽然不再试探,转头对樵夫说道:“不知道大叔可知道冥虫?或者从这山中是否走出过什么会使用冥虫的巫师吗?” 那樵夫听了这话脸上一僵,沉声说道:“进了我们这溪宁村,再没人能活着离开大山。所以外面的人才叫我们死人村。你们既然已经进来了,也是一样再也别想出去。索性别再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明日我和村长商议,请村里的壮丁一起帮忙,再给你们盖一间房子。你们就在这住下吧。” 这话说完,方中锦与鹿儿都是一惊,连阿乡都被吓得醒了过来。 方中锦警惕的看着这个毫不起眼的樵夫,冷声问道:“大叔你是什么意思?” 樵夫还是那样不冷不淡的表情,说道:“我说你们再也出不去了,便安心住下吧。我们这村子没一个人能走出去,又有几十年没人进来过。最需要你们些新来的年轻人,为村中开枝散叶。你们男的年轻女的漂亮,来得真太是时候了。”他这些话一板一眼的说了出来,就好像说的是今年庄稼的收成一般自然。 而方中锦他们三人听了这话,心中就像是卷起了惊涛骇浪。 方中锦第一个便想到了食物中可能下了毒。但他此时身上没有半点异常,微一运气,真气也在身体中运行自如,甚至觉得内息比过去还要强悍雄壮一些。他站起来冷冷的看着那樵夫,觉得手脚上完全没有发麻或者使不上劲的感觉。方中锦脸上露出冷厉之色,说道:“不知道大叔你要怎么留住我们?” 那樵夫怔怔的看向夜空,眼中满是认命一般的空洞。他淡淡地说道:“不是我要留住你们,是老天要留住我们所有人。从前也有个人想要逃出去,他也是个聪明有武功的,不过现在恐怕早就成了这山中的一捧黄土了。至于你们说的那个三十多岁的乞丐朋友,兴许就是躺在冥虫洞里那个血人吧?不过现在应该也已经成了死人了。” 方中锦听了这话,心中狂跳,刘熊天果然在这里!他厉声喝道:“冥虫洞口在哪里?” 樵夫终于抬眼看他,眼中有了一些生气,他说道:“你不能去。你在这里只要别离开,总能安心活到老死。去了那洞窟却只有死路一条。你们三人的命已经不是你们自己的了,知道吗?是这个村子的!”他一指鹿儿说道,“这个女娃娃必须先和村子里的男丁生下一个孩子。”又指向方中锦道,“你也必须让村子里的女人先怀上身孕再说。” 方中锦鼻中冷哼,他对自己到底着了什么道还不清楚,便故意说道:“我若是硬要闯出去,你们村里的男人就算一起上,难道还能留得住我吗?” 那樵夫哼了一声,说道:“我是拦不住你。但你们难道从此不喝水了吗?现下你们都吃过山里的食物,若是不喝到这里独有的山涧水,就会全身发痒发胀,直到把自己抓的和那血人一样为止。难得你们都生了好皮囊,就不在乎吗?” 第六十七章 虫后 那樵夫说罢这话又怔怔地望向星空。 方中锦脑中却在急转,想要把这樵夫话中意思给理清。 显然方中锦三人是因为吃了樵夫家的饭菜才着了他们的道。而听这樵夫话中的意思,似乎方中锦从此已经离不开这村子附近了。若是他们不喝村边的山涧水,身上便会奇痒无比,直到把自己抓的遍体凌伤,血肉模糊,最终成为一个血人才止。 他身上杀气毕露,寒声问那樵夫道:“这食物里到底有什么鬼?” 樵夫说道:“不跟你说明你终究不肯死心。你们来到这片地界,不就是来找冥虫的吗?我们这里到处都是冥虫,水里有冥虫、庄稼里有冥虫,便是打来的野味都是喝的冥虫洞里流出的水。所有吃食里都藏着冥虫卵。咋们村里哪个人身上不是钻了成百上千的冥虫卵?” 他说罢便朝着方中锦他们三人一指,说道:“如今你们身上也有虫卵了,大家都是一样的。” 他说过这话时神情漠然,眼神空洞。却把方中锦他们都说的都是心中一惊。鹿儿更是出了一身冷汗。 方中锦听罢问道:“既然大家身上都有冥虫,为何你们不会受冥虫钻体的痛苦?” 樵夫回答道:“这就是为什么我们都再也出不去的原因了。看来你对冥虫也是知道一些。”他摇了一摇手中的蒲扇,像是给孩子们讲故事一般平静地说道:“但就知道这么一些。这世上的活物无非分了公母,但是这冥虫却在公母以外还有一个虫后。虫后在这溪水里产下卵后,虫卵便跟着溪水到处流。不论是稻田也好,畜生也罢,身上都藏了不知道多少虫卵。这些虫卵在人的身体里一开始也不发作。只要你还喝着这里的溪水,除了虫卵越聚越多,倒不会让你害病。可你一旦喝不到这溪水,身体里再没有新的虫卵补充,所有虫子就一同孵化。那你就先是全身发痒发疼,挠心挠肝一样难受。最后虫子从你身体里钻出来。你的性命也就从此绝了。” 方中锦听了这话,到觉得并不是樵夫故弄玄虚,确实能够自圆其说。要知天下生灵都遵循两条至理:一条是不断地诞下后代,另一条是不断地向外走出去。 人畜身体里不断有新的虫卵进来,这些虫卵还没有吸饱人体内的精华,其他虫卵便也不一起孵化。直到宿主离开了这死人村地界,既然喝不到山涧水,身体里也再也没有新的虫卵了,寄居在体内的所有虫卵,便一同钻了出来。兴许这冥虫就是靠这法子试图远远传播出去。却不知为千百年下来,并没在外头造成大难?甚至外头的人连听也没有听说过冥虫这东西。 而生活在溪宁村,或者说是死人村里的人们为了自保,便是再也离不开山涧流淌的范围了。 只是不知道又是谁用了什么法子,竟然将冥虫带到了金华县。利用冥虫的特性,同时害了唐长老和赵三通两人。 方中锦既然想通了此中的关键,便对着鹿儿和阿乡一挥手,说道:“走吧,我们去找人。” 樵夫听了这话,这才不复刚才的冷漠空洞神情,用惊讶愤怒的语气说道:“你们还要去找那死人?冥虫洞里虫母,又怎么是你们斗得过的?我说过了你们的性命是属于整个村子的。决不会让你们胡乱自己糟践掉。” 说罢他大声地朝村中喊道:“快都出来吧,那小子要跑!” 听到了樵夫的这一声喊,本来平静的村庄,忽然开始骚动起来。不少青壮年拿着手中的镰刀围了过来,却不知刚才他们躲在什么地方? 以方中锦此时的实力,要料理十几个村夫那是易如反掌的事情。他对鹿儿和阿乡使了一个眼色。这两个小的便都对他点了点头。鹿儿掏出了怀中的寒月刃,和阿乡一起警惕地靠在墙角里。这样一来,只要放中锦站在他们身前牵制住那些庄稼汉,鹿儿与阿乡倒不怕人来罗唣。 方中锦则独自护他们前面,他眼看着这些慢慢聚拢地村夫,都是一些长相粗黑的穷苦人,看着没有半点与众不同之处,便心说倒不如先下手为强,先击倒一个再说。 他丹田中提着一口真气,一掌劈向离他最近的樵夫。只见他身法灵动,掌风凌厉,这一掌着实包含了万钧之力。受了这一掌,莫说是血肉之躯,就算是砸在一块大石上,也必然是石屑纷飞。 而那樵夫却像是一个傻子一般,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眼看就要被方中锦一掌毙命了。 方中锦心中想的是一击制敌,却没想到这樵夫毫不抵抗。他收势不及,这一掌便结结实实的拍在了樵夫的胸口上。那樵夫身形晃荡,喷出一口鲜血来,果然是不会半点武功。 阿乡见了此景,先是一阵哆嗦,接着高声叫好道:“师傅好厉害!一人一掌把他们全灭了。” 方中兢的这一掌也使村中其余的人心中大惊。他们世世代代都在这个谷中生活,从未见过功夫如此之高的人。他们心中也知方中锦动作实在太快,掌中力道又是无人能敌,靠他们手中的镰刀锄头是拿不住他的。这些人想明此节,忽然纷纷将手中的武器扔到了地上。只听哐堂声响成一片,十几把镰刀斧子都已经被农夫们摔在地上。而他们都个个赤手空拳,目光定定的看向方中锦。 阿乡见了高声喊道:“这就对了,扔下武器,赶快投降!” 方中锦却觉得这群人的眼神忽然都变了,个个神气都像活死人一般。他沉声对两个小的说道:“你们小心!这群人有问题。” 果然就见他们虽然将手中的武器都抛在了地上,脸上却没有半点害怕投降的神情,反而继续朝着方中锦合围而来,就连那个刚才吐了一口血的樵夫也摇晃着向他们逼近。 方中锦眼看着这十几个汉子慢慢聚拢,不知道他们到底搞什么玄虚。但他手下也不再留情,又是灰影晃动,方中锦一掌劈向一个汉子的胸口。 却让方中锦他们三人万没想到的是,这个汉子突然身体向后一倒,生生做出了一个铁板桥。方中锦的这一章便扑了一空。 这一下变化让他们三人心中大惊,前一刻这些人还不过是普通的庄稼人,怎么现如今却突然使出如此诡异的身法。这招式完全不像中原武林中人惯常的招式,只透着浓浓的稀奇古怪。 第六十八章 问路 死人村中十几个壮汉本来已经将方中锦他们三人团团围住,却没有想到方中锦武功高强,远不是他们能敌。 这些庄稼汉突然都抛下手中武器,继续向前围拢。当方中锦再次袭向一人时,这个看似从未习过武功的庄稼汉忽然以诡异的姿势生生避过这一掌。 方中锦身形不断游走,接连用他唯一的那一招探虚掌击向几个村夫。这群人都像是突然变成了杂技高手一般,无不是用诡异至极的身形躲过了方中景的攻击。 只见方中锦在这群人中游斗了一阵,始终没能击中任何一个敌人。阿乡见到此景,不禁额头冒出细汗,喃喃说道:“这群人真是邪性,师傅不知道要不要紧。” 鹿儿白了他一眼,说道:“你既然一心要拜他为师,却又对他如此没有信心?我跟随了他这么久,什么样的厉害歹人没有见过。比这更凶险十倍的状况也经历了几回,哪次不是化险为夷?你若当真害怕的紧,便好好躲在我身后就行。” 阿乡哼了一声,说道:“就你跟的时间长,也没见你跟出半点名堂。” 这话说的鹿儿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心中反复对自己说:决不去和这小东西一般见识。 他二人再看方中锦时,局势又发生了极大的变化。方中锦不再与众人缠斗,而是拉开架势使出了一套最简单不过的太祖长拳。 这一套拳法是方中锦最初学会的招数。他把这拳法法练的极熟,更重要的是,这套拳法连绵不绝,浑然一体。不似他的探虚掌,虽然精妙绝伦,但他始终只这么会一掌。 方中锦窜到看起来最高大的一个汉子面前,将自己的那一套太祖长拳使了出来,此刻这套掌法在他手中就像连绵不绝的流水,但又包含着强劲的内力。 那高大汉子本来还想用诡异身法躲过方中锦的攻击。却没想到方中锦第二招又连绵不绝地打来。村夫到底没有正经学过什么功夫,哪能躲得过这样排山倒海而来的掌风?果然他被一掌击在胸口上,身体巨震,吐出一口鲜血来。 璐儿与阿乡都欢喜地高喊出一声:“好!”但又见了高壮汉子只是身形晃动,最终没有倒下。 余下的这些山民心中都忌惮方中锦拳法厉害,不敢再贸然向前。但是紧紧合围着他们三人的形势仍旧不变。 方中锦此时已经觉察出了这群人的异样。第一,他们身法古怪,却又没有扎实的武功基础。虽然能以奇怪的方式躲过攻击,若是遇到高手则是不堪一击。第二,他们似乎皮糙肉厚至极。即使受了方中锦如此重的手法,甚至已经口吐鲜血,仍旧能做到站立不倒。 方中锦回头对鹿儿说了一声:“寒月刃。” 鹿儿立刻领会了方中锦的意思,心中一喜,忙将寒月刃抛向方中锦。 方中锦一把接过,拔下刀鞘,寒月刃上的寒气便散发了出来。连方中锦都是第一次使用这把刀。他只知道寒月刃锋利无比,如今面对这些无法打倒的敌人,说不得只能用此刀先解决几个人再说。 方中锦没有修习过什么刀法剑法,只是仗着自己聪明过人。他随意舞动这把寒月刃,姿势倒也灵动优美。直把那些村民唬的不敢动弹。方中锦猱身欺近虽然口吐鲜血,却仍旧站着的樵夫。他手中使的是刀,运用的却是太祖长拳的招式。 樵夫心中大嚇,连忙一个诡异身法让到一边。却躲不过方中锦第二刀扎来,终究被那寒月刃刺中在手臂上。说来也奇,自古传说寒月刃上有毒,但是那樵夫看似并没有中毒的迹象。只是刀刃实在太快,那伤口鲜血喷涌,竟然无法止歇。他终究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上。眼见着鲜血仍旧不停地流出,此人恐怕是活不下去了。 方中锦手中持着沾满鲜血的寒月刃,怒目将周围的人瞪视一圈。其他的山民无不是在心中打一个寒颤。他们不过是一辈子没离开过村子的普通人,忽然见到自己的村人就这么倒在血泊中,谁还敢继续向前一步? 一个年纪稍长的中年人终于说道:“你现在已把诱你进来的人伤成这样。他终究逃不过一个死字,但你们也是无论如何出不了这村的。便是把我们都杀光了也救不了你自己。这样吧,这件事就由我做主。大家不再为难你,你把这人的妻子娶了,再生下一个孩儿来。我们便容你在这村中继续过活。” 方中锦听了这话当真是哭笑不得,却也知道他们真是觉得自己再也出不了此村。总要依靠村人一起才能过活,才会说出这种愿意接纳他的话来。当做是诱他投降的条件来。 阿乡却是忍不住说道:“我师傅模样生得这般好,若是在外面,便是公主娘娘也娶的。怎么会要娶你们村子里的女人!” 他老人哼一声:“那你便到外面去娶一个试试看。看哪一个公主娘娘会要你们这样满脸伤痕的血人。” 方中锦不理他们这这些胡搅蛮缠,他看好那个中年男子应该是村中的村长或者元老,便闪身袭向他的门面。趁他闪避时又一刀抵住他的去路。 那中年男子只觉得自己颈子中忽有一道寒凉之气。不用去看,也心知方中锦中的刀肯定已经抵在自己脖子上了。 只听方中锦厉声喝道:“前几日出现的那个血人现在在哪儿?” 那中年男子心中慌乱,忙说道:“你不要乱动,若我有损伤,你们三个人一个都跑不了。” 方中锦用刀尖轻轻划破中年男子脖子上的皮肤,说道:“别浪费我的时间,在哪儿!” 中年男子终于害怕也像樵夫一般流血不止而死,颤声说道:“就在山崖顶上的冥虫洞那里。” 方中锦轻笑一声,说道:“多谢了!”就见他咔咔两声将这中年男子的手脚关节脱下。 余下的山民们见了,不知谁先发了一声喊,都各自狂奔逃散而去。 方中锦心说这些人无非都是些乌合之众。既没什么大奸大恶,终究也坏不了什么事,便让他们去了。 他叹了口气,回头看向惊愣不已的鹿儿与阿乡,说道:“无论如何我先要去看一眼。你们呢,同我一起去吗?” 第六十九章 怪异 死人村里的那些汉子们忽然用了稀奇身法,想要合围留住方中锦他们。总算方中锦心中有急智,用寒月刃将他们制服,并逼的村中元老说出了刘熊天此刻的所在。山民们这才四下逃散。 方中锦也是担心两个小的不会功夫,若是放他们留在死人村,反而容易被那些不死心的山民回过头来迫害。便带上他们二人一起向山崖上进发。 这山崖已经是鹰头山最高的一座山峰了。峰顶上终日云雾弥漫,道路湿滑,极难攀登。当真是除了飞鸟与灵猴,谁也不敢轻易接近。而他们一旦登上了冥虫洞之后,还里面又不知藏着什么凶险的玄机,以至于那樵夫说他们一进此洞必死无疑。好在他们三人心中都有准备,一路上阿乡还说了几个笑话,存心活跃气氛。 终于一行人攀到了崖顶。这里山势极其陡峭,而在山壁上果然有一个黑漆漆的洞窟,洞口被山木草石掩映,不细心寻找倒也容易错过。那条不知道害过多少人的山涧正是从这洞窟中缓缓流淌出来,一路随着山势蜿蜒而下。直到隐没于林中再也不见。三人见了此处景色,心中都是一句:终于到了! 方中锦抢先走了过去,低下头细细寻找。果然,他在草蔓上发现了一些血迹。这血迹只有几星几点,若不仔细搜寻极难发现。而这血迹竟然一路随着山涧,延伸进了洞窟之中。 方中锦举目向洞窟中看去,里面黑漆漆的一片,想来是这洞窟极深,若是不进洞中,终究看不清里面到底有些什么。 方中锦心中猜测,如果这血迹是刘熊天留下的,那他极有可能自己爬到了洞窟深处。这血迹看来已经留下多日,若当真是刘熊天的,也不知他此时是死是活。当下决定还是要到洞窟中一探究竟才行。 方中锦他们三人立刻折了一些干柴,打算点起起火把进洞窟中看看。他们三人紧紧跟着彼此,生怕由于洞内过于黑暗而走失。鹿儿与阿乡两人心中都是砰砰直跳。但要他们留在外面又是不肯,强行壮着胆子跟方中锦一起走了进去。 这洞窟中道路湿滑无比,火把只能照亮眼前一小片地方。待他们走出一段路之后,鹿儿忽然说道:“这火把上的火焰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亮了?刚才似乎还不是这样的。” 阿乡听了说道:“那是因为外面太亮了。火把的光看着不明显。现在到了里面,四周都是漆黑一片。你当然觉得这火把光芒更亮了。长了这么大的人,竟然连这点道理都不懂。” 鹿儿哼了一声,还想辩论。 方中锦却忽然说道:“不光是如此。现在火焰确实比刚才更大些。连干柴也比在外面烧的更快了。我们要小心一些,兴许过不了多久这把火把就要烧完了。看来这洞窟果然有些古怪。” 鹿儿与阿乡听了这话,果然发现火把上的火焰正不停跳动,干柴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眼见着它正以飞快地燃烧。幸亏他们身上还带着一些备用的火把,不至于马上就会伸手不见五指。 他们三人又向前行走了一段,方中锦忽然看向鹿儿,惊讶地问道:“鹿儿你怎么了?是不是身体有些不舒服?” 只见鹿儿脸色显得极差,额头上挂着大颗的汗珠。人看着都有些摇摇欲坠。 鹿儿强自忍着说道:“我没事……”其实她此时此刻心中烦恶欲呕,头晕目眩,连多说几个字都觉得困难。只因为她不愿意被阿乡嘲笑,才强忍着不愿说出来。 “但是我有事。”这时阿乡突然在边上说道,“我好难受,想吐,头晕。师傅,这冥虫的毒快上来了吧!” 这话说的他们三人心中都是惴惴不安。 方中锦深吸一口气,却觉得身上没有半点异常。他又试着运转周身真气,发现他呼入的气息与往常不同,竟然泊泊汇入到自己的经脉中,而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内息正在澎湃增长。 方中锦虽然每日都会打坐练功,但感受到自己内力增长如此之快,除了在河阳镇附近山洞中被真阳子牵引那一回,便再也没有过了。 方中锦对两个小的说道:“这应该不是冥虫毒发作。你们两个先坐下来休息一会儿。我想可能是这里的天地灵气钟聚于此,所以与别处不同。也许正是因为你们没有练过内功,所以这澎湃的灵气,你们一时半会儿消耗不掉,才会觉得身体难受。 方中锦让两个小的坐下休息,便独自举起火把向四周打探,他忽然觉得石壁上有些奇怪的图案,只是这些图案被青苔覆盖,所以他们刚才并没有发现。这图案不像是天然形成,到像是有人用刀斧凿刻而出的。只是这些图案时日实在是太久了,渐渐变得与石壁融为一体。 方中锦凑到一面石壁之前,用手扒开覆盖在石壁上的青苔。那石壁上刻着的画像便清晰起来了。 这一看不要紧,却让方中锦大吃一惊。因为看着这些石壁上的花样,似乎是一个个动作诡异的小人。而这些诡异的动作却让方中锦印象深刻。因为此前在洞外与死人村的村民们一场恶斗。这些村民躲避方中锦拳拳脚的奇怪姿势,与这些画像上的某几个姿势非常相似。而洞中石刻的姿势又远远多过村民使出的招式。一些姿势看着与村民们们使得似是而非,另一些则是从来没有见过。 方中锦心中一动,心说这些村民们会不会就是学了这山壁上刻画的姿势,才能做到体魄强壮,即使被击伤吐血,也能屹立不倒?他身随心转,便学着石壁上的姿势做了一个铁板桥。接着又学着别的古怪姿势扭动起身体来。 鹿儿与阿乡看到方中锦忽然做出如此古怪的举动,都是心头大嚇。难道方中锦的毒素入体,竟然发疯了吗? 阿乡转头对鹿儿说:“师傅……这是在干什么?学村里的山民们……做古怪姿势吗?”他此刻气息不畅,心中烦恶难受,连话也说不利索。 鹿儿也不知道方中锦在干嘛,只说道:“锦哥哥有……过人智慧,你看不懂……也是常理。” 她话话还没说完,就见方中锦一个鲤鱼打挺,从一个级古怪的姿势恢复到站立的姿势。他笑着转过头看向鹿儿与阿乡,说道:“这姿势当真好的紧,你们也快来试试看!” 第七十章 异功 鹿儿与阿乡惊愣地看着方中锦,不知他为何突然摆出各种各样的古怪姿势。难道是中了冥虫的毒,竟然疯了不成? 方中锦却突然站定,笑着对他们二人说道:“这姿势极好。”还要他们也来试一试。 阿乡尚有些犹豫,不知道自己的英俊师傅是不是因为心中绝望,患了失心疯。鹿儿却对方中锦向来毫不怀疑。她虽然现在觉得头晕想吐,身体难受的紧,还是将手中的火把交给了阿乡,先学着方中锦做了一个铁板桥的姿势。却没想到这姿势一摆出来,不过一会便觉得胸口汹涌的烦恶感顿时减轻了不少,呼吸也不再那么难受了。她咦了一声,又照着墙上小人的动作,换了另一个诡异的姿势。这姿势极不好摆,起先鹿儿觉得自己晃晃悠悠,随时像是要摔倒一般。她勉强自己,使尽了全身力气,也无法做的与石壁上的画像一致。她心说这动作也太古怪了,常人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动作而不摔倒,难道这一幅画是前人刻错了? 这时方中锦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不要太在意身体的动作,将精神集中在脑海里,想象自己正在做这个动作的样子。”鹿儿本来就是个极其聪明的女孩,一听便明白了方中锦的意思,按照他的话在脑内想象那个奇怪的姿势。果不其然,不一会鹿儿的身体便不再摇晃了,能够稳稳的不再摔倒。而最让她惊奇的是,先前难受的感觉已经消失了大半。她甚至能感觉到有一线气息在她身体里游走。鹿儿虽然没有学过功夫,却听方中锦说过不少次。她猜测这一定是某种内功修炼的法门。不知道是谁,又在什么时候将它刻在这石壁上,倒是便宜了他们几个。 自从鹿儿跟着方中锦离开京城,一路走过了这么多地方,也算是碰到了不少的事。她心中总是暗暗自责,懊恼自己没一点武功,老是要拖方中锦的后腿。现在竟然有如此奇妙的机缘,她当然绝不放过,心无旁骛的按照图上的姿势一个一个修练了下来。 旁边的阿乡见了此景,又是惊奇又是着急。虽然不知道他们到底弄得什么玄虚,自己试一下总是无妨。他忙把手上的火把再传给方中锦,也是照着鹿儿一般做了一个铁板桥。忽然他就喊了一声:“妙!”心中大乐。这一喊不要紧,却让他气息岔了,一下摔倒在地上,咳嗽不止。 方中锦在忙他胸口按摩,助他气息恢复顺畅,然后说道:“看来这姿势需要心境平和才能起奇效。你还是收了猴子性情,好好运气一会再说。你们放心吧,这里我会替你们守着。” 鹿儿与阿乡听了方中锦这话,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心中特别安定。即使是在这漆黑一片的洞窟中,也相信他们绝不会遇上危险。在这洞窟之中不辨日月,他二人也不知道照着岩壁上的画像运息了多久。鹿儿先把最后一个姿势摆完,她只觉得自己心中轻灵畅快,手脚也比过去轻盈了不少。她笑着默默盘膝而坐,看着眼前的方中锦和还在运功的阿乡。 火光照耀着鹿儿娇俏的小脸上,显得红润可爱,目光晶莹透亮。 最终阿乡也把最后一个姿势摆完,翻了一个筋斗,挺身站立。他笑着说道:“师傅,这可真神,看来这就是人们传说的内功了吧?你的内功虽然不能传给我,却是上天可怜我,又让我学了一门!我这回可真的要做大侠了!” 方中锦笑着说道:“你们这样离做大侠还早得很呢。”说着对阿乡一指,说道,“特别是你,千万别因为学了一点皮毛就到外面去惹麻烦。到时候被武功高强之人打屁股,我也救不了你。” 他看到阿乡露出沮丧的神情,终于笑着说道:“不过我看这神功确实是奇妙至极。外面的山民只是学了一些皮毛,又不得其法,许多姿势都摆错了。即使是这样,也已经颇难对付。若是你们两个能静下心来,日夜修炼不辍,将来定能有一番造化。到时候想要成为大侠也是不难。”他顿了一顿又说道,“最奇妙的是这洞中似乎灵气充沛,特别有助于内力修炼。不光是你们这门神功,即使是我在洞中自行运息,也觉得收获是往日的十倍不止。这个洞窟到底藏了什么样的秘诀。我们总要再向前探索一番才能知道。” 说着他站起身来,将手上的火把重新交给鹿儿与阿乡。这火把已经不是刚才的那几支。显然是这两个小的已经在洞窟中修炼了多时,原来的那两个火把早就已经燃尽了。 方中锦想要带着鹿儿与阿乡继续往前走,鹿儿却忽然说道:“锦哥哥,你等等我。”说着她便来到石壁之前,寻遍全身也找不到能写画的东西。她懊恼的叹了一口气,说道:“若是我们有带纸笔就好了,我好把这里的画拓印下来。之后回去再慢慢练习。” 方中锦听了这话,笑笑说道:“不用担心,我都已经记在心里了。到时候出洞我再画下来就行了。”说着他指了一指自己的脑袋。 阿乡听了便是一声欢呼,高兴地说道:“师傅你当真是个神人!功夫又高、长得又英俊、脑子又好使、知道的又多。跟你走在一起什么都不用担心。”他又忍不住白了鹿儿一眼说道,“竟然还有人信不过这样的师傅。”说着便夸张的摇头叹气。 鹿儿哼了一说,终于没忍住,脱口说道:“小马屁精。” 方中锦也不理会她们的小小恩怨,笑笑说道:“好了,你们别再斗嘴。我们赶紧继续向前,一定要找到刘熊天大哥再说。” 鹿儿与阿乡这才互相瞪了一眼,各自气鼓鼓的向黑漆漆的山洞深处走去。虽然这洞中藏着什么样的危险,他们三人还是一无所知,但在鹿儿与阿乡心中,似乎这山洞也没有先前那么可怕了。 第七十一章 血人 方中锦见鹿儿与阿乡身体没什么不适了,便同他们一起继续向洞窟深处探寻。 说来也怪,这洞窟迂迂回回,转转折折,却似没有底一般。他们三人都走的腹中饥饿了,仍旧是这样黑漆漆的一片。鹿儿打开自己的水囊想要喝一口水,但把这水囊举到唇边,看着水囊中的水,却是半点也喝不下去。这水虽然仍旧是清澈甘冽,但是鹿儿却觉得每次试着要喝这水,都会觉得胃中一阵翻江倒海。 她最终叹了一口气,蹲下身来,捧了一把脚边的溪水,这一口水虽然也是清冽,在鹿儿心中却是沉重冰凉。自己怕是真的中了冥虫,难道此生真是再也出不去了吗。 阿乡听了这一声叹息,不知是不是存心安慰她,只说道:“也不一定非要住到那个死人村才行,我家村子就在另一个山头上,你和师傅若想住过来也只不过多盖两间茅屋就行了。到时候以师傅的武功,每日来这里挑两桶水又有什么难的,等我功夫练得强了,也是一样一天挑两桶水,够我们喝的了。” 鹿儿不可置信的看向阿乡,没想到他还能安慰别人。但听阿乡又笑嘻嘻的说道:“到时候师傅娶了我的姐姐,他两人正般配,可不是郎才女貌吗?” 鹿儿知道这小子不存心说点胡话就一定是生病了,突然她呵呵笑了一声,说道:“又要做你姐夫,又要做你师傅。你倒是不怕乱了辈分。” 阿乡听了一怔,忙说道:“那就做我姐夫吧,姐夫教小叔子功夫也是天经地义的事。” 方中锦本来走在最前面开路,忽然他蹲了下来,仔细看着石窟的地面。鹿儿与阿乡见了也不再争论,屏息凝神的站在方中锦的背后,两人手中的火把都凑了过来,把方中锦正在凝视的地方照亮。 只见那里正是溪水流淌而过的地方,而方中锦正看着溪水中的一处泥沙。那泥沙上有浅浅的纹路,与别处因水流千年冲刷而显得平缓的沙石不一样。这里像是曾被人用手鞠过一把水喝,才留下了这样的纹路。 方中锦指着这纹路说道:“就在这附近了。”然后直起身子,拿着火把四处查看,终于在远处一处石壁角落里找到一团漆黑的影子。 鹿儿与阿乡都咽了一口口水,心中砰砰直跳。方中锦让他们留在原地别动,自己则默默地向黑影处走去。这时他自己心中也是焦虑难平,既担心这次找到的还不是刘熊天,又担心找到的正是刘熊天的尸体。就这样一步挨一步,终于走到了那黑影跟前。 方中锦看着眼前的景象,忽然心中悲凉。他强自压抑住心中奔涌而上的情绪,悄悄地蹲在黑影边上,说道:“刘大哥,我是方中锦,我找到你了。” 那黑影不是已经遍体鳞伤,血肉模糊的刘熊天又能是谁?只见他脸上被抓的横七竖八,血肉模糊的一片。衣服上也满是鲜血凝结的痕迹。这些鲜血显然都已经与他皮肉上的伤口黏连住了,若是谁硬要把他衣服剥去,必然要他再次伤口崩裂,流血过多致死。要不是因为他身材高大壮硕,远迈常人,方中锦还真是难以辨认出他是谁来。 这个血人过了半晌才慢慢抬眼看到方中锦,眼神中浑浊的没有一丝生气。他似乎终于认出了来人是谁,勉强地露出一丝微笑。口中呵呵试图发出声音。忽然他像是想到什么一般,慢慢将手伸入怀中,哆嗦地掏摸着什么。终于他从怀中摸出一管碧绿的竹笛。这竹笛晶莹玉润,碧绿通透,仿佛竹笛上过一层釉色。若是不仔细看,还当这是一管玉笛。他哆嗦地将这竹笛举到方中锦面前,用尽全力一般断断续续地说道:“这是……帮中信物。替我交给……下一任帮主。” 方中锦知道这是刘熊天的临终托付,他虽然不知自己最终能不能离开这鹰头山的地界,还是努力平缓着声音说道:“刘大哥你放心吧,这信物我一定会帮你带到的。” 刘熊天似乎放心了一般,眼看挂在他心中最后一桩心事有了了结。仿佛是吊着的最后一口真气就要散去,他脸上显出了极其疲惫的神情,好像要放任自己沉沉睡去一般。 忽然他又勉强让自己的眼皮睁开一线,嗫嚅着嘴唇说道:“当心……虫后……打碎……”他此时气息微弱,一句话说的断断续续。直到最后一口真气散尽,也没能说出打碎什么。 方中锦捧着刘熊天血肉模糊的尸身,心中酸楚难以平抑。他抬头望向洞顶,喉头滚动。最终方中锦还是控制住了情绪,将刘熊天的尸体平放在地上。他转身回头,对两个小的说道:“刘大哥往生极乐了。这里情形恐怖,你们就别过来了。等我一会,我先把他的尸体埋了,我们这就走吧。” 鹿儿与阿乡是头一次感受到方中锦如此悲痛,他们都默默点头。鹿儿一双眼睛看着方中锦起伏的胸膛,知道他此时很不好受。但自己一点忙也帮不上,就算说一些节哀顺变的话,想来也是多余至极。 方中锦将剩下的最后一根干柴拿在手中,在沙地上浅浅的挖了一个坑,再把刘熊天的尸身放了进去。他慢慢地将沙土盖在刘熊天的身上脸上,心中唏嘘。这个一身正气的伟岸男子,终于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以如此可怖的外表离开人世。希望他能早登极乐,从此不再被凡事拖累。 终于,刘熊天的尸身尽数被沙土掩盖好后,方中锦看着手中当做铲子使用的那最后一根干柴。他略一犹豫,将这根干柴插在刘熊天坟包之上,总算是让他有了一个墓碑。 方中锦转头对鹿儿与阿乡说道:“我们这就走吧,出去之后再想别的办法。这里恐怕还有什么危险,我们就不要在此久留了。” 鹿儿与阿乡听到这话都连忙点头。他们三个这就要赶快转身要离开这虫洞。而就在此时,三人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又一阵似哭如泣的哀鸣声。这幽怨的哀鸣仿佛在洞窟深处,又好像就在背后,曲曲折折地挠动三人心弦。与此同时,埋着刘熊天的那个小小坟包中也似乎应和着这哀鸣声,发出了稀稀疏疏的回响。不知是什么正要破土而出。 第七十二章 遇虫 方中锦他们三人正要离开刘熊天的坟包,却突然听到身后传来的哀鸣声,而埋着刘熊天的那个小小坟包中也不知有什么东西正在蠢蠢欲动,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 鹿儿小脸吓得发白,声音颤抖着说道:“锦哥哥,他活过来了吗?” 方中锦沉声说道:“就算要回魂也得过了头七,不会这么快诈尸。不管是什么,我们先向外跑出去再说。” 鹿儿与阿乡听了这话,立刻撒丫子往来处跑去。方中锦此时轻功已有小成,他一手搂住一个人的腰,运气疾奔而出,速度比两个小的独自奔跑还要快上一些。 鹿儿与阿乡只觉得耳旁生风,心中都是砰砰直跳。然而这哀鸣之声似乎仍旧在身后跟着,不紧不慢。 阿乡胆子稍大,他回头看了一眼埋葬刘熊天的坟包,忽然他喉中咳咳作响,惊恐地喊道:“那大块头乞丐,身上的虫子都飞出来了!” 方中锦听了转头去看,果然一只又一只的黑色虫子从那坟包中钻了出来。他们身上还带着湿漉漉的粘液,翅膀在空中一抖,便能慢慢地在低空盘旋着飞舞起来。 方中锦他们三人心中都是一个想法:刘熊天身体里的冥虫钻破刘熊天的身躯,飞出来了。 而方中锦心中想得更深一层,这些冥虫显然是听到了哀鸣声的催动,才会破体而出。那这哀鸣声会不会就是山民口中说的虫后呢? 刘熊天临死前还要他们小心虫后,看来为今之计只有赶快逃跑一条路了。他腹中换了一口真气,带着两个小的一路狂奔不敢停歇。 忽然阿乡又惊声喊道:“虫后,虫后跟上来了!” 方中锦回头去看,果然有一只巨大的虫子飞快的朝他们追了过来。只是方中锦看到这虫后,心中也是一惊。这虫子看着竟有一人半这么长,六只细长的脚在洞中飞快移动,而它背上竟然还有一对翅膀。显然是因为它身体实在太笨重,这才飞不起来的。虫后身上漆黑油亮,甲壳被烛火一照,泛出诡异的绿光。它一对眼睛巨大赫人,头上长须如长满倒刺的钢鞭。世人只要看上一眼这巨虫,都是腿筋打转,腹中翻涌,更别说提气狂奔了。方中锦心头巨震,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虫子?难道就因为这里灵气充沛异常,竟然连虫子都能长得这么巨大? 既然知道对方是一个大虫子,方中锦心中反而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他忽然将鹿儿与阿乡分别远远抛出去。他们两个小的只觉自己如腾云驾雾一般向前冲去,终于落下,都能稳稳站定,并没有甩出一个狗吃屎来。 鹿儿与阿乡赶忙回头去看,却见方中锦已经转身面对着巨大的虫后。 那虫后见方中锦转头站定不再逃跑,也不去管另外两个,举起一只巨足向方中锦砸去。这巨足上长满长毛,混合着腥臭之气,风驰电掣一般袭来。而方中锦身体灵动,一个闪身便避过去了。 虫后一击不中,又举起另一只巨足戳向方中锦,似乎是想把他钉在石壁之上。方中锦连忙从怀中摸出寒月刃,寒月刃上青影闪动,方中锦还是将太祖长拳的招式套在刀上,直将他周身防的水泼不进。 虫后哪见过什么兵刃?自它脱世以来便是这洞中的霸主,凡是会走会跳的都逃不过它的巨足。所以仍旧是一足戳向方中锦。方中锦抓住这个机会,半矮了身子,手上运足内力,只见青光一闪,那虫后的一条毛足竟然被方中锦手中的寒月刃直接斩断。这条巨足摔在溪中,溅起一阵水花。 虫后从未吃过这样的亏,它发出尖鸣之声,竟然人立起来,只用两足支撑身体。另外剩下的三只巨足从三个方向同时超方中锦抓来。方中锦立刻提气向后一跃,生生避开了这一击。那虫后因为只有两足站立,所以无法移动它的巨大身躯。一招扑空没能及时跟上。 它尖鸣不止,又用五足接地,飞快的向方中锦扑来。方中锦心中却说不能再退了,再向后退下去,两个小的终究逃不过这虫后袭击。他只能立定在原地,眼快手急,手中寒月刃一个急转,虫后的另一只巨足又被生生切断了下来。 虫后赖以制敌的两只巨足竟然先后都被方中锦砍下,虫后尖鸣不断,忽然他扑腾起翅膀,而这个硕大的虫子竟然摇摇晃晃的腾空而起。想来是去掉了两足的重量,虫后身体变轻了一些。翅膀竟然能支撑起自己。 这虫后一旦翅膀能够飞起来,多扑腾几下,似乎慢慢掌握了技巧,飞得更加稳了。它挥舞着剩下四只巨足,如一只巨爪一般向方中锦袭来。 这样一个庞然大物,从半空中压将下来,而又有四只长满长毛,看着恐怖至极的巨足不断地挥舞着向方中锦袭来。方中锦如同时对付四个能在空中飞腾的武功高手一般,而自己又不能后退半步,否则两个小的必定来不急逃跑。他霎时变得左支右拙起来。 这时方中锦向突然向身面喊了一声:“火把!” 鹿儿听了立刻会意,将手中一支火把抛向半空,方中锦稳稳接在手里,朝着虫后挥舞过去。 那虫后见了这火把,嗡的一声尖鸣,竟然将一只巨足去撩上面的火焰。但一触到火焰,便发出嘶吼声连忙向后退去。原来这虫后在暗无天日的洞窟中从未见过火焰。它由着虫子的本能想要向火焰扑去,但真的触到火焰又被烫的尖叫着逃离。方中锦一只手举着火把掩护,另一只手上的寒月刃急舞,终于又在那虫后身上划开一条巨大的口子。他只觉的手中的匕首一刀捅进去,便是有大量的粘液喷涌而出,这粘液喷的到处都是,方中锦更是手上脸上都挂着黏糊糊的幌子。 方中锦虽然眼看着占了上风,但是心中非常焦急。因为此时他手中的火把正在剧烈地燃烧,用不了多久便将燃尽。而阿乡手上的火把也好不了多少,估计再战一刻多钟便要都要燃烧殆尽了。 如果他们手中的火把一旦都化成灰烬,那么战局将立刻改变。他们三人将目不视物,而虫后也没了忌惮,方中锦只觉得额头有豆大的汗水不停的往下淌去。他虽然一边与虫后缠斗,一边脑内急转,但人就想不出法子。也不知要怎生才能脱出眼前这个困局。 第七十三章 杀虫 方中锦与虫后激战正酣。他此时虽然靠着火把与匕首这两项利器,暂时占了上风,但心中却是焦虑无比。眼看再过个一时三刻,只要等他们所携带火把尽数熄灭,那么局势将会逆转。一来方中锦变得目不视物,虫后却能把他们三人看得清清楚楚,二来没了火把做依仗,虫后也对他们少了一份忌惮。到时候方中锦只剩下一把寒月刃,实在难以支撑。这寒月刃传说淬过剧毒,但方中锦和鹿儿都从未使用过。却不知道为什么对这里的山民和虫后都不起半点作用。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匕首经历的年月实在太长远,毒性早就不在了。 最可怖的还是这虫后已经被方中锦卸下两只前足,身上也被捅了几刀。竟然还是不死,反而愈战愈勇。甚至由于身子变轻,竟然靠一对生平从未用过的翅膀飞了起来。现如今这双翅膀慢慢稳健起来。而双翅一旦张开,几乎将整个洞窟都要遮蔽住。虫后的另外四足又像是四把长戟一般,不断同时像方中锦挥舞过来,长毛带刺,腥臭扑鼻。方中锦一人要对付四条巨足,而他又是不可再退一步。否则身后两个小的必然不能脱身,虫后说不定到时候不再和方中锦纠缠,而改去折腾鹿儿与阿乡。更别说这虫后本来就长得可怖至极,若是换了别人早已吓破了胆子。 正在方中锦心急如焚的时刻,忽然一道灵光闪过。他犹记得刘熊天临死之前,说了要他小心虫后,还嘱咐他要打碎什么东西。他们一路走来都是山壁溪流,并没什么可以打破的。难道刘熊天的意思是在这虫洞深处还有什么可以打碎的东西,而一旦打碎这东西,会对虫后有莫大影响?眼下反正没有别的办法,说不得只能试上一试。 方中锦思及此处,便将手中火把挥舞得如同一团光幕,连连迈着步子向前。那虫后本来极受火光诱惑,但因为有一足被火焰烫伤,所以再见这火光逼近时,便连连急退,不敢让火把近身。竟然真的就这么被方中锦向后逼出了一段路来。 这边方中锦与虫后缠斗不休,那一边阿乡看到虫后连连败退,竟然忍不住叫出一声好来。 鹿儿忙拉住他,悄声说道:“你这是寻死吗?叫这么响别把虫后引过来了!” 阿乡也知道错了,笑笑不敢再言语。但他看着方中锦激斗连连,招招精彩。每一次都是在退无可退中找到一线生机。转而又能把握住机会反守为攻。他心中砰砰跳动,觉得如果他自己遇到这样的危机,是否能够做出这样的招式来避过?嗯,自己肯定是想不到这样奇妙的应对之法的,但现如今看过之后,自己又是否能同样能将这招式使得如此凌厉迅捷呢? 虽然他此时与鹿儿都处在最危险的境地,但是在火把映照下的他,脸上全是惊羡佩服的神气。两只眼睛里似乎也有火苗在跳动。 鹿儿斜眼看到阿乡在那佩服的神奇,心中好笑,只觉得自己锦哥哥当真是无敌,谁见了他都是打心眼里服气。她回头继续看向激斗正酣的方中锦,却不知道自己眼中的敬佩羡慕之情一点也不比阿乡少。 那一边方中锦见火把连攻的计策奏效,便是得理不饶虫,步步紧逼。当他们一路退到刘熊天墓前时,方中锦老实不客气,一个闪身将插在坟包上的木柴拿来,插在了腰带上,又继续向前挺进。这一套动作一气呵成,如行云流水一般,没让虫后占了半点便宜。 方中锦打的虫后一路倒退,直退了几丈远,忽然就觉眼前豁然开朗,原来是终于退到了洞窟底部。方中锦一边激斗,一边观察附近情形。这里方圆总有二三十丈,洞顶甚至还有一线天光漏了进来。原来洞顶上还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洞口,要让虫后飞出去是不可能的,但是他们三人若要从此处钻出去兴许还行。而那条虫后用于产卵的溪水也正是从这天洞中流淌下来,汇聚成一道水帘。想来虫后平日里就是栖息在此处开阔的石室中。 而在洞窟正中,竟然有一块巨大的石头突兀的杵在那里。这石头模样古怪,与别处的石壁截然不同。上面似乎还被人挖下一小块过,缺了一角。方中锦心说难道刘熊天就是要自己打碎的正是这块石头?但是此刻自己手上没有斧子锤子,难道能用肉掌打碎一块巨石吗?而自己打碎这块巨石又会有什么影响?慌乱之中,方中锦根本来不及想这么多,只能继续将心思放在应付虫后的攻击上。 说来也巧,方中锦无意之间一个闪身,将溪水踢到了虫后的翅膀上。就见那虫后的翅膀一沉,向下坠了一下,那虫后连忙又扑打起翅膀,拼命将水甩出。方中锦心中一动,知道这机会难得,慢慢边与虫后缠斗,边将它引到天洞边上。虫后只是一个畜生,不知是计,便也跟着方中锦来到了天洞边上。方中锦一个闪身从天洞中流下的水帘穿过。手中小心,没把火把打湿。而那虫后也紧跟着从水帘穿过。这一下,虫后的翅膀被完全打湿。翅膀沾了水后变得极重,想要飞是飞不起来。虫后身上本来只剩下四条腿,爬也爬不快捷,打也没了武器。这一下又失去了能够让自己飞起来的翅膀,只能趴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方中锦知道这是再好不过的机会。虫后上了这么一次当,绝不会再上第二次。若是等到它翅膀干透,就再不可能如此轻易地让它俯在地上了。于是他手起刀落,对着虫后胡乱砍劈。那虫后本来疼的吱吱乱叫,也亏得它生命顽强,方中锦如发疯一般在它身上砍了一百多刀也是有余,这虫后终于不能再动,僵死在地上了。 方中锦从疯狂中清醒回来,看着眼前的巨大的虫尸,犹自泛着渗人的绿光。他心中有着劫后余生的舒畅,叹口气,方中锦转头对外面喊了一声道:“都进来吧,虫后死了。”这声音远远传出,在洞窟里反复回响,一层一层放大,直如有千百人在放声高呼。 过了不久,鹿儿与阿乡终于带着恐惧的眼神出现在方中锦的眼前。他们见到满身粘液的方中锦正在用溪水清理自己,而那只巨大无比的虫后已经倒在一边不能再动弹。鹿儿与阿乡见了虫后的尸体,仍旧是心中栗六,别过头去不敢再看。 方中锦抬看了他们一眼,只见他脸上神情淡然。他忽然轻描淡写一般,对两个小的说出一句令二人震惊不已的话:“虽然虫后死了,眼下却还有一个棘手的难题。那就是我们恐怕都活不长了。” 第七十四章 难题 方中锦那轻描淡写的一句:“我们恐怕都活不长了。”却是把鹿儿与阿乡惊得呼吸都忘了。难道连虫后都死了,还有什么巨蟒怪兽埋伏在深处等着他们吗? 鹿儿连忙挥散心中惊恐的情绪,她看着方中锦淡定自若的模样,心知或许还有救。她拉住刚要叫喊的阿乡,悄声说道:“你别打岔,听他说完。” 阿乡被她一拉,便也把刚要脱口而出的话咽了回去,一双希冀的眼睛看向方中锦,希望他会说一句:“我是逗你们玩的。” 而方中锦也像是在整理思绪一般,他仍旧蹲在溪水边上,怔怔的看着兀自流淌的山涧,缓缓说道:“虫后既然死了,那自然就不能继续在溪水中产卵。我们新中冥虫卵的毒不久,身上藏着的虫卵还未长成熟,暂时还不发作。但是刘熊天大哥显然是在石壁那里倒下多时了,只因为实在伤重的厉害,没力气再爬过去喝水。所以他身体里的虫卵都已吸足精气,并且能够破体而出。我们眼下再也没有含着虫卵的溪水可喝,不知道要过多久,也会有成虫从我们的身中破体而出呢?到了那时,我们恐怕都要死绝。死状应该就和刘大哥一模一样。” 阿乡听了这话,脸色吓得煞白,忙俯身去张口狂喝身边的溪水,心中想的是能缓一刻便缓一刻。 鹿儿小声说了一句:“傻瓜,这虫后都死了,新流下来的溪水又怎么会有虫卵呢?” 阿乡听了,颓丧的坐在地上,眼圈发红,不知道在想什么。 方中锦也一屁股坐在地上,皱眉细细思考。而鹿儿也挨在他身边蹲下,却是静悄悄的,不敢轻易打搅他的思路。 方中锦想了一会,自言自语一般说道:“刘大哥叫我‘打碎’,却不知道打碎什么?我早就在这石洞中看了几圈,四周都是整块的岩壁,和细的不能再碎的砂石。这两样恐怕都是不能‘打碎’的。” 他终于将目光定在洞中那一块巨大突兀的岩石上,心说道:只有这么一块石头可能打碎了。它看着与别处坚韧细腻的岩石截然不同。这块大石从颜色到质地都颇为古怪。它成灰黄色,表面上又有无数气孔。说起来倒有点像太湖玲珑石。但是样子古怪,半分美感也无。也不知道这样一块巨石是怎么平白出现在这处山洞里的? 方中锦抬头看了一眼头顶上那小小的天洞,再看看眼前的怪石。心说这石头难道是天外来石,从万丈高空掉下来,砸穿上面是石顶,正巧落在这是洞窟中吗?总之周围要说有什么能够打破的东西,就只能是这块大石了。 而另一方面,若说千百年来进入过这死人村的难道真的没有一个人能再活着出去吗?这倒也不尽然。方中锦就知道有这么一个人成功的走了出去。他非但离开了鹰头山,还把虫卵带了出去。成功的控制了赵三通和唐长老,又引得金华县与丐帮大斗一场。并且胁迫刘熊天,最终还让方中锦三个人困在了此处。他要做到这么多事情,显然是活了不少时日了。那他离开了这里独有的山涧,又是怎么活下去的呢? 方中锦不由得将目光锁在岩石上那缺掉的一角。他慢慢站起身来,走到巨石边上,这巨石长成了细条状。虽然合抱起来并不算粗,但却比他人还要高些,而那缺口就在方中锦胸口以下的地方。这个高度正好是人动手砸石的高度,他又凑上去仔细去看,这缺口处确实有一些细微的敲砸痕迹。方中锦最后用手比了一下,看上去如果真是有人在这里凿开石块,那他的个子兴许比自己矮上一些。 方中锦心中既然已经确定无疑,便转头对着鹿儿与阿乡说道:“说不定这石头就是让我们死里逃生的秘诀所在了。如果我们能带上一块石头出去。终身携带,不让这石头片刻离开身体,说不定我们体内的虫子便能始终被镇住,不破体而出。这样一来我们也算是能活到终老了。” 鹿儿与阿乡两人既是大惊又是大喜。惊得是这冥虫终究不能根治,喜得是他们能活到终老也不算亏大了。虽然二人猜不出为何带着石头能活到终老,但既然方中锦认为这石头就是关键,那就必然是关键。他们就算闹不明白为什么,但是对方中锦其人都是信任有加。 方中锦看着他们悲喜交集的神情,笑着宽慰说道:“只要我们能活着出去,一切都还有可能有转机。这天下名医多得是,我们出去一路寻访。只要今日我们死不掉,总还有根治的那一天。”他笑了一笑又说道,“再说这一行我们虽然都中了不死不活的冥虫,但也不是全没有收获。你们学了洞中的古怪身法,不是就很有裨益吗?说不定这身法也不是胡乱刻在上面的,以后学得深了,会不会助我们攻克冥虫,也不可知啊?” 阿乡终于要破涕为笑,说道:“我就知道师傅,啊呸,姐夫你是吓唬我们的。还说我们活不久了,我可是要活到一百岁的。”他站起身来拍了一拍屁股,又挽起袖子说道,“既然那石头是关键,我们还等什么?赶快敲破它带走吧。” 鹿儿白了一眼阿乡,说道:“你身上难道带了家伙工具?难道还要用肉掌去劈石头?” 阿乡来气,说道:“难道我们就不能出洞去找工具嘛?就算那死人村不去了,我自己的村子也离这里不远。拿点斧子凿子也费不了多少时间。借来斧子我们就砸,一刻工夫不耽误。” 方中锦皱着眉,摇了一摇头说道:“我却不知道我们还有多长时间,不知道会不会连爬去另一个山头拿斧子的时间都不够,那冥虫就已经破体而出了。” 这一句话,让心情刚刚好一点的鹿儿与阿乡又一下子跌到了谷底。说来说去他们还是非得死在这虫洞里吗? 第七十五章 龙卷 方中锦虽然判断出可以靠这怪石克制体内的冥虫,但他们手上却没有家舍来凿下一块怪石。若是要回村借斧子凿子,又不知这冥虫卵会不会走到半路就发作。 方中锦把插在腰带中的那根干柴拿了出来,想要试着把它当做凿子撬下一点怪石来,但奈何石头太硬木棍太软。这棍子差点折了,也没有一星半点的石头能被翘下。 鹿儿叹了口气说道:“既然怪石能克制冥虫,你们两个先呆在这里。我出去找村子里的人借斧子。总好过三个人都耗在这里。若是,若是我没能及时回来……你们可以到半路上去找我。”她话中的意思是愿意牺牲自己性命去借斧子,若是能借回来当然皆大欢喜。若是她在半路上爆体而亡,方、乡他们二人可以在半路上找到她的尸体和斧子,再回来凿石头,也能减短一些路程。 阿乡连忙说道:“这不成,斧子是山民家靠着吃饭的家伙。你一个陌生人轻易去借,拿了便走。他们又怎么会肯借给你呢?这样吧,还是由我去借。你们在这里等我回来,我跑山路怎么也比你个小女娃快些。” 鹿儿深吸一口气,说道:“傻瓜。” 阿乡回她一句道:“你才傻瓜呢。” 方中锦笑了一笑,说道:“还不至于要你们哭哭啼啼生离死别的。容我再想想办法。” 这话一说,让鹿儿与阿乡都是心中一喜。阿乡笑着埋怨方中锦道:“我说姐夫你啊,别总是说话藏一半漏一半的。活像个说书先生,非要我们一哭一笑的才看着的开心吗!” 鹿儿也叹了口气,微笑着说道:“锦哥哥你想的是什么法子?快点告诉我们吧。” 方中锦便对着鹿儿与阿乡如此这般一说,将心中的设想都和盘托出。阿乡听了之后搔了搔后脑,说道:“还有这种法子?行得通吗?” 鹿儿笑着说道:“锦哥哥难道还有料错的?” 三人便决定按照计划行事。方中锦先将手中的火把去烤那怪石。却没想到这怪石忽然发出剧烈的声响,火把猛烈异常地燃烧起来,简直如爆竹炸裂一般。一股强烈的气流扑面向方中锦袭来。 这一下倒是出乎方中锦的意料,他知道这石头与众不同,却没想到用火把烧它竟然反应如此剧烈。 阿乡忙担心地问道:“姐夫,我们还继续吗?” 方中锦点了点头,沉声说道:“继续!”说着他将火把移开,阿乡和鹿儿正攀在岩壁上。阿乡将外衣脱下,鹿儿与他一人抓住一边,引着从天洞中流下的溪水,浇在刚才方中锦用火把烧的地方。这一浇不打紧,怪石发出了呲呲的声音,从怪石涌出的气流更加强烈。简直像是气浪一般,冲向他们三人。洞中忽然变得狂风大作,三人的头发衣襟都被吹的猎猎作响。 方中锦本来只是想用火烧水浇的法子来炸开怪石。这法子也不是方中锦独自想出来的,而是自古开山通路都会用到的手段。但眼前这块石头的反应尤其激烈,每次火烧水浇,便会不断有气浪奔涌而出。说不定这山洞中充沛的灵气就是靠着怪石千百年慢慢侵蚀泄露产生的。但他们此刻只得孤注一掷,把这法子进行到底再说。 方中锦挥手示意鹿儿与阿乡撤掉水帘,他自己又用火去炙烤怪石。经受了水浇火烧、再加上不断冒出的气浪冲击,那怪石终于经不住这样连番折腾,只听一声巨响,岩石列出了一条巨大的纹路。有几块小块的石头掉了下来。而这小小石洞中竟然充满了从怪石上奔涌而出的巨大气浪。鹿儿与阿乡都觉得自己快要被风浪挤爆一般,初进石洞时的难受感觉如今成倍袭来。 方中锦也不怕烫手,支撑着身子捡起地上的珍贵的石块,勉强塞入了怀中。他此时已说不出话来,抬头对鹿儿与阿乡做了个手势。示意自己捡到了石头。 却不知阿乡是没有领会,还是觉得石头仍旧不够多,再一次勉励把水柱引向巨石。方中锦连忙要喊出:“不要!”但那声音终于被一声塌山一般的巨响掩盖住。 方中锦就觉得自己身不由主,被强大的气流卷上半空。他勉强睁开眼睛,就看到鹿儿与阿乡都被强风刮出了天洞,而自己也被强风狠狠地一把卷起,猛的撞在了洞顶之上。强风卷着他的身体在洞中不停的旋转撞击。方中锦已经睁不开双眼,双耳中除了狂风呼啸,耳膜生疼以外,什么样的声音都听不到了。他只觉得自己的后背反复的撞击在坚硬的石壁上,一击猛过一击,一次快过一次。每一次都撞得方中锦体内气血翻腾,周身骨骼似乎要寸寸断裂。在这席卷的狂风中,方中锦像是一只弱小的蚂蚁一般身不由己,只能用手死死地护住后脑。任由身体再一次被狂风卷起,反复砸向下一处石壁。 终于方中锦觉得眼前突然白光一片,狂风将他卷向了天洞口附近。方中锦不知道洞中狂风还要刮多久,连忙使出最后的力气,努力借着风势从天洞中向外窜出。 这狂风一旦出了山洞,便像一股龙卷风一般,直把方中锦卷向半空,终于拖不住他的身体的重量,将他远远的甩了出去。方中锦被结结实实的摔在了地面上。总算这最后一击,也没能要了方中锦的性命。他此时虽然眼冒金星,但是知道自己的小命终究是保住了。 他赶忙先摸向怀中,幸好那几块小石头还在怀里,没有丢失。他又连忙强自坐正身子,盘膝吐纳起来。等过了一个小周天,待他再睁看眼睛,感受到气息已经恢复正常,目光也重新变得炯炯有神。方中锦可以确认自己没有受什么内伤。 他连忙站了起来举目四眺,不远处的石洞上方仍旧是有狂风不断刮出,将洞口的草木搅的猎猎作响,飞沙如同一阵灰云一般压在洞口的半空中,连鸟兽都不敢靠近。也不知道这怪石中到底蕴含了多少气浪,一旦裂成碎块,竟然能产生如此大的力量。直要让天地也为之变色! 方中锦回忆刚才情形,鹿儿与阿乡本来就在天洞口,狂风刚起时就已经被卷处了石洞。既然自己已经无碍,那如今最紧要的一件事情,就是先把他们二人找到。否则等他们体内冥虫发作,那就来不及了。 第七十六章 姐姐 方中锦终于抓住一线机会,乘着狂风逃离了石洞。但他一朝落地,稳住心神后第一件事便要先去寻找鹿儿与阿乡两人。眼下时间紧迫,若是晚了,说不定他们二人体内冥虫会爆体而出。 但如果鹿儿与阿乡也是被这龙卷风甩将出去的,却完全估摸不出他们此时被甩到了哪个方向。方中锦只能四下里漫无目标地寻找,时间点滴流逝,他心中也越发焦急。 忽然他在转出一个山岗时,见到了一个人影。方中锦急忙凝目去看,心中不免失望。来人并不是鹿儿或者阿乡,而是一个陌生的女子。这女子生得高挑,看着和方中锦差不多大。她身材不像普通人家的女子那样瘦弱无依,反而像是一杆青竹一般挺拔。这女子皮肤白皙,眉毛没有画成时人最爱的柳眉,倒显得英气逼人。配合着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和高挺的鼻梁,看上去英挺飒爽。方中锦已经见识过了解铃那样秀外慧中的女子,也见识过鹿儿那样时而温柔可爱,时而明艳动人的女孩,还有如同清欢那样清冷艳丽的,或是像是雉儿那样妩媚惑人的。但眼前这个女子显然与她们皆不相同,有着独树一帜的气韵。她穿着最简单不过的粗麻衣裤,并没穿裙子。头上挽着单髻,除了一根竹簪再无一点装饰。但人常说腹有诗书气自华,那肯定形容的就是这样的女子。方中锦看她一眼便断定,她绝不是一个普通的山民家的女儿。 那女子见到方中锦也是疑惑地上下打量。方中锦索性先开口问道:“这位姑娘,请问你见到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吗?” 那女子皱眉看他半天,最终问道:“你找的什么样的男女?叫什么名字?” 方中锦说道:“都是十几岁的年轻孩子。那男孩的名字,姑娘兴许听过。叫做陈吾乡,也是这山里的山民。” 那女子听了陈吾乡的名字,显然是一怔,脸上怀疑神色更浓。也不回答方中锦的问题,指了一指山顶处,问道:“这异相是你造成的吗?” 方中锦转头去看,原来女子指的地方就是他逃出生天的天洞。此时洞中的气浪已经缓了下来,但仍旧把周围的砂石不断卷上半空,远远看上去灰黄一片。 方中锦脸上也不显出异样来,只绕开女子的问题,继续说道:“不知道姑娘见到我说的那两人吗?人命关天,非同小可。若是见过请一定要告诉在下。” 那女子一听到“人命关天”四个字心中一跳,盯着方中锦防备地问道:“你要怎的?” 方中锦心中道一声:果然没猜错。看来这女子既知道陈吾乡是谁,又非常担心他的安危。再看她容貌气质,和周围的山民也是格格不入。方中锦便开口说道:“陈清凉姑娘,我同你的弟弟认识。这些时日发生许多事情也来不及解释。你快随我一起去找他,否则他有性命之忧。” 对面那女子听了方中锦这话,突然柳眉倒竖,喝了一声道:“好狗贼,追到这来了!”说着她忽然举起手臂,也没见她有什么古怪动作,忽然就有四枚黑黝黝的小箭直朝方中锦的门面射来。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方中锦连忙从怀中摸出鹿儿的寒月刃。只见他手持寒月刃急挥,再听到叮叮四下响声,伴着火星点点。这四枚小小黑箭纷纷摔在地上。更奇的是,它们统统断成两节,想来都是被那寒月刃削断的。 这一变化让那女子口中咦了一声,他看着方中锦手中的寒月刃,眼中片刻闪过光芒。 方中锦忙开口说道:“姑娘别误会,我不是歹人。我与你弟弟相识,不小心误闯了死人村,这才刚刚逃脱升天。只是他身上还中了冥虫,我要赶快想法子救他才行。” 那女子听到这话脸上一白,忽然又摇头说道:“阿乡最怕就是山上的死人村,怎么会跟着你去那里玩耍?你手上的刀倒是不错。看看能不能削断这个?” 说着她又素手连挥,将四枚黑漆漆的物事抛向方中锦。方中锦看着女子投掷的手法并不怎么厉害。那黑漆漆的物事攻来的速度也不甚快,他若再用寒月刃去抵挡,必然能轻而易举的将它们一一击落,也如刚才的小箭一般削成八瓣。但方中锦却怀疑这四枚物事不是简单家伙。他没去硬接那四团黑球,而是提气纵身而起,如一只大鹏一般跃到了女子身边。 果然就听炸裂的声音在身后响成一片,方中锦回头一看,果然这四枚是霹雳弹没错。他心说这女子怎么出手这么狠辣?他好心要救这女子的弟弟,她却二话不说上了这样厉害的武器。辛亏自己提气跃开,不然真的用刀去劈,必然连刀带手都被炸得粉碎。 方中锦不免心中微微有气,他连忙伸手去扣住那女子的手腕,防她再有什么动作。口中还是解释道:“是我求他帮忙,带我去死人村的。阿乡想要学武功,我便答应教他。”他此时心中也颇感奇怪。眼前这女子虽然不似武功高强之人,但身上携带的几个暗器确实厉害的惊人。若是阿乡真想学什么武功,为何不直接叫他姐姐把这暗器传给他呢? 那女子听了这话,心中稍微有些犹豫,却突然感到自己的手腕已经被方中锦扣住了。她心中怒火翻腾,说道:“好小子,胡说八道乱我心思,乘人不备的狗贼。” 方中锦心中好笑,就算他一句话不说,凭那女子的功夫又怎么可能被自己一抓不中呢?算了算了,既然她是阿香的姐姐,总要解释清楚才行。 此时这女子被自己扣住手腕,不能动用什么内力,也使不出暗器,方中锦开口说道:“姑娘你别气恼,快听我说。我真是要救你弟弟性命!” 那女子比方中锦矮了一个头,此时被他扣住,一双怒目瞪向方中锦。她忽然发力向方中锦的怀中撞去,方中锦连忙提气于胸口,防她这一撞。 按说以这女子的功夫,就算全力向方中锦撞去,也只是不痛不痒而已。方中锦到底年轻,也没多少行走江湖的经验。他本意是受了这一撞再说,但真当这女子撞入怀中后,他却忽然眼神一厉,喝道:“我好心要救你弟弟,你却非要我性命不可吗?” 只见那女子肩上鲜血点点,原来她肩上暗藏着甲胄,甲胄上满是尖刺。这一下撞来,只把方中锦胸口撞得鲜血淋漓。 方中锦心中恼怒,刚要教训一下这个莽撞的女子,忽然道一声:“不好!”他只觉得自己脑内昏昏沉沉。身体不由自主的要跌在地上。 就在他意识模糊前最后一刻,似乎听到阿乡的声音惊慌着喊道:“姐姐,你把姐夫怎啦!” 第七十七章 醒来 等到方中锦再次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脸焦急的鹿儿。他努力扯出一个笑脸,对鹿儿说道:“我没事。”再转头看向周围,原来自己正躺在一个小小竹榻上,而这竹榻就处在一个小小的竹屋内。 方中锦忽然神色一变,试图伸手摸向怀中。鹿儿像是看透方中锦的心思似的按住他的手,说道:“千万别牵动伤口。你若是担心那怪石,那就大可以放心了。”说着她笑嘻嘻的从领口中拉出一根红色的绳子,上面还有一个小小的细藤条做的坠子。这坠子像是一个小巧精致的玲珑球。鹿儿指尖稍一用力,那坠子便分了开来,里面有一小颗怪石的碎片。 鹿儿笑着对方中锦说道:“你花性命弄到的保命石,怎么能随便丢了?我和阿乡一人一个都带好啦。你自己脖子上也有一个呢。” 方中锦果然觉得自己脖子中似乎有这么一个小藤球。他笑一笑,用沙哑的嗓子说:“这藤球做得到挺漂亮。你们带着这藤球多久了?没什么事吗?” 鹿儿赶忙拿了一杯水来,小心地喂给方中锦喝,说道:“是阿乡的爹爹陈大叔做的。我们自从带了这藤球,吃得下睡得着,连咳嗽都没一声。你就放心吧。” 方中锦心中宽慰,忽然他又喃喃地说道:“该和死人村的村民们也说一声。虫后已经死了,大石也裂成碎片,只要等风停了,人人去洞中捡一块碎石,便都能出谷生活,从此做个常人了。” 鹿儿抿嘴一笑,说道:“锦哥哥你的心就是太好了,他们存心想害你,你还想着要留他们性命?” 方中锦淡淡笑着说道:“引我进来的那个樵夫先下可能已经活不成了。其他人也罪不至死。他们常年困在这无形的牢笼里,连生儿育女都不得自由。就算有什么过错也都偿还了。” 鹿儿说道:“我的大圣人,你先躺着,别去担心别人的死活。我去找人给你换药去。”说着她便轻快的跑了出去。 方中锦的胸口仍有些痒痒麻麻,他回忆起自己晕倒前发生的事情,只记得自己被是陈吾乡的姐姐陈清凉撞了一下。陈清凉的肩头似乎藏有带着尖刺的甲胄,但光被尖刺刺伤是不可能让方中锦昏迷的。看来这尖刺上还淬着剧毒。也不知这女子为何如此火爆脾气,竟然能对他这样一个陌生人下如此狠手。 方中锦正想着这陈清凉,却没想到竹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陈清凉大大方方地端着一只木盆走了进来。 方中锦忽然见到她,正不知道该如何发作。那陈清凉先带着惭愧的神情说道:“方小侠真是对不住,我胡乱莽撞伤到你。还请你无论如何不要动气。幸亏方小侠天赋异禀,中了毒竟然还能拖延这么长时间。这才让我没有妄造杀孽。总之这段时日,还请方小侠一定要留在我家里养伤,好让我将功赎罪。” 方中锦见陈清凉虽然伤了自己在先,但是她为人爽朗大气,见到自己第一件事情就是赔不是。他这火倒不好发了。 鹿儿也跟了进来,手里拿着一盒膏药,对方中锦说道:“锦哥哥,清凉姐姐人很好的。是她父亲陈大叔看到山头忽然黑压压的一片,似有异相。才让清凉姐姐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清凉姐姐还以为你是坏人,才把你弄伤的。现在你身上毒素已清清除了。陈大叔说你再休息个十天半个月,就没什么大碍了。我们这段时间就在阿乡家里叨扰了吧。” 方中锦心中早就猜出了个大概,再看陈清凉也已经诚恳道歉了。便对陈清凉说道:“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只是下次别那么莽撞,至少要听我把话说完吧。”说着便露出一个笑容。 鹿儿见方中锦笑得灿烂,本来也是开心,忽然不知想到什么,脸上笑容慢慢凝固了。 陈清凉倒是没有任何异样。她大方地走到方中锦的床边,将竹床边的一个把手反复摇动,竹床靠头的那一侧竟然神奇的慢慢升了起来。她笑着转头对鹿儿说道:“可以了,你先帮他换药吧,还是像先前那样就行。”说着笑嘻嘻的走了出去。仿佛自己刚才只是做了一件寻常的事情,而能升起的竹床也是再寻常不过的事物一般。 方中锦却是心中惊愣,他从未见过这样稀奇的竹床,难道这陈家人还是什么奇人异士不成?鹿儿见了扑哧一笑,说道:“陈大叔是个铁匠,平时也爱琢磨。他家中还有许多稀奇古怪的玩意。等你能下床了,保准让你惊个不停。” 这时只听到一阵奔跑声由远及近,伴随着阿乡咋咋呼呼的叫声。门被猛地推开,果然是阿乡冲了进来,他开口就问:“姐夫你醒啦!现在觉得怎么样?” 方中锦听了这话,难得板起脸来说道:“阿乡,你平时同我开开玩笑我不和你计较。但现在你姐姐也在此处,你再这么胡叫,到时候罚你的肯定不止我一个人。” 阿乡听了这话,吐吐舌头,说道:“我姐姐这么好的女子,也就是年纪稍微大了一丁点。但是师傅你自己年纪也不小了啊。配在一起不正合适吗?” 鹿儿听了这话一记眼刀戳了过来,阿乡小声嘀咕道:“乖乖,一个比一个凶。” 方中锦笑着说道:“阿乡你到从来没告诉我,伯父还是个异人。他竟然会做很多奇巧机关吗?” 阿乡说道:“这些东西稀奇少有吗?反正我生下来就常见。” 方中锦听罢,感慨一般说道:“我看你姐姐挺厉害的,想来也是家学渊源。陈伯父又有这样的本事。你为何还想着要到外面去学什么功夫?光把你家中的东西学精,那便是高人异士了。” 阿乡一撇头,说道:“我爹就喜欢我姐姐一个,对我是一点不上心。家里的东西都不愿教给我,姐姐却一样没落下都学全了。哼,不教就不教呗,你看我现在又有了师傅,又会了石洞里的神功。以后还不知道要厉害成什么样呢。” 方中锦正要劝他不可胡说,却忽然听到竹门又被推开。一个中年男子走了进来,笑着对方中锦说道:“方小兄弟醒了吗。我这小儿古里古怪,说话滑稽。你听了可千万不要动气。” 第七十八章 客人 方中锦自从在竹屋中醒来,便陆陆续续见到了陈家的一老二小。最后一个进来的中年男子,显然是陈吾乡与陈清凉的父亲无疑了。他看着也不过四十出头的年纪,身上虽然是朴素的庄稼汉打扮,但是衣服却非常整洁。手肘、袖口等容易磨损的地方都打上了厚厚的补丁,看着确实是靠打铁为生的样子。但他脸膛却不像寻常铁匠那样漆黑一片,看着虽然苍白却也是斯文有礼的样子。 方中锦此时正靠在竹床上,他一见这中年男子的模样,便觉得他和陈清凉、陈吾乡两兄妹像的出奇。方中锦连忙抱拳向着中年男子行礼道:“在下方中锦,有劳陈伯收留在下了。” 那中年男子笑着说道:“方小侠太客气啦。是我女儿莽撞在先,还把你毒倒闯下大祸。若不是方小侠天赋异禀,中了毒竟然只是昏迷,并没立刻殒命。我这还救不回来了。也不知道这毒素有没有拔干净,总之小侠还是在我家多休息几日再说吧。” 这话正说中了方中锦心中这几日来的一个疑团。按说他手中的寒月刃是淬过剧毒的,但不论是死人村里的普通村民,还是那只硕大无比的虫后,被这毒刃所伤都没有显出半点中毒的迹象来。特别是那虫后,被自己砍了百刀也是有余,才最终因伤势过重而死。 方中锦当初猜测这寒月刃上的剧毒也是千年前所淬。它之后被藏在匣子里当做宝贝供了这么多年,兴许早就失了毒性。而如今得知自己中毒也能不立刻毙命,却难免不让方中锦将这两者联系在一起。若说自己与死人村的村民们有什么共同之处,那就是体内都有了冥虫的虫卵了。难道这冥虫还有抗毒的奇效吗?那看来倒也全不是坏事了。 那中年男子陈伯不知这片刻功夫,方中锦脑中已经思虑了如此多的事情,仍旧笑着与他客套两句,说道:“也真是巧,我在这这山中终日过着清净日子,没想到客人一来就来了这么多。” 方中锦听了这话一愣,陈伯忙解释道:“是我一个多年的好友,这两天也在我这里借住。他性子有些跳脱,我怕他吵着你,便没来引荐。等你身子好一些了,便请你们一起认识认识。” 方中锦又与那陈伯客套两句,陈伯便说要他好好休息,便转身出去了。留了方中锦一人在屋子里,他透过窗棂看到外面有几颗葱翠的竹子,想来这里的一切家舍都是就地取材。他心总感慨,前几日还忽然冒出过在溪宁村中度过余生的念头,如今倒真要在这山村里住上一小段日子。看来自己也不是命中注定漂泊无依,这不就偷得浮生几日休闲吗。 正想到此处,忽然竹门又被推开,鹿儿端了一篮子吃食进来。方中锦这才觉得腹中饥饿,心说也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没吃过饭了。但他一看鹿儿神情,便知道她心中有事。只见鹿儿此时紧紧皱着眉头,定定的不知道在思考什么,满腔烦恼都写在了脸上。 鹿儿平时虽然惯会通过别人的细微的神情捕捉他人内心的想法,却也只有在与方中锦待在一起时,会让自己的心中的情绪如此清晰地浮现在脸上。 方中锦见了心中讶异,问鹿儿道:“你这是怎么了,这里有什么不对吗?” 鹿儿抬头看了一眼方中锦,叹了一口气说道:“唉,你说我向来看人都挺准的,甚少看错。今天却有些闹不明白了。” 方中锦静静看着鹿儿,等她继续说下去。鹿儿则慢慢将篮子中的食物一一摆在方中锦床边的一个小竹几上。清粥野菜,都是些寻常的食物。她又将竹几一转,竟然变成了一个小桌,就转到了方中锦面前。方中锦第一次看到这么神奇的小桌,竟然能让他靠在床上吃饭。但他此时哪有心思在意这奇怪的小桌上,因为鹿儿对他从没这样欲言又止过。现在她这样犹豫,不知道是出了什么变故。 鹿儿终于下定了决心似的说道:“锦哥哥,我觉得阿乡应该是个好人。” 这话一说出口,到让方中锦笑了。他说道:“阿乡没心没肺,要做坏人也难。” 鹿儿接着又说道:“我觉得陈清凉姐姐和陈伯也都不是坏人。” 方中锦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他与这两人接触不过短短时刻,要方中锦能说出他们是好是坏来也不容易。他也猜得出陈伯兴许另有身世,不知出于什么原因避世隐居在此。但他们既然能花大力气救自己性命,总不会在再随随便便害了自己。 “可是!”鹿儿忽然抬头对方中锦说道:“陈伯的那位朋友决不是好人!” 这话却说得方中锦一愣,鹿儿又连忙补充说道:“那人无论神情举止,我看着都是诡异重重。他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是假的。即使是笑,也是笑里藏刀。而陈伯与他又特别亲近。我也说不上来为什么,总觉得这人可疑的紧。” 方中锦从来不怀疑鹿儿识人之能。虽然这世界上并不是只有好人和坏人,也并不是好人和坏人非要正邪不能两立。但既然能让鹿儿这样的聪慧女子也露出如此担心的神色,想来这人并不是普通的一个“坏人”就能盖棺定论的。人常言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如果这人真有些可疑之处,他们两人不妨早点走了的好。 方中锦掀开身上的薄被,也不吃饭了,就要下床。口中说道:“走,我们去会会那人。” 鹿儿一听便急忙喊道:“你的伤!” 方中锦笑了一笑说道:“早不碍事了。不过我们不妨装作还没好全,别让他们心中存了防备。你能给我脸上画两道吗?要显得我憔悴不堪,伤重难愈最好。” 鹿儿听了一笑,说道:“这再简单不过,我知道,你这是要扮猪吃虎对吗?” 方中锦与鹿儿两人会心一笑,都打定主意:先去探探那奇怪客人的老底再说。 第七十九章 做戏 陈家所在的村子就在鹰头山的一处山坳中。因为这里地势较平缓,又有一条溪水从天而降,所以聚居着十几家人家。他们中大多数靠打猎谋生。也有一两家人家开垦了几处梯田耕种。而陈家便是这村中唯一的铁匠。若说山民中地位最尊贵的是村长,那大家最不敢招惹的总是铁匠。因为打猎须要猎刀、斧子,种地的要靠镰刀锄头,哪一样都离不开铁匠。若是有这一技之长傍身,在山中日子也能过得不错。 而陈家在所有的铁匠中又是与众不同。方中锦走出自己的小屋后便发现,陈家的小院里摆满了竹子做的家舍。桌椅板凳、凉棚花架都显得精巧无比,与普通山农家的摆设远远不同。矮矮的竹篱笆围着四五间竹舍,方中锦便是住在其中一间。另有一处黑漆漆的作坊,想来是陈伯打铁的所在。再过去一些,便有一个坐北朝南的竹舍,看着比别的屋子大些,应该就是陈伯他们家的主屋了。 方中锦走到门前,便听到屋子里有人说话的声音。他敲了敲门,立刻响起一阵脚步声,是有人了走了过来。竹门吱呀一声打开,陈伯便惊讶的看着眼前的方中锦和鹿儿。只见方中锦脸色非常不好,看着一片灰黄,嘴唇也白得吓人。鹿儿正搀扶着他,脸上神色也是焦虑憔悴。 陈伯看了一惊,忙把方中锦扶进了屋子,口中说道:“怎么?方小侠身体不太舒服吗?看来毒素还是没能拔干净。”他又哪能想到,方中锦这脸色全靠的是鹿儿的一双巧手所画。 方中锦便由着陈伯将自己扶进一把竹椅中,身上半点力气也不用,整个人的重量全都靠在鹿、陈两人身上。当真像是毒素发作的样子。 待到方中锦坐定,他抬头看到房中果然还有另外一个人。那个人看着是个比陈伯小上几岁的男子。但他倒是与陈伯截然相反。这人头发散乱油腻,胡乱地扎了一把了事。衣服也不知是多久没有洗过,肮脏得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脸瘦长,胡子拉达,一双细眼透着机警。他本来坐在一张桌子边上,手上拿了一把茶壶,像是直接就着茶壶在喝茶。他忽然看到方中锦,瞳仁猛地一缩,忙又强作镇定继续喝着茶壶里的水。 鹿儿见了他这细微得表情,便不经意间用极轻的声音在方中锦的耳边说道:“这人认识你,还挺怕你的。” 方中锦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身体歪歪斜斜的靠在椅子里说道:“陈伯,刚才你们走了之后我忽然觉得呼吸不畅,身体难受极了。不知道是不是毒又变得厉害起来?” 陈伯皱着眉说道:“既然不舒服干嘛要自己出来呢,你让鹿丫头叫一声,我就来了。唉,这石头青的毒哪有这么好解的?我又不是大夫,总要下山请一个真大夫来看看才好。” 那油头汉子听了,忙问道:“这位……小朋友中了石头青吗?这还能活?” 陈伯回头叹了一声说道:“中了石头青哪有这么容易能活的?我本来也是心存侥幸,看他没有立刻死了,以为他真是福大命大。想来当时毒素沾的少,没能立刻毙命。现在毒性发作起来……总之方小侠你还是快回房里休息吧。不要再胡乱走动了。” 方中锦做出病恹恹的样子,眼睛半眯半合,似乎是连张开眼皮的力气都没有。而其实他正慢慢打量眼前的油头汉子,在心中把自己见过的人与他一一比对,确信自己从未与他照过面。而这人竟然能一眼认出自己,还有些怕自己。看来自己还要再装腔作势套一番话才行。 方中锦虚弱地说道:“我这番过来,不是为了别的,就是为了我这妹子。”他说着吃力的看了一眼鹿儿,鹿儿虽然不知道方中锦要说些什么,只是配合的做出伤心的神色绝不会错。 方中锦又说道:“我这妹子跟我出来就是为了回老家过活。但是我眼看着就要不行了,老家也没什么人。不知道她自己怎么才能过的下去。” 他这番话说出来,竟然隐隐有托孤的意思。肮脏汉子眼珠子一转,心想这人看来真是不行了。 方中锦继续说道:“也不知道陈伯能不能行行好,让我这妹子在你家中住上一段日子。我们再写一份信回老家,希望老家的人能念在过往的情分上,托人来接我妹子。” 陈伯忙说道:“把你害成这样也是因为我家清凉不分青红皂白便伤了你。别说住一段日子,就算做我亲女儿我也绝不推辞。方小侠快别说这些丧气话,赶快回屋休息着。兴许过段日子还能有起色。” 肮脏汉子在边上插口问道:“清凉是怎么了这个小伙子?竟然用上了石头青这样的剧毒?” 陈伯说道:“嗨,还不是前两天,对面山峰上忽然又是刮大风,又是起黑云的。我担心是什么事情,让清凉去看看。她也是莽撞,二话不说就伤了这位小侠。其实这小侠不过是过路人而已。并不是……”这话他说到一半便打住了,也不知陈清凉本来到底把方中锦当做了什么人。 那汉子突然目光一紧,声音有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对面山头?死人村那个吗?他这是?”话没说完,眼神中充满了警惕。 鹿儿眼尖,见肮脏汉子不由自主的摸了一下身边一个小小锦囊。鹿儿便悄悄扯了扯方中锦的袖子让他去瞧。 方中锦咳嗽着说道:“不瞒陈伯说,我本来是……去那山头寻一个朋友。但是没想到朋友没找到,还被一群奇怪的山民围攻……他们功夫路数实在古怪,我便和妹子赶快逃下山来。” 那油头汉子听了这话,心中想到果然如此。看来这两人并没见识到死人村的真正厉害之处,否则哪有现在这样太平的? 陈伯没有他们那么多心思,听了这话只问道:“那山头多年不见人进出,原来还有人住吗?总之你的意思我都明白了,赶快回去休息。千万别再劳累了。你尽管放心……你的妹子我总会为你照顾到底。我家清凉有什么,她便有什么。”这话中意思,也是认定了方中锦绝对活不了几天。自己答应下来会替他照顾鹿儿一生。 方中锦便将计就计,虚弱地起身向屋中两人告辞,又被鹿儿搀扶着回到自己那间小小的竹屋里。 肮脏汉子双眼目送着两人离开竹屋,心中算盘打的噼啪作响。 待他二人回到自己房中,方中锦也不再伪装。他重新站挺了身子,脸上灰黄的彩粉遮掩不住通身的英挺之气。方中锦转头对鹿儿说道:“这番戏都做足了。想来他们已经没什么戒心,今天晚上我就去打探一下情况。” 第八十章 夜探 方中锦与鹿儿回到自己暂住的竹舍,方中锦便不再装出病殃殃的样子。他重新站直了,跟鹿儿说晚上再去打探消息。 鹿儿问他道:“锦哥哥,你看出什么名堂来,快告诉我。别再卖关子了。” 方中锦重新躺回了自己的竹塌上,继续扮作病死鬼的样子。但他脸上神情轻松,微笑着说道:“这人他既认得我是谁,同时又有些怕我。但我对他却是一点印象也没。想来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曾混在人堆里见过我。” 鹿儿听了这话点了点头,但又问道:“那这样的地方也太多了呀。”突然她又抿嘴一笑,揶揄着说道,“我们走到哪里,不都是有大把大把人盯着你看。特别是那些大姑娘小嫂子的。” 方中锦脸上的灰黄妆面掩盖了此时的窘色,他补充说道:“那人见到我的时候,我必然还正在与人动手,他才会对我心中存了忌惮。我想这种情形,一共只有三次。其中两次在金华县,还有一次在死人村。” 鹿儿嘻嘻笑着说道:“那可都是你大显神威,一人打一群的时候!” 方中锦皱着眉头深思一般说道:“不论是哪一次,都或多或少的都和一个人有关系。” 鹿儿点了点头说道:“你一定说的就是那个神秘人了!” 方中锦说道:“这个神秘人好大的本事。他能搅乱金华县的内外,能用冥虫控制这么多好武功好手。能从千里之外运来攻城木,但是……”方中锦转头看向鹿儿,“要做到这么多事情,需要有多大的能耐?但我看陈伯那位朋友并不像是这样一个能人。你觉得呢?” 鹿儿皱着眉头,细细想了一刻,摇头说道:“他这人眼神虚浮,神气轻佻。手脚更是一刻不停,想来他心中藏着什么秘密。但是他内心焦躁急迫,如此沉不住气的样子,确实不像是能成大事的人。当真是又可疑,有古怪。” 方中锦最后说道:“不管他在这件事中参与了多少,今天晚上必然会有些行动。现在他们都当我快死了,防范定然不足。等天黑下来我就去探他一探。不过……”方中锦又对鹿儿说道,“还有一件事要你帮忙。” 鹿儿睁大着眼睛看他,奇问道:“什么事呀?” 方中锦笑了笑,说道:“你得帮我去把阿乡那个小子看住。别让他胡说八道坏了事。” 鹿儿笑着说道:“你瞧好吧,我这就找他玩儿去。” 方中锦等鹿儿离开了,便独自在竹舍中默坐运气。不知是不是脖子中那一小颗怪石的威力。此时虽然已经出了死人村的地界,但如在洞中那样灵气充沛,内息快速增长的情形还是一样没变。当一个大周天运行收尾,方中锦睁眼一笑。只觉得自己身体轻盈,思维敏捷。 转眼看到窗外天色已经黑了。身旁小几上放着一些饭食,恐怕是鹿儿不愿打扰自己,便悄悄的放在那里的。 方中锦翻身下床,身体如一只大猫一般,躬而不绷,悄悄从窗户上倏忽的蹿上房顶。他脚步轻盈,身法迅捷,在屋梁上足不沾地一般向前蹿出,不过几个起落便蹲在了陈伯的屋梁上。果不其然,陈伯此时正和那油头汉子在屋中悄声说话。 竹屋这东西虽然冬暖夏凉,却不隔音。方中锦悄悄蹲在上面,屋中的话语便源源不断的传到了方中锦的耳中。 只听到陈伯声音有些发怒似的说道:“阿坤你这是什么意思?” 另一个声音忙接口道:“师兄你别急,那小子眼看就要断气了。又不是我们故意要杀他。只是等他死了之后,把他的脑袋借来使使就成了。”这声音便是白天那个肮脏汉子无疑了。 陈伯又说道:“你说的什么浑话。弄伤他的也是我家清凉,现在他死了,你还与虎谋皮的。这不成了我陈天剑存心害人吗?” 那个叫阿坤的又劝到:“师兄你急什么。成不成的都是你自己过不了心中的坎而已。那小子都没有当你是杀他的仇人,那个女娃娃更加是小孩一个。到时候看到个死人心里怕也怕的不成,难道还会细眼去看?到时候也不需要脏了师兄你的手。我自个在落葬之前把他脑袋割下来就成了。拿到脑袋我立刻就走,决不在此处停留。就算以后谁想不开挖棺验尸,也想不到你头上来。” 陈天剑声音还是带着怒气,又有着浓浓规劝的意味。只听他说道:“阿坤,师傅当初把你托付给我。但我却没能把你带上正路。你现在也跟了那人,混吃混喝过得不错。为什么非要割这个小伙子的脑袋呢?” 阿坤听了陈天剑提起师父,气势便有些虚了,说道:“爹走得早,也是我自己没出息。不能怪师兄你没规劝我。但你说我这样一个废人,就算跟着那人也并不受他待见。其实那人心中真正想要招揽的总是你,而不是我。” 陈天剑忙打断他,说道:“你非要跟着那人享福那是你的事,我管不住你也是没法子。但别把我拖下水,我是不会跟着他的。再说师傅的技艺你也学得不错,哪里非要我也去投靠那人才行?” 阿坤哼了一声,说道:“你当那人真的看得起我吗?前几日他派我去金华县办一桩事情。没想到最后搞砸了,事情没办成功,还差点漏了底。辛亏我把几个人证都给结果了,才没捅出明面来。” 陈天剑又问:“既然事情搞砸了,便让他彻底对你失望也好。从此他不再使唤你,你便形同摆设,也算是可以做个普通人了。你一心跟着的人看来是个野心吞天的家伙,岂是我们这些做偃师的能消受的起的?” 阿坤又说:“你总是把事情想得简单,我既然已经踏上这条路,哪里还能回的了头?不瞒你说吧,把好好的计划搞砸的不是别人,就是你救的那个小子。我本来想到你这里来……躲个清静。却真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谁能想到竟然会在这里遇到他?这小子功夫极高,本来我们都不是他对手。却谁叫他竟然又中了石头青?这不是天要他死,要我活吗?我把这小子的脑袋割下,回去复命,总算也是将功赎罪。兴许这办事不利的罪名就能这样混过去了。” 第八十一章 发觉 方中锦蹲在陈天剑的屋顶上,偷听他们对话多时,心中对整件事的始末有了朦朦胧胧影子。 这陈天剑是敌是友现在尚不好说,但另一个油头阿坤是一心想要自己项上人头的。只不过忌惮自己的武功,这才想等方中锦毒发生亡后再动手。而他又差不多能确定下来就是害死刘熊天的杀人凶手。方中锦想到刘熊天死前血肉模糊的惨状,不由狠从心起,便想二话不说冲进去杀了肮脏汉子阿坤。 但总算一念神志拉住了方中锦要正要暴起冲进竹屋的身体。一个声音在自己脑海中响起——阿坤身后还有人——而这个人似乎极有权势。方中锦冲将进去杀了阿坤不难,却难以保证阿坤手边是否还有别的眼线。陈家一家人到底在此中牵涉的有多深,自己也是半点不知道。说不得,若他们真是一伙的,为了自己和鹿儿两人的性命,他便斩草除根,将这陈家满门良贱杀净了才能离开。 方中锦一个翻身,像一只猎豹一般轻盈迅捷的在竹屋顶上穿梭,一个闪身又从窗口滑进了自己那间小小的屋子中。此时夜已深了,外头没什么星光,竹屋之中当真是伸手不见五指。但方中锦知道,此时屋中还有别人。 方中锦常年修习道家内功,目力终究高于常人。他不过一瞬便适应了这屋中的黑暗,果然在一张竹椅上坐着一个人。这人身影朦朦胧胧,看不真切,却能听到她微微的呼吸声。 方中锦开口说道:“陈清凉?” 那人也回答道:“看来你果然死不了。你让鹿儿缠住我弟弟,自己却半夜跑了出去。你到底是谁?”这声音不是陈清凉又是谁? 方中锦心中一凛,问道:“鹿儿现在怎样了?” 陈清凉声音带着笑似的说道:“她不过是一个小姑娘,我还不会去为难她。但你这人太奇怪了,你到底花了多大的手段笼络了我弟弟?是那人派你来的吗?” 方中锦心中知道,陈清凉对自己始终心存芥蒂。不知道是把自己当作了什么人了,一出手总要使出杀招来。她虽然是个女子,却在陈家中最是杀伐果断,半点不留情面。过去方中锦没一丝线索,如睁眼瞎一般在满世界追寻。而如今线索又多的如乱麻一般理也理不清。但方中锦知道,陈清凉武功虽然不高,手段智慧都不让须眉,拉拢她总比与她为敌好。 方中锦这一生也遇到了许多如现在一般的僵局,总是靠自己智慧将对手说服,现如今对上陈清凉,方中锦也并不慌张。他只是缓缓问道:“清凉姑娘,你几次三番问我到底是谁,恨不得杀之后快。想来你都认错人了。我只是个无关的过路人而已。” 他却突然见到陈清凉将手臂抬起,方中锦知道她要放出箭弩,寒月刃已经还给鹿儿防身。他随手一抄,不知从竹桌上抄起什么物事,当当几声便有几枚小箭被方中锦打在地上。 陈清凉笑了一声,说道:“当真是高手,在这样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我这袖箭仍是伤不了你。我倒不知道你这样的高手又是装死又是消失,到我们这小小山村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话未说完,又是连珠炮似的十几枚袖箭纷至沓来,密集如狂蜂一般朝方中锦扎将过来。 在这目不视物的方寸之间,要方中锦连续躲过那么多袖箭是一件极难的事情。他手中抓的也不知道是什么,又大又方极不趁手。方中锦深吸一口气,用手上的物事连连砸开几枚袖箭,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几步。 当方中锦踩到最后一步的时候,心中一声怒吼差点爆出:“上当了!”原来他脚底一软,竟然是踩在了陷阱之上。他一个腾身,跃在半空中,硬是向前进了两尺,这才没掉进陷阱。 陈清凉冷冷说道:“功夫真俊,却为什么要助纣为虐,为虎作伥呢?”说着她不知道抬手按了甚么,方中锦就觉得脚下地板又是一抖,恐怕还有陷阱。他心中想到:“这小妮子家学渊源,机关不少。但我总是擒贼先擒王,先将她拿住再说。不过这次要小心她身上尖刺,总要攻击她脸上、手上这样无法隐藏地方才行。” 方中锦存心要让那陈清凉对自己心服口服,便故意卖弄功夫。他腾身而起,如一朵祥云一般轻飘飘的落在了陈清凉的身边,出手扣住陈清凉的脉门。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又兼快如闪电,更难得的是身姿优美。陈清凉被眼前这朵祥云怔住,却忽然觉得自己手腕又被方中锦扣着了。 陈清凉叹了一口气说道:“若是下定决心做个恶人是不是日子就能过的异常轻松了?好好的青年俊杰,最终都为了五斗米而折腰。可叹那!”她此时虽然身不由己,但是并没流露出惊慌害怕的样子,反而是叹息方中锦一条好汉却走上了邪路。 方中锦问道:“你总把我当作坏人。这坏人和你们家的客人阿坤可是一伙的?” 陈清凉在黑暗中呆的久了,早就习惯了周围的夜色。她抬眼看着方中锦问道:“你们难道不是狼狈为奸吗?前脚他来,后脚你又出现。总是想要游说我爹去为那人卖命。” 方中锦赶忙问道:“你说的那人到底是谁!” 陈清凉好笑似的问道:“你替人卖命,却要问我为谁卖命吗?你们终日神神叨叨遮遮掩掩的。我们又怎么会知道你们是何许人也?” 方中锦又问:“你不喜欢那个阿坤,你爹倒是对他亲厚的紧。他难道也不知道吗?” 陈清凉哼了一声笑道:“我爹这人一生都如此烂好人一个,什么都看不穿。别再试探了,我们除了知道你的主子是包藏祸心的歹人,其余的一概不知。” 方中锦听罢叹了一口气说道:“要让你相信我不是你所认为的歹人,也不为任何人卖命,似乎总不可能了。你既然不信我说的话,总相信你自己的眼睛吧?” 陈清凉奇怪地看向方中锦,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方中锦轻轻笑道:“你现在手上已经没有更多招式,脉门也被我扣住。我要杀你易如反掌,但我偏偏不杀你。” 陈清凉瞪大了眼睛防备的看向方中锦,不知道他到底要对自己做些什么,背上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方中锦说道:“不是你想的那样。你既然认定了我和阿坤是一伙的,那我告诉你,阿坤一门心思想要杀了我,取我项上人头。而且他现在认定了我不久便要被毒死。你只要肯在这竹屋中躲藏一会。总能等到阿坤提斧子来砍我头的场面。就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委屈自己,藏在暗处呢?” 陈清凉奇怪的看着方中锦,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方中锦笑道:“我只是要你相信我不是你认为的歹人,和他们反而还有仇。等你信了我之后,我再请你帮一个忙。如何?” 第八十二章 夜袭 此时夜已经极深,山中万籁俱寂。陈家的几间竹屋都已熄了烛火,肮脏汉子阿坤却是辗转难眠。他这几日都临时睡在陈天剑的屋中。竹屋里唯有一张窄床,已经让给了他睡。山中居民没多少讲究,他师兄陈天剑便是在地上随便搭了一块破门板,再铺上一条被褥,这便是师兄的床了。 此时陈天剑的鼾声一阵接过一阵,显然已经睡得极熟了。但躺在床上的阿坤却如何都睡不着,他小心翼翼地转动身体,深怕竹板发出咯吱的声音弄醒了陈天剑。阿坤现下就连呼吸都是小心的憋着慢慢吐出,脑中晃着的都是白日里方中锦那张灰败枯槁的脸。 他已经在鹰头山中躲了多日,再不出山给那人一个交代,那人便要派人来寻自己了。阿坤到此山原来的目的就不必去说了,现如今却有了一个更好的将功赎罪法子。此时竹屋外一片寂静,偶尔才听得一声狗吠。方中锦那小子说不定已经死了。他若是出去偷偷把那小子的脑袋割下,绝不至于被人发现。就算方中锦还吊着一口气没死,难道这小子和死人还有什么区别吗?左不过是任人宰割而已。等他阿坤割下那小子的人头,再连夜脚底抹油,还有谁能找到自己? 但若是拖到明天早上,大家一早醒来时发现那小子已经死透了,事情就没那么好办了。其他人到都好对付,自己这个师兄却是啰嗦的紧。他生性又极其迂腐,必然要阻止自己行事。 阿坤心中思量半日,便下定了决心缓缓起身。他本来就是和衣而睡,现下小心翼翼地挨到门边听了半日,师兄的鼾声平缓绵长,没半点异样。阿坤便一扭头走出了竹门,放慢了脚步来到方中锦的竹屋外。他屏住了呼吸挨在竹门上细听,确信里面没什么人的响动,那小子估计是真的死了。阿坤这才小心地推开竹门走了进去。 此刻房中漆黑一片,模模糊糊间看到竹床上果然躺着一个人。那人一动不动,连声音也不发出半点,显然就是已经死透了的方中锦。阿坤本来忌惮方中锦功夫了得,他曾亲眼见过方中锦在千军万马中飞身来去,大显神威。就连丐帮长老那样的高手也被他一脚踏住心口。要阿坤自己寻方中锦晦气,本来是绝不可能的。却谁叫自己运气好上了天,那小子竟然被陈家丫头给下了石头青的剧毒。他此时心中仍旧是砰砰乱跳,手中提了自己的独门武器,慢慢向床上那人靠拢。 待他走得近了,眼看床上躺着的不是方中锦还能有谁?夜色朦胧,直显得方中锦脸上气色透着青灰,果然是半点人色也无。阿坤将手慢慢提起,手中拿着一把古怪的家伙,刀不像刀,锯不像锯,正要向方中锦脖子中砍下去。却忽然见方中锦双眼一翻,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如毒蛇一般狠狠盯住阿坤。 阿坤只觉自己的心要从腔子里冲将出来,腿上瞬时没了力气,差一点就要坐到地上。头脑空了一拍之后,第一个念头便是快逃,但心思又一转,想着:这小子是回光返照! 阿坤恶向胆边生,举起手中武器,再一次狠狠向方中锦脖子中砍去。忽然就觉得眼前一灰,自己猛然撞在了对面的墙上。阿坤只觉得胃中一片翻涌,酸水似乎要从口中冲出,眼前金星直冒。 而对面的方中锦从容地走下床来,周身杀气腾腾,面色如恶鬼一般可怖。只听他声音冷厉如塞北狂风一般,喝道:“主使你的是谁?”这一声直将阿坤说的一惊。 方中锦见他并不答话,又向前跨出一步,继续问道:“你一共带了几个人?” 阿坤缩在墙角中,腹中剧痛难忍,显然自己刚才是被方中锦一脚踢飞,撞在墙上。只因速度实在太快,自己竟然没能看到方中锦是如何动手的。他眼看着方中锦一步一步走向自己,身形压迫而来,他胸腔内的心狂跳如擂鼓,一双细眼紧紧盯着方中锦。 忽然阿坤右手一挥,手中那奇怪的刀子徒然暴涨,向方中锦的胸口激射而来。方中锦稍一闪身便避开了那柄怪刀,但是刀身从他身边擦过后并不掉落,又嗖嗖有声地缩回到了阿坤的手中。 原来这刀果然有蹊跷,刀身与刀柄有铁线相连。打斗时阿坤只要一按机括,便能飞将出去杀人一个措手不及,再按另一处机括,那飞刀又能抽回,重新插在刀柄上。 方中锦挑起嘴角,冷笑着说道:“这就是偃师吗?果然有两下子。”他口中虽这么说,但是仍旧伸出一只手要来抓阿坤。 阿坤直如见到阎王一般,他连忙又将手中飞刀射向方中锦。这次方中锦没有再闪身躲避,而是忽然一把抓住刀身,那飞刀便如稳稳吸在方中锦手中一般。阿坤手中武器被夺,连忙想要再按机括,把刀从方中锦手中抽出,但方中锦只不过是用手指捏住飞刀,那刀却像是生来就长在方中锦手中一般纹丝不动。方中锦手腕一抖,阿坤手上的劲力不足,那刀柄忽然挣脱他手飞出,插在了刀身上。 方中锦轻蔑地笑着,手中把玩那柄飞刀,说道:“这是你自己想出来的玩意嘛?哼,古人云授之以柄,你却授之以刀,都是一样的蠢玩意。”说罢一双冷眼看向阿坤,说道:“我教你一个乖,这武器只能用在比自己弱的人身上,就像这样。” 说罢他手指一按,一刀飞出,直接插在阿坤的肩头。方中锦又按一次机括,那飞到又回到他手中。而阿坤的肩头却是鲜血喷涌而出。方中锦冷冷看向阿坤,继续问道:“你身后的人是谁?” 阿坤此时腹中剧痛,肩头又在流血,但他想到自己若是回答了方中锦的问话,之后会有怎样的惨状,仍旧倔强的不肯说半个字。方中锦见他不答,又将飞刀射出,插在他另一只肩膀上。方中锦狞笑如厉鬼,他又按动机括将飞刀收回,只听擦的一声,似乎是将阿坤肩头的伤口撕裂的更大了。此时的阿坤两边肩膀上各开出一个血洞,疼的脑门上布满了冷汗。方中锦继续欺身向前问他:“你不说,不过是怕你身后的人折磨你。但他能如何折磨你,我也一样能如何折磨你。怎么样,肯说了吗?” 阿坤嘴唇颤抖,似乎要开口说话。却正在此时竹门被猛然推开,原来是陈天剑听到此处的响声,冲过来看个究竟。 他一进门就见到自己的师弟,师傅苦心托付给自己的独子,正缩在墙角,神情痛苦,周身是血。陈天剑心中一急,连忙喊道:“姓方的,你这要对我师弟如何?” 第八十三章 反击 方中锦手中拿着从阿坤那里夺来的飞刀,反将他的双肩上各开一个血洞。正当方中锦要逼着阿坤说出背后之人是谁时,陈天剑忽然闯了进来。他眼看着自己师弟被方中锦弄得浑身是血,不成人形,上来便要诘问方中锦想要做甚? 方中锦转眼看着陈天剑,心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陈家三个人当真是三个性子。陈天剑性格迂腐护短,陈吾乡活泼多话,而陈清凉却是个下手果断的女子。 方中锦用飞刀指着阿坤,问陈天剑道:“你这师弟是什么人你知道吗?他作恶多端,害人无数。甚至妄想要引起江湖巨变。这些你难道都不管了,还要一心护着他?” 陈天剑脸上惨白一片,他早知道自己师弟没走上正道。但他平日里到底干了些什么自己哪里有会有数?但这师弟终究是自己师傅临终时对自己的唯一托付,无论如何也要先保了他的性命再说。他当下做出强硬的神情,对方中锦说道:“方小侠,我称你一声小侠是知道你心怀正义。确实当得起一个侠字。但我和师弟只不过是最普通的世俗人而已。师门也算不得江湖中的门派,不过学了些木匠活罢了。我们心中没你这么多江湖道义。你若是愿意现下就放了我师弟,我们敬你是一条好汉,绝不为难,请你下山。若是你存心与我们过不去,这可是在某的地盘。谅你也没这么容易脱身。”这话说出来端的是掷地有声。 方中锦听罢冷笑一声,说道:“你那好师弟能轻易害了那么多人。你定要替他出头。难道就不怕他也来害你吗?” 这话说得陈天剑一怔,但他还是说道:“既然你定要苦苦相逼,也休怪我不顾这几日的情谊了。”说着就见他不知道在地板上扳了哪一块竹板,忽然就听到这竹屋咔嗤作响,似乎要整个垮掉一般。 方中锦早就防备了这竹屋中会有古怪,眼见陈天剑身形稍动,便一个腾身跃上了旁边一张竹桌上。果不其然,这竹屋中的四处地板上忽然塌陷出了许多地洞。再往地洞看下去,里面竟然都钉了一根一根尖细的铁钉,这些铁钉上闪着白森森的银光,看着让人头皮发麻。若不是方中锦先前就与陈清凉打过一仗,心中已有了防备,此时已经被洞中铁钉扎成筛子。 陈天剑咦了一声,心说这小子竟然像是未仆先知一般,竟然能躲过这千窟陷阱。但他并不慌张,又不知道按了什么机关。忽然就觉得头顶上有劲风袭来。方中锦抬头去看,却原来是两边各有一块巨大的钉板向方中锦夹攻而来。按照这阵势,必将把自己打成肉糜不可。再看竹桌四周,都是塌陷的铁钉洞窟,方中锦就算想要跃下桌子也是无处落脚。眼看方中锦被逼到了无处可避的境地,立在门外的陈天剑和缩在墙角的阿坤心中都道一声:这小子现下是死定了。 却没想到方中锦忽然脚下用力,竟然硬生生把桌面给踏穿了。他整个人就从桌面中窜了下去,这时两块顶板哐的一声撞到一起,声音震耳欲聋,堪堪就在方中锦脑门上方炸响。山中空旷寂静,这一声传了出去,在山谷中反复回响,久久不绝。 这一下就连陈天剑也佩服方中锦武功高强,又兼急智横生,接连几次都无法要了他性命。躲在墙角的阿坤更是脸色惨白成一片。与这样一个硬角色为敌,当真有些失算了。方中锦心中想的却是这竹屋中狭小紧仄,不知道还隐藏着多少机关。他稍一矮身,将竹桌整个举起,朝着陈天剑扔去。 陈天剑是个偃师,虽然会一些奇巧机关,功夫终究是弱了。这竹桌朝他头顶压将下来,他只能弯下腰去躲避。方中锦早就控制好力道,那竹桌正正好好罩在陈天剑头上,他此时倒成了钻在桌底之势。 方中锦提气纵身,将缩在墙角的阿坤抓在手中,又是一个扭身,双足在罩着陈天剑的竹桌上一点,又轻飘飘的的蹿出竹屋,站在了院子正中。 陈天剑本来已经退到了门外,现在再看那竹桌,竟然被方中锦脚上的力道硬生生的踏入了泥地中。陈天剑用尽力气去推那竹桌,只是纹丝不动。他心中大吓,这小子竟然靠着足尖一点的力气,就能压得这竹桌拔不出来。可见他脚上的劲力大的出奇,若不是他将一张桌子罩住自己,而是一脚点在他身上,此时他早就器脏破裂死了。 方中锦站在院子正中,用手掐着阿坤的脖子,将他高高举起,厉声问道:“说!你身后的人是谁?”这声音如平地上响起一道惊雷,陈天剑和阿坤听罢心中都是一颤。 鹿儿与阿乡本来都躲在另一间偏屋中,此时听到这样的响动,终于悄悄地探出脑袋来偷看。却没想看到方中锦与陈、坤二人已成剑拔弩张之势。方中锦的脸上煞气逼人,阿坤则是脸色涨红得像一只猪头,陈天剑几乎是摊在房门口,脸上惨白,下巴控制不住在颤抖。他们两人都还只是半大孩子,看到这场面都惊得只能呆呆站着不知如何是好。鹿儿心目中的方中锦从来都是微笑温柔的样子,却没想到竟然也有这样如罗刹厉鬼一般的面貌。 阿坤被方中锦掐得透不过气来,脑门上青筋涨开,脸色通红。他用最后一点气力哑声喊道:“师兄……救我……” 其实此时陈天剑也是急得一头大汗,自己师弟眼看就要被方中锦活活掐死,师傅临终最后的嘱托,自己竟然无法完成。他即使是死了也没有颜面去地下向师父交代。陈天剑心中发狠,忽然从怀中不知道掏出什么,向院子中央扔了过去。方中锦见他抛掷的手法不是暗器,便防他有霹雳弹。赶忙一个斜身,直往旁边蹿出了几尺距离。但见那物事与地面接触并没有爆炸,反而是忽然着起火来。 陈家的院子本来看着是普通的泥地,却不知道为何与那物事一接触,便遇风而燃。火借风势飞速蔓延,竟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烧成了一个火圈。将方中锦和阿坤都包在了里面。 陈天剑见火圈已成,便强自控制着自己的声音不要发颤,说道:“方小侠,我始终敬仰你是个英雄豪杰。你若肯答应放了我师弟,那我立刻撤了火圈。绝不会伤你一根毫毛。若是不然,哼,反正我那师弟的性命我保不住,你便与他一同烧成焦炭吧!”他这话越说越怒,说罢一双怒目盯着方中锦,瞳仁中正印着熊熊燃烧的烈火。 第八十四章 大白 方中锦见周围火势已经蹿的比人还要高,不知道火焰到底借助了什么燃料。自己要靠轻功飞出火圈,却是苦于无处借力。眼下形势只有先答应陈天剑的要求再说,他将阿坤一把扔在地上。说道:“我不要他性命,你把火圈熄灭吧。” 陈天剑仍旧梗着脖子说道:“你把我师弟扔出来。我就灭了火圈。”他顿了一顿又说道,“你放心吧,我陈天剑虽然不是名门正派,却还是个说到做到之人。” 方中锦看他铁了心思要自己先放了阿坤,而眼下自己也没有别的法子能冲出火圈。他只得将阿坤再次提起,方中锦如今臂上力道惊人,将阿坤向外一掷。那阿坤便尖叫着从火圈上空掠过,一头摔在了陈天剑的脚边。他慌忙爬了起来,脑门被撞的皮开肉绽,一缕鲜血流了下来,糊在他眼睛上,看出去的物事都变得一片血红。 阿坤虽然被摔得头破血流,但总算死里逃生。他深吸了一口气,嗓子仍然沙哑,对陈天剑说道:“这臭小子真有两下子。幸好师兄你技高一筹。” 陈天剑面色铁青,说道:“你现下命已经救回来了,便好自为之吧,别再作恶。”说罢就要迈步向前去熄灭包围住方中锦的火圈。 阿坤一见大急,忙拉住陈天剑的手臂,喊道:“师兄你疯了吗?这魔头何等厉害,你我联手都不过是他掌上玩物。现在既然已经把他困在火圈里了,怎么还能放了他?” 陈天剑怒目看向阿坤,说道:“是我陈天剑将他困住,也是我陈天剑答应放他出来。你已经犯了这么多错误,再如此不知悔改,就连我也救不了你!”说着便要甩开阿坤的纠缠,继续向前。 阿坤却不像自己师兄那样冥顽不灵。他知道只要让方中锦出了火圈,再要困住他第二次已经是不可能了。方中锦对他恨之入骨。刚才掐住他脖子时那番一心要置他于死地的煞气至今还让自己胆战心惊。 他见陈天剑终究不肯听自己的,哼了一声,说道:“只怕你救不了我,也救不了你自己。” 陈天剑回头看他,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方小侠难道还要害我不成?”说着他不免用疑惑的眼神看向方中锦。 方中锦虽然人在火圈中,但这火圈只是将他团团围住。虽然四周炙热难当,但方中锦心中倒也平静,他只是镇定自若的对陈天剑说道:“我方中锦对天发誓,绝不会杀陈天剑。恶人自会有天去收拾。” 陈天剑见他这誓言虽然发的简单,但是神情庄重,不似说假话。便对阿坤说道:“别再拉拉扯扯。师傅在天之灵见到你现在这小人样子,也要动怒。” 阿坤却忽然哼了一声,冷笑道:“我说的是你救不了自己,却没说你死在谁手上。” 这话说的陈天剑心中一惊,厉声问阿坤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阿坤笑的得意,说道:“在这院子里的所有人,不论男女良贱,统统都已经中了死人村的毒虫。现下除了我能让你们多活一时三刻,就算是华佗转世也救不了你们。” 陈天剑听了这话,差点要一跤跌倒在地上。偏屋里的阿乡刚想要开口说话,却被鹿儿急忙拉住。 阿坤狞笑着说道:“你们当真是傻的可怜,我这几日每天去为你们挑水,你们便也喝得心安理得。却不知道这都是死人村里流出来的溪水。怎么样?喝起来是不是特别甘甜?” 陈天剑脸色惨白地问道:“你难道一早就想好要害我全家了?你到底是为什么!” 阿坤哼了一声说道:“谁叫那人看不上我呢。他一心想招揽的人总是你,你却又假情假意的沽名钓誉。还自己逃到这山中来,要我别泄露给那人听。” 说罢他愤然指向陈天剑的鼻子说道:“你当我和你一般蠢吗?我干嘛要给自己树个对手?” 陈天剑说道:“你既然希望我别和你争,我也没有半点要和你争的意思。你又何苦要来害我全家?” 阿坤面色涨得通红,脖子上像是爬满了青红色的蚯蚓一般,怒吼道:“就是因为有你,所以我总是个累赘。我好不容易争来一个翻身机会,又被这个小子搞砸。”说罢他又指向火圈中出奇平静的方中锦,说道,“若是我不带点什么回去将功赎罪,别说前程了,死都无葬身之地。” 陈天剑心中一片悲凉,原来自己总觉得对不起师傅,没照顾好自己的小师弟。却没想到他竟然是一条白眼狼,从一开始来找自己,就想着要把自己献给歹人。他强忍着悲痛问道:“我知道你连师门的技艺都不愿意多学,却怎么会和死人村的毒虫沾染起来?” 阿坤面上浮现一丝得色,说道:“我上次来寻你时,你不肯出山。我却不知道拿什么回去交代,听你说这山中有死人村,便去打探。没想到果然让我发现了村中的秘密。现如今死人村的毒只有我一人能控制。你们若想活命,也只有依附于我,听命于我!否则就要忍受无穷痛苦。”他说着脸上浮现出古怪笑容,说道,”我们好歹也是同门师兄弟,我什么也不要你做。只要你站在这里看着这小子活活烧死便行了。若是敢乱动,就要让你们尝尝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 原来阿坤曾经受命苦劝陈天剑出山,却没能完成使命。也亏得这一次经历,却让他有机会冒死发现了死人村的秘密,这才被那人委以重任。只可惜功亏一篑,最终还是被方中锦那小子破坏。害得自己必须来此地兵行险招。 陈天剑心中气苦,说道:“你都已经把我一家人都害惨了。真当我有这么蠢吗?你最一开始便存心要害我们,难道还能轻易绕过我性命?” 阿坤仰天大笑,说道:“师兄啊师兄,你终于聪明了一回。其实说穿了,那人想要你,不过是因为你是当世最强的偃师。但你若死了,最强的偃师那只能就是我了。那人就算看不上我,也只能依仗我。我现在什么都不需要做,只要耐心等待。这院子中的人便有一个算一个,统统都要死绝。你若不想死的太难看,就乖乖站着不要乱动!” 正在阿坤志得意满的时候。已经在火圈中站了多时的方中锦,突然对着空中平静的说道:“出来吧。真想热死我吗?” 这一句话却让阿坤与陈天剑惊愕不已。难道事情还会有什么转变不成? 第八十五章 背后 陈家院子本来处在这个遗世独立的宁静山村中,终日不过是为些柴米油盐的闲事而烦心。现如今院子中却有一把烈火正在熊熊燃烧,又有一个如邪神附体一般可怕的方中锦站在这把烈火之中。 满头是血的阿坤将这多日来埋藏在心中的龌龊一股脑发泄出来,身体宛如被掏空一般委顿。而面色惨白的陈天剑已是悲恸不已,念着自己愚不可及。竟然因为自己迂腐麻木,而害惨了全家人的性命。 正在他二人都沉静在自己或喜或悲的情绪中时,方中锦却独自站在火圈中突兀地对半空说道:“出来吧,真想热死我吗?” 这一声却说的陈、坤二人大为惊奇。刚才方中锦掐着阿坤脖子时,脸上还煞气十足,让人见了肝胆俱裂。此时忽然又重新恢复过去淡然的样子,嘴角甚至还挂着一丝轻蔑的笑容。 就见从角落中忽然飞出一道白色水柱。这水柱直冲向那道火圈,说来也奇,火圈一被水柱浇过,便立刻熄灭。不知这水柱中是否添加了阻止燃烧的药物。只不过眨眼功夫,刚才还在熊熊燃烧的火焰顷刻间化为一圈黑色的焦土。只是空气中此时仍旧弥漫着刺鼻的硫磺气味,想来是火圈中本来添加的助燃药物散发出来的。 阿坤见到已经困在火圈中待死的方中锦,正一步一步走了过来。而他正用渗人的目光看着自己,脸上虽然挂着笑容,却更像是来拘命的无常一般可怖。 阿坤忽然像是想到什么,颤声喊道:“是陈清凉!” 却见陈清凉果然从屋角中走了出来,手上正拿了一个水龙,也是似笑非笑的看向自己。 阿坤心中觉得不可置信,这一下变化来的太快。局势瞬间便因陈清凉的出现而逆转,但他终究没有到全盘皆输的地步。因为还有一张王牌捏正在自己手中。 他尖声吼道:“你们都笑什么?中了冥虫毒还不知道死活!过不了多时,虫毒发作,我就要你们都趴在地上哭着求饶!” 却见方中锦和陈清凉两人听了这话笑的更欢,那样子分明是在嘲笑自己说了什么蠢话。就连偏屋中的陈吾乡和鹿儿都大着胆子走了出来。他们两人脸上同样带着轻松的笑容。众人像是在看着一个猴子拼命挣扎逃窜,却不知自己脖子上始终套着锁链一般。 阿坤心中当真怒极了。自己最后一道催命符竟然是别人眼中的笑柄,这群蠢货当真是不可救药。他嘶哑着嗓子喊道:“不知死活的东西!笑个屁!有你们哭的时候!” 方中锦好整以暇的对阿坤说道:“你蠢成这样,怎么能让我们忍住不笑?” 阿坤不可置信的看向方中锦,问道:“你什么意思?” 方中锦一指对面的山头,从容不迫地说道:“这死人村里的虫后早就死了,就是被我杀死的。你这几日费心费力去死人村中的山涧中背水回来,却哪里还会有什么冥虫卵了?” 阿坤听了这话,一张脸瞬时变得惨白一片。他千算万算,怎能料到虫后竟然会死了?但他心中仍旧不肯相信,虫后有多可怕,他是最清楚不过的。当年他如不是靠了随身的奇巧机关,绝不能有命活着回来。难道方中锦尽能靠一人之力杀掉这样的怪物?那方中锦岂不是比怪物还可怕? 方中锦走到他面前,出手如闪电一般先扭脱了他的下巴,防他服毒自尽,接着又说道:“也亏了你得意忘形,把自己干的好事原原本本说了出来。现如今你只要交代出你背后之人是谁,我便给你一个好死。否则的话,哼,零碎苦头还有的你吃。”说着他手指一动,将阿坤系在腰带上的一个锦囊扯下。打开锦囊,里面果然露出一小粒怪石。 方中锦老实不客气的将这锦囊塞入自己怀中,邪笑着对阿坤说道:“陈家人虽然没有虫卵在身,但你身上的虫卵却是千真万确的。被你用虫卵害死的人也算是不少了。你恐怕也见过他们死前惨状吧?若是不想变成血人,现在我问你什么,是的,你就点头,不是你就摇头,听到了没有?” 方中锦既然要防他服毒自尽,就没法让他口吐幕后指使之人。只能靠点头摇头来猜测,想来这一点一开始就被有心算计到了。 阿坤听了方中锦的话,面色灰败,眼中已经半点神采也无。他勉强的点了点头,示意会照着方中锦吩咐行事。 方中锦便厉声问道:“刘熊天是不是你害死的?” 阿坤全身上下的力气像是被抽尽了一般,勉强点了点头。 方中锦又问:“指使你的人是武林中人吗?” 阿坤虽然下巴扭脱疼痛难忍,但还是勉强摇了摇头。 “难道是朝廷中的人?”方中锦惊奇的问道。无法想象为何会有朝廷中人会为难丐帮这样的二流帮派? 阿坤怔了一怔,还是摇头。 这一下却让方中锦心头大奇。既不是武林人士,也不是朝廷鹰犬。这样一来还会有什么人呢? 他将阿坤扔在地上,说到:“把幕后之人的名字写在泥地上!”声音中气势凛然,全然不允许阿坤抗拒。 阿坤一跤摔在地上,顾不上肩头还有刀伤,颤抖着举起手指,要在泥地上划出那人的名字。 所有人此时都屏息凝神。院中其余五人,倒有十道目光都紧紧盯着那颤抖的手指,猜不出阿坤要写出什么字来。 却就在这时,忽然听到疾风破空之声。众人眨眼再看时,一柄飞刀竟然插在阿坤的背心上,直没刀柄。 就见阿坤喉中发出咳咳的声响,身体一阵抽搐,最终没了气息。而他的手指到最后也没能在泥地上画出任何痕迹。 这一下变故实在太快,众人本来都紧紧盯着阿坤的手指,却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原来这小小山村中竟然还潜伏着别人。方中锦忙起身纵上一棵老树,果然见到一个黑影正飞快向远处逃蹿而出。 第八十六章 作别 方中锦与院子中诸人本以为这下终于可以知道幕后主使者到底是谁,却没想到功亏一篑。就在阿坤要在泥地中写下背后之人的名字时,却不想被一柄飞刀插入背心,霎时死在了众人的眼前。 方中锦突遭此变故,立刻稳住心神。他猛地提气纵身跃上一颗老树,举目四望,果然有一条黑影正在夜色的保护下拼命向远处逃蹿。方中锦只对陈清凉说了一声:“保护好小的。”便远远追着那影子去了。 这个飞刀杀人的贼子轻身功夫了得,竟然不逊于当年偷盗大内贡品的雷光鼠。方中锦此时虽然习得丐帮中的轻功,却终究差一口气追不上那人。 方中锦见自己这样下去只会越追越远,便将自己一只鞋子脱下,运足内劲,用武当暗器手法掷向了那贼子的后心。贼子轻身功夫再厉害,却哪里敌得过一只去势凌厉的鞋子?只听噗的一声闷响,那人被击中后心,身形急往下坠。 方中锦见这大好机会,连忙加快了速度去追赶那黑衣贼子。但是黑衣人也像是知道自己一旦落入方中锦手中,下场可能要比阿坤还惨。到时候已经没人能在背后给自己一个痛快,不知道还会受多少折磨。这一股求生欲望支持着他强忍背心剧痛,仍旧用尽全力向前奔逃。他此时如同困兽犹斗一般发足急奔,竟然比刚才还要迅猛一些。 方中锦见他还要逃,忙脱下另一只鞋子,又向黑衣人掷去。这山中忽高忽低,树木参差,本来极适合逃跑躲藏,却难以追寻捉拿。那黑衣贼子现下又是不要命的逃窜,也不辨眼前是高是低,是山是谷。他听的身后呼啸之声响起,知道再挨一下便是毙命无疑,忙一个转弯,拐入山壁之后不见踪影了。 方中锦追了过来,却见四处已没有那黑衣人的影踪,不知道他到底藏匿在何处。眼下是黑蒙蒙的山崖,稍不留神自己反而可能摔死。四周又是草木茂盛,要寻到一个存心躲藏之人不知道要费多少人力、多少时间。 而自己更担心的却是陈家院子里的那几人。虽然已经嘱托了陈清凉照看,但她终究不过是个女子,修习的也不是武功一路。若是有人故意要引开自己,仅靠她一人怕也难敌别人大举进攻。 方中锦叹了口气。虽然最终也没弄明白幕后之人是谁,但他心中又隐隐觉得,知道的太多也许并不是一件好事。或许自己已经在这件事中牵扯的太深了。若是他和鹿儿从此隐姓埋名,先回老家看看,再寻一块世外桃源过上常人日子,才是他方中锦最好的结局。 他思及此处,转身飞纵几步。不出一会又回到了陈家的院子。只见陈天剑仍旧瘫坐在院子里,看着自己师弟的尸体发怔。脸上神情复杂,说不出是悲伤还是恐惧。鹿儿与陈吾乡都躲在陈清凉的身旁。 这陈清凉倒是脸上一股骄悍之气,全不为这一个晚上发生了如此多变故而有一丝胆怯惊慌的神情。比起她父亲来,陈清凉当真称得上是巾帼不让须眉。想来从此以后,她将更多地撑起家中重担,成为陈家人心中的支柱。 而陈清凉本来正警惕的看向四周,忽然见到方中锦回来了,这才长舒一口气,不知道为何隐隐觉得他们终于安全了。 方中锦飞身踏入院中,对陈清凉点了点头。陈清凉见他只身返回,急忙问道:“让那人跑了吗?” 方中锦叹一口气说道:“贼子轻功高超,又是有备而来。最终还是被他逃脱了。”方中锦环顾四周一圈,说道:“我想这贼子不过也是幕后主使用来盯梢阿坤的眼线。因为他只身一人,所以不敢与我交手。但等他返回去后却不知道还会不会带人马来此处罗唣。无论如何这地方已经不再安全了,你们还是趁这短短时间,赶快搬到别处去吧。” 一直在发怔的陈天剑听到这话,终于像是醒过神来一般,对方中锦说道:“事已至此,我们陈家又要再逃亡一次了。可惜是我们将小侠拖入这混水中,却来不及向你好好赔罪。这就要先告辞了。”他又转头对自己一双儿女说道:“清凉,吾乡。咱们赶快收拾收拾,今天晚上乘没人注意的时候便动身走吧。” 陈清凉是个利索爽快之人,她对着方中锦一拱手,说道:“感谢方大侠多方维护。清凉没什么可报答的,这个还请鹿儿妹子别嫌弃,带在身上玩吧。” 说着便褪下手腕上绑着的一套机括,塞在鹿儿手中。原来这正是陈清凉最擅长使用的那套袖箭。这袖箭曾屡建奇功,就连方中锦都觉得相当麻烦。若是遇上一般毛贼,使用这套袖箭还不是手到擒来?对于鹿儿这个尚没什么功夫自保的女孩来说,这的确是最好的一个礼物了。 鹿儿手上突然多了这么好的一个宝贝,正不知道如何是好。阿乡却像是一夜长成大一人般,对鹿儿说道:“你就收下吧。就你那点本事,现在除了拖师傅的后腿还能干嘛?你真当送你这袖箭是因为我姐姐喜欢你吗,还不是怕你连累的师傅上山下海去救你。你放心吧,我姐姐这般厉害,再做一套袖箭也不过几天工夫而已。” 他不知想到什么,又说道,“你也别因为有了袖剑就忘记修行墙上的古怪功夫。我这回一定要和家人先找到个地方安顿下来再说。等我们下次再相见的时候,定然已经是功夫高超,可以做师傅的左膀右臂了。你可别是半点没有长进,还如现在一样是个麻烦精。” 陈吾乡这话虽然难听,却全是好意。鹿儿抱了袖剑,吸了一下鼻子,诚心诚意的感谢陈清凉与陈吾乡二人。阿乡哼了一声算是收了鹿儿的感激。 陈家人知道眼下是逃命的关头,一时一刻也不容耽误。他们也不与方、鹿二人多续离别。各自忙碌着去收拾最紧要的东西。三人在这小小院子里忙东忙西,如陀螺一般一刻不停,显然逃亡对他们来说已是驾轻就熟的事了。 只不过那陈清凉在忙忙碌碌中,偶然转头去看天际一线鱼肚白。晨风卷起她的发丝,拂在她白润的脸蛋上。她素手将发丝勾在耳后,心中不免暗叹一声:“这么快就要作别了吗?” 第八十七章 谜题 方中锦与鹿儿二人为了寻找刘熊天的下落,已经在鹰头山中盘桓多日。现如今令人恐惧的死人村已经成了再普通不过的溪宁村,刘熊天的遗物尚在自己手中。而害死刘熊天的阿坤被一刀插入后心,赶去地府投名了。自己与陈家人牵扯下的恩怨,也因这一家人的火速逃亡而暂告段落。 方中锦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是在这鹰头山中做了一场大梦。一眨眼功夫,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处空留黄鹤楼。但他也知道,事情绝没有这么简单,他身后不知道尚有多少谜团没有解开。 方、鹿二人离开了鹰头山回到金华县中,丐帮的祭祖大典早已办过。此时城里倒是半个乞丐也不见了,夏原吉还是那样一板一眼的每天处理公事,接待百姓,看不出有多少变化。赵三通吐血街头的惨状到底也没能影响多少人。他一生没有娶亲,远房亲戚们把他的家产瓜分一空,他便成了再没人愿意提起的一段晦气过往。 若不是刘熊天临终前托付的一管碧玉竹笛此时还在方中锦的怀中。而方、鹿二人脖子里尚各带着一枚小小的玲珑球。这世间仿佛真的从没发生过这么多沸反盈天的事端来一般。 方中锦与鹿儿商议,眼下既然找不到丐帮中有身份的人物,他们便还是按原来的打算去宁海。若是路上能遇到丐帮之人,再将这竹笛交还给他们也是不迟。 这两人早就习惯了一路风尘,现下大势已定,他们便又慢慢走在了通往海宁的官道之上。只是他们来时,有说、有笑,独独没有什么心事。而现下鹿儿却看着方中锦一路沉默无语,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思量着什么。 鹿儿终究叹了一口气,对方中锦说道:“锦哥哥,你到底有什么事情想不通,不妨说出来给我听听。说不定我们二人计长,能想出什么端倪来呢?” 方中锦粲然一笑,路出一口白牙,说道:“是我不好。长这么大总习惯了自己拿主意,竟然忘了身边还有你这个女诸葛在。” 鹿儿被他夸得不好意思,笑笑说道:“你莫夸我了。到底是什么事情让你心情如此沉重?”她看着方中锦一对眉毛始终纠缠在一起,知道他所思虑的必然是一件极难的事情。 方中锦便慢慢将心中的疑团对鹿儿说出:“你说为这金华县经历了这么多事端,为何如今忽然又变得如此太平,竟然像是从来没发生过丐帮围城一般。” 鹿儿也知道事出反常必有妖,她说道:“那必然是有人在事后下了很大功夫,才让这事那么快便压下去了。” 方中锦点了点头说道:“这世间最记仇的是人,最容易忘事的也是人。金华县里的百姓们每天都要吃喝过日子。只要再有别的事情牵绊住他们,什么围城也好、剿匪也罢,统统不过是旧事了。只不过……”方中锦说到这里忽然顿住。 鹿儿见他欲言又止,睁大了眼睛瞧着他。方中锦又说道:“只不过我始终不知道幕后之人花这么多功夫,到底图谋的是什么?” 鹿儿听罢这话,咬着嘴唇想了一刻,说道:“你是想说丐帮并不是幕后之人所要图谋的对象吗?” 方中锦笑着摸摸鹿儿的头顶,用一副孺子可教一般的神情说道:“我总觉得丐帮这样一个松散的帮派,就算是将他全灭了,对这江湖也没多大影响。”他想了一想,又问鹿儿道,“你说金华县内外,还有什么是最古怪的吗?” 鹿儿皱眉想了一会,突然眼睛一亮,说道:“是县太爷夏原吉!”这个县太老爷说来有趣得紧。年纪不大,总是一副一本正经的面孔,最出人意料之处在于他那过目不忘的本事。竟然在几个月的任内,就能将金华县的户籍刑名案宗都背的滚瓜烂熟。随便抽出一条,也能娓娓道来。这样的本事,天下又有谁能比得上呢? 方中锦点点头说道:“确实,如果说金华县还有什么奇人奇事,那就必然是夏原吉了。但你说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文官。就算他有过人才学,将来有一天能位极人臣,眼下也不过是一个丝毫不会武功的文弱书生。若是想要他的性命,那实在是太简单不过了。就说赵三通手下那五个打手,随便一个便能将夏元吉灭口,不留一点痕迹。那这幕后之人又何必要费这么大的周章呢?” 鹿儿听了摇摇头,说道:“这我可完全想不出来了。” 方中锦叹了口气说道:“确实无论如何也说不通。也有可能是我们想岔了,那人要对付的或许根本就不是夏原吉。” 鹿儿点头说道:“金华县这么大,人也这么多,我们又不是全都见过。说不定还有别的奇人异事呢。” 方中锦接着又说道:“还有一桩让我心烦的事情。你说背后盯着阿坤的那个飞刀贼子,显然是为幕后主使当眼线的。那他定然也会跟主使提起我们两个。却不知道那主使者到底有多少能力,会不会今后对我们两个不利?” 鹿儿一笑,说道:“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那人既不是武林人士,也不是官府中人。难道还是天上神仙不成?就算真是神仙,这天下如此之大,我们只要别再去管这么多闲事,从此刻开始一心一意过隐姓埋名的生活,有没有人惦记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方中锦听了这话也笑了,说道:“还是你看得通透。只要我们不去做江湖人,江湖上的恩怨便牵扯不到我们身上。” 方中锦笑的浅淡,他口中虽然说着要过隐姓埋名日子的话,心中却知道自己或许终究无法定下心来做个平头百姓。 鹿儿又抢着说道:“我这叫旁观者清,你呢是当局者迷。你看我们这一路也算走的奇慢无比了。竟然过了这么久还没能走到宁海。不就是因为你这人特别容易招惹武林是非吗?我说锦哥哥,我们之后可千万别再路见不平啦。” 方中锦咧嘴一笑,说道:“你教训的是。” 鹿儿嘻嘻笑着又问道:“那你说等我们到了宁海之后,先要干点什么呢?” 方中锦听了这话,忽然转头看向远方。那里只有几幢低矮的农宅,被浓雾裹着看不真切。隔了半晌,方中锦终于开口说道:“我总是要先去老宅看一眼。” 他心中忽然同意起鹿儿的话来,觉得也许他这人还真是特别容易招惹是非吧。方中锦始终没有忘记,在家乡老宅的槐树下,还有一个秘密在等待自己。 第一章 错认 方中锦与鹿儿二人一心想要赶往浙江宁海。却没想到越是心急,行的反而越慢。自他们离开京城也总有两个多月了,这才终于靠近了宁海的地界。 但你此时再看他二人,却一时半会认不出来了。原来方中锦一早就担心,在宁海县里认识他的人恐怕不少。自己身份尴尬,回宁海不知道会不会有更多啰嗦。 鹿儿得知了方中锦的心中疑虑,拍手一笑,说道:“终日都是我扮作你的妹妹,这下你就扮作我的哥哥吧。” 方中锦听了这糊里糊涂的话,却露出笑容,问道:“你是想把我扮作色目人吗?” 鹿儿点头说道:“是啊,想来锦哥哥你在宁海城中过去也是潘安转世般的人物。要随意画几笔就让人认不出你来,并不是件容易事。但好在你鼻梁高挺,个子也高大。要我说干脆扮作色目人吧,这样绝对没人能想得到是你。” 原来鹿儿是西洋人与汉人混血所生,所以长得与普通汉家女子稍微有些不同。现下若是把方中锦也画作色目人的样子,而不改变鹿儿的样貌,他们倒正好又成了一对兄妹。 方中锦是一个大男子,对自己容貌如何浑不在意,便任由鹿儿施为。鹿儿却是早就打定主意,就算砸了自己的招牌,也不能把自己的锦哥哥画丑了。 他们两人就这样顶着两张色目人的面孔,走了一两日。周围也有百姓盯着他们猛看,还有小孩忽然窜到他们面前,又嬉笑着跑开。这宁海地界到底是小地方,见过色目人的实在太少,人人心中都觉得稀奇。只不过因为方中锦和鹿儿都是容貌俊美的男女,倒也没人随便欺负他们。 他二人已经耽误了不少时候,如今便是日夜兼程地向宁海赶去。可越是接近宁海城,两人越觉得周围古怪的紧。鹿儿走了半天,终于忍不住问方中锦道:“锦哥哥,你从没跟我说过宁海县是这么富足的地方啊。” 方中锦瞧着周围的变化,也觉得今日的宁海县城外处处透着怪异。低头看,他们脚上踏着的官道显然像是刚刚新修过的,不知花了多少银子人力。抬头眺,此处尚没进县城,路上倒有这许多行人。更奇怪的是这些行人个个穿得光鲜亮丽,似乎是要提前赶着过年一般,把压箱底的衣服都拿出来了。这一来倒把方、鹿二人衬的灰头土脸。再说这些路人一见到方、鹿二人,都像是突然见到银子一般,对这二人想看又不敢多看,偷笑着拿眼睛瞟他们。眼神中透着满满的希冀与亲热。 方中锦心中好笑,宁海是他家乡。自己也回来过十次不止。这小小县城是什么模样自己难道不知道吗? 这样一番作态,恐怕是近日要有钦差巡游到此,才引得此地县令不惜花下血本,也要在钦差面前留下好印象吧。 不过这一切都与自己无关,他们二人这回可千万别再牵扯到任何是非之中才是。 行了半日,转眼已望得到宁海县城的城楼,鹿儿口渴难耐,打算在城外的茶摊上喝点水。但他二人还没走到茶摊边上,就见到城门外黑压压地站满了人。 其实这群人虽然都挤在城门外边,却也能发现他们站的泾渭分明,分成了两班人马。东首一群人簇拥着一台轿椅。轿椅上坐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这老人虽然上了岁数,但看着精神倒还算抖擞。衣服是上好质料,一瞧就知道是大富人家。西边则是以一个寡妇为首。说她是寡妇,是因为她穿这一身素服。但她不过二十七八岁年纪,容貌艳丽,神气娇蛮。她大大方方骑在一匹马上,脸上瞧不到半点孀居之人的凄苦无助。 不论是东首还是西首,两班人马本来都焦急的站在城门外,向着官道方向眺望。忽然见到方、鹿二人远远走了过来,众人皆是精神一振。 方、鹿二人才刚行到城门外,就见那黑压压的一群人似乎专等他们到来似的,脸上个个笑的殷勤。鹿儿心中觉得好笑,偷偷对方中锦说道:“你瞧你这个麻烦精,这回又是什么事?” 方中锦瞧了一阵,说道:“他们这一副苦等钦差的样子,估计是认错人了。我们不要理睬他们,自己去茶摊喝茶就是了。” 可虽然方、鹿二人不想招惹是非。那群在门口苦等的人马却不给他们这样的机会。 俏寡妇先是看清了来人,偏头问边上的手下道:“真的是这两个吗?不是说两个男人嘛?” 一个手下回道:“这一路向宁海过来的色目人就是这两个没错。” 寡妇心说天下的色目人能有多少,还专程一路赶到海宁来的又能有几人?恐怕是消息弄错了,应该就是这两人没错。 再看对过那老头已经被人搀扶下轿椅,心说千万别让那老东西赶在自己前头。于是她飞身下马,立刻向方中锦他们二人奔去。 方中锦就觉得有一老一女两人像是赛跑似的朝自己飞奔而来,脸上各自带着讨好的笑容。他知道眼前无论如何躲避不过去了。干脆停下看他们到底打算如何。 那女子到底年轻,第一个奔到方中锦面前。只见她笑靥如花,嗓音清亮利索,开口就说道:“来人可是郑家公子?” 方中锦看她笑的开心,只是冷脸摇头说道:“认错人了。” 他这冰冷的态度让那寡妇一噎,旁一个老头正好也赶到了。他得意的笑睨寡妇一眼,一副神情似乎在说:年轻人做事就是这么莽撞。 老头清了清嗓子,说道:“马公子惊扰了,快随老夫进城歇息吧。宁海县是小地方,客栈肮脏窄小。马公子还是宿在老夫家中最好。” 方中锦心下忽然大奇,他们两人要等的难道还是两个人不成。到底是错把自己当做了郑公子还是马公子? 他没好气的抬手一拱,说道:“两位真是认错人了。在下和舍妹是要到城中寻亲,不是你们要找的什么公子。还请让一条道,我们要去茶摊喝口茶水。” 那老头与寡妇似乎早知道方中锦会出言否认一般。寡妇更怕方中锦被老头先请去了,忙摆出柔软姿态,娇声对方中锦说道:“公子若是口渴,请赶快到茶坊来歇息一会。这茶坊里的茶叶不好,水还算干净。奴家带来了新鲜的毛尖,公子一定要品上一品。”她也不忘了方中锦身边的鹿儿,又巧笑着对她说道,“这位妹妹长得真漂亮。姐姐带了不少好吃的点心,都是我们江浙一带才有的。你一定要尝尝,和京里的点心比起来是否不同。” 那边上的老头听了寡妇的话,哼了一声,露出不屑的神情。他也不与寡妇多费口舌,只对方中锦说道:“这干净确实是顶重要的。不洁之人做出来的东西也都不能吃。马公子还是跟老夫一起到舍下坐坐,老夫家中好酒好菜早已经备妥,只等马公子大驾亲临,便能即刻开宴了。” 方中锦看着他二人对自己大献殷勤,就算自己明说他们认错人了。这二人还是紧追不舍,当真又好气又好笑。 而那寡妇听到老头拐着弯骂自己是不洁之人,一双柳眉怒的倒竖,本来白皙的脸盘现下气的通红。她正要说几句什么话扳回场子,忽然发现手下人正在拉她的衣袖。她一甩袖子,回头就扔给手下一记眼刀,意思是叫他别来打岔,现在正是要紧时候。 而那手下急的满头是汗,硬是拉着她袖子不放。似乎真有什么要紧事情现在便要说出。 她随意抬眼一瞥,就见另一边的那老头也正被他的手下拦住。而那手下兴许是一路跑来的,此刻也是满头大汗。他也顾不得自己汗水正往下淌,踮脚在老头耳边一阵嘀咕,却不知到底说的什么。 第二章 炎凉 海宁县外一个老头、一个寡妇,本来都带齐了人马站在城外苦苦等候。当他们见到方中锦与鹿儿两人从官道上走来时,就像是见了白糖的苍蝇一般死缠不放。 直到他二人的手下各自对其一阵耳语之后,这两人才知道自己找错了人。那寡妇先是满脸怒容的转头对手下说道:“这回消息不会再错了吧?” 手下小心翼翼地点头说道:“这回来的人确实是两个男的,其中一个就是色目人、白净公子。与京城递过来的消息一般无二,绝不会错了。” 寡妇当真气不打一处来,哼了一声回头就走。似乎是在方中锦身上平白浪费了不少气力。另一头的老人一双虎目也是压得他手下人冷汗直流。老人只对方中锦拱手说一声:“得罪。”便也由下人搀扶着反身回坐到轿椅上。完全忘了自己刚才是一路小跑着过来的。 这一下情势急转,两人本来都争着要讨好方中锦。现如今又都转脸不认人了,倒好像是方中锦没脸没皮贴上来一般,还怕自己被这脏兮兮的穷小子沾染了。 鹿儿见这两人翻脸之快远胜翻书,小巧的鼻子也哼了一声,悄悄说道:“狗眼看人低。” 方中锦是见惯世态炎凉的人,并不会为这两人的言行所恼。如他现在的功力,要单挑这一整群人也是绰绰有余。但他们终究是些不相干的人,为此就要大开杀戒,反而显得自己心胸狭隘。就像大富翁不会因为别人骂他穷而生气一般,方中锦只是带着鹿儿绕开这群人马,自顾自到边上的茶摊饮水。 那老头见了却低头向手下吩咐一句什么。那手下点头称是,转头厉声对方中锦喝道:“喂,那两个蛮子。滚得远点。这茶摊今天不接待客人。” 方中锦听了这话,不气反笑。这样一个凡夫俗子在他手上是一招也经受不起的。也真叫做这人狗运逆天,遇上方中锦不愿招惹是非。若是换了别的武功高手,被人这么一呛,此时早把对方打的吐血了。 方中锦虽然不想惹事,但也并不怕事。他朝那老头轻蔑一笑,便不再理他,继续带着鹿儿笃定的向那茶摊走去。 茶摊里站着一个老头,此时脸上吓的煞白。惶恐的看向方中锦,颤声说道:“小伙子,今天不是时候。你赶快去吧,千万不要逞能。” 方中锦往茶摊边上的条凳一坐,又从怀中摸出一小角碎银子,对那茶摊老板说道:“老板,来两碗茶。”他脸上镇定自若。而他边上那个女孩也笑嘻嘻地坐在他对过,两人神色看着都没半点害怕。茶摊老板不知道为何,心中便没刚才那么惊慌,说一声:“得了。两碗茶。”他手上忙碌,将两只茶碗端了上来,再返身回去提茶壶。 而那个使唤下人驱赶方中锦的老头,见到这小子是个混不吝的,傻愣愣地就不肯走。他嘿的一声气的笑了。 旁边那寡妇更是笑的前仰后合,娇声说道:“沈老,你这威风看来也就在你那府上管用。出了宁海县城就没人搭理你了。” 那个姓沈的老头横一眼那寡妇,转头又对手下说道:“看什么,过去请这人离开。” 他的手下便领了命,大摇大摆的走向茶摊,一只大手啪的一声拍在茶桌上。桌上茶壶杯子皆是叮咣一跳。那手下脸上生满横肉,看着确实吓人,他对方中锦说道:“小子,我们在这等人。到时候有贵客要来,你别在这里碍眼,赶快滚吧。” 方中锦本来端着茶杯要喝茶,被他一扰,抬起头来看那手下。而这手下就见到方中锦脸上虽然不显怒容,眼神却如寒冰一般。这人没来由的心中突的一跳。但仍旧壮胆说道:“看什么看,赶紧离开。再不走,爷就要动手了。” 方中锦手中捏着一只茶壶盖子,只等那人一动手,就要先下手为强。却忽然听到那寡妇在边上一声娇喝:“你这么三请四请的,还要把这小子请回去吃年夜饭不成?”他转头对自己一个高壮的手下说道,“大刘,请这小子一边去。”说罢眼露鄙昵之色。不知她看不起的到底是方中锦还是那个手下,又或者是坐在轿椅中的沈老头。 被叫做大刘的人显然是练过几年外家功夫的,他身上肌肉横生,脸现彪悍之气。大刘走到茶摊边上,心中打算要为主子立威,便企图一脚踢翻方中锦屁股下的条凳。 他本意是要方中锦摔一个四仰八叉,哀嚎连连,方显出自己功夫了得。却没想到他抬脚一踢,那条凳竟然纹丝不动,像是铁铸的一般。而大刘的脚上却传来一阵剧痛,当真和踢到铁板一样的疼。 这大刘此刻痛彻心扉,但是强忍着不作出任何异样表情。他因外家横练功夫了得,是寡妇花重金请来的依仗。大刘此时最需要的就是赶快在宁海立下声威,却没想到差点在这色目人小子身上砸破招牌。 旁人看在眼里,都觉得奇怪。那大刘似乎是要去踢那色目小子的条凳,不知道为什么条凳没动。大刘与色目小子脸上都没什么表情,也不知道这一下到底是谁输谁赢。 大刘也知道刚才已经在众人心中留下疑惑,必须立刻扳回场子。他不知道这条凳到底有什么古怪,难道真的是铁铸的不成?也不去管他这么多,大刘手臂上肌肉虬结。狠狠地拍下方中锦的肩头,说道:“兄弟,你……” 这一声“你”之后便是让他疼的满头大汗,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沈老头看了眼下这一幕,心中已经猜到那小子不是个省油的灯。他嘲弄一般对那寡妇说道:“严家的,你请来的高手看来是踢到铁板了。”他又转头对方中锦高声说道:“这位朋友,想来是道上的好汉。当真是对不住了。今日我们在此等一个位贵客。还请这位朋友避上一避。给贵客让出一块清净地界。这茶水钱就由老夫请了。”他说罢对下面吩咐一声。便有一个下人从怀中掏出十两纹银,啪的一声砸在茶水摊的桌面上。 十两纹银在京城也许算不得多大笔钱,而宁海毕竟是小地方,这十两银子就抵得过许多人家一年的花销。 沈老头肯花十两银子,单单买一个让路,也算得上是很够意思了。 方中锦既不抬头看那银子,也不理会沈老头。一副天塌下来也干扰不了他喝茶的样子。 严寡妇与沈老头心下都是气急,这时却有两人飞身来报,各对自己主子说道:“人已来了,眼下已经在二十丈开外。” 严寡妇与沈老头心知这个怪客既惹不起也赶不走。真与他较真反而让另一家抢了先机。这二人心中都想着:就让他在茶摊边上呆着吧,还是迎接正主子要紧。于是便都不再理睬他,焦急地探头向官道上望去。 这时方中锦却将茶杯往桌上一顿,又把桌上的十两银子大大方方地塞入怀中。 他转头对鹿儿狡黠一笑,说道:“走吧,咱们进城。” 第三章 来人 方中锦喝完了茶,老实不客气的将十两银子揣入怀中。他脸上的神情如天经地义一般,叫上鹿儿,起身就要进城。鹿儿咕叽一笑,也乐呵呵的跟着方中锦站了起来。 其实方中锦知道,自己在宁海县终究不该太惹眼。他从前一无所有的时候也曾愤世嫉俗过。但对于如今的他来说,一个两个宵小的挑衅完全不值得自己去在意。若不是自己也觉得自己是个一无是处的废人,又怎么会被别人的无稽之谈激怒呢? 有些侠士虽然练的功夫高了,仍旧是一点就燃,被人看上一眼就非要将人赶尽杀绝不可,那反而衬的他心胸狭窄。说穿了,在那人灵魂深处,仍旧藏着一个悲观怯懦的小孩罢了。 其实就连方中锦自己也没意识到,此时的他,心境已达到了大宗师一般超然的境界。用文人的话说,就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而原本等在城门外的那一个老头与一个寡妇斜眼见到方中锦终于走开了,便更没人再去理会他。只因为他们一心要等的人,已经近的能够望到身形了。在茫茫官道上,果然有两个男子各自骑着一匹高头大马而来。他们一个是温润白净的色目人,另一个是看着阴桀狠厉的的汉人。只是这两人都是气势非凡,身上衣服也都考究精致。他们跨着的两匹骏马更是精神彪悍,就连笼头马鞍都精细好看。只是看不出来这两人到底谁是主谁是仆。 老头与寡妇都打起十二分精神,面上各自堆上笑颜,就要朝那两人扑去。 那温润色目人倒没什么,忽然就见另一个看着阴狠的男子突然眼神变厉,对着他们高声叫道:“方中锦,你要跑到哪去!” 老头与寡妇都是一呆。按说他们苦苦等候的贵人应该就是那个色目人公子没错了,而他边上的另一个男人倒不像是色目公子的仆从,瞧他的神气,反而比那个温润公子更嚣张一些。总之看来这两个人,他们一个都惹不起就对了。 但听他高喊着叫“方中锦”别跑。却不知道叫的是谁?老头与寡妇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脸疑惑。 还是那老头先看出端倪,他转头一看,狠戾公子叫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拿了银子企图逃跑的小贼。 看来此人与自己苦等的贵客曾经有些过节。这就更好了,现在正是他表现立功,拉拢贵客的大好时候。 这老头与寡妇其实早就势成水火,今日都在比谁能更早笼络住贵客的欢心。两人都自诩人精,心中也都觉得眼下情势一目了然。 肯定是这个坑蒙拐骗的小子在路上曾与贵客有过冲突。贵客行到此处又徒然撞见这个混账小子,必然要叫住他拿问才是。只不过贵客一共就两个人,而那贼子似乎也是身上带功夫的。若是自己一马当先,替贵客挡下那小子,岂不是大功一件吗? 老头与寡妇本来都半阖着眼皮思虑眼前态势,忽然同时想通此节。他两人对望一眼,心知对方也有此意。便连忙都向手下喊道: “快去拿住那小子!” “别让那个小贼跑了!” 而另一边的方中锦本来已经要进城门了,忽然听到有人直呼他的姓名,而这声音自己又听的极熟。他懒洋洋的转头来看,不是纪常安那家伙还能有谁?却不知道他为何又会出现在此处?而他身边跟着一个色目人,恐怕就是城外一干人苦等的正主吧。 方中锦见那色目人看着倒是非常年轻,难道就是钦差不成?自己倒是阴差阳错,只因想要避人耳目,竟然还没进城就又惹下麻烦来了。 正在这时候,老头与寡妇派出的家丁也围拢了过来。寡妇手下那个大刘已经吃过方中锦的苦头。心中眼中都露出来怯意。其余的人却还不清楚方中锦的厉害,一股脑的渣渣哦呼呼合围上来。他们心中想的都是要拿下这小子,替自己主人立个头功。 方中锦见这五六个人想要合围自己,脸上竟然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沈老头先高声说道:“这位朋友,请留步,我们还有话要说。” 寡妇也不客气,娇声喝道:“小子,你别跑,郑公子要问你话。” 方中锦索性真的停下脚步,看他们到底要如何施为。 正在这时,纪常安已经撂下身边的那个色目人公子,提气快步赶了过来。 老头与寡妇见纪常安朝自己方向奔过来,都赶忙挂着笑容去迎接。却见他毫不停留,嗖的一声从他二人中间传过,直接向那个小贼奔去,似乎眼中从没看到过这二人一般。老头与寡妇尴尬的收起笑容,赶忙奔到纪常安边上。 老头先是对他恭敬地说道:“这位公子莫担心,这小贼已经被我沈家江淮船行的手下围住了。他是跑不了的。” 另一边的严寡妇娇声说道:“公子,我是严家上隆船行的当家人。我手下几个都是武功高手,您要如何整治这小子,只管开口。我手下人全都听凭您的差遣。” 纪常安听了这话气的笑了出来,终于正眼瞧这二人,问道:“你们想要拿住这小子?”说罢朝着方中锦一指。 沈老头和严寡妇也不知道纪常安在笑什么,当下只能都点了点头。 纪常安脸上笑得肆无忌惮,好像是见到两个傻子一般说道:“我已追这小子追了两个月,被你们先拿住还能得了?” 沈老头和严寡妇连忙称是。沈老头眼力最精,心说这人可能是陪伴护送那位色目贵客的,说不定还有官职在身。他忙改变称呼说道:“哪敢抢了大人的功劳。抓住这小贼全是凭了大人的一几之力。我们不过是从旁掠阵而已。” 严寡妇眼神轻飘,她知道沈老头向来有识人之明,自己绝不能落后,也笑着说道:“大人,这贼子已经跑不掉了。您可是从京城来的?跟您一道来的一定是郑公子了吧。”说着一双妙目似是含情一般飘向被纪常安落在一般的温润公子。 纪常安听了他们的话,哼了一声,说道:“什么贼子、小贼的。他是你们大爷的兄弟!” 沈老头与严寡妇忽然听到这话,心中都是一团茫然。他们互视一眼,一时半会算也不出那个名唤方中锦的小贼到底是什么辈分来。 第四章 巨门 方中锦本来已经打算转身进城,忽然就见到了纪常安朝自己飞奔而来。他千算万算,哪能算到竟然在宁海又遇到了这小子?纪常安平日里跋扈嚣张惯了,却又说是追了自己两个多月,不知道他到底是搞的什么玄虚。 纪常安对自己身边的沈老头与严寡妇并没什么好气,只说道:“江淮船行和上隆船行是吧?我们记下了。”便一把箍住方中锦的手臂,说道,“跟我走!臭小子画的什么鬼妆。你就算是化成灰,我难道就认不得你了吗?” 沈老头和严寡妇见到纪常安根本没心思理睬自己,脸上都露出尴尬神情。他们两人到底是推测不出,这方中锦与自己苦等的贵客之间,到底是有仇还是有旧。一老一寡两人只能尴尬地对视一眼,转头又迎上那个色目人公子。 另一头的温润公子倒不像纪常安那样目中无人。沈、严二人见他笑得一团和煦,兴许是个好说话的主,便索性都不再去理睬刚才那两个怪人。沈老头先笑着对那温润公子打招呼道:“公子可是从京城中来的?一路当真是辛苦了。”他今日已经认错过一次人了,这回先要问问清楚再说。 温润公子笑着从马上下来,对二人一拱手说道:“咱家正是从京城而来。请问两位如何称呼?” 沈、严两人一听这位公子说话的声音尖细清亮,不由都是一愣。 那严寡妇还没算到其中要领,先娇笑着说道:“可是郑公子吗,奴家是上隆船行的当家。特地来为公子接风洗尘的。请公子一定要到奴家的家中坐坐。奴家早就备好了酒菜,公子就算是要住上一两日也是绝没问题的。”说着身子如无力自持一般靠向那个温润公子。 温润公子不动声色向边上挪了一步,堪堪躲开了严寡妇的依靠。他仍旧笑的和煦,说道:“咱家正是姓郑。单名一个和字。这次来宁海,已经定下了四海客栈。倒不敢叨扰这位夫人了。” 沈老头听了这话,心中暗笑。严寡妇这娘们终日依靠自己有一点姿色,做起生意来便不择手段。平日里你没脸没皮就算了,这回真叫做自作孽不可活。这郑公子长的已经是细皮嫩肉了。一开口,声音又比旁的男子尖细。这是再明显不过的事情了,严寡妇竟然看不出来。这个郑公子分明是个皇上御前的内侍了。 原来他二人早就得到风声,说是皇上派了钦差来宁海挑选船厂。据说是要大批建造能航行万里的宝船。这样大的生意,若是被接到手中,便是十辈子躺着吃喝也不愁了。 而在宁海所有的船行中,数他江淮船行排第一。那个不要脸的寡妇继承了她死鬼老公的产业后,倒是把上隆船行越做越大,渐渐有和自己比肩之势。 但是这局势可能就在今天要发生改变了。从今往后,在宁海,或者说在整个大明,哪家船行能称的上是龙头老大?全看谁能笼络住眼前这个公公了。 沈老头心下得意,你严寡妇过去那些手段,倒要怎么用一个大内公公身上呢?别说笼络了,说不定还会让这位公公心生厌烦。看来是老天要我江淮船行兴旺啊! 他当下咳了一咳,对着郑和说道:“郑公……公。鄙人是江淮船行的沈海清。我们宁海县是小地方,客栈也不舒适。里面的伙计都是手脚粗笨的人,别怠慢了贵客。还请郑公子一定要到鄙人府中盘桓几日。我们宁海虽小,却还有一些不错景致。就由鄙人带郑公子一一游览吧。” 就见那郑和始终是笑眯眯的,脸上既看不出与谁特别亲热,也不对任何人露出半点嫌弃。 他和颜悦色地对眼前二人说道:“两位船行当家都是宁海县当地的富商巨贾。府上必定都是极舒适宜人的。但咱家此次有使命在身,要在这宁海县中要多走访几家船行。若是贸然住在两位府上,确实多有不便。等咱家的任务完成了,便一定要到两位府中叨扰,还请二位到时候不要嫌弃。” 这郑和是个笑面虎。谈笑间给沈老头和严寡妇一人发了一枚软钉子。他这话说的四平八稳,人人听了都没再多嘴的余地。 沈老头与严寡妇第一次见到这样年纪轻轻,但是又惯会交际的主,一时间都讷讷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郑和笑嘻嘻地对他们拱手,说一声再回。便牵着自己的马,小心翼翼的从两人之间穿了过去,倒像是怕这两人身上肮脏一般。 郑和走到已经看了半天戏的纪常安边上,问道:“常安,你费心费力,在皇上面前花了这么多功夫才抢这个苦差使。就是为了要找位公子吗?”说着朝方中锦拱手作揖,说道,“幸会。在下名唤郑和,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方中锦见郑和虽然也是色目人,但不像是鹿儿那样混着西洋人的血,反而倒是更近似大食国人的长相。 自从元朝以后,把所有突厥人、粟特人、吐蕃人、党项人、中亚契丹人、波斯人及少量大食国人都称为色目人。只因为他们的瞳仁都不是汉人那样的纯黑色的。 方中锦见这郑和虽然也在上下打量自己,但是他目光坦然,神情温润,并不令人生厌。方中锦便拱手说道:“幸会,在下方中锦。” 纪常安在边上不耐烦的说道:“别在下鄙人的了。听了厌烦的紧。咱们这就进城吧。”说着他又转头对方中锦说道:“你难道在宁海还能有什么地方可住吗?走吧,跟我一起去客栈。”他话语中没有半点商量的意思,仿佛一切都已经是板上钉钉了。 方中锦心中却是狐疑不定。不知道为什么在杭州与纪常安分别之后,他竟然还会又来追寻自己。甚至还知道自己的目的地就是宁海。难道他方中锦的真实身份已经泻露了?纪常安笃定自己在宁海没有住处,难道也知道了自己就是被灭门的方家一员?方中锦不禁在心中暗暗防备起来。 纪常安一看笑了,嘲讽道:“你那点斤两早被我看透了。放心吧,我要是来捉拿你的,也不会一个锦衣卫都不带了。赶紧跟我走啊,咱们酒桌上再说。” 方中锦倒也不怕纪常安能将自己如何。他转头叹了口气对鹿儿说道:“咱们就去和郑公子、纪公子聚上一聚吧。” 第五章 客栈 宁海县虽然地处浙江,但是靠着海岸,农耕并不兴旺。所谓靠山吃山,靠海吃海。也幸好它的海岸线参差内凹,竟成了天然的船坞所在。所以宁海县也是大明几家最大的船行的汇聚之所。 宁海县内所有的行当,几乎都是依靠着船业而生。而县内最大的客栈——四海客栈——经年住的也都是些往来采买船只的商客。就如纪常安住过的每一个客栈一般,眼下四海客栈又已被他一人包下。 大约在十天以前,这个客栈便开始不再接待新来的住客了。老板更是花下了血本,将客栈内的楼梯、墙面赶着时间翻新了一遍,一应花架、屏风也都换上了最时新的款式。而这一切并不仅仅是为了讨好纪常安这个最年轻的锦衣卫千户,皇帝面前的大红人。更是为了和他同来的那位名唤郑和的年轻人。 郑和原本姓马名和,小名唤做三宝,是云南昆阳人。他家在云南本来也是一个富户,父亲更是当地声望甚高之人。只因洪武十三年,蓝玉所领的军队进攻云南,他也被大军一同掠走至南京,还被阉割成太监,最终进了朱棣的燕王府。 如今的朱棣早就已在京城登基,而郑和也立下赫赫战功。朱棣曾御书一个“郑”字赐给了他,从此他便成了郑和。朱棣也对他十分信赖,年纪轻轻便让他升任了内官监太监,官至四品,地位仅次于司礼监。 要知道明太祖朱元璋一生非常痛恨太监。他严禁宦官读书认字,交通外官,只令其备宫中洒扫奔走之役。他还曾特意铸了一块铁牌,悬挂在宫门上。铁牌上写着:“内臣不得干预政事,犯者斩。”所以当时内侍的权力恐怕在整个华夏史上,都是最低微的。 但到了朱棣手上,情势又发生了变化。要知道他之所以能取得这天下大位,便是因为曾得到宦官的支持。 他深知这些常年行走在卧榻、桌案之侧的人若是看不到希望,则最容易被他人利用。 而朱棣又是个有雄才大略的人,他能做到善用太监这样的得力助手,而不会反被宦官摆布。所以太监们也在朱棣手上得到了空前的信任与权柄。 如今这个郑和,更是可用“炽手可热”一词形容。谁都知道他代表了皇上的意见,充当了皇上的耳目,更是替皇上来宁海撒银子的。这样千载难逢,一朝得道的机会,常人修十辈子的佛也不一定能遇到。 只要巴结好了郑和,今后说不定便能有通天富贵。 宁海县令包国兴早就在客栈中巴巴等了多时。忽然有人快步奔来报告,说是郑和他们的人马已经进城,转眼就要拐进客栈了。 包国兴的年纪已有五十开外,此时一身肥肉都兴奋地发颤。他已经到了这个岁数,这辈子没指望再做京官。这郑和恐怕是他今生能见到的最大人物。 他再一次不放心似的转头去问四海客栈的掌柜老崔:“枕头被褥可都是最干净的?” 老崔点头哈腰的重复第十次道:“回大人话,都是托人从杭州买来的上等新货。” 包国兴点点头,说道:“干净是最重要的。我们这位郑公公天生爱洁,受不了半点肮脏。你们千万要时刻注意这一点。” 见老崔连连点头称是,包国兴这才站起身子。走到客栈门外去迎接郑和他们一行人。 果然过不多时,便有三个男子和一名女子牵着两匹马向客栈走了过来。这四人都长相不俗,各有气韵。为首的两个男子,一个是白净温润的如玉公子,一个是阴桀狠厉的武人打扮。他们穿戴考究,显然就是郑和与纪常安了。另外还有一男一女,消息中并没提到。虽然他们穿的简单,但是容貌倒也是俊美的俊美,秀雅的秀雅。 包国兴到底不像是沈老头和严寡妇那样的商贾,消息比他们灵通上了百倍,绝不至于会认错了人。只见他一个箭步,准确的冲向了郑和,一张肥脸笑得开怀。伸手便要去抓那郑和的手,好显得亲近。 只见他连声说道:“郑公公,您来的太好了。我们宁海县有您大驾光临,当真是天大的造化。” 忽然他看见郑和小心翼翼的从自己一双肉掌中抽出手来,并微微后退了一步,把他二人之间的距离扩大了一些。 但他郑和毕竟是得到朱棣信任的红人,脸上仍旧是笑得和煦。他虽然嗓音清亮,但身形并不显得扭捏造作。只说道:“包大人实在太客气了。咱家不过是替皇上跑腿办事的使唤人,哪里就能是什么造化了。” 他这一番话说的客气温和,若不是知道他是一名太监,真要当他是一个饱读诗书的富家公子了。 包国兴半点不把这小小事情放在眼里,兴奋地滔滔不绝着诉说。又是要引着他们参观宁海,又说要陪他们品尝特色海味。更提出了此间的歌。妓嗓音妙曼,极值得请来为他们唱上几曲。 郑和一路与他聊着,不显出半点不耐。纪常安却已经没那么好性子,环抱着双手,不耐烦的随便找一处椅子,便自顾自地坐下了。 鹿儿也听了大半日,站得脚都有些酸了。她悄悄对方中锦说道:“看来做个官员也挺不容易的。这官场里的客套总是免不了的事,说的人累,听的人也累。还不如做个江湖人,轻松自在。” 方中锦却笑着说道:“你当做个江湖人便没有客套了吗?” 这时边上的纪常安终于不愿再等了。他本来在朝中的地位半点不比郑和低,此次硬是抢了护送郑和的差使,如此大材小用,正是因为知道郑和的目的地是宁海。而他一心要找的人——方中锦——很有可能也在宁海。 他们此次行程不好树大招风,所以只是两人前来。纪常安一路上却也没闲着,用尽了各种手段打听方中锦的消息。直到如今,才在宁海县外逮到了这小子。他其实早有许多必须要说的话,却因为包国兴滔滔不绝,直忍到现在还没机会说出。 纪常安终于哼了一声,突然的站起了身子,对郑和说道:“阿和,我就不等你了。”郑和笑着对纪常安点了点头,一副这里就交给我了的神情。 纪常安便又转头朝方中锦说道:“快跟我走,有要紧事要跟你说。” 第六章 笼络 纪常安把方中锦独自拉进楼上的客房中。方中锦也不知道他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随意找了一张椅子坐下,等着他先发话。 纪常安斜睨着方中锦,没想到开口第一句就是:“你不肯跟我去锦衣卫,难道就因为你是方孝孺的侄子?” 方中锦早就知道纪常安作为锦衣卫千户,在搜捕情报上有过人之能,所以猛然听了他这话,倒也并不惊讶。 纪常安见方中锦虽然被自己挑破身份,还是那样一副平静无波的样子,哼了一声说道:“你说你因为曾经在京城疏影阁做过保镖,这才认识雷光鼠盗取的贡品葡萄酒。”说道这里他露出一个轻蔑的笑容,继续道,”疏影阁算什么东西?全京城的妓院加在一块,也没人认识葡萄酒这样的珍品。我一回京就问过疏影阁那老鸨子,她连‘葡萄酒’的名字都没听过,你又是怎么从旁见到的呢?” 方中锦当初随便编个谎言,是因为自己全没料到,竟然还能遇到纪常安。更没想到这人竟然如此较真,真的会去疏影阁对证。 纪常安一屁股坐在太师椅上,翘起二郎腿,面带得色地对方中锦说道:“你若真的只是因为身份问题,那就完全不用担心。这里的包县令你也见到了,只要我随便吩咐几句,就能给你改个合适的出生。怎么样,跟我去锦衣卫吧?”他这一回千里迢迢来到宁海,目的就是为了招揽方中锦这个不可多得的人才。纪常安心中已经做好准备,只待这番话说出以后,必定能让方中锦感激淋涕,并且发誓为自己效力终生。 但是只可惜,方中锦听了这话后却并没有露出他预想的感激之情。其实在方中锦心中,对自己今后的道路有着朦胧的打算。宁海是他的籍贯,方中锦却从小出生在京城。这一次赶了这么多路,无非是想要亲眼看一下,老宅槐树下到底藏了什么东西。直到如今,他还始终没有得到机会能够独身前往。方中锦总要先去把那什么盒子挖出来,看个究竟再说。 但挖出盒子之后呢?跟随纪常安回京城做个锦衣卫或许确实不错。但在方中锦内心中,并不想像刚才的县令包国兴那样,从此以后过着前恭后倨的日子。如今的方中锦,内力已经深不可测。即使是纪常安,恐怕也已经不是他对手了。像他这样的人物,无论要想要做些什么,必然也是手到擒来,并不需要非耗在公门中不可。 纪常安是什么样人?他见方中锦神色淡淡的,便知道自己的话竟然没能打动他。他哼了一声,说道:“也好,我知道你是个人才。千里良驹也没有招手即来的道理。你别担心,我总要跟着郑和在此地逗留一段日子。等你改了主意,随时随地可以找我。”他顿了一顿,又说,“至于身份的事情,你也无需操心。我回头就去帮你办妥。” 纪常安心知方中锦这样的人中龙凤,不用些手段让他心中感动,终究是无法用普通法子笼络的。他便故作大方,要显出自己当真是爱惜人才的样子。纪常安也不把改变户籍当做一项交换条件,因为在方中锦这样的人眼里,户籍已经成了一个笑话。只要他想走,没人能留住他;若是他想来,也没几个地方是进不去的。 纪常安思及此处,笑着对方中锦说道:“你个小子运气倒是不错。在金华县闹得风风火火,从此到把丐帮的人情收拢在手心里。” 方中锦听了这话,忽然想到什么一般问道:“金华县的县令夏原吉,朝中可有人在意他吗?” 这问题问的突兀,纪常安奇道:“一个县令,有什么人会在意?难道他是什么朝中大员的子侄吗?”说罢皱眉思索,却什么也想不起来,便摇摇头不再放在心中。 方中锦看他神情不似作伪。纪常安此前似乎是真的从来没听人提起过夏原吉这个人。以锦衣卫这样耳目灵敏,消息灵通的人士,也从来没在意过夏原吉这样的人物。那么这个幕后捣鬼之人,果然不是出自朝廷吗?方中锦既然想不通,便也不再搁在心上。 纪常安又笑着说道:“晚上说不定有个宴会。这宁海虽然不是大地方,但是这里的包县令非常爱摆排场。到时候你也来凑个热闹吧。”其实他心中真正所想的是:多把方中锦拖入水中,总是没有错的。 方中锦到不拒绝,只是奇怪的问道:“这位郑和大人,他到此处被人人追着奉承,难道他是要在此地大举买船吗?” 纪常安点点头道:“也不用瞒你。我们这次来宁海,就是奉了皇命来采买一批大船的。” 方中锦知道当初太祖朱元璋便特别喜欢打造大船。早年先帝还没登基的时候,他曾在鄱阳湖吃了陈友谅的大亏。当时鄱阳湖水战,朱元璋与陈友谅直打的天昏地暗,日月无色。陈友谅的战船巨大,而朱元璋的军舰较小,不能仰攻。使得明军接连受挫。更有甚者,朱元璋的座舰还曾搁浅被围,险遭不测。虽然战局最终以朱元璋完胜陈友谅结尾。但从此刻起,朱元璋的心中就树立起坚定无比的信念: 要造船!要造大船! 自朱元璋称帝起,大明便没停止过建造大船。也正是因此,江浙一带的船行才越来越多,越来越兴旺。单单靠着造船这个行当,不知道成就了多少豪商巨富,又供养着多少儿女人家。 方中锦听了点了点头,说道:“原来是为了要造新船,这才派你们到宁海来的。”但他心中又有些奇怪。如果单单是为了造船,又何必搞得如此诡秘莫测的样子。 纪常安心知他已经勾起了方中锦一丝兴趣,便得意地说道:“虽然是造船,但造的不是一般的船。否则为何要我出马?”他故作神秘的压低声音说道:“我们这次要造的,是海船!” 这话说的却是让方中锦一愣。大明自洪武年间便严格实行海禁,先皇曾严令:“寸板不得下海!”虽然江浙一带船行兴旺,但造的都是河船。如今为何突然又要大建海船了呢?难道当今圣上朱棣会有什么大的举动不成? 第七章 大船 夜华初上,海风微凉。四海客栈中虽然眼下只住着四位客人。但是免不了一片灯火通明,热火朝天。长相最整齐的小二忙忙碌碌听从差遣;几个伙夫一刻不停地看着炉子,热水热茶流水价的被送出厨房。这偌大的客栈,此时倒一点都不显得冷清。 虽然四海客栈已经下足了功夫,但是仍旧没能把几位贵客留在自己的地盘上用膳。除了鹿儿没好气的呆在自己的客房中外,其余三人都被请去了凌波阁赴宴。纪常安像是熟门熟路一般在前头带路,方中锦则是跟着郑和一路走出客栈。外面早有人备好三顶轿子,包国兴笑着在一边恭候他们大驾。 他们一行人被轿子一路摇晃着抬入了凌波阁。这一处本是宁海最大的妓馆,包国兴因知道郑和是一位公公,便刻意没有安排歌妓服侍。只取了此处亭台雅洁华丽,菜色精美可口,最适合款待京中来的贵客。 郑和一路微笑,被包国兴往院子中领去。方中锦也跟着他们一路穿过亭台楼阁,终于走到了一间雅室。 果不其然,曾在城门外苦苦守候的沈老头与严寡妇,此刻正坐在里面翘首以待。他二人一见到郑和来了,都打起十二分精神,满脸堆笑地将他迎着坐到上首。他二人忽然见到方中锦,皆是一愣。但这两个都是老于世故之人,立刻又堆出殷勤的笑容,连连躬身,请方中锦上座。 一时间众人都按宾主坐定。精致的菜肴被流水价的送了上来,婢女们在一盅盅酒盏中盛入琥珀色的酒浆。凌波阁中,灯烛迷人眼目,酒香沁人心脾。包县令笑眯眯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对自己的安排满意至极。要是能再来些歌女陪酒,那就更妙不过了。 沈老头和严寡妇可没有包县令这样的闲情逸致。他们能被请入眼下这场宴会,都是自己花了大功夫打点的。酒菜什么时候都能吃,而此时最关键的是要拿下这个始终看着人畜无害,却又圆滑地无懈可击的郑和郑公公了。 沈老头先举着酒盅上前说道:“郑公公,这一杯先由老夫敬您。不知道公公对我们宁海一带的船业可有什么指点?” 郑和笑眯眯地举起面前的酒盅,仰头一饮而尽。在众人一阵喝彩中,郑和声音清亮的说道:“不敢,咱家此次来宁海,正是受了皇上的嘱托,特意来采买一批船只的。咱家刚到宁海不久,总想要多看几家船行才行。”他也不与众人拐弯抹角,直接把来意托出。 严寡妇听了这话心中焦急,娇滴滴地问道:“不知道郑公公这次需要采买的是什么样的船只?我们上隆船行虽然是后辈,但聘用的工匠都是有二十年以上经验的老人。木料又向来用的是最最好的,郑公公什么时候得空,一定要来我们上隆船行看一看。” 沈老头也紧跟着说道:“郑公公这次采买的必定是大船了。要说造大船,不是老夫吹牛,整个宁海也就数我们江淮船行最擅长了。这造大船的讲究,不是那些小船行靠挖几个老船工就能到偷学的会的。”说罢斜睨了严寡妇一眼。 郑和听罢点点头道:“不错,咱家这次想要购买的正是大船。” 沈、严二人一听,都是双眼发亮。严寡妇先问道:“可是八百料的大船么?” 沈老头笑着摸着胡须,说道:“若是要购买一千料的大船,老夫打包票,郑公公看过一圈,最终还是会选我们江淮船行。” 郑和听了,笑着摇头说道:“都不是,咱家这次要采买的是两千料的大船。” 这话一出,却把沈老头和严寡妇听得惊呆了。他们两个对看了一眼,严寡妇先尴尬地笑着说道:“郑公公莫不是说错了?哪有两千料这么大的船?” 沈老头也哈哈笑着打圆场道:“总之就是要买最大的船,那就是一千五百料了!这样的大船,整个宁海,也只有老夫敢说一声:包在我们江淮船行身上了。” 郑和听了这二人的自说自话也不恼了,只是仍旧笑眯眯地说道:“是二千料的大船,少一点也不行。” 严寡妇听了这话,已经料到这位郑和公公是个门外汉无疑了。他一定以为船越大越好,可以在皇上面前邀功,却不知道造船没有这种造法。严寡妇陪笑着说道:“郑公公,您要两千料的大船。但这样大的船,又有那条河道能容得下呢?” 郑和又说道:“咱家要买的不是河船,而是海船。” 这话说出口,简直要把严寡妇和沈老头听得蒙过去。沈老头皱着眉头,犹豫了半天,终于说道:“若是海船,那就必须是尖底船了。这样要做到两千料,尺寸就更大了。这样大的船,嘿嘿……”他尴尬的看了一眼边上的包国兴,继续说道,“这样大的船,怎么可能在海上航行呢?” 纪常安此时已经在边上喝了半日的酒,听了这话,皱眉说道:“既然这两家船行都没本事造两千料的船,得了,咱们今晚就回去吧。明天再看看别家。” 严寡妇听了心中焦急,忙尖声说道:“这位官爷不要急,先听奴家说明原委。这造大船必然要用大木料。但是就算再大的木料,也必然要受到自然天道的限制。您说一棵树极限能长多高呢?要造两千料的大船,奴家到哪去找那么大的木料呢?” 沈老头补充说道:“按说,没有这么大的木料,便要将木料拼接起来也行。但您要的又是海船,这拼接出来的船只再漂亮,到了海上被浪一打,就散架了。这不是反而误了船上诸人的性命吗?” 沈老头与严寡妇都用看孩子不懂事似的眼神看向郑和,笑着等他收回前话。郑和见到他们这样的神情,仍旧笑的和煦。他看向二人问道:“两位真的造不出两千料的大船吗?” 沈老头与严寡妇互看一眼,这位郑公公当真是死要面子。但这终究不能由着他的话胡说,否则自己有几条命去犯欺君之罪?两人都摇了摇头,异口同声的说道:“当真是造不出两千料的大船。” 郑和站起了身子,对纪常安与方中锦说道:“我们走吧,明日我们再到别的船行去转一转。” 第八章 目标 虽说夜阑人静,但自恒古以来,宁海的夜从来都不是悄无声息的。此时此刻,海浪正不断的冲刷着岸边,浪涛声也就这样一阵一阵的拍打着人的耳朵。听的时候长了,便让人昏昏欲睡。 这时候的四海客栈,连店小二都不侯在客房门外了。即使可能有巨额打赏,也熬不过瞌睡虫的纠缠。在三楼的长廊上,烛火都已被熄灭。但有一个人仍旧靠在廊外,向远处的海岸线远眺。他身形并不高大,从背影就能看出他的性子温润斯文。可能这一生都没对人发过一次脾气。 方中锦猛然推开房门时,看到的就是在一片月色中,杵着这样一个孤寂暗淡的背影。方中锦半夜走出客房,本意是想要避着人,独自去老宅看一眼。哪里能想到那个看着温润圆滑,无处下手的郑和此时竟然会在长廊处凭栏兴叹。 郑和诧异的转头,看到是方中锦,便对他点头微笑,说了一声:“方兄弟。” 方中锦虽然独自出来是为了回老宅挖宝,但此番突然被撞破,他面上不起一丝波澜。在常人眼里,方中锦似乎也就是半夜睡不着觉,出来散心一般。 方中锦镇定地回答道:“郑公公。还在为两千料的大船烦心吗?” 郑和难得得没有露出笑容,而是叹了口气说道:“看来就算是在宁海这样的船行云集的地方,也难找到能造两千料大船的船行了。” 方中锦不知道郑和这样坚持的缘由,便随意问道:“郑公公一心要打造这么大的船,是要出远洋吗?” 郑和听了这话并不回答,反而是突兀的问道:“在你们汉人心中,可把我当做是自己人吗?” 方中锦听了这话到一时不知道如何作答。这位郑和公公是色目人,与汉人长得稍有些不同。他忽然问出这样的话,不知道到底想要说些什么? 郑和自顾自的说道:“我的祖上是前朝的人。而我年幼时因为被蓝玉的大军掳走,又受了宫刑,这才成了一个公公。按说我非但不是汉人,反而应该仇恨汉人才对。” 方中锦听郑和突然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虽然心中震惊,但难得的是脸上保持一片平静无波。却没想到郑和又说道:“但兴许是我年少时不曾受过儒学的侵染。所以我心中半点没有对汉家天下的仇恨。相反的,我这一生总是在为汉人打江山。” 方中锦对这话不置可否。虽然不知道郑和为何在半夜里对自己交浅言深,但他方中锦却没必要对着陌生人掏心窝子。他只是点点头,并不附和什么。 郑和又说道:“在我还年幼的时候,并不明白胡汉之分,却也知道在我家乡,汉人的日子过得极苦。不少人只要生在汉家,那天生就是被奴役的苦命人。再后来我被汉军掳走,我这样的色目人反而又成了生来有罪了。” 他看向正要沉入海面的一弯明月,说道,“孔子曾云:夷狄入中国,则中国之。其实在我眼里,汉人与色目人都是父母所生。全是一样有血有肉之人。本来没什么差别。 可是后来,等我入了燕王府,我才见识了世间的残酷。原来不论是我们色目人还是汉人,曾经都不过是被奴役、被任意烹食残杀的两脚羊而已。 苍天不仁,万物刍狗。这中原黎民不知曾经强盛过几回,又被屠杀过几回。强盛时的名声没能远远打出去,让远夷畏惧臣服,过不了多久就会有贪婪的狼又来我中原寻机觅食。 若是我们自己不努力,不强大,就只有被外人欺凌残害的份。” 他转头又对着方中锦说道:“如今,我是大明的子民。而今日的大明总算不再被外人欺凌了。天下的百姓也可以喘一口气,过上太平的日子。 而如今我大明国力日强,远迈汉唐。正是我们扬威海外的大好时候。这样的时运让我遇上,而我要做的就是将大明的威德传播出去。要让四海八方来大明称臣。只有这样才能告诉世人,我大明从此又站起来了。才能警告宵小,别再来打我大明的主意。 所以我要去最远的地方,用上最大的船。按上十足的火炮,带上最勇猛的将士。这才能将我大名的声威远远传播出去。” 郑和说到这里,难得的露出心中情绪。他远远望着海天一线,眼前的明月已经快要消失。而他郑和的目标就是扬帆出航,追赶海平面上的日月。 方中锦听了他突如其来的一番慷慨陈词,似乎能感受到郑和为什么非要造最大的船了。 如果真如他说的,郑和要去远洋,那么如今的千料船是无法装载这么多物品的。更何况他若是要带领军队的话,则更需要大船了。如果船队足够大,也更能让四海宾服,显出大明朝的威风来。 方中锦瞧着这个略显文弱的郑和,他虽然身有残疾,却没想到志向如此远大。竟然一心要带领船队远航,好显大明国威。 但他能有如此大的愿景,显然不仅仅是为了大明。方中锦似乎可以从他眼中看出,真正让郑和一心臣服的,不是什么汉家江山,也不是天下百姓。而应该是当今圣上朱棣了。 郑和笑着对方中锦说道:“方兄弟年纪轻轻,却让常安如此放在心上。显然是有过人之能的大才。若是你不愿在京中做个一团和气,八面玲珑的人。那就跟着我一去到海上看看吧。如何?” 方中锦这才知道,原来郑和在深夜中对着自己慷慨激昂说了半日,打的主意竟然也是要收纳人才。而且还是要挖纪常安的墙角。 方中锦听到这里,忽然笑了。出海远航听上去确实比当一个锦衣卫更吸引人。 但是不论纪常安和郑和在他面前如何诉说,都无法打动方中锦。对于如今的自己,最紧要的还是赶去老宅看看。因为那里还有一个巨大的诱惑在等待自己。 如今的自己虽然内力拔群,但终究只是一个渺小的肉体凡胎。他始终深深记得自己母亲曾对自己说过的话: “天命本来就在我们这一支上。他老朱家还离不得我们!” 其实方中锦给外人的印象一直都是沉默寡言,彬彬有礼的。而对于弱小的他来说,隐藏心中的野望是最安全的选择。 可是世上任何一只蝼蚁,都渴望能够变得足够强大,以至于能由自己决定自己的命运。更何况是方中锦这样的天纵之才呢? 郑和看着海的这一头,一轮弯月无可奈何的正要走向尽头。而方中锦眼看着的是海的另一头,在那里将有一线光明涌向世间。 过不了多久,会有一轮红日破海而出,重新唤醒世人。他郑和的目标是追逐大海,纪常安的目标或许是做个人上人。而他方中锦的人生,注定是要逆天改命的。 要他为人做嫁衣?休想! 第九章 老宅 方中锦本想在深夜只身离开客栈,前往宁海的自家老宅查探一番。却没想到正遇上了站在走廊上望海兴叹的郑和。 虽然那郑和对他吐露出了招揽的意思,但是他郑和的远航之梦完全不能打动方中锦的心襟。因为方中锦知道,在自家老宅中,尚有一个谜团等着自己去解开。而自己的未来之路也绝不会在航海之上。 因为忽然被郑和打乱了步调,方中锦只得不露声色。一直等到了第二日晚间,再次夜阑人静之时,方中锦这才设法偷偷溜出了客栈。方中锦心中知道自己要去探寻的秘密有可能会招致杀身之祸。所以他便是连鹿儿都没泄露半点消息,打定了主意一人扛下所有的危险。 三更时分,方中锦在房中凝神听了一刻,确定这回外面再没有旁人,便悄悄拉开了一线窗户。外面果然是一片寂静,连虫鸣也没有一声。方中锦使出轻身功夫,慢慢从墙上滑了下去。待到双脚落地,他利落的一个转身,已经飞身蹿出客栈的院墙,向着无尽的黑夜奔去。 方中锦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又悄无声息。若是有丐帮之人此时在旁看到,必然要叹息,方中锦的轻功竟然比在金华时又强了不少。 其实丐帮的这套轻身功夫,在江湖上原来算不得顶级。或许就算在当初创派之时,帮中高手林立的那段日子里,也没几个丐帮高手能将这手功夫使得比如今的方中锦更从容飘逸一些。 方中锦也不耽搁,一路按照记忆中的方位朝着自己老宅的方向奔去。 这老宅本是家中祖传,原来地处宁海县一个宁静的角落,方中锦也曾去住过几次。过去这处地方常被乡人夸是风水宝地,家中满门都是状元。谁家若是生了小孩,都要来方府送上一对喜蛋,意图沾染一些方家人的文气。若是到了逢年过节,附近的人家都要来方家求一副春联。以表示自己在宁海是有声望的好人家,能够被方家人另眼相待。 而如今,方家的人早都已经死绝,却不知道这套房子里如今是否还有别的人住进来? 宁海是个小县城。此时夜已深了,县中就连打绑子的更夫都没一个。方中锦一路踩在低矮的屋顶上,到像是入了无人之境。但他心中某处却有些近乡情怯。 终于他来到一处三进的院子边上。这一座院落曾是方家发迹的地方,现如今方中锦却不敢相认了。就见这房屋四处破败不堪,乱草丛生,长草甚至遮蔽了瓦墙。而屋檐斗拱上挂满蛛丝,朱红大门上如今也积了厚厚一层灰土。本来是洁白的墙面,现在被顽童用烂泥涂画得辨别不出面目。 原来这一处老宅,因为死了先主人,周围的百姓竟然将它视为不吉利的凶宅。过了这么长一段日子,倒也没有别人去打他主意。方中锦脚步轻轻一点,落在院墙之外。他双眼盯着院墙上不知道哪个顽童胡乱涂画的字迹。这字迹歪扭,却写着“大反贼”三个字。其中一个“贼”字因太过难写,顽童为了写全,只比旁的字大了不少。 方中锦指尖轻轻触摸这个“贼”字,忽然心中生出豪气: 我就是贼,那有如何? 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他朱棣兴许有些本事,让这么多人死心塌地跟随着他。百姓们吃饱穿暖不用打仗,也早忘了什么正统,什么朱允炆,人人都念着当今圣上的好来。但他朱棣自己难道就不是一个窃国大盗吗?恐怕这个耻辱,就是他自己是也无法轻易放下的。 方中锦把这些情绪统统抛在脑后,潇洒地翻身进入院墙之中。但他一进院墙,就知道事情不对。 这老宅中恐怕真的存在什么秘密。 因为院子中自上至下,早已统统被人翻找过了。 不论是屋顶上的瓦片还是院子中的泥地,每一处都被人翻得稀烂。方中锦连忙一个箭步向院子里的老槐树奔去,心中砰砰直跳。却见到这树也与别的地方一样,周围的泥土都早被人翻过一遍。可能是因为前人翻地太狠,槐树的树根都暴露在了外面。而这棵老槐树此时已经奄奄一息了,满树的树叶如今掉的精光,树皮也都已经枯萎斑驳了。这棵老树也不知活过多少个年头,如今却如病入膏肓的老人一般暗淡,仿佛随时都会倒下一样。 方中锦按照母亲当年指点的方位向下深挖,直挖了半日,却还是一无所获。望着黑黝黝的泥地,方中锦最终一屁股坐了下来。他背靠树干,仰头看向漆黑的夜空,心中叹一声:难道我终究是来晚了?老宅中的秘密已经被人找到挖走了吗? 一种无可奈何的失落感侵袭而上。他呆呆望着老槐树的枯枝刺破夜空,似乎是无声地向苍穹宣战。忽然一道灵光闪过,他一个筋斗翻身起来。 只见他施展开轻功,在院墙内外,梁宇上下都细细查看了一番。终究他又落回到老槐树下。虽然他此时仍旧是两手空空,但心境却变得笃定起来。因为他知道: 那个比他早来一步的人和他一样,也没有找到任何东西。 这老槐树独自处在院子中间,即显眼,又容易下手挖掘。绝不可能是前人留着最后一个寻找的地方。但这屋子中上上下下每一个角落都被人翻找过了。正是说明前人在槐树下什么都没找到,才会继续在屋中其他地方继续翻找。 前人不像自己。方中锦得到过母亲的指示,所以才知道东西就藏在老槐树下。但是那人对此可能一无所知,所以他既然能把屋子中所有地方都翻了一遍,也正说明他在任何一个地方都没找到自己想找的东西。最后那人一定是一无所获,空手而回的。 想到此处,方中锦又把槐树下的泥土深深翻了一遍。直恨不得把树都挖倒,却仍旧是一无所获。 方中锦叹了一声。母亲绝不会骗自己,既然前人也是一无所获,那秘密定然还是深藏在这老屋之中。只是自己一时想不到,到底是躲在了何处而已。 他转头看了一眼天际,东方已经渐渐发白。他知道自己还要在宁海再呆一阵子,索性不要打草惊蛇,先回客栈再说。 而这其中的秘密到底是什么,如今自己苦思冥想也想不出关键来。还不如回去之后静静思考。说不定就能想出一些端倪。 方中锦既然想通了关键,便又悄无声息地翻出院墙。他乘着天色未白,施展开轻功,按原路返回到客栈中。 就在他刚刚从窗口窜进自己的屋子时,就听到屋门外突然响起了急不可耐的敲门声。原来是纪常安正一边拍门,一边喊着:“死小子怎么还不起来。有事要你帮忙!” 第十章 邀约 方中锦在自家老宅中挖了大半个晚上,却是一无所获。就在他返回客栈的同时,忽然听到有人急拍自己的房门。却原来是纪常安过来找他。 方中锦推开房门,就见到纪常安自说自话的走进了他的客房。纪常安环视了一圈,见被褥都没动过,方中锦还是满脸的风霜疲惫之色。他便挤眉对方中锦别有深意地一笑,说道:“怎么,半夜出去玩耍了吗?” 方中锦听了这话面上一窘,倒是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纪常安一拍他的肩膀,说道:“这有什么害臊的。你总是不对小丫头片子出手,难道还不能找别的法子乐乐了?我也知道你现在肯定累坏了,就跟你长话短说吧,我有个忙非要你帮一把不可。” 方中锦索性也不做解释,便问纪常安道:“你要我帮什么忙?” 纪常安说道:“那个包国兴,真是爱摆排场。竟然一声不吭就和江淮、上隆两家搞了个什么船业行会。发了帖子邀请浙江一带所有的大小船行来宁海。据说连福建那一带的船行都派人专程去请来了。” 当世船业发达,特别是浙江沿海和福建一带都有许多大型的船厂。既然要把“船业大会”的名头做到十足,必然要广邀各地厂主才行了。 方中锦奇道:“你不爱这样的大场面吗?这么多商会一同参与,每家就是孝敬上一叠银票,也够你拉辆牛车回京了。” 纪常安则是一摊手道:“带多少兄弟,摆多大排场。这次本不想大动干戈,所以只来了我这么一个。却没想到包国兴这老小子竟然倒是先帮我把排场铺好了。” 方中锦不解地问道:“那包国兴按理说是个机敏,会揣测上意的人。既然你们不想大动干戈,为何他会自说自话搞什么船行大会呢?” 纪常安则说道:“这人与其说是会揣测上意,不如说是爱狐假虎威。若是有势可乘,总要把排场做到十足才行。” “所以你就要我帮你掠阵吗?”方中锦哈哈一笑,说道:“这没什么问题。” 纪常安点头说道:“你肯帮我,我也不会忘了你。若有孝敬总是我们一分为二。不会短了你的。” 早在先皇还在世时,朱元璋其人是最痛恨贪腐的。他曾经实行严法酷刑,官吏只要贪污六十两银子,便要杀头剥皮。但到了如今,时移世易。纪常安对着方中锦说出要将孝敬一分为二的话来,也是没有任何顾虑。 他又补充说道:“也不知道包国兴他们几人特意办这个行会是要搞什么鬼,总不能让他们闹出事端才行。 原说这些人不过是些各地商贾,就算带上点家丁,也不过是些乡下把式。却不知道包国兴他们这几个人到底唱的哪出,竟然还邀请了十几个江浙一带的武林人士一同出席。” 这话道说的方中锦心中惊奇。这件事本来纯粹是官府与商家之间的买卖,为什么要牵扯出武林人士呢?也许纪常安当初也没想到事情会有这样的转变,才会心安理得的单刀赴会吧。方中锦问道:“你知道他们请的是什么人吗?” 纪常安皱眉说道:“请的人还不少。大多数不过是些寻常的武馆、镖局的当家。只不过……有一个人有些麻烦。” 方中锦没想到竟然还有让纪常安这种棘手人物觉得麻烦的人。他便新奇的问道:“是什么人?” 纪常安环抱起双手道:“有一个人,武功也罢了。身份有些特殊。是华山派的大弟子阎君昊。” 方中锦向来是个读书人,混江湖这事也是半路出家。他对天下帮派掌故知之甚少,也不知道华山派大弟子是多少尊贵的身份。为何会让纪常安心中存着忌惮。便问道:“华山派应该是武林正派人士了。怎么?他难道还能有心造反?让你这样的锦衣卫千户都心中觉得麻烦吗?” 纪常安冷哼了一声,说道:“真是有心造反,我倒不怕他。大不了到时候带兵剿匪,我第一个冲上去灭了那小子就行。只可惜他非但不会造反,竟然还挨着一点皇亲国戚的边。” 方中锦听到这话,便给纪常安倒了一杯茶,让他坐下慢慢说。 纪常安也不管送上来的是茶还是酒,张口闷干,说道:“这小子算是曹国长公主的侄孙。半个皇亲国戚。他三岁之时便被华山派的人接上山去,说此子是什么天赋异禀,武学奇才。 自这小子二十岁学成下山以来,成天当自己是天之骄子,整天要学人惩恶扬善。还曾与我麾下的兄弟斗过几次。也是那帮小子不中用,被阎君昊按着头欺负了几回。之后这帮废物再见到华山派的人,连气势都没了。” 方中锦素来知道,纪常安手下那帮锦衣卫,日常行事全不把王法放在眼里。平时少不得干一些吃拿卡要的事情。若是被自诩名门正派的华山大弟子整治一番,也是常理。只是方中锦心中疑惑,不免问道:“这人功夫怎样?” 纪常安一拍桌子,说道:“这小子鬼得很,几次都没让我碰到正面。只知道绕着弯的刁难我几个手下。他仗着沾着半点皇亲,当真把自己看得太高。今日我有皇命在身,若是他敢罗唣,总要他这回吃到苦头再说。” 方中锦也知道纪常安的父亲纪纲是皇上面前的红人。普通的皇亲国戚在他面前也是恭敬有加。要说锦衣卫刁难别人,那是再正常不过。而要锦衣卫被人刁难,却是万中无一。他心中好笑,倒是有点想见见这个“刚正不阿”的阎君昊是什么样人。 纪常安却拍了一下方中锦的肩膀说道:“你不用担心。阎君昊虽然被几个不长眼的人追捧,真实功夫却不一定有多高。 就我所知,自从杭州一别,你小子的功力又有长进。而哥哥我也全没落下。”他说着得意扬眉,又说道,“这回就让这小子知道一下我们厉害。” 方中锦知道纪常安这人平日里在外面总是装模作样,故作高深,半点不比什么阎君昊讨人喜欢。只是见了自己,便能将心中的话合盘掏出。看来确实是把自己当做兄弟了。方中锦点头说道:“没问题,你就说吧,行业大会选在了哪一日?” 纪常安见方中锦答允自己,终于放下心来。他笑着说道:“十日之后,凌波阁不见不散。” 第十一章 登场 转眼就是十天过去。宁海本地两家最大的船行——江淮船行和上隆船行——不知为何,忽然下足血本举办了一场船业大会。由宁海父母官包国兴鼎力支持,邀请了四方船行当家,并一众武林人士前来。 这宁海县城打从开天辟地那日算起,兴许从未如眼前一般热闹过。受邀众船厂主一听说有这样的热闹可看,又有大笔的生意可谈,无不纷纷快马加鞭赶来。一时间,这小小县城被挤得水泄不通,处处人声鼎沸。县城里不多的几家客栈都是人满为患。一些头脑灵活的人家更是租出了自家的房屋,好供大批人马留宿。人人都知道在宁海县的船业大会,将有贵人出席。谁不以能够收到邀请为荣? 但这一切热闹只是发生在四海客栈以外。即使到了今天,宁海县最大的客栈——四海客栈——仍旧只住着四位客人。客栈中的茶房、小二也仅仅将全副精力,放在讨好这四人身上。而方中锦他们难得能在这个沸沸扬扬的县城里,独享一片宁静。 不过这份宁静也只停留到了今天傍晚。刚过了酉时,包国兴便派来了三辆马车,恭候在四海客栈楼下,迎接郑和等人的大驾。 鹿儿从长廊上探头向下看去,数了数一共三辆马车。看来又是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自己去。她哼了一声关上房门,气鼓鼓的不再去理睬他们。 方中锦则跟着郑和与纪常安走下楼来。就见这回的马车精致华丽,几匹高头大马看着也都是神骏不凡。他心中知道,包国兴这次是下足了功夫的。 果然就见包国兴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对着郑和又是奉承又是夸赞。足足说了一刻,才将他们三人各自请上马车。难得的是纪常安早就等的不耐烦了,而郑和还能始终对他笑脸相待。 这一行马车还是驶向了凌波阁。今日的凌波阁虽然还是如上次一样精致华丽,却多了许多侍女穿梭其间。这些女子都打扮的娇俏可人,白晃晃的雪团儿在人前飘来飘去。阁中丝竹弹唱之声不绝于耳,伴随着酒菜香气一阵一阵飘了出来。几乎大明所有叫得出名头的船行老板今晚都汇聚于此。他们高声打着招呼,互相客套一番。谈笑之声一浪高过一浪。 忽然就听到院外有人高声唱到:“郑和郑公公到!” 这一声远远传出,霎时间所有人都停了下来,众人目光齐刷刷地向着庭院口看去。前一刻还人声鼎沸的凌波阁忽然就静了下来,就连丝竹之声,似乎都停了一拍。 在众人瞩目中,就见三位翩翩佳公子踩着月光从一条碎石小径上一路走了过来。这三人各有各的气韵,或是温润如玉,或是桀骜不驯,更有一个朗若星辰。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直猜不出哪一个才是他们苦苦等待的郑和。 本来跟在最后的包国兴赶着向前走了几步,抢到了前头。他在郑和等人面前虽然恭敬有佳,对着凌波阁中诸人却是摆足了架子。 只见他昂首挺胸,向诸人说道:“各位来的到早,失敬失敬。本官向诸位引荐一下,这位就是内官监太监郑和郑公公了。”说着便躬身向边上的郑和一比。 众人中响起一片“久仰”、“失敬”之声。谁都知道,此行吃喝玩乐全是其次。最重要的是一定要讨好这位如假包换的财神爷才行。各位船行老板脸上都露出希冀的笑脸,伸长了脖子要引起郑和的注意。 郑和也笑着向大家拱了一圈手,和气的与诸人见礼。 包国兴对众人这份希冀之情感同身受,仿佛大家紧赶着巴结的人就是自己一般。他心中生火,脸膛烧的通红,又比向了纪常安,郎说道:“这位是锦衣卫千户纪常安纪大人。” 诸位生意人的笑脸无不一滞,有些人脸上的肥肉都要抖上一抖。但随即又堆上更加讨好的笑容。就算有人住的偏远,没听过纪常安名头的,也总知道他爹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纪纲纪大人。那些见识过小纪大人厉害的,无不悄悄摸一把袖袋。算计一下这次银子带足了没有。 纪常安挑着嘴角与大家抱拳,仿佛是老狐狸看着到手的羔羊一般。 众人目光不由自主的又看向最后一位公子。此人容貌气度最佳,身材挺拔精硕。虽然他看着神情淡然,却有着浑然天成的华贵之气。若说他是王孙公子也不会有人怀疑。 包国兴虽然也不知道方中锦到底是什么底细,但见到另外两名贵人与他极是亲近。而又听闻他曾在城门口露出一手功夫,当真是深不可测。 因此包国兴对方中锦丝毫不敢怠慢。脸带恭敬的比向中锦道:“这位是方中锦方公子。” 所有人听到这名字都是一愣,众人在不住回忆有哪位姓方的贵人,一时却都是想不起来。从前倒有方孝孺方公是博学鸿儒,当然此人已被诛了十族。眼前这位贵公子自然不会与他有什么干系。人群中响起细细的讨论声,最终谁也没法说出这位方公子的来历。但有一点绝不会错,那就是这位方公子绝不是普通人。他能和另两位红极一时的贵人同出同进,又令包县令礼遇有加,说不定会是哪家偷出来玩耍的勋爵公子也不一定。反正自己决不能拖大,万万不可一不留神得罪了真神。 所以,虽然没人能认出来方中锦到底是谁,什么来历,但是诸人口中不停地道着:“久仰久仰。” 凌波阁中一派欢声笑语之声。包大人为方中锦他们三人一一介绍诸位船行当家,每位当家都试着从人群中挤出来,要在郑和面前聊上两句,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又听到园口有人唱到:“华山派闫君昊到。” 这一声响起,人群中又一次静了下来。在角落里冷脸憋了半日的沈老头和严寡妇忽然都笑了起来。紧赶慢赶的向这入院的小径奔去。 几位被冷待半日的武林人士也都抖擞起精神。人人的目光都看向那条入院的小径,只等着那位被人称为玉面小阎王的阎君昊出现在众人面前。 第十二章 王孙 世人若是回忆起这一夜的凌波阁,必然要用上“高潮迭起”四个字。 不知缘何,宁海最大的两家船行突然广发英雄帖,邀请各大船行当家齐聚宁海,大办一场所谓的“船业大会”。这样的盛会过去从未办过,而这之后也再没人会去筹划,一切只因这一年,在宁海还有一个人物,那就是郑和。 按理说,天下没有把财神爷介绍给外人的道理。郑和既然会到宁海,必然是看重这里的船业发达,想要在此处下大订单。若是江淮船行或者上隆船行已经将这郑和捏在手中,生意已经谈的十拿九稳了。此番做做只不过是向众人炫耀,那倒也是可以理解。 但如今看来,这郑和并没有嘱意任何一家,却不知道这两家船行这么做,葫芦里到底是卖了什么药? 众船行心中想的都是一样:不管这两家弄的什么玄虚,这样大的单子,你既然敢往外推,我就敢往里面揽!你们不要,我要! 所以一收到这样的请帖,众船行老板不论家中有什么样的婚丧嫁娶,红白喜事,都要立刻阁下。谁都是快马加鞭向宁海奔去。要知道这样的天大买卖,若是能落在自己手中,从此身家翻倍都不是白日做梦。 凌波阁中聚着不少心怀希冀的船行老板,也聚了不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武林人士。 他们大多是浙江一带较有声望的宿老。本身武功多高先不论,就他们的声望,每个拿出来都是威震四方的豪杰。 他们本来也猜不出来为何船业开行会,会邀请自己这样的武林中人。但大家心中想的都是:自己到底算的上是一方泰斗。兴许这些船行老板想要借着自己的声望抬高行会名头。再加上两位船老板包的一封盘缠极厚,自己便出马助他们一把也是无妨。 哪想到进了凌波阁,才发现这群造船的当真是有钱。原来他们不光是邀请了自己,江浙一带较有名望的武林人士竟然被他们请遍了。 几位宿老见面都是一怔,互相客套几句,也猜不出这是唱的哪出。便闲坐在角落里喝茶看戏。 过了一会,便见着郑和一伙人翩翩而来。大会上的一干商贾无不是如狂蜂一般将这三人团团围住。个个脸上堆笑,恨不能认作干儿子一般。 这几位武林人士心中都各有风骨。他们对于阉人向来没什么好脸,而官府再有本事,也不敢对自己管头管脚。所以他们并没人上前迎接,个个稳坐喝茶。有些人脸上还露出不虞之色,好显出自己的高风亮节来。 正在这时,又有人通传,说是华山派大弟子阎君昊竟然也来了。直到此时,这些武林人士眼中才有一些震动。 谁能想到这场大会竟然能花这么大力气,把这位玉面小阎王给请了过来。 话说这位阎君昊也不过二十七八岁年纪,比场内的几位武人都年轻不少。但是此人的名头比众人加起来还响上几倍。 阎君昊本是皇亲国戚,三岁就被华山派的掌门亲自接去山中。之后他在华山派中一呆就是十多年。当他二十岁时,以华山派大弟子的身份重出江湖,才叫人真正记住了他这号人物。 华山派向来都是江湖上的名门正派,有着百年声望。华山掌门洁身自好,甚少与朝廷有瓜葛。而人们口耳相传,说当年华山派掌门就是看中阎君昊是百年一遇的武学奇才,才破例收了这么一位皇亲国戚为徒。 阎君昊是怎样一个人?就算你没见过他本人,听了他的诨号“玉面小阎王”也能猜出个大概。此人一来生的俊美无俦,虏获了不少见过他的美人芳心;二来又嫉恶如仇,武功高强,一出山便出手整治了不少强盗恶吏。外加他有皇亲出身,正派大弟子的名头。如今在武林中,几乎没人不知道他阎君昊的大名。 而阎君昊一来有名,二来有钱有,三来又是爱惜羽毛的侠客公子。邀请这样一位人物为什么船业大会出场助阵,那几乎是不可能的。却不知道他这次肯出席,到底为的是什么? 几位武林宿老就见到果然有一位身着劲装的俊美青年从碎石路上走了过来。 就见阎君昊虽然容貌清隽,俨然是一位翩翩公子,但他身上肌肉虬结,步履稳健,又显示了功夫了得。最难得的是这样一位人物,身后并不跟什么小斯仆从。他单身赴会,更表现出来阎君昊的性子俭朴,不为身份所累。 直到此时,这群武林人士才纷纷站起身子,向着阎君昊迎去。沈老头与严寡妇更是欢天喜地一般朝着阎君昊奔了过来,竟然抢在那些身怀武功之人的前头,赶到了阎君昊面前。几个武林宿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都不约而同地流露出了对这些商贾的睥睨之情。 其实沈老头与严寡妇这两个主使人,已经在边上冷坐了多时了。难道他们两个花了这么多银子,仅仅是为了替他人做嫁衣裳嘛? 屁! 沈老头与严寡妇是何许人也?都说买的没有卖的精。而在这一群人精之中,沈老头与严寡妇又自诩是人精中的人精。他们花下血本,自然不是为了把财神爷推出去给大家发财,而是为了要一个说法。一个公正的说法。 若是有了公正,场上所有商家都能同时竞争,他二人都自信郑和的单子终究会下在自己家的船行中。 而谁能给自己带来这份公正?那就是他们真正苦苦等候的阎君昊了。 沈老头脸上堆笑,严寡妇浑身无力,都向那阎君昊招呼过去。抢着要替阎君昊介绍场上诸人。 就见沈老头对着阎君昊说道:“阎大侠,老夫向您介绍,这一位便是皇上御前的红人,郑和郑公公。”而后他又将目光转向纪常安,说道,“这位是……” 阎君昊忽然抬手打断了他的话,面带挑衅一般的笑容,朝着纪常安说道:“我知道,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小霸王纪常安了。” 而那一边的纪常安也毫不示弱,用睥睨的眼神看向阎君昊,环抱双臂懒懒地说道:“这下我们终于照面了。当真是久仰的紧。” 第十三章 二王 凌波阁中,不论是商贾也好,武人也罢。众人眼看这一个小霸王,一个小阎王,两人之间气氛不妙,说不定就要互起干戈了。 所有人心中想的都是一般:这两人是神仙打架,自己便在一边看看热闹就罢了。 要知纪常安是当今皇上面前的红人,而阎君昊却是半个皇亲。先帝姐姐的亲侄孙。又是华山派大弟子,功夫高强,素有侠名。这两人一个脸上就写着鹰犬二字,另一个背后仿佛闪着侠士的金光。可说是天生就不对盘。 青年郎君互相较劲,是闺阁女子爱看的戏码。但今晚阁中站着的都是些积累了一定身家与阅历的老人了。谁都知道他们两个,自己一个都招惹不起。就让他们斗法去,咱不掺合。 众人思及此处,纷纷各退半步,但眼中幸灾乐祸之情却都遮掩不住。 纪常安从不怕事,他知道阎君昊有意寻自己锦衣卫麻烦已有多时了。只可惜自己从来没有机会能与他罩面。他手下几个酒囊饭袋也当真可气。接连被阎君昊坏了几次差事,更是成就了这臭小子的侠名。 纪常安心中最看不起的就是这些沽名钓誉之人了。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谁也别揣着明白当糊涂。 他们锦衣卫办事或许手法并不好看,但锦衣卫重开这么短短时日,自己及手下已为皇上接连办了几件大事。捉拿的江洋大盗、朝廷要犯不知凡几。也正是因为有了他们,天下百姓能过上几天安生日子,不为暴徒侵扰。 若是没有他们锦衣卫的凌厉手段,你倒是让六扇门去办案吧。不等到猴年马月,绝不给你办出半点头绪来。 而横空就跳出了阎君昊这样的人,自命不凡还爱强出头。就是因为他屡次三番胡乱出头,害得他们眼看要理清的线索,又断了几回。 阎君昊真当自己是武功超群,人人都怕了他吗?江湖中人人赞他几句,便真把自己当作一个人物了吗。他也不过因为是曹国长公主的侄孙,别人才让着他几分而已。 臭小子看不上我们这群为皇家效力的“鹰犬”,却不知道自己就是靠着皇家的面子才能在这里耀武扬威的。否则你道凌波阁中又有几人会来拍你马屁? 或许别的朝中官员见到了阎君昊,会自矮半截。但他纪常安并不买账。此刻纪常安歪着头,斜睨着阎君昊说道:“阎大侠这次跑到宁海来,又是路见什么不平了吗?” 阎君昊人长得端正高大,鼻子高挺,双眼含煞,端是一身正气。他鼻中冷哼一声,说道:“别的我到还没瞧见。就见这宁海县里到处挤得水泄不通。人人都寻不到客栈住。却不知道为何,城中最大的四海客栈据说从上个月便开始不接待外客了。还说是整个客栈都被贵人包下。却不知道这''贵人''说的是不是纪大人你啊?” 阎君昊一生嫉恶如仇,见到不平总是忍不住要出手。他三岁上山跟着师傅学武。周围谁不夸他是武学奇才,人中龙凤?山中的几个师姐师妹也曾对自己暗送秋波。但这一切都不是阎君昊会放在心上的。 因为阎君昊是命中注定要成为如自己师傅一般的武林泰斗的。自己虽然在练武上确实颇有天分。却不代表自己因此就曾有过一丝一毫的偷懒。在武学之道上,他也是夏练三伏,冬练三九,这才有了如今的成就。 而要成为泰斗,光是武功奇高那是远远不够的,还必须有足够的声望。他自二十岁下山以来,终日不忘“行侠仗义”四字。始终将师傅的嘱托牢牢记在心头,每日不敢或忘。 但要说他行侠江湖,碰到过最大的恶人,那就非锦衣卫莫属了。这一群人,要说他们是官府,他们却比强盗还恶。 这群人四处劫掠,欺男霸女。还要伪造证据,将好好的良民横加虐打。把朝廷的栋梁以莫须有的罪名构陷入狱。 当今圣上的皇位怎么得的,人人心知肚明。若说明朝有恶,那最大的恶就在朝廷。 别人或许怕事,但阎君昊却是不怕的。只要他眼见锦衣卫作恶,从没置之不理的道理。今日更好,遇到了锦衣卫千户纪常安,这是一个大好机会。既能让这帮朝廷鹰犬记住教训,也能成就他阎君昊刚正不阿的侠者之名。 纪常安见了阎君昊,气势也是不馁。阎君昊的问题中语带讥讽。意思是指责他纪常安嚣张跋扈,任意妄为。到了宁海之后强占整个客栈,害的别人只能无处可住。 阎君昊问这贵人是不是自己?哼! 纪常安双手环抱,两道厉芒直直瞪向阎君昊,说道:“当然指的是我,难道还能是你?” 纪常安这话说的嚣张痞赖。全不把阎君昊的面子放在心上。虽然要纯论身份,作为半个皇亲的阎君昊确实比纪常安稍高半头。但纪常安知道阎君昊在外常常以侠者自居。当人提起他的身份时,他还常常要表现出怒气,好像自己的一身侠名都因为这皇亲身份而亵渎了一般。 纪常安知道阎君昊的性子,便故意气一气他。阎君昊听了这话果然一噎。他阎君昊视皇权如粪土,但从来没人真敢把自己当作粪土过。阎君昊心头当然觉得不甘,但要如何反驳这话,自己一时半会又想不出来。他只得又冷哼一声,暂时不去接纪常安的口。 可是站在一边的包国兴包县令此时却是满头大汗。这船业大会是沈老头与严寡妇撺掇他办的。他本来只知道请的都是船业大亨,武林宿老。 在包国兴心中,热闹从来是越大越好,排场永远是越铺张越妙。所以竟然被这两个狗男女轻易的算计了去。他哪里会料到,这次行业大会中会请来纪常安的对头。此时他狠狠瞪了沈老头和严寡妇一眼,心说咋们秋后算账。但是在此地,自己是如假包换的父母官。阎王与霸王打架,别人可以躲在后面,自己总不能也学缩头乌龟。 他脸色尴尬的走到二人中间,大着胆子说道:“两位大人,下官是宁海县令包国兴。”说着分别对二人抱拳作揖,又满头大汗着说道,“这院子里风大,阁中酒菜都已经备好了,还请两位大人跟随下官去阁中坐坐,这宁海的一些鱼鲜尚能入口。两位大人一定要尝上一尝。” 阎君昊与纪常安同时低头看了一眼忽然挤进两人中间的矮胖子。阎君昊说一声:“叨扰了。”便自顾自的向阁中走去,一眼不看纪常安他们。 而纪常安也不改自己一脸不屑的神气,与郑和方中锦两人一同沿着小径向灯火通明的凌波阁内走去。 其余诸人见他们都已拔步向前,这才一股脑地跟着鱼贯而入。人人心中都觉得:今日人这么多。自己只要不出头,就有的好戏可看了。 第十四章 实话 凌波阁虽然是宁海县最大的妓馆,但也从未经历过如今天这么大的场面。 其实当初在建造凌波阁这么大的园子时,园主人是下了很大一番功夫的。 凌波阁中最雅致的凌波小筑拔地三层,楼高五丈。巍峨又不失秀丽,顶层实为一座临风而建的楼亭。 若是打开门墙,就见纱幔随风拂动,星光点点互相辉映。弯月当天,在海面上洒满碎银屑。 人若坐于其中,观城中万家灯火,听海涛起起伏伏。当真有出世入仙般的境界。 只可惜在今晚,什么雅致啊、境界啊都不能要了。因为凌波小筑实在挤不下这么多人啊。 虽然已经把门墙都拆了,临时摆放的酒桌还是把小楼挤得满满当当。数数有不下十桌。而每一桌也是挤满了商贾富绅或是武林宿老。 上酒菜的婢女小心翼翼地从人缝中穿过,好不将手中捧着的菜肴打翻。平日里拿腔拿调惯了的歌女和胡琴手此时缩在最角落的位置。 歌声虽然仍旧妙曼,但是抵不过场上热闹非凡。咿咿呀呀的唱腔就像是细流入了大海,被掩盖的全听不见了。 除了主桌之外,所有人都紧紧围桌坐成一圈。这些人在自己的地头也都是一方人物,如今都以最“亲密无间”的方式互相恭维吹捧着。 人们身上暖烘烘的热气汇聚在一起,只让所有人都热得满头大汗。 当然,除了主桌以外。 此刻主桌上坐的人并不多。除了郑和、纪常安、方中锦外,还坐着阎君昊、包国兴以及沈老头与严寡妇。 纪常安与阎君昊就像两座巨大冰山一般互相对峙着,让旁的人大多都憋着一口气不敢喘出来。 包国兴倒是也有一头汗,只不过都是冷汗。他心中默默算计,一方是红人,一方是皇亲。一方是阎王,一方是霸王。 自己今晚无论如何都会得罪一方,说不得两方都有可能被自己得罪了。他这仕途恐怕也走不长了。 包国兴想到这里,再次用怨毒的眼神瞪了沈老头与严寡妇一眼:这两个家伙,我待他们也不薄,他们却害我如斯! 沈老头和严寡妇都装作没看见一般。一个半阖着眼皮喝一口杯中冷酒,另一个狂扇扇子眺望天上明月。 还是郑和笑眯眯地端着酒杯起身敬了所有人一杯,吐字清亮地说道:“承蒙诸位船行当家不弃,此次虽然是船业大会,却特地邀请咱家赴宴。幸甚,幸甚!” 众人似乎此时才想起这是船业大会一般,众人目光齐刷刷地看向海发请帖的沈、严二人身上。 这两个人一个是白发老翁,一个是半老徐娘。平日里是见面便要斗个你死我活的老对手,今日却同邀众人赴宴,倒不知道为的是哪般?总不能真是要把郑和这座大财神爷往外推吧? 就见沈老头终于舍得出来主事。他慢腾腾地站起身来,清了清嗓子道:“承蒙各位不弃,赏光出席本次船业大会。老朽邀众位嘉宾来此,不为别的,只因为老朽无能,让宁海船业蒙了羞。特地请诸位来帮老朽解决一个大难题来了。” 这话说完,其余桌上响起一片细细地议论声。有一个商贾忍不住说道:“沈老板实在太过自谦了。您的江淮船行是我们船行中的翘楚。您有什么办不下的单子,我们这些小船行更没本事办下了。” 这话说完,余人都客套地笑了一阵。但也有不买账的,从旁插口道:“不知是什么样的难题?都说术业有专攻,说不定我们这么多个臭皮匠聚在一起,能想出对策呢?” 大家听了这话,才都面带微笑,不住默默点头。眼前局势渐渐明朗,显然是郑和郑公公下了什么古怪单子,江淮船行与上隆船行做不下来,才找这么多人一起来了。 所有人想的都是一样:京里来的人,提些古怪意见也是常有的事。这就全看船行当家说话的本事了。总要把京里的来人伺候得舒服了,提出的要求都糊弄过去了,才能把钱给挣上。 若是宁海的船行不能把京里来的公公说开心了,那就该由能者居之。谁都对自己的手段有几分信心,心想可以靠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说下京中的巨额定单来。 沈老头哪会看不透这群人的心思。他冷冷一笑,又转头恭敬的地向着郑和一拱手,说道:“前日里郑和郑公公来我们宁海县,想要造一批大船。但倾我们几家船行之能,也造不出郑公公想要的船。当真是堕了我们宁海的名声。 老夫惭愧的紧,这才想出这个蠢办法,请各位老板一同前来,共同商量出一个法子,能造出郑公公想要的大船来。” 人人听到这里,都用贪婪的眼神看向郑和。胆子大的便问道:“敢问郑公公到底要造什么样的大船?”大家都伸长了脖子,屏息静听。 郑和温和地笑着,说道:“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不妨请大家也帮着一起想想办法。咱家受了皇上的嘱托,要采办一批两千料的海船。” 说完这话,他笑着看向众人。而楼中诸人听到这里,却都忽然静了下来。霎时,这挤的满满当当的楼亭静的落针可闻。 本来正自顾自瞎唱的歌女忽然变成了楼中唯一的声音。她脸上顿时一红,辛亏并没有人注意她。因为所有人都定定地看着郑和,想要分辨出他是不是在同船行老板们开玩笑。 只可惜郑和还是笑眯眯的看向大家,等着有人能说上两句。一点改口的意思都没有。众人这才确定,这位公公当真是一点都不懂造船一事。 大家在底下又开始窃窃私语:两千料,还是海船,根本是没可能的事情。但是既然是皇上要造的船,自己就不能随意糊弄了。谁又能担得起欺君之罪呢?这样的生意,难怪江淮与上隆两家船行吃不下了。 但就连他们都束手无策,自己也凑不了这个热闹。一阵议论过后,楼亭内再次恢复了死寂。大家都看向面前的杯盏,细听歌女的吟唱起来。 这时在边上默坐半日的阎君昊却在一片死寂中忽然开口说道:“我当是什么,还不是强人所难,再趁机搜刮那一套吗。” 这一句话冰冷淡定,在静默的的楼亭内像是一支冰锥,狠狠刺破了细密窒厚的尴尬气氛。 第十五章 污蔑 正当凌波小筑内众人的心情一波三折之时,阎君昊冷冷一句却如冰水一般浇醒了所有人。 这些商贾本来都猜不透郑和提出造两千料海船的用意,但经过这么一提醒,才都恍然大悟一般。原来这是刁难要钱的把戏。 其实他们平日里做生意,有京中来的大订单,买办也会在一些小地方存心刁难,各处不满意。这些都是有意为之的,并不是说你的东西有多不好,他们只是变着法子在告诉你:你好处给的不够了! 若是本来谈得好好的买办突然横挑鼻子竖挑眼起来,也很好办。只要你塞上几封银票,那到了明天,所有毛病就都不成毛病了。 只是这其中关节都应该发生在生意做了半截的时候。到时候船商本钱已经下了,货款还没收到,最是被人拿捏的动弹不得的时候。买办这时若是横挑鼻子竖挑眼,闹着要不给钱,船商大多没有办法拒绝。为了不要血本无归,总会塞些银子妥协。 而另一方面,为了事后说得过去,这样的毛病都不会往大里挑。总不过是些颜色不对,木料花纹不好之类的毛病。这些毛病都无伤大雅,但是在买办们在收到银子之前,是绝不能姑息的。 一旦银子已经入袋,那这就又不是什么要紧毛病了。别人船都造了一半了,难道你还要人家家破人亡不成吗? 这样一套你来我往,在买办与船商心中都是有数的。谁都知道:到了这个时候,就该挑毛病了。若是买办是个毛头小伙子,并不知道里面的花样。还会有人从旁提醒,避免坏了规矩。 但是,从来没有人在一开始便刁难船商的。更别提刁难的借口又是这样的无稽。你倒是跑遍大明每一寸江山,找一家能造出两千料海船的船商来。若是连一个敢来接你话茬的人都没有,又会有谁来给你送银子呢? 商贾们看着郑和他们三人都是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模样。心中都已雪亮一片:这三人恐怕在谈生意这方面都没什么经验,行话称为“雏儿”。他们兴许听人说过出来买办,要记得敲人竹杠,但具体怎么个敲发,还没得人传授过精髓。 这时只听阎君昊又接着说道:“这样的勾当,当真是只有锦衣卫才做的出来。”说罢眼神一厉,狠狠瞪向纪常安。一副:今天这等不平事,我是管定了的样子。 方中锦在边上不声不响已经坐了大半个晚上了。他既然答应来做纪常安的帮手,便一直将场上的形势看在眼里。按说郑和与纪常安一个是公公,一个是锦衣卫。恐怕这两人在一块儿,便没人指望过他们干什么好事。 今日这一场宴会办的蹊跷,但事出必定有其因。沈老头与严寡妇费心费力,费钱费脸,甚至舍弃了前程不要,搞了这么一场大会到底为的是什么?他此时心中大概猜出了一二。他们两人无非觉得郑、纪二人出这样的难题,是存心刁难,要狠狠从船商身上敲一笔竹杠。所以才要找个皇家宗亲来为自己评评理。 其实这两个宁海大船商一来舍不得这样大笔的单子从自己手指缝中溜出,二来又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满口应下他们信口胡说的要求,最后落个欺君罔上的大罪。 偏偏这个公公还是个混不吝的。无论他们两人如何旁敲侧击,总是不肯改口。可这位公公能够不按牌理出牌,自己却不能看不清问题所在。 所以他们两人暗中一合计,这郑和既然说自己还要去别家船行看看,那索性哪也别去了,自己帮他把全大明的船行东家都找来总行了吧。只要没一个人敢应承下这样的差事,那郑和他们只能改口了。 然而就算是最后郑和他们同意改变要求,买千料大船,可眼下又有这么多船商,如何才能保证最后单子还是下在自己家中呢? 他二人合计来合计去,最后想出一个“聪明绝顶”的法子来。这郑和一干人中,方中锦不知道是哪里冒出来的,但想来身份不会高过另外两人。而郑和是一个在宫中服侍人的公公,纪常安说穿了是为朝廷办事的差役。 虽然他们到了宁海耀武扬威,众人把他们捧到天上去,但终究这两个人都不过是服侍人的奴才罢了。他们服侍的是什么人?那就是皇族了。 眼下自己无法让这两人说人话,办人事。无非是因为这两人仗着天高皇帝远而已。但是真当他们宁海的船行请不来皇亲国戚治这两个小子吗? 他们机缘巧合得知了长公主的侄孙阎君昊就在左近,便死乞白赖的去求他做主。更妙的是,阎君昊不仅与皇族沾亲带故,更是一个武林高手,名门正派,并兼上了有着嫉恶如仇的性子。 若是这样的人物愿意压着郑和与纪常安这两个皇家奴才,不要旁的,只要肯在所有船行中公正的选一家资质最好的船行出来,那么沈老头与严寡妇可说是各有五成胜算,能将单子揽下。其余的那些船行么,已经收了自己给的盘缠费用,还不够吗? 他们出面去请着一尊大佛,本来抱着无论如何都要苦苦哀求的决心。却没想到阎君昊一听有纪常安在,二话没说便答应了。沈、严二人直到此时也没多想,便欢天喜地的迎着阎君昊来宁海。 兴许他们自己也没想到,阎君昊与纪常安私下里早已经有了不少过节。而阎君昊一出口便是对纪常安说了诸多狠话。两人竟到成了剑拔弩张之势。 沈、严二人本来只是存心请一位皇族来主持公正,并没有要把纪常安他们往死里得罪的意思。其实此时这两人心中栗六,远胜楼阁中所有的人。他两人心中想的都是一样: 我这回不会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吧? 他们思及此处,各自对看一眼,心中都有一个声音在怒吼:我这回真是被你害惨了! 纪常安冷眼瞧着诸人心中各怀鬼胎,人人脸上神情都古里古怪,唯独那个阎君昊用一种挑衅的眼神看向自己。此时自己再不应战,还算什么? 他冷笑着说道:“什么敲竹杠?只不过是今日来的诸位都是酒囊饭袋,自己做不出两千料的大船,就疑心别人意图而已。”说着将目光扫过座中所有的人,眼神阴桀狠辣。这些“酒囊饭袋”们无不是脖子一缩,不敢出头。 他又转头看向阎君昊,挑衅着说道:“就不知你阎君昊到底是收了人家多少好处,才肯到这里颠倒是非,血口喷人?” 这话一出口,便让阎君昊怒不可遏。他辛辛苦苦积累的名声,怎么能让这小子信口雌黄的污蔑去了?今日坐的这么多人中,还有许多武林人士。只要有一个对外胡说自己是拿人银子替人说话之人,那他阎君昊的名声便有损了。 他哐仓一声抽出腰间的长剑,指向纪常安说道:“好小子污人名声,今日有你没我!” 这楼阁中本来正挤得水泄不通,众人听了这一声怒喝,大家忽然都齐刷刷的向后硬是退出一圈。 众人看着阎君昊眼中怒火炙热,像是随时要用剑割破纪常安的喉咙一般。 第十六章 战起 阎君昊听罢纪常安的话,端是怒从心头起。他下山这些年来,最是爱惜自己名声。虽然他是皇亲贵胄,为了表现出自己侠义的一面来,从来过着粗朴的日子。再说他家里有钱有势,怎会做拿人钱财替人说话的事情来? 只可恨造谣如此容易,随便一句信口雌黄的话,就能让人辛辛苦苦累积多年的名声瞬时崩塌,这如何叫人不恨? 阎君昊脑中嗡得一声响,抽出自己腰间的长剑,怒指纪常安道:“好小子污人名声,今日有你没我!” 本来轻唱着的歌女见忽然间有人拔出剑来,发出一声尖叫,便脸色苍白地蜷缩在角落里。 楼阁中其余诸人见了这阵势,心中无不栗六。自己原来只是打算做生意的,谁也没想到竟然遇上武人火拼。这刀剑可不长眼,他们习武之人皮糙肉厚或许不打紧,若是不小心伤到周围之人,这回可真算得上是得不偿失了。 不少人此时已经兴起了赶快翻身下楼的主意。奈何楼内被挤得水泄不通,排在前头的商贾就算想要夺门而出,眼下也难觅其径,只能尽量收缩着手脚瑟瑟发抖。 而纪常安冷冷看着指向自己眉心的剑尖,心中并不惊慌。他冷笑着站起了身子,说道:“来来来,我等这一天已不是一日两日了。你折辱我们锦衣卫多次,今日新账旧账一并同你算了。”说罢也抽出从不离身的绣春刀。 一时间凌波小筑内一刀一剑互相辉映,各自闪着寒光。而纪常安与阎君昊两人冷冷瞪视对方,就等谁先动手,自己可以寻破绽攻个出其不意。 终于阎君昊忍不住一个纵身向前跃出,长剑直刺纪常安的咽喉。这一飞身直刺的招式使得飘逸与凌厉兼具,深得华山派的精髓。 已经瘫倒在地的那些商贾们除了瑟瑟发抖,倒也看不出什么名堂。而那些仍旧能保持坐姿的武人们则在边厢齐齐叫出一声好来。 武人们本来不是船业大会的主角,所以开宴时被排在了偏僻的地方,远离着主桌。他们刚上桌时还心存一些不满,但到现在,自己做的偏桌竟然成了观斗的绝佳位置。 他们身前是厚厚的人墙,轻易不会被乱剑伤到。又仗着自己都是小有名气的武学宿老,并不把这样的争斗瞧在眼里。所以他们个个都坐姿挺拔,手中或者端着酒盏,或者扶着胡须,斜眼看那群几乎要尿裤子的商贾们,脸上都露出藐视的神情来。 这群人对着那些商贾们生出了优越的情绪,更将同是武林中人的阎君昊看做同类。见到了阎君昊攻的漂亮,便是发自内心的齐声叫好。 纪常安到似乎不怎么在意这刺来的一剑,却冷冷的横了那群叫好的武林人士一眼。似乎是在说:“你们这群人,有一个算一个,我都记住了”一般。 这些武人们被这一眼都瞪得心中一凛。但又强自在心中安慰自己道:“自己是行的正坐得端的良民。平日既然没做过亏心事,半夜自然不怕鬼敲门。你一个朝廷鹰犬,抓不到把柄又能奈我何?”他们互望一眼,似乎都在为对方打气。武林人士就是要团结一心,才能不受朝廷的这份肮脏气。 大家默默达成了无声的共识,又转头回去看那战局。却不知何时起,形势已然大变。 本来阎君昊一剑刺过去,声势凌厉,避无可避。这些武人都自诩在武学中已有小成,也都不得不承认为这样一招,若是对着自己攻来,兴许只有拼着挂一点小彩,才能险险避过这招。 却谁能想到,纪常安竟然不避不闪,挥刀凌厉地攻了过来。纪常安的招式沉稳狠辣,速度极快。就见他一柄绣春刀舞的急了,当真是如一团光圈一般。阎君昊此时倒成了频频招架之势,甚至倒退了几步。 这群武人们心中这才觉得有些怕了。看纪常安的刀法,竟然一时猜不出是什么门派。直觉的招招急攻,狠辣异常。若是自己与他为敌,兴许现在已经挂了十余处彩了。纪常安能做锦衣卫千户,果然不是浪得虚名。 直又打了十几招,才有人颤抖着说道:“这难道是……少林的五虎群羊刀?” 大家听了这一句,再细细看纪常安的招式,似乎真有一些少林功夫的意境在里面。这套少林刀法虽然也是走的沉稳狠辣的路子,却到底是出自佛门。 所以这套刀法一来概不外传,二来因为太过刚猛,甚少有僧人在外使用。人人见了纪常安的凌厉打法,心中想的都是一个: 难道千年少林之中竟然出了这么一个朝廷鹰犬不成? 而阎君昊眼下没有这闲心胡思乱想,他额头上已渐渐露出一丝汗来。自己自下山以来,还从来没有遇上过今日这样的困境。 他在同辈的武林中人里,功夫是当之无愧的翘楚。即时一些年纪比他大上一点的武者,也有败在他的剑下的例子。 而年纪再长一些的,则自负身份,不会轻易与年轻人动手。其实若真的动手,他们年老昏花,也不一定就能强阎君昊过多少。 所以阎君昊从未如今天这般,被人逼的频频后退过。眼下若是再往后退,辱的已不仅是自己的名声,更是华山派百年的威名。更是名门正派输在朝廷鹰犬手下的铁证。 自己今日绝对不能输在这里。只可恨纪常安的刀法着实凌厉霸道,天生就是他们华山派飘逸剑法的克星。 虽然阎君昊的华山剑法已经学得精熟圆通,徒然遇上这样以快打快,劲力浑厚的拼命打法,就显得轻灵有余,应变不足了。 这时候阎君昊知道自己若是再不下杀招,座中百来双眼眸都将看到自己被鹰犬折辱的惨状。明日江湖上就要传满华山派被人痛宰的传闻。说不得,只有将那杀招使出来才行! 他心中只被一个念头强占了,就是迅速拿下纪常安!其余的都顾不得了! 临行之前,师傅的郑重嘱托便如耳旁风一般,甩在了脑后。 就见阎君昊眼神一变,横眉竖目。他手腕一抖,甩出一阵剑花。稳住身子不再后退,而是反身一个箭步向前急攻起来。 纪常安却在心中暗暗觉得奇怪。眼看自己再强攻个几招,便能让这个白面公子吃瘪了。却没想到阎君昊周身的气势徒然一变,竟然不退反攻,又向自己冲将过来。 纪常安知道他定是要使出什么绝招来,连忙打起精神,倒要看他如何施为。 第十七章 诱敌 阎君昊前一刻还被纪常安的快刀逼得连连倒退,左支右拙。顷刻间就见他神情一变,虽然纪常安的一柄绣春刀仍旧舞的虎虎生风,但阎君昊已不再向后退步,反而是朝前跨出了一步。 这一步跨出,就连不会功夫的商贾们都看出了有古怪。而那些学武之人更是发现了阎君昊连神情都徒然变了。本来已蒙了一额头汗的阎君昊,此时忽然倒竖了眉毛,咬紧了牙关,一双眼睛中简直要迸出火焰一般。 纪常安见他神情古怪,便留了心要看他如何捣鬼,刀上招式慢了半拍。 果然这阎君昊忽然放弃了刚才飘逸凌厉的剑招身法,身型横斜,扭了一个古怪姿势。一剑斜斜刺将过来,速度并不见得如何的快,但是因为身法太过古怪,纪常安倒是一时想不出如何破解,只能用手中绣春刀胡乱一档。 只听当得一声,刀剑相接。他二人要论起内力来,本是纪常安稍占上风,但因为他只是胡乱招架,内力无法运足在刀刃上,便差点被阎君昊的长剑给挑开。若不是他闪身够快,自己恐怕就要被挑开一条血道子了。 纪常安心中一凛,他本来并没有把阎君昊放在眼中。所以他说话全无顾忌,就是要引的阎君昊心中大怒。只因一人若是内心急怒,其心绪不宁自然也会体现在他的招式上。 如他和阎君昊这样的青年高手,功夫之间的差距并不能拉开太多。比武过招,全看的是谁的招式先乱了步调。只要有一招先被人揪住破绽,那之后必然是节节败退。就如刚才的阎君昊一般,被纪常安凌厉的刀法逼得只有招架的份。 但转眼间,阎君昊忽然就变了剑法。只见他招式与招式之间连绵不断,环环相扣,又看着古怪异常。纪常安从没见过这样撒泼一般的打法。而这又与华山派历来的剑招风骨截然不同。 只因为他初时的一愣,现下纪常安反而落了下风。他时时要防着阎君昊的古怪招式,偏偏楼亭中又过于狭小,到处都是桌椅,自己并不好施展。只能剑来刀挡,靠的全是眼明手快,也顾不上什么招式套路了。 本来坐在边桌上的的那些武林人士,被纪常安瞪过一眼后,都心知自己被记上仇了。人人都暗暗期望,阎君昊能干脆一剑刺死这纪常安。自己便不用再担心事后被锦衣卫编排。 当纪常安反把阎君昊步步逼退时,人人的心都吊到了嗓子眼里,仿佛纪常安的大刀下一刻就要砍在自己身上一般。 而转眼之间,阎君昊竟然越战越勇起来,此刻又让纪常安难以招架了。众人心中不由感叹:高手过招果然是一波三折。 众人眼见阎君昊又是一剑刺的古怪,竟然是矮了身子从下向上挑去,似乎是要刺在纪常安的咽喉之上。 纪常安本来前一刀已然使得大了,正难收回,忽然见到阎君昊的剑尖已经从下贴着他的身子刺了上来。自己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再用刀隔开,而身后又都是桌椅,当真是退无可退。 就在这时刻,忽然听到楼阁内响起一个人的叫好声来。这一声恐怕是哪个武人见到阎君昊的剑招高妙,忍不住脱口而出的。 纪常安现下哪有时间再管是何人在叫好,只是目不斜视地一心应敌。其余的武人听了这一声叫好,又见纪常安也不再以眼杀人。边陆陆续续跟着接连喝起彩来。凌波小筑忽然就变成了戏台子一般。这些武人见了这一贯嚣张的纪常安保不准要命断黄泉,说不得就是在阎君昊下一个杀招之后,都幸灾乐祸一般叫嚷起来。反正这时也不是自己一人在喝彩,而纪常安有没有命回去也都是个问题,难道还怕他事后寻仇不成吗? 现下这楼阁之中一片欢腾,还在为纪常安捏一把冷汗的人只剩三个了。一个是郑和,一个是方中锦,还有一个便是怕自己乌纱不保的包国兴了。 郑和与包国兴两人只知道纪常安现在正处于劣势。倒是方中锦将此刻的战局一一看在眼里,不免暗暗心惊。 他已经将阎君昊的招式从头至尾看过一遍,心下不再怀疑,他使得就是冥虫洞中,石壁上所刻的古怪姿势。只是石壁上的人都是空手摆出这奇怪的动作,而阎君昊却是使剑。 就不知石壁怪势与阎君昊的古怪剑法,到底是谁先谁后,又有什么渊源? 当年虫洞外的山民在毫无内力的情况下,只是会几招似是而非的动作。那时的方中锦已觉得难以对付。眼下阎君昊用的剑招显然是融会贯通的一整套剑法,自己再用太祖长拳套用在剑招上,是绝不能奏效的。 拳法与剑法的意境并不相符。用劲手法以及相距敌人的远近都截然不同。匆忙之间对付毫无武功之人或许还能起奇效,但对付阎君昊这样修习了十几年的名派高徒来说,无疑是错漏百出的。自己若是要用过去的法子对敌,只有送死一条路可走。 又听“晃浪”的一声尖鸣,众人就觉要被这声音刺破耳膜一般难受。再睁眼看时,阎君昊竟然已经用剑压住了纪常安的绣春刀。两人前一刻还身法如电,互相快斗。这一刻竟然凝立胶着,已成比拼内力之势了。 楼阁中又是一阵一阵的叫好,人人都当阎君昊已经赢定了。可不是吗?阎君昊已经用剑死死压住纪常安的刀,这样的阵势人人从前都见过几次。这被压制住的人,气力一旦耗尽,那互相角力的一刀一剑就会在败者的身上砍出一道十字来。 只有方中锦见到此时的纪常安,才知道他反而或许快赢了。 方中锦与鹿儿在一起相处了这么长时间,也学了一些通过人的眉目神情猜测人心情的本事。 纪常安现在虽然看起来像是被阎君昊节节击退,最终不得不比拼内力。但是他的双眉舒展,并没看到一点焦急恼怒之色。恐怕他还有什么后手藏着没使出来。 果不其然,就见本来已经志在必得的阎君昊忽然眼神一变。 而纪常安竟然慢慢将手中的刀反逼向了阎君昊这一边。局势突然一变,因果立刻倒转。同样被桌椅牵绊掣肘的阎君昊反而也陷入了退无可退的境地。 一样的刀剑相接,一样的靠内力压制。只是此时成了纪常安压制住阎君昊就是了。 方中锦见到此情,心中道一声:是了! 原来纪常安刚才被阎君昊逼的步步倒退,狼狈不堪,恐怕都是演戏。 这小子心中也是狡诈的很。他知道自己招式没有阎君昊的花俏古怪。单凭刀法,自己不占上风。只是纪常安自负自己的内力绝不会输给阎君昊。 所以纪常安便故意装作不敌的样子,步步引诱阎君昊深入,直到此刻变成比拼内力的局面,纪常安便能忽然反身压制住阎君昊了。 方中锦看到此时,知道纪常安已然是赢定了,自己无需再出场。他便要重新坐下,但余光瞥了一眼,忽然瞳仁猛地睁大,朝着纪常安惊呼一声: “小心!” 第十八章 反败 凌波阁中一场比试,纪常安从最初开始便已对阎君昊下了套。别看纪常安表现的骄傲挑衅,实则是粗中有细。他知阎君昊此人最是受不得激,便处处以言语嘲讽,好让阎君昊心头大怒,自乱了方寸。 果不其然,当两人真的斗在一起时,纪常安的刀法狠辣爽快,将以飘逸见长的阎君昊打的步步后退。本来纪常安已经胜券在握,不知为何,阎君昊又招式突变。使出的剑招都是古怪异常,见所未见。 按说这样的怪异功夫,要想从招式上破解是极难的。纪常安到底是老于江湖之人,他平生经历的恶战不知凡几。这一身官位,别人道他是蒙了祖荫,其实都是他自己真刀真枪挣回来的。 今日遇到了阎君昊的怪招,他又忽生急智,做出被步步逼退的样子来。阎君昊哪里知道是计,还当自己怪招甫一出场,便有奇效。真的将这京城里的小霸王打的没了方向。 阎君昊打的性起,一路直将纪常安逼入角落。这么一来,两人自然成了内力相抵的形势。 这一回,却是阎君昊上了纪常安的大当了。常人被节节逼退,自然是因为武功不济,内力通常也输人一等。两人相斗到这个时节,自然是被压制者的死期了。只要等自己内力耗尽,便再无胜算。 可偏偏阎君昊仗的是招式诡异莫测。而究其内力,还是纪常安胜了一筹。纪常安将这小子诱入角落,周围皆是桌椅,极难闪躲。对于纪常安来说是逼入死境,对于阎君昊又何尝不是呢? 纪常安眼看时候到了,便忽然催动内力。这内力源源不断的从绣春刀上激发出去,反而将阎君昊的内力牢牢吸住。阎君昊本来以为自己就差一步便能赢了,心襟都不由自主的放松了。忽然觉得从剑上传来的内力一盛,自己却不由自主的反被对方压制住了。 阎君昊自从发现自己上了当后,心中如一团乱麻。 “当着众人的面输给锦衣卫,出丑实在太大。” “我已经瞒着自己师傅用了那招式,竟然还是输了。” “这里那么多人都见到我今日一战,干脆都杀光了灭口!” 这些疯狂的思绪在自己心头不断交战,到不知自己更担心的是哪一个了。 他本来已落了下风,心思又一乱,便渐渐觉得气息喘不过来,额头上沁出一层层的汗来。 场上其余众人上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只道是纪常安与阎君昊两人战得胶着。但像方中锦这样的高手,已经看出阎君昊这回是必输无疑了。他放下心来,正准备坐下,却忽然发现事情不对。 这阎君昊本来已经只有苦苦支撑的份了,两只手上的内力都源源不断地灌向自己一柄长剑,依然没有半点动弹的余地。忽然就发现他口中念念有词,不知道念的是什么咒。 旁人就觉得他叽里咕噜的,轻声不断在说话,但是说的什么,谁也听不清楚。 而他这咒一念,阎君昊似乎突然变得内力大盛起来,连眼神都变得凶光毕露。任谁看了阎君昊此时那双血红的双眼,都无法想象这曾是一个翩翩公子,名门高徒。 那些缩在一边武林人士眼看着阎君昊竟然又重占了上风,但这回没人再敢叫好。大家看着阎君昊脸上疯狂的样子,心中都跳漏了一拍。一个声音在众人心中不约而同地响起: “阎君昊这是着魔了吗?” 纪常安本来已经占了上风,但是忽然觉得从绣春刀上传来的内力强的惊人。再看对面阎君昊,似乎是变了一个人一般。脸如凶神恶煞,一双眼睛鲜红的能滴出血来。而纪常安此时全副精力都用在苦苦支撑之上,连开口说话都变得不能。一颗心上似乎压着千斤巨石一般。 纪常安也用一双眼睛狠狠地瞪着如着魔一般的阎君昊,心中虽然恨,但是虎口上鲜血迸裂,气渐渐喘不上来,这都在告诉自己: 我要输了。 我今日就算死在这里,也不能认输。 真是不甘! 就在纪常安渐渐萌生拼死搏斗,两败俱伤的主意之时,他已听不身边哗啦的一阵响,以及众人的一片惊呼之声。 但是凌波阁中其余的人,无不是震惊不已。本来人人都关注在阎君昊与纪常安的内力拼斗之上,谁也没料到,一直站在角落里的一个俊朗小子忽然飞身而出,钻入了人群之中,又倏忽而去回到了战场。 再到他站定之时,手中竟然明晃晃的多了一柄佩剑。 方中锦本来没有什么惯用的兵器,向来都是抄起什么便打。如今他手中所执的长剑却显然是从边桌的武人手中抢来的。只是因为他动作太快,谁也没有看清是这么一回事。 果然就听一人高声喝道:“臭小子,抢了我的剑……”但这一声先高后低。开始的愤怒是千真万确的,但到后来想到这人夺剑的身法,当真是神出鬼没。自己真要理论,估计也不是他对手。所以这人的气势便馁了,说到后来声音也轻了下来。 方中锦倒转剑身,只用一只剑柄“陀”的一声敲在两把武器之上。 这一刀一剑本来正胶着这两个主人的内力。虽然粘在一起,不可开交。但是外力从旁一敲,便各自荡开。 阎君昊血红着眼眸,不可置信的看向方中锦。怎么竟然还有小子敢在这时候跑出来?他哑着声音说道:“死小子,别强出头。给我滚。”这话已经全然不顾自己名门正派的风范,如将发自肺腑中的恶意倾倒出来一般。 而一跤摔倒在地上的纪常安,口中喘着粗气。他抬头看向方中锦,这小子威风凛凛的手执一柄长剑,剑眉星目直直的瞪着如鬼魅一般阎君昊。他本来已经萌生死志,想要与阎君昊同归于尽,忽然被方中锦从旁用剑柄一敲,逃脱了阎君昊内力的压制。 纪常安嘴里咸咸的一口,也不知是水还是血。他啐的一声吐在地上。心说:又要被这小子救一次了。 方中锦虽然剑指阎君昊,但是口中仍旧对纪常安说道:“放心吧,这里有我。你先去休息。” 纪常安稳住气息,努力平顺地说道:“你可别先给宰了。” 方中锦挑唇一笑,看向阎君昊,声音冰冷如寒风一般,说道:“这小子还伤不到我。” 第十九章 为胜 凌波阁一长恶斗,纪常安与阎君昊各自体验了一把在生死边缘徘徊的困境。 起先阎君昊眼见着已堕入了纪常安的彀中,被纪常安逼得内力不支。忽然就见他口中念念有词,不知道唱的什么咒文。纪常安就觉得阎君昊忽然内力大盛,眼色也跟着变的血红起来。 被内力压制的纪常安已经打定主意,就算是拼的两败俱伤也要拖着阎君昊一起去死。忽然就觉得手中的绣春刀被一股大力荡开。他一跤坐倒在地上。抬头看时,却竟然又是方中锦这小子救了自己。 只见方中锦站如一颗古松,手中一柄不知哪里夺来的长剑。剑尖直指着阎君昊含劲不发,剑柄上红色的丝绦随风打着旋儿。端的是清俊不凡。 纪常安心中稍定,便叫方中锦自己当心。阎君昊这小子不知还有什么妖法没使出来,鬼的很。 方中锦倒是浑不在意,只是轻轻松松的说了一句:“放心,这小子伤不了我。” 阎君昊听到这话,真是怒的血冲七窍。他已经在众人面前使出了师傅要他发誓不可轻易使用的山门秘技,更为了确保纪常安今晚死在当场,把禁咒都念了出来。自己已做到了鱼死网破,却还是轻易被这个从旁跳出来的小子破坏了。 他曾经对自己这些神功极为自信,在当世也决少有人能够匹敌。除非是师傅亲自下山将自己收回去,否则绝不会有人能够阻止他了。阎君昊就算想要把今晚这楼阁之中,一应老少良贱杀光抹净也是绰绰有余。 但这小子不知道用的什么古怪法子,竟然能轻轻一敲,就把自己的长剑荡开!阎君昊警惕地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这小子的形容过去自己从未见过。他又和朝廷鹰犬走在一起,绝不会是什么好人。说不得今晚就再杀一个鹰犬又怎样?总不能让这个能荡开自己长剑的小子活到明日! 其实方中锦的功夫虽然确实比阎君昊高上一点,也不至于能信手化解他的攻击。只不过他的剑上劲力全是朝着纪常安压将过去的。方中锦便取了这个巧,从斜刺里将二人刀剑撞开。在这斜刺的方向上,纪、阎二人皆没留力,所以轻轻松松就能将他们分开了。 阎君昊沙哑着嗓子,问方中锦道:“怎么?车轮战吗?好啊,有一个算一个,我要把你们这群走狗都捏死。”他身子前倾,手执长剑,一双血红的眼睛狠狠盯着方中锦。只待他一有动作,便要攻个措手不及。 方中锦听了他这话,不怒反笑,轻轻松松地对他说道:“正是车轮战没错。我又不是名门正派。” 说着一挺长剑,便攻了过去。 方中锦先前飞身夺剑,入场救人。一套动作端是行云流水,漂亮至极。如今大家都睁大了眼睛,想要从他的招式上看出他到底是出自何门何派。江湖中从此是否又要多出一个青年才俊来。可他这一出手,凌波阁中有一个算一个,就连阎君昊自己都是惊掉了下巴。 不为别的,只不过是因为方中锦使用的招式竟然和阎君昊如出一辙,也是古怪异常。只不过方中锦的招式更加连绵浑厚,圆融而成一气。 阎君昊怒极,骂道:“狗贼,偷学人功夫吗?”说着连忙挥剑去格挡。 方中锦听了这话,朝弄着笑道:“这里也有不少武学高人。这剑法谁使的更好一看便知。到底是哪个谎称名门的小子偷学别人功夫,难道逃得了天下人的眼睛吗?” 这话一说出口,旁人倒是都在心中都默默点头。这一套剑招确实是阎君昊抢着先使出来的没错。但这也不能就代表了这是华山派所创的剑法。相反的,华山剑法向来走的是轻灵飘逸的路子。而眼前在这套古怪剑法却是诡异莫测,与华山剑法确实相去甚远。 而再看这方中锦甫一出场,就能把这怪异剑法使得如此圆润贯通。要说他只是偷看了几招,就能学的比原主人还好。场上诸人自问都没有这样的本事,也不相信有别的什么人能做到。眼前的情形,明眼人只要一看,心中都猜得差不多。多半就如这后入场的青年才俊所说一般:阎君昊技不如人,便用了偷学的别派功夫保命。 人人心中如此想着,虽然谁都是默不作声,但也都表达在了神情之上。 阎君昊看到旁的人一副都认同方中锦的样子,心中气急。自己今日真是被这两个狗贼辱没太甚。 可是,就算在他自己心中也在隐隐担心,这怪异剑招难不成真的是对面那小子的功夫?是我师门借鉴了过去? 他知道自己师门中确实从没有流传过这样一门怪招。只不过是有一日,师傅将门派中几位最得力的弟子叫拢到一块,关了门暗暗传给他们的。并曾让他们赌咒发誓,不是到了生死关头绝不能在人前使用。若是用了,也一定要把对方抹去才行。 他们师兄妹几个在一开始便聚在一起暗暗讨论,猜测这剑法或许来路不太光明。否则师傅怎么会提出这么多古怪前提?旁的门派若是新创一套厉害剑法,恨不得广邀宾客,举办筵席好让全天下人都知道。 而师傅却非要他们藏着掖着,不到关键时刻不能使用。就算用了还要“灭口”。倒像是害怕旁人知道他们有这剑法一样。难道今日竟然这般巧法,他第一次使用这剑招,竟然就让他遇到了正主? 阎君昊心思一乱,手中招式便也跟着乱了。连续几招都只是堪堪自救,甚至已经不能再考虑什么剑招套路了。不管是怪剑还是华山师传剑法,哪一个能档住眼前致命攻击便用哪个。刚才对阵纪常安时的煞气如今倒成了惊疑不定的“傻气”。他败相初成,不光是楼厅内的习武之人们看在眼里,就连那些仓皇的商贾、颤抖的包国兴都在心中确认:阎君昊就要输了! 果不其然,就见方中锦“哐嘡”一声抖开了阎君昊的长剑,挺身直向阎君昊的咽喉刺去。口中喊一声:“着!” 第二十章 破敌 其实方中锦如纪常安一般,早就发现了阎君昊的弱点。 此人虽然功夫不算弱,又屡屡有奇招建功。但是他心襟不稳,极易动怒。而他只要一气往上冲,手中的招式就使得乱了。 方中锦存心要激的这小子怒气冲冲,便存心诬赖他偷学自己功夫。 其实他这剑招,还真是从阎君昊那里偷学来的才对。只不过他曾在虫洞石壁上见过类似的古怪姿势。那些姿势都是空手,并不用剑。但其中的招式精髓都是一样的。 也不知到底是这古怪招式与华山怪剑同出一门,还是华山派从石洞怪姿中演化出来的剑法。 但方中锦早就将这怪姿记地烂熟于胸。所以他随意用剑使出,倒是像模像样。 阎君昊与他对敌,却是越战越惊。这人不但剑法精熟,更有几招是自己从没见过的。阎君昊到此时,已经确信这剑法恐怕真是从对面小子那里偷来的。 他一边胡乱抵抗,一边想着应对的法子。一套怪招已经使得支离破碎。又时时遇到了难以抵挡的剑招,竟然只得用出了最熟悉的华山剑法应对。这时已经是保命最大,常人都会不由自主的使出最精熟的那几招来。 方中锦突然口中喝一声:“着!” 众人就见他一剑刺向阎君昊,来势凶猛,当真是避无可避。 这楼阁之中,也不知道是谁先带头,忽然地响起一阵闷闷的叫好声。这一声显然是观看者发自肺腑,情不自禁,就连自己站的哪边都忘了。 阎君昊眼看自己要被刺个窟窿,忙用手中长剑去抵挡。两剑相交,“当”的一声砍在一处。两剑立刻凝着不动,竟然又成了内力向抵之势。 这一幕与刚才如出一辙。本来纪常安战到这里,也是险些要胜了。而阎君昊忽然念起怪咒,才将纪常安又斗了下去。 旁人此时心中都为方中锦捏了一把冷汗。不论你招式再精熟,若是内力敌不过阎君昊,也不过是再输一场罢了。 果不其然,就见阎君昊忽然又张开嘴,就要念念有词。一双眼睛重新变的血红。 纪常安在后急忙高喊道:“小心这小子古怪,他一念咒,内力就会变强。” 方中锦听了这话,面上并不显得惊慌,而是从容不迫的高声回答道:“这小子剑招是偷学我的,念咒也是偷学我的。我难道还能怕他吗?” 阎君昊听了这话,忍不住骂道:“放屁!” 方中锦又接着说道:“你别看这小子自称名门正派。但是他们华山派专干鸡鸣狗盗的事。” 阎君昊听了更是怒不可遏,高声骂道:“放你娘的臭屁!好小子狗血喷人!” 到了此时,纪常安已经知道方中锦的打算。阎君昊这小子向来以名门正派自居。而且他最怕的是自己的大侠形象受到损伤。 虽然他一旦念起怪咒极难抵挡,但若是让他嘴上没有闲工夫,就念不上什么鬼咒了。 纪常安想到此处,便也从旁说道:“我是曾听闻华山派做过一些欺压小帮派的事情。怎么?他们还偷学别人的功夫吗?” 方中锦回道:“华山派名气虽然响亮,但是全靠的人多势众。华山掌门最会经营,一个掌门做得到像是一个商贾。开门收徒,良莠不齐,只要交得起学费便成。但门派中没什么绝学怎么办?如何能吸引人来投靠?便是专门欺压一些式微的小门小派,再搜刮他们的秘籍,窃为己用而已。” 到了此时,阎君昊也知道了方中锦与纪常安打的算盘,就是要阻止自己念咒。他便不再理这两人污蔑师门,专心念咒起来。 方中锦感觉到剑刃上传来的内里更强了一份。便又说道:“阎君昊你自陈名门正派,却行的是歪门邪道。你看看你的鬼样子,还有什大侠的风范?还不是如厉鬼一般?你问问这里所有人,大家到底是敬你还是怕你?” 这话却是将阎君昊说的心中一惊。他向来都自负是一柄“公子剑”。不但武功高强,更兼出身显赫,风流倜傥。走到哪里都是人们心目中的如玉公子。 他也知道现下的自己须不好看。但听说自己成了让人恐惧的恶魔,心中却还是难以相信。他瞥了一眼周围的那些商贾、武夫。果然从他们眼中看到了深深的颤栗。 这一眼,却让阎君昊思绪被干扰,口中的“咒文”也念的慢了。 方中锦又说道:“你自命不凡,倒以为自己是个侠义之士了。你难道真当自己功夫有多高吗。若是你不偷学别派邪功,这里有一个算一个,都能把你打的趴下。之所以你自下山以来就没受过什么伤害,你倒猜猜是为的什么?” 纪常安连忙跟着接口道:“还不是因为你是皇亲国戚吗。就你那点微末功夫,真的有人会怕你不成了?你自己看不起我们做朝廷鹰犬,说穿了,若没有我们这群拱卫皇家之人,谁会把你放在眼里?” 阎君昊听到这里,喉中嗬嗬作响。终于他不再念咒,而是对着纪常安与方中锦厉声骂道:“放你娘的狗臭屁!” 但是他的意志一被打断,立刻感到方中锦的内力若山一般压将过来。 阎君昊只觉得自己心口一窒,要再张口念咒,却已经发不出声音来。 方中锦此时已经确信,这阎君昊已经再没有旁的手段。便也不着急,只是将自己的内力一寸一寸放大,而施展在阎君昊身上的压力也一寸一寸跟着变强。 要知一个武人若是承受了远高过自己的内力。那这内力每方大一分,受力之人便是更痛苦万倍。 当初纪常安被阎君昊压着之时,犹想着要鱼死网破。但现在的阎君昊,已经是连喘气的力道都没有了。 旁观的武人心中都是暗暗心惊。这最后出场的方中锦看着斯文俊美,心肠竟然这么歹毒。阎君昊眼见着已经没有招架之力了,而这人却不杀他,反而是慢慢地折辱阎君昊。一个名门高徒被人这么欺辱,当真是死了算了。 人人也都知道一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虽然方中锦手段狠辣,但自己全没必要出头。眼看着阎君昊就要被这么折辱而死了,除了在心中感叹:“可惜啊,一个好好的成名英雄。”也做不了什么。 而就在这这鸦雀无声的时候,忽然就听到郑和用清亮的嗓音说道:“中锦,请让阎大侠好好说话吧。” 第二十一章 法子 方中锦将自身内力一分一分放大,压将在长剑之上。直将阎君昊逼得内息混乱,双腿打颤,眼看就要摔倒。 这时郑和突然出声,要请阎君昊好好商议。其实请他商议是假,请方中锦手下留情,放过阎君昊一马才是真。只不过是为了照顾阎君昊他的面子,才故意说的委婉。 方中锦听了这话,脸上也没留流露出半点不甘的情绪,而是大方地卸下内力,收剑入鞘。 这力道一收,阎君昊便忽然扑倒在地上。他缓慢的支撑起身子,但是体内仍旧气血翻腾。可恨自己连个仆人都没带。如今阎君昊差一口气站不起来,却也没人能来扶他一把。 如今他又不能就这么趴在地上不起来,但也没有力气撂一句狠话离开。这么僵持下去,真是什么脸都丢干净了。 还是县令包国兴最会看人眼色。他慌忙分开人群,努力挤了出来。一步三颠的来到阎君昊身边。小心翼翼的扶着这位半个皇亲回到他刚才的座位上。 此时桌上的酒水都已打翻,汤汁更是流了一桌。包国兴忙用自己的袖子擦拭,边高声喊凌波阁的仆役赶快换酒换菜。 方中锦早就猜到,以阎君昊的身份,当然不可能当场杀了他。不然真是要叫纪常安与他结上血仇,从此纷争不断。 但若轻轻巧巧放了他,又不知道这小子还会不会来寻衅。他所兴乘还没人来制止自己,一寸一寸地消磨阎君昊的内力。至少在今天晚上,阎君昊是没力气再来啰噪的。 过了今天,他方中锦已经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仍鸟飞。他们再不相见,也谈不上什么结仇。 方中锦便重新又坐回了主桌。同桌的纪常安已经恢复了不少,坐着也没看出多少不妥。而被扶上桌的阎君昊则灰败着脸,心中说不出是恼还是羞。 他们三人刚才还恨不得要了对方性命,此时竟然又能重新坐在一起。 旁一些商贾们见事情似乎是平息了,大概也不太会再打。颤颤巍巍的都重新拖回桌椅坐好。到底是因为郑和带来的单子实在太诱人,便是拼了性命,也不想放过这个机会。 包国兴则是走来走去,不断吩咐仆役收拾残局,一副主人翁模样。 沈老头和严寡妇恨不得现在就能消失。这一局当真是臭棋,自己今后在宁海不知道还能不能继续混的下去。 郑和站起身来朝众人又时团团一拱手,清了清嗓子说道:“咱家这次来到宁海,本是为了替皇上分忧,来采买两千料的大船。咱家原知道这样的船并不好造。幸亏江淮船行与上隆船行的两位当家体恤咱家办事不易,主动替咱家办了这场船行大会,好把大明各个船行的当家们聚在此处。 大家众人计长,还请不吝为咱家想出法子,好让咱家不辱皇上的使命。若有谁的法子管用,咱家必定替皇上重重酬谢。” 说着他又向四方一拜。郑和不愧是皇上面前的红人。他一番话完,把各方都安抚了,打斗的事情却只字不提。话题又重新回到了造船之上。 楼阁中的众人也是极有默契,谁也不提刚才的拼死相斗。大家同桌之上互相商议,最终都摇摇头,谁也没有办法造出这么大的海船来。 郑和见到大家都没有办法,不由紧皱了眉头。这里的船行老板都是从四处赶来的。若是在这里找不到法子,那就算跑遍大明,估计也是一样。 只有沈老头与严寡妇小心地不让自己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来。闹了这么大一出,你不还是一无所获吗?只是他们没有去细想,把事情闹得那么大的人,其实就是自己而不是别人。 就在郑和想要说几句场面话结束今天的闹剧之时。忽然有一个细微的声音说道:“兴许小老儿有办法造出这样的船。” 这声音不大,又发自偏僻的角落。众人寻了一会。才找到那个发出声音的人。只见这人是一个矮小佝偻的干瘦老头,不像别的船行老板都尽量把自己穿的体面一些。这老头兴许是把他上工时的衣服直接穿来赴宴了,看着粗朴简单到不成体统。 而他脸上的神情似乎是连他自己都不大相信自己的话,露出一副小心翼翼的神情。 沈老头听了,直接抢白道:“你想好了再说话。欺君之罪是你能犯得起的吗?” 那老头听了这话,不由得一缩脖子,似乎真的有些怕了,就想重新坐回位子中,当自己没说过一般。 郑和听罢忙高声阻止道:“这位老丈切莫担心,有什么想法只管说出来,绝不会有人治你的罪。” 老头嗫嚅了半天,终于说道:“我就是猜想,虽然没有这么长的木头能造大船。而用船钉接起来的木头一出海就会被浪头打散。但是我最近研究出了一种拼接船木之法,需用上锹钉、铁锔、铲钉、蚂蟥钉等几种我新发明的船钉,再用手法将船梁拼接起来。这样拼接要比原来的船钉牢固百倍。 小老儿的船行太小,买不到大船料,这才琢磨出这法子,好用较短的木头做出大船来……”他这话越说越轻,最后尽然把自己用次料做船的秘密都抖了出去。老头心中栗六,若是这主意不行,恐怕自己从此生意都没得做了。 郑和听到这里,眼前一亮。兴许自己烦恼多日的问题终究能得到解决了。 但是旁人听了并不心甘。特别是严寡妇从旁说道:“贾老板,你自己做生意可以弄虚作假,以次充好,我们也管不着。但是皇上要的大船你也敢这么瞎糊弄吗?” 贾老头听了这话,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觉得自己确实不该胡乱出头。这样一来,大家已都知道自己造的船是用短木头拼接出来的,心中当真是悔恨不已。 郑和却用温和的声音说道:“贾老板你不用担心。我付足你定金,你先造一艘小一点的船来。我们试试看到底是不是结实。若是可行,我就先付八成定金,请你为我造一批宝船。若是不成,你也不用放在心上,咱们本来就是在这里互相探讨不是吗?” 贾老头听到这里,心中才稍定。但严寡妇仍旧不服,又说道:“这船到要如何试?你这船在海边上,是碰不到深海中那样大的风浪的。若是驶到深海处,验证了拼接出的船经不起风浪,但到时船上的船夫也都要死在海里了!” 第二十二章 出海 郑和之所以一路从京城来到宁海,为的就是能完成朱棣给他的使命——找到能建造两千料大海船的船行。 但他如今已经在宁海盘桓了一段日子,周围的大船行也看过几家。更别提江淮和上隆两家船行竟然无心插柳,将大明有名有姓的船行老板都请了过来。直到如今,才第一次有人说有法子能建造大海船。 虽然这人是个佝偻瘦小的老头儿。他打理的船行也不过是一家连大木料都买不到的破落户。至于他想出来的法子——用锹钉、铁锔、铲钉、蚂蟥钉等几种船钉,结合巧妙手法将船梁拼接起来——连他自己也不怎么确信,是否可以用在大了百倍的宝船上。 但这样一个机会是郑和绝不能放弃的。他寻寻觅觅这么久,才第一次有这么一星半点的线索,忙要稳住这名姓贾的老板。郑和甚至许下了承诺,先付八成定金,造一艘小船出来。若是试下来没什么问题,则可动工建造大宝船,若是不行,也绝不追究。 这样一个承诺可算是诚意十足,甚至有点千金买马骨的味道。但旁人看在眼里,心中却并不服气。 还是严寡妇先熬不住,口无遮拦一般指出:就算造出来的小船,若是不真的驶入大海,也绝对没办法试出是否真的可行。但如果进了深海,又受不住浪头摔打,那船上的船员不都要殒命了吗? 这话虽然说的直率,但是别人听了也都是不住点头。看来不出几条人命,还真没办法确信这贾老板是否能造出两千料的大海船来。 座中的商贾们自知无法应下郑和的大单子。而看到要被别人捷足先登,个个心中都是又疼又恨。严寡妇的话一出口,楼阁中响起细细密密的一片赞同声。 大家最好能让郑和知难而退,最终妥协造小一点的船,这样大家还能从头争夺这份天价大单。 贾老板虽然一把年纪,还是个老板,但他的船行不过是子承父业得来的。贾老板生平精力都花在研究造船之上,心性还像是一个孩子一般。 他在行商之道上的本领,远远弱于座中其余的人。贾老板听到非议自己的声音不绝于耳,便是越听越气馁。甚至自己都越觉得不该在这样的场合里胡乱说话。他心中冰凉,脸色惨白,头越来越低。 这时贾老板忽然感到有人走到自己面前,眼前出现一对足尖。他慌忙抬头去看,却原来是郑和从主桌中走了过来。 郑和平时给人的印象是一个温润公子。此时他正和煦地对贾老板笑道:“都说术业有专攻。贾老板你莫担心别的,只关安心造出好船来。试船的事情,便交给我们就行了。” 贾老板生平只知道造船,也从来没被任何人看重过。他因长得瘦小,又不善言辞,所以同行言语间有意无意都会带着一点对他嘲弄。 贾老板知道这郑和是一个从京里来的贵人,又长得一副温润公子模样,如今竟然对自己温和客气地说着话。贾老头心中天生的卑怯之情作祟,忽然就觉得既无地自容,又感激不尽。 这千般情绪交杂在一块,贾老头嗫嚅了半天,最后只说出了一句:“好!” 但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在旁响起:“确实不需要多担心试船会死人这样的事情。锦衣卫草菅人命也不是一回两回了。随便找几个船工,拿刀架在脖子上,总有人会去。至于丢不丢性命,哼!倒不必太在意。” 其实郑和到底要如何试船?是座中所有人心中共同的疑问。只不过有人轻轻巧巧就把大家的猜测说了出来,却让众人吃惊。大家朝着声音来处看去,果然是阎君昊没有错。 阎君昊本来被方中锦内力相激,已经倒在地上爬不起来。被县令包国兴扶着坐入主桌,喘了这么半天的气,胸口终于不再烦恶。他虽然已经恢复了些力气,但要他就这么走开又是不甘心。阎君昊知道自己今天已经把脸丢净了,若是现在突然起身离开便更是蠢极。 阎君昊这人最顾念的是形象,而最痛恨的又是不平事。这时忽然听到郑和话语中有破绽,而这个阉人似乎想要就这么糊弄过去。阎君昊就忍不住开口说话了。 旁人听了这话,心中虽然觉得阎君昊说的有道理,但也听出了浓浓的酸气来。有些相熟的人便互相交换一个眼神,小心的掩藏起一丝揶揄之色。 阎君昊到底是华山大弟子,锦衣卫不怕他,自己不过是平头百姓,倒也不敢轻易招惹。 纪常安也不把什么阎君昊的脸面放在眼里,听了这话,直接说道:“阎大侠好深厚的内力,这么一会便恢复过来了。” 阎君昊听了冷哼一声,说道:“没有纪大人内力强劲。现在已经能说能笑了。” 这两人都曾在比拼内力时被逼的苦苦支撑。阎君昊这么呛了回去,倒也说不出错来。 纪常安哼了一声不再理他。而郑和倒是转头落落大方的向阎君昊解释道:“阎大侠千万不要误会了。咱家这次出宫,是替皇上办事。怎么会做出这样有违天和的事情来?难道咱家就不怕回京之后被圣上降罪吗?” 阎君昊听郑和拿皇上出来压住自己,仍旧不甘心道:“就算皇上圣明,也敌不过一些奸邪小人弄些鬼蜮伎俩。宁海地处这么偏僻,就算有船工被你们害死了,这冤屈也传不到圣上的耳朵里。”他说罢这话,边转头看着快要沉到海底的一钩残月,作出不屑与他们为伍的姿态来。 郑和仍旧是不温不火地说道:“这就是阎大侠多虑了。我们这次试船并不招募船公。就由我亲自驾船出海。” 这话当真是说的满座皆惊。郑和好歹是当红的大内太监,不在京里享福,却说什么要驾船出海。 包国兴当真怕这位金尊玉贵的公公在自己地头出事,颤声说道:“公公莫开下官玩笑。您一个人怎么能出海呢?” 郑和却笑着说道:“谁说是我一个人?纪大人与这位方大侠功夫如此了得,你们都是看见的。他们会与我一同去,你们就无需再担心了。” 第二十三章 好处 凌波阁中百来人闹了一宿,终于在天色快亮的时候纷纷散去。 这一晚上,在这拥挤的楼阁内,有言语机锋相斗,也有真刀真枪砍杀。众人的心在嗓子眼里吊了一个整晚上,现如今终于都疲乏的沉回原位。虽然最终绝大多数人可能与这笔大单子无缘了,但今晚收获的谈资实在是不少。 向来趾高气昂的江淮上隆两家船行搬起石头砸自己脚。不光花费巨款后一无所得,还为人做完嫁衣再惹了一身骚。这一回可算是满盘皆输。 贾老板经营这么一小家快要活不下去的船行,竟然不知道撞了什么大运,竟然挣下了天家的单子来。只是事情到底能不能成,大家还在观望。他到底是一朝得道鸡犬升天;还是从此背个欺君之罪,就算不杀他头,名声从此也会臭了。幸与不幸,此时犹未可知。 阎君昊这个华山高徒,可算是摔得最惨一人。如今他在宁海挑衅不成,丑态毕露的经过原委不需多少时日,总会被人添油加醋迅速传遍神州。之后人们称他“大侠”时,不知存了几分敬意,几分讥讽。 而他最后使用的到底是不是偷师来的邪功,每个人总会向旁人诉说一套自己的见解。最后华山派会落个什么名声,当真是不好说。 而郑和郑公公代表了皇上,要来宁海采购两千料这样大的海船,到底是为了什么?大明从洪武年间便开海禁,有“寸板不得下海”的严令。显然突然又要大操大办的购买海船,难道上头风向又要有变? 千年以来这世间都是“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人常说“楚王好细腰,朝中多饿死”,若是今后真的能重开海运,那么兴许船行的鸿运就要来了。大家心中默默猜测,过段时间是否该再去开辟几个船坞,招揽一些工人。 众人既然有这么多可以猜测议论的事端,便没多少人再去关心一桩小事了。而这桩“小事”对两个人来说极为重要,事关生死。 “开什么玩笑?要我们去拿命试船?你至少要与我商量一下吧!” 在四海客栈的一间客房里。纪常安几乎是在咆哮。他双手撑在一张八仙桌上,一双眼睛怒瞪着坐在对过的郑和,脖子上能看到青筋浮动。 看来纪常安这回是真的不知情,也是真的动了怒气。才会对一向交好的郑和这么说话。 而郑和隔着圆桌,并不为纪常安的盛怒所扰,仍旧是一脸心平气和的样子。 这时候的屋中还坐着第三个人,那就是完全被拖下水的方中锦了。他沉默的看向这二人,心中飞快地分析着眼前到底是什么局面。而郑和到底又什么样的图谋。 原来在凌波阁时,郑和他请贾老板为自己试做海船,却被阎君昊嘲讽是拿人性命冒险。 谁也没能想到,当时郑和尽然说出要亲自出海试船。更让方中锦意想不到的是,郑和还说自己和纪常安会与他一起出海。 当时方中锦就吃惊地看向纪常安。起初纪常安央求方中锦同来时,只不过说是助他抵御阎君昊。他可从来没说过还要陪着郑和去出海试船。 但方中锦看向纪常安时,就见他的眼神同样是莫名不已。显然他也是全然不知情的。 当时的震惊已经过了,现在方中锦冷冷看着郑和。方中锦与纪常安或许还有些出生入死的交情,但是他与郑和始终没什么深交。 这人看上去如笑面虎一般,什么事情都能处理得四平八稳。无论谁对他蹬鼻子上眼,他也都能笑脸应对。 但是这样的人是最可怕的。 纪常安或许对方中锦有那么一些信任,所以在别人面前总是冷着一副狠脸。而当他遇到了方中锦,则更愿意露出真实的情绪来。 可是郑和不论是对谁,县令也好,船行老板也罢,连同他方中锦,甚至纪常安,始终是一副人畜无害的笑脸。 郑和甚至曾在夜半之时对方中锦说过一番宏图壮志的话。只是他们之间如此交浅言深,这就有违常理了。 郑和到底为的什么?方中锦仔细看着他的眉目,却还是猜测不出。 郑和这人或许可说是对谁都没有交心,对谁都设有一层防备。他心中或许承担着太多责任和秘密,是对他们这些人都不能说的。那谁才是能让郑和放下心防的呢? 是朱棣吗? 郑和在一道虎视眈眈和一道冷冷探究的目光之中,神色并没有半点异样。他只是站起身来,从包袱中寻出一卷海图。 郑和将海图在两人面前摊开。这海图看着描绘的就是东海至南海附近的区域。海图上细细描绘着附近各种细小的岛屿,暗礁甚至洋流。而其中有一个大一些的岛屿,用朱笔细细描了一圈边。那岛屿已经离大明的疆土极远了,更靠在了东方扶桑国的地界。 方中锦一看到这张海图,瞳仁立刻一张。他知道这样的东西不是普通人能轻易得见的。即使是兵部,也不一定能搞到这样详细的海图。这必然是朱棣御前参阅的地图了。方中锦向来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只不过这么看了一会,便将海图中各个岛屿的位置记了个大概。特别是那描成朱红色的岛屿,被深深的印在了方中锦的脑海里。 果不其然,郑和用手指指向这个朱红色的岛屿,说道:“我们这次试船就是要去这个岛。这里孤悬海外,浪头足够大了,试船去那里是再好不过了。” 当郑和一拿出这海图的时候,纪常安便沉默了。显然是接受了郑和的意见,同意亲自去试船。也不知道这海图,或者说是这海图中标绘的朱红岛屿到底有什么深意。 但这并不代表方中锦也会被这莫名其貌的东西打动。方中锦冷冷地对郑和说道:“你们要去哪里试船都可以。也无需非要我陪同。” 郑和早就料到了方中锦必然不会这么轻易答应自己,但他仍旧是笑着对他说道: “我之所以选了这处岛屿试船,是因为这岛屿有着别的地方没有的好处。你难道就不想知道吗?” 第二十四章 海盗 方中锦与郑和纪常安三人在凌波阁的一场筵席之后,都躲在了四海客栈内的客房里。 他们三人在屋中商议半天,无非为的是郑和要劝说另外两人同他一起去出海试船。 而方中锦和纪常安两人事先竟然都毫不知情。直到郑和拿出一卷海图出来后,本来还剑拔弩张的纪常安忽然就不再反对了。也不知道这海图中用朱笔细细勾勒的海岛到底有些什么秘密之处。 但方中锦自认无需与他们硬凑在一块,便将心中的想法直截了当的说了出来。 郑和早猜到方中锦这个“局外之人”是不会轻易答应跟他们一起出海冒险的。更何况“试船”还可能要冒上送命的风险。 但他也不担心,而是指着海图上那个红色的小小岛屿,问方中锦道:“我之所以选了这处岛屿试船,是因为这岛屿有着别的地方没有的好处。你难道就不想知道吗?” 这一问倒是让方中锦大出所料。以如今方中锦的实力,无论是想得到大把银子也好,绝世佳人也罢,都不再是难事。却不知郑和到底要用什么宝贝来吸引方中锦? 他心中不免勾起一丝好奇,便抱住双臂,冷冷的看着郑和到底要说什么话。 郑和全不把方中锦的冷淡态度放在心上,仍旧温和地说道:“这岛孤悬海外,本并没什么特殊之处。只是在三十多年之前,有一群海盗在此处占岛为王。这才进入了朝廷的眼中。而你们猜这占岛的海盗又是谁?” 纪常安似乎早就知道那海盗是什么人,听了他的话也没露出什么惊异之色,只是靠在椅背之中一言不发。 其实如今海上盗贼猖獗。各地海盗都已经营了相当长一段是日。占岛为王的不少,干脆杀死原住的生番酋长,篡位为王的也有一些。 这些海盗们已经成了气候,再要剿灭已是不易。虽然贩卖海货是一本万利的大生意,但海上商贾们被海盗们洗劫一空又是十有八九之事。往往海商们有命挣钱,却无命花钱。 也正是为了这些原因,从太祖开始便宣布了海禁。从那时起大明的商贾们再也不能做海上的贸易营生。 虽然如此,却也没有断了海盗们的活路。汉人商贾们不来了,自然还有不少夷人商贾。扶桑东夷、红毛西夷、南阳土夷净是可以劫掠的对象。 更有甚者,海盗们偷偷潜入大明的疆土,进购丝绸、茶叶等尖货,再与红毛西夷交换枪火。既然海商没了,他们便取而代之,仗着有换来的火炮,做起走私交易来。 到了这些海盗成熟壮大之后,沿海的官府也已经拿他们没有办法。 这些海盗们不甘心仅仅做些走私的生意,竟然还会主动上岸打劫,危害大明沿海疆土。 这使得许多本来靠打渔为生的百姓们,从此民不聊生。他们纷纷无奈地向内改迁,抛弃了祖辈传下来的营生。 方中锦也听说过一些海盗的恶绩,再看海图标记的方位,便猜测到:“可是陈祖义吗?” 这一问却让郑和双眸一亮,他早知道这方中锦不仅武艺过人,更兼智谋无双。 他对方中锦随意这么一问,看似是在卖关子,其实也存了考教方中锦见识的意思。没想到他果然不负所望,一下便猜出了这岛屿上驻扎的海盗是谁。 郑和点点头说道:“确实就是陈祖义此贼没错了。他本是广东潮州人。因为犯了事,这才逃到海上。也是这家伙有些本事,竟然几年下来被他越做越大。 陈祖义是一个在汉土上混不下去的贼子,只身逃到了三佛齐的渤林邦国,在国王麻那者巫里手下当上了大将。那国王死后,他又召集了一批海盗,自立为王。而陈祖义这贼子竟然成为了渤林邦国的国王了。” 方中锦听了这些话,心中有些莫名地悸动。他不将这情绪表露出来,只是感慨道:“真能以一己之力,最终封王,必须是有过人本事的。” 郑和虽然向来温润柔和,现下也不禁从鼻管里哼出一声:“本事确实不是没有。但早年无非是使些坑蒙拐骗的下三滥招数。到了后来成了气候,便是烧杀掳掠无所不用其极了。”显然他对这个陈祖义极看不起。郑和顿了一顿又说道: “不过若要说他一点真的本事都没有,那也是冤枉他了。此人不知怎么蒙骗过武当山上的真人,竟然将武当几门绝学骗到了手上。至今成为了武当派上下心中的耻辱。 也正是因为他身上还有些功夫,所以当初从广东逃命之时,才没能被官府拿下。” 这话果然让方中锦心中一动。他自己终日修炼不辍的内功心法就武当心法,还有独会的一招探虚掌,也是来自武当的绝学。 只是这些功法都是由于机缘巧合,从画痴道人、旁系的真阳子身上习得。所以方中锦并不算是武当派上的了台面的真传弟子。也遗憾地没能学到什么能够融会贯通的招式掌法。 他如今虽然武功已是不弱,但全依仗了自身天赋异禀,又兼奇缘不断。但是方中锦心中总是隐隐知道,自己并没有一套拿的出手的像样功夫来。如今虽然还算一帆风顺,若是哪天真的遇到了武学高人,自己只有乖乖待宰的份。 方中锦虽猜不出这郑和到底有何图谋,但也不禁又问道:“我们就算去这岛屿上试船,归根到底也只有我们三个人而已。但是陈祖义麾下的海盗总以万计数。难道你有把握能以我们这几人能对付万人的海盗吗?” 郑和听了笑道:“陈祖义号称麾下有万人海盗。但我有确实消息,不过是三千多人而已,其余都不过是些家属亲眷。 而这些海盗还要分别驻扎在他个个占领的岛屿之上,每个岛上的海盗人数就更少了。更何况这些海盗从前不过是些岛上的生番,或者活不下去的汉民。 他们在海上靠着战船或许还有些手段,但是大家都双脚踏在地上的时候,他们就不过是些不堪一击的乌合之众罢了。若是要算能打的人,只不过是陈祖义一个罢了。” 方中锦听了郑和这番话,心中若有所思。郑和瞧见了,便又决心加一把力。他又说道: “而他所有私藏的金银宝物,神功秘诀,都在我们眼前这个岛上。” 说罢他将手指又点在了那个朱红色的岛屿之上。 第二十五章 意图 方中锦心中感慨,朱棣重用郑和,果然是没有错的。 他方中锦本来可说万事求不着皇家,也绝没有替皇家卖命的道理。 而如今他被郑和三言两语说的,到真想到岛上看看了。他方中锦本不羡艳什么金银财宝,更视美女佳人为白骨。郑和却偏偏说道,那陈祖义手中有几套欺骗得来的武当功法。 要知道方中锦所会的功夫都是千拼万凑出来的,虽然他资质绝佳又屡获奇缘。但他由于是半路出家,并没有一套能够圆融贯通的招式以应对强敌。 眼下如果那陈祖义真的有什么功夫秘诀,他自己在替天行道之余,老实不客气地据为己有,也不会让方中锦心中存下一丝愧疚。 但眼下还有一个问题,方中锦必须问明。他转头看向郑和,仔细捕捉他每一个细微的神情,问道:“你确定凭我们三个就能独闯一个海盗之王的老巢吗?” 与其说凭他们三个,不如说是凭他方中锦和纪常安两个。郑和虽然位高权重,但并没什么武功,所以也帮不上什么忙。 郑和听了这问题,笑着起身从自带的行李中又搬出一个红漆木盒。这盒子也不算大,只是雕刻的精巧华丽。油润的红漆在烛火的照映下仿佛泛起一层莹光,也不知里面藏的是什么珍宝玉器。 郑和小心打开木盒,却让方中锦这样的人眼睛都看的直了。 原来盒子中放的不是别的,而是三柄火器。这三柄火器不像常人想象的那样粗大笨重。反而打造精美绝伦,上头甚至铭刻着西式的缠枝花纹。而枪托更是金属打造的,一眼看去,直闪着耀目的银光。 方中锦与纪常安不约而同的被这火器深深吸引。他们这些学武之人,对于这样厉害的杀器怎能不动心?西洋火器威力无穷。便是不会功夫的莽夫汉子,若能够得到这么一柄火器,就能远远伤人,而自身毫发无损。 只是这样的武器并不多见,只有一些海盗能从西洋人手中换得。大内皇宫中自然也是有的,只不过被严格管制着,常人哪能见得?却不知为何竟然被郑和带了出来,还一带就带出三柄来。 郑和见到方中锦与纪常安单单见到自己拿出火枪,便已经露出震惊之色,便在脸上微微露出笑容。他转头又拿出三套奇形怪状的皮铠甲来,摊在了桌子之上。 方中锦皱眉细看皮铠甲,就见它做得非常窄小,看来不像是穿在衣服外面。若要把这样一件皮铠甲穿上,只能贴身穿着了。 郑和笑眯眯地忽然拿起一柄火器,对着皮铠甲就打了一发火弹。就听一声巨响从枪管中发出,震的人双耳欲聋。硫磺的气息瞬间布满了小小的房间。 方中锦与纪常安这时才露出吃惊的神色来。但他们为的不是火器的威力,而是这火器能发出这样震天般的声响,却穿不透眼前的一张皮铠甲。 只见皮铠甲上只有一点灰黑的痕迹,一颗爆开的弹头咕噜噜地滚了出去,最终停在了角落里。但这皮铠甲却没有被穿透半点,只不过是被弹片划出一些痕迹而已。 郑和这才笑着收起手中的火器,重新放入木盒中,说道:“这西洋火器确实犀利异常。那些海盗们也就是靠了这样的东西无法无天。但它也有诸多毛病。比如说打完了一枪之后必须放凉,再填上弹药。不然的话枪管炸了,死的就不是对方而是自己了。” 郑和见方中锦听得动容,不免有些得意,他又说道:“西洋人确实会些奇巧淫技,但终究抵不过我们华夏千年的智慧。” 他说着掸了掸那没什么损伤的皮铠甲,又笑着说道:“这皮铠甲就是宫中匠人为了针对西洋武器制造的。他是用多种不同的皮子通过特殊手段硝制叠合而成。若是穿了这幅宝铠,就算他火器厉害。一发也不能打中,二发未至已成了刀下亡魂了。” 方中锦见了这宝铠,心中当真是对制作宝铠之人敬佩至极。火器虽然厉害,但是极难打准。若是打准了还没让人受到损伤。那第二发来的太慢,确实只有坐以待毙一件事可做。看来这皮铠甲果然是专门针对这火器的克星。 郑和一边将三件皮铠甲拿了出来,又将三柄火器分别放在三件皮铠甲之上。一边又说道:“我们要去的那岛叫做象岛,是陈祖义发迹之所。当初他逃到这岛上,因为位置偏僻所以逃过了官府的追捕。但也正是因为偏僻,现如今他的海盗生意做的大了,这岛倒不适合再做他的跳板了。” “现在陈祖义的那群江洋大盗们都聚集在南洋一处。据我消息,象岛只剩下不过一百多人把守。那陈祖义也知道实而虚之,虚而实之的道理。那里虽然被他弃而不用,也没多少人驻扎。但是陈祖义真正重视的宝物据说都在那里。” 郑和说到这里,郑重的将一副皮铠甲和上面的火器一同交在方中锦的手中,说道:“宝物总是要赠与英雄才不辱没了。这一副皮铠甲与火器,今日一定赠送给方大侠你。至于象岛上的宝物,还请方大侠与我们一起上岛去探个究竟。” 直到此时,郑和已经将自己的打算和盘托出,他一双眼睛希冀的看向方中锦,只盼他能够答应自己。 而方中锦心中早就将各个关节推敲了一遍,也有了自己的一些算盘。最终他点了点头说道:“那我就同你们一起到象岛上闯一闯吧。这套宝物,某在此谢过了。”说着便老实不客气地将宝铠与火器塞入怀中。 方中锦接着又对着纪常安点了点头算是道别,便从容地离开了郑和的客房。哐的一声响,客房的房门就此被关上了。 而在这小小的客房中,气氛却忽然变得异常的凝重起来。纪常安从郑和拿出海图一颗便默不作声。直到此时,他才终于开口说话道:“什么试船也好,夺宝也罢,终究都是幌子。你不过是为了去找那个人而已。但是你为什么又要拖方中锦下水呢?他不过是个无关的百姓罢了。” 郑和听了这话,看着纪常安半晌,终于叹了口气说道:“常安,你这人真是太重感情了。” 第二十六章 赤子 小小的四海客栈,一间客房中的气息如浸透了海水一般凝重。 纪常安沉默了大半日,直等方中锦走出了客房,终于才对着郑和问出了心头的疑问:“你为什么要把方中锦也拉下水?” 郑和则是叹了一声道:“常安,你太重感情了。” 纪常安听了这话并不认同,他皱着眉说道:“感情不感情的我们不去提它。但是这次去象岛所为的事情实在太大了。你我都知道这不是儿戏。他一个普通人,牵扯在这里面终究是不妥的。你这么做,皇上可知道吗?” 郑和听了纪常安的诘问,负手在屋中转了小半圈,终究叹了一口气说道:“常安。满朝文武这么多人,只有你与我的情谊与别人不同。我们都是自幼时便跟着皇上一起打江山的。如今这江山表面看上终究是太平了,其实里不知道有多少惊涛骇浪。” 纪常安点头说道:“是啊,为此皇上才命我们两个来宁海。造船也是为了掩人耳目,寻访那人才是真实意图。” 郑和又插口道:“你这次在皇上面前力求能跟着我同去。你的目的难道真当皇上不知道吗?” 纪常安被他一顿抢白,面上一窘,说道:“方中锦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难得的是心性、资质俱佳。我作为锦衣卫千户,想要笼络他进我麾下。有什么不对?这样的小事难道也要去打扰皇上圣听吗?” 郑和又问道:“那你可知道方中锦是个什么人?” 纪常安听罢回答道:“我知道,方中锦是方孝孺的侄子。方孝闻的独子。他本来是学的是孔孟圣学,但是因为方孝孺被诛十族,这才断了仕途。 也是老天怜他有真才实学。虽然断了仕途,又让他能在武学上一展宏图。这样的人才我若不争取过来,难道还要让别的势力利用去了吗? 方中锦确实是方孝孺的侄子没错。但早在我们打进京城之前,他们两家就恩断义绝了。甚至可说是有刻骨仇恨。 再说方孝孺那件事不过是皇上当初杀猴儆鸡。皇上要整肃文官的目的早就达到了,如今人心归附,也不用再为难他这么一个人了罢。” 郑和听着纪常安的话,怔怔地看了他良久,似乎在确认纪常安说的话是否真的是发自内心。终于他叹了口气说道:“皇上其实对我们两个都是视如己出一般。你这样的心思他早也料到了。” 看着纪常安惊异的目光,郑和又继续说道:“皇上就是因为知道你心中的目的,才嘱托我帮你好好看着。方中锦……他不是简单人物。或许我们两个都驾驭不了他。只有皇上这样的天选之人,才可能把方中锦这样的人中龙凤给用好了。 皇上特意让我帮着你留心方中锦。要试试看此人到底是不是有反心。若是没有反心,用了也就用了。若是真的存了反心……”郑和说到这里一拍桌上的那两柄火器,说道:“皇上自有办法。” 纪常安听了惊讶道:“难道是皇上特意要他们两个人见面,好测出方中锦是否还忠于朱允炆?”说道朱允炆三个字的时候,纪常安刻意放低了声音,似乎生怕周围有人暗中窥探去一般。 郑和也不说话,静静细听了一刻,终于说道:“朱允炆是否真的在岛上我们都不知道。只不过是去碰碰运气而已。但是方中锦心里如果真的忠于前主子的话,总做不到一丝不漏。他这人城府极深,到底是怎样人,我们都猜不真切。只有听其言,观其行才行了。” 纪常安听到这里,默不作声了半晌,最后说道:“你要试便试吧。我保准他没什么异心就是了。若是他过了这次考验。你总没什么说的了吧?” 郑和笑着说道:“难道皇上不爱惜人才吗?若是他真的能够通过考验,自然是要委以重任的。到时候你可别心存恼恨才好。” 纪常安被这话说的笑了,骂道:“你道我是什么人。就算要我亲自把他引荐给皇上也是全没问题。他曾救过我两次性命,又肯与我一起赴汤蹈火。真有一天他爬到我头上,我也知道是自己本事不济。总要自己努力追赶才行。” 郑和瞧纪常安一番话说得光明磊落,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说道:“外人都说你纪常安是一个小霸王。只有我们这几个一起长大的人,才明白你最有一颗赤子心。” 纪常安被郑和没头没脑的一顿夸奖,心中倒有些的不好意思起来,他硬是扯开话题说道:“也真是合该如此巧法。我们正愁寻不出好的理由去象岛一趟。却遇上需要试船这样的事情来。我们三个亲自去试,也堵了阎君昊这干伪君子、真小人的嘴了。” 郑和点头说道:“正是,只希望一切能够顺利,最终可以一箭三雕。” 在这小小斗室之中,郑和与纪常安将之后的种种安排都细细讨论了一番。他们两人并不是没有一点防备,在最一开始就将四周都查探过一番了。纪常安更是时时张着耳朵,留心周围一丝一毫的声音。哪怕只是有一只老鼠从边上爬过,也会被纪常安发现。 只是他们两人都料不出,从鹰头山中出来的方中锦,内力与轻身功夫都已达到了化境。他此刻一只脚轻轻巧巧的踩在了屋外的窗棂上。身体随着微风自然摆动,呼吸细密绵长,如没有间隙一般。以他这样的内力,靠现在的纪常安,是不能察觉的。 但是方中锦的耳力也已随着内力的增长不断变得更加灵敏。所以郑和与纪常安的一番对话却原原本本的传到了他的耳朵里。他知道纪常安对自己信任有加,一心要拉拢自己。而郑和,或者说是朱棣对自己则心存怀疑,要试探自己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那象岛上如果有什么朱允炆,那大可放心。他对自己没半点恩情,方中锦绝不可能为了这么一个人身入险境。就当自己完全不知道便行了。至于象岛上有没有骗来的武当秘技,这才是方中锦真正关心的事情。 罢了,就陪他们去走一趟吧。 第二十七章 尸海 方中锦在宁海竟然一呆就呆了一个多月。而贾老板的尖底海船终于造好了。当方中锦站在船坞上看着这海船的时候,心中也不禁为海船的气势所折服。 贾老板一说起船来,倒变得十分健谈。他带着郑和等三人一路登上船身,指着个个方位说道:“我这船虽然没有郑公公要的这么大,但绝对是比照着您的要求建造的。各种细节全都用的最好的木料,再存心锯的短了拼接而成。”说到这里,眼中似乎流露出惋惜的神情。要知道他从来买不到这么多上好木料,才逼得自己要想出拼接木料的法子来。如今自己手中过了这么多好木头,却又要生生锯的短了,再拼接起来。要知道他每拉一次锯子,心中都直如在淌血一般。 方中锦跟在后面闲看这艘小型的“宝船”,也能察觉出贾老板处处都用上了心,便是船舷上的彩漆都上了几遍。他身后跟着心不甘情不愿的鹿儿。她将一大包食物塞在方中锦的怀中,说道:“我也知道你这回又是绝不肯带我的。难道我功夫真的还没有那位郑公公好吗?” 方中锦听了这话,到是一时语塞。他只能说道:“这段时日需要你在宁海替我办一件大事。” 鹿儿奇道:“这里能有什么大事?” 方中锦笑着轻声对她说道:“我不在的这段时日,想请你用手段把宁海的方府老宅买回来。这事我出面终归不妥,要请你这女诸葛想法子买的神不知鬼不觉。” 鹿儿哼了一声,她仔细看着方中锦那张丰神俊朗的脸,心中却是思绪连篇。她鹿儿自小在青楼中长大,生来就没有爹,娘也不怎么照顾她。反而造就了她与生俱来,善于观人神色,猜人心思的本领。 她之所以对方中锦向来特别亲近,就是因为方中锦是她这一生中见过最坦荡的一个人。见到美人也好,敌人也罢,他这一份坦然淡泊的心志始终让鹿儿觉得安心。 但一切从靠近宁海开始就变了。她能察觉方中锦越是在宁海呆的长了,心中便累积了越多的烦心事。鹿儿知道自己虽然聪慧,但是方中锦却是天纵之才。如果有什么他解决不了的事情,自己也绝对想不出好办法。也许锦哥哥不告诉自己,正是要保护自己。 鹿儿叹了一声,心说:罢了,这辈子你要做皇帝也好,要做山贼也罢。总跟着你去就是了。 想到这里,她又甜笑着说道:“这事你放心吧。我保管帮你把方府给盘下来,绝不会出岔子。” 方中锦对鹿儿的信任就如同对自己一般。他知道鹿儿绝不会将事情搞砸,便笑着说道:“日头也不早了。你这就回去吧。海上风大,不要着凉了。” 鹿儿嘻嘻笑着说道:“是了是了,我去为你办大事去。”说着便对方中锦挥了挥手,利落潇洒地转身离开了码头。 夕阳将她的纤瘦身影拉的更长了,方中锦看着着长长的影子发怔。却没想到纪常安闲闲的声音从他身边传了过来: “你竟然还没对这丫头动手。难道你是不好此道?” 方中锦转头横他一眼,冷冷说道:“哪有你的爱好广泛。” 纪常安笑着说道:“我们这船虽然不大,奈何船员就我们三个。谁都不能闲着发呆,赶紧过来操帆吧。” 方中锦笑着应了,他撸起袖子,露出手臂上坚实的肌肉。在一两年前,他的手还只是用来舞文弄墨的。最多就是比别人多会一些骑射罢了。而如今,他这双手臂上也是肌肉虬结,竟然一点也不输任何一个武人。 他抬头仰身,手臂一抖,这帆绳在他手中便如如灵蛇一般舞动开。 这艘小号的“宝船”终于在码头众人目视之下,起航了。 ++++++++++++++++++++++++++++++ 他们三人就这样在海上足足行了几日,真亏的是食水都准备的充足,并没出什么岔子。 方中锦与纪常安本来都没有航海的经验,初时不免有些手忙脚乱。也不知道为何,看着最文弱的郑和却像是一个老水手一般,对遇到的各种事情都能提出应对的法子来。 这一日早晨郑和对着海图反复研究,终于他手搭凉棚,对着海天相接之处一指,说道:“两刻钟之内就能到了。这船倒也真是不错。这么多日子过去了一点事都没有。兴许靠这法子真能造出两千料的大船来。” 纪常安听了这话,最先说道:“总算到了,特娘的,在船上再这么呆下去,我兴许就要的失心疯了。” 方中锦知道前方就是他们要找的象岛了,虽然眼前还只是个极朦胧暗淡的影子,但仍旧将目光投在远处的海线之上。 郑和从怀中取出一副西洋望远镜,对着远处看了一阵,终于说道:“事情很不对。” 纪常安听了奇怪,问道:“怎么说?岛上难道驻扎着许多海盗不成?”他们这次名为试船,实际各怀着心思。最重要的还是想要到象岛上去探上一探。 当然这一切都基于“象岛上驻扎的人不多的”这个前提下的。所以他们最担心的也是陈祖义将大批人马驻扎在象岛之上。那他们纵然有千般打算,也就都成了空,说不定还会有性命之忧。 郑和提着望远镜,皱眉看了半日,终于说道:“现下有多少活人我不知道,之前一定是有过不少。” 纪常安听了这古里古怪的话,耐不住将他手中的望远镜一把夺过,看了片刻,终于说道:“当真是邪门。怎么会有这么多尸体?” 方中锦也将目光聚在那处。随着他内力修炼日益精进,目力耳力都在不断增强。他虽然没有西洋望远镜,却是微眯着眼睛也将远方的情况看的影影绰绰。 此刻海上雾气还没散尽,朦胧中看过去,似乎在那处海面上漂浮着不少尸体。这些尸体身全都泡的身体发涨惨白,上穿着各色衣服,到好像是有好几派人马。还有一些折断的旗帜漂在海面之上,也是各有各的名目,并不全是陈祖义的海盗们。 这些尸体越向海岛处靠近,就越是聚的越密密麻麻。从接连不断,一直延伸到层层叠叠。也不知道到底死了多少了。难道在岛上竟然曾有过一场大战不成? 随着他们的船越驶越近,眼前的一切也越来越清晰吓人。他们的船穿过层层尸体不断前行。这些尸身也反复撞击着船身,发出咚咚咚的声响。像是他们死有不甘,要留住方中锦他们一行诉说冤屈一般。若不是隔着浓雾还能看到日头的影子,方中锦他们当真会以为自己这下是误打误撞到了地狱了。 第二十八章 上岛 方中锦与纪常安、郑和他们三人一路驾着宝船慢慢靠近“象岛”。此时正是清晨,海上还有一团雾气未散。宝船推开一层又一层漂浮着的尸体,慢慢向前驶去。 象岛上兴许曾发生过一场恶战,但此时周围却是静的出奇。只有海浪推动着浮尸,不断撞击船身发出沉闷的声响。船上三人也没有一个说话的,大家静静地看着眼前如尸海一般的诡异景象,猜不出到底发生过什么。 终于随着一连串的震动,宝船似是触到岛边的暗礁,不能再前行了。郑和挥手致意,要大家放下船锚,说到:“前边还不知道有什么,离得岛太近恐要生变。我们就把船停在这吧。” 纪常安也点头说道:“是的,这里血腥味大的紧。恐怕前面还有新死的人。我们偷偷猫过去,千万不要打草惊蛇。” 他是锦衣卫千户出身,刀山火海都曾走过。这三人之中,就数他江湖经验最是丰富。此时他脸上露出凝重的神色,显然就连他也没见过这样恐怖的修罗场了。 方中锦点了点头。他们三人此时身上都穿了护身宝铠,腰带中各别了一支火枪。但算不出岛上到底还有几支人马。所以他们小心不发出多大声音,慢慢朝着岛上淌水而去。 他们脚边遍布着泡烂了的尸体。越走到了岛上,才越觉得这血腥味的气息浓烈异常,夹杂着海腥气,简直是中人欲呕。纪常安朝着一个方位一指,其余二人都点了点头。这血腥味就是那个方位最浓重,想来若有什么凶事,也是发生在那个地方。 方中锦与纪常安两人各自施展轻身功夫走在前面,郑和也不肯落下,慢慢在后面跟着。他们越向前走,越能听到些微的兵器交接之声。初时只不过寥寥几下,接着便能听的真切了,果然前方还有人正在在打斗。 只不过这声音听着并不像是大部队在交战,反而最多不过几十人而已。猜想是这一场恶战中,绝大多数人都已经死在了海上,而最终能够登陆的人却是寥寥无几。 方中锦目力最强,远远就见着前方似乎有十几个人正在围攻两个人。他再细看围攻之人所使的招式,便已将心放下。他们这一群中虽然人数不少,但是论功夫却并不如何。 而且围攻的人群门派夹杂,虽然人多却不能配合默契。常常是你拌着我,我挡了你。若是他们索性使出车轮战来,兴许战力还能更强一些。而单论每一个人的武功路数,比起当年围攻金华县的丐帮五长老来,还要弱上一些。如果是他们十多人合围自己,加在一起也过不了二十招,便要全数倒下。 方中锦转眼再看他们围攻之人的功夫。这人不过是个三十岁上下的壮年男子,生的粗头大耳,眼中泛着怒意,咬牙与这十几人搏命狠斗。他此刻身上已经是挂彩无数,鲜血正不断向外涌出。连衣衫都破裂的成了一条条挂在身上的带子。 侥幸他的功夫到也不算弱,竟然能独立苦苦支撑这么多人的围攻。再细看他所用的招式,确实算得上是稳扎稳打,沉稳狠辣。没有十数年的寒暑苦练,绝不能有现在的连如流水,急如秋风。 只是这人虽然功夫不弱,但明眼人一看便知道他这回已是精疲力竭了。他虽然仍旧把一根护身长棍使的势大力沉,但这不过已是强弩之末而已。 就见这壮年男子每一招都用到老了再换招,无非是为了节省些换招的气力,好再多战一会。但他这样的打法眼看着是注定要战败的,最终力竭身死只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而这壮年男子之所以苦苦支撑,显然是在保护那个正躲在他身后的人。方中锦的目光跟着移到他的身后,却不禁“咦”了一声。 纪常安本来跟在方中锦的身边,听到他忽然发出惊异之声,便也眯着眼睛去看。这一眼看过后,纪常安竟然也跟着张大了嘴巴,只说了一句:“乖乖不得了。” 郑和没有方、纪二人的本事。所以被落在后面,他见到前头二人都不知为何吃了一惊,便连忙从怀中掏出望远镜,对着前方看去。 这一看才知道二人如此震惊是为的什么。原来那个壮汉独自支撑十几个人的围攻,所要保护的竟然只是一个妙龄姑娘而已。保护弱者本没什么可奇怪的。 而奇就奇在那个被保护的妙龄姑娘实在是美极了。 郑和是个御前内侍。公主娘娘们他都是见过一些的。皇家女眷自然是环肥燕瘦各种各样都有。也有许多容貌出众的,再加上皇家衣饰华贵,不是民间可比。所以从前的郑和自认识人的眼界是极高的。 但如今那些公主娘娘们虽然还是过去那样的金枝玉叶,但现在要郑和扪心自问,显然她们都比不过眼前这个女子貌美。 这女子也没有打扮的多么华丽,只是穿了一袭嫩鹅黄色的绸衫,袖上点缀着一层薄纱,正随着海风不断起伏。而这简单的衣裙愣是将这女子妆点成瑶池的仙女一般。鹅黄裙子更是衬的这女子纤腰盈盈一握,如弱柳扶风一般无物可凭。 再看她肤白胜雪,额间朱红轻点。一双大眼如随时要沁出泪水一般盈盈闪光。脸蛋娇小,却急出一脸红晕,到让人不忍伤害。她就像是一朵迎风招展的含露芍药,娇艳明媚,但又弱不胜风。不论是凄风苦雨,还是烈日沙尘,见了她都不能下狠心去摧残。 方中锦本来一马当先,现在却不由地停下了脚步,站在原地观望。纪常安见他停下,也跟着他不走了。他笑着揶揄道:“难道你这小子见了美人也走不动道了?嗯,确实比清欢美上一些,但也不过是和捯饬过的鹿儿差不多罢了。你死活不碰鹿儿,难道喜欢的是这一口?” 方中锦并没有回答纪常安的话,而是若有所思一般紧紧盯着战场看了半天。 纪常安讨了个没趣,但他见方中锦皱眉看的认真,也知道他有过人之处,便并不打断。只是站在他的身边也看向了战局,想要找出一些古怪来。 只看了一会,纪常安忽然“啊”的一声轻呼。显然是他也发现了什么。 方中锦压低了声音,回头对纪常安说道:“你说他们到底弄得什么玄虚?” 纪常安肃着脸说道:“古怪邪性得很。咱们不要急着向前,别也着了他们的道。” 第二十九章 邪门 方中锦与纪常安在郑和的劝说安排下,终于一路驾着小号的宝船向着象岛进发。在三人的心目中,象岛可能是一个有百来人驻守的弃岛。当然也可能是暗藏了精密机关的藏宝之所——因为这里到底是岛主陈祖义的发迹之所。 但谁能料到,真当他们三人将船驶近之时,看到的却是密密匝匝的尸体紧紧围绕着这座岛屿。三人压抑着心中的惊异之情,慢慢摸索着走上象岛,被浓重的血腥气引着向前。终于见到了十几个人正在酣战。 说是十几人酣战,却其实是十几个人围攻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而那男子满身挂彩,苦苦支撑,只是为了保护身后一个如花似玉,脱俗入神的绝美女子。 江湖上靠着人多势众欺负落单之人的事情比比皆是。每日都在光天化日之下发生。更何况被围攻的两人中还有一个貌似嫦娥的妙龄女子,这样的戏码更是从不鲜见。 郑和本来跟在三人队伍的最后,忽然见到前面两人不再向前,而是停下脚步观看。他便也走到他们身边。郑和心知纪常安和方中锦向来都是功夫拔群又兼智计过人的。此时他二人忽然都皱了眉头细细观看前方一群人缠斗,却猜不出到底有什么异样。 郑和虽然也是一个内心城府极深的笑面虎,但终究没有学过一天的武。他研究了半日,终究看不出有什么特殊之处。便问道:“这之间有什么古怪吗?” 还是纪常安先回答道:“你看那几个围攻的人。功夫也不算太弱。只是因为门派不同互有牵制,所以竟然一股脑围攻这汉子却是总也得不了手。” 郑和听罢点了点头。但这并不是什么古怪事,他也一早就看了出来。 纪常安又说道:“但十几人围攻一个,再怎么糊涂的人打了这么久也总该悟出自己的打法不对了。这汉子就算功夫不弱,但这些人能僵持这么久总是古里古怪的。” 郑和点了点头,但是心中并不认同:这世上的人武功有高有低,悟性有强有弱。这些围攻之人虽然多,但是也杂。一时想不到诀窍也是应有的。并不像他们说的那样又是古怪又是邪门的。 纪常安接着又说道:“最古怪的是他们打来打去,所使得招数都是一样的……” 郑和还是不懂,终于忍不住问道:“难道不是因为保命绝招就是这么几招,用着最顺手所以反复拿来用吗?” 纪常安摇了摇头,一双锐利的鹰眼直勾勾地盯着再前面酣斗的那群人。他声音中有着自己也不易察觉的颤抖:“绝不是这样。你看刚才那白胡子老头甩刀一个横档,就我看到已是使了第六回了。每一回都被身边那个道士的衣角带到,施展不到位,竟然连失误也是一模一样。那个被围的汉子现在正要跳起来躲避扫堂腿。等会恐怕就要在半空中被人踢一脚了。” 他话说到这里,果然那汉子就被人一脚踢在胸口之上。一个琅跄向后退了几步。他堪堪站稳,向旁吐了一口血痰,再次杀入人群中。 郑和是个聪明人,他被纪常安一提点,立刻也看出了战局的诡异之处。他睁大了眼睛看了半日,这群人竟然真的似乎是在反复重复着一整套的打斗招式。周而复始,就连其中被牵绊、被格挡、被人一招猛击也在不停的重复。下一次重复使来,仍旧是不知道避开。 郑和看得渐渐背脊发凉。此刻还是早上,海岛上还有一些雾气没有散尽,岛外又飘着厚厚一圈浮尸。整座岛屿除了此处有叮当的兵刃交汇之声外,再没有半点声响。四处静谧到渗人,只有浓浓的血腥味提醒着三人,这处已不知道枉死过多少冤魂了。而岛上这些不断激斗的人正在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同样的招式与同样的失误,到真如不知疲倦的亡魂一般。 郑和终于喃喃说一句:“……我们遇到鬼打墙了。” 其实这个想法在三人心中都曾隐隐浮现过,只不过被他第一个提出罢了。 但这时方中锦冰冷坚定的声音传入了另外两人的耳朵里:“不是鬼打墙。虽然不知道他们闹得什么玄虚。但绝不是鬼,他们还都是活人。” 这一声当真如佛旨纶音一般开云拨雾,将另外两人心中隐藏的恐惧顷刻驱散了。 方中锦跟着又解释道:“他们虽然反复使着同样的招式,犯了同样的错误,也用同样的招式自救。但并不是全然没有区别的。你们看这些人确实是体力越来越不济了,招式使得已经比我们刚来时候稍稍慢了一点。他们这样一段又一段的重来,刚好每次都是打的不可开交之时又重新分开再打,似乎永远没有尽头。但是只要他们还是人,终究有体力不支的时刻。所以他们斗得已经不是谁得招式更精湛,谁得配合更紧密。而是谁得体力更好一些罢了。” 郑和如释重负一般说道:“只要还是人,便不用去怕他们。” 方中锦又紧接着说道:“虽然都是人,但是诡异之处却没有破解。他们为何会反复做这样无用的打斗?到底是被什么人下了降头?现在还说不准。” 纪常安忽然说道:“我看你小子心中应该有些把握了吧,才说的这么轻描淡写。你就算料错了我们也不会笑你,还不赶紧把心中猜测和盘托出。都这时候了还在卖什么关子?” 方中锦听了这话并不恼怒,而是咧开嘴一笑。纪常安同自己向来没什么客气的,一直都是直来直往。他只能对纪常安放下心防,说道:“如今他们陷入缠斗,要想知道是谁捣的鬼。最容易不过的法子就是看这样缠斗下去对谁最有利,那就是谁在做孽了。” 方中锦虽然此时还不知道这两方人马都是谁,为何而起争斗。但是心中对使用妖术的人预先就存了不喜。 纪常安皱眉说道:“是这群围攻之人做的法吗?他们人数众多,而那汉子身上又挂了那么多彩,血也越流越多。显然已经快要不行了。只要他一旦因为流血过多倒下,那另一群被围攻之人便算胜了。” 纪常安说出的是最合理的推测,但他心中也隐隐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正在他还想再研究一刻之时,就觉得身边一团白影晃动。再看时,原来是方中锦已经冲入了战团之中。 第三十章 众说 方中锦他们一行人在象岛上,见到十几人正缠斗一个三十来岁的汉子。这本来没甚么稀奇之处,却引得方中锦与纪常安都驻足不再向前。 直到站在一边的郑和开口相问,纪常安这才指出了其中的关键:原来这群人虽然看着确实是缠斗不休,实则正不停地重复着原来的招式甚至失误。他们在这里站了这么会,已经见这十几个人如同约好一般把同样的招式来回使了几遍了。 这倒有些像是师傅与徒弟之间喂招,只用事先说好的招数一遍一遍演练。但眼下情况又截然不同。因为这几个人当真是在以性命相搏。每一招使出都恨不得立刻将对方击杀。 此刻岛上晨雾还未散尽,万事万物看着亦如真似幻。血腥味与海腥味纠缠在一起,拧成一股浊气反复冲刷着人们的胃袋,只怕下一刻就会忍不住呕吐出来。岛上除了这些人兵刃相接的声音外,周围静谧的出奇。直让人猜不出自己是不是忽然闯入了修罗幻境。 纪常安与郑和都暗暗悔恨,自己搜罗的消息竟然全不准确,而他们三人已经贸贸然地闯入了这座鬼岛上了。 眼下到底是继续向前,还是赶紧离开?正在他们心中各自打着主意之时。忽然就见方中锦如离弦之箭一般冲入了前方的战场之中。 纪常安与郑和本来都为方中锦这突然的举动惊愕不已。可很快纪常安又是一笑,对郑和说道:“这小子有些本事。我们不必替他担心。别看他平时不爱张扬,但确实是个谋定后动的人。说不定他现下已经想到了破局之策了。” 郑和听了这话,不置可否。他自己就是个聪明人,也见识过一些有雄才大略的人,却不敢相信方中锦这么快已经想出了对策。他只是冷眼看着,旁人却瞧不出他心中到底在想的什么。 方中锦就这么飞身而去,但他平日并没有什么惯用的兵器。此刻他老实不客气地故技重施。斜眼看到一个身穿道袍,头梳道髻的中年男子持剑最是不稳。方中锦便在他的腰间一撞,一把将他的佩剑抢到手中。 这道人忽然被撞飞,一跤跌在沙地里。他初时神色恍惚,仿佛不知道自己在干嘛一般。再一看手中一柄长剑竟然不见了。 他连忙抬头,认出那个面孔俊朗清隽,动作飘逸如风的男子正是夺了他长剑之人。而这个男子现下正在人群中左冲右突,也看不清他用的是什么身法,只片刻间就将本来缠斗在一起的人一个一个击倒在地。 这些摔倒在地的人无不是神色茫然,愣愣地不知所措,就如大梦初醒一般。 沙地之上一时间倒了一大片,只有那个男子冷冷地站在众人之中。他手持着一柄长剑,海风吹拂着剑穗不断晃动,当真如天神降临一般威风凛凛。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被方中锦的气势所慑。一个粗黑的莽汉子被撞翻在地之后,缓过神来,忽然就对着方中锦大喝一声:“又来一个妖人!它奶奶的!来啊!老子拼了性命不要,总要和你们同归于尽!” 他这一声喝出,声如惊雷,一双眼睛血红,直如要瞪裂眼眶一般。旁人被他这么一吼,也都露出同仇敌忾的神色。虽然他们都倒在地上一时半会站不起来,但人人支起身子瞪着方中锦,脸上怒容狰狞。个个都像是要生啖方中锦的皮肉一般。 在这一片群情激昂之中,还是先前那个道人忽然拔高了声音说道:“大家不要急,这人不一定就是妖人一伙的。那个贼子也被他打倒了!” 大家听了道人这话,才定睛细看。果不其然,就连那个被他们围攻的三十多岁的汉子此刻也是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这群人也不知到底在海边沙滩上斗了多久。总之他们已经把同样的招式使了一遍又一遍,而身上同一个地方也是受了老伤再反复添上新伤。 不论是联手围攻的那十几个江湖武人,还是苦苦支撑的独行汉子。从方中锦击倒他们的那一刻起,便都像是被抽了筋一般,再也没力气起来拼斗。 至于本来还攒着的那一些怒气,更是在道士提醒之下如皮球泄气一般忽然消散。如今都只剩下一具委顿又茫然的皮囊。 但要说他们为何会着了魔一般在这里缠斗?到底又是谁使得诡异手段?旁观者如纪常安与郑和都说不出来。恐怕就连那些拼死相斗的人,也都闹不明原委。 还是那个被夺了剑的道士,虽然他功夫并不算最高,心眼却是最灵活的。只见他忽然对着方中锦高声喊道:“这位侠士可是从此路过?我们这群武人本来各不相干,都是受了沿海诸岛的百姓之托,到这岛上剿灭为祸作乱的妖人。 这一男一女两个妖邪正是害苦了沿海百姓的大魔头。请大侠赶快将这两个男女当场击杀,好替天行道。贫道现下虽然起不了身,但也要替沿海诸岛百姓向大侠您叩一个头!” 他说着便勉强支撑着身体,半斜着身子将头在沙地上扣了三下,显出了一片赤忱之意。 其余的一些武人听了这话也似恍然大悟一般,纷纷喊道:“是啊,这两个妖人厉害的紧。赶紧立刻击杀了才是!” “妖人惯会骗人,别给他们机会罗唣,一剑戳穿两个的胸膛就是为了百姓做大好事了!” 这些武人一声喊的比一声焦急,似乎真的怕方中锦再耽搁一会就会被妖人骗了去似的。他们个个脸膛都涨得通红,每个人的眼睛都紧紧盯着方中锦,更盯着他手中的那柄长剑。 虽然猜不出为何岛上会忽然冒出这么一个武功高手,但眼下敌我双方都没能力再战。这个高人一念之间下的决定,就能宣判这所里有人到底是生是死。所谓命悬一线,也不过如此了。 方中锦慢慢提起长剑,拖动着众人的目光。他转头又看向那个三十岁的男子。 这男子似乎知道自己今日是必死无疑了,虎目中满含愤慨屈辱之情。他张口对围攻自己的人吼道:“你们血口喷人。终将不得好死!”这一声虽然语调怪异,但包含着无限的愤恨,直让听者心中都是一颤。 汉子又转头对方中锦说道:“你们要杀便杀吧。但请大侠放过我家郡主,她本是金枝玉叶。只可惜我武功低微保护不了她,才要她平白受辱至斯。”说着他勉强支撑起身体,好像要把那个女子藏在身后一般。 方中锦已和鹿儿相处一段日子,也学会了一些相人之术。他眼看这汉子似乎真是包含了无限委屈,神情之中也不似做伪。 而躲在他身后的那个“郡主”更是如含泪芍药一般瑟瑟发抖。她一双美目惊恐地看向方中锦,就如同看着一个吃人恶魔一般。 前一刻还在殊死搏斗的两方,如今倒都成了义愤填膺的无辜之人。这两方到底谁在说谎?或者是他们之中真有什么误会不成? 第三十一章 相似 日头一点一点的升上天空,将围绕着象岛的迷雾渐渐驱散。却驱不散人们心中的混乱与困惑。此时象岛的沙滩上,正横七竖八的倒着十几个人。这些人分成了你死我活的两方。一方是十几个怒火中烧的武人。他们自称受到了沿海群岛百姓的委托,前来诛杀另两个妖邪。并请求方中锦能立刻杀灭妖人,不给他们说谎骗人的机会。 而另一方竟然只是一个满身血痕的三十岁男子,保护一个看着不会什么武功的妙龄女子。 汉子只身与十余个武人血战了这么久,仍旧能够苦苦支撑。他此刻却无奈地被方中锦打倒在地,只能费力用后背掩护着那个娇弱少女。一双虎目中更是满含委屈愤恨,只求方中锦别伤害他所保护的那个绝美的“郡主”。 任何一个人处在方中锦的位置上,现下也极难判断这两方到底是谁在说谎。即使是远远站在边上的纪常安,都暗暗为方中锦捏了一把汗。因为纪常安已被这两方人马各持的一套说辞,搞的完全糊涂了。他一双肉眼看去,这两方都不像是说谎,每一个人的说辞都显得情真意切,又都各有各的破绽。 方中锦却沉稳的站在众人之中,脸上看不出喜怒,更看不出对任何一方有亲近或是许诺的意思。 在沙地上躺着的人们虽然身子疲累的挪不动了,手脚上也是伤痕累累。但这些身体上的痛苦,都抵不过他们心中的忐忑之情。有些人紧紧盯着方中锦,要看他如何施为。有些人则喘一口气,要继续试图说服方中锦。 这时一直缩在大汉身后的娇柔女子终于开口说话了。就听她嗓音婉转空灵,像是溪水融冰一般动人。而奇特的是她虽然说出来的话并没什么毛病,但语音却不似汉人。只听她说道:“这位大侠,我本不是汉人。你们说的话我听不太懂,也回答不好。想来因此让这些大叔大伯们有了误会。 我本与家人住在琉球岛上,世代享受将军的照拂。这一次举家出海,是为了跟随出使大明的使节来汉土上瞧瞧热闹。可怜在海上遇到风暴,我家的船翻了之后,只有我与宫叔叔被冲上了岸。其余人到现在还不知道下落。” 说到这里,这个娇美的女子眼神一暗,当真似有无限的委屈与哀伤。仿佛老天把美貌、富贵、家人温暖这些人间最珍贵的东西,都不要钱似地塞给了这么一个天真不知愁的小女孩。再当着她的面狠狠砸烂、撕毁,只为欣赏她的无助哀伤,以此取乐一般。 她见到方中锦不置可否,又继续说道:“我们到这岛上也不知道晕了多久。醒来就见这岛外到处漂浮着尸体。真像地狱一样可怕。而没过多久,这一群人便将我们团团围住。无论我们要如何解释都不肯听。亏得宫叔叔不要命地护住我,这才还没遭这群人的毒手。” 她话说到这里,眼中盈盈含泪,却倔强不屈的看向方中锦。这样一个娇弱柔美的女子,若是落入这么一群莽汉手中,还真不好说会遭到什么惨绝人寰的对待。 那些倒地不起的莽汉子们却不肯让她这样随心所欲的乱说话。纷纷叫嚷着这妖女是在胡说八道,千万不能信了。 而那个被夺剑的道人沉稳一些,压着大家说道:“这位大侠,我们确实是被附近岛上的百姓邀来除害的。危害百姓的就是这样一个美貌女子和一个三十来岁汉子,绝没有错。 我们先头来的弟兄们都不知道如何着了他们的道。竟然已经死了这么多人了,就我们这几个是最后一拔坐船来的。侥幸到现在还留了一条性命。 这妖人不知道使的什么鬼把戏,让我们昏昏糊糊,自己都使唤不了自己。大侠你可千万不要上他们得当。再不能让他们这样胡说八道下去。还是赶紧杀了要紧!不然就是养虎为患,贻害无穷了。说不定大侠自己也要被妖法骗了啊!” 话说到最后,那道士已是嘶吼一般。人人瞪大了眼睛看着方中锦,如今唯一可以改变局势之人到底会听信了谁的话? 不论他听了谁的话,另一方恐怕都是死到临头了。正在大家都焦急如焚的时候。方中锦忽然提起长剑猛的飞身而出。这一下势如闪电,直是晃花了所有人的眼睛。 当大家再看清时候,就见方中锦一只脚踩在宫姓大汉的胸膛上。只要他一动弹,便有可能被方中锦生生踩死。 而方中锦手中长剑的剑尖,则是刺在那美丽女子的脖颈之上,一滴鲜红的血珠从她细嫩柔白的肌肤上滑了下来,流入了衣领之中,霎时染出一朵瑰丽鲜红的血花。 方中锦声音中带着蚀骨的寒冷,怒瞪着这柔美女子道:“你和雉儿什么关系?” 这问题问的突兀,让周围所有的人都如坠迷雾。雉儿是什么人?听着是个女子的名字,但这里就是眼前这独一个女子。难道这持剑男子之前就与妖女有什么过节吗? 而那个被方中锦用剑尖指着的美丽女子,直到听了方中锦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问话,她精致的面孔上这才终于有了一丝惊愣。 