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悠闲生活 卷四》 第一章 【正文开始】 近日南方春雨绵绵,有些地方已经下有一月之久, 南边来报雨情的折子都纷纷落在了明德帝御案上。 今日早朝, 说的也是南边雨势。 工部侍郎双手握着笏板, 弯着腰朗声朝龙椅中的帝王禀道:「虽是小雨, 却耐不住时日长久。广东与江浙几处水位渐高, 下边衙门纷纷担忧还未到夏季便要先发一场灾。」 陈首辅听到灾祸一说, 耷拉着的眼皮撩起,淡淡地说:「广东与江浙前两年主要河道才修了堤坝, 这两年一到雨季也都是水位高涨, 何故去年雨势最大的时候都没有这危言耸听。」 工部侍郎没想到首辅会亲自出面顶了回来, 神色当即惶恐万分,明德帝表情亦变得严肃,朝太子那里看了看。 前两年修堤坝, 许多事情都是太子那里定的案,今日来这么一说, 不就是暗指太子当年这事做得不称职。 明德帝心里就略烦躁。 自打他那三儿子软禁在王府,这朝中就没有一日能安安稳稳的,总是暗涌光涌,不是参太子就是参其他的皇子。 有人就是在搅这水! 明德帝不是任人牵着鼻子走的昏聩无能之人, 把他们的想法看得透透,却因为大局, 他也不能明面就露出偏颇。 太子见父皇面色不虞, 但听到工部的今日报此事, 当然知道又有人针对自己, 心中也起了个警惕,出列扬声道:「广东与江浙的百姓历来都被洪灾吓怕了,有担忧也属正常。但儿臣以为首辅所言极是,为何先前雨势最大的时候未听闻像如今一场春雨这般决堤传言四起,是当地衙门未做好应对准备,还是有人故意散播扰乱民心。」 「如若是前者,儿臣以为该派人去查核每条重要河道,特别是受灾最严重几地的途经河流。后者的话,那便是其心可诛!」 太子三言两语就将事情矛盾化解,将自己先给摘了出来,一并有解决提议,也不是一味推脱。光明磊落,叫人不得不信服。 何况那句其心可诛意味什么,谁也不敢再接话,就怕这罪名莫名就牵到自己身上了。 陈首辅侧头看了外孙一眼,眼底有欣慰的笑。 太子这两年越发稳重,已经很少让他操心了,等他再成了家,陈老太爷觉得自己也差不多该回家养老不管朝中这些事。 工部侍郎霎时哑口无言,最终只能呐呐地说了句臣附议。 明德帝就想起前几日离京去江南的许嘉玄。离京久了,那么个大活人不见,众人肯定会猜测,正好有借口了。 就趁此说:「既然如此,朕便命锦衣卫去两地一同查验堤坝,若真有险情,工部也好能早日有应对情况。」 早朝在山呼陛下圣明中散了。 太子随着御驾一块儿离开,二皇子和四皇子走一道下了台阶。二皇子抬头看了看京城这晴朗无云的蓝天,意有所指叹道:「同一片天,却也各有不同啊,怎么南边就连绵阴雨,闹得父皇又要添心思了。」 四皇子也抬头看了一眼,一双凤眼眯了起来:「可不是。前阵子围猎也遇上祸事,连着耽搁了太子的婚事,二哥你这头也要跟着往后拖了。」 两人间对话跨度有些大,二皇子云淡风清地笑:「太子是兄长,我当弟弟的自然是不着急的,不过我还是盼着大婚,好早些到封地,也好过在这儿天天吃喝事事不成戳父皇眼珠子的强。」 话到这,四皇子却是没有说话,而是侧头似笑非笑地瞥了眼这位兄长。 这平时跟兔子一样无害的人,他可不会真就以为无害了。 平王世子整日傻傻愣愣的,但却偏偏比他们这儿子都能讨得父皇看重,丝毫不会怠慢,这就是一种本事。 所以,这些人啊,哪个没心思。 只不过平王府没有兵权,父子俩的唯唯诺诺正好得了父皇的心,能用拿来敲打其他藩王,所以翻不出风浪来。 可皇子们就不一定了。 四皇子眸光幽幽,倏地笑了:「说起来,听说二哥又得了个厨子,烧得一手地道的粤菜,改日弟弟到府上尝一尝?」 「只怕你不来。」二皇子笑着拍他肩头,把兄友弟恭演绎得完美。 两人做下约定便也到了宫门,便此分开。 而北镇抚司很快也接到圣意,派人到广东江浙去查探情况。又直接就再下了密旨给许嘉玄让他顺路以江浙为借口,这样一来暗探后就有借口再接触江南的官员。 鲁兵接了令,这事倒不用千户领着去。 明德帝要查的事情多着了,一般不是涉及到官员的,都是派百户带几人到地方,跟那边的锦衣卫再汇合一块儿办事。 于是鲁兵便把浙江那快给了自己人,广东那边给了周锦成留下的几个百户,气得他们脸通红。 「为什么远的就分到我们手上,鲁千户,你这是欺负我们不成?」 鲁兵嘿嘿一笑:「那你们去不去?不去我便进宫给陛下回禀,江浙洪灾严重起来就直接断了米粮,连我们副使都谨慎到都要亲自带人前去,你们也不过是走得远一些。」 众人已经有几日没见着许嘉玄,只当他去查别了,听到这话脸色总算缓和些,只能自认倒霉。 谁让周锦成不在,又丢了正使的权,如今一切都由许嘉玄代掌着,他们也就忍气吞声了。 等打发了周锦成手下这些人,鲁兵转身去问大牢里情况怎么样了。 原来被猴子挠了一回的武安伯老夫人总算懂得什么叫求人,小林氏自知不能再住侯府,便与梓妤商量,带着儿子与婆母前来探监。 鲁兵身边的人回道:「是去请了郎中,属下们都没有拦着,让他们去了。」 副使的夫人,谁敢不给这个面子。 鲁兵点点头,直接就往大牢里去。 此时关着任家大老爷和二老爷的牢房里哭声一片,武安伯老夫人看到两个人都趴在那里动弹不得,眼泪就跟洪水开了闸,哭得没完没了。 边哭还边忍不住责怪:「我们是清清白白的人家,哪里有什么通寇通匪的,怎么就把你们打成这样。这是要屈打成招吗?锦衣卫就可以没有王法了吗?!」 梓妤面无表情听着,小林氏忙道:「母亲可不能在这里乱说这些,此事还在查,莫再让夫君因此受罪责了。」 武安伯老夫人吓得一哆嗦,抬眼想要恨恨去看小林氏,可一想到梓妤就在边上,又不敢只好再把给低下去。那样子竟有种说不出来的委屈。 很快郎中来到,给两位爷一检查,一时摇头一时叹气,可把武安伯老夫人急得那心脏都要停跳了。 「到底是怎么了,你快说呀!」 郎中被她抓了手一通摇,忙甩开:「这位老夫人你不要着急!两位老爷都快经有上过药,伤口处理得很好,只是受了惊吓,牢笼又湿寒,这腿受寒久了以后会怎么样还不知道。要按我说,能在这诏狱里有医治的,已经是极好命了,老夫以前没少来,连肉都没了的也见过。」 这就是个吃人的地方,进来能出去的,那都是祖上坟头冒青烟了! 这老妇人居然还不满足。 小林氏听着这话,忙从袖子里掏了银钱出来,给递了过去。 第二章 郎中收了,再留下去寒气的膏药,提着药箱便走得飞快。 鲁兵正好走进来,见人看过了,来到牢房外就朝里喊:「夫人,时间够久的了,再久,我这头也不好交待。这都是重犯,陛下恼着呢。」 武安伯老夫人听到重犯二字气不过,站起来就想要骂人,却是见鲁兵那张凶神恶煞的脸,吓得缩成了鹌鹑扯过孙子,把孙子挡在前头快步出了牢房。 也不再关心儿子怎么样了。 这来的锦衣卫看人眼神太可怕了,好像下刻也要把她给关起来不让走了。 任家两位老爷见母亲走得飞快,也是愣了愣,任二老爷忙伸手扯住妻子的裙子,虚弱地说:「以前是我不懂护着你,可我也从来有动过你一指头的,千错万错是任家亏待了你。如若我能出去,定然是会好好待你。」 小林氏没说话,只是轻轻把裙子从他手上扯了出来,也出了这个气味实在不好闻的地方。 任二老爷眼睁睁看着她裙角消失在眼前,梓妤落在后面,冷声说:「视而不见亦不阻拦,与行凶者无二。」 任二老爷猛地抬头,对上了一张明艳的面庞,梓妤落落大方朝他一笑,反倒让任二老爷惊出了一身的汗。 从大牢里出来,鲁兵趁着这机会低声与梓妤卖好:「夫人,副使这一路估计快要过了河间府。」 梓妤笑笑地看他一眼:「如若再有的消息,还得请鲁千户着人送信到府上知会一声。」 「那是一定、一定!」 鲁兵弯了弯腰。 眼前站着的明明是个弱女子,身形纤细,可总给他一种跟面对许嘉玄一样的压力。或者该说陈家这表姑娘给人感觉比副使还不好相与。 就凭上回她敢站在院子里看他被鞭打,这份勇气就没几个姑娘家有的。 等送走了人,鲁兵看了看天色,想起自己要在汇满楼设宴给莫正清赔礼,脸色几变,交待一声自己出去了匆忙去了相约的地方。 可是他等了过了午饭,莫正清也没有出现。 鲁兵挠挠腮,想到自己抓到人家那个手感,还有副使说莫正清是戚公公的干儿子等等,到底是咬了牙拎着肉菜到南镇抚司。 哪知这一跑还是白跑一趟,南镇抚司的人说他家去了。 他只好又奔着往莫府去。 莫府比他想像中要寒酸多了,只是个两进的院子,还是京城富人都不愿意来的地方。 他在巷子里七拐八拐才找到。 然而他才站在莫府门前,侧边在外头晒太阳的一老太就眯着眼笑跟他搭话:「你是莫千户手下吧,真是要谢谢莫千户啊,要不是他在这儿安家,我们这天天还得过着被人上门敲诈的日子呢。这里头的那些混账就知道欺压我们老实百姓,看我们家里祖上有点薄产,天天都想着怎么弄到他们手里去!」 说着,又颤颤巍巍站起来:「小伙子,你等一会啊。」 鲁兵低头看看自己的一身飞鱼服,再回想一下莫正清的那一身,有什么区别吗?他怎么就成人手下了! 也是出于好奇,他没叫门,就站在门口等那老太太。 好大会,老太太才蜗牛一样挪了出来,手里拎着远远就能闻到味道的咸鱼。 老太太一把把咸鱼就塞他怀里,让他只能抱住。 「小伙子,你不要说是我们家给的,这可是别人从南边给我老婆子带来的啊,我都没舍得吃。但直接给莫千户,他是不收的,你就带进去,什么都不要说啊。」 说罢拿拐杖就捅了捅莫家的门,鲁兵想要说什么,老太太已经转身又慢悠悠坐回去了。 吱呀一声,莫家的下人拉开大门一探头,忙又缩了头回去:「哎哟,这什么味儿啊?!」 鲁兵低头看了看自己怀里的咸鱼:「……」 直到见到莫正清的时候,鲁兵还觉得自己一身的咸鱼味,而莫正清很不给面子拿出帕子出来捂口鼻的样子在告诉他,就是嫌弃他身上的味儿。 鲁兵嘴角抽了抽,到底是忍了,把酒往桌上一放:「前些日子是我不对,今天来给你赔礼的。」 赔个礼都跟上门踢场子一样粗声粗气。 莫正清淡淡扫他一眼:「我知道了,鲁千户若没别的事就请吧,家中人胆小,你这样带刀进来要受惊。」 鲁兵没想到自己才说一句话,就被撵了。 他眼角抽搐着,终究还是转身。 此时下人过来不知在莫正清耳边说了几句什么,莫正清看鲁兵气冲冲的背影,皱了皱眉,到底在他走出院子前喊:「鲁千户若是没用饭,便在寒舍用餐便饭。」 鲁兵听到喊声,脚步一顿,表情由阴转晴,总算是找回了点面子。当然是转身不客气又坐下。 厨房很快端来饭菜,都是他让汇满楼精心做了带来的。 然而,酒过三巡,莫正清就后悔自己把人留下来了。 鲁兵此时都不坐自己位上,端着酒杯,一脚架在他椅子上头,就那么豪迈端着酒杯朝他敬酒:「来来来!莫千户来喝了这一杯,你不喝,就是跟我过不去了!」 莫正清阴沉着脸,看着这个已经喝上头的客人,抬手去握了酒杯,勉强喝了这一杯。 哪知鲁兵又给两人都倒满了,拍着他肩膀说:「来来,我们再干了这一杯,以后谁人敢说你一句不好,便是跟我鲁兵过不去!老子能打得他满地找牙!」 莫正清看着又凑到脸前的酒杯,忍无可忍,在鲁兵还高声喊喝的时候,一抬掌刀朝他脖子砍了下去。 只听到咚的一声重物砸在地面上的声音,莫正清长长舒出一口气。 ——世界终于清静了! 「少爷,过了这处便是一条直线,船能走得更快些。」 一艘乔装成商城的船在河面静静往前。 许嘉玄站在船头,眺望前边的三叉河道口。 只是如今已经月上中天,除了前边几艘船灯忽明忽暗,几乎是辨认不清景物。 「这处水流似乎比刚才又急一些?」 他感觉到船身晃动得比先前厉害,不由得又四周环顾一圈,却什么也没有发现。 跟着他的锦衣卫皱眉,有变急吗? 正这么想着,突然响起咚的一声,像是什么东西落到甲板上的闷声。 许嘉玄警惕转身,眼尖看到有身形闪过,当即高喊:「有人上了船!」 随着他一声,越来越上船的声响也响起,有人已经举着刀,寒光闪闪地朝他扑袭刺来。 许嘉玄利落侧身一躲,手肘重重敲在那人手臂关节处,只听到咔嚓一声,袭来之人吃疼惨叫,下刻手中的刀已经脱手。 暗夜中,来人看到了自己眼前银光一闪,明镜一般的刀面有双凌厉的眼晴倒映着,脖子一疼便再没有了知觉。 许嘉玄极快处理了一人,身后已经再围了四五人前来。 他刀出如疾风,兵刃相碰的细碎星火不时映亮他面容,眸光冷若冰霜,如修罗一般刀刀见血。 随同的锦衣卫都从船舱出来,跟这些人拼杀在一块。 许嘉玄抽个空看了眼船下方,才方向下边居然有着好几艘小船,这些人是趁暗直接渡江面过来的。 他们却是一点察觉都没有,多半也是因为这三叉水道口,水流急声响大,天时地利都给他们起了掩盖。 第三章 「——谁派你们来的!」 许嘉玄耳边响起袭来的破空声,侧头一躲,反身一刀直直插入袭来之人的肩胛。 这一刀力道之重,直直将那人按到在地,刀尖都没入了甲板,将对方就那么钉在那里! 那人凄厉惨叫,四脚不断挣扎着。 许嘉玄眼中闪过戾气,将掉在脚下的刀拾起如法炮制,一刀穿过那人腿骨,将他另一侧的腿亦固定在甲板上。 此时锦衣卫们已经处理完了这些人,前来禀报。 许嘉玄听过后低头再去看这人,一把扯掉他捂着口鼻的布巾,有人拿着火把过来照亮。 这奄奄一息的人面容黝黑,一看就是常风吹日晒,而且长相亦不太像是北边的人。 他站起来,拿出帕子擦了擦手上黏腻的血迹:「拉下去审,看还有没有活口,一同审。」 这人给他的第一反应是前阵子抓到的水寇。 从面相和口音,都跟他们无异。 可是怎么会有水寇来袭击他们。 是真认为他们是商场,还是已经有消息走漏了,是来刺杀的? 许嘉玄眸光沉沉,看向波光粼粼的河面,不知怎么又想起玄真子那句,如若是平王世子那他就是个毫无人性的变态。 玄真子一口咬定平王世子觊觎梓妤。 他伸手握住了栏杆,手背青筋突起。 很快,锦衣卫已审出东西。 「副使,那些人是水寇,听说我们船上有好东西,所以这才就潜了上来。」 「听说?听谁说?!」 那么商场不劫,只劫他们?! 「属下已经用尽手段,他们是扛不住才说出来这些的,只说如今他们那条道上都传得沸沸扬扬的,说恐怕还会有人再来偷袭。」 许嘉玄闻言冷冷一笑,深邃的面容在月光下冷酷无比:「再来?将他们全给丢下河,让尸体泡那么一夜,我倒看看谁敢来!」 多半还是被泄露了,那他就看看能不能顺着这藤摸到大瓜。 锦衣卫心中一凛,应是将尸体跟还有几口气活着的水寇走一路丢一路。 次日许多人都看到湖面有数十尸体就那么顺水漂浮着。 不过三日,平王世子那边就收到了来信,说是许嘉玄将水寇的尸体丢江里,一时间吓唬了不少水寇,都没敢再上前去动手。 心腹低着头说:「世子,我们是不是再继续散播许嘉玄他们船上暗运着珍宝?让他们再壮壮胆。」 平王世子扯着嘴角笑,淡声说:「这个时候不要再动,许嘉玄是故意丢尸体,看似震慑,多半是想让我们不服气再派人去。再有动作,就会被抓到尾巴……」 「那个煞神,也不是没脑子的。」 心腹闻言低着头就往后退:「那小的吩咐下去。」 从头到尾,连平王世子的一根头发都不敢看,万一又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平王世子见他没出息的样子,冷着脸没吱声。 如若不是此人得力,他是真不留到现在。 梓妤那里并不知道许嘉玄才离京不到七日就遇到袭击。她将小林氏送回任家后就回了外祖家小住,把太子不小心弄断的小木人胳膊给修好,让莫正清送了回去,后来莫正清带来些朝堂上的事。 「近日几位皇子的人似乎想在浙江做手脚,有书信从那个地方频频传来。近来与浙江能牵上关系的,就只有河道一事,恐怕是冲着太子殿下去的。」 「陛下下了旨,让许嘉玄也到浙江一趟对吧。」 梓妤在家这几日呆得有些无趣,老是想起许嘉玄说的那句,有空带你到江南走一趟。 其实……先日不如撞日对吧。 梓妤想了想说:「我写封信,你替我送侯府给侯爷。」 她也下江南! 自从遇了一次袭,许嘉玄一行越往南下越顺畅,别说水寇,就连小毛贼都没遇上。一路通关手续也极顺利。 但这一路来也不是没有收获,沿途遇见的商船,停靠时总免不得碰面。许嘉玄又是有心打探消息,自然是主动过去与人交谈,再就近请些花娘陪着,几杯酒水下去总能探听出道道来。 这日傍晚,众人跟以往一样,停靠补给,左右的四支商船都是一路上识得的。 刚刚停下,对方便在船头朝许嘉玄这喊:「林老弟,来来,今儿老哥我做东,喊上王东家的、萧东家的,一块儿!你可不知道啊,这虽还离苏杭有些距离,可这儿也有名气盛的大家!」 许嘉玄身边一名锦衣卫就不歇轻笑,低声跟他说:「也就他们有脸把妓子喊大家,说是卖艺不卖身,琴棋书画样样能,可这就能当大家了?没得辱没了这词。」 「不过是捧着她们,在之前没落的几朝,对女子尊称是有这词,确实也是辱没了。」 许嘉玄淡淡回了句,对面又喊了起来。 他只好扯出个假笑来,应一声,准备下船过去。 对方也早已经差人去请,那名清倌儿就住这附近,在他才要登船的时候,一方粉色的小轿便远远而来。 很快,一只细白的手指就撩开了帘子,由侍女扶着下了轿。 只是白纱覆面,只隐隐可见白纱下的身形婀娜,走起路来如同柳枝迎清风,叫人恨不得想看到面纱下去。 而此时也有陆续的轿子停到岸边。 岸边的脚夫有些不要脸的,吹着口哨调戏,引得围观的人一阵哄笑。 前来停靠的商人寻欢作乐是常见的事情,众人也就是看两眼漂亮的姑娘,就各种该干嘛就干嘛。 许嘉玄上了对方的船,便被拉扯着进内室,那些上船来的姑娘见他身形高大威武,都纷纷暗送秋波也围了上去。却不想头顶传来一阵翅膀拍打的声音。 有人纳罕道:「哪来的小东西,长得真漂亮,胸前的羽毛还是紫色的,名贵着呢!」 许嘉玄闻言抬头,看到一只鹦鹉就在头顶盘旋,他一愣。 这鸟怎么长得有点像梓妤那只? 他还特意朝它尾巴看了看,却没看到缺失那块。 他拔掉的那尾巴,长了许久也没长好的,多半是同一类的鹦鹉。 他看了几眼,一个不察觉,就被拽进了船,手里还被塞了酒杯。 半个身子还在外头呢,这些人就先闹起来了:「林小弟先喝一杯,你先喝这杯,我就让你先选!」 许嘉玄被哄闹得暗暗皱眉,不得不忍耐,仰头酒喝。 哪知刚才还在外头飞着的鹦鹉就落在门边,跳了跳,突然高喊:「——煞神!」 许嘉玄刚到嘴里的酒一半都被呛了出来! 离得他近的姑娘们纷纷往后退,他咳嗽着抬头看门上的小东西,它已经飞出去。 他心突突地跳,连跟着往外走,远远地看到小东西飞到不远处一艘小船上。 那船是普通的客船,看起来极不显眼,方才他也没留意。 而此时船头正立了位白衣少年,胳膊一抬,小东西就落在他胳膊上。他还看到那少年面如冠玉,眸若皎皎明月,含笑朝他看来:「——林老哥,分我一个姐姐吧。」 许嘉玄一激灵,险些没握住栏杆,要一头栽河里。 ——她怎么跑来了! 鱼灯星点倒映在江面, 仿佛是细碎的星河飘荡在粼粼水波间。 第四章 梓妤倚靠着菱格木窗, 对着外边的景致不眨眼,耳边是几个商户拉着许嘉玄喝酒的热闹声, 当然少不了那些来陪酒的花娘嬉笑。 她正看着, 突然被人推了一下肩头,侧脸看去, 是她身边的一个花娘, 朝她向前眨眼示意。 「我说陈家小少爷,你围着这么些漂亮的姑娘家不看, 看外头的做什么,你别怕你表哥!既然出来了, 就是来长见识的!」 此话一出,当即有人附和:「来来,陈小少爷,我老萧敬你一杯!」 一杯酒就递到梓妤跟前。 许嘉玄长手一伸,将酒给挡住,笑道:「她年纪小,实在是不好喝酒,去替她给喝了。」 说罢接过一饮而尽。 有花娘掩嘴低笑, 有人喊好。 那几个行船的商人见许嘉玄真的护得紧,也不好再劝梓妤。他们面前的少年看起来确实太小了些。 身形矮小纤细,居然才到那林老弟的肩膀, 恐怕十五岁都没的样子。还男生女相, 如若不是看到他领口被喉结顶起, 真要叫他们以为这是个女孩子假扮人。 从商的向来都是会看脸色的,一时间也没有人再劝梓妤喝酒。许嘉玄的桌子下暗暗用力握了握梓妤的手,像是在责怪,但自己的手心却又湿漉漉的。 梓妤眸光流转,瞅见还有往他身边凑的花娘,忽地一笑,装出一副好奇又懵懂地样子说道:「表哥,我上回听人李家二哥哥说,喝酒时还有人给喂吃的,说什么神仙般的享受。」 许嘉玄刚喝进去的酒就给呛了出来,咳嗽得脸通红。 花娘们闻言都在窃笑,作东的赵姓商人哈哈大笑:「小少爷的李家哥哥可说对了!你们!还不快点伺候小少爷!」 随着话落,当即就有花娘笑吟吟给围了上来,千娇百媚的靠在梓妤四周。有人已经手托着糕点和甜瓜,还朝她抛媚眼。 「小少爷,奴家来伺候您。您只管张嘴,啊——」 「使不得,使不得!」许嘉玄忙将她身边的花娘给推开,「要是被家里知道我带着她这样胡闹,是被打死的。」 众人看他紧张得跟护鸡崽一样哄笑。 梓妤在他们笑声中眨眨眼:「那你们别喂我了,你们喂我表哥,我开开眼界也成。为什么李家哥哥每回说起,都神魂颠倒似的回味。」 众人又都笑作一团,萧东家已经在起哄:「快快,小少爷年纪轻,没得要吓着,你们还是伺候林老弟,可要叫小少爷看清楚了,省得老是心里记挂着。」 许嘉玄头皮都在发麻,哪里不知梓妤是在作弄自己。 他原本想着清者自清,这些天是有花娘在,却顶多是让捧个酒,她要跟着上船就上船了,他也没有什么好心虚的。 结果她是在这儿等着自己。 容不得许嘉玄多想,一位貌美的花娘已经捏起一块甜瓜,樱桃小嘴微微张开咬住一端,另一端就往许嘉玄嘴边送。 梓妤在边上看得眯了眼,众人都在许嘉玄往后靠中嬉笑,看热闹不怕事大还喊着:「林老弟,别躲呀,甜瓜哪里有美人嘴里的蜜有滋味啊。」 「莫不是林老弟不爱甜瓜,爱喝混了蜜浆的琼液?」 这边已经有花娘捧了酒杯,也要倚偎前来,含酒眉目传情的。 许嘉玄被胭脂香气熏得脑壳都疼了,罪魁祸首还一脸无辜地微笑,仿佛就真的是来看什么叫伺候。 他眼眸深处光芒一闪,居然不动了,就坐在那里,看向靠近地花娘勾着唇角淡淡一笑。 他长得本就俊朗威武,如今露了笑来,那叫人觉得如剑般锋利的眉峰都柔和了,让两个花娘都看愣了。 在花娘怔愣的空隙,他已经站起来,朝着几人拱拱手:「我这偷跑来的表弟顽劣,叫诸位见笑了。今儿就先告辞,改日再给诸位赔礼。」 说罢直接拉了梓妤就往外走,那两个差一点就能近身的花娘傻在那里。 还等着看热闹的几位商人面面相觑,嗳了几声都没能喊停。 梓妤被拽得趔趔趄趄,走下船的时候许嘉玄居然又一把把她扛到肩头,也不顾那么多人看着。 王东家看着在里头啧了一声:「要不是看过那林老弟的货,就这体格,还以为是位军爷呢!他那表弟说扛走就扛走了。」 萧东家亦附和着,唯独那做东的赵姓商人转动着酒杯没有吭声。 「林表哥,你还要扛我多久啊,这都到屋里了。」 梓妤被扛着直接进了许嘉玄的屋子,可能是知道她来了,房间里居然还放置了果盘和几样糖渍的零嘴。 许嘉玄顺手就把果盘给端了过来,把人往椅子里一扔,在她要挣扎起来的时候抬脚一顶,就把她给逼到这狭窄的空间没法逃离。 他一手捻了块甜瓜,梓妤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想要说话,哪知才张嘴甜瓜就被他塞进嘴里,脸颊就鼓了一块出来。 「你……」 他抬着她下巴俯下身来:「夫人想要看花娘怎么伺候的,直接让为夫示范就是。可看好了。」 温热的唇将露出来的一小片含住,梓妤唇上就麻麻的,是他伸了舌尖轻轻舔舐,嘴里的甜瓜亦在此时被慢慢地推进她嘴中。 明明只是喂食的动作,因为过程的缓慢而旖旎,更何况是这种呼吸交融的近距离。梓妤就明白为什么有些男子喜欢去寻欢作乐了。 如若她是男子,她也喜欢! 她用舌尖把瓜勾着,在他凝视中咔嚓咬了瓜一口,慢悠悠地说:「为什么你会知道得那么清楚,谁这么喂过你啊。」 许嘉玄:「……」 他这是自己给自己设套了? 「没吃过猪肉还没有见过猪走路吗?!」 他低头,直接含住她的唇,不让她这张不讨喜的嘴再说话。 梓妤伸手捶了他两下,喘息着说:「不应该是我找你晦气吗,你又来胡搅蛮缠这一套!」 许嘉玄抬头,伸出指尖轻轻抹去她嘴角的水光,眸光深谙。 梓妤被他看得下意识觉得不好,果然他下刻就又将她扛了起来,直奔屏风后。 他就让她看看什么才叫胡搅蛮缠!她偷偷跑来的事也还没有算账! 「……许嘉玄, 好了吗?」 梓妤被按着腰承受, 脸半埋在枕头里,肩头都因为他一抖一抖的。 他就跟发了疯似的, 都好久了, 还是这样一个从来没有过的姿势。不让她看到他的脸,也不让她抱他, 她只能承受被他带来的高高浪潮, 把她推至浪尖,无休止一般。 她细碎的低吟从枕间溢出, 奶猫儿一样撩拨着他心头。 他终于俯身抱她,去温她嫣红的侧脸, 爱极了她桃花瓣眼角上那尾红。这是她为他情动时才会有的颜色。 「快了……」 他沙哑的在她耳边低语,伸手覆在她手背上,与她十指相扣。 他身上滚烫,梓妤就觉得自己像是被置入熔炉,在他狠狠的顶弄中都要化为一滩水。 也不知道是多久,梓妤才迷迷糊糊的被他拥进怀里,伸手一摸,他胸膛上都是细汗。嫌弃的要缩手, 却是被他抓着一根一根地吻着指头。 「你就这么跑来,陛下是怎么答应的。」 梓妤累得不想说话,好半天才呢喃似的低低一句:「又没有告诉他, 我得了父亲和外租准许就来了。」 第五章 许嘉玄听得手一抖:「太子知道吗?」 「应该是知道, 莫正清在呢, 肯定会禀一声的。」 「——怎么就那么大胆!」 他伸手轻轻往她臀部拍了一下,惹得她啊的低呼,下刻张嘴咬他肩头上。 许嘉玄被咬得直抽气。 她真的是属狗的,多喜欢咬人。心里埋汰着,却一只手在轻轻拍她背,像是安抚一般… 梓妤咬够了才松开,抬头对上他黝黑的瞳孔说道:「那个姓赵的商人是不是有点问题。」 许嘉玄没想到她会说起这个,略诧异:「你看出什么来了?」 「他富态得很,言行举止看起来确实也像是商人……」梓妤抿抿唇,把自己看到的细细说来,「但是他虎口有老茧,握杯子时只用三指。」 「道长以前给我说过一些江湖中的见闻,说是这些人,不管是侠士或者匪寇,都喜欢三指握酒杯。是因为他们和兄弟好友喝酒时喜欢用碗,中指平时都托着碗底,到拿酒杯的时候就改不过来了。」 「这种人都是混迹得久了的,所以我觉得那个赵姓的商人有问题。」 许嘉玄听她说来,觉得自己真是得了个宝藏。 「你可真厉害,这都推敲出来了,他确实是有问题。一开始我是去打探打探,结果也发现这点,但是他又比其他人说得更多,连带运河上的哪几段潜藏着贼寇都清楚,并能说出是和官府有哪点关系。」 「他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他没察觉你有异样?」 他这样的再打扮成商人,除了一船的货,认真看也不太像商人。一般人还能蒙一下,但是如若是对方…… 就不得不叫人觉得另有所图。 他抓了她的手,无所谓地笑笑:「随便他吧,反正盯着呢,要是有异心,迟早露出来马脚。」 话这么说着,他摸着她纤细指骨又心猿意马,翻身就压着她,低头去亲吻她的唇。 「不能再闹了,我小日子才刚刚走,这在路上万一……」 许嘉玄就一愣,抬头对上她闪烁地眸光。 她眨巴眨眼,一脸无辜的样子,他忽地就笑了,冷笑。给她算账:「朱梓妤,你是真能耐了!你出门的时候肯定没来小日子,万一在中途发现真怀了我的种了呢?!」 她不提他还没有想过这事。 毕竟两人成亲不久,而且他还没有考虑过有个孩子这种事情。 如今一说竟是心惊胆战! 梓妤被他低吼,笑得更无辜了:「这不没有吗?」她还按照外祖母说的做了,结果还是没有怀上,看来孩子这事情只能随缘。 许嘉玄瞪她一眼,撩起帐子急吼吼地下了床穿裤子。 梓妤被他闹得莫名,探头出来想他要做什么去,结果被他一抬手就把脑袋给塞了回去。 「躺好,不许掀帐子!」 许嘉玄批着外袍出了屋,跑到厨房去要热水了。 这船里头连做饭的都是公的,他自己守着炉子,粗使的几个伙夫忐忑看着这金贵主子烧火,然后又自己将水倒桶里,一手一桶直接拎走了。 甲板上的锦衣卫拿着火把巡守,见到上峰拎着水要帮忙,被他给睃一眼,忙不迭离得远远的。 梓妤听到有人再开门来的动静,试着含了一声,却没有人应。又等了会,帐子被打开,许嘉玄直接将她里头抱了出来。 「净身!」 等她看到满满地一桶热水,知道他干嘛去了。 「你给我弄热水去了?」 被放入桶里,她舒服得直眯眼。 许嘉玄没有说话,她停顿了片刻,又想到什么捂嘴笑:「难不成连水都是都是你烧的?」 她就看到他要给自己撩水动作一顿,却否认道:「谁给你烧洗澡水了!」 「真的?」她伸手,去楷了他脸颊一下,「那你脸上怎么沾了黑灰,是靠炉灶太近了吧。」 他忙往后退,反手去摸了一把,结果看到她笑着靠倒在桶沿,反应过来自己是上当了。 他把唇抿得笔直,耳根在发烫,却被她伸手勾住脖子,在唇角落下一个吻:「承认了又有什么的,傻子——」 某傻子就恼羞成怒,把衣服一脱也挤进水桶里,将她抱坐在腿上狠狠去啃她嘴巴。 「东家,我们到底什么时候再动手?再过两个渡口就到地方了,再要动手恐怕就来不及了。」 酒宴散去的船舱还有浓郁的胭脂香粉味道,和着酒味与冷掉的残羹,十分不好闻。那个赵商人还在悠闲喝着手中的水,闻言眼角一挑,那张看起来还和善的脸当即露出凶相。 「住嘴!那是锦衣卫,耳目聪敏,没有收到主子的吩咐,我们就不许动!上回死的那些弟兄都忘记了吗?!」 说话的人当即闭上嘴,讪讪地笑。 已经回到王府的平王世子此时收到京城来的消息。 「她居然离了京?!」 平王世子看着信,手指点了点桌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心腹站在门口处,一个字也没敢多说。 平王世子一抬头,骂道:「滚过来!」 心腹这才忙不迭上前听令,听到他说了两句,神色微变:「世子,这会给我们惹上麻烦。」 「只管吩咐下去!」 平王世子恼怒一拍桌子,心腹吓得眉心直跳,弯着腰连滚带爬的走了。 等人离开,平王世子顺手拿起桌案上的镜子,对着额角照了照。磕在车辕裂口的那道伤疤已经落了痂,一道浅红的疤痕明晃晃地叫他起了一阵怒意! 三皇子那个酒囊饭袋! 他的人查出罪魁祸首,让他都恨不得将三皇子给生吞了! 一想起来自己再度毁了样貌,怒极把手中的镜子一砸。 水银镜当即碎了一地,在一地的狼狈中,他又想起前世梓妤对自己的厌恶…… 「烟花三月下扬州……虽然要过了三月, 可两岸繁华似锦, 柳絮如烟,我也算是亲身体验了一把。」 梓妤站在船头, 看着远山近水, 两岸杨柳绿了江水,颇有感触。 许嘉玄拿着千里镜, 远远眺望, 闻言没什么脾气的转眼看她:「本就不必要你亲自跑这一趟,这路途遥远, 又不太平。」 自打她上了船,他每日都处于紧绷状态, 生怕再遇上上回那批人。 梓妤这几日都听他叨唠着这几句,耳朵都要长茧子了。 她索性走到另一边。 那一侧正好是赵东家的商船,和他们一样都要到扬州去。 赵东家也在甲板上晒太阳,叫人摆了矮几,有个貌美的侍女在边上斟茶递水。 赵东家看到她走来,先朝她举杯示意:「陈老弟,要不要一会补给的时候过来喝茶,我喊人给你做鱼脍。」 两只船隔着水, 风一吹,声音来到耳边都跟浪涛似的起伏。 她看着被船破开的水面,淡淡一笑, 又低哑的声音喊回去:「谢谢赵大哥, 我吃不惯那东西, 还是不去了。不然我表哥一会又要生气。」 话才落,许嘉玄就已经来到她身边,斜斜睨她一眼,朝对面歉意的点点头。 赵东家爽朗的笑声遍在江面上响起,也不勉强她,挥挥手示意。 第六章 夫妻俩便回到船舱,梓妤撇撇嘴:「这才几天,就喊上老弟了,这自来熟也挺厉害的。」 许嘉玄把千里镜放到桌案上说:「搞不好,他已经看出你的身份,只不过装糊涂罢了。你那只鹦鹉,知道你的人都知道!」 说罢还瞅了眼尾羽已经长出来的小东西。 小东西被他一看,翅膀就张了开来,羽毛炸开,还把屁股往下蹲,仿佛是在保护它的腚,生怕许嘉玄再把它毛给拔掉了。 许嘉玄不屑的朝它冷笑,惹得它张嘴又骂人:「坏东西!」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它把嘴里的煞神改成了这个。 梓妤埋怨地推了许嘉玄一把,干嘛老跟她的鸟过不去! 「不跟你这扁毛畜牲计较。」 许嘉玄伸手拉过梓妤,让她坐下,小东西也想飞到她身边,哪里知道一飞就被脚链子给拽住,只能委屈巴巴的蹲回架子上。 「他知道又如何,难不成还敢掳了我去?」 梓妤不以为然。 她出门还带了侯府的侍卫,这批侍卫是威武侯亲自挑选的,比起许嘉玄的人也不差。 许嘉玄是怕了她这乌鸦嘴:「别瞎说有的没的!」 「你说他把路上那些关系都说来,究竟是想做什么?」 「多半是想要哪个皇子倒霉。」 「那些人都是四皇子的吧,那是谁示意的?二皇子?他的人最近在浙江不知想要做什么,你手上关于江南名单的,多又为四皇子的人。」 如今朝中的情况,三皇子多半是难于翻身了。先前就被帝王所不喜,现在是抓到了他勾结匪寇刺杀朝廷官员的铁证,总不能是三皇子的人。 这样看,能影响到江南这边的,就只有平时都不显的二皇子。 许嘉玄却也不好确定:「未必,走走看吧。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总之你少去招惹他。」 「这话真没道理。」 梓妤不服气的睨他:「也不知道是谁招了花娘去陪着结交人的。」 许嘉玄被她一噎,没能找到话反驳,只能自己去揭过这茬:「总之还有一日就到扬州,一切小心,莫老到甲板上溜达。」 梓妤哪里不知他别扭的性子,在意什么都不会直接了当说出口的。 「是,我的同知大人。」 她附和一声,然后喊来绿茵找出棋盘。 「我们来下棋!」 许嘉玄看到绿茵把棋盘拿出来脸都黑了。 他不是叫人给丢江里去的,怎么又在这死丫头的手上! 梓妤看着他铁青的脸色,慢悠悠地把棋盘给摆好,说:「快来陪我下棋,不然我闷出病来。」 许嘉玄看到棋盘,就又想到自己次次都被杀得片甲不留的惨状。 他一定要把这玩意丢了! 在梓妤进了船舱之后,赵利身边的心腹就走了过来,看了眼隔壁那艘吃水沉的商船:「东家,今晚上是否行动?」 说着比了个手势。 「等到了扬州。」赵利却是摇摇头,「先前已经让他有了警惕,想要在突袭一次是不可能的。而且主子是要把事情牵连到皇子们的头上,到了扬州城动手才是最好的。」 更何况,主子还有别的命令,只不过其他人暂时没有必要知道。 心腹却是抿抿唇,心里焦急。 上回可是折了那么多的兄弟,还都被那许煞神给丢进江里,他们连收尸都不敢!他真是恨不得现在就让那许嘉玄也喂了鱼! 然而没有吩咐,他到底只能憋着。 傍晚时分,许嘉玄下令停留在一个小渡口,等到天明再出发。 赵利的商船却是继续前行,就真跟之前说的,着急换了货好早点回去。 梓妤这一路来在船上实在是无所事事,停靠后看着外边人来人往的喧闹,眼里有向往。 许嘉玄望着在夜风中摇曳的灯笼,看到有客栈:「不如下船,我们今晚去住客栈?」 「别了。客栈人多更杂乱,我们还是在船上舒服。等到了扬州,你再陪我多走走。」 