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宋》 楔子 春末,河间府,荒野斜阳,五马飞尘,一字排开。 大地正慢慢复苏,却没有显现出春天应有的景象。大道上人迹寥寥,万物一片死寂,似乎还未从两个月前的靖康耻中缓过神来。 五个驾马之人,从左至右分别是柴进、花逢春、阮英、时长玉和宋清。这中间,柴进乃昔日梁山泊第十条好汉,江湖人称“小旋风”,宋清在梁山泊排行第七十六位,人称“铁扇子”,而花逢春、阮英和时长玉分别是小李广花荣之子、立地太岁阮小二之女和鼓上蚤时迁之子。 他们此行的目的是追踪蔡府管家口中所说的那个“神秘人”。柴进永远忘不了那个举世痛恨的大『奸』臣蔡京临死前狰狞的表情,这个不可一世的权臣在弥留之际邪笑道:“不错,老夫是作恶多端,可以说是死有余辜,但你们可曾知道,给老夫出谋划策的究竟是谁么?找到他,一定会给你们一个意外的惊喜!” 正是因为这句耐人寻味的话,让他们不得不刨根问底。从管家那里得知,蔡府一直有一个他不知道的神秘人。此人每次都被蔡京请到内室议事,而议事之后江湖或者庙堂多半会掀起一阵腥风血雨,堪称是一个谋士。令人奇怪的是,对于其他谋士或者门客,他这个管家至少都见过一面。独独这位,简直是太神秘了,只在一次偶然之中,瞥见过背影,是个身材矮小的胖子。 俗话说,“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其他恶人都得到了应有的报应,只有这个神秘人逃脱——早在蔡京被流放之前,似乎他就预料到了一切,早早地脱离了蔡府。从种种的蛛丝马迹来看,这个神秘人似乎如今就藏在河间府。 然而,一切不是那么地容易,这已经是他们本月以来两次让这个神秘人逃脱了。五人脸『色』凝重,如果再不抓住他,会更加靠近金国的腹地了,追踪将变得更加困难。尽管,河间府当前已处于金人的控制之下,但旧地宋民的不合作以及时不时的反抗也让金国派来的地方官苦不堪言。 五人中,数时长玉的年纪最小,他一副满不在乎的神『色』,问道:“阮姐姐,你说这次能不能抓住他?” 阮英白了他一眼,说道:“这次能不能抓住还要看运气了!根据文妹妹教俺的推测方法,应当从目前所掌握的入手,这个月前两次俺们先后中了那人的‘瞒天过海’和‘金蝉脱壳’之计,决不能让他再逃脱了!” 时长玉笑道:“哎哟哟,就你这脑袋瓜子,还想学人家文姐姐!”听声音,充满了嘲笑之意。阮英涨红了脸,急道:“小鬼头,你……”“阮姐姐你最大,好了吧!你是这里的大姐大!”时长玉依旧是讥讽的语气。 阮英扬起手道:“皮痒了是吧,信不信俺削你?”“怕你了总行了吧,姐姐!”时长玉说着,驾马向前跑去。阮英不甘示弱,拍马朝前追去。 “哈哈哈……”其余三人皆是大笑。这一路以来,阮英和时长玉不时的贫嘴是他们唯一的乐趣了。 路遇一个行人,柴进又习惯『性』地问了问有没有见过一个身材矮小,神『色』慌张的胖子,得到否定的回答之后不禁很是失望。从前两次被他逃脱的迹象来看,这个神秘人武功平平,只是诡计多端而已。 阮英和时长玉追逐了一会儿,后面三人赶上。阮英询问道:“柴伯伯,宋伯伯,现今已是没有其他办法了,该打开文妹妹给俺的那个锦囊了吧?”柴进寻思着似乎已经进入了死结,便点头道:“打开看看吧!” 阮英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囊,慢慢打开,从里面抽出一张字条,见上面整齐地写着:分头探查,静观其变。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欲擒故纵,瓮中捉鳖。 时长玉不识字,问道:“上面写着什么呀?”阮英不忿道:“你不是很厉害的吗?你自己看去啊!”拿着字条欲朝他脸上甩去。“好姐姐,算我错了还不行么?”时长玉知趣地说道。 阮英重新拿回字条,自语道:“甩你脸上,可惜了纸条上这么漂亮的字!”且把上面的字给他念了一遍。 时长玉歪着脑袋道:“是啥子意思啊?”柴进接过字条,口中重复了几遍,说道:“不错,前面两次我们确实是没有耐得住『性』子,打草惊蛇而让那贼子溜了,应当像这纸条上所说的那样静观其变,切莫焦躁。必要时更应该以‘欲擒故纵’之计,让神秘人自己浮出水面。” “柴伯伯,这‘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何解?”花逢春不解道。“这也正是柴某想不通的地方!”柴进道。 “我想起来了,听蔡府的管家说过!”宋清道,“那神秘人对荣华富贵十分向往,本来是高俅的门客,后来蔡氏父子东山再起,就转成了蔡京的谋士。他肯定改不了这个秉『性』,想来等风头过去了,他会重出江湖!”“那诸位想想,目前风头最盛,更容易上位的是哪里?”柴进道。 “金人?!”其余四人几乎是异口同声道。柴进想了想,道:“金鞑子那里最有可能!不过也不一定,他作为一个宋人去投金贼可能也没有门路。如今听说九皇子已在应天府起事,也有可能去投奔那里,毕竟熟门熟路嘛!” “所以?”阮英叫道,“我们几个要分头行动去打探消息!”“不错,分头行动!”柴进抚须道。阮英感慨道:“文妹妹当真是料事如神啊!” 当下,柴进将人分为两拨:自己和阮英还有时长玉悄悄向北,潜入金国腹地打探消息;花逢春和宋清转头向南,去应天府查访。他们约定,如果发现这个神秘人,绝不能打草惊蛇,时长玉作为南北的联络人,通知大家聚集在一起,将贼人一举擒获。 一个多月后,五人齐聚在应天府议事。花逢春笑道:“根据我近半个月的探查,终于抓住了狐狸的尾巴,就在今晚,来个一击而中!”“确认了么?”阮英问道,她和柴进今日刚刚赶到这里,还未来得及休息就来问个究竟。 “千真万确!”花逢春道。“就凭我们五个,前去会有危险么?”柴进问道。他的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他们五个人之中,武功拿得出手的也就是花逢春的那一张弓。“柴伯伯敬请放心!目前中原七零八落,如风雨飘摇一般随时都要倒塌,九皇子尚且顾不了自己,又能有什么高手来保护他?小侄已经趁着那人不在家中的时候,去他那里打探了一番,只有几个老仆而已。”花逢春道。“并且,此人目前只是给了个闲置的职位!”宋清补充道,“好像还没有甚么施展的空间!” 柴进点头道:“好!那就趁着这大好机会,一举将他抓获,免得再贻害天下!” 眼见天『色』已晚,五人悄悄地到这个院落而来。花逢春和时长玉二人首先施展了轻功,从院墙翻了进去。尔后,两人又悄悄来到前后门,将院门打开。众人把守住前后,一拥而入。 月『色』下,一个身材矮小的胖子从院落的一角悄悄溜向大堂。花逢春大喝一声,道:“『奸』贼,哪里走!”那矮胖子一个惊吓,回过头来,看模样眼如丹凤,眉似卧蚕。柴进和宋清看清了他的面孔,都是目瞪口呆,一个叫道:“宋大哥!”另一个叫道:“哥哥!”紧接着又异口同声道:“怎会是你?你不是已经……”他们没说出口的是“死了吗”这三个字,毕竟死而复生这件事实在是叫人难以相信。三个后辈则是茫然地站在一旁,同样不知所措。 没错,这个神秘人,他们口中的“宋大哥”、“哥哥”就是当年名满天下,稳坐梁山泊头把交椅,人称山东及时雨、郓城呼保义、孝义黑三郎的宋江! 宋江低头不语。发展成今天这个局面,是大家都万万没想到的。随之而来的是沉默,可怕的沉默。时间仿佛静止了一番,没有一个人敢说话,个中滋味只有自己才能深刻体会。 第一回 枪 威震三军意赴疆(1) 一阵凛冽的西风啸过,拍打着城墙斑驳的砖石。早春带着深深的寒意笼罩着城镇,慵懒的军士极不情愿地起身巡逻。稀疏的人声预示着披霜一夜的雄州正渐渐苏醒过来。 雄州一带唐时称归义县。后晋石敬瑭向辽称儿皇帝,归义县随燕云十六州入辽,属涿州,后周世宗柴荣亲征伐辽,收复瓦桥关置雄州。至此,唐置归义县以白沟河为界分为南北两县,南归义先属后周,次年属宋,北归义属辽。这里成了名副其实的宋辽边境,相当长一段时间里大小战事不绝。 然而自澶渊之盟以来的一百多年,宋辽一直再无战事,剑矛化犁,和平相处。所以所谓的对辽前线大部分时间里只是可有可无的摆设,其处理得“军务”不过是缉盗安民、修理城池之类的小事。 士兵正三三两两地踱着步子,聊着闲话。他们没有注意到从他们眼皮底下过去的一位辽国来使。 那辽国来使不是别人,乃是从燕云十六州故地过来的汉民马植。此次是他第一次入宋,任务在于献上“联金灭辽”之策。自辽建国百余年来,早已不复当年之勇,北方女真人的崛起让辽这座大厦千疮百孔,处处暗含着隐患。 马植作为故地遗民,早年曾游历四方,这其中,就包含了女真部落,当中的一个首领完颜阿骨打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很快两人一拍即合,大有相见恨晚之情。后来,马植再次拜访,并且作为他的谋士留在了部落中。 完颜阿骨打志不在小,虽然还未统一诸部,却早产生了灭辽的决心。又从见多识广的马植那里了解到,辽国的南边,存在一个与自己有着共同敌人的帝国。阿骨打知道,想要灭辽,弱小的女真人必须要有强有力的支援,南北夹击不失是一个好方法。作为汉民的马植当仁不让地接受了这一任务。 马植入宋,一路快马加鞭,赶到京师汴梁。到了这中原繁花似锦之地,他才发现献策远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首先摆在他眼前的就是这里举目无亲,没有人引荐,让他有了一种报国无门的感觉。 一连几日,他都在城中到处徘徊,希望能够碰碰运气,遇到达官贵人。 这一日,马植像往常一样,走在汴梁的街上。忽听得身后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他毫不犹豫地到一边躲避。刚刚站稳了脚跟,却发现前面不远处的街心站着一个只有六七岁的小女孩。 那小女孩显然没有发现眼前的危险,还怔怔地站在路的中央。马植心中暗暗叫苦,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飞驰的马蹄距离那小女孩已经越来越近,眼看着快要撞了上去。说时迟,那时快,一个男子已经冲了出去,将她推到一旁。由于强大的冲击,那男子一下子无法稳住,连带着那小女孩向街边飞去。 在跌倒之前,那男子总算控制住了姿势,让自己的肩背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想来那小女孩除了受了点惊吓之外,身上应该是安然无恙。 马植尚未来得及进一步关注那边的情况,就听得驾马之人高声道:“皇上有旨,颁布新雅乐《大晟》,由大晟府提举周邦彦大人负责推广事宜!”未等声音完全消失,马已经冲出街道,消失在远处。 “传言了很久的新乐终于颁布了?”只听得周围一青年男子道,感觉像是有些迫不及待。“李公子,我们赶紧去大晟府吧!”另外一青年附和道。“对对对!我们最早去听,改日好头一个到醉杏楼弹奏!”又是一男子称赞的声音。 马植循声望去,看到十来个衣着富贵的青年男子已经一窝蜂地朝着方才马过来的方向走去了。他心中纳闷:“就一雅乐有什么好的?”回过头来,目光再去寻找救小女孩的那个男子。 那男子已经将小女孩抱着还给了她的父母,转而朝汴河走去。马植不由自主地跟上,远远见那男子时,大概二十多岁,穿在身上的却是粗布衣裳。 没走多远,来到汴河边上,一老者迎向青年。马植生怕那两人发觉,就远远地驻足,不再向前。 只见那一老一少两人从地上的担子里拿出了一大堆兵器,开始布置着周围。马植心中立时明白了:“难怪衣着简陋,原来是江湖卖艺之人!” 布置好了场地,那老者拿起了铜锣,敲打了起来。顿时,一群人被吸引住并围了上去。等到马植靠近时,边上已经围满了人,在拥挤的街边形成一个圈子。 好不容易,他才堪堪挤了进去,见到一个眉宇间透着一股英气的年轻人正在向众人抱拳施礼,正是刚才救人的男子。他手中拿了一杆钢枪,已舞得虎虎生风,只见寒光霍霍,顷刻之间已使出三五十招,旁边一老者道:“在下与小儿原系扬州人氏,家道没落,流落江湖,不幸丢了盘缠,特来此舞弄一番,愿各位行行好德,资助一点,不求多少。” 马植忽听得一人喝彩道:“端的使得好!”循声望去,是一青年军官。众人道:“这位教头说好,便是真好了!”听到“教头”二字,马植心中不免有些失望:“本来以为是个什么大官,原来只是个教头而已。”看一会后,就离去了。 圈子中间的老者当然不会注意到少了一个围观之人,注意力已渐渐转到青年军官身上了,只见那人豹头环眼,燕领虎须,七尺长短身材。老者心中不禁喝彩道:“真是一表人才!”。 等到舞枪末了,老者拿出一空盘子向大家讨钱,人群中有给二三十文的,也有给四五十文的。到那位军官时,只见他从怀里掏出一锭大银,微笑道:“请问是否能与前辈与兄台喝上两杯?”老者点头,与年轻人便收拾东西,一起到了旁边一座小酒楼。 酒菜摆上,军官作揖道:“敢问前辈高姓大名?家处何处?”老者道:“不敢当。在下姓徐名谦,因家乡瘟疫而逃难出来,四海为家。膝下一儿叫徐宁。敢问军官大名?”军官回道:“小可姓林名冲,家父林业乃此间提辖官。”三人喝酒闲聊至日落西山。末了,林冲问道:“不知徐前辈与兄台嫌不嫌弃到我家住几日。”徐谦道:“我与小儿流落江湖,乃是粗卤之人,不敢惊动令尊。”林冲道:“家父虽为提辖,却喜交江湖之人。” 徐谦父子执拗不过,随林冲来到府上。林业并林冲妻子都来与徐谦父子见了,林业大喜,安排两人住下。 次日一早,徐谦父子要出去,却被林业急急拦住。林业俯首道:“徐兄且慢,小儿林冲自幼学得一些祖传枪法。虽不成大器,但此间却鲜有对手,昨日他见令郎枪法甚精,不觉技痒,想与徐贤侄比试一番,不知意下如何?”徐谦道:“小儿胡『乱』学得一些枪法,怎敢与小官比试?”林业道:“此言差矣,大家同是江湖之人,切磋一下又有何妨?” 当下便唤了林冲,与徐宁一道来到后院。林冲先挑了一根花枪,徐宁心想,林兄必是枪法了得,只有用自己擅长的钩镰枪了。寻思着,便从枪架上挑了一根钩镰枪,林冲倒是一惊,他没想到眼前这个江湖卖艺之人擅使钩镰枪。从他接触的人来看,擅长钩镰枪之人可谓少之又少,印象中也就早年那个点拨过自己的那位高手会使。 林冲道:“得罪了。”便挺枪上前,来斗徐宁。徐宁却不慌不忙,倒退两步,倚住身体,防御住了他的第一招。两人精神抖擞,斗到五十合之外,难分难解。林冲寻思道,如此缠斗,也不是结果,我倒要试试徐兄的真本事。使出一招“火树银花”,此是林冲生平绝学,非同小可。双足离地,一条枪离手似龙飞凤舞,地上尘土飞扬。徐宁眼前模糊一片,却突然见花枪往自己心窝里直刺过来。徐宁大吃一惊,忙以钩镰枪抵挡,谁知却抵挡不住,原来这一刺中却蕴藏着林冲掌力。林冲大叫一声:“徐兄小心!”这一招虽然林冲没使出全力,但也足以将一排人刺穿。林冲尚自懊恼之际,却见枪到了他胸口却不继续往前。枪两边同时受着巨大冲击,“啪”的一声从中间折断。林冲尚自奇怪,莫非他有刀矢不如的奇异武功。正暗自惊讶之际,徐宁突然使出一招“电闪炫目刺”,望林冲直奔过来。 到了林冲跟前,徐宁却停了下来,抱拳道:“多谢林兄刚才手下留情。”林冲道:“我应该谢你才对。”徐宁道:“一条枪刺来确是小事,若是林兄刚才用尽全力,我硬接下来,必遭受内伤。”林冲道:“我不也是躲闪不及么?若是徐兄直刺过来,我可没有刀矢不入之武功,必然丧命。”林业见他们二人惺惺相惜,对徐谦道:“令郎好武艺!” 林冲,徐宁走到父亲跟前。林业道:“老朽有个主意,不知徐兄认为如何?”徐谦恭敬道:“愿闻其详。” 林业道:“小儿林冲从小好习武,今喜遇见徐贤侄,你们两人结拜为异姓兄弟,不知意下如何?”徐谦称谢,两人问起年岁,以林冲为长。当下便义结金兰。 林业问道:“贤侄,刀枪不入之功缺是哪里习得?”徐谦笑道:“这天下哪有甚么刀枪不入的武功。只是小儿身上穿了一件祖传宝物。”徐谦寻思,既然他们两人已经结拜为兄弟,说出来也无妨,便道:“此乃祖上所传一宝,唤作‘雁翎羽’,是一副由雁翎制成的衣物。这雁翎羽贴身而穿,又轻又稳,比平常衣物还要轻便许多,行动起来丝毫不会感觉不便,刀剑箭矢却不能透。” 林业赞叹道:“此等宝物,实乃天衣!”徐谦道:“现我父子二人虽家道没落,曾有人出价四万贯,但因是祖传,不敢相卖。”林业道:“徐兄所言甚是,虽一时之困,祖训却是不能忘记!” 林冲问道:“徐贤弟一身好武艺,不知今后有何打算?”徐宁道:“流落江湖之人,四海为家。”林冲道:“好男儿应志在报国,辽人一直在北方虎视眈眈,贤弟何不从戎?”徐宁道:“只怕无人引荐。”林冲道:“不瞒贤弟,我现正准备投身家父麾下,贤弟何不和我一道?”徐宁道:“多谢大哥!”林冲道:“你我既是兄弟,又何必如此多礼?” 徐谦父子便在林业父子的帮助之下,在东京城安顿下来。时光荏苒,不觉一年已过,这一年中,林业徐谦却因病皆殁。林冲由于继承父业,加上武艺精湛,深得太尉赏识,提拔较快,已成禁军枪棒总教头;徐宁却替代原来林业位置,当了提辖官。 两人虽官级有差别,但平日里较量武艺,彼此之间只作亲兄弟般对待。 其时正值冬至时令,汴京城早覆了一层积雪,又不断地有雪花来增加积雪的厚度。林冲徐宁二人为抵御寒冷,便一起在一家酒店喝酒。林冲道:“徐贤弟,你也该成个家了吧?俗话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此事却不能老是耽搁。”徐宁道:“哥哥如何突然出此言?小弟一人清净惯了。”