妖女、武夫、各执一词。 若是换了别人,或许确实是辨不出真伪。但是对方中锦来说,一切都似曾相识。 他刚离开京城的时候,就遇到过这样一场纷争。也是一群武人要为百姓出头,试图去山中剿灭妖人。更因为这场机缘,让自己认识了真阳子,并且初窥了武学的门径。 这世间上看似毫无关系的两桩事情,却存在了许多惊人的巧合,那这就不是巧合! 更别提方中锦鼻端闻到一股似有若无的甜香。不是雉儿那伙妖女使用的暖香饼又是什么?这香气在远处时还闻不到,待他一到近前,更是印证了方中锦心中的猜测。这女子果然与雉儿有些关系! 而雉儿又与武当有一些渊源。她们的师祖曾是受过武当仙人指点的武学奇才。雉儿与自己的师姐妹们虽然用的功夫处处透着邪门,但内功心法确实是源自武当无疑。 那么结合种种情形来看,这岛上或许还真有来自武当的秘籍也说不定。 第三十二章 郡主 方中锦一柄长剑直刺在那个自称琉球郡主的娇媚女子的咽喉上,瞬间在她的衣襟上绽放开一朵血花。 旁的那些江湖莽汉见了这一幕,无不倒吸一口凉气。方才他们已经和这妖女及她的手下缠斗了良久。只是方才打斗之时心中昏昏糊糊的,仿佛被人提了一根线在操纵。直到被方中锦击倒在地,才恍然觉得自己似乎是被妖人控制了心神。 眼前这个女子固然美得惊心动魄,而长剑刺出的血花也在她的娇柔之中平添一股艳丽惑人。这画面在这群粗莽汉子眼里,看着既触目惊心,心中也有着说不出的骚痒。 方中锦却不知道什么怜香惜玉,他手腕用力,剑尖向前送了一分。本来女子洁白颈项中的那个血点,瞬间变成了一指宽的血洞。 这样一个如白瓷一般的美人,平白多了一道醒目的伤痕。但伤痕的主人——刚才还梨花带泪的那个娇柔女子,此时脸上竟然没有一点惊慌失措的样子。 她一双美目看向方中锦,声音冷若冰棱相击,只说道:“什么侄儿、侄女。我不知道。” 方中锦又厉声喝道:“你的迷魂香哪来的!说!” 女子甚至微微一笑,说道:“你说的是我随身的香饼吗?祖上传下来的秘方。你难道想抢吗?” 方中锦再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那女子一改刚才的柔弱姿态,敛容说道:“我是琉球郡主。不是你们汉人。不小心流落到这岛上,却被歹人围攻。只有家仆宫叔誓死保护,这才苟活到此刻。 这些话我刚才都已对你说过了。你又何故再问一遍?你们这群汉人盗贼,口中说什么仁义道德,心中都是一般的坏。来一个与来一群有什么分别?要杀要剐便随你就是了。” 她虽然能将汉语说的流畅无误,但是口音总于汉人有些不同。这话从她口中说出的,旁人听起来并不觉得别扭,反而让人觉得浑身舒服。 这琉球郡主本来像一朵弱不胜风的芍药,如今却做出一副淡然从容的神色来。看着倒真有一些凌然不可侵犯的贵气。 方中锦却全不管这些,他的剑尖又要向前递出,继续逼问。而那个被自己踩在脚下的宫姓汉子见到主人受辱,忽然剧烈抵抗起来。他似乎要冲上来与方中锦搏命。又像是要以身代主,不让自己奉若神民的小主人被人如此欺辱。 但他哪里又能挣脱的出来?方中锦一脚踩在他心口之上,就像是要把一只皮囊踩爆一般。宫姓汉子胸中喘不过气来,肺里憋的要裂开一般,身上疼痛反到觉不出来了。 他一双耳多也已听不真切外界的声音,潮水轰鸣一般的响声就在脑壳中反复冲撞。其余的感觉都已模糊了,但眼中却有一副触目惊心的画面,让自己不能就这么昏厥。 因为自家小主人此刻正被人用剑指着咽喉。 那些刚才还喊着要方中锦赶快杀死妖人的莽汉子们,真见了方中锦用剑尖一点点凌虐这个绝美女子,内心深处竟然也掩藏着一些不忍。 方中锦见这“琉球郡主”通身的凛然神气确实与雉儿她们的妖娆模样不同。而她被自己长剑挑破了咽喉上的皮肤,也不露出畏惧求饶的神色。反而一改刚才的娇柔模样,变得冷若寒冰起来。 但有两件事情是绝不会错的。第一件事情是她身上带的香饼,就是雉儿他们这帮妖女用来迷惑男人的东西。这里困着这么多武人,反复着同样的招式。虽然他们身上已经血痕累累,仍旧犯着同样的错误。就是因为香饼起的古怪作用。 方中锦离开京郊这么长一段日子,内力增长不知凡几。当时他便能不被雉儿迷惑,现如今更不会因这些妖术改变心智。所以并不怕她。 而第二件事情就是:这女子容貌绝美,但是心思极其歹毒。她虽然初时看着楚楚可怜,现在又摆出高贵的姿态来,但这一切都是她的算计。 此女非常知道如何利用自己的容貌,操纵周围的男人。她又有暖香饼相助,恐怕这辈子都是无往不利,从来没有受过什么教训。 而证据就是那个要拼死救他主人性命的宫姓男子,恐怕一开始就被他的主人当成了弃子。这妖女让他与人缠斗,就是为了用他一条性命换这十几个武人力竭而死。 此刻在方中锦剑下的那位“郡主”已经接连用了几种手段,但她面前的杀神竟然半点也不因自己的美貌而有所转变。就连百无一失的香饼也像是忽然失去了效果。这倒当真是奇了。她眼下受制于人,总要先破了这局才是。 就在方中锦还要继续挺剑逼问之时,那女子忽然抽身向后急退。方中锦赶忙停剑急刺,在她的脖子上划出了一条长长的血痕。就连衣领也被划开,在了一片雪白粉嫩中突兀的露出一道狰狞的鲜红。但她用这种鱼死网破的方法,终究不再受制于人。 “郡主”一抽身上系着的一条锦带,拿在手上一抖,竟然变成了一条长鞭。而本来用锦带束住的长裙如今在海风吹拂下随风飘荡,莹润雪白的玉腿在衣裙中若影若现。 她仿佛嫌弃这飘荡的衣裙碍手碍脚一遍,随手一撕,便将裙摆撕了下来。她又一扬手,那被撕下的半截裙子离开她的皓腕,被海风卷走直飞上天,不多久就成了天边的一朵鹅黄色的云。 “郡主”一抖手中的鞭子,在沙地上扬起一阵沙尘。两条晶洁笔直的腿肆无忌惮的暴露在众人之前。而领口被剑划开之处,尚有触目惊心的一条血线。 那“郡主”嘲笑一般说道:“好小子当真半点也不知道怜香惜玉。下手这么狠!” 她本来被方中锦治住,稍一动弹就有可能被割开咽喉。她一来自持武功不弱,二来心中气恼方中锦不被自己魅力所惑。便存了自残也要赌一把的心思,若是这小子心中还有半点不忍,手上就不敢使力到十分。 却没想到这小子当真是出手狠辣,竟然真的在自己身上划出如此深的血痕来。 “郡主”从没试过有男人不被她容貌影响的滋味。她脸上露出好强的笑容,又是一抖长鞭,鞭梢在空中舞的像一条吐信的毒蛇,直朝方中锦的门面袭来。 “臭小子,来呀!” 第三十三章 妖女(今日两章,小子为求活命,即日起修改发布时间) 本来已被方中锦治住的那个楚楚可怜的女子,忽然拼着当胸割开一条血痕,终于从他剑底逃出一条生路。 这女子撕开裙摆,抖落出一条长鞭,直朝方中锦的面门袭来。这一下真叫所有人都是心头一惊:原来这个女子竟然是会武的! 她与手下前一刻还被十多人围攻。而她的手下——那个宫姓男子同这群武人们缠斗了这么久,这心肠毒辣的妖女竟然从来没有想过要出手相助。她只是做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躲在手下的背后。任由她的手下被伤的血痕累累,时刻有力竭而死的可能。 旁的人脊背上都感到了一丝寒意,心中不由自主的冒出了一句话来:最毒还是妇人心呐! 虽然不知道这女子为何会袖手旁观,但这份凉薄无情总是千真万确的。再看那个宫姓男子见到自家“郡主”脱身而出、抽鞭断裙,这样一套动作做的流畅飘逸,才终于显出松了一口气的样子,乖乖在方中锦的脚下不再挣扎。 他既然不表现出丝毫震惊之情,显然原先就知道黄衫女子是会武的,但也不曾因她不来相助自己而心生愤怒。再想到当初方中锦剑刺那“郡主”咽喉之时,宫姓男子表现出来的狂怒与惊慌,显然是把自家主子敬爱到了骨子里了。心甘情愿的为她生为她死,不求半点回报。这一厢情愿般的“忠诚”到让旁人看的心生些微怜悯来。也更衬的这黄衫女子是多么的冷酷无情了。 “郡主”这一鞭子抽的快如闪电,但方中锦却是稳若泰山,稍稍一个闪身,就要侧身避过这一招。但他却突然见到纪常安竟然从埋伏之处冲将了过来。 方中锦知道纪常安必然是来助自己的。按说他武功不弱,虽然及不上现下的方中锦,但有若有两人一起联手御敌,总好过方中锦一人独挑。 可是方中锦见到纪常安赶来相帮,心中却一点也没松一口气的意思。他反而是急声对着纪常安高喊道:“你赶快保护好自己,先别过来!” 这句话要是出自别人的口中,纪常安可能就要当场翻脸发火了。说不定还会转头倒戈,去助敌人也不一定。 要知道纪常安在京中也是响当当的人物。他刀法沉稳狠辣,心性则更是阴狠果断。虽然出身让人眼红,但之所以能镇住锦衣卫的一干兄弟,全靠的是自身本事过硬。 他为人又颇自负,对别人从来不假以辞色。就算是皇亲国戚也常常要用好话哄着他。旁的人更是日日捧着银子,排队用热脸来贴他,只为能够巴结上他。若是碰上纷争,便是要纪常安从旁劝说调停都是极难得的,更何况还是他自己主动飞身来助?若是被京里其余的人看到这一幕,还真当这小子被人下了蛊不成。 更可气的是,有纪常安这样的高手来助你,你还要他别过来,先保护好自己。难道你把纪常安看成妇孺不成?说出这样看不起他武功的话,可说是相当辱人了。 纪常安已经如离弦之箭一般冲将出来,听了方中锦这话倒是一时刹不住。他心中只是诧异,难道这个黄衫女子竟是武功极强的高手不成?以至于纪常安一招都抵不过她,竟然要先躲起来再说?但就从这女子被方中锦一剑抵住咽喉,又在身前开了如此大的的血口来看,也不像是什么武道宗师啊。 纪常安才刚犯糊涂,却又立刻明白了现状。因为他鼻端正闻到一股暖烘烘、甜蜜蜜的香气。这香气似乎是从这黄衫女子身上散发出来的,被海风卷着远远送出。初时纪常安离得太远没有闻到,直到此刻才感受到了这么一点若有似无的香气。 但就这一点香气便已足够了。纪常安忽然就觉得自己身上蠢蠢欲动起来。脑中晕晕乎乎,几百种旖旎念头纷至沓来,反而挤得原来的想法没了踪影。再看一眼那黄衫女子,竟比刚才还要妖娆动人。两条白玉一般的腿就这么明晃晃地摆在眼前。当胸一团血花也不再显得狰狞可怕,反而与周围的柔白粉嫩交相辉映,像是华清池里的一朵娇艳的含露玫瑰。 纪常安只想把心中的百来种念头一一在这女子身上实践一把。只可惜他身上除了一处以外,其他地方都忽然没了力气。 纪常安暗道一声糟糕,知道自己恐怕是着了那妖女的道了。但他脑中仅剩的一点神智却发现事情有些不对起来:方中锦处处强过自己,这件事他已经认了。但为何他竟然能不受妖女蛊惑?这小子难道真有什么隐疾不成? 他正强行胡思乱想些什么,好抵消心中越来越盛的念头,忽然就听到方中锦冷冷的声音传入耳中:“盘膝运功!”纪常安也不管这话是对是错,连忙照着话中意思去做,立刻盘膝坐在地上。 纪常安并没修习过什么道家心法。但他的内力源自佛门,本来也讲究六根清净。纪常安盘膝运功虽然不能助他像方中锦一样重回清明,又能上场杀敌,总算也能助他不再胡思乱想。 方中锦见纪常安的气息渐渐稳定,这才放下心来。他也并没有闲着,已经接连躲过了黄衫女子的几鞭子攻势。 人们常说一寸长一寸强。方中锦手中拿着从别人那夺来的长剑,还要担心纪常安的安危,倒一时对那女子手中的鞭子无可奈何了。 那黄衫女子见连攻几次都没能占到上风,心中也是暗暗吃惊。这俊俏小子功夫不弱,最奇的是竟然半点不被自己的暖香饼影响。这是什么道理了? 这暖香饼是从自己的母妃那里得来的。自她葵水来时,母妃就神神秘秘的将这香饼与使用的法子交给了自己。 她自幼长得美丽无比,人人都说她将是族中有史以来最美丽的贵女。就连将军的女儿,或是大明的公主也没她漂亮。 而她有了香饼助力之后,更是对自己的魅力充满自信。要男人听从自己的话已经变的毫无难度,甚至根本用不上香饼帮忙。就算是要男人为自己而死,或者折磨他取乐,也都不是办不到的事。她一天一天的长大,也便一天一天的从心里看不起男人。 一切直到今日为止。 今天遇到这个好看的男子,当真是古怪之极。自己明明已经将各种手腕都用了出来,娇柔也好,委婉也罢,却没有一样能让这男子折服的。不论是自己姣好的容貌还是从无失手的暖香饼,都不能让这男子乱了心神。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黄衫女子自己也分辨不出心中那蠢蠢欲动的念头,到底是因为好强还是好奇,亦或是别的什么。她只想探究出自己的魅力为何对方中锦无效。 黄衫女子看了一眼冲将出来的纪常安,奇道:“你朋友到是怕我,你为何不怕我?”再向远处看去,“咦”了一声,又说道,“那个躲起来的家伙,你没有喉结,难道是个公公吗?你们汉人专爱搞这一套。难怪你们不怕我了,竟是这样。”原来自纪常安冲出来之后,这女子也同时发现了潜藏在一边的郑和了。 她同时发现郑和也不为自己香饼所困,又极有可能是个公公,便露出“原来如此,并不怪我!”的神情来。只是心底是否有一丝丝失望,那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她转头再看向方中锦,不由皱起秀眉说道:“不对!你怎么有喉结?古里古怪的。脱下来给我看!” 随着她的一声娇喝,黄衫女子手中的长鞭又向着方中锦的腰间卷来。 第三十四章 刚烈 方中锦就见这“郡主”口中说着要他“脱下来看看”,而手中鞭子果然就向自己腰间盘来。他一时倒有些哭笑不得起来。 这个黄衫女子真是古怪得很。要说她是天真烂漫,她又极会伪装骗人。如果说是不知羞耻,但是她身上一副凌然高傲的神气又是无法忽视的。她有时看起来如同一朵娇柔羞怯的芍药,但是当胸的狰狞血痕则时刻提醒人们她对自己多么冷静刚硬。为了脱离方中锦剑尖的控制,不惜在身上受如此重的伤。 只有一点是可以确信的,那就是她自私凉薄,将别人的性命看得极淡。男人在她眼里不过是玩物娃娃一样的东西罢了,听话的便用到破烂为止,不听话的,就拆开仔细研究一番。 方中锦自然不会惧怕她的鞭子。他眼疾手快,待到鞭梢将将打来之时一手伸出。旁人就见鞭子来得虽快,但抵不过方中锦的出手如电。再定睛细看之时,这鞭子一头已经攥在方中锦的手中了。 黄衫女子狠狠用力,想要扯回自己的鞭子,只可惜鞭子纹丝不动。她知道自己这回是遇上了硬手,自己鞭法不如他,内力也没有他强,偏偏这人又不被自己无往不利的暖香饼引诱。 眼下只有先退了再说,虽然不甘心,她也只得娇笑着说道:“你喜欢,送你就是了!”说着便将手中的鞭子往方中锦双目掷去。 她原本并没希望能够靠手中的鞭子击中方中锦的眼睛,只盼望能阻一阻方中锦的行动,好乘这机会转身逃跑。 方中锦见了这鞭子向自己袭来,却是两眼精光一射。他也不待鞭子击中自己,随手挥剑就把它挑开,拔身就要向那女子追去。忽然他就觉得腿上一紧,低头去看,原来正是那个满身血污的宫姓汉子正拉着他的腿。 宫姓汉子眼看着自己的小主人已经转身跑了,自己被扔在这里,明显是不再顾惜他的性命。但是这些全不能阻碍他牢牢抱住方中锦的一条腿。 他也知道这个男子武功高强,自己绝不可能有命生还。但他只要牢牢抱着这个恶人,恶人就没法去追自己的小主人。即使只能阻止一瞬时间,也能让郡主逃脱的机会更大一些! 方中锦看向这个双目欲裂的男子,而他也正用满腔的仇恨怒瞪自己。姓宫汉子身上血污累累,本来凝结的伤口都因他用力过猛,又裂了开来。可这人却是拼了性命不要,也非得拖住方中锦不可。 方中锦提起手中的长剑,猛地落下,一剑贯穿这男子的胸膛。男子直到此时,眼中仍旧透着不可置信与刻骨仇恨。 方中锦接着将长剑从男子的尸体中抽了出来。剑尖上挑出了血珠与肉沫,飞溅在方中锦的身上。他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句:“照看一下。”便飞身朝着那个急速逃窜的黄色身影奔去。 纪常安也知道这句话是对自己说的。他本来盘膝而坐,听了这话眼睁一线。这沙滩上不过是横着一具被刺穿胸膛的尸体。像是破人偶一样被扔在地上。 旁边躺着一些连动的力气都没有的武人。即便他们不是满身伤痕,过去也全不在自己眼里。那黄衫女子此刻已经逃跑了,她身上的香气也已经跟着被海风吹散。自己不用再为这香气所苦,纪常安便又能行动自如起来。 他嘟囔一声:“这里有什么好照看的。”转头看向那些期期艾艾的武人们。 这群人本来都瘫倒在地上,看了方中锦大显神威,个个都是心襟澎湃。猜不出这个天神下凡一般,救了这么多人性命的男子到底是姓甚名谁,又是江湖中哪一门哪一派的高徒。 他们目光本来都追逐着方中锦的身影远远而去,忽然就觉得有一道阴桀狠辣的目光正看向他们。 十几人恍然看向纪常安,只见他起身冲这边走了过来。就见他步履稳健,想来内功不弱。身上别了一把绣春刀,竟然会是官府中人吗? 那纪常安挑着嘴角冲他们一笑,说道:“你们也别闲着,跟我说说你们都是谁,到这岛上来干嘛的?岛上为什么没有别的人了?” 纪常安惯会拿问犯人,侦缉拷问都很有一套。他如往常一般笑着看向那群武人,却让众人心中都是一颤。 而另一头,方中锦直追着那抹鹅黄色的身影而去。这女子也是身形灵动,仗着没有衣裙干扰,在沙石上左躲右闪,急速向山崖的方向奔跑。哪里看的出一点深闺贵女的样子? 方中锦到底内力深厚,不过追了一会,便已经靠近了那个女子。他因有话要问这女子,便也不用剑,直用手去抓那女子后心。 那女子知道身后追赶之人功夫极高,自己那个手下恐怕已经死了。若是真的落在他手中,绝没什么好下场。她便是舍了命似得狂奔,连脚下的路也不去看了。 方中锦一抓没中,又继续向前急追而去。忽然他眼神一厉,猜到了前面这个女人的意图。他连忙斜身捡起脚边一块稍大的鹅卵石,朝着那女子右边的方位掷了过去。 那石子倒是像西洋火炮一般,在女子身旁炸了开了,激的地上沙石飞溅。女子本来正要朝这个方位跑去,忽然见到石子在自己面前炸开,如受惊一般浑身一颤。 她也不知方中锦到底是没能打准,还是手下留情不打算杀了自己。但她一身骄傲,决不容许自己落在男人手里。她曾经怎样玩弄过男人,就知道男人会怎样玩弄自己。 她顾不得一切,急速向前狂奔。忽然就觉背后一阵剧痛,一口气提不上来,身子便要摔倒。这一回方中锦不再是警告她,而是直接用石块砸在她后心之上。 但是这女子知道自己绝不能停下,绝不能落在男人手里!她前胸本有一处剑伤,一直靠意志苦苦支撑着。现在后背又被石块猛击,当真是痛入骨髓。她咬牙不让自己停下脚步,继续向前狂奔而去。因为目标已经很近了! 忽然就看到眼前一片开阔的蔚蓝色,自己已经跑到了山崖边上。而这山崖之下就是大海。女子吸了一口气,猛地向海中跳去。 方中锦就见到那女子竟然为了躲避自己,直直跳崖入海。他脚步一顿,不禁叹了一声道:“竟然这么刚烈。”但想到她魅惑男人的手段,又不禁因自己的话觉得好笑。 方中锦看着海面上卷起一阵白沫,那女子已经跳入海中。他深吸一口气,也是一个纵身,竟然同样向海面跳去。 第三十五章 后人 方中锦急急追赶那个鹅黄色的大胆女子,却没想到这女子果真“刚烈”。为了不落入方中锦的手中,竟然不顾一切,一头从山崖之上跳入大海中。 这女子本来胸口就有一条长长的伤口,后背又被方中锦灌了内力的石块砸中。她一头栽入海中,海面看似柔弱,实则刚猛。更何况当胸的伤口一触到咸的海水,直让她疼的一个激灵。 但受这些皮肉痛苦总好过被一个男人生生擒住。被擒后可能受到的痛苦与屈辱,怕是比上这一遭,要百倍不止。 更何况她也并不是一心求死,胡乱跳海。因为她知道海中有一条密道,只要能找到这条秘道,多半便能逃出升天了。 她一头扎入海中,也没游出多远。忽然又听到身后一声巨响,海水带着这声响直接拍打在她的脑壳上。她回头惊恐一看,那个煞星竟然也跟着她跳入海中,追将过来了! 这臭小子到底与自己有什么仇怨!竟然不惜跳海也要来追自己?她这一生可说是过的既顺当又威风,父亲不怎么敢管自己,母亲也从不把那些礼教当真。她年幼时就过着金尊玉贵的生活,年纪稍张之后,又能让所有的男人对自己言听计从。如今天这般的无计可施,拼命逃窜,还被紧追不舍。这样的事可说是从来没落在自己头上过。 她人在海中,又忍受着剧痛,一时间想不出什么好法子,只能继续往她知道的那处密道游去。只求那个对自己紧追不舍的男子水性不佳,好被自己甩脱。 这海岛之下到处都是珊瑚暗礁,迂迂回回也不知道有多少孔穴。暗礁孔穴中形成了密密麻麻、如蛛网一般的通道。这些通道有些小的只能通过一些鱼虾,大一些的也长得极为相似。若是有人贸然进去,恐怕这一生都游不出来。最后只能做了鱼虾们的腹中餐。 鱼虾们正在暗礁里面惬意穿行,忽然感到一个“庞然大物”从身边掠过,惊得四处逃窜。而这“庞然大物”就是那个跳入海中黄衫女子。她在这些暗礁中辨认出一个又一个标志,按这标志所指的方位不断变换方向,几个转身,渐渐向上游去。终于她破水而出,游上了一座小小的平台。 说是平台,其实这不过是是岛上一处山洞。只是这山洞一端连着海底的石礁密道,另一头则开在了岛屿另一边的崖壁之上,倒并不容易被发觉。那女子刚喘上两口气,忽然就听脚边破水之声响起。那个天煞的魔星竟然紧紧跟着自己,也游到了这里。 那女子看到方中锦从洞中水面中钻出,这回心中当真是一片死灰。山洞另一处虽然也有开口,但却是开在崖壁之上。既然被他追到这里,自己已成了瓮中之鳖了。 那女子心一横,也不再逃了。她本来坐在洞口喘气,见到方中锦一步一步朝自己走了过来。她索性先开口问道:“你到底要什么?” 黄衫女子当然知道在大多数男人眼里,她自身就是可遇不可求的那个瑰宝。但是眼下她不得不有自知之明,这个男人对自己穷追不舍,想要的恐怕不是自己。但她还有什么值得别人觊觎的? 方中锦眼见着女子终于无路可逃了,听了她的问话,只说道:“你和雉儿什么关系?” 那女子听了这话倒觉得好笑,反问道:“这个雉儿到底是你什么人?心上人吗?你自己找不到她,便到处追着问人?我一开始就跟你说过,我不认识什么雉儿。” 这女子虽然命在人手,但也禁不住有些生气起来。自己这样的天香国色摆在这男人眼前。而这男人对自己紧追不舍,却仅仅是为了反复问自己,和一个不相干的女人到底是什么关系?好笑! 方中锦冷冷盯着这个完全湿透的女子。她虽然功夫也不算多厉害,但显然比雉儿她们高得多了。看她神情不似做伪,恐怕真不是雉儿她们这一支的。 但她能用暖香饼是千真万确的事情。而最重要的是,她朝自己扔鞭子的那一下手法,虽然不经意,但确实是武当手法没错。 雉儿那群女徒弟们用的也是鞭法。但是与她们相斗之时并没见过她们使出鞭法以外的高明功夫来。想来是她们师门一代不信任一代,人人都压着一点绝活不肯传给徒弟。所以那些武当绝学才没能传到这些女子手里。 方中锦又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你的暖香饼从哪里来的?” 那黄衫女子呵呵冷笑一声,说道:“你的记性当真如此差法的话,便该去吃药看大夫,而不是学别人充什么大侠。我是琉球岛郡主江代。这暖香饼是家中祖传来的。这些话我都早已经同你说过了。你若是就想问这些的话,便把我放了吧。” 方中锦把江代的话在自己脑中编织起来,再将自己记忆中那些碎片也拼凑在里面,事情便已经慢慢清晰了起来。 当初真阳子曾经对自己说过,他的师傅本来生活在云南。有一位武当派的神仙云游到那里,见他资质不凡,便随着爱才的性子,将自身功夫倾囊相授。 那位武学奇才本然已经娶过一门亲事,却因日夜修习道家功法不辍,竟然慢慢修出一颗道心来。从此他们夫妻反目,姻缘尽毁。武学奇才还曾经收过一个徒弟,那就是真阳子了。而他的妻子也曾跟着自己的丈夫,修习过武当派不少真传功夫。 他妻子甚至仗着自己聪颖过人,还研制出来暖香饼这样的邪门之物。暖香饼取自男人精华,佐以各种药材,用绝密手法炮制。 它能助自己的内力提升,也能迷惑男人的心智。这东西虽然源自武当正统,但已经入了邪道。这女前辈也收过徒弟,徒弟还带了徒孙,一直在云南一带胡作非为,倒是甚少来内陆滋扰。 要不是她们为了争夺师门武功秘诀,追着真阳子入京,也不会被方中锦撞到。但是那位女前辈最终如何,方中锦确实是不知道的。 而眼前这个江代,她既会武当功夫,又有暖香饼傍身。恐怕只有一个可能——她是那位女前辈的直系后人了。 第三十六章 交易 方中锦将各种线索交织在一起,慢慢推测出了江代的真实身份——云南那位女前辈的后人。只是为何女前辈会前往琉球,又是如何成了那里的贵族,倒是让人无从猜测。 江代见这小子问完自己,却不出手杀她,而是发愣半晌。若不是这地方没有退路,倒是能趁机逃走的大好机会。她向来是个无法无天的人,看这小子既然不来折辱自己,反而大起胆子开口问道:“你小子盘问我这么久,到底是什么人?鬼鬼祟祟的到这岛上来,你与陈祖义到底是敌是友?” 江代的发问倒是让方中锦一愣。这女子会在象岛上果然不是偶然。陈祖义年纪不小,恐怕可以做她祖父。然后她却直呼其名。这到让方中锦猜不出江代与陈祖义之间的关系来。 方中锦斜挑了一条眉毛,问道:“是我审你还是你审我?你这问题问的倒是不错,你自己与陈祖义到底是敌是友?” 江代白了方中锦一眼。她本来从海底的甬道爬将上来,正累得瘫坐在地面上。此时的她浑身湿透,发丝都贴在身上。江代故意将双手插入颈后,撩起披散着的长发,在脑后打了个旋,露出了洁白的颈项。 她一边做着这些举动,一边歪着头对方中锦说道:“既不是敌也不是友。你看来和前一批上岛的人也不是一路。怎么说,你既然不是要来杀我这个‘妖女’的,那就是想要寻陈祖义晦气咯?这也简单,只要你肯放了我,陈祖义现在在何处,我一五一十告诉你就是了。” 方中锦并不为江代的一番作态所惑,仍旧冷冷地问道:“那群武人们上岛,估计是因为你不停地掳掠周围岛上的青年男子吧?他们这才被岛民们邀请来诛杀你。你作恶多端自有天收,我只问你,陈祖义在这岛上有哪些布置?你若是他的手下,总该认识吧。” 这话让江代楞了一下:“你这小子记性虽然不好,倒是挺会猜的。要我说记性不好的人大多是肾阳不足。肾阳不足的人吗……”她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来,狭促地说道:“都会像你这样成为一块冷冰冰的木头。” 方中锦早在追逐江代的时候,便已将手中的长剑抛开。现在他已没了武器,忽然听到江代这样嘲笑他,方中锦到也不动怒。他慢慢走向江代,玩味地看着这个女子。 这女人非常有趣,她的胆子就像一只气囊一样时大时小。你要是强横一点,她逃的比兔子还快;你若是不去强逼她,她就敢蹬鼻子上脸。要治这样的女子便要用狠招才行。 江代见方中锦走向自己,故意做出散漫慵懒的样子。一双媚眼半闭半阖,斜着香肩。她前胸的衣裳本来已被方中锦划破,如今半边衣裳随着肩头滑落。就见方中锦果然靠近自己,一手抓住她的一只雪白脚踝。 江代心中想着:这才对嘛! 但她立刻又哇哇大叫起来,喊道:“这个臭小子,快把我放下!” 原来方中警抓住她的脚踝,竟然把她整个人倒吊了起来。方中锦比江代高了许多。如今他平举着一只手,而江代就被他倒吊着,发丝不停的拂拭着地面。江代直觉得自己的血液都冲到了脑子里,难受的紧。 方中锦厉声说道:“我问你什么你便答什么,别再跟我胡言乱语,听到了没有?” 江代别无选择,只得点了点头。心中却赌咒要是能够逃脱,她要把方中锦全家都给杀光。只是她不知道,方中锦早就是一个孤家寡人,没什么家人了。 方中锦也不放下她,只问道:“陈祖义在这里还有什么布置?有没有部下埋伏在这里?” 江代只回答了一声:“原来有的,都给我赶走了。” 方中锦又问:“他在这里可有什么住处?” 江代说道:“半山腰中有一些破房子。我都跟你说了,你到底放不放我?” 方中锦又厉声问的:“他的藏宝库都在这里,是也不是?” 江代虽然被倒吊着,听了方中锦这话也不免“噗嗤”的一身冷笑,说道:“我当哪里来的正人君子呢。原来也不过是一个入室强盗而已。我说我们两个半斤八两,谁也强不过谁。” 她想了一想,又说道:“我说我打不过你,逃跑也没你跑的快。你若真的只是为了钱财,我爹娘那里倒是有的是。你也见到了,外面那一群人想杀我。你若是把我好好的护送到我爹娘那里。十万两银子够不够你花?” 江代说出要给方中锦十万两银子的话,就像常人说要给出十两一样。真有一些贵人视钱财如粪土的模样。 方中锦并不会被十万两银子收买,继续问道:“你若是珍惜你自己的小命,就带我去陈祖义藏宝的地方。等我找到了要找的东西。绝对不会再来为难你。若是找不到嘛,我有一位朋友惯会玩儿一些行刑逼供的把戏。他花样手段可比我多的得多了。总有一样会让你玩的开心。” 江代着急地说道:“你当我是说大话骗你吗?陈祖义这家伙,我还算清楚他的底细,他是要做‘生意’的人,全部流水加在一块儿,也不会比十万两多。你非要为难我帮你找什么宝库,不肯护送我回去,是死脑筋吗?” 方中锦哼了一声说道:“你只管找,旁的事情用不着你管。” 江代狐疑地望着方中锦,说道:“你为的不是钱?但你也不好色……那你是为的什么?男人喜欢的不过这几样。你要找的是神兵利器还是绝世武功?啊,我知道了!都说陈祖义偷了武当派的秘籍。你是不是也为了这秘籍而来。” 张中锦说道:“你这么爱猜测,若是个男儿身便可到六扇门去当差。现在你只管带我去找陈祖义的宝库就是了。别的你用不着管。” 江代听了这话,忽然说道:“其实你若真的是为了武当派的功法,也不用去寻什么宝库。你想知道多少,我都可以一五一十的告诉你。只要你答应我两个条件就行。” 方中锦问道:“什么条件?” 江代此刻虽然被到吊着,仍旧笑的促狭,说道:“第一个嘛,就是你必须护送我回去。第二个就是你必须脱裤子给我看看。如何?” 第三十七章 惊叹 象岛的一处密洞之中,方中锦紧追着江代先后而至。 江代这女子倒也是胆子大的出奇,她虽然被方中锦倒吊着拎在手中,却还是向方中锦提出交易:她同意将自己所知的武当派秘籍尽数告诉方中锦。但交换条件是方中锦必须护送她回琉球岛,并且还得脱了裤子给她查看。 方中锦哼了一声,忽然将她一下摔在地上。直让江代连连呼痛,大声咒骂道:“臭东西!别让我抓住你的把柄!总有一天要你好看!” 方中锦也不理会她,只问道:“你要我带你回琉球倒也可以。你扔鞭子的手法不错,就把这手法先讲给我听听再说。” 江代从地上爬了起来,狠狠地瞪了方中锦一眼,背过身子负手踱了几步,慢慢说道:“我这暗器手法也很简单,关键是记住动、冲、挪、换这四字口诀。”她偷眼朝方中锦看去,只见他似乎认真在听,但脸上却不置可否。便又继续说道: “这四字口诀各自代表了四种情形的应对心法。我每种情形都可以和你详细说明,但你听了回去也没有什么用。因为这暗器手法还要辅佐武当的内力才能发挥奇效。” 方中锦冷冷说道:“你莫管我能不能用,你只需继续往下说就是了。” 江代知道自己斗不过方中锦,而这男子又不知道什么叫怜香惜玉。自己清纯也扮过了,妩媚也施展过了,前一次被他当胸划了一剑,这一次则是被他狠狠摔在地上。 她看着虽然任性妄为,但内心却知道自己再招惹这混小子,必没什么好果子吃。江代终究不敢再啰嗦,只能将自己心中记得的要点一五一十对着方中锦说完。 方中锦听完了她的讲解,脸上也没什么喜怒,只是继续问道:“这暗器手法你说的不错。你还有什么会的功夫吗?” 其实他自己也怕江代用假的口诀弄鬼。但江代并不知道他自己也会几手武当招式。便故意先问了她刚才施展的掷鞭手法。 而这一手武当派暗器手法,方中锦也曾跟着真阳子在山洞中学过。他听江代一一讲来,与自己学的分毫不差。看来这女子虽然诡诈,却在这件事上没有骗他。 江代听方中锦问自己,便又说道:“武当功夫这么多,你又不会内功心法,无法一一印证。而这里连纸笔都没有,我说了你就都能记下吗?你这样心急,可别记错了口诀,回去反而练的走火入魔。你还是先护送我回去,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我背诵你抄写,岂不更妙?” 方中锦只说道:“不用你为我操心,只管说出来便是了。我听人说武当派有一门掌法不错。我曾见人演示过一招探虚掌确实精妙。你若会,就把这套掌法背出来给我听。” 江代鄙昵地看了一眼方中锦,心中说的是:男人终归是贪婪无厌的,没有人能例外。明知道是死路一条,看见渴望的事物总要不顾一切的飞蛾扑火。就算这小子长得好看,但是也与别的男人一般愚蠢。你要我教你,我便尽数教你,这又有何难?只要你稍微记错几句,我今日被你折辱的大仇就算报了。 她想到这里,反而开心了。也不在口诀上弄什么鬼,原原本本的说道:“你说探虚掌,那就是二十四相八卦式了。这套掌法还算高深,幸好我曾学过口诀。”说着便把这套掌法的口诀原原本本的背诵了出来。 这一说便说了小半个时辰。江代语音清脆,语速也快。她把最后一招的口诀也说完了。但是母亲在教她时叮嘱过的那些记忆的窍门,以及容易犯的错误都没对方中锦说。更是半点比划也不做。她也顾不得口渴,只觉得心中畅快,得意的看向方中锦。 但这方中锦还真像是泥塑木雕一般,并没有露出半点着急苦恼的神情。倒好像是全听懂记下了一般。江代在内心暗暗好笑:你便装吧。死要面子活受罪!谁让你不肯先送我回去,这下知道自己有多蠢了吧。 方中锦见她讲完了,点了点头说道:“武当派不愧是名门正宗,这二十四相八卦掌的确不凡。” 江代听了这话简直要笑出声了。这世间竟然有如此爱装模作样的人。方才江代还忌惮方中锦武功高强,但是如今已彻底看不起他了了。 二十四相八卦掌这东西自己学是学了,至今也不敢说自己已经学会了。这套掌法大开大合,气象万千,本来也不适合女子修习。其中每一掌中的精妙,光用说的怎么能懂?即使在你面前演示一遍,不,十遍,你又怎么可能全都领会? 方中锦也不理会江代脸上那掩藏不住的鄙昵神情。只是走到了一片较为开阔的地方。排开架势,将想象中的二十四相八卦掌使了一边。 这套掌法,他本来只学过一招起手式探虚掌,但是其中要旨都是一脉相承。江代认为自己看了演示,听了指点也不能讲各种变化一一记住。她却不知道这招式口诀已经把这套掌法中最精华的部分提炼了出来。各种变化,都脱离不了口诀的归纳。 方中锦已被真阳子精心指点过一招起手式,之后的掌法便也能从口诀之中窥到诀要。方中锦的智慧远过常人,不是江代可以企及的。所以并不需要什么反复的讲解,只听口诀,便能将招式在脑海中演上一遍。 他又不由站了起来,将脑海中想象的掌法打了出来。亲身演练更加印证了口诀中几处最为深奥的地方。他如一只海鸥一般在方寸大的洞窟中辗转腾挪,飘逸至极。堪堪一套八卦掌打完,他又落回了远处。方中锦吐纳收势,不由得面露微笑,看向眼前的江代。 而江代已经惊得合不拢嘴了。她愣愣地看了方中锦半晌,最终说道:“你小子这样骗人有什么意思?你早就会了这套掌法,非要我背一遍,是寻我开心吗?” 第三十八章 背后 江代本以武当派功夫为条件,要方中锦护送自己回琉球。但她心中却料定方中锦不可能只听她背诵一遍口诀,就能够将一套武当二十四相八卦式通通学会。 所以她这如意算盘大打得噼啪直响,满拟着自己绝对是稳赚不赔。谁能料到这个穷凶霸道的小子竟然真的只听自己背了一遍功法,就能把这功夫使得分毫不差。而他一套掌法打下来,意境圆融贯通,劲力施放自如。比起自己,甚至是自己的母亲,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世界上怎么可能有这样的人?难道他早就会了二十四相八卦式,折腾这么半天纯粹是寻自己开心?但这么做毫无必要,江代已经完完全全的糊涂了。她不禁把心中的疑问说了出来。 而方中锦听了这问题,只是淡淡一笑。他这一生对这样的惊讶与诘问都已习以为常。并不能让他再感到一丝得意。 江代见了他一副对他人的夸赞淡然处之的样子,心中不禁有些看不惯。向来只有她在被人追捧的时候,才摆出这样的神情,哪有别人对自己做出一副淡然样子的?但如果他真是能够听一遍功法就能融会贯通,也确实是有骄傲的本钱。 方中锦心知贪多嚼不烂的道理。自己能够将二十四相八卦式学会,不过是因为自己当初学过它的起手式。所以要学会之后的招式就没那么难了。但别的功法自己并没有基础,而这山洞之中也无食无水,他们两人并不能在这里久待。 方中锦便对江代说道:“你要我护送你回琉球倒也可以。你在这里到底欠了多少血债,你必须先给我交代清楚。你到底为何在这岛上?又与陈祖义什么关系?你若心存一点隐瞒,便有苦头等着你吃。” 江代本来坐在山洞靠海的那一面。她听了方中锦霸道的问话后,无奈的翻了一个白眼。说到底自己命悬人手,除了妥协也别无办法。 江代双手环抱住膝头,下巴靠在自己的手臂之上。她不再去看方中锦,而是转头望着不断翻滚的海面,终于开口说道:“我是琉球群国的郡主江代,不幸流落到这座岛上。” 方中锦直截了当地打断她道:“这话我已听了三遍了。你先回答我和陈祖义是什么关系!” 江代见自己露出这样落寞无助的样子,也不能叫这男子露出一点怜惜,哼了一声道:“我是看你肾阳不足,怕你记性不好才重头说起。陈祖义是我外婆的半个家奴。只是他聪明听话一些,外婆便教给他一些武当功夫。也是这人知恩图报,之后他自立门户倒也没有忘了我们家的恩情。年节都会送些孝敬过来。他的岛屿也是随我来玩耍,不需要打招呼。” 方中锦又问道:“所以你在琉球找不到可以任意玩弄的少年男儿,便不停地在这周边岛屿流窜。直到附近岛民筹款邀请武林人事来捉拿你是吗?” 江代听了这话,恼怒地说道:“我是老鼠吗?又是流窜又是捉拿的。”不过方中锦所说的话,她也不反驳。这本就是事实,自己既然敢做,也没什么不肯承认的。 方中锦冷冷的看着这个娇媚的女子。也不知道她的父母都是什么样的人,尽然把她养成了这个样子。礼义廉耻或是他人的性命都不在她眼里。就算是最忠诚的仆人,也不过是可以随意折磨利用的棋子罢了。若不是方中锦的功夫远高于她,又不被暖香饼所惑,现在恐怕也不过是一具皮囊而已了。 她就这么恣意任性地活着,凉薄又快乐。直到遇到方中锦为止。 方中锦在心中猜测,陈祖义既然是“半个家奴”,或许其实是当年那位女前辈的“***”才对。或许真是他聪明得力,才被那位女前辈另眼相看。既肯教他武功,又还给他自由。陈祖义也不浪费这难得的机会,竟然这么多年经营下来,成了海上之王。他懂得投桃报李,对“恩人”的子女也多方照顾,这才有了眼下这么多状况。 方中锦又问道:“海面上那么多浮尸都是你杀的吗?”其实他最怀疑的就是这一点了。江代不过是一个武功并不算太高强的女子。虽然暖香饼确实有无往不利的功效,但要一下子让几百人死在海上,也不容易。就算加上她带的男仆,也没有这样的通天本事。 江代白了他一眼,说道:“我前两次都说过我是流落到这岛上的,你自己忘了,第三遍却又自作聪明打断我的话。我再说一次,我不知道那些浮尸是怎么回事。我上岛的时候已经有那么多死人了。” 这话却如一阵晴天霹雳一般,打在方中锦的心头。自己实在是太大意了,这岛上恐怕是还有别的恐怖所在。就不知道能让几百人枉死在海面上的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方中锦厉声问江代道:“你知道是谁捣的鬼吗?是陈祖义?” 江代也难得认真的想了想,说道:“我也没见过陈祖义几面。这些岛屿我从来都是想来就来想起就去。是不是他杀了这么多人我也不能断定。只不过……” 方中锦问:“只不过怎样?快说!” 江代又说道:“我这几年已去了好几个陈祖义管着的岛屿。每次到岛上都总有几十一百个人驻扎。从没遇到像这座岛屿上一样,一个人陈家军都没有的状况。” 江代话中的意思,方中锦怎么可能听不懂。这岛上的陈家军恐怕早也已经死绝了,而海面上漂浮着的,肯定不会全是陈祖义的人。这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以至于这座岛竟然变成了一座死岛? 方中锦冷冷的看向江代,说道:“这么重要的话你怎么不早说。” 江代一吐舌头,说道:“我哪有机会说。不是被你追来赶去到现在吗。” 方中锦想到沙滩上还有纪常安与郑和,外加上十来个武人。沉着声音问江代道:“从这里回沙滩,最快的路是哪条?你不弄鬼,我就保你平安。若是不知轻重,我当场就杀了你。” 第三十九章 来人 方中锦自上象岛以来,便忽略了一个始终存在的疑问。象岛外漂浮着这么多死尸,必然是经历过一场大战。 就算江代的暖香饼能够惑人,除非香饼能有让人自相残杀的本事,否则光靠她与自己的仆从,也是不可能杀死这么多人的。 如今他跟着江代来到这谜一般的洞窟之中,而纪常安与郑和则还与那十几个武人一起留在沙滩之上。这岛上到底发生过什么,就算逼问江代,她也不会知道的更多。方中锦只得要江代立刻指出回沙滩最快的一条路。 江代听了方中锦的话,也知道事情可能还有变数。她难得脸上露出一丝正经神情,皱着眉说道:“从海底甬道游回去是最快的。但那里岔路太多,我刚才逃命的时候不顾一切才走这条绝路。而且一路过来的标识都只是从外向内指引。现在要从内走到外面,就要慢慢摸索了。若是你水性不佳,劝你不要走这条路。说不定就会死在这水下迷窟之中。” 方中锦听了这话,也不犹豫,直接向着洞窟的另一端走去。其实这洞窟北低南高,两端差距极大。一头直通海底,而另一头则开在岛南端的峭壁之上。 这南边的山壁像是墙面一般笔直陡峭,而洞口的位置则是在距离海面二十丈的地方。江代看到方中锦的动作不像是准备攀援而下,瞳仁猛地一缩,急声说道:“你疯了吗!你若要从这里跳到海中,不死也要残废!” 其实不光是洞窟,这整座象岛都是北矮南高的格局。方中锦他们登岛的时候,走的是北边的沙滩。而江代跳海的所在,也不过是距海面两丈不到的地方。但这洞窟一路朝南越走越高,到了另一边,洞口已经离海面二十丈左右了。从这样高的地方跳入海中,确实有可能会送命。 别看水是世上至柔之物。但常言道柔能克刚。若是从二十丈之高的地方跳入海中,那这海面又变成了至刚至猛之物。跳下去的后果与从高楼上跳向地面一般无二。 江代见方中锦不理会自己,又冲着他的背影喊道:“你不是沿海人,不知道跳海的厉害。你这样跳下去别说救人了,自己也会死在这里!” 方中锦竟然回头看了一眼江代,说道:“谁跟你说我不是沿海人。你自己想办法慢慢游出来吧。你若出的来,我定会将你带回琉球就是了。” 他这话说完,便纵身向海中跃去。江代连忙跑到洞口边上朝下望去。海面上正卷起一团白色的浪花,方中锦真的就这样直直的跳入海中了。江代的心一下子像是被人攥在手里狠狠一扯。再定睛细看时,方中锦已从海面探出头来,正向着陆地的方向游去。 江代腿上像是没了力气一般,一跤坐倒在地面上。她怔了良久,只自说自话道:“这人真是爱装模作样。” 方中锦并不是不知死活的莽夫。但他确信自己内力强盛刚猛,远迈常人,足以护住自己心脉。他在跳入海中的同时,早已将自身的内力运向全身。饶是如此,在跳入海中的一刹那,方中锦仍旧觉得全身一阵剧痛,五脏六腑像是被人拿棍子搅乱了一般。 他一下子摔入海底,赶忙滑动手脚调整好身体,拼命游了出来。辛亏落水之处离岸边不远,方中锦也没游出多远,双脚便能踏上实地了。 他一边调匀呼吸,一边沿着窄窄的一带沙滩,向着北方前进。沙地松软难行,方中锦一脚高一脚底地往前走着。从不信什么鬼神的他此刻心中竟然也暗暗祈祷,希望纪常安他们千万不要在这段时间内发生什么状况。 但是越靠近来处,他越是心中发沉。因为方中锦已经听到了前方传来的吵闹之声。就凭原来那十几个人,是绝不会产生这样大的喧哗之声的。而这声音沸沸扬扬,听着似乎是有七八十人在争吵。再往前走时,便看到了飘满浮尸的海面上赫然新停着的几艘大船。 直到此刻,方中锦才又松了口气。看来这吵闹之声似乎是那些新上岛的人发出来的。不过他们既然是刚刚上岛,那几百具浮尸多半便不是他们杀的。 方中锦也不管这么多,提气向前狂奔。终于他看到了前方沙滩上乌泱泱地站满了人。本来开阔的沙地霎时变的拥挤不堪。 这些人显然是有各色帮派混杂其中。他们服色各异,只是神情都格外激动,吵吵嚷嚷着谁也听不清谁在说话。 而这群人所围着的正是站在一块大石头上的纪常安。郑和此刻也站在他的身边。可惜他这样八面玲珑的人,面对一群根本不听你说话的武夫,终究是难以施展。 就见纪常安脸上神情还是一副俾睨众生的模样,环抱双臂不屑地看着众人。旁人如何对着他叫嚷都得不到纪常安的回应。 方中锦看到这里心中暗暗好笑。你纪常安一个手下也没带,却在这里摆什么谱。知不知道许多人正是看了你这幅神憎鬼厌的模样,才要故意寻衅一番。 纪常安也是眼尖,远远看见方中锦正向自己赶来,边上却没有那个被他追赶的妖女。他这才对众人吼了一句:“到底是谁杀的你们兄弟我不知道,但那个臭小子知道。你们去问他!”说着就朝着方中锦一指。 众人本来围着他吵吵嚷嚷,见纪常安突然这么说,便都回转头朝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果然就见到一个青年男子正向他们这处奔来。 立刻就有几个领头一般的人物朝着手下吩咐:“围着这小子先别放了。”便拨开众人走了出来,一路来到方中锦面前。 走在最先的是一个中年男子。他看着高大伟岸,长脸上一部胡须打理得很是漂亮。身上穿着打扮在习武之人中也算是精神抖擞。旁人见他走了出来,吵嚷之声渐熄,显然他在这群人中说话颇具分量。 那人上来便向方中锦一拱手,问道:“这位朋友。在下是伏龙帮的当家居博明。今日我们沿海十八个门派集结在此。不为别的,只因为各自门下兄弟陆续来到这岛上,却都一去不回。 如今我们各大帮派互通音讯,联手而来,却发现原来这些兄弟们早就都死在岛上了。现在还只剩十几个活口,也都是只留了半条命。朋友既然也碰巧在这岛上,可知我们沿海这许多帮会中的兄弟都是命丧谁手吗?” 他见方中锦不过一个青年男子,便是加上纪常安,也不可能把这么多人杀灭。居博明便只问他是否知道来龙去脉,并没当他就是杀人凶手。 这居博明本是沿海最大帮派的当家,功夫又在各帮首领之中居首。他在沿海地界可说是名头颇响亮的人物。正因如此,现下居博明对着一个年纪轻轻,不知是敌是友的小伙子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也算是非常客气的了。 方中锦被居博明这样一问,并不如众人预料的那样露出诚惶诚恐的模样。反而也是一拱手,笑着对居博明说道:“在下正巧知道。” 第四十章 嫌疑 沿海各大门派此番联手登上象岛,就为了追寻那些一去不回的帮众们的下落。当他们终于驶近象岛之时,却发现自己的手下们竟然都已成了海面上的浮尸。 这群人怒气冲冲地登上岛去,才发现幸好还有十几人活口。只是这些活口也不过是奄奄一息,留了半条命而已。另外还有一个嚣张跋扈的小子站在边上看热闹。 众人好声好气去问他缘由,他倒是好,一问三不知便算了,还摆出一副鼻孔看人的臭德性。 这些帮派在沿海虽然各有各的营生。但都有一个共通之处,便是都身家清白,常为百姓出力办事。所以这些门派在沿海也是深受百姓爱戴的。 沿海之地历来偏远,就算是皇恩浩荡、福泽广被,也浩荡不到这穷乡僻壤来。百姓们要过上安稳日子,总要依靠这些武林帮派的照拂。 时日久了,这些帮派的地位竟然是愈来愈隆。帮主掌门也成了最受百姓爱戴之人。谁家生了个儿子能吃能打,家里长辈都盼望他能投靠帮派,好有个前程。一时间盼儿郎学武的到远远多过督促子侄读书的。就连这些帮派的帮众们也是日日被拥来迎去,早已成常态。此刻他们忽然遇到这样桀骜的主,谁又能习惯的来? 这两厢互不服气,你问我答都到不了点子上,便成了吵吵嚷嚷之势。辛亏纪常安忍着没有动手,不然现在已是不好收场了。 所以当纪常安见到方中锦远远赶来时,第一件事就是把这批烫手山芋劈头甩给他。 果不其然,这群人又追着方中锦去问他们兄弟到底怎么死的,被谁杀的。纪常安心中厌烦:都已跟他们说了,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却总是这样纠缠不清,不肯放弃。 但让纪常安万没想到的是,方中锦竟然脱口就说自己知道情形。这又是怎么回事? 其实纪常安早就发现,方中锦先前是追着那妖女而去的,现如今却是独自一人返回。难道是他最终追上了妖女,问明了她是如何残害生灵,再将她就地正法了不成?想到这里纪常安也饶有兴趣地望着方中锦,倒想知道他在寻刑逼供时玩了些什么花样。 其余的几十个武夫本来倒也只是见着人就问,忽然听这白面小子说自己果真知道事情原委。他们都一个个瞪大了眼睛,只等着方中锦向下继续说。似乎只要他道出实情,众人便能抄起武器寻人报仇一般。 方中锦像是故意不理会众人群情激昂一般,慢条斯理地对众人一拱手说道:“谁杀害的你们兄弟,我虽然不知道,但也已经猜的差不多了。” 这一句话道出,当真像是捅了马蜂窝一般,众武夫简直要气得炸裂。合着这白面小子与大家寻了半天开心,既没见过事情始末,也没有确凿证据,只不过是胡乱猜则不成? 一个手提板斧的矮汉最先沉不住气,他站在人群中就是一声怒吼,像是平地惊起一个响雷一般吼道:“小子你若知道便直截了当的说,别寻爷爷们开心。” 站在他身旁的一个人忙按着他说道:“宋哥哥你莫急,别把人家小伙子给吓着了。”他这话可能是出于好心,但是反引得旁人一阵嬉笑。 手提板斧的宋姓矮汉不大愿意就这么哑火,他手中板斧朝着方中锦的门面虚扬,脸却对着刚才那个劝说之人,说道:“罗兄弟你们千万别大意了。这三个小子都长得白嫩水滑的,分明就是什么妖女魔女最喜爱的模样。说不定他们在这里只不过是拖延时间罢了,我们再被他们阻上一阻。那妖女可就要逃了!” 那矮汉看着像是个莽人,说出的话到是耸人听闻。旁人听了他的话,既有些想笑,但又觉得有些道理。那三个小子么,站在大石头上脾气暴躁狠戾的就算了,其余两个倒是颇为俊美。说不得真是什么妖女的手下也不一定。众人愤怒的情绪被他这么一搅和,到不如先前那样炽热了。 却没想到先前的那个居博明倒是说话了。他轻咳一声,开口对那宋莽汉说道:“宋哥哥到不需要这样多疑。先前上岛的那几位兄弟虽然现在都身受重伤,总算神志还都清醒。我已询问过他们,这群小伙子并不是和妖女一同上岛的。而且还曾与妖女动上过手。可见他们并不是一伙的。” 另一个姓罗的人听了这话,忙说道:“居大哥所言甚是!宋哥哥你莫违了居大哥的好意。这位小侠显然不是歹人,先前还追着妖女而去了。就不知妖女现在何处?小侠可追上了她?”最后一句话问完,便是似笑非笑地看向了方中锦。 方中锦听了这人的问话,也是不由地仔细打量眼前这个男子。他看着其貌不扬,身上穿着更是平平无奇。混在这群武人堆里没人会注意。只不过他每次一开口说话,旁人都自觉静了下来。可见他在众人心目中的地位,倒与那位带头的居博明不相伯仲了。 最有意思的是,他淡淡说了这么几句话。一句恭维了居博明;一句像是安抚了板斧矮汉,却是存心让宋矮汉对居博明更加不忿;而最后一句话么,则是机锋一转,将矛头又一次指向了自己。众人本来稍稍放下心防,现在又不得不暗暗提起,一个个狐疑地瞪着这个白面小子。 其实这问题问得轻巧,到让方中锦不好回答。他刚才确实是追着妖女去了,这里有十几双眼睛都是瞧见的,自己难以抵赖。只是眼下他已经答应了江代,说好会保她平安。之后的话无论方中锦如何分说,总是难脱嫌疑。 方中锦与众人说了那么几句话,便已经看了出来,这群武人各有各的心思。看着莽的并不一定真的就鲁莽至极点,看着不起眼的或许心中思量比谁都多。至于这几十人中是否还有别的难缠之人?方中锦心中并不担心,他只有露两手功夫,将所有心怀鬼胎的人都诈出来便成了。 方中锦想到这里,对着众人说道:“我先前确实是追了那女子去的,但是现在已经断定众位的兄弟不是由她所杀。所谓冤有头债有主,所以我便替大家做主,已经把她放了。”说到这里他朝着众人嚣张地一笑,仿佛是根本没把众人放在眼里一般。 第四十一章 诘问 方中锦当着这么多武人的面,说自己将众人苦苦追查的妖女给放了。这真叫众人倒吸一口冷气,就算是那个对方中锦一向客气有礼的居博明也不禁冷了脸,怒目瞪着方中锦。 还是先前那个不起眼的罗姓汉子最沉得住气。他听了方中锦这话后,立刻扬起手制止众人的喧哗,高声喝道:“众位哥哥莫燥,听小弟罗冈说上一句。这岛就这么丁点大,又是悬在海外。那妖女除非会飞天遁地,现在必然跑不到哪里去。咱们先捉了这小子细问再说!” 宋姓矮汉听了这话最是来劲。他口中嗬嗬有声地冲将过去,手中挥动一把板斧,在方中锦的门面上反复虚扬。却见方中锦不露出半点害怕或者躲避的样子,他心下倒有些怀疑这小子莫不是傻的?总之他一定是个被妖女掳掠来的面首。你看他模样长得白净,人也是又高又大,宋矮汉从一开始便瞧着不喜。现如今更是打算先划破这张小白脸再说。之后再以这白面小子为人质,逼的那个躲藏的妖女出来领死! 他算盘倒是打得圆润贯通,自己也感到满意至极。但他倒是没考虑过,一个破了相得面首如何才能吸引妖女出来这事。 方中锦知道若想看清这些人的实力,总要狠狠敲山震虎一次。也是累了正好有人送枕头,眼看这个手提板斧的矮汉已经欺到头上了,正好便拿他开刀。 方中锦见矮汉的斧子又朝自己门面劈来,便稍一闪身。那矮汉的斧子挥了个空。方中锦远比那矮汉高出不少,宋姓汉子这一斧子又存心想要划破方中锦的脸皮,这一下便是扑了个空。他重心稍微不稳,身形晃了两晃。好在宋姓汉子知道自己人长得不够高大,便在下盘功夫上下过一段苦功。他急忙使出千斤坠的功夫,匆忙间稳住了自己的身子。但正是先前这一晃,却让方中锦看出了这矮汉功夫的破绽所在。 只听矮汉骂了一句:“特奶奶的!”又是提起斧子向方中锦脸上砍去。他一次失手,心中存了恼恨,已经打定主意,不划破这臭小子的脸皮誓不罢休。 只可惜矮汉一斧子砍来,方中锦又是身形稍动。他动作实在太快,上身却是稳若泰山,就连神情都没什么变化。而那矮汉又再次扑空。这一回他力道用的猛了,急忙扭转身子稳住重心,才不至让自己摔倒。在旁人眼里方中锦似乎始终没有动过一般,而矮汉已是接连两次都是没有看清目标,只是挥着斧子乱砍。加上他此时脸上因气怒而涨成了紫红色,就像是一个喝得大醉莽夫一般。 宋矮汉虽然是个莽人,但到底不是蠢蛋。他已知道自己碰到了功夫远高于自己的硬手。但是心中一股怨气却是无处发泄。他对方中锦吼道:“臭小子轻功倒是不错!但我们这里这么多人,你就算能跑,也跑不到哪去。快赶紧把你的女主子交出来!我们便不会要了你性命” 他也明白光凭自己自己恐怕不是这小白脸的对手,但他们到底人多势众。也有好几个武功高手站在自己身后。全没必要长他人气焰,灭自己威风。 方中锦却不再给他机会。他忽然反手在那矮汉手肘上一拍,这矮汉手中的板斧像是突然活了。那矮汉抓握不住板斧,眼睁睁地瞧着板斧脱手而出。就见这板斧呼啸着直直地向半空飞去,众人心中皆是一惊。这小子一拍之力竟然如此之大,就算让那个宋姓矮汉抡圆了胳膊向外投掷手中的板斧,也不一定能飞的这么快。众人一时都怔愣着看向空中,目送板斧飞入半空变成一个黑点。 忽然有人发了一声喊:“掉下来了!” 这一声惊呼才让大家都反应过来。人人都赶忙向后急退,前人后人互相推挤踩踏。众人差点都倒成了一片。 斧子已飞到这样的高处,如今掉下来还不知道要快成什么样子。大家本来紧紧地站成一团,如今斧子就这样掉将下来,随便砸到谁,便是去了一条人命。 此时还留在原地没有四散奔逃的,只剩下四个人。一个是淡然笑着的方中锦;一个是众人的首领的居博明;一个是看起来朴实无华,但说起话来事事针对的罗冈;另外还有一个眼看着自己趁手武器然被人弹入半空,又是焦急又是恼怒的宋姓矮汉。 方中锦心下已经了然。别看这群武人拉拉杂杂来了这么多人,但能称得上一方人物的恐怕也就在这伫立不动的三人之中了。其余的不过都是些对自身功夫无甚么信心的普通人罢了。 那矮汉本来看准了斧子下落的势头,想要用手去接。但是他心中一估摸,这斧子坠落之时实在太快。真是徒手去接反而把自己的一双肉掌也都毁了。便稍微向边上挪了两步,只等斧子掉到地上后再去捡拾。这么做虽然看着落了下乘,但却是最稳妥的。 但是方中锦并不给他机会。他忽然在那矮汉另一只手上也是一拍。他另一把板斧竟然也是脱手而出,急飞冲天。这一回实在是欺人太甚,宋姓矮汉睁圆了眼睛,直要冲上来与方中锦搏命。 他却没看到自己两柄板斧一个冲天,一个急坠。它们竟然在半空之中撞到了一起。众人就听到“砣”的一声响。两柄斧子本来去势都是极快,撞到一起后竟然互相抵消,同时掉落了下来。 这一回因为它们撞击的位置堪堪就在矮汉的头顶之上。所以下落的速度并不很快。矮汉怔愣了一瞬,就见两柄斧子从眼前掉落了下来。他脑中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双手已经自然而然的伸出去接住斧子。斧子并没像大家想象的一样携裹了多大的威力,竟然就这么被矮汉轻轻巧巧的接在手中。 一时间众人变得安静极了。这一段事发太快,不过就是一息的时间。开始的时候宋姓矮汉手提双斧,现如今还是手提双斧。他既没受什么伤,也没伤到什么人。但要说变化,那还是有的。原来挤在一起的人群现如今都急退到了一边;而本来剑拔弩张的气势瞬间变得荡然无存。 宋姓矮汉或许脑中还有些发懵。但另外两个站在中间的人已经明白:方中锦露出这一手,既是存心要显露本事,又是饶过了那矮汉一回。这两人其实也早就看出那矮汉虽然下盘功夫稳健,但双臂的力量并不强大。而那矮汉明知自己有这样的缺点,又存心要提两把巨大无比的板斧,就不知到底是心虚还是掩饰了。 能看出矮汉的弱点也许不是万中无一的难事。但方中锦用这一手耀人眼目的把戏,既点出了矮汉自身的缺陷,又轻轻巧巧地饶了他一命,更是向所有人都显了威风。确实比单纯地把矮汉打倒在地难得多了。 他们两人都心知自己绝没这样的本事,便对着方中锦更存了一份忌惮,少了一些轻视。 方中锦知道自己目的已成。他神色轻松的环视众人,存心将双手负在身后,做出傲然的姿态问道:“这里的朋友都是来自沿海各大帮派的吗?” 第四十二章 暗线 方中锦在众人面前露了这一手功夫,如今则是负手而立,询问大家是否都是来自沿海的帮派。 这话问出,旁人脸上的神情已是比先前恭敬的多了。还是那个穿戴精致考旧的居博明率先拱手回答的:“不瞒英雄说,我们这里五十六人,确实来自沿海的各个帮会。”看来他就是这群武人的首领了。遇到了关键的问题便总是由他出面待答。 那个宋姓矮汉先前已吃过一回瘪,不敢再像刚才那样冲着方中锦门面说狠话。他只是拉了拉居博明的袖子说道:“哥哥对他说这些做什么?别先漏了我们的底!” 居博明瞟了他一眼,脸上并不露出什么情绪来。其实居博明心中想的是:这样的关键还需要你来提醒吗?若眼前这个小子的真的是敌人,一来么自然早就知道我们的底细了。二来也不会只显示一把功夫,而饶了你的性命。 方中锦听了居博明的话,冲他点了一点头,心说这里果然还是有一个明白人的。他便也客气地说道:“那请问大家一齐聚在这岛上,到底所为何事?” 他这问题其实不过是明知故问。众人心中也是知晓,但是居博明还是不厌其烦地回答道:“我们各门各派这段时日都有兄弟到这岛上来。最终却又都变得下落不明。眼见沿海这许多帮派势力无不是折损过巨。大家这才一同商议,联手到这岛上来捉拿真凶了。” 方中锦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么请问个帮派的人手最初为何都要到这岛上?是大家约好了联手而来?还是各有各的原因?” 矮汉子从旁插口道:“自然都是来剿灭妖女的。” 居博明并不理睬他,继续说道:“我们这些门派都是各自收到附近的乡民们邀请。来这岛上剿灭害人的妖女没错。”他暂时不知道方中锦与妖女到底是什么关系。但是就算方中锦武功高强,远迈众人。也不能让居博明就此违背了心中的正气。所以他也不改口,还是以妖女相称。 方中锦继续问道:“也就是说你们这些帮派在最初上岛之前并没有通过气。是吗?” 居博明略一思考,便点了一点头。这个细节自己过去到从未想过。虽然剿灭妖女这事已经闹得如此大了,各门各派这一次也都是集结精英,联手而来。但最初确实是各自被邀请上这个岛的。 仿佛是有一柄鼓槌突然在他的心头猛捶了一下,居博明觉得自己快要抓住什么了,却一时又说不清楚。 但是方中锦没有给他时间仔细思考,而是忽然又抛出了一个更离奇的问题:“今日既然有这么多门派汇聚于此。就不知道大家是否有什么共同的敌人呢?” 这一句话说出口,到是让这里所有的人都倒抽了一口凉气。这个危险的想法过去从未出现在他们脑海中。几个门派首领立刻用眼神互相交流一阵,很快各自又缓了一口气。 这么多个门派都与世无争那是不可能的。但要有什么共同的敌人也是非常荒唐。试问谁要是把沿海各大帮派都得罪光了,那他还要如何在江湖中立足呢? 穿着朴素,初看毫不起眼,但又句句针对的罗冈已有一阵没有说话了,如今听了方中锦的问话,忽然开口说道:“这位朋友,我们居大哥敬你是条汉子。同你说话便客气了几分。但这客气不是让你胡搅蛮缠的。 我们并没什么共同的敌人。你若是知道这岛上的妖女现在何处,便大大方方的说出来吧。若是不知道,也别在这瞎扯,耽误大家时间。” 先前那个宋姓矮汉知道罗冈武功不弱。他见罗岗竟然站在自己一边,就如同见了娘家人的受气媳妇一般,突然有了底气。宋矮汉也不看向方中锦,只是别着头自言自语一般说道:“奶奶的,我们已经上了这个小白脸的大当了。他在这里拖了这么长的时间。那妖女恐怕是趁这个机会跑了。”说罢双眼登天,一副大义凌然的样子。 他这话说过之后,到底是如石子投湖一般,惹得不少人四处张望。好像他们要找的那个妖女就要从眼前偷偷溜走似的。但他们终归都忌惮方中锦功夫了得,人群之中不断有人嗡嗡作响,却也没人真敢做出什么举动来。 那矮汉却觉得已经说动了众人,现在只差自己登高一呼了。他便大着胆子怂恿道:“居哥哥、罗哥哥,别再和这小子废话了。咱们这就做了他!”这一声喊更是引得众人议论纷纷。只可惜不论是居博明还是罗冈都没接他话头。众人不过是交头接耳地更大声一些罢了。 还是居博明先咳了一声打破尴尬,他朝后挥了挥手,做出了一个安抚的手势说道:“我们且让他把话说完。”他这一句话比起宋姓矮汉来终究不同。余人真就跟着安静了下来,大家都齐齐瞪大了眼睛瞧着方中锦。 方中锦则是对着众人一笑,说道:“既然你们没有共同的敌人,那这一种可能也被排除。而剩下的只有一种可能了。”他说到这里,目光在每个人脸上扫过。众人像是要被这凌厉的目光刺破伪装一般,不由自主的都低下了头。而每个人的细微神情也一一印在了方中锦的心中。 大家还在等待方中锦挑明真相,谁也没有想到罗刚此时突然又发难。他冲着方中锦问道:“你啰啰嗦嗦地卖了半天关子。可愿为自己说出的话承担后果? 我们这里这么多人,有许多是成了名的英雄。只因为你胡乱攀咬一个人,大家便浩浩荡荡的去开杀戒。若是最终杀错了人,你可愿抵命?” 矮汉更是激动,挥舞着斧子说道:“居哥哥这人留不得,赶紧杀了是正经!别留着他祸乱人心!” 方中锦冷冷地看着罗冈,再将视线一一从每个人的脸上转过。直将每个人都看得心肝发颤,方中锦这才缓缓说道:“我要说出真相,你为何总是如此焦急?你放心吧,我绝不担心会说错歹人,只担心会说漏了歹人。” 这话说罢,他双目精光四射,直勾勾的地瞪向了罗冈。 第四十三章 真相 象岛的海滩上虽然围着几十个人,但周围却是安静的可怕。 所有人被方中锦的气势所慑,一时间竟没人敢喘一口大气。 而方中锦的那一句:“我不怕说错了歹人,就怕说漏了歹人。”也是在不同的人心中各落下了一个痕迹。 居博明此时心中乱成一团,其实他被方中锦几个问题的一问,也渐渐觉出不对来。此刻他听了方中锦的话,终于还是问道:“这位英雄,你话中所指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方中锦对着居博明从容一笑说道:“眼前的情况已经极为明显。你们这么多人被纷纷叫到这岛上。又一个一个死在海上。前扑后涌,一批又是一批的。显然是有人想要用这个法子慢慢消磨你们的势利。” 罗冈在旁冷冷说道:“你小子想清楚了再说话。我们刚才已经说过了,我们这些沿海帮派并没有什么共同的敌人。就算是有什么人想要侵吞大家的势力,那最多也就是朝廷官府了。” 这话说完,罗冈冷冷地斜睨了站在远处的纪常安一眼。这个桀骜不驯的小子刚才说话便不好听。而且他身上还别了一把绣春刀,那么他便极有可能是官府的爪牙了。若说谁有嫌疑,他们这三个莫名其妙上岛来的人嫌疑却是最大的。 罗冈的话确实把一些如坠云雾的人拉了回来。大家看向方中锦的眼神,忽然又更多了几分敌意。 方中锦笑着说道:“这位大侠姓罗是吗?你刚才还说我胡乱攀咬,啰里啰嗦地拖延大家时间。但眼看我每说一句,你总要抬杠一句,不让我好好把话说完。你这举动到底是胡乱攀咬呢,还是拖延时间呢?” 方中锦却不再去理他,而是转头对着居博明说道:“居大侠,朝廷若要对付沿海众多帮派。绝对不至于用这样的手段。朝廷军队人手众多,完全可以逐个击破,为什么要用这样危险又愚蠢的把戏呢?” 居博明现在已经糊涂了,但是他绝对不会把这份糊涂显示在脸上。他只是淡淡点了点头,说道:“那还请小侠分说一下。” 方中锦沉声说道:“会把诸位帮派之人骗到岛上,再逐一消耗你们的人手。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这位‘共同大敌’人手也没有这么多。” 居博明不置可否的点了一点头,示意方中锦继续说下去。 方中锦便又说道:“这样的人也许不少。但他还要满足另一个条件。那就是他要如何寻到借口骗这么多人上岛?” 方中锦说罢朝众人一拱手,放大了声音说道:“各门各派都是侠义者居多。听到了百姓遭殃,自然要出手援救,惩治恶人。”他这话说的众人心中一喜,不由地都默默点了点头。 方中锦继续说道:“这个幕后之人既然知道大家路见不平,一定会出手。那么就是要苦等一桩不平事了。若是等不了,就只能自己制造。所以他能让大家来捕捉妖女。必然是那个能让妖女在这岛上害人的人。” 这些帮派中人听了方中锦的话,不禁地小声议论起来。虽然这人似乎讲的挺明白,但是自己听的却越听越糊涂。与旁人讨论了一下,看来觉得听糊涂的不只是自己。那么自己确实算不得一个笨人,这才放下心来。 居博明皱着眉头,不由自主的捋着自己的胡须:“那么要小侠说,这人会是谁呢?” 方中锦爽朗的一笑,露出一口白牙,说道:“再简单不过了。我们所要捉拿的妖女,其实是琉球的郡主。而我们所站的这个象岛,本来是海盗陈祖义的地盘。 琉球郡主与陈祖义有旧,受了陈祖义的邀请,在他各个岛屿上游玩。琉球郡主有一个恶习,就是喜欢捉回那些青年男子。 但她只有这么一个人,就算带了仆从,也捉不了几个年轻人。更何况她不停地在各个岛上流窜。每一处都待不了几天。 一个地方就算走失了一个青年。常人大多不会太在意,除了自己的亲人会哭上几天。这件事多半会当做年轻人贪玩出走就过去了。 但是事情如今闹的如此沸沸扬扬,吸引了这么多人马前来。必然是有人嫌事发的不够快,想办法从旁煽风点火所致。” 方中锦见众人都沉默不语,又说道:“既能知道妖女在四处害人。与诸位更是有利益之争。甚至能在大家身边布下眼线。这人只剩下此地的海盗头子陈祖义一个了。” 大家听了方中锦这话,从小声议论变成了沸沸扬扬。居博明赶忙做了一个按下的手势,让大家不要说话,他自己则开口问道:“陈祖义这个人我们都知道。他确实是一个难对付的海盗。但他向来在南洋一带活动。就是我们站的这个岛,也因为地界过于偏远,被他弃之不用了。我们这些帮派又向来是在陆地上活动。岛上并不是我们的势力。他又为何要来为难我们呢。” 方中锦微笑着说道:“恐怕人无害虎心,虎有害人意。诸位英雄虽然没打过海岛的主意,但架不住陈祖义想要开疆扩土,到陆上活动。那么原本沿海的诸位帮主们就成了他最大的阻碍了。” 罗冈已被方中锦忽视了大半日,此刻他抢过话头说道:“说来说去也都是你的猜测。那个妖女的仆人现在已经死了。而那妖女又被你放跑了。这可说是死无对证。你说妖女是琉球岛的郡主。当真是滑稽至极。就便是番邦,哪有贵女做这种荒唐行为的? 还说什么她与陈祖义有旧,也不过是你的一面之词。我们又凭什么要信你?再说你说陈祖义想要把我们零星消磨干净。现在我们已经全都上岛了。这不是出了他的意料吗?” 方中锦摇了一摇头,说道:“这也是在他的预料之中。前头已经把你们的势力消磨的差不多了。现在大家一股脑都到了岛上,陆上的窠臼也已经都空了。这正是一网打尽的大好机会。” 他这话终于说的人人震动。大家不可置信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人人心中都已经信了几分。 先前那个宋矮汉颤抖着声音问的:“你这些猜测可有证据吗?” 方中锦还没作答,没想到站在边上看了半日的纪常安却说道:“先前确实是没有,如今证据已经自己过来了。”说着他朝海岸线一指,竟然有三艘西洋战船正在向着他们驶来。 第四十四章 无奈 方中锦好不容易说的岛上众人渐渐信服自己,却发现已有三艘西洋战船向他们这边的海岸线驶来。 这情况已经再明显不过,会用上西洋战船的只有可能是红毛子西洋人,和经常与西洋人做生意打交道的海盗了。 如此一来所有猜测立刻都被坐实。将这么多陆上帮派之人逐一骗到这象岛之上,又打定主意了要一网打尽的。十有八九就是陈祖义了。 还是矮汉最先挥起板斧,高声喊道:“特娘的怕他作甚!我们这里这么多人,拼了命齐上便是了!” 这个矮汉人最粗莽,先前还对着方中锦虎视眈眈,要用板斧划破他的脸皮。但是此刻又是第一个站出来要同战船上的敌人生死相斗的。他只不过是蛮了一些,但看着确实不可能是陈祖义的内奸或眼线。 方中锦想到这里,意味深长的看着边上的罗冈。他先前也是与自己针锋相对,但是现在战船驶来,他也从最初的吃了一惊,慢慢变得镇定。 看来他虽没料到陈祖义会来的这么大张旗鼓,却又认为自己绝对不会有事。只是不知道他与陈祖义事先达成了什么默契? 方中锦随即转头朗声对众人说道:“诸位英雄莫燥。这陈祖义并不一定会上岛来。” 如今的方中锦已被这群人深深信服。大家心中都暗服他料事如神。一听他说陈祖义的人马不会上岛。诸位武人或是心中暗松一口气,或是叫嚣着要打上船去。先前初看到西洋战船时那份震惊之情,此刻已经荡然无存了。 方中锦等大家稍微安静下来,又接着说道:“恐怕他们会直接用红夷大炮轰我们,好先把这里所有人都炸死在沙滩上。这样他们便能省事不少了。” 此话一出口,真叫众人都倒抽一口凉气。先前大家活泼泼的情绪霎时变的惊疑不定。 这一片沿海的海盗较少。全因官府约束百姓不断向内搬迁,即使是帮派之人也不常到海岸边上去走动。 这些武人从前也知道海盗是有火器的,但是却没想过海盗会用战船上的大炮对付自己。一时间人人都白了一张脸,谁都不知如何应对。 还是方中锦先说道:“这里海岸浅,不利于驳船。所以战船开不到近前,咱们尽量向后躲避。兴许红夷大炮轰不到这么远的地方。” 他这话一出口,众人轰的一声都急着向岛内奔去。这岛纵深并不太大。就算想要向里逃窜也无处可去。只能暂时找一些大石头躲避起来。 可恨的是大石头终究有限,大家讲义气的还能拼命的挤在一起。若是有老实不客气的人,便将适合躲藏的地方先占了再说。 方中锦却是眼疾手快,一把扭起还要向内逃窜的罗冈的手腕,厉声喝道:“还要逃!陈祖义的计划你知道多少!你与他如何接应?难道你一起到这岛上,他能单放过你?” 罗冈忽然被方中锦抓住,他心中焦急,嘴上却还在狡辩,说道:“你不是挺会猜吗,继续猜呀!” 方中锦听了这话,嘴角挑出一抹冷笑,便将内力源源不断的从罗冈的脉门逼入其体内。霎时罗冈疼得满头大汗,咬紧牙关,但是腿上终究没了力气。 他无力支撑身子,只能瘫坐在地上。一只手腕还被人高马大的方中锦捉住,看着古怪滑稽。罗冈熬了片刻,终于承受不过去,只得断断续续地说道:“陈祖义只不过是派人找上我,让我……帮忙劝众人一起上岛查个究竟。至于别的……我也不知道。我要知道他会用……大炮轰我们,我是绝不会替他说话的。” 想来大炮无眼,一炮轰来怎能分清是自己人还是旁人。陈祖义便在一开始就打算把罗冈一起抹杀在这岛屿之上。从没想过要留他一条活命。 方中锦哼的一声,将罗冈扔在地上。想来他最后的招供已经是全部的事实。他这样一个随便就能被抛弃的棋子,也不可能知道太多的内情。 罗冈委顿在地,身上没有一丝力气。而他的内心更是一片死灰。自己今日就算有命逃出生天,他从此在武林中也存活不下去了。 别的武人都用刻骨仇恨的目光盯着倒在地上的罗冈。要不是现在躲在岩石后面要紧,就会冲出来将他一人一刀杀了再说。 纪常安本来就站在一块大石头上,现在已经和郑和两人一起躲在这块石头后头。见到方中锦朝他走过来,纪常安和郑和连忙腾出一块地方让他也躲进来。方中锦顺势矮身躲在大石头后。 纪常安见他藏好,劈头就问:“智多星,你接下来打算如何?” 旁边的郑和也用希冀的眼神看向他。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他早就对方中锦心服口服,最先的一丝疑虑已被抛到九霄云外了。 方中锦无奈地说道:“除了躲在这里,等他们的大炮轰完,我是别无一点办法。”他这话也是没错。人肉对上大炮,又能有什么作为呢? 这话刚说完,就听身边发出一声震天巨响,沙石如暴雨一般的从半空中掉落下来,洒在他们的头脸之上、衣领之中。果然是那西洋战船向岛上开炮了。 这战船上的海盗本来见到岛上有许多人,只因还没驶近,便只能干等着着急。但这些人竟像是发现了自己会用炮轰一般,还没等他们开炮,就先埋伏在岛上的巨石之后。 战船上的海盗头子啐了一口,骂道:“凭的这么狡猾!”他的坚船利炮向来都是所向披靡的,哪想到这一刻竟然不能占敌先机。 其实这象岛算不上一个好地方。海岸长,吃水浅,停不了大船。海盗的战船无法靠近,也只能远远地向着岛内开一炮再说。 果然大炮只是落在沙地之上。除了声音震天、飞沙走石以外,并不能建什么功。 海盗头子用单桶望远镜对着岛上看了半日,最终随手把望远镜交给了身边的副手,骂道:“娘的,跟我玩缩乌龟脖子。老二,把所有的神臂弓都拿出来!” 副手在旁听了一愣。他们的大炮已经没有任何用处,却要神臂弓干什么? 海盗头子一脚踢在副手的屁股上。让他摔了个狗吃屎。那海盗头子则是大声喝骂道:“叫你拿你就去拿。看什么看!需要轮到你动脑子,老子的整幅家业也就完了!” 第四十五章 死路 在象岛的沙滩上,正进行着一场只见硝烟,倒是不见血光的拖延战。 一方是龟缩在沙滩的岩石之后,死活不肯出头的沿海武林人士。 另一方是忌惮武人功夫了得,同样龟缩在西洋战船上,不敢轻易登岛的海盗。 只因为这象岛吃水实在太浅,战船无法开到近前。船上海盗们见轰了几炮毫无建树之后,便停止再向岛上开炮。 海盗船上的红夷火炮可说是这群海盗最强的武器。建功立业,所向披靡,全靠的这些。但船上能携带的炮弹数量终究是有限的,沙滩一众武人等的就是炮弹打完,再踩着海水冲将过去砍杀。 只是眼下没轰几炮,这震天巨响便停止了。武人们也不会蠢到以为海盗的火炮如此轻易就打完了,而贸贸然地冲出去送死。 双方忽然陷入了沉默地胶着中。两边都不再轻易冒进。可是沙滩上没有食水,若是拖得太久,终究还是对这些武人不利些。 正当大家急的一筹莫展之时,忽然有人尖叫道:“海盗射箭了!” 这一出道是大出众人意料。好好地火炮不用,怎么反而放箭了?但用不了多久,大家便立刻明白了。原来对岸射过来的箭头都已被点燃。这些箭支并不瞄准什么人,只是漫无目的的散射过来。 看来海盗船上的人是蓄意要用火攻,好让在岛上龟缩的人无法继续在这满山树木的地方躲藏下去。 沙滩上的植被不过是些蕨类,本来并不容易点着。但架不住射来的火箭实在太多,终于有些箭枝射落到灌木之上。眼看就要烧起来了。 几个武人大着胆子从大石后面窜出来,试图熄灭树木上的火苗。但这火箭来的实在太多太密。渐渐的,被点燃的地方越来越多。火势终究到了不可控制的地步。 这象岛之外已是布满浮尸的修罗地狱,如今沙滩之上又成了赤焰冲天的烈火地狱。大家不是逃到沙滩上被炮轰死,血肉碎成粉齑。就是继续藏在山林里,最终被烤成一具焦尸。 直到此刻起,这群武人终于体会了海盗的可怖。有人忍不住骂道:“龟儿子的陈祖义!是男人就上岸来单挑。这样哪有半点武人的威严!” 但他们骂归骂,也知道这回恐怕真是要被一网打尽了。心中恼怒的有,不甘的也有,但总是慢慢都在接受今日必死无疑这桩事实。 忽然又有一人喊道:“那三个小白脸要跑。” 众人听了这话转头去看。果然就见方中锦他们三人正要向山林深处跑去。立刻有人高喊:“三位大侠,有什么生路别光顾着自己跑了。也搭救我们一把啊!” 方中锦听了倒是转过头来,对众人抱拳说道:“不瞒诸位英雄,在下并没什么生路。只是想逃到一个晚死一步的地方。大家就算跟着我来,也最终不过是个死。说不定在沙滩上被炮轰死还痛快一些。如果有哪位英雄想和我一起晚死一步,大可跟着我来就是了。” 方中锦说完这话,也不停顿,转身带着其余两人,高一脚低一觉的向山林中跑去。 可是这话却让这所有的武人犯了糊涂。既然他说终究要死,那还跑个什么劲? 也有人不大信他的话。这小子计智超群,刚才已经印证过了。他若向这个方向跑,跟着他总不会错的。 说不定他只是为了让别人不要跟随他,妨碍了他们逃生,才故意说的假话罢了。 在强大的求生欲望支使下,许多人都不再去细思方中锦话中意思,紧紧跟着方中锦追将过去。 这逃命的时候,人是最最容易从众的。既然有许多人向着那处跑去,其余的人便也跟着一起撒腿狂奔。生怕落后了就要死在身后的活地狱中。 众人你追我赶在山林中跑了一阵,周围变得愈来愈热,人人热的满头大汗。原来那些被点着的树木竟然烧成了一片,一条炽热的火线也紧紧咬着众人追将过来了。 正在这时,跑在最前头的方中锦已然来到了一处山崖边上。就见他毫不犹豫地纵身向下跳去。而他的两个伙伴也是紧跟着他跳入海中。 他们身后的那群武人看到海浪翻滚,转眼三人就要不知所终了。这些武人都是在海边长大,多少都会一些水性。倒也不怕从这里跳入海中。 只是跳了海又该如何?一直在海中终究不是办法。但只要待在岛上,总是被活活烧死一条路了。 眼看前头的人就要游的不见了,身后的火势又愈燃愈盛。大家索性听天由命,不再思考这许多,各自闭着眼睛跳入海中。这一片小小的海面忽然如同下饺子一般,接连跳下了四五十人。 大家如同一条人链一般紧紧跟随着方中锦他们在水下游动。就见他游入一条海底甬道。 这一处地势实在太复杂,各处孔洞四通八达,有些洞穴极细小。若是大家争先恐后,抢着一起向前挤去,恐怕就会把甬道给彻底堵死。之后的人也就从此死在海底了。 大家心说这大概就是那个小子说的死路了。人人心中忽然有了共同的默契,只要我们能一个一个向前,最终大家一定都能活着出去。便如奇迹一般,每个人都强压着心中的恐惧,约束着自己跟着向前游动。好在这么多人紧紧相连,反倒不容易迷路。 终于游在前头的人看到头顶一线亮光,立刻摆动身子破水而出。新鲜的空气争先恐后地灌入肺腑,人人都有种终于能够逃出生天的激动。 这洞窟本来极大,如今总有三四十个人最终坚持游到了这里,大家纷纷上岸,或倒或坐在地面上,不过是堪堪挤的下而已。 待他们统统从水中出来,歇在洞窟里。再看周围这个洞天福地,人人禁不住都在心中感叹:这象岛之上竟然还有这样的神秘洞窟存在。这下总能活了吧! 就在大家为劫后余生而庆幸时,忽然听到一个娇媚的女子声音突兀地说道:“你带着这么多人一起来这里,是怕我下地府后太冷清,所以拉些人来陪葬吗?” 这声音柔美空灵,虽然语调与汉人有异,但是听在耳中说不出的舒服。等众人听清了话中的意思,心中又是一惊。 这女子的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们这么多人终究还是只剩死路一条吗? 第四十六章 绝境(上架第一更,今日三更。求订阅。) 象岛的地下密窟本来也算极大,现如今则是密密麻麻的挤了四五十人在里面。 这群人本都是沿海众帮派里的成名人物。一路躲过炮轰、火烧,又在如死亡迷宫一般的海底甬道中脱逃而出,终于破水而出,本以为就此能够逃出生天。当他们刚吐出第一口肺腑中的浊气,却听到一个女子好听的声音:“你把这些人带来这里,都是给我陪葬的吗?” 这话虽然声音轻灵动听,却是听得这些武人心头一颤。自己已然这般摸爬滚打,最终还真的难逃一死?大家朝着说话之人看去,却是一个衣冠不整的美貌女子。 这女子独自坐在洞口的另一边,背靠着岩壁,两条玉腿肆无忌惮地伸展在众人面前。身前更是夸张,衣服已不知被谁破开。一条瞩目惊心的的血痕伏在柔白雪圆之中,就这么肆无忌惮、有持无恐地宣告自己的存在。 但真正让众人移不开视线的是那女子的脸。就见她一双大眼慵懒地半眯着,长睫毛却掩不住晶亮的双眸。黑色的长发任性地披散在脖颈中,被洞口的海风卷起,撩拨地人心发痒。一张小脸精致但是略带嘲弄,苍白的没什么血色。 这女子看着漫不经心,又带着认命的从容。让这些刚爬上来透口气的大佬粗们又都呼吸一窒。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妖女!”这声音让四五十个武人心中都是一惊。这女子就是引得他们帮派兄弟陆续惨死的元凶吗!他们如今这般狼狈,都是拜这个女子所赐吧! 不少人立刻去按腰间的武器,但他们的武器大多都在逃命的时候就遗失了。又有一个人忽然恐慌的说道:“我觉得浑身发热,呼吸难过。莫不是又中了这个妖女的毒了?” 这话说的人人自危,大家果然都觉得自己身上也有些发热。看来自己果真是已经中毒了。 就见那妖女嘲弄一般对大家一笑,众人被这笑容晃眼,似乎身上更是急热。 那妖女,也就是江代,对众人说道:“我身上确实有暖香饼能催动你们心中欲望,可早就在游到这里的时候被海水化光了。你们若是还觉得中了毒,那就问问自己良心,是否对得起自己家里的老婆吧。” 这话说完,一群武人不禁都是一阵脸红。大家尴尬的沉默了一阵,又纷纷转头目视着领头人居博明。 居博明也知道大家希望自己能出面,便咳了一声问方中锦道:“这位英雄。你带我们来到这里……” 方中锦听了这话忽然举手阻止,打断道:“并不是我带你们到这里,而是你们自己跟来的。我早说了,这个地方只能让我们迟一刻赴死。并不能让我们逃出生天。” 居博明听了这话哑口无言。方中锦确实是有言在先,但大家总以为这样一个武艺过人又智计无双的少年英雄,必然有自己的逃生法子。这才不顾一切的跟他来到这里。一路上也已折损了不少人,却最终不过是他们自作聪明罢了吗? 居博明沉默了一阵,但终究知道自己的责任在身,他抱着最后一线希望对着方中锦一拱手道:“敢问英雄,这里到底是何处?” 方中锦说道:“这里是象岛中的一处密道。而且最初也是被海盗陈祖义发现的。我们进来时的标记还是他刻上去的。只不过是这洞窟一头通向大海,一头开在二十丈高的岩壁上。陈祖义就算有通天本来,也不能追到这里来。” 这话重新燃起了众人的希望,大家暗淡的眼神里重新有了光。居博明赶忙接着问道:“那为何说我们在这里也是死路一条呢?” 方中锦又说道:“你们也见了,这来路如迷窟一般难走。所有标记又都是从外向内指引,你们中有多少人有这般好的水性,能在水底一路找路出去。那也不一定就死。” 他这话说完,朝着众人望去。果然大家脸上神情都是一暗。能游到这里的武人都是在海边长大的,要说水性都还算是不错。但是光游到这里已经是众人能承受的极限。要寻路游出去那是绝无可能的。这一条果然是死路无疑。 方中锦又指向洞窟的另一边,说道:“这一处洞口开在峭壁之上。若是谁轻身功夫了得,倒是可以试一试攀援出去。” 便有胆子大的人站在洞口边上向外望去。果然下面就是二十多丈高的山壁,若刀削一般插入大海之中。这洞口外面海风不断鼓动,切割着山壁似乎要把人卷走一般。让人看了都双腿打颤。这样陡峭的山壁,再加上海风强劲,人人自问都没有本事向下攀爬出去。 但是站在角落里的纪常安却觉得不对,他忽然问方中锦道:“既然你是追这女子到这里的,那你又怎么能够返回到沙滩上的呢?” 这话如在黑夜中为众人点亮明灯,大家的眼神霎时都亮了起来。 方中锦淡笑着说道:“当时急着回来看看情况,便从这洞口直接跳入海中过来的。”说罢他就朝着洞口一指。 众人听了方中锦的话,无不是倒吸一口凉气。这小子莫非是在说大话不成?这洞口可是有二十多丈高啊! 只不过他确实曾显示过惊人功夫。而又真的是在众目睽睽之中,追逐这个困在山洞中的妖女而去,又忽然如神兵天降一般,出现在众人面前。 这一切既让人无法相信,又不得不信服。当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此子看着倒是极其年轻。但这样的护体内劲,恐怕只有一些武林宗师才能达到了。 纪常安听了这话心中更是吃惊,他也知道方中锦功夫已经强过自己了,但他没料到竟然强了这么多。纪常安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但过了片刻终于服气地一笑,心说:好吧,这世上还真有天才。不过我总不能让你抛的太远了。 方中锦接着又说道:“本来如果大家能够慢慢攀爬,或者用内力护身跳入海中。说不定也能有几人逃出生天。但眼下还有第三个难题,却是我们必死无疑的真正原因。” 第四十七章 生路(上架第二更,今日三更。感谢订阅。) 象岛石窟中的武人们连连接受着一个又一个的噩耗。一路折损人马至今,火也闯了,海也跳了,紧紧跟着方中锦一路逃到这里。 但小子竟然不紧不慢的告诉众人,大家最终还是只有死路一条。 方中锦环视众人。这群人有的焦躁,有的怀疑,单单没人愿意就此绝望。 本来嘛,既然都是死路一条,为何方中锦却要想方设法躲到这里来呢?在海滩上被炸死和在洞窟中活活饿死,兴许还是炸死更痛快些呢。 方中锦早已在众人心目中建立了牢不可破的形象:武功高强,智计无双!大家都不信方中锦也会束手待毙,人人都愿赌一把,跟着他总不会有错。 方中锦无奈的笑着说道:“本来嘛,这世界上就算是死路也都总有生局。我们如果一直困在这里,最终无非是落到人吃人的结局。哪怕是吃到最后一个,那人最终还是要死的。对不对?” 其实众人心中都曾浮现过这可怖的画面,但没人相信最终会到这步结局。如今方中锦将这话赤裸裸的说出,大家只得把头一低。甚至有些人心中已经开始盘算,若真到了需要吃人的地步,自己要如何保命。 方中锦又继续说道:“其实这山洞有两处开口。一处连着海底甬道,若有人水性精熟,自可以从这里摸索出去,那他便算是活了。”这话听上去是一条活路,其实人人都知道不可能达到。你就算是阮小二脱世,也不能在水中潜伏这么久的时间。这条路其实还是一条死路。 方中锦又说道:“山洞另一头则是开在峭壁之上。若是谁轻身功夫了得,一点一点攀缘下去,兴许也能活命。” 这一句话到让大家心中一振。虽然大家都不确定自己是否能攀援下去,但就算痛快地摔死也好过被人活活吃了。再说若是能攀岩下去,那就算是逃出生天了。 方中锦看着大家眼中的一星火苗,倒有些不忍心说下去了。不过事实就是事实,他只得继续说道:“但这象岛本来就是陈祖义的发迹之所。连我们进洞的标志也是由他所做。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另一处洞口开在何处? 他存了心就是要把沿海各个势力一网打尽。又怎么会不在洞口守住?只要我们有人攀岩下来,他就以逸待劳的对着岩壁开炮即可。我们这些人手中也没什么绳子,想要攀岩只能靠徒手。他的炮也不需要取什么准头。只要轰的岩壁震动,我们就都跌落下去死了。” 众人听了这话无不默然,而那位绝美的女子江代忽然打破沉默道:“你这回说的倒是不错,陈祖义的船已经来了。”说完她就超洞口外一指。 她时刻坐在洞口边上,比所有人都早见到陈祖义的西洋战船。洞中其余人听了这消息,有几个人便趴到洞口去看,果然是刚才那三艘战船朝他们驶来。眼看着就要到洞口之下了。 大家从这一刻开始才都真的失去了信心。不少人就此一屁股坐在地上,心中盘算着要不要就从洞口跳将下去寻个痛快。 还能保持着最后一丝武人尊严的,只剩下居博明一人了。他对着方中锦一拱手说道:“倒是我们这里这么多人拖累了大侠你了。以大侠的神功,若是在海盗船没到之前就攀岩下去,必定是能绝处逢生的。但如今对我们解释了这大半日,连这一丝时机都错过了。” 居博明这话说的情真意切,发自肺腑。他在死到临头的时候,犹想着拖累了方中锦,到确实可以算得上是一个光明磊落的侠士。 方中锦瞧着这个居博明,不由得想起了丐帮前一任代帮主刘熊天。刘帮主也是一位英雄人物,一般的以大义为重,视个人得失为轻。只可惜刘熊天已经死在自己的身前,永远成了虫洞里的一捧土了。 方中锦莫名地就对这位居博明心生好感,他心中忽然升起一个念头:这些人之所以困在这里,不就是为了百姓除害,又放不下自己帮中兄弟的生死吗? 管他呢,便帮着这群人留一条活命又有多少麻烦? 方中锦随即爽朗一笑,对着居博明说道:“在下之所以刚才没有攀岩下去。并不是因为同你们解释而错过了时机。居大侠千万不要自责。恰恰相反,我正是在等待一个时机而已。” 这话有说的众人一阵惊奇,都直愣愣地看向了方中锦,不知道他到底还要卖多少关子。 方中锦又指着独自坐在洞口的江代说道:“我曾对你们说过。我答应了这位姑娘会保护她回到琉球。武人重诺,我既然说过这样的话,总不能让她就死在这里。更何况我两位过命兄弟在此,我更不能舍了他们独自求生。” 方中锦倒没觉得什么,其余之人看他的目光却是变了不少。那些沿海武人们当然是如同见到了救命菩萨一般,都盼望着方中锦能顺带把自己一群人都救走。 纪常安则是得意的看了郑和一眼,仿佛是在说:“你看我说的吧,方中锦绝对是靠得住的。你这番考验总该有个结果了吧?” 而江代也用忽明忽灭的眼神看着方中锦。这样的眼神她从来没有给过任何一个男人。 过去在江代眼里,男人不过都是予取予求的玩物。就连自己的父王也不过是属于母亲的玩物而已。得来太容易,便不知道什么叫珍惜。 这恐怕是她第一次以看一个男人的眼神看着方中锦。只可惜,方中锦的眼里却全没有自己。 居博明听到这里,忍不住问道:“敢问大侠要等的是什么样的时机?可不可以将我们这群人也一起带出去?” 几十个武人忽然没人敢喘一口大气,都焦急地望着方中锦。 只见他如闲庭信步一般走到了山洞口。这时候的海风还是猛烈地鼓动者,将方中锦的衣角吹的猎猎作响。 方中锦低头向海面看去,忽然说了一句:“等的就是现在这个时机。” 说罢他吸了一口气,猛的从洞口跃出,向大海跳将下去。 第四十八章 盗魁(上架第三更,感谢订阅) 象岛洞窟中的诸位武人正眼睁睁的看着方中锦,想要知道他到底等的是什么时机,到底要怎么带众人逃出一条生路。 却哪里想到方中锦只是冲大家一笑,便纵身从洞口跳了下去。这下面可是二十丈高的悬崖。虽然大家已经知道方中锦曾经跳过一会,还安然无恙的出现在众人面前。但见他们的救命菩萨忽然二话不说就“舍身跳崖”,谁的心不是一下子吊到了嗓子眼里? 江代虽然已经是第二回看他跳崖,这回还是忍不住趴在洞口向下看去。直看到方中锦又一次在海中翻起一个浪花,这才松了一口气。 江代旁边上挤着的是纪常安。他看到方中锦忽然跳崖,也是一个箭步窜到洞口。心中感慨这小子胆大包天,护体内力也确实强的可怕。他皱着眉回头问郑和道:“你说这小子到底等的什么时机?他哪一次要是不顾弄一下玄虚,说不定会把他给活活憋死。” 郑和在这洞窟里武力是最微末的,但智慧却比别人高了一截。他此刻也挨在纪常安边上,看着海浪不断翻滚。方中锦已成了一个灰白色的小人,正在努力向着西洋战船游去。 郑和看到这里,“嗯”了一声说道:“是了,他是打算擒贼先擒王。将陈祖义先拿下。只要陈祖义受制,他余下的那些海盗不过是乌合之众。到时候这里所有人再慢慢攀岩下去,便是一条生路了。” 他说到这里朝着海面一指,说道:“你们瞧,他正朝着最大的那艘船游去。想来在这船上指挥的便是陈祖义不会有错了。” 大家顺着郑和所指的方位望去,果然如同他讲的一般无二。方中锦的灰白身影正攀着船身,要登船而上。 看来这里所有人的死活都牵在放中锦能否战胜陈祖义之上了。洞中每个人都吊着一颗心,既不敢过分向洞口挤去,又不敢离了视线。 平日为非作歹惯了,从不怕什么鬼神的江代更是在口中喃喃自语,祈求诸天神灵保佑方中锦。只因为她是在所有人中,对陈祖义的底细最了解的那个。 陈祖义的功夫师出自己的祖外婆没错。而自己的祖外婆的神功高不可测,比起方中锦也要厉害不少。虽然她们一系的后人都没能学到祖外婆这样的本事。但陈祖义却是祖外婆晚年最为喜爱的后生。 这陈祖义天生机灵,善说好话哄人。他年轻时长得算是俊俏,而在学武一道上更有些天赋。 所以要论起来,祖外婆的功夫倒是被他陈祖义学去最多。如今过了这么多年了,祖外婆也已经过世了。陈祖义也已自立门户,占山为王。 他这些年在海边打家劫舍,大多靠的都是火炮和战船。却不知道身上功夫还剩下几成? 想到这里,江代紧紧地将目光胶在海面上那个灰白色的身影之上,一颗心脏无法抑制地突突急跳。 其实方中锦早在跳下山崖的那一刻开始,便将海上的情势都看在眼里。他一跳入水中,便稳住身子向着最大的那艘西洋战船游去。 游在海中的人要登到高高在上的战船之上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更何况站船上的人一早就发现,竟然有人从山崖石壁上跳入海中。起初那些海盗们只当做是有被围的武人心知必死无疑,便跳海自尽了。这早在他们的预料之中,也并没当一回事。 可谁能想到那个跳海之人一落入水面,却并没有像通常那样立刻飘出血花。直到这时,海盗们还只以为是这跳崖自杀的人下坠之势太猛,一下就沉到了海底而已。但是很快他们就发现,那个人竟然并没有死。 非但没死,当这人再次探头出海面的时候,已经游到了他们主舰附近了。在主舰上指挥的果然是陈祖义没错。他到底是见惯风浪的人,发现这小子跳崖竟然没死,反而朝自己游将过来。他便知道这小子功夫不错,内力绝不能小觑。 陈祖义紧皱着霉头,一挥手对副手说道:“对着他放箭头!” 副手不敢怠慢,忙指挥着船上的海盗们操起神臂弩,对着方中锦探头的海面一阵猛射。 方中锦一见船舷上架起了十余架神臂弓,便知道好歹。他深吸了一口气,立时低头再次潜入海中。这一阵急射而下的箭雨一旦落入水面,便没了刚才的刚猛之劲。 陈祖义在船舷上探头下望,几轮箭射过之后,海面上并没有翻出任何血花。他心中知道并没能射中刚才那个跳海的疯子,心中不由的一阵心烦意乱。 他这次设计屠灭沿海诸帮派,其实自己也是下了破釜沉舟的决心的。虽然如今眼看着已经把这些班帮派势力消磨到只剩下几十人。但当初决定跟随那人行事的时候,自己别说必胜把握了,连与诸帮派打个平手的信心都不曾有。 辛亏是那人对自己多方指点,自己也是依计行事,事态竟然真能一步步都能按照他们事先计划的向前推动。本来一切还算顺利。直到自己火烧象岛的时候,那些沿海武人忽然纷纷跳入海中。 起初陈祖义也只道他们是怕在岛上被活活烧死,便试图跳海逃生。但他立刻察觉出不对来,连忙让手下转舵驶来这处岩壁之下。 哪想到他们才刚到,果然就有人从崖壁上跳崖自尽。更没想到的是这人根本就不是“自尽”。他是一个能跳入海中不死,反而朝着他们游将过来的“疯子”。这接二连三的状况都是过去那人不曾料到的,而他自一时也想不出如何应对。眼见又是一阵箭雨,海上除了翻滚着白色的泡沫外,并没有任何异处。 陈祖义他们这群海盗本近战靠的是砍刀,远战靠的是火炮。神臂弩不过是为了今日的火攻才带上的。他们所带的箭枝也在刚才消耗的差不多了。现下几轮急射不过是徒劳无功。眼看着再过一阵,他们就要对这小子束手无策了。 陈祖义心中一通思量,忽然又抬手做了一个制止的动作。对他的手下说道:“别再射的那么猛。时不时射两箭就行了。让那小子以为我们箭射光了,自己探头出来再说。” 他转头看到副手还是以茫然的眼神看向自己,便又是怒从心头起,直骂道:“老天没给你配这脑子,你就别想自己想不通的事!还不快去!” 第四十九章 惊恐 陈祖义所统辖的海盗们按照他的意思,暂缓了放箭。 这一招果然有奇效,就见那个从山上跳下来的疯汉子果然乘着箭雨不再密集,从海面上冒出一个头来。立刻有心急的的海盗对着那冒出来的脑袋疯狂射箭。那疯汉一见势头不对,赶忙又重新潜回水底。 这一回真是让陈祖义怒火中烧。他从腰间拔出一柄火枪,对着那射箭的海盗就开了一枪。那海盗本来全神贯注的看着海面,忽然就觉得后心一痛。他张大了瞳仁看着海面,接着是船身,慢慢视野变的灰黄一片,倒在了血泊中。 旁的海盗见陈祖义忽然开火枪杀人,心中都是一阵颤栗。但这也都是他们早就习惯了的,陈祖义拔枪杀人的戏码隔几日总要上演一回。 大家谁都不敢啃声,也不知道现在是放箭好还是不放箭好。大家都讷讷地举着神臂弓,瞄准着大海做一个要射箭的样子。但也没什么人真的放箭,因为他们猜不出陈祖义的心思事小,猜不出自己的死因事大。 陈祖义一枪射死一个海盗喽啰,便示意副手将这具尸体拖将下去,而自己心中却是心烦意乱。他已经好不容把那疯子引出来一回,现在因为手下冒失又再度钻了回去。要这小子再次相信陈祖义弓箭已经射光,恐怕就是连真疯子也不会上这样的当了。 自己的那帮酒囊饭袋手下现在都只敢张弓不敢再射箭,那也好。陈祖义继续将头伸出船舷,紧紧地盯住海面,只等那疯子再次探头,他就拔枪直接射死他。倒要看看是自己射击快,还是那疯子缩头快。 陪着陈祖义一起紧盯着海面的,是他首下百来双眼睛。他们无不盯着海面一动不动,但心中焦灼的情绪自然没有陈祖义那么深刻。一时间海面变得一片静寂,只有海风呼啸而过,船绳撞击船桅的声音。 陈祖义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等了多久,心说这小子难道气息真有这么长吗?隔了这么久还不出来换气? 他心中甚至觉得那小子可能已经死在海底了。陈祖义感觉烦躁,头也不回的对着副手说道:“你说这疯子到底是死是活?” 其实与其说他在问副手,不如说他在自言自语。因为陈祖义从来没想过他的副手可能会给出什么高妙的答案。 就听他身后一个陌生的男子声音开口问道:“你说的疯子是指我吗?那当然是还活着了。” 陈祖义听了这话惊愕不已,赶忙转回身去看。身后果然站着刚才那个跳崖的男子。 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从船的另一侧偷偷游了上船,接连悄无声息的干掉几个水手。竟然一路来到了他的背后。而他现在正用不知道哪来的一柄砍刀指着自己。 原来方中锦接连几次在船的同一侧探头出来,便是要让这些船上的海盗们心中产生一个固定的念头:那个跳崖疯子还会从这一头冒出来。我们只要等着就能击毙他。 陈祖义并不是一个笨人,但只可惜他没能料到方中锦的内力竟然浑厚至斯。先前他盯着水面的时候,水上确实是一点响动都没有,一片平静无波。 而方中锦其实在最后探出头的那一刻,便已经吸足一口气息,并且偷偷地将自己那颗从虫洞中得来的藤制玲珑球含在口中。 这玲珑球里藏着的是天外来石的碎片,会不断地释放气息,关键时刻还能起到让方中锦在海底吸气的奇效。 方中锦潜入水底,绕过尖尖的海盗船底,悄无声息的从船的另一面游将上来。只因整个动作都在深海中完成,竟然没有带起一丝浪花。也让陈祖义他们无从查觉。 如今方中锦正用一柄长刀指向自己。陈祖义挤出惊慌失措的神情,对方中锦说道:“大侠饶命。这回是我们不知死活。请大侠饶了小人的性命。小人自有宝物奉上!” 方中锦看着眼前这个陈祖义。他不过四十岁上下,虽然身穿精悍的武人短打衣服,但是身形依旧壮实彪悍。他脸上有经年在海上留下的风霜之色,不过也难以掩盖他年轻时候一定是个俊美青年的事实。 这样一个曾经俊美又壮硕的青年,难怪会得到前辈女高人的垂青。只可惜,他演技不怎么样。 陈祖义也不知道方中锦心中想些什么。他只是不断的做出哀恸求饶的样子来,嘴里千方百计的说出求饶的软话。但是眼中一丝与生俱来的机警狠辣神色不是这样轻易就能掩盖去的。 陈祖义边说话,边等待着方中锦什么时候放松了紧惕。自己现在被刀指着,这混小子绝对以为胜券在握了,他绝对不会想到自己还会有后手。 他想到这里,嘴角甚至忍不住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他一只手便偷偷摸到了屁股后头,火枪还在!他继续说着声泪俱下的话,好引开那疯子的注意,而另一只手则是悄悄把火枪揣在手里。 说时迟那时快,陈祖义翻手对着方中锦便开了一记火枪。当真是势如闪电,出手如风。陈祖义手下所有的海盗们本都以为自己的老大已经认输了。有人甚至开始盘算今后是否会被逼着改行,自己这副样子可以做什么行当。 他们谁都没料到自家老大竟然会突出奇袭,一枪就射在那个跳崖疯汉的胸膛之上。众人不由得爆出一阵喝彩,大家心中想的都是一样:不用改行了! 不光是陈祖义与手下群海盗以为这番是十拿九稳,就连在远远的山壁之上,也发出了一阵惊呼之声。被海风送将出来,传到了众人的耳朵中。看来方中锦此刻与陈祖义性命相搏,也被山崖上的那些武人们看在眼里。 陈祖义终于不用再装作痛哭流涕的样子,志得意满的笑容一旦不受压抑,便肆无忌惮的展现出来。这一次自己是倾尽全幅家当谋划了眼前这一切,绝不容许有意外发生。 但他愉悦的眼神很快就被惊愣代替,接着惊恐又代替了惊愣。 他吃惊的看着眼前的人并没倒下,仍旧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这个疯子,是不死之身吗?! 第五十章 恍然 陈祖义千百次从女人身上下来之后,长夜难眠,总不免要想一下自己最后会生死何处。寿终正寝这样的好事自己并不奢望。如果能在壮年的时候死去,避免老了苟延残喘的看人眼色,那倒也算理想。 长生不死这样海上传说倒是每个海盗都听说过。徐福曾带领三千童男童女,到海上寻求长生不老之方。他们当时走的海路到也就在左近。但是像陈祖义这样的人是不会去迷信什么不死之身的。 直到眼前这个疯汉出现为止。他自己明明一记火枪当胸射在那疯汉的胸膛上。但是火弹只是在他胸口一弹,反而被这人的浑厚护体内劲反弹出去。这激射而出的速度竟然一点不比刚才从枪膛射出的速度要慢。 不死之身! 陈祖义不由自主的张大了嘴巴,直愣愣的盯着眼前的方中锦,如同看到一个恶魔一般。他甚至忘记了自己此刻命悬一线,顷刻就能被那个不死疯汉挑破喉咙。 方中锦这时却是心说一声:“侥幸!”他在上岛之前,就将郑和给他的护身宝铠穿在身上。他来时还带了一柄西洋火器,此时早就被海水泡了不能再用。但是这护身宝铠却是起了奇效。 虽然以方中锦此时的内力,身体自主卸掉击在身上的力道已成自然而然的事情。但是像是刀剑、子弹这样的尖锐之物施加在身上,还是会造成极大的伤害。 方中锦只身犯险,独捣黄龙。不论是山崖跳海,还是深游海底,都是常人不可能做到的事。而这些并不足以让方中锦一出手就能擒住陈祖义。因为陈祖义的手中肯定会有火枪,而这东西不是刀剑可以匹敌的。方中锦整个计划的关键就是自己这身护身宝铠,此物刀枪不入不在话下,更能抵挡西洋火器的攻击。当世恐怕只有皇宫中才有,陈祖义这样的海盗当然不会识得。 方中锦并不给陈祖义多少思考的机会。他手腕一抖,挥刀就将陈祖义项上的人头齐齐割下。那人头咕噜咕噜地在甲板上转动,鲜血飞溅在周围人的身上。这一世枭雄,不知结果了多少人的性命,染指了多少无辜妇孺。而他的性命确是如此轻易就被结果了。那些被他残害的无辜百姓,若是知道了这样的消息,一定会捶胸顿足咒骂天地不仁。没能给他应有的报应。 方中锦二话不说的挥刀砍了陈祖义的人头。旁的一群海盗无不是猛地向后一缩,这船上少说有也三四十人,竟然连一个敢站出来的人都没有。 其实陈祖义治下向来十分严厉残酷。他因平时杀人随心所欲,同样也最害怕部下们哗变。所以三条战船之上佩带火枪的只有他一个。方中锦一将他头砍下,便老实不客气地将陈祖义的火枪收入囊中。再转头看了一圈,用刀尖顶着瘫软在地上的副手心窝之,沉声喝道:“让所有海盗都跳到海里!游到对面的礁石上,一个不许留下!”说罢朝着远处海面突起一处礁石指去。 那处礁石离岛屿较远,勉强到是能挤下这么多人。陈祖义这样一个强势的独裁首领,手下的海盗却都是没用的软骨头。也正是因此,陈祖义才能更好的在船上发号施令。即使有些强骨头偶尔冒头,也早就被他一枪打死了。 副手抖抖索索地对其余人说一声:“跳吧。留条活命啊!”这群海盗们便真的一个接一个跳入海中,拼了性命不要地向着远处那礁石游去,生怕若是去的晚了,兴许便没有地方可占了。 海面上传来接连不断的扑通跳水之声。方中锦见大家果然都乖乖照自己的话行事,这一但跳入水中,身上便也不可能携带什么兵刃。让他们远远聚在礁石之上,便不能再突然出现害人。 方中锦满意地点了点头,对着那个副手说道:“说,你们搞出这么多事端。到底图谋的什么?” 那副手声音虽然颤抖,但是语速极快地说道:“是陈祖义想要到沿海路上来做生意。他担心这些帮派会成为阻碍,便想着法子先消磨了大家势力,再一网打尽。这些全是陈祖义的主意,和旁人绝无干系。” 他这一通话完,才深深喘了一口气。原来是陈祖义曾经对他们极其严酷,有什么事情禀报必须一口气说完。若是谁敢慢慢述说,轻则劈头一刀回去养伤,重的被立刻结果了性命也是可能。 方中锦听完了这话,不置可否。他又厉声问道:“为什么在海边做海盗好好的,突然想着要上岸?” 这一问确实把副手也问倒了,他眼珠略一滚动,说道:“兴许是因为海上生意越来越不好做了吧?汉人商贾又不能下海,抢地盘的人倒变得多了……” 方中锦刀尖轻轻向前一送,那副手的胸膛上顿时划开一道浅浅的血痕。但这血痕却让副手惊得连呼吸都忘了,瞪大了眼睛只以为自己就要死了。 方中锦见他这样的神情,心中忽觉好笑。同样是当胸一刀,那位娇滴滴的郡主江代仍旧能够冷面与自己相抗。而眼前这个大男人却如此的怕死。 方中锦略带嘲弄的对那个副手说道:“放心,还死不了。但你若是不老实交代,总有你苦头可吃。海禁不是开了一日两日,几十年都过去了。海盗地盘就算有什么变化,能有多大?为何现在才想到要上陆胡作非为,老实交代!” 这最后一句话如雷击一般敲在副手的耳膜之上。要不是胸口仍旧被刀尖抵住,不敢稍动。这时候的副手一定是抖若筛糠。 其实副手自己心中也不明白。他家老大行事向来不与人解释,为什么要拼了全副家当冒险上岸?其实自己也早就想问了。 方中锦看着副手脸上茫然的神色不似作伪,叹了口气,只得提醒他道:“陈祖义最近有没有见什么陌生人?” 这一句话如醍醐灌顶一般,让这副手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第五十一章 大悟 陈祖义的副手,一生之中最值得骄傲的品格便是听话。而最被陈祖义欣赏的地方就是一心执行,从不思考。 他功夫能力都不突出,却是唯一一个被陈祖义提拔的副手。要知陈祖义刚愎自用,极害怕被分权。所以在他之下除了这个副手,其余的海盗都不过是喽啰,再没什么二当家三当家之说。 副手深感荣幸,便也始终保持着“从不思考”这个“优点”。直到陈祖义死了,没有人能替他思考,副手才觉出自己原来也是有脑的。 而且不思索则以,一思索便让他浑身战栗不止。他们这群海盗本来好好的在海外占岛为王,这海岛大势早就已经平稳了几十年了。要说什么海盗互抢地盘,不过就是喽啰之间为了女人或是赌钱之类的小事互起摩擦。而像模像样的你争我夺,那是没的。 南洋诸岛物产丰富,又盛产金银甘蔗等物。随意一个穷人只要稍肯劳作,便能吃喝不愁。愿意去做海盗的都是些四肢不勤的流氓痞子。 他们本来就没什么大志,只是觉得抢劫这营生来钱最快而以。有一些头脑的人,稍微撺掇,便能在某个海岛上聚起一股势力。海岛互相隔的远了,帮派之间要起争执也是难事。 再加上南洋人天性懒散,其实没多少人有宏图大志。这帮派竞争根本就是胡扯。副手自己说出来的话,自己也是不信的。 而千里迢迢到陆上去走私也是有的,但大多数是藏着掖着的。若是像今天这样大举将陆上各帮派一举消灭了,难道明朝的官府将领都是吃屎的嘛?真的不会带兵来剿灭我们? 陈祖义忽然拼了全副身家,豪赌一把也要消灭陆上势力。恐怕不是得了什么大毛病,就是得了什么大许诺了。 副手思及此处,心中颤栗。如果说陈祖义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不顾一切的,那便是从他变得神神秘秘开始。有一段时间陈祖义成日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肯出来,也不要人去服侍。谁也不知道老大在屋中到底闹什么玄虚。总之是过了一断日子,他就开始动手筹谋今日之事了。 副手脑中不断浮现各种事情,脸色也渐渐的从茫然变得恐惧。最终他咽了一口唾沫,说道:“我不知道。” 副手虽然想明白了他们这股势力一定是被人利用了,但始被谁利用,他这样的小把戏是不会知道的。 方中锦看他脸上的神色就知道这人并没说谎,他叹了一口气又说道:“跳下海去,你也游到礁石上!” 那副手听了这话,如蒙大赦一般。他口中不断感激,身子毫不停留,咕噜咕噜爬上船舷,“咚”的一下跳入海中。生怕动作迟了,这魔王又会转变念头。 方中锦目送他远远游开,期期艾艾的挤上了礁石。他这才转头对着崖壁地洞口朗声说道:“没事了,我们这就下来。你们少许往后退些。” 他等了片刻,估摸着山洞里的人已经听到了他的话,并且按照他所说的向后退过。他便在甲板上找到一根巨大的铁锚。这铁锚上系的粗绳极长,本来团团盘在一起,就安放在甲板之上。 此刻方中锦忽然抡起铁锚向半空抛去。那铁锚是多么沉重的事物?海船就靠的铁锚固定在大海之上,经风浪吹打不移动位置。但这样重的铁锚在方中锦手中竟然如一只飞燕一般直向半空飞去。一点弯都不打,直直的落入了山洞之中。山壁上发出一阵沉闷的巨响,显然是铁锚撞击到地面发出的声音。 铁锚直飞而上,它身后缠着的绳索也似受惊的长蛇急蹿而出。甲板上的本来盘着的长绳飞快舞动,最终全都冲了出去。随着铁锚稳稳落地,长绳在山壁上撞了两下,最终从洞口垂降下来。 如此一来,洞中的人便能沿着绳索攀援而下。只要锚头被固定的稳当,这群武人要从崖壁上下来已经不是难事。 方中锦眼看着竟然是江代第一个从绳索上攀爬下来。心说这女子当真有些本事。江湖群豪齐聚到此,说穿了便是为了诛杀她。 如今他们一起困在山洞中能做到秋毫无犯也便算了。竟然得了生机还让她第一个下来。这女子到底是有多少魅惑人心的本事还没使将出来? 其实方中锦并不知道,江代魅惑本事当然不假,但武林群豪愿意放江代第一个下来却全是看的方中锦的面子。他们尊敬方中锦年纪轻轻,武功盖世。又几次三番将他们从险境中救出,人人心中都把他当作天神一般膜拜。 而方中锦又曾说过要保护江代回到琉球。本来嘛,少年英雄与绝世美人天生便是一对。方中锦曾经追着此女到这山洞中。如今这女子又是衣衫不整,更兼姿容绝世。他二人据说还在与世隔绝的洞中呆了相当长一段时间。这余下的故事嘛,大家自然已经懂了。 众人尊敬江代,就如同尊敬方夫人一般。自然而然的就请她第一个攀着绳索下来。至于江代身上衣衫破烂,大家都恭恭敬敬地别开眼睛,绝不敢有丝毫的亵渎。 江代瞧他们这幅别扭模样,心中觉得好笑。她对众人的误会了然于心,倒也并不急着解释。她这样的一个“妖女”向来恣意行事,不将他人的眼光放在心上。至于名节什么的,她本身就不是汉人,自然更是不会看重了。 江代享受着超然的待遇,大模大样的第一个从绳索上降了下来。众人生怕铁锚吃不住重量,约好了必须一个下到地上,另一个人才能接着攀岩而下。好在他们一路从海底甬道逃生至此,对于“秩序”能够保命这件事情已看的极清。 郑和紧接着江代下到地面,纪常安老实不客气的排在第三。之后的武人们则按照顺序接连下来。终于把这窄窄一带沙土站的满满当当。 方中锦这时早就从船上下来,眼下正站在沙地上迎接他们。见到众人都已站定,再没别的人下来。方中锦对着为首的居博明一拱手,说道:“诸位英雄,咱们就此别过吧!” 众人一阵惊愕,但也立刻释然。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更何况对于这些武人来说,眼前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干。 第五十二章 出发 沿海诸帮派的英雄们本来也都是驾船而来的。如今他们的船只早就被陈祖义破坏殆尽了。此人一开始打的主意便是要赶尽杀绝,怎么会给这群人留下回陆的可能? 辛亏如今陈祖义已是身首异处,而他的手下们也被尽数赶走。到好端端地空下了三艘西洋战船来。方中锦大方的请这些武人们分别架了两艘海船回去。 他们这些人来时满满当当,现在回程却成了空空荡荡。人人心中都禁不住有一些唏嘘落寞。但好在沿海的诸帮派没在这一次被赶尽杀绝,总算是留了一枚火种。 大家都重新抖擞起精神,互相约定着要重新招贤纳士,培养后生。总要把沿海的势力重新做大为止。 方中锦目送着这些武人们驾驶着西洋战船乘风而去,逐渐成了海天接线处的一个黑点。这时他回过头来,尴尬的朝着纪常安与郑和一笑。肚子里有一些话,到一时不知道如何开口。 纪常安也是冲他一笑,率先说道:“我已经想明白了。你之所以不受那女人的怪香诱惑,是因为你还是个童子对不对?” 纪常安虽然对方中锦输得心服口服,但他无时无刻不想闹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输。他自信只要找到原因,那他也可以有乘风而起,直追而上的一日。 所以当他发现方中锦竟然能不被那妖女的怪香所惑,便一直在思考其中的原因。如今他大喇喇的直问方中锦,倒也没思考过方中锦会不会心生恼怒。 方中锦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一问,原来的尴尬到不见了。方中锦老实的点了点头说道:“不错,不过主要还是因为我与这位江代姑娘内功师出同源,所受的影响就更小了。”他也不担心这话被江代听了去。反正以方中锦如今的内力,终究再难被江代的异香所困了。 方中锦这话说得坦荡,纪常安更觉这小子果然没有把自己当做外人。他点点头说道:“原来是有这层原因。” 他一拍方中锦肩膀,又说道:“臭小子还真是奇遇不断。叫人羡慕的紧!”纪常安说这话时神情自然舒畅。显然他只是说出了心中的感慨,却没有半点嫉恨的意思在其中。 而独自站在一边的江代也把他们的对话听在耳中。她心中把前因后果一推敲,便明白了为何方中锦一见到自己就紧追不舍,又能以如此快的速度学整套二十四相八卦掌了。 看来方中锦与自己一样,都在武当派这棵大树下乘凉,却算不得武当正宗。他追着自己不放,更是为了将一些求之不得的功法修习到手。 而方中锦之所以不为自己暖香饼所困,也不是因为他有什么隐疾,只是因为内功师出同源而已。 江代巧笑着看向正同另两人说话的方中锦,心中想着:你也并不是无欲无求的老和尚。只要你还有所求,我总能让你落入我的掌控中。 她再慢慢将这份得意之情小心掩藏好:这臭小子鬼的很,别事先让他识破我的想法就糟了。 再看那头,方中锦还是对着郑和与纪常安说出了自己的请求:“我本来追着这位江代姑娘,却……被她所救。知恩不敢忘报,我答应江代姑娘送她回琉球,眼下却不能食言了。” 纪常安听了这话,伸手压住他后面的请求之词,道;“你这话早上片刻说,兴许还有别的变数。现在三艘船已经开走了两艘。你到要我们谁留在岛上?总之琉球也不远,大家一起把这位姑娘送回去,再回大陆又能耽搁几日呢,是不是啊呵?” 纪常安说罢转头去看郑和。他为人粗中有细,状似玩笑一般地点出如今只有一艘船这件事实,又率先满口答应。只要郑和还顾惜他们十几年的兄弟情分,便不会故意不给面子。 纪常安平日里看着桀骜不驯,其实他若把你视作自己人,便能毫不犹豫地为你铤而走险。至于护送女子这样的小事,更是不在话下。 郑和也如过往一样,笑得一团和煦。只是他自己心中知道,今日这笑带着一些“好笑”的情绪。 纪常安啊纪常安,你心中打的那些小算盘我难道不知道吗?看来人人心中都把我当作“说话好听,真心难付”的笑面虎了。以至于要先用言语把我顶在杠头上。 得了,既然我这“思虑周全”总被人当作“笑面虎”。我倒并不真的放在心上。不过还有一件事情必须问事先清楚,便让我再做一回恶人吧! 郑和心中一番思量之后,便对江代行了一个大礼,说道:“护送郡主回王府本来就是我等应尽之义。只是不知郡主身上携带的那奇香还有剩下吗?” 江代听了这人的问话,大方一笑,说道:“早就没了。唯一一块也被海水化光。”说着她摊开双手,又接着说道,“你若不信,完全可以搜上一搜。” 像江代这样性格的女子,别说是方中锦了。就连纪常安与郑和这样见多识广的人,都觉得从未遇过,无从招架。 郑和欠身对江代又行了一礼,说道:“是某无状了,还请郡主恕罪。” 江代笑着说道:“好说好说,若我是你,也必然要有这一问才能安心。只不过我不是你们汉人,既不守你们汉人规矩,也听不懂你们汉人这许多酸话。以后你们称呼我为''江代姑娘''便成了。大家好好说话,千万别再同我吊什么诗文。” 其余三个大男人听了江代这话,无不是暗暗好笑。你这哪是不守汉人规矩那样简单?就算是番邦女子,又哪有你这样出格的?更别提你还是堂堂一位贵女,这行事作风真要叫天下人咋舌。 当然这三人都不会与江代较真。他们只是互相招呼着登上西洋战船。这战船与汉人的船只很不相同,但收锚张帆总是一样的。 好在几个人都是聪明至极,过不了多久,这西洋战船便慢慢驶离象岛,在海面上滑开一条白色的波涛。 此时人人心中都当这一次出发,只不过是一次简短的插曲而已。 第五十三章 婚典 方中锦他们所乘坐的西洋战船在海上航行了几日。刚将这船从磕磕绊绊驾驶到畅行无阻,就正好来到了琉球的地界。 这琉球岛无论是地貌还是历史,都可说是复杂无比。琉球群岛从北到南,包括大隅诸岛、吐噶喇列岛、奄美诸岛,琉球诸岛和先岛诸岛。此处多低山,气候终年炎热,物产丰富,民风开放。 琉球岛上的琉球国,处于大明与扶桑之间。虽然如今琉球王向大明称臣,但这水路通畅之处无一日不被一水之隔的扶桑觊觎。之后被东来西往的各路强权霸主争夺,成了兵家旋踵之地,那也是后话了。 从洪武五年起,琉球王国便一直使用中国的年号,奉行中国正朔。但这样一个在夹缝中求存的小国,若不两面讨好,总是难免灭国之灾。琉球虽然因大明势大,遣使领诏奉表称臣,但与扶桑的联系也从未间断过。 辛亏方中锦他们三个都是极其聪明的人,对于琉球的历史也知道一二。他们所乘坐的西洋战船终于抵达了琉球王居住的首里城。 这琉球群岛有“万国津梁”之称,向来是各国往来贸易的枢纽所在。所以琉球岛链上几乎每个岛屿都有码头,而首里更是一个天然的良港。 方中锦他们所乘坐的西洋战船虽然看着威武气派,倒也没吓到港口码头上的脚夫。他们见惯了各国来船,一看是西洋船,便有几个会说红毛话的脚夫上前企图搭话。转眼瞧见从船上走下来的竟然都是黑发黄肤的人,看穿着倒像是从大明来的。这倒也难不倒他们,那脚夫舌头一转,便能像模像样的说起汉语来。 方中锦他们的船看着威武吓人,实则并没有什么可装卸的货物。脚夫们见没什么生意可做,便摇摇头都散去了。方中锦他们下的船来,就见这首里城倒真是繁华富庶,各处都鲜花着锦。虽然此地人人皮肤黝黑,但都是精心打扮过得。姑娘媳妇们的发髻上都插满鲜花,小伙子的脸上也是喜气洋洋。 郑和见了这场面,忍不住感慨说道:“这琉球倒真是一个好地方。” 而跟在最后的江代见了这场面,却皱眉说道:“琉球确实是好地方,但也不该有这么好。古里古怪的闹什么玄虚?” 江代是琉球郡主,在这地界就是真正的公主娘娘。她虽然因意外流落荒岛多时,但是此番回来,算是回到了自己地头。她通身高贵凛然的气质忽然更胜。旁人看在眼里倒不像公主而更像女王。 先前几个脚夫并不认识自己,江代随意招手示意一个青年路人过来。 那个青年不过是个小民,从没见过自家的郡主。忽然见一个气质高贵的绝色美人招手叫自己过去,立刻乐的屁颠屁颠一般跑到江代面前。 琉球人个个性格热情奔放,少有害羞内向之人。他被江代招到面前,虽然也被她高贵冷艳的气质所慑,不敢多说浑话,但倒不露出惶恐的神情。 江代与他叽里咕噜的说了一通,那青年男子越说越兴奋,简直是到了手舞足蹈的地步。 但他很快就发现对面那个绝色美人却是神情越来越阴沉。这兴奋之情便慢慢渐低,到后来竟然显出小心翼翼来。 江代终于听完那青年男子的话,一挥袖子说了一句什么。那青年男子倒像是如蒙大赦一般鞠躬退了下去。其实江代与他对话时,始终没有透露自己的身份。而那男子却敢肯定自己今日一定是遇到了什么贵人。 那通身气派如此高贵不凡,容貌又比仙女下凡还要美。自己绝不是做梦,今日一番奇遇一定要赶快说给乡邻们听。 方中锦见江代与那青年说了半天,如今脸色阴沉的像是要下雨一般。他忍不住问江代道:“这里是发生了什么异常事吗?” 江代也不抬头,寒着声音说道:“哼,扶桑将军要与琉球王室联姻。眼看这里就要举办一场大婚典了。” 纪常安一乐,插口说道:“怎么,你父亲要把你嫁给扶桑国将军吗?那倒要讨杯喜酒喝。” 纪常安这几日从旁观察下来,这江代或许对方中锦有情,而方中锦却对江代无意。所以他这话说将出来,心中毫无半点顾虑。 没想到江代对他回了冷冷一记眼刀,寒声说道:“要大婚的不是我,是我父王!” 纪常安虽然从不怕事,但到底不爱招惹这个会妖术的女人。他看江代没什么好情绪,便就闭嘴不再多问。但他心中想的却是:男子三妻四妾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更何况琉球王还是一个有正式册封的亲王? 郑和从来都是心系大明的,或者说是心系朱棣的。他听了江代这番话,忍不住从旁问道:“怎么殿下要与扶桑贵女联姻吗?” 他心中盘算的是:琉球国好歹也是大明的属国,琉球王突然与扶桑国联姻,不知是否曾经奏请过大明朝廷?又会有什么隐情在其中? 他已这么多月不在朝廷,对天下形式的掌握早就弱了。但那颗时时刻刻为朱棣江山悬着的心,却是改不了的。他一听说琉球王要再娶的消息,首先想到的就是会不会影响到大明的安稳。 江代对郑和的话听而不闻。她此刻脸色发白,紧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他们其余三人听了这则消息,或许各有各的关心。但她江代只关心一件事情:只要自己的母亲活着一日,她的父王就不可能做出什么纳通房小妾的事情来。 如今父王却是大张旗鼓地迎娶什么扶桑国将军之女。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她的母亲已经死了! 江代是一个身受重伤仍旧可以跳海逃生的刚强女子。如今却是禁不住浑身颤栗,她喉头抽动了几下之后,忽然转头对着方中锦他们几个。 只见她目光如毫无焦距一般的投向远方,脸上神情淡薄刚硬,声音冰冷彻骨地说道:“我们先不回宫。随我去找一处客栈。” 第五十四章 赠剑 首里是琉球国的都城。这琉球虽然是建立在群岛上的王国,但也是商贾云集,贸易通畅的所在。 罗刹、扶桑、朝鲜、大食、红毛、南洋之间的货物往来都要经过此地。所以算是相当繁华富庶的地方。这里一应客栈、酒肆俱全,而且无不装饰华丽,同时糅合着汉家与扶桑的特色。 方中锦他们一行四人如今蜗居在一家客栈之中。好在有三个扎眼的异邦公子在前,到没人在意跟在三人之后的,还有一个故意穿着暗淡的女子。而这个女子竟然就是向来嚣张惹眼的江代。 首里每年都要有许多外国客商在此处停留,所以方中锦他们只要给足了打赏,一路上到并没遇上什么麻烦。 此时正值深夜,他们四个每人要了一间上房,因是准备休息的时候。 方中锦并没急着洗漱,而是静静坐在一张木桌前面,面无表情的看着桌上的油灯,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果然,过不了片刻,就听客房门“支呀”一声被推开,走进来一个女子。 方中锦早就猜到今晚江代会来找自己,却没想到会见到眼前这样的江代。 只见她穿了一身质朴无华的衣裤,齐发帘遮住了半边明亮的眼睛。一头长发扎成了再普通不过的马尾辫,甩在了纤细妙曼的身子后。 江代简直是把自己打扮成了——鹿儿。只是她们两人容貌气质绝不相同。鹿儿虽然是一个能洞察世情的聪明女子,但是总表现出一副天真不知愁的样子。而如今的江代虽然也是这样的打扮,脸上却有着冰冷地倔强和不可亵玩的高贵气质。 方中锦无奈地笑了一声,问道:“纪常安那小子到底是怎么对你说的?” 江代忽然听到这样的问话,也不惊讶。她知道方中锦智慧超群,必然能猜到她今晚会有所图。 她随意地扯下发梢上的头绳,慵懒地将一头秀发拨开。本来绑成麻花辫的发丝仍旧保持着刚才的卷曲,像波浪一样地披散在身上。 她也不等方中锦请她入座,便自己找了一张椅子坐下,开口说道:“我就知道纪常安这小子肯定是在骗我。怎么可能有男人会喜欢这样的打扮?” 说罢她前倾了身子,直视着方中锦,一双妙目在烛火的映照下熠熠生辉。江代终于轻启朱唇,对方中锦说道:“你觉得我怎么样?” 方中锦虽然猜到江代今晚会有求于自己,却没想到她会问这样的问题。他略一思索,便说道:“非常刚毅果敢,既凉薄又无情,真是女中丈夫!” 江代听了这样的评价,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但今日的目的决不会因为被浇了一盆冷水就作罢。江代深吸了一口气,又说道:“你不被暖香饼所惑,是因为没尝试过各中滋味。那你今天晚上想不想要尝试一下?” 方中锦怔愣地看着这个说出如此大胆话语的女人。而江代这个女魔头竟然不由自主的脸蛋开始发烧。最后她终于受不了空气的重压,如逃跑一般仓皇地调转话头道:“其实自我外婆起,我们这一系生的都是女儿。所以在我寝宫卧室里一直藏着一个被锁着的宝盒。 据我母亲所说,这盒子里藏的是一柄削铁如泥的宝剑,和一册传自祖上的剑谱。只是剑谱上记载的剑法太过高深刚猛,并不适合女子练习。 原来是外婆担心剑法失传,便想办法将剑法绘制成图谱。如果日后我有了子嗣,还可以将这剑法再传授给他。” 江代说到这里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我并不在意什么剑谱,更不打算生什么儿子。如果你想要这剑与剑谱,我都可以送给你!” 她稍微抬头看了一眼方中锦的神色,又继续说道:“只要你愿意今晚与我一起潜入宫中看看究竟。我只要知道我母亲如今到底是死是活,我父王又为什么会突然迎娶扶桑王妃。到时候那藏剑的盒子,你只管拿去就成了。” 江代说完这话,胸膛剧烈起伏,似乎是要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她牢牢盯着方中锦,这一次偷偷潜回宫中,凭她自己的武功是不可能全身而退的。江代只有求方中锦与她同去才能达到目的。 但是她又对方中锦这人毫无办法。这个男子似乎是无欲无求一般的无懈可击。打也打不过,自己的容貌在他眼里大概和白骨真是没什么分别。只有试一试用神兵与剑谱来笼络他。 但要是方中锦仍旧不肯答应,那江代真的是无路可走了。 方中锦瞧着忐忑不安的江代,终于开口说道:“你打算潜入王宫之后做些什么?” 江代见方中锦似乎流露出同意的意思,便急忙说道:“我先要去我母亲的寝宫,确认一下她到底是被囚禁着还是已经……遇害了。再去问问我父王,他到底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敢做出这样的事来!” 方中锦见江代说出这话时,当真是恨的咬牙切齿。她一直称呼自己的母妃为母亲,而称呼父亲为父王。其中亲疏立现。而就看江代那嚣张跋扈,任意妄为的样子,也能猜得出江代的母亲大概是什么样的了。 江代虽然口口声声说着父王,但语气中非但没有亲近,甚至感觉不到一丝尊重。想来江代的家人不会这么简单。 方中锦叹了一口气,说道:“你那宝剑自己留着吧。我答应过送你回家,你这不是还没进家门吗。你去收拾收拾咋们这就走吧。” 江代惊愣地看向方中锦,这男人这次竟然这么好说话?江代生怕方中锦还会反悔,连忙站起身子走向门边,说道:“我这就去准备。一刻之后我们便在门口等。” 方中锦笑着说道:“快换一身衣服吧。你是高高在上的郡主,以后说不定还会成为生杀予夺的女王。不需要这样委屈自己去讨好别人。” 江代忽然听了方中锦这话,赶忙别过头去。她一只素手扶住门框,背对着方中锦调匀气息,半晌只说了一句:“知道了!” 说着她头也不回的夺门而出,心中想的却是:“这宝剑和剑谱,你不想要就能不要了吗?” 第五十五章 红蝶 首里的王宫虽然不如京城那样气派恢宏,但也算是应有竟有。这里的宫殿布局尽数仿造了大名紫禁城的规格制式,但是装饰之中又处处能见到扶桑的影子来。 此时夜已经深了,一盏一盏和式宫灯挂在每一处屋檐壁角上。将树影拉出长长的影子。而这里的宫殿不像是大明的宫殿那样巍峨高耸,更偏于精致华丽。因为琉球岛终年酷热,又是岛国,所以房屋大多都用木材建造,少用石料。 方中锦与江代乘着夜色偷偷在琉球王的宫殿内穿行。好在方中锦内力、轻功都已进入宗师一般的境界。江代虽然弱上一些,总算熟门熟路。两人这一行可算是畅通无阻。 既然是王宫,总不会少了守卫。但江代也不知道是偷偷出入过王宫多少次了,尽然对这班守卫的布置轮换了若指掌。方中锦完全不用担心,只是跟着江代左转右拐,一路穿过假山楼阁,毫不停歇的向前疾奔着。 其实此时的江代内心忐忑不安。她既急着想要得到母亲的确切消息,但又害怕进入母亲的寝宫后,只会得到噩耗。 终于他们二人踩着月色来到王后的寝宫之外。就见到虽然夜已经深了,仍旧有人在殿外值守,可见其中还是有人居住的。江代不由得缓了一口气:兴许母亲没事。至于父王要与扶桑将军之女联姻之类的事情,凭母亲的本事,定然是能“妥善解决”的。 江代也不惊动院外的守卫。她与方中锦从宫墙外翻了进去,沿着屋檐向内慢慢摸索。但是江代越是向内,心中越是冰凉一片。 没有香味! 母亲平日惯用暖香,如今已经来到了她寝室之外,定然应该能够闻到她们独有的香味才对。但是现在空气中除了海岛惯有的海风气息以外,没有任何别的味道。 这里是江代一向来去自由的地方。她此时被心中的恐惧支配着身子,直接从屋檐上下来。宫殿中的侍女都已去休息,只有树上的虫鸣声不断的抓挠江代的心。 她颤抖着伸出一只素手去推门。门并没有锁,被江代轻轻一推便豁然荡开。江代脚下无力,却仍旧支撑着身体向前走去。这寝宫中不知为何被装饰成一片素白的颜色。江代穿过素白的坐榻、掀起银白色的布帘,就见母亲常睡的的卧榻上果然躺着一个人。 但是江代的心像是沉到了冰冷的海底。因为那个躺在纯白睡榻中,那个穿着猩红色裙子的女人并不是自己的母亲。 这个女子显然比母亲年轻不少。诡异的是,在这一片纯净的素白中,这唯一的猩红女子身上竟然绑着复杂的绳结。这女子像是被一圈一圈洁白蛛丝捆绑住的赤红娇艳的蝴蝶一般。 不知捆住她的人是害怕她逃跑,还是出于别的目的。竟然要将这个女子用这样多的绳子捆住,连睡觉时都不得解开。江代吸了一口冷气,她走上去对着那个睡着的女人便是抽了两个耳光。 那个女人在睡梦中被人抽醒。她即使是在无意识的时候,脸上仍旧露出惊恐挣扎的神情。朦胧中忽然见到将自己弄醒的人竟然是一个绝色的美貌女子。而不是那个如梦魇一般恐怖的恶魔。这更是让她吃惊地说不出话来。 江代冷冷地问道:“你是谁?为什么睡在这里?这里原来的主人呢?” 那女子听到江代接连提出的的问题,却仍旧茫然地看向她。脸上惊慌失措的神情到不似作伪。 江代哼了一声,用另一种语言叽里咕噜地又说了一通。这语言听上去到有些像是扶桑话。显然是江代把自己的问题用扶桑语又问了一遍。 这一回那个女子应该是听懂了江代的问题,但除了惊慌失措以外,仍旧只剩下一言不发。她也许算得上是个美人,只是现在的脸孔与周围的被褥一般苍白。被她身上那袭赤红色的裙子一印衬,更是如死人一般。 方中锦时时刻刻紧跟在江代身后,他见了这里诡异的情形。心中却在不断猜测,终于他开口问江代道:“这个女人会是扶桑将军的女儿吗?要与你父亲联姻的哪个?” 其实江代心中也是如此猜测的。她既然堂而皇之地躺在自己母亲的卧榻上,那显然就是有取而代之的意思。可是她现在疯狂地想知道自己母亲到底如何了。 江代凑到那个被绑着的女子跟前,对着她狠狠地抽了一巴掌,用狠戾的语气将刚才的问题又问了一遍。 那个女子浑身被绑,一动不能动。江代一巴掌抽过去后,她本来雪白的脸上立刻浮现出一个血红色的掌印。可她除了逆来顺受一般地颤抖抽泣以外,却仍旧不敢说一个字。 恐怕她这几日在这琉球王的控制下,已经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甚至还要被绑着睡觉。这扶桑女子显然已经是被虐待的麻木了,除了忍受不再做出任何反应。如果她真是什么将军女儿的话,那就要感慨一声造化弄人了。 江代对这个颤抖哭泣的女子忍无可忍,她突然从怀中抽出一把尖锐的匕首,猛地就要朝那女子心口插去。这已经不是逼供,而是要她性命了! 但是江代的手才刚举起,还没来得及挥下,就被一只有力的大手牢牢抓住。 江代的手被握住不能动弹,她用不可置信的眼神回望方中锦,冷冷问他道:“你尽然要帮她?” 方中锦只是淡淡说道:“你杀了她也没任何用处。何必给自己造杀孽?” 江代却不理会方中锦的话。她使劲挥动手臂,试图从方中锦的桎梏中抽出来。江代本来已经失去了理智。母亲不见,父亲另娶,寝宫被人鸠占鹊巢,方中锦竟然还要帮她!这一股脑的恨意都要立刻发泄在这个莫名其妙的女人身上! 忽然就听门口传来一个冰冷的男子声音说道:“她们母女二人身上的杀孽难道还少吗?还会在乎再添一条人命?” 第五十六章 父亲 方中锦跟随者江代来到了琉球王宫中。却只见到王后的寝宫如居丧一般一片惨白,而本该属于王后的卧榻上竟然躺着一个赤红色的女子。这女子浑身被捆绑着,除了抽泣颤抖,问她什么都是一言不发。看来她就是被送来联姻的将军女儿了。 江代连问了那女人几次,都得不到自己母亲的下落。她心中恼怒至极,挥手就要将这个可怜无助的女子刺死。可她还没能将匕首刺下,就被方中锦抓住手腕。 江代不敢相信方中锦竟然帮那个女人。愤怒控制了她的身体,江代一心要当场把这女人杀了为止。 但是方中锦却劝告道:“你杀了她也没任何用处。何必给自己造杀孽?” 这时竟然从门外走进一个男子,他声音冷硬地说道:“她们母女二人身上的杀孽难道还少吗?还会在乎再添一条人命?” 方中锦与江代转头看去,原来说这话的是一个穿着华贵的中年男子。他虽然不再年轻,但也看得出曾是一个如玉公子。这男人身杆瘦长,肤色病恹恹一般的暗黑。 他头颅微低,眼神中充满了憎恨厌恶之情,冷冷地瞥着江代与方中锦。而跟在他身后跟着十几个兵勇模样的人。他们手中各自举着长矛与弓箭,此时纷纷指着方中锦与江代二人。 看来这个阴狠的男子就是江代的父王,琉球国的藩王了。只是他对江代说出这样的话,语气中全无父女之情。对消失的王后更是没有任何夫妻情份。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有多少仇怨? 江代看了自己父王带兵而来,并不显出一点惊慌失措的样子,而是同样用冰冷的口气说道:“我母亲呢?被你弄死了吗?”这话中更是一点对父亲的亲爱尊重也无。 琉球王听了并不恼怒,而是反而有些快意一般说道:“她自己不知检点,死在野男人的身上。到正合了她的意了。” 方中锦听到了这父女二人的对话,即使是他已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仍旧觉得震惊。天下竟然有这样的父亲,这样的母亲,也合该生出江代这样惊世骇俗的女儿了。 江代听了自己母亲已死的确信,并没有悲伤恸哭,反而像是怒从心起一般。她这一回猛地一挥那只拿着匕首的手臂,终于挣脱了方中锦的束缚。 江代声音变得尖利凄凉,高声对着琉球王喊道:“那你怎么不去陪葬!”说着便要向自己的父亲冲去。 琉球王直到这时,眼神中才出现了一丝恐惧之情。他连忙向后缩去,而那十几个亲兵则挺着长矛举着弓箭,统统对准了他们的郡主。只待琉球王一声令下,就能将郡主扎成马蜂窝。 江代已经被愤怒支配了身体,她不顾一切的要去杀死自己的父亲。眼前的那些阻碍都像是不存在一般。 其实以江代的功夫,这些兵勇并不是她的对手。可是她最惯用的软鞭已经遗失在了象岛之上。她手上这柄匕首是她决定夜闯王宫之后,在街市上唯一能找到的武器。 江代惯用长兵器,但现在只有三寸多长一柄短匕首握在她的手中。而那群兵勇呢,则用的是长矛和弓箭。此处弓箭并不合用,长矛却是攻守兼备的绝佳武器。江代一时间攻的处处制肘,竟然被几个兵勇拦在琉球王面前,无法再前进一步。 琉球王的妻子与女儿都是武功高手,但他自己并不会一点功夫。他常年被自己妻女瞧不起,却是敢怒而不敢言。 他生平最怕最恨的是自己的妻子,而对这个从小看到大的女儿也是心存畏惧的。如今他看到这个女儿竟然被十几个兵勇止住不能再向前进。他胆子便渐渐大起来了,脸上居然露出了阴狠舒畅的笑容来。 其实江代已经陷入了狂怒之中。她虽然不停地挥舞手中的匕首,与那些兵勇交战。但她一双眼睛却是始终狠狠盯着她的父亲。 忽然见到她的父亲竟然笑了出来,一股狂怒忽然在江代的心胸与四肢上席卷冲撞。江代的手臂都在颤抖,她几乎要握不牢那柄匕首,但仍旧拼命挥舞着。 江代已经被自己的心魔控制了。她根本不在乎那些兵勇的长矛是否又在她的身上划出一道道血痕。 她只是要冲到那个被她呼为父王的男人身前,亲手将他的咽喉划开。要让这个人喉头的热血溅在自己脸上。要看着他的眼球凸起,要看着他痛苦地吐出最后一口气。 琉球王终于被自己女儿疯狂的模样惊吓到了。他忽然对着宫殿外高声呼喊,果然皇宫中的灯火被次第点亮。不断有人呼喝着向这一处赶来。过不了多时,这个宫殿就会被大批拱卫军包围了。 但是这一切对江代来说都是听而不闻。她仍旧不顾一切的要向琉球王冲杀过去。终于有一个士兵的长矛就要刺入江代的心口,却被一声尖锐的破空声打断。 士兵再看时,自己手中只剩下矛杆。而那矛头竟然不知道被什么事物削断,掉在地上发出哐堂一声响。 牵制着江代的攻击忽然一弱,她更是肆无忌惮地向着琉球王冲去。那琉球王已经吓得脸色发白,但他不敢离开兵勇的保护,只得不断地向宫殿外吼叫,要拱卫军赶紧过来护驾。 这些亲兵们更是手忙脚乱,他们已经少了一人,却没能明白为什么长矛会突然断裂。正在他们焦头烂额的时候,忽然就觉得头上罩来一片巨大的灰云。 这灰云浩浩荡荡的压将下来,一时间让这些兵勇都目不见物。他们手上的兵器也都被罩在灰云之中,使劲去挑动眼前的灰云,却被压将下来的强风逼得呼吸一窒。 琉球王惊恐去看,原来是一直站在一边的那个男人,他一把扯下屋中挂着那块灰白的布帘,兜头就罩在这些士兵的身上。 江代忽然觉得身前没了阻碍,更是猛地向琉球王扑去。可就在她心喜即将得手的时候,忽然觉得后颈一痛,眼前变得一片漆黑,身不由主地软倒在方中锦的怀中。 那些兵勇们拼命挣扎,终于掀开罩在头上的布幔。却只看到一个男子抱着郡主,已飞快地消失在屋墙之后,再也见不到了。 第五十七章 承诺 江代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不在皇宫,也不在原先的客栈里。 她正躺在一个肮脏破败的床榻上,周围的昏暗低矮掩饰不住房屋中的脏乱不堪。她身上盖着一条薄被,已经脏到发硬,闻着有一股霉腐与体臭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江代支起身子,就看到方中锦也在屋子里。他此时正坐在一张破桌边上,一脸沉思地看着江代。 江代脸上忽然飞红,但又立刻想起来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她俏脸一板,怒道:“你为什么阻止我?你帮的是琉球王,还是……那个女人!” 她已不再称呼琉球王为父王,说到那个代替自己母亲的女人,更是恨的咬牙切齿。 方中锦叹了一口气,说道:“我是帮你而已。” 江代楞愣地看向方中锦,片刻之后又转回愤怒说道:“以你的功夫,你当时要杀了琉球王是易如反掌的事情!你若是真心想帮我,现在我们怎么会在这里?” 方中锦听了江代的质问,并没正面回答。他反而是平淡无波地问了另一个问题:“码头上那个小伙子,他没有认出来你是郡主,对吗?” 江代被这突兀的问题问的一怔。想起来码头上确实有过一个年轻人,江代还曾把他叫来问问岛上情形。这只是个无关紧要的路人,方中锦怎么会突然问这样的问题? 江代随即冷笑一声,说道:“你难道还怀疑我不是什么郡主,骗了你吗?” 方中锦摇摇头说道:“据我所知,你那邪门香饼是需要耗费男子精气才能制作吧?” 江代听了这话脸上更是一红,但她立刻用倔强的眼神回敬方中锦,仿佛在说:老娘就是这样的人,你难道不知道吗? 方中锦继续说道:“你要制作香饼少不了要用到青年男子。但码头上那个青年男子看着快乐活泼,被陌生女人叫过去也没有一丝防备。而他更没见过一个常在深闺中的郡主,所以不认得你。” “可见你平时并不虏获琉球岛上的青年,而是不断地在别的海岛上流窜,对吗?” 江代不明白方中锦到底问的什么,点点头也不否认。 方中锦继续在江代面前将自己在心中反复思索的一些事情一点点剖析在江代面前,他说道:“我不知道你同琉球王闹到这一步到底曾有多少恩怨。我不来批评你的往日行事,但也猜得出你其实很爱你的子民。才不愿意伤害他们,是吗?” 江代从未想过自己是不是爱自己的子民这样的事情。她只是自来觉得不该虏获琉球岛上的人,这就算爱民吗? 方中锦又说道:“如果琉球王当场被我杀死了,你就是名正言顺的琉球女王了。这里每一个人都将是你的臣民。你可知道吗?” 江代向来与母亲更亲近,从来不将父亲的王位放在眼里。在江代心中,她更觉得自己是个自由自在的江湖人,而不是什么王家贵女。方中锦忽然这么一说,到如醍醐灌顶一般,让江代第一次意识到这一点。 其实琉球王只有一个王后,王后也就生了江代这么一个女儿。番邦并无女子不可继承王位的祖宗法典。但是琉球王已近中年,膝下只有这样一个女儿是铁一般的事实。 琉球王与江代本来并不亲近,二人甚少交谈。琉球王更是从不对江代提起什么继位之类的事情。其实他心中总是隐隐期待自己还能生一个儿子,只是恐怕永远也等不到这样的机会。所以江代才从未想到过自己会成为什么琉球女王。 方中锦见到江代已从震惊中恢复地差不多了,遍又说道:“如果我杀了琉球王,那个扶桑将军的女儿恐怕也会立刻被你杀了泄愤。而你们琉球国将从此便会陷入战争之中。 本来联姻必然是扶桑为了拉拢你们而使出的法子。但是你若给扶桑一个出兵的好借口,''拉拢''又怎么比得过''占领''好呢?到时候民不聊生的,可都是你的子民啊。” 江代也知道方中锦说的句句属实,但她还是倔强地说道:“对不起了圣人阁下,我不是你这样的迂腐之徒。在我眼里还是杀掉琉球王最重要。既然上天没有生我一副善心肠,我又何必去管别人是否被火烧水淹呢?” 方中锦知道江代说的全是气话,他无奈一笑,又调转话头说道:“其实你那个香饼的作用无非两个:提升你的内力和控制男人的想法。 但你难道不知道武当派的功夫有多博大精深吗?你身在宝山不知苦心修习,反而要借助什么歪门邪道。以你现在的刻苦程度,把这些邪门心思都花在修行上,反而更能助你在武学上有所精进。 至于控制男人想法么,你也完全不需要。如你这样的容貌性情,本来就是所向披靡的。还需要什么旁的辅助?” 江代听了方中锦这一通话,也不知道他在夸自己还是骂自己。这臭小子不论要说什么,多半要装模作样半天,这一点江代早就已经领教过了。她便直截了当地问方中锦道:“你到底要说什么?” 方中锦轻轻一笑,像是这昏暗房间中的一点微光,只听他说道:“你若是肯答应我不要再用什么暖香饼。我第一助你除去琉球王。第二让你赢取琉球民心,顺利登上女王宝座。第三包你琉球民众一世太平,不被扶桑所扰。你看如何?” 江代听了方中锦这话,不知为何忽然生出一种莫名其妙的柔和温暖之感来。就像春日降临,冰雪消融一般痒痒酥酥的。她愣了半晌,最终只是朝着方中锦翻了一个白眼,说道:“像你这样婆婆妈妈的男人我还真是第一次看见。好,我答应你就是了。不用暖香饼总行了吧。” 方中锦似乎突然想到什么,又补充道:“也不能再去虏获青年男子,对他们为非作歹了。” 这话直说的江代恼羞成怒,将一床腐臭僵硬的被子劈头朝着方中锦扔去。她脸上绯红一片,口中怒骂道:“去你的蛋,我哪有对什么青年人为非作歹!就凭他们也配!” 第五十八章 寻找 在琉球国首里的一间破屋中。方中锦与江代达成了一个关乎琉球所有人命运,更是牵动整片海域平衡的协议。 方中锦答应协助江代除掉老琉球王,拥立她登上女王宝座,并且确保扶桑国不会对琉球动兵。 条件只是要江代发誓不能再用暖香饼害人。这样的要求可说是让江代大大地占了便宜,她绝没有不答应的道理,自此琉球人的命运便在江代这一记点头之后彻底改变了。 方中锦见她答允的痛快,便也说道:“那好。现在外面是兵荒马乱。我们第一件事就是要去寻找纪常安与郑和。只有联手他二人,我所说的才都有可能实现。” 江代听了这话并不以为意。若是说就靠江代与方中锦二人的力量就能够夺权篡位,那就连她自己也不能相信。 但是再加这两人又能有多大改变?她已见识过方中锦过人的本领,江代决定且信他一回。只不过她仍旧问道:“怎么纪常安与郑和没同我们一起吗?” 方中锦点头说道:“琉球王倒是个令行禁止的国王。我们刚从王宫中逃出来,他已经下令全城搜捕疑犯。等我赶回客栈时候,他二人已经先一步走了。我这才带你随便找了一处地方躲藏。” 江代哼了一声,说道:“这哪里是老贼的本事了?不过就是首里太小,王宫也不大。他的话才能这么快被传出来罢了。那我们如今要如何找到你那两位好兄弟呢?” 方中锦默默沉思,这首里虽然确实是不大,但好歹也算是琉球的宫城所在。他们外来的三人对这处地方都是一无所知,这样忽然被冲散,倒确实是不容易找到对方。 这时候屋外不断发出士兵呼喝打骂的声音,还伴随着妇女孩子啼哭,家舍被人砸坏的声音。想来是琉球王派人搜查全城,而士兵们已经来到了附近的地界。 方中锦虽然不会去惧怕什么兵丁,但是也知道这处不是久留之地。他抬头看向江代,问道:“你知道这里何处有大些的妓院吗?” 方中锦与纪常安不打不相识,便是在大明京城的妓院中。如今他二人走散,方中锦还是先想着要到妓院中去找他。倒不是说纪常安有这样的癖好。只是若说在首里有什么既树大招风,又兼具容易避人耳目的地方,那就非妓院莫属了。 一方面若是纪常安他们也有心等着方中锦找上门来,那如果是躲在什么民居或者山洞之中。方中锦挨家挨户去找,那便不知道要耽搁多少时日。 而那些显眼的地方,哪一个又会比得上妓院?这地方算是半个法外之地,就连士兵过去搜捕,多半要给老鸨一些脸面。 江代听了这话,也只得点头说道:“若是说最大的妓院,那就是惠极馆了。那处倒不简单,咱们这就去碰碰运气吧。” 方中锦艺高人胆大,江代也是对这首里城极其熟悉。他二人随意偷了两身琉球百姓晾晒在外的普通衣服,改换之后便出发向着惠极馆而去。 这一路上其实并不太平,各条街巷中都不断传出妇女啼哭、士兵喝骂之声。间或有兵丁压着一两个年轻女子向着王宫走去。 旁的百姓见了这样的情形,无不是纷纷咒骂。胆子大一些的更是直接对着兵丁就要推打。 架不住兵丁们都是手拿武器,成群结队而来。百姓们全都不这群人的对手。 方中锦与江代在路上走着,自然也碰到有巡逻的兵丁上来盘问。虽然他们二人衣着褴褛,但江代是个年轻女子这件事情是掩盖不住的。 一遇到这样的人,方中锦总是先装做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再用汉语解释说他们是从大明来的水手和婆姨,到岸上来寻地方“玩”一会。这话一说,那些士兵便会露出猥琐的笑容。 首里的人大多会说一些汉语,而跑船的水手到岸上发泄一下更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他们虽然奉了大王的命令寻找一个美貌的琉球姑娘。但是大王倒也没形容过要找个什么样的姑娘,只说是容貌极美的都抓起来回宫中审问再说。 他们的琉球王本来活的像个比丘和尚一般守清规。如今新死了王后,忽然又是在热孝里赶着另娶妻子,又是大规模搜罗年轻貌美的女子。这些诡异举动,在这些兵丁眼中倒都是可以理解的。 男人么,心中想的不过就是这些念想罢了。人家是王,便能把念想化为现实。他就算是要把所有年轻女子都抓去充实后宫,他们这些吃粮饷的也只能听话照办罢了。 大王既然说了要找首里女子,这能将大明官话说的如此纯粹的人显然就不在抓捕范围内了。 士兵既然收了方中锦递来的碎银子,便挥挥手让他们去了。 而方中锦经过这番对话,心中已将情形慢慢理清。自己因为同琉球王没有对过话,所以琉球王只当自己也是个琉球人。 而在琉球王眼里,当然是找到那个忤逆自己的女儿最为重要。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家丑不可外扬,他对外只说把所有美貌的琉球女子都抓入宫中。 这倒反而让别人产生了误会。那些士兵们只当是大王要充实后宫,却不是要找具体寻找某个人。于是那些给了好处的,他们便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本来么,什么样的人才算“美貌姑娘”?你也不能给出一个准话来不是么? 方中锦他们终于一路行到了首里最大的妓院——惠极馆左近。这惠极馆处在繁华地段,就在守礼门的边上,终日干着些极不守礼的事情。 方中锦与江代身上穿的已是连简朴都算不上的粗布衣服。他二人为了避人耳目,各自将头发胡乱一扎,脸上也都涂的漆黑,看着只比乞丐好上一点。如今他二人堂而皇之的向着首里最大的妓院正门走去,倒是引得众人侧目。 这妓院今日生意显然不好。虽然正是掌灯时分,但是内里的客人稀稀拉拉。两个姐儿也是有气无力的靠在门边上。 见到方中锦他们二人登门,既不招揽也不催赶。只是淡淡看他们二人一眼,便不再搭理了。 方中锦虽然是初次来到琉球,但心想天下的妓院能有多大的差别?这几个女子表现的如此反常,多半是自己找对地方了。 第五十九章 试探 方中锦与江代二人为了寻找走散的纪常安他们二人,第一步想到的就是到各处大妓馆碰碰运气。 当他二人真来到了首里最大的妓馆——惠极馆外时,却发现这处地方果然透着古怪。除了生意冷清以外,姑娘们也都像是害了病一般懒洋洋的。 他二人见无人来阻拦,便毫无顾忌地长驱直入,一直向内堂走去。终于有一个妈妈模样的人见他二人直闯,走出来便是叽里咕噜的对他们说了什么。 那妈妈一生识人无数,她对着这两人高声呼喝,却见那走在前头的男子并不理睬,已经猜到他不是琉球人。 妈妈立刻用半生不熟的汉话冲他二人喝道:“怎么回事?什么人都往里闯了!这里是接待各国贵客的,水手玩的地方在庆西街!” 接着她又扭头对着门口的两位姑娘高声叫骂两句。显然是埋怨她们没能把住门,将流浪汉也放了进来。 方中锦并不理会她的喝骂,只问道:“我们是来找人的。不知道妈妈有没有见过两个大明来的公子?” 妈妈一听这话,眼珠骨碌一转,就在他二人脸上打量了一番。最终她一摆手就道:“我们这几天都不开门做生意,没什么公子小姐的!你们赶紧滚,别妨碍我们这里清净!” 方中锦听了这话到还没什么,江代已经听不下去了。她一生走到哪里不被人忌上三分?不论是被人当成郡主还是妖女,从没像现在这样窝囊的。 她听了妈妈这话,对着她便是一瞪。若是旁人瞪这妈妈一眼倒也不会怎样,只是江代身上那不怒自威的的气势难以掩藏。那位妈妈被江代瞪了一眼,倒是引起了她的疑心来。 妈妈忽然满面狐疑地对着江代问道:“这位姑娘也是来自大明的吗?” 虽然她这话问的比刚才客气上一些,但是皱着的眉头显示出来她内心所想的绝不是什么善事。 如今外面闹得纷纷扬扬,士兵到处在捉拿年轻貌美的琉球女子。别的人只当是琉球王想要寻个由头充实后宫,但这位妈妈却是知道内情的。 她混到如今的地位,全靠宫中有相熟之人常能递个消息,说句好话。所以她也知道,之所以官兵到处抓人,全是因为几日前宫中来了女刺客! 按说女刺客应该是一个容貌美丽的琉球女子。而眼前这个女子虽然打扮的肮脏破烂,却也难以掩盖她身段优美。恐怕自家妓院中都找不出比她更加匀称勾人的了。 妈妈存心引她说话,就是要试一试她是不是汉人。而江代虽然会说汉话,但只要一开口就能听出语音不纯。显然不会是什么汉家姑娘。 江代见那妈妈对自己起了疑心,便只回答道:“是。”她单说一个字,倒是不好从语音上分辨江代的来处。 那妈妈人就不肯放弃,又问道:“这里是男人寻快活的地方,你怎么也跟着来了?” 方中锦代替江代回答道:“我们是来找人的,本就不是寻什么快活。你只管告诉我们那两个汉人公子此刻在何处就成了!” 其实刚才那妈妈第一次说没见过什么汉人公子时,方中锦便觉出这妈妈心中惊慌,想来是在说谎。恐怕自己并没料错,纪常安与郑和果然就躲藏在此处。 那妈妈却是心中算盘一阵狂打,最终皮笑肉不笑的对着方中锦他们二人说道:“你们跟我来。”说着她便率先站起身子,袅娜着向里屋走去。 方中锦与江代是艺高人胆大,并不去惧怕什么妈妈老鸨。他二人对了一眼,便跟着那妈妈向里走去。 那妈妈将二人引进一处小屋,示意他二人坐下。这妈妈心中对方中锦他们存着鄙夷与忌惮,不想立刻与他们扯破了脸,便端着架子,以尴尬的神情对他们说道:“我们这里是伺候达官贵人的,按说像你们这样的人不该领进来。既然你们是要找人,就在这里间坐一会,我出去帮你们问一问。” 她说着就要向外走,但想到什么又扭头对他们说道:“桌上的东西你们不要随便碰。桌布窗帘你们也别伸手给我碰脏了。” 她已经疑心这贸然闯来的二人就是宫中想要抓捕的刺客。但是“刺客”是什么?这妈妈心中倒也没有准数。 他们琉球向来是小地方,琉球王也是世世代代统治此处。历代琉球王子嗣都不兴旺,并没什么旁人来觊觎王位。宫变之类的事情更是听都没听过。 琉球人心中都觉得王位一代一代往下传是再天经地义不过的事情。所以忽然听到什么刺客,那妈妈只以为是潜入宫中偷盗的贼子罢了。 她既然怀疑这两人是小偷,便在言行中处处表现了出来。方中锦见她一副想要先稳住自己,又怕他二人偷自己东西的神情,心中不免觉得好笑。 他忽然转头问江代道:“你知道什么点穴手法,可以让人身上瘫软无力,连喊叫的力气也没吗?” 江代听了这话先是一愣,但立刻明白了方中锦的意思。她笑着说道:“你只需要灌内力于指尖,点她膻中穴就行了。” 这膻中穴在人体正中,掌管了人的气机运行。现下要从头教方中锦点穴手法已是来不及,但好在他内力浑厚强劲。若是用手法将内力强行拍在此处,阻了这妈妈的气机运行,也能让这妈妈浑身使不上力气,连说话都说不响。 方中锦一个箭步冲上前去。那妈妈还没来得及跨出一步,却见那个男人朝自己身前抓来。她刚要高呼一声:“淫贼!” 但这话卡在她的喉咙中,忽然就发不出声来。那妈妈就觉得自己手脚都使不上力,胸口憋闷着喘不过气来。浑身一软,天旋地转般地倒了下来。正好跌在一张椅子里。 方中锦初次试手,便觉得此招非常管用。他微笑着对江代说道:“论阴狠招数你算的上是女中丈夫。来吧,逼供这事就由你来操刀了。” 江代听了这话并不恼怒,而是笑眯眯地看向那个妈妈。她本来惯用的鞭子已经遗失在象岛。但近几日她发现自己抽人耳光也是极其顺手。 江代二话不说对着那妈妈脸上就来了一巴掌,笑眯眯地说道:“这位妈妈有劳了!” 第六十章 逼问 惠极馆的妈妈疑心寻上门来的两个男女是偷摸到宫中的刺客贼子。她并没思考太多,便引着二人到内间的小屋里。 她心中本来盘算的是先稳住他们两个,自己则偷偷派遣人去找她宫中的相熟之人。若这两人真是那个大闹王宫的刺客,那她这回也算是立了一功。 只是她万没想到,自己招惹的竟然是方中锦与江代这两个老天派来的活阎王。 如今她被那小子在身前一拍,顿时连站的力气都没了。而那丫头更是不好相与,上来就是对自己一巴掌。 那妈妈瞬时觉得自己眼前一黑,跟着就是金星乱转,再然后便能感到脸上火辣辣的疼。 她因被方中锦一掌拍在膻中穴上,气息混乱,甚至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这一巴掌挨下来,那妈妈立刻脸上涕泪交纵,黏稠稠的糊了一大把。 江代看这妈妈脸上这么多鼻涕,心中觉得恶心。她这纤纤玉指便不能再招呼在妈妈脸上。她心中也不含糊,只是对着那妈妈的小腹撞了一肘。更是叫这妈妈气血翻腾,几欲呕吐。 看着那妈妈痛苦的神情,江代脸上带笑地说道;“谁说这里只容许男人来寻欢作乐?我倒觉得这样挺有趣的。” 说罢又一肘撞在她小腹上,厉声喝道:“说,王后现在何处?” 其实自己母亲是否真的死了,才是江代心中最牵挂的事情。她漂流在外数个月,忽然回到家乡,却得知了母亲死去,父王另娶的噩耗。 江代终究不肯相信自己母亲真的已经死了,所以不死心地再问一次。 那个妈妈身上气息紊乱,每喘一口气都是浑身作痛。但妈妈又不敢不答,只说道:“王后总是应该在……在宫中才对。还会去什么地方?我也不知道……” 她这话说的江代一怔,接着她有气无力地继续说道:“王后不久就要大婚了,不会……不会在外……啊!” 她这一句话还没说完,却又吃了江代一肘。即便是气息不顺,她仍旧疼的惊呼出来。 只听江代冷冷对她说道:“我问的不是这个女人。是真正的的琉球王后!” 妈妈心说原来这女刺客是先王后一伙的,忙喘着气说道:“王后……她已经殡天了。这个全城百姓都是……都是见着的。不能有假,姑娘也别太伤心了。” 她话说完,原拟再挨那个女强盗一下。却没想到她屏了半日,女强盗倒是没有对她下手。妈妈偷偷睁眼看向江代,却见她脸上木木然的,看不出喜怒来。 江代早知道自己母亲已死这消息已经是确凿无疑。如今再听一次,并没有像过去那样伤心欲绝。她极快的调匀了呼吸,又沉声问那妈妈道:“不用你废话。那两个汉人公子现在到底在何处?” 妈妈早知道最后总要问到那两个公子,她真心想要叹一口气,只可惜自己气息不畅叹不出来。 妈妈说道:“我不知道他们在哪……”她眼看江代又要一肘过来,忙用尽全力说道:“听我说……听我说!我虽然不知道他们在哪,但是这两个人晚上……一定会回来!这几日他们都是白天不见,晚上就回来……要这要那折腾不休。今晚也绝不会例外的!” 方中锦在旁边听了半日,直听到这一句话,便能肯定自己没有找错地方。纪常安与郑和一定是白天四处寻找自己,晚上便在妓院中发少爷脾气。 纪常安无论走到哪里都是穷凶霸道的,以使唤人为乐。而郑和只要不在船上,就要犯洁癖的毛病。什么被褥床罩,窗帘桌布都一定要换上崭新的。他们两人走在一块,真是让天下的客栈老板又爱又恨。 这妈妈当初也是见到两位公子忽然半夜闯了进来。他们穿着体面,出手又阔绰,妈妈自然是喜不胜收的将他们两人向最好的屋子迎去。 只可惜送上自己手下的几个姑娘,他们却是一个都看不上眼。只是不断的要这要那,花样百出。 妈妈是见惯了各种各样人的风月老手,她便疑心这两人其实是一对儿。他们来自己这里,只不过是图个方便办事罢了。 本来嘛,这两人都是容貌英俊的如玉公子。一个看着是狠戾了一些,另一个则完全是白玉沾露的俊俏模样。妈妈便自以为是的将他两人安排在一个屋子,还备上了鸳鸯枕、白玉膏等物供他们使用。 哪知道自己如此贴心的安排并没得到丰厚打赏,而是被那个霸道的小子一脚踢坏了房门。 妈妈当然是心疼不已,但是又不敢赶这两个人出门。他们一来便伴随着满城的风风雨雨。一时间外面到处是官兵在捉人。 妈妈也曾疑心这两人是不是躲藏的逃犯。但外面要捉的分明是扶桑女子,而这两人是大明来的男子。这一下就不符合了。 妈妈甚至出过一个损招。让自己手下最聪明伶俐的姑娘去勾引那个看着白润一些的青年公子。顺便查看一下他会不会是女扮男装。 这下可好,当真是如同抚了逆鳞一般。这两人从此对自己手下那些丫头们都不再给好脸色。经常把好好的姑娘当作下人丫鬟一般拼命使唤。 本来她们做这一行的,只要客人付得起银钱,受一些虐待欺负都是常事。就算告到官府也不会有人来答理。 妈妈赶不走他们,而这两人每晚上五十两银子会钞从未有过半分拖延。妈妈只能睁一眼闭一眼,自己则是远远躲着这两个人。 如今又来两人寻找他们,那妈妈想到的第一件事便是赶紧把新上门的瘟神送走。但没想到新来的瘟神更不好相与。原来两人至少不动手打女人,而这个女强盗折磨起人来真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妈妈被她这番虐打,自然什么话都老实招供了。只求他们四人一旦相会,便能早早离开此地。放她们一条活路。 方中锦听了这妈妈的话,只说道:“好,反正不久天就要全黑了。我们就在这里等着。” 说罢他搬了一张椅子坐在妈妈身边,冲着她一笑。直笑的那妈妈心中战栗不止。 第六十一章 利益 惠极馆中的一个小屋子里,妓院里的妈妈今日是倒了血霉。她此刻气机混乱,全身针扎一般疼痛。连喊一声的力气都没有。又有一男一女两个强盗将自己夹在当中。 这两人倒是气定神闲,各自坐在两侧,像是夹住自己的两座山头一般。而这妈妈却是一边忍受着刻骨剧痛,一边苦挨着等待另两个大魔头回来。 自己也是活该倒霉,当初只盼望稳住这两个强盗,才把他们骗来这里间。但却没想到正是这馊透了的主意,害得自己被这二人软禁起来,也没人能来救自己。 手下那帮野丫头平日里好吃懒做,现在大半天没见着妈妈出来。竟然没一个担心妈妈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个个都像是出笼之鸟一般,没了管束就要无法无天。 这一等就是从天色朦胧等到了夜凉如水,终于从外面传来一阵乒铃乓啷的响声。能在夜里搞出这么大动静,必然是纪常安这霸王回来了。 方中锦对着江代说一句:“我出去看看。”便留着她看管妈妈,自个儿出去了。 过了一刻,他终于把那两尊菩萨请进了小屋。别看这屋子狭**仄,却是妈妈平日休息的所在。旁人不得允许不能随意进出。周围墙砖最厚,算是相当僻静。他们要商量什么大事,反倒是比纪常安他们所住的客房好上一些。 方中锦一进屋子,便对着那妈妈前心一按。那妈妈眼前一黑,一口真气逆行,立时昏死了过去了。 方中锦从江代这里初学了此招,已经使的得心应手。他将那妈妈摆平之后,回头看着屋内三人似乎都在等他开口说话。 方中锦朝着众人一笑,说道:“总算又汇合了。我们那艘西洋战船现在如何了?” 纪常安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说道:“你们两个到底闹了什么天宫?把这里搅的沸反盈天的。 你们走了没多久,全城就开始搜捕犯人。我眼看着原来住着的客栈冲进一批官兵,便知道一定是你们捅出的篓子。 等我与阿和赶到码头,所有船只早就被琉球王查封扣押了。好在士兵只抓年轻貌美的女子,我与阿和就在这里躲了几日清净。你们到躲的真隐蔽,我们这几日白天四处找寻,连一点线索都没找到!” 方中锦只得将他与江代离开之后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对二人说了。一番话说完,却是让纪常安与郑和各自陷入沉思。 还是江代先急着开口问道:“你说找到他们二人就能助我除掉琉球王。现在已经找到了,我们要怎么做?” 这话到让纪常安与郑和听了一愣。他们两个虽然一文一武,在朱棣面前颇有些面子。但出了大明的疆土,他们除了有些钱财外,并没什么能服人之处。 若说要行刺琉球王,那天晚上才是最好时机。如今就算加上一个纪常安,是否能冲入已经加强了戒备的琉球王宫,还要准确无误的将琉球王刺死,已不再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方中锦若真的是为了行刺琉球王。那天晚上阻挠江代行事,现在却要纪、郑二人帮忙,那真是多此一举了。 果然就见方中锦摇摇头说道:“我寻找他们二人,不是为了刺杀琉球王。而是为了确保琉球百姓不在事后被扶桑清算。 这话出口,江代脸上还是一片茫然。纪常安与郑和心中却已经雪亮。 方中锦对江代说道:“我这两位朋友,一个是大明内官监太监,另一位是锦衣卫千户。都是皇帝面前的红人。” 江代眯着眼睛仔细打量他二人,虽然她早猜出郑和是位公公,而纪常安可能也是官府中人。却猜不出自己竟然会遇到两位大明皇帝的得力助手。 她又问方中锦道:“那你是什么官?” 方中锦一笑说道:“我只是闲云野鹤,身上没有一官半职。” 江代大方许诺道:“那就更好了,等我做了琉球女王,必定封你做侧官!” 侧官在琉球是地位极高的官衔,可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纪常安听了却不买账,直截了当地打断江代的话道:“他是汉人,在大明无论想要做什么样的官职,我也能帮忙撺掇。到不必女王你费心了。” 江代并不把这样的冲撞放在心上,又问方中锦道:“我已经知道你的朋友都是大明皇帝面前的红人,那之后又要怎样确保百姓平安呢?” 方中锦沉声说道:“要想扶桑不乘火打劫,欺占琉球的领土。总要他心有顾忌才行。若是我这两位朋友能及时赶回大明,在扶桑集结军队下海之前,带回大明皇帝旨意:宣布要在琉球驻兵,保护属国安全。那琉球百姓的安全也算是保住了。” 江代听了这话,心中不禁一番思量。在汉人的心中,自古最痛恨的便是失去了主权,被异族人占领了大好山河。 但是像琉球这样的海上小国,向来只能仰仗大国保护,才能换来几十年的太平。被扶桑占领与让大明驻军之间,江代自然是更倾向于让父国派兵来保护自己的子民。 想到这里她便不再犹豫,而是对着郑和与纪常安深深一拜,说道:“臣女谨代表琉球子民,向大明天子请求派兵保护。以躲避扶桑的觊觎。” 纪常安与郑和连忙偏了身子,不敢领受这一拜。 其实郑和心中早就已经思量清楚了。皇上有意让自己出海,其中一个目的便是为了能让大明的威德遍布天下。出兵琉球所费并不多,但是得到的却是琉球以及其他属国的衷心臣服。 同时若能在琉球驻兵,对于终日蠢蠢欲动的扶桑,也是一支扎在它胸口的利箭。自己一心为皇上筹谋,皇上对自己向来也是信任有加。所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这一番主,郑和便决心代替皇上做了。 郑和思及此处,便起身对着江代深深一礼,恭声说道:“臣代表大明天子,答允了女王的请求。预祝女王早日登上王位!” 方中锦见他们二人已经商定妥当,便说道:“我们这里一起事,扶桑那边必定马上会得到消息。他们离的更近,要派兵也更快。郑兄,纪兄,还请你们即刻出发,快马加鞭赶回京城。只要皇上先一步颁布圣旨,宣布要驻兵琉球。那扶桑总不敢再多加造次了。” 第六十二章 暴君 方中锦他们四人在首里的一家妓院偏屋里一番密谋,将之后如何起事,如何接应都商量妥当。 为了不耽搁事情,纪常安与郑和便偷偷摸上了码头。干翻几名守卫,随便抢了一艘航船,偷偷回大明去了。 琉球码头的守卫们倒没当这是多大的事情。只以为是外国商客受不了这里的戒严,偷抢一艘船只潜回国罢了。 掌管码头的官员为了避免被责备,将这事情压着不报。琉球王甚至不知道曾有这样一桩事情发生,仍旧是每天审问那些被捉拿来的美貌琉球女子。想来天下为官之道总是大同小异的。 琉球王每天审问那些女子,自然是一无所获。他心中不免要升起一股无名之火。这怒火要如何发泄?刚好面前又有美貌女子,便发泄在她们身上吧! 琉球王自己也没想到,这样一来就将自己荒淫无度的罪名更是坐实了。 过去琉球王“惧内”之事,可说是人尽皆知。琉球的前王后是位出了名的绝色美人,每个有幸一睹她芳容的人都被迷醉的晕晕乎乎。 她出身神秘,但是显然背景丰厚。常有人猜测她是来自大明的公主。更有谣传说只有天上仙女下凡,才能让人一见便不由自主地迷醉痴狂。 总之那几年,琉球王从来没有传出立侧妃的任何旨意。 但如今前王后才殡天多少时间?琉球王便紧赶慢赶的要迎娶新王后。甚至还没进行正式册封,就把新王后引入宫中居住。这样的“急性子”,便是在不怎么重视礼教那一套的琉球,也让百姓在底下议论纷纷。 新的王后显然没有先王后那样的本事。琉球王虽然已经把她带入宫中,却还是一刻不闲,每日搜刮美女进宫。 这些女子因为莫须有的罪名被捉走,但往往没能有命回来。就是偶尔有一个被抬出宫的,也是遍体鳞伤奄奄一息。 虽然这个捡回一条小命的女孩儿家人对外三缄其口。但自从女儿回来之后,他们却终日以泪洗面。又有从大夫那里传出来的小道消息,说那家的女儿被摧残的不成人形。下面更是被完全破坏,今生无法再嫁人生育了。 自此人人对琉球王更是又怕又恨。只要有女儿的,都把女儿深深藏在家里不敢让她出来。 琉球王曾过了十几年的不如意生活。被自己的妻女看不起就罢了,作为一个国王,他从来没有看一眼女人的自由。 琉球王也曾经以为自己是深爱妻子的。但后来便慢慢怀疑自己只不过是被控制了思想。 而妻子之所以会嫁给他,只不过看中了他的国王身份,好方便她行事。 最让琉球王恨的牙齿发痒的是,他妻子不尊重他便算了,还经常会莫名其妙的带一些少年男儿回宫。过一段时间再悄悄放了。 他们到底在做什么?天下再蠢的人也猜得出,天下最孬的男人也容不下! 自从先王后殡天之后,琉球王再不受任何控制。他天生就是王,是一方霸主。但自从识人事后就从没畅快过。 如今他一旦发现自己可以任意妄为,竟然没人能阻拦他之后,更是变本加厉地胡闹。 起先琉球王让士兵抓捕女子,真的只是为了找到江代这个逆女。但他忍不住破了几个女子的身子后,竟然什么苦果都没吃到。 这一下就像是虎入山林一般,而那些被抓捕来的女子则像是连刨土的勇气都没有的绵羊。她们除了哭泣,什么都不会做。而越是哭泣,琉球王便越觉得被激发了性子。 之后琉球王越玩,花样越是翻新。越是翻新越觉得其乐无穷。他似乎要将过去在先王后身上得到的失意全发泄在这些无能为力的女子身上。至于新来的那个王后,早已被他整治的连哭泣都不会了。整个人麻麻木木的全无半点趣味。 琉球王这样的行径,比起古时的暴君尚且不如。自然是引得百姓怨声载道。只是琉球这样的边陲小国,从来未发生过揭竿而起这样的事情。 岛上物产丰富,往来的海商带来大量的金银器物。百姓只要能够有饭可吃,谁会想着去干杀头送命的事?可说在这样的岛上为生是既快乐又富足的美事。谋反?不存在的! 直到如今,每日不断有百姓的女儿被强掳进宫,之后再也走不出来。光天化日,路上已经再没有年轻女孩行走。一些生过孩子的妇人若是不小心,都会被兵丁抓回去凑数。 若说最苦的是百姓,那第二苦的就是首里的士兵了。这路上能见到的女人已经越来越少,但是每日长官要求抓捕回去的数量却越来越多。到了眼下,即使找不到美貌女子,也只能遇到个女的便强拉回去凑数。 不然如何?难道回家强拉自己老母不成?许多人心中甚至隐隐觉得,兴许有一天自己真是找不到年轻女子。到时候要么从身边人下手,要么就拼命搏上一搏。 当然这话谁也不会说出口来。他们只是将自己心中的怨恨用眼神发泄在长官身上。 那长官心里难道就不苦了吗?他心中也是苦不堪言的!自己手下带回来的女子,不管好赖只要到了数字便算是交差。但长官每次带着那群丑美不均的女子去见琉球王,总少不得挨上一顿雷霆之怒。 前一日甚至被琉球王用一只瓷杯子砸在脑门之上。那淤肿至今未退,只能用头盔遮掩。铁质的头盔每日与伤口摩擦碰撞,不断地提醒自己那日受到的耻辱。 他已经是将近六十岁的人了。说句不客气的话,琉球王可说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娃娃。他被琉球王如此羞辱,也只能将一口怨气强自咽下。 而那琉球王每日见到自己带去的女子不如他的意,更是一次比一次暴躁。不知道下一回又会有什么样的羞辱强加在这个两鬓斑白的老人身上。 这样每日强掳民女的差使是否有个头?即使把全琉球的女子都送去给琉球王糟蹋,是否就能填满他的欲壑? 长官自己也知道,这样危险的日子是不可能一直过下去的。总有一日天怒民怨,这琉球王朝必受灭顶之灾。 他是一个老人了,到时候在这灾难中是否还能保全身家?长官并不知道,也不敢去想。 直到一天,有两个年轻人找上了自己为止。 第六十三章 说服 琉球国乃一介岛国。由不同岛屿链接而成。这样的地形天然就容不下、也用不着大量的军队。 莫说这一处历来无甚么叛乱造反之类的事情发生。就算是小偷小摸,也因为难以在各个岛上流窜,所以很少发生。 琉球国唯一的一支军队——拱卫军首领满查已经快要六十岁了。他从懂事那一天就知道自己会接替父亲的位置,世世代代地替琉球王守卫这片土地。而他也不辱使命地先后替三位“琉球王”守护琉球。 如果一切太平,满查可以在满六十岁的时候请求告老。自己的儿子则会顺理成章的接替自己的位置。 儿子将会如自己一般守护这个平静的岛国。将他一门的荣耀永远延续下去。 只是天下的事情哪有一尘不变的道理?他们家族延续了将近百年的太平富贵终于将在自己手中断绝了。 那天晚上满查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自己家中。没想到儿子忽然坚持要见自己。 满查的大儿子杜赫是自己一直以来的骄傲。论武艺可说不输于当年的自己。而且他也是一个聪明,善于拉拢部下的人。在拱卫军中这几年,已有了极好的人缘。 甚至杜赫已有了自己的一群心腹。为父的自然看得出来,但也从未点破。儿子的荣耀就是自己的荣耀。他有过人能力,做爹的怎么会不开心?这拱卫军统领的名头总有一天会是杜赫的。若是能让他早日建立起根基,才会在交接时不闹出乱子。 满查听说儿子坚持要见自己,心知他一定是有什么要事,便让他进自己屋子。 没想到杜赫不光自己进来,还带来了另外两个人。就见儿子鬼鬼祟祟的将两个披着大氅的神秘人迎接进屋子。并且恭恭敬敬地请其中一人坐下。 那个人虽然全身隐藏在大氅之下,但从形态看得出,是一个身段姣好的女子。 满查立刻提起了警戒之心。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杜赫虽然一切都好,但却有一个十几年都解不开的心结。 他如今虽然有妻有子,但是对于家人并不像自己那样亲热。而能让杜赫打心眼里尊敬的女子只有一个。那就是琉球郡主江代了。 果然就见这两个神秘人在他身前坐定,各自掀开头上帽檐。其中一个是自己不认识的年轻男子,而另一个不是郡主江代又是谁? 满查这一回真是气往上冲:杜赫这个臭小子混不吝清,终于还是给自己闯下大祸了! 琉球王这几日大动干戈为的是什么?就算旁人不知道,自己难道也没个数? 琉球王真正要抓的就是这个夜闯王宫,刺杀未遂的郡主江代啊! 满查立刻用愤怒的眼神瞪了自己儿子一眼。果然那臭小子像是个傻子一样根本没注意到他,只是用复杂的眼神看着江代的背影。 色令智昏!色令智昏! 满查这就要愤怒起身,叫人来抓住江代,没想到郡主却先用汉语说道:“满查伯伯别来无恙。这几日奔波苦劳,怕是不好过吧?” 琉球人大都会说汉语。王宫贵族们更是以汉语流利为荣。对于满查和江代这样的人来说,汉语更像是王室语言一般。 他听了江代这话不以为意,也用汉语回答道:“虽然前一段日子是奔波了些,但现在好了。郡主殿下既然来到此处,我的差事也算完了。” 说罢他转头对儿子杜赫厉声说道:“臭小子和我一起把她拿下,旁的事情我不会对大王提起。总算还来得及将功补过!” 没想到儿子杜赫并不动身。这个三十岁的男人第一次用恳求的神情对父亲说道:“爹,你就听她说完吧!” 满查怒往上冲,就要拍案而起。还是江代用冰凌相击一般好听的声音说道:“就算我毫不抵抗,乖乖被你抓去见我父王。你觉得你的苦差就能结束了吗?” 满查听了这话,不禁一怔。其实他自己也明白江代话中的意思,只是他一直不敢往深处去想。 江代又说道:“满查伯伯你自己也明白。如今父王要抓的根本就不是我。他只是为了自己的欲望,才要你满大街的捉拿女子。” 她见满查终于沉默,再接再厉地说道:“这些女子哪一个不是好好的闺女?她们完完整整地被你送进宫去,却有几个能有命走出来?那些枉死的女子是被父王杀的没错。难道满查波波你就是无辜的吗?” 满查虽然知道江代说的句句是真,仍旧梗着脖子说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殿下只管放心,郡主与大王终究是父女。不论郡主闯下什么样的大祸,大王最终一定会原谅郡主的。到时候老臣也一定会从旁替郡主说情的!” 江代听了他这话只是淡定地一笑,说道:“确实。拱卫军首领是何等尊贵又重要的人物。历代琉球王,哪一个都要对您敬重三分。您说出的话,琉球王自然是要给些面子的。只是不知道……如今这位琉球王是否也如果去一样对您尊敬有加呢?” 江代这话看似轻描淡写,实则正戳到了满查的痛处。自己的额角仍旧在隐隐作痛,伤口还藏在便帽里。 江代又说道:“本来么,拱卫军与琉球王室是一荣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拱卫军保护琉球王室的安全,琉球王室赐予拱卫军富贵荣耀。这样的太平日子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但不知道还能持续多久呢?” 满查终于不再说话了。他目光并不与江代接触,而是倔强的投向前方,像是在仔细观察江代的衣领一样。两只手紧紧地攥成拳头,防卫一般的摆在身前。 江代向前凑了一点,对满查说道:“先王后殡天,父王伤心欲绝。他已经……疯魔了!” 琉球王已经疯魔了。这个念头几百次地突然浮现在满查的心头,但又立刻被他赶走。这一刻被江代就这样把这念头说出来,满查只能在心中暗暗回答道: 我知道。 江代看着满查复杂犹豫的神情,她知道一切都如方中锦说的那样顺利无比。她只要把方中锦教给自己的最后一句话说出,事情就不会再有转变。 江代好整似遐的坐正了身子,脸上神情高贵大气。只听她说道:“满查叔叔,您忠于的不过是‘琉球王’而已。但您忠于的‘琉球王’是谁,却影响着所有琉球百姓以至于您的一生荣辱。今日琉球千万条性命都掌握在你的一个决定之中。 请问满查伯伯,您看由我来做琉球女王如何?” 第六十四章 密谋 自从江代与方中锦悄悄潜入拱卫军首领满查的府邸之后,已经过了三日了。 这段时间里,满查并没有因为这次突然的造访而显出一丝一毫的改变。仍旧是每日对自己的部下们训话,要求按照大王的意思抓拿到足够的女子回宫复命。 这样越来越难达到的要求,自然有胆子大的向满查叫苦。一个身材高壮魁梧的提举便苦着脸回禀道:“将军大人,并不是弟兄们不出力。实在是路上一个女子也找不到了。” 别人听了这话,知道终于有人敢说出实情,也是纷纷附和。一时间校场之上响起一片叫苦之声。亏得满查平日治军严谨,又向来以善待下属闻名。若是换了别人,哪里还能熬到今日?早就有人哗变了。 没有想到今日的满查与以往并不相同。他并没有安抚手下的情绪,而是铁着脸看向众人。直到众士兵渐渐发现了将军似乎心情不佳,这才慢慢静了下来。 满查直等到校场上重新回复死寂,每人都不敢抬头直视自己的眼睛为止。他将手中提着的齐眉棍向地上重重一顿,这个快到花甲之年的老人仍旧有着让人心惊的气势。 其余被训话的兵士们听到这一声棍响,就似这棍子抽在自己头上一般,脖子都是一缩。自己从入伍那一刻起,被满查将军苦苦操练的那些苦痛回忆又一次纷至沓来。 满查见到自己余威尚在,心中满意。他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我知道你们这段时日确实辛苦了。但是大家再坚持一段日子。过了这段时间,若是刺客还不现身。大王必定会体谅我们的苦处,不会再要我们追查下去了。” 他威严的用目光巡视列队众人,又说道:“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手段,总要完成大王的使命。若是街上没有刺客,便到屋中去搜捕!你们且放心,不论你们这段时间遇到什么样的人阻挠。都有我站在你们身后为你们撑腰。这段日子我们拱卫军将其他一切要务都暂时放下,总要完成大王嘱托再说!听清楚了吗!” 列队士兵齐声高呼:“遵命!” 这一声嘹亮整齐,响彻整个校场。老将军满查看着这些鲜活年轻的面庞,心中默默念道:“杜赫我儿,为父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啊!” 没人注意到满查将军离去的背影是否有一丝踉跄。众士兵都已经在压抑的气氛中,沉默着列队向反方向离开。 待得众人散去,先前开口对满查叫苦的那个提举苦着脸向外走去。忽然觉得有人将手臂搭在自己肩上。提举回头一看,原来是另一个提举来拓。 来拓是一个身材瘦长,长两撇老鼠胡子的男人。只见来拓对他说道:“轧杰,别急着捉人,我们先去喝一杯。” 虽然白日去酒馆喝酒是有违军纪的,但心中怨愤难平的提举轧杰还是跟着来拓弯进一家不起眼的小酒楼。 这处酒楼不开在大街之上,而是藏身于民宅聚集的巷弄里。若不是这家的酒确实好,早就要关门大吉了。这家平日里就客人寥寥的小酒楼,最近几天更是门口罗雀。瘦长条的来拓与一身蛮劲,郁气难平轧杰一进酒楼,就看到空空荡荡的店面,连酒保都缩在角落里在打瞌睡。 他二人叫醒酒保,找了个最僻静的角落坐下。待酒水上来之后,来拓压低了声音对轧杰说道:“兄弟,整个拱卫军里,我就服你是个明白人。你说我们将军是不是老糊涂了?”他说罢这话,一双细长的眼睛盯着粗莽的轧杰去瞧。 轧杰被来拓这话说的一惊。他抬头细看了周围,确实是一个旁人也无。酒保已经回自己的角落继续睡回笼觉。他又抬头仔细端详来拓的神情,最终说道:“将军的智慧远高于我们。只是我也不明白他这些举动是何意思。他口口声声说什么抓住刺客,现在我们干的事情哪还是什么抓刺客啊?” 来拓端酒杯眯了一口,说道:“无非就是不想担责罢了。你说的也有道理。将军的智慧远高于我们。我们觉得他是老糊涂了,其实他不过是说些漂亮话,终究卖命送死的还是我们。” 轧杰这几日心中的苦闷一但被人点穿,就像是开闸泄洪一般不可收拾。他将手中酒杯往桌上一顿,说道:“将军的人品我们一向是尊重的。可是这一回他确实是不愿为我们担当了。我们这样下去与送死有什么分别?再抓不住女子回去给大王……审查,我们终将是人头不保了。” 来拓手臂细长,他一手按住轧杰,压低了身子说道:“我平日与小将军走动的多,与他说起这些事情,他也觉得将军做的不地道。只是现在确实没有别的法子了。”他口中说的小将军,就是满查的儿子杜赫了。 轧杰大手一挥,说道:“这些远的东西不是我这脑子能考虑的。我只愁今日的任务眼看就绝对完不成。”说罢他朝窗外一指,继续道,“你看现在街上连母猪都没一头。还到哪里去找什么女子?” 来拓听了一笑,说道:“其实我们大王是什么人?他之所以大动雷霆,不是因为我们不能按时交上十名女子。而是我们送去的女子……都太丑了。先前也有几次没教足过,只因里面有几个容貌过得去的。大王就没要打要杀的。若是我们能找到和大王意的美人去,就算只有一个,这一日的差事也算交代了。十个母猪,也赛不了一个貂蝉啊!” 轧杰脑中似乎真有灵光一现,但他还是皱眉回答道:“你说的道理我能不懂吗?我们这哪里还有什么美貌女子了?” 来拓则得意的靠进了椅背,继续说道:“平民家的美貌女子已经没了,难道富人家没藏着女儿吗?富人家的女儿远远要比穷人的女儿美上十倍。说不定我们只要送上一个,像先王后一样对了大王的胃口。别说抵了一天的任务,说不定从此再没有这样的荒唐命令了!” 轧杰狐疑的看向来拓,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富人家的女儿是我们能动的吗?” 来拓一笑,说道:“你还记得今日训话,将军是怎么说的吗?‘你们且放心,不论你们这段时间遇到什么样的人阻挠。都有我站在你们身后为你们撑腰。这段日子我们拱卫军将其他一切要务都暂时放下,总要完成大王嘱托再说!’”来拓笑着模仿将军的口气,接着说道:“这些都是他的原话。没有一句是我捏造的,你都已经听得清楚明白了。既然他说无论是谁阻挠,都有他撑腰。我们就找一个最美的女子回去,甭管她出生在什么门第,一切就说是将军的主意。说不定从此这女子上了大王的心,这一切荒唐行径就此结束。我们这才是为琉球百姓做了大善事啊!” 轧杰几杯酒下肚,如今心头血热。他不耐烦再多想其中细节,一张厚掌重重地拍在桌子之上,震的酒盅碗盏叮当乱响。他豪气地说道:“好,这件事,我就跟着哥你马首是瞻了!” 第六十五章 拍门 琉球作为一个岛国,并不像临近的大明、扶桑甚至高丽一样人丁兴旺。而琉球王室更是子嗣不丰,所以并没有繁衍出一整套的贵族做派规矩。 相反的,岛上贸易畅通。各国商贾的船只无论要去哪里,无不需要在这里歇一歇脚。 所以琉球的商人却是做得非常之大。他们的地位超然,甚至已经隐隐然有了与贵族平起平坐的地位。这在别的地方是不可想象的。 大商人乐博更是所有商贾中的翘楚。琉球人只有名字,并没有姓氏。而乐博的大名却是每一个琉球人都知道的。 谁家要吃米吃盐,穿衣卖布,都要进乐博的商铺。可说衣食住行,柴米油盐,无不是乐博挣钱的所在。 乐博更是知道如何维护自己财富的人。他这样一个商贾,若是没有王室的保护,转眼就会被人洗劫一空。 所以他除了会低调的蓄养一些家丁打手外,也时时刻刻注意着向王室大献殷勤。 乐博生有一儿一女。儿子终年在外替自己做生意,是一个得力助手。而女儿却是一个难得的美人。 按说他这样的大商人,如果能把女儿嫁入王室,那一定是最好不过的打算。 只是琉球王年岁比女儿大得多了,先前又一心一意独宠王后。眼看自己女儿是不可能被纳为侧妃的。 但是这女儿到与郡主江代年纪相近,也算是投缘,她俩竟成了闺中姐妹一般。 乐博的女儿兰纳样貌虽然不像江代那样惊为天人,也算得上是大家闺秀。外加她的性格柔和甜美,非常讨人喜欢。 乐博视自己的女儿为掌上明珠。她越是长开,乐博越是不舍的让她去联姻。总希望他的女儿兰纳最终能觅得良人,做一个吃穿不愁的富家太太便足够了。 至于这几日首里城闹得沸沸扬扬的大事,乐博虽然知道,却并不放在心上。官兵抓人,最多就是到大街上强拉一些民女,对于他这样的大商贾,是没有影响的。 即使如此,他还是反复叮嘱自己的女儿兰纳这段日子千万不要在外抛头露面。 好在女儿乖巧懂事,从来不需要自己担心。她十几日来总是在屋子里做些针线活,乐博便真的将心放下。 直到这一天早上,他听到自家大院门口有人大声吵嚷,他这才赶过去看个究竟。 首里城虽然是琉球的首都,但终究是建造在海岛之上。它四面环海就算了,岛上还有火山。能够供人居住的平地并不很多。 所以就连乐博这样的琉球第一大商贾,所住的宅邸也不比大明普通的富豪宽广。 乐博从自己主屋中走了出来,却看见自己的家丁们正在和拱卫军争吵。这会是什么样的状况? 乐博实在是懵了。他自己不论是在王室还是拱卫军中都有些面子。怎么今日会有人到他门口来罗唣? 乐博到底是掌管几千人生意的大老板。他气定神闲的走到家门口,先是抬手制止了家丁的动作。 别看乐博脸上平静,其实早就暗暗观察了这些拱卫军身上的铠甲服饰,确实不是有人在作假。 乐博沉声问道:“不知道几位小将军来我家所为何事?我家下人不知道轻重,还请几位小将军见谅了。” 他话说的漂亮客气,脸上神情既不恼怒也不卑微,确实是一番人物。 为首的将士厉声喝道:“我们得到确凿证据,大王要捉拿的刺客就在藏在你们府上。我们奉了命令前来捉拿,无关人等休要罗唣!” 这话却说得生硬无比,并不给这个琉球第一大商贾半点面子。 乐博听了士兵的话,心中却是一沉。以他今日的地位,宫中自然也是有熟人的。所以乐博不可能不知道,大王每日搜捕的刺客究竟是谁。 而那“刺客”江代郡主,确实与自己的女儿颇说得来。难道女儿竟然瞒着自己,偷偷将潜逃的郡主藏在自己家中?这并不是不可能…… 乐博心中虽然擂鼓一般,但是面上仍旧是沉着镇定。他飞快地将各种关节一一想了一遍,说道:“几位小将军恐怕是弄错了。我只是一个生意人,向来挣得良心钱。每岁供奉从不敢少了,与你们将军更是有如兄弟一般亲热。怎么会做出私藏刺客这样的蠢事呢?” 为首的那个将领正是提举轧杰。他三杯黄汤下肚,被同袍一撺掇,便大着胆子到乐博家门口来闹事。 要说抓一个绝色美人回去。谁却算得上是绝色美人?过去肯定是先王后和郡主江代。 如今这两人自己是没本事去抓的,那次一等的乐博女儿兰纳也算得上是漂亮。 轧杰如今在门口吹了半日冷风,酒早就已经醒了。但自己既然已经拍门闹事,总要把事情做完。 说不得,今天最好的状况是得罪了乐博,却因奉上美人而被大王赏识。最差也不过是丢了自己这份差事,以后做个小买卖罢了。 但不闹这一出,自己总有一天会因为大王迁怒,而身首异处。 轧杰从来没觉得今天他在这里拍门,是被别人算计过的。他只觉得一切都是天经地义,是自己做出的决定。 乐博见这将领蛮横不讲情面,自己手下人不过十几人,与拱卫军敌对并没好果子吃。 他一边悄悄遣人去找大将军满查,一边说道:“小将军非要不信,便来搜查就是了。我府上绝对不会有什么刺客。但若是搜不到刺客,不知小将军打算如何了结?” 轧杰知道自己是骑虎之势,绝不容许自己气馁。再说他根本就没打算抓什么刺客,一开始就是想要把乐博的女儿兰纳带回去复命。 这一回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必须要将计划进行到底才行。轧杰梗着脖子说道:“若是抓不到刺客,听凭处置便是。让开!” 轧杰一声暴喝,让其余的人心头都是一惊。他如今心中激动,手上力气实足。 轧杰一把推开阻挠他的人,堂而皇之的带着手下硬闯进去。在乐博的府上横冲直撞,翻箱倒柜。见到一个女人,便先拉来搜摸一把。 乐博见了气往上冲,但仍旧是冷静地先问自己手下道:“小姐这几日是否真的都是乖乖待在屋子里?没有带别的人回来吗?”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乐博冷笑着说道:“且让他们张狂。事后再看我如合禀报!” 第六十六章 大闹 琉球第一富豪乐博今日可说是受了奇耻大辱。一早上拱卫军的官兵便在门口喧哗,说什么要来自己家里捉拿刺客。之后更是二话不说硬往里闯。直搞得家里鸡飞狗跳,乌烟瘴气。 拱卫军们在首里城捉拿“刺客”已不是一日两日了。这段时间虽然是经常受到夹板气,但也在开始的时候发了一笔小财。起初首里的百姓只以为这事闹几日便罢了,出点小钱躲过官兵刁难才是上策。 就连这些拱卫军自己也没想到,这一场闹剧竟然会持续这么久。他们已经在首里城搜刮抓捕了这么长时间。好好一座都城,竟然像是鬼城一般。白天都见不到什么活人。起先还能搜刮到一些银钱,现在除了被上风责骂,被百姓仇视以外一无所获。 这些士兵们似乎也知道今天这事是冒了大险,成败在此一举。他们便将平日所受的窝囊气都发泄在乐博的家眷仆妇身上。搜查之时少不得一些揩油的行径。 乐博真叫是气往上冲。他已经派人立刻请拱卫军将军满查,也把消息报道了王宫之中。但是两边都是石沉大海。琉球王不理会自己就罢了,为何满查也没有一点消息?难道这群人不是自己出来瞎胡闹,还真是奉了满查的意思来寻自己晦气? 乐博越往下想,越是浑身发冷,倒像是浸入海水中一般。他再一次转头低声去问自己手下道:“小姐真没有带什么人回来藏着?”他直到如今,仍旧以为是拱卫军真的得到什么线索,对自己不利。他哪里能想到,竟然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把主意打到他自己女儿头上。 手下急得满头大汗,脸膛通红。他一副哭腔地说道:“真没有!小姐每天都在屋子里绣花。绝对没出去过,也没任何人被带进来。” 乐博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保护好小姐闺房,别让不长眼的人乱闯。” 可是天下的事情就是怕什么来什么。这群猪油蒙心的兵丁立刻找到了通往小姐闺房的路,气势汹汹地直往里闯。乐博心疼女儿,赶忙带着几个仆人去阻拦。但这些兵丁到底是训练有素,哪里是乐博能够拦的下的呢? 拱卫军们一路拖着乐博的人,强行向着兰纳的闺房走去。事情已经闹到这步田地,今天他们如果不把兰纳带给大王,那自己只有死路一条。什么人也不能拦下这群拱卫军的拼死意志。 终于一路破开兰纳的闺房,果然就见一个美丽的女子坐在绣床里瑟瑟发抖。这女子看着柔弱无助,脸上带泪,不是兰纳又是谁? 为首的轧杰深吸了一口气,心道:“果然是个美人。这些日子抓来的女子没有一个能比得上的。老天保佑就是她了。成了就是升官发财,不成最多身首异处!”思及此处,轧杰一挥手对兄弟们喊道:“刺客找到了,就是她!带走!” 这一声真是让乐博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直到此时此刻,才确信拱卫军们并不是得到了什么消息。还真的就是把注意打到自己头上了。 这群人一来到自己闺女的房间,一点也没扫查翻找,直接就要强行带着女儿离去。这不是一开始就打主意强掳自己女儿又是什么? 乐博高声吼道:“你们是急疯了眼吗?这是我女儿兰纳,不是什么刺客!平日我给你们好处你们没有少拿,现在自己有难竟然敢动我的女儿!”说罢就要拼命去推搡抓住自己女儿轧杰。 轧杰如今像是抢到宝物一般,绝不容许别人阻拦。他一只手如铁箍一样狠狠抓着泪流满面的兰纳,另一只手猛地将失了理智的乐博推倒在地上。轧杰便要赶忙翻身去王宫,把这一趟差事交了。 他也知道夜长梦多的道理,如今在心中喃喃祷告的竟然变成了轧杰。他只求这一路千万别出状况,让他将这女人安全带到大王面前就成。 就在轧杰、乐博、兰纳三人心中都慌乱一片的时候。忽然听到兰纳房门口传来一声女子的断喝:“住手!” 屋中众人都回头去看,没想到来人是两个全身包裹地严严实实的怪客。从身形来看,一个是高大威武的年轻男子,另一个是身段姣好玲珑有致的少女。 “江代!” 屋子中所有人心中忽然都发出这一声惊呼。轧杰犹豫了一下,放下手中抓着的兰纳。抽出腰间佩刀,对准了那个蒙面女子。他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抓住真正的刺客江代重要,还是弄一个美女回去满足大王心愿重要。 这样复杂的事情,已经不是轧杰能想清楚的了。他手中握着一柄佩刀竟与自己的心脏一样,不住颤抖。轧杰只盼有人能在耳旁为自己指点迷津,此时到底怎么做才是正确的选择? 兰纳虽然泪眼婆娑的倒在地上,但是仍旧用细如猫叫的声音对着门口站着的女子说道:“你快走啊!” 站在门口的女子正是江代没错。她看了一眼过去的闺蜜,默不作声。兰纳虽然身处险境,仍旧想着要自己快逃。但是她不知道,设计这一切的正是自己与方中锦。一丝愧意在江代心头一闪而过,立刻又被挥去。要成大事者,不能这样婆婆妈妈! 江代对着轧杰低吼道:“快滚!”只有两个字,却是威严无比,像一个真正的王者一般。即使是阅人无数的乐博,听到了这一声低吼,心中也是发颤。他似乎在这个蒙面女子身上,找到了失落已久的琉球老国王的威严气象。 直到如今,轧杰仍旧不知道自己此刻的境遇都是被人算计来的。他心下一横,这两个女人总要抓一个回去复命。兰纳不过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就算丢在地上也不会跑了。先拿下郡主再说! 轧杰终于控制住颤抖的双手,腰杆下沉,回刀就向江代劈去。他也知道江代是会武的,成与不成只能听天由命! 但他只是向前踏出了一步,便忽然觉得天旋地转。接着他眼前一片漆黑,身上一阵剧痛。轧杰过了一会才明白自己是被人扔飞在半空,重新又掉回地面。 扎杰被摔得七荤八素,脑中也有些糊涂:郡主明明没有动,难道是那个男人? 第六十七章 行侠 拱卫军提举轧杰头脑一热,便将自己今后生死荣辱作为赌注,前往首富家中大闹掳人。却没想到碰到真郡主江代,还被一个神秘的男子一招掀翻在地。 轧杰人高马大,身材魁梧。他被那个神秘人轻轻巧巧的扔向半空打了个转,再猛地扑在地上。心中已经知道这个伴在郡主身旁的男人并不好惹。 他曾听同僚私下说过,当日郡主行刺大王的时候,就是靠的一个男子脱身离去,想来就是此人。 轧杰强忍着肺腑中翻江倒海一般的疼痛,勉强支起身。他知道这一回再不容有失,便是猛地向后急退,立时将自己的钢刀抵在那位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兰纳脖颈之上。 兰纳本来柔美娇弱,此时身上却是抖若筛糠,眼泪鼻涕留了一把。她的老父亲乐博看了更是心肝俱焚,一个胖大的身子像是泄气皮球一般无力坐倒在地上。 被刀架在脖子,在他们这些普通生意人眼里,已经是必死无疑的事情了。 轧杰知道这一次九死一生,郡主既然拿不下,就要拉着这个什么美人去见大王碰碰运气。说不定反而能够逃出升天。 想到此处,轧杰一把拉起全身软到无力的兰纳,用刀架着就要向屋外硬闯。 他手下带来的那些兵丁们早就傻了。只知道木木然的跟着长官,旁的已经想不到了。 还是胖呼呼的乐博头脑转的最快,他哀求一般一把跪倒在江代面前,磕头如捣蒜一般说道:“郡主,您看在兰纳自幼和您一起长大的份上,赶快救救她吧!” 乐博这一回已经是病急乱投医。他先后派人去请大王和拱卫军将军满查,都是石沉大海要无音讯。 到了这时候,乐博已经明白,抓拿自己的女儿早就是被他们默许的事了。否则首里城能有多大?哪有这时候还没请回来救兵的道理? 女儿兰纳在别人眼里是可有可无的棋子,但却是自己的宝贝命根子。大王和将军都不来救她,那说不得,只能求助郡主江代了。 乐博在心中下了决心,这一跪可能从此就算是选择站在郡主这边,但是眼前的形势容不得他再多考虑。 江代恰如其分的伸手去扶乐博,口中说道:“乐博叔叔这话说的太严重了,莫说兰纳从小和我一起长大。就是个平常人遭到这样的劫难,我难道就不帮了吗?” 说罢她转头对着身边的高大青年男子说了一句汉语:“把这群拱卫军都拿下。” 乐博到底身子胖大,哪里真敢叫郡主用芊芊玉手来扶自己。他急忙自己站起身子,一双眼睛直盯着那个汉人男子不放。要知道拱卫军虽然是琉球唯一的军队,但是在操练上从未放松。 这军队在军纪上算不得严格,手上功夫却是不容忽视的。他们一次来了十几个人。自己豢养多年的家丁全不是对手,三两招之间就被全部放倒了。 这个男子虽然刚才露了一手。但常言道好虎架不住群狼。郡主真是托大,就让他这一个人去单打独斗,能有几成胜算呢? 乐博终于忍不住对江代说道:“不知道郡主其余的手下现在何处?”他也知道郡主从前一直带着另一个手下,似乎姓宫,只是今日等了半天也没见到。 乐博又开口说道:“我那几个家丁虽然不成器。但好歹也是个帮手。我这就让他们过来,助郡主一臂之力吧!” 江代见了他啰啰嗦嗦的样子,心中觉得可笑。她对着屋内一指,笑着说道:“我看用不着了。” 乐伯听了她的话,茫然地转头看向屋中。这一看不得了,原来这个汉人男子武功如此了得。 只在自己说了一两句话的片刻时间里,早就将一屋子的兵丁全都打到了。而自己的女儿也战战兢兢地躲在了那高大男子的身后。看来是没有危险了。 “这也太快了吧!” 乐博到底是在商界叱诧风云的老人,他连忙合住嘴巴。心中对自己跟了郡主这一事多了一份笃定。 自己是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的赌注,但说不得郡主确实是个人物。手下又是能人辈出。自己这一回算是奇货可居。若是自己能够鼎力相助,将来从龙之功必定是自己的。 乐博心中算盘打得噼啪直响。前一刻他还在为女儿的生死担心。现在已经想着之后该如何行事了。 他们恭恭敬敬地对江代说道:“郡主,这里肮脏混乱不堪。还请到大堂上休息一刻。那里我已经吩咐下人收拾好了。” 他又转头对兰纳说道:“来来来,你们两个好姐妹已经多日不见了。赶快一起到客厅里亲热亲热。我们兰纳早有一肚子话要同郡主去说。” 兰纳向来乖巧听话,与郡主江代又确实是有一段交情。她听了父亲的嘱咐,忙控制着膝盖不要颤抖,从方中锦的背后走了出来。 她温柔的笑着来拉江代的手,心中倒是一怔:怎么今日江代姐姐没有用她的熏香? 兰纳柔声对着江代说道:“姐姐跟我来吧。” 而江代却没有兰纳身上柔媚乖巧的少女姿态。她大方地笑着说道:“走吧,我正巧有很多问题要问你。” 说着她与兰纳手牵着手,回头向屋外走去。旁人看着这两个少女,她们年龄相仿,又都是在富贵窝中出生。 如今两个人走在一起,气质却是天差地别。一个少女的背影如一株娇柔脆弱的兰花。而另一个则高贵大气,果然有一丝女王风范。 兰纳与江代靠的近了,忍不住,小心的吸了一口气。 确实没有那个香饼的味道。她又不经意间地回头看了一眼屋中。难道那个英雄不是因为香饼所惑? 她忙挥别心中纷乱的思想,像过去一样对着江代柔声说道:“好姐姐,这段时间我可真想你。王后突然殡天,却没见到你回来。我只当你发生了什么事呢。” 江代叹了一口气。这个兰纳是宫中唯一一个能同她玩耍,又与她年龄相近的女孩儿。 她们幼年时也曾在一起开心的玩耍过一段日子。但现在说不得,利用了你一次之后,还得再利用一次。 第六十八章 交易 琉球首富乐博的家中经历了一场大闹,终于渐渐又重归平静。乐博的家仆们打架并不在行,但是收拾残局确实利索。不过一会,那十几个前来闹事的拱卫军已经被五花大绑起来。 只是要如何处理他们?却是一桩难事。仆从们用请示的眼神看向老爷乐博。 乐博沉思着将目光投向远方,最后下定决心一般说道:“也别得罪这些拱卫军。先绑着,要什么就给什么。如何处置等我回来再说。” 说罢他便埋着腿气喘吁吁的向着厅堂赶去。哪里已经有自己的女儿陪着郡主江代,还有一个神秘的高手也在。 至于他们为何能像是未卜先知一般出现得如此及时?这些话靠女儿兰纳是不可能打探出来的,还需要自己亲自出马。 在他赶入厅堂之前,先把所有伺候在外的仆从们都赶走了,才径直向里走去。 果然就见女儿兰纳笑的柔和腼腆,不停地与郡主江代聊着家常。郡主虽然也是有问必答,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们两个气质相差太多。 她俩平日所思所想恐怕也是截然不同。这两个闺中好友,看来再也做不成知心朋友了。 而另一个神秘的汉人男子则是坐在一边。现在他已除掉面罩,露出了坚毅俊朗的容貌。 这倒并不让乐博感到稀奇,以郡主的品貌,收在身边的男人必然也都是人中龙凤。 乐博感叹一声,自己女儿虽然到了今日还是不谙世事一般,完全被郡主比了下去。 但是他这个做爹的,还是希望女儿永远如今天一样永远娇柔善良。嫁一门衣食不愁的夫家便罢了。 郡主今日这般大气深沉,还不是用母死父绝换来的吗? 乐博不敢再耽搁,小跑着走进厅中。胖脸上堆着憨厚的笑容,半点看不出他是一个心机深沉的首富来。 他来到江代面前,又是作势要拜,被江代连忙扶起。乐博笑着说道:“郡主有日子没来我们家完了,我们兰纳终日念叨着郡主的安危。人都消瘦了不少。” 他这番话对于刺客之事只字不提,说的客套漂亮,又带着亲近。 兰纳听了父亲的话,腼腆的笑着低下了头。而江代看着面前这个胖狐狸啊。他能这般恭敬亲热对自己一个“刺客”说话,看来自己谋划的事情并不难成功了。 江代忽然神情一暗,状似心痛一般说道:“我刚从海外回来,还没来得及回到宫中。只是听说琉球这半年来变化实在太大。母亲竟然说走就走了,而父亲又……” 她这话一说,乐博与兰纳都伤心的低下了头。只是兰纳伤心是真,乐博的伤心多半是假。 江代继续说道:“我听一些人说首里城这几日并不太平。我只当是普通人家遭了罪。没想到今日来寻兰纳,竟然被我撞到了这样一幕。实在是让我吃惊不已。” 乐博听了这话,虽然并不接口,但却朝旁冷冷哼了一声。他这时的气愤到有八九成是真的。 江代又说道:“因为母后殡天,父王心中悲恸不已,做了一些糊涂事。我这个做女儿的,要替他陪个罪。”说罢就站起来,真像是要拜倒赔罪一般。被乐博连忙按了下去。 江代又说道:“我虽然还没来得及回宫,却见了不少过去对我关照颇多的叔叔伯伯。大家心中多少都有些不痛快。总算我劝了劝他们,他们都愿意卖我个面子,不再追究。 只是父王伤心过度,身体欠佳。大家都希望能让父王早日放下朝政,好好休养生息。 我作为女儿的,更是责无旁贷,要以父王的身体为重。即使有重担压身,也只能一肩挑下。不知道乐博叔叔愿不愿意帮我一把,劝父王以身体为重?” 乐博听到这里,心说一声:来了!江代这位郡主年纪轻轻,但确实是目前琉球唯一的王位继承人。 要说正统,她确实是正统无疑。听她话中意思,她已经笼络了不少人在手中。今日是要自己也来投诚了。 自己接下来如何回答,便决定了自己全家人未来的性命。 江代见他沉吟不决,便又说道:“其实今日之事哪有这么巧?我能正好赶来制止这帮恶徒害人?其实是我早已得到了风声罢了!” 乐博狐疑的望向江代,不知道她之后又要说什么。果然就见江代一笑,问道:“不知道乐博叔叔家里遇到这一遭,有没有请大王或者满查伯伯来救?” 这话一问,乐博立时露出了尴尬的神情。江代又说到:“只是这么久也没见人来。可见他们对拱卫军这些不肖之徒的行径是知道的,也是默许的。 而我其实也与拱卫军中一些人交好。便是有人得到了风声,又知道兰纳是我闺中好友,才赶忙通知我来救人罢了。” 乐博听了江代这话,眼中露出一丝了然的神情。要说拱卫军中有谁与她交好,那就必然是满查老将军的儿子杜赫无疑了。 这郡主模样娇媚,气质华贵。朝中青年子弟对她情根深种的远远不止杜赫一人。 但郡主这话,难道意思是杜赫也已对她投诚了不成?这样一说,郡主的胜算又大了几分。跟着她起事,兴许并不算亏。 只是乐博是个大商人,惯会讨价还价这一套。你江代郡主需要我帮这一个杀头的大忙,难道不该许我几分好处吗?所以乐博还是不接江代的话茬,只是做出犹豫痛苦的样子来。 江代见到乐博始终不愿说出承诺,一时到没了办法。她只能求助地看向坐在一旁的方中锦。 这几日来江代的行事都是听从了方中锦的指挥。可喜的是方中锦当真是诸葛转世,一步一步算的都分毫不差。直到眼前遇到这个不肯轻易许诺的老狐狸,才有些吃瘪了。 果然方中锦轻咳了一声,用汉语说道:“鄙人奉了大明皇上的旨意,协助郡主处理国事。 待他日琉球安稳之后,便要在琉球岛上开起唯一的海上贸易港口。倒到时候还有诸多不明白的地方,要请乐博老爷不吝啬从旁协助。” 这话却让乐博不禁深吸了一口气。能成为海上贸易港口,还是唯一的港口,对他乐博来说简直是天降横财。商人逐利,为了金银不断流水入袋,就是杀头抄家也是在所不辞。 乐博一双小眼睛聚着精光看向方中锦,也用汉语说道:“这位大人说的可真?可有大明谕旨在手?供小老儿瞻仰一二?” 第六十九章 欺骗 琉球首富乐博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胖狐狸。他将家中的佣仆尽数赶走,只是因为在他府上的客厅中,正进行着一场决不能被外人窥破的讨价还价。 乐博与郡主江代之间你来我往,语带机锋。虽然两人话语中都没透露出半点谋反篡位的意思,但大家肚中都明白这是一场杀头买卖。 乐博虽仔细衡量各方利益,也知道自己今日既然绑了拱卫军的人,便已没有更好的选择。 但所谓的漫天要价坐地还价。郡主江代既然希望自己能够投诚,又怎么能半点好处不给呢? 果然自己只要忍着一言不发,江代那位手下先忍耐不住抛出鱼饵,说是他奉了大明皇帝之命,前来琉球开设通商港口。却没想到眼下琉球内务不稳,只待协助郡主江代摆平内政,便能推行后事。 自从大明施行“寸板不能下海”的海禁之后,这个海上贸易的巨无霸忽然就这么被生生地从贸易海图上挖走了。 不说大明的每年进货出货吞吐量有多大,就说有多少种珍贵物资只有大明才能出产,这绝对是一个让众国海商捶胸顿足的噩耗。 直过了这么多年,海上贸易经过翻天覆地的动荡这才渐渐平息。但却是伤筋动骨,不复往昔了。 如今忽然听说大明要在海外开设通商港口,这简直就是一个天大喜讯。更何况通商口岸若是能选在琉球,而自己能在其中占一个大头。那么乐博不仅仅可做琉球首富,便是称霸海上又有何难? 这一切太过完美,如梦似幻,便让人不能轻易相信。 乐博是什么人?怎么会被人三言两语就利用了去?做商人最终要的是凭据。那么与外国官府做生意,就要看他们的谕旨了。 所以乐博便问一身黑衣的方中锦,可有谕旨带在身边借其瞻仰。 这一句话只把江代听得心中一惊。她强压着自己的神情,不敢流露出分毫慌张的样子来,只是紧紧地盯着方中锦,看他要怎样圆谎。 说什么大明皇帝要在琉球开设通商口岸?这样的谎话竟然事先都没有与自己串通过。 乐博看着虽然胖乎乎,笑憨憨,却绝不是一个傻子。如今他要谕旨来看,又怎么能够给的出呢?此时的江代只感到后心一阵发凉。 只是那个方中锦仍旧是一副深不可测又不苟言笑的模样。他做出沉吟不语的样子,最后说道:“在下这一次来琉球,并不好过分张扬。乐博老爷这番思量,某虽然能感同身受。但即是有谕旨在身,也不能轻易示人。还请乐博老爷体谅。” 乐博听了这话,神色便冷了下来。他拿起手边的茶杯盖子,不断地抚弄杯中漂浮的几片茶叶。他似乎将全副精神都放在拨弄茶汤之上,不再看向江代她们。 大厅之中的气氛便这样尴尬的凝结着。唯独兰纳的一双眼睛不断地在三人脸上流转。她虽然并不太明白这三人到底说的是什么意思,但是也能明白两件事。 第一件事就是,那位救了自己的英雄并不是郡主江代的手下。他似乎还是什么大明国来的使臣。难怪容貌气质如此出众。 更加难得的是,这个身手如此不凡的男儿并没有对江代流露出一丝一毫的痴迷神情。她与江代自幼就总是玩在一块,还从未遇到过这样的青年男子。 第二件事情是,父亲与郡主江代似乎在商量什么极大的事情。但是父亲眼下并不买账,他们三人此时已经陷入了僵局之中。 兰纳这一生虽然不聪明,但是敏感又执拗。她平日里总是乖巧听话,但眼下心中却生出一个坚定的想法:我要帮江代姐姐和那位英雄哥哥一个忙! 无论他们找我父亲谈的什么生意,我总要努力促成才是。之后说不定还有机会能多见见……江代姐姐他们! 她想明白了这些关键,便开口柔柔地说道:“父亲,江代姐姐与我自幼一块长大。如今先王后殡天,姐姐也是可怜无助。父亲您一定要想尽方法帮助江代姐姐啊!” 乐博听了女儿这话,不由得一噎。自己刚才进厅堂之时,并不好立刻把女儿遣走。却没想到她现在竟然会为郡主求情。 他叹一声,心说:罢了罢了,都说女生外向。就连一向乖巧的女儿兰纳也是不能例外。 乐博又别有深意的看着那个自称大明使臣的高大男子,果然是个俊朗的青年。 他吸了口气正要开口说话,却没想到那个青年反而是先说道:“虽然谕旨不能示人。但某若是一点表示也无,总不能让乐博老爷放下心来。” 说到这里方中锦轻轻一笑,恍然间晃花了众人的眼一般。他又继续说道:“这样如何?再过半月就是七夕节。到时候琉球百姓们必然也会举办灯会。 若是乐博老爷能说动大王出宫与民同乐,那天便能有大明正式使节前来下旨。到时候我是真是假,乐博老爷就能一清二楚了。” 乐博听到这里,心中飞快思量。琉球的王室并不像大明皇帝那样高高在上。 要劝说琉球王在七夕节出来游玩并不是一件难事。这小子打算的无非是在宫外行刺罢了。若是仅仅办这样一件事情,可说是所费不大,所获颇丰。 虽然这小子手上没有任何印信,如果当晚真有大明使节能来琉球。那他便多了一条从龙之功。还能分的巨大的利益。若是那小子骗人,被守卫琉球王的拱卫军击杀,自己则可以抢一条护驾之功。 乐博看着女儿期待的眼神,咬牙下了狠心。都说富贵险中求,他虽然已经是琉球首富。但是任谁一旦站在了高处,便像是被操控的木偶一般一心只想往更上层爬。 他如今富甲一方,但始终没有任何爵位在身。所以才会被拱卫军一个小小提举欺上门来。若是他能助郡主登上女王宝座,说不定就能得到封赏。从此再不做看人脸色,陪尽笑脸的丑角! 乐博不再犹豫,只是站起身子对江代躬身一拜道:“恭祝女王殿下一切顺利!” 第七十章 七夕 “七夕节”为每年七月初七。而在七月初六晚上,各家各户的女儿都会对月祷祝,祈求获得美满姻缘。 这一节日相传从汉朝便已有之,也不仅是汉家独有。高句丽、扶桑等受儒家侵染日深之地都会在这一天举办灯会,而年轻女孩们也会在这一天晚上盛装出游。 七月的天气将凉未凉,被拘了一整年的女孩们哪一个不是费尽心思,直要将自己妆点到最明艳夺目为止。 这时的街道上,常能看到还穿着轻薄纱裙的女子们,轻纱薄裳勾勒出年轻女孩们妙曼窈窕的身姿。这一天直比过年还让所有人期待。 琉球自然每年也有七夕赏灯会。只是今年的赏灯会比起往年来说是冷清无比了。 街面上的布置只是稀稀拉拉几处,出来摆摊的商贩也比往年少了一半。更不要说七夕节的主角——女孩儿们了,只能偶然看到这么几个大着胆子出门游玩的少女。 对于这些女孩们来说,七夕节是苦等了一整年的大日子。虽然这几月总是被父母严厉地拘在家中,但大家心中总有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念头:“即使是拱卫军,也不会在七夕节晚上出来掳人!” 说穿了,已被人当做“恶魔”的拱卫军原来也不过是琉球的子弟罢了。白天出来抓人也是为了完成王命,哪有晚上还要当差的道理? 随着几个大胆的女孩走出家门后又能平安无事的玩耍。越来越多的女孩子终于用泪眼说服父母,到街面上透口气。 华灯初上,月明星稀,就连街上卖的糖葫芦都变得好闻极了。青年儿郎与豆蔻少女们紧赶着在集会结束之前把自己最好的衣服首饰穿戴在身上,悄悄打开自己房门走了出来。 夜色随着人流渐多而活了起来。如鲜花着锦一般青年男女们都用希冀的目光扫着路面上的来人。 谁不想在这难得的日子里,巧遇一个真正的良人?此情此景正应了秦观的词句“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在这本该是专属于年轻人的瑰丽夜色中,竟然也前呼后拥地走着一群中年人。说是一群,其实是为首的两个人。 其中一个是面带病容的苍白男子,另一个是笑得见牙不见眼的矮胖男人。他们周围则是一群精壮孔武的青年男子,状似无意般将这两人紧紧地守护在其中。 所有与他们擦肩而过的青年男女们无不露出惊讶的目光。但好在这群气势不凡之人只是慢慢在街上游逛,并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那个病怏怏的苍白男子正是心情郁结的琉球王了。他这几日躲在宫中为所欲为,连朝政都不愿意管理。 只可惜这纵^欲无度的日子也越来越让琉球王厌倦。而这几日送进宫中的女子也越来越少,越来越丑了。 琉球王心绪烦闷不说,还整日觉得疲倦不堪。医生除了规劝他注意休息,保重身体外,还拟了几个似是而非的药案。不冷不热的吃了大半个月,却仍旧让他哈欠连天。 这样沉闷了几日,总算有琉球大商人乐博来宫中探望自己,还想出了在七夕夜偷偷出宫玩赏这样的绝妙点子来。 从前琉球王被管得死死的,更不会产生这样的想法。后来是弄了些女子到宫中玩耍。虽然少女的眼泪能让自己头脑发热,但时间长了便也索然无味。 如今他亲自走到街上,才发现少女竟然可以这样鲜活烂漫,像桌上的美餐一样诱人。虽然已是入秋的日子,但是这些青涩逼人的女孩们巧笑倩兮,借着夜色的掩映,灯火的妆点,竟然比春光还要撩^人。 琉球王可说是每走一步,都要调整自己的步伐,免得在自己的臣子面前出丑。彭拜勃^动的念头终于把自己从百无聊赖中拯救了出来。 边上的老狐狸乐博也是识趣。他不停地指着街面上偶尔经过的美貌少女引琉球王去看,并笑着品头论足一番。 忽然一个美貌年轻的女子闯进了琉球王的视线。 青涩、甜美、饱满,也许这个女子并没有美到十足。甚至平心而论,她姿色还及不上宫中那个连哭泣都不会了的新王后。 只不过她在这个时候忽然被琉球王看见,脸上还带着无忧无虑的笑靥。一副青春盎然又不自知的样子。这便是她的劫数了。 琉球王喉头滚动了几下,双眼直勾勾地瞧着眼前的猎物。他突然对身边的乐博说道:“这个女子不错。把她引到一个隐蔽的地方去。” 琉球王这话说的随意,似乎完全没担心被路上的人听去。乐博等几个人听了琉球王这话,无不是心头震动。但也很快觉得琉球王会说出这样的话也没什么稀奇。 他像是一只庞大的蜘蛛,终日在自己的蛛网上等待猎物自投罗网。如今亲自出去狩猎也是不是匪夷所思的事情。 就算琉球王的念头在常人眼里看来再如何荒唐透顶,也是主上的命令。立刻有几个陪伴在他身边年轻人额首领命,匆匆向那个女子的方向走去。 琉球王满意地目送着这两个年轻人径直走向那个妙龄少女。看着他们出手拦住那少女的去路,看着少女惊慌的眼神,看着她欲哭无泪地向周围的人求救。 而那个本来陪在她身边的青年男子只是默然低头走到一边。看着少女最后颤抖着双腿,跟随两个手下向一条黑暗的巷弄走去。 琉球王像是一个即将要饱餐一顿的蜘蛛一样兴^奋。周围一切都正合自己心意。夜色、灯火、人声都恰到好处,催促着自己心中的野兽蠢蠢欲^动。 而最让自己满意的是那个少女哭泣地回眸,苍白颤抖的嘴唇,像柔弱又无助的白蛾。 而他身上如有一柄炽热的长矛,必须立刻扎入猎物的身体里。直到毒液泄^尽,才能解救自己的饥饿。 是时候出场了! 琉球王艰难地跨着步子,兴^奋地向那条黑暗的巷弄走去。这一只老蜘蛛,要去蚕食今晚的猎物了。 第七十一章 女神 七夕这天晚上本该是属于青年男女互递情愫的旖旎之夜,却没想到成了捕食者暗夜猎食的良机。 首里城一条黑暗的巷弄口,站了十几个体格壮硕的年轻人,而在巷弄里却正酝酿这一起丑陋不堪的恶行。不断有尖锐的浪笑和哆嗦小声的求饶声从里面飘出。 首里城的百姓善良质朴,青年人更是热情外向。路边经过的人忽然见了这阵势,再听先前的人低声一描述,谁都猜到了在里面发生了什么。 有些年轻人忍不住捏紧了拳头,却被身边的人连忙拉住。有些少女赶紧躲回自己家中,不敢再出来一次。始终有仇恨的目光刺破窃窃私语,紧紧地盯着那黑暗的巷口。 终于这嘈杂之声如涓流入海,越聚越多。虽然轰轰然地听不真切,却也知道那些本来一见就只想着避开的人走光之后,心中充满愤怒的人便聚集起来了。 就连那个女孩的家人也得到消息,含着泪守在一边。母亲手上捧着一套女孩子的衣服,已经哭地无法站直。女儿的父亲低着头,一手扶着自己的妻子,一手紧紧握拳摆在身侧。 但他们两个甚至不敢去质问那些守在弄口的壮汉是谁,也不敢去打探女儿现下到底如何了。 到底是谁?正在做什么样的恶?一切已经无需猜测,大家都心知肚明。 “大王已经疯了吗!” 也没听出来是谁这么低吼了一声。或者这只是众人心中呼之欲出的念头罢了。 忽然巷弄中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女子惨叫声,不知道那个女孩在里面到底遭了什么难。 围在巷口的那些人终于有些按耐不住了。先是女孩的父亲一心要冲进巷子里看个究竟。被守在巷口的几个壮汉一把推倒在地上。 他的老妻子连忙过来扶起他。一个年轻一点的男人看不过去,走上前与那些守卫理论。 他的大胆影响了周围一两个人,也围在那青年身边对几个壮汉怒目而视。但他们哪里是守卫的对手?几个守卫干脆不理睬他们,满打算着再将这几个年轻人推倒在地了事。 只可惜这几个年轻人并不像那位老父亲那样容易对付。守卫推了几下没能将他们几个赶走,互相点了一下头后,便有一个守卫抽出了腰间的配刀。 这一下果然是立竿见影,几个年轻人包括那对老夫妇见了刀尖上闪过的寒光,无不是脖子一缩。 那几个守卫相顾哈哈一笑,抽刀的那个用充满蔑视的神情对那个为首的小伙子说了几句什么。 这一下,那个小伙子像是被点燃了心中的怒火一般。他猛地从路边抄起一根不知哪来的竹棍就要冲上去与那带刀的守卫搏斗。 这变数却是让几个守卫没想到的。只听哐啷一阵响,他们齐齐抽出腰间佩刀,指向了那个青年。 一群手持佩刀的壮年汉子与一个只拿着竹竿的青年互相对峙,换到任何地方都是一副不公的画面。 但这青年男子的勇气鼓动了周围同样充满气愤的人。他们琉球人一直都是热情如火的,亲朋好友之间互相帮助扶持更是刻在骨子里的性格。 这一段时间来,琉球王倒行逆施,每日强掳少女进宫,本就已经在每一个琉球人心中都点燃一把怒火。如今他竟然敢在七夕夜施此暴行,即使是乐观豁达的琉球人也看不下去了。 当时便有几个人拿着随手能找到的木棍、铁条围了上来。这个青年人顿时胆气一壮。就要向那几个守卫冲过去。 守卫也知道这局面不能再扩大下去,总要先杀一个才行。一个守卫看了他们的领头一眼,见他额首,便老实不客气地一刀砍向那个不知道死活的年轻人。 年轻人哪里是日日操练的守卫的对手?他用以自保的竹竿一招之间就被那守卫挑飞在半空。 眼看着守卫的尖刀就要向着青年的肚子刺来。可以预想这个青年便要被开肠破肚。人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空气一时间也被凝结住了。 忽然被数十双眼睛紧紧盯着的那柄尖刀上闪出一片火花。“哐嘡”一声响,再看时那刀竟然不知道被什么事物斩断,齐根掉在地上。 人群中发出一阵沉闷压抑的欢呼声。大家都四处张望,想要找到出手救人的侠士到底是谁? 果然就见一个身姿妙曼挺拔的年轻女子走了出来。她身后还跟着一个高大俊朗的男人。 人群的目光都被这个女子牢牢胶住了。这世上竟然有如此美艳绝伦同时潇洒利落的女子! 只见她穿一身暗色的武人短打,秀发也仅仅是在脑后扎成一束。但是这简单朴素甚至带着一点风霜之色的打扮实在是无法压制住女子窈窕诱人的身材,更别提她身上凛然不可侵犯的高贵气质,那是任那谁都没见过的。 大家都如同见到了一个凯旋而归的女战神一般,有人甚至忍不住想要跪拜这个忽然制止了恶行的绝美女子。 而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江代。她满意地看着这群琉球子民们对她露出敬仰崇拜的神情。正如方中锦对自己说的:美貌的人天生就是正义的。她只要在恰到好处的时机出场,便能收获一干死心塌地的子民。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是郡主!”旁人也都恍然大悟一般纷纷下跪,大家都知道郡主这段日子在外游历,即使是先王后殡天的时候也没能及时赶回来。 如今众人见到这一身风霜之色的绝色女子,先就信了几分。更何况能有她这样的高贵凛然的神情的女子,便是找遍了琉球也不会再遇到一个了。 江代满意的看着臣民们对自己的膜拜。她转头对着那几个守卫说道:“让开!我要去见父王!”声音之中隐含着无法拒绝的威严,就像是一个天生的王者一般。 几个守卫面面相觑,忍不住就想要退到一边。还是为首的那个知道好歹,他们几个到底是琉球王的亲卫,怎么可能被郡主喝退?更何况这位“郡主”眼下已经成了“刺客”了。 为首那人断然向旁几个守卫喊道:“把她拿下!” 这一声喊引得围观者民众群情更是激愤,却没想到郡主江代只是对众人做了一个安抚的手势。她眼神嘲弄一般地看着这几个护卫,口中却对跟在一旁的方中锦说道:“都留一条活命。” 第七十二章 尔虞 方中锦本来站在江代的身后。听她说要自己留这群守卫一条活命,只在心中一笑,便做出额首领命的样子向那群守卫走去。 江代这女子不知到底有多少面,初见她时像是一朵含泪芍药一般无助可怜。后来便是如肆无忌惮的妖女一般。如今这副高傲凌然的女王神气更像是发自本性,浑然天成。 方中锦知道这一回戏必须做到十足,才能让这些亲眼见到的琉球百姓们,自觉自愿地去做传声筒。 百姓们需要的就是临危救命,天神降临一般的女王。是像戏台一样好看精彩的打戏,自己这回就不能将这些守卫料理的太快,要好好将百姓心中的憋屈打散才行。 他好整似暇的向着那几个守卫走去。这些人是琉球王的亲卫,并不是拱卫军的人。他们互相望了一眼之后,便一齐举刀向着方中锦砍了过来。大家这回已是第二次对阵这个武功奇高的男子。 上一回他只不过是将布幔兜头罩将过来,便能带着郡主全身而退。可见他却是武功远高于众人,大家心中都是一个打算:以多取胜! 方中锦见他们齐齐围了上来,心说正好。他故意卖弄功夫,身姿飘然而起,便跃到了这群武人头上。这群守卫忙举刀向着半空挥舞,想要去削方中锦的脚。但他们哪里跟上的方中锦的步伐?只见这十几人像是喝醉了酒跳舞一般,胡乱挥舞着手中佩刀,好几次差点要砍到自己的同伴。 琉球百姓们看着这群人像是猴子跳舞一般拙劣的表演,时时爆发出哄然大笑之声。一些本来躲着的人看到这情形,也忍不住走了出来。那些住在街边的人家,终于敢打开了窗子,探出头来望。人群渐渐汇聚起来,热热闹闹地似乎恢复了七夕节该有的喧哗之声。 方中锦见差不多了,便是一脚踢在了一个守卫的腮帮子上。那守卫哪里躲得过这样一脚踢来?忽然就觉得嘴中一甜,眼冒金星,跟着便是头壳上的剧痛袭来。那守卫把持不住,顿时瘫软在地。另几个看情形不好,他们是琉球王的人,也逃不到哪去,便想着要矮下身子来求饶。 方中锦并不给他们开口机会,一脚一个踢在他们的脸颊之上。这几个守卫无不是顷刻间脸涨成猪头,嘴里鲜血直流而出。虽然这些守卫受伤其实并不重,但光论看在眼里触目惊心的程度,可说是做到了十足。 前一刻还嚣张的守卫如今忽然成了口吐鲜血的猪头,这如何不让琉球百信心中大乐,人人都似出了一口恶气似的爽快。甚至方中锦每一脚踢在守卫的脸上,便能引起一阵哄堂喝彩声。 方中锦将这十几个人都踢倒在地,喝彩之声却久久不衰,甚至有人高呼起“郡主万岁”来。有些年纪大一点的便虔诚地跪了下来,对这位美丽高贵,又能救民于水火之间的郡主诚心诚意地磕头祷祝。 江代等这些百姓的情绪被燃烧到了制高点,便开口说道:“大家不必多礼,我刚从海外回来,听闻父王因为母后殡天而伤心过度,行为有些荒唐。我这就去劝劝他,想来父王必然会体恤百姓的苦处。” 人群中立刻有人趁机喊道:“女王万岁!女王万岁!”这一声喊像是提醒了所有人,一位美丽高贵又充满正义的女王,比起什么昏聩邪恶的老琉球王好了不知多少倍。 人们听了这一声喊之后,无不是跟随着这一声纷纷高喊着:“女王万岁!女王万岁!” 首里城的长街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聚集起了这么多百姓,这一声有一声的欢呼之声中,包含着百姓们衷心热切的期盼,只希望江代能够立刻答允下来,成为琉球新的女王,结束老国王残酷丑陋地统治。 江代眼看方中锦已经把那十几个琉球王的亲兵都料理了,便迈开步子要向那个昏暗的巷子前进。 虽然把琉球王骗出来是方中锦与江代预谋过的。但是没想到琉球王真的如此配合,果然做出了在城中强抢民女这样的暴行。这样一来只要江代把戏份做足,那就能彻底断送了琉球王的民心。江代也能名正言顺的在民众的呼声中迎上高位了。 江代满意地向前走去,身后的方中锦紧紧跟着她贴身保护。巷子中没有一点灯光,显得昏暗不清又狭**仄。只能靠巷外街面上的一点灯光映照,才能将巷子里的事物看个模糊。 江代努力地观察四周,心中突然一惊。她不由自主地停下来脚步,方中锦也跟着停了下来。他们都同时意识的一件事情。 琉球王不在这里! 如今巷子里只有两个人。或者说是一人一尸。一个像是破布偶一般倒在角落里,衣服满是血污,身体已经僵直不动。看身形就是那个被拉进去的少女。 而另一个则是有些矮胖的中年男子。他额角虽然正微微冒汗,但是梗着脖子一言不发地看向江代。这人不是老狐狸乐博又是谁呢? 如今的方中锦不仅眼力过人,听力也就远远敏于常人。他只靠用耳朵细听巷子中发出的呼吸声,就知道这里仅仅是他们三个而已。 琉球王并不会武功,当然更不会用内力掩藏呼吸声音的法门。看来这一回是被他逃了。 琉球王会在这个巷弄“办事”,看起来是一个无心的选择。这个巷弄本该是一条死巷。按说只要进去之后,那就是瓮中捉鳖了。 江代与方中锦人手有限,他们既然要在巷子口演出神女降临的戏码,就分不出人手去巷子里监视。 更何况原来还有乐博伴随着琉球王在其中,却没想到如今只有他站在巷子中沉默地看向他们两个。 看来这个胖狐狸到底不好相与,始终不肯与他们两人老老实实地做交易。现在看来是临阵变节了。 江代沉着声音对乐博怒斥道:“琉球王到底在哪里?”如今已到了最关键的时候,若是找不到琉球王,自己就算是登上了王位也不稳妥。 老狐狸乐博则努力克制着声音不要颤抖,双眼紧紧盯着江代,说道:“来自大明的诏书呢?” 第七十三章 我诈 江代与方中锦在琉球的长街上,本已经将戏份做到十足。琉球的百姓们也是呼声高涨。只希望自己美丽高贵的郡主,能将老百姓们从水深火热中解救出来。 但是江代与方中锦乘势走入巷弄中之后。却只见到一具年轻女孩的尸体,以及不安地颤栗着的老狐狸乐博。 江代气往上冲,直斥乐博道:“琉球王现在在哪里?” 而乐博只是努力压制着心中的恐惧,说道:“来自大明的诏书呢?我要亲自见大明使臣!” 他既然能这样赤裸裸的回答江代的问题。显然琉球王已经逃的远了,才不担心琉球王会听到他的回答。 其实乐博的想法也很简单:亲自与大明使臣讨价还价才能确保自己利益最大!之中隔了一层总是受制于人。说不定还会被人过河抽桥! 他在跟着琉球王进入巷子的时候,琉球王仍旧对他信任有加。 直到他们听到巷子口百姓的呼喊声,才知道事情有了变化。紧跟着又听到百姓们呼喊着女王万岁!琉球王这才猛然意识到:难道自己竟然是被江代这个丫头利用了? 琉球王浑身颤抖,眼看着这一处巷弄四面都是高墙,巷底只不过是一条死路。当初他随便挑了这条巷子,只是因为它幽暗僻静,又处在在闹市边上。外头的人生鼎沸,和里头的昏暗狭小最能刺激的琉球王热血膨胀。 没想到这个黑暗狭小的地方,最终会成为自己的葬身棺材。 琉球王恐惧地颤抖着,最终他将目光转向了唯一站在他身旁的乐博,说道:“现在怎么办?你如果想到法子能救我们脱身。我就娶你的女儿,你从此就贵为国丈了!” 这一句话让乐博脑内嗡的一声巨响。直到此时此刻,乐博的身份还能有多种转变。他就像一个双面内奸一样,既可以帮助江代登上王位,也可以助老琉球王脱困逃生。 要他乐博如何处事,全看两者谁能给他更大的利益了。乐博忽然觉得自己有了生杀予夺的大权。他过去只是一个商人,依靠着手头大方,又会钻营,也算是过的不错了。人人看在钱的面子上都愿给他一个笑脸。 但这些当着面的笑脸并不是乐博最想要得到的。他想要的是分享王权!是得到人民的敬畏,成为一个真正的贵族。 虽然自己的女儿兰纳是从小珍视的心肝宝贝,而琉球王又是年纪大了一截儿的老混账。 但是“国丈”两个字的诱惑实在是太大了。即使是女儿的泪水也不能改变他现在心中的蠢蠢欲动。 商人逐利的本能竟然让乐博忘了脑袋的安危。 他想法让琉球王脱离了这个黑色巷弄,便控制着颤抖的自己,等待江代与方中锦的到来。 直到现在这一刻,事情的转机还掌握在自己手里。自己既然是唯一那个能漫天要价的人,便要一次性把这价格要到十足。挣出个十代无忧才行。 江代听了乐博的话,虽然心中恼怒异常,但脸上还是沉静无波。只是冷着声音说道:“你难道还想投靠琉球王吗?你不听一听外面的呼声?我如今已是一呼百应,就算他给你许下滔天富贵,也要有命来兑现才行!” 乐博梗着脖子说道:“我并不是要投靠琉球王,只是这到底是杀头的大事。像我这样做小本买卖的总要与正主讨价还价才行!我只要见到大明使臣,亲自与他说几句话,便立刻告诉你琉球王现在何处。” 江代听了这话,忽然冷笑道:“别人都说你是老狐狸,我却觉得你不够聪明。依你现在的处境,难道有什么本事与我讨价还价吗?这里就你一人,外面的守卫早就被我全打趴下了。已然没人能够救你,我便总有方法让你说出琉球王的下落来!” 说着她抖开腰间一条长鞭,似笑非笑地看着乐博。这条长鞭是江代离宫之后苦苦寻找,才找到这么一个合手的武器。在这黑暗的巷弄里,一切事物都模糊地看不真切。唯有江代冷艳的一双眼睛正泛着兴奋的光芒。一条鞭子在手中来回把玩,似乎下一刻就要抽在乐博矮胖的身躯上。 乐博心中突的一跳: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女,这两父女还真都是疯魔的! 但乐博紧握着双拳,顽固地说道:“如今琉球王在哪里,只有我一个知道。郡主殿下找不到琉球王,就算是登上王位,也总是名不正言不顺。在我没见到大明使臣前,郡主就算把我杀了,我也是不会说一个字的!”说到后来,乐博变的咬牙切齿,似乎是真的下定了决心一般。 江代“呵”的一声笑,说道:“是不是真的总要试过才知道!”说着便是利索地抖动长鞭,刷的一声抽在乐博身上。 乐博疼地“嗷”一声叫出,但还是立刻咬起牙关,不再发出声音。 江代接连抽了他几鞭子。那乐博到真硬气,虽然被抽的倒在地上,始终不肯再说一个字。江代无奈的看向方中锦,这一个软硬不吃的老家伙,自己真是没法子了。 方中锦也看向了乐博。如今他们既得了民心,又有拱卫军暗中配合支持。若是能逼迫琉球王写下退位诏书,那是最名正言顺不过的了。若是办不到,只要能得到琉球王的尸体。再将春秋笔法做得漂亮一些,也算是顺利继位。 最怕的就是找不到琉球王的下落,就算江代登上女王宝座,那也是“得国不正”。只要是受儒家文化影响的地方,百姓都不会待见这样的女王。而大明更无法随随便便就将江代册封为女王,更别说还要驻军保护了。 那乐博打的主意无非是我们一日找不到琉球王,就一日不敢下手杀他。乐博这回真是奇货可居,不要个最大的价格恐怕不会松口。 方中锦不过略微思考了一刻,忽然笑着对乐博说到:“你当我们如今非要求你不可吗?其实我根本不需要找到琉球王,而自你把琉球王引出之后,你的价值也已用尽了。乖乖听话,本来也可做个富可敌国的大商人。只可惜你又贪心不足,自作聪明。真以为你可以两头要价,价高者得嘛?” 乐博见这汉人男子忽然将自己心中所想都一五一十的说出来,脸上肥肉控制不住地不停颤抖。但他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只有硬着头皮坚持到底,博一个最大利益才行。他如今只能用最狠毒的目光回敬方中锦,就像巨蟒与毒蟾生死搏斗前的凝视一般。 方中锦并不理睬他,只是忽然抽出一柄长剑,电光火石一般插‘入乐博的腹中。乐博不可思议的看着肚子上突然出现的一柄长剑。一时间连疼痛都没感觉到,但大脑很快的明白自己已经要死了。 他双眼布满血丝,眼球凸起地盯着腹中长剑,再慢慢抬头看向方中锦,用最后一口气问道:“为……”只可惜刚说了一个字,此生便再也不能多吐一个字了。 第七十四章 陷阱 方中锦一剑刺死想要坐地起价的乐博。不光让这胖狐狸死不瞑目,也让江代吃惊不已。 江代知道方中锦做事总有道理,但也实在想不明白为何他在这时候会如此冲动。 乐博之所以敢坐地起价,就是料定他们没有办法找到老琉球王。也不敢轻易杀了唯一一个知道琉球王下落的人。 江代愣了一会,赶忙敛去惊讶之情,沉声问道:“你难道已经知道琉球王的下落了?他现在是死是活?” 方中锦笑着说道:“现在恐怕还活着,说不定再找不到他,就要死了。” 这话让江代更是吃惊,忙问道:“怎么?你还没有找到他的下落吗?” 既然没有找到,而听起来琉球王又有随时殒命的可能,那方中锦就这样杀死了乐博,真是太轻率了。 方中锦对江代的怀疑不以为意。他将插在乐博尸体上的长剑抽了出来。胡乱在乐博的衣服上擦去血痕,收剑回鞘。接着他旁若无人地往巷弄深处走去。 这一处巷弄昏暗狭长,像人们的生命一样,最终总是通向死路。方中锦踩过乐博的尸体一路向里,脚底下是流淌一地的血液。每走过一步就能听到鞋底与地面粘连发出的声音。 再往前就是那个少女的尸体了。前一刻还鲜活水灵的像一只水蜜桃般女孩儿,此刻已经开始发冷发僵。 那个曾经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为之追随的窈窕身体,如今变成了让人不忍直视的尸体。但是这具尸体也没有能留住方中锦的步伐。他仍旧继续缓慢地向前走去。 再往里走就是巷弄的尽头了。里面堆着一些百姓们丢弃杂物。方中锦深吸了一口气,用脚踢开那堆杂物。果然就看到琉球王正躺倒在那堆东西之中。 江代在方中锦脚踢杂物的时候就已经飞身赶来。果然见到自己的父亲就躺在其中一动不动。 江代自己也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声音正在颤抖,她问道:“死了吗?” 方中锦蹲下身子在他的心口摸了一摸,摇头说道:“只是有人用手法让他闭过气去了。但是如果我们不及时为他按摩经络,他就会因为昏厥过长时间而真的死了。” 方中锦忽然一笑,回头对江代说道:“乐博这家伙胆子倒是真大,他不知道哪里学了这样的闭气手法,就让琉球王晕死在巷弄深处,却在另一头与我们讨价还价。”说罢便为琉球王按‘摩心口,想要助他恢复气机。 江代看着面色灰白,瘦骨嶙峋地倒在垃圾中的琉球王。她忽然猛的摇头,像是要挥别心中最后的一丝感慨。转而问道:“这主意其实挺聪明。我一开始还真以为他把琉球王放跑了。正愁不知道怎么寻找呢。没想到竟然还藏在巷弄之内。” 方中锦也点头说道:“乐博与我们大声讨价还价,多番作态,正是为了干扰我们的思路。让我们以为琉球王绝不会躲在里面,否则如果他的话被琉球王听去,还怎么能两头讨价呢? 其实只不过是已经把琉球王弄晕了,才笃定他听不到而已。而且正是因为琉球王已经闭了气,我一开始才没听出巷弄内竟然还有别人。” 江代听罢奇道:“既然你一开始没听出来,哪又怎样判断出来琉球王还在这里呢?” 方中锦说道:“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这本来就是诡诈者惯用的招数。这里围墙如此高,又是死路,他们两个不会功夫的人,要想在这么短时间翻墙出去并不是易事。” 江代点了点头,但心中想的却是:只因为这些推断,就将乐博直接杀死,也是够冒险的。总之现在人已经找到了,那么一切就都不是问题。 方中锦又说道:“还有最关键的一点,那就是气味。” 江代听了这话大奇,问道:“什么气味?难道是暖香饼?这不可能啊?”说罢她抬头用小巧的鼻子嗅了一嗅,空气中除了血腥味,确实是什么味道都没闻到。 方中锦一边替琉球王推宫过血,一边说道:“还是因为你母亲在天之灵帮了我们这么多大忙。否则一切哪有这么顺利?” 江代忽然听到方中锦提到自己的母亲,气息便是一岔,忙问道:“什么意思?是我母亲帮了我们?”她抬头看着漆黑的夜空,还真希望能看到自己母亲的面容。只可惜除了孤星点点以外,什么都见不着。 方中锦说道:“暖香饼这东西你比我熟。可能就是因为太熟了,你才会闻不到。这香饼除了甜甜暖暖的味道外,还有一股轻微的腐臭味。我想之所以要用这么多香料,就是为了掩盖这腐臭味吧。” 原来方中锦嗅觉敏于常人,刚进这巷子时,还因血腥味太重没能立时发现。直过了一会,才慢慢辨明了这暖香饼的气息。 其实天下之大,嗅觉敏锐的人兴许不少。但是常人一闻到这暖香味道,神志便不能再保持清明。哪里还有本事细辨其他的味道?也只有方中锦这样万中无一的人才能嗅到这独特的腐臭气息了。 江代听了这话,额首说道:“原来是这样,可我母亲去了这么久,竟然还能在宫中留下暖香饼吗?” 方中锦感叹一声说道:“本来我就觉得琉球王这几个月的行事乖张,不合常理,直到如今我才能理解。 看来是你母亲在最后一段日子做的手脚。恐怕就是她在宫中留下了不带甜香的暖香饼。而暖香饼中能起到奇效的兴许并不是那甜香味道。所以旁人虽然不能察觉,却也慢慢引得琉球王心智大乱。” 江代听了这话,沉默半晌之后说道:“那我母亲一定是被他害死的。也正是意识到命不久矣,才想方设法在宫中布置陷阱,好让琉球王发狂。” 方中锦也感慨道:“是啊,若不是琉球王欲‘求''不''满,心智发狂。如何能失去民心?我们行事又怎么会这样顺利?可说送你走上王位的,还是你的母亲功劳最大。” 江代半阖了眼睛,长睫毛掩盖住双目中的晶莹,说道:“却不知道我母亲到底是怎样死的。” 方中锦用力一按琉球王的胸膛,那琉球王忽然一阵剧咳,口中涌出污秽之物来。 方中锦抬头对江代说道:“你自己问他就成了。” 第七十五章 码头 十月在大明京城已是深秋时节,而在首里城中仍旧是热火朝天。 对于琉球百姓来说,即将登基的这位女王是真正的福星降世。她虽然一直在外游历,可一回琉球,就劝阻了老琉球王的荒''淫暴政。 老琉球王也是知道自己错的离谱,自愿退位。从此他只在宫中与新妻子种花弄草,不再管理朝政。 女王江代非但年轻貌美,还极有才干。她一手扶持了新任拱卫军首领杜赫。这杜赫其实还是老将领的长子,但是在拱卫军中也已有一定的人望。老将军可说是含着笑,推自己的儿子上位的。 这一回王位更替,更兼军政更替,就这么是平稳过渡,并没起什么波澜。 更出百姓们意外的是,老国王宣布退位之后不久,便有大明的使节登上琉球。并带来了大明皇帝的旨意:要在琉球驻军,以确保琉球百姓安稳,不受他国侵扰。 大多数琉球百姓并不能理解其中的含义,但有人保护总是一件好事不是吗? 大家更是把自己的女王当做神女一般放在心中尊敬着。直觉得她一登基,便为琉球带来如此多的好处。 琉球虽是小邦,但女王登基到底是大事。每一项礼仪用典都让几位老大臣争的面红耳赤。一应事物都有人操办,江代反而是最没有事可忙的了。 当然,如火如荼的并不仅仅是琉球王宫。这一天的首里城码头,也是人声鼎沸,热火朝天。十几名脚夫背着一口又一口的大木箱子,流水价地送上了来自大明的那队官船。这些箱子装的除了大明使臣随身的器物外,还有百来箱上贡给大明皇帝的奇珍异宝。 这一回前来颁旨的并不是郑和与纪常安二人。他们两位是皇帝面前的红人,一离京就是几个月,自然都有各自要务需要急着去处理。 这位使臣名唤台兴朝,刚过而立之年,便已做到员外郎。如今又能替天子宣诏,更是无上的荣光。 他此刻负手而立,站在码头上看着琉球脚夫们来来回回忙碌不休,心中不禁感慨万千。 今上登基不久,百姓都已能够安居乐业,如今更是将大明的威望远布四海。连这样的番邦小国上,不久就能有大明的军队驻军了。 他正自高兴着,忽然见到码头上又来了一个高大的青年人,他带着两个脚夫,正向泊在边上的一艘船上搬运物品。 这年轻人高大俊朗,看上去白净斯文,倒不像是生性热情,皮肤黑亮的琉球人模样。 就见他自己轻轻巧巧的搬着一个大木箱子走在前边。身后两名脚夫合伙抬着一口同样大的箱子。 只是那年轻人的箱子看着倒是颇大,里面兴许没放多少东西,看他形容极其轻松。 而身后那两个脚夫抬的箱子却重得多了。不知道里面都放了些什么,只让这两个脚夫累的满头大汗,仍旧走得极慢。 台兴朝看到这里,心中微觉不喜,眉头便皱了起来。这个年轻人自己搬如此轻的箱子,却让脚夫搬这样沉重的箱子。 虽然箱子看着大小差不多,却更说明了这个看着倒是斯文俊俏的年轻人,将心术都用在这种犄角旮旯的小事上。真丢他们五尺须眉的脸面! 更没想到的是,这一主二仆三个人竟然一路将箱子一路扛上一艘西洋战船。 台兴朝的目光始终紧紧黏在那名青年人的身上。这人虽然如何看都应该是汉人,却是一艘西洋战船的船主吗? 台兴朝忽然警醒,“海盗”两个大字从心头冒了出来。这样一来他更是牢牢地盯着方中锦的面孔,想要从这张脸上看出一点端倪。 忽然之间,就见这男子像是感到了自己的目光一般,竟然转头对着自己礼貌地一笑。 这个年轻男子不是别人,正是打算回国的方中锦。 不过是几年前,他从家乡赶回京城,正巧也有人在码头上紧紧盯着他瞧。 那时他年轻气盛,为了一点芝麻大的小事将盯着他瞧的人饭碗打破。 这一下正和了“满江都是钩和线,从此钓出是非来”这句话。 方中锦便是从这一刻起,命运经受了大起大落。而他也从此明白了一个道理:不论是平头百姓还是文臣武将,无论如何争强好胜,又怎么争得过皇权富贵? 今日同在码头之上,又有一人紧紧盯着自己,看神情中竟然充满了警惕与敌意。 方中锦早没了当年的火爆性子,只是冲他礼貌的点头微笑,便打算就这样过去了。 只是方中锦一笑之后继续转身去收罗,但这个笑容并没能打消台兴朝心中的顾虑。 相反的,此人不过三十多岁,又刚接连经历了破格提拔、奉旨出使这样值得众人恭颂的事情。 他身上有着读书人特有的傲气和矜持,若是见到一些出挑的人人物,总要暗中留心。 大家都爱说文人相轻,其实这并不仅仅停留在“文”之一道上。台兴朝自己心中也不明白,为何会对这个看着高大俊朗,又从容淡然的小伙子心生些许不满来。他将这种情绪理解成对一个“海盗”的警觉。 台兴朝盯着这个忙碌的身影瞧了半日,忽然发现那年轻人抖动船绳,似乎是要升帆启航。 这立刻让台兴朝觉得不满。他连忙对手下的人说道:“叫那艘船不要起锚!就说明朝官船转眼就要起航了,别的船只都暂且避让!” 手下人立刻领命前去阻拦方中锦起航,没想到过了一刻,却是苦着脸回来。他对台兴朝一躬身,回道:“启禀大人,那船主说有急事必须立刻出海。希望大人能够体恤。” 台兴朝对自己这位手下的脾性还算清楚。过去差遣他赶人,从没这样苦着脸回来的。 要么是趾高气昂的将闲人赶跑,要么就是收了人的好处回来陪笑脸求情。 如今看他这样子非但不像是得了好处,倒看着似乎是吃了挂落。 手下在自己面前一声不敢抱怨,反而还要求自己体恤那位船主。事情实在是太过蹊跷了,这其中绝对有猫腻! 台兴朝冷冷的看了那手下半晌,直将那手下看的冷汗直流。终于台兴朝转头点了十几个随行的兵勇,对那手下说道:“你前头带路。我倒要去看看他有什么急事。” 第七十六章 女王 台兴朝带着十几个手下登上西洋战船,就觉这船上空空荡荡的,除了刚才那个青年以外,只有那两个水手在忙着张罗。 这正合了台兴朝的意,既然对方人手不多,自己则更无需担心。台兴朝挺直了腰杆,对着半空说道:“这船的主人是谁?” 方中锦见了台兴朝竟然自己上船来了,叹了一口气,心说自己真是走到哪里都不得太平。 他对着台兴朝一拱手,说道:“回大人话,在下正是这艘船的主人。”只是他这话虽说的谦卑,语气却是不卑不亢,神情更是淡然自若。这让台兴朝的腹中又添一层不满。 他皱着眉头说道:“听说你因有急事必须赶着离开,所以不愿意避让大明的官船。是也不是?” 方中锦回答道:“正是!” 台兴朝又问:“到底是什么样的大事,就这样紧急。这么片刻也等不得?” 放中锦心中觉得好笑。莫说这里是琉球的地界,就算还在大明的江山,这位官老爷也不该如此多管闲事。 方中锦又是一拱手说道:“是在下家中有要事,必须立刻起航。还请大人通融” 说到这里,他便从袖中掏出一封银子。想要递到这位台大人的手中。 其实方中锦早就知道这位台大人了。此人奉旨出使琉球,王宫酒宴出席了不少。只是方中锦自己不愿多抛头露面,所有的庆功宴都未曾参加,所以台兴朝才不认识他。 台兴朝眼看方中锦竟然摸出银子,想贿赂自己。这行为一来让台兴朝心中气炸,二来更断定了方中锦不是好人。 台兴朝是正经科举出生,一向以清党自居。自来认为收受贿赂是再罪恶不过的行径。如今放中锦当着众人的面拿出银子,简直是生生地在打自己的脸。 这样的奇耻大辱实在是不能忍!台兴朝本来负手而立,如今一手叉腰,厉声问道:“你这船是哪儿来的!” 方中锦因为郑和与纪常安的面子,本来并不想与这官员为难。却没想到他这样不好说话。 自己确实是有急事必须赶紧起航,奈何这官员不通情达理,好在自己身份并没有被识破。那他方中锦便打算一不做二不休,将他料理了再说。 方中锦一瞪那台兴朝,说道:“这是某的船,还请阁下赶快下去。莫延误了归期。” 台兴朝见方中锦果然心中有鬼,如今终于藏不住形容,便要同自己撕破脸皮了。 这倒正合了台兴朝的意,他高声笑道:“要我不错过时辰,你就赶紧让我们搜查一下。我瞧你可疑的很!” 说着就要挥手让自己手下十几个兵丁上来搜查。 方中锦听罢一笑,说道:“阁下非要在琉球养几个月的伤,误了回明复命的期限,我又如何能阻止?” 这话后说的台兴朝一愣,他惊疑地看向方中锦,心说:你不过三个人,倒要如何让我养三个月的伤? 但见对方神情淡定中含着一些戏谑,倒是一时判断不出眼前这人到底是失心疯还是说大话。 方中锦脸上微含笑意,刚要抬手,忽然就见他转头看向码头,似乎是在倾听什么。隔了一会叹气说一声:“终究还是让她赶上了!” 台兴朝见了他这举动,也随着他转头去看码头。除了那些还在搬运贡品的脚夫,并没什么奇异之处。 台兴朝心中忽然雪亮,这小子说完大话又要装模作样的寻机会下台吗?自己竟然会对这样的人另眼相看,当真是可笑至极。 台兴朝此时也懒得再与方中锦计较,挥手对手下士兵说道:“搜一搜有什么违禁可疑的事务。”说罢他便抬脚准备下船。 这时他忽然听到远处似乎隐隐传来鼓乐钟鸣之声,台兴朝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方中锦,心说这绝不可能!但始终是停下了脚步站在船上向远处看去。 直过了刻把钟,才看到果然是琉球女王的仪仗队正向码头处赶来。 台兴朝见了这阵仗,心说:琉球女王端是一位绝色美人,也真是极度好客。她已经大宴小宴送了自己几回,如今又亲自到码头上来送吗? 台兴朝自然知道琉球女王如此盛待自己,最终还是因为自己是大明使臣。但心中还是微微有些得意。 自己是一个兼具儒家风范与丈夫威仪的男子没错。若是换一个老朽来琉球出使,便不一定能这样得到女王的青眼。 兴许皇上心中也是这般考量,才派遣自己这样一个面面俱佳,散发着成熟男子魅力的人前来出师吧! 他得意的对身旁的士兵说道:“算这小子运气好,这一回女王又亲自来送。此刻还是邦交礼节最重,便放了他这一回吧!” 这话语中透着洋洋自得之情,台兴朝高高昂着头,便要带领手下人上岸迎接琉球女王。 待他带队在码头上站定,果然就见到女王的仪仗正浩浩荡荡地向自己这边过来。 女王坐在由二十名壮汉抬着的金色步辇之上。步辇虽然巨大,但任谁的目光都会一下子被高高在上的女王牢牢抓住。 琉球女王姿容绝美,气质高贵这是人人都知道的,如今她装扮的比往日更隆重华丽。一身纯白的丝绸长裙上点缀着金色的冠冕,映衬着她雪白的肌肤,闪耀出一片炫目的柔光。像是要与白日争辉一般。 女王今日真比平日还要美上三分! 台兴朝即使家中已有一妻三妾,三十多岁的男人也算是见识过不少美人,如今也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 他甚至感觉到了自己膨胀的欲''望。台兴朝赶紧把这种亵渎的念头挥去。自己是上国天使,不能在人前流露出如此不堪之态来。 但他眼角瞥向周围,自己所带的那些兵丁,外加码头上的脚夫,哪一个不是看的目瞪口呆,口水长流? 台兴朝不禁感慨:真是“此女只因天上有”!虽然魅惑至极,却又高贵凛然。能同时将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糅合在一起的,也只有琉球女王了! 台兴朝再转眼向女王依仗队伍的后方看去,竟然是绵延不断地脚夫抬着一口口闪耀金辉的箱子。 这倒让台兴朝心中微感诧异。给大明皇帝的贡品早已写在礼单之上,并已经陆续往自己回程的船上押运了。怎么现在又多出如此多箱子? 难道竟然是送给我的? 台兴朝不敢细想,连忙快步向着女王迎去,恭声说道:“下官台兴朝拜见女王殿下!” 却见琉球女王江代微笑客套地让仪仗队停下,礼貌地低下头,对躬身敬立的台兴朝说道:“原来台大人也是今日返回大明吗?真是再巧不过了。” 第七十七章 送别 琉球女王竟然对着台兴朝说道:“原来台大人也是今日返回大明吗?真是再巧不过了。” 这一句话到让台兴朝不知如何来接。自己满拟女王是亲自到码头上再送自己一程。 甚至已经带了自己手下兵勇站在码头上列队迎接,却哪里想到女王根本就像不知道自己今日离开一般,甚至说什么“再巧不过”。 台兴朝忽然觉得自己脸上就要发烫,他似乎能听到那些列队士兵正在心中嘲笑自己。但台兴朝还是强压着心中的羞愤之情,深深一礼说道:“下官正是今日返程。” 女王江代巧笑着说道:“那本王就不打扰大人行程了。”说罢一挥衣袖,让自己的仪仗队伍继续向前开动。 这实在是让台兴朝心中尴尬不已。难道女王不是来送自己的?那她这样劳师动众的来到码头之上,又为的是什么? 台兴朝不由自主地看向那艘停在一边的西洋战船,心中又是一句:不可能吧? 可眼下却是只有这可能才最是合理:高贵美丽的琉球女王打扮一新,劳师动众带着如此多的礼物,竟然是为了送那个“海盗”小子的? 这让台兴朝心中激起了一阵莫名的愤怒。这情绪自然不敢发作在女神一般的琉球女王身上。所以台兴朝理所当然地狠狠瞪了远处的方中锦一眼。 再看琉球女王江代的御辇果然朝着那艘西洋战船的方向而去。台兴朝仍旧不肯死心,追了一声道:“女王殿下,这码头上乱纷纷的,有不少闲人。女王殿下是千尊玉贵之体,莫被强人冲撞了。” 他刚说完这话,自己便已后悔了。只因自己心中恼怒,便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倒好像是女王要去寻访歹人一般。 果然就见女王江代忽然回头看向自己。刚才的温和浅笑已经荡然无存,换成了冰冷薄怒之情。只听女王说道:“台大人是上国天使,说话还需更加谨慎。千万不要辱没了大明的国威。” 江代这一句话说的可是异常的严重,甚至将台兴朝顶在了“有辱国威”的风口之上。再加上她俏脸上蒙了一层薄霜,虽然美极,也让观者心中一颤。 台兴朝哪里知道自己这句话会引得女王动怒,若是激的两国从此有了干戈,自己真是死上十万次都不够。 好在琉球女王不再同自己多话,而是转头带着仪仗浩浩荡荡地继续向前进发。 台兴朝看着女王威严又高雅的背影,转而又将目光投向穿上那个高大年轻人的身上。心中千般滋味纠缠在一起,最终化作无可奈何的一阵叹息。 女王江代坐在自己的黄金御辇之上,被众人众星拱月一般送至西洋战船之前。只是那船上的年轻男子并没有下船来迎接女王。 更奇的是,女王竟然让自己的仪仗队停下。并吩咐众人在码头上等候,自己孤身一人登上了西洋战船。 琉球女王江代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步一步走上了船舷。她此时心中也是纷乱难平,脚下步子一步沉过一步。 终于她踏上了甲板,看到那个夜夜出现在梦中男儿此时正笑吟吟地站在甲板上看她。这一副心无挂碍的笑容,简直要让江代看的心碎。 只是她现在是琉球女王,船下有千百双眼眸正虔诚地注视着自己。江代知道自己必须要有王者的大气,但她此刻最想要做的却是重新做回那个可以无理取闹的少女。 想要柔软的扑入方中锦的怀中,不依不饶的要他留下来。想要效仿那些小女儿的情态,流泪也好,撒娇也罢,只要方中锦愿意留在琉球,留在自己身边。 可惜她已经是琉球女王了,一切都不能再改变。方中锦像是助了自己一臂之力,又何尝不是为自己戴上了一套枷锁? 眼中酸楚一转,终究没让它留出。还是化作一滴滚烫的泪珠,烙在了自己的心田。 “怎么不说一声就走了?”还是江代先打破了良久的沉默。 方中锦笑着说一句:“离家太久了,必须赶紧回去。女王事务太过繁忙,便不敢打搅你。”方中锦说这话时,心中也是忽然一紧。自己并没说错,他离开汉土确实太久了,也不知那丫头现下如何了? 江代微带气怒地说道:“少和我来这一套。我忙不忙难道我自己不知道吗?” 她独自怒了一阵,终于还是说道:“我这里有些礼物,请你带回去吧。”说罢朝着码头上成排的金色箱子指去。 方中锦随着看向码头,竟然有近百只大木箱子被脚夫抬着,整整齐齐的排列在码头之上。这些箱子一看便知都是上好木材打造,镶金的花纹在阳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辉。 光是这些一模一样的华丽箱子,便不知要花费多少钱财打造。更猜不出要用这样的箱子来装的,到底是何等的稀世珍宝。 方中锦回头对江代说道:“这么多箱子,礼物也太多了吧。我实在不能收下。” 江代俏目一瞪,嗔怒道:“你这可是从龙之功,在你们大明就是封疆裂土也不算多。怎么说?你不收下我这些礼物,就是打算让我始终欠你不成?” 方中锦也知再多推让须不好看,便一揖到底,说道:“谢过女王恩赏。” 江代大喇喇地受了这一礼,继续说道:“这么急急忙忙的赶回去,是要赶回去见情人吗?” 方中锦既然能不为自己香饼所惑,自然是没成过亲。江代状似揶揄地一问,实际暗暗忐忑着等待方中锦的答案。 方中锦只笑着说道:“是要赶回去见一些重要的人,还有许多大事要办。” 江代哼了一声,说道:“那么咱们暂且告别了。日后有缘定能再相会。” 方中锦也道:“再会了!” 江代仍旧拿出女王的架势,在众人的瞩目中款款走下了西洋战船,又重新登上了她高昂的御辇。 西洋战船终究张开船帆,向着海天一线驶去。最终只见一抹白帆。 女王江代远远目送着战船渐远,她如沉思一半在码头上看了许久。忽然对着半空招了招手。 一个黑色的影子立刻出现在女王身边。 女王的目光始终看着远方,只是轻启朱唇说道:“你们这就出发,远远地跟着他。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刻修书来报。” 那黑影压低了声音,只说一声:“遵命!”又忽然从女王的身边消失了。 江代心中得意道:想要就这样跑了,也没那么容易! 第七十八章 落雷 方中锦所乘坐的大船是西洋战船。他担心树大招风,一早就在临近的海岛上,换了普通的船只。 本来船上本来携带了近百口金光闪闪的大木箱子。这些箱子实在是太过招人。方中锦不好违了江代的美意。 只能一路驾船在各个岛屿上穿梭停留。每上一座岛屿,便贱价将一两个可以变卖的箱子出手。换成通用的银票。 为了不招人忌恨,直绕了几十个岛屿才将各个宝箱变卖干净。这样一来又拖延了许多时日。 方中锦只得叹一声:江代这一番作为虽然为会自己挣足了面,却也让他一人难以收拾。 而最让他没有想到的是,方中锦竟然在其中一口箱子里发现了一柄如霜宝剑。并一本纸质泛黄的剑谱。 这一发现让方中锦吃惊不已,但也立刻想起来当初江代曾对自己提过:若是陪她一起前往琉球王宫,就将自她外祖母手中传承的一口宝剑、一本剑谱赠送给自己。 当时方中锦便已经拒绝了。却没想到江代如此客气,竟然不声不响的将宝剑、珍本混在近百宝箱之中送给自己。 若不是方中锦在变卖宝箱之前统统打开看过,说不定就让这稀世珍宝陨落在海外了。 方中锦只得留下这最后一口箱子在船上。他见这安放宝剑的箱子除了金光闪闪外,更涂了一层防水的桐油。打开箱子,里面有深红色的绸缎包裹着两份珍宝。 方中锦提起那柄宝剑,却觉得这柄剑沉重无比。他再抽剑出鞘,这剑身竟然如同一汪冰泉一般寒气森森,又精光流转。 方中锦提剑随意挥舞,脸上瞬时感到剑风犀利,刺的脸上竟能感到些微痒痛。 “端是一把宝剑!”方中锦心中鼓动,若不是船上所有事物都有其用,自己便真想要砍些什么试试剑锋。 虽说当日拒绝了江代的美意,但真的手持这样的一柄宝剑,又有哪个男人能按耐住自己心头的雀跃之情? 他在翻开置于宝剑之侧的那本册子。只见书页上写着“落雷剑谱”。方中锦心中一动,道教向来有“天劫”的说法。而这天劫指的便是落雷了。 这天雷之中有死有生。雷劈之下,万恶莫不成焦土。但春雷催动之后,也是万物生长之时。一刹那间,方中锦心中忽然涌入诸多玄妙的思想。 他翻开书页,其中果然记载着精妙绝伦的武当剑法。看着剑谱上的文字,方中锦脑中自然而然的显现出了这剑法气势恢宏,凌厉如有万均的气象。如果真要施展开来的话,端是横扫千军,所向披靡。若是再加上那柄晶亮如虹,锋锐无比的重剑,恐怕真当得起“落雷”二字。 这剑谱制作之初,便是为了教导几代之后的少年子弟。所以写得非常详尽,各种难记之处都详细指出。更配有图谱姿势参照。更难得的是,图谱中除了落雷剑法以外,还在旁注脚了一些如何与武当内劲相辅相成的诀窍。 可见写这剑谱的人内心细致温柔至极。她处处为读这本剑谱的人设想周全,又故意写的浅白易懂。恐怕就是担心自己的孙辈练武之时年纪还幼小,领悟能力有限,才会在许多细节上动足脑经。 方中锦已知到写着剑谱的人就是当年云南的那位女前辈。他对此人的生平已有一些浅显的了解。她是江代的外祖母,而这一系的女性一脉相承,都有些离经叛道。 但所谓的“离经叛道”都是外人眼中看到的,或者说是站在他们这样的男子立场上下的断语。但方中锦细读此书,却似乎见到了一个温柔细腻的老外祖母。她款款的护犊之心,都化为灯下的笔墨。一片柔心,只盼望自己的子孙在今后自己无法照拂的日子里,少走一些弯路罢了。 这温柔的老祖母的形象与当初那位对丈夫含恨报仇的女子形象忽然结合在一起,变得既冲突又立体。最终深刻的像是自己的祖母一般,永远地留在了方中锦的心中。 方中锦合上这本书册,闭目良久。已经将书册中的内容牢牢记在心中。但这海上颠簸,船身狭小,而自己必须时时看着航行方向,并不适合练习剑谱。方中锦只得将剑谱藏在怀中,待他上岸之后再行修习。 又在海外波折了两个月后,方中锦终于驾着一艘不起眼的普通海船拨开晨雾,停在了宁海县的码头之上。这一别竟然已有大半年之久。去时尚且芳草萋萋,归来之日却是草木凋零,万物挂霜的时节。 而方中锦去时两手空空,如今归来的时候背着一个鼓鼓囊囊行囊。行囊中满满当当的塞满了银票。而腰间别一柄落雷宝剑,怀中还揣着一本《落雷剑谱》。 剑法与剑谱价值连城便也罢了,这行囊里所装的银票也值得宁海几年的赋税。方中锦艺高人胆大,倒也不怕毛贼觊觎。而普通蟊贼又怎么能想到这个青年男子身上会有这样多的钱财呢? 方中锦下的船来,第一件事情就是要寻找半年不见的鹿儿。他离开之时曾要鹿儿帮忙买下城中的方家老宅。他相信以鹿儿这样聪明智慧,绝无可能半年仍没买下。便抬脚径直往老宅的方向走去,心想鹿儿说不定已在老宅中等待自己。 方中锦边走边有些忐忑,不知为何他心中对鹿儿有种莫名的愧疚之感。想来是自己一走就是半年,让她一个女孩儿孤身在宁海等待,过着无依无靠的日子吧。 总算自己已经回来,一切磨难都已经结束,方中锦想到这里不由得加快了步子。 忽然身旁有一个苍老的声音对他喊道:“敢问这位可是方少爷吗?” 方中锦听到这声音,狐疑的转头去看。却原来是一个年纪颇大的老人。 这老人满鬓白霜,脸上褶子极多。身上穿的也是再普通不过的蓝布大褂,看来就是码头上一个看守的大爷而已。方中锦看他骨骼体态,已经佝偻萎靡,不像是曾经修炼过武功的样子。便稍微放了一点心,反问道:“老大爷是?” 这老大爷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一只手颤抖不止地将信递到方中锦面前。显然是他年纪太大,手脚也已经不再灵便了。 老人扯着苍老的嗓音说道:“是一个小姑娘让我把这信交给方公子你的。她说方公子高大英俊,器宇轩昂。若是老头子见到,就能知道肯定是此人没错。老头我在这里等了小半年了,就见到公子你一个高大英俊的。这封信应该是给你的没错吧?” 第七十九章 见信 方中锦心中大奇,若是说有什么小姑娘为自己留一封信,那就只能是鹿儿,不再会有什么旁人了。 但是这封信居然小半年前就已经托到码头老人手中,难道鹿儿遇到什么事情,半年前就离开了不成? 方中锦紧忙拆开信封,里面有两页纸。他抖开第一张,却原来是方家老宅的房契。看交契的日期,赫然就是他启程之后一个月的时间。 方中锦一向知道鹿儿聪慧过人,却也没料到她有如此本事。只用了一个月就能把这房子收归己有。 再看第二张纸,果然是鹿儿写给自己的信。只见上面字体娟秀端正,写着: 锦哥哥见信如唔: 方家老宅已置办妥当。那处听你安排并未做多少修葺,目前不宜住人。 又在清泉街置办一处宅邸,可供锦哥哥日常居住。 鹿儿手书 方中锦瞧这一段文字,确实是鹿儿的字体没有错。但上面却没说她现在在哪。为什么要将这些话与房契通过书信的方式,交在一个码头老人的手中? 眼下诸多古怪无法解释。方中锦先想着去清泉街看个究竟。说不定鹿儿就在那里等自己。 风中锦强压着心中的忐忑之情。一步步朝着清泉街走去。 那一处正是闹市边上,地段十分便利,更难得的是周边比较幽静。在宁海县,可说是最贵的地段。 虽然方中锦离开的时候,他们已经撺掇到足够购买老宅的银钱。但是如今又在别处购买一套宅子,鹿儿却是如何这么快挣到这么多钱的呢? 方中锦终于来到了清泉街。因为正值早晨,各处铺面刚刚要开,街口外还有一些凌乱嘈杂。 但一旦走进清泉街里面,就像是立刻换了一片天地一般。这一处幽静雅致,一条街上不过三五户人家。 每一户都是独门独栋的大宅子。墙上的青砖苍劲古朴,显示着住在里面的人家都是显赫了几代的贵人。 与砖墙的古朴厚重不同,这些大宅的朱门无不是崭新簇亮。朱漆在金钉的映射下,闪着耀人眼目的光辉。 这里的街道还算宽广,可同时并排四辆马车进出。但是方中锦只是一个人步行走入这条街。 他这样的行径无疑是古怪的。没有马车可乘的下人通常都是从后门进府。 而这条街上的门都是宅院正门。进出来往的哪一个不是贵人?又怎么会有步行的道理? 那些本来看守大门的家仆忽然见到这么一个怪人,心中都是一愣。但这样的大户人家最知道莫管他人闲事。 下人家丁,特别是门仆都是被严格做过规矩的。绝不能在陌生人面前露出半点嚣张跋扈的神气,以免无端的惹出是非来。 所以他们虽然目送着这个古怪的年轻人。倒也没一个人跳出来多说一句闲话。 方中锦按照信中所说的地址,一路走到了清泉街的街尾。这里正有一处大门,排面比以前几户人家稍小。但一份闪亮簇新却是少不得的。 方中锦提起沉重的黄铜门环扣了一扣。不久便有一个睡眼惺忪的中年人前来开门。 那中年人心中正不耐烦。他打开小门要看究竟是谁。忽然见到了高大俊朗的方中锦。这中年人愣了半刻,忽然激动地向着屋内大喊:“是老爷回来了!” 说着赶忙打开了大门,躬身迎接方中锦进来。 方中锦确信从未见过此人,自己怎么就成了这人的老爷了呢? 但这屋子既然是鹿儿为自己准备的。这中年人看着也没有任何武功。脸上激动热情的神情更加不似做伪。 方中锦便跟着这位激动的仆人走了进去。 门内的院落并不像前面几户人家那样庞大。好在应有尽有,并且别致精巧。 方中锦穿过照壁,就见园中虽已入了秋,仍有秋菊、木槿等鲜花争芳吐瑞。 屋子中还走出两个人来。一个是年纪大一些的妈妈,另一个则是十岁出头的可爱女孩儿。 女孩儿长得既像那位妈妈,又有那位开门中年人的影子。看来这三个人其实是一家。 那位妈妈并不善于说话,只是傻笑着把方中锦往里面迎。 小女孩儿轻快地说道:“我去泡茶!”便一蹦一跳地像内间走去。 方中锦在落难之前,也是出自京城大户人家。富人家的仆役应该有什么模样,他是最知道不过的。这一家三口显然并不是天生的仆役。 他们见到自己虽然欢天喜地,却是手脚笨拙,也并不怎么会说话。 方中锦知道这三人兴许也是鹿儿为自己留下的。便先天的带了三分亲热之情。 他跟着中年男子走到厅堂之上。端起那位女孩儿为自己泡的茶。像是在自己家宅院一样,安心的喝了一口。 三位仆人一顺溜的站在自己面前。见到方中锦似乎满意他们泡的茶水。他们三人互望一眼,脸上都露出欣慰的笑容。 接着还是那位中年男仆大着胆子问道:“老爷,这段时间您不在府中。我们不敢有一日忘了小姐嘱托。宅子中上上下下都打扫得一尘不染。只等老爷回来之后能有一个干净的住处。” 方中锦听了这话,心中一笑。他们管自己叫老爷,又称呼鹿儿为小姐。这不是乱了辈分吗?自己什么时候成了鹿儿的爹了? 三个仆人见老爷笑了,心中都是松了一口气。他们感觉到老爷对自己的工作满意,脸上各自露出朴实的笑容。 那位妈妈说道:“瞧我们傻的,竟然问忘了向老爷介绍自己。这是我男人张阿瑞,在这宅子里做门仆和管家。 我是他媳妇张家的,屋内洒扫都是由我来,做的饭菜也算能吃。 这是我的闺女小英子。这段时间老爷就有小英子来服侍吧?” 说话间她已把三人的工作分配完了。他们一家三口脸上喜气洋洋,只等老爷首肯。 方中锦自然不会对鹿儿的安排有所异议。 张家的见方中锦接纳了自己一家三口,心中都是一松。 男仆张阿瑞紧接着问道:“老爷,您既然都已经回来了。那小姐什么时候回来呢?” 第八十章 如唔 方中锦按照鹿儿所指方位,终于找到了清泉街的宅邸。这宅子修整的一应俱全,还有三位贴心质朴的仆人在宅中等候自己。 这一切看来虽然不可思议,但若是出自鹿儿只手,就都说得过去了。 只是万没想到,那宅中的管家见方中锦已认可了自己。心定之后第一句问的便是:“老爷既然回来了,不知道小姐什么时候回来?” 方中锦听了这一句,心中一惊。他忙问道:“怎么?小姐不在这里?她离开了多久?” 管家张阿瑞被方中锦的神情吓了一跳。呐呐地说道:“小姐买下我们不久就说是有大事要去处理。让我们在这里安心等候老爷归来。我们一家三口的命是小姐救得。自然要知恩图报,所以这四五个月来日盼夜盼,就是等老爷早日归来。” 他媳妇张家的也从旁补充道:“是啊,老爷,我们原来都是庄家户。落难之前从未做过仆役的活计,还好小姐也不嫌弃。只让我们安心做好分内活。 这几个月我们从不敢忘小姐的嘱托,每日洒扫一日不敢停歇。如今老爷房间的被褥床单都已经换上最新最干净的了。等下就让小英子带老爷回屋子休息吧。” 方中锦见他们兴奋的说了一大堆,显然对自己的归来极为高兴。鹿儿的相人之术远胜于自己,她能放心的将这清泉街的宅邸交给这一家三口打理,自然是对他们的人品极为信任的。 这一家三口倒也不辜负鹿儿,真就在这里乖乖地打扫了四五个月,只等自己归来。 方中锦叹了一口气,问道:“小姐就没说自己去办什么大事吗?” 张家三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脸的茫然。张家的忙问女儿小英子:“你和小姐最亲近,她可有和你说过吗?赶快回禀老爷。” 小英子才多大年纪,心中一紧张,圆扑扑的脸蛋急的通红。她就快要哭了一般说道:“我……我真不知道……我从没想过要问,小姐也没说过。” 这一家三口都知道自己不懂大户人家的规矩,心中开始便带了怯。他们担心小姐出门的时候,自己原应该问一声。只因他们三个都没想到,这才没法回答老爷的话。 张家三口既自责,又担心会被老爷责罚。还是张阿瑞先开口说道:“老爷,不怪小英子。是奴才没问小姐。老爷还是责罚奴才吧!” 方中锦叹了一声,说道:“没有责怪你们的意思。这宅子里可有书房吗?带我去瞧瞧。” 张家三口一听老爷不再动怒,都是喜出望外。张阿瑞不敢再让自己的小女儿服侍老爷。他们不知道这位新主子脾气如何,会不会像是传闻中的那些老爷一样动不动就责打下人。所以张阿瑞主动要带着方中锦到书房去看看。 其实方中锦按时日推算,也猜出鹿儿恐怕没在这宅邸中待过几天。只是他还抱着一丝希望,或许鹿儿会在书房里留下一些线索。 方中锦一路跟着张阿瑞左转右转,不一刻终于来到书房。这书房的布置与京城中时兴的式样相同。屋外放着几盆君子兰和文竹。推开门,里面陈设敞亮开阔。一张大黄花梨书桌放在靠窗的位置。桌上文房四宝一应俱全,方中锦一看就知道都是上好货色。 桌上果然如张家人所说的,打扫的一尘不染。寿山石镇纸、黄花梨笔架、紫金铜香炉都摆在恰当的位置。 书桌边上是多宝架,搁着一些玉观音、紫晶洞、三彩马等摆玩。 墙上挂着几幅时人的画作与书法,看来也都有一定功底。 任谁一见这样的书房,都会以为这是哪位饱学宿儒的屋子。看来鹿儿这丫头为了自己真是煞费苦心。 而方中锦目光一转,忽然见到屋中尚挂着一副仕女图。这仕女图中画的是一位神仙一般的美人正凌波飞渡。画上没有画师落款,单单在旁题了一句《凌波仙子生尘袜》,想来就是画名了。 而真让放中锦吃惊不已的,是画中所描绘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鹿儿! 准确的说是盛装打扮后的鹿儿。这幅画,画的栩栩如生,将鹿儿明媚出尘的神韵展现无疑。 只是这样的鹿儿,就连自己也一共见过两次。据他自己知道,鹿儿虽然手巧,却并不擅长丹青。却不知这画到底是谁画的? 方中锦对着画愣了半晌,将自己回来之后点点滴滴线索汇聚在一起,仍旧半点也想不通。 张阿瑞只当老爷看画看的痴了,在旁凑趣地说道:“这画确实画的极好。就连我这样大字不识的粗人,也看出来满屋子字画就这幅最佳。若是细看,这画中的仙女娘娘还有些像我家小姐。” 方中锦便回头问道:“你知道这画是哪里来的吗?” 张阿瑞被问的张口结舌,他愣了半晌才说道:“老爷真是折煞小的了,我一个种地出生的,哪里懂什么画画的事?我也不知道这是哪位大家的作品呀?” 他心中暗暗恼恨,不该胡乱插话。老爷兴许以为自己也懂得这些风雅的东西,才来考教自己一番。 张阿瑞甚至暗下决心,从此也要在书画上留点心,兴许大户人家的管家确实需要懂这些道道。 张阿瑞心中所想,都老实巴交地展现在脸上。方中锦知道问不出个所以然,便挥手让他回去休息。 张阿瑞如释重负一般躬身行礼,接着退出了书房。 方中锦知现下终于只有自己一个了,便在书房中细细观察起来。 他首先看的是这幅画。仔细端详半天,除了画中仕女与鹿儿一般无二以外,并没什么突兀之处。 他再将书架上的书籍一一翻过,都是些市面上能买到普通书册。虽没什么珍本,却好在应有尽有。 方中锦重新将目光转回那副画上。画上的“鹿儿”仍旧低眸含笑,纤纤玉指似乎指着前方。 方中锦心中一动,这画中女子所指的方向或许有什么玄虚。他抱着试试看的心情按照画像所指的方位去查看桌上的镇纸。 果然见到镇纸下面还压着一张薄薄的纸签,上面写着: 果然聪明,这么快便被你发现了! 第八十一章 信任 方中锦从书桌镇纸下取出纸条,上面果然是鹿儿的字迹:果然聪明,这么快便被你发现了! 方中锦知道鹿儿闹这么多玄虚,不会只为了说这样一句废话。他忙翻过纸片,果然见到背面还写着一段话。 “我这段时日有极重要的事情要办。待事情办完,绝对让锦哥哥你心情大畅。妹留。” 方中锦见了这段文字,心中诧异。鹿儿原来不过是京城妓院中一个不起眼的少女。她身世背景极为简单,一路跟着自己,也从没说过有什么大事。怎么忽然在半年前就撇了自己走了呢? 方中锦也知道鹿儿不是不知轻重的女孩,只得暂时按耐下心中不安,在这宅邸之中到处走动查看。却再也没发现什么奇怪之处。 就这样到了晚间,小丫头英子送来了自己母亲做的饭菜。只不过是清蒸鲥鱼、盐烤海蟹、白酒草头、竹荪山菌汤几味。这几道菜看着平淡,但是食材都是难得的鲜货,所以味道鲜美自不必提。 方中锦不禁问小英子道:“你们菜钱可够用吗?”因为他知道这几样食材虽然不是鲍参翅肚,但也并不易得。 小英听了双眼圆睁,急急忙忙道:“我们平日里都吃的普通,绝没有贪过饭菜钱。是因为老爷回来了,我娘才特意去买的菜!” 方中锦听罢苦笑,这一家人,人人都老实。他们对着自己又总是忐忑不安,与这家人对话颇要讲究技巧。方中锦无奈地又说道:“我是说这么多月过去了,小姐留下的钱兴许不够花。你们若是缺钱了便对我说一声。” 方中锦这个便宜“老爷”身上钱财也不算少。支持这样一个宅邸运作几百年倒也没什么问题。 小英一笑,说道:“小姐当初留的钱极多,我妈妈看到之后直吓了一大跳。何况铺子每个月都会将盈利送到府里来。都是我爹暂时收着。老爷您放心,钱绝对不会不够用的。” 方中锦听得不由咂舌,这小妮子到底有多少神通没使出来。竟然还置办了铺面! 他不经意地问道:“小姐的铺面经营的是什么生意?” 小英半点不觉得自己家老爷奇怪,竟然连小姐铺面经营什么都不知道。只是高兴地说道:“胭脂水粉生意。因为品质好,不少官太太小姐来买。生意可红火了!” 方中锦心中了然,这可不是鹿儿最擅长的嘛。难怪她能置办起这么多家业来了。 方中锦吃完后遣退了小英,独自洗漱过后,便坐在自己的大床上打坐。只打了一个大周天,身上精气神统统活泼泼的没有一点懈怠疲倦之意。他再竖耳倾听,院子中没有半点生人气息。那张家三口人早就在下院里睡着了。 方中锦倏忽一声窜出门去,翻身离开了清泉街的宅邸。他如一阵黑风一般足不点地,游走在宁海城各家屋顶之上。方中锦这是又要去方家老宅再查探一番。 方中锦曾经嘱托鹿儿买下方府老宅,但也不要大动干戈。果然当他重返老宅是,就见老宅外还是那副荒草萋萋,蛛丝满布的模样。就连残破不堪的大门上也是均匀地布满了一层灰。并没有被人推开过的痕迹。 方中锦翻身入墙,才发现园中有些不同。这老宅过去已经被自己和前一位神秘人翻得稀烂。如今虽然仍旧没有经过翻新修葺,总算倒在地上的石桌石凳被人扶回了原位。断了的秋千绳也被人重新接上,还把秋千上本来块脆烂的坐凳,给换成一块新木板。 原来这院子里一派杂乱无章,如今终于还像是个人住的地方。想是鹿儿那样的女孩儿,见到庭院里如此破烂不堪,终究看不过眼,便稍微打扫了一番。 方中锦不由自主的向着老槐树走去,待走到近处。见到老槐树上虽然也是挂满了黄叶,但到底不像过去那样毫无生气。只因它根''茎处的泥土被细心的鹿儿重新培好,才不至于随时都要倾倒。 方中锦心中突然有一个极大的怀疑。按照时日计算,鹿儿神秘失踪,正是买下老宅不久。那她会不会是发现了这老宅中的秘密呢? 虽然自己与神秘的前人都一无所获,但是鹿儿是个聪慧至极的女孩。她来这处老宅的时候并没存心寻找什么宝物,只不过是抱着整修一番的心情来为老树培土。 说不定就是因为她与自己起因不同,观察事物的角度也不尽相同,这才能发现自己没找到的秘密吧! 方中锦心中如擂鼓一般砰砰作响。他按耐自己坐在大树之下,心说如果自己是鹿儿,见到一颗随时要倾倒的濒死老树,会如何做呢? 当然是要扶正、培土、施肥、浇水。但这些都能不让鹿儿发现什么秘密。忽然方中锦心中一动,他随手折下一根枝干,在老树下一阵挖掘。 终于将鹿儿好不容易培上的新土又全都挖开。老槐树的树根就这样暴露无遗。 方中锦仔细观察这些老槐树的树根,果然有几条老根被锯断了。另有许多新的树根长了出来。方中锦知道一定是鹿儿担心老槐树长不好,便截断了一些老朽的树根。好刺激老槐树长出新根来。 果然在一处本该最粗的树根下,他发现了一个瓷坛子。这瓷坛子虽然埋在土中。但也看的出并不是什么陈旧之物。恐怕就是半年前由鹿儿亲手所埋的。 看来情况已经确定无疑,鹿儿确实是在整理老宅的时候,找到了方家的秘密。并且从此以后便杳无音讯起来。 方中锦心中忽然像是被沉重一击。他绝不信鹿儿会背叛自己,携秘私逃。方中锦立刻从泥土中拨开瓷坛,扒开坛口塞得严严实实的木塞。 就见瓷坛中果然放着一张信纸。瞧纸张颜色,不该是十几年前的东西。方中锦打开信纸,只见里面写着: 锦哥哥: 首先,请你无论如何要相信我。 之前我没有告诉你,我已找到你家的秘密,是有原因的。如今你找到这里,也一定知道了秘密已被我发现。你如此聪慧,武功又越来越高强。这事情原来就不可能瞒得过你。 我猜你也已经想到,我本来是想将这棵老树救活。却没想到在截去死根的时候,发现一条老根中竟然有一个老瓷坛。看来是老根在生长时把瓷坛整个吞了下去。 瓷坛已在我取出的时候打碎,里面藏的秘密也确实是在我手中。我如今一走了之,论谁都无法信我。 我只求锦哥哥你记住我们往日同甘共苦的日子。无论如何一定要信我这回。我过段日子必然回来。到时候再将原委细细讲给你听。 妹留。 第八十二章 薄幸 方中锦看着这张鹿儿半年前留给自己的纸条。这个女孩儿虽然拿走了属于方家的秘密不告而别。却在留书中反复强调,要方中锦无论如何相信自己。 方中锦慨然一叹,心说鹿儿虽然看上去总是笑语妍妍,但是一生都活得小心谨慎,不愿让别人生气。 她又何必这样担心我不信任她。就算是方家真有什么秘密,自己终究会与鹿儿共享。不论是泼天富贵还是刀山火海,鹿儿便真以为自己能逃得掉吗? 只是她如今忽然不见,又说等她回来再详加解释。罢了,自己便在宁海等她吧! 好在鹿儿细心又贴心,自己还没带回大把银票,便已经宁海置办好宅邸产业,还有信得过的仆人一家为自己驱使。 方中锦完全可以在宁海做个一年半载“老爷”,耐心地等着鹿儿回来。只是方中锦心中仍旧担心鹿儿的安危。自己对家中这个大秘密一无所知。知道内情的人如今也都已入土。 而鹿儿为何找到秘密后却又不告而别呢?这实在是让方中锦百思不得其解。 他既然想不通,便不再多想。吃罢晚饭,便盘膝坐在房中运功。忽然方中锦耳朵一动,听到了一丝异常的响动。 这处宅邸本来只有四人。另外张家三口的呼吸粗重,此时已经都睡下了。这三人鼾声如雷,方中锦几乎在一里之外都能听到。 而让方中锦心生警觉的这一丝响动非比寻常。这是金属与衣物摩擦的声音,想是有人身负什么金属重物,前一刻还在宅门之外,下一刻已经翻身入院。 这发出声响之人轻功想来不差,但显然是个外人。他在院子里左右搜寻了一番,终于朝着方中锦的屋子奔来。 那人奔走的速度极快,脚步踏地无声。要不是身上所负之物反复与衣物摩擦,方中锦可能也察觉不到。 这人一路疾奔,终于来到了方中锦屋子跟前。他果然没有扣门,而是跃身翻到了屋顶之上。 来人俯身在屋顶上倾听了一刻,半晌没听出什么来。正当他心中觉得奇怪时,忽然觉得自己颈项一凉。 来人心中一沉,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了。甚至被屋中的人抢了先机。他微微回头去看,果然脖颈之上被人抵了一把长剑。 这剑冰凉水寒,正是方中锦新得的那柄落雷重剑。此剑锐不可当,只是架在颈间,便能感到剑气划在皮肤之上的微痛。 原来方中锦听到有人闯入,便立刻藏身在屋顶之上。想要寻一个先机。 这个只身闯入的人其实轻功不弱,只是江湖经验到底潜了一些。那是不是方中锦提前发现了他的踪迹,也没这么容易变成落入方中锦的手中。 这人发现自己已经受制于人,忽然就要向怀中掏摸什么。 方中锦厉声喝道:“别动!你是什么人?” 那人的手果然不再动了。他本来穿着便于暗夜行走的衣服,脸上还带着面罩。 如今忽然问道:“你便是那个负心窝囊汉吗?” 方中锦听了这问话,倒是不好回答。但听着人口音,竟然是一个女子的声音。方中锦细看这女子身形,估摸有二十七八岁,他剑尖微挑,将那女子脸上的面罩挑开,就见到一张极陌生的脸。 这女子容貌并不出挑,一副泯然与众人的样子。自己对此女毫无印象,为何她上来就说自己是“负心窝囊汉”? 方中锦思忖自己今生遇过的女子也不算少了,并没有什么说得上“负心”二字的人。这“窝囊汉”三字更不知从何讲起。 只是鹿儿一人忽然不告而别,快有半年之久,兴许这女子有鹿儿的消息也不一定。 方中锦想到此处,不敢对着女子过分威逼。又一次问道:“在下方中锦,敢问夫人来寻在下所为何事?” 那女子听到“方中锦”二字并没显出什么特殊之处,似乎从未听过这名字一样。只是气怒道:“谁同你说我是夫人了!” 方中锦对这女子连发两问,而这女子总是答非所问。方中锦心中渐渐生气了不耐烦之意,再次问道:“敢问小姐,你来找我何事?” 这女子见方中锦将手中长剑收回一些,不再紧贴着自己脖子。她胆子便更大了,由俯身趴在屋顶之上,改为盘膝而坐,说道:“英雄每从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这话可真没说错。你虽然现在习武,恐怕之前也没少读书。这些负心薄幸之事,端是你们会做!” 方中锦见这女子还要喋喋不休,似乎要将心中不平尽数骂在自己头上。他忽然抖动手腕,剑尖对准这女子的脸蛋一阵狂颤。其实方中锦将手上力道控制的妙到巅毫。虽然剑尖始终没有离开过那女子的脸蛋,但是也没有刺破她一丝一毫的肌肤。 可是那女子心中大惊,眼眶都几欲裂开,颤声说道:“你待怎的,我还未嫁人。你不要乱动!” 这一声喊叫既颤且尖,划破了寂静的夜空。方中锦看到张家三口住的屋子忽然亮起了油灯,但又赶快灭掉。不敢坏了老爷好事。 方中锦只冷冷说道:“找我何事?” 那女子看着眼前男子虽然也算高大英俊,但是眼神冷厉狠毒,似乎对自己极不耐烦。而冰冷的剑尖直直刺在自己的脸上,那女子即使胆子再大也不敢再多说废话。 她咽了一口口水,终于说道:“鹿儿现在有难,你如果心中还有一丝男儿骨气,就赶快去救她!” 方中锦一听,心中嗡的一声响。绕了半日,果然是鹿儿遇到麻烦。但他很快便冷静了下来。这女子既然能在他面前说这么长时间废话,看来并不至于顷刻送命。 方中锦继续冷着声音说道:“十字以内说出鹿儿现在何在。每多一字,便在你脸上多划一条疤痕。” 那女子深吸一口冷气,在心中将要说的话细细算了一遍,确定没有超过十个字。她这才颤抖着声音说道:“大荒山修罗道场天字组!” 第八十三章 异人 方中锦本在清泉街的宅邸中盘膝运功。却没想到忽然遇到夜闯而入的古怪女子。 这女子啰啰嗦嗦的夹缠了一堆胡话,终于说出了鹿儿竟然有难,此刻被关在大荒山修罗道场天字组。 这什么荒山鬼洞的方中锦从未听过,自然也不知道到底在何方。他只得一抖剑尖,在哪女子的脸上又是一阵虚晃,厉声问道:“谁关的她?” 那女子张嘴欲言又止,隔了半晌最终说道:“没人关她,是她自己来的!” 方中锦一阵气噎。他与这女子说了半日,仍旧什么都不没弄明白。只得又耐着性子问道:“那是一个什么地方?鹿儿为何要去?” 女子狐疑的看向方中锦,说道:“难道不是你逼她去抢擂主的吗?” 方中锦又将剑尖指着她的脸说道:“什么擂主?赶紧说!” 这一声如一道惊雷,虽然并不甚响亮,却吓得那女子心头一跳。 她不再敢啰嗦,只说道:“大荒山修罗道场是各色匠人异能人士竞技的所在。每隔三年举办一次,只为选出技艺超群,有出众才华之人。” 她这话听来虽然荒诞,但又有其合理之处。鹿儿并不擅长功夫,但是她的易容手段确实堪称一绝。虽然这手法是她自己所悟,兴许比上那些有名有姓的易容帮派也不弱了半分。 方中锦又问道:“那什么天字组又是什么意思?” 女子叹一声回答道:“这擂台比试共分天地玄黄四组,初入擂台都在黄组。只有不停与人比试,连续胜出十场,方有资格进入升组考核。” 方中锦连忙问道:“那鹿儿在天组,岂不是非常了得?为什么说她有难?是谁要害她?” 女子本来蹲在地上,如今方中锦接连发文,腿都蹲的酸了。她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说道:“要害她的是异人馆。” 这又是一个方中锦从未听过的名字。异能馆是什么人?方中锦刚要再将剑尖提起,那女子忙尖声说道:“不用着急,我这就全说出来。” 只见她喘了一口气,又说道:“这修罗道场就是异人馆所办。专门收罗天下能人异士。 若是谁能闯入天字组,并且成为最后的赢家。就能被异人馆收为己用。异人馆给出的条件丰厚。若是能加入其中,从此就不用再做手艺人,日子过的比县太爷还要逍遥。” 方中锦知道如今宁海县所有的宅邸铺面都是靠鹿儿的是巧手所得。要说这样的日子已经比县太爷更舒服了。 她忽然去参加什么比试擂台,自然不是真的为了加入这种诡异不上台面的帮会。难道竟然与自己方家的秘密有关? 思及此处,方中锦不禁又问道:“既然是异人馆打的擂台,他们又为何要为难鹿儿呢?” 女子皱着眉说道:“为何异人馆会为难她,我也并不知道。这是鹿儿推测的,她推测出来的事情总不会有假。” 方中锦也知道鹿儿向来善于观人之术。兴许她就是靠这观人之术,让眼前的女子打心眼里敬服鹿儿的推断。 方中锦深吸了一口气,又问道:“是鹿儿叫你来找我的吗?你难道也是参加擂台的异人吗?” 女子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生怕方中锦不明白,赶忙说道:“鹿儿并没叫我来通风报信。只是我看她整日忧心忡忡。想着无论如何要帮她这一回。 她曾说过她是为了帮助他武功高强的哥哥才来参加这场擂台。我倒要问你,你既然是她‘哥哥’,武功又高强,为何要让这个小小的女孩儿来打这样的擂台?你这不是负心薄幸,又窝囊透顶。还是什么?” 那女子满以为要吃方中锦一剑,只是因为心中愤恨难平,不吐不快。变横了心把腹中的怨怼都说了出来。 她闭眼等了半日,那阎王并没有发火。她这才敢眼睁一线,偷瞧到方中锦并未动怒。她也知道自己若不把话说得清爽干脆,需没好果子吃。 女子连忙又继续说道:“我确实也是来参加这场比试的。只是我身上功夫并没鹿儿这样高强。几个月过去了,不过还在玄组罢了。” 方中锦点了点头说的:“你说罢,那大荒山到底在什么地方。我这就赶去救她。” 女子忙摇头晃手说道:“你可千万不要光明正大的硬闯过去!异人馆邀了许多本领高强之极的人助阵。你就算功夫不弱,难道能一人打一百人吗?” 方中锦难得好了脾气,放缓语气问道:“那你有什么好的法子?” 女子将两手一摊,说道:“我若有什么好的办法,又怎么会来找你呢?” 方中锦深吸一口气,说道:“那大荒山的具体方位你总知道吧?可否带我去大荒山一趟?” 那女子点头说道:“方为我自然可以细细讲给你听。就是你要我画一张地图也不是难事。 只是带你去这件事情我却是爱莫能助。我既然已经知道那地方有些诡异,又花了这么大的功夫,从里面脱逃而出。是再也不愿意重新投自投罗网的了。 请你莫怪我不够仗义,如今找到你,也已经把消息送到。我这就要回老家去,再不管这江湖干戈了。” 方中锦听罢点了点头。如果这个女子说的都是真话,那么她的考量也是人之常情。 如果她真的自高奋勇带方中锦返回去寻找那大荒山。这行径反而变得古怪,令人生疑。 方中锦已把能够打听到的消息全都听完了。便“唰”的一声将落雷剑收回剑鞘,动作利落潇洒。 然后他对那女子说道:“那就有劳小姐到书房中画一张地图吧!” 那女子站起了身子,利落地从屋梁上翻了下来。瞧她身法,虽然不及方中锦,但在轻功上确实有些造诣。方中锦不禁对他的话又信了三分。 他们两这就走到书房之中,女子在方中锦的监视下,研墨铺纸绘制地图,自不必说。 而方中景的心中却是聚了太多的疑问。此去前路渺渺不可测,这一回他必须十分小心才行。 第八十四章 鼠辈 方中锦在海宁宅邸遇到了夜奔报信的奇女子,得知鹿儿此刻在什么大荒山修罗道场。又有诡异的异人馆需对其不利。 这些消息虽然糊里糊涂,让人听了如坠雾中。但是方中锦要去救人,也算是够了。 他手中有一张那奇女子所绘的地图。又将附近的景色问的清楚了,知道这大荒山应该是在汉中的位置。 方中锦自己对武林掌故一知半解,周围也没什么人可以询问。 只是他不知道这“异人馆”行事十分隐蔽。就算是他找到江湖宿老请教,他们多半也会张口结舌,不知所问。 方中锦让张阿瑞给自己寻了一匹健马,便又匆匆奔上旅途。他从前与鹿儿两人从京城步行至宁海县,花了足足几个月的时间,如今他骑马前往更远的汉中,外家路上不眠不休,接连累倒更换了好几匹健马,倒只用了半个多月便已经来到汉中。 他从江南出发时已是草木凋零的季节,如今到了汉中,更是风冷如刀。莫说是骑马快奔了,就算是在路上行走,也要被冻的手脚麻木。 虽然方中锦心中焦急,但临近汉中后仍旧弃了健马不骑。总算他内力绵长,轻功又了得。 他就这样避了人一路狂奔,倒并不比骑马慢上多少。 终于他一路按照地图指引,在将晚时分来到了汉中的一处山脚下。这里地势起伏不断,群山连绵。而方中锦所到的地方正是山群中的一处盆地。 在这样的群山之中,只要是有一块平地,多半能总能聚集几户人家。果然方中锦所到之处不仅仅是有几户人家,甚至已经聚集成一个小小的镇子。 方中锦随便寻了一户人家,问家中主人买了穿旧下来的皮衣、皮靴,再加一顶大风帽。他本来身材就比寻常人高大,如今全身裹在这套粗制衣服里,浑身只露出一双眼睛,倒是看不出异样来。 那家主人用一套旧衣物换了二两银子,自然是喜不胜收。方中锦见他不过是个普通猎户,便问他这附近哪一处是大荒山。 那猎户听了先是一愣,然后咧嘴笑道:“大兄弟,你莫不是在寻我开心?黄山在徽州地界,我就算没读过什么书,倒也是知道的。你来汉中找黄山,可错的离谱啦!” 方中锦一听他这话,便知道这猎户并未听过大荒山这样的名字。兴许这是武林人士的叫法,当地的百姓又有别的称呼。 方中锦离了猎户的家,便往镇子上热闹之处走去。 说是热闹,不过是房屋建的密集一些罢了。在这天寒地冻的晚上,路上早没什么行人了。 辛亏还真让方中锦找到一家客栈,这客栈看着粗朴简陋。除了一张厚门帘挡着风雪,再无一物装饰。只是里面亮着昏黄的灯光,让人在冰雪寒天中一见,就生出进去取暖的念头来。 方中锦挑开厚门帘,却没想到这小小客栈中已坐了三四桌客人。这些人忽然被冷风一灌,齐齐向门口看去。见到一个包裹的严严实实的猎户,便又都回头去不再理他。 方中锦找一处偏桌坐下,问小二要了一碗梆梆面吃。不过一会,就能闻到后厨传来一阵热辣香气。小二人还未到,便高声吆喝道:“正宗梆梆面一碗来了!”这声音吊的奇高,像是在炫耀一般。 紧接着一碗热腾腾、红艳艳的面条就送到了方中锦的面前。方中锦虽然是南人,但是在这冰天雪地之中,闻到辣子油的浓香气息,也不禁食指大动。再见这面上红油滋滋冒着热气,面条宽而薄,咬在嘴里弹韧劲道。虽是一碗素面,吃了也让人浑身发汗,当真是穷人的宝贝。 方中锦看上去正埋头吃面,但是一双耳朵时刻听着旁边几桌人的谈话。谈的不过是一些天时、庄稼、官府、租子、寡妇这样的闲事。看来他们也不过是住在左近的寻常百姓罢了。 只是有一张桌子较为古怪。上面只坐了两个男子。他们都默不作声,稀里哗啦吃着面。正面对着自己的那一个男子细眼塌鼻,瘦瘦小小,不像汉的中男子那样高大粗豪。看着并不是本地人。 背对着他的那个汉子就更加古怪了。虽然从他露出的脑袋来看也是个瘦削汉子,却鼓鼓囊囊的穿着一件极大的棉袄。看他身形竟然比脑袋肥了几圈,显得极其突兀。 那两个男子匆匆吃完自己桌上的面条,皆是一言不发地站了起来,同时向门口走去。 其中一个从方中锦的身后绕过,另一个走在了房中锦的面前。 忽然那个走在前面的汉子不小心将方中锦桌上一小瓷瓶辣油碰翻。红艳艳的辣油竟然就这样漫了一桌子。那汉子急忙道歉,手忙脚乱地又是要扶辣油瓶,又是要帮着擦桌上的油污。 方中锦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人演戏,同时感到了自己身后的包袱被人轻轻勾了一下。 他也并不发作,只是像没心没肺一般连声说着不碍事。面前的瘦汉忍不住得意地一笑,方中锦知道他身后的那个汉子已经得手了。 前一个汉子不再与方中锦废话,而是转头向着门口走去。那个衣服肥大的汉子也比他晚了几步,匆匆迈出客栈大门。 随着门帘一掀,一股寒风又一次卷入客栈。两张桌上的人再次一齐抬头,目送那两个瘦削如鼠的男人钻入黑暗中。众人又接着刚才的话头继续侃着,谁也没有发现一丝异样。 方中锦放下碗筷站了起来,将一角银子扔在桌上,也是漫不经心一般地走出客栈。 外面风声呼啸,如锯子一般在人的脸上拉扯。方中锦目中精光一绽,耳朵听清了周围一切的响动。他如一只大猫一般,脚下步伐轻盈无声。身子像是慢慢拉满的弓弦,紧而不绷。 客栈外的小路仍旧没有半个人影,但是方中锦跟着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慢慢地向前走着。这脚步声在别人耳中几乎发是现不了的,但是对于方中锦来说却已经足够清晰了。 他并不打草惊蛇,而是一路跟着脚步声慢慢穿过几间房屋,一路向着荒僻之处走去。 第八十五章 包袱 方中锦一路尾随着在客栈中遭遇的那两个如老鼠一般鬼鬼祟祟的男子。只见他们两个一路拐弯抹角,净往偏僻处走去。 