那个时候两人再变个妆,她恢复女儿身,他办成书生一类的说是来走亲戚,也可以避开很多的耳目。 许嘉玄见她有主意,便也不再多劝,确实外头还是不安全。 在梓妤去沐浴的时候,许嘉玄拿着烛台偷偷走到绿茵收起棋子的箱笼,伸进去摸到棋盘,拿出来直接走到窗子那里,抬手就丢了出去。 听到江面传来扑咚一声,他咧了咧嘴,总算是不要再见到这讨厌的东西了! 然而他没发现一边的小东西就看得真真的,小小的眼珠子一直转个不停。 梓妤从净房出来,就看到他坐在一边喝茶。 小东西突然大声喊:「扔了!扔了!」 许嘉玄喝到嘴里的茶当即喷了出来,眼神带着杀气看过去,吓得小东西在架子上乱蹦乱跳地喊小鱼。 梓妤闻言眸光微动。 什么东西扔了? 她不动声色过去轻轻摸它的羽毛,等它安静下来才转身依偎到许嘉玄怀里。 许嘉玄抱着她手脚有些僵硬,假意看了眼窗外,说道:「今晚早些睡下吧,明儿要早起呢。」 梓妤也微微一笑:「好。」 路过箱笼的时候扫了一眼。 一夜无事,第二日天刚亮,许嘉玄便起身站在甲板看他们扬帆。 回到室内见到梓妤已经在梳妆,却是没有再穿她的那套男装,而是描眉染了胭脂,如同一朵盛开在室内的海棠,艳且娇。 他看得心中一动,情不自禁上前去吻了吻她发顶:「怎么今儿不换男装了。」 「傍晚就到地方了,省得再梳洗,左右不去甲板,下船的时候混在我带来的厨娘和绿茵之间,更加不起眼。」 许嘉玄想想也有道理,拥着她站起来。 船已经缓缓再入了江,离热闹的渡口越来越远,喧闹声就只余下涛涛水声。 早上简单吃过早饭,许嘉玄本想练练字,才要起身去书案后头,就见梓妤走到箱笼跟前,打开翻了翻。 还噫了一声。 许嘉玄不动声色问:「找什么?」 「棋盘怎么不见了,只有两篓棋子了,昨儿明明是在这里的。」梓妤十分疑惑的样子,还抬头去把绿茵喊来。 绿茵也在箱笼翻了一遍,奇怪不已:「姑娘,奴婢明明放在这里的。」 许嘉玄眼尖看到小东西又想要乱叫,挪了几步来到架子跟前,才张嘴的小东西当即缩了脑袋。 他这才说:「是不是记错了?」 梓妤一脸惋惜:「我还说今儿也不能上甲板,只能在屋里下棋解解闷的。」 许嘉玄眉心一跳,想到自己男人的尊严都丢到棋盘上了,觉得自己昨晚丢了东西,再明智不过。 不然今日他又得在她跟前一败涂地! 岳母教什么不好,教得她一手好棋。 绿茵见东西真的找不着,疑惑的看了几眼箱子就要出去。 哪里知道梓妤就在许嘉玄暗暗窃喜的时候朝他看过来,还灿然一笑,笑得许嘉玄莫名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他就听见梓妤说:「没关系,船上有木头,我知道棋盘的走线,世子去取来木头和锯子。我们重新做一个,也不费什么功夫,对吧?」 许嘉玄:「……」他应该把棋子一块儿都给丢了!! 「——胡闹!」 明德帝一拍御案, 手边的茶杯都跟着跳了跳。 第七章 戚公公偷偷抬眼看下方的太子,只见太子那双肖极了帝王的双眼半垂着,清俊的面庞一派坦然。 「你知道她跟着去了,为什么不第一时间就来告诉朕,非得让朕问起来才说。是不是如若朕不问, 你们就准备这么瞒下去了。」 明德帝拍了桌子还不解气, 一手指向太子, 气得都在发抖。 太子听到这儿才淡声回话:「父皇, 长姐请示过威武侯,侯爷是她公爹, 公爹准了, 儿臣也没有说不许的理由。而且长姐是有主意的人,沿途还有南镇抚司的会跟着,父皇不必担忧。」 「朕是担忧吗,朕是觉得你们胆大妄为!」 明德帝眼角一抽,冷声反驳。 站在御案前的太子摸摸鼻头。哦, 您说不是就不是了吧。 「——传朕的令,南镇抚司沿途跟随的, 每日必须来报!朕倒要看看你和许嘉玄要闹什么!」 帝王下一命令,相当于不让莫正清给太子报信了,太子被迁怒得一脸无辜, 行礼告退。 也不知道是哪个有心人, 不过半个时辰, 太子在乾清宫被帝王拍桌子斥骂一事就在宫中传开了。 太子此时正好在看梓妤送回京的信。 收了他使唤莫正清的权, 但是他父皇却是收不走梓妤给他写信的权利。 拿过裁纸刀把封口划开,太子慢慢抽了信纸,梓妤劲秀的字迹便出现在眼前。 信里的内容很简单,不过数句,主要说和许嘉玄汇合。末尾提了一句一个半途遇到的赵姓商人,是从天津出发,家中专门南下到江浙做绸缎及茶叶生意。 「姓赵,名利。」 太子捏着信纸晃了晃。如若不是特殊,他那从来不说废话的长姐根本不会提。 太子喊来心腹内侍,吩咐道:「找牢靠的到天津走一趟,查查商行里头,有没有叫赵利的。」 内侍一一记下,看着太子犹豫了片刻说:「殿下,皇后娘娘把后边的两位喊了过去,大约是说她们没有尽心伺候,到现在也没有人传出身孕。」 皇家子嗣向来重要。太子先前选太子妃一事耽搁了,也不怪皇后着急。 太子想到皇后暗中维护着自己和姐姐,轻轻一叹:「你亲自去母后那里走一趟,说我处理了政务就过去请安,还馋起给她做膳食的手艺了。」 内侍连连应是。 霞光镀着云层,把江面都染成了柔和地暖色。 梓妤和许嘉玄在黄昏中到了扬州。梓妤穿着女装混在奴仆中上了马车,许嘉玄装作监督卸货,一直等货物搬完才坐着慢悠悠晃到住处,再换了书生的打扮到了一处民舍。 按着梓妤差人送回的信,他才走进巷子就邹了邹眉头。 巷子外边都是一些卖馄炖、烧饼和简陋茶室的小铺子,街边有着污水,被来来往往的百姓还有露着胳膊的挑夫门踩踏着,环境再杂乱和脏污。 他不动声色往里走,化身为小厮的六顺亦觉得这地方太过复杂。 两人在箱子里又拐了个弯,正认着门巷就听到不远处有人在低声讨价还价。 「小哥你都卖到最后了要回家了,这些麦芽糖你便宜给了,我也就买下来了。我夫君是个读书人,还没有功名在身,我们在扬州租赁了这处已经没有银子了。不然我也不会说让你明儿家来,我给你绣帕拿去卖了,我们三七分。」 「真是怕了你了,不过是买个糖,你还跟我做起生意来了。给给……」 那走货郎弯腰在木箱子里把糖都取了出来,包好递给她又说:「你们这院子都租大半个月,我住隔壁没有见过你们。」 梓妤闻言一点也不紧张,微微一笑:「我夫君日日都要出去寻老师,我一妇道人家在家里不敢乱走动,这不实在是……」 说着,她又尴尬似地笑笑。 走货郎一脸理解。估计是实在没有银子过日子,要想办法了。刚才他看过她的绣帕,花样精致又好看,而且……这小娘子长得实在是好看,站在这暗处,一双带着恳求的眼眸看你时亦如皎皎明月,实在让人生不出拒绝的心。 许嘉玄听到这里,一张脸跟天色差不多黑了。六顺站在他边上,觉得冷风飕飕,有些担忧地看了梓妤一眼。 梓妤接过走货郎给的糖,那个货郎是老实人,人家小娘子再漂亮好看也不会起什么龌龊心思,再度担起担子朝离梓妤住处前指了指:「我就住在你隔壁。」 许嘉玄再也看不下去,冷着声喊:「你跑出来做什么!」 天色暗了,两人又是站在拐角处,梓妤一直没有发现,听到声音冷不丁吓一跳,回头就见他大步走过来,还一把就拽了她往院子里拉。 那个货郎被他挤了一下,没有看清楚许嘉玄的脸,但是见梓妤可怜兮兮被拉走,正义感涌起朝门边呸了一口:「还读书人呢,讲不讲理!你娘子为了供你读书操劳着,你回来却是一点也不懂体贴,什么男人!」 许嘉玄听得额头青筋直跳,梓妤见他阴森森地回头看,忙喊还傻傻跟着的六顺:「快关门!」 不然要出人命! 六顺一个激灵,跑到门口碰地一声,货郎更是直瞪眼。 许嘉玄把人直接拉进屋,见里面只有一盏油灯,想到她刚才那些话,咬牙道:「爷得靠你卖帕子才能过活了?!」 梓妤咧嘴一笑,伸手去把麦芽糖拿出来,塞他嘴里:「那不是对外头的人说的,既然要伪装,肯定像样一些。谁能想到我们过得这么穷苦,这个地方杂乱,也方便你我的人出入送消息。」 许嘉玄把糖又给吐了出来,那糖在地上滚了两圈。他才不吃那货郎的东西! 他这脾气就跟小孩子一样,幼稚死了,梓妤真是服气,推他坐下。 他臭着张脸,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她穿着粗布衣裙,以前发间的簪子都不见了,只是绑了两条像绸带似的发带固定着。 这么一看,有着朴素的美,更让人有种想要将她护在怀里,用金山银山娇娇养着! 他突然明白那个货郎为什么能那么生气。 是个男人见到这样的颜色,可不都得心疼怜惜。 他伸手就将人给拽进怀里:「明儿不许出去!」 「不出去,怎么卖帕子给人供你读书……」 许嘉玄:「……」 许嘉玄差点要被她噎死。她又捏了一个糖过来,塞他嘴里:「不许吐,都是银子买的!」在他反抗前威胁。 他含着糖,眼角直抽搐,一副情绪濒临暴怒的忍耐。 她笑笑,把唇凑上去,舌尖轻轻舔过,低声道:「真甜……」 下刻就被他反客为主,搂在怀里狠狠亲了个够。 梓妤还是把绿茵带在身边的,小东西养在屋子里不让它乱往外头飞。 等到绿茵把饭菜从后边厨房端出来后,梓妤才跟许嘉玄说实话:「明儿自然是绿茵给那个小哥送去的,帕子也不是我绣的,之前在半路随手买的。我不露面,绿茵明儿就没有更多机会和那个货郎说话打听事情。」 今儿他凶巴巴拉了她回家,恰好能让货郎好奇,绿茵接下来再搭话更加方便了。 许嘉玄看到绿茵时就大约猜到,不过没有吭声,还是在意她朝那货郎笑的样子。 租的这个样子里有水井,虽然说是院子,其实不过十步的距离,再打了个水井就更加狭窄了。 第八章 梓妤准备自己去打水时,就见到许嘉玄要换衣裳。 「这么晚了,还要出门去?」 换的是还是夜行衣。 许嘉玄系好腰带,捏了捏她的脸,手感滑腻得根本不想松开,然而任务在身。 「我到知府衙门那翻一翻他们这些与坐粮厅往来的账目,还要看看盐引一类的。」 「扬州知府是四皇子的人?」 梓妤想起说他手上有一份名单,这些东西都和漕运有着相关。 「是,陛下既然让我查,那我也就不对他们客气了。」虽然他讨厌太子,但是只有太子稳了,梓妤以后日子也安稳。 一荣俱荣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那你要注意安全,衙门账房卷宗都是重地,守卫必然森然。」 许嘉玄不在意的笑笑,在昏暗油灯下的面容深邃冷酷:「不过一群酒囊饭袋罢了。」 她嗯了一声。 就当他准备出门的时候,六顺来敲门说:「世子,走不了正门,隔壁那个货郎担了梯子这会正在墙头上看我们院子。」 许嘉玄:「……」 梓妤扑哧笑出声:「我去看看他要做什么。」 可是梓妤出去后,却没有看到人,只看到墙根边上挂着用绳子绑着的吊篮,里面有两个鸡蛋。 她看了几眼,墙根后头突然传出声音:「小娘子,你偷偷把这个煮了自己吃,可别叫你那个夫君瞧见了。」 梓妤愕然。 在屋里的许嘉玄差点一掌拍碎了桌子。 夜如水, 许嘉玄在寒凉的夜风中疾行,避开一应巡守翻了衙门。 随行的锦衣卫都是经过挑选的,全是探听好手,分别潜伏几方,用暗号相互传递消息。 夜间巡守的士兵丝毫没有察觉。 许嘉玄随身带着蜡烛和火折子, 找到避光的地方点燃, 一点点翻看。 六顺在他身边, 提笔快速记下一些讯息, 看到一个人名的时候愣了愣,压低声音说:「世子, 这个帐的数目似就不对。」 漕运总督交上来的帐可是和这里有出入, 他们要是贪赃,怎么可能连最基本的账都做不平。 这事情确实诡异得很,让人看着这账就跟是故意引人入陷阱一样。 许嘉玄想到这里,脸色突然变得难看,一把将账本塞了回去:「我们快走!」 六顺心中一凛, 二话不说灭了蜡烛,先往外探到确实安全, 这才快速示意主子离开。 锦衣卫一行得到消息,悉数撤离。 等到了安全的地方,许嘉玄才摘下口罩, 站在屋顶看着远处火光涌动的衙门。 已经有人迅速包围了那个地方。 他们今晚的行动被人悉知? 众人看着移动的火把亦是惊疑不定, 如若再走晚一点, 肯定是一场恶战。 许嘉玄看着了几眼, 阴沉着脸说:「该回客栈的回客栈,该守船的回去守船,明日再说。」 他暗中潜回租住的小院子时,梓妤屋里的油灯还亮着。 他进屋,就见到她坐在椅子上打瞌睡,小东西窝在她裙面上,亦闭着眼睛。 他轻声走过去,小东西当即清醒,张嘴就想喊,被他眼明手快先捏住了喙。 「——嘘!」许嘉玄朝它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它是看得懂的,又被人抓住,只能屈服在淫威之下,在他松手后还真没有叫喊而是跳到桌子上安安静静,看着梓妤被他轻轻抱起来送到床上。 梓妤一沾床反倒醒来了。 睁开眼,昏暗中他面容轮廓有些模糊,却不妨碍她一眼发现问题:「不顺利?」 许嘉玄紧紧皱着的眉峰就被她暖暖的指尖抚过。 他去抓了她手放在唇边:「有人知道我们会去查账,换了账本,引诱我好多逗留抄录,被我察觉先行撤了出来。」 有人察觉? 梓妤听着一惊,知道当时情况肯定很危险:「怎么会泄漏了?」 她眸光闪烁,许嘉玄知道她猜到那个人了,点了点头:「极可能就是那个赵利。」 先前这个赵利就一直在有意无意说出有关漕运的东西,例如他都是走了哪些关系能弄到什么样的货物,江南织造厂的丝绸都不在话下。 最开始,梓妤也发现江南织造厂有人在后面和商人勾结,她二舅母不就上了一回的当。 「既然那个赵利怀疑你的身份,就不该再说这些。难道就是引你衙门查探,然后逼你明着现身,那样他们就能够见招拆招,没有证据,即便有皇令,也奈他们不了。」 「他果然是四皇子的人?!」 梓妤根据这些天知道的事情推敲,只能得出这么一个结果。 许嘉玄却是沉默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眼神冷得叫人不寒而栗。 「既然对方有了警惕,我们再想办法。」梓妤见他心情依旧没有好转,伸手扯了扯他被露水打湿的衣裳,「我在小炉子里热着吃的呢,我给你拿,正好暖暖的去去寒。」 虽然已经近四月,南方晚上湿气重,许嘉玄到现在身上还是冰凉的。 梓妤下床来,走到屋里的小炉子前,捞出来两个鸡蛋。 她直接蹲着把蛋壳剥了,用碗盛着两颗雪白喜人的鸡蛋走上前,直接往他嘴里喂:「咬一口。」 他还在想事情,也没有去看是什么,她说张嘴就张嘴,咬下去后一愣,低头看到她手里的鸡蛋。 「……」 许嘉玄呸一口把鸡蛋给吐了:「那个货郎给你的?你还真煮了?!」 梓妤见他后知后觉的,笑倒在床上。 「谁给的也是吃的啊,不能浪费的。」 小东西终于忍不住飞到床边,张嘴也喊:「不能浪费,不能浪费。」 许嘉玄被一只鸟再往心头扎一刀,险些要气吐血,直接把碗拿了起来,穿过小小的明厅走到西屋敲响门。 六顺刚脱了衣服要睡下,忙不迭又开门,就见到自家世子黑着脸拿着两个鸡蛋,冷冷地说:「你明天的早饭!」 无辜的六顺望着碗里的鸡蛋。 明天的早饭? 那都冷了,不得噎死他? 大半夜的,世子发哪门子疯。 许嘉玄沉着脸回去,梓妤笑的抹眼泪,见他那张臭脸,又走到小炉子前。 原来上头放了两层的小竹蒸笼,最下面是热着鸡蛋,最上头却是她晚上又亲手做的小肉包子。 她拿了出来,屋子里当即肉香四溢。 许嘉玄看着她还要去给自己倒茶,将人拉住扯进怀里:「非得气我一回才高兴?」 她真是生来治自己的。 梓妤拿筷子夹了个小包子,塞他嘴里:「谁气你了。是你不领情,你瞧我这不还得惯着你脾气。」 许嘉玄咬着包子没有说话,任她一个一个的喂着自己。 洗簌后,两人终于歇下。 许嘉玄摸着她软软的腰,有些心猿意马的,但是又压着自己的欲|望跟她说:「明天我以商人的身份去商行看看,或者能遇上赵利。既然他们察觉了此时,那我在这身份藏着也没有什么必要。」 「你要准备跟他们硬碰硬的?」 「等时机。」 他低声回了一句,温柔的吻了吻她唇。 梓妤闭上眼,顺从地攀上他脖子,他却是气喘吁吁松开她,将她搂到怀里:「睡觉!」 第九章 那一声睡觉夹带着欲求不满,梓妤憋着笑,用脚蹭了蹭他:「没关系的,那里就有那么巧的事情。」 「不能胡闹,还要到浙江查探堤坝的,估计还得逗留一个月。」 万一真怀上了,这一路又不太平,他承受不住这个万一! 梓妤扑哧笑了,安安静静靠着他闭上眼。 这人脾气是臭了点,有时候却还是很可爱的,这都忍了近十天了吧。 梓妤一夜无梦,醒来的时候发现许嘉玄已经换上那身书生装,灰白色的襆巾将他衬出几分柔和的文雅,如利刃的眉峰都变得疏朗。 「你这就出门去了?」 「估计会晚些回来,周边有人守着,你安心呆在家里。」 她揉了揉眼,又钻进被子里:「那我就等你回来。」一句话说完,迷迷糊糊又睡过去。 许嘉玄好笑,昨晚回来都近四更,是累着她了。 许嘉玄带上背着书袋的六顺出门去,哪知才跨出大门,就被看到门口蹲着一个人。 不是昨天那个货郎是谁! 他当即就没有了好脸色,那个货郎也没有好脸色,还朝里头看了看,发现梓妤没有在。 货郎就又一言不发继续蹲着,连个眼神也没有给他。 许嘉玄拳头握得咔嚓作响,好在绿茵跟着得,是想等许嘉玄走了锁门,看到货郎蹲这儿想起来帕子的事。忙把许嘉玄挤开,六顺这头也学聪明了,不要再吩咐拉上主子就走。 真怕自己世子一个拳头就把人脑袋都打爆了,而且这个货郎是纯粹心善,百姓大多是这样的。 等到许嘉玄被拉走,绿茵把五条帕子拿出来,递给他:「这是我们家娘子说给你的。」 货郎拿了帕子,想起昨晚上他很晚还偷偷爬梯子看了一眼,他们的油灯还亮着呢。 一看这个书生精神熠熠的,肯定不可能是他在苦读,昨儿那个小娘子只给他看了两三条手帕,说今天再给他。 这些是她熬一晚上绣的? 货郎自想着就误会了,结果手帕的时候直替梓妤不值得。 那么一个水灵姑娘,怎么就嫁了这么个自高自傲的凶书生! 「辛苦你们家娘子了,我一定会卖高些价钱,好叫她不要那么辛苦!你既然是她使女,你平时也多帮忙些,要是叫她熬坏了眼可不好,也要多劝着些。你那个姑爷,太冷血了,哪里能叫她就绣一晚的帕子。」 听着他碎碎念的绿茵:「……」谁绣一晚帕子了,她可没有说! 不过姑爷冷血这句是对的。 绿茵就顺势和他套了几句话,目送这个淳朴的街坊走了。 一处二进的府邸里,赵利也起了个大早,将一套枪法舞得虎虎生威。 等到他收了势,当即有人给他递上布巾察汗,一并禀报道:「东家,昨儿知府没能逼到人现身,恐怕那个许煞神过早察觉,逃之夭夭。」 「他要是这样就被逼出来,那他这些年是怎么在北镇抚司站住脚的,本来也没有指望那帮酒囊饭袋能做成事情。」 他只要让许嘉玄觉得这是四皇子干的,四皇子有所警惕,他这计划就成功了。 心腹闻言沉默片刻,又说道:「他住的那个院子布防没有空隙,我们的探子连靠近都难。」 「有看到他那个表弟出入吗?」 「轿子进去之后就没有见他出来过,不能靠近,不知道他住的方位。」 不知道方位,行动起来就麻烦了。 赵利陷入沉思,半晌才吩咐:「今儿去商行,肯定能遇见许嘉玄,看能不能让他邀请我们进府查探。」 赵利这里有心接近许嘉玄,两人可谓是不谋而合了。 扬州商行里果然就遇到,老哥老弟的亲热打着招呼寒暄。赵利还引着他去见商行的行长,示意许嘉玄中午做东,帮着他半日就把生意都谈妥当了。 等到散宴的时候,那行长避开人问了许嘉玄住处,一脸神秘地说:「既然那是赵东家的兄弟,那我自然也给你门路,我们晚上再商议。」 晚上商议,刚才要他住所,看来晚上是要来走一趟了。 许嘉玄知道赵利可能是有些忍不了了,虽然不是他本人来说的,但是这个行长身边又有多少人是赵利,谁也说不清楚。 他索性大大方方的,一拱手道好:「那我一同喊上赵老哥,等候您的大驾。」 「言重言重,都是自己人!」 行长喜欢他的爽快,更加觉得他跟赵利关系好,丝毫没有怀疑走了。 很快,先行离开的赵利就被许嘉玄的人找到,说晚上要他过府帮着镇场子。赵利事先迟疑了片刻才应下。 那煞神敢请,他有什么不敢去的! 而且他就是要看看,那个表弟究竟在不在。 要是在,他就不用在这扬州城掘地三尺了。 赵利咧着嘴,舔了舔牙,眼底闪过狠色,吩咐心腹:「晚上准备好。」 许嘉玄回到明面上买的那个宅邸,当即就吩咐六顺:「让人把夫人接过来。」 可是话才落,又说:「罢了,我自己去。」 又极小心的避开周边潜伏的耳目,回到那个乱糟糟的地方。 梓妤在井边正在洗衣服,许嘉玄进门就一愣,看着她坐在哪里,拿着木棍一下下砸着。水花溅在她脸颊,在阳光折射中闪着光。 这样的梓妤给他很奇怪的感觉,仿佛这样的才是她,因为她动作再娴熟不过,就连在边上帮着倒水忙碌的绿茵都习以为常似的。 他就想起她孤身走玄灵观的那么些年。 她都是亲手这样洗衣裳的吗? 他三步化两步,走上前一把将她拽了起来:「水冷,别洗了!」 「你怎么这就回来了?」 他拉着她,不由分说地往外走:「绿茵留下看家,你跟我回那边一会。」 回那边? 「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许嘉玄将人带出门,门外就有轿子等着,将她又塞了进去,自己也进去让起轿。 轿内光线昏暗,许嘉玄握着她还被井水泡得发凉的手,慢悠悠地说:「今日商行行长说要引我进门道,赵利晚上也要来做陪,所以你今晚上要出现。」 他心中隐隐觉得赵利不是四皇子的人,只是现在还不能确定,而且他的目的可能不纯粹是逼他现身。 可能是因为他受玄真子的那些话影响,有些神经太过紧绷。 但还是一切小心行事为好! 梓妤觉得有些奇怪。 为什么赵利来作陪,她也要露面。 本来她在赵利跟前就是个顽劣偷跑出来的少爷,不谙世事,她出现有什么作用吗? 她想问,抬头却撞入许嘉玄深幽的瞳孔中,她在他眼里看到一种叫保护欲的情绪,这一瞬间,她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必要问了。 不管他是要做什么,他肯定是有计划的。 另一处的宅子,梓妤是首回见,她带来的厨娘们都在这里,比起那个小小的院子,这里实在是热闹多了。 她被他带到东边临街的院子,说:「这里方便出入。」 梓妤四处看看,觉得他晚上是有什么安排的。 她压下疑问,去换上自己的男装,那个懵懂少年再度出现,又贴好假喉结,把耳洞再堵上,再也没有一点女儿家的痕迹。 第十章 可是许嘉玄又将她带回了正房,啥也不做,和她耳鬓厮磨半下午。 赵利那头下午却还做了许多的准备,甚至是暗中去见了知府一面。 知府因为昨儿连着鸟也没有见着,脸色正不好。 赵利心中对这几年养尊处优,越发富态的知府不屑一顾,只不过因为对方现在还是只棋子,他不得不先哄着。 这些年,知府可是通过他的办法搭上四皇子,才让日子过得越来越红火的。 「你今天又来说布兵的事情,昨天就耍了本官,本官还去了信跟四皇子保证,一定要让锦衣卫知难而退的!」 哪里知道没能逼人现身! 赵利暗暗骂了句蠢货,面上笑着说:「知府大人莫要生气,小的是要来给知府大人献一计。那个许嘉玄的夫人也偷偷跟着来了扬州,那可是首辅的孙女,如若突然被许嘉玄这次假扮身份的利益对头者给绑了,然后知府您帮他把夫人‘救回来’,您说许嘉玄是不是要承情。」 什么利益对头,什么帮忙找回许煞神的夫人。 知府被他绕得头晕,一脸不耐烦。 赵利又说:「许嘉玄今天下午要交易的那批绸缎会遇到阻碍,知府大人只要派兵救人就好。」 他就差挑明说让知府自导自演了,知府总算听懂了,双眼一亮! 「高啊!」然而才说一句,又迟疑,「锦衣卫可也不是吃素的,我们怎么能绑到她夫人!」 「今晚我会去他府上赴宴,只要把他灌醉了,有的是办法把他夫人给偷出来。」 知府还是犹豫,不太敢搏这一次。 「知府大人,四皇子那头就等着知府大人的好消息。您今年也要回京述职,如若叫许嘉玄查到什么,大人,那您就是回去受审了。」 赵利压低了的声音如同突然落下的冰雪,让知府不寒而栗,眼神都变得恐慌起来。 很快到了傍晚时分,许嘉玄已经在府里准备好酒水席面,等来与商行行长同来的赵利。 赵利见到他的时候,先被跟在他身边的梓妤给吸引了目光。 赵利见着那个笑得没心没肺的少年,眸色略沉,心里头想着主子的吩咐。 主子到底对许嘉玄这位夫人有什么想法,怎么会下这么一个冒险的命令。 赵利的情绪只是一闪而过,很快就和许嘉玄亲近的打着招呼。 行长看到那个秀美的少年,也略有诧异。 许嘉玄这才笑着给他介绍:「他实在是顽劣见不得人,行长不必理会他这毛小子。」 行长一听是个还未涉世的少年公子,笑笑就当见过了。 一行人去了前厅,梓妤坐着陪了几杯,许嘉玄就借口她不甚酒力将她赶回屋。 赵利看着她离开,低头把酒又喝了。 有了昨晚的事情,他可不相信许嘉玄还没察觉到他的身份有异,肯定是已经将他拉到了四皇子那派里。 所以今晚上,许嘉玄还是将自己的妻子拉出来坐了会,必然是有计划的。多半就是先让他看到人是在这府里头,想叫他不敢在这防卫森然对府邸里头动手,其实许嘉玄已经早把人给送了出去! 这个在京城人人惧怕的许煞神,聪敏是有,可是手腕也不过如此。多半是因为在扬州他要投鼠忌器,反倒让他的心思暴露了出来。 赵利看清了许嘉玄设下的局,趁着许嘉玄不备的时候朝身边人做了个手势,那人很快就偷偷离开了片刻。 前厅里的三个男人把酒言欢,酒过三巡后,行长终于说了正事:「林老弟先前不走扬州,有些东西并不清楚,老弟可知道官盐?」 捏着酒杯的许嘉玄身子就往前一倾:「当然知道!漕运上走的,这是最厉害的!」 「老弟所言甚是。」行长笑笑,「如今却有许多百姓买不到盐,特别是往西边往北边走,所以有贵人就会托我们的一些船只运送一些。」 许嘉玄眯了眯眼,装作惶惶的样子:「贵人?!可是这不是都有数的,都是官船押运!」 「所以说老弟还是年轻,只要老弟应下,贵人保准老弟南下北上通畅无阻!当然,贵人得占这七分利。但是走一遭,便是几千两上万两的银子,除却这些,等老弟熟悉水路了,还会有更多的好处。」 「这些都是看在赵兄的情面上才与老弟坦白,赵兄也是知道那宫里头的贵人的。」 行长把话抛给了赵利,赵利自然接过苦口婆心的说。 这头正说着,外头有人给许嘉玄禀报,说是今天中午的货到了晚上对面来闹,说是回去点了数不对。 许嘉玄站了起来,院子里已经闯进来一堆的人,个个凶神恶煞的。 但是看到行长在这里,领头一愣,行长这会正拉着许嘉玄下水,自然是站他这边帮着说话。然而后院又有人慌慌张张地跑过来说:「东家,东家!他们闯进后头了。」 正打圆场的行长冷冷看看来人,对方也明显傻眼了,他们什么时候闯后头了。 就在觉得要说不清的时候,后面的人被赶了出来,还真是前来找晦气一家的,于是行长一顿冷言讥讽,骂他们目中无人。 最后这些人只能把自己的东家喊来赔礼谈和。 事情闹到这里,赵利发现许嘉玄对后宅被闯丝毫没有焦急,知道自己是猜对了,心里想着自己的人多半要得手了。 「好了好了,一场误会!货不对,明儿再接着点,我林老弟不是那种人,我担保,如若货有一丝不对,我全给罗东家赔,成不成!」 赵利当即举杯,把气氛拉往和谈的热闹里。 许嘉玄沉着脸坐下和他们喝酒,一直喝到快要宵禁,醉倒在桌案上,连送人都没能起来送。 赵利扶着醉眼惺忪的行长离开,刚上轿子就听到有人来到旁边说:「已经找到另一个住处了,那边的锦衣卫不多,是否现在就行动。」 「错过这次机会就更难了!知府那个蠢货会帮我们把事情扛了,必然是会落到四皇子头上,我们现在就动手!」 赵利一声令下,来人鬼魅一般快速离开。 而此时许嘉玄所在的宅子突然起了大火…… 梓妤再被送回来后,心里那股诡异感更甚,许嘉玄到底是在打什么主意。 她换下衣裳,绿茵跟她无奈地说:「那个小哥又给您送来了两个鸡蛋,而且把帕子卖的钱钱塞回来了。」 梓妤看着鸡蛋和钱袋子笑:「他的好意,收下吧,等离开的时候再帮帮他们。」 绿茵应好,说起打听的事情:「扬州百姓都知道水寇的事情,说江里有些船做了特殊的标记,是在船头。但是官府从来不会抓那些水寇,都当成是普通商船给放行。百姓们都不敢靠近水路的。」 「居然猖狂到这种地步?」 梓妤吃惊。 可是话才落,她突然听到外头有什么动静,细听说走水了。 她忙站起来,顺手把小东西捞着走出去,外面街坊四邻都在跑动叫喊,自己的门也被敲响。是隔壁的货郎喊她快出来。 然而,梓妤见到货郎想要说话的时候,就见到货郎身后突然冒出来一把刀,她反应迅速将人一把就给拉了进院子。 绿茵已经上前补了一脚,顺势关门。 可是外边的来人出乎意料的多,绿茵避开了刺过来的刀剑,朝梓妤高声喊:「姑娘,快走后头!」 第十一章 那个货郎是个普通百姓,哪里见过这样的架势,吓得半天都没抬动脚步,是梓妤一把将人拖着就朝后头走。 货郎反应过来的时候,先是看到天空上的星子在倒退,然后看到自己一只鞋子已经被拖掉了。 货郎:「……」 梓妤此时确实大惊。 为什么会有人来袭击,而且是朝她来的。 锦衣卫呢,许嘉玄的人呢?! 难道他出事了?! 越来越多的猜想涌上梓妤心头,黑暗中,一柄刀突然冒出来,带着凌厉的风劲居然是朝她肩头刺来。 她全身的血液都在这瞬间凝固,知道是后院也进了人,然而她想躲也要来不及。 就当她准备好受这一刀然后借力跟人拼了的时候,她听到清脆的锵一声,要朝自己袭来的就被挑开,高高抛到了天空上。 紧接着她就被人搂入温暖的怀抱里,耳边是他沉稳的声音:「别怕……」 听到他的声音,她整个人都放松了,他身后也涌过来越来越多的火把,将这一片后院照得如同白昼。 而他就立在这一片光明中,却比光明耀目。 把妻子好好搂在怀里的许嘉玄,突然发现一个碍眼的东西。 他的女人手里还拖了个人? 火把将小片的院子照入白昼, 院子外头是暗夜里的厮杀。 惨叫声此起彼伏, 充斥在巷子中, 划破这狭窄的一片天,连月亮都仿佛因为厮杀染上淡淡红光。 许嘉玄面无表情站在院子里, 他身边是穿着软甲的锦衣卫, 出鞘的刀在火光中闪着泠冽的光。 货郎站在他不远处瑟瑟发抖, 良久了才认出他来。 这是那个又凶又穷的书生,只是换了装扮, 穿着变得体面了。而那个娇娇的小娘子一直被他牢牢握着手, 神色沉着,对外边的惨叫哭喊充耳不闻似的,这是什么胆色。 那个书生刚才也拿着刀, 那些士兵对他更是毕恭毕敬。 货郎视线一时落在面庞深邃英气的许嘉玄身上,一会又落在冷静的梓妤那里, 唯独他自己身和心都还在发颤。 被人一直打量着, 许嘉玄终于缓缓侧过头, 看着抖如筛糠的货郎, 坏心地咧嘴阴阴一笑。货郎哪里见过这种可怕的表情, 吓得啊一声, 直接脚软做倒在地上。 许嘉玄看着他这样别提多痛快了! 让这小子背后骂他! 梓妤闻声看过去,就看到货郎脸都白了, 惊恐地盯着许嘉玄, 哪里不知道这记仇的吓唬人了, 用手指抠了抠他掌心。让他适可而止。 刚才人还担忧着要救她离开呢。 许嘉玄这才冷哼一声, 收回视线,梓妤示意抱着小东西的绿茵找张椅子,给那货郎坐着。 这边的邻居是被殃及无辜。 此时,货郎在绿茵搀扶起来时终于回过神,急得快哭了:「这位姐姐,外头都是什么人,我让人扶着我的老母亲先走了,不会也遇到那些人了吧!」 梓妤一听,心里头咯噔了一下,想要前去问问清楚,却被许嘉玄拉住。 他吩咐身后的人:「你去问问他母亲穿着打扮,出去看看这里的百姓都逃那边了。」 货郎再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但也听明白许嘉玄是在帮他找人,一时感激得直想抹眼泪。 等到锦衣卫又从后边离开,梓妤才问他:「你怎么来得那么巧?你是一早布局好了?」 许嘉玄想起刚才得险境,心中自责,神色阴冷:「我知道他们肯定要来找你,前边故意留了空隙,让他们好杀过来。你肯定往后边走的,我就守在后头准备包围,却没想到那个袭击你的人功夫了得,没被我一次击杀反倒冲了进来要伤到你。」 「……是我大意了。」 他抓着她的手在唇边轻吻,梓妤算是明白她让自己去那宅子一趟的缘由,就是逼着他们来动手的。 「你真的就这样硬碰?」 逼着他们动手,他身份自然不可能再藏着。 许嘉玄闻言却是没有说话,他倒映着细碎星光的眼眸凝视着她,里面有她品不懂的情绪。他从未如此深沉过,他的心思,她总是能一猜就中,唯独此时…… 「你究竟是有什么打算?」 她莫名觉得不安,许嘉玄却是朝她笑了笑,低头在她耳边说:「赵利不是四皇子的人,我是为了确定这一点。」 赵利不是四皇子的人? 那是谁的? 梓妤眼里是掩不住的诧异,可是他却是什么都不说了,她看到他嘴角挂着抹淡笑,被月光一照,冷且厉。 她心头就重重地一跳。 赵利不是四皇子的人,难道是……平王世子? 所以冲她来的也是平王世子! 可是为什么? 她一个女子,对平王世子有什么用处? 「——副使!外边的贼人已经全部擒住。」 以为身上染着血的锦衣卫前来,打断了梓妤的思绪。 许嘉玄自然要去查看,却还拉着她的手,就没有松开的意思。 那么多的人。她挣了一下,他倒是停顿片刻,却是低头在她耳边说:「是要我抱你去?」 他的唇就那么轻轻擦过她脸颊,那片肌肤微微酥麻。 她在他强势中心头怦地一跳。 他又微微一笑,眉眼俊隽,手掌有力的拉着她再往外走,那力度是他浓浓的占有欲。 梓妤垂眸,柔顺的亦步亦趋,心头仍旧因为他在剧烈跳动,脸颊莫名也在发烫。 那样的许嘉玄……有种叫人不能抗拒的魅力。 巷子里有浓郁的血腥味,被赶过来的那些人大部分都受了伤,捂着呻|吟着,更多的是连站都站不稳,个个脸色灰败。 赵利的心腹亦在其中。 许嘉玄一眼就认出了他,嘴角往上扬了扬,来到他跟前。 当即有人掐着他下巴抬头,那个人有逆骨,自然不愿意受这屈辱,直接朝那锦衣卫啐了唾沫! 「找死!」那锦衣卫一巴掌就扇了过去,力道大得打掉了他的牙。 许嘉玄抬手制止他第二巴掌,说道:「刚才在府邸的时候还劝小哥一块儿喝酒,如今倒是你为寇,我为官,这酒也没法喝了。」 那心腹闻言抬头,一双眼死死盯住许嘉玄,想到什么,突然打了个寒颤。 「你故意引着我们喝酒的放松警惕的!你故意把你妻子拿来当作诱饵!」 诱饵两字无比刺耳,成功激怒许嘉玄,一抬手就拔了身边人的佩刀要刺过去。 但是有人动作比他更快。 梓妤抬腿就朝他身为男人最脆弱的地方踹了过去,许嘉玄刀还没有刀,赵利的心腹已经整张脸都抽搐着跪倒,连腰都直不起来。 在场的人莫名的并拢了自己的双腿,就连许嘉玄拿刀的手都抖了抖。 梓妤踹了人后,优雅的理了理自己的粗布裙,睥睨着跪倒在自己裙边的人:「挑拨离间这套在我与夫君之间用不上,我的夫君,从来不会让我置身危险之中。」 心腹想骂娘,可是连喘气都困难,眼泪鼻子不控制的都落了下来。 许嘉玄把她往身后拉了拉:「何必和阶下囚说那么多。」说罢,让把人给压了下去。 梓妤见他没有要审讯的意思,有些疑惑,见他视线看着巷子前方,似乎是在等待什么。 第十二章 那个出去寻货郎母亲的锦衣卫此时回来,身边跟着个走路颤颤巍巍的白发老人。 货郎挤在门后,垫脚看到老母亲,高兴地喊娘,冲了过去。 母子俩相见,抱着一块儿哭泣。许嘉玄看了两眼,带着梓妤往外走。 刚才吓得缩成一团的小东西这时也缓过来了,见梓妤要走,从绿茵怀里挣脱飞到梓妤哪里,要跟着走。 许嘉玄破天荒没有赶它,还抬手在炸毛的小家伙脑袋上轻轻揉了一把。