林冲道:“我也是一时想起,故脱口而出,贤弟莫见怪。”徐宁笑道:“哥哥所言也是,只是此事亦急不得。”两人拉了闲话,分道各自回家。 徐宁一路迤逦,慢慢向前,心中回味着刚才林冲所说话语:“我徐宁从少年时代开始随父亲漂泊,在大哥一家帮助之下在汴京城安顿下来,这娶妻大事搁在心中,只是至今尚未遇到一个中意女子。”大雪却纷纷扬扬,铺天盖压了下来。因冷得紧,徐宁便走到旁边一座破庙中,心想等雪停了再赶回家。找了点干草,坐下不久,竟慢慢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隐隐约约之中听到门外有人说话,却夹杂着一女子的哭泣之声。徐宁忙到神像背后躲了起来,庙门被急急撞开。只看见一伙人押着一个女子,嬉笑怒骂,女子却不停的在哭。徐宁看到时,却是京城一伙泼皮无赖,为首一人不停地对那女子笑道:“美人莫哭,我让你欢喜。”那女子啼啼哭哭道:“清平世界,是何道理,把良人调戏!还有王法吗?”那无赖恬不知耻地笑道:“美人,在这前不巴村,后不巴店的破庙里,你叫破了喉咙也没用,俺们便是王法。” 徐宁怒不可遏,一下子跳出,只一拳将为首的无赖打得满嘴吐血。众泼皮一惊,没想到破庙里躲了一个人,都急忙上来要打,却哪里是徐宁的对手。片刻,都被徐宁打得东倒西歪,一个个灰溜溜的跑了。徐宁这才转身去看那个女子,她仍在不停的哭泣。 徐宁叹了口气,问道:“姑娘姓甚么?如何却被这帮无赖抓来?”那姑娘道:“奴家王氏,在城外居住,今天奴家在外面被这伙人撞上,便被强行拉到这儿。幸得大官人出手相助,奴家感激不尽。”她说这话时,一直低着头,不敢正眼去瞧徐宁。 徐宁想了想道:“我送你回家吧!”王氏这才抬起头来,徐宁望去,她衣着较为朴素,脸颊素净,但要真论姿『色』也并不是十分动人。 徐宁就带她走,没两步,却见她猛地一跌,倒在地上。徐宁大急,赶忙去扶她起来,却见她已昏『迷』不醒。徐宁无奈,只得背起姑娘,回到自己家里,叫了郎中来给她看病。幸好无大碍,只是受了点风寒,将养些时日,便完全好了。 徐宁要送她回去,王氏脸却微微一红,道:“奴家家里已经没有其他人了,就这么回去那伙人一定还会找上门来,将奴家虏了过去。”徐宁想了想,说道:“你就暂时住在我家吧。”王氏问道:“这位大哥,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徐宁心想,这倒忘了对她说,便道:“我姓徐名宁。”王氏拜谢道:“徐大哥救命之恩,奴家没齿难忘。”徐宁想说些什么,却始终没有动嘴。 过了几日,徐宁拜访林冲,林冲家中自有美酿,就叫妻子取出来与徐宁对饮。两人喝酒之间,林冲见徐宁脸『色』有异,似乎有心事,便问道:“徐贤弟,几日不见,不知有何烦恼?” 徐宁自知大哥大嫂心思缜密,瞒他们不过,便将那天分别之后事情一一说出。林冲妻子笑道:“叔叔有所不知,你救了那位女子,我看她是对你有意了!”徐宁脸涨得通红,不知是喝酒还是林冲娘子的话所致,道:“嫂嫂不要来见笑。我只不过路见不平而已,怎会有这事?”林冲娘子道:“姑娘的心思可是我们最清楚。”林冲望了妻子一眼,对徐宁道:“这事,大哥帮你做主。”便叫妻子一同去徐宁家中。 林冲娘子猜得没错,那姑娘果然对徐宁有意,在林冲夫『妇』撺掇之下,两人亦情投意合,择了吉日成婚。 第一回 枪 威震三军意赴疆(2) 春花秋月,又过一年。这一日徐宁闲在家中,突然见林冲急匆匆赶来。徐宁赶快迎了上去问道:“林大哥何故如此匆忙,我正要派人去请你来共饮几杯呢!”林冲笑道:“怎么,不欢迎我提前到了。”徐宁道:“小弟有今日,全拜大哥所赐,请受小弟一拜。”说着,正要下拜,林冲道:“别忙,今天,我有一件喜事告诉你。”徐宁问道:“又有甚么喜事?”林冲道:“贤弟莫急,听我慢慢道来。” 林冲顿了一下,道:“我做禁军教头也一年了,现在,原先的金枪班教师却告老还乡了,正好缺个人选。太尉便叫我们几个各自分管的教头推荐个人选来顶替他的位置,其他几人却没有合适人选。我就把你给说上去了,明日你就可以到殿帅府去报了。”徐宁下拜道:“多谢大哥提携,小弟感激不尽。”林冲道:“贤弟,明日就随我一同去殿帅府吧。”徐宁夫『妇』对林冲称谢不已。 第二日,林、徐二人早早来到校场,却见太尉也在等候他们,急忙下拜。太尉让他们站起,愁眉紧锁道:“林教头,本来这金枪班教师可以直接让你这位徐贤弟做了。可惜不知怎么的让杨枢密知道了这事,他非要举荐一个甚么杨栋来。我好生为难,只得提议让徐宁让杨栋比试一番了。” 林冲道:“恩相放心,我这位徐贤弟和我一般本事,绝不会输于他人。”太尉喜道:“若真如林教头所说,一发赢了他,叫他无话可说。”原来这王太尉确是一位清官,不与蔡京,杨戬,童贯等人为伍,一心只想为朝廷提拔可用之才,为国效力。他让杨栋与徐宁比武已经给足了杨戬面子,当下便道:“今日午时,你和杨栋就在这校场比武,你好好准备一番。”徐宁俯首道:“末将遵命!” 午时,徐宁、杨栋两个勒马在门旗下,太尉道:“现如今正是国家用人之际,下官叫徐宁、杨栋二人比武,无非是想为国家挑选人才,赢者便做这金枪班教师这一职位。” “王大人,请问他们以何种方法比试?”发问的却是枢密使杨戬——他为了杨栋能够获胜,早早地就叫上几个同僚在校场助阵。 王太尉远远望去,见徐宁手执一杆钩镰枪,而杨栋拿了一根混点钢枪,心中暗道:“自古以来,比武当是二人对打,难道还要有其他法子不成?”便下意识地笑问道:“不知杨枢密有何高见?” 杨戬笑道:“依老夫之见,当以二人各自使一套枪法,由我们几个评判评判,决出胜者,如何?” 此话一出,场上场下众武官皆是哗然。林冲皱了皱眉,心下暗道:“这种比武不就成花架子了么?于上阵打仗又有何用?” 杨栋早就得到杨戬指示,将会用这种法子来比武。此刻的他听到这话,不禁暗暗自喜。 一时间,众人都面面相觑,不知道说什么好。 王太尉想了想,苦笑道:“就依枢密使之言。不知两位将军,由哪位先来?” 徐宁道:“启禀太尉,就由属下先来!”手执钩镰枪,拍马缓缓向前,对着王太尉点点头,示意可以开始。 不一会儿,已经锣鼓声声,众将士开始了呐喊助威。徐宁加快了马的脚步,手上的钩镰枪宛若蛟龙一般,已经舞得密不透风。众人看时,起初似乎与普通的枪法无异;过了一会儿,才发现与普通的花枪大有区别:如果说花枪是以刺为主,而钩镰枪法的要诀在于一个“钩”字。 徐宁枪绕周身,每每刺向前方之后却能收回来,在对手以为躲过一劫的时候杀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和枪法中的“回马枪”有几分相似。与回马枪不同的是,这钩镰枪更能杀对面一个措手不及。 众人聚精会神的观看,不觉已是偃旗息鼓。这时候,三军将士才连连喝彩,纷纷叫好。徐宁缓缓退马,走到杨栋身边,示意他可以开始演示枪法。 远望的林冲抚着胡须,朝着王太尉颔首而笑。 杨戬看了,知道就算以自己的权力威『逼』,让一部分人昧着良心说他不好,也很难让杨栋获胜。再朝那边望去时,杨栋也是朝着自己面『露』难『色』。杨戬心下暗道:“想来那厮枪法不错,不然姓王的也不会举荐他。所幸我这义子箭术还可以,不如叫他们比箭,再看输赢。” 见事不宜迟,杨戬起身道:“杨某以为,光这样舞枪来定胜负,实是有失偏颇。不如比箭,不知太尉和诸位意下如何?” 这话一出口,众人都觉得这是他『露』怯的表现。林冲心下暗自“哼”了一声,小声道:“提出舞枪的是你,如今却要来比箭,真是匪夷所思。要是按照正常比法,贤弟早就将那杨栋一枪搠下马去,又何来这些事情?”“林兄何必如此生气,等会徐兄一发赢他便是了!”劝他的是平日里交好的虞侯陆谦。 众人也觉得这杨戬分明有些胡搅蛮缠了,金枪班教师一职本来就是教枪法,与箭术又有什么关系。 王太尉苦笑了道:“言之极当。”再传下将令来,让二人比箭。 王太尉怕杨戬又整出个对着靶子来『射』的方法,抢令道:“作为武将,应该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二位比箭,如若『射』死,也是为国捐躯了。”徐宁心下意会,太尉是在暗示自己不要手下留情,以免再生出第三场比试。 两人手执弓箭,勒马来到阵前。杨栋信心满满,朝着徐宁轻蔑笑道:“我先让你三箭,如何?”徐宁笑了笑,道:“你可千万不要后悔!”从背后的箭袋里取了一支出来,搭在弦上,准备蓄势而发。 徐宁虽然不以箭术见长,但要胜杨栋这样没有真本事的人还是绰绰有余的。他先是把弓拉得如满月一般,尔后手突然一松。“嗖”的一声,看的亲切的杨栋一个闪身,准备从一侧躲过时,却发觉箭还在徐宁手中。 杨栋心下冷笑:“原来这厮只会耍花枪,不会使箭。想来刚刚看似花哨,实则不中用。”正在得意之际,忽又听得一记弓弦松开的声音。杨栋不以为意,心中又是嗤笑:“这厮又在虚张——”还未回过神来,猛然瞥见一支利箭朝自己左臂而来。 躲闪不及的杨栋肩上正中一箭,滚鞍下马。胯下的那匹马受到惊吓,兀自向前跑去,三五个军士合力围住后才慢慢驯服拖了回去。 徐宁先是虚晃了一箭,尔后才重新拉满弦。本来可以一箭『射』中杨栋心窝,但想到与他无冤无仇,才选择了手臂这样非要害部位。 这一切林冲早就看出,心下暗道:“贤弟却是手下留情,没有取他『性』命,也算是给足了杨枢密面子。” 杨戬脸上白一阵,红一阵很不好看,从座上起身,愤愤地离开。太尉望了他一眼,却又转过头来对徐宁喜道:“今日授予徐宁为金枪班教师这一职位,诸位不要再有异议。” 由于金枪班前老教师武艺一般,杨栋本也想仗着自己义父杨戬来浑水『摸』鱼,不知却碰上了个正直的王太尉,不至成功。 徐宁欠身称谢,当日回到家中,自是说与妻子听。王氏听了吓得脸『色』苍白,道:“幸亏那人武艺不精,不然有多危险。”徐宁道:“若是输了,便是自己技不如人,那也无话可说。”王氏道:“你能丢下我和孩子不管。”“孩子?”徐宁惊道:“娘子,你已经有了身孕?”王氏轻轻点了点头,徐宁大喜,抱住妻子,在她耳边道:“你怎么不早告诉我?”王氏娇羞道:“我怕你担心!”徐宁道:“那我以后又多了一份责任了!” 王氏撒娇道:“那你以后就算不为我想,也应该为孩子想想。”徐宁拉着王氏的手道:“你还信不过我的武艺么?放心,不会出甚么事。但有一天如果有国家用得着的地方,必定开赴边疆,万死不辞。” 待到几日后徐宁装束整齐,来到那金枪班,王太尉看时,真是一表人才。太尉心中赞叹道:“果然是国家栋梁,而杨栋徒有其名,只增笑料罢了。” 可此时大宋已经病入膏肓,不是一两个正直之臣就能改变的,王太尉更因此时得罪了杨戬,不久后就被『奸』臣勾结起来弹劾贬职。 徐宁躬身向王太尉行礼,道:“恩相在上,请受末将一拜!”王太尉赶忙过去扶他,微微而笑道:“何必如此多礼?林教头已对老夫说过,徐教师一身钩镰枪法绝技,却一直屈尊只是做个小小的提辖官。老夫提携徐教师也是分内所事。” 徐宁道:“末将只不过是学得半点先人钩镰枪法罢了,何来绝技?” 王太尉将徐宁叫道一旁,道:“大宋禁军弊病由来已久,老夫之意是徐教师先将钩镰枪法演示一般,也叫下面众多牙将小校心服。” 徐宁意会,从枪架上挑了一杆钩镰枪,虎虎生风使了一回,相比于前几日的演示,却是更加全面。王太尉心道:“这枪法确实不能叫人不服。”便对众将道:“徐宁以后就是金枪班教师,众将须得跟他好好练武,如有不服者,军法处置!” 一时间徐宁名震三军,众将都知金枪班新上任了一个擅使钩镰枪的教师。林冲亦为徐宁感到高兴道:“贤弟,以后你我二人当齐心协力,报效朝廷。”徐宁点头称是。 不久,王太尉被免,新上任殿帅府乃是原东京城内一破落子弟高俅,此人吹弹歌舞,刺枪使棒,相扑顽耍,亦胡『乱』学了些诗书词赋;若论仁义礼智,信行忠良,却是不会。却因缘巧合发迹,一上任便与六贼勾结一气。哪六贼?蔡京、王黺、童贯、梁师成、朱勔、李彦,皆是残害百姓、祸国殃民的“响当当”人物。 杨戬虽未被列入六贼之中,亦与他们沆瀣一气,他先前因自己义子杨栋金枪班教师一职为徐宁所夺,所以怀恨在心。但因林冲、徐宁二人向来小心谨慎,高俅亦不能无故罢免他们。 时逢天子喜好奇花异石,每岁从江南大兴土木,有杭州“造作局”,苏州“应奉局”,派将士押送京城。往往每十艘船称为一纲,故称为“花石纲”。由于花石船队所过之处,当地的百姓,要供应钱谷和民役;有的地方甚至为了让船队通过,拆毁桥梁,凿坏城郭。因此让沿路百姓苦不堪言,有些亡命之徒就每每沿路聚众截获毁之。朝廷亦无法,押送花石纲制使若是被劫也只能贬谪流放了事。此事本与金枪班教师一职无关,却因其中因押送一制使青面兽杨志半路不知所踪,一时间未有替他人选。 花石纲由太师蔡京义子朱勔负责,杨戬便怂恿着高俅让徐宁接替去押送花石纲。 杨戬寻思道:“花石纲多在路上有所毁坏,徐宁那厮若是不能原物一点不差押还便可降职,再严重点可以直接流放,到时他那金枪班教师也是做不成了!” 徐宁听得这一差遣,闷闷不乐而回,林冲闻之来到徐宁家中。徐宁道:“大哥,像我们这样做武将的本当血洒边疆,押送花石纲一职实在是窝囊。”林冲劝道:“贤弟所言甚是,你我有意赴边疆不能成行,太尉却让你去做欺压百姓之事。” 徐宁将一杯酒一饮而尽,一拍桌子,愤愤道:“我大宋北方有辽,西边有夏,却一直被两个外族欺压!这押送花石纲之事徐某却实在做不来!”林冲道:“贤弟莫要冲动『乱』说,我看还是服从太尉之命为好。” 徐宁道:“大哥是否知道,小弟本就是江淮人氏,现在我却要去那儿横征暴敛……”林冲为人隐忍,在一旁不住地劝徐宁,嗟叹不已,一晚二人大醉。 几日后,徐宁先与妻子分别,徐宁将“雁翎羽”郑重交给王氏道:“娘子,这是我们徐家的祖传之宝,可以刀枪不入,我此趟去江南用不着,你要妥善保管好。”王氏道:“官人,你还是穿在身上吧。”徐宁道:“若是上战场倒可以一用,但现在不是,而等以后孩子出生、长大了,就给孩子穿。”王氏惶恐道:“要是女孩怎么办?”徐宁道:“娘子,无论男孩女孩我都喜欢,这‘雁翎羽’韧『性』极好,都可以穿在身上,我也会教他武功。”王氏将“雁翎羽”用皮匣子装了吊在房梁上。 林冲又叮嘱徐宁道:“贤弟一路安稳,对于弟妹我会叫拙荆多多关怀,莫要有太多牵挂。”徐宁道:“新任高太尉为人似不很正直,大哥也要多加小心。” 徐宁随了防御使朱勔并其他制使南下,一路那些官员大多花天酒地,耽搁了不少时间。待到江南时,已是两月之后。 第一回 枪 威震三军意赴疆(3) 江南是个风景如画的地方,徐宁很小的时候生活在这一带,倍感亲切。征讨花石纲并不是甚么很累的差事。平日里造作局只是设在那儿,哪里有奇花异草珍石,便派这些制使教头带人去取了来,一般百姓人家是不敢阻拦的。若是遇到了强硬之人,朱勔年纪不大却显得非常老练,他也不着急,此次花石纲只需赶在来年的五月份之前进京就行,多采取软硬兼施的办法跟强硬之人慢慢耗着,终究会为他夺过来。徐宁对这些鱼肉百姓的官兵们厌恶不已,但除了那天与林冲酒后吐真言,现在也不敢表『露』出来,以免招来大祸。 很快就到了腊月大寒天气,虽说是在江南,却也是天气寒冷。更兼南方没有冬天烧炕的习惯,西北风嗖嗖地刮得人心颤。朱勔早跑到苏州督促去了,杭州这边就更加闲了下来。 徐宁独自一人在屋中,感觉不到一点暖和,就取了葫芦,取道去附近村店沽酒,走过一个拐街道,猛然瞧见一伙人挤在一个屋中聚精会神的听一个人在说些什么。徐宁一下子想起了孩童时代,在这村落中,忙碌了一年的乡邻在年底终于闲了下来,喜欢聚在一起听人说书。此时此刻他不由自主地向里走去,听的人有垂髫之童,也有白发老翁。由于他穿的是普通衣服,大家谁也没有注意。 围在中间的却是个少年书生,生得眉目英秀,虽身着一身朴素的读书人服装,却透着博学多才之气。只听得那书生道:“各位父老乡亲、大哥大姐、小弟小妹,小生胡『乱』读些诗书,不会那些说书人的一套术语,只会讲一些故事,下面请听小生说一段‘官学狗叫’。隋朝的时候有个叫侯白的人,话说他起初尚未做官,也无名声,住在家乡。当地的地方官刚到任,侯白就去拜见。回来后他对几个朋友道:‘我能让新来的官学狗叫。’他朋友道:‘哪有官老爷听别人的摆布学狗叫的?你若真能做到,我们请你喝酒;若不能,你就请客。’ “侯白答应了。你们猜他会怎么说?” 众人都摇摇头:“一个地方官怎么会学狗叫?” “他们一起到衙门去,侯白进去见官,朋友们在门外看着。那官员道:‘有什么事,你又来见我?’侯白答道:‘您刚到此地,民间有些事情,要向您请示。您到任之前,此地盗贼甚多,我建议您下令让百姓各家养狗,让它们见了生人就惊叫,这样盗贼会自然平息。’官问道:‘如果这样的话,我家也须养条能叫的狗,但到哪里去弄呢?’侯白回答道:‘我家倒是新养了一群狗,不过它们叫的声音与别的狗不同。’官问道:‘它们叫出来什么声音?’侯白答道:‘它们“呜呜”地叫。’ “那官员想都没想就道:‘你不懂狗,好狗应当“汪汪”地叫,“呜呜”叫的,都不是善叫之狗。’侯白的朋友们在门外听了,都掩口而笑,但心下一想这样就输与他了。侯白就这样赢得了一桌酒席。” 众人都听得捧腹大笑,徐宁不禁也笑了两声,旁边一身着一件乌黑夹衲、芒鞋布袜却又魁梧轩昂,浓眉虎目的青年汉子问另一人道:“他是谁家的孩子,却是如此巧言?”那人回应道:“你不知道吗?这位公子名叫吕将,还未及弱冠的年纪,却早已是名满江南的才子了!” 只听得一人高叫道:“吕秀才,你再说一段!”又一人道:“你说错了,不能叫秀才了,吕家的小娃娃今年过了考试,都在太学学了半年了,最起码也是举人以上吧。”吕将却道:“大伯,他说的没错,我虽在太学学习,可依旧只是秀才,若要博得举人、进士之类的功名依旧要去考。”