终于房屋渐稀,连脚下的道路都被败草淹没,已变得时隐时现。最终这二人走入一片衰枯的长草中。这一处荒无人烟,他们身影又完全被长草挡住,正是图谋不轨的绝好地方。 其中一人觉得已经躲得够远了,便对另一个说道:“别走了,就在这吧。你看看包袱里有些什么?” 另一个笑着说道:“这小子看着土头土脑的,包袱倒是不重。”说罢嘿嘿笑着从大棉袄里摸出一个包袱。那包袱赫然就是方才方中锦背在身上的那个。 他二人都是惯偷,想要知道行路的旅人身上钱财带的多不多,不需看别的,只看包袱轻重便知晓了。 如今的路人心眼也比过去重了。也知道要出门在外不能穿的太打眼。单单对着衣饰华贵的人下手,那这样的肥羊实在太少。就算等上十天半个月也不知道能不能碰上一回。 而恰恰还有一些自作聪明的人,他们身上穿的倒也朴素,但是背的包袱往往极轻。 这样的人十有八九也是肥到流油的羊牯,而且还自认有些江湖经验。对他们这样的惯偷来说,却恰恰是一摸一个准。 要知道天下的穷人虽然没有钱,但是出门在外,包袱都是极其沉重的。他们为了避免在外面饿肚子,又没钱多去饭馆客栈,总是要在包袱中尽量塞满馍馍干粮等物。 这些都是扎实耐饿的东西,关键时刻随意找一处墙角破屋,便能靠这些抵过一晚。所以真正的穷汉,包袱绝对是沉甸甸的。你若远远看到他们被压弯了腰的身形,就知道没什么可下手的。 而如今这个包袱,又是鼓鼓囊囊,又是轻飘飘的没什么分量。那只有一种可能——里面装的都是满满当当的银票! 这两个汉子心知这一回是发了大财了。两人皆是喜笑颜开,摩拳擦掌。乐的在大寒天里脸如火烧。 只是那包袱上缠缠绕绕打着这几个怪结,结头又紧,棉袄汉子无论如何都解不开。 塌鼻汉子急的红眼,说道:“给我试试。”说罢便一把抢过包袱,在包袱结上反复扯了两把,仍旧是结不开。 他索性不再管什么包袱结,而是想要直接撕开包袱。但这包袱皮不知用什么皮革制成,任他如何拉扯都是纹丝不动。 棉袄汉子呸了一声,说道:“这是什么鬼结?那个傻子难道就能解开?” 这时他们忽然听到有个男子声音冷冷说道:“这是帆绳结,我自然能解开。要不要我教你们?” 两个瘦汉听了这突如其来的话皆是心中一惊。冰天雪地的,背上甚至出了一身冷汗。他们一齐转头看向说话之人,就见一个高大汉子,身着皮袄棉裤,风帽将脸遮的只剩下一双眼睛。不是客栈里被他们顺了包袱的那人又是谁? 塌鼻子心中仍旧不肯相信,试着唬他一跳,说道:”死蛮子好大胆子,竟然跟到了这里。”说着便掏出拳头,像是要一拳打扁来人的鼻子。 只是他的拳头刚举起,便被来人牢牢抓住。他挣了两挣,竟是纹丝不动。塌鼻汉子这才知道遇到硬手,他转头去看另外一个棉袄汉子。 棉袄汉子与塌鼻汉子一母同胞,从小便是同吃同住,心灵早就练得相通了。他一见自己胞兄被人抓住拳头,胡乱向周围一望,并没什么木棍等物。只得搞搞跳起,试图一脚踢在来人后心上。 只可惜来人像是后背长眼一般。他并不转身,只是随意地一斜身子,顺手抓住了棉袄汉子的脚''踝。手上一扭,劲力向前一送。那个棉袄汉子看着庞大的身躯便像是一只大皮球一般激''射出去。 “砰”的一声响,棉袄汉子的头直直''插''在泥地之上。他觉得头壳剧痛,慌忙挣扎着从自己撞出的泥坑中拔''出''头来。再看时眼前竟然一片血红。原来是额头的伤口泊泊流血,直将眼眶都染红了。 棉袄汉子心中慌乱,他看不到自己脑袋如今是何等模样。只觉得疼痛难忍,几欲昏厥。索性最后还留了一丝清醒,他胡乱在地上摸了几把泥土就往头上最疼的地方抹去,心说无论如何必须先止血再说。 至于继续冲上去夹击?这是绝不敢再去送死的。他如今虽然疼的几欲昏死,但是仍旧伏在长草中大气不敢出一口。生怕被这活阎王发现,送他去见真阎王。 另一个塌鼻汉子一只拳头仍旧被来人牢牢捏在手中,连骨头都快别他捏碎了。眼看着自己胞弟竟然偷袭不成,还被这恶鬼一般的人一招甩出,再没声息。他自己又如何不怕? 塌鼻汉子声音颤抖地问道:“好汉饶命。是我们两个有眼无珠,冲撞了好汉。还请放我们一条活路,之后我们再不敢犯''贱了!” 方中锦听了这话,并不放了塌鼻汉子的手腕,只寒声问道:“你们来这里是为了修罗道场吗?” 他之所以这样问,是发现这两个汉子不是本地人。而他们公然行窃,当地人竟然像是毫无防范一般。显然他们新到此地不久。这样的人说不定就是奔着什么“修罗道场”来的。 他曾听那个夜闯而来的奇女子说过,“修罗道场”旨在搜罗天下奇能异士。那么“三只手”也勉强算得上是一门“手艺活”了。 那塌鼻汉子像是恍然大悟一般说道:“好汉也是来投奔异人馆的吗?”他说完这话心中又觉得不对。此人身手如此了得,无论在江湖上混什么门派,日子都该过得相当滋润。他身上的包袱中藏的显然又都是银票,更是印证了自己的猜测。 这异人馆也好,修罗道场也罢,都是他们这样并不会什么功夫,有一些手艺的人才会去动的脑筋。那这人到这里来却是为的何事? 那塌鼻汉子此刻虽然受制于人,但是仍旧忍不住用狐疑的眼神看向方中锦,心中也不知道胡思乱想些什么。 第八十六章 问路 在客栈中顺了方中锦包袱的两兄弟可说是倒霉极了。他们本以为这回碰到了极肥的羊牯,却哪里知道自己被人一路尾随,如今还被抓了个正着。 更奇的是,这个武功高手竟然问自己是否知道修罗道场。 那个塌鼻汉子眼下虽然受制于人,但听了这样的问话也是大感惊奇。 只是这怀疑的心思还没在他胸膛转开两圈,忽然就被自己手腕上传来的彻骨疼痛打断了。方中锦十指如铁箍一般,将塌鼻汉子的手捏的生疼。他直担心自己赖以谋生的手会被这个人生生捏断。 再听那男子冷冰冰地说道:“不该管的闲事少打听。修罗道场到底怎么走?里面有多少人把手!通通说出来便饶你们两条狗命!” 塌鼻汉子知道性命交关,自然再不敢犹豫多话,慌忙说道:“不,不敢欺瞒大侠,我们兄弟俩也是要来投奔异人馆的。只是我们尚未进山,里面如何布置我俩也不知道啊。” 方中锦厉声问道:“你们既然是来投奔,难道不需要任何凭据、信件?” 若说不需要任何凭证,那么这个所谓的异人馆也确实托大了。什么样的人都能随意的来,这地方也不能把秘密保守的如此好,一直以来武林中从未有人听闻过。 塌鼻汉子直到此刻除了老实交代,没有更好的法子。他只得颤抖着声音说道:“我们兄弟是受了一位圈中老前辈的引荐才知道这处地方的。我的怀里还有一封老前辈写的引荐信。” 与其说“老前辈”什么的,兴许是个年纪大点的惯偷。方中锦听了这话,探手入塌鼻汉子怀中,果然摸出一个信封。 他一手仍旧捏着那塌鼻汉子的手腕,另一只手随意抖开信纸。匆匆一读,这果然是那封引荐信。只见上面写着“岭南枯草老人引荐后生陀南胜、陀南阳兄弟二人前来比试。” 方中锦读了这信,哼了一声说道:“难生难养,你们哪个是哥哥?” 塌鼻汉子奇怪地看了一眼方中锦。这个侠士怎么如此多管闲事?还要打听他们谁是兄,谁是弟。 但有鉴于刚才自己多问一句,手腕就被捏的生疼。这回自己学的乖了,赶忙开口说道:“我是哥哥陀南胜。那个是我弟弟陀南阳。我们都是岭南人,这才取得这样名字。” 方中锦点头,似乎是满意陀南胜这次回答地毫不拖泥带水。紧接着又问:“枯草老人是谁?” 那塌鼻汉子手腕剧痛,总以为自己把眼前这个穷凶恶霸的问题回答了,便能脱身。但没想到他的问题竟然如此之多。事无巨细都要问个一清二楚。 陀南胜心里已经翻上了几百个白眼。但是口中仍旧恭敬地回答道:“枯草老人是我们岭南一带的名……偷。只是现在年纪大了,偶尔有兴致的时候才玩一回票。” 方中锦又问道:“这枯草老人与异人馆什么联系?交情可深?” 这问题还真只有陀南胜能回答了。他回忆了一番,说道:“枯草老人十几年前,在异人馆第一次办修罗道场的时候便去打擂了。 那时候的道场还没如今搞得这般大。就算获胜了也不如今天这样能够在异人馆吃香喝辣的,被供养着过一辈子。 所以枯草老人只不过是去玩了一会票,得了个地字组全胜,就回岭南去了。” 方中锦默默点头,似乎在喃喃自语般说道:“那就是说枯草老人并不是异人馆的人了。”接着又在心中补充一句道:那就好办了。 紧接着他又问道:“你既然是要投奔的,总该知道哪一座是大荒山?修罗道场又在山中什么位置吧?” 陀南胜连忙回答道:“我们只知道所谓的大荒山是野狗岭里最高那座山峰!修罗道场就在……就在山沟里面的一片平地上! 大侠,我所知道的已经全都告诉大侠您了。还请大侠这就放过我们两兄弟吧!”这话说得真情流露,眼中满满都是求饶之意。 方中锦冲陀南胜一笑,爽快地说道:“行!” 忽然他手上使劲。只听陀南胜一串凄厉尖锐的惨叫划破夜空,引得几只狗跟着吠了一阵。方中锦又忽然在他胸膛上点了一下。那尖叫声便跟着戛然而止,突兀的断开了。空留几只野狗还在那儿狂吠。 接着方中锦像是抛掉一张破口袋一样,放了塌鼻汉子陀南胜的手腕。他闷哼一声,便软倒在了地上。方中锦又把那封信件折好,直接放入自己的怀中。 那个倒在草丛中的棉袄汉子陀南阳见自己胞兄倒地,眼下也不知是死是活。只能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装死。 只可惜那天杀的魔王并没忘了自己。方中锦笑吟吟地走到他的身边,忽然他俯下身来,伸手捉住陀南阳的手腕。 陀南阳只觉得手腕上骨头“咳啦啦”一阵响。接着便觉出一阵钻心地剧痛。显然是右手手腕骨头已被方中锦大力折断了。 方中锦接着提起足尖,对着那人的胸''口也是一踢。那陀南阳眼前一暗,终于晕死了过去。 他接连收拾了陀氏兄弟二人。又从他们手中得到了那封引荐信。这一切倒是意外的收获。 眼下他对异人馆有了初步的认识。却还不知道他的规模到底有多大。守卫又有多少高手在其中。 正好自己可以借了这封引荐信,试图混进去打探一番。即使一时间遇不到鹿儿,也好把这里的防卫布置给摸清再说。 上山拜访一事待到天明再说也是不迟。好在这两个兄弟没有十天半个月下不得床来。而他们那双造孽无数的手都已被自己报销,今生已是无法再靠它作恶了。 待他们醒转之后,多半是要灰溜溜的回岭南去。到时自己早已救下鹿儿,回到宁海了。 但是拜山也好,投奔也罢。总得等到明日天明再去。方中锦拍了拍被陀南阳藏起来的包袱皮,重新背回背上,便匆匆回到了刚才的那家客栈,要了一间客房歇息。 之后到底是龙潭还是虎穴,又能否顺利找到鹿儿。却都还是未知之数。 第八十七章 进门 要问山脚下的镇民们大荒山在哪里,无论哪个都是茫然摇头,不知所问。但是一说野狗岭,那些村民立刻能拉着你的手,声色俱厉的要你别去送死。 他们接着便绘声绘色的将这山岭的得名来历,传说故事细细说过你听。最后补充一句:“那里邪性得很,隔几年便发生许多怪事。后生你可千万不要乱闯啊!” 方中锦谢过镇民,转头便径直向着野狗岭的方向走去。直把那镇民气的双眼圆睁,骂道:“瓜娃子不知道天高地厚。非要送死谁管得了?” 方中锦一入野狗岭,便知镇民并没骗自己。这山林与当年的鹰头山截然不同,山上树木长的极密,几乎寻不到能通行的小径。树上又长满了尖锐的针叶,普通外来人更是难以在山中穿行。 好在方中锦轻身功夫了得,穿的也够厚实。他本来为了避人耳目,将一柄落雷重剑贴身藏在衣服里。现在为了开路,不得不用这方宝剑不断劈开挡在自己面前的那些枝丫。 直劈出了里许长的一条路,才终于看到了山坳的踪影。方中锦本意是先不要打草惊蛇,便伏在外面对里面窥视了一阵。 这处修罗道场虽然隐蔽,外头百信都未曾听闻,但占地着实不小。粗粗数来总有十几栋小楼紧挨着建在一块。外面一圈用木墙围着,竟然还有人巡逻职守。这一处像极了一座小小的城寨。 方中锦心中稀奇,倒不仅仅是因为这处布置的紧凑周密,井井有条。更是对这诡异的“异人馆”的目的深感怀疑。 按说喜欢搜罗武林人士,以此巩固实力的帮派并不在少数。但是这异人馆却不是以搜罗武林高手为目的,而是召集那些拥有特殊手艺之人。这不禁让方中锦想起了那鹰头山中的偃师一家和他们的短命师弟。 当初那个师弟阿坤与他师兄交谈之时,方中锦就伏在屋顶之上。曾听说阿坤也是投靠了某个势力,才能过上吃香喝辣的日子。更为了在主子面前讨好,做出了谋害丐帮帮主、甚至干出图谋杀死亲师兄的事情来。 难道这异人馆与始终藏在幕后的神秘人有所联系?鹿儿也是知道此事,才瞒着自己独自前往吗? 方中锦心中扑通直跳。这一处范围不小,守卫也很严密。要直闯进去,再一路杀出,倒也不是太难。但是如何才能立刻找到鹿儿的下落?这才是最难之处了。 幸好自己怀中还有一封抢夺而来引荐信。他便冒充陀南胜进去一探究竟,至少要知道鹿儿所在的“天字组”在什么方位才行。 思及此处,方中锦重新将落雷重剑贴身藏好。好在他身上这套猎户大袄肥大厚实,即使藏了一柄剑,外人也不能轻易看穿。 待一切收拾妥当,方中锦按照“城寨”正门的位置一路寻去,果然渐渐找到一条时隐时现的小路。方中锦在小路上没走出几步,那城寨门楼上的两个守卫便已经发现了他。 其中一个对着他喊道:“什么人!不许乱走!报上名来。” 方中锦虽然隔着他们还有一定距离,但也不用内力,只是扯着嗓子喊道:“在下是岭南来的陀南胜,带了枯草老人的书信前来投奔的!” 门楼上人听了,并不在意。这一处隔三差五,总会有人来投奔。那什么枯草老人的名头也不怎么响亮,只是知道有这么一号人物罢了。 还是先前那人对方中锦喊道:“这就下来了。你来的也太晚了。现在才从‘黄字组’开始打擂,你倒还来得及吗?” 方中锦继续向门口走去,嘴上笑笑说道:“一路从岭南来。路上远,又害过一次病。才耽搁了。” 门楼上另一个人拦住先前要去开门之人,阴惨惨地问道:“生的什么病?” 方中锦连忙抬头对门楼上喊道:“水土不服拉了几天肚子。大夫开完药就没事了。并不过人!” 被拦住的那个人回头对那个阴惨惨的人说道:“你也太仔细不过。你看这人活奔乱跳生那么大一个子。病肯定是早好了。” 阴恻恻的人是个瘦削的中年汉子,脸上暗沉沉的一副病容。他哼了一声说道:“这人鬼鬼祟祟的穿的这么严实,连脸色都看不出。你怎么知道他病好了?” 另一个年纪不过二十四五岁的小伙子一乐,说道:“你听他说话声音,虽然没有内力,但是也算得上中气十足。自然是没什么病了。” 说着他便转身下了门楼,去为方中锦开门。这年轻人倒也没有直接将方中锦引入城寨中,而是让他跟着自己先登上门楼。 方中锦一进门楼,便仔细观察屋中这两个守卫。那个青年小伙看着身体结实,人也热情一些。脸上红扑扑的,显得气血方刚。另一个则像是一个病痨鬼似的,以厌恶的神情看着每个人。 小伙子把方中锦带进来后,便找了把椅子坐下。屋中没有第三张椅子,方中锦只得站着。两个门卫并不觉得不妥,小伙子支着扶手,翘起二郎腿问道:“你是枯草老人介绍来的?引荐信呢?” 方中锦便将怀中那封夺来的信交给了小伙子。小伙子也不起身,伸手拿了信看了一阵。他转头对那个病痨鬼说道:“暗语和印章都对。没什么问题。” 病痨鬼听了不发一言,而是伸手接过引荐信也看了一会。他也并不抬头,只用眼角斜眺了方中锦一眼,问道:“你弟弟呢?” 方中锦知道必有此问,便说道:“本来枯草老人引荐的是我们兄弟二人。但我弟弟临阵不能来了。其实是他怕没有胜算,不肯走这么远的路。我却是想要闯上一闯,知道自己斤两也好。” 病痨鬼听了,不置可否,仍旧是细细将这封信从头到尾一个字一个字的看。恨不得把纸张纹理也都研究一把。 那小伙子实在等的不耐烦了,说道:“师兄,不是我说你。你难道还能从信里看出朵花来吗?” 病痨鬼听了这话也不动气,点点头真的将信纸折回四四方方一块。改了一个舒服的坐姿对方中锦说道:“你既然是枯草老人引荐来的,那就从我们兄弟二人身上摸一件东西。只要不被我们发觉,便能进去了。” 第八十八章 过关 方中锦终于一路寻到修罗道场,却见这一处守卫森严。一圈木墙将十几座小楼围得严严实实。 方中锦为了不打草惊蛇,只得先拿出那封半路夺来的引荐信,企图混入修罗道场再说。好在这一封信货真价实,守门二人仔细看过后,便不再怀疑。 只是其中一个病痨鬼一般的中年男子,要方中锦从守门二人身上随意摸出一件事物。还要他们二人毫无察觉,那便算是通过考核了。 这一点要求提的出其不意。方中锦如今的功夫虽然已经不下于一些帮派掌门,但是要说“三只手”这样的学问,却是从来没学过的。 方中锦透过帽檐和毛皮领子,细看他二人神情。那个病痨鬼仍旧一副神憎鬼厌的样子,歪斜佝偻地坐着,仿佛脊梁骨被人抽走了一般。 小伙子猛一听到自己师兄提出的要求,先是吃了一惊,接着便不再说话。而是翘起二郎腿,细细研究起自己衣襟上的花纹来。 方中锦听了这话,回忆起陀南胜、陀南阳两兄弟,他二人当时偷窃自己的包袱。还需要两人配合,一个在前装疯卖傻,另一个在后顺手牵羊。饶是如此,仍是被他发现了。 就凭他二兄弟的手段,要神不知鬼不觉的在这两个守卫身上摸出什么事物。还是在这两个守卫心有防备的前提下,恐怕也不能通过这样的考验。 看来这两个守卫是存心不愿让自己进去了。 方中锦装出老实巴交的样子说道:“两位大哥,先前枯草老人没对我提及还要通过什么考验。我们兄弟二人确实是有一手百试百灵的手艺。但这手艺需是要提前布置的。若是二位大哥心里有了防备,便是盗圣出世,也没有那么容易成功的事啊?” 那小伙子与病痨鬼相视一笑。小伙子先是笑着说道:“我们这修罗道场里三教九流,干什么的没有?也没听说过你们这些妙手空空的还需要什么提前布置。你若不行便回去吧。这一回的道场已经办了好几个月了,你现在就是中途赶来,也来不及比出什么成绩了。” 病痨鬼也是阴恻恻地看着屋梁上的灰尘,自言自语一般说道:“当我们这里是开善堂吗,是个人就想混进来骗吃骗喝。” 方中锦故作哭腔说道:“几位大哥,我这一来已用了几个月时间。花费银子不说,还病了一场。你让我两手空空的赶回去怎么行?都说贼不走空,我这回一无所获,实在太不吉利!” 说罢他从怀中小心摸出两锭银子,每个都有十两那么大。便作势要往两人手中塞去。 小伙子与病痨鬼突然见到这么大两锭白花花的银子,两人眼珠都是忽然一缩。先前调笑轻视的神情都是一窒。 但那个病痨鬼还是轻咳一声,说道:“银子你收回去。人我们也留不得。” 小伙子补充说道:“我们这也是有规矩的。现下放你进去了,回头被发现你名不副实,我们两兄弟还是要挨罚。” 方中锦一副愁苦相,仍旧是想要把这两锭银子强塞入这两人袖中。 这一回,小伙子与病痨鬼像是动了气一般,都板了脸。那小伙子想要将方中锦推到一边,奈何方中锦个子太高,自己使劲几回都没有推动。另一个病痨鬼嫌弃似的让到边上,不愿与方中锦多纠缠。 方中锦塞了几回银子,终究没能成功。没奈何,他只能重新站直了身子,对两名守卫说道:“既然这一处不收我,那我也是没法子。还请两位大哥把枯草老人的引荐信还给我。我回去对我弟弟也好有个交代。” 病痨鬼脸上露出嘲讽之意。他奉了师傅的命令在此处看守,整日介与这些三教九流打交道,可说是大材小用。 他本来就对这些人看不上眼,现在竟然还有人隔了这么久才来,更是让病痨鬼极不耐烦。便想着随便出个主意刁难他一番。好让这人知难而退。 这“三只手”一行,讲究的就是偷其不备。他们师兄弟二人坐在椅子里,四只眼睛盯着瞧,倒要人如何偷东西? 那病痨鬼见方中锦终于想要打道回府,便伸手去怀中掏那封引荐信。心说:这些人也不过是这点能耐罢了。为了些蝇头小利巴巴的赶来,他们却不知自己最终不过是被人当奴隶使唤。 可以这一掏,却是让他神色大变。 小伙子看到自己师兄神色不对,便问道:“怎么啦?把信还给他呗?” 病痨鬼脸色尴尬地说道:“信不在我身上,是不是你收好了?” 小伙子大惊,连忙说道:“肯定是你收好了,我记得清清楚楚。”忽然他像是悟到什么一般,转头对方中锦问道:“怎么说?信在你手上吗?” 那病痨鬼也是以一副不可置信的神色看向方中锦,难道这家伙刚才是装模作样,故意要来从自己身上摸出那封引荐信吗? 方中锦见他二人吃惊的神情刚刚好,便果然从自己怀中摸出那封引荐信,对两名守卫说道:“两位大哥你们且看看,是不是这封信?” 小伙子连忙夺过信纸细看,正是刚才那封信无疑。他笑着转头对病痨鬼说道:“嘿,还真遇到一个有些手段的。” 病痨鬼脸色铁青的接过信纸,比刚才更仔细地端详了一遍,才挤出声音道:“行了,你通过了。跟我师弟进去吧。” 方中锦听了这话,心中道一句侥幸。原来自己虽然没有学过妙手空空的绝技,但是因为耳聪目明,身手远远敏捷于常人。 只是秉承着引开注意,眼明手快的道理。竟然真的一举成功,从病痨鬼身上摸出了那封引荐信。 那小伙子说一声:“行吧,你跟我走!”说这边带着方中锦向另一边的门走去。 病痨鬼睨着方中锦半晌,最后冷冷地哼了一声。 小伙子像是明白了病痨鬼的意思似的,他见方中锦已经率先走出偏门,转头对着病痨鬼一笑,说道:“师兄你枉做菩萨,偏有人非要投奔地狱。这便也怪不得我们了。” 第八十九章 旬比 方中锦终于通过了两个守门人的考验,沿着另一处偏门,一路踩着台阶走入“城寨”中。 这城寨中十几座小楼紧凑地建在一起。楼与楼之间隔着一条条羊肠小道。小道上也有不少人在行走,他们忽然见到门楼上有人走了下来,都用惊异的眼神看向方中锦。 原先那个小伙子跟在方中锦的身后,对城寨中众人的瞩目像是习以为常一般。他对方中锦说道:“你既然是刚来,不管有多少本事,总要从黄字组开始。” 方中锦听他这么说,微微额首。想来这修罗道场必然是分了“天”、“地”、“玄”、“黄”四组。以比试结果来升班。 自己现在是最末等的“黄字组”。而听当日那位奇女子所言,鹿儿竟然已经是“天字组”。他自然知道鹿儿本事过人,只是不知道这里的人到底以什么方式比试。 小伙子带着他在小楼间的羊肠道上穿行,终于一路走到最末的一幢。他对方中锦说道:“黄字组的人现在这幢楼里住着。凭你本事,用不了多久便能升组。也不用挤在这里了。” 说罢笑着拍了拍方中锦的肩膀,一副看好的样子。接着他带方中锦进门。里面共有六层。除了第一层是会客议事的所在外,其余楼层都住着一些人。 出乎意料的是,这黄字组所在的小楼内并不十分拥挤。虽然楼内一层有七八间屋子,每间屋子中又有四个床铺。但大多数屋子中只住着一两个罢了。 那些人见到那位年青小伙子,无不恭敬欢快的喊一声“超哥!”,然后用惊讶羡艳的眼神目送着“超哥”亲自带一个高大的青年向前走去。 “超哥”,也就是先前那个守门的小伙子对这些人的恭敬并不太放在心上。随意地点点头,或者干脆当作没有看见一般从这群人面前走过。 终于他们停在了一间屋子门前,超哥也不打招呼,推门就往里走。房中有一个年纪极轻的瘦弱小伙子。他本来正歪在床上,忽然见到门被人打开,正要发怒。一看见推门而入的竟然是超哥,忙转换了笑脸高声说道:“超哥怎么来了?快来坐一会!” 超哥只说道:“新来一个朋友,陀南胜,你们现在开始便住一个屋了。”说着便指了指屋内,让他身后的方中锦进去。 瘦弱小伙忙笑着起身,对方中锦说道:“大哥你来的可有些晚了。我这屋子现在就剩我一个住,你看中哪个床铺便睡哪个吧。” 方中锦随意将自己携带的包袱放在一张床铺之上,道了一声谢。 超哥并不与他们多废话,将方中锦带到后便独自走了。 瘦弱小伙子是个热情多话之人,他笑嘻嘻地与方中锦闲聊道:“南胜哥,我叫卢天纵,你就叫我阿天吧。我跟师傅学的是卜卦本事。你呢?拜的那位祖师爷?” 方中锦对卢天纵一笑,说道:“我拜的祖师爷正是时迁。” 这时迁名头响亮,是小偷的祖师爷。天下三教九流之人,大多都听说过。 卢天纵一听这话,脸色顿时一白。小心翼翼的把放在自己床铺上的几个盒子包袱藏在身后。虽然说会来这异人馆里碰运气的都是下九流的人。但是自己屋子中住了个“三只手”,还是要小心一点为妙。 方中锦大方的一笑,说道:“你莫担心,我不偷自己人。” 卢天纵虽然尴尬地笑了笑,口中称是,仍旧是用身体掩藏着自己的包袱。 方中锦装作不经意地问道:“我们天地玄黄四组难道都住这样的小楼吗?” 卢天纵叹了一声道:“哪能啊?当官的也有一到九品,我们这些下九流不也分个三六九等吗?楼都是这样的小楼。我们黄字组却是住的是四人间,玄字组就有两人间了。地字组是一人一间。天字组最不得了,已是妥妥能入异人馆。他们一人能住一层,平时香喝辣,还分了一位老仆照顾起居。” 两人正聊着,忽然门口一阵响动。一人猛地推门进来,却是一个粗莽的汉子。那汉子先看了一眼瘦小的卢天纵,又转头上下打量另一边的方中锦。 卢天纵先是笑着迎上去问道:“是乐康乐大哥来了!” 那粗莽汉子对着卢天纵一点头,淡漠地看向方中锦,口中问卢天纵道:“超哥亲自送来的新人,就是这位了吧?幸会!” 方中锦也拱手道一声:“幸会。”不再多话。 粗莽汉子人高马大,声音粗哑低沉,他点了点头说道:“是条汉子,明日旬比咱们见见真章。”说罢竟然又大模大样地走了出去。 卢天纵嘻嘻一笑,压低声音对方中锦说道:“南胜哥,你看你被超哥送了进来,谁不眼红嫉妒?你来的也巧,明日正好是旬比的日子。你这个时候来,摆明了是来截胡的。还不把乐康那家伙气死了?” 方中锦听这“旬比”的名字,想来是十日一比的意思。他问道:“怎么,这比试很重要吗?” 卢天纵往自己床上一躺,鞋子也不脱,翘着腿说道:“我们这黄字组本来是住满人的。你躺的这床上也曾睡过一个短命鬼。只可惜因为这十日一次的‘旬比’,住在这的人是越来越少了。” 方中锦奇问道:“怎么说?” 卢天纵自认是个“老人”,便得意洋洋地说道:“有一部分人是因为在旬比里获得全胜,又与上一组的最末一名比试成功,那就能成功升组了。大多数的么……” 卢天纵说到这里眼睛一眯,背脊都轻轻一颤,说道:“是比斗,总要出些人命的。我们这里虽然三教九流,比试的是是师传手艺,但总有些人兼会一些拳脚功夫。失手打死几个,也是常事。” 方中锦看他年纪不大,话语中倒有一种看透生死之意。也不知是出于豁达,还是因为见多了才变的麻木。 卢天纵又说道:“前面那位乐康,本来是玄字组的。上一回旬比,因为大意输了,掉到我们黄字组来了。这几天来火急火燎地就想着怎么翻本回去这一件事情。他们这些有野心的还总想要进入天字组,或者因为表现亮眼被异人馆破例收入门墙。从此过上人上人的生活。像我这样的,只要能够活到最后,得到一笔银子回去养老也就够了。” 方中锦听了他这些话。心中已经对修罗道场有了一些了解。他飒然一笑,说道:“那么看来乐康根本无需堤防我。” 而他心中想的却是,我今晚便寻路去找天字组的鹿儿。这里的人谁阻得了我?说不得一路带着她冲杀出去,这异人馆也好,修罗道场也罢。一个来挡杀一个,全都来挡,便一把火烧个干净。什么旬比,自然是与他无关的。 第九十章 不识 方中锦夺了半路遇到的陀氏兄弟引荐信,终于成功的混入了修罗道场中。 这一处虽然在别人眼中是龙潭虎穴,更是让乐康等人你争我夺的修罗场。但在方中锦眼里皆是过眼云烟罢了。 他旁敲侧击,从卢天纵口中打听出天字组所在的小楼就在校场边上。是唯一一幢晒的到阳光的好地方。 一般女子寝室在上层,男子寝室在下层。鹿儿是天子组目前唯一一个女子,所以自然住在小楼的顶层。 放中锦在自己的小床上和衣而眠,只等到夜色极深。方中锦细听小楼内上上下下所有人都已经呼吸深沉,显然都睡的熟了。 他这才打开一条窗缝,瞧见外面仍旧有人提着灯笼在巡逻。 这一处修罗道场难进难出,一旦真的进来,倒有些被关入大牢的滋味。 方中锦施展轻身功夫,如同壁虎游墙一般悄无声息地从纸窗的缝隙中游出。 那卢天纵仍旧睡的极香,翻了一个身,什么都未发觉。 方中锦小心地掩藏在黑暗的屋檐壁角中,缓慢地向前移动。小心地不让那些巡逻之人发现。 他细听那些巡逻之人的呼吸与脚步声,却惊异地发现这些人竟然武功不弱。 虽然自己全不用怕他们,但这些守卫比起卢天纵与乐康这群人来说是高了不少。说不定只比早上那两个看门之人弱了一丁点。 方中锦越来越觉得这里处处透着古怪。一群明明武功不弱的人看守着另一群虽然各有特长,却不一定擅长武学的人。 而每隔十天,就让这些被关在其中的人进行比斗。以一些利益引的他们各献奇技,甚至互相厮杀也在所不惜。 这到有些像是养蛊。那么幕后之人的居心就更可怕了。最终在这里胜出的那个“毒王”,又要被用来派什么用场? 方中锦心中思量,脚下也没停步。终于在几个转身之后,摸到了天字组所在的那幢小楼。 比起黄字组的那幢来说,这里果然更气派一些。里面房屋似乎也更宽敞舒适。方中锦一路攀上顶层,只有两间屋子中有呼吸之声。 其中一间屋里睡的人呼吸粗重,显然是之前说的那个仆妇。而另一个呼吸轻缓,倒像是鹿儿一般。 方中锦听了一阵这呼吸之声,心中一动。自己离开之时,鹿儿尚不会什么武功。如今光听这呼吸之声,却似乎是一个内力有所小成之人。 方中锦一瞬之间不敢肯定里面住的到底是不是鹿儿。 但自己已经来到这里,总要进去看一下再说。方中锦攀到这间屋子的窗台之外,轻轻戳破纸窗。见到屋里果然有一个青年女子。 那女子身形窈窕,皮肤雪白,容貌秀美之极。她虽然身在床''上,却并不是躺着睡觉。而是摆出了一个极其古怪的姿势不动。这姿势虽然古怪,但被这女子摆出,却像是在画壁之上起舞的天女。美不胜收,引人遐思。 这女子不是鹿儿又是谁?她所摆出的姿势正是虫洞石壁上绘制的图案。只是如今的鹿儿不再故意将自己打扮地隐人耳目了。 她虽然发髻仍旧显得懒散随意,但并不用额发遮住自己的一双明眸。她额头光洁饱满,鼻梁高挺,睫毛纤长,衬的雪肌如凝脂,胭脂似红霞。如果和远在琉球的江代放在一起,当真是天生的一对绝色。 若说江代是浑然天成的高贵女王,那么鹿儿则像是不染纤尘的神女降世。这两人谁更美一些?任何人也说不出来。 方中锦对着屋里的鹿儿悄悄喊道:“鹿儿,是我,咱们快走!” 鹿儿听了这一声,忽然身体轻颤,不可置信地睁开眼睛。果然见到窗台上有一个熟悉的影子。 鹿儿神情恍惚了一瞬,忽然俏脸一板,轻声斥道:“你是谁?我不认识你!快走!” 这一回却是换了方中锦心中一惊。他拧眉说道:“是我,方中锦。我收到消息,你在这里恐怕会被歹人害去。快跟我走吧!” 鹿儿别过头去,说道:“你对我一无所知,不要胡说八道了。” 方中锦一看鹿儿的神情,便知道她有心逃避。这观人之术,当初还是鹿儿所教,绝不会有错。 鹿儿等了半晌,回头见方中锦还不肯走,终于放开了声音喊道:“快来救人!有淫贼偷窥我!” 她这一声喊叫,大出方中锦的意外。但眼下却没时间让他细想鹿儿为何会突然与自己反目。因为这一声尖锐清脆的喊声划破夜空,已经引得巡逻之人正向这一处赶来。 方中锦心下一横,这些巡逻之人虽然武功不弱,却也没在他心里。他不知道鹿儿为何不愿与他一同离开,但这里是是非之地,绝不能多留。 他“嚯”的一声从窗台中窜入,伸手就要去拉鹿儿的手腕。 可是没想到鹿儿竟然手腕一抖,以一个极古怪的姿势堪堪避过了。 若是在平日,方中锦存心要出手抓人手腕,便是一个门派掌门也无法轻易摆脱。但如今鹿儿轻易躲开,却是大出方中锦的意料。 其实方中锦一来对鹿儿从未存了戒心,所以他这一抓上并没使上什么内劲;二来方中锦哪里料到鹿儿在这短短半年时间里,竟然将这虫洞石壁上诡异姿势学的如此地道。如今光凭鹿儿那躲避的身手,已经是不容小觑了。 方中锦心中震动,定睛细看眼前之人。果然是俊眉修眼,顾盼神飞。但与过去那位温柔款款,质朴可爱的女孩儿看着又是全然不同。 就听这个姿容绝美,功夫不弱的女子又对方中锦沉声低喝道:“再不赶紧滚,异人馆聘请的高人就要来收拾你了!” 方中锦深深地看了一眼眼前这个女子。忽然凌厉的翻窗而出,如鬼魅一般的消失在了夜色中。 那女子紧跟着来到窗前,向着夜色中望去,直到确定再看不到方中锦的身影,这才一跤跌坐在了窗前。 正在这时,门口闯进几个异人馆聘来的高手。为首一个青年男子最是焦急,高声对那女子问道:“怎么了?鹿儿姑娘,有淫贼来骚扰你不成?” 鹿儿回头看了一他眼,淡淡地说道:“被他跑了,可惜没看清楚面容。” 第九十一章 玉树 方中锦夜探鹿儿所在的天字组。却没想到鹿儿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 如今的她住在天字组最高一层,有仆妇照顾她的起居。也不再掩藏自己姣好的容貌,而是大大方方地撩开额发。更诡异的是,她仅仅用了半年时间,将虫洞石壁上的古怪功夫练得精熟。 如今的鹿儿,不论内力还是身手,都已不容小觑。却又似乎不认识方中锦一般,连连叫他快走。 但是方中锦心中知道,如今这个女子不会是别人。就是那个与自己一路走来,熟悉至极的温柔女孩没错。 他只用了几息时间,便从天字组翻身回转到了自己所在的黄字组。 缩了身子从一小条窗缝中蹿进屋子站定。那卢天纵仍旧鼾是鼾,嗝是嗝,没半点要醒的意思。 方中锦回到自己的那张窄床之上,盘膝默坐,将自己从宁海下船后发生的事情理了一遍。 首先是鹿儿留了家产铺面,又带着方家的秘密不告而别。 紧接着就有奇女子夜半来探,说是鹿儿有难,要自己快去救她。 真当方中锦混入了这处处透着邪性的修罗道场,最终见到鹿儿的时候,她却翻脸不认人了。 如果是换了别人,方中锦会以为她是卷了秘密私逃。但如果是鹿儿,方中锦确信她一定是在布置什么大局,只是不好立时打破伪装而已。 罢了,既然夜探这条路走不通,那我一路打擂来见你就是! 方中锦思及此处,不再胡思乱想。他静下心来不久,便进入了禅定。方中锦脑内清明,周身气息流转无窒。不仅身心疲乏尽去,更是将周边一切的响动异常统统掌握在脑海里。 终于在转到第三个大周天的时候,淡淡的一缕晨光挤破密密匝匝的小楼,映在方中锦的脸上。 他睁开眼睛,见到卢天纵喉头滚动两下,身子一翻,像是要醒了。 方中锦连忙装作刚起床的样子,像模像样的寻找水盆漱口。 卢天纵被这故意发出的响动吵的不耐烦,睁开一线眼睛,说道:“瞧你五大三粗的,怎么如此娘气?我在这住了个把月了,也没漱过口。”说罢他大大打了一个哈欠,又被自己嘴中散发的酸臭味呛得直皱眉。 方中锦笑着说道:“不是说今天要旬比吗,想要显得精神一点罢了。” 卢天纵听了这话一笑,说道:“明白,谁都经过这一遭。我这几个月下来也旬比十几次了,都木了。” 刚说到这里,忽然听到屋外走道上一阵喧嚣。就连卢天纵也觉得稀奇,他从床上坐起来,想要去看看发生了何事。 这时一个青年男子忽然直推开他们的屋门,大喇喇地走了进来。 这青年的穿着神气一看,就知道他不是来修罗场上比试的手艺人。他身上穿了一件暗紫绣金的便袍,腰束鎏金带,脚蹬薄云快靴,头发梳的整整齐齐,用暗金带子扎着。腰间别了一柄长剑,也是鎏金皮鞘配了烂银色的流苏剑坠。 卢天纵一见他,便立刻像是得了佝偻症一般,直不起腰来。他满脸堆笑,巴结着说道:“玉树哥,您怎么到我们这地方来了!”说罢便抡起袖子拍打自己的床铺,要将眼前的青年引到自己床铺上坐。 那个被称为“玉树哥”的青年,样貌虽然当不起“玉树临风”四个字,但是好歹也算平头正脸。他并不搭理卢天纵,而是直勾勾的看着另一张床铺上的方中锦,高声喝道:“陀南胜!昨天新来的?” 卢天纵一听,心中知道不是来找自己的,便乖乖的闭了嘴缩在墙角里。自己不知遭了什么罪,自与这小子分在一屋之中。竟然每天都有人直闯进来寻他。 还一次比一次来头大,一个比一个气焰高。昨天乐康不过是从玄字组掉下来的人,来寻陀南胜也不过是为了打打眼。 而今天来的这位可不是像他们这样来比试竞艺的。这位玉树哥姓什么,倒也没人知道。只晓得他武功高强,被异人馆聘请了来掌管打理此处的秩序。 而这些维持秩序的人似乎是来自同一宗门的,互相以师兄弟称呼。但到底是来自什么宗门,却从来没人知晓。 竞艺之人们也只管他们叫“超哥”、“玉树哥”这样的名字,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在这里的竞艺之人,日子要过得更好一些,全都得巴结这些聘来的高手。而如今“玉树哥”气势汹汹地来找陀南胜,就不知到为了什么了。 方中锦听了来人的诘问,慢慢站起来,像是闹不清状况一般问道:“正是小的,玉树哥?找我什么事?” 那玉树哥上下打量了一眼方中锦,说道:“怎么回事?在屋子里也捂得严严实实的,做贼心虚么?” 方中锦连忙摘掉头上风帽,露出一张平平无奇的脸来,笑着说道:“我是从岭南来的,经受不住这里的天气。所以多穿了一些。” 原来方中锦早就学着鹿儿,随意用一些粉末在脸上涂抹,好让自己不引人注意。 玉树哥哼了一声,说道:“岭南来的,生这么高大?你昨天才来,鹿儿姑娘的屋中就进了淫贼。有这么巧的事情?你昨晚在哪里?” 方中锦露出一脸茫然的神色问道:“什么鹿儿兔儿?我刚来此处,什么人都不认识。昨晚上都在屋中睡觉,哪也没去。”说罢用求助的眼神看向缩在一边的卢天纵。 那卢天纵算是闹明白怎么回事了,他大着胆子说道:“竟然有这么色胆包天不要性命的,敢去鹿儿姐的屋子撒野?鹿儿姐人美的像是天仙下凡,本事又了得,武功还高强。那淫贼……没怎么样吧?” 玉树哥转头对卢天纵说道:“那淫贼自然是跑了,不然我到这里来干什么?” 卢天纵听到这里笑说道:“那该不是陀老哥。我们昨晚睡的一个屋,他要出去我能不知道吗?” 玉树哥又是哼了一声,警告一般地对方中锦说道:“最好不是你!”说罢转头离开他两人屋子,又去盘问别人。 卢天纵待他走的远了,才压低了声音,挤眉对方中锦说道:“瞧他穿的,要多骚气便有多骚气。人家鹿儿姐这样的女菩萨,已经排在了天字组的次位。以后妥妥是要做人上人的。何况又生的那样天仙一般的容貌,哪里会看得上他!” 第九十二章 推磨 以玉树哥为首的一群人在几幢小楼内挨个查探。把他们认定为“心术不正”,有可能对鹿儿图谋不轨的人一一查问了一番。直搞得鸡犬不宁,差一点就要耽误了正午时分开始的旬比。 方中锦自玉树哥离开他们的那间屋子后,便半开玩笑一般地问那卢天纵道:“我算看出来了,在这地方呆着也不太平。天纵老弟你能混到如今,倒真算得上是天纵之才了。” 卢天纵听了这话,笑嘻嘻的躺回自己的小床之上。头枕双手,惬意地翘起二郎腿,一只脚上还挂着被踩扁了后跟的布鞋。他叹了口气说道:“是不容易啊,好在这修罗道场已经过了大半。再挨得几场比试就能拿了散伙银子回老家盖房娶妻了。” 方中锦坐在床沿上,又问道:“说了半天比试,到底是怎么个比法?又是同谁比?” 卢天纵似乎起的太早,如今又有些困了。他打了个哈欠说道:“和谁比,怎么比法现在大家都不知道。只有到了正午,比试开始时才会公布题目。接着便是抽签,组内之人两两较艺。最后那个一路胜出的,便能与上一组排名最末一个进行升班赛。” 方中锦奇道:“来到这里参加比试的人,身怀技艺各不相同。你学的是算命卜卦,我却学的是妙手空空。这要如何比试法?“ 卢天纵斜睨了一眼“陀南胜”,老神在在地说道:“你当这修罗道场是什么好玩地方了?这里出得题目当然不仅仅是比试谁的师传绝学学的更好。而是比试谁能依仗自己的独门秘技,将各种难题解开。 我在这里比了十几次了,每次题目都截然不同。幸好我学的是卜问凶吉的本事。也就是靠了这么手艺,才屡屡逢凶化吉的。” 说罢他又打了个哈欠。眼皮已经无力支持,熬不住睡了过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直到肚皮中发出闷响,这才伸个懒腰坐起了身子。卢天纵抬头看时,同屋的“陀南胜”已帮他把饭菜领了过来。他这才感慨有个同屋倒也不错。 方中锦见他终于肯醒了,便对他说道:“咱们快吃吧,正午眼瞅着就要过了。” 卢天纵还是不刷牙漱口,抄起筷子边往嘴里胡乱拔饭,说道:“辛亏有你,我已不知几回饿着肚子旬比了。” 方中锦又笑着问道:“你总说是为了攒够散伙银子回去盖房。却不知道这散伙银子能有多少?” 卢天纵吃的也不抬头,他见这“陀南胜”什么都不懂。每件事都要好声好气的询问自己。这便激发了他内心的得意之情,也是事无巨细的一样一样讲给“陀南胜”听。 只听他满口含着饭菜说道:“引荐你来的人竟然什么都没同你说过吗?散伙银子过去每次都有啊,我们黄字组总要有五十两吧。这回有多少尚未明说,但想来不会少于这个数。“ 方中锦听罢点了点头,又说道:”其实这次比试的题目已经出来了。你因睡着了我叫不醒你,所以替你抽了签。你这回正是同我比试。” 卢天纵一听这话,才惊讶地抬头看向“陀南胜”,只觉得这人神情似乎都变了。方才这小子还是谦恭热情的笑着对自己说话,这一刻忽然变的冷淡威严。直让他心中不由的一抖。 卢天纵也顾不得这些细枝末节,忙问道:“这次比试是什么题目?” 方中锦慢慢说道:“也不难,只看比试的双方谁能在入夜前,能劝服的对方自愿离开便算赢了。” 这话只让卢天纵心中巨震,他不可置信地看向“陀南胜”,说道:“不可能,这岂不是要我们黄字组少了一半的人吗?异人馆可从来未出过这样的题目!” 方中锦说道:“骗你作甚。”说罢便把一卷卷轴扔在了卢天纵身边。那卷轴样式卢天纵认得,向来题目都是出在这样的卷轴之上,再分到每个人手中。 卢天纵连忙打开卷轴,却见上面写的题目果然如同“陀南胜”说的一般。他惊恐的看向对面,心中不断打鼓。 自己是会一些卜卦本事。但这多半是通过引导别人回答,再看来人周身打扮气质,最终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罢了。 他已经苦苦熬了这么多场比试,各种奇怪的比法都见识过了。自己绝不能就这样先离开了修罗道场。 若说要让对手“自愿”离开,那当然是靠武力最快了。只可惜自己并不会什么功夫,而那天煞的“陀南胜”又比自己高了一个半头。说打,自己恐怕还真不是对手。 卢天纵眼珠子急转,心说眼下只有靠自己这三寸不烂之舌,骗的“陀南胜”离开再说。 思及此处,卢天纵抬起了头,看向面前的“陀南胜”,笑着说道:“兄弟,听哥一句话。你也算是一个有情有义之人。可惜你不知道这地方穷凶极恶的很,我还是劝你赶紧回去岭南吧。这里的苦便有哥来吃罢!” 只可惜对面知人不为所动,仍旧一言不发的看向自己。卢天纵挠了挠头,又故作神秘一般说道:“你刚来时我就为你算过一卦,原来你命中有场大富贵,就在靠东的位置。你若是现在快去投奔,兴许还来得及。切莫为了这场比试错过了机会,那就得不偿失了!” 方中锦听了这话,飒然一笑,说道:”这场大富贵到底是有多大?有这么大吗?“说罢从怀中掏出五百两银子来。冲着卢天纵的脸扬了一扬。 卢天纵深吸一口急气,双眼都变得斗鸡了。只见他眼珠跟着方中锦手中的银票急转。只想叫对面的人别再晃了,好让自己看个清楚。 方中锦也像是心有灵犀一般,真的不再晃动手中银票,而是将这叠银白雪亮,散着柔光的银票送到了卢天纵面前。 卢天纵也不是个刚出山的愣头青,他一看银票的拓印和纸版,便知绝对是真货。卢天纵咽了口口水问道:”兄弟,这是什么意思?“ 方中锦笑说道:”你来这里不过是为了个财。若是如此,便带着这些银票离开如何?“ 第九十三章 淘沙 当天入夜,大校场上,黄字组剩下的人便陆陆续续地赶来了。 这些人有老有少,丑美不一,也各有擅长。无不是经过了十几场比试,用各自师门绝学解开了各式各样的难题,这才能留存到了今天。 只是到了现在,这群人又多了一个共性——他们都学过一些拳脚功夫,至少体格上并不输人。而且现在身上多半带着点伤。 当这群剩下的人各自带着自己与对手的两封卷轴来到校场,无不惊讶的看一眼早已在那里等了多时的“陀南胜”。 这小子来得早便罢了,竟然连身上的衣服都没啥褶子。难道这个新来之人竟然如此了得?只听闻他是“三只手”,却难道还是一个“侠盗”不成? 但来人互相接头交耳一打听后,得知了“陀南胜”的对手原来是卢天纵,便也纷纷露出“原来如此”的神情。 卢天纵可算是黄字组里个头最矮最小的一个。那新来的不知是交了什么狗运,竟然能和他分在一起比试。 要是那卢天纵是和自己的比试,这里所有人都自问绝不会发憷。也不用像现在一样或多或少都经过一场大战。他们如今各个身上有伤,见了满带笑颜,轻松站着的“陀南胜”,无不要狠狠地向地面吐一口吐沫。 待得戌时将至,终于见到那位玉树哥来到校场。他站上高台之后,点阅了一下人数,满意地说道:“不错,诸位已经通过了这次旬比的第一场比试。” 看的底下众人都露出轻松自豪地笑容,他的心中暗暗好笑。继续说道:“紧接着便是第二场比试的内容。今日这校场之中,我们已经事先埋存了一枚异人令牌。明日破晓时分,若谁能找到这枚令牌,便算是赢家。” 这话听在众人耳中都是一怔。如果说要寻找东西的话,那肯定是医卜星象那一卦的人最擅长了。虽然那位卢天纵已经被赶出了场,但是这个江湖骗子多半不顶什么用。 而如今留下来的总有十多个人。这么多人要在这片校场中找一样东西,便是每个人找一小片,多半也用不了多久就能发现了。 只是这最难的地方,并不是如何找到这一枚异人令。而是如何把它安安稳稳地捏在手里,直到破晓时分。 这样一来说穿了,最后比试的还是谁的功夫更了得一些罢了。 当即便有人不服。一个看着总有四十多岁,早已过了壮年的汉子高声对台上说道:“玉树小哥,我们都知道异人馆各种比试各有各的稀奇,也各有各的目的。但我们也知道,异人馆每隔三年便把我们聚在一起,为的不是别的。就是想要搜罗那些有一技之长的手艺人罢了。 但如今又是要我们‘劝说’对手离开,又是要我们聚在一处寻找什么‘异人令’。这些比试看着像是要我们各展所长,说穿了只有那些拳头大的人才站到了最后。 我年纪已经大了,上一场侥幸没输,还能站在这里与大家一起比试。但若想再赢下一场,显然是不可能了。 我既然自知输定了,便想要问一下玉树小哥,我们这场比试,难道真的是为了比出一个武状元来吗?若是要比赛打斗本事,又何必聚我们这么多人来寻开心呢?” 这话其实问出了场上诸人心中''共同的疑问。大家虽然都在江湖中混,但是此江湖非彼江湖。他们只是靠这是门手艺混口饭吃罢了,并没想要过什么刀头舔血的日子。 虽说是受了金钱的蛊惑,想要来这修罗场试试身手,最终还想要拼一个不愁吃穿的铁饭碗。 但如今他们在这里已经不仅仅是竞艺,更是在搏命了。这便有违了他们来到此地的初衷。 玉树哥见他们群情激奋,脸上神情仍旧是刚才那样倨傲自满,双臂环抱着看向天边残月。 他只等那中年人把话说完,这才冷冷的回头看向他,问道:“何老六是吧?据说你是祖传的制锁匠?做的七窍玲珑锁绝无仅有,若是不知道详细步骤,便是拿着钥匙也打不开是吧?” 那先头说话的中年男子何老六听了玉树哥忽然夸他,倒是缓和了神情,抱拳说道:“在下正是何老六。玉树小哥谬赞了。” 玉树哥对他一笑,说道:“你既然自己也知道输定了,那更好。我看你年纪不小,便去门房那里领五十两银子先走吧。这本是熬到最后的人才有的辛苦钱。如今你半路就能领到,真是要羡煞旁人了。” 何老六本意是想要以退为进,用言语激的玉树哥改变题目。没想到那玉树哥一点情面也不讲,反而要他领着银子滚蛋。 何老六颜面铁青,一言不发的瞪了玉树哥一眼。他向来自负自己手艺无双,满打算靠这一双手混一个衣食无忧。但真到这异人馆之后,才发现这里与自己过去想的截然不同。 这一处虽说是让他们这些手艺人比试技巧的所在,但是对他们这群人又全无尊重。像是养蛊一样把他们这群大活人圈在笼子里。 整日介说是比试技巧,所比试的内容又根本不是谁的技艺更精熟,谁的活计更巧夺天工。 他冷眼看了这么多时日,心中越来越觉得那异人馆的心思不纯。他们想要通过比试找出来的人物,无非是“鸡鸣狗盗”之流罢了。 自从何老六想通此节,便对这里的旬比不太上心。终日不过是想混到最后,领了银子回去。也不枉自己在这浪费了这么多时日。 他此时听这所谓的玉树哥要让自己就此卷铺盖走人,心中想道:罢了,这处既然不留我,说不定是福不是祸。 他对那玉树哥一拱手,说道:“那在下便就此告辞了。”说罢一转身,头也不回地就往外走去。 另一个生的瘦长,胳膊上显然受了重伤的人见何老六果真说走就走。心中微一犹豫,也说道:“玉树哥,您看我这手臂在前场比试的时候弄伤了。” 说罢他将手臂一样,又“嘶”的一声皱眉,显然是扯到了伤处。果然见他手臂上缠着一块不黄不白的麻布,上面还渗着一些血丝。 瘦长个接着说道:“要我这样,再参加什么比斗也是不可能了。既然老何走了,那我也陪他一程吧……”说罢便讪笑着看向玉树哥。 那玉树哥又是一笑,说道:“成啊,还有多少人今天要走,便一起走吧!今日是个大好时机。今后再想走,可没有五十两银子这样的好事了!” 这话说完,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也犹犹豫豫地站了出来。跟着又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如此便有四人要走了。 玉树哥让这些人都去门房领取,待他们走了之后,他才重新看向校场。如今还留着的,都是一些正值壮年的男子。 他们都是各带着野心而来,决不允许自己如此轻易便走了。 玉树哥看向他们,提高了声音喝道:“没种没骨头的孬种,走了更好!现在还留着的人,自然是同意这场比试的了。我不管大家用什么法子,在我拂晓重新回来之时,手里有‘异人令''的那个,直接便是赢了!听到了吗!” 玉树哥内力不弱,中气十足。他这话说的趾高气昂,真像是大将军对手下士兵训话一般威武。 虽然人人心中都是一句:干''你''娘!但口中皆齐声喊着:“听到了!” 第九十四章 恶犬 玉树哥训完了话,便大模大样的离开了。 还留在校场中的,总有十几个人。他们互望一眼,心中都知道:浑水摸鱼的人早就已经领了银子都走了。如今留在这里的心中多少都有些野心。 这一场比试,纵不是你死我活,伤筋动骨也是免不掉的。大家早就被关在这修罗道场里斗了几个月了。 每个人都像是斗虫一般被激发出了狠性。本来场上诸人在平日里便已经生过不少嫌隙。现在更是被激的恨不能摁死对方才好。 这些人中,还是乐康最有本事。他本来就是从玄字组中掉下来的,想要靠这场比试重新脱颖而出也比别人容易。 他本来是山中的猎户,生的也比常人高大威猛,很有两膀子力气。如今见那玉树哥走了,忽然生出一根食指,抵在口边打了一个呼哨。 这一声呼哨声音嘹亮清脆,在夜色之中更是远远地传了出去。过不了片刻,忽然就听到那小楼中传来几声犬吠之声,像是在与乐康的口哨声互相应答。 过不了片刻,果然有两只硕大无比的敖犬冲了过来。这些獒犬身材奇高,四脚着地的时候竟然与人肩膀同高。 这两只獒犬皮毛发亮,口中留涎,獠牙尖长。看得人心中发憷。 原来乐康虽然曾是猎户,却最终成了训狗人。而他的绝技就是将几只獒犬训练得凶猛过人,又极其听乐康的话。 这样一来,乐康便像是有了两个武功高手保护一般。他将这两只獒犬也带入了修罗道场,果然是一路无往不利,没过多久便从黄字组升到了玄字组。 只是玄字组比黄字组高了一层,里面的比斗更是艰难。乐康终于不小心在上一旬中了暗算。他两只宝贝獒犬竟然被无耻小人放了巴豆,这才又重新掉回了黄字组。 这对乐康来说自然是奇耻大辱。他日夜与自己的两只獒犬生活在一处,感情非比寻常。古人梅妻鹤子的典故他是不知道的,但乐康还真是把这两只獒犬当成大小老婆一样宠爱。 待这两只獒犬冲到乐康身旁,他更是心中大定,洋洋得意地看了众人一眼。便在两只敖犬的头上轻轻拍了一阵。接着又对着高台一指。 那两只獒犬似乎是真的明白了乐博这一拍一指的意思。都奔到高台上一阵狂嗅,接着又分了两边低头在地上细闻。 旁人看到这时候,早都明白了乐康打的主意。那枚什么“异人令”既然是玉树哥要他们寻找的,自然有可能经过他的手。 两头敖犬闻了高台上,玉树哥留下的气味,那就大有可能通过这气味找到令牌了。怪不得乐康如此有把握了。这样的比赛,合该是他占了先。 就见这两头敖犬各自嗅了一阵,所到之处,余人立刻避开。谁也不想在还没找到“异人令”的时候,便与这两只长毛畜生斗将起来。 过了片刻,其中一只忽然对着地面狂吠。场上十余人心中都是一震,看来是找到了! 乐康快步向着哪只吠叫的敖犬本群,另一只也不再四处嗅探,奔去同前一只一起伸出前爪在地面上使劲刨土。 四只爪子刨了一阵土,在尘土纷扬中,果然挖出一枚黑漆漆的铁牌。 乐康双眼一亮,脸颊兴奋地发红。伸手便将这枚铁牌捞起,借着月色一看,上面果然铭刻了“异人令”三个字。 这一下,乐康心知回到玄字组已经没什么悬念。他将这枚铁牌塞入怀中,得意地环视周围众人。两只獒犬紧紧地依靠着他的身子,喉头呜呜低吼,像是对其余的人发出警告一般。 乐康心中笃定,便畅快的对人说道:“承蒙诸位谦让,这一会让我先发现了‘异人令’。时辰也不早了,大家早日回去歇息下。下一旬的比试转眼就来,早日准备起来,也能搏个更好的名次。” 本来这令牌是乐康设法找到的。他又有两头敖犬在身边护驾,自己也是人高马大的猎户出身。就是剩下十余个人齐心协力,一同扑将上来,他心中也不虚。更何况这十余人各自心怀鬼胎,绝难做到齐心协力。 这时候忽然有一人用不阴不阳的声音说道:“真当有了狗儿子,便以为自己是狗老子了。” 乐康听了这话,怒往上冲。他气粗了脖子,大吼一声:“常四,你个活死人,平日里不敢到太阳底下显眼。今天怎么跑出来放屁了?” 众人听了这话,便同时向一处望去。那里果然站着一个瘦到站不直的男人,便是乐康口中的常四了。 这常四如果躺在地上,人们多半当他已经死了。就算他现在站着,也像是浑身没半点力气一般,靠在一处木桩上。他脸色灰白,眼睛蜡黄,说话有气无力,全然没有半点活人的阳气。 而他谋生的本事也是阴气重重,竟然是一个赶尸人。 湘西赶尸这个营生,常人知道的并不多。就算有听说的,也对这一门中的人心存敬畏,不敢多接触。 久而久之,赶尸人更是被人口口相传,变成了有沟通鬼神的能力。甚至能控制已经死去的尸体,让他们如提线木偶一般为自己所用。 其实校场中十几人,多半不愿与这个常四多有过节。他平日也真像是死鬼一样,成天躲在暗处不声不响。再加上他那时日无多一般的容貌,若猛然在晚上见到他,还真会被它吓个一跳。 那个常四听了乐康的话,忽然阴恻恻地笑道:“你当我是干什么吃的,现在出来,自然是为你连人带狗一起收尸的。” 乐康见这个平日并不爱多话的常四,忽然句句话都不客气。便知这人正打自己怀中的令牌主意。 他冷冷睨着这个只比死尸多半口气的常四,说道:“好啊,便看是谁替谁收尸!” 说完这话,他忽然打了个呼哨。就见他身边两只獒犬如箭一般对着常四急冲而出,声势吓人。 而那个瘦弱的常四眼看着两只如小山一般的獒犬飞跃起来,就要扑在自己身上。獒犬口中腥气隔得老远就冲到自己的鼻腔之中。要知这样两只獒犬,就算只是飞扑在常四身上,也能将他压得筋断骨折。 但常四并没显出一点惊慌失措的样子来,反而是冷笑着看向两只獒犬。不知到底有什么杀招。 第九十五章 螳螂 异人馆修罗道场,要说它是修罗,确实是不假。 这日晚间,十几人各怀鬼胎,留在这修罗校场上不愿离去,只是为了寻找一枚“异人令”。 其中能训练獒犬的乐康先是寻获了这枚令牌。他本身体格健壮,身手灵活,又有两头獒犬为其助阵。再加上如今铁令牌已在他怀中。理所当然的,这场比试应该是以他为胜了。 但哪想到一个与死人差不多模样的常四却并不服气。竟然对着乐康口出狂言,要替他的一人二狗收尸。 原来常四本是一个湘西赶尸人,他这话说的乐康怒火中烧,直命自己两头恶犬向着常四扑去。 但是常四并不慌张,他眼看着那恶犬已经扑到面前,却是不慌不忙的伸出手对着空中一扬,竟然有一道白雾从他指尖漫开。 那两只恶犬初时不觉,仍旧向前飞扑。但只过了片刻,它们同时像是失了准头一般直直摔在地上。这两头獒犬本来被乐康调''教的训练有素,即使受了重伤,也能继续扑击敌人。但它们这一回倒地,却没有立刻爬起来。反而是在地上疯狂翻滚狂吠,像是痛苦至极的样子。 乐康爱狗心切,见自己两条宝贝一样的獒犬忽然被不知名的白''粉放倒在地,痛苦挣扎。他真是心如刀割,一双眼睛气的血红,冲着常四怒吼一声:“死贼!用的什么阴损招式?“ 常四退了几步,离那几只疯狂挣扎的獒犬远上一些,说道:”这里来的人都是靠自身本事比斗,你却带来了獒犬助阵。你这不算阴损招数,我却是阴损招数吗?“ 乐康扑倒自己两只獒犬上细看,用手指捻了一点粘在狗毛上的白粉闻了一闻,心中雪亮。他怒不可遏地对那常四说道:”好狗贼,果然是用了生石灰!“ 他见自己两只獒犬各用前足抵住双目,口鼻黏膜上都有烧坏的痕迹。显然这两只狗的眼睛也已被烫瞎了。 乐康这两只獒犬,是他从小细心样大。但獒犬坏了眼睛鼻子,已是没有半点用处的废物了。如今它们倒在地上痛苦地抽搐狂吠。乐康也如他们一般痛不欲生。 忽然他从袖中摸出一柄长匕首,压着身边一直獒犬的头。獒犬与主人心有所感。他虽然疼的支撑不住,但是感觉到了压在自己头上的那只手掌是主人的。它便强自压抑着痛楚,不再胡乱扭动。 乐康强忍着心中痛楚,忽然提手就将匕首刺入敖犬的心窝之中。那獒犬本来对自己的主人并不设防,再加上眼鼻俱毁,没能感到危险。他忽然脊背一阵狂颤,毛发都像是倒刺一般直立起来。口中发出悲哀的低鸣声。 乐康一只手仍旧压着獒犬的头不让他乱动。那獒犬也是听话,竟然被主人一刀刺入心脏,弥留之际也不翻嘴去咬主人的手掌。 终于那獒犬不再动弹,已是死的透了。乐康如法炮制,又是一匕首刺入另一只獒犬的心窝之中。顷刻间,他带来的两只獒犬就都这样了账了。 余人见到乐康最大的依仗从此没了,人人心中都暗觉轻松。而乐康则是抬起了头,一双血红的眼睛直直地瞪着那随时会摔倒一般的的常四。 常四倒像乐了,对着乐康说道:”你也凭的客气。我说要为你一人二狗收尸。你倒先帮我杀了两条狗命。也好,省的我动手了。“ 乐康嘶吼一声,举着匕首猱身而上,嘴中说道:”还有一条狗命,我这就来取!“ 乐康曾经是个猎户,不光擅长训狗,也会一些打虎猎狼的招式。他心里怒火中烧,手中匕首使得虎虎生风。一招一式都直冲常四的要害刺来。 直到这时,余人的心才又吊了起来。他们平日只道乐康靠了两只死狗耀武扬威,却没想到他身手倒也了得。原来这人还深藏不露,留了后手。 常四终于额头见汗,脸上神情也没刚才那样淡定从容了。他接连险险躲过几刺,形容狼狈至极。 乐康反手又是一刺,常四实在躲不过去,硬是从乐康的胯下窜了出去。饶是如此,乐康的匕首还将常四身上的长袍从背后划开。 常四平日看上去像是竹竿一根,如今长袍被划开后,更是在晚风里猎猎作响。他收起了先前的痞赖神色,恶狠狠地盯着眼前的乐康。 那乐康如受伤的疯虎一般,哪里管得了这许多,又是举着匕首再上。他一心要用这匕首刺在乐康心窝之上,好为自己两条獒犬报仇。 而常四也不再一味躲避,他见乐康再次冲向自己,忽然又是扬手。乐康也不是傻子,他早就防到常四会再用石灰粉。他连忙屏住呼吸,别过头去避在一侧。 却没想到等了一息并未看到白粉飞扬。乐康诧异地回头去看,正在这时,常四忽然欺到他面前。口中衔着一根白色管子。 乐康不知常四为何突然离自己这么近。常四那张如死鬼一般青黄的脸孔几乎已经要贴了上来。 但下一刻他立即意识到危险,却已是避无可避。 常四对着口中的吸管一吹,一股白色的粉末直吹入乐康的眼睛之中。 常四见事情奏效,一口吐掉嘴中的吸管,紧接着桀桀怪笑着往后急退几步。 乐康终究还是中了招。他忽然眼前一黑,双目之中火辣辣地,疼痛难忍。却又不敢用双手去揉自己的眼睛。 常四见这正是大好时机,反手抢过乐康手里那柄匕首。这活死人一样的瘦削汉子,真当遇事之时,手劲却是奇大。他倒转剑柄,一下直刺入乐康的心窝之中。 乐康本来目不能见物,忽然觉得自己手中匕首被抢,知道事情不好。可惜还没来得及反应,直觉心窝一凉。 之后才浑身战栗,觉出心口的剧痛来。 他刚才用这手法,先后结果了自己两条獒犬的性命。哪料到只过了这么一刻,自己竟然也要这样死法。 乐康满含悲愤的晃动身体,想要与常四同归于尽。只可惜他眼前一片漆黑,狂舞了半日,终究重重的摔倒在校场的泥地之上。一阵粉尘合着血珠溅在周围人的裤腿上。 常四见乐康果然不会再活转回来,一个箭步冲向乐康的尸首。此时这尸身的怀中还插着一柄匕首。常四撕开被鲜血浸透的衣襟,果然找到那枚已成血红色的铁牌。 他也管不得血污,兴奋的将铁牌塞入自己怀中。然后抬头看着其余的十几个人。常四呼吸粗重地站了起来,他平日里一双浑浊的眼睛如今难得泛着精光,似乎在问:“还有谁!” 第九十六章 黄雀 今晚之前,黄字组的人绝没想到这一场旬比竟会这样凶险,出如此多的人命。 如今乐康一人两狗的尸体横陈在校场之上,鲜血四散,着实让人触目惊心。 最让人意想不到的是,此刻将令牌揣在怀中的人,竟然是那个瘦的随时会吐出一口血来的常四。 人人心中都打的是同一个算盘,先前铁令牌在乐康的手中,大家还有一些忌惮。可如今既然已到了那个常四手里,他除了会撒些生石灰粉,完并没别的所长。 既然是他得了铁令牌,那只能用一句“天助我也”来形容了。刚才那些还退在后面的人,如今都跃跃欲试地往前跨出了一步。 常四见众人神情,也猜的出来他们打的主意。他突然桀桀怪笑道:“今天老子杀得性起。你们便一股脑来吧!” 这常四本来就长得阴测测地,人人看了慎得慌。如今他满手血污,双眼发红。在黑夜之中,长袍被风鼓动的猎猎作响。形容当真有些诡异可怖。 其余的人便大着胆子想要试探,但是一接触到常四那死人般的双眼便又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谁心中想的都是一样:等别人先上,消耗了这厮的体力,我再上前捡便宜也不迟。 这么多人互相对峙,此时任谁大了胆子先上一步,局势便有可能就此改变。只是如今谁都不愿先踏出第一步。眼看着银钩一般的月亮逐渐偏西,拂晓时分也不算远了。若继续这么耗将下去,反而真让常四拔得了头筹。 终于有人发了一声喊,手举一把铁榔头朝着常四的脑袋奔来。众人抬头去看,却是“铁凿子何一贯”。这人本是个拓碑匠人。只因常年在石碑上临摹书法名家的名帖,反而无师自通,练就了一门怪异功夫来。 他平时惯用的一支铁凿,一把榔头。在遇事的时候,他竟然能将这两样吃饭家舍,运用的如保命武器一般虎虎生风。 只是他全无任何武功根基,所以步伐并不稳当,躲闪趋避上也没有任何经验。但你切莫小瞧了此人,他虽然连“半路出家”都算不上,但是他终日在坚硬如铁的石碑上临摹传世名作。 书画与剑道本有相通之处。更何况这些传世名贴本都是一世之中的绝顶书法家所作。其中间架、结构、用力都是体现了这些天纵之才毕生的智慧,无不是妙到巅毫、几乎有通神的功力。 何一贯也是个聪明绝顶的人。可惜他生在穷家,既没有学文,也没能学上武学。拜了一位师傅学了刻碑的手艺。 只是真正的聪明人,哪怕是刻碑也不会被老天慢待。他正是从这刻碑之中,领悟到了以文通武的绝妙之处。 而在石碑上刻字比起用毛笔在宣纸上写字,又有一层好处。那就是何一贯从此臂力惊人。他这左手凿子、右手榔头终日在花岗岩上磋磨锻炼,竟然练就了一手上乘功夫。既能用凿子精点人的要害,又能用斧子直接伤人的命脉。 何一贯虽然没拜过山门,没学过功夫,但是大声一喝,举榔头朝着瘦弱的常四冲将过来,倒也让这些手艺人心中一惊。 但谁都知道现在时间已不多了,本来谁都静待不动。如今竟然有一人出头,其余人都争先恐后一般,不敢落在了后头。 这个静谧的校场忽然喊杀声一片。十几个人一齐向着常四冲杀过来。眼看着这将是一场鏖战。 忽然就听到其中一人闷哼一声,接着又砰地一声重重地摔倒在地上。谁能想到这一哼一撞之声接连不断,竟然一共响了十余次。 本来打算硬接众人围攻的常四,不可思议地看着在自己身边倒成一圈的人。 直到今日还留在黄字组的人中,并没什么硬手。常四在这里蛰伏了这么久,平时并不怎么声响,但也一直暗暗留心各人的手段本事。今日既然敢忽然出头,就是算准了自己确有赢下这场比试可能。 但他哪里能想到竟然有人能倏忽之间,将十几个本来围攻自己的人全都打倒在地?这样的本事,黄字组的人是达不到的。就算是天字组的人,也没听说过谁有如此能耐。 难道竟然是玉树哥来了?要说玉树哥有没有这样的本事自己不知道。但是要让那位平日里飞扬跋扈,看自己如蝼蚁一般的玉树哥帮自己一把。那又是绝无可能的。 事到如今那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昨天新来的那个“陀南胜”了! 他忙抬头四顾,果然见到如今校场上站着的只剩两人。一个是缩着脖子小心防备的自己,还有一个果然是陀南胜,也不知道他脚下踩着什么事物,此时正笑吟吟地看他。这笑容看的常四心中惊惶无措。虽然他常年与死尸打交道,也从来没这样害怕过。 其余的人则是倒在地上一片哀嚎。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受了多重的伤。总算听他们嚎叫声甚是响亮,似乎没有性命之忧。只是也没有一个人能立刻爬起来的。 事到如今,常四已经没有了回头的道理。先前众人围攻,自己到底不好办。但如今只剩下一个,无论此人武功多么高强。也要怕他浑身上下的石灰粉! 这常四是湘西赶尸人出身。他常年独自一人“赶”十几具尸体在湘西的高山峻岭上穿行。别看他瘦的随时要被风吹到,实则身子如一杆竹子一般坚韧。 他因要将尸体远远从外“赶”回湘西,所以必定要学习炮制风干尸体的诀窍。其中有一味必不可少的东西,那便是石灰了。 石灰是细腻的粉尘,随风飘动,无法躲避。无论你人武功多么高强,只要耳目口鼻上沾了一点,轻者是痛彻心扉,重者烧灼溃烂。一旦耳目口鼻被封,那也只剩下等死的份了。 常四发觉石灰的可怕之处后,又研制出了许多小巧厉害的机关。如刚才对着乐康吹气的管子便是其中之一。用以近身直攻别人门面,取一个避无可避。还有不少别的机关,此时尚未拿出来。 常四强自镇定,或许对面那个陀南胜当真功夫了得,但也不一定能胜得了自己的天罗地网。 思及此处,常四朝地上啐了一口,对陀南胜说道:“好个真人不露相,尽管来吧!”说罢便冷冷睨着面前之人。 而他面前的这个陀南胜,也就是方中锦并不如猜测的一般朝着常四急攻而来。他反而是弯腰拎起脚下踩着的大木桶。猛然抡开膀子向着常四一倒。 那木桶中原来装的竟然都是清水。这水桶极大,装的水也是不少。在方中锦的内力控制下,如一条白龙一般,笔直的浇在了那常四的身上。 常四心说不好!这“白龙”便已兜头浇在了自己的身上。 在这冬日的寒夜之中,被浑身浇了这样一桶冰水,自然是冷的浑身打颤。 可是常四只冷了片刻,便又觉得身上火烫,渐渐像是全身被点燃一般疼痛难当。 其余那些倒在地上的人看见刚才还透着邪性的常四,忽然浑身冒出阵阵白烟,疼的上蹿下跳。他们心中皆是惊惧不已,只觉得自己被轻易击倒在地,可能还是命大的了。 第九十七章 渔翁 眼看天将拂晓,如今校场上的局势又有改变。 本来打算群起而攻的众人,不知被“陀南胜”用什么手法,顷刻间全都击倒在地。他们无不是心肺疼痛彻骨,一时半会寻不到力气支撑自己爬起来。 但当他们见到那个把自己打到之人,只用了一桶水便让那个常四浑身冒烟,痛不欲生。便没有人再敢爬起来。索性人人都倒在地上装死,什么“异人令”自己更是没本是去抢。不要也罢了。 方中锦冷眼看着痛不欲生的常四,心说自己果然没有料错。这常四的攻敌手段便是“石灰粉”无疑了。 而这石灰粉是江湖上人人不齿的下三滥手段。即使你武功如何高强,一旦近身搏击时被此物伤到,都要被脱去一层皮。若是对手收藏了这东西在身边,也算是相当难对付了。 方中锦眼看常四被十几人围攻,仍旧不露出怯意,显然是身上还藏了不少石灰粉。方中锦当然也可让这十余人与常四缠斗,耗尽他身上藏的所有石灰粉。自己最后再捡个渔翁之利。 但转头一看天空马上就要破晓,这样你争我夺下去时间都要被耗尽了。方中锦索性趁别人抢夺之际,寻来一桶防失火走水而置防在路边的水桶。 他将碍事之人一一打倒在地,兜头将这一桶冷水浇在常四的身上。 果然不出方中锦所料,那常四身上果然还上上下下藏了不少石灰。方中锦虽然离他极远。但是内力控制之下,桶中之水当真像是听话一般,全都浇在常四身上,一滴都没有浪费。 他身上本来如此多的石灰,又有许多助燃的药引。一旦与冷水混合,果真就像火烧一般。 就见常四开始还疼的上蹿下跳。过不久就只能倒在地上翻来覆去。最终连翻身的力气也没有,只剩下一声弱过一声的干嚎。 而空气中竟然慢慢弥散开一股烧肉的味道。 不问可知,这味道必然是常四皮肉被高温烫烧而散发出的。这味道散在众人鼻腔中,人人都是心头大吓,胃中翻江倒海。兴许之后连肉都吃不下去了。 常四一路绝望干嚎,最终气若游丝一般再不能听闻。这个刚才还连杀一人二犬的常四,竟然就这样活活的被自己的石灰粉烫死了。 方中锦不知从哪里找到一根竹竿,从容不迫地走到了常四尸体边上。用竹竿挑开常四的衣襟,果然那块铁令牌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仍旧滚烫地冒着热气。 方中锦撩起自己的衣服下摆。他身上穿的还是那件从猎户手中买来的皮袄。下摆是皮子硝制而成,极其坚韧。方中锦随手一撕,一块皮子应手而落。 周围那些倒在地上装死之人见他能如此轻松的手撕皮子,无不倒吸一口凉气。他们尽量压低自己的身子,好不引起那个“陀南胜”的注意。 方中锦用皮子包住那块滚烫的铁牌,拿在手里。他转头看着那群倒在地上的人,笑着说道:“这块铁令牌如今到了我的手里,不知道各位兄弟谁还想上来比试一下?” 他这话说过,校场之上鸦雀无声。一阵冷风卷起,钻到那些倒地之人的颈子里。却连个敢咳嗽一声的人都没有。 方中锦见没人再敢出头,便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大晚上的,外面再冷不过。大家既然没什么意见,便回去睡吧。” 这话一出,这十余个人像是得了赦令一般,忽然全都一骨碌爬起来了。大家也不敢互相打什么招呼。关系好的则各自搀扶,喜欢独来独往的便勉力行走。全都一瘸一拐地赶回自己所住的小楼。 只有一点他们可以确信:陀南胜这个杀神,用不了多久就不会再和他们一起住在黄字组了。 方中锦见他们虽然都是一脚高一脚底,但是走的倒是不慢。顷刻间校场上只剩下四具尸体,和他自己一个活人。 他一跃身子,坐在了校场的高台之上。晨风裹着湿气,最是寒冷难当。但方中锦此时内力过人,卫气稠密浑厚,遍布四体。外界的风寒早已经无法再侵蚀他了。 他坐在高台之上默默等了一会,便见那个玉树哥果然在佛晓时分从远处走了过来。 这玉树哥与他幕后之人早就觉得这届修罗道场已办了几个月了。该筛选出来的高人早就已经全部升入天字组。剩下那些还在黄字组的人不过是些浑水摸鱼,没多少本事的废物。 昨天晚上接连出的两道考题,目的就是要他们自相残杀。这样剩下的人越少,他们之后清理起来,也能少些麻烦。 玉树哥满拟等会走到校场上时,将看到的是一地的尸体。但真当他走进只时,却觉得这校场比自己想象的安静多了。 “难道全都死了?这倒好,省的接下来麻烦。”玉树哥想到此处,脚步不由得变的轻快。 但他真的走到校场上时,脸色却又重新变得铁青。 死是死了,可惜只死了两个人。另外最多还有两条狗。这数字远远低于交给玉树哥的任务。 而其余的人一个都不在,显然不会是被毁尸灭迹了。那就是自知不敌,早就回黄字组的小楼了。 “这帮没出息的东西!”玉树哥啐了一声。他挖空心思想出来的“一令杀全组”计谋,却没想到全没起到任何效果。 他再抬眼去看,却见校场高台上,竟然坐着一人。这人盘膝坐着,目光沉静如水,不见喜怒地看向自己。不由得让玉树哥心中突的一跳。 玉树哥强压住心头冒出来的不喜之感,问道:“异人令现在在你手中吗?” 方中锦一笑,将怀中那枚铁牌远远掷向正朝自己走来的玉树哥。 那玉树哥见铁牌飞来之势并不如何快。便也没放在心上,伸手便要去接那令牌。 却没想到这令牌虽然被自己稳稳接在手里,却不肯就此停住。铁牌夹带着极强的劲力仍旧向前飞去。 玉树哥几乎要让这铁牌脱手而出。他连忙稳住下盘,伸出另一手硬是抱住铁牌。这才止住了铁牌飞脱之势。 他心中惊奇,连忙将铁牌拿在手里细看。除了上面粘了不知谁的鲜血,又不知为何那么快就变成暗黑色外,并无什么异处。 玉树哥以不可置信的眼光看向那坐在高台上的“陀南胜”,冷冷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第九十八章 来意 玉树哥佛晓时分来到校场。但眼前的事情却是接连让他感到意外。 玉树哥本以为自己一枚“异人令”能让黄字组自相残杀。最好是能杀的一个不留,大家同归于尽。 可没想到当他赶来之时,地上只躺着去区区两具人尸。剩下的人早就已经躲回了黄字组的小楼了。 而第二桩让他意外的事情是:最后等在校场上的那个胜者,是昨日才新来的三只手“陀南胜”。 这人除了身材高大一些以外,本来看着并没什么稀奇。他脸色灰灰黄黄的,也不知道是多久没洗脸了。 但是那个“陀南胜”忽然将一枚铁令牌朝自己飞了过来,却显示出了他过人的内劲。 “玉树哥”这个名字自然是假名。他本身在江湖上也有一些虚名,在师门中也算是小有地位。 这次被师门遣来主持打理这修罗道场,自然是因为师父对他功夫还算信任。 但即使是他,也没看出飞向自己的那块铁令牌上到底有什么玄虚。为何眼看着向着自己飞来的速度并不如何快,但是自己一出手竟然抓它不住。 以自己的地位,若是接不住黄字组的人抛向自己的令牌,那真是出丑到家了。虽说现在校场之上仅剩下两个活人,再没旁人能看到自己丢丑。但玉树哥心中忽生一股邪气,心说总要治治这小子才行。 玉树哥不由的细细打量眼前这人,寒声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化名“陀南胜”的方中锦飒然一笑,说道:“我不过是无名小卒,从岭南来的陀南胜。拜的祖师爷是鼓上蚤时迁,玉树哥难道不记得了吗?” 玉树哥冷冷瞪了方中锦一眼。他们这修罗道场里面,天字组和地字组也有许多能人异士。这小子初来乍到,说不定手里有些斤两。 “哼,不过是晚一些下地狱罢了。终究是逃不过这蛊中毒虫的命运!” 那玉树哥心中如此想着,便也不再与他较真。他朗声说道:“既然你能得到这异人令,看来确实是有些手段。今天你切休息一日,明日正午你就去和那玄字组最末一名比一场升班赛吧!” 方中锦也笑着说道:“多谢玉树哥,小的若是能够得胜,还要好好谢谢玉树哥的栽培。” 玉树哥看这人忽然掷铁令牌给自己下马威,一会说话又处处谄媚。他心中说一句:古里古怪。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校场。 方中锦本来坐在高台之上,如今见到玉树哥走了。便从高台之上跃下,慢慢朝着黄字组的小楼走去。 如今虽然是拂晓,但是天色仍旧极暗。若不是像方中锦这样目力过人的,也看不太清路上走的到底是人还是鬼。 方中锦慢慢踱着步,抬头看向紧挨着校场边上的天字组小楼。 在那最高一层的顶楼之上,就是鹿儿的住所。 方中锦懒懒地朝那处窗台之上望去。这房中并未点灯,从下方看上去是一片漆黑。但是方中锦似乎捕捉到了一道关切的目光。 方中锦忽然对着那道目光一笑,似乎在说:你既然装作不认识我,那我就堂堂正正的到天字组来找你。 他很快穿过了天字组,一路走到最末的黄字组那幢小楼。这幢楼里更有几十双眼睛正在默默地看着方中锦。 这一晚,“陀南胜”一战成名,以恐怖手段活活烧死了常四。还留在这座小楼里的人,无不是亲眼见证了这恶鬼般的行径的。 虽然他们人人都已经累了一整个晚上,但是此刻谁又能睡得着?他们眼看着这个魔王闲庭信步似的慢慢走了回来。窃窃私语之声紧紧跟着他上楼的脚步,一路不曾停歇。 方中锦回到昨晚住的那间屋子,这时候卢天纵早该走了。他再无什么顾忌,独自在自己那张窄床上盘膝而坐。 直将内息在身体内运行了三个大周天,四肢百骸俱都充满了精力,这时天才大亮。 方中锦睁开双目,正在这时外面忽然响起了脚步声。紧接着有人敲门,方中锦道一声:“进来。” 便有人躬着身子推门进来。却是一个敦实的汉子。这汉子方中锦昨天晚上也见过,是最先对常四发难的那个。似乎名唤何一贯。 就见这汉子脸膛通红,拎着一个食盒小心翼翼走进了屋子。 他讪笑着对方中锦说道:“胜哥,您的早饭我已经给您送来了。一直小心在火上温着。听到你屋子里有响动,才敢拎了来。现在应该还是烫的。” 方中锦一见这个红脸膛汉子,便知道他并不是一个习惯阿谀奉承之人。如今何一贯又是送早饭,又是赔笑脸。 只可惜这何一贯自己也看不见自己的面孔。他此刻故意挤出的奉承,其实尴尬至极,生硬至极。 方中锦看了他一眼,淡淡问道:“多谢何大哥了。不知道你所求何事?” 何一贯被这话问的心中一惊。自己此次前来确实是有所求,但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被“陀南胜”说破了。 他尴尬的将食盒放在一边的桌子上,讪讪地一笑,说道:“南胜哥聪明过人。小弟我确实是有一事相求。” 方中锦并不接话,只是默默看着他。 何一贯便只得自顾自继续说道:“南胜哥过了今天便要与玄字组最末一名的人进行升班赛了。那所谓的最末一名,其实就是上次旬比时候,用阴损手段胜过乐康那短命鬼,名唤肖敏才的杀才。 以南胜哥的手段,自然是不用怕他。只是这人阴损狠毒至极。在我们这黄字组是人人憎恶,恨不得能生啖其肉。 只是那杀才为人还挺谨慎,我们几次搬不倒他。倒已经与他结下了极深的梁子。若是他这次重新掉回黄字组。必然又要用他那恶心人的本事,处处与我们作对。” 方中锦看一眼何一贯,说道:“所以你们本来巴结乐康。也是有事求他?” 何一贯一拍大腿,说道:“着啊!其实我们本不用特意去求乐康。乐康上一回掉到黄字组,正是因为他那两头獒犬被肖敏才下了巴豆。他二人早就结下了不共戴天之仇。 我们本来只盼他在升班赛时,利用这光明正大的机会,一击将他杀死。哪里想到这乐康竟然会死在了常四手里。” 说道这里,何一贯发出一声叹息,接着又道:“辛亏那常四最终被南胜哥正法了。我们黄字组这么多人,都推举我来同南胜哥说个情。” 何一贯这个大男人涨红着脸膛,用乞求的目光看向方中锦,说道:“我们不求别的,只求您千万别给肖敏才留下活口,让他又到我们黄字组来祸害人。” 第九十九章 疯狂 方中锦狐疑地看着一大清早,巴巴提着食盒来找自己的何一贯。 而那何一贯也知道自己所求唐突。只得讪笑着继续说道:“南胜哥您来这里才第二天,就已经稳稳能进入玄字组。在这之后一路打进地字组、甚至天字组也是大有可能的。您哪里能知道我们这些始终困在黄字组的人有多少苦处!” 说到这里他叹了一声,又继续说道:“我们这些人说是混江湖,不过是江湖大侠们吃酒喝肉,我们混一口冷饭残羹罢了。当初不明白自身斤两,以为只要能在黄字组坚持到最后,也能得一大笔银子回去。 谁能料到哪怕是黄字组也绝对不好混。每十天一次旬比倒也罢了,若是在黄字组内还有一门心思只想着用下三滥手段害人的,那就更是防不胜防了!” 方中锦听到这里,已经对那位肖敏才有了一些兴趣。他问道:“这人到底怎生厉害法?” 何一贯见到“陀南胜”终于接了他的话。知道兴许有希望,便又是讪笑着说道:“肖敏才本身是学过一些三脚猫的功夫。但是与南胜哥您比起来,当真是不值一提! 只是这个人啊,学的一手下三滥本事。比起那个撒石灰粉的常四更是不如!他专爱对人下迷药!” 方中锦见到何一贯神色愤恨,显然是他们这一群人吃过不少苦头了。他哦了一声,问道:“难道此人还是大夫不成?” 何一贯哼了一声,带着无限鄙昵的神情说道:“他哪里是什么大夫了?不过是曾经在云南一代的山里做过一阵采药人。熟悉那里才有的一些迷药罢了。” 方中锦听到这里,心中对那个肖敏才已经有了模糊的印象。他对何一贯说道:“谢过何大哥特意为我送饭过来。明日比试我定要克竟全功才行。何大哥就放心吧。” 何一贯见这“陀南胜”说话竟然比县太老爷还滴水不漏,倒像是个读书人的脾性。怎奈何他本事实在高过自己百倍不止,何一贯也不好再说硬话。他只得生生咽下后面的话,说一声告辞,便就离开了。 方中锦见他走的远了,便打开何一贯带来的食盒。这盒子中装的是给玄黄二组准备的饭菜。 因是大锅烧制,菜色普通,并无什么诱人之处。 只是因为何一贯一直为他小心地温着,此时虽然天寒地冻,仍旧能够闻到食物的香气。 只是这香气传入方中锦的鼻子里,却是让他心中一凛。 因为他在饭菜香气中,还闻到一种诡异的辛辣气息。 他们黄字组的饭食向来不算精致,但这里的厨子手艺其实不差。只是不耐烦在这么大量的饭菜上下水磨功夫。 所以饭菜虽然不诱人,却也没有什么差错。如今忽然在饭菜中闻到的诡异辛辣气息,绝不会是食材的味道。 想来也不会是厨子出了这样大的差错,把不能吃的东西混入饭菜之中。 方中锦想起刚才何一贯所说的话,那个即将迎战的肖敏才原来惯会使用迷药。看来这很有可能就是他的杰作了。 只是刚才为自己送饭的何一贯还口口声声求自己别给肖敏才留活口,如今怎么又会助那肖敏才来毒害自己? 难道一切都是虚虚实实的同自己做戏罢了?方中锦细细回忆刚才何一贯的神情。他那咬牙切齿,恨不得肖敏才死了才好的样子当真是不像在作假。 那如果何一贯只是不小心将有毒的饭菜拿给了自己,替人做了一回杀人刀。那肖敏才又是有什么样的神通,才能让何一贯拿了下了毒的那一份饭菜呢? 方中锦细细思考其中的各种可能,忽然他心中一惊,忍不住脱口而出道:“难道这个杀才还真是一个疯子不成?” 他侧耳细听,果然觉得这小楼中比昨日更吵闹一些。只是这吵闹并不像是有人说话,而是许多晕晕乎乎的醉酒之人一起扯着嗓子在胡乱喊叫一般。 方中锦赶忙走出自己屋子,果然看到楼中已经没有一个神志清醒的人了。 所有人都瘫倒在地上,或是狂哭,或是狂笑。还有些人对着墙壁一阵狠骂,把深藏在心中的怨恨都发泄在了白墙壁之上。 方中锦随意扫过这些人,终于找到了刚才来自己屋中寻找自己的何一贯。此人果然也不清醒了,抱着一根木柱子嘻嘻狂笑。 他一只大手在柱子上又捏又摸,也不知他到底是见了什么样的美人儿,直馋的他哈喇子流了一下巴。 方中锦走出他所住的小楼,就见连原先走在路上的人也遭了秧。 就有人在这大寒天里躺在地上撕扯自己的衣襟,口中直呼太热。虽然这里是陕中,但是冬天里仍旧能把人冻得够呛。 若是任由他把自己扒光,说不定就能这样活活冻死。方中锦在他胸口轻轻一拍。那人便忽然昏昏睡去,不再撕扯自己的衣服。 方中锦继续向着玄字组所在的小楼走去。按说玄字组与黄字组的人都是一样吃的大锅饭。要是中招,他们必然也都跑不了。 果然他人还没走近,就听到玄字小楼中传来阵阵鬼哭狼嚎之声。甚至有人用贵妃醉酒的调子,吊着尖细唱腔同一个沧桑嘶哑唱秦腔的汉子对骂。 方中锦叹了一声,这个肖敏才还真是疯子无疑。他只是为了迷倒我,却硬是给所有人的饭菜下毒。 他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了,却也把所有人都得罪了。甚至是和他同一组的玄字组中人,一旦醒来定然也是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难怪黄字组的人求自己绝不能给他留活口。看来他过去还做过不少荒唐事。 这样一个只求眼前克敌,不考虑所用手段会有什么后果的人。若是真的碰上,还不知道他到底还有多少难缠手段。 方中锦忽然飒然一笑,他停住了脚步不在向前。而是转身向自己赞助的那幢小楼走去。 此时还不是会他的时候,之后自然有机会治治这个疯子。 第一百章 大笑 方中锦自发现何一贯送给自己的饭菜中有猫腻后,悄悄走出自己所在的小楼。 这一走便发现了不仅是他自己,整个玄黄二组之人竟然都已经变得疯魔了。 显然这些人都是吃了加了迷''药的饭食,才会做出种种疯癫的行径。 而会一口气毒害这么多人的,不是别人,多半是那位即将与方中锦交手的肖敏才了。 这人仅仅为了能够毒害到方中锦,不惜与整个玄黄二组的人为敌。 方中锦虽然此时还没见到他,却已经对他打下了一个“疯子”的烙印。这样一个只顾眼前损敌,不考虑后果得失的人。恐怕也是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 现在整个玄黄二组虽然都中了迷幻之毒,但是他方中锦还好好的没事。 如果肖敏才的神志还有一线清醒,必然会来查探。如今方中锦只需要静观其变,自然能见到这位肖敏才了。 他独自回到自己的那间屋子。外面那些嘶喊哭闹之声从不绝于耳渐渐变得稀稀聊聊。想来那些受了迷''幻''药的人也用尽了自己的体力,倒在地上开始昏睡了。 方中锦在自己的房中盘膝而坐。他一直等到了天色朦胧,仍旧没有等到肖敏才来寻找自己。 正当他以为肖敏才不会再来的时候,忽然方中锦听到门口走廊上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 这时候正直傍晚。本该是人声最鼎沸的时候,此时周边却是一片静谧。就连这样轻微的脚步声,听在方中锦的耳朵里也是各位清晰。 如今还能站着走动的,又存心要避人耳目的,恐怕只剩下肖敏才一个了。方中锦细听这脚步之声,便知他的武功并不如何高。即使故意轻手轻脚,也不能像那些拥有内力之人那样做到脚步稳健。 可见这个肖敏才除了迷幻药物以外,并没有什么功夫傍身。 忽然方中锦的房门被人轻手轻脚的推开。从外面悄悄探出一个人头来。这时候天光已经变得昏暗了,方中锦的屋子里却没有点灯。 那人睁大了眼睛细看,却看见在屋中确实有一个人,正半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这个贼头贼脑之人心一喜,看来传说中那个明日需要对付的硬手,竟然真的中了自己的迷药。 他虽然知道这时候整幢小楼里已经无人能来阻挠自己,但他仍旧是蹑手蹑脚地向着“陀南胜”的方向走去。 当他走近床边的时候,见“陀南胜”似乎半点也没有清醒的样子,便大了胆子从怀中掏出匕首。 他忽然啐了一口,猛地要将这柄匕首插入“陀南胜”的心窝之中。 只是这一匕还未此处,自己的手腕已经牢牢地被人捏在手里。 再看时,那个陀南胜忽然睁开了双眼。在这昏暗之中,看着面容灰黑的“陀南胜”倒有一双晶亮冰冷的眼睛。 “陀南胜”冷笑着问道:“肖敏才?” 来人听了这问话,自然地一愣。 “陀南胜”见了来人的神情,笑着说道:“看来是你没错了。”他手上一使劲,肖敏才的手腕吃痛,拿在手中的匕首便捏不牢了,从他手中滑脱。 “陀南胜”也就是方中锦轻松地结果那柄匕首,笑吟吟的掂了两掂,说道:“你只为了杀我一个,竟然要将玄黄二组所有人都迷倒。你这癫狂脾气,倒是与众不同。” 那个肖敏才一手被“陀南胜”姥姥抓着,武器也落在了他的手里。但他并没露出害怕惊慌的神色,而是忽然嘻嘻一笑,说道:“你能看出我的与众不同,倒也不算是个凡夫俗子了。” 肖敏才这句话倒是让方中锦大为吃惊。瞧他用迷药迷倒众人,又蹑手蹑脚来刺杀自己。这行径虽然大胆,但是也看得出并非是个痴儿。 却不知道为何他在受制于人的时候,还能轻松地笑着说出这样的话。 肖敏才见“陀南胜”不说话,又反问道:“你初来乍到才几天,就能进入升班赛。想来是不弱了。但只可惜遇到的敌人是我。可叹啊、可叹。” 方中锦听了这话心中一惊。自己已经抓住这人的命脉,他却能说出这样大言不惭的话来。若不是他是个疯子,那就必然还有后手。 方中锦左手正捏着他的手腕,右手拿着从他那里夺来的匕首。难道他手腕或是匕首上擦着一碰就会中毒的药物? 方中锦连忙细看自己双手,并不觉得有何痒痛异常之处。 这时肖敏才忽然又说道:“疑神疑鬼的,也算不上什么真丈夫了。我到问你,这里这么多人都中了我的迷药,为何单单你没事?” 方中锦见这人疯疯癫癫的,便不再多与他废话。他倒转了匕首柄,正要向那个肖敏才的心口敲去。 忽然肖敏才又大笑着说道:“妇人之仁,该杀不杀,那就更算不上什么人物了!”他大笑不停,脸色也笑得通红。方中锦听他声音越来越尖,似乎一口气就要接不过来一般。 这人处处诡异,倒是让人有些捉摸不透了。方中锦听着这尖锐刺耳的笑声,心中觉得极不耐烦。 但那个肖敏才像是随时要笑的断气,又始终笑地不停。 方中锦听了几声,忽然心说一声:不妙!这笑声中有古怪。 因为方中锦觉得他每笑一声,方中锦的心脏便是一鼓。这笑声越学越快,越笑越疯癫。 方中锦的心脏也跟着越跳越快,胸腔像是要被压爆一般,说不出的难受。 看来这人的迷魂手段还没尽数使将出来,果然藏了后手。 眼看肖敏才再笑的几笑,方中锦便有可能因为心脏急跳而死了。那肖敏才本来只是干笑。如今他看着“陀南胜”面上神色终于显出痛苦来,知道他已经着了自己的道。这时候的肖敏才眼角,才流露出真实的得意之情。 但转眼再看那“陀南胜”只不过是痛苦了一会,却突然翻过来对自己也是一笑。 这一笑,却让装疯卖傻惯了的肖敏才心中一怔。这个“陀南胜”明明已经着了自己的道儿,怎么还有余力笑得出来? 按说他这门诡异功夫,是从云南一个拍花子那里骗来的不传秘法。到如今还从未失手过呢! 第一百零一章 咳嗽 肖敏才从前不过是个采药人。虽然为人跳脱了一些,但绝不是如今天一样的疯子。 从什么时候开始,肖敏才变成了今天这样疯狂的呢? 恐怕是自从遇到了那个快要老死的拍花子那刻开始吧。 像这样的拍花子,为了拐骗小孩,通常都会一些催眠的法术。 肖敏才与这拍花子也算是一拍即合。那老拍花子年轻时干尽了坏事,所以老来得了怪病。终日咳嗽疼痛不止,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这拍花子也没什么房屋田产,等老了之后就与一个真正的叫花子无异。在一处破庙里整天咳嗽着等死。 肖敏才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见这老头痛苦不堪一心求死。便将自己挖来的菌子喂给他吃。 这些从深山里挖出来的菌子有诡异效用。他虽然能让人变得疯疯癫癫,真情暴露。但也能让人暂且忘了自身苦痛烦恼,如在梦中。 拍花子本来日日恨自己怎么还没断气,这时候却整天都盼着肖敏才快来给自己吃那菌子,好在云端再飘上一阵子。 甚至为了让肖敏才多带一些菌子来助自己摆脱痛苦,不惜将最后的看家本领传授给了那个杀才。 拍花子不过是一些拐骗小孩的人贩子罢了。即使在下三滥中,也是最为人不齿的。 他们的看家本事也就是如何迷惑不懂事的小孩子罢了。而这一个拍花子还真有一些门道。 他最擅长的便是利用自己的笑声了。拍花子并不是什么沉鱼落雁的美人儿。相反的,他老脸上沟壑纵横,又黄又黑。张开黑漆漆的大口,里面牙齿肮脏黑臭,像犬牙一般参差不齐。 这样的笑容原来别说是迷住小孩了,别吓跑小孩变是求神拜佛了。 可这人厉害之处并不是那张笑脸,而是笑声。他的笑声突兀诡异,听在人的耳朵里,像是随时要笑得喘不过气来一般难受。 人们听了这笑声,最先就觉得心中难受不已。而从这一刻起,便已经着了拍花子的道了。 拍花子的笑声正好与人心脏跳动的拍子截然相反。他每一声笑,都引得别人心腔突突地跳。渐渐的,心脏的跳动都似乎被着笑声勾去,每一拍都不在原来的时候。有时候快了一些,有时候又吊着许久才有下一拍, 常人哪经得起这样的笑声?更别提小孩子了。他们被这拍花子用零食玩具引到偏僻处,再听到这魔音一般的笑声。过不了多久便昏厥过去了。 拍花子见孩子晕倒,便将他们塞在大布口袋中,趁着周边人不察觉,赶快离开这块地方。 后来他结识了肖敏才,这两人算得上是臭味相投。肖敏才知道这功夫厉害,自然也学得用心。 当然他也确实是个聪明人。拍花子不过把这手段用来拐骗小孩,肖敏才却在最初便发现这可是难能可贵的至宝! 之后肖敏才就靠了能让神智不清的菌子,与能让人难受昏厥的怪笑无往不利。在云南一带做尽了恶事。 所幸他功夫不高,最终被武林人士一路追赶,终于在云南这里混不下去了。 他自逃入中原之后,行事比以往更低调,但作出的恶行也比过去更狠毒。这样的人多半指缝粗疏,流不住钱财。他们左手强取豪夺来的钱财,右手就流水价的花在各种销金窟中。 常言说得好,天道好轮回。肖敏才自己却没发现,他做的恶越多,人便变得越加疯狂偏激。行事不择手段,不顾虑后果。如何畅快便如何来。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终日与毒物为伍,终于将自己的心智也侵蚀了。 肖敏才因钱财花用的太快,而作恶得来的钱财又不是天天都有。他年纪渐渐大了,想起了过去那拍花子的死状,心中竟隐隐然有些物伤其类来。 后来他打听到有这么一个“异人馆”,办了一场极其隐秘的“修罗道场”。专门设法搜罗那些能靠一技之长在江湖中立于不败之地的人。 若是能够被“异人馆”收入帐中,便从此能过上吃喝不愁的日子。不会再因为年纪老迈,从此无立足之地。 肖敏才本来以为靠自己这两把刷子,自然能在修罗道场中混个风生水起。 但他哪里知道,这修罗道场竟然是藏龙卧虎,能人辈出。每个看似不起眼之人,都有自己的一手看家本领。 莫说是天字组、地字组了。他过了这么多月,竟然才刚刚靠阴损手段升入了玄字组。还因为是最后一名,明日又要和新来的什么三只手比试。 肖敏才初来乍到的时候,便从未想过要对周围人客气。如今越混越不得人心,干脆便让这帮蠢材都知道自己厉害才好! 肖敏才心中这般想,便也真的这么做了。他用自己带来的菌子放翻了玄黄二组所有的人,心中既得意,又紧张。这一整天听着外面的人鬼哭狼嚎,他心里也都是砰砰直跳。 直到来到黄字组的小楼,发现那“陀南胜”并没如他预想的一般昏厥发狂。 甚至在自己使出看家本领之后,之难受了一小会,便能反将一军。这才真的让这肖敏才心中吃惊不已。 其实方中锦在开始的时候,确实被那肖敏才的古怪笑声搞的心腔难受不已。 但方中锦的内力又怎么会是过去那些普通人可比的。他修习的是武当道家心法,定力惊人。 初时不备,心跳被那肖敏才扰了一拍。但他立刻震慑住心神,不再被肖敏才的笑声所惑。 相反的,放中锦忽然对着肖敏才一笑。这笑容自然比那杀才好看多了,但却把他看的暗暗心惊。 他笑声一被干扰,拍子便乱了。方中锦却对着他大笑不止,而肖敏才的笑声更像是无止无歇一般断不下来。 肖敏才虽然不停的在笑,但心中却是惊惧不已。自己已经笑的喘不过气来,眼看他就要活活笑死了。 但肖敏才如何都停不下自己的笑声。他又笑又咳,渐渐变成了大咳不止。肖敏才连忙用手指去扣自己喉咙,只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平复自己的气息。 方中锦看到肖敏才笑的实在太痛苦,眼神中竟然流露出悲苦恳求之意。 方中锦忽然叹了一声,伸出手掌掐住肖敏才的脖子。 肖敏才身体一哆嗦,却并不挣扎。他虽然仍旧咳的痛苦不堪,但眼神已经像是一心求死一般暗了下来。 因为他想起了当初那位拍花子在死之前,也是狂咳不止,痛苦致死的。他们二人最终竟然都被这害人手段反噬而死。 肖敏才乖乖地顺从着闭上眼睛。而方中锦也如他所愿,用一只大手掐住他的脖子。他手段凌厉,只用一息的时间,便让肖敏才脸色发紫,最终没了气息,也再不用咳嗽了。 此时天色已经深沉。方中锦带着那一具开始发冷的尸体,翻身出了黄字组的那幢小楼。 第一百零二章 揭穿 方中锦本该迎战玄字组最末一名的肖敏才。却没想到这个对手在放翻了玄黄二组所有人之后,最终落得了一个恳求方中锦掐死自己的下场。 方中锦自然是如他所愿,把肖敏才从痛苦而死的梦魇中解救了出来。并带着他的尸首来到校场之上。 此时夜已深沉,方中锦独自盘膝坐在校场的高台之上。他闭目运转周身真气,任凭星斗在自己头顶上流转。终于待到东方又一次露出一线晨光之时,方中锦忽然睁开了眼睛。 这一双眼睛目力过人,如鹰隼一般盯着远方。而那个方向正有一个人缓缓朝着他的方向走来。 不出所料,来人正是玉树哥。 本来在今日的佛晓时分,方中锦应该与肖敏才在这校场上进行升班赛。而正在赶来的玉树哥则正是这场比试的裁判。但如今,比试双方中有一人已成了尸体。那这场比试也用不着再比不下去了。 玉树哥早就知道这一整天,玄黄二组已闹得沸反盈天。他本来就欲将玄黄二组中那些混吃等死的人清理干净,所以便命巡逻之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最好这群人都横死了才好。 虽然玄黄二组中并无什么高手,若要一个一个清理也并不是难事。但他们人手终究有限,再加上头有了命令,需让他们自相残杀而死是最好。免得引起天地二组的警觉,闹一场兔死狐悲出来。 但是本该稳妥的计划,一次又一次被这新来的“陀南胜”搅乱。早晨已有人来回禀,玄黄二组昨日虽然闹了一整天,却并没有死什么人。 而唯一一个死鬼,却是这始作俑者肖敏才。 玉树哥带着一腔薄怒来到校场之上,果然就见到“陀南胜”独自盘膝坐在肖敏才的尸身边上。虽然“陀南胜”面色晦暗,看着平平无奇。但远远看去身形高大从容,身姿挺拔伟岸,倒比他这个“玉树哥”更有些风姿绰约的味道来。 玉树哥对这个三只手“陀南胜”更加不喜起来。明明不过是个从岭南来的小偷,却长得这般高大。身上也没有扒手特有的猥琐佝偻神态。 玉树哥渐渐走近方中锦,寒着脸对他说道:“升班赛还没开始,你便把肖敏才杀了。这是坏了规矩!我们这修罗道场不能容你这样的人!” 方中锦听了这话,飒然一笑,对玉树哥说道:“这肖敏才并不是我害死的。怎么能说是我坏了规矩?” 这话听在玉树哥耳朵里,自然是胡搅蛮缠。他脸上寒气更甚,他指着肖敏才的尸首,怒道:“肖敏才脖子上的指痕如此明显。怎么?他难道还能是自己掐死自己的?” 方中锦听了这话,懒懒的说道:“这指痕倒确实是我留下的。我刚说了,肖敏才不是我故意害死的。而是他求我掐死他的。” 玉树哥听了这话反而气笑了,说道:“怎么?难道肖敏才自己也吃了他自己的毒蘑菇。竟然失心疯了,要求你来杀他?” 方中锦则是好整似暇的说道:“他虽然没吃毒蘑菇,但是常年被毒物侵染,心脉早就受损。再加上用邪门手段故意震人心肺。实则是伤人者自伤。他因岔了气息,咳嗽不止,痛苦难当。这才求我杀了他。所以我并没坏什么规矩。只不过说到规矩,我倒有一事要问玉树哥你。” 玉树哥听他倒能自圆其说,还有什么问题要反问自己。他冷冷说道:“什么问题?” 方中锦仔细看着玉树哥的神情,问道:“你既然说这修罗道场中有自己的规矩。那肖敏才为了比试获胜,毒翻了玄黄二组所有人。他到底算不算坏了规矩?为何这道场中到处有人巡逻,却没人出手来管这事呢? 玉树哥还道“陀南胜”要什么问题,他听了这诘问,哈的一声笑,脸带蔑视的对“陀南胜”说道:“怎么?你还来同我来讨什么规矩公平不成?在这修罗道场中,就是由我说了算。我便是规矩,我便是王法。我不说要管,便就不管。我说留你不得,你要么自己竖着走出门去,要么被人横着扔出门去。”说罢又对着肖敏才的尸体一指,继续说道,“就跟这个杀才一般。” 方中锦一笑,又说道:“公平不公平什么的,我倒并不在意。只是心中竟然隐隐觉得,这异人馆几次三番的作为,不会是在挑起是非。好让玄黄二组的人自相残杀,省得你们动手吧?” 玉树哥听了这话,心中一凛。他冷冷凝视着“陀南胜”,只是因为天光太暗,他的脸又缩在竖起的衣领之中看不真切。 只是这“陀南胜”貌似漫不经心的一问,实则戳穿了玉树哥的本心。更确切地说,是道中了“上面”给玉树哥交代的任务。 玉树哥狐疑的看着“陀南胜”心中转过千百种可能。自己自问行''事并不粗糙,为何能被这小子一眼看穿?但不论他是如何发现的,如今乘他还只是一个玄字组的可怜虫,还没能真正进入“上面”的眼睛。除掉他才是最好的选择。 玉树哥心中杀念一起,不禁慢慢按住自己那柄系着烂银流苏的剑柄。双眼虎视眈眈地瞪着面前的“陀南胜”。 若论起武功,方中锦并不会惧怕玉树哥。只是他单枪匹马赶来这“修罗道场”本意是悄悄地将鹿儿带回去。没想到鹿儿非但不肯与自己回去,反而还装作不认识自己一般。 就算是他想要强行带着鹿儿离开,但发现这住在天子组顶层的鹿儿果然已经今非昔比了。她非但不再掩饰自己的姣好容貌,而且还拥有了上乘功夫。 虽然鹿儿拒不与自己回去。但是方中锦凝神细想,心说她或许有自己什么筹谋。 方中锦心中对鹿儿的信任无人可比。鹿儿既然潜伏在这里,或许真有什么大图谋,自己不该胡乱打断。既然鹿儿不愿与自己一同回去。那方中锦索性装作旁人混在其中,到了关键时刻,也有可能助她一臂之力。 只是他待的时间久了,也渐渐发现,为何那名夜奔想自己报信的奇女子,会对自己说异人馆要存心加害他们这群来打擂的手艺人了。 他们现下所作所为,不正是在慢慢消磨掉玄黄二组的实力吗?这玄黄二组的人虽然并没有什高强武功傍身,但是人数却是最多的。异人馆聘请来的这些高手,虽然武功远胜于他们,终究碍于人手不敌。所以才要寻找各种各样的理由,神不知鬼不觉地零星化解掉玄黄二组之人。 方中锦看着玉树哥一手按着剑柄,脚步微微向前踏出一步。显然是对着自己下了杀心。但他倒并不起身,仍旧是盘膝坐着,静静地看着玉树哥下一步要如何施为。 第一百零三章 走狗 方中锦在校场高台之上,将玉树哥他们暗中所玩的把戏一五一十地道出。却引得那玉树哥动了杀心。 其实方中锦本来打算一路低调隐匿,直到能够升入天字组,能够与鹿儿说上话为止。但他在这里呆的时间越长,越是觉得这修罗道场是个是非之地。 组织修罗道场的“异人馆”也并不是开善堂的。他们一心搜罗奇人异士,却也并没有想过让那些进不了天、地二组的人全身而退。 这几天方中锦亲历的比试,都是异人馆处心积虑要让他们自相残杀的最好证明。只是机缘巧合,这些比试过后只不过死了三个人罢了。并没能如了玉树哥,或者说是他身后之人的意。 玉树哥见自己筹谋的事情尽数落空,如今还被这个“陀南胜”一一揭穿。他自然是恼羞成怒,一手按着剑柄,眼看就要暴起伤人。 会来到修罗道场的,多半是有些旁门左道手艺的人。只是因为武功并不高强,才想要寻一处靠山。玉树哥从前并不把他们放在眼里,而这个“陀南胜”虽然在两日之间连赢三场比试。却也没有谁见他露出过真实本事。 唯一一个与“陀南胜”面对面交手的,是那已经开始僵硬的肖敏才。说穿了,“陀南胜”虽然屡屡获胜,但全都靠的智取。至于他真实功夫如何,并没有人知晓。 玉树哥将自己腰间长剑抽出,不打算再与这个三番两次惹怒自己的人多啰嗦。挺剑就要向着“陀南胜”的眉心刺去。 那“陀南胜”大概是吓得傻了。眼看玉树哥一剑刺来,还是盘膝坐着并不起身闪躲。 玉树哥心中更是笃定。这小子虽然会些旁门左道功夫,再加上机智或许确实过人。连续几场比试都被他运气避过。但是常言说得好,“一力降十会”。 任你手脚多么灵巧,心智多么机敏。在玉树哥他们这群武人面前,终究不过是班门弄斧,自作聪明。任凭你有多少取巧手段,也抵不过他们这些真正高手的一击。 玉树哥心中皆是鄙昵不屑,这一剑刺来极快。 但他堪堪要刺在方中锦的眉心之时,忽然觉得自己手腕一疼。一柄花里胡哨的长剑竟然把持不住,“哐嘡”一声掉在地上。 玉树哥不可置信地看着“陀南胜”,他依旧盘膝而坐,连手指头都没动上一动。这个将自己手中长剑打落的人自然不会是他。 玉树哥恼羞成怒得对着四周大喊一声:“是谁!” 半空中却又一个稳重低沉的声音应答道:“是我!” 这声音前一刻还在较远的地方,下一刻便有衣袂摩擦的声响由远及近。看来是有人施展轻功,急速向着校场赶来。 玉树哥听到这声音,心中愈发觉得不可思议。他对着那个远远朝着自己赶来的身影高声说道:“二师兄?你为什么要阻拦我!” 原这人片刻之间已经来到校场之上。看他形容是个三十多岁的男子。此人方脸短须,中等身材。穿戴比那个玉树哥要朴素稳重的多了。 他人刚站定,便对玉树哥说道:“这个‘陀南胜’先留他一会。” 玉树哥听了这话,气急败坏地说道:“为什么?那人不是让我在这里全权做主吗?他不过是个黄字组的废物。我要杀他还需要二师兄你来出头吗?” 来人听了这话,虎目一瞪。 玉树哥也发觉自己正在气头之上,说话都忘了顾忌。他连忙低头说道:“二师兄你不知道,这个小子几次三番破坏了我的好事。” 说到这里,他回头看了一眼“陀南胜”,又咬牙切齿地压低声音说道,“那人布置的要求,至今还未完成。全都是因为这小子从中作梗!” 那个被称为二师兄的汉子听了这话,脸上神色并没有缓和,而是沉声说道:“放了这小子也是那人意思。” 玉树哥听了这话,不可置信地问道:“怎么可能有这样的事?这小子才来了几天?那人怎么会知道他?还要留他一命?他既然有这命令,为何要拖你来说?而不直接找我?” 他看自己的二师兄是单枪匹马的赶来的,忍不住又加了一句:“二师兄你到底带来的是那人的意思还是师傅的意思?或者这根本是你自己的意思?” 二师兄被玉树哥的话一呛,冷笑一声,说道:“师傅把你借来这里主管道场事务,你还真以为自己从此就成了那人的得力助手了吗?就连自己姓的什么都忘了吗?” 他忽然看了一眼“陀南胜”,后面的话便咽下不再说了。只是用眼神警告玉树哥,别再不知天高地厚。 玉树哥本来一心一意要将“陀南胜”立刻击杀在这里。却没想道被自己的二师兄生生阻拦。 这一口憋闷之气淤积在胸腔之中,不吐不快。他梗着脖子又说道:“这修罗道场既然已经全权交给我打理,我就不敢将事情做岔了,到时候还不是堕了师傅的威名? 你说放了这小子是那人的主意,那么总不见得光让你来传一句口讯,却不带任何凭据信物吧?” 二师兄见这玉树哥被师傅派遣下山后,越来越将自己当个人物。竟然隐隐有二主之心。对师门的恭谦日减,对那人却是愈发殷勤。此子终有一日会被师傅处置,但自己却没有必要在此时过多置喙。 他斜睨着天边,从怀中掏出一枚铁岭牌,说道:“这令牌也不仅你有吧?虽然这处是交给你打理,但与那人结盟的,说到底是师傅而不是你。现在师父他老人家与那人正在一处商议大事,正巧得知了这陀南胜的消息,便遣我来留他一命。现在看来师傅与那人也真是算无遗策了。若是我再晚来一步,陀南胜就被你杀了灭口,我也没法回去复命了。” 说罢他将这铁令牌掷向潇洒哥,扶手就要离开。将走之时还不忘转头看向玉树哥,蔑视地说道:“异人馆的铁岭牌,也只有你把他当做宝贝。在我眼里,却是不过是块废铁片罢了。”接着头也不回的走了。 玉树哥看着怀中的铁牌,确实是货真价实无疑。他狼狈地看着二师兄远去的背影,再回头看了一眼陀南胜。 只见他还是盘膝坐在高台上,却对着玉树哥一笑,说道:“我们在你眼里不过是蛊中之虫。而你在别人眼里,又何尝不是一条走狗罢了?” 这话听在玉树哥的耳中,当真像是要气炸一般。但是怀中令牌尚带余温,提醒他终究不能对“陀南胜”如何。玉树哥狠狠地瞪了“陀南胜”一眼,最终愤恨地走出校场。 第一百零四章 无辜 修罗道场天、地、玄、黄四组内聚集的天下各家高手总有百余人之多。这群人中也是卧虎藏龙,不乏除了拿手绝技外,也专修内外家功夫的。 随着修罗道场的一场场比试进行下去,这些高手渐渐地聚集在了天、地二组之中。其中尤其以天字组中人为最强。可说在天字组中能坐稳交椅之人,即使在江湖中也能占有一席之地。 而他们愿意放低了身段,入修罗道场与众人竞争,多半是有自己不得已的理由。或是得罪了仇家,或是自觉年纪渐大却没攒下身家。总之是为了找一处大树好乘凉。 既然是藏龙卧虎之地,哪怕是不过百余人,也总免不了派系林立,勾心斗角。天字组中能力最强的足有五人。他们之下各自有一群人与之照应跟从。几方人之间不免有针锋相对,互为犄角的情况。 这五股势力互相砥砺,终于渐渐达成了平衡。本以为最终能够进入异人馆的,必然是这五股势力之首。 但谁能想到,在修罗道场即将结束的日子里,会又突然杀出一个程咬金来。 他不过是在短短几天的日子里,便连赢三场,从黄字组一路冲杀进入玄字组。 更不知道他是如何入了异人馆的眼,竟然将他破格提拔,直接进入了天字组。这样的青眼有加,是过去从未发生过的。 最为耐人寻味的是,这人虽然是连赢三场。但他在这三场中,竟然半点都未使出自己的看家绝技。 人们只道他是来自岭南的汉子。受枯草老人引荐,半路入赛。学的是妙手空空的手艺。但他到底技法如何,却是从没有人见过。 他第一场比试是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这样的对手,谁也不会放在眼里。如今这个对手恐怕早就离开修罗道场,回老家去了。 至于这小子是如何被“说服”的,却没有人知道。 第二场比试虽然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发生,却也是离奇的紧。黄字组众人本该有一场你争我夺的厮杀,也确实是死了几人。只不过最终他竟然以一桶冷水杀死了对手。这样的赢法,众人既没见过,也想象不出。总之他又是“兵不血刃”的赢下了这场比试。 到了第三场就更诡异了。他的对手肖敏才毒翻了玄黄二组所有人,只是为了对付他一人罢了。谁能想到这场还没开始就闹的沸反盈天的比试,最终以“肖敏才咳死”,虎头蛇尾的结束了。最终仍旧没人见到他动一根手指头。 更有人谣传,这修罗道场的“大管家”玉树哥也曾对此人动过杀心,谁能料到却还被生生截胡。 到了也没有人这个人的真正实力。大家只知道他是来自岭南的“陀南胜”。 方中锦带着自己仅有的一个包袱,独自来到了天字组的小楼。这座小楼中住的人并不多。所以每一层中其实只住一人,再加一个仆人。 尽管如此,方中锦仍旧能感觉到正被几十道目光追逐着。他甚至能听到人们不停地小声议论着“陀南胜”的名字。想必真正的陀南胜这辈子都从未被人如此关注敬畏过。 方中锦一进入小楼,就见楼中有个佝偻老仆正在等他。那老仆见到他后双眼一亮,连忙笑着对方中锦说道:“可是陀老爷吗?小老儿姓唐,是安排来服侍陀老爷的。老爷唤我一声老唐便行了。” 方中锦对那老唐客气一笑,道一声客气。 老唐也知道这些来比试的人并不会信任自己,所以也不去接“陀南胜”的包袱。他只是躬身引着“陀南胜”向前走去。口中说道:“陀老爷,我们暂时住在底楼。您跟我来。要我说底楼挺好的,接地气不是吗?” 他话说到这里,正好推开一扇木门。他让“陀南胜”先进了屋子,这才恭敬地跟了进来。 这屋子坐北朝南,虽然是在山中,总算阳光充足。屋中一应事物都清爽干燥。陈设自然比不得富豪之家华丽,但也算得上是应有尽有。 比起这天字组的屋子,那黄字组当真是狭**仄。即便不住在底层,也因房屋过于密集而照不到什么光线。 方中锦将背上的包袱扔在八仙桌上,笑着对老唐说道:“这地方不错。你先去休息吧。我不用人服侍。” 老唐心知这些人秘密极多,多半不爱人服侍。自己乐的寻一个轻松。便笑着谢过,半欠着身子倒退出去。 刚要退到门口,忽然那老唐想起什么,赶忙回转过来说道:“陀老爷,小老儿有一件大事忘了知会您。这小楼里还住着五位老爷小姐。他们性子各有各的古怪,脾气也都不小。 咱们初来乍到,虽然用不着特意去打招呼,但也没意思去招惹谁。若是听到什么奇怪响动,或是有稀奇活物,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方中锦听了并不引以为意,笑着答应了。 老唐这才又躬身退了出去。 方中锦眼见老唐关上了门,又听他粗重的脚步声渐行渐远。这才盘膝坐在了自己的床上。 方中锦刚要闭目运息。忽然听到一阵如泣如诉的笛声。 这笛声委实悠扬动听,如风吹玉''管一般轻灵婉转。曲调也是百转千回,就似少女对月倾诉内心的惆怅一般。 方中锦停了一阵,忽然暗叫一声不好!这笛声虽然不含内劲,也不像是肖敏才的笑声那样乱人心率。但是会让人忍不住去侧耳倾听。 这笛声如少女的目光一般纯净无害。一开始便不会让人心中产生疑忌。 但同样也如少女的双眸一样,会让人深陷其中。任谁听了这样的笛声,不由自主的便忘了自己本来的意图。 方中锦连忙调整心神,试图不再被这笛声干扰。但这笛声始终幽怨地钻入方中锦的耳朵中。曲调戚戚哀哀,像是在控诉负心人的冷漠。 要知方中锦修习的是道家功法,最擅长的便是震慑心神。即使是江代的暖香饼也蛊惑不住他 唯独这毫不含内劲的笛声,却像是单纯无辜的少女一般。绝难封在五感之外。 第一百零五章 争鸣 方中锦初来天字组的小楼,虽然还一个都未拜访过楼中其余之人。却有人提前吹奏一曲笛音,给他来了个下马威。 方中锦既然不能将这笛声封在五感之外,索性不再抵抗。而是仔细倾听笛曲起来。 好在这笛声也确实无害。除了会干扰人的心思,让人难以定下心神做本来的事情以外,方中锦并未感到半点不适。 他就这样细听笛曲的妙曼婉转。正听到动人之处,忽然空中响起一阵“嗡嗡”之声。 这声音实在是细不可闻,即使方中锦耳力过人,也觉得若有似无。当真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但过了片刻,方中锦便知道自己并未听错。因为他除了听到这细微至极的“嗡嗡”之声外,还能偶尔听到几声动物振翅的声音。 最明显的是,那本来如泣如诉的笛声忽然就没有刚才那样诱人了。竟然成了普通的乐曲声。 方中锦悄悄推开一线窗子,就见窗外似乎有几只蝙蝠倒挂在屋檐之上。偶尔煽动一下肉’翅。 方中锦也知道蝙蝠是昼伏夜出的动物。而且他们向来成群结队的生活在洞窟之中,从未听说有被人驯养的道理。 如今他不仅在大白天见到了几只蝙蝠,它们看来还用若有似无的鸣声干扰了本来让人绝难抗拒的笛音。 想来这群蝙蝠不会是巧合出现在这里,而是有天字组的高手正在炫技。他轻轻巧巧地用这蝙蝠鸣声破了笛音。虽然蝙蝠也好,笛音也罢,都显示不出主人的武功。但方中锦自问,这两手功夫都不是方中锦能轻松应付过去的。果然天字组确实有天字组的道理。 这时方中锦忽然听到一个尖亮柔媚的女子声音娇喝道:“葛荣轩你个死鬼,老是来坏老娘好事。你若是存心想让老娘心中有你,便大胆来敲老娘的门就是了。包你硬''邦''邦的进来,软了腿的出去。” 方中锦听了这女子的话语,心中颇感惊讶。他早先也曾听过,这天字组只有一名女子,那就是鹿儿。 鹿儿的声音他是听得极熟的。自来是温柔可爱,与这娇''媚的声音完全不同。 更奇的是这女子的笛声虽然听来清纯无辜,说出来的话却是放''荡无忌。就算是在江湖儿女之中,也少有像她这样肆无忌惮地女侠。 正在方中锦心中感到奇怪之时,忽然又听到有人在半空中朗声说道:“我要你心里有我干什么。我也不来敲你的门。更不喜欢兔儿爷。你别老吹那古怪笛子便成了。” 说这话的,显然是那个驯养蝙蝠阻挠笛声的葛荣轩了。只是从他的话语中听出来,前一个娇''媚柔软的声音竟然是个兔儿爷发出的。怪不得说天字组只有鹿儿一个女子了。 那位兔儿爷听了葛荣轩如此不给颜面的话,娇喝一声,怒道:“王八羔子不识抬举。老娘芷舌弄笛的功夫,哪是那些不谙世事的小妹子可比的?你不懂其间滋味,看来也不过是个雏儿罢了!” 方中锦不愿再去听这些污言秽语。他正要重新盘膝而坐,忽然又听到空中有人大笑不止。这笑声听着虽然苍老,却是猥琐油腻。几乎光从这笑声中,就能听出此人品性不佳,是个为老不尊之人。 就听那个人笑了一阵,忽然又说道:“这纯阳之好,自然不是凡夫俗子能够领会的。普通欢好,虽有人说是阴阳相济。但也有损伤人元阳的讲法。只有这抱背的乐趣,才不会损你元阳,不折你寿数。反而让人愈发的龙虎精神,最是养人不过。我说鸾儿,那愣头小子既然不懂你的好处,便由贫道来好好宠爱你吧!” 这话说的荒''淫无耻,又毫不避讳。听他口气,竟然还是从一个道士口中说出的,当真是稀奇至极。 前面那个被称为鸾儿的兔儿爷,听了这话倒并不生气。只是尖声娇笑了一阵,又说道:“吴仙师,你这份怜惜,鸾儿先谢过了。只不过鸾儿生的蠢笨,在后生郎君上不知吃过几百回亏,哭了几百次鼻子。偏生这辈子别的都不爱,只爱后生郎君。仙师这样的恩情,奴家真是消受不起啊。” 方中锦见他们越说越是乌烟瘴气。便闭目内视,不再听他们胡言乱语。 这时却又有一个苍老桀骜的声音突然说道:“牛鼻子不要胡搅蛮缠。吓坏了新来的后生。明日又有比试。我知道你们心思,不过是想要干扰他的修行。但这番作态太也难看。丢了我们天字组的脸面。” 方中锦听了这话,心中倒是大奇。原来在这天字组中还有这样一个看起来光明磊落之人。 他话虽然骂的是吴道长,其实也暗指了那个叫做鸾儿的兔儿爷。他忽然吹奏笛子,自然是为了干扰“陀南胜”的心志。 鸾儿听了这话,又是一阵咯咯娇笑,说道:“金老爷子教训的是。新来之人也是后生郎君,我怎么会有不喜欢的道理?我单是看到他的身形啊,就让我腿''儿发软,身子发紧。” 他声音一转,显得柔媚无辜一般说道:“小哥哥,你莫怪我。我只是想用这笛声告诉你,奴家我想你想的睡也睡不着。你若是想要试试我的吹笛功夫,便大着胆子来敲我的门吧!” 先前那个姓吴的道士听了这话并不买账。忽然哼了一声说道:“小皮猴子,哪里知道温存小意。贫道早就为他算过一卦,明日他命犯血光,看来是大大的不吉!” 鸾儿听了这话大奇,接口道:“吴仙师向来是算无遗策。一个铁八卦如能通神,从来没有料错过的时候。您老这话只是随口说说,开这郎君一个玩笑吧?” 吴道士哼了一声,说道:“我干什么要随便开玩笑,坏了自己招牌?我已经算准了,明日的血光之灾,他是定然逃不掉的。所以金老,你也不用卖面子充什么好人。这小子虽然能有明日,却不一定还有后日。你这口头之惠,想来是要白费了!” 吴道士这话一出,四周忽然变得一片寂静。吴道士虽然人猥琐了一些,但是卜算本事是实打实的。他号称铁口神断,这几个月来还从未在人前失手过。既然他说出新来的小子活不到后天,那自然是不会有假。 直隔了许久,才听那鸾儿忽然发出一阵悠悠地叹息,说道:“怪可惜的。” 第一百零六章 比试 第二日一早,方中锦本在运功。忽然闻到一股食物的香气。又听到仆人老唐在屋外的粗重呼吸声。 他便不再运功,而是起身打开了房门。果然老唐已经拎了食盒在外屋等候。 老唐刚把食物带回,原拟等一阵子在敲门问“陀南胜”是否要先用早膳。他哪料到自己刚在外屋站定,“陀南胜”便正好开门走了出来。 老唐心说:不会还真是个高手吧? 他连忙满面堆笑地说道:“老爷,早膳已经送来了。我给您端进屋子吧。” 见“陀南胜”点头,老唐连忙快步走进了屋子。将食盒中的早点一样一样摆在八仙桌上。 方中锦见这个紫藤掐金丝食盒甚是精致。里面盛放的是一叠银丝卷、一笼汤包、一小碟爽口小菜。 这菜色虽不名贵,但比起当年在黄字组的食物,实在是好上太多了。 老唐又恭声说道:“老爷您看菜色还满意吗?若是不喜欢或者还要添上一些,尽管跟我说就是了。” 方中锦点了点头,便坐下吃饭。他出生在在书香门第,虽然后来落了难,一身好教养却没被废弃。 老唐站在一边偷眼看着这个“陀南胜”,心中不禁暗暗纳罕。这人据说是三只手出身,又是从岭南这样的偏远之地来的。身上穿着再粗陋不过的皮袄子,脸色灰暗看不清楚形容。 但你若是远远瞧着,他却是身形高大,腰杆挺直。最奇的是吃饭时彬彬有礼,既不是狼吞虎咽,也不让人觉得娘里娘气。 你便要说他是个公子哥,老唐兴许也会相信。 只可惜,这么好一个后生,偏要来躺这浑水。 老唐不再胡思乱想,仍旧谦卑地对“陀南胜”说道:“老爷,今日午时用过饭后,天字组将有一场比试。这比试不同于过去的旬比,咋们非得好好地准备才行。” 方中锦听了这话,心中微觉诧异。他来到这里也有好几日了,除了旬比,还未听过其他比试。 但问那老唐,除了知道这次比试“非同寻常”以外,到底有些什么特殊之处,却也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方中锦索性也不再问。终于等到了午时,匆匆吃过饭后,他便按照老唐的指点,一路找到了议事楼。 这天字组的比试,到底不如玄黄二组那样随意。并不让人集中在校场上,像是师傅对徒儿那样的训话。 而是将天字组目前五位老爷统统请入议事楼中谈话。 当方中锦迈入楼中之时,发现这议事楼恐怕是修罗道场中守备最森严的所在。 除了把守大门的几位弟子外,走入楼中,也能见到每一层都有一些高手在把守。方中锦细听他们的呼吸之声,皆是少年有成之人。 这便让方中锦心中更加疑惑。他虽没有长辈能指点自己那些江湖掌故,但也算是走过了不少地方,见识过一些门派了。 方中锦刚出京城时遇到的那些帮派,无非是一些闲汉汇聚在一起聚众闹事罢了。只有几个首领才会一些拳脚功夫。而在象岛上遇到的那些沿海帮派,大概才算得上是入了“江湖”这个门槛。 这些门派中人功夫就高上不少,但是比起今日在议事楼中的守卫,则又弱了一些。 这议事楼的年轻守卫们不光功夫不弱,高矮胖瘦各不相同。他们各有各的气质神情,但大多带着一层桀骜。似乎来这里做守卫,是受了委屈一般。 方中锦一路走上顶楼,终于到了大堂。直到来到这里,才没有人守卫。想来是被遣散了。当他步入大堂中后,见到其余的五位全都已经到了。 方中锦首先就见到了昨晚一声不吭的鹿儿。她穿了一身柔白的袄裙,竟然坐了第二把交椅。只见她果然不像过去那样,故意将自己打扮的豪不起眼。 鹿儿天生丽质,绝难自弃。她也并没有做什么精心修饰,只是露出了姣好的容貌,便能吸引住屋中所有人的眸光。 她忽然见到方中锦进入大堂,只是目光一颤,便别过头去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而站在她身侧的,是打扮的格外张扬醒目的玉树哥。 这玉树哥今日穿的一身白色镶金边的锦袍,本来正满面堆笑的对着鹿儿自言自语。他忽然察觉并不怎么搭理她的鹿儿神情稍变,便跟着她的视线朝前看去。却原来是那个“陀南胜”走进了厅堂。 玉树哥眼神一冷,鼻子哼了一声,对方中锦说道:“陀南胜,你最晚一个入的天字组,但架子却是最大的。要这里这么多人巴巴的等你!” 说罢他离开鹿儿身边,摆足了架势坐到议事堂的主位之上。 在他左手上''位的是一个看着清瘦的老者。他穿一身朴素的青袍,并不搭理余人,独自闭目坐在椅子中。想来这人就是那位姓金的老人。 他的下位是一个道人。他长相猥琐,两撮老鼠胡子油腻肮脏,两只小眼睛滴溜溜的乱转。不是那个姓吴的道士又能是谁?他见到陀南胜,忽然“哈”的一声笑,像是见到一个滑稽的将死之人一般。 坐在他的手边的,是个年轻人。他容貌普普通通,好在身子骨扎实。从容貌上看,像是一个毫无心机的大孩子一般。 而玉树哥另一侧上首坐的竟然是显得冷冷清清的鹿儿。坐在鹿儿身侧的,乍一看倒像是美丽娇娆的女子。 这人穿了一身粉红色的裙子,身上披一件大红的滚毛披风。头上钗环俱全,看打扮倒像是一个勾栏女子一般。更奇的是从他身上看不出一点男子的特征,就连容貌也是柔白娇艳,活像是一个能滴出水的娇''娘。 想来这人竟然是那个吹笛的兔儿爷了。兔儿爷见到“陀南胜”进来,脸上堆了笑容,对着他招了招手。又在自己身边那张空椅子上拍了一拍,显然是要“陀南胜”坐在自己身边。 方中锦大大方方地坐到了这张唯一的空椅子上。这一下,天字组的人算是全都到齐了。 玉树哥冷哼一声,脸上鄙夷的神情无法遮掩。然后坐正了身子对堂上坐着的诸人说道:“各位,这修罗道场办到如今,也有好几个月了。这时间拖的实在太长,也该有个了结。今日就是要告知各位,这一次的比试,将是天字组最后一次比试。” 第一百零七章 耳朵 议事堂中其余六人听了玉树哥的话,都是心中一惊。 虽然这一届的修罗道场确实办了几个月了,但这样忽然就说要办最后一场比试,到着实有些突然。 好在他们所在的天字组上再无其他组别,这里六人的名额也早就稳妥。最终一定都会被收入异人馆中。 这场比试,想来只是为了定出一个最终的名次尊卑罢了。 天字组中几人虽然初时觉得惊讶,便也很快都平静了下来。 这里六人,除了新来的“陀南胜”是一个变数以外,其余之人都已经斗了几个月了。 地字组中,始终没有新人能通过升班赛再度入组。而他们五人也自认实力拔群,绝没有从天字组中掉下去的可能。 他们互相之间对彼此的实力也早有默契。默认以金老爷子为最尊,驯养蝙蝠的葛荣轩为最末。 如今虽然新来一人,但是铁口直断吴道士却说他活不到明天,多半不会是个阻碍。 玉树哥说今日是最后一场比赛,最终没在这群人心中引起多少波澜。几人互看一眼,都几不可察的点了点头。 无论如何,这里的人最终都会成为异人馆的一员。异人馆到底是个什么样的龙潭虎穴,这里人都还不清楚。但这同届之谊必定会成为今后绝大的助力。 大家心中既然早已把尊卑分清楚了,其实这几人都已不愿意再搏命厮杀。他们最初会投奔这个修罗道场,还不是为了找棵大树乘凉不是吗? 今日就算这玉树哥把大家召集来,说是最后一场比试。 但大家心中想的还都是一样:热热闹闹,无伤无害地比试一场。演给异人馆看过就算完了。 玉树哥见大家听了自己的话,并没显出什么情绪来,心中又有些不满。 他满拟自己一句话激起千层浪,却没想到会如现在这样的风平浪静。 玉树哥咳了一声又说道:“今天坐在这里的诸位,都是英雄中的英雄,好汉里的好汉。放在往年,一定都会被异人馆奉为上宾。只可惜,哎……今年的规则却是变了。” 他说完这话,果然看到众人神色大变,脸上一丝笑容便绷不住露了出来。 作女妆打扮的兔儿爷最先尖着嗓子说道:“怎么变了?玉树哥哥倒是给我们说说清楚啊!”说罢抛了一个媚眼过去。 那玉树哥打了个寒颤,又说道:“异人馆也办过几届了,过往确实是只要能留在天字组,便一定会被收罗。只是如今十多年过去了,异人馆中也是人才济济。所以今年只有天字组头两名才会被请入异人馆中。” 他这话说完,其余几人本来早就达成的默契额忽然轰的一声崩塌。大家忽然都警惕地看着旁人。 要按照过去的排行,自然是金老爷子与鹿儿姑娘实力最强。但是那是自己未尽全力,说不得放手一搏,也不是全没赢面。 这一下,议事堂中寂静了良久没人说话。最终那姓吴的道士开口说道:“那就说说怎么比法吧。”其余的也不再多说一字。显然大家都觉得说得越多,泄露的老底越多。只有蛰伏而动,才是最稳妥的。 玉树哥见自己终于用几句话就搅动了这些老江湖的心境,心中颇感得意。他靠入椅背之中,翘了二郎腿道:“这一次比试,不比别的。三日之后午时,我在这里恭候诸位。谁能带来最多的耳朵,谁便是赢家!” 这话一说出口,却是让其余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进入修罗道场的第一则规矩:除非弃赛,否则不得离开。 只要是来投奔的,没有人不知道这条铁则。 那么这三日中要获取的耳朵,都必须是从这道场中得到了。 要说一人只有两只耳朵。要带来更多耳朵,便必须从别人身上割下来。这修罗道场中的人倒也不少。除了天字组中六人,还有三组百人之多。 但是耳朵是人身上的两块肉。谁会乖乖的给你割走耳朵?你要取他耳朵,也就是先要取他性命了。 这一场比试,看来比的是谁能在这修罗道场中大开杀戒,谁能猎杀最多人命,那谁就是赢家了。 大家想明白这一层,无不用惊疑的眼神看向玉树哥。他们这里六人,各有各的荒诞不羁。谁都算不上是正人君子。或许身上还曾不得已背过几条人命。但是没人会当自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更何况还要进行一场杀人的竞赛。 玉树哥看着各人脸上诡异的神情,心中满意至极。这一届的修罗道场虽然是交给自己打理,但是幕后的主使还是“那个人”。 那人交代过自己,这一次必须将“多余的人”都清理干净。还不能打草惊蛇,免得凉了天字组的人心。因为唇亡齿寒,而发生哗变。 其实玉树哥心中早就存了讨好“那人”的心思。既然交代了任务,便一心想要做到出色,好让“那人”刮目相看。 谁能料到自己接连几次想出的妙招,都没能奏效。这几日过去,竟然连十个人都没死到。 这一下别说是让“那人”刮目相看了,就算被罚个办事不利都有可能。终于自己想出了一个最后的绝招。 让这天字组中的人去猎杀其余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家伙,岂不是最好的法子吗?这样一来,说不定还能借机除掉那个碍眼的“陀南胜”,当真是一举两得的妙招。 玉树哥看向其余六人,微微勾唇而笑,说道:“若没什么问题,今日就到这里吧。”便想要散会。 还是那个一直如同闭目养神一般的金老爷子,忽然轻咳了一声,说道:“这样的行径,太有违天和了。老夫却是做不出来。” 他这话说出口,倒是让其与几个人暗暗心喜。金老爷子实力是他们几人中最强的,这一点毫无疑问。若他为了仁义道德不肯不出赛,那就算是让出了一个名额。自己也就多了一份可能。 那玉树哥听了金老爷子的话,脸上反倒露出一丝笑容,说道:“行啊,我向来敬重金老爷子是个正人君子。若不是因为几十年前与师兄嫂的那些私事藏不住了,也用不着自请出帮。更用不着来自低身份投奔我们异人馆。金老爷子既然不愿参加比试。那就自毁双目,自断双手。再走不迟。” 谁能料到这玉树哥一听说金老爷子不愿比试,竟然将人的隐私在众人面前抛出,还说出要人自残才能离开的话来。 这样的作为,实在是欺人太甚了。旁人一听,无不是默默低头,装出魂游天际的样子。 而那金老爷子却是怒眼圆睁,他一拍椅子的扶手,怒喝一声道:“黄口小儿,不知道天高地厚!你若要来取老夫的双眼双手,那便来啊!” 这一声吼,就如同在大家耳边炸开一个响雷一般,让众人心中都是一跳。可见这金老爷子的内力极其雄浑。虽然这异人馆存心收罗的都是拥有奇门手艺之人,但这金老爷子却也是一个武学大家了。 哪里想到坐在主位上的玉树哥听了金老爷子的一声怒吼,并未显出惊慌的神情。他反而是哈哈一笑,说道:“好啊,今日小爷就要拿你这老匹夫的性命立威!好叫大家知道这里到底是谁说了算!” 第一百零八章 惊疑 修罗道场议事堂的顶楼,此时的气氛正是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向来以德服人,内敛稳重的金老爷子,如今怒目瞪着揭人阴私,还扬言要取自己双目双手的玉树哥。他双掌十指曲张,做出鹰爪之势。这位金老爷子本来须发俱白,如今更是怒发冲冠。一头银发根根树立,就如一只白头鹰隼一般。 而那玉树哥则是好整以暇地坐在主座中,脸上还带着蔑视的笑容。似乎根本不将金老爷子放在眼里。 余人见到这样的场面,尽皆沉默不语,每个人心中都怀着自己的鬼胎。 方中锦看到这一幕却是暗暗惊奇。他从呼吸与步法中可以看出,那个玉树哥武功确实不弱。但是金老爷子显然更高一筹。这老爷子虽然年纪不小,但是通身的精气仍然旺盛。更别提这绵长平稳的气息,不经过几十年倾淫苦练,是绝难达到如此境界的。 可是这玉树哥不知是傻了还是留有后招,竟然对那金老爷子处处言语相激,不留半分颜面。直到如今,还用蔑视的神情看着金老爷子,倒像是稳操胜券一般。 方中锦心说这异人馆处处透着邪性,不知到底有多少花招还没使出来。正好有这功夫不弱的金老爷子替自己打头阵,也能让方中锦从旁观察,好洞悉其中的秘密。 金老爷子到底不是易于之辈。他不但功夫不弱,亦有几十年的江湖经验。虽然此时的金老爷子心中怒不可遏,仍旧有一线清明拉扯着他。 金老爷子也看得出玉树哥这样的黄口小儿,就算是真的天纵之才,也比自己少了几十年道行。如今他如此有恃无恐,自己还需谨慎一些。 金老爷子过去学的是鹰爪功,自离开师门之后,便从未在人前使用过。如今情势''暧''昧不明,金老爷子则拉开架势,双掌似鹰爪一般,直指玉树哥的要害。全身每一条肌肉都是紧而不绷,只等玉树哥出现疏忽,便能攻一个措手不及。 但那个玉树哥则看着浑不在意。他大摇大摆地从主座中走了出来,别说是拉开架势了,就连步伐都显的有些蹒跚。倒似喝醉了酒一般。 这样的形容倒真叫其余的人看不懂了。大家平时给玉树哥或是修罗道场中其余的人面子,并不真是畏惧他们功夫有多少厉害。而是看在他们代表了“异人馆”的面子上。自己既然想要跻身进入异人馆之中,自然要给他们一些面子。 所以这“玉树哥”虽然恐怕比一众人都年轻上一些,仍旧被人以“哥”字尊称,绝无例外。 但谁也没与玉树哥真的动过手,大家也猜不出他有多少斤两。但看他如今公然对着实力最强的金老爷子叫板,走起路来又是一摇三晃,其余几人忽然都明白了过来。 这个玉树哥大概是喝了不少小酒,酒醉闹事,这才胡言乱语不知轻重。你看他就连走路的脚步都这样踉踉跄跄,岂不正是最好的证明吗? 金老爷子见到玉树哥的脚步,也是心中大奇,隐隐觉得这小子或许真的是酒醉性起,才会说出诸如杀人竞赛这样的胡话来。 只有两人看了玉树哥的行径,都是心中暗暗吃了一惊。 一个是乔装成“陀南胜”的方中锦,另一个则是装作对方中锦毫不认识的鹿儿。 只因为他们都看出了玉树哥所谓的“脚步踉跄”其实是当年虫洞壁画上的姿势。 这虫洞石壁之上本来所镌刻的都是一个又一个单一的姿势,本来并没什么步法。 每个单一的姿势都奇异古怪,第一次摆出都让人站立不稳,随时会要摔跤。但是若能坚持住,便能觉得身上气息运转流畅,时间久了甚至能感觉到如打坐运功一般的内息按照人声周天流转。 方中锦曾经对这石壁上的姿势进行揣摩。汉地习武之人都爱用打坐的方式调息内劲。但这世上或许并不只有这一种运息的法门。说不定世上别地之人也有用别的法门运息锻炼内劲的。更或许是有汉地的某个天纵之才,虽然没有学过正宗的内功心法,却自己琢磨出一套内功法门来。 而石壁上所绘的静态图案又有奇妙之处。它静止不动的时候,有助于内息运行。当你将这些姿势连贯起来,则成了诡异的格斗功法。 这一点更是和汉家的功法截然不同了。汉家武学,向来内功是内功,武技是武技。有以内御外的,也有熬练筋骨的,更有内外兼修的。但像这样既是内功心法,又是武功招式的,莫说对江湖掌故不熟的方中锦了,便是各派宗师掌门,多半也从没听说过。 如果将这些招式连在一块,其中脚步堪堪就如同玉树哥现在所走的步伐一模一样。 方中锦忽然见到这虫洞上镌刻的步伐,脑内疯转,心中惊疑不定。 因为这是方中锦第二次在外人身上见到虫洞武功了。上一次还是在宁海的时候,见到华山首徒阎君昊将虫洞武功施展在剑法之上。 虽然一个是剑法,一个是步法。但都源自虫洞,这一点方中锦绝不会看错! 华山派在江湖上是名门正派。虽然那个阎君昊是沽名钓誉的小人,但谁也不敢否认华山派在江湖中的地位。 而这“异人馆”却是个古怪诡异的所在。它名不显于江湖,行事又不大光明磊落。 这两者究竟是如何走到一处的?想出“自相残杀”、“杀人竞赛”这些主意的玉树哥,难道真的会是自居名门正派的华山派之人? 即使是一直以来装作不认识方中锦的鹿儿,也不由自主的朝他望了过来。方中锦能清晰地看到鹿儿脸上的苍白。 但仅仅是一瞬间,鹿儿又强自调匀了呼吸,转过头去不再看向方中锦。她重新冷静下来,双眉紧皱着看向玉树哥的步伐。 而那位金老爷子,已经不再顾忌这个状如醉酒疯汉的玉树哥,双掌齐张,朝着他冲了过去。 第一百零九章 血肉 议事大厅里,金老爷子眼见那玉树哥“脚步踉跄”,终于不再踌躇。双掌挥舞着向玉树哥扑了过去。 金老爷子在这鹰爪功上曾经倾淫多年,已至大成境界。这一扑之势,凌厉中不失刚猛。更是将玉树哥各种躲避去路都笼罩在自己双掌的掌风之下。 无论这玉树哥要如何躲避,这回总是避不过,需要结结实实地吃上一爪了。 而金老爷子的内功更在其招数之上。光从这凌厉的掌风中,便能知道论谁吃上这一爪,即便不立刻毙命,也要受极重的内伤。 像葛荣轩这样的年轻人倒也罢了。吴道士与兔儿爷两人的江湖经验皆是不弱,他们此时看的各自心惊,担心这玉树哥真的会在金老爷子双爪之下毙了命。那么他们这回在修罗道场中苦熬了几个月,岂不是要就此泡汤了? 只是玉树哥面上并未显出惊慌之情,仍旧是左摇右晃跌跌冲冲。但是奇就奇在,他就这样颠来倒去,却是将金老爷子接连几招凶猛的鹰爪掌法都险险避了过去。 这样一来,就连葛荣轩都看出了玉树哥不过是在装疯卖傻罢了。而他这跌跌冲冲的样子,兴许是如同醉拳那样看似不羁,实则出其不意的功夫路数。 金老爷子连续几次抢攻都毫无建树,更对他的诡异步伐半点也摸不透。此时金老爷子的额头上不禁涔~涔冒汗,心中也是焦急万分。现在这状况,倒像是自己被人当做猴子戏耍一般。 而吴道士和兔儿爷则是暗暗松了一口气。他们自然希望玉树哥能够打赢姓金的老头,更希望这金老头能够被玉树哥一击毙命。哪怕是身受重伤也是好的。 这样一来,进入异人馆的名额便能空缺出一个,自己也有了搏一下的机会。 可是时间一长,这两人又不禁皱起了眉头。只因为那玉树哥虽然用诡异步伐接连躲过金老头的凶猛攻击,但他只是不断闪躲,却始终没有反击。 天下没有光靠闪躲能打赢别人的道理,却不知道为什么玉树哥就是不反击呢? 就连方中锦看的也是稀奇。如今他已经断定这个玉树哥使用的确实是虫洞中的步法不会有错。 如果他也是华山派的人,那多半应该像华山首徒阎君昊一般会用虫洞剑法才对。 他若是将这套剑法使将出来,光靠剑法中的出其不意,就能将金老爷子杀个措手不及。此刻早就该分出胜负了。哪里需要拖延这么长时间?难道玉树哥没学过那套剑法?又或者他其实并不是华山派人? 其实那玉树哥心中又何尝不是火冒三丈?他领了师傅的使命,来这一处协助“那人”主管修罗道场。 但是临行之前,师傅曾严令自己千万不能在修罗道场中使用本门武功。以免被外人看破~身份。 还好师傅不知道是闭关悟出的,还是从别处得来的。总之这段时日一直在研习一门新的武学。并先后从这门武学中悟出了剑法和步法来。 自己的几位师兄师姐更得师傅欢心,便得传授了那套剑法。而像自己这样并不受宠的的徒弟,则是在之后传授了步法。 说来说去,步法不过是能保命而已。只有剑法才能助你杀敌! 师父当真是偏心致厮! 但是玉树却不是一个坐以待毙的傻~瓜。他之所以会对金老爷子口出狂言,其实是因为自己果然还有后招,只是这后招……有些不太靠谱。 原来自己虽然最终没学剑招,但早就在几个师兄师姐喂招的时候便从旁留心了。 待自己学习步法的时候,更是悄悄地将剑法与步法加在一块印证过。这果然是出于一体的。 虽然师傅并不偏爱自己,但好在他玉树哥这份聪明并不是白生的。他早先就强行将师兄们的剑招全都记在心中。后来学了步法之后,将其中可以共通的原理捏合在了一块,竟然是强行自学了这套剑法。 玉树哥心中负气,这套招式本来也不是华山派祖师爷传下来的。师傅每日避人研习,也不过是对着现成的死物,演化出可以用的招式罢了。 我就非要等师傅研习出来之后跟着学吗?难道我自己没生了脑子?非要吃师傅咀嚼之后吐出来的招式?我便自己也在边上潜心研究,难道就真的不能将这剑法也弄通了? 但这玉树哥虽然自学了剑法,终究从未敢在人前使用过。他自己研究的如何,也无法印证。玉树哥施展开步法连连躲过金老爷子几次致命攻击,终于寻了一出空隙,哐啷一声抽~出腰中那柄花哨的长剑,挺剑向着金老爷子刺来。 金老爷子本来已经大占上风,忽然见到玉树哥终于肯拔剑,也是留了神。但是玉树哥不光步法古怪,连剑招也古怪至极。 金老爷子一时间没见过什么剑法会从这样古怪的方位向自己刺来。他双掌便不敢托大,只将周身要害牢牢护住,想要以静制动。 但是玉树哥的剑法不单单是古怪,也确实有实效。他将剑尖使的如同白虹一般,不断的在金老爷子眼前变幻。 本来肉掌对了长剑,便是吃亏。再遇上如此变幻不定,见所未见的招数,金老爷子心中果然惊慌。 他紧皱双眉待要看清玉树哥的剑路,忽然之间眼前闪过急光。接着便是左眼一阵剧痛! 再听的周围传来一阵惊呼。金老爷子已经知道自己一只照子果然被玉树哥刺中了。 玉树哥见自己的奇袭果然见效,他连忙收回手中长剑护住自己身前要害。努力平复自己的喘息,心中得意之情确是鼓鼓地,像要撑开自己的胸腔一般。 师傅这套藏着掖着的剑法果然与众不同。自己只是偷学,便能取了江湖宿老的一只照子。若是真用自己苦学多年的华山剑法,绝不能有这样的建树。 玉树哥虽然气息仍不稳定,但是得意的笑容却是压不住了,他对那金老爷子说道:“说要去取你双目双手,就是取你双目双手!这是第一个照子,接下来小爷要取你第二只照子了!” 说罢他又是直挺长剑,向着一目流血不止的金老爷子急攻而去。 第一百一十章 模糊 金老爷子自己也没想到,自己这个几十年的老鹰,竟然也有被初生小子啄瞎了眼的那一天。 他虽然并未轻视过玉树哥,但还是被他的古怪剑招分了心神。终究一剑刺在自己的左目之上。 而玉树哥得了便宜更是嚣张,扬言要取他第二个照子。 金老爷子一目已经不能视物,忍受着如同钻脑一般的剧痛。左目眼眶中的泊泊鲜血不停地流入口中。 他呸了一声将口中的甜血吐在玉树哥的脸上。心中急怒,双掌直上直下地朝玉树哥猛攻而去。 这金老爷子本来阴私被他道破,现在又毁了一目,心中已经生了同归于尽的念头,攻击之中已经不再存守势,直要去了玉树哥的性命再说。 要论武功道行,玉树哥本来绝不是金老爷子的对手。他只是仗着剑法与步法怪异,人神莫测,而打了金老爷子一个措手不及罢了。 如今金老爷子不再防备他的来招,一心要立刻击毙玉树哥。他的功力竟然像是忽然拔高了一倍,双掌虎虎生风,内劲不断激荡。 金老爷子的掌风则是变成了实体一般,扇在吴道长他们的面门上,隐隐有些热辣之感。 玉树哥看这老头竟然疯了,不顾性命地朝自己扑击过来,这才有些怕了。 玉树哥先前虽然说了不少狂妄的话,但到底不过是个年轻人,临敌经验远远弱于金老爷子。他先前占了优势,便不由自主地口出狂言。但他却从未想过会激怒敌人,一心要和自己同归于尽。 玉树哥一旦乱了阵脚,这初学乍练的步法与剑法便用的不如刚才那样稳健贯通。 他接连几次挺剑而出,都被金老爷子的掌力荡开,根本再也不能伤到他分毫。 都说狭路相逢,勇者胜。金老爷子本就强过玉树哥不少,如今更是用上了不要性命的打法,玉树哥则被他逼得连连倒退,剑招再也不能使的连贯。 忽然就听到“扑”的一声。金老爷子的鹰爪击中玉树哥的前胸。他本来穿着的白色锦袍全被撕扯开来。前胸上被划了极深的三条血痕。 别看这只是血痕,却是金老爷子的致命一击。他的手指早就练就的如同铁爪一般强横。抓在人的身上,衣服立刻化为齑粉。血肉更是模糊,甚至能隐隐见到白色的肋骨。 这一爪不仅仅是皮肉之伤,更包含了内劲。玉树哥直觉胸口憋闷,透不过气来。这皮肉上的伤痛反而觉不出来了。 金老爷子本来只剩下一只右目,如今一抓得中。心中豪气大发,更举起自己的一双鹰爪,要再下一城,直接将玉树哥当场杀死。 他发了一声喊,正要向前扑出,忽然听到自己脑后生风。金老爷子到底是多年的老人,连忙听风辨位,脑袋向左一歪。就听金属急鸣的声音从耳侧呼啸而过。再听“铛”的一声响,那物事显然是撞在了墙壁之上。 金老爷子狂笑着转过身来,对那吴道士嘶声力竭的吼道:“好啊好啊!你们这是要围攻老夫吗?那大家便一起去死吧!” 说着就要朝吴道士身上猛扑过去。 吴道士哪里是金老爷子的对手,更何况还是疯魔了的金老爷子。他只不过是眼看着玉树哥要死于金老爷子的手下,怕这管事之人死了,自己进入异人馆的事情便也黄了。 吴道士情急之下不及细思,边将随身携带的黄铜罗盘朝着金老爷子的后脑勺飞了过去。 只可惜金老爷子没死,反而是朝着自己猛扑过来。他竟然是不顾玉树哥的死活,先要将吴道士击杀了再说。 吴道士吓得脸色惨败,自己从昨晚开始无论如何都算不出后天的运程。他先前算了那个“陀南胜”,只算出今日有血光之灾,明日的运程却都是空卦,便断言“陀南胜”活不到明天去。 但他之后又算了几卦别的,竟然也都是卦卦成空。 这样的异象自己从未遇到过,身边也没带卦书可翻阅。他除了百思不得其解外,也隐隐觉得不安。 直到这时,忽然一个想法冒出。难道那个活不到明日的人竟然会是自己?所以他才会算不出明日之后的任何事情? 这可怕的念头与向自己飞扑来的金老爷子一起,变得越来越大。直压得吴道士喘不过气来。 一时之间吴道士除了头脑还在转动以外,全身似乎都不受控制。瘫软在了椅子里。 接下来,就听一声怒吼,金老爷子一抓扣向吴道士的前心。众人竟然听到了一阵骨骼碎裂的声音。 癫狂的金老爷子将自己的鹰爪从吴道士的身上拔~出。众人只觉一阵热血四溅,再看之时,金老爷子手掌上血肉模糊,竟然还抓着一颗勃勃跳动的心脏。 原来竟然是金老爷子以肉掌破开吴道士的胸膛肋骨,生生拔~出了他的心脏。而吴道士脸上仍旧是一片惨白惊恐的神色。只是这神色已经凝固住,再也不能动了。 金老爷子手中握着一颗心脏,那心脏上的肌肉筋膜仍旧连在吴道士的胸腔里。 金老爷子仰头狂笑,但是刚笑出一声,便觉自己后心一痛。 他在转头杀了吴道士的时候,便知道身后的玉树哥必会偷袭自己。只是他早已经存了同归于尽的决心,所以这一剑刺在他的后背之上,虽然突然,却不意外。 金老爷子像是不受痛一般,虽是背心中剑,仍旧强横的一扭身子。这剑的剑尖插在金老爷子的背心之上,可剑柄仍旧握在玉树哥的手中。 被这金老爷子一扭,玉树哥竟然握不住剑柄,整把剑脱手而出。 此时满身是血,瞎了一只眼睛的金老爷子正面对着惊慌失措的玉树哥。而玉树哥本来的长剑却仍旧插在金老爷子的背后。剑柄一颤一颤地在空中晃悠。 原来是金老爷子早就料到偷袭,听到风声之时,便用背部的肌肉生生夹住剑尖。 这剑虽然牢牢插在金老爷子的身上,却被没有能伤到他的要害。反而随着金老爷子的一转身,从玉树哥手中脱出。 金老爷子一把将手上的那只心脏扔在了玉树哥的脸上。 玉树哥只觉那团模糊血红的事物夹带着凌厉的风势撞向自己的脸面。这一撞包含内劲,将玉树哥的脑袋撞的嗡嗡直响。 他连忙将脸上的心脏拨开,一张惨白惊慌的脸上满是鲜血。再看之时,金老爷子又是朝自己猛扑过来。如今玉树哥已经没了长剑护身,看来只有受死一条路可走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茶杯 玉树哥看着向自己猛冲过来金老爷子,心中一阵慌乱。 这一回不会再有什么吴道士从旁相助,帮自己避开致命一击。那金老爷子刚才用肉掌拔出吴道士的心脏,也是杀鸡儆猴。 如今座中其余四人,都不过是二十岁的人。刚才看到如此血腥恐怖的一幕,谁还有胆子再去相助玉树哥? 玉树哥明知这下凶多吉少,反而强自稳住心神。他见那金老爷子已经疯魔一般。虽然攻击招式虎虎生风,但是腿脚上已经没了方才的趋避步法。只顾一个劲的朝他猛扑就是了。 玉树哥知道自己再不冷静便真的死了。强行拾回刚才已经忘得差不多步法。虽然他双腿仍旧战栗不止,但还是勉强地朝旁跨出一步。 也正是这一步,助玉树哥死里逃生。而失了理智的金老爷子刹不住身子,竟然重重的撞在地上。 这玉树哥见自己又借着诡异步伐脱身,这才重新拾回了刚才的自信。虽然他脸上仍旧满是血水,但是他呸了一声,说道:“老匹夫,小爷这就来取剩下一只照子!” 他大话虽然说的响亮,但是手中已经没了长剑。原来那柄剑仍旧挂在金老爷子的后心之上。那金老爷子也当真是疯魔,就这样背心插剑,也没想要反手将剑拔出。 这议事堂本来虽然宽阔,但是用来打斗终究有些步步踉跄。 本来的一些守卫早就已经被玉树哥故意赶到楼下去。如今或许也能听到打斗之声,但也不知是出于私心还是什么,竟然没人上楼来查探一下。 玉树哥正是吃了先前狂妄的亏,如今独挑这个老疯子,竟然颇为吃力。 忽然他斜眼看见地上一个黄澄澄的事物,正是那个已死的吴道士用来暗算老疯子的黄铜罗盘。 这黄铜罗盘先前撞在墙壁之上,如今滚在一边。玉树哥一边用诡异步伐躲闪着金老爷子势如疯虎的扑击,一边慢慢地向着罗盘的方向靠过去。 终于他离得罗盘近了,一个矮身从地上抓起罗盘。又是原地一个打滚,躲过了金老爷子的一爪。 这圆盘本来是吴道士用来看风水方位的。通体用黄铜制成,底下有个抓手的暗扣,边缘倒是锋利无比。 玉树哥曾好几次看到吴道士用这罗盘当作武器。时而横过当盾,时而竖着当匕。这罗盘攻守兼备,吴道长也曾用它伤过好多人,算是一个颇为厉害武器。 玉树哥抓住暗扣,忙用罗盘挡住一击。 金老爷子这一爪抓在黄铜罗盘之上,如钟鸣一般发出嗡的一声巨响,震的旁人耳膜剧痛。 而玉树哥更是差点握不住罗盘,尽管这黄铜作的盾牌抵挡住了金老爷子尖锐的指爪,但挡住不如山倒一般的内劲。 他一下没有站稳,竟然扑通一声坐倒在了地上。 金老爷子与玉树哥如今成了一扑一倒之势。 旁边的兔儿爷与葛荣轩都知道这玉树哥怕要不好了。他既然摔倒在地上,那么赖以保命的诡异步伐自然无法再使出。金老爷子只要在拍一掌,玉树哥已是绝难再逃命了。 只有方中锦在旁看出,那金老爷子已是强弩之末。他本来损伤一目,和后心中剑都并不是致命伤。如果他能稳住心神好好与玉树哥打过,未必不能将他杀了报仇。 但是这金老爷子年纪虽大,情绪却极容易被激怒。他经玉树哥几次三番挑唆,内心火冒三丈,打斗时失去了理智。只求在下一击中就能杀死玉树哥。 偏偏玉树哥几次三番都从致命扑击中逃脱。金老爷子每一掌使出都用尽了十成功力。这些攻击没能吃在玉树哥身上,却都一个不漏的反噬在金老爷子自己的身体之上。 他如今又是一掌击在黄铜罗盘之上。声势之沉,连墙也能击倒。 只是这掌力十成打在罗盘之上,六成透过罗盘打在玉树哥身上,又有十成反击在自己的心脉之上。 金老爷子越打越疯,只因为本来他就已经一心求死了。只不过在死之前,必须要先杀了那个口不择言的臭小子再说。 方中锦暗暗皱眉,金老爷子实际上受的内伤已深,又因没有半点防备,全都吃在自己的心脉之上。 眼看着再拍一掌,这金老爷子恐怕就要把自己活活震死了。 其实并不仅仅是方中锦看出了这其中的关键。正与金老爷子苦苦相斗的玉树哥,也渐渐发觉出今老子已经不对了。 虽然他拍出的掌力还是一下猛过一下,但也不知是因为一目受损,所以失了灵巧,还是心智疯癫不知道腾挪。金老爷子的鹰爪越来越失准头,起先他还是仓皇逃窜,渐渐地就发现要躲过金老爷子的爪击已经变得越来越容易。 玉树哥越斗,心中胆气越壮。虽然自己坐到在地上爬不起来,但是眼尖的玉树哥发觉这个老头已经不行了。 只见这一次金老爷子虽然也是做出扑击之势,但是手上的掌力并不像过去一样虎虎生风。相反的,他倒像是整个身子倒向自己一般,朝着玉树哥撞了过来。 一个念头忽然从玉树哥心底亮起:这老头!这老头已经死了! 金老爷子倒向自己的速度实在太快,但是脸上灰败之色还是看在了玉树哥的眼睛里。这绝不会有错,这老头竟然自己死了! 玉树哥心中畅快,“哈”的一声笑了出来。 但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他忽然由喜转惊。 因为正面扑向自己的金老头胸口之上,忽然突出一个剑尖。 这剑尖突出的速度远比金老爷子扑向自己的速度更快。 再这么下去,就要穿透金老爷子的胸膛,而刺入自己的心脏了! 这么大一具人尸罩向自己,玉树哥此时绝难闪避。而那剑尖会从金老爷子的尸身上突然穿出,更是绝对意想不到的。 这一下来得实在太快。玉树哥直到自己被刺穿胸膛,气绝毙命,仍旧不明白他到底是为什么死的。 只是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珠,仍旧凸出,想要看清楚剑尖为何会穿透金老头的尸体。 虽然他已经看不到了。 但是议事堂里另外四人都看的极其清楚。 那柄长剑如今将两具尸体串在地上,而剑柄上竟然还罩着一只茶杯。 有人将这茶杯灌满内力,撞在了剑柄之上。 本来挂在金老爷子背心上的长剑,则是受了这一击之力,突然刺穿了两人。 更可怕的事,茶杯受到这样大的力道,仍旧没有破碎,而是罩在剑柄上。 那么扔出这个茶杯的人,是怎样恐怖的一个怪物! 如今议事堂里还有四个活人。其余三人边上的案几上,都有自己的那只茶杯。唯一一个没有茶杯的人,正是那个新来的“陀南胜”。 鹿儿倒还镇定,其余两个人则是面色铁青地看向了“陀南胜”。 这个人的实力已经不仅仅是强,而是强大到匪夷所思。不是这屋中任何一个人可以比拟的。 兔儿爷和葛荣轩过去从未见过神仙,但他们心中觉得,这回自己可能是真的碰上神仙了。 方中锦看到自己真的能用一只茶杯杀死这两个武功不弱的人。心中感慨,他自从研读了落雷剑法的剑谱之后,对于武功一道有了更深的认识。 过去的自己如盲人摸象,如今却是有人指路。这其中的突飞猛进,是过去不敢想象的。 方中锦最终咳了一声,对屋中其余之人说道:“我们来谈谈吧。” 第一百一十二章 活口 议事堂中如今七人死了三人。剩下四人之中,兔儿爷与葛荣轩虽然各有各的看家本事,但也从未经历过如此惊心动魄的场面。他两人早已呆若木鸡,怔楞地看着唯一一个没有茶杯的“陀南胜”。 鹿儿始终一言不发,将目光撇向一边。旁人绝难察觉她此刻的想法。 而方中锦叹了一声,说道:“我们谈谈吧。” 他这一话激地另外两人心中惊惶,只猜不出这“陀南胜”会不会杀人灭口。 这人甫入修罗道场,便是神出鬼没地连赢几场,甚至无人见识过他的真正实力。但现今用一只茶杯,将金老爷子与玉树哥一道钉在地上的绝对是他不会有错。 有这样实力的人,绝不会甘心留在异人馆供人驱使。他就算不愿开宗立派,做个闲散侠士也能立于不败之地。 江湖上从未听过“陀南胜”这样的名号,但这自然是假名了。 这人隐姓埋名,自低身份来这修罗场中,又从黄字组打起。他必然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秘密”这东西是天下最麻烦的事情。更何况是高手的秘密,而自己竟然还成了堪破秘密的人。 兔儿爷与葛荣轩不论性格多跳脱,那都是建立在对自己实力颇为自信的前提之上的。 如今这二人都是坐着不敢稍动,额头背心汗水直流。心中猜不出这“陀南胜”到底要与他们商量些什么? 方中锦见没人来接自己的话,只得又说道:“几位来这里,不过是为了一个衣食无忧罢了。要我说两位年纪轻轻,何必在这里蹉跎岁月?若真的自立门户,哪有做不出一番事业的道理?” 兔儿爷与葛荣轩心中都说一声:“果然如此!” 这个“陀南胜”果然是另有隐情,他既然已经杀了玉树哥,自然是不能再被异人馆相容。除非他能让亲眼见到这事的人全都灭口。 而不巧得很,自己正是那个“亲眼见到之人”。 好在这“陀南胜”既然要同他们“谈谈”,那必然是不打算杀他们了。否则的话就凭场上三人联手,也绝不是这怪物的对手。 兔儿爷先是露出“娇媚”一笑,只是这笑容苦巴巴的难看至极。就听他说道:“南胜哥说的是,这样的地方我们原来也是被诓骗进来的。 如今过了这么久,越来越觉得这里和牢笼没任何区别。本事大一点的不过是金丝雀,本事弱一点的就成了斗蛐蛐了。只要南胜哥发一句话,我们立刻便卷铺盖走人。这鬼地方再也不多呆一天了!” 兔儿爷虽然先表明了心迹,但是坐在另一边的葛荣轩却是低着头沉默不语。只见他双手握拳,紧紧按在膝盖之上。显然并不甘愿就这样离开修罗道场。 葛荣轩年纪并不大。他不像别人,是为了能过上安稳生活才投奔的这里。葛荣轩却是被外界不容,除了投奔这异人馆,他再无一处可去。 葛荣轩自幼丧母丧父,四岁时候奶奶过世,被亲叔叔扔在山洞里自生自灭。 好在老天存心想要留他一条活命。葛荣轩竟然被山间的禽兽收留,最终没有死成。 这小娃娃从此在山上过了一段无忧无虑的日子。他吃树上的果子,喝山溪中的泉水。困了就在山洞里铺堆软草,冷了就和野兽们挤在一起。 他虽然与山中各类禽兽相处盛欢,久而久之还能让禽兽听从自己。 只是葛荣轩年纪渐大,忽然有一天就想要回到山下与“人”相处。 在他刚下山时,还能被人接纳。一旦他将自己的那些蛇虫朋友召唤来,则总要激起百姓愤怒,人人都要驱逐他离开村子才罢。 葛荣轩一回到山中,就又无限想念山下与人相处的日子。 一到山下,就因无法割舍禽兽朋友而被驱逐。 如此几次,将这半大小子的一颗初心割的遍体鳞伤。 葛荣轩先前只当自己是个怪人,生来受天惩罚,不能溶于世俗中。 直到一天遇到一位老年山客,才将心中满腹苦水倾诉于他。 老山客年纪大了,心地倒好,告诉他这世上有一处地方名唤“异人馆”,不久就要办一场修罗道场。 到时候里面的人各有各自的奇处,各有各的癖好。谁都是“怪人”,没人会把葛荣轩当做怪人驱离。 相反的,葛荣轩因有驱使禽兽的本事,说不定还能被重用。他这小伙子越长越大,总不能真的不娶媳妇不成?算来算去,只有这一处,非但能容下他,还是个安乐窝。 葛荣轩一路赶到这里,还真得凭自己本事进入了天字组。从此人人都敬畏他,好吃好处地供着他。倒让不谙世事的葛荣轩第一次对异人馆产生了“家”一般的眷恋。 葛荣轩一点都不想离开修罗道场,离开唯一成为“异人馆”一员的机会。 虽然这个年轻人单纯,却不是傻子。他也知道如果得罪了这个“陀南胜”,自己必然是死路一条,但他心中仍旧有一个想法。 虽然议事堂外的守卫都被玉树哥驱离了,但是如果自己能拼一下,发一声喊把人引来。说不定就能有人赶来擒住这个“陀南胜”。自己到时候反而还是立了一功。 天字组的人更是六去其三,不管到时候是只留两人,还是如过去一样照单全收,自己赢面都大了许多。 兔儿爷见到这个葛荣轩一声不吭,当真是心急如焚。虽然这年轻人身高体壮,但是却是个榆木脑袋。 就算葛荣轩不愿意离开异人馆,好歹也要装一装样子。他这样一言不发,摆明了是怀有异心。他自己一心求死就算了,可别连累的自己也没了活路! 兔儿爷忙强笑着对“陀南胜”表明心迹道:“无论别人是怎样想的,我这一生便以南胜哥您马首是瞻。您要说东我绝不敢偏西一丁点。南胜哥您一定要明察啊!” 方中锦看到了葛荣轩的反应,心知他不愿意离开修罗道场。他飒然一笑说道:“好说,我倒没想让你们离开修罗道场。否则岂不是害了你们性命了?” 这话让葛荣轩与兔儿爷同时一惊。难道这个“陀南胜”现在就要对他们下杀手不成? “陀南胜”则是一摆手,说道:“你们无需误会。并不是我要杀你们。恐怕还是异人馆容不下你们罢了。我敢说,从修罗道场中出去的人,目前一个活口也没有。” 第一百一十三章 银票 兔儿爷与葛荣轩听了“陀南胜”这话,心中都是惊疑不定。 这修罗道场确实是有不许离开的规矩。但这规矩只是说一旦离开,便视同不再参赛。倒没听说过要取人性命的道路。 今年的修罗道场并非是第一届。过去几届从未有这样的传闻。相反的,那些最终未能进入异人馆之人还能按照最终所在的组别,得到一笔安家银子。 就连黄字组的人都能拿到五十辆之多,足够一个普通人盖完房子后再花用好长一段日子。 所以就算是自知无法脱颖而出的那些人,也会在修罗道场中苦苦支撑,只为了最后那笔银子。 更有甚者,前几日黄字组一场比试,玉树哥让不愿参加的人直接领了银子回去。这样的宽容,是过去从未发生过的,也让玉树哥一时之间被许多人称颂。说他是阎王面,菩萨心。 但是这个“陀南胜”红口白牙,张嘴就说离开修罗道场的人,都没留下活口。这话却让他们不敢相信。 方中锦生平不爱滥杀无辜。但也知道若是不把兔儿爷与葛荣轩两人“解决”了,绝对是后患无穷的。 只不过要是将今日来议事堂的人杀到只剩自己和鹿儿两个,却有可能破坏鹿儿的“图谋”。不论这“图谋”到底是什么,方中锦总打算要相信她、支持她。 只为了这份支持,方中锦却是要多花许多心思。不光从黄字组一路打将上来,更为了不惹人注意,小心隐藏着自己的实力。 方中锦也已经看出,鹿儿的“图谋”,第一步恐怕就是进入异人馆。那么方中锦便也要跟着进入异人馆。 只可惜把守异人馆大门的“玉树哥”着实让人讨厌。提出的比试题目更是匪夷所思的“杀人竞赛”。 方中锦心中厌烦这个玉树哥,更觉得他必然是今后的障碍。既然这个看门人不容易对付,索性便换一个看门人吧! 方中锦眼看着金老爷子和玉树哥相斗至断气,便将手中的茶杯掷出。使得本来挂在金老爷子背后的那柄长剑贯穿而入,将两个人都活活钉死当场。 如今还剩下两个麻烦,那就是如何让另外两个在场之人听他安排了。 其中那个兔儿爷,虽然心思更多,却算不得麻烦。这样的人最知道实力为尊,想来不至于多话。 而另一个葛荣轩却是个憨直执拗之人。他虽然沉默不语,但是傻子也看出此人竟然对异人馆信任备至。用武力让他服从自己几不可能。 所以方中锦只有让他从心中对异人馆产生恐惧厌憎之情,才能乖乖听自己的话,为自己办事。 方中锦叹了一声,最终对那个葛荣轩说道:“我知你不会信我。但是你不妨到那个玉树哥的身上搜一搜。如果摸出一封五百两的银票,那便能证明我的话不假。” 葛荣轩听了这话,二话不说的就冲向被压在金老爷子之下的玉树哥。费了极大的力气将他的尸身从剑中拔出。 他这一剑贯胸,不过是被一只瓷杯子砸进去的。但是剑却插''入极深,甚至剑柄都没入了金老爷子的尸身中。 葛荣轩一边惊于这一只瓷杯子的威力,一边在玉树哥的怀中摸索。 没过多久还真的从他怀中摸出一个被鲜血染透了的布囊。打开布囊之后,里面赫然有一封银票。 葛荣轩双手颤抖着摊开这张被鲜血染了色的银票。 银票上有两种血迹。一种仍旧鲜红,恐怕是金老爷与玉树哥留下的。 而另一种不过是一些血点。这些血点却是颜色漆黑,至少已经沾染了五六天了。 这时只听那“陀南胜”又说道:“你可以看一下,这银票应该出自南海普济票号,还有一句“四海通用”的小字。是也不是?” 葛荣轩识字不多,但是“四海”、与“济”这三个字却是认识的。想来“陀南胜”不是信口胡说。 这一下葛荣轩更是糊涂了,他只是心中隐隐知道不对,却还没明白过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陀南胜”又说道:“我来到黄字组第一场比试,就是要‘劝’对手自愿离开修罗到场。而这五百银票是我给当时的对手卢天纵的。好让他回家买田盖屋,不枉到这里走一遭。 他当时拿了我的五百两银票,兴高采烈地走了。若是一切顺利,现在该离开这陕中地界才对。 如今这银票既然出现在玉树哥的怀中,想来卢天纵应该是遇害了。而这上面的黑色血迹,除了他,不会是别人的。” 葛荣轩听了这话无言以对。兔儿爷比他多了许多江湖历练,也伸长了脖子将银票看清楚,果然和“陀南胜”说的一般无二。 方中锦有淡淡说道:“那几日陆续离开修罗道场的总用二三十人之多。既然本该属于卢天纵的银票会出现在玉树哥的怀中。其他人也只有统统毙命一种可能。所以这修罗到场,从你们进来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是鬼门关了。你若不是被他利用,就是被他杀了灭口。” 兔儿爷听了这话,颤声说到:“修罗到场也有了十几个年头,为何到这一次却要把我们全都杀死?” 葛荣轩一听,也急忙说道:“正是,引荐我来的山客从前也是从这道场走出来的,却是全身而退。也没见他被什么人杀了!” 方中锦不急不缓地说道:“过去的修罗道场,恐怕是有人图谋大事,而自身实力不足。所以想出这种点子搜罗天下的奇人异士。 如今么,要么真的是异人馆已经人才济济,要么就是他所图谋的‘大事’已经迫在眉睫。 所以他故意做大了声势,迫不及待地要将天下的奇人异世一股脑的搜罗起来。 只可惜单凭他一人,无法管理偌大的修罗道场。所以他竟然还想出办法请了华山派的人来助阵管理。 只是华山派到底是名门正派,来做这种诡异莫测的事情,自然是有损他们名声的。 所以异人馆这才想出了办法,管用的人便大方地搜罗起来,不怎么顶用的,就通通杀了灭口。省得有人将这里的状况传扬出去,被人从旁推测出竟然与华山派有关。” 第一百一十四章 原委 “陀南胜”的一番话,说的兔儿爷与葛荣轩二人心头大震。 兔儿爷倒也罢了,另一个葛荣轩脸上红白乱转,总是不敢相信这唯一一个让自己产生亲切之情的地方,竟然是一个处心积虑要杀自己的地方。 方中锦又继续说道:“本来光凭一张银票,就要你们相信我这些推测,确实不容易。但你们仔细想想这几日的比试题目。哪一个不是要我们自相残杀? 更何况不论是猎杀人耳,还是挑衅金老爷子。那个什么玉树哥,根本是连天字组的人都不放在眼里。只要他心中一个念头起,便要将我们所有人都赶尽杀绝。 想来就算是出动了华山派的弟子,他们终究是人手不够。要想稳住天地二组的人心,又要将无用之人尽数灭口,这玉树哥看来是动了不少脑筋。” 他每说一句,就像是在葛荣轩的心头重重锤了一下。直把葛荣轩心头的所有怀疑都锤地实实的。他最终闭目一叹,对“陀南胜”说道:“你说吧,要我们怎么办?” 方中锦满意的点了点头。他又说道:“其实现在的情形对我对你们,都是两难。不论是否死心塌地的跟随异人馆,最终都有可能被他们灭口。既然如此,我还是请几位已不变应万变。” 他一指地上的两具尸体,说道:“这里三个人,是自相拼斗而死的。这我们四个人八只眼睛都看到了。没错吧?” 兔儿爷忙接口道:“这是再真不过的真事了。就算有人让我一招一式把厮杀的过程演给他们看,也是难不倒我。 最后玉树哥撞向金老爷子,却忘了金老爷字背后还插着一柄剑。两人一起撞到地上,这才误杀了自己罢了。” 方中锦听了这话,笑道:“果真是聪明人。”他又转头去看另一边的葛荣轩。 那葛荣轩已不像先抢那样抗拒沉默。他也点了点头,表示自己也会像兔儿爷那样的答话。 方中锦看他脸上神情,显然这点头是发自内心的。 他早知道如果用威逼利诱的方式,总不能让人真的与自己一条心。今天如果不把兔儿爷与葛荣轩都杀了灭口。总是难免要留下后患。 但如果他贸然杀了这两个人,又怕坏了鹿儿的图谋。到时候一场会议死的只剩下两人,不论怎么扯谎都不能顺利圆的过去。 虽然鹿儿始终不肯告诉自己她到底在图谋什么,但是方中锦心中已经决意,总要帮她到底。 如今只有将这两个人变成与自己坐在一条船上。大家要翻船便一起翻船,要淹死大家一同淹死,才是最稳妥的办法。 方中锦见这二人果然已经对异人馆心生芥蒂。便对他们说道:“劳烦两位去请守在外面的人来看一下。这场闹剧,总要有个了结才行。” 葛荣轩与兔儿爷互看一眼,便同时站了起来。他两人不由自主的对“陀南胜”欠了欠身,便转换头离开了议事大堂。 方中锦听他们二人的脚步声与气息声都平缓地变轻,最终几不可闻。 他知道这两个人确实走远了。这才转头对鹿儿说道:“我们时间有限。你先前有什么不方便说的,现在总可以说了吧。” 鹿儿直到这时,时时刻刻紧绷着的身体终于一软,几乎是摊在椅子里。但是从头到尾,千言万语,各种曲折,要自己如何说得清楚? 如今在方中锦的眼里,自己必定是一个辜负他信任,私藏方家秘密,远远逃离再改头换面的小人无疑了。 千千万万种委屈,挤在心头,终究让鹿儿一句话都说不出。无论自己说什么,都像是在辩解,都像是在用刀生生地割裂他二人一般。 方中锦见鹿儿始终说不出话来。只得自言自语说道:“你本来在宁海老宅里找到我家的秘密。却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够回来。 你知道这秘密事关重大,又是时间紧迫。只是左等右等,连我的一封书信都没能等到。所以心下一横,便想要代替我来,是也不是?” 鹿儿听了方中锦的话,心下一震。但很快苦笑了一声,低下头去。她的眼圈儿虽然红了,却最终没有留下眼泪。 原来自己的锦哥哥当真没有怀疑自己,甚至猜测的分毫不差。连当初自己焦急苦等,日日急如烹心也猜到了。 鹿儿也不开口,只让方中锦一口气说下去。 方中锦又说道:“你要代替我来这修罗道场,并不仅仅是因为我不知道何时能够回来。 更重要的是,你知道这修罗道场恐怕和华山派关系不浅,也知道我曾经与华山派首徒阎君昊照过面。你怕我在言行之中露了馅,反而对自己不利。 碰巧的是,你当日却没参加宁海的筵席,华山派的人也绝对不认识你。 更何况这个修罗道场,所要搜罗的是具有奇巧手艺的人。不论从哪一点说,你都觉得由你代替我来这里,来冒这个险,是更合适的。对吗?” 鹿儿虽然此时鼻子发酸,却仍旧点了点头。 方中锦继续说道:“你在这修罗道场中不知道吃了多少苦,但总算还是遇到了一个可以交心的朋友。你将心中一些秘密告诉了一个奇女子。而那个奇女子倒真有些本事。她对你信任无比,你既然说异人馆存心不良,她拉不了你离开,便独自悄悄潜逃了。 她在轻功上确实有些本事,又是有心算无心。竟然没让异人馆的人发现。她虽然劝不了你,却是设法找到了我。让我来这里救你,这一点你恐怕当初也没有想到吧?” 鹿儿又是点了点头。伴随着几不可闻得一声叹息。 方中锦此时已经听到了外面正急速向这里赶来的脚步声。听起来总有七八人那么多。他知道现在已经不是问话的好时机了。 好在鹿儿与自己所料无异,还是那个心中半点不藏着自己,一心一意只愿方中锦更好的那个女孩。 虽然他还有许多问题没能问清楚,但到了今天晚上再问,还是来得及的。 方中锦索性不再继续追问,而是缓和了声音对鹿儿说道:“好了,你别哭了。无论你有什么苦衷,还是有什么样的打算。我总是会信你、帮你。现在有人来了,我们在从长计议吧。” 第一百一十五章 拖尸 这议事大堂外本来该有三人轮回职守。说来这三人也都是华山派的,可说是玉树哥的师弟。只是玉树哥是掌门的亲传,而他们三人不过是旁系弟子。 所以当玉树哥要他们离开议事堂时,并未多想也就走了。那些亲传弟子们整日爱耀武扬威又神神叨叨。他们这些旁系弟子早就看的惯了。 虽然听了掌门的安排,跟随玉树哥到这修罗道场中值守。但是既然是玉树哥要他们偷懒,难道还有非要犟着不走的道理? 当他们见到天字组人连奔带爬的出来找到自己,还说玉树哥竟然与天字组中两人缠斗而死。真叫这三人如闻惊雷一般。 玉树哥死了? 那个向来又嚣张,又骚气的玉树哥竟然死了? 仗着是掌门的亲传弟子,整日里用鼻孔看他们这些旁系弟子。总觉得自己怀才不遇,没有被师傅重视的玉树哥竟然死了? 这三个华山旁系弟子不知为何,心中除了震惊以外,竟然还有一句“活该!” 此人整日飞扬跋扈的,早该有今天了! 三位华山弟子强压着嘴角的笑意,跟着兔儿爷与葛荣轩一起飞奔入议事堂。 直到他们走进大堂之内,才被眼前的景象又惊了一回。 这议事堂中如今是一片狼藉,鲜血横流。椅子倒了几张,茶几被打碎一个。破碎的茶杯瓷片也散了一地。 堂中的血腥味一闻便知是新死了不少人。浓重的让人喘不过气来,还带着人血特有甜味。 金老爷子与玉树哥的尸体已经被分开。他们两个当胸都是一个血洞。金老爷子背上还插着一柄长剑。那长剑剑柄上系着的烂银流苏坠子,上面沾满了血污,不是玉树哥的那柄剑还能是谁的? 而玉树哥手上握着的黄金罗盘,却是本该属于吴道士的。 尸身已经从椅子上滑下来的吴道士更好。他的一整颗心脏竟然被人生生挖了出来。再看金老爷子满手鲜血,看来就是被他挖的。 眼前的景象既可怖,又匪夷所思。 这三个弟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最后其中一个年纪看来最大的,皱着眉对兔儿爷说道:“你再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都是谁杀了谁?” 兔儿爷听了这话,从怀中摸出一条粉色的绸绢,边抹泪边说道:“今日一早,我得知玉树哥请我们去议事堂,说是要公布下一场到底如何比试。我心说,好呀。便草草吃了午饭,赶早就来到议事堂。路上还碰到了吴道士,他见我一笑,就说……” 先前那个弟子一挥手,厉声打断他说道:“直接说重点!” 兔儿爷像是受惊一般浑身一颤,立刻说道:“他们三个互相厮杀而死!” 那弟子看从兔儿爷嘴中问不出个所以然来。转头又问看上去最老实的葛荣轩道:“你来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葛荣轩白了脸,磕磕碰碰说了半天,净是些词不达意的话。到了也没更明白一分。 弟子不耐烦地说道:“行了你别说了!”然后指着“陀南胜”道:“你来说!如果再说不清楚,你们都没好果子吃。” 说到底,华山派的人都自认是名门正宗,对这些旁门左道之人是打心眼里看不起的。 虽说这议事堂中其余几个都算是入了天字组,平时享受几分优待。但也不可能让这些华山弟子敬重。 方中锦叹了一声,说道:“他们打的太快,我实在也没看清。总是玉树哥先说要我们比赛谁能带来更多耳朵,还说只有两人能进异人馆。 金老爷子便不乐意,说是有违天合。接着玉树哥就当着众人的面说出金老爷子曾经和师门不痛快的那些事。 还说了几句讥讽的话。总之金老爷子颜面上抹不太开。他二人就打上了。 之间吴道士想要帮玉树哥一把,却被金老爷子拉出心脏当场死了。 玉树哥一剑刺在金老爷子的背心上,金老爷子也是气硬,抱着玉树哥一起撞墙。这才都死了。” 方中锦说的绝大多数都是真话,而玉树哥的性子与金老爷子的丑事,这几个华山弟子也是知道的。 他们三人互看一眼,早就把这“陀南胜”的话信了十成。 再说如果他们不是这般死法,难道还能是被这四个年纪轻轻,学的旁门左道之人杀死的? 为首那个知道这里的事情自己做不了主,总要先禀报师门再说。 他点头说道:“行吧。”然后一指鹿儿,说道:“鹿儿姑娘你就先回屋子待着,不要随意走动。” 接着有对另外三人说道:“你们把这三具尸体拖出去。先停在合适的地方不要掩埋。等有人来看过再说。” 兔儿爷听了这话,娇嗔着说道:“凭什么我也要搬死人!我该和鹿儿妹子一样在屋中不走动才成!” 华山弟子哼了一声,作势就要拔剑,兔儿爷这才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只是狠狠地白了他们一眼。口中嘟囔着什么不解风情之类的话。 鹿儿看了一眼方中锦。她知道此时有许多话终于可以对他一一道出。自己苦苦支撑力这么时日,心中的秘密也终于有人可以分担。 只可惜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鹿儿最终叹了一声,无奈的独自离开。 三名华山弟子指挥着方中锦他们三人,将三具尸体从议事楼的顶楼一路拖下来。 路上也有许多人用惊异的目光看向他们。特别是发现三具尸体分别是玉树哥和天字组中二人后,更是引得众人胡思乱想。 虽然猜不出他们是为何内讧,但天子组空出两个名额这件事,却不是假的。 三名华山弟子看着他们将尸体拖出老远,一路过了校场,远远进了一处隐蔽的空地。 这处空地如今虽然空无一物。但是四处都有漆黑焚烧的痕迹。 寒风吹过,却吹不散空地上浓重的尸臭。 兔儿爷与葛荣轩都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寒颤。虽说修罗道场也经常死人,但能散发出如此重的尸臭味来。绝不能是单单那几具人尸能办到的。 这里必然曾经停放焚化过许许多多的人尸。而那些尸体多半就如“陀南胜”所说的,正是那些自请离开修罗道场之人的尸体。 兔儿爷与葛荣轩用恐惧的目光看着那三名华山弟子。再看向那个实力惊人,又算无遗策的“陀南胜”。他二人心中都觉得今后行事,必须紧紧跟着此人才行。 第一百一十六章 自^渎 修罗道场中一场惊天动地的厮杀,直死了三个道场中最顶尖人物。 这不禁让其余之人唏嘘不已,也谣言不断。各种猜想在楼与楼之间不断被人提起,又不断的被人否认按下。但谁也不会想到,自己差一点就会成为一场杀人竞赛中的猎物。不明不白地因为自己生了一对耳朵而死。 虽然如今没了玉树哥,好在修罗道场并没有乱。华山派的其余弟子们仍旧维持着这里的秩序。心中仍旧对异人馆抱着遐想的人,还是循规蹈矩地蜗居在自己的小屋内。 但是既然没了玉树哥,那也没人再提旬比的事了。直过了十多天,大家才疯传异人馆又聘了高手来主持这修罗道场。还传说此人的武功远高于过去的玉树哥。这一回来的,是一个真正的阎王。 而这个阎王,不是别人,正是华山首徒阎君昊。 他自从在宁海被纪常安与方中锦羞辱之后,心中郁气难平,也不太愿意多在江湖上走动。每日在华山派的练功室中与自己的师傅一同研习新的功法。 他一研习便研习了大半年,仍旧觉得江湖上人人都在传说自己的丑事。这一心结总是难以打开,就连华山派的弟子们也在背后悄悄议论,传说他们这位首徒曾在山下吃了大亏。 当然,这样的议论都是极其秘密的。或是在熄灯之后,或是在山门之外。总之谁也不敢让这样的话公然传出去,只敢与自己最过命的兄弟偷偷说上两句。 若不是玉树那傻子忽然被人杀死在修罗道场里,阎君昊可能会继续将自己关个几年再说。 师傅自然是对玉树那个傻子犯下的傻事气愤不已。 自华山派与“那人”结盟之后,师傅行事更是处处力求完美,想要在“那人”面前挺直了腰杆说话。 却没想到玉树那个傻子竟会犯下了如此大的错。这样一来,师傅处心积虑,筹谋良久,终究还是要被“那人”低看一眼。 自那消息传回来之后,师傅独自一人关在屋中良久。过了大半天才走了出来,屋中的瓷器都已碎成一片。 最终师傅还是找上了阎君昊,语重心长地要他替自己走上一遭。先解决了修罗道场的烂摊子再说。 阎君昊虽然已有大半年不愿到山下行走。但是师傅有命,自己不敢不从。 阎君昊准备了行囊,匆匆骑马赶到修罗道场。 当他一进入修罗道场的寨门,山门中那些旁系的子弟立刻迎了上来。请安、问好,各尽谄媚能事。 其余那些较艺之人也各自有各自的眼力。这个新来的“阎王哥”光看相貌气度就远胜常人。 更别提其余弟子对他如此低声下气地奉迎,他显然是比过去的玉树哥更难对付之人。还敢叫什么“阎王哥”这样跋扈嚣张的名字。人人自然一个个有样学样,哥前哥后的恭维着。 阎君昊本来心中并不舒爽,到了这里更没好脸色给人看。 他自然不如那几个外门弟子一般好糊弄。一来便先查看了议事堂。再去焚化场翻看了三具尸体。 最终怒气勃勃地对旁人说道:“你们竟然把痕迹打扫得这样干净。还要我来做甚。我看你们管事的本领也不小。便把这里的事体都接下吧!” 为首的那个旁系弟子毕恭毕敬地站着。但是身上汗如雨下,简直要把棉袄浸湿。 阎君昊又说道:“那几个人呢?叫来再问一问!” 外门弟子皆觉得这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何必再问来问去。但是谁也不敢违拗,立刻便有弟子出去传唤。 过了不久,天字组剩下的四人便都被叫了来。阎君昊紧皱着眉将这四人一一看过。 除了一个女子生的特别漂亮之外,其余人各有各的古怪,但并没什么出挑之人。 阎君昊自信自己颇有威严,便双目一翻,厉声喝道:“都把当时的情况对我再说一遍!” 几个外门弟子则各自在心中翻个白眼,心说:这可是你自找的。 果然还是那个兔儿爷先娇笑着开口,说了一大堆有的没的,无关痛痒的闲话。顺便对着阎君昊抛了十来个个媚眼。 终于在阎君昊一声怒吼之下,慌张地乱说了一通。 而葛荣轩依旧是磕磕绊绊,词不达意。这人终日与禽兽为伍,自然不太会说人话了。 还是那个时常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陀南胜”头脑清晰,将现场的情况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阎君昊对着“陀南胜”细看了半日,最终点头又问鹿儿姑娘一些细节。 这姑娘记性倒好,接连几个问题都回答的清清楚楚。与“陀南胜”的交代也极吻合。看来他们所说的正是事实,并未隐瞒。 阎君昊最终温着脸点了点头,说道:“今日我便问到这里,你们可以回去了。至于之后的旬比如何比法,我明日再来宣布。” “陀南胜”他们四人便乖乖离去,只是那个兔儿爷临走时不忘对阎君昊妩媚一笑,看的他心中一阵恶心。 阎君昊此时已经断定玉树那傻子真的是口无遮拦,与人争斗而死。白白让师傅在“那人”面前丢了一个大脸。 不过既然是“私下争斗”,自己便无需太过上心。只要按部就班,早日把这里的比试完结了就行。 他匆匆交代了几个门外弟子几句,便回到自己所住的那幢小楼。 这小楼独门独户,再没住别的人。阎君昊也不需要别人服侍。独自走进屋子。 这屋子整洁舒适。阎君昊不由自主的放松了心情,想着刚才见到的那个叫做鹿儿的绝色女子,心中高兴,吹着口哨便去解手。 解得正酸软的时候,忽然觉得屋中卷入一阵凉风,正好解了身上的燥热。 阎君昊不经意地转头看了一眼,并没发现什么异常。 他只当是风吹开了窗户,也不在意。继续边回忆着鹿儿姑娘的容貌与身段,边挥动着手臂。 正在他最荡漾的时候,忽然听到旁边有人尴尬的咳了一声,说道:“阎君多日不见,依旧是这样好的兴致。” 这话突然闯入阎君昊的耳朵中,一口气便吊不上来。 他自打从娘胎生出来之后,还从未如此刻一般惊慌软弱过。 第一百一十七章 调^教 阎君昊本独自一人在屋中。 正在他身心荡漾的时刻,忽然听到有人对他说道:“阎君多日不见,依旧是这样好的兴致。” 这句话让正在兴头上的阎君昊心中一惊,整个人都软弱了下来。 以阎君昊的武功,虽然正是天人交战的时候,却全没发现有人进屋。 那么闯进来的人武功确实深不可测,说不定比起自己的师傅,也差不了多少了。 他进屋之时兴致正浓,也没有去点灯。此时屋中一片漆黑,只有窗外的灯火透过纸窗,变成了朦胧的暗红色。 但是在窗台前,突然多了一个漆黑的人影。 阎君昊虽然流了一背脊的冷汗,但是仍旧强自镇定地对那人影说道:“敢问尊驾是谁?来此有何贵干?” 虽然阎君昊只能看到一个高大模糊的黑影。但是能如此神出鬼没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人,想来一定是一位武林前辈。 若是他阎君昊说话客气一些,说不定那位前辈会自尊身份,不来过分为难自己。 那人忽然笑了一声,从怀中摸出一个火折子。迎风点燃后,随手点亮了桌上的烛台。 屋中瞬间亮了起来。阎君昊这才看出眼前的人竟然是天字组中的那个“陀南胜”! 阎君昊飞快回忆起早上那些事情。只记得“陀南胜”是三只手出身。半路进了修罗道场。 对了,“陀南胜”似乎没来几天,“那人”就派门中一位师弟前来报讯。要破格提拔他进入天字组。 而他来到天字组后不过几天,原来的玉树傻子竟然就与人争斗而死。 阎君昊直到此时此刻,将所有系在“陀南胜”身上的线索贯穿起来,再与时间一印证。便已猜出,玉树的死多半与这人有关。 只是“陀南胜”是被“那人”亲手提拔起来的。他与“那人”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犹未可知。 师门此刻正与“那人”结盟。师傅更是想要借此机会,能够一跃成为江湖上数一数二的名门大派。 虽然玉树是师傅的亲传弟子,也是自己的师弟。但是这小子向来跋扈又不长脑子。并不被师傅喜爱,自己更是不爱搭理他。 如今这傻子已经死了,就连师傅也只是吩咐自己查明原因罢了。 本来这事已经盖棺定论。却不知道这个“陀南胜”又来找自己,是为了什么? 会不会又和“那人”牵扯在一起呢? 方中锦见这个阎君昊眼珠乱转,但看他脸上神气,倒不像是要与自己拼斗。 他所幸将头上的风帽取下,敞开了竖起来的皮领子,露出了原本那张脸来。 直到这时,阎君昊看清了来人,忽然双眉倒竖,两眼血红。哑着嗓子怒道:“是你这个臭小子!” 阎君昊虽然并不知道方中锦的真名,却是绝不会忘了他的容貌。 此人当初在宁海的凌波阁内,帮助纪常安羞辱自己。引得江湖上流传了许多自己的段子。 什么阎君昊看似是正人君子,实则会魔性大发。 什么被阎君昊被锦衣卫打趴在地上,站都站不起来。 这些言论辱人太甚,但又像是春风野草一般,一股脑地传遍了。自己就算有心去堵,也是没任何用处。 这才害得自己躲在山门中大半年,对外说是为了研习新的功法而闭关。其实他自己心中清楚,是不愿意下山再看到那些带着讥讽的目光。 只可恨自己还是正人君子,不能将这些人的狗眼当众挖出。 那时他甚至偷偷羡慕起那些可以快意行事的邪魔外道起来。 如今又见到这个同自己有深仇大恨的家伙,阎君昊立刻怒火中烧。 他本来站在尿壶边上,手边并无武器。 但既然见到仇人,他也不能计算这么多了。抡起手边的毛巾架子,便要向“陀南胜”的头上砸去。 接着就一个箭步冲向八仙桌,要去抢桌上的那柄长剑。 阎君昊的武功并不弱。他是被华山掌门自小收在身边的爱徒。所以阎君昊虽然年纪轻轻,却是华山派的首徒。 甚至几个三十多岁的华山弟子,只因是到十几岁的时候才上的山,拜的师门,还要反过来要叫他一声师兄。 所以他虽然只是将毛巾架子向方中锦抡来,但是仍旧是气势惊人,虎虎生风。 方中锦不急不缓地向边上避让开来。居然看着阎君昊去拿自己的长剑,倒也并不阻挠。 直到阎君昊长剑在手,他才淡笑着说道:“好了,你既然剑已在手,咱们便来过几招吧。” 阎君昊不知道这个“陀南胜”半夜来找自己到底是为了何事。但是他却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放任阎君昊取到了长剑。 此子以为曾经赢过一回,便敢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他却不知道这半年里阎君昊闭关苦练,非但已将这套剑法练得精熟圆融,还将其中的剑意揣摩出更高的境界。 阎君昊嘴角勾出一抹冷笑,持剑凝立,睥睨着面前的“陀南胜”。这一会终究能够报仇雪恨,只可惜这一处只有他们二人。就算把“陀南胜”一剑刺死,也没旁人能够看见。 方中锦见这个阎君昊已经长剑在手,拉开了架势。他便懒懒的一笑,从身后抽出了那柄落雷重剑,对阎君昊说道:“上吧!” 仅仅是这两个字,简直是要把阎君昊气的活活烧死。他一剑凌厉刺来,直取“陀南胜”眉心。 这一回阎君昊存心不立刻杀死对手,而要在他身上削的遍体鳞伤。 哪想到他人才扑出,对手的重剑对着自己的长剑一点。阎君昊竟然握不住手中长剑,险险就要脱手掉在地上。 阎君昊不可置信的看了一眼对手。这个家伙似乎比半年之前更厉害了。半年之前他们用同样的招式,这个“陀南胜”最终以内力取胜。 半年之后,他用的剑法自己从未见过。却是大巧若拙。简简单单就把阎君昊繁复的招式化解开了。 方中锦又对阎君昊说道:“再上!用上你的鬼咒也行。” 这话就像是一个成年人存心锻炼十岁不到的孩童,让他不管什么招式都招呼上来一样。 阎君昊双眼又变得血红。心想今日不论用什么手段,总要将这个人碎尸万段再说! 第一百一十八章 不敌 阎君昊被方中锦故意挑衅,克制不住心头狂怒,又一次挺剑攻来。 其实阎君昊在这半年之中确实大有长进,但是又怎么敌得过研习了“落雷剑谱”的方中锦呢?他这套剑法就如天上的落雷一般,大巧若拙,焚尽天下一切虚妄。 阎君昊现在用的这套剑法说穿了,是将鹰头山虫洞石壁上的古怪姿势套入剑招之中罢了。 虽然华山掌门也是不世出的武学奇才。这剑法也确实被他研习的圆融贯通,自成一家。 但是这都是建立在“出其不意”的基础之上的。这套虫洞怪姿与中原武学大相径庭。忽然使将出来,让对手心中大惊,应接不暇。而这套招式也确实有其妙处,算得上是一套上乘功法。 这样一加一减,这剑法就能威力倍增。使将出来自然无人能敌。 但可惜就可惜在,这一套剑法,方中锦兴许比阎君昊还熟上一些。 方中锦早就在虫洞中就将这剑法牢牢记住,后来又时时钻研,把各种变数都揣摩得一清二楚。 所以不论这套剑法让阎君昊在旁人身上占过多少便宜,都要在方中锦身上还出来。 这阎君昊接连抢攻了几招,都被方中锦以逸待劳的一一解了。 最可恨的是,方中锦的内力日益精进。他看似闲闲地随意出招,但每一次都把阎君昊的长剑荡开。更是把内力透过长剑反激过去,次次都震的阎君昊胸中如翻江倒海一般。 阎君昊觉得自己简直是在同一座巨大的实心铁塔搏斗。虽然对手并不攻击自己,但是阎君昊也一点伤不了他。 这时方中锦忽然又对着阎君昊说道:“你这剑法其实也算不错,只不过还有些生涩。你用这剑法是伤不到我的,还是改用你们华山剑法上吧。” 阎君昊狠狠呸了一声,但是仍旧乖乖改变剑招,用上最正宗的华山派剑法攻了过来。 方中锦这才精神一振,双眼看着阎君昊的剑路。 阎君昊接连几招,方中锦只是闪避,并不举剑格挡。但阎君昊刚觉自己有一线希望的时候,又见对手举起了手中那柄重剑。 “叮”的一声锐响,阎君昊手中长剑被方中锦击中。这一次阎君昊的剑脱手而出,在空中急转几圈,“砣”的一声刺入房梁之上。晃了两晃,不再掉下来。 这一下,直让阎君昊的脸色发白。他有剑在手的时候,仍旧是被对手逼得左支右拙。现在长剑脱手,这下真是只有死路一条了吗? 谁能料到,方中锦并没有一剑刺死阎君昊。而是轻飘飘地飞上屋梁,将长剑拔出。他倒转剑柄,将长剑抛给阎君昊。又说了一句:“看来华山剑法也是对付不了我。我记得你还有什么能让对手心中惊慌,自己内力倍增的鬼咒。你就一同使将出来吧。” 这样一来,阎君昊也已经看出。这个“陀南胜”半夜闯来,并不是要杀自己。虽然不知道他是出于什么目的,却是一次又一次给自己机会。 他自然不会信“陀南胜”真有什么善意。多半是想要通过与自己对招,来了解华山派的实力。 只是阎君昊心中对他充满了愤恨与不屑,却还是每次都乖乖听话。 对手既然叫他使用禁咒,他倒真的双眉倒数,口中喃喃有声,重新使回虫洞石壁上演化来的剑招。 不过片刻,就连双眼都变得血红可怖。 方中锦再次听到这咒声,果然觉得心脏突的一跳。接着又像是不受控制一般狂跳起来。直觉的身上说不出的难受。 这细微的不同,却让阎君昊看的清清楚楚。他知道自己这“禁咒”已经起效了。 这一次阎君昊不会再上他的当了。口中咒语喃喃不绝,心说自己无论被对方如何言语相激,都不会停下念咒。一直要让这个张狂小子活活心跳致死才行! 方中锦心中狂跳了几次,心中已经有数。 阎君昊口中念得并不是什么妖魔鬼怪。倒更像是肖敏才的大笑。 方中锦不过大半个月前,才亲手掐死了肖敏才。而那肖敏才正是被自己这大笑乱人心率的杀招反噬,而一心求死的。 不论是大笑也好,念咒也罢。虽然形式各不相同,根本法门都是如出一辙。 方中锦不再去注意阎君昊所念得咒文,而是将心神都关注在对手的剑招之上。 这转换自己感官的法门,倒是道家最擅长的。果然不过片刻,方中锦便似乎再也听不到阎君昊在说什么,而他心脏跳动也很快恢复了平稳。不再有难受的感觉。 阎君昊也见对手已然不像刚才那样难受,神情倒似没事一般。 他虽然不能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仍旧使用虫洞剑招,急刺过去。 这一下,方中锦虽然仍旧不急不缓,但已经不像刚才那样难以把持自己的行动了。他一剑使出,又是稳稳地封住了阎君昊长剑的的去路。 阎君昊本来以为对手已经中招,这一剑就使的急了。没想到被对手的重剑一撞,竟然在暗夜里看到一星火花撞出。 而阎君昊只感到虎口剧痛,自己手中长剑竟然又一次飞出。抬头去看时,剑柄正如刚才一样,在空中不住左右摇晃。 若说阎君昊本来是不断受阻,此时的他则是发自内心的绝望了。 眼前这个怪物年龄恐怕比自己还小,实力却如此强大。天地法则都似乎不在他的眼里一般。 过去阎君昊也常被人赞是天纵之才,直到如今他才知道真正的天才是如何的可怖。任他使用什么招数,在对手眼里都不过是与孩童嬉戏一般。 阎君昊此时已经在没有办法,他胸膛不住起伏,最终惨白了脸说道:“你杀了我吧!” 对手听了这话,竟然笑道:“我今日来,若是为了杀你,何必费这么多时间?” 阎君昊问道:“那你要怎的?” 方中锦并不回答,只是轻描淡写的问道:“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一个事实,凭你是不可能伤了我的。” 第一百一十九章 发梦 阎君昊被半夜闯入的“陀南胜”接连打败几次。本已经萌生了死志。 却没想到对手竟然说了一句:“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一个事实,凭你是不可能伤了我的。” 这话虽然听上去轻描淡写,但实际上是嚣张至极,也辱人至极。 但是“陀南胜”夜半闯入,难道仅仅是为了羞辱自己吗? 就连阎君昊也不相信会有这样的事。 他愤恨地瞪着眼前的男子,静待他还要说什么羞辱人的话。 方中锦果然又开口说道:“我要进入异人馆。” 阎君昊听了这话,心中才有一丝松快。原来这人还是有求于自己。 但是这个“陀南胜”在今日白天的时候,不知道用什么易容之术,打扮的连阎君昊都没认出来。 如果他继续这样乔装改变,以他的实力,要进入异人馆并不是难事。 但现在他主动来找自己,又是亮明了身份,又是百般羞辱自己。到底是头脑发热多此一举?还是从心底看不起自己,把他阎君昊当做猫玩耗子一样捉弄一番? 只见对面的“陀南胜”忽然自说自话的找了张椅子坐下,放松了身子问道:“你也算是半个皇亲,身份尊贵。但你知道华山派现在做的是什么事吗?” 阎君昊甫听这一句问话,心中一惊:难道连这么机密的事情,也被这小子知道了?这个小子到底什么怪物? 方中锦本来并不知道华山派与异人馆到底是什么关系,或者异人馆根本就是华山派的另一面也说不定。 而华山派也好,异人馆也好,这样大费周章到底是为的哪般? 他虽然问的随意,但是阎君昊听到自己提问后,脸上闪过一丝惊恐不安,却难逃方中锦的眼睛。 他们还有别的隐情! 方中锦将心中的惊异之情掩藏住,仍旧是淡然地说道:“华山派好歹是名门正派,你也更是爱惜羽毛。自然知道许多事情是沾不得的。但不知道贵派到底是迷了什么心窍,正路不走,偏要走这样的邪路。” 方中锦这句话说得极其含糊。看上去说的是修罗道场,但也有可能指的是别的什么秘密行径。全凭听者是怎么想的了。 果然就见到阎君昊脸色发白,气息也比刚才喘的急了。 方中锦更是确定。华山派正在图谋一件见不得光的大事。 以华山派的名声和人望,还需要图谋什么? 难道是要谋反? 这个想法忽然进入方中锦的意识中,他将这段时日来发生的事情一一串连在一起,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方中锦不由深深地看了一眼面孔僵硬的阎君昊。此人还是半个皇亲,怎么会参与到造反这样的事情之中呢? 方中锦继续问道:“以你的身份,参与到这样的事情中,并不合适。这样的泥潭,一旦深陷,就不仅仅是名誉扫地,还会累的你的家人尸骨无存。这些难道你都没想过吗?” 阎君昊本来呆立在“陀南胜”的面前,此时听他每说一句话,都是直中要害。 阎君昊忽然杀意又起,再一看空荡荡的右手。他的长剑早就被对手打飞出去。如今仍旧插在屋梁之上。 阎君昊总算明白了对手刚才那句话的意思。 “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一个事实,凭你是不可能伤了我的。” 直到此时此刻,阎君昊才真正明白“万念俱灰”这四个字的意思。 眼前的人有自己的把柄,而他又无论如何伤不了对手。 阎君昊忽然像是自暴自弃一般地也坐入另一张椅子,双目懒散地看着桌面上的烛台,说道:“说吧,你到底是要我做什么?” 阎君昊自然不是笨人。对手搞出这么大的周章,还留自己一条活口。总是要阎君昊付出极大的代价才行。 方中锦再一次说道:“我要胜出接下来的所有比赛。直接得到进入异人馆的名额。” 阎君昊皱眉看着他,不相信对手竟然会只要求这样简单的事情。 方中锦又继续说道:“我要现在开始不再有人枉死。” 阎君昊双目放大,终于弄明白了这人的目的。 他“哼”地冷笑一声。自己终日追求的就是一个“君子”的名声。但是直到今天才见识到真正的“正人君子”了。 “妇人之仁!”阎君昊轻蔑地说了一句。但除了说这一句以外,也没什么可做的。对手与自己的实力差距实在太大。就算要把自己的头按在泥地里,他阎君昊除了吃土以外也没什么可做的。 虽然“那人”曾经命玉树“将多余的人清理干净”。但好在并没有同自己说过同样的话。只要阎君昊装傻到底,说不定也能混过去。 方中锦的声音又一次响起:“本来我也不过是个闲云野鹤,皇家的事情与我又有何干。只要我提的要求,你能够做到。那么接下来大可以高枕无忧,不用再来防我。就算你想要来暗算我,也可掂掂自己的分量,问一问自己是否能够做得到。” 阎君昊听了这话,再一次狠狠地瞪了对方一眼。但他也知道,这个“陀南胜”说的确实是实话。武功高到他这样的境界,即使是在卧榻之上,也能时时感受到周围气息的波动。要想暗算他也是不可能的。 阎君昊最终哼了一声,说道:“婆婆妈妈的。我答应你便是了。” 方中锦听了这话,心中一松。这一第一步图谋,这样便算达到了。 方中锦本来只需要确保鹿儿与自己能够进入异人馆便够了。但是鹿儿的功夫还不如自己,极有可能会被阎君昊当做要挟的手段。 如今他做出“圣人”的姿态,要求阎君昊答应保住修罗道场中所有人的性命。其中自然也包括了鹿儿。 方中锦一笑,说道:“识时务者为俊杰。阎兄果然是条好汉。之后也该想想如何脱离你的师门,少沾这些浑水才好。” 这话说完,阎君昊只觉得有一股气流带的桌上烛台一暗。待烛火重新亮起来是,眼前已经没有了刚才闯进来的“陀南胜”了。 这人消失得如此快,又毫无声息。就像是从未来过一般。要不是阎君昊的长剑此时还插在屋梁之上,他甚至要怀疑自己不过是发了一场梦而已。 第一百二十章 放生 第二日一早上,修罗道场发生了一件破天荒的奇事。 新来的阎王哥将“天”、“地”、“玄”、“黄”四组所有人都召集在了校场之上。 这样的事情莫说是这一届的修罗道场不曾发生,就是这十几年来,也是从未有之的。 众人实在闹不懂这个“阎王哥”到底要宣布什么,或许是和玉树哥与另外两位天字组中人的死有关? 平时这四组人之间各持身份,泾渭分明。互相之间甚少搭话。 但是今天所有人都挤在这同一片空场之上。虽然场地本来不小,但因为人实在太多,竟然彼此你挤我,我挤你,再没什么空隙隔阂。 直等了大半日,终于见到那个传说中的“阎王哥”远远地走了过来。 众人踮了脚尖,眯眼细看。果然见这个阎王哥气宇轩啊,面如冠玉。不是当年那个“骚''气”的玉树哥可比的。 待这阎王哥潇洒地一跃上了校场高台。众人便都屏息不言,要听这个新来的主事到底要说些什么。偌大的校场瞬间变得落针可闻。 “阎王哥”,也就是阎君昊环伺一圈。这校场上除了“天”、“地”、“玄”、“黄”四组人马意外,还有自己同门师兄弟十余人。虽然这一处挤得水泄不通,但他还是一眼就见到了那个躲在人群中的高大身影。 “陀南胜!” 阎君昊心中猛地一揪,想起昨天晚上被这人如猫戏耗子一般挫败。他又赶忙让脸上神情恢复平静。阎君昊状似淡漠地对众人说道:“诸位在这里比试了这么多时日,真是辛苦了。好在大家各显绝学,终于让异人馆发现了一批颇具才干之人。所以这一次的修罗道场,就此结束了。” 这话一出口,引出了一片喧哗之声。这修罗道长从未有像这次一般,办的这样短的。 还有不少人为了不成众矢之的,好成功留到最后,刻意保留了实力,只求在最后几场比赛中连连获胜,一举冲上天字组的。 像现在这样突然结束比试,那这批本来打着如意算盘的人,便全都失了算。 许多不肯死心离去的人仰起脖子,高声对着校场上的阎君昊喊道:“阎王哥,这一届的修罗道场时日也太短了。我们之中还有许多人有绝技未曾使出。请再给我们一个机会吧!” 这话一出,当真是一呼百应。许多自认还有两把刷子未使出来的人都纷纷附和,校场之中顿时吵成一片。 而阎君昊听了这话,心中冷哼:“这帮人侥幸逃了一条活命,却还在这里叫嚣。真是死不足惜!” 若不是昨天夜里“陀南胜”忽然闯入自己屋子,要他保全修罗道场所有人的性命,这里所有人早就该被自己用手法接连送去见阎王了。 其实阎君昊心中比这些人更加恼怒,他也不理会那个说话之人,继续宣布道:“即刻起,天字组所有人都获得了进入异人馆的资格。而其余的人,各按组别,领了银子回去吧!” 虽然校场上吵成了一片,但是阎君昊内力充沛。这一句话并没故意扯着嗓子,还是远远的传了出去,清晰地送人每个人的耳朵里。 只是这话一出口,不光是那些参加比试的人无法接受,就连那十几个华山子弟也是想不通。 其中一个较为年长的华山外门弟子自觉说还还有些斤两。他赶忙走到校场上,一拉阎君昊的衣袖,压低了声音对他说道:“师兄,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这一届的人都见过我们的长相,全都留不得吗。”说罢嫌恶地看了一眼场上所有的人。 他们这些华山弟子虽然在门派中只不过是旁系,但是在外人眼里都是令人羡艳的名门高徒。 这群华山弟子走在外面,还是人人给几分薄面,做事都比别人方便的。 如今领了掌门的命令到这里来值守,他们也是自觉无奈。好在掌门曾经允诺过他们,不会让这些人有机会走出大荒山,泄露了门派的秘密。 之前玉树哥的行事,也是一步一步地按照“清理干净”这个命令行事的。虽然玉树哥所做的有些伤天害理,但总比影响宗门声誉要好得多了。众人一权衡,便也都按照玉树哥的指示去做,并没人提出过反对。 谁能想到玉树哥竟然会横死议事堂,而新来的华山首徒阎君昊做事又是如此跳脱。 阎君昊事先也半点未同他们商量,突然就把所有人召集在一起,还宣布了如此大的事情。 阎君昊自然知道这个外门弟子在顾虑什么。只是自己如今骑虎难下。 确实是师门培养自己到了今天,但是非要在师门与宗族中选一个的话。自然是选择带给他无上荣耀的宗族,而不是有可能把他拖入泥潭的的师门了。 阎君昊咳了一声,说道:“这些我都知道。你退下去吧。” 那外门弟子不可置信地看了阎君昊一眼,又问道:“怎么?你今天说的话难道是师傅的口谕?可有书信给我们看一看?” 阎君昊见他仍旧不肯下去,心中已经颇不耐烦,他皱眉厉声说道:“怎么?我说的话还不管用!” 旁系弟子万没料到阎君昊竟然会这样说话,在诸多外人和同门师兄弟之前一点都不给他面子。 他胸中蕴了一口怒气无处发泄,最终只哼了一声,像是自言自语一般说道:“看你回去怎么和掌门交代!”说罢便自顾自地走下了高台。 阎君昊看着这个旁系弟子离开的背影,心说之后总要找个机会先解决了他再说。 接着他转头又对校场之上的人说道:“愿意立刻离开的,现在就可回去整理包袱了。一日之内离开之人,都可得到银子回乡。过了今晚还没走的,明日再没银子可领!” 他这话一说,当真如击在许多人心中的一道惊雷一样。不少本来就打着混日子注意的人发了一声喊,各自抢着离开校场,要回去打包领银子了。 只剩下几个地字组的人,狠狠瞪了天字组剩下四个人。 如今还留存在天字组的四个人,光看外表都是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却是都能够进入异人馆,从此吃香喝辣过上好日子若是地字组的那些人真的奋力一搏,当场便能互换位置。 这些人再看一眼高台上脸色不善的“阎王哥”,最终还是不敢轻举妄动,恨恨地离开了校场。 阎君昊寒着脸看向校场。如今所有人都回头离开。仍旧站在校场上的,除了那些心中焦急恼怒的华山旁系弟子外,还只剩下“天字组”最后四个人。 阎君昊紧皱着眉头看了一眼其中最高大的那个“陀南胜”。如今自己压下门师弟们的反对之声,让修罗道场所有人都离开。之后回去还有可能领受师傅的责罚。这一切仅仅是因为自己把柄被牢牢捏在那个“陀南胜”的手中。 他最后哼了一声,头也不回的离开校场。这其中所有恩怨攒在一起,总有报的一日! 第一章 回山 天字组最后留存的四人分别是“陀南胜”、鹿儿、兔儿爷与葛荣轩。 自从阎君昊当着众人的面,宣布这一次的修罗道场正式结束之后。便带着十几名华山派弟子启程回师门了。 这十几名旁系弟子眼睁睁看着那些见过自己真是面目的人,果真就这样领这银子走了。 直到最终,阎君昊也没让他们几个去追杀那些下山之人。 那些外门弟子已经明白,阎君昊还真的是想要放他们这么多人一条生路。 那这无疑也是要自掘一条通往坟墓的死路。 阎君昊作为华山首徒,竟然做出这样妇人之仁的事情来。这几个外门弟子早就暗暗商量妥当,回到山门一定要参他一本。 哪怕他是掌门最爱的徒弟,做了这样大的错事,必定也要受罚。他们这几日当众受辱之恨,也算是报了。 这一支加在一起总有二十多人的大队伍最终选了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悄悄地离开了大荒山。 他们扮作商贾,一路朝着华山进发。好在时下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这一支队伍一路倒没受到半点波折,就这样进入了华山地界。 华山位于陕西,离大荒山并不远。他们不过走了一旬时日,遇到的百姓中已经有人能认出这支“商队”中走得,其实都是华山派弟子。 这些百姓们终日在华山下生活,多多少少受到过华山派的恩惠。要么就是种着华山派田地的佃农,要么是为华山派送鸡送鱼的农户。 他们一见这支队伍来到,无不是喜出望外。送水的送水,送饭的送饭。若是能在谁家借宿一晚上,更是不得了的荣耀。大闺女们看到华山派的小伙子们,无不是羞红了脸,既不知道说什么,也不肯就这样走开。 小媳妇则胆子大了许多,敢借着送水送饭的机会,上去寻小伙子们搭话。能套个近乎最好,套不着近乎,自己也不算亏。要知道这些小伙子无不是身高体壮,腿长胳膊粗,看了就讨人喜欢。 华山派的这些弟子,心中既觉得风光,又要强行作出淡漠的样子来。就算是有漂亮闺女靠过来想要说几句话,也会有几个师兄飞来一记眼刀。要他们自持身份,不能坏了华山派的威名。 常言说得好,自古华山一条路。这华山脚下还算有有许多人家,但是华山上面,除了沿着华山主路上有许多道观以外,已经没有百姓在山上居住了。 这里的山岭都是真正的高山险峰。不像京城左近的鹰头山,不过是些丘陵罢了。普通百姓若是贸然进入了这样的山中,也都不是摔死就是冻死。能自由上山的,除了令百姓们艳羡的武功高手外,也只剩下猿猴与仙人了。 而华山派则又是天下闻名的名门正派。能从山门中走出来的弟子,无不是将功夫修炼到了一定的境界。这样的弟子,就算是在外面门派做一个小头目,也是绰绰有余。 华山派的山门就在华山主峰的山腰之上。想要上山绝不容易。所以这些华山弟子便弃马不用,改用步行上山。 其实像华山派这样天下闻名的大派,自然也会有一条通往山门的主路。只是天下像华山这样险峻的山峰可说是绝无仅有。要在半山腰上修一条大路实在是千难万难。 就算修出一条路来,如果没有扎实的功夫打底,你也无法轻易地上山。 华山弟子等一众人来到山脚之下,抬头就见一条细长弯曲的山路攀附在陡峭的山壁之上。 这条山路本是他们走惯了的。但是转头一看,如今队伍里还多了四个外人。这就让他们心中颇觉不耐了。 这四个人,虽然都是天字组中的胜者。但他们之所以能被选上,确实有侥幸的成分。谁不知道天字组最强的几人早就与玉树火拼而死。现在留下的不过是些黄口小儿与一个娇滴滴的美人儿罢了。 这华山如此之险,他们这四个人又不是正经的武学出生,别走在半路上吓破了胆,到时候不上不下的,说不定还要他们来背。 那个叫做鹿儿的大美人儿,自然没什么问题。这里十几个男子,多半会抢着要背她。 一个兔儿爷么,罢了罢了。他虽然是个男子,但是不论身段还是容貌都与娇滴滴的姑娘无异。又是个风骚会来事的,一路上大哥哥、小弟弟地不断用言语勾搭他们这些华山弟子。闭着眼睛把他往身上一背,就当自己背着一个骚婆子,也挺有滋味的。 至于另外两个男的,那就别怪他们不客气了。自己能走上山最好,若是半路撑不下去了,可别指望他们这些人会来多管闲事。 这些华山弟子互相望了一眼,都各自点头。他们也不多话,好整以暇的看着那四个外人,倒要看他们准备如何上山。 只可惜这四人谁都没露出为难哀求的神色来,像是理所当然一般踩上石阶向上攀爬。 就连那个最婆妈的兔儿爷,见了这阵仗都没有大呼小叫,不肯上山。 这一下到让几个弟子心中惊讶。他们又是互相看了一阵,最后年纪最长得那个旁系弟子点了点头,轻声对旁几个师兄弟们说道:“这路还长着呢,走着瞧吧。” 众人一阵交心似的窃笑,跟在了先头四人之后。而心情不佳了一路的阎君昊则是默不作声地走在了最后。 他违背师父旨意,私自将修罗道场的人都放走了。这虽然是无奈之举,但回到山门总是少不了领受一顿责罚。 他心中早就想好了一套说辞,若是师傅当真责怪起来,总是先用这套说辞蒙混。若是还不行,只好做出痛哭流涕的样子来博得师傅同情。 若是师父还不能息怒,甚至要他做出自残身体的决定来。那么就别怪这个做弟子的心思不在山门之上了。 他阎君昊不像是别的那些师兄弟,本来不过是山下的普通人家子弟。一旦离开了华山派,便是一无是处。 阎君昊却是半个皇亲。自己宗族每年都要送上成堆的好东西,让他们的大公子别在山上受饿受冻。 自己的长公主姨奶奶更是每逢年节家宴的时候,边拍着自己的手,边流着泪要他别再回华山受苦了。 阎君昊的师傅老来糊涂,竟然带着整个师门越走越偏。 自己却不一定非要趟这个浑水。若是在华山派真的混不下去了,他大不了一走了之。继续回家做他的公子哥便罢了。 说不定还能落下一个检举有功的好处。他想到这里,心中主意已定。不由自主的踢开了路边的一块石子。这石子咕噜咕噜的掉下山崖之下,很快便看不见了。 与此同时,在他头顶之上,却有许多人同时发出了一阵暗暗的惊呼之声。 第二章 鸡鸣狗盗 阎君昊心中一番思量刚定,却忽然听到他们的队伍中发出一阵惊呼之声。 俗话说“自古华山一条路”。说的是华山山势奇险,只有一条路可向上攀登。而这条路又是陡峭难行至极,前人的脚跟堪堪在后人的发髻之上。山道窄细,无处可趋避,队伍中论谁出了差错,说不得会连累的所有人一起掉落到山崖之下。 阎君昊本来功夫最高,又是大师兄。所以自然地排在队伍的最后,算是保护门派中的其余之人。 只是在这样的山道上,哪怕是功夫通神也没有办法能腾出手来护着别人。好在华山派并不在山巅之上,小心前行,多半不会有什么问题。 如今他听的前头的人发出低呼,只可惜这队伍排成细长的一条。最上头的人几乎在头顶之上十丈多高的地方。 即使他抬头也看不出前面闹得什么玄虚。 阎君昊做惯了华山派首徒,自然而然的沉声问道:“莫慌,前面发生了什么事?” 立刻有人答道:“回禀师兄,山上不知哪里蹿出一只大猿猴!” 听了这话,阎君昊心中也是一惊。猿猴虽然长得与人差不多,但是没有心智。若让这长毛畜生冲撞了他们的队伍,说不得从上滚将下来,这里人都得死在山路之上。 阎君昊立刻仰头对上面的华山弟子说道:“沉住气,立刻杀了,把尸体抛下山道不要阻止我们的路。” 却听头顶上又传来一个弟子颤抖的声音说道:“禀,禀告师兄,那猿猴奇大无比。我……我,师弟怕不是对手!” 阎君昊心中暗骂一声:“废物!” 华山上确实有猿猴,但是因为山峰奇险难行,而道馆反而越筑越多。所以猿猴便渐渐少了。 他们华山弟子偶尔也有见过猿猴的,却不过是半人多高,从未听说过有奇大无比的猿猴出没。 但他顶上的骚~动惊呼之声忽然变得更响亮起来。 阎君昊着急看不到上面发生了什么,又无法越过一众人爬到上面去。 若是上面的师弟们沉不住去滚落下来,自己也要被拖累。 阎君昊只得又高声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不过是只猿猴。你们几人联手难道也杀不掉吗?” 前面几个弟子显然已经无力应答,排在更后面的弟子却是颤着声音回答到:“那猿猴非但大得惊人,比我们人还大上一些。而且如今王师弟一剑没刺中它,反而激发的它兽性大发。我们前面的是师兄弟,实在是敌不过这样的畜生。王师弟已经受了重伤,也不知道要不要紧。” 就算是阎君昊,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甚至心中盘算着,要不要先返身下山。等到山上的猿猴走了,自己再上山也是不迟。 正在这电光火石之间,阎君昊忽然听到一阵婉转悠扬的笛声。这笛声如少女的倾诉一般纯洁甜美。让人一听便忘了心中的烦恼。 阎君昊忍不住细听笛声。刚才还想着要转身逃跑的心思,顷刻间便被忘得一干二净了。 他听了一刻,忽然回过神来道一声不好!自己竟然被笛声乱了心神,忘记了现在是命悬一线的紧急时刻。 他皱眉向上望去,那笛声正是从头顶上传来。 阎君昊问了一句:“怎么回事?” 他头顶上有弟子如梦初醒一般回答道:“什么?哦!那猿猴!猿猴不再狂躁了,好像也在听曲子一般……” 阎君昊此刻已经猜到,这笛声定然是那个终日拿着一杆竹笛的兔儿爷吹奏的。想来此人的本事就是可以用笛声让人平静下来,甚至是猿猴听了笛声也会不再暴躁。 这竹笛之声仍旧婉转地吹奏着,笛音轻轻转了两圈,像是洒在白云上的光点一般轻飘又明媚。让人听之忘俗。 阎君昊平日里对那个总是用眉眼勾搭自己的兔儿爷没什么好脸色。却没想到他还有这样的本事。 正在这时,前方又发出一阵惊呼声。 阎君昊奇道:“又怎么了?那猿猴不是已经不再暴躁了?趁这机会一剑刺死不就好了?” 前面终于有人又迟疑着说道:“不……不用了,那猿猴被葛荣轩给驯服了。” 阎君昊听了这话更加奇怪。他也见过葛荣轩那个小子,他长得虎头虎脑,却是连句人话都说不清楚。 阎君昊最初看到他的时候,心中以为天字组有本事的人都死绝了,才让这样的痴傻小子混入天字组。 没想到他竟然还有驯服动物的本事吗? 紧接着阎君昊再抬眼看时,终于不再是只看到前人的后腰。因为他看到了天字组的四个人竟然突然比旁人高出不少,像是在坐在云端一样,一颠一颠地向山上飘去。 这一下实在是太过古怪了!阎君昊实在不明白为何这四人会突然会飞到半空向上飘去。总不能是突然成了神仙吧? 好在华山派并不高。他们再向前走出不远,就来到一处平坦的地方,那里正是华山派山门所在。 队伍中人一一走上这片平底,阎君昊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原来是那个葛荣轩不知道用什么手段。居然真的让一只比人还高半个身子的巨大猿猴听从他的命令。 不光如此,他甚至让这猿猴驮着天字组的四人上山。 眼见得华山派的弟子们辛辛苦苦爬上了山门,而这四个人竟然轻轻松松的趴在猿猴的背上上山。 直到这个时候,华山派的弟子才真正地对这四个天字组的人另眼相看。想来这些人虽然不是武功高手,也确实是有自己的一套本事。 而阎君昊到了这时候,才微微明白为何“那人”要大费周章,搞什么异人馆了。 天下之大,要成大事,谁也不能料到会遇到多少艰难险阻。 他们习武之人或许武功高超,一怒之下取人首级。但是真要解决疑难问题,兴许就像今天一样也是一筹莫展。 而正是这些有着诡异本事的人,才更有可能通过旁门左道将问题引刃而解。 人们或许会用“鸡鸣狗盗”来形容这些人。但是切莫忘记,当年孟尝君就是靠的手下人“鸡鸣狗盗”,才能逃出函谷关。 他想到此处,仍旧是轻蔑地一笑,心说:“便由得你们现在得意,不过是赔了性命去做杀头的事罢了。等我寻了机会,绝不会再与你们混在一处了!” 第三章 掌门 这次进入修罗道场的华山派弟子总有十几人。虽然期间折损了一个玉树,如今隔了大半年,他们终于又重返师门。 众人一来到山门前,各自吐了一个长气。再回头看那头巨大的白猿猴,像是真能听的懂人话一般,将天字组四人背上了山门。 众人本来一字排着,不便细看。如今众人脚踩平底之上,才能看清那猿猴的模样。 这大猿猴果然通体雪白,一根杂毛也无。更何况它身形如此巨大,在这华山上倒是从未有人听闻过。 猿猴矮下~身子,天字组四人便都顺利地从它背上滑了下来,稳稳站在了地面上。 葛荣轩在那白猿的后背拍了一拍,那猿猴便是低鸣一声,反身蹿入山林之中。 余人再去看时,已经找不到那猿猴的身影了。 先前那些华山弟子存心要看这四人在爬山的时候出丑。谁能想到竟然会发生这样的奇事,而这难以攀爬的华山天险就此被他们四人轻松化解了。 这些华山弟子“嘿”了一声,心中都道:“倒是狗运不错。”也都不再说话。 直等到最后一个阎君昊也登上华山,这才寒着脸对其余的师门兄弟说道:“都别耽误时间了。这就进山门回禀!” 众弟子立刻躬身抱拳,齐齐说一声:“是!” 阎君昊的目光在这一众人的头顶上扫过,忽然看到那个“陀南胜”正用似笑非笑的眼神看向自己。他心中突然一抖,想起那个晚上被这“陀南胜”压制地无力还击的惨状。 阎君昊忽然灰败了脸,不敢再摆出“大师兄”的高傲嘴脸,而是尴尬地咳了一声,客气地对四位天字组人说道:“你们便也跟我来。师傅正等着我们呢。” 说罢他便还是走在最先,天字组四人更在后面。留在原地的十几个华山弟子无不咂舌互望一眼。 这还是他们那位不可一世的大师兄吗? 阎君昊从来一副眼高于顶,除了师傅便没给过任何人好脸色。如今竟然接连对这四个天字组的人如此客气。看来这四人还真的有什么了不起之处吗? 众人深深望着前头五人的背影,心中既是怀疑,又有一股浓得化不开的嫉妒之情。 方中锦他们几人一路跟着阎君昊走在前头。却见这华山派果然当得起千年大派的名声。 虽然华山天险,却也硬是在这样严峻陡峭的地方开辟出这样大一片山门。 这华山派依山而建,各处屋宇也是错落建在一面较缓的山坡之上。 阎君昊带着他们一路向着最高处的方向走去。那里有一座用白石搭建而成的巍峨巨塔。在天光照耀之下,显得熠熠生辉。反出一片耀目白光,像是要晃花人眼一般。 塔上一块巨型的匾额,上书“浩然正气”四个大字。想来是华山派中最重要的一座楼宇了。 他们一路沿着主路向上攀爬,周围遇到的华山弟子看到阎君昊,无不是立刻肃立行礼。直到他们走得远了,才抬头看着那一行人的背影,心中崇拜之情满溢。 阎君昊坦然的接受着众人的崇敬礼遇,一路带他们向着最高那座大殿前行。他们还未走近,便有通传的弟子跑进大殿中禀报。 待这一行人终于来到了大殿之中,却发现这间殿堂倒是异常昏暗。 这样大而空阔的一间厅堂,四周的纸窗统统没有打开。厅堂内也没点什么灯烛,只能通过殿门外照进来的阳光看到一个大概。 大殿主位上坐着一个中年男子。亏的方中锦眼力过人,才能勉强看清这人是一个面容清隽的人。看来他就是华山掌门了。 果不其然,一众华山派弟子走上殿堂,齐齐对着那个中年男子深深一礼。阎君昊神色恭敬地说道:“回禀师傅,徒儿不辱使命,已从大荒山回来。这里四人便是从天字组中胜出之人。” 说罢他抬手朝着身边一比,那里正是方中锦他们四个。 这四个人也同时向着堂上那个看不清容貌的中年男子躬身行礼。 只听那个中年男子客气地说道:“切莫多礼。诸位好汉能在修罗道场中一路过关斩将来到这里,必然都是有勇有谋之士。大家这一路走来都辛苦了。” 这话说的客气,而那中年男人的声音也温润斯文。他的话听在人的耳朵里甚是舒坦,没人能想到这样一个人竟然会是华山派掌门仇松鹤了。 方中锦他们四个人正要再客气两句,忽然旁边有一个人不甘心地说道:“掌门,您不知道这一次您派我们去护卫修罗道场,并不算是一帆风顺。 不光是玉树师弟忽然枉死,阎师兄来了之后更是做了诸多让我们几个师兄弟不解的决定。” 仇掌门听了这话,“哦”了一声,问道:“君昊,怎么回事?” 先前那个说话之人正是华山旁系弟子中年龄最长的一个,他看掌门似乎也不知道阎君昊的决定。他心中一把邪火燃地正旺,忙抢着说道:“阎师兄让这四个天字组的人全数回到华山派复命。” 仇掌门听了这话,笑了一声。这笑声在空旷昏暗的殿中低沉地回响,他笑罢说道:“这没什么。天字组这四人是玉老弟点名要的,对吧?” 华山派诸人正奇怪,掌门这是在对谁在说话。忽然他们听到殿内更深处有一个声音说道:“正是,辛苦仇兄了。 这一句话轻飘飘的,不含什么内力。好在这里空旷又安静,虽然距离不近,还是让所有人都听清楚了。 虽然听清楚了,可是更让人疑惑了。阎君昊还好,其他几个旁系弟子却并不知道修罗道场更多内幕,则是惊奇为何会有一个没什么内力的人,竟然能与他们的掌门称兄道弟。 最奇的是,这声音听着似乎是来自一个青年男子。那么这个没什么武功的男青年能躲在大殿的深处,就更加奇怪了。 刚才那个年长弟子听到掌门几句话就要为阎君昊开脱。他心中不服,又一次躬身说道:“启禀掌门,不光是如此。阎师兄还让修罗道场中其余所有人都领了银子回家去了。一个都没……留下。这与掌门过去的嘱咐截然相反,却不知道是为什么?” 仇掌门听了这话,也是大奇。他威严地沉着声音问阎君昊道:“可有这事?” 第四章 托付 华山正殿中,阎君昊被人当场揭发私自放了修罗道场中所有的人。 华山掌门仇松鹤听了这话,心中也颇感震惊。他沉着声音问阎君昊是否属实。 仇松鹤虽然堪堪中年,但是其人武功卓绝。非但将华山派的功夫发扬光大,更是青出于蓝。 当今世上能与其比肩的的已经不多了。而且那些人大多年纪老迈,没有一个能像他这样正是春秋鼎盛年纪的。 仇松鹤武功奇高,平时更是不怒自威,在华山派中颇有威严。 他这一句话问出,引得殿中的华山弟子无不倒吸一口凉气,背上也隐隐感到一股寒意。 阎君昊头上更是冒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稳着声音说道:“回禀师傅,确实是徒儿将这群人放出去了。” 众人顷刻之间似乎能感到,高高坐在堂上的仇松鹤怒气大盛。 这怒气甚至化为了如有实质一般的压力,压迫地众人都喘不过气来。 阎君昊被自己的师傅一问,膝盖便有些发软,甚至想要立刻跪下来。 他脸色苍白的咽了一口口水。虽然阎君昊早知必然会有这一问,但真到了师傅面前,他又脑中一片空白,不知从何说起。 正在这时,忽然有一个冰凉沉稳的男子声音响起。只听那声音说道:“启禀华山掌门。修罗道场中一百多人,正是在下苦苦哀求。才求得阎大侠网开一面的。” 有谁敢在华山掌门仇松鹤怒气正盛的时候替阎君昊求情?众人立刻将视线汇聚在了说话之人身上。而那个人竟然是天字组中的“陀南胜”。 这“陀南胜”虽然生的高大,但是平时不声不响。更何况他总是像见不得人一般用领子遮住脸。并没有多少人会留心于他。 几个华山派的弟子见了此景,心中都泛起一股幸灾乐祸之情。这一个傻子真当自己在华山掌门面前有什么面子吗? 不过是一个小小蛊虫而已,真把自己当做人物了。竟然还想为阎君昊开脱,以为这样就能卖他一个人情吗? 众人似乎已经能看到“陀南胜”的死状,皆都忍不住微微勾起了唇角。 这时只听高高坐在堂上的仇松鹤叹了一口气,慢慢说道:“原来是陀小侠的主意。这便难怪了。陀小侠宅心仁厚,我们华山派自然是不甘人后的。” 仇松鹤这话说出,不光让那些华山派的旁系弟子听得瞠目结舌。就连阎君昊也忍不住瞪大了眼睛,直视坐在堂上的师傅。 只过得片刻,阎君昊又立刻低下了头。只是是他胸膛起伏久久难平。这一回他可说是死里逃生。但他也实在弄不懂这是怎么一回事。 按说放走修罗道场中那么多人,是有可能彻底毁了华山派千年正派的声誉的。自己早就已经打定主意,找一日偷偷潜出门派。 但是师傅为什么也会将这件事情轻轻揭过?难道就连他也不打算再在这华山派呆下去了? 这事绝不可能。阎君昊自认对师傅还算了解。这世上恐怕再没有人像师傅那样,把华山派放在心尖上了。 阎君昊虽然实在弄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但今天他暂时死里逃生,总是没错的。接下来自己就要寻找机会,找一天偷偷逃出这个泥潭再说。 仇松鹤又状似和蔼地说道:“玉小弟觉得如何呢?” 众人这回已经知道,掌门这句话是对藏在深处的那个人说的。 果然就听到刚才那个青年男子的声音又响起道:“这事其实是仇兄的家务事。仇兄既然深明大义,兄弟我更加不会反对。” 众人听他这话中语气,确实没有一丝勉强隐忍的样子。本来这件事便更与华山派有关系,众人这回倒并不觉得奇怪。 方中锦此时一拱手说道:“几位前辈高人宅心仁厚。陀某在此谢过了。” 其实这话颇为讽刺。但是殿中一众人谁也没有露出尴尬的神色。仿佛真的是华山派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救了许多人性命一般。 仇松鹤轻咳一声,又说道:“你们此行颇为疲累,快回去歇息吧。君昊和四位小侠暂且留步。” 华山派那些旁系弟子听了这话,便知道掌门是有话要避着他们说。 虽然这些弟子心中难免不快,但这已经是习以为常的事情了。他们齐齐向着掌门鞠躬行礼,便都退了出去。 仇松鹤见这些弟子走的远了,又和蔼的说道:“四位小侠千里迢迢来到我们华山派。却是我们华山派的贵客。一直没机会向四位引荐真正的真正的主人。还请见谅。” 说完这话,他忽然又朗声说道:“玉兄弟,你这四位门客端是个个一表人才,人人风华正茂。” 仇松鹤这话说完,众人立刻明白过来。刚才那个说话毫无内力的青年男子,竟然就是异人馆的主人。 就不知道这样一个不会武功之人,到底是怎么能搅动出如此多的是非,甚至能与华山掌门称兄道弟的。 躲在深处的那个年轻人又笑着说道:“若不是有仇兄帮着我打点,凭我一己之力又怎么能找到这四位少年英雄呢?” 仇松鹤听了这话哈哈大笑。 暗中的年轻人又说道:“只可惜我们选出这些年轻人虽然智勇双全,功夫却还差了一些。做兄弟的更是一点忙也帮不上。还请仇兄帮我这个忙,让这四位在华山派住上一段日子,待学会一些拳脚功夫再回异人馆帮我。 兄弟眼下有事还要赶回去一趟。等四位功夫略有小成的时候,便回来接他们,再委以重任。不知仇兄意下如何啊?” 暗中的年轻人说的这话,全没有要与天字组四人商量的意思,问的只是仇松鹤的意见。 但是兔儿爷与葛荣轩初听到时,也忍不住两眼放光。他们二人确实没有功夫傍身。若是能学会华山正宗功夫,当真是天大的机缘。 不过很快他二人的脸色又黯淡下来。这世上哪有人愿意把本门中的绝学白白教给外人的?仇松鹤多半不会答应这样唐突的要求。 这时候就听仇松鹤又是一阵大笑,说道:“这有何难?玉兄弟何必与我这般客气。你的门客便要把我华山派的功夫都学会,也是替我们华山派发扬光大。愚兄自然是求之不得!” 这话实在大出众人的意料。甚至有些辱没了华山派的威风。 兔儿爷与葛荣轩却是惊喜地互望一眼,脸上雀跃之情都是难掩。 青年男子的声音又一次响起。只听他说道:“仇兄这样的古道热肠,真是做弟弟的福气。本来该与仇兄好好聚聚,只可惜俗务繁忙,这就又要离开了。好在今天四位新人都见过了。” 那青年说的这里,又对方中锦他们四人说道:“四位不远万里投奔与我,我自然要以礼相待。只是如今还不是时机,请四位暂且在华山派住上一阵子。华山仇掌门虽然客气,还请四位不要辱没了我们异人馆的名声才好!” 第五章 下院 方中锦他们四人在华山派议事大殿中听了半日话,终于被阎君昊领着退了出来。 此时的阎君昊心中仍旧忐忑不安。自己本来做好会被师傅重重责罚的打算,却没想到最终竟然会被那个“陀南胜”给救了。 华山掌门仇松鹤命阎君昊将这四个人先带去弟子房中暂住。 因为事发突然,华山派事先并不知道那所谓的“玉”公子会将天字组四人留在华山,所以也没特意准备过。此时华山派弟子房中空着的屋子不多。只有下院中还有一间屋子有空的床铺。 阎君昊先把鹿儿送去了专宿女弟子的院子。再带着其余三人一路向着山坡下走去。 兔儿爷自然是不情愿的,总觉得他也该住在女寝。但是一看到阎君昊冰冷的目光后,便又把更多不满的话缩了回去。乖乖的跟着阎君昊沿着山坡继续向下走去。 华山派之所以历久不衰,便是因为自创派以来,就非常注重门下弟子的培养。这些弟子们分别住在上院、中院、下院之中。阎君昊因是华山掌门的亲传弟子,在这三个院子之外另有住处。 而方中锦他们则是被安排在下院之中。下院的屋子是四人一间。如今只有一间还有三个空位。正好能让方中锦他们三人住下。 当阎君昊带着三人走进屋子的时候,这屋子之中已经住着一人。 那名弟子忽然见到有人推门进来,吃了一惊。更让他吃惊的是,进来的人中竟然还有一个娇滴滴的美丽女子。 再之后,则看到了让他们这些旁系弟子,特别是下院中的弟子敬畏不已的阎君昊了。 那个弟子忙起身,向着阎君昊欠身行礼,说道:“大师兄,您……您怎么来了这里!” 他心中激动,一时竟有些语无伦次。 阎君昊不自觉地就摆出大师兄的派头,沉着声音说道:“这三个是新来的弟子。从今日起与你一同住在这里。他们三人很得师傅重视,你们不要慢待了。” 这个弟子听了这话,也算明白了。大师兄阎君昊自然是没有道理平白来找自己的。 但若说这几个初来乍到,还被分在下院的弟子,却能够得到大师兄亲自带路的荣耀,那也当真是匪夷所思了。 这个弟子笑了一声,忙说道:“大师兄说的哪里话?我们下院在功夫上虽然还需要向师兄们多学习。但是在这团结一心上,自来是没得说的。这三位师……弟既然能够和我住一个屋。我盖兴必然要好好的带他们熟悉熟悉。” 说完这话,这叫做盖兴的弟子自豪地一拍胸脯。但是一双眼睛忍不住又看向那个娇滴滴的“美人儿”。实在闹不懂,师兄怎么会把一个女子也带来这里。 兔儿爷自然也感到了这个盖兴正不住地偷偷打量自己。他嫣然一笑,对盖兴说道:“盖师兄,我们几个可真要你多多照拂了。” 这话说出口,才让盖兴忽然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紧紧盯着兔儿爷猛瞧。 兔儿爷不论是容貌打扮还是气质身段,看着都是个娇~媚^风$骚的女子。盖兴甚至能闻到屋中有淡淡的脂粉香气,自然是从这“娇~媚女子”身上散发出来的。 而兔儿爷一旦开口说话,则能让人听出几分猫腻来。他虽然声音也是娇滴滴的,到底与天生的女儿家并不完全相同。 他这一开口,盖兴已经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这人!这人!竟然是个男的! 盖兴自从年少时候上山,便很少有机会在外游历。像兔儿爷这样的人,他还是平生仅见。自然惊得合不拢嘴。 阎君昊不再耐烦和他们多啰嗦,便打算离开。忽然他想到什么,转头不自然地对着方中锦说道:“那个,多谢你了。” 方中锦却是懒懒一笑,只说道:“用不着谢我,你还有用处。” 这话一说出口,让屋中别人疑惑不解。却是立刻让阎君昊气白了脸。他这才回忆起自己过去被这个“陀南胜”当老鼠一般戏耍的事情。 虽然这个臭小子帮自己在师傅面前开脱,但也不用承他的情。想到这里,阎君昊冷冷哼了一声,寒着脸大步离开。 这一幕看在华山弟子盖兴眼中,更是愣然不解。这三个人与大师兄到底是敌是友?自己与他们同住一屋,又该对他们用什么态度? 盖兴摇摇头,心说:嗐!我又哪是见风使舵的料子?去想这么多还不如顺其自然吧。 想到这里,盖兴笑嘻嘻地对这三个新来之人说道:“三位师弟,我在这里独自住了这么久,晚上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总算如今有你们一起来,我也不用这么孤单了。” 兔儿爷听了这话,嘻嘻笑着说道:“是吗,那我晚上多陪陪你说话就是了。” 盖兴忽然听了这话,脸色立刻一红,紧接着又是变白,过了一会再悄悄地红了起来。脸色竟然比跑马灯转的还快。 方中锦与葛荣轩却不去理会盖兴到底在挣扎烦恼着什么。各自在自己的床铺上坐下,打理包袱中的事物。 盖兴重新振作起精神,对他们三个说道:“我看你们年纪不小,应该是带艺投师吧?那太好了。过不了多久就是祖师诞辰的大日子。兴许三位能助我们下院一改颓势。也赢上一回呢。” 这话说得屋中另外三人好奇。葛荣轩平时不爱多话,好在兔儿爷人最聒噪,他忍不住问道:“怎么说?祖师诞辰我们还要比试功夫不成?可是我们……三个并不会武功啊。” 盖兴听了一惊,问道:“难道你们三个不会武功?”他细细看了眼前这三个人,又说道:“你们这么大年纪了,还想要从头练武,这怎么可能呢?” 但他想想也明白了,如果真是武功好手,又怎么会分到下院和自己住在一间屋子呢?如今并不是开山门选徒的日子。这三个人忽然插了进来,恐怕是不知道从哪里走的后门。 想到这里,盖兴心中一片了然。他又摆出师兄的威严来,说道:“你们既然不会武功,在这一处却不好混。好在你们和我分住在一个屋子,以后我会多提醒你们,你们见了别的师兄也千万要客气礼让,才能少受点打压。” 第六章 院费 到了第二天,有四个弟子“托关系”进入华山派的消息便已经在华山弟子中传开了。 华山派历来收徒要求极其严格。每隔三年选一批资质根骨俱佳的少年进山门。 这些少年向来没有超过十二岁的。因为年纪太长再修习武功,难免进益不大,终生难有多大成就。 而这些少年在华山派中头三个月,还算不得华山弟子,也无法学习华山正宗功法。只是让他们从一套烂江湖的太祖长拳打起。 若是三个月内没能将这套长拳练得精熟,说明他心性不够坚韧,还是要遣他下山。 而十亭少年中中通常剩不下三亭。 那些能挨到最后的少年,领一套灰黄色的弟子服,便能正式进入弟子院修习。 但这次来的四人,非但没有经过试炼,还都二十岁左右了。 若不是托关系进来的,还能有什么别的可能? 按说华山是百年正派,门下弟子无数。正应该是人人一心向武,各个头角峥嵘才对。 但当方中锦他们一行三人清晨来到下院的习武场时,却是惊讶地发现,这习武场上空荡荡的,竟是连一个人也没看到。 方中锦也不着急,随意找了一处地方盘膝运功。兔儿爷与葛荣轩虽然与“陀南胜”日夜相处了这么久,但是心中始终记得他是那个用一只茶杯连杀两名高手的恶魔。 葛荣轩平时不爱多话便算了,就连兔儿爷这样跳脱之人,也不敢多招惹这个“陀南胜”。 葛荣轩寻了另一处坐下,兔儿爷则黏在他身边自说自话。 时辰这么耽搁了许久,直到天已经大亮,竟然仍旧没人来到习武场操练。 这么一来,倒是让他们三人心中觉得奇怪。难道下院平时操练武功的场所并不在这里? 终于又过了许久,才见到盖兴打着哈欠来到习武场上。他一看到与自己同屋的三人果然已经在习武场上等着了,便露出了然的笑容。 就见盖兴远远的对着三人一扬手,说道:“我起来见不着你们人影,便知道你们定然已经到习武场了。新来下院的,第一天都是这样。哈哈,等的惨了吧。” 穿了一件灰黄色的弟子服的兔儿爷,笑眯眯地对他说道:“盖师兄早那!怎么我们下院不需要操练的么?” 盖兴忽然见到兔儿爷穿了男弟子的衣服,已经不是昨天那个娇滴滴的小娘子了。但是仍旧比寻常男子白净纤瘦,眼睛圆圆的正看着自己。 盖兴不由得红了脸,说道:“我们下院弟子比不得其他两个院。大家来的晚一点,也是常有的事。” 说到这里,果然就见又有几个弟子懒洋洋的走到了习武场上。他们一见到盖兴,高声说一句:“盖兴,你怎么这么早就带你那几个师弟来了?这是要争当中院弟子吗?” 他这话引得身边几个人哈哈大笑。 盖兴也笑着说道:“哪能啊?我们都生是下院人,死是下院鬼,一辈子也升不到中院去。这几个师弟还不知道这里规矩,所以早早就来了。” 那些下院弟子们又是一阵哈哈大笑,勾肩搭背地走到习武场内。他们打量一眼这三个新来的,转头对盖兴说道:“他们功夫怎样?是带艺投师的吗?” 盖兴也是嘻嘻一笑,说道:“不会功夫。” 其余众人更是心中没了半点顾忌。为首一个弟子说道:“那好啊,既然都进了下院,大家从此就都是兄弟了。” 方中锦看着这一群人,心中倒觉得奇怪。华山派向来以治下严谨著称。走在外头的华山弟子,武功个个都有小成。江湖中人提起华山弟子,多半要竖起大拇指。 但如今他看到这几个华山弟子,却与外界传闻的全然不同。天都大亮了,才陆续来到习武场,全然没有一丝武人的勤奋自律。 更有甚者,从他们的言语中看,竟然全都是没什么志气之人。虽然不知道他们心中是如何想的,至少口头上都没有一点摆脱这下院的意思。 先头那个说话之人看上去也算高大健硕,但是脸上疲赖油腻的神情却让人见之生厌。 盖兴也笑着点头说道:“乐容师兄说的正是!”他自觉自己与新来的三人住在同一个屋子,便有义务替大家引荐。盖兴先是说道:“这位是我们下院的师兄蒋乐容。资历最深,人也仗义。对我们几个师弟多方照拂。你们只要听他安排,绝不会有错的。” 说罢,他又转头将新来的三个师弟一一引荐给了这个叫做蒋乐容的华山弟子。 方中锦他们三人各叫一声“蒋师兄”。那个蒋乐容听了也颇得意,满意地点了点头。 接着他又老气横秋地说道:“既然进了下院,我自然会照顾你们的。只是我们下院的规矩,不知道盖师弟有没有讲给你们听过?” 这话却说的方中锦他们三人莫名其妙。 盖兴忙讪笑着说道:“怪我,怪我。忘了给他们说了!” 然后又对方中锦他们说道:“其实我们下院的也很简单。每个月交五十两银子的院费给蒋师兄保管。到时候发生什么事情,也有蒋师兄帮忙出面。” 听了这话,方中锦他们三人才知道,原来蒋乐荣是要收保护费了。只是这保护费数额实在太大,竟然要五十两银子之多。 想那修罗道场的黄字组,有多少人为了一笔五十两银子的安家费用,连命都不明不白地丢了。而这里的什么蒋师兄,却是开口就要五十两银子,还是每月都收。 其他人倒算了。心地最是单纯的葛荣轩第一个不干。他皱眉说道:“五十两银子的院费太也多了。我身上所有银子加在一块也交不了几个月。这样吧,我就不交了,蒋师兄到时候也不用替我出头。” 那些下院弟子一听这话,皆都哈哈大笑起来。蒋乐容更加笑地肆无忌惮,说道:“你一个身上没有功夫的小子,初来乍到,不知道我们下院到底会遇到多少风浪。这全不怪你。只是以你的功夫,若我不罩你,你能活上几个月?” 葛荣轩奇道:“怎么?这里到底是门派还是江湖?竟然还有风浪?多大的风浪?” 蒋乐容笑眯眯地对葛荣轩说道:“风浪多大么,因人而异。行啊,先让你见识一下到底是什么样的风浪。再决定要不要交院费。这也叫做明码标价,童叟无欺不是吗?” 说罢这话,几个华山弟子都狂笑着向葛荣轩围拢过来。 第七章 收院费 葛荣轩眼看着七八个华山下院弟子向自己围拢过来。心中也憋了一股气。 他葛荣轩确实是不像别人那样有颗七巧玲珑心,但并不表示他就是个傻子。这些人摆明了是勒索不成,要寻衅报复。 葛荣轩也摸不准这些华山弟子到底功夫如何,便硬着头皮不肯妥协。更何况他囊中的银子也由不得他妥协。 蒋乐容见这愣头小子并不肯服软。心知这回若是不给他点颜色看看,自己在这下院之中的威望就全都扫地了。 他不敢真的在华山山门中伤了新来的师弟。所以也不用剑,只是一拳朝着葛荣轩的鼻子揍了过来。 华山派向来以剑见长,但是门派中人在打基础时,学的却是拳法。 方中锦坐在边上,冷眼看着这个弟子的伸手架势,已知这人的武功不足为惧。甚至仅凭不会武艺的葛荣轩,也能应付得了。所以他仍旧默坐不动,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 葛荣轩见这拳头打向自己面门,也不惧怕。微微闪了身子避过这一拳。 他葛荣轩确实没有正经学过武功,既不会丝毫内力,步伐也不如那些夯实了基本功的武人稳健。 但葛荣轩有一样好处,就是身体灵动之极,当真像是一只猿猴一般。 原来葛荣轩长年在山中生活,终日面对了各种可能致命的危机,所以神志远远比常人敏锐。他总能感觉到危险来袭,或许头脑还来不思考,身体已然做出了反应。 若不是有这样敏锐的洞察力,葛荣轩也是活不到今日的。 蒋乐容见自己一拳竟然没有打中葛荣轩的鼻子,心中一惊。难道这小子竟然是会功夫的,在这里扮猪吃虎不成? 但他转眼看他脚下步伐,和闪避的身姿,全都蠢笨鲁莽至极。再看他这身形,绝不会是练过武功的人。 难道当真就是这么巧?对手就这样糊里糊涂地把自己的招式避过了? 蒋乐容心中不信,又是猱身而上。 这一次他已不敢小觑。先前那一拳头是胡乱打出来的,而如今却是使开了一套正宗的华山入门拳法——通臂拳。 这套拳法的名字虽然人人都听过,江湖上也有许多人能够操练。但其实江湖上闻名的通臂拳,却与蒋乐容如今使用的大不相同。 原来这套拳法是华山派开山祖师为了让门下弟子夯实基础,特意在江湖上原有的通臂拳上改进而成。 这套华山通臂拳比起原来的通臂拳威力上增加了不少。一般的华山弟子要在这套拳法上苦练两年方能出出师。 而能不能经由师傅教授更深一层的武功,全看这套拳法练得如何。 所以华山派的弟子没有一个不在这套拳法上下苦功的。 蒋乐容如今把这套拳法使将出来,端是虎虎生风。方中锦看了也不禁挑起一根眉毛。 只可惜他虽然把这套拳法练得精熟,却总是打不中葛荣轩。 别看葛荣轩他上蹿下跳的,身形就像一个猴子。全没一丝武人的样子,但是连闪几下之后,身子竟然越蹿越快。众人只觉得他身影晃动,却也看不清他到底是如何行动的。 忽然就听“砰”的一声。蒋乐容只觉得眼冒金星,才觉鼻子酸痛不止。而周围则是传来一阵惊呼。 原来是葛荣轩毛手毛脚的,竟然反过来打在蒋乐容的鼻子之上。 蒋乐容一模鼻子,果然见到手上红了一片。原来是被打出鼻血了。 他恼羞成怒地怪叫一声:“愣着干什么!大家一起上啊!” 其余一些华山弟子这才如梦初醒一般,一哄而上。 葛荣轩到底双拳难敌四手。这么多人一起朝他攻过来,他却没有本事应付。 不过片刻,葛荣轩脸上就接连吃了几拳。 其余那些华山弟子心中都是一般主意,要让另外两个新人看好,便都朝着葛荣轩脸上招呼。 而葛荣轩的脸上也像是开了颜料铺一样,霎时青的紫的一片。 兔儿爷到底与他相识多日,忙上手拦道:“你们别打了!有话好说呀!” 如今穿着男弟子服饰的兔儿爷,看起来只是个清秀瘦弱的男子。他一开口说话,声音却比寻常男子尖亮。 这些华山弟子听了哈哈大笑。一个说道:“怎么?还有女弟子混进来了吗?” 另一个笑说道:“怕不是女弟子,是小太监吧?” 兔儿爷在拳脚功夫上并不擅长,他焦急不堪地回头对方中锦说道:“陀爷爷,好大哥,看着一同来的份上,你便救救他呗。” 蒋乐容听了,猖狂说道:“怎么,要打群架吗?一起上吧!” 他心说葛荣轩或许有点本事,但他们三个就算一摸一样,也不过是三个人罢了。他们这七八人难道还能怕了不成? 方中锦则是在边上叹了一声。他武功比这群下院弟子实在高了太多。虽然这些人与自己年纪差不了多少。但他始终有种在看孩童玩闹的感觉。 但是他这回来到华山派其实还有更深的打算。若想将自己的计划一步一步推行下去,总要先收服这些身边之人才行。 葛荣轩与兔儿爷早就见识过他的真实本领。他们两人自然不敢跟在他身后偏了半步。但其余这些人却必须要先打服他们再说。 方中锦拍了拍手掌上的灰站了起来。那些华山弟子们齐齐瞪着他。倒要看他本事如何。 但他们这些人念头刚起,便忽然觉得自己眼前一花。谁也没有闹明白怎么回事,再看清楚时发现自己已经倒在地上。 几人挣扎着要爬起来。却觉得自己胸口痛闷难当。一股真气着实吊不上来。 他们再转头看身旁的人。竟然人人都如自己一般倒在地上。 这事就实在太不可思议了。莫非这小子会妖术不成。怎么可能在这么快的时间将所有人都打倒?恐怕他们的华山掌门也不过就是这样的程度吧。 大家一时惊愕的说不出话来。却听那个化名坨男生的男子淡淡说道:“从现在开始每人每月给我五十两银子。由我来保大家平安。” 第八章 师傅 华山派下院弟子的大师傅农英杰一直快到午饭时间才来到习武场。 他也已经听说今日会有三个新来的弟子,但是农英杰并未放在心上。 此时日头已高,他拖着踩扁了的鞋皮,舔着一只大肚子,漫不经心的朝着习武场走了过来。 这人本来身材高壮,只可惜人到中年之后不知为何忽然自暴自弃,竟然放任自己胖成了一座高大的肉“山。 农英杰满脸油光,像是熬了一整个晚上没睡一般。他打了个哈欠,眼角里还泛着泪光。 粗粗算了一下,今日习武场上人倒是都齐了。他朝众人点点头,先看向几个陌生面孔。 一个虽然生得高大,却是灰头土脸看不清样貌。一个瘦弱不堪,样子竟然比门中的女弟子还娇弱一些。第三个才正常一些。长得敦实精壮,但是一张脸上青紫一片。显然是被人打的不轻。 农英杰并不理会新来弟子脸上那一片狼藉。哪个新人初来到下院的时候,脸上不挂点彩?虽然这人脸上的伤着实有些多了。但若自己样样都管,却哪里管得过来? 只是让他奇怪的是,为何那些下院的老油子也是垂头丧气的?一副死了爹娘的蠢样?不过这帮小子平时嬉皮笑脸的样子看了也让他讨厌,这幅哭丧像反而看了让人心中舒爽一些。 农英杰列行公事的将这些弟子叫到一块。也没有心思听他们什么废话,只是让他们把一套通背拳再演练一遍。 这一套通背拳,下院弟子们不知道来来回回操练过多少年。冬来暑往,再没机缘修习过别的功夫。 这些下院弟子或许品行不端,或许在操练上并不刻苦。但如今他们在练武场上一个一个排开,整齐划一的打起这套通臂拳,却也是声势骇人。果然没有辱没了华山派的威风。 但这整齐划一的操练却并没能入了农英杰的眼。他随便靠在一处树荫之下,只是枕着手臂望向远方。 下院弟子们像是赌气一般的喊杀声与风声鸟声一般从他左耳进去,右耳出来。 待得这些弟子们将这一整套通臂拳演练完了。农英杰拍拍身上的灰尘,站起来漫不经心地说道:“今天演练的也是不行。你们再练练。今日就散了。”说罢便想要转头离开习武场。 这些下院弟子们本来都有些垂头丧气。听到师傅又是一般的说词,便更是沮丧。 他们来到下院都有好几年,自第一天开始每日都是如此。当年谁不是带着憧憬之情来的。但到了如今,这初时的热火早就被磨得一干二净了。 忽然有一个压抑地声音从众弟子之中响起:“师傅,我们刚才练的那套拳法,您当真看了吗?” 这一句问话,却让这些那些下院弟子们都倒抽一口凉气。 他们这位农英杰师傅虽然为人疲赖,却也不是好说话的。他们这些下院弟子如果不想要永远做一条翻不了身的咸鱼,那么师傅农英杰是不能得罪的。 只因为判断他们这群人能否继续学习深一层武学的人,就是眼前这个农英杰。 只要他一句话“练的还是不行”,他们这群下院弟子就必须要日复一日的打这套可笑的通臂拳。 下院弟子们也不知道是得罪了哪路神仙,总之自从入了下院之后,从没有一日听到师傅说一句赞扬的话。 初时他们只道是师傅以这手法砥砺自己,人人仍旧是练得兴起。 但后来他们也觉出不对来,他们的师傅农英杰对下院弟子根本没有什么要求。每天日上三竿才来到习武场,匆匆看一遍,便扭头去吃午饭。 这么多年来的评价总是“今日还是不行。” 有些弟子便开始想法子,要从别的途径离开下院。但是送礼拍马走了一圈,仍旧是无人肯接下他们的殷切希望。 总之无论如何折腾,他们始终无法离开下院。 久而久之,所有的弟子都认清了现实。许多人便不复当年的勤奋,也学着师傅一样,睡饱了大觉才来习武场。 演一遍给师傅看过,便又能回去休息了。 好在他们的师傅从不在这事上与下院弟子较真。无论这些弟子如何颓唐,都像是没看见过一般。 久而久之,这些下院弟子便真觉得自己确实是酒囊饭袋。就算中院和上院的弟子们如何瞧不起他们,如何用言语讥讽。他们也多半像是自己的师傅一样,厚着脸皮当没听见。反正他们出去注定是谁也打不过,关起门来胡搞便是了。 谁能料到,今日竟然会有人存心问农英杰,是否当真看过他们打的那套通臂拳。 这不是废话吗! 师傅农英杰向来都是随便找一处地方半躺着,随意望天。只等他们打完再说一句不行。 农英杰从未看过他们习武,也从不加指点。这是人人都已经默认了的。 今日有人故意来问,那便是来找茬了。 众弟子循声去看,却是刚才那个被揍得最惨的蒋乐荣。 只见他胸膛起伏不定,显然是也为自己刚才说出的话忐忑不安。但是话也已经说了,再也收不回去。蒋乐容干脆要将心头积压多年的怒气一股脑倾泻出来。 只听他又问一句:“师傅您刚才说我们打的还是不行。可不知道师傅刚才看过我们操练吗?” 农英杰不知道这小子为何今日如此倔强。便沉声说道:“你们的那些斤两我不知道嘛?即使我不看,也知道你们是肯定不行的!” 蒋乐容又问道:“那新来的人也不行吗?每一个都不行?” 农英杰一听就笑了,说道:“怎么?你蒋乐容今日是转了性子要替人出头吗?是收了别人多少院费?” 这话一说,众人心中已经知晓,他们的这位师傅平日里总是疲赖疏懒。但他们这些下院弟子底下做的事情,原来农英杰都是知道的。 蒋乐容也是一怔,但他很快又恢复刚才那鱼死网破的神情,说道:“师傅总说我们不行。成,我认了。但是新来的人您也觉得不行吗?您真的看过他们到底什么斤两吗?难道不试试他们的功夫就断定他们也和我们一样不行吗?” 第九章 斤两 蒋乐容虽然在下院弟子中是一霸,但在他们的师傅农英杰眼里不过是个不上台面的无赖。 也不知道蒋乐容到底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竟是当面质问起他们师傅是否真的看过弟子们操练。 直到蒋乐容一再追问,新来的弟子是否也如他们一般,每一个都不行。 这时候众人才明白蒋乐容心中到底打的什么鬼主意。 这个蒋乐容非但被新来的“陀南胜”打倒在地,还看不清他到底是如何出手的。更是从今往后还要被强行征收五十两院费。 收院费这件事情,过去自己收着,只觉得越多越好。一旦颠倒过来,反要他付院费,那这五十两就实在多到剜肉一般心疼。 蒋乐容自知道自己是无论如何干不过那个连如何出手都没瞧清楚的“陀南胜”,但是打从看到师傅农英杰拖着鞋皮走过来。他心中便已经生出了一条主意。 若问他蒋乐容生平最讨厌谁,从前是他们的师傅农英杰,那么如今要再添加一个“陀南胜”了。 可恨的是这两个人自己都打不过,又逃不脱。这二人便像是自己头顶上的两座煞神,死死压着他无法动弹。 但是如果能让他们两个自相残杀呢?这两个人武功既然都高,那他蒋乐容倒要试试看,这两人到底是谁更高上一分。 蒋乐容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个主意好极了。 如今他声音颤抖,也不知道到底是因为害怕还是兴奋,只听他说道:“这三个新来的人武功都是不弱,师傅您就算看不起我们,难道就不试试他们功夫?说不定他们功夫同师傅您不相上下呢!” 农英杰是个老江湖。他自然看得出这个毛都没长齐的蒋乐容没安好心,绝不会是为了什么新人出头。 他狐疑地看向那三个新人。那个瘦子和鼻青眼肿的绝不会是什么高手。难道是那个看不清头脸的高个子? 农英杰细细看向这个被称为“陀南胜”的弟子。他并不像方中锦,耳力目力皆敏锐过人。无法轻易地通过呼吸声听出来人的内力强弱。 但他那双终日泡在酒液里的浑浊双目,却是看出了这小子站姿稳若松林。看来至少外家功夫绝对不弱。 他自然想不到在下院弟子里会混有一个绝世高手。别说是他,任何人也绝对想不到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农英杰咳了一声,清了清喉咙中的浓痰,对“陀南胜”说道:“怎么,你是带艺投师吗?” 方中锦抱拳说道:“回禀师傅,我们三人本来是异人馆中的门客。因华山掌门高义,让我们暂且留在华山派中学习华山绝学。好让我们回去时对异人馆的主人有个交代。” 农英杰听了这话,心中便是一片了然。这三个人既然是从异人馆中冲杀出来的,身上有些功夫那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 他说是来学习什么华山绝学,自然也不过是客套话罢了。如果他们的狗屁掌门真有什么心思让这几个人学习华山的真实功夫,自然不会把他留在自己的下院了。 当然是好好地收在身边亲自指点调“教。再退一步,放在中院也是能够有所作为的。 他的掌门师弟也是知道自己早就对教授徒弟也好,华山派也罢,心都已经冷了。才故意将这批人放在自己院中。打的就是让他们一无所成的主意。 既然是掌门师弟的主意么…… 农英杰笑着走向了那个“陀南胜”,忽然说道:“刚才那套通臂拳,虽然名字相同。但与江湖中人人知道的那套拳法有诸多不同。想必你也是第一次看吧?” 方中锦点了点头,说道:“正是。”但他此刻仍旧猜不到处农英杰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农英杰又问:“你看他们就这样打一遍,你能看的会吗?” 其实以方中锦这样的天纵之才,便是只看了一遍,已经将他们这套拳法记在心中。 而这套拳法说穿了并没有多少奥秘疑难之处。多半还是与江湖上人人会使的通臂拳一样。要想如法再打一遍,并不是什么难事。 方中锦稍微迟疑一下,便点头说道:“看了个大概。” 农英杰又绕有兴趣地说道:“那你便打一遍给我看一下吧!” 方中锦微一抱拳,便果真将这套华山通臂拳又再打了一遍。 众人见了他腾挪转移,与人人打的极熟的华山通臂拳一般无二。甚至其中的身姿矫健,拳法凌厉,比那些下院弟子高出了不少。 众下院弟子直到此时,才知道他们师傅农英杰日日说他们“练的不行”,恐怕还真的是“不行”。 他们虽然练得形似,却是神散。 众人心中一阵惊叹,紧接着又是自愧弗如。最后化为对他们师傅农英杰的恼怒:若是师傅肯指点我们几句,难道我们就真的不能练到这般样子吗? 方中锦的心中却是暗暗惭愧。自己初来华山,虽然想要镇服下院弟子,但也不愿太引人注们。他故意强这套拳法打的虎虎生风,但是并未用多少内力。虽然声势好看,其实杀伤力并不如何强。 即便是如此,也已经让站在边上的农英杰,几十年来第一次收起了漫不经心的神情。 也难怪农英杰会暗暗心惊,这个“陀南胜”当真是个厉害人物。果然是只看一遍,就已经领悟了华山通臂拳的精髓。 当年他与掌门师弟如“陀南胜”这般年纪的时候,似乎还没有这般的领悟能力。若是让这个年轻人继续修炼下去,恐怕别说是在下院之中,就是整个在整个华山派年轻弟子里,都无法找出能与他匹敌的人了。 如果华山派中修炼出武功最高之人,却不是他们华山派的弟子。 这实在是……太解恨了! 农英杰自己也不知道,此时他脸上的表情是多么诡异。但是那群下院弟子见到自己的师傅笑的龇牙咧嘴,一副大仇得报的样子。心中都是惴惴不安。他们也猜不出这个师傅看了这一手华山通臂拳,到底会作何打算。 待得方中锦将这套拳法全数打完,农英杰最终点了点头,说道:“你们三个还不错。从明天开始不需要再打通臂拳了。我指点你们一套新的功夫!” 第十章 夜探 虽然下院弟子对那个“陀南胜”的功夫心服口服。但是哪里知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不光是那个“陀南胜”,就连跟着他一起来的两个臭小子,竟然也能同他一起继续学习更深一层的华山派功夫。 而始作俑者蒋乐容更加是打落牙齿和血吞。 他本意是想要激的“陀南胜”与师傅农英杰这两个自己最恨之人互斗,最好能落个两败俱伤。否则的话能让师傅锉锉这臭小子锐气也是好的。 蒋乐容料定了农英杰定然不愿意让手下的弟子学习更深的武功。 却没想到他只是不让他们这些没来头的学罢了。真有来历的,却是不用像他们这样死在这个泥潭中的。 当天晚上,蒋乐容坐在自己的床榻上。心中越想越是恼火,总是咽不下这口恶气。 他住的弟子房也是四人一间。只是他向来是下院弟子中的一霸,所以睡的是靠窗的最好铺位。 此时夜深人静,房中其余三人早就已经鼾声如雷。但是蒋乐容却是无论如何睡不着。 他今日白天为他人做嫁衣裳这件蠢事,别的弟子或许不说,但蒋乐容知道已经是丢了一个大丑。 更何况自己今后没脸再向其他同门收取“院费”,反而还要向那个“陀南胜”缴银子。 这口恶气,更是让他难以忍受。 蒋乐容想到恨出,狠狠一拳砸在窗棂上,震得纸窗簌簌直响。支在外面,用来顶住窗户的一根木棍“哐棠”一声掉在了地上。 蒋乐容心中晦气,对着几个同屋的师弟喊道:“支窗户的棍子掉下去了。谁帮我去外面捡一下!” 几个师兄弟的鼾声忽然都是一停,但又很快继续忽高忽低的响了起来。 蒋乐容心中更是气愤。他知道自己白天丢了丑,现在竟然连说出的话都不甚响亮。若是放在往常,定然会有师弟抢着去帮自己办事。 如今既然没人搭理自己,他只能强压着怒气,从暖和的被窝中爬了出来。 山中天气寒凉,到了晚上更是能将人冻得发抖。 但是如果不将支窗户的木棍从新顶好,那么窗子始终有条缝隙。这冬日里的寒风便会不断的灌入屋子,最受罪的还是躺在靠窗铺位的蒋乐容了。 与其受那水磨一般的冻,还不如打起精神,出去将那棍子捡起来。 蒋乐容披起了床边的寒衣,缩手缩脚地走到了门外。 屋外一片漆黑,只有一轮寒月高高在上,伴着几点孤星透出些微的光芒。整个下院的弟子都已经睡下了。院子里能够听到此起彼伏的鼾声。 蒋乐容抹黑找到那根窗户棍,抬起头来,忽然见到那轮明亮圆''润的寒月上,闪过一线黑影。 蒋乐容疑惑地张大了眼睛再看,却是什么都没有了。他心中生疑,这黑影看着不小,绝不会是半夜飞来一只大鸟。到底是武功高手?还是神仙下凡? 他再看这一片除了下院弟子房外,并没什么别的建筑。 这时候蒋乐容的脑海中忽然浮现起了白天那个武艺高强的“陀南胜”来。 他心中激动不已,觉得自己可能掌握了一个大秘密,说不定还能是将“陀南胜”抓在手中的把柄。 蒋乐容忽然就感觉不到周身的彻骨寒意,但仍旧是兴奋地浑身颤抖。他脚步都有些发飘地走回自己的屋子,心说:总要将这小子扳倒再说! 其实那道黑影不是别人,还真的就是方中锦没错。 他夜半悄悄离开自己的屋子,从弟子房中蹿了出去。 内力达到了他的境界,山中寒意已经无法伤到他。方中锦只穿着一身方便行动的暗色衣裳,便在华山派所属的那个山坡上游走。 此时他轻功所致,这华山天险也已经不在他的眼中。只是方中锦仍旧动作不快。 他悄悄潜入了几个有弟子值守的屋子,将屋中各个摆设物品一一查看了一遍。 方中锦不但没有带出一丝声响,更是没有留下半点足印。虽然将屋中的物事翻了一个遍,但是又按原样摆了回去。 直到确认了屋中没有自己想要找的东西,这才又足不点地的离开,飞身前往下一个屋子。 莫说看守屋子的弟子早就缩成一团睡着了,就算是醒着,也是什么都不会发觉。 华山派占地到底极广,方中锦深夜潜出,在靠下的一群院落中来来回回查了个遍。仍旧是一无所获。眼看再耽搁下去天倒要亮了。方中锦只能无奈的从这院落中蹿了出来。 但他并没有回到自己所住的下院弟子房,而是向着山门中一处不起眼的山坡赶去。 寒风如钢刀一般的在他的脸上刮过,却完全不能阻碍了方中锦的速度。 终于他赶到山坡之上。只见一轮明月大的出奇,被山坡上的一株老松托着。而在月影之下,还站着一个人。 那人背对着方中锦,但光看身姿,便知道是一个娇美动人的女子。虽然她穿的并不单薄,但耐不住身子纤瘦,衣角在寒夜里被鼓动地猎猎作响,看着像是随时要被罡风刮倒一般。 女子听到身后有人双足点的的声音,忙回过头来。 方中锦就见一张欣喜的俏~脸,双眼明亮,在月光之下如星辰一般闪闪发光。 这个女子不是鹿儿还能是谁? 这个时候的鹿儿,早已经满腹心事都说给方中锦听过。他二人之间再不存一丝隔阂。当年冷淡的鹿儿荡然无存,仍旧变回了原来的娇俏可爱模样。 只是她保留了在修罗道场时候的扮相,没有故意用发帘遮住自己罢了。 方中锦对着鹿儿温柔一笑,说道:“女院住的如何?可有人欺负你吗?” 鹿儿巧笑,双眼弯成两只小月亮。只听她说道:“你当我是你么?走到哪儿就树敌到哪了。我在女院好极了,没人能欺负我。” 方中锦见她的笑容坦荡真实,没有一丝勉强隐瞒。他知道如今的鹿儿功夫不弱。在这女院之中,就算有人嫉妒她貌美,也不至于能把她欺负了去。何况她如此聪明,就算有什么矛盾也能四两拨千斤,无需自己太过担心。 方中锦接着又问道:“女院那里你看过了吗。找到什么线索吗?” 说到这里,鹿儿叹了一口气,皱眉说道:“女院都查过了,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你那里呢?找的如何了?” 方中锦也是摇了摇头,说道:“我这边也没任何线索。” 鹿儿巧笑着安慰道:“华山派自然不会把这样珍贵的东西放在我们能轻易找到的地方。我们既然已经排除了下院和女院,那就继续查找。十天之后在此碰头!” 方中锦点头说道:“好!”他虽然只说了一个字,但是双目炯炯有神,脸显坚毅之色。 鹿儿透过朦胧的月色,呆看了方中锦一会,忽然红着脸说道:“咱们早点走吧。这里不是久留之地。” 方中锦知她说的不错。点了点头便转身踏出一步,几个纵身,已经只剩下夜色中的一抹黑影了。 鹿儿看着那身影的去向痴了一会,便笑笑地吐了一下舌头。寒风一吹,吹散了鹿儿心头一股热流。她小心将心中那朵花~蕾绽放一般的酥~软麻痒之感按~压住,也是施展开虫洞步伐,如游鱼一般滑入夜色之中。 第十一章 找茬 方中锦自从在小山坡上汇过鹿儿只后,便只身返回了自己所住的下院弟子房中。 这下院中的弟子的习惯与别处极为不同。晚上不到深夜多半不会早早睡下,而白天则是要睡到日上三竿才会醒来。 方中锦在昨天晚上苦苦等了许久,直等到夜色极深之时,才寻到机会脱身出了自己那间屋子。 所幸到了天色发白回来,却反而没有遇上半个早起晨练之人。 当方中锦蹿入自己那间屋子的之时,其余三人自然还在酣睡。他轻身躺回自己的床铺之上,将双手枕在脑后,双眼盯着屋檐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直到天色渐渐亮起来。方中锦耳听到兔儿爷与葛荣轩的呼吸声慢慢变重。知道他们快要醒了,便也翻身起床打算洗漱一番。 正在这时,他们住的那间屋子的木门忽然被人一脚踢开。 “哐棠”一声响,将屋子里其余三个半梦半醒的人全都惊醒了。 四人八只眼静齐齐看向屋门,心中闹不清会有谁还这么大胆。在经过了昨天白日里的院费纠葛之后,仍旧敢来踢这间屋子的门。 谁能想到此刻站在屋门外的竟然还是那个不见棺材不落泪的蒋乐容。 只听蒋乐容正兴奋地对着屋外高声喊道:“快来看!他现在肯定不……” 这一声戛然而止,变成了惊恐一般,对方中锦喊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方中锦觉得好笑,便问蒋乐容道:“这是我住的屋子,难道我不该在这里吗?” 蒋乐容此刻脸都白了,而紧跟着他走到屋门口的是两个方中锦没见过的弟子。 这两人看着精神抖擞,气质严素稳重,显然不是下院之人。他两按照蒋乐容所指眺向屋子里。 待见到屋中四人俱全之后,其中一个便皱眉转头问蒋乐容道:“你说的那个半夜潜出屋子偷东西的陀南胜,是里面的哪一个?” 方中锦听了这话,心中一片了然。恐怕自己还是大意,竟然让蒋乐容发现了自己昨晚离开影踪。 他笑了笑对两个陌生弟子说道:“我就是‘陀南胜’,不知道两位师兄找我何事?” 这两个陌生青年其实是守律院长老门下的两个弟子。他二人平时替自己的师父管理华山派中的弟子,督察弟子之中是否有违规之人。 这两个人一早起来,就有一个下院弟子风风火火地赶来他们院子中。说有下院弟子半夜翻墙出去行窃。 其实在这两人眼中,下院就是个藏污纳垢的地方。甚至可说是他们华山派的耻辱。 平时下院弟子们关起门来干的那些蠢事,这二人得过师傅指点,多半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 但如果有人翻墙出来偷东西,那就又是不同。所以这两个弟子跟着那个风风火火的蒋乐容,一路来到下院。 只是现在屋子中明明四人俱全,这两个弟子倒像是被人戏耍了一般,恼怒地看向了蒋乐容。 其实蒋乐容平时是什么样的货色,这两个弟子心中也都明白。 看来这是他们下院中人自己的纠葛,竟然要牵扯到守律院出来。 这个蒋乐容难道还是小孩吗? 守律院两名弟子互看一眼,便不想在这里继续蹚浑水了。 蒋乐容也是不可思议地盯着屋子里的“陀南胜”。此人脸上神清气爽,没有半点疲倦之意。反观他蒋乐容,倒是双眼布满了血丝,一副颓唐疲劳的样模样。 蒋乐容高声对两位守律弟子说道:“两位师兄且慢,这小子半夜翻墙出去是我亲眼所见。我守了整整一个晚上,确定他肯定没有回来过。想来他是趁我到守律院禀明两位师兄的时候,偷偷潜了回来的!” 守律院中一个年纪较长的高瘦弟子说道:“即使你这么说,也是没有十足证据。我们不可能只因你的一面之词便盘问华山弟子。”说罢还是要转身离开。 蒋乐容慌忙拦住他们两个,急着对他说道:“这个陀南胜肯定是小偷,绝不会有错!两位师兄好好问他,他一定会露出纰漏的!” 年长弟子没好气的瞪了蒋乐容一眼,便转头问道:“陀南胜,我来问你。你是不是小偷?” 这个弟子语气中敷衍的意思,十成中倒有十一成。 同屋的盖兴听了他这样阴阳怪气的问题,忍不住哈哈一笑。 就连蒋乐容也觉得脸上没光,守律院的师兄显然是在戏弄自己。 没想到屋中的“陀南胜”听了这个问题,却是正儿八经的回答道:“我确实是小偷没错。” 众人听了“陀南胜”的答话,都不可思议地看向了他。心中尚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 守律院的那位年长弟子皱眉深深地看他一眼,怒道:“你们一大早合伙来戏弄我吗?你们在下院里无法无天,就当我们守律院真的不敢来整治你们吗。” 方中锦对那守律弟子一揖道:“不敢欺瞒师兄。我本是从异人馆来的门客。华山仇掌门义薄云天。让我们在此学习华山武功。 我来华山之前,学的确实是妙手空空的本事。师兄既然这么问我,我也不敢说假话欺骗师兄。” 守律院弟子好笑地看着眼前这个“陀南胜”,他虽然自称是一个三只手,但是脸上神情却显得光明磊落,倒好像是个钦差大臣自报家门一般。 这两名弟子也知道有新来的异人馆门客前来华山学艺的事情。看来此人就是其中之一了。 既然牵扯到了其他门派,这两名弟子自然知道自己不该过多牵涉。 再说这几人是掌门亲自放进来的,就算出了事也与自己无关。 倒是那个蒋乐容实在可恶透顶,竟然利用他们守律院的人来报私仇。害他们如傻子一般,一大早就赶来下院,又是一无所获拜拜丢人显眼。 这股恼怒之意变便都要倾泄在蒋乐容的身上。 其中那个年长的弟子狠狠瞪了一眼已经傻了的蒋乐容,怒道:“别当我们不知道你这些年来干的好事。再来消遣我们两个,便新账旧账一起同你算清!” 说罢这二人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只留下蒋乐容双腿发颤地呆立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第十二章 请客 时光匆匆,眼看几日过去。 方中锦自从得到下院师傅农英杰的允许后,便得传授一门进阶的小擒拿手。 这一手功夫走的是近身搏击的路数。专门缩拿敌人身上的要害。 过去方中锦皆是无师自通,所学的招式也都是大开大合之属。 若是敌人近在眼前时,则往往依靠本身得眼明手快,直击敌人的命门。 索性方中锦一直未遇到过什么高手,所以他也从没碰到过挫折。 只是他自己心中知道,他一身武学中还有许多缺憾与缺漏之处。若是有一日遇到了真正的武学高手,自己多半要吃亏。 好在来到华山之后,他虽然另有图谋,却是歪打正着一般,从下院之中学到了一些过去不曾涉猎过的功法。 自方中锦他们三人学了这小擒拿手后,其余二人也是如获至宝,苦学不辍。而方中锦更是精益颇多。 其余的下院弟子心中自然是艳羡不已,而心中更震动的则是下院师傅农英杰了。 农英杰虽然因心中憋了一口气,将小擒拿手教给了异人馆来的三个人。但他到底没将华山内功心法也教出来。 只不过以“由技入体”为由,只传授他们一些单纯的武技。 如今他越看方中锦操练,心中越是惊奇。此子若不是从前学过小擒拿手,便是天生的武学奇才。 农英杰与华山掌门仇松鹤当年都是华山派中数一数二的兴派希望。 在机关算尽上,农英杰自认比不上仇松鹤。但是在武学天赋上,倒还是当年的农英杰更胜半筹。 只是他们二人当年一起学的小擒拿手,农英杰花了半个月功夫便能将这门功夫学的精熟。仇松鹤更比他多花了五日才悟出这门擒拿手的精髓。 而眼前这个年轻人,竟然只用了三天! 三天时间对于普通人来说,光是将招式连的纯~熟无误都很难。而“陀南胜”如今的使出的小擒拿手,非但流畅优美,力道拿捏都准到颠毫。更是将小擒拿手真正的精髓——“寸劲制敌”切实的掌握了。 “寸劲”指的是在极短的距离里攻击对手,招式完成时瞬间突然加速收缩身体肌肉而发出的那短促、刚脆的爆发力量。 这其中的奥秘,即使是手把手指给你看,也是绝难理解的。只能靠自己体悟。所以那些没什么资质的人,可能一辈子也无法将武学练至上成,就是因为他们从最开始便已经比别人差了。 农英杰眼看着“陀南胜”每使出一招,便能听到从他的指节上隐隐传出的破空之声。农英杰强压着心中的惊骇之情。当初说要教他们三人更高深的武学,全是因为心中一时负气。 但此时的农英杰不禁也要害怕这个年轻后生。恐怕真会有一日,就算倾尽他们华山派之力,也奈何不了他。 他娘的,那又如何!如今这样的华山派,要是覆灭了不更好吗? 农英杰心中忽然升起一股恶念。邪火燃烧,蒸的他双眼血红。 最终他压下心中种种思虑,重回平静道:“果然是后生可畏,今日~你练得确实不错。这就休息一下吧,这处你替我看管着。我还有事先回去了。” 说罢朝着练武场上诸弟子看了一圈,便舔~着大肚子走了。 下院的弟子们早就习惯了这位师傅来的最迟,走的最早。没处计较,也不指望师傅能真的教给他们什么真是本领。 只时那个新来的“陀南胜”带着他的两个跟班,先是头一天来就被允许更高阶的武学。 现如今又被师傅指派来监督他们练武。 这真是让那些在下院里油了好几年的老弟子们看的眼红。 只可惜论实力,“陀南胜”实在太强。论运气,他又是如有天助一般。 蒋乐容那家伙已经三番四次想要扳倒他,却是次次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如今那家伙心中气恨的急了,连每日的习武都不愿意来。好在师傅农英杰从来没关心过他们是否用功,连日来不见蒋乐容,也没多问过一个字。 等到他们师傅农英杰走了一会,忽然远远来了五人。 下院弟子本来练的就不用心,看到有五个人朝他们这边走来,便都眯了眼睛去看。 不一会便有一个眼力最好的弟子看清了来人的形容,朝着地上啐了一口,说道:“中院的那几个王八蛋又来了。” 其余的下院弟子一听他的话,也都纷纷显出愤怒神色。 一人骂道:“这帮兔崽子,总是等到师傅一走,他们就来啰嗦。” 另一个人恨道:“难道师傅在的话,就会帮我们出头吗?” 先前那人声音也低了,只是嘟囔着说道:“打狗也要看主人。师傅若在,他们总不敢来。” 说话之间,远处的五个人已经走到了近前。 这五个人虽然和下院弟子们穿的都是一样的服色,但是通身的精气神一看就不是下院弟子可以比的。 这五个人中为首的一个,更是看着容貌不俗,看起来倒有一些富贵人家的派头。 他人还没走到近前,便已能看到他笑的得意洋洋。待走到近前,更是朝着这群下院弟子说道:“好久不见了,你们哥几个功夫可有长进?” 下院弟子中有一人并不用与他客套,直截了当地冲他说道:“没有长进,快滚吧!” 来人听了这话,倒并不着恼,反而是仰天哈哈大笑一阵,又说道:“怎么?功夫没有长进,脾气倒是一直在涨。” 说罢他朝着下院弟子看了一圈,最终目光停留在方中锦他们三人身上,说道:“听说下院新来三个弟子,农英杰竟然破天荒地第二天就教了他们小擒拿手。就是你们三个吗?” 众人接尽沉默不语,来人又自顾自的说道:“所以你们也别老是觉得农英杰良心不好,还是你们自己没本事,窝囊废。不然的话为何别人一来就有功夫学,你们都来了几年,还在打通臂拳?” 这话当真是说到了这群下院弟子的痛处。众人虽然恨得咬牙切齿,却是没有什么话可以反驳。 最终一个下院弟子恨声说道:“闻洛你个王八蛋,到底来这里有什么屁要放!放完赶紧给我们滚!” 那个被称为闻洛的弟子则是不紧不慢地说道:“我来也没什么要紧事,只是知会你们一声。我们兄弟几人眼看就要被师傅派下山去委以重任。临别在即,中院的兄弟们总算顾念同门之情,要为我办一场送别的小宴。到时候还请下院的兄弟们别客气,都来小宴坐坐。” 第十三章 断臂 那个闻洛虽然说着邀请下院弟子赴宴的话。但是脸上神气却是让人看了心生憎恶。 下院弟子中的一人听了他这话,啐了一口骂道:“什么时候出山办事轮的到中院的人了?你也配!” 闻洛听了这话脸色一板,说道:“我不配,难道你们下院的人就配吗?蒋乐容在哪里,赶紧给我滚出来!” 旁一个下院弟子冷冷道:“他现在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你的酒宴我们是不会去吃的,你想要银子就直接去找他要!平日里的院费早就都交给他了。” 话说到这里,便已经十分明白了。原来这个闻洛是中院的弟子。这次来是为了勒索银子的。想来是他有事要出山门,所以便想要从下院这里要些银子花花,好让自己下山的时候轻松从容一些。 而蒋乐容平时向下院弟子每月要的五十两月费,不知道会中饱私囊多少,但总有一份是拔出来讨好中院之人的。 闻洛听了这话,冷笑一声说道:“我哪有时间去寻蒋乐容。去把他叫来!” 这时候忽然有一个下院弟子脑子一转,说道:“我们下院的风水现在也转了。蒋乐容已不再是我们的大师兄。 如今师傅让‘陀南胜’监督管理我们。你要找便直接找他就成了!”说罢朝着方中锦一指。 闻洛也知道新来的人很得下院师傅农英杰的喜欢。但是没有想到只这么几天,农英杰便委他管理监督下院弟子。 他点点头看向方中锦问道:“怎么说?如今下院是由你带头吗?” 方中锦瞧着闻洛,也点头说道:“你有什么事情冲我来吧。” 闻洛初时见他,不过是人生的高大一些罢了。容貌黑乎乎的也看不出什么特别。 但直到听他这话一说,却真有一副大哥的气魄。 闻洛心中便不觉一愣,但他很快按下心中一丝疑惑,又问道:“不错,有人肯出头便是好事。你初来乍到我便不和你兜圈子。 兄弟几个过些日子便要出山门。你既然是这下院的管事人,便如往年一样,早点替我们打点好行囊吧。” 方中锦听罢一笑,说道:“行啊,我们下院虽穷。但是每日从伙食里节省几个馒头还是行的。 待到师兄下山的时候,我们下院弟子一定会为师兄送行。” 闻洛听了这话,气的笑了。他转头对下院弟子们说道:“你们就找这样一个傻子来替你们出头吗?蒋乐容是了死还是残了?下院一个正常人都找不出来了吗?” 但他转眼看到这群下院弟子都流露出了幸灾乐祸一般的神情。闻洛一时弄不明白,愣了一瞬,又对着“陀南胜”说道:“别给我装傻!还是按照往年一千两的惯例。我只收银票!” 方中锦又对他说道:“我虽然替这里的人说话,但是还没轮到我收银子的时候。请这位师兄通融一番。” 闻洛早就已经不耐烦在和这人讨价还价了。他们中院的人虽然不像上院那样管头管脚,但在门派中任意滋事仍旧是会被师傅责罚。 好在过去的蒋乐容是个识趣的人,不需要他们多说,便会乖乖地将银两奉上。 如今这个“陀南胜”确是要一心一意与自己装傻到底。那也说不得,只能让他见识一下他们中院的本事。 闻洛不再与他啰嗦,招呼了身后一起来的五人,便要围殴这个“陀南胜”。 只见他出招迅速,招式灵敏。果然中院的弟子比起下院的人来说,功夫强的不是一点半点。 另外四人虽然比起闻洛稍逊了一些,但平日也是下过苦功的。 一时间方中锦周围四五个拳头如冰雹一般,同时向他打来。 下院弟子虽然都知道“陀南胜”厉害,但如今看到中院弟子的拳脚如此厉害,心中也不禁有些惴惴不安。 但是在方中锦的眼里,中院弟子虽然确实是比下院弟子们强上一些。不过也就像是小孩儿比起小狗子更能打一些罢了。他们的武功招式在自己眼里不过都是儿戏一般。 方中锦也不故意卖弄功夫,他施展开农英杰所教授的小擒拿功夫。一手截住打向自己身前的一只拳头,手腕一转,便听到一人高升呼痛。 方中锦的小擒拿功夫学的确实不错,但是他的内力更是强横。对方的一只拳头被方中锦捏在手心里,就像是被牢牢吸住一般,一点都动弹不得。 随着方中锦手腕的扭转,对方那人整条手臂也跟着扭转起来。只是那人手臂转到极限,身子太过笨重无法跟着旋转。 只听到“嗝啦啦”一阵爆豆一般的急响。 方中锦手掌喊劲一吐,原先被他抓着的那人飞身倒栽出去。 再等他站起来的时候,一条手臂软软的垂着,竟然是连根被方中锦扭断了。 下院弟子们看的都呆了。这群中院的人平日经常来他们这里耀武扬威,口中毫不留德。下院弟子没有一个人不恨得牙痒痒的,希望他们能够经受一些横祸才好。 但是真当看到这个中院弟子急速肿开的手臂,心中都是不由得一阵后怕。相当日他们围殴这个“陀南胜”,只是轻轻被他打倒在地。 看来那天“陀南胜”当真是手下留情了。不然他们岂能像现在一样好好地站在旁边观战? 其余四个中院弟子见到师弟的惨状,心中也是一阵发凉。但事已至此,容不得他们退缩。 闻洛等人更是施展开毕生绝学,一心要联手将这个恐怖的家伙打到再说。 方中锦故意只用华山派的小擒拿功法,专门近身搏击,只是扭转他们人关节,截断别人手臂。 别说这小擒拿法在方中锦手中演绎得如舞蹈一般流畅自如。只是为他伴奏的却是中院弟子一声又一声的呼痛。 不过少倾,这五个中院弟子便都双手扭曲折断,肿的要撑破袖子。 其中尤是闻洛最惨。一条右臂竟然从当中扭曲,突出了一个奇怪的尖角。 众人见他脸色发青,头上冷汗直流,心中都知道他的手臂必然是断了。 如他们华山派这样专攻剑术的门派,右手受了这样重的伤,整个人多半是废了。 下院弟子们看着这些中院的人趾高气昂地来,如今没一个能完好无损地走。 他们心中不免有些物伤其类,更多的则是幸灾乐祸。还好这个怪物是他们下院的人,否则若是自己不识好歹撞在他手上,死的必定更惨。 方中锦看着这群身受重伤的中院弟子,最终说道:“都滚!” 这一声虽然不甚响亮,但却像是大赦的指令一般打在众人的心头。 几个中院弟子互看一眼。闻洛没好气的说道:“走吧,还能干啥。”所幸这几人都伤在胳膊之上,虽然痛彻心扉,腿脚都还利索。 五个中院弟子这便都垂着双臂灰溜溜地跑了。留下的下院弟子们心中皆是激动无比。 他们自入华山派,又被分入下院之后,从未有一天如现在这般觉得扬眉吐气。这群人终日被中院打压,被上院蔑视。更别说那些亲传弟子,似乎从未见过他们一般。 都说是一样的华山弟子,他们确是华山中最狼狈的一群。 如今这群人心中都鼓鼓地,都想着如是由这人带头,说不定等到祖师诞辰,还真又出头离开下院的日子。 第十四章 守律 守律院中的主人巩阳辉如今心烦地坐在自己自己的太师椅上。他手掌覆在额头之上,按压着自己的太阳穴。 在他面前跪着的是中院的弟子五人。他们个个手臂被人用手法折断,恐怕就算养好了伤,从此也成了废人。 最终巩阳辉叹了一声,对着身边的两个弟子说道:“你们上次去找的也是那个叫做‘陀南胜’的人嘛?” 守律院弟子中年纪较长的那个拱手说道:“禀师傅,正是这个叫做陀南胜的。” 巩阳辉又问道:“怎么说,看着是个飞扬跋扈的人吗?” 守律院弟子略一思索,便说道:“看着倒没什么特殊之处。” 巩阳辉哼了一声说道:“才来这几天,就招惹了这么多祸事。真是个事主!” 旁边却有一个人插口说道:“也不能这么说,巩师弟。据我所知,这些中院弟子就是趁我不在,才找我门下弟子强行勒索。没想到竟然被打成这样。” 那人说到这里,忽然绷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惹得苦跪在堂下中院五个弟子一阵瑟缩。 说这话的,竟然就是下院的师傅农英杰。他虽然掌教的是弟子中最不成器的下院,但是农英杰在华山派中辈分却很高。守律院长老巩阳辉还是他的师弟。 能让巩阳辉如此头痛的不是别人,正是他这个好师兄农英杰了。 巩阳辉强忍着太阳穴上的血管突突直跳,对农英杰说道:“无论如何,你的新弟子手脚也是太重了。直接将他们五个人废了,你要让我如何同中院交代?” 农英杰又是哈的笑了一声,道:“这样又是蔫坏又是酒囊饭袋的弟子,我们华山派要来何用?” 说罢他冷冷地看向这几个中院弟子,声音中透着不属于他的冷酷道:“既做不了好人,又干不了大事。早晚给华山派带来麻烦。” 跪着的五名弟子听了这话,皆是如坠冰窟一般,背脊上透来阵阵寒意。 巩阳辉虽然不过四十多岁,看着却是颓唐苍老,满脸疲惫,一点不像是一个武人。 他搓着额头,心中对于农英杰的话也是暗暗赞同。他们华山派已经不剩几个活着的宿老,同辈师兄弟留到今日的也少之又少。 凡是还能拿来当用的,都委了重任。 也正是因为华山派子弟凋零,在这几十年来才广收门徒。虽然老一辈的不剩几个了,年轻弟子却是人数不少。 凡事人一多了,便难保良莠不齐。但要挑选良才美质,没有海量的人选却是极难办到的。 这两者之间到底要如何平衡?辛亏他们的掌门仇松鹤是个有大智慧的人。 他虽然广收门徒,并努力从中选拔出合用的人才,但也对门下弟子规束极严。 资质最好的一批早就被各位长老挑选为亲传弟子,仔细调教。 剩下一些可用之才也留在上院里,由最擅长管教徒儿的师傅轮番指导。努力要从这群人中在培养出一些中坚力量。 华山派若是遇到有事需要派遣弟子下山的,总是会让亲传与上院弟子出马。 他们不光武功都有小成,人品资质也都在华山派中被严加调教过。 每次派他们出山门,总能在江湖中为华山派再添一抹赞誉。 至于中院与下院弟子,则可以说是华山的弃子。若是有努力不懈的,自然有途径让他们升到上院中来。 否则的话便是一辈子锁在华山派里。少出去丢人现眼。 若不是眼下华山派有大事发生,门中人手极其不够,也不会想要派遣这几个中院弟子下山办事。 谁能成想,这几个人还没下山,便已成了废人。若是真的出去了,还不知要如何丢华山派的脸。 巩阳辉最终疲惫地问自己两个弟子道:“怎么‘陀南胜’还没到?” 一个弟子刚要张口作答,另一个眼尖的忙朝门外一指,道:“来了!” 巩阳辉听了这话也将目光转向门口,果然见一个高大挺拔的青年正朝他们走来。 巩阳辉见了前来的“陀南胜”,确实是眼前一亮。 就见他气度沉稳,步履矫健。莫说是中院下院中没这样的。就算自己两个亲传弟子,相比之下也差了一些。 方中锦在众目睽睽之中来到守律院。见到除了他以外,该来的都已经来了。 他便躬身一揖,对自己的便宜师傅和守律院长老行礼问好。 巩阳辉见了他的气度,心说一声:可惜了。是个挂名弟子,终究不是他们华山派的人。 他挥去心中想法,问方中锦道:“这五人可是你伤的?” 方中锦一看跪在他脚边的五名中院弟子,说道:“正是我伤的,他们到下院来寻衅勒索一千两银子。我给不出,他们便合围我一个。我这才出手阻止。” 巩阳辉听了这话,倒吸一口凉气。 一千两! 他在华山派中这么多年,也没攒下一千两过。这五个小子出口就是索要一千两! 他冷眼睨着五个臭小子,心说自己虽是守律院长老,终究对下情知道的还不深刻。中院、下院竟然已经无法无天成这个样子。 他咳了一声又说道:“就算是他们不对,你也该报到守律院中。为何要私自斗殴?” 方中锦继续说道:“是弟子不对。这小擒拿法初学乍练,从未与人过招。所以没掌握好分寸。弟子本意只是想要阻拦他们继续攻击下院之人。却没想到误伤了几位师兄。” 这话却要把几个中院弟子气的脸都白了。 农英杰连忙抢着说道:“这话没有错。我是就教了他三天,他还没来得及与人切磋。不知道轻重也是有的。” 巩阳辉按耐不住,指着跪在地上的中院弟子说道:“三天?伤成这样?你当我没学过小擒拿手吗?” 农英杰听了这话却不乐意了,虎着脸说道:“怎么,师兄难道还要骗你不成。长江后浪推前浪,弟子中有资质不凡的,你难道还想打压?” 巩阳辉见他又用身份压人,只说道:“成,你说三天就三天。那你倒是要我如何与几个师兄交代?这五个弟子本来去领了师命要下山办事。你现在到要我找谁来代替?” 农英杰一听乐了,说道:“正好两个一起罚了,这五人品行不端,惹是生非。便罚他们在山门面壁思过。 陀南胜自保不当,误伤同门。就罚他替代师兄下山办事,戴罪立功。 巩师弟你呢,算是一碗水端平,大公无私!” 五个中院弟子听了这话简直要喊出来。这哪是戴罪立功!分明是得了便宜卖乖! 但就听巩阳辉叹了一声说道:“如今闹到这步田地,也只有如此了。” 第十五章 下山 虽然房中锦在华山派中尚有重要的事情未完成,但却莫名其妙地被派下山门。 下山并不是方中锦所愿,却是让人别的弟子,特别是那些中院弟子嫉妒地发狂。 当消息传开之后,恭喜道贺的自然不会少,背地里议论纷纷的也有一些。 但是这“陀南胜”已经在下院里树立起了威信。但凡是在下院中的人,没有一个不是发自肺腑地感到自豪的。 人人皆是喜气洋洋,与有荣焉。立刻便有下院弟子主动要伺候方中锦起居,和他住在一个屋子里的盖兴却是尽全力把这些人都拦住。 只因为盖兴觉得自己与这新来的三人,特别是“陀南胜”关系匪浅。就算要做走狗爪牙,也必须由他先来。 方中锦虽然心中觉得好笑,但是仍旧是排开众人来到了外事院来报道。 外事院长老姜成是个做事细致谨慎的人。饶是如此,他坐在大书桌前翻看了这个“陀南胜”的记录半日,也不禁要咂舌。 “异人馆”送来的挂名弟子,掌门亲自发话放在下院。曾经连伤五名中院弟子,最后竟然被守律院的巩阳辉轻轻放过。 还因为如今实在太缺人手,以“将功赎罪”的名义,名正言顺的下山办事。 姜成最终叹了口气,抬头对“陀南胜”说道:“你才来这几日,便有这么多条记录。多少弟子在华山呆了快十年,也没你如此多的‘成就’。” 说罢,他重新靠回椅背之中,抬头对方中锦说道:“行吧,既然有这么多人保你。我暂且就派你去天山伏魔老人处送信。但有两条你一定得记住。 第一,你虽然是挂名弟子,但出去别人只会当你是华山派的人。所以你一应言行举止都要遵守名门正派的规矩,千万不要玷污了我们华山派的招牌。可知道吗?” 姜成见这个“陀南胜”只不过点了点头,全不像别的弟子,第一次下山门时候的激动兴奋。他这番话本来也是说的威势十足。如今却是如泥牛入海一般,没在“陀南胜”身上留下半点痕迹。 姜成只得又沉声说道:“第二件事就是,你这次的任务完成后,必须在四月前回到华山。迟一天、一个时辰都是不行。若是迟了,不论有多少人保你,也必须收到惩戒!你可知吗?” 方中锦这回终于给了姜成一些面子,拱手说道:“弟子领命。” 姜成挥一挥手,对他说道:“去吧,到门下领一套衣服盘缠。天山路途遥远,你又出发的迟了。须要快马加鞭才行。” 方中锦又一拱手,便离开了屋子。 姜成看着这个高大年轻人的背影,心中各种思绪盘踞缠绕。 此子虽然只不过是个挂名,却不知道为何能够得了师兄农英杰的欢心。这其中到底有什么玄虚? 掌门仇师兄是否又已经知道了下院的种种情况? 掌门与农英杰两人之间恩怨颇多。他们两人如今到底关系如何,这群做师弟的也看不出多少端倪。总之自己不要多事,才是最好的选择。 眼看着那年轻人的背影最终消失在了门外,姜成也终于收回了目光。 而另一边的方中锦则是顺利来到院外,从外事院弟子处领了华山派发的盘缠。里面不过一百两银子和一套体面一些的弟子服。另有一个封的妥妥帖帖的锦盒,自然是给伏魔老人的。 这一百两银子虽然不少,但是要支撑这一路到天山,倒也算不上多。 好在方中锦自从琉球归来之后,已经是一个大富翁了。买几匹健马一路奔赴天山,并不算难。 方中锦本来就将自己要紧的东西都带在身上。如今从外事院出来,便一路奔往山门。 待他来到山门处,却见那里早已乌泱泱站了十几个人。 其中不光有下院弟子。还有看着老实倔强的葛荣轩,和纤弱白净的兔儿爷。 他们一看到方中锦远远地走过来,便都打起精神笑脸相迎。 看来这群人都是特意来送“陀南胜”一程的。 待到方中锦走近,这群人更是欢天喜地的黏了上来。 有连声道喜的,有表达不舍的。各人都翻着花样向方中锦套近乎。 更有甚者,盖兴拿着一只包袱递到方中锦面前,说道:“陀师弟,都说穷家富路。你这一去也不知道要走多远。这些盘缠是下院的师兄弟们为你凑的。一人五十两,大家表表心意。” 方中锦听了这话,心说这些弟子的油水倒比华山派这座山门多了不少。他道了一声谢,便老实不客气的接过包袱,背在身上。 兔儿爷也好不容易插上一句问道:“陀师兄这次下山要去哪里?多久回来?” 方中锦也没打算瞒他们,只说道:“要去一趟天山。想来总要好几个月。” 他这话一出,发现那些下院弟子都是一静。人人脸上显出古怪神色。 盖兴大着胆子问道:“陀师弟,你要去的天山哪里?” 方中锦不明所以地说道:“天山伏魔老人处。怎么?” 这话说完,除了葛荣轩与兔儿爷两人对江湖掌故并不熟悉以外,其余人便皆都静默了。 有些人脸上甚至露出可怜又了然的神气。 说到底,这个“陀南胜”还是出自下院。这是没法改变的事实啊! 虽说是领了出山门的差事,但也是上院挑拣下来没人要去的地方。 兔儿爷虽然不懂到底出了什么事,但还是笑着对方中锦说道:“陀师兄一路保重,早去早回!” 这话说出去后,却只剩下葛荣轩跟着应和。其余的人则都是迟疑不响。 最终盖兴“嗐”了一声,对众人说道:“别都哭丧着脸。谁说陀师弟就一定回不来了?” 其余的人便如梦初醒一般,各自对着方中锦说一些道别的吉祥话。但是人人脸上神情都不像先前那样喜气洋洋。 方中锦虽然不知道这些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心说自己只不过是去送一封信,难道真有性命之忧吗? 他方中锦如今功夫每日精进,大非昔日可比。就算那个什么伏魔老人的住处当真是龙潭虎穴,自己最多是没法完成任务,难道还有不能全身而退的道理? 最终方中锦在众人的目视下,一步一步出山门。 山门外的山道仍旧如他上山时一样难走。一条扭曲陡峭的山道远看像是一条长龙一般直飞天际。这山上盘踞的是尔虞我诈,而当方中锦潜入尘世之后,又会有怎样的一番血雨腥风呢? 第十六章 山田 方中锦下山之后也没有换上那套显眼的华山派弟子服,只是不再故意将自己涂抹的灰头土脸。 他行囊中一只锦盒,是华山派要他交给天山伏魔老人。 虽说远去天山,路途遥远。还要在四月之前返回山门复命。 但是方中锦自不是一个普通的华山弟子。 他心中存着念头要早点回华山将未尽之事做完,便是一路不惜金银,换马乘骑。 不过短短一个月工夫,他已经来到了天山的地界。 天山在华山还要西北。虽然天时已经开始转暖,但这最西北的地界却仍旧被寒意笼罩。 天山的地界奇广,横亘千里。四周便布流沙,其间又有冰川无数,少有的几处绿洲都有叶尔羌人聚集。 而方中锦需要寻找的那位伏魔老人,却是住在一处最大的绿洲附近。 待他来到这一处绿洲,却见此处风土人情与内陆决然不同。 这里的房屋皆都有美丽的花圃环绕,主人尽心将自己屋子装点的赏心悦目。叶尔羌的姑娘小伙们则是热情似火,身上穿戴鲜艳夺目,人也长得深目高鼻,不类中原人士。 而这绿洲里的商铺极少,好在方中锦找到一家人家借宿。这家主人热情好客,将自己家中一头小羊宰杀了招待方中锦。 主人家的女儿不过十四五岁年纪,生的高挑健美。一见方中锦来,便躲在母亲后面偷看他。 当方中锦望过来的时候,更是羞红了脸躲在母亲背后。 方中锦向屋中主人打听伏魔老人住在何处。 那户家住一听来客是来找伏魔老人的,忙脸显恭敬热情的神色,说道:“客人难道是伏魔仙人的朋友?那你来我家居住,这是我们莫大的荣幸!” 就连那个躲在母亲身后的女孩,也忍不住探头出来,双眼闪闪发光地打量着方中锦。 主人热心地将伏魔老人住的地方仔仔细细说给方中锦听。最后对他说道:“到了山上,您的马是再也不能骑了。若是客人信得过我,便将马暂时寄放在我这里。我必然好好伺候着,把它养的膘肥体壮。 而客人您么,可以到巴依老爷那里去买一匹骆驼。别看骆驼跑的不快,它的腿可长了。上山骑它最是合适不过的。 但有一点您一定得记住!千万别告诉巴依老爷您是要去找伏魔仙人的,恐怕巴依老爷一听说您是去找他,便不愿意卖骆驼给您了。 方中锦心中奇怪,但是仍旧感谢了这家主人,并起身告辞。 家主坚决不肯收下方中锦留下的银子。一路手按胸膛,躬身将方中锦送出了老远。 当方中锦按照家主指的方位来到巴依老爷的大宅子后,果然顺利地买到一批稿壮的骆驼。 那老爷看他是远道而来,又要向天山上去,便狐疑地问道:“年轻人,你不会是去找伏魔老妖的吧?” 方中锦一听他这问话,心中倒是觉得好笑。这个伏魔老人到底是个什么样人?不过隔了几户人家,便有人称他为伏魔仙人,又有人称他为伏魔老妖。 但方中锦得过前一家主人的指点,便忙说道:“我远地而来,不认识什么伏魔老妖。请问老爷那是何人?” 巴依老爷压着眉头深深看了方中锦一眼,最后说道:“你一个汉人,到山上不是找伏魔老妖,还能是去干嘛?我好心好意提醒你,你却不知道好歹。好吧,你要去就去,送死的事情谁又能拦得住?” 说罢这位巴依老爷“哐嘡”一声带上屋门,头也不回的进了屋子。 方中锦闹不清楚其中玄虚,好在骆驼已经到手。他翻身骑上骆驼便朝着山中迈进。 方中锦在山中行了半日,虽然处处按照山下好客主人指点的方位行走,却仍旧没有看到半点能住人的地方。 只是山中风景,粗狂中透着浓丽,与汉地绝不相同。但是方中锦心中不禁暗暗纳罕,不知这样的地方,到底要如何住人? 若真是有人能长久住在这样缺水干旱,又崎岖不平,难养牛羊的地方。那就真的只能靠吸风饮露过活了。这样的人,不论是称他为仙人还是老妖,都不为过。 再往前走一些,忽然听到前面有金属与土石相击之声。 方中锦精神一振,心说看来是要到了。他连忙翻身下了骆驼,牵着向前行走。 再往前走,叮叮当当的声音不断。却原来有十几个人弯了身子在山上挖土。 方中锦看这些人,有的像是叶尔羌人,有些则像是汉人。有二十几岁的,也有四五十岁的,统统都是男子。 他们身上穿的都是灰暗肮脏的破袄。形容凄苦麻木,头发上满是尘土。各个累弯了腰杆,仍旧不停地挥着锄头,要凿开地面上的土石。 方中锦见他们倒像是奴隶一般地劳作,便上前问道:“请问伏魔老人是否住在左近?” 几个人见到有人靠近,都茫然地抬起头来。再一听他的问话,忙都低下了头。眼中尽是惊慌,手中仍旧挥着锄头,继续不停挖着山石。 方中锦心中疑惑,见这些人不来回答自己,只好又牵着骆驼向前行走。 再走出一段路后,却见山上风貌一变。地势不再陡峭难行,竟然变成了一片平地一般。 方中锦见这片平地在整座山头中显得突兀至极,不像是天然形成的。 他回头看了一眼还在原处挖山的那些“奴隶”,心说这么大一块平地,总不会是这些人用锄头挖出来的吧? 将山挖平这样的事情,从古至今只听说“愚公”一家干过。 旁人再难做这样吃力的傻事。更何况这样大一片平地,到底要多少人,多少时日才能挖成? 方中锦继续向前走,这平地倒像是望不到头一般。 而有几个赤着脚的汉子,正弯了腰在地里插秧。看这秧苗的样子,竟然是水稻! 方中锦已经见识人力挖出来的平地,再见到雪山上的水稻,倒也没有那样的震惊了。 继续向前走,却看到一行脚夫挑着一担一担的水桶正努力向这半空中的平地爬上来。 看这些扁担两头被压的极弯,想来是水桶中都装满了水。 那些脚夫们上了山之后,便把水桶里的水倒在地里,然后转头又下山去。看来是再一次下山去挑水。 而下一个脚夫此时刚好已爬到山上,将身上担着的水桶倒向田地。 看来这山上的水稻田,靠的就是人力不停地将水从山下挑上来,才能成活。 方中锦看到这些景象,不禁暗暗咂舌。 这些辛苦做活的人,显然不是自愿。能逼他们在此做牛做马的,恐怕就是自己要找的那个伏魔老人了。 到了这时候,方中锦觉得“伏魔老妖”的称呼兴许要比“伏魔仙人”更贴切一些。 第十七章 遇魔 方仲景见这天山之上,竟然能有缓坡,有稻田。 但这奇景却是建立在几十个奴隶如牲畜一般苦做之上的。 为了在塞上硬生生打造出一片江南水乡的景色,却要让这么多人做牛做马,猪狗不如。这样的行径,堪比古之暴君。 方中锦欲同这些人问路。但他们无不是露出惊慌失措的神情,除了躲避以外,谁也不多说一个字。 方中锦眼看这些人,虽然有老有少,但是大多数人原先都长得不算矮小。想来他们并不是天生就做奴隶的。 只有幼年的时候吃饱穿暖,才能长出结实高大的身子来。 既然这些人不回答他,方中锦只得继续按照记忆向前行走。 又转了个弯,终于见到一幢楼房。 这楼房建在天山之上,但是与山脚下那些叶尔羌人的屋子截然不同。完全是汉人房屋的制式。 在这瑰丽雄奇的异域土地上,猛然见到汉人的屋子,确实显得有些突兀。但也证明了方中锦没有来错地方。 他将自己带的骆驼留在门外,敲了敲屋子大门上的门环。 这门环总有两三斤重,敲在门上声音沉闷,但是并没人出来应答。 方中锦还待再敲,忽然听到一个苍老嘶哑的声音道:“自己进来吧。” 这个声音虽然不甚响亮,但是听的清清楚楚。 方中锦一听这话,忽然就觉得心中一慌。像是个做错事的孩童突然被父母抓住一般。 最奇怪的是,这声音既不像是从大屋中传来,也不像是有人站在他身边同他说话。 方中锦隐隐觉得,像是有人在他脑海中说话一般。 这想法实在太古怪疯狂。方中锦这一生从未听说过哪一个人、或者哪一本书上记载有人能够不开口说话,而将心中所想传达给别人。 直到此时,方中锦终于开始重视起屋中的那个“伏魔老人”。此人就算不是本领通神,也必定是一个绝世高手。 他谨慎地推开屋门,就见这屋中一片昏暗。有一个看着行将就木的老人半躺在一张大摇椅上。 这老人一头白发胡乱地披散在肩上。脸上沟壑纵横,皮肤漆黑黯淡。 这老人感到方中锦进来后,忽然张开双目看向了他。 方中锦忽然觉得自己的目光被这双眼睛牢牢地锁住了一般。片刻之间脑中一片空白,什么想法都没有。 恍惚了一会,方中锦这才重回清明。再看那个老人的一双眼睛,竟然像是一个青年人一样泛出精光。 但只过得一瞬,那老人又用苍老布满褶皱的眼皮盖住这双晶亮的双眼,也盖住了老人眼中的精芒。 方中锦这时才觉得心口一松,再看这老人,竟又恢复了刚才那苍老颓唐的样子。 这时老人才开口说道:“来者何人?” 这话说的又满又缓,像是光要将这句话说出口,就已经花了老人多大的体力一般。 虽然说话的声音与刚才在大门外听到的一模一样,但确确实实是从这个老人嘴中说出来的。方中锦就是能辨别出这句话与先前脑海中响起的声音有些不同。 他连忙躬身行礼道:“晚辈‘陀南胜’,是华山派的弟子。此次上山拜见前辈,是带来师门中的一封书信。” 说罢,方中锦从包袱中拿出那个精致的锦盒,毕恭毕敬地递到了老人面前。 