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炽烈》 2 Chapter 02 绝望的情绪铺天盖地席卷了程菲。 她眼神里惊惧交织,瞪着眼前男人的脸,仍旧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仅一门之隔,男人屈起一只长腿半蹲在铁皮柜前,瞧着缝隙里那团蜷成小小一只的身影,浅色的瞳眼神玩味。 冷汗将背上的衣衫浸透,程菲用力咬紧唇瓣,也死死盯着对方,僵持。 空气和时间仿佛同时凝滞。 男人就那样直勾勾地瞧着她,不言不语,也没有任何进一步的举动。 他在柜门外,她在柜门内,狭小缝隙成了这场精神凌迟的刑场,操刀的人游刃有余,而她躺上了砧板,生死不再受自己掌控。 就在程菲快要绷不住的前一秒,柜门前的男人终于有了动作。 他伸出了一只左手。 “……”程菲攥紧佛牌,心如死灰,知道自己躲不过了。 短短几秒钟的光景里,无数画面镜头从她脑海中飞速闪过,她甚至开始后悔之前在网约车上为什么没有给她妈打个视频电话,一念之差,也许已经错过了最后一面…… 紧张恐慌交织如浪,将程菲的大脑拍打得一片混乱。 然而,剧情的走向出乎程菲意料。 她本以为男人会打开柜门将她揪出来,可她想象中的血腥镜头一个都没发生——他只是捡起滚落在地的白玉珠,之后竟自然而然,随手将这扇隙开一道缝的柜门给重新关上了。 “……”程菲眸光微动,瞳孔诧异地扩大几分。 没等程菲反应过来,柜门外的男人已站起身走开。 程菲错愕。 这人竟然没有惊动旁人,没有暴露她的存在?继而又回想起刚才那枚离奇掉落的白玉珠…… 思绪混乱,她轻皱眉,视线不自觉透过狭小柜缝跟随男人移动。只见他一手玩着玉珠,一手衔烟,闲庭信步般踱着步子经过几个保镖,目光依次扫过那些人脸,神色冷淡,不知在想什么。 朋克男显然怕他怕得厉害。满头满脸的冷汗,下巴缩起来,心虚惊惧,战战兢兢,正眼不敢与之对视。 片刻,男人停了步,在朋克男身前站定。 他拿夹烟的手在朋克男脸上轻拍两下,漫不经心地问:“是你搞二嫂?” 声线清冷随意,却又出乎意料的好听。 朋克男再也受不了了。他本就吓得腿软,这会儿站不稳,已经噗通一声跪了下去,高大身躯抖得像筛糠,低着头不断讨饶:“是二嫂勾引我!我糊涂我不懂事,周先生,求你放过我,求求你,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男人跟没听见似的,无动于衷,踏着步子坐回牌桌,正好桌上乱糟糟散了一副扑克牌,他随手洗起来。 朋克男知道对方铁石心肠,仍不死心,又转过去捉住无框眼镜的裤腿,涕泗横流道:“良哥,你帮我跟周先生说情,我跟你九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真是一时糊涂!良哥你帮帮我!” 贺温良看了朋克男一眼,想到这些年的兄弟情谊,心中生出一丝恻隐。他静默两秒,接着便站起身来,朝主位沉声恭谨道:“周先生,阿文这些年在菲律宾,确实帮梅老做了不少事,怪他太年轻,多历练会有长进。” “历练?”樊放怒极反笑,“拿你妈给他历练行不行?” 贺温良闻言,眸光骤寒。 就在这时,主位上洗牌的动作停住了。 牌桌上的硝烟氛围被戛然中断,对峙双方神色微滞,瞬间都消停下去,打起十二万分精神看向话事人。 “自己人,别为点儿破事伤和气。” 周清南把洗好的一叠扑克从中对切,五张一组随手丢给在座三方,眼也不抬地凉声道,“公司最近业务多,正是用人的时候,阿文这几年在马尼拉的业绩有目共睹,梅老惜才,我来之前专门给我打了通电话,让我大事化小,最重要的就是别让你们两兄弟有隔阂。” 樊放和贺温良看着各自身前的纸牌背面,都没作声。 朋克男阿文听完这番话,心里一颗大石头终于落回肚子里。他虚脱般瘫跪下去,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缓慢吐出,庆幸自己好歹是保住了一条命。 主位上,周清南发完牌,好整以暇往椅背上一靠,视线冷淡扫过贺樊二人,“我话说完了。听没听懂?” 樊放和贺温良各怀鬼胎,却又相当忌惮牌桌主位,明面上自然不敢有什么异议。 两人乖觉点头:“懂了。” 周清南嘴角勾起个耐人寻味的弧,下巴微微一动,示意开牌。 三副牌面开出来,两个对子,唯一一副同花顺,毋庸置疑的碾压局。 樊放看着牌面,心里愈发地怄火,眼刀子往阿文跟贺温良身上刮了数回,几乎将后槽牙都给咬碎——他这么大个人物,头上多出一顶绿油油的帽子,话事的一句“梅老惜才”就把事情轻描淡写地带了过去,让他的面子往哪儿搁? 可偏偏他敢怒不敢言,连句反对的话都不敢有。 得不到想要的结果,再待下去也没意思。樊放不爽得很,沉默几秒后终于开口,对周清南道:“周先生,我场子那头还有点事情,您要是没其他吩咐的话,我先撤?” 周清南看也不看他,低着眸掸烟灰,摆了下指。 樊放便最后剜了阿文一眼,站起身,带着自己的人头也不回地下了螺旋梯,悻悻离去。 等樊放一行走后,贺温良便笑了笑,恭敬而客气地道:“周先生,今天的事麻烦您了。这几年咱们也难得见一面,我做东,去金湾喝几杯?” 听见这番对话,铁皮柜里的程菲顿时一阵暗喜,准备等这行人走后立马溜之大吉。 空气静极了,好几秒都不闻回音。 程菲焦灼,眼睛透过柜缝直勾勾盯着主位上的冷峻男人,在心里不停默念:拜托拜托,快点走! 牌桌这边,周清南手里的烟终于抽完。 白色烟雾模糊了他的面容,他微侧目,若有似无扫了眼那扇紧闭的铁皮柜门,眸光耐人寻味。而后,掐了烟头丢进垃圾桶,收回视线,起身下楼。 身后贺温良等人立刻快步跟上去。 脚步声逐渐远离。 一分钟后,确定所有人都已离开二楼区域,柜子里的程菲才小心翼翼地从柜子里钻出。这个节骨眼上,逃命要紧,她没功夫思索其他,继续寻找其他出口。 然而不走运,程菲把厂房二层找了个遍,并没有发现其他能直接通往外面的楼梯。无奈之下只好原路返回。 她刚才在铁皮柜里躲了那么久,黄毛一行进来之后没找到她人,应该已经离开了吧…… 程菲琢磨着,小心翼翼下了螺旋梯,重新回到厂房一层。 夜已极深,里头这些人一个个却跟磕了药似的,不知困累,照旧三五成群,抽烟喝酒赌骰子,一片的乌烟瘴气。 程菲把脑袋埋低,沿着墙壁往厂房大门的方向走,无声无息,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然而,就在距离大门一步之遥时,一股大力从侧面重重撞了她一下。 “……”程菲疼得皱眉,抬手捂住胳膊肘。 怕引起注意,她低着头不管不顾,根本没打算追究是谁撞他。谁知对面却恶人先告状,直接手臂一伸,挡在了她面前。 “喂,你没长眼睛啊?撞了人不知道说对不起?”出声的是一个脖子上全是黑荆棘纹身的壮汉,浑身酒气,怀里还搂着一个穿吊带衫的年轻女孩儿,凶巴巴地冲程菲吼。 “对不起。”程菲没敢抬头,诺诺道歉,接着便想离开。 “等等。” 吊带衫女孩觉得程菲面生,定睛细看,见她一身白裙素颜朝天,纯得和周围一切格格不入,不由皱眉,质问道,“怎么没见过你。从哪儿冒出来的?” 这女孩儿说话故意拔高了音调,眨眼功夫,周围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过来,看向了程菲,一道道目光稀奇又邪气,没有丝毫尊重意味地上下打量起她。 程菲此时心已经悬到嗓子眼。几秒后,就在周围人耐心耗完的前一刻,她急中生智,脱口道:“我来这里找人。” 脖子上满是黑荆棘纹身的壮汉凶神恶煞,问:“找谁?” “我找、我找……”程菲又慌又乱,正支吾着不知怎么回答,一息之间,她脑海中忽然闪过一双眼。 流丽微挑的眼型,浅淡清冷的瞳色,凉薄,寡情,饶有兴味。 “说话!”吊带衫女孩儿爆了句粗口,“你他妈聋子还是哑巴?” 程菲咬咬牙,抱着死就死的心态语速飞快地说:“我找周先生。” 此言一出,全场所有人的脸色都是微变。 壮汉和吊带衫女孩儿对视一眼,显然都很震惊——这小丫头片子怎么会知道那位,难不成真认识? 一时间,在场众人都被程菲的信口胡诌给唬住了,正琢磨着怎么处置,一声骂骂咧咧的粗口却打碎了一池死寂。 “总算找到你了!”黄毛往地上狠啐了口,伸手一把便捉住了程菲的手腕,力道极大,几乎要将她纤细的腕骨给生生捏碎,“跑啊,你他妈不是会跑吗?有本事给老子窜天上去!” “呜……”惊恐和疼痛双双袭来,程菲脸色瞬间惨白一片,闷哼出声。 吊带衫女孩儿皱眉,仍有顾虑:“黄毛,这丫头说她认识周先生,真的假的?” “你信她的鬼话。”黄毛狞笑,一把将程菲甩到地上,“我还认识玉皇大帝呢。” 程菲吃痛,半天站不起来,自知已经没有退路,只能硬着头皮咬咬牙,道:“我没骗你们,我真是来找周先生的。” “你还敢瞎几把乱扯!”黄毛气炸了,扬手就要打程菲。 “等会儿。”黑荆棘纹身比黄毛有脑子。怕程菲真跟那位有瓜葛,动了她惹火烧身,于是抬手将冲动的黄毛拦下。 就在局势愈发混乱之际,吊带衫女孩抻长脖子打望一眼,看见什么,忽然吹了声口哨,拿脚尖踢踢地上的程菲,“喏,你不是要找周先生吗,他打完电话回来了。” 程菲被呛到了,大惊之下,回过头去。 只见厂区一层正中的黑色沙发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人。大约嫌热,他身上那件一丝不苟的黑色西装外套很随意地丢到了一旁,深色衬衣的衣袖略微挽起,露出两截修劲有力的手臂。 桌上摆着一盒烟,两瓶酒,还有一副牌。 他没抽烟没喝酒没玩牌,只垂着眸懒洋洋地看手机,似乎感到无趣,整个人显得意兴阑珊。 屏幕冷光映亮那副漂亮的眉眼,平添几丝寒气。 蓦地,边儿上有人过去跟他说话,恭恭敬敬俯身贴耳。他不知听见了什么,眉微抬,眼皮很随意地挑了一下,视线便朝程菲所在的方向落来。 程菲:“……” 世上没有任何语言能形容程菲此刻的感受,脚趾抓地,尴尬绝望,想哭都没地方哭。 她刚才之所以敢搬出这位的名头,一是亲耳听到他和人约好去金湾喝酒,人不在现场无从对证,二是笃定这伙小喽啰没胆子专程去找他验证她的话…… 可是,千算万算,百密一疏,这人为什么还在这里! 就在程菲风中凌乱的时候,又看见沙发上的男人薄唇微动,似乎对身边的手下说了些什么。 嗡——程菲脑子里瞬间警钟大作。 意识到自己的谎言即将被拆穿,程菲脑筋转得飞快,忽地,一个荒诞的念头从脑海深处蹿升起来。 缩头是一刀,伸头也是一刀,反正已经莫名其妙赖上他了,不如再赌一把。 所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大佬,对不住了! 下一秒,求生的本能胜过了所有。程菲心一横,趁周围人不注意,爬起来猛冲过去。 那头,周清南正侧着头跟人说事,余光一瞥,就看见一抹纤细身朝自己跑来。 素色裙装,洁净面庞,那样的白,白得不属于这满地糜乱,像被笼在雪雾里的蝴蝶兰,在低温中蓬勃生长,每片花叶都蓄满力量与生机。 扑跌而至,跌跌撞撞又义无反顾。 一阵阵光影流转而过,照亮她纯美无瑕的脸。 连往日里一成不变的惹人厌烦的夜,仿佛也在此刻得到升华,染出一层层隐秘的温柔。 周清南眸光微动,一时间有些失神。 她扑过来的瞬间,他几乎是下意识伸手去接,再然后,竟瞧见年轻姑娘用纤细十指一把揪住他的衬衫衣领,睫毛颤动瞪着他,高声喊道:“想始乱终弃装不认识我?