在他挑开那柄偷袭梓妤的刀时,还看到小东西飞到那人脸上啄了一下,也是那一下,那个人动作才慢了。 小东西被揉了头,似乎愣在那里,好半会才收起翅膀,歪着脑袋去看许嘉玄。见他再没有动作,这才窝在梓妤肩膀上打瞌睡。 「我们这是去哪里?回那个住的地方吗?」 「那个地方失火了,这几天恐怕要收拾一下。」 失火了?! 那些人是准备还要许嘉玄的命! 她紧紧握住他手,才走了没几步,却是遇到了一大群拿着火把的官兵涌进巷子。 为首的是个胖胖的官员,官服穿着身上紧绷着,好像随时都要炸开了一样。 那是和赵利约好过来的崔知府。 崔知府看到一个牵着位朴素衣着女子的许嘉玄一愣,下刻双眼又一亮,抬手就指向他:「快,这人就是要绑架锦衣卫同知夫人的贼首,给本官给拿下!」 他身后的官兵哗啦啦的就冲了过来,刀尖对准了许嘉玄。 许嘉玄沉着脸看围住自己的那些人,冷冷看向崔知府,结果正好看到崔知府在那里朝自己挤眉弄眼,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梓妤也看见了,但很快就移开了视线。 她怕自己再多看那张都是肥肉的脸,忍不住要打人。 崔知府使了半天的眼神,也没有见许嘉玄动一下,急得直想跺脚。 怎么和说好的不一样。 他带兵前来,然后赵利安排的人直接放人被他假装抓起来啊。 「——你这蠢货!快放开同知夫人!」崔知府着急得直接就骂上了。 梓妤:「……」 这是哪里来的蠢货。 许嘉玄被骂得眼角一抽,抬手在虚空中示意,四周的屋顶齐刷刷出现了手拿弓|弩的锦衣卫,箭头泛着寒光指向围着许嘉玄的一应人等。 知府看到这个阵仗,愣了一下,还没有反应过来,巷子里又传出齐整的脚步声。穿着软甲的锦衣卫们出来,见到自己上峰被人围着,怒道:「锦衣卫办差,尔等敢阻拦!把你们的刀拿开,伤了我们大人,罪加一等!」 崔知府望着从巷子里钻出来的锦衣卫更茫然了。 怎么会有锦衣卫? 不是赵利的人吗? 许嘉玄看到这个时候算是看出来了,这个崔知府就是个酒囊饭袋,这么些年来,恐怕就是被人操纵的一个棋子! 「扬州知府伙同贼寇,意图控制漕运,劫持诰命,先关押起来。」 许嘉玄淡淡下令,后方的锦衣卫应是,当即反包围起扬州衙门的一众人等。 崔知府被摘了官帽的时候总算反应过来,看着火光中的许嘉玄,整个人一哆嗦,居然昏厥了过去。 梓妤:「……」 这是她首次见到那么没有担当的官老爷。 她拉了拉许嘉玄的袖子,看着被七八个人抬走的那团肥肉说:「你其实就是等着这最后一网打尽吧,引了他们的人出来,才能够直接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连同知府打为与贼寇勾结。」 他才更好下手,也能直接接手,去抄了知府的家翻账本。 知府才是他最后要的人。 这人一点也不傻。 许嘉玄看着被抬走的知府,面上却没有一点喜悦,反倒显出几分阴郁。 他握住她的手说:「算是吧。」 然后想着那个地方其实也没有必要去了,就准备带着她直接住到知府衙门去,毕竟还有许多事情要收尾。 他在扬州暴露了行踪,漕运衙门那里很快就会收到消息,有些事情要趁今晚一同理清为好。 正要抬步,后面却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大人留步!」 夫妻俩转过身,居然是货郎的老母亲拉着他跌跌撞撞跑来。 「老人家,怎么了?」 老妇人一把将畏畏缩缩的儿子给拉到了前边,推到夫妻两人面前:「谢谢这位大人特意寻人来找我,还救了我这不成器的儿子。如若大人和夫人不嫌弃我儿子蠢笨,就让他在大人和夫人身边伺候一辈子吧!」 许嘉玄看了看抹着眼角的老妇人,再看了眼不敢抬头的货郎:「……」 这老人家是来恩将仇报吧! 他嫌弃! 货郎母子俩都被梓妤留了下来。 原来家中也就只余下母子, 屋子也是租住的, 每个月都紧巴巴,日子实在也不好过。 许嘉玄因为这件事情一直黑着脸,梓妤指挥着婆子去收拾衙门后边的屋子,将就住一晚上,见他一言不发上前轻声跟他说话。 「那个货郎在这扬州城里到处走,知道的东西不少, 他先前就说过漕运上的船只有问题,他能认得出那个标记。我们收留他们母子, 其实也是帮我们自己。」 许嘉玄听着她的苦口婆心, 冷哼一声,接过六顺递来的兽皮手套, 慢慢绑到手上。 「让他在外头呆着, 不能靠近内院一步。」 梓妤见他松口, 朝他一笑, 见他这个装备是要出门, 问道:「你这是要去大牢还是去抄家?」 许嘉玄将手套绑紧, 慢慢地说:「我要赶路去一趟漕运衙门,这两日恐怕都不在, 六顺留下, 还有侯府的侍卫,你就呆在这个府衙里头。」 漕运总督衙门。 「那是在淮安, 快马也要几个时辰!」 梓妤估算了下路程。 许嘉玄淡声说:「我会注意安全, 现在不赶过去, 事情就要功亏一篑。四皇子那里不能让他就那么溜走了。」 他来做什么的,他最清楚不过。 梓妤知道公差在身,没法劝,转身去翻箱笼,拿出自己带来的厚实斗篷。 「正好是黑色的,你路上穿着,夜里还是凉的,更别说是荒郊野外。」 她贴心,许嘉玄任她将斗篷给穿好,离开前低头亲了她眉心一下,这才快步离开。 梓妤站在屋门前目送他身影融入夜色中,回想起他今天晚上的反常,心里总是有那么些不安。 她觉得许嘉玄有什么事情在瞒着她,虽然那种被保护的感觉很好,可是……等他回来了再问问吧,现在她要做的是好好照顾自己,别拖他后腿。 今晚的月亮特别的圆,许嘉玄踩着脚下的霜色,直接出来府衙。 有锦衣卫早早候在门外,见到他出来,当即禀报道:「副使,那个赵利果然是在渡口安排好,我们潜伏的人才上了船要擒人,他们当即就开了船,将我们的人逼下水,逃了。」 许嘉玄就知道是这么一个结果,原本他还想去渡口的,可是后来一想,赵利既然能将知府当棋子拿捏那么久,必然十分警觉。 他闭了闭眼,吐出一口浊气,翻身上了马。 赵利败漏,绝对不敢再在江浙一带逗留。 第十三章 他接过马鞭吩咐:「你们着人在水陆路盘查着,通知江浙一带留守的锦衣卫,见到赵利必须拦住!」 那个是平王世子的人,他即便要禀报明德帝平王可能有异心,也该拿出证据来。 劳里那个心腹多半是不会开口说话的,顶多是把四皇子牵扯进来,这本来就是平王世子的打算。 经历过这几天的事情,许嘉玄想明白了赵利透出那些官员阴丝事的做法,不外乎就是要把后面跟漕运有关的四皇子推出来。 这样太子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何况玄真子说过,那个平王世子极可能预测未知之事,所以他们总在他的算计中。 而平王世子现在纵着人让太子跟皇子们相斗,极大可能是要借太子的手铲除那些皇子。 如果他猜测不假,四皇子就是平王世子最想要先出去的。 看来四皇子是皇子中对太子和平王世子威胁最大的人。 但是这样也会让太子坐大,所以他又猜不透平王世子为何觉得对上太子会比对上四皇子有把握。 而且平王世子要梓妤究竟想要如何! 他们明明是堂兄妹! 许嘉玄想到这里,强迫自己先收起思绪,扬鞭策马。不管如何,漕运总督衙门他必须要走一趟! 洒满月光的江河里,赵利把手里的酒瓶子砸了个稀巴烂。 「许嘉玄!」 他居然才是中了计的那个人!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许嘉玄居然会来这么一手。 真是小瞧这个武夫了! 赵利气恼的握着围栏,看着滔滔江水,知道这一路肯定都会有许嘉玄的人追踪着。 这船也不能要了,陆路多半也走不通。 有种叫人上天入地无门的绝望。 但是他们到底也算是把江浙这一带闹了个天翻地覆! 「到老龙沟靠岸弃船!」 既然到处都能遇到盘查,他就自己开辟别等道路走。 赵利想着阴恻恻一笑,脑海里浮现起梓妤那张如玉的容颜。 世子要的人,总是跑不掉的。 他等着再会会这个许嘉玄! 很快,赵利的船就到了老龙沟,一行人带上武器和细软,又把船凿了洞,扬起帆放到河中央,看着它沉下去才转身进了树丛茂密的林子。 「小鱼这丫头,说走就走,真是够任性的。」 京城陈府,陈老夫人摆弄着新得来的一盒沉香,突然想起外孙女来。 陈老太爷今儿沐休在家,闻言从书本中抬头,看着老伴眼里有担忧,安慰道:「有侯府的人跟着,还有锦衣卫,何况大郎就是浙江布政使,你就别担心了,就当小鱼去探望舅舅。倒是操心下修谨的亲事,如今马上四月了,出了五月就该娶亲了。」 「还两个月呢,你倒是着急,着急人也不会把姑娘先嫁过来。」 陈老夫人头也没抬,可把陈老太爷给噎着了。 平时在朝上舌战群雄的首辅大人,干瞪眼。 就那么静了片刻,陈老太爷才哼了声,想要说什么,外头来了小厮,递上信。 他低头看了眼,认出字迹,当即拆开。 果然是太子的亲笔信,上面写着吴皇后想要他选妃,私下来信问他有无属意的。 陈老太爷看得一愣。 半晌才叹气,想起梓妤离京说的姐弟相认一事,她离京交待过太子,让他有拿不住主意的就来寻他这个外租。 可是太子选妃,已经不是他们这些长辈能干预的,被帝王知道,恐怕也要忌惮。 而且,陈家的姑娘也觉得不会进宫去。 太子写这信来,难道是想要陈家姑娘? 陈老太爷捏着信,一刻都做不下去了。 他站起来,喊来人更衣要进宫。 陈老夫人看了眼已经近晌午,朝他匆忙的背影喊道:「你不用饭了?」 陈老太爷头也不回,摆摆手:「你只管吃你的,别管我了。」 「糟老头子,还生气了不成。」老人嗤笑一声,喊来丫鬟,「装些糕点让首辅带出门,路上好吃一些。」 陈老太爷来到东宫的时候,太子正捧着茶坐着大殿里不知道想什么,听到老人沐休却还进来宫,当即请了进来。 内侍上了茶,按着他眼色,把屋里伺候的都给带了下去。 大殿只余下祖孙俩,陈老太爷才神色严肃的问道:「殿下来信何意?」 太子知道外祖父进宫能说的也只有此事,看了眼外头翠绿的灌木丛,神色不明的说:「母后想让我取吴家女。」 先前吴家人避嫌一般,从来不主动出现他跟前的。 而在吴皇后等了后位,吴家便是领着一般的差职,皇后唯一的哥哥这么些年来都外放不曾回京。 今日吴皇后突然透了这个口风,让他一时也诧异。 如若围猎的时候没有发生意外,他的太子妃多半也已经定下了,但现在耽搁了下来。 陈老太爷闻言亦是吃惊:「何故突然会定了这个人选?殿下知道吗?」 太子沉默了片刻,说:「父皇即便知道了,多半也不会拂母后的意,父皇心中有愧。」 「那殿下如何看待此事?」 「我也是两难,不然,不会贸然给您去信。」太子叹息一声,眸光微幽,「母后于我有养育之恩,为吴家打算也无可厚非。」 「殿下来问我,可是想让陈家姑娘进宫替代吴家女。」陈老太爷到底直言将想法说了出来。 太子一惊:「您怎么会这么想!这后宫之地就如同牢笼,我如何也不能将血亲再往这牢笼里带。」 陈家的姑娘是他嫡嫡亲的表妹! 怎么能够害她一辈子。 陈老太爷神色却是越发严肃:「如若陛下应了皇后,极大可能就会因为愧疚,把陈家姑娘也给你赐婚。」 「那怎么可以!表妹即便给我做太子妃都委屈了,何况这太子妃一位还被别人占了去!」 太子有些激动的站了起来。 陈老太爷捻了捻手指头:「那殿下甘心就此娶吴家女?」 太子被问得愣在那里,好半天都没有回答。 如果说甘心不甘心,他肯定是不愿再和吴家的人有什么干系。 因为吴皇后就让他十分有压力。 养育之恩,又和他生身母亲曾经那般好,即便是现在知道真相仍默默承受着。 太子宁可自己再给吴家在朝堂占一席之地,也不愿意这样联姻来报养恩。 他下意识就不愿意接受吴家女。 陈老太爷没有等到他的答案,也已经知道答案了。 「我不知道吴皇后是不是会因为发现你的身世而害怕,想给吴家找一条出路。但是,我害怕的不是现在,是以后……」 以后……外戚坐大。 太子根本和吴家没有关系,吴家人知道后,肯定是要牢牢把握他,最后可能发展到外戚为大,特别是吴家再出一个皇后。 太子闻言一凛。 吴皇后是这个意思吗? 「我不会娶吴家女!」 太子握拳,眸光冰冷。 陈老太爷随之沉默了下去,心里无奈说了句冤孽啊,实在不行,也只能他这把老骨头去得罪吴家了。 而此时的坤宁宫,张公公正给吴皇后松着腿,偷偷抬头见她此时神色平和,将心里头的犹豫问了出来:「娘娘怎么突然说要接表姑娘进宫来小住,从蜀地过来,可是路途遥遥。」 第十四章 吴皇后知道他想问什么,说:「不过是想家里人了,父母年迈了,也想见见孙儿的,我不过也就是想外甥女了。」 张公公闻言闭上了嘴,他那里不知道这是吴皇后在敷衍他。 皇后自打进宫之后,跟吴家人来往极少,即便是她母亲进宫来,母女两也是相见无话。 他不是傻子,他许久前就发现吴皇后和吴家人生疏得很,哪里真是什么想见见家人。 可是她昨天跟太子说话的意思里,就是在让太子娶吴家女为太子妃。 既然生疏,为何还要让太子娶,这点说不过去,还得让太子反感吧。当时太子的神色就不太好。 张公公发现自己越来越猜不透皇后在想什么,特别是见过那个人后。 但他当时被打昏了,他不知道皇后见的究竟是谁。 然而皇后不说,他就不能问,知道得越多,他才反倒要更加担惊受怕。 许嘉玄一去淮安,就三日未归。 梓妤在知府后衙住得还算安稳,平时没事就帮着六顺看看从知府哪里抄出来的账本,给整理了不少证据。 这些证据都抄录了又再送往淮安,她知道许嘉玄那里应该还算顺利的。 今日太阳正好,六顺也不见人影,梓妤索性在后衙小小的庭院里晒太阳。 绿茵逗着小东西,欢声笑语的,就当梓妤觉得此时岁月静好,外头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她才看过去,飞得高的小东西已经大喊起来:「煞神!」 梓妤眼中闪过笑意,他肯定又要气得不行,站起身准备迎他,却见到许嘉玄是被一名校尉给背了进来。 两人身上都是血,而他脸色惨白,紧闭着眼…… 「半途有人截杀?如今人怎么样了?」 太子于许嘉玄受伤三日后收到南镇抚司的人送来的消息, 震惊地从椅子中站了起来。 锦衣卫被人截杀, 那是赤|裸裸的藐视皇权,最重要的是许嘉玄受了伤。 来报信的人神色不太好,让太子脸色越发凝重。 「——属下是在许副使还在淮安时被偷偷召去,快马回京送信的时候,听闻命悬一线。如若不是属下暗中先行,恐怕也回不来京城。」 站着的太子猛然又跌坐回椅子里, 双手握成了拳,深吸了口气才冷静地说:「让你带什么消息回来。」不然不会让他的人先回。 那名锦衣卫从身上取出一份沾着血的卷宗。 太子冷着脸接过, 鼻尖似乎还有新鲜的血腥味。 他一点点打开, 上面是漕运衙门去岁的几笔烂账,因为被水寇抢了的烂账, 但许嘉玄将这几笔烂账的去向都标明了。 里面还附了有四皇子之外二三十余官员的名单, 几乎都是京城各部的官员。 太子看得手一抖, 他明白为何许嘉玄会被截杀。 这中有着各部的大员, 有着他以为的肱骨之臣, 更有着内阁所谓的清流一派。 「——好极了!好极了!!」他们都是养了一帮什么样的蛀虫! 这个江山, 一大半都已经烂了!! 怪不得漕运一事无人揭发,怪不得漕运这么些年来水寇不断, 那些东西全都喂到了他们的口袋里。 怪不得他们会对许嘉玄动狠手, 因为他们这些人都是一动而牵全身,这是一个多庞大的利益链! 由他的好四弟暗中把控着! 太子抬手就要摔了卷宗, 却又想到什么, 眼角通红, 抖着手再度郑重地看。 再一次细看,他发现被染红的一角似还有字,比那个血色深一些。 他拿着凑前,发现上面同样是血迹写的。 ——四党暂不可动。 不可动。 许嘉玄拼了命弄回这份名单,却是劝他不可动。 不可动,那许嘉玄去的这一趟又有什么意义?! 太子怒得眼底都红了,看向外面明媚的阳光,心中却又是笼罩了一片阴郁。许嘉玄他……怎么样了,长姐在扬州又怎么样了。 可是眼下情况,根本容不得太子有过多的私人情绪,他吩咐:「请首辅过来。」 许嘉玄拼了命让带回来的东西,即便四皇子现在不能动,也不可能让这块脓疮继续烂下去,而且许嘉玄没把东西送到他父皇手上。 此事定然还有他的缘由和打算。 现在扬州事败,如果他这里什么都不动,许嘉玄那边恐怕才更危险。 一定要让那些人忌惮不敢再动! 太子眼前闪过那个青年离开前朝自己微笑拱手的样子,闭了闭眼。 「煞神!满京城的人畏你,我却是不怕的。」 身穿大红衣裙的女子站在朱漆脱落的栏杆前,半个身子被人逼迫得已经往虚空中倾去,束着银色腰带的腰身纤细得不堪一折,似乎眼前的人再进一步,她就该先折了这腰而不是从虚空中坠落。 许嘉玄看着近在咫尺的脸,熟悉得有些陌生。 面容是他熟悉的昳丽明艳,那双多情的桃花眼却是冰冷一片,微微上扬的眼角没有她对自己的温情。 这是梓妤,他的妻,可是神态不是他熟悉的。 梓妤在他面前再生气亦是温婉的,可眼前的人除去冷漠,便有种和他初见她时,自己对待她的那种漠然与冷酷。现在这些情绪都在她脸上。 许嘉玄张了张嘴,喊小鱼。 可是他却是听到自己在说:「陈家的表姑娘真是好手段,一招欲擒故纵用得极好。三番两次都费尽心机的与我偶遇,怎么,你觉得我该跟京城那些公子哥儿一样,见着你这张脸就走不动了?」 许嘉玄听到自己带着讥讽的声音,愣在那里。 不是,他怎么会这么说话。 小鱼! 他再张口,可是他却没有听到喊出来的声音。 而他眼前的梓妤亦毫无反应,眸光清冷,带着对他的同样不屑。 她说:「我已经跟你说了多遍,你要发癔症,别连累我的名声。」 「名声?」许嘉玄又听到自己的声音,还看到自己的手伸了出去,一点怜惜都没有去掐了她下巴,「表姑娘,当日你私自来与我相会的时候,怎么没有说名声二字?不是因为我不答应听你所谓的你二舅舅无辜之言,你就准备再三勾搭我吗?」 啪的一声,他的手被她拍开了。 他看到她朝自己笑了笑,眼底却是失望。 许嘉玄突然心中一痛。 她为什么会对自己流露出这样的神色。 「——看来我解释什么,许副使都是认定了。既然如此,那我就叫副使看看,我是多厌恶与你靠近。」 许嘉玄就看到她眼里的决绝。 小鱼,你要做什么? 他着急地喊,仍旧是喊不声音。 而梓妤就那么在他面前,眉宇刚烈的往后仰去。 「——你疯了!」 他听到了自己的声音,看到了她在半空中散开的红裙,仿佛是开在了天空的一朵牡丹。 小鱼!! 许嘉玄睚眦欲裂,身体也在这刻紧要的关头动了,越过栏杆,俯冲下去极惊险的拽住了她的胳膊,将她带到了怀里。 可是她挣扎,她狠狠甩了自己一巴掌。 第十五章 他听到自己在半空中怒吼:「不许动!」将她死死箍着,将她置于自己身前,紧接着是背后剧痛,耳边是她不敢置信地喊了声煞神。 「——你不是厌恶我吗,我摔断腿了,不就再也不能出现在你面前了,也就当还了我二舅舅欠你的!你是傻子吗?」 许嘉玄听到她骂自己傻子,伸手想去摸摸她气红了的脸,可是眼前一黑,什么都看不见了。 小鱼、小鱼—— 他身子仿佛飘在了虚空中,仿佛又在下坠,眼皮也很沉。 突然,有极强烈的光照射了过来,他又看到东西了。 但那是火光,冲天的火光,到处都是逃窜的人,惨叫声此起彼伏。 他看了看自己,他握着绣春刀,刀尖仍在滴血……这是哪里,皇城? 他从火光中看到了熟悉的宫墙。 他正疑惑,被人推了一把,他回头,看到脸颊沾了血迹的梓妤。 她长长的头发束了起来,穿着男装,娇艳的眉眼化作了英气。 她朝他笑:「太子就拜托你了。」 太子? 可是不待她开口问,她已经带着人直接进了大开的宫门,她身后是莫正清一应南镇抚司的人。 他心惊地跟了两步拉住她,他以为自己又会跟方才一样动弹不得,但是他做到了。他听到自己说:「你不要去。」 可许嘉玄发现,这也不是他要说的话。 梓妤转身,扬着眉,决绝地说:「我一定要去,你是我的谁人,我怎么会听你的劝?」 他感觉到心中又一痛,想要牢牢抓住她,可是那只手却是松开了。 他眼睁睁看到她带着人冲入了火光中,而他也开始跑了起来,举刀杀人,冷酷无情。 一路都在找寻太子的身影。 他在找太子,那梓妤呢? 她去哪里了?! 许嘉玄着急得不断命令自己回头,他不能丢下她一个人,她只是力气大一些,她不会武功。 她往里闯什么! 可是他无法控制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杀了一个又一个袭来的禁卫,终于和已经被逼入绝境的太子会和。 太子身上中了好几箭,他背了太子离开,冲出重围。 眼前都是血,都是火,都是尸首。 他把太子送了出城,在看着远去的马车,他朝着自己呐喊:「快回去,小鱼还在皇城,快回去!」 许嘉玄从来没有那么绝望过,此时有人给他牵来马:「指挥使,快走!!我们断后,只有保住殿下,我们才能再与逆贼一战!」 不!不能走! 许嘉玄,你要回去! 他上了马,马头朝着城外的方向,他一颗心都凉了。 为什么他不回去? 就在绝望中,他看到自己的手拽了缰绳,马儿如箭一般冲了出去。 他调转了马头……身后有人大声惊恐的喊着指挥使,他冷漠的交代他们先行。 许嘉玄眼前的景致不断往后退,他孤身一身,再度冲回了皇城。 到处都找不到梓妤的身影,他一路看到了许多南镇抚司的人的尸首,他找得踉踉跄跄,他看到了跪地胸口插着刀刀莫正清。 梓妤呢,梓妤呢?! 他疯了一般在这个充满血腥气的皇城里大喊她的名字。 有什么东西从眼眶里滑落,模糊了他的视线。 突然,一只手将他拽了过去,耳边是她虚弱的声音:「傻子……不是让你跟着太子走。」 他要转身,却是脖子一疼,眼前又是一片昏暗,他听到她在身后说:「要是有下辈子,我一定要先狠狠气你,你要保住太子,一定要……」 不!你跟我走! 许嘉玄拼命睁大了眼,眼前总算有了光,他终于看到了梓妤。 他伸出手,却是穿过了她的身体。 她似乎看不到自己,朝着一个方向微笑,眼神温柔极了,还挥了挥手。 许嘉玄转身,望向她挥手的方位,他看到了昏迷的另一个自己被人背走了。身边还有人给他换上禁卫的血衣。 他茫然地转身,发现梓妤也是一身禁卫的衣服,他就与她那么站着,看着那个自己被人背着走进禁卫军的人中。而她在此时毅然转身,嘴角带着刚才那种温柔的笑,愉悦的喊了声:「许嘉玄。」 ——小鱼! 许嘉玄想回应,想要问她去哪里,可是他动弹不了,只能眼睁睁看她快步朝远处的宫殿跑去。 「——回来!小鱼!小鱼!」 「许嘉玄,许嘉玄!」 梓妤在床边守了整整五天,她突然听到他在喊自己,当即探身看他。 可是他闭着眼,因为高热,整张脸都是呈现出不正常的红色,他干燥得起皮的嘴唇正喃喃喊她的名字。 他是梦魇了? 「许嘉玄!我在,我哪儿也没有去!」 她紧紧握住他的手,一声声地应他。 在外间刚刚眯上眼睛的玄真子听到动静,又冲了进来。 听到自己那个几乎断气的不肖徒弟总有出声,心头一宽,来到床前直接掐了他嘴,给塞了颗丹药。 「给他化药!」 梓妤忙从一边抓过杯子喝水,然后用嘴给他渡水。 往前只能被动再要人抬下巴才能吞咽的许嘉玄,喉结动了动。 玄真子看得分明,失去力气般脚一软跌坐在地上,长长出了口气:「果然是命硬的煞神,阎王也不敢收他。」 梓妤也察觉他自己咽下了化开的水和药,紧张的等着看情况。 可是他又昏睡了过去,也不在喊她的名字了。 梓妤有些茫然,看着跌坐在的玄真子,急急问道:「道长,他这是要好了吗?」 「命应该是捡回来了。」 玄真子回了句,梓妤眼角就红了,回头去看呼吸缓缓的许嘉玄,又再度握住他的手。 玄真子在地上缓了好大一会,这才慢慢站起来,看着守着不肯离开的梓妤,也不再劝。 这几天可也要把他老骨头都累散架了。 他原本已经卜不出东西来,在半个月前无聊,想起这烦人的徒弟,顺手又卜一卦,结果是大凶,呈现命数将尽。吓得他打探到行踪跟了过来,才进门,就看到梓妤抱着满身是血的徒弟要着人请郎中。 那臭小子背后中了一箭,却是对着心脏位置,他差点都没敢给拔箭。 要不是他害怕,带了一堆续命的丹药,这煞神真要死在此劫上! 玄真子晃晃悠悠走出去,被外头的阳光一照,头晕目眩,然后咚的一声,终于劳累过度,把自己给晕倒了。 金銮殿上, 明德帝脸色极为难看。 本来早朝还算和谐,没有过多的糟心事,但是突然来了一个锦衣卫说从江南有重要折子送过来。 帝王接过折子一看, 当场摔了扳指,碎片就溅到太子和首辅脚下。 「——反了!朕看你们都要反了!」 不少大臣都不明白明德帝究竟是怎么回事, 但四皇子和几位内阁大臣心中已经一沉, 那个锦衣卫从江南回来这话他们听得清清楚楚。 难道江南那里的事情还是被许嘉玄送回京了? 四皇子低着头,明德帝摔了折子,戚公公捧了茶过去,抿了好几口才算脸色好看了一点。 明德帝此时跟首辅说:「许嘉玄在江南遇水寇刺杀,此时和扬州知府有关系, 朕要刑部, 都察院查清, 为什么一个知府敢刺杀朕的亲卫!」 首辅神色一凛, 跪地领旨。 第十六章 散朝后, 首辅喊来内阁大臣和都察院的人,定下巡抚,让刑部官员一并前去。 议定给明德帝回禀后, 陈老太爷就去了东宫。 太子还是坐在上回他来时那个位置喝茶。 两人相互见过礼,陈老太爷说道:「巡抚已经派了出去, 这是我的人, 四皇子他们此时肯定惶惶。」 原来送到朝上的折子并不是许嘉玄派去的, 而是太子不得已必须想办法让四皇子他们不能再动, 假意送的折子。 折子上其实什么都没有写, 只有许嘉玄遇刺一事,顺带把扬州知府一事先定案。 太子想了几天,许嘉玄的意思应该不是不让动四皇子,而是不能动漕运。因为扬州知府下狱,此事必然还是要往上报,而扬州知府就牵动着四皇子,到时还是要与四党有冲突。 许嘉玄的意思是不能此时硬碰因为漕运和四皇子有利益来往的大臣。 人数过多,又多位朝中权贵,他们即便加上首辅都不能抗衡。 但是此时只让一个扬州知府牵四皇子,知府与那些权贵相比实在微不足道,四皇子肯定有办法从中脱身,即便他不动其他人也会帮忙。 所以一个知府扳不倒四皇子。 但是却可以顺势先把许嘉玄的受伤禀到明德帝那里,接下来,太子还能震慑那些跟漕运有关的大臣…… 陈老太爷说过后,又叹息一声:「也好在小鱼大舅舅离得近,那边的总兵是自己人,借故除水寇调兵到扬州,这才让他们没敢再动。只是他们总是要离开江浙。」 回京的路上也极危险。 沉默的太子眼里闪过一丝狠色,道:「外祖父放心,姐夫是为我去的江浙,这仇,我必要帮他报的。」 陈老太爷看到他眼里的肃杀气,心中咯噔一下,劝道:「你可莫要冲动行事,你说储君,万不可一时意气,把自己也陷在里面。」 「您放心。」太子朝他微微一笑。 陈老太爷看着他与帝王像极了的眉眼,又是叹气道:「皇后那里可还有提起立妃之事?」 太子脸色当即沉了下去:「我已经表露出不喜,母后暂时没有再提。」 ‘那且等等,稳住了漕运一事,我先与陛下提提,可是你这头也要有个人选了。「太子沉默了片刻,才说了声是。 此时的四皇子亦暗中跟内阁顾阁老见了面。 「殿下,是不是我们的人没有拦住,叫那煞神还是将东西送了回来。」 四皇子看着他苍老的脸上惊慌失措的,冷冷哼了声:「那卷宗煞神就没能带走,又哪里来的名单往上交。如若交了,父皇会只拿知府一事说吗?」 听到此言,顾阁老似乎又冷静了一些,可是还是害怕的,又道:「殿下,那个煞神看来是逃过死劫,听说都中了几刀他心头一箭,怎么那么命大还派人送了信回来。我们要不要……」 四皇子抿抿唇:「还是要找机会,即便他没有名单在手,但还是看过。就是现在浙江总兵居然调了人过去,暗中保护着,我们也不太好动,静等机会吧。」 顾阁老闻言道:「如若许嘉玄不除,其他有心靠拢的人肯定又要打退堂鼓,即便我们手里捏着他们的账目,也不一定起作用的。」 「这我当然知道。」四皇子似不屑的笑笑,手指轻轻在自己膝盖敲击着,突然站了起来,「听闻我二哥那里也在给太子找不痛快?」 好好的提起二皇子,顾阁老一愣,好半天才嗯了声。 「他的人去了浙江,不知道想做什么。」 「浙江啊……那可是陈首辅的地盘啊。陈家大老爷在那里,二哥是不是糊涂了。」 许嘉玄还没有到浙江呢,江浙的总兵知道他受伤了,就派人保护了。他好二哥哥居然还去浙江搞事,脑子呢? 顾阁老探听有限,实在也不知道二皇子要做什么。四皇子在说完后,不知道又想起什么,问了句:「听说六月陈首辅的大孙儿成亲,太子那头似乎也要定下太子妃了……」 吴皇后似乎想要太子定下吴家女,但是太子应该会跟陈家女比较亲近吧。 陈家女。 四皇子一双凤眼眯了起来,想得入神,连顾阁老喊了自己几声都没有听见。 而在这晚,京城一位四品官员被人无声无息勒死在床上,次日是他的妻子发现他迟迟没有起,靠近看到一张发紫的脸,人都已经僵硬了。 官员无故死亡,自然是报了大理寺。 大理寺卿又报到内阁,陈首辅听到官员大名后,知道这是四皇子的人,脑海里浮现出太子昨日的微笑。 四皇子得知消息的时候亦眉头紧皱,大理寺也差不出是谁。 大家以为这只是一桩无头公案,但是当日又一名官员在下衙回家的时候,被无声无息勒死在轿子里。 那个同样是四皇子的人。 四皇子发现事情不对了,到底什么人才能无声无息下狠手。 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锦衣卫。 而且这些都是他的人。 难道是许嘉玄?! 他清醒了?! 是在报复他? 可是很快,他就收到加急送来的消息,扬州那里还没有撤兵,许嘉玄亦还没有清醒。 四皇子算了算时间,这样暗杀一事根本就和许嘉玄没有关系。 可是不是许嘉玄是谁? 四皇子正疑惑的时候,又有人送来消息,说是明德帝吩咐锦衣卫去抄了死去的那两个官员的家。 四皇子猛然腿一软,险些要跪倒在地。 怎么会那么巧,死的是他的人,父皇还直接去抄家! 他嘴里喃喃着究竟是怎么回事,额头的汗大颗大颗渗了出来,连嘴唇都在抖。 只有锦衣卫才胆敢暗杀官员,不是许嘉玄……那就只有皇帝亲自下的令! 太子得知父皇派人去抄家,正在庭院里自己和自己对弈,闻言嘴角往上扬了扬。 他的好四弟恐怕要吓破胆了。 虽然是帝王派人抄家,但人却是他暗中派人杀了的,帝王那里不过是收到两人的一些罪证,当然是要抄家。但是四皇子那里,多半以为父皇那里知道了什么,杀人抄家是在警告他。 这两个人和漕运可也有着关联。 他倒要看看四皇子还敢不敢再动! 太子抬头,盛满阳光的眼眸里却是一片冰凉。 扬州这两天下起雨,如柳絮一般,丝丝缕缕,朦胧着整个天地。 梓妤觉得有些凉,看了眼还在昏睡的许嘉玄,去把窗关上了。 昨天许嘉玄突然喊了她两声,后来吃过药,他滚烫的体温在慢慢恢复正常,脸颊上不正常的红晕也没有,却惨白得叫人心疼。 她从窗边回来,重新坐到床边,静静看他。 想到民间听说到事,去拉了他手,轻声说:「他们说,如果有人在清明节前后病了,只要熬过了清明,那便是重生,以后是要长命百岁的。清明已经过了,你也该醒来了。」 说过后,就静静看着他,眼里有着期待。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但是床塌上的青年仍旧紧紧闭着眼。 梓妤无声叹息,勉强的笑笑。 以前觉得他有时候太能气人,都懒得理会他,现在却宁可他起来惹她生气了。 「许煞神,你还真是讨人厌。」 她低喃,从床沿坐到脚踏上,趴在那里看他。 看着看着,却是倦意袭来。 第十七章 许嘉玄睁开眼的时候还有些恍惚。 眼前是青色的纱帐顶,是他不熟悉的地方。 他想动,全身上下都没有一点力气,他索性再闭上眼,脑海里是乱哄哄的画面。 仿佛做了一个冗长的梦,长到他再睁眼要分不清现实或虚幻。 他闭眼许久,再又慢慢睁开,转了转脖子,好歹脑袋还能动。 这一侧头,便看到边上有人。 是熟睡的梓妤。 坐在脚踏上,趴在床沿,头还枕着他半截手臂。 难怪他觉得半边发麻,是她抱着他的胳膊。 许嘉玄眼眸弯了弯,笑意星星点点的染在瞳孔中。 他笑着,去打量她熟悉的面容。 弯弯的柳眉,长长的睫毛,微微嘟起的红唇,一切都那么真实。 就这么盯着看了会,许嘉玄神色又变得有些复杂,迟疑着闭上眼,然后再睁开又闭上。 直到确认眼前的人真实存在着,他才又扬着嘴角浅笑。 清醒这么会,他又试着动了动腿,好像有点知觉了,他才慢慢转动身子。 背后的伤却被拉扯到,让他疼得当即脸色发白,忍不住抽了口冷气。 梓妤在这轻微的动静突然抬起头,就看到他睁着眼,一脸痛苦喘气的样子。 「许嘉玄!」 梓妤几乎是跳了起来,忘记自己踩在脚踏上,头一下就捧到了床上边的架子,哎哟一声捂了头。 许嘉玄见到她撞着,焦急地坐了起来。 这么一急,还真是让他顺利坐了起来,但接下来就是比刚才更加剧烈的疼痛,眼前也阵阵发黑。 梓妤看到他摇摇晃晃,哪里还顾得上自己,忙弯下腰扶他:「你最好不要坐起来,你背后有伤!先前怕你趴着睡呼吸不顺畅,这才让你还是正躺着。」 她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松松给他翻了个身,让他趴好。 许嘉玄有种自己的身体在她手上是破抹布的错觉,但他还是朝她弯眼一笑,想喊她,张嘴只发出一个沙哑的音节。 「我给你倒水。」梓妤动作极快,很快捧着水杯子递到他嘴边,让他小口小口的抿。 「小鱼……」他终于喊出她的小名,声音沙沙的,梓妤却觉得无比动听,脆生生的应他。 两人就那么对视着,忽然都笑了。 笑着笑着,梓妤莫名就红了眼睛,许嘉玄艰难抬手去抹了抹她眼角。 「别哭。」 她把脸颊贴在他手心里,又笑了:「谁要哭你。」 许嘉玄拿指尖轻轻摩挲她脸颊,仿佛是在触碰什么稀世珍宝一样小心翼翼。 「这回不会再让你一个人了。」 梓妤闻言脸上有着疑惑。 这人在说什么,睡迷糊了吧。 她将他手放下,想到他这几天都是用参汤吊着的,站起来说:「我去叫道长过来,然后去给你弄些米汤或者米粥,你好几天没有吃东西了。」 她说完高兴的往外走,喊着道长,说他醒来了。 玄真子很快就进来,看着睁眼的徒弟,先伸手探他脉象,然后吩咐梓妤:「给他先喝米汤,脾胃太弱,别的都受不住。」 梓妤点点头,看了许嘉玄一眼,发现他正眸光灼灼的看着自己,心中再度一宽,亲自去给他煮米汤了。 但是走到门口,她又回头看了看,心里就是觉得许嘉玄醒来后有些不对,可是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她抬手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她多半是高兴的。 明明还是那个傻样子。 在梓妤离开后,许嘉玄因为虚弱,又睡了着。平时多话的玄真子安静守着他,等到梓妤端着米汤回来才把他喊醒,识趣地避到外间去。 「就趴着喝吧,我喂你。」 梓妤将碗放在一边,坐到脚踏上,一勺一勺喂他。 喂了那么小半碗,她抬头,就看到他又用那种灼热的眸光看着自己,那样的目光仿佛带着温度,叫她脸颊微烫。 他……怎么这么看她。 「你……怎么跟不认识我了一样。」她犹豫了片刻,还是把心里的疑问问了出来。 