老人睁开一线眼皮,瞄了锦盒一眼,就又闭上了眼睛。 方中锦见他不来接锦盒,便自行将这锦盒放在老人身边的一张小几上,又一拱手说道:“书信已经送到,晚辈这就要回山门复命。告辞。” 说罢,方中锦便要转身离开这间昏暗的屋子。 但那老人忽然又开口说道:“你看我一眼,难道就没觉得不适吗?” 方中锦听他这话,知道这伏魔老人定然在他身上施展了什么神功。就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神功,能让他只看了一眼就能有不适? 方中锦不该托大,连忙将气息流转一周。就觉着内力流转自如,全无障碍。显然他并没受什么内伤。 方中锦又没与这老人接触,那唯一有可能受害的途径就是屋中有毒气了。 方中锦自觉精神并无任何昏聩之感,气道中也无什么麻痒痛辣的感觉,实在查不出什么异常。只得又对老人说道:“晚辈粗鄙,并没什么不适。还请前辈指点。” 老人听了这话,又睁开眼睛看了方中锦一样。只是这一眼普普通通,再没射出让人窒息的精光来。 只听伏魔老人说道:“难道还真是个正人君子不成?” 这声音含混模糊,倒像是自言自语一般。 就见那伏魔老人又抬头问他:“你是华山派的?” 方中锦虽然进门时就自报过家门,但听他问了,又是谦卑地说道:“晚辈正是华山弟子‘陀南胜’。” 伏魔老人像是被勾起了好奇心似地问道:“不是阎君昊?嗯,阎君昊可经不起我这一眼。” 方中锦心中惊奇。这个住在天山上,像是随时要断气的老人,竟然知道华山派的一个后辈。 虽然这后背来头名气都是不弱,但也说明了这老人并不是终日躲在山中的昏聩之人。 方中锦又说道:“阎君昊是华山首徒,晚辈自然比不上。” 那伏魔老人白了方中锦一眼,说道:“或许是个正人君子,但是也不过是个扭扭捏捏的凡人罢了。 阎君昊远不如你,他师傅仇松鹤也经受不起我这一眼。你又何必谦虚成这样。” 方中锦始终不知道他这一眼到底有什么玄妙之处,只得说道:“前辈谬赞了。” 伏魔老人像是来了兴致一般又问道:“你一路上山,看见我那些奴隶了吗?” 方中锦自然知道他指的是那些挖山背水的人。他说到:“晚辈见到了。” 伏魔老人笑着问道:“你觉得好不好玩?要不要我送你两个?” 方中锦又到:“晚辈年纪尚轻,还不需要人服侍。前辈的美意,晚辈心领了。” 伏魔老人忽然脸色一翻,问道:“那你是觉得我行事太残忍了吗?是不是想要打抱不平?” 听这老人说话口气,倒像是要故意挑事一般。方中锦只得说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他们的命数岂是晚辈能轻易改变的?” 方中锦这话说的那老人双目一翻,怪声说道:“奇哉怪哉,你明明是华山派的人,不在外面多管闲事,说出的话却还有一颗道心。” 他忽然从摇椅上翻身腾起,如灰云一般朝方中锦压将下来。 伏魔老人一只如鸡爪一般的手掌曲张着抓向方中锦的胸膛,口中说道:“老夫这辈子偏就最看不惯有道心的人了!” 第十八章 鏖战 方中锦好不容易来到天山伏魔老人的住处,将华山派要他带来的书信锦盒交了给他。 但没想到这位老者心性古怪难测。竟突然发难,腾身就向着方中锦扑击而来。 这一下变化实在太快,方中锦绝没料到他会突然使出杀招。更没料到此人武功竟然如此高强,是方中锦平生仅见。 这个伏魔老人向着方中锦扑击而来的速度并不甚快。之时声势惊人,方中锦觉得自己就像是被一面强大的气墙压住一般。不光难以喘息,甚至觉得连提起手脚都有些困难。 方中锦过去无往不利,也是占了从未与真正强敌交过手的便宜。 直到此刻他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方中锦勉力拔~出背在身后的那柄落雷重剑,横在自己身前自保。 正在这时,那个本来向自己扑击而来的伏魔老人,忽然一缩身子,硬生生在半空中止住了强横而来的气势。又如云雾散开一般轻飘飘地站在了方中锦面前。 但他攻势虽停,但脸上却如覆了寒冰一般。 方中锦也不知怎地,就觉得自己心头一颤,一种恐惧的情绪不由自主地爬将上来,占据了方中锦的意识。 就听那伏魔老人寒着声音,面色铁青地质问方中锦道:“无耻小贼!这柄剑你是从哪里偷来的!还不快老实招来!” 这一声质问既像是化为实质,将方中锦压得喘不过气,又如同是一道惊雷打在他的心尖上,让他一颗原比常人坚定的心疯狂跳动,直欲跳出胸腔为止。 方中锦强自喘息了一口,说道:“这是琉球一位朋友所赠,并不是晚辈偷的!” 那老人听了这话,忽然显出一片茫然之色,说道:“琉球?竟然是去了琉球!”但他又立刻脸色又一翻,厉声喝道:“还要骗人!” 说罢又是一掌抓向方中锦的胸膛。 方中锦仍觉得自己四肢难以动弹,心慌的就像是当真做贼被抓一样难以把持。 但他仍旧强行稳住心神,举起手中的落雷重剑,挺剑向着伏魔老人刺去。 这一剑刺出不要紧,却是让对面的伏魔老人更是吃惊不已。 那老人身形变换,轻轻一掌,就将方中锦的剑招给化解开了。 他如今使得这套落雷剑法,还从未在人前施展过。 但饶是如此,方中锦也知道这套剑法威力无匹。若真的使将出来,便像是天雷一般荡尽天下邪妄。 只可惜,方中锦这一剑使出,却像是在与伏魔老人嘻耍一般,被他枯瘦的手掌轻轻带到了一边。 而那个伏魔老人却对着方中锦说道:“再刺几剑看看!” 说罢他又是不急不缓地向方中锦按出一掌。这一掌拖动周围的空气,就连手掌旁的事物都看着也有些扭曲变形。 方中锦知道这一掌若是真的按在自己身上,便是有死无生。 只可惜伏魔老人的内力过于强横,自己无论如何闪躲,似乎都避开他的掌风一般。 方中锦没有别办法,只能挺剑又施展开落雷剑法抵挡。 不过刺了几剑,方中锦已经看出来这个伏魔老人其实是在逗弄自己,好让他将整套落雷剑法都施展给他看。 方中锦心中忽然负气。这老儿不知到是友是敌,到底会不会伤了自己性命。但是他偏不要让这老儿如意。 眼下自己所会的武功之中,除了落雷剑法,也只有一样能够勉强抵御这伏魔老人的雷霆攻击。 只见他剑锋一转,竟然以一个诡异的姿势挺剑刺向伏魔老人。 这一招,却是源自于虫洞石壁上的怪姿,由华山掌门仇松鹤演化成了剑法。 方中锦曾经目睹过阎君昊使用,所以危机之中使用出来,倒也堪堪将老人按向自己的一掌逼退了。 但那伏魔老人见了这怪招之后,神情更是惊骇异常。 只听他喉头发出咯咯怪声,最终对方中锦怒斥道:“你到底是什么人!若是她的后人,怎可能会这剑法?!” 这一声如狮吼,如龙啸,方中锦只觉内心感到一阵战栗。若是定力弱一些的人,恐怕此时已经当场跪在地上。 方中锦不是笨人,他已经知道这个武功远超自己的老人,一定是与琉球那位女前辈有些关联。只是不知道他到底和女前辈是有仇还是有旧,又会如何对待自己。 这样命悬人手的滋味,方中锦过去也曾体验过。但是他离得京城越远,这滋味越是快要忘的干净。 直到如今遇到这个伏魔老人,这无法脱身的恐惧之感又再一次悄悄地爬上方中锦的心头。 那个伏魔老人双掌接连向着方中锦不断拍来,这屋子上的房梁似乎都经受不住周围掌风的反复倾轧而咯吱作响。不断有木屑灰尘从房梁上飞扬下来。随着激荡的空气极速旋转。 方中锦被伏魔老人的掌风逼得无法喘息。如今已经顾不得是虫洞剑法还是落雷剑法。哪一招能抵御眼前的危机,便用哪一剑刺去。 方中锦甚至无力思考眼前到底要如何脱困,全凭本能挥剑,脑中越来越苍白混沌。 就在这生死一刻的时候,一道灵光忽然打在方中锦的脑海中。有一个念头响了起来:这老人虽然武功厉害,但自己不应该这样招架不住。 我到底为什么,从进屋之后就对这老人产生了骇怕之情? 若我不去怕他的话,定能想出脱困之法来! 想到这一点,方中锦强行在混乱的脑中理出一片空间。 虽然他知道自己不能再惧怕这个伏魔老人,但是要强行与心中的战栗感抗衡却不是易事。 方中锦咬紧牙关,强行运行武当道家功法,收敛自己精神,要击败心中的恐惧之感。 而另一头的伏魔老人,见到眼前的小子神情忽然一变,心中也是大为震动。 这小子到底是什么来头,为何受到老天如此的独宠?有这样多的大机缘便罢了,还生的如此聪明,更兼心性坚韧过人。 他竟然这么快就已经悟到了关键,并还想要强自冲破伏魔老人的精神技。 若是让这小子继续成长下去,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成就?而他与那个人比起来,到底是谁更受天地造化的宠爱? 至于那人因心结未了,最终有没有超脱自然的束缚?伏魔老人并不知道。但是他知道,也许下一个有这机缘的人,就是眼前这个小子了。 若是我这样一掌下去,就此了结了这小子的性命,是不是会断了天道的机缘? 伏魔老人心中甚至出现了这样古怪的念头。 但他终究知道这不过是胡思乱想。眼前这个小子的神情变得越来越坚毅,伏魔老人知道他不久就能冲破自己的精神束缚。到时候再要将他玩弄在掌骨之间,就没这么容易了! 伏魔老人思及此处,忽然急速冲向方中锦。他又拍出一掌凌厉无匹,这次已不再是同方中锦玩游戏了。 就见伏魔老人这一掌正按在方中锦的心脏之上。 就见那小子双眼一番,终于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第十九章 经历 方中锦知道自己如果不是在梦里,那就是已经死了。因为他见到了自己的母亲。 方中锦也知道母亲早就死了,但是感受到母亲慈祥的手掌按在自己的背心上,泪眼婆娑地感慨儿子的不易。 这心酸太真实,手掌太温暖。瞬间融化了方中锦身上所有的疲累疼痛之感。 他甚至想要就这样跟着母亲离开,无论走到哪里都可以。只要别再背负这样多沉重的包袱就行了。 但是母亲始终不与自己说话,只是又笑又泪地看着自己,抚摸着方中锦的背心。最后她似乎周身发光,变得越来越淡。 方中锦想要伸手牢牢抓~住母亲,但是母亲的手像是虚幻一般,他这一抓却落了空。 这时候方中锦似乎听到了鹿儿呼唤自己的声音,一声一声地叫着“锦哥哥”,声音急切,直要把他重新唤回一片黑暗中。 接着他又仿佛听到了江代特有的娇喝声。那声音像是冰棱相击,清澈动听。但是江代却是在骂方中锦,骂他为何如此没用,为何不能再坚强一些! 方中锦还待再拉住自己母亲,忽然又听到一个声音对自己喝道:“快回去!你不该来这地方!” 方中锦抬头去看,原来竟然是丐帮前帮主刘熊天。 就见着刘熊天周身也散发着黄色的微光,对他怒目而视道:“你答应我的事情可都做完了吗?现在来这里干什么?” 方中锦心中一惊,忽然就觉得自己的一颗心被人抓~住吊了起来,而他的身子也跟着被人拖拽着飞速向着黑暗深处滑去。 紧接着便看到前方的黑暗中破开一条白线,那白线越来越亮。 终于,随着一阵咳嗽,方中锦睁开了眼睛。他只觉的自己的胸口闷痛难当,微一运息,更是痛入骨髓。方中锦知道自己是受了很重的内伤。 他慢慢抬起头,见到自己是躺在一个火炕之上。身上盖着一条被子,后背的火炕烧的暖洋洋的。再转眼一看,竟然看到了伏魔老人一张苍老黯黑的脸。 那伏魔老人见到方中锦醒了。也不给他喘息时间,直截了当地问他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方中锦到了此刻,也已经记起自己就是被这伏魔老人打伤的。此人非友是敌,便不欲对他透露太多。 伏魔老人见他不理睬自己,便将一样东西丢在放中间的脸上。 方中锦只觉得脸上拂过呼啸声风,接着一痛,一个光滑冰冷的物事砸在自己脸上,然后又滚落到颈窝之中。 伏魔老人说道:“这个是丐帮帮主的信物。我单知道这段时间丐帮乱成一团,却没想到他们连掌门信物都丢了。” 接着又是一样东西砸在方中锦的身上,只听伏魔老人继续说道:“这件软甲倒是有些神奇,我从前没见人这样做过。虽然抵御内力攻击的是弱了一些。但我试过,确实是刀枪不入。也算得上是一个宝物。” 最后他将一个沉重的事物抛在方中锦的身上。这一下势大力沉,砸在方中锦的肚子上,直将他肚中的一口气给挤了出来。 伏魔老人又说道:“这柄落雷重剑货真价实,比你包裹里那十几万两银票值钱多了。 你的命我已经救回来了,你不需再担心。 那么说说吧,你到底是什么人。剑又是从哪来的?还有你最后用的虽然是剑招,但瞒不过老夫,那确确实实是天竺瑜伽功没错。 把你以前经历从实道来。我就为你推宫过血,少受一些折磨。若你倔强,就躺在床~上慢慢等着痊愈吧。” 方中锦听他这话中意思,倒是真的没有要自己性命的想法。那既然如此,为何之前又要用如此重的手法伤他呢? 方中锦思索了片刻,忽然开口说道:“小子一生虽然没什么出奇之处,到是遇到过不少高人侠士确实不少。当做故事听也算有趣。” 伏魔老人听了他这话,脸上露出喜色,连忙把头凑了过去,对他说道:“那就快说吧。” 方中锦又说道:“只是这些故事知道的人甚少,若是我不说,恐怕终究会烂成灰烬,再没人知道了。” 伏魔老人心急如焚,又说道:“你年纪轻轻,话怎么这么多?赶快都说了就是!” 方中锦勉强露出一丝微笑,对着伸到他面前的一张老脸说道:“将你能威骇人心的方法教给我。” 伏魔老人一愣,立刻明白过来,这个小子是在要挟自己。 他整个人气地弹了起来,大声骂道:“臭小子,还从来没人敢这样戏弄老夫的。我要让你在床~上慢慢忍受折磨。待身体好了就给我到外面去背水挖山!” 方中锦听了他的话,便闭上眼睛不再搭理他。 伏魔老人见他如此倔强,在屋中反复转圈。心中不断思考:“这个小子倔强的很,意志又是坚韧不拔,差一点就破了我的慑神诀。” 他再看一眼这个小子,确实是人中龙凤,天地造化出的人才。何况他一进门的时候就用慑神诀试探过。这小子心地纯正,内心没有半点龌龊,也不曾做过什么亏心事。不然的话一开始便已经难受不已。之后更没可能与自己缠斗了。 最终伏魔老人叹了一声,说道:“要学就学吧。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若是你真的学会了,也是一生套了个枷锁。从此内心只要生出一点邪妄,总要受它反噬摆布。你可想明白了吗?” 方中锦勉强笑道:“弟子想明白了。” 那伏魔老人却说道:“你的来头我还不清楚,咋们之间到底什么辈分还是一说。你别先急着乱认师傅。赶快先把你的来历告诉我!” 方中锦见他样子,知道他必然是认识琉球的女前辈。只是不知道这个伏魔老人是不是女前辈的丈夫? 他就是有亲,也是同江代有亲。与自己是没什么关系的。 只因方中锦带着落雷重剑,又会落雷剑谱,所以才会被伏魔老人误认为女前辈的后人罢了。 方中锦便将自己身世中的秘密隐去,只将自己先是在山洞中碰到真阳子、之后又在海岛上遇到江代的故事一点一点讲给了伏魔老人听。 第二十章 伏魔 伏魔老人听了方中锦的一段离奇曲折的经历之后。最终长长地叹息了一声,说道:“嫂子竟然真的去了琉球。难怪我这些年都寻访不到她。” 最终他看向方中锦说道:“侄孙婿,那你又如何解释天竺瑜伽功呢?” 方中锦听他自说自话地称呼自己为侄孙婿,虽然猜出他误会自己与江代有什么瓜葛,但也说明了伏魔老人并不是琉球女前辈的丈夫,也不是真阳子的师傅。 至于他问的天竺瑜伽功,恐怕是指的虫洞怪姿了。 方中锦便又把自己在金华县遇到丐帮帮主刘熊天,又一路追寻他的的踪迹,一直追到虫洞。进而在虫洞的石壁上发现了这奇怪姿势的事情讲了给伏魔老人听。 伏魔老人听罢,沉吟良久。最终叹一声说道:“你小子与我那义兄天资相近,没想到缘分也是颇深。你既在虫洞中找到他刻下的天竺瑜伽功,又在琉球遇到了嫂子的后人。还与我那侄孙女缘分匪浅,她连历来传男不传女的落雷剑谱都送给了你。还倒贴一柄落雷重剑。” 方中锦听到这里,脸色微红。他连忙对伏魔老人解释道:“我与江代姑娘并非是前辈想的那样。还请前辈不要误会,反而辱没了江代姑娘的闺誉。” 伏魔老人一摆手说道:“不是我要编排我那嫂子,她向来对闺誉看的极淡。虽然是对不起我那义兄,但我也得说她一声真性情。至于那个侄孙女吗,听她事迹,也是没有将礼节放在眼里。 你这样推推托托的,难道我那个侄孙女是丑八怪不成?不应该啊,我那义兄与嫂子都是风姿绰约的人。不论性情的话,确实是一对璧人。怎么会生的出丑八怪来?” 方中锦心中好笑,这个伏魔老人初见之时,看着像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待他一出手,就成了具有大神通的高手。 到了现在,却又变了个样子,活像是个爱嚼舌根,听八卦的老头儿。 伏魔老人坐在椅子上想了一会,不知道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同方中锦诉说。只听他说道:“我那个义兄是个天资极高的人。像他这样的人,原来就不该娶亲。只可惜他还年少的时候就遇到了自己命中的情劫。 他与嫂子本来感情是极深厚的。最后么,如天下夫妻一般,最终都变的吵吵闹闹,不可开交。嫂子见自己如何也激不起丈夫对自己的怜爱,便越闹越过分起来。 我义兄呢,却是道心越来越坚,将儿女情长、血亲骨肉反都看得淡了。 有一日嫂子实在闹的太荒唐了,我义兄终于看不下去。他也知道自己有理亏之处,便飘然离开了家乡。 之后直过了好几十年,他突然来找我。说他感应天道,不久可能要有重大的机缘。唯有一件事情他放心不下,就是他当年离开妻子之前,还曾与妻子恩爱过一番。 十几年后他回去老家,却发现妻子早就离开此地,不知所踪了。 他担心自己妻儿,遍寻不着,最终只能放弃。 所以当他感应到将有大机缘降临的时候,最后只能请我帮忙,找到义兄的妻儿,代他说一声抱歉。 我这义兄也曾到处寻找妻子,甚至到过天竺。在那里还学会了天竺瑜伽功。兴许是他游历到你说的那个山洞,又把这功夫刻在山洞石壁上也有可能。” 方中锦听到这里,忽然心中一动,问道:“那石壁上的天竺瑜伽功,可有一段咒文?念了会让人心中惊慌的?” 原来是方中锦想起,华山阎君昊也曾使出过这个瑜伽功。但是他还有一门原不属于华山的念咒功夫,不知是不是也出于虫洞之上。 伏魔老人听了之后,说道:“会让人心中骇怕的咒语?你说的该是精神技吧?我义兄倒确实是在天竺学会了一门湿婆灭灵咒。他知道我也会精神技,便拿来同我切磋印证。你说的恐怕就是这门咒语了。” 方中锦心中想的也是一样。恐怕那位老前辈在虫洞上不光刻了瑜伽功,还有湿婆灭灵咒。只是方中锦当时急着进洞寻找刘熊天,所以只见到瑜伽功,没有继续发现湿婆灭灵咒的痕迹。 他们一老一少两人,说了半天,话题竟然又回到了精神技上。方中锦不由问道:“老前辈让我心中产生恐惧之感的难道也是精神技吗?” 伏魔老人点点头说道:“正是。我所用的是慑神诀。与湿婆灭灵咒根源不同,但同样都是让人心神震动的技法。凡夫俗子尚且知道一句‘狭路相逢勇者胜’的话。对于我们这些习武之人来说,若是学会精神技,能在比武之时让对手先行怯了,那也算是事半功倍了。 我这么门慑神诀,需要精神坚定强韧的人方能学习。按理说,你的精神意志也算不错,确实能学我这门功夫。 只不过……我这门功夫靠的是人的一身正念支持。你现在也还不算个坏人,若是你今后心存歹念,或是进入魔途,那这门功夫反而会反噬你。就算这样,你也愿意学习吗?” 方中锦听了这话,心中大奇,问道:“老前辈,您将这样多的人拘禁在天山之上。为何不被反噬?” 伏魔老人听了这话,气的双眼一瞪,说道:“你当我是不肯教你,所以存心欺骗你吗?老夫行的端坐的正。这里确实有许多人被我捉上山来做奴隶。不过他们个个都不是好人。统统都是十恶不赦的坏蛋。若是让他们轻轻松松死了,反而是天理不公。 我便把他们捉到山上来,让他们在生前做苦力。省的以后他们到了地府还要受水火受煎熬。我这是行了大善事,积了大功德。怎么会被慑神诀反噬?” 方中锦听到这里,先前的各种疑问便都明白了。他说道:“怪不得山下的百姓称老前辈为伏魔仙人呢。” 看来这位伏魔老人生性豁达,善恶分明。他在这山上,倒如一个判官一样,想要让邪妄在阳世就及时受到惩罚。 伏魔老人哈哈大笑,说道:“心善之人称呼我为伏魔仙人,那些心存歹念的人则是叫我伏魔老妖。他们当我不知道吗?我若奴隶不够用了,再去抓人之时也不用细查老底,单看他怎样称呼我便够了!” 第二十一章 出山 方中锦在伏魔老人这里养伤,一住竟然住了小半个月。 伏魔老人恐怕是真的怕他当做了侄孙婿,也不心疼自己的那些珍贵药材,只每日命奴隶熬制大补的药材灌给方中锦喝。 方中锦初时受了一些内伤,在床~上修养了这些日子,便痊愈的差不多了。 有一日伏魔老人要方中锦别再躺着养肉,跟他出来转一转。 方中锦也早就觉得自己气机通常,因是无碍,便跟着伏魔老人到天山上那块罕有的平地上看看。 这里还和他来时一样,奴隶们挖山的挖山,背水的背水。日日苦做,偿还他们过去欠下的恶债。 伏魔老人忽然指着其中一个奴隶说道:“此人曾经终日潜伏,先后十多年,将周边村庄的多名幼’女‘奸‘sha。你说此人恶不恶?” 这群奴隶们本来都是被伏魔老人捉到山上来的。他们一见到这老头,也不用什么慑神诀,便都已经畏之如鬼神。 当这个奴隶被伏魔老人指着说出过往经历,更是吓得脸色惨白,抖若筛糠。 方中锦点头说道:“若真是这般,到确实是十恶不赦了。” 伏魔老人听了这话,一笑说道:“我知道你是聪明人,不需要同我说话藏一半露一半。你意思是说他既然潜伏了十几年,我如何断定过去的事情都是他干的?又如何确保自己没有抓错了人?” 方中锦心中一惊。他虽然也和鹿儿学过观人神色的秘诀。但只能猜测出别人的情绪罢了。 像伏魔老人这样把他复杂的想法一一道出,却不知道是用什么秘诀? 那伏魔老人一摆手,道:“你不用瞎想,我并不能知道你在想什么。只是因为当初我的义兄也问过我这样的问题。你们两个天资性子都相似,难保想的也都一样。” 方中锦便坦然对伏魔老人说道:“没错,晚辈就是闹不明白这个。前辈既然也说若是做了恶事,慑神诀会反噬自己。那前辈又是如何确保自己不会抓错了人呢? 伏魔老人哈哈大笑,说道:“我也不是神探捕快,我又怎么能断十几年的公案?什么线索啊、疑点啊、动机啊,统统不要拿来和老夫啰唣。这些有的没的,你们这些心眼细的或许爱听爱想,老夫听了却是头痛不已。老夫断案,只凭一个,就是让他自己开口对我说!” 方中锦听了这话,心中惊奇。只等着伏魔老人继续说话。 伏魔老人却是径直走向了那个快要吓得跌倒的奴隶。一只苍老枯瘦的手掌按在那个奴隶头顶之上,说道:“你到底做过多少恶事,一件一件说给这位少侠听罢。” 那奴隶果然是颤抖着将自己的过往,一五一十的吐露出来。莫说那些jian''杀''幼女的事情了,便是一些坑蒙拐骗的事情,也都尽数说了出来。直啰啰嗦嗦的说了许久。 方中锦见了,心说不知道是奴隶慑于伏魔老人的武功,还是因为被他的精神技影响,才会吐露地这样清楚。 伏魔老人点了点头,最终对那奴隶说道:“行了。你去吧。” 那奴隶果然颤颤巍巍地继续去凿挖山石。 伏魔老人转头对方中锦说道:“人但凡做了错事,就算他脸皮再厚,心中总是有愧。 我这慑神诀,对于心中有愧的人,最是厉害霸道不过。 他能让天下心有愧疚的人,皆都心生恐惧。这套心诀,我便交给你了。” 方中锦忙对着伏魔老人一拜,口中称谢不已。 其实这个慑神诀不过类似于湿婆灭灵咒。与兔儿爷的笛音、甚至肖敏才的大笑都有异曲同工之处,专门震慑干扰人的心神,是精神技的一种。 这些法门的宗旨都是一个,便是干扰人脑内震动、血液流速、甚至心脏跳动的频率,从而影响人的思想。 严格说来这并不是一门武功。只是有人用笛声做载体,有人用大笑做载体,而伏魔老人内力深厚,则是用他自身的内劲震动奴隶的头脑,从而激发了属于愧疚的那一面情绪,忍不住侵泄而出。 这之后的几天,方中锦跟着伏魔老人学习慑神诀。这一门学问极难学习,伏魔老人本来打算在山上好好教上方中锦一年,再拨几个奴隶让他试炼一番。 最终总要花个两年,便能学会了。 但是方中锦学习的速度当真让伏魔老人心中惊骇。他不过是用了一个时辰,边将口诀牢牢记住。 其实记住口诀只是连门都没记住。真实的难处就在于如何将口诀化为实际。人脑之复杂脆弱,天下万事万物无法与之比较。 要将这门慑神诀的功效发挥出来,就算悟性与毅力兼备,也许要一份天助才行。 但是这位方中锦,看来确实是得到上天独宠,不过是花了七八天功夫,他已经能让奴隶道出生平做过的恶事。 伏魔老人在旁见他试了几次,皆都成功。显然这一门功夫,他已经算是学会了。 伏魔老人直到此时,才扬天长叹一口气,心说道:“恒兄,我过去之道你是被上天独宠,即使输给你,也算不得丢脸。 哪里想到这样的天造之材,竟然还能生出第二个来。也不知道是否长江后浪推前浪,最终把你也超越过去呢?” 方中锦虽然已经能做到手按奴隶的头顶,让他说出生平感到愧疚的事情。但是他仍然记得自己刚来只时,伏魔老人只不过是看了他一眼,便能让方中锦心中一片空白。 这技法显然是因为伏魔老人内力通神,不再需要用手摸顶,就能将内劲隔空传来,震慑方中锦的心神。 方中锦心中微觉不甘,便想要试着让自己能够做到如伏魔老人那样,隔空慑人。只不过强行试了多次,都如泥牛入海一般,不能在奴隶身上起半点效果。 方中锦叹了一声,旁边却传来了伏魔老人的笑声。 就听伏魔老人说道:“你这小子,聪明是真聪明,心急也是真心急。这慑神诀靠的终究是内力。你虽然内力不弱,但是达不到破空而出,终究是无法强试。 若是你这般年轻,便能做到内力外放。我这老脸还要往哪里搁? 我说你这小子来我山上这么多日子了。慑神诀也以经被你学得差不多了。难道就不需要去华山复命吗?” 这话一出,方中锦这才心中震惊。他醉心于学习慑神诀这门极难得法术,竟然忘了自己在华山中还有未完成的大事! 这么一算,自己竟然离开华山有两个多月,若是要在四月前赶回华山,却是时间紧迫了。 方中锦想到这里,忙对伏魔老人说道:“多谢前辈提醒。我差点就耽误了。” 伏魔老人则叹了一声说道:“谢是不用谢我,只是我也不能再陪你在这里耽搁了。华山派送信邀我七月上山赴会,我看在侄孙婿的面上,便去上一次。但此刻我须立刻赶往琉球,趁着空隙,替我那老哥哥道一声歉才行!” 第二十二章 佛骨 华山派拟在七月十五中元节这一日,遍邀天下武林正派赴宴。 为何会特意挑这么一天办宴席?这宴席到底又为的什么?帖子上倒是没说。 但是华山派如今在江湖中声名日盛。隐隐然要与武当少林两派并驾齐驱。 他们既然下帖子来邀请,武林中人总是会给这个面子。 这一次的宴席,邀请的人倒是不少。华山上院的弟子们早就已经领了请帖,奔赴神州各地。 时至今日,大多数人也都回到华山派复命。 唯有化名“陀南胜”的方中锦,出发的最晚,去的又是最远的地方。 如今已是山寺桃花将要绽放的日子,他仍旧一人一马,奔驰在回华山的路上。 为了能早日回到华山,同鹿儿一起把未完成的事情赶快弄清,方中锦可说是日夜兼程,不敢停歇。 眼看着周围的风景日渐从瑰丽雄奇转为厚重质朴,人烟渐多,春色渐浓。方中锦也知自己快要到了华山地界了。 这一日夕阳渐染,晚风逐凉。方中锦知道今日再赶路需错过宿头,只得先在附近的市镇找一处饭铺吃点东西。 当他掀开饭铺门帘,才见这小小店面里人倒是不少。 方中锦只捡了一个偏僻的位置,要了一碗担担面吃。 只因方中锦穿着华山弟子的服饰,所以店小二格外殷勤。热茶、毛巾、花生、咸菜不断地送到桌上。 方中锦不好推拒,谢了之后便坐在桌边等面。 面还没上,忽然听到别的桌上一阵喧哗。 方中锦抬头稍看一眼,便不再理会继续夹了花生放入口中。 只是这吵吵声越来越响,终于听到有人朝着他高声喊道:“那位华山派的师兄,你身上是否有钱财,赶快全数拿来!” 方中锦叹了一声,抬头去看。果然是那个光头和尚。 方才进这饭铺之时,方中锦便留意到这个大和尚。 他看着三十出头,脸阔面方,一对粗黑的眉毛如两只大毛刷一般。除了颈上一串磨地发亮的佛珠以外,身上衣服都再朴素简单不过。 方中锦之所以会留心到他。是因为这满室之中都不过普通百姓。单只有他一个看着精神奕奕,身体强健。难得的是细听之下,这和尚的呼吸绵长,武功绝不会弱。 虽然他呼哧呼哧吃着一碗素面,但是看他身上肌肉虬结,果然是一条好汉。 此时就见这个和尚一手拉着一个普通老汉,一手向着方中锦连连招呼。脸显焦急之色道:“都是武林一脉,遇到这样的事千万不能袖手旁观。贫僧身上没带什么银钱,这位施主又不肯捐赠。你有没有几千几万两银子,赶快拿来借我一用!” 方中锦细看一眼这个和尚,忽然分不清他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 虽然此时方中锦身上确实有不少银子,但哪里会有人忽然开口就向路上的陌生人要几千几万的道理? 被那和尚拉住袖子的老农手中捏着一块蓝布,面显尴尬神色。 而他两人边上,还有一个默默坐着的富商模样之人。更是看着这个大和尚不知所措。 方中锦知道这一回是躲不过去了,只得对那位大和尚说道:“这位大师傅,你是在同我开玩笑嘛?” 那大和尚满面焦急地对方中锦说道:“谁同你开玩笑了,你刚才没听他们说嘛。这老人家在自家田地里挖出来一段佛骨。就要贱卖给那个商人了。商人哪里懂佛骨的珍贵,贫僧求老人家行行好,便捐赠给我们寺里。待贫僧回到山门之后,必然会为这施主念足十本金刚经祈福。 但这位施主偏偏不肯将佛骨赠送给贫僧。还要以五百两银子卖给那个商人。这不是……这不是”说了半天日,这和尚终究找不出修辞来。 方中锦抬眼看着另外两个事主。那老农被大和尚牢牢抓住,抽身不得。商人也是气急败坏,直想立刻就走。 这一幕其实是再简单不过的街头骗术。两人本来多半认识,凑在一起假装炒卖一件不小心得来的宝物。 唱作念打,其实只为套旁人出高价买下。 但是俗话说横的怕愣的。 这两个人联手来炒卖假佛骨。却没想到遇着一个大和尚,还当真没钱。 没钱便也罢了,又不肯让他二人就走,好去骗下一家。非拉着老农要把佛骨白白送给他。 那老农本来不信这和尚当真没钱。待被他牢牢抓住后,才发现和尚力气竟然如此之大。将他一之手臂都块要捏断了。 等他心中开始怕了,想要说将“佛骨”白送给大和尚时。却么想到这和尚竟然已经向着旁桌的人开口要钱。 此时那个老农心中纠结。和尚叫住的分明是个华山派弟子。 他不敢招惹这样的大的门派,但心中一丝贪欲又牢牢粘住自己的脚跟。心说万一华山弟子真的肯看在都是江湖人的面上,借千八百两给这混不吝的大和尚,他从此之后便不再需要走江湖行骗。单干这一笔便能收手了。 俗话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个形似老农的骗子却已是失了脱身的最佳时机。 方中锦见到那大和尚托着老农的手臂,就要走到自己跟前来。只得对那大和尚说道:“这位大师傅,你莫信了他们二人连手来骗你。这是假货!” 那个大和尚听了方中锦这话,神情惊愕,绝不似做伪。 只听他结结巴巴地说道:“这,这怎么会是假的?分明与书上说的一模一样。” 那个被他抓住手臂地老农眼下面容惨白,汗如雨下,显然是被和尚捏地奇痛入骨。 另一只手抓不牢,手中的蓝布掉到地上,果然露出一段光滑油润的骨头来。 方中锦起身走了过来,弯腰捡起“佛骨”。 他两手轻轻一掰,这骨头便从中断开。 方中锦将骨头的断面举起给那和尚看,并说道:“你看这骨头外表虽然是暗色的,里面全都还是白色的。显然年头并不怎么久。绝不可能是佛骨。” 他不愿多与店铺里的人多纠葛,连还没上的面也不要了。拱手对尚在震惊中的和尚说道:“大师傅,在下身上还有要事,变就此告辞了。” 说罢这话,他便拾起包袱,掀开门帘大踏步地走出了这间饭铺。 第二十三章 奔马 方中锦离开了饭铺之后,索性也不再吃饭休息。而是纵马在官道上奔驰。 以他如今的修为,即使一个晚上不吃不睡,倒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只是胯''下的健马尚未奔出多远,就听身后有人对自己高呼道:“前面那个华山派的施主,你且等等我!” 方中锦无需回头,就知道是饭铺中那个大和尚追了过来。 他心中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只装作没听见,催促着马匹继续向前。 奈何只听到他身后有奔跑的足音渐渐变响,原来是那个大和尚竟然奔跑着追上自己。 方中锦回头一看,果然见那大和尚已经跑到他身后,再紧赶几步就能追上了。 虽然这大和尚是用双脚追赶方中锦的快马,但是脸上神情笑嘻嘻地不见任何异色。显然来的这位和尚武功不弱。 按说要以轻功赶超奔马不是易事,即使是在华山派中的弟子恐怕也就阎君昊能做到。 方中锦继续纵缰疾驰,倒想试试这个和尚有多少能耐。 那和尚也真的紧紧跟着方中锦的快马发足急奔。渐渐追上后,便不再超过。而是保持与方中锦并排,并扭头笑着对他说道:“华山派的小兄弟。你的面条都没上,怎么便急着走了?” 方中锦自然知道这个和尚这样追赶自己,不是为了问那面条的事。 他眼看这个和尚浓眉小眼,一副憨直的样子。便问道:“不知道大师傅找在下到底何事?” 那个粗~壮的大和尚被方中锦一问,露出窘然地神情一笑,问道:“贫僧只是想问问,施主到底是如何看出那个老丈是合伙骗我的?” 方中锦听了这问题,倒是一噎。这样的街头骗局,也不知道流传了几百年。罢了罢了,兴许这个大和尚真的是心无尘埃,才能想不通这样天真的问题。还追了一路,就为弄明白答案。 方中锦终日与邪妄宵小勾心斗角,忽然见到这样一个心地质朴的大孩子,倒是无法拒绝。他只得说道:“这骗局自古至今变化不多,皆是两人在热闹的地方你一句我一句唱戏。脱不了挖到宝贝,捡到金银这样的事情。只要有人心存占便宜的心情,便有可能上当。” 大和尚听了这话,双眼圆睁,想了半天。忽然对方中锦说道:“施主,你若只是因为见过这样的事情,就觉得那两位施主也是骗人。这个……倒是不大好。佛祖眼中,众生平等。失主这样不信任旁人,岂不是先入为主吗?” 方中锦一听,这个大和尚不仅仅天真,还很迂腐。便不欲在同他多纠缠,只说道:“大师傅教训的是,在下回山之后必然多读几本经书洗涤心灵。那么便告辞了!” 说罢也不等对方回答,便急~抽马臀,想要摆脱这个大和尚的追赶。 但哪里想到这个大和尚也不着恼,而是继续提气跟着方中锦的马匹一起在官道上急奔。 方中锦骑的这匹马,算是一匹良驹。它撒蹄急奔之下,速度迅捷异常。但是大和尚仍旧与方中锦并驾齐驱,丝毫没有落后的迹象。 而他脸上神情既不见着恼,也不显喘息,而是同方中锦继续说道:“施主有心向佛,那绝对是一件大好事。贫僧今日也算是渡了一个有缘人。但是不知道施主断定他行骗,是否还有什么依据?贫僧的师父在贫僧下山时候,要贫僧多想多问。今日既然见到施主这样的聪明人,请一定要为贫僧解惑才成!” 方中锦没别的办法,只得又说道:“你说佛骨这样珍贵的东西,怎么会凭空出现在农田里。这样轻易地被人挖到?” 和尚一愣,回道:“佛骨为何不能出现在农田之中。并无经文说过不行啊?” 方中锦听了这话,又是一噎。他也说不出佛骨不能出现在农田的道理,只得对那和尚说道:“你这样执着,不是犯了痴戒?还要如何念佛铸金身?” 这话一出口,让那浓眉大和尚面上一呆。脚下步伐立刻停了不再向前。 方中锦见终于摆脱了这个大和尚的纠缠,更是挥鞭纵马,急速向前赶路。 只是过了片刻,方中锦又听到自己身后传来脚步之声。他回头看了一眼,竟然是那个大和尚又跟过来了。 这一下,方中锦才不敢小觑这个浓眉和尚。他能追上自己一次不难。但是忽然急停,又片刻之间追上了急奔不止的马匹。 这样的人,不仅内力轻功俱佳,更是体技过人,肌肉强横,瞬发瞬收的本事炉火纯青才能做到。 别看这个和尚心地单纯,但是在武功修为上确实有大造诣。 只见那个大和尚重新急奔到方中锦边上,对着他说道:“施主虽然颇有慧根,但到底没在菩萨座下潜修,歪解了持戒的含义。施主说小僧犯了痴戒,还真把小僧给说的一时糊涂了。但现下小僧已经想得明白,小僧所做的是为了洞悉真理,并不是什么犯了痴戒。” 方中锦叹了一声,说道:“成,大师傅佛法高深。是在下妄说佛法,错解经意。还请佛祖与大师傅切莫怪罪。但在下身有要事,不能陪大师傅继续参透世情,还容在下告辞。” 但那大和尚却是憋了一股蛮劲,忽然抬手抓住方中锦的手臂,说道:“我再次赶来追你,不是为了和你辩论佛法。先前我之所以停下,是看到前面有一处马车翻了,还有女子的惊呼声传来。想请这位华山派的施主同我一起前去救人。” 方中锦听了这话,倒要笑出声了。他问道:“大师傅你莫同在下开玩笑。以大师傅你的功夫,区区救一个人何须拉上在下?” 那大和尚却是不依不饶地拉着方中锦的手臂,说道:“贫僧是一个比丘,也不知道那个女施主现在受了什么样的罪。贫僧若是贸贸然去救,说不定多有唐突。施主是世俗中人,便没这些不便。赶快和我一起救人要紧!” 说罢他也不等方中锦同意,抓住马匹的笼头,转身就朝着回头的方向急奔而去。 这马匹本来正超前撒足狂奔,忽然被人拉过笼头倒转了身子。四只脚不禁你绊我,我绊你,踉跄了几步。终于站稳了身子,又被那和尚拉着笼头向前拖拽。 这匹马本来跑的极快。却快不过那个大和尚。 就见在这官道上,有一个大和尚拉着一匹快马极速狂奔。这样的奇景任谁见到,都要咂舌。 第二十四章 洪济 方中锦所骑之马的笼头被一个浓眉大和尚拉着,沿着官道一路疾驰。 亏的是如今天色已晚,并没什么行人。 否则论谁见了,都要吓得咬了舌头。. 方中锦起先心中尚有些吃惊。待那浓眉和尚将马强行牵了一段路后,便也随他去了。 这个和尚武功高强,为人单纯,这不会有假。 既然他是要去救人,那自己便从旁帮衬一下罢了。 不论前面是如何的龙潭虎穴,若是有自己在场,再加这样一条大和尚,都是不在话下。 待他们的奔的近了,才见前面似有火光,还有黑烟升腾到半空中。果然有女子凄厉的惨叫声不断地随着野风传来。 方中锦听了这惨叫声,忽然心中一凛。 拉着方中锦坐骑的那个大和尚已经对前面那个女子高声喊道:“女施主莫怕,贫僧与华山派大侠赶来救你了!” 他又向前急奔出几步。见到是一辆马车翻在路边。 一个女子坐倒在泥地上,面色惊慌。不知道她是不是受了重伤,所以起不了身。 马车上本来挑着两只灯笼。 如今灯笼掉在地上,里面的火烛烧破了灯笼纸,沿着路上的草叶一路延烧了起来。 火焰越烧越旺,那女子若是继续坐在地上不起来,片刻之内便要被火灼伤。 那个大和尚一见这阵势,心中也是一紧。口中喃喃念了几句经文,对那困在火中的女子喊道:“女施主莫怪。贫僧这就来救你!” 说罢,他一个猛子就要冲进火中。 但他直往前冲了半步,就觉自己肩膀被人牢牢拉住,半分动弹不得。 那个浓眉和尚哪里料到会有这变化,不可思议地回头去看。拉住他的果然是那个华山弟子。 浓眉和尚一甩胳膊想要把方中锦的手腕甩开,口中说道:“这都什么时候了,施主怎么还贪生怕死?你若不去别拉着我。再不过去,那女施主就要被烧死了啊!” 他脸上焦急地神情真真切切,说到最后连声音都急的发抖了。 但是他想要使劲甩出方中锦的钳制,却是不能。 这一回那浓眉和尚也觉出惊奇了。他自己自幼便是天生神力,师傅便让他学了刚猛一路的功夫。 而这和尚在内力上始终修为不快。便在体技上下足了苦功。 其实天下由技入体,由体生气的武者也是大有人在。这个大和尚便是东边不亮西边亮 苦修了十几年体技之后,竟然硬生生的修出了内劲。 不论是以内修外,还是以外修内,最终都能达到内外皆修的境界。 这位大和尚在修出内劲之后,也是苦练不辍,如今内力外功都趋上乘。 在他们寺中年轻一辈的弟子里,他却是武功最高强的一个。 但饶是如此,他竟然无法脱离华山派一个年轻弟子的钳制。这可实在太奇怪了。 难道华山派这几年努力经营,竟然培养出了这样多厉害的年轻一辈吗? 大和尚不由得直愣着看向方中锦,连那个女子快被火烧伤的事都忘了。 其实这时候方中锦脸上虽然不显,但是心中也是暗暗一惊。 在他所识的年轻人中,锦衣卫千户纪常安与华山首徒阎君昊可说是个中翘楚。但是这个大和尚力道刚猛过人,却又在二人之上。 浓眉和尚看着不过三十出头,却能将外功练得如此强横。在江湖上绝不该是无名之辈。但他心地看着倒是单纯良善,像是不谙世事一般。 方中锦凝眉看向那和尚,问道:“不知道大师傅如何称呼?” 浓眉和尚已经知道方中锦不是简单的华山弟子,便也说道:“贫僧法号洪济,是……”话说到一半,想起师傅嘱托过不要轻易泄露身份,便住嘴不往下说了。 也亏得方中锦对江湖掌故所知不多,听了洪济的法号,并未觉出什么。他只是又问道:“不知道洪济大师身上是否带着珍贵的事物?” 这话说得洪济心中一凛,手不由自主地捏了一下背在身后的包袱,眼神顷刻间充满了敌意。 这一下也让方中锦看出,此人确实身上有什么贵重东西。 他叹了一声说道:“洪济大师不用担心,我不知道你身上到底有什么。也不会对你图谋不轨。只是我想打你身上东西注意的人,必定不少。” 说罢他朝着地上的女子一指,说道:“你且不去救她,看她最终会不会自己起来。” 那个早就忘了惨叫的女子被他这话一说,额头冒出冷汗。脸显惊慌凄苦的神色对那洪济和尚说道:“大师傅,快来救我。我腿被压断了起不来。再不救我我就要被烧死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 洪济和尚看了这个女子叫的凄惨,心中慌乱。他口中喃喃说道:“若我不去救她,她真的被烧死了怎么办?我们岂不是造了大孽!” 说罢又要挣脱自己的臂膀,冲去救那女子。 只可惜他自己的一只胳膊被方中锦牢牢箍住,半点动弹不得。 那个倒地女子被晾了半天,见那个大和尚果真不能脱身来救她。 她也知道时机易逝,便不再继续等待。而从怀中抽出两柄泛着绿光的短刀。腾身冲向方中锦他们二人。 女子如今脸上凶相毕露,口中喝道:“多管闲事的小子与那傻和尚都给我一起去死!” 这一下变化来得极快。洪济和尚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一只醋铂般大的拳头已经直接击在女子的面门之上。 女子只觉眼前一阵金星乱冒。身子翻了一个筋斗倒扑出去。 当她重新站起的时候,就觉嘴里一股甜甜暖暖的液体,鼻中闻到血腥气息。 她也不顾自己的脸被毁成什么样子。操~着双刀又是猱身而上。 但她如今已经知道大和尚不好惹,便想着先制住站在他边上的小白脸。 洪济和尚见自己把一个女人打的不成人型,心中忽然慌了。 此时听边上的方中锦赞了一声:“好倔强!”挥手一剑刺穿那个扑向自己的女子。 那女子忽然见自己的胸~口被刺了个对穿,绕是如此,仍旧不肯相信。 突出的一对眼珠子,不可思议地看向那柄将重剑。 那重剑如今高高举着,将她整个身子顶在半空之中。 再沿着剑身看将下去,是那一剑刺死自己的青年男子。 她口中赫赫发出怪响,最终支撑不住脑袋,整个人软软的垂了下来。 第二十五章 拦路 洪济和尚看着方中锦一剑刺死了本来正向他们二人扑击而来的女子。 他口中呐呐不知道说什么好。 洪济虽然心性单纯,但也知道此女不是个好人。 她手中两柄短刀如今掉在她尸身的两侧。在火光印射下,犹自闪着诡异的绿光。 这样的短刀,多半是淬了剧毒的。 可见这女子一开始便是存心要杀了洪济他们两人。 洪济也知道若不是这名华山弟子,尽快地结果了眼前女子的性命,反而会害了别人活不成,甚至误了更大的事情。 方中锦眼看这个洪济和尚的两道浓眉辛苦地纠结在一起,也不愿再同他再啰嗦纠缠。 他只是一拱手,对那大和尚道:“洪济大师傅,在下这就告辞了。” 但他刚抬脚要走,却觉自己一只手臂被人牢牢拉住。 回转头去看时,拉住他的不是洪济和尚还能是谁? 方中锦此时心中已经有了怒气,对洪济说道:“怎的,大师傅还要拿住在下去报官不成?” 洪济听了他的话,脑中一愣,一时忘了要怎样回答。 但就在这一瞬间,他感到了一股强横的力量撞向自己。 洪济虽然武功不弱,但是除了自己的师傅师叔,还从未碰到过有这样实力之人。 他被那股强横力道逼地往后退了一步,直觉面上一阵劲风。再看时,本来牢牢抓住的那条手臂,已然脱离了自己的掌控。 洪济此时脑中只有一个想法:决不能让这个华山弟子就这么走了! 他本不是强于口舌的人,如今一门心思要留住对面之人,又惮于他武功了得,便不敢分神,又是猱身而上。 洪济两只醋钵大的拳头连挥,施展开一套浑厚刚猛的拳法。 方中锦一看他的身形,也是精神一振。 天下但凡是习武之人,遇着了从未见过的高强武功,无不是心中产生好奇之情的。 洪济和尚使的这套拳法,变化不定。每一拳击出,都似乎隐隐伴有呼啸之声。 方中锦只看了几拳,便知道这拳法与他过去见过的所有拳法不同,是一套真正的上乘武功! 方中锦也不知怎的,忽然心中涌起一股蠢蠢欲动的念头,就想要引的这个大和尚将一套拳法打完。 虽然方中锦也可以使出全力,将他迅速击倒在地。然后便能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从此再不被这个麻烦精纠缠。 但偏偏就是这股念头,拖住了方中锦的步子。 只是他两人斗了一会,方中锦竟然也是额头隐隐见汗。 这个洪济和尚武功并不容小觑。虽然和他方中锦走的是不同路子,但他外家功夫着实了得。 方中锦本还打算看清他武功路数,片刻之后,已渐渐发现自己若是不用全力,兴许反而会着了他的道。 而另一边的洪济和尚也是越打越心惊。 这个华山弟子明明不过二十多岁,眼看要比自己还要小上一些。 洪济在师门之中虽然不是最聪明的,却是公认武学最扎实强横的。 年仅三十岁的洪济,已经学会了师门三项绝技。 几位师叔还曾说过,即便放眼整个武林,他洪济可能也是年轻一辈中最有希望之人。 其实洪济并不在乎什么武功第一。他为人单纯耿直,整日在寺中苦练功夫。 要不是师傅这次派他下山办事,他洪济还从未来到红尘中过一次。 只是他第一回下山,就遇到了异常了得的年轻后生。 过去师叔们对他的夸赞,难不成是出于对自己的喜爱罢了? 这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果真不是假的! 洪济已经知道对手实力远高于自己,便是将全部心思都用来应敌。一招一式都尽了全力。 方中锦也是暗暗吃惊,竟然能在大路上随随便便就遇上一个强敌。 虽然他们本来各有打算,如今两人都忘得一干二净。而是见招拆招,不停缠斗。 辛亏此时已经夜深了,官道上倒没别人。 否则的话,若有无辜路人忽然遇上天下两名青年高手全力搏击,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他二人一直打斗不息,方中锦故意不用落雷重剑。四条胳膊在暗中不断搏击,两条身影分而又合,快速腾挪。 本来马车灯笼兀自燃烧,现下也已经燃尽。荒郊野外寒冷彻骨,四周漆黑一片。 终于方中锦含胸拔背,左肩一挺,右拳跟着挥出。 那个洪济和尚见这一拳打来精妙绝伦,自己绝无办法再躲开。 他只得提气向后连连急退,终于险险避过这一拳。 虽然夜风寒冷,但洪济和尚却是斗的满头大汗,身上热气蒸腾。 他气喘如牛地对方中锦说道:“不打了,施主,你果然武功高强。贫僧打不过你!” 方中锦听了这话,只说道:“客气了,大师傅功夫了得。在下告辞了。” 洪济和尚一听他要走,赶忙伸出一只手掌连挥,对着方中锦急道:“施主,你不能走啊!” 方中锦气极反笑。这和尚已经与自己打了半晚,如今高下已辨,他到底还有什么事,这般啰啰嗦嗦地拖着自己不放! 洪济一边喘气,一边说道:“施主,施主你是怎么知道我身上有重要物事的?” 方中锦听了这话,才知道这和尚竟然还卡在这一步上。 他只得说道:“如大师傅这样心思纯真之人,为何要带了贵重事物一个人出门?我恐怕你这一路上,早就将‘我带着一件珍宝’这事写在脸上,还遇到了不少稀奇的怪事吧。” 洪济一听这话,不由自主的摸了一把脸庞。但也立刻明白过来方中锦只是同他说笑。 方中锦又道:“刚才那个女子虽然大声惨叫,但是声音中半点惊慌的情绪也无。她马车倒地,火也烧了许久,摆明了是早就打定主意要在这里伏击你。而且对你的性子也是了若指掌。所以大和尚身上若是没有珍贵事物,她这又是何苦呢?” 洪济听了方中锦这话,恍然大悟一般拍了自己光头一下,说道:“原来是这样!” 方中锦看他已经明了,便不打算告辞第三次,转身就要离开。他本来骑得那匹马早就在他二人缠斗的时候自己跑了。 如今方中锦只得徒步前行。这一天晚上就是因为遇到了这个和尚,自己已经被他纠缠的没有饭吃,没有觉睡。如今竟然还没马乘,也算是晦气的紧了。 哪里知道洪济看他又要走,连忙又是向前跨出一步拦住他。说道:“可你还是不能走!” 第二十六章 遇虎 方中锦在外一不小心遇到了一个大和尚洪济。却没想到这一下如同是湿手沾上了面粉,无论如何都甩不脱。 洪济不光是一路追出他里许路,还硬是拖着他去救人,又反遭了埋伏。 最后与方中锦结结实实地打了一回。虽然洪济最终落败,仍旧是拦着他不肯就此罢休。 方中锦也知道要彻底将这个大和尚打得无力还手,再不能来纠缠,并不是一件易事。 他最终无奈地对洪济和尚说道:“大师傅,你到底死活拦着在下为了何事?” 洪济和尚嗫嚅了一阵,最终还是说道:“这位施主不知道是不是打算回华山?” 他见方中锦点头称是,又说道:“贫僧,贫僧其实是少林寺僧人。眼下确实是要保护一样这极重要的物事回少林寺。” 说罢他似有无限烦恼一般皱眉叹了一声,说道:“不瞒施主说,这一路我确实是遇到不少事端。起初我还当山下本该就是这样。经过施主一提点,才知道我定然是被人盯上了。只不过是有佛祖庇佑,至今还未让歹人得逞。” 接着他又高昂起头,目视远方黑色天际,一手握拳举到胸前说道:“这一路纵然是千难万险。贫僧总要效法玄装三藏,定然要将宝物带回少林才成。” 方中锦见他忽然之间变得慷慨激昂,连忙挥手道:“打住,大师傅。你要做玄装三藏法师是你的事。我有要事必须立刻赶回华山。咱们这就别过了!” 他心中担心,直怕这位洪济和尚要对自己喊一句:“悟空!” 洪济仍旧是拦着方中锦的路道:“贫僧愚鲁,也从没有在山下走动。实在没信心能够带着宝物回到少林寺。但是施主性格端方,难得的是机智过人,武功还如此高强。贫僧请求施主无论如何要跟着贫僧一起回到少林!” 方中锦早就猜到他的打算。忽然施展开轻功,头也不回的要从他身侧滑出去。 只可惜,大和尚的功夫也不弱。虽然冷不防让方中锦闪了过去,但是仍旧追着他不依不饶。口中说道:“施主,你可知道,你若与我一同回到少林,将是立了多大的功德!” 方中锦并不停步,施展起轻功来快逾奔马。大和尚也是在他身后紧追不舍,口中不停地说着各种佛偈,企图让对方听了回心转意。 但是方中锦就是不搭理他,一门心思向前急奔。 洪济和尚眼看与那华山高徒的距离越来越远,再这样下去最终要被他摆脱。洪济对天长叹一声,道:“难道这菩提锁真就如此多桀吗!” 这话说罢,前头那个本来已经追赶不上的忽然停住了脚步。 洪济和尚哪里想到他会忽然急停,饶是他的外功通神,强行停住了自己的脚步,这才没有一下撞在方中锦的身上。 只见前头那个华山高徒转过头来,挑起一根眉毛对洪济道:“大师傅千辛万苦,要带着菩提锁回少林。在下同为武林一脉,本来义不容辞,该当护送大师傅回去。” 洪济和尚见这华山弟子果然回心转意,显是被自己的佛偈说动。他心中激动不已,连忙点头对着对方说道:“可不是吗。还没问过这位善心施主姓名如何称呼? 若是施主肯护送我回到少林寺。我必将每日为施主念十遍金刚经,好为施主积攒功德!” 方中锦一摆手,说道:“在下~贱名陀南胜,是华山派的下院弟子。既然大师傅有请,在下必然会将大师傅送上少林为止!” 洪济忽然听到这话,并没觉得有半点古怪。还真道是这个“陀南胜”被佛法感化。 他双手合十,连声念道:“阿弥陀佛。”似乎心中有一块大石头落地一般。 方中锦冷眼瞧着他这番举动,果真像是打心眼里欢喜赞叹。 以为只要能说动“陀南胜”护送,便必定能够一路化险为夷。 更对这个“陀南胜”信任有加,不存半点疑心。 虽然不知道少林寺到底是谁患了失心疯,竟然让这个单纯的大和尚来护送菩提锁。 可是对于方中锦来说,却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了! 原来他在修罗道场中与鹿儿重逢之后,便已经知道了这个傻丫头出走的原因。 当年她在方中锦老宅槐树下埋的那个坛子里。竟然藏着一把钥匙与一封书信。 那柄钥匙不知道是什么手法打造,坚固异常,触手冰凉。 鹿儿一见到方中锦,便已将此物归还原主。 而那一封书信上却说,此钥匙能打开三把锁。这三把锁分别是少林的菩提锁、武当的三清锁、华山的紫霞锁。 其余的话倒是再没有了。 三把锁到底是什么样的物事?打开了锁又会如何?方中锦仍旧一概不知。 但是方家既然将这些秘密深藏至今,那必然是有极大原因的。 方中锦心中蠢~蠢~欲~动,一心要打开三把锁看个究竟。 但这三把锁又是在武林三大门派之中。 方中锦虽然眼下武功不弱,但是要轻易地混入,寻找一个不知大小的锁,却也不是易事。 当初鹿儿便是知道方中锦曾经与华山派有过纠葛。多半不容易混进去,便想着由她潜入华山,再去看个究竟。 若是等到方中锦回来,那么鹿儿便可以里应外合,无论有什么图谋也更易成功。 可她哪里知道,华山之门却不如她想的那样容易进去。 华山自有门规,每三年才收一次徒弟。过了这时候,任来人有多大来头,也不肯轻易放入山门。 正在鹿儿心灰意冷的时候,却是碰到一个为华山挑水几十年的老人。 他见鹿儿可怜,便指引她说:“若真是诚心要进入华山派。可去异人馆碰碰运气。说不定能有机会另辟蹊径,得入华山。 鹿儿当时抱着试试看的念头,寻到了大荒山。她一路连设巧计,也不再隐藏容貌,直接上山投靠。 她运气倒好,竟然真的就在异人馆中站稳了脚跟。还一路进了天字组。 更没让她想到的是,竟然还等到了追赶而来的方中锦。 二人在异人馆苦苦周旋,最终真的顺利来到华山。 虽然如今尚不知紫霞锁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却没想到东边不亮西边亮。方中锦只是下山送信,却让他遇到了少林的菩提锁。 第二十七章 谋皮 方中锦心中忐忑。 他处心积虑潜入华山派,寻找一个只知道名字的“紫霞锁”。 其余的大小、方位、用途一概不知。 任凭他和鹿儿在华山派来来回回翻了不知多久,仍旧是没有半点线索。 谁能料到竟然偶然下山,就遇到了少林寺的弟子,还带着少林寺的“菩提锁”上门纠缠。 人常说“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方中锦心中觉得,这一切来的太巧合。 但又确实难以被人事先安排。 最重要的是眼前这个洪济,从任何一处都看不出他在扯谎。 虽然不知道这个“菩提锁”到底是什么来头。但是好在开锁的钥匙正好带在身边。 如果能够寻时机悄悄打开锁看看,至少能解了方中锦这些年来的心结。 只可惜! 只可惜洪济或许心灵单纯,但是武功却不容小觑。 方中锦既然不能轻易甩脱他,自然也不能随随便便放倒他。 如今唯一可做的,就是以不变应万变,跟着这个洪济和尚再寻机会。 他二人自达成共识之后,竟然在官道上走了整个晚上。 洪济和尚始终没有露出一丝疲态。 到了早上,他二人终于寻到一家小市镇。 两人一僧一俗,在这小小市镇中甚是显眼。 这一处人口并不算少。两人轻易找到一处卖大饼的摊子。 方中锦老实不客气的吃起肉夹馍,就着喷香的胡辣汤。 洪济双手合十,念了几句“罪过”。便只要了一碗热豆浆,拿出自己带的素饼来吃。 方中锦对他的包袱早就好奇。这包袱看着不甚沉重,也没有多大。 如今包袱里竟然还能拿出素饼。那么可以放什么“菩提锁”的地方就更少了。 这样一算,“菩提锁”可能是一个极小极轻的事物。说不定就是一只饭碗的大小。 若是这么小一点,又能藏得了什么秘密呢? 方中锦的一双眼睛虽然始终放在洪济和尚的包袱上,但是脸上神情仍旧自然如常。 洪济更是断然想不到,自己想方设法请来的大助力,竟然正打着自己包袱的主意。 他二人皆不说话,各自吃着早饭。 就在这时候,方中锦忽然抬眼看到一个形容鬼祟瘦小的男子。 市井之中最多的就是鬼祟之人。原本不会引起方中锦得注意。 而这个汉子却与别人不同,就在于他猛然看到那个光头浓眉的洪济和尚,忽然瞳仁一缩,紧接着露出骇怕的神色。 这样突然的神色最难作假。显然大和尚是那鬼祟汉子一心要找的人。 但紧接着害的怕的神色,多半是因为他没有料到大和尚洪济竟然会出现在这里。或许也是奇怪大和尚为何没有死成。 这个男子,极有可能与昨天晚上半夜伏击的双刀女是一伙的。 他说不定原本是在这里等待偷袭得手的双刀女,却没想到双刀女没有半点音讯,还见到了早该死了的大和尚。 那个男子并没留下机会给方中锦仔细观察。他只是一见到大和尚,便立刻如怕见光一般缩回了一面土墙之后。 方中锦回头见洪济和尚任在吃素饼。再端起大碗喝了一口热豆浆。“哈”地一声发出感叹,像是喝了什么人间美味一般。而对于刚才的鬼祟男子却是毫无察觉。 方中锦对洪济说道:“你在这里等我一会。我肚子有些不适。” 洪济一愣,随即领会似地对方中锦点头笑道:“你快去吧!” 方中锦随时拿起落雷重剑,便向鬼祟男子消失的土墙走去。 这市镇倒算热闹,街面上不停有人出入。引车卖浆,吆喝之声不断。 光要依靠辨别脚步声寻找刚才的男子已经不可能了。 方中锦别无办法,只得悄然飘上最高的一处屋檐。 他人如一根稻草一般在屋顶上轻微随风摇晃,而双目如鹰隼一般环视一圈。 忽然他听到轻微的“砰”的一声。 抬眼过去,不远处有一个小小院子。而此刻院子的那扇大门正巧被关上。 从方中锦发现那个鬼祟男子,到这门被关上为止。不过只隔了一会功夫。 若是按照常人的步伐来计算的话,这扇门后是鬼祟男子最可能藏身的所在。 方中锦抱着试一试的心情,施展开轻功向着那个院子飞跃过去。 待他轻轻落到院子里,再凝神细听。除了屋中的一道呼吸声外,再无别的声响了。 大方中锦大方方的敲了敲木门,说道:“让我进去。” 只隔了半晌,屋中才传来一个惊慌的男子声音道:“什么人?” 方中锦也不回答他的问题,只继续说道:“外面不方便说话,快让我进去。” 木门这才被打开了一条线。里面藏的果然是刚才那个鬼祟男子。就见他仅仅露出一只眼睛,警惕地看着方中锦,问道:“到底什么人?” 方中锦故作神秘道:“你的搭档昨晚已经死了。” 木门内的男子听了这话,脸色一白。他立刻就要砰地一声关上木门,好把来人挡在外面,给自己留一线逃生的机会。 但手上劲力使得虽大,木门仍旧是纹丝不动。原来是被来人给牢牢抓住,半分动弹不得。 鬼祟男子一见来人武功高强,猛地就要蹿入屋中,好设法逃脱。 却听来人说道:“你慌什么,是主人派我来的。他说你们这样一路小打小闹,终究没有胜算。那大和尚武功高强,我们再这样折损人手反而是损失太大。从现在开始,大和尚就由我来接近。” 鬼祟男子听了这话,睁大了眼睛看他。心中满是不可思议。 方中锦又继续说道:“你还是暂且住在这里。不要随意走动。若我有需要自然会来联系你。” 鬼祟男子斜眺着这个高大的陌生男子。就见此人身上自有一股气派威严。让那鬼祟男子不由得产生信服的情绪来。 这样的气派,倒是与他们主人有一些相似之处。难道这陌生男子还真的是主人派来的亲信不成? 鬼祟男子仍旧不改狐疑神情。但终究是不再一心想着逃跑了。 他既不敢轻易相信来人,又担心不小心得罪了上风。只得问道:“主人派你来,难道没有信物吗?” 方中锦早知必有此问,他从怀中掏出一样事物,问道:“这个你认识吗?” 第二十八章 诓骗 方中锦追着鬼祟男子,进入到一个不起眼的院子。 更是诓骗那个男子,要他相信方中锦与他们是同伙。 但那个男子要方中锦交出信物。 这一下本来可说是让方中锦束手无策。但没想到的是,方中锦不慌不忙,果然从怀中掏出一个物事,问他道:“这个你认识吗?” 鬼祟男子双瞳聚到一起,细看来人手上那块黑色的铁牌。果然就是异人令没错。 他这下确信来人正是他们异人馆中的人,更或许是主人身边的亲信。 鬼祟男子态度立刻转变,忙躬身请来人进屋。 他口中说道:“快请进屋子,不知道如何称呼前辈?” 方中锦心中暗松一口气。他手中这块异人令,是当初在华山派时,异人馆主人临走之前给他们的。 这块铁牌本来是作为他们进入异人馆的信物凭证。没有想到此时竟然还派了大用场。 方中锦只对鬼祟男子淡漠地说道:“我的身份不便透露。” 鬼祟男子自讨了一个没趣。乖乖闭上嘴不再问。 他待方中锦进入屋中,探头对着门外看了许久,再小心关上木门。转头对方中锦说道:“前辈让我在此处等候。我必然会尊崇前辈嘱咐。若是前辈有什么地方用得着小的,小的也必将全力协助。前辈切莫与小的客气。” 方中锦被那鬼祟男子请入一张椅子坐下。他环视了一圈,屋中一切陈设都很简陋。不过是最普通的农家院子。 方中锦既然坐在了唯一的一把椅子上。鬼祟男子便只得恭敬地站在他的身侧。 方中锦点头问他道:“你们目前得到了哪些线索,一五一十告诉我。” 鬼祟男子面上显出迟疑之色,但很快想到那枚异人令不会有假,便也不再犹豫,挑拣着词语说道:“小的与我那死了的婆娘一路盯梢。那和尚也不知道是走了什么狗运,让我们接连错过了几次大好的机会。 之后婆娘知道再不下手终究要受主人责罚,便想着要孤注一掷。 昨晚上本该是我们一起行动。但那婆娘却死活要我在这里等待接应。 她说是那和尚心思单纯。若不起疑,靠她一个反而更容易成功。 若是动起手来,和尚武功太高,我们两个都没活路。 谁能成想……” 鬼祟男子说到这里眼圈一红,倒似是真的勾起了悲伤之情一般。 方中锦又故意问道:“这个大和尚武功高强我是知道的。但是看来心思极其单纯。你们竟然一路都没得手?” 鬼祟男子听了这话,脸色一白,连忙说道:“小的办事不利,前辈莫要见怪。” 方中锦又问道:“如今只剩你一个了吗?” 鬼祟男子一愣,接着叹一声说道:“是只剩在下一个了。” 方中锦又问:“另外两处不知道现在进行的如何了。” 鬼祟男子听了这话张口结舌不知所问,怔楞地看着方中锦。 方中锦看他神色,便知异人馆尚未对另两把锁出手。 方中锦装模作样道:“看来主人还没对你谈起过。这锁相当重要,我们还要从长计议。” 鬼祟男子连忙点头说道:“是,全听前辈吩咐。小的必然效犬马之劳!” 方中锦最后说道:“我得赶快回去了。以防那和尚利用这会空挡,将如此重要的物事转手给了别人。那样的话,我们这段日子便算白跟了。” 鬼祟男子拍拍胸脯说道:“前辈放心,这段日子我就在此地,哪都不去。只等前辈的好消息。” 方中锦说罢,作势要走。 鬼祟男子巴巴地看着方中锦,忽然神色变得焦急,问道:“主人遣前辈来,没说给解药吗?” 方中锦听了这话,到不好回答。也不知是谁需要用解药。到底是受他们控制的什么人,还是鬼祟汉子本身。 按说有解药必然是因为有人吃了毒药。而毒药向来是给敌人吃的。 但这种邪气四溢的组织,不知会不会是用毒药控制自己人办事。 两种情况的可能性都很大。但无论是哪种情况。方中锦都拿不出所谓的“解药”来。 他皱眉做出森冷的样子来,说道:“你们事情若是办得顺利,又何须我亲自出马?这解药就下次再说吧!” 鬼祟汉子听了这话,脸上神情大变。先是由吃惊转为愤怒。接着就露出狰狞乖戾之色。 方钟锦见他顷刻之间眼睛变的血红。 就听到鬼祟汉子尖声说道:“既然不给我解药,干嘛同我废话这么久? 没有解药一样是要死的。老弟你身上的分解要就借给做哥哥的用一下吧!” 说罢这话,他从袖中抖出一对判官笔。一笔刺目,一笔刺心。两笔齐上,难辨虚实。 方中锦自然不会惧怕这个鬼祟汉子。他只是身子一晃,避过那汉子攻来的招式。 反手抽出长剑,电光火石一般,一剑戳穿了那个汉子的心窝。 那汉子忽觉心窝一片冰凉。已经知道,今天就是他归西的日子。 就听他口中喃喃自语。仿佛是在说:“这样也好,谢了老弟。”渐渐没了声息,整个身子软倒在锋锐的剑身上。 方中锦仔细看过,虽然一剑将那猥琐汉子戳了个对穿,但他身上并没有留下血点。又小心的在这具尸身上搜了一把。也没找到什么稀罕古怪的事物。 在屋中匆忙查看一番后,方中锦来到院子当中,找到一口水缸。他仔细的将剑上的血迹洗净,终于还剑入鞘,离开了这座不起眼的院子。 当他重新回到早饭摊子前时,大和尚已经在那里等待他许久了。 洪济和尚见他终于回来,便说道:“陀施主若是能少吃些荤腥,多吃一些蔬菜。便不用每天受这毒火穿肠的苦了。” 方中锦知道他是见自己去的太久,以为他蹲不出茅厕,才说的这话。 他笑笑对洪济和尚说道:“大师傅说的是。我每日受这苦也是够了。以后自然要少吃写荤腥。” 洪济自觉自己又做了一番功德,笑着拎起那个片刻不离身的包袱,背在了身后,说道:“咱们这就走吧。从这里回嵩山还有许多路要赶。” 方中锦点头说是。二人汇了钞,便各自带上行李出发。 谁也没发现,这个小镇中的一个院落,如今多添了一条枉死鬼。 第二十九章 失火 方中锦陪着这个洪济和尚一路穿州过省,向着嵩山进发。 洪济不愿骑马,说那就算不上众生平等。 方中锦便与他一起步行。 好在他两人本来武功都奇高,即使步行速度也并不慢多少。 只是方中锦见这个洪济和尚,始终将宝贝包袱看的极紧,自己白日里自是寻不到机会下手的。 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洪济更是拿包袱当枕头。 如果洪济和尚与方中锦武功差不多的话,即使是在晚上睡觉的时候,也能够用气息感知周围的波动。 一旦有外物侵扰,必然能立刻醒来。 方中锦知道大和尚武功虽然还差了自己半筹,终究不敢贸然行事。 就这样慢慢等待机会,竟然已经快到嵩山地界了。 索性没有异人馆的人再来骚扰,这一路倒是走得平稳无比。 方中锦当初会在那个鬼祟男子面前拿出“异人令”,虽然有冒险的成分,但也是在内心中反复思量过许久的。 他曾将自己离开京城后的事情反复梳理,得出过一个结论:这江湖之中,有一个神秘人,他势力不小,也极有野心。一心要搅动的江湖永无宁日。 方中锦曾在金华城门外遇到丐帮前帮主刘熊天,并且一路追着他来到鹰头山。 鹰头山中住的陈天剑、陈清凉他们父女三人。还有一个前来投奔的阿坤。 从这个阿坤种种行事看来,极有可能是因为他会偃术,而投奔了一个神秘人。 这一切与异人馆收罗天下手艺人的行为倒是暗合。 最重要的是,方中锦在鹰头山虫洞石壁上找到了天竺瑜伽功,不久之后却见到华山派的弟子也能使出同瑜伽功如出一辙的剑法来。 方中锦不妨大胆推测。自己杀了阿坤之后,陈家人也都逃得不知所终。 收罗了阿坤的异人馆回到断了线索的鹰头山。在搜山之后也发现了虫洞石壁上刻画的瑜伽功,并且将这套功夫交给了与之结盟的华山派。 至于华山派和异人馆为何会结盟。那就极有可能是各有所图了。 华山派可能是为了得到一门瑜伽功,投桃报李帮助异人馆行事。 异人馆说不定是图谋太大,所以需要依仗华山派帮忙。所以才施之以小惠。 这二者之间是否有更深的默契?又是否有更多的图谋?如今作为局外人的方中锦自然是猜测不出的。 另一方面。华山、少林与武当都有一个古怪的锁。而开锁的钥匙如今在自己手中。 更加重要的是,知道自己有这把钥匙的人,并不是只有方中锦与鹿儿两人。 因为早在方中锦到达宁海老宅的时候,那里已经被人彻底翻动过了。 迫害刘熊天与陈天剑的是有大图谋的神秘人、与华山派结盟的是个有大图谋的神秘人、翻动自己老宅的是有大图谋的神秘人。 天下的神秘人哪里会有这么多?而且个个都有大图谋! 若是这三个神秘人,根本就是一人。那么许多事情就不是巧合了! 方中锦抱着试一下的心情,在受命抢夺菩提锁的鬼祟男子面前亮出异人令。 而他果然见到铁令便能乖乖听话。 从这一刻开始,横亘在方中锦中的多个谜团,便都连到了一起。 那个始终躲在暗处,与方中锦打过不少次交道的神秘人,正是异人馆主人——一个可能不会武功的年轻男子。 虽然这个谜团被揭破,但是剩下来的问题便显得更加不可思议。为何一个不会武功的年轻男子能有如此大的能量,指挥这么多人,还能得到华山派的鼎力相助? 方中锦自知如今的线索并不能助他揭破更多真相。但是好在眼下自己躲在暗处,又甚至成了异人馆的一个门客。 说不定待他解开了菩提锁的秘密后,便能离真相更近一步了。 只可惜那个洪济和尚为人虽然天真,行事却是粗中有细。方中锦在边上苦候多日,仍旧没有得手的机会。 随着时日的不断流逝,他二人已经离开嵩山越来越近。再不动手,等他们真的到了少林寺,那就再无机会了。 这一天晚上,方中锦与洪济二人宿在一个客栈的通铺大间内。 洪济心无城府,早就枕着包袱呼呼睡去。 方中锦则是半阖双目,脑海中不知道思考着什么。 忽然他双眼一翻,知道机会来了。 不过方中锦并没做出什么举动,而是躺在床铺上一动不动,只装作睡得很沉。 过了不久,睡在他隔壁的洪济大和尚忽然鼻子嗅了两嗅,猛地张开双眼。接着他弹起身子,摇晃着边上的方中锦,焦急地说道:“施主,不好了。似乎是走水了。你快同我一起去看看。” 他晃了方中锦几下,却不见对方醒来。方中锦翻了个身子,似乎又沉沉睡过去了。 这时候外面有人尖声惨叫,看来外头火情变得越来越大。说不定会有人被困在火中逃不出来。 洪济和尚脑中一乱,顾不上这许多。连忙披上衣服,趿拉着鞋子便推门出去。不过片刻,便投身到了呼声与火海之中。 方中锦这才睁开了眼睛,细听周围果然再无动静,便翻身坐了起来。 这一次客栈走水,虽然是一次巧合,却是来得太妙。 方中锦虽没有刻意去谋划,却意外得到将洪济和尚支走的机会。 如今客栈这间屋中再无一人。 洪济和尚与他本来并排睡在一张通铺之上。 如今那条大和尚已经去了,而被他当做枕头的包袱,则孤零零地被他留在了方中锦的身边。 方中锦细看了一眼包袱结的样式。将包袱眼下的样子牢牢记在脑海之中,不漏了一个细节。 接着他便轻手轻脚地打开了包袱。 里面果然杂七杂八的什么都有。 方中锦拨开几张素饼,还有几件早就被饼染了素油的替换衣裳,终于看到了一个黑漆漆的物事。 方中锦伸手拿起这件物事,触手冰凉坚硬,是一个用金属打造的盒子。 他细看盒子上还铭有花纹。细看上面的花纹,俨然是一座山峰的样子。 盒子其中一面上果真有个锁孔。 方中锦心中像是亮起一盏灯来,他探手入怀,将自己始终贴身保管的一枚黑漆漆的钥匙拿了出来。 第三十章 池鱼 洪济和尚本在客栈中睡得正香。 忽然耳朵一动,听到外面有喧哗呼叫之声。 洪济心地单纯,一听这声音边猛地翻身起来。 屋外的喧哗之声渐渐变得清晰惊慌,原来果然是走水了。 洪济和尚自幼受少林寺熏陶,见到百姓有难,没有置之不理的道理。 他连忙摇了摇睡在边上的人“陀南胜”。奈何这人偏偏睡的如死猪一般,怎样都摇不醒他。 洪济和尚无法可想,只得立刻批了衣服踩上鞋子就冲出屋外。 当他来到外面,这才倒吸了一口凉气。 原来走水的地方不是别处,正是客栈的厨房。 这一处积年累月,不知道墙面上、梁柱上积累了多少油垢。 如今火光到还未见,浓烟则是滚滚而起,呛的人无法靠近。 幸亏半夜里厨房没人,但若是火势继续蔓延,则后果不堪设想。 许多人都忙着担水去浇厨房。 但是别看厨房不大,水却是无法透墙而过。 厨房里的火焰始终没有熄灭,浓烟伴着热浪不断冲着救火之人袭来。 若是太过勉强,连这些救火人也会死火场之中。 洪济心下大急,从一人手中抢过水桶就要往前冲。 他已经看出光向着厨房外墙浇水不会有半点功效。 如今的形势,只有冲进去熄灭火焰才行。 洪济饶是武功高强,担着水桶直往里冲。 但是没向前几步,便被烟熏地直咳嗽,大颗大颗的泪珠不受控一般从眼眶里流出来。 洪济和尚如今泪眼模糊,四周围更是一步烫过一步。 说不定这样胡乱冲进去,一脚踏在火上已经是好的了。 被烧断的房梁砸在脑上也是极有可能。 洪济仗着自己武艺高强,一步一步坚韧地向前跨出。 周围的百姓也是为这大和尚的英勇之举惊呼连连。 就在洪济还要闭着眼睛向前胡冲乱撞的时候,他忽然觉得肩膀被人一拍。 洪济勉强睁开泪眼回头去看,却原来是那个“陀南胜”。 洪济心中一喜,连忙说道:“你可算来了,快同我一去进去!” 却没想到自己刚跨出一步,便再也挪不动身子。原来自己的肩头被“陀南胜”牢牢抓住了。 洪济挣了几挣,也知道自己武功不敌,没可能逃脱对方的钳制。 他转而瞪大了眼睛,怒声对“陀南胜”吼道:“怎么?亏你武功如此高强,要见死不救吗?” 接着他又梗着脖子说到到:“你要贪生怕死也成。干嘛拉着我?” 说罢又要向前急冲。 这一回他用力极猛,一心要冲破“陀南胜”的桎梏。 但是没想到肩头的力量反而在这时候松了。 他一个踉跄便要摔倒,这时从旁边又传来一股巨力,愣是把他向一旁推了十几步。 其实洪济武功并没有那么弱。若在平时,方中锦要像这样将他推在一边也是不可能的。 但是洪济此时心头火热焦急。更兼用力过猛,下盘便没那么扎实。 他向旁跌了几步,终于止住势头,回头又要骂“陀南胜”。 但看到那个见死不救的家伙竟然举起一块放在边上压酱缸的大石块。 洪济正不知道他要做甚,就见“陀南胜”猛地将大石块向那冒着滚滚浓烟的厨房砸去。 这一下不光是洪济和尚傻了,周围的的百姓更是齐齐发出惊呼。 这个人非但要阻碍别人救火,还要直接拆了别人房子吗? 就见那块总有七八十斤的巨大石块在“陀南胜”手中,像是不过十来斤一般。 巨石在空中极速飞过,一头砸在厨房的木门上。 石块去势凶猛,也不下坠,而是直接穿透木门。 就听“喀拉拉”一阵响,仿佛是石块砸断厨房的柱子。 接着是“汀啉哐啷”一阵狂响,这间小小厨房终于经受不住。最后伴着“轰”的一声巨响,厨房终于塌了。 这样一来,所有人都长大了嘴巴发不出声来。 要用一块石头砸毁整个厨房,放在旁人眼里是不可能的。 亏的是方中锦砸的巧妙,正好毁了支撑屋子的梁柱。 再加上屋子本来就经受了火烧,木梁都变得脆弱了,这才能如此轻易地坍塌。 那些周围的百姓无不是傻了,待有人回过神来,高声喊道:“这小子!……” 但他很快想到此人能将几人一起抬的巨石举起来抛着玩。又能一下子砸毁整间厨房,显然自己多嘴不会讨什么好果子吃,之后的话便咽下不说了。 围观的人从默不作声,到窃窃私语。都说这是哪来的疯汉,不救火便算了,还要毁了别人屋子! 方中锦也不多话,他抄起带来一块棉被,右手一挥。偌大一条棉被竟然转着圈子飞了出去,正好盖在厨房的废墟之上。 方中锦双手连抄。他从客栈通铺上带来好几条棉被。 这些棉被本来也颇沉重。但在方中锦的手里,像是唱戏的花旦甩锦帕一般一张一张接连着飞出,最后一一盖在了厨房废墟上,最终将着废墟盖的严严实实。 旁人看了这一出,更是傻了眼。谁也不知道这个力大无穷的疯汉到底是在干什么。 最后忽然有人说道:“烟……灭了!” 众人这才发现,在这些棉被将废墟盖的严严实实之后,棉被并没跟着起火。反而是本来滚滚上蹿的黑烟被棉被盖住,不再向外冒出。 甚至过了片刻,冷风吹来,将那些汗流浃背救火人吹地浑身一抖。 看来火是真的灭了,四周才没有像刚才那样灼热。 不知是谁爆出一声:“大英雄!了不起!” 周围的人听了,也纷纷跟着喊道:“智勇双全,好一个大英雄!” 虽然晚风冷了,但是众人情绪激昂。胸腔中的激动之情汩汩而动,像是要冲破身体一般昂扬。 洪济和尚这时走了上来,一拍方中锦的肩头。 就见他双目似乎闪着光芒一般,脸上神情激动,对方中锦说道:“陀施主,容我叫你一声贤弟!你真是好样的!这辈子能遇到你这样的大英雄,真是洪济积大功德!” 方中锦听了这话,牵了一下嘴角,却是有些笑不出来。 洪济又拍着方中锦的肩头,说道:“贫僧莽撞,只知道用一些蛮力。哪里有贤弟你这样的智勇双全?你今天不光是救了这里这么多百姓的命,同时也救了贫僧一条性命。从此之后,贤弟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便只管说罢!贫僧只要还有一口气,便是天南海北,也要赶来效力! 第三十一章 栈道与陈仓 洪济和尚不明白,为何“陀南胜”在扑灭客栈大火,还顺带救了自己一命之后。 整整一个晚上,他一张脸都如罩了一层寒冰似的。 虽然洪济当着“陀南胜”的面感激他的大德,还发誓要为“陀南胜”赴汤蹈火,仍旧没能换回此人的一丝笑模样。 洪济和尚闹不明白自己到底什么地方得罪了他。 他心思纯真通透。既然“陀南胜”心情不好,洪济也没放在心上。 他二人闹到深夜,终于重新回到原来那间通铺。 方中锦虽然扑灭了大火,但是也拆了客栈的厨房,还将几条好好的棉被给毁了。 百姓们是在欢呼雀跃,客栈老板心中却是酸溜溜的疼。 这老板也不出来见礼,只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洪济与方中锦自然也不会放在心上,他二人一回通铺,都倒头大睡。 到了第二天早上,洪济惺忪睁开双眼,见到那个“陀南胜”已经穿戴整齐,正襟危坐在屋中一张椅子里。 洪济打了个哈欠,对方中锦说道:“陀兄弟你这么早呀!待我洗漱一下,咱们吃过早饭便出发吧。估计今天下午咱们就能到了。” 方中锦则是板着脸说道:“我看也不必太客气。如今大师傅已经到了嵩山脚下,直接上山去便是了。在下就在此告辞了。” 洪济听了一愣,问道:“不是说送佛送到西吗?咱们还没进山门,陀兄弟你便要走吗?不若跟我一起回到寺中,也好让我禀报师傅。陀兄弟的一路护送之情,咱们少林自然没有不报答的道理。” 方中锦一摆手,说道:“大师傅不用太客气。万物皆是虚空,又何必在乎谢与不谢。告辞了!” 说罢他便站起身来,提脚就要走出这间大通铺。 洪济听了这话,又焦急起来,连忙拉着方中锦的衣袖,口中喊道:“陀兄弟莫走。昨天要不是你,贫僧说不得就会死在火海中。如今我尚未回到山门,万一路上再出一些岔子,那我如何回去向师傅师叔师祖们禀报啊!” 方中锦正要挥开洪济的牵扯,开口再说什么。 忽然听到通铺外面有一个人的声音说道:“洪济师兄,怎么你下了一回山门,竟成了这样哭哭啼啼的样子?” 两人听了这声音,都抬头去看。却是迎面走来了三个和尚。 走在最先的一个看着瘦长,面容白皙的青年和尚。他也没续胡须,一双刀刻一般的单眼皮,是他整个光头上最显眼的地方。 后面跟着的两个僧人显然是他的随行后辈。这两人恭恭敬敬地站在刀眼和尚之后,各自眼观鼻,鼻观心,谁也不说一句话。 洪济一见来人,收了刚才苦苦哀求的神色,愣然地看向刀眼和尚,问道:“洪渡师弟你怎么到此处来了?” 洪渡仿佛是蔑视一般瞥了一眼洪济,说道:“你这次护法,去的时间也太久了。师傅本让我下山来找你,却没想到你临到山下,还能闹出这样大的动静。” 洪济听了这话,又是一愣,这才听出自己那位师弟是在取笑挖苦自己。他们入空门的,本来最忌这些虚妄的情绪。偏偏洪渡师弟总是爱对人冷言冷语的,这才始终无法在禅修上更精进一步。 师傅也是知他最终无法在佛法上有什么造诣,便让他主管寺中一应事物。 洪济并不恼怒,只说道:“火也不是我放的,怎么能说是我闹的动静?你快来劝劝这位陀南胜施主。他是华山派的高徒,一路助我来到这里。若不是有他,我早就已经殒命,宝物说不得也落入了歹人手中了。” 洪渡听了这话,一双深刻的眼睛上下打量了方中锦一番,说道:“失敬失敬,贫僧倒未听说过华山派新进收了这样一位高徒。”他说这话时面上神色冷冷淡淡,并不带任何亲热的样子。 方中锦倒不在乎这人的态度,对他一拱手说道:“幸会,在下不过是华山派的一个无名小徒。未入大师傅的耳中,也是常事。既然有人来接引洪济大师傅,在下这就告辞了。” 洪渡并无留下方中锦的意思,只说了一声:“施主一路走好。”便要带着洪济回山。 洪济却死活不肯放了方中锦,忙皱着眉喊道:“这可不行,宝物既然已经被迎回来了,自然是要大开山门,一路护送到大雄宝殿去的。我就在这里等着,师弟你赶紧回山门向师傅通传一声。” 洪渡则是尴尬地咳了一声,道:“师兄,你手中这个……没必要大开山们迎接。” 洪济更是一愣,说道:“我一路护送回来的可是太祖赐本寺的圣物。怎么说是没有必要开山迎接呢?” 这一句话说出,方中锦心中道一声:“果然如此。” 洪渡更是尴尬,扯了洪济的袖子说道:“师兄怎么如此莽撞?” 洪济并不买账,说道:“这里都是自己人。陀兄弟更是大仁大义的侠士。有什么说不得的?” 洪渡又是不由自主的上下打量方中锦一眼,心中想的却是:这个憨头憨脑的师兄。别人跟着你一路护送,到底打的什么主意,我可猜不准。 但是洪济坚持不肯回山,还要洪渡回去开山们迎接,他最终只得说道:“师兄!你别再这里纠缠不休了。你手上这个‘圣物’根本就是个假货!” 这话说得洪济心中一惊,方中锦也装出微微吃惊的样子。但是心中却是一片平静冰冷。他昨天晚上试图打开那个菩提锁的时候,就发现自己随身携带的钥匙根本与锁眼对不上。 这样的情况,如果自己的钥匙不是假的,那这个菩提锁便一定是假的! 这把钥匙除了自己,也曾在母亲与鹿儿手中经过。 但是方中锦对自己母亲和鹿儿都是百分之百信任。知道这两个女子都是一心一意为自己好的人,绝没有为他方中锦牺牲了那么多,反而在钥匙这一事上骗他的道理。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这个菩提锁根本就是个假货! 果然就听到洪渡说道:“师兄,我们师傅如此聪明的人,怎么会让你护送真正的‘菩提锁’回寺?真的早就用别的途径运回来了。” 洪济心中更加糊涂,不由问道:“那,那为何却要我带个假的回来?” 虽然没人回答洪济的问题。但是方中锦与洪渡两人心中都已经猜得出答案。 洪济的师傅定然是为了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真的“菩提锁”早就暗暗护送回寺,再让这个武功高强,心思单纯的洪济带着一件假圣物大摇大摆地出现在江湖上。 洪济越是不知道自己携带的“菩提锁”是假的,越是将“我身上有宝物”这几个字刻在脸上。 他一路吸引歹人前来劫掠,正好是保护了真的“菩提锁”不受人打扰。 洪济的师傅,当真是心思深沉。只是对自己的这个徒弟,恐怕也是狠了一些! 第三十二章 镇纸 方中锦自弃文从武之后,从未被人愚弄的如此彻底过。 他一路被洪济和尚拉扯到了嵩山脚下,却在最后一刻发现了他所携带的“菩提锁”根本是个假货! 方中锦不知道洪济和尚的师傅到底是少林寺中的哪一位高人,但他的一条计谋却是把方中锦骗的团团转。 从这一刻开始,方中锦对这个少林寺中尚未谋面的高人存了一份敬畏,也留了一份戒心。 如今菩提锁已经回归少林寺中,自然有众多高人轮流把守。 自己一个外人贸贸然地闯进去,就算是搭上了洪济的关系,也是不可能顺利将菩提锁弄到手的。 既然暂时与“菩提锁”无缘,方中锦便不打算在此事上耗费心机,只能日后徐徐图之。 他重新骑上快马,日夜兼程地赶回华山。 这一回虽是华山天险,他也走的熟门熟路。既然无需在人前掩藏自己的实力,这一条蜿蜒曲折,高高昂起的石径便如一条白链一般飞快的消失在方中锦的身后。 直到他一脚踏上山门前最后一节台阶,这才收起轻功,缓慢向前走去。 本在山门口把守的弟子一见来人,身高硕长,肩背挺拔。端是将一身华山弟子下山办事的服饰穿的气宇轩行。 只可惜这个迎面走来之人脸色黑灰,看不清颜面。 一个弟子用手肘推了推旁边一人,问道:“那位是师兄是谁?脸生得很。” 旁边的弟子也是狐疑地盯着方中锦远远走来的身影,细瞄了半天,最终说道:“不会是‘陀南胜’吧?” 原先那个弟子恍然大悟一般说道:“那个下山传信的下院弟子?好嘛……今日是什么日子?送信的就差他一人没回来了!看外事院长老不责罚他?” 那弟子原先还当方中锦是哪位师门中年轻有为的同辈,说不定还是哪个面生的亲传弟子。 但一听说他不过是外门弟子,还是出门办事最后一个没回来的。便微微松了站姿,脸上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神情。 旁一个弟子却说道:”今天么?好像是三月三十?四月还没到呢!这小子运气倒好,竟然能在最后一天赶回山。” 这时候方中锦已经走的近了,对那两个弟子抱拳说道:“两位师兄,我是下院弟子‘陀南胜’。受命下山,如今不辱使命回来。正要赶去外事院回禀。” 两个守门弟子戏谑的看着他,最后一个弟子点点头,说道:“赶紧吧。再晚可要受责罚了。” 方中锦也不理会他二人的神情,大步向华山派内走去。 这出门送信的事情,并不用劳动华山掌门。所以他径直走向了外事院禀报。 外事院弟子见这么晚还有人回山门,便随意地问道:“怎么如此晚才回来?你去的什么地方送信?可把信送到了?不会是在外面贪玩了吧?若是被查到惹出祸端,有的你好受责罚的。” 方中锦淡淡说道:“我是去天山伏魔老人处送信。信件已经送到了。只因地方太远,才回来的迟了,并未在外游玩闯祸。” 外事院弟子听了这话,倒吸一口凉气,又问道:“你去的什么地方?天山伏魔老人处?” 见方中锦点头,外事院弟子警告一般对他说了一句:“你最好不是说谎,不然有的责罚好受!” 说罢他就转身进入里间,过了半晌又出来对方中锦说道:“外事院长老在里面等你。记住做师兄的一句忠告,现在坦白最多受些皮肉苦,若是冥顽不灵偏要说谎,可就没这么容易脱身了!” 这一脸神色,像是在警告不知道轻重的顽童一般。 方中锦只对他点了点头,便跨步走进了里屋。 那名弟子看他直到了此刻也不露出惊慌神色,犹是一副我行我素的样子,便对着他的背影哼了一声,心说:一心求死的家伙,纵然我再好心,又怎么救得回来? 当方中锦走进里屋,那个平日里总是谨慎多疑的外事院长老姜,成已经在屋子里烦躁地来回踱步了。 他一见方中锦进来,立刻停住身子,带着怒意问道:“陀南胜?下院弟子?因为聚众斗殴被罚去天山伏魔老人处送信?” 他一连串问出这么多问题来。方中锦只是一拱手道:“正是弟子!” 姜成气到发笑,点头赞道:“好啊,心性坚韧。倒是一块习武的好料子。我问你,你说你已经去过天山,完成送信的使命了?” 方中锦又道:“长老师叔谬赞。弟子确实是完成了使命。” 这一下姜成真是要仰天大笑了。也不知道这个“陀南胜”是真的脑袋有些问题,不知道死活呢。还是犹自死鸭子嘴硬,硬扛着不肯说实话呢。 姜成狠狠瞪了方中锦一眼,走回自己的那张大书桌前,双手按在桌上,前倾了身子厉声说道:“你当我姜成是什么人,就这样被你糊弄?伏魔老人又是什么人?你一个下院弟子轻易去了,还能轻易回来?还要说谎,我便要通传守律院,好好的让你见识一下华山派山规!” 方中锦听到这里,奇道:“姜师叔为何认为我若老老实实去找伏魔老人,定然不能活着回来?既然你知道我定然不能活着回来,为何又要派我去?难不成是想借机除掉我不成?” 姜成被这话气的一阵咳嗽。他胸中一口气顺不过来,边咳边道:“你说的……咳咳……什么混账话!你当……咳咳……你是挂名弟子便可……咳咳……这样放肆吗!” 说到最后他被憋到脸色发红,仍旧不能够表达心中怒气,便随手抄起书桌上一只镇纸,猛地向方中锦砸去。 姜成在几个同门师兄弟中,功夫不算出类拔萃。但是因为与掌门仇松鹤性格最投缘,便一直安安稳稳地做着外事院长老这个肥差。 他一只夹裹着怒气和风声的石镇纸飞速旋转着向方中锦的面门砸去。 那方中锦一动不动,眼看被砸掉两颗门牙,更兼鼻血长流是免不了的。 但姜成再抬头去看的时候,那只镇纸竟然擦着方中锦的耳旁飞了出去,咣的一声砸在门口。 姜成不可思议的眨了眨眼睛。难道自己真的将武功荒废到这等程度,连砸个人都砸偏了?“陀南胜”明明没有动身,为何一眨眼功夫,镇纸却是砸在了门口? 姜成盯着地上的镇纸,脸上一阵发烧。紧接着看到镇纸旁出现了一只鞋子。原来是一个人大踏步地走了进来。还一边走一边开玩笑般说道:“姜师弟,怎么脾气这么大?我一来便要被你砸死了。” 第三十三章 证据 姜成前一刻还在惊愣为何自己一块石镇纸没能砸中下院弟子“陀南胜”。 这一刻则是皱眉看着大摇大摆走进来的农英杰。 方中锦的便宜师傅农英杰仍旧是趿着鞋子,衣服上东一块、西一块,满是不知攒了多久的油渍。 姜成天生就与这样的人不对盘。 而农英杰看了对自己一脸嫌恶的姜成,则是哈哈笑道:“怎么了,姜师弟。何必发那么大的脾气。我这个徒儿虽然回来的晚了一点,但今天还没到四月。也不算是违例啊。” 姜成虽然非常不喜欢滑不留手的农英杰,奈何他在派中身份特殊。自己倒不好太不给他脸。 姜成强压下心中怒气,皱着一张脸问农英杰道:“你知道他去的是哪里?” 农英杰嘻嘻笑着走到方中锦边上,亲亲热热地一拍他的肩膀,说道:“知道啊,天山啊。你说他去的那样晚,地方又这么远。晚一些也是应有的。再说这也没有过了期限。你就收收肝火吧。” 姜成又指着方中锦说道:“这些年你虽然窝在下院,但总不会对江湖上的事情一无所知。那伏魔老人是什么人?你可见过谁去见他,还能全须全尾地回来的? 如今他能这样活奔乱跳,分明是没有真的去到天山,找到伏魔老人!只不过是贪生怕死,在外面躲了几个月,便谎称把信送到了!” 农英杰听了这话,脸色却是冷了下来,问道:“怎么说?你既然知道没人能全须全尾回来。为什么还要派我徒弟去送死?” 姜成脸上神情一窒,说道:“你难道不知道我们这次为何派山门中的弟子到处去送信吗?这样大的场面,自然是要将武林中的各个英雄豪杰都请到才行。 伏魔老人虽然性格乖戾了些,但是也确实是江湖中公认的老英雄。他威望又隆,武功又高。我们华山派办这样一场大会,怎么能连帖子都不去送一下?” 农英杰听了这话,别着下巴连连点头,说道:“姜师弟你考量的极对。掌门倒是没有白白疼爱你。如今穿一条裤子,以后钻一条被窝。” 这话非但是红口白牙污蔑姜成,更是有些大逆不道。 姜成虽然平日里多疑又谨慎,但是气量窄小,受不得激。农英杰也是吃定这一点,随口一句话,便能让姜成气的冒烟。 姜成强自压抑住心头跳跃的怒火,说道:“师兄你莫为老不尊,说些疯话。总之他诓骗师门,罪不可恕。我一定会把这件事告知守律院。看你们还有什么话说!” 农英杰看了姜成一眼,索性随便在屋中找了张椅子坐下。他好整似暇地翘了二郎腿,问道:“你说他诓骗师门也成,但你总要好好问问这个弟子,让他有一次申辩的机会吧?” 说罢农英杰转头问方中锦道:“姜师叔误会你没去天山,你便拿出证据来吓唬他一跳。” 方中锦听了这话,果然从怀中摸出一封书信,双手递到姜成面前。 而姜成紧皱着眉头接了信,上面写道“华山掌门敬启”,落款则是“天山伏魔老人”。 姜成仍旧不信,顺手就要撕开信封。 农英杰看在眼里,不咸不淡地说道:“好啊,信封上说的是华山掌门敬启,莫非姜师弟已经升为掌门了?” 姜成哼了一声,说道:“一封伪信,也要递到掌门面前才能查看。那掌门不是要被烦死了?” 他自信与掌门仇松鹤的交情,不去理睬农英杰的闲言碎语,直截了当的揭开信封。 就见里面果然是一张淡黄色的信笺。纸上笔迹潦草苍劲,墨色浓黑,力透纸背。倒像是一个不善书法的武人所作。 姜成抬头看了方中锦一眼,又继续辨认纸上字迹。无非是伏魔老人答应出席华山大会的事情。 若说这封信是真的,那倒是一件大喜事。 伏魔老人性子乖戾至极,江湖上什么人的面子都不大给。能请到他,更证明了他们华山派的威望与清誉极高,连伏魔老人都要另眼相看。 但无论如何想,要说这样一个小子能请动伏魔老人,那又让人觉得不可置信。 伏魔老人行事古怪,从来不给人面子。任谁遇上他,不论是什么背景来头,只要不合伏魔老人的意,便会被捉去天山上做奴隶。 此人倒真像是阎王判官一般。被他捉走的人,不论面上名声多么好听,最终总会被爆出不少丑事来。 这几十年来,伏魔老人虽然被视为正派人士中的宿老标杆。也有许多白道中人故意回避,找到各种理由不敢与伏魔老人碰面。 这样一来,凡是正派大事,多半会做出邀请伏魔老人的举动,以示自己问心无愧。只是好在伏魔老人多半不太会出席这样的宴请。 这次的华山大会,自然是要邀请伏魔老人的。只不过连仇松鹤都没想过伏魔老人真的会来,满打算折损一个不成器的弟子,便能将这件事情揭过了。 姜成看着这张信纸,仍旧疑心是“陀南胜”伪作的。他半日沉吟不语,最终将那黄纸拍在桌上,说道:“你这样一张纸,也不能作为证据。这事情我要禀报掌门,你这两天先在下院不可乱动。随时听候掌门召唤!” 方中锦只是拱手称是,便被农英杰领着走出了外事院。 他便宜师傅农英杰虽然在外人面前总是一副油腔滑调的模样。 但当他们两人离开外事院远了,农英杰则趁四下无人,严肃地对方中锦道:“你到底是什么人?怎么能连伏魔老人都请的动?” 方中锦张嘴还待胡说几句。 但见农英杰一扬手,说道:“罢了,我也不真想知道你是谁。伏魔老人能来更好,就让他用火眼金睛替我辨个忠奸。” 说完顿了一顿,紧皱着眉毛警告方中锦道:“但是华山掌门仇松鹤却不是这么好糊弄的。到时候我也保不了你。你自己还是要掌握好分寸!” 说罢,他便头也不回的趿着鞋子走了。徒留方中锦一个,看着这个高壮胖子的背影,细细思索他刚才所说的话。 第三十四章 昏暗 方中锦从外事院回来,独自一人回到下院弟子房。 当他甫一打开房门,却见三双不可思议的眼睛正盯着他瞧。 过了半刻,看着最纤瘦白净不过的兔儿爷眼圈一红,对着方中锦说道:“你到底是人是鬼?” 方中锦听了这问题也是一愣。接着将包袱往床榻上一扔,说道:“自然是人。” 直到这时候,兔儿爷、葛荣轩外加一个盖兴才如梦初醒一般,确定是“陀南胜”真的回来了。 兔儿爷还红着眼圈,一时半会不知道说什么好、 葛荣轩平时不大会说什么场面话,却也憨笑着道:“能回来,太好了!” 倒是一个盖兴,夸张地走上来,作势想要拍“陀南胜”的肩膀。手刚举起,又尴尬地放下,说道:“陀师弟当真是厉害,便是到伏魔老人那里转一圈,也能安安稳稳地回来。要我说,陀师弟你怕是比起大师兄阎君昊还厉害不少。” 他想了想又道:“说不定比师傅还厉害呐!”说罢夸张地咂了咂嘴。 方中锦只是一笑,并不理会。 他虽然想要稍稍休息,洗去风尘,奈何天不从人愿。 不过片刻,房门又被人推开。众人抬头去看,原来是一个脸生的华山弟子。 这弟子身上穿着墨绿色的弟子服。衣料比他们这些下院弟子讲究多了。他脸上神气也颇自矜,目光在屋子里转了一圈,问道:“哪一个是‘陀南胜’?” 盖兴一见他进来,便扯了扯兔儿爷的袖子,悄声对他说道:“掌门的亲传弟子!” 兔儿爷听了神色也是稍变,又将话传给了葛荣轩。他们二人在下院呆的久了,比方中锦沾染了更多华山弟子的习气。 见到掌门亲传弟子忽然来到他们屋子,心中都觉既紧张又兴奋。 方中锦知道必然有这一遭,便自认了身份,跟着这个亲传弟子向外走去。 亲传弟子带着他一路曲折,从偏远的下院弟子房向山坡高处走去。 “陀南胜”去了一回天山伏魔老人处,又全身而退的消息,已渐渐在一些华山弟子中传开。 如今忽然见到他跟着掌门亲传弟子行走,便有不少人指着他窃窃私语。一些没见过他的人,更是睁大了眼睛猛瞧。似乎要在方中锦身上看出一朵花来。 亲传弟子这回并没带他去正殿大堂,而是将他带进了掌门平日居住的小院。 待到了院子外,那名弟子便不再向前,而是让方中锦独自进去。 方中锦倒不会发憷,伸腿便向院墙内走去。 只留了那个亲传弟子不停地用目光打量他的背影。这个亲传弟子还从未见过哪个华山晚辈,进了掌门的院子还能如此从容淡定的。 方中锦到了院子中,发现华山派掌门仇松鹤的起居之处倒是异常朴素。 院子中只有一间屋子,方中锦敲了敲屋子的门,说道:“下院弟子‘陀南胜’前来复命。” 这话刚说完,面前那扇木门忽然无风自动,豁然地打开了。 方中锦直到此时,心中才不敢大意。木门没有无风自动的道理,显然是被人内力向内吸开。 由此可见华山掌门仇松鹤或许与伏魔老人一般,达到了内力外放的境界。 而内力向外吐送与向内收,运功难度或许差别不大,施力技巧却是天壤之别。 如今的方中锦虽然实力超群,一身肉体打造的如金刚一般。内力也是强劲霸道。 在寻常人中可说是万人难敌。但是终究还是没有脱离“常人”二字的桎梏,达不到内力外放的境界。 但是看来这个华山掌门仇松鹤却是已经做到了内力外放。 而且他非但能内力外放,还能用内力隔空吸引物事。这就又是在技巧上高了一层。 方中锦警醒着精神,向屋子中踏去。 屋子里本来一片漆黑,并没点灯。但当方中锦刚踏入门槛,背后那扇木门又“哐”的一声关上了。 这一下,屋子里彻底没了一丝光源,成了伸手不见五指之势。 方中锦不知道仇松鹤作为一派掌门,到底要捣什么鬼。他竖起一双耳朵,仔细听周遭的动静。 忽然听得左方风声呼啸,似有一掌急速向着自己拍来。 方中锦知道华山掌门仇松鹤武功不凡,一点不敢大意。他不敢再隐藏实力,连忙一脚踏出,转过身子堪堪避过掌风正面的袭击。 饶是如此,那掌风刮过方中锦的脸颊,仍旧能感到火辣一般的疼。 仇松鹤不让方中锦喘息,又是一掌连绵不地的向方中锦攻了过来。 屋子中一片漆黑,即使睁开眼睛也看不到丝毫东西。方中锦索性闭了眼静,光靠耳朵来辨别仇松鹤的掌风拳路。 他险险避过几招,便已经在脑海里绘制出了仇松鹤攻击的招式。果然是虫洞石壁上的那套瑜伽怪招没错。 这样一来,华山掌门仇松鹤虽然占了黑暗中对屋中形势熟悉的便宜。但是方中锦也因对瑜伽怪招了若指掌,一时并没有落了下风。 他二人都是默不作声,在漆黑之中猛攻。要知道若谁发一句声音,便像是在黑暗中举火自曝一般,瞬间便让敌人洞悉了方位。 饶是如此,屋中家舍仍旧是被两人掌风扇的哐嘡直响,一间屋子无一刻平静的时候。 方中锦与仇松鹤斗到这个时候,心中忽然有一个疑惑越来越大。 如果仇松鹤真的能够做到内力外放,现在自己的一条小命恐怕早就交代了。如何能让方中锦活到现在? 难道是仇松鹤存心不想杀他,所以没有施展开杀招吗? 就在这时,忽然听的一个男子的声音说道:“你既然是‘异人馆’的人,却将武当的二十四相八卦掌练得这样纯熟。或许‘卜、医、丹、画’四子与你比起来也就是不相伯仲了。你难道是武当的人么?” 方中锦身上武功,便是一套落雷剑法与一套二十四相八卦掌最为精深。巧合的是,这两套武学都是出自武当。 他若要与仇松鹤过招,自然是用上了最熟练又最上乘的功夫。但也难保不让对手看透了自己的武功路数。 方中锦此时不知道仇松鹤到底是什么打算,听了这话也不回答。 只听黑暗中的仇松鹤又道:“不会。武当若有这份闲心,向外派遣弟子潜伏,也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你到底是什么人?” 第三十五章 松涛 在昏暗的屋子里,方中锦与华山掌门仇松鹤两人缠斗在一块。 他们两人都是武功卓绝,心思缜密之人。一边与对方相斗,一边揣测着对方的实力与意图。 在方中锦发现仇松鹤使的一套虫洞瑜伽功的同时,仇松鹤也看出了方中锦用的是武当二十四相八卦掌。 只是仇松鹤连连追问,方中锦却是全力招架,并不回答。 他二人顷刻间又拆了几十招,也不知道是不是仇松鹤有意向让,两人竟然是斗成了平局。 虽然方中锦也不过是全力抵挡,赢不了仇松鹤半分。 但并没像当日面对伏魔老人一般,感觉到窒息般的强大压迫力,苦苦支撑着才不被伏魔老人一招击毙。 这时候仇松鹤忽然将劲力一松。方中锦就觉得一股劲风拂过。 再定神时,仇松鹤似乎飘然退出了一大截。 只听到仇松鹤说道:“你的实力确实不错,难怪能从伏魔老人处全身而退。外事院长老称你谎报下山行径,看来是冤枉你了。 我不管你到底是谁。既然你能得到‘异人馆’主人的看重,我仇松鹤便也容得下你。你这就去吧!” 说罢方中锦又觉得身旁有一股劲风掠过,屋门竟然又一次自己打开了。 此时屋外的天光投了进来,将方中锦所站的角落照亮了。 突然而至阳光一时间刺疼了方中锦的双目。他转头去寻找仇松鹤的身影。却只见到一条灰暗色的袍角正从偏门消失。显然是仇松鹤在开门的时候,便已经要从屋子的后门离开了。 方中锦再转头看那扇被仇松鹤内力吸开的屋门。这无疑是仇松鹤达到内力外方的证明。难道他真是饶自己一条小命,没在刚才拼斗的时候用上全力吗? 方中锦细看了一眼那两扇木门,并没找到什么端倪。 他虽然混入华山派,一心要寻找与自家秘密大有关联的“紫霞锁”。但眼看的这江湖中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他方中锦虽然武功日益高强,一路罕遇低手。但是到底见识浅薄了,并不知道在人力穷尽极限之外,还藏了另一重“内力外放”的境界。 这一境界到底要如何达到? 奈何方中锦聪明过人,却半点头绪也抓不到。 至于内力外放之后,是否还有更高深的境界?武学是否有尽头? 半路出家,自学成才的方中锦这才发现,自己只不过是浩瀚星海中的一粒尘埃罢了。 方中锦既然知道了华山掌门可能是一个比自己强得多了的武学高手,那么在华山中的行动必须更加小心谨慎。今天晚上无论如何要与鹿儿碰一次面,提醒她小心行事才行! 方中锦思及此处。便大踏步的朝屋外走去。 待他离得掌门屋院远了,见四下无人,便像是百无聊赖一般随手拍在一颗道旁的松树上。 这松树上的松枝被击的簌簌发抖。华山上的松树本来一片接一片次第生长。这一棵松树的树干被方中锦掌力震得“刺啦啦”一阵摇晃。 而树枝也跟着不住颤抖。一片一片“摩肩擦踵”的松树枝干将这震动传递了下去。引起了整片松林的树枝不断颤动摇摆,漱漱作响。 华山上松木茂密,本来就时时有松涛拂过。华山弟子见了这情形,并没人觉得奇怪。也没人想到,为何现下并没有狂风,就能引出一阵松涛来。 只有在女弟子院里的鹿儿,她见到头顶上的松枝由远及近一阵颤动,又都渐渐静止下来。四周并没有山风刮过,自然也没有第二阵松涛出现。 鹿儿知道这是方中锦发出暗号要见自己。她低下头继续回到自己的屋中,该干什么继续干什么。 同屋的几个女弟子见到了这一抹窈窕娇柔的倩影进入屋中。虽然心中嫉恨难免,但是脸上都露出夸张亲热的笑颜来,嘴上一句又一句地喊着“鹿儿师妹。” 谁叫这个“鹿儿师妹”才来没多久,就因为武学悟性绝佳,得到了女师傅的爱护欣赏。还动了要收她为亲传弟子的念头。 而那些男弟子们,不论是外院的还是亲传的,得知女弟子院来了一个绝世美人儿,无不像是疯魔了一样,整天想方设法的借机会进女弟子院。 有时候是帮忙挑水、有时候是为了替师傅传话。不过说穿了,就是为了能与鹿儿师妹搭上话罢了。 只可惜不论这些男弟子如何献殷勤,鹿儿师妹总是淡淡地谢过便算,不多一句废话。 与鹿儿住在一块的华山女弟子们一边享受着因为鹿儿师妹而来的便利,一边小心的压着心头的妒火,与这位美人师妹融洽相处。 鹿儿是什么样人?方中锦如今的观人辨色本领,还是从她这里学的。 这群女弟子心中如何做想,一丝一毫也逃不过鹿儿的眼睛。她自离开京城以后,年龄涨了几岁,见识过的人与事更是不知凡几。与这些终日被锁在华山的小姑娘们不可同日而语。 鹿儿虽然不会与她们交心,倒也与每个人都相处的愉快。 她同几个女子打了招呼,互相说一些逗趣的话。便回到自己的床铺上闲闲翻些书看。 一直等到天色浓黑之后,和她同屋的其余几个女子都已经睡得熟了。鹿儿这才悄悄地起身离开自己的屋子。 鹿儿内力自然不如方中锦浑厚,好在受“玉树哥”启发,将虫洞乖姿连成古怪步伐,倒成了一套绝妙不凡的轻功来。 她每个晚上都要偷摸出去,如今已经对华山派晚间的值守了如指掌。左闪右避之间,晃过了所有的明岗暗哨,最终向着一处平时无人职守的山坡奔去。 果然见到山坡之上,松树盖下,坐着一个黑色的人影。 那个人影自己再熟不过,甚至是每天都会出现在自己的梦中。触手可及,又一碰即散。 如今这个身影的主人隔了好几个月,终于又回来了。鹿儿不禁脸颊绯红,带着甜蜜的笑容飞快地向着那棵老松奔去。 第三十六章 春^情 方中锦在山坡上等了多时,终于见到鹿儿红着一张脸蛋儿赶了过来。 直到这时候,方中锦时刻紧绷着的心弦终于得到了放松。他知道这世上只剩下鹿儿一个是全心全意为自己着想,完全不用去防备的人。 再过几个时辰便进入了四月。即使是在华山之巅,山风之中也带了一丝暖意。 松树下不知名的野花,散发着柔和甜蜜的香气,乘着暖风送入肺腑。 鹿儿穿着一件女弟子的春衫,格勒的她身段窈窕。一段白色的脖颈上飘着几茎微黄发卷的发丝。 一双眼睛中似乎藏着流水微光,闪烁不定。虽然不施脂粉,只因为跑得急了,两颊生热,反是造出两抹红霞。 初离京的时候她身上还带有小女孩的稚气,如今却如刚长成的水蜜~桃一样清甜惑人。 方中锦笑着问她道:“怎么样,这段时日在华山派还好吗?” 鹿儿跑了一路,轻轻~喘着气说道:“自出了京城之后,还没有几个地方像华山派这样好的。有吃有喝还有衣穿,更不需要整日里走南闯北。我都胖了不少。” 忽然发现方中锦的目光停留在了她的领子下,不禁羞的她脸颊绯红。心中却是微微带了一点得意,说道:“锦哥哥,你这段日子在外面还好吗?据说伏魔老人厉害得紧,你没事吧?” 方中锦也不隐瞒她,只说道:“伏魔老人武功确实厉害,是我平生仅见。不过他为人道并不可怕,还将一种精神技传给我。叫做慑神诀。这门功夫伏魔老人没说过不能外传,等你内力有一定基础后,我可以教给你。” 鹿儿笑的甜腻,说道:“这种功夫一听名字就知道极难,我又不要天下无敌。你学会了就够啦!” 说着又偏头问方中锦道:“你这样急着找我,到底为了这事?”她也看出了方中锦始终带着一种忧色,显然不是仅仅因为刚回山,才召唤自己的。 方中锦皱了眉头说道:“我这次下山,先后遇到了伏魔老人与少林寺的高手。回山之后又与仇松鹤打了一场。” 鹿儿听了这话一惊,再看方中锦身上完好无损,脸色如常不像受了内伤,便松了口气道:“你一路奇遇难道还少过吗?” 方中锦又道:“这一回不同。我与三个人都交过手,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原来这世上由内御外、由外营内,皆可入胜。更何况人身功夫练到强横无匹,却还有内力外放的境界。我们过去,把这个江湖想的简单了!” 鹿儿见他讲的严肃,便也听的认真。 方中锦又说道:“就我见到能达到内力外放的,除了天山伏魔老人外,华山掌门仇松鹤说不定也是一个。这么看来,他的功夫远高于我,这次交手或许只是他暂时不想取我性命罢了。” 鹿儿看着方中锦脸上严肃又不甘的神情,便安慰道:“你莫担心。你从京城出来,才练了几年的功夫?如今每日精进,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若是时候到了,必然也能做到内力外放。他们不过是年纪比你大了一截罢了。” 说到这里,她一只柔柔的小手按在方中锦的胸膛之上。 这一只手掌纤美柔软,但按在方中锦的胸膛上,却让他觉得如炭火一样发烫。 他小心忍耐着胸膛上异样的感觉,继续说道:“我也不是为了这个而忧心。我们本来潜入华山派,也许是我想的过于简单了。当初我们只道就算被人发觉了。纵有千万人追赶,我护着你逃出去总不是难事。 但是如果华山派掌门仇松鹤真的是能做到内力外放的高手,那我兴许连自保都做不到。又怎么能护住你呢? 按我说,这什么家传宝到底是什么,我们如今也不知道。想我家世代都是朝臣,不过是读些书罢了。为什么会和武当、少林、华山都有瓜葛。这我始终想不通。 就算我们冒的千难万险,得到了紫霞锁,仍旧还有菩提锁和三清锁。那两处地方藏龙卧虎,要想得到宝物更是难如登天。 索性我们也不要找什么传家~宝了。回宁海当富家翁不好吗?” 鹿儿见他是为这事为难,笑了一声道:“好啊,你若不想再找了。我们便找个合适机会脱离这里。到时候什么异人馆也好,华山派也罢。管他们如何争斗,都与我们无关!” 方中锦终于做出决定,不再理这些江湖之事。虽然心中隐隐然有一种不甘的情绪,但他还是深吸一口夜空中的凉气,说道:“那好。今天晚上我们暂且都回去吧。总要找个好时候,我接应了你。咱们就下山去!” 鹿儿看着方中锦皱在一起的眉头一会,忽然说道:“好!说定了!不过和我同屋有个小师姐。我平时与她最说得来。她专爱打络子,我曾答应过她要教会她几个花样。你再等我三天!等我教会了她,我们便一起下山。” 方中锦笑说道:“你什么时候还教起朋友来了?也好,那再等三天……” 方中锦话没说完,忽然觉得一阵带着甜香的软风拂向了他。接着是一个柔软的身子扑在了他的怀里。两只胳膊紧紧地搂住了方中锦的脖子。 方中锦被这突然而来的举动给愣住了。鹿儿的柔软身体更是引得方中锦心中升起古怪念头。 就在鹿儿在他耳旁喘着气说道:“我身上香吗?” 方中锦也不知道鹿儿为何突然一反常态,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他平日里冷静自持的脑子如今忽然变得一片空白,只是由着本心说道:“香……” 鹿儿又问:“比岛上的那个女子还香吗?” 这话却让方中锦心中一跳,不知道说什么好。 接着又听鹿儿咯咯娇笑,说道:“傻~瓜,你有什么事情能瞒得了我?我若不信你又怎么会和你来到这里?我这是桂花与茉莉混成的香膏。别处是没有的……” 鹿儿继续踮起脚尖抱着方中锦的脖子。 方中锦就听在他耳边的喘息声渐渐急促了。而他自己身上的血液也渐渐汇聚到了一处。 忽然鹿儿一把推开了他,笑着说道:“那我们三日后再见。” 说罢就见她双眼中如落入星辰一般闪闪发亮。绯红着脸颊匆匆逃入夜色中去。 第三十七章 酒楼 方中锦与鹿儿在松树坡下别过。约定三日之后寻机会一起离开华山派。 他为了不引人注意,第二日仍旧是同兔儿爷、葛荣轩他们一起去习武场操练。 如今这下院中多了三人之后,气氛与往常稍有不同。 当初在下院中当惯了老大的蒋乐荣,已经许久不愿意出来露面。据说还偷偷写了信,要家里人寻个借口接他回去。 因为兔儿爷与葛荣轩跟着“陀南胜”一起学过小擒拿手,其余的下院弟子们虽然得不到师傅指点,也缠着他二人一起偷学起来。 这些下院弟子本来哪个不是一心向武,才会离家上华山派的?只不过因为自觉前途渺茫,这才失去了斗志。 一旦有机会学习更高一层的武学,这些下院弟子倒也变得比过去勤奋了一些。 兔儿爷与葛荣轩二人因为教导别人功夫,更是在下院中混得风生水起。 方中锦眼瞧着华山下院不过几个月功夫,人人脸上精神都与过去不同,一片喊杀号令声响彻习武场。 这样大的变化,难道仅仅是因为可以学习小擒拿手的功夫? 方中锦正觉奇怪,他那便宜师傅农英杰便打了个哈欠,对门下弟子说道:“今日便这样吧。都回去吃饭!”说罢他又大摇大摆的回自己院子里去了。 若是平时,师傅让众人回去休息。大家便都是欢快地一哄而散。 但是今天,大家却一个也没离开,都扭捏不堪的站在习武场上。人人用小心又殷切的眼神看向那个“陀南胜”。直让方中锦心中升起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 最终兔儿爷在众人推搡中,清了清嗓子说道:“陀师兄,你可知道再过几日就要办祖师爷的寿辰了?” 方中锦奇怪地打量着兔儿爷。他们这三个从“异人馆”来的挂名弟子,按说与什么华山祖师爷并没师承关系。 就算要为祖师爷办寿辰,又何须他兔儿爷扭捏着同自己讨商量? 兔儿爷见“陀南胜”不答,身后几个人又不断桶着他的后腰。只得又说道:“华山弟子每年在祖师寿诞上,有一次比武较量的机会。以五人一组,不分来自哪个院。只要该组最终能连胜五场,便能提升院次……” 方中锦此时已经完全弄懂了。这些下院弟子们是想要通过祖师诞辰的比试,彻底摆脱下院。 哪怕是升到中院去,也算是脱离了农英杰这个师傅,可以正经学一些武功了。 这样的事,他们下院弟子过去是想也不敢想的。 就凭他们这些人,连一招正经的华山功夫都没学成。难道要用通臂拳比试不成?冒冒然去参加比试,不仅落下一身伤残,还要被中院弟子耻笑。 但是如今全然不同,他们下院如今有了“陀南胜”! “陀南胜”的武功到底有多高,他们这些下院弟子是不知道。 师傅农英杰对他青眼相待,大师兄阎君昊据说也曾经为他带过路。更别说以下院弟子的身份,只身前往天山寻找伏魔老人,还得全身而退。 总之是深不可测便对了! 若是能跟他组成一队,必然能轻而易举地连胜五场。至于升入中院,还不是手到擒来? 所以方中锦这次回来,对于下院弟子们来说,真是意义非凡! 如今唯一难事就是如何能说动他参加弟子比试,并想方设法与他挤在一个组里。 方中锦眼看着这些人殷切的目光,讪笑的嘴脸,心中只觉得好笑。这群人并不知道自己在华山最多还会再呆两三天功夫。根本赶不上什么祖师诞辰。 方中锦还待拒绝,几个会看眼色的下院弟子已经知道事情难办。 其中一个忙拉着方中锦的手臂说道:“陀师弟,好兄弟。走走走,我们先去吃饭再说!你辛辛苦苦赶回来,我们做师兄弟的,还没来得及给你接风洗尘呢!” 其余的下院弟子听了这话,忙一股脑的把方中锦向练武场外拥去。 华山派的门规虽然严格。但是弟子若是只到山脚下的村子里吃个饭,那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这华山脚下的村子并不大,拢共几十户人家,家家都仰仗着华山派过活。 其中唯一一个酒楼,名唤“英雄醉”。此楼装潢的豪华鲜亮,是华山弟子最爱去的地方。 下院弟子平日里来得到少,只是因为“陀南胜”来了之后,几个月未交过“院费”,人人手中都挺宽裕。 所以这一次大家借机想要在英雄醉中请“陀南胜”好好吃上一顿。 人常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若是再加上酒过三巡,多半能说动“陀南胜”参与比试。 其实说穿了,一组比试能有五人。陀南胜就算答应,必然也会带着兔儿爷与葛荣轩。那么剩下不过是两个席位。 这么多下院弟子之间如何争夺两个席位,那是之后的事情。 如今大家齐心协力办下陀南胜,让他点头允诺了参加比试,那才是最至关重要的事情。 方中锦奈何不了众人的盛情邀请,被那些个下院弟子一路拉扯着下了华山。又被簇拥着进了英雄醉。 众下院弟子吵吵嚷嚷着进了酒楼,大家哄得一声坐了大堂里最大的一张桌子。 这回下院来了十几个人。谁也不愿分开坐在别桌,少了在“陀南胜”面前露脸的机会。 所以那一张本来颇大的席面上,竟然是坐的挤挤挨挨。 下院弟子功夫或许不行,但大多是周围富户中的弟子,手上银子还是有的。 几个自认会来事的,吵吵嚷嚷着要小二上茶水毛巾。 另几人看着菜单大摇其头,要小儿赶紧出门重新采买新鲜鸡鸭鱼肉。做几个与众不同的菜式出来。 那小二也是被这么多人一哄,手忙脚乱,难以应对。 刚上了茶水,又被人挑刺说茶叶不新鲜,要去换刚摘的毛尖。 往内厨才走了三步,身后就有人追着喊道:“怎么还不去买鸡鸭,要爷们等到什么时候!” 总之“英雄醉”里闹哄哄地乱成了一片。几个下院弟子们各自为了在“陀南胜”面前留下印象不留余力。 小二被这十几个人催促的满头大汗,正心焦的时候,忽然听到头顶上有人轻飘飘的说了一句:“还是下院的人会使唤人啊。” 这一句话虽然不甚响亮,但它一飘出,就让整个“英雄醉”彻底安静了下来。 第三十八章 干架 众下院弟子本来拖着“陀南胜”去山脚下的“英雄醉”接风洗尘。 一众人热热闹闹的,无非是为了在“陀南胜”面前露个脸。好让他同意参加祖师诞辰的弟子比试。最好还能将自己这条鲤鱼也顺带跃上龙门。 谁知大家人刚一入座,酒菜还未上桌之际,忽听得有人冷冷嘲讽道:“还是下院的人会使唤人啊。” 华山下院弟子齐齐仰头去看,却见在二楼的包间里对坐着两个人。这两个人年纪并不大,也就二十多岁模样。穿的却是墨色的华山弟子服饰。一看便知道是从上院来的。 这群下院弟子听了这话,互相尴尬地看了一眼。他们平时与中院弟子们还有一些口角,但是遇到上院的弟子,便没人敢再多啰嗦了。 上院的这些弟子,大多数是一如山门之后,便因为资质绝佳而被选拔进入的。 进的上院之后,他们便能有最好的师傅带领,学习更精深的华山功夫。 这群上院弟子是华山派的头脸。凡遇到大事,不论是中院还是下院的弟子,都被拘束着不可以出来胡闹。 唯有这些上院弟子才是被挑出来接待、走访的得意门生。 所以江湖中人听到便翘起拇指赞一声的华山弟子,指的都是他们上院的人。 而中院、下院这些弟子,被华山的威名引诱了进来。但多半还未发现自己这一辈子,恐怕都不可能在江湖上闯出什么名堂了。 你看,不是每年都有祖师诞辰吗?隔几年或许就有一个中院弟子依靠着常人无法企及的努力进入上院。从此也能变成天之骄子,学习更精深的武学,还能下山耀武扬威。 就是这样一丝小小的希望,支撑着这些下院、中院的弟子们,始终做着一个美好的梦。 他们愿意尊敬师长,甚至尊敬上院的弟子。是因为他们认为或许有这么一天,自己也能成为上院的人。 就像眼前,虽然被二楼的上院弟子们冷冷嘲讽了一句。 这几个下院弟子们只能摸摸鼻子,各自坐下。也不再催促小二要茶要菜。 这些个下院弟子尴尬地沉默了一阵,最后还是推举着兔儿爷,让他先开口说话。 兔儿爷这些时日被众下院弟子追捧。虽然如今着了男装,却比过去穿女子服饰的时候还受小伙子们欢迎。 他被这么多人推挤着,最后张口用他特有的尖细嗓音说道:“陀师兄,大家都希望你能参加这一次的祖师诞辰。最重要的是能带着我们下院的人一起参赛。只要有你在,我们绝没有比不上的道理!” 这话刚说完,却听得楼顶上传来“哈”的一声嗤笑。 众下院弟子抬头去看,原来还是刚才那两个上院弟子。 前一次大家忍了,这一回再被人当众耻笑,却有几个下院弟子心中怒气喷薄。被坐在旁边的人强行按下。 兔儿爷听了这话,甩了一个眼刀给楼上两个上院弟子,便不再理会他们。 楼上两人一看这阵仗,更是乐极了。 其中一个推了另一个的手臂说道:“听年前几个师兄弟说过,他们出外驻扎许久。回来的时候带来了四个挂名弟子。其中一个美人儿就是鹿儿师妹自不必提。 还有一个男徒弟,穿了女装娇美动人。更兼别有风味,不输勾栏。不会就是这个尖声尖气的小子吧?” 另一个细看了一眼,也跟着笑眯了眼,点头说道:“看他细弱身子,眼大肤白。若是穿了女装兴许是挺标致的。” 兔儿爷听了这话,其实并没生气。要知道他过去最爱青年才俊。如今知道自己身在华山门下,必须收敛行事。所以几个月来没有主动勾搭过一个华山弟子。 即使如此,听人当中夸人貌美,也让兔儿爷心中微喜。 先前那个上院弟子又说道:“再貌美终究是个男子。我还是喜欢鹿儿师妹。那清清淡淡的模样,啊……”说罢长叹一声,也不知道他是在感慨什么。 坐在他对面的人却是笑道:“你说她是清清淡淡,我却觉得她是硬邦邦的木头人。你们这么多人每天都往女院跑,什么招数没使出来过?又有谁到手了?我呀……”说到这里他故意压低了声音道,“就喜欢骚''浪''够''劲,花样儿多的。”说罢哈哈淫笑,不忘对着兔儿爷挤了挤眼睛。 他说话时候虽然故意放轻了声音,但奈何拢共就上下这么两桌人吃酒。他的话仍旧是原原本本的传到了楼下每个人的耳朵里。 即使是兔儿爷,听了这样赤衤果的话语,再看到楼上那人油腻猥琐的表情,也不禁闹了个大红脸。 兔儿爷在这些下院弟子的心中,一直是个干净单薄的男师弟。大家自然而然的都喜欢靠近他,同他说话。也从没人多想,只当是因为兔儿爷教导大家小擒拿手,人也好说话,大家才爱与他亲近。 这时候听上院弟子几次三番羞辱他们便罢了,还忽然说出这样的话来,直让兔儿爷脸色羞红。众人心中便都有些不平。 其中有一个弟子最是年轻气盛,对着楼上两个弟子狠狠瞪了一眼,说道:“得意什么。等我们都进了上院,便叫你们好看!” 两个上院弟子听了这话,皆做出哑然失笑的夸张神情。先前那个弟子,拍一拍对面人的手臂,说道:“你爱与这些下贱种子纠缠是你的事。我呀,只要有鹿儿师妹便行了。你莫看她如今冷冷冰冰的。天下女子其实都是一个样。 她们之所以板着脸,就是要激你撸起袖子猛攻。只要你攻的够猛,她倒是便张的够开,哈哈……” 那个弟子说到得意之处,仰头大笑。却没想到笑到一半,忽然有一只瓷杯子从一楼激射而出,砸在那名弟子的胸膛之上。 那名弟子胸口被猛地一击,气息都被那飞来的杯子撞得岔了。笑声变成了接连不断,难以自制的咳嗽。 与他同来之人见到这场面,不禁恼羞成怒。将头伸出二楼扶手,怒吼道:“哪个不长眼的东西干的?自己站出来!莫让爷爷亲自下来动手!” 他说这话的时候,面上神情狠厉。但见楼下那十几个下院弟子,也个个怒瞪着眼睛瞧他。好几个人听了他的话,便撸起袖子站了起来。 还有一个人幸灾乐祸地对那上院弟子喊道:“好呀,真当我们怕你们不成。” 那个上院弟子见了这样的场面不免疑惑,为何这些平日里见到自己如哈巴狗一般的下院弟子,今日却是人人眼中都透出兴奋之色?难道他们有了什么依仗不成? 第三十九 干架二 “英雄醉”的老板缩在一处角落里。 他眼看着楼上楼下两桌华山弟子剑拔弩张的样子,心知今日这一架是免不了了。 虽然楼上不过两人,楼下却有十几人。看上去无论如何都是楼下的那一桌赢面大些。 但是“英雄醉”的老板到底是靠着华山派吃饭的。哪里有这点眼力都没的道理? 他早就知道楼上那两个人的墨色服饰是出自上院。而楼下那桌十几个人穿着的灰黄色衣服,是不太下山来喝酒的下院弟子。 虽然是两个对上十几个,但这到底不是菜市打架斗殴。没有以人数定胜负的道理。 就连这酒楼老板都知道,华山下院底子是华山派中最不成器的一群人。因为天生资质普通,所以连正经功夫都没怎么学过。 而楼上那两个,别看人数不多,却是从上院来的。 这样的比试就像两个大力士与十几个三岁小孩搏斗,哪有不赢的道理? 酒楼老板抬眼去看二楼,那里有个上院弟子正探出头。 就见他目光冰凉,沉默地看向楼下。不知道在筹划着怎样狠厉的报复。 然后在酒楼老板眼中那个“沉默狠厉”之徒,此时心中却在上下打鼓。 他平日在上院中并不是个爱出头的性子。心说对了下院弟子,应该没什么可怕的。 但让他意想不到的是,这些下院弟子竟然也并不怎么怕他似的。 就看这群人眼中各个透着兴奋之情。人人站起来跃跃欲试,似乎在等着自己出丑一般。 不应该啊! 下院弟子何时变成这样了? 他目光不由得转到了那个始终坐着的高大男子身上。 此人虽然同样穿着灰黄色的下院弟子服饰。但是生的高大挺拔,与同桌之人看上去截然不同。再看到他正坐在楼下那张桌子的主位上。看来他就是下院弟子的老大了。 而那个俯身下探的上院弟子天性谨慎,他故意转过头去问那与他同来的人道:“龙师哥,你怎么样?还好吗?” 那个被称为龙师哥的人性子火爆。他本在得意的时候,忽然有一只酒杯撞到胸膛,把他一口气给撞的岔了。 龙师哥狂咳良久,才将气息重新喘平。 他涨红着一张脸,哑着嗓子说道:“没事,被宵小暗算了。”接着他也起身,把那个略微怂一些的上院弟子拦在身后,站到二楼的围栏边上,对楼下怒吼道:“王八羔子,谁砸的杯子,给我站出来!” 这一声暴喝充斥着怒气,让酒楼中几个伙计听了心中都是一抖。楼下众人抬头去看的时候,就见这个龙师哥气的脸色血红,脖子粗涨,爬满青筋。 而龙师哥一双圆瞪的怒眼,俯视着楼下那十几个外门弟子,忽然见到一个高大的陌生面孔朝他一笑。 这一笑看在龙师哥的眼里,却像是挑衅一般。 他一手按着围栏,身子一纵,便轻飘飘地从二楼跃了下来。 忽然听到从酒店角落里有个人忍不住叫一声“好!” 这声音听起来稚嫩,原来是刚才那个被呼来喝去的店小二发出的。 他先前被那十几个下院弟子差遣的头晕脑胀,也不敢说半个“不”字。 辛亏得到楼上两位侠士替他仗义执言了一句,那群只比地痞流氓多了个门派保身的混账,才不干多过分。 在那小二心里,楼上两个,那才是真正的华山弟子。楼下那十几个不过是是华山之耻! 否则为何华山掌门总是把他们拘谨起来不许出远门? 就是因为这帮人拿不上台面罢了! 下院的一众弟子忽然听人这么一声叫好,齐齐怒目去看。 店小二吓得往后一缩,紧接着又朝他们瞪了回去,心中想到:得意什么?就要打你们屁股了! 而那个龙师哥也跟着哈哈一笑,说道:“好的还在后面呢!” 说罢探出一掌,欺身向方中锦的衣领抓去。 龙师哥满拟一把将那小子从座位上拎起。 只是他五指抓去,忽然眼前一团灰黄色的影子晃动,脸上直觉劲风拂面。 接着便是手臂上传来一阵剧痛。一条胳膊不由自主的地被人扭在身后。 耳边“嗡”的一阵响,头被人按在冰冷的木桌上,脑壳撞得生疼。 如今龙师哥已经反应过来,自己遭了第二次暗算。 按说龙师哥武功不该如此不济,被人如此轻易地放倒。 他只是吃了轻敌的亏,才没有对那个下院弟子多做防备,从而失了先机。 方中锦见他还要挣扎,一手将他头颅重重按在木桌子之上。桌子木质坚硬冰冷,直撞的龙师哥眼冒金星,涕泪长流。 小二与店老板见真的打起来了,而败的竟然是上院弟子,齐齐发出惊呼。 那些下院弟子则像是存了心一般,同时爆出喝彩来。 一人更是学了龙师哥,拿腔拿调地说道:“好的还在后面呢!”引的身旁之人又发出一阵爆笑。 龙师哥哪里受过这样的羞辱?此刻她脸颊上湿漉漉的一片,也不知道是血还是水? 他双眼瞪地血红,奈何自己的头被死死压在桌面之上,胳膊也被人扭住不能动弹。 龙师哥视线有限,看不清旁人的动静,只能梗着脖子对着身后二楼吼道:“齐三!我被人暗算!你怎么干看着!” 他到如今仍旧认为自己不过是大意轻敌才会失败。 若是齐三下来支援,他们二人必能将这些下院弟子揍得找不着北。 而楼上那个怂货齐三面上却显出惊疑之色。先前他是看到二人动手的。 那个将龙师哥按在桌上的下院弟子出手实在太快。齐三甚至没有看清他到底用的什么招数,龙师哥便已被拿下。 此人若是没有使用妖术的话,武功便在他们师兄弟二人之上。 到底高出多少,他也辨别不清楚。兴许比他们师傅还高上一些? 齐三咽了口口水,对龙师哥说道:“师兄,他们人多又存心作恶。这样的行径需要由师傅出面来惩治。 你先在此地看守着他们。我立刻去请师傅过来!” 第四十章 干架三 酒楼“英雄醉”中一片狼藉。 一名上院弟子,让人大跌眼镜地被一个下院弟子按在桌上不得动弹。 被死死压制着的龙师哥要与他同来的乔三赶紧过来助拳。 没想到怂人乔三却要他师兄守着场子,自己去唤师傅来整治。 如今的场面,哪里是龙师哥在控制别人?分明是龙师哥被人控制着才对! 乔三这样说话,明眼人都知道,他不过是在给上院寻一些面子。 平日里脾气就暴躁的龙师哥,如今听了这话,更是气的脑子发懵。 他背对着乔三怒吼道:“等你带人来了,这帮兔崽子不早就跑的干净了! 你赶紧给我下来,别又犯怂。他们人再多也不过是从下院来的。你我合力没有拿不下的道理!” 乔三却知道事情没有这样简单。 龙师哥见他仍旧拖拖拉拉地不肯前来助阵,也顾不上撕破脸皮,怒吼道:“就你这样的怂包性子,到时候弟子比试我是不能带你了!” 乔三这才知道事情要紧。他已经拍了龙师哥好几个月马屁,就为了能与他同组比试,好借此机会成为亲传弟子。 乔三咬了咬牙,也从楼上跳将下来。他冲着那些下院弟子喊道:“赶紧放了我师哥!华山派的规矩难道都忘了吗?你们这样同门私斗,难道不担心被华山派赶出山门吗!” 这话一说出口,果然让那些下院弟子一阵沉默。华山派虽然不重视自己这些下院弟子,但他们这些做下院弟子的却舍不得离开华山派。 哪怕如今看来毫无盼头,只要一日还穿着这件灰黄色的弟子服,他们一日就是家族的骄傲。 乔三见自己说的话起了效果,便又重新恢复了一些得意的神情。他说道:“今日的事情本来也没有什么。不过是大家起了误会罢了。 你们赶紧放了我师哥,再好好的陪个不是。今日我们便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几个下院弟子正犹豫着要不要劝一劝“陀南胜”,却听那个被压制住的龙师哥怒吼道:“放你娘的狗屁!怎么能当做没发生过? 你赶紧来帮我!将他们全都压到守律院去。但是一个私自下山便够他们全都回老家去!” 乔三再无别的办法,心说龙师哥可能真的只是大意了,才不小心着了他们的道。如今擒贼先擒王,先助龙师哥脱身再说。 思及此处,他也抡起双拳,一套法度严谨的惊云拳向方中锦攻去。 华山派惯常使用的是剑法,但是谁也担不起派内私斗的罪名。门下弟子有再多过节,也都不使用武器。 只因若是在别人身上留下伤痕,不论是谁对谁错,行凶者都要首先受罚。 当日方中锦弄断中院弟子的手臂,是他的师傅农英杰全力相保,他又承担了下山送信的惩罚,这才交代过去了。 旁的人可没有这般自信,用剑伤了同门师兄弟之后还能全身而退。 方中锦见他攻来的招式,道了一声“好”!他一只手人就扭着龙师哥的手臂,另一只左手接连与乔三双掌对了三招。 众人只见那乔三满头大汗,双眉紧皱。也不知是他天性胆小怕事,还是真的被下院弟子单手打的招架不住呢? 在周围十几个看热闹的人中,那些下院弟子还能装模作样地品头论足一番。 酒楼老板与店小二则是完全的呆了。他们本来等待着一场英雄好汉惩治地痞流氓的好戏。如今戏本子却被人翻过来写,英雄成了狗熊,流氓倒要称王。 特别是刚才那个人忍住为上院弟子叫好的店小二。如今他越看越是心惊,只求那群好汉打完的人便离开。千万别想起自己这个有眼不识泰山的小杂碎来。 方中锦单手与他拆了五六招,忽然说道:“这套功夫本来并不弱,你练的并不到家。这就倒吧!” 话音刚落,那个名唤乔三的便应声摔倒在地上。 这一跤本来摔得非常重,乔三面门砸在地面上,两排牙齿磕着嘴唇。瞬时间嘴上鲜血直流,形容恐怖。 不明白的还以为他被人打得口吐鲜血。 乔三也知道这一回自己丢了人,他也不知道如何收场,索性倒在地上不起来了。 本来怒吼连连的龙师哥如今也不再发声了。虽然他的头仍旧被按着,能看到的地方有限。 但他深知乔三人虽然怂了一些,武功并不含糊。 如今他与自己一般不能动弹。那就不是什么接二连三的暗算巧合。 恐怕他们还真是遇到了不露相的真人。。 方中锦转头对几个下院弟子说道:“谁能替我拿一本账本与一把铁锤过来?” 他说完这句话,几个好事的下院弟子便争先恐后地向柜台跑去。 龙师哥一听要拿铁锤,忙又怒吼道:“你们怎么敢用武器伤人!” 几个胆子小一些的下院弟子心中也觉得这并不妥当。 他们平日只有被人欺负的份,但多半只是受一些言语挑衅。动手不过是是多上一些淤青罢了。 若是动了铁锤,难保事后不被华山派守律院追究。 可是还没有等他们出言劝阻,方中锦已经拿起一本厚厚的账本,垫在了龙师哥的背心之上。 他又从旁人手中接过铁锤,狠狠的一击落在龙师哥的背心上。 铁锤力道惊人,砸在厚厚的账本之上。表面上几层宣纸,顷刻之间就被铁锤砸破了。 而龙师哥发出一阵杀猪一般的惨叫,额头之上青筋暴起,一张脸却变得惨白。 那个倒在地上的乔三瞄了一眼,更是不敢动上分毫,生怕下一个如法炮制的就是自己。 方中锦一铁锤砸在龙师哥身上之后,转头对那个酒楼老板说道:“我们几个师兄弟在酒楼中玩闹。不小心喝的多了,砸坏几样家什。这些银子便赔给你吧!” 说罢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硕大的银元宝,扔在了那酒楼老板的面前。 酒楼老板看着眼前滴溜溜打滚的银元宝,咽了一口口水说道:“大侠说的是,师兄弟之间的玩闹本没什么大事。小的懂这道理。” 说罢忍不住将那银元宝捡起来,揣在怀中。 方中锦扔掉手中的铁锤,对同来的那些师兄弟们说道:“这里吃不了东西了。不知道食堂还有剩的饭菜吗?我就不陪各位了。” 说罢他便独自离开“英雄醉”的大门。留下那些下院弟子瞠目结舌。这些人生平虽然从未如此风光过,也从未像现在一样惶恐过。 第四十一章 哭诉 华山派地势广大,除了掌门及一干长老们占据了门派中最好的位置外。华山上院也是一个极其特殊的所在。 上院中的弟子不过几十人,食宿都比中院以及下院精细了不少。 更别提他们除了大师傅邬正文督促练功习武以外。还有许多师傅分别将自身的绝技教导给这些上院的弟子们。 大师傅邬正文武功奇高,在华山派中也能排入前三。他教导弟子的手段自然不会像农英杰那样潦草马虎。 他平时的性子便有些精益求精,对于自己手下的那些弟子更是要求严苛。 他常常对手下那些弟子训勉道:“你们虽然没能做成亲传弟子。却如我邬正文的亲传弟子一般。 我对你们的要求不比亲传弟子少上一分,反而是比他们还多了三分。 假以时日,你们定然会比那些亲传弟子还要高上两分!” 所以从上院走出来的那些弟子们比起中院与下院来,功夫高了不止一点半点。 倔强好战的性子更是随了他们的师傅。虽然他们嘴上都不说,但人人都以那些亲传弟子做比。 无论做什么事,都力图要比那些亲传弟子表现的更佳。 这些上院弟子的表现,也一直让他们的大师傅邬正文感到欣慰与骄傲。 他万没料到会有这么一天,自己门下的两个弟子,因为被下院的那些自甘堕落之徒欺负,而跪在他面前哭诉。 乔三平时便有些怂包,并不得邬正文喜欢。他如今一副死了爹娘的蠢模样,并没有让大师傅邬正文感到惊讶。 相反的自己一个得意的门生龙修德如今也是半死不活的趴在地上,脸色铁青,像是受了重伤一样。 邬正文赶快上前摸了一把龙修德的脉搏。这一下他的脸色变得更加铁青。然后他又翻开龙修德背心上的衣服检视。 看罢龙修德光溜溜的背心,邬正文气不打一处来,一巴掌拍在龙修德的后脑勺上。 这一巴掌包含了邬正文的怒气。拍的龙修德眼冒金星,半天才找回了重心。 邬正文重新坐回了椅子里,对他两个弟子怒吼道:“你们这两个不中用的东西,落到被下院欺负的份就算了。身上一点伤都没有,还来我这里哭爹喊娘。这样没骨头的丧气样子,你们是要把我气死不成吗!” 龙修德与乔三疑惑地对望了一眼。他们两人明明被那个下院的跋扈小子伤的不轻。特别是龙修德被那小子一铁锤砸在背心之上。 打完之后,龙修德只觉身体里翻江倒海一般的难受。就算没有受内伤的话,至少皮开肉绽是免不得的。 怎么会如自己师傅邬正文所说,一点伤都没受呢? 龙修德赶忙撸起袖子,露出一条白胳膊。上面果然没有什么抓扭淤肿的痕迹。 龙修德偷偷斜过身子示意乔杉看一眼自己的背心。 那乔三看了一眼之后,果然疑惑的摇了一摇头。显然龙修德背心上确实是一点伤痕也没留下。 龙修德恍然大悟道:“师傅,那个下院的小子实在是太过狡诈可恶!他用铁锤砸我的时候,事先垫了一本极厚的账本。 这一锤砸下来,我虽然没显出伤痕。但是力气一点也没少受!” 邬正文看着气急败坏的龙修德,怒斥道:“不论受没有受伤,都是丢脸到家!” 但他心中也不免觉得,这个下院的小子确实狡猾的紧。把自己两个徒弟打到哭着跑来告状便算了。 还没有留下一丁点儿痕迹。就算他要去找回这小子治罪,这个出自下院的疲赖货也可以矢口否认。 既然没有伤痕,又哪里来的证据呢? 邬正文深吸一口气,对自己两个徒弟说道:“这一回你们两个便认栽吧!从今天开始认清自己有多蠢,那也是件好事。” 龙修德的听了这话,赶忙焦急地对他师傅说道:“难道我们上院就这样被他们下院欺负了不成?” 邬正文听了这话,气得将手边的一个茶杯砸在龙修德的背心之上。 茶杯在龙修德赤衤果衤果的背脊上炸成碎瓷片。带着滚烫的茶水,刺的龙修德背心生疼。 龙修德一阵哆嗦,但是对上了自己的大师傅也不敢再多话。 邬正文暴怒道:“被下院欺负的是你们这两个臭小子!如此不成器,还要拖整个上院来帮你们背这污名!” 话虽如此说,但当邬正文喘平了心口一股闷气之后,也知道这件事情不能如此轻易就善罢甘休。 他阖着双眼沉默了半晌。底下或跪或趴的两个弟子都瑟缩着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终于邬正文睁开了双眼,沉声问道:“你们把来龙去脉再说一遍给我听。” 龙修德虽然受伤不轻,仍旧赶紧将事发经过添油加醋地说了一番。 乌镇文闭着双目将整件事情听完之后,忽然双眼一翻,问道:“他们这些下院弟子真的试图要去参加祖师寿诞的比试吗?” 两个弟子连忙如捣蒜一般点头称是。 邬正文听罢说道:“好呀,我以为农英杰已经熄灭了与我们这些师兄弟较量的念头。成天浑浑噩噩地度日。 没想到他真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竟然偷偷的教练出几个还能入眼的小子。 原来打的主意是要在祖师寿诞的时候一鸣惊人,打我们的脸吗?幸亏他手下的几个弟子沉不住气。这么快便已经泄露了老底。 他们越是想要在祖师寿诞的时候露上一手。我越是要他们活活憋死。” 说到这里,他又低头对趴着的弟子龙修德说道:“修德,你身上的伤并不要紧。即刻便重新回去修习。另外这一次的祖师寿诞,你就同你三位师兄,一位师妹一同出战。” 跪在堂下的两名弟子忽然听了这话,心中一喜一忧。 龙修德喜的是自己竟然能与师傅最得意的几名弟子排在一起。这一会祖师寿诞自己定然是要跟着出头了! 而乔三却是心中冰冷惨淡。他为了能跟着龙修德混一个较好的名次。已经贴在他身后拍了几个月的马屁。 如今这么一来,便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还被他连累的挨了一顿胖揍,受了一顿臭骂。 自己这回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第四十二章 冰山 方中锦原本做好打算,只在华山派中再多呆三日。 虽然要走,也要将最后两天的戏份演足。他照样和下院的其他弟子一起每日到习武场上练习。 只是经过那天在酒楼中的闹剧之后,也没人再敢与他提起祖师寿诞的事情。 下院的弟子本来都等待着“陀南胜”会被提到上院去领受责罚。 哪里知道,一晃过了两天却半点音讯也无。难道事情就这样被轻轻揭过了吗? 如此一来,下院弟子更是对“陀南胜”又敬又怕。真不知道他到底还有多少来头,多少背景没有交代。 就连上院那个火爆脾气又爱护短的大师傅邬正文也像是乖乖地咽下这口气没再发作。 这群下院弟子知道方中锦就像一轮红太阳一般。站在他的边上,既是熠熠生辉,又容易被烧灼了自身。 虽然习武场上人人喊着口号,正在操练那套万年不变的通臂拳。但此刻人人的心思其实都系在“陀南胜”的身上。 这样压抑的气氛维持了一段时间。忽然被打开了一个喧嚣的小口子。 先是有几个人挤眉弄眼,渐渐地大家都发现了,似乎有一个女弟子正在习武场外的树荫下看着他们。 华山派的女弟子非常的少。若是混居在各个院落里,难保不发生一些丑事。所以她们不问出处,统一宿在女弟子院中。 本来华山派中年轻弟子的人数远远多于那些成年的长老师傅们。 少年男女们整日在一起,要让他们半点情愫也不发生,那是不可能的。 所以这些少男少女们之间也常常走动。华山派并不是那些清修的道家佛门。所以只要他们发乎情,止乎礼,不要干出丑事来。华山派的那些宿老们也并不干涉。 像这样女弟子到男院的习武场来观看的事情,并不在少数。特别是那些亲传弟子们,专有一些少女躲在树荫下偷看他们练武。 当亲传弟子们练得兴起时,会脱了上衣搏击。一旦这些人露出虬结的肌肉,往往能引得树荫下发出一阵小猫一般激动地尖叫来。 偶尔有胆子大的,会在他们练武完毕后,借着送汗巾的机会搭上两句话。也是他们在华山派弟子中炫耀的本钱。 只是这样的事情从来没有发生在下院过。 下院中的弟子,多半出生于一些山下的富户,为了耀武扬威,才把自己门中的少年郎送到华山来修习。 他们资质或许并不出众,碍于颜面才能留在华山。 但是华山派到底不是看世家门第的地方。在这里实力为尊,哪怕是女弟子们,多半也只往上院或是亲传弟子那里跑。 这样破天荒的有女弟子远远站在下院习武场外,倒叫这些终年见不到女色的下院弟子们一个个都抖擞起了精神。 霎时间,习武场上的喊杀声都比平日听起来要雄壮刚猛一些。 不过大家激昂了不久,忽然听到一个弟子疑惑的说道:“那个女弟子,好像是孙善善?你们都快看一眼!” 这话说的众人的喊杀声都是一抖。大家都状若无意,齐齐斜了眼往旁边看。 便有不少人看清,来人真的就是孙善善没错。 这样一来,习武场上的喊杀声忽然从刚才的雄壮嘹亮,又变成了蔫头蔫脑。 能让这些下院弟子忽然个个胆寒的,正是那个板着一张脸的孙善善无疑了。 这些下院弟子不由自主的看向了仍旧像是没事人一般的“陀南胜”,心中想的是:该来的还是要来。这个“陀南胜”果然已经被上院盯上了。 原来突然出现的女徒弟孙善善,却是上院大师傅邬正文的亲外孙女。与邬正文的火爆脾气不同,孙善善是个冰山一样的人。 是冰山却不是美人。 她平日里总是寒着一张脸,看着面色不善。又是邬正文少有的亲传弟子之一,功夫着实不善。再加上前两天“陀南胜”与上院刚刚闹出事端,想来来意也是不善。 这位来者不善的孙善善,此刻正冰着一张脸仔细观察下院弟子们操练。 如她预料的一般,将上院龙修德打上的人很好辨认。 虽然整个下院此时都在操练同一套通臂拳。但这些歪瓜裂枣们使出的招式腿脚实在蠢不可及。 唯一一个稍能看一眼的,是一个高大的陌生男子。 这人腰背挺直,身材精装魁梧。但是脸上脏兮兮地不知道多久没洗漱过,连头脸都看不太清楚。 孙善善看了片刻,便知道这个外公口中的“陀南胜”必然是压制了武功。不然以他现在表现出来水平,是无法将龙修德打的痛哭流涕,回家找师傅告状的。 孙善善知道这样光看下去始终算不出对手的底细,她索性一步一步朝着习武场走去。 这个下院向来松散,如今他们师傅农英杰又不知道躲在哪里偷懒。留下这群弟子也个个都不成器。 前一刻喊杀声还有些样子,如今又个个萎靡不整起来。 孙善善寒着脸一步一步向前走去,就觉得这些弟子们的喊杀声越来越气弱。甚至能听出一些颤抖来。 她皱着眉头扫视着一群下院弟子,不知道这群人到底是什么毛病,一个一个瑟缩着像是在害怕什么。 孙善善甚至能感到自己每踏出一步,这群下院弟子的脸皮都能抖上一抖。这情形甚至有些好玩。 而在这下院弟子的眼中,则是一个不苟言笑的女杀神,正自带着寒冰一般的气息向他们这边碾压而来。 这孙善善越是靠近,他们越是觉得似有寒风直灌入领子中,让他们如坠冰窟一般难受。 待孙善善走的近了,抬头朝着方中锦问道:“陀南胜?” 方中锦不知道这又是什么人来找茬,只是点头道:“正是。” 孙善善见他不像别人那样露出脓包相,点点头说道:“行啊。挺不错的。” 这声夸赞来的莫名其妙,而说这话的人脸上仍旧是如寒冰一片,也不知道她这话到底什么意思。 方中锦见她神色,正猜不出来意。 忽然见孙善善袖子一抖,霎时一团黑色的物事劈脸向方中锦的面门袭来。 第四十三章 不善 方中锦见这团漆黑的物事来的迅猛。 风势呼呼而至,显得来物沉重,夹裹着内劲扑面而来。 方中锦不敢托大,稍退半步。挽起袖子就是一抡。 那黑色的物事虽然没有减去强悍的力道,倒是调转了趋势方向。 “托”的一声闷响,就见方中锦前方脚下炸开一个浅浅的土坑。 一阵灰黄色的烟尘扬起,迷得周围几个弟子一阵眼花。 这个孙善善虽然是上院大师傅邬正文的外孙女,却同时是洛阳铁弹门的少小姐。 她十四岁上山之前,原来已经将洛阳铁弹修的的炉火纯青。别看她不过是个少女,但是臂力惊人。这沉重漆黑的铁弹捏在她的手心里,如一枚小小石子一样指东打西,分毫不差。 铁弹门的门主,也就是张善善的父亲自觉已经没什么可交给女儿了,便同意让她去华山跟随外公习武。 孙善善本来就是带艺投师,自己父亲替她将基础打的极其扎实。她人又生的聪慧沉稳,华山派的功夫竟然是一点也难不倒她。 外公邬正文对这外孙女爱如珍宝,将通身武功尽心竭力地指点给她。孙善善也如海绵吸水一般,一点不漏地将外公的本事尽数学会了。 她上山虽然晚,排行并不靠前,但是功夫在亲传弟子中也算得上极强。 华山派虽然以剑为主,但孙善善平日习惯了带几枚铁弹在身边,也从来没有人敢多说一句闲话。 她如今忽然见到自己一枚铁弹发出,被这个下院弟子轻轻巧巧地一挥袖子,便抡在了地上。此刻她方信了这个陌生弟子武功高强。 要说将铁弹的方向打偏的本事,自己也是有的。但要她来打,必须同样使用铁弹子,以力打力,硬碰硬地撞一下,这才各自弹到地上,化解来袭。 而这个陀南胜却是用柔软的袖子带着铁弹子一转,竟然就能直接调转了铁弹子的方向。这一招是以柔克刚,借力换力的技巧。以刚猛武功入门的孙善善虽然不会这样的技巧,但也知道这武功的难处与强大。 孙善善虽然认同了“陀南胜”的实力,但到底还是板着脸点了点头,说道:“你本事确实不错,却不是华山派的功夫。今日领教了,日后再有机会切磋。” 说罢她对着方中锦行了一个男子的拱手礼,利落地转头走了。 至于地上那枚深陷在泥坑里的铁弹,她也不要了。 她这样忽然来了,发了一弹又立刻走了。倒是让其余的看客咂舌不已。 心知这冷面小娘子定是一招输了,脸面无光,这才急着要逃跑。 跑就跑了,几个下院弟子凑过来看那枚没在土中的铁弹。大家都知道这个孙善善混号来者不善。虽是个女子,却把一手铁弹功夫练的强横霸道。 如今虽然在“陀南胜”面前落败了一招半式,但是仍旧足够那些下院弟子唬的咋咋称奇的了。 孙善善长得一张冷冰冰的脸,不见半点女性的妩媚娇柔。但是从来没人敢小觑她。 几个下院弟子试着用手戳了一戳深陷在泥坑里的铁弹。却发现这铁弹早已牢牢嵌入,用手无法把它起出。 另一个弟子见了这阵势,也是来劲头。他用脚踢了一踢铁弹周围的泥土。想要把周围的泥土踢得松了,就能自然而然的取出铁弹子。 哪里想到这习武场上的泥土本来就被人日日踩踏,十分紧实。如今被这铁弹子一砸,周围的泥土被压得更加坚硬。 那弟子连踢了几下没有任何动静。最后一下用力猛了,一脚踢在铁弹之上,直疼的他脸膛通红。更引的周围之人哈哈大笑。 方中锦看了这阵势,心中倒也暗暗呐喊。他本来袖子所施展出来的功夫,其实是武当的二十四相八卦掌之一。只不过是将内力运在了袖子之上,没有露出行迹罢了。 方中锦真是看了铁弹子来势奇猛无比,才逼得他使出了真才实学来。不过这一下功夫只不过是改变了铁弹子的去势,并不减损它的力道。 所以能将坚实的泥地打出这么一个深坑,却是孙善善自身的内力。 方中锦不禁感慨,华山派中能人倒是不少。竟然还有这样一个实力不弱的女将,自己过去从未发现过。 他拨开众人,走到这泥坑边上。 众人见他神色,连忙让了出来。但不知道他要做甚,不舍得就走,便远远地围了一个圈子。 方中锦提足在泥坑边上一蹬,众人就觉地面一阵颤动。那个铁弹子“拖”的一声,受不了反击之力,从泥坑中脱身飞出。 方中锦矮身一抄,便将这铁球抄入手中。 周边的那些下院弟子见他露出这一手神功,无不是按耐不住喝了一阵彩。 方中锦则是将这有桔子大小的铁弹子拿在手中抛了一抛。忽然他心头一动,神色却是如常。将这还沾着泥土的铁弹子揣入了怀中。 他抬头对众人说道:“今日武也练得差不多了,便就散了吧。”说罢率先走出了练武场。 下院师傅农英杰本来就委托“陀南胜”监管弟子。他既然说散,大家本可回去休息。 但是这一次大家并没有就走,而是在练武场上磨磨蹭蹭。直到见“陀南胜”走得远了,才偷偷聚到一起。 大家贼眉鼠眼的偷笑,也都猜出了别人在想什么。 最终一个人偷笑着说:“这一出叫做不打不相识,话本子里都写的烂了!” 另一人也跟着说道:“可不是吗。他们两人都冷冰冰,寻常都是一张木脸。如今定然是看对眼了!” 再有一人小声笑着说:“你看‘陀南胜’将这铁弹子小心藏到怀里,便急不可耐地走了。这里肯定大有文章。 那孙善善本来定是来寻仇的,如今不过是发了一枚铁弹子,就不提这话。这铁弹子倒成了定情的信物了!”说罢又是压抑着一阵贼笑。 最先一人“嗨”了一声,说道:“这个么。女子啊就像是马。强悍的女子就是烈马。别看她们平时倔强狂傲,那是没遇到能降服她的男子。 一旦遇上这么一人,便是来者不善孙善善,也要化作温存小意孙善善!”说罢又是一阵挤眉弄眼的窃笑。 这么一来,“陀南胜”与孙善善这点捕风捉影的关系便在下院中悄悄地流传了开来。 第四十四章 上岸 方中锦并不知道身后的下院弟子们在嚼着什么舌根。但他在将那铁弹子抛起的一瞬间,便知道其中有异。 方中锦将橘子大小的铁弹子揣在怀中,便离开了习武场。当然他也没有回下院弟子房,而是避人耳目,越走越偏。 直到周围已经半点人声都没有,他才折而向着他与鹿儿私下联系的那座松树坡奔去。 当他来到松树坡下的时候,才发现这里并没有鹿儿在等待。 树下草叶没有被人折断的痕迹,显然这两日并没人前来。 方中锦躲在草丛中坐下运功,直吐纳了大半个时辰,仍旧没有任何人前来。 他不禁古怪地从怀中拿出那个铁弹子,那上面仍旧占了一丝极淡的香气。 这香气是茉莉与桂花混合而成,应是鹿儿的香膏没错。 他知道鹿儿与这位孙善善同住在女院,互相沾染一些香粉并不为奇怪。 但是那个孙善善看着并不是喜爱打扮的样子,而她贴身的武器上竟然带着鹿儿独有的香膏。 方中锦第一个念头便是鹿儿发出讯息要找他。 他立刻避人来到松树坡,却始终没有等到鹿儿。 难道是自己弄错了? 方中锦翻转着这个铁弹子看了一会。忽然手指一动,又是轻轻抛了一下铁弹子,这才发觉出不对劲来。 这铁弹子虽然也挺沉重,但是若真是实心的,应该比这更重一些。 他仔细翻看这个铁弹子,果然见到有一条细不可见的纹路。 这条突兀的纹路兴许不是花纹,方中锦捏着铁弹子的两端,用力一扭。果然觉得铁弹子上松了一松。 显然这铁弹子是两半合在一起的。 方中锦使开内力,这铁弹子便“啵”的一声被打开了。 他细看这铁弹子,铁壁很厚。当中有一小块空缺。 那空缺之处中散发出淡淡的火药味。想来这铁弹可以填充火药,危险时可作为霹雳弹使用。 但如今填放火药之处却放了一张捏成一天的小小纸条。 方中锦展开这张纸条,果然见上面布满了蝇头小字,笔记却是鹿儿的。 他细读纸条,见上面写着: “锦哥哥:见信如唔。虽然说好我们在华山派再呆三天,但是昨日却遇到一桩奇事。掌门夫人在见过众女弟子操练之后,忽然相中于我。想要收我为亲传女弟子。我曾随她去掌门夫人房中坐了一会。见到掌门夫人的屋中果然有一个小小铁锁。模样和你形容的菩提锁如出一辙,只是上面花样不是嵩山而是华山。兴许就是我们要找的紫霞锁了! 虽然这样踏破铁鞋无觅处的好事看来如有诈一般,但我仔细观察过掌门夫人,并未从她神情中看出一份诡诈之情。似乎是真心实意的喜欢我,愿收我为徒。 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不可再来。我知你对方家的传家~宝看的甚重,就这样离开必定抱憾终身。你摸担心,我定然不会勉强,若是有什么危险必会立刻抽身。妹留。” 方中锦看完这张小小的信纸,心中却是一惊。 鹿儿是个聪慧的女子,虽然她总是处处为方中锦着想,却不是一个听之任之的女孩儿。 早在一年之前,她就为了方中锦之身前往修罗道场。如今种种,都是从那一刻开始埋下的因果。 方中锦便想立刻去女院拎着鹿儿的耳朵,不管什么身份暴露,拉了她就走。 但是他也知道,就如鹿儿说的那样,若是他们转身就走,方中锦说不定真的就会遗憾终身。 方中锦面对自己最真实的本性,仍旧希望能揭破这其中种种谜团。他叹了一声,强迫自己相信鹿儿是个最能辨识人心的女子。 她只身在修罗道场这样凶险的地方也并没受什么伤害,或许真的能从掌门夫人那里得到“紫霞锁”中的秘密。 方中锦强压着内心中的负罪感,抬头见如今天色将晚,鹿儿看来是不会来了。 他只能又悄无声息地下了山坡,赶回下院弟子房。 待他回来之后,下院弟子房中的几人刚吃了晚饭。除了兔儿爷、葛荣轩与同屋的盖兴以外,还有七八个不肯就走的下院弟子。 他们一见到“陀南胜”进到屋来,也不知原来众人原先在说什么,反正如今已经变得寂静一片。 终于有人捅了一桶兔儿爷的后腰,示意他开口说话。 兔儿爷本该是最明白“陀南胜”的可怕之处的。 只是他在华山派中这几个月过着安稳的日子,倒让他快忘了修罗道场里的残酷。 忘了那只一连杀死两名高手的茶杯了。 直到再见“陀南胜”连克上院弟子几次,这才重新记起他的恐怖来。 此刻兔儿爷鼓足勇气问“陀南胜”道:“陀师兄,前日接风宴上我们话没说完便被人打断了。也不知你是不是要参加祖师诞辰的比试?” 说完这话,几个人都用希冀的眼神盯着“陀南胜”,只要他一点头,那下院中至少有四人能脱出困境,有机会去更大的天地试上一试。 方中锦看这众人神情。他原先认为自己不过三天就会离开华山,所以并没有答应他们。 如今鹿儿既然得到了接近“紫霞锁”的契机,那么他方中锦也就不急着离开了。 若要留在华山派,那么总是越在上位,机会越多。 参与这样一场比试是利大于弊。方中锦也不再犹豫,点头说道:“行啊,我也去。” 不过五个字,却是引起了屋中其余人的一阵欢呼。 “陀南胜”与兔儿爷、葛荣轩是一同来的。他们三人同组出战是毋庸置疑的。 那么剩下还有两个名额,同屋的盖兴觉得自己更有资格占据一个。 因他比起其余那些下院弟子来,更能称得上“自己人”。 那么最后一个名额到底属谁,就显得异常残酷激烈了。 自“陀南胜”答应比试的喜悦中清醒后,下院那些弟子们都不禁眯起了眼睛。 他们不由自主的互望一眼,心知前一刻他们还有着共同的图谋。如今却都竞争着为数不多的出头机会。 这一回,下院中不禁又要激起一阵惊涛骇浪来。 第四十五章 祭祀 自方中锦答应参加祖师寿辰的比试,至寿辰正日,不过几天功夫。 而这下院之中当真是被他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总之那几日,人人脸上带伤,个个面含煞气。 这也是自然,谁愿放弃恐怕今生只有一次的机会,离开如泥潭一般的下院呢? 最终直到寿辰前一天,才选出了一个名唤王素的小伙子。 此人力压众人,最终将下院其余的那些弟子打得心服口服。 这么一来,下院这次出来比试的,是“陀南胜”、兔儿爷、葛荣轩、盖兴以及王素这五人。 其实这祖师寿诞的比试,多是那些有野心,想要跃龙门的弟子们才会去参与。 过去的下院,从来没有一人动过这份心思。 如今除了这五人,也再没人敢去送死。 哪怕是如此,“今年下院竟然也有一支队伍参加弟子比试”这桩奇是事也是炒得沸沸扬扬。如风一般传的众人皆知。 不少人心中觉得奇怪,更多人则是带了看热闹的情绪。 当然如龙修德那样的少数人,则是将“陀南胜”带领的队伍当做标靶。 如今他虽然并不做出过多声响,只等着比试开始后才将这支下院队伍一击截断。 在绝不容许私斗内耗的华山派中,唯有这方法能让这几个不知好歹的小子们得到教训。 除了狠狠将他们揍上一顿外,还要从此断送他们的前程。只有这样才够大快人心。 虽然近千人的华山下代弟子中,有野心勃勃的,也有只想看热闹的。 但这一场焦灼人心的比试却还要等到华山掌门仇松鹤祭完祖师之后方才开始。 诞辰正日一早,华山派一年只开一次的山门大场上,便已经陆陆续续地汇入了各院的弟子们。 下院弟子虽然才不过几十人,是被华山派视为不宜习武,又无法婉拒的山下富户子弟。 而同他们一样穿着者灰黄色服饰的中院弟子,人数却是众多。挤挤挨挨的总有五百人之多。 这一群人便是让华山派在这十几年内快速恢复元气的基石。 华山掌门仇松鹤也正是从这样庞大的弟子群中,挑选出来良才美质,成为华山派下一代的中坚力量的。 这些中坚力量便是华山的上院弟子了。他们人数不过二百人左右。统一穿穿着墨色的服饰,人人脸上神情激昂,哪怕是站姿都比那些中院与下院的弟子更挺拔一些。 这一群人有些甚至是穷苦出生,只因进入了华山派山门,学习了正宗华山功夫,这才能改写命运。从只能弯身种地的农家子,成了江湖上被人竖起拇指夸赞拿的华山弟子。 至于之后是否会成为赫赫有名的江湖大侠? 那也不是全无可能!只要在祖师诞辰上好好发挥,说不定便有哪位长老把自己点为亲传弟子。 若是刻苦学上几年,走在江湖上便不仅仅被人称为华山高徒。 说不定还能像他们大师兄阎君昊那样,成为有名有姓的大侠! 整个华山派中,若问谁最忠于掌门仇松鹤。或许不是他的亲传弟子,反而是这些被仇松鹤亲自挑拣入上院的人。 在他们心中,掌门便是华山派,而华山派便是自己安身立命的根本。 至于那些亲传弟子,人数就更少了。不过百人的亲传弟子各自站在了显眼的位置上,脸上显出淡然肃穆的神情来。 这一群人是华山派中的骄子。也是所有华山弟子们一心想要成为的人。 这些群亲传弟子,无论男女,都身着墨绿色的服饰。他们这身衣服布料考究,墨绿色上有一层柔和的银光。再加上特意是为他们每人量身剪裁,所以穿在身上显得特别挺拔。 男弟子们穿了这一身服饰,看着如华山上的棵棵劲松。而少数几个女弟子也穿了这样的墨绿裙子,更显得飒爽矫健,与闺中女子的温柔小意截然不同。 其余的弟子们若想要穿上这一身衣服,只有等到下山办事的时候才会由外事院派发。 方中锦混在下院弟子中,透过黑压压的人头,就见到穿着墨绿色裙子的女弟子中,果然有鹿儿在其中。 鹿儿皮肤白~皙,容貌奇美。墨绿色的裙子虽然肃穆,却无法压下她通身的钟灵毓秀之气。反是将她一身雪~肤映衬地如蒙一层柔光一般。 鹿儿原本头发微黄带卷,如今也不梳成任何发髻,只是在脑后扎成一束。 活泼的发尾随着鹿儿的步伐一跳一跳,在白~嫩纤长的脖颈上反复撩~拨,也看的人心一跳一跳。 自她一出现,不止方中锦,这习武场上总有七八百人正用一双双灼热的眼睛盯着她瞧。 若是细听,可听到站在周围之人,似乎人人都吞了一大口口水。 方中锦远远看着鹿儿,忽然就见鹿儿也像是心有所感一般,隔着几百人对方中锦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一双眼睛熠熠生辉,似乎掩盖在纤长的睫毛下轻轻地眨了一眨。 这一瞬的调皮神色,更是引得一众华山男弟子人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站在方中锦边上所有的男弟子,在那一刻仿佛心都梗住无法跳动。人人都在猜测,那个仙女一般的师妹,刚才是否对自己抛了一个媚眼? 而站在别处的弟子们,更是被这一个神秘的笑容逗弄的心神难安,谁也不肯信那个冰山美人儿,竟会有这样调皮勾人的一面。 紧紧注视着鹿儿的几百个男弟子中,有一个却是多日来不太出现在别人面前的阎君昊。 鹿儿因是掌门夫人的亲传弟子,所以与几个师姐一道站在祭祖台的左侧。 而隔着宽阔的白玉祭台,阎君昊作为掌门的亲传底子,则是站在了另一侧。 阎君昊比其他几个师弟们高大一些,人也比旁人显眼了不少。 他从前是华山派中除了师傅仇松鹤外,最受下一代弟子崇敬的人。平日里趾高气扬,不可一世惯了。 如今他虽然双目看着如宝石一般动人的鹿儿,脸上神情却没有了往日的意气风发。 就见阎君昊一双浓眉纠结在一起,气色显得有些灰暗颓唐。 一双眼睛布满血丝,眼下两轮青黑难以遮掩,就如许久未睡好一般。 正在这时候,忽然就听弟子从中发出一阵一阵的窃窃私语,如麦浪一般的播散开来。 原来是华山掌门仇松鹤,带着掌门夫人及一干长老们来到了祭祀场上。 第四十六章 夫人 如今真正是五月,第一丝暑气逼上华山。 此刻聚在山门大场上的华山弟子接近千人。虽然每年都会有这样一场祖师诞辰,但不知为何今年入暑比往年更早上一些。 那么多的弟子聚在一处,本已让人觉得热烘烘的。 随着日头渐渐升高,白晃晃的太阳照在众人头顶上,直觉的发髻里痒丝丝的,热的直淌汗。 许多人正被白日照得睁不开眼睛,忽然便听到周围发出低微的骚动声。紧接着便又肃静下来。 这样的情形过去每年也都经历过,必定是华山掌门仇松鹤来到开山大场无疑了。 众弟子顾不得头上骄阳,人人直了背脊,挺了胸膛,以最饱满的姿态迎接华山掌门的到来。 这本来挤了千人的大场,如今忽然静了下来。千百道目光一致追随着正向着祭祖玉坛移动的两顶华盖大伞。 这两顶硕大的华盖伞通体墨绿,帷幔厚重地垂将下来,正好隔绝了外头的暑气。 别看伞身巨大,由两名男女弟子各自执着到没显出半点摇晃。 伞下并排走着两人,看身形服饰,正是华山掌门夫妇。 而跟在掌门夫妇身后的,是华山派还剩下的那十几个长老。 几十年前,华山派曾受过重创。门派中的宿老高人所剩无几。 而如今跟在华山掌门身后的这十几个人,则是华山派中硕果仅存的最后希望。如今华山一应事物、和弟子教习都由这一群人负责。 而这一群人中,犹是排在最前一个的农英杰最为扎眼。 这个农英杰为人疲赖滑头,但在华山派上一辈中辈分最高,其余那些长老都要喊他一声师兄。 就见他拖着两只鞋皮,赤着双脚向前走去。身上衣服与头顶的发髻都油光可鉴,也不知多少时日未洗过。一只硕大的肚子让他显得与其余那些习武之人截然不同。 即使如此,农英杰丝毫不觉得有半点惭愧羞耻之情。仍旧得意洋洋地走在一干长老之前。 也不知道华山掌门仇松鹤为何愿意容忍他。 待到人终于全都到齐之后,仇松鹤携着妻子缓步走上了白玉祭台之上。身后紧紧跟着两位打伞的亲传弟子。 掌门夫妇在白玉祭坛上站稳之后,仇松鹤检视高台下整齐排成行伍的千名弟子。 一张一张包含兴奋的青稚脸孔正仰头看着他,期待着掌门的训话。 仇松鹤也未刻意拔高声音,只是含着内劲将自己的话语远远送出道:“今日是华山祖师诞辰之日。 正是祖师在天之灵日日保佑我华山派,才能有今日华山的蓬勃兴盛。 吾与众人一样,皆是华山后辈。愿众弟子与吾同心协力,一齐将华山派发扬光大!” 这一番话,仇松鹤每年都要说一次。但就是这同样的话语,每年都要搅荡的华山弟子们激情澎湃。 一席话过,华山开山大场上,千名青年弟子齐声高合道:“吾等弟子必将同心协力,一齐将华山派发扬光大!” “吾等弟子必将同心协力,一齐将华山派发扬光大!” “吾等弟子必将同心协力,一齐将华山派发扬光大!” …… 千人同声,哪怕是最不起眼的那些下院弟子,如今也都涨红了脖子脸膛,跟着一起连声高呼。 这样的呼声响彻开山大场,远远送出,震得华山之上,鸟兽皆惊。 即使是山脚下的百姓也停了手上忙碌的活计,抬头看一眼半山腰上,那里正有一座白色的高塔,反射出耀目的日光。 而依稀可辨的阵阵呼声,正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站在高台上的仇松鹤待众人精神渐渐激奋起来之后,从华盖伞下平伸出一只手来。 众弟子立时收住了接连不断的呼和声。华山派开山大场便又安静了下来。 仇松鹤对众人说道:“今日既是祖师诞辰,又是派中弟子比试切磋的良机。今年参与比试的弟子远超往年。最让我高兴的事,每个院中都有弟子参赛……” 这话一说,众弟子中响起了一阵轻微的窃窃私语声。不过因为实在人数太多,这话语如同嗡嗡低鸣声一般在众人的耳中鼓噪。 看来今年下院果然是有一支不自量力的队伍要出席比赛。当初听闻的并非谣传。 仇松鹤继续说道:“有一支新队伍的出现,让我心中非常欢喜。这支队伍正是我华山派欣欣向荣,人人争勇的体现!” 这话更是让满场的华山弟子心中诧异。就连下院弟子们听了也是闹了个脸红。 过去华山下院弟子们从没胆量参加弟子比试,还道他们下院是被华山派自上至下鄙视的弃徒。 哪里想到今年一旦真的有人参加比试,竟能得到掌门亲自赞扬。 这一下,华山千名弟子不约而同的都在寻找着下院弟子们方向,人人都暗中咂舌不已。 这时就听仇松鹤又道:“这支队伍正是出自女弟子院,皆是何师妹的亲传弟子。她们虽是巾帼,却不让须眉。我等男儿切莫堕了下风!” 这话一说,却让众华山弟子人人惊讶。掌门所谓的何师妹,正是华山掌门夫人何蓉芷。 原来掌门所说的新队伍,竟然指的是女弟子院中的掌门夫人亲传弟子。 众人目光霎时间落到了站在祭祖台旁站的那群女弟子身上,特别是如鹤立鸡群一般的鹿儿身上。 而原先那些刚昂起头的下院弟子,则是又羞愧地低下了头。 原来还以为华山掌门终于重视他们,却没想到又是他们自作多情了。 掌门夫人何蓉芷嫌头上遮着的华盖伞碍事,跨前一步走了出来。 方中锦这才看到何蓉芝是一个四十岁出头的中年女子。她容貌秀丽,脸蛋圆润。一双眼睛圆圆的,有着不属于中年妇人的调皮黠慧。 就见她未语先笑,白皙的脸上露出两个酒窝来。何蓉芷笑道:“我这群女弟子虽然大多跟了我许久,却还从未参加过弟子比试。被娇惯的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还请众弟子手下留情,别打哭了我这些闺女们。” 她话音刚落,众弟子中便爆出了一阵欢笑声。掌门夫人向来宽容可亲,在弟子们面前也没有什么架子,很得年轻一辈的喜爱。 方中锦远远在在人群之中,注视着这个掌门夫人的一举一动。看她脸上一颦一笑,还真像是个心无城府的乐天夫人一般。 怕是在她一生之中,也从未经受过什么磋磨,才能养成如今欢乐爱笑的性子。 若是这样的人有什么诡计图谋,定然逃不过鹿儿的双眼。 想到此处,方中锦不禁替鹿儿暗松了口气。兴许她还真的是因为聪慧可人,才被掌门夫人相中了吧。 第四十七章 死扛 华山派历年规矩,祭祖仪式结束后,便是门派内弟子之间的比试了。 好在华山派的祭祖仪式并不算长,不过大半个时辰之后,便全告结束了。 祭祖时也不知有多少人会全心全意地告慰祖先,但是门内弟子比试却是吊足了华山上下整整千人的胃口。 开山大场本来极其宽阔,但是挤下这千名弟子仍旧觉得狭促。 好在一早就在场外一圈排上了层层叠叠的座次。 如今近千人的华山子弟各就其位,紧紧秘密或坐或蹲在一起。 一干长老并华山掌门夫妇自然是就坐在祭台后的树荫下,有墨绿色的软帐遮盖,独享流火下的一份清凉。 今年出头比试的队伍不少,按照规矩,因从下院开始比试。 只不过,过去下院还从未有人出战的先例,所以历来都是从中院开始比试。 而今年却有一支“不知死活”的下院弟子出战,那就有些尴尬。 下院中再没第二支队伍与其比试,便只能让他们直接同中院一起相斗。 开山大场上如今黑压压地围了一圈看客,而其中场地宽阔,被日头烧的烟土飞扬。 共有十六组弟子,八十人,两组两组同时比试。 先胜三人者便能胜出,同下一组比试。 方中锦所在的这支下院队伍,五人中除了他较为熟悉的兔儿爷、葛荣轩再加一个盖兴以外,还有一人名唤王素的。 此人能在下院这么多人中杀出重围,并不是没有半点本事。除了功夫较旁人高上少许外,他还向来以智多星自诩。 当年下院一霸蒋乐容风光的时候,王素便是他的师爷军事。现在虽是“陀南胜”占院为王,仍旧被他钻营成了“自己人”。 王素生的不高大,皮肤微黑看着并不起眼。就见他四周望了一眼,对其余四名队友招了招手,让他们聚拢过来。 方中锦并不拿大,见他有话说,便也随着众人一起凑过去。 只听王素说道:“我们这场比试是以先赢三场为胜。要我说,就算不出动陀师弟,就我们三个的本事,也能与中院斗上一斗。” 说罢他两只手分别搭在站在他身旁的兔儿爷与葛荣轩身上。王素野心不小,只求这一回能杀多少场便竭力杀多少场。为了今天,他已许久睡不好觉了。 王素既然一直以谋士自居,便觉的自己有谋划战术的责任。 只是没出现在他计划内的盖兴听了有些气恼,王素摆明了把自己当做害群之马了。 王素并不理会盖兴,继续说道:“陀师弟是我们的大将,轻易切莫出动。直到遇着上院弟子,才请陀师弟出来镇场子。前头的比试,便由我们三个死活守住!” 说罢他朝余人伸出一个拳头。素来老实忠厚的葛荣轩与平日里娇气上一些的兔儿爷听了这话,都似是被他激励感召,神情肃穆地各伸出一拳头与他向抵。 方中锦则是站在边上不置可否的看着。他本就抱着可有可无的心态而去,不要他出手当然更好。 被彻底无视的盖兴更是气得七窍生烟,不与他们击拳为誓。 待这五人商量妥了战术,便来到场上就位。 与他们对战的那支中院队伍,自得知对手是来自下院的,本来以为第一场已经赢定了。 后来又听人说,他们中院里向来有些胡闹的几个小子前阵子被人折断手臂。那行凶的下院弟子就是这支队伍里的陀南胜。 这支中院队伍心中才有些犯怵。 待双方各自报了上场顺序后,大起大落的中院弟子们这才重新拾回了自信。 那个听说非常能打的“陀南胜”竟然排在第五个出场。 看来这些下院弟子不是失了智,便是狂妄的烧了心。 若是不派出“陀南胜”,他们难道还真有自信能连赢三场不成? 这一支中院队伍虽然闹不大懂,但总是忌惮着对面或许有个高手,并不敢拿大。 他们第一个上场的是个高大青年,功夫不弱,又胜在臂力过人。 而再看方中锦他们队伍,第一个出场的竟然是盖兴。 就见两人站到一起,一个看着器宇轩昂,另一个缩头缩脑,甚至连背脊都打不直一般。 只因场上有十六支队伍同时较量功夫。围在周围的看客们一见这两人光从气势上看便已分出高下,便没人再去关心,转过头去看别人比试。 果不其然,盖兴在中院那个大块头手上不过挨了三招,便被对手一下扔在泥地上。 盖兴只觉屁股像是撞碎了一般疼痛,周围的尘土被他一摔,便如腾起一团黄云一般满了开来。也不知道他今后还能不能传宗接代了。 大高个子不过三招就把对手打趴在地,心中兴奋,脸色红亮。 而站在他身后的师兄弟们更是轰地一声齐声叫起好来。 其中有一人看着年纪最长,人也最沉稳。他举起一只手,朗声说道:“我们下一场不换人。” 意思是还由这位大高个应战下一人。 而以军事自居的王素点了点头。一双眼睛直视着对过之人,一推兔儿爷薄弱的背脊,说道:“第二轮你上。” 中院弟子们见到这下院来的队伍仍旧不出“陀南胜”,人人都觉这第二场又是赢定了! 他们几人发出一阵哄笑,那个大个子比起兔儿爷高了足足一个半头。 说大个子举起一只手掌顶住兔儿爷的脑袋,那无论兔儿爷如何拳打脚踢,都是够不着大个子的。 果然就见大个子真的朝兔儿爷伸出一只手掌。但看着薄弱的兔儿爷,并没有如预想的那样乖乖的被他顶住脑袋。 而是忽然矮了身子顶肘向他的小腹攻去。兔儿爷在进华山之前并不会什么武功。但他若不是一个聪明绝顶之人,也不会有机会在异人馆中脱颖而出。 不过几个月功夫,他已经将小擒拿手练得精熟。他虽然比大个子矮了不少,但也灵活迅猛出了一截。 华山派间弟子比试,向来有一个极严的要求——只能使用华山派的功夫,否则便要判输。 所以他也只剩下这一套拿手功夫可使。 大个子并没有防备他攻击下盘。这一招撞在小腹要穴,痛入骨髓。 那大个子尚未稳住身形,就被兔儿爷扭住手臂。 就见兔儿爷真的动如脱兔一般,转身灵活地一跃而起,踢在大个子的背心上。 大个子接连被攻的措手不及,稳不住身子一跤摔倒在了尘土之中。 这样一来,兔儿爷竟然是赢了一局。 这一回反败为胜,并没有能引起边上千人的注意。却让对手都大大的吃了一惊。 谁能料到下院中的好手并不是仅仅一人。大个子在他们中就算排不上第一也能数个第二。 这半张王牌如此轻易便败下阵来,之后倒要如何对阵。 这一队中的老大深吸一口气,心说再蘑菇下去,也不知下院另外几人到底功夫如何? 别还未对上陀南胜,他们便已经输了。那老大心知不能让对手乱了自己阵脚。 他忽然指向方中锦道:“下一轮你我先比!” 第四十八章 完败 中院的老大如今才想明白过来。千年龟缩的下院,如今忽然有人在冒出头来。必然是有了极强的倚仗。 兴许他们之中厉害的并不只有“陀南胜”一个。 继续拖将下去,不但会输,还会输得极其难看。大大打了他们中院的脸。 此时说不得搏上一搏。由自己这个实力最强的人直接挑战对方的王牌。 败了便败了,若是能胜,他们便还有希望。 他这个举动也算是孤注一掷。只求输赢都能给个痛快。所以他一只手指着方中锦,眼中显出沉稳狠厉之色。 哪里想到对方只是淡淡看了自己一眼。就像是看一个无名小卒一般。仿佛这场对许多人来说都至关重要的比试,在他眼里只不过是一场儿戏罢了。 而方中锦尚未回答对方,王素便气急败坏地拦在了前头。 只见他怒瞪双目对中院老大说道:“赛前说好的次序怎能随意更改?还任你挑挑拣拣了?就因为你从中院来,便敢如此赖皮不成?” 中院老大听了这话一时语塞。他指名挑战陀南胜前并没想过这一举动并不合适。 如今次序已然定好了,也只能提心吊胆地受这水磨气。 中院老大朝地面啐了一口,说道:“不换便不换,还真当我们怕了你不成。” 但他也知道如今若是再输两场,便是败了。 中远老大冷眼瞅着对面几人,最后对一个满脸红疙瘩的小伙子说道:“你别给我丢人!” 让这红疙瘩脸上场,是他们原拟好的顺序。这支中院队伍本打算让大哥子连胜个二场,换这红疙瘩脸喘一口气,再由他们老大上阵,以防后头还有高手。 哪里想到大个子不过赢了一场便被人放倒,他们原先的打算也就彻底乱了。 红疙瘩脸听了这话双眼一亮,问道:“我还是与这瘦子对打吗?”说罢朝着兔儿爷一指。 前一回,兔儿爷仗着身形灵巧,攻了一个措手不及。如今局势更替,那娘娘腔一般的瘦子已是再战,难免疲累。自己只要小心防他左冲右跳,必然不会输给他了! 王素却不答应,说道:“你们不换人,我们可要换人。这一战由我来出!” 若论王素的资质,远远比不上兔儿爷他们。只是他性子沉稳,并把这一次当做翻身立命的唯一机会。所以绝不容许自己这么容易就输了! 幸好他也跟着兔儿爷他们学过一些小擒拿手功夫。并早就为了这场比试扎扎实实下了几个月的苦工。 他一上场便与红疙瘩脸陷入了苦战。本来已经吃了几次大亏,最终靠着一身蛮劲,在连挨几次重手之后,终于扭到了红疙瘩脸的手臂。 要说他们这些下院弟子所会的的功夫,也真是少的可怜又可笑。 所有能拿得上台面的加在一块儿,也只有小擒拿手这么一套功夫。 所以接连上场的三个人若想赢过对方,唯一的法子便是想方设法扭住对方手臂。 这个红疙瘩脸一旦被王素给扭上了,那便是再也难以脱身。 王素也知道这一战事关重大。浑身上下所有劲力都吃在这一双手掌之上。 就见他双掌按在对方的手臂之上,所有指节都使劲到发白。一张脸倒是胀得通红,鼻孔喷张,双眉倒竖,看着如要吃人一般恐怖。 红疙瘩脸哪里有他这样的斗志?他手臂已然被人扭着,疼痛不已,又无法动弹。被对方的神情一吓,连忙高声喊道:“断了!断了!我认输!” 王素听他认输,终于松了手上的劲力。他自入华山派以来,还从未像今日这般搏命。 如今得证自己并不是真的全无用处。若是拼尽全力,也能赢了中院子弟。 这多年来郁积的鸟气一得发泄。王素便觉自己连心胸都开阔了一些。笑眉笑眼地回头看向葛荣轩,道:“你可千万不要输了。” 葛荣轩平时并不多话,他只是点头老实的说了一声:“行!”便替了王素上场。 中院老大此时气不打一处来。红疙瘩脸太也没用,竟然害得他们连输两场。 下一场自己不上也得上了。就算是赢了对过那个看上去憨头憨脑的小子。也没有自信能在战陀南胜而得胜。 心中怒气无处发泄,中院老大一巴掌敲在红疙瘩脸的后脑勺上,怒道:“真没用!” 红疙瘩脸也知道自己犯了大错。被他们老大打了,也只能缩着脖子,低着头,不敢多吭声。 中院老大不敢再去想什么陀南胜,只求先赢上一场,别让他们输得太难看。 他沉着气向前走去。如今他已经看了出来,这些个下院弟子只会一套小擒拿手。 他只要小心谨慎,别让对手扭到自己的手臂。那么这个憨头憨脑的小子必然没有别的法子能赢自己。 心中主意已定,中院老大便施展开灵活的身法,一心一意要磨尽对手的耐性。 葛荣轩看着中院老大在自己面前左窜右跳,当真如猿猴一般。 他上华山前虽然也从未学过任何功夫。但与兔儿爷的情形又自不同。 葛荣轩天生带着常人不具备的灵敏警惕。虽然中院老大不停的在他面前晃动。 但他的行动在葛荣轩眼里却是看得一清二楚。 就见葛荣轩像是傻愣着呆了半天,在旁人为他捏了一把汗的时候,忽然向前笔直砸出一拳。 这一拳劲道刚猛,虎虎生风,竟然是下院弟子练得最熟的通臂拳。 谁人都没料到,葛荣轩当真天赋异禀,几个月下来就做到了由技入体。 虽然农英杰最终都没有教导他们华山内功,但这小子竟然真的在这一拳中使出了内劲。 葛荣轩人不算聪明,却是最与自然贴近的性子。他所使出的内劲无门无派,甚至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已经生了内力。 而他的对手,中院老大却更是没有料到,葛荣轩竟然并不是只会小擒拿手。 他在全无防备的时候,被对手一拳重拳打在鼻子之上,顿时就觉眼冒金星。 中院老大吃痛之下还待再战,却没想到对手的拳头如冰雹一般接连地对着他身上要害打来。 这一会中院老大着实被打懵了。仓皇间架了几拳,最终是吃不下这样接连而至的重手,抱头蹲在地上不敢还手。 王素忙上来牢牢拉住还待再打的葛荣轩,口中疾呼道:“已经赢了!别再打了!” 这个莽小子出手不知轻重,别把对方打死了,而违反了门规,那么他们也算是白忙了。 被打的毫无还手之力的中院老大脸色惨白。他们这一回非但输了,还输得凄惨无比。 连对手中最强的陀南胜都未出手,他们便已经连输了三场。 他血红了眼睛,狠狠瞪了这只支下院队伍一眼,拖着委顿的身子道一声:“走吧!” 与他同来的那些人也便只能垂头丧气的认输。承认自己在第一场便输给了来自下院的队伍。 第四十九章 激将 人们原先只道那支来自下院的队伍,只有一个“陀南胜”曾将几个中院弟子的手臂扭断过。 其余的那些人并没有什么出挑的。 至于方中锦还曾在华山脚下教训了两名上院弟子的事情,因没人张扬出去,知道的反而并不多。 谁能想到这支队伍将制胜关键“陀南胜”排在了最后一个出场。 那么在多数人眼中,这样一支队伍是走不了多远的。 因为这华山门内弟子的比斗,取的是谁先胜三场。若你将王牌放在最后,那往往是没有用到王牌的机会了。 只是谁也没想到,这支来自下院的队伍竟然是这样的刚强,虽然最终没让“陀南胜”出场,确是险之又险的连续赢了四场,一路从中院的比试中杀将出来。 直到第四场,看似憨直的葛荣轩再一次连用重拳击倒了对手。这样一来,他们在中院中已经没有对手。 那些在场外围观的华山弟子,连同一些长老才终于正视了这一支队伍。 接下来便要与来自上院的队伍比试,因为方中锦所在的队伍连续斗了这么多场,便容许他们休息片刻,由上院其他人先行比试。 方中锦他们五人这才得空从场中空地上走了下来。回到下院弟子所在的位置休息一阵。 而在下院弟子中,早就已经炸开了锅。 “陀南胜”的本事,在下院中早就已是人尽皆知。大家都知道只要与他同队,没有不胜的道理。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王素他们竟然是如此要强隐忍。硬是在与中院比试的时候,没有让“陀南胜”出手。 更奇的是,即使“陀南胜”没有出手,光凭兔儿爷、葛荣轩、王素他们几人,竟然也接连胜出。 终于靠着这一干人的蛮劲和狠劲,能有机会同上院交手了! 这五人自然是得到了如同英雄凯旋一般的欢迎。大家除了佩服这些人的狠劲以外,心中也明白这几个人不会再留在下院了。 有朝一日~他们说不得就要飞黄腾达,如今自然要搞好关系为上。 而这五个人中,又以盖兴被痛殴的最惨。王素这人心大,一心要让“陀南胜”这张王牌赢得出其不意,便总是让盖兴这个倒霉鬼先出头扛揍。 既能麻痹了对方,也能消耗了对手的体力。 虽然这盖兴太也没用,往往不过几回合便被对方揍倒在地。如今他也自觉是英雄中的一员,得到下院弟子们的小心奉承。 正当他被恭维的还有些得意的时候,却没想到王素在旁冷冷的说道:“这一回我们拼尽全力,人人都受了不少的伤。从下一回起那些上院弟子,便不是我们几个搏命便能赢得了!” 说罢他朝着方中锦一拱手,说道:“下一场还要请陀师弟打头阵。不知你能否连赢三场,那我们自然就能再多走一程。若是太难,也无需多勉强。就凭如今我们的成绩,必然也能引起重视了。” 方中锦听了这话,只是微微一笑。却笑的王素心中打了一个突。仿佛自己心中所想早就被对方拆穿一般。 没错,这一场比试对王素来说至关重要,一场也输不得。 他王素向来自认稳重多谋,比其他的那些下院同胞来说不可同日而语。当年因身体有恙,不幸被分在下院,是他终生之耻,更没想到从此之后竟似没有翻身之时。 他也知道“陀南胜”本事,自己原来不该轻抚虎须。但他实在是太渴望胜利,所以忍不住对着“陀南胜”用了激将之法。 王素原打算用这轻轻巧巧地一句话,激发出“陀南胜”的怒气。 却没想到得到的是对方略带嘲弄一般的淡淡笑容。就好像自己是个自作聪明的小丑一般,拼尽全力努力了多时,不过是“天才”眼中的笑话罢了。就算他王素向来自得的“多智多谋”,也不过是别人眼中的小孩儿把戏。 王素到底是个聪明人,只看到“陀南胜”那淡淡的笑容,便知道自己被看穿。他当然不敢在自作聪明,忙低下了头,额上甚至沁出了一层薄汗。 方中锦却淡淡说道:“我自然要勉力一试。” 原先方中锦对这比试并不怎么看重。就是他这可有可无的态度,才引得王素想用激将法来激出他的斗志。 但就方中锦在回到下院的时候,忽然见到鹿儿远远的正笑看着他。 方中锦曾与鹿儿约好,为了确保万一,平时不在旁人面前多做接触。 只是如今方中锦见到鹿儿的笑容的同时,还似乎看她嘴唇微动,像是无声对他在说什么。 方中锦自于鹿儿约定一同下山之后,好几日没能见到她。反而得到她的书信,说是要留在华山接近掌门夫人。 这一出来的突然,也没能好好解释。如今鹿儿忽然对自己说起唇语,方中锦自然留心去看。 看了一会,方中锦已经明白,鹿儿要对他说的是:“设法赢到最后!” 虽然不知道鹿儿为何要他赢到最后,但对于方中锦来说,这并不是什么难事。便微不可查的对远方的鹿儿点了点头。 待王素对着方中锦说出请求后,他便自然而然的顺水答应了。 兔儿爷、葛荣轩包括盖兴三人听了这话,自然是喜出望外。被“陀南胜”戳破计谋的王素也尴尬的笑了一笑。 他心知“陀南胜”不光是在武学上远胜自己,在聪明才智、识人谋略上,也比自己高的太多。 王素原担心他这一回班门弄斧,或许会让“陀南胜”心生不快。却没想到此人在痛殴上院龙修德的时候如此暴虐狠辣,而此刻又变得恬淡随性。真是不可捉摸! 王素连忙收拾起自己那些小心思,一心一意指望着“陀南胜”能带着他们继续一路凯歌。 正在这时候,上院的一场比试正巧结束。曾经被方中锦打的涕泪交流的龙修德正好将一名同为上院的师兄弟揍倒在了地上。 龙修德看着倒在地上爬不起来的同门,脸显得意神色。 众人皆知龙修德在上院中功夫也是不弱,下一个能成为亲传弟子得人,很有可能是他。 所以龙修德刚出场时,便已引起许多人的关注。待他终于将对手击倒,更是引起了不少人的欢呼。 可就在这时候,龙修德却做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举动。 就见他忽然伸出一只手指,遥指向场边上的一个下院弟子,口中道:“这回你可别想轻易脱身!” 而那人,正是化名“陀南胜”的方中锦。 第五十章 呛声 龙修德在战胜了敌人之后,意气风发,竟然对着下院中的“陀南胜”一指,说道:“这回你可别想轻易脱身!” 这一举动虽是在他心襟最激荡的时候脱口而出,却让围观的人都跌破了眼镜。 或许已经有不少人知道,“陀南胜”曾经连克几名中院弟子。 但是中院与下院之间的区别本来也没有这么巨大。 下院弟子是一开始便认为不适合习武的那一群人,而中院弟子也、不过是无论如何也练不到家的那一群人罢了。 比起这两院,上院则是完全不同了。 上院的弟子们平日里都由华山上一代中,最擅长教学的那几人各展所长,教授他们武功。 更关键的是,上院弟子们普遍在“内力”上已经入门了。 中院弟子们虽然平时也会在下院弟子面前露出得意的形容,但是碰到上院那些人,只有低头的份。 他们的功夫大多数还停留在勤修武技上,内功要么还没机会学习,要么学了一点皮毛终究不得要领。 所以龙修德这个在上院中也算得上是佼佼者的弟子,忽然在最志得意满的时候,对一个下院弟子发出挑衅,无疑是一件挺丢脸的事请。 不少人便带着探究的目光看向那个“陀南胜”,除了高大挺拔以外,一张脸黑黝黝的,也看不出什么与众不同来。 方中锦被人指着鼻子挑衅,却没显出半点情绪来。只是对着龙修德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 谁能想到这样一句火爆的挑衅竟然只换了一个如此平淡的回应。 不少人竟然偷偷地笑出了声。这笑声虽然是压抑着偷偷发出的,但是奈何人太多。还是轰隆隆地在场边滚动着。 龙修德本来志得意满,没想到被人四两拨千斤的顶了回去。再加上周围那些尴尬的嘲笑声,更是激发的龙修德恼羞成怒。 即便是和他同一组的孙善善看了这情景,也不觉感到一丝丢脸。心中想着:龙修德这小子心眼如此之浅,竟然一点心事都藏不得。 上院人数本来就不像中院那么庞大。也不像中院那样急不可耐的想要更进一步,所以上院参加比试的队伍远没那么多。不过四支队伍罢了。 龙修德他们既然赢了第一场比试,接下里的对手也正是休息过一回的方中锦他们了。 这真叫做仇人见面分外眼红。龙修德一双怒眼紧紧瞪着从场边缓缓走过来的“陀南胜”他们。 而场外千百双眼睛也禁不住地在他们两人身上打转。同时比试的另外一组,反而没多少人在关心了。 就见这两支队伍终于走到近前,王素咳了一嗓子,心中微憷地向前走了一步,说道:“我们这回比试,第一个上场的是‘陀南胜’。” 龙修德立刻说道:“好!我们第一个出场的就是我!” 说罢便不给余人机会,猱身边冲向方中锦。 下院的其余几人见这个龙修德攻的如此之快,各个都唬了一跳。 王素虽没机会说出在“陀南胜”之后的比武顺序,但也没人关心。其余四个下院弟子连忙奔出场中,生怕被龙修德掌风带到,那可不是好玩的了。 另一边,孙善善他们四人各自叹了一口气。感慨这龙修德如此性急,但他既然已经打了起来,这四个人便各自退开几步,饶有性质地观起战来。 这四个人虽然和龙修德一起出战,却并不是上院的人,而是上院大师傅邬正文的亲传弟子。这一回同龙修德一起出战,是他们师傅的意思。 旁人虽然知道这不合规矩。但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人愿意同性子火爆的邬正文较真。 而对于龙修德来说,今日是必须一雪前耻的大好机会! 他当初与下院的“陀南胜”对上的时候,因为交手太快,他始终没有想明白自己到底是如何输的。 就算他回去每晚推演当时过的几招,仍旧觉得自己是出于大意,失了先机,才会输的那么惨。 他平日所学的都是华山派中最高深的几门武学。只因为华山有铁门规:门内弟子比斗不得使用武器! 所以龙修德这回才双掌如风,用的正是华山的铁牛掌。 这套掌法虽然名字粗俗土气,却是华山派中一位才智极高的前辈所创。取得是华山“铁牛台”之名。 使这一套掌法的时候,身子微坠,下盘稳当,如伏牛一般,专攻人的中三路。 方中锦所会的华山功夫并不比兔儿爷他们更多,不过是一套小擒拿手而已。 这小擒拿手讲究的是近身搏击时候,以灵巧的招式套路锁拿人的手臂关节。 但是对上了龙修德这套铁牛掌,却是有些吃亏。 若是两人武功相当,独会小擒拿手的那一方就会因为铁牛掌的大开大合,又兼对手始终跨着弓步,下盘较低。 小擒拿手要锁拿敌人手臂,必然要招式变形,而其威力更是打了折扣! 这也是龙修德为了一雪前耻,日日钻研而想出的对策。 果然就见他一套铁牛掌打出,虽然还没能击中“陀南胜”一片衣角,但到底是让对方无法应接,除了闪避之外,竟是一招也没回击。 其实方中锦也正自己观察着这套铁牛掌,果然被龙修德使的沉稳厚重。 若是两人武功相当,方中锦确实是不容易取胜。 但可惜方中锦与龙修德非但不是武功相当,反而是差的天高地远。 方中锦在摸透了龙修德的武功路数后,忽然出手抓住了龙修德的手腕。 龙修德本来正扎着弓步,见对手弯腰来抓自己手腕,便知这是“陀南胜”黔驴技穷,最终还是要用上小擒拿手。 他并不惧怕,手腕一翻,便要使一招妙招。既要避开对方的锁拿,又要一掌劈在“陀南胜”的章门穴上。 哪里想到心意虽然电转,但是手腕没能跟着翻飞。 龙修德再使力一挣,手腕还是纹丝不动。 原来方中锦不管他招式如何被针对,只是一力降十会,硬是用小擒拿手去抓他手腕。 虽然要俯下~身子,不符合小擒拿手原来的旨意。但是论起迅捷与力量,龙修德都完全不是方中锦的对手。 就在龙修德被制的那一刻,方中锦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势头,手腕一抖。 旁人也没看清他到底使了那些招数,龙修德已经被方中锦抡起重重砸在地上。 而龙修德的一只手腕又一次被方中锦扭在身后,不得动弹。整个人如一只待宰的公鸡一般,除了涨红脸膛外,什么也做不了。 这一下,华山派的开山大场上一片寂静,紧接着便是响起了轰天的喝彩声! 第五十一章 针对 上院弟子龙修德被一个来自下院的“陀南胜”扭住手臂压在地上。 这样的羞辱虽然震惊了众人,但对于龙修德来说,已是第二次了。 前一次输的难看,龙修德总不肯承认是自己实力不济。 而这一次自己是有备而来,却在全华山派上上下下近千人面前输得彻底。 这一下实在是匪夷所思,在开山大场静默了一刻后,众人不由自主的爆发出了连绵不断的喝彩声。 而这喝彩声对于龙修德来说,无异于是刮骨钢刀一般不停地将他最后一份尊严剁得粉碎。 方中锦扭住他手臂后也并未再加拳脚,但是被按着的龙修德却再也没有抵抗。 方中锦心知这是龙修德心中绝望的体现。对于他们这些习武人来说,受了再重的伤也总有将养好的时日。但是心志崩溃,却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恢复的。 方中锦也不再追击,从从容容地放开了龙修德。 却哪里想到龙修德并未就起身,而是失了魂一般仍旧躺在泥地里。 这一副形容,也不知有多少狼狈。甚至让人看了有些唏嘘。 龙修德本是上院中的佼佼者。上院大师傅邬正文曾经透露过,只要龙修德在今年祖师诞辰上露了脸,便正式收他为亲传弟子。 邬正文本来也是挺喜爱这个后生的,如今看他这一副丧失斗志的样子,心中怒不可遏。 他既气恼龙修德的不争气,也对“陀南胜”这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小子心生忌恨。 邬正文一挥手,对站在他旁边的几个弟子说道:“别看了。去把他架回来。这副丢人现眼的样子还要趴多久?” 几个弟子知道他们的大师傅此时正才气头上,不敢违拗,连奔带跑的赶向场中。 他二人连拖带拽,终于将失了斗志的龙修德带回场边。 邬正文看着本来颇为满意的弟子如今一脸的丧气样子,心中气恼不已。 现在事情并不只是自己的弟子输给下院那么简单。 邬正文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在远处嬉皮笑脸着的农英杰。这个他最恨之人! 如今是农英杰的弟子赢了他邬正文的弟子。无疑是农英杰又赢了自己一次。 哪怕是把他压在下院这么多年,这个家伙仍旧能冒出来打自己的脸。 邬正文不由得抬眼看向场中。 下院这支队伍除了“陀南胜”外,旁人都不过是乌合之众。 所以下一会和他们并不换人,还是由“陀南胜”出场。 自己这边顶上龙修德的,是他的亲外孙女孙善善。 想到先前“陀南胜”出手狠辣迅捷,邬正文不由的为自己的外孙女担心起来。 他连忙站了起来,快步走到那张墨绿色的遮阳软帐边上。躬身对帐子里的华山掌门仇松鹤说道:“掌门师兄,这场比试都打了这么久,大家都累了。便让这些弟子们休息上一会吧?” 仇松鹤听了这话,自然会给邬正文面子。于是便有亲传弟子宣布众人休息一刻再战。 其实这一举动,众人心中都是再明白不过的了。 邬正文是看对手势头正猛,担心连输两场,所以要把他那些弟子们召回来,好临时授课罢了。 果然不过一会,那四个名为上院,实则是邬正文亲传的弟子便回到场边上。 邬正文紧皱着眉头对他们四人说道:“那个小子看来功夫不弱,也不知道掌门为什么把他分在下院。不过好在他使来使去,只会小擒拿手。我们只要针对他这一招,便定然可以获胜。” 一向冷静沉着的孙善善听了这话,却道:“先前龙师哥使用的铁牛拳也是针对小擒拿手的好法子。如今他……” 说罢这话,孙善善不由自主地看向了躺在不远处的龙修德。 邬正文恨声说道:“别提那个废物!善善你与他不同。你只要听我吩咐,小心行~事。便不会有问题了!” 邬正文说的这话原也没错。孙善善他们四个是邬正文的亲传弟子。而龙修德还不过是在上院中混得不错罢了。 只是本来面色颓丧,如同失神一般的龙修德听了这话,眼中闪过的神色更是羞恼愤恨。 背对着他站着的邬正文自然是没有看到龙修德眼中的神色。即使看到了,邬正文也不会把这条丧家之犬放在心上。 就听邬正文继续说道:“辛亏这小子不会别的功夫,我们现在仍有机会制止他。他们这支队伍也没有旁人能出战,恐怕是要让‘陀南胜’战到不能战为止。 善善,我看他的功夫恐怕还在你之上。你到时候别真的与他过招,只不停地在他面前游斗。就行了!” 孙善善等人听了这话,已经明白师傅的意思了。 他是要让孙善善拖垮“陀南胜”的体力,再由几个师兄出面击溃他。 孙善善平时是个心气极高的人。听了外公这话,却是秀眉紧皱。 邬正文一看外孙女这神情,便知道她心中不甘。 邬正文沉声对孙善善说道:“眼前是紧要关头,你别意气用事。千万记得我的嘱咐。不要同他硬碰硬,只要缠斗就行了!听清楚了吗?” 孙善善见外公如此严厉,也知道自己终究拗不过他。便只说了一声:“知道了!” 便扭转身子负气向场中走去。 而休息了一会的方中锦见对面的孙善善已经上场了,便也起身走了过去。 这一回,开山大场上的千道目光都紧紧追随着这个初入众人视线的“陀南胜”。以至于本该同时作战的另外两支上院弟子,都不由自主的慢了手中的较量,转头去看那小子到底有什么神奇之处。 方中锦刚站定,就见孙善善果然晃动身形攻了过来。 孙善善个子娇小,身形灵活。就见她双~腿接连朝着方中锦下盘踢出,原来这一回攻的是他的下三路。 方中锦的小擒拿手专门是锁拿上路敌人用的。 先前龙修德便是专门扎了弓步,要攻他中路。好让“陀南胜”招式变形。 孙善善更好,直接攻他下路。这样一来,小擒拿手便更是无用武之地了。 第五十二章 认输 自上院龙修德败给名不见经传的“陀南胜”之后。 上院的大师傅邬正文当真是像吃了一只苍蝇一般难受。 更让他难受的是,眼见着不少人对着下院的大师傅农英杰连声恭贺,夸他教出一个好徒弟来。 而这个脸皮厚如城墙的家伙得意洋洋地点头称谢,好像真是有他的什么功劳一般。 这样无耻的作为,也只有农英杰才做的出来! 邬正文远远看了一眼被众人包围的农英杰,朝地上啐了一口,转头又看向战局。 如今和“陀南胜”缠斗的不是别人,真是自己的嫡亲外孙女孙善善。 善善虽然是女孩儿,但是天赋过人。别看她如今还未满二十岁,但是已把她家传绝学的铁弹功夫掌握了一个通透。 而从十四岁后来到华山,更是以海绵吸水一般学习。 邬正文是孙善善的外公,自然不会有一点藏私。各类绝学捧到这个女孩儿面前。 孙善善也是争气,不论邬正文教给她多少功夫,总能如数吸收学会,并在短时间内练得精熟。 邬正文往往会看着孙善善的背影,感慨一声:是个男孩就好了! 如今邬正文仍旧是看着孙善善的背影,心情却是开心不起来。 因为自己的外孙女正同一个厉害异常的的青年男子缠斗。 就算是孙善善这样的习武天才,在这青年男子面前也半点占不上便宜。 非但如此,善善还依靠着对方武功所学有限这样的劣势,只攻对方下盘。 而她的对手“陀南胜”当真强的恐怖。开始时他还在招式上处处受限,过的片刻,便已经能随心所欲的与孙善善拆招。 邬正文冷眼看着,此时的“陀南胜”并不是真的在使用什么招式套路,却在孙善善的全力攻击下没有显出一丝仓皇局促的神情。 邬正文越看,心中越冷。他冷的并不只是自己外孙女已经败像频频。而是自忖若是轮到自己,若不用已经学会的武功招式,全凭借见招拆招,是无法如此子这般游刃有余的。 这个“陀南胜”他在武学上天赋惊人。常人若要在实战中保持不败,总要多学习各类武学才行。 而他能仅仅靠天生的反应,就能将孙善善这样的好手玩弄在股掌之间。当真是极为可怖的。 忽然之间,邬正文眉头一皱,脱口而出道:“不好!” 他几名亲传弟子听了师傅这话,还没明白过来。他们都疑惑地看向邬正文,想要听他解释。 如今孙善善是没能占到上风,但也不一定就没有反败为胜的机会。为何师傅如此惊慌失措? 就在这时,邬正文突然对着场内高喊一声:“不比了!这一回认输!” 他这一声喊,已经不仅仅是让他那几个亲传弟子疑惑。 所有的华山弟子听到上院大师傅这突然起来的认输,都是疑惑不解。 也只有一些华山长老们才暗暗点头,心说邬正文不愧是他们师兄弟中功夫、眼光都较高的一个。 已经比他们更早一步发现了场上的不妥来。 孙善善却还没明白,疑惑地远远看了外公一眼。她虽然此时并没有获胜的把握,但是她在临上场前,外公便已经嘱咐过她。要她全力拖延时间,耗尽“陀南胜”的体力。 如今孙善善尚能与他缠斗,为何外公却不惜认输,也要终止比赛? 再看外公神情焦急,像是真的有什么危险一般。孙善善才知事情严重,收回身形站稳。但她仍旧用一双疑惑的眼睛看向“陀南胜”,还不知道自己到底输在哪里。 这时候的方中锦见上院大师傅忽然喊停,心中却道:“华山派到底是享誉已久的大派。明眼人确实不少。” 既然对方已经主动认输,自己便也收住去势不再攻击。 只是开山大场上近千人,倒有九百多人不明白为何一向火爆脾气的邬正文,如今那么轻易就认输。 本来瘫坐在一边的龙修德虽然心中颓丧,但是一双阴毒怨恨的眼睛始终盯着和孙善善缠斗的“陀南胜”没有离开过。 他如今已经确信了自己实力不如“陀南胜”,但是心中始终还有一层幻想。 若是他们的队伍能够得胜,那么龙修德还不算丢人到十足。 却没想到大师傅如此轻易就认输,这么一来,他们上院就连输两场了。 如果下一回合还赢不了呢?那么他们便是输定了! 大师傅明明是想要孙善善将“陀南胜”的体力耗尽。但是眼瞅着对手仍旧是一副生龙活虎的样子。哪里有半点疲态了? 而孙善善也不像是左支右拙、必须认输的模样。明明她一双纤~腿连环翻飞,蹬踢不止。 如今大师傅却是强行喝止,再加上先前邬正文曾对自己恶语相向。这不禁让龙修德心生憎恨。 他仍旧直勾勾地看向前方,却语气阴冷地说道:“大师傅这么偏爱自己的外孙女。当初破格提拔她做亲传弟子,现在不过是打了这么会便招她回来。孙师妹这样的好福气,别人真是求不来!” 他这说话的声音不高不低,正好让左近的人都听的一清二楚。 一些弟子们知道其中的底细,都尴尬地低了头,装作没听到一般。 而邬正文听了这话,却是气的双目一瞪。 其实龙修德作为上院中颇有希望的青年子弟,邬正文早就露出了要招他为亲传弟子的意思。 不过是后来外孙女孙善善忽然来了华山,便插在了他前头,先入了亲传。 龙修德总相信大师傅对自己仍旧另眼相看。就算没有立刻收纳自己,过几年也是有机会的。 所以这件事情,邬正文不说,龙修德不提,其他的上院弟子们也都暗暗明白:龙修德已经被大师傅内定了,终有一日要离开这上院的。 但是如今龙修德忽然说出这话,显然是对邬正文不再抱一点希望。也不知道是不是方才邬正文骂他“废物”的话太露骨,还是如今心疼孙善善,让她提早认输,浇灭了龙修德最后一丝希望。 所以他竟然一时脑热,破罐破摔一般说出了这样的话来。直到如今,龙修德的身体仍旧簌簌发抖,也不知是出于害怕还是激愤。 平时龙修德便不断地忍受着性子火爆的邬正文,不时被他随意羞辱。但是这一刻他不愿意再忍耐,只把心中的话说出,图一个痛快再说! 邬正文已经知道这个龙修德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自己花这么多力气帮他,甚至让自己的几个亲传弟子同他一起出战,就换来他这样的不知道感恩? 邬正文彻底冷了眼神,对龙修文说道:“好啊,今日才知道你是竟然是个白眼狼。若我不及时认输,善善一双腿已经保不住了!” 第五十三章 弱点 由于上院大师傅邬正文忽然要求认输,引得他的徒弟龙修德心中不快,不阴不阳地说了一句:“孙师妹这样得到偏爱,却是别人求之不得的。” 而邬正文更是冷冷地对龙修文说道:“若我不及时认输,善善一双~腿已经保不住了!” 这话出乎众人意料。站在邬正文身边的一干上院弟子都睁大了眼睛惊奇地看着他。 虽没人敢在这个当口出言询问,但是人人眼中透露出的好奇,都像是在追问邬正文一般。 邬正文也知道自己不说清楚原委,终究在别人心中落下一个“不公”的印象,只得叹了一声继续说道:“我们这回是着了农英杰这老小子的道了!将手下徒弟藏得那么好,怕就是为了能在今天让我下不得台面!” 说罢他又冷冷地瞟了一眼远处的农英杰,而对面的那个高大胖子似乎也正嬉皮笑脸地看向自己。 这么一来,邬正文心中更恨,他咬牙切齿的说道:“你们道这个小子跳来跳去的,真的只是在全力抵挡善善的腿脚功夫吗! 根本不是!他不过是在折腾善善,好彻底拖垮她罢了!” 这时候孙善善也已经回到了外公邬正文的身边。她忽然听了这话,心中惊奇,一双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外公。 邬正文一只手轻轻地抚着孙善善的头顶,说道:“善善,你从前可遇到过这个‘陀南胜’?是否与他交过手?” 孙善善听了这话,却是小~脸一白。 她确实曾经去找过“陀南胜”。那次只不过是听说他本事不错,便耐不住好奇心去瞧瞧罢了。 至于交手,也谈不上。她不过是朝“陀南胜”掷了一颗铁弹子,又被对手轻易化解了而已。 难道那次的举动,竟然为她今日的失利埋下了祸根不成? 孙善善虽然想到了那日的事情,但是不敢在外公面前轻易承认。只好撒谎道:“我并没有和他交过手啊?怎么?” 邬正文听了这话,心中细想片刻,接着又说道:“是啊,他年纪轻轻,就算与你交手过又怎么会想到那么多呢? 定然是农英杰那个老家伙教给他的应对之法!这个老匹夫,到死也不会忘了要陷害我。若是他再这般存心不良。我也不管掌门如何劝阻,必须与他会一会再说! 哎,也是我蠢,派善善出场的时候只考虑要她拖延时间,却没想到这下盘功夫善善学的虽然不差,却终究与她前十几年学的功夫是互相冲突了。” 众人听了这话,互相对看了一眼,仍旧是半点想不通。唯一能明白的事情是,孙善善当年在自己家中学的是“铁弹”功夫没错。这门功夫使用的多半是手臂上的臂力与巧劲。 而如今施展的下盘功夫,需要的是下盘稳当扎实,双~腿灵活有力。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互相冲突不成吗?也没听说过转练臂力的人,就不能同时修习下盘功夫的道理啊。 不过大家望着大师傅邬正文,却没见他继续向下说。 原来邬正文知道再说下去的话,便要把亲家的武功奥秘在众人面前揭穿了。 他们老孙家的“铁弹”功夫确实了得,同时也是一门童子功。 从孙家的人生下来几个月开始,便会在他们的手腕上系上极重的金链子。 别人家的孩子也带金稞子。但那多半是红绳子系着空心的金铃铛。图一个好彩头罢了。 但是孙家的娃娃系的却是实打实的金链子。为的就是从小训练孩子的臂力。 等到小婴儿五六个月大的时候,便要迫他们半坐起来,用绳子牵着他们的手腕舞动。 不到一岁,小娃娃们就要自行打起一套启蒙的拳法。而且系在他们手腕上的负重更是年年加码。 直到成年之后,孙家的人仍旧时时刻刻带着负重生活起居,到的战时才轻身上阵。那时候铁弹打出自然威力无匹。 但是今日因是华山派的弟子比试。所用的武功自然都是来自华山派的。 孙善善不但没有用上自家的铁弹功,更是用上了腿脚功夫。 要知道孙家教育孩子的方法实属揠苗助长。虽然教出来的年轻人臂力过人,但是从小~腿脚经脉就没有得到充分锻炼。 而且在未能站、坐的时候就强行要他们习武,造成了他们下盘骨骼筋肉发育地远比常人薄弱。 邬正文在女儿嫁过去前,只知道他们孙家年青一代人才辈出,个个功夫不弱。 直到做了几年亲家,才发觉孙家老一辈的人大多腿脚不便,衰老起来也比常人快了好几年。 但那时候外孙女已经两三岁了,该吃的苦头一点没有落下。自己这个做外公的也不好多插嘴。 直到善善十四岁时,邬正文才借着“善善已将孙家的武功学的差不多了”的由头,把她骗出了孙家,跟着自己学习正宗的华山功夫。 随着善善这几年在华山派中取得了骄人的成绩,邬正文也快忘了善善在腿脚上弱于常人这件事情。 今天为了求胜,更是让善善使用下盘功夫拖住敌人。 谁能想到邬正文旁观了一阵子,便已经觉出那小子并不简单。 你瞧他左躲右闪的,当真以为他是没有办法奈何孙善善吗? 他不过是在引诱孙善善做出极难的招数来! 本来一踢可以踢中敌人,但敌人似乎偏了那么一分。 经验不足的孙善善心中求全,便是努力再向前踢一分。“陀南胜”反复引诱孙善善做出超越自己能力的动作。 又或者是反复跳跃,让孙善善向前打足之后猛地又往后急踢。 这样下去,哪里是让孙善善拖住“陀南胜”?分明是“陀南胜”想要耗垮孙善善!再斗一会,孙善善必然会因为过度使用下盘,而落下终身的病痛! 邬正文不愿在弟子们面前说出亲家武功上的弱点,但是也咽不下主动认输这口气。 他狠狠地瞪了“陀南胜”一眼,目光又转向了农英杰。这样的事情,必然是他私下教授的! 好啊,新账老账我们便一起算个清楚! 此时他们已经连输了两场。若是再抱着耗尽“陀南胜”体力这样的想法,说不得他们反而会因为连败三场,输个干净彻底。 邬正文转头看向了大的大弟子——萧俊哲,沉声说道:“如今只剩下你一个了!你切莫让师傅失望。等一会上场,你不用靠下盘功夫拖延时间。使出你的看家本领来就行!” 萧俊哲听师傅如此器重自己,当场抱拳说道:“弟子遵命!” 而邬正文本来预备的五个弟子,还剩下那两个对视一眼。他们也早料到自己没有机会上场。 但本来还道是因为己方连赢三场,这才没有上台的必要。 谁能想到现在竟然是因为再不让萧师兄上台,他们就要彻底落败! 第五十四章 人望 方中锦代表的下院能与邬正文麾下的上院鏖战如此之久,这是众人都没有想到的。 如今另外两支上院队伍早就已经比完,结果也出了。 而因为同时打算“拖垮”对方的方中锦与孙善善,才堪堪结束了第二场的比试。 此时人人都紧紧盯着“陀南胜”,想要仔细研究他的一举一动。而关于他是带艺投师,在华山派挂名的事情又一次被人拿出来细嚼。 还有不少人翻出了“陀南胜”曾经打折五个中院弟子的手臂、只身前往天山伏魔老人处送信的故事。 总之这样一个人忽然出现,年纪轻轻却接连杀了上院,或者说是亲传弟子两局。好事之人总想从中找出一些因缘由头来。 但有一样是不会错的,那就是这个“陀南胜”是个天才!还隐隐有要搅的华山风云突变之势! 从他如今的战况来看,此人可能是比他们的大师兄阎君昊还要受上天宠爱的天才! 不少人心中在对“陀南胜”产生出敬仰之情,但也同时经不住发出一阵唏嘘。 这个世间,总是后浪推前浪。当初他们大师兄阎君昊让人何等羡艳? 不光在门派中享受着得天独厚的待遇,即使在江湖里也是风光无限。人人把他都当做万中无一的天才。 但是前阵子大师兄不知在外受了什么样的挫折,回山之后便有些一蹶不振,常常闭关不出。 再到几个月前出了一次门后,阎君昊如变了个人一般。过去的飞扬青年如今变得尽可能沉默不语。 若不是今日的祖师诞辰,大家都快忘了有这么一个人了。 更让人觉得惊奇的是,阎君昊过去也是一个玉~面郎君。如今看着却像是病痨鬼一样疲惫。 反观这个“陀南胜”,今日一战之后必然会得到长老甚至掌门的青睐。到时候做个亲传弟子又如何? 即使是天才,也会遇上更天才的那人。或许过段时日,在华山派中被人人敬上一头的,就是他“陀南胜”了! 这些人心中感慨命运多变,却不知道那个在外多次让阎君昊吃上苦头的人,也是这个化名“陀南胜”的方中锦! 方中锦眼看着那些神情激昂的弟子们,心中却在感慨前一场对阵孙善善,倒是胜的侥幸。 若单论武功,孙善善自然是无法与他相提并论。 只可惜这华山弟子比试规定了只能使用华山派的功夫,而方中锦所会的华山派功夫统共只有小擒拿手一门。 被孙善善用下盘功夫针对起来,确实是不容易应对。 只是说来也巧,孙善善在几日前曾单独来找自己麻烦。从那一次起,敏锐的方中锦便发现了孙善善下盘极其不稳。 虽然她一个瘦弱的女子,臂力却是惊人。能将橘子大小的铁弹子打出不逊火器的威力。 方中锦自然不知道孙善善在家族中受到了什么样的苦训,只是从头走路步调中,看出了此姝下盘并不稳当。与她上肢的力量形成了极大的反差。 方中锦虽然不会第二门华山功夫,但也没有使出对付龙修德的方式,粗暴的将对手一击击溃。 他曾经得知孙善善是上院大师傅邬正文的嫡亲外孙女,并且备受她外公的疼爱。 方中锦便是利用了这一点,存心引诱孙善善做出夸大的下盘动作。 只要她的外公不是蠢人,又存有护犊之心,便不会让这场比赛继续下去。 事情果然如他预想的一般,兵不血刃地赢了第二场比试。 方中锦向着上院的方位看去,而那里正有一个青年男子站了起来,也回以凝视。 想来这个青年男子就是下一场的对手。若是赢了他,便能赢满三局,获得胜利。 若是输了,那方中锦身后的人都毫无战力,他们下院便也要止步于此。 方中锦虽然知道自己就算是对上华山掌门仇松鹤,也能斗上一斗。但他从不小觑敌人。便也坦然地凝视着朝他走过来的对手。 忽然之间,方中锦觉得场上氛围变得古怪起来。 刚才还在窃窃私语的众华山弟子们都变得沉默起来。显然这沉默正是因为对面的青年男子而来。 方中锦仔细打量那人,除了身高健硕以外,并没什么特殊之处。 始终站在方中锦身后不远处的王素在这时候忽然探身上前,朝方中锦耳语道:“这人是邬长老的亲传大弟子萧俊哲!他……在华山弟子中挺得人心。” 王素刚说完这话,忽然就听华山众弟子中不知道谁先发了一声喊道:“萧师兄!千万不要输了!” 这一声喊像是激起了众人同仇敌忾的情绪。不少人也跟着喊道:“萧师兄!给我们争个面子!” 一时间,开山大场周围的近千名弟子,不论是男是女,不论来自中院还是上院,都为萧俊哲齐声呐喊起来。 人人似乎都成了萧俊哲的拥趸。这场上的呼声连绵不绝,更是让对面的萧俊哲脸上现出坚毅之色。仿佛他不是为自己而比,更是为了千名弟子,才必须将“陀南胜”击倒在地。 而方中锦则成了这千名弟子共同的敌人。大家心中~共同的热切希望,就是让萧俊哲在此阻击“陀南胜”继续前进的步伐。 方中锦过去也不是被人人爱戴的主,但是如今忽然变成了“千夫所指”,倒是一生从未经历过的。 他不禁偏了头问王素道:“对手什么来头?” 王素自然与“陀南胜”站在一条船上。就见他面带嫌恶地说道:“没有半点来头。出身是山下的普通人家。进华山派的时候也从没被看好过。一来便被分在中院。” 方中锦听了这话却是心中惊奇。因为眼前的萧俊哲,显然是邬正文的亲传弟子。 王素又补充说道:“虽然没有来头,却是很有名气。就因为他身上的‘努力’二字! 他十二岁时候因为资质不佳,分在中院。但是之后一路刻苦努力。比旁的师兄弟们勤奋了百倍。每年的祖师诞辰更是从不缺席。 我们华山派哪一个不是亲眼见证他从十二岁开始便在这开山大场上不断被人痛揍。 常人若是在场上输过一两场,便知自己是哪块料。只有他从不气馁,一路从十二岁输到二十二岁,都已经没人愿意同他组队一起比试。 最终在二十三岁的时候带着队伍连胜五场,得意进入上院。 之后又用了三年功夫终于入了邬正文的眼。收他为亲传弟子。 如今他已二十八~九岁,年岁比我们这里不少人都大。人人都客气地称他一声萧师兄。 但是他这十几年来,每一次含恨败在开山大场上,却都是我们共同见证的。” 方中锦听了这么长一段话,心中已经明白。这个萧俊哲之所以能得到千名华山弟子的助威,正是因为他曾经百折不挠,如今竟然成了“努力者”的代表。 华山弟子虽然多,但是平凡者占了绝大多数。这样一个以“努力者”的姿态出现在人们面前,还真的能一步一步实现梦想的人,天生便带了众人的好感。 方中锦面朝前方,像是对着王素,也像是对着萧俊哲点了点头。 今日~你不论带了多少人望,曾经付出多少努力。这一场,总要麻烦你再输一回了! 第五十五章 偷师 自邬正文的亲传弟子萧俊哲,从人群中走出来之后,便引得华山众弟子一片沸腾。 先前人只道第一入如华山门下,便能一路带着一群“废人”,独力打到上院的“陀南胜”是天纵之才。 但人对天才的情绪总是最复杂的。既仰慕敬佩,但也暗藏着嫉恨。 敬佩他们能达到人所难至的巅峰。 嫉恨他们在成功之路上没像普通人那样,流那么多汗水。 而那些苦苦挣扎,最终靠汗水取得成功的人,就比如说萧俊哲,却能在汪洋似海的普通人中得到支持。 因为他曾经也很普通,这便寄托了千余名华山弟子的希望。 而他们更愿意看到的是,资质“普通”的萧俊哲能痛打所谓“天才”的嘴脸。 若是能达尝所愿,真就像是自己赢了一般畅快。 但这样山呼海啸一般的助威声,却是半点不能影响方中锦。 他见萧俊哲走了过来,便对他执了一礼。 萧俊哲也跟着一礼。他虽与这“陀南胜”一般客气礼让。 但是萧俊哲心中却知道这一战非胜不可。 倒不是为了场外那些为自己呐喊助威的华山弟子,而是为了自己的恩师邬正文。 若不是邬正文,自己还不过是上院中一个不起眼的弟子。 只是因为邬正文发觉了萧俊哲多年苦修,但是进展有限的原因。并且对他悉心指导,努力纠正。才有了他如今隐隐在华山亲传弟子中也能数一数二的境遇。 如今这一场已经不再是萧俊哲与“陀南胜”之间的比试,而是他的恩师邬正文与农英杰之间的比试。 无论如何,萧俊哲必须守住这一战才行! 如今容不得萧俊哲有半点放松,他双手一探,使出的是华山派一门难度颇高的指法——疾风指。 华山派以剑为主。但这样的大派,自然也有一些别的绝学。比如疾风指便是与华山剑法齐名的高深武学。 凭过去萧俊哲的资质,虽也能学会这指法。但使出的样子就如狗熊赶蜜蜂一样难看。 要想达到华山派素来的飘逸凌厉,那是绝不可能的。更别说要这疾风指真正的精髓使将出来。 而如今的情形已然绝不相同了。萧俊哲过去在中院与下院自然是靠的勤学苦练。 但他自得了邬正文亲自的指点后,忽然进展极快,修为大涨。 就见萧俊哲身形如风,指尖连点。真有如疾风裹挟落叶狂舞一般,煞是好看! 方中锦一看他的架势,便知道萧俊哲此人不容小觑,与他们的大师兄阎君昊的真实本领可说是不相伯仲。 而方中锦只会华山派最粗浅的小擒拿手。 这还是一门近身功夫。若要与这大开大合的指法相敌,仍旧是不能发挥功效。 华山弟子们一见萧俊哲的身手,便都是轰然叫好。更有人互相窃窃私语,都说萧师兄的功夫似乎比去年更上了一层楼。 可正在这关头,忽然众人脸上的表情都是一呆。因为他们见到本来只会一门小擒拿手的“陀南胜”如今竟然矮了身子,双~腿连扫,用起了下盘功夫! 而他使的正是方才孙善善所用的裂锦腿! 这腿法确实是华山派的一门功夫,而“陀南胜”如今才使出来这套腿法,难道是因为刚才与孙善善相斗的时候,临时学会的? 这样的事情太过匪夷所思。但是又由不得众人不信。 大家心中想法都是一样:这陀南胜果然是个不世出的天才! 单看他使出裂锦腿时地身姿连贯,腿脚狠厉。他们这些正经学过的弟子都是全比不上。 而孙善善从旁看了,更是心中冰凉一片。她已经知道了刚才这个“陀南胜”是故意引她勉强出招,只为逼得外公认输。 而更让她想不到的是,“陀南胜”如今将同样一套裂锦腿使将出来,其狠辣远胜自己。 孙善善一张小~脸不禁更白,紧紧~咬着嘴唇,心中颇觉不甘。 而这千人之中,看到“陀南胜”大显神威而觉高兴的,除了那几个下院弟子外,只剩下一个鹿儿了。 她站在掌门夫人身侧,一双秀目始终关注着方中锦的一举一动。 见她的锦哥哥连连挫败对手,鹿儿也不由地心生得意之情。一张白润光洁的小~脸上染了两砣红晕,大眼睛中蕴满笑意。 忽然之间,鹿儿重又变得秀眉紧蹙。与之相对的是,其余千名弟子重又发出兴奋的高呼声。 原来是场上战局又变,就见萧俊哲手指急点。 别看他此时身影如风,已经快的看不清他的出招。但是如邬正文这样的宿老高手,则都暗中满意的点了点头。 因为萧俊哲果然已经领悟了华山武学的精髓。 他如今虽然用的是指法,但若是用上了剑,想必更是威力无匹。 就连方中锦也不由自主地放慢身形,不再与萧俊哲近身拆招。 而是退了一段距离,避开萧俊哲锋芒。 方中锦一边闪避着萧俊哲的攻势,一边皱了眉头看向他,心中不禁纳罕:难道此人年纪轻轻,竟然也已经达到了内力外放的境界? 原来萧俊哲在指尖急点之时,手指上竟然连连发出破空之声。 这“呲”、“呲”的破空声,真像是内力外方所致一般。 方中锦不敢托大。若是萧俊哲真的能内力外放,也不需点到方中锦就能身体,只要遥遥指向他的要害,那便极难对付了! 方中锦思及此处,忽然击退一尺距离,百忙之中矮了身子抓起地上一把细土,随手向半空扬去。 众人正吃不准他在干什么,难道是知道不敌,便想用尘土干扰萧俊哲的视线? 这样的手段向来被华山这样的大派所不齿。许多人忍不住便发出了一阵又一阵的嘘声。 方中锦却是在这纷纷扬扬的尘土中双眼一亮,发现了关键。 原来萧俊哲人在尘土之中急攻,而耀眼的白日透过这些烟尘,将他指尖一股气流勾勒的清晰无比。 或许在旁远观的弟子们发现不了。但这线条却是逃不过方中锦的双眼。 萧俊哲每一次使指点出,果然能激地周围烟尘迅速激荡。 但这激荡并不如当初伏魔老人那样,随着吐出的劲力而狂舞至远处,而只不过是在他指尖流转。 萧俊哲并不是达到了内力外放的境界! 但是他出指速度极快,引得周围的气流伴随涌动。 当然这气流不仅仅是发出“呲”、“呲”破空之声那样简单,若是击中人身,指力伴随尖锐的气浪冲击穴位,更能增加这一指的威力! 方中锦忽然对着萧俊哲一笑。竟然站直了身子不再使用裂锦腿。 而在众目睽睽之中,方中锦忽然双手如电,手指上传出“呲”、“呲”的破空声。如电一般地指向了萧俊哲的要害。 第五十六章 绵月 萧俊哲做了多年平庸弟子,除了努力一无是处。 华山上下,谁没见过他一次又一次被人痛揍在地上? 若是他光光靠努力,是不会得到这么多华山弟子的助威的。 之所以萧俊哲能有今日的人望,最终还是因为他变强了! 正是收他为亲传弟子的邬正文一番点拨,让萧俊哲领悟了“破风劲”。 这所谓的破风劲,便是指招式或者剑招急速使出的时候,卷带周围气流一齐攻向敌人。 这破风劲招呼在敌人身上,便如臂力成倍增强一般。是以速破敌的绝招。 华山派中亲传弟子,多半由师傅讲解过其中奥秘。 但是道理归道理,能真的做到将“破风劲”运用自如,却需要日日苦练不辍才行。 像是华山派大弟子阎君昊,在内力与招数上确实赢了萧俊哲一头。 但是要论出招速度极快,以至于能使出破风劲。在年轻弟子中还只有萧俊哲才能做到。 果然在众华山派弟子初见到萧俊哲疾风指中传出破空之声,便是群情激荡,欢呼声嘹亮不息。 只是谁能想到,那个“陀南胜”不过是退避了一刻功夫,便又重新而上。 更让大家想不到的是,他竟然既不用小擒拿手,也不用裂锦腿。而是手指“呲呲”有声,双臂如电闪雷奔,正是发挥出了“破风劲”的疾风指。 这一下,开山大场上忽然又是一片静默。如果“陀南胜”真的是看了萧俊哲使了几招,便已经偷学去功夫。 那他就不是天才,而是妖怪! 方中锦虽然手中连点,风声破空。但是他知道这只不过是糊弄人罢了。 方中锦虽然学东西极快,终究不可能通过与人过上几招便学会对手功夫。 他只不过是记忆极好,模仿了萧俊哲的姿势罢了。 说穿了其中如何运功与使力,又要点向对手身上的何处要害,仍旧是方中锦随意发挥所致。 但有一样却是作假不了。 那就是方中锦指尖的破空声,是他已经悟明了萧俊哲破风劲的精髓。 方中锦虽然不知道“破风劲”这样的名字,但也已经看出了他的诀窍就是要出指速度极快,才能带动周围气流。 他按照心中猜测,使出了这似是而非的“伪疾风指”,果然骗过了许许多多的人。 但是心中最震动的,却是此刻正与他交手的萧俊哲了。 能顷刻间模仿出疾风指倒也罢了,而能做到指尖破空,才真的是让他心中即痛又不甘的原因。 他萧俊哲苦学多年,还是在师傅精心指导下,才能达到这样的程度。 而他只不过是看了一眼就能做到! 难道这世界上真有这么多天才! 自己耗费心血的成就不过是别人随意一挥就能达到! 萧俊哲此时已经心中大乱,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如何招架的,只觉得对手每一出招都是点向他的要害。 而“陀南胜”人还未至,便能觉出劲风袭人,打在身上隐隐生痛。 显然“陀南胜”已经将“破风劲”运用得比他更强劲了! 萧俊哲惨白了脸,接连倒退。忽然下盘不知道被什么绊住,一屁~股坐在地上。 眼看“陀南胜”仍旧像是飞天战神一般一指急点,向自己扑来。 萧俊哲脑中一片空白,就觉得自己要死了。 他也不知道是无心还是有意,鬼使神差的探手入怀,摸出一柄匕首就向俯冲而来的“陀南胜”刺去。 这一下,开山大场上响起一片哗然之声。 这祖师诞辰的比斗向来规矩立的严格。弟子之间绝不允许使用兵刃。 如今“陀南胜”半空中急速扑来,绝难闪避。便如自己扑向匕首一般。 几个女弟子更是发出一片尖锐的叫声,鹿儿白了脸蛋,一颗心像是吊在半空之中。 方中锦忽然见到萧俊哲掏出匕首对着自己,也知道要在半空中转身趋避极是不易。 他倒也是艺高人胆大,反而更是急速俯冲下去。一指在前先挑了萧俊哲手腕上的腧穴。 萧俊哲本来就惊慌无比,手腕上血脉一滞,匕首竟然脱手。 方中锦手腕一转,将那柄匕首接在手中。但他仍旧是向前急冲,一柄匕首对准了萧俊哲的咽喉就要落下。 萧俊哲要杀“陀南胜”,可说是鬼使神差。但方中锦要杀萧俊哲,却是真真实实不过了。 他们两如今距离如此只近,以萧俊哲仰倒在地上的姿势,是绝没可能闪避的。 这一回,萧俊哲是死定了! 就在众人都惊得说不出话来的时候,忽然从邻近的上院弟子席中急冲出一团黑影。 那黑影速度实在太快。待众人重新看清的时候,才发现上院大师傅邬正文正用一只手掌牢牢握住“陀南胜”急刺而来的刀刃! 倒在地上的萧俊哲只是如痴傻一般坐在地上。 拦在他面前的是恩师邬正文。他虽然一只手掌正不停地滴下鲜血,但是一双铜铃一般的眼睛正怒瞪着“陀南胜” 多年来的火爆性子不是假的。他眼见自己徒弟命在旦夕,便顾不上一切,只用手握刀刃这样直接的法子制止就要刺破咽喉的刀锋。 方中锦也毫不客气地瞪着邬正文。虽然他们差着二十多岁的年纪。但这龙虎相争的气势,却是谁也不肯相让。 最终方中锦还是松了手上力道。飘然退开了半尺距离,面色冷峻地朝着邬正文说道:“承让了!” 他虽然指的是如今已经连赢三场。他所带领的这支队伍算是胜出。 但是停在邬正文耳中,却是在说自己输给了这个后生小子。 邬正文红了眼睛,将一柄滴血的匕首扔在一边。 众人就见他忽然扬起一只血红的手掌,做出含胸待发之势。 也不知道谁高呼了一声:“绵月掌!” 这一下,大家才知道“陀南胜”真的是引的邬正文震怒。这才要对一个后辈小子出杀招! 这一场比试的性质如今已经彻底变了。方才还是弟子间的较量,如今已是门中长老要“清理门户”了。 白日虽然仍旧明晃晃地照在开山大场上。但是人人都噤若寒蝉,当真似有一股寒意从背脊上悄悄爬将上来一般。 第五十七章 紫金 华山派中人都知道,上院大师傅邬正文性子火爆,更兼极其护短。 如今他手下三个徒弟接连败在异军突起的“陀南胜”手下。 更有甚者,差点一匕刺破萧俊哲的咽喉。 这样的奇耻大辱,叫邬正文怎么能忍? 他已空手夺了方中锦刺出的白刃,举起血红的一只肉掌。 这掌上两条血沟子狰狞可怖,皮肉翻卷而出。 但邬正文却浑不在意。因为他此刻气得浑身发抖,就是要先将不知好歹的“陀南胜”立刻击杀在眼前。 邬正文刚拉开架势,便已有好事之人直接喊出了他的招式,这正是绵月掌的起手式。 华山绵月掌是每一个华山弟子都听闻过的。 不过只有少数一些弟子曾经的见过。因为这套掌法是三代以前的掌门所创。 只可惜那时候的掌门虽然武功卓绝,天资聪颖,寿数却是短了一些。 他虽然创出了绵月掌这样的精深武学招式,却一共只有三招。 之后他便撒手人寰,再也没有机会将后面的招式补完。 但只不过是三招,便也尽够了。 这绵月掌使出来,不像是先前的疾风指那样凌厉迅捷,反而异常缓慢。 若要说掌法缓慢,不少人便会想起同样以缓慢圆融著称的武当掌法。其中方中锦最为精熟的二十四相八卦掌便也是一门缓慢圆融的掌法。 但是武当的掌法讲究的是借力打力。视天地万物为一炉,自己便是炉中的一根木槌。 敌人无论如何都逃离不了炉鼎的桎梏,木槌的搅动。 而绵月掌也是极为缓慢,却是极其雄厚。你道它如月色一般柔和绵软吗?他的内力却是浑厚至极,正像是月洒大地,你却无处可遁。 在众人鸦雀无声之时,邬正文已经将一只血红的手掌向方中锦拍去。 方中锦果觉出这一掌包含着劲风与怒意向自己袭来,更别提邬正双眉倒竖,正如怒目金刚一般。 若是换了寻常人,此时已经吓破了胆子,哪里还敢还手? 方中锦却不是寻常人。他也知道这掌势来的如巍峨大山,避无可避。 本来若是匕首还在手中,拼一个“触犯门规,以下犯上”说不定还能抵御。 但是如今邬正文分明是想拍死自己,他手中没有匕首,只能不再隐藏自身本事,全力应对了。 要说方中锦所会的上乘武功,自然是武当派的二十四相八卦掌,与落雷剑法了。 但这一回他却没有用这些武当招数,而是身形一斜,险险避过这一掌。 这一下,却引得不少人发出“咦”的一声惊呼。 因为这步法分明就是华山掌门近年刚钻研出的步法。除了他几个亲传弟子,并没有教授给旁人。 如今怎得这个下院弟子也会? 知道这步法的几个亲传弟子都不由自主地偏了头,看向坐落在玉坛后的墨绿色软帐。 帐幔低垂,遮挡着他们的掌门师傅容貌神情看不到。只能瞧见仇松鹤稳坐在椅中,两只手握成拳头放在膝上。也猜不出他此时到底怎么想的。 众人不由自主地再看向战局,就见“陀南胜”果然用诡异的步法接连又避开邬正文向他拍来的两掌。 只可惜这套绵月掌虽然厉害,却拢共只有三掌。不如别的武功是圆融贯通的一整套。 邬正文三掌拍出后,没有厉害的后手,便被方中锦轻松避开了锋芒。 这套绵月掌,过去哪里有使到第三掌还没能降服敌人的道理? 初时邬正文还是心头震怒,如今已经变的惊怒交加。 他在绵月掌上狠下苦功。自问华山上下,最多不如华山掌门仇松鹤。 如今竟然连一个华山下院弟子也制不住。 这已经不是农英杰与自己作对那么简单了。 邬正文百忙之中也瞥了一眼那顶墨绿色的软帐,他从前见过掌门仇松鹤与他几个亲传弟子神神叨叨地演练这套步法。 他们将这步法视如珍宝,总是避了人钻研。华山派上下除了仇松鹤和他看重的几个亲传弟子,并没再传旁人。 但眼前这个下院的“陀南胜”却明显是会的。 也就是说,“陀南胜”这样飞扬跋扈,还是仗了掌门的势了? 好啊!从前师傅在世的时候,便只看重仇松鹤与农英杰两人。 如今尘埃落定,竟然还是逃不过被这两人接连戏耍。 邬正文不管“陀南胜”到底是仗了谁的势,总之今天他是新仇旧账一起淤积在心中。红了双眼一定要结果了这臭小子再说! 他也知道绵月掌尚有瑕疵,若要从第三掌重新打回第一掌,招式之间并不连贯。 但他已经横了心硬上。拢共三招杀招,周而复始地对着“陀南胜”猛攻。 可他一心想要弄死的“陀南胜”却不是笨人。 他已经看出这老匹夫是黔驴技穷,并没有第四招可以使用。 最关键的是,这三招并不成一套,头尾之间有极大的破绽。 高手之间过招,并不是单纯的比大小。 运气、心志、年龄、体力都极有讲究。 或许你今日因体力健旺而赢了一招,到了明日我就能因斗志坚决而赢了半式。 所以方中锦虽然不一定会输给邬正文,但是他没有十成把握能够一击毙命全身而退。 再者,方中锦在这华山派中还有图谋,若是杀了派中的长老,之后便没办法这么轻易了结了。 为今之计,只有抓住他变招之间的空袭了。 果然他连避邬正文的几招猛攻,却故意没有离得太远。 乘邬正文第三招已经用老,第一招还没发力之际。 方中锦猛然扭转身子,足尖对着邬正文敞开的前胸猛地踢去。 这一脚若是踢中,想来邬正文定会一跤摔倒,气血翻腾。 就连邬正文也睁大了眼睛,对着飞身而来的小子无可奈何。 这一下,高下立判。就是生死,也在分毫掌控之间。 可就在这时候,半空中竟有一只金晃晃的东西急速向着交战的两人之间飞来。 方中锦一看不好,只得硬是提气后翻。身子一折,轻飘飘的站在地上。 而老当益壮的邬正文也知这金晃晃的物事来速度急猛,不好应对。他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步,硬是稳住了将将要摔倒的身子。 而这金晃晃的物事快如闪电一般,一头扎在地面上。 众人就觉耳膜中一阵尖鸣,再看深深嵌在泥土中的,竟然是一只紫金香炉。 这华山派中,用着紫金香炉的没有旁人,只有华山掌门仇松鹤一个。 霎时间,看得明战况的与看不明战况的千百双眼睛,都统统汇聚在了那顶墨绿色的软帐上。 第五十八章 说法 方中锦与邬正文之间一场生死博弈,被忽然横冲出来的一只紫金香炉给打断。 他两人各自收势稳住身形。也不由自主地看向了那顶射出紫金香炉的墨绿软帐。 这一回极其明显,显然是华山掌门仇松鹤不愿意“陀南胜”在众目睽睽之下,轻易打败了长老邬正文。 果然就听到软帐中传出一个威严低沉的声音道:“你们老不老,小不小。也闹得够了。” 方中锦倒不会对着掌门心存畏惧,但是邬正文听了这话,却觉得在千名弟子前被掌门数落,有些落不下面子。 他梗着脖子怒道:“掌门管理有方,教出的徒儿个个都是人才。这一回掌门既然护着你,今日的事情便下回再说吧!” 说到最后,他一双血红的双眼已经是瞪向了“陀南胜”了。 就听斜刺里忽然有人哈哈大笑。这笑声油腻刺耳,引得邬正文怒目去看。 却见发出笑声的不是别人,正是远处的高壮胖子农英杰。 只听他笑了一阵说道:“老邬啊老邬,在不要脸皮上,我始终是胜不过你。你看,小陀明明是我的徒儿。因为他武功高强,我这脸皮一薄就不好意思四处宣扬。 你倒好,我虽没对人说这是我徒弟,你就把他算在了老仇头上。那我就算再斯文害羞,也是忍不了的。” 这话一出,引得不少华山弟子窃窃偷笑起来。偷笑的人一多,这笑声便控制不住,渐渐变得满堂哄笑。 就连几个站在掌门夫人身侧的女弟子也忍不住涨红了脸。 邬正文听了他的话,则是冷哼一声道:“你倒是想往自己脸上贴金。这小子最后使用的招数难道是你教的吗? 哼,阴险毒辣,我看根本就不是咱们华山派的功夫!” 大家听了他这话,人人收了脸上的笑容,不敢轻易发出声音。 平日他们单知道邬正文性格火爆,却没想到他今天会破罐破摔,连连话中有话地顶撞掌门。 其实明眼人也都看得清楚,刚才若不是掌门掷出一只紫金香炉,邬正文这会已经丢脸丢得更大了。 他如今的行径,倒有点儿像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邬正文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难道掌门就会轻易饶了他? 许多好事之人都纷纷将目光聚在那顶墨绿色的软帐之上。只等掌门再砸出一个什么来,好给邬正文一个教训。 倒是农英杰又抢先说道:“华山掌门创出来的功夫怎么不是华山功夫?你所用的绵月掌还不是华山掌门给创出来的?” 邬正文本来是心中气怒不过,想要在口舌上顶撞掌门两句。却没想到那个农英杰总是屡屡跳出来,跟自己吵个没完。 他冷冷哼了一声道:“真是个没脸没皮的老东西。 你也说了,这是华山掌门所创的功夫。那臭小子便是华山掌门的徒弟。 偏袒徒弟的也是华山掌门。既与你不相干,你就别来瞎掺和。” 农英杰听了这话,脸上还是嬉皮笑脸的,没有显出一分怒意。他继续同邬正文油嘴滑舌的说道:“难道我就想同你瞎掺合了?我统共就这么一个拿得出手的徒弟。哪里像你有这么多个好徒儿,徒孙的。 如今被你判给了掌门师兄。我这亏吃的也太大了一些。 说穿了若是有好徒弟,哪个师傅不爱?若是有师傅不爱的徒弟,那必然是徒弟自己本事不到家,不争气罢了。” 旁人听了农英杰啰里啰嗦说了一堆。就觉得他胡搅蛮缠,不知所云。 但是只有邬正文听了他的话,已经将一张脸气得通红。 原来农英杰的话像是胡说八道,其实句句戳在邬正文的心坎上。 人人都道邬正文极为护短,像是萧俊哲这样的弟子,也觉得他们的师傅对自己爱护有加,是天大的恩人。 其实这些行为都是出自邬正文一个始终放不下的心结。 当年他还是一个徒弟的时候,便是一个勤学苦练,力争上游的弟子。 只可惜上一代的华山掌门,也就是他们的师傅,从来没有看重过他。 那时候的老掌门眼中只有两个弟子,一个是如今的仇松鹤,另一个便是油腔滑调的农英杰了。 邬正文总觉得老掌门偏心至极,有什么招式秘诀只悉心讲给他们两人听。 而自己再怎么努力,也得不到师傅的另眼相看。 虽然这么多年过去了,邬正文始终放不下来。所以他对自己的弟子变本加厉地袒护,就是出于几十年前那颗受伤的自尊心。 而他会特别看重萧俊哲,便是从他的身上看到了过去的自己。一样是勤奋努力,萧俊哲的资质或许比当年的他还差了一些。 但是萧俊哲能在自己的点拨之下有所成就。当年的老掌门若肯多看重邬正文一些,谁说就一定会比仇松鹤差了? 想到此处,邬正文转过头去对天翻了个白眼说道:“你别同我胡搅蛮缠。如今的你又比我好到哪里去?” 他不愿意再理会农英杰,而是继续盯着那顶墨绿色的软账,说道:“掌门师兄,你非要偏袒这个臭小子。不给老兄弟一个交代。让华山派的弟子们人人心寒吗!” 众人知道邬正文这话说得有失偏颇,显得输不大起。但是他在华山派中地位尊隆,除了农英杰外,谁会没事找事多说半句? 只不过众人都是一个心思,要看他这样公然顶撞掌门,会落个什么样的下场。 可是那墨绿色的软帐纹丝不动,掌门仇松鹤被邬正文如此顶撞,也久久未听到他再斥责两句。 正当众人以为这件事就要这样高高提起,轻轻落下的时候。忽然墨绿软帐一动,有人探出头来。 原来是同掌门并排坐着的掌门夫人伸手撩开帐幔,就见她一张圆润白净的脸上带着笑,从帐子里走了出来。 掌门夫人何蓉芷为人开朗爱笑,性子也够随和。在门派中颇受弟子们的喜爱。 她虽是仇松鹤的妻子,但是武林中人都爱称她一声何女侠,以示对她的尊重。 大家见她既然出来,便都松了一口气,知道她必然会做和事老,将倔强的邬正文劝回去。 果然就见她未语先笑,爽利的对邬正文说道:“邬师哥,这小娃娃脾气高傲,却真不是仇师兄教出来的。也是他人聪明,又多奇缘罢了。 我虽然也喜爱这小子天资不错,但是年轻人总要多磨砺,多受些教训才成。” 说罢她朝着方中锦一笑,脸上一对酒窝甜甜的。就听她说道:“这一场比试胜败已定。那么下一场轮到谁了?” 原先上院另一组胜出的的队伍听了掌门夫人这话,五个人瞬间都是脸色发白,圆睁了一双眼睛不知所措。 开玩笑,他们大师傅都差点败在这小子手里,这五人又怎么可能去送死? 结果他们为首一人结结巴巴地说道:“刚才我们几人侥幸得胜,但是各自受了些伤。如今上场只怕牵动伤势……” 何蓉芷听了这话并不动气,仍旧好脾气地笑说:“那也成,你们且好好休息吧。”说罢她转头对自己门下几个女弟子说道,“你们就替为师去教训这个小伙子一顿吧。” 说罢又对“陀南胜”笑着眨眨眼睛,继续说道:“我这几个姑娘脾气大得很,你若不听话,说不得要哭给你看。” 她这话说完,千名华山弟子都忍不住笑了出来。她门下几个女弟子不禁气红了脸蛋。 邬正文瞧如今的气氛被何蓉芷一搅和,倒是春日融融一般。自己再去发脾气要在掌门给什么“交代”,就连自己也觉得难看。 他“哼”了一声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只是双眼看天,一只血红的手掌紧紧捏成拳头,不再理会旁人。 第五十九章 演武 方中锦与邬正文之间的一场殊死搏斗,虽然因为仇松鹤射~出的一只紫金香炉而终止。 但他却止不住邬正文一心想要“讨公道”的气焰。 还是掌门夫人何蓉芷手段厉害,笑着一张脸,三言两语将邬正文给打发了。 最后还让自己的女弟子们与“陀南胜”再打一场。 投入华山派中的女弟子本来非常的少。能挑拣出来的更是没几个人。 掌门夫人带出的这些,虽然也是亲传弟子。但是实力比旁的那些亲传弟子到底弱了一成。 她说要让自己的女弟子教训“陀南胜”,那自然是没人会相信。 掌门夫人的用意再明显不过,她是希望两方和和气气地打过一场。 今日这场绵延过久的比试便能就此结束了。 方中锦自然不去同邬正文较真。 虽然此刻他已经连战四场,对手更是一个比一个强横。方中锦仍大大方方地对着掌门夫人施了一礼,坦然应战。 掌门夫人的几个女弟子互相娇笑着对看了两眼。你推我,我推你,最后走出来五个手挽手的女孩儿。 以她们的资质与实力,如今能做到掌门夫人的亲传弟子,已是万分荣幸。 谁也没野心能通过这场比试更胜一筹。如今她们出场不过就像是拜年一样,图个凑趣而已。 而方中锦的队友们就更弱了。如今只得又是他一人上场。 好在两方人马都没人动真格。方中锦点到即止,轻轻松松地便赢了两个女孩儿。 而第三个出场的果然就是鹿儿。她当初用唇语让方中锦赢到最后。想来便是为了这一刻与自己交手。 他们两个都是从修罗道场中走出来的。便装作相识而不相熟的样子客套恭维了两句。 接着方中锦便让鹿儿先行出手。鹿儿也老实不客气地拉开架势,两只粉拳先后击向方中锦的胸膛。 众人中有曾经去过修罗道场的,看他们两个拆了三招,都心道:这从修罗道场中冲杀出来的,果然有两三个硬手。 兔儿爷与葛荣轩并不算弱。“陀南胜”强得惊人可怖。 至于鹿儿师妹,招式灵活,进退有度。许多人便暗觉得自己或许还比不上她。 至于她两只娇~嫩的拳头打在“陀南胜”身上,就像是在替他捶背松骨一般,也没有人觉得有半点奇怪之处。 年轻女孩儿力量弱上一些,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甚至有不少人正闭着眼睛幻想,那个与鹿儿师妹对打之人就是自己。 地点不妨是在卧榻之上,也不需要那么多人围观。 打到师妹体力不支,香汗淋漓的时候。他便这么轻轻一扯,把她兜头摔在床~上。 方中锦却是与鹿儿过过招对过手的。他知道鹿儿不是这样的绣花枕头。如今这样装腔作势必有所图。 所以方中锦也不用全力,只是与她见招拆招。 这样打了几回合,与其说是在比武,倒不如说是在跳舞。反正也挺赏心悦目就是了。 大家都当是“陀南胜”谦让美貌女弟子,而女弟子么,力气小些并不令人起疑。所以也没人说什么闲话。 忽然见鹿儿越斗越艰,频频攻了几招都被对手破去。 先前还因“陀南胜”与邬正文生死相斗,吓得大气不敢出的那些华山弟子。如今都咿咿呀呀地替鹿儿师妹连连惋惜。 就见鹿儿脸上作出不甘的神色,忽然两道秀美紧蹙,口中念念有词起来。 这一下,许多华山弟子都是一惊。他们曾经见过掌门的亲传的弟子,也曾在比斗到下风时候这样念念有词。 大家知道这是掌门亲自创的一门咒法,因还未钻研妥帖,所以只在一两个个亲传弟子间演练,并不外传。 想来是这鹿儿是很得掌门夫人喜爱,便连这咒法也交给了她? 大家都听说过这咒法厉害,心中感叹这小妞子竟然机缘如此好,比他们这些做师兄的都先一步得到传授。 而方中锦却是暗暗心惊。他曾经与华山首徒阎君昊真刀真枪的交锋。 那时候阎君昊不敌,也用过这咒语。 方中锦后来在天山伏魔老人处得知,这咒语其实源自天竺,名唤湿婆灭灵咒。是当年一位高人从天竺游历回来后,镌刻在虫洞石壁上的。 这咒法并不简单,是精神技的一种。使将出来能让敌人心中产生恐怖的情绪,从而达到克敌制胜的目的。 可如今与自己交手的是向来同他荣辱与共,不知一起出生入死过几回的鹿儿。 她怎么会对自己用上这么咒法? 方中锦不由得睁大了眼睛仔细看着鹿儿。不过片刻,方中锦便已经明白了鹿儿的意图。 当初阎君昊对自己施展湿婆灭灵咒的时候,威力确实恐怖。方中锦是强行运功震慑心神,兼而干扰阎君昊施咒,才能不被其影响的。 那时候与方中锦不相伯仲的纪常安,就没能逃脱湿婆灭灵咒的威力。甚至曾产生过两败俱伤的想法。 可是现在鹿儿这番念咒,竟然像是泥牛入海一般,对方中锦没产生半点影响。 方中锦细看鹿儿樱~口一张一合,将这咒念的清晰缓慢。唯独没有让方中锦的心脏如当年一样突突狂跳。 方中锦已经知道,鹿儿定然是得到掌门夫人传授湿婆灭灵咒。 这小丫头只要有半点好东西,便想着一定要留给她的锦哥哥。 自方中锦回山之后,他们在松树坡上见了最后一面。 鹿儿已从方中锦口中听到他一路所遇,更是得知了这湿婆灭灵咒的前世今生。 所以当掌门夫人何蓉芷毫不私藏地将这咒法教给鹿儿的时候,她第一个念头就是怎生把这咒法再传给方中锦。 这咒法既然是某位神秘前辈镌刻在虫洞石壁上的。鹿儿心中总觉得锦哥哥与神秘前辈有缘,倒像是他的隔世弟子一般。 那这门湿婆灭灵咒合该是锦哥哥的“师门绝学”才对。 他们从前没有法子,如今即有机会,鹿儿便一定要将这咒法交给他才行! 方中锦也是聪明绝顶的人。他立刻明白了鹿儿的意图,心中感激之余,更是一边与鹿儿装摸做样地比划,一边细读鹿儿地唇语。 像方中锦这样聪慧的人,看鹿儿念了两遍,便已经将这整套咒法记在行李。至于它是如何起效的,还要回去慢慢钻研。 终于鹿儿挥起素白柔软的小~手,一枚金镖便向着方中锦激~射而出。 而对面的方中锦不过是一扬手,就把金镖接住。 鹿儿似是自认武功不济,无论如何也赢不了一般。“嘤咛”一声,跺了一脚,身姿如柔弱蝴蝶一般向后飘了一段。 众人光见她身段妙曼,煞是好看,竟然还有人忍不住叫起好来。 鹿儿羞红了脸,转头对掌门夫人说道:“师傅,徒儿无能,还是输了。” 何蓉芷笑的和蔼,说道:“咱们这样便是连输三场。这一场比试又是下院赢了。” 她转头对不远处的农英杰说道:“农师哥你好福气,得到这样一个宝贝徒弟。” 农英杰大言不惭地笑着说道:“我这宝贝徒弟光我自己喜欢,别人却是恨得牙齿痒痒。 不像你的宝贝徒弟,倒是人人喜欢。”说罢便是仰头哈哈大笑。 站在何蓉芷身侧的几个女弟子听了他的话,无不是红了脸低下头,心中骂他一声“老不羞!” 这一场比赛实在是拖得够久了。始终坐在软帐中的掌门仇松鹤便传出低沉肃穆的声音道:“今年的门内比试亦是精彩纷呈。各院弟子都表现不错。 今日的比试便到此结束。获胜的应不骄不躁,继续努力。剩下的也不应气馁,明年此时,必能有更大收获!” 千名华山弟子一听这话,人人同时站起,对着墨绿色软帐深深一躬,千人共同呼道:“谨遵掌门指示!” 这一声,伴着渐渐西斜的日头远远传出。为许多人一整年的努力做下终结。 随着掌门与几位长老各自离开。华山千名弟子各自相拥结伴,慢慢走出千人大场。 一阵山风带着凉意卷入众人的衣领中,不少人缩了一下脖子。而方中锦慢慢走在人群后头,一只手握着拳头。拳头里有一枚小小的金镖。 而这金镖上有淡淡的香膏味,握在手中分量空落落的,应是还有夹层。 第六十章 狭路 方中锦在这祖师诞辰的弟子比试上一战成名。 那些与他同来的下院弟子们乐的如疯了一般。 特别是素来以稳重著称的王素,便没有一刻停了笑过。 他原来只打算能连赢五场,好升到中院。 哪里想到他们的队伍竟然是一路未尝败绩,甚至与掌门夫人的亲传女弟子们都干了一架。 下院中的弟子们,即使没有机会与出赛的五人一起飞黄腾达,但也知道如今是拍好马屁的最佳时机。 王素与兔儿爷、葛荣轩他们三个是在与中院的几场比试里实打实出了苦力的。 以他们的表现,进入中院毫无问题。 盖兴那个王八羔子嘛,实在是让众人气不打一出来。 这小子无论是武功还是人品都不能得到众人服气。只不过是恰巧与“陀南胜”宿在一个屋子里,竟然也能跟着一起鸡犬升天。 但是盖兴却觉得自己每一场都被抛出去做“劣等马”。就算没有赢过一次,吃的皮肉苦也是五人中最多的。 那便合该有他苦尽甘来的一天。虽然众人对他直白冷眼,仍旧浇不熄盖兴得意洋洋的气焰。 至于“陀南胜”,谁也不知道他到底能被什么人相中。说不定直接被掌门点为亲传弟子? 总之大家心中都暗暗知道,以后要想在与“陀南胜”一同笑闹,那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便有许多人提议,一定要再到山下英雄醉办一桌酒宴,好好为五人庆祝一番。 方中锦虽然手中捏着一枚鹿儿暗中给他传递消息的金镖,但也拒绝不过众人的好意。 他被众人哄下山,人人口中的高喊着,今日必须要一醉方休才成。 这些人兴致高昂地走在那条陡峭的下山小径上。 众人长长的排成了一排,虽然脚下台阶蜿蜒难行,但是众人脚步都异常轻快。 忽然走在最前头的人猛地停住,后人顿时刹不住脚下步子。许多人惊的前仰后合,好久都稳不住身子。 王素对着最前头一人吼道:“什么情况?忽然停着不走,是要取我们下院满门性命不成!” 要知道这华山天险,而这条通往华山派的小径也是极难行走的。 特别是他们这几个下院弟子大多武功够呛,忽然停住不前,确实会有可能让大家都滚落山崖,非死也残。 那个忽然停着不走得人忙陪笑道:“素哥,哪的话?” 说完他朝着山脚下一指,说道:“我是看前头似乎有人上山,领队的像是掌门的几个亲传弟子。我们要不先站到边上让他们一让吧。” 大家听了这话都是一愣。今天是祖师诞辰的大日子,竟然还有华山弟子刚从山下回来吗? 不少人伸长了脖子向下张望。果然是几个掌门亲传弟子没错,回忆起早上的情形,似乎也是没见过这几个人。 这些下院弟子虽然今天意气风发,但碰到掌门亲传弟子还是知道好歹的。 这华山小径又细又陡,只能容一个人通过。 那些个下院弟子们连忙紧挨在一起,斜过身子屏息贴着山壁而立。想等那几个亲传弟子从他们面前走过之后,这才下山。 华山这条小径难走了不是一日两日。向来遇到两人对面而行,都是身份较低的一方侧身贴住山壁,等身份较高的一方过去这才下山。 所以这些下院弟子人数虽然多,行动却是一致整齐,顷刻间将一条小径给让了出来。 但是他们虽然行动殷勤快速,却没有得到从山下攀爬上来的几个上院弟子的感谢。 就见这几个人在离他们有几丈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为首一个弟子抬头朝上高喊道:“上面是什么人?” 王素听了这话,先行应对道:“几位师兄好哪,我们几个都是下院的弟子,原本打算下山去打打牙祭。如今已经将山道让出来了,几位师兄尽管先上山吧!” 这话说得客气恭谨,没有什么失礼之处。大家都知道王素平日里沉稳大方,遇事由他先开口应对,从来没有出错的道理。 哪知道山下几个师兄却并不买账,一人继续向上吼道:“好端端的,山上没有吃食给你们吗?要下山打什么牙祭?赶紧回头上山,把路让出来!” 这话却说的山上众人都是一愣。虽然对他们劈头盖脸一顿训斥的是亲传弟子。但是无论如何算,也是同辈师兄弟。 平日里下院弟子对这些趾高气昂的师兄们多多忍让恭谨是有的,但是没有理由受亲传弟子管头管脚。 如今山路都给他们让出来了,这几个亲传弟子竟然还不满意。要他们立刻回头上山才行。 今天本是他们下院扬眉吐气的日子,许多人本来兴头很高。听这些亲传弟子毫无道理的话,边有几个人板了面孔不想妥协。 好在有几个眼力尖的弟子互相拦了一阵,悄声说道:“你们看,这几个亲传弟子似乎抬着什么人?” 大家听了这话,都觉不可思议。连忙眯缝着眼睛细看,果然是这样没错。 这华山小径上如此陡峭。大家上山的时候一个一个挨着走都容易出事。还从没听说过有谁抬着轿子上山的道理。 在这样的山路上坐轿子,难保不要倒栽下山,摔个脑壳破裂为止。 更何况还是让平日里趾高气昂的亲传弟子们抬轿子,就算轿子上坐的是华山掌门仇松鹤本人,也绝无这种可能。 但是如今事情就是这样。两个华山亲传弟子当真是抬着一杆竹椅轿停在山路中间。 为首的一个弟子深弯着腰,双手几乎放在脚踝两侧,他后面一个弟子则是高举了双手。只有这样,两人才能堪堪将一台竹椅轿抬的平了。下面更是有四个亲传弟子小心的守在后面。 能让两个亲传弟子如此苦劳抬着,而安心坐在竹椅轿上人的到底是谁? 虽然那些亲传弟子站的还有些远,但方中锦他们无不是眯着想要看个清楚。 其中又以方中锦目力最佳。他仔细一看,这竹椅轿上座的人竟然是一个青年男子。 就见这个青年男子身上穿的是一身普通的常服,不知道为何剃了个光头。而他面容却是清隽中带着愁苦,病恹恹的没有一丝笑容。 方中锦一见这个男子,心中却是一动,暗道:“不会是他吧?” 第六十一章 相逢 方中锦与下院中几名弟子一起沿着华山小径下山喝酒。 哪里想到半路上遇到了一支上山的队伍。 这支上山的队伍颇为古怪,是由五六个华山掌门仇松鹤的亲传弟子,护送着一个面容清隽的光头青年。 虽然这些亲传弟子们,对着他们几个下院的弟子毫不客气。已经为他们让出了独一条的小径,这些人还呼喝着要方中锦一行人掉头上山。 但是这些平日里气焰高涨的家伙却是不惜弯腰、高举,也要将那光头青年的竹椅轿四平八稳地抬上华山。 更别说跟在后头的那四个弟子,都是神色凝重地紧紧盯着轿上的青年。生怕他一不小心被颠簸下来,好随时抢去搀扶。 方中锦目力过人,远远看着那两个抬轿子的弟子额头上汗珠直流,但是神情中没有一点怨怼之情。想来是坐在轿子上的青年身份极重才有可能。 而那青年男子既然要坐竹椅轿才能上山,难不成是因为不会武功,所以无法行这么艰难的山路不成? 方中锦心中一动。他微微抬手,随手一扯头顶上一根横斜而出的松枝。 这动作做的自然顺畅,好像是贴着山壁站得久了,稳不住身子,随手便抓个什么支撑一下罢了。 只是那根被他“随意”抓住的松枝过于细韧,一抓过后簌簌发抖,一些针叶同带着尖刺的松球便掉了下来。 这华山派的山径实在陡峭不过。几个松球带着急坠的势头落下山去,竟然要打在那光头青年的身上。 那个光头青年虽然长得清秀,但是脸带病容,神情戚戚。本来他脸上只有一副看淡生死、古井无波的模样。 直到那几枚尖锐的松球夹裹风势朝着他面门扑来的时候,这青年一双深陷的眼睛中才露出一丝惧色。 饶是如此,他身形仍是僵坐着一动不动。还好为他抬椅轿的华山弟子机敏过人。缓慢地将手中的竹杠放的更低一些,青年所坐的椅轿也就这样低了两寸。 那呼啸而至的松球果然堪堪从青年的光头上跃过,继续连奔带滚地向山下跌落。 饶是如此,那竹椅轿仍旧是一阵晃动。轿上的青年双手牢牢抓住两边扶手,这才没有失态。 待一切稳当后,下面的那些亲传弟子可是当真动怒了。 其中一个仰头对上面几人吼道:“说了赶快上去,非要在那里蘑菇!出了事你担得起吗?” 站在方中锦周围的几人也知道让松果掉将下去的就是“陀南胜”了。但是“陀南胜”与他们几人之间武功实在差的太多,自然不会做出将他供出的事情来。 还是王素出面说道:“我们已经让出山路,几位师兄尽管上去便是了。” 但是这样的话并没让山下的几个亲传弟子满意。 为首一个听了气焰更胜,大声道:“叫你们滚上去,就滚上去。别在这里啰里啰嗦地夹缠不清。刚才辛亏没有出事,待我上山之后也要去对师傅禀明实情,让师傅来处置你们!” 这些个人说的师傅自然是华山掌门仇松鹤了。王素等人听了这话,心中都是一突。 他们下山喝酒这事情本来是可管可不管的。若是被人存心拿做把柄,倒是不好收拾。别刚舍命赢了比试,就因这么点小由头,丢了升入中院的机会。 而那坐在椅轿上的青年男子始终没有说话。双眼定怏怏地不知看着什么地方。并没有插手来管的意思。 王素他们心中一阵晦气。虽然今日是他们几个的好日子,但他们到底还是下院弟子,身份尚未转变。 形势比人强,王素转头对“陀南胜”轻轻说道:“要不我们先回头避让这几个师兄一下?待他们进山门之后我们再去喝酒也不迟……” 方中锦却像是极好说话一样,说道:“没事,我们先上山吧。喝酒也不急着今天。况且我今天着实有些累了,早点回去休息也好。” 大家听“陀南胜”这么说,也知道他今日连斗几场硬仗。便都知趣地连声叫好。 王素听大家都没有异意,便朗声对山下的亲传弟子说道:“几位师兄切莫见怪。我们这就上山!还请师兄们息怒,便当作没见过我们就成。” 刚才与他对话的那个亲传弟子朝天“哼!”了一声,也不知道是答应还是不答应的意思。 王素讨了个没趣,只得瘪嘴同几个下院的师兄弟挥挥手。大家都算识趣,跟着王素掉头就向山上走去。 方中锦跟着他们一起匆匆上山。但是他的心思仍旧停留在山下那张椅轿上,停在那个青年人的身份上。 眼前这个青年男子看着孱弱,他用松球试了一下,想来是真的没有武功。 难道这个青年竟然会是异人馆的主人? 当年方中锦初上华山时,虽没见到异人馆主人的面,却是听他说过几句话。 那个异人馆主人的语音中丝毫不包含一丝内力,若不是存心隐藏,那就是一个不会武功的人。 而眼下坐在竹椅上的青年,也是一个不会武功的人。而且显然他身份尊贵,被那些掌门亲传弟子保护得极为周到妥贴。 在这两点上,异人馆主人与这竹椅轿上的青年是不谋而合的。 但也有一些诡异之处。 当年那异人馆主人虽然话语不含内力,但是能听出是个颇为自信之人。 他与华山掌门仇松鹤几句话说得有来有回。以一个青年人的身份,同华山掌门这样的人称兄道弟,也不见一丝气弱。 而坐在椅轿上的青年,却像是早早看破了红尘一般。面容苍白,眼眶深陷,看着毫无生气。 再加上松球跌落时候,他脸上显出的惊慌神色绝难伪造。 就以他刚才的神情,与一个身份神秘,能调动诸多人马,在江湖上能连番搅起风浪的野心家又绝不相同。 这两个青年到底是不是同一人,方中锦实在是吃不准。他虽然慢慢地与几个下院弟子一起上山,但是心中却已经打定主意,必要寻机会探一下这青年人的老底。 或许还能从中得知自己家中那祖传宝物的秘密。 第六十二章 窥视 方中锦与下院那些师兄弟们回到山门之后,已经错过了厨房供伙食的时辰。 大家无精打采地各自回到屋中,饿着肚子躺在床~上。 虽然肚子咕噜噜直叫,但众人心都想着若是睡着便能不觉饥饿。没想到过了半个时辰,下院中还真是渐渐响起一片鼾声。 这下院从没日今晚一般,这么快就全都睡着过。 方中锦躺在自己的床榻上,一手枕头,一手把~玩着一枚小小的金镖。 这是白天与鹿儿比武的时候,她所掷出的。 那时候鹿儿扭扭捏捏的举动虽然与她几个师姐们表现的一般无异。但方中锦却知道鹿儿并不是这样的人。 平时的鹿儿既可爱又落落大方,而且她武功比起今天表现在众人面前的水平,更是高了不少。 方中锦知道她一来是不想太打眼,二来是想让众人觉得她是不敌“陀南胜”,所以顺理成章地使出湿婆灭灵咒来。 至于这咒法她初学乍练,没起到什么效果,也能被众人轻易原谅。 本来这样一个娇俏可爱的女孩儿,便没人期待她能与“陀南胜”打的有来有回。 鹿儿这样一番作态,就是为了把湿婆灭灵咒缓慢地念给方中锦听。 谁也想不到,世上会有天才能在与人对敌的时候,把对方的咒法也听去学会。 但是方中锦偏偏就是一个过目不忘的天才。而鹿儿更是存心读的缓慢清晰,好帮方中锦记住。 这样一来,这湿婆灭灵咒便深深的记忆在方中锦的脑海中。 他再将鹿儿最后掷给他的金镖研究了一会,终于拉开镖尾的塞子,露出里面卷成细条的一张纸。 镖中能藏的纸幅面极小。上面密密麻麻的写着小字,都是湿婆灭灵咒的运行诀窍。 可能是因为纸实在太小,写不下旁的话。所以里面除了功法诀窍外,再没有别的嘱咐。 方中锦仔细将功法看过之后,便用手指揉搓那张薄薄的宣纸。 他内力所至,宣纸立刻碎裂。方中锦手指揉搓不停,那宣纸的碎块也变得更加细小,最终变成了细细的粉尘。 随着方中锦对手掌吹得一口气,纸粉悄悄地飞散出去,飘零到了地面上最终不见了。 而这湿婆灭灵咒的内容已经深印在方中锦的脑海中。 其实方中锦早已从天山伏魔老人处学过一门慑神诀。这两门功法功效相类,都是让对手心中产生恐慌之情。 方中锦将这两门精神技相互印证,心中倒是暗暗觉得这湿婆灭灵咒与慑神诀各有所长。 在内力达到外放之前,慑神诀的施行需要按在对方的头脑上。这样一来便注定了慑神诀只能用在武功弱于自己的人身上。 湿婆灭灵咒却是一段咒文。施咒者按照功法秘诀运行真气,佐以咒文,就能让对方中招。 使用这功法,无需与对手接触,便能让他先行怯了。 这样一看,湿婆灭灵咒是一门能助人反败为胜,以弱克强的绝佳功夫。甚至比起慑神诀来更强上一些。 但是方中锦心中却觉得,湿婆灭灵咒的这门功法有些不妥,行的不像是正道。至于到底如何不妥,自己也说不上来。 方中锦躺在床上思忖了一会,仍旧摸不着头绪。他索性不再想了,侧耳细听周围动静。 今日的下院,因为许多人饿了肚子,所以大家入睡的都特别早。此刻已经没有人尚在活动的声息。 方中锦便又是展开轻身功夫,如一团魅影一般悄然离开了下院。 但他这一回没与鹿儿约定过,去的自然也不是他们经常相会的松树坡。 他像是漫无目的般在暗中潜行,并没有一个明确的目标。 今晚的华山弟子们大多旁观了一场别开生面的弟子比试。 许多人临睡前还闲聊两句,说一说竟然有下院弟子能将上院大师傅邬正文打的毫无招架之力,甚至逼得掌门亲自出手才能分开二人。 又有人添几句两个师姐妹的身段如何如何,特别是鹿儿师妹与人过招也能打得如此好看,真是嘿嘿嘿嘿…… 今日华山上下的气氛都是欢快而松散。没过多久,便已经人人入睡。 方中锦细细辨别周围的动静,忽然听到一阵细不可闻的笛声。 他心知有异,便跟着笛声的方向悄悄前进。 越是向前,这笛声越是清晰。而这笛声听在耳中清冷惆怅。有时候转出一个激昂的调子,像是在对天控诉,接着又紧跟一阵呜咽。 方中锦在华山呆了这段日子,总共就知道与他同屋的兔儿爷会吹笛子。 而兔儿爷的笛声欢愉柔媚,虽无内力却能扰乱人的思路。 如今这低声也是不含内力,除了听着清冷一些以外,并没什么异处。 方中锦心说这多半就是今日上山的那个光头青年吹奏的。 他便循着低声慢慢向前,终于靠近了一处小小的院落。 这一处院落位置偏僻,从外墙来看,院子规模并不大。但是从院墙中探出几棵郁郁葱葱的树枝来,证明这不是一处无人打理的废园。 院子外果然有两个弟子在值守,细看正是方中锦在上山小道上遇到的其中两个。 只是他们疲劳赶路了一整天,如今都是面带疲色,哈欠连天,眼看都要累得睡着了。 方中锦为了不打草惊蛇,等有风起的时候抛出两颗石子。 这石子顺着风势而来,来势又不甚快。别人只道是风卷起的沙石。 只是这“砂石”竟然这般巧法,堪堪击中在两人的安眠穴上。 两人只觉得一阵强大的困意袭来,无论如何都抵挡不住。 再看对方也是一副随时要摔倒的样子。 最终这两人都像是放下了心防一般,各自歪倒在地上睡着了。 方中锦悄无声息地踏上一颗粗树干,望向院落内。 果然见到那个光头青年正独自坐在院落里。而他手中一管竹笛靠在唇边,正是他吹奏出呜咽清冷的曲调。 方中锦冷冷看着院子里的青年,仔细不露出半点声息。 虽然那青年此时显得像是一杆废竹,也不像是有武功的样子。但若他真的是异人馆主人的话,便是一个心思沉稳,办事狠辣的硬手。 过去他也遇到过几个心思重的青年,比如说朱棣的心腹郑和便是个不容小觑的人。 但是要比起不择手段,仍旧敌不过异人馆主人。 所以方中锦异常小心地观察着那光头青年的一举一动。 就见那个青年吹了一阵笛子,不知道为何心情像是更加低落了一般,整个人身上弥散着一股绝望颓唐之气。 这样的气质,会是那个狠辣周密的异人馆主人吗? 方中锦越来越觉得自己定然是想多了。天下地位尊贵的青年人多的是,他也是关心则乱,才误会了对方的身份。 方中锦打算不再暗中窥探,便想要轻轻跃下树枝回自己屋子去。 忽然就听屋中的青年男子不知为何自言自语起来,道:“被人争来抢去,终不过是壶中一枚棋子罢了。” 他忽然从怀中摸出一条粗麻绳出来,这麻绳看着虽然破旧,表面竟然颇光滑,像是被人随时把玩着一般。 接下来那光头青年的举动就更加匪夷所思了。他缓慢地走进屋子里,将这麻绳向梁上一抛,又寻了一个凳子垫在绳子下面。 方中锦看他的举动心中一惊。这个青年,分明是要寻死! 第六十三章 秘宝 方中锦本来出屋,是为了窥探白天遇到的神秘青年男子。 在见到他气质抑郁,绝不可能是自己猜测的异人馆主人后,便打算返身离去。 哪里想到这青年人竟然从怀中掏出一根麻绳,从举动上来看是要自尽。 这一下倒是让方中锦唬了一跳。 他眼看着青年踩在凳子之上,将麻绳打了个死结。扯了一扯便要将头伸入绳圈中。 这一下来的实在太过突然,方中锦也没来得及细想,便随手扯过一把树枝上的针叶。 方中锦如今内力深厚,别看针叶轻巧,在方中锦的随手挥就下,竟然是直直划入屋中,将一条本来有些破败的麻绳给割断了。 那个光头青年就觉脖子上一松,整个人软倒在地上,与一只木凳子摔在一起。 青年揉着摔痛了的小~腿,心中凄苦地叹了一声,道:“真是老天捉弄。平日里总下不定决心。待下定决心时,绳子都被我磨烂了。” 方中锦站在院子外的松树上,也听到了屋中青年的自言自语。 他当初忽然救人的时候,并未经过深思熟虑。 如今想来,这青年到底是什么身份?自己该不该救他? 这一切方中锦并不知道。如今人也救了,方中锦自不再去纠结。 心说:我已经救了你一次。你若死意坚决,非要寻短见,我这便帮不上忙了。 这一回方中锦已经打定主意,要离开这个婆婆妈妈,连寻死都下不了决心的青年了。 这时又见那个青年放下那截断了的麻绳,从怀中掏出一枚黑色的物事。唏嘘不已的抚摸着那东西,口中喃喃不知感叹什么。 这一下方中锦立刻睁大了双目,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下意识的一摸~胸口,那里也有一个坚硬的物事。因为终日贴身存放,摸着触手温热。 那是他们家中老槐树下埋藏的传家密宝——一枚据说能打开三把怪锁的钥匙。 而那青年手中唏嘘抚摸的也是一枚钥匙。 方中锦离得虽远,却能看清这枚钥匙与自己那枚一模一样。 为何那年轻人会有自己家中的传家秘宝! 方中锦看他容貌,自己确实一点也不认识。 难道他竟会是自己某个远亲?同样从“诛十族”中偷生? 方中锦心中震动。好几个念头纷至沓来,搅得他一时有些心神不宁。 那个青年如果与他一样都是方家人,为何自己从来没见过? 他们两枚钥匙一模一样,难道同样能打开三把锁不成? 会不会他们两枚钥匙其实一真一假? 哪又会是谁手里的才是假的? 这青年既然得到华山掌门如此尊敬,若他又是方家的人,那只可能是他好叔叔方孝孺的亲子。 但方孝孺的儿子自己哪个不认识? 就算是方孝孺,也不一定会得到仇松鹤这样的尊崇照顾。何况是一个来历不明的私生子? 最终有一个念头渐渐变的清晰。 自己父亲不过是一个英年早逝的文官,断没有和什么武林大门大派扯上关系的道理。 家中竟然会有这样一把奇怪的钥匙。那说不定……这根本不是他们方家的传家~宝! 方中锦压抑着心中这古怪的念头。 如果这不是方家的东西,自己再去探寻便是不义。 但是人终究有自私贪欲。他与鹿儿本可以在宁海做普通的富家翁。 为了这“传家~宝”一路经历了那么多风雨,更是或亲手,或间接,见证了那么多人殒命。 若让他方中锦此刻掉头就走,那是绝无可能的! 既然已经把他扯下了水,那就合该让他继续将水搅浑。 到时候密宝若是金银财物,方中锦大可拱手相让。若是神功秘笈,完全可以借来看上一看。 方中锦此时主意已定,便也不再急着走。他继续留在树枝上,借着密厚的针叶掩护,窥探屋中的动静。 期待那青年人可以继续自言自语说些什么话,揭出更多的秘密。 这是那青年坐在地上自伤了一阵,便将钥匙重新揣入怀中,起身来到院子里。 院子里有一个水缸,青年拿了一只水瓢从水缸里打了一些水,似乎想要梳洗。 方中锦见他聊起袖管,露出两条白胳膊。 其中一条胳膊上赫然有一块红色的胎记。 这一下方中锦似乎觉得这胎记是什么要紧的标志。但是又记不真切。 他努力在脑海中将自己一生记忆一一回顾,他们方家没听说过有什么子侄手臂上有红色胎记。 后来他们脱离方家,关进大牢,出狱之后一路辗转,不过几年功夫,方中锦确确实实是第一次见这个青年。 但他知道这块红色的胎记必定有其特殊之处,才会让自己心中留下一个印记。 忽然间,似有一道电光打过,照亮了方中锦的双眼。 他紧紧盯着树下那个洗漱的青年男子。如今方中锦已经推断出了他的身份。 也明白为何他忽然要寻短见,而仇松鹤千里迢迢将他请来,为何只派了几个弟子在外守护。 原来这个青年,竟然是朱允炆! 朱元璋的亲孙子,朱棣的亲侄子! 犹记得当年方中锦离开京城的时候,便被守城的将领细细查看过胳膊。 而他似乎听边上的闲人提起过,守城士兵将每一个过往的青年的手臂都翻起来仔细查验,正是要寻找这个朱允炆。 虽然朱棣向天下宣称,朱允炆已经自~焚而死。但看来这传闻并不是空穴来风。 如今这个凄苦颓唐的青年,应该就是朱允炆没错了。 而方中锦曾经旁敲侧击的套华山首徒阎君昊的话,得知华山掌门阎君昊正在图谋一件大事,而这大事很可能是造反! 这么一来,所有证据便丝丝入扣,全都对上了。 仇松鹤之所以把朱允炆迎来华山,就是为了试图造反。 而他只派几人看住朱允炆,也是知道他如今见不得一丝天光。更是不可能自己逃下山去。 至于方中锦手中的钥匙,看来还真不是他们方家的。而是朱家的。 难怪当年他的母亲曾对他说过,他们老朱家还离不开方家! 第六十四章 筹谋 方中锦又悄悄浅回自己的屋子,重新躺在了那张床榻之上。 只是他如今绝没心思睡觉,就因他已经在心中把各种关键又想通了一层。 方中锦暗暗猜测,那个光头青年应该就是废帝朱允炆。 而仇松鹤打的主意也正是拉着朱允炆的大旗,图谋造反。 纵观历史上,图谋造反的事情数不胜数,但是造反成功的却是一双手能数的出来。 如今在位的朱棣便是其中一人。 他刚起事的时候兵马不足,弹少粮缺,远不似破城之日的如日中天。 但朱棣最终能坐上龙椅,如今更是越坐越稳。 可见他非但有能力打江山,更有能力守江山。 如今四海归心,百姓臣服,朝中又有几个得力的助手。 在这个节骨眼上造反并不是什么明智的举动。 更何况自古那些造反之人都是带兵的大将。手中握有兵权这才能成功起事。 仇松鹤却不过是一个武人。纵是门派兴旺,也不过是座下弟子千人。 这一千人随便与一支虎狼之军冲锋,便能被斩得七零八落。 若是仇松鹤凭借华山天险,落草做个巨寇,兴许还有更多指望。 但要与皇家的军队为敌,一路打上京城,那是没有半点可能。 仇松鹤并不是蠢人。他能做出这样大的图谋,必然是还有别的依仗。 这依仗能是什么? 恐怕其中一个便是废帝朱允炆的“正统”。 方中锦不由想起来仇松鹤要在七月十五中元节那一日邀请天下正道人士赴宴。 甚至还让他一路前往天山向伏魔老人送请帖。 在那场宴会上,仇松鹤极有可能会将朱允炆请出来。试图让天下武人得知“正统”尚在人间,并允诺同他并肩子起事。 其实这仍旧是一个昏招。 仇松鹤就算把那么多人请上山来,又怎能保证这么多侠士,人人都能怀念旧主? 愿意与他一起干这件杀头的大事? 若是其中有几人走漏了风声,岂不是要引起一场屠戮整个武林的腥风血雨? 方中锦想到这里不禁有些不寒而栗。 不管仇松鹤到底有什么办法能让这些武林人士乖乖听话。 光要靠武林人士与皇权叫板,仍旧是有些够呛。 但方中锦也能猜出仇松鹤第二项依仗可能就是那个神神秘秘的紫霞锁了! 听鹿儿说,如今华山的紫霞锁放在掌门夫人的房中。 虽然看着松懈的如同儿戏,但说不定还有更多机关守护,在弄明白前不好轻易下手。 而这紫霞锁并不是天下唯一的。武当尚有三清锁,少林亦有菩提锁。 或许三锁同开,还能有什么更大的机缘! 方中锦想到这一出,心中更是扑通直跳。 他想起前段日子他只身返回华山时候,正巧遇到了少林的洪济和尚。 他就是奉了师命,请回菩提锁。 虽然洪济和尚带着的菩提锁不过是个假货。但也证明了一件事情。 这菩提锁本来是藏在某一个妥帖的位置。 必然是因为世情发生了变化,少林寺才想尽了办法,要把锁迎回本寺。 会不会是为了华山的宴请呢? 难道少林是打算将这菩提锁带到华山上去? 那是否武当也会带着“三清锁”一起上华山? 方中锦本来打算摸清三把锁中的秘密,预备给自己十年的时间。 因为三把锁各在一方,又被众多高手守护者。 就算能趁人不备得到其中一把,难免不引起另外两处的警觉。 但是若真有可能三锁聚到一处,那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了…… 方中锦小心地按捺着心中的激动之情。 若是能有机会靠近这次宴会,甚至有机会能亲眼看看这三把锁,说不定就能知道被这么多人看重保护的三把锁,到底是干什么的了。 就可惜方中锦如今的身份还不过是个下院弟子。真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也不会让他出面。 还好他刚刚歪打正着的赢了弟子比试。 若是能借此东风成了上院或是亲传弟子,并在宴席上站个角落,那就能离揭开真~相更进一步了。 方中锦越想越兴奋。不知不觉中,东方透出一丝白光,眼看是要天亮了。 同屋另外三人也渐渐变得呼吸轻缓,再过一会便会各自醒来。 过了昨天,盖兴与兔儿爷他们都有机会升入中院。这一晚自然是兴奋难当,睡得并不踏实。 现在大家醒转过来,个个都嬉皮笑脸着准备洗漱。 再畅想一下一旦进入中院,他们该如何勤学功夫,又要怎么对付过去欺辱过自己的人。 正在这一团和乐的时候,忽然听见外头一阵喧哗。 兔儿爷不明就里,打开房门向外张望。 盖兴在他身后急着问道:“怎么说?是要领我们去中院吗?我这就去打包袱!” 兔儿爷却是皱眉说道:“不像是叫我们去中院。真是奇怪,这是在搜捕什么人嘛?” 兔儿爷到底是从山下来的,心思敏锐又兼见惯了风浪。 他今日忽然见到外面有几个上院弟子挨门挨户的敲门,心中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些上院弟子在“搜捕”什么人。 但“搜捕”这样的事情若是发生在华山派中,又无论如何说不通。 盖兴他们听了这怪话,各自伸长了脖子向外张望。 这时候正有一个上院弟子来他们这间屋子里敲门盘问。 当那人看到探出头来的盖兴他们,眼神一亮。 显然是经过了昨天一场比试,已经人人认识这来自下院的五个人了。 再看到从容坐在屋中床上的“陀南胜”不禁唬了一跳。 这可是当众不给他们大师傅邬正文面子的强横小子。 如今“陀南胜”的名字和模样早就深深印在华山派各个弟子的心中,谁也不会再不长眼的去招惹他。 那个弟子也知道,在这间屋子里住的不好对付,说话变没有刚才那样硬气,只问道:“你们昨晚上见着什么怪人了吗?” 这话一问,屋子中的四人都同时想起来在华山小径上,那个被六名掌门亲传弟子护送上山光头青年。 那名上院弟子见他们神情有异,便连忙追问道:“怎么说?见到还是没见到?” 兔儿爷一双眼睛在那名上院弟子的脸上连翻打转,直到对方脸都红了,这才问道:“傍晚时候是遇到一个剃光头的男子。师兄你要找的是这样的人吗?” 那名上院弟子眼睛放光,连忙说道:“正是!他现在在哪里?” 兔儿爷笑了一笑,又说:“我们只是在路上远远看到。那时候他正被几个掌门亲传弟子护送着。若是师兄想知道,便问那几个亲传弟子,他们知道的定是比我们多。” 上院弟子听了一愣,一摆手说道:“我不是问那时候。我说你们之后还见过他吗?” 屋中几人面面相觑。还是由兔儿爷待答道:“能被掌门亲传弟子互送的人,我们怎么还能一而再再而三的碰到呢。自然是没见过了。” 上院弟子兴许是觉得在这里浪费了许多时间,便皱着眉说道:“成了,知道了。”接着转身就要走。 兔儿爷又问:“这是怎么了?那个青年跑不见了吗?” 上院弟子回头瞪了兔儿爷一眼道:“管这么多干嘛!”说着便头也不回的去找下一家。 徒留兔儿爷在他身后狠狠地白了他一眼。 第六十五章 伏击 方中锦他们一屋四人本来心心念念,比武得胜后能被人请去中院。 但哪里想到第二天他们从天亮等到晌午,却像是被人完全忘了一般。 而华山派中的气氛异常诡异。 许多人既忙忙碌碌,又刻意保持着神秘的样子。 先是有不少上院弟子挨家挨户询问见过什么怪人。 闹了一个时辰后,便差使派中所有弟子,从华山脚开始围拢搜山。 下院里的弟子们本来都是懒散惯了的。 他们不像别的弟子们成天在习武场上操练。 如今太阳正艳,原该是睡午觉的大好时候。 却忽然被拉着出来搜山,人人心中都有一股怨气。 像华山这样险峻陡峭的地方,便是能行走的山路也不过几条。 如今忽然说是要搜遍山上每一寸土地。对于这些下院弟子来说确实有些强人所难。 更何况虽然没人告诉他们具体要搜寻的是什么人,不少下院弟子心中都已经猜出,他们要找的正是昨晚上偶然碰到的光头青年。 按说那青年连上山的时候都要坐在轿子里,如今又怎么可能独自逃入深山老林中呢? 气管气,也没人敢留在屋子里不走。更何况并不是单单他们下院的人出来搜山。 眼看着整个中院于上院的弟子都被调动了出来。 这样一来这华山虽大,但是每一处都有华山弟子在搜索。 一直从晌午搜到了傍晚。天色渐黑,这山中亮出了一点一点的火把。 远远看去,这些火把像是一把金粉一般随意地洒在华山的松涛中,煞是好看。 早上的暑气已被山风逼退,剩下的是让那些下院弟子们哆嗦不停的寒意。 下院弟子们肚子里那点午饭,早就消化的不剩什么了。仍旧没人喊他们回去。 盖兴实在克制不住心中都怨怼,说了一句:“都这样了,还没找到的人。那我们要找的人武功得高成什么样?就算是被我们不小心碰上了,说不得也要对我们下黑手。” 说罢举手一斩自己的脖子,做出了一个夸张地动作。 旁的那些弟子听了他的话,心中也深感同意。伴着山风一吹,各自感到一阵瑟缩。 正在大家心中感到惴惴不安只时,忽然就听见不远处的松林中有人发出吱吱呜呜的声响。也听不清楚说的什么。 盖兴一缩脖子,指着那处问道:“这是人是鬼……我看见那里好像有人穿了个白衣服。” 王素鄙视地白了他一眼,向那处喊道:“是师兄吗?” 虽然这一处分给他们这些下院弟子搜寻。但说不定会碰到走散了的别院弟子。 只是并没有人回答王素的问题,刚才还吱呜作响的声音也顿时停了。 兔儿爷皱眉说道:“我们华山弟子哪有什么穿白色衣服的?会不会是那个我要找要的光头青年!” 大家也想不起来那天晚上遇到光头青年时,他穿的什么颜色衣服。 但是越想越觉得定然那是他。王素胆子大一些,挡在兔儿爷等人前头向前试探地走了几步。 盖兴在后面悄声提醒道:“说不定那人武功很高!王师兄千万小心!” 王素头也不回的说道:“功夫真的那么高,又怎么会让我们也出来寻找?不是要我们送死吗?” 盖兴瘪了嘴不说话,但是心中想着:真是要我们去送死,也并不是全无可能! 王素放轻了脚下步伐声音,继续向前走去。 众人看着他半猫着腰的身形,一步一步向着林木深处走去。 忽然之间,众人就听到不知从哪里传来的一声尖啸。 接着是一股劲风扑面而来,逼得众人抬起胳膊抵挡。 待大家重新站定身子,却发现刚才还小心地向前探路的那个王素,已经一声不吭地倒在地上。 兔儿爷他们赶忙快步上前,把王素的的身子翻过来。 见他犹有薄弱的呼吸,知道只不过是晕了过去,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再看他后脑上上软软鼓起一个大包。想来是被人打晕的。 平日里武功最高的方中锦并不爱多管闲事,这些下院的人都不由自主地爱把王素顶在前头。 如今王素忽然晕倒,大家倒是一时乱了阵脚。 盖兴颤着声音说道:“我说那个光头青年武功很高吧!” 兔儿爷则皱着眉头说道:“他们上山的时候我们不是见过,那个青年连个松球都躲不过。不像是武功高强的人啊!” 盖兴深吸一口气又说到:“那不是光头青年,就是有鬼了……” 这话一出,几个下院弟子还都个个白了脸,心中一阵栗六。 大家不由自主地抬眼看向了远远站在一边的“陀南胜”。如今爱操闲心的王素已经不省人事。 他们之中只有“陀南胜”武功最为高强。人一但遇到危险,便自发的想要寻找依靠。 虽然他们知道平时的“陀南胜”万事不愿出头,此时也都不由自主的将他当做了主心骨。 方中锦见众人瞧着他,也不禁微微皱了眉。 他刚才站的远,并没看清王素到底是怎么被人打晕的。 但他知道“朱允炆”确实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帝。 昨天晚上他连想要自尽都欠一把火候,又怎么可能转了一天便成为神出鬼没的高手了? 兴许这山林中还有什么古怪。而“朱允炆”对如今的自己,还是一个相当重要的人。 在他还没引出武林中三把怪锁之前,方中锦不希望他脱离了自己眼线。 就见他神色平静的对着其余的人说道:“对方到底实力如何虽然不知道。但是王师兄如今晕了,不能置之不理。 你们就带着他先回门中医治,这里交给我就就行了。” 方中锦这话引得众人暗暗欢呼。 此时大家肚子早就都饿了,山风又是一刻凉过一刻。 谁也不愿意在这里继续待下去了,偏偏就是没人来通知他们回去。只能继续在山上挨时间。 如今“陀南胜”既然自告奋勇地接下差使,而他们又有“护送同门医治”这样光明正大的理由,谁也不愿意在乱林中继续呆着了。 大家连声赞同,七八个人抢着要背昏迷的王素。晃晃悠悠地朝山下推挤而去。 方中锦见他们终于走出了一段路程。便抬头重新打量这片山林。 他仔细支着耳朵,想从万籁中分辨出不同的声响。 就听到山风像一只百无聊赖的手,反复拨动着松树的枝叶,发出淅淅索索永不间断的摩擦声。 就在这时一阵尖锐凄惨的喊叫声打破了这片乱林的寂静。 方中锦神情一凛。这叫声显然是混含着好多人的惨叫。但是只有齐齐的一声,之后再听不到一点响动。 难道是刚下山的那群弟子忽然遭人暗算不成? 但是敌人又是如何只用一招,就能将所有人都制服,再未发出更多尖叫呼喊声的? 难道“朱允炆”还真是一个不容小觑的武功高手不成? 方中锦不得不疾步向着发出呼喊声的方向赶去。 第六十六章 扯谎 方中锦心中知道那个光头青年“朱允炆”对自己极其重要。 可如今华山掌门仇松鹤却是把他给看丢了。 好在方中锦终于寻到机会能独自寻找“朱允炆”,将那些与他同来、碍手碍脚的家伙们给遣走了。 他刚想要四处打探一番,却听到离开他不久的那些下院弟子们发出一阵惊呼,紧接着便再听不到一点打斗声息。 方中锦心中一惊,便寻着声音的方向向前。 如今他已经有些糊涂,按照昨日试探,“朱允炆”不该会什么武功。 难道是有高手将他救出来了不成? 方中锦不敢大意,小心地放轻了声音一路向前。 才走出了几丈远,便看到那些下院弟子们果真都横七竖八地躺倒在了地上。 方中锦连忙走上前去,蹲下~身子检查他们的伤势。 虽然他们倒下的姿势各不相同,但受伤的部位几乎都在后背上。 显然这几个蠢货一直到被人暗算,才发现周围有敌人。 而更奇的是,敌人只有同时暗算这么多人,才能让他们一块儿倒下。 方中锦见他们只不过是皮肉伤,一时半会死不掉。 便也不急着喊人来救,而是站起身子,环视了一圈周围的松林,心中不免暗暗觉得古怪。 如果打伤这些下院弟子的人是忽然武功暴涨的“朱允炆”,或者是前来接应他的部下,为何他们不立刻逃出山去,而是继续潜伏在山林中? 从他将这些华山弟子们全都打晕的情形看来,或许是不想走漏了自己行藏。 但若真是如此,就该杀了他们才对,为何仅仅是将他们打晕呢? 难道“朱允炆”直到被他叔叔赶下了皇位,心中还抱着“妇人之仁”不成? 正在方中锦满心狐疑的时候,忽然闻到一股腥风伴随着尖锐的啸声朝自己俯冲而来。 方中锦心说一声“来了!”。连忙朝着啸声袭来的方向转过去。 就见一团巨大的白云正朝自己猛扑而来。 方中锦一愣,忙向边上一闪。 再看那白影一击扑空,蹲坐在地上,竟然是一只比人还高的白猿! 其实方中锦在第一日上山的时候就见过这只白猿。 那时候他也是袭击上山的队伍,只是被兔儿爷的笛声给怔住,又被葛荣轩给暂时驯服。 最后甚至背着他们几个人一路上山。 但是如今兔儿爷与葛荣轩都晕倒在地上。 而这白猿面目狰狞,又要向他扑击而来。 方中锦前来搜山时没带他的落雷重剑。如今全凭双拳,要与一只巨大的猿猴搏斗。 那猿猴像是不知道吃痛一般,连连挥动巨掌要将方中锦拍成肉泥。 但是架不住方中锦身形灵动,这几掌都拍在了周围的松树干上。 一时间树干剧烈摇晃,松针簌簌而下。 猿猴肉掌始终拍不中方中锦,自己倒是吃了不少亏。 它一只猿猴的脸上也显出了怒容,吼声声音凄厉,对着方中锦一扑急过一扑。 方中锦经过几回躲闪,已经发觉了这白猿的不同之处。 它先前的掌拍甚有架度,简直像是有人耐心教过它武功一般。 而在接连受挫后发了兽性,这才唤醒了这畜生的本能。 之后的扑击看着凶猛,其实全无章法,甚好对付。 方中锦既然已经看清了他的路数,便不再犹豫,飞身一脚就要向着那猿猴的胸膛踢去。 以方中锦如今的本事,就算那猿猴皮糙肉厚,被这一踢之下,定然也要立刻闭过气去。 这是这一脚尚未踢出,他人尚在半空之时,就听一个急躁的嗓门高声喊道:“这畜生!竟然残害生人!看我不收了你!” 方中锦忽然见有人来,便不急着下脚,而是收了内劲轻轻地跃回地面。 他抬眼看去,原来是冲来了一条大汉。 就见这条大汉面目并不甚老,只是头发不知多久没有清洗打理,乱糟糟的堆在一处。 身上衣服也是破烂不堪,看着像是个叫花子。 方中锦心中迟疑,难道是遇到了丐帮的好汉? 他定睛细看那条大汉,自己并未见过。想来当年并没出席过金华城外的丐帮大会。 再看这大汉正用一柄生了锈的破朴刀朝着白色猿猴虚晃。像是在帮着方中锦砍杀伤人畜生一般。 但方中锦冷眼瞧着,那大汉的朴刀没有一击是朝着猿猴的要害去的。 那猿猴更好,一见到大汉便发出呜呜求饶声。刚才的狂性像是顿时收敛不见了。 再看那大汉对这白猿需砍了几刀后,忽然发出一声怪啸声。 猿猴听了这怪啸,便是不再管方中锦他们,而是抓~住头顶枝干,晃了两下便消失在松林深处。 这一处松林密布,便是轻功高手,也无法~像猿猴逃遁的那样快。 方中锦见着越来越小的白色身影,知是彻底追不上了。 他转头看向那条大汉。就见他满身大汗,脸上带着勉强的笑意,说道:“小兄弟,不碍事吧!我帮你把这猿猴打跑了!” 方中锦微微一笑。其实这大汉的心思瞒得了别人,却瞒不住他。 这大汉哪里是冲出来救人,分明是赶来救白猿的! 而看着大汉手中提的朴刀,想来他不会是丐帮众人。 当年方中锦在金华城外,见到的丐帮弟子如此之多。大多数是使棍棒,也有不少空手的,靠拳掌或是弄蛇混江湖。 但是从来没有使用朴刀的。 原因非常简单,若是一个叫花子提了一柄大刀。那谁还敢再对他施舍钱银残羹? 干脆改行去做江洋大盗算了! 方中锦虽然知道他必然是猿猴的主人,但也笑着说道:“感谢大叔出手相救!大叔是这山中的人嘛?” 猿猴主人脸上一僵,说道:“我也不是山上的人,不过是来这里寻点草药。” 方中锦却知道他又说了一句谎话。 他第一次见到这猿猴的时候,已是半年前。 若这个提刀大汉是猿猴的主人,那也少不得在这里呆了大半年了。 华山如此之大,并不是他们华山派一家的。 潜伏一个陌生人并不是难事。 只是他接连同自己说谎,看来心中也是知道自己功夫不济。 既然他同自己装疯卖傻,方中锦也不戳破。 他虽然猜不出提刀大汉到底为何潜伏在华山中。但是他极有可能与“朱允炆”有关。 本来“朱允炆”连自尽的勇气都没有,不过是受人摆布的棋子罢了。 如今能突然逃出华山派的桎梏,定然是受了眼前这个男人的帮助! 方中锦忽然对着他一笑,做出温和的样子来问道:“大叔你可在山中见过一个光头青年吗?” 那提刀大汉忽然听了方中锦单刀直入的问话,脸色一白。 但他很快稳住心神,说道:“没见过什么光头青年啊。是一个和尚吗?” 方中锦瞧他这番做作,又是一笑。好在这个汉子不会撒谎,他如今已经把“朱允炆”的藏身之处自己泄露了出来。 第六十七章 老窝 将搜山的那群下院弟子先后打伤的是一只硕大的白猿。 而那白猿的主人却是个不太擅长扯谎的朴刀汉子。 方中锦看似随意地问他,可见过一个光头青年? 那个朴刀汉子想要随意糊弄过去,说是没有见过。 但方中锦却不是一个好骗的人。 他分明见到朴刀汉子在扯谎的时候,不经意地朝着山崖上方瞅了一眼。 只这一眼,便已经告诉了方中锦。那光头青年“朱允炆”还在更上方的山崖之上。 他故意叹了一声,说道:“好吧,多谢大叔。” 说罢便抬脚要向那个方向前去。 那个朴刀汉子急得满头大汗,想要拦着方中锦去路。 但他似乎早知道方中锦实力拔群,并不是自己能对付的。 所以朴刀汉子不敢用强,只跟在后头焦急地喊到:“山上这么危险,还有刚才那头白猿也是向着那个方向跑的。小兄弟还是赶紧回去吧!” 方中锦回头看他一眼,笑着说道:“掌门有命,找不到光头青年不能回去。我这也是没有办法。” 朴刀汉子又皱眉拿刀尖向远处那些下院弟子们一指,道:“你那几个师兄弟就这么躺在地上可不成啊。如今天色都晚了,便是在华山上也不安全。 你就算一个人无法把他们都弄回去,也该赶快回去叫人来接应他们才是!” 方中锦仍旧是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个朴刀汉子,直把对方看的汗水直淌。 这个朴刀汉子分明是怕自己。想要引开他后,再将“朱允炆”藏到别处去。 既然这朴刀汉子如此害怕,也正说明了他们没有后手。 想来自己这样硬闯,因是没有危险。 朴刀汉子忽然见到方中锦果然返身回来,心中一喜。还道自己真的说动了对方。 却没想到方中锦二话不说的一把拉住朴刀汉子的手腕。 那朴刀汉子心中大嚇,手腕上的脉门已经被对手紧紧扣住。 朴刀汉子脸上两块肉吓得抖动起来,心说自己终于败露了! 但没想到的是,方中锦仍旧是笑眯眯地对他说道:“大叔你来山上采药,想来对这华山还算熟悉。便带着我随意找找吧!” 这话说得虽然轻快,但是朴刀汉子知道自己已被对手挟持了。 朴刀汉子在这华山中潜伏多日。华山弟子比试他又怎么会不知道? 那一天他虽然躲的极远,但也能分辨出如今这个钳制住自己手腕的年轻人,正是当日力挫群雄的绝世高手“陀南胜”。 这汉子自忖,以他武功,与“陀南胜”交不了十手便要落败。 但也不知道是不是“陀南胜”大意轻敌。竟然只是拿着朴刀汉子空着的左手,却对他持刀的右手放任不理。 这样的举动太没道理。 朴刀汉子被他拉着踉跄前行了两步,一双眼睛紧紧盯着“陀南胜”的背影打量。 看来是这个愣头青缺乏江湖经验,虽然功夫了得,却将一整个背脊亮在自己这个持刀人面前。 朴刀大汉勉强稳住心神,告诉自己现在还不是没有翻身的余地。 这小子刚获全胜,此时正是最心高气傲的时候。 只等他一个大意,便能一刀直斩他的脖子! 朴刀汉子强行稳住自己慌乱的鼻息。一步一步跟着“陀南胜”前行。 他一双眼睛如毒蛇一般狠狠盯着“陀南胜”露出的一段脖子。 而在他前面的方中锦也时刻没有放松。 他的一只手指搭在朴刀汉子的脉门上,细心数着他脉搏的粗细。 就见他向着西边的山崖走了几步,那朴刀汉子的脉搏变的平缓稳健起来。 然后方中锦忽然又折向东边,手臂一扯,粗暴地将那朴刀汉子也拉了过来。 朴刀汉子本来一心盯着“陀南胜”的背影。 忽然被他扯得一阵踉跄,差点摔了一跤。紧接着心头便不由自主地突突直跳。 这忽然加急的心跳透过脉搏传到方中锦的指尖。他便知道这一次方向是走对了。 方中锦一路通过这个法子,越走越靠近山顶。 而跟在他身后朴刀汉子则是急白了脸。 眼前这个“陀南胜”当真是有些邪门。 竟然像是会读心一般,一路朝着自己的老窝走去。 朴刀汉子知道再不能拖延,否则“那位”的行藏就会暴露无遗。 而走在他前头的方中锦也是心中疑惑。 华山本来极为难行,但是眼前已经没有一点可以让人行走的地方。 当真不知道这朴刀汉子到底将“朱允炆”藏在了哪里。 方中锦没法子,只得停在原地,眼眺前方,做出观察的姿势来。 而他身后的朴刀汉子却是心中一喜,撩起手中朴刀就向对方斩去! 对方的“陀南胜”也似是没有料到会被人突然偷袭。 他本身武功高强,听到风声连忙去躲。奈何华山这样的地方本来不适合打斗。 “陀南胜”虽然躲过了朴刀的袭击,脚下却是不稳,一下栽倒在了地上。 朴刀汉子赶忙提刀再向他的身上砍去。 也不知是不是砍中,就见对手经不住这一刀之势,竟然咕噜咕噜地向土坡下滚去。 只滚了两圈,便掉下土坡看不见踪影了。 朴刀汉子对着“陀南胜”消失的地方直喘粗气。 自己如此势大力沉,又稳又狠的一刀,定然已将对手伤的不轻。 再如这般滚下土坡,也绝对是没有活路了。 朴刀汉子喘了一会,忽然得意地朝天“哈哈”笑了两声,道:“老梁啊老梁!你是个英雄,终究是个英雄!什么青年俊杰,不也就这么死在我手中吗?” 这个提着朴刀的老梁虽然心中兴奋,但是知道现在终究不是得意的时候。 他原来以为将“那位”藏在华山顶上是一个聪明绝顶的法子。 华山掌门仇松鹤忽然发觉“那位”不见了,定然是派人下山追寻。 没想到那匹夫竟然不来上当,而是指使门下所有弟子搜山。 老梁好不容易将一队人马全部干翻,却无法保证还能干翻别的人马。 他老梁并不是个擅长动脑筋的人。如今既然觉得山上并不安全,说不得只能立刻带着“那位”下山去,再找个稳妥的地方藏身。 想到此处,老梁连忙一头扎进浓绿的松林中,向着自己的“老窝”赶去。 第六十八章 鬼胎 提着朴刀的汉子老梁一旦得脱钳制,立刻向着自己藏身的“老窝”赶去。 他在华山上潜伏了这么久,日子过得与野人无异。 也正是这样的处境,让他能在山上找到一处绝佳的藏身所在。 原来在这山顶上,有一处地方松木生长的最是茂密。 而若是能缩着身子从松木底下的缝隙中爬行,只要爬出一丈远,便是别有洞天。 在茂密松林深处,还有一个隐藏的石穴。 石穴前窄后宽,开口处不过是能让人俯身爬进去。但是一到里面却极其宽阔,竟然比起一间大屋子还要空旷。 待老梁钻了进去,自己那头驯养多时的白猿果然已经老老实实地蹲在角落里等他。 洞内燃着一个火堆。 而在另一边蜷缩在一堆稻草上的,真是方中锦他们苦心寻找的光头青年。 那青年见到老梁爬进洞~穴,也不说话,只是将一双深陷愁苦的眼对着他。 老梁对着青年深深一拜,说道:“末将无能,出去这一趟也没找到什么果子给主上充饥。还请主上责罚!” 青年淡淡地说道:“梁叔,我早说过你别同我这样客气。我早就已经不是皇上了。” 原来这个气质抑郁颓唐的青年,果真如方中锦猜的一般,正是废帝朱允炆没错。 拜在他身前的老梁听了这话,忙惶恐地跪倒,口中说道:“主上切莫这样说!只要我们找到了太祖留下的宝物,定然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青年朱允炆看着这个跪倒在他眼前的汉子,眼中既无热火也无感动。一双眼睛冷淡如水,不带任何感情地看着老梁。 过了一晌终于说道:“你把我藏到这里,到底是有什么打算?” 老梁恨声说道:“华山掌门仇松鹤到底是老奸巨猾,并不上我的当。如今他派门下弟子搜山。 这一处地方虽然隐蔽,但我只要出去找水找食,总不免被人撞见。 还请主上同末将一起趁天黑的时候下山去躲避。 等过了这一段风头,我们再上山徐图大计!” 朱允炆听了这话,只淡淡说道:“你若真的还忠于我,我便和你一同下山。待我寻到一个安全妥帖的地方,便隐姓埋名的过活。 至于你么,愿意跟着我也行。若是有别的打算,便随意去吧。 这华山我是不打算再回了。” 老梁听了这话,圆睁了一双眼睛怒道:“主上此言差矣!太祖的宝贝多半就藏在这山中。我们不回来的话,要如何才能找到?” 他一时激动,怒的站了起来。直到看见朱允炆略带嘲弄的眼神,这才发觉自己失态。 老梁连忙又重新跪倒在了朱允炆的面前,颤声说道:“罪臣无礼,罪臣这是当真怕辜负了太祖的遗愿啊!” 朱允炆懒懒地坐在干草堆中,低眸看着老梁布满汗珠的额头。心中充满了不屑。 这样的话,若是当初刚蒙难的自己听了兴许还会感动。甚至被燃起了斗志。 但是如今却是太晚了。 他朱允炆已经被人当棋子、当大旗耍弄过几回。 几股势力得知他尚在人间,便像是奇货可居一般的抢夺自己。 这些人中有实力雄厚的,也有像是老梁这样单枪匹马的。 但有一样是不会变的,那就是他朱允炆是见不得光的! 当有下一股势力将他抢夺而去的时候,便是上一股势力覆灭的时候。 朱允炆在几易其手之后,早已看破了。 这些人若是真有心拥他重回朝廷,那么必然是集结越多人越好。 哪有自己先杀个你死我活的道理? 更何况这些势力自得到他后,虽然也是小心恭敬的伺候着,却从来没考虑过给他自由。 更没人会将自己的行~事计划告诉朱允炆。 说穿了,没人真的当他朱允炆是“皇上”,就算某一股势力真的能成功。 在他们将他叔叔朱棣赶下王座后,朱允炆也最多做个傀儡皇帝罢了。日子久了仍旧有杀身之祸。 最重要的是,他自从出宫以后,见识了不少人间百态。也明白了一个道理。 他朱允炆或许真的不擅治国。 他原先以为朱棣篡位谋权,必然会遭天下人唾弃。 但是在朱允炆遇到的少数几个百姓中,并没有谁真的为自己感到不公的。 反而许多人对着朱棣篡位后的政绩称颂不已。 从那之后,朱允炆的心便彻底凉了。 他从前并没有要做皇帝的欲望,不过是爷爷希望自己能继承皇位。 如今的朱允炆就更加没有这番心思了。 与其被那些野心家们当做傀儡,陷百姓于水深火热中。最终说不定还会将朱家江山拱手送于他姓。 还不如就让他的叔叔替自己掌管江山。 今后是福是祸,任由后人评说,自己再不去关心。 但是人常说树欲静而风不止。 朱允炆虽然对这一套权势看的透了,但却没有一天能过上平静的日子。 他总是被人秘密争来夺去,前一刻才被华山掌门迎上山头。 这一刻又被这个自称旧将的梁叔给带了出来。 朱允炆其实对什么“梁叔”没有半点印象。 或许他曾见过自己,但是朱允炆是从未见过他。 昨天晚上他自尽未成,便在园中吹笛。 哪里想到引出了这么一个乞丐一般的汉子。 这汉子自称姓梁,曾是忠于朱允炆的将领。城破之日被朱棣迫害,才逃入山中。 因为听到朱允炆的笛声,认得这曲调是宫中才有的曲子。 他大着胆子前来查探,一眼便认出了建文帝来。 朱允炆刚见到这个梁叔的时候,就见他两眼放光,像是遇到猎物的野狼一般。 他一见到这眼神,便知道这一位也不是什么忠臣。 只可惜自己手无缚鸡之力,一路被这姓梁的汉子挟持着遁入山林。 虽然梁叔嘴上不说,却只让白猿出去找食,他自己倒是一直看管着朱允炆。 直到发现白猿许久未归,这才万般无奈出去寻找。 或许在这个梁叔心中,朱允炆还没有白猿来的重要。 朱允炆重又叹了口气,兴许他并不聪明,却也没有傻透。 只听这个孱弱的青年忽然开口说道:“出去躲一下也成。但你说华山派大举搜山,却不好对付。这样吧,你我分头而出。 你让白猿负了我独自下山,你也从旁的路径上招摇而下,吸引了华山派那些人的注意。 到时候他们见你不是我,自不会为难你。 而我则可以在暗中偷偷溜走。只要我们约定了下山之后碰头的地点,那就没什问题了。” 老梁听了朱允炆这话,更是汗如雨下。 若是真按照这个主意办,那么这小皇帝极有可能会从自己手中逃脱。 如此难得的境遇,被他老梁捏到了手中,怎么能冒这样的险呢? 但是对小皇帝的尊重,此时仍旧免不了。 一时间他手握着朴刀的刀柄不断摸索,手上汗渍几乎将系在上面的烂布条全部浸~湿。 第六十九章 至宝 朱允炆看了他可怖的模样,心中虽然突突直跳,但也勉强告诉自己,便是被他一刀杀了也好。 总算自己下不了决心,有人替他了结这条生命。 最终老梁哈的一声笑,说道:“主上想的这个主意原也非常的好。 不过是我那白猿不争气,前面在山下与人撞见后受了些伤。 如今让这畜生背着主上下山,就恐万一有个闪失。 倒不如由末将来背负主上下山,再让那白猿一路引开人注意,或许更妥当一些?” 朱允炆冷冷看着老梁,直把他看的衣衫湿透,这才叹了一口气。 他已经瞧出老梁果然没有把自己当做什么真正的主子。 如今也不过是被另一个人挟持罢了。 既然跟着谁都是身不由主,在朱允炆心中更不愿意跟着这个状似疯汉的家伙。 正在他寻思着怎么摆脱这个所谓的老梁的时候,忽然听到洞口一阵“淅淅索索”的声音。竟然像是有人要从洞口爬进来。 这一下,不论是朱允炆还是老梁都大为吃惊,他们各自瞪大了眼睛瞧这洞口。 果然见到一个头顶从哪洞口处匍匐着进来。 老梁虽然料不定来了会是谁,但他孤家寡人并无什么同伙。 不管是谁,如今他正低头匍匐向前。一刀向他颈子斩去都不会有错。 思及此处,老梁再不管别的,举起那柄锈朴刀就要朝着洞口砍下去。 哪里料到那个头顶的主人动作极快,一刹那间便从洞口滑了出来。 而老梁的刀则是用力过猛,一下斩在了洞口处,深陷入了败草枯叶混成的软泥里。 他吃惊的回头一看,见从洞中爬出来的竟然是刚才滚落土坡的“陀南胜”。 这一下实在太出人意料。老梁双眼突出,紧紧盯着来了,口中颤声说道:“你怎么还会活!” 老梁先前一刀砍在“陀南胜”身上,如此势大力沉,绝没有假。 更何况华山如此陡峭,从土坡上滚将下去,哪里还有活命的道理! 如今看他全不像是有伤在身的样子。 老梁不信自己刚才是魔怔了看走眼,那么这个能从洞窟中轻飘飘的滑出来的,难不成是鬼? 方中锦看着老梁刷一下变得煞白的面孔,心中只能道一声侥幸。 他自将老梁带上山顶附近之后,便已经找不到能通行的道路了。 而老梁将朱允炆藏在这附近又绝不会有错。 那必然是有什么隐秘的道路自己一时半会找不到。 所谓投鼠忌器,方中锦已经带着老梁到了这里,便也不急着逼问。 他假装不查,避过朝着脖子看来的一刀后,故意摔倒在地上。 老梁自然就势一刀砍在方中锦的身上。 他哪里料到这个方中锦竟然穿着一件从大内流出来的皮制软甲。 这软件别说是用刀砍了,就是遇上火器也不会被打穿。 方中锦算准他一刀砍的慌忙,来不及查点伤势。 他就着一刀之力咕噜咕噜滚下土坡。其实土坡下的方位他早就查看好了。 这土坡下正好有一个可以藏身的凹处。方中锦一翻下去后,就缩身躲在里面。 老梁只道他被自己一刀砍死,滚下山崖。 他心中既惊又喜,但也同时急着回到老窝,将到手的宝物——朱允炆给请出来。好换一处地方藏身。 这一下,正是落入了方中锦的彀中。他本来愁的是找不到老梁的藏身处,现在由他自己带了进去,是再准确不过的了。 果然他一进洞中。就见到这洞窟虽然昏暗,倒也空旷。 