没良心的,我肚子里有你的孩子!” “……” 7 Chapter 07 程菲原以为,相亲碰上这位大佬已经是离谱到没边的事,却没想到,没有最离谱只有更离谱,就在她僵在原地不知自己该作何反应之时,空气里忽然响起一阵水声。 像是有人拧开了水龙头,在水流下清洗双手。 不多时,雅间自带的洗手间被人从里面打开了门,一个身形魁梧高大的壮汉从里面走了出来。也就三十岁左右的年纪,一身气质却格外老江湖,眉峰一道陈旧刀疤横亘而过,让人觉得凶悍。 很快,程菲认出这是昨晚的刀疤哥,被她指挥着东南西北到处乱蹿原地绕圈儿的那个。 她迷茫地眨了眨眼,懵神片刻后,隐约回过味来。 忍不住在心里惴惴不安地猜测:这黑老大就是黑老大,永远不走寻常路。相亲都要带个凶神恶煞的小老弟在身边,是准备一不顺心就把她砍了? 根据张阿姨的不可靠消息,这姓周的年薪几十个。 全是收保护费收来的吧? 程菲继续保持沉默,拿眼风悄然扫扫落地窗前的周清南,又扫扫刚从洗手间出来的刀疤哥,表情忽然变得有点一言难尽。 这边。 看见突然开门进来的年轻小姑娘,陆岩那张活阎王似的脸上也流露出了一丝困惑。他皱了下眉,用询问的眼神看向落地窗前——老板,这什么情况? 周清南转白玉珠的动作也不知何时停住了。他眼皮微垂着,凉凉瞧着程菲,脸色淡漠如常,没有什么多的反应。 双方就这样僵持住了,雅间内空气安静,气氛玄妙。 就在这时,引路的服务员也感觉到了这屋子里的古怪氛围。加上屋里两个男人气场冷峻可怕,一看就不像好人,服务员生怕惹上什么事,赶紧露出职业假笑,给程菲留下一句“请进”后便脚底抹油溜了个没影。 还挺周到,走的时候顺便一反手,将鹤林雅间的门给重新关上了。 “砰。” “……” 程菲听见那道关门声,这才一个激灵彻底惊醒过来,陷入沉思。 相亲相到社会大佬,这种事确实超出了程菲的想象和认知,让她一时半会儿难以接受。现在该怎么办?打个招呼说不好意思走错了,然后扭头就跑?是不是有点不太尊重这位相亲对象。 程菲琢磨着,视线在刀疤哥身上不动声色地打量一圈,得出结论——是个略通拳脚的样子。 也就说,她要是临阵脱逃,十有八九会挨顿揍。 有句话老话怎么说来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既来之,则安之。 罢了,来都来了,吃个饭随便瞎扯几句算了。 而且从昨晚的情况来看,这位社会大佬能在盘丝洞里救她出火坑,说明他的良知还未完全泯灭。不如,她趁这个机会坐下来,心平气和对他好言相劝一番,没准儿就能挽救一只迷途的羔羊呢? 这么思索着,程菲莫名有了种天将降大任于斯人的感觉。她咬咬牙心一横,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吐出来,然后便英勇无比地说:“那就开始吧。” 旁边的陆岩:? 陆岩眉头越皱越紧,终于忍不住冷声问:“开始什么?” 程菲被问住了。她没有立即回答,只是拿余光看了眼周清南,见那位大佬玩着玉珠子仍一副波澜不兴颓里颓气的懒漫样,似乎没有阻止她说明真相的意思后,便清了清嗓子,露出这辈子最温和的笑容,友善地回答:“我是来跟周先生相亲的。” 陆岩:“……” 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陆岩跟在周清南身边出生入死十余年,风里来雨里去,上刀山下火海,什么样的场面他没见过? ……现在这种场面陆岩还真没见过。 陆岩无语。他顶着那张凶悍冷漠的刀疤脸站在原地,眉心拧成一个“川”字,一时间,都不知道应该摆出什么表情来面对这个一本正经说要和他老板相亲的小姑娘了。 陆岩只好再次看向他家老板,眼神疑惑探究,还夹杂了那么一丁点很不明显的无助。 老实说,挺摸不准的。 毕竟他这位老板是出了名的狠戾,出了名的无常,也是出了名的离经叛道,做任何事都不喜欢按常理出牌。就比如说现在,有过一面之缘的小姑娘忽然冒出来,大大方方表明要相亲,陆岩真猜不到他老板会怎么应对。 毕竟昨晚老板就已为她破了一次例,谁知道会不会再破第二次? 不远处。 周清南面无表情,没管旁边的陆岩,从头到尾就只直勾勾盯着程菲看,眼神不明。 程菲也就只好硬着头皮和周清南对视,脸上挂着硬挤出来的温柔微笑。 三秒钟不到的功夫,漫长得像过了三百年。 就在程菲被瞧得头皮发麻胃抽抽,差点就要把下午喝的蜜雪冰城呕出来的前一刻,落地窗前的男人终于有了动作。 只见那位大佬微动身,迈开长腿慢悠悠地走了几步,行至雕花木圆桌前,随手拉开了一把椅子,动作散漫而又优雅,不乏绅士风度。 “坐。”周清南指尖轻敲两下椅背,漫不经心地说。 “……哦,谢谢您。”程菲应得礼貌拘谨,朝周清南感激地点了下头,走过去,弯腰坐下。 周清南随后于程菲对面落座。 一旁的陆岩见此情形,当然也不好再说什么,过去拉开周清南身侧的椅子,正要坐下,动作却又忽地顿住。 老板临时改主意要相亲,他杵在这儿算怎么个事儿,不平白碍眼讨人嫌呢吗。 陆岩觉得自己虽然不是老板的温柔可人解语花,但适时的善解人意还是很必要。于是冷着脸,很懂事地说:“老板,你先忙,我去楼下买包烟。” 周清南摆了下手,示意他随意。 这边的程菲看见刀疤大哥要走,微皱眉,心里一下就慌了。说到底,她还是忌惮周清南,害怕跟他单独相处,看着刀疤大哥高大伟岸的背影,忍不住脱口而出:“兄弟,你不坐下来一起吃饭吗?” 对方却像完全没听见她的话,头都没回,拉开门便自顾自地走了。 程菲:“……” 雅间门开启又重新关上。 兽耳炉上方白烟袅袅,空气里浮动着浅淡的檀香味,整个雅间内都格外安静,只剩程菲和周清南两人。 周清南把两枚白玉珠随手放旁边,从裤兜里摸出手机,低眸点亮,发消息,告知对方计划有变。而后又重新熄灭手机屏,头抬起来。 今天连下一天雨,气温骤降,她也换了衣服,身上不再是昨晚那套米色长裙,变成一件浅灰色卫衣和一条铅笔裤,长发随意用抓夹盘在脑后,几缕碎发沿着脸颊两侧垂落,像柔顺光滑的黑色海藻。 明明是来相亲,她脸上却仍旧不带一点妆,尽情在明亮灯光下展示自己熬夜过后的可怜熊猫眼,大大方方随便,堂堂正正摆烂。 周清南瞧着程菲,脑子里无端便升起一个推测:这姑娘昨晚应该没怎么睡觉。 因为她看上去实在是太困了。 坐下不到一分钟,她就已低下头悄摸摸地连打两个哈欠,浓密的睫毛垂掩下去,揉眼睛的指尖小巧纤细,瓷白得没有任何瑕疵,惹眼得很。 周清南右手的食指痉挛似的跳了一下。 恰好这时,雅间门又被人从外面“砰砰”敲了两下。 周清南垂了眸,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 门打开,穿着统一制服的服务员走了进来,足有十来个,每个人手里都端着一份精致菜肴。 看着一桌子的琳琅满目的天价佳肴,程菲眼珠子都瞪圆了,心想:就两个人吃饭,点这么多菜,这个大佬是钱多得没处花还是故意显摆他的财力?真是浪费…… 小片刻工夫,服务员们上完菜出去了。 周清南眉眼凉淡,给程菲倒了一杯茶。 程菲双手接过来,说了声谢谢,也没心思喝,顺手就放到了旁边。沉吟几秒后,觉得这么干坐着也不是办法,便定定神,暗自做了个深呼吸,鼓起勇气,眼睛一闭便开口道:“周先生,我们也不是第一次见面,很多事情我想我也没必要再跟你绕弯子,就直说了。” 周清南那头正拿筷子夹菜吃,听见她的话,他耷拉着眼皮顿都没顿一下,点头,“你说。” 程菲斟词酌句,尽量让自己言辞委婉而恳切:“张阿姨跟我说,你在你爸妈的公司上班,家里做的是正经生意,收入不菲。但是你真实情况……根本不是这样。” 程菲:“任何人都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权利,我也不是说像你们这种职业的人就不能出来相亲,只是现实摆在眼前,不管是跟你相亲的女方本人还是女方家长,一旦知道你是干那行的,估计都很难接受。你总不能一直靠着编故事在相亲市场里混。” 程菲:“你昨天晚上愿意救我,说明你内心深处应该还是有善良的一面,常言道,苦海无涯回头是岸,浪子回头金不换。” “……” 周清南一边安静地吃饭一边听对面的小姑娘说,此刻动作稍停,掀起眼帘看她一眼,没说话,眼神却漫上几分玩味儿。 视线里,那姑娘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神情凝重,眼神深远,大约是想到一个大好青年就这样误入了歧途,发自内心地感到遗憾与惋惜。她没勇气直视他,因而只能瞪着自己面前的一盘红烧海参,续道:“今天能在这里遇上也是种缘分。” 周清南低眸,又懒洋洋地夹了一筷子青菜。 耳畔紧随其后便响起那道清灵灵的嗓音,道:“周先生,真的是因为你救过我,我才对你说这些掏心窝子的话,希望你能好好想想。” 话音落地,一室死寂。 天知道程菲是鼓起了多大勇气才能说出这些话。 此时此刻,她心跳急促掌心汗湿,眼睛是花的,手指是抖的,恍惚间生出错觉,觉得自己就像古时候以命死谏的大忠臣,分分钟就会被暴君千刀万剐凌迟处死。 偏偏对面的“暴君”一言不发,还在自顾自吃他的饭,跟她是朵空气似的。 ……有这么好吃吗?几天没吃饭了啊饿成这样? 我说这么多你倒是给点反应啊! 滴答,滴答,落地钟的秒针跳着格子往前溜。 锦泰饭店的大厨今天有点失水准,所有菜的味道都有点偏咸。 周清南微抿唇,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拿餐巾优雅擦嘴。擦完,随手扔一边,终于抬眸瞧向她,语气漫不经心,姿态懒散恣意,浑然天成的欠扁:“说完了?” “……差不多了吧。”程菲嘀咕着应了句。 就在这时,听见滴滴一声,手机响起信息提示音 程菲眸光微动,悄悄在桌下把手机屏点亮,一瞧,是她母上给她发的微信文字消息:【闺女你又加班呢?张阿姨说那男孩子等了有一会儿了。】 程菲:咦? 程菲呆住,回复:不对吧,我已经见到他了呀,在锦泰饭店鹤林雅间。 程母:什么鹤林呀,雅间名字叫鸫林! 程菲:“…………”??? 我! 靠! 8 Chapter 08 看着母上大人发来的最新消息,程菲两道纤细的眉毛瞬间打起一个结。 也顾不上回复,她颤着心抖着手,戳进和张阿姨的短信聊天。 定睛那么一瞧,心瞬间哇凉哇凉。 果然,在张阿姨发来的预定信息内容中,雅间名的的确确不是鹤林,而是“鸫林”…… 轰隆隆! 一道惊雷照着程菲的天灵盖劈下,雷得她外焦里嫩,差点就要石化到开裂。 鹤林。 鸫林。 老天爷啊,你在和她开什么玩笑,这两个汉字为什么会长得那么像啊! 莫名其妙搞出这么一个大乌龙,此时的程菲捏着手机瞪着屏幕,恨不得给对面的大佬表演一个原地去世。 想想看,你是个呼风唤雨的黑老大,难得碰上一个不用打打杀杀火拼收保护费的夜晚,你带着你的小老弟来到高档餐厅吃饭消遣,准备边回顾峥嵘岁月,边展望美好未来。 结果呢,半道杀出个二百五,搞砸了你精心准备的小团建不说,还对着你一顿碎碎念,又是阴阳你弄虚作假伪造个人简介,又是苦口婆心劝你放下屠刀回头是岸。 “……”程菲咬咬唇,对这位黑老大的心态不禁再次发生转变,从最初的遗憾惋惜怒其不争,变成了尴尬愧疚,外加一丝丝敬佩。 果然能当上老大的都不是一般人。 她在那儿一个劲地张着嘴巴瞎哔哔,这位大佬就只是优哉游哉吃他的饭。 这稳定的情绪,这从容的姿态,这看戏耍猴的闲心,就问普天之下还有谁? 又或者说,这位大佬看起来不动声色没反应,其实是在酝酿什么极其惨无人道的损招来收拾她? “……”程菲越想越害怕,瑟瑟发抖。 再瞧瞧程菲对面的周清南。 