那人道:“嗨,那些对你来说又有何难?” 吕将微微笑道:“大家都是乡里人,父老们叫我本来的秀才功名固然可以,但叫我吕娃子更好!” 旁边那青年汉子道:“秀才,能不能说点别的?”吕将问道:“这位大哥要我说些甚么?”那汉子嘿嘿一笑道:“就说点当前的江南之事!” 众人有些不解,吕将道:“这位大哥,小生说是敢说,只怕大家不爱听!”那汉子道:“不敢听的出去便是了!”众人道:“我们为何不爱听?”吕将道:“因为下面我说的不是故事!”一老汉道:“吕娃子,大家都是庄稼汉子,不听故事还能听其他劳什子玩意?” 吕将开口道:“诸位看官,古有诗曰,‘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那汉子道:“这就是你说的大家不爱听的么?” 吕将笑道:“大哥莫要焦躁,听小生慢慢道来。小生今年在太学期间也抄得一首诗,曰,‘假山虽假总非真,未必中间可隐身。若使此山身可隐,上皇不作远行人。’古时将军身经百战,而今武官又在这江南山水中做什么?”顿时,人群中有些议论,几个略微读过书的人听出了一二,便叫着自己认识的人离开了。不一会儿,整个屋子只剩空『荡』『荡』的几个人了。 徐宁听出了这分明是在暗讽天子沉溺于奇花异石,也对比说出了包括自己在内的制使、教头们不在做自己该做的事,却在江南帮着佞臣征收花石纲。本也想趁此离开,却始终没有挪腿,只是心想着听听再走。 那汉子渐渐『露』出满意神『色』,夸吕将道:“读书人就是不一样!真有你的!”吕将笑道:“小生这里还有两首,大哥要不要听?” 吕将既没等他回应,也没顾着尚有几人在场,开口又念道:“花石信是东南娇,裹尽湖山费黄绡。血泪点染湘妃竹,移入后宫舞绿腰。” 那汉子大笑:“说得好!”徐宁心中又是一紧,多了些许担忧。吕将又道:“花石无媚骨,诛求有佞臣。但求独夫乐,何昔天下人。” 徐宁心道:“也不知谁这么大胆,竟然做出这些诗来。”不过这反而使他心情舒畅了许多,吕将所说的不是自己乃至天下人想说而又不敢说的吗? 那汉子正想继续与吕将搭话,忽听得外面熙熙攘攘,似有吵闹之声。那汉子摇摇头,自言自语道:“朱狗贼的耳目真是无处不在。”又冲着吕将道:“吕兄弟,你先走,这儿就交由我来应付了。” 他的话还未落音,几个官兵冲进来嚷道:“是谁在这儿妖言『惑』众!”徐宁回头一看,是与他一道押送花石纲一个制使,唤作曲嗣复,武艺一般,却特别会拍朱勔的马屁,十二个制使中最得信任。 曲嗣复见是一秀才装扮的少年,便喝道:“你也是晓得事理的读书人,为何在这儿胡言『乱』语?”吕将道:“大官人息怒,小生乃一介书生,怎敢在此胡言『乱』语。”曲嗣复怒道:“江南果然刁民众多,人人都是盗贼。”吕将喊道:“大人冤枉,江南百姓都是安守本分,要真说盗贼,陕西那边有一伙,燕云那边也有一伙。小生不知大人为何不去那儿而到这江南来抓贼?” 那汉子暗暗喝彩:“真是个有骨气的书生。”曲嗣复一时间可没听出他『射』影含沙的话,说道:“来人!给我拿下!” 那汉子看了,黝黑的面庞上顿时深笼杀气。 徐宁早在一旁早已瞧见,心想:“一场恶斗恐怕少不了。”便在一旁想悄悄地离开,谁知门口早守着两个军士,徐宁欲从那儿出去,一士兵眼见,脱口而出道:“这不是徐教师么?” 曲嗣复回过头来,道:“徐教师,你怎么在这儿?也好,帮我把他们拿下。”徐宁却是一动也不动。曲嗣复瞧出他神『色』有异,便道:“徐教师,这勾结刁民的罪朱大人可是一向最痛恨的!”又对旁边亲兵道:“给徐教师拿把枪来!” 一军士恭敬的给徐宁递了把钢枪,徐宁心中狠狠道:“狗仗人势!” 那汉子高声道:“来来来!今天我与你拼个你死我活!”拿了身上的一把血红的弯刀,望徐宁赶将过来。 那汉子先跳到徐宁跟前,横向劈来,徐宁一封,后退两步,接着把枪头横穿而去,那汉子却是倚刀稳稳接住,借势而发。 弯刀如一抹红云,轻轻袅袅,时绽时收,钢枪寒星点点,银光闪闪,摄人心魄。各使生平绝学却都赢不了对方。两人斗了十几合,却是不分上下。 那汉子知道此地不宜久留,如像这样斗下去必然吃亏,使出一招“弯月展”,一时间,一把弯刀上下翻飞,真好似血染全身,看了让人不寒而栗。徐宁不敢大意,以一截一缠防御,待到靠近时,对那汉子轻声道:“别和我打,擒贼先擒王!” 那汉子听徐宁这么一说,立即会意,急忙撇了他,忽然弯刀向前发出冲曲嗣复而去。曲嗣复心中暗暗叫苦,急忙向一旁躲避,却被那汉子赶到轻轻提在手上,那弯刀也稳稳地飞回到他的手中。 在看那边徐宁时,他虚晃一招,迅疾向吕将刺去。他本不欲伤害吕将,谁知吕将毕竟是个书生,见一杆枪朝自己过来,不免有些心慌,躲闪时,不偏不倚左臂恰恰被枪头刺伤。吕将“哎呦”一声跌倒在地,急忙用右手捂住左臂。 徐宁把枪握在手中,大声道:“快救曲制使!” 那汉子把刀架在曲嗣复的脖子上,道:“想活命的都往后退!”曲嗣复却没了刚才的脾气,求饶道:“好汉饶命!” 第一回 枪 威震三军意赴疆(4) 那汉子慢慢靠近吕将,问他到:“吕兄弟,你能站起来吗?”吕将忍着疼痛,缓缓站起,徐宁只是把枪一直对着那汉子,凛然注视着他。 那汉子慢慢退到门外,打一个呼哨,一匹劣马从远处跑来,对吕将道:“吕兄弟,你会骑马不?” 吕将尴尬地摇了摇头,那汉子道:“那你先上马!”把弯刀咬在嘴中,扶着吕将上马,自己牵过马,手中却兀自提着曲嗣复,向徐宁一扔,脚下发力,牵马而跑。 劣马虽比不上良驹,但也是跑得不慢,那汉子更是健步如飞,竟然一点儿都不喘气。不一会儿,已经到十几里外。那汉子就着一处村庄停下,让吕将下马。 那汉子向村庄里的一草屋走去,吕将跟在他后面。那汉子叫道:“大嫂在么?”里面有一『妇』人的声音道:“是叔叔回来了么?” 那汉子道:“我有位兄弟受了点伤,大嫂你拿点治伤『药』水出来吧。” 不一会儿,里屋走出来一位穿着朴素的『妇』女,约莫三旬年纪。她拿出『药』水,对那汉子道:“这少年是谁?”那汉子却没有回答她,而是问道:“大哥呢?”那『妇』人道:“还不是又去教中与郑大哥他们一起议事去了?” 那汉子上了『药』水、找了块布给吕将包上。吕将道:“这位大哥你尊姓大名?”那汉子憨厚一笑,道:“瞧我这个粗人,却一直忘了对你说名字。在下名叫方七佛,而这位大嫂是我一个本家方腊大哥的妻子,她姓邵。” 邵氏道:“叔叔今天去教中么?”方七佛摇摇头,道:“大哥要是今天不回来的话,我明日再向大哥说今日碰到这位小兄弟的事。”吕将小心翼翼问道:“小生斗胆问一句,什么教中?”方七佛道:“吕兄弟,你听说过明教么?”“魔教?”吕将失声道,随后他又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忙道:“方大哥,不……你们都是明教的吗?”方七佛笑道:“吕兄弟,你这么惊讶我也不觉得奇怪,只是你也一样认为那是魔教么?”吕将忙摆手道:“不……不……,小生不是这个意思,刚才有点失态了。” 方七佛呵呵一笑,对邵氏道:“大嫂,你能不能安排我俩今晚在这儿住下?”邵氏道:“大家都是自家人,怎么不可以?”就去给他们安排晚饭。 天『色』很快黑了下来,江南尚未到能下雪之时。月夜风静无云,碧海青天,交相涵吐,朦朦胧胧一片静寂,偶尔一两声犬吠反倒烘托出这一片宁静祥和的世界。吕将和七佛聊了会儿便各自就宿,谁也没有料到一双黑手正在悄悄地靠近他们。 原来那曲嗣复心中不忿,向附近村民打听到那汉子叫做方七佛,便派人去找他的麻烦。七佛家中没有妻小,自是寻不着。倒是七佛村中有个本家大户,名叫方庚,平日里与他有隙,更兼怕明教日后恐会找自己的麻烦。方庚得知有官府找七佛,必知不是甚么好事,便告诉军士寻不着方七佛他必在方腊家中。 曲嗣复得知后,心中一乐,带人悄悄地将方腊的茅屋围了个水泄不通,只等三更。 月亮渐渐爬过了树梢,照得满村清彻如画,一亲兵躬身对曲嗣复道:“曲制使,都准备好了,就等您一声令下。”曲嗣复『摸』了『摸』剃得光滑的下巴,笑道:“好!放火!给我烧死他们!” 霎时间,火霹雳啪啦烧将起来。方七佛从梦中惊起,推了推旁边的吕将,又赶忙一脚踹开门,到里屋叫醒邵氏,三人奔到外面。 火光中,方七佛与曲嗣复打了个照面,方七佛怒道:“又是你!跳梁小丑!”吕将看到他旁边没有了白天的那个武将,心中略微放心。 曲嗣复见到方七佛,抓狂般地大叫道:“就是他!他是正贼!莫要走了他!”这些军士中大多白天都见识过方七佛的厉害,一时都不敢上前。方七佛哈哈大笑道:“你们都不动手,那老子不客气了。”他先是两掌推翻了两个,远处有人高声道:“谁这么大胆?烧了我方大哥家的屋子?嫂子安好?”方七佛听出了声音,回应道:“是郑兄弟么?嫂子没事,有几个小『毛』贼给你玩玩!” 曲嗣复只听得耳边“呼呼”两声,接着又是“啪啪”两声,火光下看去,有两个军士脑袋被两块砖打得粉碎,心中不由得一阵惊悚。他却没提防方七佛高高跳起,跃过马背,只一下就将自己挟在腋下。 方七佛稳稳地跳到马上,众军士看到曲制使又被他擒住,都吓呆了,不知谁带头,大家纷纷四散逃去。有两个走得慢的,都被远处的那人用砖块打死。 方七佛道:“魔君,还有别人来了吗?”吕将听到这个称呼,心道:“看来这位来人是一位混世魔王了。”借着火光望去,来人约有十四五人,打头的一个歪系着黑头巾,体格健壮。 方七佛将曲嗣复往地上一扔,怒道:“白天我没杀你,你却自己找上门来送死!”曲嗣复一听到他要杀自己,吓得一个哆嗦,转念又一想,自己总是个官,壮着胆子装腔作势道:“本官可是朝廷命官,你们反了吗?” 郑魔君用手指着他,笑道:“老子是这一带鼎鼎有名、杀人不眨眼的郑魔君。老子没有反,只是要你的命而已。”曲嗣复听到他这一句,顿时没了底气,求饶道:“郑魔王饶命,在这一带小人也是略有耳闻。”郑魔君道:“我呸!老子生来就是爱杀人,老娘才给我取了个名字叫做郑魔君,可不是甚么诨名。你说是方兄弟用刀剐了你,还是我用砖拍死你?” 吕将心中也是一怔,他原本也以为“魔君”二字是别人送给他的绰号,没想到还真有人叫“魔君”的。曲嗣复哭丧着脸道:“好汉,能不能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教小人不死?”方七佛笑道:“你是伶官吗?死到临头了还油嘴滑舌。留你这条狗命或许还有用,给我绑了!” 郑魔君下了马,对邵氏道:“让嫂子受惊了!方大哥今天去了总教,这次有望选为掌旗使,十天半月也回不来。新年已近,我不放心特就带人到嫂子这儿来看看,没想到远远地就看到冲天火光,原来是这些腌臜泼才做得好事!”他望了一眼吕将,向方七佛问道:“这位是……”方七佛道:“这位是太学生吕将,我今天刚刚认识的小兄弟。”郑魔君对吕将道:“秀才莫怪!我郑魔君不识字,是个粗卤之人。”吕将亦向他拜了。 方七佛道:“郑兄弟,你带了嫂子先走吧,我和吕兄弟与我随后就到,你留两个人、一匹马下来。”郑魔君就叫邵氏上马,带了被绑着的曲嗣复,一行人远去。 吕将问道:“方大哥,我们要去哪里?”方七佛道:“这儿还能待么?我带你去明教分坛。”方七佛叫那两人将几个军士尸体埋了,免得害了附近的百姓。 吕将道:“真是可恶,那些吃朝廷俸禄的逆贼……”七佛道:“也不全是狗官,今日那个武将……只可惜我大宋自太祖以来一直武官无职。”吕将反驳道:“你说那个武将,他还刺伤了我!” 方七佛微微笑道:“他武功不弱,吕兄弟,你人生阅历尚浅,没有看出来实际上他是想放我们走。”吕将听了他的话,仔细回想了白天的经过,猛然醒着:“吕将啊吕将,你当真是读书读糊涂了?别人好心帮你你居然还看不出来。” 方七佛道:“吕兄弟,骑马这东西终究是要会的,你上马吧。”却叫一人在前面牵着吕将的马慢慢离去。 夜『色』中,吕将辨别着方位,方七佛是带着他在向清溪县方向走去。 天际的星光渐渐模糊,东方已泛出了白『色』。吕、方缓缓行到一个漆园外,早有两人迎上来问道:“是方大哥吗?快进来。” 待到吕将跟随方七佛进到里面时,倒是吃了一惊。漆园里面很大,也有不少『妇』女儿童,不下上百人。 吕将先休息了,再起床时已是下午时分。他在屋子中徘徊着,心中回想着从这两天的遭遇,作为一个太学生,竟然来到了世人所说的“魔教”分坛。方七佛走进来道:“吕兄弟,手臂上的伤好些了么?”吕将拱手道:“方大哥,伤势已无大碍,如果没有其他事的话,在下告辞了。” “告辞?”方七佛惊诧问道,“过几天就是除夕,你要去哪里?回家吗?”吕将迟疑了一下,道:“小弟自小就是孤儿,无非是和几个本家的叔伯一起过年。正月过半,便重新北上求学。”方七佛笑道:“吕兄弟如果不介意的话,在这儿待过新年吧。” 吕将没点头答应,也没摇头不答应。方七佛带着他来到后院,一群人正在有序地站在那儿,以郑魔君为首。他们口中念道:“光明普遍皆清净,常乐寂灭无动诅。彼受欢乐无烦恼,若言有苦无是处。圣众法堂皆严净,乃至诸佛伽蓝所。常受快乐光明中,若言有病无是处。如有得往彼国者……”吕将心道:“想必这就是明教的教文了。” 念完后,郑魔君对众人道:“朱狗贼戕害我江南百姓,该不该杀?”众人高声喊道:“杀!杀!杀!”郑魔君吩咐将绑得像粽子一样的曲嗣复带到众人前面,指着他道:“此人是朱狗贼手下一狼狈为『奸』的制使,该不该杀?” 众人又是高声喊道:“杀!杀!杀!” 天气虽是很冷,曲嗣复却因为害怕,头上不停地冒着冷汗。郑魔君对他骂道:“逆臣贼子,误国误民,死有余辜!”抽出身上的朴刀,正欲一刀结果了他。方七佛跳到郑魔君跟前,拦住他道:“魔君,不要杀了他!” “为何?”郑魔君不解问道,“我们杀一儆百不行吗?” 第一回 枪 威震三军意赴疆(5) 平日里,方七佛不但武艺了得,而且颇有谋略,兄弟们都称赞他能知古通今,很听他的话。众人喊道:“方大哥,为何不杀他?” 方七佛笑道:“让他回去告诉朱勔,就说只要明教还存在一天,他姓朱的就不能在江南横行霸道!” 众人一拥而上,对曲嗣复拳打脚踢,纷纷道:“你听见了吗?方大哥叫你告诉姓朱的,不要太嚣张!”直打得曲嗣复抱头鼠窜,落荒而逃。曲嗣复捡得一条『性』命,心道:“都是徐宁那小子,十二个制使中就数他武功最高,那天晚上我叫他一起去抓贼他还不去。哼!看等朱防御使回来了我还不告发他。” 吕将走过去,向方七佛问道:“方大哥,你就这么让他走了,他不会带人来报复吗?”方七佛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吕兄弟,这些狗官们欺软怕硬,你打他一顿发泄一下他也只能有苦说不出。他若是来真格的话,明教的教众能叫朱勔死在江南。” 郑魔君喊道:“兄弟们!今日大家都出了口气,走,喝酒去。”方七佛道:“吕兄弟莫要见怪,这儿虽是明教分坛,却远远没有明教的组织纪律。等到这次大哥选上了掌旗使,就不会是这样了。” 而明教中本有不近荤酒之规,但众多率直的汉子哪管得了这么多,方腊作为分坛坛主也就不在意了。 众人来到一个大厅中,纷纷拿起了大碗,邵氏带领这数十位家眷给众人倒酒。方七佛、郑魔君和吕将三人围在一起,郑魔君一仰头将一壶酒灌了空,道:“秀才,你还念什么书?朝廷昏庸无道,你难道也要念了书来做了官欺压我们吗?”方七佛道:“郑魔王,你怎么喝了酒就『乱』说话呢?你不识字也叫别人不识字吗?” 吕将听了,先是以为他说的是不着边际的话,随即想了想,自言自语道:“郑大哥说的对。朝廷昏庸无道,读书的前途在里?”方七佛笑道:“吕兄弟,你不要听他的疯话。” 酒过三碗,吕将微醉,道:“两位大哥,待小弟回房拿了笔墨就回。”方七佛知道,他心中的那一股懑气需要抒发。 吕将拿了纸笔,悬在半空,酝酿了一会儿,龙飞凤舞一蹴而就: 负笈京华,风尘里,世间初识。向北望,内忧外患,两相交急。邦国兴亡夫有责,长谈热血翻腾激。懑于胸、立地骂王郎,空叹息! 他只写了半首《满江红》,却写不下去了,停笔在那儿。 方七佛看了,赞道:“好词!好词!好一个‘邦国兴亡夫有责,长谈热血翻腾激’!”吕将叹道:“我大宋百万之师,竟然敌不过一个小小的外族,中原已到内忧外患之时。达官贵族各安天命,任由天子被『奸』臣蒙蔽!”方七佛道:“吕兄弟此话差矣,我问你江南的这些奇花异石,本是一文不值,是谁在稀罕着?”吕将一时哑然,好一会儿才自言自语道:“若是有忠臣劝谏,皇上一定会听从的。”郑魔君在一旁大笑道:“只怕是没用!”方七佛摇摇头道:“比干摘星楼强谏三日,何等忠心,却被纣王剖心,只有西伯伐无道才是顺应民心正确之举。” 吕将听他所言,不知哪儿来了一股勇气,满满斟了一碗酒,边喝边在纸上写道: 明天子,寻声『色』;贤宰相,将民迫。问神州几处,虎狼当敌?深处宫闱言路塞,苍生多苦花石『逼』。盼西伯、何日伐昏君,中流击。 吕将那几首诗也是从别人那儿抄过来的。若是在平时,他决计是不敢写出这样的反词的。方七佛看了这下片,大为赞赏道:“吕兄弟,你道出了我们的心意!”吕将叹道:“可怜我东南百姓!”三人从下午一直聊到晚上,酩酊而睡。 一直过了新年,吕将都呆在了清溪县明教分坛。明教众人对这位小兄弟都是关怀万分,吕将倒也不觉得失落。 不觉已过新年正月半,吕将向方、郑二人告辞,方七佛道:“吕兄弟,我大哥尚未回来,不然就引你好好与他长谈一番。北上一路平安。”郑魔君焦躁道:“若是昏官与你为难,你就回乡,读他娘的太学!” 二人送了一匹马及一些盘缠,吕将离了清溪县,心道:“这一个月来的经历倒是独特,我吕将学到了许多同窗永远不会有的东西。”身上若不是承载着族人殷切的期望,他真有一种留下来的冲动。吕将在马背上兀自沉思,开始为国事、为江南的形势担忧。 