一个小小火堆映照着面容清冷的朱允炆,与一头作势要扑击过来的白猿。 方中锦自然不会把老梁与猿猴放在眼里。 就是他们一同夹击,便再加个朱允炆也成,不过五招便能让他们尽数躺倒在地上。 但是眼前并不是将他们赶尽杀绝的时候。 朱允炆是必须要迎回华山的。 若他不回去,也无法将三把宝锁一同引出。 而那什么老梁,也要先从他口中套出一些信息再说。 方中锦心中如此想着,身体也不停着,接连避开了老梁与白猿两次夹击。 而正与他“殊死搏斗”的老梁此时已经知道,这个“陀南胜”并不是鬼。 只是他武功高强,比鬼还要难对付。 眼看自己功夫远不及他,难道这一回的设想又要落空? 他从前也是大明内卫中的旗手卫,曾靠着自身努力,一路做到了副校尉,说出去也算是能光宗耀祖了。 哪里想到因为他一心想要寻求表现,反被当时的皇帝朱元璋不喜。 那时候他终日想要站地更靠近御驾一些,好让皇上注意到他。 但是真的到了朱元璋注意到他的那天,却是老梁一生最倒霉的日子。 朱元璋本是个疑心病重的人,见到这个明明是旗手卫的家伙总是想要向着带刀护卫的方向拱,便觉得他是个居心不良的歹人。 太祖当场便命人将老梁押入诏狱,还让人彻查他的底细。 虽然查了许久,也没能在他出身上发现什么毛病。但是老梁是再也不能在禁卫军里混下去了。 老梁被关在诏狱两年后,竟然又被糊里糊涂的放了出去。 他不过是个小人物,但是因为被皇上不喜,没了可投奔的去处。 老家是回不去了,禁军更是不会收他。老梁只得过着如乞丐一般的日子。 但也正是在诏狱的这段日子里,他与许多朝廷要犯关押在一处。 这些人从前或许都是大官。进了诏狱之后有从此默不作声的,也有成天吹牛说是掌握着大秘密的。 老梁不过一个小人物,却是听了不少半真半假的消息。 他糊里糊涂地出狱后无所事事,曾动了心思将这些在诏狱中听到的故事一一寻访。 但是一百个故事倒有一百零一个是假的。 刚出狱时想要出人头地的那份雄心,也逐渐被消磨的干净。 最终在证明那些好寻访的消息都是子虚乌有之后,他只剩下最后一个希望。 曾有一个工部的官员,在一次被人打得半死,发高烧时候之际说了一些胡话。 说他曾经替皇上暗中在几座名山里都建了莫大的工程。 就是这份苦劳,也不该让他如今在狱中惨死。 又说自己为了大明的江山永固,付出了多少汗水血水,甚至是亲手除掉了那么多条人命。到头来不过是兔死狗烹。 之后的话变含含糊糊的听不太明白了。 唯一可以确信的是,几座名山里都有隐藏的硕大工程。 其中便有一座是在华山里。 老梁在无任何去处的情况下,便想到华山里碰碰运气,试试看能不能找到什么隐藏的工程。 若这工程是一座陵寝地宫的话,说不定顺一些宝物出来,还能发一笔财。 他在华山中盘桓了那么多日子,还带了一头他偶尔遇到,并治好了它烂疮的白猿。 但是他们一人一猿在华山中找了这么久,还是不见什么地宫宝藏。 老梁正以为这也是那位工部大官生了病胡说的时候,却是巧合在华山中听到了从前熟悉的曲调。 这调子是宫中祭祀的乐曲,本来容重端庄,今日却是被一管竹笛吹奏的哀婉凄凉。 老梁带着猿猴远远地过去查看。这一看不打紧,却是看到了朱允炆! 老梁曾在做大旗卫的时候是见过朱允炆的。 那时候的朱允炆不过是一个少年,如今虽然已经长成青年,但是模样中还有过去的影子。 所以老梁才会把朱允炆偷偷挟持了出来。 虽然他还没想好要如何利用这位废帝。 但朱允炆是一枚至宝,这绝不会有错! 第七十章 恐惧 华山巅峰的秘密石洞里。 老梁手中的锈朴刀挥舞不停,心中却是被过往的屈辱和野心激的不能安宁。 如今他手中所有的不过是一刀一猿,再加一个废帝。 他所企望的却是出人头地! 虽还没设想好到底要怎么出人头地,但是先杀了眼前的“陀南胜”才是当务之急! 他明知道自己武功远不如“陀南胜”,就算与他的白猿一起夹击,也是远远不如。 但是一股欲望激地他奋勇向前,一刀砍的急过一刀。 而与他对敌的方中锦却并不急着结果了他,只因还有一些话需要从他嘴中撬出。 方中锦在一人一猿的夹击中移转腾挪,口中不疾不徐地问道:“你是什么人?” 老梁听了这问话,只是冷哼一声,并不回答。手上加劲挥舞朴刀,不敢稍停。 方中锦也不着恼,又问道:“华山密锁,你知道多少?” 老梁听了这话却是不自觉的一懵。而缩在一边干草堆上的朱允炆,却是双眼一凛。 这两人的神色都没有逃过方中锦的眼睛。 他此时已经明白,老梁挟持“朱允炆”或许只是误打误撞。而那个气质郁结的青年,却是什么都知道! 他心中电光火石一般转过许多念头。 若是先干净地把老梁杀了,再用武力逼问“朱允炆”,或许能将这么多秘密一一弄清楚。 但就怕到时候“朱允炆”倔强起来,抵死不说。 此人先前就想着要自尽,别一刀抵在他脖子上逼问,反而激地他顺势自尽。 那么休说逼问出秘密,连将另外两把锁引出的机会都没了。 方中锦思及此处,已经打定了主意。 那老梁年轻时不过也就是一个御前护卫。他的功夫在方中锦眼里如同儿戏一般。 但是此时的方中锦故意与他打的有来有回,又处处胜了他一招半式。 那老梁哪里还有余力发现那么多蹊跷古怪。 在他眼里,自己是被“陀南胜”步步紧逼,勉力支撑。 那个青年小子内力好不强劲,虽然不过是空手与他的大刀过招。 但是自己朴刀砍不到那小子身上就算了,对方的双掌却是使得虎虎生风。 几次堪堪要打在他的要害上,都被他勉强逼了过去。 方中锦像是在赶羊一般,渐渐将这个老梁逼向“朱允炆”所在的角落。 老梁也是越斗越退,越退越怕。眼角余光忽然瞥到自己已经来到了朱允炆的边上。 那朱允炆到底是当过皇上的人,见两人在洞中激斗,刀光闪闪,他却始终是面无表情的缩在一边。 也不知道他是吓得傻了,还是看淡了生死。 老梁此时心中忽然一动,一柄锈朴刀拐了一个弯,伴随着他身子兔起鹘落,一把将朱允炆双手扭在身后,手中刀刃抵在了朱允炆的颈间。 他颤抖着嗓子对方中锦吼道:“你再过来,我就杀了他!” 老梁终日在山中过着野人一般的生活。也不知道有多久没有洗漱。身上肮脏,臭味浓重。 他在朱允炆背后说了这一句话,口中恶臭扑出,熏得朱允炆直皱眉头。 虽然如此,朱允炆仍旧没有露出害怕的神色。 方中锦心中道一声:真是条好汉! 但他仍旧是一步跨向前。 这一步把老梁逼得疯了,他高声喊道:“你知道他是谁吗!他是朱允炆! 你们华山掌门要找的就是他!他如果死了,看你要如何回去复命!” 亏得老梁先前还罪臣、末将地不停,想要哄骗朱允炆同他一起下山。 如今到了性命攸关的时候,这朱允炆又变成了一枚好用的棋子。 方中锦嘴角微微勾起,带着戏谑的笑容又向前跨出一步,说道:“我可没听掌门说过他是什么大人物。 就算是真的在激斗中误伤了他,只要带回你们两具尸体,掌门也不好责怪我。” 这一句话说出口,让洞中另外两人都同时震惊了。 老梁惊的是“陀南胜”不把他们华山派掌门放在眼里。 而朱允炆惊的是,这个青年竟然不把他这个废帝放在眼里。 过去朱允炆虽然也自知自己不过是一枚棋子。 但不论走到哪里都被人好好地供奉着。 就算没人看重他这个人,至少大家都看重他这条命。 只要“朱允炆”一日活着,朱棣就一日寝食难安。 野心家们也一日有大旗可扯。 虽然朱允炆日日想着一死了之,但也知道只要他做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来,别人就要忌惮尊重他三分。 今日却是第一次碰到这样油盐不进的青年,并不管他朱允炆的死活,放了话要带两具尸体回去复命。 双眼一直如两潭死水的朱允炆,头一次抬起头来细看对面的青年。 他想要分辨清楚这个青年到底是蠢还是愣!亦或根本是对“朱允炆”这个名字一无所知,才会说出这样轻松的话语? 恰好老梁在边上叫嚣道:“哈,你是哪里冒出来的蠢货!这个是朱允炆!” 说着他手中的刀子晃了一晃,差点在朱允炆的脖子上刮下一块油皮。 老梁继续说道:“朱允炆!废帝!你们掌门能把他请到山中,必然是想要造反了!若是我们两个都死在这里!华山掌门非要气死不可! 你若还有一点脑子,就赶紧把我们两个放了!” 方中锦听了这一话,却是轻蔑地笑道:“你若还有一点脑子,就说不出这话。既然华山掌门要造反的事情都被你知道了,那么把你放下山我有什么好果子吃?” 说着他毫无顾忌的对着朱允炆一指,说道:“既然救不下他,便让你们一起死在这里才是上策!” 这样的话,出乎老梁与朱允炆两人的意料。 老梁是脑筋转不过弯来,而朱允炆没想到这个青年还是真的一点都不看重他的性命。 过去的朱允炆是少年皇帝,文臣武将都要对他顶礼膜拜。 他的皇爷爷曾经教过他如何利用臣子间的矛盾坐稳江山。 之后落魄了,朱允炆不再是皇帝,但是他一条性命还是尊贵的。 朱允炆知道自己越不看重这条性命,就越能让别人忌惮自己。 如今“性命”是他手中唯一的筹码,但若是遇到一个将他性命看的一文不值的人,自己又要如何立于不败之地?皇爷爷从来没教过他…… 他抬眼看着面前的青年,朱允炆一双眼睛中,第一次流露出真实的恐惧之情! 第七十一章 条件 方中锦一路追着鬼祟的老梁,果然爬进一处洞窟,还找到了被老梁挟持的朱允炆。 以老梁的武功,自不是方中锦的敌手。 他无计可施,为求自保,只得再利用一把废帝朱允炆。 老梁用刀架在他的颈间,试图让对手投鼠忌器,放了他们二人。 却没想到来人并不卖账,还扬言要将他们两个一同杀死,带着两具尸体回华山掌门那里复命。 他这话既让老梁心中叫苦,也让被挟持着的朱允炆第一次流露出恐惧的神情。 朱允炆一双深陷的眼睛警惕地看向对面的青年,心如电转一般想着应对之策。 而老梁已经沉不住气了。 他本来挟持朱允炆不过是一时兴起。并未做过更长久的打算。 如今觉得这买卖并不划算。 他忽然将扭住的朱允炆狠狠向前一推。 朱允炆直觉背后一股大力,便身不由主地向前栽去。 原来是老梁自知朱允炆已经没什么用处,便想将他推向“陀南胜”。 趁对方手忙脚乱之际,好从洞口蹿出逃脱。 外面是老树乱林,说不定还有机会逃出一条性命。 哪里想到“陀南胜”像是早就料到了一般,并没有被扑向他的朱允炆绊住,而是转身堵住了洞口。 本来弯了腰打算钻入洞口的老梁就觉得头顶一紧,知道自己的天灵盖已被人抓在手中。 他想要挺起腰杆,摆脱钳制。却没想到“陀南胜”手掌像是有一股吸力一般,自己无论如何挣扎,都没法甩脱。 老梁急出一身热汗,躬着腰始终看不清形势。 忽然他眼角瞥到,被他推到在地的朱允炆正坐在地上,用警惕的眼睛看向自己。 这一下,老梁忽然觉得有一道灵光打过。 他倒转手中朴刀,忽然向着朱允炆掷去。 这一掷中包含着老梁的毕生功力与全部的求生信念,夹风带势,好不狠辣! 朱允炆一时间脑内一片空白,直愣愣地看向直冲自己肚腹而来的朴刀。 直到此时,日日求死的朱允炆才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一下是死定了。 他双眼凸睁,两腿毫无力道,朴刀飞来之势实在太快,凭朱允炆是绝没有办法躲开的。 忽然,从他喉间冒出了两个颤抖的字:“救我……” 这话一出口,方中锦衣袖一挥,便将那柄朴刀击落在地上。 朱允炆忽然见到死里逃生,吐了一口气。 像他这样的皇家之人,还未学会写字,便已经学会如何在人面前收敛情绪。 这一口气吐出之后,朱允炆脸上又恢复了先前的淡漠情绪。 似乎刚才那个怕到颤抖的人根本不存在过。 而老梁一刀被挥落后,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却没想到这时候他头顶被牢牢吸住的劲力一松,他竟然得以直起身子。 这一下非但没有送了性命,甚至暂时脱身,是远远出于老梁意料的。 老梁虽然算不过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他也知道矮身打了一个滚,立刻将落地的朴刀重新抄在手上。 他眼看一面是被凶神恶煞堵住的洞口,一边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废帝。 要挟既然没有用,他脑中混乱一片,竟然又是举刀要去砍朱允炆。 这一下再起,老梁已经是一心一意先要杀了朱允炆在说。 他脸上神情狰狞,双眼瞪得凸出。向着朱允炆砍下的大刀没有一丝犹豫。 朱允炆睁大了眼睛看着这个疯汉,他能看出这个老梁是真的要自己的性命。 这已经容不得朱允炆再故作镇定,他又一次喊道:“救我!” 这一下方中锦却没有出手。 老梁一刀来的飞快,朱允炆知道性命攸关,不敢马虎,连滚带爬的险险避开。 但是他从未练过武功,身形缓慢,拖泥带水。眼看老梁又是一刀劈来。 这一下朱允炆双腿已经彻底吓得软了,除了闭目尽量将身子俯倒以外什么也做不了。 他比刚才喊得更响道:“救我!” 方中锦仍旧是抱着双臂闲闲地看着。 像是在看一场闹剧一样。 老梁这一刀砍得势大力沉,朱允炆身子压得也足够低,竟然不过是将身上的衣服划开一道大口子,背上也多了一条细细的血线。 朱允炆看不到背上的伤口到底有多重。只知道背脊上疼痛难忍,想来是要不好。 这也怪不得他。朱允炆一声从未受什么皮肉之苦,即使在宫外流离失所,被人挟持,也是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 像今天这样的疲于奔命,是他朱允炆从未体验过的。 朱允炆这时已经顾不得什么皇家威仪,用一双希冀的双眼看向方中锦,颤声说道:“求你,救我!你要什么都行!” 方中锦听了他的话,突然开口道:“行!” 话刚出口,便见他的身影晃动,一脚踢在老梁的背心上。 老梁哪里受得住这样货真价实的一脚? 他只觉得自己被一股大力踢的飞起,喉中一口甜甜的鲜血受不住控制,从嘴里激射而出。 这些血液全都喷在了朱允炆苍白惊惶的脸上。 而老梁的尸身也重重地压在了朱允炆的身上,简直要把朱允炆胸腹中的气全都挤出来。 朱允炆抹开眼皮上的鲜血,一只血手使劲搬开压着他的老梁。 就见老梁脸上始终凝固着恐惧的神情,竟然已经没气了。 刚才那个还一心要杀死自己的老梁,就被这么一脚踢死了! 朱允炆浑身不受控制地颤立着,抬眼看向仍旧淡淡笑着看向自己的方中锦。 最后朱允炆咽了一口口水,说道:“说罢,你要什么……” 方中锦听了这话,却没急着提出要求。而是问道:“你呢?你跟着仇松鹤,难道真的是想要重新当皇帝?” 朱允炆想不到一个华山弟子会这样问自己。并且直呼他们掌门的姓名。 方中锦又问道:“我瞧你样子,多半也是被人挟持着,身不由己罢了。 若是你与我合作,我不许诺你重新做皇帝。但许诺你从此没人再知道你的一丝半毫消息。 从此隐迹天涯,你要田园牧歌也好,要沧海垂钓也罢,都是你的事情。连我都找不到你。 怎样?” 朱允炆听了这话,死寂已久的双眸,忽然放出一抹光来。 方中锦自然不会漏掉这抹光。他心中已经知道,朱允炆多半是要同意与他合作了。 果然朱允炆最终咽了一口口水,问道:“你要我怎么做?” 第七十二章 回来 让华山掌门仇松鹤没想到的是,自己千辛万苦迎来的朱允炆,竟然会在第一个晚上就消失不见了。 更让他想不到的是,将朱允炆找回来的人,竟然是那个“陀南胜”! 在朱允炆丢了之后,仇松鹤出动整个华山派的所有弟子,封山找人。 再有一批精锐的亲传弟子,下山秘密查找周围所有可以藏身的地方。 因为“弄丢朱允炆”这件事情实在太大。 不仅因为朱允炆身份特殊,绝对见不了光。 也因为仇松鹤半生宏远,满腔壮志,都寄托在了朱允炆的身上。 若是没了这位废帝,他布局多年所做的努力便都白废了! 随着子弟们在外忙碌了整整一天,外头天色越黑,仇松鹤的心情也越沉重。 他这些日子越来越喜欢闭关,常年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知钻研什么。 就连亲传弟子们也极少有机会能见到他。 过去总有两名弟子随在仇松鹤左右,照顾服侍掌门的起居。 但是如今的掌门情绪阴晴不定,不喜欢有人打搅。 只让他们在外面守着,不得允许绝不放不相干的人进来。 今天晚上,这两名弟子又如同往常一样守着仇松鹤的小院。 这一处院落里如今只住着掌门一人。 连掌门夫人也因为要亲力亲为的教导女弟子,所以独自住在另一个偏远里。 而掌门最近也不知道是闭关不顺还是怎的,经常对他们两个发脾气。 他们日日小心谨慎,仍旧免不了隔几天就要挨一顿骂。 今天更好,据说是一位非常重要的客人丢了。 两名亲传弟子在外守了一整天,始终没有捷报传来。 他们已经能想象得出屋中的仇松鹤此时已经越来越暴躁。 谁也不敢轻捻虎须,大家都屏着呼吸站在门外一动不动,连话都不敢说一句。 没想到直等到夜极深的时候,还真有人带着受了伤的“客人”前来回禀。 这人大家都已经熟识了,就是以下院的身份,连挫华山多名弟子,最后差点让上院大师傅邬正文下不来台的“陀南胜” 而他背上背负着一个人,远远就能看到他青黑色的光头。不是掌门前一日迎来的“客人”又是谁。 但瞧这架势,这位“客人”多半是受了伤。 否则不会这样软趴趴地伏在“陀南胜”背上一动不动。 两名弟子知道掌门苦等了一整天的好消息终于到了,都是心中一喜。 其中一个就要抬脚冲进院子禀告。另一个连忙拉住他袖子,瞪着他的眼神一厉。 前一个底子知道厉害。现在华山掌门仇松鹤的情绪变化莫测,他若是擅自闯入,难保不会吃一顿挂落。 于是那名弟子刹住了身子,对向这边走来的“陀南胜”抬了抬下巴,问道:“陀师弟,可是把客人找回来了?” 若是放在几天前,他绝对不会对一个下院弟子这样客气。 不过现在“陀南胜”的厉害,是人人亲眼所见的。 这名亲传弟子就是再傲,也不至于蠢到对他出言不逊。 果然就见对面的“陀南胜”一面朝他们走来,一面说道:“正是!劳烦两名师兄向掌门禀报一声!‘客人’已被我找回来了。只是受了点伤,需要赶紧救治!” 亲传弟子听了这话,面色一僵。两人四只脚微微动了一下,谁也没有向院子里跨出。 最终那个机警一点的亲传弟子转身对着院内喊道:“师傅,客人已经被陀师弟迎回来了!” 院子里面果然传来一个声音道:“我已经听到了,让他们进来吧。” 两名弟子一听,师傅的声音比起先前平和了不少。 想来是因为问题解决,那么多半也不会再拿他们出气。 机敏的那个弟子立刻高声说道:“那我赶紧去通知别的师兄弟们,好让他们回山门休息。别继续找下去了。” 仇松鹤又在屋中平静地说道:“去吧。” 机敏的弟子一得这命令。忙说一声:“是!”撒腿就离开了掌门的院落,逃进了夜色中。 另一个弟子则是咽了一口唾沫,知道又让师兄滑脚了。 他一边暗恨自己永远比不得师兄机灵,一边带着陀南胜向院子里走。 忽然听到仇松鹤又道:“让他们两个先进来就行了。你也累了一个晚上,先去休息吧。” 这话显然是说对剩下那名弟子说的。 那名弟子听了这话,心中有种如蒙大赦一般的轻松。 看来这名“客人”是真的极其重要。 他一回来,师傅的心情显然是好的多了。竟然还能叫自己回去休息。 这亲传弟子连忙称是,也是赶紧着离开了掌门小院。 方中锦也知道自己身上背的这人身份不容外泄,所以仇松鹤这是故意将守门的两命亲传弟子支开了。 他便独自背负着朱允炆,推门踏入了屋子中。 这一次仇松鹤没有用内力外放的手段替方中锦开门。 他一进屋子,就见屋内并没有点灯烛。因为此时已经是深夜了,所以屋子里一片漆黑。 方中锦心中古怪,便问了一声:“掌门是否已经睡了,弟子来的唐突了。” 就听仇松鹤声音缓和地说道:“无妨。你负着客人始终不妥。先请让他坐下吧。” 方中锦依言,将受了伤的朱允炆放入一坐太师椅里。 朱允炆也不多说话,只是做出一副身受重伤,无力自持瘫倒在椅子里的样子。 仇松鹤又说道:“……在下刚才尚在塌中休息,如今衣冠不整,不敢唐突。还请赎罪。” 朱允炆也知道这话是对自己说的。但他并没有回答什么。 仇松鹤见朱允炆不答,奇道:“可是客人受了伤吗?” 方中锦从旁说道:“客人被一个山中的流浪野汉挟持了。被我撞上时候与他动了几手。 是弟子守护不周,不小心让客人受了一点伤。 还好没有伤到经脉,弟子已经为他止了血。只是如今仍旧昏昏沉沉的,不知道是不是失血过多脱了力。” 仇松鹤一听只是皮肉伤,便也放心了。只需朱允炆还活着,其他都没什么要紧的。他又问道:“对方是什么人?你有没有查探清楚?” 方中锦故意说道:“我看他蓬头垢面,不知多少年没有洗过澡。一被我撞上,就举刀与我拼命。 是弟子莽撞,失手打死了他。也没来得及对他盘问。我因要负着客人先回来,便只能将他尸身留在原处。 兴许明天早上掌门还能派师兄查验一下,说不定能验出他是何方人马。” 仇松鹤听他一番话说得周详。一时猜不出到底是实情还是“陀南胜”扯谎扯的圆满。 但他心说,这个“陀南胜”终究是那人的手下。暂时还是不要撕破脸皮为好。 再说若是“客人”的秘密已经被他获悉,他也不会再将“客人”好端端地送回来。 现在朱允炆既然已经回来,他心中一块巨石也便落了地。 仇松鹤最终叹了一声,说道:“那你快把‘客人’送回院子。再让我几个弟子去好好守护服侍客人。你便回去休息吧。” 方中锦连忙抱拳称是,就要重新去背假装昏迷的朱允炆。 没想到仇松鹤不知为何忽然改了主意,对着方中锦又说道:“你先走过来点,让我看看你。” 第七十三章 枯荣 方中锦本来负者假装昏迷的朱允炆来华山掌门仇松鹤处复命。 人已经送来看过,仇松鹤也说了让他们去休息。 方中锦正要重新背了朱允炆离开。 却没想到华山掌门忽然又改口,要方中锦过来让他看看。 这一下却是非常出他意料。 方中锦虽然本来模样确实不错,但如今涂得灰头土脸,便是白天也看不清容貌。 这黑灯瞎火的,连方中锦都看不清屋中事物。 仇松鹤又要看什么呢? 方中锦艺高人胆大,既然仇松鹤突然发话,便也应声向前走了几步。 他还顺带问道:“掌门,要我先点了灯烛吗?” 仇松鹤连忙说道:“不用点灯烛,你就站在这里。” 方中锦不知道他搞什么玄虚,便应声不动,挺直地站着。 也不知道里屋的仇松鹤隔着床罩,到底看清了什么没有。 就听他又说道:“以后可多洗洗脸,在我这里无需这般。” 方中锦听了这话,却是心中一惊。 他当初为了混入修罗道场,随意将脸涂得漆黑就上山比试。 后来一路从修罗道场进入华山派,为了不让人觉得惊异,便一直黑着一张脸没有改变。 如今听仇松鹤意思,既知道他刻意涂抹了真实容貌,又大度的表示在华山派尽可以不用如此。 这话像是在对方中锦示好,他不可能听不懂。 方中锦低头拱手说道:“弟子领命,今后必将勤于洗漱。” 仇松鹤淡淡说道:“你去吧,忙了一整天,是该休息了。” 方中锦见他突然留住自己,最终倒没有为难什么,便重新背起朱允炆告退了。 直走出掌门小院老远,才对背上的朱允炆说道:“先委屈你在这里再住上一阵子。 想来仇松鹤这段时间必然会加强戒备,你不会再遇到什么危险。 事成之后我必然按照允诺的,护你离开,再教你易容法子。绝保不会被人发现。” 朱允炆趴在方中锦的背上,只是轻微的点了点头,也不多说什么。 只是此刻的朱允炆心中第一次有了奔头,觉得自己并不是只有赴死一条路可走。 逍遥自在的日子,已经指日可待了! 他虽然被人背着,仍旧装着昏迷的样子。但是心中激动却是难以抑制,只等着大事可期的日子快点到来。连背上的伤痛似乎都感觉不到了。 方中锦将他背回了他那座小院子,果然门外又加派了五六名弟子把手。 方中锦看到这一幕,心知若不是那晚上他独自来园中窥探,又把看守的几个弟子点倒了。 反倒不会让什么老梁乘虚而入,更不会有今天的局面。 他心中念一句: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 便客气地将假扮昏迷的朱允炆交给了几个守卫的弟子。 这些弟子自然都是掌门的亲传弟子,他们一见“客人”身上受了重伤,各个唬了一跳。 连忙扶着朱允炆飞奔入园。打水的打水,找伤药的找伤药。竟没人还记得方中锦。 他也混不在意,从这个略微偏僻的小院中只身而返,重新回到下院。 当他回来之后,发现院子中旁一些弟子都喊声叹气,愁眉苦脸。 自己屋子中住的三人都受了伤,早早躺在床上养伤。 方中锦知道自己离去后,他们定然是被别的弟子们发现了,都抬了回来。 其他三人见到完好无损的“陀南胜”,也没人觉得奇怪。 不太爱说话的葛荣轩忽然笑着说道:“我说过他不会有事。” 说把他勉强转头看了一眼睡在他对过的兔儿爷,又说道:“你看,不需要急着叫人再去搜山。”即便如此,仍旧牵动了他后脑上的淤肿。 兔儿爷笑着叹一口气,说道:“没事就好。我是看他一个人落单,又深夜不回。这才有些担心。 你说凭陀师兄的本事,便是碰到敌人,也不至于像我们这样脓包!”说罢哈哈自嘲起来。 躺在靠窗角落的的盖兴受伤重了点,后脑勺连着脖子整个肿起,一丝不得动弹。 但他仍旧不服气地对着屋顶说道:“我们碰到的不一定是什么高手呢,说不定真的是山魈!便是陀师弟遇到也一样完蛋!” 众人听了这话,没人与他当真。大家都笑着对“陀南胜”问了几句。 方中锦也将自己之后的经历掐头去尾说了几句。 大家得知他还真把客人找了回去。各自又纷纷感叹起来,心说这一回,他“陀南胜”又立了大功。 真不知道事情平息后,会不会是掌门仇松鹤亲自点他做弟子! 虽然人人心中都抱着这样的猜测,但是当第二天真有亲传弟子带着掌门的命令进入下院时,大家还是惊得掉了下巴。 这些弟子果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来到了“陀南胜”所在的屋子,开口便说是掌门要他与阎君昊一起值守“青云庐”。 青云庐是什么地方?正是朱允炆暂住的那个小院。 而奇就奇在,掌门竟然要“陀南胜”与华山首徒阎君昊值守。 “陀南胜”刚在祖师诞辰时一路碾压群雄,让所有人记住了他的名字。 转天还独自找到了华山派的贵客,这份功劳更是不容小觑。 而华山首徒阎君昊虽然近日不太爱多路面。 但他向来都是华山派新一代弟子中的翘楚。 这份威望累积了多年,容不得人轻易忘却。 便是少林寺掌门忽然来造访,要叫他二人来值守也是大材小用。 就不知来了一天,便莫名其妙“搞丢”的客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但有一样是可以确定的,那就是在华山掌门仇松鹤的眼里,“陀南胜”俨然已经是能与阎君昊并驾齐驱的青年俊杰。 所以这些华山下院弟子得知了掌门最新的命令之后,对“陀南胜”是更加恭敬敬畏了。 谁都不知道他还能在下院待几天。来日被掌门亲点已经不过是个形式罢了。 如今若不与他搞好关系,那便是错失了天大的良机了! 方中锦本来就打算能制造机会多向朱允炆那处跑。 没想到瞌睡送来了枕头。 掌门仇松鹤像是善解人意一般,竟然主动让他去青云庐值守。 想来是掌门担心朱允炆再次搞丢,所以便想着要让武功最高强的弟子值守,方觉安心。 既然替仇松鹤“传旨”的弟子催的急促。方中锦也不耽搁,便跟着他两人前往青云庐。 待到了地方,才见到阎君昊已经在哪里等了。 只是方中锦一见阎君昊,心中却是一惊。 第七十四章 枯荣 方中锦受了华山掌门仇松鹤的命令,与阎君昊一起值守朱允炆所住的青云庐。 但当他真的来到了青云庐外,看到早已站在那里的阎君昊,却是着实被唬了一跳。 不光是方中锦,随着他一同来的另外两名传信弟子见到了他们的大师兄,也是掩饰不住的流露出骇然的神色。 只因为如今的阎君昊,一张脸看着实在太过恐怖。 曾经的他有一个诨号是玉面小阎王,既说的是他在外表现得刚正不阿,嫉恶如仇,如同阎王一般。 又点出了他容貌俊朗,深受许多江湖女侠的青睐。 更别说他还是宗亲出身,显贵不凡。不光是在华山派中受弟子们敬仰,到了江湖中,也是人人艳羡的青年俊杰。 哪里想到今日再见到阎君昊,竟然比两天前看着更疲倦颓废一些。 上次见他的时候不过是眼底青黑,双眼布满血丝。 今日却比两天前看着更消瘦蜡黄一些。 即使是一个普通人两夜不睡,也不可能颓丧成这个样子。 更别提阎君昊的内力已有小成。几日不睡,应是无法影响分毫才对。 方中锦心中狐疑,难道阎君昊真的是因为在自己手中连败几次,才在心中落下心魔?变得如此颓唐? 这未免也太……脆弱了吧! 他不愿意相信阎君昊这样一个整日里拳来剑去的男子汉会是这样一个放不下的人。 定然还有别的原因造成他今日的样子。 两名传令弟子已把“陀南胜”带到,同阎君昊稍微打了个招呼,便急匆匆地想要走了。 如今阎君昊的面目实在太恐怖。这两个弟子不忍直视,又到底念着他往日的威风,不敢将心思流露在脸上。 阎君昊也懒得与他们多废话。双眼淡然地平视前方,枯黄的脸上毫无表情。像是根本不在乎他们一般。 两名弟子自然不会多留,待走了一小段距离后,其中一个弟子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就见和煦天光下,一个“陀南胜”高大挺拔,阳光洒在他的肩头如罩了一层金光一般。 另一个阎君昊颓废憔悴,原本也颇高大的身子,如今瘦脱了人型,像是一架竹竿撑住飘飘荡荡的衣服。而阳光更像是拒绝了他一般,整个人看着灰蒙蒙的。 那弟子赶忙转过了头,对身边那人悄声说道:“你看他们两个一荣一枯差别如此之大。几十年后,华山派中到底谁是头号人物,却已经难说了。“ 另一个连忙用手肘撞了撞他,说道:“就你聪明!这话回去不能说?” 而在另一边,方中锦与阎君昊两个站在青云庐的外头。 两人尽皆沉默不语,气氛沉重至极。 过了好一会,竟然是阎君昊先开口。 只见他仍旧是平视前方,一副天皇老子来了也无法提起兴致的样子说道:“我早知道你不是池中物,如今你虽然在华山派中混的如鱼得水,步步高升。 但我知凭你本事不该看中这小小的华山派。难道你真的是要为什么异人馆主人效力不成?” 方中锦听了他这突然的发问,并不回答,反而问道:“我记得你早说要脱离华山,怎么今日还在这里值守?难道仇松鹤把你看得这么严实,一直也找不到离开的机会不成?” 没想到阎君昊听了这话,冷冷哼了一声,道:“哼!仇松鹤?我上了他的大当!如今我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就算回到家里也没人敢让我出去见人。” 这话说得方中锦颇为惊讶。他直呼华山掌门之名,是因为自己从来没当自己是个华山弟子过。 而阎君昊也是“仇松鹤”这般的叫,却不知到底与他结下了什么仇怨? 华山掌门是他的嫡亲师傅,一身武功都由他所授。 便是受些委屈也是应该的,为何阎君昊说出这样大逆不道,欺师灭祖的话? 方中锦不禁上下打量了阎君昊一圈,难道他如今这副枯槁模样,是拜仇松鹤所赐? 这就更让人不明白了。若是普通人劳累过度,形容颓废了一些,好好休养一阵子也能恢复。 更何况他们习武之人,体质健旺,恢复的就更快了。 难道是仇松鹤引他吸食“阿芙蓉”,才成了如今这样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样子? 方中锦早在京城中的时候,是见识过一些因为吸食阿芙蓉上瘾,无法自制,整个人最后消瘦致死的事情。 但他们这些习武之人大多意志坚定。不然也无法忍受寒来暑往的磨练。 若是存心想要戒掉阿芙蓉,并不是多难的事。 这样一来,方中锦完全猜测不出阎君昊到底与仇松鹤之间有什么龌龊。 正在他思量的时候,阎君昊忽然回过头看向他。 一双血红的眼睛如鬼一般直勾勾地盯着方中锦,哑声问道:“祖师诞辰那日,我看你与鹿儿师妹一场不痛不痒的比试。 别人或许看不出,我却知道鹿儿师妹并不是这样扭捏造作的人。 当初我去修罗道场的时候已经晚了,也不知道你们曾经有多少瓜葛。 我只问一句,她到底是什么底细你可知道?” 方中锦见他这样直白的提问,知道鹿儿终究是让他起疑了。 只是因为方中锦过去与鹿儿刻意保持着一定的距离,阎君昊才没料到他们竟然是一伙的。 就见方中锦冷哼一声,说道:“怎么?你也想打她主意?” 这一记冷哼,唤醒了阎君昊过去的记忆。他这才重新想起“陀南胜”到底是什么样的恐怖之人。 眼见的他虽然满脸衰败之色,仍旧能看出脸色发白,最终只含糊了一句:“我现在是什么样的人?还敢有什么多的念头。只不过是……” 方中锦对他抬了一下下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阎君昊心中因还存有一丝囚笼脱身的执念,大着胆子又说道:“鹿儿师妹明明和我一样练了魔功,为何她没有变成像我这样的鬼模样? 我曾想要接近她,私下问问恢复的法子。却……终究碰不到机会。 若是你能帮我问问鹿儿师妹,只要她为我指一条明路,这一生我定然为你做牛做马,在所不辞! 第七十五章 耍流氓 方中锦被华山掌门指派,与阎君昊一起照看青云庐。 哪里想到竟然碰到的是一脸颓败枯槁之相的“玉面阎王” 这样大的差别,即使是方中锦,初看到时也是唬了一跳。 而更没想到的是,他见着自己,竟然想要他帮忙牵线,好让鹿儿为他指一条明路。 方中锦听了这话,更是不可思议。脑中思绪一团烦乱。 但是有两个重点是很明确的。一个是鹿儿与阎君昊都练了所谓的“魔功”。 而阎君昊如今这幅形容,就是拜的魔功所赐。 这件事情来的既突然,又严重。方中锦不禁寒着一张脸怒问阎君昊道:“你先把事情说清楚!” 阎君昊被他这张怒脸吓了一跳。平日里看到“陀南胜”都是好整以暇的淡漠神情。 没想到他如今也没怒发冲冠,却能给人这样大的压力! 阎君昊克制着心头些微的恐惧情绪,说道:“那天你和鹿儿师妹对阵,我看到她使出了吠陀心经,虽然没起什么功效,但确实是那咒语没错! 我如今被这咒语害成这般模样。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为何鹿儿师妹却一点变化也没有起?” 虽然阎君昊补充了一些话,但是仍旧说的不清不楚。 却已经足够让方中锦弄明白许多事情了。 首先,阎君昊所说的吠陀心经可能是华山派为了掩盖偷学别人功夫,硬是给湿婆灭灵咒安的名字。 第二,这咒语竟然会让施咒者的容貌发生变化。 他猛然伸出一只手,抓住了阎君昊的手腕。 阎君昊本来武功并不弱,但是被方中锦这样一抓,却是毫无招架之力。 方中锦铁箍一般握着他的手腕,另一只手的手指搭在他的脉门上。 果然有异! 虽然眼前的阎君昊看着像是一个快死的病痨鬼一般,但是他的脉搏跳动的奇怪无比,力量也大得出奇! 方中锦在离开京城时,有过几个兴趣相投的书生朋友。 其中有一个颇喜欢研究药石之术。 方中锦虽然并没太多研究,也得过一些耳濡目染。 他知道以阎君昊此时的脉相,绝对是内热燥郁的表现。 再反观他脸色青黑,可见阎君昊的营气、卫气都已枯竭。 方中锦知道事不宜迟,必须赶紧找到鹿儿,了解清楚她现在的情形才成! 他冷冷瞪了一眼阎君昊,此时已经顾不得掩盖他与鹿儿之间的关系! 只听方中锦说道:“你在此地看着。我过会再来查探你话中虚实!” 他也不担心阎君昊跑了,飞身便向着女弟子院赶去。 前两天见到鹿儿的时候,她容貌仍旧明艳动人,没有一丝颓唐衰败的神气! 鹿儿白皙柔嫩,透着红润光泽的模样就像在眼前一样清晰。 她一双眼睛也是炯炯有神,像是藏着一汪秋水一般。怎么看也是气息通畅充沛,身体健旺的表现。 但是方中锦一想到阎君昊现在的模样,就深恐鹿儿也会变成一具枯瘦灰暗的干尸。 这一路,他人飞奔不停,心中也是突突狂跳。 终于来到女弟子院,不理睬门口几个女弟子错愕的神情。也不管想要叫住他的几位师姐。 方中锦在女院中横冲直撞,猛地打开每一间屋子的木门,里面便能穿出几个女弟子的尖叫声。 不少女弟子听到动静,都走出屋子,不相信有人敢在光天化日到女弟子院来耍流氓。 待看见公然“行凶”的竟然是那个高大强壮的“陀南胜”后,都小心翼翼地靠在屋子里。 但是谁也没有真的将屋门关严,隔着门缝偷看外面这男子的身影。心中不禁想着万一被他冲进自己屋子,自己该敢当如何表现。 就见方中锦一连破开几扇木门。终于在看到了一脸错愕走出屋子的鹿儿。 方中锦一个箭步冲上去,抓住了鹿儿的手腕。 两指在她柔弱纤白的手腕上一搭,便觉的鹿儿的脉搏果然突突直跳。 方中锦狐疑地看了一眼鹿儿的气色。除了脸色涨地通红以外,并没显出一点颓唐之色。 方中锦板着脸对鹿儿说道:“静下心!” 鹿儿从未见过他的锦哥哥这样严厉地对自己说话。心知这其中必然有什么极大关系。 她忙收敛心神,脸上的红潮也渐渐退去。 方中锦皱着眉又把了一会脉,已能感受到鹿儿的脉搏果然变得比刚才平缓。 而她每一次脉搏跳跃都清晰有力,间隔也是平稳均衡,没有半点不妥之处。 方中锦心中这才觉得稍安,暗暗责怪自己竟然被阎君昊一两句话就乱了方寸,甚至主动破坏了这么多日子小心谨慎布下的局面。 他只对鹿儿轻声说了一句:“别练了!” 鹿儿听了这话,也是面色神情一紧,她微不可查地点了一点头,忽然脸上做出惊慌的神色,高声喊道:“你怎么大白天的突然闯进来耍流氓!快放了我!” 说着连连挥动手臂,做出想要逃脱“陀南胜”钳制,但是因为力量不敌,而无法抽回手腕的样子。 其余那些在旁偷看的师姐妹们看了这情形,都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 同时略带鄙夷与不甘地看了一眼“陀南胜”,心说一个两个男人都是这样! 这个鹿儿师妹自进入她们女院之后,已经不知道招惹了多少风波,引了多少师兄暗中私斗。 也有过大了胆子,不被召唤就硬闯的。但是这个“陀南胜”却是闹得最凶的一个! 可见他是刚刚在比试中大获全胜,又听说颇被掌门看重,这才得意忘形了。 竟然想要强闯女院!看他等一下要如何受守律院长老惩治! 刚才还心肝噗噗直跳的这些女子们都不由自主地对着拉拉扯扯在一起的鹿儿与“陀南胜”翻了一个白眼。 方中锦这才觉得自己忽然成了众矢之的。还好他脸上乌黑一团,别人也看不出他是否神情尴尬。 他知道这是鹿儿担心他们的布置泡汤,努力想要让别人的误会加深。坐实“陀南胜”是个色胆包天的混账,公然强闯女院这事! 就见方中锦忽然说道:“好,你不从我,天下难道就没别的女人了!” 说罢便甩开鹿儿的手腕,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女弟子院。 不少女子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心中一团八卦之火熊熊燃烧。 也有不少人觉得,“陀南胜”眼看着在华山派中如日中天,以后必然是有一方天地的。 他如今对鹿儿师妹死了心倒好。本来嘛,天下难道没有别的女人了吗? 第七十六章 盲 方中锦从鹿儿那里回来。 他已不像是刚才奔赴女院时候那样,心中惴惴不安。 如今方中锦已经能确定,不论是湿婆灭灵咒也好,吠陀心经也罢,都没在鹿儿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方中锦重新回到青云庐,院子口仍旧站立着如同一具僵尸一般的阎君昊。 这一美一丑之间差异巨大,不容的人忽视。 而阎君昊本来像是神游天际一般,对外界万物都不理会。 待到方中锦已经走得很近了,他才像是被吓了一跳一般惊醒了过来。 待看到“陀南胜”一双如火炬一般的眼睛紧紧盯着自己。 阎君昊没来由的就觉得一阵做贼心虚。 他张了张嘴,整理了一下词汇,说道:“你若是特意去看鹿儿师妹的,应该已经知道她与我不同。一点都没有被这鬼功影响。” 方中锦点了点头,说道:“那你又怎么知道你就是被什么‘吠陀心经’害成这样的?” 阎君昊听了这话,本来一张布满血丝的眼睛露出仇恨一般的神情。 就听他说道:“绝对是这鬼咒没错!我们这么多师兄弟中,仇松鹤只让我练了这鬼咒。也只有我如今变成这副人见人怕的鬼模样!” 方中锦心道:仇松鹤把最厉害的功夫私藏给他的大徒弟练,分明是对阎君昊好得很呐! 谁想到反而招致阎君昊恨他入骨髓,口口声声都直呼他的名字。多年的教养恩情都白废了。 方中锦又问道:“难道仇松鹤自己也没练这魔功吗?” 阎君昊像是陷入沉思一半,只过了半晌,才说一句:“不知道。” 接着他叹一口气又说道:“原来他把这魔功教给我的时候,也说过贪多嚼不烂,想要先把剑法揣摩的的精熟之后再研究心经。 但是,这个心经我每练一次,便觉的身体亏空一次。 只因为这功法效果实在太强大,我实在舍不得放手。所以只当做今后好好休息,多吃大补食物丹药,便能将这点亏空补回来。 谁能想到这功夫越练,身体越如漏斗一般,一天弱过一天。 而仇松鹤他……从我下山回来后,再也没有机会自己亲眼见他真容。难道你见过吗?” 方中锦听了他这反问,细细回忆起上华山派后大半年的经历。 果然除了第一次在昏暗的环境里,隔得老远的距离,把仇松鹤的模样看了个大概。 之后与仇松鹤打了几回交道。不是在不点灯的屋子,就是在深更半夜里。 唯一一次祖师诞辰,仇松鹤不得不在大白天里出现在整个华山派的面前。 那时候他还让弟子替自己打着硕大的华盖伞,让华山千名弟子只能看到伞下的半截身子。 方中锦这么一回忆,心中也产生了怀疑。他确实是长久没有见到掌门仇松鹤的真容了,难道这仇松鹤竟然是为了掩藏一张已与阎君昊如出一辙的脸,才故意搞出那么多玄虚来? 这样的念头一起,方中锦便越来越觉得必定如此! 如果能够确定仇松鹤的容貌也发生了变化,那么也就证明了造成他们容貌发生变化的根本原因,就是湿婆灭灵咒。 而破解湿婆灭灵咒的方法,方中锦心中已经有了一个淡淡的影子。 只是仇松鹤就算容貌枯萎,到底可能有着内力外放的武功境界。 再加方中锦心中还有大图谋,本不该如此轻易地就去多管闲事,打乱自己的阵脚。 只是如今阎君昊与仇松鹤之间离心离德,却是一个让方中锦趁虚而入的大好机会。 自己并无义务去搞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也没必要轻易冒险,去确认仇松鹤此时的容貌到底如何。 只要阎君昊自己心中确信无疑,那就好办了。 想通此节之后,方中锦忽然淡淡开口说道:“你口口声声说是仇松鹤害的你。难道他对你的教养恩情都不顾了吗?” 阎君昊定定出神,听了他这样的问话,情绪一下激动了起来,喉头反复浮动,血红着眼睛说道:“教养恩情!我不过是他图谋私利的棋子罢了! 我本来出身不低,想要学武,什么样的师傅请不来?他五岁把我带入华山,我自幼离了母亲怀抱,也没了在父亲面前表现的机会。 这是他斩断我退路的第一条毒计!从此以后除了跟着他混江湖外,也无法回去继承家业。几个弟弟早把我当眼中钉肉中刺,父亲心中也没有我的分量!” 方中锦见他急气攻心的样子,知道他说的都是心里话。便存心继续激怒他道:“话不是这么说。当初你入了武道,便已经算不得凡夫俗子。 武学毫无止境,什么扬名立万,载誉江湖都是次的,光是强身健体、益寿延年这一条,就不是俗夫庸人求得来的! 要我说,当王公贵族自然好,做个侠客隐士也是人生一条惬意坦途。“ 阎君昊听了他的话,果然从鼻中发出一声冷哼,说道:“好啊,扬名立万、强身健体。你看看如今的我!” 说罢他激动地用手指指着自己一张枯槁骇人的面孔,又问道:“你看哪一点与如今的我粘的上半点关系? 我这一生是毁了!文不能文、武不能武!毁了!” 方中锦见他情绪已经达到顶点,恐怕理智也不存什么。 他最终叹了一口气说道:“其实不瞒你说。我确实与鹿儿师妹有过几次交情。她从前与我也有几次谈得颇为愉快。只是那都是过去了。如今她做了掌门夫人亲传弟子,便已经不再愿意理我……” 阎君昊见他突然又重新说起鹿儿,便猜他或许要说与自己这怪模样有关的事情。 他不高兴听他啰啰嗦嗦,也不敢就此打断了他说话的兴头,忙咳了几声说道:“我看你也半点不差,如今掌门不是对你青眼有加吗!以后你们郎才女貌真是一对!她可曾对你说过什么重要的事吗?” 方中锦点了点头,说道:“还真有这么一桩事,说不定和她容貌不被魔功所损有关!” 第七十七章 逃脱 在青云庐前,方中锦对着阎君昊一步一步用言语下套。 而阎君昊果然也乖乖的钻入套中,而不自知。 待听得方中锦暗示自己知道鹿儿容貌维持不败的秘密后,更是一番露骨的奉承。 其实从前阎君昊也对鹿儿产生过非分之想。这是男子看到美人的常心。如今性命攸关,也管不上什么美人白骨。多么恶心人的话,都愿意从口中说出。 方中锦“哦”了一声,又说道:“她说她出生在金华县附近。什么鹰什么山的地方。 还说她们山中的女子比别的地方的女儿们漂亮些,是因为从小用山中一种草药泡澡泡茶。 不光女子,连男孩儿也比外头的人白嫩一些。 他们山中的人,即使年纪很大了,也不会皮肤萎黄,到了七八十年也有不少皮肤光洁细滑的。 在他们那一带颇有名气。不知道是不是和你说的事情有关?” 阎君昊听了这话,双眼忽然从暗变明,一下子像是捡到了救命稻草一般! 方中锦知道自己一番话,阎君昊估计已经信了八九成了。 并不是说他的话有多少可信,而是因为许多细节切中了原该只有阎君昊才知道的隐秘。 鹿儿本来皮肤远比寻常女子白皙透亮。是因为她身上有番人血统。但是眉目又远没有番人那样深刻。 在阎君昊这样的人看来,说不定她还真的是因为自小沐浴神奇草药,才造成了她如今的好肌肤。 再加上方中锦故意含糊的带出鹰头山的名字。 如果阎君昊知道的内幕足够多的话,便也会知道鹰头山正是发现湿婆灭灵咒的地方。 人常说一物降一物,有毒物的地方必有解毒灵药。 那么这个发现了灭灵咒的地方,如果生长着能恢复人健康容貌的草药,也勉强说得过去。 果然就见阎君昊听了她的话,双眼从全然一片死寂中忽然冒出一点光芒。 显然,他是知道鹰头山的,而且已经对方中锦的话,信了大半。 但是过了片刻,他仍旧皱眉问道:“听鹿儿师妹的口音,到不像是江浙一带的人啊?怎么全然都是京城口音?” 他自然是不敢怀疑“陀南胜”,只是猜测鹿儿会不会一开始的话就有所隐瞒。 方中锦故意做出被说地一愣的神情,接着又皱眉沉思一会,便又说道:“据鹿儿师妹自己所说,她曾在京城盘桓多年,并在那里失去了双亲。 之后她才下定决心投奔异人馆。不知道是不是在这几年里学会了官话?” 这话既合乎常理,又无处可验证。阎君昊便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重新回到了沉默里。 方中锦知道用力到这程度已经是够了,再多说什么便流于痕迹。 他两人就这样默不作声的在青云庐外值守了一整个白天。 而庐内住着的朱允炆早已跟方中锦达成默契。这一整天既没寻死,也不哀愁,连吹奏的笛声中都不像过去那样一味哀婉沧桑。 这些变化自然是因为朱允炆心中已然有所盼头。 只是这样的变化除了方中锦,旁人并没有能察觉到的。 眼看院里院外三个年轻人肚中各有各的打算。 一轮红日被这沉默凝重的气氛一直熬成了残照。便有另外两名掌门亲传弟子来接他们的班。 方中锦与阎君昊也不多话,各自朝着自己住的院子走去。 方中锦这边倒是一夜无话,只是他今早擅自闯入女院这件事被传了出来。让下院一些弟子们压着嗓子窃窃私语了一阵。 他家都道这是人之常情,并没人觉得奇怪。相反倒是认为这个总是淡然处之的陀师弟,如今终于有了一丝年轻人的烟火气。 这个话题才刚刚散开没过多久,便被另一个惊爆的消息完全盖住。 没人还有闲心去嚼“陀南胜”的舌根,因为他们的大师兄,华山首徒阎君昊叛逃出派了! 若说众人是压低了嗓门,在背后悄悄议论“陀南胜”的花花韵事的话。 那么阎君昊叛逃的事,大家只敢用眼神悄悄确认。 但是这样一场轩然大波,想要完全靠压制,那是不可能被平息的。 有关阎君昊半夜悄悄离开。气的掌门震怒不已这件事情,还是以最压抑的方式,悄悄在华山派的夜色中传了出去。 待到第二天天亮。方中锦醒过来时,兔儿爷与盖兴正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他们见“陀南胜”醒了,便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方中锦被他们两人盯得不耐烦了,便问道:“到底什么事?” 兔儿爷咽了口口水,大了胆子问道:“你昨天与大师兄一起职守,他可说过什么怪话吗?” 方中锦一听这试探,便知道自己所图谋的事情多半是成了! 他佯装出皱眉不解的样子问道:“什么样的怪话?” 兔儿爷露出了然的神情,对盖兴说道:“他昨天白天自己为了‘情事’心思忐忑,估计也没心思留意大师兄。” 说罢他转头犹豫地对方中锦说道:“大师兄阎君昊……不见了!” 方中锦虽然早就料到是这件事情,但仍旧佯装出一副吃惊不已的样子。 兔儿爷便忙不迭地将自己听说的一些零碎线索压低了声音讲给他听。 其中不少是推测,更有一些是纯粹的子虚乌有。 但有一点好处,方中锦从这些只言片语中确定了几点消息。 第一,阎君昊逃得很彻底。一个晚上也没听说抓回他的消息。 如今天已经亮了,兴许很难再将他追回来。 第二,虽然掌门得到消息后,震怒是难免的。但是他这回并没有让全华山的弟子封山找人。 这也难怪。当初朱允炆消失的时候,华山弟子都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只知道是要去找一个光头青年。 而朱允炆自己就是个见不得光的人,自然不会到处乱说乱动。 可阎君昊是华山上下都认识的,平时武功也高。靠这些华山弟子捉拿,多半没什么大用处。 再加上他一心叛逃,华山掌门仇松鹤也要担心他对外、对同门说一些不该说的话。 如果方中锦估算不错的话,仇松鹤下一步行动,必然是找到白天与阎君昊在一起的自己问话。 第七十八章 夜窥 果然正如方中锦所料一般,他在自己屋子里呆了没一会。就被几个掌门亲传弟子请去。 请他去的正是华山掌门仇松鹤没错。 过去方中锦也被仇松鹤叫去问话过许多回,但是这一次方中锦特意留了一个心眼。 果然仇松鹤只让他站在掌门院外回话,并没让他进屋。 想来是仇松鹤果然面目遭到损毁,无法见人的原因。 这一次方中锦独立站在屋外,院子外还该有弟子值守。但他们又被巧妙地遣了出去。 如今这一处顺理成章的只剩下方中锦与仇松鹤二人。 屋子外空荡荡的毫无人声,屋子里的仇松鹤终于叹了口气问道:“那孽畜昨天白天一直和你在一起。他与你说了什么?” 方中锦光听他的话语,就知道此时仇松鹤已经气到极点。言语中也半点不给阎君昊留面子。 方中锦恭谨对着屋门说道:“回禀掌门。他并未与我多说什么。只说……自己练功走火入魔,如今身体变得憔悴了。” 仇松鹤又在屋里问道:“据说你昨天遇到阎君昊后,曾经忽然强闯女弟子院!有这事吗?” 方中锦知道这事情抵赖不掉。他昨天白天忽然听说鹿儿练得魔功有问题,可能会与阎君昊一样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他当时便乱了方寸,心中想的只有一个念头:赶快去找鹿儿核实!若真出了问题,什么家传宝不家传宝的,统统都不要了! 待证明了自己是多虑了之后,才意识到他这么多时日来的布局,可能就此功亏一篑。 方中锦控制着嗓子,故意流露出愤恨情绪一般说道:“是有这是没错。只因阎师兄告诉我,鹿儿师妹看不上他,是因为已经与一个亲传的师兄定下许诺。 弟子……弟子与她一道从修罗道场来的。那时候鹿儿师妹还与我颇说得来。听了阎师兄的话,这才一时心境大乱……做出蠢事来……” 这一套说辞,勉强也能说得通。青年男女之间干些争风吃醋的事情并不少见。 只听屋里屋外静默了良久,终于仇松鹤叹了一声说道:“你去青云庐吧……” 显然是从“陀南胜”这里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 方中锦领命离了掌门小院,一路向着青云庐走去。 但他这一路走得急慢,只因方中锦心中还有一番猜测。 如今阎君昊已经离开华山,但是他知道的秘密实在太多。 如果仇松鹤没有蠢到家的话,必然不敢让自己门下弟子大肆追赶,一路呼喝,好闹得人尽皆知。 这样的事情,便是派亲信去也是不成。因为阎君昊在华山派中武功不算低。 派去的人如果武功不够,非但追不回阎君昊,反而会白饶几条人命。 若他是仇松鹤的话,此时多半要自己亲自下山走一趟。 眼下正是天蒙蒙亮的时刻。阎君昊昨晚下山,以华山掌门仇松鹤的本事,立刻追杀出去,说不定还有机会能够赶上。 方中锦走出一段路后,就刻意隐在一个隐蔽处,沉默地等了一会。 果然就见一个黑影从远处的大道上一掠而过。 如今是白天,大道上总该有一些弟子。 但巧合的是,今日大道上竟然是一个人都没有。华山千名弟子,竟然在大清早各个都派了任务,不是值守便是练功。 能有本事把华山千名弟子都一起支开,那非华山掌门仇松鹤莫属了! 那道黑影去的太快,纵使方中锦目力再佳,也无法看清那人的面容。 只是从黑影的身形来看,必然是个男子。身高么,约莫也与华山掌门仇松鹤差不多。 这个仇松鹤鬼鬼祟祟搞出那么多玄虚,必然是为了避免在出山门的时候撞上什么人。 而从另一个侧面更证明了,仇松鹤如今的容貌必然已经产生了极大的变化。 若不是因为如今非他亲自追拿阎君昊不可,他也绝不会暗中调动这么多人的去向,好为自己准备出一条万无一失的下山之路! 方中锦既然确定仇松鹤已经离开了华山。那么这个华山中还能让他心中惧怕的人便已经没了。 本来以方中锦的能力,已经达到了肉体凡胎的极致。 他早就在暗中观察过华山中每一个有名有姓的人。不论是各位长老,还是掌门夫人,从他们行走步态和吐气间隔来看,武功皆不如他。 唯一一个可能达到内力外放的仇松鹤,如今也被他施以巧记支开。那么放眼这座华山,已经再没有他害怕的人了。 这一个简短的空档,正是方中锦探索“紫霞锁”的大好时机! 他也知道白天并不是个好时机。虽然心中急不可耐,但是只好强行按耐住,期盼阎君昊能够逃得远一点,留下的蛛丝马迹少一些。 也好把仇松鹤支开地更久一些! 方中锦一边在心中反复思量今晚该如何行动,一边不动声色的回到了青云庐值守。 这一整个白天过的漫长无比。好不容易从清晨挨到日暮。 待到两位师兄与他接了班,并受人客气奉承了两句,方中锦这才一切如常地离开了青云庐。 他像往常一样吃过饭,在屋中与几人闲聊两句。待众人都睡得沉了,便翻身出了下院。 按照当日鹿儿所说,紫霞锁这样的宝物,竟然堂而皇之地就放在掌门夫人的卧室多宝架上! 也不知道仇松鹤与何蓉芷这么做,到底是故弄玄虚,还是自觉武功高强,不怕人来觊觎! 方中锦趁着夜色,熟门熟路地在华山的小道上游走。 虽然掌门仇松鹤已经离开了华山,但是这山上千人仍旧是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 华山上这般有条不紊,也证明了仇松鹤其实是个能力超群的人。 方中锦之前并没去过掌门夫人的院子。按着大致的方位摸了过去。 果然在一片夜色中,远远就见到掌门夫人的院子里仍旧亮着烛光。 看来掌门夫人深夜尚没有睡去。 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方中锦实在不容错失。 他打定主意,要在掌门夫人的屋顶上先潜伏起来。一定要等到何蓉芷睡了,再去打探。 可是让方中锦没有料到的是,当他终于靠近了这个院子,却发现院墙外并没有一个弟子值守。 这情形倒是颇为古怪。 这华山派虽然拦不住高手,但是也在每个重要屋院外都派弟子轮班值守,从没有例外的情形。 就连面目可能已经损毁的仇松鹤,为了不惹人注意,也始终让弟子在外站着。 怎么掌门夫人的院子外反倒空空如也,半个人也没有呢? 方中锦心中嘟哝一句:反常必有妖! 但是总觉得这样的机会实在不容错过,还是大着胆子悄悄跃入院子。 他身形轻飘,踏地无声。在院子中轻轻点,又飘然飞到屋顶上。 方中锦小心翼翼的趴在屋瓦上,贴耳去听屋中动静。 只听屋中一个女子声音似乎含着无限哀怨,说道:“今天晚上他是必定不会来的。你倒不需担心。” 这声音虽然温柔甜美,却是有一定年纪,显然是掌门夫人何蓉芷所发出的。 这时就听另外一个男子声音说道:“我倒觉得今天有些蹊跷。他看来非但不来你的屋子,甚至说不定不在门中!” 方中锦一听这声音,却是觉得异常熟悉。不过片刻,他已经想起这个莫名在深夜出现在掌门夫人屋中的男子,到底是谁了! 第七十九章 黄毛 方中锦夜探掌门夫人何蓉芷的小院。 却是见到在这深夜之时,掌门夫人的屋子仍旧亮着灯烛。 而她的院外,并没有一个弟子值守。 方中锦虽然也觉得这其中必然有妖,但是总想着好不容易将仇松鹤支开。 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再难遇到。 他便横下一条心,硬是悄悄地跃上掌门夫人的屋顶,俯身探听屋中动静。 果然听到屋中掌门夫人正叹着:“今天晚上他是必定不会来的。你倒不需担心。” 方中锦心中暗暗惊奇。看来掌门夫人何蓉芷口中的那个“他”,应该指的是华山掌门仇松鹤了。 但是仇夫人到底是在对谁说话,还要他不需担心? 果然就听有一个男人接着她的话道:“我倒觉得今天有些蹊跷。他看来非但不来你的屋子,甚至说不定不在门中!” 这个男子的声音听来有些熟悉,不过片刻,方中锦已经想了起来。 这个声音正是他那个高壮胖师傅农英杰的! 方中锦心中暗暗盘算。农英杰的武功并不算弱,不知道掌门夫人到底是武功如何。 若是自己行藏被他们发现,自己一人连挑两个,倒没有把握一点也不引起人注意。 这时候就听屋中的何蓉芷又叹一口气说道:“反正是不进我的屋,到哪里又有什么分别?” 过了一晌又说道:“我倒但愿他是下山去玩女人,好证明了他仍旧是个男人!只不过厌弃了我人老珠黄罢了。” 说罢她鼻音中隐隐带着哭腔道:“如今他鬼鬼祟祟的,真不知道在闹什么玄虚!” 方中锦虽然没怎么见过掌门夫人何蓉芷,但是有关她的事迹,还是听过不少的。 华山派中的弟子提到他们这个掌门夫人,都要翘~起一个大拇指来。 只因为何夫人为人亲热和蔼,总是愿意帮助弟子们说话。 加上她是个爱笑的性格。一旦笑起来,白~皙的脸蛋上露出两个酒窝,让她的容貌更添一份俏皮。 像如今这番哭哭啼啼的样子,倒是绝不多见。 农英杰像是生气一般说道:“你这样哪里还有当年芷儿半点样子!仇松鹤不来找你,是他自己有毛病。做不得男人!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这自怨自艾的样子,我就不愿意看!” 农英杰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虽然他想说两句安慰何蓉芷的话,奈何话到口边,又成了骂人。 何蓉芷倒是并不生气,反而被农英杰的话气的笑了。 她声音中仍旧有一些鼻音,说道:“已经这么晚了。你没什么事情还是赶快回去吧。否则我们两个都已经一把年纪,躲在屋里说这么半天话,总不像样。” 方中锦隔着屋瓦听到这句话,心中这才暗定。只要农英杰快点走了,掌门夫人再快点睡下。自己仍旧有机会进屋查探。 可惜农英杰并不如方中锦的愿。只听他忽然急切地说道:“芷儿,你别急着赶我走!我今天找你是有要事,非说不可!” 何蓉芷一听这话,立刻冷了声音说道:“叫我掌门夫人!” 农英杰鼻子哼了一声,说道:“好啊,你既然是师傅的亲生女儿,那就永远是掌门夫人。这一点总不会错。 但要看是谁来做掌门了!当年若不是仇松鹤搞诡计,你也还是掌门夫人,只不过却是我农英杰的掌门夫人!” 何蓉芷却是犟着说道:“你也说是如果了。都过去的事了,你还拿出来提干嘛!” 农英杰忽然放柔了声音又说道:“如果芷儿你过得开心,我愿意一辈子做个没心没肺的人。可你如今这样,笑也是强装出来的,我却没办法视而不见。” 何蓉芷又道:“你莫管我笑的真不真心,当年爹爹告诉我要嫁给仇师哥的时候,我已经都想清楚了。我这辈子只图平平淡淡过清静日子。 当年我无法违背父亲的意思,难道如今老了,反而要做让世人戳华山派的脊梁骨,让父亲在九泉之下也要蒙羞的事情吗?” 说完这话,屋中突然传出了推搡的声音。 又听何蓉芷厉声说道:“你快出去!我今天把几个弟子都遣走已经是有违常理。时间久了难保不被人怀疑。你再留下去,我们两个的名声、华山派的名声就都毁了!” 这时候农英杰忽然放大了一点声音说道:“你只图平平淡淡的过清静日子!若是连这清静日子都过不上了呢! 你看重华山派的名声,恐怕别说名声,转眼之间,整个华山派都要毁于一旦了!” 何蓉芷听了这话,显然是吃了一惊。推搡的声音也停止了。 就听何夫人颤着声音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莫是在跟我开玩笑吧?” 农英杰这才哼了一声,说道:“你认识我多少年了?我什么时候拿这种话同你开过玩笑? 仇松鹤这些日子鬼鬼祟祟地在搞什么?他突然广邀天下英雄来华山开什么大会,为的是什么?他的好徒弟阎君昊为什么突然叛逃?今天晚上他又到底在哪里?” 农英杰忽然接连问出那么多问题,倒真是让何蓉芷一个也答不上来。 但就连何夫人自己,心中也隐隐觉得,农英杰问的每个问题都确实蹊跷。 何蓉芷张口结舌半天,最终说道:“仇师兄总是一心为了华山派好。否则爹爹也不会选他做掌门……做我夫君……” 农英杰像是气疯了,又说道:“要我说一句大逆不道的话,师傅最后几年也老的糊涂了! 整日里‘华山派’、‘华山派’的,完全是魔怔了! 他们心中以为自己所作所为,全是为了华山派好。说穿了,他们不过是为了自己!为了野心!” 说道这里,农英杰的声音忽然放柔,又说道:“像我这样一心为了你芷儿的,又有几个?为了你不能违背爹爹,我甘愿放弃掌门竞争。 为了能时刻知道你是否安好,宁可在华山派中做一个条丧家犬。 这几十年来,心里始终只放着你一个的,正是我啊!” 他说完这话,屋中一片静默。显然是何夫人被农英杰的言语打动。一时说不出赶他走的话来。 忽然何夫人发出一声虽低但急的惊呼,喝道:“你干……” 后面的话变成了一片呜咽,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这呜咽之声渐渐强烈,如变成了喉中的怒鸣。 又过了一刻,怒鸣又变成了痛苦的口~申~口~今。 变成了求而不得的执念。 变成了满腹委屈的扌~由~扌~畜。 变成了一浪又一浪的放任。 变成了羞愧与义无反顾的餍足。 只有躲在屋顶上的方中锦,无奈地叹了一声。 他好不容易制造出了这么个机会,竟然是便宜了师傅农英杰。 好在此时方中锦已经想到了另一个点子。他从容地翻身下了屋顶,悄无声息地回到了自己的下院中。 第八十章 挨打 第二日一早,华山掌门夫人何蓉芷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这对于一向还算自律的何蓉芷来说,是颇为少见的。 她悄悄探出一只白皙圆润的素手,将床帐掀开一条缝。 外头阳光明***的她一张素脸柔白中透着红润。 仿佛一夜之间年轻了二十岁,重新做回了少女一般。 何蓉芷不自觉的对着空荡荡的房间,露出一个腼腆羞愧的笑容。 这笑容过后,又是一阵无法摆脱的伤神。 年过四十的何蓉芷,平日里就看着年轻俏皮。 而今天的她,除了如芙蓉承露一般分外迷离外,竟然像是心事重重,总也无法将眉头抚平。 昨晚被她寻借口遣走的弟子,今早又站回她的院外。 何蓉芷慢步出了院子,她的两个女弟子一见到师傅起了,都连忙躬身问好。 何蓉芷淡淡问道:“掌门师兄现在何处?” 两个女弟子听了这问题,讶异地互看一眼,都微张着嘴不知如何回答。 何蓉芷点点头说道:“没关系,我自己去找他。” 说罢何蓉芷便离开了自己的小院,向着仇松鹤独居的院子走去。 他两人虽然一夫一妻,但却住在华山派的一东一西。 何蓉芷走了好一阵,终于才来道仇松鹤的院外。 这里两个年轻弟子正站在院外闲聊。 两个年轻人不知道正聊到什么精彩的事情,脸上都露出兴奋的笑容。 好像在说谁的阴私八卦一般。 何蓉芷心中有鬼,没来由的就觉得脸上一红。 但她马上深吸一口气,知道昨晚上的事无论如何不可能这么快便被人拿出来嚼舌根。 何蓉芷故意板着脸走上前去。 两个年轻弟子一看,竟然是师母亲自来了,都唬了一跳。 这两人连忙收起脸上疲赖油腻的笑容,立挺了身子,战战兢兢地喊道:“师母早!” 何蓉芷点点头,问道:“我有事找掌门。” 说罢她也不与二人废话,径直就要向院子走去。 平时的何蓉芷,总是一脸可亲的笑模样。弟子中没什么人怕她。 这一回,她突然板着脸要上门找掌门,还是让两名弟子慌了神。 其中一个忙上前一步,也不敢出手拦师母,直急着说道:“回禀师母,掌门曾说他这两日都闭关。让所有人都别去打扰他!” 何蓉芷听了这话,当真是生了气。她鼻中冷哼一声,说道:“我们既不是道家,又不是佛家。闭哪门子关?他不见人,难道连我也不见吗?” 说完这话,她又要提脚向内硬闯。 这两个弟子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强硬的掌门夫人,瞬时间都急白了脸。 一个弟子结结巴巴地说道:“师娘,师傅他,现在也不一定在院子里。你就算进去,也碰不到他!” 何蓉芷听了这话,一脸狐疑地望着这名弟子。 这弟子知道自己情急之中说错了大实话,一张本来急红了的脸,现在吓得煞白。 何蓉芷瞪着这名弟子问道:“你刚才还说他闭关,现在又说他不在。到底哪句是真,那句是假? 你们以为我作为掌门夫人,就无权处置你们了吗?” 说罢她就提起一只手掌,做出要击在那名弟子天灵盖上的样子。 那弟子慌忙跪在地上,求饶道:“师娘饶命,真的不是弟子胡说。 弟子只是从昨天开始就没听到院子里有什么动静,便瞎猜院子里没人。 其实是师傅内功趋于化境。走路行事都悄无声息。 弟子胡说八道,师娘千万不要怪罪!” 何蓉芷看着这个跪倒在地上的年轻弟子,已经急得满头大汗。 她悄悄放下举起的手掌,心中终于还是软了。 虽然这年轻人是仇松鹤的弟子。但她向来把华山派的年轻人都当做自己孩子看待。 这样一个向来心地善良柔软的女子,生气起来吓唬吓唬人是可能的。 但是要她做出什么惩罚弟子的事情,她终究是下不了手。 何蓉芷叹了一声,最终说道:“你们莫管我。不管屋里有人没人,我今天必定要进去看看。 若是有什么事情,自有我同掌门分说。决不至于连累你们。” 说罢她不再同两名弟子废话,径直就向院子里走去。 这两个弟子吓得腿都软了。他们并不相信那个越来越喜怒无常的师傅,真的会因为师娘两句话就饶了他们。 但是局势已经如此,凭他二人是无论如何无法把师娘拦在外面的。 他们互看一眼,都只能认命的点点头。心中做好了被责罚的准备。 而何蓉芷走进小院后,素手一推屋门。果然是从内反锁了。 她心中气劲一起,手中运了内力向门上一拍。 门栓立时被她的内力震断,木门也就此被她推开。 何蓉芷慢慢地向内跨出步子。 她与丈夫成婚二十年。先前也有过一段相敬如宾的日子,虽然一直没有生下一男半女,但是谁也没有为此红过脸。 后来仇松鹤说是为了练功方便,独自搬到如今这个院子居住。 从那一刻起,她的丈夫就变得越来越古怪神秘。 如今倒好,竟然喜欢起这暗无天日的日子。 她看着这个屋子中每一扇窗子都被封得严严实实的,若不是开门,屋中连一丝光都透不进来。 就算是何蓉芷,心中也升起了淡淡的惧意。 她又向屋里跨出几步,轻声喊道:“仇师兄,你在吗?” 果然屋子里一片寂静,没人回答她的问题。 这么一来,何蓉芷印证了昨晚上农英杰对她说的话。 她的好丈夫看来昨晚上确实是下了山。而且彻夜未归,至今不知所踪。 一个男人彻夜未归,还能是干什么好事? 她一双眼睛渐渐地蒙了水汽。好像是自己最后一丝自尊都被践踏了。 何蓉芷便想要转头离开这个黑暗至极的屋子。忽然之间她觉得面前晃过一阵微风。 而屋门砰地一声被关上了,这小小屋子重新变得伸手不见五指。 何蓉芷声音些微发颤地说道:“仇师兄,是你吗?” 就听自己丈夫声音中似乎压抑着盛怒说道:“你到底有什么事非要见我不可?” 何蓉芷来的时候只是为了印证仇松鹤是不是真的背了自己下山。 如今没想到会与他碰个正着,又被问了来意,何蓉芷倒是一时间找不出话来回答。 何蓉芷正想放个软,说两句好就离开。 没想到仇松鹤竟然用冰冷的语气说道:“以后没得到我的命令,不许再靠近这间屋子!” 这样严酷的语气,并不是商量,而是命令。 他仇松鹤竟然命令自己! 一向软懦的何蓉芷终于发怒了。她强行压抑着声音别露出哭腔,冷声说道:“这华山派是我爹传下来的。有什么地方是我不可以到的!” 她刚说完这话,忽然就觉得一股巨力扇在自己的脸颊之上。 何蓉芷不受控制地转了半圈,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她直觉得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屋子里,眼前竟然冒出一团白金的光。 除了脸上火辣辣的疼痛外,嘴中也沁出一丝甜味。 仇松鹤!竟然打了她! 第八十一章 清白 何蓉芷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走出仇松鹤的小院的。 她只知道自己这两天内大起大落,恍然如从盛夏一脚迈入寒冬。 丈夫仇松鹤早已经与她离心,不过是维持着表面的恩爱。 何蓉芷要的很少,只要别扯破这快遮羞布就行了。 谁能想到她今日来找仇松鹤,却是被他狠狠地抽了一个耳光。 仇松鹤再也没有解释半个字。才抽完她耳光后,只说了一个“滚”字,便消失进了内屋。 何蓉芷忍受着半边脸上剧痛不已,摸索着在黑暗中找到了屋门。 她强忍着眼眶中的泪水,一步一步走出了这间再不许她进来的院子。 院外值守的两名弟子早就听到了屋子里的动静。 他两人也不是瞎子,自然注意到了掌门夫人高高肿起的半张脸。 为他们猜到的事情一阵骇怕。 竟然让他们两个撞到了掌门夫妇反目。这事之后,他们两人还要怎么立足? 何蓉芷低着头,一言不发地慢慢走出院子,慢慢走入一条小道。 在这个旁人不太经过的林荫小道上,何蓉芷两滴泪珠终于绷不住,掉了下来,落在她的鞋面上。 忽然她听到身旁有树木摩擦的声音。何蓉芷连忙用手擦干眼眶的泪珠,脸上肿胀的伤口被突如其来的动作一碰,传来一阵钻心疼痛。 她怕被让人撞见,自己堂堂一个华山掌门夫人,竟然会躲在角落里暗自饮泣。 待她慌忙抬头去看的时候,从小树林中走出来的人,竟然就是农英杰! 只见平日里总是油腔滑调的农英杰,此时一张脸上包含煞气,他对着何蓉芷怒道:“是那个畜生把你打成这样的?” 何蓉芷尴尬地低下头,一言不发。 农英杰也不再问,转身就要向着仇松鹤的小院前进。 何蓉芷急白了脸,连忙拉住他袖子急声说道:“你别逞强。如今你已经不是他的对手了!” 农英杰恼羞成怒地回过头来,问道:“难道就让他这么欺负你?” 何蓉芷头更低了,轻声说一句:“我也有对不起他的地方。” 这话说的两人脸上都泛起一片红潮。 何蓉芷又说道:“我被打了。你去替我出头。这算个什么事? 今天这件事情,算是让我看明白了。从此以后,他在我心中没有半点分量。” 农英杰听了这话,心中激动,执起何蓉芷的手问道:“那你现在心里的分量都给了谁。” 何蓉芷臊地无处容身,便要不再理睬他。 农英杰恢复了一点油腔滑调的神情,要伸手去拦她,追问道:“都给我这个分量重的人吧!” 他二人正在树林中你推我搡,忽然听到头顶上有人冷冷说道:“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农、何二人本以为这个地方偏僻,没想到还是被人撞到了。 他两人齐齐白了脸抬头去看。才发现一棵树顶上,竟然凭空站了一个黑衣蒙面人。 他们两个心中都升起一个念头:仇松鹤! 但是又立刻都否定了。 虽然这个人压着嗓子说话,听不出来是谁。但是他的身形绝不是仇松鹤! 农英杰赶忙将何蓉芷藏在身后,寒着声音抬头对树上站的人说道:“朋友,哪条道上的?” 如果是华山派中的人,一来没几个会武功高强到自己一开始没有察觉到。 二来也不用蒙面掩藏自己。 就听那黑衣人说道:“人都道只羡鸳鸯不羡仙,这话果不其然。只是你们在这林中厮混,一不小心闹出动静,就会把人引来。你们这样也太不小心了!” 农英杰冷冷地说道:“我与师妹好好地在路上说话。干你何事!谁会信你的胡言乱语?” 树上的黑衣人轻轻一笑,又说道:“世上的人都专爱信坏事,不爱信好事。你说我若声张出去,到底有多少人爱信你们有苟且? 有多少人会认定,平白被掌门扇了一个大巴掌的掌门夫人是清白无辜的?” 这话说得农、何二人哑口无言。而那个黑衣人说的,也确实是实话! 只要有一个人肯信,那么何蓉芷的名节便全完了! 农英杰二话不说,飞身跃上树梢,跟着便对那黑衣人连出两掌。 掌风狠辣强劲,真看不出这个平日里疲赖懒散的胖子,竟然是深藏不露的高手。 而那个黑衣人并没有被这凌厉之势而吓退。 就见他使的功夫完全不是源自华山派,显然真的是从外混进来的高手。 而这人的武功竟然极强,任凭农英杰如何扑击狠打,都奈何不了那个黑衣人。 更可气的是,黑衣人显然是游刃有余,并没有使出全力。 只是在同农英杰戏耍一般。 何蓉芷再也看不下去,也是飞身跃上树梢。 这一下,成了两人夹击黑衣人之势。 要说农英杰当年也是一个被华山派寄予厚望的年轻后生。 他的天资一点都不比仇松鹤弱。 只是他们的师傅,也就是何蓉芷的父亲,嫌弃农英杰胸无大志。更青睐与他一样,一心想要重振华山的仇松鹤。才不惜将女儿与华山一起托付给了仇松鹤。 这农英杰在木已成舟,如何反抗都无可挽回之后,最终心灰意懒,连练功都得过且过了。 到底是他天生就是快练武的料子,哪怕是终日偷懒,偷出一个大肚腩来,也比华山派那些长老们强上一寸。 只是到底与日夜用功不辍仇松鹤拉开了一段距离罢了。 农英杰过去从来没有后悔过这放浪形骸的日子。 但是今天他是真的悔不当初。若是过去没有这么放任自己,现在便不用被这黑衣人压制的这样死! 若是他能再强上一些,就能干净地将黑衣人一掌击毙,也不会让芷儿陷入危险! 农英杰越斗越狠,越狠越是心惊。 饶是自己施展了毕生绝学,又与芷儿两人齐上,仍旧是奈何不了这个黑衣人。 那么这个黑衣人的功夫当真是深不可测!也不知道自己的师弟仇松鹤与他比起来到底如何? 而这样一个武功高人,为何会来他们华山派做这样偷鸡摸狗的事情? 最让农英杰与何蓉芷两人惊慌的是,虽然他们已经尽量在打斗之余少发出声音。 但时间一长终究会被人撞破。到时候黑衣人瞎嚼舌根,他们两人便算彻底完了! 最终农英杰强撑着黑衣人的攻击,对何蓉芷说道:“你快后退!” 何蓉芷心中一颤,手上动作慢了一拍,终于向后退去一尺距离。 一双美目仍旧死死盯着农英杰。 而此时农英杰全力抵抗黑衣人的攻击,哑着声音说道:“说罢,你到底要什么!” 第八十二章 条件 何蓉芷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走出仇松鹤的小院的。 她只知道自己这两天内大起大落,恍然如从盛夏一脚迈入寒冬。 丈夫仇松鹤早已经与她离心,不过是维持着表面的恩爱。 何蓉芷要的很少,只要别扯破这快遮羞布就行了。 谁能想到她今日来找仇松鹤,却是被他狠狠地抽了一个耳光。 仇松鹤再也没有解释半个字。才抽完她耳光后,只说了一个“滚”字,便消失进了内务。 何蓉芷忍受着半边脸上剧痛不已,摸索着在黑暗中找到了屋门。 她强忍这眼眶中的泪水,一步一步走出了这间再不许她进来的院子。 院外值守的两名弟子早就听到了屋子里的动静。 他两人也不是瞎子,自然注意到了掌门夫人高高肿起的半张脸。 为他们猜到的事情一阵骇怕。 竟然让他们两个撞到了掌门夫妇反目。这事之后,他们两人还要怎么立足? 何蓉芷低着头,一言不发地慢慢走出院子,慢慢走入一条小道。 在这个旁人不太经过的林荫小道上,何蓉芷两滴泪珠终于绷不住,掉了下来,落在她的鞋面上。 忽然她听到身旁有树木摩擦的声音。何蓉芷连忙用手擦干眼眶的泪珠,脸上肿胀的伤口被突如其来的动作一碰,传来一阵钻心疼痛。 她怕被让人撞见,自己堂堂一个华山掌门夫人,竟然会躲在角落里暗自饮泣。 待她慌忙抬头去看的时候,从小树林中走出来的人,竟然拿回农英杰! 只见平日里总是油腔滑调的农英杰,此时一张脸上包含煞气,他对着何蓉芷怒道:“是那个畜生把你打成这样的?” 何蓉芷尴尬的低下头,一言不发。 农英杰也不再问,转身就要向着仇松鹤的小院前进。 何蓉芷急白了脸,连忙拉住他袖子急声说道:“你别逞强。如今你已经不是他的对手了!” 农英杰恼羞成怒的回过头来,问道:“难道就让他这么欺负你?” 何蓉芷头更低了,轻声说一句:“我也有对不起他的地方。” 这话说的两人脸上都泛起一片红潮。 何蓉芷又说道:“我被打了。你去替我出头。这算个什么事? 今天这件事情,算是让我看明白了。从此以后,他在我心中没有半点分量。” 农英杰听了这话,心中激动,执起何蓉芷的手问道:“那你现在心里的分量都给了谁。” 何蓉芷臊的无处容身,便要不再理睬他。 农英杰恢复了一点油腔滑调的神情,要伸手去拦她,追问道:“都给我这个分量重的人吧!” 他二人正在树林中你推我搡,忽然听到头顶上有人冷冷说道:“你们这是在干什饿吗?” 农、何二人本以为这个地方偏僻,没想到还是被人撞到了。 他两人齐齐白了脸抬头去看。才发现一棵树顶上,竟然凭空站了一个黑衣蒙面人。 他们两个心中都升起一个念头:仇松鹤! 但是又立刻都否定了。 虽然这个人压着嗓子说话,听不出来是谁。但是他的身形绝不是仇松鹤! 农英杰赶忙将何蓉芷藏在身后,寒着声音抬头对树上站的人说道:“朋友,哪条道上的?” 如果是华山派中的人,一来没几个回武功高强到自己一开始没有察觉到。 二来也不用在蒙面掩藏自己。 就听那黑衣人说道:“人都道只羡鸳鸯不羡仙,这话果不其然。只是你们在这林中厮混,一不小心闹出动静,就会把人引来。你们这样也太不小心了!” 农英杰冷冷地说道:“我与师妹好好地在路上说话。干你何事!谁会信你的胡言乱语?” 树上的黑衣人轻轻一笑,又说道:“世上的人都专爱信坏事,不爱信好事。你说我若声张出去,到底有多少人爱信你们有苟且? 有多少人会认定,平白被掌门扇了一个大巴掌的掌门夫人是清白无辜的?” 这话说得农、何二人哑口无言。而那个黑衣人说的,也确实是实话! 只要有一个人肯信,那么何蓉芷的名节便全完了! 农英杰二话不说,飞身跃上树梢,跟着便对那黑衣人连出两掌。 掌风狠辣强劲,真看不出这个平日里疲赖懒散的胖子,竟然是深藏不露的高手。 而那个黑衣人并没有被这凌厉之时而吓退。 就见他使的功夫完全不是源自华山派,显然真的是从外混进来的高手。 而这人的武功竟然极强,任凭农英杰如何扑击狠打,都奈何不了那个黑衣人。 更可气的是,黑衣人显然是游刃有余,并没有使出全力。 只是在同农英杰洗刷一般。 何蓉芷再也看不下去,也是飞身跃上树梢。 这一下,成了两人夹击黑衣人之势。 要说农英杰当年也是一个被华山派寄予厚望的年轻后生。 他的天资一点都不比仇松鹤弱。 只是他们的师傅,也是何蓉芷的父亲,嫌弃农英杰胸无大志。更青睐与他一样,一心想要重振华山的仇松鹤。才不惜将女儿与华山一起托付给了仇松鹤。 这农英杰在木已成舟,如何反抗都无可挽回之后,最终心灰意懒,连练功都得过且过了。 到底是他天生就是快练武的料子,哪怕是终日偷懒,偷出一个大肚腩来,也比华山派那些长老们强上一寸。 只是到底与日夜用功不辍仇松鹤拉开了一段距离罢了。 农英杰过去从来没有后悔过这放浪形骸的日子。 但是今天他是真的悔不当初。若是过去没有这么放任自己,现在便不用被这黑衣人压制的这样死! 若是他能再强上一些,就能干净的将黑衣人一掌击毙,也不会让芷儿陷入危险! 农英杰越斗越狠,越狠越是心惊。 饶是自己施展了毕生绝学,又与芷儿两人齐上,仍旧是奈何不了这个黑衣人。 那么这个黑衣人的功夫当真是深不可测!也不知道自己的师弟仇松鹤与他比起来到底如何? 而这样一个武功高人,为何会来他们华山派做这样偷鸡摸狗的事情? 最让农英杰与何蓉芷两人惊慌的是,虽然他们已经尽量在打斗之余少发出声音。 但时间一长终究会被人撞破。但时候黑衣人瞎嚼舌根,他们两人便算彻底完了! 最终农英杰强撑着黑衣人的攻击,对何蓉芷说道:“你快后退!” 何蓉芷心中一颤,手上动作慢了一拍,终于向后退去一尺距离。 她一双美目仍旧死死盯着农英杰。 而此时农英杰全力抵抗黑衣人的攻击,哑着声音说道:“说罢,你到底要什么!” 第八十三章 勒索 农英杰与何蓉芷二人虽然少年时候便互相生情,却规规矩矩了大半生。 直到一把年纪后,才情不自禁了一把。 但是谁想到偏偏这样命运弄人。只是这么一次情不自禁,便遇到了被人勘破的险境。 农英杰与何蓉芷两人联手缠斗一名诡异的黑衣人。 却没想到两人完全不是那黑衣人的对手。 最终农英杰没法子,不得已直接问那人道:“你到底要什么!” 一个武功如此高强的人,即使同时抵御华山派两名高手,他仍旧像是老猫戏鼠一般轻而易举。 这样的人自然不是没事找事,跑到华山来“抓奸”的。 而农英杰与何蓉芷在华山派中又是各有身份。 那么很显然,这个蒙面人必然是想要利用他二人,好逼迫农英杰与何蓉芷做出一些对华山派不利的事情。 农英杰与何蓉芷两人甚至已经在脑海中慢慢理了一遍与华山派有过节的那些门派。 也没能找出到底是谁的武功竟然如此高强。 农英杰一服软,那黑衣人果然停止了攻击。 他看着如临大敌的农、何二人,忽然伸出了五根手指。 农、何二人正猜测着这五根手指代表了什么含义。 就听这个黑衣人压着嗓子说道:“我要五万两银子!要现银不要银票!” 这话实在是太古怪。 一个武功高手到华山派中,好不容易抓到了掌门夫人与门中长老的把柄。 竟然既不要他们做内奸,也不要他们泄露什么门内机密。 而仅仅是要五万两银子? 这人……到底是有多缺钱? 何蓉芷与农英杰不可思议地对看一眼。 还是农英杰狐疑地问道:“真的只要五万两银子就肯放过我们?” 黑衣人一口唾沫吐在农英杰的一张大脸上,喝道:“老子就是要钱!怎么?嫌钱少那就给十万两!” 何蓉芷与农英杰同时都松了一口气。 真的是只要钱财的话,那就好办了。 他们两个心中都猜测,这个黑衣人或许是哪里的江洋大盗。正被朝廷追捕,误打误撞逃到华山,又不巧碰到他们二人聊天。所以才要趁机勒索一些钱财。 何蓉芷贵为华山掌门夫人。若是拿住她的把柄,有心之人可以从她身上勒索出的价值,远远不是五万两银子可比的。 只是这个黑衣人多半急着要跑路。所以才只要银子,没有时间图谋事后更大的利益。 何蓉芷轻咳了一声,说道:“这位大侠好说话。虽然我与师兄的关系并不像大侠想的那样。 但是江湖救急,也是应有之义。这区区五万两银子,华山派还是拿的出的。 大侠大可随我们师兄妹二人找一处僻静的地方休息一会,品一杯香茗。 待我备妥银两,再准备一些干粮衣物等物,一并奉上。 大侠也不用担心我们弄鬼,我以我何蓉芷的名义发誓,事后绝不会为难大侠!” 何蓉芷这话,已经是确信了这蒙面人的身份是一个江洋大盗了。 她虽然没有什么江湖经验,但是做惯了掌门女儿、掌门夫人,一份大家风度还是有的。 何蓉芷说出的这番话,其实都是发自真心。 若是这人真的只要银钱,那她也没必要为黄白之物心疼。就当自己仗义疏财罢了。全没必要弄什么鬼。 黑衣人一拱手道:“何女侠真是女中丈夫!某在此谢过!喝茶就不必了。待你们把银钱凑足,某必然离得远远的。 你们二人将来要怎样玉成好事,某在天涯海角,定也要遥祝一杯喜酒!” 黑衣人的这句打趣话语,说的何蓉芷与农英杰都是面上一阵羞红。 但他二人心中也都更安定了一分,不再把这黑衣人的威胁放在心上。 何蓉芷不去与他口头上纠缠,又说道:“那好。还请大侠先让我回去。我这就为大侠取银票。” 谁想到她这话刚说出,那黑衣人露出的双目却是一翻,声音中带着恼怒道:“你同我开什么玩笑。我说了要现银!不要银票!” 何蓉芷听了这话一噎。但是她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各家票号出的银票,上面都有唯一的记号数字。若是他们把这数字记下,再报到官府去。 待这江洋大盗去票号取钱,便容易被朝廷逮个正着。 所以此人开口只要五万两银子,倒不是因为胃口不大,而是是因为现银沉重,再多了他就拿不动了。 何蓉芷与农英杰尴尬地互视一眼。 农英杰立刻懂了她的难处,但他只能一摆手说道:“都是我没用。平时得了钱就胡乱花。如今屋子里还有百两银子!我全去取来给你!” 何蓉芷也是眉头紧皱。农英杰是个藏不了钱光棍,这事她早就知道。 何蓉芷虽然是掌门夫人,但是要说现银,也就是几千两。与五万两银子的数目还是相差甚远。 她连忙恳求着对那黑衣人说道:“大侠,要我一时拿五万两银子出来,那还真的没有。 要不这样,你在这里稍待,我立刻下山去票号兑换银子!” 黑衣人听了这话,气不打一处来,怒喝道:“不行,老子怎么知道你们是不是趁乱下山私奔!” 何蓉芷与农英杰被这话噎的没法子。 农英杰又说道:“五万两银子,你也拿不下。但凡我们有几千两,就都一股脑给你。大侠你靠这几千两银子能逍遥快活好一阵子。 到时候大侠到了别的地界,再去找人资助,也不是难事!” 他意思是这黑衣人拿了钱后可以在别的地方勒索别人。反正都是勒索,来钱总是容易。 “放屁!”那黑衣人这下真是动了肝火。一口浓痰夹着内劲,猛地击在农英杰的左眼上! 农英杰躲避不及,只觉得左目生疼,直要流出泪来。 他也不敢发做,用袖子抹去左眼上黏腻的浓痰,白了脸说不出话。 黑衣人又说道:“刚才还说什么区区五万两,现在又要讨价还价!你们华山派的人到底要不要脸!” 何蓉芷与农英杰此时都气的发抖。 但是打又打不过,还有把柄握在人手中。真叫他二人不知如何是好。 过了一会,黑衣人又问道:“当真没有现银?华山派家大业大,怎么闹的这么穷?” 何蓉芷一听对方话语有松动,连忙点头说道:“真的没有现银,大侠可有别的什么中意的东西?” 第八十四章 抓脏 何蓉芷与农英杰正愁无法拿出黑衣人要求的五万两现银。 没想到这黑衣人还真的在话语中出现松动。 何蓉芷赶紧问道:“真的没有那么多现银,大侠可有别的什么中意物事?” 黑衣人皱眉一阵,最后说道:“没有现银,珠宝首饰,珍贵摆设都成!尽数给我搜罗出来!” 何蓉芷一听这话忙点头称是。自己确实还有一些珠宝首饰没错。 虽然她们这样的习武女子平时不爱梳妆打扮。但作为华山派的掌门夫人,几套压箱底的头面是不会少的。 再加上平日里有人贺寿、巴结送了一些金银佛像。也都算是值钱。 别看这些东西七零八碎。但是比起同样大小的银子,是值钱了不少。 对于这位黑衣人来说,或许多带些镶嵌着宝石的金首饰,反而比带大量的银子轻便一些。 何蓉芷想到这里,点了点头对黑衣人说:“那好,大侠是在这里等着,还是跟我同去?” 那黑衣人说道:“不忙。”便从树上跃了下来。 何、农二人本来已经对他放松了警惕。 忽然见他下坠之势不对,忙各自警醒了要斜身抵抗。 但是那黑衣人的动作实在太快,竟然一掌拍在了农英杰的心口上。 那农英杰没机会再废话,竟然闷哼一声,重重地摔倒在了林荫小道上。 这一下,直把何蓉芷吓得面无人色。 她颤抖这下巴说道:“你……杀了他?” 黑衣人动作麻利地托着农英杰的双脚,把他拉到了草丛中。 这处的草丛长到了半人高。又是生的密密麻麻,从外轻易看不到农英杰的身体倒在里面。 何蓉芷见黑衣人忽下杀手,一颗心如同被生生剜了一刀一般疼痛。 她本来是去找丈夫仇松鹤的,身上被没有带自己惯用的一柄长剑。 如今她心中凄惶一片,右手不由自主的去握腰边的剑柄。 但是那处空空荡荡的,何蓉芷既无法与对手拼命,也没办法立时自尽。 两行泪珠就这样从眼角落了下来。 那黑衣人抬头看到何蓉芷的模样,倒是一怔。 其实这黑衣人不是别人,正是乔装打扮的方中锦。 他本来想要利用掌门夫人的把柄,将放在掌门夫人屋中的紫霞锁骗出来。 但他没想到这掌门夫人对门中长老用情竟然那么深。 方中锦含糊地说道:“他还死不了。 你独自回去拿钱。不用管我在哪里。等你回来时候,我就把他弄醒。 若是来的迟了,说不得他长时昏厥,脑子会受损伤!” 何蓉芷听了这话,心中一喜一惊。 喜的是农英杰竟然没有死。惊的是若是昏厥的长了,还是会对让他的身子受到损伤。 何蓉芷瞪了方中锦一眼。也不再与他废话,慌不择路地离开了这一处林荫小道。 方中锦在她身后补充一句道:“记得是五万两,带来的东西若不够这数字,我是不会把他弄醒的!” 就见何蓉芷的背影一顿,又继续向前赶去。 她心中念着农英杰的身体安危,一路也不与人打招呼,只急急忙忙地向着自己所住的院子跑。 待到了院门外,两名女弟子见她肿了张脸,哭红了眼急急而来。 这两人都是惊愕不已,口中迟疑地喊一声:“师傅。” 何蓉芷对她们摆了摆手,说道:“我没事。今日不用值守了,都回去休息吧。” 两名女弟子一看这情形,心说是不是师傅与掌门吵了嘴? 这样的事情自己在边上确实尴尬,便都领了命偷懒去了。 何蓉芷见两名女弟子果然走了。便连忙进到自己屋子。 先在床上铺一块大棉布,然后将自己匣子里所有的现银都拿了出来。 左右一共一千五百两。离五万两的数字差的实在太多。 何蓉芷又把自己妆奁尽数倒在棉布上。 十几支发簪和两套宝石头面发出一阵脆响,闪闪晃晃的挤做一堆。 何蓉芷生怕这些东西在那黑衣人眼里值不得五万两。 一来一去反而耽误了救治农英杰的时间。 她一抹脸上的泪痕,抬头去看多宝架上的一些文玩。 这屋子本来是自己父母所住。 自仇松鹤接任了掌门之后,他们夫妇便搬了进去。 直到几年后,仇松鹤说是为了方便闭关练功,这才独自搬了出去。 这屋中的陈设多年来都没有一丝改变。 而多宝架上的那些摆设也是自己父亲留下来的。 虽然不知道这些文玩的出处,但是华山掌门珍藏的,自然是件件不凡。 何蓉芷连忙将架上的几样文玩尽数拿了下来,抱在怀中,再一股脑地放在床上的棉布里。 再回头时,就看到书架上一个黑色的金属盒子。 这盒子上看着陈旧不堪,上面有个锁眼。盒子四周铭刻着山川的图案,细看就能发现正是华山的全貌。 何蓉芷也不知道这盒子到底是什么宝物。但是眼看着棉布上的东西显然凑不够五万两。 她也不多想,伸手就去拿那金属盒子。 没想到这金属盒子似乎被什么线头勾住了。 何蓉芷疑惑地翻开盒子下面,果然粘了一根绵线头。 这线头也不知道在那里粘了多久,已经成了黑黄色。 反正何蓉芷日日住在这个屋子里,从未发现这盒子的异处。 但她来不及管这么多。何蓉芷一把挣断线头,就把盒子也放入棉布里。 眼见多宝架上的东西都已经搜刮一空,何蓉芷继续翻箱倒柜的在屋中寻找还算值钱的物事。 正在她忙作一团的时候,突然就听身后的房门被人砰地一声推开。 惊慌的何蓉芷回头一看,见到撞开门的一个全身裹在黑色大氅里的人。 何蓉芷见到他的容貌,心中涌来一阵强烈的恐惧。 双目瞳孔猛地放大,脸色苍白一片。 只听何蓉芷颤抖的问道:“你是仇松鹤?” 那裹在大氅里的男人冷冰冰地说道:“你希望我是谁?” 他不理会何蓉芷,大步地走进屋子。忽然看到床上那一大堆值钱物事。 仇松鹤猛地回头看向何蓉芷,语气中蕴含着强烈的怒气道:“好啊,已经要私奔了!” 第八十五章 上穷碧落 何蓉芷刚遣开自己两名弟子,才在屋中胡乱翻找一阵。 她只求能快点凑足五万两的东西,好赶去救农英杰的性命。 哪里想到她才找了没一会,屋门就被仇松鹤给撞开了。 这杀才动作竟然如此之快,何蓉芷心中除了恐慌,更担心自己赶不回去赎回农英杰。 她还想对自己丈夫糊弄两句,没想到是仇松鹤并不理睬何蓉芷,而是大步走入屋中。 一看到那被收做一堆的财物,仇松鹤便怒道:“好啊,已经想着私奔了!” 何蓉芷脸色煞白,一颗心脏狂跳不已。 她收拾这些财物,虽然不是为了私奔。但确实是为了救情夫一命。 这话她说不出口,但也知道仇松鹤已经知道了自己那些丑事。 何蓉芷期期艾艾地坐在地上,硬着头皮说道:“我被你打了一巴掌,没脸再在华山待下去了。 这华山派虽然是我父亲传下的,但是既然已经给了你,我也不和你争。 如今我只想要离开华山,独自过活。带走一些银钱也不违过吧!” 仇松鹤冷哼一声说道:“独自过活?恐怕是双宿双栖吧!” 他冷眼看到棉布中的紫霞锁仍旧好好放着,便暗松了一口气。 仇松鹤虽然独自搬到别的院子里居住。 但是这屋子里的紫霞锁却是他最关心的宝贝。 这紫霞锁已经在掌门屋子里不知放了多少年。若是他忽然拿走,倒不像话。 仇松鹤便在这紫霞锁上做了机关。一旦牵动棉线,就能引发之后的重重布置。 别看仇松鹤的屋子与何蓉芷住的地方离得极远。 仇松鹤一看到机括报警,什么都顾不上了,披了大氅便赶了过来。 待他看到屋外的弟子被赶开,屋里何蓉芷哭丧着一张脸翻箱倒柜的打包袱。 仇松鹤这才暗松了一口气。 显然并不是有外敌入侵,还抢了这个至关重要的宝物。 而是何蓉芷这贱婆娘要与人私奔,这才触动机关。 仇松鹤今天本来就脾气暴躁。 对他秘密知道甚多的大弟子阎君昊忽然叛逃下山。 他无法派遣别的人追赶,只能自己偷偷下山去搜索叛徒。 只可惜仇松鹤追了整整一天不敢合眼,最终还是没有找到阎君昊的踪迹! 仇松鹤知道自己不能离开华山太久,不然自己那么多年的计划终须泡汤。 他只得发了暗信,让与仇松鹤合作的“异人馆”帮忙寻找。 “异人馆”眼线遍布,或许能将阎君昊这孽畜给找回来。 但是在他刚赶回华山之后,就发现何蓉芷这个贱人竟然闯入了自己屋中。 仇松鹤虽然娶了何蓉芷为妻,但一直只把她当做得到华山派的附赠品,心中也从未爱过她半分。 好在这娘们一直以来也守算规矩,同他一起扮演和睦夫妻。 哪里想到今天这个何蓉芷竟然会胆大包天,独自闯进自己的屋子。 仇松鹤本来心情就极为暴躁,再被何蓉芷撞了进来,一时收不住怒气,便打了她一巴掌。 打了便就打了。仇松鹤心中绝不会有一星半点的愧疚。 他早知道何蓉芷与农英杰有情。 仇松鹤多年来对这两个狗男女隐忍不发,就是因为当年要不是他插一脚,这两人兴许会结为夫妻。 仇松鹤自觉受了那么多年的王八气,已不欠他们什么。 甚至于他在得知昨天晚上何蓉芷突然遣散门前弟子后,也已经猜到他们两个已有了实际的苟且。 直到这个时候,仇松鹤还想着过不久就要宴请四方来客。 这时候不宜与掌门夫人闹得太僵。 一切应以大局为重,过段时候才同他们两人慢慢算账不迟。 但是他哪里料到何蓉芷竟然会这样耐不住寂寞,想要跟着农英杰下山私奔! 更不可饶恕的是,差点还要将这紫霞锁也带出山去! 仇松鹤心中愤怒难实在以压制。 他一把抓住何蓉芷的脖子,将她吊在半空中。 何蓉芷双脚乱踢,脖子被仇松鹤紧紧掐住无法呼吸。 她一张脸涨成紫红色,想要出口求饶,奈何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仇松鹤恶向胆边生,一只大手越掐越紧。 何蓉芷终于明白过来,仇松鹤并是不在气她,而是要杀她! 在刹那间认命之后,她终于不再抵抗。 就见何蓉芷眼角流出两行泪来,而她心中可怜的也不是自己马上要就香消玉殒,而是她的英杰哥哥! 自己恐怕没命去救他回来。英杰哥哥不知还要受多少苦? 也罢,他们两个就入地府做一对鬼夫妻吧! 这肮脏浊世容不下两人的情谊,想来只有地府中才有他们重聚的缘分。 何蓉芷认命地合上双目,一条舌头不受控制地吐了出来。 她知道自己死相必然极丑,好在他的英杰哥哥绝不会嫌弃。 仇松鹤看他的妻子终于死透。嫌弃地将她的尸体抛在地上。 他又掏出一条手帕,将掐脖子的那只手擦抹干净。蔑视地将这条手帕扔在何蓉芷的尸身上。 仇松鹤离实现自己夙愿的日子越来越近。而最近突发状况又实在太多。 这妻子既然不能老实听话,好好作为华山掌门夫人出来见人,那就不要也罢。 何蓉芷死就死了。他大可对外宣布华山派掌门夫人突然暴毙。 只要将丧事办的隆重一些,也尽够堵住世人的嘴。 仇松鹤从床上那摊棉布中取出贵若性命的金属盒子,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 再将剩下那些物事随便一包,胡乱找一个衣橱扔进去。 最后仇松鹤将何蓉芷的尸身抱回床榻上,便匆匆离开这处院子。 眼下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急需去办。 他不相信何蓉芷是真的想要独自下山。这**必然是要与奸夫私奔才对! 仇松鹤已经容忍了农英杰几十年,现在是新帐老帐一并算清的时候。 最重要的是,农英杰等不到何蓉芷,说不定要怀疑她的死因。 如今的仇松鹤就如在冰面上行军,就连半步也不能踏错! 他绝不容许农英杰再多活一刻。 现在,必须要找到他! 第八十六章 两处茫茫 方中锦穿了一身黑衣,蒙了面在一条小径上等了许久。 而在草丛中,被他放翻的农英杰仍旧昏迷不醒。 方中锦这手法还是跟着当年的琉球郡主,如今的女王江代学来的。 随着他的武功造诣日益精湛,放翻人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虽然农英杰还没有半点要醒转的迹象,但是方中锦心中知道:事情多半不对了! 何蓉芷已经去了不少时间,即使她屋中钱财再少,也要念着农英杰的身体而赶回来了。 难道何蓉芷并不顾惜农英杰的性命,打算装作没事,或者干脆逃下山去? 方中锦回忆起先前何蓉芷以为农英杰已死,而露出的苍白绝望的眼神。 他知道何蓉芷对农英杰用情极深,决不至于丢下他不顾。 那么就是何蓉芷出事了! 若是遇到寻常的麻烦,何蓉芷的掌门夫人身份还在,也不至于会耽搁这么长时间。 只有一种可能,掌门仇松鹤已经回来。 方中锦暗自庆幸,没有跟着掌门夫人一起去拿“银钱”,而是选择在这里等候。 否则的话,兴许他也已经和仇松鹤照面了! 方中锦虽然已经同他打过一场,但始终估摸不出仇松鹤的真实实力。 按说那一次打斗,他两人势均力敌,谁也没更胜一筹。 但是那天屋子里一片漆黑,方中锦看不出仇松鹤是不是保留了几分,没对自己下杀手。 如果他仅仅是得心应手地压制着自己本领,故意用和方中锦差不多的力量戏弄他。 那么仇松鹤的真实本领当真是深不可测! 更何况方中锦还怀疑仇松鹤已经达到了内力外放的水平。 当年他曾被同为内力外放的伏魔老人一击差点毙命。 深谙其中滋味的方中锦必须以他和鹿儿的性命作为最先考量,决不能随随便便就去冒险! 方中锦知道在这等下去总不是办法。 虽然他机缘巧合,制造了这么个大好机会,本有机缘能够得窥华山紫霞锁的真面目。 既然天不遂人愿,那便罢了。 方中锦仍旧可以耐心等待。到了华山大会的时候,自有机会再将这些神秘宝贝一网打尽。 更何况他已经将朱允炆作为暗棋。 谁能想到这位废帝,竟然与他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达成了共识? 方中锦知道情况已经偏离了自己的预算,便当机立断地决定放弃这一条路。 他轻轻来到昏迷不醒的农英杰身边,对着他的心口推宫过血一阵。 见这大胖子隐隐有恢复之势,便快捷如电一般消失在了小树林后。 农英杰其时心口横梗着地一股内劲刚被推散,上下气机终于得到联通。 他在草丛中又昏了良久,全身血脉这才畅通,农英杰也悠悠转醒了。 当他初醒过来的时候,只觉自己眼前黄茫茫的一片。 再过片刻,已经能够看清他还在那条林荫小道上。 只是他倒下的时候,尚是晌午,如今已经是黄昏。凉风一阵一阵地卷入他的后心,让他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之后他便想起来有个黑衣人撞破了自己与芷儿师妹。勒索他们五万两银子。 一想起芷儿,农英杰心中一阵甜蜜。 他自芷儿与仇松鹤那家伙大婚之后,几十年来虽然也不至于形同陌路,终究不再能像当年那样亲密无间。 直到今日晌午,芷儿才最终想通,那个仇松鹤狼子野心不是良配。并对自己流露出了些许情意。 若是自己再使一把劲,说不定能让芷儿同意与自己私奔。 到时候管他什么华山不华山,就凭他二人本事,隐姓埋名哪里混不下去? 但是农英杰高兴了一小会儿,忽然神情一凛,知道事情不对! 如今他也不知道在这里昏迷了多久,周边既没有芷儿师妹,又没有那个黑衣人。 四周黄茫茫一片静的出奇。 农英杰甚至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躲在这里偷懒的时候发了一个深沉的长梦。 什么夜半旖旎,什么林中私话都不过是梦境罢了。 农英杰狠狠摇了摇头:不是!绝不是梦! 那么芷儿现在到底在什么地方? 黑衣人或许得了芷儿给的钱财,下山逍遥去了。 但是芷儿不应该把他放在这里,任凭他继续昏迷。 农英杰忽然心中怕的发慌。 有一个念头不由自主地冒出来,怎么按都按不下去:芷儿或许出事了! 农英杰当了几十年光棍,对任何事情都没有一丝留恋。 唯一放不下的就是芷儿! 他绝不能坐视芷儿因为自己,遭一星半点的罪! 农英杰慌忙地从草丛中站了起来。 他此时两条腿虽然仍旧在发麻,完全使不出力气。但是他必须做点什么! 只要回到下院,装模作样打听一下华山上有什么异常也好! 农英杰打定了主意之后,便脚步虚浮地想要向山下走去。 虽然双腿上如被千百枚钢针不停地戳刺,但一刻焦急如火的心让他强行快步前进。 此时如有外人,便能看到一个高壮的大胖子正拖着他的庞大身躯踉跄前行。 其形容虽然可笑,但也让人笑不出来。 哪里想到农英杰刚走出没几步,忽然双目瞳仁一缩,因为他看到前面过来了一个披着黑衣大氅的男人。 虽然这男人将自己浑身上下遮的严严实实,但是此人就算化成灰,农英杰也能将他认出来。 这人就是华山掌门仇松鹤! 农英杰心中已经感觉到了事情不对。 这里虽然是仇松鹤住处左近,但他已经大半年没怎么在人前露脸了。 如今突然出现在这样的荒僻处,必然是有重大变故。 农英杰联想到芷儿师妹突然消失,心中更是突突狂跳。 只是他强行按下在心中叫嚣的那些想法,皮笑肉不笑地先对披着黑色大氅的那个身影说道:“仇师弟,你今天怎么不在屋中闭关,跑来这里遛弯了?” 对面那人虽然逆光站着,只能看到黄昏下的黑色剪影。但是他一开口,就听出确实是仇松鹤的声音没错。 只听仇松鹤声音中带着彻骨寒意,说道:“我就是来找你的!” 第八十七章 血战 农英杰本来是到荒僻小道上堵他的好师妹何蓉芷的。 这个人平时看着油腔滑调,其实粗中有细。 在他得闻何师妹去找仇松鹤的时候,便知道这位爱笑爱撒娇的师妹,今天一定会撞到铁板。 所以农英杰上赶着过来,就是为了安慰这位师妹的。 果然他猜中了开头,远远跟着强绷着泪珠的师妹来到这处荒僻小径。 但他绝没料到之后的事情会横插出这样多的枝节。 如今师妹生死未仆,勒索他们的黑衣人不知去向。 更可恨的是,他农英杰天生的对头——仇松鹤正一步一步向他走来。 并同他说道:“我就是来找你的!” 农英杰一听到这如同从冰窟中飘出来的话语,便已经知道他与芷儿的事情瞒不住了。 既然瞒不住,农英杰也不再掩饰,直截了当地问道:“芷儿在哪里?” 虽然他这样问,但是心中不祥的预感愈演愈烈,当真害怕从仇松鹤口中听到什么坏消息。 但是老天并不怜悯农英杰的一片痴情。 仇松鹤依旧冰冷地说道:“你既然这么喜欢这个贱人,我就送你去见他!” 说罢这话,他从身旁拔出一柄长剑。 农英杰眯着一双眼睛,紧紧盯着这柄长剑。 这剑他再熟悉不过。从前是一模一样的两柄。是当年师傅赠送给了他最喜爱的两个徒儿——农英杰与仇松鹤。 自师傅做主将芷儿师妹许配给仇松鹤后,农英杰就像是负气一般再没用过这柄剑。 而仇松鹤呢,当初在得到这柄剑的时候就对着师傅做出一副感激零涕的样子。 之后也是将这剑束之高阁,多年来没见他佩戴。 如今他突然拿了这柄剑出来,其深意一目了然。 仇松鹤今日是有备而来,就是要与他农英杰分个胜负的! 农英杰已经不知道在草丛中昏迷了多久。 如今他虽然醒转,但是双手双腿仍旧是麻木不已。 别说是此时手无寸铁,就算他也将长剑握在手上,也早就敌不过功夫日益精进的仇掌门了。 但这一刻,向来嬉皮笑脸的农英杰,眼中却全是萧杀之意。 他面皮控制不住地颤抖着,再次追问仇松鹤道:“芷儿已经死了?” 农英杰豪不避讳地在仇松鹤面前,称呼他妻子的闺名。 因为此时的农英杰已经豁出去了。 在他的心中,芷儿不再是仇松鹤的妻子,不再是华山派的掌门夫人。 而是同自己青梅竹马的师妹,是他一生等待的良配。 这话惹得仇松鹤仰天长笑,接着用嫌恶的神情看向农英杰,道:“你一口一个芷儿,想来早就私‘通了! 今日我要你们两个贱人的性命,也算不得滥杀无辜! 何蓉芷这个荡‘妇已经被我杀了,下一个死的就是你!” 农英杰听了这话,双目血红。终于将“芷儿已经死了”这事验证,他心中也没了顾虑,没了苟活的理由! 农英杰发了一声喊,便朝着对面的黑色影子撞了过去。 这一回他不再顾忌任何防备躲闪,拼了两败俱伤的主意,也要拖死仇松鹤一条性命。 只可惜若是农英杰没有被闭了气息大半日,说不定真能将仇松鹤一道拖死。 但如今他就算是想要拼命,只可惜全身的内劲无论如何都贯通不起来。 仇松鹤突然被他师兄如要吃人一般的眼神唬了一跳。 再看到他身形不稳,步伐踉跄的时候,才微微放下了心: 这胖子多年来混吃等死,竟然已经弱到了这步田地! 果然农英杰势大气虚的一扑毫无建树,被仇松鹤轻而易举地就晃了过去,并一剑刺破农英杰背心皮肉。 这剑锋锐细长,在昏黄的空中挑出一道血线。 再看此杀贼竟然像是不吃痛一般。仍旧是用蛮力朝着仇松鹤扑击过来! 仇松鹤本来就想要了农英杰的性命,自然不会手软。 他手上这柄细剑又是一阵狂舞,剑尖上的白色光点像是受惊一般在空中急蹿。 每一次飞舞,便在农英杰身上扎一个血洞。 眼看着不过多久,农英杰便成了血人。 但此时的农英杰已经只剩下一个念头:扑住仇松鹤!亲手掐死他! 农英杰并不知道他的芷儿也是被仇松鹤掐死的。 只是凭他目前手无寸铁的状况,除了掐死仇松鹤之外,别的没有半点办法。 农英杰既然没了求生的念头,自然变得比平时更难以对付。 只见他虽然被仇松鹤的剑戳出不少血洞,仍旧是一次又一次试图扑向对方。 他两人从前都是华山派的希望,如今却都杀红了眼。 终于农英杰在仇松鹤一个破绽之后,紧紧地把对手按在地上。 他奋不顾生的将双掌大张,两只虎口紧紧地收在仇松鹤脖子之上。 仇松鹤没有料到自己竟然会和这匹夫斗的如此难看。 当年师父也曾十分看中与他,果然困兽犹斗,仍旧不能小觑。 但是这样的念头很快就被另一种恐惧代替。 因为仇松鹤发觉农英杰此时力量大得出奇。 先前见他身形蹒跚,还道他功夫退步。 此时仇松鹤却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将这厮的双手从自己脖子前拉开。 反而农英杰的双手越聚越拢,大有真要将仇松鹤掐死之势, 这农英杰此时用力过猛,身上十几个血洞中血柱狂流。简直要把他么两人的衣服都浇透。 仇松鹤知道自己再不想办法,那么他的梦想,华山派的未来便都要化为乌有了。 他这时也拼了性命赌上一把,不再去试图拉开农英杰的双手。而是试图去摸掉在身边的长剑。 就在他双眼快要模糊的时候,手指终于够到剑柄。 仇松鹤也是绝不能死的人。他反手抄起长剑,倒转了剑身直插在农英杰的背心上。 这一件力道用的猛了,除了贯穿农英杰的心脏外,一点剑尖也透过了农英杰的身体,刺破了仇松鹤身前的皮肤。 正是这一点的刺痛,将渐渐快要失去知觉的仇松鹤拉了回来。 此时这两个曾经的华山骄子,狼狈地叠在一起。 一柄长剑如糖葫芦串一样把他们钉在一起。 如今剑身上仍旧闪耀着落日余晖的光芒。 压在上面的农英杰已经身体僵硬,此刻的他再也感觉不到疼痛,也不会再疲累。 灵魂终于摆脱了身体的束缚,温暖地慢慢升起,他要赶去地府,与自己的芷儿师妹相遇。 回头看一眼仍旧躺在地上世仇,不值一哂地笑了。 到底是背负着枷锁而活好,还是脱离了“求而不得”,追随师妹而去好? 若是能在一起喝夏孟婆汤,说不定来生又能重聚。 而被压在下面的仇松鹤,终于透出一口长气。 他猛地推翻农英杰的尸体,缓慢地重新坐了起来。 这个师兄与自己一起长大,或许比他还更有天赋。 但是若他们两个只能活一个。对不起了,必须是他仇松鹤! 这一个沉湎于女色的人,最终也无法走出多远。 而能带着华山继续走下去的,只能是自己! 第八十八章 惩罚 方中锦猜到自己的谋划已经行不通了,便舍弃了农英杰,独自回到自己居住的屋子。 这里仍旧是平时景象。下院的那些弟子偷懒的照旧在偷懒,闲扯的还是在闲扯。 屋子里,兔儿爷和盖兴叽叽咕咕地不知道讨论什么,正说得高兴。 葛荣轩不爱说话,蒙头躺在床上大睡。 他们见“陀南胜”回来,只是笑笑的打个招呼,便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这个家伙虽然武功高不可测,但是性子淡漠不爱惹事。 你只要别去招惹他,到不需要特别忌惮堤防。 虽然身边就潜伏着一个绝顶高手,这些下院弟子倒也渐渐忘了这茬。 如今是黄昏时候,即使是再勤奋的弟子都该去用晚膳了。 更何况是他们下院呢? 方中锦看着这里一片平静无波,却总觉得心中不能宁静。 似乎与这太平世界格格不入一般。 忽然就听山顶上传来一片钟声。 “当当当当……”连绵不绝。 所有人一听到这钟声,都立刻变了脸色,侧头去数钟声的数目。 在敲响了十八下之后仍旧没有停止的的意思。看来这是要奔着连敲三十六下去了。 不仅是下院,华山上下所有弟子长老,就连山下的一些居民都在整整数了三十六道钟声之后,都肃穆了脸,心中沉重不已。 这华山的钟声从来不轻易敲响。因为这是华山上的丧钟。 而响满三十六下,代表的是掌门夫人去世了! 大家心中都记得掌门夫人何蓉芷是一个爱笑可亲的夫人。 平日不论是对哪个院来的弟子都极好说话,笑的时候脸上还有两个俏皮的酒窝。 方中锦得到别人解说,也知道这钟声代表了什么意思。 当初是他设计让何蓉芷回屋去拿紫霞锁出来。 在方中锦久等不到何蓉芷回来的时候,他就已经意识到事情不好。 如今听到这钟声,便将这份猜测坐实了。 何蓉芷会在这关头死去,不论华山派会对外如何解释,那必然是被人杀死的。 而能将华山掌门夫人杀死的,没有旁人,只能是华山掌门仇松鹤自己了! 方中锦心中惊叹仇松鹤果然回来地这么快! 更惊叹他竟然如此心狠手辣,直接将毫不知情的妻子辣手杀死! 方中锦心中沉重坐在床榻上。 忽然听到兔儿爷特有的嗓音说道:“今天一整天不见师傅。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 兔儿爷之所以会忽然提起农英杰,并不是毫无道理的。 虽然农英杰与何蓉芷之间的感情并未向外人透露。 但是这份真挚感情是绝对难以掩藏的。 兔儿爷虽然是个男子,但是心细如发,不输任何一个闺女。 他早就从农英杰热切的眼神中看出,他对掌门夫人用情极深。 甚至隐隐猜出他终身不娶,做了半辈子油腔滑调的老光棍,说不定就是为了这掌门夫人何蓉芷。 兔儿爷虽然意识到其中或有款曲,但他也是一路从江湖底层摸爬滚打上来的。 看破却并不点破,只是藏在心中罢了。 如今忽然听到了代表掌门夫人去世的三十六道丧钟。 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师傅农英杰了。 而第二个疑问也顺势浮出,他已经一整天没有看到农英杰! 兔儿爷虽然整天和下院弟子嘻嘻哈哈,但他绝不是和他那些“师兄”们一样的糊涂性子。 只见兔儿爷慢慢眯了眼睛,一声不响。 在修罗道场时候惯带的神情,似乎又重新回到了兔儿爷的脸上。 本来与他开心说笑的盖兴,忽然就觉得兔儿爷在听到丧钟后不久,就如同变了一个人一般。 盖兴也说不上兔儿爷哪里变了,回想到他刚才问师傅农英杰在哪。 盖兴便回答道:“上午让我们自个练武,他就走的没影了。” 盖兴意识不到会有什么问题。他们师傅农英杰偷懒耍滑,不是最常有的事情吗? 兔儿爷忽然收起了警觉的神情,重新变回那个笑容柔软的瘦弱男子。 只听他笑着说道:“也是。师傅最爱偷懒了。” 虽然兔儿爷将这件事情放下了,但是方中锦却把这句话牢牢记在心中。 他胡乱找个借口,悄悄溜到农英杰的屋子去瞧瞧。 那里果然没有半个人在。而农英杰的一应衣物全都俱在。 方中锦拉开一处,找到一个油腻的木匣。 他随手一扭,木匣子上的一枚铁锁受不住这样大的力,应手而落。 果然匣子里藏着几百两银子。 看来农英杰并不是逃下山了,否则不会一点银子也不带。 那么在他为农英杰推宫过血之后,他料想是没能及时醒转。 如今这位便宜师傅很可能已经遇到过盛怒之下的仇松鹤。 甚至,他可能也如何蓉芷一般,命丧黄泉了。 这个念头确定之后,方中锦忽然觉得自己的心口一阵剧痛! 这疼痛如刀割如火烧,如腐蚀如钻孔。 无法压制,难以忍受。 方中锦忽然就站不稳身子,强行用手扶着柜门,不让自己就此倒下。 过了大约一刻时间,方中锦才缓缓地透过气来。 那突如其来的彻骨疼痛,又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方中锦心中电光火石一般,想起了当初在天山的时候。 伏魔老人曾说要学他的慑神诀,若是之后做了亏心事,会被反噬。 方中锦不由的露出苦笑。 自己真是因为当初的贪心,如今要自饮苦果。 他哪里想到这反噬之力会如此强烈。 如今只不过因为自责害死了何蓉芷与农英杰,便让他吃这样蚀骨的痛苦! 方中锦慢慢调匀了自己的呼吸,也暗暗警告自己今后行事必须更加小心。 过了片刻他已经能感到身上没有半点异处,一切血脉气息都如过去一般。 想来这慑神诀是在自己在产生愧疚情绪的那一刻,才会让他痛不欲生。 在愧疚的情绪过后,慑神诀也不再来“惩罚”自己。 方中锦重新关上衣橱木门,便想要离开农英杰的屋子。 但正在这时候,他忽然听到不远处有脚步声正朝这出过来。 方中锦心中一凛,知道这里只有房门一个出口。 来人不论是农英杰活转回来,还是仇松鹤前来查探情形。自己要硬闯出去都难保不露行藏。 方中锦在华山中还有更多图谋,绝不能现在就引起人怀疑。 他无可奈何之下,只得重新钻入衣橱中。 心中盼望那脚步声能够调转放向,离开这处屋子。 第八十九章 伏笔 方中锦本意只是去农英杰的屋子里探一下虚实。 好确信他这位便宜师傅是不是真的死了。 却没有想到因为心底的一份愧疚之情,触发了慑神诀,也让他第一次尝到了心藏悔恨的无穷苦楚。 在恢复过来后不久,又忽然听到有脚步声正朝着出过来。 如今的方中锦虽然在华山派中做了不少手脚,但幸好没有引起旁人的警觉。 但如果来人是仇松鹤的话,那么华山派中还潜伏着一只“黑手”的事情便会暴露。 方中锦如今一切算计,都依仗的是自己有心算无心。 但若是引起仇松鹤的警觉,哪怕没有暴露身份,只要让他怀疑华山派中还有人对他图谋不轨。 那么方中锦之后的计划便都难以施行。 方中锦冒不起这样大的风险,所以不敢从正门逃出。 他只得藏身于衣橱里,不信鬼神的他,竟然暗暗祈祷,希望来人不是找农英杰的。 待那脚步声越走越近,方中锦的一刻心也变得稍定。 他从这脚步声中可听出,来人武功并不甚高。绝不可能是仇松鹤。 方中锦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情,继续躲在衣橱里。 外面来的既然不是仇松鹤,那么来了就来了。 若是发现了方中锦的行踪,他大可一拳打昏了事。 以此人的武功,料想在华山派中的地位不高,也无法凑到仇松鹤面前多话。 方中锦人虽然在衣橱中,但是那人的脚步声毫无掩藏地一步一步传入他的耳中。 待得那人推开农英杰的房门,在屋中踱了一阵,最终朝着方中锦藏身的衣橱走了过来。 方中锦已经做好了准备,只要那人一开门,自己便是一掌斩向那人后颈。 他暗暗拿捏时间,果然面前亮出一条光线,而橱门被人豁然打开。 方中锦手掌毫无顾忌地劈出,如预计的一般,来人还没有能看清衣橱里有什么,便闷哼一声倒在地上。 方中锦这才看清,来人竟然是兔儿爷! 他当初想到来农英杰的住处看看,就是因为受了兔儿爷的话语提醒。 没想到兔儿爷自己也将这事记在心中,寻了空挡偷偷来农英杰的住处查探。 方中锦看着晕倒在地上的兔儿爷,无奈地露出苦笑。 这家伙虽然警觉,他却没意识到自己到底牵扯到多大的事件中。 若是任凭这人倒在此地,事后难保不被传出风声。 一来说不定会引起仇松鹤的怀疑,反而牵累了他。 二来也提醒了仇松鹤,“还有一个人”存在。这个人既然打晕了兔儿爷,说不定还知道许多其他事情。 凭仇松鹤如今的草木皆惊,他又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家伙。 方中锦可不想再因兔儿爷枉死,而再体会一把剜心之痛。 他无奈于如今亲手为自己套了一个紧箍咒,只得一把将晕倒的兔儿爷扛在肩上,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农英杰的屋子。 外面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方中锦扛着兔儿爷,只捡昏暗僻静的小路走去。 他打算将兔儿爷随便扔在什么地方,等他自己醒转过来。 以兔儿爷的智慧,在被劈晕一次之后,想来不会再试图冒险,探究自己触碰不起的秘密。 方中锦一把将兔儿爷扔在地上后,便大踏步地回到自己屋中。 此时葛荣轩与盖兴都已吃饱晚饭,准备睡了。 葛荣轩最没心没肺,隔了不久就传出鼾声。 方中锦也躺在床上假寐。 只有盖兴平时晚上都会同兔儿爷聊上一会,如今却是左等右等,都不见这家伙回来。 盖兴心中不免升气怀疑。 他不敢拉“陀南胜”出去寻找,又叫不醒葛荣轩这个愣小子。 外面天色渐深,盖兴最终下定了决心,披了衣服出去寻找兔儿爷的影踪。 方中锦瞧他犹犹豫豫地这么大半天才出门寻找,这才在他背后点了点头。 这小子虽然懦弱怕事,还没什么风骨品格。 到底与兔儿爷讲些义气,肯晚上独自出去寻找。 方中锦为了方便将兔儿爷找回来,只把他扔在下院不远处的一个石头坡上。 待兔儿爷醒转之后,大可说自己是被石头绊了这才摔倒撞到头。 自己已经连借口都为他找好,想来无需担心。 终于在过了大半个时辰之后,盖兴才扶着兔儿爷走了回来。 这时的兔儿爷已经被盖兴弄醒了。只是他脸上神色严肃,不知道在想什么。 待他们两个一进屋,盖兴就忍不住喊道:“你们说这小子迷不迷糊?竟然在外面摔倒晕了过去!” 说罢又对兔儿爷说道:“若不是小爷我救了你,你说不定要在山上冻死了!” 现在实际上已是初夏,在山上睡一晚并不至于冻死。 但是兔儿爷还是露出笑容应和道:“那是要多谢你的救命之恩啊!” 盖兴一脸得意的将他扶到床榻上,便继续同他一个劲的闲聊。 只是今晚的兔儿爷如有心事一般,脸色沉重。回答也是有一搭没一搭的。 方中锦冷眼旁观兔儿爷脸上的神色,倒是不像对自己多存什么戒备。 想来他此刻还未将事情的前因后果想到“陀南胜”的头上。 不久之后,屋中四人都睡得熟了。不论他们白天有多少心思,如今也都想的累了。 平淡的日子一过就是好几天。方中锦白天在青云庐外值守,晚上像没事人一样同下院的人住在一起。 掌门夫人虽然新丧,但是据说她是得了疾病忽然走的。临终前留了话,要掌门薄葬她。 掌门谨遵夫人遗愿,停灵三日后便将她下葬了。 据说掌门在夫人逝世后极度悲痛,终日陪在夫人身侧,不让一个人来打扰他们。 直到下葬的时候都是亲力亲为,不愿有人扰了夫人宁静。 之后掌门夫人去世的哀痛就与下院五人何时能升入中院一起,被人有意无意地都忘记了。 盖兴、王素他们见始终没人来招呼他们,终于渐渐绝望。 也知道如今门中大事连连,兴许是忙过这一阵,就会把他们提到中院。 日子过得平静如常。直到有一日,本在青云庐外值守的方中锦又得到掌门传唤,说有事要问他。 第九十章 收揽 方中锦在掌门夫人去世后难得过了一段平静日子。 却没想到又受到掌门传唤,说是有事要问他。 方中锦心中转过无数念头,但是脸上平静如水地应了,与来传话的弟子一起向着掌门所住的院子走去。 如今何蓉芷已经死了多日,仇松鹤更是以“不愿触动伤情”为由,再也不离开自己院子半步。 方中锦却没料到他会在平静多日之后,突然又来传唤自己。 他边跟着掌门亲传弟子,向着仇松鹤的住处前进,边将前一段日子的各种细节又一一想了一遍,确信没有什么破绽。 再把万一与仇松鹤动上手的话,自己该如何脱身,如何带上鹿儿杀出华山的法子设想了一遍。 他脑中刚有一整套计划,人也已经走到了掌门院子外。 方中锦提气在掌门院外恭声说道:“弟子陀南胜在外恭候掌门旨意。” 没想到屋子里传来一阵和蔼的声音道:“南胜吗,快进来吧。同我不需要这样恭敬。” 方中锦听了这句话,心中大奇。 这声音确实是掌门仇松鹤的没错,但他为何会与自己如此亲热叙话? 先不说方中锦暗中与掌门做对,唆使他的夫人偷紫霞锁出来的事情。 就是过去几次碰面,仇松鹤也没有这样和蔼可亲过。 再说“掌门这半年便的喜怒无常,情绪暴躁”的话,虽没人敢明说,但是大家都是在背后暗暗传说的。 如今单凭仇松鹤这开口的第一句话,便知道其中情况有异。 方中锦表面上显得欢欢喜喜,其实心中暗暗堤防。 他口中说“是”,便伸手推开掌门的屋子。 这一回,屋门没有立刻被关上,而是任凭白日的阳光洒进这间不大的屋子。 屋中一切事物都沐浴在阳光里,清晰可见。 除了屋门外,另一边的墙上还有一扇纸窗已被木棍支开,把整间屋子照的通透。 方中锦虽不是第一次来这屋子,却是第一次将屋中的情形都看清楚。 只是进门的短短一瞬时间,他装作漫不尽心,其实已经将屋中的各处摆设都看在了眼里。 紧接着方中锦便见到坐在一张大黄花梨书桌后的仇松鹤。 就见他与当年第一次所见时候一样,身子高大,面容中带着威严。 脸上虽然没有什么血色,但也算得上是白净。可以看出他年轻的时候因是个颇为英俊之人。 这实在是太出乎方中锦的意料了! 仇松鹤非但光明正大地忽然出现在了自己面前,脸上也看不出半点异样! 这与他过去的猜测截然相反。 当初他使计让阎君昊出逃的的时候,阎君昊曾信誓旦旦地告诉他,“湿婆灭灵咒”会让人容貌受损! 但先是发现鹿儿身上没有一丝异样,如今一直避不见人的仇松鹤又是一副笑呵呵的样子招他前来。 这一切实在太过诡异。难道阎君昊根本就是料错。他是因为别的原因才至容貌受损不成? 方中锦小心将心中的惊异掩藏的丝毫不显。仍旧是恭敬地肃立在仇松鹤面前,等待他的吩咐。 仇松鹤倒是一点都不着急,对着面前的一张椅子说道:“别站着了,你先坐下吧。” 方中锦依言坐下,再看仇松鹤的时候,只见他笑着对他说道:“你如今也在华山呆了这么久了。一切可还习惯?” 方中锦便也跟他大绕圈子道:“华山上处处都好,弟子这段日子简直是乐不思蜀了。” 仇松鹤听罢仰头哈哈大笑道:“既然是乐不思蜀了,那就干脆别回去了!” 方中锦听了这话,倒是忍不住面露奇异神色。 仇松鹤接着解释道:“你本不是我华山弟子,是异人馆主人招揽来的高手。 这年头有才之人着实难觅。也不是所有人都像异人馆主人那样财大气粗,能将修罗道场办得有声有色。 你这段时间在我这里,我对你却是越来越喜爱,总想着你若真的是我的弟子,那有多好! 前几日我与异人馆主人书信往来的时候,就提到你一句。说希望你能做我们华山派真正的弟子。 异人馆主人也是豪气干云,在回信中便允诺了我的请求。 说只需你自己答应,便从此就是我华山派的弟子了,与异人馆不再有瓜葛。 也是我问的心急,倒没同你商量过。怎样?你若是真在华山待的开心,我便收你为亲传弟子如何?” 方中锦实在没有想到,仇松鹤找自己过去,竟然是为了这事! 这样大的变化,倒让方中锦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仇松鹤又呵呵笑地说道:“眼看你在弟子比试中赢得了这样骄人的成绩。恐怕华山之中,没有几个是你的对手了!” 方中锦里忙低头谦逊了两句。 仇松鹤一摆手,大方地说道:“年轻人该有年轻人的意气风发。 你强便是强,何须学那些老学纠的那套虚伪客套? 可惜我年纪大了,夫人又走得早。” 说到这里,仇松鹤露出一丝哀伤的神色,仿佛夫人不是被他亲手掐死一般。 方中锦在一开始的惊异之后,也重回处变不惊的状态,甚至与仇松鹤一样露出悲伤的神色。 这一老一小两只狐狸,凑在一起可说是唱作俱佳。 仇松鹤“悲伤”了一阵,继续说道:“可惜夫人没为我留下子嗣,眼看华山弟子虽多,能成才的却没有几个。 我当真是辜负了当年师父对我的嘱托。 好在华山有幸,能遇上你这样的良才美质。 你如今所会的华山派功夫虽然不多,但你只要做了我华山派的弟子,酬勤阁你可以随意出入,里面的拳经剑谱,也可随意翻阅。 我虽忙于俗事,多年没有亲自指导过徒弟。但是凭你的本事,想来也能将我华山派的武学发扬光大!“ 方中锦又是低头一阵谦虚。 仇松鹤接着道:“我也知道你志向远大,不愿意困在华山。 那便拿这华山做个起点如何?待我老了,你也可以带领华山再向前迈进!” 听他这话语,竟然隐隐有要把掌门之位传给他的意思! 方中锦不知道自己何德何能,竟让仇松鹤如此下血本招揽。 到这时候,仇松鹤才又舒服地靠进椅背里,缓缓说道:“其实你的身份,我也早就知道了……” 第九十一章 满意 仇松鹤把方中锦叫到自己屋子里。 敞亮了面目与他说了半日。 忽而说尽好话,忽而予以重礼,总要说服的“陀南胜”愿意做自己亲传弟子才罢。 见对方始终不作答复,仇松鹤终于亮出了自己最后一张王牌。 就见他靠进椅背,好整以暇地说道:“其实你的身份,我早就已经知道了。” 这话说的方中锦心中一紧。 他是什么身份? 明面上他是从岭南来的“陀南胜”,专会三只手功夫。 借着在修罗道场中表现不俗,被异人馆主人留在华山,满待学成之后,就能回异人馆效力。 暗中的方中锦又是一个觊觎华山密宝“紫霞锁”的野心家。 华山上这大半年中接连出现的几桩异事,都有方中锦的参与。 却不知道这仇松鹤对自己所作所为到底知道了几分? 若是真如他所说的一样,都已经知晓了,那么他不该再这里费心费力招揽,而该一击将自己击杀才对! 方中锦始终沉稳着一副面皮,既不显得激动,也不露出惊异。 仇松鹤看这小子一副无处下嘴的模样,心中叹一声:只得放出王牌了! 他突然坐正身子,朗声道:“其实你的真实名字是方中锦!方孝孺是你的叔父!方孝闻是你的父亲! 当年朱棣将你方氏一族屠戮个干净。没想到你竟然是得上天保佑,活了下来。是也不是?” 这话倒确实是让方中锦稍觉惊讶。 没想到仇松鹤说知道自己身份,竟然指的是这个。 看来自己之后的种种图谋,并未被这老匹夫发觉。 那么他便打蛇随棍上,露出一些惊讶与戚容,说道:“掌门您竟然都知道了……” 仇松鹤嘴角勾出满足的笑容,又说道:“其实你虽然记不得我,我却是见过你的!” 当年我与令叔也颇有一些交情。还曾到方府上讨过一杯喜酒喝。 只不过当时还是太祖皇帝的时候。我为了避嫌,只说是来自华山的远亲。 所以我在席间见过你,你却没有留意到我。 没想到这些年过去,你已经长得这么大了。” 仇松鹤笑着继续说道:“若不是你身上气质与令尊一模一样,我还真不一定能认出你来! 我也知道你是戴罪之身,所以不敢露了行藏,刻意改名换姓,还将脸涂得漆黑。 但到了我这里,就不需要这样躲躲藏藏了!你便大大方方的叫回真名。再把你好相貌露出来又如何! 在这华山地界,有我仇松鹤保你,自不会有人敢动你分毫!” 方中锦听到这里,已经能从仇松鹤的话语中听出此人野心不小。 仇松鹤又叹了一口气道:“我仇松鹤一生,最重‘忠义’二字。 当年华山上下一心追随太祖抵抗元人,那时候我虽然年幼,出不了多少力,但是也听了多少门中长辈不顾自身性命,也要护得太祖龙架安稳的故事。我真的是心向往之啊!” 仇松鹤说完这话,站起身子,负手在屋中踱了几步,似乎真的是内心充满了慷慨澎湃之情。 他又回头对方中锦说道:“这一生,我忠于朝廷,忠于太祖皇上,也最挂念与希直兄的情谊!” 说完这话,仇松鹤一双眼中似乎包含着热泪一般,喉头甚至都有一些哽咽。 方中锦知道希直正是自己叔父方孝孺的字。 看来今天仇松鹤对着自己唱念做打一番,是希望他方中锦念起灭族之恨。 他又口口声声说自己忠于太祖皇帝,那显然言下之意,是他对当今坐于龙椅上的朱棣没有半点臣子之义。 说来说去,仇松鹤还是想要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让自己跟着他造反! 方中锦心中冷笑,他虽然对朱棣也没有半点臣子之义。 但是对方孝孺,更是不存什么叔侄感情。 他甚至觉得要不是方孝孺这样刚愎自用,也不至于会让他们方家满门抄斩。 说穿了坐在龙椅上的人,只要不是自己,那是谁都一样! 方中锦合目半晌,忽然睁开。 这一双眼睛明亮异常,倒是让仇松鹤看地一怔。 就听方中锦继续说道:“多谢掌门厚爱,弟子这么多年来漂泊零落,不得喘息。只有在这华山中,才能感受到片刻安定。 弟子早就把华山派当做自己家一般!” 显然方中锦是承认了自己的身份,也表示愿意投靠华山派! 仇松鹤听了这话大喜。他如能得到方中锦,真是如得到至宝一般。 一来自己原来的大弟子阎君昊突然叛逃,自己如大鹏折翼,身边没有什么得力的人能使用。 二来方中锦作为方孝孺的侄子,今后能如废帝朱允炆一般,做一面自己的大旗! 要知道方孝孺在世的时候,也是一代大儒,受众人敬仰。 后来他被诛十族的事情,也是在江湖中激起一段愤慨之情! 只可惜世人善忘,这几年过去,当时的激愤到如今也是荡然无存了。 那就由自己重新让世人激起这段情绪吧! 到时候他只要公然把朱允炆与方中锦这两子推出去,必然能助他大事! 仇松鹤想到这里,简直要绷不住志得意满的笑容。 虽然前一阵子处处不顺心,好在如今势随运转,接连几件事情都办的漂亮。 仇松鹤满面笑容地对着方中锦说道:“还叫我什么掌门?该改口叫师傅了!” 方中锦也是机敏,忙对着仇松鹤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对着他说道:“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三扣!” 只是方中锦心中却是冷笑。他这样一个被诛杀十族得人,心中早就没了对鬼神的敬畏。 如今扣头拜师又如何,只不过是助他离目标更进一步罢了! 这真叫做天随人愿,自己正想着如何能够进一步接近仇松鹤,接近华山的核心。这仇松鹤便自己赶来收徒了! 仇松鹤连忙上前,扶起方中锦。 两人一起笑地一团和煦,各自心中都是志得意满。 这一老一小两只狐狸,互相用一双笑眼看着对方。 也都是像是看着自己已经到手的猎物一般。这两人都是越看越欢喜,越看越满意。 第九十二章 出逃 华山派上下千名弟子,心中都要怀疑这段日子华山是否是冲撞了哪位神灵! 先是大师兄阎君昊莫名其妙叛逃。 后来是掌门夫人忽然就暴毙。 再之后是据传下院师傅农英杰也不知所踪,可能是与阎君昊一样叛逃了。 好在这一连串噩耗之后,终于又迎来了一个喜讯。 他们的掌门竟然又收了一个亲传弟子。 当众人听到亲传弟子的名字叫方中锦的时候,所有人都是愕然的。 方中锦是谁?没人听过这个名字。 再看方中锦其人,却是面如冠玉,英姿风发。 男徒弟们见了他不免自惭形秽,女弟子们见了却是心内窃喜。 直到有人点出这方中锦不是别人,就是前段日子连克群雄的“陀南胜”之后,大家这才恍然大悟。 后来又有人补充道这方中锦其实身世可怜,隐名埋姓在华山中习武报仇。 亏得掌门慧眼识中,将他收为弟子。 方中锦能得到华山派的依仗,自然不需要再改头换面。 更何况他这一副如玉公子的模样,真的掩藏起来也太过可惜! 总而言之华山掌门时隔多年重新收徒,确实是一件喜事。 特别是华山派下院那些弟子,虽然王素和盖兴几人没能等到自己升入中院的消息,也同样为下院中能出来这么一个人中龙凤而高兴。 大家欢欢喜喜地聚做一团,又捡了一个空,围坐在山下的英雄醉喝酒庆祝。 虽然众人还没习惯“方中锦”的称呼,更习惯不了他忽然变得这样英俊不凡。 但是几杯酒下肚之后,这一丝半点的生疏也终于如冰雪消融不见。 时辰越来越晚,英雄醉中最大的一张桌子里的人都喝得东倒西歪。 剩下还能清醒的人已经不剩几个。 小二早就窝在外面,此时说不定已经睡着了。 桌上王素、盖兴等人有一搭没一搭得说着醉话。 而有一个人始终像是置身事外一般。那人就是兔儿爷。 他不过喝了十几杯酒,如今一点醉意也没有。 兔儿爷一张脸始终板着,脸色苍白,不像别人一样都带着酒醉的砣红。 两眼中净是清醒,定定地注视着自己面前的空菜盘子。 方中锦发现兔儿爷自从在农英杰的屋子中被自己放倒之后,好几日来都是这样拉长着脸。 更别说一双眼睛中总是带着复杂神色,始终讲一句“我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挂在脸上。 方中锦也不知道那天他到底见到了多少,既然这家伙不想拆穿,自己也不会主动去问。 随着酒桌上王素与盖兴轰然将脸砸在桌面之上,这屋子中只剩下兔儿爷与方中锦两个清醒的人。 这一下就变得极为尴尬。 终于就见兔儿爷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双眼对上了方中锦。 方中锦也知道该来的总会来。 既然兔儿爷可能在农英杰的屋子里看到自己,那么他也准备好了一番说辞,来堵兔儿爷的嘴。 果然兔儿双眉紧皱,对着方中锦道:“陀……方师兄还记得修罗道场和异人馆吗?” 方中锦见他要从这么远的时候开始绕起,便也好整以暇地问道:“记得,怎么了?” 就见兔儿爷苦笑了一声,说道:“我却快忘了。非但我忘的差不多了,连葛荣轩那小子,多半也忘得干净了。” 接着他又正视方中锦道:“当初你用一只酒杯连杀两人,还告诉我们这里是极其危险的地方。你可还记得?” 方中锦沉默地点了点头。 兔儿爷又说道:“那时候我与葛师弟确实是怕了。也想着对这地方要多加堤防。甚至想着要寻一个机会从这里脱离。 但是之后上了华山,就因为贪心华山武功一时不肯离开。 再之后又渐渐忘了此处的恐怖,反而觉得这是唯一能容下我这怪人的好地方。” 说罢他叹了一声看了一眼葛荣轩,又道:“不光是我,葛师弟这傻子估计也和我一般。对华山产生了感情,恐怕要劝他和我一逃跑,是来不及了。” 方中锦诧异地看向兔儿爷,没想到他要说的竟然是这番话。 兔儿爷又看将目光转向方中锦,问道:“像你这样的高手,自然不会像我与葛师弟一样,是因为无处容身,这才留恋华山的吧!” 他见方中锦双目一凝,自知自己问得太多了,脸上也不禁一白。 但这可能是兔儿爷唯一一次把话说完的好机会。过了今天,方中锦便是掌门亲传弟子,与他们这些下院弟子再难有牵连。 兔儿爷最终下定决心一般向前倾了身子,满脸严肃地对方中锦说道:“我知你从今以后就是华山派的得意门生。人生辉煌便能从这一刻开始。 但是华山并不是个简单的地方!在这里死的人已经太多了! 我已经打定决心,一定要寻机会离开华山,再不回来。 葛荣轩那个傻子,他跟不跟我走都随他。至于你,我知道你的智谋远过于我。 但是人常说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 你若知道你在做什么,我不来劝你。 若是你不过是为了眼前荣耀,那就要早日寻机会溜了吧!” 方中锦看着这个对自己吐露衷肠的兔儿爷。看他一双眼睛中满是焦虑与真诚。 想来此人是真的天生能敏锐察觉危机。 他也看出了华山派中几起事件不是偶然,所以便想着立刻离开这潭旋涡。 而兔儿爷会来劝自己也走,自己这个掌门新收的亲传弟子快走。 可见兔儿爷始终念着这大半年的情谊,不愿放下他们这些一同从修罗道场中闯出来的人。 方中锦心中感慨,自己何其有幸,在这乱世中竟然又能遇到一个对自己坦诚以待的人。 但是如今一切的布局,都是自己筹谋良久而得到的。 他已经在局中陷得很深,不可能像兔儿爷或者葛荣轩一样说脱身就能脱身。 最终方中锦叹了一声说道:“我现在还走不了。倒是你和葛师弟,你们想好怎么走了吗?” 对于一个一心想要叛逃师门的人,问他要准备如何逃跑,多半会被人心存疑忌。 但兔儿爷却对方中锦没有这么多防备,他重新坐直之后,大大方方地说道:“已经有打算了。” 第九十三章 逃跑 在山下英雄醉中一席酒宴,人人都喝得趴在桌上。 唯独一个兔儿爷始终保持着冷静。 终于待得只剩下一个方中锦还能清醒的时候。 兔儿爷竟然对着他说出自己要逃离华山的计划来。 这事情虽然来得突然,倒是并不反常。 兔儿爷当年在还未习武的时候,就能在修罗道场中脱颖而出,靠的就是时刻对危险充满了警惕。 他当真如一只兔子般,张着两只耳朵,细听周围一切动静。 就算他在华山中过了这么久安稳日子,也终究没放下这天生的本事。 终于他在发现华山中诸多人莫名其妙的消失后,得出了这不是久留之地的结论。 其实兔儿爷并没知道更多细节,什么谋逆造反、什么废帝允炆,他统统不知道。 但人常说窥一斑可知全豹。 兔儿爷因他生性不讨人欢喜,所以从幼时开始便没过过一天安生日子。 他时时有可能被人扫地出门,或是受别人莫名怒火牵连送命。 所以如今的兔儿爷,只要心中确信这处不再安全,他也不需要做什么印证,便已经下定了决心非走不可! 至于方中锦所问的打算,兔儿爷自然是有的。 就见他肃着脸说道:“从阎君昊叛逃之后,华山派山门规矩突然立地甚严。 今天我们这群下院的,若不是说为掌门新弟子庆贺,自然是无法下山喝这一桌酒的。 即使如此,若是明天早点名的时候我们还没回去。必然是要吃极大的挂落。甚至还要株连旁的人……” 方中锦听了这话,便插口问道:“那你是不打算今夜就逃了?” 兔儿爷听了这话摇了摇头,继续说道:“今晚原本是个下山的绝好机会。但是我如果今天就逃,这群下院的弟子都要被我牵累。 他们本来就没什么前程,再因过被掌门记住,这一生也就毁了。 再或者,还会牵连了你的大事。” 兔儿爷说罢这话,淡然地看了方中锦一眼。 而方中锦也感激地对他点了点头。 兔儿爷与他相识的地方虽然是三教九流的汇聚之所,但这一份“君子之交淡如水”却还是称得上的。 就听兔儿爷继续说道:“至于再次下山的借口么。我也早就设法办妥了。 前阵子掌门夫人大殓。虽然华山派将这消息压住,没有对外宣扬。 但还是有不少山下的商贾、富户听到消息。送来了一些奠仪。 如今三七已过,便到了对那些人家回礼的时候。 他们因为都不是武林人士,也动用不了上院的弟子。所以我便想方设法谋到了这个差事。明天我就有机会下山一趟。” 方中锦听了兔儿爷的计划,不免沉吟道:“你确信这法子好吗?” 兔儿爷又补充道:“我知道你意思。凭我本事,如果下山一夜不归,第二天早点名时没见到我,必然会被追赶下山的弟子捉拿回去。 不过我这一回是要替四五户人家送回礼。他们住的又分散。我一夜不回还说得过去。 到第三天发现我仍未回来的时候,我便跑的远了。” 方中锦见他计划这样周详,便也不再多话,只祝他一切顺利。 之后这两个清醒人拖着一众醉汉连拉带拽,最后竟然是将他们从山路上拖着回了华山。 等这些下院弟子们清醒之后,发现身上满是淤青伤痕,那也怨不得别人。 谁让他们酒量不济,醉在山下不省人事。 若是就这样睡在山下,待到第二天早点名时不见人影,那才是糟糕至极了。 方中锦此刻已经不需要再在下院住宿。 所以待见到众人都安稳之后,便独自回到了亲传弟子们所住的小院。 这一处院子住的人数较少,地方宽敞明亮。更难得的是如今方中锦可以独自住一间屋子,更便宜他行事。 他这两天白日里在青云庐外值守,晚上无需顾忌,在自己屋中打坐练气。 果然这段时间又觉得自己内力精进迅猛。 方中锦如今已经接触了不少武人,也知道自己武功修为的进度远超常人。 他自己估摸着,这始终与自己脖子里深藏的那枚玲珑球有关。 这枚玲珑球能缓慢释放“灵气”。 方中锦虽然不知道这所谓的“灵气”到底是什么,但这种气息无色无味,能助火剧燃。 含在口中的时候,方中锦可在水下呼吸。带在身上运功,能助自己内力运行更顺畅。 而初遇这怪石的时候,不会武功的鹿儿与陈吾乡会感难受,一旦习惯之后便没事了。 更有甚者,当年虫洞中能存活这样巨大的虫子,兴许也与这怪石有关。 方中锦安安静静地练了一日功之后,转天清晨,两名掌门亲传弟子急拍他的屋门,还嚷嚷说要带他去问话。 这一下变化既可说是非常突然,也可以说是在意料之中。 之所以说是“非常突然”,那是因为方中锦自从被华山掌门仇松鹤手为亲传弟子后。俨然成了华山派的新贵,代替了原来阎君昊在华山派中的地位。 虽然大早上来拍门的同是掌门的亲传弟子,但是架不住方中锦风头正健。平日里除了仇松鹤,华山派中任谁看到他,都不免要同方中锦热络两句。 这是世情常态,方中锦到不觉得新鲜。他也知道这些人面上同自己有说有笑,但是心中未必服气。 果然今天早上有两名亲传弟子急着来拍门,隔着门板,也能听出他们语言中夹带着焦急与一丝幸灾乐祸一般的得意。 至于说是意料之中,那是因为算算日子,兔儿爷应该已经偷偷下山了。 虽然算起来,他才“夜不归宿”一整晚,还在情理之中。 但还是引起了华山派的注意。 果然当方中锦不耐烦地推开了房门,对两名亲传弟子问道:“几位师兄什么事这么着急?” 他所说的话虽然客气,但是脸上一股不耐之意显而易见。 两名亲传弟子被方中锦身上气息压迫地一窒,但是很快意识到今日情况不同。 其中一名亲传弟子更是不满意这位来的最晚的家伙,如今在华山派中竟比他们还嚣张。 就见这个身材较瘦的弟子哼了一鼻子,歪着头抬眼看方中锦说道:“方师弟,下院有个人似是潜逃了。 他在华山的最后一个晚上,是同你一起喝的酒。你便跟我们去说道说道吧。” 却见方中锦眼中毫不掩藏蔑视之情,对他们点点头说道:“行啊,走吧。” 说罢他便率先走在前头,倒是留着一胖一瘦两名亲传弟子跟在身后。 两名亲传弟子见他这模样,竟然比当年傲然的阎君昊还讨人厌。 他们两个对视一眼,各自用眼神表达了对这小子的不满。 他两人心中都是同一个主意,等一会寻个机会,定要把这盆污水也扣在他头上。 第九十四 审问 方中锦同两个掌门亲传弟子一同来到了华山派的守律院。 这守律院本来是由长老巩阳辉管理,方中锦已是第二次来了。 其实巩阳辉此人向来爱和稀泥。 他虽然在守律院呆了十几年,向来因自己擅长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而自得。 有时候他喝得多了,也会对那些最要好的朋友私下吹牛道:“华山上下千余人,刺头更是不少。 能保证十几年来没闹出过什么大事,还不是靠的我?” 这个巩阳辉虽然是华山派人,却是极善打太极的。 只是自华山派前一任首徒阎君昊忽然叛逃之后,掌门仇松鹤就对弟子私自离山看得极重。 非但每天早上都要点名,更是要让每个早晨没能点上名的弟子自报原因,并细细审查无误才行。 巩阳辉是个随和的性子,他最信奉的一句话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仇松鹤恐怕也知道自己这个师弟靠不住,便直截了当地派了自己几名亲传弟子给他。 面上说是怕守律院人手不够,实际上这几个亲传弟子一点不把自己当外人。 这几日下来,事事插手,事事过问。 甚至有时候巩阳辉存心想将几件鸡毛蒜皮的事情早点了解,也尽数被仇松鹤的亲传弟子拦了下来。 这便有些打巩阳辉的脸了。任谁被人这样反复插手,心中都会不快。更何况巩阳辉还是他们的师叔。 但是这几名亲传弟子并没有这样的自觉,仍旧是每天拿了鸡毛当令箭,事事都要给巩阳辉添堵。 今天这件事就是如此。 一大早上的,便是这几个亲传弟子将下院的一众弟子一个一个绑来,竟然把守律院的大堂给跪满了。 巩阳辉坐在太师椅里,打了个哈欠对站在他身边的一个弟子说道:“大清早的,这又是闹的哪出?” 他的弟子苦着脸说道:“师傅,还不是那几个师兄。一早上说是点名点出一个下院弟子不在屋子里,便将他们都绑来说是要一个一个分开审问。 还交代了我要把他们看牢,不让他们在一起窜供!” 巩阳辉听了这话,大大地翻了一个白眼。 他向来不对下院弟子过多管束,因为他知道这些人出身还都挺富庶的,好几个身上都带着点少爷脾气。 再加上这些人的武功在华山派中都是倒数,平日里除了关了院门小打小闹,大事上也算太平。 他们是被华山派放弃的一小拨人。既然如此,又何必对他们管的太严,说不定还寒了山下那群富户的心,减少了对华山派的支持。 巩阳辉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又对他的弟子问道:“那怎么还都跪在这里?他们没有审问吗?难道今日他们倒记起自己身份,想要等我一起来审问?” 他的弟子尴尬地看了一眼继续喝茶的巩阳辉。他们师傅可以公然对这些后生表达不满,语言中饱含挑剔。 但他们这些做师弟的,还是不敢对掌门亲传弟子多说什么。 于是这名弟子又说道:“说是人还没拿齐,两名师兄去请方中锦师弟了。” 他话没说完,就睁大了眼睛,惊愕地看到自己师傅将一口茶水喷了出来。 巩阳辉一边咳嗽,一边用袖管擦着嘴边的水渍,问道:“连方中锦也要拿过来?” 弟子无奈地点了点头。 巩阳辉又是翻了一个白眼。 这方中锦也是一个让他头痛不已的之人。 自他来华山之后,记录他戒律过往的那页宗卷已经挤得写不下了。 更别说前几日连“陀南胜”的名字也划掉,改成了“方中锦”。 巩阳辉觉得他头顶上有一处血脉正在突突直跳,引得整片脑门疼痛不已。 果然过了片刻,方中锦便大摇大摆地走进了他的戒律院。 他如今不再涂黑了脸,看上去倒是高大精壮,一表人才。反衬的身后两名掌门亲传弟子一个太胖,一个太瘦,好像都上不得台面。 再看方中锦抬头挺胸,迈步走进戒律院,看神情非但不像是来接受审问的,反而像是来审问人的。 巩阳辉微一犹豫,心说一声:得了!在这小子面前还是别太摆架子,说不得以后他就是华山掌门了。 想到这里,巩阳辉竟然站了起来,在弟子惊愕的目光中迎了上去。 只听巩阳辉说道:“你们几位掌门亲传弟子都来了更好。这里的事情我也刚听了两句,具体到底怎样,你们便说说吧。” 说罢这话,他转头对自己弟子说道:“搬三把椅子过来,今天恐怕要问很长时间。” 他的弟子听了这话,高声说是,便下去搬椅子。 这名弟子一边麻利行动,心中一边不住地赞叹:要不怎么说他们师傅是滑不留手的老狐狸呢?进门几句话,便把场面完全颠覆了。我真要好好跟着学学! 师傅巩阳辉先是用一句话把方中锦说成是被掌门一起派来的亲传弟子。 那么方中锦的身份就从“受审”的弟子,转成“审问”的弟子。免得不小心得罪了这个华山派中最有前途的青年。 再用一句“刚听了两句”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方中锦是下院出生,难保不和这些下院弟子有些哥们义气。 现在就将绑拿“下院弟子”的由头全都撇清,那么也免得事情过后,再被方中锦嫉恨。 最终以审问时间很长为因,让搬来三把椅子。 那样既给了方中锦面子,又不会让他这个师叔显得太过丢脸谄媚。 只是巩阳辉自己的弟子没有座椅,仍旧要站在他师傅边上。 巩阳辉与他的弟子都并不怎么在意。 方中锦见巩阳辉是个办事浑圆不破的高手,对自己也恭敬客气。 便也对他点了点头,说道:“谢师叔体谅。” 这话说的,倒好像是夸奖巩阳辉办事得力一般。 巩阳辉这人心细皮厚,浑不在意,和方中锦一起笑呵呵地落座。 另两个跟在方中锦身后的亲传弟子,却是同时黑了脸。 他们过去在巩阳辉这里,还从来没被让过座。 更重要的是,方中锦根本是被他们叫来审问的,怎么还坐上了? 最终那个瘦一些的弟子咳嗽了一声,说道:“巩师叔,你弄错了!” 第九十五章 审问二 守律院长老巩阳辉一番作态,终于让大堂中的局势得到逆转。 可是被一起让了座的两名掌门亲传弟子却并不买账。 他们把方中锦叫来,分明是要审问他的。 可是这位巩师叔却不知道是生性滑稽还是什么,竟然把方中锦当做一起来审问的弟子。 那个瘦一些的弟子连忙说道:“巩师叔你弄错了!” 巩阳辉暗中瞥去一个蔑视的眼神,心中却想着:该做的我都做足了。之后你要怎样折腾都是你自己的事。 便开始唱你的戏折子把! 巩阳辉心中虽然如此做想,仍旧是又换了一个缓和一点的神色说道:“倒不知道哪里错了。今天这桩事情也来得突然。我确实是不明白状况。你便待我先审,我在旁听一会吧!” 瘦弟子没有听出巩阳辉话中的意味,便抱拳说道:“我们请方师弟过来,并不是让他同我们一起审理。 只是因为他也牵扯在其中,才须让他一起来问明情况!” 巩阳辉冷淡了声音说道:“既然是如此重大的事情,那你就审吧!” 瘦弟子本意是说明情况后,巩阳辉自会收了方中锦的座椅,让他同其他的下院弟子一般,跪在地上。 但是他不明白巩阳辉为何如此糊涂,竟然像是一点也没有听懂一般,仍旧不咸不淡地催促自己审问。 瘦弟子到底还是稚~嫩了一些。他虽然得了掌门的授权,自认为权力不小。 倒也不敢自己拿主意让方中锦立刻跪下。 最终瘦弟子只能按捺下心中的不平,将这股窝火之气发泄在跪着的下院弟子身上,道:“今日把你们叫来这里,你们知道是为的什么事吗?” 那些跪着的下院弟子,平日里对掌门亲传弟子自然是又敬又服的。 只是今天一大早,便被人莫名其妙地绑在这里,又是不让互相说话跪了大半天。 如今还突然责问他们是否知道为什么在这? 这群下院弟子通通都是拔了獠牙的小少爷。 在家中谁不是吆五喝六,不肯吃亏的? 只不过都是为了一场完不成的梦,这才在华山中低头认孙子。 如今这群人也没吃过早饭,肚子统统被一包怒气给塞饱,人人白了这几个亲传弟子一眼,谁都不说一句话。 瘦弟子心下冷哼,说道:“还要顽抗!我问你们,徐鸾鸣在哪里?” 这话问的这群弟子都是一愣:谁是徐鸾鸣? 之后大家才有人悟出来,说的是兔儿爷!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葛荣轩问道:“他不是奉命下山办事去了吗?” 瘦弟子冷笑道:“他是昨天下的山办的事,到如今还没回来。哪里需要用这么多时间? 他下山之前同你们这里的人一起喝酒,就没透露过什么?” 说罢他冷冷地看着跪了一地的下院弟子,再有意无意地瞄向坐在他边上的方中锦。 就见这些下院弟子大多做出迷茫不知的样子。 其中一个盖兴大着胆子说道:“那一天我们不过是去喝酒庆祝,最后大家都喝的烂醉。就算说了也是醉话,谁能记得?” 瘦弟子听了这话,像是抓~住把柄一般哈地一声笑,道:“好啊,你们既然说都喝醉了,又是怎么回的华山? 第二天一早又是怎么通得过点名的? 你若说这条路是喝醉后自己走上来的。那你们现在就下山喝三斤白酒。只要谁能山下走到山门,我便不再审他!” 大家听了这话,都是面面相觑。 三斤白酒下肚,就算不走这条陡峭难行的山路,也要被活活醉死。 这家伙特么不会是想要灭他们下院满门吧? 瘦弟子继续翘~起二郎腿,得意地问道:“既然你们都醉了,又没办法自己爬上山。 那必然是有人没醉,还把你们都抬了上来。说罢,没醉的都有谁?” 这话说完,大家才知道这家伙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呢! 众人不由自主地望向了方中锦。 当天没有喝醉,还把众人抬上山的不是别人。正是他和兔儿爷。 如今硬要给兔儿爷按上“叛逃”的嫌疑,那么方中锦也确实是最后一个与他说话的人。 瘦弟子得意地看着众人鸦雀无声。胖弟子也压制着笑意拍了拍瘦弟子的肩头。 那瘦弟子更是得意了。他饶了这么大一圈,就是要将“叛逃”这盆脏水扣在方中锦的头上。 自阎君昊叛逃之后,师傅眼中最不能容忍的就是私自下山。 已经有几人不过是下山干点私事,就因为没能及时回来,而被师傅处以重罚。 虽然现在方中锦正得宠,但是如果能将他牵扯到“叛逃”二字上。 师傅说不定也就对他产生了隔阂,这“掌门亲传弟子”论起资排起辈,还是他们两个为先。 方中锦见他们有意无意将事情硬往自己头上带,到没有说什么。 同样跪在地上的王素却是比旁一些下院弟子更聪明一些。 他知道这两个掌门亲传弟子是有意祸水东引,便连忙说道:“两位师兄。这徐师弟确实是奉命下山办事的没错。 据我所知,他是一连要去山下几户人家送回礼。 这些人家住的分散,对我们华山派向来又尊敬。说不定是看天色晚了,硬是要留徐师弟住一个晚上。 徐师弟实在拗不过,才在外留宿。说不定过会就要回来了吧!” 这瘦弟子冷哼一声道:“你这样帮徐鸾鸣说话,看来同他颇为要好啊。 怎样?若事后证明他真是叛逃,你是不是还要帮他出头?亦或是你们根本就是一伙的?他逃了之后你是否也接着要逃?” 王素听了这话,知道瘦弟子是要栽赃到底了。连忙闭了嘴不再说话。 只有葛荣轩仍旧是硬着头皮顶了一句:“兔儿爷没有撇了我们说走就走的道理。 再等他一等又如何?说不定他立马就要回来了!” 瘦弟子想不到天下还有这么愣的小子,板了脸立刻就要对葛荣轩发作。 没想到这时候冲进一个矮个子的弟子。他穿着墨绿色衣服,显然也是掌门的亲传弟子。 就见他好不容易喘平了气息,扶着门框对内里两人说道:“找到了。快跟我走!” 胖瘦二弟子互看一眼。知道他指的是找到了兔儿爷所在。 虽然栽赃这事重要,抓不住叛逃弟子更是要被师傅重重责罚。 他两人也顾不上跪在地上的那些下院弟子,潦草地对还坐着的巩阳辉一拱手说道:“弟子们这就去捉拿叛逃弟子。还请师叔代为继续审问!” 也不等巩阳辉回答,便跟着那个矮个子弟子匆匆离去了。 第九十六章 第二审 掌门亲传的胖瘦二弟子一早上就在守律院绑了一地的人。 又忽然风风火火跟着人下山去了。 随口一句话就把这副烂摊子留给自己收拾。 守律远长老巩阳辉就觉得自己太阳穴突突直跳。 如今的自己在派中到底算是什么地位? 虽然过去掌门就不同自己多亲近,如今连他弟子都对自己如此放肆! 但是这几个亲传弟子可以不懂眼色,巩阳辉却不能真的太拿大。 他叹了一声对着还独自坐着的方中锦说道:“你这两个师兄真是,嗨! 时间也不早了,你们都该去晨练了。也别都在我这跪着了,该干嘛干嘛去吧!” 跪在地上的下院弟子一听这话,都是喜从中来。 而巩阳辉的弟子却是有些不解,小心地问他师傅道:“咱们……不审了?” 巩阳辉冷哼一声说道:“人都被他们找着了,想问什么还问不出来? 干嘛还要这些不相干的人跪地我这破院子水泄不通的?” 巩阳辉的弟子嘻嘻笑了一声说道:“是,师傅。您先去忙。这边的几个师弟由我来松绑。” 巩阳辉微微满意地点了点头。他站起了身子,只对方中锦说道:“今天这一出确实是有些胡闹,你们早点回去吧。也不要乱跑,掌门……忌讳这事呢!” 方中锦连忙拱手点头称是。 巩阳辉便不再与他们多话,转头离去了。 几个下院弟子们都跪地腿麻。再被解绑之后,各自帮着把同来的师兄弟一个一个都解开了。 大家最终你搀着我,我扶着你,一瘸一拐地离了守律院。 只有王素忍不住回头看了方中锦一眼,最终还是跟着同伴们走了。 他们师傅农英杰忽然不知所踪。掌门也没想到再给他们派一个师傅来。 这几天除了个别人外,都是整天偷懒犯闲。现在回去,还能赶上睡个回笼觉。 方中锦自然也是回了他独住屋子继续练功。 不过才呆了没多久,就听到门口有人犹犹豫豫地脚步声。似乎有人反复挣扎,不敢抬手敲自己的门。 方中锦叹了一口气起身打开房门,就看到一脸惊愕的盖兴。 方中锦对盖兴低声说道:“进来说话吧!” 盖兴则是缩着脖子走了进来。虽然方中锦平时脾气还算好,盖兴也不知道为何自己就是颇为怕他。 待盖兴进屋之后,方中锦关上了门。闭目细听一会之后,才睁开眼睛问盖兴道:“你都做得出告密的事情,现在又何必来找我?” 盖兴忽然听了这话,脸色吓得惨白。 本来方中锦并没让他坐下,他却控制不住膝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就见盖兴嘴唇颤抖,嗫嚅了半天,最终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方中锦倒是好整以暇地坐到一张椅子里,翘着二郎腿问他道:“我看你平日为人虽然没什么担当,倒是与兔儿爷还有些情谊。如今为何又忽然要去告密?” 盖兴瘫坐在自己的双~腿上,双眼竟然有些泛红,最终说了一句:“我不知道事情会变得这么严重……” 盖兴算不出方中锦到底有多少没显露出来的本事。为何自己偷偷找掌门亲传弟子告密这事,竟然也被他说破了。 其实方中锦一到守律院中,就看出了盖兴的神情与别人皆不相同。 其余的下院弟子一大早被拉出来跪着。个个都是茫然带着恼怒。 只有盖兴神色慌张,额头上的汗珠始终没有干过。 等到胖瘦二弟子来审问后,旁人都是力图证明兔儿爷清白。 只有盖兴先想着摘清自己,抢先说明他们在酒宴上早就醉了,什么也没听到。 最重要的是,方中锦在那场酒宴上就注意到盖兴或许没有醉的很深。 当兔儿爷说出自己要逃下山的时候,他见盖兴的眼珠子隔着眼皮,转了一下。 兔儿爷与下院弟子们的情谊颇深,他没存心提防他们,却最终还是被下院弟子盖兴给害了。 方中锦冷眼看着已经吓摊了的盖兴,开口说道:“你既然要去告密,现在又来找我~干嘛?” 其实方中锦最弄不懂的是,这家伙明明与兔儿爷关系最佳,为何会做出告密这样的事来。 兔儿爷走与留,都对盖兴构不成威胁。而他平时都是个没什么心机的性格,就是因此,连兔儿爷这样警觉的人,都没对他多做防备。 只见盖兴听了这话,周身仓惶不安的情绪一变,最终成了无限悔恨。 他红了一双眼睛,慢慢说道:“我真的是,真的是不知道事情会这么严重。 当初我看他要走,知道自己留不住他。就想着要不让师兄们找他回来。 只要他回来,我再低声下气地去赔罪。再好言好语地哄他。他一个月消不了气,我就哄他一个月。 他十年不消气,我就哄他十年。我是真的没想到事情会闹得这么严重啊!” 方中锦看着仿佛被抽干所有生气的盖兴,心中不住一阵叹息。 不过几日前,他刚刚惊叹盖兴对兔儿爷的情谊竟然这么深。 今天他又要惊叹盖兴对兔儿爷的用~情竟然这么深了。 方中锦不是迂腐之人。他能接受盖兴对兔儿爷的情谊,并不对他另眼相看。 甚至对求而不得的盖兴有些同情。 他终于叹了一声,又问一遍道:“你到这里来找我,到底为了什么事?” 盖兴似乎是燃起了一丝希望,向着方中锦膝行两步,恳求道:“我知道他的方位。应该是下山之后向西走了! 如今几个师兄找到他踪迹,不知道会怎么对他。求你,求你……” 盖兴反复了半天,忽然双目一暗,说道:“帮他一把,让他离开这里吧!” 方中锦仔细看了盖兴脸上神色半天。 最终他只是放下翘~起的二郎腿,冷淡的说道:“你回去吧。” 盖兴惊愕地看向方中锦,不知道他到底算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就见盖兴继续膝行两步,想要抱住方中锦的腿继续求他。 方中锦却立刻站起来,怒道:“男子汉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 事情是你做的,你既然悔恨了,便该自己承担责任!如今哭哭啼啼地来找我~干嘛?还有没有一点男子汉大丈夫的自觉了!” 说罢他一开房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盖兴听了这话一阵茫然。忽然他双眼重新变得坚毅。对着方中锦怒道:“好!你不帮我,你不帮我!” 说罢他愤然离开了屋子,头也不回的向外走去。 第九十七章 屠戮 方中锦把来找自己的盖兴赶了出去。 他倒不是不打算帮这小子,也不是想要对兔儿爷见死不救。 他只是不相信盖兴这愣头青罢了。 就算他不再做出告密的事情,也阻止不了他把全部心事放在脸上。 如今方中锦在华山中另有大图某。绝不能因为兔儿爷的事情乱了自己步骤。 更不能在得到仇松鹤全面信任之前,让他同自己产生隔阂。 所以方中锦就算要去救一把兔儿爷,也不能让盖兴知道。 方中锦计算了盖兴应该已经走得很远了,这才悄悄地带了落雷重剑离开自己屋子。 他也不走山门,凭他如今的内力轻功,屋顶山梁都是道路。 方中锦直接避了人从荒僻处下山,速度反而比走山路更快捷一些。 盖兴说了兔儿爷是一路向西跑的,他也离了华山向西疾奔。 这一路上方中锦不敢耽搁。若是能遇到押解着兔儿爷的胖瘦二弟子回程。 他则可以暗中施以小计,设法放跑了兔儿爷。也算是完成了盖兴的托付。 但没想到方中锦朝着西方一路攀山过河,也没找到兔儿爷他们的踪迹。 正在他怀疑自己是否找错了方向的时候,却在一处草丛中闻到周遭有血腥气味。 方中锦赶紧去翻找那处草丛,却见这里果然有明显的打斗痕迹。 本来根根竖立的草叶之中,有许多都被打散折断在地上。 更别提草丛中撒落的点点血迹,显然这里曾发生过一场硬仗。 方中锦沿着血迹一路向前寻找,终于在乱草丛中找到一个横躺着的人。 看身形,这人倒不是兔儿爷。 他再向前走几步,愕然发现倒地之人虽然不是兔儿爷,却竟然是葛荣轩! 方中锦还道他被巩阳辉放了之后就该回自己住处乖乖呆着。 却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看到他! 方中锦继续向前几步,已经能看到葛荣轩身上满是剑伤。 衣服上血迹斑斑,伤口上的皮肉赫然翻卷着。 看血液凝结的程度,像是刚刚才与人激斗过。 方中锦再看了一眼葛荣轩的脸,除了沾染了不少血污以外,已经没有人色,变得灰暗发紫。 果然方中锦伸手一探葛荣轩的鼻息,再摸了一下他冰凉的脖子。 这个木讷耿直的小伙子显然已经死了! 这一下变化倒是及其突然。不过也证明了自己并没找错地方,兔儿爷确实是逃向了这个地方。 方中锦不敢托大,悄无声息地继续向前迈了几步。 杀了葛荣轩的凶手有可能还在左近,他张开耳朵细听周围每一丝风声。 终于他又辨认出一个方向,继续向前走去。 那个方向的血腥味也很浓重,再走几步,他已经能看到草丛中横出一只手。 盖兴的手! 方中锦犹记得刚才盖兴来求自己的时候,他袖子正如这只手一样半挽着。 但是当方中锦拨开草丛后,才发现地上的仅仅是盖兴的手。 没有盖兴的尸体。 这是一只被人斩断的前臂。不过此时的盖兴多半已经没有多少活路了。 方中锦只觉自己心脏不知为何搏博剧烈跳动。 他这几年来杀过的人也有好几个,尸体血腥并没少见。 按理葛荣轩的尸体和盖兴的断臂并不会让他感到害怕。 难道这心脏的剧烈跳动是因为自己心中的愧疚造成的? 如果不是方中锦激盖兴自己去解决麻烦,兴许他们两人也不会真的下山,更不会落到眼前这步田地。 方中锦深呼吸两口气,将心中一丝愧疚之情强行挥散。 果然如同他猜测的一般,一旦没了愧疚之情,方中锦也不再觉得心跳加速。 他在深呼吸一口气,自觉周身气息流转正常,内力丝毫无损。 方中锦看着草丛中的那支断手,心中暗道:“他两人之死多少与我有关,只能替他们报了血仇,才算了解这桩恩怨!” 说罢他将落雷重剑抽~出剑鞘,握在手中,继续缓慢地向前行走。 如今他已经打定主意,就算是遇到了那几个掌门亲传弟子,也是一概杀之了事。 这一下他倒不需要再为了掩人耳目,故意隐藏气息。 若是此时有人正在左近,必然能见到一个浑身散发着萧瑟杀气的男子仗剑前行。 这一副杀人魔王的可怖模样,仍谁看了都要吓瘫在地上。 方中锦继续跟着细微的声音和血腥的味道向前走去。 终于他听到了前方还有兵刃交接声。 看来还有活口! 方中锦快步向前,终于远远看到有人的身影,果然是兔儿爷正独自与另一人挥剑缠斗。 说是缠斗,不过是兔儿爷苦苦支撑,眼看下一招便有可能死在对手剑下。 与他敌对的,正是先前那个瘦弟子。 而胖弟子与矮弟子如今都成了尸体,倒在地上不再动弹。 至于盖兴,恐怕也已经死了。 就是他的尸体缺了一只手臂,另一只僵硬的手臂仍旧牢牢地抱着瘦弟子的双~腿。 恐怕这六个人刚才经历了一场殊死搏斗。 葛荣轩与兔儿爷功夫不算太弱,拼了性命与胖、矮两名弟子同归于尽。 盖兴一心要护兔儿爷离开。 虽然他武功不济,但在被斩断一只手臂之后,仍旧是死死抱着瘦弟子不放。 这才让兔儿爷有命活到现在。 只是兔儿爷也只能活到这一刻。 因为本来被盖兴的僵硬尸体死死拖拽着地瘦弟子,此时终于摆脱了牵制。 他向前挺剑,一剑刺穿了兔儿爷的心窝。 方中锦心中一惊,这一幕发生在十几丈之外,他却隔着半人高的荒草看的清清楚楚。 只可惜离这两人实在离得太远,他便是飞身上前,也救不下兔儿爷这致命一剑。 方中锦立刻举起手中重剑,挥手就将剑扔了出去。 落雷重剑本来极其沉重,如今夹带着内劲呼啸而去,声势惊人。 瘦弟子被这尖锐的风声一惊。 他还来不及看到方中锦,就圆睁着一双眼睛,看着夹风带啸的重剑已至面门前。 紧接着是一股巨大的力量将他身子顶出几尺远。当此人重新落到地面的时候,已经被落雷重剑贯穿前胸,当场没了性命! 方中锦一步步走了过去,从那瘦弟子胸口拔~出重剑,再转头去看兔儿爷。 此时的兔儿爷早就伤痕累累,心口一个剑尖刺出的血洞,正如泉~涌一般流出鲜血。 方中锦知道这样重的伤是治不好了。 他只得叹了一声,对还剩最后一丝神智的兔儿爷问道:“你还有什么心愿没了?” 兔儿爷此时双眼模糊,心口疼的感觉不出了。 他听出声音是方中锦,牵扯出一丝惨笑道:“你干嘛……要来!是我……任性害了你们。 一起来的……只剩下你一个,好好活……” 最后几个字,兔儿爷最终没能说出,便断了气息。 方中锦面上一片冰冷。他俯身捡起兔儿爷抛在地上的长剑,又回到了瘦弟子身边。 此时瘦弟子当胸一个血洞显然是被粗重武器戳中的。 他将兔儿爷的细剑在这瘦弟子的身上反复划割,又将他胸口的血洞捣烂,直到再看不出武器的形状为止。 最终方中锦抛下这几具尸体,提气向着华山的放下赶去。 如今天色已经接近黄昏,远处的茅屋正冒出炊烟。 夕阳西垂,红霞满天,一如方中锦的双手一样血红。 他此刻心中没有任何情绪,只一心赶回华山。 若是途中不遇阻碍,便能在被人发觉之前赶回自己的屋子。 第九十八章 开门 方中锦出外寻找兔儿爷,却只见到一地的死尸。 他虽然为兔儿爷与葛荣轩几人报了仇,却连替他们收尸也做不到。 最终方中锦不得不在引起人怀疑之前,赶回了华山。 好在他在华山中算是新贵,并没人敢来打扰他。 方中锦安然无恙地赶在天黑之前绕小路回到自己的住处。 如今这屋子空空荡荡,也不是他当年住的下院。 但是当年和他一起住在一个屋子里的人,竟然是一个也没有活成。 兔儿爷、葛荣轩、盖兴,如今都已横尸荒野。 方中锦独坐在屋中,也不点灯,仍由屋内一点一点变得全黑。 最终他深深叹了口气。 兔儿爷他们的死不是因自己而起,而方中锦更不能在他们身上留存半点愧疚情绪。 因为他还有许多事情要做,之后的计划还必须按部就班地施行。 如今的方中锦决不能让自己被慑神诀给打败! 此时离七月半已经越来越近。 到时候仇松鹤邀请了天下群豪上华山赴宴。 仇松鹤自有仇松鹤的打算计谋,方中锦也有自己的截胡计划。 他就是要让仇松鹤一番算计筹谋,都变做替方中锦办事。 方中锦就这样又蛰伏了两日,果然华山派中并没有传出任何关于掌门亲传弟子的消息。 显然是仇松鹤在得知自己弟子和下院几人“同归于尽”后,故意压住了消息。 只是华山派中每日点名查询更严苛了。除了早上要早点名,睡前也要强全部人集合在一处训话。 谁若不在,都要严加查问。过去睁一眼闭一眼的下山喝酒,这几日更是绝迹了。 下院弟子们过去就是被人遗忘的一小撮人。 如今他们更是封闭,华山千人都不会注意到下院如今是不是又少了几个弟子。 眼下除了值守各院的弟子外,其余的那些华山弟子也都被编成队伍,每日轮班巡逻华山派各处。 没人还有机会能够四处乱跑,就连方中锦也不能例外。 如今他已没有机会到松树坡去寻找鹿儿,只能隔一段日子用秘密的渠道同鹿儿通一份书信。 方中锦会在书信中写一些之后的打算。鹿儿则是自顾自地讲一些女弟子院中的趣事,好让方中锦宽心。 他们的书信一旦看完,自然会立刻销毁,免得留给人蛛丝马迹。 这样严格的检查虽然让许多弟子觉的烦恼,但是也没人心中起过怀疑。 因为大家都知道华山派将要迎来一众武林豪杰,加强防备自是必要的。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七月十五就要到了。 果然陆续有武林人士带着各色礼物来到华山。 他们早就收到了华山派寄出的请帖,但是却不知道这一场宴请到底是为了什么由头。 所以这些武林豪杰们随身带一些人参、鲍翅等普通礼物,不论华山上办的是红事还是白事,至少在礼节上都不会错。 待这些豪杰们陆续住入早就打扫干净的客房后,纷纷聚到一处,才探出原来谁都不知道华山派这是闹的哪出。 只是听说前些日子华山掌门夫人何蓉芷女侠没了。 但是这请帖已经拿了快小半年,总不会是提前知道何女侠的丧事而发的。 再说七月半是中元节,这并不是个多吉利的好日子。 华山派挑了这么一天宴请武林人士,当真是处处透着诡异。 要不是华山派是名门大牌,许多武林人士便不会来。 各豪杰也问了为他们引路款待的华山弟子,没料到的是这群华山弟子竟然也是一问三不知。 最终谁也没有问出个子丑寅卯来。 又过了两天,山上聚的武林豪侠越来越多,大家才渐渐忘了此事。 这些豪侠们南来北往的都有。大多都是正义豪爽之辈,十几年没有这样的机会将众人聚在一处。 这些认识的不认识的,谈得来的,看不顺眼的互相在一起放下俗事,喝酒划拳,热闹了一两天。 期间华山掌门也曾出来同大家见礼。 还同众人引见了自己的得意门生方中锦。 大家纷纷称赞方中锦一表人才,与仇松鹤一样都是仪表堂堂。 至于以前的华山首徒阎君昊在哪里? 仇松鹤既然不说,长点眼的也都不问。 更有甚者,一些后来帮派的掌门还认出了方中锦! 原来他们是来自沿海的一方势力。 曾经在象岛上被方中锦搭救过。 这些掌门自然是对方中锦多番夸赞,直夸华山派出来的各个都是人中龙凤! 仇松鹤也是乐的摸着胡须,笑眯了一双眼睛。 他没料到方中锦还有这翻经历,但既然是行侠仗义,那就是给华山脸上添光。 至于这些沿海势力的掌门对方中锦如此恭敬,自然也是华山派的一番助力! 如今的仇松鹤,当真是满面红光,春风得意。 眼看着自己谋定的日子越来越逼近,仇松鹤也越来越忙了。 这华山派中其实早就暗暗在他操控下分成了两派。 其中一派是自己的心腹与死心塌地追随他的弟子。 这一群人对仇松鹤的图谋或多或少知道一些,也做好了誓死追随的准备。 这部分人在华山千余人中至少占了四成。 剩下的六成,仍旧是对华山上下发生的变化或一无所知,或见怪不怪。 仇松鹤对他们的态度是:绝不能放下山去! 之后仇松鹤一旦在众人面前表明了决心,那么剩下的六成或许有愿意跟随仇松鹤的,那自然是最好。 有犹犹豫豫的,也会因为大势所趋而不得不更着举大义。 至于那些不能归附自己的,仇松鹤自然有本事能叫他们闭嘴。 只是眼下,仇松鹤不能让任何人乱了自己的计划。 更不能让任何人逃出华山,将自己山上种种变化传播出去。 若是有心人得知了华山的近况,难保不会从蛛丝马迹中发现一些诡秘之处。 仇松鹤如今所统领的这华山派,当真如一只硕大的貔貅一般。 只见不停有人如流水般入内,但是绝没有一个人能出去。 哪怕有人出去,仇松鹤也要力保没有人能活着出去。 第九十九章 迎客 华山上的一切去都如仇松鹤所预料的一般照常进行。 华山派中一日比一日挤得水泄不通。 仇松鹤的脸色也一日好过一日。 他每天带着方中锦见客应酬,眼见江湖中有头有脸之人皆都给华山派面子,如约赶来。 而这些江湖豪客见了他的好徒弟方中锦,也个个赞叹不已。 人人都直夸仇松鹤好眼光,方中锦好运气。 名师得遇高徒,不仅是华山派的幸运,更是整个武林的幸运! 这些话听在仇松鹤的耳朵里,自然是畅快无比! 他甚至隐隐觉得,阎君昊跑的正是时候。 这叫做不破不立,没了阎君昊,他才只能下定决心,在整个华山派中重新寻一个能拿得出手的“传人”。 也合该他走运,门中还有这么一个方中锦。 不光武功、样貌不输阎君昊。家世身份也更合适。 过去他存心让阎君昊下山闯荡出一些侠名,后来又听说他在浙江曾经砸过华山派的招牌。 这方中锦就更好了,竟然是自带了侠名! 一经引荐,就有沿海、京城附近不少英雄认得他! 这样一个弟子,实在是太好,实在是太妙! 仇松鹤甚至觉得自己这回胜算比过去更大了。 虽然那些被请来的豪侠们还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赴的什么宴,但都相信华山派百年正派名声。 再加上这几日有酒有肉有朋友,多家过不了多久就把这事按捺住了。 直到七月半的正日,华山突然大开山门,诸多弟子列队迎接,连仇松鹤也亲自带着爱徒方中锦到山门处迎接。 许多豪侠们便猜出来,该是有什么大派主事之人要来了! 不少好事之人在客房中待不住了,也挤到山门处看热闹。 果然,众人伸长了脖子等待许久之后,终于看到一列黄衣僧人不急不缓地从山下走来,进入了人们的视野。 这一行黄衣僧人总共有八个人。 为首的一个白须白眉,年纪颇大。但看他精神健旺,这条华山小径在他足下就如平地一般。便知此人是内力高强之士。 而跟在他身后有几个年轻僧人各自扛着竹扁担,里面显然挑的都是这群僧人的行李。 更有一个高大健壮的僧人,两道眉毛倒似两把大扫帚一般黑密。 就见他独自背着一个竹箱笼,袖子裤腿都挽了起来,满头的汗珠,竟然就是洪济和尚。 而这上得华山的一行僧众,不是旁人,正是洪济和尚的师门——少林寺! 华山掌门仇松鹤抢步上前,拉着那位白须白眉的僧人,亲热言道:“澄晦方丈!自上次一别已有二十多年,您仍旧同过去一样的龙马精神。” 那澄晦方丈本来手住念珠。见到仇松鹤,忙双手合十念一声:“阿弥陀佛。” 他又接着道:“仇掌门别来无恙。这二十年竟然过得这般快,转眼又到了比试的时候。只是仇掌门为何邀请这么多武林同道一起?难道是要请他们做见证吗?” 说罢他疑惑地望了一眼四周挤地满满当当的武林同道,闹不懂仇松鹤为何会搞出这样大的阵仗。 仇松鹤尴尬地笑了一声,说道:“里边说,里边说。” 说罢他看了一眼跟在澄晦方丈身后的几名年轻僧人,最终将目光停留在洪济和尚身上。 就见仇松鹤笑着问澄晦方丈道:“少林寺这一次推选的高徒,就是这位吗?” 澄晦又一念一声佛号,说道:“这是我的劣徒洪济。佛法所悟有限,只不过有两膀子力气。” 说罢他转头对洪济说道:“快来见过仇掌门。” 洪济立刻上前躬身见礼,两方都是一番客套。 仇松鹤又引出跟在他身后的方中锦道:“这是我的徒儿方中锦。快来见过少林寺诸位高僧。” 方中锦虽然认识这群少林僧人中的几人,但也恭恭敬敬地站出来向众人问好。 洪济一看到方中锦,便是两眼放光。他已经认出这就是前阵子“护送”他的华山弟子“陀南胜”。 不过是碍于师傅正站在他身前,不好自说自话,洪济便压抑着兴奋之情,同方中锦点了点头。 背对着洪济的澄晦方丈见到方中锦果然一表人才,便又问仇松鹤道:“华山派果然是人才济济。我曾听我那劣徒说起,华山派还有一位年轻高徒,名唤‘陀南胜’的。武功也是很了不起,人也热心,再加上机智多谋。 老衲本以为这一次他定然要代表华山出战。没想到竟然不是吗?” 仇松鹤听了这话,仰天哈哈大笑。这笑声中包含了得意之情,不过笑罢,仇松鹤还是故作谦逊地说道:“方丈谬赞。 其实‘陀南胜’正是我这徒儿曾经用的名字。至于他为何改换名字,我们先进去再说吧。” 澄晦方丈见仇松鹤神神秘秘的,连翻要他进去说话。 他便也不再多问,大步跟着仇松鹤向着华山派内走去。 这华山派越重要的地方,越是健在更高处。 他们这一行人此次要去的,正是华山最高的白色巨塔——浩然楼。 不少武林正道人士难得有机会能同时见到武林两大门派的主事人,都不愿意离去,紧紧跟在后面。 刚才没能挤到山门的那些武林人士,也都早早在上山的道路上等候着。 今天本来就是七月十五,也就是华山派宴请群豪的正日子。 浩然楼早就被打扫的一干二净。几十张席面铺开,上面已摆放了各色糕点枣子,供人取食。 亏得浩然楼地方极其宽敞,这几十张桌子一放,也是有些拥挤。 大家跟着华山与少林两派,在华山主路上缓慢前行,心中都是既得意又亢奋。 这样盛大的武林聚会,真是几十年都没有见过一次了! 虽然还不知道华山到底要干嘛,但光这里的气派热闹,就够回去吹嘘好一阵子! 等好不容易这么多人都慢慢挨入浩然楼,立刻有弟子为每位武林豪杰引路。 更有弟子流水价地送上刚泡好的热茶。 如今还是白天,众人先是饮茶,想来好酒好肉要到晚上正宴再上。 一时间宽阔恢弘的大堂到处都是宾客。 被引到一张桌子上的宾客互相拱手寒暄,华山弟子们在大堂里不停穿梭。 整个浩然路可说是忙而不乱。 来赴宴的都是各门各派的主事人,见了这阵仗,心中都要暗暗翘起一个大拇指。 仇松鹤能把这样打一场宴席搞得有声有色,丝毫不出差错。 可见他是一个极难得的人才。不仅武功高强,经物之才也在他们这群武人中算是头筹。 正在众人纷纷落座的时候,便有一个弟子急匆匆地跑入浩然楼大厅。 就见他满头大汗,拼命想要穿过众人来到掌门仇松鹤面前。 虽然隔着重重阻碍,仇松鹤还是一眼看到那名弟子。他关切地远隔着众人,用口型问那弟子:“来了?” 弟子慌忙地用力点头。 仇松鹤一听这话,更是露出得意的笑容,说道:“好!” 他放开声音对众人说道:“诸位贵客且用些茶水,武当派掌门如今已经在山下了。我这就去迎接,还请诸位稍坐!” 第一百章 没落 华山掌门仇松鹤本在浩然楼里招待四方来客。 忽然得到武当掌门已经来到山脚下的消息。 这一下直让仇松鹤心中乐透了! 他立刻向众人宣布,要亲自下山去迎接武当一行。 众人一听这话,不禁同身旁人咬起耳朵。 虽然大家都是悄悄地与人议论,但架不住厅中人多,这些窃窃私语之声汇聚到一处,也成了轰隆隆地低鸣。 仇松鹤越是听到众人议论纷纷,心中越是感到畅快得意! 虽然仇松鹤平日在华山中也是一个沉稳老道的人,但是今天是他苦苦等了多年的大日子。 更何况如今每一件事情都正按照着自己预想的方向发展,如何能让仇松鹤不觉得心襟澎湃? 他心中甚至有个声音正不停地呐喊者:多议论议论!再多说些! 只是这澎湃畅快的情绪只是在仇松鹤的内心鼓荡,表现在他脸上的,还是淡淡的笑容。 就见仇松鹤又带着“爱徒”方中锦疾步向着山下走去。 他的背影很快的消失在了众人面前。 而厅堂中的议论之声霎时变得比刚才更响了一点。 一个穿着兽皮袍,满容深邃如斧凿的刀客用西域口音问旁人道:“老梁,为何一说武当派掌门要来,大家便如此议论纷纷的?” 被唤做老梁的是一个富家翁打扮的胖子。他圆润的身子裹在锦袍里,一边斜眼观察着四周,一边附到刀客耳旁,说道:“武当派现在不行啦!” 刀客一听这话,张大了嘴很是吃惊,道:“怎么会不行?我便是在西域没回来,也听闻当今圣上不停地对武当册封、犒赏。据说如今武当香火已经旺过了龙虎山、清凉山这些地方了!” 老梁白了他一眼,又说道:“你久在西域,消息不灵便。武当山香火鼎盛那是没错,但是武当派式微已经是这十年的事情了。” 刀客又好奇地问道:“怎么个式微法?” 老梁道:“四十多年前,武林中各门各派都是元气大损。这没什么说的。但是将养了这四十年,大家也都恢复了过来。 唯独是武当派的上一任掌门,硬是不大开门庭收徒。他本来四个弟子是什么性子你难道没听说过吗?” 刀客点了点头,说道:“卜、医、丹、画吗?我知道啊。” 老梁又继续说道:“老掌门性子也是太不着急。门中剩下的活人七零八落,就让他一直这么七零八落下去。 待老掌门去了之后,他们大师兄臧玉山性格更是超然。老掌门好歹也是收了四个弟子的。臧玉山当了掌门后,竟然在没听说过武当派新收过什么弟子。” 刀客听了这话道:“就算是没有新收弟子,也不代表就式微了啊。武当派是武学正统我们都是知道的,门派中流传的武功有多高,当年我们也都曾见识过。 更何况据我所知卜、医、丹、画四人都是有弟子的。就算这十几年没有开门新收弟子,难道门下就一个能用的人都没了吗?” 老梁见刀客已经问到根本,便更压低了几分声音说道:“这世上的武学,就怕一个‘驳杂不精’。卜、医、丹、画四人的心思都不在武学上。据说功夫同他们的师傅比起来,差得远了。 而他们座下弟子,更是一个不如一个。人人都说如今武当山上无人再思进取,整日里荒废正业,以学些傍门佐道为荣。 所以大家才说武当派如今是式微了!” 刀客听了这话,重重地点了点头。最终不免发出一声叹息道:“武当老掌门当年武功深不可测,我们这里这么多兄弟的性命,算起来都被他搭救过。哪里想到武当派竟然落到了这般田地,真是,哎……” 刀客的叹息如同浩然楼中其余几百人的叹息一样,汇聚在一起,轰隆隆地听不真切了。 而在华山的另一头,掌门仇松鹤已经带着方中锦赶到了华山山门外。 他们只等了一会,就见果然有五个人登上了华山山门。 方中锦站在仇松鹤的身后,一眼就认出了五人中一个中年道士。 他就是当年在京城用一本内功秘籍换了临摹鹿儿作画的人。 只是这个道士虽然目光掠过方中锦的面门,却没有露出半点诧异模样。 显然他早就不记得当年京城的那个小小的“龟公”,更不会想到这样一个人会有机会站在华山掌门仇松鹤的身后。 而站在他之前的三人,当真可说是高矮胖瘦,各有各的模样性格。 方中锦先前已经得过仇松鹤指点,知道这四人多半就是华山的卜、医、丹、画四人。 最奇的是跟在他们身后的,是一个看似只有十七八岁的少年人。 这少年还没长成,人瘦的如皮猴一只。 他穿了一件宽大衣裳,双手袖子高高挽起,满脸写着“不情愿”三个字。 仇松鹤见武当派一共就来了这么五个人。那么这一次参加比试的必定是这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了。 这一下,仇松鹤脸上的笑意更是刹也刹不住。 就听他强压着语气中的得意,对四个年长者中的一个拱手说道:“臧掌门,别来无恙!” 对过一个气质儒雅,面带疲态的中年人也对着仇松鹤说道:“仇掌门,多年不见,你还是如此健朗。华山派更是被你发扬光大,老掌门泉下有知,定然是欣喜万分的。” 这一句夸赞,正中了仇松鹤的心事。 他从几十年前,就对武当派心存种种不满。 当年一场浩劫,人人记得武当派的大恩大德,却把同样出力的华山派给忘了。 如今在仇松鹤身后的,是偌大的华山派,是门下千名弟子。 而在仇松鹤身前的,是武当派硕果仅存的四人,再加一个瘦弱的半大孩子。 这如何不让仇松鹤心中畅快? 就听仇松鹤又问道:“不知这位少年如何称呼,这次是否代表武当出赛?” 臧玉山掌门叹了口气道:“正是他。他是我大徒儿之子。我那大徒儿多年前不幸殒命。只留下这么一点血脉。 之后这小子所学武功都是由我来教导。好在他还算聪明,就是不怎么勤恳。 今日的比试,就是由他来出场。” 说罢他回头对身后的半大小子说道:“阿鹏,快来见过华山掌门仇爷爷。” 没想到那个被唤做阿鹏的小子并不太情愿,只潦草地拱拱手,最终也没叫人。 仇松鹤见着小子对自己如此不敬,心中非但不生气,反而克制不住大喜。 瞧这小子样貌举止,分明是个扶不上墙的小儿。 心志既不成熟,人也没长开,就凭这样一个小孩,是无论如何不可能赢了方中锦的。 武当竟然没落至斯了吗? 真是天助我也! 第一百零一章 好客来 仇松鹤费心费力,终于在七月半这一天召开了一场声势浩大的聚会。 武林中的正道人士,几乎都被他邀请了个遍。 而宴会最主要的两方客人:少林寺与武当派也是紧赶慢赶,最终在七月十五正日来到了华山之上。 仇松鹤本来占尽了地利,如今他眼看着少林与武当赶来的两方人马,心中更是笃定自己又占了人和。 他们这三派同是武林正派,更有一场二十年之约。 在二十年前就约定了这三派要在今天各自推举一名年轻后生比武。 仇松鹤本来一心培养阎君昊,就是打算在这一天将这个不可多得的武学人才推出去。 没有想到阎君昊竟然私自叛逃下山,这一度让仇松鹤大为恼火! 二十年的苦心计较布置,当真是毁于一旦! 只是事到如今,仇松鹤才放下当初的恼怒。 逃了就逃了,仇松鹤如今有了更好的方中锦。当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更让仇松鹤没有料到的是,少林寺派来的是一个专修外功的耿直和尚。 在世俗人眼里,专修外功总是比起内外兼修之人弱了一成。 也不知道少林寺是中了什么邪,满寺上下这么多僧众,竟然最后挑出一个练外功的后生。 而武当更是可怜,这样一个大派,竟然最后挑了一个小孩出来。 和该他们近些年一心只想着开坛布道,巴结朝廷权贵。对自己还是武林一脉这件事,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仇松鹤压制着心中的喜气,也不计较武当小儿对自己的不敬。 他带着武当派五人一路向山门走去。 臧玉山与仇松鹤一道并行走在最前。 仇松鹤不断指点着华山上一些景物,介绍给臧玉山听。 而武当掌门臧玉山也颇给面子连翻夸赞。 他们后面跟着武当派其余几人。 自然地,方中锦与那个戎鹏跟在最后。 戎鹏还是个半大小子。他虽然尚老实地走着,但是脸上充满了不屑之情。 每当仇松鹤说出一个景致,再听臧玉山一阵赞扬。 戎鹏就会紧跟着不屑地发出一声冷哼。似乎是对华山派上的一应事务都看不顺眼。 这样的冷哼声多了,自然会传到前头仇松鹤与臧玉山的耳朵中。 武当掌门臧玉山似乎颇为尴尬,转头厉声对戎鹏说道:“鹏儿,管好你自己!” 没想到这个戎鹏对自己的师祖也不给半点面子。又是朝天冷哼一声,连一句应答也懒得给。 臧玉山这下更是尴尬。 仇松鹤压着心中笑意,劝到:“年轻人嘛,难免性子燥一些。若一个一个都像是老学究一样,才让人头痛呢。” 臧玉山含含糊糊地应了两声。 仇松鹤又知趣地将话题调转,继续讲述一些建筑的来历。 就这样华山、武当两方人很快来到浩然楼的门口。 就见少林寺方丈与一干武林豪侠们也都堵在正门外。 虽然武当在武学后继上出了问题,但仍旧是中原的武林泰斗。 更何况他这几年与朝廷接触地更多,俨然成了“国教”,在百姓中的声望也是越来越隆。 两边的人马已经走得极其近了,大家都向对面露出笑容。许多人拱起了手,久仰幸会之类的话语已经在嘴边上。 却忽然间所有人都愣住了。 因为大家都听到了山脚下有鼓乐齐鸣之声。 也不知道是要有多少人同时演奏,才能将这乐曲声远远传到山上。 众人面面相觑,不少人看向了华山掌门仇松鹤。 可是就连仇松鹤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但他到底是见惯了世面的人,面上并不显出如何茫然慌张,只问武当掌门臧玉山道:“臧兄,可是与你同来的人马到了山脚下?” 而臧玉山更是惊讶,连忙否认道:“这一次来华山,就是我们五人。并没什么同来的人马。愚兄也不知如今来的究竟是何人。” 仇松鹤心中疑惑,自己邀请的武林同道已经尽数到了。 这鼓乐齐鸣闹出如此大动静的,难道会是没被邀请的邪魔外道吗? 仇松鹤想到此处,也不下山迎接,只停在浩然楼的门口等着。 他知道对方有备而来,自己去拦或许拦不住。 就让他们来到浩然楼门口。这里非但有武林三大泰斗,更有几百个武林豪侠。 谅他势力再大,在这么多人面前也不敢多叫嚣。 而堵在华山门口的那些豪侠们自然是更加不愿意就走了。 眼看着可能有更大的热可瞧,这些平静了,或者说是无聊了几十年的武林人士哪一个都不会放弃这个天大的聊资。 这时候就听戎鹏忽然又在旁冷冷插口道:“难道不是华山派自己请了戏班子来给自己长脸吗?” 这话一说,就连仇松鹤这样城府极深的人,脸皮也禁不住抖了一抖。 臧玉山连忙出声喝止,但是那戎鹏像是皮厚如城墙一般,听了全没半点反应。 这话说在别人耳朵里兴许还不觉得怎样。少林寺和武当派的人却是知道戎鹏在讽刺些什么。 他们这二十年的比武之约,本来只是中原三派之间的事情,并不牵涉到武林其他门派。 但是如今仇松鹤自说自话邀请了天下武林同道一起来赴会。 这倒像是仇松鹤料定了自己铁定会赢,所以才让天下英雄们来见证他的胜利一般。 仇松鹤故作仔细查看山下情形,并不理睬戎鹏这黄口小儿的话语。 大家也都识相地跟随者仇掌门的目光,一齐紧紧盯着通向山下的这条道路。 而这条道路也不辜负众人的期望,就见一支长长的队伍正慢慢向他们移动过来。 这支队伍都由壮年汉子组成。每一个汉子都穿着这白色镶金边的马甲长裤,手中或持着大鼓,或吹着唢呐,一路曲乐激昂地向前走着。 而又有二十多个壮汉抬着两座金色的轿辇,轿辇上还坐着两个人。 所有的武林人士看到轿辇上坐着的人,无不深吸一口凉气。 只有戎鹏忽然兴奋地说了一句:“这个姐姐太也漂亮!做我媳妇不错!” 第一百零二章 浮夸 华山浩然楼前,中原武林中各色豪侠都堵在大门口。 这些人尽数不肯进楼,就是要看到底是谁一路鼓乐齐鸣地朝这处赶来。 待这支极尽浮华之能事的队伍走的近了。 众人这才倒吸了一口凉气。 除了黄口小儿戎鹏注意到了队伍中一个美到不可方物的姐姐外,其他所有人都看的是另一座轿辇。 而坐在那个黄金轿辇上,穿了一袭金色袍子的,是一个看上去鸡皮鹤发的老头。 而那老头的大名,此刻在华山浩然楼前的武林群豪尽数听过,就是天山伏魔老人。 大家过去都知道天山伏魔老人性子乖戾,专门喜欢将人抓了就去做奴隶。 他抓人时候既不讲究证据,也不问身份。 还曾好几次把武林“正道人士”给抓走。 但是这些“正道人士”一旦倒下,往往会有各种黑料爆出,人们这才确信了伏魔老人确实是个嫉恶如仇的怪人。 普天之下,任谁都多少做过一些亏心事,所以没有哪个人胆敢说自己是不怕伏魔老人的。 特别是所谓的正道人士,更是不敢与伏魔老人对望一眼。 人人都知道伏魔老人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之人。 但今天伏魔老人的所作所为还是让所有人都觉震惊。 过去人们只道伏魔老人古怪,却不知道他还浮夸。 眼瞅着这个快有一百岁的耄耋老人,竟然是穿金戴银,鼓乐齐鸣。还高高坐在轿辇之上,一副邪门歪道的做派。 这实在是太让人咂舌。 众人既然看到了伏魔老人,自然不得不注意到同他一起而来,坐在另一座黄金轿辇上的女子。 这一看,众人也都看的晃了神。 因为这个女子实在是太美了! 就见她肌肤雪白,容貌妍丽,更何况她不像汉人女子那样将自己从头包到脚,而是穿了一件雪白色的袍子,衣领和袖口都滚着金边。白色衣裙上处处绣着大幅面的金色刺绣。 而她的一段雪颈,两只玉璧就这样肆无忌惮的袒露出来。与七月的骄阳一起,晃花了众人的眼睛。 按说这女子的打扮如此不伦不类,与邪魔妖女无异。 但是谁也不敢说此姝伤风败俗。 就因为这女子通身自带的贵气,是常人无论如何都模仿不来的。 这样的女子,自然不会是那些风尘俗物! 虽然众人都猜不出这女子的来历,但是华山派中还是有人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女子。 那个人就是方中锦,而他也万万没想到,竟然会在华山上看到江代! 自他去伏魔老人处送请帖后,就知道此老要赶去琉球见一见故人遗孤。 但是谁能料到,伏魔老人竟然会大老远的把琉球的女王给拐了过来。 也不知道琉球一地现在是由谁来主掌正事。 这事自然不需要方中锦多担心,他只是心中好笑,伏魔老人这一回来的如此高调浮夸,究竟是要干什么? 据他现在所知道的消息,这场比试虽然事关重大,但终究是华山与少林、武当之间的事情。因与伏魔老人或者琉球牵扯不上半点关系。 方中锦到不着急,也没急着前去相认。 只远远地在人群里好笑地看着这二人。 哪里想到树欲静而风不止。 就见江代在众目睽睽中忽然将头靠近伏魔老人,遥遥向着华山上的众人一指。 伏魔老人跟着江代所指的方向看去,点了一点头。 他忽然腾地从自己所坐的黄金轿辇上升起,飞身向前奔来。 而江代也跟着伏魔老人一起提气前蹿。 这两人如同一只金鹰,一只白鸽一般向着众人头上飞跃而下。 方中锦一看江代身姿,心中就知自他们一别之后,江代定然听了他的劝说,在武学上苦下功夫。 否则以她过去的内力,是无法跟得上伏魔老人的。 只可惜他们起身上跃的地方实在太远,而这两人为了卖弄功夫,又跃地太高。 伏魔老人自然没什么问题,江代飞跃到了一半,后力就有些接不上了。 哪里知道伏魔老人在半空中向着江代的方向轻轻一挥袖子。 那个妍丽的美人儿竟然像是在半空中被无形的大手托了一把。 江代又得继续在空中跟着伏魔老上继续上升。 最终两人卖弄的够了,才以几乎笔直的方式跃下,停在了众人面前。 而一群中原豪侠见他们两人这一跃的姿势,无不惊愕地屏住了呼吸。 倒并不是为了两人姿势多优美,跃得有多高。 而是因为伏魔老人在半空中只是一挥袖子,就能让美貌女子继续向上。 看这情形,分明是内力外放啊! 江湖中人或许过去没见过谁真的能达到这样的武功,但是也都听说过这层境界。 今日来到华山,才知道“内力外放”并不是传说故事,而是真真实实地武功境界。 伏魔老人隔空“托举”美貌女子的行为。是在光天化日下,在别人的地盘,在数百道目光中完成的。 这无论如何做不得假! 这一群武人如今看到伏魔老人,更是充满了畏惧之情。 过去他们是因为伏魔老人嫉恶如仇,如今是因为他的武功远远高于众人。 待得伏魔老人与那美貌女子轻飘飘地站在了众人面前,华山派掌门人仇松鹤才寒着一张脸走到了众人之前。 在这两人到来之前,一切事物都按照着仇松鹤的预期发展。甚至可说是比仇松鹤的预料的更好。 直到伏魔老人这个老怪物真的来临,才让仇松鹤感到乱了阵脚。 就见仇松鹤对着伏魔老人深深一揖,恭敬地说道:“不知伏魔老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谁知仇松鹤如此客气,伏魔老人却并不买账。他一挺肚子,趾高气昂地说道:“我不是被你请来的吗?你怎么不知道我要大驾光临?” 伏魔老人说完这话,就听人群中响起一阵肆无忌惮地爆笑声。 要说伏魔老人是什么本事?仇松鹤又是什么身份? 他们两人就算联手一起到天桥下说相声,这群武人中也没有一个敢发一声笑的。 但这肆无忌惮的笑声又是怎么一回事? 众人数百道目光一起看去,果然是那个跟着武当掌门同来的少年发出的笑声。 第一百零三章 赌婚 华山派浩然楼外聚集着几百号人。 这几百人都在等着伏魔老人与华山掌门仇松鹤之间的正面交锋。 大家已然知道伏魔老人达到了内力外放的境界。 而仇松鹤又是众所周知的武学高人。 武林中有好事之人曾传言,二十年之前华山掌门仇松鹤曾力压武当、少林两派的年轻一辈,是当之无愧的高手。 如果仇松鹤这几十年来一直苦学不辍的话,那么现在的武功也该到了深不可测的地步。 若能有机会见证这两大高手的对决,那么就算是在旁受点伤,也是值了! 果然就见仇松鹤虽然好声好气地去同伏魔老人见礼,却换来了伏魔老人毫不客气地回呛。 只要仇松鹤绷不住涵养功夫,或是伏魔老人再强横一些,这一场比试便是说来就来! 可是谁也没有料到,就在众人屏息等待的时候,有一个年轻人忽然爆出狂笑。 这一下真是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这个少年先前就在华山掌门仇松鹤面前说了一些胡话,似乎是武当臧玉山所带来的爱徒,被唤作鹏儿的。 这样一个小子竟然如此不知天高地厚,在这天下两大高手之间横插一脚。 就听这个鹏儿大笑一阵后,忽然高声问伏魔老人道:“这位老人家你倒是挺有趣的,那个漂亮的姐姐是你孙女吗?” 众人听了这小子如此直白的问话,都憋不住有些忍俊不禁。 而武当掌门臧玉山更是红了一张老脸,对他徒孙喝到:“戎鹏!不许胡闹。” 这一声呵斥似乎没在那个叫做戎鹏的小子身上起半点作用,他仍旧是笑眯了一双眼睛,盯着美艳不可方物的江代上下细瞧。 江代这一生,早就见惯了这种贼溜溜的眼神。如今虽然打量她的是一个毛头小伙子,也无法让江代放在心上。 这时候被晾在一边的仇松鹤清了清嗓子,又对伏魔老人说道:“惭愧,正是在下请的伏魔老人。还请伏魔老人赶快进厅中上座。” 众人只待伏魔老人再刺仇松鹤一句。只是这老家伙总是爱出人意料。 就听他满意的摸着胡子,笑说道:“挺好,我特意大老远带着侄孙女来,就是为了替你助威,替你的徒儿站台的。” 这话倒是让仇松鹤大出意外。他本来碍于武林面子,不得不邀请伏魔老人,也从来没指望过他真的会来。 待见到这伏魔老人真的大摇大摆来了之后,已经做好他处处与自己作对的打算。 却没想到这老家伙这样古怪。他与伏魔老人向来没什么交情,而伏魔老人又怎么可能自动送上门帮自己的忙呢? 反常即妖! 仇松鹤不会轻易相信伏魔老人的话。仍旧对他暗暗防备,只是面皮上不痛不痒的呵呵笑了两声。 虽然仇松鹤没把伏魔老人的话当真,却架不住半大小子戎鹏听了动怒。 只听他高声质问道:“你为什么要帮华山派助威?他给了你什么好处?我们武当三倍奉上!” 这一句话终于引得不少人失笑。也不知道这小子是天真还是狂妄。 更不知道武当掌门带着这个刺头来,到底是作何打算。 与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一对比,华山派的方中锦当真是如冠玉一般的温润公子。 就算是少林的洪济,也显得更稳重憨直一些。 伏魔老人听了这话,似乎终于发现了这个屡屡试图与自己搭话的小子。 就听伏魔老人笑呵呵地对他说道:“你小子性子挺直,原来也挺讨我喜欢。” 戎鹏问道:“那现在呢?” 伏魔老人又笑着说道:“可惜我侄孙女不喜欢你。那我也只能爱屋及乌了。对不住啦,小伙子!” 这话说得戎鹏脸上一红。他已经猜到始终跟着伏魔老人的美貌女子必定就是他的侄孙女。 戎鹏有些羞恼地问伏魔老人道:“你这样偏帮华山,是看不起我们武当吗?你就认定了我们武当一定会输吗?” 伏魔老人不再搭理这个混不吝的小子,抬步就要跟着仇松鹤继续向前。 戎鹏平日里在武当山上做惯了混世魔王,忽然见有人不太爱搭理自己,更是恼了。 就见他一指江代,高声说道:“我们打个赌,若是我能赢,就把她许配给我如何?” 伏魔老人听了这话,呵呵笑着对江代说道:“这话的你来回答。我还做不了主。” 哪里想到江代美眸一转,声音如冰凌相击一般悦耳好听道:“我的心上人,自然是个大英雄。也自然要赢得这场比试的,可惜了小伙子。肯定不是你!” 这话说的众人都是一愣。谁也没想到一个如此美貌的女子,竟然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些心上人不心上人的话。 若是旁的女子,光是听了戎鹏的问题,都该羞的只想一头撞死了。 不过众人听这女子的口音不似汉人,心中都想着:果然如此!原来是番邦女子,怪不得这样大胆了。 那戎鹏听江代的话语声这样好听,一时有些痴了。 不过他很快意识到这个美貌女子竟然小瞧自己,便涨红了脖子怒道:“好!一言为定。谁若是赢了今日的比试。你就是谁的妻子!” 旁人听了这小子的话更是哑然失笑。江代则是脸色一红,禁不住偷偷望了人群中的方中锦一眼。 谁也没想到这时候少林寺一行人中传来一个焦急的声音道:“不可不可!不能打这样的赌!贫僧是出家人……万一……万一……” 众人循声去看,却原来是少林寺的洪济和尚。 这一下大家更是乐了。就见洪济和尚满头大汗,愁眉苦脸。两柄扫帚一样的黑眉毛都苦恼地耷拉着。 仿佛是真的极担心万一自己赢了。那个唤做江代的美貌女子会硬是要嫁给他一般。 江代贵为女王,心胸宽广不是常人家的女儿可比。她听了洪济和尚的话,也不同他动气,只笑呵呵地继续要陪着伏魔老人向前走。 没想到少年戎鹏却是恼了。他忽然飞身而起,啪地一声打了洪济和尚一个巴掌。转眼间又站回了自己师傅身旁。 就听这戎鹏对着洪济怒道:“就你也配!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第一百零四章 入世 像江代这样的美人儿,无论走到哪里都容易引来争风吃醋。 如今刚到华山派,就让武当派后生戎鹏抽了少林寺后辈洪济一巴掌。 这一巴掌来得既突然又快捷。 若不是那一声响亮的巴掌声,许多人兴许都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 待明白过来后,大家这才暗暗纳罕。 这戎鹏与洪济虽然是武林两大门派各自推选出来的后生青年。 但实际上戎鹏才十七八岁,而洪济都三十出头了。 两个人的年纪差了一轮有余,按说就以年齿来论,洪济也不该这么没用。 被一个后生小伙子一抽就是一个巴掌。 再说这两个后生被推举出来,也正代表了少林和武当下一辈人中的最高水平。 如今一看,都说武当后继无人,看来光是出这么一个,也能生生打别的帮派的嘴脸了。 大家初见到戎鹏的时候,还都当他是少年心性的半大小伙。 再加上他之后不给武当掌门臧玉山脸面的一些言论,更是印证了这小伙子心境浮躁,还成不了大器。 直到这一巴掌拍出,大家才回过味来。 原来武当派的人才是少而精,而这小伙子年纪如此之轻,功夫已经这般了得,也不知道若干年后到底会达到怎样的强悍地步。 说不得未来二十多年,还是要由武当来统领这个武林! 这一巴掌抽完,立刻搅动地浩然楼外人人心中各起波澜。 围在周围那些武林豪侠们不过是看个热闹,而身处局中的武当、少林、华山三派却不能置之不理。 仇松鹤道算了,除了冷眼斜睨这个叫做戎鹏的小子,心中暗暗对此子多了一份戒备以外,也轮不到他先说什么。 而武当掌门臧玉山却是急了。他因自己爱徒殒命,所以对这个徒孙格外下不了狠心。 这个孩子虽有武学天分,但是性子极其别扭,任谁的话都听不进去,谁的面子也不肯给。 臧玉山一边厉声呵斥戎鹏的举动,一边对少林寺僧众们道歉。 少林澄晖方丈到底是好涵养,只是双手合十念一声佛号道:“无妨无妨。我们出家人,本来就见万物如空。这一场遭遇,正是洪济的一次修行。说不定能还能助他早悟正道,正是一记大功德。” 那洪济和尚也是眼观鼻,鼻观心。双手合十,脸上并不显恼怒神情。 不少人旁观之下,一是不得不佩服少林寺这份唾面自干的隐忍功夫,二是心中不免怀疑这位洪济大和尚不会是个傻子吧? 其实以洪济的武功,决不至于被人一巴掌拍在脸上还全无招架之力。 他在上山之前就得过师傅嘱咐:他们出家人本不该掺和进俗世的纷争。 四十年前少林寺出头,是无法眼看着中原百姓在人间地狱中苦苦受难。 二十年前他们仍旧没有离局,那是因为无法拒绝太祖的嘱托,这才勉为其难地再为大明效力二十年。 如今时移事异,武当与皇家越走越近,华山也有极大的野心。 这正是他们少林抽身的大好时机。 所以他师傅澄晦要洪济和尚无论被人如何激怒挑衅,都千万不要气恼回手。 而之后的比试,也只要拿出真本事,不堕了少林寺的名声就够了。赢了也不推诿,输了那就顺利抽身。 洪济谨遵师傅教诲,虽然眼看着那个名唤戎鹏的少年要来抽自己耳光。 他也只是合十站着,任他施为。 之后又听师傅说这“挨了一耳光”是修行、是功德,能助他早日悟道。 洪济的心中就更加欢喜澎湃了。 他不得不叹服自己师傅佛法高深,这样难的问题,他一想便能想明白。 旁人只当这桩小小插曲就此该告一个段落 武当掌门已经道了歉,少林和尚也不动气。 这一场热闹这样轻轻巧巧地被揭过,众人便跟随这华山掌门仇松鹤入到厅堂内就坐。 仇松鹤早已布置多时,即使在众人落座名单上也下足了功夫。 每一桌上的客人都是天南海北,却恰恰都有说得上话的交情。 这些武林豪侠心中深感仇松鹤办事漂亮,也乐的看他接下来到底要作何打算。 就见仇松鹤在一众宾客都坐安稳后,果然站在了主桌上,清了清嗓子。 大家一看这架势,知道是有正事要说了。众人连忙放下手中茶盅,停了口中闲话,人人抬头要看仇松鹤这一回到底卖的什么药。 仇松鹤高高站着,眼看着面前坐着的,几乎是整个武林中数得上名号的正派人士。心中不禁涌起一股壮志终将得酬的激动。 就见他缓了一息,终于对众人说道:“华山今日有幸,邀请武林同道来此聚会,本来是因为少林、武当、华山这每隔二十年一次的比武约定。” 大家看他果然要说正题,无不是屏息倾听,几百道目光都牢牢胶在仇松鹤的脸上。 仇松鹤又道:“说实话,这场比试到了如今,已是第三次了。每隔二十年,三派中各自推选一位后生晚辈出来比试。 四十年前第一次比试,是由武当掌门臧玉山获胜。” 说完这话,仇松鹤停了一停。武林中人也恰如其分地对臧玉山一番赞扬恭维。 仇松鹤接着又道:“而二十年后,正是在下侥幸赢了一招半式。蒙少林、武当两派不弃,暂时领了个虚名。” 众人跟着又是一阵赞扬不绝于耳。 别看仇松鹤与臧玉山都是掌门,其实年纪差了不少。所以他们两人分别是四十年前与二十年前的胜者。 仇松鹤眼看着众人的神情,恍惚间似乎回到了二十年前他尚青葱的岁月。 那时候他刚达到了人生的顶点,心中激动一点也不亚于此刻。 但可惜仇松鹤生不逢时,二十年前他虽然得到中原武林三大派的共同认可,却是生在一个太平岁月里。 而如今的仇松鹤,再也不以“被他人肯定”做为目标。他要的是华山派称霸武林,不再跟着少林、武当名声之后! 这样的野望,即使自己再强,也已经失去了达成的机会。所以他需要的是方中锦! 仇松鹤从记忆中抽了回来,对着众人一展笑颜,又说道:“一晃眼又是二十年过去了。今日正是第三次比试的大好时机。 只因二十年前我赢的侥幸,所以才能有幸邀请武林同道近日齐聚华山,做一回东道主。 我便借此机会,向大家引荐我的爱徒方中。他也是这一次出战的华山后辈。” 仇松鹤说罢这话,方中锦便向前一步站到大家的面前。 人人看这青年身高体健,容貌清隽。无不是高声说道:“华山有幸,青出于蓝”之类的客套话。 其实在前几日,仇松鹤早就对不少人介绍过方中锦。而这一次,他是正式将方中锦此人推向了武林众人面前。 从此以后,江湖中便算是有方中锦这一号人物了。 第一百零五章 敬酒不吃 仇松鹤在众人面前,点出了近日邀请大家前来的缘由。 又向着整个中原武林正道,引荐了自己的“得意门生”方中锦。 从此以后,方中锦不再是籍籍无名的小子,而是在江湖中有名有姓的豪侠了。 仇松鹤笑着等待众人客套完后,又朗声说道:“众位英雄好汉远道而来,却没能及时送上酒水款待。是我们华山派的不是。 现在就请我徒儿向每位英雄敬上一杯薄酒,以表歉意。” 大家听了这话,也是嘻嘻哈哈地笑成一片。 这里几十张桌子,几百位好汉。本来桌上都只摆着瓜果茶点,确实是让人感到有些古怪。 他们是习武之人,向来是好酒好肉肆意惯了的。 来到华山,主人却是只让众人品茶吃瓜。 众人还道华山掌门仇松鹤是要学习文人官老爷的那副做派。 如今才知道这老仇原来是做这个打算。 他说是要自己徒儿向每个人敬酒,其实真实主意是要让自己徒儿与每个人建起交情。 只要喝过这杯酒,就算是承认了方中锦这个人。 想来仇松鹤定然是对自己这我徒弟极其满意,欢喜的不行。 他才肯为徒儿打点的这样周到。不惜动用自己的面子,也要让这位名唤方中锦的青年,同整个武林结一个缘。 这样的事情自然是没什么好推拒的。就见华山派的十几名弟子分成几组,流水一般的为每张桌上送上酒壶酒盅。 满堂的豪侠们也纷纷举起酒盅,笑吟吟地等待方中锦上来敬酒。 从此以后,这个方中锦也算是名动江湖了。 没想到仇松鹤不紧不慢地又说道:“说来我这徒儿也不容易。他本来是名门之后,年少时候是读圣贤书的。” 这话出口果然引起了不少人的兴趣,大家纷纷看向仇松鹤,想要听听方中锦到底是哪家名门之后。 果然华山掌门又说道:“只是因为他的叔父方孝孺得罪了今上,被诛十族,这才断了我那好徒儿的仕途。 也是老天垂怜,这个孩子侥幸在株连中逃脱,又投奔于我。 我发现他是习武的好苗子,又是忠义之后,便立刻将他收入华山。 我那徒儿也不辜负我的期盼,虽然习武时日尚短,总算也有小成。我华山门下千人,竟然没有一个后辈能够比得上他。 所以今年的这场比武,我便让他代表华山出席了。” 仇松鹤笑吟吟地说完这么长一段话,脸上神情仍旧是四平八稳。 但是座中其余的人都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个华山掌门仇松鹤到底是多大的心?在这么多人面前说出这大逆不道的话! 方孝孺是什么人?是今上诛了十族的逆臣! 虽然时隔几年,又是他们书生的事情。但是武林同道没有一个不知道方孝孺是怎么死的。 按说方孝孺被诛十族,不该有任何亲戚子嗣流落在外。 现在却是跑出一个什么侄子来,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不管他真假,总之华山掌门仇松鹤当众说出来,他心中的打算就非常可疑了。 再加上仇松鹤刚才话中又是说“忠义之后”,又是说“得脱株连”。这句句话中都包含着对今上的反对。 众人忽都闻到了一丝“造反”的味道。 许多人便将手中本来举着的酒杯放下了。 更有一些人收了笑脸,自顾自地看着鞋尖一言不发。 事情很明显,若是真的喝了方中锦的敬酒,那么他们便或多或少的沾染上了一个“反”字。 这里几百双眼睛,是无论如何洗脱不了的。 正不知道华山掌门仇松鹤是吃错了什么药,竟然把这种事情直言不讳地说了出来。 一时间本来都等着方中锦前来敬酒,如今却没有一个人愿意同他碰杯。 方中锦空举着酒杯,面上神情倒是自若,看不出多少尴尬。 但是这个本来挤满了人的大堂却忽然变得落针可闻。 正在这个时候,只听得霍的一声,竟是有人站了起来。 大家都朝着那人方向看去,却原来是刚才那个跟着伏魔老人一起来的绝色女子。 就见江代皓腕举着白瓷杯子,笑吟吟地对着方中锦说道:“方公子,今日有幸,小女子江代敬你一杯。 你们汉人的是是非非我不懂,我只敬你这个人。” 说着她便将瓷杯凑近樱~唇,一口气仰头喝净。 方中锦本来淡然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他也遥遥举着酒杯,一口干了杯中酒水。 坐在江代边上的伏魔老人见了这举动,高声赞了一句:“好!” 这一个字说的响亮,倒是把不少人吓了一跳。 就见伏魔老人也是高高举起酒杯,说道:“我敬你这个人!”说罢就将酒杯里的酒水喝地涓滴不剩。 方中锦同样微笑着回敬了一杯。 有了这两人的开头,便见几位沿海的英雄都同时站了起来。为首的一个正是当年在象岛上的居博明。 此人早就认识方中锦,也认识那个美貌女子就是当年的“妖女”江代。 虽然隔了这么旧,又在华山派见到这两人,有些闹不明白状况。 但是这些沿海的英雄们受过方中锦的救命之恩,这点是不敢或忘的。 就见居博明也是手举酒杯,朗声说道:“居某人在此敬方小侠一杯!” 与他同来的十多个沿海帮派好汉们也是各自举着酒杯,纷纷敬了方中锦一杯。 方中锦同样是淡笑着回敬了诸人。 这群沿海的武人还没坐下,又有一个老英雄站了起来。 这人虽然武功不高,但是颇有侠名。竟然就是在京城附近开了一家镖局的杜震雄,杜老英雄。 他当年误打误撞,留下了正要逃离京城的方中锦与鹿儿。 更是见证了方中锦独抄妖女老巢的壮举。 就见杜老英雄银发白须,脸色红润。他也是举了酒杯说道:“老夫也敬方小侠一杯。”说罢也是干净的喝完自己杯中酒浆。 这口子一开,便一下子收不住了。 三三两两的便有不少武林豪侠站出来同方中锦敬酒。方中锦也是一一与他们回敬。 正当大堂中众人心思在一点点发生转变的时候,忽然又听到一个少年人的声音说道:“江代姐姐,你为什么要第一个敬他?” 第一百零六章 吃罚酒 浩然楼内群豪本来三三两两都转换了想法。 不少英雄豪杰已经率先同方中锦敬过酒。特别是伏魔老人,同他带来的绝美女子更是最先敬了他一杯。 之后有些人是卖华山派面子,有些人是敬重方中锦的为人,有些更有别的目的。 就见这大堂内倒有三分之一的人犹犹豫豫地举起了酒杯。 正当大家打算一个一个站出来敬酒的时候,那个总是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戎鹏又忽然插口问道:“江代姐姐,你为什么要第一个敬他?” 虽然许多人认为戎鹏这小子不太识抬举,但这问题却是搔到了许多人心中的痒处。 如果不是这个江代姑娘第一个站了出来,如今的浩然楼内也不是现在这样的局面。 这女子就像是存心欲抬方中锦一轿子似的。 难不成是美女爱英雄,这个绝色美人竟然和那白面小子看对了眼不成? 忽然之间,浩然楼内几百道目光倒是都看向了江代,倒要看她这样一位娇美艳丽的女子,要如何应付如此唐突的问题。 没想到江代姑娘听了这话题半点也不显出嗔怒羞恼的神情,只是媚然一笑,瞬间晃花了许多人的眼睛。 江代接着说道:“天下谁人不爱英雄,重英雄?方公子既然是英雄,想要与他结交也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我只是比别的好汉先一步敬酒罢了。这里如此多的英雄好汉,谁不是因为惺惺相惜,才与方公子共仰一杯的?” 江代这话说的大方得体,同时不忘把这里许多好汉都夸了一把。 已经敬了酒的,自觉的被这样的美人儿称为英雄,甚是自得。 那些心中尚有些犹豫的,也便觉得自己本来就是要敬酒的,只是比旁人慢了一步罢了。 但是那戎鹏却不肯服帖,他又带着恼意问道:“你既然爱英雄,重英雄。为何不来爱我,重我?” 这话不禁让许多人失笑出声。 武当掌门已是阴云罩顶。他拿自己这个徒孙一点办法也没有。 无论如何呵斥,这个鹏儿都不会在外人面前小心收敛。 从前大家只当他年纪小,多半不去与他较真。 但如今戎鹏也长到了十七八岁的年纪,性子却是越来越难收回来。 若真要下狠心教训他一顿,臧玉山只要看他倔强咬唇,死不认输的模样,就想起为了武当派而殒命的爱徒。 之后无论有多大的气,也只能散了。 但是现在的情形不同。鹏儿这一次是代表了武当出战,大家都不会再把他当做孩子,只会认为是武当派教徒无方。 若他再不去管束,戎鹏的放浪形骸不过几个月便能传遍中原武林。 下定了决心的臧玉山一拍桌子,声音中包含怒气道:“鹏儿!够了!” 但是这戎鹏却是倔地出奇。他见平时还算好说话的师祖,如今也为那姓方的小子喝骂自己。 这一口气实在是忍不下去。就听戎鹏嘶哑着声音吼道:“够什么!现在是别人公然看不起你!勾结了这么多人不给你面子!你肯吞下这口窝囊气是你的事,我不奉陪了!” 说罢戎鹏便做出要走的样子来。 这话出口,浩然楼内众人心下都是恻然。 这小子早就该过了年幼无知的年纪,却对自己师祖口出狂言。 不光是对祖师“你”啊,“我”啊的胡乱称呼。 更是肩上没有半点担当。如今情况已经非常明显,华山这次大会是要让武林三大门派的年轻人进行比试。 至于目的嘛,无非是为这三大门派定下一个次序。又因为是年轻人之间的比试,三方也不伤和气。 可是这戎鹏却是说走就要走。把这场比试不放在眼里,更不把武当派的名声放在眼里。 这样一个孩子,心性凉薄,自私偏执。不知道武当派是倒了什么大霉,竟然只推得出这样一个后生出战。 而武当掌门臧玉山被这臭小子气的一噎,知道这回再不管教,武当派百年的声望可能就要毁在自己手里了。 就见臧玉山出手如电,一把抓住戎鹏的肩头,带着薄怒道:“快给我坐下!” 这一抓的功力,浩然楼中十成倒有十成认得。 而站在远处的方中锦看了这一出手,心中也是暗暗点头。 武当掌门臧玉山果然不负虚名。 虽然仇松鹤曾为方中锦做过功课,说臧玉山醉心医道,不论是在武学上还是在授徒上都不再用心。 但这一手功夫分明就是探虚掌中一招。 方中锦因为也曾在探虚掌上下过苦功,所以比常人更是能看出臧玉山出招虽然看似平平,实际上毫不拖泥带水。 他用力稳准,出手如电,这一抓下来,当真是极难逃脱。 而戎鹏本来起身要走,被臧玉山一抓,果然重新坐回了椅子里。 此时的戎鹏已经到了怒不可遏的境界。就见他涨红了一张稚嫩的脸庞,腰上发力,就想挣脱臧玉山的钳制。 而更让人没想到的是,这个戎鹏如此狂傲,果然是有两把刷子。 就见戎鹏虽然没有能挣脱臧玉山的钳制,但是他祖师的一张脸却是越来越黑。 在座的都是武学高手,谁都看出了这两人已经达到了内力相拼的境界。 谁也没想到这样一对祖孙,竟然会在外人面前搞得这样不可开交。 臧玉山心中更是惊怒。他先前不过是想要压住这小子坐下,内力也只用了三四成。 没想到这小子竟然卯足了内劲从他肩头反激过来。 臧玉山知道自己这位徒孙是习武的一块好料子,却没想到他对自己也会存心下杀手。 这位威名赫赫的武当掌门对着自己的徒孙,竟然到了不得不用自己全部内力压制的地步。 若是这时候臧玉山稍微留一份力,或是差一口气,就会被这条自己养出的白眼狼弄成重伤。 而华山派同来的另外三人,也就是“卜”、“丹”、“画”三位武当高手,也是急得满头大汗。 但是谁也不敢轻易去拆开这内力相抵的两人,生怕一不小心让其中一个受了内伤。 浩然楼中的这些武人本来是想看看三大门派相斗的热闹。却没想到比试尚未开始,武当派自己竟然是一老一小要拼个你死我活。 这些人更是张大了嘴巴不知道如何是好。 一时间空气就这样被胶住了一般,只剩臧玉山压着心中震怒,全力抵御戎鹏毫不留情的内力。 在这静的出奇的浩然楼中,忽然听到有人叹息了一声,道:“都让一让。” 第一百零七章 吃醋 赶来华山的英雄豪杰们,还没看到中原三大派之间的龙争虎斗,先见了一场祖孙生死相搏的好戏。 而华山掌门臧玉山更没有料到自己的好徒孙竟然会用全力与自己相搏。 臧玉山本意不过是留住戎鹏,但是忽然被他内力反击之下,尽成了骑虎难下之势。 这武当掌门自然不会真的想要戎鹏的性命。 但若只是他收了内力,却难料性子倔强的戎鹏会不会不识好歹,顽抗到底。 这样的情况,任谁都不敢轻易插手,就算是同臧玉山一起来的另外武当三子,也是没有半点插手的余地。 他们一个一个急得满头大汗,对戎鹏喝的喝,骂的骂。 只是戎鹏对这些喝骂不为所动。就见他硬梗着脖子,满脸倔强之色,仍旧不愿收半分内力。 别看戎鹏年纪不大,但是极有武学天赋。 他一是出其不意,二是起了杀心。这一番内力相拼,真让他的祖师臧玉山受尽了苦头。 谁也没有想到,正在这时候,却在人群中有一个声音让大家让一让路。 这声音听来老迈,众人循声去看,却原来是少林方丈澄晦大师分开众人,走向了华山这对祖孙。 此时的澄晦方丈冷冷看着祖孙二人,心中嘀咕:都说武当派后继无人。老衲看来这锅就该由臧玉山这老小子来背! 我少林寺中几百上千的大小和尚,不乏血气方刚的年轻人。 为何少林这样太太平平,连个思凡的都没有? 自然是因为佛法无边,但也是老衲懂得少年人心思的缘由。 这年轻人,骗不住就该吓,吓不怕就要哄,太聪明就要激,还没有他澄晦降不住的弟子。 当然,出家人不打诳语。老衲用佛偈感化弟子,原也算不得骗。 而这臧玉山却是怎样不该怎样蛮来。 如今被自己徒孙戎鹏逼到这程度,倒要说一句因果报应! 澄晦方丈虽然心诸多思量,脸上却总保持着祥和睿智。让人看了不由心中生敬。 许多人一听澄晦方丈的话,便知他一定有法子制服戎鹏。 就见众人立刻分开一条路来,瞪大了眼睛要看澄晦方丈到底要如何解开这个死局。 没想到澄晦并没沿着众人让出的路向前走,而是在人群中分开了一条道路,向着伏魔老人走去。 这一下出人意料,大家都惊愣着看向澄晦,不知道他到底要干什么、 伏魔老人更是意外,直勾勾地看着澄晦。 这老家伙的品性,伏魔老人还是服气的,所以他便直接问道:“老和尚,你是要与我联手分开他们吗?” 就见澄晦方丈微笑着摇了摇头,转而问站在伏魔老人身边的江代姑娘道:“不知女施主刚才为何要先出面敬方少侠一杯呢?” 众人听了这问题,不禁都傻了眼。 其实澄晦不过是重复了刚才戎鹏提出的问题。也正是这个问题,引出了武当师门这一场纷争。 但是戎鹏是半大小子,心中思慕美人,问出这问题虽然尴尬,倒也是意料之中。 可澄晦是德高望重的老和尚,再一模一样地问出来,显然有些滑稽了。 好在江代并没显出什么害羞扭捏的样子,大大方方地回答道:“自然因为敬重方公子是位英雄啊。” 她还故意回答的响了一点,像是怀疑澄晖年纪大了耳背,这才没有听清她前一次的回答一般。 没想到澄晦又说道:“我看不仅仅是这样吧!方少侠年纪轻轻,武功极高,容貌又挺拔英俊。如果今日赢得比赛,从此以后名声便在江湖中传开。若干年后成为武林第一人也不是难事。江代姑娘如是仰慕于他,也是全在情理之中啊!” 这一下大家可真都闹不懂了。 从前没听说过澄晦方丈是这样为老不尊的人。如今怎么当着一个姑娘家这样满口胡言? 就算他是目光如炬,看清了江代姑娘的心思,也不该这样当着整个武林说出来。 否则的话还让人家姑娘怎么有脸活得下去? 所有人的眼睛不停地在澄晦、江代、方中锦三人的脸上转圈。 澄晦不提,江代与方中锦倒真是人中龙凤的模样。他两人若是凑做一堆,倒也确实让旁人心生艳羡,挑不出刺来。 江代惊讶地看着这个老和尚。她来大明日子不长,但没想到接连能遇着这么多有趣的人。 江代如水双眸在方中锦的脸上一转,自己也没察觉到她小脸上不禁泛起的微红。 再不经意地向旁看了一眼,忽然双眼一亮,知道这澄晦老和尚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就见江代忽然笑着转头对澄晦老和尚说道:“不敢隐瞒方丈,小女子正是对方少侠仰慕得紧。” 众人听了这话,无不是微微笑了出来。 来到这里的,大多数事成了名的英雄。或是一派之主,或是某地的英杰。总之年纪最小的也要有四十多岁了。 他们看到江代这样的美人儿,都是心中叹服欢喜的。但是这些成名英雄心中的欢喜,就像是欢喜一个出众的晚辈一般。 再看到这美人儿大胆坦露出仰慕少侠的心迹,也不会有多少人产生吃醋嫉妒的情绪。 大家心中都觉得这一双璧人本该就是一对。 虽然也惊讶于江代说话行事如此大胆,但是一想到她是番邦的身份,也多半释然了。 澄晦一双眼睛虽然老迈,却是把场中许多人的神情都看在眼里。 他见到江代果然顺和他的意思回答,心中暗暗赞许:好聪明的丫头。 接着澄晦方丈又问道:“别说是小施主,便是老衲心中也颇喜欢这方少侠。以老衲之见,这武林中诸多后辈,没有哪一个及得上方少侠的。假以时日,必然是天下第一! 按说作为出家人,原来持有酒戒。但老衲识英雄重英雄,借华山这杯美酒,效仿济公敬方少侠一杯。” 说罢他还真的拿起伏魔老人的酒盅,仰头就是一杯。 这一下更是让众人惊讶。这三派间的比试还未开始,澄晦便把方中锦夸成这样,连自己座下弟子也给贬了。 大家“嚯”的一声,一齐看向站在仇松鹤边上的方中锦。 就见他神色淡然,举起酒杯也是一口喝干。半点不因为被少林方丈如此夸赞,而显出激动欣喜的情绪。 连澄晦看了,心中也是暗暗惊奇。这小子为何如此沉静,难道老衲的心思被他看透了? 正在此时,却停一个青涩嘶哑的嗓音吼道:“屁的天下第一!还没打过就这样拍人马屁!少林也不过如此!” 话声还未停,边见戎鹏已经甩脱了他的师祖,猛地向着方中锦扑去! 第一百零八章 围魏 谁都没有想到,这华山上的三派比试还没开始,便已经这样一波三折了。 先是武当派掌门臧玉山与自己亲手教出来的徒孙戎鹏之间,用内力生死相拼。 接着素来德高望重的少林方丈澄晦大师忽然分开人群,在绝色美人江代面前插科打诨,为老不尊。 更接着把华山派的方中锦狠狠夸了一顿。 还没待澄晦方丈把话说完,就已经引得武当戎鹏怒不可遏。 这个半大少年也管不了正与自己师尊内力比拼,甩脱了肩膀钳制,便向着方中锦扑过去。 到了这个时候,人人都已经知道澄晦方丈的真正意图。 原来他打的是围魏救赵,祸水东引的主意。 其实武当掌门臧玉山武功高强,四十年前便赢下了中原三派第一人的名声。 虽然如今已经六张,但也不该被自己晚辈斗的没脾气。 之所以会成了这样奇虎难下的局势,正是因为臧玉山始终不愿意伤了戎鹏的性命。 按说戎鹏便是再天资聪颖,也比臧玉山少了四十多年的内力修为。 而这戎鹏赢在心狠手辣,出其不意。 臧玉山不过是想要把他按在椅子里,却哪里想到这白眼狼会突然以全身内力发劲回拼。 臧玉山初时已经弱了一口气,这才用自己内力压制。 但是臧玉山既不敢多使半分力气,把戎鹏真的打成重伤;又不能撤了内力,否则被不知轻重的戎鹏反击之下,受内伤的就是臧玉山了。 这骑虎之势已成,除非有武学高手从旁将两人强行分开,否则直到两人一方内力耗尽才能了局。 但是睿智如澄晦大师这样的人,已经看出了破局的关键不在臧玉山,而在戎鹏上。 虽然戎鹏像是一头不可预测的野狼一般,但是臧玉山绝保不会忍心伤了自己徒孙。 若是能引得戎鹏自动卸了内力,那么像是臧玉山这样的高手一但感知对方内力消失,自己也能控制掌上劲力。 两力同时消去,那便能保两方都不受性命之忧。 果然就见戎鹏腾身冲向方中锦,显然是一点内伤都没受。 在反观武当掌门臧玉山,就见他脸色铁青,闭眼盘膝而坐。 他三位师弟赶忙围在他身前,替他护法。 四个人都顾不上再去管戎鹏现下作的什么妖。 到底如今还是武当掌门的身体要紧。 这一刻的臧玉山极其脆弱,任谁安了坏心,都能轻易把这百年大派的掌门给一击毙命。 虽然这一老一少两人分开之后,一个生龙活虎,一个面色青黑。 但是如今浩然楼里的都是学有所成的武学高手。 没有人会误以为臧玉山如此不堪,或是戎鹏小小年纪,武学修为怎会如此逆天。 因为大家都知道,会有这样的结局,定然是因为臧玉山终究不肯伤了自己徒孙一丝半毫的缘故。 戎鹏是因为被澄晦方丈言语相激,这才卸了内力。连他自己腾身飞扑的时候,也没考虑太多。 通常武学高手之间内力相拼,要同时卸去内力的话,必然要在时间上分毫不差才行。 说不得两人都开不了口说话,还要有旁人在边上喊“一、二、三!” 但是戎鹏不管天高地厚,内力说卸就卸。 臧玉山就算是再灵敏,也无法将内力操控的如此妙到巅毫。 前一股内劲已经发出,而对方又突然收回内力。 这浩瀚如山的内劲如果不是全都打在对方的身上,让戎鹏吐血而亡的话。 那就只能转个圈子反击在自己的心脉上了。 好在这样一来,这份内力终归在臧玉山的控制下弱了几分,只要他及时调息,尚且不会要了性命。 这总比将一方耗死为止,或者因被人强行分开,而两者皆受内伤的好。 澄晦方丈皱眉看着臧玉山他们师兄弟四人,心中叹息一声道:阿弥陀佛,总算事情没有变得最坏。 他再转眼看向方中锦与戎鹏两人,却是双眉一扬,暗暗“咦”了一声。 澄晦大师被两人的身形吸住了双眼。 他第一奇的是方中锦与戎鹏二人同为青年一辈,武功竟然皆都不弱。 看来当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他从前以为自己的徒弟洪济是个不世出的武学奇才。 光是以外功入圣,熬练出的内劲不比苦学内力之人差这点,就是千百年来遇不到的奇事。 如今看来,这戎鹏与方中锦也都与洪济功力相仿,一时间竟然看不出输赢。 这样的人物出一个便罢了,竟然还能出三个。 难道是天要重兴中原武林,才这样不拘一格地降下如此多的奇才吗? 啊呸!是佛法无边才对! 而第二奇的是,他将戎鹏这小子祸水东引到了方中锦头上,自然是为了解救臧玉山。 但他也知道要戎鹏势如疯虎。在方中锦出其不意的时候,忽然要应对那疯小子搏命一般的袭击,难保不会造成另一场危局。 好在拳脚相斗比起内力相拼,要好解决的多了。 澄晦原本打算,只要戎鹏一与臧玉山分开,自己就要前去相帮方中锦。 却没想到这方中锦还真像是早有准备似的。戎鹏还没扑到,他就已经拉开架势回击了。 澄晦想起先前对着方中锦敬酒的时候,那小子模样冷淡地一饮而尽,连句客套话也没说。 武林中任何一个后辈,被少林方丈这样一通猛夸,难保不要晕陶陶地不知东南西北。 但就凭方中锦刚才的模样,再加上如今一副有备而来的架势,澄晦心中已经下了论断。 这方中锦一开始就猜出了自己要干什么。 澄晦远远看着方中锦,一双老眼隔着厚重的眼皮越看越仔细。 这个青年委实可怕的紧。不光是年纪小小,便武功强悍,更在于他心思机敏,喜怒不形于色上。 澄晦又将目光移动到了站在一边的仇松鹤上。 他知道仇松鹤向来不是甘居人后的家伙。竟然能让他得到方中锦这样的良才美质。 这青年的存在,一来,对于华山派是件极幸运的好事。 二来对于仇松鹤,他真的能容忍自己眼皮子底下有这样一个人中俊杰吗? 澄晦正思量着,却听到耳边响起一阵断喝:“着!” 第一百零九章 救赵 正当澄晦方丈心中暗暗思量的时候,却听到耳边一声断喝:“着!” 澄晦忙循声去看,发声之人却原来是那个鲁莽的小子戎鹏! 原来此子果然咽不下澄晦与江代的计谋,气急攻心之际,对着方中锦招招都用杀手。 他在武学上有些天赋,又是天性使然。本来圆融大气的武当上乘功夫,被他使地咄咄逼人,势如疯虎一般。 许多看客看着便是暗暗摇头,但心中还是要承认。这戎鹏果然是条武学奇才。 他虽然把武当功夫全都学的歪了,也不可不说是另辟蹊径。就见他腾转挪移,双掌反复切换,速度奇怪无比。 原来武当讲究的阴阳相济,以慢打快。 而戎鹏则是完全颠覆了武当功夫的真髓,不知是有意为之,还是因他心思焦躁。就见他与方中锦连环接招,两人都是一掌快过一掌。 戎鹏用的是变了调的武当功夫,方中锦所示的也是只能从招式上辨别出来的华山功夫。 华山虽然讲究的飘逸凌厉,但是在对手这样的步步紧逼下,竟也逼的他在原有的速度快上了一倍。 最奇的是,这两个年轻人对攻起来煞是好看。 在场的武林中人都知道这是中原两派青年高手的切磋。这样的机会难得一见,人人都瞪大了眼睛细看二人比武。 一方面是想要从旁观摩两派的武功精髓, 另一方面是想看出二十年后,这两派到底是谁可能更占上方。 至于那些本来就在浩然楼里上酒送菜的华山弟子们更是全停了手上活计,一眨不眨地盯着方中锦看。 他们这位“师弟”来华山的时日尚短。被掌门收在座下更是没有几天。 谁能想到一样是他们熟悉至极的华山功夫,竟然能被他使得这样精准狠辣。 有些人就想着能多看两眼,好回去效仿。但最终也是摇了摇头,就算能看清他应敌的招式,也不能做出如此快的反应。 难怪掌门要当着这么多武林豪侠的面,将这方师弟推出来呢。 人家这样的悟性功夫,自己便是再练十年二十年。 不!就是再投胎一两次,也难以做到! 而被众人关注的两个武学奇才之一——戎鹏却知道不能再这样拖延下去了。 他如今不过十八岁,在十三岁时就自问将武当派的功夫学了个精通。 到了十四岁以后更是想出了这番变慢为快的法子。 曾经他刚兴起这念头的时候,还被父辈师长狠狠责骂过几回。 但耐不住戎鹏天资聪颖,又是倔强过人。 这小子竟然瞒着众人私底下偷偷钻研武当“快打”功夫,还被他研究出一些门道来。 从此戎鹏心中更加看不起他那些师门长辈了。 更觉得自己这是开创了一门新的功夫,隔个二三十年,便是要开宗立派也不算难事。 哪里想到他今日乘人多,又是当着心仪姑娘的面,想把自己这套暗暗苦练几年的功夫出其不意地使将出来。 却最终并没占多少上风。 对手竟然也像是发了疯一般与自己以快打快。 不论自己出手多凌厉,对手总有招式立时反击。 戎鹏原来想着是靠这手准备在今天一鸣惊人,这才勉强答应师祖出来比试。 哪里想到还没正式比试,自己这秘密“快打功夫”就被逼地用了出来。 戎鹏终于红了眼睛,心说:再不能让此獠继续猖狂。 他斜眼看了站在不远处的江代姑娘。 就见她一双妙目眨也不眨地投在了敌人身上。 这一番情态虽然美极,但却不是为了自己。 戎鹏更是怒不可遏! 他尚显青涩的喉咙肿吼出一声:“着!” 便是对着方中锦狂轰滥炸一般的激烈猛攻。 这一下旁观的众人都觉得自己一双眼睛都要花了。 功夫稍微弱上一些的已经完全看不出两人到底是怎样交手的。 只是戎鹏脸上倔强狰狞的神情让人确信,这小子当真是要下杀手了! 而方中锦斗到此时,也不敢再轻视对面的年轻人。 他原来遇到的平辈中人,只有一个洪济和尚与他在伯仲之间。 虽然方中锦自信洪济赢不了他,但是方中锦也不能轻易地摆脱洪济的纠缠。 两人当真比试起来,天时、地利、甚至人和都有可能会扭转战局。 这两个年轻高手一起斗上十场,还真不好说两人之间会有几胜几负。 但是这个戎鹏年纪比他二人还要小上不少,功夫同样不容小觑。 洪济和尚的功夫向来是中规中矩,合理有度。 而戎鹏则是剑走偏锋,没有一招不是透着邪性。 他碍于年龄,内力可能比洪济与方中锦弱上一些。 但是这豁去性命不要的打法确实更挺棘手一些。 方中锦本来与戎鹏没什么深仇大恨,只是因为老和尚祸水东引,才激得戎鹏如疯狗一般一定要致自己于死地。 他虽然与武当有千丝万缕的因缘,但是犯不着将一个一心想要弄死自己的人留在世上。 眼看的戎鹏虽然年纪尚小,但是满脸带着志在必得的杀意猛扑而来。 方中锦忽然微微斜了肩膀,步子跨出,就要拔出跨在腰间的落雷重剑。 落雷剑法是他使得最精熟的剑法,方中锦既然起了杀意,也不再用华山派的掌法与对方纠缠。 就在此时,忽然见到眼前剑光一闪,竟然是仇松鹤挺剑横插而上。 戎鹏在武当派中学的都是拳法、掌法。 在他初扑来时,只不过想要在方中锦的脸上也扇一巴掌。 所以戎鹏并没有使用武器。 他突然看到华山掌门仇松鹤竟然使了一柄长剑。 戎鹏眼神一厉,在半空中倒翻了一个筋斗,又重新站回了原来的位置。 就算他再莽撞,也知道对方是年纪远大于自己的武林前辈。他一双肉掌和对方长剑比试,必没好处。 这戎鹏对着地上就是啐了一口,恨声说道:“好啊!徒弟不行师傅上!掌法不敌就用武器!这就是真英雄?二十年后的天下第一?” 方中锦见戎鹏已经远遁,便将自己拔出半寸的落雷重剑重新插了回去。 而仇松鹤更是回头警告地瞪了他一眼。 方中锦知道仇松鹤是不允许自己乱了安排,不能在此时就杀戎鹏。 而方中锦直到此刻,与仇松鹤的目的还是一致的。他默默的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仇松鹤。 第一百一十章 渺小 浩然楼内,先是武当内讧,又与华山火拼,最终一切都归咎为少年人不懂事,而尴尬地按压下去。 好在总算是没有伤及谁的性命。 唯一一个受了内伤的还是武当掌门臧玉山。 自己家里的事,自然不会去闹大。 这一场好戏才让众人看了个开头,便戛然而止。 戎鹏知道自己抵不过对方联手。好在他虽然鲁莽,却不蠢笨。 除了叫骂两句,并不再上前。 仇松鹤他们自然不会去理会一个少年郎的辱骂。 就见方中锦又一次大方地举起酒杯。 这一回大家看过他的身手,知道此人不凡。 少林方丈澄晦大师赞他二十年后能成武林第一人。 或许也不全是夸大其词。 更多的人一一举起酒杯,同方中锦遥遥祝酒。 少林寺众僧平日执酒戒。 所以这次华山弟子端上来的,都是素酒。 除了一些淡泊的酒味外,就算饮了也不会让人喝醉。 众僧在澄晦大师目光准许下,纷纷端起酒杯。 他们各自抿了一口,也不多喝,便立即放下酒杯。 饶是如此,少林寺这几个地位不低的僧众齐齐为方中锦破戒。 也算是给了方中锦天大的面子。 武当派几位自知这一回是他们理亏。 纷纷也端起酒杯一口饮干。 就连武当掌门臧玉山,在好不容易缓过气后,也端起杯子喝了一口。 他刚将岔了的内气重新引入正经,之后还需回去慢慢调理才能康复。 至于重伤之后本不宜饮酒,但臧玉山知道自己理亏,又寻不到好机会道歉,便也饮上一口。 大家都看出了臧玉山这一举,其实是为了给方中锦一个天大的面子。 这么一来,大堂上倒有三分之二的人与方中锦喝过了酒。 众人心中也颇惊讶,虽然有许多人是一同和方中锦祝酒,但是加在一起,这小子也喝干了近百杯。 这小子酒力倒是惊人,如今看着仍旧是面不改色,目光沉稳不显迷乱之相。 也不知还能再喝多少杯? 能有这样的酒量无非是两种情况。 一种是天赋异禀,如北方的鞑靼人、长毛人,那里天寒地冻,人人都有千杯不醉的本事。 若是不能喝酒,也早就在冰天雪地里冻死了。 另一种就是内力浑厚,深不可测。靠着内力把酒劲给压制住。 甚至还有能将酒力从周身毛孔中散发出去的高手。 众人看这方中锦年纪轻轻,面如冠玉,自然没有混着北狄的血统。 想来他定然是第二种可能了,想通了这一层,大家对方中锦的敬重更是厚了一层。 只是到最后,仍旧有三分之一的人始终不肯沾一沾华山派端来的酒水。 仇松鹤也不强求。看众人中该喝的都喝了,就笑着说道:“因我华山派的家务事,耽搁了这么长时间。仇某深感惭愧。 说穿了今日众位英雄齐聚于此,都是为了能共赌少林、武当、华山二十年一次的比试。 仇某不敢再耽搁大家时间,便请诸位同仇某一道,前往内堂比武道场。” 这话说完,大家都是精神一振。 其实仇松鹤说的既对也不对。这么多武林豪杰,并不是自己赶来的。 而是在一头雾水下被仇松鹤请来的。 但是既然到了这里,知道竟然有机会参与到如此盛事之中,谁也不会再计较这一星半点的由头。 大家都乐呵呵地携手并肩,随着仇松鹤向前走去。 就算那些最终也没有喝方中锦敬酒的人。 见仇松鹤到底是一派之主,并未流露出一丝不豫之色,他们也大抵放了心。 虽然在“华山派的面子”与“朝廷可能的报复”之间,他们反复权衡选择了朝廷。 但并不妨碍这群人也想跟着进去看看热闹的心思。 反正仇松鹤大度,没同他们扯破脸,那自己就还是华山派的座上宾。 待大家来到内堂之后,心中禁不住再一次为华山派的财大气粗喝了一声彩。 众人没进浩然楼之前,还觉得这里气象恢弘。 入到里面,见到能坐下几百人的殿堂,也是暗暗伸出拇指赞叹。 待再往里走,才真心佩服这一处的设计别有洞天。 原来浩然楼依山而建,除了外部是人力建造的楼宇外,走到里厢,竟然是依靠着天然的巨大凹壁建成。 这道场挑高总有十几丈,方圆也能坐下近万人。 而拥有如此宏伟挑高的空旷道场,竟然没有使用一根柱子。 就见道场上方二十多丈处豁然敞开,头顶上有天光洒下,照亮了本该漆黑色的山壁。 山壁上还支着不少火把,与日光一同辉映着,将地上摆放着的数百只白色蒲团照出雪白的光来。 这个如此宏伟的道场,平时却从未让华山弟子使用过。 众人一走入这一半是山壁,一半是楼宇的道场,便能觉出自己的渺小。 但也只有人类才能巧妙地利用这一天时地利,建造出如此宏伟的道场来。 不少人心中忽然生出虔诚肃穆的心情,被华山中弟子们分别领着坐到一个一个白色蒲团上。 饶是几百人都就坐后,众人还是觉得这道场空旷异常。 哪怕有人咳嗽一声,都能传出回声。 仇松鹤看着众人的神情,心中不免生出得意之情。 这一处道场是自己师傅临终前所建。 那时候的华山还不如现在这样兴旺,门下弟子不过几百人罢了。 师傅最后的遗愿便是能将三派大会办在这里。 二十年前仇松鹤不负师傅期望,终于在武当山上赢了比试,拿下了擂主。 二十年后他才能完成师傅的遗愿,堂堂正正地作为主人在此宴请四方。 这一刻既属于仇松鹤,也属于他的师傅。 仇松鹤转眼去看身边立着的方中锦。 此人年纪轻轻,功夫已经不亚于当年的自己。 与另两大门派遣出的年轻人相比,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若是能有下一次三派大会,必然还是要在这里举办。 可惜! 已经不会有下一次比试了。这穷尽华山人力物力的道场,终究只能用上今日这么一回。 仇松鹤浅浅地叹了一口气,但随即露出自己也没有发觉的笑意。 就见他双眸晶亮,负手走到了众蒲团之间。 第一百一十一章 克星 在华山天然隐世的武道场上。 数百武林豪侠们围坐在白色蒲团之上,静静看着华山掌门仇松鹤走到了众人之前。 就见仇松鹤面露浅笑,当着众人道:“想来大家到了此刻,都等的急了。若是我再废话连篇,大家要等到吃过午饭再打了。” 这话惹得众人一阵哄笑。 仇松鹤接着又道:“那我便不再废话,因不才二十年前侥幸胜了少林、武当师兄弟半势,这一次便能坐上东道主。 按照以往规矩,还请少林与华山两派的青年俊杰先上场比试。” 这话说的挑不出毛病,自然有人齐声叫好。 坐在一边的少林寺众僧没有异议。便由先前挨过一巴掌的洪济站了起来。 他身高体壮,两道黑眉浓长像两柄扫帚。 但是别看他肌肉虬结,神情却极安详肃穆。 只见洪济双手合十念一声佛号,便在众目睽睽下走到了道场的正中央。 大家先前只道他轻轻易易,就被小他一轮的后生抽了一巴掌,还不知道要还手。所以并没什么人看好他。 转过头来,坐在另一侧被几个师叔祖强行看管着的戎鹏也是满脸戾气。 他“嚯”地一声站了起来。扭动着胳膊与肩膀咔咔作响。一双血红的眼睛紧紧盯着沉静的洪济和尚。 两人一个大一小,面上神情天差地别。 忽然戎鹏转脸看向方中锦,伸手指着他的鼻子道:“等我先收拾了他,再收拾你!” 方中锦只是对他牵动嘴角淡然地笑了一笑。 但这一个笑容就像是在嘲笑跳梁小丑一般。更是把少不更事的戎鹏气的火冒三丈。 他先前已经被几个师叔祖私下教训一顿。 若是他再胆敢挑衅出手,回山必然要加山法处置。 戎鹏并不惧怕什么山法。但是他心中觉得若要和方中锦单打独斗并不容易。 这小子的门派师长必然会出来横加干预。 戎鹏心中便起了念头:既然不让我再私下解决,我便在台上堂堂正正的打赢就是了。 这里有诸多英雄…… 戎鹏不由自主地又看向了那个侧坐在蒲团上,容貌绝美,两条纤腿若隐若现得美人江代。 这里这么多人都是我最好的见证! 戎鹏心中念头既起,便不再拖泥带水。 他料定对面的洪济容易对付,便重新施展起“快打”的武当功夫。力求能在三招两式之间将他拿下。 旁的数百人也是精神一振。众人都要看这戎鹏是否能够青出于蓝。 而洪济和尚仍旧是慢吞吞的,没有什么动静。 仅仅过了片刻,人群中便爆出一阵惊呼。 戎鹏仍旧是快,洪济还是那样慢。 但是事态与众人期待的截然相反。 洪济双掌连翻,像是筑起了一道金墙。 无论荣戎鹏攻地多快,他的攻击都被挡在双掌之外。 有识货之人在底下喊了一声:“十八罗汉掌!” 这一喊引得大家议论纷纷。 十八罗汉掌是少林绝学之一。 众人都知道,少林寺绝技众多。但是既难入门,又难精通。既要资质良好,又要有坚韧不拔的精神。 少林僧众都知道贪多嚼不烂的古训。只择其中一门苦练终身。 往往到了五六十岁的时候,能将其中一门绝学练到精通。 哪怕只要精通其中一门,你也能算江湖中闯出名号。 好在少林寺多年来择徒极严。虽然人人只学其中一门,这些绝学到没有失传的顾虑。 也有天资聪颖的,能同时学习两门绝技。 但要将两门绝技都学到大成,那至少要花费一甲子的苦功了。 这洪济和尚看着呆头呆脑,年纪到底还轻。他能将双掌使出残影,显然是已经把十八罗汉掌炼出大成境界。 这年龄与成就一对比,就显出洪济和尚的不凡来。 当然,与他对敌的荣戎鹏也不容小觑。两人硬碰硬的对掌,看似一时分不出胜负。 也有精于武道的人慢慢露出惊骇的神色,指点旁人道:“再这样下去,洪济和尚多半要赢了。” 若是旁人不解,他则再补充一句:“你们看洪济和尚练的是外家功夫,双掌硬如磐石。 如今看来,虽然是有招拆招。但换一个看法,就像是戎鹏不断地用双掌击打山石一般。 再打下去,他的手掌就要被打烂了。” 众人这才露出原来如此的神情。再看红尘和尚的眼神便已经不同了。 好一个以静制动! 少林寺的和尚吃斋念佛惯了。便连御敌也是这般佛性深重。 你若不来打我,便也受不到损伤。 你若来打我,便是自己种下的因果。 果然再斗片刻,武当派的坐席中响起一个声音:“是我们输了。鹏儿,你退下吧。” 大家转头一看,自然知道说话的人,正是武当掌门臧玉山。 只可惜臧玉山怜惜自己徒孙的一双手掌,戎鹏却不领这一份情。 他在百忙之中回头恶狠狠地说一声:“臭老头别来管我闲事!” 在众人面前说出如此不敬尊长的话,武道场中人人听了,都摇头齿冷。 臧玉山更是觉得面上无光。但他的徒孙就是这样不听自己管束。 既然放了出去,再要叫回来却是难上加难。 臧玉山最终摇了摇头,心中甚至升起一个念头:“就让这个小子见识一下天下英雄。对他也是一场磨练!” 最终臧玉山双手牢牢捏成拳头,压在自己双膝之上再不起身。 其实戎鹏又岂是一个蠢人? 是他自己一双肉掌反复击打在坚如磐石的洪济之上。 就是这彻骨的疼痛,也骗不了戎鹏的一颗自尊心。 他知道在用这快打武当功夫,是绝对赢不了洪济的。 若第一关都过不去,更别说在众人面前打方中锦的脸了。 戎鹏心中一哂:“这小子多么好的运气!为他挡路的看门狗,正好是我这武功的克星! 若他自己出来,便不能这样轻易赢我!” 但是戎鹏并不气馁,就见他双掌一错,整个人的速度立刻放慢了。 不止慢了一点。 从疾风狂舞,慢成了吹不散的雾气滞厚。 许多人便是眼前一亮。先前还道他是剑走偏锋,根基不稳的狂傲小子。 如今见他施展正宗的武当绝学,竟然也是大度沉稳,隐隐然竟有宗师风范。 第一百一十二章 看门狗 戎鹏使用自己颇为得意的武当快打功夫,却在洪济和尚面前吃了瘪。 他不肯就这样听师祖的吩咐,乖乖认输回去。 就见他身形一变,竟然施展开了正宗的武当功法。 直到这个时候,武当掌门臧玉山一张苍老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 他双眼带着欣慰的神情,注视着荣鹏的一动一止。 在旁人看来,戎鹏的神情乖戾狠辣。 而在从小看着他长大的臧玉山眼里,却是一张青涩的面容中透着不屈不挠。 实在太像他已故的大徒弟了! 臧玉山与他的大徒弟之间的感情亦师亦父。正是因为大徒弟之死,致使臧玉山再懒得收徒。 只一心想将徒儿唯一的骨血培养长大。 而戎鹏的武学天赋更在其父之上,心性却是不受控制的乖戾起来。 臧玉山既舍不得重罚,又总看在他习武进度飞快的份上,饶过他几回。 从此戎鹏更是无法无天,难以管束了。 对他师祖没有半点尊重。就连臧玉山自己也没想到,这小子如今已经逆反到了这般程度。 没了一整天脸的臧玉山,直到此时心中才松快了一点。 这小子好歹没将武当真传落下。就算他今日输了,也是天数,怪不得这个孩儿。 臧玉山心中转过这么多念头,其实场上只过了片刻。 但就是这片刻功夫,情势已经逆转。 就见戎鹏双掌一阴一阳,反复在空中画出一个大圈。 而洪济和尚本来用双掌打造出的一面金墙,也渐渐被控制在戎鹏的大圈之内。 甚至隐隐有被戎鹏的力道,化解偏转的趋势。 这十八罗汉掌再也使不纯粹,这样下去,或许真要输在戎鹏手中。 这时候忽然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金刚努目,所以降伏四魔;菩萨低眉,所以慈悲六道。” 这正是少林方丈澄晦大师的声音。 他在自己徒儿受挫的时候忽然说出佛偈,难道是要指导洪济应敌法门吗? 许多人禁不住细细思考起这两句话中包含的武学原理。 就连仇松鹤这样的一派掌门,也皱着眉头反复在心中拆解这二十个字所蕴藏的玄机。 武道场中几百个人,心中倒是产生了几百种解法。 更别说他的徒儿洪济,已经呆愣住不知如何是好。 洪济和尚手上一慢,更是被戎鹏双掌柔劲卷住。 那武当功法使将出来,像是一个大石磨一般,一旦绞住,便再也逃脱不出来。 澄晦方丈一怒,大声喝道:“揍他!” 这一句话直白易懂,虽然失了佛家的风度,却极其奏效。 洪济应了一声:“是!”便又是猱身而上。 这一回他不在使用水泼不进的十八罗汉掌,而是又换了一套掌法。 这掌法使开的时候,双掌弱飘零无依的花瓣一般缓缓翩飞。 洪济这样一个粗笨和尚,使开这样看似柔弱的掌法,看着着实滑稽可笑。 但是围观之人没有一个笑的出的。 显然这掌法应该是般若繁花掌,这是少林派中另一项绝技。 而洪济以三十岁的年纪,竟然已经精通两门少林绝技了吗? 此人看着憨头憨脑,竟然是武学奇才不成? 众人都屏息看着两人较量。 洪济是在十八罗汉掌受挫的时候才转而使用般繁花掌的。 如果这掌法真能建功克敌,就说明洪济真是连精两门少林绝技。 “会”与“精”又自不同。 连会两门只能说是勤奋可嘉,连精两门才当得上“武学奇才”的称号。 到底精不精通,全看洪济是否能反败为胜了。 果然洪济不负众望,一将般若繁花掌使出,局势还真的又发生了变化。 这一手掌法无色无相,不着痕迹。 前一回是戎鹏以柔克刚,如今却是两柔相遇。 戎鹏的双掌使得像是一团漩涡,洪济则是在漩涡中打转的花瓣。 既不刚硬,便不能折。 但千万不要小看了这“花瓣”。 高手比武,哪会真的全无力道? 洪济双掌虽然不着痕迹,但若让他贴上一掌,必然要受内伤。 果然见戎鹏额头冒汗,显是知道般若繁花掌的厉害。 他苦苦支撑着,不敢让洪济近身。 大家这才能断定,洪济果然已经将第二门绝技也学到精通。 本来人人挺直了背脊,伸长脖子要细看两人比试。 如今都重新放松了下来,大家都知道这一回是洪济赢定了。 这十几年的岁数到底不是白长的。 戎鹏小儿要斗过洪济和尚,确实是不易! 只是他们谁都没有细想过,这两个年轻人的功夫,已经远远超过在座多数活过五六十岁的长辈。 他们这岁数,却真是白长了。 就在众人都当结局已定,准备看下一场比试的时候。 忽然听到戎鹏发出一声如孤狼哀鸣一般地嘶吼。 大家精神一振,心说难道此子还有什么辣手绝招没有使出来吗? 却看他满脸都是不甘心的神色,本来气度沉稳之相顷刻间荡然无存。 其实戎鹏心中怎能不恼恨? 先前他还放出大话,如今却是连一条看门狗也打不趴! 戎鹏决不甘心就此输了!说不得,不论用上什么手段,至少要赢下这一场才行! 他决心已下,忽然发出一声低啸。 众人再看的时候,却猛然发现戎鹏神情一变。 就连洪济自己也是怀疑地皱眉细看。 只见戎鹏的身姿从大开大合,忽然变成了耸肩曲肘,神情狠戾。 再加上刚才那一声啸声,不像是为了增加气势而发,倒像是喉管中难以压制地兴奋之情。 洪济是心无旁骛的和尚,虽见对手形状古怪,倒也不以为意。 他仍旧是按部就班地使开般若繁花掌,但是对手已经不再用武当正宗功法牵制自己。 就见戎鹏身形起伏不定,猛地寻了空隙挥爪对着洪济肩头就是一击。 洪济没见过他这招式,看着不像是人类武学,都有点独狼缠斗的味道。 他匆匆闪避过这一抓,但是另一侧却暴露出了破绽。 接着洪济又是一爪抓在洪济的侧腰上。 这一下就见洪济的僧衣被抓裂出四条爪痕。 透过裂开的衣服,还能看到洪济腰眼上血迹斑斑。 再回头看那戎鹏,果然举着一只右手。四指曲张,指尖上鲜血淋漓。 其余的人倒还没什么,只道这年轻人还有什么厉害的后手没有使出来。 而远远坐在蒲团上的武当掌门臧玉山心中却是一惊胜过一惊。 他双眼看着的是少年徒孙戎鹏。 而在他脑海里出现的是漫天大雪。 白色雪原上殷红血花星星点点地撒开。 大徒儿戎海疆,与他妻子柳汝娣的尸体早已残破不全。 在臧玉山赶到的时候,只剩下四岁大的戎鹏坐在母亲尸身边上,一眨不眨地平视着前方。 这小小娃儿甚至没有哭闹一声。 臧玉山本以为小戎鹏是吓得傻了。这事之后,也从不见他缠着问自己父母在哪儿。 如今才知道戎鹏对自己父母的死因一刻没有或忘,甚至不知不觉之间,竟然化身成了杀死他父母的恶魔。 第一百一十三章 雪原狼 武当掌门臧玉山眼看着徒孙戎鹏身影起伏难定。 双眼中透着不似人类的狠辣,更别提他喉管中像是压抑不住的嘶鸣声。 这一切都让臧玉山这样的一代宗师感到害怕。 对于他这个年纪来说,见过太多无妄之灾,遇到太多生离死别。 年少时候对于武学的执着热情,早就已经熄灭了。 他少时是以俗家弟子的身份拜入武当,但是在大弟子夫妇殒命后便正式束发修道,从此不是红尘中人。 能让臧玉山害怕的不是皇权富贵、不是绝世高手,而是身边的人一个一个离开自己。 臧玉山越是害怕,就越是不愿意再收徒弟,更是对自己唯一的徒孙爱若珍宝。 只可惜臧玉山终生未娶,没有一个妻子能告诉他该如何教育孩子。 如今看着徒孙戎鹏如坠魔道一般的情形,深深唤醒了臧玉山最痛苦的记忆。 更让他无法想象的是,眼看戎鹏如今的打法,绝对不是他们武当派中任何一门功夫。 别说是武当山,就怕整个武林中也没有像他这样的打法。 戎鹏如今的模样,哪里还有一点人样?这分明是一头独狼在与人缠斗! 而杀死戎鹏父母的,正是雪原上的群狼。 那一年臧玉山让戎海疆到雪原上办事。 因为事情不难,他便带着自己妻儿一起去了。 哪里想到在回程的时候遇到了饥饿难耐的狼群。 以戎海疆的功夫,哪怕是遇到十几头的狼群也可以应付。 可是按照那日藏在薄雪下得爪印来看,戎海疆至少是被一百多头野狼围攻。 最终他力竭而死。不会武功的妻子与他一样,被狼群撕咬的残缺不全。 他两人内脏也都被拖咬出来,啃食的只剩下血沫。 让人惊奇的是,他们四岁的儿子竟然活了下来,身上一点伤痕也没有。 待臧玉山赶到的时候,见到一言不发地戎鹏,还只当他吓傻了。 从此以后也没见过他问起父母的事情,臧玉山更加确定戎鹏年纪还小,定然是把这段可怖的经历忘得一干二净了。 可是如今陡然看到戎鹏显出野狼的形貌。而这是自己过去从未见过的。 可见戎鹏对自己父母的惨死仍旧记忆犹新。 本来,让一个四岁的孩子眼看着自己父母被群狼吃净血肉,掏空肚肠。 这样的打击怎么会忘得掉? 臧玉山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戎鹏一天都没有忘记杀死自己父母的野狼。 只是,这孩子早就忘了自己父母对他的疼爱,只记住了野狼的凶悍可怖。 记住了人类在野狼面前的软弱无力。 在戎鹏的心中,野狼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存在! 直到如今,野狼如何与自己父亲缠斗,如何巧妙地攻击人类弱点,这些画面还会每晚出现在戎鹏的梦魇之中。 这印象实在是太深刻,以至于戎鹏有时候怀疑自己不是个人类,而是一头野狼仔。 在与洪济的比试中屡屡受挫后,突然激发了戎鹏血中的野性。 他学起野狼的攻击身法,竟是得心应手。 而真的把自己身子伏低,把自己当做一头野狼的时候,面前这个魁梧的人类却是浑身都是破绽! 戎鹏当即忘却了人类的视角,只以野狼的心态,用利爪和尖齿同那大和尚缠斗。 眼前的大和尚洪济也不再是一个和尚了。 他看起来更像是那个在雪地里无可奈何的父亲。 在狼群一次又一次的偷袭之后终于不敌地跪倒在地上。 直到被野狼咬断脖子的时候,双眼中还含着不甘心的泪水。 呵,渺小的人类! 戎鹏早就不把自己当作一个人,他一应攻击都是随心而发,既利落狠辣又毫无破绽。 洪济看着眼前这个伏地了身子的少年,一时之间竟然变得如此难以对付。 即使是他这样一根筋的家伙也知道事情有变。 而围观的众人更是心中骇然。武学中确实有鹤拳、虎拳这样的拟兽武学。 但如今的戎鹏,哪里还是拟兽?他分明就是一头野兽! 好在少林掌门澄晦方丈立刻站起来喊道:“我们输了!洪济,快回来!” 洪济本来就不是贪恋胜负之人。 他一听自己师傅传唤自己,便忙不迭的应声说是。 就见洪济停下了手中防御,抽身向后退出。 但是戎鹏却像是混没听见一般,并不撒手。 在他此刻的心中,只觉得对手破绽忽然变的更多了。 就像狼群绝不会放弃猎物一般,戎鹏毫不退避,直接向着洪济身上有限的几个薄弱处攻击。 其实洪济学的是外家功夫。身上各处都包覆着强悍无比的肌肉。 但野狼们更知道猎物的那些部位是天生的弱点。 就见戎鹏仍旧是对着洪济腰眼,股中,腹心等部位不停偷袭。 洪济一下子被他拿住先手,再要反击已是慢了一步。 眼看这戎鹏步步为营,将洪济身上抓的满是血痕。 到了此刻臧玉山也看不下去了。 他先前受了内伤,如今急的站起来喊道:“鹏儿,快退下!” 只可惜他原先就叫不动自己这徒孙。 如今戎鹏杀出野性,更是半点也听不到师祖的声音。 不少人看到臧玉山此刻脸色青白,神情委顿。 就连喝阻之声也少了几分中气。不少人在心中暗暗摇了摇头,都说武当衰弱,果然不假。 而就在这一刻,戎鹏忽然跳起身子。 谁也想不到这少年竟然会有这样的举动。 就见他身体柔软坚韧,一下扑在洪济之上,猛地张口就向洪济咽喉咬落。 这样的招式虽然效果惊世核俗,但从未有堂堂正正地武人用过。 就连洪济也是脑中一片空白,想不出要如何对付。 高手过招,哪里容得这样迟了一时半刻。 果然戎鹏两排森森白齿狠狠咬在洪济的咽喉之上。 眼看着洪济一个光头涨的通红,脸上神情痛苦,知是这一咬,力道绝对不轻。 若是放任下去,说不定真会咬断洪济脖子,说不得连性命也要丢了。 这时候就见一片红云飘然从众人头顶飞出。 再看清是,竟然是白须白眉的少林方丈澄晦大师跃到二人身前。 这一下真叫所有人都精神一振。 三派青年人之间的激斗自然好看,若是能看到澄晦这样的武林泰斗出手,那更是此行不虚了。 这一刻,谁不是屏息细看?就连仇松鹤这样的人,也是一眨不眨地看着澄晦。 也好从中弄明白,这老朽如今到底与自己有多大差距。 果然就见澄晦大师龙行虎步,对着戎鹏就探出一手。 这一手速度虽然不快,却是气度万钧,避无可避。 就连澄晦大师的袖子也是鼓鼓荡荡,显然是真气激荡所致。 戎鹏更是从疯狂中挣扎出一丝清醒。他虽然仍旧死死咬着洪济的咽喉不肯放松。 但是一双眼睛惊愕地看着澄晦,那老匹夫的一只苍老的大手正对着自己面门探来。 下一刻,出乎众人意料,戎鹏的鼻子竟然已经被澄晦牢牢捏住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速战速决 少林寺向来不爱多参合武林俗世。 但是江湖中还流传着一句“天下武学出少林”的佳话。 大家都知道少林寺僧们不爱轻易出头,更是时刻约束门下弟子不得在外闯祸。 越是这样低调,众人越是对少林寺充满敬佩。 在四十年前,少林群僧曾与天下武人一起,救万民于水火之间。 那时候世人第一次深刻地意识到了“天下武学出少林”这句话果然不是虚言。 转眼间四十年过去,中原早已平定。 而少林寺僧们又回到了自己的千年古刹,敲钟念佛,种菜浇花。 四十年的时间,足够许多英雄迟暮,也足够许多少年勃发。 如今又有机会一见少林寺方丈澄晦出手,怎能不叫人澎湃? 只是这个澄晦方丈在今天已经让人出乎意料了好几回了。 先是当着众人的面,学少年戎鹏的言语“戏弄”美人江代。 那还是情有可原的。 中原豪侠们不过片刻就意识到这是澄晦方丈“围魏救赵”的手段。 这一手,大家更加佩服的是澄晦方丈的智慧超群,却没机会见证他的武功到底如何。 好不容易等到现在,澄晦为救爱徒,伸手去抓戎鹏的面门。 在赚足了众人目光之后,却见他用三只苍老的手指,牢牢捏住了戎鹏的鼻梁。 到如今,情势就变得非常滑稽了。 一方面,戎鹏整个人挂在高大壮硕的洪济身上,狠狠咬着洪济的咽喉。 另一方面,飞身而出,气势不凡的澄晦方丈,竟然仅仅是捏着戎鹏的鼻子? 也太儿戏了吧? 真的当做是在调教小孩吗? 要知戎鹏和洪济虽然都属后辈,但是若论本身功夫,比起在座的各位成名英雄恐怕只强不弱。 所以在座之人,没有一个敢小瞧二人之间的比试的。 再加上这一刻性命攸关。就是全力去救,洪济这一回伤的也是颇重。 这样像是戏耍一般的举动,当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了。 而在这一片费解之中,也有一些人立刻看出了关键。 方中锦便是其中一个。 他虽然身在场下,但是时时刻刻关注者戎鹏与洪济的比试。 因为二人之间的胜者,将是他下一个对手。 事先摸清他们的底细,也能助自己下一场应对得更加游刃有余。 这就是作为东道主的好处了。 他虽然身体静止不动,但是脑海中不断地模拟着战局。 同时之间他将两者都想象成自己的敌人,更在脑海中揣摩应对他们该用什么样的招式。 方中锦不得不承认,这两人在武学上各有所长。 中原三派能推举出的年轻人,果然不是毫无道理的。 而在戎鹏飞扑出去,咬住洪济的咽喉时,方中锦更是皱眉暗暗思索。 如果此时是他出手相救,到底要怎样才能从戎鹏口下全身救出洪济? 要知道咽喉是人体最柔弱最致命的部位之一。 饶是洪济横练功夫过人,被戎鹏这样咬着还能苦苦支撑。 若是换了一个人,早就血溅当场,一命呜呼了。 而人身上最强健的的一块筋肉,不是大腿,不是拳头,正是掌控着咬合的那一块。 方中锦暗暗揣测,无论自己如何攻击戎鹏,都有可能造成这小子吃痛。 说不得反而越咬越紧,当真会把洪济给活活咬死。 而在看到澄晦方丈身上探向戎鹏面门的一刻,方中锦轻轻地:“哦!”了一声。 事情也正如他猜测的一般无二,澄晦果然是要伸手去捏戎鹏的鼻子。 只有捏住他的鼻子,才能让气机不畅的戎鹏张开嘴巴。 也只有这个办法,才是救洪济与水火之间最快、最有效的法子。 方中锦冷冷地看着眼前这个法相庄严的澄晦方丈。 几个月前,方中锦曾打过少林“菩提锁”的主意。 却没想到被澄晦方丈的巧计给摆了一道。 “菩提锁”的真容没见到,还白白护送了他的宝贝徒弟一程。 如今再见道澄晦方丈屡屡使出巧记,看似是滑稽可笑,其实总能解决事情的关键。 这个老和尚果然不是易于之辈,之后必须对他更加留心才行! 方中锦心中转过无数念头。 而在众人惊愕地目光下,果然见到戎鹏坚持了一会,终于耐不住松了口。 洪济一得解脱,忙使出浑身劲力,将攀在自己身上的戎鹏摔将下来。 戎鹏本来被激发了身上的血性,此刻已经冷静了下来。 他应着洪济一摔之势,从半空中跃到地上。 就见这个小子冷哼一声,半笑不笑地吐出嘴中一口殷红的鲜血,说道:“你们先前已经认过输了。这一场是我赢了!” 颈前血肉模糊的洪济怒瞪戎鹏一眼,并不说话。 而澄晦方丈听了这话,双手合十道:“正是如此。少林已经输了。” 戎鹏胸膛起伏地喘着粗气,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丝毫不觉得自己这场比试赢得太也难看。 他看了一眼坐在蒲团上的江代。 只见她脸上见不到丝毫喜怒,像是看一场无关紧要的比试一般。 戎鹏恼怒地哼了一声,又转头去看华山派的方中锦。 果然看到此人板着脸,满面严肃地看向这边。像是在打量一个难以应付的劲敌一般。 但是戎鹏再仔细一看,却发现方中锦在打量的根本不是自己,而是正要带着徒儿回座的澄晦老匹夫! 这一下,当真是让戎鹏怒到极点。 他嘶哑着嗓子喊道:“下一个!” 却见方中锦终于转眼来看自己,却没有回答他。 而始终坐在他边上的华山掌门仇松鹤却道:“戎小侠实力不俗,不过你刚比斗完,体力尚未恢复。 不若再坐一会罢。否则我华山派岂不是占了便宜?” 却见戎鹏飒然一笑,说道:“老家伙真会得了便宜还卖乖! 这地是你的地,客是你的客。 我爬了半天上来,你好好呆着坐等。 如今把我武功路数也研究透了,还说什么不占便宜?真是虚伪透顶! 要比现在就比,我可没老到打两下就要歇会!” 这话说得正是颇不客气,就连从不破攻的仇松鹤听了也是冷冷哼了一声。 他转头问身边的方中锦道:“如何?” 就见方中锦淡淡地点了点头,说道:“速战速决也好。今日已经浪费太多时间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狼王 戎鹏靠着骇人的打法,终于还是将大了他接近一轮的洪济和尚打败了。 本来中原三派实力不相伯仲。谁能做大,全看之后二十年的后辈中是否有出挑的佼佼者。 这样的佼佼者,原来是可遇不可求的。哪怕你千方百计搜罗资质不错的年轻人,也保不定其他门派下什么时候冒出一个天纵之才来。 所以常言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即使在宗门之上,也很难有人能说哪个门派能做到千年不倒。那个门派能永远称霸武林。 巧的是,少林、武当、华山这一次三派比武,所派出的后生竟然都是不世出的奇才。 虽然戎鹏现在是赢了洪济,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这两人的武功并没太大差别。 这一回戎鹏是赢得出其不意,若是他们再好好打个八场十场,胜负还真是五五之数。 只是天下没有那么多如果。 说过一局定胜负,便是一局定胜负。 这是天下武林都公认,并且遵循的道理。 戎鹏与洪济几乎都走到了青年武者的顶点。 对于他们这些习武人士来说,终其一生就像是在爬坡。 徘徊在山脚下的人何其多,但是能一路攀到山顶上的人却是凤毛麟角。 初学者因为资质不同,天才与常人可能在三年五年内便差开一大截距离。 但是到了顶峰,人人都不是弱者。 戎鹏与洪济差了一轮年纪,但是都达到了他们肉体的极限。 今后的武学成长不能再简单地以年龄来论断,而更看重时运、心性! 说不定谁悟到武学真髓,谁获得奇遇,那么便能更上一层楼。 其实众看官心中也明白,这场比试中的三个青年人,武学修为应该都差不太多。 方中锦因是占了地主之谊,或许更占半成赢面。 而戎鹏已经打得兴起,胜负就更难说了。 谁也没有想到,方中锦竟然会当着众人的面,说出要“速战速决”这样的话。 这未免也太托大了吧! 不少人眼看着方中锦是容貌俊美的青年人,心中便先行对他有了成见。 一些没见过方中锦的“武林宿老”们,便是皱了眉斜睨着这个青年。 他们心中想的都是一样:“此子是名门之后,显然这辈子是没吃过多大苦头。 谁年轻时候没轻狂过一回? 待他人生路走的够远,必然会遇上苦头。待苦头吃的足了,也说不出这样的大话。” 只有少许见识过方中锦厉害,甚至被他搭救过一把的人,才明白方中锦得厉害。 至于江代与伏魔老人,更是不把戎鹏放在眼里。 伏魔老人武功远超这武道场中的任何一人。 他一双眼睛何等狠辣? 在伏魔老人眼里,众人都像是赤条条的婴儿一般,一身武功修为都写在脸上。 这就像是当局者迷,可能看不透周边人的本事。 但是到了更上层的境界,却能轻易把人看透一般。 至于江代吗,她的见识还不至于像伏魔老人那样高深,但她对方中锦天生就充满信任。 在象岛与琉球时,她被方中锦连救几回。不仅仅靠的是他的武功高超,更是因为他智计过人。 之后虽然一别就是一年,方中锦仍旧是她心中不可战胜之人,值得自己一颗芳心百分之百的信任倚靠。 好在方中锦也不辜负她这一番信任。在与江代离别后的一年里,他早就将落雷剑法研习透彻。 更是触类旁通地修习了不少华山派精深武学。 如今的他,武功比一年前已是高出了不少。 方中锦并不太理会别人的议论纷纷,说完了“速战速决”的话,便从蒲团上站直了身子,朝着戎鹏一步一步走去。 其实戎鹏武功不弱,以方中锦的性格,绝不会真的轻视了他。 而方中锦之所以这么做,就是为了激怒这个小子。 果然戎鹏听了他的话,两道眉毛愤怒地结在一处,一对眼珠怒地突起。 方中锦看着他的样子,心中暗笑:还是十几岁的青年人好激。若是换了洪济和尚,绝不至于随便一句话就气成这样。 他心中的笑意毫无掩饰的显露在脸上,更是让戎鹏怒不可遏。 这小子果然伏低了身子,喉中低鸣不断,就向着方中锦猛扑而来。 众人一看,便知道他要以先前对付洪济的法子再一次对付华山派的方中锦。 这“独狼斗法”没有名目,没有师承。 皆因每晚出现在戎鹏的梦魇之中,所以这小子使出得心应手,又无迹可寻。 而方中锦眼明,身形更快。 他接连躲过了这“狼崽子”的几次狠辣偷袭后,忽然右手竖起,化作手刀对着戎鹏的左腰就是一斩。 这一下太过突然,加上方中锦手刀何等厉害? 便是真刀砍在肉身上,也没这般摧枯拉朽,穿心裂骨的浑厚内劲。 戎鹏被斩在腰眼上,痛地“嗷”一声喊了出来。 但是这小子天性倔强,仍旧是不依不饶地朝着方中锦再次扑来。 而方中锦验证了心中计较无误后,更是连连运用手刀,一刀一刀都斩在戎鹏的腰眼上。 戎鹏刚才还死死咬着戎鹏的喉头,身上散发出独狼的狠辣之气。 如今却是接连受挫,每受一击,便疼的像是要闭过气去。 戎鹏心中渐渐慌乱,曾经在他心中不可战胜的雪原野狼。他们的战法竟然如此不堪一击吗? 还是仅仅因为自己,才是孱弱的原因? 戎鹏的几位师叔祖看他不但是连连受挫,连脸上的神情都变得不可置信。 他们纷纷站起了身子,去没想到被一只大手按在肩头,要他们重新坐好。 几位师叔惊愕地回头,看到阻止他们竟然就是向来最疼爱戎鹏的大师兄。 武当掌门臧玉山虽然难掩心痛之色,但仍旧是淡淡地说道:“是该让这小子受受挫了。” 旁的武学高手更是忍不住交头接耳。因为他们已经看出,这个名唤方中锦的年轻人,实际上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戎鹏战胜洪济,一是因为出其不意,二是因为特意攻击洪济的腰腹。 其实人的弱点在腰腹,狼的弱点又何尝不是腰腹? 狼就是以己度人,它们不一定知道人与狼的差别。但是知道专攻对手腰腹绝对不会错。 而方中锦便与戎鹏如出一辙,直接一刀又一刀的斩在戎鹏的腰眼里,这才让那小子吃痛不已,败像连连。 其实高手对决,武功招式连绵不断,圆融贯通。怎么又有机会让对手攻击到自己腰腹的薄弱处呢? 正是因为戎鹏放弃了以人的姿态战斗,这才让方中锦有机可乘。 而方中锦心中更是要念一声侥幸,他连翻用言语相激,就是要惹得这少年心思狂乱。 要是他仍旧使用正宗的武当功法,自己并不能赢得那么轻松。 不论武当、少林、还是华山,他们流传下来的功夫都是经过几百年的演练,千百位高手的打磨,才变成今天的样子的。 就是戎鹏的父亲,当年要不是以少敌多,力竭而死。也绝不会输给雪原野狼。 方中锦中最后一击,用力狠准,又一次击打在戎鹏的后腰上。 这一下,戎鹏疼的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他虽然额头冷汗直流,但是双眼直愣愣地看向高高站在他面前的方中锦。 这眼神就如同十几年前,看着咬死自己父亲的狼王一般模样。 那时候的狼王除了嘶鸣,并不会说话。 而这一次,如山一般的方中锦,却是对着他淡淡说了一句:“狼又怎么可能赢得过人呢?回去好好想清楚。” 第一百一十六章 解药 戎鹏失魂落魄地坐倒在地上。 除了知道自己输了外,他脑中没有别的想法。 好在武当派几位师叔见他这么呆坐在原地太过丢脸,才架着他回到边上蒲团上坐好。 这么一来,武当派算作认输。那么华山派自然而然的就成了最后的赢家。 一切都顺利地按着仇松鹤的计划发展。 能获得最终的胜利也早就在他的意料之中。 虽然他一向以宗师风范示人,但如今再也无法压制自己的得意之情。 嘴角微微上翘,仇松鹤踱着得意的步子来到场中。 放眼四顾,周围坐的净是中原武林中的豪侠。人人脸上都透着兴奋。 想来今日他们见到这样的热闹好戏,回去自然会四处与人诉说。 这原来该是华山派扬名立万,跻身中原武林第一大门派的绝佳机会。 只可惜,仇松鹤布置出这么大的局面,并不是仅仅为了这些。 今日能到这里来的宾客,都是仇松鹤事先精挑细选过的。 他们一来都是武林中的名门正道,二来都是四十年前参与过中原大战的英豪。 即使有些人因为年龄关系,没能在四十年前亲自出力。 他们所在的门派也是在四十年前下过汗马功劳的。 大家见到仇松鹤上场,便停止了互相之间的议论纷纷。但是人人脸上都有意犹未尽之情,静等着仇松鹤还有什么话要说。 在这些人心中,三派之间打也打了,胜负也已出了。 而这三大门派之间又各有各的精彩,各有各的隐情。 在今后几年中,今日的比武将是武林同道见面最大的谈资。 只等仇松鹤再说几句客套话,今日这场盛世便算结束了。 而他们也已经急不可耐地要回去,好好把今日的所见所闻添油加醋地散播出去。 仇松鹤脸带微笑地看这众人,不急不缓地说道:“承蒙武当派谦让,这一次比试,是小徒略胜半筹。” 这话场中无人敢有异议。 少林派的洪济与武当派的戎鹏苦苦颤抖良久,最后戎鹏才以非常人手段胜出。 而方中锦对上戎鹏,却是赢得干净漂亮。 这华山派明明赢得光明磊落,谁也说不上半句闲话。 接着仇松鹤又道:“今日华山派宴请四宾,所为的第一桩事便算是尘埃落定了。” 大家听了这话倒是奇怪了。 难道今天不就是为了三派之间的比试吗? 难道还有第二桩事情不成? 许多人立刻看向少林方丈澄晦大事,以及武当掌门臧玉山。 但见这两人也是一脸愕然,似乎不知道仇松鹤到底卖的什么关子。 仇松鹤淡笑着看众人议论纷纷,蒲团上的这些武林群豪们交头接耳,他也不立刻揭开众人心中疑团。 这时候忽然听到一声闷响,大家连忙循声去看,却见刚才还在场上与方中锦比斗的戎鹏,竟然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这一下不光是众人觉得惊奇,武当四子更是惊怒交加。 特别是臧玉山,他在戎鹏被拉入蒲团的时候便已经为他验看过伤势。 不过是受了些皮肉伤罢了,并没什么要紧。 倒是戎鹏傻愣愣地不言不语,和十几年前他从雪原上找到他时一模一样,才更让臧玉山心中不安。 但不论是皮肉伤,还是心思大乱,都不至于让戎鹏这样直挺挺地晕倒。 臧玉山平日的爱好是研究医道。他立刻伸手去探戎鹏的鼻息,知道性命无碍。 再验看他的脉搏,盘算是中了什么令人昏迷的药物? 此地是华山派不轻易让人进入的武道场。若是自己徒孙忽然被人用药迷倒,十有八九就是华山派所为! 果然臧玉山与他三位师弟一齐紧紧盯着仇松鹤,倒要看他还有什么话要说! 不过是一场比试罢了,我们也认输了,为何华山派要这样咄咄逼人! 却没想到仇松鹤并不急着说明情况,只是淡笑着一言不发。 仿佛戎鹏的突然晕倒,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情罢了。 岂有此理! 武当派或许不像当年一样盛极一时,也不是被人这样平白欺负的! 虽然他们一共就来了五个人。一个晕倒,一个受了内伤不宜动手。 但是另外三人却不是吃闲饭的。 就见“医、卜、丹、画”四子中剩下的三子一齐站了起来。 眼看仇松鹤再不给个说法,便是要有一场大战。 众人先前听仇松鹤说第一桩事办完了,还在猜测第二桩会是什么事。 难道第二桩就是华山、武当之间寻私仇不成? 正在大家想要看热闹的时候,忽然又听到人群中响起了第二是闷响。 众人立刻循声去看,没想到这下倒下的不是武当四子,而是另外一个全无关系的武林人士。 本来坐在他边上那人脸色一白,显然没想明白为何刚才还和他窃窃私语的朋友竟然就这样毫无预兆地晕倒在地。 接着便是第三声闷响、第四声、第五声! 不过片刻功夫,本来在蒲团上坐着看热闹的武林人士,竟然已经倒下了十成里的三成! 这一下变化将所有人都震惊了。 谁也不知道下一个轰然倒地的会不会是自己。 华山派这一回不是要和武当寻私仇,他这是要血洗武林啊! 立刻便有不少人拔出腰中悬着的武器。 大家都知道一个“先下手为强”的道理。 他们极有可能也中了华山派的暗算,乘着现在毒性还没有发作,大家抡起武器齐上,先把仇松鹤一人一刀斩成肉酱再说! 没想到这仇松鹤倒是好心性。眼看着顷刻间就有可能要被整个武林正派一齐杀死,他仍旧是保持着淡淡的微笑。 就听他说道:“众位英雄莫恼。仇某保证,已经不会再有人倒下了。” 不少人被他的气势所慑,一时不知道到底如何应对。 紧接着立刻有人高声喊道:“仇掌门,我们向来敬重华山派,也敬重你是个英雄。 若是你还念着四十年前我们一同为万民出力的情分,就赶紧把解药交出来! 不论你今日是为了什么原因做下糊涂事,我们这里这么多英雄好汉,自然会主持正义!” 这话说得众人纷纷点头。现下确实是先让仇松鹤交出解药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至于什么主持正义,也是稳住仇松鹤的说法罢了。 却见仇松鹤仍旧是不疾不徐地笑道:“解药么,是有的。不过你们早就已经吃下了。 大家听了都是一阵迷惘。 自武道场中第一个倒下的戎鹏开始,不过过了片刻时间。 众人也没吃喝什么,怎么会是早就吃了解药呢?” 仇松鹤知道众人还没明白,又是笑着补充道:“不知大家有没有发现,这些倒下的人都有什么共同之处?” 第一百一十七章 目的 中原武林豪侠们齐聚华山武道场。 他们刚看完了中原顶尖三派之间的比试,正觉意犹未尽的时候。 忽然就听闷响声接连不断,一晃眼功夫,这群武林侠客们十成里倒下了三成。 也有会些医道的侠客们立刻去摸身边倒下者的脉搏。 这些人虽然如何摇晃都醒不过来,但好在脉搏顺畅,眼底也无异色。 看着不像是中了什么毒。 但这么多人接连倒下,自然闹的众豪侠们人人自危。 生怕下一个倒下的就是自己。 不少人便提着武器要逼问华山掌门仇松鹤,令起交出解药。 但是仇松鹤却从容不迫地问他们:“倒下的人可有什么共同之处?” 这些人有什么共同之处? 还能站着的豪侠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若论地域,倒下的有南有北。 若论年纪,老英雄确实多写,但也有戎鹏这样的年轻人。 唯一可说的共同点就是:都是男子! 不过这也说不过去啊。本来今日赴宴的除了绝色美人江代以外,就清一色都是男子。 大家疑惑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忽然有人发了一声问:“刚才老唐是不是没有敬酒?” 站在那人旁边的另一条大汉沉吟半晌,说道:“确实没有敬酒!张总镖头似乎也没有敬酒。” 他们两个说的,都是轰然倒下之人。 立刻有人领悟了过来,高声质问仇松鹤道:“仇掌门说的共同之处,难道就是因为他们没喝你那徒儿的敬酒吗?” 仇松鹤听了他的话,仍旧是淡笑着点了点头,说道:“王帮主果然是聪明人!正是如此。 所以我说大家都吃过解药。其实那解药早就已经兑入酒水之中了。” 仇松鹤虽然向大家做出了解释,但是众人看他的眼神更是透着不满。许多人甚至对他升起了鄙夷之情。 今日来的武林同道们,都是有几十年交情的老朋友。 如今晕倒的与尚清醒的人中,不少都是过命交情。 虽然这些人有的喝了方中锦的敬酒,有的碍于朝廷,没有端起酒杯。 但这并不影响众豪侠的品性与交情。 只不过在一件事情上的意见不同,作法不一,谁也不觉得谁就有错了。 可是这仇松鹤作为三大派之一的掌门,如今更是赢了二十年一次的比试,隐隐有再统领中原武林二十年之势。 此人的气量怎么如此狭窄? 只因不喝他徒儿的敬酒,就把这群人都药翻? 这真是有些可笑了! 先前的王帮主声音中带着嘲讽道:“仇掌门对这位方小侠真是看重,容不得有人驳他一点面子。 将来方小侠做了中原武林之首,更是不敢有人说半个不字了。“ 这位王帮主从前不认得方中锦,先前随了大流喝下方中锦敬上的酒水。 但是他最好的朋友,也是他的亲家公老徐头却没有喝酒,如今他一动不动地倒在他脚边。 即为了自己的老兄弟,也为了女儿婆家日后的生计,必须要用言语挤兑地仇松鹤立刻交出解药来! 哪想到仇松鹤还是那样沉得住气,只笑说道:“不瞒众位英雄,如今倒下的人,可比你们幸运多了。” 这一句话更是惹得众人不解,纷纷看着仇松鹤,要看他到底怎样圆说。 仇松鹤继续说道:“与其说这些英雄们是被我药倒的,不如说是某千辛万苦,请了‘弥勒醉’供他们享用。” 此话一出,便有懂行的英雄面色一变,有人惊问道:“‘弥勒醉’?可是南疆才有的珍贵练功法门?” 仇松鹤点头道:“正是。此‘弥勒醉’珍贵异常。其实是南疆特有毒蛇的蛇胆。风**制之后做成熏香。 虽说是熏香,其实点燃后散发出无色无味的气体。人嗅了便昏昏欲睡。一觉睡醒,常觉得身轻体健,功力都有所助长。 只是这东西一来难得,二来效果极易被破坏。只要饮食中有雄黄一物,便没有半点功效。 所以大家喝了雄黄酒,便不能享受‘弥勒醉’轻声健体,助长功力的效果了。“ 仇松鹤说的其实都是实话。 座中有见多识广之人,在研看了倒地之人的脉象后,也确认了仇松鹤所言非虚。 不少人便立时平静了下来。 如今晕倒的人非但不会有性命之忧,反而醒来后会大有补益。 反倒是他们这些给方中锦或是华山派面子的,却一点好处也没捞到。 这时候就听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仇小子,你闹那么多玄虚到底要作甚! 我虽然是为方小侠助威的,却没功夫同你墨迹。你到底有什么话,便赶紧说出来。 否则的话,我还缺一些挖山搬水的苦奴,瞧你身板强健,倒是一人能干十人的活。” 这话说的毫不客气,旁人也不用猜测,就知道必然是伏魔老人说的。 在座之人中,除了他在年岁与武功上都超出仇松鹤不少,其余谁又能说出“仇小子”这样的话来? 仇松鹤压着眉头看了伏魔老人一眼。 今日此人会出席是一个意料之外的变数。 只因伏魔老人初来的时候,很给他们华山派面子。仇松鹤才容忍他们进来。 如今看来倒是给自己留了一个隐患。 这些念头与仇松鹤面上薄怒的神情一到转瞬即逝。 紧接着,仇松鹤又恢复了淡然的神情道:“某之所以让这些英雄们先休息一会,便是因为接下来的第二桩大事。” 伏魔老人并不继续与他抬杠,便大马金刀一般坐着,到要听他继续说出这么话来。 只听仇松鹤又道:“今日的比试,承蒙少林与武当两派谦让,我们华山派赢了半筹。” 这时候伏魔老人又道:“你刚才已经把这话说过一回,刚说完这里就倒了一片。 现在又说一遍是怎的意思?还要我们再倒一片吗?“ 仇松鹤装作没听见一般继续说道:“既然是我们华山派侥幸胜出,那我自然便要行使胜出者的权利了!” 那些不相干的英雄们被请来的时候,连来干什么的都不知道。 后来明白了原来是少林三排的青年弟子比试。 如今又听说胜者还有什么权力。一时之间所有人都被吊起了胃口。 大家都屏息看着仇松鹤,希望他赶紧别再卖关子。 连伏魔老人也不再胡乱呛声,他同样好奇仇松鹤到底闹这么一大出是为了何事。 而武当与少林两派的掌门却都显出惊容。 就听少林方丈澄晦大师双手合十念一声佛号,紧接着问道:“仇掌门,恕老衲糊涂。如今天下承平,百姓安居乐业。 你如今突然要横生枝节,到底是什么目的?什么居心?” 第一百一十八章 恩情 仇松鹤忽然又是放倒许多武道场中的英雄,又是说要行使胜者的权利。 这一下闹得中原武林重英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但是同为“中原三大派”的少林和武当两派的掌门,却是闻之神色大变。 武当派来的人不多。掌门臧玉山如今内力受损,徒孙戎鹏晕倒,倒也算了。 少林方丈澄晦大师却是脸带肃容,砰地站起身子,质问仇松鹤为何要在这太平日子里横生枝节。 仇松鹤冷冷睨着澄晦大师半晌,才道:“真的是都过上太平日子了吗?难道就没有苦主?” 澄晦大师见他说话如此有底气,稍微一愣,又说道:“老衲虽然蜗居一域,但来华山这一路上,也见大路周围麦田金黄,农家娃儿摸鱼捉虾。” 他顿了一顿又补充说道:“这天下之大,总有贪官恶吏当道的事,也总有人不如意。便是尧舜在世,也不能让所有人都过得顺心。 这是人力所不能及,才需要佛法来普度众生。” 仇松鹤冷冷瞟了澄晦一眼,似乎已经不在讲究什么武林同道的情面。 他背负着双手,转头对着武林同道们朗声说道:“某觉得,虽然这二十年一次的比试,是我们三家的事。 但是否应该行使权力却是整个武林的事。 我现在就要请出一位苦主,待大家见了他,仇某自有分说。” 这话挠的众人肚皮里痒痒的,都想知道要请出什么人,又要做什么事。 也有担心那些晕倒的武林同道的,便再次催促问道:“这与仇掌门药倒武林同道有什么关系?” 仇松鹤伸手做出按下众人的姿势,道:“仇某之所以擅作主张,就是为了接下来要请出的苦主。事关重大,才想出这样的下策。 如今先请我门中弟子,带这些好兄弟们歇一会。我再请出苦住分说如何?” 大家知道今日仇松鹤必然是要将关子一卖到底。 大家虽然恨得牙齿痒痒的,但仍旧是重新坐回了蒲团。 与此同时,从武道场的入口鱼贯而入一列长长的华山弟子。 他们都是面色凝重,一言不发,身着泛着银光的墨绿色亲传弟子服饰。 但要论人数的话,却比整个亲传弟子的总人数还要多上一倍。 显然是因为今天人手极度不够,才从上院中院中各挑出一些弟子来用。 待他们都进入武道场后,便各自抖开洁白的软布单子。 两两一组各自担着倒地的那些武林人士而出。 整个行动既迅速又沉默。一切训练有素,不知道他们已演练过多少回了。 不过一会儿,那些晕倒的人便尽数被抬了出去。 但是谁也没有发现,这群不起眼的人之中有一个便是王素。 他同别人一样,默不作声的做着事情。 但是今日的王素,心中藏着一个秘密。 他不动声色地向着方中锦靠近过去,头虽然压的极低,却时刻注意着周围人的举动。 他这样的行为不可能不引起方中锦的注意。 王素过去和他一样是下院的弟子。也算是有一些情谊。 过去他们下院五名弟子,一同参加门内弟子之间的比试。 一晃个把月过去,如今还活着的只剩下他们二人。 方中锦猜到王素必然是来找自己的。便也不动声色地靠近过去。 王素看到方中锦过来双眼一亮,悄无声息地将一团捏皱了的纸团塞在方锦袖管之中。 两人只交接了一瞬间,方中锦双目始终看着正在前方的仇松鹤。 此时的仇松鹤正与一些武林同道打着机锋。 他做梦也没有想到,看似井井有条、按部就班的华山弟子中,有俩人在他眼皮底下做了这么一个小动作。 王素一等方中锦接过纸条,立刻转身与另一个弟子一起,扶着一名晕倒的武林人士,跟着别的弟子们一起鱼贯而出。 方中锦撇了一眼他的背影,再瞧了一眼无暇他顾的仇松鹤。 他调整了一下坐姿,将双手拢在身前。 而在他的袖子底下,一张三寸长的纸条被他小心翼翼地展开。 纸团的两面都有字迹。 正面上的字迹显然是来自王素的。 只见上面写着:自兔儿爷、葛荣轩与盖兴消失之后。我想尽办法也无法靠近你。 这张纸条是兔儿爷临走之前让我交给你的。 我知事关重大,不知现在递到是否迟了。 方中锦又在袖中将纸团翻转过来。 这时便是兔儿爷的字迹了。 纸上潦草写着一段话,却让向来冷静的方中锦看的心中狂乱。 他一边压抑着自己努力平静下来,好整理出线索。一遍抬头冷冷看着仇松鹤。 这时候武道馆中再没不相干的人。 仇松鹤终于说道:“我们中原三派在四十年前,曾与这里的所有英雄好汉一起,为保中原平定,跟着太祖与蒙古鞑子一番血战。 当时我年纪还小,出力也少。但这里的诸位叔伯却都是浴过血,杀过敌的。是也不是?” 众英雄见他重提旧事,也都安静了下来。 大家已经发现,今日来的都是四十年前参与过血战的兄弟。 虽然早猜出会提起这茬,但真被说起时,不少人也发出唏嘘感慨。 仇松鹤又道:“当初我们跟着太祖皇帝浴血奋战。不少惊才绝艳之辈就此殒命。 不知别人如何,我却经常从梦中惊醒,暗愧以我之才当不起如今的重任。 若是当年我华山派中那些师叔没有殒命,我又何须像现在一样殚精竭虑?” 说罢,仇松鹤就像是哽咽一般停了下来。 他这番话不知道有多少是出自本心,但确实是勾起了座下不少人的伤感。 仇松鹤接着又道:“但正是这些人用性命血肉,换来了我们这里每一个门派的壮大。 太祖皇帝到底是出自我们武林一脉。他虽然向来不相信那些文人,倒是对我们这些老兄弟们从来没有为难过。 四十年后,我们这些门派哪一个不是因为蒙了太祖皇帝的皇恩,这才有今日的成就?” 他这话没有一个人能出声反驳。甚至有不少人被激起心中的忠义之情。 仇松鹤四顾之后,又道:“我们这里所有人,都欠着太祖皇帝的大恩。 而少林、武当、加上我们华山,欠太祖皇帝的更是还也还不清。这才每隔二十年聚在一处比武,好评出一个带头人,再替大明江山拱卫二十年罢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忠心 仇松鹤在武道场中一番言语,像是鞭子一般拷问着座中每一位成名英杰。 他们大多在四十年前与太祖皇帝一起杀过元军。 在太祖皇帝登基之后,也真是从未忘记过他们。 一旦说到太祖皇帝,他们既是服气,又是感恩。 而少林与武当两派本身就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当年抵抗元军时出力更多。 这四十年来,来自皇家的恩赏更是从来没有断过。 特别是武当,虽然后继无人,却是香火鼎盛。 在武林中,人人都说它衰落了。但是在百姓眼里,武当派却是名副其实的护国大寺。 它的香火鼎盛,早就把什么三清山、龙虎山远远抛在后头。 少林方丈澄晦大师与武当掌门臧玉山也知道仇松鹤所言句句属实。 最终澄晦大师问道:“仇掌门所言不虚,但你今日又待怎的?” 仇松鹤冷笑一声,抬头望天道:“当初我们三派曾在太祖面前发过誓,要替大明守住江山。每二十年决定出下一个领袖。 若是在这二十年内,海内发生叛乱,便由领袖集齐‘菩提’、‘三清’、‘紫霞’三锁启而视之。 这三锁当年是太祖皇帝所赐,里面藏着荡寇杀敌的关键。 开启之后,天下英雄归附,不论在朝在野,都要挽袖襄助朱家后人。 是也不是!” 澄晦与臧玉山听了这段话,不得不点头说是。 仇松鹤又质问道:“当初你们发的誓,还算不算数?” 澄晦大师稍一沉默,便抬头说道:“那是老衲当年亲自发的誓言,自然作数。” 仇松鹤满意的笑了一笑,又转头再问臧玉山一边:“臧掌门呢?当年所发的誓言可还作数吗?” 臧玉山抬头细看着仇松鹤,他大约已经猜出此人到底有什么打算。 定然是要重新提起朱棣篡位的事情了。 如今和朝廷走的最近的,无非就是他们武当。 今上自登基以来,历年封赏不断。 仇松鹤如今这么问,自然是要刻意将他一军。 但是臧玉山自认不是那种首鼠两端的小人。 就见他直视着仇松鹤的双目,神情平静道:“我既不是唯恐天下不乱的小人,那发过的誓言自然是作数的。” 此时的臧玉山不能使用内力,还用言语讥讽仇松鹤,可见他倒是胆气不俗。 若是仇松鹤气量狭小上一些,听了这话恼羞成怒,说不得会对臧玉山不利。 好在仇松鹤此时大事要紧,不能因为小事儿耽误。 他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两声,又道:“你们既然都还记得,那就最好不过了。 今日既然是我们华山派再胜一次,那我便要对着这里诸多武林同道,请二派拿出菩提锁与三清锁。 我们这里这么多人都是见证。待得锁打开之后,便一起为太祖皇帝讨回朱家江山!” 大家这时候已经明白仇松鹤闹出这么大的玄虚,竟然真的是要举事! 这厮好大的胆子! 难怪他让自己徒儿向众人敬酒。又在敬酒前莫名其妙地朝众人点出徒儿的身世。 这里的好汉本来就都是仇松鹤挑拣过的。 剩下一些对当今朝廷还有眷顾之人,也因为不肯喝方孝孺后人的敬酒,而被药倒抬了出去。 如今座中之人,可说是那些承蒙太祖福荫最深,对朱家江山最忠心的人! 好一套连环计! 众人心中虽有这样的感慨,但没有多少人真心为中计而恼怒。 就如同仇松鹤所预估的一般,这里做的人确实都受过太祖皇帝恩惠,若真有需要的,也愿意为太祖皇帝的后人振臂一呼。 但有一条关键的问题:今上朱棣,也是太祖皇帝的后人! 这就是让众人犹豫不决之处了。 再说当年太祖皇帝确实给了他们不少恩惠。而朱棣登基后,也没有亏待他们。 这更加让人无发生出反心。 这时候就听少林方丈澄晦大师用苍老浑厚的嗓音说道:“四年前的时候,不见仇施主有所作为。 如今木已成舟,为何仇施主反而想着要登高一呼了? 再说先帝的后人,今上难道就不是先帝的后人了吗?” 澄晦大师的话,正好切中了仇松鹤的要害。 确实。朱棣当年造反的时候,他们华山派什么也没做。为何如今反而聚众要开什么锁了? 这就显得仇松鹤这一切的举动并不是为了什么忠心,而全是为了私心! 很多人听了这话,也觉得澄晦大师所言不虚。 很多本来已经偏向了仇松鹤的人,此时便稍微弯了背脊,不露声色地隐在前人身后。 仇松鹤冷冷地看了一眼澄晦大师。 都说姜是老的辣,这和尚看似老迈昏庸,但是每一句话都戳到自己薄弱之处。 真是不敢不防! 好在他为了今日大事,早就准备了许久。 这些花招,还难不倒他! 仇松鹤深吸了一口气,道:“华山派地处偏僻,我起先也没想到朱棣有如此本事,真能一步一步敲开京城的大门。 但听到确信的时候,也传出了皇上在紫禁城自;焚而死的消息。 仇某当时痛不欲生,但是先帝亲自选的皇帝没有留下后人,仇某也是毫无办法。 直到……” 他忍不住笑意看了一眼四周,又说道:“直到仇某偶然得知皇上还在人世!这才明白老天终究有眼,要给我一次弥补过失的机会! 这一次便是马革裹尸,也要护送皇上回到紫金之巅,回到金銮宝殿上! 这是我们欠了太祖的,该还了!” 仇松鹤所指的皇上,自然不是朱棣,而是朱允炆。 他这一段话说的慷慨激昂。 也确实是让不少人心中的天平,又重新倒向了他这一边。 就连澄晦大师与臧玉山也是神色大变。 说穿了,他们这些武人忠于的不是皇上,也不是大明,而是太祖皇上一个人! 当年与他们一起浴血奋战的是太祖皇帝,对他们不离不弃的是太祖皇帝。 让众人感恩戴德的也是太祖皇帝。 他们不欠大明,却欠太祖皇帝。 如果太祖亲自选的后人真的还活着,那么他们自然没有里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第一百二十章 对策 仇松鹤终于在众人面前抛出了他最后一记杀手锏。 也成功地耸动了众人的情绪。 这里的武林人士们,在尚未有“大明”的时候,便已经跟随了太祖皇帝杀元贼。 之后的风光荣耀,也都是太祖皇帝所赐。 当年人人都发过血誓,要为朱家后人守护大明江山。 就连武当掌门臧玉山与少林方丈澄晦大师这样身份极高的人,也决不会违背过去的誓言。 就在这时,臧玉山忽然开口问道:“少帝若当真在世,我们自然是要遵照当年誓言的。却不知道仇掌门所得的讯息可靠吗? 这里这么多兄弟,各自都有家人弟子。这么多条性命自然不是儿戏!” 他这话说的众人都是暗暗点头。 而臧玉山说出“少帝”二字,也表明了他心中的态度。 若朱允炆真的在世,那么他们自然是以太祖的遗命为尊。 但这样重大的事情,必然要弄的十分清楚才行。 如今朱棣已经坐稳了江山,他们若是想要迎朱允炆回京,说得好听是拨乱反正。 说难听了就是造反的杀头大罪。 众人刚刚被燃起的忠义之情,又一次被理智拉了回来。 几百双眼睛都直勾勾地盯着仇松鹤,倒要看他如何解释。 仇松鹤早就做足了准备,自然不会被难倒。 他又一次气定神闲的说道:“这也是我为什么要请几位兄弟先下去休息的原因。 因为接下来的事情实在太重大,容不得半点马虎。 大家既然要问我消息是否确实。那仇某人便是说破了嘴皮子,也自然会有人不信我。 其实皇上非但尚在,现下就屈尊在我华山派中暂住。 现在仇某就恭请圣驾降临,到时候是真是假,不辩自明!” 大家一听说此时朱允炆就在华山,更是群情耸动。 许多人立刻转了身子,朝着进门的方向看去。 果然不过片刻,就有华山弟子恭恭敬敬地打开这扇大门,又有弟子抢着在地上铺上厚厚的红色绒毯。 紧接着便有十六名弟子抬着一座肩舆进来。 这肩舆自然没有皇宫内的华丽精致,但是由十六名弟子来抬,则分明是皇帝才有的礼仪规格了。 而肩舆上所坐的,是一个气质抑郁,面带倦容的年轻人。 许多人一看到这年轻人,便觉心中震动。 虽然他们中大多数人没见过朱允炆,但是谁没见过他的皇爷爷朱元璋呢? 当年朱元璋带着他们打跑元军,救了多少汉人百姓,无时无刻不是冲在最前头。 朱元璋虽然不是武功绝顶之人,但是非常会行军打仗。 本来如一团散沙一般的武林人士在他的调配带领下,还真是建立了许多奇功。 这是他们过去各自为政时无法想象的。 这么一来,许多人更是由衷佩服太祖皇上。 就连少林这样的佛门中人,也有许多人因为佩服仰慕朱元璋的雄浑魄力,愿意跟他一起拯救百姓。 那时的朱元璋,长得虽然不俊美英气,但是没有人不敬重他的。 众位英雄豪杰们只要与他说过话,便打心眼里敬重他,佩服他,愿意跟随他。 那个八尺男儿,淮右布衣的威武豪爽,直到如今仍旧深深镌刻在这些粗糙汉子的心中。 而反观这位坐在轿辇之上的年轻人,容貌比起朱元璋来,柔和俊美了许多。 但是他面容厌倦,满带病荣。 这与他的皇爷爷差别甚大。 虽然看着气质相差极大,但是所有人一见到他,便能确信他真是朱元璋的嫡孙没错。 原来他的相貌虽然柔和了不少,但是鼻子眼睛仍旧是与朱重八一模一样。 这被血液镌刻在身上的印记,并不是轻易能仿冒去的。 便立刻有人深深伏倒在地,对着朱允炆的肩舆行跪拜大礼。 这样的举动感染了周围的人。 一时间,两百多名粗糙汉子如浪涛一般纷纷跪倒在地。 他们口中讷讷,这群江湖草莽也不知道该对皇上的乘仪如何行礼。 总之跪下是绝没错的。 就连臧玉山与澄晦二人,在看清了肩舆上年轻人的样貌后,也是端端正正地下跪拜服。 他们两人一僧一道,都是出世之人。但是对于皇帝的尊敬,是每一个汉人从出生那一刻起,便改变不了的秉性。 这秉性甚至早于他们对三清道祖,释迦摩尼的虔诚信仰。 只是他们都低下了头,就看不到朱允炆此刻眼神中透出的冷淡。 而早就被欲望冲昏了头的仇松鹤,更是不会在意一枚“棋子”的情绪。 不过二十多丈的距离,十六名华山弟子便将朱允炆抬到了武道场的正中央。 紧接着他们又默不作声的低头走出这里。 只留朱允炆一个,独自坐在刚才那座肩舆之上。 朱允炆淡淡对着叩拜了一地的人说道:“都起吧。” 这声音不带任何情绪。过去的朱允炆像是一个弱不禁风的抑郁青年。 但是如今面对这么多人的叩拜,仍旧是心安理得。 显然他是见惯了这样的场面,才不觉有任何尴尬不妥。 众人听了皇上的“谕旨”纷纷坐起了身子。 但他们却不敢公然抬头,只是用眼角不停地瞟着坐在正中的朱允炆。 越是偷瞧,越像是在心中敲定了一般。 这年轻人的气质形容,绝对就是当年的“皇孙”没错。 那么为了太祖皇帝的那番恩情,说不得撇了眼下的荣华富贵,也要迎皇上回京。 仇松鹤满意地看着众人的神情。 这一切都进行得太顺利了!正是天佑华山!天佑大明! 仇松鹤对着朱允炆恭恭敬敬地一拜,之后又朗声对众人说道:“如今还有人要说什么?” 