还是之前那副造型,高大身躯随意靠着椅背,眼帘微低,似笑而非,貌似挺有兴味儿地盯着他的“相亲对象”看。 小姑娘五官长得精致。黑眼瞳在整个眼睛部分占据的面积很大,看着既灵动又无辜,仿佛一只不谙世事的狐狸崽。 从昨晚她在险境中的诸多表现来看,她脑子还算灵活,甚至带着点儿小机灵。 就是这脸上不怎么藏得住心思。 比如这会儿,她捏着手机一副眉头深锁齿尖咬唇的心虚样,周清南看她一眼,甚至都不用思考就知道是怎么个事儿了。 周清南就这样瞧着程菲,片刻,漫不经心地调整了一下坐姿,拿食指敲起手边的茶杯来,有一搭没一搭的。 光整的指甲盖碰撞上好的骨瓷,雅间空气里顿时响起轻微的“哒哒”声,清灵悠远。 那声响太随意,没任何规律可循,听在程菲耳朵里简直就跟阎王的催命符没两样。 不行,不能再这么耗下去。 不就是走错包间相错亲吗?不就是大型社死现场吗?周边一圈全是天眼摄像头,她就不信他还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把她大卸八块了! 给自己建设起重重心理防线后,程菲瞬间精神一振,觉得自己又行了。 她唰一下抬起脑袋望向了对面,异常平静地说:“我走错了包间。” 周清南这头脸色凉凉,正盯着她被咬得泛白的唇瓣看。听见这句话,他敲茶杯的动作倏地停下,眼皮微抬,视线顺着那张漂亮的嘴唇往上一扫,看向了她的眸。 “嗯。”周清南点了下头,调子还是没起伏,“看出来了。” 这位大佬的状态貌似随时都有点儿迷。 明明是个呼风唤雨叱咤风云的人物,他却经常一副事事没所谓的颓懒样,瞧着相当佛系。 要不是程菲昨晚见识过各类名场面,她绝对不会把他跟任何血腥阴暗的词汇联想到一起。 程菲稍稍一顿,又继续硬着头皮佯装淡定地说:“我妈的朋友想给我介绍对象,订好了地点让我下了班直接过来见面。两个雅间的名字都是鸟字旁,太像了,所以我才会走错。” “总之就是乌龙一场,请你大人大量,别跟我计较……” 程菲本来就想用“计较”这个词来收声,可是一回味,觉得自己这样的道歉好像太过苍白平淡了点,听起来并不真诚,不足以令这位看起来佛系实际上不知道多凶残的社会大佬放她一马。 于是又补充了一个自认为非常具有亲和力的语气词:“哈。” 哈字儿落地,雅间内一阵静,只剩下兽耳炉里的檀香无声燃烧。 周清南坐对面,因为目光落在了她的眼眸上,直视视角,眼帘呈现出完全掀起抬高的状态,因而那副偏浅的瞳色便显得尤为明显。 淡漠凉薄里添一笔兴味,多漂亮的一双桃花眼。 然而程菲这会儿可没空欣赏美貌。男人的眼神太有压迫感,透着能轻而易举洞穿人心的沉。 不知为什么,他看她的眼神虽然有那么点玩味儿,却并不淫邪,也没有任何上位者对女性的轻浮俯视,可她就是觉得心慌,心乱如麻,心跳如雷。 没一会儿,程菲有点绷不住了,刚才那番强装出来的镇定淡然几乎在这道眼神下瓦解,只剩窘迫。 程菲禁不住皱眉,以为这位大佬刚才走神去了,没听清楚她刚才说的话,于是迟疑地招呼了一声:“周清南先生?” 对面的周清南还是直勾勾瞧着她。 直到程菲被他看得浑身汗毛根根倒竖,准备直接站起来跑路的时候,他才终于微启唇,大发慈悲般地给出了一句回应。 周清南没什么表情地说:“如果我要跟你计较呢。” 程菲:“……” 不是。 这桌菜我一筷子没动,倒的茶我也一口没喝! 程菲着实被呛了下。 不过,对方的这个回答虽然有点让她始料不及,但也不算是太意外。 这种情况是个人都会一肚子鬼火。光是翻翻嘴皮子就想蒙混过关,确实有点儿难。 程菲脑瓜子转得飞快,眼见口头道歉不成,当即再生一计。 “那这样吧。”程菲微笑脸,提议,“虽然今天这顿饭是你点的菜,但是饭钱我跟你平摊,就算是补偿你精神损失费。你觉得行不行?” “我觉得不太行。”周清南说。 听见这话,程菲脸上的笑容瞬间便稍稍一僵,心想:这么贵的餐厅,我都割肉放血跟你aa制了,还不满足?别太过分啊。 “那你觉得怎么样才行?”程菲肩膀一塌,隐隐焦急起来,边问边用余光偷瞄了眼手机屏幕上的时间。 马上七点半。 张阿姨介绍的良家小伙正牌相亲哥还在隔壁眼巴巴地等着,她虽然排斥相亲,但答应了要见面就不能放人家鸽子,这是诚信问题,不能马虎。 必须速战速决。 程菲这边赶着赴约急成热锅上的蚂蚁,坐她对面的大佬却一点也不急。须臾,只见他屈起胳膊往棱角分明下颔线上一托,终于又开口,道:“从小老师就教育我们,做人要懂得感恩,也要有基本的礼貌。” 程菲:“……” 这是什么小学作文开场白。就你们这行也敢提教育提老师,好意思吗你? 程菲脑袋上冒出一个硕大无比的问号。 “我救了你,还告诉了你我的名字。”周清南语气随意,“你不该礼尚往来一下?” 程菲怔住。 原来这人想知道她的名字。 可是…… 他干嘛要知道她的名字?方便日后找她寻仇? 程菲警觉起来,看周清南的眼神里多出几分警惕和防备,回答:“我的名字很普通,没什么特别的,你就算知道了也记不住。” 周清南轻嗤一声:“你都知道我记不住,还怕什么。” 程菲被噎得不知回什么了。本想随便胡诌一个假名字,又怕这人没这么好糊弄,思量再三后才清了清嗓子,闷声挤出两个字音:“程菲。” 周清南闻声,轻轻挑了下眉,不知在想什么。 程菲才不好奇他在想什么。她一秒钟也不想再待,又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顿了顿,边用指尖飞快在屏幕上操作,边说:“好了周先生,我真的赶时间要走了。另外,我给你和你朋友点了奶茶,大概二十分钟之后就会送到这个雅间,就当是给你们赔礼道歉。” 话音落地,程菲怕那位大佬再整出什么幺蛾子,也不等他回应,自顾自起身,小跑着拉开雅间大门便冲了出去。 * 数分钟后,在锦泰饭店附近晃了一大圈、烟都抽完半包的陆岩实在找不到地儿去,又折返回了雅间门口。 陆岩生性谨慎。怕自己这么冒然闯进去会打扰到里面,因而只先在门口驻足,伸手把门推开一道缝隙,悄然观望。 这一观望,发现小姑娘人不见了,雅间里只剩下他老板孤零零一个。 周清南坐在沙发上,正面无表情地喝着一杯奶茶,神色莫测。 陆岩拧起眉头,推门进去,左右环顾一眼,问:“老板,刚才那个要跟你相亲的女孩子呢?” “隔壁。”周清南说。 陆岩不解:“她去隔壁干什么?” 周清南:“相亲。” 陆岩:“?” 陆岩凶神恶煞的刀疤脸上流露出一丝迷茫:“她不是要和你相亲,怎么半道又跑去相别人?” “一天到晚问些废话。”周清南神色有点不耐烦。说着话不经意间一个侧目,看见什么,眸光微微一凝。 他起身,慢条斯理地走过去,捡起一枚护身符样的小玩意儿,眯眼端详,随之漫不经心地续道,“没看上我啊。” 陆岩:“……” 9 Chapter 09 也算巧,“鸫林”跟“鹤林”两个雅间同在锦泰饭店的七层,中间只隔了几十米的距离。 从鹤林出来过后,程菲随手抓了个服务员问路,终于在对方的指引下成功来到本次相亲之旅的正确目的地。 敲门进去,坐下来,正式开相。 “你好程小姐。”正牌相亲哥温文尔雅,“听张阿姨说你在电视台工作,应该很忙吧,希望今天这顿饭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 “我平时是比较忙……”毕竟让对方干等了半个来小时,程菲心里颇有几分过意不去,没提自己走错包间的事,只是露出个歉意笑容,道,“不好意思,今天让你久等了。” “不碍事。” 张阿姨和程母年轻时都在滨港擀面厂工作,是很多年的好朋友了,当然不会胡乱给程菲介绍一些阿猫阿狗。 经过一番简单的沟通,程菲得知,今天的正牌相亲哥姓吴,叫吴旭,家庭条件和张阿姨所说的没什么出入,人长得也还不错,高高瘦瘦,衣着得体,属于清秀挂的那一类帅哥,目前在家里的物流公司上班。 客观评价,吴旭颜值过关家境优渥,整体情况还是很可以,属于在相亲市场里很吃香的类型。 看得出吴旭对程菲颇有好感,用餐过程里,他的话题始终围绕着程菲,一会儿问问她平时有哪些爱好,一会儿又问问她的择偶标准具体如何。 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程菲对这位正牌相亲哥不来电,对吴旭的兴趣还不及桌上那份酱爆牛肚。一顿饭吃完,她甚至连主动加一个对方微信的想法都没萌生。 晚上八点多,这顿相亲饭局进入尾声。 吴旭起身走出雅间,去找服务员买单。 程菲吃饱了,拿消毒毛巾擦了擦嘴,拿起手机看时间。点亮屏幕的同时,正好就收到了闺蜜温舒唯发来的微信消息。 注定要暴富的小温同学:刚拍完这一期的视频,累死我了。 注定要暴富的小温同学:你不是说要和相亲对象约饭吗?怎么样?满意不? 程菲抿唇扬了扬眉,随手回复:当朋友还是没问题。 注定要暴富的小温同学:奇葩? 程菲:不是。我的问题。 程菲:小伙子挺好的,单纯没感觉。 温舒唯和程菲是穿一条裤子的好基友,对彼此的脾气性格都了解得很。见程菲这样回复,温舒唯也没过多追问,只回了她一个“okk”。 就在这时,吴旭买完单回来了。 他似乎有点紧张,两只白净修长的手对搓了两下,然后才干咳一声,鼓起勇气般提议:“程小姐,不知道你待会儿有没有其他安排?最近院线的新片挺多的,不如我们一起去看场电影?” “电影就不看了吧。”程菲客气地拒绝,如实说,“昨天晚上我加班太晚,没有休息好,想早点回家睡觉。不好意思啊吴先生。” 吴旭听完,神情明显有些失望,但很快又调整过来,笑着回答:“哦,这样啊,没事儿,那就下次。我这就送你回家好好休息。” 程菲:“你不用送我。这儿离我家也不远,我坐地铁或者打车都很方便。” 吴旭再次被拒,愣了下,还是不死心:“这大晚上的,你一个女孩子一个人,万一遇到危险怎么办?还是我开车送你吧。” “现在才八点多,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的。”程菲脸上虽然带着笑意,拒绝的态度却也坚决,“就不麻烦你了。” 吴旭没辙了,只好失落地点点头:“好吧。” 拒绝完吴旭,程菲的视线便从吴旭身上收回来。她想起什么,又低眸打开手机上的支付app,眼也不抬地对吴旭道:“对了吴先生,今天晚上吃饭多少钱?我转你一半。” 听完程菲的话,吴旭整个人都是一愣,旋即便有几分哭笑不得:“我一个大男人,和你吃顿饭还要跟你aa制,那不成笑话了。”摆摆手,“不用。” 程菲本来还想坚持的,但架不住相亲哥推辞再三,最后只能放弃。 程菲说:“那今天就谢谢你了,再见。” 说完,她起身,头也不回地从鸫林雅间离去。 * 一晚上连见“两个”相亲对象,程菲颇有几分心力交瘁,只想赶紧回家倒头补觉。然而刚走到电梯厅时,一阵憋胀感却忽然从小腹处传来。 都怪刚才那道莲藕汤太好喝,她连喝三碗,此时膀胱告急。 程菲只好先去找洗手间。 锦泰饭店每一层都有洗手间,位置在走廊通道的尽头处,旁边就是安全通道的楼梯间。 不一会儿,程菲上完洗手间出来了。 她用烘干机将双手烘干,对着镜子习惯性地整理了一下头发,然后便准备原路返回,回到电梯间去乘电梯。 谁知刚走出几步,耳边却冷不丁响起道男声。 “亲相得怎么样。”音色低沉清冷,每个音节都漫不经心,懒绵绵地飘进她耳朵。 程菲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被吓一跳,猛地转过脑袋看向声源方向。 是安全通道的楼梯间。 防火门半掩着,光线昏暗幽昧。 一道高个儿人影倚墙站着,左手转着白玉珠,右手夹根烟,猩红的光点忽明忽灭,五官轮廓均笼在唇间溢出的白雾里,极不清晰。 