进了杭州城,却见街边挂着捉拿方七佛的悬赏,吕将看了心中暗自发笑,猛然瞥见路旁一个人,觉得好生面熟,回想良久,原来是一个月前刺伤自己的武将。 吕将当时尚未与他通过姓名,只认识他而不知他的名号。 吕将下马向徐宁走去,抱拳施礼道:“兄长别来无恙!”徐宁看到他一怔,随即回礼道:“原来是吕兄弟,当日之事多有得罪!”吕将道:“我应该感谢你那次救了我才对。不知兄长高姓大名?” 两人一道往前走,徐宁道:“在下名叫徐宁,在京师金枪班任职。”吕将道:“徐教师,在下姓名兄长已知晓,太学生吕将。”徐宁问道:“吕兄弟近来安好?”吕将心道:“他必然不知我在明教分坛待了一个月左右,且待我试他一试。” 吕将问道:“徐教师,这街边的悬赏之人在下可认得……”徐宁忙对他说:“吕兄弟莫要高声,以防旁边公人耳目。”吕将故意问道:“教师既然是个遵守法度的人,为何不把我拿了去送官。”徐宁笑着摇了摇头,向前走去。 吕将追上他,道:“徐大哥莫怪,小弟刚才是试探一下您的口风。小弟这一个月来就呆在当日救我那人那儿了……”吕将且把自己经历说了一遍,听得徐宁也很是惊奇,徐宁笑道:“难怪我看曲嗣复那几天鼻青脸肿的。”想了想,又叮嘱道:“兄弟,这些事你可千万不要再向别人说起,以防人心险诈。” 徐宁本想与他共饮几杯,却怕曲嗣复的耳目瞧见不好,便道:“吕兄弟,在下本想与你喝三杯水酒,只是这杭州城做公的众多,只怕……” 吕将点点头,会意。徐宁又道:“兄弟既然是去京师,是否介意为在下捎封口信给拙荆。我在江南没有三四个月恐怕还是回不去。”吕将道:“大哥哪里的话,常言道‘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不知大哥要我告诉尊夫人甚么话?” 徐宁笑了笑,脸『色』微红,道:“就告诉她我在江南一切还好,叫她莫要挂念。”吕将心道:“想不到这位教师却是个与妻子相敬如宾之人,实属不易。” 徐宁掏出十两纹银,塞到吕将手上,道:“路途多用盘缠,还望吕兄弟不要嫌弃。”吕将拗他不过,只得收了,待徐宁告诉他家住京师何处后,与他道别,策马北上而行。 徐宁别了吕将,往回正走之间,冷不丁碰到曲嗣复,却见他冲自己笑道:“朱大人从苏州回来了,徐教师不去拜见一下?”徐宁虽不屑与他为伍,但还是客套地说道:“多谢曲制使提醒。” 曲嗣复“嘿嘿”一笑,向造作局走去。 刚入大堂,就见朱勔正襟端坐,好不威风。曲嗣复忙下拜道:“末将曲嗣复叩见朱大人!”朱勔心中满意:“每次我来,你总是第一个来拜见,此次回京之后定要好好赏你。” 朱勔道:“曲制使,新年可安好?”曲嗣复道:“多谢大人关爱,下官一切还好,只是我们制使中出了个反贼。”朱勔惊道:“有这种事?却是谁?” 曲嗣复道:“就是那个擅使钩镰枪的金枪班教师徐宁!”朱勔道:“真有此事?你且慢慢说来。” 曲嗣复且把自己遭遇说了一遍,并把徐宁的行为添油加醋地骂了一通。 听罢,朱勔心道:“我这次出来,干爹特别教我不要惹江南魔教的人,对他们以安抚为主,不到关键时刻万万不可动武,不然小则引起民怨,重则导致造反,一旦造反还有花石纲吗?还有我朱勔的飞黄腾达吗?徐宁推脱你这事是做对了,你这小子偏偏不知天高地厚,居然还能活着回来。你应该谢天谢地了,却跑到我这里来告发人家。” 朱勔虽然内心虽然愤怒,表面却不『露』声『色』道:“曲制使,你也知道‘家有家规,国有国法’你说徐宁勾结明教谋反,可有证据吗?”曲嗣复这次却没『摸』透朱勔的心思,还以为他是试探自己,说道:“这已经铁证如山了,还需要甚么证据!”朱勔不由得怒道:“曲嗣复!别以为本官看重你,你就要草菅人命!你给我滚下去!” 顿时,曲嗣复吓得不敢吱声,慌忙退了下去。 *** 冬去春来,朱勔春风得意,这一次花石征收又是满载而归,督促了十二个制使押着花石回京。徐宁不敢大意,一路风餐『露』宿,在强人出没的地方更是不敢掉以轻心,抵达京师,却是无事。 这一趟,又有两个制使遭了殃,其中却有曲嗣复。曲嗣复快至河南时遇上强人,连人带花石均不知所踪,实质上那些人主要目的也是抢这些军官的钱财,做些杀人越货的勾当,并顺道出口恶气,反倒往往将花石弃在一旁。可怜他好不容易巴结朱勔的富贵之路都化作一场梦。 徐宁向朱勔呈上花石纲,又到太尉府点名后,高俅却叫住他,问道:“徐教师,在江南可安好?”徐宁回应道:“末将一切平安,多谢太尉关爱。”高俅道:“本官听说你跟林教头交情颇深……”徐宁不解问道:“太尉有事吗?”高俅支支吾吾道:“没……没事……只是下官想向徐教师买一件东西。”徐宁心中一紧,暗想自己有什么东西让太尉看中了。 高俅道:“下官想买教师的‘雁翎羽’,不知可否原意?”徐宁只能暗暗叫苦,不知谁向太尉说起了自己有这么一件祖传宝物。 高太尉见他似乎不愿,忙道:“钱好说,本官原意出五万贯,不知能否割爱?”徐宁恭敬道:“承蒙太尉恩典,那‘雁翎羽’实不值这么多钱,只是由于是徐家代代相传,不敢坏了祖宗的东西,还望太尉见谅。” 高俅心中狠狠道:“好你个徐宁,竟然如此不识抬举。”徐宁拜道:“要是太尉没有其他事的话,末将先告辞了。” 徐宁急急往家中赶,还未到里屋,就有仆人向他报喜道:“官人终于回来了,夫人上月生了,是个男孩!”徐宁心中一喜,忙大声道:“夫人,我回来了!” 踏入里屋,徐宁看见王氏手中抱着一个婴儿,口中正在哼着儿歌哄他入睡。王氏抬头望见了他,又惊又喜道:“官人,你回来了?” 徐宁点点头,小声问道:“睡了吗?”王氏将孩子抱给徐宁,道:“官人,你看看!”徐宁心道:“去年出去的时候我徐家只有两人,今年回来就三人了!”徐宁问道:“孩子取了名字吗?”王氏摇摇头道:“出生那天,恰逢经过一个道长,请进来后,他说应该取名为‘晟’,妾身不敢擅自做主,只等官人回来再作商议。” 王氏一边说着,一边比划了“晟”字的写法,徐宁道:“好!就取名为徐晟!”王氏接过孩子,边摇边道:“晟儿……” 徐宁随口问道:“林大哥近来安好?” 不料,王氏突然怔住,泪水将要涌出。徐宁急道:“娘子,你怎么了?”王氏伤心道:“林大哥一家都遭遇了不幸!” 徐宁一下子呆若木鸡,半晌才回过神来,问道:“林大哥也被『奸』人所害吗?”王氏道:“林大哥据传言上了梁山。”徐宁道:“林大哥上了梁山?那他的家人呢?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王氏将孩子放到床上,徐徐说道:“那一日,林大哥与妻子到岳庙还香愿,林大哥结识了一位叫做‘鲁智深’的兄弟,在此期间却不防高太尉那个花花太岁的衙内要调戏林大哥娘子,幸好林大哥及时赶到才得以避免。” “后来呢?”徐宁着急道。 王氏哽咽道:“后来,高衙内居然设计陷害了林大哥,让他带刀闯进了白虎节堂。” “白虎节堂?”徐宁惊道,他深知白虎节堂乃商议军机大事处,林冲作为禁军教头,懂得法度,如何敢擅闯白虎节堂,必然是被陷害。 徐宁气道:“难怪刚才太尉唤我,还说我与林大哥交情颇深,还想借此出钱买我的‘雁翎羽’。” 王氏急道:“官人,太尉没拿你怎样吧?”徐宁道:“我事事小心就是了,娘子,你继续说吧。” 王氏道:“林大哥被刺配沧州道,路上还险些被害,幸得鲁师父相救,后来就一直杳无音信,我悄悄派人打听,据说最近投靠了梁山。”徐宁道:“投奔梁山那可是死罪啊!” 王氏啜泣道:“林大哥走后,高衙内三天两头就去纠缠嫂嫂,官人你不在,我一个『妇』道人家又帮不了她什么忙。终于,两月前嫂嫂因忍受不了高衙内百般死缠,自缢身亡了……” 徐宁安慰着妻子,王氏渐渐停止了哭泣。 许久一片沉寂,徐宁只是紧皱着眉头,一言不发。 “哇——”婴儿的哭声打破了这一片沉寂。 第二回 遗孤苦 命舛迫离乡(1) 徐宁没有料到,林冲被『逼』上梁山之后没过两年,自己也跟着上了梁山。在这个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大秤分金的小社会里,这些原来的军官显得有些郁郁寡欢。 更加无法预料的是,没过多久梁山全伙受招安,命运仿佛在中途划了个圆圈。徐宁将妻儿重新安顿在了京师,自己则跟着朝廷及梁山的军马南征北战。 光阴似箭,徐晟很快已经八岁了,王氏就开始教他读书写字。 徐晟经常问王氏:“娘,爹爹去了哪里?”王氏总是淡淡一笑,回应道:“晟儿,你爹在外面打仗,为国效力。”王氏心里盘算着,等平了江南之『乱』,他们就可以班师回京了。 这天,王氏正在教徐晟他名字的写法。小徐晟仰着脑袋问道:“娘,我的名字为什么要叫‘徐晟’呢?”王氏道:“你刚出生的那天,有一道长云游经过,他说应该给你取名为‘晟’字。”徐晟问道:“为什么非要是个‘晟’字?”王氏笑道:“晟者,光明兴盛也,前几年,皇上也将雅乐取名为《大晟》。爹娘都期盼着你以后能够成为国家栋梁,所以就依当日道长之言,给你取名为‘晟’。” 这时一匹快马由远而近,在徐宁府前停了下来。很快有家丁来报:“夫人,外面有军士求见。”王氏心里“咯噔”了一下,说道:“叫他赶快进来。” 一个身上尚带着血污的士兵闯了进来,“扑通”一声跪下,说道:“夫人,属下无能。徐头领在江南阵亡了!”王氏“啊”的一声顿时昏厥了过去。 徐晟隐约明白“阵亡”二字的含义,哭着嚷道:“我不要成为国家栋梁,我要爹爹……”又扑在王氏身上道:“娘……娘……” 好半天,王氏才醒来,徐晟见她醒来,擦了一把眼泪,口中依旧说着“我要爹爹……我要爹爹……”王氏搂住徐晟的头,轻轻地道:“晟儿,不要再哭了,要做个男子汉。从明日起,我请人教你武艺。” 王氏命人给了那士兵几两银子,那士兵默默地上马远去。母子俩心中悲痛不已,王氏却只是告诫徐晟不要哭泣。 第二天,王氏派管家请来了武师教徐晟骑马『射』箭等武艺。徐晟年纪虽小,却也学得孜孜不倦,不敢偷懒。王氏常常暗自哭泣道:“这孩子愈长愈像他爹了,官人,我要好好把孩子抚养长大,不辜负你的在天之灵。” 这一日,该教枪法,看着武师拿着钢枪指导着徐晟,又一下子勾起了王氏伤心的往事:“官人的那一套钩镰枪法可以说是天下无双,只可惜官人未传给子嗣就先行一步了,而官人的‘雁翎羽’也失散在战『乱』中。”王氏吩咐武师道:“教师,能给晟儿教钩镰枪法么?”那武师回道:“夫人,实不相瞒,这钩镰枪法擅使的人不多,小人却是不会。” 徐晟问道:“娘,为甚么非要学钩镰枪?”王氏泪眼模糊道:“因为……因为你爹的绝活是钩镰枪法。”徐晟走过去,帮王氏擦干眼泪道:“娘……娘不是告诫孩儿不要哭的么?娘怎么自己哭起来了。”王氏一面抹泪,一面哽咽道:“好,娘不哭了,晟儿,你要好好跟教师学武。” 很快,到了梁山军马班师回朝的日子。王氏这才知道,这一趟,梁山损失惨重,去时一百多位头领,回来却只剩三十几位。徐晟本想去看望林冲林伯伯,后来却被告知林冲亦因病在杭州休养,失落往回正走之间。忽然被路旁一人抱住,徐晟刚想喊叫,那人又把他嘴堵住。 那人抱着徐晟走过几里,来到一处无人僻静之处。徐晟看时,那人干瘦精练,却是『乱』糟糟的头发和髭须。那人问道:“少爷,认得小人吗?”徐晟觉得他些许面熟,那人道:“半年前,我曾经到过你家。” 徐晟猛然记起,就是他带来了他爹爹“阵亡”的消息,一拳挥向他道:“还我爹爹……”那人没有还手,任凭徐晟在他身上捶打,口中喃喃道:“少爷,你爹平日里待我们不薄,你若是打我心里舒服点,就忘情打吧。”徐晟虽然少不更事,却也不是胡闹之人,便不再打他。那人继续道:“小人唤作廖三,徐头领平时曾点拨过小人几招,徐头领出事时,小人不在他身边。等大家拼死把中箭的徐头领救回来时,徐头领曾吩咐过小人,他不能教少爷钩镰枪法了,就叫小人把会的那几招教给少爷。”徐晟道:“廖叔叔,你快教我钩镰枪法吧。” 廖三道:“这几天你就每日下午到这块无人之处来吧,钩镰枪法我会的尚不多,不用几日少爷就能学完。另外,不要告诉你娘。”徐晟道:“为什么不能告诉我娘?”廖三叹了口气,道:“若是你娘知道了,必然又会伤心了。”徐晟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往后几天,徐晟果然如廖三所说,每日下午必然如约而至。王氏却悄悄地发现了端倪,把徐晟叫过去道:“晟儿,你爹爹去世得早,你若是再贪玩的话,真是辜负了为娘的一片苦心。”徐晟急道:“娘,孩儿出去不是贪玩。” “那是干甚么?”王氏问道。 徐晟却是支支吾吾答不上话来。 等到这天下午,徐晟出去之时,王氏却唤了个仆从,与她一起悄悄跟在后面。待到王氏发现廖三拿着一把破旧的钩镰枪在指导徐晟时,她的眼睛湿润了。王氏轻轻走上前去,徐晟正专心看着廖三舞枪,尚未发现她。 等到好几招使完,两人才回过头来,徐晟惶恐地看着王氏,说不出话来。廖三急忙下跪道:“小人该死,不该瞒着夫人教少爷自己都不太会使的枪法。” 王氏眼中噙着泪花道:“我又怎会怪你呢,这也算是未亡人对先夫的祭奠之心。” 王氏想了想又道:“你若是不嫌弃的话,以后就住在我家,指导晟儿武艺吧。”廖三谢道:“小人姓廖,排行第三,已走投无路。徐头领生前待小人如兄弟一样,只可惜徐头领遇难时小人未能在他身边……现在夫人又给小人这条活路,我廖三就是做牛做马也难以报答你们徐家的恩情。” 自此,廖三就在徐府住下,再后来竟成了徐府的管家。 王氏看着儿子的成长心中有了一丝慰藉。 *** 这年冬天的一个早晨,整个东京城远近都蒙上了一层浓浓的烟雾。太阳一晒,泥土里、地面上冻结了一夜的冰霜,都开始融化,使路面渐渐变得泥泞。在太阳的反光之下,大地却油亮得似下过雪一片光明。大道上,一辆双套马车飞驰而来。 车前坐的是徐府管家廖三,而车中是王氏母子两人,他们趁着清早要去岳庙烧香。 由于恰逢初一,庙中熙熙攘攘,好不热闹。王氏先自己拜了,却待叫徐晟拜时,人群突然一阵『骚』动。徐晟未来得及拜,早望见几个矮方巾簇拥着一人往前走来,那正是京师着名的“花花太岁”高衙内。两边的人都纷纷让开,徐晟兀自没理他,只顾自己拜。 一个矮方巾喝道:“小杂『毛』快快让路,今天庙里之前烧的香都不算,这边少爷要烧头香。”徐晟本欲与他分辨,却被王氏悄悄拉在一旁。人群之中有不认识高衙内的,不服道:“这烧香是按先后顺序的,现在太阳都升上来了,怎还能烧头香?” 高衙内怒道:“有谁不服的?站出来说话,小爷我倒要见识见识。”招呼着身旁两三人,抡起拳头见人便打,庙祝道:“小爷请息怒,让你烧头香就是了。” 人群中却又有人不知趣地喊道:“花花太岁,你平日作恶多端,现在怎么想到来烧香了?”高衙内一下子跳起,一把无明业火按捺不住,叫道:“小爷先烧香,你们都站在这儿不准动,等小爷烧完香再一个个审问。”吩咐了两个矮方巾把住庙门。 高衙内装模作样地拜了几拜,却待审问时,王氏低头恭敬地对高衙内道:“这位少爷,我一个『妇』道人家和膝下小儿可以先走了吧。”高衙内想想她说的也对,就点头同意。 王氏抬起头,高衙内猛然瞥见她,觉得有几分姿『色』,不禁动了『淫』心。高衙内平生最大的一件乐事就是好『色』,且无论年岁,只要看上的不管想什么卑劣的主意都要弄到手。贫苦百姓家不敢得罪他,只得将妻女嫁于他做妾,另外还不知有多少因此而家破人亡,当年林冲一家便是如此,高俅虽说过他几回,终因没有触犯过大人物妻女也就对他护短。整个京师都对他愤怒不已,但这种愤怒却也只能埋在心中。 王氏带了徐晟离去,高衙内有了这个心思,在庙中也懒得审问了,随便找了两瘦弱之人揍了一顿。 高衙内唤了身边的随从富全,悄悄问道:“刚才那是谁家的娘子,倒是不错。”富全当年参与策划害了林冲,理会得衙内的意思,便阿谀道:“小人这就去查探一下。”高衙内道:“小爷先回府,你若是查到了,小爷重重有赏。” 高衙内领了那一帮闲汉取道而还,心中好生着『迷』,怏怏不乐,在府中纳闷。富全却满脸堆笑走进来对高衙内道:“回衙内,小人已探知,那是原金枪班教师徐宁的娘子。”“原来是梁山反贼,那徐宁现在呢?”高衙内问道。富全道:“死了,这位娘子现在寡居。”高衙内喜道:“天可怜见,你快去准备一份厚礼,这就动身去徐府。” 几个矮方巾七手八脚帮高衙内打点了一下,簇拥着他来到徐府前面,唤把门小厮进去通报。王氏听说高衙内来访,定是没安甚么好心,心中顿时一紧,忙叫徐晟进里屋躲一躲。 那高衙内进得徐府,命人将礼物放到堂前,王氏问道:“衙内这是何意,无故送妾身这些东西。”富全走上前开门见山道:“娘子一个人生活真不容易。为何不重新找个郎君?”王氏气得脸『色』苍白,颤抖说道:“一女不侍二夫,这是小孩都懂的道理,官人为何说出这样不忠的话。更何况先夫尸骨未寒,我怎能做出这等不耻之事?”富全道:“徐夫人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家衙内看得起你才这般恭敬过来向你说。”高衙内假意道:“富全,对娘子说话要客气一点,我高衙内不是蛮不讲理之人,我给娘子三天考虑时间,若是娘子不情愿,我也不会强行叫娘子改嫁。” 王氏心中凄然:“这高衙内做事向来不达目的善不罢休,我死了殉夫倒没什么,可是晟儿年纪还小,孤苦伶仃可怎么办?”高衙内道:“这些东西先寄放在此,若是娘子执意要守节三天后我自会派人取走。”说话之间,带了这帮矮方巾离去。 高衙内回到太尉府,却见高俅从朝中回来。高俅知道自己这个儿子不学无术,整天跟一帮地痞流氓在外面鬼混,便唤了富全问道:“小子今天又上哪里去了?”富全不敢瞒他,回道:“回老爷,少爷今天看上了一个娘子。”高俅叹了口气,道:“这小兔崽子整天就干这些不三不四的事。”高衙内道:“爹,你当初自己不也追求京师那个花魁吗?只是由于皇上才……我比起您来,还是……”高俅不耐烦道:“却是谁家的娘子?” 