这一问话,立刻激的底下响起一片“嗡嗡”之声。 那些先前表露过质疑神色的武人们,各自急忙表达忠心。 他们又不敢说的太响,这些声音混合在一起,便谁也听不清了。 终于还是有一个人颤着提高声音问道:“今日得见皇上还在,我们这群大老粗必然是要马革裹尸,护送皇上回京的。 只是我们虽然还能杀一两个人,聚在一起也不过是乌合之众。 当年不是因为太祖皇帝,我们又哪能帮着打跑元贼? 如今要我们去与朝廷……燕王为敌,怕就凭我这里的兄弟们,也是无济于事啊!” 此人虽然是个老大粗,但说的话也确实是实情。 那一片嗡嗡之声立刻停了,众人都想知道朱允炆,或是仇松鹤之后要如何打算。 这条命豁就豁了,但是也不能白白送死啊! 但是这问题仍旧是没能难道仇松鹤,只见他笑的更是舒畅,眼神坚定道:“对我们这些粗人来说,这确实是个难题。 可太祖皇帝是何等样的神人?早在十几年前,他便料到会有今日的困局,还为我们想到了对策!” 第一百二十一章 铁盒 面对武林豪侠的疑问,仇松鹤说出“太祖皇帝早就为我们准备好了。”这样的话。 众人无不是惊讶万分。 太祖皇帝确实善于带兵打仗,也颇能带领人心。 但是要说能料到几十年后的今日,会有这样的危局,还提前为他们想到了对策。 这又显得太玄乎了。 仇松鹤见众人眼中的疑惑神情,笑吟吟地说道:“只有像太祖皇帝这样大智大勇,还有诸多谋士在侧商议。才能做到料事如神啊! 当年他曾赐给我们少林、武当、华山各一个玄铁打造的锁盒。 并下谕旨,命我们每过二十年,便遣门中青年进行比试。 这样既能激励我们三派百年不朽,又能确保太祖地布局不至于因岁月流逝而淫灭。 这样宏远的规划,可不是我们常人能企及的!” 他的话引起了众人一片应和声。无论是不是能企及,总之太祖皇帝智慧过人,那是绝不会错的。 仇松鹤等了一会又道:“每次决出的胜者,如果遇到朝廷动乱,奸人当道,便可提议三派开启密锁盒。 并取出盒中所藏的太祖遗物。到时候我们只要齐聚天下英雄,便能奉太祖遗诏,拨乱反正了!” 这一番话说得群情激动。 他们虽然愿意为了太祖钦定的皇帝而马革裹尸,但也担心自己担了“造反”的污名。 这群江湖豪侠,如今早已过上了锦衣玉食的日子。 如今唯一让他们看重的,就是名望了。 既然有太祖的遗诏,那这里的英雄们就是名正言顺了。 众人本来还有些忐忑,如今都放下了一颗悬着的心。 另一方面,大家都急不可耐地想要看到宝盒里到底装的是什么? 太祖在几十年前布置下的局面,到了如今真的还能奏效吗? 仇松鹤把大家胃口都吊得差不多了,才说道。 过去我们三派光光是替太祖皇帝保管御赐的宝盒。但是打开的钥匙却不在我们手里。 如今皇上已经被我迎回,还请少林、武当也将宝盒取出。 再由皇上亲自取出钥匙开启。 待取出太祖皇帝为我们留下的对策,我仇松鹤必然要秉持太祖遗诏! 而我们华山上下千人,也愿意为皇上马革裹尸,献上忠骨!” 这话说得慷慨激昂。偌大的华山武道场中,仇松鹤的誓言不断回响,果然引得人激情澎湃。 如今还清醒着的武林群豪们,也知已经上了这艘船,便是要下船已无可能。 不若就为了太祖、为了皇上拼上一拼。说不得日后更有滔天富贵,哪又是后话了。 一时间群雄呼应,纷纷站了出来,跟着仇松鹤的口号立誓赌咒。 若是谁没有立刻表露忠心,反而会被周围的人疑忌。 所以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慢上一刻。两百多名武人,几乎全都站了起来,高声喊道:“马革裹尸,献上忠骨!” 仇松鹤眉头舒展,得意地看了臧玉山与澄晦二人,说道:“这就是暂由本派保管的‘紫霞锁’。” 说罢立刻有弟子恭恭敬敬地端着一个漆盘走了过来。 盘子上垫着柔软的黄绸垫子。上面更有个一尺见方的金属铁盒。 光看着铁盒的锈迹,便知道这是一件旧物。若仔细看,还能看到上面铭刻着华山中各个山峰形势。 仇松鹤接着又道:“还请澄晦大师、玉山真人请出当年先帝御赐的宝盒。” 澄晦大师并没什么意义。他面目平静,看不出任何喜怒,斜了身子让开一个开口。 在他身后就有一个眉目锐利的青年和尚,也是恭恭敬敬地走到仇松鹤面前。 他从背上取下一个不包,打开包袱,果然也有个一铁盒。 只是那铁盒只比女人用的妆盒大上一点。 倒是和当年洪济和尚带着的那个假“菩提锁”一模一样。 仇松鹤看到少林如此大方,笑容更是压抑不住。 他又转头看向武当那一边。 武当掌门臧玉山比起旁人,立场更尴尬一些。 他是在朱棣登基后,与朝廷走的最近的一个门派。 朱棣不惜工本地为武当派大造宫廷,每年封赏更是不断。 虽然如此,武当当年曾向太祖皇帝立下誓言,这是断断不能否认的。 臧玉山面上也没有过多情绪,只是在心中暗暗叹了一声。 自古忠义难两全。他提起袖子朝着仇松鹤的位置指了一指。 他的一位师弟便也站起身子走向仇松鹤。 众人都见他背后背了一个狭长的包袱。 旁人初时还当这是他的武器。但现在见他解下包袱,竟然里面也是一个铁盒。 但这铁盒倒有三尺多长,用一样的玄铁金属打造,只是上面铭刻的是武当山周围的风光。 这么一来,三个铁盒倒是三种不同的尺寸。 里面藏的东西定然也各自不同。 许多人猜测,长条状的铁盒里必定藏着某样神兵利器。 至于另两个一大一小的铁盒里藏得什么,一时半会倒也猜不出来。 既然三个铁盒都已就位。 那就只等少帝取出钥匙,打开铁盒了。 朱允炆果然不辜负众人殷切的期盼。 他慢慢地从椅子上站起了身子,一步一步走向那三个铁盒。 朱允炆每一个举动,都牵引着众人的目光。 大家心中焦急如火,偏偏朱允炆动作迟缓,像是故意要吊足众人胃口一般。 不少人咽了口口水站在远处,皱了眉焦急地干等。 好不容易见朱允炆慢慢蹲下身子,又从怀中掏出一枚古朴的金属钥匙。 偌大的武道场,没有一个人敢多说一句。只是周围的呼吸声一时变得更急切起来。 朱允炆将那金属钥匙插入少林寺带来的那个小铁盒中。 金属锁尖锐地摩擦声像在众人的心中划过一般。 接着是清脆地“卡塔”一声。显然是锁芯被打开了。 但是朱允炆并没有顺势打开那个铁盒。 而是抽出钥匙,继续去开另外两个钥匙的锁。 又是两声“卡塔”声。证明了另外两把锁也被朱允炆的钥匙给打开了。 只是这位少帝依旧没有掀开另外两个铁盒的盖子。而是重新将金属钥匙塞入怀中。 默默地坐回了自己椅子,仿佛因为多走了这么几步,而累坏了一般。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开了锁又卖关子不打开盒盖? 众人心中烦闷难当。不知道今日到底要被吊多少回胃口。 第一百二十二章 错杀 华山武道场中,废帝在众人目光下连续转开三个铁盒的锁簧。 在这落针可闻的大场中,大家分明听到了机簧“卡塔”作响之声。 但奇怪的是朱允炆只不过是将锁眼转开罢了,却并不打开盒盖,而是继续回他的“宝座”上坐好。 这一幕让人觉得古怪,但是谁也没有表示一丝异议。 兴许这就是皇家做派! 朱允炆手持钥匙不能假手于人,便只做开锁这一件事情。 像打开合盖这样的“劳烦事”自然该有下人来完成。 众人立刻为朱允炆想到了“原委”。不少人都将目光转向仇松鹤。 而仇松鹤也咽了口口水。他事先也没想到朱允炆架子竟然这么大。 但这些小小的不虞哪里敌得过仇松鹤澎湃的激动之情。 既然朱允炆不去开盒盖,他便也不多话,自己上前就要开启这三个铁盒。 说实话,其中一个“紫霞锁”日日在他手中,都快被盘出包浆了。 只是苦于自己没有钥匙,而那金属盒又坚固无比,无法用外力破开。 仇松鹤苦等至今,此刻再不谦虚。龙行虎步地上前,拿起紫霞锁就是一掀。 诡异的是,这铁盒竟然没有被他掀动,仍旧牢牢地合在一起。 这一下太出人意料。围坐在一起的那群武人中便传出了一阵淅淅索索的响声。 仇松鹤恼怒的神情在脸上一闪而逝,他又连开另外两个铁盒。仍旧是纹丝不动。 这一下他心中的盛怒有些难以压制了,寒着声音转头问朱允问道:“还请皇上将三枚铁锁打开。” 就凭他现在脸上的神情,放在几年前就是一个以下犯上、意图不轨的大罪。 这确实引得许多“看客”心内暗生不虞。 哪里想到朱允炆像是早就知道打不开盒盖似的,淡淡说道:“这三个铁盒是打不开的。” 仇松鹤听了这话,倒吸一口凉气。自己苦苦筹谋这么久,竟然被告知铁盒是打不开的! 他付出这么多,手上平白沾染那么多鲜血,到了这个时候告诉他打不开铁盒? 岂有此理! 仇松鹤不由压着眉头,冷冷看向朱允炆。他心中转过千百种念头,其中一种更是呼之欲出:我莫不是上了异人馆主人大当了! 这个朱允炆怕不是假货吧? 他再次居高临下地审视着朱允炆,一条眉毛不由自主的跳动着。 这样一来,他的神情显然已经到了大不敬的地步。 座中的议论之声更响了一些。 其实当初朱允炆一入场,就因为他与朱元璋如出一辙的眉眼收拢了座中所有人的忠心。 其实众人除了“容貌相似”以外,他们并没什么凭据。 大家都不是傻子,光看仇松鹤如今的神态,便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其实大家心中想的也是一样,刚才众人磕头跪拜,怕是磕地早了点。 就在仇松鹤一只右手慢慢举起,像是要对朱允炆做些什么的时候,却又听到一个老迈的声音道:“仇小子怎么要杀人灭口吗?老头子我还活着呢。” 今日处处抬杠的有一老一少两人。 少的一个戎鹏如今已经被药倒抬了出去。 那么眼下这个就自然是伏魔老人没错了。 仇松鹤心中本就一团怒气,他冷冷看了一眼伏魔老人,但是最终控制住情绪。 伏魔老人武功深不可测,不能就在这里,不做一点准备就同他撕破脸。 至于事后么,总有要他偿还的时候! 仇松鹤又一次压下眼中的冷芒,对伏魔老人说道:“老爷子说的哪里话。我只是想请皇上再试上一试,不能如此就轻易放弃。” 他虽然这么说,但是话语中一个“我”字还是不经意的地流露出来。心眼深一些得人便已确认,这个废帝兴许就是假的。 只是伏魔老人并不与他绕口舌弯子。他一点不接仇松鹤的话茬,而是直截了当地说道:“刚才皇上旋转钥匙,确实引发了盒中机括。 那机括转动的声音大家都听见了。可见钥匙不是假的,皇上自然也不是假的。” 不管仇松鹤面上说的如何冠冕堂皇,伏魔老人总是直截了当地与他的内心在交锋。 大家也知道这老人武功高强,为人直率。 若谁与他玩弯弯绕。在众目睽睽下被揭穿心思,闹个没脸已经是轻的了。 说不定触了他老人家恼怒,把你带回去当苦奴也是常有的事。 也只有仇松鹤这样地位尊崇,本身武功也不低,才敢对他怒目相向。但最终也没说一句反驳的话。 只是大家千里迢迢地赶来,不是为了扑一场空的。 如今铁盒既然无法打开,许多人的愿望也就落空。 仇松鹤眉头皱在一处,再一次尝试问道:“不知皇上为何说铁盒是打不开的?” 只是那朱允炆平视前方,面上没有任何别的神情,只是声音冷淡道:“当初皇爷爷说,开这些铁盒的钥匙共有两把。一雌一雄,需两把钥匙齐到才能打开三个铁盒。 两把钥匙加上三个铁盒,五方缺了一方都是不行。” 说罢这话,他忍不住将目光掠过坐在他对面的方中锦。 这一眼却让他心中升起一股疑惑。 方中锦日日为自己守门,他是见的惯了。 但是从没哪天见他身上有这样的萧杀之气。 这样的气息,过去只从蓝玉等几个身经百战的将军身上见到过。 他曾问过皇爷爷,为何这蓝玉将军身上气质与常人不同。 还记得当时的皇爷爷哈哈大笑,抚摸着自己的头顶说道:“好孩儿,这么小小年纪便能观人气质。 这就是杀气啊!蓝玉这小子身上的杀气还是轻的,你若见过常遇春,他身上才是杀气蒸腾。” 之后朱允炆流离出宫,见过的人只比过去更多。 但还未从谁身上见过这样的杀气。 今日却忽然在方中锦身上又见到了。 他过去一副如玉公子的样子,比起武人,更像一个精通六艺的书生。 但今日见他目沉如水,身体绷直。竟比当年的蓝玉看着还要可怖。 难道是接下来的“谋划”? 朱允炆早与方中锦达成协议,紧接着要将仇松鹤一军。 朱允炆想到自己和这“杀人魔王”是一伙的,心中才稍微安定。 他将这些胡思乱想撇去,重新回到了波澜不惊的样子。 而在座的这么多武人,却是为朱允炆的一番话惊奇不已。 他们这些泥腿子没听过什么“五位不可缺一”就算了,连仇松鹤也是第一次听说朱元璋竟然做了这么多布置。 他原先光光知道自己有锁没有钥匙,却从来没想过钥匙还要分什么公母。 此刻他对这“朱允炆”是真是假的怀疑已经减去了一半。 另一半则是被恼怒所代替。他只觉得朱元璋这老东西忒也多事。 活着的时候就疑神疑鬼谁都不信,死了还要搞这么多花招。 他沉默半晌,最终问道:“不知皇上所说的这些,可有太祖遗诏记录。拿出来我们共同参详破解之法。” 说穿了,他还是放不下对朱允炆产生的怀疑。 第一百二十三章 皇室认证 在朱允炆当众表明自己打不开三个铁盒后,仇松鹤心中便对这位“废帝”的真假产生了怀疑。 这年轻人当初是异人馆主人为自己找来的。秉着对异人馆主人的信任,他才没有对朱允炆多加查问,怕使这位“废帝”心中恼怒。 如今疑心既起,事情又迫在眉睫,仇松鹤喉头上下滚动两翻,最终问道:“不知皇上所说的这些,可有太祖遗诏记录。拿出来我们共同参详破解之法。” 他这问题问的谦卑,实际上是要朱允炆拿出自证的证据来。 只可惜朱允炆像是油盐不进一般,总是平视前方。竟然对仇松鹤也不太搭理。 正在仇松鹤努力克制面上神情的时候,就听伏魔老人突然又横插一杠,说道:“你那铁盒子,老夫看不着也就罢了。但是这皇帝小儿不是假的,你不能动他。” 仇松鹤转头去看伏魔老人,虽然那老头说的话极其难听,但是众人都知道他从不说虚假话。 听到伏魔老人为朱允炆做担保,仇松鹤倒是放了一丝心,他做出一个谦和的表情,问道:“皇上自然是罪臣千辛万苦迎来的。绝不会有假。伏魔仙人,所言极是。 还请伏魔仙人为大家解释几句。好让众位兄弟放心。” 却见伏魔老人眼睛一翻,怪声怪气道:“仇小子要套老夫的话,老夫偏不说。” 不光是仇松鹤听了这话,冷冷地抽了口气。就连其余的人也被吊足了胃口。 伏魔老人见大家一副有怒不敢言的样子,更是乐不可支起来。 仇松鹤压着眉头无计可施,他忽然看到坐在一边的方中锦,想起来这个老头似乎就是被他叫来的。 仇松鹤原来是个细思缜密之人。奈何如今事态胶着,倒是让他忽视了方中锦神态之间古怪。 他对着方中锦使了个眼色,似乎是要方中锦好言相劝伏魔老人。 这小子当年不知道用什么办法劝那老头儿下山。 而这老头儿一天之内又给方中锦争了几回面子。 如今这臭老头倔脾气发起来了,说不定由方中锦去劝,反而更容易一些。 只是没想到方中锦不知为何,像是看不懂自己眼色一样。仍旧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这便让仇松鹤忍不住怒气上升。 今日到底怎的?一个两个都对自己爱理不理! 废帝朱允炆本身就像个木疙瘩。 伏魔老人也是个老麻烦。 怎的突然连自己徒儿也叫不动了? 仇松鹤顿时觉得自己面上无光。 此刻三派比试已毕,方中锦这个“首徒”已经没有用处了。 先前他在众人面前处处表现得对方中锦极其喜爱,如今已不愿意再哄着这个臭小子。 朱允炆与伏魔老人,自己是惹不起。 难道连一个手下徒弟也不敢训斥吗? 仇松鹤当即铁青着脸,背负双手对方中锦道:“中锦,伏魔仙人误会了为师。你好好劝劝他。” 却没想到方中锦只是冷漠的看了他一眼,并没有要张口说话的意思。 仇松鹤立时气结,额头上青筋都鼓了出来。 这一幕自然逃不过众位来宾的眼睛。 他们之中不少人便暗暗唏嘘:门下徒儿武功厉害又如何? 这仇松鹤如今倒和臧玉山一般,一点也叫不动座下弟子。 这一番宗师威望,可要折上一折了! 此时反倒是伏魔老人看的乐呵。 他原先看仇松鹤用话语套他,心中不喜,才故意为难一番。 伏魔老人不喜欢说话拐弯抹角的人。 但他并不真是一个老顽童。 他也知道如今事关重大,若是故意隐瞒了信息不说,说不得对这位神色冷漠的废帝“朱允炆”会生出不利。 伏魔老人年纪很大,武功又是极高。 四十年前他也曾与众武林群豪们一起对抗元军。 伏魔老人虽然不像别的英雄们那样对朱元璋感恩戴德,却是把他当一个出色的后辈一样喜欢。 之后朱元璋对他尊敬有加,再加上脾性对了伏魔老人的胃口。 所以他们两人多年没什么接触,却总有一段惺惺相惜未曾断绝。 伏魔老人既然知道朱允炆是朱元璋的亲孙子,便也不忍心看他被群豪门质疑。 如今让仇松鹤出够了丑,他便又缓缓开口道:“我说这位是真的朱家血脉,自然不会错。 阿代,你同他们解释一下吧。” 说罢他毫不避嫌地拍了拍坐在他身侧的江代一下肩膀。 这两人虽然年纪差的许多,但到底男女有别。 只是伏魔老人心中光明磊落,只把江代当做自己最疼爱的后辈,一点也没将她的惊人美色放在心中。 江代也是番邦女子,不觉得这举动有什么不妥,点头笑道:“没错,他确实是大明皇帝。” 他们两人这话说的并不特别恭敬。 但确确实实是承认了朱允炆的身份。 许多人更是闹不懂:怎么说?是不是皇帝,就由这小女孩儿一句话就能下定论吗? 就见江代双眸绽放着笑意,继续说道:“我年幼的时候曾陪着父母来到大明进贡。 那时候曾见过这位皇帝。” 大家见江代说话声音好听,又用“这位皇帝”来形容朱允炆,都是在心中偷偷笑了。 江代不以为意,又说道:“当时他也不比我大几岁,还不是皇帝。不过他的容貌我记得清清楚楚,绝不会错。” 虽然江代是一个还不明身份的番邦女子,但是她信誓旦旦地说座上的青年就是朱允炆本人,大家心中便不由得愿意信服。 再说这里诸人都在造反的路上踏出一只脚了,收是收不回来的,那最好就是“朱允炆”货真价实,他们才死得其所。 仇松鹤神色稍霁,但他还是忍不住问江代道:“敢问姑娘是何人?” 这时就见江代斜挑了双眸,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仇松鹤。 这一番冰雪绽梅一般的高傲媚态,便是座中这些德高望重的武林宿老,都觉心中一动。 只听江代淡淡说了几个字道:“我是琉球女王。” 这一句话让众人心中都响起一个声音:怪不得! 江代容貌绝美,气质高贵,是他们这群草莽过去从未见过的。 只不过是因为她伴在伏魔老人身边,做出小辈的姿态,大家才忽视了江代身上凛然不可侵犯的贵气。 如今听她这么一说,再想到二人来时的排场,众人心中都确认无疑。 而琉球女王认定了朱允炆身份,那么就是金口玉言,绝对不会有假。 众人立刻将身子斜的斜,曲的曲。谁也不敢坐的太大马金刀。 这群人虽然家中富贵,在地方上也是人物。但是到底不过是平头百姓罢了。 谁敢真的对这样一个天生的王公贵女无礼? 第一百二十四章 对赌 众人得知伴随着伏魔老人的美丽女子,竟然是琉球女王后。 顿时收了粗~鲁的举止,各个束手束脚起来。 虽然江代来自番邦,但是到底是皇室贵女。 再加上这位女王的认定,朱允炆的身份更是没得怀疑。 仇松鹤深吸一口气,他原来就对异人馆主人信任有加,想来他也不会戏弄自己。 既然朱允炆是真的,那就再好不过了! 他再次调整了情绪声调,恭敬地问这位废帝道:“敢问陛下,不知第五把钥匙现在何处?” 这问题也正是众人最想知道的。 朱允炆又是不由自主的看了方中锦一眼,忙用眼皮盖住神色,状似平静道:“我也不知。” 仇松鹤听了这话心中气急。 忽的就见他猛然拔~出腰间悬着的长剑,剑上寒光一闪。 人群中爆出一阵惊呼! 此子这是要做什么?难道是逼问不出,竟然要弑主不成? 但见仇松鹤手腕一抖,长剑猛然落下。就听“哐”地一声巨响,在偌大的武道场中回响许久。 大家再看时,却见仇松鹤的长剑竟然是砸在摆放在朱允炆的铁盒之上。 仇松鹤何等的武功?他手中长剑宽大厚重,是他近十年爱用的宝剑。 然而铁盒被剑尖砸出一星火花之后仍旧纹丝不动。 大家初看到铁盒的时候,光看他是金属打造,样子黑黝黝的。 如今看来打造此盒用的必然不是凡铁,否则哪有被华山掌门一剑砸不开的道理? 就见仇松鹤不肯死心,又是横过剑锋削在铁锁上。划出尖锐的金铁鸣叫声。 大家心说:是了!盒子是玄铁打造,坚硬无比。但说不定锁芯反而是薄弱点。 只可惜这一回他们又料错了。 这锁芯仍旧是牢固不破,并没有被仇松鹤斩断。 他微叹一口气,也早猜到是这样的结局。 若是铁盒能够被外力破坏,早二十年他就已经打开铁盒看个究竟了。 如今仇松鹤无计可施,只得还剑入鞘,对着朱允炆就是一跪。 只听他朗声说道:“还请陛下拟旨昭告天下,讨伐逆贼朱棣! 如此一来,天下英雄来附,燕贼惶惶不可终日。 而被先帝委以重任,赐予另一把钥匙之人,得到消息必然会星夜赶赴华山,共谋大事!” 这其实并不是一个高招。他们这些武人要造反,首先要面对的就是朱棣遍布天下的精兵强将。 若是能派遣高手,偷偷摸摸的暗杀朱棣自然是最好。 若是得不了手,便隐藏身份行军到京城京郊也是好的。 凭他们的身手,控制了禁军的首领,乘着大军还未赶到,立刻杀到朱棣面前。 逼其退位,或是干脆杀了,也都是一个法子。 唯独贸贸然在华山昭告天下,却不是一个良策。 一切只因为仇松鹤实在舍不得藏在宝盒中的物事。 他猜测其中之一必定藏着朱元璋亲手写的诰文。这能让他们的举事变得名正言顺。 另外一个盒子么,按其形状来看必定是什么神兵利器了。 至于第三个盒子,他一时半会也猜测不出。 但是朱元璋以一国之君的能力,为自己儿孙谋划出的平叛至宝。 这里无论装的是什么,必然是极好的东西! 仇松鹤舍不得这三个铁盒,便想着能够昭告天下赌一把。 若是手持另一把钥匙之人能在大军集结赶赴华山之前来到。 那么他们至少多了三分胜算! 他的想法,众人虽然觉得危险,但也有不少人愿意赌上一赌。 立刻便有不少人用热切的目光看向朱允炆,只等这个文弱青年开口降旨。 没有想到的是,坐在椅子上的朱允炆又是斜挑了眼眸看向仇松鹤,淡淡问道:“我为何要助你颁旨?” 这一下问的仇松鹤气结。 他克制住心内的脾气,调整了语气说道:“臣惶恐! 臣等做这一切是为了大明,为了皇上啊! 臣甘愿抛头颅洒热血,矢志要将皇上迎回京城!” 这话说得慷慨激昂,在外人看来,到真是一个忠心不二之辈。 可惜朱允炆哂地一笑,问道:“是为了我还是为了你的世袭罔替? 你口口声声自称臣子,是谁封你的官爵? 你说要迎我回京,可问过我是否想要回京?” 这话毫不客气,当真说的仇松鹤气结。 他双眼圆突,苍白的脸上青筋密布,手按着剑柄眼看着要拔出。 要不是朱允炆还是太祖的亲孙子,他的大旗,早就已经一剑将他斩死了! 朱允炆虽然曾经贵为天子,到底还是个年轻人。他看着仇松鹤如今的可怖模样,心头不由自主的噗噗直跳,脸色都有些发白。 但是为了今后的太平人生,只有赌上一赌了! 想到此处,朱允炆强装出硬气的神色,抬头对众人朗声说道:“我知道在座众位只不过是被仇松鹤欺瞒着来到华山。 大家都是有妻有子,肩负一派兴旺,一门荣辱之人。 众人过去从未见过我,连我是不是皇爷爷的亲孙都不敢下断论。 若不是因为感念皇爷爷的恩德,大家全无必要抛了家人不顾,来做这杀头造反的勾当,是也不是!” 其实座中许多人的立场并不怎样坚定。只不过因为已经入局,又见周围的人群情激昂,这才也跟着起誓。 没想到朱允炆作为皇孙,竟然会替他们说出自己心声,不少人便是喉头滚动,心说他到底是太祖的后人! 光是这番气度,就不是普通人装的出的。 朱允炆又说道:“如今的皇上是我叔叔,我是太祖骨血,难道他不是吗? 此刻天下承平,我又怎么能为一己私欲,陷百姓于不顾,轻易惹起战端呢?” “够了!”就听仇松鹤一声断喝,手中剑尖在空中划出刺眼的一道白光。 朱允炆又看了一眼仍旧坐着的方中锦,心说:你教我的话,我都说了。你可别最终不站出来啊! 他只瞥了一眼,又继续控制着声音不要发颤,说道:“当初诸位英雄跟着皇爷爷对抗元军,难道是为了个人荣辱吗?还不是为了百姓在元军底下受尽凌辱! 那么又何必再一次把百姓们拖入血海呢!” 这时仇松鹤已经气急,他手腕又是一挥,长剑便抵在朱允炆的咽喉上,怒道:“我说够了!” 确实是够了,朱允炆说的太多了! 在座的中院豪杰们看到朱允炆受制,哄地一声纷纷站了起来。 他们心中已经认定朱允炆的皇室身份,又对他产生了超越敬重以外的喜爱欣赏。 见仇松鹤忽然发难,人人一颗心都立刻被吊了起来! 但是所谓投鼠忌器。谁都不敢立刻上去护驾。 眼下朱允炆与仇松鹤离他们尚有一段距离,众豪杰生怕了激的仇松鹤一剑刺死朱允炆。 忽然之间,就见一道墨绿色的影子分开众人,朝着朱允炆与仇松鹤二人之间猛扑过去。 第一百二十五章 玲珑 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众英豪们虽然人人惊地站了起来,但是大家都是鞭长莫及。 如今仇松鹤剑指朱允炆的咽喉。 其实他心中除了气怒无比外,也没想到下一步该如何处置。 眼看几十年的谋划一步一步实现。 不过半个时辰前,他心中还暗自得意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只是转眼之间,一切都出乎了自己的掌控。 在自己为了力挽狂澜,连出几条计策都无用之后。 本该最乖顺的“棋子”朱允炆却忽然做反,变得咄咄逼人。 谁能想到朱允炆平日里总是一言不发,忽然间倒变的能说会道,甚至三言两语之间,就要将众多英雄好汉们说的离心了! 仇松鹤忽觉自己腹背受敌,无计可施。为了阻止朱允炆继续蛊惑众英雄,竟然做出了剑指废帝的蠢事来! 仇松鹤在出剑之后,立刻便觉后悔。 但是事情做已经做下了,容不得回头。 仇松鹤心如电转,干脆便不撤长剑,仍旧指着朱允炆。 旁人看着他的举动,心中都道:他这是要挟天子以令诸侯啊! 但容不得仇松鹤再开口说话,忽然就见一道墨绿色的影子冲破众人,向着仇、朱二人冲去。 待大家看清的时候,更是都大吃一惊。 原来冲上台去的不是别人,正是仇松鹤的“爱徒”方中锦! 先前大家还道此时出头的必然是要去救废帝朱允炆的英雄。 但是谁知道来人却是仇松鹤的徒弟。 那么朱允炆更是危险了。 正当大家继续吊着一颗心的时候,却见台上又出现了惊人的一幕。 只见方中锦一轮袖子,将二人身前的三只铁盒都抱在怀中。 然后便转过腰身,显然是要逃跑。 华山派竟然要在这个时候窝里反,华山首徒要乘火打劫自己师傅不成! 众人都料定这是一场丑陋的闹剧。 就连仇松鹤都气得发抖。他对方中锦本没有什么感情。收他为徒只不过是想利用他功夫了得,赢下二十年一次比试。 谁能想到在被朱允炆咬了一口后,连此竖子都来踩他一脚。 废帝朱允炆反正跑不了,但是自己觊觎了二十年的铁盒若是没了,那真要仇松鹤气地炸裂! 仇松鹤也来不及再管朱允炆,调转剑身,追着方中锦的背后急刺而去。 方中锦听着身后呼啸的剑鸣,忽然便不跑了,反而是调转了身子向后退了一段。 这时候仇松鹤心中一惊:中了这家伙的调虎离山之计了! 他来抢什么铁盒,其实本意是救那废帝朱允炆而已! 仇松鹤心中冷哼:没想到这小子还真是忠义之辈。难怪,他是方孝孺的侄子,一门酸腐如出一辙! 这时候“铁盒与废帝之间到底谁轻谁重”的念头在仇松鹤心中反复权衡。 不过片刻,仇松鹤便决定先擒住朱允炆为重。 只要这小子在自己手中,方中锦这样的“愚忠”之人,也不敢真的带着铁盒就逃。 果然见仇松鹤不再理会方中锦,而是又一次挥剑回指已经倒在地上的朱允炆。 这一段转折来得太快,又太过突然。 不少打算来抢朱允炆的英雄好汉还未来得及赶到,就见到仇松鹤重新把朱允炆给指在剑下。 这一下大家的脚步又立时钉住,不敢再上前激怒仇松鹤。 在这焦灼的时刻,忽然听到方中锦寒声问道:鹿儿在哪! 这问题太过突然,座中诸多英雄好汉,大多不知道谁是鹿儿。 而仇松鹤却是冷笑道:“这时候,你却来说什么儿女情长! 放下铁盒,自断双手,我就饶你不死!” 方中锦果然放下了手中的铁盒,但他没有继续自断双手,而是抽出他的落雷重剑。 这一回他抽剑挺刺的速度实在过快,众人都没看清的时候就见方中锦已经一剑划开了仇松鹤的前襟。 方中锦不过片刻时间,接连做出了许多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事情。 但是他武功太高,无人能够阻止他。 就连曾与他私下定下协议的朱允炆也是睁大了眼睛,不知道眼下到底是什么状况。 他曾与方中锦说好,他在台上激怒仇松鹤。 方中锦则在关键的时候赶来救出自己。 到时候只要朱允炆持续撩拨众英雄,便能说动这些武人帮忙阻碍仇松鹤,助他二人离开。 如今自己虽然仍旧还留了一条性命未死,但是方中锦的举动早已和当年说好的不一样了。 他不带着朱允炆转身就走,反而是划破仇松鹤的衣服,不知是何打算? 而他不是一剑让仇松鹤开膛破肚,之是衣衫尽开,难道是功力不敌? 众人皆是惊愕不已,仇松鹤虽然狼狈,也因事态严峻顾不得这些末节。 但是大家渐渐发现,方中锦的神色竟是越来越骇人,就算他们这些见惯了杀戮的武人们,也被他强烈的杀气逼的喘不过气来。 而方中锦先前抱着铁盒确实是为了声东击西,但他听到身后的剑鸣之后,反而不再逃窜。 只因为他从这剑鸣之中确认了,仇松鹤实际上并未达到内力外放的境界。 他先前对仇松鹤处处忌惮,全因怀疑此人武功可能高了自己一截。 可是他故意带着铁盒逃跑的时候,若是仇松鹤真的内力外放,绝不会放弃朱允炆,而挺剑来追自己。 反而应该以内力外放的拳劲杀自己。 当方中锦听到剑鸣之后,便已经确认了仇松鹤不过如此,大可与他一战,自己未必就会输。 而另一方面,他有一件事必须了确认,所以他又翻身回来。 待他划破仇松鹤的衣服之后,方中锦心中猛地一缩,一阵剧痛在他胸膛中肆意叫嚣。 这疼痛远超当年第一次发作,几乎要让方中锦无法呼吸。 但是比起疼痛,另外一种更加强烈的愤怒与仇恨指使着方中锦不可倒下! 他冷冷看着仇松鹤颈中一道殷红的细线,上面挂着一个竹制的玲珑球。 这个饰物像是给女孩儿带的,堂堂一个掌门贴身带着显得不伦不类。 但是谁也没空嘲笑这一点。 而方中锦更是目光如火一般灼烧着那个竹玲珑球。 这分明是鹿儿随身携带的玲珑球! 第一百二十六章 报仇 在方中锦确认了仇松鹤颈中挂的,确实是鹿儿的玲珑球后,他非但觉得五内俱焚,更是被心脏上强烈的痛楚折磨的无法呼吸。 原先他与朱允炆约定,要截仇松鹤的胡。 由方中锦与朱允炆演一场好戏,借着武道场中群豪的势,带着朱允炆与铁盒一起下山。 如果一切顺利,此时鹿儿应该已经乘着华山这几日的忙乱逃下山去。 而在值守青云庐的这段日子里,方中锦早就教会了朱允炆简易的易容方式。 只要方中锦施展轻功带着朱允炆逃到华山派追不上的地方,他就可以从此易容改貌,再也不理会朝廷纷争。 这时的方中锦则可以带着铁盒,去约定的地方寻找鹿儿。 原来一切都很顺利。在仇松鹤自以为一切顺利的同时,方中锦也是这么想的。 直到王素忽然寻机会塞给他一张纸条,这番“顺利”便戛然而止了。 纸条是兔儿爷临下山时,托付王素交给方中锦的。 如今兔儿爷早就生死,而方中锦为了不乱大谋,之后刻意保持低调,并未与别人多接触。 直到王素混入武道场后,才有机会将这纸条塞入方中锦手中。 纸条之上,兔儿爷草草写着几行字: 华山之上危险异常。掌门夫人应不是病亡。师傅农英杰恐怕也不是私逃,而是被人害死了。 鹿儿师妹长久未出现在人前,我分析这几日种种线索,恐怕她也已经殒命。 华山上诸多迹象表明仇松鹤有不轨图谋,为明哲保身,赶快离开为要! 原来是兔儿爷在逃离华山前,仍旧是想着要劝方中锦离开。 只是他没想到自己竟然被仇松鹤座下弟子发现。最终还是方中锦帮他报了杀身之仇。 更没想到的是,他想要传递给方中锦的纸条,直到那时仍旧没有机会交到方中锦的手中。 在他临死时候对方中锦说的那句“一同来的只剩你一个活着了。” 方中锦误以为指的是追来救兔儿爷的盖兴、葛荣轩等人。 其实他真正所指,是一起从修罗道场来的鹿儿、葛荣轩、兔儿爷与方中锦四人。如今活着的只剩方中锦一人。 方中锦心中震惊,仍旧保持着最后一份奢望。 因为他一直与鹿儿保持着书信联系。 方中锦是个十分小心谨慎的人。他一直不在人前暴露他与鹿儿的关系,就是怕会连累她。 甚至同来的兔儿爷他们,也不知二人早就已经认识了。 方中锦与鹿儿有秘密的联络方式。 在最后这段日子里,方中锦为了不招惹仇松鹤怀疑,甚至很少出门。 只是以特有的联系方式,将自己种种安排都写成纸条。 这些纸条应该只有鹿儿才能找到。 而鹿儿也不时有纸条寄回。 正是这些鹿儿亲笔所书的纸条,让方中锦没有怀疑过鹿儿的安危。 但是现在细想起来,鹿儿回寄的纸条并不是在收到他寄信之后的回复。 而是每隔三天就到。内容也不是回答自己,而只是写了一些发生在女院的趣事。 如今想来,如果鹿儿早就死了,那么这些纸条可能是鹿儿事先写好,每隔一段时间便让人放在他们暗中联系的地方。 这才造成了鹿儿一直活着的假象! 事情正如方中锦所猜想的一样。 鹿儿确实是知道自己来日无多。 她一颗芳心不悲悯自己的命运,却只担心他的锦哥哥大志不能得酬。 为了不干扰方中锦的计划,她连写了十几张纸条。 虽然那时候她心中一片绝望,但是只挑捡最有趣的事情写在纸上。 女院之中,只有一个孙善善与她最说的来。 当初她曾利用孙善善的铁弹向方中锦传书。 如今她又哀求孙善善替她隔一段时间就在一处放一张纸条。 孙善善到底是人如其名,虽然外表如寒冰一块,其实心底非常善良。 她同情鹿儿遭遇,再看纸条上写的都是无伤大雅的趣事,便同意为她置放纸条。 哪里想到,正是这个举动,将方中锦完全蒙在鼓中。 方中锦怀疑鹿儿可能已经香消玉殒,但是终究不肯相信。 如果说鹿儿的死是仇松鹤害的,而从仇松鹤的言行中看,丝毫没对方中锦的意图产生过怀疑。 那么仇松鹤要害死这个小女孩的原因只有一个! 在方中锦看到仇松鹤佩戴者鹿儿的玲珑球后,更是印证了怀疑。 当初仇松鹤练就魔攻后避人不见,想来是真的容貌受损。 而在华山大会召开之前,又突然能全须全尾的出现在众人面前,就是因为他发现同样修炼魔攻的鹿儿竟然能容貌不变。 他要作为华山的代言人,扛起造反的大旗,自然不能是一个面貌如鬼的家伙。 华山大会之期有多紧,他的情绪就有多恶劣! 直到在偷偷下山捉拿阎君昊后,他才决定不能继续暗中观察鹿儿。 仇松鹤终于暗中寻到鹿儿,并且找到了鹿儿容貌不变的原因,正是因为她脖子上带的玲珑球! 鹿儿并不是仇松鹤亲手杀死的。他只不过是一把夺走玲珑球,带在自己脖子里而已。 而鹿儿在玲珑球被夺之后,立刻感到容貌迅速枯萎,而她过去在虫洞吃下的虫卵也在体内蠢蠢欲动。 女孩儿家天性爱美。她生怕若是有天遇到锦哥哥,会从他眼中看到恐惧。 哪怕是一丝也会让这个敏感的女子痛苦欲绝,生不如死。 所以鹿儿没有去找方中锦,而是想办法偷偷地离去,再不回来。 留下方中锦独自一人,用剑指着仇松鹤。 一切真相,方中锦已经猜中了七八分。而在看到玲珑球后,证明了他的猜想都是真的。 方中锦闭目深吸了一口气。他心中为鹿儿的死深深自责。 如果不是自己的野心,不是他对鹿儿的忽视,这个女孩儿绝不至于会死! 一波强过一波的自责猛烈地冲刷着方中锦的肺腑。 但是没有留给方中锦自责的时间。 如今方中锦必须要先手刃了仇松鹤再说! 就见他再不犹豫,当年他丧母之时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除了隐忍别无他法。 如今方中锦已经手握力量,这一次,总要让他将仇报尽才罢! 第一百二十七章 痛脚 方中锦一剑划破了仇松鹤的前襟,进而双眼血红,直要杀了仇松鹤才肯作罢。 而仇松鹤心中也是惊愕。 他过去曾与方中锦在暗室交过手。那时候他虽然没能赢了这臭小子,但是自从得到竹制玲珑球后,每日佩戴自觉功力一日千里。 他思忖如今的自己必然能够压制方中锦了,才将他招揽到麾下。 但哪知道竟然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轻易就被那臭小子一剑削地如此狼狈。 仇松鹤如今哪里还顾得丢不丢脸? 他见方中锦的神色,分明是要自己的命哪! 从前仇松鹤也知道方中锦或许对鹿儿丫头有些情意。 但是据说他俩曾在众目睽睽之中闹翻过,之后方中锦对那小妞子说过几句狠话,便再没见过来往。 哪里想到如今看到自己系在脖子里的玲珑球,倒像是见到了杀妻仇人一般! 仇松鹤本来又要顾念铁盒,又要看住朱允炆,所以一时之间着了方中锦得道。 如今既然知道此子功夫不弱,便不再分心。 就见仇松鹤一脚踩住朱允炆的胸膛,另一只手臂凝神挥剑,与方中锦斗在一处。 他两人武器都是上品,就听见金铁相交之声密集地连成一片。 众人甚至都分不出这是两剑不断相击的声音还是互相割划的声音。 仇松鹤是当世宗师,中原三大派之一的掌门。 他武功厉害这是在众人意料之中。 而另外一位方中锦,年纪如此之轻,竟然能与仇松鹤斗的游刃有余,不落下风。 这就实在是太奇了! 而更奇的是,虽然二人动作快的几乎看不清楚,但是亦能从步法中看出他们使用的不是同门功夫。 仇松鹤本来用的是华山剑法,讲究飘逸凌厉。 可惜他一只脚要踏住朱允炆的胸口,行动终究受阻。 方中锦的剑法则是沉稳厚重,大开大合。 围观之人中,人人都屏住呼吸,要看清两大高手相斗。 只有华山派的几位师兄弟越看眉头皱地越紧。 其中年纪最轻的一位道人,平日擅爱作画。他细细瞧着方中锦,心中惊疑一片。 他这番模样被几位师兄见了,掌门师兄臧玉山靠过去问道:“阿恒,你是否也觉得这青年人的剑法眼熟?” 被叫做阿恒的道士额头已经流出汗来,他也不知道是点头还是摇头,喉咙里发出了含含糊糊地“嗯”声。 臧玉山又说道:“他这剑法,看型看势,都与我们武当派极其相似。 但是又确实不是我们武当派任何一种剑法。” 阿恒又是“唔”的一声。 他刚上山时并没发现什么,如今看着方中锦,竟然越看越眼熟。 这人似乎就是几年前他偷偷跑到京城时见到的那个妓院龟公! 托他的服,让自己见到了真正的美人。 并且在一年前,又在宁海见到那位美人一次。 当时他心中只有美人,却早就把引荐的龟公忘得一干二净了。 如今却越来越怀疑,这个方中锦似乎就是当年的龟公! 可是当年自己确定只给了他一本练气入门的功法而已。 一个不会武功的龟公,怎可能在几年之间自学成才,竟然还能使出这样似是而非,威力无穷的剑法来? 阿恒又自回忆一遍,他确实除了入门心法外,没有教过剑法! 这是耳边又传来掌门师兄的声音道:“这剑法确实不是我们武当所有。 想来是当年太祖师爷游历南疆时候,收的那位天才弟子所创吧!” 武当派上下都知道当年太祖师爷在南疆收过一位记名弟子。 据说那位弟子惊才绝艳,远压武当派的任何一个成名弟子。 太祖师爷心中叹息人才,强行把他收做徒弟,并且毫无保留地将一身功夫都传授给了他。 他们武当派中人,从创派祖师张三丰真人开始,便都有些恣意任性。 只要认定的事,便不顾会估计世人目光,总要一意孤行到底。 太祖师爷在云游回来之后,只说在外收过一个徒弟,徒弟不肯跟他回去。 便用这话搪塞了师门。 大家对于太祖师爷的任性也毫无办法。 更是对那为素未谋面的天才师弟充满好奇。 只可惜那位师弟当真如太祖师爷说的一样,并不太把武当派正统放在心上。 他从未到武当来拜过师门就罢了,还擅自把武当绝学教给妻子,妻子又传给了面首。 总之乌七八糟地难看极了。 直到祖师那一辈,才在门中立下严格规矩:不是武当师门弟子,不得传授武当功夫。 这是对那位“任性”的记名师弟失望至极,又无可奈何,才在山门中做的负气之举。 只是那位师弟之后不知所踪,就连他的妻子也没了音信。 而妻子的面首学过武当功夫后却是嚣张了一阵,十几年前还逃到了海外。 武当派没有心思去管理这些,只好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等到臧玉山这一辈,也只是听说过有这么一回事罢了。 如今亲眼见到方中锦似是而非的剑法,臧玉山第一个念头便是:此子可能是当年云南师叔祖的后人。 而被唤做阿恒的道士更是连忙点头,心说:哪有这样的巧法。再说也不至于能从内功心法揣摩出剑法来啊! 估摸着还真云南那位的后人吧! 他放下心事,再看缠斗的方、仇二人,更是觉得这个方中锦武功如此高强,能将仇松鹤逼出败像,绝不会是练武三四年能达到的境界。 仇松鹤确实是露出了败相没错。他因为怕朱允炆被人救走,只能用脚踏着其心口。 这样一来处处受阻,仇松鹤的武功只能发挥出九成。 而姓方的那臭小子竟然是比几个月前更厉害了。 一时间此消彼长,仇松鹤还真的渐渐难以招架。 他们两个都已经是当世不多见的绝顶高手,谁也无法在三招两式之间轻易就击败对方。 所以仇松鹤虽然不敌,却仍旧与方中锦如电光火石一般不断地交接着锋刃。 但再斗的几招,本来心中越来越凉的仇松鹤忽然似看到了一线天光一般。 原来他敏锐地察觉到方中锦似乎身上有伤,别看他将自己逼得喘不过气来。 但是反观方中锦,仍旧能看到他眉头紧皱,汗流浃背。 显然是在隐忍身上的痛楚才会有这样的表现! 一百二十八章 儿女债 仇松鹤是一代宗师,他成名甚早,当年也是人人称颂的青年天才。 如今因形势所迫,被方中锦杀地又是前襟大开,又是勉力支撑。 虽在招式上受限,仇松鹤仍旧是眼力惊人。 他已经渐渐发现与他做对地这个青年,虽然招式上咄咄逼人,但似乎正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在发现这点的瞬间,仇松鹤眉头一跳。 虽然仍旧不能占上风,但是他的心态已没刚才那样急不可耐。 不过片刻之前,他仍旧担心这一场输了,自己再无半点退路。 要么自尽而死,留最后一分宗师尊严。 要么忍辱逃生,再不在武林中~出现。 但是现在见到方中锦额头上不断沁出的汗珠,仇松鹤心中暗道一声“天助我也!” 原来他以为自己的形式是越拖越不利,再战不下则必输无疑。 如今看来,方中锦这小子竟然是受了什么内伤不成? 仇松鹤一边惊骇于此子定力过人。 年纪轻轻,身体虽然在忍受痛楚,手上却是丝毫不放松。 另一边他也打定了主意。这小子若是真的受了内伤,便比我更是拖延不得。 我只要用水磨工夫勉力支撑着就行,斗的久了他自会出现破绽! 仇松鹤与方中锦两人近在尺寸,不断交换着招式。 方中锦的神色、吐息,仇松鹤可说是尽收眼底。 但是那些隔得老远的武林群豪,大多数没看出方中锦有何破绽。 他们此时一个一个都是睁大了眼睛,心中对方中锦惊佩不已。 先前方中锦斗败戎鹏的时候,已经收获了众人的赞叹。 直到如今,大家才知道当时他还是留了力的。 眼看这年轻人竟然能与华山掌门斗过百余招,非但不露败像,还能愈战愈勇。 这是何等的能力? 更何况他年纪如此之轻,日后造化更是不可限量! 至于方中锦此时是否身体有恙,凭他们的肉~眼凡胎,是绝难发现的。 当然,也不是完全无人发现。 如今陪坐在伏魔老人身侧的江代,两道秀眉便是越蹙越紧,一双美眸中净是忧虑。 她与方中锦在一起的时日虽短,却是朝夕相处。 那段日子,他们两人在一处思考对策,图谋大计。 这两个容貌俊美的青年男女整日靠得如此近,之中一点情愫都不产生,那是骗鬼的胡话。 不说方中锦心中早已有了鹿儿,旁的女子再有魅力,他也能控制着自己心如止水。 单说江代,过去从未与这样一个时刻散发着雄性魅力的男子朝夕相处。 她一颗芳心早在象山时便交付了出去。之后意中人更是时时贴在她的身旁。 江代眼中早被方中锦的各色神情填满了。 或许方中锦没能对江代心灵相通,但是江代早能从他一个细微神色中读出各种情绪。 这本事不像是鹿儿的是辨色识人术。 而是只有江代会,也只能用在方中锦身上的本事。 如今整个武道场中几百人里,除了仇松鹤,也只有江代看出了方中锦身上似有不妥。 她本来见方中锦在招数上尚有余力,但如今却是越来越坐不住了。 终于,江代焦虑地摇晃着伏魔老人的臂膀,急声说道:“祖叔公,你快看看方中锦! 他,他一定是受了内伤,如今强撑着而已。你快去救救他吧。” 伏魔老人本来就知道江代一片芳心都系在方中锦身上。 他今日来为方中锦撑场面,也都是看在江代的面子上。 伏魔老人本来一双眼睛时刻盯着的,都是被仇松鹤踩在脚下的朱允炆。 他与朱元璋两人多年来惺惺相惜,可以说是一对神交已久的忘年朋友。 所以对朱元璋的后人,也自然愿意多照拂。 虽然伏魔老人武功远高于仇松鹤,但是碍于朱允炆的心口被仇松鹤踩在脚底。 自己稍动,便有可能激怒此人。 若是让华山掌门一脚踏下去,休说朱允炆是个没练过武功的普通人,便是座中许多成名英雄,也有可能就此重伤不治。 伏魔老人一方面是投鼠忌器,另一方面是眼看着方中锦大有取胜趋势,便始终坐着不动。 就是因为他伏魔老人武功高强,性子又怪癖,所以到了晚年便不愿意多出手。 他也知道自己若是因为一时喜怒插手事物,往往便是不可收拾。 更何况他向来好恶分明,自夸从不擅杀好人。 所以要他下手,就更需要有十足的理由才成。 他既然觉得方中锦已经稳操胜券,便没打算再管他安危。 只是伏魔老人一双看似浑浊的眼睛,却是时时刻刻紧盯着仇松鹤的一只大脚不放。 若是他观察出仇松鹤有发力踩死朱允炆的趋势,哪怕是为了自己的老朋友朱元璋,也要出手一回。 如今忽见到自己的侄孙女江代一副星眸泪眼的模样,才是一惊。 伏魔老人赶忙转头仔细去看方中锦,这才一拍大~腿,说道:“这小子!还是被慑神诀给反噬了!” 江代也不知道什么慑神诀,但看伏魔老人面上神色,便知道方中锦情况糟糕。 她又苦苦哀求道:“祖叔公,既然知道他情形不好,你快去救他啊!” 而伏魔老人却是沉吟了,他当初教给方中锦慑神诀的时候,便曾告诫过:若是从此以后心怀愧疚,那必然要受到蚀心之痛。 如今方中锦的模样,分明就是因为心中不宁造成的! 其实方中锦与仇松鹤两人联手一搭一唱,本就让伏魔老人心中暗暗不喜。 他决定来华山时,方中锦还是个不知名的小徒弟。 哪怕是上山后,见到仇松鹤如此追捧这位新任华山首徒,也是极给面子地先同他敬上一杯酒。 再到后来竟是牵扯朱允炆出场,伏魔老人才渐渐冷了下来。 在伏魔老人心中,与方中锦的交情到底不过是几个月罢了。而与朱元璋的交情,却有几十年那么久。 不论方中锦是何打算,把自己老朋友的孙子牵扯出来利用,已经让伏魔老人暗生不满了。 直到后来,方中锦为了朱允炆公然与仇松鹤扯破面皮,伏魔老人心中这才畅快了一些,心中也觉得自己并没看走眼。 伏魔老人并没闹懂这三人热热闹闹地到底在唱什么戏,只不过现在看到方中锦受心魔所噬,又是暗暗生疑。 当初他看中方中锦这小子,就是因为他受了自己慑神诀,而无任何痛苦之状。 显然是因为他心内澄清,是不可多得的一名赤子。 如今他既然心中痛楚,也多半是因为自己所作所为感到羞愧。 若是方中锦做了连自己都觉得羞愧的恶事,他再出手,岂不是助纣为虐吗? 正在伏魔老人心下沉吟的时候,就见江代又是猛烈晃动自己。 她纤纤十指,紧紧抓着伏魔老人枯瘦的手臂。 一张绝美的脸蛋上,竟然显出伤心欲绝的凄苦模样。 这一下,却让伏魔老人再无法硬下心肠。 他叹了一声,心说:我老魔一生不娶妻生子,却没想到还要替义兄还儿女债! 第一百二十九章 进阶 伏魔老人看着已是泪眼迷离的江代,心中知道这个女孩儿看似娇弱,实则高傲以及。 几个月前,当他得知义兄后人还在世的时候,立时便赶去琉球寻找。 那时候,这个刚强的女孩还以为来人是敌非友,而伏魔老人也存心想要试试义兄唯一后人的心性。 一个是绝顶高手,一个是美艳女王。 两人互相角力,曾在琉球上空掀起一场风雨。 好在伏魔老人始终记得自己是来“寻亲”的。而江代也在几次冲突后,发现对手竟是处处为自己留了后路。 待到两方最终说清缘由,江代也意外得知了自己的全部身世。 伏魔老人已经是百岁老人,自然不会因为江代的美貌而作他想。 他孑然一身,晚年能遇到这么一个聪明伶俐,脾气又极对自己胃口的“晚辈”,实属不易。 而江代这一生也从未感受过一天“父爱”。 她与伏魔老人从敌变友之后,忽然觉得自己有这样强大的长辈可依靠,反而在伏魔老人面前惯爱撒娇起来。 伏魔老人自是教了她不少武功,更是抵不过江代软磨硬泡,答应带她到华山上来“看看热闹”。 虽然江代在伏魔老人面前总是收起她的女王风范,只做一个淘气女孩儿。 但是伏魔老人始终不会忘了,他初见江代时,那个令行禁止,高傲华贵的女王。 如今再看江代这样泪眼朦胧地恳求自己,伏魔老人终究还是硬不下心肠。 如天下的老父亲一般,什么大道理、大原则终究顾不得了,只要面前的小女孩儿能止住啼哭就行。 伏魔老人知道江代早就将芳心全都交给了方中锦,虽然不知道那臭小子对江代到底有没有情意,但总不能就这样让他死了。 伏魔老人再凝眉细看方中锦神色,虽然这小子在招式上仍旧不显一点拖泥带水之势,但是脸色确实是越来越青黑了。 也不知道他此刻到底忍受着多大的痛苦,不过光就这份坚韧的心性,却是连伏魔老人都自叹弗如的。 伏魔老人先前不肯动手,始终是因为放不下老朋友朱元璋的亲孙。 害怕自己稍有妄动,仇松鹤立刻便抬脚踏死朱允炆。 他离那焦点中的三人距离太远。 仇松鹤又是当世武功大成者。若不是他要兼顾两面,也没有这么轻易就能被方中锦逼的只守不攻。 伏魔老人脑内转了几圈,一双浑浊的眼珠在三人身上反复滚动。 终于,他像是发现了一线契机一般猛地飞身向着仇松鹤扑去。 其实这时候仇松鹤早就已经进入见招拆招的尴尬境地。 但是心中仍旧有一线生机,支撑着他不愿就此认输。 那就是:方中锦身上似有暗伤,再熬他一段日子,此子必然要支持不下去了! 而他一只脚之所以踩着朱允炆的胸膛,当初还是为了不让自己最后一颗棋子跑了。 如今他也猜到二十多年的计划已经再无回天的可能。 对他来说只有挟持朱允炆脱身才是唯一活下去的希望。 而他狠狠踩着朱允炆,就是为了防止武道场中别的英雄好汉们群起攻之罢了。 待他百忙之中忽然斜眼瞥到远远的一圈蒲团中,竟然有一团白色身影向自己猛扑而来。 仇松鹤心一下被吊了起来。 这满场人物中,大多数不在仇松鹤的眼里。臧玉山如今正有内伤,澄晦是出家人,向来以“稳”当头,不爱多管闲事。 唯独伏魔老人若是插手,对仇松鹤来说最难抵挡。 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如今斜眼瞟到那团刺眼的白云,不是伏魔老人来助拳又是什么。 而围观的武人们更是轰地一声叫起好来! 他们心中的焦急之情半点不曾少过。但是自忖武功不如人,就算是冲上去也不过是添乱而已。 如今既有内力外放的极顶高手出马,他们这一颗悬着的心也便放下了! 仇松鹤脸上满是恼怒,他本来被方中锦纠缠的片刻不敢放松,如今又遇着那老妖怪突然出手。 他百忙之中从喉中爆出一句:“老匹夫,小杂种,要联手来斗爷爷吗!” 仇松鹤向来是以偏偏儒雅之风闻名于武林中。 自众宾客上的华山来之后,见他只时无不是感佩这位武人说话、行事倒如读书人一般讲究。 如今忽然爆出这样粗俗的话来,显然是因为他被方中锦逼得太狠,再没余力装模作样。 待见到伏魔老人后,心中一切阴险恶毒的心思,都从口中倾泻而出了。 哪里想到伏魔老人口中冷哼两声,并不来夹攻仇松鹤,也没将方中锦替出战团。 而是苍鹰底飞一般俯下身子,挥袖对着仇松鹤的腿拂去。 这一下罡风拂过,就连仇松鹤都有些招架不住,眼见就是一个趔蹶。 伏魔老人候了这么久,才找到这样一个间隙,自然是得理不饶人! 他双手急忙上前探去,要把早就脸色苍白,几欲昏死的朱允炆抱入怀中。 仇松鹤满拟伏魔老人是来助拳的,哪里想到这糟老头子并不把方中锦放在心上,而是先紧赶着去救朱允炆? 这一下变化,倒是让仇松鹤有些懵了。 伏魔老人自上山来,便为方中锦造了几回势。 怎么到这时候反是去救朱允炆。 不过片刻间,仇松鹤便恍然大悟过来。 又是声东击西之计! 伏魔老头故意去救朱允炆,他还当自己有多么在乎这枚弃子呢! 估计这老匹夫是以为自己定然要来追朱允炆,便放松了对方中锦的攻伐。 到了如今,仇松鹤已经知道自己再没回天之力,但是心中一股恶劲无法消弭。 眼看着朱允炆被伏魔老人救去了,自己再如何也不会是那老怪物的对手。 他偏不上当! 想到这里他双眉倒竖,既然图谋已经无望,便拼死一个算一个! 原先仇松鹤因要兼顾两头,才在方中锦手上占不到便宜。 如今他已存了两败俱伤的念头,又不需要再瞻前顾后,顷刻间像是实力暴涨一段,挺剑就朝着方中锦猛刺过去! 这一下,众人连惊呼的念头也没来得起,只愣愣地凝注在仇松鹤的剑芒之上! 伏魔老人听到背后声音不对,连忙回过头来。却见仇松鹤竟然是鱼死网破,不来追自己,而是攻向了方中锦! 伏魔老人心中一凉,念道:该死,聪明反被聪明误,我这下要对不起那小丫头了! 江代此时更是面目惨白,微张着嘴看向方中锦。 如今仇松鹤一剑过来何等凌厉,与刚才比起来判若两人。 但紧接着,她一双美眸更是圆睁,为眼前所见吃惊不已。 本来安静之际的武道场,瞬间响起了许多“哐嘡”、“兵乓”之声。 竟然是有许多人惊讶地拿不住武器,掉在了地面上。 大家都是同一个心思:一天之中,竟然能见到第二个内力外放者! 第一百三十章 内力外放 方中锦自确认了鹿儿的死讯,一颗心就像是被拴在钉笼之中,每一次张缩跳动,都要受万箭穿心之苦。 方中锦无法~像前两次那样,强行摒弃内心的愧疚感。 这一次的打击对他实在太大,而“害死鹿儿”的执念又太深重,以至于这念头像是魔音一般反复贯穿轰响在他脑海中。 如今的方中锦勉励一边控制着自己持剑的手不要抖动,一边运行真气控制自己体内的气血不要冲突出~血脉。 这时候的他,耳蜗中如有大海浊浪反复拍打撕扯一般,周围什么声音都听不到。 而眼前更是染成了诡异的蓝黑色。若不是一定要杀死仇松鹤的执念太深,或许他早就轰然摔倒在地了。 其实方中锦不知道,像他这样强行用真气约束自己的血脉,虽然是痛苦无比,却正好与最高的内功修炼法门极其相似。 就连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仇松鹤虽然有朱允炆的牵制,但就凭他的实力,决不至于被过去的方中锦打的无力招架。 实则是方中锦的实力在这片刻之间,比起过去更是暴涨一段。 不论是出招是的狠厉、还是应对时的迅捷,都更胜往昔。 他每次强行用真气约束体内气血运转一周,就比刚才更强一分。 高手过招之间,兴许就是这么一分半分之间的差距定下胜负。 本来若是这样持续下去,不是方中锦无法抵御身内气血翻腾,痛苦倒地。 就是仇松鹤一点一点被实力渐长的方中锦消磨蚕食,最终败溃。 两人之间谁生谁死,就看老天爷对谁更偏爱上一些罢了。 可谁能料到,伏魔老人忽然寻到仇松鹤的空隙,飞身抱走了奄奄一息的朱允炆。 更没想到的是,已经存了万事俱灭心思的仇松鹤,也不去追赶那劳什子废帝,而是将全部精力放在应对方中锦身上。 这么一来,反而是仇松鹤变得实力暴涨起来。 在众人的惊呼中,眼看的仇松鹤回剑急刺,剑光闪烁着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光芒。 先前许多人见仇松鹤左支右拙,便对他存了轻视之心。 直到如今看他势如猛虎,才暗暗心叹:名门正宗的掌门,焉有假的? 他仇松鹤也是二十年前连挑武当、少林新锐的高手。 就他如今的功力,换自己上去,兴许不出三十招便要倒下。 仇松鹤一旦失去了压在他身上二十多年的包袱,人倒像是轻松了一般。 他心无旁骛,剑招更是狠辣。 只听他喊了一声“着”,便是一剑刺向方中锦的心口。 这招来的太块,实在是避无可避。 就是伏魔老人回头见了,也只能悔恨地拍一下大腿。 他手中尚抱着气息微弱的朱允炆,就是回身要救,也绝来不及了! 方中锦也见了这向着自己急刺而来的剑招。 片刻间,方中锦只觉时间仿佛静止一般,他忽然从脑中不断有响声轰鸣不断,变成了一片寂静。 而早就染成墨蓝色的狭小视域,也豁地变的宽敞明亮。 万事万物行动地既缓慢又清晰,连仇松鹤那招在众人眼中避无可避的剑招,也变的像是戏耍一般缓慢至极。 方中锦料不到这些变化是为何而来。难道是自己人之将死才能将万事万物看清楚? 他也不管这许多,右手的长剑本已靠近仇松鹤的咽喉。 若是轻易撤回,就再无同归于尽的可能。 这一剑是决不能撤的! 也不知道为何,方中锦心中涌动着一股诡异念头。 这念头趋势着他,竟是左手对着仇松鹤的来剑拂去。 这一拂,看似轻描淡写,甚至离仇松鹤的长剑还有一段距离。 但就是这一拂,竟然逼得仇松鹤握不住手中长剑! 那柄剑像是被巨大的力量给带的偏离。 仇松鹤心中惊骇异常,勉力要用双手把准剑身。 没想到这柄剑却全不受控制,直将他两手的虎口各拉出一道又深又长的血道子! 倏忽间,仇松鹤面前像是绽开了漫天殷红的桃花。 而他那柄长剑最终“锵”地一声,深深插入地里。 旁人都看得惊呆了!这袖子甩脱来剑的招式,分明就是内力外放! 今日之间,竟然是第二次见到! 先前伏魔老人是个百岁老人,而眼前这个方中锦,恐怕连二十五岁都没到吧! 如今他这一手,却证明了此子已经站上整个武林之巅,能与他抗衡的人,恐怕已经无几。 方中锦左手一拂得中,也来不及研究自己身上的变化。 他右手长剑本来指向仇松鹤的咽喉。如今剑尖未到,却发出“呲呲”的响声。 仇松鹤长剑脱手,再无招架之力,一双眼睛只剩下惊慌之情。 待听到方中锦刺来的长剑上,内力破空之声凌厉异常。 他如今心中更是只有一个念头:我命休矣! 索性他双目一闭,再不抵抗。就这样死在华山之上,在这武道场中,也不是恶事! 哪想到他咽喉上凉气一闪而过,虽觉自己颈中生疼,却竟未就死。 仇松鹤疑惑地睁开眼睛,却见到一幕比死更可怕的场景。 就见自己抢夺而来的竹制玲珑球被方中锦已妙到巅毫的内劲削落在地上。 而仇松鹤还来不及绝望扑救,就见方中锦提起一只大脚,猛地将那玲珑球踩得粉碎。 众人忽然觉得从这玲珑球中散发出一阵狂风,朝着四面八方席卷而来。 武林群豪的发髻衣衫都被这股刮风刮得猎猎作响。 只是这狂风没能持续多久,便散去了。 大家再看向仇松鹤时,都疑惑地眨了眨眼睛。不知道是否是自己看错了。 就见仇松鹤本来清秀苍白的脸上竟然泛起一层青气。 而这个华山掌门竟然像是全身抽搐扭曲一般,伏到在地上,双手拼命拔着地上石粉,似乎想要将地上那堆粉末聚拢起来。 这位本来也算是绝顶人物,忽然之间做出如此可怖扭曲的举动,伴以一阵又一阵绝望的哀嚎之声,实在是难看极了。 但也从此可以看出,仇松鹤带的这枚玲珑球对他确实是非常重要。 此人本来已经闭目待死了,如今只不过是玲珑球被毁,却哀嚎地如此凄厉,连一代宗师最后的威严也不顾了! 人人心中不禁为这位华山掌门心生恻隐。却也闹不懂这些变化到底是从何而来的。 第一百三十一章 慑神诀 武道场中众人眼见着堂堂华山掌门,竟然露出一副扭曲痛苦的惨象。 人人心中不免动了恻隐之情。 而渐渐地,这恻隐之情又被骇怕、厌恶所代替。 原来就见仇松鹤正以目力可见的速度变得丑陋枯萎。 先前众人见他脸上青气,还道自己看走了眼。 如今他竟然变得黑黄枯瘦,双目突出,脸颊深陷。皮肤脆薄,似乎一碰就要露出内里的肌肉一般。 这样的仇松鹤,哪里还有当年翩翩君子的风范,简直如地狱魔鬼一般! 这时就见始作俑者方中锦忽然对那委顿不起的仇松鹤怒道:“把你干的丑事都说出来!” 仇松鹤听到这声音,茫然的抬头看了一眼方中锦。 忽然之间他像是被吓了一跳一般,双目中流出泪水来。 而周围的人见到方中锦双目血红如有火焚,威风凛凛似天神降临一般,竟然也不由自主地生起愧疚之意。 许多人便控制不住,想要一诉过去干下的一些错事。 好在他们离的方中锦远了,这才强行按捺下这种情绪。 再看仇松鹤,面上扭曲抽搐,双目泪水直流,竟然果真开口说道:“蓉芷是我杀的……” 这话惊得周围人都张大了嘴巴说不出话来。 有不明白的悄悄以眼神询问身边的人,才有人附耳告知,所谓的蓉芷就是仇松鹤妻子的闺名。 这位仇夫人,何女侠,果然在前一阵子传出死讯。 没想到,仇松鹤竟然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坦诚妻子是死于自己的手中。 即使是仇松鹤明知道自己图谋无望,身败名裂,也不至于被一个小伙子吓上一吓,就尽数吐露吧! 有一些人想起了刚才心中奇怪的感觉,用带着恐惧的眼神看向方中锦。 难道是此人用了什么手法,逼得仇松鹤不得不吐露心迹吗? 市井传说中,确实有这样的仙人、仙法故事。 武道中,也听说过有类似的“精神技”。难道这个青年所使的就是精神技能吗? 只有还伏魔老人与江代对视一眼,知道这确实是伏魔老人的“慑神诀”没错。 而方中锦能瞪一眼,就叫仇松鹤吐露心事。 又是达到了内力外放的证明。 众人心中或赞叹、或惊愕、或惧怕。 但是在大家目光焦点中的方中锦,却是内心烦怒。 他让仇松鹤吐露自己做的恶事,其实是对鹿儿的生死还不愿妥协。 所以他用慑神诀逼迫仇松鹤,想听他亲口说出恶行。 没想到仇松鹤心中最愧疚的竟然是杀死妻子一事。 方中锦要听的不是这个,怒喝一声道:“还有!” 这一声断喝如晴空霹雳,让在场的每个人心头都是一跳。 仇松鹤伏在地上继续说道:“何厚坤本来能活,是我见死不救。”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有些人不知道何蓉芷的闺名。但是何厚坤是上一代华山掌门,这个谁人不知? 仇松鹤竟然对自己的师傅、丈人见死不救。那真是无耻至极了。 只是这件事发生在许多年前,所以在仇松鹤心中,倒没有杀死妻子来的愧疚。 方中锦虽然心中极其不耐,但他没法控制仇松鹤的内心。 他只得瞪着一双血红眼睛继续等待,直到仇松鹤说出有关鹿儿的讯息。 眼看着仇松鹤继续说出他害死农英杰、手刃阎君昊等事情。 谁能想到,在他一人身上,竟然背负了这么多血债。 而且他所杀的,大多是他亲近之人。 大家见他如竹筒倒豆一般,把过往的恶行尽数吐露,更是对那如有神术的青年心生畏惧。 谁没做过亏心事?谁能承受在众人面前胜败名列的惨状。 许多人心中都是一个主意,从此遇到这个青年,总要躲着点。 若躲不过,就要敬着点,千万不要惹恼了这尊怒面菩萨! 在几百个内心惊惧之人中,只有一个心头慢慢噙满了苦楚。 这人就是琉球女王江代了。 她虽然曾派遣忍者跟踪方中锦,奈何他武功太高,忍者完全不能靠近,只能将一些明面上的近况陆续发回琉球。 江代通过这些信息,暗暗印证心中猜测:方中锦怕是早就有心上人了。 若是放在过去,江代从来不会将什劳子“心上人”放在眼里。 见识了她的魅力,无论什么样的女子,都变成了无趣的白饭一般。 唯独面对方中锦,江代什么样的手段都不敢使用。 一来是方中锦为人机警聪明,对他耍手段不过是自取其辱。 二来,江代心中总存着一份希望,希望方中锦有一天会真心眷恋自己,而不是因为什么手段。 自方中锦上华山之后,江代能得到他的讯息更加少了。 再加上方中锦有心隐藏自己与鹿儿的关系,所以江代始终无法得到确切的信息。 这样一日一日拖着,江代总是暗暗祷祝,期盼自己不过是多虑了而已。 她以女王之尊,不能容忍二女共侍一夫,也实在无法从心头生生剜去一块血肉。 这些矛盾的心情,最终驱使江代跟着伏魔老人来到华山。 刚才方中锦对仇松鹤质问“鹿儿”一事的时候,江代还只关心方中锦的安危。 如今再看他模样,江代霎时心中雪亮。 他如今这副恶鬼模样,不正是为情所苦的样子吗? 江代忽然觉得心头如被人牢牢抓住一般。 她控制着将一口气慢慢喘平,眼圈只不过一红,便又恢复了高傲的神色。 这时随着仇松鹤吐出的罪行越来越多,人也越来越佝偻癫狂,脸贴在地面上絮絮不断。 方中锦始终没有等到有关鹿儿的讯息,心中怒不可遏。 他将手中落雷剑重重一顿,就戳在仇松鹤的耳边。 仇松鹤被这响声惊住,抬头再看到方中锦血红的双眼。 只听方中锦怒喝道:“鹿儿的玲珑球是你抢夺的吗!是你杀了鹿儿吗!” 仇松鹤面露茫然之色,接着恐慌地说道:“并不是我要害死她,是,是!” 直说到这里,双眼忽然爆突,戛然而止! 过了一会,仇松鹤僵硬的身体轰然倒地,竟是死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入魔 方中锦用慑神诀逼问仇松鹤,只为了听到有关鹿儿的讯息。 却没想到这仇松鹤拉拉杂杂说了一堆,直到方中锦再三逼问下,才开口说道:“并不是我要害死她!” 哪想到他话没说完,竟然是轰然摔倒。 这仇松鹤本来就因玲珑球的毁坏,身体也随之崩坏扭曲。 他这样突然暴毙,并不是毫无征兆。 但是这一幕在方中锦眼中,却是无比的憋屈。 像这样审问到一半,被审者在众目睽睽下轰然暴死,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当年他因刘熊天大哥的死,质问丐帮长老。 那唐长老也是这样在众目睽睽下扭曲而死。 上一回方中锦心中已是憋闷不已。 如今仇松鹤的轰然倒地,更让方中锦心中恼恨异常。 他本来就受着内心愧疚而产生的蚀骨之痛。 如今这番愧疚夹杂着狂怒与疼痛在他体内咆哮,方中锦这一下再难用真气强行控制气血按照血脉运行。 他心中属于理智的那一部分已经越来越被狂怒占据取代。 似乎不得到确切答案,便不能从疯狂中解脱出来。 只见他回头对武道场中一声怒吼:“还有谁!” 这一声狂暴之极的怒吼,在偌大的武道场中被反复放大回响,惊得座中武林人士都是面中苍白。 仿佛这杀神正是在拷问自己一般。 许多成名的英雄们都缩了脖子,不敢与方中锦对视。 方中锦又抬头向天怒吼一声:“还有谁!” 华山武道场是浩然楼与华山天然山壁隔成。 当中留了一线天光,并未封闭。 如今从这一线之中能看到苍白灰暗的天空,沉默地应对这方中锦的拷问。 方中锦心中理智已经崩坏,他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不管是谁,总是坐在这里! 那我就统统杀了,总是逃不过了! 想到这里,他忽然提气上跃。 这一跃就是十丈多高。 大家纷纷抬头去看他的身影,不知道这个状似癫狂的疯汉到底要做什么。 下一刻,大家倏地齐齐脸上变色。 原来方中锦这疯子竟然是抡起一柄重剑,对着浩然楼的一根巨大的柱子猛然砸去。 这一下变化实在太快,许多人一下意识到:这疯子竟然是要灭中原武林满门吗? 他师傅想要利用中原武林一逞自己私心,已是够疯狂得了。 而他这位弟子更好,非但武功高于师傅,更是想要血洗武林! 众人只听“哐棠”、“哐棠”几声巨响,浩然楼上一根大柱子果然被那大剑砸地裂开一条缝。 方中锦又是一剑下去,那根两人合包的巨柱“夸啦啦”一阵巨响,竟从中断开一个大口子。 这大口子果真是如雷劈一般一列到底,眼看再难支撑起浩然楼的重量。 而疯汉方中锦又跃到了另一根副柱处,对着这柱子又是一阵猛砸。 其时主柱已裂开,整个浩然楼的分量都吃在两根副柱上。 这一回方中锦没砸几回,副柱又从上至下裂开。 整个浩然楼竟然是哗啦啦地向一边倾泻下来,木屑、灰尘、泥块都像瀑布一下不断向武道场中人的头脸洒来。 众人霎时被这些跌落下的粉尘迷了眼睛,更有一些武功弱的,被逼的连呼吸都有些阻滞。 有些人已经想办法从唯一一个出口拥去。 但是想要逃生的人太多,出口却已经被锁住了。 大家又挤又退,一时竟然没有一个人能发力撞开大门。 更有人高声说道:“这样是来不及的!还有许多好汉如今在浩然楼里休息。我们就算能撞开门,也来不及救他们出来!” 这话确实没错。先前因不肯喝方中锦的敬酒,许多人中了仇松鹤下的弥勒醉。 他们这些人并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徒,许多人甚至经常为乡里做善事。 只因立场不同,这才被请了出去。 这么多英雄好汉,确实无法眼看这些人活活送命。 便有人急着喊道:“难道就没人能去阻止这个小子吗!” 众人纷纷去看臧玉山、澄晦方丈以及伏魔老人。 这三人恐怕是此处武功最高之人。 臧玉山如今受了内伤,若是不好好歇息,强行运功,恐怕会变成暗伤,抱憾终身。 他铁青了脸拔剑而起,似乎下定决心一定要去阻止方中锦。 而他三位师弟连忙按住了他,纷纷抢着要代他去降服那疯子。 澄晦看了摇头叹息一声。如今方中锦的真实实力恐怕比起臧玉山与澄晦要更高一筹。 而那三个师弟么,因为醉心杂学,武功又弱了一筹。 这样的事情并不是以人多取胜的。他们三个联手出来,也不过是一同送死罢了。 澄晦大师念一声佛号,朗声对武当三子说道:“你们先替臧掌门护法要紧!” 接着他转头又对伏魔老人说道:“如何,我们一起上去,你舍不舍得?” 伏魔老人对着澄晦大师冷哼一声,道:“要你激我?” 他原先颇为喜爱方中锦这个青年人。 但是如今方中锦显然已经疯了。而他武功修为精进又远超世人想象。 如今已经需要他和澄晦联手对付。若是放任不理,若干年后说不得还要怎样为害武林! 伏魔老人最终叹了一声,说道:“罢罢罢,我们同上!” 澄晦对他点了点头,两人这就要一起向上空跃去。 方中锦便是再厉害,也无法应对当世两大高手联手截击。 却没想到,一个娇美的身影忽然横插进来,竟然是江代。 就见江代牢牢拉住伏魔老人的衣襟,双眉凝在一处,坚决说道:“祖叔叔,你不能杀他!” 伏魔老人略带歉意地同她说道:“阿代,现在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 姓方的小子为了一个女人发了疯。你还要维护他吗?” 江代眼圈一红,但是仍旧倔强说道:“我不管他为谁发疯。总之我不能让他就这么死了!” 澄晦大师又念了一声佛号,说道:“女王殿下,方施主现在是要诛杀整个中原武林。 他如今所做所为已入魔道。自古正邪不能两立。 今天老朽必然是要杀他才行!” 江代俏脸又是一板,说道:“我既不是中原人,也不是正人君子。你要杀他,先过我这关!” 说罢她一只粉拳仍旧牢牢攥着伏魔老人衣袖不放,另一只手豁地抖开一条金色的长鞭。 第一百三十三章 真情 澄晦本来想要与伏魔老人联手一起将方中锦立刻击杀,以绝后患。 但没想到被与伏魔老人同来的琉球女王江代阻住了。 虽然这美貌女子口出狂言,说什么“要杀方中锦,先过我这关。” 其实她的武功,全不在澄晦眼中。 她这样的举动,无异于螳臂当车。 澄晦也不再与这小女子多话,而是抬头看了一眼仍旧狂怒着力图拆毁浩然楼的方中锦。 再不将他击杀,整个中原武林的正道人士,就真要一起葬送在此处了。 澄晦立刻提气想要跃起。他目视上方,口中对伏魔老人说道:“我先打头阵,你快跟上。” 只是他没想到脚下一紧,竟然是有一条鞭稍来缠住自己脚踝。 澄晦“咦”了一声,忍不住看了一眼那江代。 没想到这个娇美的女子,武功竟是不弱。 其实原来的江代,武功也稀疏的很。 只是因为方中锦临走时交代她要勤学武功。 这个傻妮子还真的潜下心来苦练武学。 而在她心中的真实主意是:千万不要和方中锦差得太远。若以后还有机会,能与他并驾齐驱,那就是最妙的。 之后伏魔老人来找他,更是指点了江代不少武学诀窍。 像伏魔老人这样的绝世高手,又对她如同自己亲孙女一样毫不私藏。 江代这些日子里,在武学造诣上当真是突飞猛涨。 虽然还不能入宗师们的法眼,却不比阎君昊、纪常安这几人弱了。 澄晦一门心思都放在半空中方中锦身上,没注意到还真被江代缠住脚下。 澄晦有些怒了,转头对伏魔老人道:“你这后辈到底管不管了?” 伏魔老人已近百岁,比澄晦还老了不少。 他被澄晦这样一喝,倒是有些尴尬。 如今局势紧张,确实容不得江代逞小女儿脾气。 想到这里,伏魔老人也做出怒容,对江代说道:“阿代,别闹了。” 江代双眉怒竖,她知道自己没什么依仗,纯粹靠了伏魔老人对她的喜爱罢了。 但是此刻她气弱半分,方中锦恐怕真的就要被这两人给联手杀了。 这时候别来同她说什么江湖道义。 江代只要方中锦能活,中原武林全都死~光又干~她何事? 想到这里,江代又是倔强地一鞭子抽向澄晦老和尚的面门。 这一下,澄晦当真怒急了。 一来事态严重,不容得这样纠缠。 二来江代到底是名绝美女子,又是后辈,澄晦还真不能与她动手。 就见澄晦忽然扯断颈中挂着的一串佛珠。 这些珠子看着暗淡无光,并无甚么稀奇之处。 但是在澄晦的控制下,竟然像是一枚枚暗器一般,齐齐向着江代飞去。 少林寺向来讲究光明正大,并不精通暗器。 但是武学到了澄晦这样的高度,便是一通百通。 这些佛珠分明都是向着江代周身要穴打去。 随便中了哪一枚,便立即要被打的闭过气去。 伏魔老人见状厉声喝道:“你这是作甚!” 而江代也是眉头一挑,立刻甩出金鞭。 这金鞭若游龙,似灵蛇,蜷曲灵动。 倏忽间就把那些佛珠打偏了大半。 只可惜仍旧有三枚佛珠漏过鞭子所织金网。 三枚佛珠分别打在江代身上三处穴~道上,力道惊人。 就见江代身子被第一枚击中后轰然向后倒去。 另外两颗立刻也到了,抽打在江代身上。 每一颗都如挨了一鞭子一样,将本来无法动弹的江代抽地弹了起来。 伏魔老人冷冷看着澄晦,心说:就算是事出紧急,这老匹夫何必出手如此之重! 今天这事我记下了,日后再同你算账。 澄晦不理会伏魔老人的怒目。只是飞身而上,口中说道:“我先上,你爱来便来吧!” 其实澄晦自己心中也明白,如今的方中锦非但是达到了内力外放的境界,还已疯癫入魔。 若不联手伏魔老人,自己终究难杀他。 所以他用言语相激,就是要伏魔老人明白大义。 而伏魔老人也知道这是紧要关头,不能因为这点置气耽误了正事。 他便也要提气上跃,却觉一个微小的力量正拉着他不放。 伏魔老人低头一看,本来倒在地上不能动弹的江代,正兀自紧紧攥着伏魔老人的衣角。 哪怕是被澄晦三枚佛珠接连击中,哪怕是全身僵直移动不了半根手指。 但是这个美貌绝伦的女子仍旧是不屈不挠地拉着伏魔老人的衣角! 伏魔老人这一生无妻无子,到了老来,才第一次感受到了天伦之乐。 江代与他毫无血缘,伏魔老人却是疼爱她如自己亲生的孩子一般。 此刻江代身上血脉麻痹,按理全身上下应该如同有千万只蚂蚁啃噬一般难受。 但她仍旧用最后一点控制力,全付心思都放在拉住伏魔老人的衣袖上。 只要能拉住伏魔老人,凭澄晦一人,也不一定能杀的了方中锦。 伏魔老人眼看着江代脸上疼的青筋暴露,脸色苍白,大颗汗珠不断从她额头上冒出来。 只是她小脸上又急又怒的神情,却像是要同自己拼命一般。 伏魔老人忽然对天长啸一声。 他一生从未尝过情爱滋味,就是因为他性子太正,眼中容不得半点瑕疵。 若是女子双眸中的情意掺一丝半点虚假,他便拂袖而去,再不会回头。 直到如今,他才在视如亲生女儿一般的江代眼中,看到了纯粹毫无保留的情意。 伏魔老人真担心自己若是杀了方中锦,这个倔妮子便要恨他终生。 就算不是被他杀死,只是没来得及救下那臭小子,也是不行。 罢了罢了,这个锅就由我来背吧! 大不了从此以后我时时刻刻盯着方中锦这臭小子。若是他今后还有行差踏错,我再料理他也不迟! 想到此处,伏魔老人终于挣脱了自己的衣角。对着躺倒在地上的江代说道:“你自己小心,我不会伤他。” 随着江代的拳头被挣脱,她已再没半点办法影响局势。 如今的江代只能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一双美眸焦急地盯着半空。 即使不停有粉尘木屑从半空中掉到她的脸上,掉落到她睫毛上。 她也不敢眨一下眼睛,要看清方中锦是否安全。 第一章 觉醒 阳光斜射入一间再普通不过的禅室。 这间禅室内的一应事物,不是土黄就是青灰色,显得古老而厚重。 屋子里摆放着一个竹架和两个蒲团,虽然都被擦拭的一尘不染,却都留下了时间流逝的痕迹。 唯有一张床榻,上面正躺着一个青年。 这青年显然已经昏睡了好几日了。他虽然面容清隽,却是双眉紧蹙。 仿佛在昏睡中也有天大的心事没有了却。 阳光渐渐移动到那青年的脸上,忽然就见他的睫毛一颤,过了片刻竟然醒转过来了。 方中锦醒转过来第一件事,就是察觉到身体里的彭拜内劲正在不断鼓动增长。 就像是达到了一个瓶颈,却无论如何都挤不开瓶盖一样。 他慢慢的坐起身来,看了一眼周围陌生的事物。 这个地方,他确信自己从未到过。但从摆设可以看出自己现在应该身处一间寺庙中。 而将方中锦置于此处的人,看来对他没有恶意。否则也不会让他睡在这样舒适整洁的屋子里了。 他凝神看了四周,屋中除了他,一切都是静止的。 但是方中锦知道有什么不对劲。 忽然之间,一大段记忆疯狂地涌入方中锦的大脑。 是的!他在华山的大会之上。 鹿儿恐怕死了,仇松鹤也死了。 方中锦最终被狂怒支配了身体,试图砸毁浩然楼,力图全歼整个中原武林的正道人士。 之后少林寺方丈澄晦曾与自己激斗,才阻碍了浩然楼倒塌的趋势。 那时澄晦并不是自己对手,方中锦有把握再战五十招,就能将他击败。 可是之后伏魔老人也加入了战团。 此人功力更在方中锦之上。他两人联手之下,方中锦自然不敌。 最终方中锦腹背受敌,躲不过伏魔老人正对百会穴的一击。 记忆到这里便戛然而止。 之后便是方中锦在这禅室中醒来。 既然是禅室,那么这地方很可能是在少林寺内。 这倒好笑了。当初澄晦所施展的招式,每一招都是杀招。 显然澄晦是想要立刻将方中锦就地正法才对,如今假惺惺的让自己躺在这里,又是为了哪般? 而再度回忆起鹿儿殒命的事情,方中锦心头的蚀骨之痛又再度苏醒。 他缓了两口气,努力将气息喘匀,才终究将这番痛楚平息了。 方中锦刚听闻噩耗的时候,完全无法接受。深深地自责加上慑神诀的功力,让他几乎发狂入魔。 但此时再睁开眼睛,他已经能通过强行调整情绪,将这痛楚压抑下来。 方中锦惨笑一声。恐怕自己这一生,需做一个无情无欲之人。 既不能再将谁放入心中,也不能对任何事情产生愧疚之情。 只有这样才能不被慑神诀反噬。 但如此一来,他方中锦岂不是变成了无情无耻之人? 与此同时,方中锦也终于明白了到底是什么地方不对劲。 先前他之所以能抵御仇松鹤的致命一击,与澄晦在半空中交战良久。 那都是因为方中锦偶然之间突破了内劲的桎梏,达到了内力外放。 那时候的情形与现在截然不同,过目不忘。 视线变得格外清晰,周围人的举动都变得缓慢起来。 而自己一招一式,皆可说是随心而至,收发自如。 这样的体验,就像是灵魂得以超脱,从此不再是肉体凡胎一样鲜明。 而此时此刻,眼前的事物虽没任何特殊之处,问题也就在与太过普通了! 方中锦在那时既然已经突破了境界,难道现在又跌落了回来? 只因这里除了他以外,一样活物也没有。除了阳光,万事万物都是静止不动的。 没有任何事物可作参考,除了眼前景象不像先前那样清晰以外,他也无法做出论断。 方中锦默了半晌,忽然举手对着竹架遥遥劈了一掌。 如预料中一般,竹架纹丝不动,不受半点影响。 而身体里的内力流转激荡,像是要使劲突破,但找不到宣泄的口子一般。 显然方中锦身上的内力比之过去又洪壮了许多,可能已经达到了肉体凡胎的极限。 只差半步,就能冲破内力外放的境界罢了。 方中锦是个内心豁达之人。 如今已经确认了自己的武功修为并未突破,虽然遗憾,也没有什么放不下的。 他如今才二十出头,能达到这样肉体大圆满的境界。 休说是比常人快,那简直就是乘云翱翔,别人就是发足急奔也追赶不上。 而自己已将中原武林得罪的狠了,虽然不知道澄晦为什么最终留了他一条性命。 他方中锦要再在这世上肆意遨游,也必须要赶紧突破界限,达到内力外放的境界才行。 只要他的实力远超常人,视整个武林都如土鸡瓦狗。那么旁人就算要清算,方中锦也可毫不在意。 主意已定,方中锦便觉先要确定他所在的地方是否真的是少林寺,而他们又因何将自己留在这里。 方中锦翻身下床,走到了房门处。 一推开屋门,屋外所见的是接连不断的黄墙黛瓦,青松苍云。远远连接着,一时竟然看不到尽头。 好一派肃穆古朴的气象! 这天下之大,可能也只有少林寺能有这么大的实力,能吞下这样大一片天地来。 远处松涛互相摩挲,合着若有似无的诵经声,仿若天籁一般。 就这样静立片刻,似乎还真能洗涤心灵,有让人忘却俗世之感。 但这到底还是在俗世之中。 方中锦刚才推开房门的那一声响,惊动了边上两间禅室中人。 就见两边各有一个人急切的推开房门,探头看了过来。 待看到果然是方中锦醒转过来,两人都齐声说道:“你醒了!” 只是左边那人的声音中带着欢喜雀跃,而右边一个人的声音则听着有些阴沉。 方中锦一见这两人,还都是见过的。 一个就是双眉如两柄黑扫帚一样的憨直僧人洪济。 另一个则是曾下山接引洪济的洪渡和尚。他面上并无什么情绪,两只单眼皮尖刻深邃。看人的时候像是有两柄小刀划过来一般。 第二章 修行 方中锦一开禅房木门,就惊动了洪济与洪渡两名僧人。 而两人见到方中锦的神情又完全不同。 洪济自然是面露喜色,洪渡那副深刻的单眼皮下,却露出一丝探究的精光。 他们同声询问方中锦是否醒了。 方中锦只是点了一点头,如今与他们是敌是友尚不可知,说的越少则越有利。 洪济丝毫不以为意,欢天喜地一般说道:“你刚醒别乱动,再休息一会儿。我这就去禀明师傅。” 洪渡听了这话,却及时阻拦道:“这事情不需要你去做!” 说罢他忽然高声喊了一句:“悟明!” 立刻有一个十来岁的和尚一路跑,一路喊道:“师傅,我来了!” 当那小和尚看到醒着走出屋门的方中锦后,着实惊愣了一下。 洪渡不耐烦的说道:“愣什么?快去禀明师傅,方少侠已经醒了。” 小和尚悟明对这洪渡和尚显然非常害怕。 他慌忙收敛神情,一边低头说着:“知道了!”一边小跑着离去。 而洪渡冷冷看了一眼仍在傻笑的洪济,脸上神情仿佛是在看一个废物一般。 方中锦看这二人模样,便知道他们是要提防自己逃跑。 他过去曾与洪济实实在在地打过一场。 那时候的洪济功夫虽不如他,但也没有落下太多。 洪济虽然赢不下方中锦,但是方中锦要甩脱洪济的牵扯也是不易。 如今方中锦虽然自觉内劲浑厚更胜往昔,但在招数上并没有什么突破。 更何况另外有一个洪渡虎视眈眈的站在一旁。此人不好糊弄,也不知道功夫如何。 若是与洪济在伯仲之间的的话,那么两人存心要监视自己,他倒轻易甩不脱二人。 再等什么澄晦接报赶来,那就更难脱身了。 方中锦索性便不轻举妄动,静静等待澄晦的讯息。 如今看来少林寺并无伤害自己的意思。 他如今也是孤家寡人一个,天下之大,竟然无一处可去。 唯一一桩等着自己去办的事情,就是该回一次京城,把鹿儿的死讯告知她的生母。 洪济并不知道方中锦如寒冰的一张脸背后,已转过了那么多念头。 他也不管洪渡那两道刻薄的眼神,笑嘻嘻地要方中锦赶紧回屋子休息,一边絮絮叨叨地说道自己这段日子就住在旁边,无论碰上什么烦难的事情,尽管招呼一声便是。 不管方中锦是否曾经意图全歼整个中原武林,在洪渡心中也总以一句“孰能无过”便解释过去了。 洪渡永远记得方中锦曾经救过自己一条性命。 什么千里相送,什么临危救火,如果不是大好人,又怎么做得到呢? 在方中锦昏迷不醒的那几日,洪济曾听师傅说过一些“情迷心智”之类的话。 可见那时候方中锦要砸什劳子浩然楼,并不是出于本心。而是被业障所迷罢了。 佛陀也曾险些被魔女所惑,何况方中锦不过是个普通人呢? 再说了,最终楼也没被砸毁,中原武林也不曾覆灭。 唯一一个死了的“大恶人”仇松鹤,还是多行不义,自毙而死。 这是众人看在眼中的,诬赖不得。 那么方中锦在洪济眼中仍旧是值得信赖的“好人”一个。 至于洪渡对方中锦多方防备么,这是他天性使然罢了。 洪渡对谁都是这样一幅看不上眼的样子。并不是独独对方中锦有什么不满。 人常言:伸手不打笑脸人。 方中锦遇到这样一个全没心眼的家伙,倒是板不起面孔来。 就在这时候,忽然见到有人从远处疾步赶来。看那身影,果然是澄晦方丈。 这位方丈倒是没有什么架子。他得知方中锦醒了,并不是命他来见自己。而是亲自赶到方中锦所在的禅室。 澄晦方丈身后也无随行僧众,只他一个人独自赶来。 可见同是中原三大宗门,少林与华山的做派却是截然不同。 过去仇松鹤处处摆出一派掌门应有的权威与依仗,而澄晦却是没有一点架子。 就见澄晦匆匆赶来之后,第一件事便是上下打量方中锦。 见他气色如常,显然身体已经恢复了。 澄晦这才点点头说道:“到底是年轻人,受了伏魔老人一掌,恢复的倒是不慢。” 说罢他突然高声喝道:“接着!” 就见他出其不意,将袖子中的一串佛珠劈面向方中锦打来。 这佛珠虽然看着普通,但是在澄晦这样当世绝顶高手手中,瞬间化作了天下第一等的暗器。 洪渡倒也罢了,洪济一见这阵势,忙急声叫道:“师傅!” 这担心急切之情,绝无半点虚假。 方中锦知道这佛珠上内劲凌厉,不好硬接。 他一足退了半步,双臂运足内力,两掌虚抱成球。 待那串佛珠近身的一刻,便是双掌旋转,生生将珠串横打而来的趋势给化转过来。 佛珠在方中锦双掌旋转下,如有生命一般转了几圈,最终停了下来。 而方中锦化去佛珠内劲后,一把将它握在手中。 他心中叹一声:终究还是要被这老和尚识破,自己内劲并未能够外放。 但是面上还是如寒冰一块,森然地对澄晦道:“不知方丈这一出,是要去某性命吗。若是只有这点本事,那大可不必再试了。” 而如两尊门神一般,始终站在方中锦一左一右的洪渡与洪济早就已经看的傻了。 他们两人自然是知道自己师傅实力的。这佛珠劈面打来,若是凭他二人,除了躲闪绝没别的应对法子。 而方中锦却能将这一击化解,显然他的内外功夫都已登峰造极。 洪济还不怎的,洪渡背上已经激出一身冷汗。师傅要他们洪字辈三人,始终有两人随时看在方中锦左右。 就不知若是武功最强的洪济不在时,凭他和洪吻两人是否真能抵挡此人。 而少林方丈澄晦更是暗暗心惊。 早在方中锦昏迷的时候,伏魔老人便下过论断,方中锦是因心情激荡暂时突破界限。 从他脉象来看,虽然内力丰沛,却还没有突破最后一个障碍。 饶是如此,澄晦仍是一来便扔出佛珠,就为了试试方中锦本事。 以澄晦的武功,当世也不过伏魔老人这样的老妖怪,才能胜的了他。 而澄晦在这佛珠之上使得内劲,却是十成中使足了九成半。 他心中满拟方中锦要是真能内力外放,自然能挥袖抵御这一击。 若是不然,也能斜身避过。 但他万料不到方中锦竟然能用内劲化解!这么一说,此子并不比他弱上多少。 澄晦已经活了八十多年,方中锦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 如今已是胜负难料,再过的几年此消彼长,说不定真没人能治住这小子。 澄晦心中虽然是这么想的,但面上仍旧作出淡然模样道:“方小侠误会了。我这佛珠是特意为方小侠准备的。日后你在少林带发修行,正可用上此物。” 第三章 试炼 得知方中锦醒转过来后,少林方丈澄晦立刻赶来。 两人一照面,一句话还来不及说,澄晦便是掏出一串佛珠击向方中锦。 亏的方中锦如今内外功都已达到了肉身极限,才能接住同样大圆满的澄晦一击。 只是也因这一记接招,暴露了方中锦修为跌落的真相。 澄晦在验证了伏魔老人所说后,便压下心中惊讶,装作淡然地告知方中锦。 这串佛珠正是要给方中锦待发修行所用的。 而方中锦听了这话,立时嗤笑道:“带发修行?谁告诉你我要在此带发修行了!” 说罢甩手将那佛珠扔在地上。 方中锦存心卖弄本事,想要镇住他人。 就见这佛珠砸在地上,珠子也未见破损,但是本来洒扫极其干净的地面上砸出一阵碎石泥屑,激射在几人的脸面上。 这些碎石中包含了方中锦的内劲,中脸生疼。 洪济、洪渡修为尚可,也连忙别过头去躲避。 那个被称为悟明的小和尚功夫弱些,脸上被尖锐的沙石划破,瞬时变得满脸鲜血。 虽然不过是些皮肉伤,却显得狼狈极了。 这一下,算是方中锦对少林寺的下马威。 他从前潜伏在华山时,对下院的那些师兄弟倒还算客气。 如今天地之中,再无他所求,怒气激荡间竟然不再顾念周遭之人。 澄晦方丈见了眼前景象,双目慢慢合上,一瞬后再睁开。他两眼之中已然又是平静无波的样子。 就听澄晦说道:“你这条性命本该在华山上就交代了。 是伏魔老人力保你本性不恶。他既然代你替整个中原武林赔罪,大家既往不咎也不同你论理。 但你到底是曾经堕入魔道过,是善是恶不能光听伏魔老人一家之言。 从今往后,若你还有一心善缘,便跟着贫僧吃斋念佛,受佛祖感化。 若是能经受佛祖考验,贫僧自然不会强留你。 但若你真是魔心难灭,到时贫僧便要替佛祖铲灭邪魔!” 澄晦说罢这话,双眉倒竖,两眼圆睁,白须尽皆张开,颇有些天师钟馗的样子。 方中锦听了这话,倒是冷静了下来。 他没想到自己只是与伏魔老人有一面之缘,而这位看似顽劣的老人,竟愿意代他向天下武林赔罪。 伏魔老人年近百岁,一身功夫问鼎武林。再加上他向来是怪僻性子,中原武林中谁的面子都不愿给。 如今这一遭,却是方中锦欠了伏魔老人天大一个情了。 既然是伏魔老人全力促成,方中锦倒也不好直接推翻。 只是方中锦仍旧冷淡了脸,问道:“凭你一个,就想要时时刻刻关住我么?” 方中锦问这问题,像是不知天高地厚继续在拿大。 其实他真实意思是想激地澄晦方丈亮出更多底牌。 所谓知己知彼,是制胜关键。 如今方中锦孤身一人,所有底细都被澄晦摸得一清二楚。 而澄晦为了防备自己,到底设下了多少埋伏,却需要时不时地诈上一诈才能摸清。 澄晦脸上神色倒是转的极快。 刚才还须眉虬张,如今又恢复了淡定模样道:“不说与你听,恐怕你终究不肯死心。 你如今武功虽高,却仍旧没有突破内力极限,达至内力外放的境界。是也不是?” 他不等方中锦表态,又继续说道:“以你如今的修为,还是赢不了贫僧的!” 这话或许不假。 方中锦猜测这澄晦法师与自己一样,在内力外放的境界面前,都差了临门一脚罢了。 虽然两人都处在肉体境界的大圆满,方中锦是刚刚达到的大圆满,而澄晦踏入大圆满少说也有十数年了。 在内力丰沛上,澄晦或许还是胜了方中锦一头。而在招式纯熟上,更是澄晦占了便宜。 他二人年龄差了近一甲子。方中锦纵是在天资卓绝,也无法忽视这一甲子岁月造成的差距。 澄晦又说道:“光凭老僧一人,自然是不够的。我座下还算有三个徒弟。他们每一个单拎出来,都不是你对手。 但若是两两使出菩提双树棍法。呵呵。” 澄晦方丈摇了摇头,继续说道:“你还不是对手。” 方中锦冷眼看着澄晦。像少林寺这样的中原绝顶大派,没有几手压箱底的绝技是不可能的。 方中锦原来就思忖着洪渡与洪济是澄晦派来看守自己的。 如今看他二人手中确实各有一根始终不放的齐眉棍,显然是为了时刻堤防自己突然发狂用的。 但这样便够了吗?就算澄晦还有一位弟子尚未出面,这三人轮班难道就能确保万无一失吗? 澄晦像是从方中锦面上读出心事一般,继续说道:“我少林为了度化方施主你,也算是下足心血。 这菩提棍法两人一组,威力倍增。 而少林寺中每个沙弥都曾学过这套棍法。千名沙弥,便能结成菩提千树阵法。 凭借这些,总算是能留下方施主你了吧!” 方中锦曾跟着仇松鹤学过一些武林掌故。倒是未曾听他讲起什么菩提棍的阵法。 但看澄晦言语中颇有自得之意,也许真是什么厉害招式阵法。 就在方中锦还要用言语继续相激的时候,忽然有一位弟子风风火火地向着此处跑来。 显然这和尚有什么紧急事情要同澄晦禀报。 他忌惮地看了一眼方中锦,凑到澄晦耳边小心叙说。一双眼睛始终盯着方中锦不放。 澄晦到并没什么,光明磊落地听着报信和尚的话。 而方中锦心中却是好笑。这个报信和尚若是大大方方的,方中锦倒也不回去探听人阴私。 但他如此防备,显然所说的事情与自己有关。 那报信和尚武功并无过人之处,自然做不到密语传音。 他声音说的再轻,又怎么逃的过方中锦的耳朵? 就听他以极小的声音对澄晦耳语道:“那个姑娘又来闹事了。 师兄弟们还是极尽耐心地告知她少林寺不接待女香客。 但这回不再顶用,那姑娘竟然是要打上山来。 几位知客师兄都被那位姑娘打伤了。师叔也没能阻挠住她。请问师祖,我们如今该如何处置?” 他说完这话,又是不经意地看了方中锦一眼。 而澄晦听罢,也平淡的目视着方中锦。 他自然知道这些话已经尽数落在方中锦耳中。澄晦倒要看看方中锦会如何应对。 要知如今强留方中锦在此处,就是为了确认方中锦的心性是否确如伏魔老人担保的那样纯良无害。 果然就见方中锦飒然一笑道:“老和尚,你将菩提棍法吹得这样高。我便来试上一试!” 说罢他身子灵动,向外急蹿而出。 澄晦、洪济、洪渡三人看着方中锦毫无预兆的身法,尽皆一愣,这才赶忙想起要追赶。 第四章 欺瞒 方中锦在听到报信弟子诉述有一名姑娘要冲山门来寻找自己。 他心中第一个念头就是:鹿儿来了! 但片过后,理智就告诉他:这是不可能的。鹿儿已经死了,无法活转。 清醒之后,方中锦便猜到来寻他的应该是江代无疑。 他犹记得在华山大会上,江代也曾出面,还率先同自己敬酒。 之后他全幅心思都放在仇松鹤上。 直至仇松鹤暴死,方中锦发狂,后面的事情便不在知晓了。 江代既然是和伏魔老人同来,他又是在伏魔老人恳求下留的一命。 那么江代来此出找他,倒也不算稀奇。 如果说华山是百年大派的话,那么少林便是千年古刹了。 这少林寺的范围直比华山更广阔许多。 方中锦第一次来到少林,自然不知道山门会在什么地方。 但他也不犯难,直找有打斗喝骂声传来的地方赶去。 紧紧跟在他身后的,是澄晦方丈与洪济、洪渡二僧。 其实凭借澄晦方丈的实力,并不是追赶不上方中锦。 说到底若是连追都追不上的话,方中锦若想离开,并不需要破什么千人大阵。 他只要发足狂奔,一路奔出少林地界,那也就够了。 而澄晦之所以紧跟在方中锦身后,是因为他原本就无心阻挠。 甚至倒想看看方中锦是如何应对的,也好从旁观察一下他的品性到底如何 至于洪济、洪渡二人,见师父也仅仅是跟着,他们两个就跟更一门心思发足狂奔,全幅力气都放在别掉队上。 方中锦左晃右晃,终于找到这千年古刹的山门所在。 与华山天险那条曲折陡峭的小径相比,少林寺的山门大道当真是大气古朴。 平坦笔直的通天山道总有十丈多宽,皆由整块大石砌成。 石阶千百年来,寒来暑往地被万人踩踏,早就被磨得光滑至极。 而山门口有一个俏生生的女子,甩着一条金银交织的软鞭,不是江代又是谁? 这一次的江代,一改过去高高在上的女王风范。 如今只有她一人,也没有穿戴什么宽袍广袖,繁复迤逦的裙衫。 而是以一袭合身的劲装代替,除了衣料比寻常富家女子穿戴的还要考就以外,到真有些像武林侠女一般。 直到近前,你才能发现江代果然还是江代。 她这一身劲装并无过多修饰,只是将她身材凸显出来,便已经能让绝大多数男人移不开眼睛。 更别说剪水双瞳、微翘的樱~唇再配上欺霜赛雪的肌肤,实是抓人至极。 她本来挥动软鞭,已经将守门的三位少林知客僧打的只能招架。 忽然稍一抬头,江代竟然见到了一个高大俊朗的青年朝这里飞奔而来。 便是那一瞬间,江代一双眸子像是宝石一样,流出异彩。 而这一幕,也被方中锦看在眼里。 方中锦早就猜测,江代或许对自己也存在情谊。 可是过去方中锦心中已经先到了一个鹿儿,所以便将别的情绪都小心按捺着。 如今鹿儿虽然已死,但是方中锦深中慑神诀。 他早在禅房清醒的那一刻,便已下定决心从此以后不再与人亲近,以免关心则乱,反而要自己再受蚀心之苦。 亲近尚且不可,儿女之情,更是要被摒弃在脑后。 从前方中锦不可接受江代的情意,如今他更不可以了! 方中锦想到这里,脚步便慢了下来。 这时江代已经停了对几个知客僧的“毒打”。 她扬起双眸,对其中年长的一个娇斥道:“你死活说什么方公子还未醒转。 说罢她执鞭的一只白玉手指向方中锦道:“如今是他自己走过来的。你们要怎么解释? 出家人不打诳语,你们这是当着面的撒谎!” 被她诘问的那名知客僧四十出头,也是洪字辈的。 就见他脑门冒汗,说道:“贫僧真不知道方施主已经醒了。想来他也是刚刚醒转,我们才未得到消息!” 江代一甩鞭子,将脚底的石阶抽出“啪”地一声巨响,怒道:“既然他已经醒了,你们就都退下。我有话要对他说!” 她这一副颐指气使的样子,颇有女王风范。倒是让那名四十多岁的知客僧呆了一呆。 这时就听一个苍老的声音忽然说道:“江代姑娘。老衲恐怕不能让你如意了!” 原来是澄晦方丈也紧接着赶来。 知客僧们一看掌门亲至,皆是松了一口气。 他们立刻小心翼翼地退在一旁。此处已用不得他们,便在旁边避免误伤才是上策。 江代一双气怒的眼睛瞪着澄晦。 这老和尚接二连三与方中锦作对。先是要杀他,现在又要关他。 别说什么德高望重,威震武林。在江代眼中,这个澄晦当真是罪大恶极。 要不是伏魔老人严肃告诫自己,不要轻易与少林寺作对。 她早就想办法强闯进去了。 而澄晦看向这个江代,也是头痛不已。 他座下弟子千人,向来都被自己“管教”的服服帖帖。 可惜他只有管教男子的经验,对着年轻姑娘却并无什么办法。 当初澄晦初见江代的时候,曾暗赞这女娃娃聪明异常。 但是之后才发觉她偏执顽固,竟到了不顾世俗礼法的地步。 若江代只是个普通的娇蛮女子,那澄晦也不会把她放在眼里。 可她偏偏深受伏魔老人的喜爱,自身武功也不弱。 两样加起来,就有些头痛了。 当初若不是她靠一人之力极力阻拦,又逼得伏魔老人心软。 那么方中锦早就被正法,也没有现在什么事了。 两人瞪视了一会,终于还是江代仰头对澄晦方丈高声说道:“老秃驴!你也要阻拦本王吗?” 其实江代也知道,凭自己武功奈何不了澄晦。便将她女王身份拿出来试上一试。 澄晦被骂做秃驴,面上也无半点恼怒,只说道:“在我们出家人眼里,不论女王还是女奴,都是众生平等的女菩萨。 你既是女子,便不能进少林。而他!” 澄晦一指方中锦,又道:“伏魔老人把他交给我时,就说好了,决不能让他离寺。 所以你们不能单独叙话。 并不是老衲要为难姑娘你。你若真有什么紧急事,便在这里说出也是一样的。” 江代冷冷睨着澄晦。这老东西当自己是有什么私情要急不可耐地吐出么?用这办法来将自己一军? 接着江代便也毫不客气地高声说道:“并不是不能让他离寺,而是在验明心性之前不能离寺。 果然少林寺的贼秃个个都惯爱说谎。这么重大的区别,想来你也不曾对方少侠说过吧?” 澄晦再好的脾气,也被气的一噎。他沉声说道:“我自然同方施主说过。怎会欺瞒?” 江代又不依不饶地说道:“那么姓朱的小子将三枚铁盒赠予了他,这事你也同他说过了吗?” 第五章 执拗 江代自碰上澄晦之后,开口闭口都是贼秃,句句都指责他们开妄语戒。 这些污蔑之辞,澄晦都不放在心上。 直到江代诘问是否将朱允炆赠送方中锦三枚铁盒的事情告诉方中锦。 澄晦脸上才忽然显出尴尬之色。 江代一看他模样,便猜到澄晦果然没有说过。 她“哼”地一声,将鞭子向澄晦方向抽去。 他俩人距离隔的极远,鞭子自然不可能抽到澄晦身上。 果然就见这条金银相交的鞭子在空中甩出晃眼地一个鞭花后,又重新回到了江代的手中。 江代翻脸道:“人人都是贼秃贼秃的叫,果然是没有冤枉你们! 若不是我及时赶来,着铁盒就被你们吞下了!” 澄晦薄怒道:“女施主切莫胡言。这三枚铁盒事关重大,牵连的人也不少。 你在此处胡乱说话,难道就不怕吗?” 江代自知理亏,又狠狠瞪了澄晦一眼。 华山上发生的事情,自仇松鹤死后,人人都如约定一般再没人提起。 当事人朱允炆更是在奄奄一息中,向众人发誓自己再不会重履中原。 从此任何人以他的名义行事,皆不是真的。 众人本来忠于朱元璋,一时脑热被仇松鹤怂恿鼓动。 如今事主已赌咒发誓再无重回朝廷的意思,中原群豪反而是松了一口气。 至于朱元璋留下的三枚铁盒,大家都觉得理当属于朱允炆,也没人来打主意。 况且就连朱允炆也缺一枚钥匙。 不论朱元璋留在铁盒里的东西是什么,总是没人能打开。 大家便将这事与华山大会一起,故意忘却了。 只有朱允炆尚记得,自己曾与方中锦立约。 朱允炆助他取得三枚铁盒。方中锦助他脱离中原武人的虎视眈眈。 虽然最后计划被打断,好在挟持朱允炆的仇松鹤是因方中锦而死的。 而救了朱允炆的伏魔老人代替方中锦,答应保护朱允炆至一个无人能找到的地方。 伏魔老人不会什么易容本事。但他武功卓绝,无人能比。 伏魔老人金口一开,说要保朱允炆平安,那朱允炆自然无需再担忧。 他既然无心回来,那三枚铁盒对于他来说只不过是累赘罢了。 朱允炆索性委托澄晦大师,若是方中锦醒了,就请将三枚铁盒转送给方中锦。 至于朱允炆为什么愿意赠送给他,而不是别人,又有一层旁人不知道的原因。 原来朱元璋当年生性多疑。非但将三个铁盒分别赐给了中原三大派,更是把盒子机括分作两层。 一枚开锁的钥匙留给了自己的亲孙子。而另一枚钥匙则是给了当时他颇为信任的方孝闻。 所以当今天下能开三枚铁盒的人只剩下一个。那就是方孝闻的亲子方中锦了。 朱允炆隐忍了这几年,终于能过上海阔天空的自由日子,心襟不禁变得豁达。 过去他脸上时时流露的抑郁气质,从此都烟消云散了。 那时他大大方方地将这累赘交付给澄晦大师,心中满是平静。 而从旁看在眼里的江代却是看的心焦,恨不得兜头将朱允炆打一顿。 要不是伏魔老人也在一旁,江代绝不会让此事就这样说定。 江代对澄晦方丈没有半点好印象。他刻意关着方中锦,也不知道要关到猴年马月。 说不得最终不了了之,将方中锦暗害了,而那铁盒也算是被澄晦私自扣下了。 江代之所以天天在少林寺外叫嚣,就是因为一定要见到方中锦,并将考察与铁盒的事情提醒与他。 若是澄晦对外假意说是考察,而对方中锦又不提此事。 那么方中锦恐怕真的是一辈子也出不来了。 只可惜她终究被澄晦那老秃驴拦着,提醒方中锦的话也只说了个开头,别被喝止了。 但光是这个开头,也已足够。 方中锦听了江代这不明不白的半句话,已经猜出了其中原委。 他不由眯着一双深邃地眼睛,看向了澄晦。 而澄晦方丈尴尬地咳了一声。被这两个年轻男女用怀疑地眼神盯着,到好像他真的想要污了三枚铁盒一般。 他最终还是开口解释道:“那几个物事事关重大。说不定关系着中原百姓的生死存亡。 那人虽然送了给你,但老衲却要担负起责任。 如今你在我处受佛祖熏陶。若是能证明你品性不差,我自然会归还铁盒,再恭送你下山。 在这之前,还是由老衲代为保管一阵吧!” 方中锦见他最终语气强硬,不容更改。 也知道少林更比华山庞大。要靠自己寻找铁盒绝不容易。 他愿意相信澄晦大师的人品,既然他说通过测试便能解除一切恩怨。 那不管是什么样的测试,招呼上来就是了。 想到这里,方中锦一双眼皮盖住目中精光,像是接受了澄晦大师的安排。 而遥遥隔着山门的江代,自看到方中锦以来,见他一句话也不说,一个眼神都不给自己。 她与方中锦在琉球时朝夕相处。因为当时环境所限,贴身行事,耳鬓相接也是有过的。 她不信方中锦竟然同自己变得这么生分了,怀疑方中锦尚未清醒,或者是受了老秃驴什么蛊惑。 江代又不由自主的向前踏出一步,不再理睬什么澄晦,只对方中锦高声喊道:“你千万不要轻醒旁人。 万事忍上一忍。只要通过测试便命他们放了你。 至于该你的东西,也千万不要忘了啊!” 方中锦低眉闭目,淡淡说道:“谢谢姑娘提醒。” 他说话声音虽轻,但是内力浑厚。 这声音传到江代耳里,冰冷清晰。 江代呆了一呆,再看这个仿佛换了一个人般的方中锦。 一样的挺拔青隽,却再无当年的温柔尊重。 江代压制着鼻头的酸气,用寻常口气说道:“老秃驴,你若弄鬼,我自然要打上来寻你晦气!” 别看澄晦自出生起就在少林寺中,却实实在在是个洞察人情的炼达之人。 他看这两个小儿女的情状,便将其中牵扯猜着几分。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忍不住劝道:“七情六欲,皆是虚妄。女施主太过执拗,不过是伤了自己罢了。” 也不知道江代是听懂了还是没有。 就见她冷冷瞪着澄晦道:“我偏要执拗!” 说罢她又深深看了方中锦一眼,竟是不再说话,转头沿着宽阔的山道反身离去。 少林千年山门,霎时变得沉寂压抑,只有江代孤独单薄的背影越行越远。 第六章 恶人 方中锦眼看着江代独自下山,面上始终清冷。 就连澄晦方丈站在一旁,也生出一丝恻隐之心。 其实方中锦并不真是铁石心肠,也不是对江代有什么厌恶。 他一方面自知终身要受慑神诀影响,怕真对江代产生感情,反而成了他的弱点。 另一方面,他其实正克制着心脏一阵又一阵的疼痛。 在方中锦见到江代那一刻起,这疼痛便隐隐作祟。 方中锦知道会激发慑神诀,是因为心中产生了愧意。 只不知道,这愧意到底是为了鹿儿还是为了江代而生的。 方中锦已经通过这段时间里众人的只言片语,将目前的状况慢慢理清。 先前他在浩然楼受心魔掌控,被伏魔老人力保下来。 而澄晦方丈也知道事关重大,便要方中锦在他监视下吃一段斋,念一阵佛。 直到确信方中锦果然如伏魔老人保证的一般品性纯良才愿放了他。 其实这测试看似不难,方中锦心中却没有能通过考验的十足把握。 他自知在被心魔控制之后,就已经产生了细微的变化。 方中锦在禅室中清醒过来后,他第一个意识到的就是自己内力重新跌落到了肉体大圆满的境界。 第二个,便是察觉到了自己对鹿儿的死,已不像先前那样感到痛彻心扉了。 先前他只以为是确信了鹿儿已死,悲戚之情得以减弱。 之后开门遇到洪济与洪渡二僧。 洪济自然是热切憨直的,方中锦心中却没有久别重逢的暖意。 对他的极力维护,也没有升起什么感激之情。 而洪渡的冷淡刻薄,更不会让方中锦产生一丝半缕的恼意。 这些人的喜怒哀乐,在方中锦面前,都像是赤条条地跳舞一般可笑。 他对着澄晦怒砸佛珠,不过是装腔作势罢了。 在方中锦的内心中,其实冷静至极。 要不是在遇到江代的时候感觉到了心脏抽痛,方中锦还真以为自己已经没了七情六欲。 这变化是从有到无的,所以鲜明异常。 方中锦暗暗揣测,会不会是因为自己的身体为了抵抗慑神诀,而将自身情绪保护了起来? 但是一个人如果没了七情六欲,既不知道同情,也没法感到热切,那这样的人能否通过澄晦的测试? 方中锦不知道澄晦到底要如何测试自己,但正如他所说,少林寺已经为他做了万全准备。 这一场游戏,他就是想不玩也不行! 而如今确认了,游戏的结局还有朱允炆的三枚铁盒作为添头。 自鹿儿身死,仇松鹤身败名裂后,这铁盒中装的东西已经呼之欲出了。 朱元璋为了确保儿孙的江山,能藏在铁盒中的东西,自然都是与朝廷有关的。 其中一封朱元璋手拟的诏书自然是少不了的。 还有一个狭长的盒子,可能是什么神兵利器。 至于第三个盒子,暂时倒是猜测不出。 无论如何,方中锦现在就算拿出诏书,也无法再鼓动武林群豪为自己买命。 这样的事情可一不可再。诏书什么的,已与废物一般无二。 所以朱允炆这般大方,也与此有关。 而神兵利器倒是大可以拿来赏玩一番,不管第三个铁盒中放的是什么,都已经够了。 方中锦既然已尽认同了澄晦的这场游戏,身在局中,便要考虑如何去破局。 他如今越发冷酷,怜悯、亲热的情绪竟然与愧疚一起变得难以激发。 少林寺中千人,在他眼里都变成了木偶一般。 这一变化,恐怕是伏魔老人都没料到的。 如果澄晦要测试他是否和蔼可亲,那只能全靠演技了。 方中锦并不讨厌如今状态,在摒弃了七情六欲之后,方中锦觉得自己越发理性。 谋划起事情,也不再会为情而牵手绊脚。 或许在这江湖中行走,还是冷酷无情更能活得长久。 方中锦自确认了要在少林寺呆上一段日子,便不再故意做对。 等江代独自下山之后,也不多话,只问澄晦要如何测试自己。 澄晦念一声佛号,道:“此事并不着急,还请方式中在我寺中与弟子同吃同住,受佛祖熏陶。 到时候若能被佛祖感召,不用贫僧测试,便会请方施主下山。” 说罢他又补充一句道:“该交还给方施主的东西,自然也都会还的。” 方中锦点了点头,算是接受。 之后澄晦便独自离开。 至于洪济与洪渡两人,却是时时伴在他左右,连两根齐眉棍也片刻不离手。 这一切,方中锦视若无睹。 送来斋饭,便理直气壮地吃。 到了晚间,便理直气壮地睡。 待到第二天,天尚未亮,便有人来拍门。 方中锦本来就在盘膝打坐,一听有人来,他便停了内息运转。 来人刚在门上拍了第一下,方中锦已经打开了房门。 门外的洪济愣了一下,笑说道:“昨天你初醒,大家都没准备。 今天便要开始正式的修行了。 这是好事,你随我们一起去做早课吧!” 另一个洪渡一言不发,双眼只监视着方中锦的一举一动。 但不论是热情还是冷待,都无法勾出方中锦一丝情绪。 就见他云淡风轻地笑道:“既然如此,我们便走吧。” 洪济只是欢喜带路,洪渡却是抬头看了方中锦一眼,重又恢复入定一般的面容。 此刻不过寅时,嵩山上下还笼罩在一片夜色中。 弯月如钩,星芒晦暗。段段黑云缀在深蓝夜空中,被寒冷的山风推搡前行。 少林寺范围中一座规模宏大的宝殿中,陆陆续续已有僧侣前来。 他们大多睡眼惺忪,有些衣衫尚未拉好。 这些僧侣都是少林悟字辈的,年长的才二十岁,年幼的不过七八岁。 但当他们入到殿中,猛然见到洪济、洪渡两位师叔时,都是吃了一惊! 洪济、洪渡两人一个武功卓绝,一个掌管寺中内务,都是地位超然的人。 更何况洪字辈的师叔们早就不需要到大典来做早课,只要在各自禅房中坐禅即可。 为何他们会猛然出现在这里?有稍微机灵一些的僧人指了一指被洪济洪渡夹坐在中间的年轻人,悄悄说道:“瞧,他就是那个恶人!” 第七章 金刚经 少林静思殿是一座极宽敞的大殿。 每日寅时,全寺上下悟字辈的年轻沙弥都要来此处做早课。 第一声钟磬声响,这些年轻沙弥们便都已盘坐在蒲团之上,齐声吟诵佛经。 届时梵音远远传出,如佛祖大手轻轻抚摸着整座少室山。 待到第二声钟磬声响,诵经之声便一起止住,由本寺讲解佛经的师傅提问解答各沙弥,以检查他们的修习功课。 今日这群年轻沙弥们来到静思殿,都惊讶地发现洪济、洪渡两名师叔竟然也在。 很快便有人指点他们,坐在两名师叔中间的,是一名大恶人! 许多少林年轻弟子们,已经听说过方中锦的事。 据说他是一位入了魔的年轻高手,曾经要屠杀整个中原武林。 是方丈心地仁慈,这才让他在少林中待发修行。 他们或许不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但是“入魔高手”、“屠杀武林”这样的词汇也确实打眼。 虽然方中锦只是个高大的年轻人,不过与沙弥中一些年纪大的一样岁数。 但是在先入为主的意识下,方中锦在这群少林寺僧眼中,仿佛多长了两头四臂,更是生的青面獠牙,与大殿里的不动明王也差不了多少了。 方中锦自从醒来之后,七情六欲变得淡薄,同时对四周的感知也变得敏锐起来。 这些小沙弥对他的恐惧厌恶的情绪,都清晰地写在他们的脸上。 方中锦就算不使用鹿儿的相人之术,也能明确地感到这香火缭绕的大殿之中,对他不心存敌意的只剩洪济一人罢了。 随着沙弥们陆续来齐,便有一位约莫四五十岁的老和尚慢慢来到大殿。 他一进来,几百近千名大小沙弥都“嚯”地一声齐齐立起,对着那老和尚躬身合十道:“洪涌师叔!” 而夹着方中锦的洪济与洪渡只是站起,并未躬身行礼。 显然虽然年纪差了十几岁,洪济、洪渡与那所谓的洪涌却是一辈的。 洪涌并不以此为异,但当瞥到他二人中,还有一个大刺刺盘腿而坐的方中锦时,则是定睛细看了一瞬。 看过之后,他面上并没显出多余的情绪,而是步履不停,照样向前行走。 虽然洪涌并未表态,方中锦还是敏锐地察觉到,这大殿之中对他心存不喜的人又多了一个。 方中锦曾猜测:要证明他品行不差,或许要得到少林寺中千人尊敬认可才行。 如今债多不愁,少林寺中上上下下既然都对他又恨又怕,那再多一人也无甚么分别。 洪涌坐到佛祖金身前,面对紧紧密密坐了一殿的沙弥点了点头,便用一柄小锥敲响面前的金磬。 一声尖锐清脆的响声立时让大殿中变得一片沉静。而紧接着的是大小沙弥们开始齐声吟诵一篇《金刚经》。 由于大多数沙弥年纪尚幼小,所以他们诵读的并非是梵文,而是鸠摩罗什所译的版本。 一众沙弥们闭门静心,口中吟诵着:“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 这诵经之声若是听在善男信女的耳中,自然是如佛旨纶音一般。 而那些不行鬼神之人听了,只会觉得昏昏欲睡。 方中锦如同别的沙弥一般盘膝闭目而坐。但他口中并不像别的僧众那样念念有词。 就见他眼观鼻,鼻观心,直挺挺地盘坐着巍然不动。 这一番景象看在都看在洪涌眼里。他早就得过澄晦方丈的授意,需要对这年轻人多加磨炼打击。 直要激出他心性中桀骜不服的一面才好。 洪涌自知道此人事迹之后,对方丈的所作所为深感认同。 他在来早课前,还设想了一些刁难次年轻人的法子。 直到现在看方中锦的表现,才觉得自己多虑了。 这年轻人何须他刁难?瞧他一动不动的模样,显然并未将心思放在诵读金刚经上。 说不定如今的他正在打瞌睡,到时候随便问他什么,必定是都答不出的。 其实洪涌地猜测既对又错。 错的是方中锦此时并不在打瞌睡,而对的是方中锦的心思果真没有放在吟诵佛经上。 只因他听着这些沙弥们的诵经之声,心中萧瑟沉寂的情绪竟然像是消融了一些。 他的内劲源于道家,而如今盘膝而坐,倒与他内功运行法门暗和。 不知不觉中,方中锦便在佛家的静思殿里运起了道家内功心法。 而更奇的是,佛道虽不同源,但是这些沙弥们吟诵的佛经倒像是一只慈祥的大手,轻抚着方中锦倔强挺直的背脊。 在被千万人怨怼畏惧的时候,似乎只有这么一只大手轻轻宽慰着方中锦。 而片刻间忘忧的方中锦更是感觉到内心平静,内劲流转流畅汹涌。 他本来内力已经达到了肉体大圆满的境界。多余的内力无法冲破桎梏,汹涌冲击着方中锦的内劲。 这滋味时刻存在,虽能压制,却终究让人片刻不得舒爽。 而在这诵经声中,方中锦再运行内劲,才仿佛得到了片刻的安宁。 甚至血脉中的淤积堵塞之感,也变的松动了一些。 忽然听得一声清亮的钟磬之声,方中锦张开双眼,僧侣们的诵经之声也一同停止了。 洪涌看着盘膝坐在他们面前的众沙弥,朗声说道:“大家今日早课做的都不错。不过谁能为我独自默诵一遍《金刚经》?” 这显然是诵读完经文后,洪涌例行查问弟子们的功课了。 许多沙弥立时坐挺了身子,等待洪涌点到自己。 洪涌的目光在众人面上转了一圈,最后说道:“就请方施主为我们默诵一遍吧。” 这一下,许多僧侣都吃了一惊。他们知道这位洪涌师叔在寺中几十年,都在潜心研读经法,并不怎么涉足武学。 如今却自己招惹那位“大魔头”,就不知道“大魔头”在当面出丑后,会不会恼羞成怒? 这些弟子们虽然害怕方中锦,但也时时刻刻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 刚才大家诵经的时候,这“大魔头”别说嘴皮了,连眼皮都没张开过。 显然他是第一次入佛寺之中诵经,不会背诵《金刚经》才是正理。 洪涌师叔轻易去招惹“魔头”,也不知道洪济、洪渡两位师叔能否制得住他? 要知道他可是能“血洗整个武林”的那种魔头啊! 而洪涌此时手心确实是捏了把汗,他也知道方中锦并不好惹。 但是方丈交给他的使命,却是必须要完成的。 他紧紧盯着方中锦,防备着他突然暴起伤人。 哪想到方中锦却是从从容容地挺直了背脊,张口朗声诵道:“南無釋迦牟尼如來應供等正覺,南無釋迦牟尼如來應供等正覺……” 这,竟然是念的梵文! 第八章 经义 从澄晦方丈那里领了任务的洪涌,让“睡”了整场早课的方中锦背诵金刚经。 这一举动其实颇为冒险。 虽有洪济和洪渡两人在方中锦两侧防备,但他也听澄晦方丈说过,菩提双树棍法总归是佛门中的棍法。 这套棍法讲究绊、撵、截、阻,却都是用来困住敌人的。 就算面对功夫远高于自己的敌人,若是结成菩提千树阵,也要对方进的来出不去。 只是这套棍法并不讲究杀敌。而敌人暴起伤人,菩提双树棍法多半也没什么用处。 所以洪涌是做下了九死一生的打算,这才来到静思殿做早课的。 而他的任务也很简单:激起方中锦尚侠好斗,易怒难驯的脾气来。 但是洪涌绝没料到,自己出的第一个题目,竟然没能激怒方中锦。 更没想到的是,他竟然能抑扬顿挫地用梵文吟诵金刚经! 这就非常古怪了。 大殿中年纪幼小的沙弥听不懂“大魔头”古古怪怪的念得什么,忍不住悄声询问边上的师兄:“他念的可是魔咒不成?” 而那师兄则是从惊愣中回过神,一脸不可思议地说道:“不能胡说,他念得不是什么魔咒。我看应该是大金刚经的梵文。” 见小沙弥疑惑不解,师兄才有补充道:“你才来没多久,师叔们怕你理解不了经义,这才只叫你念过译成汉语的金刚经。 而这魔、施主念的却是梵文的大金刚经。我当年曾听叔父吟诵过几次,不会认错!” 说到这里,哪位师兄脸上不由地露出惊叹的神情。 世人多爱说一句:天下武功出少林。 其实在少林寺中,千余名僧侣倒是并不将这武功看的多重。 反而是那些精通佛法的大师,才在寺庙中备受尊敬。 而在年轻弟子中,若是能熟读背诵佛经,甚至能在师叔们考教问题时应答无错,那便是最让人羡慕的了。 有些年轻而能背诵梵文经文的悟字辈弟子,更是同辈中的佼佼者。 就连师傅、师叔们也更看重一些。 说到底,少林寺是一座千年古刹。寺中坐着的也始终是僧人而不是武人。 方中锦年纪轻轻,虽然武功已经高到能够“血洗武林”,还要两位师叔一左一右监视着。 但是他在武林中有再多的能耐,也只能让这些沙弥们感到恐惧,而不能让他们心中佩服。 直到方中锦忽然在众目睽睽之中念诵出梵文版的《金刚经》,才让这些沙弥们第一次打开心中芥蒂,好好直视方中锦这个年轻人。 他不过也就二十出头,与他们悟字辈中年长一些的差不多岁数。 而这人不像他们一样整日里在佛经中熏陶浸~润,而是一个习武之人。 这位方施主竟然能做到背诵梵文,而他们这些正正经经的僧人,许多人还做不到这一点。 这群少林寺僧大多性子淳朴,又日日被佛法熏陶。见到这个比他们强得多的青年,并没多少人产生嫉妒恼恨的情绪。 只时先前对方中锦的那份畏惧厌恶之情,不由自主地松动了不少。 大家看方中锦的眼神,也不再像先前那样如看猛虎恶鬼一般。 先前那位小沙弥不依不饶地又问他的师兄:“那他背了这么多,都没背错吗?” 师兄听到这话,脸上一红。他当年只不过是听师傅背诵过一两次,对开头的那几句较为熟悉,后面那么长一串又怎么可能记得一字不差? 只是出家人不打诳语,那位师兄抓了抓耳朵说道:“我也不知。洪涌师叔定然知道。 错不错的,师叔自有定论,你等着就是了。” 小沙弥点了点头不再问了。他一双慧黠的眼睛反复在方中锦与洪涌师叔的脸上转圈。 似乎想从洪涌的神情中判断那位方施主是否真的背诵无误。 而洪涌是一位参禅一生的高人。他的禅定功夫修为颇深,如今却是被方中锦缓慢流畅的背诵声逼出一头汗来。 洪涌精通佛法,自然不是因为方中锦会背梵文经书而吃惊成这样。 让他心中纠结难平的是澄晦方丈的嘱托。 澄晦方丈曾口口声声告诫洪涌:方中锦是个曾经入魔的凶星,要是能将他就地正法,也算是一场功德。 但是此时洪涌观察这个年轻人,却对澄晦的告诫越来越疑心。 方中锦剑眉星目,坐姿挺拔,声音轻缓不带一丝浊气。 这样的人,无论如何看着不像是什么魔道凶星。 洪涌是绝对不会对澄晦方丈的定论产生怀疑的。 但是眼前的事实又不断地否定着澄晦方丈所说的话。 更何况方中锦真能将梵文的金刚经背诵的如此流畅,显见他也是一直生活在佛法熏陶下的。 洪涌无论如何不愿相信一个日日被佛法感召的人,会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凶徒。 他们出家人,念佛吃斋的久了,总会生出一颗仁心。 想到他们少林要挑起这青年心中的魔性,再名正言顺的正法,洪涌心中难免不舍。 他竟然有些怀疑澄晦方丈所行的,到底是不是佛门正道? 当然了,这念头稍稍一起,便被洪涌立刻掐灭了。 澄晦大师在少林寺中的威望无人可比。少林寺僧最敬佛祖,第二敬的便是澄晦。 他不论是德行、经义还是武功都是少林寺中几十年来的第一人。 更别说他以一人只能,同时将这三者做到极致,那绝对是有大智慧的人。 洪涌强行压下心中的矛盾,做出严肃的表情对背诵完毕的方中锦说道:“老衲让你背诵的译文金刚经,你却是全都背错了。” 这话刚出口,引得几百名小沙弥窃窃私语。 他们才对方中锦产生出一丝敬佩欣赏之情,却听向来德高望重的洪涌硬说他全都背错了。 所谓不平则鸣,洪涌这一句话,霎时引来静思殿中接连不断的低鸣私语声。 洪涌清了清喉咙,继续说道:“既然你对金刚经不是一无所知,我便来问你:佛祖规劝人如何使自己心平如水,没有烦恼?” 方中锦听了这问题,仍旧是盘膝而坐,脸上露出淡淡一丝笑容,道:“世间万物,有卵生、有胎生、湿气所生的、化生的,有思维的、没有思维的,佛祖都让他们进入心物同一的境界,解脱生死。” 其实方中锦年幼的时候学习儒学,抱着敬鬼神而远之的态度。但是他的母亲到了晚年笃信佛教。 方中锦是一个孝子,所以也经常为母亲念经。 在学武之前,方中锦已经有了状元之才,佛经念诵几遍,没有背诵不出的道理。 至于佛经中的各种解释比喻,他也多少熟悉一些。 所以洪涌对他的提问,并没能难道方中锦。 只是方中锦自己将这段话缓缓念出,却忽然心头一动。 金刚经中这段释义,他过去就是知道的。如今重新念出,到如同在他心中打入道灵光一般。 第九章 杀人如屠狗 洪涌为了完成澄晦的交代,虽然心中已起疑虑,仍旧寻了金刚经中一处疑问考验方中锦。 果然就见方中锦微微一笑,便回到道:“世间万物,有卵生、有胎生、湿气所生的、化生的,有思维的、没有思维的,佛祖都让他们进入心物同一的境界,解脱生死。” 这一回答,巧妙高深。 那些悟字辈的沙弥们听不懂,面面相觑便罢了。 而洪涌最知道方中锦回答的有多精妙。 他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地又把方中锦看了个通透,似乎想从这青年人的皮相中确认出他的本性。 此子到底是多智近妖,还是真有慧根? 过了良久,洪涌终于长叹一声,说道:“行了。你回答的很好。” 静思殿中的沙弥们又压抑着声音议论纷纷起来。 洪涌师叔平日里并不爱对人苛责,但也不轻易表扬哪位师兄弟。 赞赏还是不满都隐藏在他布满皱纹的眼皮下,整个人温和含蓄如团云雾一般。 而今日的洪涌师叔当真是一反常态,先是故意刁难方施主,又将技惊四座的一篇梵文《金刚经》评为“全都背错”。 大家还以为洪涌师叔是因方施主过去的所作所为,才这样不喜他。 哪里想到洪涌再三“刁难”方施主后,竟又忽然赞扬他“回答的很好”。 在整个静思殿中的,曾被洪涌师叔赞扬的年轻沙弥加在一块不过一两个。 而且那时候的赞扬大多是蜻蜓点水般说一句“可”。 足见洪涌师叔对方中锦的欣赏之情,超越了整个静思殿中每一个年轻僧侣。 他们不知道,这一声“很好”,是洪涌对自己内心的妥协。 他此时心中想的是:或许该劝一劝方丈,不能带着成见看这年轻人。 最终洪涌压下种种念头,朗声说道:“时辰不早了。今日早课就到此为止吧。你们也该去过堂了。” 说完这话,他又在众沙弥起身恭送下,佝偻着身子慢慢踱了出去。 洪涌所谓的“过堂”,并不是衙门中的“过堂受审”。而是指用早膳。 这些少林僧众们早就习惯了日复一日的修行。 此时已经入秋,天色亮的稍微晚了一些。外头的夜空像是被清水稀释过了一般,将明未明。 出得静思殿,外面尚有一轮弯月挂在空中。 这群年轻的僧侣们早课做完,便也三三两两地沿着寺中路径迂回往复,向积香堂走去。 不过今日的悟字辈沙弥们,情绪显然比往日更激动一些。 虽然僧人不该多造口舌是非,但这些修为不深的少年僧人还是聚在一处悄悄将今天所见所闻又舆论了一番。 这些人到底都是先鲜活的少年人,平日过惯了平淡无波的日子,难得有这样的新鲜事,够他们私下里评说好多日的。 大堂里人已走得差不多了,洪济与洪渡两人各自站了起来。 洪济此时笑嘻嘻地,满脸高兴。洪渡则是阴寒着脸,看不出喜怒。 洪济甚至对洪渡眨了眨眼睛。他平日是个憨直的性子,如今忽然调皮,倒是显得有些滑稽。 洪渡看他古怪模样,只是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 他两人做了二十多年师兄弟,早就深知彼此心思习惯。 洪渡知道洪济是因为方中锦得道洪涌师兄的赞扬,所以才对自己挤眉弄眼。 而洪济心思单纯,他早就觉得方中锦是个好人。奈何师傅与洪渡总对他带有成见。 如今洪涌服软,最高兴的或许就是洪济了。 他两人一个嬉皮笑脸,一个阴沉冷漠,站了一阵才奇怪地一同看向方中锦。 就见方中锦在回答了洪涌的问题之后。便如老僧入定一般一动不动了。 洪渡用狐疑的眼神上下打量方中锦,不知道他这是闹得什么玄虚。 洪济则是当真着急了,他用宽大的肉掌在方中锦眼前晃了一晃,问道:“方兄弟怎么了?” 而方中锦如同失焦的双眸霎时恢复了冷淡与清明。 原来他将回答脱口而出的时候,忽然如有所悟。 佛祖或许就是因为将众生看作平等,人与畜生都没有区别,这才能超然于天地之间。 方中锦被慑神诀所扰,是因为他对鹿儿的死心存愧疚。 若是他能像佛祖一样,视众生如畜生草芥。见人死如见屠鸡杀狗,或许连那劳什子慑神诀也奈何不了他。 不过这终究不过是设想罢了,要做到这样心黑血冷,也不知道要经历什么样的修罗地狱才成。 方中锦抬眼看向洪济焦虑的面孔,忽然一笑,连眼中最后一丝冷淡都被小心掩饰了起来。 这少林寺上下千人,死心塌地信任方中锦的也只有这个憨直的大和尚。 他武功又是寺中数一数二的,还担负监守方中锦的重任。 无论如何将他笼络住,不会是件坏事。 方中锦利落地站起了身子,跟着洪济、洪渡二人离开静思殿。 一路上,洪渡默不作声。洪济则是兴高采烈地说着接下来的安排。 方中锦有一句没一句的接着话茬。 他们三人不过是在积香堂中匆匆吃了几个白馒头,就了一些苦咸菜,便向下一处地方赶去。 其余悟字辈的僧人此时都该去练武场上修行了。 方中锦自然不会跟着一起去。澄晦方丈已经安排了他去自省堂。 这自省堂一听名字就知是寺中犯错僧人受罚的所在。 方中锦心中有所准备,就不知道自省堂中人要怎么磋磨自己。 但真当他们来到自省堂时,却见这里窗明几净,并没什么杀伐之气。 里面两个当值年轻僧侣一知方中锦的身份,便道:“你来的够晚的,待我们查一查。” 说罢他们就将一本厚账册上翻到最新一页。 待两人看清账册上的白纸黑字之后,都吃惊的对视一眼。 接着一人就起身翻找了半天,找出一只空竹篮,说道:“也就这个东西勉强够用。你拿上这个就去挑水吧。 每挑一担就来这里领一支竹签。领够五百支,今日的功课就算做完了。” 说完这话,方中锦似听到了身后洪渡的偷笑之声。 第十章 挑水 方中锦来到自省堂,却先领到了一只空竹蓝。 而向来冷漠犀利的洪渡,一听说方中锦竟然要在一天内挑满五百桶水,竟然幸灾乐祸地轻哼了一声。 方中锦玩味的看着手中那只大竹篮子,显然是自省堂的当值弟子出于好意,才为他找了这么一个家舍。 否则五百根竹签都不知道要往哪里放。 方中锦回头看了一眼洪渡,见他又将尖刻的双眼皮一阖,遮护眼中的幸灾乐祸。 而另一头的鸿济则是皱着眉道:“方兄弟,这自省堂本来是让寺里僧人忏悔自己犯下罪业的。 你那时……虽未真的伤人,确实也有不是。 可惜这五百桶水必须你自己挑完,若我来帮你忙,还要翻倍的多罚你。 这一路我帮不上什么忙,你若挑不动了,就尽管坐下歇歇吧。” 方中锦淡淡说道:“无妨,水桶在哪?又要到那里去挑水?” 洪济说道:“水桶、扁担都在自省堂后放着。 装水的水缸也安置在哪里。至于取水的地方么……在山脚下的小镜湖……” 洪济满面愁容的说道这里,又让洪渡的嘴角勾起一丝笑意。 小镜湖在少室山脚,两处虽不太远,奈何少林寺高高建在半山腰上。 算上一算,返回两地总要有一顿饭的功夫。 寻常的寺僧犯了错误,到自省堂挑水,不过一天挑个十几二十担。合计四五十桶水就挑完了。 挑满一个月,便能回寺中继续修行。 而方中锦这五百桶的数目,也不知道是谁想出来的。 但其用心无非是要让方中锦深受磋磨。 要知道方中锦就算功夫再高,轻功再强,也无法在一天之内往返二百五十回的。 想来他挑到一半,要么用力过度,内力受损,甚至留下暗伤。从此再不能成武林中一害。 要么恼羞成怒,暴起伤人,那么少林寺无论要如何处置方中锦,外人也无法再多置喙。 总而言之,师傅安排他今日来看守方中锦。就是料到洪济武功虽强,性子却极憨直,最易被人摆布。 而洪温,人如取名,也是个温吞水的性子,当不得大事。 只有自己,才能做到当机立断。 洪渡心中转过无数念头,人也跟着方中锦来到了自省堂屋后。 这里果然有十几口比人还要高的大缸,缸边架着木梯,方便人取来水后倒入缸中。 靠墙处整齐摆放正一排竹扁担,又有一只一只水桶码放在边上。 就见方中锦走了过去,将六只水桶前三后三摆放好,又将一个竹扁担从三只水桶上穿过。 这一下,洪济、洪渡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显然方中锦是自负武功了得,想要一个来回便挑六桶水。 一天之内往返二百五十个来回,世上只有神仙才能做得到。 但若是一回就挑六桶水,那么便缩减到了八十四回挑完。 洪渡鼻中冷哼一声,心说这个小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他自作聪明以为这样便能少挑几回。难道他却不知道下山容易上山难的到道理? 现在就算方中锦挑着六只空水桶晃晃悠悠的下山去,但是挑着六只沉重的水桶一路上山,你当是这么容易的吗? 只是方中锦动作仍旧未停。他竟然又将六只水桶摆放整齐,再用竹扁担穿了起来。 接着他一矮身,左肩六个水桶,右肩又是六个水桶。 竟然将十二指水桶晃晃荡荡地抬了起来。 方中锦一转身,就率先向着下山小路走去。 这一回,洪渡已经是气白了脸。 方中锦要么是疯子,要么是傻子。 一回十二只桶,四十二回挑满五百桶。 好好好,我倒要看看你这如意算盘能打多长时间? 一人挑十二桶水上山,这与自杀有什么区别? 别爬到一半,整个人从山上栽倒下去,最终落个尸骨无存才好。 洪渡索性又恢复了眼观鼻,鼻观心的神态,静待好戏上演。 洪济则是急出了一头大汗。 他紧赶两步追了上去,焦心地问方中锦道:“方兄弟,你这玩笑开得太过。 挑十二个空桶下山确实不难,但要挑十二桶满水上山哪有这样容易的。 再说山路崎岖向上,你容易不小心被水桶带倒,滚下山去可不是闹着玩的! 你快放下几个水桶,若是今天勉力也担不完,我同你一块去找师傅求情便是了!” 方中锦看他脸上关切神色发自内心,便只笑了笑道:“你就放心吧。” 说罢他继续向着山下行去。别看他身子并不做出奔跑的姿势,但是下山速度极快。 更兼两个竹扁担被他挑的四平八稳。十二个竹桶随着方中锦的身子微微晃动,不管山路如何颠簸,都始终黏在扁担之上。 待他们一路下到小镜湖边,却见那里有一个老和尚正坐在湖边休息。 叫他老和尚,是因为他瘦削的身子佝偻着,衣衫更比寺中别的僧侣破烂一些。 但若仔细看这老和尚的面容,却会发现他年轻时候定然样貌不差。 一双深邃的眼睛,配着挺直的鼻梁。若不是他脸上皮肤暗黄,身上瘦的不成人形,直到如今也能算上是宝相庄严。 那老和尚一见方中锦他们三人风风火火地向小镜湖赶来,着实吃了一惊。 再看清跟着方中锦身后的竟是洪济、洪渡二人后,连忙低下了头。 他本来坐在湖边休息,现在赶快挑起了身边的水桶,吃力地从方中锦身边穿过。 瞧他身形步伐,显然武学不过入门罢了。 两担水被他挑着摇摇晃晃,一路洒出不少。 而那老和尚的身形本来就佝偻,如今被两担水压得身子更弯,仿佛是要被沉重的水桶带倒一般。 洪济与洪渡两人看到这个老和尚,都一齐站住,沉默着向他离开的背影躬身行了一个礼。 那老和尚自是浑然不觉,只管缓慢地向山上爬去,一点也没要理会洪济与洪渡的意思。 这就有些奇了。从洪济、洪渡的举动来看,这老和尚辈分恐怕不低。 而方中锦却敏锐地感觉到,那老和尚似乎是故意要避开洪济与洪渡。 第十一章 魔门凶星 方中锦目送着小镜湖边那位佝偻的老和尚。 洪济见此,叹一声说道:“这是我们澄晖师叔。年轻的时候因精通佛法,明辨经义,是寺中人人敬仰的高僧。 可惜,哎,犯了戒。一犯再犯,这才……” “行了!”洪济说到一半,洪渡插口道:“你怎么也犯起口舌业了!” 洪济听了这话一惊,忙闭目合十,口中念念有词,不知是什么经文。 洪渡又用尖刻的单眼皮看向方中锦,说道:“管好你自己,轮到你挑水了!” 方中锦轻蔑一笑,便放下两肩上十二只水桶,到湖中取水。 洪渡心中却道:不论你如何狂妄,到了这一步,就该知道自己自作聪明了。 我倒要看你如何挑起十二只水桶。 就见方中锦重新把十二支水桶摆放整齐,用两根竹扁担分别穿了过去。 这时洪渡笑意更盛,忽然他不可思议地看向方中锦。 就见此人用一根手指在竹扁担两头各自划了两道。 竹扁担上立刻出现了几条刻横。 要用指力在竹子上留下痕迹,洪渡自问勉力一试也能做到。 但是像方中锦这样做来轻轻巧巧,却并不容易。 就见他将水桶上栓的铁把手挂在几条刻痕上,弯腰将两根扁担挑到肩头。 竹扁担吃了六个水桶的分量,两头立刻弯曲起来。 本来洪渡等的也是这个时刻。只要竹担一弯,六个水桶必然都要滑下来。 那么方中锦的自作聪明,也必然如桶中的水一般翻倒,流个一地。 但他没想到方中锦竟然会在扁担上划出凹痕,好固定水桶。 再看他挑了两个竹扁担走了几步。竹扁担虽然两头弯曲,但并不断裂。 想来是方中锦刻画的时候便找好了方位,竟然没有破坏竹扁担的结构,还能经得起两头六只水桶的拉扯。 洪渡回过神来,闭起嘴巴怒哼一声:这只不过是第一道坎罢了! 之后还有难处,看你这异想天开的主意到底能不能成。 只是洪渡紧紧跟在方中锦身后,脸色却是越来越白。 他本来以为一人挑十二桶水,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坚持多久。 但是方中锦竟然像是有使不完的力气一般。 两根扁担十二只水桶在他身上稳如泰山。 山路虽然前高后低,扁担却始终保持着水平。 更何况方中锦挑着十二桶水,竟然是健步如飞。 洪济与洪渡跟在他身后,反而要运起内力、加快脚步才不至于被落下。 洪济擦了一把头上的汗,赞道:“方兄弟真是内力浑厚!年纪轻轻就能如此,怕是不比咋们师傅弱上多少了。” 洪渡听了又是冷哼。但是他心中却也不得不同意洪济的话。 原先他以为方中锦从内力外放的境界跌落之后,应该只比他们强上一些罢了。 如今看来,他们师兄弟三人虽然奉命监守方中锦,但是实力远远比不上他。 想到这里,洪渡紧紧捏着手中的齐眉棍,不知不觉中将指节都捏到发白了。 师傅将这样的重担交给自己,就算是豁了性命,也不能让方中锦轻易离寺! 两人紧紧跟在方中锦后头,一路沿着山路攀爬。过不了多久就回到了自省堂。 这自省唐中两个当值的年轻僧侣一见到方中锦这么快就已经回来了。 身上竟然还担着足足十二个水桶,都惊得合不拢嘴巴。 而跟在他身后的两名师叔,一个笑嘻嘻地与有荣焉,一个脸色晦暗,眉头紧皱,也不知道是在和谁赌气。 两人不敢慢了脚步,慌忙上千查看。 方中锦所担的十二桶水果然满满当当的,想来这一路走的及其稳当。 两个僧人心中惊讶之情更胜。一人忙找了十二根竹签,洪济则提了刚才的竹篮子笑嘻嘻地走了上来。 年轻僧人恭敬地把十二根竹签放入洪济师叔的竹篮子里。目送着三人担着水去后院。 其中一人抬头一看天色,现在还是卯时,这位方施主一个来回就是十二桶水。 上山下山一回又如此之快,说不定真能在一天内挑满五百桶水! 两个僧侣面面相觑了半日,终于都下定决心,要对这位方施主更客气一些。 不为别的,就凭方施主这身本事,便值得他们尊敬! 方中锦将十二桶水结结实实地倒入大缸之后,又是马不停蹄地挑着十二个空桶下山去了。 这一回他已是熟门熟路。山路虽然崎岖难行,但是在方中锦的脚下犹如缩地一般。 洪济与洪渡两人则是紧紧跟在他身后,一刻也不敢放松。 他们不像方中锦这样身上负担沉重,饶是如此,这一天来来回回不停奔波,也颇劳累。 就见这条小径上,方中锦他们三人不断往返,一直从天方亮起,奔走到了山风发凉,暮霭渐浓。 洪济手中的竹篮也是越来越沉。随着洪济的走动,篮子里的竹筹推挤着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 眼看他们这次上山,便是第四十二回了。而五百桶水的数额也算凑够。 洪济心中轻快,洪渡面色沉重。 方中锦脚力仍旧快捷,与早上比并未慢了多少。 这一幕统统被躲在松林后头的两人看得一清二楚。 这两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少林方丈澄晦,与早上静思殿中的洪涌。 虽然二僧都称得上“老和尚”,实则澄晦要比洪勇大上三十多岁。 不过洪涌一生研读佛经,武学上不过点到为止。 所以他看着形容老迈,反而是澄晦方丈显得更容光焕发一些。 澄晦看了一阵,也不回头,对洪涌说道:“这年轻人心性如此坚韧。若不是堕入魔道,当真是不可多得的良才。真是太可惜了!”说罢长叹一声。 洪涌犹豫了一会,试着说道:“师叔说的是。不过师侄早上曾试探过这年轻人,看他对佛法经义倒是了解深刻。 会不会是咱们料差了,他也许并不是什么魔门凶星?” 澄晦立刻回头,面容严峻地警告道:“越是这样的魔门凶星,越是多智近妖。 会解读佛经对他们并不是难事。你千万不能被蛊惑了去!” 洪勇立刻低头认错,不敢再有别的想法。 澄晦继续回头看着方中锦远去的背影,叹一声喃喃自语道:“这小子经受如此试炼,也不能激起他心中暴怒狂躁的种子。 难道还是要在‘情’字上下文章不成?” 老和尚心中慢慢浮现出一个主意,思忖着该如何着手。 第十二章 诡处 要说方中锦在一个白天挑水五百桶,却一点都不感觉疲惫,那绝对是骗人的! 当他终于回到自己独处的禅室,把始终监视着自己的洪济与洪渡关在门外后,这才深深吐了口气。 方中锦扭动一下肩膀,这两个肩膀上各自被扁担压出一道红印来。 今日他虽然没受什么伤,但肉体上的苦劳却没少受。 方中锦知道如今自己身在局中,若不吃这些皮肉苦,实难冲脱少林寺这个牢笼。 好在方中锦如今内力丰沛,他盘膝坐在床榻之上,默默运起内功。 身上的内力还是那样汹涌澎湃,努力要从方中锦的经脉中冲出一个窍口。 只可惜身上每一处血脉的尽头都像是被污秽之物堵塞了一般。 任凭方中锦的内劲怎样冲刷,始终无法冲体而出! 他一遍又一遍引导自己内劲冲击血脉末端,尝试着将末端的污秽、阻塞之物给冲刷出一条生路。 就这样尝试了一整晚,忽然听到有人敲门声。 方中锦知道已经是第二日凌晨了。 这一回打开门口,虽然洪济仍旧是笑吟吟地等着他。 可是洪渡却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没见过的和尚。 方中锦一见这和尚,心中便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忍不住上下打量了一番。 洪济见他如此,连忙介绍道:“这是我师弟洪温。今日洪渡休息,便由他和我陪你一起做今日的功课。” 方中锦收起打量的神情,面上和煦地说动:“有劳洪温师傅了。” 他这话说的客气,但是心中对洪温的警惕之情一点没有松动。 而法名唤作洪温的大师傅也是笑眯了一双眼睛,声音温和道:“方施主客气了,咱们这就走吧。说着提了棍子与洪济一前一后地将方中锦夹在中间。 原先的洪济与洪渡,虽然一个粗壮一个瘦削,但都是身材硕长之人。 而这位洪温,却生的敦实了一些。 同样的棍子,在洪济与洪渡手中,是齐眉棍。 但到了洪温手里,则变成了“齐顶棍”了。 按说洪温长相朴实,若是生了头发,倒像是一个老农夫。 而他始终笑眯眯的,两只小眼睛弯成两条线,都看不到瞳仁。 这样的人,无论怎样看,都是面和心善的老实人。 但是方中锦却敏锐的感觉到了洪温的敌意! 若说洪渡的敌意是显而易见的。那么洪温的敌意就是被故意隐藏的。 甚至洪温的敌意远远超过了洪渡,似是极度讨厌方中锦。 最难的是,洪温带着如此强大的敌意,面上却是丝毫都没显露出来。 这人不简单! 方中锦饶是从鹿儿处学过观人之术,也不能在洪温脸上找到一丝一毫的破绽。 若不是方中锦心神因意外变得极其敏锐,也会被洪温这幅皮相给骗了去。 一个人若能做到这样喜怒不形于色,那么定然是个城府极深的人。 但是洪温在少林寺中名声不显。 武功上没有洪济突出,在寺中权柄也没有洪渡那么大,就这样一个人,或许却是最危险的! 方中锦压着心中疑虑,跟着洪济、洪温去做早课。 今日倒是太平,洪涌那老和尚不再出题刁难。 不过今日静思殿中的那些小沙弥们,都不像昨天那样害怕他了。 整个静思殿中始终对方中锦散发敌意的,倒只剩下洪温一人。 等作罢早课,吃过早膳后,方中锦还是去自省堂挑水。 今天仍旧是五百桶水。因为昨天方中锦表现的过于生猛,两个值守弟子对他更是客气有加。 方中锦眼看着少林寺中与他接触过的人,都慢慢地将敌意抛诸脑后。 若这是澄晦方丈对自己的一种试炼,想来他做的还算不错。 方中锦仍旧是挑了两个扁担十二桶水向山路下走去,巧的是,又在路上遇到了昨天的老和尚澄晖。 这老和尚并不怎么涉猎武学,如今年纪大了更是颓老不堪。 他这样的老人,便是空手行这条山路都不容易。 何况他此时挑着沉重的扁担? 不过两桶水罢了,便让澄晖和尚一路抬不起头来。 方中锦昨天也在山路上碰到过他几回。 两人除了最初的照面,都是视若无睹一般自顾自挑水。即使碰到对方,脚步也不会停上一停。 但是这次澄晖照旧深埋着头,从他身边擦肩而过后就听耳旁哐嘡一声响。 方中锦诧异地转头看过去,原来是那澄晖老和尚不知为何,把挑着的两桶水都掉在了地上。 桶中的水霎时将沾满泥土的石阶浸透,一时间泥浆遍地,湿滑难行。 而方中锦再回头的一刹那,见到站在他身后的洪温,两只细眯着的眼睛爆出怒光,冷冷地看向那个叫澄晖的老和尚。 这表情一闪即使,接着又变回了笑眯眯地温吞模样。 但只这一瞬,方中锦便知自己果然猜测的不错。 这个洪温很不简单! 而那个澄晖老和尚一副惊慌至极的模样,哆嗦着手脚要去捡拾地上的水桶。 不知是不是怕的太厉害了,澄晖始终无法停止颤抖。那水桶提了一半,又似无力一般重重掉在地上。 还是洪济宅心仁厚,赶忙调转回来,恭恭敬敬地帮澄晖捡起水桶,挂在扁担上。 碍于寺归,洪济不能再做更多,只得对着澄晖合十行了一礼,继续向山下走去, 方中锦跟着洪济,也回头下山。 但刚才的一幕实在太过诡异,不由让方中锦深深思考起来。 这个澄晖老和尚无论如何都是寺中辈分最高的那一拨人。 虽然他不知破了什么戒,要在少林寺中受苦,但是洪济与洪渡对他都极其尊重。 唯独洪温对这个澄晖老和尚目露凶光,而澄晖显然也非常怕他。 这其中颇多诡异之处,就不知道与自己的“试炼”有没有关系? 不论有没有关系,总之此时不是探究的好时机。 方中锦按下心中疑惑,继续挑了一整天的水。 直到夜里,他独自回到房中,心思才重新活转回来。 方中锦知道洪济与洪温此刻肯定一左一右宿在他两旁。 而他两人内力浑厚,自己若要想偷摸出去,绝没有当年在下院中那么容易。 只是机会不等人,方中锦若想弄明白洪温的可疑之处,恐怕只有今晚了。 方中锦闭目半晌,忽然计上心来。 第十三章 贿赂 方中锦在自己的禅室中思考一会,便打定主意要在今晚探一探那个法号澄晖的老和尚。 他在屋中待了一会,忽然“嚯”的一声打开屋门。 果然就见左右两间屋门也紧赶着被打开了。 洪济与洪温两只光头从屋门中探了出来,疑惑地望向方中锦。 这一下,方中锦确定了自己果然是被时刻监视着,如有响动必定会牵起另外两人的主意。 洪济疑惑地问方中锦道:“方兄弟,你要如厕吗?屋子里就有便桶。” 方中锦摇摇头说道:“不是。你们不觉的那口大钟有些古怪吗?”说罢伸手朝前一指。 洪济与洪温两人朝着方中锦所指的方位看去,原来是一口古老的硕大铜钟。 这铜钟摆在那里也不知是几十年还是几百年,用一座古老的红色木架吊着,离开地面不过两尺的距离。 洪济与洪温不敢单独前去查看,隔了老远上下打量铜钟。 只是他们看了半日也没发现什么问题。 洪温最终眯着一双细缝眼,说道:“方施主,以贫僧之见,铜钟并无什么古怪。 倒是施主该好好静下心来感悟佛法,不能再存什么取巧耍滑的心机了。” 显然是洪温料定方中锦故意想要偷偷潜逃,被抓住正着后,随意点了一个拙劣借口罢了。 洪济一听,连忙说道:“洪温师弟,你误会方兄弟了。他不是那样的人!” 洪温只是笑笑,并不回答。 显然他并不信任方中锦,也懒得和憨直的洪济理论。 方中锦面上显出怒容,道:“怎么?我被你们少林寺平白囚禁在这里,你们就真把我当贼偷一样对待了? 我说这钟有问题,你们不信便罢了! 倒时候钟真出了什么问题,也别找我来帮忙!我是绝不会理会的!” 洪温听罢,双手合十道:“这个自然,方施主请回吧。” 他面上神情仍然温和,但是显然半点不相信方中锦。 方中锦像是气恼至极,冷哼一声,狠狠带上房门。 而洪济则是尴尬地对洪温说道:“我说方兄弟不是这样的人,你总是不信!” 说罢他遗憾地摇了摇头。两名和尚各自关上房门回自己屋子里了。 直过了大半个时辰,夜色更沉,忽然两名大和尚都听到了哐嘡一声巨响。 他们飞快出门查看,方中锦的房屋仍旧关得死死的。而远处的大钟不知为何竟然从木架上掉了下来,沿着山势咕噜咕噜地向下滚去。 这一下叫人已经来不及,铜钟硕大,挟裹着巨大声势滚落下去。若是压着守夜的小沙弥就糟糕了。 少林寺中武功最高的几人,便有洪济与洪涌。 若是两人赶忙去追铜钟,或许还来得及。 洪济与洪温没什么别的法子。 两人看方中锦的屋子仍旧关着,果然不来理睬。 洪济与洪温只得去追赶那个向下滚去的硕大铜钟。 好在铜钟并未滚出多远。两人一会就赶上截住那铜钟。 他二人也不敢多停留,将铜钟竖立在原地好等第二天有人来处理。 之后洪济、洪温二人便都回自己屋中了。 他们不过去了片刻,两人虽然在追赶铜钟,四只眼睛始终牢牢盯着方中锦的屋子。 若是方中锦存心逃跑,无论是从哪个方位破窗而出,都会被立时发现。 但是他的房门始终关的牢牢地,并没有人出来过。 此时天时已经晚了,他两人猜测方中锦恐怕真是负气睡了。 两个和尚这才各自进屋。但他们的耳朵始终支着,方中锦若是有任何响动,这两人都会立时赶到门口查探。 两条大和尚的打算虽然万全,却想不到此刻屋中已经没人了。 原来方中锦早就将屋中的一张席子扯下一把,将上面的稻草截断当做暗器,反复射向吊着铜钟的绳子。 那绳子被细如银针的稻草反复割划了一个时辰,终于承受不住铜钟的重量断裂了。 在铜钟落地,发出巨响的那一瞬间,方中锦已经算好了时机,从后窗溜了出去。 那个时候洪济、洪温两人眼中都是咕噜咕噜向山下呼啸着滚去的铜钟。 待他们重新将注意力放在禅室上时,以方中锦的轻功,已经逃入树荫中了。 虽然方中锦从洪济、洪温二人的监视中暂时逃脱。但若就此离开少室山,却也不是良策。 一来,少林必然会大肆搜捕。二来,方中锦“大魔头”的罪名就被坐实了。 更何况还有朱允炆留给他的礼物放在少室山上,不拿回来实在可惜。 方中锦在月色中隐藏着身子悄悄前行,终于来到他白天挑水的那条小路。 这条小路通往小镜湖,地处偏僻,平日没有僧侣走这条山路。 而方中锦在石阶上等了一会,果然见到一个灰白色的声音慢慢朝着山上攀爬而来。 那身影瘦削佝偻,动作极慢,颤颤巍巍地像是随时要从山上滚落下去。 方中锦心知自己果然没有猜错。 今天整个白天,澄晖老和尚都像是惧怕洪温一样没有再出现过,也不知是躲在了哪里。 但是澄晖必须领受责罚这个不会有假! 白天他既然没能挑足水桶,那么只有在深夜里不停地挑水了。 好在方中锦赶来的还是时候,澄晖老和尚还未挑足,仍旧在漆黑难行的山路上小心翼翼地攀爬着。 方中锦慢慢向他走去。那老和尚忽然感觉到上面有脚步声,惊愕地抬起头来。 见到是那个被惩罚挑五百担水的青年,这才松了一口气。 老和尚澄晖又低下头去,像是从没见过方中锦一般继续向上攀爬。 却没想到忽然看到面前出现一双鞋子,原来是那个青年人故意堵到他面前。 老和尚澄晖再次抬起头,不知道这个年轻人截他的路是要做什么了? 没想到方中锦从怀中摸出三十根竹签,说道:“你一日要跳三十桶水是也不是? 这三十跟竹签给你,你今天不用再做这苦劳了。” 老和尚澄晖看着这一把送到面前的竹签,凹陷的双眼确实闪出一星光芒。 他想要这三十跟竹签,好结束今日的苦罚。但是澄晖活了这么大年纪,深知无功不受禄的道理。 澄晖不信眼前这个青年是看自己可怜才深夜里给他送竹签的。 所以他只是咽了口口水,却不伸手去接方中锦递来的竹签。 哪里想到方中锦直截了当的将那把竹签塞到澄晖的腰带里,说道:“不光今日,从此以后我在一日,便为你多挑十担水。你也可以少受点磋磨。” 澄晖老和尚面色犹豫,他抬眼看着黑暗中高大的方中锦,真不知道自己这把老骨头,到底还能被人如何利用? 方中锦见这老和尚始终一言不发,又说道:“你很怕洪温是吗?你与他有什么仇怨,说给我听。 我帮你把他灭了如何?” 第十四章 报酬 方中锦夜半摆脱了洪济、洪温的监视,终于在小径上等到了老和尚澄晖。 果然就如方中锦所料一般,白天里不知道躲在哪里的澄晖,在半夜里辛苦搬水,才能完成这一日应受的责罚。 只是他以竹筹贿赂澄晖,却换来对方的默不作声。 看来这个少林寺老和尚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撬动地。 最终方中锦问道:“你很怕洪温是吗?我帮你把他灭了如何?” 只有这一句话,敲打在澄晖的耳膜上,让他惊讶的抬起了头。 澄晖多年来不怎么与人说话,他张嘴半晌,终于含含糊糊地问道:“你是什么人?” 其实方中锦的大名,少林寺中大小和尚多少都知道,而他的事迹更是被传得五花八门。 只是澄晖在少林寺中地位尴尬。以他澄字辈的地位,本该在寺中享受众僧的礼敬。 只不过他是戴罪之身,“挑水”这项惩罚曾经耗尽了他三十年的青春岁月。 如今澄晖年纪老迈,这项重罚更是挤占他一天中所有的时间。 三十桶水挑完,天也就漆黑了。 所以澄晖不认识方中锦,更不知道他“大魔头”的来历。还以为他不过是某个犯了错的俗家弟子罢了。 就见漆黑中,高高在上的方中锦挑起嘴角一丝笑,说道:“我是来救你的菩萨!” 这话澄晖自然不会信。 他哆哆嗦嗦地将竹筹递了回去,说道:“施主不要同老和尚开玩笑了。” 方中锦并不伸手去接,只是不依不饶地挡在他面前,问道:“怎么?少林满门中谁不对你敬重有加。 洪济、洪渡这样在寺中地位不低的和尚,见了你也要毕恭毕敬。 你为什么要反而要怕洪温?” 澄晖并不回答,在黑夜中摸索着重新挑起水桶想要绕开方中锦。 但方中锦身形稍动,还是挡在那个老迈迟缓的澄晖身前,说道:“我和你一样日日在这山上受罚。 我倒是无所谓,洪温再有什么来头,也害不了我。只不过你们方丈命他天天跟在我屁股后头。 只要我还在山上一日,他就要跟着我挑水一日。 怎么说?难道你从今开始每天都要半夜挑水不成?” 澄晖满目愁苦地坐在石阶上,被他挑着的两个水桶一晃,桶里得水立刻流的到处都是。 就听澄晖说道:“我是一个又老又无用的人。就连佛祖也容不下我。 我不过是一心想要将所有惩罚熬完,就自请出寺去等死。 为何你们一个一个都要为难我?” 说到这里,澄晖苍老凄苦的面容上才带了一点怒意。 方中锦冷静地等他把话说完,又问道:“洪温为难你,你一点也不知道为何?” 澄晖被问得竟然老脸一红,讷讷地不再回答方中锦。 这一下倒是颇出意料。什么事情会让这样一个老红上面红耳赤? 方中锦重新打量澄晖。见他虽然背驼的厉害,但身杆却颇高。 再透过他布满皱纹的老脸,仿佛能看出此人年轻时候应是五官端正,清隽瘦长之人。 一个念头悄悄升起。 方中锦试探着问道:“你在这里受罚,可是因为破了色戒?” 这个问题如平地惊雷一般,将澄晖老和尚吓了一跳。 他面色惨白地看向方中锦,但是一想到这个年轻人一路都和洪济、洪渡那几人在一处,能知道他因何受罚也不是难事。 最终澄晖仍旧是委顿地坐在地上,又恢复了一言不发。只是他老脸上的神色丰富了许多,时而惨白,时而羞红。 方中锦知道自己料对了。但是又颇为奇怪,老和尚澄晖就算破了色戒,如今也在这里老老实实受罚,何必要单独害怕一个洪温呢? 方中锦又试探这着问道:“难道你还是屡犯不成?” 澄晖慌忙抬头说道:“绝对不是!我一把年纪,怎么还会再犯色戒? 那一次、那一次是她……派侍女来看看我是否还好。看看我一把老骨头是否还活着罢了。 因少林寺不让女香客上山,她的侍女才躲在小镜湖等我。 我两刚打了照面,一句话也没说,忽然就听周围一阵奇怪响动。 再醒过来时,我和那侍女……竟然并排躺在草丛中。她衣衫不整,我也…… 后来又有寺里的僧人撞见了我们。便将我揭发到方丈面前…… 我是真不知道为何会这样。”说到这里,澄晦一双满是褶皱的老眼里,竟然沁出了几滴浑浊的泪水。 他虽然被寺里惩罚,却是无怨无悔。 在澄晖心中,他只要将三十年的苦役做完,便能向少林自请离寺。之后与她……相见也好,不见也罢。 总之他身上污秽,再不能留在少林寺中了。 没想到离三十年的期限不过还剩几个月的时候,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澄晖受罚的期限又一次被拉长,要挑的水也更多了。 想来这样的惩罚再挨不久,澄晖的老命也将被磨尽。 只可惜,今生再看一看她,知道她是否一切安好的念头,是再也不能实现了。 方中锦见澄晖老和尚委顿在地,满心愁苦。 他想了想问道:“你说你不知道为什么。但你又惧怕洪温如蛇蝎。 说穿了,你是知道谁害的你。对吗?” 澄晖听了这话,身体一阵哆嗦,却更不敢乱说一个字了。 方中锦虎视眈眈地看着澄晖,继续道:“小镜湖地处偏僻,僧人们平时不到。 你如果是晚上在那里与人会面,那么更加不会有人打扰。 你说你听到怪响,恐怕你还与人照面了吧! 是不是有人也躲在那里!却没想到会被你撞见!” 方中锦每问一句,澄晖就是一阵哆嗦。 方中锦最后厉声问道:“那个人就是洪温,对不对!” 眼看着澄晖如烂泥一样地伏倒在地,面无人色。方中锦已经无需再得到回答。 他转头说道:“竹筹你拿着。这是该你的报酬。以后只要洪温当值,你大可以躲起来。那三十担的水,我会帮你想办法。” 说罢他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只留黑暗石径上面无人色的澄晖老和尚一个。 第十五章 再来 方中锦在石径上会过了澄晖老和尚后,并未立刻返回。 他在树林中一直等到卯时,才向自己住的那间禅室走去。 此刻实在太早就,外面连做早课的和尚都没有一个。 方中锦虽然将脚步控制得极轻,人却是光明正大地向禅室正门而去。 待他打开房门,人却不进屋,而是极迅速的转了一个身。 果然两边的房门旋即被人打开。洪济与洪温的两颗光头从门中探了出来。 只是他们两人眼中所见的,是方中锦比平时早了一些起身开门而已。 洪济打了个哈欠说道:“方兄弟今天这么早?现在还未到早课时间呢。” 方中锦脸上不温不火地说道:“半夜外面巨响之后,我就一直没能再睡着。” 这话说得洪温脸上流露出一瞬间的尴尬。 昨天他口口声声说大铜钟没事,没想到半夜里还真是摔了下来,还沿着斜坡一直向下滚落。 只是这尴尬之色稍纵即逝,洪温脸上重新恢复了笑眯眯的忠厚模样。 洪济又道:“方兄弟你在屋中再坐一会。今天是洪济师弟替换我。你且等他来吧。” 方中锦点头说好,便翻身回屋。 这一晚上不在屋内的事情,终究没让洪济、洪温两人起疑。 过了一会,总爱疑神疑鬼的洪渡来替换洪济。 当他得知晚上大钟忽然跌落的事情后,立时双眼一眯。 他来到大钟的木架下仔细看了绳子端口半日,最终没能抓住什么把柄。 这短绳的缺口并不平整,显然不会是有人用刀剑切开的。 看来还真的是因为时日太久,自然绷断的了。 方中锦倚在门框上,将洪渡的所作所为都看在眼里。 他昨天晚上用破草席当做暗器,一针一针地割划系钟绳,这才能将绳子割断的同时,保证切口毛糙。 更何况方中锦在被搬入禅室之前,少林的和尚们便已经将那里彻底打扫过了。 洪渡也知道他不可能接触到什么武器,终究只能放下心中的怀疑。 方中锦心中暗道一声侥幸。这一招可一不可再,不过总算没引起旁人怀疑。 要知,破席本来轻若无误,全凭方中锦内力灌入,才能像钢针一样被发射出去。 还要持之以恒,将远处的一根粗绳一丝一丝割断。 这不光考验着方中锦暗器准头和内力修为,更考验着方中锦一颗耐心。 洪渡他们自然想不到方中锦会有这样的本事,这样的耐心。 更何况眼下方中锦好好的在屋子里呆着,洪济与洪渡也能为他作证,整个晚上都没“听到”方中锦外出的动静。 洪渡最终确信了方中锦的“清白”,但还是冷刻着脸说道:“还等什么,该去做早课了!” 方中锦本来抱着双臂,此刻忽然露出一丝笑容,说道:“不就是在等你!” 说罢他站直了身子,便向着静思殿走去。 这笑容看在洪渡那双尖刻的眼睛里,似乎看出了轻蔑的意味。 洪渡将脸板的更冷,哼了一声便快步跟上。 这一日,方中锦他们如常做过早课,便向着自省堂走去。 才走到一半,忽然有一位年轻和急匆匆地向他们这处奔来。 方中锦一看,辨认出了这个年轻和尚法号悟明。在他醒来的第一天,便因方中锦激起的石屑划伤脸面,弄得满脸满口的鲜血。 这两三天过去,悟明脸上的血迹早就已经洗去。 但他脸上深刻的伤痕仍旧爬伏着,看在眼里触目惊心。 悟明是洪渡的徒儿。他一眼看到方中锦,本能地打了个哆嗦。 但是有要事禀报,仍旧硬着头皮向洪渡走去,口中说道:“师傅,请您借一步说话……” 洪渡听了这话,藏在单眼皮下的一对眼珠子转了一圈,说道:“我奉方丈之命,片刻不能离开这位方施主。 你有什么事要说,就在此处说吧。” 那位悟明和尚不由自主地偷看方中锦一眼,继续说道:“山门那里闹起来了。 来人和知客僧又打了起来……这次澄明师叔祖正好在边上。他老人家脾气您是知道的,竟然和……来客打了起来。 也不知道那来客会不会遭殃,这事情紧急,徒弟只能来禀报师父了!“ 悟明是一路急匆匆赶来的,如今上气不接下气地把一整段话说完,又控制不住的偷瞄方中锦脸上神色一眼。 就见方中锦脸上露出一丝玩味的笑意,悟明莫名忐忑,便低了头不知道在掩饰什么。 方中锦心中却是有些想笑。恐怕少林寺上下千余名和尚,除了捉摸不透的洪温,其他人还真的不太会说谎。 瞧悟明这神气,分明是想要把话说给方中锦听的。但是偏偏又把话说得遮遮掩掩。 不会说谎的人一旦说起谎来,比说真话时透露出的讯息更多。 洪渡沉吟半晌,对洪温说道:“事情恐怕有异,山门那里我需要走一趟。 但这里我也离不开……要不我们先一起去山门那里看看。 待事情解决了我们再去自省堂如何?” 洪渡问的是洪温,并没给方中锦机会选择。 洪温平日里就表现的温吞随和。这一回更不会违拗在寺里主管事务的洪渡师兄。 他双手合十道:“我们便快去吧,别误了大事。” 说罢两人便夹着方中锦,转头要向山门那里走去。 方中锦看他二人行事,显然是自己不去也得去了。 也罢,虽然不知道少林寺,或者说澄晦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但这一出明摆着是针对着自己来的,方中锦打定主意见招拆招。这少林寺再大,也轻易伤不了他。 待他们一行四人来到山门左近时,果然听到有打斗的声音。 方中锦一听空中传来的鞭子挥舞声和女子娇喝声,便知道所谓的“来客”又是江代无疑。 她前几日曾来少林寺闹过一回,不知今天来又是为何? 洪渡他们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只带着方中锦远远站着,并不上前阻拦打斗之人。 方中锦便也在远处看着。 缠斗的原来是二人。其中一个果然是江代。 只是她此时已没前几日那样气焰,反是屡屡受挫,难以支持。 第十六章 折辱 方中锦与洪渡、洪温几人远远站在少林寺山门边上。 而隔开山门,能见到两人正在激斗。 其中一人,方中锦再熟悉不过,就是江代。 今日的江代仍旧穿着劲装,身后背着一个硕大的包袱。 江代自成了女王之后,更是注重排场,身旁总有人前呼后拥。 唯独这两次来少室山,都只她一人,连伏魔老人都没跟在她身旁。 其实江代如今的武功并不弱。 以她的绝色姿容,在江湖上独自行走也不会出什么叉子。 就算是有不长眼的混混、纨绔调戏上门,江代一鞭子抽向对方脑门,便都太平了。 只是今日的江代显然是遇到了劲敌,她一条银白色的软鞭挥舞虽急,但是挥舞的余地却是越来越小,明显是敌不过对手。 而与江代激战的是一个老和尚。这和尚看着该有五十多岁,身形壮实,一看便知是个武僧。 方中锦过去并未见过此人,但这名老和尚武功极高,就见他龙拳虎歩,光凭一双肉掌便把江代逼得苦苦支撑。 这时就听洪渡在边上恰如其分地问道;“澄明师叔怎么会在这里?” 悟明赶紧回答道:“他本来只是正巧路过,因为见到这名……女施主为难几位知客师兄。 澄明师叔祖向来脾气急,与女施主几句话不投机,便打了起来。 我们这些是兄弟哪里拦得住,我便急忙来禀告师傅了。” 洪渡听了这话点了点头,仍旧是远远站着,并没上去阻拦的意思。 只是他心中纳闷:“这个方中锦倒是好涵养。江代姑娘显然与他有请,现在被人打得难以招架,他竟然还同他们站在一处。 这家伙倒如冷血无情一般,要将他的心魔逼出,真不是易事!” 洪渡心中思量,忽然被一声尖锐的女声给划破。 原来是江代一边挥舞鞭子,一边怒问道:“你们这群秃驴,怎么如此不讲道理! 是你们传话说可以将方中锦随身的东西带来送来给他的。怎么我来了你们又不让我进!” 澄明老和尚双掌连挥,口中道:“规矩就是规矩,我们少林寺不接待女香客。 允许你们送随身物品过来,却没说可以让女香客进门。你们派个男施主来,少林自然不会阻拦!” 江代被气的一噎。她本是琉球女王,隐瞒身份偷偷来的大明疆土。 当日在华山底下,为了替方中锦壮声势,这才临时雇了一些好汉敲锣打鼓一路送她上山。 如今为了低调行事,早就将这些大汉们遣走了。 伏魔老人带着朱允炆去一个稳妥的地方躲藏,一时半会赶不回来。 眼下除了江代一人,并没有第二个人可替她进少林。 江代平日里何等骄横? 她刚到少林,被知客僧拦在外面后,便抡起银白软鞭给那知客小僧兜头一鞭。 哪里想到旁边还有一个武力不俗的老和尚。 他一看到江代出手,便抢了出来。 江代与他打了不过两三个来回,便知道自己不是对手。 奈何老和尚不依不饶,拖着她缠斗不休。 江代再战也讨不到便宜,便勉强抽出精神与那老和尚“讲道理”。 只不过那老和尚却不同她“讲道理”,只是死活不肯让江代进门。 江代又气恼道:“好,我不进门。让方中锦出来总行吧!” 澄明老和尚又道:“这也不行,他是方丈点名要拘在寺中的。 这点规矩,连伏魔老人都不敢破。凭你也想让他出来?” 江代恼恨地瞪了澄明一眼。 按她往日的脾气,有人这样同她说话,早就几鞭子抽下去了。 但江代不是蠢人,她知道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又道:“够狠!我不进去,他不出来。这个包袱给你,你替我带给他总成了吧!” 澄明又说道:“男女授受不清。你一个姑娘家的东奔西跑,已经不妥了。 这东西交给我们少林寺的僧人,哪一个敢不理清规戒律,接你手上递过的包袱!” 这话就说的很过分了。简直是把江代比作了勾栏女子。 江代心头恼怒,柳眉倒竖着问道:“是你们叫我来的,如今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待怎的!” 澄明冷哼道:“贫僧说过了,少林不接待女香客!姑娘你非要进来,那就把头发剃了,出家为尼吧!” 江代气的一噎。但是自己身上带的包袱确实急着要给方中锦。 忽然之间,江代星眸眯在一处,向后急蹿几步,脱离了澄明的威胁。 她一仰头,从身后包袱里掏出一柄匕首,高傲地说道:“老秃驴,你今日如此逼我。 日后趴在我脚边求饶,我也不会饶了你的!” 说罢她一扬手,就要用手中匕首隔断自己的秀发。 这番狠辣绝绝,就如当年在象岛上,利落地撕开黄裙一般。 方中锦本来打算看清少林寺的图谋再说,但此刻心头一动,抄起脚上一只鞋子便扔了出去。 那只鞋子速度快的惊人,虽是后起,却赶在江代扬刀断发之前撞上了刀柄。 这支鞋子上施了巧劲,江代倒没觉得手上有何痛楚,但是一柄匕首却激射而出,竟比弓箭还快! 澄明老和尚忽见一柄匕首冲着自己而来,他忙斜过肩膀想要避开那柄匕首。 只是匕首速度实在太快,他躲过心口被开个血洞,却没想到匕首直接刺破了澄明肩头的僧衣。 匕首去势不缓,竟然把澄明这样的一条大和尚带倒在地。 澄明缓过神来,只觉自己起不来身子。这才发现匕首牢牢插在石阶上,竟是拔不出来。 这柄匕首紧紧贴着澄明的耳朵,可说是间不容发。他看不清耳旁事物,只能用余光撇到匕首似乎泛着一层绿光,难道还淬了毒不成? 这样一来澄明更不敢乱动。他用一只手去拔耳旁的匕首,但是那匕首纹丝不动。 澄晦面色变白,运力去拔,仍旧拔不出来。 这一下他知道自己遇到真正的高人了。就见他仰躺在地上,面上憋着倔劲,仰天高喊道:“可是伏魔老人来了吗!” 却听头顶上有一个年轻的声音冷冷道:“何须伏魔老人亲来?江代姑娘说了,你这样折辱她,就算跪在地上她也不饶你。 我只好让你躺在地上,你问问她愿不愿意饶你?” 这时另一边的江代则是“噗嗤”一声轻笑,怒道:“你倒好,看到现在才出头!” 江代虽然说着埋怨的话,但是脸上笑意流转,一双美眸中波光粼粼。 第十七章 开包验货 江代自被传话,可将方中锦的物事带来少林之后,便是马不停蹄的一路赶来少室山。 其实方中锦在华山顶上被伏魔老人击晕之后,再次从少室山上醒来。 他身上除了一套衣服,便再无一物。就连他那柄落雷重剑也下落不明。 方中锦是心头洒脱之人,本来并不在乎这些损失。 江代却是帮他把留在华山上的所有事物都一一收拢起来,只等方中锦从少室山下来,便能全部交还给他。 等她接讯,一路来到少林寺山门的时候,却没想到这些鬼秃驴们倒是翻脸不认账了。 江代与守门知客僧几句话不投机,便动起手来。之后横空出现一个老和尚,更是几次三番用言语讥讽自己。 江代一生都被人用好话哄着,从没遇到过这样油盐不进的“泼皮和尚”。 奈何道理讲不通,打又打不过。 就在她扬刀怒断青丝的时候,才见方中锦用一只鞋子撞开匕首,还把老和尚澄明“钉”在地面上动弹不得。 这一下,就见江代破嗔为喜,双颊飞红,一对眸子中满是喜色。 上一次她从少室山上下来时,方中锦对她态度还很冷淡。 虽然江代对少林方丈澄晦说出:“我偏要执拗!”的话。 但她到底是一个妙龄女子,柔肠百转间,总是将那天方中锦的表现再回忆上一便。 忽而给他寻几百个理由解释这份冷淡并非出于本心,忽而心头嗔怒再也不管他闲事,明日便回琉球去! 只不过一得到少林消息,还是巴巴赶了过来。 直到方中锦为她出了这口恶气,江代几日来心中憋闷着的隐痛才忽然都消散开来。 她眼看着澄明老和尚被钉在地上,因为担心匕首有毒,脑袋不敢稍动,又无法从耳朵边上拔出匕首的蠢模样。 这位美貌女子便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笑声传到澄明耳朵里,自然是恼怒异常。 他其实并非“路过此地”,而是遵从方丈师兄的嘱托,在此地候着江代的。 方中锦的“恶行”与身份,澄晦方丈早就已经告知了澄明。 而澄明向来脾气火爆,武功又不弱,用来“拦截江代、激怒方中锦”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只是不论澄晦还是澄明,都料不到方中锦本是竟然如此之高。 澄明初被撂倒时,只当是伏魔老人这样的绝顶高手突然来了。 直听到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澄明才知道自己与这个“凶星”武功差的太多。 一份羞辱之情立刻升了上来,直把澄明那颗锃光瓦亮的光头都气的通红。 就听那老和尚对天怒道:“洪渡!洪温!快给师叔把匕首扒了,我再来会会这位‘青年才俊’!” 平日里总是面色冷淡的洪渡,此时才显出一丝尴尬神情。 洪温则是眯着一双小眼,并不说一句话。 澄明见没人搭理自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江代虽然出了一口恶气,但她到底知道方中锦被关在少林,是因为伏魔老人与澄晦之间的约定。 她心中最关切的是方中锦是否能通过澄晦老秃驴的考验,担心方中锦为了替自己出头,与少林寺再起干戈。 江代想到这里,装模作样的叹了一声,说道:“老秃驴,你既然仰躺在地上求我,我饶了你就是。 你几个徒子徒孙显然是片刻不敢离开方少侠左右,自然不能来救你了。 这样吧,我来替你拔出匕首,你帮我把方少侠给请出来。咱们这就算两清了!” 江代也不等澄明同意,便迈步来到澄明边上。 就见这匕首插入石阶极深。江代用力一拔,那匕首果然纹丝不动。 “看来方中锦这一年不见,内力又有长进!” 江代按捺着心中喜意,笑眯眯地继续运尽全力。 就见那匕首果真松动了一丝。江代不敢怠慢,又全神贯注地去拔那匕首。 其实以澄明的本事,并不是拔不动匕首。 只是他仰天躺着,匕首正贴着他的耳朵与肩膀插在石头里。 澄明既担心匕首有毒,不敢稍微移动。又因仰躺着无法发力,这才必须要求人拔出匕首。 此刻江代那娇俏女子就蹲在他光头边上。衣袂在他鼻头上晃来晃去的令人发痒。 而江代虽然不再用什么香饼,身上少女的香气却是不断地传入澄明的鼻端。 澄明饶是上了年纪的老和尚,此时也是又羞又怒。 就连他的一颗光头,也是越来越红,倒像是真的中了什么奇毒一般。 只可惜澄明一点也不敢动弹,只能忍受着面门鼻端上这番“折磨”。 江代心无旁骛,屏息一点一点的将这柄匕首从老和尚的耳旁抽出。 终于听到“徨”的一声尖鸣,这柄幽绿色的匕首已经在江代双手之中。 她面显喜色,说道:“好了,匕首已经拔出。你欠我一个人情。若你让方少侠出来,我们这就算两清。” 澄明委顿地坐在地上。虽然他除了摔了一跤,并没受什么伤。 但是此刻的澄明气势大减。 方丈师兄让折辱方中锦的心上人,以激出这“凶星”的本性。 奈何对方武功太高,反是老和尚被击倒在地,毫无办法。 如今方中锦破了危局,最终也没人受伤流血。若他再存心刁难,也没什么用处了。 澄明心中觉得没趣,只哼了一声道:“这里面既然有匕首,就不能交给他。 你把包袱都打开,其中物事一件一件拿出来给我验看。 若是武器,就先让少林寺保管。旁的东西,倒是可以交给他。” 江代见老和尚终于松动了,面露喜色。 她忙打开背上沉重的大包袱。 将包袱里的物事一件一件拿给澄明看。一柄落雷重剑已经被江代用木匣装好。自然是没法交给方中锦。 一柄幽绿色的匕首,是华山上一名叫孙善善的女子托她转交的。据说原该是方中锦的东西。 江代狐疑地盯着孙善善看了半日。这女子虽然比不上自己美貌,但是面色沉静冰冷。 面对江代这样高贵凛然的美女,也不露一丝怯色。 江代心说这应该不是什么“定情信物”,便也带了过来。 这两样物事都不能亲手交给方中锦,但其余还有一张软皮甲,一管碧绿的竹笛,许多张银票并不是武器,想来没什么问题。 最后江代又从包袱中拿出一枚漆黑的铁牌,也看不出这铁牌是什么东西。 只是江代与澄明老和尚并没觉得稀奇,而远远站在方中锦边上的洪温,却是猛然睁开了他一双小眼,眼中透出不可思议的光来。 第十八章 手下 江代替老和尚澄明拔出耳边的匕首,也让澄明如泄气皮球一般再无法耍横。 最终澄明作出妥协,要一一看过江代背来的物事,一应武器自然不能留给方中锦。 其余的,澄明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替她带进山门便是。 将落雷重剑与匕首排除后,剩下一些都是看着稀奇古怪的事物。 澄明一件一件拿在手上看过,没什么问题就放在一边。 而隔着山门,有三人远远站在一边。 其中的方中锦自然是知道每样东西的来历。 站在他左边的洪渡心中叹息,这一次又没能将事情闹大。 虽然激地方中锦出手,最终却没见血。 更不知道澄明是怎么了。 平日里他性子毛毛糙糙的,哪里想到被人一柄匕首就吓破了单子。 之后竟然真的听从那丫头的话,乖乖检视包裹。 至于澄明从包裹中拿出来的那些物事,他倒并不在意。 洪渡不在意,洪温却如遭雷击一般。 在他看到澄明师叔拿出一枚黑漆漆地铁牌之后,一向眯在一处的细小双眼忽然张开,爆出精光。 之后他虽然又眯起了眼睛,但是目光始终聚焦在澄明手中的包袱上。 待澄明全部验看过后,带着那个大包袱进了山门。 又一路行来,交到方中锦手中,洪温的双眼始终没有离开过那个包袱。 而他一切失常之处,也都看在方中锦的眼中。 方中锦心中觉得有趣,他这一整日似乎都拿着什么宝贝似的。 他将包袱拿到东,洪温的眼光就粘到东。 他将包袱随手往地下一砸,都能激的洪温吓地一跳。 方中锦原来知道洪温身上有不可告人的秘密,现在才知道洪温的秘密竟然与异人馆有关。 原来让洪温变得古怪的那个黑漆漆地铁牌,正是异人馆主人临别时留给他的异人令。 之后他拜仇松鹤为师,这东西却没有归还。 直到方中锦被少林带走之后,才被江代搜罗了出来,始终带在身边。 洪温一见这异人令,便神不守舍了一整日。 联想到被罚挑水的澄晖老和尚,显然他是撞到了洪温的阴私,才被如此陷害的。 想来这少林寺也不是铁通一块,至少是被异人馆主人渗透了进来。 洪温虽然表现的极其古怪,但因他眼睛实在太小,神态都藏在这小眼睛之后。 就连向来疑神疑鬼的洪渡都没能察觉。 只有方中锦敏锐的感觉到洪温对他的敌意瞬时都消除了。 难道是他将方中锦当作自己人了不成? 洪温一整日都是一付有话要说的样子,奈何他终究不敢在洪温面前露过多少马脚。 不论他有多少话,都得暂时憋在心里。 洪温就这样苦苦熬了两天。 直到第三天,他替了洪渡的班,与憨直的洪济一起看守方中锦。 这一整天里,他也不好过。 终于在憋到下午时分,才找了个借口引开洪济。 这时就剩下方中与洪温两人站在后山小径上。 平时还偶然能碰到颓老和尚澄晖。这几日也不知道为何,连这老和尚都不见了。 整条山径上再无旁人,洪济也被支开见不到人影了。 忽然就见洪温对着方中锦就是单膝下跪,口中说到:“小人洪温,见过大人。” 方中锦见洪温态度恭敬,也不再自称贫僧,尽然以下级面目跪拜自己。 他便知自己猜测的多半没错。 这洪温果然是异人馆中一员。只是不知道他是先入的少林,还是先入的异人馆。 方中锦知道这个时候,他若是太客气,多半就是满盘皆输了。 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异人馆主人留给他的棋子,不用实在太过可惜了! 只见方中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算是答应。 洪温没有得到方中锦的首肯,自然不敢自己站起来。 他只得继续跪着说道:“小人原说主人这么久都不联系小人,是不会因为上次的事情没能成功,所以迁怒于小人。 原来是主人另有大安排,竟然派出大人这样的高手!” 方中锦又是“嗯”了一声。 他虽然应答的简单,但是在洪温眼中,仿佛是因为自己办事不力,主人连同这位“大人”都对自己心生不满。才会如此冷待自己。 洪温此时满头大汗,继续解释道:“上一次并不是小人存心欺骗主人。 实在是澄晦那老家伙太过狡猾!我当他真的是让洪济单枪匹马去取宝盒。 哪里知道那老家伙竟然偷偷派了别人绕道去取,把我都给骗了!” 方中锦听到这里,更是将心中一些线索暗暗印证了。 就听他高高在上地说道:“为了这事,折损了我们馆中两员力将! 他们本来是好好夫妻,如今都去阴间做鬼夫妻了。 这账要怎样同你清算!” 洪温感到了方中锦言语中的怒意,将头埋得更低了。 只听他说道:“是白三哥和白家嫂子吗? 真是小人对不住他们了! 主人这么久不传唤小人,小人孤身陷在少林寺中,就如瞎子一样一无所知。 明日小人必定要为白兄嫂上一炷香!” 方中锦哼一声道:“还真把自己当作和尚了!” 洪温继续说道:“怎么会呢!小人一日不敢或忘自己的身份。 主人恩情时时刻刻都铭记在小人心中!”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又说道:“不知大人来到少林,可带了解药吗? 小人身上的……已经快吃完了……” 方中锦原也猜到他必有此问,就像当初那个姓白的死鬼一般。 方中锦说到:“我来此地时已经被你们全都搜过了,哪里有什么解药?” 这话说的洪温面色发白,就要跌坐在地上。 就听方中锦又说道:“虽然没有解药,但是制药的法子,主人也曾教过我。 就是需要用到的几味药材,我当时记录了下来,现在也遗失了。” 洪温急着问道:“会不会在江代姑娘的包袱里?” 方中锦怒道:“这样重要的东西,怎么会拿出来给少林寺检查?自然不在了!” 洪温一颗心又是凉了半截。 方中锦这才继续说道:“你那里还有解药的话,拿一份给我。 我只要将解药研开,便能分辨出里面所需的材料了!” 这话说的洪温面露犹豫之色。 他身上的解药,吃一颗便少一颗了。现在还要平白拿一颗出来给这个方中锦,他实在是有些不舍得。 这时方中锦一甩袖子,怒道:“磨磨蹭蹭地!你这样的戴罪之身,难道还要心存侥幸不成?” 洪温被方中锦一吓,连忙双腿一齐跪地,口口声声说道:“大人息怒,小人一切都听从大人的安排! 区区解药,大人一起拿去都成! 只求大人替我在主人面前美言几句!” 第十九章 骗中骗 少林后山小径上,高高在上的方中锦满意瞧着跪在他面前的洪温。 当初他知道洪温鬼鬼祟祟,心思藏得极深。 虽然知他必然有古怪,但没想到被江代携来的一枚异人令误打误撞戳穿了身份。 更没想到的是,洪温因与外界无法沟通,竟然把方中锦当做顶头上司般敬重。 方中锦知道这个家伙与其说是敬重自己,不如说是图谋方中锦的解药。 但是这解药到底是丸是散他都不知,只能在言语中处处试探,最后还要他交出一份来供他查验。 洪温也是没法子,虽然内心不舍,还是满口答应了这位“大人”的要求。 方中锦之所以要与洪温牵扯上关系,就是因为想从他身上寻个突破口。 如今他被澄晦这老和尚拘在少室山里。 虽然方中锦要强行突破出去,也并不是全无胜算,但是这样一来损失实在太大! 不说江湖中的名声,伏魔老人的信任,便是朱允炆赠送自己的三枚铁盒,就当真拱手送给少林不成? 所以摆在方中锦面前有两条路。 一条是早日畅通自身血脉,重回内力外放的境界。 到时候这世间既无人能留住他,天大地他,也不过是任他遨游罢了。 另一条路是识破澄晦老和尚的目的阴谋,若是最终能破局,那么他也无任何损失。 这两条路并不冲突,完全可以同时图谋。 在重回内力外放这件事上,只有依靠自己,并且是急不得的。 而在破局出山这件事上,完全可以依靠洪温这个平白得来的“手下”。 只是目前到底欠了一把火候,方中锦决心再激他一激。 就见方中锦负手道:“你要我在主人面前替你美言?主人不过是暂时腾不出手来处理你。 若我替你美言,反而让主人想起少室山中,还有一个没用的废物!” 这话一出口,只将洪温说的满背冷汗。 本已燃起的一丝希望,如今又被浇了一盆冷水。 就听洪温声音颤抖着说道:“我,我还有用!主人……大人你还用的上我!” 方中锦冷哼一声道:“主人所要的就是那三枚铁盒。 如今我只要破了澄晦的阴谋,三枚铁盒便都是我的了!我何必用你?” 洪温一听这话,忙张开那双细眯小眼,言之凿凿道:“大人所料错了!澄晦把你留在少室山中,他所布局面并不简单。 大人若是没了小的,是绝难破局的! 所以大人要完成主人使命,还是需要用到我。 小人不敢沾大人的功劳,只求大人到时候为小人求个请,饶了小人上回办事不利的罪过就成!” 方中锦听了他的话,反而冷笑道:“澄晦的阴谋我如何不知? 他不过就是想用什么诵经、背水来折辱我。 好激出我的怒火,再名正言顺地联手围攻于我。 你难道当我是初出茅庐的小子吗?又岂会被他这几手给逼的沉不住气?” 洪温听了这话微微摇头。他心中已经确信,他这位“大人”,论武功自然是绝顶高手。 若要说智谋,说不定还逊自己一筹。 看来他只要用好话把他哄舒服了,之后还能被自己当枪使。 想到这里,洪温已经收起刚才诚惶诚恐的面貌,只是眯着小眼一脸谄媚地说道:“大人,我在少林寺中潜伏了这么久,对澄晦还是有所了解的。 若你以为他的办法只是拿这些小事折辱你,那还真是把他想简单了!” 方中锦不置可否道:“哦?那你到说说他到底是什么图谋?” 洪温又道:“其实澄晦这人到底出身佛门。他门出家人讲究什么‘不打诳语’,澄晦也确实是一直照做。 所以他说想用佛法和苦劳来感化大人你,好洗涤大人的内心。 说不定这老天真心里还真是这么想的。 他们做和尚的,心里确实相信这些古里古怪的因果报应。 而他对你的试炼,其实尚未开始!” 方中锦仍旧是冷淡着脸,说道:“那你说吧,他到底要如何测试我?我又如何能通过考验,替主人完成使命?” 这一问,却把洪温问的面色一红。 他额头汗珠又忍不住渐渐冒出,支吾着说道:“澄晦老和尚,平日里嘴紧的很。 他之后这点打算还未跟寺里旁人说起。 但他对小人还是挺信任的,若我再从旁观望一段日子,必然能知道他的鬼主意!” 方中锦听了这话,又是一声冷哼。 这一下却把洪温吓得一哆嗦,本来跪挺了的身子重新软趴了下来。 就听方中锦说道:“自吹自擂了半日,原来全都是你信口雌黄罢了! 你说他这几日百般折辱我,不是他的‘计谋’,原来不过是你凭空揣测罢了。 要我看你就是随口胡说出的借口,好让我把解药做出来给你续几日命罢了。是也不是!” 最后一句话出口,方中锦声如绽雷,虎目一瞪,直把洪温的心肝都瞪得裂了。 这洪温竟然磕起头来,口中说道:“大人息怒,大人息怒! 小人现在虽然不知道澄晦之后的布置。但大人只要多给小的三天时间。 凭小人本事,必定能骗的老和尚说出实情! 到时候我们以有心算无心,哪有不成的道理?” 方中锦并不立刻回答,只是冷冷睨着跪地不起的洪温,直将他逼的僧衣湿透,这才冷冷说道:“我只给你三天。若没有更多消息,别说大人那里替你求情。便是解药也别想得到! 你千万别想着随便编造一些胡话欺骗我,否则的话罪加一等。我定要让你知道我的手段!” 洪温连忙磕头如捣蒜一般说道:“小人理会得,小人理会得。” 方中锦远远看到被支开的洪济大和尚正朝这边赶来。 他身形硕大,一片黄色的僧衣在山径上快步靠近。 方中锦这才说道:“你快起来吧。不要惹人怀疑。 还有,你身边的解药,别忘了给我一份。在我研制解药的时候,你也要替我多打掩护,别引起你另外两个师兄的注意!” 第二十章 交易 自方中锦把洪温和尚骗为手下后,他在少林寺的日子便更轻松了。 负责看守他的三人,其中洪济早就把他当做贴心兄弟一般对待。 如今洪温在人前还稍有顾忌,在人后则是对他卑躬屈膝。 唯独还剩下洪渡,始终用一双怀疑尖刻的眼睛盯着他。 方中锦白日里还是在少林寺中接受佛祖“感召”。 到了晚上则是安安心心地独自躲在禅室当中。 没过三天,便有一天洪渡不当值。 为人谨慎的洪温总乘着这一天,想法子支开洪济。 就如今天晚上,也不知洪济在何处,洪温又轻手轻脚地敲开方中锦禅室的房门。 待他进屋之后,果然闻到禅室里有淡淡地药味。 洪温心中稍觉放心,便舔着脸问道:“不知道大人这两日研究的可还顺利?” 方中锦斜眼看他,不怒自威地问道:“怎么,你等不急了?” 洪温赶忙低头,连声说道:“不敢,不敢。小人绝没这个意思!” 可是他内心中,还真就是这个意思。 几日前,洪温将珍藏的一枚解药交到了方中锦手中。 要知道这解药一枚只管一个月。他手上最多还剩十几枚。 也就是说主人一年之内不来召唤他,洪温就将狂暴而死。 平白将一颗珍贵的解药交给方中锦,当真是比挖心掏肝还要痛楚。 可是洪温还是决定相信方中锦,相信他能为自己研究出解药的成分,最终为他制作出新的解药来。 并不是说方中锦有多么令人信服。实在是洪温没有别的路可选了。 一颗药只能让他再支撑一个月罢了。 眼看来日无多,多一个月少一个月,并无多大分别。 主人不来联络他,那他只有等死一条路可走。 但是眼看这个方中锦有主人的令牌。 对白老三等的事情也是知道的,显然他与自己差不多,是主人安插在华山上的眼线罢了。 只不过这个方中锦武功比自己还要高,说不定身份也比自己高上一层。 如果他能骗过澄晦,将三枚铁盒带回去见主人,那么主人自然更要重视他了。 洪温在别无选择的情况下,抱着赌一把的心情交出一枚解药。 之后每隔三天,方中锦便会让他偷偷弄一些药材来。 这些药材有些是大补的人参、当归、黄芪一类。 有些则是疏通经络的药材,如鸡血藤、川芎、牛膝、穿山甲。 更甚者会向他索要一些有毒的药材,入什么勾吻、乌头、半夏、天南星。 好像方中锦还真的是在为洪温研制解药一般。 其实洪温并不懂医药之道。 他每次得到方中锦给他的药房,就要偷摸着到山下向大夫打听这些药的药性。 他无法去太远的地方,山脚的大夫只能说出这些药的药性。 但是这些药配在一块要做什么,却也说不清除。 洪温只得安慰自己:主人的解药本来就极其高深。若是随便一个大夫就能将解药的单方说的头头是道,反而说明是假的。 就这样,洪温已经为方中锦偷带了几次药材,可是方中锦始终没能给他做出解药。 洪温对方中锦的耐心就这样一点一滴地被消磨着。 虽然他仍然不敢跟方中锦翻脸,但终究还是耐不住,出声询问方中锦了。 方中锦眼看着洪温低头赔罪的样子。 虽然他表现的仍然十分恭谦,但能看到光头上几根青筋爆出,显然是在强行压抑自己心头的怒气。 方中锦也知道,这洪温恐怕已经再推拖不了了。 实际上他这段日子让洪温为自己带一些药材回来,根本不是用来做解药的。 他当初拿到这枚暗黑的药丸,便将它碾开仔细看过。 方中锦本身不是大夫,只不过当初略微学过一些医道。 他就算能辨认出这药丸中用了多少种药材,也无法推测出药物是如何炮制的。 要知中药材的炮制是一个极其复杂的工作。 药物生制、熟制、蜜炼、露泡,最终的药性都是截然不同的。 救人的药已经那么难制,杀人毒药及其解药那就更没这么容易仿制了。 但方中锦要来这些药材,也不是完全无用。 其实他这段时间一直没有放弃尝试将,想要用内力将经络末端的杂质给逼出。 只可惜虽然他每晚用功不辍,但是那些杂质被冲荡出一个缺口后,隔了一晚总又重新淤积起来。 方中锦诸多努力,都像是白费功夫一样。 看来纯粹用内力逼出杂质这条路并不可行。 方中锦就想出了用药浴浸泡这条路来。 他曾在华山上阅读过不少书籍,恶补了许多武学上的知识。 方中锦犹记得几本书上曾经说过用药浴洗炼身体,浸出杂质的法门。 反正在少室山上没别的事情可做,方中锦便骗着洪温为自己带来药材。 等到晚上,他便一边浸药浴,一边用内力冲击经脉末端。 这样的做法也不是说全无用处。 每晚浸泡过后,确实能从方中锦的毛孔中逼出许多污秽之物。 而他的血脉也似乎真的畅通了一些。 只是这样的收效还是太慢,也不知道要浸泡到什么时候才能将自己的血脉真正打通。 只可惜,洪温显然是等不了了。方中锦再不拿出可以骗倒洪温的“解药”出来,此子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情。 方中锦冷冷睨着这个外表老实的洪温,此人所剩的价值已经越来越少。 索性,将他最后一丝价值压榨干净! 想到这里,方中锦放缓了声音说道:“制药不易,这地方又不是制药的地方。 好在我偷偷摸摸,也让我做出了几枚,效果可能不如主人的解药,但也能替你压制十五天毒性。” 洪温一听这话,简直是大喜过望! 如果这药真有效果,自己实在是赚的大了! 更何况既然方中锦能制作解药,那么看来自己也能制作。 他如果能将方法骗过来,以后就不需要再担心了! 洪温眼睛极小,但一双眼珠犹自在眼皮下面不停转动。 方中锦又说道:“你的事,我已帮你做到。那我的事呢? 你当初答应我不出三天就能打听到澄晦到底要如何‘试炼’我。如今这么多天过去了,我还是没听到任何可靠消息。 怎么说?你这是空手套白狼不成?” 这话倒没有引起洪温的恐慌,就见洪温难得露出自信的笑容,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说道:“大人您还别说。 老和尚的打算,我还真的给打听到了!” 第二十一章 智珠 洪温支开了老实憨厚的洪济,告知方中锦,他已打听出了澄晦的计划。 这是方中锦最关心的事情,就见他一抬眉毛,问道:“哦,那你说吧。” 洪温脸上控制不住流出一丝得意笑容。自己这情报如此贵重,怎能不要点好处就轻易说出来? 他也不回答方中锦,只是又装出苦恼的样子说道:“不瞒大人,小的这番打听着实花了不少心血力气。 这番忠心,大人您应该看得见! 只是小人日夜担心毒发,生怕没法再服侍大人、在服侍主人了!” 方中锦冷哼一声,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布袋,扔向了洪温的面前。 洪温哪敢大意,赶快接住,慌不着调地打开小袋,里面果然是十几枚圆圆的药丸。 这些药丸从外表看,与他给方中锦的一模一样。 洪温掏出一粒,放在鼻端嗅了一嗅,果然连药味都差不多。 他这才放心了一些,小心翼翼地将布袋放入自己的僧衣中。 洪温在少林寺中潜伏了这么多年,唯一让他寝食难安的事情就是解药吃一颗少一颗这件事情。 如今这位“大人”脾气比主人好的太多。竟然一出手就是这么一袋。 虽说是药性减半,但是若能笼络住他,或是干脆骗出药方,再借少林寺得手除掉他。 那么日后他便能脱离异人馆的掌控,天南海北哪里不能去的? 何必还要在少林寺中苦熬? 这地方酒肉不能沾、女人不能碰,和该自己倒霉,才被派到这个苦差事。 方中锦看着洪温面上笑意难掩的样子,已经把他肚内打算猜到个八分。 他虽然做不出货真价实的解药来,但是模仿解药的样子气味,制作一批假货却也不难。 洪温不通药理,眼看药丸形状、颜色、气味都一模一样,除了相信这就就是真正的解药,还能怎样? 至于过段时日洪温会不会发现所谓“解药”毫无效果? 那要看洪温能活到“过段日子”吗? 所以方中锦这法子虽然简陋,但也够用了。 洪温收了“解药”心中大定,自然要在方中锦面前道出澄晦的阴谋。 就听他说道:“不瞒大人您说,这少林寺中虽然是澄晦那老东西说了算。 但是在他上一辈,还有两名高僧。一位名唤法松,一位名唤法檀。 这两人是澄晦师叔,据说道行还在他之上。只是平日轻易不出屋门,终日闭关。 明天便是两位师叔出关之日。澄晦那老东西就要趁着明天,联合另两个老不死一起施展大慈大悲咒!” “大慈大悲咒?”方中锦狐疑的看向洪温。若说是大悲咒,方中锦是知道的。 那是一本非常普及的经文,不光是在寺庙中。便是外面的善男信女,大多也会念。 但是大悲咒绝没有什么可怕之处。那么看来“大慈大悲咒”是另一样东西了。 洪温脸显得色,说道:“是啊,这大慈大悲咒,其实是少林寺中一项不传之秘。向来只有被掌门许可的和尚才能修行。 据我所知,这整个少林中除了那三个老东西,旁人都无法施展。” 方中锦半阖这双眼沉吟不语。既然说是一个咒法,而不是什么阵法、掌法之类。 那么这所谓的大慈大悲咒很可能并不是一项具体的武功。 说不定倒想湿婆灭灵咒和慑神诀一样,反而是一门精神技法。 武林中的精神技法并不多见,因为虽然能在战场上辅助杀敌,实际上极难控制。 有余力去学精神技之前,还不若将功夫花在自身武学上。 方中锦想到这里,抬眼问道:“所谓的大慈大悲咒,是震慑人心的咒语吗?” 洪温见这位“大人”如此见多识广,光听一个名字就能猜出“大慈大悲咒”是什么来。 他慌忙说道:“大人智慧超群,当真是一猜即中!” 其实他这话倒并不全是拍马屁,更多的是他心中的真实想法。 方中锦随意笑了一笑,问道:“那这大慈大悲咒到底是如何起效的,被咒法影响的人会有何种反应,你知道吗?” 这两个问题,洪温还真是答不上来,他只能说到:“不敢欺瞒大人您。这都是少林寺中最高深的武学,小人并未修行,所以也说不上来。” 他忽然看到方中锦虎目一凝,立刻觉得心头噗噗直跳。 洪温忙道:“大人您别急,小人在寺中还有些分量。到时候小人再去打听,必然能有结果!” 方中锦听了这话,只淡淡说道:“明日他们就要念咒,你还来得及去哪打听? 说来说去你对着大慈大悲咒,除了名字一概不知。 你这哪是替我打探消息,你分明是奉了澄晦的命令来通知我罢了!” 洪温被方中锦这不怒自威的模样吓得慌了,不由自主地双腿跪地道:“大人误会了!大人误会了!” 方中锦双眼虽然看着洪温,心中却在不断思量。 同样是精神技法,湿婆灭灵咒是让人心生恐惧,而慑神诀是激起人的愧疚情绪。 说不定“大慈大悲咒”也是针对人性中某一种情绪而起效的。 方中锦自从在少林寺中醒来后,身上各种情绪都比以往淡了不少。 只不知道“大慈大悲咒”到底是如何起效的。若能从旁看人演示一次,说不定可以控制自身的情绪,而有所应对。 方中锦想到这里,双目一张,瞳孔中透出锋锐的精光。 刚刚缓和了一些的洪温,见他模样又是打心眼里一慌。 总觉得这位大人似乎是在打自己注意。 这番敏锐的直觉,是他们这些下九流天生就具备的本能。 就见方中锦笑地缓和,道:“不用担心,你告诉我,他们是不是让你明日带我去澄晦那里试炼心性?” 洪温点了点头,但是一双小眼仍旧一眨不眨地看向方中锦。 而对面的青年男子又是缓和的笑着说道:“无妨,明日我跟你一起去就是了。洪济快回来了,你也先回自己屋子吧。” 洪温看方中锦并无为难自己的意思,压下心中的恐慌之情,连忙告退出去了。 只是他在关上房门之后,方中锦才露出一丝智珠在握的笑容。 第二十二章 在握 第二日一早,少理寺中辈分最尊贵的法松、法檀两位大师从禅房中出来,就见院子里站着一人。 这人年纪也已经不小,竟然是他们的师侄,也是少林寺方丈澄晦。 两位大师见到澄晦专在院子里等他们出关,皆是一愣。 其中一位干瘦的老和尚法松问道:“方丈在此等我们,可是有什么要事吗?” 他们两人虽然辈分高到离谱,但仍旧要尊称澄晦一声方丈。 那澄晦连忙合十欠身说道:“阿弥陀佛,二位师叔,师侄确实有一桩关系武林未来,和万民福祉的要事,需要请师叔帮忙。” 法松和法檀听他把话说得那么严重,都是一惊,连忙让他但说无妨。 澄晦便将有关方中锦的事情一一诉述给两位师叔听。 最终他说道:“我们出家人,不可滥杀无辜。所以方施主的心性到底如何,实在是事关重大! 若他果然如伏魔老人保证的一般,并不是什么心性险恶的人,那我们少林寺也不能枉杀无辜。 但如果他确实是一颗入魔凶星,那就算为天下苍生,我澄晦也该将他正法!” 说到这里,澄晦脸上现出了绝绝的神色来。 法松与法檀互望一眼,又由干瘦的老和尚法松问道:“若真如师侄所言,这位方小施主确实对武林影响重大。 但你又说他会影响天下苍生社稷,是否言过其实了一些?” 他们出家人,首先戒的就是妄语。 特别是澄晦一把年纪,做到了少林方丈。甚至可以说是天下出家人中地位最超然的一个。 以他的身份,更是每句话出口都该极为慎重才对。 这两位老法师将方中锦的事迹听过一遍后,便觉澄晦有些小题大做了。 莫说他最终并没杀任何一个人,就是他真的“血洗”了武林,那也谈不上赢响天下苍生。 澄晦师侄向来做事稳重,如今也有八十多岁了。 怎么反而老来开始行事轻忽起来了呢? 澄晦也知若不与法松、法檀说明,他们定然不会同意帮助自己,只得说道:“两位师叔多年来都在山中修行。对红尘俗世并不爱沾惹。 可师侄却因为身在其位,不得不与朝廷、皇权周旋。 太祖皇帝尚在之时,曾嘱托我留意一枚入魔凶星。 据说这枚凶星将会辅佐魔君,使得生灵涂炭! 我日夜观察武林中的后辈,无论是出现时间还是年龄,说的都是这个方中锦。 我们若是轻易放了他,到时汉土又将恢复赤地千里,血流漂橹的惨状啊!” “荒谬!”一直没有说过话的另一位老和尚法檀忽然斥责了自己师侄一句。 这老和尚与法松的面貌截然相反。 法松是一个干瘦黑黄的小个子老头。而法檀却生的高大,周身圆润饱满,皮肤也更白一些,到有点弥勒佛的样子。 只是弥勒佛总是笑对世人,而法檀平日里却不爱说话。 他和法松经常一同闭关,一同出关,早就心灵相通。 所以法檀大可以闭口不言,有什么话也让法松去说。 如今他爆出“荒谬”二字,显然是澄晦的话让他听不下去了,才会如此不客气。 法松也点头说道:“师侄,我们都是佛门中人,佛祖视众生平等。 便是遇到凶人,也该用佛法度化。 你说的什么‘入魔’啊,‘凶星’啊,都不是我们佛门中人该说的。 你这般言论,休在外人面前提起!” 说到最后,法松面目严肃。他训斥少林掌门如训斥一个小沙弥一般,显然是极看不惯澄晦的所作所为了。 而法檀也在旁跟了一句:“太聪明!” 他虽然只说了三个字,却让澄晦脸上露出惭愧之色。 澄晦确实是少林寺几十年乃至上半年中资质最高的和尚。 不论是佛法还是武学,都极精通。 但是当年决定让澄晦做少林方丈之前,法字辈的高僧们曾经分成两股意见。 一方自然认为以澄晦才能必能带领少林长盛不衰。 另一些人则认为澄晦太过“聪明”,以至于他虽能妙解佛法,行事却总更相信自己的判断。 说穿了,澄晦对佛祖的尊重是出于他的身份,而不是他的信仰。 最终澄晦还是做了方丈,少林这几十年也是顺顺当当。 法字辈的高僧大多圆寂,如今还会说起这话的,也只剩下法松、法檀二位了。 澄晦被师叔教训了一顿,羞愧过后,仍旧是抬头说道:“两位师叔教诲的是。师侄确实是着相了。 不过那大慈大悲咒对普通的善男信女毫无影响。 只有心怀恶念之人才会被他左右。两位师叔就是助师侄念一次大慈大悲咒,若是证明师侄错了,两位师叔自然是功德一件。 若是能将恶人本心试出,那更是功德无量了!” 说罢澄晦对法松、法檀二人深深一躬。 法松看了法檀一眼,最终叹了口气说道:“那好,若真是如你所说,我们反而是放虎归山了。” 澄晦见两位师叔终于松口,心头一喜。他连忙带着两位师叔迂迂回回地饶到一间偏殿中。 这一处早就已经布置妥当,不相干的僧侣们也都被遣走了。 三人走进之后,澄晦就将殿门关上。 大殿内黄烛高烧,梵香缭绕。 大殿中间有一个一丈多高纸屏风。 法松他们绕了一圈,见这纸屏风似一口高井一般,将一个人围在里面。 隔着纸屏风,只能看到里面的人似做五体投地装,匍匐在地面上一动不动。 而纸屏风外放着三个蒲团。 法松一指屏风,问道:“这是何故?” 澄晦忙回答道:“方小施主武功太过高强,我已让几个徒儿合力让他先晕上一会。 不然的话,施法不成,还容易重创了两位师叔。” 法檀又突然出口道:“胡闹!”便再不做声,而是坐入一个蒲团中。. 澄晦隐忍不语,跟着法松他们做好,便都解下一串佛珠,三人各自念念有声起来。 就听他三人所念的果然不是众所周知的那些佛经,而声调诡异,铿锵如金刚怒目。 这诡异骇人的声调在三个老和尚口中吟诵出来,让这偏殿不再像是佛门殿堂,而像是恶魔鬼窟一般。 果然他们三人念不了几句,就见白色屏风中那个黑影忽然动了起来。 法松与法檀皆是一愣,难道这个方小施主还真是恶人不成? 澄晦心中则更是激动。他声音忽然变得更响,喃喃不断,直让纸屏风中的那个黑影摇摇欲坠,像是无法忍耐一般。 第二十三章 李代 澄晦求了闭关而出的法松、伐檀两位高僧,联手念一段“大慈大悲咒”。 果然三人才念没几句,就见被围着的纸屏风里,本来匍匐着的黑影正蠢蠢欲动。 澄晦一见他动作,心中一喜,知道自己果然没有料错! 能请动二位高僧,是四十五天才有一次的机会。 澄晦等了那么久,就是要证实自己的猜测无错。 也是没想到,事情竟然会那么简单。 这个姓方的正是一受“大慈大悲咒”催动,便似受不了了。 澄晦自然是抓紧机会,高声催动咒语。 就见他越念越急,法松、伐檀两位高僧看着澄晦,也只得跟着他一起加急咒语。 纸屏风中的黑影像是更痛苦了,整个人不停地在蠕动挣扎。 这样子倒像是在蠕虫的身上撒一把盐,那蠕虫因为身体脱水,便要痛苦扭曲挣扎一般。 法松、伐檀两位高僧看着这黑影痛苦模样,心中虽有些微恻隐,但也知道若是寻常人,绝不会有这份痛苦挣扎。 若是一个寻常善男信女,平日里虔诚礼佛,从不做恶事。 那么这大慈大悲咒不过就如同普通经文一般,除了能让人静下心神,没有别的任何作用。 而越是大奸大恶之人,听了这大慈大悲咒,心中就越是煎熬。 不光如此,因为心头颤抖萎缩,整个身体都会痉挛疼痛。 看来那位方小施主,说不定真的是什么“入魔凶星”了! 法松、伐檀两人想通此节,便也将慈悲之心搁下,一声紧过一声地念咒。 澄晦更是心中大定。自己揣测全没有错,这两位师叔显然都不再反对自己。 他见黑影痛苦的不断抽搐,竟然用身体撞击纸屏风。 澄晦口中咒文越念越急,越念越响,竟然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 而那黑影与跟着澄晦忽仰忽抑的声调一起不断抽搐撞击。 澄晦渐渐念得满头是汗,过了片刻,另外两名高僧也站了起来。 这么一来,他们三人的内力差距便清晰明了的摆在眼前。 那两名老僧的内力竟然比澄晦还要深厚一些,所以也能在蒲团上多坐上一会。 只是催动“大慈大悲咒”实在是太耗费心力,最终少林顶尖三僧都无法在保持禅定。 特别是澄晦额头上大片大片的汗珠不停地落下来,整个袈裟都湿透了,黏在他的胸背上。 两个老和尚并没好太多。 法松、伐檀两人的胡须眉毛也都湿透,变成一缕一缕的银线。 偏殿里本来烟雾缭绕,此时更是透出一股咸腥的味道来。 若是定力差一些的人在这偏殿中,或许要忍不住作呕起来。 而那团黑影更是痛苦地“砰砰”撞击周边围着的白屏风。 忽然那黑影像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腾空了起来,将三面白屏风撞开蹿了出来。 澄晦他们三人就见一团黑影跃起,似乎是在找地方逃窜。 他也不再念咒,高喊一声:“就是现在!” 法松、法檀二人也跟着他一起双掌齐推,一同按向那团黑影。 澄晦怕他二位师叔心中还怀有慈悲,连忙叫到:“贼子武功奇高,千万不能让他跑了!” 法松、法檀知道事情严重,他们手掌上便没留一分力。 那团黑影果然功夫不弱,在被“大慈大悲咒”念力侵袭下,还能试图临死一击。 六只苍老的手掌一齐按在那团黑影之上,代表了少林寺最高的武力。 而那黑影在六道掌力的夹攻下,不断痛苦地抖动。 最后实在支持不住,“哄”地一声重重撞在地上,就此一动不动。 澄晦心中大喜,这颗“凶星”那么容易便了结了吗? 直到此刻,这三名老和尚才能看清“黑影”的真实面貌。 就见这是一个浑身穿着这一件黑色衣服的人。 不光如此,连头上都包着黑色头罩,脸上也蒙着黑布。 只是这人身材看着更矮小一些,并不像高大的方中锦。 澄晦心中“咯噔”一声,不自禁地低声说道:“什么玄虚!” 他连忙一个箭步向前蹿出,伸手就摘下尸体的面罩。 这一看之下,澄晦心中大惊。 他连忙又掀开尸体头上的包布,果然是一个程光瓦亮的光头。 死的人,竟然是洪温! 此时此刻,澄晦呆愣地看着自己徒弟的尸体。 心中不免升起两个疑团。 为何困在偏殿里的不是方中锦而是洪温? 为何洪温会无法忍受“大慈大悲咒”,而显出痛苦之色? 他座下几位徒弟,各有各的特色。而这位洪温是最让他放心的。 因为洪温不过二十八九岁左右,不论样貌还是性格,却都像是五六十岁的老头一样不扎眼。 他是十多岁的时候投入少林的。长得憨厚老实,武学上也有天赋,所以澄晦才将他收为自己徒弟。 没想到这个最让他放心的徒儿,竟然是个心地邪恶之人吗? 法松与伐檀也疑惑地看向澄晦。 法松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他们多年不理寺庙琐事,但也看出地上这具尸体应该是一名和尚,而不是什么施主。 显然他们花了这么多功夫,竟然从一开始便错了! 澄晦快速地整理这些混乱的线索,高声喊道:“洪济!洪渡!” 其实他也不确定能不能叫来这两名徒弟。 但是果然就听道偏殿外有两人应道:“是!师傅!” 这两声尚且微弱,但听的出来是有人全力喊叫应答。 因为大殿墙壁极厚,这才把声音隔的弱了。 紧接着,果然见洪济、洪渡两人猛地推开偏殿木门,而他们中间站的竟是完好无损的方中锦。 澄晦看着好整以暇的方中锦,简直快要气疯了! 而洪济、洪渡猛然看到洪温师弟身着黑衣倒在地上,口角流血也不知是生是死。 洪济已经惊得傻了,洪渡也是双眼猛睁,不可思议地看着澄晦。 难道洪温竟然是师傅他老人击杀的吗?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澄晦怒指着地上尸体道:“洪温怎么会在这里?” 这话问的洪济、洪渡二人面面相觑。 师傅和两位师叔祖若不知道的话,他们更是不知道了。 澄晦气结,又怒指向方中锦道:“他一直在你们身旁吗?” 第二十四章 桃僵 此时的澄晦心中只有三个字:“一团乱!” 不光澄晦,他身后站着的法松、法檀两位高僧也是面带疑惑之色,甚至浅浅有一丝责怪的意味。 说是叫他们出来验证一位方姓施主的品性。 结果却杀了自己的徒弟,而那位方施主完好无损地被澄晦另两位弟子监守着。 这样一来,法松与伐檀到底算不算是“滥杀无辜”? 好在死去的那名僧人是因为无法忍受“大慈大悲咒”而狂暴的。 可见他本性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法松与法檀都是得道高僧,虽然能安慰自己,但是心中都极不舒服。 看向澄晦的眼神更是带着不满。 两人年纪老迈,不理俗事,只一心寻求成佛之路。 如今他们忽然多了一道莫名其妙的杀业,就是佛祖不怪罪,他们自身难道能够心安理得吗? 澄晦一颗光头上已经布满了汗珠。 饶是他一生自认不是笨人,也为眼前的局势给搅得有些心神不宁。 但有一点是更明确了:方中锦绝对是入魔凶星! 不然的话为何她会好好地站在外面,而死的却是洪温? 虽然猜不出他用的是什么手段,但绝对是此人设计的没错! 如今第一步,就是先弄清方中锦为何没有被洪济他们三师兄一起弄晕,关在偏殿里。 澄晦深吸一口气,第一句话便是问洪渡道:“方施主始终和你们在一起吗?” 他知道自己的大徒儿早把方中锦当做自己救命恩人,要好兄弟。 所以问洪济是问不出真相的。 只剩下一个洪渡还算听话,所以澄晦第一个问的就是他。 洪济与洪渡二人疑惑地对视一眼,最后洪渡点头说道:“回禀师傅,我们从今早开始就一直与方施主在一处没有分开过。” 澄晦一噎,问道:“怎么你们在一处,却不到这偏殿来?” 洪渡更是不明所以,道:“我们一直按照师傅指示,在隔壁偏殿坐着,一刻都不敢动啊?” 澄晦怒目看向地上的尸体,心想难道问题真的出在洪温身上? 这几天洪温服侍自己特别殷勤。昨晚上也在他身边问自己一些佛法道理。 澄晦便顺便让他带个话,要他们三师兄一起将方中锦“弄”到偏殿中,再由他和两位师叔一同“试炼”此子。 没想到洪温去是去了,竟然闹出这样大的乌龙。 但这又完全说不过来。 若是洪温自己的主意,他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在少林三老僧念“大慈大悲咒”的时候,他都没有张嘴叫喊一声。 更是被他们活活击毙才止。 澄晦想到这里,立刻俯身去捏开洪温的下颚骨,露出一张毫无生气的嘴。 就见洪温嘴里完好无损,并不是被人割掉了舌头。 其实若要洪温无法喊叫,也完全可以点了他的哑穴。 但是如今的洪温人死如灯灭。身上经脉都已断绝,是否曾被人点穴也已经查看不出来了。 澄晦双眉紧皱,心中薄怒难平。 他白白折损了一名弟子,却是连一点证据也拿不出。 这时澄晦又转头问道:“是洪温让你们到偏殿来等的?” 洪济、洪渡二人一起点头。 他又问道:“你们二人与他交接之后,难道真的没有让方中锦走脱过吗?” 洪济、洪渡更是点头不止。 这是澄晦明着在怀疑方中锦了,只可惜真是他自己安排的弟子,做了方中锦最大的证明。 他完全无法将洪温弄晕,再抬到偏殿里来。 澄晦紧紧盯着方中锦,却无法从这年轻人的脸上看到任何惶恐之色。 其实方中锦确实没法把洪温弄晕再抬过来。 但洪温却是自己走过来的。 原来方中锦早与洪温“串通”好了。 一方面洪温让洪济、洪渡一早到隔壁偏殿等着。 另一方面,洪温与方中锦约定当天晚上去放了屏风的偏殿碰头。 洪温没问过方中锦要怎样逃过洪济与洪渡的监视同自己碰头。 但他相信“大人”肯定有自己手段,所以他便穿了夜行衣裳潜伏在偏殿的纸屏风里等待。 实际上方中锦也确实没有出现过。 洪温等了大半个晚上,一直等得有些困了,便忍不住打个盹睡下。 但他没想到自己之所以会如此困乏,其实是因为他拿到方中锦给的“解药”,就试吃了一颗。 这解药是方中锦用洪温所给的药材制作而成,药力阴寒,在子夜天地最寒冷的时候终于发作在肾经上。 药效不光侵蚀洪温的神志,让他身体自动抵御地进入龟息状态,更将他的周身经络麻痹,其中也包括口舌无法发声。 表面上看不出洪温嘴里有什么蹊跷,只有剖尸才能看到底下经络已经损坏了。 这样一来,澄晦虽然觉得必然是方中锦所为,但是苦于一点证据也拿不出。 这一番郁结充塞在澄晦胸中,直让他五内俱焚! 他张口还要再问,却也不知道要问什么。 这时就听一个缓慢苍老的声音从旁问道:“你们刚才都在傍边的偏殿吗?” 提问的是高僧法松。 洪济、洪渡忙回答称是。 法松又问:“那么我们刚才念经你们都听到了?” 两人又齐声说是。 法松抬起一条眉毛问:“你们身上没感到异样?” 洪济、洪渡忙连声说否。 他们也知道这不是普通的经文,而是“大慈大悲咒”。 若他们感到异样,岂不是心思歹毒的恶人吗? 法松紧跟着问道:“那么方小施主呢?” 这一下洪济与洪渡互相对视一眼。 他们按照洪温“假传”的师傅口谕,在偏殿中不论听到什么声响都不要乱动。 这两人虽然猜不出师傅的意图,却不敢稍有违逆。 直到听到师傅喊叫,这才急忙赶来。 如今回忆起刚才听到“大慈大悲咒”时,方中锦是什么反应? 洪济首先拍胸脯说道:“方施主也跟我们一样,没什么古怪的。” 洪渡闭目回忆良久,最终也不得不说道:“方施主确实很平静。” 法松与法檀听到这里,便都坐在蒲团上,闭目不再理会其余的人。 其实他们莫名其妙地“枉造杀孽”,心中也烦闷的紧。 只是两人心中都是一样,这个澄晦做方丈,把少林搞得一团乱。 以后他再求到我们,也不能这样轻易就答应了。 第二十五章 flag 澄晦自接任少林方丈以来,从没有哪段时间如现在这样力不从心。 向下看,座下得力弟子折损,还是被自己击毙的。 向上看,寺中前辈对他心生不喜。暗怪澄晦害的他们枉背“杀业”。 朝前看,自己真正想要验证的青年方中锦,仍旧像没事人一样站在面前。 他一番施为,最终成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虽没有一丝一毫的证据,但是澄晦确信如今这一团乱局,正是方中锦所为。 如果不是他从中施展阴谋诡计,一向听话的洪温又怎么会狂暴而死呢? 方中锦是入魔凶星,自然比普通人更狡猾诡诈一些。 若没些能耐,也不可能让生灵涂炭了。 澄晦聪明一世,第一次遇到一个能与自己匹敌的对手。 或许眼前这个年轻人,还比他更胜了一筹。 他也知道如今不是怨天尤人的时候,两位师叔的想法至关重要,决不能让他们就此跟自己产生隔阂。 澄晦最终轻咳一声说道:“眼下这一团杂乱,师侄自当细细查清,不能让奸人得逞。 还请两位师叔先回禅室修养身体,好为下次施咒做足准备!” 事情已经到了如今的地步,澄晦也不再遮遮掩掩,当着方中锦的面就把之后的打算说了出来。 而法松与法檀听了这话,却都是气不打一处来。 法檀冷哼一声,别过头去不理会他。 法松皱着两道白眉说道:“师侄,就算今日之事有其诡秘之处,以我与法檀的身体,也无法支撑再念一次咒了。 我们总要回禅室闭关静修四十五日才能恢复修行。这事你不会不知道吧?” 少林三僧在施展“大慈大悲咒”的时候,无不是大汗淋漓,最终还要站起身来,脚踩方位才能支撑。 所以要立刻再施咒一次,是绝不可能的。 法松这话一说出口,澄晖还不待怎的,方中锦从旁听了却是双眸一亮。 只是他很快便用眼皮将眼底惊喜隐藏了起来。周围几名高僧竟然是无一人察觉。 其实方中锦弄出这么大的动静,就是因为不确信大慈大悲咒到底何等厉害,才必须找个傀儡替他试上一试。 眼下出山的机会只有一次,若是不能通过澄晦的考验,方中锦最好的结局就是终生在少林寺中被押着做个苦行僧。 若是不幸,甚至会像洪温一样性子发狂,被三名少林高僧联手击毙。 原先只一个澄晦,方中锦还不至于必败无疑。再加上另外两个老头,方中锦就毫无胜算了。 方中锦向来行事既大胆又谨慎。 他出于谨慎想要先从旁了解大慈大悲咒到底有多厉害。 他因大胆,设计了洪温替自己在这偏殿屏风中接受“试炼”。 而方中锦则是与洪济、洪渡二人在隔壁殿堂中坐等。 三明少林老僧所念的咒文何等厉害霸道。 不光是让洪温本性暴露,发狂致死;也耗费了少林三老的大半修为。 只是这咒文隔了两道殿墙,传到另一间偏殿中已是弱了不少,只隐约可闻。 洪济、洪渡虽然性格天差地别,但本性都是善良之人。 他们听了这隐隐约约的咒文,全身上下并没任何不妥。 但是被他二人夹在中间的方中锦,在初听这“大慈大悲咒”只时,便觉心头狂跳。 他原本也是个心地善良之人。 只是自离开京城之后,一路遇到的恶人恶事不少。 再一路从修罗道场到华山派中,见惯了尔虞我诈。 更何况被他阴谋算计,最终送命的人也不在少数。 人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方中锦经历了这么多生生死死之后,终于不再像过去那样是白纸一张。 如今的方中锦别说是大慈大悲咒了,便是重受伏魔老人的慑神诀,也必然要流露出深藏的恶性来。 方中锦如今性子比过去通达果断多了。既然知道自己已经算不得好人,倒也不去难过。 好在大慈大悲咒的声音微弱,方中锦连忙压制自身,避免因咒文产生一点异相。 他自从在少林寺中醒来之后,忽然比过去变得冷淡无情多了。 仿佛只要超脱本体,无视自身的的喜怒哀乐,慑神诀也不能在他身上产生多少痛楚。 如今面对大慈大悲咒,方中锦也是故技重施,将各种情绪都摒弃在身心之外。 仿佛借刀杀人也好、李代桃僵也好,做下这些的都不是自己一般。 渐渐地大慈大悲咒对他的影响就更小了。 直到最后偏殿中出现打斗之声,跟着是澄晦的呼叫声。 那大慈大悲咒也是戛然而止,方中锦缓缓吐出一口气,终于不再被“大慈大悲咒”的经文所扰。 只是连方中锦也知道,这一次险险过关,仅仅是因为他与澄晦隔了两道厚墙,咒声再微弱不过罢了。 如果在屏风中的不是洪温,而是自己,多半也要发狂着道。 当他得知少林三僧们要再次施咒还需四十五日,方中锦着实一喜。 若是还有四十五日的余地,那么方中锦或许可以想出压制内心恶性的办法,又或许能冲破最后一丝肉身的桎梏,达成内力外放的境界。 不论是哪一条路,都能不再惧怕澄晦与他的大慈大悲咒了。 方中锦心中转过许多念头也不过是一瞬时间。 而澄晦刚听了法松的话,却是急道:“师侄自然知道这一点,所以四十五日之后,还请两位师叔再次出山,好助师侄验明方施主的真性。” 法松看他如此坚决,问道:“过了四十五日,难道你还要我们再错杀一次吗?” 澄晦刚愎道:“师侄绝不会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了!” 他转头怒视方中锦一眼,道:“若是四十五日后,方施主在众目睽睽下突发狂性。那就证明他果然是个凶人!” 方中锦淡淡回看着他,忽然开口问道:“若是四十五日后我安然无事呢?” 澄晦鼻中喷出一股怒气,道:“贫僧在此立誓,若是四十五日后不能证明方施主是凶人,贫僧便亲自向你磕头致歉!” 方中锦随意一笑,道:“方丈倒时可千万不要忘了。” 第二十六章 泼脏水 自莫名其妙“折损”了洪温之后,方中锦还是每日诵经背水。 少林寺中能够跟在他屁~股后面监守的,只剩下洪济、洪渡两个。 这样一来再没人能替班,他们两个只得放下所有功课琐事,与方中锦“朝夕相处”。 设计洪温“李代桃僵”这事,其实是好坏参半。 好处是让方中锦能从旁印证“大慈大悲咒”的威力。 坏处是从此以后再不会有洪温这样好用的“手下”。 洪渡这人总是疑神疑鬼。洪济虽然憨直,但更是将师傅的嘱托当做金科玉律。 先前有洪温为自己打掩护,方中锦行~事还能稍有松动。 如今他只得扮作老实,再不能做他想。 好在前阵子洪温为他偷偷带了许多药材,还能支持方中锦节省地洗十几次药浴。 这药浴要说全无用处,倒也不是。只是每日能洗出的身体污秽杂质实在有限。 光靠这条路要在四十五天内打通经络,那是不可能的。 方中锦这头,看似无计可施。 而澄晦那头,却是有些焦头烂额。 少林身份地位最高的法松、法檀两位师叔,在澄晦百般劝说恳求下,终于答应再帮他这一次。 谁想到这一头刚刚稳妥,少林寺中这几日又不太平。 最开始是有小和尚来报,说寺里闯入几只无主的母鸡。 这样小的事情,原来不该来打扰澄晦方丈。 其实在刚发现这些无主母鸡的时候,少林寺僧们全当是周围农户们养殖的鸡鸭没有看管好,便只将这些母鸡扔出少林门墙便是。 奈何这样的事情经常发生,一天倒能闯入两三回鸡鸭。 有时候母鸡们甚至成群结队地闯入少林“积香厨”。在那里大摇大摆,咕咕直叫。 这就有些挑衅的味道了。 少林寺是佛门,全寺上下千余名和尚统统是吃素的。 便是有男香客来寺里上香,不论他布施多少香火钱,也统统要跟着和尚们吃粗茶淡饭。 忽然有鸡鸭闯入寺中,既影响僧众们修行,更是有碍少林寺的清誉。 澄晦初听到这事,还不怎么放在心上。 他只当是什么人在恶作剧,便让寺中习武的僧侣们结成编队,每日在寺庙边上巡逻。 一旦遇上有人偷偷向少林寺墙内扔鸡鸭的无聊人,便拿住了带来询问。 别说这一招果然有效。过不了几日,寺里再没出现过被人抛入墙内的鸡鸭了。 但是更大的闹剧又发生了。 那一天忽然又小沙弥火急火燎地奔来,告诉澄晦说山门外面有女香客跪着不走。 若是好言相劝,就哭哭啼啼,寻死觅活的。 一有正经香客上山礼佛,她便死活拉着人家诉苦。 澄晦一听,“嚯”地站起。 他心中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那位江代姑娘又来了。 但是凭江代姑娘那份骄傲高华之气,要她耍鞭子抽人脑门那是可能的,但要她跪着哭哭啼啼同人诉苦,那又不可能。 不管怎样,澄晦便匆匆赶到山门,果然见到有一个娇弱的女子跪在那里。 瞧她身子单薄,穿的红红绿绿,十分轻佻。 一张脸盘擦了厚厚白粉,如今被泪水冲刷出一条条沟壑来。 一张樱桃小口,摸了红艳艳的口脂,正拉着一个老年香客,不依不饶地诉说什么。 总之她这番模样,绝不像是武林女侠,倒像是个风尘女子。 少林知客僧们武功再弱,也不可能无法赶开这样一个弱女子。 可就是因为她是个弱女子,所以知客僧们更不能对她上手拉扯了。 澄晦方丈走的近了,就听那个女子便抽噎,便娇娇柔柔地拉着老年香客的袖子,口中说道:“我哪里想到他们方丈竟然这样强横。便要这样对我!” 饶是澄晦禅定再深,听了她这样的话也是气不打一处来。 这艳~丽女子他是第一回见,虽然不知道她所说的前因后果,但自己既没见过她,就谈不上什么强横,更谈不上要如何对他。 那被拉着袖子的老年香客像是来了兴致一般,也不进山门上香了,笑呵呵地问道:“然后呢,他怎么对你?你跟老朽说不用担心。” 艳~丽女子半低了头,脸上羞红,媚眼斜飞,倒真有几分姿色。 就听她说道:“方丈直说是因为我与太多人结了姻缘孽,却一桩也没有了结。 才会得这古怪的心口疼毛病。只要他替我心口开过光,便再不会有事。 小女子哪知道真假?便依言打开衣衫,露出心口给他。 那方丈呢,他就……他就……” 老香客赶忙问道:“他就怎的?” 艳~丽女子一边做出羞愧的样子,一边说道:“方丈为我开光,手法是极棒的。 我遇过那么多汉子,哪知道这么做原来是开光啊!也没哪位俗家汉子能开的这样舒坦酥~软。 后来,后来方丈又说要一位有大~法力的高僧与我假结姻缘,过去那些闹心的姻缘劫便都不算了。 我熬不过方丈力气大,才与他……结了缘。 如今,如今肚中有了小沙弥……我该如何是好啊!” 说罢她以帕掩面,呜呜哭了起来。 那老香客的袖子仍旧被艳~丽女子拉在手中。 撤回也不是,安慰也不是,进香也不是,回头也不是,已经有些傻了。 哪知这时觉得脚下一阵,听得金属敲击石阶的一声巨响。转头看时,就见一个老和尚拄着金色禅杖怒气冲冲地看向他们。 刚才那声巨响,看来是这老和尚用法杖敲击地面所发出的。 老和尚知道来人必然是名高僧,他不敢在多啰嗦,赶紧抽~出衣袖,忙不迭地从老和尚与艳~丽女子之间闪出。 老和尚不是别人,正是少林方丈澄晦。 他被这个不明来历的女子如此污蔑,当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见这女子无论如何都不像习武之人,看来最多是被人花钱指使到此胡说。 澄晦双目一瞪,怒问道:“大胆妇人,你口口声声说少林方丈轻薄与你。 你倒告诉我,哪一个是少林方丈?你可说得出来吗?” 那艳~丽女子本来被刚才的撞击吓得一哆嗦。 但看清来人后,忙挺直了腰杆说道:“就是你啊,方丈怎么装不认识我了? 我身上的咬痕都是你所为,到如今还退不去。 而你背后的爪痕难道就已淡了吗?” 第二十七章 没证据 少林寺在嵩山中本来也是一处进香的圣地。 山门外时有香客来去。 如今却有一个妖~娆女子跪在少林门外哭诉。 她口中说的都是与少林方丈的丑事,还说什么肚子里已有了方丈的骨肉。 这样大的花花韵事,是人人爱听,人人爱传的。 一时之间少林山门处进香的与烧完香返程的香客们通通停了脚步。 大家看似疏疏落落地站着,其实早就将妖~娆女子等几个当事人围在中间。 而那妖~娆女子被闻讯赶来的澄晦方丈一诘问,气势也不馁了,反而言之凿凿地指认澄晦大师就是自己的“奸~夫”。 更是编造出什么咬痕、抓痕这类无中生有的东西,来污蔑澄晦大师的德行。 这话一出,周围看热闹的香客们更是齐齐发出低叹声。 虽然他们会来少林寺烧香,要么是善男信女,要么是有求于佛祖。 但天下之人爱信八卦绯闻,实在是难以泯灭的天性。 大家口中发出耸动的惊叹声,面上却是难掩笑意。 人人都盼这事最好是真的。 不需要什么确凿证据,他们一下山就能将今日的见闻迅速传播开来。 弄得嵩山之下,人尽皆知。 澄晦再好的禅定,如今也已经气得浑身发抖, 他双手忽然一错,将自己一身僧袍退了下来,露出苍老的身躯。 妖~娆女子惊叫一声,慌忙别过头去,还用手捂住眼睛,嘴里不失时机地高喊道:“少林方丈又要欺辱无辜妇人取乐!” 而围站在周围的香客,连同少林几名知客僧也是各自唬了一跳。 少林寺僧们是绝不相信自家方丈会触犯这样大戒律的。 众香客们虽然期盼这事情是真的,但骨子里也不信少林方丈真会这么做。 但他们忽然见少林方丈在众目睽睽之下褪去衣裳,都有些不可置信。 难道澄晦大师是色心发作,要当场对这女子用强不成? 这是就见澄晦双目圆睁,怒视这个跪在他面前的妖~娆女子,口中如绽雷一般怒斥道:“你个无耻妇人,污蔑贫僧身上有抓痕。 这青天白日下,倒请众位看看,我身上哪有什么抓痕! 贫僧已年过八十,哪里能容你如此污蔑!” 这少林山门外除了妖~娆妇人,到都是男香客。 他们无需避讳,便直白白地盯着澄晦和尚赤条条的上身看去。 果然这老和尚年事已高,身上皮肤都已褶皱,但白花花的确实没什么抓痕。 众人心中这才能确信,少林方丈所言不虚。 他一个八十岁的老头,哪还有精力去欺骗妇人? 再看这女子虽是上门哭诉,穿着打扮却一看就不是正经人。 显然她是心怀不轨,上门污蔑少林方丈的。 至于他为什么要污蔑一个八十岁的老僧,而不寻一个年轻一些的僧人污蔑? 那必然是因为少林方丈身份尊贵。 要闹大事,不需要什么证据确凿,调理通畅,只要能让所有香客们都停下了脚步回头来看,便已经够了。 那女子被少林方丈一吼,也不再哭泣,而是收拢了帕子别过头去不看他。 澄晦方丈仍旧怒声道:“我不知道你是被谁指使而来污蔑贫僧,污蔑少林寺的。 贫僧见你不过是一介妇孺,不同你计较。 你赶紧下山去,告诉你幕后之人。贫僧行的端坐的正,不怕你们使这些鬼蜮伎俩。 若有自知之明,便赶紧离开!若还心存侥幸,贫僧也不怕和你身后的恶人一战到底!” 说罢他又将禅杖重重在地上一顿,众人顿时觉得地面一阵颤动。 想来少林高僧虽然年迈,但是武功奇高,他们这些凡夫俗子就连见都没见过。 一时之间,也不知谁带的头,周围一群香客们纷纷拍手叫好起来。 这样一来,看客们立场大变,妖~娆妇人也知道自己在如何唱念做打终究掰不回来了。 她也不再同澄晦方丈多啰嗦,别着头鄙夷地拍拍衣裙快步向下山的路上走去。 澄晦大师看着她的背影,冷冷哼了一声,转头龙行虎步地向山门内急奔而去。 围观的香客们见两位事主就这样都走了,还不由得啧啧称谈。 他们这平凡的人生,哪里经历过这样奇事?便是写入话本子中,也不为过! 另一头,澄晦方丈急步在少林寺中穿行。 许多僧侣们一见方丈远远走来,都停下合十行礼。 只是方丈今日显然心中有无名怒火。他像是没见到众人一样,笔笔直地从大家面前快步走过,只留下一道明黄色的身影。 澄晦如今急着去找的,不是别人,正是该在后山背水的方中锦。 少林寺千年来都被周围百姓敬重礼遇,这样的奇耻大辱是从未发生过的。 方中自然会将始作俑者想到方中锦的身上。 虽然他猜不出这小子到底是如何做到的,但是眼下与少林寺不对付的,除了他小子还能有谁? 待他赶到后山,果然见到方中锦一次挑着十二桶水,旁边是提着篮子的洪济与负手而行的洪渡。 三人猛然看到多日不见的澄晦方丈气势汹汹地朝他们这里赶来,都停下了脚步。 洪济与洪渡都敏锐的察觉到了师傅今日心情不佳,连忙站挺了合十行礼。 方中锦倒是疲赖地笑看着澄晦,道:“不知方丈有何见教啊?” 澄晦并不理他,直问洪渡道:“你们这几日是否都时刻与方施主在一处?他这几天有没有和什么人接触?” 如今洪温已死,只剩下洪济与洪渡二人贴身监守方中锦,连个能替班的都没有。 师傅突然气势汹汹的赶来责问,洪渡忙低头恭声道:“回禀师傅,我与洪济师兄两人片刻没离开过方施主。他也没有与什么人接触过。” 他之所以能回答的这么干脆,是因为这确实是实情。 自从偏殿那桩乌龙事后,洪济与洪渡更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把方中锦看的紧紧地。 方中锦别说是同人接触,便是一只鸟也飞不到左近。 澄晦又问:“那么最近可发生什么异常事?” 洪渡又道:“并没发生什么异常事。” 方中锦醒转后的最初几天,确实遇到过一次大钟无故落地的事。 但是之后方中锦还是好好地呆在禅室里,没有什么异状。 如今更是一切太平,没有任何不同寻常的事情发生过。 澄晦狠狠瞪了方中锦一眼,他对这小子已经不信任到骨子里。 无论自己两位弟子如何做保,他还是确信一切都是方中锦所为。 只是苦于没有证据罢了! 却没想到这时候方中锦笑着说道:“方丈若有什么烦心事,说出来也无妨。 小子若有能替你分忧的,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方中锦话虽说的漂亮,听在澄晦耳中却满满都是讥讽。 他最终哼了一声,头也不回的地离开了后山石径。 第二十八章 泼皮 澄晦虽然将方中锦关在后山里挑水。 但他总觉的被困着无计可施的反而是他自己。 大闹山门这件事情已经过了几日。 澄晦四处留心各种蛛丝马迹,仍旧无法证明是出自方中锦之手。 他盘膝坐在自己的禅室中,面前香烛袅袅升烟,澄晦看着也是在闭目冥想。 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如今每当闭着眼睛独处,澄晦的心思便总处于狂暴的边缘。 他也知道像如今这般着相,只会毁了自己的修行。 所以澄晦只能默念佛经,与内心的烦闷抗衡。 待澄晦刚刚进入平静,心也随着自身默念沉入佛经真言之中。 却忽然听到禅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了。尖锐的开门声划破了澄晦刚刚平定下的意识海。 他眼睁一线,看到推门的还是上次那个报讯的小沙弥。 小沙弥脸上的焦急神情竟比前一回次还盛。 澄晦知道又有麻烦找上门来。如今他已不会再这样急慌慌地失态了,而是沉稳的问道:“莫慌,发生了什么事慢慢道来。” 小沙弥咽了一口口水,放平呼吸道:“回禀方丈,山门外集结了许多饥民,山下还有千余人正在上山。 据从外赶回来师兄所说,各路饥民还有数万人正朝着少林寺赶来!” “什么!”澄晦方丈惊得站了起来。“怎么会有这么多饥民?” 澄晦方丈到底是得道高僧。他听说有大批饥民要围困少林寺,第一个想到的却是为何会产生那么多饥民。 如今是深秋,正是稻、麦收割的时候。任谁家里只要种了一年地,总会有些收成。 就算要发生饥荒,往往也是在春夏季节,青黄不接的日子里。去年的谷子已经吃尽,新的稻麦还不能收获。 忽然有大批灾民这事,本身就很蹊跷。 更何况这段日子还算风调雨顺,并未听说那里有天灾。这些饥民又是从哪来的? 小沙弥已经急得满头大汗,愁眉苦脸道:“听说是西北方向遭了虫灾,才有这么多饥民到我们这地界来讨生活。” 澄晦方丈说道:“待我去看过再说。” 说罢他便大步流星地向山门处赶去。 待走近那群饥民,澄晦方丈心中却是隐隐生出怒气。 他活了八十岁,经历过元末那段最黑暗的日子。 饥荒是什么样,饥民是什么样,他是最清楚不过的了。 那是赤地千里,百姓易子相食。尚苟活着的人脸上竟是迟钝麻木之色。 没法不麻木,但凡多一份清醒,便会被绝望掩埋,活活闷死。 但是如今排排堵在少林寺门外的所谓“饥民”,别说是麻木、绝望了,排在最前与知客僧大声纠缠的几个人,脸上还带着占便宜的笑意。 这群人自然不是富人。从他们旧而不烂,打着补丁的衣服来看,应该都是种地的农名,长工。 但他们脸上也没有青黄浮肿的样子,争吵声颇有中气,不像饥民们的气若游丝。 以澄晦这样的人精看来,这群人因是几个泼皮带着一些想要占便宜的村民罢了。 但是少林寺是千年古刹,香火不断,平日里颇受周围百姓尊敬。 就算百姓们不敬少林寺中和尚,也不会不敬少林寺中供奉的佛祖。 今日忽然出现这么多百姓围住少林寺山门,却是千百年来从未遇到过的。 澄晦轻推开几位知客僧,朗声对那些“饥民”说道:“贫僧便是少林方丈澄晦,你们有什么事,派一位施主与贫僧说就是了。” 吵吵嚷嚷地人群立刻安静了下来。 接着就有一个三十岁上下,瘦削油腻的汉子仰头高声对澄晦说道:“少林方丈花和尚,你的事情我们是都知道的!” 他这话立时引起众人哄笑,而少林寺僧们便觉脸上无光,更是恼怒那个瘦削汉子胡言乱语,污蔑方丈清誉。 澄晦一听,便知今日这事,多半与那日的妖娆女子同出一源。 幕后之人不知与少林寺有什么恩怨,但这一招接着一招,分明是要让少林名誉扫地。 他冷冷瞪着那个泼皮一样的男子。从他身形举止,和说话的中气来看,也是个没有学过武的普通人罢了。 幕后之人竟然如此可恶,总是将这些普通人推在前头。 澄晦碍于武林规矩,自然不能与这些普通人动手。 而这个泼皮与上次那个妇人似乎都吃定了这一点,面对武功极高,让天下武人心生敬畏的上林方丈,他们都是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 想来这也是经幕后之人指点过的。 澄晦不同那泼皮多费口舌,只问道:“你们到少林寺中来闹事,是听了谁的指使,又有什么目的。” 澄晦虽然气势十足,但是完全无法影响了那个泼皮。 就见他油腻腻地说道:“什么指示?还不是你们少林昭告天下指使我们来的? 你们少林自己告诉天下百姓,说见了西北灾民可怜,要发米赈济灾民。 每人能到少林领米一袋,银子五两。 怎么,名声你们要了,银子却要低赖掉吗?我们老百姓可不同意!” 说着他朝天挥了挥拳头,做出号召的样子来。 周围一些无聊嬉笑地百姓们也跟着纷纷应和。 吵着要米要银子的声音不绝于耳。 澄晦心中怒极,不知道这幕后之人接二连三使这些上不得台面的阴狠招数,到底幕后图的什么? 总之如今一动不如一静,澄晖总要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才成。 他忽然仰头发出一声长啸,这声音虽不甚响,却绵延开来。 不论是山门前的,还是山下正在赶来的闲汉,听了这声音都是吃了一惊。 看来少林和尚们果然有些道行,这样叫一声能叫的这么远,平常人肯定办不到。 这是澄晦运起内力,声音远远传出。即使对面前这些人,也是对山路上的人说道:“我少林身正不怕影斜,再有人用鬼蜮伎俩也不能让少林屈服。 是武林同道,就请上门较量,别再用这些小人招式徒增笑耳!” 说罢他便令门中弟子将山门尽数关闭。不允许有任何乔装的“饥民”有机会进出少林。 随着砰砰地关门声与山门外闲汉的叫嚷声,这座千年古刹第一次完全把世俗隔绝在道道山墙之外。 第二十九章 饥民 澄晦自挑起整个少林寺这样的重担后,从未有那段日子像如今这样心力憔悴的。 在他将涌~向少室山的闲汉泼皮关在山门外后,只不过清净了两日,事态又一次发生变化。 那群泼皮们在澄晦方丈面前吃了闭门羹,却一点也没有消停。 他们一下少室山,便到处与人宣扬少林寺沽名钓誉。 先是告知天下:少林寺要大开山门,周济饥民。 但当饥民真的上山之后,又概不认账。饥民们都已经千辛万苦赶来少室山了,又被活活关在外面。 什么慈悲为怀,什么普度众生,都特娘的是屁话! 会有这样的遭遇,也早就在澄晦的预料中。 他知道怂恿这些泼皮上少室山闹事之人,就是为了败坏少林的名声。 其实澄晦是方外之人,对于“名声”二字远没有世俗人看得那样重。 他心中确信“清者自清”这四个字。 那些爱相信流言蜚语的人,他无论是竭尽全力去解释,还是散尽少林寺的田产去救济泼皮,仍旧爱相信少林“见死不救”的谎话。 但真有仁心、智慧的那些居士们,在眼见泼皮撒谎后定然会与澄晦做出一样的判断。 澄晦并不在意这些泼皮会在山下如何向少林泼脏水,但他没想到两日后事态又有新的变化。 虽然不少闲汉无赖们集结在少室山脚下,逢人就诉说少林寺如何欺辱“饥民”的事情。 但还是有大批的饥民们不断地向嵩山赶来。 这些人虽然也听了泼皮们的闲话,仍旧是不愿意放弃最后的希望。 这些人拖儿带女,脚步蹒跚地朝着少室山上前去。 虽然山道宽阔笔直,但这些人已经没剩下多少力气,只能慢慢走一步坐一步。坐一会再往上爬两步。 无论他们的内心和肠胃是如何煎熬,身体已经再也承受不住额外的负重了。 当这群饥民们上到少室山,果然见到山门紧逼。 这群人也不下山,依旧不依不饶的拍打硕大的红色寺门。 无论如何,死在山下和死在寺前,对他们来说都没什么分别。 说不定再这样继续恳求下去,少林寺的僧侣们最终会起恻隐之心,出门接济他们。 最初那些知客僧们见到山门外的饥民,便打算按照方丈吩咐拒不开门。 但是门前聚着的山民们越来越多,知客僧们便犹豫起来。 最终有一个年长一些的下定决心,去寺里禀明方丈。 而澄晦再次见到有知客僧禀报山门外聚着大量饥民的时候,也是吃了一惊。 他知事情必然有异,否则知客僧不会这样反复禀告。 澄晦便跟着快步奔向山门处。 他只是从偏门的缝隙向外看了一眼,便能确信这些人是真正的饥民! 就见这群人早已面无人色,有些人甚至饿的面孔浮肿,脚步虚浮。 就算先前澄晦已经把大量伪装成饥民的泼皮拒之门外,但这一回,他义不容辞地让知客僧们大开山门。 他们少林到底是出家人,面对这么多真正的饥民,他绝对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山门被打开后。澄晦与寺里一些会医道和尚立刻为一些病重的饥民诊治起来。 年轻的小沙弥赶紧打水来为饥民们清洗身体。 火头公更是拉足了风箱,赶紧为灾民们煮起粥来。 当一碗一碗温热的稀粥送到饥民们的嘴边时,这些本意“赌上一把”的灾民才真确信他们“赌”对了! 碍于少林寺“女香客不得进寺”的规矩,一些年轻力壮的寺僧们立刻伐平了山门外的一片林地,夯平了扎下许多帐篷。 那些实在走不动路的饥民们得以在这些帐篷中歇息一晚。 但是仅仅到了第二天白天,这些刚扎下去的帐篷便已经不够用了。 在第一批赶来的饥民们刚喝上稀粥后,紧接着第二批、第三批的饥民们也都赶来了。 少林寺山门外立时变得水泄不通,粪尿齐流。 虽然少林寺僧们已经用尽全力接济救助这些人,但不论是空地、帐篷、伤药都已经接不上了。 更重要的是:少林寺的米已经快接不上了! 澄晦立刻让寺里的和尚下山去买米,但谁知道如今市面上的米也早就被人一抢而空。 几名寺僧分了几个方向下山买米,都是两手空空回来。 澄晦看着寺里这状况,真觉得一筹莫展。 他在自己的禅室里踱步半日,最终下定决心般一转头,朝后山方向走去。 这一次他再度来到后山,步子不像先前一样快,心情更是沉重了不少。 澄晦知道眼前一切,一定是有人想要对少林图谋不轨。 而眼下与少林寺结怨最深的,只有在后山挑水的方中锦一个。 澄晦无论如何想不出方中锦有什么可能将少林围困成这样。 他心中隐隐知道,或许一切都不是方中锦所为,只能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去后山再质问那小子一次。 待澄晦再次见到方中锦的时候,就觉这小子果然像是毫无心事一样仍旧背着水。 原来能替澄晦分担许多事务的两名得力弟子,都牢牢看守在他身侧。 就是因为如此,澄晦这几天才愈发觉得焦头烂额、 方中锦一见到遥遥站在一边看着自己的澄晦方丈,便停下来,将十二桶水放在路旁。 只见他对着澄晦一笑,说道:“怎样?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要求我吗?” 澄晦冷哼一声,但是心中也颇觉古怪:“要说这个小子没有旁门左道也不尽然。 我确实是心中焦虑,一筹莫展。但我尚一句话未说,这小子就已经先察觉了!” 澄晦仍旧是维持着方丈的尊严,问道:“山门外那些人,是你指使的吗?” 方中锦笑说道:“方丈你太看得起我。 我就这么两只手一个脑袋,连身边这两位高僧都指使不动。山门外不论有多少人,做了什么事,都与我无关。” 澄晦怒问道:“这么多饥民,想你就是有通天本事也无法将他们都骗上少林。 但是那些泼皮真不是你所为?” 澄晦双目圆睁,满面怒容。若是换了常人早已经怕的跪下,心中有多少龌龊事也一并道来。 可方中锦却像是没事人一般,笑着问道:“大批饥民?还有泼皮?有点意思。你把事情一一道来,看看我能否解决。” 第三十章 对策 方中锦虽然向来不惮于使用诡计。 但是如今少林寺外的各种古怪,还真与他无关。 眼下容易指使的洪温已经殒命。 洪济与洪渡又终日跟着他寸步不离。 方中锦就算有天大本事,也无法闹出这样大的动静来。 只是他向来知道澄晦老和尚有些本事,并不是一个俗人。 若不是他不知寺里还有异人馆埋伏的眼线,上一回偏殿“大慈大悲咒”的事还真是愚弄不了他。 如今方中锦一看澄晦那焦苦的脸庞,便知这老和尚遇到难解的事情了。 他让澄晦老和尚道出难题只是轻易一试。 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如今方中锦被囚禁在这里,一点风声都听不到。 他若真要想法子走出少林寺,便必须对少林寺目前的状况有一定的了解。 再说若是真能卖老和尚一个人情,说不定对自己脱身一事也有帮助。 澄晦叹了一声。 他如进心中淤积了许多难题,但苦于寺中没有能帮他之人。 澄晦也知道方中锦并不是个简单的年轻人。 忽然之间,他就有把眼前难题都倾诉出来的冲动。 这念头一起,便刹不住车。 这个八十岁的老和尚,竟然真的就把连日来的诸多古怪一一竹筒倒豆一般说与方中锦听。 而方中锦在听完这几日发生的蹊跷事后,便陷入了沉吟中。 其实澄晦大师并不是个蠢人。 但是他对藏身在暗中的“敌人”一无所知,更是想不出任何办法解决眼前的困局了。 方中锦想了一会,抬头说道:“那个幕后之人,你当真一点也想不到是谁吗?” 澄晦嘴唇稍一蠕动,最终说道:“老衲想不出。” 其实在澄晦心中,仍旧还保留着对方中锦的一丝怀疑。 只是这句话最终隐忍没有说出来罢了。 方中锦慢慢点着头,说道:“既然是西北发生灾情,这些灾民们要赶到这里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 显然幕后之人已经布局良久了。他先是用鸡鸭和妓~女干扰少林。 好让澄晦大师以为幕后之人的打算不过是污蔑少林寺清誉罢了。 直到少林将那些泼皮赶下山门之后,才正式甩出了杀手锏。 澄晦大师你既见到那些灾民,愧疚于将他们关在山门之外多时。 再加上这些人呼天抢地,你必然最终会大开山门。” 澄晦却是冷哼一声,说道:“这幕后之人也真是用小人之心来度我了。 就是不闹这么多玄虚,我也不会将饥民赶走。” 其实方中锦这些猜测,与澄晦心中想的一样。 这时就听方中锦继续说道:“幕后之人是个十分谨慎之人。 不论他图谋的到底是什么,总要确保万无一失,所以才事先做了那么多准备。” 说到这里,方中锦心中已经浮起一个黑暗的影子。 他又接着说道:“他这使的是疲敌之策。要你们少林寺大小僧侣疲劳不堪,再加上寺中积攒的粮食全部耗尽。 你说让寺中僧人到山下各处买米,都是空手而归。 嵩山所处之地自古是产粮大郡。蝗灾又只发生在西北,并未来到中原。 灾情再如何重,也不至于这么快就连嵩山下都没有米卖。” 澄晦又是点了点头,他心中对这少年又是高看了两分。 他已活了八十岁,碰上能与他一样,将事情想的这样细致深入的,却是一双手都不到。 何况他年纪如此之轻,武功也能在江湖上数的过来,将来前途更是不可限量。 若他不是入魔凶星……那该多好啊! 方中锦并不知道他想的什么,继续说道:“能在天下散播谣言,能一夕之间卖空嵩山地界的米粮。 这个幕后之人,本事实在太大…… 方丈你,可与朝廷结过仇?” 澄晦听了这话,双目一张。 若在过去,澄晖定然不会当真。 少林是嵩山上的大寺,与附近的官府县令向来关系融洽。 更何况当今皇帝朱棣自登基以来,对少林一直礼敬有佳,各色封赏不是假的。 但是自从华山一行回来之后,澄晦大师已经不敢这样确信了。 因为华山上所图谋的正是“造反”这样一件大事。 而澄晦大师也因过去誓言,是对仇松鹤点了头的。 虽然后来随着仇松鹤的殒命,这事最终不了了之。 这么多武林豪侠再没人提起此事,大家都把它当做今生最大的秘密藏在心里。 但难保最终不会有人将这秘密泄露出去。 算算时间,若是朝廷找上门来折辱少林,也不是不可能。 澄晦心中刚刚开始有些担忧,却听方中锦又道:“不会是朝廷。 朝廷若要做事,必然不会这样迂回。 幕后之人既然搞这样多的花招,也正证明了他实力不济,没有必胜的把握。” 澄晦被他说得心中一宽。 若不是朝廷,那么武林中有什么人使鬼蜮伎俩,澄晦倒也不怕他! 澄晦觉得今日后山一行倒也不是白费。 这方中锦看着年纪轻轻,反帮他理清了许多思路。 而澄晦心中对方中锦的不喜之意,竟是不知不觉地减少了一些。 这时忽听方中锦说道:“如今之势,我建议方丈你做两手准备。 一方面幕后之人既然要让少林疲于奔命。那你们反而该以逸待劳。 敌人做了这么多准备,最终总要来少林大举生事。 不论对手是什么人,到时候便能知晓了。” 这话说得澄晦这位八十岁的老人连连点头,心中赞叹。 方中锦旁观者清,不似澄晦这样身在局中,反而能指出事情的关键。 澄晦方丈正想赶回寺中,上下布置一番。 这时方中锦又说道:“怎么,寺外那些饥民,方丈已有打算了吗?” 澄晦脸上一红,但连忙坚定地说道:“虽然没什么万全的打算,但我少林总不能视之不理。少林只要一日尚未粮绝,总不会将灾民赶下山去!” 方中锦听了这话,忽然举起双手“啪啪啪”地鼓起掌来。 澄晦见他这举动,也不知是赞赏还是讥讽。这位八十高龄的老和尚的老脸竟是更红了起来。 方中锦却是声音平静道:“方丈人品德行,小子是敬佩的。只是赈灾济民,是官府的事,不是你和尚的事。 幕后之人正是拿住这一点,才能有恃无恐地等你弹尽粮绝。 你就算心中知道对方计谋,却仍旧是乖乖的按他计划行事。 少林这份‘听话’,小子更是敬佩。” 澄晦此时一个光头已经红成了祭台上的烧猪。 不知为何,想来四平八稳的澄晦一旦遇上方中锦,总能被气地火冒三丈。 刚对方中锦转化了的敌意,又不由自主地浮了上来。 这小子站着说话不腰疼。若是真能让官府出面解决灾民,少林还需要像今日这般为难吗? 却听方中锦又说道:“看来你也没什么办法,要不小子给你出一招,你看如何?” 第三十一章 出招 今日澄晦已经做了许多件自降身份的事情了。 先是来后山寻找方中锦,其实他自己心中也知道山门前的饥民不会是他所为。 之后又一股脑地将最近的诡异事一桩一桩说给这个小子听。 在方中锦的梳理下,终于从“当局者迷”中渐渐走了出来。 如今方中锦那小子竟然问他要不要给支一招? 要不要?要的话,澄晦方丈的面子往哪搁? 最终澄晦深吸一口气道:“方施主但说无妨。” 方中锦觉得好笑,但他也不会与澄晦计较这点口舌便宜,只说道:“幕后之人所打的主意就是等你少林寺弹尽粮绝,疲于奔命的时候再出手。 如今少林寺中米粮还能支撑多久?” 澄晦忽听这个问题,心中一动,到了嘴边的话便没出口。 他虽没有证据证明方中锦与此事件有关,但也无法证明他无关。 若是把少林寺还能支撑几日这样的关键轻易告诉他,而他又恰巧是幕后之人的内应。 那岂不是将少林寺的命数亲手交出吗? 方中锦瞧他样子,便知澄晦尚不信自己。 其实他与澄晦方丈啰嗦了这么久,就是为了让这老和尚心中对自己少一分疑忌。 就见方中锦飒然一笑,露出一口白牙说道:“没事,方丈不用同我说的这样细。 我假定还能支撑十日,如何?” 澄晦法师心中一惊:这小子猜的竟然这么准?难道他早就将少林底细摸清了吗? 澄晦也知这是自己“邻人疑斧”了,这小子总是出人意表,以至于澄晦对方中锦始终无法放下防备。 作为少林方丈、一代宗师,澄晦心中这么多转折绝不会轻易表现在脸上。 若是一个寻常人,自然察觉不到。 但是方中锦从鹿儿那里学过“相人之术”,人最细微的神情不像大哭大闹,转瞬即逝又无法掩饰。 光光靠澄晦眼珠的一张,方中锦便知自己竟然猜对了。 但此时并不是卖弄的时候,方中锦只做不知,继续说道:“幕后之人既然买下嵩山周围所有的米粮,短短日子里既吃不掉,也运不走。若是白白扔了更会引起人们哄抢。 所以他只有两条路,要么一把火烧干净。要么找几个巨大的粮仓囤放起来。 少林若是和官府有些交情,大可以打听一下这段日子里可有什么地方莫名走水,还必须是大火! 若是没有,那恭喜你了。他们多半是存储在什么地方。到时候你们只要派少林僧人悄悄打探,哪里有大仓库最近刚被外人租走了。那么里面多半藏得都是大米。” 说到这里,方中锦做出了一个伸手向前抓取的动作继续说道:“少林寺中多的是武功好手。到时候只要你们连夜偷袭,将米背出。就再也不用怕什么弹尽粮绝了!” 澄晦脸上松垮的皮肉一颤。他知道方中锦说得有理,但他们都是佛门中人,这么做与偷窃有何异处? 他这番顾虑都落在方中锦眼里,劝道:“澄晦大师是少林方丈,武林中一代宗师。 当年抗元之时难道没有杀过人?现在怎么反倒假惺惺起来了?” 澄晦脸皮又是一抖,他知道方中锦所说都是真的。其实澄晦性子机敏,虽然多年来谨守清规戒律,但不是个不知变通的老顽固。 就见他像是做下决定一般点了点头,说道:“多谢方小施主提点,我这就派寺中习武僧人下山打探。” 说到这他又皱眉叹了口气道:“也不知道在少林米粮耗尽之前,能不能打探出确信。” 方中锦听了这话,挑眉问道:“怎么你要打探多大的地界?” 澄晦听了这问题倒是一噎,道:“方小施主认为该打探多大地界?” 方中锦笑笑说道:“方丈是聪明人,早就已经派弟子四处购买米粮不是吗。” 澄晦点头道:“是啊,贫僧派去的弟子走访之处极广。可惜所到之处都买不着米面。” 言下之意,买不到米的地方有这么广阔,那么藏米的范围恐怕比这还要大些才对。 方中锦点头道:“幕后之人派手下去这么多地方搜刮米粮,既然是为了对付少林,那么想必也驻扎在少室山左近,时时刻刻观望着少林的一举一动。 而他为了转运方便,以少室山为圆心四处收集来的米粮定然也是悄悄地送到少室山脚下。 我说方丈不妨在四处打探的同时,在少室山脚下细细寻访。 若藏米的大仓库当真在少室山下,那么方丈也不需要犯戒把米背回来。 只需要将仓库墙壁尽毁,山门外的饥民们自然会下山去抢米。 这便是一箭双雕,同时解决了少林被围与弹尽粮绝这两个难题了。” 澄晦听到这里,已经知道该如何部署了。 他当了几十年掌门,运筹本事远比方中锦更精熟。 只是方中锦这翻推测实在高妙,大出澄晦的意料。 他小心翼翼地掩藏起钦佩的神色,合十道:“阿弥陀佛。方小施主这一下是立了大功德了!” 方中锦笑笑说道:“这算什么,你之后还要遇到难题。到时候才来找我也不迟。” 澄晦心中一动。他对方中锦始终没能全盘信任。 此子说他还会遇上难题,到底是此子推测而出的,还是与什么幕后之人有瓜葛? 又或许他根本就是幕后黑手本人? 此时的澄晦已经焦头烂额,根本没有功夫再去细细推测。 他只能快步回去,将寺里身手较好的习武僧叫到一处。 再将他们几人一组编好队伍,细细布置每支队伍接下来的任务。 这些和尚听了方丈的话后各自惊奇,心说方丈不愧是方丈,这么快便想出了对策。 其实他们不知道,这些对策都是一名在后山背水的年轻人想出的。 至于这些少林寺各领了任务趁夜潜下少室山,不久之后还真的有人在少室山脚下一处大仓库中找到了堆积如山的米粮。 这可真称得上佛祖保佑,少林寺们当夜就把那大米仓的围墙给拆了。 一担担的大米整齐码放着,少林寺又砍坏了几个大竹框,白米如水一般倾泻而出。 做完这一切,习武僧们便又星夜赶回少林,只等第二天有村人发现满地的大米就成了。 第三十二章 来人 少室山脚一个平平无奇的小村落里,突然从天而降了大量的无主米粮。 村里人在清晨发现倾泻了一地的白米后,第一桩事就是赶忙叫来自己婆姨小子,偷偷拿出家中所有竹筐竹篮出去背米。 眼看村里其他人也都醒了,众人发现这写天降大米后,全村不过十几户人家都发了疯一样的背米回自己屋子。 小小村落一时间变成了战场,不论是青壮劳力还是妇孺老翁,都拼着老命往家里背米。 没人有闲工夫再做别的事,甚至没人有闲功夫打听这米是哪来的。 从天而降的大米激发了村人心中最真实的贪欲。 但是纸是包不住火的。村子里出现天量大米的事情很快被传了出去。 正当这些村民们想要停下捡米“大业”,联起手来先将自己村子里的大米保护起来的时候,却发现并没有什么外村人来抢米。 原来在别的村子里,也有倾泻了一地的大米。 不是一个、两个村子。而是周围散落的村子里,都发现了这些无主大米。 每个村子的人连捡拾自己村子的大米的人手都不够,谁还有闲工夫去管别的村子也有大米呢? 显然是幕后之人搜罗了太多米粮。光光一个村子的仓库根本屯不下来,这才在许多村子里暗中借了仓库屯米。 各个村的村民们原本最怕的就是有官府或者米主人闻讯赶来,强行要他们交还大米。 这群村民们甚至考虑了该如何反驳,如何私藏的各种对策。但是一两天过去后并没什么人来要回大米,这些人才略微放心了一些。 另一方面,米实在是太多了,人人将屋中家什都拿出来装米。 屋子里,地窖中都已经塞得满了出来,仍旧没能装完所有的大米。 与此同时,少室山上游荡地那些饥民们竟然得到了讯息,纷纷从山上下来了。 这些饥民,每一个都是饿的脚步虚浮,面无人色。 但是乌泱泱的饥民们聚在一处,却忽然变得强大起来。 更何况他们聚在一处的目的是抢米!就算是再贪心的村民们也无法阻止这群饥民的脚步。 眼看少室山被围多日,饥民们终于散去。一些负责照顾饥民的僧侣们都松了一口气。 但少林方丈却不能松懈。相反的,他知道真正的难题就在眼前了。 饥民一去,“围困少林寺”的阴谋不攻自破。 幕后主使若不是还有更阴损的后招没使出来,那就非要提前出场不可了。 这两日,澄晦方丈始终静坐在禅室里。 但是寺中一些武僧却在他安排下时刻关注着山下的一举一动,并且每过半日就要通报方丈一声。 除了哄抢米粮的普通百姓外,一切安静到压抑。 直到有一天,独坐在禅室里的澄晦方丈耳朵一动。 外面急促奔来的脚步声告诉他:幕后之人来了! 果不其然,年轻小沙弥一把推开禅室屋门,气喘吁吁道:“掌门……山下……山下来了很多……” 澄晦也不等他把话说完,猛然起身向外急行而去。 留下一个仍在喘气的小沙弥,心说掌门真是一次比一次心急。 待澄晦赶到山门外时,果然见到通往山门的石径上正有一大支队伍浩浩荡荡地向山上进发。 只因这次少林寺早做准备,所以他们甫一上山,便有弟子快马加鞭跑来通传。 而等澄晦赶到时,这群人还只走到半山腰上。 澄晦方丈站在高处眯了眼睛细看山腰上的那群人,心中顿时又生气了疑惑:这些人难道还是饥民不成? 就见这支队伍人数不少,粗略估摸着总有五六百人之多。 而他们披头散发,住棍的住棍,赤脚的赤脚,都做乞丐打扮。 但很快澄晦便知这群人不是饥民,也不像是第一次来的泼皮无赖。 到底同样的计谋再用第二次便没什么效果了。 只是这群乞丐打扮的人比饥民还古怪。 因为他们虽然披头散发,衣衫上也是打满补丁。 但是这些打着补丁的衣服既不旧,也不脏,一件件倒都是崭新的。 而瞧他们行走的步伐和身体上的肌肉,显然都是练武之人。 澄晦方丈心中念道:看来都是丐帮中的兄弟了。 丐帮本来是中原大派,只是后来衰落了好一阵子。 前两年刘帮主消失,更是忽然在江湖中失去了声音。 就连华山大会上,仇松鹤与没有邀请丐帮的好汉赴会。 按说丐帮行事向来光明磊落,成派历史更是可以与少林媲美。 虽然衰落已久,但也不是轻易就可忽视的。 澄晦心中便起疑惑:难道那个躲在幕后,想要对少林不利的竟然是丐帮不成? 要说丐帮弟子遍布天下,光从实力来看,确实能够做出一夕之间买空嵩山地界米粮之类的事情。 澄晦远远细看乌泱泱上山而来的那群“丐帮弟子”。就见为首的是一杆由四名弟子抬着的轿辇。 轿辇上坐着一个年轻人。这年轻人不过是二十七八岁年纪,人长得瘦长。 就见他头发并不束起,而是披在肩上。顶上扎一条金色的布带子,扎眼得紧。 再看他肆无忌惮的坐在轿辇之上,一只脚盘着,另一只脚干脆搁在扶手之上。整个身子歪斜地靠着另一侧扶手。 习武之人,身上常有一股正气。就算是心术不正的魔道中人,站在人群中也是如青松一样挺拔。 这离不开从幼时开始的站桩、马步功夫。 像这青年一样坐如一条癞皮狗的,却并不多见。 再看他身材瘦长,没什么肌肉,就更不像是习武之人了。 澄晦心中更加疑惑了。 他曾听说丐帮前不久的帮主名唤刘熊天。是位彪形大汉,品性也不错。 怎么看都不像是那个被众人抬着的青年人。 难道丐帮在这么短的时日里,竟然又换了一任帮主不成? 澄晦默默站在高处,也不让人打开山门,只静静等着丐帮众人上山之后再来分说。 却没想到那个坐在轿辇上的瘦削汉子忽然双眼一睁,仅是隔着几十丈的距离与澄晦对视起来。 紧接着,那个瘦削汉子脸上露出油腻滑稽的笑容,直看的澄晦心中膈应。 也不知为何,澄晦已对这个青年充满了不喜。 第三十三章 见面礼 澄晦一生结识的武人中,不论黑道白道,从未有哪个像轿辇上的男子那样,打一见面就让人心存不喜的。 佛法讲究众生平等,更何况澄晦是活了八十岁的得道高僧。 他也知道不能以貌取人的道理。 而那位被慢慢抬向少林寺山门的男子也谈不上面目可憎。 若是去了他的举止打扮不提,光看容貌的话,这年轻人除了过分瘦削,倒也长得平头正脸。 只是他浑身上下似没骨头一般瘫坐在轿辇上,当真是一点武人的尊严也没。 再加上他隔了老远朝澄晦大师一笑,那笑容中自带着油腻疲赖,像是恶棍上门勒索前惯带的笑容。 澄晦大师眼看那黑压压的几百人越走越近,便从偏门中走了出来,身后只跟着几个武功不济的知客僧。 他虽然年纪不小,但是在山门前正中一站,仍旧颇有一代宗师的风范。 那青年见澄海出门来迎接自己,忙嘻嘻哈哈地拍拍抬轿弟子的脑门,口中说着什么。 四个抬轿弟子赶忙加快脚步,抬着轿辇飞快向山上攀登。 这四名抬轿的弟子脚力、轻功倒是不弱。 就见本来极其缓慢的轿辇忽然如离弦之箭一样向前急蹿。 而那跟在轿辇之后的几百名弟子也是立刻加快了脚步,紧紧跟着轿辇一步不放松。 澄晦远远看着,心中嘀咕:“以前光听说丐帮式微,门下弟子武功参差不齐。 但光看这些人上山的速度,倒没有一丝式微的影子。 反而在他少林寺中,都找不出这么多脚力强劲的弟子来。 直到山下众人离得够近了,澄晦这才朗声说道:“老衲法号澄晦,不知来客到少林寺来有何指教?” 那个疲赖青年挥挥手示意轿辇停下。 四个抬轿子的弟子前一刻还在急步狂奔,忽然之间四人一同收住脚步。也不见轿辇如何摇晃,便已经停在了澄晦方丈面前。 这还不是最奇的。跟在轿辇之后的几百人也是豁然全都收住脚步。 没有一个人在急速奔行下刹不住的。几百人的队伍看似散乱,却一点也没有发生推挤碰撞。 澄晦知道这是对方在有意卖弄本事。他心中也佩服这些人确实武功了得。 五六百人若都能有这样的本事,无论来自武林的何门何派,都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 澄晦又一次对近在面前的青年说道:“不知施主远来所为何事?” 那青年见了澄晦这样武林泰斗,也不下轿辇,只状似疯癫地说道:“老和尚,你知我是谁吗?” 虽然青年如此不敬,但澄晦脸上不显半点恼色,道:“不知尊驾高姓大名?” 青年仰头嘻嘻笑了一阵,身子东倒西歪,模样着实让人生厌道:“我是丐帮帮主毛富贵啊!老和尚你不知道吗?” 澄晦不禁皱了皱眉头。倒不是因为毛富贵无礼的举动,而是因为过去武林中确实从未听过这样一个人物。 毛富贵如从天而降一般,忽然就统领着几百个武功不弱之人大举上嵩山,又自称是什么丐帮帮主。 眼前一切都透着蹊跷古怪,澄晦不禁问道:“敢问丐帮五位长老何在?” 毛富贵又是尖锐着嗓子说道:“如今还剩四位长老,大家出来见见客吧。” 他这话说完,果然从身后走出四个年长之人。他们高矮胖瘦各不相同,但是脸色却都并不好看。 似乎是丐帮帮主毛富贵说的话颇让他们难堪一般。 澄晖方丈的目光在这自动走出的四人脸上各停留了一会,道:“侯长老、卞长老、许长老、海长老,别来无恙啊! 怎么唐长老今日抽不出空来吗?” 显然澄晦方丈是认出来人果然是丐帮长老没错。那么这浩浩荡荡的队伍也果然就是丐帮帮众了。 而那个没一刻正型的瘦削男子毛富贵,竟然真的是丐帮掌门! 侯长老是个瘦长老人,手里提了一根长竹竿,脸显尴尬之色道:“唐长老没了。” 澄晦面上一惊,他还想再问。侯长老却不愿意再多说,四位长老一同重新站回掌门身后。 他们这一番举动,倒好像是极惧怕掌门毛富贵一般。 掌门让他们出来亮个相,他们就只齐齐出来一小会。 掌门没让他们多打招呼,这四人也就不敢多说什么闲话。 澄晦知道丐帮长老在帮中地位向来不低。掌门若是有行差踏错,长老意见一致的时候甚至可以罢免、处决掌门。 如今这四长老一副脸上无光的晦气模样,正与过去世人印象截然相反。 澄晦又问道:“见过丐帮掌门与四位长老。只是不知众位英雄到此有何见教?” 这是澄晦第三次抛出这个问题。 毛富贵终于笑嘻嘻道:“今日我们来这里,不为别的。就是想请方丈高抬贵手,把丐帮中一位小帮众送还给我们。” 澄晦听了这话一噎。这样一个借口,是江湖中寻衅滋事时用老了的。 澄晦就算是方外之人也不可能不知。 显然丐帮把这借口提出来,是不大动干戈不罢休了。 只是澄晦到底沉稳,双手合十念一声佛号道:“少林寺中并没什么丐帮英雄。 毛帮主一定是弄错了。 还请毛帮主去别地寻找。若是有用得上少林的地方,请毛帮主尽管提出。我少林寺必当竭力而为。” 毛富贵像是猜到澄晦会这么说一般,脸上除了嬉笑也没有别的情绪,道:“没错没错,正是邀请大师帮忙。 请大师赶快开了山门。容我们这些丐帮兄弟进寺找一找。 我们也不敢劳动少林的大和尚们,你们只要乖乖别动,我们自会找到的。” 这话说得极不客气。 澄晦冷哼一声,就算他们兴师动众带了五六百人上山闹事。 但少林寺到底是佛门清净之地,岂容他这样乱来? 再说少林寺中几千僧众,习武的也有千余人。 绝没有容人这般胡来的道理。 毛富贵看澄晦模样,又道:“我也知道大师一定不会答允。所以便只好带了些见面礼来。还请澄晦大师笑纳。” 说到这里,他忽然搓唇吹了个口哨,就听群丐跟着他的口哨一起“稀溜溜”地吹起口哨啦。 少林寺山门外,忽然响起了一片尖锐之声。 第三十四章 救兵 澄晦与毛富贵两人在少林山门前互相对峙。 忽然之间毛富贵领着丐帮弟子们一同吹起口哨。 这口哨声并不甚整齐,只是五六百人一起吹起口哨,那真是声震云霄。 澄晦面色一凛,知他定有厉害后招要使出来。 他这一次托大了,只带了几名武功不济的知客僧便出山门。 而面前的却是丐帮倾巢而出,莫说掌门毛富贵与四位长老了。 就连那四个抬轿子的丐帮弟子,都显出了不俗的武功。 澄晦到底是天下武功前十的绝顶高手。 他冷冷瞅着毛富贵,到要看他如何出招。 哪想到这群叫花子们并不动手,而是一同“嘘溜溜”地吹起口哨。 与此同时就听“嘶嘶”之声不断,从这五六百人的缝隙中,竟然游出大大小小的青蛇来。 这些蛇不过几寸长,统统颜色碧绿,蛇头尖锐,显然是剧毒的毒蛇。 那些知客僧们一见这蛇阵,无不是背脊发麻,心中惴惴。 就连澄晦大师忽然看到这么多的蛇向自己这边游来,也是一时之间懵了。 人们常说双拳难敌四手。 饶是澄晦大师武功绝顶,也无法一瞬之间解决这样多的毒蛇。 而这些毒蛇只要有一条游到少林寺僧中间,再伸出毒牙咬人一口,那么丐帮便算建功了。 澄晦心中连呼:大意了! 丐帮是做足了准备才来寻晦气的。光防备他们人多势众显然是不行。 澄晦冷眼看着这成群结队的蛇阵直向少林僧爬来,却不去骚扰丐帮弟子。 他心念一动,知道丐帮定有避蛇的解药。 常言道:擒贼先擒王。 澄晦心中一有所动,忙对身后几名慌了的弟子道:“快爬到高处去!” 而他自己则是施展开轻功,如一团黄云一般朝着毛富贵压将过去。 那毛富贵见澄晦扑向自己,也不显惊慌神色,仍旧是笑嘻嘻地瘫坐在轿辇中。 就连为他抬轿的嘶鸣丐帮帮众也像是泥塑木雕一般一动不动,轿辇更是稳若泰山。 澄晦早就不敢再存轻视之心。他一掌探出,夹杂着雄浑的掌风。 武林中人,任谁也不敢轻视了这一掌的威力。 毛富贵笑道:“好厉害的大和尚!”他也不怎样躲避,而是将手伸出,似是要与澄晦对掌。 但见他所出手型毛毛糙糙。不似拳法劲力刚猛、不似掌法雄浑大气、不似指法聚力打穴,也不像爪法狠辣快捷。 这一出手,完全像是荒野闲汉随手挥舞而就,但他却要去与天下最刚猛的掌法相抵。 这就像是拿着豆腐去碰砸向金刚铁块,除了粉身碎骨外没有别的可能。 偏偏毛富贵脸上没有半点骇怕模样,仍旧是嬉皮笑脸地样子。 澄晦本意不过是先拿住毛富贵,再逼他交出解药再说。 如今见他这不知死活的模样,倒是担心一失手就将丐帮帮主给打死了,那么之后的事情便不好了结。 正在澄晦犹豫着要不要收回几分劲力的时候,毛富贵那只毛手已经按在了澄晦的手掌上。 澄晦只觉得似乎是触到了一块滚烫的铁块一般。 他知事有蹊跷,连忙到翻一个筋斗远远站住。 再看手掌中央竟是多了一个黑印。 澄晦只觉黑印上透出一股麻痒之感,心知自己是中了毒了! 这时就听毛富贵嬉皮笑脸道:“老和尚好霸道,掌力这么刚猛!” 他话是这么说,但是脸上没有一丝半点痛苦之色。 好像天下武功至高几人中的澄晦,全力一击才给他挠了挠痒痒一般。 这么一来不光是少林弟子,就连澄晦也是面色大变。 按说澄晦的武功已经达到了肉体巅峰的境界。 若有人能这样轻视澄晦,那么只剩下伏魔老人这样达到内力外放的老怪物。 眼前这个毛富贵,莫说年纪太轻,就看他与澄晦对敌时仍需要手掌相接,就可知他并没能达到内力外放。 但同样卡在肉体巅峰境界的武人,不该有这样大的差距才对! 澄晦眼看着自己手掌上的黑印本来不过是一个点,如今片刻功夫已经黑透整个手掌。 好霸道的毒掌! 丐帮弟子们弄蛇是有的,但过去从未听说过丐帮人还用毒功! 澄晦方丈深觉齿寒,冷冷对毛富贵说道:“尊驾到底是何人?” 毛富贵听了这话,笑地前仰后合道:“老和尚记性这么差的么?我是丐帮帮主毛富贵啊!” 澄晦知道此时不是绕口舌弯子的时机,只冷冷说道:“尊驾用毒功夫了得。 但我少林是佛门净地,绝不能容你这样的邪门歪道多罗唣。 今日我澄晦就是毒发生亡,也不会让你们进少林半步!” 说罢这话,他将手中禅杖重重往地上一顿,显然心中已经做好必死决心了、 他出山门的时候只带了几名知客僧,便将山门重新关上了。 澄晦只要咬住牙不开门,凭丐帮这五六百人也是攻不进少林寺的。 毛富贵并不被这话影响,而是做出夸张模样说道:“澄晦大师好大的脾气! 你不开门,那我只好自己想办法了。” 说完这话,他又是“嘘溜溜”地吹起口哨。 这一下,不仅仅是刚才的那些青蛇仰头呼应,就觉四面八方都是“嘶嘶”的蛇鸣声。 澄晦心中大骇,仰头去看。边见草叶中、树枝上、石缝里都不断有青蛇冒头出来,蜿蜿蜒蜒地向少林寺门墙爬去。 少林寺山门再高,能挡住武林人士,也挡不住群蛇攀爬而去。 更可怕的是,此刻的少林寺中也有“嘶嘶”蛇鸣不断地响应者。伴之而来的寺里时有僧人痛呼惊叫之声。 显然不光是外面有丐帮的青蛇,就连寺里也潜伏着毒蛇。 丐帮为了今日,不知到底做了多少准备! 澄晦心知眼下少林大劫难逃,他不顾自己一条小臂已经染成漆黑色,而是扬天发出一声长啸。 这啸声虽然苍老,却是绵远不断,隐隐传出。 霎时之间,少室山上上下下,不论是和尚还是百姓,都能清晰地听到这啸声。 而毛富贵则笑道:“老和尚,都这时候了还要搬救兵吗。” 第三十五章 咒法 丐帮有备而来,不但有群蛇压阵,又有掌门诡异毒功厉害异常。 而少林方丈澄晦一只小臂已经变得漆黑痒麻,只得扬天发出一声长啸。 这啸声显然是唤人来助阵。 其实少林门中几千人,刨除一心修佛的,习武僧也有千余人。 这么多的武僧中,功夫已窥门径的总有八百多个。 洪济、洪渡这一辈中功夫不俗的一百余人,又以洪济功夫最高。 在天下青年武者中显然是佼佼者之一。 再强一些的,澄字辈里也有十余人能精通一至二门少林绝技。 其中以澄晦大师已达到了肉体的巅峰境界。 至于澄字辈之上,尚有硕果仅存的法松、法檀二位高僧。 他们虽然没能在武学上继续跨出一步,但肚中所知武学知识却是常人及不上的。 两人年势已高,为了保持体力常年处于闭关中。 这些实力加在一块,能让天下任何一个门派又羡又妒,自叹弗如。 只可惜如今的丐帮,似乎更难对付一些。 就说毛富贵与澄晦大师对了一掌,澄晦吃了大亏,而毛富贵却像是没事人一样仍旧嬉皮笑脸着。 而毛富贵之下的丐帮弟子,光从他们表现出的脚力来看都是不弱。 或许少林弟子人更多些,但是能与他们硬抗地却是远远不够。 再加上少林寺山门内外的青蛇阵,此时少林弟子们恐怕是自顾不暇。 能出来帮澄晦一把的,已经不剩几个。 果然过的片刻,远远有两道青黄色的身影踏空急行,朝着山门这边赶来。 澄晦虽然一只手臂快没有知觉,仍旧是松了一口气。 而毛富贵看着如离弦飞箭一般赶来的两道声影,啐了一口道:“又来两个老东西!” 原来赶来救人的不是旁的,正是法松、法檀二位老僧。 他们平日里总是闭关不出,就是出来见人也时也显得极其老迈,动作都迟缓了。 谁能想到此时凌空而至,身形竟然能这般快法。 澄晦见两位师叔赶来,心中大定。他也管不上自己手臂到底如何,只高声喊道:“二位师叔,有歹人冒充丐帮前来叫嚣!” 法松老和尚本来个子瘦小,此时却是声音洪亮道:“好啊,寺里的大小和尚都被毒蛇咬伤。老衲倒要看看是何方神圣这么跋扈!” 另一位身形胖大的老和尚高声应和道:“是!” 这两人一来,澄晦认定必能制服那名唤毛富贵的邪门歪道。 虽然不知道毛富贵真正的内力武功到达何种水平,但他能伤澄晦靠的却是毒功。 原说要制服这样擅长用毒的家伙,是极难的。 但是他们少林寺却有专门对付这些邪门歪道的办法。 就见澄晦忽然飞身站上一棵青松的顶端。 这松树长的极高,顶点上的枝丫细韧柔软。澄晦大师借力站于其上,身形随着枝丫微微晃动,树枝丝毫没有要折断的痕迹。 而另外两名老僧虽是并肩而来,此时却也分开。 他们像是说好了一样分立山门两端的高檐上。 三人同时开始念念有词,而所念不是别的,正是“大慈大悲咒”! 这咒法极耗内力,不是武功达到一定境界就无法修习。 三名老僧各自站在高处,隐隐然竟是将毛富贵围在中间。 他三人今日吟诵咒法,比之上次在偏殿中响了不少。 这是他们鼓足了内力,将声音远远放出所至。其威力比那日更强。 这“大慈大悲咒”专治那些邪魔外道,对于心地纯良之人并无甚么影响。 果然就见在这三人咒法的吟诵下,其余的丐帮弟子还好,那毛富贵显然露出了痛苦之色! 少林寺这咒法因是精神技法,无需与人接触,又能让恶人心如刀绞一般疼痛,果然是应对毛富贵的最佳法门。 毛富贵只觉自己心痛难忍。他对这次少林之行志在必得,做了好几手准备。 没想到少林还藏有这样厉害招数。他知再被这三个老和尚再念下去,自己多半要不好! 就见毛富贵豁然从那轿辇上腾身而起。虽然他的身姿还是歪歪斜斜,不像个武人。 但毛富贵飞掠而起的速度着实惊人,便是武功绝顶高手也不过如此了。 毛富贵算准三人之中澄晦刚刚中毒,应该是实力最弱的人。 所以他强忍着心中绞痛,直向澄晦扑去。 只要能将这老和尚一掌击毙,那就能破了这诡异咒法。 而少林寺也再没任何可怕之处了! 少林三僧见这毛富贵来势惊人,也不见他们如何抵御,而是加紧了念咒口诀。 这么一来,大慈大悲咒的威力又再增强。 毛富贵心脏绞痛也更加剧烈,他一口真气没能吊足,竟然是整个人从半空中急坠下来。 饶是四名丐帮弟子脚力飞快,抬着轿辇去接毛富贵的身子。 那毛富贵重重摔在轿辇上,四名丐帮弟子被轿辇压的差点摔倒。 但他四人还是勉力将轿辇支撑住,不至于让毛富贵再次摔在地上。 而那毛富贵呼吸急促,面色苍白,瘫倒在椅子中。 他冷冷看着头顶上三个老僧又恢复了刚才的速度。 毛富贵心脏上的疼痛不似刚才那样难以忍受了。 他喘了一口气,又要向另外一位胖大老僧那里飞去。 只是毛富贵一起身,三人念咒又立刻加快。 他又如刚才一样,控制不住一口真气直摔下来,再被四名丐帮弟子接住。 直到这时后,毛富贵虽然仍旧无法破解少林寺的“大慈大悲咒”,但他已经试出了这鬼咒法的弱点! 随着三名老僧念咒之声重新变回原来的速度,毛富贵半翻着白眼,才将胸中一口气重新喘了过来。 毛富贵心中知道,这咒法正是自己的克星。硬碰硬的攻破是不可能了,但他也不是完全没有胜算。 只要是武功,便会有破绽! 想到这里,毛富贵不再尝试第三次攻击少林三高僧,而是盘膝而坐。 虽然如今咒文仍旧干扰地他心脏不停抽痛,无半刻停歇。 但是毛富贵竟然是在此刻打起坐来。 他本事定力到底比当日发狂的洪温强了不少。 就见毛富贵虽然疼的汗流浃背,双手牢牢抓着扶手不让自己摔倒,指节也都被捏的发白。 显然毛富贵这是在用自身毅力硬抗“大慈大悲咒”的效力。 但他光是这样硬抗,难道就能胜了少林三僧吗? 第三十六章 胜负手 澄晦与法松、法檀三位高僧联手,果然将毛富贵逼得只剩硬抗的份。 虽然眼下少林寺里其他和尚都被丐帮带来的青蛇咬伤。 而丐帮今日一同来的还有五六百人。 但兵法有云:擒贼先擒王。 若是拿下了毛富贵,那么逼其放弃抵抗,再交出解药都不是难事。 果然毛富贵接连两次试图攻击少林三僧,都被他们用咒法逼得背过气去,从半空中摔将下来。 若不是还有四名丐帮弟子接住他,毛富贵早就摔在石径上了。 如今毛富贵也不再试图攻击少林三僧,而是盘膝坐着,用全副意志力去抵抗少林三僧的咒法。 这样看来,无疑是毛富贵束手待毙了。 虽然他除了盘膝运功抵抗外,没有任何办法。 少林寺三高僧长久念咒下去,毛富贵必然要活活疼死。 但问题就出在少林三高僧是否能长久念咒下去! 毛富贵虽然看着嬉皮笑脸没个正形,其实并不是个笨人。 他连续两次飞身攻击少林僧人,却都被他们加快咒文而逼了回去。 可毛富贵一旦摔了回去,这咒文又恢复了刚才的速度。 显然这三个老和尚是内力有限,无法支持他们一直加快念咒。 只能想法活活拖死毛富贵。 而毛富贵如今和少林三僧竟是同样打算,他要活活拖死少林三僧! 因为毛富贵也察觉出来,这少林三僧额头上聚着一颗有一颗豆大的汗珠。 显然“大慈大悲咒”对他们三人也是一场天大考验。 只要三人中有一个内力稍弱支撑不下去,那么少林寺再没什么可以惧怕的了! 果然过的一会,少林三僧中澄晦第一个在松枝之巅反复跳跃起来。 紧接着法松、法檀两位高僧也在山门上方踏出方位。 只要一看法松法檀的步法,便知澄晦大师并不是在胡乱跳跃。 他们三人脚下动作都是一样,显然是少林独有的步法。 这三位高僧正是内力行将耗尽,这才踏出步法,强行将内力继续催动起来。 可惜法松、法檀内力再浑厚,经脉到底是脆弱了,支持不了这样强烈的内劲鼓荡。 而澄晦刚刚中了毒,此时一条手臂毫无知觉。经脉内力虽然还能在手臂中穿行,但是已经是进的多,出的少。 再这样下去经脉线路必定会断绝,内力无法环流,自然也无法再运行“大慈大悲咒”了。 更何况他们刚刚施展过一次“大慈大悲咒”。如今不过二十多天,又强行再次催动,所能支撑的时间自然是更短了。 而毛富贵的情况也是不佳。他刚才还是强行扶着扶手苦苦抵抗,如今连坐着都支撑不下去了。 就见毛富贵如烂泥一般瘫坐在椅子中,身上衣衫全湿透了。就连裤裆上也湿湿黏黏,冒出腥臭的气息。 若说毛富贵本来没有一点大派掌门的威严,现在更是连个普通人的尊严都没了。 其实两方都无退路,也都在赌谁先坚持不住。 一切全看天意,看老天爷更眷顾哪一方而已。 这压抑的胶着没持续多久,就见澄晦晃了一晃,紧接着他身子直挺挺地从松树尖上掉了下来。 三人齐念才能发挥功效的“大慈大悲咒”只剩下两人,这咒语效果顿时微弱到所剩无几。 毛富贵心尖上的痛楚也为之一轻,他好不容易憋出一口浊气,心说:老天果然还是眷顾我的! 正在这时,一道青影猛然从斜刺里蹿出,一把抱住直坠下来的澄晦。 原来窜出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洪济。 这和尚长得高大,肌肉健硕,两道眉毛如两柄黑扫帚一样浓密。 洪济将师傅轻轻放下,然后蹿上松树之巅,竟然学着他师傅样子念起“大慈大悲咒”来。 洪济的武功比起澄晦来说差的远了。他本来发现寺里出现毒蛇,便帮着师兄弟们杀了一阵。 待他听到师傅啸声,立刻朝山门冲去。 直到看见师傅与法松、法檀二位师叔祖运行“大慈大悲咒”才知道事情竟然紧急成了这样。 他不敢惊扰师傅,所以一直在边上警惕丐帮其余人异动。 直到师傅支撑不住,他才急忙本来代替澄晦大师。 洪济因为内力不够,便只能一边脚踏步法,一边全力念咒。 直到此刻,他才知道为何师傅只教给他们咒文,却从不许他们真正施法。 原来这“大慈大悲咒”竟是如此消耗内力! 洪济只念得几句,便觉身上内力像是被抽干一样快速消失。 他不知道自己能支持多久,但是此刻是少林大难当头的时候,只有效法几位前辈将来人耗死才成。 之后便是身受内伤,洪济也是顾不得了! 而在山门之上,枯瘦的老和尚法送在吐出最后一丝劲力之后,终于支撑不住软软倒下。 他勉力睁开一线眼睛,见到一个眼神深刻的单眼皮青年后辈扶住了自己。 这人正是洪渡。他也来不及对法松说什么,直接接替了他的位置开始念咒。 洪渡内力比洪济还弱了一些,他接替法松的位置也是无奈之举。 这样一来,“大慈大悲咒”的威力更弱了几分。 与之敌对的毛富贵虽仍心尖抽痛,但他依靠意志强忍,倒是反而坐了起来。 如今他如从臭水沟里捞出来一样狼狈,但是脸上重新露出嬉笑神色,喘着粗气道:“好啊!好!少林寺能人辈出!” 其实他内心确信少林已是强弩之末,再也不能搞出什么幺蛾子了! 少林寺千年积累,澄字辈中还有一些武功一流的高僧。 只不过因为少林寺里本身毒蛇横行,他们或是被出其不意地咬伤中毒了,或是全力赶开周边毒蛇,实在脱不出身来。 即使他们赶到了,因不是掌门嫡传,也不会大慈大悲咒。 毛富贵摊在椅子里,一边发笑一边咳嗽。 他知道这两个年轻和尚支撑不了多久,到时候再无人能阻止他。 果然不过片刻,洪济与洪渡终于支撑不住晃了两晃倒在地上。 而总是沉默不语的胖大和尚法檀终于耗尽最后一丝气血,直挺挺地从山门上摔了下来,生死不知。 山门前的咒音一停,毛富贵立刻觉得自己心尖不再抽痛。 他深吸一口气重新坐了起来。这一次真可以说是劫后余生! 毛富贵仰头大笑三声,高声对手下说道:“给我去撞门!这少林寺其心不轨,我们丐帮这回要替天行道!” 第三十七章 浩劫 经过一场鏖战,丐帮新帮主毛富贵终于将少林几位高手都“熬倒了。 虽然他浑身粘臭,如大病一场,但心中激动之情却是满溢于胸膛。 毛富贵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到成为丐帮帮主,如今更是以一人之力挫败少林五大高手。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几个月的时间内。 即使如今的毛富贵武功已然不弱,心中仍旧有种恍然隔世之感。 他喘息了半晌,终于压下心中不可置信的激动,暗道:这都是我应得的!就是老天爷也抢不走! 毛富贵挥散心中别样情绪,激动地对手下丐帮众弟子指挥到:“给我去撞门!” 只是这一声虽然激动,收效却是甚微。 就见丐帮众弟子听了帮主号令,大家面上神情都是惊慌失措。有些人被惊得站直了,有些人为了不引他人注意缩了身子。 但大家的脚步都牢牢钉在地上,没人向前踏出一步。 这就很奇怪了。 先前毛富贵在丐帮中还是令行禁止。他只挥挥手,丐帮五六百人都紧紧跟着他在少林寺山径上狂奔。 他再一示意,这几百人大队又一起瞬间从狂奔中挺住脚步。 这样如臂使指的队伍,莫说武人中从未出现过。 就算是在军伍中,也只有史书上记载过的几支神兵能有这样令出必行的效果。 可是经历了一场恶斗后,毛富贵的话忽然就不管用了。 他要丐帮弟子们跟随他上前攻打少林寺,人人却是裹足不前。 五六百个人,愣是一个也没有向前跨出一步的。 就连那四个两次接住他丐帮抬轿弟子,也是死死低着头,就是没有向前进的。 这一下,毛富贵当真是气结,怒道:“好好好!刚才我一人连斗五个和尚。你们一人也不出来帮忙,全都躲在后头看戏。我已经没来和你们算账。 怎么?现在一个一个装死,是想违抗命令不成!” 这话说得众丐帮弟子一阵哆嗦。 有些人犹豫地向前跨了一步,有些人则仍旧坚定地一动不动。 这样一来,本来急奔骤停都没乱过的丐帮队伍,忽然都撞到了一起,变得一团乱。 最终在混乱的队伍里,一名瘦长的老者说道:“帮主。我们若再向前,就真的是与少林为敌了!还请帮主三思啊。” 这老头手中提着一根长竹竿,正是先前出列过的丐帮四大长老之一——候长老。 若是方中锦在此,便需认得这候长老就是曾在金华城外围攻的瘦长老头。 当日候长老性格火爆急躁,如今却没了当时气焰。 只是如今四长老中只有他还剩最后一丝火性,即便是面对着毛富贵,也要在最后关头劝上一句。 而毛富贵听这话,却是笑的癫狂,最终脸色一板,问道:“怎么。当初你们武功大进的时候不知道要三思。全体推举我做帮主的时候没想到要三四。 现在便宜已经占尽,倒知道要三思了?” 这话说得候长老他们面色羞愧,低下头去不再言语。 那毛富贵发一阵脾气,忽然双手在轿辇扶手上一撑,整个人豁然飞了一小段落在地上。 然而他一下地之后,才发觉此人一条右腿像是毫无力道一般软软垂着,只用左腿支撑着身体。 原来这个毛富贵竟然是个跛子! 难怪他始终被人抬着,却是还有这一层隐情。 天下跛子极多,但大多数不过是一脚长一脚短,或者是其中一足脚背扭曲无法正常行走。 若是住一对拐杖,还是可以不依靠他人行走得。 但是这毛富贵跛的更厉害一些。左腿已经够细瘦了,右腿则是萎缩了一般。 他左腿迈一步,右腿只能借势点一下地,赶紧又将身子重量吃回右腿上,这样才能勉强前行。 可毛富贵明知自己身上有残疾,却没带一副拐杖,而是倔强地一摇一晃向前走去。 这样一个天下第一大派掌门,像是负气一般向前走了三五步。 然后他猛然回头,面色阴沉桀骜道:“今日谁不来助我,一个月后也别想要我去 助他!” 他这话说完,五六百个丐帮帮众像是被吓得不轻,各自身体一颤。 四个抬轿青年赶快几步,迎上去让毛富贵重新坐回轿辇之中。 侯长老几个也不敢再啰嗦,而是紧紧跟着毛富贵向山门疾行。 丐帮早就让“青蛇阵”打了头阵。如今少林寺中千余名弟子,要不已经倒地毒发,要不就是自顾不暇。 武功最高的澄晦等几人更是已经不省人事。 丐帮弟子们结成人阵一齐去撞山门,倒是也没人来阻拦。 毛富贵重新坐上轿辇,这一回他愈发的志得意满,知道丐帮帮众再也不敢有二心。 他退在一边看丐帮子弟们齐声呼着号子,一下一下撞击山门。 终于随着一声巨响,少林山门被丐帮撞开了。 毛富贵面上笑意肆无忌惮,高声说道:“都听好了!进寺之后就按出发前给你们的画像搜捕! 长得与画像相似的都给我揪出来!” 丐帮弟子们撞开山门,也不敢稍作停留,继续推挤着向门内冲去。 如今少林寺中本身也是一片狼藉,丐帮弟子再一拥而入,见到光头和尚就拉过来辨认。 不一会功夫,山门口被拉出十五六个和尚。 毛富贵坐在轿辇上,居高临下看着这些和尚。 他们大多身材不高,长得老实敦厚,细眯一双小眼。 年纪有二十多岁的,也有五十出头的。有些武功弱的被毒蛇咬过后,脸上蒙了一层青气,闭目待死。 也有习武僧。他们本来没被青蛇咬到,却在五六个丐帮榜中围攻下,被打断手脚抬了过来。 这些习武僧本来长相老实,如今也是对着丐帮众人、特别是毛富贵露出怒色。 毛富贵皱了眉细细看了良久,高声喊道:“这些都不是。继续搜!若是搜不到活的,便是挖地三尺也要给我搜出死的来!” 群丐不敢多话,继续忙忙碌碌的在少林寺中各间正殿、偏殿、禅房、武场搜寻。 这少林千年古刹,还从未遭到过这样大的浩劫! 第三十八章 带路 毛富贵命手下丐帮弟子一通搜索,将大大小小五六十个和尚拉扯出来扔在少林寺前门。 哪里想到毛富贵一看之下,全都不是自己要找之人。 他命丐帮帮众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来! 他手底下这些帮众哪里还敢说个“不”字? 这少林寺中大小僧侣如今都没了反抗的本事,大多倒在地上闭目待死。 而丐帮帮众们也是如有神助一般,武功威力大进。 寻常的习武僧自然不是丐帮帮众的对手,就是一些辈分较高的少林武僧,也在丐帮弟子的合围下,三拳两脚就被打倒捆住。 这偌大的少林寺,反倒成了丐帮后花园一般。 只可惜丐帮弟子们又拉扯来几十个少林和尚给毛富贵过目。 仍旧没一个能让毛富贵满意的。 新拉扯来的人,年纪已经从十几岁到八十几岁。但凡粘上细眼,或者矮小一条的,都无法幸免。 毛富贵检查的越多,越是心浮气躁。最终他一拍扶手道:“都别再搜了!把刚才那老和尚给我带来!” 丐帮弟子心中疑惑,不知道毛富贵说的是哪个老和尚。 但他们不敢多问,一股脑地冲将出去,想把澄晦、法松、法檀三人都担来。 再看倒在边上的洪济与洪渡,心说也别管是不是太年轻,一起抬去见帮主不会有错。 待毛富贵见到被抬来的五人,对着丐帮弟子挥了挥手。 两个弟子忙把他们合力抬着的澄晦带到帮主左近。 毛富贵从椅子上探出身去看。澄晦本来已经中了毒,现在黑气已经蔓延到了整个上半身,就连脸色都看着黑沉沉的吓人。 毛富贵抡起巴掌拍在澄晦的脸颊上。 这一掌力道惊人,可怜澄晦方丈成名已久,今日竟然要受到这般折辱。 而澄晦受了这一巴掌,果然气息一促,睁开一线眼睛来。 他模模糊糊只看见毛富贵一张扭曲的脸凑地极近。 澄晦意识尚且模糊着,就听毛富贵尖声尖气道:“我们丢的帮众是个长得矮小敦实,眼睛细小的汉子。 说,你们藏到哪里了!” 说罢对着澄晦又一巴掌下去。 澄晦如今极其虚弱,再挨一巴掌就觉眼冒金星,气息为之一闭。 但他模模糊糊间明白了毛富贵的意思,将矮小敦实、眼睛细小两条映入脑中,第一个浮现出的人便是莫名其妙死了的洪温。 原来洪温是自己的弟子,因为老实听话,澄晦很爱让他帮着办点琐事。 这洪温的相貌,澄晦是天天见的,所以一下就想到了他。 洪温是十几岁的时候带艺出家的。在少林寺中也呆了十年之久了。 他向来在习武和修佛上都本分勤快,为人也温和,从不引人注目。 若不是因为洪温忽然被“大慈大悲咒”给逼得入魔,又被澄晦联手法松、法檀一同击毙。 兴许洪温永远是一个极其熟悉又不出挑的弟子。 当初他莫名其妙死去的时候,澄晦坚信是方中锦捣的鬼,只是拿不出证据罢了。 直到今日毛富贵带着丐帮大举进攻。搞出这么多花样看来就是为了寻找洪温。 这才让澄晖不得不怀疑:难道洪温真的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澄晦痛苦的闭上眼睛。虽然他已经气若游丝,脸颊烫如烙铁。 但是这都比不上他此时心中的懊恼。 若不是澄晦被洪温老实巴交的模样蒙骗,早发现这家伙背后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黑幕,那么少林也不会遭此大难。 毛富贵接连几巴掌打在澄晦的脸上,而那老秃驴只是闭目不答。 他心中气恼,又是连扇了几巴掌,最后几下已经把澄晦的脸上皮肉打的破裂开来。 黑色血水全都激射在旁边丐帮帮众的衣衫上。 那丐帮帮众浑身吓得一抖,但他更害怕帮主毛富贵。 所以他一抖之后不敢再动。还好身上没有什么伤口,毒血也只是粘在衣服上。 那帮众默默祷祝,希望这毒血千万不要沾染到自己皮肤之上。 毛富贵知道自己手掌运毒,每一巴掌下去澄晦身上毒气都更增强一分。 这老东西被自己几巴掌拍下去,不得解药多半是死路一条。 可惜自己无论如何抽打,老东西死活就是不开口。他再打下去,真要把澄晦打死了。 他心中气怒,挥挥手让弟子把澄晦带走,又让另外四个弟子把洪济、洪渡架过来。 这两人先前强行运作“大慈大悲咒”到最后一刻,都因内力耗尽而晕倒过去。 毛富贵见他们两个年轻,又是一人一个巴掌甩在二人面门上。 顷刻间,两人脸颊上都是一个黑色掌印。 洪济、洪渡本来闭住的气息被这忽然一击给打开,两人差不多时候醒转过来。 洪济与洪渡一见到面前的毛富贵,都是又怒又急。 他们知道自己既然晕了过去,那么能够守护少林的最后一道防线也是定然被破了。 果然一转头,见到少林一片狼藉的惨状。二人心中都是一样的悲愤交加,只恨自己没用! 这时毛富贵又怪声怪气的问道:“你们寺里有什么和尚长得眼睛细长,身体矮小敦实的吗! 快点说出来,爷爷就饶你一命!” 洪济与洪渡一听这话,两人立刻想到的也是曾经朝夕相处,但是前不久死的莫名其妙的洪温。 洪济尚不知说什么,洪渡却是冷冷说道:“他等你许久了,你怎么还不去见他?” 毛富贵一听这话,心下大喜:“什么意思!你知道他在等我?他现在在何处?快带我去见他! 若是没带我见错人,我必然有赏!” 哪知道这个眼神尖刻的单眼皮和尚对他只是冷笑,不再答话。 毛富贵一时气结,又是一巴掌甩在洪渡脸上。口中怒喝道:“笑个屁!快带我去见他!” 这时忽然听到高处有一人道:“你就别为难他了。他是没法带你去见洪温的。” 毛富贵不可思议的抬起头,心说怎么到这时候少林寺中还有人能将话说这样气定神闲? 还有他说洪温是谁?难道就是自己苦心寻找之人吗? 就见少林高耸的主殿屋檐上,正站着一个人。 只是这人逆光站在太阳之下,在刺眼光芒中只能分辨出是个高大的青年男子,倒是一时看不清长相。 而那个青年男子又道:“你若真要去见洪温,我就做个好人带你去见他,如何?” 第三十九章 祷祝 毛富贵抬头看着少林正殿的屋檐。 阳光直射下,只能勉强看到一个青年人的黑色身影。 在这少林寺中,除了丐帮弟子外竟然还有人能如此气定神闲? 只听那个黑色身影说道:“你若真要去见洪温,我就做个好人带你去见他,如何?” 毛富贵其实只看过找人的画像,连要找之人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见那黑色身影说什么“洪温”,毛富贵虽然不确定这是不是自己要找的那个。 但这份气场决不能输了! 只听毛富贵高声说道:“你叫他来见我!” 黑色身影却是戏谑一笑道:“洪温已经在地府里等着喝汤了,要他重回阳间那是不行的。 但要带你去见他,我还能帮你这个小忙。” 其实那黑色身影不是别人,正是方中锦。 自少林寺中忽然涌现大量青蛇开始,一直监守着他的洪济与洪渡就已经乱了脚步。 他们两个杀了一阵蛇,忽然听到澄晦方丈的啸声。 这两名弟子一听就知道是师傅有难。此时已经管不了什么方中锦了,两人立刻朝着啸声传来之处赶去。 这一路上少不了大小和尚被青蛇困在绝路。洪济与洪渡都来不及去搭救,只一心想要赶到师傅身边。 方中锦两旁忽然没了人监视,本可一走了之。 但是他那三枚铁盒还被澄晦藏着,索性便也跟去看看。 待他赶到之时,正是澄晦与另两位高僧跃上半空念起“大慈大悲咒”的时候。 而方中锦并不是故意要少林吃足苦头,这才迟迟出头。 而是因为他一赶到山门处,就被“大慈大悲咒”影响,心脏绞痛不已。 这一回的大慈大悲咒威力比上一回大了不知凡几。 就是方中锦并未做过太多恶事,也被这咒法搅地直不起身子。 方中锦用尽最后一丝余力,找到一处隐蔽的地方盘膝运功抵御。 直到少林五人统统力竭倒下,“大慈大悲咒”不攻自破之后,才能长出一口气。 待他好不容恢复过来之后,才发现这大慈大悲咒厉害。 如今的他浑身上下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若是此时立刻出去见人,或许有人会联想到先前的“大慈大悲咒”,从而推断出方中锦是因心头魔根深种,这才会变成如今的狼狈相。 方中锦是个胆大心细的人,他也不急着出去,而是在隐蔽之处用内力烘干身上衣服。 一时间被汗水浸透了的衣衫发丝上冒出白腾腾的雾气。 又过了一会,待方中锦全身上下完全干透,他才偷偷运起轻功攀上少林寺正殿屋梁之上。 只是此时若有心细如发之人,或许会发现方中锦身上衣服皱巴巴的极不平整。 这是内力烘干湿透衣服必然会留下的马脚,没什么法子可避免。 待他攀上房檐,这才居高临下地出言挑衅毛富贵。这么做就是因为琢磨不出毛富贵到底有哪些底牌,便试着先引其情绪激动。 毛富贵果然不让方中锦失望。 他一听说什么洪温竟然已经死了,已是心神大乱。 毛富贵还待找出画像中的人,为主人立一场大功,再讨些赏赐。 虽然他先前说过“就算死了,掘地三尺也要找到尸体”这样的话。 但毛富贵从未想过自己要找的什么“洪温”真的会死了。 他只乱了一小会,便重新调整了神情,怒道:“休要胡说!你说洪温死了,什么时候死的?尸体在何处!” 方中锦高高站在屋檐上,又是一笑,道:“死了有一阵了,但你现在就上路的话,兴许还追的上。” 这话说的响亮,方中锦虽然站的极高,大殿前的人倒是都听得一干二净。 这大殿前本来拘着许多和尚,都是被丐帮弟子找来扔在这里的。 其中有一些小和尚并未被毒蛇咬伤,只是被丐帮人众捆绑了带来罢了。 他们原先见到屋檐上的人影,就猜测会不会是每日一道念经的“大魔头”方施主。 如今听他几句话说的风趣,竟然有道行不深的小沙弥失声笑了出来。 方中锦顶着“大魔头”的名号忽然出现在这群沙弥之中,只让他们害怕了一两天。 之后众人见方中锦非但不可怕,反而显得平易近人,又深谙佛法。 从此人人只称他方施主,“大魔头”这几个字就再没人提了。 如今这个小沙弥在忍不住笑出声的同时,还真希望方中锦真是个大魔头。 最好是法力高强,性子狠辣的,好教训教训这个坐在轿子上的野蛮施主。 小沙弥不知道自己这是在入魔的边缘试探,更不知道自己这一声发笑,更是让自己朝鬼门关走了一遭。 毛富贵本身不是个沉得住气的人。 屋檐上那人接连嘲讽了他两次,奈何实在太远一时不好发作。 但是那个发笑的小沙弥却是近在眼前,而且结结实实绑着毫无还手之力。 毛富贵怒从心中起,忽然一拍扶手,身子便冲向了那个小沙弥。 他朝着小沙弥伸出一只干瘦的手掌,眼见就要一巴掌拍在小沙弥脸上。 莫说是这手掌带毒,便是寻常的一掌,这小沙弥也是万万受不住的。 饶是小沙弥周边大大小小围了一圈和尚,但是大家都只剩眼看的力气,谁也无法来帮他一把。 小沙弥两眼瞪着朝他急冲而来的毛富贵,已吓的面无人色。 这时忽然见到毛富贵突然身子一个急转,用那支细瘦的左腿在地上一点,又翻身回去。 下一刻,也不知什么沉重之物从头顶上击坠而下,砸地青石地面一阵石屑飞扬。 小沙弥定睛一看,这哪是什么重物,分明是一串木质佛珠罢了! 这一下,小沙弥不可思议地看着高空中那黑影,心知是方施主救了自己一命。 前一刻还面色惨白的小沙弥,此时竟然双目含泪,不知是喜是悲。 本来被打了好几巴掌的洪济看了这一场面,喉头滚动,心说:他方兄弟是个好人,大家总是不信。如今再没人该怀疑了吧! 在他边上的洪渡则是面容惭愧。如今少林大难当前,寺中一个小沙弥的安危,竟然还要一个外人来解救。 唯独早就奄奄一息的澄晦,在见了方中锦的举动后,心中更觉疲惫。 他本来后悔自己没有早日识破洪温的真面目,才连累少林遭此大难。 如今更是后悔自己一意孤行。方中锦明明不是歹人,自己却不知为何着了魔,硬要拘着他不放。 而这青年后生此刻却是不计前嫌,反而要助少林脱困。 他心中暗暗祷祝:若是少林能脱此险,他又有命得活。自己定要请辞方丈一职,多颂佛经洗涤自身罪孽。 第四十章 利器 方中锦之所以会站在主殿屋檐之上,除了是要给足毛富贵压力外,还有另一层目的。 其实方中锦的武功并不比澄晦方丈更高。 可澄晦因为料敌不明,先与毛富贵对了一掌,又不知中了什么毒,这才输了先机。 方中锦知道眼下少林寺中毒蛇遍地,毛富贵也不容易对付。 只有先避开对手之长,再徐徐观察他的弱点了。 毛富贵的长处一是毒蛇,二是毒掌。 但毒蛇是喜阴之物,不会自主爬上这么高的屋檐上受烈日炙烤。 而毛富贵的毒掌再厉害。因他身有残疾,谅此人要凭自身本事飞上屋檐也不容易。 这还真是吃定了毛富贵身上几处软肋。 毛富贵本来斜刺里想给不知死活的小沙弥一个教训。 却听见头顶上有疾风呼啸。 毛富贵知道好歹,立刻翻身折回。待看清时知道是那个黑影在给自己下马威。 他心头恼恨,但也从这手串中看出来人武功不弱。 毛富贵性子再癫狂,也知道这时候该沉住气,他抬头问道:“来者到底是何人?” 方中锦则反问道:“你是何人?为何冒充丐帮帮主在此行凶?” 其实这问题正好问中毛富贵心中最虚一事。 他梗着脖子说道:“我就是如假包换的丐帮帮主!岂容你污蔑。” 毛富贵多想立刻用自己的毒掌拍飞屋檐上的黑影。 但他对自身轻功还是有自知之明的。若是他双腿健硕,随意在哪条柱子,哪根梁木上一点,就能跃到屋檐之上。 到时候谁也别装神弄鬼,手底下见真章。 可惜他身上腿疾是治不好的。别说在半空中借力了,就是纵身稍远,也会因为身体重量不均而摔倒。 毛富贵抬头对着太阳底下的黑影,着实恨得咬牙切齿。 方中锦却像是拿住毛富贵的弱点一般,继续揪着不放道:“丐帮帮主是刘熊天大哥。 他帮中好汉不少,特别是侯长老、卞长老、许长老、海长老我都打过交道。 他们哪一个不是端端正正的好汉。岂会与你同流合污做这种勾当? 侯长老?卞长老?你们可在此处? 若是真在,便出来招呼一声!” 这话说得丐帮四位长老更是抬不起头来。 他们先前就觉疑心,那屋檐上的黑影怎的如此熟悉? 直到现在已经确信此人就是当年金华城外的方中锦没错了! 当年方中锦武功远高于丐帮众人。 如今剩下的丐帮弟子都是武功大进,但方中锦显然还是远远强过他们。 真不知此人到底有何本事,短短这段时间内武功竟能突飞猛进到这般地步! 虽然四长老低着头不愿答话。 毛富贵却不给他们躲着的机会。 只见他伸出细长的手臂对这四个长老连点道:“你看好了。你要找的侯长老、卞长老、许长老、海长老都在此处。一个一个都是如假包换。” 方中锦点了点头,做出吃惊的样子说道:“原来真是这样。真没想到。” 这话一说,四长老更是羞愧地无地自容了。 方中锦又高声说道:“四大长老虽然不假,但是丐帮帮主却是假的!” 毛富贵怒道:“你休同我胡搅蛮缠。下来和我结结实实打过!” 方中锦又说道:“你既是丐帮帮主,丐帮帮主信物何在?” 毛富贵脸都气得红了,他自接任丐帮帮主之后,这帮中大大小小的宝物都已经亲自检视过了。 哪有什么“帮主信物”这种鬼东西? 这时的毛富贵已经彻底没有闲心同屋檐上的家伙掰扯。 他忽然仰脖子“嘘溜溜”的吹起哨子。 本来已经重新藏回草丛、石缝中的青蛇又都纷纷钻了出来。 毛富贵哨声不断,密密麻麻地青蛇便不断地涌出,直看得人背脊发麻。 这哨声忽然来了一个诡异的转弯,有几条青蛇竟然开始绕着大殿的柱子向上攀爬。 原来青蛇们喜阴不喜阳,并不愿意向高处攀登。 但是毛富贵不知有什么弄蛇手段,能催着青蛇向何处游动,即使违背了青蛇们的天性也会尊崇命令。 毛富贵在百忙之中大声对丐帮弟子们吼道:“都看着干什么?解药不想要了吗?都给我一起来!” 