但程菲已经知道对方是谁。 “周先生?” 因为太过惊讶,程菲没控制好自己的语音语调,愕然已经流于表面,脱口而出,“黑灯瞎火的,您在这里干什么呀?” 扮鬼吓人吗? 周清南指尖夹烟,侧过头来瞧她,回答:“等人。” 程菲闻言,突地愣住。 等人?该不会是在等她吧? 什么意思。刚才那杯奶茶没让这位大佬消下去火,所以在这儿堵住她,准备给她来顿胖揍以泄心头之恨? 想到这里,程菲霎时紧张起来,瞪着他磕磕巴巴道:“我先跟你说,这里是星级饭店,正规场所,一栋楼几百个监视器,你做任何事情之前最好考虑清楚。” 周清南一挑眉:“威胁我?” “……那也不是。”程菲被呛了下,很识时务地摇摇头,予以否认。 这女孩子的表情丰富,偶尔的神态也颇具喜感。 周清南盯着程菲看了一秒,眼睛里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然后便低眸,往旁边的垃圾桶里掸烟灰,很随意地又再次开口,道:“刚才我看见你那相亲对象了。” 程菲:? “长得还可以,就是气质不怎么样。” 程菲:??? 程菲眉心不可控制地打起一个结,忍不住道:“你怎么知道我相亲对象长什么样子?” 周清南脸上没什么表情,说:“你前脚刚从鸫林走,他后脚就出来了。” 程菲脑子有点乱,眉头也跟着越皱越紧,嘀咕着道:“我跟你说过我相亲的雅间叫鸫林?” “没说过。” 周清南抽了口烟,慢条理斯地说,“这家店鸟字旁的雅间总共就两个,除了鹤林,当然就是鸫林。” ……行吧。 看不出来,这位社会大佬还有点文化在身上,跟程菲刻板印象里,那种只知道打打杀杀大字不识一个的古惑仔群体挺不一样的。居然认识“鸫”字,了不起。 不过。 请问大佬您是闲出屁了吗,居然跑到她面前蛐蛐她的正牌相亲哥?人吴旭招他惹他了? 程菲有点为吴旭小哥不平,禁不住道:“你别这样说我相亲对象,人家是个好人。”说着,她微顿了下,声音更小地低低吐槽,“而且,人家气质再不怎么样,好歹靠谱,有个正经工作,你也不想想自己是干什么的。” 程菲后面的这些话音量实在太小,跟蚊子嗡嗡叫似的。周清南听后,转白玉珠的动作倏忽慢几分,眯了下眼,“你说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 程菲干笑两声摆摆手,飞快改口,“我说这会儿天色也不早了,周先生您这样的大忙人,每天日理万机业务繁忙,实在没必要在这儿堵我路,赶紧回去歇着吧,我真不值得您浪费时间。” 话音落地,周围蓦地一静。 周清南一双浅棕色的桃花眼直勾勾盯着程菲,眼神好整以暇里蕴出几分兴味儿,不知所想。 就在程菲半天等不来对方回应,都有点儿不耐烦了的时候,又一阵沉稳有力的脚步声却从洗手间的方向传来。 她怔了怔,条件反射回过头。 见来人身形魁梧冷面寒眼,是那位凶悍又高冷的刀疤哥。 程菲:“……” 什么叫自作多情?什么叫自我感觉良好?什么叫小丑竟是我自己?这就是了。 搞半天,人家根本就不是在这儿等她! 程菲结结实实地尬住了。脚趾几乎在地上抠出一套豪华大别墅,抬手默默捂住整张脸,无言以对。 几米远外。 刚放完水出来的陆岩正低着头回信息,回完,收起手机一抬头,一眼就看见了杵在他老板跟前的漂亮小姑娘。 只见他老板耷拉着眼皮一瞬不眨地盯着人姑娘看,好像把那女孩儿都瞧得不好意思了,两只小手捂脸蛋,脑袋几乎埋进胸口里去。 情景格外暧昧。 陆岩深沉地眯了下眼睛,短短几秒间,他脑海中浮现出几个大字:告白现场。 什么情况。 他家老大相亲失利恼羞成怒,准备对小姑娘霸王硬上弓了? 陆岩此时满脑子都是《黑/帮老大爱上我》之类的古早小言强取豪夺戏码。 半秒后,陆岩慎重地走过去,对着周清南试探地招呼了一声:“老板。” 周清南的目光依然落在眼前的姑娘身上,目光耐人寻味。 他就那么安静又散漫地盯着她,定定看了好一会儿,而后踏着步子不紧不慢地走过去。 程菲从始至终没勇气再抬头,垂着眸让路。 对方便侧身绕过她,离开。 直到发觉落在头顶的眼神彻底消失,程菲方沉沉地吐出一口气,如蒙大赦,放松下来。 她转头抬眼,望向周清南的背影,还有几分心有余悸。 背后,陆岩已经提步跟上,经过程菲时瞥了她一眼,冷冷吐出三个字:“没眼光。” 程菲:? 程菲一头雾水,最终只能抬手挠挠脑袋,茫然地目送二人组离去。 * 夜色转深,斑斓灯光照亮整座滨港。 黑色越野车在马路上飞驰。 驾驶室里,陆岩一言不发地开着车。 周清南神色冷峻地坐在后座,一双大长腿随意交叠,眉眼低垂,正把玩着掌心里的小玩意儿。 这东西十分小巧,三角形的卡片样式,明黄底色上写着一些梵文和汉字,看着像枚护身符。 陆岩余光一瞥,看见周清南手里的玩意儿,不禁有些诧异,心想,刚才老板不是专程等在那儿还人姑娘东西么?这护身符怎么还了半天,还在老板手里。 陆岩暗自琢磨着,说:“老板,那女孩儿一看就是好人家的姑娘,看不上咱们这种人也正常。你想开点。天涯何处无芳草。” 须臾,周清南收起护身符,闭眼捏了捏眉心:“陆岩。” “嗯?” “少他妈看点儿言情小说。”周清南说,“我今天心情一般,当心挨揍。” 陆岩:“……哦。” 10 Chapter 10 从锦泰饭店出来之后,程菲直奔地铁站而去。 上地铁,下地铁,再从地铁站步行回家。一路上都提心吊胆。 也不怪程菲这么杯弓蛇影。实在是因为今晚发生的事太过尴尬,她真的很害怕那个姓周的黑老大回去之后越想越气,安排几个小弟来把她捶一顿。 晚上九点多,程母刚从浴室里洗完澡出来,正拿毛巾擦着头发,忽然就听见了一阵敲门声,砰砰砰,砰砰砰,声响混乱而急促。 程母眸光微动,走到大门口,透过猫眼往外一瞧,紧接着便开了门。 随着大门开启,一阵旋风席卷而入。 楼道里的纤细人影横冲直撞地杀进来,然后反身甩手,又将防盗门“邦”的声给重重关上。 还好,总算是平安回来了。 呼! 程菲脑子里紧绷的弦终于放松,背靠门板闭上眼,腮帮鼓鼓地吐出一口气来。 “你这是干嘛。”程母见女儿这副状貌,又是狐疑又是好笑,“后面有鬼在追你呀?” 程菲卡壳半秒,不知道怎么跟母上解释,只能清清嗓子,瞎掰道,“哦,刚才我在回来的路上遇到附近职高打群架的了,所以我当然得跑快点,拳脚无眼,万一被误伤呢。” 这番话说完的同时,程菲已经换好拖鞋,进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温水喝。 平谷区这片有两个职高,在里面念书的学生几乎都是些成绩不好又有点叛逆的问题少年。 程母没怀疑,只随口说:“这些小孩子也真是,正是念书的年纪不知道好好学习。” 程菲喝着水没敢多说。 “刚才你张阿姨给我打了个电话。” 程母又想起什么,边说边弯下腰,脑袋一侧,让深棕色的微卷湿发垂落下来,拿干毛巾一把裹住,拧几圈,盘至头顶,神情间流露出一丝骄傲和喜悦,“说她问过那个男孩子了,人家对你满意得很,说你长得漂亮朴实真诚心地善良,性格也很好相处,都把你夸天上去了。” 程菲闻言却只觉得好笑又无奈,回程母说:“就只是一起吃了顿饭,总共相处时间满打满算也就一个钟头,居然能看出我‘朴实真诚心地善良’?” “这说明人男孩儿有一双慧眼,慧眼识珠,看人准呀。”程母自幼就宝贝这个闺女,将程菲视作自己最大的骄傲,“你从小就成绩拔尖品学兼优,依我看,那男孩子有这种眼光,人估计也差不到哪里去。” 程菲噗嗤一声,斜眼看她家亲爱的母上,“人家这叫糖衣炮弹,几炮轰下来就让你晕头转向了。” 程母端详着自家闺女的脸色,扬扬眉,“看你这意思,你是觉得吴旭不行?” “没有啊,他挺好的。”程菲把水杯放回餐桌上。 程母闻言,眼底霎时亮起两道光,正要继续说什么,却又听见程菲轻描淡写地补充,“我觉得可以当朋友。” 程母不解,轻皱眉头问:“就只是当朋友?” “对呀。”程菲说。 程母:“你是不喜欢那个小伙子?哎呀,难得遇上一个你觉得还不错的,先相处一段时间看看,处着处着没准儿就喜欢了呢。” “妈,我现在工作那么忙,成天都在担心能不能顺利转正。”程菲一脸的头疼样,“哪来的时间和精力去接触一个完全不来电的人。” 程母嘴唇蠕动了两下,貌似还想继续劝说。 “打住。”这头的程菲看出母上意图,连忙抬手比划了一个“暂停”手势,笑眯眯,抬手拍拍程母的肩膀,“妈,你的女儿你最了解,不用白费口舌了。” 程母:“……” 程母无语,知道这宝贝闺女犟得很,决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只能笑骂她一声,“你这么挑剔,我倒要看看,你将来能给我领个什么样的男朋友回来。” 程菲没闲工夫再和母上大人扯。困意袭来,她打了个哈欠揉了揉后颈,含糊道:“行了妈,你让我去见面我见了,要我给张阿姨面子我也给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早点休息哈。” 说完,她朝程母促狭地眨眨眼,扑过去照着程母的脸蛋啵唧一口,转身回了房间。 当,房门关上。 程母站在原地,满脸都是大写的无语。 这时,程父程国礼从卧室里端着茶杯慢悠悠地转出来,走到妻子身边略弯腰,凑她耳边打趣儿道:“早跟你说别瞎折腾,看吧,又白忙活一场。” “你以为我想折腾。”程母蒋兰瞪丈夫一眼,稍停顿,又沉沉地叹出一口气,“那天我给闺女收拾屋,发现她居然还留着那张照片。” 程国礼一时没反应过来,迷茫:“什么照片?” 蒋兰看着程国礼,眼神复杂,不发一语。 程国礼怔愣几秒回过神,恍然大悟:“哦。你说跟那个小男娃娃的照片呀?”说到这里,他笑了下,浑不在意地一摆手,“我以为你在紧张什么呢。二十年前的老照片,留下就留下了呗,谁小时候没个童年玩伴。” 蒋兰眉宇间却仍有几分忧色,道:“你是不知道,菲菲小时候成天跟我说,长大以后一定要嫁给她的小哥哥。”说到这里,她脸色沉几分,声音也跟着低下去,“那孩子什么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绝不可能接受。” 程国礼:“小孩子说的话能当真?我小时候还成天嚷着要登月呢。” 蒋兰:“如果她不是还念着那个男孩子,怎么从来不恋爱?” 程国礼:“当然是还没遇上合适的。咱闺女又不是大龄剩女,你着什么急。” 蒋兰:“你懂什么。我是怕她钻牛角尖,防患于未然。” “好吧。可是你换个角度想,”程国礼耐着性子开解,“就算菲菲真的还记着那男孩子,又能怎么样?失散断联了十几年,她上哪儿去找人家?你的担心根本就没任何意义。” 蒋兰却幽幽叹了一声气,道,“缘分这种事,谁说得请。” * 程菲知道她爹妈这会儿正在客厅里说她坏话,但她懒得在意。 事实上,打从程菲大学毕业的第一天开始,蒋兰就奋斗在了鼓励自家闺女“接触异性,谈谈恋爱”的道路上。几年下来,蒋兰联合亲朋好友给程菲介绍的对象足有六七个,结果无一例外,全部以失败告终。 久而久之,蒋兰的朋友圈里就流传起了一个说法,说程家这个小姑娘眼高于顶,挑得不得了。 程菲没管客厅里心思各异的父母,拿起睡衣睡裤进浴室洗澡,嘴上哼着小曲儿,手上还打着节拍。 蒋兰余光一瞥,看见她这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不由抬手捏眉心,彻底沉默。 浴室里热气氤氲。 暖暖的水流洗去整日疲乏,暖暖的,好舒服。 澡洗完,程菲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回到卧室,准备刷会儿微博就睡觉。 