富全道:“那人原来是太尉您的下属,后来做了梁山反贼,再后来征方腊时死了,金枪班教师徐宁便是。”高俅心中一凛,道:“你这个逆子,到处拈花惹草也就算了,你偏偏去撩拨徐宁的娘子。”高衙内道:“徐宁死了不更好吗?他有着林教头一般的本事弄起来多麻烦哪?只可惜林冲娘子煮熟的鸭子飞了,这次希望不要这样。”高俅气得胡须发抖,指着高衙内道:“你……你总有一天会把老夫气死!”说完挥袖而去。 高衙内唤过富全道:“你花样最多,却是用甚么去害他们?”富全眼珠转了几转,道:“徐宁是梁山反贼,这事好办的很,衙内只须如此如此……”高衙内听完后,满意地笑道:“有你两下子,知我者富全也。” 过了两日,富全带领了徐府的一个小厮来见高衙内,富全道:“我们衙内看得起你,你是否愿意帮衙内个忙?”那小厮道:“能为衙内效劳小人感激不尽。”高衙内点头示意了一下富全,富全依计吩咐了那小厮。 却说一切安排妥当之后,高衙内却唤了东京府尹任原道:“任府尹,我爹待你不薄……”任原本是一介武夫,后深得高太尉赏识举荐,竟成为开封府府尹。任原道:“衙内唤下官过来,不知有何吩咐。” 高衙内道:“有人举报原金枪班教师徐宁家中窝藏梁山反贼之物,任府尹可不能坐视不管啊。”任原明白了几分,问高衙内身旁那小厮道:“可有凭证?”那小厮惶恐道:“小人是徐府家丁,帮少爷打扫时偶然瞥见床底下有……”高衙内打断他的话,道:“任府尹,你这就带人去抓他个人赃俱获。” 第二回 遗孤苦 命舛迫离乡(2) 富全却将任原拉到一旁小声道:“徐宁那娘子不要让她受苦,至于其他人包括徐宁的小子,衙内要他们死,你我也只能照办。”任原道:“下官遵命!”急急带了一队捕快望徐府而去。 到得徐府,任原二话不说,令道:“给我搜!”王氏拦住道:“太平世界,怎么强搜民房,先夫也是在朝中为官之人,你们……你们竟敢如此无礼?”任原冷笑一声,道:“哼!甚么朝中为官,还不是梁山反贼。”又指着身旁小厮道:“他你总归认识吧,现在他举报你们私藏梁山物品并蓄意谋反!”王氏气道:“王小三,我们徐家有甚么对不住的地方,你尽管提出来,怎么去官府污蔑我们的清白……” 她的话尚未说完,捕快就从床底下搜出一堆杏黄旗,上面写着“替天行道”、“梁山再起”等不同字样。王氏心中明白必是王小三栽赃,但现在只能有理说不清。 任原喝道:“统统给我带走!” 任原将徐晟与众家丁关在一处,王氏却给了个干净的牢房。徐晟惊恐地问廖三道:“廖叔叔,我家里怎么会搜出这些黄旗出来?”廖三道:“少爷,这些都是王小三陷害的。”徐晟道:“他们把娘关在了哪里?娘……” 廖三低头叹气,突然狠狠地打了自己一个巴掌,道:“少爷,都是我不好!我看王小三这两天鬼鬼祟祟的居然没有太在意,没想到他竟然……” 牢门突然打开,一狱官进来道:“徐晟,你是否知罪?”廖三抢先道:“这些都是冤枉的,老爷。”徐晟道:“我娘在哪里?我们犯了甚么罪?” 那狱官道:“在这里还敢嘴硬,你爷爷是开封府有名的鬼面判官。你们要是不乖乖认罪的话,爷爷这里可有的是刑具。”他背后牢中一人突然呵呵笑道:“你们南朝真是奇怪,对这样一个小孩还要用刑?”狱官叱道:“你个贼蛮子『插』甚么嘴。”说着,气冲冲地打开牢门,拿起手上的长鞭向那人抽去。不提防那人隔着镣铐抓住长鞭,猛力一甩,狱官竟跌了个四脚朝天。那人站起,欲给狱官两脚,伸了脚想想却没有踢。 那狱官从地上爬起来,恶狠狠地道:“你等着!”廖三看那人,约莫中等年纪,全身不少血污,显然受了不少刑;身材却是高大威猛,眉宇间透『露』出一股不怒自威。 那狱官刚走,那人以浓重的口音问廖三道:“这小娃娃犯了甚么罪?”廖三道:“我家少爷遭人陷害。”那人还想问话之间牢门再次打开,进来几个身材魁梧的大汉,进得那人牢中将他死死按住。 那狱官将皮鞭重重地抽在那人身上,笑道:“看你这个贼蛮子还狂。”那人本来衣物烂了不少,身上渐渐出现几道血痕。 狱官打完那人之后,对徐晟道:“你要是不认罪的话,也来尝尝这皮鞭的滋味。”廖三道:“小人帮少爷认罪。” 此时牢门再次打开,进来的却是任原,对狱官道:“将徐府的犯人都带走。”廖三心中一个激灵:“不会这么快就上刑场了吧。” 任原却将他们带回徐府,徐晟看见王氏正端坐在大堂之中。徐晟又哭又笑,叫着“娘”跑过去。王氏安慰了徐晟一会儿,叫仆人带他先下去,却把廖三留了下来。 王氏对廖三道:“廖管家,妾身有件事必须拜托你了。”廖三问道:“夫人,这……”王氏道:“这事都是高衙内一手策划的,他要『逼』我改嫁于他。事到如今,我只能以死来殉夫了。只是我放心不下晟儿。”廖三道:“夫人,你……” 王氏道:“如今徐府前后门都有人把守,他们却不知道还有个偏门,你下午从那儿悄悄出去,雇辆马车停在偏门,今晚就带晟儿走。”廖三道:“夫人,为何你不一起走?”王氏叹道:“我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监视之下,你们尚有些自由。”廖三问道:“那我带少爷去哪里?”王氏道:“越远越好……” 王氏给廖三下跪道:“晟儿就全拜托你了……”廖三急道:“夫人,你快起来,我可……”王氏道:“廖管家若是不答应,我就长跪不起。”廖三怅然道:“徐头领当初待小人如亲人一样,夫人又收留小人。我廖三发誓,就是拼上自己的『性』命,也要保证少爷安全。” 王氏站起身来,道:“我房中箱子里还有二百两银票,你拿了去吧。”从身上拿出一块手帕,道:“等到了安全的地方,把这个交给晟儿。”廖三一一牢记后,忙着出去了。 王氏心中凄然道:“官人,我总算随你而来了。可怜晟儿这么小年纪就要没了父母。” 富全一直在徐府外徘徊监视着,看了半天没有动静,吩咐下人严加看管后,欢天喜地地去太尉府了。 高衙内哈哈大笑道:“富全,我现在要正式拜你为军师。”富全慌忙道:“衙内莫要折煞了小人,小人万万不敢当,这一切还不都是托衙内的福。想想那徐宁娘子为了儿子也只能服从衙内您了。” 夜幕降临下来了,高衙内欲动身去徐府,却听人报徐宁娘子主动来了。富全在一旁奉承道:“想来衙内貌比潘安,把那小娘子给『迷』住了。”高衙内道:“快快请进府中。” 仆人在外面道:“请娘子下轿。”叫了半天,却不见动静。高衙内起疑道:“你们怎么办事的,不要让她给跑了。”仆人下跪道:“衙内息怒,娘子进入轿中小人亲眼所见。”富全道:“定然是那小娘子怕羞,得衙内进去迎接。”高衙内想想他说的有理,就掀开帘子探头进去,却见王氏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 高衙内无耻地道:“娘子莫要怕羞。”伸手去抓她的手,刚碰触却感觉手异常冰冷,急忙退了出来。富全问道:“衙内,娘子在里面吗?”高衙内推了他一把,说道:“你进去看看怎么一回事。” 富全便也掀开帘子进去,却没有发现异样,出来道:“衙内,娘子不在里面吗?”高衙内怒道:“我叫你碰碰她的手。”富全道:“小人不敢。”高衙内急道:“叫你碰你就碰,有什么敢不敢的。” 富全之得再次进去,出来时额头上却是冒出了豆大的汗珠,道:“娘子……她……她死了。”高衙内道:“甚么,死了?”富全道:“小人该死,小人未想到娘子会死。” 高衙内愤愤道:“枉你做了狗头军师!快唤任原叫两个仵作过来看她是怎么死的。”富全急派人去,高衙内道:“你自己去!这些泼才做事都是懒懒散散的。”富全不敢做声,急忙去叫府尹任原了。 很快,任原带了两个仵作赶到,两个仵作检查了一番后对任原道:“回大人,这位女子死于中毒。”高衙内问道:“怎么中毒的?”仵作道:“从种种迹象来看……”高衙内火道:“你们别婆婆妈妈的行不?我问你们是怎么中毒的!” 仵作顿时吓得不敢说话,任原道:“衙内问你们话呢,你们就不会长话短说吗?”一仵作小声道:“回衙内,初步判定这位女子死于服毒『自杀』。” 高衙内一下子默不作声了,心道:“她们还真能守节,林冲娘子和徐宁娘子竟然都死于『自杀』,到头来都弄得竹篮打水一场空。” 任原感觉到了些许警觉,问道:“衙内,徐府其他人都看管好了吗?”高衙内郁闷不已,漫不经心地说道:“这些你都问富全吧。”说完闷闷回屋了。 富全道:“任大人,都看管的紧呢,不过现在没用了,人都死了。”任原道:“你真笨,若是徐宁的小子知道我们害死了他娘,长大后还会放过我们吗?你可别忘了,老子是梁山反贼,儿子杀人这些事情也做得出来。” “大人的意思是……”富全用手做了个砍头的动作,说道:“斩草除根!”任原点点头。富全道:“幸亏徐府现在还有人看着!”任原道:“下官不放心,现在想去徐府把那些人都抓起来!” 富全想想他说的是,带了几个人随了任原一起去徐府。 到得徐府大门,任原问道:“可有人进出?”守门的道:“回大人,除徐宁娘子派人送去太尉府外,无任何人进出!”任原心中略感放心,带了人进去。 富全看见众家仆还在,便道:“任大人,他们跑不了!”任原抓了个家丁问道:“你们家少爷呢?”家丁指了指平常徐晟住的屋子道:“少爷应该在里面。” 任原先在外面敲门,假意道:“徐少爷,你娘唤你过去。”半天无人回应,急忙叫两人把门推开,哪里还有徐晟的影子。任原心中暗道:“不好!不要叫那个小兔崽子跑了!”吩咐道:“给我四下搜搜!” 一帮闲汉搜了一炷香时间,没有找到。任原拔了身上的腰刀,指着一家丁道:“快说,你们少爷去了哪里!”那家丁战战兢兢道:“小人不知!”任原“嚓”的一声砍翻了一个,大声道:“你们快说,不然他就是你们的下场!”众家丁求饶道:“大人饶命,小的们实不知少爷去了哪里。” 原来廖三怕家丁中还有出卖他们之人,就带着徐晟悄悄的离开了。起初徐晟不愿意上车,直到廖三骗他说是去见他娘才得以离开。 任原吩咐手下道:“快叫捕头们全城搜索,有任何可疑的人士都带来见我。” 而此时廖三正驾着马车带着徐晟匆匆往城外赶,刚走得不远,一满身血污之人迎面挡住,道:“快!出城!”廖三定睛一看,却是牢中与他们有一面之缘的那人。廖三犹豫了一会,徐晟探头道:“廖叔叔,让他上来吧。”廖三悄悄地对徐晟道:“他可是被官府通缉之人!”那人道:“别磨磨蹭蹭了,我被官府捉拿,你们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我向你保证,我在你车上时,除非我先死,否则那些官兵动不到你家少爷。” 廖三见他似乎身怀武艺,又这么说,便道:“壮士,上来吧!”那人跳上马车,对廖三道:“我来驾车!” 第二回 遗孤苦 命舛迫离乡(3) 那人一使劲拉缰绳,马车飞驰向前望城门而去。夜『色』中,那人远远望见城门正在盘查,对廖三道:“你身上有银两吗?越多越好,都给官兵吧。” 任原虽然下令全城搜索徐晟,但此时城门口盘查的还只是越狱的那人。廖三心道:“身上的银票给了官兵,少爷又要吃苦了。” 那人起身进入马车中暂且回避一下,廖三悄悄将银票交给盘查的官兵,道:“望官爷通融则个,车中是张员外家的小姐,脾气燥得很,若有人开窗检查,小的们就要受苦了。”那官兵心下疑『惑』,旁边一人用刀架住廖三,那官兵去掀车上的帘子。 刚一伸手,手腕被一人按住,低沉的声音道:“想要活命的就让行!”那官兵手被按住,知道对方是个高人,不敢高声,心道:“这些亡命之徒什么事情做不出来?而他们银子也给了,何不……”转身『露』出笑脸,手一挥,大声说道:“没问题,是个富贵人家的小姐。走!下一个!” 廖三惊出一身冷汗,但一听到放行,急忙驾车前奔。 出得汴梁城,依旧是那人驾车,走了大半夜,才在一座破庙前停了下来。那人道:“暂时没有人追来了,你们在此歇息,在下告辞了,你们也要多多小心。”廖三问道:“敢问壮士高姓?”那人道:“姓名就免了,在下非汉人,而是北国契丹人。”廖三惊道:“你是胡人?我竟然救了你这个辽……”汉人一向称契丹人为辽狗,此时廖三顾及他的面子没有将第二个字说出口。那人道:“你称我辽狗也罢,你们于我有恩,在下没齿难忘。若是他日重逢,在下一定好好报答,只是现在不行。”说完,身形一闪消失在夜『色』之中。 廖三拿出车上一点干粮对徐晟道:“少爷,你先歇息吧。”徐晟却似质问道:“娘……廖叔叔,你不是说带我来见娘亲吗?”廖三心中暗暗叹息,决定明日再告诉他真相,说道:“少爷,你在此先睡一晚,明天我就带你去见你娘。” 过了压抑的一夜之后,迎来了暖和的晨光。饱浸着晴天爽朗的光线『射』入破庙之中,徐晟缓缓醒来,廖三对他道:“少爷在此不要走动,小的去外面找些野果……”说完,起身出了庙门。 徐晟在庙中焦躁不安地等着,大约过了一个时辰,一阵厮杀声由远而近,廖三在远处大喊道:“少爷,快走!”徐晟来不及细想,急忙向另一个方向奔去,几个官兵在后面紧追不舍。徐晟加紧往前奔去,廖三身上已经受了几处伤,他像一头发怒的老虎,跑过去,与追徐晟的几个官兵斗在了一起。 廖三终因寡不敌众,一支长枪刺穿了他的腹部,轰然倒下。此时徐晟却躲进了前面一片林子中,众官兵寻了半日,却没找到。又回头看了看倒在地上的廖三,似乎早已死去。似乎不解气,又拿枪戳了两下,地上之人哼都没哼一声。徐晟伏在草丛中看着,心如刀绞般难过。 众人只得离开。过了不久,看四周无人,徐晟走到廖三身旁,大哭道:“廖叔叔……”廖三挣扎着睁开眼睛,以微弱的气息叫道:“少爷……”徐晟见他醒来,推了推他,叫唤着:“廖叔叔……廖叔叔……”廖三断断续续道:“少爷,我……不行了,我怀中有块手帕,是……是你娘嘱托我交……交给你的。” 徐晟从他怀里『摸』出,打开一看,上面写着几个血字:“晟儿,你以后就一个人了,娘随你爹而去了。”徐晟终于明白了,廖叔叔一直在骗他,他娘也死了。 徐晟放声大哭,廖三强行挤出一丝笑容:“少爷,你……要听你娘对你说的话,好好……活下去。长大后,找……找那些贼人报……报仇!”徐晟在一旁不停地哭着,廖三长叹一声,道:“徐头领……生前我做你帐下一卒,死……死后我还做你的部下……” 徐晟看他渐渐没了气息,又推着喊他:“廖叔叔……廖叔叔……” 正是冬日当午,四周却依然一片寒冷,因为风正在冽冽地吹;长林与低草,都萧瑟地喧哗着。此处在东京以北,两天前刚下过一场雪,破庙顶上的积雪在慢慢溶化,雪水顺着茅草滑下来,打击着扣在墙根下的铁水桶的底子,发出单调的嘡嘡声,击碎了徐晟幼小的心灵。他呆呆地坐在荒野之中,心中默念道:“爹爹死了,娘死了,廖叔叔也死了。亲人都死了……” 徐晟将那块手帕收好,找了一堆干草将廖三的尸体盖住,拜了四拜。倏地眼泪又来了:“爹和娘的墓都没有。” 徐晟从庙中拿了剩余的一些干粮,望着马车。由于年纪还小,他骑马没怎么学会;武艺也只学得一些枪法,握不动长枪,平时多是拿树枝『操』练。他心想:“娘时常告诫我要做个男子汉,不能老哭哭啼啼。”又暗暗告诫自己道:“徐晟,你以后是个孤儿了,凡事都只能靠自己。”盲无目的地向前面城中走去。 城中依旧人来人往,徐晟向路旁一老者问道:“老伯伯此是何处?”那老者道:“这儿是大名府,你家父母呢?”徐晟听他问起了父母,便道:“老伯伯,我是个孤儿。那此处距离东京多远?” 那老者先是吃了一惊,上下打量了一下,由于他依旧穿着家里出来时衣裳,比普通百姓的要华丽。老者不信他是孤儿,以为他是哪家官人的少爷,出来玩走远了,故意说这话骗他的。那老者道:“此处距离东京却有一段距离,靠近了北京地面。”又指着他身上的衣裳道:“看衣裳就是一位少爷,你还是雇一辆马车早早回去吧,免得父母担心。”徐晟苦笑道:“曾经是个少爷,现在是个孤儿了。”那老者见他一个小孩子竟然说出这般话来,称奇不已。 徐晟到当铺当换了自己的衣裳,变成一身布衣。本来应该是有钱退给他的,但当铺那人欺他年纪小,就没退钱给他,徐晟也不知晓。 他慢慢地向一座酒楼走去,此时已过中午吃饭时间,里面没有多少人。店小二见他一个小孩,忙迎上去问道:“小爷,你是来找人还是吃饭?”徐晟怯生生地道:“我……你们这儿需要人手吗?”店小二问道:“你是谁家的孩子?怎么想到这里来做活?”徐晟道:“我爹娘都死了……我叔叔也死在了逃难的路上。” 店小二听这么一说,以为他家乡闹了饥荒,逃难出来的,便道:“此事小人不敢擅自做主,需报与掌柜知晓。” 店小二带他到掌柜处,说道:“这个小孩家人都死在了逃难的路上,想到店里来做活。”店掌柜以一种奇特的眼光看了看徐晟,道:“本店不需要帮工,再说,你这么一个小孩又能做些甚么?” 徐晟一下子被他问住了,心道:“是啊,自己什么也不会做。”他只得失落地走出酒楼,一连问了好几家店,得到的都是否定的答复。太阳逐渐西斜,徐晟拿了身上剩余的一点干粮边走边吃,无依无靠的他此时只想大哭一场,可是娘亲的话语仍旧在他耳边回响,提醒着自己要勇敢地面对现实。 他向城外走去,走进无边无际的荒野之中,蓦然发现前面有一座小屋。与其等着暮『色』的降临,倒不如先找个安歇的地方,徐晟靠近了那座小屋。 一座红瓦竹篱小屋,老树矗立在两旁,四周尽是些枯草败叶。徐晟在竹篱旁叫道:“有人吗?”叫了几声,无人回应。徐晟打开竹篱门走了进去,又叩了几声门,依旧无人。 徐晟推了推门,门悠悠打开,他张望了四周,走了进去。屋内灰尘不少,也几乎没甚么摆设,徐晟从外面捧了一堆干草就地而卧。 到处都是一片寂静,徐晟不禁有些害怕,而此时眼眶有些发酸,泪水几欲流出。躺下之时,却发现旁边地上有一株青青绿草,在严寒的冬天傲然挺立。徐晟心道:“草儿啊,现在只剩你和我了,既然你能在冬天活下来,我徐晟也一定能!” 一夜无事,次日,徐晟到树林之中捡了些野果充饥。徐晟不知他捡的野果中有些有毒,刚过半个时辰,肚子就隐隐作痛起来,初识还不以为意,不料却越来越疼。 就在徐晟将要绝望之时,恰好有一村民经过,见他捂着肚子躺在地上,大吃一惊,说道:“你是谁家的孩子,怎么不回家?”