丐帮中便有人同毛富贵一样吹起口哨。 起先这些口哨声稀稀疏疏的很不整齐。接着在毛富贵的瞪视下终于响亮整齐了起来。 而那群青蛇也真的一同向着屋梁攀爬上去。 这些青蛇都含有剧毒。这样庞大数量的青蛇若是都爬上屋檐,方中锦纵是武功高强也难保不被其中之一咬中。 这一下,毛富贵看的心中爽快。 先前那小子屡次出言不逊,这回终于要让他知道厉害。 毛富贵想到此处,仰头哈哈大笑,笑声尖锐。 笑了一会又说道:“说要我去喝孟婆汤?贼小子毛未长齐,就敢这样口出狂言!” 而少林群僧们看到这个场面,统统脸色发白。 这些蛇一旦咬中人,立刻便觉浑身麻痹无力,很快就动弹不得,他们都已经见识过了。 如今方施主的状况显然比他们危险的多了。 原来他们还以为少林尚有一线希望,如今看来也成了泡影。 而在屋檐上的方中锦看清地下情况,忽然从怀中掏出一个物事对着空中一扬。 就听那物事发出尖锐的破风之声。 而方中锦朗声说道:“丐帮兄弟们不记得此物了吗?” 原来他手中拿的是刘熊天当年临死之前交给他的如玉竹笛。 就听他又说道:“我才是丐帮帮主。众位长老快把这冒牌货给绑起来!” 其实方中锦并不认为能通过冒认丐帮帮主来化解危机。 他只是想要打乱丐帮众人的心思,只要他们的口哨声停了。 青蛇们因为天性使然,自然会从屋檐上撤走,重新找个阴凉所在爬伏着。 这群丐帮帮众们一见那个发出尖锐破风声的物事,果然都惊呆了起来。 他们呆的到不是方中锦手持丐帮帮主信物。 到底当年他追着寻找刘熊天的下落,这是众人皆知的。 方中锦会有刘熊天的信物也并不奇怪。 他们所惊奇的是,这方中锦手持了这样利器,竟然像是不会使用一般! 第四十一章 帮主饶命! 方中锦站在万众瞩目的焦点,手中甩出一支晶莹透绿竹笛。 这竹笛气孔在空中破风,划出一道尖锐的笛声。 这一举动果然引得丐帮众弟子的吃惊,就连原先洪壮的哨声也为之咽。 毛富贵见到丐帮弟子的异状,怒吼道:“不许停下!赶紧!赶紧!” 这些丐帮弟子被帮主一催促,忙又昂头齐声吹哨。 群蛇也继续被哨声催促着向大殿顶上爬去。 只是这几百人同时露出惊愕的神情,是绝对逃不过方中锦的眼睛的。 他心中一动,觉的这群人吃惊的神情有些古怪。 若仅仅是因为他拿出了丐帮帮主的信物,这群人不至于惊骇成这样。 方中锦敏锐的感觉到,手中竹笛必定还有奇异之处。 但是这宝贝日日揣在怀中,若有什么厉害机关自己早就该发现了。 方中锦心中一动,扬起手,又将笛子在空中一甩。 笛子再次迎风呜咽,方中锦细看底下丐帮弟子。 这一回他们虽然仍旧魂不守舍,但是脸上骇然之情已经不见了。 方中锦心中暗忖,看来笛子并不是能杀人于千里的武器。 他又四下一张望,这一下总算发现古怪之处。 本来群蛇在丐帮的哨声胁迫下不断地向屋檐上攀爬,眼看就要爬上屋顶了。 但是竹笛在风中一响,群蛇像是乱了分寸一样。 有些昂头呆立,有些缩成一团,总之不再是先前那样拥挤着一齐往上爬了。 方中锦福至心灵,忽然将竹笛靠在唇边随意吹了个调子。 这调子灵巧轻快,像是燕子忽然在云间转了个身。 果然群蛇似有感应一般,各个昂头吐信,也像调子一样调皮地抖了抖身子。 方中锦又吹了个呜咽的调子,那些青蛇们则统统俯下身子不动,不知是不是因调子里的沧桑而心有感触。 方中锦心中好笑。在这些青蛇难道还懂音律不成。 他不知道在天竺国,就有街头卖艺人靠吹笛引蛇跳舞挣钱。 方中锦虽然猜出了这笛子的用途,可惜仍旧不知道如何控制群蛇。 好在这些青蛇在笛声控制下不再向上攀爬,方中锦也算是解了燃眉之急。 此时他打定主意一个一个调子尝试下来,反正底下的毛富贵此刻除了瞪眼,也没半点法子对付自己。 想到这里方中锦有随意地吹了几种不同调子。 或是跳跃,或是平缓,再将这些调子下群蛇的表现一一记在心中。 方中锦这番心定神闲,可把底下的毛富贵急出火来。 奈何自己上不去屋檐,那小子也龟缩着不肯下来。 毛富贵又对这丐帮帮众大吼道:“你们愣什么,赶快爬上去把那小子给带下来!” 这个命令虽然发的响亮急躁,可在丐帮弟子中却像是石沉大海一般。 其实在几年前,丐帮众人已经与方中锦交过手了。 那时候丐帮众人就因为一个也不会轻功,还请求方中锦帮忙翻入金华城中。 如今虽然是时移世易。丐帮众人的武功都是突飞猛进,但是该不会轻功,仍旧是不会轻功。 武功一道,虽然可以靠旁门左道快速刺激增长。但是并没有不学而凭空就会的道理。 群丐们低着头用眼角互相推诿,如今他们仍旧是一个也飞不上这样高的屋檐。 更何况梁柱之上爬满了青蛇。 虽然他们身上都带了避蛇的药物,但是若是把蛇惹恼了,硬是来咬自己一口也不是好受的。 就在这段时间里,方中锦已经反复用竹笛吹了好几个调子。 忽然他笛声一停,朝着众人露齿一笑。 这从容不迫的笑容,底下的丐帮弟子们也看不清楚。 毛富贵见群蛇又恢复正常,他吹了一哨子,青蛇们又向上挪动着攀爬起来。 毛富贵心中大喜,口中不停,连忙挥手让丐帮弟子们跟着他一起吹哨。 而丐帮弟子这一回更是迟疑。他们像是早就知道了什么毛富贵不清楚的事情一样,哨声稀疏迟缓。 这时忽然听到屋梁上传来一段竹笛曲调。 这曲调已经不再是几个简单的音节。而是一首大家都未听过的曲子。 其实这曲子是方中锦临时所创。 他已经试出什么调子能让群蛇做出何种举动。 而方中锦在心中为群蛇规划出一系列的举动,并将对应的调子在心中连起,缓缓吹奏出来。 就见群蛇果然调转了蛇头,向地面攀爬过去。 方中锦曲调不停,群蛇也挤挤挨挨地不断向前爬去。 直到这时,毛富贵才知对手真正的恐怖之处。 但是他身上带着避蛇的雄黄,所以并不太担心。 只是今日这一战实在拖得太久了,他不耐烦的对群丐说道:“莫管那臭小子,把蛇赶开我们继续去找人!” 群丐们也知道:如今他们的命运都同毛富贵联系在一起的。 毛富贵若死,他们也一个都活不成。 这群人都不知道该同情毛富贵,还是该同情自己。 总之丐帮弟子们心情沉重,面容尴尬地地呆立原地,也不知道是该进好,还是该退好。 而被丐帮自己带来的那群毒蛇却是不依不饶,一条一条都认准了毛富贵而来。 毛富贵见群蛇竟然不怕他身上带的雄黄饼,也是无计可施,只能死命催促四位抬轿弟子赶快驱离蛇群。 不一会便有一个抬轿弟子被蛇咬中小腿,身子抽搐了一下便坐在地上。 他也知道被蛇咬了第一件事情就是不要催动内力,尽量减缓毒液流动。 四人抬的轿子塌了一角,差点把毛富贵掀翻在地上。 他心中怒极,一巴掌拍在抬轿弟子后脑脖颈上。 脖颈离心最近,这一毒掌下去,那弟子必然是命不久矣。 就见那弟子反过来惊愕地看向毛富贵,口中“咳咳”不知道要说什么。 最终他一句也没能说出,倒在地上毙命了。 毛富贵想让剩下三人抬着轿子,却没想到青蛇早就在刚才那一会儿功夫咬伤另外三名弟子。 这三人知道蛇毒发作是顷刻便死,毛富贵的毒掌是立时毙命。 横竖都是一死,三人反倒不再管毛富贵,全都放下了轿子。 毛富贵见这三人已经不再听从自己,便是怒急攻心。一人一掌劈在他们心口,顷刻间也都了账。 这是时机这么一耽搁,青蛇便沿着轿辇爬到毛富贵身上。 毛富贵双眼突出,看着青蛇成群在他身上游动,滑腻的蛇身冰冷可怖。 毛富贵终于喘着粗气喊道:“快停,别吹了!” 方中锦却似没听见一般,笛声转出了一个花哨的抖音。 毛富贵看出今天就是自己毙命之日,仰天想要大叫,却最终没能叫出什么、、。 攀爬在他身上所有青蛇在笛声的指挥下都张开蛇吻,几十张毒口一齐咬向毛富贵。 毛富贵身子一阵扌~由扌~畜,终于不能再挣扎了。 方中锦满意地站在高处,眼看着毛富贵再也不能作妖。 不管他是不是要找洪温,总之知道洪温秘密得人越少越好。 正当他转头皱眉看向其余的丐帮弟子时,却见他们忽然一起跪地,口中震耳欲聋地喊道:“请帮主饶命!请帮主饶命!” 第四十二章 自由 方中锦见眼下成群的丐帮弟子们对着他膜拜高呼。 “请帮主饶命!请帮主饶命!”的呼声如山呼海啸一般不绝于耳。 这些呼声倒是让方中锦一愣,心中不免尴尬。 先前方中锦确实当着丐帮众人的面掏出帮主信物,还自称是丐帮帮主。 其实那时候他不过是要扰乱丐帮弟子的心思。 好让他们暂缓了齐声吹哨,阻一阻青蛇向上攀爬的趋势。 哪里想到毛富贵一死,这五六百名丐帮帮众竟然如此快就倒戈了! 这也太没操守了吧! 方中锦之所以想要快速灭了毛富贵的口。 实则是因为担心洪温的事情牵扯到自己。 他现在已经确信毛富贵就是来找洪温的。 而洪温之死在外人看来是一团乱麻,唯独他知道实质是自己亲手造成的。 若是给毛富贵机会闯入少林寺,再仔细打探,难保不会把洪温真正的死因给查出来。 方中锦是个谨慎之人。 自从他试图减轻慑神诀对自己的影响后,心中属于愧疚的情绪变得越来越淡。 连带的,为了灭口而弄死几条人命的事也不像过去一样严重。 他正踌躇着是难道要把五六百个丐帮帮众一齐灭口吗? 这些人就像是知道自己命悬人手一般,赶快求饶起来。 方中锦知道凭一己之力弄死毛富贵还算容易,但是要将五六百条人命处理的豪不让人起疑,却不是易事。 思及此处,方中锦叹了一口气朗声说道:“我不是你们帮主。但是当初见识过丐帮英雄豪杰们的风骨。不知侯长老现在何处?” 这时果然见到人群中一个瘦长的老者站了出来。他面带惭愧道:“启禀帮主,属下在此。” 方中锦见他提了一根竹棍,果然是当年见过的侯帮主,又问道:“你们上少室山来到底所为何事?” 侯长老苦着脸抬头对着天空说道:“回禀帮主。我们实在是不知道啊! 丐帮如今被毛富贵搞得乌烟瘴气。他整天对我们这些老兄弟颐指气使,频频发号施令,却从来不解释。 今天早上他让我们集合了跟着他一起出战。 我们直到少室山脚下,才知道他竟然是要找少林寺的高僧们的晦气。 如果我们这些老兄弟早知道来龙去脉,怎么可能会跟着一起来呢?” 方中锦冷笑一声说道:“丐帮倒是向来容易听信小人谗言。” 这话一出,侯长老脸色更是难看。但眼前的情形容不得他多做解释,只好讷讷地闭了嘴。 方中锦仔细观察侯长老与其余那些丐帮弟子们的神色,瞧不出说谎的痕迹。 想来这些人还真是临时被毛富贵胁迫而来的。 他忽然又说道:“这么多少林高僧中了蛇毒,你们身上可有解药? 特别是澄晦方丈等几位高僧,还中了毛富贵的毒掌。这毒能不能解?” 侯长老像是抓住了一线机会似得,忙高声说道:“能解的,能解的! 毒蛇解药我们随身就有。毒掌的解药吗,毛富贵那杀才身上也带着!” 也不等方中锦再发号施令。侯长老忙指挥着丐帮众人去为少林群僧们解毒。 还好他们这一行人数众多,几百人四散开来,去寻找少林寺中那些中了毒的僧侣们。 侯长老亲自从毛富贵的尸身上找到一个瓷瓶子,倒出几枚药丸来给澄晦、洪济他们服下。 洪济、洪渡他们倒算了。澄晦中毒已深,早就处在半昏半醒之中。 侯长老打开他牙关助他吞下解药。又生怕澄晦无法将解药咽入胃中,帮着推宫过血好一阵子。 侯长老这举动一是为了讨好方中锦,二是为了消融少林寺们的敌意。 无论如何丐帮今后还想在江湖上存活,就一定要得到这天下第一大派的谅解。 澄晦是当世绝顶高手之一。放在平时要灭了侯长老这样的人易如反掌。 即使如今侯长老武功大进,也全不是他对手。 所以侯长老这番手法特别到位认真,过了大约一刻功夫。 澄晦终于吐出几大口黑血,脸上黑气倒是淡了不少。 这少林方丈缓缓睁开眼睛,见到的是侯长老和徒弟洪济、洪渡焦急喜悦的眼神、 他悠悠说了一句:“少林现在怎样了?丐帮帮主呢?” 洪济抢先说道:“毛富贵死了。是方兄弟正法的他。如今丐帮帮主已是方兄弟了。” 澄晦虽然不明白来龙去脉,但是心中仍觉一洒。 毛富贵除了毒掌以外,本身武功也不弱,所以才敢接少林掌门一招。 没想到澄晦被毛富贵治的奄奄一息,只有闭目等死的份。 而年纪轻轻的方中锦却只用了这么会功夫就把毛富贵给结果了。 罢罢罢,当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啊! 澄晦又问:“两位师叔何在?” 洪济眼神一暗,说不出话来。向来冷静的洪渡此时接口道:“法松师叔祖受了内伤,现在正运功疗伤。法檀师叔祖……圆寂了。” 其实法檀这个不爱多话的大和尚武功修为更在法松与澄晦之上。 他们两人在念大慈大悲咒的时候先因内力不支倒下,再由洪济、洪渡临时替换。 但是法檀始终没人来代替。他勉励支撑着“大慈大悲咒”到最后一刻,终于因为年纪太过衰老,血脉支撑不住内力如此强横的冲刷,落得血脉破裂而死。 澄晦面带戚容,口中喃喃为法檀念了一段往生经。 从此刻开始,少林不传之秘“大慈大悲咒”硬生生被破去,在洪济、洪渡这批弟子内力达到肉体巅峰之前,已无法再使出了。 本来站在屋檐上的方中锦此时也已经飞身而下。 他刚来到澄晦面前,就见这气息奄奄的老和尚竟然挣扎着要起身。 洪济与洪渡忙扶着澄晦急道:“师傅你这是要做什么?有什么事便让弟子来做就成了!” 可是澄晦不听二弟子规劝,硬是挣脱众人的搀扶对着方中锦“噗通”一声跪下。 这一下太出人意表。不光是少林寺和尚吃惊不已,连丐帮几位长老也是不明所以。 就见澄晦以“五体投地”之状对着方中锦深深磕了三个头。 这“五体投地”不是俗世的礼节。佛门中人只对佛祖才会施以如此高的敬意。 洪济见状还要上前去拦,洪渡则是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 他一双尖刻的眼睛淡淡看着师傅。他知道这是师傅在实践诺言。 若是阻止了,便是师傅始终无法还报的因果了。 方中锦也是大大方方的受了这八十岁老和尚全力三拜。 待澄晦重新抬起了头,虚弱地喘了几口气后道:“方施主,是老衲错怪了你。 从此以后少林寺便如你的家门一般想进就进,想出就出。” 他没提三枚铁盒的事情,那是因为考虑到丐帮众人也在左近。但是这三枚铁盒他绝不私吞,一定会归还方中锦的。 方中锦随意地笑了一笑,少林寺对自己的禁锢终于解除,也不枉他废了这么多力气。 只是这时,在旁等了大半天侯长老终于沉不住气了,试探着问道:“帮主,少林寺众位高僧的毒我们都已经解了。 不知帮主能否也助我们这些可怜的老兄弟脱出地狱?” 第四十三章 新任务 丐帮侯长老一见“掌门”毛富贵死的透了,忙带领着群丐对方中锦又跪又拜,口中急呼“掌门饶命!” 为了讨好方中锦,更是自觉将少林众僧的毒都解了。 直在边上熬了许久,终于忍不住提醒方中锦,也要记得助丐帮弟子们脱离苦海。 方中锦一听这话倒是奇了,问道:“某何德何能,担不起丐帮帮主之位。 再说你们有什么苦恼某尚不知,又要怎么助你?” 侯长老哭丧着脸,简直要流出泪来一般说道:“帮主您千万不要推辞,我们丐帮这么多人性命,只能依靠帮主大恩大德才可活命。 您老再推脱,我们这么多人都只有死路一条啊!” 说罢他竟然率先跪了下来,紧接着,围绕着方中锦的几百丐帮弟子竟然都一齐跪了下来。 这样浩大的声势,倒是挺唬人的。 方中锦眉头一皱道:“先把事情说情!” 侯长老也不敢再哭,一五一十道:“不瞒帮主您说。这毛富贵入丐帮时间并不长。 他本来腿上有残疾,武功也不高,自然不可能在丐帮担任什么高位,不过是个小小的二袋弟子罢了。 只是因为这些日子帮中没有一个能主事的,老兄弟们也推举过几人,可惜都不能服众。这样乱哄哄闹了一阵子,丐帮反而更加人心涣散了……” 说到这里,侯长老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方中锦却是心中冷笑。当年刘熊天大哥何等的仁义无双,又是名正言顺的代帮主。 即便如此,刘熊天仍旧不能服众。 这丐帮成于大,败于散。 祸根在立帮之日就已经埋下,终有一天会酿成大患。 侯长老继续说道:“后来不知道怎么,这个跛脚的毛富贵功夫就变得越来越强了。 他虽然行动不便,却凭着自身本事为丐帮立下几个大功。 这也让他渐渐进入丐帮众人眼中,甚至有人觉得他的武功已是丐帮第一,就应该做丐帮帮主。 直到那时,还有些清醒的老兄弟不赞成此事。 那毛富贵又引诱一些帮众说有短时间提升武功的法门。这样一来,丐帮中信服他的弟子竟是越来越多了。 再到之后,毛富贵在丐帮中的势力已无人能阻。 他处处以快速晋升武功游说他人。也有不愿跟随他的,毛富贵竟然强制将蛊虫种在这些人身上……” “蛊虫?”方中锦奇问道。 侯长老点了点头,悲戚道:“所谓大幅提升武功,并不是有什么正道功法,而是在身上种蛊虫。 我们丐帮弟子虽然一拳打出,威力比过去强了不少。可是每过一月若是不服食解药,蛊虫便会破体而出。到时候我们也就要死了!” 说到这里,侯长老眼中露出恐惧之色。曾有丐帮弟子不愿被毛富贵控制,最终因为蛊虫发作而死。 那惨状人人看在眼里,直到死前都无法忘却。 方中锦又是冷哼一声,以利相交,利尽则散。这毛富贵也有些本事,先以利勾引帮众,再以恐惧支配人心。 这么一来,丐帮果然是牢牢握在他的手中了。 但是方中锦又道:“你们这蛊虫既不是我下的,我也不是什么大夫、巫师。 你们中了蛊虫,我又有什么办法能救?“ 侯长老咽了一口口水,继续说道:“蛊虫也是虫啊,既然是虫,总要听从青竹笛的支配。如果帮主能为我们控制蛊虫不发作,总能让我们这些丐帮弟子不至于就死。” 方中锦一听这话,便知侯长老说的是刘熊天交给他的笛子了。 他将“青竹笛”在手掌中转了个圈,直让丐帮弟子们的心都快跳出胸膛。 生怕青竹笛一个不好砸在地上摔成两半,他们就再也没有得救的机会了。 方中锦又试探的问道:“你说这笛子能控制毒虫?” 侯长老一边点头一边说道:“非但是毒虫、毒盅可以控制,蛇虫鼠蚁一应都要听从这竹笛的指挥。” 方中锦心中一动,当年刘熊天死在虫洞里,身上就带着这竹笛。 那时人人都说刘熊天过不了几日必定要死,他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刘熊天的尸身。 直到在虫洞见着他时,虽然刘熊天浑身血肉模糊,但终究留了口气在。 难道这也是笛子的功效? 看来这竹笛倒与兔儿爷的笛声有些相似。只是兔儿爷的笛声能让人内心一片空白,而青竹笛能控制蛇蚁行动,自然更是高了一筹。 方中锦听到此处,忽然大方的一挺手臂,将青竹笛送到侯长老面前说道:“当年刘帮主只让我把笛子归还丐帮,这东西并不是我的。 你们既然是要救命,就只管拿去便是。” 谁想到侯帮主却是面露尴尬之色,并不伸手来接,而是说道:“不瞒帮主您说,这青竹笛并不是任何人都能催动得了的,需要内力如帮主这样雄浑之人才可。 即使是当年的刘帮主也无法发挥青竹笛的全效。” 其实侯长老没有说的是,丐帮已经百余年无人能使用青竹笛御蛇了。 所以他成了象征丐帮帮主之位的权杖,若不是方中锦忽然以笛控蛇,大家还当这只是传说罢了。 方中锦听了这话,才知道为何丐帮从上到下忽然都对他如此恭敬。 只是他皱着眉说道:“你这要求倒不小,为了你们丐帮人的性命,我岂不是要日日都和你们呆在一处? 我是一介散人,逍遥惯了。你让我始终被你们拴着,就如要了我命一般。” 这话一说,侯长老顿时吓的面色发白。方中锦若是不答应,丐帮中没法再找出第二个可以使用青竹笛的人。 他们这丐帮传承千年,难道要在一个月内瓦解不成? 方中锦又道:“你们先前说有解药。难道现在一颗也不剩了吗?” 侯长老不敢隐瞒,如实说道:“这哪是什么解药啊?不过是暂缓毒盅一个月不发作罢了。平时毛富贵看的极严,我们今日出来之前刚都服过一枚解药。兴许此刻他自己身上还带了几颗,但我们这里这么多兄弟,光是几颗怎么够啊……” 方中锦说道:“不妨,你先将解药拿出来给我看看。” 侯长老忙不迭地从毛富贵身上摸出一个锦囊,恭恭敬敬地双手递给方中锦。 方中锦看着锦囊,手指摸了一下锦囊的材质,心中一动:这仅仅是用来放解药的锦囊,竟然用了如此上好的面料! 他扯开锦囊上的红绳一看,里面躺着几枚药丸。气味颜色果然与前不久洪温给自己的是一模一样的。 那么这个毛富贵,确实也是异人馆派出来的无误了。 虽然弄明白了其中关系,但是这解药炮制方法不易。以方中锦会的那些药理知识,是决计无法仿制的。 他正沉吟间,在一旁看了半日的澄晖方丈忽然说道:“方小施主可是因仿制解药不易而担心?” 澄晦方丈本来也是个聪明之人,一见这情形,就把方中锦的心思猜着了。 方中锦说道:“正是,不知方丈可有办法?” 澄晦闭目说道:“少林寺中并没什么精通药理之人。 但是在襄阳城边的武当派,掌门臧玉山却是精通医道的。他还有个师弟最善炼丹。 若是去求他们,兴许能仿制出解药来。” 这话一出口,众丐都是双眼一亮。用青竹笛克制毒盅到底是个笨办法,若是能去武当山求医,兴许真能把这么多丐帮弟子都治好。 这群丐帮弟子们纷纷心情激荡,立刻就想要起身去武当拜山。 这时澄晦忽然又道:“但是你们这么多人眼下却是万万去不得武当山的。去了也不过是送死而已。” 侯长老听了这话大奇,问道:“怎么,武当难道看不上我们丐帮不成?” 澄晦本来便很衰弱,此时只摇了摇头,闭目不回答他问题。 丐帮众人心中焦急地瞧着澄晦,过了片刻他终于重新睁开眼睛,却是对方中锦说道:“方小施主。今日之事,少林本该出手援救。奈何现在寺中刚遭劫难,如今就是老衲也没有本事能好好上武当山去请藏掌门。 眼下唯一能救这么多丐帮朋友的,只剩你一人。若是方小施主同意的话,老衲修书一封,请你带着去武当山上一行可好?” 第四十四章 花深处 方中锦没想到他刚被少林方丈认同,重新获得了自由,却又要背上千里迢迢赶赴武当,替丐帮求医的任务。 他一来不想让澄晦重新怀疑自己的品行,二来敬重刘熊天人品。 三来这些丐帮帮众齐刷刷地跪在他面前,方中锦就是想拒绝也不容易。 少林方丈澄晦只是交给他一封书信,却不肯说武当如今到底如何凶险。 方中锦因是孤家寡人,自持武功不弱,到武当山又是好言好语相求,谅掌门臧玉山不至于这点面子也不给。 武当少林两地相隔遥远,寻常人要来回一次总要一两个月。 就算是快马加鞭奔驰,也至少要用上十五天时间才能赶到武当。 而方中锦是为了替丐帮求药,若是光在路上就花足一个月的时间,那就纯粹是白跑一趟了。 这一路他自然没法骑马,只能凭借自身内力了得,日夜不辍的赶路,才能为群丐赶出一条生路来。 这一趟日夜兼程尚担心时日不够,方中锦只得按捺下好奇心,将朱允文赠予他的三枚铁盒仍旧存放在少林澄晦方丈处。 好在澄晦大师是信守诺言之人,方中锦倒不用多心。 他只背了一个简单的包袱,便匆匆下山去了。 方中锦原来的落雷重剑和一柄匕首自然是还了给他。 澄晦方丈身体虚弱,他强撑着身体眼看方中锦越行越远的背影,心中叹道:“这年轻人确实是侠肝义胆,他代丐帮前去求药,这不又是天大的功德一件?” 侯长老为首的丐帮弟子们也是恭恭敬敬地站在山门处恭送“掌门”。 只是他们的“掌门”却不愿承认这番虚名。 方中锦一路下山,脚下如生双翼一般向前飞驰。 若是有上山的人见着了,尚未看清来人长相,便已瞧不着背影了。 有些山客见了这场面,张口结舌只当遇到了山魈、鬼魅。 方中锦直赶出了里许,只觉野风迎面吹来畅快凉爽。 他本来内劲郁结在体内,在这狂奔之中似乎也得到了舒展。 正在方中锦将人世间各种麻烦、忧愁都抛在脑后,暂时只体验急奔的畅快时,忽然觉得眉头一跳,知道周围有异。 他也不停住脚步,已他如今快于奔马的速度,便是有歹人设埋伏要算计他,也不过一晃眼间就被他冲过去了。 虽然如此,他仍旧一边急奔,一边打量周围。 他如今所奔跑之处是一片桂花林,此时正是金桂飘香的时刻,不时有金色花瓣轻轻飘落,再被方中锦急奔的的气流一带,激舞出一段胡璇。 桂花本是各类花卉中最馥郁芬芳的一种,如今既然有成片的桂花林,这清甜的香气自然是沁人心脾。 方中锦又向前跑了几步,便停了脚步不再前行。 只见他手按落雷重剑的剑柄,抬头不知对谁高喊一声:“出来!” 随着这一声暴喝,果然便有一个俏~丽的影子远远地从林中探出头来。 那影子离方中锦尚远,但是窈窕的身段已经能够辨认出来了。 方中锦看着这个影子浑身一颤。 就见那女子梳着两根麻花辫子,发帘盖住额头,露出一个娇俏白~嫩的笑脸来。 这样子,竟然是在京城时初遇的鹿儿。 方中锦心头大震,难道鹿儿竟然没死? 这是他日日夜夜里最大的愿望,却没想到今天忽然成真。 方中锦喉头滚动,不可置信的问道:“鹿儿?” 那女子也不答话,隔了老远对他微笑着点了点头。 随即羞涩地低下了头,似乎在等方中锦过来。 方中锦只觉得身体变的轻呼呼,暖呼呼,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快速流动起来。 他慢慢向前踏了几步,对那个娇俏的身影又说道:“你怎么会在这里?怎么从仇松鹤手上逃出来的?” 那个女子的身影仍旧不答话,只是伸出一只娇~嫩~白~皙的素手朝他招了一招。 随着这一招,宽大柔软的袖子便滑落了下来,整只白~嫩的手臂都显露无遗。 方中锦咽了口口水,觉得自己呼吸变得急促。 他又像前走了几步,忽然问道:“你不是鹿儿!你是谁!” 方中锦虽然此时觉得有些晕乎乎的难以自持,但是他深知鹿儿为人,绝不该在野外做出如此轻佻的举动来。 而远处那女子身形竟然变得更加柔美窈窕起来,一段身姿只觉柔弱无骨,娇~媚的能汪出~水来。 方中锦喉头又是一阵滚动,忽然问道:“江代?” 眼前女子的身影显然与刚才又有不同。 先前还扎着的两个麻花辫已经被拨开,像是波浪一般披散在身上。 原先的衣服也不知道何时被扯破了。前襟豁然大开,柔白雪圆的两只白兔儿探头探脑。 方中锦不由自主地又向前走了两步,这时候那女子已经离他极近了。 方中锦直觉自己头脑晕乎乎的不愿意思考,只是另一处却如烙铁一般炽~热坚~硬。 那个女子主动向方中锦走了过来。她身姿窈窕,面貌极像江代,只是一双眼睛如含烟,似汪水,包含~着说不尽的渴~求。 珠唇轻启,也不知是否想要倾诉什么。 她忽然伸出两条白玉胳膊,挽在方中锦的脖子上。 坚~硬与柔~软紧紧熨帖在一起,方中锦似乎感到了血脉一波又一波的搏动。 那女子像是得逞一般娇笑着,将整个身子依偎在方中锦的胸膛上,柔软的要令人窒息。 她仍旧将全幅心思放在言~秀~惑方中锦身上。忽然觉得腰上一紧,显然是方中锦用手臂圈住了她的身子。 方中锦的手臂力气强劲。这一圈直将那女子箍的眼冒金星,只是她脸上笑靥更胜。 正在她觉得即将得逞的时候,就见眼前金光一闪,接着便觉面上生疼。 她一惊慌,便觉额头上热乎乎,湿漉漉的。跟着是视线一片血红,竟然是额头上有鲜血流了下来。 那女子想要挣脱方中锦的束缚,确奈何这人力气实在太大。 女子像是一条游鱼一般拼命在方中锦怀里挣扎。 而将她死死箍~住的方中锦眼神终于重回清明。 这时他听到头顶上有个女子的声音冷冷说道:“你这吃像太也难看!” 方中锦抬头一看,见树梢上不知什么时候竟站着江代本人。 如今她鞭稍上犹带血珠,面上怒气盈然,一片冰冷。 第四十五章 对你的好 方中锦抬头见到站在树上的江代一脸怒气,而他怀里上有一个女子正在不断挣扎。 就见他忽然朝着江代露出一个笑容。 这笑容看着有些不羁与疲赖,倒是让江代看的心头怦怦一跳。 脸上的怒气竟然被羞恼代替,咬着牙不知该说什么。 方中锦重新回头看怀里的女子。 此时他头脑重归清醒,所以已能辨认出这个钻来钻去的女子并不是江代,也不是鹿儿。 但这张脸方中锦却是见过的。 此女正是雉儿! 说来雉儿是方中锦初离京城是遇到的一伙妖女。 当时这些妖女也是用香饼勾人。那时候别的妖女都被擒获,只有雉儿一个“大师姐”逃脱了。 而雉儿与那气呼呼的江代,说来还有些渊源。 方中锦也不再紧紧箍着雉儿,而是一把将她的身子推在地上。 这树林中满是枯草败枝,方中锦这一摔又是毫不客气。 雉儿手臂上立刻被枯枝划破出条条血痕。 直到这时,江代才潜藏起一丝笑容。 她环抱双手对着地上的雉儿说道:“你是什么东西?怎么会用暖香饼?” 其实江代藏了半句没问:“为何你这香饼比我家传的还要霸道?香气也与家传香饼的甜暖不同?” 江代自听了方中锦的建议,在武学上苦下功夫,果然成就一日千里。 而她那香饼,也按照方中锦的意思在没碰过。 她是绝没想到竟然会在汉土上又见识到香饼,更何况这香饼甚是厉害。 当年她在象岛上无法影响方中锦,而如今方中锦却被这个女子勾引地蠢蠢欲动。 方中锦会有这样大的改变,无非是两种可能。 一种是方中锦在这两年间破了童子身。既然食髓知味,便难摆脱香饼控制。 另一种是这女子的魅力远过自己,所以方中锦不被自己所惑,却逃不过那女子的掌控。 江代细看这女子容貌,确实是个美人。不论样貌还是身材都是各中上品,再加上肌肤瓷白,神情妖娆,想来面对男子都是无往不利的。 但想要胜过江代,那还是痴心妄想!江代容貌绝世,一生中从未亲眼见过能与她平起平坐的女子。而她身上气质不仅仅是妩媚,更是高贵华丽,不可一世。 江代不屑的“呲”了一声,那么难道是方中锦破了童子之身吗? 从她手下忍者传回的讯息来看,又不是这样。 总而言之江代心中有些恼怒,这恼怒无处可去,全都变做一记白眼发泄在方中锦身上。 方中锦瞧着气呼呼的江代,又是一笑。 这笑反而闹的江代一阵脸红,气恼的别过头去。 而地上的雉儿肚子里却是一包糊涂气。 这臭小子到底有什么诡异之处?第一次勾引他不中,第二次勾引仍旧失败! 至于江代的问题,她更是理都不理,双目只看着脚下的地面。 雉儿向来是以美人自居。她从前跟着师傅时候,是师姊妹中最美的一个。 后来她整个师门被方中锦一锅端了,雉儿重新投奔了一座大靠山。 从此雉儿更是以美貌与武功而处处受人恭维。 直到如今忽然遇到一个容貌远超自己的女子,而额头上泊泊下淌的血水证明此女武功也在自己之上。 最气人的是,这丫头竟然用的也是鞭子! 其实雉儿是云南女前辈的徒孙,而江代则是女前辈的亲孙女。 雉儿遇上江代,就像是李鬼遇到李逵一般。 雉儿觉得自己容貌、武功、气质,满盘皆输,一时又羞又气。 她也不正眼看江代,只抬头问方中锦道:“都是同一门中的。你这样对我,难道不怕主人责怪?” 方中锦早就猜到最近几桩奇事都是异人馆搞的鬼。 如今一听雉儿的话,便知此女又是异人馆派出来的。 方中锦虽然知道异人馆势力庞大,但他如今是孤家寡人一个,再也不用顾念鹿儿的安危。 凭他武功,就算是不敌异人馆,也能从容逃脱。 所以方中锦脸上毫无半点慌张神色,只问道:“谁与你是同一门的?你半路拦截我到底是什么目的? 说清楚了便让你死个痛快。若说不清楚,便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稚儿听了这话,不由自主的抓紧了衣领,但仍故作强势道:“不是我一个门的?你那异人馆的铁牌倒是恬不知耻地用过好几回了。怎么不是一个门的?” 方中锦听了这话倒是奇了,看来异人馆主人始终在背后关注着自己。 但这异人馆主人既然知道了方中锦的所作所为,为何只派这样的小鱼小虾来骚扰他? 方中锦又道:“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到底找上我是何目的? 若还不好好回答,哼!” 方中锦说罢,抬脚将脚边一枚石块踢了起来。 这石块如离弦之箭一般向着稚儿面前飞来,夹带着风势呼啸,直将雉儿惊地双眼发直。 紧接着石块擦着雉儿的耳旁撞入身后一株桂树,又从树干另一侧穿了出来,最终撞在地上。 那棵桂树被撞得剧烈摇晃,细小的鹅黄色花瓣在剧烈抖动中如暴雨一般撒将下来,落得雉儿满头都是。 这画面其实异常美丽,但是雉儿肯定没有心思去欣赏什么美景。 此时她脸色发白,知道这小子自上次一别,武功竟然是精进成这般模样。 她若还以当年的眼光去看他,那就是自己错的离谱了。 雉儿勉强恢复一些人色,开口道:“主人让我来,是伺候你的。” 说到这里,雉儿勉强露出一个谄媚的笑容。 这是只听头顶上一声尖锐的嗤笑声响起。不用问,这是江代发出的笑声。 雉儿这时才觉脸上滚烫,眼中一丝杀意一闪而过,赶忙又掩藏起来。 方中锦却道:“还要不老实!”说罢他作势又要踢第二块石头。 雉儿慌了神情,连忙说道:“我说的是实话!主人确实是让我来伺候你的!” 方中锦好笑地问道:“我与你主人连面都没见过,他何必如此客气?” 雉儿怕方中锦不信自己,解释道:“难道主人对你的好,你就一点也没感觉到吗?” 第四十六章 抓破美人 桂花林深处,被扔在地上的雉儿顾不上一脸狼狈,急切道:“难道主人对你的好,你就一点也没感觉到吗?” 这时就听头顶上又传来一声女子的冷笑,道:“怎么。你们这主人难道也是一个不知检点的女子嘛?” 这话是江代所说。她是追着方中锦横插一脚进来的。因从未设身事中,所以对谁是异人馆主人完全不知情。 她只是听了一句“主人对你的好,你就一点也没感觉到吗?”,心中第一个念头就是:难道又是什么有权有势的女人要打方中锦主意? 但话入雉儿耳中,脸色立刻一翻,怒道:“你这是以己度人!” 在雉儿心中,主人地位崇高无比。她是被主人派来服侍方中锦的,如今还闹不明白这高高在上的绝色美人到底是什么来历。 虽然雉儿也知不该在没弄明白情况前就得罪那个绝色美人,但是她出言侮辱主人,却是雉儿不能忍的。 雉儿过去和师姊妹们服饰师傅,那时虽然也对师傅百般讨好,心中却只有畏惧没有敬重。 也不知道她如今的主人到底是怎生“调~教”的。竟然把她驯地服服帖帖,张口就愿意护主咬人。 江代听了这话,当真是怒从心头起! 这女子说她是以己度人,岂不是说她就是那个“不知检点的女子”吗? 这一口恶气实在难忍,江代手腕一抖,白金交织的鞭子便甩了出去。 鞭子来的太快,雉儿功夫虽然比过去精进了不少,但仍是对这一鞭子毫无办法。 她头上本来已被江代的鞭子甩出一道血痕,如今脸颊上又中一鞭,立刻高高肿了起来。 这样一来,本来容貌妩媚娇俏的稚儿变得狼狈不堪。 对于雉儿这样的女子来说,美貌既是骄傲又是依仗。 如今接连被那女子两鞭子抽在脸上,就算不照镜子,雉儿也知她如今样貌必然极其可怖。 雉儿心中恼恨,对着江代道:“你今日嚣张我都记下了。等我主人来了定要你好看!” 方中锦却是及时插口道:“你主人搞那么多玄虚,到底是什么目的。” 雉儿虽然忠于异人馆主人,但也不知道主人到底有什么目的。 她听了方中锦的问题,本能地一愣。这一愣自然不会逃过方中锦的眼睛。 雉儿忙又接着道:“主人的目的就是为了你!你可知毛富贵为什么要上少林寺?” 方中锦凝目看着雉儿那张惨不忍睹的脸,想要从她脸上看出每句话的真假。 雉儿又道:“主人派毛富贵那蠢货上嵩山,却只跟他说是为了寻找一个叫洪温的人。其他什么都没对毛富贵说,你可知是为了什么?” 方中锦微一凝眉道:“难道他是让毛富贵到嵩山来送死的?” 若是什么内幕详情都不对手下说,就让手下去做一件极难办的事情。多半是在事前就料到这手下无法活着回来。 为了尽量减少自身秘密被泄露,所以才让手下知道的越少越好。 而“死棋”、“死士”的牺牲,往往是为了给幕后之人带来更大的利益。 雉儿双手一合道:“方公子说的对啊!毛富贵毒掌练来不易,丐帮这股势力也是主人好不容易撺掇起来的。 主人为了救你,牺牲可是真不小!” 方中锦奇道:“为了救我?” 雉儿赶忙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道:“可不是吗。方少侠是自己投身异人馆的,主人对你向来是青眼有加。 不论是你冒认异人馆上官还是杀了华山仇松鹤,主人都没有怪罪你的意思。 因你陷入了少林寺的桎梏,主人宁可牺牲一支势力也要将水搅浑,好让你能设法脱身。 这是主人既看中你,又信任你的本事。 你这份能耐,放眼整个异人馆也能排上前三。而要论受主人看重,你绝对是独一无二的!” 方中锦听了这话,难得地露出了一丝笑容,道:“好啊,待我武当的事情一了,就亲自会会你家主人。” 没想到雉儿一听这话,慌忙道:“武当山你可千万别去!” 方中锦之所以忽然提起武当山,就是因为少林方丈澄晦曾告诉他武当山现在十分凶险。 方中锦就是想要诈上一诈,武当山上的所谓“凶险”是否又是异人馆搞出的玄虚。 就见他故作奇怪道:“怎么说?为何不能去武当?” 雉儿面色尴尬,说道:“我也不知道太多。只知道如今武当山上麻烦的紧。 就是主人也不愿意插足。还约束我们这些兄弟姐妹,这段时间少招惹武当山上的人和事。 要我说,方公子完全不用去管丐帮那群人的死活。就由奴家伺候方公子这段时间的起居。 我们二人好好游山玩水一阵,之后再由奴家引荐公子你去见主人,难道不好吗?” 说罢雉儿努力做出一个娇~媚言秀人的样子来。 这时头顶上适时地又传来一阵嗤笑,就听江代说道:“真是丑人多作怪。” 雉儿这下真是怒了。她原先不愿得罪这个女子。但是她三番两次讥笑自己,更是将她一张脸摧残的不成~人形。 雉儿心下一横,不愿再做隐忍,反而是弹身向树杈上冲去。 雉儿本来用的武器和江代一般都是软鞭。但自从她跟随了主人之后,便弃鞭不用,改练了另一种武器。 江代见这女子冲向自己,一副要拼命的狠劲。她也不敢托大,软鞭急舞如银蛇一般。 不论雉儿从何方位攻来,少不得要吃上几鞭子。 可雉儿恼羞成怒,完全不顾鞭影重重,直朝着江代冲了过去。 江代武功不弱,鞭稍在雉儿的身上连抽几次。 雉儿每中一鞭,都吃痛地抖上一抖。 但她已经打定主意要让这丫头吃吃自己苦头。 即使鞭子犀利如暴雨一般抽打在她身上,雉儿仍旧强忍疼痛向着江代冲了过去。 俗话说“一寸远一寸险”。江代的鞭子抖开之后,攻击的范围极大。 但是若让敌人近身,却又陷入弱势。 雉儿好不容易硬吃了几鞭,窜到江代身前,双足一点在江代所站的那棵枝干上站定。 两个女子都是妖~娆轻~盈的身材,枝干只不过晃上一晃,并不折断。 江代见这女子混不受痛一般,倒有些吃惊。 此时的雉儿身上衣服被鞭稍刮破了不少地方,本来就清凉的打扮,此时更是露出不少春光来。 她豁然拔~出腿上绑的峨眉双刺,两手一分就朝着江代急刺而去。 主人说她适合近战,鞭子的威力在她手里反而不易发挥,又送了她这峨眉双刺。 从此雉儿将此视若珍宝,整天绑在腿侧。 江代知道对方动真格的了,只可惜鞭子不适合近战,又没别的称手武器,只得硬着头皮躲过对手两刺攻击。 谁知雉儿本事不弱,被躲过两招后,第三招实在躲不过去。 江代连忙向后急退两步,猛地撞在树干之上,这才躲过开膛破肚的一击。 只可惜前襟的衣服又被对手斜刺里划破,隐约能看到兔儿躲在衣服里轻轻~颤动。 这一回江代俏~脸立刻气成粉红色。 但雉儿毫不手软,又是接连两刺朝着江代的心脏刺出。这一回江代背靠大树,避无可避,眼看就要血溅三尺了。 第四十七章 亏心 眼看雉儿双刺一前一后戳向江代的心口。 而江代已经重重贴在了树干之上,退无可退。 若是雉儿双刺得中,江代必然要在心口上开一个血洞。 正这个紧要关头,两人眼前都是闪过一道金光。 雉儿只觉腰肢一紧,接下来就是天旋地转,人不由自主地被一股强大力量从树枝上拽了下来。 接下来她又一次重重摔在枯枝败叶上。 这一回她摔的更重,心口气息闭塞,半天无法调息回来。 她手中两柄峨眉刺在摔下来的那一刻便脱手飞出。 而本来被雉儿逼的无路可走的江代却是神气起来。 她故意卖弄功夫,扭身再空中一个回旋,将分向两边飞去的峨眉双次都接在手中,这才重新跃到雉儿身边。 她这一套扭身飞跃的姿势做极其漂亮,非但显出了过人的武学功底,更是漂移轻灵,煞是好看。 江代自己都对刚才的表现有些满意,骄傲地一脚踏着雉儿的咽喉,一边欣赏此女脸上痛苦的神色。 哪知这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道:“你若是少在这些花哨功夫上下心思,好好苦练基础,那就不会被她逼得无法还手。” 这话不是别人,正是方中锦所说。 江代本来正得意的时候,却听到方中锦批评自己武功花哨,更是又羞又气,“哼”地一声不愿理睬他。 哪知这时候却听脑后一阵风声,声音来的不急。江代不敢转身,只侧头必过,将飞向自己的物事接在书中。 当她看清飞来之物后,霎时满脸通红。 原来那尽然是一件洗的干干净净的男子短褂。 江代之所以不敢转身,是因为身前衣物被划破了。 而方中锦将一件短挂抛给自己,定然是为了让她避免尴尬的。 江代也不说话,只是利索地将这短挂穿了起来。 既然有了短褂,江代这才敢转身过来。 她心中仍旧羞愧,只斜眼偷看方中锦脸上神色,是不是真的嫌弃自己武艺不佳。 方中锦隔着江代,又问地上的雉儿道:“武当山上的情况你真的不知?” 摔的七荤八素的雉儿不敢隐瞒,说到:“方少爷,雉儿真的不知道更多了!” 方中锦又问:“你主人叫你来伺候我,就没有让你带什么话吗?” 雉儿强忍疼痛道:“主人让我好好伺候你,不论你有什么要求,我总是全力满足。 等时候到了,主人自然会让你去见他!” 方中锦看着雉儿的神情,心中已有定论。 看来这雉儿在异人馆中的地位并不比毛富贵高太多。 毛富贵是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被异人馆主人当废棋使出来的。 而雉儿对异人馆主人的底细也不知道更多。 可见那个幕后之人派雉儿出来,只是为了传一个话:他很重视方中锦,想要收揽在手中。武当山暂时不安全,劝方中锦不要去。 这就是雉儿花费了这么长时间,唯二能说清楚的事情。 恐怕也是异人馆主人再三交代的话。 至于其他的,方中锦从雉儿狼狈的脸上没看出异相,显然她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这异人馆主人派出雉儿,就没想要她活着回来。 若是真能作为禁鸾笼络住方中锦那自然是更好。 若是方中锦看不上眼,死了也不算什么损失。 这个雉儿,显然真没什么用处了。 方中锦轻轻举起一只手,要向自己腰边伸去。 那里悬挂着方中锦的落雷重剑。 此剑既重且锋,一旦出鞘,雉儿绝无活路。 这在这时,忽然见本在雉儿身旁的江代扭转身子,将手中的峨眉刺一把刺入雉儿心窝。 雉儿身子疼的一阵抽搐,口中喷出鲜血。 江代把犹自插在雉儿心口的峨眉刺转了几转,雉儿浑身入蚯蚓一般挣扎几番,终于倒在地上再也不能动弹。 江代小心避开雉儿身上躺下的血水,这才抬头去看方中锦。 她见方中锦脸上满是讶异,便像个没事人一样问道:“怎么?你不是觉得她没用了吗?” 方中锦无奈的一笑。他确实是觉得雉儿已经没用了,甚至他也对雉儿起了杀心。 只是方中锦料不到江代竟然会毫不犹豫地对雉儿就下杀手。 而她这几个动作做的行云流水、干净利落,毫无刚才方中锦所说的花哨之举。 方中锦哪里知道,他能轻易看穿天下人的心思。时时刻刻注视着他的江代却也能猜出他的想法。 江代忽然露出“这算什么”的笑容,道:“对于慑神诀,我知道的并不比你少。 你若是杀了她,多少会心生愧疚。就算你强忍着,说不定积累多了,日后也会反噬。 你不用担心,我就算杀人,心中也不会有一点愧疚。 这丫头先前分明是要杀我。我这不过是先下手为强罢了。” 她顿了一顿,忽然低头说道:”在华山上你因何入魔,我也猜得出来。 别,你不要解释。我什么都不想知道。 总之我离你太近,说不定你痛苦更多。 这段日子你只管你自己行事,我不会来干扰你。 总有一天……” 江代吸了吸有些发红的鼻子,对方中锦点点头说道:“总会有一天的。” 她自从在少林山门前被方中锦冷待后,回去躲起来痛苦了几天。 江代性情豁达,一旦哭完,便擦干眼泪开始寻找原因。 方中锦对自己没有感情?这是万万不可能的! 江代立刻为方中锦想好了解释:一定是方中锦困于慑神诀,这才不敢接近自己。 他既然能为某个女孩发狂入魔,这么短时间又接纳江代的话,说不定也要忍受心脏煎熬。 江代将场面话说完,便要转头快步离开。 ”等等。“一个冷静的声音忽然响起。 江代不可思议回过了头,一颗柔心升起百种念头,猜测方中锦要对她说什么。 却见方中锦从怀中掏出一枚绿皮短剑。 这短剑还是江代千里迢迢为他送上少林的。 而在这之前,方中锦曾把它赠送给鹿儿。 方中锦也不知道自己声音是否在发颤。 他甚至不知道这个举动会否让自己后悔。 自从少室山醒来之后,他又一次感到了内心痛苦抽搐。 方中锦伸手将短剑递到江代面前,努力让神色平静无波道:“你一个女孩儿,独自在外凶险异常。 你长鞭虽然使用的还不错,却只能欺负欺负比你弱的人。 如果遇到高手,或是像今天这样被人欺到近前,你就一筹莫展了。 这柄匕首你拿去防身吧。” 这话一出口,江代的眼眶立刻红了。 虽然不是江代最希望方中锦说出的话,却也一击把她芳心轰碎。 江代自然不知道此剑曾在谁的手中,但仍旧故作潇洒地一把接过短剑,背过方中锦说到:“行了,别老想着教训人。” 说罢她便立刻跃起身子,双足点着树杈头也不回的走了。 强忍了半日的方中锦轰然坐倒在地上,额头冷汗直流。 第四十八章 武当 方中锦日夜奔驰不辍,终于只花了七天时间便赶到了武当山。 而武当道观就建在半山之上。 方中锦初见少林寺时,曾感慨这千年大寺占地极广。 如今还未上的武当道观,便要对这武当山的气派啧啧称赞。 当今圣上朱棣对武当山几次封赏,隆恩不断。 百姓们自然而然地把武当道观视做天下第一的道观。 此时方中锦尚在山脚下,就看到山道上的香客们络绎不绝。 武当没有少林那样不接待女香客的臭规矩。 对于大多数百姓来说,拜的是佛祖还是三清并无甚么分别。 只要能将心中烦恼倾诉给泥塑金身便成了。 所以不论是拖家带口的平民百姓、还是坐在软轿中不敢让布帘开一条细缝的富家女眷,都爱到武当山上来。 武当山的山道宽阔,不仅是香客如织,旁边更能看到成排做小买卖的商贩。 有卖茶水的、有卖香烛的、有算卦的,更有带着扁担站等的。 他们是山上脚夫。只等有香客走不动了,或者提不动行李了,这群脚夫便会立刻凑上去开个价码。 光从这副太平景象中,倒真看不出武当山上有什么凶险。 在这样的山道上,方中锦就是想要发足狂奔也是没有办法。 他只好耐着性子一步一步跟在香客后头,好不容易来到武当道馆外。 方中锦从怀中掏出少林方丈澄晦亲笔所书的信封,找到观内正殿的一个玄衣道长。 这道长穿着精洁体面,四十岁模样,留着三缕胡须。他负手站着的模样颇为气派,显然在正殿中由他主事。 方中锦上去一拜,对那道长说道:“有劳仙长,在下方中锦,有急事求见武当掌门玉山真人。这是少林方丈澄晦大师的书信,还请仙长代为转交。” 说罢他双手奉上书信。方中锦对这位道长客气,是因为有求于臧玉山。 他虽然武功罕逢对手,但到底年纪极轻,是实打实的晚辈。 对一个年纪远高于自己的道士客气上一些,也是应该的。 那玄衣道人仍旧负手在身后。他也不伸手接信,只上下打量方中锦,紧皱着眉头露出嫌恶之色。 方中锦怎么会看不出道长面上神情? 其实方中锦生的高大俊朗,哪怕在落魄的时候,光凭自身皮相也能得到他人好感。 像这样赤~裸~裸的嫌恶之情,方中锦倒是不怎么见过。 不过他也不生气,方中锦一路从少林赶来。日夜兼程不说,连停下来喝口水洗把脸的时间也没有。 此时他风尘仆仆,面容疲倦。 不光是衣服上粘了不少尘土,发髻因为没时间打理也有些凌~乱。长时间无法停下来喝水,连嘴唇上都翻出了干皮。 虽然知道自己此刻相貌定然不佳,但方中锦浑不在意。 他只是将手中书信再向前递了一递,说道:“在下缺失有要事求见玉山真人,还请仙长引荐。” 那玄衣道长终于伸手接过信封,只说了一句:“你等着。”便头也不回的转到里面。 至于方中锦则被独自留在挤满香客的大殿里。 这道长既没说什么时候回来,也不让方中锦稍作休息,更是连水也不让方中锦喝上一口。 作为待客之道,可以说是相当无礼了。 但是方中锦深知臧玉山掌门并不是这样目中无人的狂客。 兴许只是这位站在大殿里的道长脾气不佳罢了。 人常说:阎王好过,小鬼难缠。 方中锦在华山、少林都呆过一阵子。 早就见识了门派越是庞大,越难对底下人进行约束。 方中锦曾和臧玉山打过短暂的交道,确信此人算得上是一个正人君子,只是授徒有些不严罢了。 那么武当派下会出玄衣道士这样拿鼻孔看人的家伙,倒也不足为奇。 方中锦随便找了个角落坐下。 直过了好一会,玄衣道士才走了出来。 只是他仍旧端着刚才的态度,用下巴对着方中锦道:“跟我来吧。” 方中锦心中咕哝一声:古怪。 若是玄衣道人禀告了臧玉山,绝没有仍旧用这态度对自己的道理。 不说方中锦和臧玉山有什么交情,就是方中锦过去曾做下“血洗武林”这样的事迹,臧玉山也不敢这样轻率怠慢。 方中锦跟着这玄衣道人在武当道馆中穿行不多久。 直到一座游客到不了的小楼下,玄衣道人又说道:“跟我来吧,臧掌门就在楼中。” 方中锦早就看好周边情形,心中甚至将这地方何处可能埋伏、哪条道适合脱身都想过了。 脚下也不停步,一直跟着玄衣道人行走。 要说臧玉山倒是个志趣高雅之人。这小楼上洁净清幽,藤萝缠绕间露出不少碑文拓印。 直到那玄衣道人推开一间屋门,对着方中锦做了个请进的手势。 方中锦也不怕他们闹玄虚,坦荡荡的进入屋子。 这屋子里窗明几净,蒲团上盘坐着一个道人。 这道人身上穿着整洁雅致的道袍,边上香炉内青烟袅袅,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 但是方中锦看这个道人却是一惊。 那道人留着三缕胡须,灰白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用碧玉簪束着。 他一见方中锦,便开口道:“小居士远来此地寻贫道,不知所为何事呀。” 道人抬头一看,见到方中锦是青年,除了生的高大端正,全身满是尘土。 他目光继续上抬,看到那青年冰冷地眼神,这才是心里打了个突。 就听那青年冷声说道:“武当派天下闻名,为何今日要如此戏弄于我?” 道人脸上露出不明所以的神色,问道:“小居士何出此言?” 此时的方中锦已经目露杀意,道:“我要见的是臧玉山藏掌门。你们若还要点诚意,便快让真的臧掌门见我。你这假货还骗不了我!” 次话说完,方中锦已是怒意蒸腾,手按腰边剑柄。 那假冒的臧玉山被他气势一骇,脸色顿时一片死白。 这是却听一个声音道:“怎么?糊弄不过去?到底是什么人敢在武当山上这样嚣张?” 说罢便有两人掀开内室的珠帘,一先一后走了出来。 方中锦瞪着两人,见是一男一女两个少年人。 男子不过十六七岁模样,眉目生的清秀,额头点着一颗红痣。 女的才十五岁左右,斜飞眼,朱红唇,年纪不大已经显出精灵古怪的神色。 第四十九章 高手 武当派香客无法到达的内室里。 方中锦冷眼瞧着从里间走出的一双少男少女。 这两人相貌都不错,加上服饰华贵,脸上还透出骄傲之气。 方中锦年岁还不大,但也已经见过不少人。 知道能在这对少男少女脸上,养出如此颐指气使的神情的,光是简单的大户人家也办不到。 其实在方中锦认识的人中,身份最尊贵的一个是朱允炆,一个是江代。 但是这两个人,一个因为生平际遇而终日郁郁寡欢。一个从小就以武林人士自居,虽然气度华贵骄傲,但也能在脸上找到常人的七情六欲。 而眼前这对少男少女,却只能从脸上瞧见“不屑”二字。 非但是对风尘仆仆的方中锦不屑,对假扮臧玉山的“武当掌门”、替方中锦引路的玄衣道人都充满了不屑。 仿佛这两人是在命令一圈猪样要安分守己一般。 方中锦平淡地问他们道:“我要见武当掌门臧玉山,你们是什么人?” 少男先是上下打量了方中锦一圈,说道:“臧老头这几日不见人,你回去吧。” 方中锦听了这话眉头一皱。这少年看着倒是雪白锦绣,说出来的话却这么有辱斯文。 莫说臧玉山的身份是武当掌门,武功更是天下最强几人之一。 就单说臧玉山年纪堪做他们两人的祖父,这少年也不该如此放肆。 方中锦因肩负着丐帮上下几百条人命,绝不能因为少年两句话就回头下山。 他一只手始终虚按在剑柄之上,方中锦确实是有求于臧玉山,所以一路以来都对这些“武当道人”非常客气。 但若能确定眼前这些人并不是武当派的,甚至可能是武当的敌人,那么方中锦毫不介意就在此处大开杀戒。 此时那个少女忽然朝旁边的少男一笑,开口道:“三哥,你瞧着家伙是对我们起杀心了。” 说罢她伸手朝方中锦的佩剑一指,脸上满是戏谑的神情。 少男也似笑非笑的看着方中锦道:“劝你还是不要在此地撒野为好。” 说罢,这对少年人一起笑了起来。 方中锦见他二人有恃无恐的模样,倒也笑了起来。 若这两人不是白~痴,那就定然有所依仗。 而那对青年男女见他忽然也笑了,反而板起了脸。 他们一生见过的笑容不少,大多是讨好的谄笑。 从没有谁笑的这样肆无忌惮,仿佛反是把他们兄妹二人当做傻~瓜一般。 少女俏~脸一板,对她的三哥说道:“我不喜欢这人。” 那青年不以为意地说道:“不喜欢就做了吧。”但他只是一说,半点没有要自己动手“处理”方中锦的意思。 那少女又娇怒道:“我也不喜欢那臭老头!”这一回却不知道指的是谁了。 三哥白了少女一眼,道:“你怎么麻烦事这么多?你不要那老头出手,就自己上吧。” 这少女终究不再端着架子,怒道:“自己上就自己上!” 说罢她“唰”地一声抽~出腰中悬着的一柄细剑。 这剑生的晶亮纤细,像是包过银皮一样漂亮。一条鎏金穗子在少女手腕后反复打旋,晃出金光一片。 光从这柄剑来说,确实是华而不实。 但方中锦注意到这少女开招的姿势,还算得上是中规中矩,显然也是下过一点功夫的。 方中锦倒也没有太多动作。 只等这名少女挺剑急攻而来。 以方中锦的本事,自然不会把这样的少女放在眼里。 说来少女的剑法端正大气,若是苦练个二十年,也可以在江湖中占上一席之地。 但要威胁方中锦,却简直是痴人说梦。 少女本明明瞄准了方向,以全力刺出一剑。 而方中锦并不拔剑,只是以剑鞘瞄准少女腰眼便是一戳。 这一戳方位极准,力气又霸道至极。 少女便觉整个人要被捅到天上一半,疼的把持不住身子折成了两半。 方中锦手腕转动,剑柄又是一击,重重打在那少女的屁~股上。 此女本来只觉得天旋地转,接着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急推。 而她整个平飞回去,“砰”地一声巨响,重重摔在了她原先站的位置上。 这一下真叫做奇耻大辱! 少女屁~股疼的如要裂开一般,本来一丝不苟的发髻也被打的散乱。 更别说少女脸上一副要将方中锦凌迟处死的神情,让那两个假道士看的心肝俱颤。 他们两人心中都悔恨不已,真希望自己今天没来过这里。 而那位被称为“三哥”的少年则是忍不住发出一声嗤笑。 这笑声在少女耳中尤为尖锐。 方中锦寒着脸说道:“我要见藏掌门。如果你们是武当的人,便赶快引荐!” 先前那位少年并不像少女那样吃过苦头,仍旧冷笑着说道:“总有人不知死活。” 少女已经重新站了起来。她一边拍着衣服上的灰尘,一边怒道:“三哥别同他废话!” 而三哥却还有心怼道:“若不是你非要自己上,这种小角色早就已经被处理干净了。” 那少女还待反驳两句,三哥一扬手止住妹子继续啰嗦,忽然扬声说了一句:“大福!” 少年这一声召唤中带着十足自信,像是叫自己家奴出来赶开不识相的叫花子一般。 方中锦心道一声:看来这什么大福就是两人的依仗了。 他不敢轻视,身子含而不发,只等被唤做“大福”的人前来。 忽然方中锦敏锐的觉察到周身的气流不知道被什么搅动了起来。 他心中立时一凌,这样的气流搅动,方中锦已是第二次遇到。 第一次还是在天山上初见伏魔老人那回。 难道被这一对少年唤来的什么“大福”,竟然是能与伏魔老人比肩的人物吗? 这一下方中锦更不敢怠慢,死死盯着遮住内室入口的珠帘、 这珠帘此时无风自动,竹做的彩珠不断地互相碰撞发出噼噼啪啪地声响。 而这撞击声越来越急,直到珠帘忽然像是受惊一般自己向外弹跳起来。正在这时,珠帘后走出一个人。 第五十章 大高手 方中锦随意教训了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女一招,就是为了让他们直截了当地把王牌打出,好少耽误工夫。 果然两人一见势头不对,忙高声叫着“大福”。 而方中锦也敏锐地感觉到了周围气息突变,他连忙将全副精神都放在无风自动的珠帘上。 看来这一张王牌武功却是了得,说不定竟然是一个达到内力外放的高手! 过了片刻,珠帘后果然走出一人。 他甫一出场,那对少年兄妹立刻气焰更长。 而方中锦已是将落雷重剑握在手中,时时防范着来人暴起。 只见这人面孔看着大约四五十岁年纪,但是头发已经全然灰白。 他也不束发,灰白的头发与浓须一道随意披散着。 身上穿一件破旧的灰色布衫,人看着有些颓唐,眼神藏在灰白色的浓眉下,时明时灭。 他身材高大,但是显得有些消瘦佝偻。灰布衫像是一条大布罩子一般空荡荡地罩着他的身体。 要不是此人身上传来不可忽视的慑人气势,光看外貌倒像是个破落户似的。 这个“大福”不知是不是身上有疾,人未说话先是一阵咳嗽。 他也不回头看那对少年兄妹,而是直勾勾地盯着方中锦,口中却问道:“要杀的是他吗?” 少女得意地说道:“就是他!”她虽然高昂着头笑看向方中锦,但是一双吊梢眼中闪过狠戾。 大福打量了方中锦两眼,又是一阵咳嗽道:“这人武功不弱。你们两个为何要反复得罪高手!” 方中锦有些闹不懂大幅的身份。从这对少年少女的说话神情来看,完全是把大福当做低下仆役对待。 但是这大福显然武功更在自己之上,或许只有伏魔老人能与他一较高下。 而他也没有真的把自己当做少年人的仆役,对他们说话的时候并未带着下位者的卑谦,反而还透出了教训的意思。 少年听了这训斥一般的话语,不快的皱眉道:“少废话。这家伙是自己找上门来的,怨不得谁。你难道自问没本事结果了他?” 大福知道这少年是在用激将法。 他一声冷笑,紧接着又咳嗽了几声。 大福已经一把年纪,出生入死不知凡几,人心险恶也是见惯了的。这少年的一点心计在他眼里幼稚可笑。 只听大福又说道:“帮你们料理一个高手简单。不过到时候高手身后的势力找上门来,那就要你们自己解决了。” 少年少女听了这话同时一愣,像是从未考虑过这问题一般。 但是少女很快反应过来,怒道:“打不过穷找借口么?我们是什么人?难道还会怕什么势力不势力的?” 少年也像是反应过来一般,冷笑道:“你管的太也宽了。真把自己当做什么东西!” 这两人对着一个看似内力外放的高手如此出言不逊,放在别人眼中都是自寻死路。 但是那位名唤大福的高手却并不生气。 他忽然对着方中锦说一句:“得罪了!”便是一个起手式,显然是武林中长辈对晚辈让半招的意思。 方中锦不敢怠慢,忙道一声:“不敢。”也是中规中矩使出一招探虚掌。 这一招是武当起手式,包含了对前辈谦逊敬意。还是当年在山洞中由真阳子所授。 那大福一见这招式,双眼一亮。他认得此招是武当基础拳法之一,心说:“这年轻人还真的是武当一脉。只是倒没听说过武当还有这样一位厉害后生。” 他不经意憋了一眼站在角落里的两兄妹,见他们脸上并无什么异色,显然没认出对手的武功路数。 大福心道:反正一样是要拿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既然那对兄妹没有看出方中锦也是武当一脉,大福便不打算在此刻就叫破。实在是因为连大福自己都觉得这对兄妹多事到讨厌的地步。 大福心思既定,便是对着方中锦的方位虚推两掌。 说是虚推,但是掌上浑厚罡猛的内力却不是假的。 小小斗室之中顿时变得气流激荡,屋中一些轻质摆设经受不起气劲冲刷,立时“哐嘡”“哐嘡”的跳跃起来。 那对少年兄妹早有准备,此刻别在墙角里观战。只是大福的内力太强横,逼得两人气息不畅,脸色都有些发白。 而两外两个假道士则早就面无人色。玄衣道人已经到躲到门外去,只是没有主人命令不敢离开罢了。 假臧玉山已经缩在茶几下面,生怕被误伤而死。 方中锦心知对手厉害,他不敢再用掌法,连忙抽出落雷重剑,剑上青芒一绽,便冲向气流中心之处冲将过去。 大福眉毛一挑,没想到在自己掌风压制之下,还有人能行动的如此迅捷。 更别说落雷重剑如此沉重之下更兼锋锐难当。 大福赞了一声:“好!” 他动作并不如何快,双掌如拖动着两团湿云一般浑厚缓慢。 只是这掌风竟然搅动着落雷重剑的准头,让方中锦直刺而来的剑身贴着大福身边擦过。 方中锦曾一边忍受着慑神诀的痛楚,一边与仇松鹤在众目睽睽中决斗。 即使那时,他控剑的手都能把持着不失一丝准头。 但如今是大福掌上卷出的气劲实在太霸道,即使是方中锦这样的肉体巅峰的高手也是无法轻易抗衡。 他此刻心中已经明白,一来自己在突破境界之前始终不可能是内力外放者的对手。 二来这个叫大福的虽然是少年男女的手下,却是存心不来杀自己。 否则的话大福不会只是用掌风带偏自己的剑锋,早就一击让方中锦倒地吐血了。 方中锦虽然知道自己不是对手,但是肩负几百条人命不能就此回头。 他只觉得明明是自己手持落雷重剑,却像是被那大福控制着玩耍一般。 正当方中锦心中急转,思索能靠什么旁门方法克制眼前敌人的时候。 那大福像是玩够了一般,忽然双掌一分,落雷重剑眼看把持不住脱手而出。 这重剑本是极其沉重之物,被掌风一带,如离弦之箭一般飞出,竟然咚的一声插在墙壁之上。 而剑身两边,各站着一个吓傻了的少年少女。 原来是落雷重剑竟然从两个紧靠在一起头颅中穿过,甚至割断了两人的许多头发。 少年尚自在目瞪口呆中,少女则是目露凶光。大福此举绝对是故意的! 但她刚想要出口喝骂几句,却听那大福喊了一声:“着!” 紧接着就见大福双手已经抓住方中锦胸膛前的衣服。 而方中锦直觉胸口气息像是被大力从肺腑中激出一般。 他道并未觉得自己受了什么内伤,但是胸口气机已被大福用手法堵住。 方中锦再欲运内劲,却是一口真气提不上来了。 第五十一章 缩头也是一刀 方中锦自离开京城之后,所尝败绩不多。 一次是在伏魔老人手里,另一次就是这个看上去像个落魄流浪汉的大福了。 这境界之间的差距看似仅隔一线,实则天壤之别。 方中锦被这大福以手法击在胸口,一口气机立断,内力竟然也无法施展。 其实这阻断人气机的手法,方中锦过去也常用,这一下倒是天道好轮回了。 只是从前被方中锦截断气机的人,大多都立时晕了过去。 而方中锦到底是意志顽强,再加本身内力浑厚,与内力外放已经只差一线了。 他被截断气机之后,虽然受痛瘫软在地上,但是一线清明仍旧没有丢掉。 就见方中锦额头上滴下豆大的汗珠,一路沿着鼻梁滴在面前的地上。 而方中锦也因无力支撑,全身躬成了一只虾米,勉强盘膝坐着留下最后一丝尊严。 这举动全看在那个大福眼中。他双眼一亮,立刻又恢复了寻常神色。 但是眼前的青年被自己一掌劈过却不立时晕倒,这样的状况大福已经至少有二十多年没有遇见过了。 大福平时是个心境豁达之人,虽然出生龌龊之地,难得的是心胸坦荡。 他见到方中锦这模样,反而生出了一丝惺惺相惜之情,倒是不愿意再加折辱。 大福转头问那对少年兄妹道:“人已这样。你们要如何处置?” 这大福虽然听命于这对男女,但是语言中并没有另外两个假道士那样恭敬谦卑,说话的神气非常随意。 那个吊梢眼的少女脸含怒容,道:“直接杀了!” 她发髻被方中锦的重剑削地不成模样。心中既恨这个突然闯来的青年,也恨做事这样粗糙的大福。 她身旁的少年则是伸手一栏,道:“他既然是来寻臧玉山的,说不定与武当还有些情面。” 说罢他昂头对着大福说道:“先留他一条命。带他去见臧玉山,瞧那老家伙是否会为了这杀才的狗命点头。 若是臧玉山仍旧要端那臭架子,再杀不迟。” 少女则补充说道:“这家伙的命若是不值钱,就由我亲自来杀!千万不要忘了!” 她是恼恨方中锦先前折辱于她,所以定要亲手报仇。 大福“嘿嘿”一声笑,说道:“是了,是了!” 说罢便抓起方中锦,将他刚在肩头向外走去。 别看大福身子瘦长,一提一抗之间像是毫不费力一般。 待他走出屋门后,那吊梢眼少女狠狠白了一眼仍旧劈啪作响的珠帘,道:“这家伙太可恶了!”也不知道她说的是大福还是方中锦。 而她那三哥则是好笑道:“要让大小姐你看的顺眼真是不容易。如今我们手上没有别人可用。还请你大小姐少发写脾气。” 吊梢眼少女狠狠踢了眼前一只蒲团一脚,似是要将心中的愤怒都发泄在蒲团上。 而另一边,大福扛着方中锦大步流星地向前行走。 这里已经是武当派内庭,香客都被隔绝在外。 此刻这内庭中格外安静,连洒扫的小道童都没有一个。 大福气势汹汹地在武当内庭行走,自然也没有一个人来阻拦。 他人本生得高大,三步两步间就走到了一处后花园。 大福进到花园后,也不放下方中锦,而是徒手去推一个石桌。 那石桌在大福的霸道内力下咯咯作响,最终被移开。 而石桌底下豁然有个洞口。 大福对着洞中喊道:“臧掌门!有个青年要来见你,我已把他带来。你快出来见见!” 这大福倒不像那对兄妹一样,张口闭口就是“老家伙”、“老家伙”的叫。 言语间对臧玉山还有一些尊重。 其实大福武功至高,恐怕还在臧玉山之上。他能对臧玉山保有基本的客气,反倒更为不易。 只听洞中一个尖锐的少男声音吼道:“放屁!快滚!” 这声音显然是臧玉山那徒孙戎鹏的。 他向来是个沉不住气又难以管教的少年。此时不知为何,倒愿意躲在花园下的暗洞中。 除了戎鹏这一句喝骂以外,再没有第二个人接大福的话了。 那大福等了半晌,又道:“这青年武功不容,中了我截心掌仍旧不倒,端是条好汉。“ 这一次没有人再搭理大福,显然是就连戎鹏都被人强行约束着,不许理睬上头任何喊话。 大福再等一阵,才继续说道:“这青年还带着少林方丈的书信,说是有急事求见。你真的不出来见他一见吗。” 到这时,洞中才飘出一个男子声音道:“如今我们武当自身也是飘摇难支,若少林真有什么急事派遣高僧前来,还请多见谅。” 这说话的声音不是别人,正是臧玉山。他也不知道大福说的是真是假。 若真是少林寺派人前来,想来就是洪济、洪渡这些青年和尚无疑了。 但是不论来人是不是少林高僧,他臧玉山是绝对不会出来的。 大福先礼后兵了半日,臧玉山死活不愿出来。他原也算不得正人君子,便开口说道:“可惜啊可惜,这么大好的青年,就要命丧于此。” 这一句话,就是要挟臧玉山。若他不出来,就要将他带来的青年亲手杀死。 臧玉山怎么会听不懂他这话,他脸上微微显出犹豫之色。 戎鹏一见他样子,赶忙高声说道:“我们不出来!什么青年高僧,你直接杀了就是!” 臧玉山一叹,最终没有出声阻拦戎鹏。少林寺僧因他而死,确实是臧玉山的罪业。 但若是轻易出头,他武当背负的罪业只会更深。 两者取舍,臧玉山决定仍旧缩在洞中不肯出来。 大福见这臧玉山果然不在乎背上青年的性命。 若是按照先前少年少女的指示,就该立刻杀了方中锦。 大福虽然可惜方中锦年纪轻轻已经武功不俗,但也没有慢了手上动作。 他将背上的方中锦重重摔在地上,便要伸手去扭方中锦脖子。 在各种杀人手段中,扭断脖子是最干脆利落,又不见血的。 那大福正要伸出手去,却见方中锦“嗬嗬”似要说什么话。 大福本意并不是要方中锦的性命,而是要引臧玉山出来。 见方中锦还有话要说,他就暂时收手。 方中锦如今倒在洞口边上,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 他“嗬嗬”半日终于攒足了一口气,对着洞口说道:“云南真人托我……将武当真经还给……还给……” 方中锦的声音既急促又低哑。若是寻常之人,多半听不出他在说什么。 但是洞中的臧玉山等人内功根基都是不弱。 臧玉山一听这莫名其妙的话,忙问道:“什么?什么真经?” 他知道在云南尚有一位“师叔”,但这在武当派中也不过几人知道。 时隔几十年又听到这“师叔”的消息,臧玉山不得不紧张起来。 第五十二章 伸头也是一刀 武当内庭花园的石桌下,臧玉山带着武当最核心的几人正躲在其中。 他原先打定了主意,无论外面的人如何威逼利诱,他是绝不会从地下洞窟中走出来的。 哪怕是那个名唤“大福”的绝顶高手背了一个青年人过来,又称这青年是少林寺方丈派遣而来。 臧玉山也是绝不肯为了一条两条人命松口。 正当大福决定扭断方中锦的脖子时,却没想到这青年竟然断断续续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 这话在大福耳朵里是稀奇古怪,但难得的是引起了洞中臧玉山的注意。 大福本意就是引出臧玉山,见方中锦的话有效,便也不急着扭断他脖子。 臧玉山问了一句:“什么真经?” 立刻意识到这可能是大福的诱敌之策。遂闭了口不再出声。 方中锦横倒在洞口边上,攒了许久终于又有一口气道:“师祖要我……把落雷剑谱……交给……交给……”最后的话终于说不清了。 臧玉山听到这里,终于小心翼翼地来到洞口附近。 他眯起眼睛朝头顶看去,见到倒在洞口的竟然是方中锦! 臧玉山原先听说来人是持了少林方丈的书信,还道是什么少林寺的青年僧人。 如今看到方中锦,却是吃了一惊。 他也知道方中锦现在应该在少林寺中受澄晦方丈感召验证。 如今他竟然能够出来,若还真的带着澄晦方丈的书信,那便是澄晦方丈已经亲自认可了方中锦的人品了。 而他说是带着云南真人的“真经”前来,让臧玉山不由得又信了一分。 臧玉山曾经在华山上见过方中锦使出落雷剑谱中的招式。 这剑法与武当派剑法颇有相似之处,但又有许多不同。 若要凭心而论,方中锦所用的落雷剑似乎还在武当剑法之上。 所以臧玉山几人便猜测这剑法应是云南真人的独门秘技。 其实这落雷剑法还真是云南真人在贯通了武当绝学后自创的。 他把这剑法留给了妻子,又由妻子之手传给了江代。 最终竟然被方中锦这个不相干的小子学了去。 此时的臧玉山听了方中锦含含糊糊的几句话,已经再不怀疑。 他倒不贪图方中锦所谓的“真经”,只是已经将方中锦视作了武当派弟子。 这时臧玉山心中急转,总要将方中锦先救下来再说。 他犹豫了一会,才抬头对洞外的大福说道:“你先等等,容我看看虚实。” 站在他身边的戎鹏却是急了,他也看到了倒着的竟然是自己梦中仇人方中锦。 而师祖还要甘冒奇险出洞去救他。这样的事,戎鹏哪里忍得了,他急声嘶吼道:“师祖,不要上他们的当!” 臧玉山心中已有计较,他对戎鹏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便沿着洞口的木梯向上走了几步。 从华山回来之后,戎鹏已经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也不像过去那样轻佻急躁。 他被师祖按下,虽然心中不满,也是无可奈何。 这期间,臧玉山又向上走了几步,终于从洞中探出头来。 大福他们在武当呆了这么久,从未成功将臧玉山引出来。 如今见他肯冒出头,倒是一喜。 可是大福的眼神立刻一凝,脸上露出怒色。 因为他见臧玉山竟然对自己面门撒出一团白色粉雾来。 大福心中最先想到的就是:“石灰粉!” 但是堂堂武当掌门怎么会用这样下三滥的招式? 不管这粉雾是什么,总是不能让他近身! 而臧玉山也正是想要借着大福躲身闪避的机会将方中锦拉入洞中。 但就在臧玉山伸手要去拖拽方中锦的时候,忽然面上露出惊容。 他原先知道大福是个绝顶高手。 他们武当四子在加上戎鹏就是联手,也无法将大福击败。 但此刻才知大福武功竟然比他想象地更高,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 就见大福双袖连转,他周身白色粉雾竟然跟着大福释放出来的内劲急速狂舞。 这样能将内力外放出来,聚拢周身粉末的本事,不是没见过,而是想不到。 最终大福双手一起向前送出,被臧玉山洒出来的粉末便汇聚成一条白龙,向着臧玉山他们躲藏的洞中钻去,外面竟然是一丝不剩。 臧玉山大惊,他已经顾不得再救方中锦,连忙回身进入洞中,口中喊道:“不要运力抵御!不要运力抵御!” 但他这两声已经喊得慢了。 臧玉山刚刚研制出的药粉,尚未取个好听的名字,便已先招呼在自己人身上。 而臧玉山自己的脚步也是软了一软。他先前为了从洞口将方中锦硕长的身体拉入洞中。 已经在双臂上使出内力。如今只觉自己脚步虚浮,身上内力无论如何汇聚不出来。 他再转眼看洞中三个师弟与一个徒孙。 他们事先并不知道臧玉山还有这奇怪粉末,见到“白龙”灌入的那一刻,连忙运内力抵御。 哪里想到这粉末的本事不是别的,就是在碰到武人运内力的时候,能阻隔气血。从而能让人在二十四个时辰内无法重新聚拢内力,甚至手足酸软,连最普通的庄稼汉子都打不过。 臧玉山平日里爱摆弄丹药。有一日他灵光一闪,想出这样一种药粉的配方。 但他同时觉得这药粉不大光明磊落,和混混用的迷魂散也差不太多。 只可惜臧玉山一旦想出一个念头,便很难压制自己不去研究。 最终他制成了这个遇风化雾的药粉,也从未对别人说过。 到了这次灭顶之灾时,臧玉山才临时想到此散或许能临时保命,便将他揣入怀中,带到洞窟里。 他哪里想到这药散最终都吃在他们武当派人身上。 此刻洞中那条“白龙”已经凝聚成大颗的白色水珠掉在地上。 而武当四子加一孙都瘫坐在洞窟中,手脚虚软无法动弹。 这时臧玉山心中一片凄凉。他们躲在石洞下,本不是一个好法子。 如今最后一丝生机竟然也断送在自己手中。 可是他悲凉的等了片刻,却不见洞口有人进来。 直到这时,臧玉山双眼这才一亮:兴许那个叫大福的绝顶高手也中了我这药散,此刻也是手足无力这才无法进洞? 但他才高兴了一阵,又自担心起来。如今他们武当五人比普通农夫尚且不如。 就算大福和他们处境一般,就不知同大福一起来的其余之人现在何处? 若是他们发现了武当派如今已无缚鸡之力,那么武当真正死期便算到了! 正在臧玉山五内俱焚的时候,他忽然听到了头顶有脚步声由远及近。 他从这脚步声中,能听出来人内力并不高强,或许就是那对兄妹。 果然当脚步继续朝着洞窟靠近的时候,一个女子惊叹的声音响起:“咦!这里怎么回事?” 第五十三章 成也萧何 在武当山中飞扬跋扈的一对兄妹,等了大福半日不见他回来。 那吊梢眼少女先是等得不耐烦了,问她三哥道:“怎么大福还不回来?” 她那眉间有一点红痣的三哥道:“你这么急作甚。” 少女狠狠道:“那个臭小子,若是无法把臧玉山引出来。我要亲手把他一刀一刀割死!” 其实少女比方中锦小了不少,却称呼他为臭小子。 三哥不屑地笑了一笑,说道:“你这么急我们去看看就是了。” 武当山上下,少女唯一还肯看脸色的就是她的三哥。 三哥既然说好,她便毫无顾忌的向着后花园急奔。 但是他两人来到近处,才觉得花园里静的出奇。 既没有言语对话声,也没有打斗比划声。 少女心中生疑,一步一步朝着花园石桌走去。 待到近时,赫然发现大福和那自投罗网的青年都横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少女“咦”了一声,弄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而少年却是一惊,他喊了一声:“不好!让那几个贼子跑了!” 少女一经哥哥提醒,也是骇然。 他两人白了脸齐奔至石桌洞口处,却见到臧玉山也倒在洞口附近。 两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只要臧玉山还在,那旁人死活都不打紧。 直到此刻,少女才重回过去跋扈的神色。 她皱眉看着倒在一边的大福。 就见大福虽然整个人软倒在地上,但是面上神情仍旧清醒,不知是不是中了什么迷药这才倒下的。 少女深知武当四子“医、卜、丹、画”各有所长。若是能搞出一些迷药来也不奇怪。 吊梢眼少女忽然嘻嘻一笑,脸上露出顽皮神色,用脚踢了一踢倒在地上的大福说道:“怎么倒了?是被武当派的人放倒了吗?” 虽然少女跋扈惯了,但她并不是蠢到不可救药。 她平日里非常不喜欢大福那副不咸不淡的神色。但就连她也知道大福武功深不可测。 吊梢眼兄妹之所以能在武当山上作威作福,除了因为她身后的依仗外,还因为能差使大福这样的绝顶高手。 若不是大福在他们兄妹身边,武当四子也不至于要躲在花园里做缩头乌龟。 直到此时看着大福似乎着了道,这才大了胆子轻轻踢了大福几脚。 而那大福还真是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即使被一个小丫头这般欺辱,也没有反抗的余地。 吊梢眼更得意了,转头对她哥哥说道:“真的都倒了?怎么回事?这是他们同归于尽不成?” 她那有颗梅花痣的哥哥紧紧皱着眉。他到底不像妹妹那样没心没肺,看到这样诡异的场景不禁开始细细思索。 隔了半晌,梅花痣松了眉头自认想不明白什么。 就见他故作严重道:“依我看,那臧玉山还藏有后招。和大福动起手来,最后竟然都被对方将死在这里。” 吊梢眼白了哥哥一眼,道:“和我说的有什么差别?” 梅花痣也不同她置气,继续说道:“我看臧玉山的处境与大福差不太多。都是不能动弹。 这对我们倒是大好机会。趁这个时候赶快切断引信,武当派就在也没有什么可依仗了!” 少女点点头,算是同意哥哥的话,乖乖站在原地不动。 而梅花痣也是站在原地愣了一会,最终忍不住道:“你快去把引信拆了。我就担心夜长梦多!” 少女不可思议地看着哥哥,吸了一大口气怒道:“凭什么我去?我哪知道怎么拆除引信!” 梅花痣也有些怒了。这一次上武当山,他是主使,下地洞拆除引信这件事总不能由他来做。 大福横在地上躺尸,他手下那几个假道士别说拆引信了,别引爆整个武当山就是好事! 而这个妹妹也是个草包,除了瞪眼叫嚷发脾气,没有半点用处。 梅花痣想到这里,竟然也一脚踢在大福腰眼上。 这一脚使了内力,踢在毫无防备的人身上,还是颇有威力的。 那大福此刻无法运用内力抵御,比起普通人还要不如。 这梅花痣一脚踢在他人身弱处,只能闷哼一声。 梅花痣比起他的妹妹来,更懂事一些。不多,就一些。 他平时对大福还有一些尊重。但是此刻看到他一脚踢在大福身上,对方竟然除了闷哼,一点抵抗都做不了。 这时梅花痣心中一乐。他对大福的尊重纯粹是出于对大福武功的敬畏。 如今这样一个天字号的高手竟然变的任他宰割,怎么能让这位小少爷不高兴? 梅花痣三哥本来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如今这武当后花园中横七竖八这么多人,反而是他武功最高了。 如此一来,他隐藏着的气焰顿时高涨。忍不住笑嘻嘻地又踢了大福一脚。 本来他们计划行事需要仰仗大福深不可测的武功才能完成。如今既然连臧玉山都无法抵抗,那么凭他与妹妹的武功,已完全够将整座武当山玩弄于股掌之中。 吊梢眼在旁看了,急道:“你不是怕夜长梦多吗?怎么还不去拆除引信?” 梅花痣眼珠转了几圈,道:“不急,待我弄明白几件事情。” 就见他潇洒地一跃入洞中,对着横倒在地上的臧玉山就是狠狠一脚。 他初时还防备着臧玉山忽然暴起,但见他生生受了自己一脚之后果然一动不动,心中更是大乐。 梅花痣深入洞中,在武当几人身上薄弱处一人狠狠踢了一脚,果然没有一个人能有反抗余地。 这时梅花痣已经乐不可支,再没任何顾虑。 他重返臧玉山身边,恶狠狠道:“老家伙。你说我们若敢强逼你,你就要点燃引信,炸毁整个武当山。是也不是?” 臧玉山自然无法回答他。 梅花痣得意道:“若你现在告诉我引信在哪里,我就让你少受折磨!” 但是臧玉山仍旧无法回答出一个字。 梅花痣这才觉得有些麻烦,他在昏暗的洞窟中随意看了几眼,也分辨不出什么地方会有臧玉山所说的引信。 如今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臧玉山不知为何瘫倒在地上,就连这梅花痣少年都能轻易折辱他。 但也正是因为这样,反而不易逼臧玉山说出引信所在了。 第五十四章 败也萧何 武当山上的吊梢眼与梅花痣兄妹两人忽然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一方面是武当山上但凡武功卓绝之人都软倒在地不能动弹。 他们两兄妹反成了能决定生杀予夺的“大高手”了。 一方面他们想要拆除藏在地洞中的引信,却无法逼臧玉山说出引信到底藏在哪里。 原来他们带着大福来到武当山后,立刻与臧玉山他们产生了争执。 臧玉山这师兄弟四人与大福过了两招,便知道他们不是对手。 为了能保存武当实力,臧玉山带着三名师弟及一个徒孙边战边退,终于躲入了后花园的洞窟中。 最终在大福他们的威逼下,臧玉山宣称若是大福再向前一步,便要点燃洞窟中的引信。 他还称武当山倒处都埋有火药。而火药的引子都埋藏在石洞下。 只要点燃引信,便能炸飞整个武当山头,来个鱼死网破。 这话不知真假,但是梅花痣与吊梢眼兄妹两个不敢轻易再向前。 到底他二人的性命是最重要的,比起来他们的来意反倒微不足道了。 两方在武当山上僵持了这么多时间,这对兄妹正愁怎么打破僵局。 如今武当派众人既然已经失去抵抗,那么这兄妹两人第一桩事情就是要斩断引信,让武当派最后的底牌失效。 这之后只要动用软硬手段,便是要武当派吃屎喝尿,他们也只能照办了! 想法果然不错,但是梅花痣真跳到地洞中才发现自己根本找不到什么“引信”。 像他这样的公子哥,一生之中只指使过别人做事,自己却缺乏办事的能力。 最终梅花痣眉头一皱,发怒着对臧玉山道:“你再不把引信所在的位置交待出来,休怪本公子不客气了!” 可是倒在地上的臧玉山仍旧是不为所动,整个人便像是油盐不进一般。 梅花痣忽然便从身上抽出一把小匕首。 这把匕首也是包银镶玉,与先前吊梢眼少女所持的细剑一般漂亮。 他随意看了一眼洞中几个横倒着的人,便再次警告道:“我说一个地方,若是的你就眨眨眼,若不是你就闭上眼睛。否则的话,本少爷就是这样一刀!” 说着他便用匕首对躺在最近的戎鹏一比划。 可惜臧玉山仍旧脸色铁青,像是完全不理会梅花痣一般。 梅花痣接着指了一个方位,臧玉山也不眨眼,也不闭眼。两只眼睛像是入定了一般愣愣看向头顶的洞口天光。 梅花痣知道自己不动真格的,始终无法让臧玉山服软。 想到这里,梅花痣扬起手中匕首,对着戎鹏便是一刀下去,竟然将戎鹏左臂上的动脉都割断了。 鲜血泊泊从戎鹏的手臂上留出来,小小洞窟中顿时充满了血腥味。 臧玉山心中最疼爱的就是徒孙戎鹏。他见到戎鹏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猛地被割断动脉,若是及时救治或许从此变成独臂人。 要是救地晚了,便是性命不保! 臧玉山痛苦的闭上眼睛,而意识清醒的戎鹏则是瞪大了双眼恶狠狠的瞧着梅花痣。 梅花痣看着戎鹏泛红的双眼,倒像是一头想要撕烂自己的野狼。 他们两年纪差的不大,梅花痣看着戎鹏的模样有些心头发憷。 但他很快说服自己,这群人如今奈何不了自己。 梅花痣没什么动手伤人的经验,第一刀便使的大了。 他也管不了太多,又走到另一个有些秃顶的中年人前头。 这人正是臧玉山的二师弟,平时以占卜为爱好,却没料到自己竟然会有这么狼狈的一天。 梅花痣又指了个地方,臧玉山仍旧闭目不答。 这梅花痣心中发狠,手起刀落在那秃顶道人胸膛划了一刀。 这一回他已经知道好赖,入刀不像上一回那么深。 只可惜那秃顶道人连哼也没有哼一声。 梅花痣心说这帮臭道士倒是硬气!他接连在几个武当派人身上划了几刀,都不能激起臧玉山一点反应。 可怜这小小地下洞窟却是血腥味浓重到中人欲呕的地步。 梅花痣不愿再耗费时间,他一把匕首抵在臧玉山的咽喉处,恶狠狠道:“再不交代,我可不管父王的嘱咐了!” 臧玉山睁眼看着梅花痣,脸上一片冷漠。甚至能从他的脸上看到鄙夷的神情。 梅花痣心生恼恨,道:“好!你瞧不起我们!” 说罢便是手起刀落,一匕首戳在了边上戎鹏的胸膛上。 戎鹏本来是洞窟中受伤最重的一人。如今又受致命一刀,本来瘫软无法动弹的身体竟然抽动起来! 梅花痣骇了一跳,往后几退几步。 那戎鹏身上鲜血直喷,人却像是忽然挣脱了束缚一样要站起来。 那梅花痣知道自己武功不如戎鹏,连忙急退几步,直到狠狠撞倒石壁才被迫停下。 戎鹏勉强站了起来,双眼怒睁着要扑向梅花痣。 但是他只迈出了两步,便又重重摔在地上。 梅花痣见他重新倒下,心中才一宽。 他知道若是戎鹏不死,必然第一个就要来找他拼命。 梅花痣大着胆子向前走了几步,看戎鹏果然没有再站起来,他恶向胆边生,猛然又是一匕首刺在戎鹏的背心上。 随着戎鹏身体一阵抽搐,终于无法在动弹。 梅花痣大喘了两口粗气,回头去看臧玉山。 就见那臧玉山忽然像是苍老了十岁一般,虽然闭着双眼,但是眼角流下两行浑浊的泪水。 这臧玉山就是因为曾亲眼看过爱徒惨死,所以才不愿再收徒。只将一个徒孙宠过了头。 如今徒孙又在他身边横死,这让年事已高的臧玉山,直觉如山崩一般悲痛欲绝。 而这时候他能做的,仅仅是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 哪怕仇人只是一个武功不高的少年,臧玉山却什么也做不到! 而他边上站着的梅花痣少年,则是喘着粗气。 这还是此少年第一次亲自动手杀人。如今木已成舟之后,他才恢复了一些冷静。 站在洞口上方的少女已经焦急地等了许久。 耳听洞窟中重回平静,她探头向下问道:“三哥,怎么了?” 那梅花痣少年一边喘匀气息,一边说道:“失手把那个年轻的杀了。” 少女一听此话,脸色全白道:“这怎么办?回去如何同父王交代?” 梅花痣抬头看向那少女道:“都这样了。干脆全杀了,一个不留!” 吊梢眼少女眼珠一转,又问道:“大福呢?他万一告密怎么办?” 梅花痣目光变得狠厉,道:“也杀了。就说是自相残杀而死的。 反正父王也绝对想不到这么多高手都是我们两个杀得。” 说到这里,梅花痣眼中反而透出一丝爽快和志得意满起来。 少女听了她三哥的话,心说也只能如此了。 但她忽然又说道:“好!下面的都交给你。上面的两个留给我。 这两人欺我太甚,我要好好折磨他们一番,再送他们上西天!” 第五十五章 失算 梅花痣与吊梢眼两兄妹绝没料到这一次武当之行会落到如此地步。 他们本来是要让武当掌门臧玉山为父王办一件事的。 但是臧玉山据不答应就算了,随意吓唬两下之后竟然要炸平武当山和他们同归于尽! 本来天下倔强之人有的是,无非是威逼利诱、软磨硬泡,没见几个骨头能硬过铡刀的。 臧玉山几个躲在花园石洞中就算备有食水,也撑不了多久。 但是这两兄妹一共才经历过多少是非,哪里会料到武当派与自己带来的大福都会莫名其妙地瘫软在地上一动不动。 更出梅花痣意料的是,自己随意用匕首折辱威逼一下臧玉山,竟然就把他门中唯一的年轻弟子给杀死了。 他不怪自己下手没有轻重,反而觉得武当派的人太也没用。 如今事情已经发生,武当派多半是绝不会再与父王合作了。 梅花痣与吊梢眼虽然身份不低,但到底是两个孩子。 他们心中倒不担忧父王交代的任务无法完成,进而对大局有什么影响。 他们只担心父王是否会责怪这两人办事不利,从此不再重视他们。 所以梅花痣与吊梢眼不过慌了一会,便决心把武当派上下和大福一同杀光。 再让大福顶上办事不力的罪名就是了。 这样的念头如果放在别的时候,无非是痴人说梦。 但是如今这两个武功稀松的兄妹却忽然变成了能操纵高手生死的“神人”。 这番刺激却是过去从不曾体验过的。 特别是吊梢眼,她一旦和哥哥做出杀光所有“知情人”的打算后,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要将洞口上的两人好好折磨一番! 她细眯了眼看着两个倒在她身前的家伙。 新来的青年人确实可恶,曾将自己摔个狗吃~屎。 但到底比不上大福更令人生恨! 吊梢眼抬脚狠狠在方中锦腰眼里踢了一脚后,便转过头去看另一侧的大福。 这老家伙平日里对他们兄妹二人不怎么尊敬。 特别是吊梢眼的命令,大福更是经常不当回事,嘿嘿笑两声便当没听过。 此时吊梢眼抽~出她悬着的包银细剑,笑眯眯地看着毫无还手之力的大福。 过去吊梢眼曾想过不下一百种方法要如何折辱这“不听话”的大福,但从未想过真有实现的那天。 大福武功奇高。他们兄妹二人出来办事不能太过招摇,只能以质量代替数量,全靠大福一人压制武当。 所以吊梢眼也知道大福有“不听话”的本钱。但是如今连“货物”都不要了,“本钱”还算什么? 就见吊梢眼用细剑挑开大福上衣,露出了毛茸茸的胸膛。 吊梢眼不过是年轻少女,但并不为所做所谓感到一丝羞愧。 她用剑尖削了两下,把大福胸膛上的毛发都削干净了,还连带划破了几块油皮。 这时就见吊梢眼忽然提剑,抖动着手腕在大福胸膛上连续割划。 不过一会就见他胸膛上出现了四个血红的字“众叛亲离”! 吊梢眼知道“众叛亲离”这四个字是大福心中最耻辱地一件事情。 父王曾告诫过他们兄妹,绝不能在大福面前提这四个字! 四字刻完,吊梢眼抬眼去看大福。 那大福仰天躺着,但也能从胸膛的痛楚中猜到少女在他身上搞了什么鬼。 就见这大福恼怒异常,脸被气地绯红,一双眼珠圆瞪出来看着少女。 吊梢眼虽然觉得他有些可怕,但马上提醒自己:这家伙已经成了待宰羔羊,奈何不了她了。 接着吊梢眼啐了一口道:“怎么?嫌弃我这‘众叛亲离’四字刻的不好看吗? 那我给你翻个身,在背上再刻个‘母子同寝’好不好?” 这句话已经是辱人至极。连吊梢眼也觉得有些脸红,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而大幅脸上一副欲杀之后快的神情更是浓烈。 吊梢眼如今已经不再惧怕大福,咯咯笑道:“这是什么表情? 要我说啊,儿子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天下儿子造反的事情也不是独你一人碰到。 这样吧,我把你的子孙根去了!以后也不用再担心生下儿子忤逆你了,如何?” 说到这里,她便红着脸去挑大福的裤腰带。 这样的行径,寻常的少女是绝对做不出的。但这吊梢眼脸上绯红,却不知是出于羞愧还是出于兴奋。 她口中说得得意,细剑也不停下,一剑挑断大福的裤带,就要去削大福的命~根子。 这时忽然听到身后有个声音说道:“你这姑娘家竟然如此厚颜无耻,倒是少见。” 少女忽然听到背后这个陌生的声音,心脏一跳,手中银剑不由自主地抖了一抖,甚至划破了大福下~身皮肉。 吊梢眼转过头,不可思议地看着方中锦正站在她的身后,脸上一片戏谑的神情。 她这回是真羞的涨红了脸,张口结舌问道:“你怎么?你为什么不和他们一样?” 方中锦仍旧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先前方中锦与其他人一样毫无抵抗地瘫在地上,但原因却是大不相同。 大福他们都是中了臧玉山自创的药液。这药液一旦吸入体内,便能融合在内劲之中形成隔断。 直要等到二十四个时辰之后,内劲中的隔断才会自行化去。 可是方中锦被大福抬到花园之前就已经用手法打断气机。 之后自然不可能用内力抵御粉雾,更不会在他的经脉中形成隔断。 臧玉山这药液在空中会凝在一处,最终结成大滴药液落在地上,再无法影响后人。 而方中锦隔了这么一会时间,他被截断的气息终于慢慢恢复了。 他稍微试了试,自己内力如常,并未受任何物事影响。 方中锦这才慢慢起身,开口对那吊梢眼女子说了一句话。 那女子知道方中锦厉害,此时怕的有些牙关颤抖,干着嗓子喊道:“三哥,有人醒了。” 那三哥听了也是一惊。他不用去管到底是谁醒了,这里躺着的任何一个人若是醒了,他们两兄妹都不是对手。 这三哥不笨,并不出来与自家妹子联手,而是控制着声音不去颤抖,道:“什么人?是大福吗?” 吊梢眼道:“是那个自找上门的小子。” 梅花痣三哥松了口气,不是大福就不算太糟。 但他仍旧不打算出洞,而是抬头对着洞外喊道:“不要乱动,立刻走开! 这里的事情与你无关!若你敢轻举妄动,我立刻杀了臧玉山!” 梅花痣心说那个找上门的青年既然是来求见臧玉山的,说不定与他有旧。 用臧玉山的老命威胁他,只要这个青年立刻离开不来多管闲事,那么他们两兄妹的计划还不算失败。 没想到那青年却是嘲弄一般嗤笑道:“难道我离开了,你们就不杀臧玉山了吗?” 第五十六章 放着我来 梅花痣一听说有人醒了,先是吓到要尿裤子。 但在听妹妹说醒的人竟然是最不相干的那个青年,他这才长出一口气。 虽然那青年武功不弱,他们兄妹二人同样斗不过。 但他至少不是局内人。 梅花痣威胁方中锦赶紧离开,否则就要杀死臧玉山,却是换来了方中锦无情的嗤笑。 确实,刚才梅花痣与吊梢眼兄妹二人肆无忌惮的话语中早就说明了,他们两个要杀净武当山上所有人。 这时候就算要存心抵赖,别人也不会信。 梅花痣脸色白了一白,心中又生一计,高声叫道:“你知不知道这武当山上到处埋着炸药? 若你现在就走,大家都留一条生路。若你不走,我立刻点燃引信。 大家不过是同归于尽罢了!” 武当山上的炸药引信,本是臧玉山用来阻喝梅花痣他们的。 哪里想到梅花痣现在反而要将它拿来做保命的稻草了。 方中锦哈哈一笑,道:“你倒是先找出那引信,再口出狂言也不迟。” 梅花痣脸上又显尴尬神色。 他就是因为找不到引信,这才失手杀了武当派后生的。 但是梅花痣并不示弱,狠狠说道:“你若逼我们太甚,我点燃整个洞窟!引信死活就在此地,大家便一起死吧!” “哥哥!”这话还没吓倒方中锦,却引得吊梢眼一声尖叫。 梅花痣怒道:“闭嘴!” 看来这个做哥哥的平日里还有一些威严,吊梢眼被他一吼,果然气鼓鼓地不再发声。 心中祈祷那个横插一脚的臭小子被哥哥吓得走了。否则吊梢眼可不想和大家一起同归于尽。 方中锦笑笑不答,忽然随手一扬,一记手刀切在吊梢眼的后心上。 这个骄横跋扈的少女“哼”了一声,不由自主倒在地上。 方中锦手法用的不重,吊梢眼虽然气机截断无法动弹,但神志到还清醒。 而缩在洞中的梅花痣却是一惊,还当自己妹妹已经被那家伙下手杀死了。 此时梅花痣再也控制不了声音是否发颤,转换了一个谄媚的声调说道:“英雄,我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 折辱你的是她不是我。如今你已把她杀了,仇怨也报了。便饶了我这条命吧!” 梅花痣为了求生,也不敢提吊梢眼是自己妹妹的事,只用“她”来代替。 这话听在吊梢眼心里,更是怒不可遏。 只不过她现在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否则定要出声叫方中锦立刻杀了自己的哥哥。 这一对兄妹之间,平时便总有言语口角。 到了大难临头的时候,更是各自龌龊,不知亲情为何物。 方中锦并不理会,又向前他出几步。 他这每一步踏出,无疑是在梅花痣心口擂了一拳。 直到走近洞口,方中锦这才居高临下道:“你烧一个我看看。” 梅花痣听了这话毫无办法。 若是换了别人来这套鱼死网破的威胁,说不定还能唬住别人。 但是梅花痣这样的公子哥,便连伤都不肯受,别说放火烧洞同归于尽了。 这样的死法实在太痛苦,还不如被那青年一掌击毙来的痛快些。 梅花痣正无话可说的时候,忽然听到洞窟里有第三个人嗬嗬发出声音。 方中锦与梅花痣同时转头去看,却原来是武当排行第二的秃顶道人。 这道人平日里擅长卜算,心思也比几个师兄弟们更细腻一些。 他先前被梅花痣割开胸膛肌肉,此时血已经凝结,但是身上仍旧一动不能动。 他嗬嗬半天终于憋出半句话来:“不能杀……他们……身份……!” 显然秃头道人是要提醒方中锦这两人身份特殊。 那梅花痣一听这话,立刻想到了自己的身份或许还能拿来作为保命符。 他立刻重新整理出贵胄公子的神气道:“是的,你不能杀我!你可知我是什么人?” 方中锦却只说道:“一个话多的将死之人。” 显然他一点也不把梅花痣的话放在心中,仍旧做出要入洞杀人的姿势来。 梅花痣不敢再吊人胃口。说不得,吊的不是人胃口,而是自己头颅! 他赶紧道:“我是信任锦衣卫千户朱升壁!我父王,我父王是汉王!” 方中锦一听这话,便明白吊梢眼与梅花痣为何如此跋扈了。原来这还是家学渊源。 当年他还在京城时,曾护送疏影阁的头牌清欢姑娘去朱高煦王府唱曲。 清欢姑娘还险些被朱高煦侮辱。 这些旧事若不提起,方中锦都快忘了。没想到的是朱高煦看着不过三十多岁的年纪,竟然已经有这么大的孩子了。 想来是皇家人生子更早的缘故。 这与方中锦本来猜测的也差不太多。能将这对兄妹养成这样脾气的,显然也只能是皇家的人了。 至于武当四子宁愿躲在洞中也不与大福决一死战,显然也不仅仅是畏惧大福武功了得,而更多顾虑的是这朱升壁几人身后的皇家背景。 猜到归猜到,方中锦却毫不理会道:“都没听过!”又向前跨出了一步。 这一下,真把朱升壁气的急了。这到底是哪里来的乡下人? 朱升壁年纪不大没听过便算了,怎么会有人听了汉王名头还不知道害怕的? 看来是这家伙要装疯卖傻到底了! 朱升壁一边向后急退,一边尖叫道:“我不光是汉王的儿子,皇爷爷的亲孙。 这次来武当山,更是替锦衣卫出的公差。 你若把我杀了,就不仅仅是得罪我们汉王府,那是公然造反!你知道吗!” 最后两句他已经喊得色厉内荏,五官扭曲在一块,整个后背的衣衫都已经湿透了。 方中锦更是嗤的一笑,道:“听不懂。” 此时他长剑已经脱手,身上也没称手兵器,便从吊梢眼手中拿起包银细剑,随意抖了个剑花,似是非常满意。 朱升壁继续怒吼道:“你杀我!你杀我!武当派必然也要一起死! 我这次来是得到皇爷爷首肯的!我死在武当山上,皇爷爷知道后必然要派兵来围剿武当!你不是和武当有旧吗? 你难道要看武当山上下都因造反大罪死绝不成?” 方中锦听了这话,果然不再用剑尖指着朱升壁,而是随意垂了下来。 他倒并不是被朱升壁的话吓到不敢动手了。而是通过先前的一番装模作样,已经把想探听的事情探听得差不多了。 朱升壁一行人的来头、身份、依仗已经大多摸得清楚了。 他手中的包银细剑仍旧闪着金属光泽,杀与不杀正都在一线之间。 而朱升壁双眼始终紧紧盯着方中锦手中的剑,吃不准自己一番话到底有没有成功影响了敌人的想法。 正在这时候,方中锦背后忽然响起一个冰冷的声音:“你到底是杀还是不杀?你不动手,就放着让我来吧。” 第五十七章 烂摊子 方中锦正在心中拿捏如何处置朱氏兄妹的时候,却听背后有人质问他杀还是不杀? 方中锦惊讶回过头去,果然见到大福已经坐了起来。 他胸膛上被吊梢眼用剑划出“众叛亲离”四个字,此时血液尚未完全凝结。 而大福脸上也没了先前狂怒的神情,只是阴沉的像塞北的铅云。 按说臧玉山的药粉放在常人身上自然需要二十四个时辰才能在体内自行溶解。 可是大福到底是天下仅有的大高手。 他自倒地一刻开始就不断地想要强行推动自身气血流动,虽然进展缓慢,但也是一刻不停。 好不容快要奏效的时候,却碰到朱氏兄妹忽然过来。 原本大福与朱氏兄妹是一伙的,就算他两人一同过来,即将成功的大福也没有太放在心上。 直到朱升壁失手杀死戎鹏,将武当派听令于他们的可能性彻底葬送后。 这两兄妹为了推脱责任,竟然想出杀净武当山上所有人的馊主意来。 更别提吊梢眼为了泄愤,故意折辱起那个平日里不怎么将二人放在眼中的大福来。 方中锦一看大福神色,便知他虽然控制了先前的狂怒,但是一心要杀朱氏两兄妹的意志仍旧坚定。 这就好笑了,大福武功奇高,当世能出其右的恐怕只有伏魔老人。 要说这样一个高手,便是当今皇上朱棣也不能轻易请动。 而他却愿意为了朱棣一个儿子卖命,反过来又要杀主人的一对儿女。 若不是大福一开始就有二心的话,那就是吊梢眼刚才折辱大福那番话,定是他心中大忌,轻易触碰不得。 无论是哪样,对于朱氏兄妹来说,大福的醒来都是灭顶之灾。 吊梢眼本来被方中锦击倒在地,如今便是直挺挺地装死,希望大福能漏了她。 而朱升壁猛然听到大幅的声音,腿上已无力气支撑,干着嗓子说道:“大福叔,父王对你一向信任有加。 你咳嗽的毛病如今也没有大夫能治,等我们将武当派拿下,自然会让臧玉山替你医治的!” 朱升壁知道威逼大福是完全无用的,只能搜罗措辞,试着挽回大福的怒气。 大福听了这话,干笑两声,接着又咳了一阵,最终说道:“臧玉山如今还能被你说动吗?” 朱升壁不由自主的看向了倒在地上的臧玉山。 只见他仍旧一动不动,但是面上神情悲戚,倒像是自戎鹏死后,再没把旁的事情听在耳中,看在眼里一般。 朱升壁哪还有时间理会臧玉山此刻心情? 他嗫嚅着还想再寻出两句打动大福。 但是大福却与方中锦不同。 方中锦先前和朱升壁一番啰嗦,只是为了从他口中多套出一些讯息罢了。 而大福不再与那朱升壁多纠缠,他平日里并不用武器。 忽然矮了身子对着倒地不起的吊梢眼就拍了一掌。 大福的内劲何等浑厚?要大福杀吊梢眼,那简直是杀鸡用牛刀。 就见本来躺在地上的吊梢眼在背心中了一掌后,全身巨颤不止。 紧接着,她像是泄了气一样全身软了下去。 七窍中流出鲜红血液,就连下身裙子上也滚滚流出血水。 原来大福一掌之力不光震断了吊梢眼的骨骼经脉,但凡是她体内穴窍腔肠尽数都被震破。 凡是开窍之处,都有血浆不由自主的流了出来。 而随着血浆不断涌出,少女身子像是憋了一般缓慢的凹陷下去。 可以说这吊梢眼一生骄傲,死时竟然是这样狼狈。 就连方中锦看了吊梢眼的死状,心中也不禁动容。 内力外放的高手竟然如此了得! 要一掌击毙旁人他也能做到,但要让人死得如此透彻,方中锦自忖还没这个本事。 他回头再去看那个朱升壁,先前这少年还能硬着头皮讨饶两句。 如今已经是瘫软在地上,全身像是被汗水洗过一边。 除了牙冠打颤以外,已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大幅不和他啰嗦,一跃跳入洞中,提起一掌就要如法炮制。 但是洞中除了朱升壁外,还横七竖八的躺着武当四子。 掌门臧玉山并没发出什么声响,另外三子虽不能动,却也同时出了一口惊气。 大福听了这几声急促的呼吸,仰头哈哈大笑,笑声又变成咳嗽声。 虽然他似乎身上有疾,但人却豁达道:“你们这些人自诩名门正派,到头来都是畏首畏尾的家伙! 汉王算什么东西?就算朱棣又算什么东西? 你们一个一个怕得罪这个,怕连累那个,活的不辛苦吗? 是,老子本来跟着他们一起,是想沾光让臧掌门帮老子治好内伤。 但你们这幅鸟样老子实在不爱看!” 说罢他又是干脆利落的一掌印在朱升壁的前胸。 那朱升壁本来无力抵抗,如今被一掌击中,身子竟然凭空跳了起来。 接着又如她妹妹一般软倒在地,各个窍口都流出脓血来,与他的妹妹死法一样。 原来大福身上内伤多年不愈,他之所以肯一道过来,就是想沾光让医道高手臧玉山为自己也诊治一番。 如今弄巧成拙,臧玉山显然是不会再替朱氏兄妹做事,那么自然也不会给大福诊治。 他生性豁达,本来走这一遭也是可有可无,纯当散心。 如今料知内伤还是治不好,倒也不再拘泥,将侮辱他的两个少年人杀了之后,便一跃从洞窟中跳了出来。 他一出洞窟,就见到方中锦。 这时大福忽然哈哈大笑起来,说道:“小子,你很好。可惜我现在赶时间,不然还要多和你会会。” 说罢他提步似乎要走。 方中锦奇道:“前辈,你这是要去哪?” 大福却是头也不回的向前走去,口中说道:“老子受了朱高煦这么多时间鸟气。 如今事没办成,这仇难道就不报了吗? 你让武当这些软蛋放心,杀朱家人的是我,我会去和他们老爹谈清楚的!” 大福速度奇怪,越走越远,最后还有什么话已经含糊在风中听不真切了。 方中锦回头看这后花园中满地狼藉,光是少年尸体便有三具。 山洞中武当四自至今不能动弹,而他请求臧玉山救治丐帮的话,到一时不知怎么说出口了。 第五十八章 双推 这身份神秘的大福在击毙了汉王一对儿女,留下一堆烂摊子后就这么飘然而去了。 而方中锦却是背着丐帮上下几百人的人命。 他既然已被这群人齐齐恭敬地叫了几声帮主,奈何现在不请臧玉山做出解药也是不成了。 武当与嵩山距离不近。饶是方中锦真是把自己赶路赶成一个乞丐,来回路上也要花去十几天功夫。 留下来给方中锦求药制药的,不过半个月时间罢了。 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本来是一点差错也不容许有的。 但方中锦偏偏上山就遇到了朱升壁兄妹和大福的一场闹剧。 先不说之后朝廷会如何介入,光是等武当四子恢复过来,方中锦又是白白等了两天。 第三天一早,他再次来到臧玉山寝室外头,老远就被两人拦住。 其实武当山外殿香火缭绕,香客、道童络绎不绝。 但是到了内殿,人丁却是不旺。 如今连唯一一个少年后生戎鹏也已经死了。 不知武当派几人是如何想的,只是为戎鹏收敛了棺木,做一场法师便草草葬了。 至于朱氏兄妹的尸体,倒是拾掇出来停灵不葬。方中锦知道他们这是预备了朝廷来人责问。 就像大福临走前说的,武当派与朝廷牵绊已经极深,不是这三条年轻的人命就能剪断的。 拦住方中锦的两人,便是“医”“卜”、“丹”、“画”中的神卜子向文昌和点丹子童寒春。 这两人中,神卜子向文昌排行第二,微有些秃头,人长得敦实心思却细腻。 点丹子童涵春排行第三,虽然四十多岁了,却生了一张没什么心机的面孔。 方中锦见他二人阻拦自己,便恭恭敬敬地拱手行礼道:“小子身有要事求见武当掌门,还请二位前辈行个方便。” 其实方中锦是什么样人,武当这二子都是见过的。 当年他在华山上发狂的模样,至今还深深印在许多武林人的心中。 眼看他这幅谦卑模样,倒是与当日大不相同。 但是武当二子仍旧拦在方中锦面前不让他过去。 其中向文昌冷淡道:“师兄刚刚失去徒孙,心情震动身体有恙。你莫去打扰他为好。” 向文昌对方中锦有些怨怼,又知这怨怼其实无法落在他身上。 当年方中锦在华山上和仇松鹤联手设局,最终让武当派做出有违朝廷的决定。 这些事就算了不去提它。 后来他又莫名其妙和汉王的手下一起出现,中间局势变得稀奇古怪,最终汉王的儿女还死在他们武当派中。 虽然人确实不是方中锦杀的,但随着他的出现,武当派与朝廷之间的梁子又结深了一层。 在向文昌心中,方中锦这人一定是命中带冲,而且冲的就是他们武当派。 所以向文昌一点好脸色也不愿意给这个年轻人,哪怕真论起武功,向文昌或许不能接住对手五十招。 方中锦明知向文昌的敌意,但是如今容不得他回头,只得厚着脸皮继续说道:“还请两位真人谅解,实在是因为丐帮上下五百人都中了奇毒。 不是臧掌门的话,天下就无人能救。在下这才千里迢迢赶来武当山求助的!” 向文昌还不待怎的,站在他身旁的童寒春则是奇怪地问道:“怎么回事?中的什么毒?他们人在哪里?还来得及吗?” 这童寒春心思不若他师兄那样细腻,平时研究的都是炼丹一途。 丹药本是同源,他一听方中锦说丐帮中毒,便来了好奇心。 向文昌知道自己这个师弟的脾性,悄悄使了个严厉的眼色。 亏那童寒春人到中年,也是嘿嘿笑了两声,不再说话。 向文昌接着又对方中锦说道:“虽然不知小兄弟所说的丐帮众位英雄到底中了什么毒,但是我师兄目前身体实在太虚弱,若要奔行出去救治,说不得连自身性命也要不保。” 其实丐帮作为曾经的天下第一大帮,如今声望并不如何隆重。好多年也没听说丐帮做成过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倒是有些不成器的弟子在江湖上做过一些糊涂事,曾被人传的沸沸扬扬。 如今的丐帮,地位极其尴尬。 他自然不算是邪派,在丐帮自己人心中,他们也是名门正宗。 但是在武林人士心里,丐帮已经算不得什么正经帮派了。 向文昌没有把丐帮视作正派同枝,不觉得武当派有必须去救命的义务。 同时他认定方中锦这人与武当派犯冲。说不定会拉武当派陷入更深的漩涡。 最重要的是,如今武当与朝廷之间的糊涂账尚没办法解决。 作为武当掌门的臧玉山还是该呆在武当山上等待朝廷下一步举动,而不应当在此时随处乱跑。 只这么一会功夫,尚文昌已经想出了好几条理由拒绝方中锦的恳请。 而方中锦则是深深皱了眉。他自从上了武当山,就对上上下下都极其客气。 但不论是真道士还是假道士,都对方中锦极尽推诿之能事。 这让方中锦多少有些不快,他索性不再与这些人纠缠,一甩袖子就想往前强闯。 哪里想到向文昌也是倔性十足,他一看方中锦要强闯,连忙对童寒春招呼道:“双推!” 两人更是一个箭步,一左一右拦在方中锦左右。 而方中锦见他二人要动真格的,他知道武当能历经几百年不衰,自然有其压箱底的本事。 所以方中锦不敢怠慢双手也是虚抱成圈。 两方人马的起手势,倒都走的是阴阳交错的路子。 原本方中锦最初学的武功就是源自武当派的。 只是他的武功被云南高人重新演化,又被方中锦融入了不少华山派赖以成名的技巧。 所以两方人看到对手出招都是双眼一亮。但又知道对方与自己的武功似而不同,各有擅长。 向、童二人年纪虽然长了方中锦不少,但是他们也不敢托大,两人占了方位结成双推势。 这所谓的双推势,就是两人分用阳力、阴力两种内劲同时困敌。 以向文昌、童寒春两人的年纪和武林辈分,要同时围困一个武林后辈是有一些丢分。 但是向文昌认定方中锦曾需澄晖与伏魔老人两人联手才能斗倒,那他们武当二子联手也不算什么了。 至于童寒春,师兄既然喊出双推,他也没考虑太多即便上了。 这双推势是用阴阳合力困住敌人,敌人既脱不出,内力又被两人慢慢磨尽的招式。 向来只用于武功远高于自己的对手身上。虽然克敌不快,但是胜在绝无失手。 只要是被双推势缠上,极少有能脱出险境的。 这武当二子上手就使出这样的绝招,显然是将方中锦看的极高了。 第五十九章 反推 方中锦与武当二子刚一起手,便都知对方不好对付。 向、童二人对方中锦的本事已经知晓了一些,上来就用对付高手的手段困住他。 而方中锦也看清了武当派的功夫,果然还有自己尚未吃透的。 他会的那些,不是真阳子教的浅显功夫,就是云南高人自创的衍生武学。 曾经方中锦以为若是应对起武当,自己胜算会更多几成。 如今才知道自己还是轻敌了。光是武当这二推势,便极不好对付。 向文昌与童寒春两人各自在杂学上耽搁了太多精力,所以他们的武功比上臧玉山还是差了一线。 而方中锦自觉醒之后,内力强劲上又有增益。一增一减之间,若要一对一过招,甚至两个一起上,方中锦也有把握能在一百招内将两人全都放倒。 可惜这两人阵势一结,情势又大不相同了。 双推势一阴一阳,两股内劲在方中锦周身反复翻滚周旋。 他们势头并不快,但难就难在两股力量需使得相当。 当年戎鹏在华山上将洪济一双手掌搅地躲不开去,武学原理其实相似。 只是戎鹏是凭一人之力施展两种内力,而向、童二人却是一人使用一股力量。 这么一来,阴阳相济相生的力量突然增加了一倍。 其实武林中各门各派,多少都有这样几人合力的阵势招数。 凡是结成阵法,必然比一堆人闹哄哄地齐上强的多了。 譬如说,两人毫无章法的一起围攻,和在一起的威胁只不过比一人单挑高了一点罢了。 两人互相配合,有来有回各自补充对方的短处,那么两人联手的力量相当于原先的一倍半。 而武当这双推,却是再取长补短的同时,各自负担武当阴阳合力中的一种。 内力这样东西,本来并不是两人一起使出,便能翻倍的关系。 偏偏只有武当派两人合使内力,其威力翻倍不说。又因互相协助,弱点能够得到弥补,又比一人同使两股内坚持更长时间。 所以双推手的威力,甚至不是两倍,可能在三倍或是四倍以上。 方中锦被这二人连手攻击,果然渐感吃力。 天下英雄好汉如此之多,方中锦年纪轻轻,到底犯下了轻敌的毛病。 到如今他丝毫不敢大意,因为两股内劲既像漩涡又像磨盘,方中锦脱不开去,又渐渐感到两股内力越来越迫近。 在他颇感头痛的同时,方中锦也渐渐感到或许这武当二子此时也和他一样是骑虎难下。 方中锦无法轻易摆脱这两人一阴一阳的内力合击。 这武当二子也是轻易无法松手的地步。 按说这样强横周至的武功,在武当派中流传这么多年,被不少高手研究修改,很难还会有什么破绽。 说起来双推势也确实没有什么破绽。再强大的敌人,只要武当二子围攻不停,终究会把敌人慢慢耗死。 但是方中锦说来也是武当旁系。他对武当派内力阴阳相济的宗旨,了解的并不比向、童二人少多少。 这个状况,或许是过去的武当派高人从未料到过的。 方中锦深知这阴阳二力相辅相成的道理,也知道两股内力如过谁弱了一分,就要在对方身上找补的道理。 像戎鹏以一人之力同时使出两股力量,这两股力量在同一颗心中驱使作用,自然能做到完全一样。 但是向文昌和童寒春到底是两个人。 他们在武当派中分别排行第二第三,年龄查了大约五岁光景。 两人在武学上用功不同,在外人看来或许他二人本事在伯仲之间,但是你如果细细将内力计算到分毫的话,那么应文昌的内力要比童寒春更强横一点。 两人若是心灵相通,确保内力使出来完全一摸一样,那倒也没什么问题。 只是这又谈何容易? 向文昌自知内力比童寒春高上一丝,若是他全力发挥的话,这多出的内力反而全吃在他师弟身上。 像是向文昌这样的高手,自然能做到收发自如,所以他每一招使出,都尽量做到与他师弟一致。 但这样的克制需要多少全神贯注,特别是遇到大高手的时候。 如果敌人武功稍逊,双推势用不了多久就能将对手放倒。 但与高手对决的时候,战斗的时间越长,便越容易出差子。 而每一次多出的内力都会一并累计在弱者的身上。 方中锦一边全力在武当二子的包围圈里稳住自身不被卷入内力漩涡。 一边专挑应文昌的薄弱处攻击。 武当二子起初并不觉得奇怪,逐个击破本是武学中一个非常有用的道理。 但渐渐地,应文昌已经感到了额头汗水不断冒出。 这方中锦如此年轻,为何心思如此刁钻? 他这并不是在逐个击破,而是在干扰向文昌! 在这双推势中,向文昌本来就比一心一意围攻的童寒春承担更多。 但是方中锦每次都在他发招的时候干扰偷袭。这样一来,应文昌已经很难保持次次都估算无误了。 童寒春承受了两次内劲,倒是一时还支撑得住。 但方中锦要的不是这一次又一次内劲的叠加。 他要寻找的机会就是应文昌的一次大失误,好让童寒春完完整整承受一次向文昌的全部内力。 这样一来,这双推之势便算破了! 应文昌暗暗咬牙,心说这年轻人心思如蛇,歹毒至极。 但他偏偏就是算准了每次应文昌出招的瞬间,不遗余力地干扰应文昌的招式间的转换。 终于应文昌在方中锦连番打击下,方寸渐渐变乱,面上神情也越来越严峻。 而童寒春不断承受着师兄越来越不留余地的内劲,此时势如骑虎,童寒春除了咬牙承受也无更好办法。 眼看再斗片刻,武当二子的什么“双推势”将在方中锦的计算下不攻自破了。 与武当二子越斗越窘迫不同,方中锦却是越来越从容。 虽然他受到的内力逼迫还是强劲异常,方中锦只要一不留神受了他们二人四掌任意一招,便有可能受到极重的内伤。 但他自信在自己出错之前,武当二子必然已经先承受不住倒下了。 第六十章 推倒 方中锦与武当二子斗了许久,却也谈不上是鏖战,因为一切都在他的计算中。 武当二子的武功不弱,两股内力夹裹成包围圈子,任谁被内力扫到都要受内伤。 但方中锦靠着对武当武学的熟稔,在这狭窄的包围圈中不断跳跃。每次都能落在空处。 但光是想要依靠着法子“累死”武当二子也是不行的。 方中锦计算的是扰乱向文昌的发招,好让他无法精准控制内力。 这样一来,多出的内力都将吃在稍弱一筹的童寒春身上。 斗到如今,童寒春倒还罢了,向文昌则是斗的满头大汗。 他知道在这么下去,武当双推已经围不住方中锦了! 其实向文昌与童寒春武功就算称不上绝顶,也是江湖中一流的好手。 二人更是合理围斗一个青年人,若是传出去,其实是非常丢脸的事。 如今他们武当压箱底的绝学——“双推势”竟然在这青年面前也像是被识破了一样。 向文昌不愿承认他们这师门绝学尚有不足,只咬着牙在内心恨道:“师傅曾担心师祖因为一时任性,武当派最终会被自己的武学反噬,如今看来还真是一点不错! 这个方中锦年纪轻轻,虽然功夫不弱。但他若不是早就窥视过武当功夫,又如何能把我们当猴一样戏耍?” 虽然心中恼恨,但是眼前局势就是如此。 再恼恨也不过是被方中锦一次一次扰乱了阵脚。 应文昌知自己每一次失算,多余的内力都打在自己那师弟身上。 但他也没有别的方法。就此收手那实在是过不去心里的坎,除了让师弟承受自己的失误,只图能有一掌能击中方中锦,否则别无胜算。 方中锦为何还不中掌! 应文昌一把年纪,强忍着心中的愧疚横下心来蛮干。 他心中求胜心切,又不停受方中锦干扰,索性不再故意克制内力收放。 反正就算是存心克制,也会被方中锦破坏。 索性他每一招都使出全力,只求能一吐心中憋屈,能真正将夹裹这愤怒的手掌按在方中锦身上。 这样一来,童寒春是越来越吃力了。 原先十掌中他或许要吃上两三掌,后来渐渐变成五六掌。 眼下师兄像是着了魔一边,竟然十掌中有十掌都是不计后果的蛮干。 武当四子中,排行老四的最痴,排行老三的却是最纯良。 他虽然不断硬扛着二师兄的掌力,但也没有开口叫嚷一句。 原先说要拦截方中锦的,是二师兄的意思。 童寒春并没多想就跟着师兄一起上前。 如今他也没有半点怨怪二师兄的意思。这个人虽然也有四十岁了,仍旧如一个孩子一样,心中藏不住恨。 这局中有二人,一个是不顾一切只求速战速决,一个是毫无怨言承受着师兄的内力。 只有被二人围攻着的方中锦倒是紧皱了眉头。 他知道应文昌的打算就是赶紧击中自己,但是方中锦也了解自己本事。 凭这二人如此不断蛮干,便是到了明天早上也无法击中方中锦。 他本来上武当山是因为有求于臧玉山。 但方中锦想不到的是臧玉山的两个师弟性子竟然如此倔法。 他本来以为用此方法,要不了多久武当二子就会察觉自身窘境,最终放手。 谁能料到他们就算看透了实情,仍旧不愿放手。 这两人年纪比自己大的多了,没想到火性却是如此强烈。 方中锦颇感无奈,若是真的把二人弄出内伤,自己更没立场恳求臧玉山了。 想到这里,方中锦忽然扭转身子,做出要脱离二人包围直奔臧玉山房间的样子来。 应文昌二人见状果然不依不饶地锁紧圈子,不让他得逞。 方中锦看准机会,忽然折返身子急退两步。 那应文昌夹带着十足怒意的一掌失去准头。 但他睁大了双眼,却见自己师弟竟然像是要撞到他掌上一般。 这一下应文昌来不及收势,心中悔恨至极,似乎已经看到他把师弟打成重伤的样子。 而童寒春也是全然愣住,内心一片发白。 心中甚至只剩一个念头:“师兄这一掌应该打不死他,若是躺在床上吃十个月的汤药,或许还能痊愈……”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方中锦突然像是鹞子翻身一般在空中一个筋斗。 随着他的一跃,伸出二指从旁点了应文昌手肘上的曲池穴。 方中锦这一手并没包含什么点穴手法,只是单纯的用内力冲击应文昌手肘的薄弱处。 这一点下去,应文昌的手臂果然气息一阻,不由自主地垂了下去。 其实这样的手法,是极其危险的。 高手过招哪有机会容你从旁在经脉上点穴?就算能做成,两者之间的武功也是相差的极其悬殊才行。 或许是师门中的祖师爷训练刚磕头拜师的徒儿才有可能使上这样的法门。 方中锦对武学掌故了解不深,他只是心中冒出一个念头,也觉得自己能做成,便身随心动出招点穴了。 而实际上要不是应文昌此时担心要误伤师弟,心境大乱再加上有意回收内力,否则方中锦也是无法得逞的。 无论怎么说,成了就是成了!这样玄之又玄的手法,竟然是一个青年使在一个武林宿老身上。 实在是……太也气人了! 应文昌一条手臂软软垂着,方中锦的内力此时像是一枚钢钉一般阻塞在他的曲池穴上。 内力既然无法贯通,那就更谈不上出招了。今日还想用双推势阻拦方中锦,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了。 而童寒春犹自微微喘气,不可思议地看着方中锦。 他生性不爱记仇。此时大难得脱,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此人竟然如此厉害! 武当四子,各有各的痴气。 童寒春看这青年的眼神中,已经全无敌意。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敬佩与好感。 敬佩是出于对方中锦武功的钦佩,好感是出于他救了自己一命的事实。 原先他们的矛盾是因何而起,童寒春倒是完全忘记了。 方中锦见他二人神色,淡淡笑道:“你们还有什么本事,尽管招呼便是。” 说罢他不再回头,如游鱼一般向着臧玉山的屋子冲去。 第六十一章 冲喜 方中锦一旦脱出围困,便像是游鱼一样滑不留手,朝着臧玉山住处窜去。 童寒春是个好脾气的人。他见方中锦走了并不动怒,而是问他师兄道:“就让他去吗?” 应文昌没好气地皱眉道:“让他去吧,若他能把大师兄唤醒不是更好? 就怕他使了那么多花招,最后还不是功亏一篑!” 童寒春嘿嘿笑着应了。 他们两人到底不敢让这后生在他们师兄屋中胡闹,便也紧跟其后向前奔去。 要知方中锦可是“劣迹斑斑”,武功又极其高强之人。 若是他唤不醒师兄,凭借自己武功蛮干就糟糕了。 武当二子终于冲到臧玉山屋外,就见方中锦果然呆愣地站在屋中。 应文昌鼻孔“哼”了一声,道:“跟你说了师兄身体抱恙。偌大的武当山难道还能在这种事情上骗你不成?” 方中锦回头看到武当二子,也是皱眉问道:“臧掌门这是得了什么疾病?” 应文昌不答,童寒春则道:“这恐怕是情志抑郁悲痛至极,所以陷入神魂自闭中。这才不能应答外物。” 方中锦眼睛一亮,问道:“难道寒春真人也会医道?” 童寒春作为武当排行第三,心思却是单纯。他听这问题,脸上一红道:“贫道并不会医病。只是贫道跟着师兄耳濡目染惯了。” 方中锦点点头,继续向前走了一步。 屋子里,一张床榻上正躺着臧玉山。 只是这个臧玉山比三天前操劳了许多,他一双眼睛并未闭着,而是呆呆望天。 双目浑浊似乎毫无生气,方中锦甚至能从这双眼睛中看出求死之意。 他又对着躺在床榻上的臧玉山说道:“小子方中锦,替丐帮上下六百位兄弟,恳请臧掌门出山医治,活命之恩丐帮上下不敢或忘!” 但是臧玉山仍旧一动不动地躺着,没有一丝反应。 方中锦惯会相人,他早就已经确认这臧玉山并不是听了他的话却不想理睬,故意望天不理。 这臧玉山脸上神情一尘不变,连眼睫都没颤抖一下。 臧玉山果然如同童寒春所说,似乎是封闭了自己的情志。 这样的情况下,无论他说什么,臧玉山都是听不见的。 而方中锦到底是有求与他,总不能就这样背着臧玉山狂奔下山而去。 应文昌看他也没有法子,心中也知这不是得意的时候,克制不住就溜出一句:“怎么样?他可理睬你?” 方中锦像是没事人一样越过应文昌,问童寒春道:“依寒春真人所见,这要如何医治才好。” 童寒春眉头紧皱,面露忧色道:“贫道醉心丹途,医道涉猎不深,也说不出什么法子。 依贫道之见,大师兄是因为失去徒孙,抑郁成疾。咱们这时候真不该在这里打扰他休息。 说不定过一段日子,大师兄自然会从悲痛中走出来。” 方中锦听罢,点了点头继续看向躺在床榻里的臧玉山。 谁也没有觉得他二人对话十分突兀,像是辈分颠倒了一般。方中锦倒像是个出题的长者,而童寒春反而变成了应答的童子。 童寒春向来是个纯良温和之人,与人接触的时候从不计较这些虚礼。 而方中锦如今脑中赛满了各种可能、打算。 他绝没有时间在武当山上“过一段日子”,必须要立刻唤醒臧玉山。还要他从床上跳起来,立马开始拉风箱炮制解药! 方中锦看向一动不动望着帐子顶的臧玉山,忽然喃喃有词道:“于是有喜克悲、悲克怒、思克恐、恐克喜……” 应文昌皱眉问童寒春道:“他这是吊什么书袋?” 童寒春愣了一会说道:“这好像是《黄帝内经》里的句子。 他说这话的意思是,意思是……不好!” 说罢他连忙上前要拉住方中锦。应文昌还没弄明白到底是什么“不好”,但也紧跟上去。 不论方中锦要做什么,他都先阻拦了再说。 童寒春拉住方中锦胳膊,而方中锦也不挣脱,回头问道:“两位道长有何指教?” 童寒春听了这话一时语塞,方中锦确实什么都没做。 但他立刻严肃指出道:“你方才念的这些句子,都是《黄帝内经》里的是也不是?” 方中锦点头。童寒春又道:“这《黄帝内经》到处都有刊印,但是外行人照着书胡乱解释行事,往往要闯下大祸! 如今大师兄陷入抑郁情志中,最稳妥的办法就是慢慢将养。你千万不能擅自行事!” 应文昌一听,便知其中利害。更是抓牢了方中锦的手臂怒道:“你待怎的?” 方中锦还未回答,童寒春便替他回答道:“刚才那句句子中第一句的意思就是‘欢喜能克制悲伤’。 所以民间常有‘冲喜’的说法。依我看,《黄帝内经》中许多言论并未得到验证。什么‘冲喜’更是民间胡闹出来的歪风,绝不能当真!” 应文昌现在才明白过来,对方中锦怒道:“不能胡闹!我大师兄一把年纪了,冲什么喜? 如今武当山上丧事还未办完。你若是敢蛮来,我们武当也不是轻易罢休的懦夫!” 应文昌一听“冲喜”二字,立刻提心吊胆起来。生怕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在武当山上搞出什么荒唐事,让藏师兄一把年了还传出丑闻来。 “冲喜”多指娶妇与生儿。臧玉山早就已经入道,不是俗家人了。 他一把年纪,娶妇是绝对不可能的,生儿那就更是混账话了! 武当二子怕的就是方中锦这小子为了达成目的蛮干,到山下弄个小娘子上来。 在这道门圣地胡搞些荒唐事出来。 先前他们已经知道打不过方中锦了,若他一心要搞这些腌臜事。 也无需搞成,只要把不知名的娘子拉到武当山内庭,那么武当声誉也算是毁了。 方中锦看着异常激动的应、童二人,不由觉得好笑。 他对着两个年纪远大于他的道人说了一句:“你们难道认为让人心中欢喜的事情,就只有娶妻生子那些吗?” 这一句话对两个道人说出来,实在是有些唐突。就见应、童二人脸上果然都露出尴尬的神色来。 第六十二章 大言 应文昌一听说方中锦这狂妄小子为了叫醒他们师兄,竟然要在武当内庭中为师兄“冲喜”。 这一下武当二子都吓得不轻。 武当派这段日子已经够波折得了,若还让他在光天化日之下做出这等丑事,岂不是要笑掉天下群雄的大牙? 应文昌与童寒春已经知道若论真功夫,他们两个是打不过方中锦的。 只能趁他还没发难,两人死死拉着方中锦的胳膊不放。 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家伙因为一些虚无缥缈的民俗而败坏了武当派的清誉。 方中锦却是好笑,他问武当二子道:“难道你们觉得能让人心中欢喜的事,只有娶妻生子吗?” 这道要让两个道人如何回答? 武当道人整天只想着娶妻生子?还只觉得这才是人生乐事? 岂有此理!欺人太甚! 应文昌首先是满脸薄怒,道:“你这臭小子不要胡搅蛮缠! 如今武当上已是一地鸡毛,你倒告诉我哪里去找什么喜事? 你难道要让鹏儿复生不成?” 说到这里,应文昌这个接近五十的道人双目竟然有些微泛红。 戎鹏确实是个难以管教的孩子,也让武当四子头痛不已。 但他同时是武当山上唯一一个后生。 自从臧玉山见到自己徒弟惨死于狼吻之下,便再也不愿意收徒了。 而其余武当三子各有各的痴顽,人人都不曾把“收徒”当件迫不及待的正经事去考虑。 反正武当山上已经有一个“奇才”戎鹏了。 有这样一个奇才,比起教导十几二十个“庸才”可是省力多了。 即使戎鹏之后变得顽劣不堪,武当四子们也早就习惯了这样的日子,并没人觉得有甚么不妥。 若不是戎鹏惨死,武当派一夕之间只剩下一干年纪不小的道人,大家都不愿意去触碰这个一直存在的问题。 武当派或许真的衰落了! 戎鹏就是再顽皮,终究是武当派多年来唯一的希望。 他忽然横死,不光是臧玉山变得情志抑郁,就连应文昌几个心中也颇悲戚。 更何况,会让臧玉山变成活死人的原因,虽然没人肯说出口,但是大家心中都心知肚明。 光光是戎鹏横死,也不至于让臧玉山变的如此消沉。 真正让他心如死灰、耿耿难平的,是戎鹏的死因。 在臧玉山心中,戎鹏这个最后的子侄,是他一手杀死的。 若不是他忽然使用能阻隔内力的药粉,戎鹏便不至于毫无抵抗之力。 就连朱家那两兄妹这样微末的武功,也能一手将戎鹏杀死。 臧玉山虽然从不说出于口,但是心中确实一直为这徒孙感到骄傲。 戎鹏本来就在武学上极有天赋,自华山回来之后性子也有所收敛。 不知是不是因为对什么“狼行”功夫彻底地失望了,戎鹏反而刻苦学习武当正宗功夫起来。 不管戎鹏这样辛苦,心中是为了打败谁。 总之臧玉山觉得老怀安慰,深感自己武当绝学已有了传人。 这一切就因为臧玉山的一个错误决定戛然而止。 什么改过自新的徒孙,武当派的未来,都成了一具冰冷发紫的尸体。 从此臧玉山彻底陷入了痛苦之中,凭自己已经无法走出绝望。 而应文昌质问方中锦是否要让戎鹏活转回来,也是故意要发泄心中的闷气。 说穿了,应文昌最开始憎恨方中锦就是因为:若不是方中锦忽然到来,戎鹏也不至于就这么死了。 方中锦眼看着这个怒气盈然的老道士,心中知道若不是一击即中,之后再没这样靠近臧玉山的机会了。 他右臂内力一激,应文昌与童寒春只觉得自己如捏着滚烫的铁条一般。 两人下意识地松开了手,方中锦也就顺理成章地挣脱了两人四手的钳制。 其实要不是武当二子本身情绪激动,这办法也不能轻易成功。 方中锦不理会身后二人,抢步来到臧玉山床榻前。 他对着浑浑噩噩地臧玉山,忽然高声喊道:“恭喜臧掌门,武当派后继有人!武当绝学得以传承了!” 这话说出口,更是让应文昌怒不可遏! 这臭小子,分明是在寻他们武当派开心! 武当现在内忧外患,他当真是欺武当无人不成? 哪里想到臧玉山本来像是丢了魂魄一样地呆呆望天,突然耳中被强灌入这样一句话,眼睫眨了一眨。 他微微转动脖子,对着面前的人说道:“鹏儿,鹏儿醒转过来了吗?” 而被方中锦拦在外面的应文昌与童寒春忽然听到师兄的声音,都是又喜又怒。 喜的是大师兄终于对外物有了反应。 怒的是方中锦这分明是在欺瞒大师兄。若是大师兄得知不过一场空欢喜,岂不是要被打击的更深吗! 方中锦这竖子,心肠竟然如此歹毒!若是掌门师兄有个好歹,应、童二人都已经决定要和他拼个你死我活。 方中锦对着眼神尚有些迷茫的方中锦道:“武当绝学的继承人,正是我方中锦!” 这话一出口,应、童二人简直要被他活活气死! 这天下怎么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武当上下正为唯一的后生离世而伤悲,这人却舔着脸自称是武当继承人! 就连对方中锦没什么恶感的童寒春,此时也觉得这个小子并不是什么好人了。 而本来如离魂一般的臧玉山一旦被激醒,终究不再回复到浑浑噩噩之中。 他已经看清面前的人正是方中锦,而也已经明白鹏儿的死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一股巨大的悲伤像是潮水一般涌向心头,但这一回臧玉山终究保持了清醒。 他冷冷对方中锦说道:“方小侠,武当如今虽然式微,但也容不得你这样嘲讽。 文昌、寒春,帮我送送这位方小侠。” 说罢他不再看方中锦,仍旧瞪视着头顶的帐子。 只是先前的臧玉山双眼无神,此时却是饱含怒意。 应文昌咕哝了一句:“早跟你说了!”便要强行拖拽方中锦,童寒春也撸起袖子来帮忙。 方中锦却是像一座大山一般巍然不动,说道:“非是小子同臧掌门开玩笑。小子确实是云南高人的后人。云南高人更是武当派货真价实的一脉,难道你们这些都不认了吗?” 第六十三章 不惭 方中锦一番话说出来字字有力,如绽雷一般。 臧玉山与应文昌、童寒春皆尽愣住。 最终他们三人心里都浮现出了同一句话:此子当真厚颜无耻至极! 是!云南高人确实是武当一脉。方中锦将云南高人的武学融会贯通,要说是他的传人也不算错。 但正在臧玉山为武当后继无人而悲伤不已的时候,他却将自己提出来自夸自赞。 要不是方中锦武艺过人,还真该将他打一顿出这口恶气。 而方中锦环视屋中其余三人,又问道:“南武当与北武当之间虽然没多少往来,却都是武当正统。你们不会不认吧?” 臧玉山此时已经气得脸色发白。 或许有南北少林的说法,但从未有过“南北武当”这样的东西。 这是方中锦忽然在此生造出的名目,说穿了不过是他为了抬高云南高人的身份罢了。 但这是自己师祖当年亲手收的徒,做徒孙的自然也不能不承认。 他们武当向来是天下独一份的正统传承,怎么忽然就变成了“北武当”了! 方中锦继续说道:“既然南武当还有我在,那么武当绝学就谈不上失传!” 说罢他环视一圈,见武当三子无不是面露齿冷之色。 这些不屑的神情倒无法影响方中锦振振有词,就听他继续说道:“我口口声声称云南高人,其实我连这位高人姓甚名谁都不知道……” 武当三子一听这话,也都是惊异地一愣。 他们武当派确实从未听祖师说过他在云南收的徒弟是什么名号身份。 所以方中锦以云南高人相称,他们倒还知道指谁。 若方中锦当日直接说出云南高人的名讳,臧玉山倒还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人,更不会有之后一系列举动了。 武当派几人听他“云南高人”、“云南高人”这样的称呼,先前从未起疑。 直到听方中锦自己交代,说连“云南高人”的名讳都不知道。 这才让武当三子都是一惊! 怎么?他原来不认识云南高人? 那么臧玉山冒险去救方中锦,加上之后一系列的惨状,都是因为他一个无稽之谈造成的吗? 臧玉山他们都是道门高人,原先并不会将戎鹏的死归结在方中锦身上。 但如果他只是冒认武当后生,那么就算是“道门高人”也难以保证自己的好涵养了! 方中锦却不顾几人心中到底如何翻江倒海,继续说道:“我虽然从未与云南高人见过面。 或许那位高人离世的时候,我尚未出生。 但这并不妨碍我将云南高人的绝学传承下去,是也不是?” 这话问的众人语塞。 方中锦确实武功不弱。当年他独斗仇松鹤的本事,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 而他用的招式虽然有些不同,也确实是深的武当真传。 你要说他不是武当派传人,还真的是说不出口。 方中锦见众人面色稍霁,这才继续说道:“我与云南高人从未见过。我知道他,他却不知道我。 即使如此也没有妨碍云南高人将武学传到后世。 为何臧掌门今日却是如此一蹶不振?” 方中锦将这话说的气势如虹,字字直戳臧玉山的内心。 就见臧玉山呆愣了半日,忽然深吐一口说道:“确实是贫道过于执着了。” 说罢他又重新闭上了眼睛,各种悲伤、悔恨的情绪都被隔绝在眼皮下面。 臧玉山已经知道方中锦这一番看似嚣张的话,都是为了引起他的注意。 顺而能劝说臧玉山放弃心结,重新振作起来。 方中锦见自己目的或许起效,这才放缓了语气说道:“武当派为中原泰斗。 武当四子都在当打之年,又是各有所长。只要臧掌门放一句话出去要广收弟子,明天武当山下挤破头的就不是香客而是拜师的童子。 逝者已逝,还请臧掌门放下过往,重新振作起来。莫要让南武当狠狠压了北武当的风头!” 臧玉山直到此刻,气的笑了一声。 他缓慢地从床榻上坐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摆,终于温和着嗓音问道:“你来求我,到底是为了何事?” 这一句话,明显是臧玉山接受了方中锦的鼓舞。 非但是方中锦听了双眼一亮,连他身后的应文昌和童寒春都是大喜过望。 这不仅仅是师兄重新振作起来,更是整个武当派重新振作的契机! 方中锦不去理睬武当三人心中到底有多少激荡和振奋。 他自己的事情再不提出可就真来不及了! 就见方中锦收起了刚才的傲慢,重回恭敬道:“小子受丐帮上下六百余人所托,请臧掌门研究一种解药。好助丐帮诸弟子脱离苦海!” 说罢他从怀中拿出一个漂亮的锦囊,里面装的就是从毛富贵哪里搜来的解药。 臧玉山一听是要解救丐帮六百条性命,不敢耽搁赶忙拿起锦囊。 他刚将锦囊拿在手中,闻到布袋中传来的药味就是皱眉“咦”了一声。 当臧玉山打开锦囊看到袋中药丸的成色,更是大惊失色。 就见他默默将锦囊放在一边,忽然身子暴起,对着方中锦就是双掌齐推。 他口中疾呼:“双推!” 应文昌和童寒春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 但是应文昌立刻应声,与他大师兄成一阴一阳,两力围攻方中锦。 方中锦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唬了一跳。 这里不像刚才的开阔处,各种桌椅床榻阻碍了方中锦跳跃躲避。 而臧玉山代替了童寒春,这双推势当真是威力暴涨! 方中锦这下绝不敢大意轻敌,一边勉力躲闪,一边开口质问道:“臧掌门你怎么出尔反尔?” 臧玉山却是怒道:“你们当我臧玉山是什么人? 为了不给你们制这劳什子鬼药!连我唯一的徒孙都搭上了性命。 难道你们唱唱双簧,就会让我屈服了吗?” 说到这里,臧玉山更是怒容满面,双掌中毫不留力。 似乎他只图立刻击杀方中锦,好为戎鹏报仇一般。 这臧玉山的武功只与澄晦大师不相伯仲。就算是方中锦遇到他全力一击,也不敢直撄其锋。 这之间定有什么误会!方中锦额头见汗,手中不敢稍停,心思也不断的思考着误会到底出在哪里。 第六十四章 斗室 方中锦本来已经成功把一蹶不振的臧玉山劝醒。 而臧玉山也在卧床多日后主动坐起身子,问方中锦要他帮什么忙。 只是在他拿到装药的锦囊后,反是突然发难,联合武当排行第二的应文昌围攻方中锦。 这一下来的突兀,而换上臧玉山后,武当双推势的实力更是暴涨一截。 方中锦忽然受此发难,虽不明所以,但也不敢大意。 他一边在各色家舍中努力寻找缝隙,一边急速思考着臧玉山刚才泄露出的只言片语,试图理清误会产生的关键。 犹记得臧玉山刚才斥责方中锦是在“唱双簧”,那么他必然将方中锦的行为视作与人联手了。 再加上他前一句话中所说“连我唯一的徒孙都搭上了性命”,难不成臧玉山竟然是将他与朱氏兄妹想成一伙的吗? 本来朱氏兄妹在武当山上作威作福,逼得武当派既不愿妥协也不肯动武,只是蜗藏在后花园下不敢出头。 方中锦虽猜不出朱氏兄妹的来意,但也不好过分打听。 如今看来,难道朱氏兄妹同他一样是来求药的不成? 臧玉山武功高强,当世也是一雄。但真正让他独步天下的却是在医道上。 朱氏兄妹是皇族宗亲,虽然有大把的御医可调遣,但是千里迢迢求上臧玉山也不是全无可能。 只是不知道这药到底如何伤天害理,要让臧玉山如此愤怒? 方中锦虽然不断思索着各种可能,但是一点也不敢让自己躲闪的身子稍慢下来。 要知道臧玉山的内力浑厚沉重,即便是按在方中锦身上也不是好受的。 他一边全力躲闪,一边开口问道:“臧掌门,其中多有误会!请你停下,容我慢慢分说!” 可是臧玉山的双推势却是一点也不敢停顿,只是用疑惑的眼神望了方中锦一眼。 方中锦惯会揣测人的情绪,却一时不明白臧玉山在疑惑什么。 其实他若还有余力,就会发现不仅仅是臧玉山,协力缠斗的应文昌、在旁看热闹的童寒春也都露出了惊异的神色。 方中锦见臧玉山不来理睬自己,也不肯停下攻势,只得又问道:“臧掌门可是误会我与朱氏兄妹是一伙的?” 臧玉山喉头滚动了一下,憋出一个字道:“是!” 方中锦见他这模样,才猜出为何刚才臧玉山会面露异色。 原来此时的臧玉山使用全付心力、内力,试图尽快击杀方中锦。 所以他根本分不出心神,也做不到开口说话。 在这种拼尽全力的形势下,臧玉山若是话多则难免分了气息。 这样一来,轻则可能让内力流转不畅,掌法的威力无法发挥到极致。 重则可能硬憋出内伤。要知臧玉山在华山上受内伤还是不久前的事情。虽然按时间推算现在应该是痊愈了,也难保不会成为伤上加伤。 对于他们武人来说,若事只运用自身内力的一半去应付敌人。那么别说开口说话,就是唱一段大戏也不算太难。 可是像臧玉山这样勉强憋出一个字的状况,则是至少将内力运用到了九成,或者更高。 方中锦想通此节,也不禁吃了一惊。 这臧掌门竟然真是要一心杀他不成? 与此同时,臧玉山何不是如感芒刺在背? 他已经于师弟联手对付方中锦了。而且下手一分余地也未曾留下。 为何这青年人还能显得如此游刃有余? 是,他与二师弟是拉开架势施展招式。方中锦只不过是闪躲逃避罢了。 但是这屋中并不是个合适闪躲的地方。 臧玉山自问,若是易地而处,他的境况绝对要比方中锦狼狈十分。 更不要说还能提问这样轻松了。 方中锦知道这时不消除臧玉山心头怀疑,最终一定是两败俱伤的结果。 只可惜臧玉山无法开口应答,他就是想要推测出真相,也得不到解答。 随着一个转身,方中锦注意到了站在边上的童寒春。 此人四十岁上下,脸上总是带着和善的笑容。像是对自己没有多少恶意,或许能从他身上打开一丝机会。 思及此处,方中锦立刻高声道:“寒春真人!在下与武当几位高人之间定然有什么误会!我有几个问题,还请寒春真人解答!” 童寒春一怔,慢慢问道:“什么问题?” 他两位师兄游斗尚且无法分心,自然阻挠不了他们的师弟。 方中锦闪身跃上一个红漆书桌,将桌上的笔墨纸砚踩得一团乱,口中问道:“难道朱氏兄妹来武当,也是为了求药不成?” 童寒春点头说道:“确实不错!” 方中锦在书桌上一跃而起,身子贴着屋顶跃到屋子对面,蹲在了一斗大橱之上。 而臧玉山与应文昌的掌力先后而至,已然都朴了空。 方中锦自然没有办法在橱顶多逗留,又问道:“他们带来的药是几种?” 说罢他横跃而出,两只大脚竟然直接踩在臧玉山方才睡着的床榻上。 这话倒是让童寒春听得一头雾水了。 “几种?一种药啊!” 这话音刚落,臧玉山与应文昌已经扭转了身子。一阴一阳两股内力鼓动地沙帐飘荡起来。 而方中锦已经看准间隙,从他二人头顶穿过。这一下他竟然是落到了童寒春的背后。 方中锦问道:“可是一种毒药,一种解药?” 臧玉山紧着喉头喊道:“让开!” 童寒春此时成了方中锦的挡箭牌。臧、应二人若要绕开童寒春,势必又要留时机让方中锦逃窜出屋。 可童寒春却没听他大师兄的话,呆立在原地说道:“确实没错。” 方中锦大喊一声道:“着啊!他们既要毒药又要解药。而我只是为了丐帮群雄讨要解药罢了。 实在和他们不是同一路的! 若是臧掌门觉得毒药伤天害理,自然不需要去研制。只需顾念丐帮几百条人命,仿制出解药就成了!” 此时他以童寒春当做挡箭牌,一长串话说出不带打嗝。 而臧玉山和应文昌因被阻了去路,也终于收了内力不再攻击。 这是就听臧玉山寒着连说道:“你把实情和我诉说清楚。为何丐帮会中了如此阴损的毒药?” 第六十五章 答允 方中锦与臧玉山、应文昌两大武当高手在斗室中缠斗。 而他终于在不断躲闪中慢慢摸清了事实真相。 臧玉山心中对方中锦生出欣赏之情,收手不再上前,而是让他说清真相。 这正是方中锦求之不得的事情。 只是他仍旧站在童寒春的身后不肯出来。要知想从臧玉山这样的顶级高手下毫发无伤,也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有了这层挡箭牌,就算他又要突然发难,方中锦也有了脱身的先机。 就见方中锦隔着童寒春,将自己在少林寺中如何遇到丐帮围攻,再到毛富贵被自己的青蛇咬死之后,丐帮弟子是如何纷纷讨饶的事情简要说了。 这个故事虽然听得扑朔迷离,不可思议。但倒也是有理有据,让人在感叹之余找不出什么破绽。 武当三子面上到还算了,心中却是对这年轻人更看重了几分。 要知以笛控蛇的高超本事不算最奇,但以他一人之力拯救整个少林免遭涂炭,那是何等的功德无量? 方中锦这年轻人本来在中原武林人士中身份尴尬。 他先前做出“血洗武林”的事情,大多数人都还没忘记。 至于方中锦在伏魔老人的求情下,被少林方丈澄晦带去“验证心性”的事情,作为武林泰斗之一的臧玉山自然也是知情的。 如今他能拯救整个少林,那么便是让少林寺欠下一个天大的人情。 以后方中锦要在武林中行走,自然有少林寺在他身后支持。论谁对他还有不满,总不能不给少林寺面子。 这样的底气,恐怕天下自有武学开始,便没有哪个年轻人能达到同样高度的。 更何况待臧玉山答应为他制药之后,更是让丐帮也欠了方中锦一个人情。 要知道丐帮可是天下第一大帮派啊! 虽然如今丐帮的名声不像过去那么响亮了。而方中锦救的也是最核心的六百名弟子。 但今后他不论在何处行走,遍布天下的丐帮弟子自然会供他驱使。 就算有什么难以达成的事情,靠丐帮的人海之力,还有什么办不成的? 方中锦凭借这一场风波,竟然是一箭双雕收下“天下武功源头”与“天下第一大派”这两份人情。 若不是机缘巧合,那真是机关算尽也难以办到的。 这一点臧玉山虽然看破,但也并不觉得嫉妒。他自己也是武林泰斗,这份涵养还不至于没有。 只是有些事情他尚未搞明白,便继续问道:“你说丐帮众人武功比过去提高了不少? 那个毛富贵更是从一个无名小卒一跃成为能将澄晦大师击伤的高人?” 方中锦点头称是。 臧玉山陷入了沉思中,最终像是自言自语一般道:“我初时只觉得这毒药阴毒不堪。既让人无法摆脱施毒者的掌控,又有大减寿元的害处。 现在看来这毒药竟然还能让人武功大进不成? 难怪即使是毒药,也有人争先恐后地想要吞入肚中。看来研制出此毒药的人,实在是掌握了人之弱点的大奸雄!” 方中锦听了这话,不由不点头。 臧玉山作为武当掌门,这份眼力确实不俗。 但他心中又不由地生出一个疑问,道:“敢问臧掌门,朱氏兄妹来武当山请你。难道也是要仿制毒药?” 臧玉山沉默地点了点头。 方中锦凝眉细思起来,他已经知道这毒药是异人馆主人操控这么多好手的独门秘诀。 他过去总是怀疑异人馆主人能有这么大的能量,兴许也是朝廷中的人。 但是朱氏兄妹明显是受了汉王的命令来仿制毒药的,据说背后还有今上朱棣的首肯。 既然汉王,或者说朱棣需要仿制毒药,那么也正说明了他们虽然偶然得到这么几枚毒药,却并不知道药理,这才在明知会撕破脸皮的情况下,也想请臧玉山仿制毒药了。 更深一步来说,这个异人馆主人,显然并不是朝廷的人。 那么天下又有哪一派势力,竟然有能力搞出这么大的局面呢? 方中锦将天下的势力都想了一遍,可惜他对中原武林的认知尚浅薄得很,就算仔细思考也没什么头绪。 他最终决定:实在想不明白那就不再去想。只等真相自己来到他面前。 方中锦打定主意之后,便拍了一拍衣袖对着臧玉山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道:“小子再次恳求臧掌门能体恤丐帮众英雄,为他们仿制解药。 他们本来只剩下一个月时间便要发作,如今又过了十天,就怕解药制成他们也无福享用了。” 臧玉山听了这话一凛,急道:“你怎么不早说!” 方中锦好笑,心说:我早就要说,还不是你们层层阻拦。 但他到底没有把这话说出口,只是又恭敬地一拜。 臧玉山皱着眉头负手踱了几步,说道:“要真正将他们身上的蛊虫解出,并不是易事。 他这毒药巧妙地很,将蛊虫卵用药引包裹了吞入肚中。蛊虫在人体内破开药丸长成毒虫。 而这蛊虫需要消耗解药才能生长。若是解药耗尽,那么它就要大口吸食人体精血,最终将人活活吸干!” 方中锦插口问道:“那即使研制出解药也没多大用处了!” 臧玉山点点头,眼神中暗含欣赏道:“是的,就算我研制出一模一样的解药,也不过是多为他们续命一个月罢了。 这蛊虫虽然能让人武功大进,但也非常耗费人的本元,最终还会减短人的寿数。靠解药续命并不是稳妥的法子。 若要我研究出打虫的法子,还非要有丐帮弟子亲来武当才成。 至于解药么,我也设法仿制。好让丐帮众英雄能活到我找出破解之法才成!” 方中锦连忙躬身道:“臧掌门的大恩大德,某先替丐帮中英雄谢过了。” 臧玉山呵呵笑道:“恐怕丐帮中英雄们先想谢的不是贫道,而是你方小侠吧!” 他这话说的坦荡豁达,显然与方中锦不再有什么心结。甚至能说出一些揶揄的话来。 而方中锦听了这话,也只得干笑两声作罢。 第六十六章 堪舆 臧玉山终于恢复了斗志,替方中锦仿制解药。 但是这解药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做出的。 在臧玉山把自己关在药房的这几天日子里,方中锦彻底成了无所事事之徒。 这武当派也算客气,拨了一个干净的客室供他休息。 加上一日三餐由外庭的小道士送来,此外再没什么人来款待他了。 武当四子各有各的痴性,兴许因为都是修道之人,性子更是寡淡。 虽然内庭中多了一个外客,但是师兄臧玉山既然没有吩咐,另外三子也想不到要过来打声招呼,或是款待一二。 方中锦在屋子里独自坐了半日,实在气闷不过,便想出来走走。 这武当内廷的建筑也够巧妙,它的一侧被外庭正殿包围,另一侧则是一处悬崖。 方中信锦见自己在内廷随意行走,也没人前来阻拦,便大着胆子向悬崖那一处方向走去。 这内廷占地其实极广,可见当初武当派也曾是人丁兴旺过的。 只是如今除了偶尔有外廷小道士进来之外。仅剩的武当四子,大多时间总是各自行事,互不打扰。 方中锦在空的发闷的小道上迂迂回回行走,虽然没有人带路,但他只是朝着悬崖的方向挺进,终于还是见到了这么一块硕大的平地。 只是这块平地上,如今已经有人先占了。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武当排行第二的应文昌。 方中锦站在远处观察,就见应文昌在平地上抖开硕大的一块麻布,拿着一支毛笔在麻布上写写画画,不知道在干什么。 过了片刻便有一只白鸽朝着他的方向飞来。 这白鸽脚上绑有信筒,显然是被人训练之后的信鸽了。 应文昌取出信鸽腿上的信纸。那是一张写着密密麻麻蝇头小字的黄纸。 应文长皱着眉头,看了这纸上小字半日。 接着他便蹲下身去,在地上的大麻布上写了不少字。 每写几个字,便再拿出黄纸对照一下。换了一个位置蹲下,又继续写几个字。 这样看来,倒是像把黄纸上写的字誊抄在麻布上一般。 方中锦换了一个角度,赫然发现这麻布上画的竟是一张偌大的堪舆图。 堪舆图上绘制的是大明的疆土,而应文昌显然是在每个大市镇位置边上写写画画。 方中锦心中一惊:普通人要在堪舆图上写写画画作甚? 这武当派行第二的应文昌底是朝廷中的大人物?还是别国派来的奸细? 正在方中锦心头疑惑的时候。应文昌却是发现了方中锦的到来。 他本来登蹲着身子,忽然抬头看向方中锦。 他脸上神色既不慌张,也不恼怒,只像没事人一样说了一句:“这是出来逛逛吗?” 说罢,他又低头继续在那硕大的麻布上写写画画。 显然就凭这沉稳的态度,应文昌若不是老练、冷静至极,那就不会是什么别国奸细了。 方中锦也做出沉稳淡定的模样,点点头说道:“在屋子里呆的久了,气闷不过。出来随便走走,散散心。” 他一边说着寻常的话,一边故作无聊地走向了应文昌。 一双眼睛也状似随意地将地上麻布中的图案看了个清楚。 麻布上所绘制的确实就是大明堪舆图没错。 图上纵横交错的也确实是大明的各个驿站城镇。 而应文昌则是在各个城镇驿站边着“几两”“几间”这样莫名其妙的数字。 每一个驿站位置不同,“几两”与“几间”的数字也各不相同。 应文昌随意地问方中井道:“方小施主可是见贫道行事可疑,要向官家告发贫道吗?” 方中锦见英文昌脸色平淡中带一点戏谑,显然并不怕方中锦看到自己的古怪行动。 在这武当四子中,应文昌是始终对他带着敌意的一个。 即使如今武当掌门臧玉山已经答允为方中锦仿制解药,应文昌对他说话的语气仍旧总带着嘲弄的气息。 方中锦知道这是有求于人,便客气道:“文昌真人玩笑了。” 应文昌又道:“小子,你若真是聪明过人,便来猜猜我在图上标的都是什么?” 这话倒是正中总方中锦的下怀。 他早就对图上标的东西好奇不已,而应文昌看似“考教”,其实也是看出了方中锦的心思。 要应文昌主动解释自己的行为,那他也没这么好气。只是应文昌行事光明磊落,不愿落在别人眼里像是个细作。 他便主动考考方中锦,想等他看不出所以然之后再做解释。 方中锦小心地绕着麻布走了一圈,看各个市镇上标注“几两”中的数字虽然不同,但是大致在同一个范畴之内。 而数值的大小又以南低而北高,东低而西高。 在加上这数值的大小,答案已经不言自明,方中锦客气地询问一声:“这‘几两’说的可是各地米价?” 应文昌点了点头,虽然方中锦猜的对了,但是应文昌并不觉得稀奇。 真正觉得稀奇的是方中锦:堪舆图加上各地米价。这更是奸细做反才会收集的数据。可是看应文昌如此淡定,真不知他到底图谋的是什么。 方中锦又去看“几间”的数字。这数字虽然也是每个市镇上都有,但不像先前的米价一样有迹可循。 偏远的小地方大抵是“十几间”。大一些的城镇就毫无规律了,有些是十几间,有些则是只有一两间。 那么线索就停留在这个量词上了。什么样的东西会用到“间”这个量词? 方中锦后退了两步,将整副堪舆图落入眼眶中。 他这才发现一个规律,边陲之地的“间”没有大于十五的数字。 而大市镇的“间”没有大于三十的数字。 方中锦灵光一闪,道:“这第二个数值,难道指的是各个驿站客房的数字?” 应文昌不由得看了方中锦一眼,这个数字有些难猜,到底还是让方中锦猜出来了。 他点头说道:“没错,又被你猜着了!” 其实明朝各驿站设有制式,小驿站不超过十五间客房,大驿站不超过三十间客房。这是为了避免各地驿站铺张浪费而建立的规矩。 若不是方中锦跑过不少地方,倒不一定知道这么多细节。 方中锦见自己猜对了,又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忽然他面色一变,大声道:“不好!” 应文昌这才露出一个复杂的眼神,心说道:你终于看出来了! 第六十七章 大动 方中锦在山崖边上偶遇应文昌,更是撞破了他可疑的形迹。 怪就怪在应文昌所作所为虽然古怪,人却是极其坦然,甚至让方中锦来猜猜他做的到底是什么。 方中锦发现了这图上所绘制的是大明各地的米价和驿站空屋数字。 这些数据初看起来,无论如何都是外国细作才会存心收集的。 但应文昌表现的极其坦荡,显然不担心方中锦会去告密。 方中锦也站得远些,将视角从一个一个细密的城镇驿站拉至正幅大明堪虞图,这才发现其中有一个问题! 方中锦立刻转头问应文昌到:“这些数字都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应文昌点了点头,知道方中锦这小子也发现了图中问题。 只见他环抱双臂,说道:“这些数字虽然都是近日的,但无法精确到同一天。总是在最近一个月中的数字。” 方中锦却是惊异的问道:“这些数字可做的了准?” 应文昌叹了一声道:“我何尝不希望数字是错的。 但是‘天师盟’给出的数子向来准确,有口皆碑。” 方中锦奇问道:“天师盟?这是何门何派?” 方中锦在华山上的时候,仇松鹤曾为他简要介绍过江湖各盟各派的掌故。 但他从未听说过什么“天师盟”这样的门派。 应文昌摇了摇头说到:“这并不是什么武林门派,只是天下相师之间自发组成的一个互通消息的联盟。” 方中锦沉默的点了点头。 应文昌又称卜算子,平日里最爱研究易经、相术。 若他能联系上卦师之间的联盟也不是奇事。 只是方中锦忍不住问道:“恕小子冒昧,只是不知道天师盟要收集这些数字作甚?” 方中锦始终对这个联盟的用心有些怀疑。仍谁花大功夫收集大明全域各种民生数字,那动机都是极其可疑的。 应文昌一笑道:“说你这人心思重,还真不是冤枉了你。 这天师盟并不是为了收集天下民生信息而生,却是为了天下卦师行个方便。 你知算命相卦这份学问玄之又玄。就算处处按照《六壬》、《滴天髓》演算,也难保有推演出的结果与世事不符的时候。 所以卦师为了能让演算出的结果更准确,需要一些别的消息做参考。” 方中锦听了这话,心中已经大半明白了。 天下卦师中,有真本事的不知道有几个,但是糊弄人的骗子定是如汪洋大海一般的多。 为了保证骗术能骗到愚夫愚妇,那么他们就需要诸多本该只有“求卦”者才该知道的东西。 当求卦者猛然从卦师口中听到这些消息,除了惊讶万分外,定然是敬之如神佛,心甘情愿地将大把金银拿来供奉。 这时应文昌继续说道:“天师盟并不是专门收集于民生有关数字。 而是你要用周边的各项消息去换取你想要的消息。 比如说今次我想知道天下米价和驿站情形,我便把武当山下的米价和驿站情形去交换。仅此而已。” 方中锦点了点头,这天师盟关键时候,还真是个可怕的所在,他又忍不住问道:“难道任谁都能一点消息就换取全天下的消息?” 直到这时候,应文昌才流露出一些自矜的神情,说到:“自然不能是仍谁都能与天师盟交换消息。 只因我有天师盟专门驯养出来的信鸽,这才能够换取消息。” 方中锦看他神情,也不需要多问,便知道要得到信鸽,多半并没有那么容易。 兴许因为应文昌是武当高人,兴许因为应文昌在卦师中确实有些地位。 更或许这信鸽是应文昌花高价买来的,总之寻常人想要使用天师盟的讯息,必定是难窥门径的。 方中锦在浮世中打滚多年,这时候便恰如其分地恭维一句道:“必定是文昌真人受世人尊敬,这才能被天师盟青眼相待。” 这句马屁其实拍的极其舒服,但应文昌只是哼了一声,眉头间的敌意稍稍淡了一点罢了。 但转眼间,应文昌重新又变得眉头深锁,愁容不可抑制。 方中锦跟着也低头看向地上的麻布问道:“这些消息既然是十五日内的,那么朝廷的大军转眼就该到武当山下了吧?” 因文昌颓丧的坐在地上,说道;“总不过这几日就要围住武当山了。” 方中锦继续看着地上的麻布。原来这图上的米价大致稳定,各地驿馆则没什么规律。 只有从京城到襄阳这一路米价却比别处高上一些,驿站也皆近没什么空房。 从这一条路线可以看出,这应是有一支队伍从京城出发,一路向者湖北赶来。 如果能有什么大队人马从京城出来,那必定只能出于天家。 其他势力不论是黑道还是白道,都没这么大的胆子张扬出行。 就算真有必要派出一支大队伍离开京城,只要不是皇家兵马,都必须打散了在外重新集结。 否则单单是被朝廷疑忌,任你多大的势力也必须打断脊梁。 而这支队伍显然也不是要去同外国交战的。 不光是因为如今天下还算太平,未曾听闻有什么蛮族犯边的消息。 更是因为但凡打仗,总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的。 一般为了保证远征军不至于在战场上饿死,必然有一支粮草队伍同行。 而如今这支队伍一路前行,随之是路上的粮草价格微微上涨。 这涨幅虽不夸张,但也说明了朝着襄阳赶来的队伍并未附随粮草大队,全靠周边官府支持队伍的粮草供应。 那么这支队伍就绝不会是去关外打仗的。 诸多线索加在一起,方中锦不得不怀疑大队人马的目标正是襄阳城边的武当山而来的。 朝廷正派遣一支大队向武当山挺进! 如果这推算不错的话,那便说明朱棣竟然要对武当山动手了! 这事情极不寻常,因为朱棣向来对武当派礼敬有佳,各种封赏不断。 如今竟突然对着武当派兵。方中锦第一个想到的的可能就是还停在武当内廷正殿里的两具棺木。 这棺木中停放的是汉王的一对儿女的尸身。只是这尸身如今像是瘪了的皮囊一般,可怖至极。 如果朝廷发兵,只是为了这对少年,那实在是太大动干戈了! 第六十八章 干戈 方中锦从应文昌的麻布上,看出了朝廷的兵戈之意。 但他却闹不懂,为何一向对武当礼遇有加的朱棣竟然会为了两个朱家后人而这样大动干戈。 要说朱氏兄妹虽然死在武当山上,但起因还是因为汉王让他那对儿女来武当山上“闹事”。 如果朱升壁兄妹不是提出非分之请,也不会和武当臧玉山他们闹得如此之僵。 这情形就非常值得玩味了,为何朱棣对武当派的态度变化会如此之大! 方中锦皱眉思索,忽然心中一动,抬头问应文昌道:“难道华山大会的事情,还是泄露了出去!” 应文昌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说道:“难道你们这以为靠一杯雄黄酒,就真能把事情做得滴水不漏吗? 说起来我们武当派如今被害的这番凄惨,还不是因你和仇松鹤而起!” 方中锦霎时间一片了然。难怪应文昌从一开始就对自己充满不喜。 原来武当四子中就数应文昌为人思量最重。 他知道如今的武当派后继者凋零,全靠一口皇恩吊着气。 应文昌的师兄弟们或许并不把“皇恩”二字看的太重。 但整个武当派还是需要有一个“明白人”才行。应文昌觉得自己就是那个明白人。 当日在华山派大会上时,他们武当与少林为了过去所做的誓言,答允和仇松鹤一起起事。 而起事所“反”的,正是那口“皇恩”。 当时应文昌就觉得极其不妥。只是那时候道场中群雄的情绪被煽动了起来,自己就算要说两句话,也是无法挽回局势的。 而之后会受朱棣的“报复”,也早就在应文昌的预料之中。 应文昌虽然将这些千丝万缕的关系早就想透了,但他到底是武当派出身。 对方中锦即使心有责怪,但也不会过分为难。这一份大派宗师的威严,应文昌自持还是有的。 方中锦被他白了一眼之后,心中也觉得有些理亏。 更何况之后因他上武当求药又生出不少事端。 应文昌他们若要把戎鹏、朱升壁兄妹的死也全都算在他头上,方中锦倒也无话可说。 连方中锦自己都有点怀疑,他与武当是不是犯了什么忌讳。 就见他整理表情问道:“如此说来,朱升壁兄妹上武当派来寻衅,背后还是得到朱棣支持的?” 应文昌再次白了方中锦一眼,道:“那还能有假?圣上还算开明。他对武林各派公然聚众造反已有所知,但他看在众门派终究是被人摆布欺骗,又未实质起事,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整个中原武林了。” 方中锦却是心中冷笑:朱棣这哪是心胸宽广放过武林诸门派,他分明是知道凭朝廷要将整个武林一网打尽也是难如登天。 再加上这帮子各怀心事的武林人士要闹出幺蛾子,比起秀才造反还难以成事。 他这才索性不去追究,好卖中原武林一个天大的人情。 方中锦又问道:“皇上既然是既往不咎了,为何又要独独为难武当一家呢?” 应文昌深深看了方中锦一眼,道:“哪里是只为难武当一家……” 但他后半句却咽了回去不说。 要知道武林各派中,今上唯一看重的两家便是少林和武当了。 其他门派加在一块的势力,仍旧不及这两家大。 往年今上将各种封赏不要钱似的砸在少林与武当的头上,到了关键时刻,这两派却也站在了皇上的对立面。 这样的恶气,如果不是有天大的胸怀,过人的远虑,是绝对咽不下去的。 朱棣的胸怀或许够大,但是他还是对武当与少林各出了一道难题。 若是能将这难题接下,朱棣自然愿意对这两派既往不咎。 可惜他出给武当的难题是仿制一种奇怪的毒药。这却犯了臧玉山的倔性子。 他们武当明知站在朱升壁身后的,是当今皇帝的意志,但仍旧拒不从命。 臧玉山他们原先打算躲在花园中顽抗到底,直想等到今上回心转意为止。 但他们哪里想到事情会演变到这个地步。 作为今上代表的朱升壁兄妹,会在武当山上死得那么惨。 虽然杀死他们的并不是武当派之人,但鬼知道那杀人凶手大福会不会真的回京城领罪。 说不定最终的责罚还是要他们武当派来扛。 这些前因后果,应文昌在出事当天都已经想明白了。 这些日子他对方中锦的态度,已经是应文昌涵养过人的体现了。 他想到这里,对着方中锦又投去一记白眼。 忽然见到方中锦做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来。只听他说道:“难道少林寺方丈反复为难我,竟然也是朱棣的主意?” 他随即又觉得不可能。以方中锦如今的地位和本事,还不至于能引起当今圣上的注意。 想到这里,他摇头笑了笑。 但是站在他对面的应文昌却笑不出来。因为他知道方中锦还真的猜对了。 应文昌也不知道当今圣上到底是如何看待面前这小子的。 按说方中锦与仇松鹤合谋,该是主犯之一。 整个华山派如今都在今上的秘密打压下一蹶不振了,独独对方中锦的态度值得玩味。 今上既不杀他,也不放他。而是让少林寺去试探、磋磨他。 难道连今上也觉得方中锦是可造之材,为了用好这人才才这样大费周章? 这些不过都是应文昌私下猜测,他摇了摇头,终于决定不把这些话说出口。 到底他们武当派与方中锦的交情,还不至于那么深厚。 一时间,武当山内庭的悬崖上,应文昌与方中锦两人都各自陷入了沉思中。 一方面是对“天威难测”的感慨,一方面是眼看着大军不日既到,却拿不出半点对策的无力感。 应文昌不会舍下武当派独自出走,方中锦也不能放弃快要到手的解药独自逃脱。 两人都盘坐在悬崖边上的一块大麻布上,放任山风不断将两人的衣袖袍角吹的猎猎作响。 而他们此刻正思考的,都是在大军到来之时该如何分说,才能助武当派逃离这一大劫。 第六十九章 渡劫 方中锦在武当山上偷得几日休闲,却无意之中得知了朝廷的大军或许不日之内就要围攻武当山了。 从这一刻起,方中锦无论是坐是卧,都在思考如何才能化解这个危机。 第二天晚上,正是十五月圆之日。 武当山不论是内庭还是外庭,都彻夜响着道人诵经声。 原来武当山每逢初一十五,全观道人都会自觉吟诵《道德眞经》。 这是自古传下来的规矩,没有人会在这两天晚上偷懒。 所以在方中锦耳中,便是整个山头此起彼伏的诵经声不绝于耳。 说来也怪,这《道德眞经》,方中锦在离开京城之前也听过许多次。 里面的经文他甚至还能背上两段,但是今时今日再听这段经文,竟然有一种奇怪的感应。 这种感应曾经也发生过一次。那时是方中锦首次进入少林静思殿。 当时方中锦闭目聆听众沙弥吟诵的是《大金刚经》。 虽然一早一晚,一道一佛。但方中锦的心思一旦沉静在经文的背诵声中,都觉得身体里有一股洪流在蠢蠢欲动。 所不同的是,聆听佛经时,方中锦仿佛觉得是有一只大手在抚慰他疲惫的脊梁。 而今天却觉出丹田中有一个股欣欣之力,似乎像是幼苗要破土而出一般。 聆听佛经时,方中锦尚觉得那股温暖的力量像是隔了一层。 而如今聆听《道德眞经》,却觉得那股力量是在自身体内活跃着的! 兴许是因为方中锦所学的到底是道家内功,所以才能这样直接地被道家经文所影响。 方中锦初时只觉得身体里的内力比平日更汹涌刚劲,竟然自行在体内流转不息。 他终究没有被师傅带着修行过,也不知道这样的情况是好是坏,只能不去阻止内力流转。 随着真经不断被吟诵,方中锦经络中的内劲更是反复冲刷。越到后来,方中锦越是无法驾驭。 渐渐地,这股欣欣向荣之气竟然越来越盛,像是要从方中锦经脉中冲突出来一般。 这滋味并不好受。过去方中锦也尝试过自行把内力逼出体外,但是收效甚微。 如今是内力自己要寻个宣泄口冲破肉体,那滋味就像是想要试图压抑住身体膨胀爆炸一般。 方中锦用全部内力去抵御,已经察觉不到他额头像是淋了一场大于一般布满汗珠,身上衣衫也已经湿透了。 方中锦克制了良久觉得口干舌燥,便想伸出一只手够床边茶几。那上面放着一只大茶壶和两个瓷杯子。 但没想到的是,他刚这么一伸手,尚未碰到茶几。 那茶几却像是受到什么怪力一般猛然朝外弹出,轰然砸在墙面上变的粉碎。 茶几上的茶壶更别提了,碎瓷片撒了一地,茶壶里的茶水也如绽开的一朵菊花一般撒了一地。 方中锦一骇,难道自己竟然达到了内力外放不成? 他又试着对那碎裂的茶几轰出一掌。 这一下,那堆碎木却是纹丝不动。 而方中锦却心道一声不好!原来他这一掌内力没有外放出来,而是在体内卷起一阵风暴。 方中锦只觉得这内力肆意在他体内翻卷狂舞,毫不讲道理。 这巨大的痛苦折磨的方中锦无法保持盘膝而坐的姿态,整个人重重地砸在卧榻之上。 就在这时候,方中锦的房门猛然被人推开。 先后进门的是一脸惊愕的应文昌与童寒春。 此刻臧玉山仍旧在加紧制药,没空赶来。 而应、童二人却是一听到巨响,就赶来看看究竟。 他们原本以为是方中锦不小心砸坏了什么东西,但哪里想到一推开门,看到的是如此惊人的一幕! 就见方中锦仰倒床榻上,而他面容血红,双目圆睁,像是在承受巨大痛苦一般。 应、童二人对视一眼。童寒春懂得医理比应文昌多一些,他便大着胆子向方中锦走去。 越向前走,越觉得这年轻人周围炙热难当,仿佛就是方中锦身上散发出来的巨大热量。 童寒春伸手一触方中锦的额头,果然烫的惊人。 应文昌瞧师弟模样,问道:“方小侠难道是发高烧了?” 童寒春看着砸毁了的茶几,却是结巴道:“他不会是,不会是,要应小先天劫了吧!” 这“小先天劫”是他们道门的说法。如果是伏魔老人在这里,就会知道方中锦如今已在内力外放最关键的突破口。 生死成败都在这一点上,如果能够突破,那就是独步当下。 如果抗不下去,那就会被自己的内力活活冲破经脉而死。 这有点像是道家所说的“劫数”,所以童寒春看到这景象,不由自主的想到了“小先天劫”。 应文昌只觉得自己口干舌燥,讷讷说道:“方小侠这么年轻,竟然要应劫了吗?” 要知他们道家弟子中从未出现过二十岁出头就能渡劫的例子。 便是八十岁能渡劫,也只是在书中有所记载。 那些得道先师们在八十高龄时候经脉早就脆弱。所以即便知道劫数到了,也没有多少人敢硬着头皮去历劫。 所以“小先天劫”这事,道门中人大多曾读过,却没有人能见过。 童寒春则说道:“方小侠当日在华山,也是内力外放过的。” 其实他们这些道门中人也知道,道家所说的“小先天劫”其实就是武学之人所谓的突破内力外放。 方中锦曾经能够力克仇松鹤,承受澄晦大师与伏魔老人联手攻击,都是因为那时的他曾经突破过这层境界。 至于后来为什么又跌落了回来。别说童寒春不知道,就连方中锦都不知道。 此时情况紧急,容不得童寒春耽搁。 在武当四子中,就属他心地最直白善良。 眼看着方中锦可能会被内劲冲破经脉而死,童寒春不能坐视不管。 好在他平日研习的是炼丹一道,在一些道家秘书中见过如今的情形。 童寒春也不敢多挪动方中锦身体,只是小心翼翼地将他身子扶正。 此刻的方中锦其实极其脆弱,若是有人心存歹心便能轻易将他杀死。 童寒春看着方中锦赤红的脸膛,心中飞快回忆当年书籍中所说的那些内容。 第七十章 出关 应文昌与童寒春听到一声巨响,便先后赶来,闯入方中锦所在的屋子里。 这一看不得了,竟然是方中锦进入了内力外放的关键时刻。 按他们道家的说法,那是要渡“小先天劫”了。 这样的情形,他们两都只听过传说,谁也没有真正见过。 其中又以童寒春最为激动。 他本来是个心思纯净之人,除了武学,最爱钻研的就是炼丹一道。 如今见到这只出现在书中的情形,怎能不让童寒春热血沸腾? 就见他小心翼翼地把方中锦的身体扶正,重新回到盘膝而坐的样子。 此时的方中锦像是一碰炭火一样炽~热。 童寒春在他边上呆了一会,也觉得的额头冒出汗来。 这位道门高人平日里为了研究单方,曾阅读过不少道家典藏。 只可惜这些典藏中说书的各种练功、飞升法门都太也邪乎。 不知道上古大能是否办得到,但是放眼当世,要让肉体凡胎按照书中所说的去修炼。 那必然修炼未成,人先殒命。 直到今天,真的见到有人进入“小先天劫”,表现出来的各种异相倒真是与记忆中的典藏似有吻合之处。 这样的事情摆在童寒春面前,简直是要他喜到发癫。 站在一旁应文昌看了半日,忍不住道:“你傻乐什么?要如何施救你倒是想个法子出来!” 童寒春忙收敛了欣喜的神情,严肃了脸说道:“他这情形,我推测是一口真气没能外放出来,在体内冲突经脉所致。 我们若能帮他把这口气理顺,让他重新恢复运气。说不定他就能度过‘小先天劫’了。” 应文昌自然知道在这方面,自己这位看着单纯的师弟却是行家里手。 他点点头,负着手在旁看着。而童寒春则是小心翼翼地找准了“命门”的方位伸手按了下去。 其实这方位倒不难找。因为此刻的方中锦全身大汗,衣衫湿透。只是“命门”处衣物干燥,皱巴巴地黏在一处。 童寒春触手上去,果然觉得此处火烫,更胜别处。 只因命门太烫,竟然把粘附在上面的衣服都“烘干”了。 童寒春忍者炽~热想要为方中锦推宫过血。 哪里知道他才一将内力运气,竟然就被方中锦体内雄浑的内力弹了开来。 应文昌见师弟有异,忙问道:“怎么?不行吗?” 童寒春摇了摇头,吐了口气说道:“方施主运气太好。他与我们修习的内力一般无二,所以如果有我们去为他推宫,倒没什么问题。 若他换一处地方渡劫,那可是九死一生了。” 说罢他又招呼师兄道:“你也一起来,将内力从他泥丸宫灌入。 我们两人合力将他岔了的真气理顺。凭我一人之力,实在是难以撼动。” 应文昌先前对方中锦却是有些怨气。但他心中也知道终究无法怪在这青年身上。 如今方中锦渡劫,他若不出手相助,那就等于是要杀死这年轻人。 应文昌皱眉喷了一鼻子气,道:“若不管他,丐帮几百条人命也是白瞎。” 说罢他一提下摆,挽起两只袖子就将一只大手按在方中锦的眉心上。 这一按下去,应文昌也是吓了一跳。 怎的人身上能烫成这样子?就算是生了风寒之人,也绝对烫不到这种程度。 紧接着他就被泥丸宫中暴走的真气给弹了一下。 这一下与先前他师弟的处境一模一样,把应文昌也吓了一跳。 这回应文昌不敢再心存轻视,肃着脸重新将手掌按在方中锦的眉心上。 他只觉得方中锦体内似乎有两股内力,一股是他岔了真气。 这股气息如有一条暴蟒一般肆意游走冲突毫无章法。 而另一股真气,则像是撞下不周山烛龙一般顶天立地,洪壮至极。 这时的应文昌,在这如摆了十几个炭盆的屋子里,后背竟然生出一丝寒意来。 应文昌先前觉得自己或许不如师兄和澄晦大师这类的顶尖高手,但是自身修为也只比他们差了一线罢了。 待时日上去,应文昌自信也会有独步武林的哪一天。 但是直到如今,见到这个年纪小他们一辈的青年,内力竟然像是浩瀚无边一般。 应文昌终于不得不承认,人与人之间真的存在差距。 而应文昌先前以为自己是和师弟助这青年理顺内力,如今才觉得他们是太高看自己了。 这年轻人闯过此关,便有俾睨天下的本事,他们师兄弟二人若要以此为功,就显得太浅薄了。 理顺内力并不简单,不仅仅是应、童二人倾尽全力,方中锦尚未混乱的内力也正一点一点的将那断乱窜的“暴蟒”重新理入正经。 终于过了大半个时辰,应文昌与童寒春同时吐一口气,颓然地一个坐在床榻上,一个坐在了地上。 他们两人知道,这真气已经引入正经,接下来就靠方中锦自己运气突破就成了。 童寒春只觉一身筋骨酸~软,为了不触碰方中锦的身体,小心翼翼地从边上挨了下来。 应文昌见他下来,两人都是热汗干透之后的狼狈模样。 这两师兄弟相视一笑,童寒春又开口说道:“方施主现在情况还是挺危险的,若有人存心作恶,他全无方法抵抗……” 应文昌则是满不在乎一般说道:“我知道,你想要替他掠阵。” 说罢他便盘膝在地上一做,闭目成入定状。 而童寒春一笑,也如同他师兄一样盘膝而坐,闭目入定。 二人知道此刻的方中锦仍旧非常脆弱,所以他们这样盘膝而坐就是在替这年轻人护法。 虽然两人看似都闭目而坐,其实外界一丝一毫的变动都逃不过他两人的耳朵。 离方中锦突破肉体境还不知道有多少时间,这样盘膝闭目的法子是最稳固长久的。 就在圆月渐低,天方见亮的时候。方中锦终于重新睁开了眼睛。 这一夜他度过地极其艰难,但等自己睁开眼睛后,果然发现外事外物都变得极其清晰。 方中锦犹记得这种清晰,曾在华山上体验过一回。 再看床榻前,武当二子已经不知盘膝在那坐了多久。 方中锦心中一叹:竟是又欠了武当一回。 此时屋中气闷难当,满屋子都是汗臭的咸腥味。 方中锦朝着木门的方向随意挥了一掌。 只听吱呀一声,木门无风自动,被推了开来。 清新的空气瞬间卷入进来,随之是应文昌与童寒春张开了眼睛,讶异地看向了方中锦。 第七十一章 神仙 应文昌与童寒春直到听到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一股清新之气驱散屋内的腥臭味,这才睁开眼睛。 他们第一眼看到的是敞开的屋门。屋外天色方亮,并没有站人。 而木门能够自己打开,这不就说明,这不就说明! 应文昌与童寒春一同不可思议地回头,果然见到方中锦已经睁开了双眼,仍旧盘膝坐着。 事实再明显不过,方中锦以二十出头的年纪,真的突破了肉身极限,达到了内力外放的境界。 放眼整个武林,为人所知内力外放高手,除了年过百岁的伏魔老人,就是那个神秘的“大福”了。 而这个年轻人竟然也打破了肉身桎梏,成为了武林第三人! 一时之间,应文昌与童寒春心中都产生了一种压抑的差距之感。 就连方中锦这个年轻人,过了这一夜看上去都更有威严起来! 方中锦见了这两人,只是爽朗一笑,说道:“多谢两位真人替小子掠阵。” 说罢他利落地从床上跳了下来,对着应、童二人就是一拜。 人常说“大恩不言谢”。 应文昌与童寒春昨夜如有歹心,方中锦此刻早就是横尸一具。 从方中锦身上引出武当如此多的变故,这武当二子非但不计前嫌,还为他推宫掠阵。 这份情谊,方中锦自知是难以报答了。 应文昌与童寒春见到方中锦这谦和的笑容,先前的压抑感才一扫而空。 他们两人同时站起来,也对方中锦一礼道:“恭喜方小侠突破肉身境,达到内力外发的境界!” 这是大喜事,没必要故作姿态的谦虚。 方中锦对他们一笑,说道:“客套的事情容后再说,先让小子出去耍耍。” 说罢他便踏了一步,直觉身轻如燕,从屋中走了出来。 这屋子虽然不大,但是方中锦能仅仅一步就踏出屋子,这是身体轻健到了极限才能做到的。 应文昌与童寒春看着他飘然出屋的身影,都是呆愣良久。 最终他们互视一眼,童寒春说道:“什么时候我们也……” 应文昌一笑,毫不介怀地对他那真性子师弟道:“就算我们七八十岁的时候能积攒出这么浑厚的内力,到时候经脉能承受这样重的冲突吗?” 童寒春也是憨憨一笑,将心中的念头打散。 他们两人昨夜为方中锦推宫,这年轻人的内力如何,已是深深刻在他二人的脑海里了。 如今闭上眼睛,似乎仍旧能看到一贯苍龙在天际呼啸游荡的画面。 这天赋之间的鸿沟,还真不是“勤能补拙”就可以跨越的。 两人站起身子,摆正心态跟了出去。 就见方中锦像是摆脱了天地束缚一般,在半空中纵横遨游。 恍惚间像是昨晚那条苍龙在今日变成一只白鹤。 其实方中锦并不是脱离了大地的束缚。只是他感觉到了此刻内力绵长浑厚,每当身体要降落的时候,随意一掌向虚空挥去,便又能继续在空中滑行一段。 这方法初时看来不可思议,待方中锦在空中滑了几段便能摸透了窍门。 就见他在空中轻灵游走,须臾之间便在整个武当内庭上转了个圈子。 不仅仅是武当派中几人都见了这惊人的画面,就连早起上香的外庭香客见了都是惊得脱了下巴,口中喃喃念道:“今日见到了仙人!” 方中锦在内庭转过一个圈子,这才觉得内里消耗太快,以一个漂亮的旋转最终重新落到自己屋子外。 这时候臧玉山已经闻讯赶来,满面笑容地恭喜方中锦。 这几天臧玉山辛苦研制解药,已经顾不得仪态。 他见到方中锦能在半空盘旋,便知道他竟然突破了内力桎梏。 等到臧玉山赶来恭喜的时候,就见这位武林泰斗竟然是满面倦容,连衣服都皱巴巴地不知道几天没有脱下来过了。 方中锦见这臧掌门如此费心费力,心中倒也感激,他谦和地谢过了臧玉山。 正在这宾主尽欢的时刻,忽然从远处跑来一人。 就见那人跑的颠颠倒倒,不知是心情激动还是个痴子。 方中锦的目力此时已经远超旁人,一眼就看见了朝这边跑来的人竟然是武当排行第四的桂雨石。 方中锦上武当山后,除了一开始在花园底下的洞窟见过他。之后便再未见到他的影踪。 说来也巧,这桂雨石与方中锦还是旧识。 当年如果不是这画痴道人误闯京城疏影阁,也不会让方中锦窥得内功门径。之后这么多风风雨雨自然也都不会发生。 只是如今方中锦还认得桂雨石,桂雨石却不太希望方中锦就是记忆中的那个人。 待他越跑越近,臧玉山他们也已经认清了来人。 臧掌门虽然身上也是邋里邋遢,还是不禁笑问师弟到:“雨石,你怎么这幅颠沛流离的模样?” 原来桂雨石不仅仅是跑的东倒西歪,身上衣服也凌乱不堪。 一个发髻不知道多久没散开过,连束发的绳子都被染黑了。 再加上本来还算清秀的面庞,此刻染了两轮黑眼圈。 不知道的话,还当熬夜制药的人就是他而不是掌门臧玉山。 桂雨石是武当四子中最痴一个,他这几天从未出过自己房门半步,其他几个师兄也是见怪不怪。 桂雨石一路急奔而来,看到方中锦先开口问道:“刚才那个仙人是你吗?” 方中锦犹记得这个桂雨石当年将自己评价的一无是处,如今却问他是不是仙人。 这不禁让方中锦有些哑然失笑,他躬身一礼,对桂玉石道:“刚才小子在贸然在武当庭院中转了一圈。不知雨石真人指的是不是此事?” 桂雨石双眼圆睁,将方中锦仔仔细细打量了个遍。 接着他又围着方中锦转了几圈,甚至伸出巴掌量了量方中锦的身长,讷讷点头道:“是了!是了!就是你了! 不知方小施主能不能行行好,能让我照着作画一幅。 不瞒你说,我这几日想要画一幅神仙遨游的图,不知废了多少纸墨都不满意。 若不是猛然见到你在内庭……飞来飞去,我恐怕就会在屋中坐死了。 你定是道祖派来救我的,快快快,你同我去画室!” 说罢他就拉着方中锦的袖子要走。 武当第四的雨石真人性格古怪,就连他三位师兄也奈何不住。 臧玉山口中连声抱歉,方中锦却摇了摇头表示无妨。 他欠武当派的实在太多,若是能在这点小事上换一些人情,倒是便宜了方中锦了。 第七十二章 细节 方中锦一路被武当排行第四的桂雨石拉拽着向前行走。 这桂雨石口中絮絮叨叨,讲的都是自己心目中的画面。 方中锦早就知道桂雨石是一名画痴,便也不打扰他,只和煦笑着听他说话。 从桂雨石凌乱的只言片语中得知,他这是要做一副云中仙的画。 待他猛然见到在半空中滑行的方中锦,就如眼前劈出一道惊雷一般。 桂雨石知道自己要画的就是这个年轻人没错! 武当四子中,他的三位师兄虽然各有各的痴处,但比起桂雨石更通晓一些人情世故。 他们见着已经达到内力外放的方中锦,多少知道中间有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即使武当三子并不自降身份,方中锦也没有端起架子。 但相处起来再不像今晚之前那样随意了。 而桂雨石心中完全没有这些弯弯绕,他只知道今日被他遇到了极好的画中人。 所以他拖拽中一点没有留力,心中有多兴奋,手上便有多用力。 方中锦自然不会被他抓痛,也就踉踉跄跄着被他拖进一个小院子。 这院子比起武当其他人的住所,有些杂乱无章。 一棵老松上的针叶已经焦黄了一半,树下杂草丛生,显然是从来没人打理。 待方中锦进到桂雨石的画室,这才真叫做眼前一亮! 方中锦见不大的画室中挂着、摆着各色丹青。 有工笔的、有泼墨的各色技法不同。 画中所呈现的也是有山水、有人物,真正是不拘一格。 唯一相同之处就是,这些画作都颇具水平,显然都是高手所做。 方中锦看到这些画作被随意摆放,有些画甚至被折地旧了,倒是非常可惜。 桂雨石一待方中锦进屋,就开始比划他身上各处长短比例,甚至到处寻找起尺子。 也不知他这是作画还是裁衣。 方中锦随意地在屋中踱了几步,慢慢欣赏着几幅挂在墙上,已经裱好的画作。 显然这些画作比桌上随意摆放的更胜一筹,是桂溪石最得意的几幅作品。 方中锦一幅一幅看了过去,正慢慢点头,忽然见到县挂在内间一副仕女图。 这图中女子的模样像是雷击一般轰在方中锦的心坎上。 原来那侍女的模样竟然与鹿儿一模一样! 方中锦早就该猜到这里会有鹿儿的画像。 因为当年桂雨石偷溜到京城,就是为了画这么一副“神女图”。 如今猛然见到,方中锦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桂溪石本来絮絮叨叨个不停,见到方中锦盯着那副“神女图”,脸上神色有异。 他早就暗中怀疑方中锦就是当年京城遇到的那个龟公。 但他生怕万一与方中锦相认,会让师兄知道自己过去做的荒唐事。 所以桂溪石在这几日里都一个人躲在画室里,尽量减少同方中锦见面。 要不是见到这年轻人在半空中潇洒翩飞,桂溪石或许会一直躲下去。 直到看见方中锦对着“神女图”发怔,桂溪石才觉得这事情躲不过去了。 好在几位师兄都不在此,若是能与方中锦说好,不将过去的事情捅到师兄们面前,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 桂溪石想到这里,干着嗓子问道:“方小侠是否认得画中姑娘?” 方中锦愣了片刻,终于点头道:“确实认得。” 此时的方中锦已经重新整理好了情绪,恢复了清明。 桂溪石尴尬道:“你如果喜欢这画,我可以送与你。” 方中锦听了这话,心中确实意动。但他随即觉得沉溺于过去无法自拔不是男儿所为。 于是方中锦淡淡回道:“多谢道长抬爱,小子常年居无定所,这画还是在道长处保管更为妥帖。” 桂溪石自然感觉不到方中锦心中的淡淡压抑之感,他打开内室的布帘,这屋子豁然敞亮了。 就见里面还挂着好几副裱好的画作。 桂溪石一边向里走,一边说道:“我这边还有几幅画作,你如果喜欢也可以一并带走。” 方中锦虽然已经无心看画,仍旧慢慢走向内室,将目光在这些画作上一一滑过。 忽然他猛然睁开眼睛,就见内室里还挂着一副“神女图”。 这幅画中的“神女”仍旧是鹿儿的模样,但是这幅画他却是见过的! 方中锦心中警觉,知道哪里不对了! 他将脑海中的记忆飞快回放,终于双眼一亮。 这幅画他确实见过,那是在宁海!在鹿儿购置的宅子里挂着! 方中锦曾经以为鹿儿与桂雨石最多就在京城碰过一次头。 但如今情形不对,鹿儿与桂雨石至少还见过第二次面! 想到这里,方中锦猛然回头盯着桂雨石。 这双眼睛像是鹰眼一样锐利,似乎要划破桂雨石的一切伪装! 只是桂雨石真的没有任何伪装,他猛然见到方中锦的眼神变得如此犀利,也是骇了一跳。 但是内心没有一丝雾霭的桂雨石并没明白这眼神的意义。 他楞了一下,便说道:“你也喜欢这幅画吗。这是我在宁海拜访老友的时候所作。 说来也巧,我在那里竟然又遇到那位鹿儿姑娘。这等机缘不可浪费,所以又照着她画了一副画像。” 方中锦听到这里放平了气息,周身的杀意顿时消弭于无形。 桂雨石哪里知道自己死里逃生,他又继续说道:“当年这闺女一心一意要去华山拜师。 可惜现在华山风雨飘摇,不知道这闺女现如今如何了。“ 方中锦听了这话,神色微微变暗。他却没有告诉桂雨石鹿儿已死的打算。 这一段伤口如今还需要自己小心舔舐,若要他剖开来示人,方中锦暂且还做不到。 桂雨石又自顾自说道:“当年偶遇这闺女的时候,她刚从华山下来。 因为错过了华山收徒的时机,整个人垂头丧气的。 但她知道我那老友竟然有什么‘异人馆’的请柬,顿时便精神起来。 她还同意我再做一幅画的请求,条件便是让我做说客,要我那老朋友将‘异人馆’的请柬让出来。” 方中锦听了这话却是一怔,这一段虽然没过多久,却又恍如隔世。 只是如今添加了桂雨石的旁述,原先一些被忽略的细节又重新浮上了水面。 第七十三章 觊觎 方中锦自离开京城之后,表面看是游历了不少地方,其实大多旅程都极其被动。 而其中轨迹最模糊的一段,便是离开宁海前往异人馆了。 那时候他刚从琉球回到大明疆土,鹿儿却是失踪不见了。 他为了追寻鹿儿的行踪,一直追到汉中。 之后又被携裹着从异人馆前往华山,这一段路程并非发自他的本意,而是因为鹿儿一次冒险的决定。 至少方中锦过去是这么认为的。 自从来到异人馆后,方中锦总是刻意与鹿儿保持了一段距离。 这一段距离是为了保护这少女的安全,只可惜少女最终还是香消玉殒了。 也正因为这段距离,使得方中锦不能与鹿儿将离别后的各种细节叙述清楚。 方中锦曾在紧迫的时间内,听鹿儿说起过她本来想要投奔华山,却被华山拒绝了。 之后她得到华山派一位老仆的指点,晓得可以先去投奔异人馆,再想法子入华山。 这些往事听上去也没什么大错,但是如今方中锦才知道鹿儿从华山回来之后并非直接去了汉中,而是心灰意懒地回到了宁海。 方中锦皱眉细思片刻,问桂雨石道:“不知真人的那位朋友,可是个有厉害至极的手艺?” 桂雨石点头道:“着啊!我那朋友这门手艺可是独步中原的!” 方中锦听到这里,正以为自己想多了。 没想到桂雨石又补充说道:“我那朋友制作颜料的本事独步天下。他所制出的鹅黄色嫩、明黄色鲜,姜黄色厚。颜色牢靠,日久不淡。我千里迢迢赶去宁海,就是想从他那里购买颜料!” 方中锦听到这里却是一怔。 异人馆虽然昭告天下寻找别具一格的手艺人。但就方中锦所知,这异人馆主人背后野心不小。 他所谓的招纳“手艺人”,也是招纳那些手艺能为他“办事”的人。 不光异人馆里云集的大多都是能打能抢的,就连比试的题目也都是看谁更能制服群雄,脱颖而出。 所以就算都是“手艺人”,异人馆召集的也是“能打”的手艺人。 而制作颜料,显然不会是异人馆想要招纳的那种“手艺”。 方中锦皱眉问道:“不知那位大师除了会制作颜料,还有什么别的本事?” 为了防止桂溪石又牵扯到无关紧要的事情上,方中锦补充道:“是否有些能够克敌制胜的本事?” 桂雨石愣住了,接着笑道:“我那老友便是鸡也抓不住一只,除了做颜料一样不会。哪有什么克敌制胜的本事?” 此时方中锦心里“咯噔”一声,又问道:“他这请柬哪里来的?” 桂雨石根本没在意到方中锦语气中的严峻,回答道:“像是有一天突然就出现在他家案几上的,我那老友自己都不知道是谁送来的。” 方中锦声音寒冷道:“那他过去可与‘异人馆’有过接触?” 桂雨石将头摇的拨浪鼓一般道:“我那朋友完全不知道什么‘异人馆’,还当是别人投错了的请柬。还一心想着要归还原主。” 方中锦又问:“难道上面就没有收信人的名讳不成?” 桂雨石皱眉想了一会,说道:“似乎是没有的,所以才能转让给鹿儿那闺女不是吗?” 这桂雨石心思比起他三师兄更是单纯,一门心思都在绘画之上。 他虽然看到方中锦脸色阴沉如要下起暴雨一般。但他全没放入心里,只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便又重新兴奋地铺开一张宣纸,掂量着毛笔想要为心中的“神仙图”绘制草图。 而被他比拟着的方中锦,心中却是刮起一阵暴风。 他原先以为自己是进入修罗道场之后,才被异人馆的主人注意到。 之后那异人馆主人为了表示爱才之心,还做过一些“讨好收买”的举动。 所以方中锦虽然知道那什么“主人”不是个正人君子,但也没在他心中留下恶感。 方中锦一直以来的打算都是:办完手上的事情,便寻一个地方躲起来。什么异人馆主人,只要不去招惹,那就不用在意。 但是“手上的事”从未有办完的那一天,而异人馆主人又似乎始终牢牢地在他背后守着。 直到今天,无意间被桂雨石补充了一段自己过去忽略的往事,方中锦这才觉得不对起来。 鹿儿在华山受阻,到江宁又获得请柬。这一切都太过巧合! 首先“修罗道场”这事在华山上只有少数几个上院弟子知道,一个随随便便的“老仆”又怎么会得知? 鹿儿因有“相人之术”,能确信他人是否在撒谎。所以难保她不因此掉以轻心。 那老仆或许真的没有对这鹿儿撒谎,却不知老仆所知的那些东西,是不是被人有意灌输,再指使他讲给鹿儿听的? 待鹿儿回到江宁,又这么巧便遇到一个莫名收到请柬的手艺人。 说不定会是异人馆随意在江宁找个会手艺,名声响的手艺人投放了请柬,好给鹿儿一个上山的机会! 更何况方中锦犹记得他当年在大荒山脚下拦截的陀南胜兄弟,他们手中所持的请柬非但有姓名,还写明了籍贯、荐人、手艺。 要不是当年方中锦急中生智,是万万顶替不得的。 可鹿儿得到的那份请柬,倒像是为她“量身定制”的一般。 这么多线索贯穿在一起,只说明了一件事情:异人馆主人从一开始便打上了方中锦的主意! 只因不敢直接朝方中锦下手,这才从他的身边人着手,好把方中锦引入彀中。 这位异人馆主人,不论他是谁,果真是在方中锦身上下了不少功夫。 而某些想法也在方中锦心中慢慢发生了变化。 正在他一点一点整理思绪的时候,桂雨石则是乐不可支地照方中锦的模样画着草图。 这样一动不动的人物最好画,也最难得了! 就在两人各自深陷的时候,忽然有人猛地推开房门。 方、桂二人同时抬头,却见是一脸焦急的应文昌。 只听他对桂雨石道:“朝廷的人已经到了。师兄让我们都去迎接!” 说罢他又不由自主地看向了方中锦,像是有许多话要说一般。 第七十四章 大军 方中锦与桂雨石同时为应文昌带来的消息一愣。 桂雨石多日来只躲在屋子里作画,对什么“朝廷”、“大军”都是懵懵懂懂的。 方中锦却没想到这朝廷的大军来的比自己预估的还要快。 而应文昌对他投以的一个眼神,方中锦也已经看懂了。 昨晚应文昌与童寒春替他护法,转眼今天朝廷大军兵临。 这时间赶的实在是太巧。 若是朝廷大军早一天到来,或许武当还真是一筹莫展。 只是如今有了内力外放的方中锦,只要他肯给武当一些面子替他们助一助阵,那么武当在这大军压境的情况下,说不定还有讲理的余地。 就算是朝廷当真不顾念旧时情分,非要扯破脸皮与武当大动干戈。 那么达到内力外放的方中锦还有能力带着武当四子一路冲杀下山。 方中锦对着应文昌悄悄点了点头,示意自己领会了武当的请求。 那应文昌果然面上一喜,似乎是有了底气一般。 他带领着童寒春大步向着武当大堂走去,方中锦也紧紧跟在后面。不论两方见面有什么变化,方中锦都好及时出手。 方中锦是个细致的人,他一边快步行走,一边问应文昌道:“如今大堂里聚了多少人?” 应文昌皱眉苦道:“大堂里除了朝廷派来的正副职外,还跟着二十多精锐。 大堂外面也有五百多精锐把守,都是穿胄带刀,不好对付。” 方中锦听了也是皱眉。看来朝廷这次真是动了真格的,光跟着上山的就布置了五百人。 若是算上山下围攻的人手,这朱棣一开始的目的就是将武当连锅端了! 好在武当四子本身武功不弱,若是带着他们一路冲杀,兴许还能冲出一条血路来。 要知道习武之人虽然勇猛,但是面对训练有素的大部军队,却像是把尖刃插入洪流中一般。 尖刃或许能劈开浪花,但是对于滔天巨浪来说毫无威胁,最终只剩下被冲刷折戟的命运。 方中锦虽然已经能够内力外放,但也不敢掉以轻心,他继续问道:“山下把守的军队有多少人?文昌真人可知道?” 应文昌神情一愣,最终面色尴尬地说道:“山下没有把手队伍。所有五百人都在山上聚集着。” 这时轮到方中锦吃了一惊。 先前他从应文昌那副堪舆图中推测出,朝廷这次派来的军队至少需有一万人朝上的规模。 原因无他,能将个州府的米价消耗到产生波动,那必定是大队人马才能做到的。 而军队行军,兵卒都是随意找个地方驻扎。驿站客房都是留给有官阶的军爷居住的。 而这支队伍从京城出发,每过一个驿站都能把那处的客房住满,可见队伍中的将官极多。 连将官人数都那么庞大,那么所率领的队伍就更不得了了。 但如今应文昌却说来的一共就是五百人。 五百人并不是一个小数目,要方中锦带着武当四子从五百多人的军队中冲杀出去,那就是真正的以一敌百了。 但是相对于能住空驿站,吃乱米价的表象,这五百人的队伍又实在是太少了。 方中锦对大明军队尚有一点认识,心说能一路这样招摇过市的,恐怕来人非锦衣卫莫属了! 随着他们三人急足向前,就见到武当大堂外的空地上,乌泱泱地站满了人。 这些人皆是站姿昂扬挺拔,身穿鲜亮的飞鱼服,上身各自套着泛银光的锁子甲,腰间统统悬着佩刀。 就凭这骄傲昂扬的态度,也必然是锦衣卫无疑了。 应文昌想带着方、桂二人进入大堂,几名锦衣卫立刻半抽出佩刀虎视眈眈地盯着应文昌他们,“哐”、“哐”的抽刀声响成一片。 这些锦衣卫的武功单拎出来都不是应文昌的对手,但是这些人一旦聚在一起,就显得目中无人了。 应文昌这样的江湖高人竟然毫不在他们眼里。 而应文昌看在他们身后的皇权上,也不好即刻与锦衣卫们翻脸。 就听他沉声说道:“这都是我们武当派的人,现在正要去大堂里见客。” 为首那个有两撇胡子的锦衣卫这才哼了一声,入刀回鞘冷声说道:“人头都点干净了一次全都进去。别东一个西一个的消遣老爷!” 接着那些锦衣卫们便让出了一条路来,好让应文昌他们进去大堂。 先前那个两撇胡子的男人不过三十多岁年纪,兴许在锦衣卫中是个小头目,就敢对应文昌如此不敬。 应文昌冷哼一声,带着身后二人向内走去。 小胡子一双利眼在他们三人身上一一划过,应文昌与桂雨石都与先前的情报一般无二。 但当他看到方中锦却是一愣,高声喊道:“等等,武当的后生不是已经死了吗?这又是哪个?” 他话是对应文昌说的,但是态度倨傲地抬抬下巴,指的正是方中锦。 应文昌回头一看,心中忽然浮出一种幸灾乐祸的情绪道:“这是南武当传人。” 小胡子没听说过什么南武当、北武当,但想着此人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放进去了也好。 省的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嘛! 想到这里,小胡子嘿嘿笑了一声,对方中锦笑说道:“要进去也成。这里面是好地方,去了就不想回来了。” 小胡子为自己的这份俏皮话得意不宜,周围几个年轻的锦衣卫们也凑趣地在旁笑两声,好讨上风欢心。 而方中锦对着那小胡子也是随意一笑,道:“倒时劳烦大哥先带路!”说罢就头也不回的进去了。 那小胡子被方中锦脸上的轻蔑与嘲讽弄得有些吃惊。 这小子难道是在骂他先死一步吗? 小胡子只要套上这一身飞鱼服的皮,就从未遭此待遇。 不过他很快回过神来,对着方中锦的背影冷冷一哼,小声说道:“以为有两手功夫就能横行霸道了。一样都是短命鬼!” 方中锦他们却像是没听到一般径直向大堂内走去。就见这一间开阔敞亮的屋子里已经分宾主挤满了。 主人这一边其实只有两人,面色疲倦的臧玉山坐在上首。下方四把椅子中只坐了一个童寒春。 而宾客那边却不光是坐满,还将里里外外的空处都站满了。 方中锦抬头去看,副将位上坐的人他并不认识,而主将位上坐着的赫然就是老相识纪常安。 第七十五章 反意 方中锦跟在应文昌与桂雨石后头进入大堂。 屋中早就被锦衣卫的人或坐或站给挤满了。 方中锦一看对方上首坐的果然就是纪常安! 他们两人自从在琉球别过之后,已有一两年没再见过。 如今两人目光重新接触,都是一震动。 方中锦没有料到的是这次带领大军的竟然会是故人。 而纪常安更没料到方中锦竟然会出现在这里! 这一次纪常安带着五百人马赶赴武当。 他身上肩负的任务极其尴尬,身处于锦衣卫中地位也甚是尴尬。 更让他没想到的是方中锦竟然又卷入其中!这会让他之后行事更是难办了。 最终纪常安叹了口气,对着方中锦怒道:“怎么老是你!” 方中锦却是对他莞尔一笑。 这一隔两年的时间里,方中锦已经踏出了肉体的桎梏,但他也看出了纪常安的武功比过去更精进了。 就像伏魔老人能很清晰地看出他人武功如何一样,方中锦自从达到内力外放后,各种感官也比过去敏锐的多。 虽然屋子里挤了那么多人,方中锦却能明确的分辨出每个人的呼吸声。 如今的纪常安呼吸比过去更加绵长平稳,竟然与童寒春他们不分伯仲。 对于一个年轻人来说,武功在几年内拔升的如此之快,都是极难得的! 这不光需要天赋,更需要刻苦不懈的努力。冬来暑往,一日不能懈怠,才能比常人更快着一步半步。 只可惜纪常安的武功提升得如此之快,仍旧远远赶不上方中锦的脚步罢了。 应文昌不知纪常安与方中锦两人之前还有什么过节,只是咳嗽了一声说道:“这位是我师弟,另一位是南武当传人。现在所有武当派的人都聚在这里,再没缺漏了。” 应文昌故意没提两人的名字,只报了头衔。 因为他知道师弟桂雨石的名字报出来不打紧,而方中锦这青年的名字若是报出,兴许更让对方疑忌。 方中锦曾经在华山上跟着仇松鹤做出过造反的事情,按说根本不该在此刻带到朝廷面前。 但应文昌也是没法子。面对锦衣卫的大军,若能通过说理将事情摆平那是最好不过。 方中锦只要做一个木桩在旁不响不动即可。 但若是朝廷当真不依不饶,非要对武当派动手。 那么说不得这门派保不住也就罢了,只要武当中最后几个传人能逃脱出去,多年之后亦能重头再来! 这时候却听到一个尖锐的声音从旁插口道:“什么南武当?咱家怎么从未听过?” 这时众人的目光都同时投在了纪常安下首的椅子上。 那里做着一个面黄干瘦的中年人。他面上虽然没有胡须,神态却是极其倨傲。 此人也同别的锦衣卫一样穿着一身宽松硕大的锁子甲,但内里却是一件寻常锦衣,不像旁人那样穿着飞鱼服。 这时候臧玉山开口说道:“这是先师祖过去在南方收徒,之后那一支便在南方传承。 只因他们向来都是单传,又刻意低调。所以江湖上并未传开。 今日的事情异常重大,所以我才请南派传人一同旁听。“ 说到这里臧玉山对着门口站的三人招了招手,说道:“都快来坐吧!” 臧玉山同样没有点破方中锦的姓名,只以南派传人相称。 纪常安听到这里心中好笑。他非但认得方中锦,更是对他的来龙去脉,分别后的各种动向都知道一些。 但是纪常安笑过之后便装作没事人一般,同样不再多说什么。 先前那个嗓音尖锐的男子又奇怪的转头去问纪常安,道:“那纪小大人为何一见到此人,便脱口而出‘怎么老是你’这样的话?” 纪常安刚才猛然见到方中锦竟然会出现在武当山上,心中惊讶不已这才脱口而出。 哪里想到身边坐着的这位却是心细如发之人,抓住方中锦的身份竟然不愿意放过。 纪常安知道此人并不好招惹,说是来做他的副官的,其实是汉王派在身边的监军。就连圣上也都默许了他的存在。 但是纪常安生来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就见他桀骜说道:“前几天在外面逛窑子的时候我与这小子同抢一个花姑娘,所以认得。 若是王公公也有兴致,下次去逛窑子的时候,本官必然会叫上你同去!” 这话说罢,周围的锦衣卫中传出一阵极压抑的低笑声。 这个干瘦无须的“王公公”自然是个阉人了。纪常安说什么逛窑子的时候叫上他,无非是当着面的讥讽于他。 王公公面皮稍一抖动,又换做了阴沉模样道:“纪小大人年轻兴致高,在外玩玩就算了,回到京城可别刹不住性子。若是被御史参上一本,影响了纪大人的前程就糟了。” 说罢他用一双尖刻的三角眼白了纪常安一下,显然他这也是在威胁纪常安的意思。 臧玉山将锦衣卫正副两将之间的不合都看在眼里。 他不明白主将纪常安似乎是认出了方中锦,为何他非但不叫破,竟然还帮着隐瞒? 臧玉山既然搞不懂,就不在此事上纠结,继续对着纪常安说道:“先前老夫已经与两位大人说了,汉王的一双儿女虽然是陨在武当山上。但害他们的确实不是我们武当派之人。 只是因为他们同随行的仆人起了口角,那恶仆才会下手杀人!” 这话,纪常安与王公公都已经听出老茧了。 但是王公公仍旧不依不饶道:“小郡王与小郡主千里迢迢来到武当,却好端端的没了。 你说不是你们武当派人所为,难道咱家就信了吗?就算你骗得了咱家,难道骗得了汉王,骗得了皇上! 说!是谁给了你狗胆敢犯欺君之罪的!” 这王公公好生厉害!几句话之间就将颠倒黑白、虚扣罪名、牵连旁人这一套走完。 可说是深得自古阉人的精髓了。 臧玉山虽然是武当掌门,中原泰斗。但他毕竟是一介武夫,面对朝廷中的这番花样仍旧难以应对。 他开口还待继续解释,却见一个小胡子锦衣卫匆匆忙忙闯了进来。 他也不对主将纪常安行李,直接凑到王公公耳边絮絮述说什么。 王公公听了一会,忽然三角眼一亮,脸上露出喜意,道:“还说你们没有反意,造反的证据都被咱家拿到了!” 第七十六章 树倒猢狲散 明面上为纪常安做副手,实际上是为“监军”而来的王公公,正闹了个没去。 忽然有个小胡子锦衣卫从外面挤了过来,在他耳边一阵低语。 那王公公立刻双眸一亮,高声道:“还说你们没有反意,造反的证据都被咱家拿到了!” 这话一出口,武当四子都是背脊一僵。 他们心中都知道,武当派自身的屁股并不干净,曾经在华山上做出造反的承诺。如果真有什么小节未被注意到,而被惯会栽赃的锦衣卫抓来当把柄,也绝不是不可能。 臧玉山知道自己多说多错,便肃着脸一言不发,等待王公公的发难。 而那王公公却是尖声指着方中锦问道:“你们刚才说这人是谁?南武当传人是也不是?咱家问你们他叫什么名字,你们敢不敢说?” 武当四子心中同时“咯噔”一声。 他们都知道把方中锦叫来是一步险棋。 武当四子赌的就是这支锦衣卫队伍中,或许没人认识方中锦。那么到了与朝廷谈崩的时候,便可以借着方中锦高人一筹的本事冲杀出去。 但是世事总是如此事与愿违。方中锦凳子尚未坐热,便被对方认了出来。 不,应该说方中锦还未坐到凳子便已经被对方的首将给认出来了。 只是那首将不知是否与方中锦有旧,非但不直接点破,还帮着遮掩。 只可惜那作为副将的王公公抓着这一点不放,此时武当四子都深吸一口气,谁也不发一言。 王公公见对方不搭理自己,他又转头去问纪常安道:“你刚才一见他就跳了出来,分明你也是认识此人的。 后来又撒谎说是在青楼里争风吃醋而相识,你这分明是偏袒朝廷要犯! 纪小大人,这反贼的名单里,如今看来还得再加一人吧!” 王公公说到这里,对着纪常安不住冷笑。 武当派,他是受了命一定要扳倒的,多一条罪名只不过是方便了他行事罢了。 而若是能把纪常安一道拖下水,那当真是再妙不过! 此时纪常安也是双眉紧皱,脸色沉如恶鬼。这里面的局势太过复杂,就连他都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纪常安虽然性子跋扈,但不是蠢人。 他在没事的时候见人就敢怼上两句。但是如今一个回答不好,将可能把船上所有人都拖入万劫不复。 王公公接连诘问,武当四子外加纪常安都如哑了一般。这让他一时心情大畅,又对站在他侧后方的小胡子轻微点了点头。 那小胡子脸上兴奋。虽然他别着头尚不敢去看顶头上司纪常安的眼色。 但是自古都是功名富贵险中求。 如今京中局势已不如过去,巴着纪常安还不如在王公公身上多拍马屁。 他刚才在门外看那跟在最后的小子极不顺眼,正想着怎么能在事后捉住他出一口恶气。 就有他手下的锦衣卫上来小心翼翼地报告说,他们认识这个青年。 而这青年的身份乖乖不得了,竟然就是华山反贼方中锦! 这些底层锦衣卫之所以认识方中锦,那是因为曾与他一起参与过夺回红酒的任务。 他们当时光见过此人容貌,后来还得知他叫方中锦。 直到华山事发,皇帝震怒,这些消息灵通的锦衣卫们才知道华山仇松鹤的首徒就叫方中锦! 先前他们还不敢将两人轻易联系到一起,直到在武当山上又见到方中锦,那些锦衣卫才大着胆子猜测:那个华山方中锦,就是当年的方中锦! 而且不知此人耍了什么手段,竟然又和武当的人混的顺风顺水。 这些底层锦衣卫也不知是出于嫉妒还是恼恨,对着地上啐了一口,就把这段往事告诉了小胡子。 而正愁没有把柄的小胡子也是屁颠屁颠地把这事情赶忙禀报王公公。 他也知道禀报自家上风是没有用的,纪常安非但会把这消息压下来,之后还会寻个借口将自己踢出去。 只有硬着头皮把这消息告诉王公公,之后他才能借着这个机会飞黄腾达! 人人都在打着自己的算盘,这时却听方中锦忽然开口道:“在下名唤方中锦,不知道公公有何吩咐?” 话虽是问话,但是方中锦的语气却是气定神闲,人也懒洋洋地靠在椅背里,翘着二郎腿一副你奈我何的模样。 武当四子与纪常安本来都在为方中锦身份暴露的事情烦恼。 但是方中锦自报身份之后,五人倒是都松了一口气。 原因无他,就是因为对方中锦的信任。 以他的机智武功,如果能这样老神在在,必然是想好了万全的对策了。 如果方中锦胜券在握,他们又何必废那脑子想东想西呢? 王公公没没想到对面那个二傻子长得不错,脑子却这样简单,直截了当就自报家门了1 他甚至有些怀疑这样的傻子真的能是华山仇松鹤的首徒吗? 就见他脸上皮肉跳动,尖声问道:“那么你也承认自己是方孝孺诛十族时逃脱的余孽!仇松鹤造反的帮凶了!” 这时纪常安连忙在旁插口道:“方中锦在诛十族前就已经脱族了,这事在户籍文档上记地请清楚。 至于华山的事情,皇上也放出话说:首恶伏诛,从犯不纠。 皇上仁慈,华山上下这么多弟子,从华山走出的那么多武人一个都未追究。王公公难道是要公然抗旨吗?” 王公公翻了个白眼冷哼一声。这安插罪名的本事,除了王公公自己,纪常安也是会的。 但是纪常安所说的与实情也有偏颇。 朱棣确实为了向整个中原武林表示仁义,而说出过“首恶伏诛,从犯不纠”的话。 而这话也从各种渠道传到中原武林首脑的耳朵里,以安这些人的心。 但是华山派上那些人却没有这样好的运气。 朱棣早已派了人秘密封山,将华山派所有人都查探干净。 确实事先毫不知情的也就算了,曾与仇松鹤一同策划造反的一个也没能活下去。 在外人看来,华山派虽然奄奄一息,到底没有树倒猢狲散。 但是只有华山派中那些剩下的元老才知道,这华山派在此浩劫之后要恢复元气,恐怕没有个百八十年是不可能的了。 第七十七章 现世报 纪常安故意在王公公面前一顿打岔,愣是把方中锦从“造反”的罪名中摘了出来。 这王公公一听,气不打一处来道:“怎么?他是仇松鹤的首徒,在华山上可没少露脸,就连这还算不上‘首恶’?” 纪常安却是一本正经的点头道:“没错。是圣上金口玉言,说首恶已经‘伏诛’。这方中锦既然没有死,那就不是首恶。 你既要说他首恶,那就是违逆圣上!说罢,你是什么居心!” 王公公气的白眼直翻,但还真无法从纪常安这套子中钻出来。 他只得喷了一鼻子冷气,强硬着说道:“总之先容咱家将此子带到圣上面前,到时候是首恶还是从犯,都由圣上定夺!” 说罢他一挥袖子,高声道:“来人!将这逆贼绑起来!” 王公公生知道这屋中的人马到底都是锦衣卫,生怕他们更听从纪常安的指示而不是自己的,所以也不再和纪常安多辩口舌,连忙厉声发号施令。 倒是纪常安听了这指令也不生气,只是冷笑一声便不再管。 王公公见他这反常模样,也不知道他是真的不再与自己作对,还是有别的什么依仗。 就在他心下栗六的时候,忽然听到耳边“哐啷啷”一阵鸣响,再抬头时就见刚才领命而去的三个锦衣卫,手中绣春刀都被打落在地上。 这就非常稀奇了!那个方中锦明明没有手握兵器,那这兵器相交的声音难道是锦衣卫自相拼斗所发出的? 伴随着王公公满脸的惊愕之色,他就见方中锦又是随意对空中连挥几下。 那三个锦衣卫竟然就这么莫名其妙的轰然倒在地上。 王公公脑海中随即疯转着好几个念头:是这几个锦衣卫不想听从咱家的指令,所以故意装疯卖傻吗? 还是这几人的食物被人下了毒,此时突然发作? 总之以王公公的眼见,他实在无法相信有人可以毫不接触便能伤敌。 而纪常安看了眼前的景象,也是震惊不已。 这小子莫非,莫非! 纪常安自从琉球一别之后,深知自己的武功已经落下方中锦许多。 所以这两年不到的时间内,他刻苦锻炼、一刻都不敢松懈。 每当身体已经疲劳到极限的时候,纪常安脑海中就会浮现出方中锦的身影。 下次碰见的时候不能输的这样难看! 这是支持纪常安苦练不辍的最强动力。 只是如今的方中锦,竟然已经强大到逆天的地步。 纪长安苦笑着摇了摇头:“也罢,这世上总有这样的天选之人。 若他真的如猜测的一般,已经达到了内力外放的境界。那么今生今世,自己恐怕是再也追赶不上了!” 另一头的方中锦眼看着倒地的三人,这是他第一次将内力外放应用到实战中。效果比他预想的还要好一些。 他抬头看向怒不可遏的王公公,淡然开口问道:“公公你还是让纪大人好好与藏掌门商议汉王子女的事情。旁的事情就别存痴心妄想了。”. 王公公看着他冷漠的面容,仿佛是打心眼里看不起他一般。 “呸!”王公公忍不住啐了一口。这样高傲的眼神,他也曾是见惯了的。 当他还是一个小小内监的时候,那些皇亲国戚、朝廷大臣就是用这样的神气同自己说话的。 那时候的他,也只能媚笑着答应。 只是世事变化莫测,当年的小小内监如今竟然搭上了汉王这条线。 而当年的皇亲国戚、朝廷重臣却是在朱棣登基后死的死、囚的囚。 如今地位倒转,反而是那些失了势的贵戚们,如今见了王公公倒要低头哈腰,巴结半日。 像今日这种打骨髓里看不起王公公的人,他已经不知多时没见过了,这如何不让他气得发抖? 方中锦却是叹了口气,先前三个还倒在地上哀嚎,眼看着又是六个锦衣卫分两头向自己包抄而来。 再让他们继续下去,方中锦面前都该垒起来了。 这时就见他凭空一挥手,走在最前的那个锦衣卫就觉自己臂弯被一股大力猛推,手中的绣春刀便脱手而出了! 那个锦衣卫此时一颗心脏被吊在了嗓子眼里,因为眼看着自己那柄尖刀好死不死竟然是向着王公公的方向飞去的。 而那王公公一双眼珠几乎聚到一处,直愣愣地盯着尖刀直冲胸口飞来。他已经吓得半分力气也使不出来,直瘫坐在椅子里。 只是此刻还有一丝神志吊着王公公,因为他身上还穿着锁子甲! 王公公并不是武人,但他一接到命令便也要了一身锁子甲穿在身上,白天黑夜都不肯脱下。 因为他既想时刻处在第一线上,又担心武当派这些习武之人功夫了得,自己恐会被误伤。 所以王公公将这一件保命锁子甲当做护身符一般看待。 这时候他虽然快吓尿了,但仍旧默念:不怕,不怕,还有锁子甲! 只是这一刀飞来容不得他再多念几句,就听“叮”的一声刺耳尖鸣,那柄急飞而来的尖刀竟然像是被磁石吸住一样牢牢嵌在王公公的心口上。 这时的王公公双眼翻白,他刚才还默念“死不了!死不了!”这下心中一片“死了!死了!” 果然见他锦衣上透出一朵一朵殷红的血花,想来是飞刀嵌入锁子甲的同时并未刹住势头,刀刃刺破皮肤,一时间鲜血涌了出来。 王公公哪里知道自己受的是皮肉伤还是致命伤?他只觉整个胸膛火辣辣的疼痛,恐怕是命不久矣。 就见他双眼翻白,一副要昏倒的样子。 纪常安从旁看了,轻笑了一声,对旁边一个锦衣卫说道:“怎么着?快扶你们主子下去养伤!” 纪常安这道命令中包含着这些时日的怒气。 而他身边的锦衣卫对这命令,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到底王公公并不是他们的主子。 纪常安又怒喊一声:“快去!” 才有几个锦衣卫立刻奔向王公公,小心抬着他的身子向屋外跑去。 可惜那柄绣春刀仍旧插在锁子甲上没人能起出来。 这刀锋随着锦衣卫奔跑颠簸之势,反复在王公公胸膛上割划,使得伤口上填了更多细道子。 而那王公公终于疼的双眼一黑,晕死了过去。 第七十八章 差距 目送着王公公被四个锦衣卫抬了出去。这一下屋中除了剩下那几个大气也不敢出的低阶锦衣卫,就是有武当四子、方中锦与纪常安了。 众人目光一对,知道这是谈正事的时候。 就见臧玉山试探着张嘴又要把先前的话头拿出来再说一遍。 纪常安却是一抬手说道:“若还是汉王那对子女的事情,那就无需再说了。我也不同臧掌门绕圈子。 如今情形很简单,若想要朝廷收回我这支队伍,只有看你臧掌门是否愿意仿制那种药丸了。” 纪常安只不过二十多岁,对着长他一辈还要多的臧玉山,丝毫没有客气的意思。 臧玉山却是有些温怒。刚刚抬走了一个“王公公”,如今这个照样也是混不吝的主。 他作为武当掌门,若是愿意仿制药丸,又何必闹到今天这步田地? 即使是徒孙惨死,武当被围,臧玉山也不会点头去做那害人的玩意。 就见臧玉山脖子一梗,做出视死如归的模样,道:“这一点,武当虽是小派,仍旧无法从命。” 而坐在他边上的应文昌则是不断将视线从方中锦与纪常安的脸上转移。 方中锦是他请来的,就为了在与朝廷谈破了之后,能襄助武当四子一起冲杀出去。 但是如今看来方小侠竟然与对面那个锦衣卫将领有旧一般。 先前那位王公公出言发难的时候,这纪大人几次三番出言维护,哪怕得罪同僚也在所不惜。 看来比起武当拍,方中锦同这纪大人的情分或许还更高一些。 如今既然要扯破面皮,就不知道方中锦是更愿意帮助武当还是朝廷了。 果然在纪常安还要发话的时候,方中锦忽然插口问道:“朝廷为何需要臧掌门仿制这药丸?” 纪常安一噎,他环视了周围一圈。 剩下的那几个锦衣卫非常识相地抬着地上那些伤患走了出去。 不过片刻功夫,屋中只剩下六个人了。 纪常安信任方中锦,连带也不瞒着武当四子。 就见他叹了口气道:“你这段日子天南海北倒也快活。京中却像是烧开的热锅般没一刻消停。 京城这段日子出了几桩……”纪常安皱眉整理了一下词汇道,“怪案。” 方中锦挑了挑眉,让他继续说下去。 纪常安又道:“别的案子虽然古怪,倒也不伤筋动骨。 只是这几日有一位要人突然横死,死因就是身中此毒狂暴而死。” 方中锦也不客气地问:“所以你们锦衣卫这回也压不住了?” 纪常安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又道:“可不是吗,那位要人的死讯传到皇上耳中,自然是龙颜震怒了。” 方中锦听到这里,不禁皱眉问道:“既然是这样,皇上所需的该是根治的方案,最不济要的也是解药,为何一定要臧掌门连同毒药一起制出?” 纪常安皱眉说道:“或许是因为那离奇死去的要人在生前最后一段日子变的武功大进。所以……” 方中锦心下了然。这毒药除了能让人依附自己,绝无二心以外,还能让手下武功大进。这样好的东西,在位者谁不想要呢? 方中锦难掩面上鄙夷神色,靠在了椅背中。 而纪常安不知为何,面上也有些抹不开。仿佛自己真的是在助纣为虐一般。 这时候却听臧玉山开口问道:“这真的是皇上的旨意吗?” 这话问得突兀,纪常安也是用阴桀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替皇上做阴损事,纪常安早就没有什么心结了。但是臧玉山却是怀疑他假传圣旨,这是朝廷大忌,容不得别人瞎说。 纪常安阴冷着脸道:“怎么,臧掌门难道要看圣旨不成?” 臧玉山是因为心中一个念头脱口而出。他不会玩朝堂上那些套路,自然也不会想要攀咬纪常安“假传圣旨”。 他是真心觉得当今皇上做出这样一个决定是十分古怪的。 自朱棣登基以来,对武当派向来崇敬,在武林中也总喜欢做出宽宏大方的姿态来。 即使是发生了华山大会这样公然造反的事情,朱棣也能做出“从犯不问”的决定。 所以臧玉山真不觉得朱棣会下这样杀鸡取卵的旨意。 只是这一番话,臧玉山还真不知道要怎么解释出口,一时间闹得屋中气氛僵硬。 方中锦却在这时候解释道:“我想臧掌门的意思是,今上向来是以德服人,爱收买人心的。这毒药就算再好用,也与今上过去的做法背道而驰。 所以臧掌门怀疑这件事中还藏着别人的意图,是也不是?” 臧玉山叹了口气给方中锦一个含义丰富眼神。同样的话,尚不想与朝廷撕破脸的臧玉山说不出口。 而方中锦却是堂而皇之地说了出来。 纪常安忽视了方中锦语气中对朱棣的不敬,沉吟了一晌终于说道:“圣上想要的,确实是治疗的法子没错。他担心自己手下得用之人有一天都被某个手握鬼蜮伎俩之人害去,但朝廷却是一点还手的办法也没有。” 方中锦听了这话一阵细思,问道:“就凭你们锦衣卫也找不出下毒的是何方神圣吗?” 纪常安无奈道:“差不多,对方行踪太诡秘了。” 方中锦紧紧盯着纪常安又问:“想要解药的既然是皇上,那想要毒药的是谁?” 纪常安被他突如其来的逼迫感震慑住,即使是这个浪荡惯了公子哥,一时除了张口也不知如何回答。 方中的身子前倾,继续逼问道:“是汉王吗?” 紧接着他又站直了身子道:“好了你不用告诉我。” 因为方中锦已经从纪常安的脸上看的到了答案。 他也知道凭纪常安是不可能将这些细节随口说出的。而要从这小子的脸上看到实情,云淡清风的询问那是不可能的。 果然纪常安被方中锦的气势一压,不由自主的就将最真实的答案都写在脸上。 看着满意转身的方中锦,纪常安仍旧觉得有些被气势压得喘不过气来。 昔日的好兄弟如今竟然有这等威势,纪常安的不苦笑:看来这就是内力外放的差距吧! 第七十九章 启程 随着一番试探,方中锦已经理清了一些线索。 随即他又好整以暇地坐着,问纪常安道:“说穿了,皇上真正想要的其实是找到幕后歹人是也不是? 只因歹人暂时无法给揪出来,这才退而求其次,想要得到能不被歹人牵着鼻子走的解药。” 纪常安默默点头,这些也都是实情。 方中锦又问道:“至于想要连毒药也逼着臧掌门一起仿制出来,那是汉王的意思。 怎么?汉王如今在朝廷里势力如此之大么?” 纪常安意味深长地看了方中锦一眼,他所说的都是实情。但这些话,他无法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 方中锦的手指在扶手上敲了几敲说道:“如今的局面,臧掌门定然是不会同意去做什劳子毒药的。 如果你们要动手,那么他们四人的安危也由我保了。我要带他们冲杀出去,你们锦衣卫人数再多十倍也拦不住!” 这话说得武当四子面上一喜,纪常安却是一怔:这位“好兄弟”却在这个时候要帮别人吗? 方中锦随即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继续道:“说穿了,皇上的意思与臧掌门并不相悖。那解药臧掌门非但愿意仿制,眼下恐怕也已经仿制成功了。” 说罢他回头问臧玉山道:“不知是也不是?” 臧玉山缓缓点头道:“昨日试制了一炉,想来品性应该不差。” 这是纪常安没有想到的,他双瞳一缩,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方中锦解释道:“我之所以会上武当山,也是为了丐帮五六百条人命向臧掌门求解药的。 如今解药既然已成,那么多赶制一批献给皇上想来不难吧?” 看到臧玉山又点了点头,方中锦这才道:“好,皇上对臧掌门本来颇多眷顾。此刻如果献上解药,那么皇上多半看在臧掌门的份上既往不咎了。” 纪常安却是一叹道:“如今朝廷中的情况变化极大,你不在朝中不知其中纠葛。献出解药自然是一件好事,但恐怕要平息纷争还是不够的。” 方中锦点点头道:“这朝中的旨意来到地方,被人层层加码这是自古有之的。并不是什么新鲜事。 我确实不知如今汉王在朝廷中势力有多大,但我总觉得这其中还有蹊跷。 这样吧,你们不是抓不住幕后使毒之人吗?我随你一同去京城,帮你把幕后之人给揪出来。 至于汉王要什么毒药,也全都建立在幕后之人无法被找出的借口下。 如果我们把他找出来了,那汉王的要求也不攻自破了。” 这话说得屋中其余五人都是目瞪口呆! 武当四子作为武夫,也猜不出其中的难处。他们只觉得若是都能按照方中锦所说的发展,那么武当派既不需要违拗良心,也不用抗旨逃亡。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了。 纪常安却是觉得内心砰砰直跳。 他想起过去“贡酒遗失”一案,那时候也是方中锦四两拨千斤帮着解决的。 如果他能来协助,说不定还真能把幕后之人找出来! 虽然如今朝堂上乱象纷呈,光是抓住在京中作乱之人,也只不过是解决了其中一个小角罢了。 但至少眼前各种矛盾便能顺理成章地过去了! 纪常安的双眼从空茫重新变回激动,他刚要点头说好。 没想到方中锦却一拦,道:“我去京城本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我也有条件在线。 第一,我这次去京城,要请皇上给我封个官职,必须不能是小官。 第二,我单枪匹马不好办事,要请皇上拔一些人马给我使用。 第三,要请你的锦衣卫帮忙。臧掌门一旦做出解药,便快马加鞭地送往少林。 条件么,就是我帮皇上在两个月内找出幕后之人。” 纪常安听了这些条件后,说道:“我把你当真心兄弟,所以将实话同你说明。 你这些条件中第三条最是好办,我立刻让手下在药房外候着,绝不会出任何麻烦。 第一条么,虽然要皇上下旨,但依我看多半没有什么难处。如果皇上腾不出什么官职来,我自请赋闲,将位置让给你也没什么关系。 只是第二条……”纪常安叹了口气道,“京中各衙门中的人手都是有派系的。就连我手下的锦衣卫,做哥哥的也只能差遣他们办些最简单的事情。一旦与京中贵人的利益有冲突,他们不是拖泥带水就是暗通消息。 想来要凭空为你找到一些靠得住的人手使唤,也不是一件易事。” 纪常安这样为方中锦考虑,方中锦也都看在眼里。 他点头说道:“人手不人手,到时候再看吧。 老实人有老实人的用法,老油子有老油子的用法。” 这样一来,武当派大堂中六人就此达成了一个协议。 这协议成与不成,最终都要坐在京城中的皇帝老儿点头才行。 武当四子自然是心情忐忑。纪常安也是心中惴惴,唯恐他们商量的好好的,最后却遭小人从中作梗。 只有方中锦一个气定神闲,似乎一点也不担心他这番主意会落空。 正在这气氛沉闷的时刻,方中锦忽然问道:“刚才那个王公公,他胸口的刀子拔掉了吗?我去看看他。” 纪常安一笑,说道:“我带你去看看他。今日这事不知会这老甲鱼,也难成事。”说罢他带着方中锦向外走去。 此处虽然是武当派的地界,纪常安却是大模大样像个主人一般。 随口问了几个锦衣卫,便有人带着他们进入一间干净的客房。 此刻王公公已经醒转过来,躺在床上哼哼。 他胸口的刀子早就拔去,宽大的锁子甲也被人脱了下来。 整个衣襟全都被剪了开来,露出一个瘦弱的胸膛。胸膛上本有几条细细的刀伤,如今已经被人细心得用白棉布包扎起来。 王公公一看方中锦到来,整个人紧张的抖了一下,牵动伤势发出一阵哼唧。 方中锦却是笑着大模大样地坐到了他的床边,仿佛是一个好心探病者一样说道:“王公公无需担心,你这伤口没有大碍。过几天就能痊愈了。” 王公公面皮抖动,此刻也不知道该骂两句出气,还是回两句客套话才对。 方中锦接着又说道:“先前已经和纪大人谈妥,我将立刻启程,代表武当向皇上呈情。这一路要与王公公结伴同行,还请公公多加关照。” 方中锦说话声音柔和客气,面上神情似笑非笑。 但是看在王公公的眼中,却是触目惊心。他虽然受了汉王嘱托,但也知道坐在他床边的青年是个真正的笑面无常。 升官发财、金银珠宝,哪里有自己小命重要? 如今只要这个青年在他身边,王公公一条小命就算是捏在他手中一般,还不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最终王公公咽下一口口水道:“那感情好……就该这么办。” 第一章 陷阱 纪常安所带的五百锦衣卫队伍围了几天武当,终于带着方中锦一同返回京城。 这一路本来也算顺畅,只是王公公对方中锦能骑马同行这件事有些腹诽。 按说方中锦是“代表武当”向皇上呈情的。 那么他应该是戴罪之身,就算不坐在囚车里,至少也该用麻绳拴住双手跟在马后步行。 可是纪常安偏偏也拔给方中锦一匹健马。 他们两人并驾同行,在队伍最前一路说个不停。而王公公忌惮方中锦功夫了得,只敢让自己的马车跟在最后。 这样一来,纪常安与方中锦倒像是这支队伍的正副将一般。 王公公揭开窗帘看了半日,最终哼了一声放下。 在他心中,方中锦是吃人猛虎一般的存在。让一只老虎时时刻伴随同行,那滋味绝不好受。 只是方中锦硬要跟着,王公公也无法阻止。另一方面,他也有着私心。 对于方中锦这个给过自己一刀的家伙,王公公最好让他立刻五马分尸。 只是凭借手边的锦衣卫,恐怕还动不了此人。 王公公最盼望的是方中锦跟到京城之后触怒龙颜,到时候大内侍卫中高手如云,不怕方中锦那时候还能翻出天去! 只有想到这里,王公公嘴角才泛出一丝冷笑: 像这样的村野匹夫,又岂能明白朝堂规矩?就算有纪家那不识好歹的小子提点,我也有办法让他在皇上面前说错话! 王公公想着想着,心中甚至感到一丝畅快,就连胸口的刺痛也变得轻缓了一些。 这支五百人左右的“大军”浩浩荡荡地回京复命。 一路上吃、用全由当地府衙照料。驿站客房还只是由锦衣卫中那些白户居住。 纪常安与王公公不是被引入官邸就是由地方富绅竭诚款待。 这样一路吃吃喝喝,行军速度难免慢上了一些。 忽然有一日,王公公觉得这样行进地实在太慢。若是以这速度,便是到十月也无法回京。 王公公欲言又止了几次,终于找了一日避开方中锦,向纪常安提出要加快回京速度。 这话并不是不能让方中锦听见,只是王公公尽量不想出现在方中锦面前罢了。 对于像话本小说中一样能隔空杀人的家伙,王公公又怎能不防着点? 纪常安对此无可无不可,果然第二天便号令麾下加快行进。 即使这样走了几天,王公公还是觉得太慢。 最终他又提出不走官道,直接抄近道向前进发。 他们这支队伍人数不少,个个都是带刀的好汉。 就算不走官道也混不用担心遇上什么危险。 纪常安便又再次点头。从那天起,这群锦衣卫们便告别了干净舒爽的床铺,只能日日在田野山头上行军。 除了王公公身上有伤,能整日坐在马车里外。就连纪常安也要在野外露宿。 野外行军对于军伍出身的纪常安来说倒是没什么,只是那些锦衣卫没过几日便怨声载道。 又过的几日,随队携带着的酱腿、风肉也被吃尽,只剩干粮可以啃嚼。 这些锦衣卫都是京中弟子,哪里吃得惯这样的苦? 不久便有人想了法子出去寻觅“野味”。 这“野味”初时还正儿八经的是打来山货。 之后就变成了普通鸡鸭,一看就是从农家顺来的。 纪常安作为这支队伍的首领,并未对此多加管束。 一来这些锦衣卫早就养成了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性。 就算纪常安呵斥几句,他们也会在背地里把鸡鸭吃完了再回来。 二来若是百姓发现偷鸡的是京城来的大员,多半也就自认倒霉,没有非抓住不放的道理。 既然不会造成大麻烦,纪常安便也懒得多管。 再过几天,抓两只鸡鸭来祭五脏庙已经成了队伍里的常例。 众人在荒山田埂上说说笑笑,野风中烤鸡烤鸭飘出香气,就连行军的辛苦都能忘掉大半。 这一日队伍开拔向前,虽然不过五百多人的队伍,也是前哨、后勤一个不少。 正行进间,忽然队伍前方发生骚动。听来像是出去探哨的小旗遭人暗算,发出惊呼之声。 纪常安一听这声音,便策马向前奔去。方中锦也紧随在他身后看个究竟。 本来这样的作法是行军大忌,但纪常安料想这是在大明疆土,便是有些不长眼的流寇也不足为惧。 方中锦更是艺高人胆大,两人拍马向前急奔了一会,便果然发现两个小旗躺倒在泥地中,口中哀嚎不止。 纪常安翻身下马,快步上前。 就见那两个小旗勉强要行礼,但是不知腿上受了什么伤,半点也无法起身。 方中锦和纪常安仔细一看,那两名小旗竟然是被捕兽夹夹住了! 再看那捕兽夹做的粗大,深深咬在两名小旗小腿上。伤口极深,似乎能看到血肉中的白骨。 旁边几名小旗也是急得满头大汗。这两个受伤的小旗显然是筋肉都被夹断了。 他们吃这口饭的,若是腿脚不能行动也就算是废了。 其余的小旗就算想要替他俩拉开捕兽夹,奈何那夹子咬地极牢,三四人竟然是扳不开来。 若是再随意乱动,显然要彻底断送了两个伤者的前程。 纪常安仔细看了那捕兽夹,确实是相当棘手。 他虽然此刻内力高深,要强行掰开铁夹不是难事。但是只要稍一运力,必然会在两名伤患身上拉扯出更大伤口。 正在纪常安犹豫不决的时刻,方中锦忽然轻轻推开旁人,说道:“让我来试试。” 这一句话说的沉稳,纪常安立刻让出位置。其他几名小旗虽然很想看个究竟,但也只敢尽量将脖子拉长,而不敢阻了方中锦的视野。 方中锦蹲下身子,小心捏住捕兽夹两端。就见他不是想要扯开夹子的的铁簧,而是平平地将两端以巨大力量扯开。 在众人的震惊中,捕兽夹中的铁簧竟然被拉直了,而夹子两端早就承受不住巨力拉扯,直接被拉成了两半。 这样一来,两名小旗的伤口果然没有被再次破坏。这两人眼中滚着泪珠,也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欣喜。 纪常安见事情解决了,便吩咐旁人替这两个伤者包扎。又命大家接下来行军要更加小心一些。 众人齐声应了,谁都当这不过是一桩简单的意外。 只有方中锦蹲着仔细看了那变形的铁夹,心中若有所思。 第二章 一网打尽 虽然有两名作为前哨的小旗被捕兽夹所伤,但是在纪常安的队伍里并没有引起多少人注意。 只是如今加上王公公共有三名伤患,行进的速度变得更慢了一些。 纪常安本来与方中锦并排骑行,但他注意到方中锦沉默半日,终于忍不住问道:“你是觉得这捕兽夹有什么蹊跷吗?” 方中锦皱眉说道:“还整理不出什么头绪,但确实有些蹊跷。你手下那两名兄弟并不是在山野里受伤,而是在田埂上。 田埂本来就没什么野兽出没,却经常有乡人抄近路在其间行走。若是将捕兽夹放在此处,难道其心就是为了夹住路过的行人吗?” 纪常安点头道:“会不会是为了防止有贼子偷盗田里粮食才在那里放置捕兽夹?” 方中锦道:“如今秋收已经过了,田里就是秸秆也都被农户割下来屯着烧灶,按说不会再有什么人到田地里偷窃。” 纪常安又道:“说不定是田农粗心大意,大半年前放下的捕兽夹,到了今天也忘了拆除呢?” 方中锦慢慢地点了点头,纪常安所说的情况也确实有可能。 但他仍旧紧紧皱着眉头。那捕兽夹是上好精铁打造,比寻常捕兽夹大了一倍有余。 他们这些锦衣卫的老爷没见过贫农的日子,自然察觉不出里面的蹊跷。 虽然乡野中偷盗粮食的事情也偶有发生,但是大家到底都在同一片土地里刨食,就是警告也没有赶尽杀绝的道理。 外加农户大多没什么钱,就算要制作捕兽夹也不会如此不惜工本,多半只是随意弄上一个吓吓村人就够了。 而这个捕兽夹不但制作精良,弹簧也非常紧实。若不是方中锦达到内力外放,还真没把握能在不触碰伤口的情况下强行把铁簧拉直。 可见预先设下埋伏的人,本意就是冲着将踩上陷阱的人直接弄残而去的。 这是有多大的仇恨才能酿出这样的居心? 最终方中锦只说了一句:“但愿一切都是我多虑。总之大家行军得更加谨慎一些才成。” 纪常安则是点头笑道:“这一点我理会得!” 说罢他突然高声喊道:“兄弟们听着,方公子要大家行军更加小心,都给我把这话放到心眼里去!” 他内力本来不弱,虽然处在队伍最前,但是整个队伍从前到后都听的一清二楚。 立时五百多名锦衣卫齐声应道:“遵命!” 这一声喊当真是振聋发聩,远远传出去。便是有歹人在旁埋伏,也要被这齐整的呼声给吓一跳。 随着队伍行进,方中锦他们终于来到一处较为狭长的山隙。 像这样的地方最是方便埋伏。在纪常安的督促下,众人格外小心地向前行走。 终于快走出山隙也没有遇上什么歹徒,正在众人要松一口气的时候,忽然听到最前的两匹马一声嘶鸣,竟然人立起来。 原来那两匹马不知道踩着什么机关,竟然从平地中弹出两道细铁丝做的绊马索。 纪常安这下确定他们确实是被人盯上了,忙和方中锦下马查看。 就见这绊马索上设置了巧妙机关,踩中第一根之后,第二根才会弹起。 这样的机关用心极其巧妙,若只是用目光去搜索,必然无法找到藏在枯草里的绊马索。 而那绊马索绷得笔直,铁丝既细又韧。若是人或快马急奔着撞上这铁线,就不光光是被绊一下这么简单了。 说不定整个前蹄或者小腿都会被直接削断。 方中锦心中一沉,对手的手段又在加码。不知道后面还有什么厉害招式。 忽然他叫了一声:“不好!” 众人还在惊奇,只有纪常安也意识到了。他们这五百多人的队伍本来如长蛇一般再山隙中行走。 但如今先头部队停了下来,之后的队伍却还在向前。一时间五百多人都聚在一处,正是一网打尽的最好时机! 两人都慌忙抬头去看周边情形,想要凭借自己出众的目力寻找到埋伏之人。 这时候又听到众人高声叫道:“不好!” 这些人并不是因为也意识到了他们如今处境堪忧,而是真真实实地发现情况不好了! 随着众人的目光看去,就见一座山壁上的荒草竟然烧了起来! 如今正是深秋,草木凋敝,山风劲吹。 这野草一经点着就像是一条火龙一般一路向着山下烧去。 这火势如此之旺,别说锦衣卫们没带水龙,就是人人都抬着水缸也无法将自上而下的那条火龙浇灭。 众锦衣卫心中都叫糟糕,他们也算是经历了不少风浪,没想到竟然要死在这个鬼门关上! 王公公更是把马车帘掀起,双目震惊地看向急冲而下的火龙。他双手捏着窗棂,指节都已经发白。 平日里小算盘总也打不尽的头脑如今是一片空白,无论什么主意也想不出了。 纪常安还算稳重,他一推方中锦道:“对头是冲着我们锦衣卫来的。你先走,有什么恩怨我自会同他们了结。” 说罢他抽出腰中悬挂的绣春刀,仰头喝道:“兄弟是哪条道上的?有什么话站出来说个亮堂!” 纪常安在这死局中仍旧能保持过人的沉着,光这一点便是过于常人。 只是纪常安的呼和声虽然响亮,在这峡谷中反复激荡,却并没有人站出来应答。 此刻纪常安与方中锦正处于山隙口,虽然不知道外面还有多少机关,但是尚有奔出去脱离火海的余地。 但另外五百命锦衣卫若不是在这里被活活烧死,就是互相踩踏而死。 这埋设机关的人用心很深,对锦衣卫也是恨之入骨,竟然一心要将他们一网打尽! 好在锦衣卫们平日里不守规矩,关键时刻还算训练有素。 纪常安既然没有发号施令立刻行军,所有人也钉在原处,尚没有人开始惊慌奔逃。 五百多双眼睛齐齐看着火势向下延烧,眼看就要烧到他们面前了。 而这个时候众人又爆出一阵惊呼,原来就见一个人影手执一柄重剑向着火龙的方向急奔而去。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心中已有计较的方中锦。 第三章 神威 纪常安所率领的五百锦衣卫队伍在山隙中遇伏,一条火龙从高处一路延烧俯冲而来。 正在众人一筹莫展的时刻,忽然就见方中锦手持重剑朝着火龙急冲过去。 大家见这阵势都是爆出一阵惊呼。 立刻有人忘了立场喊道:“赶快回来!” 大家都知道山火蔓延极快,一旦遇到极难逃脱。 这个时候就算奔逃也不一定能逃得出去,所以这些锦衣卫们才会怔怔地看向火龙。 但这方中锦却是直奔火头而去,这样的行径与送死又有何异处? 难道他是自觉等死太慢,才主动上去寻一个痛快不成? 有几个人还待再叫几句,纪常安却是做了个安抚的手势,说道:“先看看再说。” 这样的情形,纪常安实在是太熟悉了。 仿佛已经发生过许多次,在众人以为除了等死没有别的活路之时,总是方中锦带着大家逃出生天。 如今方中锦的本事显然比过去更高了。既然他能直冲向火龙,纪常安就敢相信他必然有本事将火势控制住。 只是到底如何才能做到?纪常安是想破头也想不到的。 这又如何?只要有方中锦这个“宝大祥”在身边,纪常安自觉无需多担心。 果然就见方中锦一路冲着火龙急奔而去。 他一路上冲,一路伏低身子。就见他将手中重剑朝着火龙根部斩去。 那火龙其实就是烧着的荒草。荒草从根部被方中锦斩断后无所依凭,竟然被山风吹得扬了起来。 这一下本来是一条火龙向下急冲,现在变成了星星火球在空中狂舞。 站在山下仰头看着这一幕的众人更加吓白了脸。 本来只是睁眼等死,如今火球从天而降,大家立刻便要被这些火球烧伤头面。 待火球掉到地上,引燃周边荒草,终究还是要引起大火。 只是先前只有一路火龙,如今变成了在队伍中遍地开花罢了。 难道这个方中锦竟然是嫌弃火舌来的太慢,想要亲手帮它一把吗? 不少人倒吸凉气,这方中锦!难道是敌人在身边设下的埋伏不成! 只有纪常安冷着声音对众人高喝道:“大家冷静不能慌!方公子本事通天,不会烧着你们的!” 他话虽然说的沉稳,但是两只手心上已经全是汗水。就连此时的纪常安都已经不明白方中锦这是闹得那样。 眼前情形分明比刚才还要不利! 这时人群中又爆出一声惊呼。 纪常安连忙将目光从头顶上的火星转向了方中锦。 就见他已经放下重剑,双手在空中打着圈。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方中锦此时竟然有心思对着空气练招? 纪常安本人是少林再传俗家弟子。但是他认得方中锦所用的招式应该是武当派推手之类的招式。 其实这招式使出来像是旋涡一般,将敌人的拳掌兵器卷住。从此除了跟随起伏旋转外在无法伤人。 但是纪常安的一双眸子很快发亮,高声说道:“是了!是了!” 接着他看向了那些在半空中飞舞的火球。这些火球果然没有如众人预想的那样被山风吹落到众人头脸上,而是在半空中打着旋。 这些火球竟然是在方中锦内力牵引下不断盘旋。碧蓝色的天空中,点点火星不断旋舞,景象竟然煞是好看。 有些人已然看的痴了,另一些人也都松了一口气。 只要方中锦不停手,这些火星就在空中不断翻滚,不会掉在他们头上了。 又过了一会,这些荒草在空中烧了一阵再无物可烧,竟然一个一个自然熄灭了。 方中锦不敢托大,仍旧双袖鼓鼓地将内力激荡出去,牵引着这些灰黑色的灰烬继续在天空中盘旋了一阵。 直到所有火球都已经彻底变成灰黑色,再也没有一心半点的金红光芒。 方中锦这才撤去双掌的内力不再外放,缓缓吐纳出一口浊气。 这一次的举动极其大胆,也异常耗费内力。若不是对纪常安极其信任,他是绝对不敢将自己内力如此耗尽的。 否则的话,内力耗尽之后的方中锦恐怕无法轻易对付这五百多人的锦衣卫。 漫天的草灰轻飘飘地落在众人脸上、颈子中,让人无法避开。 这些草木灰落在皮肤上,还带着一丝余温。 许多人被出其不意地烫了一下,在“嘶”地一声惊吓后又马上转为喜悦。 如今这些草木灰的温度连烫伤人都做不到,更加不会引起大火了。 先前众人担心的“火球落顶”终究没有发生。 许多人喜气洋洋地对望着,他们都对方中锦这样的绝世高手充满敬佩。 但是这些锦衣卫到底不是不谙世事的愣头小伙。 他们知道方中锦虽然与自家顶头上司走得极近,到底还是戴罪之身。 这些人只敢把这喜意表达在脸上,互相望一眼表达心思。 但是谁也不敢欢呼一声,喝彩一声。 因为他们知道监军王公公此刻还在身旁。 果然,王公公独自坐在马车里,他刚刚见到方中锦使出仙人一般的手段救了众人一命。 这样的事情实在太震惊、太不可思议了。 此刻的王公公心中反复打着摆子。若是要与这样的神人为敌,实在太难。 但是辜负汉王的嘱托也不是容易的事情。看来只能让汉王多搜罗能人异士,否则恐怕无法逼的方中锦就范。 而纪常安则是心中又喜又叹。方中锦救了大家一命自然是喜事,他却不禁要叹息这方中锦与自己之间的差距,竟然比他过去想象的还要大。 方中锦独自站在半山腰上。如今火势已去,山下众人都已经得救。 但他仍旧用一双利眼直直看着对面山头。 按说火势从他所站的方位而起,那么如果有放火之人,也应该在这边的山头上。 但是方中锦的目光看的却是他的对面。 凭他的耳力过人,早就听出周围并没什么人的呼吸之声。 而在对面的山头上,他刚刚却看到有一个黄绿色的影子晃动了一下,便不见了。 那时候他为了救山下的锦衣卫们,没有时间去抓住那抹身影。如今那个影子的主人恐怕是已经逃得远了。 第四章 逼供 在方中锦大显神威之下,纪常安手下那五百多锦衣卫终于免遭火厄。 众人重新整顿,先在周边的小市镇上驻扎了下来。 方中锦、纪常安与王公公闷头开了一个小会,众锦衣卫立刻四散开来到附近各个村庄去抓人找人。 原来方中锦与纪常安他们商量下来,对锦衣卫行凶的很可能不是大股部队,而是仅仅出于两三人之手。 方中锦大胆推测,这些机关甚至只需要一个人便能全部完成。 而此人对锦衣卫当真是恨之入骨,杀之后快。 他最后那火攻的陷阱分明就是要杀的锦衣卫一个活口不留。 方中锦问纪常安,他们是否有什么仇家,好从这一点上推断出行凶之人到底是何来头。 纪常安却是两手一摊。锦衣卫的仇家实在是太多了。从朝廷老臣到江湖草莽,不知有几千几百人想要把锦衣卫尽数杀光。 方中锦只得一撇嘴,这一条路是走不通了。 好在按线索找人是锦衣卫的特长。而那行凶之人兴许还没有走的太远。 只要锦衣卫五百人的大部队在周围大肆搜捕,还有可能找到犯人。 方中锦与纪常安就这样将办法都商议定了,一同与会的王公公这回除了点头以外,再也没有出过一丁点注意。 武功是方中锦高,搜拿是纪常安本行。王公公自知被叫来旁听只是因为自己身份罢了。 如今三人都是为了今后安危,一心要把犯人给揪出来。那么王公公还有这份自知之明,不该在此时跳出来出些馊主意搅乱正事。 锦衣卫搜捕犯人确实有真实本事。 这五百多人四散入周边乡里,到了第二天晚上,便提了七八个汉子来到方中锦他们住的驿站。 当方中锦与纪常安、王公公出来看时,就见这七八个汉子都是周围乡人模样。 他们个个被剥光了上身,五花大绑后被压着跪在地上,人人口中还都塞着麻布,防止里面有同犯窜供。 方中锦的目光从这七八个汉子的脸上一一扫过。就见这些人年纪各不相同,最年轻的不过十七八岁,最年长的也有五六十岁了。 他们脸上情绪各不相同。有惊吓地不知所措的,有麻木地傻看着地面的,有一脸苦求希望官老爷能赶快放他回去的。 最终方中锦的目光定在一个人身上。这个人估计三十岁左右,容貌普通,身上皮肤漆黑油亮,肩膀上还能看到一些陈年老伤。 就见他面无表情地直视前方,脸上既无惊恐也无气愤。方中锦知道其余那些人要不就是骗人本事通天,要不就根本与此事无关。 而偷袭锦衣卫的事,多半可以着落在眼前这个汉子身上。 不光是方中锦能感觉到这汉子的神气不同,审惯犯人的纪常安与善于看人眼色的王公公也都将目光订在这个男子身上。 实在是因为他的神情太像一个豁出去杀头犯了。想来此人身后并没什么靠山、主使。 天底下哪有什么幕后主使会蠢到让一个完全不会说谎的家伙伏击锦衣卫呢? 然而这个人若是单打独斗,就想要全歼整个锦衣卫,那又实在是太大胆疯狂了一些。 纪常安挥了挥手,让众人带着其余几个被绑的汉子到别出去。 众锦衣卫明白上官心思,立刻穷凶霸道地将其余几个汉子拖走。 至于上官没说放人,这些乡人自然还要在驿站里多呆一会。 很快,驿站空场上只剩下冷脸汉子一人。 这时候,便是个傻~子也能猜出自己的行径多半被人识破了,但这个汉子仍旧是一动不动的看着前方地面,脸上神情也没有一丝变化。 能有这样的表现,唯一的可能就是这汉子早就已经知道自己必死无疑。 他也没有想过能活着出去。 这就非常有趣了。一个人单枪匹马,视死如归,也要全歼五百人的锦衣卫队伍。 这之间到底是有什么样的仇恨呢? 最擅长刑讯逼供的纪常安脸上露出冷酷的笑容,又是对底下人一招手。 立刻便有几个小旗带着夹棍上来。这群锦衣卫就算是在外面也不忘带上逼供的家舍。 纪常安冷笑道:“可以啊兄弟,我敬你胆量不小,机关手艺也真灵巧。你如果现在就将谁指使你行凶,如何接头,多少共犯都一一招认,我就答应你少吃一点零碎苦头。” 没想到那汉子冷冷看了纪常安一眼,直说道:“没有共犯,都是我一个犯得事。” 纪常安也没有料到这汉子竟然如此快就招认罪名,这么好审的犯人让他一愣。 但他还是道:“我劝你好好想想清楚。如果想不清楚,我就帮你想想。” 接着又是一招手,小旗知道这套把戏,立刻把夹棍拿过来,直戳到汉子面前。 纪常安继续狞笑着说道:“我看你手艺不错,若是下地狱的时候手指全断,恐怕下辈子投胎也要做个残废了。” 那汉子平淡的脸上终于一抖,显然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转世投胎成残疾才是最可怕的诅咒。 接着那汉子又恢复仇视的目光,冷道:“我怎么会进地狱,只有你们才会进地狱!” 说罢他狠狠扫视了在场众人一圈,似乎要把这群该进地狱之人都记住一般。 纪常安与那些锦衣卫们是见惯了这样的场面,也听惯了各种诅咒的。 就见纪常安哈哈大笑,说道:“好啊,诅咒我的人多了去了。还没哪一个灵验的。爷倒要看看你是不是比旁人更能说动老天爷!” 说着眼神一厉,挥手就让身后的小旗利索上夹棍。 那小旗二话不说,就把那汉子的额头按在地上。那被捆绑着的汉子弯成了虾米,被绑在身后的手指也露了出来。 小旗将夹棍套在他的手指之上,两头就要立刻拉紧绳索,到时候必然是让这汉子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这在这当口,忽然有一个苍老焦急地声音在门外响起:“使不得,使不得!大老爷使不得啊!” 众人目光一同向门口看去,就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连奔带跑地冲向驿站空地。 第五章 铁牌 正在锦衣卫们审问冷脸汉子的时候,却是有一个白发老人一边呼喊一边颠倒着跑了进来。 立刻有把守的锦衣卫抽刀拦住这老人的去路。 那老人是寻常乡绅打扮,身子矮小,除了几道白须以外还有一个红润的脸膛。 他一看到明晃晃的刀子,立刻身子向后急退半步。眼神中流露出最真实的恐惧。 这样一个人老乡绅,显然不可能是什么武人。 纪常安一挥手,那几名把守的锦衣卫立刻“哐”地一声收刀入鞘,动作娴熟,竟是有些好看。 老人讪笑着对那两名锦衣卫各鞠了一个躬,然后一颠一颠地跑入空地。 这老乡绅在为首的几个人面上转了一圈,似乎是方中锦看上去最器宇轩昂,他便点头哈腰地要向方中锦说情。 只是方中锦咳了一声,指了指纪常安。那老头才明白过来,更是殷勤倍加地朝着纪常安作揖道:“大老爷,使不得啊,大老爷!这陈家阿三不是歹人,大老爷杀不得!” 纪常安看着他那副蠢笨模样,好笑道:“怎么?这人要放火将我们所有人杀死,这还不是歹人?” 他转头看向那个陈家阿三,问道:“你说你没有共犯,这老头难道不是你共犯吗?” 陈家阿三这才一改冰冷神色,脸上露出又惊又怒的模样,高声喊道:“乡长不是我的共犯!你们莫冤枉好人!” 这陈家阿三本来被绑着压在地上,如今却是反复挣扎,黝黑的肌肉涨得鼓鼓地,似要站起来同纪常安拼命一般。 纪常安又怎么会害怕这个陈家阿三?他也知道那被唤做乡长的老头不可能是什么共犯,这么说不过是逗逗陈家阿三罢了。 乡长却对陈家阿三呵斥道:“休要胡说,大老爷怎么会冤枉小老儿我?” 接着他又转头躬着腰谄媚道:“大老爷,陈家阿三不是什么歹人,就是个傻不溜秋的混小子! 他前几日不知道受谁蒙骗,说是邻村一个小把戏照看着的整群白鹅都丢了。那小把戏怕婶婶责打,自己投河死了。 陈阿三这混小子也不知怎么想的,竟然把这事怪在大老爷们身上。” 说罢他抬起自己颤颤巍巍的老腿对着陈家阿三踢了一脚,骂道:“说你混你还不信。这小把戏哪里是自己投河死的,分明是他贪玩掉河里淹死的! 你就算是和他最投缘,也不能被人蒙骗做出这么大的错事啊!” 说着他又对着陈家阿三踢了几脚,而那陈家阿三双目中竟然沁出屈辱愤怒的泪水来。 这样真实的情感极难伪装,到了这时候真相似乎已经浮出水面。 本来方中锦他们还怀疑会是什么人针对整个锦衣卫的全歼计谋,如今看来却是一个乡野莽夫一怒之举。 只是这个莽夫手上还有一些制作陷阱机关的本事,竟然能将整支队伍扰的焦头烂额。 而其缘由么,多半是因为前些日子锦衣卫们四下里“打猎”的时候,吃掉了乡人的白鹅。没成想这举动竟然害的一个不经世的孩子投河自尽。 至于那乡长看上去点头哈腰,样子愚蠢逗笑,却并不是蠢人。 他虽然故意踢了陈家阿三两脚,却句句都是为了阿三开脱。又说阿三是被人蒙蔽,又说孩子是自己贪玩淹死的。 老乡长处处给锦衣卫留足脸面,就是怕胡说大实话,反而触怒了这些“大老爷”。 到这时候,纪常安已经不想再拿着什么陈家阿三了。 他平日里的全幅心思都是用来应对朝廷中各种势力拉扯的,一个乡下莽汉完全不在他眼里。 再说从老村长的只言片语里听出来,之所以会惹出这么大的祸端,说不定还真是自己手下搞出的麻烦。 正在纪常安思忖着怎么高高举起,轻轻落下,寻个理由把陈家阿三放了的时候。 站在一旁的王公公却尖着嗓子发话了:“不管你们寻得什么借口,他欲放火烧死我们所有人这绝对不假!要我看,死罪可免,活罪吗……哼!”王公公向纪常安甩了个白眼。 他不是主将,明面上的定夺还该有纪常安做出。但是王公公自信纪常安还不至于蠢到为这样一个村夫同自己翻脸。 王公公的思量也不能说有错。那名陈阿三的手段何其狠毒,大家都是见过的。 前两回他们侥幸逃脱,难保陈阿三会不会偷偷跟在后头。若是再被他得逞一次,说不定王公公的命就真的交代了! 这时候老乡长急了,他连忙伸手入怀想要掏出什么。 这一下立刻触动了几个在旁锦衣卫的心弦。就听“哐哐”声响成一片,立刻有四五枚刀尖指向了老乡长的要害。 老乡长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就见他面白手抖,接着“哐棠”一声,不知什么黑黝黝的物事就砸在了石板地面上。 老乡长一边哆嗦着避开那些刀尖,一边捡起地上的物事,抖着声音说道:“大老爷,大老爷行行好。这不是什么凶器,是陈家祖传的免罪铁牌! 是太祖皇帝犒赏他们家制作兵器有功,这才赐给陈家老太爷的。我给他带了过来,还请几位大佬也看在铁牌的份上,给陈家留条香火!” 众人一听这话,齐齐将目光投在老人手中的铁牌上。 其时天已经擦黑,四周皆有火把跳跃照应,直照着这铁牌上泛着一层油亮的光。 显然它是经年累月被人好好呵护供奉着的东西。 纪常安招了一招手,立刻有锦衣卫从老乡长手中拿过铁牌,送到他面前。 王公公也跟着伸头来看究竟。 纪常安翻看这铁牌,就见上面铭刻这一些字迹,似乎还真是太祖皇帝赐予的,看落款的日子竟是朱元璋称帝以前的古物。 只是这时隔这么多年,若是不回京中检查文书的话,倒不好论真假。 纪常安本来就对陈阿三的死活没多少意见,既然有什么免死铁牌,他也乐的顺手将他放了。 可是王公公却是将铁牌接了过来,仔仔细细翻了个究竟,最终也没法找出什么破绽来。 第六章 神技 纪常安见众人都看不出“免死铁牌”上有何纰漏,最终挺胸负手说道:“既然这是太祖皇帝有好生之德,那么本官便对你既往不咎。” 乡长一听这话,当真是要喜极而泣,连陈阿三死里逃生也是懵呆了。 “但是!”纪常安拉长语调又说道:“就如王公公所说的,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乡长和陈阿三前一刻还在为劫后余生惊喜,后一刻又把心吊回嗓子眼里。 这时就听纪常安又说道:“我要知会你们县令,请你在县衙大牢中待一段日子。直到本官回到京城前,你都给我老实点!” 老乡长长舒了口气。原先还担心要让陈阿三断手断脚,原来只不过是拘役一段日子。 这条命总算是捡回来了。而且听这大老爷口气,也不是要关陈阿三一辈子,只要等到大老爷回京就能给放出来。 老乡长点头说道:“要的!要的!这混小子就是欠教训,该给他涨涨记性了!” 说罢他又用老腿踢了陈阿三一脚,脸上却已经带了克制不住的笑容。 这样一来,也可以算得上是皆大欢喜。 可正在众人以为事情就该这么了结的时候,王公公又发声说道:“慢着!” 老乡长苦着脸回头去看王公公,点头哈腰道:“公公还有吩咐?” 他已经看出来,这位王公公不是省油的灯,几次三番刁难都是出自他的口中。 王公公说道:“这免死铁牌到底是真是假还没个准话,怎么就能把人放了?” 老乡长苦求道:“公公,这可绝对是真的,假不了!假不了!太祖皇帝赐这铁牌的时候,小老儿是亲眼在旁看着的!” 纪常安也反问道:“不知王公公打算怎样验看真假?” 这里不过是乡野地方,就算要翻查文案也必须回京才能做到。 王公公沉吟着说道:“据咱家所知,当年太祖皇帝确实赐过免死铁牌……只是据说这铁牌是玄铁打造,普通兵刃伤不了它。要知真假,只要砍上一刀就知道了。” 这话一出,在旁沉默了良久的方中锦注意到老乡长的双瞳不由自主地一缩,这是人在害怕时最真实的表现。 而本来面无表情的陈阿三也是面皮一抖。 王公公命令既出,便有小旗应声举起佩刀朝着搁在地上的铁牌一刀砍去。 果然就听“叮”地一声响,那铁牌仍旧纹丝不动,而小旗的虎口却是震得发麻。 老乡长暗暗长出了口气,额头上已经沁出一层薄汗来,道:“公公您看,这铁牌绝对不是假的!” 王公公狐疑地上下打量老乡长两眼,又低下头细细去看地上的铁牌。 刚才那小旗一刀砍去势大力沉,撞击声如此响亮绝对不假。 而铁牌上果然除了一道几不可见的细痕外在没别的破损了。 其实怪不得王公公这样疑神疑鬼,实在是老乡长和陈阿三都太不会骗人了。 做惯了人精的王公公总觉得这其中有些蹊跷,便是不依不饶地追问。 他不理睬老乡长的问题,抬头对方中锦道:“不知道以方大侠的本事,可能将那铁旗杆斩断?” 方中锦一听他的话,便知道王公公打的什么主意。 他也不答话,随手挥剑就对空地上的铁旗杆挥去。 这一去如有风势割在众人脸上,既没有见到火星,也没听到什么碰撞声。 方中锦落雷重剑挥过,那铁旗杆如刀削豆腐一般拦腰而断。 就见下半截旗杆仍旧笔直地插在泥土中,像是从未受过大力一般。 而上半截旗杆轰然砸在地面上,带起不少尘土。 几个锦衣卫看到这翻模样,实在忍不住轰然叫好起来。 只有老乡长看着大汗直流,心惊这世上竟然会有这样的宝剑! 而王公公也是咽了一口口水道,那你能削断这块铁牌吗,说着向脚前的铁牌指了一指。 方中锦二话不说,对着王公公的面门又是一剑挥去! 王公公哪里想到事情会这样突然,他只觉身上汗毛倒竖,一颗心似要炸裂一般。 方中锦的剑风带地王公公衣袂飘动,气息一窒。但下一刻,那重剑的尖峰竟然是砸在铁牌上。 王公公吐了一口气,才觉身上并没受什么伤。 他低头去看地上铁牌,就见方中锦的重剑带着这么大的声势直砍上去,而那铁牌除了发出一声脆响外,却只在边上掉出一小块碎片,整个铁牌还是完整地连在一起,不像那铁栏杆一样削成两段。 王公公慢慢站直了身子,如今已经在没有什么可说的。 方中锦一模一样的两剑,一剑能让铁旗杆无声自断,另一剑同样势大风猛,却不能切断这块铁牌。 那么除了这铁牌正是玄铁打造的,在没有别的可能了。 老乡长不可思议的看着地上铁牌,但是这番惊异之情一出现就被自己安奈下去。 他快步走上前去抱住铁牌,连声说道:“公公试过了,这铁牌是如假包换的御赐之物!小老儿绝不会说假话!还请公公容情,扰了陈家阿三那个蠢货吧!” 王公公脸上冷淡,只说了一句:“全凭纪小大人做主。” 说罢他便头也不回地去自己屋中了。 如果铁牌验过确实是太祖皇帝御赐之物,那么他一个公公硬要跳出来反对,说不定日后还要被御史参上一本。 纪常安似笑非笑的看着老乡长与陈家阿三,最后说道:“你们的处置,本官先前已经说过了。还是照此发落。” 说罢他拍拍方中锦的肩头,也回屋中休息了。 剩下的锦衣卫们得了上官吩咐,便麻利地带着五花大绑的陈阿三朝县衙拖去。 只剩下老乡长痴痴地待在原地,他忍不住又看了一眼怀中的那枚免死铁牌,确实只有一道细刀痕,和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缺口。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老乡长实在不敢多想。 他抬头一看,连先前那位“剑仙”大老爷也不见了,空地上只剩下自己一个。 火把上的火苗跳跃着,像是不切实际的梦。 只剩下夜风刮过,背心上的薄棉袄都已经湿透了。 老乡长浑身一哆嗦,不敢多留,匆匆回家去了。 第七章 得逞 纪常安所率领的队伍已经耽搁了两天,准备明天早上就开拔走人。 地方上的县令因为在辖区发生了这样的大事,早就怕的日夜难眠。 终于在塞了许多金银后,纪常安大方地表示不再追究此事。 县令能睡上一个好觉,而独自关在县衙大牢中的陈阿三却是睡不着。 如今他在一方监牢中,手脚都被锁链铐着,高高的牢窗中透出几点星光,映照在陈阿三决绝的双眼上。 也不知道此刻的陈阿三到底在思考什么,忽然他耳朵一动,竟然是监牢大门被人打开了。 陈阿三十分惊讶,怎么直到牢门被打开他才察觉到有人进来? 而从牢门中走进来的人更是让陈阿三惊讶。 这是一个高大的年轻人,穿着一袭黑衣,披着一件黑色大氅,看起来非常…… 陈阿三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总之他知道这个年轻人与他是不同的。 一个像是高高在上的神仙,一个是尘土中挣扎的蝼蚁。 特别是那男青年一剑削断铁旗杆的身影,至今还牢牢印刻在陈阿三的脑海中。 没错,突然来到大牢的不是别人,正是方中锦。 他一步一步地踏进牢门,开口对躺在破草席上的陈阿三道:“你心中是否怨恨锦衣卫?” 陈阿三被这问题问的一惊,随即撇过头去倔强地一言不发。 方中锦继续说道:“你心中其实还是恨的吧。虽然我不知你与那投河的孩子是什么关系。但是你既然想要杀光锦衣卫所有人,那心中这恨意必然是极深刻的了!” 陈阿三喉头滚动,仍旧斜着头不去看他。 其实陈阿三为人老实和善,是村里的铁匠。 因为他度量大,乡人找他打铁器时总爱占他一些便宜。 陈阿三也笑呵呵地不以为意。 父母早死的陈阿三,只有两人是真心待他。一个是老乡长,另一个是邻村的小把戏闰娃。 闰娃还不过十岁,同陈阿三一样父母早亡寄宿在叔叔婶婶家中。 婶婶为人刻薄,动辄对闰娃一阵打骂出气。 而那一天年纪小小的闰娃发现自己赶地那十几只大鹅都不见了。 他不敢告诉家里,在外找了整整一天都找不到。直到夕阳西下,不敢面对婶婶的闰娃在绝望中投河自尽,结束了他幼小的生命。 当陈阿三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这个向来好脾气地老实人也是怒从心起。 人说匹夫一怒,血流三尺。 陈阿三不是简单的乡野莽夫,他有祖传的打铁制作现陷阱的本事。 虽然平时陈阿三不太爱说话,被村人当个傻子。其实他的手艺过人,极有天赋。 陈阿三早就听说最近有京里来的部队出来偷乡农的鸡鸭。 县里早派人出来同相邻们警告过,那些京城里来的老爷们无论取了什么,都是图一个野趣。 他们吃了谁家的鸡鸭,就是谁家有福分,千万不能像过去一样抓住人追打。 再说了,就算要追打,这些乡人又怎么可能打得过训练有素的锦衣卫呢? 陈阿三打铁为生,没有养什么鸡鸭。他将这话听过便算,并未放在心上。 直到得知闰娃已死,见着紫涨的尸体,他这才心如刀绞。 陈阿三没有娶妻,直把闰娃当自己孩子一般喜爱。 如今他心中的悲愤与痛失爱子也无甚么分别。 这时的陈阿三第一个想起的就是锦衣卫偷人鸡鸭!所以他将全部的怒气都投在这支锦衣卫队伍身上。 甚至做出了“火烧连营”这样的举动来。 方中锦见陈阿三心中一口郁起吐得差不多了,便有接着说道:“其实你自己心中也知道,害人的并不是锦衣卫,而是那孩子的亲人。是也不是?” 陈阿三低下了头默不作声。 方中锦又问:“就算你放不下对锦衣卫的仇恨,你也没有机会再下手了。我们明日就要开拔” 陈阿三忽然冷冷说道:“多谢大老爷提醒。” 方中锦又问:“你身份低入尘埃,被人一句话就决断生死的滋味,好受吗?” 陈阿三带着愤恨看向方中锦,此人说的话竟然是字字直戳陈阿三的心肺。 接着方中锦袖子一抖,一块铁牌“咣当”一声落在地上。 陈阿三不可思议地看向那铁牌,正是先前老乡长拿出来替他保命的免死铁牌。 这东西就算不被放回自己家中,也该留在乡长身边。 怎么竟然会落在此人手中? 其实要方中锦拿到铁牌,实在是太容易不过了。 他也不多解释,忽然从腰间抽出长剑对着铁牌就是一剑斩去。 “哗啷”一声脆响,那铁牌竟然是应声被斩成了两段。 断口整齐如切豆腐一般,全没了当日的坚固。 这一下,陈阿三脸上终于出现了惊异之色。 方中锦却淡淡说道:“这免死铁牌仿制的不错。寻常刀剑确实难以斩断。但凡铁终究做不到玄铁的地步。 为了一剑挥去斩不断你这铁牌,我也算是下了不少功夫。” 方中锦说的确实没错。他第一剑斩断铁旗杆的时候,已经在众人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第二剑斩在铁牌上,一样的声势凌厉,却将力量控制地妙到巅毫。 当剑砸在铁牌上,只是砸开一个小缺口就将自身力道全部化去。 这样一来,众人当然以为这在重击下完好无损的铁牌,是货真价实地玄铁打造,再没人怀疑了。 方中锦继续说道:“你看,我曾经也因为别人一句话而满门死尽。如今我一念起就能救你一命,也能一念起当场杀了你。 这就是因为我拥有常人没有的力量。这力量你想不想要?” 陈阿三惊愕地看向方中锦,已经全然呆住不知道说什么好。 方中锦又说道:“你其实也有你的力量。这样吧,跟着我走怎样? 如果跟着我,等你变成强人的那一日,你若还想找锦衣卫报仇说不定就能成功了。” 陈阿三的大脑再如何疯狂转动,也一时无法吃透青年到底要说什么。 接着方中锦又笑了一声,道:“当然了,在你变得比我还要强以前,我是不会让你有机会得逞的。” 第八章 收罗 对于方中锦竟然把曾经火烧锦衣卫的人犯带着一起进京这事,王公公是一百个不能答应的。 只是面对方中锦,他也没有开口反对的勇气。 方中锦一介草莽,不是朝廷中人。做人做事也不会按照朝廷规矩来办。 王公公所能依仗的势力,或许都不在这些莽夫的眼里。 为了不被方中锦随手一挥便死的不明不白,王公公只能狠狠地咽下这口气。 至于纪常安,虽然曾做出将陈三关押在县衙大牢的命令,但是好兄弟方中锦既然发话了,他自然不会多说什么。 此时的陈三还穿着牢里的囚服,但是手脚上没有戴镣铐。 他懵懵懂懂地跟在队伍的最后头。有四五双眼镜紧紧盯着他,防止他有机会在做什么机关陷阱害人。 其实也不比多虑,因为此时的陈三根本没有本事再想别的。 他整颗脑子还在消化昨天晚上“方大人”对他说的那些话。 奈何陈三手艺专精,却想不透官场上的那些弯弯绕。 他也不确定自己是否是被人利用了,或者最终会死的不明不白。 陈三想不白这些关键,如何想也算不出更多可能。但是他知道,自己一颗心蠢蠢欲动,就想跟着“方大人”去。 “就算是临死前见见世面也好。反正也没想过能活到今天。”陈三这么安慰着自己。 他们陈家世代打铁。太祖时候因为爷爷制作兵器有功,还获得了免死铁牌。 这一切都没有假。当时陈家老太爷的手艺活还在身上,他知道这免死铁牌何等尊贵,便依仗自己本事仿制了一块。 仿制出的铁牌除了使用的是凡铁以外,处处和御赐玄铁牌一模一样。 再加上陈老太爷本事了得,凡铁打造的假“免死牌”也能经受兵刃的砍割。 除非是方中锦这样的武功高手用神兵利器斩在上面,多半不会露馅。 陈老太爷打造这假免死牌的初衷也很简单。 他怕这御赐之物在自己手上会有闪失,便将真牌深深埋藏在自家窖下。 而那块假牌则像模像样地供奉在神案前,每日受香火瓜果供奉。 本来一切都很好,直到陈三父亲掌家之后。 陈家是自老太爷起就是记录在册的匠户。陈家更是承接了州府军武器打造的肥差。 这陈家在那段日子里也算是过得滋润。只是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之后因为陈老爷子听信了朋友的推荐,买进了一批成色极差的矿石。 矿石已经吃进,银钱也已付了。陈老爷子小户人家出身,实在舍不得将矿石扔了,只得硬着头皮打造一批兵器供给州府。 从那天开始他整日提心吊胆,人像是老了十几岁一般。 果然最终事发,制作劣等兵器供给军队原是重罪,陈老爷子合该杀头充军。 还好在地窖中找出免死铁牌的真身,这才换回了陈老爷子一条命。 只是之后制作军中兵器的差使不会再落到陈家身上。这些事,老乡长都是知情的。 陈家从败落之后,余下一块毫无用处的假“免死牌”。 此物再也不是能在人前显摆的“御赐之物”,但是陈老爷子还是时时擦拭这牌子,处处提醒自己。 待到陈老爷子也走了之后,陈三这才接下了铁匠铺子,只为周围乡民们打造农具。 陈家当年的得意,已经很少有人还记得了。 要不是陈三又突然惹上官非,要不是老乡长救人心切,急中生智从陈家翻出那块假“免死牌”冒充,或许这段故事再也不会被人翻出来。 在牢内,老实的陈三一五一十地将这段来龙去脉讲给了方中锦听。 而方中锦更加确定了自己的判断:陈三是一个有些手艺、心思单纯的人。 这正是方中锦需要的人! 方中锦自从意识到异人馆主人早就在打自己主意之后,过往的一些打算就全都变了。 他原先只想在万事俱定之后随便找一个地方隐居起来。 但是如今他却知道自己恐怕是无法从心所愿了。 既然无法摆脱异人馆主人的纠缠,那么方中锦索性去找到他的老巢,揪出他的真面目便行了! 不管这个隐藏在暗处的人有多少阴谋还没有实施,只要方中锦直截了当地结果了他的性命,相信跟随他的人也将树倒猢狲散。 这法子简单、粗暴、有效,但也不是那么容易实现。. 异人馆主人恐怕拥有不少人脉和势力,而方中锦只有一个人。 好在机缘巧合下,方中锦得知大明天子朱棣也正在为此人头痛。 那么方中锦便想要趁机借着朝廷的势,扳倒什么异人馆主人。 地位、手下、人脉都由朱棣来出,自己只需将他们共同的敌人揪出来便成了! 这算盘打的很好,但也正如纪常安所说的:朱棣或许能拨给他一些跑腿的人,却无法给他合用的手下。 这就需要方中锦自己慢慢收罗、收买了。 如今第一个能入方中锦眼的陈三,已经跟着他们的队伍懵懵懂懂地向京城进发,之后必然还能发现更多合用之人。这一点方中锦毫不担心。 纪常安所带来的这支队伍终于在深秋之时来到京城。 他们到京城后第一件事情,便是回京面圣。 直到这时候,王公公才算是恢复了一些底气,脖子也重新高昂了起来。 他与纪常安带领方中锦来到宫中,自然是先由他们两个面圣回话,将方中锦留在外殿等待召见。 方中锦独自坐在殿外的红木椅子中,这已经是难得地重视了。 几个小宫女端上茶点后,还不由自主地偷看方中锦一眼。能在殿外赐座,又生的这样好看年轻的大人实在罕见。 小宫女们悄悄出殿之后,就聚在一起议论。 这个好看的青年是回京复命的文官吗? 看着太英武了。 是边陲的将军吗? 又不见那股粗俗劲。 那一定是外地某王爷的世子!否则怎么会这样如有宝华一般让人睁不开眼睛直视? 终于隔了良久,圣上下旨传方中锦进内殿面圣。 他一步一步踩在柔软的红色毯子上。再向前几步就能见到大明的皇帝。 若他想在这个时候为自己母亲报仇,或许也能做的到。 那是现在不是时候。方中锦必须先将异人馆主人除去了再说。 方中锦继续向内殿前进,终于走进了一个宽敞明亮的殿堂。 在高高的台阶上,正襟危坐这一个六十多岁的男子。 就见这男子头戴冠冕,身穿龙袍,面目却是黑瘦精干,半点也没有被优渥地生活染上靡靡之色。 按说方中锦进入内殿面圣,是不能抬头直视皇帝的。 但是方中锦刚一进去,就被龙椅上的人吸住眼睛。 这个人!方中锦是见过的! 第九章 脱身 方中锦被召入内殿,一见到龙椅上坐着的中年人,不由自主地惊愕了! 不过须臾功夫,他又重新恢复了冷静,恭恭敬敬地对着高高在上的中年人三叩九拜。 这一套仪式毕恭毕敬,待完成后他低着头恭立在龙椅前,直视着脚下华丽的金红地毯。 虽然方中锦人还冷静,但是心思却极不平静。 只因为如今龙椅上坐着的人,他是见过的! 那还是在方中锦出京城的时候,到鸡鸣坡上祭奠自己的母亲。 他在乱葬岗上遇到了一个寻常打扮的中年汉子。 那汉子身边摆着忌酒和纸钱,显然也是来祭拜乱葬岗中的方氏一族的。 而当时那个汉子,竟然就是如今龙椅上的朱棣! 方中锦内心翻腾,为何下旨诛方孝孺十族的朱棣,竟然会独自去祭拜刚刚被自己杀了的方氏一族? 要不是方中锦知道那时候的鸡鸣坡并没有旁人,他或许要说一句“惺惺作态”! 而方中锦由记得那时候的中年明明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仍旧在试了自己武功后轻易地放了自己。 这更是让方中锦无法释怀的地方。 一直以来,方中锦都把朱棣和方孝孺当做“杀母仇人”。觉得母亲之死,两人各需要付一半的责任。 只是如今才知道,“杀母仇人”同时竟也是放自己一条生路的那个人。 这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真让方中锦有些无法自处。 这时,高高坐在龙椅上的人终于开口说话了:“当年朕看你不过是个弱冠少年。这一别也没多少年,没想到你如今还真能成为武林中的顶尖高手。” 这话说得平缓,但也承认了他就是当年鸡鸣坡上的中年人。 方中锦低着头淡淡说道:“草民惶恐。” 说是惶恐,但是语气极其平淡。朱棣玩味地看着这个低着头的青年,他已经不知道多少年没有见到有人用这样的语气同自己说话了。 没有谄媚、没有愤怒,只有平淡。如果这方家小子不是城府过人,那就真的是一个值得倚重的人才。 这时朱棣哈哈笑了几声,说道:“别草民不别草民的了。朕已经听说了,你是来求官的,是也不是?” 想来是纪常安已经把方中锦在武当派的那番话都同朱棣说过,顺便还为他求个一官半职。 只是方中锦耳力过人,一进大殿虽没怎么抬头,但也已经听出此刻王公公和纪常安都已经不在内殿之中了。 方中锦却是说道:“草民不是来求官的,只是想借着自己一点蛮力为皇上办一件事,同时也能替武当臧掌门求一个情。” 朱棣听了这话,哼了一声说道:“好啊,说来说去不是你来求朕,是朕要求你!” 方中锦沉默着并不回答,倒像是默认了朱棣的话没错一般。 朱棣忽然又哈哈一笑道:“好啊,就算是朕求你。你两个月后也别走了,就留下做朕的左膀右臂如何?” 以朱棣的地位尊荣,竟然对一个毫无半点背景的年轻人说出这样的话,可说是纡尊降贵至极了。 方中锦却仍旧低着头说道:“并非草民抗命,只是草民自知性子鲁莽,耽在朝中恐误了皇上大事。” 此刻朱棣却是声音便沉道:“你当这朝廷是什么地方。你要讨官我便要给,你要弃官我就放你走?” 话语中带着威胁的成分,如果有朝廷中的人精听到这样的话,必然已经吓得面无人色,抖如筛糠。 方中锦仍旧是冷静无波道:“草民对于皇上像是一把好使的宝剑。有魑魅魍魉时可以荡剑斩妖魔,无魑魅魍魉时,只是一把没用的废铁。说不定还因太过死硬伤了贵人,这又何必呢?” 这话反而是方中锦在威胁朱棣了。其实似方中锦这样内力外放的绝顶高手,本来就是皇家的一种威胁。 若是朱棣硬要留下握不住的人才,反而有可能伤了自己。 朱棣是何等样聪明的人,如何会听不懂这样的话。 这时候就听他仰头大笑,道一声:“好啊!” 话音刚落,忽然就见四十多名神臂弓手从屋中各个角落蹿了出来。 他们身上都穿着薄甲,持着一人多高的神臂弓。 而四十多个黑黝黝地箭头同时指向了方中锦。 显而易见,若是方中锦还要继续违抗朱棣的旨意,那么下一刻他就会被射成刺猬。 这时候的朱棣面上露出一丝得色,笑问道:“你看朕这些准备。是否能留下你?” 其实以方中锦的耳力,他早就已经知道四周大约埋伏了四十多人。 但是光听他们的呼吸声,似乎并没有什么武功高人。 甚至恐怕连初窥门径的习武之人都没有一个。 朱棣会在内殿藏着这么多人,显而易见是为了对付方中锦的。 可是要四十个不怎么会武功的人对付一个武林顶尖高手,那么不过是个笑话罢了。 能要四十人对方中锦产生威胁,只有可能是他们都使用的长程武器。 如今方中锦见到这四十多张闪着银光的长臂弓,心知一切与自己预想的一样。 出乎朱棣预料的,方中锦这青年人脸上并没有露出大敌当前的神色。仍旧是那么平静,甚至嘴角上泛着不易察觉的笑容。 “这就很过分了,难道方家小子是在嘲笑朕不成?” 朱棣并不是对武学一窍不通。其实他半生从戎,竟然也有一些武学根基。 对于方中锦已经达到了“内力外放”一事,他也已经知晓了。 只是在朱棣心中,他已经与方中锦隔开来这么远的距离。 哪怕方小子真有本事能隔空杀人,他们的距离也是太远了一些。 再加上四十名弓弩手在前,方中锦稍有异动便会被直接钉在地上。 有这样万全的打算,朱棣心想方中锦无论如何应该也无法脱困才是! 但这一抹从容不迫的笑容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姓方的小子还真有自己预料不到的本事不成。 朱棣心中忽然升起一个念头。这念头不该属于一个深谋远虑的皇帝,而更像是属于一个顽皮的孩童。 “若是方家小子真的连这样的布置都能脱身,朕就许他事后离朝隐居!” 第十章 赐官 方中锦皱眉看着面前四十名射箭手,每人手中都架着一人多高的硬胎神臂弓。 他们将方中锦团团围住,成为挡在朱棣面前的屏障。 而隔着这一堵人墙,穿着金色龙袍的朱棣得意地看向方中锦。 如今的局势无疑对方中锦是很不利的。 在他进入大殿之前早就将周身武器全都卸了下来,所以此刻的方中锦除了一身衣裳以外再没有别的东西可以依仗。 四十多个神箭手从各个方位指向了方中锦,哪怕他速度再快也无法一击命中所有的人。 而硬胎神臂弓射速极快,不是其他弓箭或者暗器可比。 若是有人用飞蝗石或者普通箭矢攻击方中锦,那在他眼中这些武器与在空中慢慢滑过无异。 只要他随性出手,就能准确无误地将这些暗器接在手中。 但是硬胎神臂弓是大国重器,大明开疆扩土,硬胎神臂弓这不传之秘至少立下了一半功劳。 方中锦没有把握能在四十多支神臂弓箭下还能游刃有余。 至于擒贼先擒王,方中锦看了一眼隔得老远的朱棣。 而此时朱棣也正饶有兴味地看向了他。 从他眼神中透露出的戏谑,似乎再问:“这样一关,你倒要如何闯过?” 这时方中锦竟然也对着他一笑,像是胸有成竹一般。 朱棣怔愣地神情稍纵即逝,随即便问道:“怎么?你看着道还挺有把握?” 方中锦笑着低了头,负手踱了几步。 这番移动中,四十多支黑黝黝地箭头始终盯着他的要害不放。 要不是方中锦一直将双手负在身后,便已经有人射出弓箭了。 方中锦一边低头踱步,一边看似悠闲地问道:“皇上您这样对待草民,难道不怕寒了草民的心吗?” 朱棣笑骂道:“混账,还不肯来投奔朕,就先持宠而娇了吗?你不肯在朝廷为官,朕寒了你的心又有什么打紧的?” 方中锦听了这话,站定问道:“难道皇上已有对付异人馆主人的办法了吗?” 所谓“异人馆主人”这五个字,朱棣还是第一次听到。 但是他双目一凝,便立刻猜到什么主人必然是京中一股势力的幕后头目了。 看来方中锦知道一些他尚不知晓的内幕! 方中锦接着又道:“不知道离了草民。皇上手下还有没有得用的人可替陛下您分忧呢?” “混账!这已经是赤裸裸地威胁了!”朱棣心头怒起。 而方中锦的话也确实戳中了朱棣的弱点:他对京城这股势力所知甚少,并且束手无策。 按说以一国之君的势力,加上朱棣重开的锦衣卫,在京城之中难道还有他搜捕不到的人吗? 确实就有!这一点连朱棣也很无奈。他大可杀掉一批锦衣卫泄愤,但是抓不到就是抓不到。 就算把锦衣卫的人都杀光了,也无法让他们变出神机妙算的本事来。 更何况朱棣还需要让锦衣卫接别的案子,以保京城安宁。 朱棣自问还算是个明君,不至非让手下去做办不到的事情。 但是他觉得这支暗中势力既像鬼魅,又像影子。你有时感觉不到它的存在,但他时时刻刻伴随在你左右。 要不是因为京中一场要案突然发生,或许朱棣至今无法确证京城中有这样一股势力。 朱棣眉头跳动,冷冷看向低着头的方中锦。 “这小子威胁朕!” 但是朱棣也知道,如果连智计无双,又已达到内力外放的方中锦也无法揪出幕后之人的话,那么或许再没谁能有办法了! 一个后生小子的执意离去,和卧榻之边有鬼魅随行,便是个孩童也知道孰轻孰重。 朱棣叹了口气,张口欲让神臂营的卫士们退下去。 但他眼前徒然一花,再看时就见方中锦如神兵天降一般快要落到他的面前。 原来方中锦先前说的那些话,除了要朱棣看清事实以外,还有一个目的就是干扰朱棣的思绪。 甚至于那些肃穆的弓箭手,相信他们难得来到殿前,也张着耳朵不想错过一切可以听到的信息。 而方中锦一边低头踱步,一边在寻找地上的“缝隙”——地毯的缝隙! 方中锦从外殿一路走来,地上都铺着厚重的华丽地毯。 这些地毯织的异常细密,整个内殿似乎是一整块地毯铺就而成的。 但这样的事情绝对不可能办到。任何人力物力也做不到织就这样大的地毯。 所以每一块地毯之间必然有缝隙,只是因为铺设时花了许多心思,所以这缝隙在常人眼里看不到罢了。 方中锦低头踱步,就是要用自己过人的目力寻找这些地毯的缝隙。 终于他在一边激怒朱棣的同时,一边已经找到缝隙,并且站好了方位。 在他将殿内所有人都搅地心神不宁之时,方中锦忽然用脚尖勾起一张地毯的边缘。 人也躲在地毯之后飞跃而奇。 这些弓箭手们见到事态突然生变,忙要松开弓弦射箭出去。 奈何方中锦躲在密织厚铺的地毯后面,那些弓箭却只能钉在地毯之上。 随着方中锦身子向前飞跃,这张硕大的地毯竟然兜头向这些弓箭手罩去。 事情发生地太突然,也结束的太快。 在朱棣回过神来的时候,就见他那些倚重的神臂营卫士都被罩在一面大地毯中动弹不得。 而方中锦则是笑吟吟地站在他一丈远内。 此时的方中锦就算是没有武器,也可以依靠内力外放直接要了朱棣的性命。 朱棣双眼圆睁地看向方中锦,见他脸上并没有半点杀意。 朱棣缓缓吐了口气,尽量保持面上平静。 天知道他已经多少年没有到这样命在旦夕的感觉了。 对于一个天性爱闯荡冒险的人来说,这种感觉却是不坏。 最终朱棣仰天笑道:“好!爱卿的本事,朕算是领教了!” 忽然他有高声说道:“着吏部!” 立刻有小太监快步进入内殿,他先是被眼前情形吓了一跳,接着便恭恭敬敬地下跪应诺。 常年在御前的人,又有什么样的变故没见过呢? 朱棣又说道:“封方中锦为怀远将军、锦衣卫镇扶使,赐蟒袍,钦此。” 这一下,小太监才是真的惊掉下巴,忍不住抬头看了皇上一眼,又赶忙别开。 接着是深深瞧了方中锦一眼,口中应诺,倒退着出了内殿。 朱棣这道旨意下的言简意赅,自有文官去润色。 但是面对“方中锦”这个新鲜的名字,那些文官却不知道要做出怎样的猜想? 第十一章 难为 朱棣对方中锦的封赏,真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自小太监将话传入翰林院,便也同时传入了大明众多贵族高官的耳中。 朱棣的三项封赏,其中怀远将军不过是个虚衔,用来封赏有功的武将。 可方中锦像是突然从天而降一般。京城顶层中听过他名字的或许不过十人,更别说知道他有什么功绩了。 皇上忽然这样胡乱封赏,确实有些儿戏了。 再加上锦衣卫镇扶使这个头衔就不是什么虚职了,而是实打实的肥差。 京中多少达官贵人想要把自家的子侄塞入锦衣卫中,却都只能从下层做起。 就连锦衣卫指挥使纪纲的儿子纪常安,这样一个武功、手段、家世俱全的后生,也只不过混了个千户。 而方中锦的官位甚至要比纪常安还高一筹。 许多不知方中锦底细的人甚至暗暗怀疑他会不会是皇上在燕京留下的私生子。 不管众人是如何猜测的,方中锦却是知道自己如今第一要务就是将“异人馆主人”给揪出来。 第二天一早,方中锦从临时租来的宅邸出发,来到了位于承天门外的锦衣卫衙门。 衙门极大,修造的也气派。 把守的卫兵一早就听人说今日要来一位新官,官爵极高,竟然是镇扶使。 只是当两边六名卫兵见到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大模大样地向衙门内直闯的时候,立刻都亮出了兵刃阻拦。 虽然这个年轻人看着器宇轩昂,但他却没有乘坐任何马车。 众所周知,天下没有哪位大人不乘车马而步行的道理,这一点他们还是明白的。 显然这年轻人不会是他们一早就打起精神等待的镇扶使。 眼看正主马上会到,这些卫兵自然不能让强闯衙门的莽汉坏了事。 若是被新来的镇扶使见着,说不定第一眼就认定他们几个卫兵是吃闲饭的。竟然连衙门口都管不好。 而被几人拦住的方中锦一怔,尚未开口说话。 忽然就听衙门内有人高声喝道:“都睁开狗眼看清楚了!是你们的镇扶使大人来了!” 几名门卫一听这话,都是浑身一抖。 原来从大门内快步走出一人,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千户纪常安,纪小大人。 就见纪常安脸上带着嘲弄的笑容,上来就要对方中锦行礼,口中道:“纪常安参见大人。” 方中锦忙轻轻往纪常安身上一托,止住了他要下拜的势头:“口中说道,自家兄弟行这虚礼做什么。” 说罢他将手搭在纪常安一边肩膀上,说道:“走,带我去见识见识。” 直到此时,纪常安心中一丝隔阂才终于烟消云散。 其实纪常安早有准备,方中锦这次来京是给火烧屁股的锦衣卫帮忙的。 过去皇上就已经很看重这小子了,如今他武功更是高不可测,来京一定会被封赏一个极高的职位。 真当他得知方中锦竟然要比自己还高一阶的时候,只要是个心气正常的人心中难保都会有些不适。 纪常安在昨天晚上反复告诫自己:方中锦是救了自己几回性命的高手!如今又来帮忙解决棘手问题,本来就该封个高位便宜行事! 但是真当见到方中锦的时候,他又忍不住故意对他行了下官之礼,排解一下心中酸气。 好在方中锦混不见外,仍将他当兄弟一般看待。 看着神情自若的方中锦,纪常安心里的不快终于被风一吹,也就散了。 他们两个搭着肩膀并行像衙门内走去,只留下那六名把守面面相觑。 直担心这位新来得上官会不会记仇? 方中锦与纪常安一道踏入锦衣卫衙门,看着这宽阔敞亮的院子,方中锦先开口问道:“不知纪大人此刻在何处,我该先去见他一面。” 方中锦说说的纪大人,指的自然是纪常安的父亲纪纲。 如今方中锦虽然比纪常安高了一阶,却还是纪纲的手下。 他初来乍到,先面见长官是应有之宜。 这时候纪常安却是面露尴尬之色,道:“家父……这段日子不在京中。他已有嘱咐,让你来锦衣卫后便可带人便宜行事,无需向他禀报。” 其实纪常安自己知道,父亲是昨天晚上得到讯息后便离开的。 锦衣卫重开这几年,除了父亲这个指挥使外,其余的职位至今空缺着, 本该有同知二人、佥事二人都没到位。 今日之前,锦衣卫中是纪氏父子的天下。如今忽然插入一个外人,倒让纪纲很不是滋味。 也不知是为了向皇上表达不满,还是为了让方中锦吃一个下马威,总之纪纲第一时间便决定出京城去了。 方中锦听了这话慢慢点了点头,说道:“这也是没办法了。那拨给我的手下有哪些?我尽快看看,还要去瑞恩伯府中查探一下。” 这时候纪常安的脸色就更是尴尬了,甚至能从见到他额角淌下一滴汗珠,口中说道:“是该看看,都在你厅外等你。 方中锦瞧他脸色古怪,便也不多问,跟着他向前走去。 纪常安带他来到一处窗明几净,又有各色盆栽摆设的厅堂。 厅堂里就是方中锦办公的所在,而厅堂外则已经站了二十多个锦衣卫。 方中锦一看这些人,心中道一声:“漂亮!” 就见这些人高矮胖瘦不一而足,各人年纪也差了许多。 更别说他们脸上透出的疲赖油腻之色,与纪常安时时带在身边的锦衣卫们不可同日而语。 就算纪常安曾经说过自己手下那些锦衣卫们不堪大用,但也算是精神十足。 在老百姓面前一站,自有一股让人不寒而栗的威势。 但拨给方中锦这些,恐怕比起守城门的兵油子还要难看上一些。 方中锦总算明白纪常安为何如此尴尬了,他转头对着纪常安笑了笑,说道:“难为了。” 也不知道他的意思是不是说:难为你们找出这样一群歪瓜裂枣的锦衣卫了。 纪常安这张常年带煞的黑脸终于红了一回。 这些锦衣卫是父亲临走之前挑选的,也是各千户都推着不肯要的。 虽然纪常安与方中锦兄弟相称,但既是长官又是父亲的指令,纪常安仍旧不能违抗。 第十二章 未亡人 方中锦瞧着拔给自己的这一群“歪瓜裂枣”,心中也只有苦笑一声。 好在他早就料到会有这样的下场,才在路上就收揽了陈三。 纪常安轻咳了一声道:“如今锦衣卫人手也很紧缺,不过你有什么地方需要帮忙的,只要知会我一声。我手下的那些人你可以随意调用。” 方中锦拍了拍纪常安的肩膀。他知道至少此人对自己真心实意,如同兄弟一般,这也就够了。 接着他又转头对手下那些锦衣卫训话道:“我今日虽是初来,但看你们英武不凡,各个都是好汉。我甚是心慰。” 这话说出来,就是那些被夸奖的锦衣卫也差点因不信而笑出声来。 方中锦面上却是异常认真,既不像是说玩笑话,也不会像是出言讥讽。 就见他继续说道:“只是我来到锦衣卫,是因为要替皇上办一件要案。这事恐怕你们都已经知道了。” 见众锦衣卫面上终于收起浮躁的神色,方中锦这才又正色道:“因为任务紧急,我们没有时间再做修整。现在所有人都跟我一起到瑞恩伯府上走一遭!” 说罢也不等众人反应,便转身跟着纪常安一起向外走去。 虽然锦衣卫衙门在“人手”上有些苛待,还在配给方中锦的马匹还是一匹良驹。 纪常安担心他第一次办案,便也跟着他一起带队向着瑞恩伯府赶去。 这瑞恩伯的来历,方中锦已经在路上听纪常安说过了。 也就是因为瑞恩伯的横死,这才激起了朱棣的注意,也对潜伏在京中的这一股势力开始重视。 原来瑞恩伯刘明空虽然已经继承了爵位,其实年龄不过二十二岁罢了。 他所继承的爵位在皇亲林立的京城实在是微不足道,但他本人却十分被皇上重视。 因为瑞恩伯在还是世子的时候就已经考通了武举,这一点实在是难能可贵。 要知京城中的年轻贵子因生来就能袭爵,所以从来没有哪一个会花心思去考武举的。 而每年能通过武举的都是真正从底层拼杀出来的好汉,作为京中贵子生来没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贸然参加武举反而有可能丢了整个家族的脸面。 可瑞恩伯却不同,他从年幼时就刻苦锻炼武艺,少年时候还在武举中拿到极好的名次。 从此也就入了朱棣的眼。当今圣上早就暗示,等他行冠礼之后就要将他丢到边境去磨练。 这也相当于答允了他功名富贵、氏族兴旺。 谁能料到老瑞恩伯没等到自己儿子扬眉吐气就先撒手人寰了。 瑞恩伯世子袭爵之后守孝三年,便在京中继续耽搁了一阵。 众人都以为这是瑞恩伯府兴旺的开始,谁却知道此时的瑞恩伯府已经走到了顶点。 还在守孝的年轻瑞恩伯竟突然横死,死状残忍无法直视,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更重要的是,瑞恩伯的死状惊动了满拟重用他的朱棣。 他先后发了几批人追查瑞恩伯的死因,最后连锦衣卫千户纪常安也出动了,仍旧连半点线索也查不出。 如今方中锦再次出马,若要在茫茫大海中揪出异人馆的势力,便要先从瑞恩伯的死因查起。 当他们一队人马在瑞恩伯府外停下时,方中锦看了一眼偌大的府邸,似乎仍旧能感到这庭院中传出的浓重哀伤。 守门的老仆一看这阵势,也是熟门熟路地将这些人带到瑞恩伯老夫人跟前。 按说瑞恩伯老妇人是女眷,又带着两层重孝,是不该见男客的。 但可怜的是瑞恩伯一门单传,两代瑞恩伯相继离世后。整个瑞恩伯府上竟然只有瑞恩伯老夫人这一个主人了。 若是哪天老夫人也故去了,那么整个瑞恩伯也就要从世上消失了。 方中锦再见到一身孝服的老夫人时,却是怔了一下。 不仅仅是因为被称为“老夫人”的这个女人,其实不过四十岁左右,在一身素白孝服包裹下,竟然还有一丝徐娘半老的韵味。 更因为方中锦从老夫人的呼吸声中,探知了此人竟然还有武功! 虽然刘老夫人的武功并不算太高,无需方中锦出马,就是纪常安一人也能将老夫人轻松撂倒。 方中锦心说这瑞恩伯是因武勋而封的爵位,老夫人年轻的时候若是与老伯爷一起出生入死,会些武功也不是不可能的。 搁下这些细节,方中锦对刘老夫人深深一揖,正要开口说明来意。 没想到刘老夫人一摆手,冷淡道:“行了,来来去去已经不知道多少回了,都是一样的话。 你们爱搜查就自个搜查吧。老身因是孀居,多有不便,还请见谅。” 说罢对着众人一伏身子,便要掉头随着婢女回屋。 别看她自称“老身”,其实身段柔软圆润,倒如熟透的蜜~桃一般。 只是“老夫人”面上清冷寡淡,如同天下的未亡人一般像是失去了活下去的支柱。 待她转身之后,就见一头青丝绾做一个慵懒的单髻,除了一支木簪外再无一物装饰。 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发髻,一段雪白的脖颈,一束有致的背影,倒让那些油腻惯了的锦衣卫大吞口水。 方中锦在她身后恭敬一礼,说道:“谢老妇人体谅。” 这时候刘老夫人忽然转过头来,露出一抹自嘲般的笑容:“这世上从来都是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的。 如今方大人是朝中新贵,皇上诸多倚重。当年我家空儿又何尝不是呢? 谁知道空儿、空儿,最终竟然是一场空的意思。” 说罢刘老夫人竟然眼眶一红,伤心地回过头去不理众人。 方中锦见人走的远了,便发号施令,让手底下的锦衣卫门跟着府上仆役前往瑞恩伯身前的书房去。 这些个不惯久站的锦衣卫门此刻都觉得腿脚发沉。年纪最大的一个甚至打了个哈欠。 虽然上官有令,这二十个锦衣卫小旗却是队伍歪斜,神气萎靡。 方中锦此时也不与他们多技巧,只是率先向前走去。 而他们身后的那些锦衣卫也三五成群,拉拉杂杂地跟在后头。 第十三章 兜圈 方中锦带着二十多名手下来到瑞恩伯府生前的书斋。 这书斋不小,至今仍旧被人打扫的干干净净。 瑞恩伯是武举出身,但也收集了不少书籍。 这些书籍中除了一套摆样子而从未被翻开的四书外,其余都是些海国图志,仙狐鬼话之类的消遣玩意。 还有一些手抄的诗词,看来瑞恩伯平日里竟然也常同一些富家公子们聚在一处办诗会。 这些手抄本就是将诗会中各人所做的诗词抄录下来,以作日后纪念用的。 方中锦在这些书架上一行一行扫过,随手拿起一本手抄诗本翻看。 这上面誊抄的诗词水平不一而足,但大多算不上什么良作。 这时他身后有一个年级较大的锦衣卫突然开口道:“方大人,这屋子里的书,来来回回已经被翻看过不少回了。 就连我们锦衣卫插手后也从头到尾查过两次。如今再来看,怕是……也没什么结果。” 方中锦听了这话,转头去看那个说话之人。 此人名唤陆贞元,已经有三十多岁,仍旧在锦衣卫中做一个小旗。他显然是极度不被上官待见,才会晋升得如此之慢。 方中锦上下打量了这个高瘦汉子一眼,问道:“依你看,这些书没什么好查的了?” 陆贞元毫不害怕上官,皱着眉头说道:“我说方大人,你可知你手里这本书,连绳子都是新穿的。 我们前几回就已经把这里书从头到尾翻开,拆了订书线找夹层,放在水里泡、放在火前拷,这些我们都试过了。哪有什么马脚!” 他说这话,引得周围那圈锦衣卫都各自点头。就连纪常安也摸了摸鼻子。 当年这样折腾屋中书籍,还是自己出的主意。 虽然锦衣卫在瑞恩伯这一事上毫无结果,但绝不是没有尽力。 相反的,锦衣卫已经是想尽办法在瑞恩伯府上搜查。能翻开的瓦片,能掘起的泥地,他们都已经搜查过了。仍旧是找不到半点瑞恩伯与歹人接触,甚至被歹人控制的线索。 也正是因为知道锦衣卫门已经竭尽全力,朱棣在一次一次追问下强行忍住了心中的怒火。 若是此时是纪常安发号施令要锦衣卫再次搜索书房中的那些书籍,他的手下多半不敢有多少异议。 但是拨在方中锦手下的这批人,心中都是怨气满满。 任谁徒劳无功地反复做同一件事情,都会有些怨气。 方中锦见众部下对自己的行为很是不耐,只是点了点头,将手中拿着的那本诗稿塞入怀中。 然后他对众人说道:“我们这就在府上转上一转吧。” 说着方中锦就与纪常安一道出了书屋。 先前陆贞元公然对上风发牢骚,而方中锦倒像是没事人一样,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 这样一来,这群手下更是不怕新来的方中锦。 他们队伍比刚才还要散漫一些,竟然勾肩搭背着慢慢跟在后头。 陆贞元更是一撇嘴,咕哝道:“难道这院子我们就没有搜查过吗?” 瑞恩伯府占地不算小,而锦衣卫也确实是里里外外翻查了好几遍了。 这一回方中锦率先在整个伯府里里外外查看。 那几个锦衣卫没有别的法子,只能跟在他身后也将整个伯府再一次兜了几遍。 话说这方中锦也古怪,若真是要查看伯府,每处都看过一遍也就算了。但是他却是反反复复地兜着圈子。 那几个锦衣卫实在跟的累了,便是以陆贞元为首,蹲在一处月洞门边上摆明了不愿意再跟了。 光是这处月洞门,他们几个已经跟在方中锦身后反反复复经过了四五次了。 陆贞元他们很确信,这方大人是在玩“新官上任三把火”的路子。 他故意反反复复地带着他们兜圈子,就是想让自己手下吃些苦头。 别人或许还对自己上风有些敬畏,但是陆贞元并不害怕新来的方大人。 他老实不客气地在月洞门前一屁股蹲下,也不同上官报告,就是一副“老子不走了!”的狠模样。 方中锦见他蹲在地上,也不多加训斥,只是自顾自地继续反复在伯府转着圈子。 终于,那些还有些胆小的锦衣卫们也实在走不动了,当他们再次经过月洞门的时候,又有两三个人忽然就蹲在了陆贞元的边上。 既然有人带头,呼啦一下所有人竟然都蹲在月洞门边上不走了。 直到这时后,方中锦仍旧对他们笑着点了点头,没表示出半点生气的样子。 此刻还陪着方中锦继续兜圈子的,已经只剩下纪常安一个了。 虽然就连纪常安也不明白方中锦此刻到底在寻找什么,但是纪常安对他有着充分的信任。 不论是伯府的悬案也好,难以管教的手下也好,纪常安都确信方中锦一定会用他的方式解决。 甚至解决后的效果一定会远超众人的想象,惊掉众人的下巴。 因为这样的事情,纪常安实在是看过太多次了。 至于那些蹲坐着的锦衣卫,先前还有一种胜利了地爽快。但是坐的越久,他们心中越是有些不安。 终于当方中锦再一次要从月洞门前穿过的时候,陆贞元忍不住抬头问问道:“不知道大人还要再逛几圈?这都已经快到饭点了……” 话说到一半,陆贞元忽然双瞳紧缩,结巴地喊了一声:“鬼……鬼啊!” 明晃晃的太阳升在头顶上,怎么会有鬼吓到天不怕地不怕的陆真元呢? 方中锦奇怪地转过头去,忽然见到伯府老夫人竟然已经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因为她来的悄无声息,又浑身素白,竟然把陆贞元吓了一跳。 只是此时的伯府老夫人不像先前出面时那样看着哀婉又诱人。 只见此时的她脸上带着薄怒,面色煞白道:“敢问方大人这是在作甚?” 她话音严厉,倒像是在质问一般。 方中锦回道:“回老夫人,本官想要在伯府中稍微走走,看看有何遗漏的地方。” 他这话说的四平八稳,却让那些蹲着地锦衣卫们统统翻起了白眼。 他们这方大人哪里是随便走走?他已经在伯府前前后后转了不知道多少圈了。 这时候伯府老夫人却是板着脸说道:“如今伯府除了我以外再没有一个主人,就连仆役也遣散了大半。 大人四处查看恐怕会遇到没有洒扫过的废院,污了大人的衣服。 这样吧,就由老身带着大人再四处查看一番。只是老身身子骨弱,只能带大人看上一圈。 看完子后老身便需要回去休息了,到时候大人也请回吧。” 说把她便转头先穿过了月洞门。背影还如刚才一样的玲珑有致,只是如今那些锦衣卫不敢在对这背影胡思乱想了。 因为众人似乎隐隐能感受到这背影的主人心中蕴含怒气,而那背影也不知为何变得有些冷若冰霜了。 第十六章 守口如瓶 方中锦与神秘高手在木屋中互相试探了良久,终于因为伯府老妇人猛然推开屋门而被打断。 这伯府“老”夫人此刻只穿了一件白色中衣,头发胡乱地绾成一个髻,脸上一片惊怒之情,胸脯犹自起伏。 显然她是听到这里有打斗的声音后,也不劳动什么仆妇来查探,亲自火急火燎地跑了过来。 而随着她的闯入,外头月色洒入木屋之中。 方中锦已经能看清对头容貌,那人也看清了夜闯伯府之人的模样。 就见那人咳嗽着说道:“果然是你,真没想到!” 这两句话前后矛盾。却是对面那人此刻最真实的想法。 他原先与方中锦交手的时候,便已经察觉到对方武功路数或许是武当一脉的。 