她洗澡时有听歌的习惯,手机往往随手放在置物架上,因此每天洗完澡,程菲都会拿干纸巾把手机仔细地擦拭一遍。 程菲拆下了手机壳。 正拿纸巾擦着手机的背面机身,发觉不对劲,整张白皙的脸蛋顿时皱成一团——她的发财符呢?平时都是塞在手机壳里,怎么不见了? 程菲有点慌。见手机壳里没有,便又光着脚跳下床,冲过去拿起今天背的挎包一通翻找,仍旧一无所获。 程菲揪了揪头发。 三年前的春节,年过八十的程奶奶听说萧山灵验,便不远千里专程去了一趟萧山太公顶,请来一枚发财符,作为送给财迷小孙女的新年礼物。 不幸的是,就在送完这份新年礼物的第二个月,老人便突发脑溢血驾鹤西去。 那枚发财符,可以算作程奶奶留给程菲的遗物,她十分珍惜。三年来随身携带,几乎没有片刻离手。 怎么会不见了? 掉在了什么地方? 程菲焦急又烦躁,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心里说不出的难受。过了会让,她颓丧地往床上一趴,给温舒唯发消息。 程菲:好烦啊,我的发财符好像丢了。 程菲:痛哭抓狂.jpg 手机那端,温舒唯几乎是秒回。 注定要暴富的小温同学:就是你奶奶送你那个发财符吗? 程菲:嗯。 注定要暴富的小温同学:别着急,会不会是落在公司里了?你明天上班的时候过去看看。 程菲:我昨天下班之后在网约车上都还摸过发财符,不会在公司。 注定要暴富的小温同学:那会不会是被相亲哥捡到了?你们晚上不是一起吃饭了吗。 程菲:那位小哥对我挺有好感,他要是捡到了我的发财符,肯定马上就会跟我联系。所以他捡到的可能性也不大。 注定要暴富的小温同学:这样啊…… 注定要暴富的小温同学:我明晚争取早点下班,陪你再去一趟你相亲的饭店找找? 程菲:不用,要找的话我自己去就行。 两个女孩儿说完发财符的事,温舒唯忽然又八卦兮兮地问:没记错的话,今天这个是你拒绝的第六个相亲对象了吧?你妈怎么说? 程菲:还不就是那些老话术,我耳朵都起茧子了。 温舒唯:噗。 温舒唯:不过说真的,我有时候都很好奇,到底要什么样的男人才能入您程导的法眼。 温舒唯:你该不会还在想着你那个小哥哥吧? “……”程菲眸光微微一动,失笑,敲字回复:不是因为这。 东拉西扯又聊了几句,温舒唯洗澡去了,程菲熄则灭手机屏,在床上翻个身,把自己的脑袋整个儿捂进被子里。 “到底要什么样的男人才能入您程导的法眼?”好友发来的灵魂拷问回响在耳畔。 程菲怔怔发起呆。 蓦地,脑海中飞快闪过一双浅茶色的桃花眼,眸光冷情玩味,让人觉得格外难以接近…… 几秒后,程菲回过神,一把掀开被子猛坐起来,呆若木鸡。 随之用力拍了拍脑袋。 你果然是太困了不清醒是吧。 居然把这个问句和那张脸关联在一起,要死啊! * 程菲整个晚上都没睡好,起床之后只觉腰酸背痛。 今天上午电视台的事情很多,程菲去到单位后又是忙着开会,又是忙着写材料,一眨眼便到了大中午。 她去食堂晃了一圈,没什么想吃的菜,便打算去吃附近的一家凉拌馄饨。 只身一人走出电视台大厦,外头阳光正烈。 程菲嫌太晒,抬手挡在眉前,另一只手里还拿着一杯蜜雪冰城的加冰柠檬水。过完马路一抬头,竟看见路边不远处停了一辆纯黑色的越野车,车身光亮如新。 程菲起初都没反应过来,眨了眨眼,几秒后脑子嗡一声,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演播大厦这一带,名车豪车屡见不鲜,真正让程菲惊讶的,是站在黑色越野车旁边的男人。 黑衬衣,黑西裤,还是他一贯的穿衣风格,穿正装却不系领带,领扣也敞开三颗,露出小片紧实的胸前皮肤,斜靠车门站着,姿态随意,气质特殊,浑身都是凌厉又贵气的痞劲儿。 阳光太烈,他也被晒得微眯起眼,隔着几米距离懒洋洋地瞧着她。 片刻,冲她勾勾手,漫不经心。 ——什么狗屎孽缘,这也能遇上?! 程菲实在是太震惊了。短短几秒间,她的想法在“昨晚就自作多情了一次今天肯定也不是来找我,我还是装没看见跑吧”和“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不如看看这位大佬要搞什么名堂”之间反复横跳,半天拿不定主意。 程菲思绪混乱,好一会儿才磨磨蹭蹭地走过去,礼貌假笑:“周先生,好巧,居然在这儿遇上您了。” “不巧。”周清南说,“我在找你。” 11 Chapter 11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听完周清南的话,程菲一双晶亮明眸茫然地眨巴了两下,第一个反应是自己听错了。 “……找我?”她竖起一根食指指着自己,语气里透出几分难以置信,向对方确认。 周清南垂着眼皮看她,左手转着白玉珠,从鼻腔里哼出一个回答:“嗯。” 程菲奇怪:“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周清南随口说:“我想找一个人,貌似不难。” 程菲一下警觉起来。 认真细算,她已经连续得罪这位大佬两回。第一次是在废弃汽修厂抓他当冤大头,第二次是昨晚她走错包间把他当成相亲对象,劝他从良。 他们之间,用一句“积怨已久”来形容,半点不过分。 so,有了这些前提条件,他此行找她的目的昭然若揭。 这么思索着,程菲的心里不由一阵发颤,但还是竭力装出副无所畏惧的镇定样,道:“周先生,我知道前两次我把你得罪得不轻,害你在手下人面前折了面子,你对我很不满、有怨恨,我其实都理解。” 周清南这会儿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皮子微耷,正自上而下瞧着眼前的姑娘。 五月初,春末夏初的时节,阳光却晴好得有了盛夏之势,层层金光带着炙烤般的温度,吻上她白皙明艳的脸蛋。 她浑身肤色天生呈暖调,瓷白里晕出匀称柔美的浅粉,底色便是温良妩媚的。五官也同样出彩,细长的眉和杏仁儿似的眼,瞳孔乌黑明亮,机灵活泼,像揣着满肚子的小算盘。 他没吭声,照旧倚着车门侧头垂眸,好整以暇看她发挥。 程菲此刻心跳飞快慌张得很,没敢看他的脸,只能一个劲盯着他微敞的领口瞅。 ——瞧瞧这人衣服领子下面露出的一小块儿,也太白了吧? “可是我认为,盗亦有道,您老是这样莫名其妙冒出来吓我,对我进行一系列的精神折磨,实在是有点欠妥。” ——不过白归白,再瞧衬衣底下那鼓囊又紧硕的胸肌轮廓,啧啧,还挺有料。 “我看你也是实在对我忍无可忍。这样吧,这些账究竟要怎么算,这件事到底怎么了结,你给我句准话。” ——就这位大佬的气场和压迫感,隔三差五跑她面前晃悠,就问谁受得了?来个了断吧,要钱要命一次性说清楚! 程菲拿出了十二万分勇气,心惊肉跳慌得不行,说完之后便屏息凝神,等待着对面的大佬回话。然而,一等没反应,二等还是没反应。 程菲狐疑,不禁悄然抬眸,拿眼风扫了对面的高个儿男人一眼。 只见周清南还是那副不冷不热的松懒样,靠着车门直勾勾地瞧着她,眉眼如画,眼神玩味。 这状态,哪儿像是来寻仇,转着珠子眯眼晒太阳,简直跟个遛弯儿消食的老大爷似的。 程菲不禁一阵无语,皱了下眉,嘀咕道:“你干嘛一直看着我。” 倒是说句话! 这时,对面大佬指掌间的白玉珠子倏地一停。他盯着她,轻轻挑了下眉,终于给出了一句回应。 周清南问:“你吃午饭没?” “还没有。”程菲摇头。 这人气场冷峻不怒自威,加上他问话的语气神态都太过自然,直令程菲条件反射便老老实实地顺着往下答:“本来准备去吃凉拌馄饨的,结果半道上不是遇见你了吗。” “正好,我也没吃。”周清南说。 程菲听后一愣,“唔?” “你不是问我这笔账怎么算吗。”周清南语气散漫又随意,“先管我一顿饭,后续再聊。” 程菲:“?” 程菲脸上的表情忽然变得有点一言难尽。老实说,她可不会天真地相信,这位大佬雄赳赳气昂昂地杀到她们电视台楼下,就只是为了讹她一顿饭。 其中必定有诈。 但程菲这会儿来不及细想。人大佬金口玉言发了话,提出了暂时性的解决方案,她本来就理亏在前,总不可能闷不做声地把人家晾在这儿。 除了同意貌似也没其他办法了。 “好吧。”不得已,程菲只能答应下来。 她左右环顾了一下四周,大约是头顶烈日当空,灼灼明日赋予了她与恶势力斗争的光辉勇气。她接着又道:“不过,这附近貌似没什么高档餐厅,我只有带你去……” “你不是想吃凉拌馄饨。”周清南打断她。 程菲眸光微闪,眼神里跳出几缕疑惑,没反应过来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周清南:“就那个吧。” * 程菲想吃的凉拌馄饨离滨港电视台的演播大厦很近,只隔了一条街。 考虑到馄饨店附近停车不方便,程菲先陪周清南把车停进了演播大厦对面的一个地下停车场,准备跟他一起步行过去。 倒车入库,车灯熄灭。 程菲先下车,走远几步后回头一瞧,正好看见驾驶室的车门从里头推开,一条裹在黑西裤里的左腿率先踏下来,长而直,修劲有力,漂亮得白杨树的树干。 程菲看着周清南的腿,不禁又生出了一丝感叹。 看看这张脸,看看这条腿,再看看这身亦正亦邪懒倦痞气的气质,从头发丝到脚指头都充满了致命吸引力。真是个大帅哥。 可惜了。 程菲在心里老太太似的摇了摇头,接着便收回偷瞄男人大长腿的目光,垂着头,继续眼观鼻鼻观心,沉默是金。 然而就在这时,一只手却忽然闯入她的视野。 袖口随意地翻卷上挽,露出线条瘦削而有力的小臂,手掌整体宽大,五指骨节分明,每根手指的指甲都修剪得十分光整。递过来一把纯黑色的遮阳伞…… 嗯? 遮阳伞? 程菲呆了呆,唰一下抬起脑袋,看向周清南的眼神里充满警惕的困惑:大佬又唱哪出? 周清南耷拉着眼皮看着她:“借你。” 程菲:“?” 周清南表情挺淡,道:“天气预报里说,今天12点到15点之间的紫外线强度是8,建议戴好遮阳帽打上遮阳伞,做好防护措施。” 今天紫外线强度那么高吗,难怪刚才走一小段路就晒得她头昏脑涨直犯困…… 看着那把递过来的遮阳伞,程菲眨眨眼,心中泛起了一丝丝异样感受。迟疑半秒,最终还是秉承着“反正都要请他吃馄饨了,一把伞而已,不借白不借”的心理将伞接了过来。 接过之后,程菲双颊莫名微热,清了清嗓子,语速飞快地挤出几个字:“谢谢你了。” 周清南没再说话,转身长腿一迈,径直就往外出口方向走。 程菲加快步子跟上去。 地下车库里气温还好,凉凉的,可一乘电梯到达地面,热浪立即扑面涌来。程菲热得抬手扇风,快到室外时,她赶紧把手里的遮阳伞撑开,举过头顶,挡住那过分热烈的日光。 遮阳伞不大不小,伞面投落下来的阴影呈一个胖乎乎的圆,将程菲纤细的身影庇护其中,阻挡了炎日侵袭。 她撑着伞小跑追上周清南,走在他旁边。 边走,边不由自主地悄然侧过头,往身旁偷瞄。 视线中,男人两手插裤兜,目不斜视地踏着步子往前走。阳光洒下来,勾勒出他饱满的额骨和高挺的鼻梁,下颔轮廓棱角清晰,俊得硬朗又桀骜。 人自然是相当好看。 就是那副眉眼,冷淡松懒中透着点儿不耐烦,一副“识相就都他妈滚远点”的厌世样,让人看一眼就打心眼儿里忌惮,不敢招惹。 “……”程菲默,看了看男人冷峻的侧脸,又看了看自己头顶上方的伞面,握住伞柄的细白五指收紧几分,内心不禁纠结起来。 炎炎烈日,不把伞面分他一半,好像说不过去。 更何况这伞本来就是他的。 可是。 伞的面积就这么大点儿,加上这位大佬个子目测都快一米九了,她要怎么样才能不动声色地把伞分一半到他脑袋上去呀…… 这头。 周清南看似浑身寒气拒人千里,实际上只是在想事情。 