徐晟忍着疼痛道:“我……我肚子疼得厉害。” 那人慌忙将徐晟抱起,走了几里路,来到一座村庄。那人大叫道:“卜太公,这里有个孩子得了疾病,你快去请郎中!”又对徐晟道:“你这孩子多亏在这儿得病,卜太公可是远近闻名的大善人。” 不一会儿,村庄里出来一个白面山羊胡老者,穿着较为华丽,面『色』淡红。那人就将徐晟放下,对老者说了几句之后,就让他跟着老者进了村庄。老者先让徐晟坐下,不到半柱香时间,郎中赶到,给徐晟把了脉之后,对老者道:“卜太公,这孩子并无大碍,只是吃了几个有毒的野果而已。” 那个叫“卜太公”的老者道:“有劳郎中了。”那郎中给徐晟开了两服『药』之后就离开了。卜太公问道:“你是谁家的孩子?怎么会在荒山野岭之中?”徐晟道:“我家人都死在逃亡的路上……我一个人就住在那个小屋里。”卜太公道:“那你叫甚么名字?”徐晟道:“我姓徐名晟。” 卜太公道:“真是可怜的孩子!你若是不嫌弃的话,以后就住在我家里吧。”徐晟一下子变得欣喜,说道:“真的?你叫我做什么都行!多谢老爷爷!”卜太公道:“老爷爷?我有那么老吗?你就叫我卜伯伯吧。” 原来卜太公之所以收留徐晟,有着自己的打算。卜太公中年得子,却是个十足的傻子,他见徐晟看上去挺机灵的,就想收养为自己的儿子,只是现在不便对徐晟挑明,准备过一段时间向徐晟说。 第二回 遗孤苦 命舛迫离乡(4) 徐晟在卜太公家不敢怠慢,总是抢着做一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深得卜太公欢喜。冬去春来,卜太公将徐晟叫道里屋,道:“孩子,你来我家时间也不短了吧。卜伯伯有话跟你说。”徐晟道:“一切但凭卜伯伯吩咐。” 卜太公道:“孩子,你也看见了,卜伯伯家的那小子是个傻子……”徐晟辩解道:“卜大哥待人很宽厚……”卜太公笑着摇摇头,道:“孩子,我就对你直说了吧,卜伯伯想收养你为义子。” 徐晟沉『吟』了半晌,回道:“我当初全仗着卜伯伯才能活下来,从今以后我定当像亲爹一样侍奉义父。”卜太公满意地笑了笑,由他出去了。 没过几日,卜太公的弟弟卜二元来看望他,见徐晟屋里屋外地叫卜太公义父,心中甚是奇怪,问道:“大哥,这是谁家的孩子,怎么成了您的义子。”卜太公道:“二元啊,他叫徐晟,本是个孤儿,我见他可怜就收留了他,你也知道我那小子不成气候……这小孩挺机灵的,我就认他做了义子。” 卜二元警觉地说道:“大哥,他来你家时多大了。”卜太公道:“你三年前来看我的时候不也没有他的吗?他是去年年底才逃难路过这里的,至今只有几个月。”卜二元道:“大哥,你也不是不知道,这孩子大了,总归认得人,而您不是他的亲爹,将来恐怕……”卜太公拦住他道:“二元,你不要再说了……”卜二元继续旁敲侧击道:“大哥这些年辛苦做下的产业可不能让一个外人得去了。谁知道他将来会不会侍奉您左右?这到最后总是家里人亲近。” 卜太公道:“二元,让我好好考虑一下。”卜二元见他似乎已被自己说动,心中暗喜,看着他向里屋走去。 卜二元心道:“大哥你家那小子傻,可是你的弟弟并不傻,你的侄子们也不傻……岂容一个外姓之人继承你那份家产。” 不一会儿,卜太公从里屋走出来,问道:“二元,你说该怎么办?”卜二元若有所思说道:“大哥,小弟倒是有个法子不知当讲不当讲。”卜太公道:“却是甚么法子?”卜二元道:“我们得想个法子试他一试,若是他把你当作亲爹侍奉必然能够全心全意对我们卜家。”在他耳边悄悄说了几句。卜太公摇摇头道:“这恐怕不太好吧,他只是个孩子!” 适逢午时,卜太公家正好没酒了,卜二元将卜太公的憨儿子卜桥和徐晟一道叫来道:“家里没酒了,你和你大哥去村坊大点过来吧。”说着,交给卜桥一锭大银,心中暗道:“若是你小子贪财必定会在找的钱上做些手脚!” 二人不敢怠慢,带了酒壶走了出去。等到小店时,徐晟道:“卜大哥,把银子拿出来吧,我们买酒!”那卜桥嘻嘻笑笑,道:“什么银子?”徐晟翻开他的手掌,并不见银子,急忙又在他的袖中和衣袋里找寻,依旧不见,慌了神,问道:“卜大哥,你把银子弄丢了?”卜桥依旧不明白事理,笑着问道:“什么银子?” 徐晟带着他在来回路上找了许久,并不见银子,心中暗想:“卜大哥把银子弄丢了。”只得对卜桥道:“我们走吧!” 徐晟怏怏地回到家。卜二元见他们的酒壶里空空如也,问道:“酒可打来了?”徐晟低着头,走上前来,吞吞吐吐道:“卜……卜大哥在路上把……把银子弄丢了。”卜二元听了这话,在卜太公耳边悄声道:“大哥,我说的没错吧,这小子自己把钱藏了,然后说是憨小子弄丢了!”卜太公摇摇头,叹道:“说不定真的是那傻子弄丢了呢!”卜二元心下暗道:“我大哥还是一时心软,此时不将这小子赶出我们卜家,以后我大哥的家业哪轮的到他的那些侄子?”一想及此,在卜太公耳边道:“大哥,你若不信是他拿了钱,且再试他一试!” 晚间,徐晟穿过堂屋正门时,瞧见桌上放着一锭大银,也未在意,兀自睡去了。约莫五更天时候,却被卜二元叫醒。穿着完毕后,卜二元喝道:“你说,是不是你拿了堂屋里的银两?”徐晟摇摇头。卜二元面『露』凶光,道:“那我问你,昨晚你有没有看见桌上的那锭银子?”徐晟道:“看见是看见了,不过我确实没有拿。”卜太公劝道:“既然孩子说不是他拿的,那想必不是,他一个小孩子拿了想必也没啥用。”卜二元道:“大哥,你还被这小子蒙骗么?若是他承认错误,倒也好说,若是他不敢承认,将来如何能够侍奉你左右?”卜太公弯下腰来,和蔼道:“那你对叔叔说,是不是你拿的,你放心,我们绝不会怪你。”徐晟望着他慈祥的目光,恭敬道:“真不是我拿的!”卜二元喝道:“你这小畜生如此冥顽不灵,我们卜家如何能让你待下去?” 徐晟听了他冷冷的话,问卜太公道:“义父,你也不相信我么?”卜太公踟蹰不绝,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徐晟走到屋外,朝里面拜了两拜,道:“义父,若是我能平安长大,他日重见必当报答。”头也不回地走了。卜太公急向卜二元道:“孩子现在走了,都是你出的馊主意。”卜二元满怀信心道:“最多两日,他自己便会回家。”心下暗想着等他回来后用什么法子将他重新赶走。 *** 但是他打错了算盘,徐晟真的离开了卜家,开始了新的生活。由于他这段时间在卜太公家学做了一些家务事,便想着再到城里去碰碰运气。 他经过了原先他住了一晚的小草屋,由于年底下过几场大雪,竟将那小屋压塌了下去。徐晟心道:“义父对我甚好,我这一走是不是太绝了?”转念又想到:“那人一心要赶我走,义父大恩只能将来回报。” 徐晟又向北边的大城走去,他曾经跟着卜太公去过一次,知道那里是大名府,人流较多,决定去那里碰碰运气,这一次倒不觉得有多少恐惧与孤寂。很快,到了一座茶楼,他走进去,里面有不少人,店小二忙着也没来招呼他。 徐晟倒是引起了几个坐在同一张八仙桌上的几个茶客的注意,他们穿着清一『色』的青皂衫。其中一人问道:“你是谁家的孩子,也是来喝茶的吗?”徐晟摇头不语。他们几个人大笑起来,道:“你既然来了,就来这里喝茶吧,这茶钱我们帮你付了。” 八仙桌上,他们让出了一边的坐位,四个人挤到了三面去。徐晟犹豫了一下,有些认生道:“那,多谢你们了。” 便走到桌旁坐下。 那些人叫来了店小二,给了徐晟一碗茶。一人问道:“你一个人出来做甚么呢?”徐晟终究对他们道出了实话:“我是个孤儿……我想……想找个活做。” 那四人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一人道:“这太好了!幸好你碰上了我们,城里的张员外家正缺一位童仆,昨天还托我给一个可靠的人去,你要是不嫌弃,去张员外家干活可好?”徐晟忙放下手中的茶,惊喜道:“可是真的?” 那人道:“小兄弟,你先把茶喝完,此事不急。”徐晟道:“真是太谢谢你们了。” 徐晟赶紧喝茶,那几人却慢了下来,好半天才弄完了,带着徐晟上路。他们带着徐晟在大名府拐了几拐,走了许多弯路,徐晟对城中地形完全不知,因此并不知晓。眼看天『色』渐晚,几人就带着他在一家客栈投宿。 徐晟胆怯道:“几位叔叔,我……我没有盘缠。”一人呵呵笑道:“那不要紧,我们帮你付就是了。”徐晟难为情道:“你们帮我找了活做,怎又能再麻烦你们?”那人道:“小兄弟,睡过这一晚,明日就到张员外家了。” 那些人要了五个房间,晚饭既罢,徐晟道谢之后便进了屋,倒头准备入睡,却感觉头有些晕晕沉沉,他今日并不太累,竟很快沉睡过去。 徐晟不知,就在他入睡前,纸窗户中有一支『迷』香悄悄地捅了进来。原来这四人却是拐骗小孩之人,待他们骗昏睡过去后,将他们致残,再叫他们出来乞讨,并派人监视,所得的钱却是不归他们,这些孩子一天只能吃两顿残羹冷炙。为何要致残?他们为了更多地得到别人同情才出此毒策,这些人就像一张巨大的网,将这些无家可归的孩子死死地罩住。 一人在窗外见徐晟已经昏『迷』,打了个暗号,一人进了屋,将徐晟从床上抱起。四个人都鬼鬼祟祟,出了客栈,来到一僻静之处。 一人早生起了一堆火,拿了一根烙铁,在火上慢慢烧着。眼看着烙铁渐红,忽听得“咻”的一声,那烙铁的那人往后便倒。把风的三人中一人问道:“你在搞什么?”叫了两声,却没有回应,他走到火堆旁,蹲下身子去看倒在地上那人。 另外两人问道:“他怎么了?”那人惊惶道:“他中了……”“箭”字尚未说出口,又是“咻”的一声,那人也倒在地上。 这两人都是因喉咙中了短箭而刹那间毙命,剩余两人高声道:“何方高人,伤了我们两个兄弟,还迟迟不现身?”只听得一个声音道:“在你头上。”其中一人抬头仰望时,有听得“着”一声,那人也倒。 最后一人惶恐道:“你……你是谁?”那声音由远而近道:“我是你爷爷……”一人从树上跳下。 借着火光,穿青皂衫之人望去,那人身材未及六尺,而立左右年纪;戴一顶木瓜心攒起的头巾,穿一领银丝纱团领的白衫,腰上系着一条蜘蛛斑红线,脚上着一双土黄皮油膀夹靴。那人缓缓向他走来,冷冷道:“你们害这些小孩,不怕遭天谴吗?”尚未等他回答,那人忽然一闪瞬间到了他跟前,反手一招,已然使他毙命。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梁山泊天罡之末天巧星浪子燕青。 燕青走到徐晟跟前,乍一看,觉得些许面熟,心道:“却是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索『性』等他醒了再问他。” 燕青抱了徐晟回到城中客栈,第二日一早,当公鸡叫了三遍之后,徐晟才醒来。他发现旁边坐着一人,不由得大惊道:“你是谁?我怎么现在才醒。”燕青笑道:“小兄弟,我救了你。”遂将昨晚之事告诉了他。 徐晟不大相信,道:“那几个叔叔都是好人,怎会想着害我?”燕青呵呵笑道:“你不信是吧?我带你到城中看看。” 没走多少路,徐晟便远远望见一个小孩,年纪与他相仿,双眼却似烧焦了的炭一般漆黑,煞是恐怖,而不远处有个只有一条胳膊的小孩在人群中游『荡』。那小孩听旁边有人走过,便哀求道:“过往的老爷们行行好,赏些银两,我祝各位老爷财运亨通,平安发达。” 燕青叹了口气,『摸』出几文钱给了那小孩,又问徐晟道:“你现在信还不信?”徐晟问那小孩道:“你的眼睛是被人弄瞎的吗?”燕青惊道:“你怎么能在这儿问他?”忙提起徐晟向客栈便走。 回到客栈,燕青问徐晟道:“信不信随便你了,你家住在哪儿,我送你回家得了。”徐晟落寞地说道:“我没有家。”燕青道:“你是个孤儿?”徐晟点点头,燕青道:“你叫甚么名字,你父亲是谁,我好像见过你。” 徐晟道:“我叫徐晟,我爹爹姓徐讳宁。”燕青听了大惊,忙凑到他耳边低声问道:“是人称金枪手的徐宁吗?”徐晟先是惊讶他怎会知爹爹的金枪手名号,随即点了点头。 燕青道:“难怪我对你面熟,我见过你爹,也见过小时候的你。”徐晟道:“那你是……”燕青低声道:“我也是梁山一员,你叫我燕叔叔吧,再外人面前可不能随便说起梁山的事情,以免惹来麻烦。”徐晟点头记下,道:“燕叔叔,我现在相信是你救了我,因为我娘说过梁山上大多数都是好人。” 燕青道:“甚么叫大多数都是好人?”徐晟道:“我娘没告诉我为什么。”燕青又道:“你又怎知我不是那剩下的几个坏人?”徐晟道:“我看你不像坏人!”燕青倒被他这句话逗笑了,说道:“燕叔叔要告诉你,你昨晚是被*『迷』晕的,以后住客栈可要小心了。”徐晟心道:“难怪我睡前感觉头晕,发生了这么多事全然不知,又到这么晚才起来。” 燕青道:“贤侄,大名府中有很多小孩被那帮人弄瞎了双眼,还有一些小孩都是缺胳膊少腿的,想不想一举端掉他们的老窝。”徐晟道:“那些人简直太可恶了!”燕青道:“此事还需你配合,你得再让那帮人骗一次,我悄悄地跟在后面。” 燕青想了想,忽然一拍大腿,叫道:“不妥,不妥。这样还是不行?”徐晟『惑』道:“为什么不行?” 第二回 遗孤苦 命舛迫离乡(5) 燕青道:“你想想,他们会先把你的眼睛弄瞎,而那时我若不出手相救,你就成了瞎子啦。而这样,还是抓不到他们的头头。”徐晟心有余悸道:“燕叔叔,我可不想成为瞎子。”燕青忽然笑道:“妙哉,妙哉。你虽然不瞎,但是可以装作瞎子嘛。”徐晟道:“怎么装成瞎子?”燕青道:“燕叔叔教你……”在他耳边耳语几句,并吩咐他依计而行。 午时以至,燕青给徐晟衣服弄破了几个口子,又将徐晟带到集市,让他闭上眼睛后就闪身离开。徐晟在集市上『摸』索着前行,他的举动很快引起了一伙人的注意,一人上前问道:“小兄弟,你是干甚么的?” 徐晟装作伤心道:“叔叔,我出生后眼睛就没睁开过,我爹娘不要我了,我就到处流浪。”那人略带怀疑地看了看徐晟的眼睛,但料定一个小孩子决计是不会来骗他们的,便放心道:“小兄弟,你遇上我算是修了大福了,我认识的一个城中有名的大活佛张员外,你要不要去投奔他?”徐晟心道:“果然是这帮人!”口中惊喜道:“真的?叔叔带我过去吧。” 那人不慌不忙道:“你这孩子,急甚么?张员外可是个大好人,无论谁去投奔都会留着住在府中资助。你一定饿了吧,叔叔先带你去吃饭。”一如昨日,那些人带了徐晟在一家酒店吃罢饭,又在大名府转了几转,才向城外荒处一座庭院走去。 燕青展开轻功在后面暗暗跟踪者,看他们去了那庭院,心中暗道:“想不到他们的老巢却是在这里。” 带领徐晟那人向里面叫道:“金哥,又弄到一个小子。”从大门后转出一个连腮短髭,一脸横肉,神态甚为凶狠的大汉,笑道:“金哥在里面!”那伙人带了徐晟进去。 徐晟生怕燕青没有跟在后面,倒真有点害怕道:“这是哪里?叔叔你不是说带我来投奔张员外的吗?”那个叫“金哥”的孩子笑道:“这里就是张员外家。阿黄,给他换上破烂衣裳,再教他点规矩!” 一人走上前来,不由分说要带徐晟走。金哥满意地笑道:“弟兄们,今日又弄到几个不知死活的兔崽子!” 就在他洋洋得意之时,一支短箭“嗖”的一声从屋外而来。金哥终究有些武艺,大叫一声“啊”往边上一闪,短箭『射』到他的左臂上。金哥大叫道:“何方人士?在下有得罪之处直接说明,为何要躲在暗处放冷箭。”唤了两个手下去屋外搜寻。 两人去了屋外只听见两声轻微的响声,金哥亲自走了出去,大喝道:“出来!”燕青身法快如鬼魅,轻轻跳到他背后,脚步向左一跨,右拳拍击,正是他自创的拳法中的第一招。金哥直觉的背后一阵微风,身体早受了一拳,向前滑了半尺。 金哥迅速转过身来,笑道:“不错的身手,难怪不声不响地就做掉了我的几个手下。昨日没回来那几人也是你,对不对?”燕青微笑道:“是我怎样,不是我又怎样?” 金哥笑道:“我看你有几下身手,也算是条好汉。我做我的买卖,你发你的财,咱们各走各的路,不要闹得不可开交,弄得两败俱伤。”燕青道:“我偏不让你做着伤天害理的勾当!”金哥道:“你的意思就是咱们今天要拼个你死我活了!来呀!”燕青笑道:“那——来吧!” 金哥大怒,势沉一掌向燕青而来,燕青使出“鸿鹄振翅”躲开,有迅疾纵身到他身前,一招黑虎掏心,接着变抓为拳,五指紧握,就朝他的心口击去,金哥躲闪不及,“蓬”的一声正中他的胸口。 燕青这一拳已用了九成功力,不同于刚才试探对手那轻飘飘的一招。金哥中了他这一拳,身形不稳,叫道:“弟兄们,赶快去炉峰山叫那几个大哥!” 燕青道:“哦,原来你还有帮手?”金哥愤然道:“等会我那几个大哥来了,保你横着出去!”燕青心道:“若是不将他们老窝除去就不能彻底解决问题。”索『性』在院中等着。 一炷香时间,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一人长啸道:“金小弟,你遇上对手了!是谁这么厉害,我们敬你是条汉子,现在走还来得及,若是说起我名号,保证你吓得求爷爷告『奶』『奶』……哈哈……”燕青高声回道:“我生来不怕死,不跟你们斗上一斗又怎知输赢?”两个汉子下马缓缓走进院内。 为首一人,身材长大,天生一等异相,脑后一个肉瘤;后面一人胸前那一支玫瑰显得分外显眼。为首那人在远处指着燕青道:“就是你打了他的?”燕青瞧出他俩,惊道:“兀那不是邹大哥与蔡大哥吗?” 两人靠近,见了燕青,也是一惊,道:“小乙哥,怎么会是你?”原来这两人正是梁山好汉独角龙邹闰和一枝花蔡庆。 燕青笑道:“二位兄长别来无恙?最近怎么与这种人做起了买卖?”邹闰道:“贤弟也不赖啊。”金哥见他们认识,喜道:“都是一家人嘛!”燕青冷笑道:“谁与你是一家人?” 转身向邹、蔡二人下拜道:“小弟有个不情之请,望两位兄长以后不要做这种买卖了!”邹闰不解道:“贤弟怎么了?”燕青令金哥从后院叫来了徐晟,徐晟问道:“燕叔叔,现在我可以睁眼了吗?” 金哥指着徐晟怒道:“原来你这臭小子是装瞎,看老子不剁了你!”