而武当中的高手,他也都已经尽数交过手了。 除了臧玉山外,武当山上没有什么出挑的高手。 而从朦胧的身影中,对手已经判断出夜闯之人应该是个年轻小伙。 对手第一时间猜到的就是方中锦,直到看清了面目,才敢确信自己的猜测没错。 只是他实在想不到,方中锦竟然会在这么短的日子里突破了桎梏,达到了内力外放! 他不过二十多岁年纪,遥想自己二十岁的时候也是魔道中人人瞩目的新星,但是离内力外放还有很长一段距离需要磨炼。 娘的,难道这小子真是天纵之才不成? 而方中锦在看清对方的那一刻,心中想的也是一样。 内力外放并不是那样容易就能突破的境界。 澄晦大师与臧掌门当年的内力浑厚并不输给自己,但是照样没有能突破这个极限。 如今他们年纪都已经不小,想来这辈子也不可能再向上爬一个台阶了。 以方中锦所知,能突破这个界限的除了自己,就只剩下伏魔老人和另一个身份神秘的“大福”了。 而大福自从与“主家”反目之后,便像是消失了一般。 若不是方中锦在这黑暗的木屋中遇到一个绝顶高手,恰巧又同样经常咳嗽,他或许已经快要忘掉这个人了。 而现在透过月色看去,那人不是大福又是谁? 两大高手各自陷入短暂的寂静中,而门口的伯府老妇人却忍不住开口道:“方大人,怎么又是你!” 这一次她的口气严峻冰冷,像是在责怪一般。 一点没有把“孀居妇人在家中藏了个男人”当一回事。 要知道方中锦今晚若是脱身,明早将这件事情传扬出去,换了旁人便只有悬梁自尽一条路可走了。 这时大福却开口说道:“小梅,这里不关你事,你快先回去。” 口气中竟然与这老夫人相当亲密一般。 而“小梅”口气坚决道:“大哥你还逞能!” 原来伯府老妇人与大福竟然是兄妹不成? 这时小梅夫人转头对方中锦说道:“方大人,这一位不是旁人,乃是老身的嫡亲兄长。因为在京中得罪了人,才躲在我处暂避。 方大人是替皇上寻找害死我儿凶手的,这难道不也是老身所想所盼得吗?只是我兄长与小儿的死因毫无关系,还请方大人放过我那兄长。” 说罢就要对方中锦伏身行礼。 而方中锦连忙闪过身子,不受她这一礼。 大福在旁看了,咳嗽了一声说道:“何须这样对人低声下气!” 而梅夫人则回头白了他一眼道:“若不是你受内伤,也不需要躲到我这里来。” 方中锦眯着双目,问道:“福大叔当年在武当山上连杀两人后,难道一直在此处吗?” 大福却是冷哼一声说道::“我不是什么福大叔。我本命叫做万洪福!” 这一下,梅夫人更是急道:“大哥!”面上神情焦急,显然是责怪自己这位大哥轻易把真实姓名说与人听。 方中锦听到万洪福这名字先是觉得异常熟悉,眯着眼睛细想了一刻,便问道:“拜火教前任教主?” 原来方中锦在华山上的时候,曾跟着仇松鹤学习过一些江湖掌故。 当时仇松鹤指点他的主要都是江湖上的正道人士,那些在之后的华山大会上可能遇见的人。 期间也牵扯到一些黑道邪派人士,而万洪福就是其中一个。 此人当年武功深不可测,曾是带领拜火教中兴的教主。 谁知道大约五年前,这位教主万洪福忽然消失不见,由他的儿子万睿雄接替了教主之位。 自古正邪不两立,拜火教自然也与中原武林没有多少交情。所以就是仇松鹤对他们的内情也了解不深。 拜火教自古以来都窝在西北边陲,没干出过多少出格的事,也不是什么宣扬善举的教派。 要不是传说万洪福武功奇高,说不定仇松鹤这样的中原大派之主都不会放在眼里。 万洪福却是哼了一声说道:“拜火教已与我无关。” 方中锦心中古怪,新任的拜火教主明明是他的儿子,为何又说无关? 他忽然想到武当山上,汉王的女儿就是在讥讽万洪福“母子同寝”后,被怒不可遏的万洪福一掌毙命的。 想来这其中还有什么阴私,方中锦便也不再这一点上多话。 这时万洪福继续说道:“我从武当山上下来,立刻想要寻朱高煦那杂碎的晦气。 没想到他府里还有些能人异士。我一时没能得手,就在我妹子这里暂避一段时日。” 这时候梅夫人脸上已经是气的发白了,怒道:“大哥,你怎么把家底都交代了!” 万洪福却说道:“傻妹子,大哥现在老伤加新伤,时候长了便不是这方大人的对手了。 若我败了,靠你能料理了这方大人吗?” 梅夫气势一馁,显然知道自己不是方中锦的对手。 万洪福又说道:“着啊,这方大人原来并不是找我的,我们若是打不过他,还是把实情说清楚为好。 若是不让方大人放心,老哥我的行藏也就泄露了!” 梅夫人一听这话,双眸似是一亮,转头对方中锦殷切说道:“方大人,我那哥哥虽然蠢笨,但不会对自家侄儿下手。 他与您查的案子绝无关系,我这个做亲娘的以性命为担保。 还请方大人一定要手下容情,不要将我哥哥在此的事情泄露出去。” 说罢梅夫人便矮了身子,似乎要向方中锦下跪。 方中锦连忙扶起梅夫人。 这兄妹两人的神情,方中锦早就都看在眼里,显然并不是在说谎。 他点头说道:“我与汉王也没有多深交请,说来还有一些过节。 既然你们口口声声说与此案没有关系,我便相信你们这一回。” 梅夫人还不罢休,追问道:“方大人真的愿意对外守口如瓶?” 方中锦一笑道:“绝不泄露半句。” 这一下,梅夫人与万洪福终于都松了口气。 第十七章 上官 方中锦从瑞恩伯府出来,天色已露出微白。 他索性也不再回府,直接去了承天门外的锦衣卫衙门。 方中锦一回自己那间花厅,就又将小瑞恩伯的宗卷拿出来翻阅。 先前方中锦发现伯府有可疑之处,还当自己拿到一丝线索。 但随着昨晚的行动,这条线索也就断了。 其实瑞恩伯的死因已经再明白不过,就是因为异人馆的毒药发作,爆体而亡。 但方中锦所要做的就是找出,到底是谁引诱瑞恩伯服下毒药。 再顺藤摸瓜,从而找到异人馆的老巢与主使。 看了一会宗卷,仍旧是一无所获。 方中锦想起那本自己悄悄从伯府带出来的诗卷,便站起身来寻找。 只没想到他刚站起身子,便听到外面响起一阵喧哗,似乎是什么人正一路强闯进来。 方中锦心中古怪:世上怕锦衣卫的人不少,敢到锦衣卫来闹事的他还真没见过。 再听这吵闹之声,似乎是径直朝他的花厅而来。 方中锦便不再去找诗卷,而是好整以暇地重新坐好,他倒要看是谁这么大胆子一路闯进来寻自己。 不过片刻功夫,果然有人用力撞开房门。 方中锦却是惊讶发现,强闯进来的不是别人,而是刚刚别过的瑞恩伯府梅夫人。 这梅夫人身有武功,寻常锦衣卫实在拦不住她。 而她如今孤家寡人一个,更不用担心得罪了锦衣卫会影响家里人的仕途。 所以她一个女子,竟然真能一路从大门口强闯到方中锦面前。 而方中锦抬眼看着仍旧穿一身素缟,只是面容气急败坏的梅夫人,讶异问道:“不知老夫人此来何事?” 梅夫人冷哼一声道:“到这个时候还同我装傻充楞?” 先前梅夫人遇到方中锦他们,行走叙话都与一般贵妇人无异。 只是如今气急败坏的她,出口就与寻常百姓家的妇人一样了。 方中锦仍旧怔愣,不明白在这短短几个时辰里,梅夫人到底是经历了什么? 方中锦脸上换了肃容,对跟在后头的锦衣卫们说道:“我与老妇人有话要说。你们先下去吧。” 那几个锦衣卫的眼珠在风韵犹存的梅夫人身上打转,特别是她收窄的腰带之下,衣摆圆~润~挺~翘~起来。 再看看年纪正轻,应是血气方刚时候的方中锦,不由得嘿嘿笑个两声,通通转头走了。 至于方大人与俏夫人之间要“密谈”些什么,众人心中都有自己的猜测,也不介意回头互相探讨一番。 方中锦等听过周遭没有旁人呼吸声之后,才问道:“本官真不知老夫人为何而来。还请老夫人指教。” 梅夫人胸~脯起伏,深吸一口气后问道:“现在围着瑞恩伯府的人不是你叫来的?你前脚走,汉王后脚就带人来围攻,真不是你的所作所为?” 这话却是让方中锦一惊。他夜探瑞恩伯府是自己私下里的行动,整个锦衣卫里,就连纪常安他都没有打一声招呼。 但是这消息竟然这么快就走漏到汉王这里,可见他身边非但有眼线,而且还不是一般的眼线。 能瞒住方中锦的审视、能得知方中锦的去向、能以最快的速度报讯给汉王。 这样的人才只窝在锦衣卫里做一个眼线,那还真是屈才了! 方中锦站起身来,只说道:“走!我去看看!” 说罢他头也不回的向外而去。 梅夫人也没二话,紧紧跟在他的身后。 这一回方中锦并不带人,直接骑了自己快马就向瑞恩伯府奔驰而去。 梅夫人虽然是一介女流,武功自然要比这些锦衣卫还高出一些来。 她跟在方中锦后头,当仁不让地抢了一匹快马,也紧紧跟随在方中锦身后走了。 而看马厩的小役见了这阵仗,也是毫无办法。只得对着梅夫人的背影啐了一口道:“天下还有这么辣的俏寡妇!呸!瞧这小~腰扭得多烈,咱们方大人有福了!” 方中锦一路疾驰,奔向瑞恩伯府。 他人还未到,就看见这瑞恩伯果然被厚厚一队人马给围住了。 再看这些人并未穿戴甲胄,只是寻常仆役打扮,果然不是朝廷派兵来围剿瑞恩伯府的。 方中锦骏马像是目中无人一般朝着大门口奔去,那些仆役们见这高头大马横冲直撞过来,不少人都吓破了胆子。 方中锦也不管自己的马腿到底踢到了多少人,直向前闯。梅夫人更是心中有气,故意纵马踩了不少人。 这时候在大门口有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他本来不断拍着伯府大门,向内叫嚣着要伯府中人开门。 忽然听到身后有不少人哭爹喊娘,他回头一看,竟然是一个青年一马当先地直朝他冲将过来。 那大汉胆气也状,见这马直冲自己面门,他也并不躲闪。 大汉本来就面色赤红,如今粗了脖子大声喝道:“来者何人!” 方中锦缰绳一收,月夸下骏马人立起来。 枣红脸大汉抬头就见这骏马像是要将双蹄砸在自己脑门上一样,而马上一个青年人面色冷峻地凝视着他。 枣红脸大汉心中一突,此刻方中锦已经立住了马匹。 枣红脸大汉再次问道:“来者何人!”只是这一回已没有了先前不可一世的气焰。 而方中锦则冷声问道:“你是何人?” 枣红脸大汉像是终于想起自己身份一边,怒道:“我是汉王府下郝十八!已经有了确凿证据,奉汉王命令来瑞恩伯府捉拿杀人大盗万洪福!不相干的人不许在此碍事!” 方中锦却是冷笑一声道:“汉王到底是管了六扇门还是管了大理寺,怎么还负责拿人了?” 这话让郝十八楞了一下,但是他很快重新镇定下来,从怀中摸出了一块铁令牌道:“锦衣卫指挥使纪纲纪大人有要事离京。 他走之前请汉王帮忙在京中留意,一有大盗万洪福的消息,便可持锦衣卫指挥使令牌协助捉拿!” 他眯眼看向马上的方中锦,此人身材高大,穿了一身挺拔的飞鱼服,腰间悬地是一柄重剑而不是绣春刀。 但不管怎样,此人应该是锦衣卫无疑了。 郝十八冷哼一声说道:“怎么?你上官的命令也要违抗吗?” 第十八章 巨网 郝十八得意地在众人面前亮出自己的铁令牌。 方中锦双眉一蹙,虽然他暂时还分辨不出令牌的真假,但是想来郝十八也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拿出假货来阻拦自己。 由此可见,他的顶头上司,纪常安的父亲与汉王倒是走得很近。 他再转眼看向将瑞恩伯府围的里三层外三层的“仆役”们。 这些人虽然都做寻常下人打扮,但是个个都是身材健壮的汉子。 以一个王爷的身份,在京城豢养这么多壮汉,显然是僭越了。 但是就连向来多疑又强硬的朱棣,都对儿子这僭越之举默不作声,也不知汉王到底在京中有多大势力。 而相对的,方中锦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他手下那些锦衣卫不知道都带着什么背景。 就连好兄弟纪常安,也是纪纲的嫡亲儿子。 纵观眼前形势,方中锦反而不如那郝十八。 忽然就见方中锦脸上显出一丝冷笑,道:“既然你们是奉了纪大人的命令,那就请便吧。” 说罢他便调转马头,从容地让到了一边。 梅夫人见方中锦见了一面铁岭牌,便像是霜打茄子一般蔫了。 她冷冷白了方中锦一眼,仍旧是纵马要向前闯,口中呵斥道:“我瑞恩伯府虽是小门小户,但没有皇上旨意也不能任由你们硬闯。” 那郝十八冷哼一声道:“我这是捉拿杀人大盗。便是皇上在此也不会阻拦。 你这个妇人若是要强行耍横,我便要不客气了!” 说罢他对这手下仆役使了个眼色,那些仆役会意,便拿随身带来的索套去套马头。 瑞恩伯老夫人饶是有些功夫,仍旧被这些粗手大脚的仆役们打乱了节奏。 先前梅夫人硬闯锦衣卫时何等霸气。那些锦衣卫们知道梅夫人身份不俗,不敢上手硬攻。 而眼前的仆役们则毫不管梅夫人是什么伯府老夫人了。 他们也不吃疼,大手大脚就伸上来拉梅夫人的脚。 这些人最好能在丰满妖~娆的梅夫人身上多揩两把油,毫不老实地在梅夫人私~处乱抓乱~摸。 梅夫人虽然是拜火教出身,又嫁给了以武勋立功的老瑞恩伯。 但她生来便得人敬重,哪里吃过这样的亏。 一时间梅夫人阵脚大乱,前襟竟然被肮脏的大手给直接拉开。柔软之处还被不知道多少人伸进去狠狠捏过。 这对于梅夫人来说,是从未经历过的奇耻大辱。她一张脸已经涨地通红,终于身子被那些莽夫们从马上拉了下来。 梅夫人身子狠狠向下坠落。几个莽夫合力将梅夫人的身子抱住,再翻过她双手,麻利地绑在身后。 此时梅夫人目光血红,像是要吃人一般。而那几个莽汉仍旧借机揩油,用身子贴在梅夫人浑~圆的屁~股上。 郝十八哈哈大笑道:“这是正经伯府夫人,哥几个别玩的太过火了!” 说完便又一招手,高声道:“贼子就在里面,给我撞!” 说罢几个壮汉便涌到门口,随着“一、二、三!”地号子声一起撞起伯府门来。 如今梅夫人被十几个大汉团团绑住,瑞恩伯中都是在普通不过的仆人丫头,谁也阻拦不了郝十八带领的这支人马。 随着壮汉们的号子,伯府大门还真的被撞开了。 郝十八心头一热,这一回自己算是立了大功! 他赶忙招呼一声,带着手下那群壮汉就向瑞恩伯府涌去。 临近门前,郝十八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方中锦。 只是直到此刻,方中锦仍旧骑在他的高头大马之上,冷眼看着他们一切举动。 即使伯府夫人被那些个毛手毛脚的家伙们困住,他也没有要上前帮忙的意思。 郝十八啐了一口,暗道一声:“杂碎!”便再不回头直向府中冲去。 万洪福虽然藏在瑞恩伯府的深处,但是这也不过是用竹林和屋宇给围住的一处院子罢了。外头既然没有什么八卦阵,这群莽夫们蒙头乱闯一阵,终于还是被他们找到了万洪福住的木屋。 而万洪福早就听到外头吵吵闹闹,一直按耐着没有出来。 如今人既然已经闯入他的小院,万洪福终于熬不住走了出来。 他本来身形高瘦,须发灰白散乱,冷眼看着闯进来的那些莽汉。 这些人不过是乌合之众,在已经达到内力外放的万洪福面前如蝼蚁一般。 这时郝十八适时地让人把梅夫人给抬了出来。 万洪福一见自家亲妹子被人这样抓住,脸上皆是羞愤之色。 万洪福看的心头火起,对着郝十八怒吼道:“好杂碎,爷爷今日不留全尸给你了!” 郝十八自然是知道万洪福本事的,他在这杀才面前,便是有一万条命也不够使的。 可是他脸皮跳动,双腿硬是插在地上一动不动。 眼看万洪福转瞬即到,忽然之间半空中有一张大网掉了下来。 这网不知道是什么材质所造,下坠速度极快。 又因此网极大,以万洪福的功力,竟然没能从网中急蹿出来。 这网一旦将人罩住,万洪福心道一声:不好! 原来网上到处都挂满尖刺,稍一乱动就能把人割得鲜血淋漓。 万洪福也不怕疼痛,双手抓住网绳想要震断。 但是这网绳不知道是用什么材质打造的,里面还编织入玄铁丝。 以万洪福的内力,除了使他双手变成血掌,仍旧没有能震断网绳。 郝十八发了一声喊道:“这杀人大盗厉害得紧,兄弟们不要靠近,只远远地拉绳子便够了!” 他手下那群莽汉齐声应和,捡起地上的绳子便向四周拉拽起来。 那大网兜便立刻收紧了起来。 万鸿福在网中反复扑腾,奈何网子坚韧异常。他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出,只身上多了许多血道子。 郝十八见自己果然得手,大喜过望。 正当他搓着双手,打算要如何邀功之时,就听头顶上有一个男子的声音冷冷说道:“人已经抓到了,便由我正经的锦衣卫接手。还要命的就赶紧都给我走!否则一律以干扰朝廷行事处置!” 这时郝十八不可思议地看向木屋顶上,先前那个方大人竟然还未走。也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出现那里。 第十九章 归案 郝十八惊愕地看向木屋顶,上面站着的人赫然就是先前那个骑马飞驰而来的青年锦衣卫。 先前他只当这青年看了指挥使纪纲所颁令牌,就会知趣地离开。 哪里想到如今他们刚刚的手,此子又是阴魂不散一般地出现了。 郝十八对着屋顶上的青年怒喝道:“有你什么事!还有脑子就快滚,否则连脑带壳一起给你废了!” 方中锦并不理睬他,只对着被网绳绑住的万洪福道:“大叔还撑得住吗?” 万洪福虽然被大网上的铁倒勾割出道道血线,倒也没受什么重伤。 他对着屋顶上的方中锦怒道:“臭小子,怎么现在才来!” 方中锦毫不在意地笑道:“这不是来了吗。” 万洪福并不买账,仍旧怒问道:“我妹子被这群贼手折辱成这副模样,你怎么还不去救!” 这时方中锦脸上才流露出一丝歉意地微笑,说道:“对不住,这就解决。” 说罢他抽出腰中悬着的长剑,飞身向梅夫人处俯冲而来。 那梅夫人本来被几个毛手毛脚的汉子们团团抓住不放。 这些人见屋顶上的青年像是神仙一般朝他们压将过来,手中重剑夹裹着内力直冲面门。 剑锋尚未靠近,他们便能觉出面上如被刀割一样地生疼。 这些人虽然莽了一些,但到底不蠢。几人发了一声喊便将梅夫人摔在地上,各个向后急退。 一时间你绊我,我绊你,摔倒了一片人。 方中锦在梅夫人身边站定,收剑回鞘。对着这些莽夫使用落雷重剑,还真是有些杀鸡用牛刀了。 梅夫人也不需人搀扶,自个爬了起来。 她赶忙整理好散乱的衣衫,眼中怨毒的目光朝那些莽汉扫了一圈,这才恨恨对方中锦说道:“方大人好大的威风,为何先前对老身置之不理?” 方中锦只得尴尬一笑,并不作答。 要知道方中锦是有意让这群汉王手下冲进伯府,捉拿万洪福的。 不因别的,只是因为郝十八他们除了人多以外,并没什么高手。 汉王能在天刚亮就察觉到伯府中藏匿着万洪福,显然不该是太蠢的人。至少他身边的谋士不该太蠢。 但他又让这群乌合之众围攻伯府捉拿已经达到内力外放的万洪福。 这就很说不通了。 除非汉王已做了万全打算,知道光派这群乌合之众,照样能将万洪福捉住。 作为同样达到内力外放的方中锦,他其实故意等着这群人亮出绝招,这才出手相救。 常言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方中锦心知自己终有一日需和汉王正面交锋,所以事先弄清他有多少后手是必须的。 而为了弄明白郝十八的底细,方中锦眼见梅夫人被那些莽汉欺辱,也未曾出手援救。这或许与他心中自责之感与日剧渐有关。 郝十八此时已经被凉了半日。他先前还放言要方中锦识相。 但是这家伙武功竟然如此之强,还没有近身就把那几个没用的手下逼退。 郝十八也知道自己除了人多以外并没什么致胜的手段。 唯一一顶“千钩帐”已经用来锁拿万洪福了。凭郝十八自己,绝没有可能赢得了那青年锦衣卫。 这时郝十八喉头滚了两下,说道:“这位大人也是锦衣卫出身。你们指挥使的命令,难道也不听了吗?”说罢他又将纪纲所给的令牌扬了一扬。 他虽然仍在诘问,语气却已经客气了不少。 方中锦嗤笑一声说道:“纪大人的话,本官自然要听。 如今已经辛苦你们几位将万洪福拿住,那么就由本官接手。你们可以走了。” 郝十八怒道:“这是我们拿住的人!” 方中锦道:“本官自会在上报此事的时候,提到你们的功劳。” 郝十八这下怒不可遏了。万洪福是汉王心心念念要捉拿的人。 但汉王到底只是亲王,在京城行事还不能不顾御史台的眼睛。 因此他从老朋友纪纲手中要了这铁令牌,就是为了便宜行事,一旦得道线索立刻就能直接抓住万洪福。 只是如今方中锦借着这铁令牌强行要走万洪福,在法理上倒是他站得住脚。 郝十八从来没见过这么混不吝的主,他气着提醒道:“大人你可想清楚了!这是纪大人的令牌,汉王要的人!” 只要还想在官场上混,自然没有蠢到故意违逆上官的。 但是方中锦偏偏没有在官场上混下去的打算。 对他来说,顶撞纪纲甚至违抗汉王都不是什么大事。 就见方中锦一拦手说道:“没错,纪大人的令牌,让汉王辅助捉拿万洪福。替我感谢你们汉王。” 说着他就仗剑走向万洪福,挥手之间对着大网划了几道。 这大网混这玄铁丝编制而成,普通刀刃也难以将他割开。 偏偏方中锦手中的落雷重剑不是普通兵刃。在他内力控制下,大网就这么轻易地被割开一个大洞,而万洪福也掀开头顶的网兜从中走了出来。 郝十八一见这顶千钩帐被毁,眼睛红的几乎要滴出血来。 这网兜是何等重要的物事,要不是自己前来捉拿万洪福,汉王是绝不会轻易交给他的。 如今千钩帐被毁,他就算回去也是被汉王处死的结局。 郝十八发了一声喊,红着双眼就要向方中锦冲去。 而方中锦与万洪福两人回头看向不顾死活冲将而来的郝十八。 这个只会一些武功架势的混人,竟然直冲向天下绝顶的两位高手。 这时候万洪福忽然抄起手中断了的网绳,当做锁套一样向郝十八挥去。 那郝十八尚未奔到近前,就见断刃如灵蛇一般准全无误的缠向他的脖子。 万洪福手腕一紧,网绳上的铁钩便割开了郝十八的喉咙。 他双目圆瞪,喉头发出“咳咳”之声倒在地上不动了。 其余那些他带来的人手更是一动不敢在动。 万洪福丢下网绳,拍了派手掌上的灰抱怨道:“婆婆妈妈的!” 说罢他又转头对方中锦问道:“现如今该怎样?” 方中锦则是笑着说道:“我先前不是说了,由我逮捕你归案。” 第二十章 起因 万洪福亲手结果了郝十八的性命,将施加在身上的耻辱转眼便了结了。 他问方中锦接下来该如何处置。 没想到方中锦却说:“我先前不是说了,由我逮捕你归案。” 这话让万洪福瞪大了眼睛,细看方中锦面上的神情到底是不是在同他开玩笑。 方中锦又继续说道:“万大叔是个聪明人,既然一直呆在京城,便是知道汉王势大。依你单枪匹马之身,难保会有疏忽的时候。 所以京城反而是最安全的栖身之地。只是如今瑞恩伯府已经暴露了,就不知万大叔还有什么好去处吗?” 万洪福听了这话,沉默地低下了头。 倒不是他有什么好去处不愿告诉方中锦,实在是他再也没有可以容身的地方了。 拜火教是再也不会回去的,妹子这里也已经被他连累。 天大地大,若是万洪福能做到一刻不闭眼,或许还能潜藏一辈子。 但是就算是像他这样内力外放的绝顶高手,也不可能一辈子不睡觉。 只要稍有疏忽,就有可能被汉王的人找到。 而汉王手上还真有一些古怪利器。千钩帐被毁,汉王却还是有本事乘着万洪福疏忽再次想办法将他拿住。 方中锦又道:“瑞恩伯府现在已经不安全了。我看万大叔你还是带着老夫人一起跟我去锦衣卫吧。” 万洪福眼中露出迷茫之色问道:“锦衣卫难道就安全了吗?” 方中锦却是笑道:“锦衣卫就算是个火海,旁的地方也是刀山。” 万洪福忽然像是下定决心一般点头说道:“中,就按你说的办!” 此刻汉王的那群手下早就越围越远,许多人已经想着法子抄小路逃回去报信了。 万洪福走了几步,将他妹妹背在后背上,对方中锦道:“我们兄妹两条性命卖给你了。你总要为我们做主!” 方中锦却是说道:“行啊,这样重的责任,也不知道我该要多大报酬。” 两个当世绝顶高手像是目中无人一样大步朝着瑞恩伯府大门口走去。 而那些汉王的手下还真识相,见两人过来就自动地分开,谁还敢去阻拦? 两人出的伯府,便骑上快马一路向着锦衣卫衙门奔去。 待到衙门,众人见方中锦带着一个不怒自威的汉子直向内冲。 汉子背上还负着刚才硬闯的瑞恩伯老夫人。 众人用惊异的目光不断打量着方中锦他们三人。 而方中锦也大方地高声道:“汉王府一案的疑犯万洪福已经被我捉拿归案。 这三日都要审问万洪福,我办公的花厅没我命令,谁也不许踏入一步。都听到了吗!” 那些锦衣卫小旗们看着雷厉风行从面前走过的方中锦,三三两两地叫着遵命。 汉王府前段日子闹出很大动静,作为锦衣卫,他们都是知道的。 但是方大人说他捉拿犯人归案,就有些滑稽了。 大家眼看着那个所谓的犯人,既没套枷锁,又不曾被人重重围着,竟然是乖乖地大步跟在方大人身后向锦衣卫衙门深处走去。 不少人将面前的诡异情形记在心里,回头就不知踪影了。 方中锦快回到自己的花厅,又像是想起来一般高声喊道:“陈三!陈三到我这里来!” 立刻有一个人高声应和这,也进入了花厅。 这陈三不是别人,正是方中锦从外带来的那个铁匠。 他曾经一心想要全歼锦衣卫队伍,如今却是鬼使神差的自己做起了锦衣卫。 先前冲脑而上的仇恨已经被冲淡,如今对于陈三来说,每日都是应接不暇的新事物、新状况。 他不是个聪明人,光是要接受这新身份就要花许多时候。 虽然陈三只是做了后备旗,是锦衣卫中最底下的身份。但是当他穿着飞鱼服在外巡逻的时候,收获的是过去从未经历过的敬畏与敬重。 陈三如今夜夜都会回忆方大人在牢中说的话:一念能让人生,一念能让人死。 陈三像是刚刚摸到了权力的边缘一般,既兴奋,又不知所措。 这时方中锦忽然独独叫他去花厅,陈三自然是三奔两跑,勤快异常。 待该进屋的都进了屋,方中锦这才将屋门关上。 他先是对陈三说道:“当初你那些手艺还没放下吧?” 陈三忙到:“没放下、没放下。都是刻在骨子里的,想忘也忘不了。” 方中锦点头说:“你在这屋子周围布置一些陷阱。要狠一些的,一触即死也没关系。” 陈三双眼放大,接着忙点头说道:“行,狠一些!我去拿些家舍。” 这陈三尚未学会京中一套礼节,说罢就回头向外走去。 方中锦并不责怪,等陈三走远之后,又对万洪福说道:“坐吧,如今你情况尴尬。真要我帮你,你就得把事情都告诉我才成。你与汉王到底是如何走到一处的?” 万洪福先将妹子放在一张椅子里,这才坐下。他随手拿了桌上的茶壶一口气喝干,然后说道:“我本来西北边过活,中原的事情与我无关。后来离开西北不打算再回去,身上也受了内伤。” 方中锦点头并不打断。他知道万洪福尚不肯把拜火教的事情说给自己听,方中锦也不会强求。 万洪福继续说道:“后来因为内伤老不好,就想到处找找有没有大夫能给我治伤。只可惜走访了许多名医,都对我这伤束手无策。” 说到这里,他重重的将茶壶顿在桌上,怒道:“后来我就遇到朱高煦。他说仰慕我有些本事,希望我能帮着他做事。 我逍遥惯了的人,就连亲妹妹家都不愿意去吃闲饭,怎么会给朱高煦做打手呢? 也是那朱高煦心思细,他竟然说武当派的掌门臧玉山治疗内伤很有一套。 我当时就想要上武当山去求医。朱高煦又说什么自古正邪不两立,我是邪道出身,臧玉山那种迂腐之人兴许不愿替我治伤。 不愿就不愿吧,难道还要我跪着去求他?臧玉山虽然武功不弱,当年却不在我眼里。” 方中锦点头称是。以万洪福的武功,再加上一教之主的身份,有些傲气也是再自然不过的。 第二十一章 结果 万洪福接着道:“那狗杂碎继续骗人,说他要带着皇帝的密旨上武当山办事。为了隐秘,只让自己一双儿女前去。但又怕他们路上危险,求我能带他们一起去武当。 还说什么事情若办的顺利,便请臧玉山把我身上的内伤一并治了。 我实在是被那咳嗽烦的紧了,便答允陪那两个狗崽子一同去武当。 谁知道武当掌门根本不卖皇帝老儿的账,龟缩在花园地下也不肯出来。后来的事情你便知道了。” 方中锦点了点头。至于万洪福为何会受不住气,掌毙朱高煦的儿女,方中锦也极有涵养地不去触碰。 他接着问道:“那你离开武当之后呢?” 万洪福叹一声道:“老狗不仁义,小狗崽子多厌气。我本来想直接杀上汉王府,将那老狗子一样料理了。 谁知道老狗子还有些家底。我还没能冲到他面前,就吃了暗亏。” 这正是方中锦最想知道的,他奇道:“难道汉王手下还有内力外放的高手?” 要说万洪福虽然受了内伤,也不过是不胜久战罢了。料想中如果不是还有别的顶级高手,实在难以拦住万洪福这样的人。 万洪福一拍膝盖,叹道:“高手没有,好手是有一两个。但他们赢我靠的还是奇巧机关。 先前你也看到了,这帮狗崽子冲到瑞恩伯府用的是一个鬼网子。而我在汉王府,却是着了火油陷阱的道。 因为躲避不过,还被汉王府里的爪牙按了一掌。总算伤的不算厉害,只是好巧不巧,正叠在我老伤之上罢了。” 方中锦点头说道:“也不一定是巧合,说不定是汉王嘱咐过你何处有老伤,对手才故意为之的。” 万洪福听了这话,双眼顿时一厉。方中锦所说的事情极有可能。 就见万洪福右手握成拳头,指节被捏的发白,他喉中发出怒鸣道:“这狗杂碎千万别落入我手中!” 方中锦又说道:“万大叔武功之高,天下难有匹敌。却要饱受内伤所苦,当真可惜了。” 万洪福抬眼看他道:“你别绕弯子,想说什么直说便是。” 方中锦一笑道:“汉王请不动臧掌门,我却与臧掌门有些交情。 若是不介意的话,我愿向臧掌门求情,替万大叔你治疗内伤。“ 万洪福皱眉问道:“我与武当曾闹得这样僵,他徒孙都死了,难道臧玉山还肯替我治伤?” 他当时见汉王儿女失手将戎鹏杀死,便已经知道与武当派结下的梁子实在太大,请臧玉山治伤这条路是再也走不通了。 之后汉王女儿折辱自己,万洪福便不管三七二十一将那对少年男女一起拍死了事。 方中锦翘起二郎腿,好整以暇道:“杀死戎鹏的又不是你,而是汉王的子女。 这仇非但算不到你头上,臧玉山的杀徒仇人竟然还是因你毙命的。说起来你还是替他们报仇的恩人呢。” 万洪福面色变得复杂,说道:“什么恩人不恩人的,我也算有自知之明,不敢胡乱冒认。 不过你说我真好心好意去求,那臧……掌门是否会愿意替我看伤?” 方中锦点头说道:“臧掌门其实是个宅心仁厚的大好人,我与你一同去武当山。各种好话求他,料想臧掌门不会拒绝。” 万洪福激动地搓起手掌,人也没有先前那样狂傲,他试探着问道:“那方少侠什么时候有空?我们一起走一遭?” 方中锦却是苦笑着叹了口气道:“其实武当派现在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你道我为何来京城?” 万洪福奇道:“你来京城做大官来了不是?” 方中锦摆了摆手说道:“我其实到京里做武当派的质子来了。” 在万洪福惊异的目光下,方中锦继续说道:“这里面的内幕也不用隐瞒万大叔你。其实皇上派人去武当,本身的旨意是想要找到破解京中一股势力的办法。 皇上相信臧掌门的本事,希望他能研制出这股势力所用毒药的解药。 哪里想到汉王却是在旨意之上加了要求,让臧掌门将毒药也仿制出来。 臧掌门觉得那毒药过于阴损,才躲在花园中不肯接旨。” 万洪福一拳砸在茶几之上,将他先前喝干的茶壶砸地跳了起来。 他狠狠说道:“都是朱高煦这狗杂碎闹出的事情!这畜生没有一处不动坏脑筋的。”其实万洪福更气的是,若不是汉王胡乱增加要求,说不得臧玉山已经将解药制出,还将他内伤治好。 这时方中锦继续说道:“后来因为汉王一双儿女死在武当山上,事态变得更难解开。 我本是南武当传人,这才代表了武当进京。我在殿下面前立下过誓言,必须在两个月内将暗中那股势力揪出来,皇上才愿意宽恕武当的罪责。 否则的话,前因后果将一同着武当派问个清楚。” 这时候万洪福脸上露出尴尬神色。他也知道汉王的儿女虽然死在武当山上,却是他亲手杀的。 这么说来,武当派如今陷入胶着也好,方中锦进京做质子也好,岂不是有一半的责任都在他万洪福身上? 万洪福虽然是邪道出身,倒也是个顶天立地的人。 他一拍大腿说道:“方小兄弟可有把握在两个月内捉拿到那什么鬼势力?” 方中锦叹气说道:“直到如今,我还一丝头绪也没有。” 万洪福面上露出真诚神色道:“要是方小兄弟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千万不要同我客气。 我只要还能帮的上忙,自然会全力协助。“ 这是万洪福此刻的真实想法,不光是因为他自问在此事上该付一些责任,更因为期待着将此间事情了解,好赶快上武当山求医。 那时候他甚至可用帮助方中锦的功劳,抵消打死汉王女子的罪过了。 方中锦小心压制住得逞的笑意,说道:“那就多谢万大叔了!” 方中锦在万洪福身上花了这么多力气与时间,总算不是一无所得。 在这京城中要寻找一股诡异势力谈何容易。光靠纪常安的帮忙是不够的。 而他此刻手中能用的,只有陈三这一个不会武功的铁匠。 但若是加上万洪福这样的顶尖高手,情况又自完全不同。 就方中锦所知的当今绝世高手,只有伏魔老人、万洪福与自己三个。 如今竟有机会让其中两个联手,光在武力上可说是俾睨天下了。 万洪福再老于江湖,也没有察觉到方中锦的那些小心思。 他大方说道:“眼下可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吗?” 方中锦笑道:“眼下确实有一个忙需要万大叔你来帮。” 万洪福忙向前探了身子问道:“怎么帮法?” 方中锦道:“还请万大叔今天晚上就呆在这花厅中。哪里也不要去,什么也不要做。” 第二十二章 天子之怒 第二日一早,方中锦手下锦衣卫中,最难管教的陆贞元火急火燎地向方中锦租住的宅邸跑去。 陆贞元是个疲赖惯了的人,在锦衣卫中也是没人肯要的老油条。 虽然他也算是半个武人,但是大概至少有二十多年没有像眼下一样狂奔过了。 锦衣卫衙门口那些商贩忽然见到陆贞元像是火烧屁股一样急蹿而出,都是吃惊不已。 也由不得陆贞元不火烧屁股。实在是因为锦衣卫衙门中发生了天大的状况。 作为方中锦的手下,陆贞元必须赶快把他们的上官请来! 但他刚刚按照地址赶到宅邸附近,就见一队皇宫仪仗停在宅邸门口。 陆贞元就是跑的再急,这回也急忙刹住身子。 如果仪仗是为了拱卫宫中贵人,那么陆贞元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敢冲撞。 陆贞元远远停了脚步,细眯了眼睛去看那队依仗中坐的到底会是哪路贵人。 只是那依仗当中一乘轿子,始终没见人走下来过。 陆元真又等了一会,竟然见到方中锦打开大门走了出来。 就见方大人已经穿戴整齐,抬脚就向轿子走去。 陆贞元拉长了脖子,想要看清轿子里会坐什么人。 这时忽然见到他那上官像是发现了自己窥视一般,远远地转头看向了陆贞元。 这陆贞元直觉自己像是被抓现行的毛贼,一颗心忽然就吊了起来。 没想到方大人并没对自己怒目相向,反而忽然对自己露出一个笑容。 这种气定神闲的笑容,像是一切尽在掌握一样。 陆贞元甚至觉得方大人此刻已经知道他大清早赶来的目的了。 方大人只是随意地看了他一眼,便又继续向着宫中的轿辇走去。 只见他伸手拉开轿帘,里面一个人都没有。 而方中锦大大方方的躬身坐入轿中。下一刻,轿辇被人抬起,这支来自宫中的仪仗也调头向宫中走去。 陆贞元睁大了眼睛看向这支渐渐远去的仪仗队伍。 原来并不是有什么宫中贵人来见方中锦,而是皇帝一早就派人来接方大人进宫! 这样的待遇,过去只有三公、重臣才能享受。今日竟然是这个初出茅庐的方大人得享尊荣。 陆贞元怔愣了良久,直到依仗已经走的很远,才吁了口气。 陆贞元虽然是谁也不想要的老油条,但也是谁也撵不走的鬼灵精。 他一双眼珠仍旧看向已经恢复如常的道路,心说:“这锦衣卫中,难道是要变天不成?” 而陆贞元的上官方中锦,被这支仪仗一路送到大内皇宫中。 这一次方中锦已是熟门熟路,直接被人引到了朱棣的书房。 这处书房极其宽敞,布置华丽。满墙打造着镶金红木书架,上面整整齐齐地码放着可能从未被人翻阅过的各类经史子集。 而朱棣此刻穿了一套常服,在书房中反复踱步。 眼看朱棣面上神气阴晴不定,在旁伺候的小太监脸色紧张,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 这时方中锦忽然到了,对着朱棣就要行礼。 朱棣却是狠狠剜了他一眼道:“朕早知道你本事不小,没想到你才这几天就能搞出这样大的动静。” 方中锦面上神态平静,似乎并没有被这天子的怒气给吓到。 朱棣又问:“朕让你查的事情,可有线索了?” 方中锦老实回道:“目前还没有什么线索。” 朱棣点头道:“好啊,既然你还寸功未立,朕也没什么可包庇你的地方。 昨天在瑞恩伯府大杀四方的可是你?” 方中锦却说道:“回禀陛下,臣昨日确实是去了瑞恩伯府。但是并未杀人,连血槽都没开过一道。” 朱棣气的笑了:“是的是的。杀人的是万洪福。 那老小子我知道,本事确实不小。好在他人也算太平,怎么偏偏昨天就杀人了呢?” 方中锦又说道:“昨日汉王手下得到万洪福藏匿在瑞恩伯府的消息,立刻派人前去捉拿。 臣得到消息之后便也赶紧过去帮手。只是万洪福到底是天下顶尖的高手,他拘捕之下竟然伤了不少人性命。 臣来的迟了,没能救下汉王的手下。不过捉拿犯人的事情到底是锦衣卫的职责。 臣感激汉王全力协助,但不敢推卸责任,便将杀人贼子万洪福捉拿回锦衣卫衙门审问。” 朱棣脸皮跳动,问道:“你当朕这么好戏弄吗?” 旁边伺候的小太监一看就知这是皇上动怒的表现。此刻的小太监已经双腿发软,生怕被天子之怒牵连到。 方中锦仍旧面色不变道:“臣为陛下追查异人馆线索,不知何罪之有?” 朱棣听了这话,浑身气焰顿时一灭,最终道:“昨晚你手下死了四个人,也是你的手笔吧。” 方中锦目光一瞬,躬身说道:“臣捉拿到要犯万鸿福后,知他武功高强不是寻常牢笼可困的住的。所以将他锁拿在花厅中,周围布置机关防他逃跑。 怎么死伤的不是万鸿福,而是臣手下的人吗?这倒是臣没有料到的。” 朱棣冷笑一声道:“你倒真是个鬼灵精。” 方中锦道:“臣也是无可奈何。实在是臣想要完成对殿下许下的诺言。” 朱棣深吸一口气,不再说话。这两个都是聪明人。 朱棣也知道方中锦手下的都是各方面的眼线。如果京城中的那股势力也渗透进来,或许他们穷极一生也抓不住幕后之人。 方中锦在万鸿福所在花厅外布置许多厉害机关,实际上就是做了一个巨大的捕鼠笼。 而万鸿福就是其中的香饵。 那些想要乘夜来花厅打探消息的耳目竟然就这样自投罗网了。 方中锦不花多少力气,就拔除了身边几根眼线。 这一点连朱棣也不得不佩服。 最终朱棣叹了一口气。他早上将方中锦叫来时还满肚子气。 如今这股气竟然烟消云散了。 最终朱棣说道:“陪朕用午膳吧。”这话不是询问,不容许人拒绝。 说罢朱棣遍命人摆驾,顺便也为方中锦准备了软轿。 一直伺候在侧的小太监虽然低着头,此刻却小心翼翼地瞥了方中锦一眼,心中更是啧啧称奇。 这世上竟然有人能触怒天子后,又让天子赏赐用膳的人! 第二十三章 太子 方中锦在朱棣的书房中不卑不亢,侃侃而谈。 倒不是他自持武功天下少有匹敌,就敢不把皇上放在眼中。 就算是万洪福这样比他还高上一线的大高手,仍旧被一个亲王逼得不见天日。 若他真的对皇上的做出什么威胁,恐怕朱棣就算是倾尽皇权之力,也一定要把方中锦给除掉再说。 而方中锦之所以能这样有恃无恐,只不过是因为朱棣如今最窝火的还是京中有一股他完全抓不住地黑暗势力。 而尝试过各种办法的朱棣,如今只剩让方中锦再试一试这条路可走了。 至少在两个月内,朱棣还不至于忍不住这口气。 待方中锦将异人馆主人揪出以后,他便不会再留在京城,更加不需要担心朱棣之后会给自己穿小鞋了。 而朱棣却是是个明白人。他当年为了躲过朱允炆的猜忌,装疯卖傻吃猪食都做过。 如今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方中锦,他又怎会容不下了? 果然朱棣想明白这一节,便立刻转换了神情,甚至让方中锦陪同她一起用膳。 这样的礼遇,整个大明朝中能享用的人也是寥寥无几。 难怪朱棣的旨意已经传下去,更是惹得偌大皇宫中人人惊诧,更要打听这方中锦的底细了。 待他们二人来到寝宫,便分君主坐定。 早就有小太监将几个食盒恭恭敬敬地送进寝宫,并小心翼翼地布在桌上。 难得的是端上桌的菜肴并不是什么稀罕少有的精贵货色。 仅仅是一些腊鸡、肉脯之类的寻常食材,再佐上一些精细的小点罢了。 甚至盛放菜肴的盆子也没有外面那些皇宫大臣用的精致。 方中锦自幼被母亲严加教育,与朱棣一同用餐之时倒是谨守礼节,颇有谦谦公子的风度。 这些表现都看在朱棣的眼中,他也不由地点了点头。 这方中锦果然不是寻常武夫可比,就冲这青年表现出的礼节,让司礼监也挑不出错来。 两人不咸不淡地一边用膳,一边说些风雅事情。 先前汉王也好、万洪福也罢,那些剑拔弩张的话题像是在离开御书房后便止住,故意不再被提起。 这时候忽然有小太监在外通报,说是太子求见。 正在用膳的朱棣听到这一声通传,脸上露出了连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笑容,说道:“宣。” 不一会果真有一人穿着朱红色的常服的影子缓慢走了过来,正是当今太子朱高炽。 方中锦连忙起身,对着来人行礼。 朱高炽为人谦和,立刻免了方中锦的礼数。 这是方中锦才抬头,偷偷打量起这位储君。 其实过去方中锦就听说过朱高炽的一些传闻。知道这位太子已经三十多岁了,脾气谦合,是个仁善之人。 只可惜太子腿脚不便,再加上人有些胖,便有一些人在背后诋毁他,顺而称赞汉王与朱棣极其相似。 朱棣温和地对朱高炽说道:“快来坐下吧。今天的御膳还算清淡,你也来用一些。” 朱高炽点头应喏,立刻有两位小太监一左一右上来扶着朱高炽坐入椅子中。 虽然这位太子身子胖大,行动迟缓。但是他脸上仍旧笑地谦和,道:“这位就是新进锦衣卫镇扶使吗?” 朱棣笑着说道:“正是。这小子有些能耐,就可惜无心为官。否则今后留给你用倒是不错。” 这话中颇有深意,显然是朱棣对这位胖大的儿子非常满意,并且早就有意将皇位留给他了。 这倒是与外界的一些消息相悖。在这红墙之外,就算是市井贩夫都会在酒足饭饱之后说两句皇上偏爱汉王,对胖大的太子极为不喜的传闻。 之后三人便一道用餐,朱高炽除了最开始提到方中锦,之后再也未说过一句与朝野有关的话题。 朱棣也是考教了他两句诗作,又笑说了京中发生的一些趣事。 两人似乎都没有要议论朝中大事的意思。 直到饭毕,朱棣这才有意无意地说道:“你弟弟这两天不太痛快。” 这时候的太子朱高炽才说道:“他新失幼子幼女,这是人之共情。我明日便去他府中劝一劝他,好走出悲痛来。” 朱棣听了这话,满意地点了点头,笑道:“你向来对弟兄们亲善有加,这非常好。” 非但朱棣觉得朱高炽回答的好,就连方中锦也要赞叹朱高炽的这番回答。 其实太子朱高炽与汉王朱高煦的关系极其尴尬。 世人都说朱棣偏爱与自己最像似的汉王,而汉王三十岁的人了,仍旧不肯就番,死活赖在京城不走。 这些举动看在众人眼中,都知道汉王摆明了是觊觎皇位。 更耐人寻味的是朱棣对朱高炽的态度——没有态度。 不论是不肯就番还是在京中拉拢结党,朱棣都没有表示出任何态度。 这也由不得众人作出朱棣偏爱汉王的猜测。 如果换作任何一个寻常人,处在太子朱高炽的位置上,都应该是惴惴不安,并且对弟弟忌如蛇蝎的。 更别说朱棣的皇位就是从侄子手中抢来的,难保朱高煦不会子从父业。 朱棣像是无意一般提到太子的弟弟如今不太高兴,这说的自然是他围攻瑞恩伯府,却没能捉拿到万洪福的事情。 如果换了一个人,说不定就要乘这大好机会,好好参上弟弟一本。顺便数落两句汉王在京中跋扈的话来。 但太子朱高炽像是对京中发生的这起大事浑然不觉一般,只说汉王朱高煦因为新丧幼子而伤心。 方中锦自然不会相信一朝太子会对京中的大事毫不知情。 那么只能说是朱高炽故意不想在父亲面前提起弟弟的跋扈僭越之举。 只是他虽然将这个大好的告状机会白白放弃,却还是换来了朱棣的真心满意。 最后朱棣用明黄色的软巾抹了抹嘴。这是他饭毕的信号。 朱高炽与方中锦同时站起,表示要告退。 朱棣和蔼地笑着,说道:“好吧,你们都去歇息吧。朕午后还有奏折要批复,便不留你们了。” 方中锦与太子朱高炽得了旨意,都从寝宫中退出。 按说太子身份尊贵,应该先走一步。 而方中锦则该等太子走后才能出宫。 只是他们两人一步出寝宫,这位胖大的太子却出声道:“方大人请留步,本宫有一事相询。” 第二十四章 歉意 方中锦在皇帝寝宫用罢御膳,却没想到又被太子一言留住。 他神色依旧平淡如常,再次暗暗打量起这位东宫太子。 朱高炽如传闻中一样身体肥胖。也不知道是因为身子太笨重才让他变得行动不便。 还是因为腿脚不利索,坐卧都需要人搀扶,才让他动的太少以至于发胖。 总之这位太子身上的朱红色圆领常服做的异常宽大,足足可以塞下三个成年男子。 即使如此,那袍子穿在朱高炽身上仍旧没有什么余量。一旦他坐下,就会显得袍子有些紧了。 也不知道是织造局的人太过怠慢,竟让东宫太子穿不上舒适的衣服。还是朱高炽身子发胖的实在太快,以至于工人来不及赶造。 但真正让方中锦感觉到意外的是,这位看着仁爱宽和的太子,其实非常得到父皇的喜爱。 先前方中锦和街头巷尾的百姓一样,认为朱棣更偏爱汉王。 但他今日在宫中所见所闻,却是大大打翻了过去的印象。 方中锦可以从朱棣的眼神中明确感受到对这位太子的喜爱。 这种喜爱的眼神伴随着眼眶边肌肉的松弛,和嘴角难以抑制地上勾。 方中锦可以断定,朱棣对太子的喜爱绝对是发自真心,并没有一丝一毫的伪装。 更何况常人看到太子这份憨态,多半难以掩饰住眼神中的别扭。 只有朱棣看向他的眼神非常清明,也不知道这位天子看向他儿子时,透过这胖胖的身躯究竟看到了谁? 难道是那早逝的结发皇后不成? 方中锦虽然脑中转过诸多念头。但仍旧对着朱高炽恭敬行礼道:“不敢,请太子殿下指教。” 朱高炽憨厚一笑,道:“同本宫说话无需如此。 本宫曾听闻,方大人是南武当的传人,是吗?” 方中锦微微一笑,这“南武当”三字完全是自己胡编的。 看来这位太子果然不是对朝中大事一问三不知的蠢货。 只是方中锦警惕地看了一下两旁。 这里还是朱棣寝宫门外,周遭伺候的也都是朱棣宫中的太监。 先前朱高炽还表现的对朝物不太感兴趣,如今又突然来结识自己,倒是有些蹊跷。 朱高炽和善一笑,摆了摆宽大的袖子,道:“无妨,我正是代替父皇来询问方大人的。” 这么一说,方中锦算是明白了。原来朱高炽是故意在父皇寝宫外询问,就是要在朱棣面前表现的光明正大。 看来就算朱棣对这儿子是真心喜爱,也无法让这个三十多岁的儿子感到安心。 朱高炽一举一动都在向朱棣表达:儿臣始终是父皇最忠孝的儿子,请父皇对我放心。 方中锦心中暗叹,这天家之人,果然不是这么好当的。 心中虽然是这么想的,方中锦面上还是恭敬地说道:“臣的武功确实为武当南疆高人所传。” 朱高炽笑道:“那方大人定然与臧掌门相熟。 不知他徒孙戎鹏不幸早殇,臧张门如今是否好一些了?” 方中锦不由抬头看了一眼朱高炽的双眼,就见他眼中神色清明,似乎真的是在担心臧玉山一般。 方中锦却是知道臧玉山在戎鹏死后一蹶不振,甚至对周遭万事万物都没有反应。 若不是方中锦以巧计激醒臧玉山,说不定他到如今还如枯木一般。 朱高炽见方中锦不说话,只道臧玉山如今情形不容乐观。 本来嘛。如果作为武当掌门的臧玉山不是身体有恙,又怎么会派别人来京城复命呢? 朱高炽低下了头,紧皱双眉斟字酌句道:“有些话,父皇不便说。但他心中对臧掌门是非常抱歉的。 还请方大人回武当山后,好好劝劝臧掌门。” 方中锦连忙说道:“臣一定会将殿下的心意带到。” 朱高炽又说道:“这不仅仅是本宫的意思。更是父皇的心意。” 说罢他竟然对这方中锦深深一礼。 方中锦连忙闪过身子不受此礼。 朱高炽这才继续说道:“这一礼,是本宫对臧掌门的歉意,还请他不要在心总怨怪。” 方中锦道:“臧掌门心中绝没有一丝不满,还请殿下放心。” 朱高炽和煦笑道:“那本宫就多谢方大人了。告辞。” 说罢他就由两名小太监小心搀扶着做入软轿。 这轿子几乎被朱高炽的身子占满,太监们扛起轿杆,颤颤巍巍地向远处走去。 方中锦目送着太子朱高炽的软轿越走越远,心中起伏不定。 当他乘坐皇家仪仗重新回到锦衣卫衙门前时,当真像是一碗冷水倒入热油锅中。 许多人或远或近地注视着方中锦离开轿子,一路神色自若地朝着花厅走去。 众人目光胶着在方中锦高大的背影之上。 有人细声问道:“咱们锦衣卫难道要转天了不成?” 旁人低声斥道:“怎么可能。不过是被叫去问话,又坐了仪仗回来罢了。 纪大人与皇上是什么交情?那是出生入死一起打天下的交情! 皇上对纪大人的恩宠远远高于方大人,你难道都忘了吗?” 前一人这才点头称是。 方中锦不会去关心这些人的心思。他一回花厅,便见到纪常安已经在屋里等他。 就见他坐没坐相,随意把玩着桌上一把裁纸刀。 而万鸿福按照方中锦说的,仍旧在花厅中没有离开。 这两人像是互相没见到对方一样。 但是一见到方中锦踏入花厅,两人都是精神一振,齐声问道:“你总算回来了!” 纪常安抢先说道:“你行啊。昨天晚上你手下死了四个人,够有手段的!” 万鸿福跟着说道:“我还要在这里呆多久?” 方中锦却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说道:“别急,我已经有下一步打算。” 说罢他从书桌上拿起一卷诗稿说道:”傍晚我要去一次疏影阁,你们若是没事可做,可以同我一起去。” 纪长安首先说道:“妓院?我不去!当初是你让我少去妓院的,难道你都忘了?” 万鸿福一听,也连忙摇头道:“我这么大年纪了,不爱那些玩意。你就自个去吧。” 第二十五章 咏菊 黄昏时分,金色斜阳照入疏影阁一座宽敞的屋宇中。 这屋子里或坐或躺,随意歪斜着几个青年男子。 他们也不让人掌灯,只是命人将一排朱红色的木门尽数打开。 懒散无力的斜阳便温吞吞地洒在众人身上。 在金色阳光中,还能见到袅袅烟气,从男子们手中的烟杆里飘出,更衬地周遭迷离如梦。 在这屋中懒洋洋躺着地,都是京城中最知名的公子。 他们如今聚在一处,并不如外人想象的那样丝竹绕梁,也没有酒酣热耳。 七八人就这样安静、懒散地依偎在美人怀中、膝头。谁也不会啰嗦一句打破这安逸的宁静。 正在这时候,忽然有一个高大的人影出现在门口,挡住了金色的斜阳。 几个青年男子立刻都皱起了眉头。 有人眯了眼睛仔细去看那突然闯来的人,金色斜阳只将他照成一副深橘色的剪影。 屋中一个男子撑起身子坐直,很不客气地问道:“什么人!” 显然这男子对突然有人闯入感到非常不满。 那个深橘色的身影向屋中走了几步,说道:“我也是来赴会的。” 说罢他毫不客气地将披着的锦绣披风解下,随手交给了屋中一个打扮娇艳的年轻女孩。 这时众人已经能看到这不速之客的样貌。 就见他长的高大俊朗,身穿一袭墨绿色的蜀锦圆领常服。此人从容不迫地进屋,又相当随意地盘膝坐在一张锦桌边上。 屋中原有这些人都是大明最识货的一群贵公子。 他们认得这个忽然闯入的青年身上穿的袍子,是不亚于他们的上好衣料所制。 而青年举止从容,样貌俊朗,一身的风流倜傥竟然要让屋中这些贵公子们自惭形秽起来。 但是这青年确实是屋中所有人都没有见过的。 几个王公贵子们皱眉互视一眼,显然谁都不知道这年轻人的底细。 还是先前发问的那个公子,他看来是这群人中的首脑。就见他转头问周围几个公子道:“你们是谁请了小倌?” 难怪此人会如此发问。因为眼前这个闯入的青年容貌不俗,衣饰讲究,确实也是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模样。 但是这京城之中绝不该有屋中几人不认识的贵公子。 更何况他忽然自说自话的闯入进来,那么这人最有可能就是男风小倌了。 如今京中男风盛行,不少王公大人甚至将美貌男子看得比娇娥还精贵。 那位不速之客听了这话也不恼怒,哈哈一笑说道:“魏武侯世子说笑了。在下是锦衣卫镇抚使方中锦。” 这一下,屋中几人都是精神一怔,纷纷坐了起来。 甚至有人偏头对身后的下人吩咐了一句。而那下人立刻悄悄出了这间屋子。 方中锦像是没看到众人的举动一般,继续说道:“今日在下不请自来,就是仰慕众位公子的文采。不请自来,想要欣赏众位公子的佳作。” 他笑吟吟地将这套鬼话说出,但是这些公子哥们却是半个字都不信。 他们这群人经常聚在一处,名曰诗会,不过是随意编撰的一个借口。 而这些个公子们听说来人竟然就是这几日在京中被炒得沸沸扬扬地方中锦后,更是明摆着将不喜之情摆在脸上。 其实方中锦来京,是替皇上查找瑞恩伯死因这件事,在京城顶层之中也已经被传开了。 瑞恩伯在生前也是“诗会”一员。他横死之后,查案的方中锦忽然不请自来,显然是怀疑他们这群贵公子中有杀害瑞恩伯的凶手了。 被人怀疑的滋味并不好受,何况这群人是跋扈惯了的贵公子。方中锦说穿了不过是在京中突然冒出的一个官差。 甚至大家都已经听闻过,方中锦是一来便被上官纪纲不喜的官差。 京中的贵族们对锦衣卫还有些敬畏,对指挥使纪纲也有几分客气。 但是对于方中锦,这些贵公子们自觉没有必要放在眼里。 先前那位世子嗤笑道:“方大人,听说你武功不弱,怎么你还会认字吗?” 这话一出口,他周围那些公子哥们便肆无忌惮地一同大笑起来。 方中锦却不翻脸,只笑说道:“曾经得过一任解元,算是认字。” 这话倒是真的让这些公子哥们都吃了一惊。他们原先只以为他是武功了得,才会入了皇上的眼。 而他竟然自称是什么解元,这倒是很出众人意料。 魏武侯世子冷哼一声斥道:“胡吹大气!”他又一指角落中一个青年男子道,“我们这里连状元都有,你还敢冒充什么解元。” 被他指着的是个看着有些文弱的青年,也是新科状元白素航。 方中锦淡笑抱拳一礼道:“见过状元爷。” 白素航显然不像旁人那样骄傲,他面色有些尴尬地回了一礼,并不多话。 魏武侯世子又道:“我们在这里论是交友,并没触犯王法,方大人没什么事的话便请回吧。”他这话说的神态倨傲,显然是在下逐客令。 方中锦继续说道:“怎么,为何诸位公子就不信我也是来参加诗会的呢?” 武威后世子冷哼一声道:“好啊,你若非要说是来写诗的。那就写两句给我们见识见识。” 说罢他猥琐一笑补充道:“如果你的诗能讲疏影阁中那清欢小娘子给引出来。我就第一个认了你,如何?” 大家听了这话,又是一阵狂笑。 疏影阁中的清欢姑娘美则美矣,但是一直以来都有些孤芳自赏。 他们这些贵公子就算愿意出钱把疏影阁包下,也轻易请不出清欢姑娘。 眼看这个方中锦虽然也算长的人模人样,但到底是个练家子出生。 能看懂银票上的大字已是不易,更别说什么写诗了。 武威后世子出的这个题目,可说是非常刁钻。 方中锦却是笑着说道:“行啊,就请世子出题吧。” 武威候世子没想到这个方中锦竟然如此混不吝。他肚子里的墨水也不过如此,随意转头看了四周一圈,随手指着屋外院子里的一株菊花道:“你就咏个菊吧。” 第二十六章 咏菊二 方中锦听魏武侯世子出题,竟然只是让他咏菊,心中微觉好笑。 其实方中锦是从瑞恩伯的书架上找到他们诗会的诗稿,这才顺藤摸瓜来到疏影阁的。 而诗稿中摘录的那些诗句大多数很平庸,偶尔才有两句佳句。 显然他们聚在一起,并不是真的为了比拼诗才。 随便拈两句诗句誊抄上去,无非是为了让这“诗会”的名目更顺理成章一些罢了。 而方中锦在习武之前,却实实在在是个读书人。 甚至是被许多人看好的将会连中三元的状元之才,区区做两句诗并不是什么难事。 他微微一笑,说道:“好啊,拿纸笔来吧。” 威武候世子冷哼一声,稍一扬手便有婢女跪着将宣纸笔墨铺在方中锦面前的锦桌上。 方中锦稍一沉吟,便执笔在纸上挥笔书写起来。 他甫一搁笔,武威候世子便命人将宣纸取来。 只见素白的纸上写着: 沉夜新霜盖旧冰,柔英飘零点点金。 秋风刁难东篱菊,无情萧煞摧晚晴。 武威侯世子虽然不是大字不识的白丁,但是对于一首诗词的好坏也辨别不出。 他见纸上的诗句确实写的是菊~花,又有韵脚,难道这小子还真会写诗? 他随手一扬,将诗稿伸向先前的那位状元白素航道:“你来看看。”语气中自有一分傲慢在。 白素航本来与其他几个公子个一起倒在地上。如今受世子之命,立刻站起了身子双手接过诗稿。 就见他一双眼珠在诗稿上转了几圈,才说道:“确实是一首好诗。” 魏武侯世子哼了一声说道:“不会是抄来的吧。” 他又扬了扬手,把一名女婢招来说道:“你们清欢姑娘不是没有好诗不出来见人吗。你把这首送去给你们清欢姑娘看看。若能把她引出来,爷我就算服气。” 那女婢连忙捧了宣纸告退,就听走廊上咚咚咚地一阵脚步声离开。 又隔了一会,果然又听到有脚步声由远及近,似乎是有两名女子朝这里走来。 武威后世子“嘿”了一声,笑道:“不会真的引来了吧?” 他本来虽然不喜方中锦来调查他们,但若果这小子用一首破诗真能引出清欢这妞儿出来,那倒真是不易。 纸门“哗啦”一声被人移开,就见先前那名女婢恭敬地在前带路,而她身后施施然走进一名明**人的女子。 此女清丽婉约,一双明眸若有情似无意,身段窈窕引人遐思,不是当年的清欢又是谁? 就见她对着屋中几位公子盈盈一拜,柔声说道:“不知这咏菊诗作是哪位公子所作?” 说罢她微微抬头,眼波流转之间将屋中几位公子都扫了一遍。 她柔光过处,原本懒散躺着的公子哥们都觉得背脊一阵轻颤。 直到清欢见到在一个锦桌前盘膝坐着的一位年轻公子,她的身子真才一震。 这青年公子穿戴华贵,容貌俊朗不凡,无论怎么看都应该是京中的贵公子。 但是这公子的容貌,怎么那么像,那么像当年的…… 武威候世子们本来一心想要引清欢姑娘出来见客,如今她果然出来,一双眼睛却像是被新来的方中锦牢牢吸住一般。 这就让世子心中有些不满了,他咳嗽一声说道:“清欢姑娘架子可够大的啊。若不是新人锦衣卫镇抚使方中锦方大人突然来了,凭我们几个还真请不动你。” 这时的清欢突然像是如梦初醒一般,忙低下头去,心中将刚才听到的只言片语又重复了一遍:“锦衣卫镇抚使,方中锦……” 她已经非常确信,眼前这个方中锦就是当年连续救了她几次,但最终竟然和鹿儿一起消失的人。 谁能想到隔了这么多年,方中锦忽然又回出现在自己里面前,并且是以这样一幅翩翩佳公子的模样出现的。 清欢对方中锦的敢情是别样复杂的。他曾经几次像是天神降临一般拯救了最软弱无助地她,但是偏偏的,跟着他一起消失的却是鹿儿。 这如何不让清欢姑娘一颗芳心被百般揉捏。 随着时光流逝,清欢以为自己早就能忘了这人。但是天意弄人,今日方中锦竟然又一次出现在他面前。 偏偏夕阳这样暧昧慵懒,偏偏夕阳下的方中锦比过去看着更英武不凡,一切像是故意使坏一半,让清欢心中荡起一阵阵的涟漪。 武威后世子见了清欢这副含羞带臊的模样,心中有些吃味。 他虽然也没怎么见过清欢,但是他向来是京城公子哥中的首领。 还从来没遇到过佳人不为自己脸红吃醋的情形。 就见武威候世子故意板着脸说道:“佳人含羞,还真是美不胜收。可惜令佳人害羞的不是我们兄弟几个。” 清欢连忙报以羞涩一笑。她也是疏影阁头牌,风月场中什么没见过? 就见她对着魏武侯世子盈盈一拜,开口要说两句场面话。 这时忽然听到有人冷冷说道:“世上佳人难道还少了吗?清欢姑娘已在疏影阁中做了这么多年头牌,风韵是足了,娇嫩却没了。 我今日带来一个娇嫩水润的,兄弟几个都来替我把把关。” 众人听了这声音一齐回头去看,却原来又一个锦衣玉服的公子哥,手臂搂着一位美人的细腰,正从那排敞开的朱门走了进来。 屋中几人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个公子哥,大家连忙站了起来。就连威武候世子也不敢怠慢,忙迎上去说道:“升墨哥,你来了!” 那个被称为“升墨哥”得人本名朱升墨,竟然就是汉王世子,死去朱升壁的嫡兄。 就见他不过二十郎当岁,身上披着一件外袍,一身的浪荡气息像是刚从某处温柔窝中醒来。 他打了个哈欠道:“不是你们派人把我请来的吗。” 说着他懒散地将四周打量了一圈,目光落在方中锦身上,冷哼一声说道:“你们这诗会是越来越不精贵了。什么平头百姓都能混进来。” 这话说的魏武侯世子哈哈一笑,说道:“自己闯进来的。” 朱升墨又用挑衅地目光看向方中锦道:“你倒真是阴魂不散。” 方中锦仍旧是屋中唯一一个坐着的人,就见他好整以暇地笑道:“汉王府也是本官查到哪就跟到哪。不知是不是做贼心虚呢?” 第二十七章 污蔑 汉王世子朱升墨一得到报信,立刻便带了正厮磨着的清倌来到疏影阁。 能让他这样的尊贵之人兴冲冲赶来的,正是这几日与汉王府多次作对的方中锦。 只是朱升墨用言语挤兑方中锦,想要奚落他一介平民自说自话来到这由京城贵胄子弟组成的“诗会”上来。 方中锦却是毫不示弱,反讽他做贼心虚。 这一句话让朱升墨肝火猛地上升起来,他冷冷说道:“你们锦衣卫向来会攀咬人。这倒是一点不假。” 方中锦一听这话却是笑了,问道:“汉王与我们锦衣卫指挥使纪纲纪大人好到要拜把子。 令弟朱升壁也在锦衣卫令过差事。怎么世子竟然一家人说两家话呢?” 朱升墨这才察觉自己失言。但是凭他本事却是讷讷地不知道如何回答。 最终他鼻气一哼,不接方中锦的口,而是说道:“我们这位方大人来头不小,你们几个知不知道?” 屋中原有的几位公子脸上都露出兴趣来。方中锦忽然出现在京城中,这大家都是知晓的。 但他的来历,却并不是人人都能打听得到。 其实方中锦在第一次离开京城之前,也并不是全无名气。 许多人都把他当做文曲托世,有状元之才。但方中锦的名气只是在士子中传播罢了。 如今这屋中的公子哥们,家中都是靠武勋封的爵位。 他们一来本就对方中锦知之不详,二来自方孝孺诛十族后,更没人能想到方世一族竟然还留有后人。 这时候朱升墨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随地一坐,再伸手一把将自己带来的清倌拉入怀中,笑说道:“其实方大人对疏影阁熟得很。” 说罢他笑眯了眼伸手指向那些个王公贵子们道:“你们这些时时在疏影阁聚会论诗的,都没有方大人熟悉。” 先前的魏武侯世子奇道:“怎么?方大人竟然是花中圣手不成?” 朱升墨拍着大腿仰天大笑一阵,接着说道:“确实是常在花丛中了。你们道为何清欢姑娘谁请都不理不睬,唯独方大人一纸酸诗便能叫出来?” 他的话显然已经引起了周遭人的兴趣,魏武侯世子知趣地问道:“到底是因为什么?升墨哥莫再卖关子了。” 朱升墨得意道:“因为这方大人之前啊,就是从疏影阁中出来的!” 那些个贵子们都怔愣着弄不明白朱升墨的意思。 朱升墨一边把玩着清倌的柔荑一边笑说道:“方中锦曾是这疏影阁的龟公。兴许过去与清欢姑娘还有些相好。 所以清欢姑娘能被方大人一请就出,都是因为他们过去关系匪浅!“ 这一下,真把屋中这些人都炸开了。 这些王公贵子们怎么能想到,一个被当今圣上珍而重之的青年才俊,竟然曾经当过龟公! 许多人便直愣愣地看向了方中锦,想看他怎样勃然大怒,又要怎样辩解。 只是方中锦仍旧气定神闲,一点都没有要辩解的意思。 这让屋中几人心里更不信了一份。这方大人年纪轻轻,据说武功极其高强。而且他容貌俊逸,身材挺拔。 若非要说他是男风馆的小倌,或许还有人能信个一分半分。 若说他是那些个獐头鼠目的龟公,实在是没人能将面前这个器宇轩昂的青年给对应起来。 朱升墨见众人将信将疑地神色,脸上有些不悦,道:“怎么?你们不信就问清欢姑娘!” 这些人立时都将目光转向了这个妍丽清冷的美丽女子身上。 清欢睁着一双剪水双瞳将众人反应一一看在眼里,忽而嫣然一笑道:“世子说笑了,奴家从未见过这位方大人。又怎么会有旧呢? 奴家之所以匆匆赶来,实在是因为被婢女拿来的诗作打动。至于这诗是哪位公子的大作,奴家此时尚不知呢。” 清欢虽然平时性子高傲清冷,但是没有三两招手段也绝对坐不成疏影阁头牌。 她这谎话说的脸不红气不喘,加上娇羞的容貌和动听的声音,谁也不会觉得这样一个美貌女子会骗人。 朱升墨却是被这话说地恼了,他双眉紧皱,怒道:“好个贱婢。当年你到我们汉王府来献唱。为了勾引座上的贵人,故意将自己的裙子一脚踩落,门前两只玉兔都抖落出来。 那时候跟着你的就是这方中锦,难道本世子会搞错吗!” 清欢听了这话,脸色变得血红,低着头冷冷道:“奴家虽是风尘女子,但也由不得世子这样随意欺辱。” 其余那些王公贵子们也是面露怀疑之色。先是因为清欢姑娘这样一副含冤受辱、楚楚可怜的模样惹人心疼。 更因为清欢的名声在京中也是很响亮的。大家都知这女子虽然沦落风尘,却极有傲骨。 若有人抱着亵玩的态度,别说是清欢不会给你一个好脸了,就连这里的妈妈也不会容你再踏入疏影阁。 若要这样一个清丽的奇女子故意踩脱裙子,做出以胴体勾引贵人的举动来,这些公子个门都有些不信。 朱升墨向来说什么,都是被人前前后后地捧着应着的。如今忽见没人信自己的话,更是怒不可遏。 他直指着清欢道:“还想抵赖吗。当时座上的一个是我父王,另一就是纪常安!你敢说不是?” 这是忽然有一个冷冷的声音说道:“我说不是。” 众人都出奇地看向门口,今日这座屋宇陆陆续续不断有人不请自来,如今已经颇为热闹了。 而此刻负手踱着步子走来的,竟然就是先前朱升墨所说的纪常安。 这纪常安如今已经二十好几,而屋中的这些王公贵子们除了方中锦,都才二十左右。 在纪常安眼中,这群人就如同胡闹顽童一般。 就见纪常安大步流行地走了进来,在方中锦边上一坐,对众人说道:“方兄弟我原也识得,是我在外办公时,由他襄助解决了一个大案子才结识的。 这案宗你们若要查,至今还锁在锦衣卫衙门的柜子里。至于你们说的什么龟公啊、勾引啊。 这也只有你们这些闲得蛋疼的家伙才会编撰出来玩的,我是什么都不知道!” 第二十八章 醋 朱升墨自认为掌握了方中锦的底细,想要在众人面前好好羞辱他一下。 谁知道他指出方中锦是疏影阁的龟公,还接连点出了清欢姑娘和纪常安这两个人证。 而这两个人证却是一点面子都不给,纷纷否认了朱升墨的话。 朱升墨到此刻真是勃然大怒。他一把站了起来,本来在他怀中的那个清倌“啊呦”一声被他摔在了地上。 就见朱升墨指着纪常安怒道:“纪小大人你怎么颠倒黑白呢?” 纪常安却是抬头直视他道:“论颠倒黑白的本事,我还要向世子你学习呢。” 朱升墨气息起伏,怒道:“好啊。都说你纪常安是个混不吝的。 就连你父亲都已不再看好你,更愿意与我们汉王府交好。如今本世子一看,果然是个蠢笨如猪的家伙。” 纪常安听了这话也怒了。他本来就是面色阴桀之人,此时他双眉深锁,冷冷道:“还请世子注意你的言辞。本官吃的是朝廷俸禄,向来听从的是皇上的圣令。 至于结党营私这些事,本官向来是不屑为之的。也请世子你别将汉王带进沟里。” 朱升墨立即知道自己说错了话,除了“你、你!”再也说不出别的话来。 纪常安脸上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便一拍方中锦的肩膀说道:“该看的也看得差不多了,咱么这就走吧。” 方中锦点了点头,两人这就要起身走人。 “别动!”朱升墨忽然高声怒道。 方中锦问道:“世子还有什么吩咐?” 朱升墨一时想不到还有什么可说道,最终气结道:“你说我将父王带入沟里?我看要将父亲带入沟里的人分明是你! 你因为累次忤逆纪大人,甚至将纪大人气地离开京城。这事你敢否认吗?” 方中锦诧异地看向了纪常安,这些事情他过去到没有听纪常安提起过。 这时候的朱升墨显然已经气的有些口不择言了。而原来的那些贵公子们尴尬地低了头。 他们虽然平日里嚣张跋扈,但都是些闲散贵族家的子弟。 纪常安所代表的纪家与朱升墨所代表的汉王,都是京城中两大拥有实权的势力。 在这京城之中,这两大势力就像两颗参天大树,其实泥土之下的根茎早就纠结在一处,分不出彼此了。 光这些利害关系,这群贵公子们若是也看不明白,便无法在京城中得享逍遥。 如今真叫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朱升墨忽然当着众人的面揭起纪常安的短来,大家都是低着头想要装作没有听见。 纪常安一双眼睛如寒冰利剑一样射向朱升墨。 而朱升墨却误以为自己的话终于让纪常安感到难堪。 他又继续说道:“别的事上你忤逆父亲倒也算了,偏偏你还是个怕女人的软蛋! 纪大人要你赶紧和解缙家解除婚约,但你死活不肯。你父亲被你这忤逆子给气得不轻!” 朱升墨自顾自地说个不停,他此刻心襟激动,已经注意不到纪常安此时脸色铁青,双掌指节被捏到发白。 就见他继续说道:“可惜你为了解家那个老姑娘神魂颠倒,别人偏不将你放在眼里。否则你如今一把年纪,怎会还没有成亲!” 他说的真激动,忽然纪常安砰地一声,一拳头砸在面前的锦桌上。 朱升墨吃了一惊,若要单论武力,他绝对不是纪常安的对手。 但是他仍旧故作强硬道:“纪常安!你待怎的!我是汉王世子,你若敢伤我,连你父亲也保不住你!” 纪常安还要发作,方中锦却是一手按住他的肩头,在他耳旁低声说道:“你身份不宜与他动手。交给我吧。” 说罢方中锦便要站起身来, 纪常安却是冷哼道:“你动手与我动手还不都是一样。我到底还是锦衣卫指挥使的嫡子。就让我来让他认识认识斤两。” 两人还在“客气”着谁先出手,朱升墨却是硬着头皮继续说道:“别当就你们几个会武,爷今日也是带了人来的。” 显然他是见这两个蛮子不打算顾念自己皇亲的身份了。 朱升墨没了刚来时候的气焰,正打算出声把跟他而来的护卫唤来。 忽然就听纸门外的走廊上响过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这阵脚步声听起来像是至少有三四人疾步朝这边奔来。 不一会,纸门又被人推开。这时就见一个脸蛋圆润,皮肤光滑的男子直闯进来。 他虽然是硬闯而来,但是一双眼睛并不朝屋内看,而是始终盯着地上的席子。 而他身后又有两个白面无须的男子跟着进来。 第一个圆脸男子尖声说道:“赐礼。” 说着他身后两个无须男子便将一个红漆木盒恭敬地捧进屋子正中央。 这三个男子显然都是宫中太监。他们三人忽然闯入,又自说自话的行事,让屋中几位公子的心肝都掉到嗓子眼里了。 只有朱升墨在看清红漆木盒上除了一朵跳动的火焰图案以外再无任何雕饰,这才冷哼一声道:“都别怕。是我那好叔叔!” 他这话一出,众人才放下心来。 他们先前见有太监突然闯入,还道是皇上突然派人来传旨。他们这些闲散公子哥躲在疏影阁中,并不是什么光彩事。 若是被皇上责怪,还会牵扯到他们家族头上。 只是朱升墨一眼看出突然闯入的并不是皇上跟前的太监,而是东宫太子的人。这样一来,他们才放下心来。 这几年来,太子朱高炽一直都像是修身养性一样不问朝廷。即便汉王再僭越,也从来没有提出一个不字来。 若是朱高炽送来的锦盒,那多半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这时就见为首的圆脸太监将锦盒上的盒盖打开。 一股浓重的酸味就从这木盒中飘散出来。 方中锦心中古怪,不知道朱高炽特意送来这酸哄哄的东西到底是什么。难道是什么酒水被捂坏了不成? 这时候旁的那些公子哥儿们却是齐齐变色。 魏武后世子首先大叫起来:不好!是陈醋! 第二十九章 推心置腹 让方中锦意外的是,太子朱高炽特地命人送来的红木锦盒,里面装的竟然是陈醋。 而更没想到的是,屋中几位公子一闻到这酸哄哄的气味,都像是如临大敌一般。 立刻有人想要朝屋外冲去,但是跑不了两步就发出“呕”的一声,口中大量秽物不受控般倾泻而下。 不光光是一人,原来在屋子中懒散横躺着的那些公子哥竟统统都呕成了一团。 一时之间屋中到处都是人呕吐出的秽物,这一股酸臭味简直要让人窒息。 就连后来的汉王世子朱升墨也是在大口大口地呕吐。 这些人将胃中食物吐光之后仍旧无法停止,竟然开始吐起黄胆水来。 方中锦皱眉看着屋中几人奇怪举动,有些不明所以。 难道朱高炽带来的并不是陈醋而是什么催吐的毒药?那为何自己并不中招? 又或者他们是吃坏了什么东西? 但也不至于新来旧到之人同时呕吐起来。 方中锦疑惑地看向纪常安。纪常安和他一样,除了被酸臭气逼得有些憋闷外,并无什么异常。 他见方中锦不明所以,便一边皱眉一边笑道:“这回是你不懂了吧。 这些人多半是之前吸食了琉璃散。” “琉璃散?”方中锦仍旧是不明白。 纪常安说道:“这是京中新进时兴起来的,据说是从魏晋的五石散加减衍化而来。” 方中锦一听“五石散”的名头,便大约明白了这“琉璃散”是什么样的东西。 原来的所谓五石散是由钟乳、附子等物制成,虽然能入药治疗心腹胁下支满、邪气冲上等病。 但是吸食多了也会让人飘飘欲仙,甚至成瘾。 魏晋时期不少文人世子便整日以吸食五石散为乐,就连他们诗文中也常有“散发”的字眼,就是因为吸食了五石散后人无法消受,需要裸露了身子将身上热气散去。 如今的“琉璃散”显然是去掉了令人发热的症状,但同时让人昏昏沉沉、懒散不愿多动。 从症状来看,或许还加入了“阿芙蓉”在其中。 方中锦指着红木盒中装的陈醋道:“难道琉璃散的克星就是陈醋吗?” 纪常安笑着点头道:“正是!这醋味会让吸食过琉璃散的人气机逆转。并会大呕不止。所以吸食过琉璃散的人,其实最怕的就是被加热过后的陈醋。那味道是一点也不能闻的。” 方中锦点了点头,再看这屋中的公子哥们,尚有些力气的仍旧趴在地上干呕。 体质弱上一些的则是出了一身臭汗,躺在污秽中没有一丝一毫力气。 而之后赶来的朱升墨一点也没比旁人要好,此时弓着身子缩在角落里。一张脸蜡黄蜡黄,显然他在来之前也吸食过琉璃散。 这时候,先前那个圆脸太监面无表情的高声说道:“惩戒已受,还请方大人手下容情。” 他这句话自然是替太子朱高炽代言。 看起来像是朱高炽忽然带了陈醋教训这些京中贵公子们,实则是抢在方中锦亲自出手之前卖个好。 此时那些个王公贵子们都已经吐的没有人样了,方中锦再想动手也没了脾气。 方中锦无奈一笑,说道:“替我谢过你家主人。“之后就从屋角的衣架上取过薄氅。 此刻外头天色已黑,方中锦随手将薄氅披在身上,大步向外走去。 纪常安也不回头,紧紧跟在他身后消失在夜色中。 屋中除了一个怅然若失的清欢姑娘,目送黑夜中这两个男子。 当年她最后一次见到这两人的时候,一个是对自己百般蹂躏的“恶人”,一个是奋不顾身来就自己的“恩人”。 如今时移世易,这两个人竟然像是好兄弟一般亲密,互相维护。 而她清欢,自负美貌,却始终在这两个男子眼中的局外人。 如今他们两个一同离开,甚至没有想过同自己打一个招呼。 清欢苦笑一声,看着屋中一片狼藉,她对自己默默说道:“清欢啊清欢,你又何必这么自怨自艾?难道你不是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吗?为什么非要做依附别人的浮萍呢?” 方中锦与纪常安两人一同大步离开疏影阁。 纪常安是乘坐马车来的,他便邀方中锦一同上车。 两人在车厢中摇晃了一阵,纪常安忽然打破沉默道:“我父亲离京确实是被我气的,所以你不需要在这事上太过自责。” 方中锦见他忽然开口,便也不打断,继续听着。 纪常安叹了一口气,这些事本来他不知道如何开口,眼下既然被朱升墨点破,他便也破罐破摔说了出来。 “其实我父亲与汉王走得很近。有些太近了,我总担心这样下去总有一天要出事。 按我说,我们作为人臣的,忠于皇上就够了。别的事情本来不该去沾染。但是我父亲早就被京中的酒色财气熏昏了头。 当初我与解家的婚约也是他与解缙订下的。只是如今的解缙,大家都把他当做太子党的人。 而我父亲却与汉王要好。所以父亲如今非常反对我与解家的婚事,一心要我立刻解除婚约。” 纪常安说到这里似乎有些怒气难平,道:“但这事我不能答应。当年的婚事是他们订的,我没说一个不字。 如今非要我取消婚约,这次我决不能任他们摆布!我已经,我已经等了那么多年了。” 忽然之纪常安抬头直视方中锦,一双本来阴桀的眼睛中满是愤怒与不甘。 这神情让方中锦心中叹息。 纪常安的未婚妻,也就是解缙的女儿解铃,确实是一个好女孩。 他也不知道自己认得解铃是比纪常安早还是晚。但聪慧秀雅的解铃确实是这世上第一个进入方中锦眼中的女孩儿。 她曾像一轮明月一样照进方中锦仓皇的人生。 只是世上有一个词叫“时过境迁”。如今的方中锦早就不像过去那样,是一个虽受折辱但一心想要让人刮目相看的少年了。 他这几年中经历的事情,可能比旁人一辈子还要多。更何况之后他遇到的女孩,有比解铃聪慧的,有比解铃坚韧的。 而这些女孩对方中锦的用情之深、付出之多,是当年那个明媚小姐无法比拟的。 方中锦如今心中再也没有余地装下旁的女子,而解铃对他来说也从白月光变成了一个普通的姑娘。 再看眼前这个对自己推心置腹,将最深秘密也毫无保留告知的纪常安,方中锦做了一个决定。 他要将当年与解铃的缘分当做一个无人知道的秘密,永远摒弃了。 最终方中锦对纪常安说道:“咱们把这件大案办下来。等你有了功劳,便请皇上赐婚。 这样一来谁也无法再阻挠你了。” 第三十章 奢侈 方中锦的话像是提醒了纪常安一般。这个老大不小的男人双目蓦地一亮。 他笑地合不拢嘴,道:“你这小子也太鬼了!” 如今父亲与汉王走的太近,这让纪常安心中十分不安。 而解缙是太子党的人,父亲不可能让这婚事再拖下去。 纪常安觉不愿意轻易放弃解铃。他用了这么多年诚心等候,就是想等到这座冰山有融化的一天。 如今要纪常安将这么多年的努力都付之东流,他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但如果是皇帝赐婚!如果是皇帝赐婚!那一切就都没有问题了。 纪常安的父亲纪纲,与皇帝之间或许是出生入死的兄弟。 但是纪常安与朱棣之间的感情也颇深。 他坚信如果自己为皇上办好这桩案子,再突然之间求皇上赐婚。 那么皇上绝对不可能让功臣失望,而旁人——比如说父亲纪纲——就算心中不满,也无法再将婚事搅黄。 这就叫金口玉言!纪常安心中阴霾顿时一扫而空,变得信心满满。 他甚至能看到自己终于娶到解铃,与那倔丫头斗嘴的画面。 纪常安傻笑了一阵,也知道自己模样有些难看,便故意转移话题道:“那我们该如何查案?你去疏影阁也看过了。有些眉目了吗?” 方中锦忍住笑意说道:“本来我想从瑞恩伯生前接触的人下手。既然瑞恩伯会服下异人馆的毒药,必然是因为有人引诱才对。 想来幕后之人与瑞恩伯还算亲近,并且以武功大进来劝诱他入套。 但是异人馆做的实在是太干净了。你们早就已经把瑞恩伯亲人朋友、府中下人一一查过。 既没有什么可疑之人,也从未有人听瑞恩伯提起过服药的事,是也不是?” 纪常安点头道:“着啊!” 方中锦又从怀中抽出那本诗稿,说道:“可是瑞恩伯有几次参加过这诗会,你们恐怕并没查过吧。” 纪常安摸摸鼻子道:“都是王公贵族,要明着查他们并不容易。但是背地里我们也摸过这诗会底细,都是些闲着没事干的公子哥们聚在一起服食琉璃散的幌子。 瑞恩伯是去过几回,但并没听说他除了服食琉璃散还干了别的事情。” 方中锦道:“这些公子哥们聚在一处吸食琉璃散,本身都有些心虚。你们从旁打听,自然会对你有所隐瞒。 我这次直接前去,就是想看看其中是否有可疑之人。” 纪常安忙问道:“怎样,有可疑的人吗?” 方中锦摇了摇头,隔了一会又问道:“新科状元白素航为何也同他们混在一块?” 纪常安奇道:“怎么?他虽然是状元,但是想要向上钻营,巴结贵人也不算奇事吧?” 方中锦道:“就算他一点文人的风骨也没有,为何那些公子哥们就这么容易接纳了他? 我先前听他们口口声声说话,似乎他们这‘诗会’是不接纳平民百姓的。” 纪常安一笑道:“因为白素航并不能算作纯粹的平民百姓啊。他老家虽然在福州一带,族中也出过几任官员,家业并不算小。 当年白素航被点为状元,他老父亲远在福州不能亲来,却是派家仆带了诸多礼物打点。 当时京城中有名有姓之人,谁没拿过福州来的好处? 能花这么大的手笔,他老子绝不是省油的灯啊。” 方中锦一惊,问道:“怎么?他是富家子弟出身?” 纪常安点头道:“着啊。” 方中锦紧皱双眉,说道:“不应当。不应当。” 纪常安问道:“什么不应当?” 方中锦说道:“若是一个人自幼锦衣玉食的出身,又是少年状元意气风发,怎么会是这样巴结讨好的性子?” 纪常安也是陷入沉思,道:“京中的贵人,比起福州的世家,更尊贵一些也是有的。” 方中锦却摇头道:“这白素航我从旁观之,确实不是胸无点墨的人。 但是他形貌卑微,被人呼来喝去,绝对没有一点世家公子的样子。这天生带来的习气,哪能换个地方就改头换面的?” 这时就连纪常安也变得严肃起来,他问道:“你是怀疑诓骗瑞恩伯服用毒药的人会是白素航?” 方中锦道:“光凭这一点,实在不好说。如今除了对所有可疑之人都刨根究底一翻,我们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你身边还有可用之人吗?” 纪常安道:“完全可信的人只有一两个,都是我从军营带出来的兄弟。” 方中锦点头道:“那就有劳你那两个兄弟远去福州一次,把白家的情况都打听一下。一定要事无巨细回来禀报才行!” 纪常安道:“成。” 方中锦又道:“他们这一去也不知多久能够回来。我们也别闲着,这白素航需要调查,但绝不能打草惊蛇。” 纪常安说道:“你准已经有办法了。” 方中锦也道:“今天晚上的白素航总是吐成一滩烂泥了。明日再说吧。” 纪常安将方中锦送到他临时租住的府邸。 整日无话,但到了第二天晚上,两人又各自穿上夜行衣裳。 由纪常安带路,两名高手悄悄潜入白素航在京城的府邸。 这一处“状元府”位于京城中地价较高之处,周围连着的都是京中一些老臣的府邸。 以白素航的年纪,本不可能在这样的地界购置房屋。这也证明了他的父亲确实替他资助了不少。 方中锦与纪常安自然不会惊动府中那些寻常下人,朝着宅邸最中心的位置悄悄潜伏而去。 别说这“状元府”规模还不算小,他俩寻摸了一刻,终于找到了正在居室中用晚膳的白素航。 他们两人蹲在对过屋檐之上,看着这姓白的小子独自一人坐在一张偌大的八宝锦桌前用餐。 桌子上摆满了各色菜肴,荤素河鲜应有尽有。两名侍女烫了新开封的黄酒,那酒香从屋子中飘散出来,一阵一阵的地勾着纪常安肚子里的馋虫。 而方、纪二人蹲在对面屋檐上偷瞧了半晌,纪常安终于忍不住说道:“你瞧这小子的吃穿用度,比我还奢华不少。 光他一人就能吃掉七八个菜,伺候的小丫鬟也是穿红着绿的。若他是穷人,我岂不是叫花子。” 方中锦仍旧仔细打探屋中情形,悄声说道:“你看他府中这么多下人、婢女,统统都是京城口音。竟然一个福州人都没见到。” 纪常安说道:“那就更豪奢了。京城出身的下人,如果不是家生子,那就都是从牙行里买来的。 这么大个府邸,所有人都只服侍他一个,你说这要花多少钱?” 方中锦点头说道:“确实是穷奢极欲。但我还需再试他一试。” 第三十一章 证据 白素航不知道到底是冲撞了哪路神仙,总之这几日极其不顺。 大前晚上在疏影阁中吐的连黄胆水也没了,一根手指也提不起来。 好在是疏影阁的人将他担上马车,这才回了府。 今日从宫中当完值回来,他又浑身皮肉发痒,想去疏影阁坐上一坐。 其实也怪不了他。任谁一旦开始服食琉璃散,全都是对此物日日思夜夜想。 若是有事耽搁吸不着了,更是浑身难受哈欠连天。 但是他回府之后换了常服,却得知没法正常出门。 原来是管马厩的老王头禀告说府里的所有马匹似乎都在昨夜受了冻。 今日一早就都蔫头巴脑的一路拉稀。 这么一来恐怕是没法套马车送公子出门了。 白素航要去的可是疏影阁这样的风雅所在,如果他的马车一路排屎排尿,岂不又要被那些贵公子们笑话? 白素航本来就身子不爽利,再听到这样的消息,内心已经非常烦闷。 他对老王头发了两句火,要他好好上心,别再犯这样大的错误。 老王头被白公子训地不敢吱声,可怜一个白发老翁被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吓得浑身发抖。 白素航眼看王老头的懦弱相,便是气不打一处来。 最终他挥了挥手,让这王老头下去。 但是浑身汹涌的瘾头却不愿意放过白素航。 若是今日不去疏影阁,不把烟杆子点上吹两口,那还不知道要把白素航憋成什么模样。 他打了个哈欠,如今没有马车可坐,那他干脆步行! 白素航最终独自一个人离开了他的府邸,并没有带什么仆役小厮。 要知他去疏影阁这样的烟花之地已是不对,更何况在疏影阁中做的事情更不宜被旁人知晓。 原先的白素航,要从自家宅邸走到疏影阁也不过大半个时辰就能到了。 但是如今他整个人都有些昏昏欲睡,不过是强打起精神在条条街巷中穿行。 也不知走了多久,白素航只觉得自己双腿已经酸的不行。 勉强行走的苦楚与想要吸食琉璃散的执念在他身上反复斗争。 也不知道是什么支撑着白素航一步一步前行。 忽然之间头顶上哗啦一声响,白素航还来不及反应,便有一盆水从天而降,全都倒在他身上。 接着白素航就能闻到身上的恶臭味道,显然是有人将一盆尿水泼到了他的身上。 白素航怒火中烧抬头想要喝骂。但见又一盆黄水从天而降,就要落在他的嘴里。 白素航终于清醒了一瞬,赶忙快步避过。再抬头看时,沿街二楼的一扇朱漆木窗正好关上。 白素航很想破口大骂,但是能与他对骂之人已经躲进窗子里。 他狠狠瞪了那朱窗一眼,要记住这家人的位置,若有机会必当还报! 如今白素航身上恶臭难当,再要去疏影阁,他也丢不起这个人。 白素航心中恼怒,知道自己今日注定与琉璃散无缘了。 这样求而不得的怨气,也不知道该发泄在谁身上。 但若是让他转头回府,白素航又觉得实在走不动了。 他心说还好没有驾马车出来,既然没有他府上的灯笼,也不该有人认识自己。 索性就这样顶着恶臭到边上酒楼坐一会,歇一歇脚,等养足了力气再走回头路。 白素航打定主意后就抬脚走入边上的一家酒楼。 酒楼小二一见有客,便勤快的上来招呼。 但他一闻到白素航身上的恶臭,立马停住了脚步,皱着眉头怀疑不定地打量着白素航。 白公子见他模样,早就知道这起势利眼心中想的什么。 他随手从怀中掏出一锭沉沉的银元宝,抛入小二的怀中。 白素航也不看小二喜笑颜开的模样,只管往二楼走去,口中说道:“上一壶汾酒,置办五个雅致的小菜。”他顿了一顿,又说道,“来两条干净的热毛巾,要快!” 小二连忙问道:“公子是几个人用饭啊?” 白素航不耐烦道:“就我一个。怎么?还得凑足人数才能上你家吃饭?” 小二连呼不敢,心中却是嘀咕:这位公子不知道什么来头。看着瘦瘦小小的,竟然一人就要五碟菜。也不知吃不吃的完。 反正银元宝已经在他手上,不怕这公子哥吃不完赖账。 小二心头高兴,唱着菜名就朝后厨走去。 而白素航独自一人坐在二楼临街的雅座之上,腿上酸楚总算缓解,但是五蕴中的烦躁却是无可消除。 他刚喝了一口送上的热酒,正不知道想着什么,忽然听到邻桌有人呼和叫骂之声。 白素航皱眉循声看去,见是两桌上的粗人汉子起了争执。 两桌人各有兵刃带在身边,看来都是江湖人士。 白素航暗叫一声:“晦气!” 他早知道这些平头百姓出入酒楼最容易发生麻烦事,只是今日难得进了一家,就遇上了江湖纷争。 今日可真是一路倒霉到家了。 眼看两桌江湖汉子吵得面红耳赤,各自有人抄起武器就要向对方面门招呼。 这一场真刀真枪的火拼已是在所难免。 白素航与其他桌上的食客都知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的道理。 无关紧要之人酒菜也都不要了,都悄悄绕开两桌江湖人士,想沿着梯子下楼。 白素航离着楼梯最远,也是最后一个从楼梯上下来的人。 眼看就要到一楼,也不知是不是自己今日走路太多,他忽然觉得左脚膝弯一软,腿上没了力气。 而白素航也整个人失去支撑向楼梯下扑去。 他连忙伸出两手撑向地面,饶是如此,白素航还是摔个不轻。 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多久没有有这样狼狈的,手上也不知道沾了什么黄泥。 反正白素航一身脏污,也不在乎哪里蹭脏了手。他拍了拍手心就向酒楼外走去,心中一通火气也不知该向谁发泄。 白素航低着头一路向前走,自然没有看见有两个青年男子在他走后,从楼梯最低一阶上起出一块黄泥板。 而这两个青年男子正是大前晚上在疏影阁见过的方中锦与纪常安。 方中锦将这块黄泥板拿在手中,上面有两个清晰地手掌印。正是刚才白素航以掌撑地时留下的印记。 纪常安也探出头说道:“这手掌印能说明什么?” 方中锦细细看着说道:“能说明很多。但从眼前来看,这手掌印说明了白素航确实是个苦出身的孩子,并不是生来就在大富之家的。” 纪常安好奇地看看自己手掌,说道:“这要怎么看出来。” 方中锦说道:“你手中虎口上有厚厚的老茧,这都是因为常年是用兵刃留下的。是也不是?” 说罢他又指着手印上几处道:“而白素航这手印,指腹处更为突出光滑,没什么手纹。那说明的是他的老茧都在指腹上。” 纪常安此刻恍然大悟道:“这说明他是常年干粗活留下的!” 第三十二章 神机 方中锦虽然觉得状元郎白素航有诸多疑点,但也没有办法确定他就是骗瑞恩伯服毒的凶手。 眼看被派去福州的锦衣卫暂时回不来京城,他与纪常安两人手上再没别的线索可以切入,只能天天在锦衣卫衙门中等待。 日子过得极慢,纪常安心知这一次胜败关系到了自己终身大事,整日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来回转圈。 方中锦尚能沉得住气,不是在衙门里看书,就是在自己的府邸里看书。 一切都像是暴风雨来之前,压抑沉闷的难以呼吸。 但就像一定会来的暴风雨一样,该来的还是闯来了。 这一天方中锦并不当值,本来在家中看书。 忽然间听到门外响动,显然是有大队人马要闯入他租住的府邸。 方中锦所住的地方,不过是一进小院,用石墙围了一圈。 他为了出入方便,也没有聘用任何丫鬟仆妇。所以他听到有人大力拍着院墙上的大门,便只得亲自前去开门。 那拍门之人连手都有些拍疼了,这才见有人慢悠悠地来开门,心中火气已经有些大了。 待他看到开门的竟然是一个器宇轩昂的年轻人时,着实吃了一惊。 方中锦一眼就看到门口的青石巷子中挤满了穿戴着禁军甲胄的兵丁,也不知到底出动了多少人。 这时为首之人问道:“你可是方中锦?” 方中锦不答反问道:“不知阁下是何人?” 那人是个高壮大汉,身上肌肉虬结,脸如黑炭一般。 就见他粗声说道:“我是奉皇上旨意,请你入宫问责的。” 方中锦听了这话,也不显吃惊神色,只沉着问道:“谕旨何在?” 那大汉从袖中掏出一卷明黄色的卷轴,稍微一扬便又重新塞回袖子中,道:“谕旨在此!” 说罢朝后一挥手,说道:“上枷锁!” 立刻有人带着一副枷锁上前要锁拿方中锦。 这可有些奇了,虽然没看到谕旨上写的何事,但是谅也没人敢在京城之中假冒圣旨。 更何况他身后带的大队人马,身上所穿的确实是禁军的服饰不假。 若没有真的谕旨在手,谁能调用的了禁军呢? 方中锦心中冷笑:都说天威难测果然不假。上次方中锦进宫还是乘坐仪仗去的。 如今没隔多久,朱棣竟然要用枷锁套他进宫中吗? 也不知道这大明皇上到底是得了哪门子的失心疯,为何觉得靠这些禁军就能锁拿住自己? 方中锦虎目一张,脸带寒冰道:“请教阁下尊姓大名。” 那大汉面色一变,又做出强横神色道:“你问我姓名作甚?还想出来寻仇不成? 我虽是皇上手下一届不入流的小将,倒也不来怕你!” 这话是说得极其漂亮,但到底是没敢自报姓名。 这时候忽然有人从方中锦身后大步赶来。 他一边疾走,口中一边说道:“不入流是不入流了,但不是皇帝老儿手下的。 我认得你!蒋初一!你特么是汉王手底下的狗崽子,别给自己脸上贴金!” 说话之人不是别人,正是曾在汉王手下呆过一段日子的万洪福。 那蒋初一猛然见到万洪福,还是有些害怕。 他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离那万洪福稍微远一些也好。 蒋初一并不知道方中锦得厉害,但是万洪福武功超群他却是知道的。 心中可以害怕,面上的威势不能减弱。 蒋初一对着万洪福道:“你这病痨鬼不该关在锦衣卫的大牢里吗?怎么会出现在镇扶使的私人宅邸里? 好啊,私放犯人,这又是罪加一等!” 方中锦却冷冷说道:“锦衣卫衙门中,到处都是汉王府出来的人。将人证万洪福留在衙门太不安全。 本官让他在我宅邸中日日看守,你有什么意见?” 蒋初一啐了一口道:“屁的人证!他分明是杀人凶手!” 蒋初一也不是笨人,他知道方中锦这句话是颠倒黑白。万洪福的身份从人犯变为人证不打紧。 就是这老儿到底为何事做的人证?难道竟然是要检举汉王不成? 万洪福冷哼道:“怎么凭你这条狗也出来乱吠?汉王府中没人了吗?” 说罢他目光扫过蒋初一身后那群人,然后紧紧盯住一人道:“我就知道朱高煦不会只放一条狗出来咬人!沈立新你个厮今日也舍得出来见人了吗!” 方中锦朝着万洪福所指方位看去,果然有一人缩在禁卫军里。 但是他生的瘦削,人又有些佝偻。唇上两撇小胡子,加上晦暗的面色,同身旁站着的禁卫军格格不入。 方中锦一眼就看出这个叫做沈新立的人并不简单,这人虽然长了一副贼眉鼠眼的样子,但是目光阴狠有些下三白。 他看人的样子像是随时在算计别人性命一般。 沈新立被万洪福一点名,立刻往后缩了一缩,像是不愿被更多人注意一般。 万洪福对方中锦道:“方兄弟你可当心此人!他是汉王府中的谋士! 朱高煦那些害人的玩意都是他设计出来的!” 方中锦也是面色严峻地看向拼命想躲入人缝中的沈立新。 他犹记得上次在瑞恩伯府中,汉王用一顶刀网锁住万洪福。那东西确实极不好对付。 若这个叫沈立新的人还能制作出类似的奇门兵刃,那确实是个需要放在心上的麻烦人物。 万洪福又怒向沈立新吼道:“躲什么躲!我已经看见你了!你若再想拿出什么网兜,爷爷今日不会再怕你!” 上一回万洪福因为担心亲妹子安危,一时心头大乱才着了道。 若是今日和方中锦联手,这些鬼蜮伎俩却是难以抵挡当世两大高手。 沈立新仍旧不理会万洪福的叫嚣,只一个劲想要躲在人群后头少露面。 蒋初一却是怒道:“对付你们再简单不过!”说着他大手忽然又是一挥。 而他身后的那些禁军们忽然齐刷刷地从背后抄起一杆一杆黑色的火枪,黑洞洞地枪口纷纷指向方中锦与万洪福。 显然他们敢稍有移动,就会被火枪射成筛子。 方中锦见这阵仗,冷笑一声,道:“好啊,连神机营都用上了!” 第三十三章 神器 方中锦与万洪福在租住的宅邸门口堵着。 而他们面前是一整队的神机营。 十几挺火器枪口正对着方中锦与万洪福两人,只要他们稍有异动就会被打成肉筛子。 方中锦见着阵仗冷笑一声。 显然不论是朱高煦,还是他老子朱棣,都非常忌惮方中锦这样的绝顶高手。 不惜动用神机营也好把他带入宫中。 万洪福虽然粗莽,却也知道这火器不是烧火棍。 但他刚强惯了,向来没有坐以待毙的道理。 万洪福一见到这些枪杆子已经快要戳到他面前了,便一手捏住其中一根枪杆。 就见他随手一抖,那本来持枪的禁军哪里吃得了这样大的力气,立刻撒了手。 万洪福倒提了枪杆子当做棍子使用,在那一排枪杆子上一扫。 也是万洪福内力上趋于化境,他枪托所到之处,那些枪杆子竟然顿时都被折地弯了。 显然这些神机营的人要再用此枪伤人,便只有炸膛一种可能。 那时候伤的就不是敌人,而是要把自己面门炸毁,眼睛炸瞎的结局了。 蒋初一就是知道万洪福他们这些人武功高强深不可测,这才带了神机营过来。 哪里想到还没动上手,万洪福就显出了无人能敌的本事。 蒋初一这个八尺高的粗汉子,见了这份手段之后仍旧是吓的心中打颤。 还好此时有个阴冷的声音说道:“都向后退!” 蒋初一与他带来的神机营像是恍然大悟一般。 火器是长程才能发挥优势的利器。他们这样兵对兵将对将的一起堵在门口,万洪福与方中锦这样的绝顶高手靠徒手就能将他们制服。 而这巷子又窄,宅门更小。神机营的人们堵在一处,只有前排几个人能使用火器。 亏得蒋初一带来了这么多人马,竟是毫无用处。 而提醒众人向后退的,不是别人。正是刚才刻意躲如禁军中不愿多露面的沈立新。 蒋初一一得提醒,立刻挥手呼喝,叫嚣着要神机营的禁军们都向后退。 若是退的足够远了,这些神机营带出的火器仍旧可以伤了方中锦他们,但凭方中锦的肉体凡胎,料想不能再对蒋初一他们造成威胁。 奈何这青石巷子实在太狭窄。 蒋初一他们后背都已经紧紧贴在石墙上了,还只同方中锦拉出了八尺来远的距离。 这样的距离算是勉强,蒋初一不顾额头上渗出的汗水,心中祷祝这样一段距离已经超出了万洪福他们击敌的范围。 果然就见万洪福脸上露出凝重之色。如今这八尺距离确实并不算太远。 他与方中锦都是达到内力外放的高手,若是隔着这段距离以内劲打人确实能够办到。 但是对方却是齐齐一排火枪对着他们二人。 就算他与方中锦各自对付三四个,仍旧难保不被火枪击中几发。 要想兵不血刃赢下,显然是不可能了。 就在这时候,忽然又有人高声喊道:“都让开!” 方中锦与万洪福都是一奇,在这两大高手都没办法立刻建功的时候,为何他们身后还有人敢大着胆子挺身而出。 但这说话之人就是方中锦从外收揽而来的陈三。 他立刻闪身让出门口的位置。万洪福见状,也跟着躲到了墙边上。 就见陈三推着一架不知名的怪车向门口冲去。 这怪车像是独轮车,但是前头覆盖着厚厚铁皮。而车头夹着一门古怪物器,有些像火炮,也有些像风箱。 果然陈三一拉物器上的把手,那风箱连着的铁袍里竟然吐出一道长长的火舌。 那火舌相当粗壮,冲着是石巷对面那排神机营官兵舔舐过去! 熊熊烈火带着滚烫的风浪触在神机营与蒋初一的身上脸上,立刻让众人哀嚎一片。 这情形让方中锦想到了当初他带着锦衣卫在外遇伏的时候,也是碰到了厉害的火攻。 显然陈三非但是制作陷阱的巧匠,更是用火的高手。 等等,他制作这样厉害的火器,不会是还琢磨着怎么全歼锦衣卫吧? 方中锦脸上露出一丝苦笑。不管怎样,这样威猛的喷火车确实把蒋初一的威风一下烧没了。 他带着的哪一派神机营卫士都蹲在地上嗷嗷叫痛,身上皮肉都被火舌舔过,甚至散发出一股烧肉气来。 瞧他们须发焦黑的模样,谁也不敢再提起火器硬抗了。 这时还是沈立新躲在人后冷声说道:“换人!” 他虽然不是神机营的将领,说话倒还管用。又有一队八个神机营卫士颤抖着接替了前一批人的位置,他们这次并不等待,举起火枪就是一轮射击。 可惜火器这东西一次只能打一发,而这七八个人的铅弹打出后,都射在独轮车前的铁皮上,陈三却是躲在其后一点伤也没受。 待一轮铅弹打过,陈三又一拉风箱,立刻又有一条火龙呼啸着向对面的神机营卫士撕咬而去。 这一下,这群卫士们立刻吓得蹲在壁角,大家趴地死死的。尽管如此还能觉得背上热浪袭来,便是彻骨疼痛。 这时蒋初一早就被烧得遍体鳞伤,也没余力再出声。 沈立新虽然躲在人群后头,却是接过了指挥权,狠狠说道:“再上一轮!” 只是这一次,没有人再敢出头。沈立新来头再如何大,到底不是神机营真正的长官。 而无论谁再上,显然不过又是去送死的。 沈立新见没人上前,恨声喊道:“他那风箱再厉害也不能持续多久!再上两轮他必然要败!” 只是仍旧没人听沈立新的话向前跨出一步。 谁也不知道对面的“火车”能再喷火几回。谁先在要上,就是那个躺火的弃子。 大家都不是笨蛋,若是沈立新真有些魄力,何不自己上?为什么要躲在大家后头? 但是他们不知道的是,沈立新的判断其实是正确的。 因为陈三的“独轮火车”确实没有办法再喷一次火焰了,别看他面目狰狞看上去吓人。 其实要喷出火龙需要大量的煤油。而就凭他那辆独轮车,能装载的煤油有限。极限不过就是喷两轮火舌。 这一点,陈三自然是心知肚明的。也被对面的沈立新叫破了,只可惜与他同来的人并没人敢信。 而第三个看清楚状况的人就是方中锦。他从陈三的神情中判断出沈立新所说果然不假! 虽然陈三咬牙切齿地吓唬人,但他此刻内心虚地像初冬薄冰一样一碰就破。 这时方中锦开口说道:“皇上要见我吗?巧了,我正好也要见他!” 说着他便是足尖轻点,负手飞上屋檐。就见他身子轻盈矫健,在屋梁上几个起落便朝着皇宫的方向冲去。 这一下,不论是沈立新还是蒋初一都回过神来。 众人大喊一声,这支神机营队伍便齐刷刷地向着方中锦奔远的身影追去。 徒留下陈三驾着独轮车犹自大口喘气,额头上的汗珠不断地向脖子里淌去。 第三十四章 传唤 方中锦虽然在京城的屋宇上奔行,但他存心只与底下追赶之人保持了一小段距离,并没有甩开他们。 一时间就见神机营中这一支队伍不断地在大街小巷上冲撞奔走,同时对着屋顶上不停地喝骂。 他们本来身上带伤,心头带怒。又不停地被百姓冲撞,骂出来的更没有一句好话。 大家双眼盯着的也都是屋顶上如燕子一般的方中锦,直到见到方中锦忽然从一个屋檐上翻身下落,停在一片空旷处。 这群禁军们才都临时煞脚,险些前后撞在一处。 大家再看时,方中锦分明已经站在了宫门口。 一支守城的队伍虎视眈眈地瞧这方中锦与神机营。 领头的官兵持着一根长矛,对着神机营怒喝道:“何故在宫门口大声喧哗! 你们口中骂的什么?是要造反吗!” 这时候神机营的禁军们才觉得被方中锦摆了一道。 在宫门口大声喧哗本就是一项罪名,更何况他们先前骂的都是市井污言秽语。 在守宫卫士眼里,就是一群手持火器,口中不断叫嚣辱骂的队伍直冲宫门而来。 若要被有心人置个哗变之罪,他们可有的受了。 还是蒋初一先一步站了出来,他一扬手中的明黄色卷轴说道:“自家兄弟。我们是奉了皇上旨意捉拿方中锦进宫,查问办事不利之罪的。” 守宫将领见来人真有谕旨在手,又确实穿的是神机营服饰,这才用警告的眼神瞪了他们一眼。 蒋初一忙命人取出枷锁,上前一步对方中锦说道:“都到宫门口了,看你还有本事拒捕。 兄弟们,上枷!” 方中锦站在原地不动,只是面色冷峻。 忽然他双袖无风鼓起,蒋初一猛然觉得有一股强大的劲风压向自己。 这劲风不像是自然中的风刮过便没了。 反而像是空气凝结成了实质,密实地压在他身上,迫地他喘不过气来。 先前蒋初一还闹不明白怎么回事,虽然憋闷难当,还想硬撑一会。 但很快他便觉的这压抑沉重的气息非但压迫地他快要窒息,更压迫地他站不直身子,再这样下去便会被压地当场下跪。 蒋初一就算是再蠢,此时也明白这年轻人方中锦道行极深,说不定不在万洪福之下。 他只不过瞪了一眼,便能将蒋初一活活闷死。 这到底是仙术还是妖术,蒋初一不知道。 但他知道再不讨饶,他就要活活闷死了! 蒋初一脸色已经憋得发紫,眼中满是求饶之色,哀求地看向方中锦。 但是方中锦仍旧没有透出要绕过他的意思。 众人只是奇怪地看向蒋初一,见他和方中锦面面相觑,谁都没有说一句话。 而方中锦显然是目光越来越凌厉,另一边的蒋初一竟然像是要被活活吓死一般。 他本来身子也高壮,如今被方中锦的气势压地腿弯伸不直一般,就快跪倒了。 再加上蒋初一像是遇鬼一样的神情,众人都猜测不出原因。 蒋初一终于在快要闷死之前,憋出一句话:“绕……饶命……” 方中锦鼓动地袖子便慢慢飘落下来。 蒋初一本来正承受着方中锦外放出的内力压迫,忽然内力一松,他整个人向前扑倒,大头“咚”地一声砸在青石砖上。 瞧这模样,倒像是蒋初一对方中锦磕了一个结结实实的响头。 方中锦一言不发,转头就向宫门走去。 蒋初一稍微恢复过来一点,忙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不敢再提什么枷锁不枷锁的,跌跌撞撞地跟在方中锦身后。 而那些神机营卫士们不得传令,是不能擅自进宫的。 守宫将领见方中锦铁青着脸直闯而来,刚要上前拦截。 方中锦目光冰冷地瞥向了他。 那守宫将领立刻觉得扑面而来的劲力压制住口鼻,心脏噗噗狂跳硬是不能呼吸。 刹那间,守宫将领明白为何先前那个蒋初一会做出这么多诡异动作。 这个方中锦!他到底是人还是魔! 蒋初一跟在方中锦后头,此时哑着声音道:“是皇上要见他!”说罢又扬了一扬明黄色卷轴。 守宫将领绝不是蠢人,忙借坡下驴道:“请……请进!” 这等杀神反正是皇上要传的人,若是在宫中闹出大事,自己头上的罪责不算多大。 若是不让进去,下一刻就会被人闷死。还是在这方中锦连手指都没动一根的情况下窒息而死! 方中锦见守宫将领不再阻拦自己,再一次卸去内力。这守宫将领才长长吐了一口气。 正当方中锦进入宫中之后,一路有早就候着太监引路,倒是再没遇见任何阻拦。 方中锦照例被人搜过没有武器后,被传入那座金碧辉煌的寝宫。 此时高高坐在龙椅上的是面色平静的朱棣。 而汉王朱高煦坐在下首,他倒是面色阴沉。 两人见到方中锦来了,都是一振。 特别是朱高煦控制不住站了起来。 方中锦大大方方地走了进来,对朱棣行过礼后便傲然站着,一点没有为人臣的惶恐。 朱棣见他这模样,笑骂道:“好啊!你看着还挺得意的。” 紧接着蒋初一也畏畏缩缩地跟了进来,对着朱棣三叩九拜之后也不敢起身。 朱棣瞧他一副模样,是再传神不过的“焦头烂额”。他又忍不住笑道:“怎么搞成这副样子?” 他转头故作严肃地问方中锦道:“我派人传你来问话,你却把人搞成这副模样。难道是抗旨不成?” 方中锦却平静道:“先前有一队神机营到臣的住所,十几人用枪口指着臣,要用枷锁拷臣。 臣的家人中有没读过书,性子却冲动的。他不知道是皇上召见我,只当我被歹人缠住,便想了法子要救我。” 朱棣哼了一声道:“家人?万洪福吗?他就算本事再高也不会喷火吧!” 他用手指敲着扶手沉吟了一会道:“你是不是还在路上捡了一个人?叫什么来的?” 朱高煦立刻说道:“叫陈三。本来是个想要谋杀整支锦衣卫的歹人。方中锦枉顾刑罚,硬是带在身边!这是以权谋私收买人心啊!” 朱棣道:“一人谋杀整支锦衣卫?” 他再看了一眼焦头烂额的蒋初一,忽然说道:“下次把他带到朕面前来,朕要亲自看看他。” 第三十五章 线索 朱高煦见朱棣始终不提正事,竟然还要看什么陈三。 他皱着眉小心道:“父皇,陈三不过是个不入流的小人物。怎么今日要说的……” 朱高煦打断儿子道:“急什么!” 不过他也不再管那陈三,而是问方中锦道:“自你进京,时日也不短了。 这几日有人在朕面前进谏,说你在京中成日里游手好闲,寸功未建。你可有什么要说的?” 方中锦冷冷看了一眼朱高煦道:“这是谗言,陛下要小心这人。” 朱高煦听了这话,顿时眼中如要喷火一样狠狠瞪了方中锦一眼。 朱棣说道:“哦?那么你倒说说,这么多日子过去,你可有收获了吗?” 方中锦说道:“臣确实已经有些线索。只等获得确凿证据便可呈给皇上过目。” 朱高煦这时抢着道:“你这样的话人人都会说。若是没能拿出证据,你这就是欺君之罪!” 方中锦冷静道:“汉王血口喷人,这难道不是栽赃之罪?” 朱棣见自己儿子竟然在殿上与方中锦吵了起来,扬了一扬手道:“都停一停,当朕这里是什么地方? 说罢他又看向方中锦道:“你说你有证据,那还需要等多久?” 其实方中锦所等的证据,就是派去福州的两名锦衣卫。 就见方中锦沉声说道:“以臣估计,总是在这几日便能将证据呈上。” 他目光随意一转,忽然见到坐在一旁的朱高煦脸上露出得逞一般的笑容。 方中锦猛然见到这笑容,心中一震。 他知道朱高煦就是在等自己说这句话。似乎方中锦说出这句话,就算是正式掉入了朱高煦的陷阱中了。 方中锦心中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派去福州的那两名锦衣卫可能出了事,无法在几天之内赶回来。 更有可能是已经被朱高煦杀人灭口,永远也找不到了。 他心中刚冒出这个念头,立刻冷声问朱高煦道:“不知道汉王殿下笑什么?” 朱高煦哪里会想到这个毛头小子在大殿之上这样直来直去? 他尴尬说道:“本王有什么可笑的?就算要笑,也是笑你谎话说的离谱罢了!” 方中锦却是冷冷看着朱高煦问道:“汉王笑的是臣说错了话。你是否认定了臣说的证据肯定无法呈上?是不是臣的证据已经被你毁了!” 朱高煦听到这里,直指着方中锦对朱棣说道:“父皇,您看着贼子何等的嚣张?孩儿是一个亲王,他也敢这样污蔑。若是在外还不知道如何跋扈呢!” 朱棣却不接他话茬,只问方中锦道:“你若真有什么线索,也别卖关子。现在就一五一十说出来。就算只是猜测,那么证据还可以再找。” 朱棣这话就极其微妙了。似乎他也觉得朱高煦有可能破坏了所谓证据。 作为皇帝,朱棣并不关心朱高煦与方中锦之间的龌龊。 他不需要判断是非,或是替他们主持公道。 朱棣要的只是真相。是能挖出幕后之人的确凿线索。 旁的事情,朱棣根本不愿意陷进去掰扯。 方中锦此时也不多话,他从怀中摸出一个物事,呈给小太监。 小太监又将这物事恭恭敬敬地递到皇上面前。 朱棣好奇的接过一块黄泥板,上头还有深刻的两个手印,问道:“这到底是什么?” 方中锦道:“这是状元爷白素航的手印。” 这话却是让朱棣一惊,问道:“怎么这事竟然会和白素航有关系?” 方中锦道:“瑞恩伯周边所有的人,锦衣卫早就已经细细查探几遍。若有谁真有可疑,早就无法遁形了。” 这时候朱高煦却阴阳怪气地说道:“瑞恩伯府里不是还藏着一个万洪福吗?本王看他就是最可疑的一个!你到现在还把他藏着,难道也是一伙的吗?” 方中锦白了他一眼,毫不理会继续说道:“若是所有人看起来都没任何问题。那么谁最古怪,谁就最可疑。” 朱棣继续问道:“白素航是新科状元,学问不错。你说他可疑,到底可疑在何处?” 方中锦又说道:“白素航作为新科状元,学问就连陛下都认可,看来确实是相当不错了。 但臣查阅了他在吏部的卷宗,发现他当年童生试的时候成绩……一般。是所有童生中排在最末一名之人。险些无法过乡试。 之后的他却忽然像是开了窍一般,在乡试、会试中表现优异。更在殿试中被皇上钦点为状元。 这样突飞猛进,到底是当年童子试的学官玩忽职守,压低了白素航该有的好成绩。 还是,白素航根本就被掉包了,找的人替考呢!” 方中锦说完这话,目光扫过朱棣与朱高煦。 这两人都被方中锦如此大胆的猜测给震惊了。 隔了半晌,朱棣才一拍龙椅扶手道:“白素航是朕点的新科状元。他本来大有可为,更有许多朝臣想要拉拢他做女婿。 你若是胡乱构陷于他,朕可绝不会饶你!” 方中锦并没表现出半点惊慌,只说道:“皇上手中这块黄泥板上的,就是如今我们认识的这个白素航的手印。 其中食指上的纹路与当年童子试上按的指纹完全不同。 若是殿下不信的话,可以请白大人来此,当场比对便知臣的话是真是假了。” 朱棣阴沉着脸看了方中锦一眼,说道:“宣白素航进殿。” 他这话立刻有太监一路又一路的宣布下去,不久之后,白素航就会被人带到宫中。 朱棣又道:“命人立刻去吏部,将这一科所有卷宗都带到宫中,朕要查阅。” 一科的卷宗何其多?朱棣显然是不愿意只因一两条线索就冤枉了白素航。 好在他人是皇帝,不论要什么都会有人立刻去办。 朱棣沉默了一会,继续说道:“就算白素航的指纹前后不一。也只说明了他犯了替考的罪。 为何你确认他与瑞恩伯的死也有关呢。” 方中锦说道:“确实,按现有的证据。臣无法证明白素航就是骗瑞恩伯服下毒药的帮凶。 所以臣才派人星夜赶往福州寻找线索。” 说罢他冷冷看向朱高煦,继续道:“如今臣只祈求皇恩浩荡,福泽天下,保佑臣派去的人不会半路被杀害。” 第三十六章 女王驾到 汉王朱高煦听到方中锦句句话暗指自己对派去福州的锦衣卫下手,也是勃然大怒道:“你这样含血喷人是仗了谁的势!” 他转头对着朱棣说道:“父皇,这方中锦实则是奸险小人!杀害您皇孙与皇孙女的杀人凶手,至今还窝藏在他的府邸。这分明是欺君罔上,一手遮天啊! 如今他尚未成气候已敢这样跋扈,若是容他在京中多呆一阵子,再想拔除可就难了啊!” 朱高煦面目哀恸,所说句句都是诛心之语。 若是朱棣被他的话打动,对方中锦是极其不利的。 方中锦冷冷瞅着他,笑道:“汉王对我区区一介小子恨到如此地步,也不知其后的居心到底是什么?” 朱高煦被他这话一噎,接着立刻激动地站起,对朱棣说道:“父皇,此子如此挑拨儿臣与父皇,当真是其心可诛!” 而朱棣像是有些头痛,以手扶额道:“案情还没查出个眉目,你们便已经吵成这样。” 他先是对着朱高煦道:“今天这事,本来也与你关系不大,就不需要再插嘴了。” 这话如当头棒喝一般,让朱高煦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确实,硬要说的话,这瑞恩伯一事与他并没什么关系。至于白素航,更是八竿子打不着。 他作为一个藩王,在这件事情上如此上心,在外人看来是有些可疑。 而朱棣让他不要再插嘴,更是一句极其严厉的话语。 朱高煦不敢违抗父皇命令,面色尴尬地重新坐了回去,双目如毒蛇一般狠狠噬了方中锦一口。 朱棣又转头看向方中锦,面色如铁道:“今日的事情,你已经闹得如此之大。若是事后拿不出足够的证据,就是朕也无法替你说话。 方中锦并不慌张,正要开口回话。 忽然有宫人急奔而来,口中疾呼道:“琉球女王求见!” 这一声,让朱棣颇为愕然。 他茫然地看了朱高煦一眼,又看向了方中锦道:“是你们谁搞出的事情?” 朱棣虽然在京城中手眼通天,但是江代与方中锦之间几次接触都发生在京城之外。 加上当年册封琉球女王的时候,无论是郑和还是纪常安,都有意无意地将身份尴尬的方中锦隐去了。 所以就是朱棣,对琉球女王江代所知,也不过是向自己投诚的藩国女王罢了。 一个藩国女王,若是要进京朝见大明天子,则早在大半年前就该遣使来华请奏。 得到大明皇帝同意之后,更是要将各种迎接、仪仗、下榻、宴请、进贡、回赐等礼节着礼部一一处理妥当才会正式踏入大明疆土。 这一整套仪式撺掇下来,没有一年也有半载。 可是如今忽然有宫人通报,还说琉球女王已在殿外求见。这就太不可思议了! 朱棣本能地觉察出,这等异常一定与眼前胶着的案情有关。 他沉声问宫人道:“琉球女王的銮驾现在何处?” 那宫人将头磕到地面,小心答道:“琉球女王未置备銮驾。” 朱棣气笑道:“她总不能是自己走来的吧。” 宫人继续说道:“女王陛下是骑马而来的。” 朱棣道:“好啊,巾帼不让须眉。”接着他脸色一肃,道:“你们是如何断定来人是琉球国女王的!” 宫人此时双腿已经吓得软了,要不是他深深跪着,可能就这样摔倒在地上。 就听宫人颤着嗓子道:“琉球女王出示了皇上您当年御赐的玺印,奴婢这才斗胆……报到御前。” 朱棣一抚胡子,道:“宣!” 不过片刻,宫人便带了三人来到内殿。 朱棣一见来人,不由得双目一亮。 无需任何话语介绍,朱棣就知道为首那个女子定然是琉球女王无疑了。 不仅仅是因为琉球女王姿容极美,就算是大明皇帝,生平也极少见到如此美貌的女子。 更是因为她面容上自带的贵气,不是平民女儿能仿冒出的。 最最奇特的是,这为女王非但没有带任何仪仗,也没有穿着锦衣华服。 她只是穿了一件白色劲装,滚着金边,还有淡金色的刺绣。一头长发扎在脑后,看着干练利落。 这琉球女王与他带来的两人也不知是不是与谁刚刚打了一场硬仗,身上风尘仆仆,衣服上沾染着点点血迹。 女王尚看不出受了什么伤,而他带来的两人都穿着灰暗的普通汉人服饰。 衣服肮脏就算了,不少地方都有干结的血污,显然是这几人受了重伤后也来不及换衣服而留下的,脸上更是有许多乌青、血痕。 按说以这样的面貌求见大明皇帝,那是极其失礼的。 但是朱棣是个聪明人。他知道琉球女王定然是故意这副模样来见自己,就是为了要向大明皇帝告状。 他待琉球女王江代行过礼后,命人赐座,并和颜悦色道:“不知女王远道而来,朕未能亲迎,却让女王受了这么多苦,当真是罪过。不知是何人犯了女王銮驾?此人竟然如此大胆,让女王与手下受了如此多委屈,朕必替女王讨回公道!” 就见江代未语先笑,露出明媚娇颜道:“这怪不得陛下,是臣妾自己寻人晦气罢了。 而这两个也不是我的手下。却是陛下您的手下,” 朱棣面露奇色,道:“怎么?是我的手下?” 江代继续笑着道:“这两人是陛下锦衣卫中两名将官。在南下福州的路上遭人追杀。 臣妾因看不过眼,便出手相助。这两位好汉自称是替陛下您去福州查案,手中握有重大线索,这才遭人暗算。 臣妾一看事出重大,索性好人做到底。带着他们一路上京,中间又遇到几波人追杀,还好臣妾自小练习武艺,好不容易将这几波人马一一杀净,这才保护了陛下两名将士一路来见皇上。” 江代语音清脆动听,将这些杀人不眨眼的事情说的软绵绵地,像是在说什么闺中趣话一般。 朱棣却不能不动容,他深深看了方中锦一眼。 一个藩国女王,怎么可能单枪匹马保护两名锦衣卫进京。 她这么做,分明是为了方中锦,为了将他所要的“证据”安安全全地带回京城罢了! 第三十七章 白家 朱棣眼看着满身血污的琉球女王江代。 看着她毫不在意一般说出自己杀了多少人,才将锦衣卫中两名将官保入京城。 更是动用自己女王的玉玺,将这两人及时送到了皇上的面前。 朱棣再次仔细看了一眼容颜绝色的女王江代,转而看向了站在一边的方中锦。 他们两人始终没有太多目光接触,若是不留心的话,还真以为两人从不认识。 但是朱棣知道,要让这样身份尊贵容貌绝美,武艺更是不弱的女娇娥做出如此大的牺牲。 那么除了“心头爱”,别无任何可能。 朱棣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上上下下打量了方中锦几眼。 别说这年轻人的相貌确实不差,不怪连琉球女王也要为他倾倒。 他又瞥到了儿子朱高煦,却是冷了目光。 因为现在就连最蠢的人也能看出朱高煦正魂不守舍着,而他脸色苍白,汗水直淌的模样,分明在高声叫嚣着:“我有猫腻!” 朱棣叹了一声,这几个儿子,他还是清楚的。 接着朱棣问方中锦道:“这两人,确实是你们锦衣卫的吗?” 方中锦恭声说道:“此二人确实是锦衣卫中人,他们被派往福州时,臣还亲自指点过他们。” 朱棣“哦”了一声,问这两名锦衣卫道:“那你们到福州到底查到些什么?” 这两个锦衣卫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有得见天颜的一日。 其中官阶稍高的那个死死低着头,也不知是激动还是紧张,颤着声音道:“臣等二人奉镇扶使方大人之令,前往福州追查白素航白大人家中情形。 可是臣等二人到了福州,却发现白家人竟然早就不当地了。” 朱棣惊异地“哦?”了一声,道:“继续说。” “遵命。臣等发现白家非但整个搬离福州,一个丫鬟小厮都没留下。更是将祖宅田地都变卖干净。显然是再也不想回到福州。 臣追问福州的老乡,这白家人到底搬迁到何处。却是没有一个人能具体说清楚。 只说谁也没注意到白家是什么时候走的,等众人注意到时,已经是白家委托中人变卖田产的时候了。 臣又找到当时的中人,那中人也说就见到一个脸生的下人来办理这些变卖的事情。 但是因为那下人各种账目、文书齐全。又有白老爷按过指纹的荐书,这才没有怀疑。” 朱棣饱含深意的点了点头,说道:“那确实是极可疑了。中锦,你怎么看?” 方中锦直到此时,才开口说道:“臣在发现白素航可能不是当年出席童生试的那人之后,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白家人为了光宗耀祖,买通人替考。 但是替考的目的总是让自己的儿子当官才对。白素航此人,臣也见过。虽然为人拘谨,才学还是有的。 他留下的手印,虽然与童生试时不同,却与乡试、会试时一模一样。 那么臣怀疑,眼前我们认识的这个白素航,其实白家找人来替考的。” 朱棣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臣推测,白家当年得知自己儿子中了童生试,喜出望外。他们先前或许只盼望儿子能考上举人,得个功命免除田税便成,又知道儿子没有这样的本事,便请人代考。 只是连他们自己也没想到,请来代考的人本事如此厉害。竟然一路过关斩将,来到陛下面前,甚至被皇帝钦点为状元。 这样的事情,以经脱出了白家的掌控。皇上既然钦点了状元,那任何一个与此有牵连的人都不敢再胡说一句了。 白老爷明知摘得状元的不是自己亲生儿子,但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派人带着大量礼物来京看望‘儿子’。至于真正的白素航,这一生只能隐姓埋名,再无出头之日。” 朱棣面色严肃,接着又问道:“即使如此,这与瑞恩伯有什么关系?” 方中锦道:“以臣猜测,我们认识的白素航虽有极高的天赋,却不能以自己名义参加科举。那他兴许是身入贱籍,可能是白家养的书童,又或许是获罪贬入贱籍的罪官之子。” 朱棣听到这里,不由自主地看了方中锦一眼。这个年轻人当年也是因为受了方孝孺的牵连,才没能走上仕途的。只是阴差阳错的,这个青年竟然又出现在朱棣的面前,而且从一位士子摇身一变,成了武功冠绝天下高手。 只是方中锦浑然没有觉出异样,继续说道:“在臣之前,锦衣卫已经将瑞恩伯周边的人都查了个彻底。 大多不过是普通人,并没有任何可疑之处。而唯一一个来历古怪的,就是这新科状元白素航了。 臣便沿着这条线索,让锦衣卫去福州查探。如今看来,白家举家搬走,并不是巧合。是也不是?” 他最后一句话,是对那两名锦衣卫说的。 先前那位开口的锦衣卫继续说道:“正是,臣当初也是觉得其中定有古怪,才继续追查。直到臣发现,在白家老宅后山中有一块土地与别处不同,是一两年内被人翻开过的。 臣斗胆将那处土地全部翻开,其中竟然埋着二十七具尸体。其中男十二人,女十五人。与白家主仆的人数、男女一一印证。 而臣初验尸体,也与白家举家消失的时间不谋而合。想来白家是满门遇害了。” 这话不禁让朱棣震动,更是让朱高煦面色惨白,瘫坐在椅中不知如何是好。 方中锦继续说道:“白老爷带着礼物送入京城打点各方贵人,就是已经将假白素航认下了。 在这情形下,为何又被人满门杀死?以下的话,就都是臣的猜测了。 假白素航身上藏有如此大的秘密,不敢被任何人知晓。偏偏纸包不住火,还是被有心人得知了。 有心人便是利用这一点,杀死白家满门。并且胁迫白素航替自己靠近瑞恩伯,诱骗他服下毒药。 白素航在得知白家人都死绝之后,便知道有心人已经得到了自己真实身份的证据,再出手抹去所有碍手碍脚之人。 有心人,心思缜密,手段毒辣。白素航知道除了臣服,他再没任何路可走。” 第三十八章 利用 朱棣一瞬不瞬地看着方中锦,听他讲完整段推测。 他所说的事情实在是匪夷所思,但要掰开来细细推断,又不能说是没有可能。 朱棣哑了一阵,终于找回声音问道:“这些都是你一人臆断,即使白家满门确实被杀。也无法将他和瑞恩伯联系起来。” 方中锦却是一笑道:“确实都是臣的推断。所以只要等白素航一到,便可问明白了。 想来在天子面前,白素航必然会将所有实情全盘托出。” 朱棣点了点头,他又转头看向已经面如土色的朱高煦,语调平直看不出喜怒道:“那你呢?有什么想说的?” 朱高煦咽了口口水,结巴道:“儿臣、儿臣……” 如今的朱高煦处境十分尴尬。确实,处处找方中锦麻烦的是他。 但他这么做只是因为听从了门下谋臣的指点。 当初这谋臣通过安插在锦衣卫的眼线,以及方中锦的行为,就推算出万洪福可能藏在瑞恩伯府内。 从在瑞恩伯府果真发现了万洪福起,朱高煦对这谋臣倍加信任。 之后谋臣告诉朱高煦,如今朝中最大的对手就是方中锦。若想稳住纪纲在锦衣卫中的实力,必须将这个后起之秀彻底扼杀。 朱高煦既然对他十二分信任,自然也便言听计从。 只是他如何想到,只不过是处处作梗而已,竟然把自己套入了“谋反”的绳套里。 朱棣打断道:“算了,你还是坐在这里等结果吧。” 此时内殿中陷入了寂静中。虽然是白天,但是始终烧着的烛火映射着金色宫灯,金红一片中,人人都在等着白素航的消息。 终于朱棣像是要打破寂静一般对江代说道:“女王,你说我这方大人如何?” 一向高傲自矜的江代,忽然听到这个提问,霎时脸上羞红一片。 她白了一眼朱棣,道:“皇帝陛下您手下的大臣,自然是好的。” 朱棣不知多少年没有见过别人的白眼,不由地哈哈大笑,说道:“确实是朕手下的大臣。既然是朕得用的人,就不能让给你了。” 也不知道朱棣此话到底蕴含了多少意思。单从他神情来看,就像是一个疲赖老头儿用话挤兑少女取乐一般。 江代将面上羞臊压制住,故意板脸道:“现在是皇帝陛下您手下的大臣,以后可说不定。” 这话就有些大胆了,但是江代作为一个藩国女王,自有她的依仗。 即使是大明皇帝,也要担心琉球女王一个翻脸,倒向蠢蠢欲动的东瀛。 如今东瀛来的海盗本来就不停地在试探大明海疆的底线。若是给他们把琉球这块跳板也握在手中,情势肯定对大明不利。 朱棣怎么会与一个女孩儿家动口舌气?他仍旧哈哈笑着道:“好厉害的丫头,咱们就赌上一赌……” 他话尚未说完,忽然有宫人急忙来报。 众人心中都想:定是白素航来了! 朱棣也换了正经面孔,问那宫人道:“是白素航来了吗?宣他进来。” 那宫人深深跪着,额头大滴汗珠简直要印湿朱红色的地毯。 就听他声音发颤道:“白大人他……白大人他……” 朱棣有些怒了,道:“怎么?” 那宫人深吸一口气道:“白大人他殁了!” 不光是朱棣,整个内殿所有人都是一惊。 朱棣忙问:“怎么殁了?什么时候殁的?” 宫人小心措辞道:“说是禁军刚到白府外,就听里面丫鬟仆妇大呼小叫。说是白大人上吊了。 至于什么时候的事情,因为有小丫鬟说两个时辰前才给白大人送过糕点,应该是两个时辰之内殁的。” 此时朱棣的面色变得铁青。不光光是因为白素航忽然殒命,这条好不容易查处的线索就算断了。 瑞恩伯之死的谜团再次变成死结。 更是因为白素航在这个时刻忽然死去,分明是被人灭口的。 朱棣冷冷地瞪了朱高煦一眼,深吸一口气问方中锦道:“你怎么看。” 方中锦也是面色冰冷道:“如今情形很明显。皇宫中有异人馆的眼线。否则无法这样及时地杀人灭口。” 忽然之间,众人听到“噗通”一声。 就见朱高煦一下跪在地上,朝着朱棣膝行而去。 他双目流泪,慌张地拉住朱棣的衣角,大声道:“父皇,父皇。有人要陷害我!求父皇明察!” 朱棣双目如电一般射在朱高煦涕泪交纵的脸上,问道:“今日这事,若不是你忽然来我宫中告状,就绝不会发生。 怎么现在反而是有人要陷害你了?” 朱高煦哭道:“儿臣这是被人利用了啊!有人利用儿臣,就是愚弄父皇您啊!” 朱棣有些恼怒,道:“你说有人利用你。那你说,到底是谁利用了你?” 朱高煦面色有些迷茫,他转头看向方中锦,忽然神色坚定地一指他道:“一定是他!哪里有这样巧法?一定是他故意设局让我来钻! 什么白家人死绝,还不是他手下人说的?福州这么远,一时之间朝廷也无法查证。 故意露出破绽,引我来找父皇您告状。又步步算计,就是要我在父皇面前出丑。 最终杀死白素航,反而把疑点都引到我头上来!” 说到最后,朱高煦变得声色俱厉,直指着方中锦,怒道:“好大的本事!好深的心计!父皇,这人狼子野心不能留啊!” 朱棣叹了一声,心中暗道:此子到底是谁的儿子?到现在也没看出来是谁害了自己。 他心中虽然如此作想,但是面上不显出任何喜怒来。 方中锦面对这样的指控,却像是稳若泰山一般,说道:“不知汉王殿下所说的‘故意露出破绽’,指的是什么破绽?” 朱高煦听了这话,失控的情绪便是一滞,道:“你们,你假装露出消息,说是在办成这件事后,纪常安就要向父皇求旨赐婚……” 朱棣听了倒是一愣,问道:“求什么旨,赐什么婚?他不是已经与解家的丫头订有婚约了? 怎么难道他见异思迁,又惦记起别家的丫头?” 朱棣如今脑中所想的,也是明面上最合理的解释。 如果纪常安不是另有新欢,却担心自己身有婚约,也不至于要向朱棣求旨赐婚了。 朱高煦犹豫地看向朱棣,又看了一眼方中锦。他知道自己若是再躲躲闪闪,在父皇眼中只有更加可疑。 索性他将所有事情合盘托出,父皇反而不会真的将自己这个做儿子的怎样。 朱高煦想明白之后,忽然像是全身失去力气一样跪坐在自己腿上。 他面色惨白,张了张口,最终气弱地说道:“前几天,儿臣忽然得到消息。说纪常安与方中锦正预谋在案子完结后向父皇您求旨赐婚,赐婚的对象就是解家丫头解铃。” 第三十九章 听说 朱棣严肃的看着几乎要瘫倒的儿子,却不明白道:“既然是赐婚对象就是解铃那丫头,为何又多此一举要朕赐婚呢?” 朱高煦为了从“幕后主谋”这个更大的嫌疑中解脱出来,只得一五一十道:“其实纪常安与解铃的婚约,早在几年前就定下了。 那时候父皇您刚登基不久,解缙这家伙知父皇才是天下正统,便立刻上门向纪纲大人提亲。 这样女家向男家提亲的事情也能做出,可见解缙是个巴结讨好无所不用其极的人。 纪纲大人初来京城,便也没有多想就答允了下来。 哪知道这几年过去……纪大人的想法已经变了。” 朱棣冷冷插口道:“纪纲如今站在你这边了是吗?” 朱高煦此时为求自保,便什么都顾不上了,只说道:“纪达大人他……兴许是不满意解缙的人品。他又看中我二女儿人品端方,想要娶进家门做儿媳妇。 但是纪常安那小子却不知为何,像是被人吃了迷魂药一般非解铃不可! 虽然纪大人几次三番要他退婚,纪常安死活硬扛着不答允。最终甚至想出要求皇上赐婚这样的主意来。 儿臣、儿臣也是爱女心切昏了头。若是纪大人不仅仅是只有这一个儿子。 若是儿臣不将这结亲家的想法提前告诉我那苦命的女儿,致使她心中产生了非纪常安不嫁,否则寻死觅活的念头。 儿臣也绝不会蠢到被人利用! 儿臣就是想着瑞恩伯死因虽然必须查出,但不该由这二人查出。只要设法搅黄他们的步骤,我那女儿还有心愿得偿的那一天。” 说罢他对这地毯“咚咚”磕头道:“儿臣也是爱女心切,求父皇怜悯!求父皇怜悯!” 其实朱高煦说的这些,确实是原因,只不过是表面上的原因。 他确实想让自己女儿与纪常安结为夫妇。 做出一系列蠢事,也确实是想要破坏纪常安求旨赐婚的打算。 但他的本意并不是为了爱女,而是为了自己,为了他深爱的皇位。 朱高煦深知纪纲是父皇手下最得用的人,纪常安更是被朱棣非常重视的后生。 若是能把纪家稳住,成为自己的拥趸,那么对于他挤开太子朱高炽,成为新的储君必有大助力! 可是,偏偏纪常安曾经与解家有过婚约。而解缙,却是拥护太子的! 纪纲曾亲口对朱高煦说过,他儿子并不拥护太子,但是对解家的丫头有些情愫。 若是能将纪常安对解铃的这份念想断了,那么纪常安就彻底与太子这边无关了。 朱高煦本来以为自己应该是了解天下男子的。 像纪常安这样从军中走出的男儿,本该极好对付。 先用实实在在的美人迷花了他的眼,让他忘了什么解铃。 再让纪纲将婚约解除,转而同朱高煦结亲。那么他与纪纲之间的同盟就会更加稳固。 至于一个迷恋于声色犬马中的纪常安会不会让自己的女儿终生以泪洗面? 朱高煦从来没有在乎过。 女人么,本来就是要为了家族牺牲的。否则为何要将你养到这么大? 虽然朱高煦没有把表象之下的真实目的讲出来,但朱棣也已经完全明白了。 他深吸一口气,不理会拉着他衣摆哭求的朱高煦,转头问方中锦道:“现在你还有办法将案子继续查下去吗?” 方中锦沉默地思考了一会,说道:“若是将皇上下旨之后,所有知道旨意之人全都分而审之,或许能找出到底是谁向幕后之人报的信。接着再顺藤摸瓜,摸出幕后凶手。” 方中锦会说这样的话,是因为就连他也不认为幕后之人会是朱高煦。 他曾经与异人馆主人打过几次交道,最近的一次甚至在同一个大殿中,听到他与华山掌门仇松鹤叙话。 方中锦深信异人馆主人是个智谋不弱的硬手。 而朱高煦所表现出来的,却像是一个轻易就被人用三言两语带入沟中的糊涂虫。 朱棣点了点头,算是认同方中锦的话。 而朱棣也与方中锦一样,并不觉得幕后主使会是自己儿子朱高煦。 他对自己的儿子还有些了解,虽然朱高煦并不是个善男信女。 但是他的手段始终在朱棣的掌握之中,还跳不出他老子的五指山。 所以朱棣放心让朱高煦在京城中胡闹,就是不担心他能搞出多大阵仗。 如今真正让朱棣寝食难安的异人馆主人,绝不会是朱高煦。 看来他还真的是被人利用的死死的。 最终朱棣高声说道:“传朕旨意,白素航一案并瑞恩伯一案,全权由锦衣卫镇扶使方中锦负责。锦衣卫千户纪常安协助。” 方中锦立刻行礼,道:“臣遵旨。” 朱棣继续说道:“汉王朱高煦,因身体有恙,着在家中好好休养。无朕旨意,无需上朝。” 这道旨意,分明是将汉王软禁起来的意思。 朱高煦睁大了眼睛看向父皇,哑着嗓子说道:“父皇您!” 朱棣冷冷看向他,厉声说道:“还不知足?” 朱高煦再次瘫坐在地上。他知道比起被父皇怀疑是幕后主使,仅仅软禁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朱高煦到底是朱高煦,他虽然被人轻易利用,但也在一刻之间就想明白了轻重利弊。 虽然他被朱棣软禁,但到底还是在京城中。 父皇并没有将他贬去封地就藩,说明自己还不是全没机会。 再说今日父皇因为气恼自己暗中举动而软禁自己,过一段时间气消了,自然会解除禁令。 朱高煦自认比他那痴肥的哥哥朱高炽强了太多! 这大明的江山最终就该传入他手中。如今父皇只是碍着那些朝廷老臣的面子,尚未表明态度罢了。 只要他朱高煦够隐忍,就一定能得尝所愿,就像当年的父皇一样! 朱高煦用尽了全身力气,最终深深磕头道:“儿臣领旨。” 此时却有人在旁开口问道:“敢问汉王殿下,您听人说纪常安要向皇上求旨赐婚,到底是听谁说的呢?” 第四十章 车夫 朱高煦为了避免被父皇怀疑成所谓的“幕后主使”,只能将自己被人利用干扰方中锦查案的实情和盘托出。 随着朱棣一道旨意,朱高煦竟然沦落到“软禁”的地步。 要知道不论是市井还是朝堂,大家心中汉王都是朱棣最爱的儿子。 故此无论朱高煦做出如何僭越的举动,朱棣都不多做管束。 甚至许多人谣传,朱棣是最像太祖朱元璋的儿子,而朱高煦是最像朱棣的儿子。 光从这一层传承来看,朱高煦也比胖大而行动不便的朱高炽强上千倍万倍。 更有甚者,许多人暗暗将仁厚的朱高炽比作丢失王位的朱允炆。 这一切明示暗示,都让人觉得将来的大明天下,必然是会传给朱高煦的。 但是这“软禁”的旨意一下,显然是朱棣对于朱高煦第一次表达了不满。 天家的事情,与寻常人家的父子截然不同。 大抵天下父亲都爱自己的儿子,那是因为儿子从小在父亲面前承欢长大。 虽说是血浓于水,但是若没有长久的相处,也无法培养出深厚的父爱。 唯独在天家,一来皇帝儿子众多,谁也不是独一无二的。儿子是否得宠,与后妃是否在皇帝心中占更多位置有极大的关系。 二来作为皇子,从出生开始就有乳母喂养。之后更是被太监宫女照顾长大的。 他们每日除去读书、起居,也就在请安的时候能见上父母一次。 别说同父皇了,就连同母后的感情也远远比不少朝夕共处的普通人家。 寻常的男孩儿,若要引起父母的注意,多半会捣些乱子。 而皇家的孩子从刚会说话起就知道捣乱非但不会引来更多怜爱,只会让父母们失望。 天家的孩子,在外或许跋扈,但是在父皇母妃面前都是个顶个的懂事识大体。 他们在父母心中的印象,靠的就是一日又一日的谨小慎微。 若是有那一天做了错事,在父皇心中便留下了不可磨灭的污点。 即使是仗着朱棣宠爱的朱高煦,在外如何僭越,来到朱棣面前也是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 朱高煦深知从今日起,他或许再没有翻身的可能。 所以一听说被软禁,整个人像是被抽去力气一般坐倒在地上。 正在他茫然一片的时刻,却听方中锦问道:“敢问汉王殿下,您听人说纪常安要向皇上求旨赐婚,到底是听谁说的呢?” 不怪方中锦在这时刻还拿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拿出来说。 实在是这件事中透着古怪。 方中锦当夜与纪常安在马车中约定,一旦案子办妥就向朱棣请旨。 但这事情,方中锦本身再未向外传过。 虽然没同纪常安做过约定,但方中锦相信这小子不会把自己的终身大事到处乱说。 更何况明知道自己父亲反对婚事,他更不可能这样沉不住气了。 求旨赐婚这件事情,必然是要瞒着所有人,只等事成之后突然提出才行。 但是如今却连毫无关系的汉王也知道了,这就不得不让方中锦在意。 按说当天晚上他两人乘坐马车在空旷的道路上疾驰。 再凭借方中锦过人的耳力,若周遭潜伏着什么人,不会躲过方中锦的注意。 唯独一个马车夫粗重的呼吸声,是在方中锦防备之外的第三人发出的。 如果有人听了他们的话,并且传出去,那也只有可能是这马车夫了。 当晚他们乘坐的马车是纪常安带来的,马车夫自然也是纪家的奴仆。 方中锦早知道纪纲与汉王之间有首尾。 那么最有可能的情形就是马车夫故意做出粗重的呼吸声,让方中锦放松警惕,以为对方不过是个毫无内力的普通人。 但就是这个“普通人”却原原本本地将他与纪常安之间的对话都听了个一清二楚。 更经由纪纲,一路传到了汉王朱高煦的耳朵里。 朱高煦听了方中锦的提问,面色稍稍一变,又恢复了刚才的颓然,道:“纪家小子到处对人说这事,本王也是听人随意提起罢了。” 方中锦知道朱高煦不会将实情说出,便也不再追问。 朱棣却已经显出疲惫神色,以手托额道:“行了,今日够热闹得了。都散了吧。” 接着他又想起来,抬头对江代说道:“女王殿下远道而来,还请委屈先在番馆暂住一日段日子。 等朕命人将阳雪院打扫出来后,再请女王移驾入住,如何?” 江代这次不请自来,实在是乱了藩国朝见的礼数。 江代自然也知道自己理亏,只是灿然一笑,道:“全凭皇帝陛下做主。” 这样一来,今日乱哄哄的诸多事情,朱棣都算是交代出去了。 他有些疲惫地说道:“摆驾。” 朱高煦、方中锦、江代他们自然知道礼数,恭恭敬敬地站起身子等朱棣离开。 他们这才陆续出了内庭。 朱高煦已经没了先前的气焰,一句话也不愿多说直接做了软轿走了。 江代却是笑吟吟地看向方中锦,似乎在等他夸赞自己。 果然就见方中锦对着江代深深一礼,说道:“多谢女王殿下出手相助。” 江代却是一闪身不受他这一礼。跟着她故作生气道:“方大人好会算计,作个揖就想把我天大的恩情给了解了。” 方中锦无奈笑笑。奈何这里到底是在皇宫之中。 虽然他与江代过往甚密,但到底不能对着藩国女王太过轻佻。 江代却管不了这么多,只说道:“我这几日看来就要住在番馆了。你若有案情需要询问,便来找我就是。” 说着她朝着方中锦露出明媚一笑,便坐入特意为她安排的软轿,跟着被几名宫人抬走了。 江代到底是出身番邦的女儿。虽然假托查案之名,实则是邀请方中锦来她处。 这样大胆的话语,若是汉家女儿别提说出口了,便是心里想一想都要羞愧的一头撞死。 但也就是江代这样的姑娘,看似大胆,实则远比旁人光明磊落。 方中锦感慨一叹,心知事后还有许多事要处理。特别是纪常安,必须赶紧找他谈上一谈。 第四十一章 逼供 方中锦从宫中出来之后,步行回到了自己的宅邸。 此时天色已经快黑了,陈三与万洪福竟然都在巷口翘首以待。 一见方中锦毫发无伤的回来,两人这才都松了一口气。 而回到屋中,见到在这等了多时的纪常安。 纪常安见到方中锦,赶忙走了过来将他上下瞧了一圈,才松了口气说道:“没事吧?” 方中锦淡定道:“我没什么事,你却有事了。” 纪常安一怔,问道:“怎么说?” 方中锦说道:“你试图向皇上请旨赐婚的事情,如今恐怕已经传遍京城各个府邸了。” 二十好几的纪常安一听这话,难得的脸色涨红,最终问道:“是谁说出去的?” 他知道这事应该只有方中锦同自己知道,但是纪常安相信方中锦断不会把这样的事情拿出去到处与人分说。” 方中锦找了张椅子坐下,翘起二郎腿平静道:“是汉王在皇上面前说的。还说是你到处胡说,这才传入他的耳中。” 这是纯粹的污蔑,更是拿儿女婚事信口胡说。 纪常安是个男儿,还不打紧。但是解铃却是个女孩儿家。 若是被人传出与男人私定纵身,更可笑的是同自己未婚夫私定终身,也不知解铃该如何面对外人的流言蜚语。 纪常安此刻已经气的脸色通红,咬牙切齿道:“这个老匹夫!” 他甚至忘了自己骂的还是一位王爷。 方中锦又说道:“他既然在皇上面前这么说,你我也只有将案情办妥一条路可走了。” 纪常安点头,对方中锦流露出感激的神色。 方中锦又说道:“但你那位车夫,最好别再用了。那日我们两人的话,只有可能被他听去。” 纪常安面色一凛。他知道此刻的方中锦内力已入化境。天下能逃过他耳目的高手已经不剩几个,还多与他交好。 那么能将他们的对话听去,还没引起二人警惕地,也只有可能是马车夫了。 纪常安深思着点了点头。 方中锦看着纪常安的面孔,最后将一句话吞入肚中。 “就连你的父亲,你也该当心防范。” 方中锦知道纪常安与自己交好,但这是因为他们如今的利益是一致的。 若是牵扯到纪常安的父亲,他可不知道在血浓于水的情况下,纪常安是否回倒戈相向。 纪纲自然要防范,但由方中锦来防范便就够了,无需特意将这话再次点出。 方中锦继续说道:“还有就是白素航死了。是在家中吊死的。就在皇上传旨之后不久。” 纪常安点头说道:“这事我已经知道了。” 状元横死的事情在京中闹得非常大。虽然平民百姓可能浑然没有察觉,但是京中的贵人们大多通过眼线知道了这件事情。 作为锦衣卫千户的纪常安,更是比别人知道了更多的内情。 方中锦却沉稳地说道:“他死的倒是挺好。” 纪常安讶异的抬头看了方中锦一眼,他从前认识的方中锦,似乎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但方中锦本人却是浑然未觉一般继续说道:“先前我怀疑白素航与瑞恩伯的死有关,还只是推测。 若要获得确凿证据,除非白素航乖乖开口,便没有办法将他罪名坐实。 如今他忽然死了,不论是畏罪也好,灭口也罢。都证明了我的猜测再正确不过。 虽说白素航这条线索可能断了,我们却有了新的线索。 从皇上下旨之后,到白素航死之前,所有应该知道消息的人,都有可能是向外通风报信的眼线。 我们只要一个不漏地将这些人都隔开审问,总会有人熬不住受刑,吐露线索的。” 方中锦冷静地把这一段话讲完,就见纪常安拍了拍他肩膀说道:“可以啊兄弟,你越来越像我们锦衣卫的人了。” 两人交代过了各种细节之后,第二天开一早就带着人马到了宫中。 方中锦他们已经得到朱棣的首肯,毫无阻拦地就带出了当时知道圣旨内容之人。 其中包括了传递口谕的太监三人、撰写圣旨的当值中书舍人四人、负责捉人的禁卫二十六人。 按说将消息传递出去,让幕后之人及时杀人灭口的暗线无论如何就在这几人之中。 由于朱棣早有口谕,让方中锦全权办理,所以这三十三人谁也不敢擅自走动离开。 等到锦衣卫们把他们上枷锁带走,这些人除了心中叫苦的叫苦,痛骂的痛骂,谁也不敢在明面上乱说一句。 锦衣卫在京中的口碑向来极恶,他们行刑逼供的本事也算是闻名遐迩了。 这三十三人从昨天开始就预备会吃一场苦头。 果然当他们被带入锦衣卫衙门后,便被一个一个分开单独审问。 审问的内容也无非是昨天做了什么事,见了哪些人。再由锦衣卫们一一记录在册。 只是人多了之后,难免在一些细节上会有出入。 这也难怪,隔了一个晚上,就算是与案情毫无相干的人也会将一些事情记差了。 但这落在锦衣卫手中可说是大大的疑点了! 锦衣卫们知道这些人都是来自宫中,也不对他们真正用刑。 只是分作三班轮流问不断地反复问他们“干了什么”、“见了什么人”“看到什么可疑的事情” 这样问到第二天早上,许多人已经再也受不了了。 锦衣卫们是轮班休息来问的,被问的这些人却是一整天没能合眼。 换作任何人,不能合眼,不能随意走动,反反复复对不同人回答类似的问题,都会濒临奔溃。 倒也怪不得锦衣卫们啰嗦反复。 这其实是询案的一种方法,也是锦衣卫能屡建奇功的不传之秘。 一来不论是多狡猾的犯人,若是一直不让睡觉,防备也会因疲劳而瓦解。 二来若是有人当真心虚,那么颠来倒去反复作答下必然会有不一致的破绽。 三来有些本来没有注意到疑点,在被反复追问下可能忽然被旁人忆起。 这些锦衣卫们并不需要对供词做出判断。他们只要一一如实记录在册,最终都呈送给方中锦与纪常安就行。 到时候这两人便能从供词中寻找出蛛丝马迹来。 第四十二章 父亲 锦衣卫衙门中的审问进行得有条不紊。 三十三名从宫中押解出来的“嫌犯”被锦衣卫分作三班反复不停审问。 终于在第三天的时候,有一个中书舍人抵受不住煎熬招认一切都是他所为。 但方中锦也知道这不过是受刑不过,胡乱招认以图脱离苦海罢了。 方中锦与纪常安这两人也没有闲着,他们把流水价送来的那些口供一一翻阅。 每一个人的口供都不能保证前后完全一致。 同样的当值中书舍人、禁军之中的说法又有出入。 这些出入、矛盾到底是因为记错了还是真有猫腻,就需要方中锦与纪常安两人来判断了。 他们两人同样不能合眼,就这样翻阅了三日口供。 第三天白日,两人照样坐在花厅的大红木桌边,白日天光从雕花窗外透了进来。 两人桌上的蜡烛是从昨晚开始烧到现在,虽然天色已亮,却没人想起来把蜡烛熄灭。 忽然有人急急忙忙闯了进来,正是方中锦手下的陆贞元。 此人在同僚死了四个之后,变得极其老实。他本来因为疲赖,遇事总爱推脱偷懒,莽起来连上风也敢顶撞。 好在刺探消息,寻隙报信这类的事情他倒是不做的。 直到四个同僚在方中锦花厅外死去后,陆贞元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 他仍旧不胡乱传递消息,但是竟然变得勤快起来。 显然陆贞元是被自己这名上官吓到,知道他是不顾忌任何背景家世,说杀就杀的恶主。 陆贞元只不过是懒,却并不蠢。他知道在这位方大人手下,还是要勤快一些才好。 方中锦抬头见陆贞元慌慌张张的样子道:“喘匀了再说。” 陆贞元果然深吸两口气,道:“又逼疯了一个。这次是皇上面前得力的太监熙公公。大人您要不要去看一眼。” 陆贞元之所以火急火燎地赶来,是因为熙公公很得皇上信任。是常年在御前走动伺候的大太监。 当时朱棣下旨之时,也是他第一个将消息传递出去的。 熙公公如果是真的“疯”了的话,难保将来不被皇上怪罪怀恨。 这样的罪名,谁也不想承担。所以陆贞元一见熙公公的模样,立刻赶来禀告方中锦。 方中锦听了这话,立刻和纪常安起身向花厅外走去。 他们两人都是步伐矫健的年轻人,不过片刻便赶到了刑堂。 方中锦他们刚一靠近,就发现守在外的几个锦衣卫们在行礼之余,用异样的眼神注视这他们。 这些眼神分为“有话要说”与“幸灾乐祸”两种。 不过无论是哪一种,都说明了前面有什么不妙的事情在发酵。 方中锦与纪常安不理会更多,大步向前,直打开刑堂第一间小间。 逼仄昏暗的小屋子里,只摆了一张桌子两张椅子。 其中靠墙坐着的是熙公公,此刻的他已经虚脱了一般瘫倒在椅子里。 口中喃喃只说道:“洒家并不知道。洒家并不知道……” 而站在他对面,还有一个高大的身影。 那人也穿着锦衣卫的飞鱼服,腰间斜挎着绣春刀,身上还披着黑色大氅。 他一听有人开门,便回过头来,与方中锦他们对了个照面。 方中锦一见此人竟然是个青年男子,不过二十五六岁模样。 他生的唇红齿白,容貌竟然极其俊秀。 若说方中锦是天下男子中最俊朗的那一类,那么这个青年也是在秀美中~出类拔萃的那一群。 只是方中锦气质本来偏阳光,在习武之路上锻炼一番之后,更添不少刚劲的男儿气息。 而眼前的青年却生的阴柔俊秀,不同于兔儿爷的秀气瘦弱,此人也算高挑,一双丹凤眼中透着冷漠。 更可疑的是,他身上的飞鱼服竟然与纪常安一样,都是千户打扮。 年纪轻轻已经做了千户的,除了纪常安,竟然还有一人。 方中锦用询问的眼光看向纪常安,就见此刻的纪常安眼中透出浓烈的厌恶与愤怒。 而对面那人倒是先开口道:“这位想必就是新任镇扶使方中锦方大人吧?下官是锦衣卫千户朴瑾年。” 话虽是这么说,但是这名叫做朴瑾年的并没有对方中锦露出下官该有的谨慎讨好。 显然在他心中,方中锦也不过如此。非但不比他更尊贵,说不定在朴瑾年心中,自己身份还更高一些。 方中锦作为皇帝朱棣钦点的镇扶使,不明白这个朴瑾年到底傲气从何而来。 但作为上官的方中锦无需对朴瑾年多做客套,只淡淡说道:“免礼。” 朴瑾年其实是站直了说话的,并没对方中锦行任何礼节,但被他这两个字一呛,倒是露出玩味笑容来。 倒是纪常安开口道:“你到这来干什么?”语气中充满不满,一点也没有对同僚的虚伪客套。 朴瑾年却说道:“纪大人听说你们惹了麻烦,立刻让我回来看一看。” 纪常安冷哼了一声,对方中锦道:“朴大人先前跟着我父亲一起离京,所以你们没见过面。” 方中锦点点头道:“行,只是这熙公公如今有些不妥,我需要看一看他到底是真崩溃还是假奔溃。还请朴大人让一条道。” 朴瑾年却是一动不动,道:“这里的事务,纪大人已经吩咐下来由我接手。方大人也忙了这么多天,早些去歇息一下吧。” 方中锦眉头一挑,问道:“什么意思?” 朴瑾年一笑,面上阴柔气息四散,道:“方大人操劳了这几天,耳力受到影响。 下官说的是纪大人让我接手此间事务,请方大人好好休息吧。” 方中锦还没回答,纪常安已经气得火冒三丈,直喝道:“放你~娘个屁!这里的事情如何轮得到你插手!” 纪常安本来就与朴瑾年不和。而这件案子关系到了纪常安的求旨赐婚,更关系到了解铃的闺誉。 纪常安如今只能一条路走到黑,绝没有中途放弃的可能。 朴瑾年听了这话,脸色变得阴晦寒冷,只说道:“纪小大人说话还需谨慎。” 纪常安却是说道:“放你~娘个屁,怎么了?” 这时却有另一个包含怒火的声音从门口响起:“我看是放你~娘的屁!” 屋中三人同时向门口望去,却见一个四五十岁,面色冷酷的男子站在门外。 他身上穿着正红色的飞鱼服,也是披着黑呢大氅,容貌与纪常安有些相似,都是一样的阴桀狠辣。 只是这人面上多了些沧桑,颚下一部胡须修剪得到算是精致。 他此刻满含怒气地瞪着纪常安,连方中锦都没放在眼里。 而纪常安却是面带屈辱地对那中年男子说道:“父亲!” 第四十三章 母亲 方中锦从门口那人地年龄服色,已经猜出应该就是锦衣卫指挥使纪纲纪大人了。 而纪常安一声“父亲!”更是证实了来人的身份。 只是刚才这个“父亲”纪纲对他亲生儿子纪常安直斥道:“放你娘的屁!” 这却让方中锦有些意想不到。 纪常安的娘不就是纪纲的妻子吗?怎会有人如此责骂自己的儿子? 更奇怪的是,这纪纲之所以如此责骂自己儿子,看来竟然是为了维护另一位青年千户朴瑾年。 一些诡异的可能性在方中锦心中升起。 再看纪常安的时候,果然见他脸色赤红如要喷火一般。 他双眼几乎是仇视一般瞪着自己的父亲。而那父亲纪纲脸上也没有半点对纪常安的父子情谊。 纪纲冷冰冰地扫了纪常安一眼,再看向屋中另一个生面孔方中锦。 这时纪纲面上如罩这一层面具一样毫无表情地对方中锦说道:“这位想必就是皇上亲自下旨任命的镇扶使方大人吧。” 方中锦对着这个纪纲一抱拳道:“下官正是方中锦。” 纪纲仍旧是如寒霜一般说道:“刚才瑾年已经说过了,这里的事情我已经交给他接管。你们两个回去休息吧。” 方中锦却是不卑不亢地说道:“这件案子是皇上亲口下旨交由我与纪小大人共同办理的。 如今忽然换人,怕是不妥。” 纪纲却是说道:“皇上处,我自然会去解释。” 纪常安见状,急道:“父亲你就算要把我赶走,至少也该有个解释!” 纪纲面对纪常安,则是露出了更真实的怒气,道:“解释?你们胆大妄为对着皇上身边的人如此用刑,锦衣卫终有一天毁在你手中!” 纪常安不服,道:“我们并未对几位大人用刑!” 纪纲却道:“还要狡辩,这已经是疯的第二个了!熙公公身份不同,看你如何同皇上解释!” 纪常安梗着脖子道:“真疯假疯尚且没有验过。我只要再详细检验,必然能得出泄密之人。到时候……” 纪纲却是一抬手打断道:“还想要检验?你们两个!”他不客气地一指方中锦道:“一个是事不关己。案子结束了就远走高飞。借着锦衣卫的名头如何做恶都不打紧。整出这么多麻烦,之后还需要锦衣卫自己解决。” 又一指纪常安,更是怒道:“另一个是色令智昏!为了个没人要的老女人什么不要脸的事情都肯做!” 纪常安一听父亲这样指责自己,更是在言语中侮辱他心心念念的解铃,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也不管现在是什么地方,只嘶声吼道:“我色令智昏?我什么不要脸的事情都肯做?好啊,我是为了女人!那你呢!你色令智昏是为了谁!” 此时的纪常安,如炸毛一般浑身战栗,从未像如今一般对着父亲倾泻满腔的怒火。 而纪纲双目中也像是要喷出火焰一般,他忽然随手对着纪常安就是一巴掌。 这一巴掌沉重至极,饶是纪常安武功不弱,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巴掌拍的懵住。 纪纲拍完一巴掌,双手负在身后,只说了一句:“给我滚!” 纪常安还待再反抗,忽然肩头被一只有力的手按住。 他回头一看,却原来是方中锦。 就听方中锦在他耳边沉声说道:“冷静!这时候最不能自乱阵脚!” 纪常安已经烧到头顶的怒火这才稍微降下一些。 又见方中锦对着纪纲说道:“纪大人既然要接手此间事务,下官便将这里让出。” 说着他对纪纲行了一礼,强行将纪常安拉出了屋子。 这一路上纪常安像是要炸开一般,方中锦只得一路扯着他防止纪常安失控暴起。 直将他一路拉回花厅之后,纪常安见四下已经没有旁人,才对方中锦怒道:“为什么要让给他!” 也不知道纪常安指的到底是朴瑾年还是父亲纪纲。 方中锦却是笑道:“都三天了,该问的也问全了。” 他一指桌上这么多卷宗,说道:“这段时间我们光看口供还来不及,那三十多人再问多久还是那样。交给朴瑾年收拾烂摊子不好吗? 我们只要想法子从这些口供中找出线索来就成了。” 纪常安听了这话,才粗粗喘了口气,像是要把心中恼怒都倾泻出来似的。 过了好一会,他忽然平视着前方,像是自言自语一样道:“我从没见过自己母亲。” 方中锦见他忽然吐露心事,忙张开耳朵细听。周遭确实没有任何生人的气息,这才放松了做下,不打断纪常安的话语。 纪常安又说道:“我母亲生下我就难产死了。父亲此后也没有再娶亲。整个纪府,除了我奶娘,我再也找不到什么女人。” 方中锦听到这里,已经知道纪常安接下来要说的话可能会有些不妥。 但是纪常安像是要将心中积压多年的秘密一股脑倾诉出来一般。 就听他继续说:“原先我也不知道我这家与常人家里不同。还为父亲设想了许多解释。 比如说他是因为心爱我母亲,才不再续弦的。又或者父亲到底是一路从军,家里多些莺莺燕燕极不方便,所以宁可不要。 父亲与我也不太亲近,过去我并没有把这当做多大的事。 男儿么,流血不流泪。谁有功夫黏黏腻腻的?” 纪常安深吸一口气,又说道:“但是,之后我察觉出不对……不对……” 他在“不对”这两个字上踌躇了许久,终于说不出口到底是什么地方不对。 方中锦却是说道:“我知道你不容易。若是你以后想说,我再听不迟。” 纪常安对着方中锦露出一个疲惫而感激眼神。 方中锦却又说道:“我们看了这么久的口供,所得其实并不多。与当年在瑞恩伯府一样,显然是对手心思非常缜密。将所有线索都清理干净了。” 纪常安无奈的叹了口气。他也知道方中锦所说的并没错。虽然现在他们有山一样高的口供,却还是没有什么头绪。 方中锦接着又道,但我刚才忽然想到一点:“幕后之人费那么多功夫,到底是要从瑞恩伯身上得到什么呢?” 第四十四章 共同点 方中锦与纪常安两人的调查被纪纲猛然打断,好在二人已经有了如山一般高的供词。 光要从这些供词中理出头绪,就需要常人苦苦翻阅一整个月了。 方中锦虽然安慰着纪常安,心中却也知道:这些供词恐怕并没什么大用。 就像当初瑞恩伯的案宗一样,虽然堆了满满一架子,却没有什么值得深挖的线索。 幕后之人是个精明无比的家伙,早就已经把能想到的地方都擦干抹净了。 方中锦紧皱眉头,想要理出个头绪。 忽然他双目一张,问道:“幕后之人费那么多功夫,到底是要从瑞恩伯身上得到什么呢?” 纪常安也是一愣,说道:“瑞恩伯虽然出生在伯府,但是人很上进。皇上正打算重用他。或许就是为了与朝廷作对,所以才将皇上看中的人給灭杀了。” 方中锦听了这话陷入沉默。如果他和纪常安一样一直在京城,看着仅有的线索,也只能得出这样的推测来。 但是方中锦却知道幕后之人多半与异人馆主人是同一个人。 此人年纪或许并不老,能力却是通天,他曾经做过许多摸不着头脑的事情。 但没有一件是能够看出目的的。 若是从第一次与异人馆主人的交锋算起,那就是当年在金华府外与丐帮发生的一段往事了。 当时的方中锦第一次觉出有一支能量强大,图谋诡秘的力量,似乎是在打丐帮的主意,又或许是打金华县令夏元吉的主意。 因为理不出头绪,方中锦便把当时的疑问搁下了。 如今脑中灵光一闪,方中锦在桌上铺上一张宣纸,立刻以笔蘸墨写下了“瑞恩伯刘明空”几个字。 之后犹豫了一会,又在其下写上了“金华府县令夏元吉”几个字。 最后,他又把方中锦三个字写在最尾。 写上这三个名字并不是毫无意义的。 方中锦观察异人馆主人行事,似乎曾在三个人身上都花过功夫。 如果说瑞恩伯刘明空的死是因为异人馆主人想要将连皇上都重视的青年俊杰杀死。 那么他大可不必要用能让人武功突飞猛进,又会成瘾的毒药来杀。 世上的毒物千千万万,不知有多少能杀人于无形。 而异人馆主人用来杀害瑞恩伯的,是最蠢、最容易暴露的那一种。 从这幕后之人的各种表现来看,方中锦觉得他不会是大意到露出这样明显破绽得人。 细思下来,方中锦猜测可能是异人馆主人本来想要拉拢控制瑞恩伯,便用邪门途径让他服下成瘾毒药。 之后在异人馆主人的眼中,这瑞恩伯便算是囊中之物了。 一来武功突飞猛进,二来若是断了解药自己会痛苦而死。 天下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会选择服从于异人馆主人。 偏偏瑞恩伯就不是个寻常人。他在误服毒药之后,可能是坚不妥协,宁可忍受着痛楚爆体而亡,也没有再向异人馆主人伸手讨要一颗解药。 当然,在方中锦这番推测中也有破绽。那就是为何瑞恩伯在身受蛊惑的情况下,不主动向皇上坦白? 凭借着朝廷的巨大力量,哪怕只有一星半点的线索也能把幕后之人给揪出来。 又何必非要自己苦苦挣扎而死,以至于连死因都不见天日呢? 接着他又看向了夏元吉的名字,这个人也是有着常人无法比拟的天赋的。 方中锦犹记得这个面容始终平静的年轻人,能够一五一十地报出治下每一个人所记录的卷宗。 这份过目不忘的本事,连方中锦都要自叹弗如。 方中锦当年在金华县时,判断不出异人馆主人搞出这么大的动静,到底图谋的是夏元吉还是丐帮。 但之后异人馆主人确实是将丐帮掌控在手中,又像是弃子一般整队送上少林,只是为了让方中锦趁机脱困。 光从这一点来看,异人馆主人的取舍与常人截然相反,又非常大手笔。 规模及大的丐帮在他眼里似乎是随时可以为了一个人而舍弃的工具。 那么当年在金华县的时候,异人馆主人为了这个夏元吉而故意制造出金华县与丐帮的冲突,那也不算是不合常理了。 如今的异人馆主人,在方中锦眼中成了一个挥舞着方天画戟,只为了挑起一株仙芝的家伙。 常人说的举重若轻,在他手上就是使用重器,只为影响某一个人罢了。 包括为了让瑞恩伯误食毒药,竟然将同样出类拔萃的新科状元白素航捏在手心,进而屠灭整个白家一般。 白素杭再有才学,只因为不在异人馆主人眼中,便可以随便捏死。 此刻纪常安见到方中锦在纸上写写画画,皱眉苦思。 他便也按耐不住凑过头来看看纸上写的什么。 一看之下他便“咦”了一声道:“都是皇上最近重用的人。” 纪常安没有经历过方中锦的那些奇遇。他看到纸上三个人的名字,便以最直观的方式联系了起来。 方中锦一听,双眼一亮道:“我过去问你夏元吉,你不是并不清楚吗?” 纪常安皱眉思索一刻,便道:“你以前是问过我一次。那时候我确实不太知道此人。但是最近因为夏元吉政务突出,被皇上珍而重之。 前不久刚提拔到吏部侍郎的位子,这晋升速度无人可比,前阵子还在京中盛传。” 方中锦听了这话,却是重重捏住纪常安的手臂,道:“你怎么不早说!他现在人已经在京中了吗?” 纪常安也顾不得吃痛,说道:“诏书刚下的时候,京中确实议论纷纷了一阵。 不过很快有个提升速度更快的人出现。所以大家转眼就把话头转向了。至于夏元吉么,在收到诏书之后,原该有三个月的时间容许他将原本事务交接干净。 此时他是否已经进京,还需要去吏部确认一下才行。” 方中锦疑问道:“将他风头盖过,提升速度更快的人又是谁?” 纪常安此时似笑非笑地看了方中锦一眼,用大手点着纸上第三个人的名字道:“不就是横空出世,直接下旨赐官,做到锦衣卫镇抚使的方中锦吗?” 第四十五章 故人 方中锦一听说此刻那个过目不忘的夏元吉有可能就在京城,立刻激动了起来。 他问明情形后,立刻拉着纪常安就要向吏部跑去。 虽然纪常安还没有弄明白状况,但他相信方中锦智慧过人,必然是有新的发现。 这一次他二人算是吃一堑长一智,一个锦衣卫随从都没带上。生怕他们人还未动,消息已经传遍天涯海角。 不过光论武艺的话,这两人一道出手,也难有破不了的局面。 二人各骑一匹骏马,呼啸着向吏部衙门闯去。 一到衙门口,自然有人把手。 吏部与锦衣卫不同,里面都是文官,就连守门的都更文弱一些。 他们被两匹高头大马的冲劲吓了一跳,立刻就要回缩身子。 还好方中锦与纪常安控马有术,堪堪在守门人面前勒定马匹。 即使这样,还是把守门人吓得心突突直跳。 再看下马之人身上穿的都是锦衣卫服饰,更是让那守门人手足无措。 在六部之中,吏部是地位最超然的一个。 但凡是文官,都怕吏部在考核时的那一支毛笔。 同样的事迹,正着写或许立马升官,反着写说不定就得收拾包袱贬官。 所以吏部的官员向来在同僚中有那么一点趾高气昂。 但是这些文官们一旦遇到锦衣卫的人马,立刻便蔫了。 吏部好歹三年才“舞文弄墨”一回,锦衣卫却是被人传的诡秘至极,仿佛有钻天遁地之能。 构陷起人来,更是连秦桧也自叹弗如。 虽然锦衣卫内部被京城权贵们安插了不少眼线,但至少对于这些没多少后台的文官来说,锦衣卫还是极其可怕的存在。 衙门守卫也不需要二人亮明身份,一看二人服饰便慌不迭地冲进衙门内禀报。 不过一会便有吏部尚书腆着大肚子亲到门口迎接,陪笑着询问两位大人所来为的何事。 他一边谄笑着打探来人虚实,一边躬身将两位大人躬请入自己的小花厅。 全不管吏部尚书的职位并不比方中锦他们更低。 方中锦坐到小花厅后,请吏部尚书遣退周围的人。 这位尚书立刻知道事情紧急,他俩忙肃着脸挥袖让人全都立刻退下。 方中锦在听到周围果然没有第四个人的声音后,才问道:“不知皇上亲自下旨任命的新任吏部侍郎夏元吉夏大人此刻在何处?” 尚书一听问的是夏元吉,一颗悬着的心便悄悄放了下来。 就连沁满汗珠的脖子,也能感到一丝凉气了。 既然锦衣卫索要查问的是夏元吉,那么暂时自己这顶乌纱帽还是安全的。 更何况夏元吉刚来不过几天,吏部的公务还没交给他上手。 就算此人有什么纰漏,也是过去任上的,牵扯不到他吏部。 果然就见吏部尚书本来故作镇定的脸上,终于露出了老于世故的淡定。 他因出汗太多,口中干燥不已,所以也管不了那么多礼节。 就见吏部尚书拿起手边的茶盏吹了一气,一口饮干之后说道:“夏大人博闻强记,虽然刚来吏部不过两三日功夫,就把积攒的各项卷宗都翻得差不多了。如今应该还在宗卷库中翻阅吧。” 吏部尚书不愧是在官场中混的如鱼得水之人。 如今虽然锦衣卫特意登门寻找夏元吉,但是他尚不能从对方口气中听出夏元吉是否惹了麻烦。 总之他这一番话,既没有得罪夏元吉的地方,也没显得与他有多少交情。更是不经意间透露出夏元吉这些日子都只看了卷宗,没接手过吏部任何事物。 便是夏元吉此人真的有问题,也能尽可能地将吏部摘出来。 方中锦听了这话,笑了一笑道:“那正好。劳烦大人指出卷宗库的位置,我亲自去找他。” 吏部尚书面色一怔吗,忙道:“这怎么使得,若是大人不想要打草惊蛇,下官亲自送两位大人过去!” 方中锦知道这样的人若不用点重话,便会像牛皮糖一样粘着不放。 他忽然面露肃容道:“事关重大,大人难道不爱惜自己吗?“ 这吏部尚书这才知道厉害,额头刚阴干的汗水瞬时又都冒了出来。 他连忙陪笑着说:“哪的话!哪的话!卷宗库就在衙门最北一排平房的第二间。好找得很,好找得很……” 方中锦一笑道:“甚好,还请尚书大人在此间再坐一会。我们去去就来。” 说罢他就与纪常安两人站了起来,轻轻推开花厅门后一个闪身,两人竟然都不见了! 尚书大人眨了眨眼睛,心说:这难道就是武功高人! 他知道方中锦让他坐在这里不让离开,是为了在外人面前制造他们始终在花厅中与尚书大人叙话的假象。 胖尚书苦笑一声,看着面前茶盏已经被自己喝干了。可能是因为出汗太多,他又觉得口干舌燥。 最终他叹一口气自言自语道:“渴就渴吧,喝多了万一想要上茅厕更麻烦。” 方中锦与纪常安两人离开花厅之后,便翻身上了屋檐。 虽然如今是大白天,但是花厅外的闲人早就被遣开了。 两人在屋檐上行走,倒没引起人注意。 这两人轻功俱都高强,沿着屋檐一路向衙门最北处的平房奔去。 那一处地方在吏部衙门中属于最偏僻的所在,常人并不爱在这阴湿的地方多呆。 所以方中锦与纪常安利落的翻下屋檐,敲了敲第二间库房的门,便堂而皇之地推门走了进去。 屋中本来有个面色白皙的年轻人正端坐在桌案前翻阅卷宗。 他忽然见到两人闯进屋子。脸上并没有多少惊骇,只是一本正经的脸上带着询问的神色问道:“两位大人怎会来此处?” 夏元吉并不是傻子,相反他比大多数人还聪明一些。他一见方中锦他们的服色,便知来人都是锦衣卫的官员。 只是夏元吉一来是问心无愧,二来他心中本来就没有那么多高贱之分,所以就算是遇到锦衣卫两名大人,神色仍旧如常。 忽然他皱眉细看一眼方中锦,说道:“你是丐帮的……说客?”显然是他虽然时隔多年,仍旧认出了方中锦来。 第四十六章 认得 吏部狭小的卷宗库内,总是副一本正经面孔的夏原吉一见到闯入的两名锦衣卫,立刻就认出了其中领头之人正是当年在金华遇到过的方中锦。 他出声问道:“你是丐帮的……说客?” 方中锦也沉稳一笑说道:“如今暂时替皇上办事。”他知道这个夏元吉夏大人是个少有的敞亮之人,便不与他多兜圈子。 就见方中锦从怀中掏出一个荷包来,开门见山道:“不知夏大人见过这个吗?” 原来这荷包不是别的,正是从已死的毛富贵处搜出的。而荷包里面装的正是控制了毛富贵,也曾控制过瑞恩伯刘明空的毒药。 方中锦直截了当地问夏元吉是否认得此物,其实一来是因为事态紧急,想要知道刚到两三天的夏元吉是否已经遭了异人馆的毒手。 另一方面也是想要靠这出其不意的举动,从夏元吉脸上找到最真实的情绪。 果然就见夏元吉双瞳忽然聚拢,面容中流露出不寻常的神色,伸手就去拿方中锦手上的锦囊。 这举动看在方中锦眼中,也是一惊:“难道夏原吉已经与异人馆主人有过接触了?甚至已经服过毒药,进而被控制了?” 接着就是夏原吉从锦囊中倒出几枚丸药,这时他的神色又变得有些迷茫。 夏原吉把这丸药凑到鼻端闻了一闻,最终说道:“我不认识这是什么丸药。” 在方中锦眼中看来,夏原吉说最后一句话时神色自然,并没有什么可疑之处。 难道他真的不知道这是什么丸药?那刚才的异色又如何解释? 这时候夏原吉继续说道:“药丸我虽然不认识,但是装药丸的锦囊我是见过的。” 这一下更让方中锦惊讶。这锦囊明明是从丐帮前任尾帮主毛富贵怀中搜出的。 若是夏原吉也见过这锦囊,岂不是还证明了他曾与异人馆有过接触! 这时夏原吉忽然露出羞涩的笑容道:“不对,锦囊我没见过。但是制作锦囊的布料我是知道的。 你们稍微等一等!” 说罢他就一头钻进成排的书架中忙忙碌碌地寻找,不过一会还真被他找到一本极厚的簿子。 从这簿子泛黄的颜色来看,该是好几年前的东西了。 夏原吉把这积满灰尘的厚簿子放在桌上,直引得他一阵咳嗽。 接着夏原吉憨厚笑道:“这只是索引,要真找到这布料还要你们自己想法子了。” 方中锦与纪常安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这书呆~子一般的人物到底说的是什么意思。 夏原吉翻开簿子,指出其中一行说道:“你瞧,皇上登基那年,织造局曾经加急供给锦衣卫一批服饰。并且附了外罩、衬里布料各四百匹以供裁补使用。” 吏部作为掌管官员晋升的衙门,也对各种官府的服色、布料做有记载。这是为了防止官服被不法之徒仿造,才特意留下的记载。 方中锦探头去看簿子上果然绘制有飞鱼服的图样,另外写了:备褐色云锦暗纹布四百匹,月白薄绢布四百匹的字样。 夏原吉接着说道:“你们手上锦囊的布匹,应该是当时那批备布做的。颜色质地甚至暗纹都一模一样,不会有错。 所以你们要找这些布匹,还需回锦衣卫衙门的库房寻找才成!” 纪常安听着这话,忽然一拍桌子声音中带着寒意道:“夏大人你再想想!是不是搞错了!“ 夏原吉被这突如其来的凶人吓了一跳,他用独有的敞亮纯净的眼神看向凶神恶煞一般的纪常安,说道:“下官没有记错。若是大人不信,回库房查点一下就行了。” 这夏原吉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并不惧怕纪常安的恐吓。 但是纪常安却是脸色铁青。 如今关于京城幕后之人的所有线索都已中断,只有方中锦手上这锦囊是最后一个证据。 但是夏原吉偏偏说这锦囊是锦衣卫库房中的布料,那岂不是说幕后凶手竟然是锦衣卫的人吗? 纪常安绝不会让这嫌疑落在锦衣卫头上。这里既有自己的兄弟,又是他们父子花了不少心血的所在。 无论如何不能让夏原吉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就给污蔑了去。 身为锦衣卫的纪常安,最知道若是这样可有可无的证据落到皇上手里,即使最后证明了无罪,也会在审理的时候死几十个人,脱上一层皮。 方中锦却是沉默了。有关夏原吉的本事,他是最清楚不过的。 他相信夏原吉真有这种过目不忘的本事,但仍旧不放弃地问道:“夏大人,并不是本官不信你。只是夏大人来京不过两三天功夫,这本宗卷上也只写了布匹的名称,并没有实物做凭证。 为何夏大人就这样确信这布料就是锦衣卫当年那批呢?” 夏原吉却是一点没有气短,仰头说道:“官服的布匹为了防人伪造,必然是每种暗纹都不相同。更不会出卖给别的百姓商贾。 这布匹自从织造出来后,就只能供给锦衣卫了。” 他又拿起锦囊送到方中锦面前,道:“你看这上面的暗纹,是云中鹰的图案。两位大人翻翻自己袍角,是不是也是这样的暗纹?” 方中锦一看自己袍角,在烛火下果然能看到有一些用同色锦线绣上去的云中鹰图样。 因为布匹与锦线颜色相同,所以若不在烛火下反复变换角度,还真不易察觉。 这样一来,就算是不回去翻查库房,也已经能够证明这布匹正是锦衣卫的布匹。 纪常安却是铁青着脸,依然不肯买账道:“是真是假本官自要回去验明。若你是信口雌黄,当心你的屁~股!” 夏原吉像是全听不懂一般,一本正经的回答道:“下官所说全是实话,下官的屁股自然无恙。” 纪常安不愿再与这书呆子纠缠,一甩袖子便从库房中走了出去。方中锦便也紧跟在他身后蹿上屋梁。 待他们重新回到吏部尚书呆着的那个小花厅时,就见这位胖大人已经坐在红木椅子里打起了瞌睡。 第四十七章 怒气 在花厅中苦等的礼部尚书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总之他在昏昏呼呼之间,忽然觉察出一股凌厉的怒气。 由于天生警醒敏感,才能在这宦海中沉浮到今日,尚书大人立刻清醒过来睁开一双绿豆眼睛。 果然是锦衣卫的两名大人不知何时悄无声息的进入花厅了。 尚书大人知道这两名锦衣卫是去寻找新任侍郎夏原吉的,也不晓得要问些什么话。 但是结果一定很不让人满意。因为其中一名锦衣卫千户纪常安纪小大人如今脸色铁青,似乎要吃人一般。 尚书大人自然是知道好歹的,只敢对着面色稍好一些的方大人道:“两位大人回来了!还要再问什么人嘛?” 他自然不敢问方中锦都查问了什么。 方中锦也只一笑,说道:“该问的都问了,就不劳烦大人了。我们这就要走,大人辛苦了这大半天,也好好歇息一下吧。” 尚书大人真觉得这位方中锦方大人是自有锦衣卫之后,天底下最和善的哪一个了。 他忙不迭地恭送两位年轻大人离开吏部衙门,看着二人驰马而去的背影,良久才是一声叹息。 这一番锦衣卫上吏部的门,自然要引起坊间不少传说。 这官场上的人都是见风使舵惯了的,偏偏锦衣卫又用自己做幌子,他也不敢胡乱声张。 以后几日里,必然有不少人会当自己犯了什么事。倒时候会有人来试探、会有人同自己划清界限,但这些苦处他只有打落门牙吞入肚子。 被人疑心两三日不打紧,过段时日见他没被真的打入诏狱,自然也就烟消云散了。 但若是把锦衣卫来暗查的事情抖落出去,那他真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方中锦与纪常安两人策马急行,但这一回两人谁都是一言不发。 特别是纪常安绷着个脸,像是要把所有愤怒都发泄在马鞭之上一般。 等两人来到锦衣卫衙门,纪常安更是只点了个头就径直走了。 自方中锦来了之后,这两个人向来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 如今两人突然急匆匆出去,又怒冲冲回来,竟然像是在外吵了一架似的。 这一点看在许多眼色尖锐的人心里,不知又要有多少谣传了。 纪常安不管方中锦,除了因为夏原吉的话而恼怒以外,更是因为他自己也有些心虚。 一方面是他的好兄弟,一方面是他与父亲花毕生心血撑起的锦衣卫。 此时的纪常安心中矛盾,最好这布匹其实是被某个看管库房的人偷偷拿去卖掉的。 他实在害怕皇上要追查的幕后之人,竟然真的会是自己的父亲。 他大踏步走进父亲所在的办事花厅,枉顾父亲手下人的阻拦,直接打开花厅的木雕门,就见屋子里只有父亲纪纲和他心腹朴瑾年在其中。 纪纲一见到纪常安突然硬闯进来,面目冰冷道:“你这是什么意思?还有一点规矩没有?” 方中锦看了一眼朴瑾年,冷着脸说道:“你先出去。” 朴瑾年双目狭长如丹凤一般,他瞟了纪常安一眼,不为所动地看向了纪纲。 这时候纪纲说道:“瑾年不是外人,你到底有什么事,现在就说。” 纪常安吸了一口气说道:“我们库房里的备布,有多少人能碰?” 纪纲听他说的竟然是这样细枝末节的事情,也有些不满道:“你这什么意思?” 朴瑾年却在这时候插嘴道:“衙门中的内务,一向是由我负责。不知常安兄所指何意?” 纪常安却是面露嫌恶道:“谁是你兄弟。既然内务是你管,你就查查你手下有多少贪赃自饱之人!别成天到处钻营。” 朴瑾年听了这话,目光变得冰冷。 纪纲却是一拍桌子,怒道:“这两年你缺少管教,竟然是混的越来越不像话了! 我听人说你刚才和姓方的那个小子独自出去。怎么?现在又听了他什么话要编排你老子不成?” 纪常安却说道:“这事情和方中锦没有关系。如今有线索指向我们锦衣卫。若是消息传入皇上耳朵里,难保不会让我们锦衣卫脱一层皮。 此刻消息还在我手中没有外传,只知道瑞恩伯那事的幕后之人,能拿到我们锦衣卫的备布。 纸是包不住火的,我们如今该立刻摸清备布的情况,知道到底有多少口子能将备布偷偷运出衙门。” 说罢他又冷冷地看了朴瑾年一眼,说道:“只要我们能证明这匹备布是有人中饱私囊偷偷卖了,皇上也不会过分追究锦衣卫的失职。” 这时候纪纲果然眯起了眼睛,面色中阴桀的神气更胜于他的儿子纪常安。 过了一晌,纪纲说道:“这事我知道了,你不要再多管,交给瑾年去查。” 纪常安却是怒道:“朴瑾年本来就是负责内务的人,在他手上捅出的篓子,怎么还能让他去查?到时候皇上追问起来,我们怎么应答?难道真将朴瑾年交出去?” 说罢他环抱双手,嘴角上噙着冷冷地笑意。 纪纲却又怒道:“皇上皇上,你是我的儿子还是皇上的儿子?整日里胳膊肘往外拐,交的朋友、惦记的丫头都是我的对头。 你真想做太子,还没这个命呢!” 纪常安听了这话忽然心中大怒,不顾一切地顶撞道:“我不将您当父亲?还是您不把我当亲生儿子? 你每日与汉王图谋什么事从不告诉我。”说罢他又一指朴瑾年道:“却一指把这兔崽子放在心上!” 纪纲被儿子一呛,面色如铅云一般,道:“果然有其母必有其子。我本来为了纪家香火,容你活到今日。你若再不知天高地厚,我也不是非要把家业传给你的。” 纪常安此时任不知道怕,冷笑一声道:“怎么。不传给我这个亲生儿子,你要传给这个义子吗?” 说着他戏谑地看了一眼面色阴冷的朴瑾年,继续说道:“别当我不知道你那些肮脏事情!再说什么家业,无非是皇上赐予的。您若继续和汉王在一起,依儿子所见,我们纪家也留不下什么家业,别满门抄斩便是幸事了!” 说罢他一甩门框,头也不回地离开纪纲的办事花厅,徒留一个纪纲怒地青筋泛起。 朴瑾年这时候叹了一声气,悄悄地站到纪纲的身后,伸出两只纤长的手指为他按摩额头穴道,以平怒气。 第四十八章 监视 纪纲被自己亲生儿子的一番狠话气的脸色发黑,两旁太阳穴更是突突直跳。 好在还有义子朴瑾年知情识趣,主动站到他身后为纪纲按摩穴道。 此刻屋门已被带上,这宽敞的花厅中照惯例只剩纪纲与朴瑾年两人。 许多不能当外人、甚至不能当亲生儿子面说的话,却能对又是心腹、又是义子,情分非同一般的朴瑾年说。 此刻纪纲努力地压制住内心火气,不知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对站在他身后的朴瑾年说道:“常安这小子越来越不像话了。” 朴瑾年沉默不语,只是手指上的力量既温和又有力,不是妻妾女子可以比拟的。 纪纲觉得额头的钝痛稍微减轻,这才自顾自说道:“前些年就老是巴望着解家的老丫头。现在又被方中锦那小子折腾得五迷三道。我们父子二人劲是越来越难往一处使了。” 这时候朴瑾年却冷冷开口道:“解家的婚事倒不是他与义父离心的开始。说穿了,常安一直以来都更偏心于皇上。” 纪纲听了这话沉默不语,但是脸色青黑。一旦牵扯到皇上,即使是在这花厅中,纪纲还是有些不能乱说的话。 但朴瑾年这只言片语,纪纲是同意的。与其说纪常安是自己的儿子,倒不如说他更像是朱棣的儿子。 从小纪常安就同还是燕王的朱棣亲近,以至于后来纪纲筹谋的那些大事,都不敢把自己的亲生儿子牵扯进来。 直隔了半晌,纪纲才说道:“方中锦此子也是个麻烦,需要寻找机会去掉。” 朴瑾年手上动作不停,口中利落称是。 纪纲忽然用一只大手覆盖在朴瑾年的手上,说道:“常安这孩子,还需要你帮着操心。” 朴瑾年继续平淡说道:“你放心,我总不会让你失望。” 纪纲听了这像是承诺的话语,心头一动,忽然握住朴瑾年得手,将他一把从身后拉到自己膝头,又说道:“到最后我能靠得住的只有你。” 花厅中发生的事情,外人自然无法察觉。 而另一边的纪常安,一离开纪纲的花厅便急不可耐地向方中锦办公的所在赶去。 在扑了一个空后,却从任何人口中都问不出他此刻在何处。 方中锦就好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就连他手下陆贞元也说前一刻还见到他,后一刻就不知所踪了。 纪常安听了这话,眼中透出利芒,在马厩牵了一匹快马就要走。 看马厩的小旗大着胆子问道:“纪小大人这是要去哪里?” 纪常安则是瞪了他一眼道:“这么爱盘问明天把你调去守城门。” 这小旗才缩着脖子不知所措。 纪常安抽了一马鞭向外疾驰。但他在城内像模像样的转了一圈后,便在一个小巷子里下了马。 将马随意一拴,便提气跃上小巷的石墙。 纪常安武功不弱,在屋顶上小心奔了一刻,跃过一段不起眼的瓦墙,赫然就是刚才来过的吏部最北边的库房。 他在屋顶上倒翻一个筋斗,利落地藏身在屋檐之下。 像是事先商量好的一般,在他躬着身子站稳之后,身边竟然就是方中锦。 此刻的方中锦同自己一样躬着身子藏在屋梁之上。 而屋子里面,正是浑然不觉的夏原吉,他此刻在卷宗库中孜孜不倦地翻阅着最后一些簿册,争取能在一两日内接手吏部的事务。 方中锦也像是早料到纪常安会来一般,并没露出什么异色。 纪常安则是压低声音问道:“为何不叫我一声独自就来了?是信不过我吗?” 方中锦却说道:“等了半天没见你出来。这监视的活也不知道哪天才能见效。总要有人在外与我换班才成。” 纪常安这才觉得气顺一些,又问道:“你不怀疑这事是我们锦衣卫里的人闹出来的吗?” 方中锦则是摇头道:“幕后之人多么精细,几次下手都没有留下任何线索。 若他是锦衣卫的人,怎么会蠢到用锦衣卫独有的布料去做锦囊,再将锦囊送到我面前呢?” 纪常安本来隐隐担心这事还真是父亲所为,听了方中锦的话,心才彻底定了下来。 他又问:“那你说是谁干的?” 方中锦沉默了一会,还是说道:“现在尚不知道。” 纪常安听罢也陷入了沉默中。 隔了片刻,他忽然说道:“这些日子你要当心一些,我怕……我父亲会对你不利。” 方中锦讶异地抬头看了纪常安一眼,随即说道:“多谢。” 他谢的是纪常安能在这时候提醒自己。到底比起有血缘关系的父亲,方中锦只不过是个外人罢了。 纪常安则不自然地转移话题道:“我们这样监视夏原吉到底是要等什么?” 方中锦叹了口气说道:“我不知道啊。我甚至不知道这样监视是否有用。 我只知道夏原吉可能也是异人馆想要控制的人。十成中有一成可能,异人馆会派人来接近夏大人,甚至用那毒药设法控制他。 除此之外,我们现在是什么线索也没有。” 纪常安知道方中锦说的实话。 异人馆主人是个用心极细的人,到如今他们像是几次找到线索,但又几次线索断裂,除了茫茫多无用的证词外,无一物可以指向幕后之人。 这一份无力感,纪常安是最清楚不过的了。 如今他们两人唯一能做的,也确实就是在吏部屋檐上守株待兔。 由于无法相信身边之人,这事还只能让方中锦与纪常安两个换班来做。 非但费时费力,而且不一定能见效。 说不定他们两人在此处监视的时候,外面还会闹出更多事端。 纪常安深深叹了一口气,一拍膝盖道:“那什么异人馆主人,若是有一天落在我手上,必要让他尝尝十大刑的味道。” 他说的这十大刑是锦衣卫中独有的拷问手段,什么水牢、铁刷子、纸风筝、恨天高都是能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酷刑。 方中锦好笑道:“行啊,不过现在你可得轻一点,别惊吓到咱们夏大人。” 第四十九章 奸细 方中锦与纪常安都以为会在吏部与夏原吉的住处监视很久。 但他们都没想到,一道皇上的诏书这么快打断了按部就班的计划。 这一天本是早朝的日子,按说锦衣卫并不需要上朝。 但是皇上命人立刻招方中锦与纪常安上朝。 诏书下的紧急,方中锦与纪常安也只能放下手上所有的事情,立刻整理了朝服向宫中赶去。 当他们到达太和门时,却是见到文武官员已经乱成了一团。 纪纲纪大人长得高壮,在众人中颇为醒目。 更何况他此刻像是在同谁吵架,双眉高扬,面色铁青。 他周围则是站了一圈文官,纷纷指着纪纲破口大骂。 方中锦与纪常安都没料到会遇上这样的场面,赶紧加快脚步向内殿奔去。 而作为皇帝的朱棣,则是手支龙椅扶手,疲惫的扶着额头。 这样的模样,与过去方中锦过去见到那位精干自信的朱棣截然不同。倒像是被这群朝臣之间的叫骂声扰的头痛欲裂一般。 方、纪二人对着朱棣行完朝臣之礼后,朱棣让他们起身。而纪纲以及那些文臣们也都暂时停止了争执。 接着高高坐在龙椅上的朱棣便问纪常安道:“当年册封琉球女王一事,是你和郑和一同牵线的是也不是?” 纪常安没想到皇帝召见,竟然问的是这事。 他看了一眼方中锦后,恭声对朱棣道:“启禀殿下,确实是臣等受琉球国女王委托,将女王的上表带回京城的。” 朱棣又道:“如今郑和在海外不得回来。我只问你,如今在阳雪院住的那位,到底是不是真的女王?” 纪常安一听这话,便是张口结舌。 他确实听说了江代赶来,并将自己两名手下护送入京的事情。 但是女王是何等尊贵的任,他作为男臣在没有召见的情况下自然是不得求见的。 再说纪常安也知道江代与方中锦之间的关系有些暧昧,他更不会去惹这一身骚了。 纪常安便老实回禀道:“臣尚未有幸见到女王殿下,是真是假也无从说起。” 他这话让站在一旁虎视眈眈的纪纲听了稍微满意,他直言道:“臣的手下已经去请女王,待女王上殿之后,所有真伪便一清二楚了。” 这话一说出口,在围着他的朝臣中像是炸出一道响雷一般。 这些文臣们都各自激动地吵将起来,竟然一时无法听清他们究竟在争论什么。 此刻高高坐在龙椅上的朱棣,虽然面色仍旧平静,但是任谁都能看出他似乎在压制怒气。 还是老臣解缙第一个高声叫道:“都静一静!” 其他那些文臣一听他的话,倒还真的纷纷安静了下来。 这时解缙直视纪纲道:“女王身上所佩私印是陛下亲授,纪大人无凭无据,怎能硬说女王身份存疑。” 纪纲也不理睬解缙,只对着朱棣高声道:“皇上,臣有确凿证据在手!但是朝中有些奸妄小人蠢蠢欲动,臣怕一旦拿出证据就会被对方寻机逃脱。 如果不是女王亲来,臣绝不能轻易拿出!还请陛下恕罪!” 解缙却是冷笑着道:“如今孰是孰非皇上尚未下断论。你却忒也大胆,不等皇上旨意便让人去请女王。你眼中是否还有朝纲二字!” 纪纲仍旧是冷哼一声,并不理睬解缙。 好在解缙本身就是个油泼不进、火烧不得的性子。 纪纲虽然没有给他好脸,解缙依旧说道:“这朝贡本身是大事,有关国体。 你说那女王有假,就胡乱把人捉来。若是事后证明女王是真身无误,这责任由你纪大人来担当吗?” 纪纲终于像是注意到解缙一般,冷哼了一声道:“如今在阳雪院中住的那位,容貌妖艳,人说有褒姒、妲己之风。更兼行为轻佻放荡。 只要是男子,不论多大年纪,都被她诱惑得不轻。 如今看来,此话果真不假。解大人家中虽有一妻一妾,如今仍旧不遗余力的为阳雪院中那位说话。这就已经可见一斑了。” 解缙嘿嘿一笑,他作为文臣之首,最不怕的就是与人打嘴仗。 就见他脸上恢复了揶揄的神色,道:“我那一妻一妾哪里值得在朝堂上提起? 倒是纪大人思念亡妻,终身不娶,让人好生敬重。 我未有机会得见女王天颜,但也时时刻刻警醒自己,不能失了天朝的颜面。 哪里像纪大人那样,天下女子早已不在眼中。自然不会被什么褒姒、妲己蛊惑了。” 说罢这话,还挤眉弄眼的对着纪纲嘲笑。也不知他到底暗示了些什么。 不知怎的,纪纲却像是被捅了马蜂窝似的,脸上忽然显出勃然怒气。 他甚至朝前走了一步,双手握拳,简直像是要掐住解缙的脖子一般。 这时朱棣终于发话了:“都消停一些!你们把这里当做什么地方?” 纪纲与解缙都发现自己做的有些过了。 解晋收了嬉皮笑脸的神情,向着朱棣躬身而立。 纪纲也不再看解缙,只是双拳仍旧死死地握着。 朱棣又说道:“纪纲,你到底有什么把握现在就说!” 纪纲沉默了一小会儿,终于说道:“臣恐怕这位女王大人就算是真的,她来到大明疆土,也是为了不轨图谋。” 这话倒是真的让朱棣动容了,他“哦”了一声道:“细细道来!” 纪纲整容说道:“据臣打探所知,阳雪院那位并非是刚来明土,她早就来了一年有余。 当年华山那场大会,她也是去了的。” 华山上那场图谋造反的大事,殿中并非是所有人都知情。 许多人听了他这没头没尾的话语,都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 而朱棣听了他的话,则是重新靠回了椅背道:“华山那事朕早说过,众英雄都是被蒙蔽而去。 事情已经过去,朕也既往不咎了。” 纪纲却是不依不饶道:“这位女王早早到了明土,既不禀报朝廷,又四处游荡。难道仅仅是为了游山玩水吗?” 这时朱棣好笑地看了一眼肃立在一边的方中锦,问道:“那依爱卿所见,这女王如此作为,到底是为了何事?” 纪纲面上显出志在必得的神情说道:“那是为了替东瀛国做奸细!” 第五十章 父子反目 这一日朝堂之上,许多人先前还道纪纲是在无事生非。 他在皇上面前声称,暂住在阳雪院的琉球女王身份或许有假。 开始时许许多文臣还与纪纲争论,认为贸然对一国女王发难是有失国体的事情。 但当纪纲最终大胆说出这琉球女王是东瀛国细作的时候,众文臣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罪名实在太大,若是纪纲手中没有实证,也不敢这样信口雌黄。 但若这所谓的女王还真是什么细作,那么如今为女王辩护的这些文臣们,或许会扣上里通外国的帽子。 这么一来,还真没有人再出言反对。刚才还吵吵嚷嚷的大殿忽然变得噤若寒蝉。 纪纲直到这时才得意地看了周围一圈,似乎在说:还有谁要与我争论。 虽然文臣们都一同噤了声,高高在上的朱棣却是发话道:“纪爱卿是否真有证据,这两国邦交是大事,若没有真凭实据,我大明断不能轻举妄动!” 纪纲肃容说道:“启禀殿下,臣手中确实掌握了不少消息。首先,这位女王虽然已经继位,但琉球前任国王尚在。如今做到了太上王,而太上王妃则是东瀛国将军的女儿。 这东瀛与琉球真正是一衣带水、打断骨头连着筋。他们虽然如今向我大明称臣,实则不论地缘还是亲缘,都与东瀛更近。 臣揣测这琉球女王忽然之间向大明讨好称臣,或许是替东瀛做了踏板。” 这时候却听解缙阴恻恻地在旁说道:“你也说了是你揣测。” 纪纲冷冷瞪了解缙一眼,继续说道:“其实这琉球女王在大明呆了如此之久,却不向朝廷禀告,真实的意图就是为了摸清我大明的关卡布置。 女王来明不久,就有东瀛国来的海盗倭寇不停侵犯我沿海疆土。这时间上如此吻合,也太过巧了!” 解缙在旁又插嘴道:“倭寇哪一年没有?要我说自纪大人出生以来,倭寇便没消停过,是否太巧了一点?” 纪纲嘿嘿冷笑,又吐出一个重要证据道:“据臣得到消息。朱允炆眼下就在琉球。这或许是东瀛为了霍乱我大明的另一条阴谋” 这一个消息,不禁是让满朝文武以及龙座上的朱棣震惊,就连恭立在一旁的方中锦也颇为吃惊。 他知道华山事发之后,伏魔老人曾代替自己践行诺言,带着朱允炆寻找一个旁人再也追查不到的地方隐居起来。 但方中锦并不知道伏魔老人会带着朱允炆去哪里。 若说是在琉球的话,那也是极有可能的。琉球地处大明之外,当地百姓淳朴好客。 而伏魔老人与江代亲如父女。若方中锦是当时的伏魔老人,或许也会第一个想到将朱允炆带到琉球去。 此刻的方中锦,心中隐隐觉出不安起来。 而纪纲则是志得意满,他知道此刻这如此重大的消息吐出,不可能不让皇上朱棣动容。 谁料到这时候解缙又在旁说话道:“纪大人,当年替琉球女王传递上表的,可是有你亲生儿子纪常安在的。 难道他也是东瀛的同谋不成?” 这话其实正戳中了纪纲的软肋,他不由自主地瞪了儿子纪常安一眼,接着又说道:“犬子当年年纪尚轻,或许是被那琉球女王美色所惑,做下了自己也没察觉的蠢事。 这也更说明了那琉球女王是个祸国殃民的妖女。若不立刻惩治,臣怕还有更多人被其蛊惑!” 说罢他又白了一眼解缙,似乎在说那个被蛊惑的就是如今拼命替琉球女王说好话的解缙一般。 而解缙见这纪纲果然够狠,不知为何为了扳倒琉球女王,竟然连自己亲生儿子都舍得送出去。 这一份壮至断腕,解缙自叹佛如。若谁要碰他的宝贝儿女,解缙必然是要咬死对方才成。 而纪常安听到自己父亲在朝堂上如此说话,也是觉得背脊上寒意阵阵。 当初促成琉球国上表一事的确实是他与郑和。如今郑和远在海外,不知何年才能回来。 如果朱允炆真的在琉球的话,他纪常安自然有无法洗脱的罪名了。 他父亲纪纲显然是不惜断送儿子将来的仕途,也要达成自己的目的。 朱棣则是用手指敲着额头,心中复杂万分。 他这个侄子,当真像是蜚蠊(蟑螂)一样让人头痛。 朱棣不愿侄子活,但是朱允炆偏偏如何都死不掉。 若是真的死不掉,干脆再也不出来冒头,那朱棣也可以当做眼不见为净。 偏偏朱允炆还要时不时跳出来恶心一下自己。 在满朝文武面前,朱棣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常安,你当年在琉球时,可有发现朱允炆的下落?” 纪常安是什么样的人,他一听这话就知道皇上正在替自己开脱。 他连忙跪下身子说道:“臣初到琉球时,正是当时的琉球王与东瀛将军之女联姻之时。 臣与郑和立时察觉到这样一来对大明极其不妥。正好当时的琉球公主与琉球王不和,琉球王在国内大肆搜捕藏匿起来的琉球公主。 而那琉球公主找到我,宣誓对大明效忠,请皇上主持公道。 琉球公主也有些手段,在我们回到琉球时,她已经被当地百姓拥戴为琉球女王。 虽然老琉球王倒行逆施、残暴不仁,但是琉球女王却是宅心仁厚,只是让他父王写了退位诏书。 而老琉球王的王妃不过是一介女流,如今与琉球太上王一起住在别宫中,终日只与几个仆从相处。外界的政务已再不插手了。 至于朱允炆,臣既没见过,也不曾听闻。” 纪常安虽然没有明说,但是众人都已经听的出来,这老琉球王分明是被女儿软禁了。 那么所谓的与东瀛国有姻亲关系,这说法也是不攻自破。 纪纲的儿子或许是为了自保,或许是为了别的目的,总之他一番话下来将他父亲先前的论断全部打翻。 这一出,真正是发生在朝堂上的父子反目了。 朱棣听了这话,满意的点了点头。他虽然闹不懂纪纲到底如何做想,但他却想保住自己这个得力爱将。不让他被拖入罪名之中。 第五十一章 殒命 朝堂之上的事,没有一日不是诡谲难测的。 但是今日的朝堂,更比往常多了一份冷血。 作为锦衣卫指挥使的纪纲不知是出于什么目的,一心想要将细作的罪名罗织在琉球女王江代的头上。 为了这目的,他甚至不惜将独子纪常安也拖入泥潭之中。 好在皇上朱棣还是看重纪常安的,几句话就为纪常安找到开脱的法子。 纪纲见儿子果然对答如流,将东瀛国与朱允炆的事情都撇清了。 虽然看似在与纪纲唱反调,但是他此时心中却是稍稍安定了下来。 要纪纲“大义灭亲”的连自己儿子都舍弃了,他到底还是做不出的。 但是眼下想要扳倒方中锦,最好的契机就是琉球女王江代了。 这样大好的把柄不用,哪里还能找到别的由头。 纪纲在昨晚掌握所有线索的时候,便已经知道自己的儿子纪常安这一回是极难摘的干净了。 但是纪纲又不忍放弃,最终只能下决心赌一把。 赌皇上对自己的儿子还颇为看重,会主动替纪常安开脱。 只要皇上不存心责怪纪常安,那么这臭小子所作所为终究动不了根本。 归根到底,纪纲手中握有的真正把柄并不是琉球女王与东瀛之间的关系,而是废帝朱允炆眼下就躲在琉球的事实。 果然,在朱棣亲手将儿子纪常安身上的那点拖泥带水的嫌疑抹去后,纪纲又道:“皇上,无论如何,朱允炆此刻就躲藏在琉球,这一点臣有确凿证据。 只要将琉球女王现在带来,臣立刻就能从那妖女口中问出实情。” 这话出口,大殿中果然再没人反对。 纪纲得意地瞟了眼废话最多的解缙,这老东西如今也像没事人一样缩脖子站在一边。 到底这罪名实在太大,谁也是担不起的。 朱棣最终点头说道:“既然纪爱卿已经让手下去请女王过来,那么朕便再等一会。” 在这诡异的气氛下,向来热闹的太和门陷入了难得的压抑沉寂中。 但他们并未等太久,便有小太监急匆匆地朝着宫门处赶来。 殿中所有人都知道,定是女王来了! 大家屏息朝着宫门口望去。一来是事关重大,谁也不愿漏了半点消息。 二来是众人都曾听闻这琉球女王江代美若天仙,或许还真有妲己、褒姒的能力。 作为男人,就算是知道对方是蛇蝎美人,但也都忍不住想一睹这绝世姿容。 可惜在众人引颈期盼之下,并没有什么绝世美人前来。 只有那个满头大汗、一脸焦急地小黄门跪在殿下等待旨意。 朱棣让他进来回话,这小太监一路疾跑地冲到太和殿中。 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并没有跪在下首禀报任何讯息,而是一路小跑着向龙椅奔去。 就连朱棣也有些纳闷了,眼看着焦急地小太监一直奔到自己跟前,这才将头凑了过去。 他知道着小太监必然是有什么紧急之事要禀报,但又不适合让所有人都听见。 果然就见那小太监大着胆子颤颤巍巍地凑到朱棣跟前,伸手捂口在朱棣耳边说了一阵话。 这小太监说的什么,太和殿中所有的文武官员都想知道。 只有少数人双眉一紧,而方中锦就是其中一个。 并非是他胆大包天想要打探承报给皇上的密文。而是那小太监毫无武功。 他就算是想要压着声音说话,那话中的讯息也是原原本本地传入了方中锦的耳朵中。 只听这小太监对朱棣说道:“启禀皇上,锦衣卫纪大人的手下在阳雪院与琉球女王的人打了起来。如今出了人命了!” 朱棣动容,也不管是否需要隐秘直接问道:“女王如今怎样?是否受伤了?” 小太监道:“女王安然无恙,她的手下将她护地周全。” 朱棣却是奇道:“手下?女王难道不是单枪匹马来的大明吗?“ 难怪朱棣不知,就连方中锦也没察觉到江代身边还有什么手下。 小太监满头汗道:“这个奴婢实在不知。但是锦衣卫人马一将阳雪院围住,确是有二十个黑衣人像是从天而降一样,试图保护女王冲出重围。” 朱棣目视远方,点了点头。他知道琉球、东瀛一代有一种武者名唤“忍者”。他们与大明的武功高手又自不同,一般是被皇室豢养的死士。 平日里忍者们擅长藏匿气息,只远远躲着绝对不会出现干扰王室的起居。 但王室一旦有难,忍者们还真能像是天兵天将一样不知道从何而出,奋不顾死地保卫王室。 既然江代能有二十名忍者保护,那么她做为琉球女王的身份是绝对不会有假了。 朱棣掠过这一层,又问小太监道:“死的是谁?可有我们大明的锦衣卫受伤?” 这时候小太监吞了一口口水道:“死的是……锦衣卫千户朴瑾年。” 小太监先前还想要秘密诉说给皇上听,但见朱棣并没有刻意隐瞒的意思,便也大着胆子直说了。 朱棣也是知道这太和殿中有几个武功高手,就算小太监防贼一样偷偷说给他听,也躲不过别人的耳目。 所以朱棣才故作大方,直截了当的与那小太监说话。 哪里想到这小太监会说出如此震惊的话,原来在阳雪院的冲突中,死的不是别人而是朴瑾年! 朱棣虽然作为一国之君,但是对手下的事情还是有些了解的。特别是朴瑾年,朱棣虽然没怎么见过,却对他的特殊之处知道的一清二楚。 他抬眼看了一眼站着的纪纲,果然见他神色震动,双眼中如要喷火一般。 忽然就听纪纲说道:“臣这就去看一眼。”说罢他竟然转身就向殿外闯去,连皇上的答复都没时间等待。 众人见到刚才还咄咄逼人的纪纲,如今神色就像是失了魂一样。 他本身武功不弱,又是多年从戎,弓马娴熟。 只是此刻就算是那些文官也能看出纪纲脚步有些颠颠撞撞,显然是受了极大的打击。 朱棣并没有责怪此时纪纲有多么失礼数,只眼看着这人的背影向着殿外奔去。 忽然他开口说道:“中锦,替我看着一些。” 方中锦双手抱拳道:“遵旨!”便也立刻追着纪纲的身影消失在殿外。 第五十二章 千钧一发 纪纲一听闻朴瑾年已死的噩耗,连马都顾不上骑,便施展轻功一路朝着阳雪院狂奔。 在皇宫之中,本来任谁都不允许奔行。 但是宫中侍卫见急奔的竟然是锦衣卫指挥使纪纲,也都是咂舌不已。 特别是看纪纲纪大人脸上神情像是要赶去救火一般紧急,更没有人敢贸然上前阻拦了。 大家心中都猜测,兴许是皇上有什么紧急重要任务交代给了纪大人,这才让这个对常人傲然不可触及的纪大人这样紧张。 难怪众侍卫会有这样的猜测,若不是这样的话,他们实在无法想象有人敢这样在禁宫中如此奔驰。 而纪纲一路不停地奔往皇宫外不远处的阳雪院,这里却已然杀成了一片血海。 当初继刚让朴槿年只带了百余名锦衣卫捉拿江代。 按说这样的人数便是要逮捕一个江洋大盗也够了。更何况是一个娇滴滴的美女呢? 但是纪纲怎么也料想不到,自己的一时大意,竟然换来了朴槿年的殒命。 直到他眼看着还在拼死战斗的锦衣卫,如今只剩五十余名。 其余那些人都横七竖八地躺倒在血泊之中。 他们每一个都是被一刀割喉致死的。显然这是琉球忍者们特别拿手的战法。 纪纲只觉自己的膝盖软到无力,挨着向血泊中走了两步。 尸堆中,血腥气扑鼻弥漫开来。纪纲像是忽然老了十岁一般,凄苦地皱着眉头辨认地上尸体。 终于,他的身体颤了一颤,蹲在了地上。 纪刚双手捧起一具尸身,那尸身硕长,穿着千户的服饰。 而颈上一道鲜红翻卷的血痕,证明了死者已再无法复生。 纪纲颤抖着手指抚向血痕之上的脸庞。脸庞上狭长的双目紧紧闭着,即使因为失去大量血液而变得苍白。仍能够辨别出此人生前是一个非常俊朗的男子。 而尸身的手中,仍旧紧紧握着一把绣春刀。 纪纲掰开那尸身的手指,取下那柄绣春刀。 他忽然将刀刷刷甩了两下,眼色血红地盯向了仍旧在鏖战中的那一堆人。 如今的状况算是僵持不下。十五名全身包裹在黑色服饰中的汉子,正同那余下的五十多名锦衣卫拼死搏斗。 虽然那些黑衣汉子武功诡异,但是锦衣卫到底人数众多。 这些黑衣汉子,除了在最开始时由于出其不意,占了一些上风。 甚至当时有护主心切的汉子甩出诡异暗器,将正要出手擒拿琉球女王江代的那名锦衣卫首领朴槿年割喉致死。 更结成阵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放倒了对手一半人数。 但是等到这些锦衣卫恢复过来之后。那些黑衣汉子们则没了先前的优势。 更何况除了这十五名首当其冲的黑衣汉子以外,另有五人始终一动不动的保护着他们的女王。 即使他们的兄弟正面临着险象环生的战局,琉球女王江代仍像高贵的白天鹅一般,被五名黑衣汉子簇拥着。 江代始终是江代。她虽然在方中锦面前屡屡流露出女子的娇羞。 但这样一个高贵的女王,曾在象岛上毫不怜惜自己手下的死亡。 如今在大明疆土的阳雪院边上,仍旧能神定气闲地看着他的死士为她拼命。 纪纲狠狠地看着这位高高在上的美人。他心中除了憎恨与厌恶之外,再没有别的情绪。 忽然之间,这个戎马半生的男子甩着手中的绣春刀,仰天长啸一声。 那些仍在鏖战的锦衣卫们,百忙之中撇过头去,才看到他们的上官竟然也已经来了。 这些锦衣卫们此刻已经杀出血性,再见到纪纲亲来,竟然瞬时人人变成毫不畏死的战士。 纪纲也是毫不犹豫地冲入战团之中。他武功本来高强,三刀两刀之下竟然立刻将一名黑衣武士砍倒在地。 纪纲因为是从百场大战中冲杀出来的悍将,他的武功招招狠辣,没有半点拖泥带水之势。 而他手下那些锦衣卫们因为斗志大涨,竟然比刚才斗得更凶猛了一些。 十五名黑衣汉子显然像是落了下风,倾刻间又有两三人倒在地上。 纪纲砍杀了两名黑衣忍者后,竟然不再理会这些人,而是一路朝着江代这边冲去。 此时的纪纲心中只有一个打算,便是要杀掉这个女人为朴槿年报仇。 之前的纪刚还打算用女王包藏朱允文之事,一步一步构陷方中锦。将他这个真正的敌人拖入废帝的泥潭中。 好让朱棣彻底对方中锦死心。这样一来,既能让儿子摆脱方中锦的控制,又能为汉王与自己的图谋扫清障碍。 纪纲也知道方中锦是一个难得的人才。但已经完全没有可能为自己所用了。 人才不属于自己倒不打紧。但若是被太子拉拢去,那么对于汉王与自己的图谋来说,是极其不利的。 这个方中锦一来京城,汉王便被皇上给软禁了。若他纪刚不再做些什么,岂不是让太子做大了吗? 但是过去这些思量,通通已经被纪纲抛在脑后了。甚至江代是扳倒方中锦重要一环这件事情,也被他抛诸脑后。 纪纲已经杀红了眼,不论此刻到底有多少人正在拼命阻拦。他一双充满仇恨火焰的双眼,时刻盯着江代。 除了一刀斩开江带的咽喉,没有什么能让纪纲平息怒火。 随着黑衣忍者不断地倒下,纪纲果然渐渐杀到江代面前。 而江代也是紧紧握着一柄泛着绿光的匕首。她一双美眸终于不再平静冷淡。 虽然江代武功已经不弱,但面对纪纲,她仍旧只是一个任人宰割的女子。 终于纪纲破开面前最后一道阻碍。在一刀刺穿黑衣人的心窝后。手腕一抖,用刀尖把那具黑衣人的尸身甩到一边。 然后纪纲如地狱杀神一般着举起刀柄,此时江代已经在他面前再无阻隔。他这一刀斩落,朴槿年的大仇便算是报了。 可是他绝没想到,耳旁忽然听到一阵尖锐的破空之声。 纪纲知道定是有厉害高手赶来援救了。但一心复仇的他已经顾不上尖锐的破空声是不是朝自己而来的。 仍旧是一心要将刀刃斩在江代的咽喉上,错过这一次机会,兴许再没法子为朴瑾年报仇! 而那破空之声也是毫无阻滞。一声钝响过后,方中锦的落雷重剑竟然是直直的斩断了纪纲的右臂。 第五十三章 请君 纪纲先是见到势在必得的一刀忽然划出诡异弧线,最终竟然没能割开江代的咽喉。 再然后看到“叮”的一声砸在地上的钢刀上,竟然还有一只手握着。 下一刻,手臂上传来的刺骨疼痛终于刺激着纪纲的大脑。 他知道自己一条手臂被人削了下来! 对断臂的恨远远没有超过对于没能亲手报仇的恨意。 纪纲血红着眼睛远眺,果然见到方中锦如天神降临一般朝着他急速俯冲而来。 本以为死定了的江代也看到了方中锦,这位绝色美人这才破惊为喜,口中嗔怪道:“怎么到现在才来!” 这时方中锦已经跃在地上,他胸膛一挺,把江代挡在身后。 而他用来当做飞剑的落雷重剑也被他捡起握在手中。 纪纲哑着嗓子吼道:“快给我滚开!” 方中锦却也冰冷回道:“凭什么?凭你这个残废?” 没了惯用右手的纪纲,不论曾经武功多高,眼下都已经成了废人。 而他整条手臂被截断,如今鲜血像是河水一样不断向下淌去。 过不了多久,纪纲便会失血而死。 若是他还清醒的话,就该明白如今的纪纲再也没有能力报仇了。 方中锦忽然伸出双指在纪纲右肩上连点几次,而从伤口中不断涌出的血水就这样渐渐止住。 纪纲先前靠的是一股怒气强撑着行事。 如今他虽然止了血,但是因为失血过多,呼吸变得极其粗重。 更何况右臂伤口处彻骨的疼痛时时在与纪纲的神志拉锯。 若是他一刻绷不住,下一刻便会晕倒在地。 好在纪纲此刻恢复了一些冷静,如今靠武力或许是没法报仇了。 但他还有办法将罪名按在方中锦与江代头上。 “只要他们两个狗男女死!” 这是纪纲此刻最后的执念。 恢复冷静后的纪纲哑着嗓子说道:“要命的都跟我去太和殿。这里杀官造反的事情,全都交给皇上定夺!” 纪纲知道皇上如今依仗自己,朝中稳定都需要他的锦衣卫来维持。 这也是他敢在太和殿中桀骜不驯的本钱。 如今纪纲的得力爱将殒命,而纪纲也是断了一条手臂。 若是能将方中锦带入太和殿中,皇上无论如何都该给他一个交代! 此时此刻的纪纲愿意放弃一切图谋、一切野心,只要这对狗男女死! 可方中锦却不理会纪纲,只是又冷冷说了一句:“凭什么?” 说罢他不再理会这个废人,对江代说道:“这里你住不得了,先到我府里呆两天。” 江代听了这话,面色一红。一双藏了星辰的眼睛笑得弯弯地,说道:“好呀……” 之后便是大胆如江代,也不敢再接口说什么。 方中锦忽然伸手将江代的纤腰搂住,对纪纲说道:“臣此刻多有不便,皇上要问什么话,就让他来我府上找我!” 说罢他竟然头也不回地带着江代飞身而起,几个起落便跳到远处屋顶之上。 那江代虽然被方中锦搂着腾云驾雾,但她也不忘朝身后挥了挥手。 再看之下,那剩下的十名黑衣忍者竟然刷的一下也都跃起。 众人只觉得一阵眼花,眼睛一眯之后再看,那些黑衣忍者竟然都已经不知道跃到何处。 那些锦衣卫们四处张望,树梢、屋檐之上竟然都找不到这些人的踪影。 这时候面色发黄,嘴唇苍白的纪纲终于顶不住内心的怒火攻击,轰然一声倒在地上。 那些个锦衣卫们都是一惊,这才连忙呼叫着去抬他们上官的身体。 方中锦搂着江代的纤腰,一路在屋顶上穿越,终于回到了他在京城中租住的屋子。 这一间小小院子本来不大,已经住了万洪福与陈三。 如今忽然再加一个江代,那么必须有人挤着住进同一个房间。 方中锦将她带来也是没有法子,如今的京城,已经没有一个地方是安全的。 唯有把江代放在自己身边,还能震慑住那些宵小。 江代虽然落地,仍旧红着脸藏不住羞怯。 她思慕方中锦已久,过去也曾有过朝夕相处的日子。 但是自从在码头一别,方中锦强壮的臂弯都成了模糊梦境。 直到此刻,江代被方中锦一路搂着,这才重新闻到了属于方中锦的气息。 更何况他把自己带到家中,也不知道会不会发生什么事情。 江代不敢继续往下想,羞恼地低着头,一点都不像那个时刻高高在上的女王。 这时候方中锦却像是不解风情一般喊道:“万大叔、陈三哥!” 立刻有两个人从各自屋中走出来。 他们早就已经听到了院子里的声音,隔着窗缝看到方中锦带着一个异常美丽的女子。 这两人心中都猜测这女子或许是方中锦的心上人,所以他们都只窝在屋中,生怕贸然出来搅了方中锦的好事。 哪里想到方中锦却像没事人一样说道:“这一位是琉球女王江代,如今外面不安全,我且让她在这里住一个晚上。 陈三哥,劳烦你今晚搬入万大叔的屋中。 万大叔,请你与陈三哥挤上一挤。委屈女王殿下今日先在陈三哥的屋中暂住一晚。” 陈三和万洪福都没想到方中锦会如此安排。 万洪福首先说道:“没事。老头子今晚就和陈三兄弟一起侃侃大山。” 陈三也说道:“都是方大人的屋子,哪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只是小人屋中全是些铁疙瘩,女王殿下可要小心别弄伤了自己。” 江代心中懊恼自己猜测错了,但立刻又摆出高华的神气,说道:“无妨,本王就在此叨扰一晚。” 这时万洪福却揶揄道:“方小兄弟,我们哥两挤一挤不打紧。你呢?今晚上什么打算?” 他们尚不知道朴瑾年身死、纪纲断臂的事情。 万洪福一个内力外放的高手,便是朱棣也不怎么怕,更不会对藩国女王存多少畏惧。 他见方中锦与江代是极其般配的小儿女,便随口拿来打趣。 方中锦听了这文化,却是异常严肃地说道:“今天晚上我就在屋中坐着,等朱棣上门来找我。” 第五十四章 入瓮 夜渐渐沉了,方中锦所租住的小院平静了下来。 至少表面看来是平静下来了。 一共三间屋子,如今都没了烛火。 万洪福他们都已经睡下,呼吸绵长的绵长、粗重的粗重。间或巷子口有犬吠之声划破寂静。 方中锦独自坐在他的屋中,也没有点烛火,只是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里。 若不是他一双眼在漆黑的屋中显得清亮坚毅,或许有人要当他也已经睡着了。 方中锦在这黑暗中独自坐着,似乎是在等待谁的到来。 他已经从亥时等到如今,终于在子时三刻,听到院子中传来“吱呀——”一声。 院门本来没有上栓,只不过是虚掩着。 显然是有人推开了院门走了进来。 万洪福那屋子里,那绵长的呼吸声一顿,但紧接着又恢复了刚才毫无阻滞的流畅呼吸声。 方中锦仍旧没有起身。 直到院子里的脚步声响到了他屋门前,接着是屋门被人推开。 透过月色,方中锦看到门口站着的赫然就是当今皇上——朱棣! 这朱棣在三更半夜之时,谁也没有惊动独自离宫。没想到竟然真的是来到了方中锦所住的院子。 亏得朱棣的江山是从马背上得来,他的武功不比一些江湖大侠差多少。 若是北宋那些积弱的皇帝,别说是不惊动守卫翻出宫墙。便是要半夜离开自己的寝宫,也得惊扰一堆黄门、宫婢。 朱棣虽然来到了方中锦的屋子,脸上却带着怒气。 他见到方中锦,第一句话便是:“好啊,还真要朕来见你!你最好有什么理由,否则朕绝不轻饶你!” 方中锦也不过分拿大,站起身来对朱棣行过臣子之礼,便请朱棣上座。 朱棣自然不会客气,直接往上首一座,道:“说罢。你为何要断纪纲一条右臂?纪爱卿是朕的左膀右臂。你断了他的膀子,就是卸了朕的膀子!” 方中锦却是不慌不乱道:“臣有罪。当时事出紧急。若臣不出手,损失的就不仅仅是纪大人一条胳膊,而是琉球女王的性命了! 若是琉球女王真有闪失,那么琉球便算是与我大明结下仇恨。琉球虽然时候弹丸小国,若一旦倒向东瀛,那么东瀛国的倭寇便是有了跳板。 到时候他们再犯我大明疆土,既不担心缺补给、又不担心无处可遁。从此之后沿海倭寇之乱将再也难以治理了!” 朱棣沉默了一会,才冷声道:“算你小子能说会道!” 他顿了一顿接着又道:“不过你死罪可面,活罪难逃!” 满朝文武,任谁听了皇上这句话,都会惊得双腿大颤,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但是方中锦仍旧是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问道:“不知臣有何罪?” 朱棣气的笑了,说道:“先是我儿高煦那小子,后来又是纪纲,这段时日没少在我面前说你不是。 今早纪纲在满朝文武面前指称琉球女王江代窝藏朱允炆。以朕推测,他必然不会仅仅是为了江代那丫头。 否则也不至于胆大包天,不等朕下旨就自作主张派朴瑾年去阳雪园。他这番急于求成,多半还是为了你吧!” 说着朱棣双目中包含深意的看了方中锦一眼,继续说道:“朕对你的母亲有亏,更欣赏你父亲的为人。所以虽然你这小子反复做出违拗朕的事情,但朕总以你没有超过朕的底线为由,不来治罪你。你可知道?” 这话听在方中锦的耳朵中,确实有些震动。 他向来把朱棣当做杀母仇人之一,在暗中积蓄实力的同时,也一直在思考此刻若是报仇,自己能否保护周遭人的安全。 直到在宫中第一次见到朱棣,才知道这个“杀母仇人”竟然也曾竟是放了自己一马的那个鸡鸣坡大汉。 即使那时候,方中锦也没有转变多少念头。 若不是今日听到朱棣亲口说他对自己母亲的死充满歉疚,方中锦还真没想过为何朱棣几次三番放过自己。 这时候朱棣声音一厉,目光中带着怒意道:“但是朱允炆这事,已经超越了朕的底线!朕知道纪纲先前在朝中绕了半日,最终就是为了将事端引到你头上。若不是朴瑾年死讯突然传来,他之后定要将江代丫头与你的关系说出来,是也不是!” 方中锦沉默。 朱棣则继续说道:“说穿了,当年华山上那事。朕多少知道你在其中扮演了重要角色。而且那次朱允炆也在场!你敢说他和你之间没有任何交易利用!” 方中锦到此,迎接着朱棣的盛怒,忽然说道:“臣确实与朱允炆有交易、有利用。” 朱棣料不到方中锦竟然如此大胆承认,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要如何发作了。 方中锦接着又道:“臣离开鸡鸣坡之后,一切境遇想来皇上知道一二,却也不是全部。不知陛下是否愿意听臣诉说一番?” 其实朱棣也一直好奇方中锦是怎么在几年之间,从一个文生变成武功绝顶的高手的。 于是他自己从桌上拎了茶壶为自己倒了一杯冷茶道:“说罢。” 这样自斟自饮的行为,朱棣怕是几十年没有做过了。如今他在方中锦的屋中也不摆架子,倒像是个听故事的人一般。 而方中锦知道如今朱棣与他反目就在一线之间。若是真因朱允炆的事情闹将起来,他要脱身是小事,他身后的那些人却难以保证安全。更何况远在襄阳的武当四子,也会被自己牵连。 方中锦深吸了一口气,将鸡鸣坡后发生的事情拣要紧的说了些,更把华山上的一些事情细细说了。只是有关三个铁盒的事情,他却隐去没有多说。 在朱棣听了这么一个复杂离奇的故事之后,将冷茶杯放下叹道:“你这一生的波折,倒不在朕之下了。” 方中锦又道:“臣将平生故事说出,其实是为了让陛下明白。陛下的敌人根本不是一心求离的朱允炆。他既然逃到了琉球,只是为了苟延残喘地活下来罢了。 如今天下承平,人心归附。皇上为何不能饶了一个远遁到天边的无用之人呢?” 朱棣听了这话并没有回答,而是把玩着那个再普通不过的白瓷杯子不知在想什么。 这时方中锦继续说道:“而陛下真正的敌人,卧榻之边的隐患。难道皇上就不在意了吗?” 第五十五章 帝王心术 在方中锦放言让皇上来找他之后,朱棣还真的在当天晚上夜深人静之时,独自一人来到了方中锦租住的小屋。 这个行为对于朱棣来说既是奇耻大辱,更是一件不顾安危的冒险事。 要知朱棣虽然是马背上的皇帝,但方中锦这屋子里却住着两个武功绝顶高手。 就算朱棣将人马安排在左近,但也来不及在事发之后及时赶到救朱棣一命。 既然如此,朱棣索性真的一个人都不带,就这么坦荡荡地来了。 光从这一点来看,朱棣显然最初就没打算将方中锦治罪。否则的话,凭他一人来此,无非是送羊入虎口了。 而在朱棣听了方中锦一段讲述之后,既得知了他离京之后一段经历,更是曾侧面了解了他心腹大患朱允炆一些过往。 正在朱棣筹谋难断的时候,方中锦却是忽然说道:“陛下真正的敌人,卧榻之边的隐患。难道皇上就不在意了吗?” 朱棣听了这话,抬眸看了方中锦一眼。 就见他继续说道:“朱允炆远在异国他乡,身边连个手下都没有,自然无法威胁皇上。 但是在这京城之中,却还有一支实力不弱,神出鬼没的力量。以臣之见,他正打算撬动皇上身边那些有真本事的年轻人。 若放任下去,实则是养虎为患啊!” 朱棣一听,好笑说道:“这就是你有恃无恐的原因吗?竟然放一句话让朕来见你,朕还就真的来见你!” 说到最后,朱棣面色严肃,两道浓眉倒竖。 他朱棣作为一朝天子,竟然低三下四地来见方中锦。光凭这一点,也值得朱棣拿来敲打敲打方中锦。 没错,朱棣此刻确实需要依仗方中锦。但是也不能让这臭小子拿着鸡毛当令箭,从此忘了大明朝是姓什么的。 方中锦却像是毫不害怕一样笑着道:“臣当时为了皇上的江山安稳着想,必须立刻将琉球女王保护在安全地方。若是臣轻举妄动,被人利用了机会伤到女王,有损的可就不单单是女王一人了。” 朱棣吹胡子道:“胡搅蛮缠!” 方中锦忽然又说到:“再说,臣为皇上接连立下这样大的功劳,想来陛下不会寒了臣子的心。” 朱棣奇道:“怎么?异人馆的事你至今没有眉目。竟然就说自己立下大功劳。岂不是太狂妄了一点!” 方中锦一躬身道:“异人馆之事,将是臣为皇上立下的第二场功劳。这第一场功劳嘛,就是为皇上扫清了两大障碍。” 朱棣直到此刻,才真正有些动容。 方中锦含含糊糊地说了这句话,不知道是否正中朱棣心中隐藏最深的那个秘密! 朱棣虽然心中产生了怀疑,但是无论如何不敢拿言语出来试探。 他含含糊糊的“唔”了一声。面上神情不显出任何喜怒。竟然直接说道:“此间事情你已说明,朕这就要回去了。” 方中锦也笑吟吟地不再继续方才话题。 如今看到一向稳重的朱棣,忽然显出这样慌张的模样。那说明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 方中锦忙起身说道:“臣送皇上回宫。” 朱棣一甩袖子说道:“朕还能保护自己。你保护好女王就是。” 说罢他便昂头挺胸出了屋。随着几声屋门的“吱吖——”声,朱棣的身影消失在了最深的夜色中。 而过不了多久,东方就要破晓了。 方中锦仍旧独自坐在黑暗中,将眼前的一些线索再整理一遍。 特别是对皇上朱棣的猜测。 方中锦初到京城的时候,就对朱棣一些行为颇觉古怪。 一方面,朱棣是一个能隐忍、能举大事的马背皇帝。这样一个人心志坚韧、更应该是个不容许别人插手权利的英主。 但就是这样一个人,却在京城中纵容汉王和纪纲两人。 这两个人摆明了在京城里跋扈、僭越。行为甚至有些目中无人。但是作为皇上的朱棣始终没有对二人施以责罚。 这样的行为非常古怪。 若说汉王是朱棣非常喜爱的儿子,本来就有心让他代替太子,这才一直容忍他在京中胡作非为。 那么这也勉强说得通。甚至当初方中锦也是这么猜测的。 直到他亲眼在宫中见过太子。看到朱棣用一种疼爱的眼神看向他肥胖又跛足的儿子,方中锦才知道自己过去猜错了。 之后遇到汉王,朱棣明显没有用同样的眼神看向自己的另一个儿子。 这其间的亲疏显而易见。 方中锦知道“儿子”这种东西,一旦太多了也就不值钱了。 像是朱棣,身下子女无数。这血肉亲情再浓郁,被这么分割也就所剩无几了。 唯一能让朱棣感到特别的,或许只有儿子的母亲。 人说“母凭子贵”,这句话确实没错。但是“子凭母贵”也是常有的。 若是朱棣对太子的生母徐皇后有着难以割舍的眷恋。并在徐皇后薨逝后,将这份眷恋都寄托在太子身上,那倒是说得过去。 既然皇上宠爱太子,为何又纵容明显觊觎皇位的汉王,以及与汉王沆瀣一气的纪纲呢? 方中锦做了一个大胆的推测:朱棣正是因为想要除掉这两人,所以才故意纵容。好让他们真正做出逾矩的行为。到时候罪名昭彰,朱棣再下手惩罚他们,旁人也不能说朱棣是个心狠手辣之人了。 这样的帝王心术,并不是朱棣首创。《左传》中就有郑伯克段于鄢的记载。 招是老招,但极其管用,千百年来上当身死的重臣不知凡几。 而从另一方面来看,朱棣对太子朱高炽的喜爱是不容猜疑的。 他或许认为自己者为太子性格太软绵仁慈,自己驾崩之后,怕这太子难以驾驭自己的亲弟弟,更控制不了做大了的纪纲。 所以朱棣才宁愿亲自动手,也不想把这份罪名落在儿子头上。 只是连朱棣也没想到的是,因为方中锦的出现,他的图谋竟然更容易就实现了。 如今汉王被名正言顺的软禁着,而纪纲更是失去了一只手臂,形同废人。 恐怕也正是因为这些,朱棣才特别能容忍方中锦的桀骜吧。 方中锦叹了一声,心说:这朝堂到底不是久留之地。朱棣今日用我,我做什么都不计较。他日我没用了,何尝不是纪纲的后人?待我完成了武当派的使命后,必然要离开这里才成! ps:新书《我欲疯皇》已经发布,新书只有得到阅读点击才能又推荐。只有得到推荐才能有未来。请大家不吝赏光,移步赐教,细细。 第五十六章 变异 第二天黎明,方中锦重新回到了锦衣卫衙门。 这一次众人看到方中锦的眼神,变得格外复杂。 一方面,方中锦与锦衣卫一把手纪纲之间甚至无法用“闹僵”二字形容了。 这时候方中锦还以镇扶使的身份来衙门办公,也算得上是心大。 但是另一方面,方中锦确实可以有恃无恐。 因为纪纲如今断了一支右臂,从此成了废人。而他手下爱将朴瑾年更是直接死在阳雪院前。 纪纲大人如今往好了说仍在昏迷之中,但就算是清醒过来,又如何能以废人之身统领锦衣卫呢? 以纪纲在锦衣卫中的势力自然谈不上树倒猢狲散,但是义子殒命,亲子又向来和方中锦交好。 这之间要如何制衡,还真说不好。 最最耐人寻味的是,自昨天事发之后,皇上竟然一个字未提。像是存心要将这事情和稀泥掩盖去一般。 这对于纪纲这样的老臣老说是极其不公的。 只是如今也没有人能代替这昏迷的老臣上御前说一句话。 方中锦独自走在衙门内,众人或畏惧、或讨好的目光都不是他关心的。 而他向前走了一段,果然正面遇到了锦衣卫千户纪常安。 纪常安是纪纲的亲生儿子,无论他们父子间闹得如何僵,总是血浓于水。 方中锦断了纪纲一臂,最担心的就是纪常安了。 果然见到纪常安面色阴沉的走向方中锦,他便索性站定不动,直面纪常安接下来的任何举动。 纪常安也是走了一半不动了。两人互相对视,一个面上沉静如水,一个眼神中有着桀骜不驯。 最终纪常安喉头滚动了两下,开口说道:“夏原吉那里,还要不要盯梢?” 这显然是纪常安想要将父亲的事情搁置在一边避而不谈的意思。 方中锦松了一口气,道:“自然要监视,轮到你去还是我去?” 纪常安一拍方中锦的肩头,说道:“一起去!” 说这两人竟然肩并肩走出了锦衣卫衙门,之后一个拐弯竟然都寻不到了。 这两人勾肩搭背的一同离开,却是让这锦衣卫衙门中的人都觉咂舌。 不知这方中锦方大人到底是什么本事,断了纪纲一臂之后皇上不发话追究就算了。 连纪大人的儿子也仍旧拿对方当兄弟。这纪纲纪大人算是失败极了。 而从另一方面来说,纪纲、朴瑾年都已不成势力,唯一的镇扶使与千户好的像是亲兄弟一般。 这锦衣卫从此恐怕不再姓纪,要改而姓方了。 这衙门中最不缺乏会看眼色的人,纪常安对这方中锦拍下的这一肩,却是让许多人转换了看法。 这些看法像风一样无法阻拦,瞬间吹遍了京城各个侯府、衙门。 而议论的焦点,方中锦与纪常安此刻又伏在吏部衙门后库房的屋檐下。 这屋中仍旧是只坐了一个夏原吉,这吏部也像是有翻不完的书籍簿册一般。 虽然在京中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却一点也无法影响夏大人。 他仍旧孜孜不倦地在屋子里翻着簿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翻完。 虽然夏大人本身一点不觉得心急,屋檐上的纪常安却已经感觉有些气闷。 他皱眉看了大半晌,终于压低了声音对方中锦说道:“夏大人真是好闲心,做官做到他这份心无旁骛,才是真正的惬意。” 方中锦却是细看夏原吉半日,说道:“你觉得夏大人有什么变化吗?” 纪常安这才上下打量一番。还是原先的夏原吉,发髻梳得一丝不苟,官服也是烫的服帖整齐。 恐怕天都塌了,他还是那个白面书生的模样。 纪常安反问道:“有什么变化,你别卖关子!” 方中锦说道:“我总觉得今日的夏大人,双眉不像平日那样舒展。看起来有股戾气。” 纪常安经这提示,才发现出果然有些不同。 原先他们盯了夏原吉好几日了,这夏大傻子像是心中没有一点雾霭一般纯净。 这纯净体现在脸上,就是面目舒展平静,不像是那些在红尘中打滚的人,面上多半有些焦躁戾气。 纪常安说道:“是有一些,但也难保不是夏大人最近吃多了荤腥,肚子胀。” 这话说得在理,除了莫须有的“戾气”,夏原吉仍旧是没有半点变化。 方中锦说道:“咱们再去找一找尚书大人。” 纪常安自然不会反对。他们两个人翻出外墙,兜了一个圈子后又来到了吏部衙门的正门。 这一回已是熟门熟路,两名贵客立时被请到了花厅。 尚书大人更是在授意下摒退了左右。只是今日他长了个心眼,一是茶几上多了一个大茶壶没让人撤走。 二是壁角不起眼处放了个痰盂。若是有急,尚书大人大可在无人的花厅中自行解决。 吏部尚书大人自然是知道昨天在京中闹得沸沸的阳雪院事件。 今次见到完好无损的方中锦与纪常安,尚书大人其实心里比方中锦还要好奇。 而方中锦他们在花厅中坐定之后,开口问道:“请问尚书大人,夏大人这两天可接触过什么外人吗?” 尚书自然没想到,闹出这么多事情后,这两名大人来找自己竟然还是为了夏原吉的事情。 这还真是……公事公办的很呐! 尚书忙说道:“下官知道夏原吉可能牵连上锦衣卫的案子后,什么公务都没交到他手上,只让他继续翻看案卷。 若说是在吏部衙门中的话,下官敢打包票没什么人接触夏大人。” 方中锦与纪常安对看了一眼,心说难道夏大人还真是吃多了腹胀吗? 按说方中锦与纪常安被皇帝召去太和殿,之后只过了半个白天和一个晚上。 第二天清晨又立刻赶到吏部来盯梢。 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接触夏原吉,并对他产生影响是极不容易的。 方中锦心说或许还真是他想多了。眼看并没有新的线索,方中锦便于纪常安起身告辞。 尚书大人没料到今天两位大人这么快就告辞,一点也没刁难自己,他当真是喜出望外。 正在他殷勤地想要送两位大人出衙门的时候,却有一个小吏慌慌张张地冲了进来。 尚书面色一沉,怒道:“不是说了不经传唤不许打扰吗!” 小吏焦急地赔罪道:“下官知错。但是大人,伙房的钱大个被打伤了!” 尚书更是怒容满面道:“怎么如此不知轻重!”一个伙房的下人,又不是朝廷有名分的官员,被打伤了还要禀报尚书? 都这么当官,天下的尚书都要被累死了。 这小吏咽了口口水继续说道:“打伤钱大个的,是夏原吉夏侍郎!” 第五十七章 迷茫 小吏不安地说出夏原吉夏大人打伤火头工的事情。 这不禁让吏部尚书大吃了一惊,更是让方中锦与纪常安各自心头一紧。 吏部尚书吃惊的是,那像白绵羊一样的夏大人,竟然会做出打伤人的事情? 说实话虽然锦衣卫两次造访都是为了这个夏大人,他也非常配合地只给夏原吉一些翻阅卷宗的工作。 但是尚书大人无论如何都不觉得这书呆子气浓厚的夏大人会做出什么歹事。 他最多认为夏大人或许被牵连到什么案子里去了,又或许是什么关键的人证罢了。 如今忽然听说他打伤了一个下人,这就太出人意料了。 而方中锦与纪常安两人更是吃惊,前一刻他们还监视着夏原吉,怎么才离开这么一会他就将人打伤了? 难道这半天功夫,夏大人身边还真的出了什么变故不成? 尚书大人忙对这小吏说道:“别、别急。为什么打伤人?因什么事起的冲突?你先说清楚!”至于伤者如今伤的如何?这一个小小伙夫的身子还不需要劳动尚书大人关心。 小吏说道:“钱大个好好地去替夏大人送饭。您知道夏大人这几天都一直呆在后库房,一步也不走出来。 钱大个这人有时候嘴欠,但心是好的。他领了送饭差使过去没多久,就听到后库房发出杀猪一样的叫声。 小的带了人去那里查看,却看见夏大人竟然用一尺长的藤条拼命抽打钱大个。 钱大个哪敢和上官动手,愣是被打的皮开肉绽也没还手。 也不知道是不是钱大个又浑说胡话了。他原来的性子,被打也是活该。 但是夏大人这下手……也太重了。简直是要活活把钱大个往死里打啊! 我们几个忙上去劝,请夏大人饶了钱大个这个混人。没想到夏大人竟然是连我们也要打!“ 兴许是这小吏也被夏原吉抽了几藤条。所以在他这番描述中,有意无意地将夏原吉描绘成一个暴虐残忍、不顾下人死活的家伙。 尚书大人与夏原吉接触过不少回,先前还不明白怎么回事。如今听了小吏的禀报,他全不相信地瞥了那小吏一眼。 心说不知道夏原吉到底是得罪了哪路神仙,竟然在锦衣卫查问的当口闹出事端。 直到此刻,尚书大人还是认为夏原吉或许是被人刻意陷害了。 这尚书大人在宦海中沉浮了几十年,自问这点看人的本事还是有的。 他相信夏原吉不是恶人,更不会做出打骂下人出气的事情。 最终尚书拱手说道:“下官这就去看一眼,两位大人……可否与下官同去?” 方中锦与纪常安两人的眼神咄咄逼人,尚书大人再蠢也知道这一路不带上这两尊阎王,自己绝讨不到好去。 方中锦故作沉吟道:“好吧,左右无事,我们就陪尚书大人看看去。 尚书大人撇了撇嘴:“这两个大人倒是会撇清!”不过尚书把这话压在心里,自然不会说出来。 三人带着几个小吏快步来到后库房。 这杀猪一般的嚎叫竟然还没有停止,只是先前的嚎叫或许带着博人同情、闹大事端的成分。 如今的嚎叫中已经包含了惊恐和奄奄一息,这连刚才忙着去禀报上官的小吏也听出了不同。 他们几人更是加快脚步,生怕再喊几声就要出人命了。 当冲到后库房时,果然见到夏原吉面色狠厉,血红着双眼抽打一个倒地不起的男子。 那男子看着比夏原吉高大的多,本来身上透着一股疲赖劲,如今却是被抽打地连哭喊的力气也没了。 纪常安一看这架势,对方中锦说道:“夏大人的力气可够大的啊!” 方中锦也是紧皱着眉头,一步向前窜去。 夏原吉就是再厉害,又怎么会是方中锦的对手。 就见方中锦一把扣住夏原吉的脉门,而他手中的藤条也在吃痛之下掉落在地上。 几名小吏知道好歹,忙合伙将已经进气少出气多的钱大个抬走。 剩下心头焦躁的尚书大人不知所措。 他先前曾向两位锦衣卫大人担保过夏原吉并没接触什么外人,一切都稳妥得很。 可是紧接着就有人来告状,他亲自赶到后,这姓夏的小子不知吃错了什么药,竟然真的在“仗势欺人”。 尚书大人筹措这句子,上前说道:“夏大人,夏大人你这是何苦呢?” 而夏原吉藤条失落,下人也被抬走后,本来血红的双眼忽然像是陷入了迷茫中一般。 他直直向前发了一阵呆,然后看向自己被锁拿住的手腕,又看向满脸焦躁的尚书大人。 最后夏原吉呆呆说道:“刚才那位姓钱的大哥来给我送饭。他……说尚书大人给我穿小鞋,把我拘在这里翻卷子。 我也不知道为何,突然就心头火气,拿着藤条打他。我……我不知道为何突然就失控了。” 说着夏原吉眼神一暗:“是下官有错,还请尚书责罚。” 这甘愿受罚的样子,像是回到了过去无害纯良的绵羊模样。 他将什么“尚书大人给自己穿小鞋”之类的话也当着尚书大人本人的面说了出来。 这作法在官场上是极其不妥的,可能真的会害自己穿一辈子小鞋。 但夏原吉就是夏原吉,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谁也不会觉得奇怪。 相反的,众人倒是觉得这夏大人终于恢复正常了。 尚书大人到底是宰相肚里能撑船,在这尴尬的环境下挺起了肚子说道:“这钱伙夫性子本来就跳脱。夏大人这两天翻阅卷宗恐怕是累了。不如这几天便回府休息把。” 夏原吉也没听出这话中有多少层意思,更没想过自己忽然发狂,是否会影响今后仕途。 他只呆呆地低着头,含含糊糊说道:“恐怕是真有些累了。下官……下官便告假几日。” 尚书大人做出大度模样,说道:“好了再来,不急。” 夏原吉跌跌撞撞地从吏部衙门中走了出去。眼神中尽是迷茫不知所措。 而他更不会发现,他身后正暗暗跟着方中锦与纪常安这两个锦衣卫。 第五十八章 支开 夏原吉浑浑噩噩地从吏部衙门离开,在尚书大人的授意之下“修养几天”。 他们这些来京中做官不久的,一般都是在郊外租个小院。 夏原吉不像是方中锦那样“财大气粗”,所能租的院子统共只有一间屋子,一个灶间,周围一圈土墙把这屋子和邻家分开。 除了独门独户以外,完全不像是官老爷的府邸。 夏原吉自然也请不了什么仆人丫头,所以回到家后就这样在屋子里发了三天的呆。 由于灶间有先前采买的米面蔬菜,对饭菜没什么要求的夏原吉更是亲自动手将一日三餐简单解决,一步也不用出院墙。 其实在夏原吉心中也藏着恐惧。这恐惧让他不由自主地选择将自己禁闭了三天。 夏原吉虽然看着老实,但并不是傻子。他也有常人的七情六欲,遇到不公的待遇或者他人的讥讽也会生出恼怒的情绪。 但是他自三岁启蒙开始,便常常用圣贤书中的道理开解自己。 到了成年之后,心性愈发的平淡和气。如果有一瞬间恼怒的情绪出现在胸腔中,也会被多年积攒下来的教养给化解了。 所以在后库房那天,嘴碎的钱大个对他明里暗里嘲讽。若是放在平日里,夏原吉自然不会与他计较,对于这样的小人物多半一笑了之就过去了。 但是那天的夏原吉不知为何忽然就怒火中烧无法遏制,甚至拿出藤条就将钱大个抽打一通。 这样的事情在夏原吉一生中从未发生过。他也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但夏原吉决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在发生第二次。 这三天里,他有意无意地将自己关在自己院子里一个人都不接触,就是为了让自己平静下来。 而他不知道的是,他这院子里并非只有他一个人。 锦衣卫镇扶使方中锦与千户纪常安两人中必有一个人轮流蹲在他家屋檐上,监视着夏原吉的一举一动。 到了第四天早上,夏原吉穿戴整齐准备重新回衙门点卯。 而纪常安也趁着清晨人少蹿到夏家的屋檐上,来与蹲守了一整晚的方中锦换班。 当纪常安碰到方中锦,便压着嗓子说道:“怎么样?这一个晚上可有什么异常举动?” 方中锦摇摇头低声说道:“没有任何异常。甚至……前些日子的戾气看着也没了。” 纪常安听了这话低头去看还在穿戴准备中的夏原吉。果然见他面上神情清明,正认认真真地抚平官袍上的每一条褶子。 夏原吉不是爱打扮的人,他只是单纯地遵守“君子正衣冠”这句话。作为没有仆妇丫头伺候的官员,只有自己动手在出门前整理衣物了。 纪常安“嘿”了一声说道:“确实书呆子气又跑出来了。你说他是不是被什么异人馆主人喂了毒药了?” 方中锦凝眉说道:“我还不能确定。当初我在少室山上遇到几百个服了毒药的丐帮弟子。他们的脉搏无一不是炽郁狂躁的。 但是我四天前抓住夏大人手腕的时候,顺带摸了他的脉搏。除了因为心情激动有些起伏外,并没显出别的异相来。” 纪常安问:“会不会是这书呆子中毒不久,所以毒性还没蔓延。而丐帮那些叫花子们中毒深了,才有那样的脉象?” 方中锦道:“所以说我不知道啊。昨天晚上我趁夏大人熟睡时候又摸了他的脉搏。这一回更是平稳得很。 若是中毒的话,几天过去一点也没毒发状况,反而随着心情平静之后连脉搏也变得平稳起来。这种状况实在是说不通啊!” 纪常安搔了搔头,又问道:“或许是我们根本想多了。夏呆子听人闲言碎语一时失去控制这才出手打人?” 方中锦道:“这也极有可能……夏大人要出门了。今天他要重新回衙门,我就不回去了。咱们一起跟上!” 纪常安与方中锦二人立刻悄悄跟在推开院门出去的夏原吉身后。 好在这位夏大人对身外之物毫无防备。虽然被人盯了好几天,他却是一点也没有察觉。 待夏原吉回到吏部,尚书大人还是让他在后库房里翻阅过去卷宗。 这明显的排挤行为,并未在夏原吉脸上留下一丝憎恨或者抗拒的神情。 就见他脸上仍旧是一本正经,面带和煦笑意的接受了安排,又重新回到库房去了。 方中锦与纪常安自然也是紧紧跟随,一路跟到后库房。 他们两人在屋檐顶上蹲了许久,屋里的夏原吉也就真的翻阅了许久。 久到纪常安快要打瞌睡从屋檐上掉下去了,方中锦却突然拉了拉纪常安的袖子。 纪常安从恍惚中一怔,清醒过来后问道:“怎么啦?” 方中锦悄悄指着下面的夏原吉。此时的夏原吉刚读了许久的书,正扭动脖子休息一会。 方中锦道:“你看夏大人,是否脸上又出现了戾气?” 纪常安仔细盯着瞧了一会,说道:“被你这么一说好像是有一点。怎么,这吏部衙门难道风水不好?人到了这里心性就会变恶?” 方中锦说道:“我看这其中的问题或许处在夏大人所读的簿册上。” 这猜测也不是毫无依据。因为夏原吉来后库房前显得一切正常,在后库房呆了一个多时辰,神情就有些变化。 而这个时辰内,夏原吉除了读书,连茅厕都没去过一次。 若有什么问题,就只能出在这些书上。 方中锦对纪常安说道:“你想办法在外弄出些动静,光明正大的把夏大人引出去。时间越久越好,最好引地远一些。好让我有时间将下面这些书都检查一遍。” 寻衅闹事对于纪常安来说是最拿手的了,他点头说道:“行!”接着便悄无声息地从屋檐上翻了出去。 方中锦继续在屋梁上等了一会,眼看着休息完了的夏原吉又将精神都投回到了书册之上。 这时候屋外忽然有人跑来的脚步声。 等脚步声跑近之后,果然有人推门进来,对着夏原吉露出尴尬的笑容道:“夏大人,尚书大人请你去外头看看。” 夏原吉抬头露出冰冷的神色问道:“什么事?说清楚了!” 这神情与过去的夏原吉截然不同,那来报讯的小吏想起了前一会被打的皮开肉绽的钱大个,脖子一缩道:“有个人自称是怡情小筑来的,说夏大人你前日在他们那里办了酒菜,又……叫了十二个姑娘。 还……留话说事后来吏部衙门结账。如今人已经来了,尚书大人特意叫小的来请你。” 夏原吉脸上顿时如起一阵黑雾一般。也不答话,他起身就快步向外走去。那小吏也紧跟在夏原吉身后朝外走了。 而躲在屋檐上方中锦轻轻一跃落到地面上,伸手取过那本还敞开着的簿册。 第五十九章 动怒 夏原吉被纪常安以莫须有的罪名引走后,方中锦便悄悄跃入屋中。 如今夏原吉自身被扣了屎盆子,想来没有个把时辰无法回来。 方中锦有大把的时间检查夏原吉正翻着的簿册。 他先是将这簿册凑到眼前细看。这是一本记载吏部历年费用的账簿。 书页泛黄,墨蓝色的封面上积着灰,看上去极其普通。 但是方中锦注意到穿书的绳子却有些异常,露在外面的线头会露出一小段白色。 按说这线头已经穿的很仔细了,若不是方中锦留意去看,没多少人能注意到那一小段白色。 但是这一点蛛丝马迹证明了夏原吉在看的簿册是被人重新穿过的。兴许多夹了几张纸页,书册变得厚了。 所以曾经那些露在外面的线头还是暗黄色的,但是原先穿在书册里的那一小段没有变旧的白线,却因簿册变厚而露了出来。 “难道是有人在账簿中夹杂了一些伪造的名目?”方中锦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个。 但是他自己翻开账簿,这账册中记载的名目却都是明明白白。 若是里面夹杂了伪造的名目,最后一页上的总数定然出错。 方中锦一边翻阅,一边在心中暗暗加减。直到翻到最后一页,所有的用度与进账之和都准确无误。 若是有人造假,除非是将正本账簿都要换掉。但显然这账簿是真的,只不过是被人多加了几页罢了。 方中锦又翻了一次。如果说什么是可以后来加入,又不起眼的册页,那么就是每个月之间隔了一张纸。 这纸上绘了一些吉祥纹案,只是用来隔开每个月的记录,好让账册看起来更鲜明一些罢了。 不少账簿上都会添加这些图案,所以并不会让人起疑心。 方中锦翻看这些图案,并没看出什么异样来。不过是些刻板上印出来的云锦图案。看上去似乎是太极又似乎是红日。 方中锦将每一张插图都细细看了,仍旧找不到任何诡异之处。 他心中觉得焦躁,不知不觉在夏原吉身上浪费了好几天工夫,到现在一点有用的线索都没有获得。 方中锦甚至不确定自己的猜测到底是否正确,夏原吉是否真的也是异人馆的目标。 眼看当初答应朱棣两个月内查出幕后之人的真相,如今却还是半点线索也没有。 外面忽然传来脚步声,显然是夏原吉回来了。 先前方中锦交代纪常安尽量把夏原吉耽搁的久一点,但纪常安显然没能做到。 夏原吉竟然这么快便回来了,方中锦不能继续查看,索性也不留在屋檐上继续监视,而是悄悄从屋檐上离开后库房,踏着屋檐向锦衣卫衙门奔去。 当他肃着脸大步踏入锦衣卫大门之后,不论是下阶的小旗还是中层的卫官见着他,都如见鬼魅一边脸上不由自主地流出惧色。 方中锦作为一剑斩断上司手臂的狠人,怎么不叫人惧怕呢? 随着“碰——”地一声,雕花木门被人推开,他大踏步地走进自己所在的办公花厅。 屋中早就坐了纪常安,他听到声响看见方中锦吃了一惊,说道:“没什么线索吗?这本来就是极难办的事情,你先平平气先。” 方中锦一声不吭地坐下,也没理会纪常安的问话。 这是忽然门口有人影鬼祟地探头探脑。 方中锦随手拿起一支毛笔向着人影的方向掷去。 要知方中锦内力在当世已经罕逢对手,他这一支毛笔掷出时更没留力,简直是以肉眼无法追捕的速度飞了出去。 而在门口探头探讨的那人显然是必死无疑了! 这一下连纪常安也吃惊地张大了嘴巴。一切太过突然,容不得他脑中转什么念头。 而方中锦刚将毛笔掷出,脑海中立刻如打过一道雷电一般。 在这间不容发的时间里,方中锦已经来不及再怎么挽救,内力所致一道劲风劈向那管毛笔。 “咔——”的一声脆响,那支毛笔凭空被劈成两截。在内力的牵引下分向两个屋角撞去。 接着是“啪——”、“啪——”两声响,两截断了的毛笔分别撞在墙壁与书橱之上,并砸出两个窟窿。 而屋中除了方中锦心道一声侥幸以外,另外两人都呆愣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纪常安知道如今的方中锦武功已经高出自己甚多,但是他做梦也没有想到有人能这样随心所欲地控制内力。 先发的毛笔虽然威猛但并不是最奇的,后发的内力在他弹指之间竟然把先发的毛笔给劈成两截。 这还是人吗! 而呆在门口的陆贞元更是吓破了胆子。他能感觉到自己亵裤大概湿了。自己活了三十多岁被吓到尿裤子这事,一定要藏住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虽然捡回了一条性命,但是陆贞元猜测自己探头探脑的举动恐怕是触怒了上司方中锦。 他也不讲究什么男儿膝下有黄金,膝盖一软就跪了下来,牙关打颤着说道:“下……下官不是存心打探。只是……只是……”到底“只是”什么,他终究数不清楚。 方中锦深吸了一口气,从进门开始脸上就显现出的一层怒气似乎消失了一般。 他对陆贞元挥手说道:“去换条裤子吧。门不用关,散散气味。” 陆贞元羞红了一张老脸,膝盖仍旧没有恢复力气,深一脚浅一脚地慌忙离开了。 从吃惊中回转过来的纪常安这才转头问方中锦道:“你这是怎么了?” 方中锦说道:“吏部后库房里的书册看来还真有问题。”说着他便把自己的发现都告诉了纪常安。 最后方中锦说道:“看来夏大人并不是因为吃了毒药才转变性子。而是账簿上图案有蛊惑人心,激发人内心无名怒火的本事。” 纪常安此时才觉对手恐怖,竟然能用这么诡异的本事来操控人心。 他皱眉深思了良久,问道:“我们眼下是不是该将吏部的人都查上一查?看有谁能接触后库房?” 方中锦一摆手说道:“不用。现在情形很明显,这些账簿并不是靠在吏部安插人手才放入后库房的。” 第六十章 总结 察觉出吏部库房中的图册有异之后,纪常安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吏部被幕后之人给渗透了。 或许有人将夹杂了诡异图案的账册给存心放在夏原吉那间库房里,目的是潜移默化间使得夏原吉心性大变。 方中锦却说:“现在情形很明显,这些账簿并不是靠在吏部安插人手才放入后库房的。” 纪常安听了这话不由自主地摸了摸鼻子。凭他完全看不出,为何不是吏部中人干的好事。 更别说什么“显而易见”了。 方中锦解释道:“你瞧,我们先前也守了夏原吉这么多时候,他一点变化都没有。 但被皇上的圣旨一打断,库房中立刻多了有猫腻的账册,你觉的这说明什么?” 纪常安试着答道:“我们盯梢的事情也在幕后之人的眼中?” 方中锦点头道:“是的,幕后之人果然有意对夏原吉动手。但是他比我们晚了一步。 他知道我们日夜盯着夏大人,所以没有下手的机会。 直到我们的监视被打断,他才寻到机会立刻把账册偷了出来,做完手脚后又放了回去。” 纪常安又问道:“那为何又说不是吏部里的人干的?” 方中锦回答道:“因为我们是在夏原吉来京之后两三日内就开始监视他的。而幕后之人显然是比我们慢了一步,才在最初的时候无法下手。 只能等到我们的监视被打断之后才能火急火燎地下手,甚至这么细心的家伙都留下了一些破绽。 试问如果幕后之人在吏部有暗线,夏原吉刚来的时候他为何不动手?为何让我们抢到先机?” 纪常安陷入了沉默之中,忽然他问道:“为何我觉得这幕后之人的能力有时大有时小呢?” 虽然是句没头没尾的话,方中锦却是感同身受道:“确实,我也曾有这样的疑问。 这个幕后之人能花极大的代价,为了实现自己的目标。看来似乎是他手眼通天、本事很大。 但换一句话说,如果他真的手眼通天,又何须用极大代价来达成目标?有的是更好的办法。 甚至有时候,我总觉得这幕后之人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如华山上的事情,恐怕也是幕后之人设计的。但是他只是在开头布置了了许多计划,到了最后阶段却完全不出面掌控。 那时候我还没留心那幕后之人,若他当时出手,事情也绝不会发展成那样。” 纪常安道:“你意思是说,华山上那件事情初期是由幕后之人出谋划策的,但到了后起幕后之人就像甩手掌柜一样全交给了仇松鹤。这才造成这个计划失败的!” 方中锦把整件事情默想了一遍,说道:“确实让我有这种感觉。似乎这幕后之人有时候有通天手段,有时候又完全无法左右时局。是个忽隐忽现的存在。” 纪常安又道:“而且他能设法让白素航自杀,却没办法探听到夏原吉什么时候来的京城。以至于让我们抢到了先机。” 方中锦深深看了纪常安一眼,继续说道:“恐怕你父亲忽然让朴瑾年捉拿江代,也是为了引开我们二人。好让他的手下潜入吏部库房。” 这一下,纪常安是当真震撼了。他还从来没想过父亲的举动竟然也会是被人设计的。 纪常安眼中透出担忧道:“难道我父亲真的是……真的是……” 方中锦似乎明白纪常安在害怕什么,安慰道:“你父亲肯定不是幕后之人一伙的。否则的话他与朴瑾年也不会落到这个下场了。” 方中锦说的心安理得,但是纪常安还是瞟了他一眼。 纪常安本来极度厌恶朴瑾年,他死了对纪常安来说是求之不得。 而父亲纪纲与纪常安这些年来也是龃龉不断。父亲断了一臂变成了废人,但是或许从此之后可以脱出漩涡的中心。在纪常安心中,甚至隐隐觉得要谢谢方中锦。 纪常安或许对自己父亲没有多孝顺,但是他心中仍旧十分希望父亲不要卷入“夺嫡”这样的事端中。 至于父亲与朴瑾年的下场如何惨,纪常安心中不得不腹诽:难道他们的惨还不是你造成的吗? 他却不知道方中锦将余下的一些猜测隐藏了起来没有说出。 纪常安又道:“好了,我们现在知道对手是一个时隐时现,专爱杀鸡用牛刀的人。那你下一步如何打算?” 方中锦却说道:“下一步什么都不做。盯梢也不用了。你我都忙了这么久,可以歇一会了。“ 纪常安奇道:“怎么?眼看着夏大书呆已经被人控制了,我们难道什么都不做?” 方中锦道:“我想幕后之人的目的是利用夏原吉,而不是杀死夏原吉。 至于瑞恩伯那件事情,可能是个意外。幕后之人本来想要用毒药控制瑞恩伯,却没想到对方如此刚烈,宁可死也不愿意就范。 这也提醒了幕后之人,用毒药控制对手有极大的暴露风险。也正是因为这样,这次在夏原吉身上就不再使用毒药,而改用蛊惑人心的图案了。” 纪常安道:“就算不会杀了夏原吉,我们也不至于什么都不做吧?” 方中锦叹了一声:“我们监视夏原吉的事情,早就在幕后之人的眼中了。继续监视对方反而不会出手。 若是我们放弃监视,说不定还真能引得对方蠢蠢欲动。” 纪常安点头道:“明白了,引蛇出洞、顺藤摸瓜!” 方中锦笑道:“还算聪明。” 在之后的一段日子里,这两人果真就像是方中锦说的那样,整天泡在锦衣卫衙门里游手好闲、什么都不做。 而习惯了二人神出鬼没,终日不见踪影的锦衣卫们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时间一日一日过去,离两个月的期限也是越来越紧。 有些人甚至疑心方中锦因为没有半点线索,已经放弃了对什么幕后之人的追捕。 终于有一日,京城之中遍传着一条惊人的消息,像是在入冬的街头巷尾点燃一尾炮仗一般热闹。 第六十一章 眉目 虽然答应的两个月期限一转眼就快到了,方中锦与纪常安这两人倒是变得不紧不慢起来。 不过老话常说: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方中锦他们两个不再监视夏原吉后,夏大人却闯了一个大祸。 这一天京城中如被炸开的油锅一般。众人纷纷谣传:礼部新任侍郎夏原吉夏大人,当街以一块青砖砸死人了。 而他砸死的还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 更有甚者,当时这位女子怀抱里还有一个襁褓中的婴儿。 这么多消息混在一起,夏元吉一时成了众矢之的。 京城中的妇孺们更是人同此恨,巴不得要食其肉,寝其皮才好。 夏原吉立刻被负责此案的六扇门关押进了大牢。 即使如此,京城中的百姓对这样的结果还是非常不满的。 有些人义正言辞地指出,这样当街杀人的凶徒若不能及时处斩的话,那些泼皮无赖就会有样学样。 不需多时,京城将变成一片法外之地。 不论外界的人是如何愤怒,六扇门却不能真的急着完结此案。因为夏元吉是皇上朱棣亲自招揽的人才。 本来朱棣想让他在京城中打磨一阵,便派去担任要职。 如今要职还没担任上,人先进了大牢。朱棣的诸多谋划也都落了空。 咽不下这口气的朱棣下令让六扇门好好彻查,就算是当街杀人,也需拿出个前因后果来。 可是苦主早就已经横死街头。她怀抱中的婴儿尚不会说话。 而夏原吉更像是傻了一般,终日呆愣着一言不发。 事到此刻,仍旧躲在锦衣卫衙门享受清闲的纪常安,终于忍不住问方中景道:“事情已经闹得这么大了,我们是不是该动手了?” 方中锦却老神在在地一笑,说道:“还早得很呢。” 出于皇上对夏元吉的倚重,六扇门不敢对他用刑。 至于询问周围的百姓?那些可能目击始末的百姓们,初时还说夏元吉是突然发狂杀人。并不知道其中原委。 但夏原吉在京中的名声变成杀人恶鬼之后。这些人便转换了看法,纷纷指认夏原吉当时目色血红,口中“嗬嗬”作响。 若不是这些人躲避及时,可能就是下一个枉死者了。 六扇门若是按照他们的证言结案,夏元吉就从一个杀人者变成杀人魔了。 这样的事情极其难办,六扇门也没有法子,只能把这些证言如实地呈给朱棣,听候皇上发落。 而朱棣在宫中愁眉不展地看着这些供词,最终也只能让太子代替他去大牢看望夏元吉。 朱棣到底身份不同,以真龙天子之尊前往大牢的话,是极其不祥的。 就算满朝文武不反对,司礼监的那些人也会抵死反抗。 太子虽然也是真龙后裔,总算没有继位的话,就没那么多忌讳。 外人也不知太子在大牢中与夏元吉交涉了一些什么。 总之第二天,这位杀人嫌犯便肯开口,陈说自己记不清当时的前因后果。等清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死了。 这是官家办案常用的手法。一些人若是犯了死罪的话,靠着装疯卖傻,常能落一个重罪轻罚。 六扇门也是熟门熟路,既然得了口供,又合了皇家的意思,那就准备将夏大人判为失心杀人。 这样的罪责不会当即处死,只需坐一阵子苦牢就成。 许多人便对此大为不满,认为这样的杀人狂徒若是逍遥法外,隔些日子再改头换面回到朝中,这纲纪王法就真是腐朽透顶了。 当然这样的议论只不过是在京城的茶楼小馆中偷偷传播。 朝堂之中的人大多有些眼色,对此都是闭口不谈的。 可是谁能料到,事态竟然又发生第二次转变。 一日突然有个女子让夫君陪着来到六扇门认领那个襁褓中的婴儿。 并称这个婴儿是前些日子被人偷走的。 他们发疯似地找了许久,要不是看到那死去女子的画像就是当日偷走婴儿的人,他们或许早当孩子死了。 那名女子甚至能指出婴儿身上何处有一块红色的胎记。 还拿出一些手绢鞋袜,与婴儿身上穿着襁褓用的都是同样布料。 这一下真是峰回路转。当六扇门的人把那婴儿找出来交给女子的时候。 她当真是又哭又笑,一份拳拳爱意绝不是能假装出来的。 这个消息瞬间传遍了京城的街头巷尾。先前大官儿当街杀人的事已经够耸人听闻。 如今看来竟然还有内幕。一时之间,这件事情变成了人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仍旧窝在锦衣卫衙门中不怎么外出的纪常安实在是有些忍不住了。 他又寻了一个机会悄悄问方中锦道:“你等的是不是这个转变?” 在纪常安心中,方中锦早就是一个会神机妙算的高人。 他能事先算出事情还会有转圜,那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方中锦却笑道:“再等上一等,事情还没结束。” 纪常安耐着性子继续从旁观察。 果然随着事态发生变化,更多的线索都被六扇门挖掘了出来。 原来被夏元吉当街打死的那个女子,是偷盗他人婴儿的惯犯。 当第一个女子要回自己的亲生儿子后。越来越多的人通过画像,指认自己孩子丢失之前见过这个女子。 六扇门的人更是及时在这偷盗婴儿的女贼家中,找到许多孩子的襁褓衣袜。 这些衣物新旧、材质,甚至刺绣都各不相同。显然是从不同的婴儿身上拨下来的。 只是由于这些婴儿现在在何处,却没有人能够知道。 看来这枉死女还真的是个偷窃婴儿的惯盗。 随着事态变化,朝野之中的风向也跟着一变。有御史指出,夏原吉夏大人可能当时是发现了女贼有不妥之处,才上去盘问的。 之后女贼怕自己暴露了身份,才与夏大人发生争执。 在与夏大人的推搡之中,女贼不小心磕在青砖上砸破了脑袋。 而先前那些已经改过一遍供词的百姓,竟然又推翻了自己的前话。 在他们口中,夏大人变成了一个正义凛然的武功高手。 一眼识破偷婴女贼的伪装,三招两式之间将她正法。 甚至在女贼被一脚踢中心窝摔在地上时,夏大人还一把稳稳接住那婴孩。 就连那连话还不会说的婴孩,也在众人描述中对着夏大人“咯咯”发笑,像是感激夏大人的搭救。 总之是一副侠骨柔情的场面。 再审三五天之后,六扇门果然以夏原吉系见义勇为为由,放出了大牢。 只不过是削了吏部侍郎的官职,留在京城查看罢了。 这么一来,可说是皆大欢喜。 而纪常安听到这则消息的时候,更是讷讷说不出话来。 最终他问方中锦道:“你等的难道就是这个结局吗?” 方中锦仍旧是四平八稳道:“没错,我等的就是这个结局。” 纪常安又问:“那你在衙门等了这么多天,可看出什么猫腻没有?” 方中锦淡然笑道:“看出许多,幕后之人的身份,我已经有眉目了。” 第六十二章 蚯蚓 这几年京城的冬天是一日冷过日。 到了十二月里,已经下过几场鹅毛大雪了。 便是不下雪的日子里,外面街巷道路不是泥泞就是湿~滑。 普通百姓们都已经不再出门,靠囤积的白菜和风肉挨到下一个春天为止。 方中锦和纪常安这两人虽然面对着越来越紧迫的二月之期,但他们竟然也像是普通百姓那样成日里窝在锦衣卫衙门不再出门。 先前这两人还是时时不见,动辄还要调动锦衣卫人马。如今却变得那么安静,许多人背地里则认为他们是“死到临头”,所以破罐破摔了。 本来么,连锦衣卫都已经放弃的案子,方中锦这样一个来历不明之人口出狂言要两个月内破案,这又谈何容易? 日子每过一天,这样的猜测声音便越响一份。 在这锦衣卫衙门中,本来对方中锦还心存敬畏的人开始渐渐不再惧怕他了。 这个方中锦本事再高,也做不了几天他们的上司了。何必将客套殷勤浪费在这样的人身上呢? 除了纪常安还经常同他往来以外,方中锦其余的时候都像是放空一般在花厅里枯坐。 有时甚至不点灯坐到晚上,像是等着什么一样。 而他那些手下一旦对方中锦失去恭敬,更加是成日不见一个。 这天深夜,屋外难得没有狂风呼啸。只是外头能冷的人手脚发木,连当值的小旗也不知道躲在哪里喝酒偷懒去了。 方中锦独自坐在漆黑的花厅中,除了他一双眼睛以外,屋中一切都是漆黑的。 方中锦像是能在黑暗中视物一般,从桌上抄起一个茶壶。 这茶壶中的水比外头的风还要冷。 方中锦却不管这么多,拿着冰冷的茶壶为自己斟了一杯。 透着寒气的茶水划过咽喉,忽然之间方中锦耳朵一动,下一刻就见一物划破棉纸窗,“啪”地一声落在他的面前。 寒风从纸窗的破孔中呼啸着钻进屋中,却不能将这间屋子变得更冰冷。 方中锦拿起桌前的物事,竟然是一张明黄色的厚签。 而纸签上只写了“来湖心亭”几个字,没有任何落款。 方中锦抄起落雷重剑便起身离开屋子。 外头寒风肆虐,街上一个活人都见不着。这些一点也影响不了方中锦的步伐。 纸签上写的“湖心亭”指的自然是玄武湖中的湖心亭。 那一处倒不算太远,在方中锦步伐如飞下片刻便赶到了。 此刻大雪初停,饶是玄武湖极为开阔,湖面仍旧是厚厚地结成了冰。 方中锦一脚踏上冰面,并没任何异样。显然是这冰层冻得极为瓷实。 抬头向前看,漆黑的夜,白茫茫的冰。在寸土寸金的京城中竟然能有这么一片开阔而毫无障碍的地方,倒也是难得。 就算是在皇家园林中,因为各处假山掩映、树木遮蔽,又兼亭台楼阁处处点缀,也不可能有这么一片开阔的所在。 而沿着白茫茫的冰面,湖心亭中果然亮着红色的灯笼。 玄武湖开阔的冰面上,北风尽吹。只有几点红色灯笼妖~艳的诡异。 方中锦艺高人胆大,一步一步地踩着冰面向那湖心亭走去。 饶是风声不断,方中锦仍旧能感受到前方的人应该不少。 今晚方中锦收到的纸签是明黄色的,如果发出之人不是朱棣,那就是犯了僭越的死罪。 而半夜将他叫到冰封的玄武湖上,这便代表了今日朱棣找他的目的不简单。 “或许到了清算的时候了……”方中锦心中如是想着,就不知到底是谁请算谁。 他直向前走了十丈多远。若是湖面没有结冰的话,方中锦此刻该在湖心深处。 也不知道是不是对方等不及了。在灯火明灭下,有两个人从湖心亭中走了出来,站在突出湖面的小岛上。 这两人一个六十多岁,是个黑瘦精干之人。另一个生的胖大,行动似有不便。 这两人一个是朱棣,另一个则是太子朱高炽了。 两方照面,朱棣朗声对方中锦道:“你就站在那里即可。不用再向前了。” 方中锦冷笑道:“皇上今日半夜召见我,自然是有许多秘密的话要说了。可我们隔得那么远,陛下又带了这么多人。若真有什么隐私事情被传得满城皆知可不好了。” 朱棣听了这话面色一沉。他见瞒不住方中锦,索性便抬手在虚空中挥了挥。 方中锦立刻便感到脚下冰面震动。接着是脚步声攘攘而来,不过片刻便有近千名弓箭手从远处快步赶来。 他们不知是排练了多久,这千人迅速地在冰面上各自站定位置。 不过一刻功夫,他们就排成了扇形。这阵型相当有趣,既把朱棣和朱高炽保护在了身后,有将方中锦包围了起来。 再看他们手上都持有一人高的铁胆长弓,虽然此刻他们没有拉弓射箭,但可以想象朱棣只要一声令下,千余支箭矢就会齐齐射向方中锦,顷刻间将他射成一只刺猬。 方中锦冷笑一声。自己猜测没错,今日果然是找他来清算的。 他忽然又朗声说道:“皇上为了寻这么好一个地方,真是相当有耐心!直等到深冬才动手。” 朱棣胡须抖动,冷笑着说道:“全因爱卿本事太高。” 当初方中锦初来京城的时候,朱棣便想用神臂营教训他一顿。 但没想到那个时候方中锦竟然勾起地毯躲过箭矢,甚至如神兵天降一般忽然跃到自己面前。 也是从那一刻起,朱棣意识到方中锦武功莫测,并不是那些寻常高手。 光光以军队镇压或许还奈何不了他。 而今晚的玄武湖,论地方极其开阔,不是当时那间内殿可以比拟。 而周围没有任何遮蔽阻挡,方中锦就算是飞到天上,也必定会被射穿坠落。 更何况冰面上光滑异常,再不会有地毯借他阻挡箭矢。 朱棣今晚光是神臂营就调动了千余人,可说是倾巢出动。 实在是方中锦武功太高,如果不能一次拿下他的话,简直像是噩梦一般可怕。 朱棣眼看着远处面带嘲讽的青年,心说:朕已做到这个地步,你就是真龙,也要被朕射成蚯蚓! 第六十三章 宝盒 方中锦孤身来到结冰了的玄武湖,见到的却是做足了万全准备的朱棣。 可这黑压压一片的箭矢并没能吓住方中锦。 就见他面色平静地问道:“陛下今日招臣来此,到底是为了何事?” 朱棣站在岛屿之上,比方中锦和他面前的神臂营略微高了一点。 他隔着人墙,对方中锦远远放声道:“你事到如今仍能这么沉静,倒也算个人物。朕问你,幕后之人的事情,你查的怎么样了?” 方中锦淡笑道:“已经有眉目了。臣已经查出幕后之人的真正身份。是陛下绝对想不到的人。” 这话却引起了朱棣的仰头大笑,笑罢他高声说道:“是啊,朕怎么会想得到,幕后之人竟然就是你!” 说罢就见朱棣面色变得冷酷严峻,一指方中锦道:“好个贼喊捉贼!自己捉拿自己,可真是普天下最稳妥的了!” 方中锦听了这话却是一怔。他早就料想到朱棣今晚会找他清算,却没想到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虽然被皇帝安置下如此滔天的罪名,任何人都该吓得立刻跪下讨饶。 但是方中锦仍旧带着好奇问道:“不知陛下如此断定,是有什么证据吗?幕后之人害死瑞恩伯,可我连他的人都没见过。又怎么回去害他?” 朱棣冷笑一声:“要什么证据?只要知道天底下想要害他的人,只有你一个就成了。” 方中锦更加奇怪,问道:“不知皇上这话又是何解?” 朱棣忽然道:“你可知你是什么人?” 方中锦答道:“方家一个不成器的后人。” 朱棣冷笑着说道:“你非但不是什么不成器的小子,能耐可大得很呢。你是魔星之主!”这最后四个字,在朱棣口中如绽雷一般一个字一个字吐出。 方中锦听到“魔星之主”四个字,也是眉毛一扬。 朱棣继续说道:“你是魔星之主,而瑞恩伯刘明空却是魔星。是你为了成就自己的野心,拉拢瑞恩伯不成反将他逼死!” 方中锦听着这莫须有的罪名,突然问道:“既然我是魔星之主,想来所谓的魔星不会只有瑞恩伯一个吧?” 朱棣道:“你又何必在朕面前明知故问。刘明空是魔星、夏原吉是魔星。纪常安也是魔星、就连郑和与少林那个洪渡也都是魔星。 这些人都在你刻意交好下,几乎成了你的人了。想来朕再不出手,等你把所有魔星都收揽到手中,便是连朕也奈何你不得了!” 方中锦忽然笑说道:“确实,这些人多少都与我有些交情。但是这天底下意图将他们每个都收揽到手底下的并不是只有我一个。就连皇上也是其中之一。难道皇上也是幕后之人吗?” 朱棣被这话一噎,道:“朕富有天下,何须做龌龊事情!” 方中锦却笑着道:“我却觉得皇上早就已经知道所谓魔星都是哪些人,并将纪常安、郑和这些人贴身带在身边。 甚至不惜离间纪常安与他父亲之前的感情,也要确保纪常安能为你所用。 至于我这个魔星之主……皇上当年不是也想要收揽的嘛?” 朱棣被着些话堵得无言以对。方中锦这家伙像是看透了一切一般,把他这些布置都当众说了出来。 甚至朱棣当初也确实动过收揽方中锦的心思,所以才在他做出这么多出格的事情后一再容忍。 只是如今朱棣忽然改变了主意,其原因却需要方中锦慢慢猜测。 方中锦最终抬头问朱棣道:“皇上就算是疑心我不轨,也不该容我多活这么久。不知我身上还有什么是皇上图谋的?” 朱棣冷笑一声道:“你果然聪明。当年太祖皇帝留下的三枚宝盒。如今到底在何处? 如果你能交出来。朕就免了你的死罪。” 方中锦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说道:“原来皇上耳目众多,却不知道三枚宝盒的下落吗?” 朱棣脸色冰冷。这三枚宝盒是朱棣另一个心头大患。 他虽然没有参加华山那场大会,但是华山上的事情他已经尽数知道了。 朱棣更知道他的好父亲,竟然为他的侄儿留下三枚宝盒,就是为了对付自己的。 若是他得不到这三枚宝盒,看到宝盒中到底有些什么,真要朱棣寝食难安。 其实这三枚宝盒被伏魔老人交给了少林方丈澄晦。 澄晦虽然对当今圣上朱棣礼敬有佳,但他心中真正臣服地却是太祖皇上。 这也是为什么澄晦在华山上能遵守誓言倒戈相向的原因。 至于事败之后,伏魔老人悄悄将铁盒交于澄晦大师保管。 这位大师却是真正做到了信守诺言,一来不觊觎宝盒中的物事,二来也没有将这讯息透露给任何一个外人。 甚至是朱棣也无法确认这宝盒是否在少林寺中。 若要说当朱棣没有怀疑过少林,哪有是错了。 朱棣虽然担心与少林扯破面皮,但更怕太祖的宝盒遗落在外间。 他曾派纪纲悄悄潜入少林查找宝盒的讯息。因为纪纲的一身武功传自少林俗家,他到嵩山中以拜访师傅为由,实则是暗中查探寺中是否藏有宝盒。 所以在方中锦赶到京城的时候,也是纪纲离京前往少林的时候。 京中所有人都当纪纲是负气离京,实则是他接受了皇上的密令出京办事罢了。 令朱棣与纪纲没有想到的是,他们在少林寺中一无所获,而真正的宝盒却在他来到之前便被人带出了少林。 方中锦看着朱棣,轻松笑道:“原来皇上大动干戈,竟然为的就是这等小事。 既然皇上想要宝盒中的物事,中锦如数献给皇上便是。” 这话说得朱棣动容。他实在不相信方中锦能这么轻易就把宝物给自己,沉吟着不知其中是否有诈。 这是方中锦忽然清啸一声,这声音尖锐清亮,响破冰面。 朱棣与神臂营的将士们都是一惊,千余支箭矢“唰唰”地齐齐指向了方中锦。 方中锦也不害怕,只说道:“皇上无须担心,我这是替皇上把宝盒请来罢了。” 第六十四章 质子 随着方中锦的清啸声,朱棣带来的神臂营将士们纷纷用箭矢指向了方中锦。 与此同时,压抑沉寂地冰面上又传来一个人的脚步声。 朱棣听方中锦说是为他把宝盒请来,便挥了挥手让神臂营将士稍安勿躁。 果然,这脚步声不断靠近,冰面上出现了一个高大的人影。 当他走的再近一些,却能看到这人影竟然有个光头。他在这极寒的天气中只穿了僧衣芒鞋,背上似乎还背着个包袱。 他身材高大魁梧,两道浓黑的眉毛像是两柄扫帚一般。 此人竟然就是少林派僧人洪济! 洪济本身武功高强,人高腿长。几步之间来到方中锦身旁。 朱棣虽然没有亲眼见过洪济,但是作为“魔星”之一,朱棣早就知道他的模样特征。 如今一见,便猜到了来人身份。 就听朱棣沉吟道:“来者可是少林高僧洪济大师?” 洪渡双手合十,老实道:“不敢,贫僧正是洪济。” 朱棣又问:“只有你一人来吗?澄晦方丈此刻何在?” 洪渡又说道:“如今少林方丈已经是贫僧的师弟洪渡了。家师如今在寺中闭关休养。” 不怪朱棣不知道此时,原来在纪纲赶回京城时,少林方丈仍旧是澄晦。 但在纪纲走后,澄晦大师便遵守当初对佛祖发下的誓言,将方丈之位交给了更通俗务的洪渡。 至于武功更高的洪济,本身就不觉得自己是这块材料,更没有觊觎过方丈的身份。 而他在师弟受让之前,心无杂念的洪济已经受师父之命,背着三个铁盒前往华山寻找方中锦了。 洪济笃信菩萨,认定众生平等。 所以从少林到武当虽然路途遥远,但这执拗的大和尚偏偏不肯骑马,只愿步行。 等他终于来到武当的时候,方中锦早就已经跟着锦衣卫大军走了多日了。 武当山上空留四个牛鼻子而已。 洪济这才又从武当折返,向着京城进发。自然这一路也是不肯骑马的,全靠大和尚一双铁脚步行。 兼之带来的盘缠绝不能支撑洪济从京城再到少林,所以他只能一路化缘一路跋涉,行的就更慢了。 等洪济好不容易赶到京城见到方中锦的时候,也已经是入冬时分了。 朱棣本来就疑心太祖留下的宝盒会不会是在少林中。只可惜自己没能找到半点线索。 如今竟然有少林的僧人带着宝盒来到他面前,那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了。 即使是一朝天子朱棣,到了此刻心中也有些激动。 他深吸一口气说道:“还请高僧交给朕。” 方中锦却在这时插口道:“还请皇上亲自来拿。” 朱棣怒斥道:“大胆!” 转而利诱洪济道:“洪济大师,这是皇家重宝,请你物归原主。 今日之后,朕必然封你为少林方丈!” 洪济却摇头道:“方丈之位,师傅已经传给了洪渡。皇上怎能再传给我? 至于这铁盒嘛,师傅当初说的是方公子的,那就不会有错。” 他双脚钉在冰面上一动不动,完全没有交给朱棣的意思。 此时朱棣已经动怒。但他又没有胆子自己来拿,沉着声音说道:“你们一个个的难道都不怕万箭穿心吗!” 方中锦却把手掌覆盖在洪济的包袱上道:“皇上的箭尚未射到,我就可以把包袱里的物事尽数毁去。皇上大可试一试,到底是谁更快一些!” 朱棣憎恨这种被要挟的感觉。但眼前的他确实没有半点办法。 让他亲自来拿是绝不可能。朱棣忽然高声喊道:“潘将军!” 神臂营中,一个穿着武将打扮的人高声喝道:“末将在!” 朱棣又道:“替朕去取一下!” 那潘将军高声喝道:“得令!” 方中锦却打断到:“他不够格。” 朱棣横眉怒目道:“方中锦,你别得寸进尺!” 方中锦忽然一直朱棣身旁说道:“让他来!” 朱棣转头看到身后胖大的身影,正是自己的儿子朱高炽。 一股挣扎的念头在朱棣心中升起。他实在太想要看到铁盒中的物事。太想知道自己偏心的父亲到底留给侄儿什么东西? 难道就因为这念头,就要让自己的亲生儿子冒这样大的危险吗? 正在朱棣难下决定的时候,朱高炽却温和地说道:“父皇就让儿臣去吧。” 说罢,也不等朱棣反对,遍颤颤巍巍地从小岛上走到冰面。 朱高炽本身就是个大胖子,再加上腿脚不便。寒天雪地中在这冰冻的湖面上行走,简直是一步一滑。 千余道目光都注视在太子朱高炽身上。他行走的模样虽然滑稽,但是没有一个人敢在这个时候笑出声。 父亲朱棣在他身后,用带着歉意的目光看着儿子一步一步艰难前行。 时间过得极慢,等朱高炽终于来到了方中锦与洪济面前,他竟然已经喘起粗气来。 太子伸出一只肥胖的手,说道:“请把东西给我。” 方中锦却是略带笑意的说道:“不给。” 没人觉得这个笑话可笑。朱高炽脸上还没有显出多少怒容,朱棣却已经怒不可遏了。 就见他勃然怒道:“岂有此理!就算是宝物不要,朕今日也要将你射杀在此。” 方中锦却是笑道:“真的吗?太子可是在我手中啊!” 这话刚说完,方中锦手腕一转,却是把太子朱高炽扣住。 朱棣心说:“大意了!” 他急切想要那宝盒,竟然连自己的亲生儿子也落入敌人手中。 方中锦笑吟吟道:“前面皇上指认我就是幕后之人。着实让我吃了一惊。 其实我心中也有一个幕后之人。说出来怕也会让皇上大吃一惊。” 朱棣不理会他的胡言乱语,急切道:“你放了太子,朕就听你说话!” 方中锦摇头道:“不行。这宝贝到我手中,我可不会放走。” 朱棣又急着说道:“你说!你要什么!” 他当方中锦有什么要求。只要口头上先满足了他,把儿子救回来。 虽然失掉了这次杀他的大好机会。总有下次,方中锦仍旧会落在他的手中。 第六十五章 秘方 方中锦将太子朱高炽扣在手中。 太子身子虽然胖大,但不像自己父亲那样身有武功,甚至不像弟弟朱高煦那样是个弓马娴熟、孔武有力之人。 他在方中锦手中用不上一招,就被狼狈地掀翻在地,动弹不得了。 朱棣见爱子受制于人,不由得大为紧张。 他甚至管不了方中锦到底说的什么,只先行答应下来再说。 方中锦心中好笑,看来这爱子之情也不算假。 事到如今,事态反而控制在了方中锦的手中。 他不慌不忙道者:“不急,太子亲自来取铁盒,不好空手而回。” 他索性放开毫无反抗能力的朱高炽,任其狼狈不地趴伏在地面上。 另一只手则取过洪济背上的包袱。 方中锦朗声说道:“太祖当年御赐的铁盒,中锦斗胆已经开启。 盒子中的物事如今都在这里。” 这真是把朱棣的一颗心吊到嗓子眼里。就连儿子此刻如何狼狈,也暂时管不得了。 他一双眼睛牢牢盯着方中锦手中的包袱。 果然见方中锦从包袱中拿出一条明黄色的锦缎。 方中锦拿起锦缎向朱棣抛去。 那些神臂营卫士一见方中锦有所异动,立刻都拉紧了弓弦。 朱棣忙道一声:“慢着!” 就见本来轻软无着的锦缎不是飘落下来,而是如一只黄雀一般飞向了朱棣面前。 朱棣不敢大意,运起内力摊手去截那锦缎。 这锦缎倒也听话,堪堪到朱棣面前时,锦缎上的内里恰好耗尽。 朱棣刚伸手一撩,那锦缎便软软的落入他的手中。 朱棣摊开锦缎一看,上面朱笔写就,果然是父亲朱元璋的字迹。 一时之间,冰面上变得落针可闻。 朱棣匆匆看了锦缎上的是朱元璋当年的遗诏:若他的好孙子朱允炆有难,得此遗诏之人可号召天下群豪、统领各部军队,直捣京城,匡扶社稷。 遗诏上没有朱棣的名字,但显然是就是为了针对他而书。 朱棣心中如何能不恼恨父亲偏心?他内力做不到立刻将锦缎震裂。只将他塞入袖子,又问道:“还有什么?” 只是这一回,他语气比先前软和了一点。显然朱棣是想要让方中锦放开心结,将宝盒中的东西都这样抛给他看。 方中锦果然乖乖听话,又从包袱中取出一个长条状的东西。 这东西先前装在那狭长的铁盒里,方中锦曾经疑心盒子里装的是一件武器。 但如今看来尽然是一副卷轴。 这卷轴宽有成人臂膀模样。 方中锦与洪济合作,将这卷轴面向朱棣展开,竟然有一丈左右长。 这卷轴一经展开,着着实实引起了众人低呼之声。 因为光是这卷轴的造价,估计便是不菲。 就见卷轴是有油纸上蒙了厚厚的上好黑呢制成。 虽然隔了这么长时间,如今展开仍旧黑亮如新。 而黑呢上缀有宝石,在仅有的几点火光下熠熠生辉。 宝石与宝石之间,用金墨绘制的线条链接。 可以看出这宝石代表了天上的星斗。用金墨链接之后便成了星宿的图案。 而金墨之下又有银墨,绘制的是大明疆域图。 金墨与银墨重叠。在宝石处用金墨写出星宿的名称。又在宝石下标明银墨所绘的地名。 之后更有年月、时辰。像是人的八字。 这写宝石四散在大明疆域上,那些神臂营的将领们看着这副卷轴,虽然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但也被这份奢华给惊的目驰神迷。 只有方中锦与朱棣两个知道卷轴上绘制的其实就是所谓的“魔星”。 当年朱棣通过演算,推测出魔星的生辰八字、出生之地。 在那个时间地点生出的婴孩,不论男女都有可能是魔星。 但魔星一旦出生,必然是天资不凡。只稍长几岁便能从普通孩童中脱颖而出,绝难混淆。 朱棣看着这“群星山河图”,心中也是恍然。 他通过一些皇家遗册,对于魔星一事知道个一鳞半爪。 更是推测出了几个魔星大约是什么人。 但是如今看到完整的图卷,才知道还有更多所谓“魔星”并未被自己找到。 方中锦展示了图卷之后,重新将它卷起,又是随手一抛。 这图卷分量沉重,在方中锦的内力下呼啸着向朱棣冲将过去。 这一下朱棣脸色突变,凭他那点武功,是绝对无法接住这样势大力沉的家伙的。 虽然保护朱棣的有千余名大军。但谁也没能及时做出任何举动。 这卷轴就这样直别别地向朱棣头上砸来。 而这位大明之主也来不及思考,只得用双手抱住那卷轴。饶是如此,他仍旧觉得身子一沉,整个人差点跪了下来。 好在朱棣关键时刻挺住身子骨,没在这么多人面前做出丢人的举动来。 抱住卷轴之后,朱棣面上故作平静,其实暗暗将胸口翻滚的气息喘平,之后又说道:“最后一样呢?” 方中锦继续从包袱中拿出一样黑黝黝的物事。这东西看着像是个铁弹子,又有些像掌心雷。 除了上头有一根引线之外,瞧不出什么线索来。 按说朱元璋特意藏在铁盒里留给朱允炆的,应该不会是铁弹子、掌心雷这样普通的家伙。 方中锦继续说道:“这个东西,就不好抛过来了。” 朱棣谨慎问道:“为何?这是什么东西?” 方中锦说道:“这东西本来伴着一张油纸锁在铁盒内。按油纸上所说,这玩意叫做手雷,威力比掌心雷厉害多了。 我若将它抛向皇上,立刻变成了弑君之罪了。” 朱棣此时脸色稍微缓一点,听方中锦所说的话,显然还没有想要弑君的打算。 但是朱棣又有些搞不懂。就算是厉害无比的“手雷”,光一个的话也无法成什么大事。何必要珍而重之地放在铁盒里留给朱允炆呢? 于是朱棣问道:“油纸上还写着什么?” 方中锦笑道:“纸上还写着这手雷的制法和内里硫磺等物的配比。” 这时候朱棣眼睛一亮。如果这手雷真的威力无穷,又有制法和配方的话,那真是克敌制胜的法宝。 第六十六章 分析(今日四章) 随着方中锦的话语,朱棣一双眼睛都聚拢到一处,牢牢黏在他手中那枚“手雷”上。 如果这东西真的威力百倍于掌心雷,又有配方可以大量制作的话。那真是克敌制胜的法宝了。 也许当年朱元璋就是料到就算朱允炆用他的遗诏召集大量江湖草莽,这些松散的武夫也不是精锐部队的对手。 而若是朱允炆能让人大量仿制出手雷来,那么这些武功高手就摇身一变,成了大杀器了。 武人们就算抵不过整齐军队的冲杀,也可以凭借暗器功夫将手雷远远掷出。小可以乱了军队阵脚,大可以一击杀灭敌军主将。 而这图纸若能落到朱棣手中的话,那更是至宝一件。 朱棣本就有雄图大志,若是配上手雷这样厉害武器,那就更能助他称雄四海了。 想到这里,朱棣一双眼睛发亮,温言道:“那图纸现在何处,爱卿抛过来给朕。朕定然不计前嫌,重新封你做镇扶使……不,封你做锦衣卫指挥使!” 方中锦却是笑道:“图纸我看过之后便用内力毁成粉末。便是大罗金仙也拼不回来了。” 朱棣目光一寒,随即用眼皮盖住。 他知道方中锦这是挟图自重,若这手雷真如他说的那么厉害,如今世上又只有方中锦看过图纸的话,那么朱棣还真动不了他。 “真是个难缠的家伙,一番又一番地要挟朕!”朱棣心中暗气,肺腑中怒意翻腾。 这时朱棣深深吐出一口气,冷然道:“说罢,你到底想要什么?” 方中锦道:“还是那句话,想要说出我心中那个幕后之人。” 朱棣见他还在拘泥这件事,便一挥衣袖道:“你说便是。” 方中锦点头道:“先前皇上怀疑我,是因为我是什么‘魔星之主’,又因为几位被皇上认定的‘魔星’都与我交好。是也不是?” 朱棣斟酌着点了点头。如今方中锦手上光是手雷和太子这两样,变不容许朱棣说错什么话激怒方中锦。 方中锦又道:“先前我就说了,刻意交好所有魔星的,并不是只有我一个!” 朱棣气笑道:“怎么?你意思,朕是幕后之人?自己反自己的江山不成?” 方中锦摇头道:“不然。真正的幕后之人手段高超,思量缜密。” 朱棣听了这话更要吹胡子。他自认是四海英主,能达成他今日基业的,或许只有古代少数几位明君罢了。 然而方中锦这臭小子的话,无疑是在说他不够手段高超,也不够思量缜密了。 朱棣问道:“那你说的这个高人,到底是何人?” 方中锦道:“不急,听我慢慢道来。 我刚到京城之时,完全猜不透幕后之人会是谁。但也察觉出他实力雄厚,能指使、动用大量人力物力。 因为这个,我曾一度怀疑幕后之人是朝廷,甚至是皇上。但很快这个想法又被推翻。 就像皇上您说的,您不可能自己造自己的反。 接着我又发现自我来京城之后,接二连三地被幕后之人算到先手。甚至被他利用,为他除掉对手。” 朱棣这时有些动容,问道:“怎么?你为他除掉什么对手?” 方中锦道:“这幕后之人算计极精。我在不知不觉之后,竟然助他软禁了汉王,又让纪纲成了废人。” 朱棣听他又提起这个,心头恼火,斥道:“这还提它作甚!” 前些日子,朱棣夜访方中锦的时候,就听他说过这些话。 朱棣心头恼怒,汉王和纪纲确实是他想要扳倒的。当夜方中锦还说得。 如今这里多了这么多神臂营的将士,他又拿出来说,却不得不让朱棣心头火起。 连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和亲生儿子也算计,这会让将领们如何看待他这当皇帝的? 方中锦一摆手,说道:“真正利用我除去二人的,不是皇上。而是另有其人。皇上觉得,这两人对谁的妨碍最大?” 朱棣眯起眼睛思量了一刻,不由自主地看向了匍匐在雪地上的太子朱高炽。 朱棣不是蠢人,到此地步,他若是再猜不出方中锦句句所指的都是自己的儿子,那他也当不上这大明的皇帝。 但这无论如何都说不通!朱高炽是自己最爱的儿子。 一直以来他循规蹈矩就算了,自己也是一心一意为他铺路,好让他做个顺遂皇帝。 太子绝对没有可能来造自己的反! 方中锦见朱棣神色震动,又道:“我来京城之后,不光是皇上对臣流露出收揽之一。就连太子也是频频在我面前显露出仁人君子的面貌。 在疏影阁中用一桶醋替我解围,同时收买了我和纪常安两人的心。 而在夏原吉夏大人入牢后,更是亲自来到大牢中教他如何应对。 想来今日的夏原吉夏大人也对太子殿下感激不尽吧。” 这时候本来匍匐在冰面上的太子朱高炽小心坐了起来,对朱棣说道:“父皇!此子狼子野心,离间我们父子之情、君臣之义。 儿臣做的每件事情,都是在父皇授意之下做的。没有一件敢行差踏错,父皇明鉴啊!” 朱棣对他点了点头,说道:“朕理会得。” 他又转头对方中锦怒斥道:“你休要再妖言惑众。倒时候你就算是交出图纸配方,朕也不能轻饶你!” 话是这么说,但如今儿子和图纸都在对方手上。就算是场面做足,朱棣仍旧不能拿方中锦怎样。 方中锦并不理会,继续说道:“我又察觉到,这幕后之人能力又时强,又时弱。能不惜工本做事,又会忽然之间消失无踪。 这显然是因为,幕后之人虽然实力雄厚,但又经常活在监视下。这样的人,最可能的就是一国储君了。 因为是太子,所以不少人愿意为他效劳。收买人心起来不需花多大力气。 但又时时在天子眼皮底下,总有些时候为表清白不能乱说乱动。 若是遇到需要随天子出围、替天子监国的时候,更是腾不出手管自己的摊子了。” 第六十七章 反派死于话多(还有两章) 朱棣听了方中锦这些诛心之言,嘴角沁出冷笑。 他道:“你越是胡言乱语,越是显得你居心叵测。正如太子刚才所说,他平时待朕监国、办事,一切所作所为都是朕的授意。 你想要靠这些无中生有的事情离间我们,还是把自己看得太高了!” 方中锦却毫不示弱地说道:“是,确实都是皇上授意。但是引导皇上授意的,却都是太子。 当我初来京城时,他刻意引导皇上让我替他铺路,扫清汉王、纪纲的阻碍。 在纪纲回京之后,又对他泄露出一鳞半爪的消息。好让纪纲把儿子叛离地怨气都归结在我身上。 并且听信了太子放出的内幕,认定了抓住我的把柄。从而引得纪纲与我内斗。 同时他趁这机会引开我,影响了夏原吉夏大人神智。 又通过朝臣的嘴,让皇上不得不派太子去探监。太子面上是替皇上安抚夏原吉,实则是在替自己收买人心。 最终太子觉得要收揽我的好处远远小于留下我的坏处。索性想个法子用些捕风捉影的消息让皇上相信我就是幕后之人。” “放肆!”朱棣怒吼打断。要不是投鼠忌器,他真要立刻让手下神臂营万箭齐发,射死这个可恶之人。 方中锦却问道:“敢问皇上,向您告发我就是幕后之人的,到底是不是太子殿下呢?” 朱棣额头青筋跳动。向自己告发方中锦的,还真的就是太子。 但是这些话绝不会影响朱棣的判断! 他做了这么多事情,本就是为了太子朱高炽。没有理由自己儿子会同自己对着干! 方中锦知道是时候做出最后一击了。他用一双锐利的目光直刺朱棣,像是要刺穿朱棣的灵魂一般。 方中锦换了口气,淡淡说道:“其实皇上无法怀疑太子,除了因为自己内心的亲情以外,最重要的是因为想不通太子作为储君,为何要反对皇上呢? 其实这一点,就连我也想不通。我若有个这样处处为我着相的父亲,我是绝对不会让他伤一点心的。 但是最终我想通了,因为太子——根本不是皇上你的儿子!” “畜生!”这是朱棣在咒骂方中锦。这个孽畜所说的话,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污蔑先皇后的妇道! 这时朱棣已经忍耐不住,就想要下令让人射穿方中锦。 但是太子……太子也在方中锦边上。若是贸然射箭,岂不是会将太子也射死? 这样无可奈何的愤怒,朱棣已经许久未尝到了。他发誓若是有机会,一定要将方中锦碎尸万段! 这时候方中锦隔着老远,又说道:“太子出生之时一直长到弱冠,都不是如今这副模样。 只是个温厚仁慈地普通人。直到五年前太子不知为何摔了一跤,醒来之后脚也跛了,人也因为行动不便越来越胖。 而之后的太子除了同样温和仁慈外,行事也更加小心谨慎了。是不是啊太子?” 最后一句,方中锦转头问的是太子朱高炽。 这个大胖子脸皮抖动,说道:“我不知道你说这是什么意思?” 方中锦又问:“徐皇后温柔恭俭,有母仪天下之姿。可惜在太子十多岁时就殒命了。 想来徐皇后在太子心中,定然是不可磨灭的吧?” 朱高炽看着眼前冰面,双手抱拢自己身子,说道:“这个自然。” 方中锦忽然厉声问道:“徐皇后手掌之上,是否有痣!” 朱高炽愣了一愣,说道:“有痣!” 方中锦抬头看向朱棣,说道:“徐皇后手掌上是否有痣,我等草民怎么会知道? 这手掌上的黑痣便是有画像也不会绘上去。是否有痣,皇上自然知道,从小和母亲一起长大的太子定然也知道。 只有从来没有见过徐皇后真人的,才不可能知道。 皇上,先皇后手掌上到底有没有痣,太子到底是真是假,你心里已经有数了吧!” 朱高炽惶恐地看向朱棣,这时只看到朱棣双眼一片冰冷。 就在这时候,朱高炽忽然从怀中掏出一个古怪物事,朝着方中锦扣了一个机关。 一道火光冲出,自冲方中锦。紧接着就见方中锦胸口晕开一滩血红。 朱高炽紧接着对洪济又扣一次机关,接着另一道火光射入洪济的身体。 血花四溅中,方中锦和洪济最终都重重倒在了冰原之上。 红色花朵瞬间染红了整个冰面。 朱高炽看着手中的古怪黑色铁器,怔怔道:“什么大侠。还不是一枪就死!” 他看向倒在地上的方中锦,继续说道:“你死就死在话太多了!” 朱棣声音发冷,问道:“炽儿,到底是怎么回事!” 朱高炽一骨碌爬起来,动作远比过去敏捷。 他从方中锦尸体上拿过那个手雷,冷笑着说道:“父皇不疑心儿臣了吗?” 朱棣说道:“这方中锦妖言惑众,你无需理会。你从出生开始便一直在朕的眼中。怎么会不是朕的儿子呢? 你现在能走吗?把那手雷拿给朕?” 朱高炽又是嗤笑道:“既然父皇相信儿臣,就自己来拿吧。” 朱棣目光变得更阴冷。如今一来,朱棣更加不会越过神臂营的屏障了。 朱高炽却是不理会朱棣一般,一步一步向后倒退,似乎要走出冰面。 朱棣心急,追问道:“炽儿,你要去哪里!” 朱高炽却笑道:“内力外放有什么稀奇?我也会隔空杀人!” 他晃了晃手中古怪的黑色机关说道:“你看这个厉害不厉害?是我命工匠做出来的。为此死了几条人命。害我花大功夫掩饰。你看,连高手也被我一枪一个秒死!” 说罢他得意地笑了起来。接着又晃了一晃另一只手上的手雷,道:“也不知道朱元璋是怎么搞到这东西的。 看来天下穿越的不是仅仅只有我一个。” 说完这话,他已经退到岸边,忽然将那手雷的引线拔去,朝着冰面扔了过去。 “都去死!”朱高炽面上带着恶狠狠的笑意。 但是手雷在冰面上滚动了一阵之后,竟然停了下来。 千余道目光盯着手雷,但是它什么都没发生。 这时却见原来倒在冰面上的方中锦忽然坐起来,对着朱高炽似笑非笑道:“你话太多了。” 第六十八章 布置(还有一章) 冰面之上,众人都屏息等待的手雷,最终停在冰面上没有爆炸。 而本该死在血泊中的方中锦却忽然坐了起来。还有那洪济和尚,见到方中锦不再装死后也顺势坐了起来。 方中锦也不迟疑,从怀中掏出一根软鞭。这鞭子本是银白交织的,如今上面染了许多红色的液体。 方中锦随手一抖,那条软鞭便如长蛇一般飞了出去,将朱高炽牢牢缠住。 他手臂回收,那胖太子竟然控制不住身体重新滚落回冰面之上,停在方中锦的脚边。 其实今晚的行动,对于方中锦来说是非常冒险的。 他本来无论如何猜不透为何太子要反水朱棣。 将所有可能都排摸了一遍之后,只剩下一种可能——朱高炽对朱棣并无任何父子情,甚至他们并不是真正的父子。 按说狸猫换太子这种事情,都该发生在婴童时候。像朱高炽这样二十多岁后突然掉包,也难怪谁也不会相信了。 方中锦猜不出他到底是通过易容还是什么手段做到的。但他从朱高炽那句话中,敏锐捕捉到“穿越”两个字。 什么事“穿越”?方中锦一时也想不明白,只能按下以后慢慢研究。 其实方中锦做出这样大胆的推测,也并不全是空穴来风。 在将自己关在锦衣卫衙门中的那些日子里,他并不是光偷懒了。 从武当山上下来的时候,方中锦曾向应文昌要过一个白鸽——能向天师盟交换情报的特殊白鸽。 方中锦在这些日子里通过白鸽将当年朱棣还是燕王时,燕国的一些讯息统统收集起来。 方中锦也不知道要找什么线索,总之是事无巨细全都要了过来。 之后他在大量的纸片中反复搜索整理了好几日,这才发现了端倪。 原来朱高炽在五年前摔了一跤之后,便比过去更爱吃甜食。 为此特意聘请了几个江南的点心师傅来燕王府制作甜点。 这之后朱高炽便一发不可收拾地胖了起来。 燕国在北地,那里的百姓都偏爱咸食,燕王也受其影响更爱炙肉之类的饮食。 唯独朱高炽与燕王府中其他兄弟皆不相同,突然爱吃甜食起来。 人的口味,很难在成年之后突然改变。 方中锦就是从这一点怀疑朱高炽可能已经被人掉包了。 至于徐皇后手掌中有没有痣,这更是一个冒险的赌博。 若是朱高炽比方中锦想象的了解徐皇后,又或者他随意蒙一个便猜对了。 那么方中锦这套算计也便无法成功了。 朱棣眼见照拂了三十多年的儿子,竟然想要自己性命,心情极其复杂。 最终看到他被“起死回生”的方中锦重新捆了回来,甚至觉得松了一口气。 显然这朱高炽刚才的想法就是全歼朱棣和他手下千余名士兵。 之后便可对外宣称是武功高手方中锦所为。 而朱高炽作为太子,就可名正言顺地登上皇位了。 先前朱棣一直以为这太子仁慈宽厚不若自己,如今看来倒是朱高炽最得他一脉相承。 至于方中锦说朱高炽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本来朱棣是如何都不会信的。 只可惜朱高炽忽然自乱阵脚,做出要杀父弑君的举动来。 事到如今,朱棣也不得不相信这朱高炽或许身份真的有假。 朱高炽此刻躺在冰面上,本来冷静克制的他,忽然变得有些癫狂起来。 如今的他可算是满盘皆输,再无回天之力。 但这时候的朱高炽非但没有流露出惊恐神色,反而狰狞笑问方中锦道:“朋友,你也是穿的吧?” 方中锦眉头一跳,这个问题似乎和刚才“穿越”那个词有些关联。 但是他仍旧想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这含含糊糊地“唔”了一声,想看朱高炽还会不会透露出更多内幕。 这时朱高炽躺在冰面上,被捆成了素鸡。 他仰天哈哈大笑,道:“贼老天,穿我一个不够。到底要穿多少个!” 看到太子这幅疯癫的模样,众人心中都忽然升起了可怜又可怕的念头。 朱棣实在看不下去,发声问道:“孽畜,你为何要反朕!” 朱高炽不便扭动脖子,也不看向朱棣,只朝天说道:“你知道我当了多久皇帝吗?” 朱棣面色更沉。如今自己尚在,朱高炽一日皇帝都没做过。他能说出这样的话,显然是弑君夺位的心思还没泯灭。 朱高炽却不等他回答,呼哧呼哧喘了几口气,对着天空怒斥道:“十个月!特娘!老子到这里担惊受怕十几年,只给老子做十个月的皇帝! 朱棣!你的狗命太长了!妨碍老子了!老子可不想一登基就死!只有让你先死!” 这些话已经到了不堪入目的程度,不光是朱棣双眉紧皱,心中怒火已经要喷薄而出。 就连那些神臂营卫士们也是暗暗惊惧,担心之后会不会被灭口。 破罐破摔的朱高炽忽然努力扭转了脖子看向方中锦道:“兄弟,我早该猜出你也是穿的!因为本来这世上就不该有你!” 方中锦听了这莫名其妙的话,面色依旧保持冷静,但是脑中急转,揣摩这话中意思。 朱高炽又说道:“因为突然多了个你,这世上好多事情都变了。我才走错了好几步。 哼,看来这天命之主,是你不是我了。 我开枪射不死你,是不是你连防弹衣都做出来了?” 方中锦听到这里,忽然拉开领子,露出里面一副皮铠道:“你说的是这个吗?这是当年郑和送我之物。我看它不错,便让手巧的朋友替我防治了一套,赠与洪济师傅。” 朱高炽露出嘲讽地笑容道:“兄弟,在我这就别装了。 不过这皮甲倒还真是我当年命人制作出来的。没想到竟然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嘿嘿嘿! 那血浆呢?马的,一点血腥味也没有。要不是没想到有人能不怕子弹,我还真不会上你这当!” 方中锦从怀中取出一片稀碎模糊的东西道:“你说这蜡包吗。里面灌入的确实是红色染料。” 第六十九章 大结局 方中锦早就猜到今天晚上会是与朱棣清算的时候。 更是料到了朱高炽或许会在今晚动手。 就算是他不动手,方中锦也会用言语逼迫朱高炽动手。 为此他做了万全准备。 首先他在第一次接触到朱高炽的手腕时,便下意识地确认过太子确实没有任何内力。 那朱高炽想要对付自己,只有可能是用火枪了。 其实火枪这东西,除了海外那些盗寇拥有外,皇家手中肯定也是有的。 只是如今的火枪并不是多厉害的武器。若是打不中人要害,并不会致命。 更何况火枪每发一弹,便需要重新填弹,实战之时并不好用。 方中锦绝没想到朱高炽会出手就是一个极其厉害的机关。 他模样与火枪相似,但是从弹子打在身上的钝痛来看,威力远超火枪中的铅弹。 要不是方中锦与洪济都是肉身强固的横练高手,又穿着保命皮铠,也是一样要糟。 而灌入红色染料的蜡包,是方中锦早就准备好用来麻痹朱高炽的。 他为了解除后顾之忧,便身捆满这些蜡包。只要重上一枪,必定能流出红色染料来。 这些东西,方中锦只是提出设想。具体完成,靠的都是陈三这位巧匠。 果然在方中锦步步迷惑下,朱高炽还真的以为自己赢定了。 就如方中锦先前说的:“他的话太多了。” 而躺在地上的朱高炽仍旧不肯死心,又问道:“兄弟,我死了就死了。说不定一闭眼又去下个地方。 你告诉我,这手雷真的是朱元璋留下的?怎么炸不响?” 方中锦道:“自然是太祖留下的。只是里面的火药芯子被我取出来罢了。” 朱高炽笑着白了他一眼,道:“还在这跟我装呢。” 说罢他忽然闭上眼睛,像是松懈下来一般躺在地上,笑吟吟道:“爷也享受过了。来吧,别让爷等太久!” 方中锦明白,这朱高炽是在让他动手杀了自己。 方中锦不由自主地抬眼看向朱棣。 这个花甲之年仍旧精干的老人,面上阴沉冰冷。 属于他最后一份常人之情,忽然就这么断绝了。 他突然挥手对着神臂弓喊道:“射!” 这是朱棣下定决心,要把朱高煦、方中锦连带洪济一起射死。 千余名神臂弓将士果然拉起弓弦,就要对着冰面上的三人齐射。 忽然见到方中锦面带淡笑,从怀中又掏出一枚手雷,扔向了朱棣。 这一下变化太快,这些神臂弓卫士们一瞬间都忘了射箭的命令,抬眼看着手雷向着朱棣飞去。 前一次手雷并没炸响,但不代表这一次不会。 随着“护驾”地高呼声,众多卫士们抢着把朱棣从岛上拉了下来。 几位忠心耿耿的将领们抢着把朱棣拉到冰面中央。 说时迟那时快,就听一声巨响。在朱棣堪堪被带离的瞬间,岛上的湖心亭轰然一声塌了下来,带起一阵灰云。 所有人心中都是一惊,就连方中锦也惊叹于这手雷的威力竟然如此厉害! 若是当年武林中人真的能手持这样厉害的武器,或许还真能带着朱允炆直捣京城。 朱棣更是惊愕地看向那瞬间倒塌的亭子,接着他大喊一声:“不好!”连忙转头看向方中锦。 就见方中锦举起重剑对着冰面就是一戳。 朱棣高声喊道:“快阻止他!” 本来已经人仰马翻的神臂营军士们这才反应过来。他们中许多人一时心急,奔逃的时候落下了神臂弓。 有些没有遗失武器的将士们慌乱中找准方向,想要避开同袍向方中锦射箭。 但是方中锦仍旧不慌不忙地一下一下凿着冰面。 顷刻之间,冰面嚯开巨大的裂缝。 “跨擦擦”地巨响下,整个冰面竟然就此崩塌了! 方中锦与洪济两人提气退回岸上。 而站在湖心的朱棣与众将士们则是因为太过沉重,脚下冰面立刻裂开。 谁能想到这千余人不分天皇与士卒。统统掉进了寒冷的冰湖中。 裂口不断扩大,就连捆成素鸡的朱高炽也无法幸免,落入冰湖中。 这寒天腊月的冰湖,岂是好相遇的? 更何况手脚不能动弹的朱高炽落进湖水之中,更是只有送死一条路了。 方中锦与洪济早已经抽身退在湖边上。 这时候洪济看着湖中人仰马翻,呼救声响成一片的模样,于心不忍道:“我们这岂不是杀生了?” 方中锦叹了口气,心说: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他请洪济这个与皇家没什么关系的人来助自己,自然是事半功倍。 但是既然让洪济跟在自己身边,方中锦定然也是不能杀人的了。 方中锦沉声说道:“光是这样不过大病三个月罢了。这是他们该有的教训。 连菩萨也说因果报应,你不能断了他们洗脱罪孽的除业之路啊!” 洪济脑中有些迷糊,喃喃道:“因果报应?除业之路?” 方中锦一挥手,道:“咋们快走吧,再不动身就走不了了。” 说罢便如黑鹰一般快速消失在深夜中。 洪济紧紧跟在他身边,问道:“我们去哪?” 方中锦道:“我去琉球。大家都在那里等我。你呢?可有地方去?” 洪济想了想,道:“我还是回少林。少林寺是方外之地,就是皇上也不能轻易插手。” 方中锦道:“行啊,若是那里待不下去,你就来琉球找我。” 洪济点头道:“告辞了,方兄弟。希望还有相见之日。” 方中锦也道:“定然还有相见之日,到时候我们多喝几杯。” 洪济连连惊道:“罪过罪过,贫僧乃是出家人,怎能犯酒戒!” 方中锦哈哈大笑了几声,这空中急奔的黑影便这么分成了两道。 两道黑影各朝一个方向再奔了一会,终究都看不见了。 只留玄武湖的冰面上,仍旧传出了越来越虚弱的呼救声。 可惜这寒天腊月,本就没什么人会在晚上出门。 而朱棣为了今晚的隐秘,早就下令任何人不得靠近玄武湖半步,违者可就地正法。 在这样的圣旨下,又有谁会来解救他们呢? ########################################## 大结局来了。能够看到这里是个缘分。此书成绩不佳,但我从未放弃。如果看官觉得还行,也请把书介绍给你的一个朋友。小子在此感激不尽。有缘相聚与下一本小说《我欲疯皇》,讲述真.真命天子来人间打天下做人皇的故事。降维打击真的酸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