昨晚他前脚刚回尹华道,后脚就接到了一通从云城打来的网络电话。 对方言简意赅,通话时长总共90秒不到,讲了三件事。 先是按照惯例过问菲律宾那边的生意,然后说上头又给安排了新活儿,最近风声太紧,具体实施方案得细化再细化,慎之又慎。 至于第三件事…… 蓦地,脑中思绪毫无征兆地被打断。 周清南眸光微凝,感受到一股微弱的牵扯力从右侧衣袖处传来,试探性地、小猫爪子挠似的,轻轻拽了两下。 他转过头,被烈日晒得微微眯起眼。 落低的视野里映入一只女孩子的手,小巧瓷白,腕子纤细,瞧着脆生生的,蜿蜒的血管是清透的淡青色,戴着一条祈福用的红绳。 再往下,几根细长的指尖像刚剥出来的白笋,轻轻蜷起,温柔捏住了他的黑色衣袖。 “……” 食指忽然窜上一股钻心的痒。 周清南眼皮跳了一下,视线抬高。 “我看太阳这么晒,想把伞分你一半,可是你太高,我一直踮着脚走路实在挺累的。”姑娘仰着漂亮的小脸看他,黑白分明的眸璀璨若星,硬挤出的笑容却有点僵,小心翼翼提议,“不然,这伞你来拿?” 12 Chapter 12 烈日当空照。 小姑娘举着伞仰着脑袋,光太强的缘故,她脸上细细的绒毛被镶嵌起一层浅金色的光圈,衬得整个人都跟在发光似的。 短短几秒间,周清南鼻腔里窜进来一股很淡的香味儿。类似花香,又不是纯花香那么腻,清新宜人,甜甜的,像桃子和茉莉一起泡进冰汽水之后的味道。 食指的痒意更浓。 仿佛凭空生出一只无形的白羽毛,柔软细腻,从他指根一直搔到指尖。 周清南食指不着痕迹地轻轻一跳。 “不用了。” 下一瞬,他目光收回去,说话的同时身子微动,将自己跟她的距离拉开了点儿,“我没有大晴天打伞的习惯。” 程菲听后,纳了闷儿了,皱着眉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你没有这个习惯,那为什么会随时在车上放一把遮阳伞?” 就为了今时今日此时此刻,在她面前装个比吗? 周清南:“伞是陆岩放的。” 程菲一时没反应过来,问:“陆岩是谁?” “我朋友。”周清南说,“上次在锦泰饭店你见过。” 哦,想起来了。 那个眉毛上有道狰狞伤疤的刀疤哥。 程菲低着眸认真回忆两秒,终于把“陆岩”这个名字和记忆中那张凶悍又高冷的脸给画上了等号。 “所以你的意思是,这把伞是陆岩的?”说到这里,程菲琢磨了下,越想越觉得很匪夷所思,嘀咕着道,“你那朋友长得一副不拘小节豪放不羁的样子,没看出来,还挺注重防晒和保养。” 周清南瞥她一眼:“他给我准备的。” 程菲:? 程菲没懂这位大佬的意思,表情逐渐变得迷茫:“他为什么会特意帮你准备一把伞?” 周清南面无表情地说:“因为陆岩说我这张脸如花似玉,被晒伤可惜了。” 程菲:…… 听听这自然到离谱的语气,看看这从容到欠扁的神态。 如花似玉? 之前没看出来您老人家自我感觉这么良好呢? 程菲嘴角不可控制地抽了抽,一时间陷入困惑,不知道应该摆出什么表情来面对这位永远不走寻常路的社会大佬。 沉默,冷场,鸦雀无声。 窒息的气氛无边无际地蔓延开。 过了大约两秒钟,为掩饰尴尬,程菲清了清嗓子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终于又再次开口,十分随便地问了句:“对了。今天怎么只有你一个人,你朋友没一起来吗?” “没有。”周清南回答。 程菲有点好奇:“有其他事要忙?” “陆岩昨天晚上看书熬了个通宿,今天状态不好。”周清南语气很随性,“我给他放了半天假。” 嗯?熬夜看书? 这个回答倒是极大地出乎程菲意料。她惊讶地眨了眨眼,心想:前有黑大佬周清南认识“鸫”这种小众汉字,后有小老弟陆岩熬夜看书孜孜不倦学习,没想到,这黒帮二人组还有两颗求知上进孜孜不倦的进取心。 程菲心里生出几分动容,又随口问:“什么书看得这么入迷?” 周清南神色淡定自若,说了一个书名:“《黑|帮大佬强制爱》。” 程菲:……??? 她汗颜,彻底不知道还能搭什么话了,只能别过头去看天,看地,看风景。 难怪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程菲此刻由衷觉得,这群黒帮的中二大佬真就没一个正常的。 * 偶然得知凶悍刀疤哥竟有个爱看言情小说的神奇癖好后,程菲的心情便变得格外一言难尽,连带着对周清南的看法都发生了一些改变——凶神恶煞的小弟喜欢看言情小说,那这位自称“如花似玉”的大佬,十有八九也有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这么一看,这对二人组还蛮接地气。 程菲心里胡乱思索着,后半截路程便始终没有再说话。而周清南本身话就很少,她不做声,他自然也就不会主动开口闲聊。 一路无言。 没几分钟,转过最后一个弯,程菲和周清南一前一后来到一家馄饨店前。 其实更准确地说,这家馄饨店就是个路边小摊,摊主是一个四十几岁的中年胖大叔,圆圆的脑袋顶寸草不生,锃亮如卤蛋。身穿白色宽松短袖搭配红色篮球裤,朴素而又整洁,逢人就笑,慈眉善目,乍一瞧,就跟庙里供的弥勒佛似的。 小摊总共就摆了十来张桌子,顶部支起一张这样的大蓬,形成一片阴凉地。 此刻,摊位座无虚席,吃饭的顾客一半是附近产业园上班的小白领,另一半则是在附近工地干活的工人。 实在太热,程菲收了伞,用手背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笑呵呵地跟胖大叔打招呼:“叔,看你今天生意挺不错。” “凑合吧。”胖大叔对这个漂亮的小姑娘挺有印象,谦虚地回了句。回完,正想问是不是还老三样,结果眼风往旁边一扫,才注意到她身后多了一个年轻男人。 宽肩窄腰个高腿长,还配了副极出挑的好相貌,外加一副冷峻迫人的强大气场,着实让人想忽视都难。 胖大叔怔了下,视线在年轻男人身上小心翼翼晃两圈,又重新看回程菲。 嗯。一个俊一个美,一个冷一个热。般配。 琢磨着,胖大叔圆圆的脸上立刻浮起一抹了然微笑,朝程菲八卦地挤了下眉毛,嘴角笑容比ak还难压:“带男朋友来照顾叔生意啊?” “……”这副嗑到了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程菲大窘,脸颊耳根顿时烫得像被火烧一样,面红耳赤地飞快否认:“他不是我男朋友。” 胖大叔:“哦。那是同事?” “……也不是。”程菲小声对胖大叔说。正在纠结要怎么解释她和周清南的关系,站她边儿上的大佬却先发话了。 轻描淡写的两个字:“饿了。” 胖大叔和程菲同时收声,视线齐刷刷看过去。 周清南脸色如常,侧着脑袋垂着眸,懒洋洋地瞧着程菲,说:“我要吃什么你知道,我先去找位子,你来点餐。” 说完这句话,周清南便径自转身走了。 徒留程菲一个人在老板跟前凌乱。 ……不是。 我们很熟吗。 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虫,我怎么知道你要吃什么! 程菲整个人都不好了,看着周清南的背影正想出声追问,摊位前的胖大叔却已经嘿嘿笑出了声。 程菲正色沉声:“我和他真的不熟。” “嗯。不熟,也绝对不是男女朋友。”胖大叔心想小丫头片子脸皮薄,还在这儿嘴硬,对她抛了个眼色,一副“放心,叔过来人,叔都懂”的表情,然后续道,“那就还是老三样,再给你男朋友来个大份?” 程菲百口莫辩,心累了,懒得再和胖大叔争论,肩膀一塌摆摆手:“都行。” 点完餐,程菲转头在摊位上扫视一圈,看见周清南所在的小方桌后,走过去,坐下。 接着,轻轻一声“当”,一个玻璃杯被人放到了她眼皮底下。 再然后,映入视线的是一只漂亮的大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提溜着一个老式烧水壶,往她面前的杯子里倒茶水。 “……”程菲眸光微动,下意识抬起眼帘,看向对面。 馄饨摊的桌子都是折叠桌,配的凳子也都是小巧的塑料凳,男人高大颀长的身躯往这儿一坐,格格不入至极,看上去甚至有点儿喜感。 他耷拉着眼皮,眉眼间还是痞气又懒漫,自顾自替她倒满一杯茶,接着便随手一搁,将那个已经脱了皮的铝壶给放到了旁边。 没记错的话,上次在锦泰饭店,他也亲手给她倒过一次茶。 看来国家这些年的素质教育普及颇有成效。 连个社会大佬都这么有绅士风度,难得。 心尖无端泛起丝异样,程菲脸微热,两手捧起面前的茶杯,迟疑半秒,然后才支吾着挤出两个字:“谢谢。” 周清南:“不客气。” 这番对白结束,桌上便再次陷入静默。 对坐无言,着实尴尬。 程菲低着脑袋干坐几秒,尴尬癌都要犯了,终于忍不住想说点什么来缓解。于是她清了清嗓子,开始没话找话:“这家老板以前是开餐馆的,凉拌馄饨是他的拿手菜,味道没得挑。我平时在这儿吃就是一个小份凉拌馄饨加卤蛋加鸡腿。” 周清南喝了口茶水,点头:“哦。” “看你饭量应该比我大很多。我给你点的大份。” “好。” “另外……”程菲也低头喝了口茶,沉吟半秒才重新抬眸看向对面的大佬,话锋陡转,试探说,“周先生,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就是……”说到这里,程菲左右看了一眼,声音也跟着压低几分,道,十分紧张地问,“刚才你说先管你一顿午饭,后续再聊,你现在想好没有,到底准备怎么跟我清算之前的事?” 周清南闻声,撩起眼皮看向她,觉得有点儿好笑。 他问:“你很着急让我找你算账?” 这头两人聊着天,那头热腾腾的馄饨也出了锅。 胖大叔熟练地过凉水加作料,将两份馄饨送到了程菲和周清南面前。 “……倒也不是。” 程菲干咳一声,往嘴里塞了个大馄饨,腮帮鼓鼓地嚼,小松鼠似的。 她含糊道:“就是你一直不给个准确说法,我心里七上八下的,没谱。” 周清南却没动筷。 他直勾勾盯着程菲看,好一会儿才低下头,拿筷子夹起一个馄饨,又道:“其实我今天过来,是捡到了一个东西想还给你。” 程菲怔住,不解地问:“什么东西?” 周清南:“一个黄色的三角形卡片,看样子像个符。” 听见这话,程菲僵滞几秒后瞬间大喜过望,激动道:“天,是我的发财符!我找了好久都没找到,原来被你捡去了!谢天谢地!”说着稍稍一顿,用满是期待的眼神望着他,双手伸出来,摊开,“麻烦你快还给我吧!” 弄丢的发财符失而复得,程菲那个开心呀,简直比中了百万大奖还兴奋。 程菲无比温柔地看着周清南。 此时此刻,这位社会大佬在她心中的形象彻底伟岸了起来,也光辉了起来,红星闪闪放光彩。 然而下一秒。 “那符。”大佬直勾勾瞧着眼前这张闪烁着希望之光的脸蛋,然后说,“我不小心忘带了。” 程菲:“……” 他接着还礼貌并素质颇佳地补充了一句:“不好意思。” 程菲:“…………” 口口声声来找她还发财符,结果说忘带就忘带了?大哥你认真的? 轰隆隆—— 程菲心中那个伟岸的新时代古惑仔形象眨眼间坍塌成渣,被风一吹,飘得灰都不剩。 事件的走向太过荒诞,程菲已经快要控制不住抽搐的脸皮。 周清南继续定定盯着程菲瞧,眼神里充满兴味,只见这姑娘低着脑袋沉默了整整三秒钟,冥思苦想慎重思考,之后便又有了新动作。 她看向他,微笑脸,试探着小声挤出一句话来:“发财符你落哪儿了,不然我现在跟你去取?” 能一次了结最好!程菲表示并不想再见到这位大佬第四次。 那头。 “意思是。”周清南似笑而非,顿了下,轻轻一挑眉,“你要跟我回家?” 13 Chapter 13 程菲被大佬的这个问句呛了下,动了动唇正要说什么,就在这时,更魔幻的剧情来了—— 一个小娃娃不知从哪儿冒出来,蹦蹦跳跳跑向了程菲所在的小方桌。 