许嘉玄一愣,然后又笑开了,眉眼舒朗,染满了柔情:「怎么会不认识,你是我的娇妻。」 梓妤听到娇妻二字手猛得一抖,见鬼一样看着他。 她咽了咽唾沫,用一种很奇怪的表情打量他,又问:「那你是谁。」 许嘉玄:「……」这是什么问题。 还是极耐心的回道:「许煞神。」 梓妤蹭一下站起来,连碗都没有拿住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许嘉玄被她吓一跳,她已经哒哒哒往外跑,边跑边喊着道长,还是带着哭腔那种:「——道长,你快来,你徒弟好像烧坏脑子了! 」他居然自己喊自己煞神! 懵在床上许嘉玄:「……」 ——回来!他脑子没坏!是你以前一直喜欢这么喊我! 随着许嘉玄清醒, 扬州衙门的气氛明显轻松了许多。 六顺这几天眉头都皱出了褶子,身为许嘉玄的亲信,还得安排一应后续的事情, 忙得嘴里都撩起几个泡。 休息了两三天的许嘉玄已经下床走动,外边的阴雨已经散去, 破云的阳光将院子染上一层暖金色, 他索性就坐在院子里晒太阳,让六顺把一些要紧事先禀来处理。 梓妤见他脸上还没有什么血色,就坐到一边,听听有没有什么太过费神的事情,想劝着些。 玄真子则找来个干的地方, 要晒他这几日买的药材。 六顺很认真捧着本子, 挑拣着说道:「世子, 最要紧的还是河道衙门一事。你那天以假乱真, 让他们以为自己烧的是真帐, 但是真正的账本还塞在衙门匾额下头,我们去取回来还是要花费功夫。」 第一件事就叫梓妤愣在那里。 那天他一身是血回来,背后还差着羽箭, 只大概听到那校尉说他已经让人抄了一份名单先送回京,但是没有提真假账本的事情。 敢情对方敢下死手, 是因为他耍了计谋让对方误以为自己记下名单, 而且让他们以为账目是他们亲手销毁了。 还放在衙门的匾额下。 梓妤眉心跳动, 这是艺高人胆大, 最危险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谁能想到最重要的证据其实就还在河道衙门。 许嘉玄醒来后就在想这个账本的事情。 毕竟还是太过冒险, 可是现在他也没有办法前去取,抬手揉了揉眉心说:「这事我再想想,那个地方隐蔽,大约是不会出差错的。」 六顺应下来,说起扬州知府的处置,赵利的人也咬死了就是四皇子指使。 「你替我写个折子,将口供和证据一并送回京。」 这事要让帝王来决定。 接下来,六顺又说了四五件事情,都是围着漕运衙门,但无一例外都被许嘉玄交代暂先搁置。 等六顺离开,他突然咳嗽两声,扯着背后的伤,疼得额头都是冷汗。 梓妤拿了帕子给他擦去:「他们这边恐怕不会罢休。」 许嘉玄将她手握住,微微一笑,眼眸明亮:「东西只要送到了太子手上,太子会有办法让他们不敢动。我们只要等太子送来的消息即可。」 他说起太子的时候,笑容却是浅了许多,一看就是对太子有不喜。 第十八章 她转了转眼珠子,眼角往上扬,似笑非笑道:「太子究竟怎么得罪你了,讨厌他,怎么还那么信任他?」 就笃定太子能让四皇子一应人不敢妄动。 他哪里听不出来她是在埋汰自己,但只是笑笑,握着她手没说话。 任谁也不会喜欢一个自己爱的人拼命去保护的人,哪怕他们是双生的姐弟。 他淡淡一笑,梓妤觉得他身上那种奇怪的沧桑感又涌来出来。 似乎不是经历了一场生死劫,而是经历了一辈子,莫名叫人觉得心疼。 她沉默了片刻,想说什么,许嘉玄却是看向门口,冷声道:「鬼鬼祟祟做什么。」 袁青怀里捧着什么,磨磨唧唧挪着步子迈过门槛。 「大人,我母亲让小的煮的鸡蛋,说是补元气。」 袁青就是被梓妤留下的货郎。 才刚来就遇上许嘉玄出了事,吓得这几天都在门口打转,听到他醒来,高兴的就煮了鸡蛋过来。只是不敢说是自己煮的,上次他还骂许嘉玄不懂照顾人,偷偷送了鸡蛋给人夫人。 怕他记仇。 但是许嘉玄就是记仇的。 他看了几眼袁青手里的鸡蛋,扯着嘴角皮笑肉不笑,让袁青站在那里,手脚都不知道要往哪里摆。 梓妤轻轻推他一下,拿眼神示意,让别为难人。 袁青明明是关心他,多淳朴的人,把人吓得脸色都变了。 许嘉玄这才让六顺接过来,在袁青正想松一口气的时候说:「你找黄立伟给你安排事情做,我这里不养闲人。」 袁青听到黄立伟,脸都白了。 那个一手能碎石头的壮汉校尉?! 可这里没有他讨价还价的余地,只能哭丧着脸转身跑走。 梓妤被逗得扑哧就笑了,没好气地说:「你好好跟他说不行?你让他去找黄校尉,不就是有意培养他进锦衣卫的,非得把人吓成那样。」 许嘉玄还是那个臭脸色:「好好说什么,锦衣卫是随便能进的。」 ——这人的别扭性子。梓妤是服气了,看在他伤的份上,没再和他掰扯,安安静静坐在他边上跟着晒太阳。 小东西站在灌木丛边上,想上前,可是跳着走了几步,看看许嘉玄又退回去了,最后跑到玄真子那里啄药材玩。 河南府,过了清明的天气,风刮面而来还带着干冷。 平王世子迎着风慢慢在一处山腰走着,脸上被风刮得微微作疼。 他身边只跟了一个心腹,两人脚下都是泥,鞋面和身上还沾有拜祭时烧到纸钱灰屑。 心腹看了好几回,想要给他拂一拂,见他神色不虞又没敢作声。 每年到拜祭的时候,他们世子爷性格都会特别的阴郁,谁人不小心犯一点错处,极可能就是丢了命。 即便是他,这几日都是提心吊胆的伺候着。 走下山坡,王府的马车就在边上等候。 平王世子径直上了马车,心腹想了想坐到车辕,车里却是传了一声:「蒋七。」 蒋七听到这声音,一个激灵,忙应道:「世子有什么吩咐。」 后头又没有了声音,蒋七知道是要他进去。 他只能小心翼翼的弯腰钻进马车,跪在大红的绒毯上候命。 等了许久,他才听到平王世子淡淡的声音:「出门前,你说宫中传出吴皇后要让太子娶吴家女?」 蒋七没有想到他是问这个,点点头:「是,太子那里是拒绝的意思,皇后还是让人去蜀中接人了。」说着,是看热闹的半嘲道,「皇后这样坚持,也不怕太子因为此事和她生了罅隙,她们吴家事想要出两个皇后吗?太贪心了些。」 平王世子闻言像是在想什么,撩起帘子去看刚才走下的山坡,但是他刚刚拜祭的墓地被树林遮挡,一点也看不见了。 他放下帘子,扯着嘴角冷笑:「到最后她还是要靠着吴家的。」 可是吴家的下场却是不如她意,他还没有动手,太子已经让吴家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吴皇后还是蠢。 也省他动手了,只要一切都按着之前那样走,他必然还是能让他们一个都不好过! 平王世子眼底闪过戾气,又问:「赵利把扬州闹了个天翻地覆,还让许嘉玄铤而走险去了河道衙门,还生死不明。现在他人呢?」 蒋七道:「赵利现在还没有音讯,可能是怕被发现行踪。他跟得世子最久,此次出了纰漏,肯定是不敢再连累世子的,但是他必然会再伺机行动。」 「你倒是先给他说情了?」 平王世子闻言冷笑,吓得蒋七忙说不敢,背后都汗湿了。 好大一会,平王世子才喊一声回府,马车徐徐而行,走没有多远,就遇上来报信的人。 「世子,京城死了好几个四殿下的人,如今也一团乱,陛下还因为许嘉玄遇刺杀一事指定了巡抚前去。还有是……许嘉玄已经醒来,捡回了一条命。」 蒋七听到许嘉玄醒来了,心里咯噔一下,去看自家主子,但是他脸上的表情比自己想的要平静很多。 这……世子都要掳人都夫人,听那煞神醒来,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蒋七正疑惑着,平王世子声音就从他头顶传来:「你是不是在想我怎么会想要陈家那个表姑娘?」 蒋七大惊,忙道:「世子看上谁了,那是她的福气!」 平王世子抬脚就把他给踹了下去,蒋七跟个葫芦似的滚下车,摔得一脸灰。 他说错什么了吗?! 总不能是掳个小姑娘当祖宗供着! 车里的平王世子却就正想起自己把梓妤当成祖宗供着的那段日子,气得又摔了自己腰间的玉佩。 此时的皇城里,张公公在吴皇后身边,终于忍不住劝皇后:「娘娘,您何必这个时候就和太子殿下别扭着。刚才殿下来请安,听到您说已经接表姑娘过来,当即转身就走了。」 真要再提携娘家,等太子登基,当然是亏待不了吴家的,现在弄出个怨偶才叫得不偿失。 吴皇后置若罔闻,伸出手让宫女继续给自己染指甲。 太子越讨厌吴家,她心里才越高兴!当年如若不是吴家人,她又如何能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吴皇后,盯着自己的手,想起在那荒废的宫殿里,平王世子掐着自己的手。窒息感和恐惧又慢慢在心中升起。 在恐惧中,眼眸里又闪过狰狞。 不是她对不起宁郎,是吴家人,都是吴家人瞒着她做下的! ——不是她! 「娘、娘娘。」 宫女突然痛呼一声,张公公低头一看,见到吴皇后尖利的指甲已经掐进了宫女的肉中,血色从指甲下蔓延开来。 「陛下派了巡抚前来。」 太子那里给许嘉玄送来的信刚刚到,梓妤给他念着,自己倒是先吃惊了。 还真给许嘉玄说对了,太子把他受伤的消息报了上去,让四皇子现在在京城里吓破胆,还有巡抚前来查扬州和漕运衙门的事情。 「等巡抚来到的时候,正好能够去把牌匾下的东西取回来。」 「你要趁这个机会交上去吗?」 梓妤想了想,问道。 他摇摇头,神色莫测:「我现在交上去,那可就如了平王世子的意。」 第十九章 怎么可能再让平王世子借太子手掀起风浪。 他说过后,见梓妤沉思的样子,凑前去,轻轻在她脸颊落下一吻。如同羽毛滑过,轻且柔,像对待珍宝一样小心翼翼。 梓妤抬头,对上他灼热明亮的眼眸,心头怦怦跳动,被他看得生出几分不自在。 他怎么又这样看着自己。 抬手就去贴住他额头,真的没有烧傻吗? 许嘉玄:「……」她肯定又在心里编排他什么。 刚晴了两天的雨又淅沥沥下了起来,玄真子黑着脸把自己的药材收好, 江浙这样的天气实在不满。 「这一下, 又要几天了。」 梓妤帮着他把药材分类打包好,看了眼窗外黑沉沉的天, 视线转到廊下坐着的青年。 雨丝飘落到他身上也未察觉到样子,浓眉微蹙,英气的面容就染了雨天的阴郁, 整个人看起来深沉难测。 最近他时常出神,不知道是在想什么,还有一点是, 对着她的时候变得似乎爱笑了许多。 梓妤移开视线, 拿手肘碰了碰玄真子, 压低了声音说:「道长,你有没有觉得你徒弟不太对?」 玄真子闻言回头看了眼坐在外头的徒弟,没有看出来他那里不对:「他一直不都这样,别扭又固执,委屈你了。」 当师傅的这样嫌弃徒弟, 估计全天下也只有这一份了。 梓妤一时也接不住话了,毕竟这是事实。 可她还是觉得许嘉玄哪里不太对。 小东西在边上乖巧给梓妤衔着药材,似乎是听懂了两人说话,扭着小脑袋看了眼死对头煞神,然后猛缩脖子。 把药材给了梓妤, 张嘴喊道:「大煞神!」 梓妤忙抬手敲它脑袋:「一会他又拔你毛!」 小东西很委屈的直接蹲在那里不动了, 喉咙里呼噜呼噜的, 似乎是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的样子。 外头的风好像变大了,把窗柩都吹得作响。 梓妤放下手中的东西,转身出了屋,玄真子偏头一看,就见她去了廊下。 「下雨了,一会着凉了可不好。」 她伸手,去把他扶起来。 许嘉玄背后的伤已经结痂,可那是险些要命的伤势,到底元气大伤,这才站起身已经咳嗽起来。 梓妤睨了他一眼,又说:「你究竟在发什么呆,雨来了也不知道躲?」 「江浙雨多的时候来了,我要去看看堤坝才行。」 朝中上回就一直在那堤坝的事情意图给太子抹黑,二皇子的也在浙江几处活动,他到底放心不下。 梓妤皱眉,不赞同:「你这伤怎么去?」 「陆路马车,水路坐船,而且去了浙江,还有你大舅舅在。这次的事情实在要多谢他帮忙,让总兵借口调了兵守着,不然可能连你这头都要受牵连。」 四皇子的人是下了死手。 她想劝,玄真子的声音传了出来:「他现在伤口长上肉就行了,坐马车不会添什么损伤。今年的气候是不好,这几天看天象,有灾祸啊。」 声音里有着浓厚的担忧。 梓妤闻言就不好再劝了,问道:「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出发。」 「京城应该今明两天会有信来,等信来了,我们就走。」 「那我让他们收拾着。」 梓妤转身出去寻绿茵,她还带了不少人,收拾起来也是麻烦事情。 许嘉玄慢慢扶着桌子坐下,本来离他很近的小东西当即拍着翅膀躲到玄真子那边,玄真子看着他的动作,嗤笑:「装什么,人都走了!」 他挑挑眉,没有说话,但是伸手倒茶的动作利落得一点也不像病怏怏。 玄真子翻了个白眼,都养十几天了,还能虚弱到哪里。也就小鱼好骗。 许嘉玄顺手给师傅也倒了一杯,递过去后说:「别顾你这些药材了,难道还准备再做好给陛下的丹药去云游吗?」 「你怎么知道我打算云游去。」玄真子分着药,头都没抬,说了一句似乎察觉到什么,手中动作一顿。 「明明知道会不好,怎么还往火坑里跳?」 他语重心长的话让玄真子终于抬起头来,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许嘉玄淡淡一笑:「都已经知道幕后是谁,何必再顺着老路走,小鱼知道了会伤心的。平王世子不好相与,恐怕对你只会变本加厉,以前只要了你一双眼,让你无法看卦卜凶吉,要是他发现这回还是你一直在示警,就该要你的命。」 玄真子手里的药材吧嗒一声掉地上:「你、你……」 惊吓得脸色都变了。 「我记起来了。」 他话刚落,玄真子从椅子里掉到了地上。 许嘉玄见他比自己想的还不受惊吓,失笑站起身,将人从地上扶起来,真挚地说:「师傅,辛苦您了。」 玄真子差点又要平地摔一跤。 这个从来不肯喊师傅的臭小子…… 梓妤从外头回来,就看到玄真子一脸大惊失色的表情,奇怪的问:「你们在说什么?」 玄真子僵硬转头,咽了咽唾沫说:「我徒弟好像真的烧坏脑子了。」 许嘉玄:「……」 太子收到许嘉玄的回信时,他已经出发到浙江三天。 一开始太子还觉得对他过意不去,毕竟带着伤,还要为了自己的事情奔波劳碌。但是一封信看到最后,险些要给撕了。 什么叫不要意气行事,凡事三思,莫要连累他长姐。 他怎么就连累长姐了! 这个煞神怎么还是那么讨厌! 太子到最后还是把信给撕个粉碎,内侍看着一地的纸屑,弯腰一点一点拾起来,当着太子的面烧了。 梓妤听到京城有信给自己的时候,以为是家书一类的,接过拆开一看,是太子的。 第一句话就写着:请长姐转告许同知,后面是洋洋洒洒的朝务,看得梓妤嘴角直抽。 许嘉玄见她神色不太对,凑前去就被第一行字气笑了。 「——幼稚!」 梓妤看看他,再看看信,低声道:「半斤八两。」 许嘉玄突然就捂着胸口咳嗽起来,把梓妤紧张得丢开信,又是顺气又是倒水。 一边玄真子冷眼旁观,嘴唇动了动。 ——好想拆穿这个幼稚的徒弟啊。 此际有锦衣卫走过来,说是前去主要几个堤坝查看的送回消息:「各处堤坝都是稳固的,并没有所谓的水线吃紧。」 还在船上的许嘉玄眉头却是皱了起来,等到了杭州府的时候,正巧已经连下了两日的大雨。 许嘉玄一行刚刚下船,才见到来接船的陈大老爷。 「大舅舅!」梓妤高兴上前才喊了一声,就见一锦衣卫骑马而来。 勒了马,连行礼都顾不上,脸色铁青的禀道:「副使,决堤了!」 决堤了! 此话一出, 渡口一片安静。 许嘉玄沉着脸朝那锦衣卫走去, 陈大老爷还握着梓妤的手,看着也一脸诧异的外甥女问:「决堤了?」 梓妤探头看着走上前的许嘉玄, 缓缓点了头。 是说决堤了! 陈大老爷这才猛然转身,朝前边去。 第二十章 锦衣卫已经小声跟许嘉玄说道:「河水这几天只是少许上涨,但是刚才一个时辰前突然决堤了!来得太快,先前总兵有派人镇守着这几处, 可是也来不及疏散百姓。」 许嘉玄一直防着堤坝出事, 在清醒后就说了堤坝上的事情,江浙总兵也极重视先派兵巡逻把守着。 他思索了片刻,问:「工部和河道衙门的人呢?」 「他们本来也有派人每日巡视, 但是见下雨了也没有涨多少,就松懈回去了。结果就出了事。「突发性的决堤,还是在工部和河道衙门都离开了的时候。 许嘉玄想到什么, 直接拉着缰绳上马。 陈大老爷在浙江呆了这么久, 也是首回听到这样奇异的骇闻。 梓妤此时走过来,担忧看了眼马上的许嘉玄:「你要骑马去,你的伤?」 许嘉玄勒着缰绳,朝她微微一笑:「小伤。」说罢又和陈大老爷告罪, 「实在失礼, 我得先去看看。」 陈大老爷朝他挥手:「你自去,小鱼这儿我会照看。」他也得去衙门和河道工部的人碰面, 拿出先安顿和救助百姓的章程。 许嘉玄这才扬鞭, 快速往决堤的县城去。 前来报信的锦衣卫和黄立伟一应锦衣卫, 亦找陈大老爷借了匹马紧追而上。 看着一众人绝尘而去,陈大老爷将梓妤叫上了马车,问了家里一些现况,把人送到住处匆忙又回了衙门。 陈大夫人迎着梓妤和玄真子进了府,看着她感慨良多,梓妤却是向她请罪:「舅母,县里发生决堤,外甥女有些担忧,想准备些药材和粮食过去看看。」 「洪水的事情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能去,你舅舅要生气的。」陈大夫人被她的想法吓回一跳。 「舅母,那些百姓里也有姑娘家,还有老人和小孩,官兵也未必方便。我只是先送些东西过去,大舅舅回了衙门,即便要开仓赈灾也还得走章程,肯定没有我到地方快!」 陈大夫人思之有理,当即叫人先开了家里的库房,留下够几天吃用的米面,其余都让梓妤先带去,还叫人去备好马。 玄真子装药的箱笼直接让侯府侍卫分开用马带上,不过两刻钟,梓妤和玄真子就跟了前去。 决堤的县城紧邻安江,洪水如同猛兽,一个决口倾泻,极大可能会连累下边地势较低的三县。 许嘉玄知道这中厉害,那是几十万的百姓,还有无数农田。他一路快马,几乎不眠不休,心中说不清是愤怒或是悲凉。 江浙本就是皇子党们相争的地方,但是争不来却要毁掉,那动的是国家的根基,即便太子因为此事受牵连,最终也没有赢家。 而且前世也没有决堤一事。 他赶了一半的路,天空又开始下起瓢泼大雨,好几次马儿都差点在泥水坑里滑倒。雨越下越大,他心里就越着急。 路上已经能看到纷纷出逃的百姓,面上惶惶,相互搀扶着,有人在小声哭泣。 这里离决堤的地方还有半天路程,但是已经传了过来,那么决堤的事情已经有一段时间,不是禀报的几个时辰。 有人还阻止了传出消息! 许嘉玄阴沉着脸,快赶到寿昌县的时候就被士兵给拦了下来。 「不能去了,前边决堤了!」 许嘉玄一看服制,正是总兵的人,勒停马问情况。 那士兵正风雨中扯着嗓子喊:「不能去了!淹得太快,没有走出来的,恐怕就出不来了!我们再过两个时辰也该撤走!您是哪位大人?」 他气势非凡,身后还跟着锦衣卫,让那士兵不敢小觑。 「——谁告诉你没有走出来的就出不来了?如今水淹到哪里?寿昌有多少百姓?!」 士兵一愣,呐呐地回道:「工部和河道衙门的人逃出来说的。」 放屁! 他的人报的是河道和工部的人根本没有来看守,又哪里来报?! 这让他意识到里面恐怕还有问题! 许嘉玄看了眼被大雨模糊的道路,摘下腰牌,朝那士兵说:「你们有多少人在此值守,如今全跟我进去,谁敢不从,格杀勿论!」 那个士兵看到同知的字样,脚一哆嗦,可是也不敢往发洪水的地方去:「不是,大人,我们也不属于锦衣卫管。」 他话还没有落,黄立伟已经拔了刀直接架到他肩头,险些让那士兵跪倒要求饶。 许嘉玄冷冷地看着他:「你做不了主就喊你们的百户,千户,不走,就死!」 很快,消息传到后方,那个千户是有担当的,一拍胸脯道:「同知大人既然觉得有问题,我等也不能因为害怕退缩而犯大错,下官跟同知大人进去救人!」 许嘉玄脸色才好看了些,当即让整队,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寿昌进发。 越往里走,许嘉玄越发觉得有问题。 刚才经过的两个县百姓相争往外逃,为何进了寿昌反倒那么安静。 他心生警惕,在山林间疾驰,快进县城的时候突然在高处勒停了缰绳,然后狠狠一甩鞭扬声道:「霍千户,你们的人快叫县城的百姓先离开!!」 他身下的马如同流星冲了出去,黄立伟不明所以,但是见县城一片平静也察觉不对,当即让自己的人跟上他。 许嘉玄策马前行,朝他们大声吩咐:「你们十人一队,去各村让他们快走!」 「副使,这根本没有决堤对吗?」黄立伟追上他,问出心中疑惑。 许嘉玄眼里都是厉色:「现在没有,但是再晚一点,必定要决堤!快,如果来不及走,就往高处!!往山林里去!」 他说着,又超过了一个马头,是要往安河上游去。 黄立伟想到什么,大惊,连忙勒停马吩咐,然后自己带了余下的四五个人跟上。堪堪跟上人,才发现许嘉玄背后衣裳有着雨水冲不去的暗色。 副使伤口裂了?! 可是许嘉玄根本没有停的意思,连让提醒的时间都没有。 好不容易从山路转道宽阔的河岸,远处突然传来如同惊雷一样的炸响声。 那个声音被雨水冲刷得模糊,但震撼大地的晃动明显传了过来,宛如是大地中沉睡的巨兽苏醒了。 ——王八蛋! 他们真的是炸了堤坝!! 什么决堤,什么封锁,都是有人在闹障眼法,让他们的人以为决堤了! 他们在前头的守卫恐怕都凶多吉少。 许嘉玄一夹马肚子,扬鞭跑得更快,眼珠子通红。 黄立伟吓得在他身后大喊,咬牙追了前去。 从决口汹涌而出的大水轰隆隆的往下倾泻,河水以肉眼能见的速度暴涨,那种撼动大地的声响让人心惊胆颤。 许嘉玄却是视如不见,拼了命的往上游疾驰! 黄立伟不知道他在执着什么,已经动了准备超越他,将他人拉回来的打算。 再往前去,和去送死有什么分别。 可是他怎么都超不过许嘉玄。许嘉玄一边选着高处走,浑浊的大水近在眼前,他眼前也被大雨模糊得几乎看不清前路。 「副使!」 黄立伟看着仿佛下刻就该淹没自己马匹的大水,声音都喊嘶哑了,许嘉玄仍旧毫无反应只往前冲,只是他没有发现他们是在往地势越来越高的地方走。 正是连马也快坚持不住的时候,许嘉玄看到了他要找的。 一行也在拔步往高处山林去的身影。 他想也没有想,直接纵马冲了过去。 马蹄声惊动对方,却是想躲都来不急,好几个人被许嘉玄直接撞翻。 第二十一章 「——赵利!」 马背上的许嘉玄盯住一个身影,直接飞身扑了上去,按在地上一拳就朝赵利面门砸了过去。 黄立伟见到一行人同样诧异,但是上峰冲了上去,自然是拔刀紧跟而上。 赵利根本没有想到许嘉玄居然回冲到这里来找人,被他一拳直接打懵了,还没有反应过来,又被他接二连三的重拳揍得眼前发黑。 赵利跟着得人不过一二十,根本不是许嘉玄一行的对手。 许嘉玄拖着赵利推到树杆上,神色森然:「你跟二皇子的人联手?!」 还是二皇子的人根本就被平王世子的人给替换了! 赵利撞到树杆,咳出了一口血,看到跟自己差不多狼狈的许嘉玄,咧着嘴笑:「林老弟不要那么生气,而且……生气也晚了。」 守堤坝的都死了,堤坝也决堤了。 赵利咧着沾染血迹的嘴唇笑着,神色疯狂。 他许嘉玄有勇有谋如何,还不是又落入他的算计中! 「许嘉玄,你来晚了,来晚了……浙江必然要大乱!」 如果只是炸个堤坝,他根本不会费力自己跑过来,他要做的,是别的大事!成就主子霸业的大事! 赵利挑衅地看着许嘉玄,咧着嘴笑。 许嘉玄掐着他脖子的手咔嚓作响,只要再用一分力,赵利的脖子就该被掐断。 他却是突然将人跟甩破布一样甩到地上,一脚踩住了赵利的背,冷冷地说:「找东西捆了,我们走。」 锦衣卫将他们裤腰带都拆了,这时赵利却是直接咬了舌头! 锦衣卫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 赵利口中鲜血不断涌出,在剧痛中还长大着嘴,仿佛是在笑,盯着许嘉玄在笑。面目狰狞,即便是以暴戾出名的锦衣卫都看得脊背一寒。 「副使,救不活了,他还咬了毒!」 黄立伟前去查看,赵利在抽搐几下后到底完全没有了呼吸,其他几个还留着的命也在这个时候咬了毒。而赵利仰着的脸还表情扭曲的朝向许嘉玄,嘲笑他一般。 许嘉玄怒从心中来,抬脚将尸体直接踹了下去,牵过吃了两口草的马,「我们从这高处走出去。」 说着,他侧头去看已经汪洋一片的山脚,闭了闭眼。 希望前边能疏散百姓,不然就是水过浮尸,白骨遍野的人间地狱,而且赵利给到他十分不好的感觉。 他又看了眼这滔滔河水,眼前这一切只是一个开端。 在许嘉玄冲向上游的时候,领命的众人第一时间聚集了百姓往外撤离。 离堤坝近的村子还是遭了殃,在锦衣卫的帮忙下还有大半村民来不及爬上高处,瞬间被卷入洪水。 哀哭声四起,绝望的气息慢慢将整个寿昌笼罩。 梓妤那头慢了许嘉玄许多,恰好遇到了避难的其他县百姓。 就在她想要问情况的时候,却被那些百姓莫名的围了起来。 有人在人群中高喊:「他们穿着士兵的衣服!就是他们不顾我们百姓的命,前边决堤,他们都不闻不问!要不是我们跑得快,就跟寿昌县的人一样都要死光了!」 梓妤勉强练的马技本来就不好,就换了男装,听到这些人的话,震惊不已。 「这位大哥,你说寿昌怎么了?!」 死光了?! 可惜没有人回答她,百姓在下边嗡嗡的讨论着,又有人大喊:「不要让他们走!他们肯定要回去报信!到时候官府怕担责任,肯定也不让我们活命!」 「对!不能让他们走!」 百姓都挤上来,侯府的侍卫不少被拉下马,梓妤身边护着的人也被挤得七倒八歪。玄真子大喊着小鱼小心,她猛然回头,居然有人挤到她身后,拿着棍子要将她打上马! 她反射性的伸手就去接那棍子,偷袭的那个百姓一愣,棍子就那么硬生生的被她捏在了手里,用力抽了抽,还没能抽出来。 百姓:「……」这瘦弱的少年怎么回事。 然而,双拳难敌四手,何况这百姓近上百人,梓妤和侯府侍卫还是被人都挤下马围在中间。如若不是侍卫带着刀,此时恐怕要被他们给捆了。 此时,刚才那个被她力气惊到的百姓指着她大声喊:「要小心那个小白脸,他力气大,先捆了他!」 梓妤:「……」 磅礴大雨将天地轮廓模糊, 梓妤耳边是激愤的百姓叫骂声,如同浇在身上的雨一样叫人寒意阵阵。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 来帮忙的自己反倒被围攻。 侯府侍卫握着刀警惕那些拿着棍子的百姓,有人不时嚷嚷着要捆了他们。 梓妤看了看被挤到了边上的马匹,上面还有他们带的东西,再又去看闹哄哄的百姓们, 细心之下,总算让她发现了异常。 「苗侍卫!」她喊了一声, 当即有个身型高大的青年恭敬前来, 「夫人有什么吩咐。」 她就凑到他耳边,嘀嘀咕咕说了几句什么。 突然人群中有人高喊:「快些打到他们, 他们要想办法逃了!!」 以此同时, 苗侍卫眼神犀利看了过去, 但是他看过去的方位却又没有了喊话人的踪影。 「看清楚了吗?」 梓妤问他,他点点头,回到前边将她的吩咐告诉了众人。她趁这个机会朝躁动的人群喊:「各位!我是布政使的外甥女, 受了我舅舅之命,先来给受灾的百姓们送东西的!你们不信我,总该信我带的东西!」 她踮着脚,指向一边的马。 有百姓将信将疑地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确实是看到有担着东西的马匹。 有人焦急地喊:「我们不要相信他的话,他肯定是想要脱身!!」 苗侍卫当即锁定那个人。 梓妤站在雨中, 大声喊了回去:「我要脱身, 我带着东西往受灾处赶什么, 你是傻的吧!而且,我身边这位道长是给专给当今圣上调养身体的御手,本来就是想来看看有没有受伤的百姓要帮忙的!马上还有药呢!」 她连皇帝都搬出来了,老百姓们哗然,各自交头接耳。 陈布政使他们是知道的,为他们做了不少好事。朝廷不愿意减赋税,他就带着人亲自每个县每个村和庄子看田地,跟着他们一起再开荒田,找来很多种子送他们试种。荒田三年都不上报交赋税,等到有收成了才往上报。 当地的百姓都十分敬爱他,更何况梓妤还说了个皇帝身边的人。 再细细分析,他们确实是见到她往里走的。 众人讨论来讨论去,不少人脸色都缓和了,可是不同的声音当即就再响起:「别被他骗了!洪水那么久了,官兵都要撤走,她怎么可能来!寿昌的百姓们可是一个都没有逃出来!」 ——小王八蛋!梓妤眼神冷了下去,看向那个喊完又缩头的男子。 玄真子这个时候确是突然走了出去,吓得她忙喊道长,但是百姓们面面相觑后,居然给他让了一条道。 身穿蓑衣的玄真子边走边解开,露出里面的道袍,大雨瞬间就将他浇了个透,梓妤忙去将蓑衣捡起来跟上,一并示意侍卫们都别动。 要叫嚣绑他们的百姓倒没有真动手,警惕看着两人,有一个藏着百姓中的男子见到两人前来,悄悄的往后退,不想玄真子直接指向他:「你,出来,我给你号脉,要是说出来的不对,我任你们处置。」 第二十二章 梓妤闻言看了他一眼,偷偷回头,看到苗侍卫趁着这个机会正不动声色靠近另外一边。 她定了定神,玄真子指向的那个方位已经有人让出道来,正好露出那个要往后再退让男子。 男子见所有人都看着自己,知道是被梓妤他们发现问题了,但还真多赶迎了上来。 「你说的,只要你说不对,你就是在骗我们!」 玄真子颔首:「自然,你伸出胳膊。」 那个男子犹豫了一下,看了看都睁大眼盯着自己的人,心中冷笑。 一会不管这个臭道士说什么,他都说不是,届时看他们怎么解释! 他把手给伸了出去,玄真子轻轻搭上去,可是说时迟那时快,电光火石间,梓妤居然也去抓了那个人的手喊了声:「道长,不许跟许嘉玄说!」 玄真子还没有闹明白要说什么,就看见她力大无穷的拽着那个男子按倒在地上。 雨声中有布匹撕裂的声音,被梓妤按倒的男子居然被她弯腰瞬间撕了裤子。 因为手劲过大,可以说是硬生生给拽烂的。 玄真子看着光了腚的男子:「……」 百姓中有小孩子,哈哈哈哈大笑:「他露屁股蛋了!」 有人也跟着哄笑起来。 梓妤撕了人裤子后就扭了头,只是脚还踩在那个男子身上,侯府侍卫早有准备,几乎是一瞬间也冲了上来。有人已经坚持那个人大腿内侧,高喊:「这个人身上有标记!是寇贼!!」 笑着的百姓又一阵哗然,苗侍卫那里也带人抓到想要躲的人,拽着扔到一块,也扒了裤子,同样找到那个印记。 梓妤此时已经被过身去,什么也不看,高声说:「我认识一个扬州到货郎,他告诉我,这里的寇贼为了辨认同伙,都会在大腿内侧刺上记号,这两人从刚才开始就在煽动你们跟官府作对,其心可诛!」 百姓都在这里呆了许久,标记的说法是传过一阵子,官兵抓寇贼也确实有认这个的。有人大着胆去看了两眼,说是寇贼,刚才那种紧张对峙的气氛总算是消散了。 那两个人还拼命挣扎说他们骗人的,这下不用梓妤多说,已经有百姓吼道:「我们身上都没有,怎么你们身上就有,而且你们很面生,是那个村的,让那个村的人来认认。」 几句话下去,对方当即脸色灰败,被苗侍卫堵上嘴丢一边了。 总算能好好说话,梓妤先让侍卫给他们发一些干粮,有些已经被雨水泡湿了,但是他们仍是大口大口的吃着。 刚才骂了梓妤小白脸的小年轻一脸尴尬的坐到一边,看着戴斗笠的梓妤找村民说话。 一个村民把自己知道的事情说来后,还说:「我们是走得慢的,正好村里年轻力壮的先前就走了不少,不然我们也不能赶那么慢。」 「老人家,什么叫年轻力壮的先走了不少?」 老人抹了把嘴角雨水说:「三四天前,有朝廷的人来招兵啊,每一个人给三两银子呢!说是以后一年都有五两,可比种地多多了,我儿子也去了。虽然是拿命去拼,但是先前就说要决堤了,田地一淹,那也没法活命了。还不如出去……你看这不就决堤淹了整个寿昌!」 招兵?! 朝廷什么时候招兵了!! 梓妤听得心头突突地跳,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有人假借朝廷名义在征私兵! 先前一直散播要决堤的说辞,恐怕就是为了这一刻,可是那么多的人,他们是怎么带走的? 进城出城,肯定得受到盘问! 梓妤想像不出来对方的行动,脸色几变,当即喊来苗侍卫:「快派人去往寿昌方向找世子,还有派一个人赶回去!」 她把老人说一一说来,让他们立刻去报消息。 「老人家,您是长者,我相信大家都会听您的。您一定要带着大家往杭州城走,我把米面分给你们一些,布政使不会不管百姓的。」 老人听着她轻声细语的,为刚才的事情实在是不好意思,拿了干粮和一些米后,带着众人给她鞠躬赔礼。 反倒闹得梓妤不好意思了。 让他们赶路后,梓妤看了看前方泥泞的路,还是继续往前走。 她想看看后面还有多少人。 走到天色暗了,他们在路边看到有几间屋子,无一例外都空了。但是雨还下着,总算是能挡雨,便先打算在这里歇息一晚。 侍卫们在屋子里找到干柴,每个屋子都烧了火堆,梓妤还煮了两大桶热水,先给玄真子送去一桶,自己也泡个澡去去寒气。 侍卫们轮流在屋檐下值守,临近四更天的时候,有马蹄声在暗夜中传来,值守的侍卫举着火把紧张地看。 那一队人也往着火光来,侍卫惊喜地喊:「世子!!」 那一行是从山林后方跟着洪水拼赶速度回来的许嘉玄,他要回杭州府报信,寿昌的百姓们都还在后头赶路。 许嘉玄已经被雨水浇了个透,此时狼狈不已,连唇色都是发白的。 看到侯府的侍卫,他心惊地朝那几个亮着光的屋子看去:「夫人来了?!」 侍卫高兴加崇拜地说:「来了!去找您的人没有遇上吗?我妈一开始遇到受人挑拨的百姓……」 侍卫将梓妤和玄真子的机智全说了出来,却没发现自家世子脸色越来越难看。 许嘉玄抬手抹了把脸,笑得森然:「你说夫人怎么动的手?」 那个侍卫傻乎乎地还演示了一遍:「就这样,撕拉一下,让那个人暴露了刺身的位置!」 侍卫就看到自家世子直接朝他刚才指路的房间去了,笑容似乎有些瘆人?! 雨下得淅淅沥沥, 梓妤睡得并不太踏实。 睡梦中突然刮了一阵寒风,她下意识的裹了裹被子,可唇上传来的冰冷那么清晰。让她猛的睁开眼。 「许嘉玄……」 她呢喃一声,声音很快又被他在唇给堵得严严实实。 她神智很快就清明,知道是他回来了。 她今伸手要去抱他,却被他捉住手。他身上带着雨水和夜的寒意,手心却是那么温暖。 终于他松开她, 喘息声就在她的耳边。 梓妤的手得了自由, 往他身上一模, 摸到了已经透骨的湿意。 「你怎么回来了?是遇见送信的人了吗?」 「没有。」他声音在耳畔,有些闷闷的,「只知道你今儿抓了挑唆百姓与朝廷对抗的人, 夫人很威风。」 梓妤闻言已经觉得不好,他的手突然就探进了被子里。 啪的一下,她臀部微微作疼。 梓妤:「……」 「你、你……」 「夫人好身手。」他咬牙切齿, 把撕人裤子四字硬生生卡在喉咙, 但到底是在心底化做怒意。 梓妤被他第二回这样打了屁股,脸上阵红阵青, 一双桃花眼都瞪成了杏眼。 「——那是情急!」而且她什么都没有看到。 她闭上眼睛了! 「情急就可以不顾自己安危动手?万一他手上有匕首一类的呢?苗辉他们是死的吗, 一会就和他们算账!」 第二十三章 梓妤以为他只是气自己把人裤子给撕了,听到他将自己安危放前头, 一愣。 