从旁边一人身上拿了朴刀就要砍徐晟。邹闰拦到:“你砍一个孩子做甚么?” 燕青问邹闰道:“邹大哥,你认得这个孩子吗?”邹、蔡二人在梁山上都未见到过幼年时的徐晟,两人均摇摇头。 燕青感伤道:“当初我家主人与我都不愿意上梁山,而后来不得已投奔了梁山,大家都一起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一百单八个兄弟虽然死的死,散的散,但现在有人居然想害兄弟子嗣,你说此人该不该杀?” 邹闰道:“谁是忠义之后?”燕青指了指徐晟,道:“他便是徐大哥之子。”邹闰问道:“他是徐教师之子?”燕青点头道:“对,他叫徐晟!”邹闰道:“他不是住在京师吗?怎么到这里来了?”徐晟黯然道:“官府害死了我娘,我流浪逃出来了。”燕青叹道:“这也是我们做兄弟的不好……今天我燕小乙为了徐大哥之子,为了那些可怜的小孩,要断了两位兄长的财路了!” 说着,身形而动,上前要杀金哥。邹闰道:“小乙哥且慢,为何要杀了他?还有他做私盐的买卖怎么做到徐贤侄身上了?” 燕青惊道:“甚么?私盐?邹大哥你问他吧!” 原来金哥在邹闰等人保护下做买卖,每月只是交一些保护费,但邹闰问他时,他只是推说在走私盐类。待到金哥断断续续地说出事情时,邹闰早听得火起,大叫一声“直娘贼”挺起身上的朴刀砍翻了金哥。 周围那十几个跟班几欲先走,蔡庆道:“你们要么跟着回山,要么赶快滚蛋!”那些人吓得下跪道:“好汉饶命,我们愿跟着好汉效犬马之劳。”邹闰道:“正所谓‘盗亦有道’,我们虽反抗狗官,但不能做出这等无耻之事。你们所干的坏事,我可以既往不咎,但如若再犯,就是他的下场!” 燕青等人来到后院,见到几十个衣不遮体的小孩都瑟瑟地挤在一起,无一不是伤残之人,远远望去似一群待宰的羔羊,甚是可怜。燕青道:“小乙还有个请求……”蔡庆打断他的话道:“贤弟,莫要说了,祸事既是我们惹下的,这些孩子我们当然不能坐视不管了。” 蔡庆带着一帮孩子以及金哥原来的跟班先走,邹闰、燕青二人留下收拾了一些银两,燕青道:“这庭院终究是个祸害,不如一把火烧了。” 邹闰称是。两人从后院找了些干柴绕屋子堆放了一圈,不一会儿,熊熊之火烧将起来。 邹闰道:“小乙哥,才几年不见,你的武功又大进了;我听小厮说,你只用一招便让那腌臜认输,想当初我们收服他是可费了不少力气;若是刚才一上来就动起手来,我和蔡大哥哪能是你的对手。” 燕青道:“大哥哪里的话,我也是闲着无事钻研了几招不像样子的招式。不知几位大哥怎么又『吟』啸于山林之中?”邹闰道:“此处不是说话之地,小乙哥与我们到山寨一聚不知意下如何?”燕青想想也无事,笑道:“那我恭敬不如从命喽!” 两人带了包裹,取路望炉峰山而来。 第三回 深山寒暑(1) 没走多时,燕、邹二人就赶上了蔡庆,众人结伴而行。 燕青早望见一座四壁陡峭险峻,森林茂密,高拔入云的山峰,赞道:“果然好一座奇山险峰!任是天兵天将也拿它没辙。”邹闰笑道:“小乙哥虽然夸大了,但大名府那梁狗官派兵缴了几次,硬是奈何我们不得。” 炉峰山其形如香炉,故此得名。有古诗咏炉峰山道:“一峰形似削,特立在遥空。吐云天际白,衔烧日边红。不用频回首,弯苍路可通。”足以说明其险峻。 众人顺南面一条蜿蜒曲折的石梯小道向上而行,每到险要之处均有士兵把守,真是起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奇效。 山顶一人大声道:“二位哥哥回来了?是谁打断我们的财路?”邹闰喊道:“贤弟,金哥那厮原来背着我们做一些不义之事,已被我所杀!” 燕青上得山顶,说是山顶,其实也只是半山腰,山寨就修在那里,如果再想继续往上却是非常不易。燕青望着向上已不成路的“山路”感慨道:“太白有诗云:‘蜀道难,难于上青天’。我燕小乙虽未去过蜀道,但见此峰觉得不下于李白所说的了。”蔡庆道:“小乙哥,我们都未上去过,凭你的功夫想上去应该容易多了吧。”燕青微微而笑不语。 一人笑着迎上,徐晟看时,多了几分斯文之气,不似旁人那么粗卤,却又不像其他书生秀才那么文弱,此人正是梁山泊地文星圣手书生萧让。 萧让见了燕青,忙拜道:“小乙哥,甚么风将你吹来至此,小弟未曾远迎,还望恕罪。”燕青回礼道:“邹大哥刚才差点与我打起来啊!”邹闰歉然道:“多亏了小乙哥,不然我们还要被那厮骗下去。” 邹闰遂将金哥所做说了一些,萧让将几位头领引入大堂之中。燕青带了徐晟对萧让道:“这位是徐大哥之子,小乙与他在大名府偶遇。” 他说这话之时,后厅早转出一个与徐晟年龄相仿的女孩,瞥了众人一眼,又转到后面去了。燕青讶然道:“这是……”萧让道:“这是小弟之女,名唤桑柔。”又对徐晟道:“徐贤侄,你今年多大了?” 徐晟道:“回萧伯伯,我今年虚龄十岁。”萧让道:“正好长小女一岁;不过你不是最大的,有蔡大哥之子蔡梁长你两岁。”对着后厅唤道:“桑柔,出来一下。” 萧桑柔再出来,拜了燕青,徐晟这次看清了,萧让道:“桑柔,这位是你的新哥哥,带他和蔡大哥去玩吧。”萧桑柔打量了徐晟,见他衣裳破旧,身上还有不少泥,撅起小嘴道:“我才不要和一个乡下小孩子玩,我去找蔡大哥了。”说完闪身就走了。萧让道:“小女被我们宠惯了,『性』子顽劣。”燕青大笑道:“小孩子嘛,慢慢认识也不迟。” 徐晟先前遭受了不少苦,初次遇见萧桑柔,对她这一举动倒也没有太多放在心上,就依旧留在了大堂之中。 邹闰唤人上了点酒菜,燕青问道:“三位大哥为何又做起了老买卖。”萧让叹道:“还不是那些吃朝廷俸禄的人『逼』的。”蔡庆道:“虽然大伙当初都封了官,但这官大家做得踏实吗?”邹闰道:“做甚鸟官,倒不如在这儿来得快活自在。”燕青感叹道:“我当初就劝主人不要为了那点功名利禄而做官,他不听,结果却……罢罢罢……今日能与三位哥哥重逢……”燕青端起酒碗道:“我燕小乙敬三位哥哥一杯!”四人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原来上梁山泊之前,燕青本是卢俊义的家仆,但卢俊义与他义气相投,早就当作兄弟一样看待。燕青虽当面叫他大哥,但在他人面前为了保持尊敬,还叫主人。 邹闰道:“小乙哥刚刚一出手就不凡,不知能否在我们仨面前『露』两手呢?”燕青笑道:“三位哥哥喝酒,小弟本可以吹奏一段来助兴的,只可惜今日未带箫,只能搬弄一些简陋招式来博得一笑了。” 燕青走到大厅中央,道:“既然大家都在喝酒,小弟就演练两招醉拳。”萧让道:“醉拳?那不是武大哥的绝招吗?怎么,小乙哥也会?”燕青道:“我的与他的比起来只是些花拳绣腿罢了。” 说着,燕青身形而动,仿佛一个醉汉在大堂中『乱』舞:时而鹞子翻身,时而鲤鱼打挺,时而又乌龙绞柱;前仰后合,左歪右斜,跌跌撞撞,踉踉跄跄,简直看不出什么招式套路。 徐晟初时听他说要练武,顿时来了兴趣,瞪大眼睛聚精会神地看着燕青,一会儿过后,却丝毫瞧不出什么套路,不禁大『惑』不解,其中却又略带几分失望。 这时,只听得一个清脆的女孩声音道:“这些武功都比不上我爹爹,更别说邹伯伯了。”众人一看,又是萧桑柔又从厅后闪了出来。萧让道:“桑柔,休得胡说,你燕叔叔的这套武功就是我们三人联合起来也打不过。” 燕青既已演练完毕,听了萧桑柔的话,笑呵呵说道:“说得说得,醉拳可分为斟酒、初饮、微醉、烂醉及醒酒等几种醉态,一层比一层深厚,我这些招式都是在主人的师父他老人家演练给主人时偷偷学的,估计也就只能达到斟酒最多初饮的层次而已。” 萧让道:“那么说,卢员外也会醉拳?”燕青笑道:“主人总认为醉拳不成体统,所以不肯学……”邹闰道:“醉拳的初级层次就让我们大开眼界。”语气似乎有些不服。 萧让听出了些许端倪,朗声笑道:“邹大哥和小乙哥切磋一下吧,不过小乙哥只能用醉拳,不然就没看头了。”此话正和邹闰之意,未及燕青回应,邹闰已跳到燕青跟前,道声“请”就与他交上了手。 燕青一边以轻盈的技巧躲开,一边又发出刚柔并济、虚实相生的招式,在邹闰密集的招式中游刃有余地来回应付。渐渐地邹闰只能疲于应付,萧让觉得燕青似乎未使出全力,不然邹闰败得更快。 燕青卖了个破绽,跳出圈外,拱手道:“燕小乙多有得罪,还望大哥见谅。”邹闰见他给了自己面子,便道:“小乙哥的武功让邹某心服口服。”萧让道:“小乙哥这几年勤于练武,武艺已远远超出梁山聚义那时了。” 燕青道:“这话不假,但在众位兄弟中,还是武大哥最为高明!你看我的醉拳是一种境界,武大哥的玉环醉步等招式却是另外一种境界,招招似虚似时:虚时只是点到为止,实时却是以强劲内功击中敌人要害,变幻莫测,令人捉『摸』不透。”蔡庆道:“但是小乙哥你要考虑到武大哥在征方腊时折损了一条手臂……”燕青摇摇头,笑道:“小弟去年在六和塔重新见过武大哥,三十招之内已经胜负分明。” 萧桑柔道:“爹,你们所说的武大哥是谁啊?”萧让道:“桑柔,你还记得你娘给你讲的打虎英雄的故事吗?那就是我们的大哥行者武松!” 徐晟不会顾及燕青与武松哪个更厉害,只是心道:“若是我学得燕叔叔的武艺,定能为娘报仇!”他想马上央求燕叔叔教他武艺,只是当着这么多人面,他不好意思讲出来。 燕青突然下拜道:“三位哥哥,小乙还有一事相求!”邹闰赶忙道:“贤弟有话就直说,兄弟之间何必如此多礼?若是小乙哥的请求我们仨能帮得上什么忙就是赴汤蹈火也会在所不辞!” 燕青恳切道:“徐大哥不幸殁于江南,留下遗孤年纪尚小,燕某抚养本是义不容辞的责任,只是我『性』喜漂泊,虽有居住之处,但常常喜欢到处游走,怕误了孩子,所以燕小乙恳请三位大哥抚养徐晟长大。”萧让道:“小乙哥哪里的话,徐大哥难道不是我们的兄长了吗,我们本想邀你聚在炉峰山,可是你天『性』使然,我们也不勉强;徐晟就留在这儿吧,还有两个孩子和他作伴,我们一定会视他如己子。” 徐晟心道:“燕叔叔把我留在这儿,我向谁学武去呢?”想到这里,他连忙上前道:“燕叔叔,我要和你一起漂泊,向你学武。”燕青『摸』着他的头道:“江湖凶险,你一个孩子怎能承受得起呢?” 第三回 深山寒暑(2) 徐晟坚持要习武,燕青想了想,对他说道:“贤侄,今年你十岁,等到八年之后也就是你十八岁了再来找我,到时我一定叫你武艺!”徐晟之得记住他的这一诺言,沉默无言。 萧桑柔听了,不悦道:“你干嘛非要跟燕叔叔学武,我爹爹他们不是也有武艺吗?你想学,爹爹他们还不教你呢!”萧让道:“桑柔,对你哥哥说话要客气一点,休得胡闹!”萧桑柔道:“谁胡闹了?他是个没爹没娘的孩子……”萧让气道:“你……你再『乱』说,看我不……”萧桑柔跑开叫道:“爹爹欺负我……我去告诉娘!”萧让对徐晟道:“贤侄莫要放在心上,她说话不知轻重。”燕青笑道:“小孩子嘛,多少有点顽劣。” 四位头领哈哈大笑,萧桑柔的话却深深地刺痛了徐晟,他多么想跟着燕青一起漂泊江湖,就是苦点也强得过在这儿的寄人篱下。 燕青在炉峰山住了几日,就向众人告别离开,徐晟央求道:“燕叔叔,等我长大了,你一定要教我武艺!”燕青爽快道:“一定一定!要不咱们拉钩,好不好?”说着,真的与徐晟说起了“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萧让望着燕青远去的背影,感叹道:“小乙哥还是老样子,他这样的人要是成了家不知会不会改变『性』子。” 徐晟默默的跟着邹闰等人回了山,萧让数落了一阵桑柔,好说歹说终于让她叫了徐晟大哥,徐晟对她的『性』子知了三分,凡事都是让着她。 而蔡梁似乎与他爹一样,老实本分,虽然不像萧桑柔这般对待徐晟,却处处怕萧桑柔,每每与徐晟说了一会儿话就被她叫了出去玩了。而每每萧桑柔想到他时,都把他当做童仆一样叫唤,为此萧让说过她好几次,只是不听,徐晟只是不以为意,渐渐地萧桑柔倒也和他说说话,可仍旧少不了几分不屑之『色』。 三位头领对三个孩子很是重视,多数日子里上午由萧让教着读书,下午由邹闰教他们习武。磨难的经历使得徐晟格外懂事,无论读书还是武艺学起来都是一丝不苟,蔡梁老实的『性』格亦使他如此,而萧桑柔往往会耍一点小聪明。只是由于她很小时萧让就开始教她书法,所以写得一手不错的字,这点却是徐、蔡二人不会的。 不管怎样,徐晟终于找到一个安身之处,不用再为生计奔波劳累。三位头领的武艺都不是很高,所以徐晟他们也学不了多少。 *** 在这深山之中,时间过得飞快,这一年三个小孩都十几岁了。 冬日的一个上午,萧让正在教三个孩子读书,一场雪早从天降下来。小孩子总改不了好玩的天『性』,萧桑柔见窗外下起了雪,就无心读书了。萧让对自己女儿岂不熟悉,早瞧在眼里,咳嗽了一声以提示。 萧桑柔正了正身子,因是萧让教他们,所以有点肆无忌惮,依旧心不在焉。“桑柔!”萧让突然叫她道:“你既然这么关注窗外的雪,那你说说,这雪像什么?”他这一问,把萧桑柔问住了。 萧桑柔一时大窘,不假思索道:“未若柳絮因风起。”因为前几天萧让刚讲过《世说新语》中谢道韫的故事,并且说了那就是“咏絮之才”的来历。 萧让道:“徐贤侄,你觉得呢?”徐晟望着窗外,这雪直直往下,一点儿也不像漫天飞舞的柳絮,便试着说道:“萧伯伯,我认为这雪一点儿也不像‘未若柳絮因风起’,倒是如谢朗所说的‘撒盐空中差可拟’。” 萧让点头会意道:“没错!柳絮咏雪虽有意境,可在这粗犷的北国并不适用……”萧桑柔忙打断他的话抢先说道:“爹爹,我知道了!东晋时代谢道韫生活在长江一带,那儿是南国飞舞的雪,所以像柳絮。南国的雪细眉纤腰,在天空中婀婀娜娜,半天不肯下来,是也不是?” 萧桑柔的这一“将功补过”使萧让『露』出满意地微笑,挥手道:“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你们出去玩吧。” 三个孩子一下子投入了无边无际的雪地之中,萧桑柔提议道:“两位哥哥,我们不如在雪地上捕鸟吧。”“在这冰天雪地上也可以捕鸟?”徐晟愕然道。萧桑柔一副高傲的表情,说道:“这你就不懂了吧,真是孤陋寡闻!”徐晟不与她分辨。萧桑柔道:“蔡大哥,你去屋里拿稻谷、箩筐和短棍吧。” 三人离了山寨爬过一段山岭,望见前面有一块开阔之地,旁边有个小水塘。萧桑柔道:“两位哥哥,就是这里了。” 萧桑柔叫徐晟将稻谷撒在水塘边上的空地上,自己用短棍撑着箩筐,系上一根长长的枯藤。一切就绪,三人远远地离开,蹲在一棵大树之后,由萧桑柔牵着长藤。 不一会儿,一只红『色』的山鸡飞过来,警觉地望了望四周,向箩筐走去,低头准备觅食。萧桑柔『性』急,未等它完全进入,就用力一拉,那山鸡“哗”的一下飞走了。 萧桑柔毫不懊恼道:“差一点就抓住了。”徐晟道:“你不该这么着急!”萧桑柔转身道:“你懂甚么?” 徐晟只得过去,复撑起箩筐。没过多久,一群麻雀叽叽喳喳地飞来,萧桑柔悄悄地自言自语道:“真是晦气,就只能抓到这些麻雀了。”那麻雀不似山鸡这么警觉,很快有几只就进了箩筐啄食。萧桑柔一拉,有几只落在了里面,剩余的惊得四散飞走。萧桑柔拍手道:“看!还是本姑娘厉害!”徐晟暗道:“要是你先前不那么心急,那只红鸟儿都捕到了,这麻雀有甚稀奇?” 萧桑柔对徐晟狡黠笑道:“徐大哥,你到那箩筐那儿把鸟儿抓住来吧。”徐晟离开大树,顺着水塘边,正向其靠近之时,忽听得身后响动。 萧桑柔尚且嫉恨他刚才回答出了萧让的提问,决计捉弄一下他。她跟在徐晟背后,趁着他未回过神来之际,突然将他猛力向水塘一推。 徐晟猝不及防,四脚朝天向水塘摔去。那是天气不算太冷,水塘只是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徐晟大叫道:“萧妹妹,你干甚么?”就“咕咚”一声掉进水塘之中。 冰冷的河水冻得徐晟浑身打颤,更兼他不知水『性』,只能在水塘中挣扎。有几块锋利的冰刺破了他的手,还好水不是太深,否则都有可能将他淹死。而此刻萧桑柔在岸边得意洋洋地望着徐晟。 蔡梁惊恐地望着萧桑柔,没有得到她的允许,他是决计不敢救徐晟的。 过了好一会儿,萧桑柔觉得解气了,就对蔡梁道:“蔡大哥你折根树枝将徐大哥救上来吧。”蔡梁照着她所说,将徐晟从水塘中拉了上来。 徐晟冷得直打哆嗦,他正视了萧桑柔一眼,默默地向前走去。蔡梁刚想过去问他,被萧桑柔拦住。 徐晟一个人往前走了几里路,忽的“阿嚏”一声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喷嚏。他尽量裹紧身上的衣服,前面是一道蜿蜒的小道。 徐晟沿着道路,又拐了几里路,尽头却发现一个山洞。他进了山洞,里面漆黑一片,看样子似乎从来没有人来过,心中不禁有些害怕。 徐晟一个人在洞中静静的待了半日,也思考了半日,他盼望着早一点长大,好离开炉峰山,结束这寄人篱下的日子。待到身上衣物完全干了,他却一声不响地回去了。萧桑柔见他回来,心中却多了一丝担忧,她怕徐晟会向萧让或者邹闰等人告状。谁料徐晟对此只字未提,倒是邹闰埋怨他下午去了哪里而没来练武。 次日,徐晟就发起了高烧,萧夫人对他却是悉心照料,让他感动不已。徐晟暂时打消了盼望着早点离开这里的打算,而是心中暗道:“萧妹妹真好!有她爹娘关爱她,我爹爹和娘亲都死了,这世上只没有一人是真正关心我的。” 未过几日,徐晟终于见好。大雪封着山路,三位头领也无事可做。萧桑柔似乎已经忘了那天害得徐晟跌入水塘中,早早地叫了徐、蔡二人出去玩了。 三个孩子依旧捕了半天的鸟,大雪已经堆了好几天,鸟儿都饿慌了出来觅食吃,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就是这个道理。所以三人这次收获颇丰,萧桑柔抓到好几只漂亮的鸟儿。