程菲呆住,定睛一瞧,只见小女孩儿穿着一身黑红泡泡裙,五六岁的年纪,天然卷的黑发用蝴蝶结绑成两个小马尾,怀里还抱着一个芭比公主,粉雕玉琢,天真无邪,像只软糯无害的小糖包。 程菲满脸的惊异。 周清南的面色却纹丝不变。照旧低头吃馄饨,眉眼冷漠,看都没看忽然出现的小糖包一眼。 “害我找半天,原来你在这里呀。” 忽地,小糖包开口了。说话的声音甜软清脆,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地望向周清南,巴巴唤道:“爸爸。” 程菲:……??? 随着小女孩儿那声清脆悦耳的“爸爸”落地,程菲当场惊呆,刚夹起来的一颗馄饨也吧唧一声重新掉回盘子里。 嗝。 “水……” 她被嘴里还剩半边的馄饨噎住了,一张脸顿时涨得通红,瞪大眼睛捂住喉咙,有气无力地嘶声呐喊,“水。” 对面。 周清南本来还跟没事人似的吃着馄饨喝着茶,完全拿横空出世的小糖包当空气,此时见程菲被馄饨噎住,却细微拧了下眉,抬手给她递过去一杯茶水。 程菲已经说不出话,手忙脚乱地接过茶杯猛灌一大口。 咕咚。 哽在喉咙里的半颗大馄饨终于成功被水流冲下。 好不容易缓过劲,程菲也顾不上继续吃东西,抬手在心口位置轻摁着顺了两下,满脸的不可思议。 她没说话,视线瞟了瞟周清南。 见她没什么事了,这位大佬的注意力已经又回到面前的馄饨上,低头垂眸,拿筷子夹着一口一口吃,神色也重归平日的冷淡无澜。 程菲又瞟了瞟旁边穿黑红泡泡裙的小糖包。 小丫头一双乌黑清澈的大眼睛比星星还亮,怀里抱着她的芭比公主,一会儿替芭比梳梳头,一会儿又摆弄摆弄芭比的公主裙,雪白柔软的小手胖嘟嘟的,手背上关节连接处深深下凹,铺开几枚小肉窝,可可爱爱,看得人心都快要融化掉。 看五官,二者长得并不像,但都是一等一高颜值,放人群里绝对能被一眼瞧见的惊艳程度。 不过…… 如果真是父女,这位大佬对自个儿女儿的态度也太冷漠了吧,从头到尾看都不看人家一眼,就不怕伤害到小朋友的幼小心灵吗? 还是说,其实这小丫头喊的不是爸爸,是她耳背听错? 程菲脑子里疑云密布,还有点回不过神,沉吟两秒后才清了清嗓子,朝小糖包露出了一个标准的八颗牙职业微笑,柔声问:“小妹妹,你会不会认错人了,这个叔叔真的是你爸爸吗?” “怎么可能认错人。”小糖包的声线还带着几分奶音,听着软绵绵的,小下巴一抬,不容置疑,比她怀里的迪士尼芭比招人喜爱,“我的爸爸姓周,叫周清南,他化成灰我都认识。” “这样啊。”程菲应着,又拿余光瞥了眼对面,脑筋飞转。 小糖包连这位大佬的全名都知道,“父女关系”准确率提升至百分之五十。 程菲心里琢磨着,又看着小糖包笑眯眯地问:“那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呀?” 小糖包大大方方,澄澈无害的大眼睛毫不躲闪地回看程菲,糯声回答:“我叫周小蝶。” 和周清南一个姓。“父女关系”准确率提升至百分之七十。 “这名字真是好听。”程菲见这小丫头长得可爱性格也好,不自觉便生出了几分好感,顿了下,又轻声道,“你怎么自己一个人过来找爸爸,你妈妈呢?” 提起妈妈,周小蝶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伤心事,小脑袋耷拉下去,连带着那双大眼睛里的亮光都暗下几分,小声说:“我妈妈好几年就在老家生病死掉了。妈妈临终之前跟我说,我爸爸叫周清南,是个特别有钱有势的大老板,还说只要找到了爸爸,我就能吃饱饭穿暖衣过上好日子。我费了好大功夫才从老家到滨港,找到爸爸。可是……” 说到这里,小女孩儿似乎有点害怕,眼神怯生生地望了望周清南,然后便用软软的小手抓住程菲的胳膊,声音更低,委屈地续道:“爸爸一直对我好冷淡,好像不愿意认我这个女儿呢。” 听完小糖包凄惨的身世,程菲蹙眉,心情瞬间变得十分复杂。 一方面可怜小糖包年纪小小就失去了母亲,一方面由衷觉得,周清南的做法着实过分。 她先是摸了摸周小蝶毛茸茸的脑袋,然后便抬头看向对面的冷峻男人,呼了口气,微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那么尖锐:“周先生,你女儿还这么小,她已经没有妈妈了,好不容易费尽千辛万苦找到爸爸,你居然打算不认她?不合适吧。” 话音落地,现场蓦然一静。 这会儿是大中午,用餐高峰期,馄饨摊上食客众多人来人往。程菲和周清南这对客人男俊女美气质出众,两人一出现便吸引了周围许多眼光。 这会儿又冒出来一个洋娃娃般的漂亮小女孩儿,大家伙更觉好奇,只觉碗里的馄饨不香了,卤鸡腿也不香了,一个个全都竖起了耳朵、悄悄摸摸听热闹。 从周小蝶口中得知事件的始末后,正义的围观群众们不禁心生愤懑,望向周清南的目光里也多出几分鄙夷味道。 瞧着多人模人样一个帅小伙,怎么不干人事呢! 然而,处于众多视线聚焦的中心区,面对诸多征讨质疑的目光,本次社会事件的唯一男主角却显得格外淡定。 周清南坐姿懒洋洋的,眉眼低垂,还在吃他碗里的馄饨,一口就是一个。 程菲握着周小蝶的两只小胖手坐在对面,边看这位大佬吃馄饨,边等他给答复。 等了大概十来秒,直到程菲眉心越皱越紧,快要不耐烦的时候,对面的大爷终于吃完最后那颗卤蛋,筷子一放,抽出桌上的餐巾纸擦嘴。 “谁说我打算不认她。”周清南说着,擦完嘴的纸巾揉成一团随手丢进垃圾桶,然后才慢条斯理地掀起眼皮,看程菲。 承认了。 “父女关系”准确率提升至百分之百,板上钉钉。 程菲滞了下。 旁边的周小蝶听见周清南的话,立即嘴角一弯绽开笑容,满脸都流淌出纯真的喜悦,开心不已道:“真的吗爸爸,你终于肯认我啦!看到我们父女相认,妈妈在天之灵一定会很欣慰的!” 周清南目光微转,落向程菲身前的小女孩儿,眸色冷冽,阴沉不明。 周小蝶像是被他的眼神吓住,小小的身子打了个冷战,回过身就要往程菲怀里躲,怯生生地软声道:“姐姐,我害怕……” “别怕。”程菲护住周小蝶,手掌在小女孩儿的脊背上温柔地轻拍几下,安抚道,“你和你爸爸毕竟是亲父女,血浓于水,他不会真的不管你。” 周小蝶闻言,抬起红彤彤的大眼睛,都快哭了,“可是姐姐,我感觉爸爸好讨厌我,万一他现在答应认我,后面反悔了又要把我赶走怎么办?” 程菲瞥了眼周清南,思考起来。 确实。这男人虽然答应了要认回女儿,可谁知道他是不是迫于外界压力,万一回去之后反悔,小朋友孤苦无依,连警察局的门都找不到。 思索着,程菲随后便站起身,拿起隔壁桌上放着的点餐用的本子和笔,刷刷写下一串手机号,撕下来递给小女孩儿。 周小蝶不解地眨眨眼:“这是?” “这是姐姐的手机号。”程菲轻声说,“你跟你爸爸回家之后如果遇到了什么困难,就想办法联系姐姐。知道吗?” 周小蝶便连忙将写了手机号的纸揣进自己的小口袋,甜甜地说:“谢谢姐姐,你真是个好人。” “不客气。”程菲笑着答。 看着眼前一幕,周清南嘴角勾着抹玩味的弧,瞳色却寒进骨子里。片刻,耐心所剩无几,他不想再浪费时间,随手放了张钞票在桌上,站起身,扭头走人。 程菲一怔,见他要走,脱口说:“那个,我的发财符……” 他侧目看她一眼,眼神耐人寻味,“真打算跟我回去?” “……”程菲被噎住,窘迫得双颊燥热,没说话。 “早晚会还你。”周清南朝她留下这么一句,转身大步离开。 周小蝶看见周清南走了,赶紧抱着芭比一蹦一跳地追上去,追出几步后似想起什么,又转过头,朝程菲地挥了挥小胳膊,笑容满面地道别:“姐姐再见!” 程菲也笑,朝小女孩儿挥挥手,目送一大一小两道背影往前走,然后拐个弯,彻底从她视野里消失。 “……”程菲这才缓缓放下手臂。 她低头拿起筷子,却再也没了之前的好胃口,把馄饨扒拉过来扒拉过去,硬是一口都没往嘴里放。 有一种古怪情绪从心头升腾起来,若有似无,像是淡淡的失落。 没想到,那位社会大佬看起来年纪轻轻,孩子居然都能打酱油了…… 这时,围观完全程的胖大叔终于忍不住要开麦。他借收拾邻桌碗筷的机会走过来,骂骂咧咧道:“真看不出来那小伙子是这种人,孩子都那么大了还在外头勾搭小姑娘,呸!白瞎了那张好脸皮!” 程菲正在发呆,被胖大叔这道嗓门儿一震,嗖的回过神来。 她转头看向胖大叔,动动脸皮,挤出个僵硬的微笑,解释道:“叔,你真的误会了,那不是我男朋友。” “对对对,不是!”胖大叔附和着点头,接着又叹了口气,换上安慰语气,“小姑娘,你年轻又漂亮,将来什么样的靠谱男人找不到?听叔的话,别为这种徒有其表的狗东西难过,不值得。” 程菲听得啼笑皆非,道:“我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他孩子多大关我什么事呀。” “就是,不关咱的事!”胖大叔笑,收完餐盘就又忙去了。 程菲继续扒拉她的馄饨。 奇了怪了。 周清南有娃就有娃,她跟这儿反反复复瞎琢磨什么呢? 程菲甩了甩头,将一切混乱思绪全都抛到九霄云外,夹起一颗馄饨就塞进了嘴里。不知道是不是放太久,没吃出什么味道,只能嚼吧两下,吞进肚子。 三两下干完所有馄饨,程菲准备结账,一抬头才看见桌上摆了张百元大钞。 她汗颜,心想:那位大佬也真够奇怪的,嘴上说着让她请客,走的时候又要留钱买单,真不知道他今天到底来找她干嘛。 犹豫半天,程菲最后不得不将那张纸币收起来,扫码付款。走出几米后,才听见胖大叔在背后喊:“姑娘,你的伞!” * 午后时分,室外烈日当头晴空万里,地下车库里却漆黑一片,透着股似乎能渗进人骨缝里的阴冷。 周清南拉开车门,上车之后,点燃一根烟,烟雾背后的脸庞沉冷莫辨,看不出任何情绪。 后座车厢里,小女孩儿怀抱芭比乖乖巧巧地坐着,笑个不停。笑声清脆如银铃被风吹,又带着几分神经质的夸张。 片刻。 周清南抽着烟,掸了下烟灰,看都不看后排,冷冷道:“笑够没有。” “哈哈哈……”像是刚听完一个天大的笑话,小女孩儿眼泪都笑出来了。她抬起肉乎乎的小胖手擦去眼角泪花,接着便身子一倾,趴上驾驶席的座椅后背,语气纯净无邪,充满童真,“之前梅老给我安排这个活儿,我还不想接,特别不想来滨港。你知道为什么吗?” 周清南面无表情,吐出一口烟雾,没搭腔。 “因为滨港是你说了算,我最不喜欢的就是你。”小女孩儿说着,稍稍一顿,忽然眼睛里又迸射出几分病态的兴奋,“可是我没想到,来这儿第一天,就发现了这么好玩的事。” 周清南继续抽烟,还是没什么反应。 “程菲姐姐长得真不错。”她歪了歪脑袋,从后贴近周清南左耳,赞美,“周先生眼光好。” 话音刚落,小女童忽然痛哼出声。 周清南面无表情,反手拽住她的黑色卷发往下一扯,使得她脑袋被迫后仰,整个脖颈都弯曲成一道畸形弧度。 “相识一场,我好心给你几句忠告。” 周清南弯了弯唇,低沉嗓音更轻几分,听起来格外温和:“梅老让你做什么,你就乖乖照做。不该管的事别管,碰不起的人别碰,这样你能活得久一些。听懂没?” 周小蝶痛得脸色已近惨白,短短几秒,她眼底的纯真无邪已消失殆尽,只剩下与外表年纪完全不符的嘲讽和讥诮。 “周先生。” 周小蝶忍着痛,柔声说,“面具一定要戴好。这么阴沉可怕的疯样,千万别被那个小仙女看见。” 14 Chapter 14 地下车库的光线本就不好,加上这个停车位处于完全背光的边角,整个车厢暗如黑夜。 突地,一辆白色轿车从前方通道驶过,车灯闪过,惨惨白光将周清南的脸照亮一瞬。 周小蝶愣住了。 