当时确实是没有想那么多的。 玄真子把人给哄住了, 就是最好的机会。 「他们当即就扑上来了, 先前就已经商量好。」她对上他仿佛窜着火苗的双眼, 气短的小声回了一句。 许嘉玄真想再给一巴掌。 到底又舍不得,将手抽了出来。 梓妤见他一身都是水,连头发都半散着,坐起身,帮他把簪子拔了,要给他宽衣。 好在屋里生着火,她去添了些柴火,转身就见到他染红了衣裳的血。 「……你伤口裂了?!」 她几乎是扑上去,手忙脚乱给他把衣服一件一件脱了下来。 健硕的身体裸|露在空气中,富有力量的肌肉线条在火光下清晰明显,宽厚的背部却是被血染得有模糊。 他先前最要紧的是那一箭,但背后还曾受了刀伤,虽是皮肉伤,如今再裂开,狰狞得血肉模糊。 「你怎么不知道照顾自己!」 梓妤忙翻身去翻带来的包裹。 里面有伤药。 她拿来瓶瓶罐罐,找来帕子,随身带的水囊中有一个装有烈酒,正好润湿帕子给他先抹去雨水。 伤口边沿泡得外翻发白,但是里面的新肉芽又被血给浸透着,闹不好要再发烧。 许嘉玄很安静的没有动,由着她给自己处理。 等上好止血药,她把棉布给撕下来一圈圈给他缠好。 又转身翻出被雨水淋得半湿的飞鱼服,走到火堆边上搭起来烤着。 「你走得着急,我就给你带了衣裳,倒是用上了!」 语气是埋怨是生气。 这人九死一生都不知道要爱惜自己的。 许嘉玄侧头看了看在火边忙碌的身影,心里刚才憋的那股怒意很奇妙的没有了。 梓妤搭好衣裳烤着,走回来,命令地说:「把裤子脱了!」 他身上都是泥和水,实在是狼狈。 许嘉玄听到裤子二字,刚刚转好的脸色又黑了。 梓妤后知后觉,瞄了他一眼,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就去扯了他裤带。 许嘉玄:「……」 她这是扒裤子扒上瘾了?! 等到许嘉玄披了被子坐到火边的时候,梓妤的唇是肿着的,要不是他还顾及着她身子,怕她在外边是受害喜的苦,非得就地把人给办了。 梓妤摸着唇,那眼睨他表示不满。 许嘉玄随手捡了柴丢到火中,听着木头接触烈火的噼啪声响,低沉的说:「前边淹了,寿昌显的人险些没能赶出来。赵利他们利用完四皇子,又利用二皇子,炸了堤坝。」 听到赵利,梓妤心头一惊:「你遇上他了?!」 许嘉玄点点头,把这一路的事情告诉她。 梓妤听完后,神色极难看地说道:「他们散播谣言,其实是趁着人心惶惶来招私兵,我让人寻你就是说这一点。这是不是又是赵利做的?!」 许嘉玄就想起赵利死前的表情。 讥讽,不屑。 他们居然还做下这些事情! 「人可能被藏在山里,又或者走水路先走了!」 赵利能伪装商人,那么肯定有船,河道衙门不作为,被他们私运出去极大可能。 但是也不能一时就运了那么多人出去! 多半是藏了一部分在山里,他就是从山路后再转的官道出来的。 想到这里,他刷地站起身,够了衣服穿上又要走。 「你这个时候还去哪里?!」 他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救洪的人再赶不到,寿昌往下的县城都会被淹没,起码要淹没两县,河水才能借道排到海里。寿昌的百姓还在后头,那些被藏着的百姓要是不能及时疏离,极大可能也要死在山里!」 没有吃,没有喝,不被困死淹死,也得先饿死! 梓妤犹豫了片刻,转身去拿了上药,一股脑的包好,塞到他怀里:「你去,但是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我和道长一块往前再走走,要是离洪水近了,我们自然会掉头走,你不要担心。」 他转身,想要让她回去,可是看到她坚定的眼神,还有她方才担忧却还是一句相劝的话都没有。他不知怎么想起前世她毅然进入皇城的样子。 他抬手去摸了摸她脸颊:「好,但是你记得你说的,遇到危险要转身就跑。」 既然相劝没有用,那唯有让她知道自保。 说着,他手慢慢落到她小腹:「我们先前有胡闹,所以,你一定要保重自己。」 梓妤一愣,手贴上他温热的手背,笑了:「好,你也记住了,不能跟之前一样逞强。」 两人正说着,外头传来阵阵马蹄声。 听着动静,他们对视一眼,当即手牵手走出屋。 暗夜中有人疾驰,看到这边的火光减了速度,侯府的侍卫和锦衣卫都拔刀警惕,等看到领头的人一身盔甲,都纷纷松了口气。 「范总兵!」 梓妤欢喜的喊了一声。 许嘉玄沉重的心情总算是轻松一些。 此时前来的不但是范总兵,连带着陈大老爷都来了。 见到自己这个任性的外甥女好好的,这才算是松了眉头。 「我们半途就收到你派人来送的消息了。」陈大老爷先上前把重要的事情说来,许嘉玄便说道:「我还在寿昌那里遇到一些事情,还请总兵和陈大人借一步说话。」 众人就进了屋,商议此次救灾一系列的章程。 而在众人都在为洪水的事情奔波时,被派去淮安的货郎袁青和一名锦衣卫正在淮安,站在衙门对面的一个巷子暗处抬头看河道衙门那块大匾。 他们两个要怎么才能将东西给取出来啊,已经好几天了,他们硬是没有想到招完成这个任务。 良久,袁青一咬牙:「不能再等了,我们还是按着今天商量的说,我去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你灭灯上梁!」 那个锦衣卫面无表情看了他一眼发抖的双腿。 靠谱吗?! 京城实在一天半后收到炸堤的消息。 明德帝震怒,将内阁和一应大臣都喊到了乾清宫。 「如今先要赈灾!浙江总兵已经想尽办法去堵住决口或者分洪,户部要将赈灾的粮食先给运过去!」 即便是有人要作乱,明德帝亦十分清楚眼下当急的是什么,浙江是要地,能通南京徐州一应要地,那是朝廷绝对不能丢的地方。必须先要稳住民心和地方,遇上内乱之前,还有虎视眈眈的倭寇! 陈老太爷附议,身为四皇子一党的顾阁老却是在这个时候提出:「陛下,赈灾要紧,但是祸乱源头也要紧。这边说是炸堤坝,但是堤坝是如何能被炸掉的,当地的几个衙门,卫所是怎么让对方拿到了火|药?臣记得前些日子锦衣卫许通知遇刺,浙直总兵就正好调兵到了扬州除水寇,结果这又被炸了堤坝……」 他话说一半,留一半,还拿眼去看了看首辅,意思再明显不过。 浙江的布政使是首辅的长子,那个总兵也是首辅的人,堤坝是太子修的,说炸就炸?难道不是他们这些人的自导自演?! 陈老太爷眼神凌厉地看了过去。 姓顾的居然在这个时候往太子身上泼脏水! 这里头不但有顾阁老这个四皇子的人,自然还有其他二皇子三皇子的。二皇子一派的直想给顾阁老喝彩,这祸引东流实在是妙! 当即就有人也小声说此事是根本。 他们当然是想先诛而后快。 第二十四章 太子冷冷看了顾阁老一眼,明德帝当然也听出了他们的意思,矛头一切都指向太子和首辅,就连身为锦衣卫的许嘉玄都逃脱不了干系。 因为所有消息许嘉玄都有参与汇报。 明德帝是相信太子的,这事情于他来说根本没有好处,他亦有心要维护太子,正要开口斥骂,却见太子冷着脸递上一份东西。 「父皇,儿臣这里有一份许同知从河道衙门取回来的东西,外头还有从浙江一路快马跟着回来的两个人证。可以说明炸堤坝的前后……」 此言一出,顾阁老险些被自己口水呛到,那里还有刚才威风凛凛要质疑当朝太子的样子,附议他的话两个大臣腿突然就一软瘫倒。 陈老太爷看着他们没有出息的样子,连鄙夷的神色都懒得给。 这怪不了太子,如若他们今日不提,太子绝对会先放他们一马,可是如今…… 他看向那个连官员都说杀就杀的太子。 朝震惊看向自己这边的顾阁老露出个幸灾乐祸的笑。 已经吓个半死的顾阁老偷偷捂住心脏:「……」 不过半日, 内阁两位阁老锒铛入狱, 朝野震惊。 那两位阁老代表哪一方势力众人心知肚明, 震惊之四下打听, 二皇子和四皇子得知消息的时候, 两人正在外边茶楼听书。 入门来的锦衣卫哗啦啦包围了两人。 四皇子手轻轻一抖, 很快就将脸上的慌乱隐藏,端出温文儒雅的那面。 二皇子向来是装得无害, 一对栗色的瞳孔此时光芒微闪, 面上是吃惊的温和笑容, 朝带队来的莫正清问道:「莫千户, 这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二皇子相对于先前就被太子吓得不敢妄动的四皇子要镇定许多。 莫正清一身飞鱼服, 握着腰间绣春刀的刀柄,扫视一眼这雅间,公事公办地淡漠回话:「两位殿下,陛下有旨,请两位殿下回府待命。」 两人相视一眼,都看到自己眼里藏不住的吃惊。 四皇子上前一步,压着惶恐拱手问:「可否告知一声, 父皇下此命令是什么缘由?」 「等到两位殿下该知道的时候,自然就会有人告知。外头危险,为了殿下的安危,请!」 莫正清一丝口风不漏, 一个请字无比强硬, 已经是口头危险了。 他们是皇子, 在外头有着侍卫,哪里来的危险,最危险的不就是这些锦衣卫。分明是告诉他们,若是不从,那就直接不顾他们皇子的威仪,要动手了。 两人一口气被堵在胸口,但是他们是丝毫不敢在锦衣卫跟前放肆。 那样不管发生什么,都是在挑衅帝王,下场只有更惨。现在他们的三弟还被软禁在王府里! 两人只能尴尬笑笑,到底是自觉往外走。 好好的茶楼里来了锦衣卫封场,下边的普通百姓早就被赶走了,也没有人敢围观,唯独是陈家兄妹站在茶楼跟前等马车。 他们兄妹难得出来听书,哪里知道会遇上锦衣卫行事,但是给了他们一个方便。 陈莹玉带着帷帽,透过白纱看到了一个认识的身影。 她身边的丫鬟低声在她耳边说:「姑娘,这不是上回帮你追回钱袋子的四皇子!」 陈莹玉立刻伸手戳她:「这事不许再提了!」 原来前不久她和几个小姐妹上街的时候遭了贼儿,她自己的钱袋子被偷了去,那钱袋子上还有她的闺名,在她紧张的时候有一个华服男子就拿着钱袋子过来了。 那人正是四皇子! 一开始她是感激的,后来反复想想又觉得太过巧合了,此时让丫鬟压下,不许再提。 今儿碰巧看到四皇子,虽然两人没有见面……正是她这么想着的时候,她察觉到有人看了过来,她抬头,那么好就见到四皇子认出她来一样,朝自己微微一笑。 虽然只是一瞬间,却也叫陈莹玉心头发寒。 她蒙着面纱,一般人哪里就认得她是谁,还对她笑! 她惊得去抓住了丫鬟的手,丫鬟也被她冰凉的手心吓一跳:「姑娘,您手怎么那么凉,可是不舒服。」 陈家三位少爷一听,纷纷围着她。 「是不是被吓着了。」 「别怕,我们马上就回府。」 哥哥和弟弟的关切让她定了定神,将自己身形藏在三人中,再也不抬头。等到马车来了,陈大少爷直接将妹妹背上了马车,那个时候,陈莹玉那种仿佛被毒蛇盯上的冷意才稍稍缓解。 两位皇子被锦衣卫送回府,当即又掀起一阵阵的议论和猜测。 明德帝如今算成年能娶亲的就四位皇子,如今接连的被软禁,如何不叫群臣惶恐议论,更何况那些暗中和这些皇子有所勾结的官员,更是害怕得连坐都坐不住。 但是宫中却是将事因掩得严实,任他们几番打听,也不知道是因什么而起,反倒叫他们心中更加忐忑不安。 锦衣卫复命的时候,太子还在和陈老太爷一起。 陈老太爷坐在太子下手,看了看已经临近黄昏的天色,慢慢地吐出一口气:「如今走这样的险棋,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太子手里捏着一封信,上面是梓妤的笔迹,第一句话是替锦衣卫同知许嘉玄转告。 「我们如果再被动,只会更难过。平王世子太过善于布局,如今的局面本就该是朝廷大乱,不乱,那么他那里肯定知道我们有应对之法。许嘉玄说得没错,他以为他会渔翁得利,其实是我们在引蛇出洞。」 许嘉玄思来想去,平王世子的心思太过深沉,前世一个玄真子让他警惕,险些就杀了玄真子。梓妤当初不顾危险进宫,玄真子也是原因之一。 如若今世很多事情和前世不吻合了,平王世子那里绝对要对玄真子再下黑手,甚至可能猜到他们里面有和他一样重来的人。 虽然他不怕对方猜到自己,可从大局上来衡量,敌暗我明,本就是劣势。倒不如趁这个机会一举将大家的底牌都揭露出来。 平王世子前世隐忍那么久,是因为步步为营,必须要小心设计。因为他的预知,他今世的计划明显加快了很多。 没有太多的时间让他们去打拉锯战,最好的破局办法就是看清楚平王世子接下来的打算。 所以一改原本要压住朝中皇子内讧争斗的打算,迎面而上! 陈老太爷心中还是有忧虑:「浙江那里还是要稳住。」 「此事就劳烦外祖父多费些心力,我那些不省心的弟弟那头,外孙会去解决。」 事到如今,陈老太爷也只能是尽人事。 杭州一场大雨连下了三天,让本来就要面对汹涌水势的几大县无疑是雪上加霜。 在决口要地,多少沙石泥土都堵不住,下流甚至已经用士兵组成的人墙前去抗洪,那些刚被堆起的沙包很快还是会被冲塌。 大家的希望一次又一次垒砌,再被摧毁。 范总兵站在岸上,看着自己的士兵绑着绳子义无反顾地往下跳,眼珠子通红,被泪水掩得快要睁不开。 「——我们请命!第三层稳住了!将军,我们再去几批,肯定就能垒住这个决口!!」 又一批士兵被水冲散,又一批士兵自愿请命,范总兵握拳的手都在抖。 第二十五章 「准。」 一个准字鲠了许久,如利刃一样割破他的喉咙冲出口中。 「沙包!」 「快,扛上!」 「绳子!都绑好了!」 「好了好了,你们磨磨唧唧做什么,我们自小就浪里飘的,快给我们弄好!」 要下水的士兵们催促着战友,脸上是灿烂的笑容。 范总兵看着一张张年轻的面容,心如刀割,突然跪倒,掩面泪流。 士兵们涌上去将他扶起来,谁也没有说话,眼神坚定。 不知这样往下跳了几波人,水流有了减小的趋势。 有人快马来报,带来了他们最新的希望:「——报!巡抚派人从采石场运的大石还有一天就能到上游!」 更多的士兵闻言扛着沙包,连绳子都不顾了冲上去,一层层的把沙包往外垒,不断加固河道口。 许嘉玄此时却是带着人在山林艰难前行,每个身上都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泥水,衣裳干了湿,湿了干,和着泥土树叶狼狈黏在身上。 他们于一天前终于发现了蛛丝马迹。 有人往着海边的方向走动,踩平了不少草地,但是有人特意善后折下带叶的树枝掩盖,一眼望去十分难发现那样的痕迹。 要不是许嘉玄来回的搜寻,认定那么多人最大可能就只有出海,否则就此要错过。 「副使,他们人数不少,我们应该要追上了。」 黄立伟张着干裂的唇喘气,看了看太阳的方向,体力有些到极限了。 许嘉玄回头,自己的人都是差不多的状态。 这样即便追上了,也无法战斗。 他没有犹豫:「原地休息一个时辰,看看干粮和水还有多少,分下去。」 他们进山本就不能负重太多,在山林里又走了那么几日,消耗很大。现在所谓的干粮,基本就是就地猎取的兔子野鸡一类的,也不敢生火,都是生嚼果脯。 众人坐下,狼吞虎咽几口,再喝了水就开始闭眼睡觉。 许嘉玄也闭着眼,却是警惕极高的不敢睡着,黄立伟守住边上,本来想要值守的,却是忍不住也打起瞌睡。 慢慢被暗色笼罩的山林静谧,偶时吹过一丝丝的风,许嘉玄在一阵风过后却是突然睁开眼,耳朵动了动。 除去沙沙的风声,还有别的声音。 似乎就脚步声,惨叫声…… 「都起来!」 他当即站了起来,因为牵动伤口,脸上惨白。 黄立伟被吓得一个激灵,原地蹦了三尺高,还拔了刀。 许嘉玄看着正对自己的刀,冷着脸伸出一只指头慢慢移开。 黄立伟:「……」 等众人都清醒的时候,那些声音已经越来越近,许嘉玄看了眼四周的大树,众人会意纷纷爬上树找将自己的身形隐蔽。 很快,有几个衣衫褴褛的青年男子奔跑过来,后面有拿着武器追击的人,嘴里喊着站住。 许嘉玄在高点,看了看形势,发现追人一方人数也不多,更远的地方并没有别的情况。 他心中一动,在追击一方走过自己树下的时候从天而降,绣春刀随之出鞘。那追人的还没有反应过来,脖子就多了一道血痕,睁大着眼轰然倒地。 另外两个人也被从树上跃下来的锦衣卫收拾了。 有人把还要逃的人拦住,那几个青年软到在地上求饶,有一个好歹有些见识,看清楚了他们身上的锦衣卫制服。虽然不懂是锦衣卫,却是知道是兵爷,当即哭喊道:「大人,大人!救命啊!!」 许嘉玄挂好刀,仔细打量他们几眼,衣着是平民百姓,便一一问来。 那几个人遇到了贵人,还是来救他们的,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争先前后说出经过。 「我们发现不对,但是他们都不信,都不愿意离开。我们趁着休息的时候偷偷走的,还是被发现了,他们说要到海边,哪里有船只接送!」 果然是准备走水路! 许嘉玄听过后,看了眼倒地的尸首,问清楚人数和方位,自己先换了他们的一件衣服。黄立伟找了几个身形相似的一一替换。 换过衣裳后,许嘉玄交代几句,在夜色中前行,赶到了那百姓说的地方。 山林里密密麻麻都是人,但是这么多人都被谎言给蒙蔽,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陷入叛军的陷阱,安安静静的听任他们指挥。 许嘉玄被伪装的属下推着进去,夜色暗,对方也没有太在意相貌,要求把他们这些逃脱的给单独先绑在一边,一会要杀鸡敬猴,用来震慑再有逃意的百姓。 许嘉玄低头被按到在一块空地上,为首的人已经聚集起百姓,要让他们观刑。 不少百姓都战战栗栗的,根本不敢抬头,有人还跪下给他们求情,说是一个村的。 但是大刀还是就在许嘉玄头顶举了起来。 人群哗然,有人已经先恐慌的叫了起来,然而没有什么手起刀落,人头滚落。 在刀落下瞬间,许嘉玄绑着的手一松,一把匕首直直插入了行刑的胸膛。 鲜血染了他的脸颊,冲天的火光突然在他身后亮起…… 「你们听说了吗?」 「听说了!」 「总兵和巡抚快要堵死决口了!」 「不是这个,这个已经不是新鲜事了!是锦衣卫的许大人,他带着锦衣卫从天而降,将受骗的百姓解救出来了!」 「对对!我也听说了!」 「你们不知道啊,那个许大人,身高十尺,力大无穷,一个人战百人!他在京城就有煞名,据说手撕了一个贪官,陛下还大大赞赏!」 「撕……生生撕的?那得多可怕?!」 临时避难处中,百姓们交头接耳地说起他们最新得到的消息。 梓妤帮着玄真子给百姓看病包扎伤口,听到这个说法一阵无语。 她的夫君哪里是他们说的那样,那样还是个人吗?! 玄真子也忍着笑。 正是这个时候,又有人说:「听说那个许大人娶了首辅的外孙女,那个外孙女也力大无穷,上回也撕了一个挑唆百姓闹事的贼人,听说那人直接血溅三尺!」 「这叫啥,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门当户对?真配!」 梓妤:「……」 玄真子再也忍不住仰天大笑! 「——殿下!好消息, 寿昌那里的决口堵上了!」 从决堤到此时已经过了有近十日,太子终于收到了好消息。 他连忙结果信, 激动得手都在抖。拆开后第一时间却是看落款日期,距里送到手里是两日,那么就是在第六七天的时候最大的决口堵上了。 「我要去给父皇禀报这个好消息。」 太子阴郁的脸上总算露出了一丝笑容, 拿着信抬脚就往乾清宫走。 帝王正在跟陈首辅和兵部的人议事, 听闻这个消息面上先是一喜,但这种欢喜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 他幽深的目光落到首辅身上,发问:「如今洪水已经得到缓解, 接下来要面临是洪水过后的瘟疫,此事也有章程提前准备, 但如今水寇趁乱横行,浙江的各处卫所的兵力也不能调动。要怎么派人去解决赈灾后续的安抚。百姓都希望回到自己的家里, 这样无疑会更难预防瘟疫的传染。」 第二十六章 洪水过后, 遍地尸骨,不但有人的,还有各类家禽野兽。 如若有百姓误食或者饮用感染的水源, 又都分撒了,极大可能会变成另一场灾难。 杭州府城如果让避难的百姓进入, 绝对又会引起另一起动乱。 此事已经商量了几回, 都没有办法拿出解决的方案来。 陈老太爷也头疼此事。 水寇果然趁着机会几番抢夺烧杀,而避难的百姓又多, 如今实在杭州城外劈开的地方占时居住。 可是大规模出兵镇压水寇, 势必要引起这些百姓的恐慌, 没有城池的保护,他们也极容易成为目标。 再有人煽动,那杭州府城就会又边做一处动荡的受灾地。 「把士兵安排到城外!」太子见兵部的人沉默,一个想法在脑海里闪过,「让士兵在百姓外围扎营,安他们的心,然后组织起力状的青年,跟着一部分士兵去洪水褪了地方撒放药粉,清理受灾后的田地。」 陈老太爷颇为赞赏的投去目光。 太子继续说:「如若那些青年愿意,就加入兵籍,正式编入各卫所,让他们家人每个月也能得到一些补助。户部往外拨米粮银钱的压力势必降下,然后允许这些青年一年后脱离兵籍,愿意回家重新开垦种地的,朝廷可以免费供给种子!」 这样一来解决了赈灾压力,也解决了以后若是农田没有人耕种的情况。 大部分百姓还是愿意过安居乐业的生活,士兵这样拿命拼全程的事情不是每个人都愿意的。 兵部侍郎低头沉思片刻附议:「臣以为太子殿下所言可行。一年时间,杭州就可以恢复元气,也足够我们从各卫所分批次调动士兵和在征集培养。」 明德帝有想过太子说的处理,只是没有细化到兵户,见兵部的人表了态,看向首辅。 陈老太爷对上帝王的目光,亦是附议。 更详细的章程在众人商议了一下午后发往杭州。 而此时朝廷里陆陆续续处理了几名大员,平王世子在河南收到消息,看着信笺眸光闪动,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心腹蒋七近来忙着各路消息,整个人都清减不少,见主子半天都没有声息,将自己的想法说来:「世子,京城里开始乱了起来,皇子们都已经被囚禁,我们的人该去游说了,起码四皇子就不会就此坐以待毙。」 「周锦成那里传来什么特别的消息吗?」 平王世子是谨慎的人,不然前世也不能突然兴兵一举就打入了京城。 蒋七想起周锦成那张不得志的脸,思索了片刻答道:「世子先前就拉拢了他。您说的那些话,他将信将疑,但还是将京城锦衣卫里的消息传来过来。锦衣卫严刑逼供了顾阁老,确实已经招了四皇子,是太子那里吩咐暂时别动兄弟,以浙江的事情为先。」 以浙江的事情为先……这是一个储君该有的行为,也是为自己立声望的正确做法,可是平王世子却有那么点犹豫。 他抬手摸了摸额角,凹凸不平的伤疤叫他心生不安。 明明一切顺利,是因为太过顺利了? 蒋七看着自家世子又在摸伤痕,说道:「世子,小的又给您找了不少除疤的偏方,一会小的叫郎中看过,就给您调配。」 也不知他们世子什么时候对容貌那么在意。 平王世子放下手,面无表情看他一眼,嗯了一声,还是下了决心吩咐道:「赵利用自己换来了这么一次机会,浙江正乱着,从那里骗出来的百姓让他们穿上朝廷士兵的衣服,跟正规军打上几场,退缩的直接填坑!」 赵利死了,朱梓妤那里看了是更难靠近,只能先占时放下此事。 蒋七一凛,正要领命,又听到他说:「四皇子手里那批私兵,我们的人潜伏得还不深算,叫京城里的人跟他假意投靠,告诉他太子的身世。他会有所选择的。」 他每一步都算好,利用他们的欲念,将这些人的底牌都牢牢掌控在自己手里。 蒋七大声应是,一一吩咐下去,到了晚上,拿来黏糊糊的一碗东西。胆战心惊的要给平王世子给糊脸上。 平王世子忍着恶心,听到郎中说却是对去疤有效,在蒋七还想说什么的时候一闭眼,让他给抹上。 蒋七小心翼翼的往他额角抹了厚厚一层,因为抹得后,难免沾到头发。 他嫌弃的拿手抹了下,放在鼻端还闻了闻,闻到一股骚味。 「什么东西?味道那么重?!」 蒋七手一抖,刚才他就想说的,见世子睁开眼看向自己,咽了咽唾沫说:「里面有一味童、童子尿。」 平王世子手狠狠的一抖,气得脸都紫了:「蒋七!!」居然往他脸上抹尿! 蒋七:「……」刚才他要说,是您要抹的啊! 梓妤在临时搭建的营地一呆就是十几日,不管风雨晴天都跟着玄真子给百姓看病,还要一起配备防治疫情的汤药、药粉,忙得下巴都尖了。 许嘉玄救出了第一批的百姓,顺藤摸瓜将没有被送走的人都救下,让他们一批批出了山根家人团聚。 等到确定已经没有百姓,这才就在山里躺着睡了一觉,第二日到了有士兵驻扎的地方借来马,一路疾驰回了杭州府。 梓妤是被外头百姓激动的喊声给吸引跑了出去。 她这些日子换回了女装,但都穿着玄真子改小的道袍,成了个小道姑。 百姓见到她,不知道身份,都跟着喊她女冠。 她拉了一个要往前头钻的小孩儿,问他:「你们都去看什么?」 那个小孩儿高兴地说:「那个身高十尺的大人回来了!都说他往这里走呢,我要去看看,我要拜他为师!」 梓妤听到许嘉玄回来,先是一喜,可是那个什么高十尺的说辞,还是让她很无语。 她想去拉住那个男孩儿再问问的,结果人已经跑得没影了。 前边堵满了人,自己看看自己的身量,自己也挤不过去,索性回帐里继续分药材。 想着玄真子进城取药材什么时候能回来,这里已经配得差不多了。 正想着,外头突然响起一阵小孩子的哭声,嘴里还哇啦哇啦说着什么。 但是外头人多嘴杂,她听不清楚,想了想,还是跑了出去。 结果就看到许嘉玄正一脸尴尬的站在帐子外不远处,一个孩子哭倒的在他脚下,让他进退维谷。 「——你没有身高十尺,你骗人!!你不是许大人!你骗人!」 梓妤出去总算是听到了那个男孩儿哭什么,而且就是她刚才拉住问话孩子。 梓妤:「……」这孩子是因为英雄和自己想象的不符,形象倾塌,一时接受不了? 许嘉玄被突然跑出来的一个孩子保住大腿就要拜师,先是吓一跳,然后耐着性子拉他起来,结果拒绝的话还没有说,那孩子就哭天抢地。 他什么时候说过自己身高十尺了! 何况有身高十尺的吗?! 那是长了百年的老树成精了吧! 梓妤见到他手足无措站在一个孩子跟前,不知怎么就笑了。 她一笑,倒是叫许嘉玄看了过来。 他日思夜想的人站在不远处,阳光洒落在她身上,笑容温暖明媚,眉眼一如脑海里记忆的样子。 第二十七章 他抬脚,想要过去抱抱她。 但是脚却是一重,那个哭着打滚的孩子又抱住了他,拿一双被泪水洗过的清澈眼眸望着他问:「你真的是许大人吗?」 说罢,又很纠结和犹豫的,免为其难的说:「如果你真是许大人,真没有十尺高我也认了你这师傅了。」 许嘉玄:「……」 梓妤看着他脸黑的样子,忍住不笑出了眼泪,在他情绪快要濒临爆发的时候,主动上前,去拉了他手贴在脸颊:「夫君,你回来了。」 锦衣卫同知身高没有十尺, 他的夫人是一直给避难百姓看病的女冠!杭州城外临时扎驻的营地里又有了最新话题,百姓惊叹之余还纷纷上前围看, 不少人拿出自己逃亡带着最后一点值钱东西,给夫妻俩当谢礼。 许嘉玄黑着脸看梓妤一样样给推回去,说得口干舌燥, 声音都哑了, 也还是有百姓给递上东西。 让他忍无可忍的还是身边有个一直念叨的小孩儿。 「师傅,您什么时候教我武功啊,我已经回扎马步了。师傅您看, 我是不是扎得很牢固。」 许嘉玄面无表情扫了眼这个自己就封了徒弟的小屁孩子。两条腿都在发抖,这是什么马步, 他是准备上茅房吧?! 他的耐心被消耗殆尽,终于冷脸大喝一声:「黄立伟!」 「属下在!」 才换过衣服的黄立伟立刻从百姓堆里头挤了过来。 许嘉玄上前去把梓妤给拽回来, 头也不回地吩咐:「以后此为禁地, 闲杂人等不得靠近喧哗,违令者军棍二十!」 黄立伟闻言回头看了眼还想上前的百姓,这命令可真是够难为他的。 想法还没有落又听到上峰说:「把这小屁孩给我丢回去给他父母!」 梓妤被拽进帐子里, 就听到外头嘶声裂肺的哭喊:「师傅!您是不是嫌弃徒儿笨啊!师傅啊——」 再回头一看许嘉玄,一只手已经狠狠抓在椅背上, 指节被他用力握得咔嚓作响, 可见是真的生了气。 梓妤哭笑不得:「都是淳朴的百姓,你不要往心里去, 他们爱你敬你, 想要报答你为他们做的。」 然而许嘉玄却是回了句:「你一定要生个女儿!」 要是生了刚才那样一个儿子, 很可能被他掐死! 他牛头不对马嘴的回了句,让梓妤错愕半天,才知道他其实被一个小孩子缠成这样,靠着他肩膀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这算不算一物降一物。 许嘉玄安全回来,带回来的消息有好有坏,梓妤跟着他回了趟杭州城,去见陈大老爷。 两人就着杭州的情况议事,她被大舅母拉到后衙的小厅里。 「先前老太爷说你要过来,可把我吓一跳。我想着我这也是前脚刚到,你就跑来了,以为是家里有什么事情。」 陈大夫人是来给夫君收拾东西,为长子大婚一同再回京的。 哪里知道会遇到有人丧心病狂炸堤坝的事情。 梓妤看着大舅母打开食盒,端出两碗汤面,上面撒着辣子和翠绿的葱花,香气诱人。 她也不客气,结果递来的筷子就挑了面线吹了吹放嘴里:「舅母的面条做得劲道,好吃。」 陈大夫人见她不接话,拿眼睨她,又怕她烫着,让慢点吃。 正说着,她突然就站起来,笑吟吟捧上另外一碗面条走出去。 竟是端给了许嘉玄,还朝看得一怔的舅舅说:「他一路赶回来,连饭都没吃,舅舅别介意,面条冷了就黏一块儿了。」 陈大老爷失笑。 先前听闻唯一的外甥女嫁给了京城这个煞神,他还焦急了一阵,后来许嘉玄算是帮了陈家一把,来江浙又为太子身受重伤。他对此人的偏见慢慢消退,洪水一事,也是许嘉玄帮了大忙,如今外甥女还老母鸡一样护着人,他这当舅舅的哪里还不识趣。 遂笑道:「许同知是辛苦了,快趁热吃了,边吃边说。」 梓妤这才放心离开,在后衙吃了自己那碗面条,撑得站起来走了好几圈,踱着步和舅母说家事。 「如今杭州这样,恐怕舅舅要离不开。大表哥六月中旬就该娶亲了,您这边准备怎么办?」 事情一出,恐怕不但是是杭州,是整个浙江都受了牵连,已经好几处都说有水寇趁乱袭击,正是紧张的时候。 陈大夫人叹气一声:「你舅舅真回不去,我也只能是先回了,你大表嫂家里也不是不讲理的,能理解的。」 而且她来杭州是众所周知的,肯定是做好打算夫妻一块回,事出突然也是没有办法。 梓妤也觉得惋惜,好好的喜事也没能让呆在杭州多年的大舅舅回家一趟。 「那您这头准备什么时候回去?」 陈大夫人摇摇头:「如今你大舅舅不愿意让我一人先离开,说形势不好,怕走漏风声后有人对我不利。」 如今马上五月,再不启程,就该耽搁在路上。 「我们和舅母一块儿回京。」许嘉玄的声音突然传了过来。 是两人已经商议完毕,都往后衙来了。 陈大夫人心中一喜:「可真?」 许嘉玄点点头:「自然。我在江浙的事情已经办完,该回京禀报,舅母与我们一同回京,必然要更安全。」 如今平王世子的注意力已经放在浙江还有朝堂上,他回京,才是平王世子巴不得的事情。 他回京,那么表明皇子的夺嫡之争会愈演愈烈,浙江这边的事情,他才是最重要的人证。平王世子正想要京城一片混乱,怎么可能还会阻止他回京。 许嘉玄将平王世子的心思揣摩个透彻,梓妤见他有十足的把握,问了日期。 他说:「修整两日就启程。」 只有两日时间,已经很赶了。 第二日,巡抚收到了朝廷最新发来的决策,梓妤和玄真子忙得更加不可开交,让百姓都来一块帮忙挑拣药材磨粉或者熬药汤。 百姓知道朝廷体恤,对征兵和占时逗留在杭州城外没有异议,心中有了感激,自然愿意也为朝廷效力。 原本预计要两天才能发下去的药,不过一日就都准备好。 许嘉玄心疼自己忙得下巴都尖了,也顾不上自己休息,穿着短褐没有一点儿锦衣卫同知的威严,帮着她捣药。 自封徒弟的小男孩儿也趁机会来到他跟前表现自己,一大一小并排站着,一个拿着手臂粗的木棍在大石缸前忙活,一个蹲在地上拿着小木棍捣小石缸。梓妤站着两人身后不时回头,莫名觉得两人还真有那么点师徒相的。 绿茵先前没有跟着自己姑娘,但是每天都会到营地来,今日和往前一样给自己姑娘开小灶,带来府里做的吃食。 小东西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能见梓妤一面。 平时是黏糊得不行,这两日因为认识了小男儿,看到他就先去逗他,飞到他头顶站着喊:「小石头。」 小石头每回被他压得要低头,对着小家伙烦死了,可是手又短,一挥手它就飞起来,好几回小石头都打到自己的头,又气又急,还毫无办法。 只能在梓妤背后,红着眼朝小东西叫嚣:「你等着,总有一天我让烤了你!」 许嘉玄听到过一回,给他投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然后教了他怎么蹲马步。 第二十八章 可是小石头根本不知道夫妻俩这就要离开杭州,到了两人离开那天一睁眼又往两人营帐跑,可是原本堆着药材的地方已经都空,还有士兵来拆去营帐。 小石头看着的眼前慢慢消失的东西,着急问士兵:「我师傅呢?!」 士兵被问得一愣一愣,后来听到他说他师傅是许嘉玄,都哈哈大笑,让他别捣乱。 小石头知道许嘉玄离开了,没有告诉他,就那么走了。 他站在原地,拳头握得紧紧的,到底没忍住,哇一声就大哭起来。 有人找了过来,看到那个哇哇大哭的孩子,心想许同知还真是料事如神啊,果然会有个大哭的小孩子会站在这里。 那个人让他止了哭声,给了他一封信说:「许大人让我跟你说,这封上的字,要你自己看懂了。不允许你让别人给你念,还有,他教的马步是每天都练,以上两点都没有达成,他不会认你这个徒弟的。」 小石头现在才五岁,听到这个话放声哭得更可怜了:「我不认字啊,师傅又骗人!!」 送信的被这魔音闹得头疼,小石头哭了会,突然又收了声,看着他问:「你是不是能看懂上面的字?!」 那人一愣,说:「是啊。」 他眼睛一瞪,凶狠地说:「那请你教我认字!!」 送信人:「……」这孩子怎么请求人的时候都带着股横劲,好像他不答应,就要扑上来咬人了。 京城,四皇子府。 四皇子望着乔装打扮后的太子,神色有几分木然。 太子居高临下的与他对视,将他的颓败看着眼里,淡淡地问:「不知四弟考虑得怎么样?」 太子先前和陈老太爷说皇子这边,由他来安排。 这个安排自然只给他们一个选择,那就是自此听从他的号令,拿捏着他们的罪证,太子不怕他们翻身。 他们不合作,那就只有被削权关押的下场,更甚他可以让他们因病暴毙。 四皇子比他清楚自己的下场,其实哪里还有他们的选择。 四皇子脸上表情终于有了变化,似笑似悲,跪倒在太子跟前,重重磕下头:「臣弟愿为皇兄效犬马之劳。」 磕过头,他从袖子里取出一份东西,上面有着他养的私兵分布和名单。 这是他唯一表忠保全自己的办法。 太子接过,也不打开看,直接放入袖子中,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那样倨傲又高高在上的样子刺疼了四皇子的眼,布满血丝的双眸通红,慢慢却又有阴冷的笑意一点一点从眼底蔓延。 ——什么东西! 光鲜下的太子不过就是一介上不得台面的外室子。 他神色阴鸷,嘴角咧了个冷冷的笑意,他怎么可能就这么让一个狸猫换成的太子就此压住! 太子出门后,上了马车,把袖子里的东西直接丢给了心腹。 「对着这上边的名单去确认一下。」 心腹高兴的应是:「恭喜殿下,只要拿下这些人,那就没有威胁了。」 太子却是淡淡一笑,靠着迎枕闭上了眼:「怎么可能,我的四弟是蛇蝎,尾巴藏着毒针,趁你不注意的时候会狠狠蛰你一下,让你命丧黄泉。他东西交得太过容易了,这里头估计是半真半假。」 而且,没有哪个人会真的一把将保命底牌全交出来。 四皇子可真是瞧不起他。 太子一路沉思着四皇子后边会有什么举动,回到东宫,刚刚换了衣裳,就听到来报。 「殿下,您的表妹到了,皇后娘娘请您过去一趟叙话。」 太子眉头皱起,说:「就说我不舒服,要睡下了。」 这话刚落,外头来了明德帝身边的戚公公,见过礼后笑着跟太子说:「陛下听闻吴家来人了,但朝事繁忙,让奴婢来跟您说一声,殿下若空闲可以去见一见,莫让娘娘多想。」 太子:「……」 太子给父皇着实坑了一把。 到了坤宁宫, 吴家女正坐在皇后身边,见到他就羞答答地请安,眼中带着期盼的那种光芒叫太子险些转身就走。 他强忍着冲动坐下, 寒暄了两句, 当即就用政务当了借口离开了。 吴静宜心中是失望的, 吴皇后看在眼里, 去拍了拍她的手背:「太子性子最是温和不过, 也极孝顺, 每日都到我这里坐。」 吴静宜这才羞赧的退下,暂住到偏殿。 张公公前去打点和敲打了几句伺候的宫人, 回来看到吴皇后坐太子方才坐的位置,看着院子的一株芭蕉出神。 他前来喊了声,吴皇后笑笑地说:「当年我也是这样的。」 当年? 吴皇后仿佛还陷入在回忆中, 眼里是张公公许久没有见过的光彩, 说:「和静宜一样, 满心欢喜,纯真得很。」 张公公一怔。 这是回想起当年见到陛下的时候了?那个时候陛下也还是太子。 便说道:「但陛下对娘娘您是真的疼爱,奴婢看着……」他犹豫了片刻,还是将心里说出来,「奴婢觉得殿下却是不太欢喜。」 皇帝真心疼爱? 吴皇后仿佛听到了天大笑话,低低笑了两声。她说的可不少皇帝, 而且皇帝当时眼里的又何尝是她, 不过是透过她看别人罢了。 但是这个外甥女到底是无辜的, 可她当年又何其无辜。 明明就不该是她。 吴皇后收了笑, 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了,站起身。张公公连忙去扶她。 「她要是个懂事的,我自然要给她寻个好出路。」 在往寝殿走的时候,她突然低低说了一声,仿佛是自言自语。张公公那么近都没能听清楚她在说什么,一脸疑惑。 太子从坤宁宫出来就显得十分烦躁。 内侍跟在他身侧,低头没敢说话。 直到进了东宫,他撩了袍子坐下,再也没有压住心里的怒意,吩咐道:「前阵子有人参承恩侯在四川欺压百姓,折子呢?给我翻出来!」 内侍诧异抬头看他,这个语气怎么也不像是要给吴家出头的意思? 众所皆知,陛下当年登基后,立了吴太子妃为后,后来吴阁老就早早离开了朝堂,皇帝给吴皇后兄长封了个承恩侯,封底直接远放四川。 当时嘴上说得好听是想要有个知根知底的人监控着四川。 但是吴侯爷根本没有兵权的,就是挂了侯爵。 当时不少人还议论纷纷,以为吴皇后要失宠,但是吴皇后一直承宠到现在,根本没有人能够撼动位置。 如今太子这个语气,好像真要把外家最后一层体面都要给撕了。 内侍打量了他颜色片刻,忐忑开口劝道:「殿下,您若是不喜欢吴家姑娘,您直接和娘娘说就是,您要这折子……」 太子气得直接抬腿就给踹了过去:「你是拿了坤宁宫多少好处!还在吾面前说起项来了。」 内侍吓得跪倒,也不敢喊疼,磕头不断地解释。 最终太子还是翻开了那个折子,想也没有想,让送去内阁给陈老太爷。 陈老太爷看着那道折子,心里一沉,再打听到说吴家女已经进宫,长长叹息一声,将折子装入袖子里。 明德帝这几天因为浙江一事忙得不可开交,又收到消息女儿要回来,忙派人多在路上照看着。 有许煞神在,他总觉得危险要多添加几分。 第二十九章 陈老太爷在这个时候来到皇帝跟前,说了好些浙江的事情,侧面提了太子的亲事,试探道:「臣听说吴家姑娘前来探望皇后。」 如若陈老太爷只提太子婚事,皇帝还想不到吴家女和太子的事情,这样连着一提,帝王自己都错愕了。 好半天才回过味来:「皇后想给太子定下吴家女?」 片刻之后又皱眉:「朕觉得不妥。」 陈老太爷双手低握在身前,听到帝王这么一句话,心中定了定。 看来皇后还没有跟皇帝提起,就说道:「臣本不该僭越,臣以为太子殿下向来有主意,前阵子选妃的时候,可能心中已经有想法,陛下或者问问殿下的意思。莫要一桩好事办得不圆满了。」 「首辅这么说就见外了,别人不知道,你我不知道吗?太子的事,首辅自然最有资格过问,此事多得首辅提起,朕会问问太子。」 陈老太爷放下心来,吩咐人给太子送了口信,袖子里的折子被他带回了家,收了起来。 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让人把折子给递上去。 太子对吴家如今是一点耐性都没有了。 太子得知帝王那里并没有这个意思,情绪得到一些安抚,准备这些日子都不去吴皇后宫里。 二皇子和四皇子如今都还被软禁着,大牢里,两个阁老也还在,朝堂上的事情也叫他没有心思多去想那个吴家女处理的事情。 在浙江洪水过去半个月后,梓妤一行日夜赶路,终于要到达京城。 这间浙江又发生一件耸人听闻的事情。 那些被骗走的青年,跟着寇贼在自己家乡作乱。 一开始范总兵本是采取以往的手段,见一个杀一个,可此回变作了百姓,让在剿匪上头多了很多犹豫。 束手束脚中,每一回都打得艰难,最后是劝降了不少人,才将拖了半个月的战事结束。这也导致士兵长线作战疲惫,更加惶惶会不会下次遇到的又是百姓。 何况这里头还有一些新兵是当地百姓征集的,根本不愿意相残,士气一再的受到打击。 此事传到许嘉玄耳中,恨不得插上翅膀直接到河南,扒了平王世子的皮。 重来一世,平王世子行事越发的阴险残忍。 梓妤看到他从收到信后就一直阴沉着脸,想了想还是转身往外走。 他见到她要走,在她经过自己的时候将人拉住,抱在怀里,带着憋屈似的重重啄了她红唇一下。 那种求安抚的情绪浓烈的散发。 梓妤憋住笑,装傻道:「小东西在船舱里呆久了,不高兴,我带它到甲板上转转。」 「一只鸟不高兴你就发现了?」 她点头:「当然,那是我自小养大的鸟,你又不是我自小养大的。」 许嘉玄刚要反驳她,突然发现不对。 什么叫他不是她自小养大的,这是要来占他便宜吗?! 他脸黑得跟灶台上的锅底一样,梓妤已经笑倒在他怀里。 这人真别扭,不高兴了就不能直说,还要等着她来哄。 许嘉玄听着她的笑声,脑袋都要气冒烟了,偏偏看到她明媚的笑脸,又舍不得对她生气。 罢了罢了,是他欠她的。 活该被她拿来逗乐。 他抱着她就站了起来:「陪我到甲板上透气!」 「傻子,小东西又没跟我一块儿,我怎么带它去甲板。」 梓妤再度笑出声,勾着他脖子亲他脸颊。 许嘉玄嘴角弯了弯。 两人相携着到了甲板,玄真子正蹲在甲板上,小东西在上边跳来跳去叼什么,听到动静抬头,看着两人说:「哟,你们也来透气啊。」 许嘉玄:「……」还是回房吧。 梓妤一行于三天后到达京城,此时渡口两岸绿柳飘飘,离开时不到四月,归来时已经过了端午。 她从船上下来的时候还一阵感慨。 陈家派来了马车等着,梓妤便先送舅母回家,许嘉玄则直接进了宫。 陈老夫人看见大儿媳妇和外孙女,高兴得一直在笑,拉着梓妤的手问了浙江的情况,跟大儿媳妇叹气:「大朗回不来,那也没有办法,好在九月就述职了。到时再让他跟亲家赔礼吧。」 陈大夫人连声说可不是:「老爷在浙江挺好,还长胖了些。不过儿媳妇到底不放心,等过了婚礼,儿媳妇还是在去浙江照顾着,回京也有许多事情要打理的。」 夫妻分离那么多年,平时不提起还算好,如今见过一回,心里就放不下了。 陈老夫人知道大儿媳妇的辛苦,当年大儿子也是为了让弟弟顺利入仕,一直外放着,这些年是亏了长房的。 老人让她先好好休息,等孩子的婚事过了,再让人护送她走一趟。 梓妤趁这个机会告辞回侯府。 她是嫁出去的人了,而且这里还是她外祖家,她不好久留。 陈老夫人收下她带回来的礼物,又让人准备了小半车礼物给送了回去。 刘氏知道她回来,早早就在二门那里等着,见到人亲亲热热的拉着说话,一眼就发现她瘦了。连忙吩咐厨房给小两口坐滋补的膳食。 梓妤要去给公公请安,刘氏笑道:「侯爷特意让我告诉你一声,好好歇着,明日再说请安的事情。接风宴也安排到明天,才好有精神说话。」 威武侯体恤,梓妤自然是顺从的应了。 可是才回到院子里,看着李妈妈帮着拾箱笼,正院又派来人说:「侯爷让小的来讲少夫人的鹦鹉拿去给他瞧瞧。」 来要小东西。 梓妤看着站在桌面的小家伙愣了愣,旋即想起来之前威武侯哄小东西开口说话的样子,就将它锁在笼子里,还嘱咐它不许乱说话给送了过去。 许嘉玄进宫给皇帝把浙江的事情一五一十都说来,明德帝听到炸堤坝那一段气得摔了茶杯,缓了好大会才冷着脸说:「如今人都还在大牢里,明儿起由你接手,必须给朕都给审出来!」 许嘉玄应是。 这事他早和太子有了商议,一直都未曾透露平王世子的事情,他觉得帝王身边是有平王世子的人在。他先前把一切都归到水寇上,就准备回京审人的时候再让二皇子的人指认。 这样帝王震怒,传到平王世子那里必然要乱他阵脚,而且朝廷有理由对平王府出兵。 他先前不在京城,不愿意冒险,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从宫中回府,天色已经昏暗。 许嘉玄先去了正院,是跟父亲说说话。 还没有进门就听到小东西那个独特的嗓音喊着煞神。 他浓眉一压,心想它怎么跑到父亲院子来了,结果一进门,小东西见到他拍着翅膀喊:「煞神,看,大煞神!」 威武侯抬头看儿子,这小东西喊儿子啥? 怎么就喊错辈了?! 许嘉玄对上父亲质问的眼神:「……」不是他教的! 威武侯冷哼一声,低头指着自己鼻子教小东西:「喊老煞神。」 许嘉玄:「……」 父亲似乎比以前开朗了许多, 明明是件好事,许嘉玄望着跟鹦鹉说道一块的父亲, 却是心情复杂。 他缓解了下情绪, 才让自己面上恢复如常, 坐下说在浙江遇见的一系列事情。 第三十章 逗弄小东西的威武侯表情渐渐严肃,眼神飘忽, 回忆起多年前的一些流言蜚语,也是有关于平王府的。 「平王一系总归还是心生了怨恨。」 父亲缓缓吐出的一句话引起许嘉玄关切:「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威武侯把小东西挂到一边,给它喂了自己剥的瓜子仁,这才坐下跟儿子说了一桩往事:「你刚进锦衣卫的时候问过,为什么皇后在自己亲兄弟被远派四川的时候没有进言, 宁可在食邑少一些,也好把兄长留下?」 许嘉玄点点头, 当时正好是四川出了寇贼,承恩侯救助了不少被抢掠的百姓。 那是他印象中承恩侯唯一做的清醒事情,但那也是皇帝在收到很多弹劾承恩侯折子后的举动,那个时候承恩侯再不做点好事, 恐怕就是被陛下罚了。 威武侯语气就低沉了许多:「陛下还是太子的时候,最先想要定下的太子妃人选并不是吴皇后,而是……你媳妇的娘亲。」 「这……」许嘉玄瞳孔一缩,对上父亲郑重的眼神。 他父亲是帝王自小的玩伴,这些话他当然是信的, 只是太过惊讶。所以这是父亲当初得知梓妤身世仍旧淡然的原因? 因为父亲什么都知道? 威武侯却是在这个时候叹气:「可惜先帝看上了吴家女, 而且当时我发现吴家女其实已经心有所属, 那个人……是平王生母娘家的侄子,平王的表弟。」 威武侯怎么也忘记不了,明德帝吩咐他偷偷潜进去陈家,让自己给陈姑娘送东西那日。 那日正巧吴皇后来找闺中好友说私己话,两人抱了糕点,躲到假山里。他无意偷听,那一片又没有藏匿身形的地方,只好走进另外一个山洞,就听见吴皇后说她喜欢上了平王世子的表弟。 「……后来,等我回到宫中想告诉陛下东西已经送到。」威武侯边回忆边说道,「还想告诉他吴家女的事情,然而那个时候陛下已经得知先帝选定吴家女,没有他回绝的余地。当时的吴阁老,是要比陈首辅位高权重。陛下当时也因为兄弟间的小心机烦乱,轻易不能得罪吴家。」 「听到这个消息,我没有说出吴家女心许他人,这对陛下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还不如让陛下什么都不知道,然而这是为父做下的最后悔一件事情。」 许嘉玄就在父亲脸上看到了愧疚。 「为父因为知道这个秘密,自然对吴家的一举一动都多了留意。但是深宅内院,也有锦衣卫伸不开手的地方,何况哪个时候我只是一名千户,吴家女在赐婚后还私会了平王表弟多次,被吴阁老发现了。」 「吴阁老和长子合计,将平王表弟活活烧死了!平王和他的生母把这件事情归到了陛下头上,暗中联合言官抓住陛下的一个错处弹劾,还卑鄙的陷害,陛下连大婚都是在焦头烂额中度过的。好在后来查清,先帝厌恶了平王,赶去了封地。平王是在那个时候才真正变得唯唯诺诺,苟且偷生。」 「您还是没有告诉陛下人是吴家杀的?!」 威武侯点头:「那个时候先帝查出来了,先帝嘱咐不能让陛下和吴家人发生冲突,先帝用心良苦。可是陛下旧情难忘,不知怎么在一次宴会里,还是带着太子妃的,却是和梓妤的母亲……再后来,梓妤母亲以死相逼不愿意进宫,后面的事情就是你知道的了。」 从这些往事,许嘉玄已经推断出来吴家没落是因为谁了,但仍是止不住震惊:「吴阁老突然告老,不是自愿的,是被吴皇后威逼的?!所以吴皇后也不管兄长的生死!」 一个在后宫的女人,能让一个阁老自愿退出权力场,那绝对不是简单的事情。 「女儿为了旧情郎要逼死父亲,父亲出卖女儿要来换取权力富贵,其实人性才是最可怕的东西。」 「平王原本只是想为表弟讨公道,结果现在是真的和陛下结了死仇,平王府不破不立!平王才铤而走险。」 这些事情前世父亲都没有跟他说过,可能是因为前世他根本没有和梓妤走到一起,而且父亲前世意志消沉,也没有理会朝事。 「明儿你只管审,审出来结果,当年的事情也会慢慢揭晓。只希望那个时候,陛下能够冷静处理。」 一旦事情浮出水面,吴皇后的下场也不好说。 可是许嘉玄却是又想到不对的地方。 既然吴皇后厌恶吴家,为什么这个时候还会让兄长的女儿进京来,还准备想要给太子当太子妃?! 他当即站了起来,朝威武侯告退:「儿子这边还有要紧事要查,就先回去了。」 威武侯挥挥手让他走了。 他脚下生风,直接回到清竹院,梓妤刚刚泡过澡,绿茵和李妈妈给她擦着湿发,被他拿过帕子都赶了出去。 梓妤有些困,听到脚步声眯着眼看了看他,又闭上,懒洋洋地说:「怎么脸色那么难看。」 「我在父亲那里听到一些事情。」 等到他说完,梓妤困意也没有了,坐起来,有些不敢置信:「你说皇后娘娘在借太子的手对付吴家?为什么好端端的,她又要对付吴家?!」 即便是恨,这个事情也过去十几年了,何必再提起,这不是给自己添堵? 「是有什么又勾起了娘娘对吴家的恨意吗?」 梓妤思来想去,唯有这个解释。 许嘉玄倒时想起了平王世子进京一事。 前世平王世子没有进京来,没有陈首辅被陷害的事情,是不是皇后见到平王世子,想起了什么? 还是平王世子对皇后做了什么?! 「我给太子去封信。」 许嘉玄越想越觉得蹊跷,修信一封要给太子送去,最要紧的是,不能让太子被拿着当枪使! 梓妤见到他坐下写了半封信,突然在他耳边说了句:「这回不让我代笔了?」 许嘉玄:「……」 太子的回信是在快宵禁才给送到侯府。 许嘉玄正陷在温香软玉中,根本不想搭理太子说了什么。 梓妤将他推起来,才打消了他还要扑倒的念头,随后抓过一件衣裳披在身上,坐在床边看信。 信上说,吴皇后近期有异的事情只在平王世子离宫那天。 那天吴皇后在梓妤还在宫中的时候离开过,他也是在那个时候发现吴皇后什么都知道了。 这个离开极可能就是去见了平王世子。 「平王世子见吴皇后,他冒那么大风险,又为了什么?」 抽丝剥茧后,还是有着他们解不开的谜团,梓妤皱着眉,还染着红潮的脸颊如桃花瓣诱人。 许嘉玄把信往枕头下一塞:「这事让他自己操心去。」 说着,人已经压了下去,温柔地吻她。 两人从浙江到回京,只胡闹了那么一回,他再难受也自己憋着,连以前上手的事情都没有做过。 如今回到京城总算是开荤,他自然一回两回喂不饱。 梓妤原本是心疼他,但也架不住他不知疲惫,想要拒绝,刚起了苗头,他那种对她小心翼翼甚至让她觉得他虔诚到如同信徒,仿佛怕亵渎一样的亲吻,让她莫名难过,忍不住还是容纳了他。 他霸道着,却又是温柔宠溺至极,她蹙眉就慢下来,轻哄抚慰,慢慢再将她带入一浪又一浪的潮涌中。 第三十一章 「许嘉玄……」她呢喃他的名字。 他低头吻她,汗水落在她锁骨:「小鱼,我们要个孩子好不好。」就连这样的事情,他都在征求她的意见。 梓妤抱住他,咬着他耳朵笑:「傻子。」 次日,许嘉玄出门了,梓妤还在睡得不省人事。李妈妈和绿茵担忧的来看了两趟。 绿茵是埋怨许嘉玄一回到家里就折腾她们姑娘,李妈妈是担忧梓妤身体之余,又盼望着好消息。 两人出了趟门,居然还就这样回来了,她怎么可能不着急。 没有喊起来,梓妤一觉睡到大中午,看着亮堂的内室,自己都觉得不好意。从凌乱的被褥爬来,看着床上那些叫人面红耳赤的痕迹,又抿抿唇笑。 那个傻子怎么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而此时,许嘉玄已经在牢里审了一回二皇子的人。 他看着型架上奄奄一息的官员眼神冷酷,只给他一条路走:「你指认二皇子,我可以保你一家老小性命无忧,你的孙子刚刚满月,你自己考虑清楚。」 赵利死了,他只能从二皇子身上下手。 官员到底是撑不住,说出了几个人名,许嘉玄派人一查,当日就收集了证据,把二皇子丢到了明德帝跟前。 二皇子听闻自己的人是和平王府在合作,险些昏厥在帝王跟前,颤抖着喊冤:「父皇,儿子不知!儿子真的不知啊!!」 明德帝将杯子一摔:「把兵部的人给朕喊过来!」 太子就朝站在一边的许嘉玄看了眼,不想许嘉玄见到,居然嫌弃地移开了视线。 二皇子喊冤的声音在大殿里回响。 明德帝坐在高位上巍然不动, 兵部尚书进来,就见到这么一个场面, 低眉顺目地给帝王行礼。 「给河南都司发令, 平王勾结二皇子朱允星意图谋逆, 不忠不义,让各卫所出兵包围平王府。擒平王父子二人者, 重重有赏!」 兵部尚书被帝王命令惊得抬头,不确定地喊了声:「陛下,藩王谋逆,可有证据过了三司?!」 然而话落,就看到帝王冷冽的目光, 当即又垂眸,战战栗栗的说:「清叛党刻不容缓, 但是陛下,如若没有实证昭告天下,臣是怕寒了其他藩王的心!」 平王是明德帝的庶出兄弟,当年两王相争一事传说纷纭, 后来陛下见平王唯唯诺诺实在成不了大事任他在封地。如今突然说平王造反,天下人自然又要想起十几年前的那个太子被陷害一案,自然要去想当时是不是平王,如今陛下是要报私仇。 「——放肆!」明德帝勃然大怒,「朕对同宗何时不是各种包容, 如今平王谋逆证据确凿, 朕昭告天下?怕不是先让平王先卷了铺盖逃跑?!」 兵部尚书知道自己劝错了, 再三磕头告罪,帝王又喊来首辅,命众人当下就拿出出兵的章程来。 二皇子失魂落魄跪在哪里,见到太子还在,终于忍不住前去抱住他的腿:「殿下!弟弟真的没有勾结平王!」 和炸堤坝陷害太子一事相比,谋逆是完全没有活路。 太子站在帝王身后,静静看了眼这个同父异母的兄弟,蹲下身淡淡地说:「如若你没有拿浙江几十万百姓的性命来当牺牲,可能兄长还会为你说上几句,可你欠的是那些无辜百姓的命。」 二皇子如被定身,惶恐地看着太子将自己的手掰开,突然放声大笑:「朱允安!你这个时候装什么圣人!你和老三争得你死我活的时候手上就没有沾血吗?!你以为你没有动过无辜的人?!」 明德帝正和首辅几人谈出兵的事情,被这疯癫的笑声打扰,十分不悦地转头,看到许嘉玄还在边上朝他挥了挥手:「带下去!朱允星丧心病狂炸堤坝毁千秋之安,把证据都上交三司,先昭告天下!人关押诏狱,任何人不得探视!」 许嘉玄当即拿了帕子堵住二皇子的嘴,给拖了出去。 太子此时一直垂着头,明德帝当然听到那些话,但是因为自己年少的时候也曾受过污蔑,倒是有些心疼太子。何况没有手腕手段,又如何真的能登上极位?! 明德帝没有把二儿子的话放在心上,招手喊来太子一同议事。 对着舆图,众人都感觉到了平王的意图要超过他们的估计。 河南边上有徐州,往下是南京和浙江。 可是现在浙江已经乱了! 浙江一乱,周边的兵力都会被平叛分散,南京作为陪都,势必也要保,上面还有个自古兵家必争要地徐州。这样一算朝廷要剿灭平王,如果围剿不成功,那就会成为要四线作战的结果。 太子看着舆图,算是知道平王世子利用他的弟弟们都做了什么! 乱了一个浙江,就乱了这个朝局。 「不能让平王父子出河南!」 帝王最终下了死命令,但是太子却觉得可能已经晚了。 平王世子处处算计,怎么可能会看不清事败后朝廷会怎么做,即便他们利用平王世子所想的皇子内讧为幌子,他肯定也已经做好准备。 哪里还会在河南坐以待毙! 这个推算在太子脑子里不断盘旋着,等到点定了将,帝王疲惫地让众人离开。 吴皇后此时带了自己炖的补汤过来,与太子一应在门口相遇。 太子神色复杂地给她问安,回到东宫,让人去盯紧皇后宫里的一举一动,再着人给许嘉玄去送信说了自己的猜想。 许嘉玄收到信后,走了趟东宫。 宫人刚上了新鲜的蔬果,若有如无的甜香在屋里散发着。 许嘉玄不客气地坐下,单刀直入:「他准备的可不止这些。」 前世平王世子是无声无息就到了京城,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四皇子手里的那支私兵。 这是他直达京城最方便的利器。 太子正想问什么,许嘉玄又说道:「四皇子那里,殿下可是有把握了?」 他斜斜地睨了过来,让太子一噎。 「他给了名单,我这头自然不信,还在查后边的。」 「你去查京城往西的地方。」 许嘉玄给他指了个方向,太子见他笃定的样子,心中有疑虑:「可是玄真子大师说的?」 「这种东西,能用鬼神之力去开玩笑的?」 许嘉玄嘴角一扯,嫌弃之意再赤|裸不过。 太子俊脸铁青,告诉自己这到底是他姐夫,又为他卖过命,深吸了口气才没跟他计较。 「既然如此,我派人再探探。」 语气也变得淡淡的,惹得许嘉玄抬头再看他一眼。 太子还未及冠,也比旁人聪慧,可吃亏在阅历上。再如何争斗,也是困于这宫墙与朝堂之内,是还需要成长。 许嘉玄想着,神色终于柔和了一些。其实他现在占的也是经历了一世的便宜,平王世子才一直是那个多智近妖的。 前世平王世子让皇子们内斗,趁机会收了四皇子的人,四皇子以为能最后称霸,却是被平王世子砍了项上人头。 太子拆了四皇子的招,却没有躲过平王世子,事发后,如果不是梓妤在宫中拖住了平王世子,也不会有后来太子杀回宫平了这一场的乱。 可是这于他来说,一切都晚了。 第三十二章 罢了,人总是要经历后才知道什么叫痛彻心扉,太子这世要成长,亦同样需要磨练。 原本他想对太子说的一些话,全咽了回去,站了起来,理理袍子:「那臣就告退了。」 走的时候,看到果盘里有着红艳的荔枝,脚步一顿,抬手指了指:「宫里这个时候就进贡的荔枝了?」 太子被问得愣了下,看向内侍,内侍忙替为回答:「回同知大人,是刚刚到的,拢共两篓。陛下给我们殿下分了小半篓,娘娘那里也半篓,其他娘娘那里没人只有五到十颗不等。」 可见帝王对皇后和太子的看重。 他眼角往上扬,回头很厚脸皮地说:「臣的妻子也爱吃。」 太子:「……」 许嘉玄胜利的带着一筐荔枝回了府。 梓妤睡了大半天, 这会正坐在院子里看着那株被青涩果实压得弯了枝叶的梨树,余光扫到他拎着一竹筐的什么东西。 「怎么那么早回来了?」 她不想动, 斜斜地倚着把手, 慵懒抬着眉看他。 艳红的半篓荔枝就放到她跟前, 他吩咐人打水来净手,在她好奇的目光中, 净过手给她剥了一个塞嘴里。 这才给她解惑:「跟太子要的。」 要的? 她睨他一眼,看到他眼里有着得意。 怎么看像是抢的成分多一些。 荔枝甜香的味道在嘴里化开,饱满汁水让她满足的眯了眼。 不管怎么来的,都好吃。 而且她确实是喜欢吃荔枝,往年每到荔枝成熟的时候, 她外祖母和明德帝都会给她送来。用井水镇着,要是有新鲜牛乳的时候浇上, 更加美味。 许嘉玄见她吃的好香,坐到边上的小马扎上,就那么一个一个给她剥。 绿茵出去一趟回来,发现自己的位置就被人占了。阳光下那个青年专心致志给她们姑娘剥荔枝, 眉眼舒朗,跟往日那个总是沉着脸的煞神判若两人。 她看了几眼,就被李妈妈拉到一边:「世子和少夫人正恩爱着呢,我们到后边纳凉去。」 杵在这儿不是戳他们世子的眼窝子吗? 绿茵被拉得不情不愿走了,外院的管事此际脚步匆忙跑过来, 跑了一头的汗, 说话都喘气:「世子, 莫千户说有陛下的赏,放下一篓的荔枝就走了。」 许嘉玄看着手边的荔枝愣了一下,不是说只进贡了两篓,怎么又来了一篓? 已经有人抬着荔枝过来,果然满满的一篓子,上面还有新鲜的绿叶盖着。 太子被要走了所有荔枝,面无表情嚼着苹果。 那个煞神一颗也不给他留,难得他有个喜好! 正吃着,莫正清进宫来,太子见他靴子上都是灰,顺嘴问了句:「从哪来的。」 莫正清施礼后说:「陛下藏了一篓子的荔枝,命臣偷偷给送到威武侯府了。」 太子动作一顿,看着手里的苹果,越发自己是嚼了蜡。 ——他肯定不是亲生的! 朝廷暗中对平王府要发难,兵部和首辅忙得脚不沾地,为了不打草惊蛇,帝王对外只昭告了二皇子派人炸堤坝一事,如今关押等进一步的审讯。 此事闹得沸沸扬扬,二皇子生母本就地位不高,又早身故,外租家更加不显。如今锒铛入狱,连个给说情的人都没有,外边不少才子还写诗讽刺他以前的贤王名头,骂他现在是嫌王。百姓厌恶,陛下嫌恶。 此事很快就传到了平王世子耳中。 他翻着一本兵书,问蒋七:「四皇子那里怎么说。」 「四皇子那里已经跟太子达成谈判,他假意把兵权交了,太子如今就接手了那些人,叫人把守着。」 「三皇子呢?」 「三皇子一直被罚思过,如今二皇子又彻底起不来了,恐怕吓得更加不敢动了。」 「许嘉玄。」 他挨个的问,蒋七答道:「周锦成送来的消息,陛下让他全权审二皇子,估计很快就要牵连到您的身上。他见过赵利,不会放过这次机会的。」 「那就让他审吧,我等着。」 平王世子淡淡一笑,身手撩了帘子往外看,外头是喧闹繁华的街道,一片欣荣。 随着朝廷想平王府出兵,很快就过了大半个月。 因为平王府的人突围,此事在压着还是传出去了风声,不少藩王都惶恐地打探京城的消息。更有锦衣卫的消息传来,有藩王在暗中收拾细软,就怕明德帝下一个要对付自己。 与此同时,外头也有对明德帝讨伐庶弟一事表示出帝王薄情。 迫于种种,明德帝只能命锦衣卫将二皇子和平王府联手炸堤坝的事情公之于世。 然而,这一步棋走得并不好,这不利于帝王声誉的谣言中,这无疑像是遮掩。极大多数的人认为帝王只是正好找个由头来收拾平王府,帝王还是太子时被陷害一事又被提起,说帝王是怀恨在心,将自己受难一事,早早扣在平王的头上,不然为何先帝当时还让平王去了封地。 帝王先前不动,也只是没有找到由头,如今正是时候。另外还传出了帝王要削藩,归拢兵权,镇压所有的宗室。 当然这些都是私下议论的,可是锦衣卫耳目众多,这些舆论自然能传到帝王耳中,气得他摔了一地的东西。 「当初若不是为了不让平王府的人逃离,如何会压着消息,但是你们这些无用的!居然还是让人逃走了,如今传出这些谣言,只会让其他藩王紧张不安,万一有人听信那些削藩的谣言,外敌未能入侵,我们就先乱了!」 一步好棋,被一群酒囊饭袋走成了烂棋! 太子知道平王世子逃脱后,总觉得哪里不对。 心想是否平王世子想要离开却还未能准备齐全,就先被围攻了,这样能解释为什么平王府有突围的兵力。 许嘉玄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从镇抚司慢悠悠地回家,莫正清已经给梓妤说了朝里这些事情。 现在梓妤基本是不多过问朝廷这些事情,基本都是莫正清跟太子直禀,但是大事他还是会走一趟。 梓妤闻言眉头紧皱,神色凝重。 一抬头就见到许嘉玄卸了刀走进来。 「平王府的事情你听说了吗?」 许嘉玄点点头,来到她身边挤着坐,旁若无人地把她抱到怀里:「说了,我渴。」 梓妤最近被他黏得快要没有脾气了,在外人面前就这样亲密,脸上滚烫,没好气端了茶喂他嘴里。 解了渴,他才看了眼莫正说来:「自然是听到了,那是兵部的事,罚不到我们头上来。」 「谁说处罚的事情了?当初议事的时候你在,难道你没有想过这之后的情况?」 他眸光闪动,梓妤一眼看穿了他,心头一紧:「你想过,却没有跟陛下或者太子说?」 许嘉玄这个时候就看了莫正清一眼,看到他正竖着耳朵呢。 所以他就是不喜欢南镇抚司的人,没有一点眼色。 他说:「莫千户若是没有别的事,就不留你在这里用晚饭了。」 直接下了逐客令赶人离开。 梓妤等人走了,转头就掐他脸:「你当时在想什么,你既然想到了,为什么不说?」 「你觉得陛下想不到,首辅想不到?可是陛下还是要拼这个一万,我劝也不过是忠言逆耳了。」 许嘉玄任她掐,丝毫不恼,还气定神闲低头在她唇上偷个香。 梓妤被驳得无言。 第三十三章 当时那样的情况,确实是不公开比公开好。 可如今这样的局面,要怎么收拾,流言可畏,何况还是挑起内讧的传言! 这个多事的一年! 梓妤心里有些丧气,一件事接一件事,根本让人喘不过气来。 许嘉玄搂着她,有些话没有说出来。 平王世子在布局,他这里何尝不是也步步引诱,平王世子不会被抓住的事他早有预料,如今就看谁棋高一着。 他不愿意看她思虑的样子,说起其它的事情吸引她的注意力。 「你兄长好日子在跟前了,你那天肯定要去的,我安排好,刘氏也去?」 说起表哥的亲事,梓妤又想到浙江那一团糟。 「听说浙江那里倭寇打了好几回,还差点丢了个县城,但是调兵支援险胜一场。内里还有水寇横行,这可如何是好?」 浙江的事情是袁青发信送回来的。 以为他知道哪些水寇船只的标识,被许嘉玄直接留在那里,跟着范总兵的人去清理运河上藏着的水寇。 如今他也立了不少功。 许嘉玄转移注意力不成功,反倒让她更加忧国忧民,将她掰正了坐,让她能够正面对着自己。 「浙江破不了!」他语气笃定。 仿佛是他指挥这浙江的千兵万马,运筹帷幄。 这人就会宽她的心。 梓妤一个字也不信,然而他也准备让她信,而是低头吻她,手指在她腰间轻轻摩挲着。 彼此紧贴着,他呼吸渐重,但还是从她甜美的唇离开,在她脸颊啄了一下:「我还要出去,晚上你早些睡。」 他最近总是夜不归宿,还是她打听不到行踪的情况。要不是他的臭脾气没有女子敢上前黏,她都以为他跟他的堂弟一样,家外有家了。 他抱着她有温存片刻,这才放下她,理了理弄皱的官服,拿起刀离开。 过了几日,梓妤得到朝廷上的消息是平王狡诈,一直东躲西藏,让明德帝的人屡次错失交臂。 帝王已经连当朝斥骂了几个兵部的官员。 梓妤拿出舆图,看着平王府出逃的路线,发现他们是往徐州方向走的。 她在图纸上用手画了画。 徐州兵力也多,平王众人往哪里逃不是自投罗网吗?要是她,肯定往更西边去。 那里山林多,也好藏匿,而且那里有未曾归顺朝廷的一些苗人。 平王要是往那里逃,还可以跟那边的土司可能接触,不比往徐州好? 她来来回回的比着,觉得十分古怪,让莫正清把自己所想说给太子听。 太子也看出端倪,和首辅说:「是不是我们在抓的平王父子,根本不是本人?他们可能已经往其他地方去了,只是故布迷阵。」 首辅嘴里啧了声:「极大可能,应该让人也往西边搜寻。」 北面也是重兵把守之地,平王应当不敢往那里走。 两人一合谋,去给了明德帝禀报。 到了陈家长孙的大喜日子,平王府的事情还未落定。 这日梓妤跟着刘氏前去观礼,陈府早就挤满了宾客,她好不容易跟着刘氏从人堆中出来,就听到后边有人喊了声表嫂。 她回头,见到小林氏带着任业宸过来。 「姨母!」她高高兴兴地见礼,不想见到后面被人簇围前来的大长公主。 小林氏听到问安声,已经侧身让道。 方景烁也跟着祖母身边,见到梓妤双眼一亮,先一步开口:「嫂嫂好,许久不见了。我正要去给老夫人请安呢,嫂嫂带我们过去?」 原本感觉到尴尬的大长公主更加尴尬,笑容都变得勉强,她恨不得避开这个表姑娘,孙子却是硬往上贴。 梓妤倒是落落大方的要应好,突然前边的月洞门走过一个身影。 她神色一顿,怎么有些熟悉?! 大长公主趁这个时候就拉着孙子要往花厅去,还拿眼神示意他闭嘴。 方景烁还想问梓妤他的好兄弟情况,最近连他的信也没有回,要开口又被祖母掐了把,看到祖母一直眨眼,结果会错意,大大咧咧地说道:「祖母你眼睛又迷了沙子?」 刚刚下马车的时候就迷了。 大长公主:「……」 盯着梓妤重新落在身上的目光,尴尬得表情都裂了。 因为儿媳妇在孙儿一事上开罪陈家, 乐平大长公主已经很久不到陈家来。 可她和陈老夫人的情分在那里,今儿不来, 那以后就彻底是在朝中没有了能帮衬的人, 所以厚着脸皮来修复两家关系。 那里知道自己的孙儿傻乎乎还往戳她心窝子。 乐平大长公主被梓妤的目光看得尴尬, 强行扯出笑意:「那就劳烦世子夫人带路了。」 梓妤身世如何,太子身世如何, 她一直都是知情人,不然也不会和陈家走得如此近。完全是为了以后自己的儿孙能够在朝堂上还占一席之地。 梓妤收起刚才因为一个身影一闪而过的疑窦,微笑着带大长公主还有小林氏往外祖母那里去。 今儿许嘉恒也跟着来,见到任业宸挺高兴,跟个小大人一样跟他寒暄, 逗得众人侧目。 陈老夫人身边围着道喜的官夫人们,见到大长公主来了, 纷纷让开。 老人人逢喜事精神爽,红光满面的,头一回正式见任业宸和许嘉恒,还着人取一套文房四把当见面礼。 方景烁指着自己说:「老夫人, 您怎么不送我一套?」 风趣得很。 然而他忘记了陈老夫人好忘事的老毛病,真叫人再取一套来给他。 方景烁拿着给自己的东西反倒一脸复杂站在那里,把客人逗得乐不可支。 梓妤见花厅热闹,婆母几人肯定是要陪着说会话,她想起刚才见到的身影, 犹豫了片刻还是偷偷离开花厅。 那个人背影居然有点像平王世子, 但是他被追捕, 怎么可能会来京城。 她觉得自己是敏感了,但是不去看看,心里又放不下。 她带着绿茵往月洞门的方向走,那里连着前院,见到男宾的身影不稀奇。 绿茵见她神色凝重,出了月洞门还左右张望,然后继续抬脚往前边去,忙拉住她:「姑娘,再往前,都是男宾了。」 可别被冲撞了。 梓妤不在意道:「就说出去找我表哥说要事的,这个时候没有人会在意。」 绿茵只能由着她。 可是走没几步,她突然就被人拽住,一用劲拉到拐角处。 若不是闻到熟悉的熏香味,她肯定就踢人了。 被他抱在怀里,她抬起下巴:「还以为你赶不上了呢?」 