头顶上方,周清南耷拉着眼皮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眼神冷漠狠戾,就像注视着一块没有生命的死肉。 周小蝶眯了眯眼睛。 她和周清南同在梅老手下做事,共事十余年,太清楚周清南的为人。这是一条皮囊精细五彩斑斓的毒蛇,也是一只看似情绪稳定实则狠厉入骨的疯狗。 这一行都是踩在刀尖上过日子,对危险的感知敏锐至极。 此刻,周小蝶已经明显察觉到,周清南对她动了杀念。 “啧啧啧。”周小蝶扬眉,“我只是提了人家一句,你就想要我死?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沉不住气。” 周清南嘴角漠然地勾了勾,道:“梅老派你来滨港,表面上说是要协助我手上的生意,实际上打的什么算盘,你应该比我清楚。” 闻言,周小蝶静默半秒,很快又冲他眨眨眼,稚嫩白皙的小脸上绽放出一抹纯净无邪的笑容,说:“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别这么紧张,我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梅老在防我。” 周清南语气依然懒散而随意,但指骨的力道却更重几分,几乎要将周小蝶小巧脆弱的脖颈给生生折断,“这些年,梅家的生意越做越大,一笔买卖从最初的几万几十万,到现在翻了将近百倍。梅老操控全局,前要防条子后要防国安,我理解,毕竟小心驶得万年船。” 周小蝶痛得头皮都开始痉挛,求生本能使然,她左手艰难地往下够,摸到粉色小皮靴的内侧,做好了还击准备。 周小蝶知道这是个心狠手辣的疯子,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她可不想白白把命丢这里。 周小蝶深深吐出一口气,狠声道:“你再不待见我,梅老的面子你总要给,今天我如果真出什么事,你怎么跟梅凤年交差?” 周清南轻轻一挑眉,轻蔑又优雅地笑了:“你哪来的自信,觉得梅老会因为你动我?” 周小蝶:“你!” 周小蝶被怼得无言,懒得再废话,拔出皮靴里的拳刺便朝周清南挥刺而去,动作极快,精悍袖珍的刀锋在黑暗中泛出森冷寒光,不留半点余地。 周清南眉毛都没动一下,微侧头,刺尖便擦着他的脸颊划过去。 毫不费力躲过周小蝶的致命攻击,周清南反手钳住她的腕骨用力一拧,趁她吃痛松手,夺过武器,眨眼间攻守易型。 周小蝶暗呼一声糟糕,等她回过神时,拳刺刀锋已经紧紧抵住她咽喉。 周小蝶心一沉。 周清南凉凉地瞧着她,一言不发,等她自己出声。 “好吧,那我就实话实说。”周小蝶恼火地翻了个白眼,道,“前段时间有人跟梅老打小报告,说你绕过他私下接了欧洲的单,梅老发了很大火,这才让我过来盯着你。” 话音落地,车厢内倏然一静。 片刻,周清南危险地眯了眯眼睛,而后手一松,放了人,将抢来的拳刺随手丢还回去。 周小蝶刚从鬼门关前捡回一条命,捂着脖子咳嗽,满眼警戒地盯着周清南。 周清南却看都不再看她,懒洋洋坐正身子,发动了引擎。 周小蝶静默几秒钟,又冷哼了声,没好气道:“顺便告诉你,梅老这两天在东南亚忙事情,无暇抽身,三天后他的公务机就会飞滨港。你最好利用这几天时间认真想一想,究竟要怎么解释,才能彻底打消梅老对你的疑心。” 前面的周清南开着车,充耳不闻,完全拿周小蝶的话当耳旁风。 等车开上马路,他余光不经意扫过车门置物栏,空空如也,想起什么,忽然失笑一声,漫不经心地爆出句粗口。 “操了。” 陆岩送他的伞,落那小东西那儿了。 * 程菲在馄饨摊捡回了周清南的伞。 下午回公司上班,她整个人有点心神不宁,一会儿想起那把伞,一会儿想起她的发财符,一会儿又想起一大一小两道背影前后离去消失于街角的画面…… 就这么恍恍惚惚地走了几十分钟神,会终于开完,同事们纷纷起身离开。 程菲走在最后,快到门口时忽然听见背后传来一道女性嗓音,喊了声她的名字:“程菲。” 程菲太熟悉这嗓门儿了。她生生一震,飞到爪哇国的三魂六魄“嗖”一下归位,咬咬唇,暗道一声糟糕,接着才战战兢兢转回身去。 “徐总。”程菲唤道。 完了。 程菲在心里绝望哀嚎。肯定是徐总发现了她开会走神,要找她算账来了。 站在程菲身后的徐霞曼,脚踩细高跟,身着宝蓝色大牌职业装,个子高挑,长发及肩,浑身气场干练而精明。 “上次你写的那个方案书我看完了。”徐霞曼站姿随意,一只手撑着会议桌,另一只手撑在腰上,淡声说,“写得还不错,我准备就按照你给的方案来实施具体操作。” ……唔? 程菲愣了下,下一秒便颇有几分意外地笑笑,恳切道:“谢谢徐总对我的认可,都是您指导有方。” 徐霞曼停顿了下,又说,“另外,之前我向台里提交的新节目策划案已经通过,接下来就是筹备期。” 说着,徐霞曼从文件袋里取出一摞资料,递给程菲。 程菲接过来,面露不解:“这是……” “我之前找了几个朋友帮忙,这是有意愿赞助咱们新节目的企业资料,你先看看。”徐霞曼说,“之后我再给你安排具体工作。” 程菲垂眸,视线落在手里的文件资料上,只见打头第一行便是几个显眼大字:梅氏集团。 程菲听说过梅氏。国内首屈一指的超大型民营企业,上市公司,包含地产、商业、文化、金融四大产业,旗下更是坐拥数以千计的各类分公司,业务涉猎极广。 连梅氏的线都能搭上,也难怪徐霞曼能被业内人士称为“铁腕女魔头”了,人脉资源可见一斑。 程菲思索着,对徐霞曼的敬佩更多几分,笑着颔首:“好的。” * 日子似乎恢复平静,忙忙碌碌,一晃便过去三天。 这天,程菲为了赶一份报告再次加班,走出演播大厦时已将近晚上的十点钟。 月黑风高,无星无月。 有了上次的前车之鉴,程菲吃一堑长一智,早就在办公室里提前叫好网约车。推开大厦的旋转玻璃门,一辆深灰色的比亚迪果然已经停在路边。 程菲核对了一下车牌号,确认无误,上了车。 比亚迪在夜色中疾驰。 上了一个白天加半个晚上的班,程菲疲惫得很,上车之后便迷迷糊糊地打起盹儿。过了不知多久,司机似乎踩了急刹,她身体在惯性作用下往前一甩,猛一下惊醒过来。 到了吗? 程菲打了个哈欠,揉着眼睛抬起头,看向车窗外。 映入眼帘的是一座传统泰式风格的建筑,金色屋顶呈拱形,尖角各含一枚圆润金珠,富丽堂皇,美轮美奂,大门左右两侧还各有一樽金雕巨象,十分的宏伟。 招牌也是双语样式,首排中文,尾排泰语:永夜城。 程菲狐疑,皱着眉说:“师傅,好像走错了吧,我的目的地不是这儿。” “没走错。” 驾驶室里,司机随手摘下鸭舌帽,露出纹了青蟒图案的半颗光头,朝她笑了下,“我老板说,程小姐加班到这么晚辛苦了。今晚他做东,请您赏脸吃个夜宵。” * “都说滨港繁华,最靓不过永夜城。我算算日子,距离上次来也不过就过了两三年,结果这回一下飞机,直接让我傻眼——几年前还是荒郊野岭,现在全部修洋房,盖商场。中国这些年的发展实在太快了。日新月异,换了天地,果然已经是年轻人的世界。” 永夜城内最大的豪包内,迷离灯光流转洒下,像零落的星光。 一张麻将桌只坐两个人,庄位左侧的男人慵懒靠在椅子上,耷拉着眼皮,脸色平静,正漫不经心转着手里的白玉珠。 庄位上说话的则是一位中年人。 他头发整体都已经花白,脊背微佝,体态也在岁月摧折下稍稍走样。皱纹就像毒蜘蛛,悄无声息便爬上了那张曾经不可一世英俊冷厉的脸,就连身上那套死气沉沉的黑色夹克衫,仿佛也在宣告旧时代的落幕。 片刻,梅凤年抽了口烟,烟雾拉扯挣扎着升空,飘散进空气。他也像被呛到,捂着嘴轻微咳嗽两声。 一旁西装革履的精英见状,当即抬手给他递去一个水杯。 梅凤年接过来,滞了下,抬起眼皮看对方,语气淡淡:“我一个肺癌病人,抽完烟给我喝冰水,是不是怕我死得不够早?” 助理被吓得手都发抖,慌慌张张道歉,赶紧重新换来一杯温热养生茶。 梅凤年喝了口枸杞茶,温热水流淌进食道,他悠悠叹了口气,又道:“阿南,我是不是真的老了?” 周清南闻言,转白玉珠的动作顿住,微垂眸,言辞间甚是恭敬:“梅老正当壮年,还有大把好时光。” “你这小子,就知道哄我高兴。” 梅凤年冷嗤了两句。他到底年事已高,说话的语速也比过去慢许多,夹烟的手随意摆两下,然后才感叹道,“还说我没老,人都是老了才糊涂。那小混蛋在我面前挑拨几句,我还气得半死,想想也真够蠢的,你十七岁就跟着天哥,后来天哥死了又跟着我,我信不过谁也不能信不过你阿南才对。” 周清南:“现在大环境不好,您谨慎一点是应该的。” “呐,要不我怎么最喜欢你,太懂我了。”梅凤年朝周清南笑,“从黑到白这条路,我走了十几年,别看我今天买海岛明天修别墅,好像钱多得数不清,谁知道我有多辛苦多心酸?资本家和黒社会一样难做。” 话说到这里,梅凤年又是一阵闷咳。 这时,一个身形魁梧的壮汉上前几步,低头在梅凤年耳边说了些什么。 梅凤年听后立即笑起来,勾勾手:“快把人请进来。” 周清南眉眼间流露出一丝疑惑。 紧接着,便看见包间门打开,一抹纤细身影被后面人一推,踉跄着走进来,米色衬衫明黄长裙,像春日里盛开的一束向日葵,耀眼明媚又格格不入,照亮整个灰色空间。 周清南眸色骤寒。 程菲刚才拼命反抗无果,手机也被抢走,此时已经慌乱不安到极点。被带进龙潭虎穴,一眼看见周清南,也愣在了原地。 “surprise!” 梅凤年哈哈大笑,起身一把勾住周清南的肩膀,弯腰贴近他耳畔,笑着说,“听说这小丫头肚子里有你的种?南哥,这种好消息都藏着掖着,不够意思啊。” “露水夫妻,出了点意外而已,我本来也没当回事。”周清南扯了下唇角,皮笑肉不笑,视线直勾勾盯着那道纤细身影,说,“不知道梅老把她叫过来是什么意思?” “阿南,你是我最得力的头马,这些年出生入死,恐怕连你自己都数不清仇家有多少。”梅凤年抽着烟,光下的烟雾鬼蓝一片,一副慈悲面目,“多少人烧香拜佛求你下地狱。小胎儿和孕妇都很脆弱,我这个当家的,当然得帮你好好关照一下她们母子。” 话音落地,屋子里骤然静下去。 周清南坐在椅子上,一语未发。片刻,站起身,迈着步子朝门口方向走去。 梅凤年指尖的香烟安静燃烧,悠哉瞧着面前一幕,高大却微佝的身躯略微前倾,眼中缓慢浮起趣味。 程菲背脊僵硬笔直,心头七上八下,垂在身侧的双手无意识绞紧衣裙,看着那个男人朝自己走来。 近了。 边儿上的鸭舌帽见状,试图阻拦,却被周清南一道余光便慑住,悻悻退到一旁,把路让开。 最后的最后,他终于停下,站在了她眼前。眉眼冷淡,居高临下。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我好怕我好怕我好怕! ……冷静! 先静观其变,看这群牛鬼神蛇到底要搞什么。程菲在心里暗暗握拳,努力深呼吸,定下心神。 对面,周清南盯着她看了一秒,再然后,令她始料未及的事发生了——只见这位大佬瞧着她一句话没说,忽然长臂一揽,直接将她整个人都勾进了他怀里。 程菲:……???不是大佬你…… 目瞪狗呆.jpg 陌生又强烈的男性气息扑面袭来,瞬间将程菲来笼罩。 她惊愕地睁大眼,心慌意乱,白皙的脸蛋瞬间红了个底朝天,下意识就想推开他。这时却又听见这位大佬开了尊口,散漫流气地说:“不用劳烦梅老了。” 程菲身子微微一僵。 男人有力的手臂紧搂住那把纤细小腰,低眸直勾勾盯着怀里的女孩儿,姿态格外亲昵,眼神幽暗不明。 “这小东西又软又媚,娇得很,我一天疼三遍都不够。” 周清南扯唇笑了下,指尖忽然捏住程菲的下巴往上一挑,侧眸看向梅凤年,沉声,“怎么舍得,把她放梅老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