他昨晚又是出去办公事,一夜未归,还说未必能回来。 他倒是来得巧,还吓唬她。 许嘉玄眼底有着乌青,见她带着不满神色心里都是满足。 不满意就代表她在意自己呢,他怎么会不高兴。 「你上哪儿去?」 梓妤想起她看到的背影,如实跟他说:「我看到了像平王世子的人。穿着藏蓝的直裰,书生打扮,身形很像。」 许嘉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让人不觉的戾气,面上却是微笑着说:「你最近想事情想多了,他哪里敢来京城,前院都是外男,你别过去了。先陪我给老人家请安,然后我到前院找找。」 第三十四章 他这样一说,梓妤也觉得是自己多心了。 平王世子即便敢来京城,也不会来闯陈家,那不是吃饱了,冒这个没有必要的风险。 她就跟他说方景烁也在。 夫妻两到了花厅,引来更多注目。 毕竟京城的煞神真人露面,她们怎么着都要看多两眼。 见过礼后,许嘉玄就拉着不懂事的方景烁离开,顺便带走自己的继弟和表弟。 「你小子太没有义气了,怎么最近给你写信也不回,回京也没能找到你人。」 方景烁发挥他话痨的本色,没把许嘉玄的耳朵叨念出茧子来,直接让人扔到了陈首辅身边,自己也跟随着。让他终于闭上嘴。 陈大少爷这边马上要出去迎亲了,许嘉玄今日特意穿了世子吉服,就是要给他撑场面跟着去迎亲。 在出门前,鲁兵来到他身边低声说:「世子,我们暗探又跟丢了,但肯定出了陈府。只是您吩咐不能靠近让发现,现在无法确定行踪。」 这个狡猾的! 许嘉玄冷笑一声,吩咐道:「夫人身边的人不能少了,不能出差错。其他的,他肯定还会现身,我们不用着急,太子那里盯着西边怎么样了。」 「莫正清说是找到蛛丝马迹,但是去晚一步。」 这事也在许嘉玄的预料中,点点头,面上又恢复淡然跟着陈大少爷去迎亲了。 梓妤在花厅跟着官夫人寒暄,扭头一看陈莹玉不知道什么离开了。 她左看右看,没有见到人,而且刚才不知道谁起的哄,隐晦提起陈莹玉快要及笄一事。这就是有想看的意思,而且大长公主显得特别热络,一直在夸奖着。 是不是被臊得躲起来了。 她就起身,打听到她离开的方向寻了过去。 陈莹玉此时拿着一张字条,神色惶惶。 刚才有一个丫鬟给她递了字条,她以为是什么,打开一看,上面写着念卿。虽然是没有署名,但是下面画了个元宝。 元宝。 她很快就联想起自己丢了钱包遇到四皇子。 除了这个关联,她也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关联,吓得她把字条就丢到水里,心头一阵不安。 刚才的丫鬟她也没有记住样貌,而且四皇子的人怎么能够递进来字条。 今天来的宾客那么多,是宾客夹带的? 她手心都是汗,犹豫来犹豫去,决定晚点跟祖父说四皇子的事情。 不能够再瞒着了。 梓妤正好寻到湖边,就见她焦急地在湖边来回走动,疑惑喊了她一声:「表妹!」 陈莹玉被她吓得往后退了两步,要不是梓妤拉住,险些要掉到湖里。 「你怎么了,冒冒失失的。喊你一句,也吓成这样。」 陈莹玉脸色惨白,扶着她手露出一个快哭了的表情:「——表姐,我好像被四皇子的人盯上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和梓妤说,但是她就是觉得这个表姐可靠。 梓妤一听,手一抖,连忙又抓得紧紧地问:「什么叫被四皇子的人盯上了!」 陈莹玉把先前上街的事情一一说来,可怜兮兮地说:「他被罚思过了,我以为这事情就该过了,哪里知道今天收到那样一张字条。我害怕就把它丢湖里了。」 「糊涂!」梓妤看了眼波光粼粼的湖面,难得板了脸责备,「你之前怎么不说,万一这中间真发生什么事情呢?!」 陈莹玉头也不敢抬,被梓妤拉着准备去跟祖父坦白。 陈大少爷去迎亲的队列热闹得很,一路吹吹打打。 许嘉玄起码在新郎身后,世子的吉服让他显得十分耀眼,快要把新郎的风头都抢了去。 然而孟家听到迎亲的有许嘉玄,孟大夫人脸色都白了,孟大老爷连忙和要准备给姑爷灌酒的亲朋好友说:「一会他们要人,直接给接走,不要为难,不要为难!」 陈大少爷已经做好被刁难的准备,没有姑爷娶亲不被为难的。 他见到岳父笑着上前来,见礼后喊:「岳父大人……」 「柳芯马上就送出来!」孟大老爷视线扫过许嘉玄的袍摆,飞快接了一句。 陈大少爷:啊? 陈府张灯结彩,宾客满堂。 陈首辅得知外孙女有要紧事寻自己的时候, 回到后宅, 找了偏僻的一处说话。 他看着缩着脖子的孙女, 脸色铁青:「你怎么敢瞒着?」 陈莹玉被质问得发怵,往梓妤身后躲。 梓妤伸手将她拉着, 和外祖父说道:「您不要生气, 表妹要是敢说早说了, 女子的名声多重要,她也是吓着了。您看这事要怎么处理,还有府里的丫鬟们恐怕也不干净。」 身为当朝首辅, 自己家里有别人眼线也正常,但是已经多加防范,能在内宅的哪个不是知根知底的。 陈首辅思索了片刻说:「今儿人多口杂,未必就是内宅的丫鬟,现在宾客都在,也不宜惊动。我跟你们祖母先说一声!」 说罢,抬手要敲陈莹玉爆栗, 吓得她直抱头, 到底是疼爱这个孙女,没好气收回手, 自己去寻妻子了。 「我爹爹肯定要打死我,我去表姐你那儿躲几天好不好。」 陈莹玉哭丧着脸。 梓妤哭笑不得:「大喜的日子, 谁要打你添晦气!」 「表姐你骂我!」 小姑娘怕是怕, 还是很有骨气的反抗, 把梓妤真的逗笑了,拉着她回花厅去。 陈大少爷按着吉时没有丝毫阻碍接了新娘子,整个人都乐得有点飘飘然了。 梓妤众人吃了宴才散去。 路上她把四皇子在陈家安插耳目的事情告诉了许嘉玄。 「他这是哄骗莹玉,也好在莹玉不受骗,不然事情还不知道要变成什么样!太子那头查私兵查得怎么样了?」 她没法不担心。 在陈家先是看到疑似平王世子的人,后又有四皇子的事情,她怎么都觉得不踏实。 许嘉玄握着她的手,不急不缓地说:「四皇子那里太子一直盯着,你实在不放心,就让莫正清多跑几趟,跟你说详细。」 梓妤点了点头,难得问起他的公务:「你最近都在忙什么?」 他眸光一闪,好在晚上喝了些酒,闪烁的眸光看起了像是有醉意。 「忙着打听平王府的事情。平王世子见吴皇后有蹊跷,吴皇后又利用太子想要吴家被厌恶,当年的可能还有别的,只是我现在也不能确定,等查清楚了告诉你。」 梓妤闻言自然是不疑,只是嘱咐他:「你外出一定要注意,平王世子面善心毒,你上回就吃了大亏。」 他就将她拥进怀里:「惦记着你,自然是会事事小心。」 「油嘴滑舌。」梓妤睨了他一眼,许嘉玄低笑,去含她的唇,「你试试滑不滑。」 梓妤败给了他的厚脸皮,有着上回被他在车里就啃个干净,很快又掰开他脸:「马上就到家了。」 许嘉玄还真的老老实实就抱着她,听着外边传来的马蹄声,突然说:「小鱼,不管任何事情,你都不可以冲动行事。没有人要你去牺牲,那样只会仇者快亲者痛,记好了吗?」 他莫名地像是在劝导,看着她的目光郑重又带着一种恐惧,在与她相视间慢慢地变得坚定,在她眉心落下一吻:「一切都有我。」 第三十五章 梓妤沉默了片刻,伸手去探他额头:「我总感觉你中邪了,明儿叫道长给你看看?」 许嘉玄:「……」 梓妤在第二日认亲的时候,又去了趟陈家,得知大舅母将陈家的仆人都严查了一遍,终于找到那个传信的丫鬟。 是外院的不假,却只是贪心收了来宾的银子,钱迷了眼,做下这等大事。 此时为了陈莹玉的名声自然不能宣扬,只能一副哑药,丢到庄子去严加看守。 如此一来,四皇子那里也动不了,陈老太爷憋着一口气,在太子跟前又细说了此事。 还好太子与七日后总算了查到了京郊十里外的一个村子有异,着人控制了那一批私兵。 那批人日日操练,村子不过两三百人,却比得上一千个普通士兵。 这样的人不知道还有多少,太子认为四皇子狼子野心,实在不能留。所谓树倒猢狲散,倒不如永绝后患。 他将私兵一事私下跟明德说了,递上所有的证据。 明德被这些个儿子没气出个好歹。 「一个炸堤坝!一个养私兵!都好得很!」 只是外有逃匿的平王,诏狱里还管着个儿皇子,明德帝被流言蜚语影响,少了往日的果断。犹豫着不敢再拿四皇子的罪。 最后为了名声,到底是发难于四皇子生母贞妃,由妃降到末等美人,连带贞妃娘家也被连削带贬。四皇子先前就因为被责面壁,帝王让锦衣卫严守四皇子府,把四皇子府的人暗中都审讯了一遍。 如此安排下去,帝王还没安心,次日又传来一件让他震怒的消息。 逃跑的平王府人被围剿,但是里面根本没有平王父子,里面相像的是易容的侍卫。 消息传到朝堂上,大臣们都惶惶。 太子在此时进言加强京城的布防,五城兵马司和五军的戒备都提到最高。 这日下来朝,许嘉玄又来到东宫,太子丧气地捶了一下桌面:「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却还是叫人生气。」 这头话刚落,外边传来吴家女的求见,说是给太子送消暑的汤饮。 太子阴沉着脸,只能忍气见了。 知道皇后的意图后,太子便隐忍着吴家,准备定了别家的姑娘,让吴皇后也好彻底死了心。 现在是多事之秋,他不想分出心力来处理这些琐碎。 许嘉玄在一边看热闹。 吴大姑娘在边上含羞带怯看大口喝汤的太子,詹事府的人却是一路大喊着跑到东宫来。 「殿下!出大事了!陛下要打死言官!」 本朝几时出过这样的事情,太子将手里的汤盅一把就塞到吴大姑娘手里,力道过大,汤泼了她一身。 许嘉玄慢慢转身,神色依旧平静。 来报信的喘了一口气才接着说:「那个言官不知哪里遇到一个老妇人,那妇人说您不是皇后娘娘的亲子,是陛下德行亏欠,在外边生的孩子,以庶充嫡!又说您陷害几位成年的弟弟,暴戾不仁,要陛下另立贤!」 太子眉心狠狠地一跳。 太子来到乾清宫门口, 那个言官正被按在台阶下的石板地上, 激昂高喊:「臣受国恩, 即便陛下要杖杀臣, 臣亦还是要进言!太子恣雎,国之大祸,以庶充嫡, 不能授予天命!」 此番言论大逆不道,就连不相关的人听着都觉得刺耳。 字字威胁,字字诛心。 太子在走到他跟前的时候停顿了片刻,那言官已经花甲之年,两鬓露白,见到太子拼命挣扎着抬头。只是侍卫压得重,让他动弹不得,就咳出一口痰啐到太子靴面上。 内侍忙去拉开太子, 脸色极难看。 许嘉玄见到太子额头青筋直跳,遮住手掌的宽袖无风轻动,可见是压抑着怒意。 他很快就收回目光,神色淡然。 该来的总是要来, 这世很多事情在变, 前世太子的成长是在梓妤深陷皇宫。这世他不能让那样的事情再发生, 此事于太子来说,或许是好事。 更何况……梓妤最不愿意的就是身世曝光, 天下人的言论对他们母子三人就一把利刃, 这事知情人不少。她要护着母亲护着弟弟护着陈家, 那他就护着她。 言官又开始对太子说更加刺耳的话,连孽种一词都喊了出来。 这些言官最怕的不是死,而是庸碌无名,今日他骂那些话定然是要写入史册,被永传下去。 侍卫真是怕了这言官,都有人要拿东西去堵他的嘴。 太子抬手,制止了侍卫的动作,慢慢蹲下身,盛怒后反倒让他更加冷静。他慢慢地说:「就凭你现在的用心,就没有资格说出受国恩几字,你不过就是想激怒父皇与我,打了你杀了你才成全了你要扬名,泼天家脏水的意图。皇家血脉,何时能让一个妇人做定论,即便你有所怀疑,也是该进言三司会审,而不是直接威胁谩骂。」 那言官被说得停顿片刻,又要呸太子一口,太子站起来,让他落空了,张嘴再大骂:「你勾结首辅,陷害皇子,野心昭昭,天下人有的是辨认是非的能力!」 这一张嘴,连首辅都扯了进来。 太子真是气笑了,也懒得跟他多废口舌,居高临下看着他冷声道:「我本就是储君,天下人都知道我的志向,还用得着野心昭昭?!」 许嘉玄差点被逗笑了。 太子要噎人的时候也能把人噎死。 他就是要当皇帝,这天下迟早都是他的! 言官果然一愣,完全没有想到太子居然就那么不忌讳地说出他以后就是天下之主言论,眼睛瞪着老大,在人转身上了台阶的时候才反应过来又高喊:「陛下——您听见了吗,太子这还是要弑君大不敬啊!!」 言官那张嘴真是能黑白颠倒,原本准备让他随便叫的太子转头阴笑一下,吩咐道:「叫莫正清把这人平生事都呈上来。」 等进了大殿,两人见到陈老太爷就跪在明德帝跟前,脸色涨得通红:「陛下真要杀他便先杀了老臣,老臣也好到了地下见着女儿,告诉她没有完成她的托付!」 明德帝的桌案上已经见不到一件摆设,戚公公正玩着腰在捡起来,怕误伤帝王。见到两人,抬头微不可见的摇摇头,示意他们不要插话。 两人就沉默地站在陈老太爷的身后。 「你刚才听到他骂什么了?!是朕错了,与她有什么关系!!你可忍,朕不可忍!」 「陛下杀了老臣吧!」 陈老太爷根本不听,把头磕下去,明德帝被气得眼前发黑。 太子此时也一撩袍子,跪下说:「父皇,为了母亲,您也不能意气用事,那样只是让她九泉下不安。儿子不想怨您。」 其实他明白,帝王愤怒,一是被人揭了伤疤,二是求而不得的憋屈被再挑起。 他确实是外室所生,这个外室宁愿受苦一辈子在道观也不愿意进宫,而不是帝王薄情,这才是帝王真正恼怒的原因。 身为男人的尊严,天下之主的尊严,被一个倔强的女子挑战后又来一个老头,不被气吐血已经是好的了。 明德帝闻言,不气吐血也快了,怒睁的双眼充满血丝,表情都变得扭曲狰狞。 「——那你说此事究竟要怎么解决!」 太子忽然抬头:「您为什么不问问母后?」 明德帝猛然愣在那里。 第三十六章 他眼神闪烁不定地看着太子,从太子脸上却只看到淡然,可是那份淡然,让他震惊。 皇后——都知道了?! 先前还愤怒的明德帝突然颓败地坐倒在椅子里。 陈老太爷趁这个时候道:「陛下,浙江决堤事情还在眼前,四皇子手握私兵一事也有铁证,您何必杀这言官?天下舆论?自古舆论多了去,但是百姓真正关心的只是能否吃得饱穿得暖,也只有百姓安居乐业才能创盛世!陛下,您难道不比臣明白?!」 明德帝闭上眼,半天都没有说出一个来。 许嘉玄叹息一声,拱手说道:「陛下,人可先关押,派可靠的人看好了,不死就行。现在他们都是希望我们乱。」 最终帝王疲惫地抬手挥了挥,让人照着许嘉玄的话做。 此时才开了个头,明日有超朝会,那才有场硬仗要打。 言官揭发太子嫡子身份有假,很快就穿的沸沸扬扬,许嘉玄也没有让锦衣卫去制止,而是让随便散发。 太子和陈老太爷一直在东宫说话许久,也没能理出个头绪来,最终自然是只有一条路走,不行就强压! 在后宫的吴皇后听到此时,看着手中的字条,上面写着好戏开锣。 能这样送到她手中的,除了上回来过的平王世子,怎么可能还有别人。 平王世子对她有特别的恨,让她日夜难安。 这出戏,是要毁了太子,毁了她。 吴皇后觉得要喘不过气来,可是又不知道要如何做,她都已经要彻底毁了吴家了,他们究竟要怎么样才满意?! 在吴皇后惶惶中,又有人送了张字条来,是约她在日落前在一处见面。 她手抖着,将两张字条都撕了个粉碎。 而这一天,明德帝没有前来见吴皇后。 梓妤在日落后见到了莫正清,许嘉玄此时还没有回来,莫正清忙一下午,把一团的事情都说来:「如今殿下和首辅怕只有正面迎战了。」 「查到那个言官身后是谁吗?」 莫正清摇头:「就是因为查不到,才发现棘手。他就是清流一派,如今也就是博个名,被人利用得彻彻底底。」 梓妤思索了片刻。 能知道太子身份的,她觉得只有平王世子这个人了。 其他皇子要是知道,必然不会在自己悲惨的日子来临前不利用。 「如今那个人呢?」 「被许副使关押到诏狱了,单独的地方,守卫森然,不会让他死在里头的。」 「关不如放出来。既然他是要名,或者有别的办法。」梓妤说着,心中已经有了计较,「将人直接带到府里来。」 正说着,许嘉玄终于回来了:「你想怎么劝他。」 他问着走进来,梓妤抬头,看到从窗口照进来的霞光笼罩着他,将他深邃的眉眼覆上一层柔和光晕。 她要站起了,被他一手又压了下去,她便低声说了几句。 许嘉玄说:「先关一晚,不给水喝简单,但你确定有用?今日有他一个,明日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你觉得你劝得过来?」 那些言官和蝗虫一样讨厌,怎么都理不清的。 梓妤笑笑:「那你还能有什么好办法?」 许嘉玄淡淡然地一拢袖子:「没有。」 那就被管她了啊。「所以我要试试。」梓妤坚定地说。 他偏着头看她:「好。近来乱,只要不出府,随便你。」 两人说定,梓妤让莫正清给太子带话,让他不要着急,先稳定自己这边势力为主要。 皇城今晚许多人不能安眠,平王世子在深夜的时候还在烛火下自己与自己对弈。 蒋七心里高兴,站在他旁边给他又汇报一个好消息:「明儿会有人将那个妇人再带出去,能够当朝指认,让帝王无法下台,非见不可。」 「四皇子呢?」 「已经按照您的吩咐,一切都准备好了。」 平王世子抬手,吧嗒下了一子,放眼望去,棋盘上的白子前有狼后有虎,四面楚歌。 次日,太子几人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可是昨儿的事情猛然散发到让他们都措手不及。 又一名言官站在金銮殿中,朗朗道来:「皇嗣血脉不容忍混淆,臣有太子不是皇后之子的证据,再有太子生母一胞双胎,另有一位女婴,便是首辅那无父姓的外甥女!臣可请证人当朝验明太子与那女子的身份!」 满朝大臣哗然。 太子居然还有姐姐或者妹妹?!这么一算,太子也是首辅的外孙?! 昨儿未暴露的太子生母,当即身份被爆于金銮殿上。 金銮殿里, 一语激起千层浪, 连明德帝都被惊得从龙椅上站了起来,抬着手指住那名言官, 手在微微颤抖。 陈老太爷和许嘉玄回头看着那名言官, 两人皆是面无表情。 大臣们哗然,交头接耳, 好好的一个朝堂,一时热闹如同市井。 那言官说完还犹觉得不够,又扬声道:「首辅勾结外孙太子, 勾结外孙女婿许嘉玄, 排除异己, 将浙江决堤一事以平王之乱嫁祸二皇子,将太子暗中招募操练的士兵归到四皇子,以谋逆一罪进行铲除!此子目无尊上,无骨血之情, 将大臣玩弄于手掌心,歹毒冷酷, 何以为储君!」 四皇子养私兵一事本就没有公开, 消息却被这言官利用,一直安静站在自己位置上的太子也忍不住转过头来看人。 不过一番言论, 就将他两个弟弟的过错全推到了他身上,他两位弟弟就此清清白白! 明德帝脸色铁青, 身体抖动的弧度越来越激烈, 突然捂住胸口, 喷出一口血来。 「——陛下!!」 戚公公被吓得尖叫,连忙上前去扶住摇摇欲坠的明德帝。 大臣们都被这一喊吓得一个激灵,抬头看向天子。 明德帝嘴角还染着血迹,衣襟上亦就被染得刺目。 太子连忙跑上去,怒吼:「传太医!!」 刚才还吵杂的大殿瞬间鸦雀无声,陈首辅脸色发白,额头青筋直跳,可见也是怒气盛极。 进言的言官也没有想到帝王会被自己生生气吐一口血,一时愣在那里。 而许嘉玄拳头握了握,很快又松开,看向脸上都是怒意的太子。 就在他抬头那刻,太子已经目光凌厉扫到满殿的文武百官,平日温润的少年,如今看起来竟是眼神狰狞。 被他轻轻一扫过,不少大臣都低了头。 可是这么一个好几会,二皇子四皇子的人,有人大着胆当即出列跪倒高喊:「请求陛下彻查!给天下人一个交代!请陛下当即让女子进宫,验明正身!」 被气得头晕目眩的明德帝艰难地又抬手,想要说什么,可是嘴张着,怎么都开不了口。 太子看得心里除了愤怒还有涩然。 这些人,恨不得直接就逼死他们姐弟,可是这位置是他愿意要的吗? 从来没有人问过他,可今天,就在此时,他在滔天的愤怒和不甘中,有了自己平生最清晰的意愿。 ——这天下,他就要定了! 太子猛然站了起来:「——来人!」 在太子站起来那刻,许嘉玄再度抬头。 少年眉眼在短短的时间里似乎褪去了他年纪的生涩,长眉若刃,犀利的目光就是出鞘的利剑! 第三十七章 随着一声喊,大殿外的禁卫统统涌了进来。 看热闹的大臣们看着都一缩,出列的几人面对寒光闪闪的刀剑,面无人色。但有人急智地高喊:「太子!你要造反残杀忠良不成!」 就当那人话才落,武官中有一道红色的身影如利剑一般冲了出来。 那大臣还没有反应过,只听到咚的一声,然后大脑就是剧烈的疼痛。而他此时就被许嘉玄一瞬间放到,头重重磕到金砖上,眼冒金星。 许嘉玄的脚就踩在他头上,冷声道:「太子清君侧,何来残杀忠良一说。陈河岳,你家中五十余万两白银怎么攒下的,要本同知一条一条给念出来吗?!」 随着许嘉玄身动,居然还有锦衣卫直接从横梁上翻了下来,而后面也涌进大批的锦衣卫。 禁卫将大臣包了一层,锦衣卫将两方都包围在里面,莫正清护在帝王和太子跟前。 许嘉玄此言一出,让刚才还要为皇子们平反的陈河岳猛得抖了一下,不敢置信的一遍一遍在自己问自己,他怎么会知道,怎么会知道! 陈河岳一下就没有了声音,其他站出来的大臣也吓得软倒,看着脸沉如水的许嘉玄。 这是个煞神,锦衣卫是他们噩梦一般的存在。 然而许嘉玄还有让他们更害怕的一幕,抬腿直接重重就跺在那陈河岳头上,霎时鲜血溅了他一靴面。 他将连喊都喊不出来的陈河岳抬腿就踹到一边,已经没有了动静的躯体就直接滑到了百官跟前,很多人看到陈河岳死前还双眼圆瞪的样子,捂着嘴连连干呕。 刚才进言的言官早已经瘫倒。 太子站在高处,将他的动作都看得一清二楚,咧了咧嘴角笑,一振袖袍对着那言官一指:「妖言惑众者,杀无赦!」 大臣们为少年冷酷无情的声音恐惧,不少人抬头看着这个他们一直认为是温润的少年,太子平时温和微笑的样子在眼前闪过,可是以前太子多有亲和力,此时就有多凌厉。这让他们意识到,这是储君,帝王一直就坚定的储君…… 有大臣不由自主地跪倒,用这种最能证明自己降服的姿势来表达立场。 陈老太爷看着身边慢慢矮下的身影,仍旧巍然不动。 武力解决这是最没有办法中的办法。 自古成王败寇,只有碾压一切的武力,就没有破不开的局面! 那个言官看着走向自己的禁卫,抖着声音高喊:「我不惧生死,即便你们杀了我,也无法改变外室双生一事落入史书!」 躲在一边的史官真是恨不得上前先去把他嘴给撕了! 许嘉玄此时又再抬头看太子,太子根本不为所动,眼中的坚定没有丝毫变化。 他不怕什么史书污点,他今儿若是让长姐被扯出来,才真是愧为人子! 禁卫还有有些犹豫,但是太子没有喊停,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在刀架在那个言官脖子上的时候,许嘉玄突然伸手去移开。 言官,确实是没必要杀。 以此同时,一道雍容华贵的身影踏入大殿:「谁人说太子不是本宫的亲子?」 吴皇后的声音响彻大殿,别说群臣愕然,连太子也没有想到这个时候吴皇后会过来。 锦衣卫和禁卫军给吴皇后让出一条道。 今日的吴皇后一改往日清雅的着装,华丽威严的凤冠,明黄的凤袍,彰显她身为一国之母的龙凤于衣衫上傲视群臣。 陈老太爷已经率先跪下行礼,众人跟着跪了下去,唯独许嘉玄和太子仍旧站得笔直。 太子看着款款而来的皇后眸光复杂,吴皇后走到许嘉玄身边的时候,停顿了一下,用只有两个人的声音说:「许同知要记得承诺。」 许嘉玄微微颔首,吴皇后走上高台,太子终于喃喃地说:「您怎么来了?」 吴皇后朝他伸手,太子犹豫了片刻,去握住她的手。 她朝他露出笑来:「出了那么大的事情,我如何能不来。」 然而她到来,却是一眼也没有去看龙椅上的明德帝。 太子嘴唇动了动,不知道该说什么。 吴皇后就拉着太子的手,慢慢转身,看向满朝大臣:「方才,你们是谁说太子不是本宫的亲子,要验明正身?」 可是没有人回答他,连同刚才言之凿凿的言官,在真正面对生死的时候也失去了所谓的豪情,软软在地上根本不能够说出一个字来。 没有人回答,吴皇后也不以为意,缓缓地说来:「自古就有滴血认亲,此举又有两种方法,一是取一碗清水,将要检验的二人血液滴入其中,看是否相容。其二便是滴骨法。」 「何谓滴骨法?那便是将认亲之人的血液,滴落到骸骨之上,亲者,血沁入骨内,反之步入。」 说到这句的时候,太子握着皇后的手一抖。 皇后什么意思?!为什么要将第二法说得那么清晰。 吴皇后察觉,侧头朝太子一笑,然后松开了手。 太子觉得不安,吴皇后又面朝大臣扬声道:「我的儿是他还在小小一团的时候,我就小心翼翼看护着,看着他从牙牙学语到如今站在你们面前,是我身为人母最宝贵的经历。如今你们既然质疑,那我就效仿古人,行这滴血认亲,为保证不让人在滴血的水中做手脚,就行滴骨法。」 「母后?!」 太子听到滴骨法,脸色霎时惨白和不敢置信。 要他的血滴入骸骨,那里有骸骨,不言而喻就是要起他生母的骸骨! 他怎么能答应! 大臣也听明白了皇后之言,那个言官却又是仿佛找到救命稻草,高声喊:「水可以做手脚,骸骨一样可以,谁知道起的是不是陈家那个已故的大姑娘骸骨!」 大臣们闻言面面相觑,陈老太爷转身,瞟了一眼许嘉玄,发现他沉默着。可是那种沉默,反倒让人觉得踏实。 他便又转回身。 吴皇后在太子焦急的喊声中,抬手去摸了摸他的脸,笑得十分慈祥:「母后庆幸有你。」 太子更加觉得吴皇后不对,想要去伸手抓住她手的时候,却是抓了个空,在任何人都没有预料之中,吴皇后右手出现了一把尖锐的匕首,狠狠地朝自己心脏位置扎下。 剧烈疼痛从吴皇后胸口蔓延,让她疼得要说不出来话,当年的他被烈火焚身,又该是怎么样的痛苦。 吴皇后眼角凝聚了一颗泪,太子因为这一幕整个人都如同入定了一般呆怔在当场,群臣亦傻傻睁大着眼,看着皇后慢慢倒下。 吴皇后手握着心头上的匕首,又粲然地笑了,声音微弱:「皇室骨血不容混淆。一年后,起本宫尸骨,用于太子滴骨验明身份,如此还有何人有异议?」 妇人的声音实在是低,可大臣却都听得清清楚楚,因为震撼,众人想说一声也没办法开口。 「——母后!」太子悲怮大喊,仓皇地扑到了吴皇后身上。 大臣们终于被这一声喊了回神,为吴皇后这份决绝和大义感动跪倒。 许嘉玄看了眼那个已经奄奄一息的妇人,亦缓缓跪下,脑海里是昨天傍晚,他与吴皇后说话的画面。 第三十八章 他查了这么些日子,总算是明白了平王世子为何会去见吴皇后。他查清了一切告诉吴皇后,吴皇后先是震惊得没有说话,后却是高兴得又哭又笑,不断重复着问他:「是真的吗,是不是真的,他有后人……」 很快,她就回想起平王如今的处境,惶惶地收了笑,夕阳如血,在她身后。她这个时候终于猜到知道自己来找她的缘由,一双掩盖了无数密码的清亮眼眸望着自己。 「你既然能查到他,你是不是也查到了其他。」 他很无情地将当年吴皇后所犯的过错一条条指了出来。 当年梓妤的母亲为何会遇上醉酒的帝王,为何会在吴皇后也在场的宴会里失身于帝王,他清晰的一个字一个字复原了当时情况,而这些都出自于吴皇后之手。 吴皇后因为心悦的人身死,丈夫又另有所爱,心如死灰,偏那个时候是又察觉自己像是怀上了帝王的孩子。她觉得自己背叛了惨死的男子,孩子生下来,她恐怕也会因为这份心思而厌弃。 就当她想要一死百了的时候,于心不忍,到底是稚子无辜。 于是她就将目光放到了被丈夫喜爱的闺中好友身上。 她想让好友也进宫,她准备生下孩子就可以将孩子托付给她,即便以后她有了孩子,也势必不会亏待。 可是她没有想到的是,好友宁死也不进宫,而她被后宫妃嫔所害,生下了一个死胎。 她亲眼见到了的孩子,便也没有什么求生的意志,可后来有人在她耳边不停地说她的孩子好好的,让她睁眼看看。 她醒来,果然看到哭声洪亮的孩子。 但是那不是她的孩子,她又昏迷过去,昏昏沉沉中,他听到帝王和谁在说话。那人劝帝王将孩子还给陈家。 陈家……她想起了那个被她算计的好友,她明白了这个孩子是哪里来的,愧疚让她撑住了一口气。 好友怕她伤心,宁愿不进宫,过着被人非议的孩子。而这一切是她亲手种下的孽,所以她想,那她还给好友孩子一个至高尊位。 太子就她看护下一点一点长大,而她为了应对那些宫妃,也要让帝王对她怀着愧疚,让太子的地位无人可撼动,总是会常常装疯卖傻,是不是病上那么两场。 吴皇后在许嘉玄几乎复原了当年的话语中知道,这是到了自己还债的一天了。 太子如今四面楚歌,身份被质疑,她的好友也会被闹得在九泉之下不安,还有他的后人……她不能让他唯一的骨血因为当年吴家的错误粉身碎骨。 「许嘉玄,我能保太子安然,你的妻子不再受是非。但是我也有个请求,他的后人是大逆不道,可一切都是阴差阳错,是人祸。你能来找我,他肯定是不会成功的了,所以,我请求你饶他一命。」 堂堂一朝皇后就那么跪在了他的脚边。 许嘉玄犹豫过,他原本想正了妻子长公主之名,可是百年之后史书工笔如何描述,他不知道。他不想她被染上一点污迹,何况她也无心归入皇家。 许嘉玄从长长的回忆再抬头,太医已经来到大殿之上,对着皇后进行急救,太子催促的声音悲痛。 他朝吴皇后磕了一个头。 不管吴皇后最终还藏有着私心,前边犯了何种错错,就凭她舍身这份勇气,也够让人敬佩。何况,她于姐弟二人的喜爱是出于真心,若不是真心,梓妤早在平王世子离京当日就要出事。吴皇后这份真情,许嘉玄也给她在太子和梓妤心中保留了。 明德帝坐在龙椅,眼睁睁看着吴皇后气绝于自己身前,一句抱歉终于再吴皇后瞳孔涣散之前说了出来。 一场太子身世的争论,在吴皇后牺牲性命用来给太子正名结束。 太子在太医摇头中双目赤红,从高台冲了下来,夺了禁卫的到,一刀刺入了那进言的言官胸膛里。 暴戾的少年让所有大臣都沉默着,在少年扔了刀跪地的时候眼角湿润。 太子跪在地上,神色悲伤,一字一字地说:「二皇子勾结平王证据确凿,毁堤坝,令数十万百姓流离失所。四皇子暗中招揽,营私结党,侵占漕运,刺杀帝王亲卫,私自练兵,皆罪无可赦。传吾令,斩立决!」 一直没有说话的陈老太爷忙喊了声:「殿下不可!」 真的杀了,那太子就做实了残害兄弟一名,自古帝王都不会去做这种处决,最严重不过就是贬为庶民,圈禁。 可是太子并不理会,扶着膝盖站起来,冷冷看向那些大臣。没有一个人敢跟他目光相交,皇后以死证明,太子这真是被逼上绝路了,而且他们哪里看不出来,这就是有人在给太子下套。 不管如何,这个时候还是保住自己小命为上。 太子话落,没有人接话,许嘉玄在一片寂静中,朝太子一拱手:「臣领旨。」 陈老太爷险些要被这两个毫无畏惧的后生气昏过去。 就在这时,鲁兵突然从外头走进来,低声跟许嘉玄说了几句什么。就见他神色大变,回头高喊:「护陛下和太子离开!」 锦衣卫们当即将太子拉上,往殿后退,轰隆一声巨响也在皇城内炸响。 许嘉玄看向外头,直接走了出去。 「姑娘,您先别着急,喝些水,一会就到皇城了。」 梓妤乘坐的马车正朝着皇城快速跑去,绿茵给她倒了杯水。 不久前,她收到了自己和太子身世被在朝堂上被爆出来的消息,有人要她进宫验明正身。她知道所谓验明正身,左右不过是糊弄世人那套滴血认亲,她有办法让太子顺利摆脱这个传言,所以她带着侯府的侍卫就出门了。 她接过茶水,抿了两口,突然却是顿住了,把茶杯一扔惊疑不定看向绿茵。 「停……车。」她抬手敲车壁,刚说了两字,眼前就一黑。 皇城突然响起了爆炸的动静, 大地都在颤抖,金銮殿上的横梁灰尘簌簌。 许嘉玄大喊着保护帝王和太子往后撤退, 自己带了一队锦衣卫往外走,看到西宫门的方向有着滚滚浓烟,惨叫声遥遥传来。被风一吹,再落入众人耳朵,宛如鬼魅在白日祸害人间。 这个动静, 是大炮。 他们倒是能耐, 将大炮直接就运送到了这里来! 禁卫指挥使已经快步跑了过来,见到许嘉玄, 一愣:「许副使!陛下呢?西宫门被破了,涌进了一批叛军。」 「五城兵马司的人呢?城门没有动静, 怎么人就闯进来了!」 任何一个城门有人进攻, 消息肯定都传进来了。 禁卫指挥使脸色难看的摇头:「没有任何消息,这些人突然冲进来的!火炮是藏在马车里拉过来的,所以我们的人没能防备。」 「喊上羽林卫迅速布防把,陛下那里有锦衣卫,发信号, 让城外几军速速过来!」 他是皇帝亲卫, 关键的时刻有着指挥权。 此时周锦成也从殿内出来,手心里都是汗, 冷声质问许嘉玄:「许嘉玄!你的人要带陛下上哪里, 锦衣卫如今还不是你说了算, 陛下那里有闪失要怎么办!」 禁卫指挥使听到这话诧异看向许嘉玄, 眼里有不信任一闪而过,带着疑问的喊了声:「许副使,怎么回事?」 许嘉玄冷淡的从身上取出一枚令牌,上面赫然写锦衣卫指挥使六字,反面有他的名字,还有帝王特加的印。 第三十九章 这牌子显然是新制的,上面的纹路和帝王的印不能作假。 「谁还有疑问吗?」 周锦成心惊胆战的往后退了一步,帝王什么时候给了他指挥使的权力?! 禁卫指挥使却是想到什么:「许正使是早知道有人心存不轨?」这话一路,他也闭嘴了,什么都不多说,直接找羽林卫的指挥使。 他们的职责是守好这座皇宫。 周锦成在听到禁卫指挥使的话后脸色越发难看,站在那里浑身冰凉。下刻,许嘉玄直接抽了刀,竟然连一句话都没有就划破了他的喉咙。 彻骨的寒意闪过,周锦成看到自己鲜血喷涌,想要用手捂鲜血却是从指缝间留了出来。 脑海一个想法闪过,人已经倒在了地上。 ——许嘉玄知道他们的谋划。 周锦成那边的千户都被这幕吓傻了,许嘉玄慢条斯理将刀入鞘,把腰牌挂好,冷冷扫了他们一眼,吩咐自己的人:「先将他们解了刀押下去,事情完了再审。」 周锦成的人有多少给那边送消息,他不知道,但是这些人也不能全杀。 一名锦衣卫应是,带人讲他们都围住。周边都是禁卫和奔跑的羽林卫,那些人丝毫不敢反抗。反抗下场是什么他们最清楚不过,周锦成的尸身都还没有冷! 许嘉玄这才看了眼皇城北边的方向,想着刚才鲁兵来报的那句——梓妤的马车进了东面。 他一手握着刀柄,独身往北面去了。 「世子,人已经送进来了!」 蒋七脸上带着喜色,有一个粗壮的婆子背着个昏睡的女子跟着进来。 平王世子的身形随着声音,慢慢踱步到北面这个残破宫殿的大殿之中,抬眼懒懒向那个毫无动静的女子。 「送到里面来。」平王世子又转身往里走。 蒋七忙示意那个穿着宫装的婆子,将人送了进去。 外边破旧的大殿,里面虽然还是有着残败的气息,但是帘子地毯一应东西都是崭新的,搭配起来不伦不类。桌子上还放着一盘未下完的棋子,能看出来,这里已经住人有些时日了。 婆子将人放到床上,看也不敢多看,退出去。 平王世子站在床边,摩挲着大拇指上的扳指,扫了眼蒋七:「护送她的人怎么处理的。」 「送到宫门让变道也没有起疑,她身边也没有跟着丫鬟,进了宫后,奴婢寻了个机会就捂晕了。」 他扮作内侍引路,当然不会惹得她怀疑。 平王世子点点头,挥手让他下去,自己慢慢坐到床沿,低头看她难得上了妆的面容。 原本她长得就叫人惊艳,这么一抹胭脂水粉,那张绝色的面容越发娇媚了。 他伸手,指尖轻轻在她嫣红的唇上沾了沾,她的嫣红便沾在肌肤上,放在鼻端,若有若无的馨香。 前世关了她那么久,想要看她一眼盛装的样子都难。 一开始,他是想要帝王在预感事变前交给她的玉玺,虽然他也并不在意那个,但是太子逃了。没有玉玺,若是落在外逃的太子手上仍旧还能号令各方,他的势力远远达不到控制全国。 这样给他的麻烦太多,关着她也是想要逼出太子,或者让她自己招了玉玺究竟藏在哪里。 可是她外表柔弱,性子却是固执得他几番忍不住要杀了她。 不管是好话,威胁的话,甚至是用刑,都无法让她张嘴。他甚至想过让她成为自己的女人,这个女人却是毫无畏惧的逃到宫墙要往下跳。 那时她一身红衣,是他给准备的,她眉眼倨傲如火,寒风猎猎,将她衣袍吹起,仿佛是浴火的凤凰。 他就在那个时候觉得,这个女人居然能够如此震撼人心。 是的,震撼,然后便是让他想要占有。 他的人在她跳下的千钧一发生生拽住她,给拖拽上来。 她的手骨为此脱臼,被他关回去,被人无时无刻的看守着。没有人给她治伤,手臂都肿得发紫发青,他妥协了,派了人给她医治,还亲手给她上药。 那个时候开始,他就改变了战术,每日将她带到身边,无微不至。除去怕她再逃跑,给她饭里下致人无力的药物,几乎是将她当祖宗供着。不强迫她,哄她笑,甚至已经退步到,只要她让太子回来,交出玉玺,保证绝对不杀她的胞弟。 一开始她不说话,慢慢地,可能是被他烦够了,她开始出言嘲讽他。字字让人恨得咬牙,他却是气了就算,依旧让她在自己身边。 每日让她听太子被逼到何种地步,如何狼狈逃窜,如何节节败退。而她今世那个丈夫许嘉玄,为了护太子九死一生。 她每回都会发脾气,撑着软软地身子,摔了他满大殿的东西。有时也会崩溃捂脸大哭,他在这种残忍的折磨中感到高兴,又很诡异地心疼她。 东西摔了,他让人摆上更加奢华的,等她哭累了,他就传来膳食,掐开她的嘴让强迫她吃下。 不管面对了什么,她的那双眼永远都是清澈明亮的,仿佛这时间最黑暗肮脏的东西都无法侵蚀。 可是她身体还是日渐不支,太医告诉他那些药物不能再继续用大量。 他只能给她减量……可是最后的结果,他给了她杀死自己的力气。 也是那个时候,他才知道她天生怪力,前面的柔弱不过是她一直故意装的,连跳宫墙都是。 在她举起匕首杀死自己那刻,太子破了宫门,他都不知道太子是如何回的京城,破的宫门。明明战报是太子如过街老鼠四处躲藏,命不保夕。 他在疼痛看到她在笑,是她首回在自己面前笑,那双眼眸依旧明亮,他藏在袖中的匕首亦扎入了她的身体。他苦苦支撑到最后一刻,看到她明亮的眼眸从此没有了亮光。 可是即便最后一刻,她都没有松开她手中匕首。 这个女人,狠起来,对自己也是狠得厉害。 平王世子陷入回忆中,手不知不觉慢慢放到了她细细的脖子上。 这么一个女人,他该有仇报仇。 玄真子这世居然不能再卜出卦来,他从重生后就找人去试探了无数次,知道他已经废了一身本领,他才这么放心,也再懒得管前世那个给他添了许多麻烦的老道士。 所以,这世不会再有人给她谋划出主意,杀了她,所有的恩怨就此消了。 男子的手掌不断用力,血管狰狞的在手背上凸起。 他手下的女子毫无声息,只要他再用力,她再也不能那么不知好歹。 此时,他眼前有画面一闪。 是他第一次找到她。她穿着禁军的衣裳,也他也掐在手里,不服气的用一双明亮的眼眸看着他。 他的手骤然松开了,看着那张依旧明艳的脸庞神色阴冷。 「——蒋七!」他扬声高喊,就在门口的蒋七当即进来,「世子有什么吩咐。」 「四皇子那里怎么样了?」 「已经包围了陈家,马上就会带着他们的家眷进宫来,陈首辅不敢不从。」 平王世子点点头,站了起来,背对着床上的人:「记得让我们的该出现时要出现。」 蒋七道世子放心:「四皇子就是草包,您放心。」 外头此时又遥遥传来爆炸声,蒋七侧头往外看去,见他没有别的吩咐,又退了出去。 第四十章 在想起关门声的那一刻,平王世子突然感觉到身后有风劲,想也没有想转身双臂护住身前。 银色的光一闪,割下了他的半片袖袍,手上也被滑了一道口子。 他大怒,大声喊来人。那个纤细的身形就地一滚,然后从身上掏出什么,对着窗子打了出去。 红色的光让他脸色大变。 ——那是信号弹! 而他来的人已经迟了,即便擒了她也没有用。 平王世子拔腿就要往走,只说不可伤性命,匆忙要从这个冷宫逃离。 就在他走出大殿的时候,半开的宫门站了个绯红的身影。 他站在阴影中,平王世子还看到在暗影中亦凌厉的寒芒,那是许嘉玄的绣春刀。 平王世子站在原地,院子里的侍卫当即团团将他护住,拔刀警惕着许嘉玄。而他身后,披头散发的女子被人紧跟着就押了出来。 平王世子回头看看那个又一言不发的纤细身影,再看向已经从暗处一步步走出来的许嘉玄,弯着嘴角嗤笑一声:「堂堂男儿,居然还要用自己妻子来当诱饵,许嘉玄,你这招走得不错。」 许嘉玄没有说话,而是突然又停下,脚稳稳往前踏出一步,身子微沉,将重心稳在足尖,刀横身前,刀刃直指敌方。 这是要进宫的姿势。 平王世子猛然就觉得不对……他想要回头看清梓妤的脸,但是许嘉玄已经如利箭一般发力冲了出去,护着的侍卫高喊世子快走,还推了他一把,然后他们迎向许嘉玄。 很多人把许嘉玄煞神一名归于落入他手中的人都下场极惨,却不知道他刀法才是利落如战神。 围上前的十个人不过眨眼间就被他割断喉咙三人,惨叫着倒下。 众人被他的战斗力惊了一下,平王世子被簇围着往门边去,许嘉玄却是跟盯上了他的猎人,突围,逼进,堵上了他的道路。 蒋七见情况不妙,一吹口哨,宫墙上立刻出现了大批的弓箭手。 箭头都指向了许嘉玄。 许嘉玄在这样的变故中,终于停了下来。 平王世子喘着粗气,愤怒地转身去抬起被控制的女人脸颊,阳光下,还是他熟悉的面容。可是他很快发现了问题,伸手在她鼻梁上一刮,竟然是刮下软软的胶装物,露出了她原本比梓妤塌的鼻梁! 这个人根本不是她!! 平王世子气得直接就拔了侍卫的刀,许嘉玄这个时候抬手直接将刀给掷了出去。 锵的一声,打掉了平王世子刺气的刀。 这个时候平王世子哪里不知道自己上当,出去上当,他还有强烈的不安,转过阴郁的脸,看着两手空空,只身闯过来的许嘉玄。 既然这个梓妤是假的,许嘉玄为什么会只身过来?! 他手猛然一抖,抬头看向宫墙上那些穿着禁卫服的弓箭手。 这是他准备的一批人,许嘉玄不可能识破……就当他自我安慰的时候,许嘉玄在缓缓抬手,原本对着他的箭头,齐刷刷对准了平王世子。 平王世子脸色铁青,连蒋七都惨白着脸跌坐在地上。 他们的人,怎么听令许嘉玄?! 围着平王世子的侍卫握住刀的手抖颤抖着,许嘉玄这个时候一步一步往前,明明是赤手空拳的人,却让他们一退再退。 突然许嘉玄又冲了上前,弓箭手在这瞬间为他开道,直接射杀围在最前面的一批侍卫。而平王世子惊恐的看着许嘉玄将自己跟前的人一个一个打倒,然后来到他身前,抬手就是一拳。 眼前一片眩晕,平王世子才感觉到疼痛,很快肚子又重重受了一拳,让他身子都弓成了虾米。 然而许嘉玄的拳头仍旧落下,如暴雨一样,全都砸到他肉上。 每一拳都痛得眼冒金星,生生被打得吐了血,再也受不住眼前一黑,昏厥了过去。 许嘉玄掐着已经失去意识的平王世子,一脚踢起地上的刀,抬手就要往他胸口扎下去。在刀尖只有最后一点距离的时候,又堪堪停住。 玄真子的话在他耳边回响:「莫要意气用事,她这一世是她用前世的善德换来,会给梓妤减气运。」 他咬着牙,双眼赤红,额间青筋凸起,是用了极大的控制力才没有将那刀尖推进去平王世子的胸膛。 锵的一声,他到底是丢了刀,冷着脸把平王世子甩到一边,走到已经醒来正艰难站起来的女子身边,去扶起她:「我让人送你离开。」 翠红疼得直喘气,还是朝他行了一礼:「世子答应的,让我叫回芷儿。」 许嘉玄差点要被她逗笑,朝她颔首点头,有人进来,扶着她一拐一拐地走了。 走到门口,芷儿突然回头:「姑娘估计很快就会醒来。」 许嘉玄听懂了话外音,愣了一下,旋即露出个苦笑。 他让人把平王世子绑上,拾起自己的刀,回前边去。 平王世子躲在皇宫是他猜想的,但是不知道是藏在哪个地方,而且他也没有准备打草惊蛇,做了两手准备。 第一手就是防备他把梓妤再劫持在手上,第二就是四皇子藏那的批私兵。 四皇子是藏了私兵,但是平王世子也做了准备,早早将那批人换成了他自己的人,所以他敢躲藏在皇宫中。只要等那批人破开城门,城外还会有追随平王府的一批私兵跟五军交战。 而他又暗中将四皇子现在带的那批私兵换了一大半,那一大半是他从浙江总兵手上借来的。 这就是为什么他总是往外跑,是在城外接应和布置。 京城里的人,除了南镇抚司和他的人,他不知道有多少能信的,才让远水来救这近火。逼出平王世子,就能够彻底解决这一场叛乱。 平王世子其实手上能用的人不多,他前世是铤而走险,这次同样的套路,想在宫中扑杀了帝王父子。可惜的是,这世他过于自负去见了吴皇后,给自己留下了一个不可补救的漏洞,让他顺着查清了一切。 许嘉玄让人拖着平王世子回到前边,禁卫军和羽林卫都退到了金銮殿的中路上,叛军的大炮被推了进来。 两卫指挥使额头都是汗,许嘉玄让人把平王世子推了出去,着人喊话让他们缴械投降不杀。 自己的主子,他们肯定是认得出来,纷纷面面相觑。 就在这个时候,外头又有一阵喧哗声,许嘉玄看到了熟悉几个面孔围了过来,将不过千人的叛军包围,让他们逃无可逃。 而在那些人中,他还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她身后是莫正清。 他慢慢皱了眉,朝她走去。 还没有到跟前就已经看到了她明媚的面容上写满怒意,他一言不发,先将她拽了过来,梓妤却是甩开他手。 明亮的眼眸盯着他一动不动说:「运筹帷幄?买通我身边人下迷药?」 许嘉玄伸手又要去握她手,想带她离开这个还没有稳定的局面。 可是被她再度甩开,他无奈地一笑,压低了声:「要生气可以,但不是现在。」 下刻,他眼前的光被挡了挡,在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脸颊有温热的触感,转瞬即逝。 他诧异,耳边是她向来轻柔的声音:「好,我的英雄。」 笑意在他眼底积蓄,如同盛着的泉水,慢慢满溢,染满了他的眼角眉梢。 他的夫人,总是包容着他,让人要疼到心坎里去。 番外篇一 【番外篇:岁月静好】 「禀殿下, 四皇子已经在保定府抓获, 如今正在押送回京。」 三日前, 平王世子发动叛乱, 四皇子负责攻破城门, 想把调入京城救驾的五军包围在里, 来个里应外合。 而城内早有叛军去了各大官员府上,要绑了他们的家眷来做威胁,好让这场夺位更加顺利。 可惜被许嘉玄洞悉, 告知陈老太爷, 暗中做好防护。 平王世子和四皇子表面是在联手,但是平王世子将自己的人慢慢替换了四皇子手上那些士兵, 四皇子也不傻,没有按两人计划压着官员家眷进宫威逼。也是这份警惕, 让他在攻城被围那天,逃了出去。 这一逃整整三天, 如今抓到人了,太子脸上明显是松了口气。 他这几日几乎没有闭眼, 眼底下有着浓重的青色,整个人憔悴不已。他缓缓吐出一口气, 伸手揉了揉眉心:「把抓捕私兵的换了,换成投案自首者罪不及家人,从轻发落, 告发或劝归者发放赏银。」 这是最快速收尾的办法, 仁政比一味诛杀来得有效。 来人接令转身离去。 等人离开, 他坐在椅子里闭上眼,本是想闭目养神片刻,哪里知道就这么睡着了,还打起了鼾。 明德帝在朝上当日被气得吐血,卧床不起,朝中事务虽然还有陈老太爷几人帮忙,但很多还是要他做决策。他要处理朝务,还要跟着照看明德帝和主持皇后的丧礼,再年轻的身体也扛不住。 梓妤从帝王寝殿出来,就看到胞弟坐在椅子里睡着了。 她转身进里头寻了薄毯,给他盖上,看着他眼底的乌青心疼得无声叹气。 许嘉玄从外头回来,正好看到她弯腰站在太子身边,细心掖被角的样子。 原本就冷着的脸又黑了几分。 先前他瞒着她布置一切,还让绿茵把她迷晕了,在大局面前她柔顺的‘谅解’了。可是一转身回到人后,她就连个眼神都没有给他! 整整三天,他连她的小手都没有挨着。 许嘉玄望着被照顾的太子,心里直冒酸水,故意把脚步跺得重重的。 腰间的绣春刀因为大动作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梓妤抬头,明亮的双眼斜斜睨过去。他迈的大步当即变成了小步,手讪讪地按在刀柄上。 见他放轻缓了动作,她收回目光,示意他跟着进寝殿。 帝王意识一直都是清醒的,就是受了激,原本就有心悸的毛病,险些就没闯过这一关。只是太过虚弱,说话时间长一些都要气喘咳嗽。 许嘉玄紧跟在她身后,到底是忍不住伸手去握住她手,还很用力,就怕她甩开。 他一激动下手就没轻没重的,让梓妤吃疼倒抽口气,吓得他忙松开:「抓疼了?」说着又要抓过来看看。 他的小鱼细皮嫩肉的,可别真伤着了。 梓妤忙躲开,没好气睃他,他抿抿唇,被她无声折磨三天,骨子里的脾气到底是冲了上来。 也不管帝王寝殿就在跟前,突然长臂一伸,揽住她的腰抱到怀里。 呼吸间终于是她身上的清香,她温暖的身体紧贴着自己,让他仿佛是干枯了许久的草木,在这一瞬间被滋润恢复了生机。 他贪恋这种亲近,手臂也越来越用力。 「许嘉玄!」 梓妤低声吼他。 许嘉玄:「你要生气我也不放开,反正你都已经生气了。」 一副破罐子破摔的霸道。 梓妤真能被她气笑,用指甲去掐他结实的胳膊:「我要喘不过气来了!」 怎么被他这么一抱,还有点头晕。 许嘉玄忍着她抓自己的那点痛,当她还生气,抱着一动不动:「我错了,你别生气了。」 梓妤深呼吸,手上力度又加重,掐得他也倒抽气,但他就是不放开。 她咬咬牙,准备用蛮力告诉他什么叫真的生气,刚去握住他胳膊,却是眼前一黑。在昏过去前,低低地说:「许嘉玄,我难受……」 他怀里的人突然软了下去,许嘉玄先是懵了一下,下刻当即将她打横抱起,见到她紧闭着双眼,心尖都颤抖着大喊:「小鱼!」 戚公公刚才就听到动静,来到门边正好见到小两口闹别扭呢,想着避一避,刚转身冷不丁就被许嘉玄的叫喊吓得平地摔一跤。 等爬起来的时候,就看到许嘉玄抱着人往外跑,高声让传太医,椅子上的太子也被惊醒了,茫然看着抱着人的许嘉玄。 明德帝那里也被惊动,虚弱喊了两声戚公公,戚公公忙爬起来跑过去。 帝王紧张看着外头半开的隔扇:「怎么了,我听见许嘉玄在喊太医。」 戚公公听着外头太子问话的声音,想了想,说:「好像许正使把公主给抱晕过去了。」 明德帝:…… 什么叫给抱晕过去了?! 太医这些天都在乾清宫偏殿候着,许嘉玄的大嗓门这么一喊,惊得他们直窜出来就往帝王寝殿跑,被太子一把拽住。 「跑什么!这里!!」 太医们这才反应过来,是别人要找太医。 许嘉玄抱着昏厥过去的梓妤不撒手,太医只好蹲在地上给把脉,被他凌厉的眼神吓得手都在抖。 一个年迈的太医按着脉许久,沉吟着站起身指了一个年轻一些的同僚:「你来看看,你这方面比我精通一些。」 许嘉玄抬头,看向那个被点名的太医,心头重重一跳。 那个太医战战栗栗跑前来,也是号了再号,太子在边上急得挠腮:「到底怎么样了!」 都不说话,还一脸严肃,闹得他心里都没有底了! 年轻一些的太医在他焦急中总算是站起来,笑着朝许嘉玄拱手:「恭喜正使了,尊夫人这是有了身孕,应该是差不多满一个月,滑脉不像久孕的明显。」 许嘉玄的手一抖,低头看妻子白净的面庞,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是个怎么样的心情。 太子闻言先怔愣了一下,随后心里头涌上巨大的欢喜,抓住太医的胳膊问:「可真?!」一声我要当舅舅了差点喊了出来。 太医被比许嘉玄还显得激动的太子吓一跳,忙说:「殿下,臣敢说出来,自然不会错的。」 「那为什么她昏过去了,是不是有什么不妥?!你快接着给号脉!」 「回殿下,并不是。」太医看了一眼昏迷的妇人,「指挥使夫人昏厥,恐怕是过于劳累,气血不足。脉象是平稳的,可是初初有孕,还是要多家注意,一定要休息好。臣去开些食补的房子,比汤药更有益。」 太子笑得嘴角都要咧到耳朵那里了,连连挥手:「快去快去!」 太医们皆退下,出了大殿,相互对视一眼,都因为太子的高兴想起前几天差点变天的原因。 言官说太子和指挥使夫人是亲姐弟……光看面相,两人相似的点并没有多明显,可是世上双胎不相似的多了去,而且太子确实是太过激动。 番外篇二 众位太医心神一凛,给把过脉的两位已经抬袖子擦汗。 ——他们什么也不知道! 而且皇后的遗体都还没有下葬,谁又敢再说这些事! 很快,明德帝也知道自己要当外公了,怔了怔,高兴地笑了,连苍白的脸都为此染上血色。戚公公听着这喜讯,见帝王和太子高兴的样子,总算是松了口气。 终于有了件喜事啊。 当日,许嘉玄就带着醒过来的梓妤回侯府。 他一直面无表情,吩咐让人给马车垫上厚厚的毯子,也不让她走路,出宫回到府里都是一路抱着的。 梓妤好不容易挨到回房,被他放炕上,脚能碰到地了。 「你太紧张了,哪用得着这么小心翼翼。」她半打趣的睨他,眼里都是皎洁的光芒。 一开始她听到自己怀上了,也有点吃惊,可是转念一想,他总爱缠着自己,不怀上才奇怪。 许嘉玄还是那张冷脸,伸手帮她把鞋脱了,吩咐一边的绿茵:「你去让针线房赶出软底的绣花鞋来,不要复杂,舒服就好。」 绿茵替自己姑娘高兴,眉开眼笑地跑出去了。 李妈妈站在隔扇外,听到这个话哪里还有不明白。 她日盼夜盼,终于盼来了!! 李妈妈笑盈盈进到里间,给两人道恭喜,然后就喊了一堆丫鬟开始收拾屋子。凡是四方的桌子都被她让人给拿布给包好,然后盖上桌布,椅子炕上都加上软垫子,剪刀和针一应尖利的都被她收了出去。 边走还边吩咐屋里的丫鬟:「不许挪动屋里的重物,怕会惊了胎,以后不许大声说话,不许……」 还没有怎么着,十几个不许都从李妈妈嘴里蹦了出来,梓妤真的哭笑不得。 许嘉玄却是出奇的沉默,等丫鬟送上温水,他帮她把发间的簪子都卸下来,才说了句:「我去给父亲报个信,玄真子也在,让他再来给你号号脉。」 梓妤被他这个态度闹得实在有些莫名。 先前缠着她要孩子的是他,怎么揣上了,他又不像是高兴的样子。 这人到底每天都在想着些什么,让她实在看不透了。 她点点头,他弯腰,在她眉心落下一吻,往外走。 梓妤目送他,在他卖过门槛的时候,好像看到他被门槛伴得踉跄了一下,她一愣。 许嘉玄出了青竹院,就一路飞奔往正院去。 刘氏扶着威武侯正在院子里散步。 玄真子在侯府住了几天,给威武侯做了个假肢。 其实他早想做一个这样的试试,因为威武侯膝盖是完好的,只要他愿意,还是可以丢掉拐杖。可惜他消沉了许久,肌肉虽然常年有刘氏帮着按摩,但到底没有自行用过力,也不知道效果会如何。 玄真子看他气喘吁吁走了二十多布,盯着那木头做的假肢说:「长短还要再调节一下。侯爷一开始能坚持这么多步,已经很好了。」 玄真子心里是高兴的,在边上飞着打转的小东西也跟着高喊:「很好,很好!」 威武侯坐到美人靠那里,卸下绑在腿和腰身固定的假肢,递给玄真子,染着汗水的脸是感激地笑:「劳烦道长了。」 玄真子正要接过,哪知身后传来了‘咚’的一声响。 在廊下坐着面对院门的许嘉恒捂嘴低呼:「大哥,你没有摔着吧。」 威武侯几人回头,就看到许嘉玄正从地上爬起来,居然是被门槛绊倒的。 「嘉玄,出什么事情了?!」威武侯难得见到儿子这样失态,以为是朝中有什么大事。 许嘉玄面无表情站起来,沉着脸来到威武侯跟前,突然撩了袍子一跪:「父亲。」 威武侯见他这样严肃,还跪下了,心脏乱跳,伸手去扶他:「究竟怎么了?!」 他似乎是哽咽了一下,伸手用力握住了父亲的手:「——儿子要当父亲了。」 威武侯愕然,刘氏一张被唬得发白的脸有复杂的情绪蔓延,玄真子是最快反应过来了,一抬手就抽他后脑勺:「要被你吓死了!!」 他还以为皇帝驾崩了! 许嘉玄被打,慢慢抬起头,忽地朝玄真子咧嘴笑了:「老道士,我要当父亲了!」 玄真子看着他傻得不能再傻的样子,心里一个激灵。 妈呀,这徒弟不会被他一巴掌拍傻了吧! 随后,三人很无语地看着他就那么傻笑了半天…… 自打梓妤有了身孕, 明德帝和太子送的补品跟流水一样暗中送入侯府。陈家人得知, 也带了各样补品过来探望,梓妤看着桌子上的一小山, 觉得能补到孩子的孩子出来。 陈老夫人高兴地握住外孙女的手:「好好好, 头三个月注意休息就好,也别太过娇气。」 梓妤本来就不是娇气的人, 被许嘉玄勒令在床上躺了三天,骨头都要躺酥了。今天陈家人过来,还有她大表嫂, 就想着天气也暖和, 就提议到花园走走。 「慢着!」 哪知道她才刚站起来,就被陈老夫人喝住。老人一脸严肃地说道:「坐回去,去什么花园, 万一路滑,蚊虫也多, 就在屋里给我呆着。」 梓妤:「……」 说好的不娇气呢? 在家里又窝了三天,梓妤终于忍受不住, 在许嘉玄回来的时候,跟他讲道理:「我是怀了,不是残废了, 这也不让动, 那也不让干, 让我很难受。道长不是说了, 怀孕的妇人一定要注意心情调节, 对胎儿才好,万一因为我郁郁,生下来的孩子和你一样别扭可怎么办?」 许嘉玄被说得一噎,什么叫和他一样别扭。 冷笑一声:「若不是那天我让绿茵把你拦住,你恐怕就孩子跑出来,被人给掳了!现在外头还那么乱,你还要往宫里跑。陛下已经好转,能够下床,有时还会处理一些政务,哪里就要你巴巴的跑。」 帝王连皇后的哭灵都给她免了,她还想跑!上回昏倒,多半就是哭灵和照顾帝王闹的。 梓妤被驳得张了张嘴,一个字也没回过去。 说到平叛的那天,她是理亏的。 当时听到这个消息,她就怕太子扛不住,然后想起玄真子说,其实很多人的血,即便不是亲人,都能混合在一起。所以她想要拿这一点,抓那几个质疑的大臣弄血,和太子的合一合。 只要有那么两个人的能合上,这事也就算半遮掩过去。 可是她不知道,平王世子居然大胆的藏着宫里,就等她自投罗网。 她知道自己有身孕后,也是后怕的。 所以现在许嘉玄一提这事,她就气短。 她嘴角动了动,然后一抿唇,坐在那里不说话了。 许嘉玄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 ——她又来了。 每回说到最后,她就生闷气。 玄真子已经和他说了好几次,让自己多迁就,千万不要惹她生气,可是…… 他看看她冷淡的表情,再又看看她还不显的肚子,最终还是妥协了,上炕将她小心翼翼抱到怀里,手轻轻贴在她肚子上。 番外篇三 「又生气了,也不知道你执着什么。太子也不是小孩子了,莫正清如今提了同知,南镇抚司向来又是不要人操心的,陛下那里还让你好好在家里歇着的。」 梓妤沉默了片刻,叹气:「我今天听外祖母说,天气渐热,皇后娘娘也不能再停灵了,钦天监已经择了后日出殡,我想送皇后娘娘一程。」 吴皇后最后站出来保了太子和她,用这样一个激烈的方式,她想想都难过。 那也是可怜人。 许嘉玄没有想到是这个原因,他低头看她,正好见到她抬着眼,清亮的眼底有着期盼。那么的柔顺,带着她难得的小可怜。 他心都软成了一滩水,抱着她学她刚才那样叹气:「好,但是你要随身带着绿茵,我会让鲁兵他们在附近看着。」 后天他肯定要在帝王和太子身边。 梓妤展颜一笑,凑前去在他下巴亲了一口。 她笑起来再好看不过,比外头的蔷薇都娇艳,简单的一个亲吻,都让许嘉玄醉在其中。他低头,想要去含住她嫣红的唇,可是才碰到又忙退开,心里那些旖旎在一瞬间散去。 自从她怀孕以来,他就无比克制,连这样小小一个吻都克制着。 她看着他一副清心寡欲的样子,扑哧笑出声,侧身窝到他怀里,双手圈着他脖子让他低头,自己主动含住他的唇,学着他以前跟自己亲吻的动作,一点点撬开他的牙关。 许嘉玄往后躲了好几回,可他的小娇妻一点也不娇,用起力气来,就让他动弹也废力气。偏他还不敢用力,怕她跟自己较劲。 就那么半躲,半推半就中,他还是被她带着沉沦,甚至反客为主。 身体的反应比他克制的情绪更加诚实,手也不知不觉抚上她细腰,在软软的肉让轻轻摩挲着。 梓妤因为敏感嘤咛了一声,让他所有动作都一顿,那瞬间,脑海里差点就一片空白要将人压住。 他气喘吁吁拉开她,低头就见到她吃吃地笑,视线还有意无意瞄向把袍子都顶起来的一处。 许嘉玄呼吸一滞,哪里不知道她就是故意的,在这坏心眼的小女人耳朵上咬了一口,从炕上下来,狼狈地躲进了净房。 梓妤已经笑倒在炕上。 让他这两天气人,以后有的办法收拾他! 到了皇后出殡那日,绿茵为了方便伺候,换上宫装跟着她到设灵处。 一个丫鬟平时也没有人注意,但是今日梓妤身边特殊多了个丫鬟,众人的注意力就都被吸引了过来。 官夫人们看着靠前的梓妤主仆,趁休息的时候回低声议论几句。 经过平叛,大家都知道许家和陈家势必要比以前更加得重用,可是到梓妤这样特殊,有些人心里还是不平衡的。 比如在大长公主身边的卫国公夫人。 他们卫国公也是有功,虽然不及许家,可许嘉玄手上的锦衣卫只有两三千人,保住官员家眷的事情是他们卫国公府出的大力,怎么就那个生父不详的女子由此待遇。 卫国公夫人心里不高兴,面上也没有藏住,大长公主一看就知道她儿媳又犯毛病了。 可如今二皇子和四皇子都伏法,太子虽然在众人的劝阻下收回了先前的格杀令,可是都贬为庶人圈禁,日后定然是不可能翻身。至于留下的三皇子,只会被派往封地,有锦衣卫监视,更翻不起来风浪。 太子地位丝毫不会动摇,以后他们方家也只能够靠着许家拉一把了。 就怕这个傻儿媳妇会闹出什么让两家再生罅隙的事情来,到时她两腿一蹬,哪里还能跟现在一样处处照看着。 乐宁大长公主左思右想,还是准备彻底的打击儿媳妇,让她知道当初她究竟有多蠢! 等到最后一轮哭灵,大长公主任儿媳妇扶着自己站起来,在吵杂声中靠近她,用两人才能够听到的声音说:「你知道当年我为什么要让陈家表姑娘嫁过来吗?」 卫国公夫人一愣,这个事情确实是困扰了她好久,她朝婆婆投去疑惑的目光。 大长公主一字一字清晰地说:「因为她确实是太子一母同胞的姐姐,两人是双生,娶了她,就相当于你儿子前程无量!我方家荣宠不衰!」 卫国公夫人张大了嘴,听到婆母在自己震惊的面容中冷哼:「蠢货,闭好你的嘴,不然我也保不住你!」 那两个言官和大臣都以谋逆罪论处了。 说罢,甩下她自己先行往外头走。 卫国夫人突然就软了下去,在知道自己和什么错失交臂的悔恨中,脑子里一片空白。梓妤正好经过,见到她软在那里,又不见大长公主,便好心问上一句:「国公夫人怎么了?」 卫国夫人望着近在眼前的面容,连手都在哆嗦着,别绿茵扶起来也没能说出一个字,梓妤也就不管她慢慢地往前走。 帝王和太子亲送吴皇后灵柩入了皇陵,一切忙完,众人都疲惫不堪,却早早有车就停在外头,先把梓妤给接上了车。 许嘉玄为帝王太子回宫开道,听到有嘴碎的官夫人说这许家夫人这是不是太过恃宠而骄了。 他脚步一顿,回头看向那几个穿着五品诰命服的官夫人,嘴角啜着冷笑走到她们跟前:「你们要是有一个我这样的夫君,你们也可以恃宠而骄。」 把那几个官夫人都吓哭了。 次日早朝上,他们的夫君都被许嘉玄毫不遮掩利用职务之便参了一本,干过什么勾当,一条一条在百官面前都念了出来,把人家老底都给翻了。 后来当日的事情不知道怎么被传了出去,众人自此知道了一个道理,惹许煞神也不要惹他的妻子,这男人护起短来,根本不管你三七二十一,弄死就完事了。 梓妤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笑而不语。 他不动手,太子也会弄死他们的。 在梓妤熬过孕吐之后,梓妤突然收到马上要被送走圈禁的平王世子送的信。 上面写了他所经历的上一辈子。 梓妤看到最后,神思恍惚,可她却是信的。 因为她梦里的那一段,和平王世子描述的完全一样,至于平王世子说的,许嘉玄也和他一样是再活了一世…… 梓妤正想得入神,许嘉玄从外头回来,进屋后就见她身前放了几张信纸。 他抬手去拿起来看,梓妤想要拦却阻止不了,看到他脸色慢慢凝重,甚至带着些许苍白。 「别看了。」她突然抬手,去将信抢过来。 许嘉玄站在那里,眸光深沉,那个样子,她在他受重伤清醒后见过。 她缓缓站起身,双手圈住他的腰,因为肚子已经微微隆起,她只能背微微弓着才能将头靠他肩膀上。 「你告诉我,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她听到了他心跳加速的声音,一下又一下,急促有劲。 他几乎是没有思索的,也抱住她,很坚定地说:「很久很久以前,那年的我也才十九岁。」 番外篇四 十九岁。 他两辈子都遇到她的那个年龄。 梓妤弯了眼笑:「……傻子。」 许嘉玄从来没有那么煎熬过,梓妤被送进产房,到听到孩子的哭声,他仿佛又经历了一辈子。 他在床前,握着她的手,看着她被汗水沾湿了的发,累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心疼得同样一句话都说不来。 梓妤没有想到自己会怀上双胎,生产的时候虽然很顺利,但对于头胎的她还是吃不少苦头。 她被他握着手,很想睡觉,可是见他脸上一点喜悦也没有,反倒跟锅底似的。她知道他的臭脾气,平时把她护得跟眼珠子一样,可别把她产子受苦的罪加到儿女身上了。 她为此强撑着,虚弱的警告他:「那是我们的孩子,你可不能凶他们。」 许嘉玄险些要被气笑了:「我什么时候说了要凶他们!」 梓妤在他更黑的脸色中终于昏睡。 母亲这边才刚睡着,两个被包好的小家伙就哭声震天,许嘉玄看着睡着的妻子,站起来朝外间哄孩子的奶娘们喊:「别吵到夫人休息!」 奶娘们都被吓一大跳,忙躲入西次间,给孩子喂奶,将两个孩子给哄睡着。 刘氏在屋里,见到许嘉玄头也不回又跑回内室,心里想这可真是煞神……刚出世的小娃娃能懂什么。 等到孩子都睡了,她就大着胆,将两个孩子都给抱到他跟前,然后不由分说先往他手里塞了一个睡得正香的孩子。 许嘉玄被这个软软小小的孩子弄得浑身都僵了,刘氏难得见到他窘迫的样子,抿着嘴笑,指点他要怎么抱孩子。才等许嘉玄学会,第二个小包子也被她同样塞了过去。 许嘉玄一左一右抱着两个孩子,愣在那里,已经不能用窘迫来形容他了,都跟被人点了穴位一样动都不动。 刘氏忍着笑,威武侯来到外间,想看看孙儿。 还没喊人,听到里头奶娘的低呼:「哎哟,小公子小娘子尿了,世子爷,快快把孩子给我。」 奶娘很快抱着孩子走出来,到西边给换尿布了。 威武侯紧接就看到被尿了一身的儿子来到跟前,居然把包着的褥子都尿透了,许嘉玄两个胳膊都是湿哒哒的。 威武侯见到儿子这样,乐了,指着他哈哈大笑:「你也有今天,当年你没少尿我身上!」 刘氏也忍俊不住,拿帕子捂着嘴偷笑。 梓妤睡了好四五个时辰才醒来,还没有睁眼就听到孩子的哭声,等睁开眼,就看到抱着两个孩子手忙脚乱在哄娃的许嘉玄。 她眨了眨眼,突然觉得,这个时候的他居然比平时都显得英俊威武。 他一定会是个好父亲。 认为许嘉玄肯定是好父亲的梓妤,很快就发现一个好父亲也不好当。 她生了一对混世魔王,不过五岁就显出惊人的力气来,两个小娃娃能将侯府闹得翻天覆地,许嘉玄什么管教法子都试过了,发现自己完全镇不住一双儿女,最终都是梓妤一手就拎起两人抓去打屁股才能了结。 可每每打完,梓妤还没有来的及心疼,许嘉玄就给趴着的两人上药。 只是那么一个红印子,也要倒半瓶,简直是浪费药材。为此都把玄真子气得云游去了,不想给他免费当配药的郎中。 然而,两只小包子真正闯祸的能力是在他们十五六以后。 一只背着把剑,留言说要去当大侠,溜之大吉,一只在选武状元当天办了男装,跑去考武状元去了! 明兴帝亲临考场,看着远远走上台的一个少年,总觉得身形很眼熟。 他转头跟身边的同样是双胎的儿女,问:「这像不像你们晚姐姐?」 两人比表哥表姐小了快三岁,脸颊都还是圆圆,站起来垫脚脚张望,然后异口同声:「就是晚姐姐。」 明兴帝神色一变,要让人喊停。 周边却是突然喝彩声。明兴帝心里喊一声完了,别是小外甥女被打伤了,结果一回头,刚才上去名叫石头的壮汉,被许素晚一招就摔了个四脚朝天。 明兴帝:「……」 真是虎父无犬女,这么让她打下去,搞不好真的要赢个武状元回去! 明兴帝忙让了停,把这么一个宝贝外甥女让莫正清给送了侯府。 梓妤听了来龙去脉,还没有河东狮吼,许素晚一溜烟就往祠堂方向跑:「我自己去跪祠堂!爹爹快点哄娘亲,老生气对身体不好。」 梓妤真的要被气笑了,最后到底是摇头苦笑:「他们兄妹到底是像了谁。」 许嘉玄将妻子搂到怀里:「样貌随了你,坏脾气随了我,我给夫人请罪。」 「你就和他们一块来气我吧!」梓妤气得掐他,都是他这么些年护的! 好不容易把妻子哄得高兴了,许嘉玄和她耳鬓厮磨半天,傍晚的时候外头有人来禀张石头求见。 许嘉玄先是皱了皱眉,理好衣裳出门去见人。 张石头是他十几年前在浙江被抱腿喊师父的小家伙,这么些年,他一直让人在浙江训练他,如今也算有了练武有成,来参加武考。 他来到前厅,壮实高大的青年激动的朝他跪倒:「师父,徒儿不辱教导,得了武状元!」 说着,把金册递了上前。 他进京考试,许嘉玄并没有通知任何人。 得到这样的成绩,确实是他的努力。许嘉玄难得露了笑,拍拍他肩膀,让起身。 他有了孩子,在面对很多事情的时候都了另一翻感触,见到这么一个努力青年,虽然是被迫当的师父。 便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了。 他正要说什么,不知道哪个耳报神告诉女儿,武状元来家里了。那个太过活泼的女儿飞快跑到前厅,直接冲进来就说:「武状元在哪里?!」 许嘉玄想拦都拦不住。 张石头见到她,诧异的张大嘴,惊呼:「是你?!你是个姑娘?!」 许素晚也大吃一惊:「哟,手下败将?!」 张石头:「……」 到了女儿出嫁那年,许嘉玄抱着酒壶喝得双眼迷离,悔不当初地和梓妤说:「我怎么就收了那块石头,还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呸!」女儿就这么被那块臭石头拱了! 梓妤一把夺了他的酒壶,利落将人打横抱起,回了房:「好了,没得叫人看笑话。」说完,还哄小孩子一样,在他脸颊亲一口,「你还有我呢。」 绿茵:「……」他们姑爷被您这么抱着已经是个笑话了。 另一边张府的新房,新郎被收拾了一窝倭寇回京的大舅子灌得路都走不稳了。 身着大红嫁衣的许素晚来到两人面前,对着还要灌人的兄长冷冷一笑,直接把自己的新郎扛肩头就回新房了。 目睹一切的张家仆人:「……」 还拿着酒壶的许家小公子举壶对月,饮了一口。 愿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注:相关书籍推荐: 01、《侯府悠闲生活 卷一》作者:姒弦 02、《侯府悠闲生活 卷二》作者:姒弦 03、《侯府悠闲生活 卷三》作者:姒弦 04、《侯府悠闲生活 卷四》作者:姒弦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