徐晟吃一堑之后,处处小心谨慎,倒也没出甚么事。 眼见天『色』渐晚,徐晟提议他们回去,萧桑柔却执意再玩一会儿。三人此时正聚精会神地盯着箩筐,一只『色』彩斑斓的山鸡正在向那儿走去。萧桑柔突然不安分地拉了下长绳,转身对徐晟道:“你干……”她只说了两个字就再也没说下去,而是惊恐地望着徐晟身后。 第三回 深山寒暑(3) 徐晟迅速转过身来,目光跟钢锥一样的另一双眼睛相碰,浑身的汗『毛』顿时一根根竖了起来——狼! 大凡狼最狡猾,刚才它已经碰到了萧桑柔。萧桑柔还以为是徐晟不小心碰到了她,就一下子拉了长绳。那狼见到萧桑柔动了,就后退了一丈有余。它此刻就站在三人眼前,个头并不算很大,但如炬的目光使人不寒而栗。虽然这是第一次见到狼,徐晟初始只是恐惧,但渐渐地由于这边有三人,加之都有些武艺,就不太害怕。那狼坐在对面,也不急着进攻,就呆呆地坐在那儿,警惕地望着他们。 蔡梁觉得还是先下手为强,就渐渐向狼的侧面走动,迂回着准备从侧面攻击它。那狼似乎发现了他的意图,随着他的走动慢慢地转了身子。 就在蔡梁准备进攻的一刹那,狼突然跳起,张开大口,『露』出锋利的牙齿向萧桑柔而来。萧桑柔惊慌失措之际,徐晟来不及细想,连忙推开她。那狼一口正好咬在徐晟的手臂上,幸好是冬天,身上衣物较多,他只是感觉到一阵钻心的疼。趁着狼咬住徐晟之际,蔡梁从旁边赶过来,一拳挥到它的身上。 蔡梁平日里练武都是一丝不苟,加之基础比徐晟好,因而在三人之中,他的武艺最高。他见徐晟被咬了,使出全力就打在狼的身上。那狼负痛,急忙松了口,跳到五尺开外。 徐晟拉开衣服,还好手上只是有两个深深的痕迹,并没有出血。狡猾的狼一会儿就离开了。 倘若三人知道狼的习『性』,就得选择马上离开。他们不知,这只狼只是狼群中的一只,会有更大的恐怖等待着他们。 果然,就在三人收拾东西和抓到的鸟儿准备离开之际,黑压压的狼群由远及近。等他们发现之时,都吓傻了。徐晟似乎有种灵魂出窍的感觉,身上冷汗渗出,连口中发出的霜气似乎都在颤抖。萧桑柔哆哆嗦嗦的吐出半口气,望了望身旁的两位兄长,手上装鸟的笼子不知甚么时候已经掉了下来。蔡梁还剩些理智,但沉着的外表下面可以看出他的内心的惊悸。 也许是急中生智,萧桑柔大叫一声“火!”,这倒提醒了徐、蔡二人。徐晟颤抖地从身上拿出火石,却发现没有可点燃的东西。三人面面相觑,蔡梁二话没说从身上脱下了外衣。 内心紧张的缘故,好容易徐晟才将衣服点燃。此时狼群的先锋距离他们只有十丈远。狼群见到火光,急忙听了下来,一双双如幽灵般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若是三人一点儿都没有武艺,估计早吓破胆了。 徐晟又迅速从身上脱了件衣服加在火上,火势又旺了些,前面几只狼后退了几步。萧桑柔就将箩筐、木棍长绳等统统加在了火堆上,看来能暂时撑个半柱香时间。但半柱香时间之后呢?纵是他们脱光了身上所有的衣物也不济于事。 不知是不是头狼带头,狠狠的长嚎了一声,狼群就发出了一阵阵嚎叫,三个孩子听了不禁胆战心惊,感觉如板上的肉,任狼宰割、分食。 狼群叫了片刻就停住了,火势却渐渐微弱,蔡梁、徐晟不得已又脱了件衣服。徐晟刚把它扔进火堆,猛然有想起什么,急得甚么也不顾,右手就将衣服从火堆中抓起。萧桑柔叫道:“你干什么?将火弄灭了可怎么办?”徐晟这次却没理会她,而是低头在衣服的内口袋里找着什么。 萧桑柔看他拿出了一块白手帕,重新藏到了身上。萧桑柔道:“这块手帕对你就那么重要吗?”徐晟点了点头,萧桑柔鼻子里“哼”了一声,嘟嚷道:“都到这个时候了你居然还想到了。”徐晟火道:“萧妹妹,实话告诉你吧,这是我娘留给我的遗物!”若是在平时,徐晟要以这种口气对她说话,她早就火冒三丈了,但如今的形势『逼』迫着她只能忍着。 萧桑柔不屑一顾,转过头去,徐晟将衣服重新扔到火堆中。 衣服毕竟撑不了多久,不一会儿火势又弱下去。就在三人一筹莫展之际,几把火光却由远而近。萧桑柔最先看到,对蔡梁道:“蔡大哥!你看,定是我爹他们带人来救我们了。” 原来萧让见他们三人天『色』已全暗了还未回来,心中好生奇怪,忽听得深山中响起了狼叫声,心中一紧,暗道:“他们该不会遇上狼群了吧。” 萧让急忙唤了数十个喽啰,带了火把,远远地瞧见了一堆微弱的火光,就顺着火光过来了。萧让见到狼群,吃了一惊,忙叫两个喽啰回去报信,自己则带了三五个勇猛的硬往里闯。他们手上拿着火把向外围成一圈开路,狼因怕火自动让出了一条道儿。萧让等人终于来到了三人的身边。萧桑柔一见到他,就扑倒在他的怀里抽泣起来。萧让来不及安慰她就令他们将火把加在了火堆之中。两个喽啰脱了两件衣服披在了徐、蔡二人只穿着单薄衣裳的身上。 邹闰和蔡庆很快带了三五十个喽啰赶到,每人手上都拿了弓箭,张起了火箭在外面对准了狼群。邹闰怕狼群被『逼』急了发狂而没有选择包围。 在这天地的山野之间就形成了这样一幅奇观:几人围着火堆,他们外面被狼群所包围,狼群的不远处却是蓄势待发的火箭。 头狼见到不远处星星点点的火光,虽然不明白那些是『射』向它们的箭,但也感觉到了不妙,“呜——”的一声长嚎,狼群虽既不情愿却井然有序地退走。邹闰没有命令放箭而选择任由它们退去。 萧让抱了惊魂不已的萧桑柔来到众人身旁,蔡梁亦靠在了高大的蔡庆旁边,徐晟呆呆地站在他们旁边,再一次感觉到了无依无靠的滋味。那天夜里,徐晟几次从噩梦中惊醒。接近天亮之时,他终于不再做噩梦,而是看到了王氏。王氏慈祥地望着他,轻轻地对他说道:“晟儿,你是个勇敢的孩子,好样的!”徐晟正想喊“娘”时,一下子醒来,发现天已大亮。 也许是这次遇狼事件中徐晟救过萧桑柔的缘故,她对徐晟稍微有所收敛。而自从发现了那个山洞,在这以后的日子里,徐晟一遇到不顺心之事,都会躲到那里。有时他只会静静地独坐在里面,有时他也会找一些干柴,生起一堆火来。一次,他却发现角落里还有一个小洞,仅能容一人通过,很不起眼。徐晟却是不敢再到那里面去看了。 *** 又过半年,到了荷花飘香的时节,盛夏笼罩在寂静的山头。虽在深山,但太阳的光芒晴空万里,天上没有一丝云彩,太阳把地面烤得有些滚烫;几只蝉儿正在树上竭力嘶叫着,只剩一些枝繁叶茂的树下留下残影:一切都表明了时值正午。 邹闰和萧让二人都下山去了,三个孩子既不用读书也不用学武。萧桑柔唤了蔡梁下河游水,徐晟去年受了那一吓,心底里害怕河水;再者萧桑柔也不一定会教他,徐晟倒也觉得释然,就潜心锻炼自己的马术。 他用力拉了匹常人不敢骑的烈马走到树林之中,刚想跨上去,那马儿长嘶一声平地站起,把一只脚刚踏上马鞍的徐晟晃得晕头转向。马儿似乎还不愿意,又向前跳了两步;徐晟也不服气,不管三七二十一就飞步跳到马上,烈马一下子双蹄飞腾,撒野起来,纵身一跃,以后蹄站立的姿势将他掀了下去,摔得他背部生疼。徐晟自嘲道:“我就不信,连你都驯服不了。”回屋拿了跟马鞭,再次靠近时,烈马又习惯『性』地扬了扬蹄。徐晟不得已,只能将马鞭圈在手中,去使劲拉着缰绳。这下烈马左蹦右跳死活不让徐晟牵,头用力一扬,又把徐晟摔了个四脚朝天。若是手无缚鸡之力之人,被这烈马一掀一拉,恐怕也伤得不轻,徐晟终究练得一些武艺,只是感觉皮肉之痛。 徐晟跟它耗了一盏茶时间,双方都弄得身心俱疲。虽是在树荫下,徐晟额头亦大汗淋漓,那烈马也不安地在树旁徘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徐晟心道:“我看你能和我耗到甚么时候?”又从地上爬起。这一次他小心翼翼地靠近了烈马,那马似乎不再防着他,只是准备待他坐上去时再将他掀下来。徐晟却不坐上去,拿了马鞭狠狠地抽了两下,待马吃痛之际,他两手紧紧抓住鬃『毛』,翻身上马。烈马这下可发了狂,在林中向四处『乱』闯,一心想将徐晟甩下马背。徐晟也不甘示弱,死死地抓住马的脖颈,任由它左突右闯。渐渐地烈马开始安份,徐晟手上也磨出了血泡,他见事已至此就跳下马来,就势滚到旁边草丛中。 烈马冲到树丛边停了下来,紧接着又长嘶一声,似乎仍然在挑衅着徐晟。徐晟弃了手中马鞭,跑着靠近它。他闪身来到烈马左侧,抓住马鞍飞身上马,整个动作如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烈马还想扬起前蹄,徐晟双腿紧紧地夹住马的身子,又劈手击打一记它的脑门。马儿很不甘心地嚎叫一声,前蹄缓缓落地,慢了下来,跑向前而去。 徐晟自言自语笑道:“要想驯服你还真不容易!”出了树林,徐晟看看天,太阳已经走过头顶,大约已到了申牌时间。徐晟跳下马来再牵它时,已经不用使出太多的力。徐晟把马牵回马厩,靠近大堂之时,却瞧见邹、蔡二人也刚刚回来。徐晟因驯服了这匹烈马,心中好不欢喜,刚想告诉他们时,却瞧见二人一脸低沉之『色』,似乎发生了甚么不好的事。徐晟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萧让却问他道:“你又到哪里去玩了?”徐晟头不敢抬道:“我……我……”萧让打断他的话道:“他们两人呢?”徐晟道:“他们在河里游水。” “把他们都叫回来!”萧让不耐烦道。徐晟不知发生了甚么事,但只能照着他说的话去做。 三人都来到大堂之上,而三个头领都在议论着甚么,徐晟、蔡梁二人都隐约感到了一丝不安,而萧桑柔依旧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萧让道:“今日下午做功课,一直到亥时为止,谁也不许离开。”徐晟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只得照着他的话去做,萧桑柔此时却全然不顾萧让的心情,嚷道:“爹爹你不是说今日不用练武做功课的吗?再说原先下午只是练武,也从来没有持续到亥时。” 萧让听了她的话,很是不悦道:“你还敢顶撞?”转身进了里屋拿了一把戒尺出来。 原先萧让一直教他们读书,为了“惩治捣蛋的学生”,他配备了一把戒尺,但一来他对三个孩子仁慈,二来每每不听话的总是他自己的女儿萧桑柔,所以一直没用过。这次他却动了真格,冷冷地对萧桑柔道:“把手伸出来!” 萧桑柔吃惊地望着萧让道:“爹,你要打我?”萧让没有多说,抓起了她的手,摁在左手掌心,右手拿起戒尺对这萧桑柔打了十几下。 徐晟在一旁也是吃惊不已,萧让对她一向娇宠,平日里萧桑柔做错了事,最多只是说她两句。萧桑柔何时能有这样的经历,泪水一下夺眶而出道:“爹!你就打死你这个女儿吧!你打死了我心里方才高兴……”她一边哭泣着一边向屋外冲去。 萧让对徐晟、蔡梁二人道:“你们俩到里屋好好做功课去!”二人不敢违背他,进了里屋。徐晟拿了本书来读,却是看不进去,又隐隐约约听见三位头领依旧在商量着甚么。徐晟侧耳倾听,又不甚清楚,只听得一些诸如“辽军”、“残兵”以及“深山之中”等词。 其时辽国已经江河日下,天祚帝荒『淫』无道,“既丁末运,又觖人望,崇信『奸』回,自国本,群下离心。”以致在北方女直日益崛起,政和五年,完颜阿骨打统一各个部落,并起兵反辽;天祚帝不得已遂册封其为属国,谁料在与其作战中,竟意外败退。阿骨打自此底气十足,虽表面上服从,实际早有取代之心。 早在崇宁四年,辽人马植就表达了归宋的意愿。后来,在童贯的撺掇下,马植献上了可以“复中国往昔之疆”的联金灭辽之策。天子听他介绍完辽国腹地发生的事情后,恍然大悟:原来辽、金对峙如此严重,而自大宋开国之日起,幽云十六州便是心中永远的痛,此正是收复之良机。于是,赐马植以国姓,命他改名为赵良嗣,参与图辽之谋。尔后,派他渡海来到金国,探听虚实。从此,两国使臣频繁来往,至宣和二年,终订下“海上之盟”。 二百余年来,辽国养尊处优,已失去了契丹骁勇善战的民族根『性』,在北线作战中节节败退。谁料宋军更是不堪一击,在金兵连战连克之时,宋兵却是灰头土脸,只是依靠人数上的优势才勉强取得几场胜利。 第三回 深山寒暑(4) 河间府一役,宋军以数十倍兵力包围两千辽军却被走脱,更传闻这两千辽军蹿为流寇进入宋境。大名府距离北方宋辽边境不甚太远,所以梁中书也不敢懈怠,少有地『操』练起了兵马。而二位头领此次下山正是听说这一传闻才变得忧心忡忡,满脸凝重之『色』。炉峰山兵马尚不足一千,若是辽军强行要在这儿安顿下来,免不了一场恶战。 到了晚间,萧桑柔仍旧没有『露』面,萧夫人前前后后寻了一遍,依然不见人影。萧让不见女儿,心中有些后悔,虽然形势严峻,也不至于向她发火。到山路上守军处一问,萧桑柔果然独自一人下了山,三位头领的心一下子紧绷了起来。 蔡庆道:“要不我和梁儿先下山去找找。”叫来了蔡梁、徐晟二人,向他们简单地说明了辽人进入宋境的情况。两个孩子虽然年纪尚小,但自小就听说辽人在北方为患,世世为大宋之敌,是以咬牙切齿。蔡庆、蔡梁父子二人准备下山。 忽山下喽啰飞速来报,说道:“山下来了一辽人,说是把这封信呈交给头领大哥。”说着,呈上一封书信。萧让心中一紧,暗道:“没想到最坏的情况这么快就发生了,都是我一时糊涂以致酿成大错!” 原来萧桑柔哭着跑下山,那山间的喽啰见是头领之女,又知她的个『性』,都不敢阻拦。正走之间,正遇见一队辽军,约莫十几人,像是在山林间探路。萧桑柔从他们身旁过去,那辽军初时也没注意她。 其中一人却是会得汉语,问她道:“咄!你一个小女孩跑到这里来干什么?”萧桑柔正气之间,也没有答话,一拳就向那人袭去。那人哈哈大笑道:“你们这些汉人就是自以为是,倒先撩拨起老子来了!”右臂一挥出手挡住。 萧桑柔方才这一拳使出全力,那人手臂一迎,却也深知她会些武艺。那人笑道:“原来又两下子!”萧桑柔杏眼圆睁,怒道:“本姑娘心情不好,惹恼了我有你好看的!”那人脸『色』忽变,用辽语对身旁人说道:“给我拿下她!” 萧桑柔出了一口气,顿时变得舒畅,却见十几人忽然一拥而上,要逃跑已来不及,心中只能暗暗叫苦。 试想,萧桑柔怎敌得过这些辽国大汉。很快地,便被她们抓住了,拥绑着她来到辽军营地。萧桑柔环顾了四周,营地驻扎在离炉峰山不远的老林中,个个士兵脸上都挂着一副疲惫的神情,但依旧井然有序地忙着。 为首一将领身材高大,眼睛已经向里凹陷了不少,显然时因为连日的战事造成的,即便如此,依旧显现出深邃的目光。 那将领用辽语问道:“从哪儿抓到这个南朝女孩?”士兵回道:“回将军,我们本在探路,忽遇这一蛮女。我们本没理她,她却先撩拨起我们来了,就顺便把她绑来好让将军问一下话。”这士兵在回将领的过程中,已不知不觉将事实改了少许。 萧桑柔听他们叽里呱啦的辽语,一句也不明白,就装作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那将领突然用汉语问道:“我问你!你一个人跑到这深山之中来干什么?”萧桑柔壮了壮胆子道:“本姑娘爱去哪里就去哪里,和你们有甚么关系?” 那将领听了也不气恼,而是笑道:“那我问你,这前面的是甚么山?”萧桑柔心中一亮,道:“你也晓得问这个?赶快乖乖的放本姑娘回去,不然我爹带人『荡』平了你这军营。”此时她心中只想着如何逃脱,对萧让打她一事并不怎么记恨了。 那将领被她一语惊醒,心中暗道:“宋帝无道,山头必有强人似乎已成了不变的道理。这姑娘想必是来自前面那山峰。”当下便和几个心腹商议,派一个士兵将一封信悄悄地送到炉峰山来。 邹润看了信后,气得浑身发抖。萧让接过一看,愁眉紧锁道:“唉,我那小女的脾气旁人都动她不得,终究惹来了大祸。”邹润骂道:“贼鞑子忒无理了,竟然抓了萧侄女来要挟我们。”萧让凛然道:“大哥,决不能因为小女而中了辽狗的『奸』计!”邹润叹道:“要是当年众兄弟都在,还怕这两千辽狗吗?”蔡庆道:“是啊,当年我们甚么千军万马没见过,岂会像如今这般无奈?”邹润道:“要不我们就回书一封,跟那辽狗正大光明一战!”正欲下回书,萧让道:“大哥,我们不如这样……”邹润听后,道:“事到如今,可以一试。” 萧让写了回书,约定于明日午时在炉峰山脚下决一死战。当夜,蔡庆父子却悄悄穿了夜行衣溜下山来,想依着萧让之计去劫营。 本是在崇山峻岭之中,二人想要找到敌营却也不易。转了半个时辰,见前面有一簇簇火光,蔡庆心道:“应该就是这里了。”对蔡梁做了个手势,两人悄悄地分头行动。 蔡梁转到一个帐篷前面,见有一士兵守在外面。蔡梁蹑手蹑脚靠近,拿了短刃往那人的脖子上一抹,都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响就一命呜呼。进得帐篷却是空空『荡』『荡』,不见一人。蔡梁心头掠过一丝不详的预感:“难道敌人早有防备,中了他们的『奸』计?” 正想离开,忽然听得外面响动,蔡梁急忙找了个角落躲了起来。一人嚷道:“守门的士兵到哪里去了?”蔡梁心下纳闷:“这些鞑子倒也说的是标准的汉话。”进来一群人个个与汉人无异。 蔡梁心道:“且听他们商量甚么?”其中一人道:“头领,辽军『奸』诈,童太师在前线这么多兵尚且被他们逃脱了,我们这点军马如何抵挡得住?”那将领模样的人回道:“你以为我想守在这深山老林之中活受罪!”躲在暗处蔡梁一下子糊涂了,猛然醒悟道:“我不会进了宋兵的军营吧?” 自从大名府附近出了这一伙辽军流寇,梁中书便派了不少军士分头驻扎在深山之中,主要也是探哨的作用,一旦发现辽人,马上发信号让各个营都来相救。 蔡梁想到这是宋兵军营之后,知道此地不宜久留。外面又有一人想进来,不提防脚下被绊了一下,摔倒在地上正好和那具死尸迎面撞在了一起,那人“啊”的一声。众人都跑出去一看,外面那人慌慌张张叫道:“守门的小范不知……不知被谁……给……杀了!”又听得一人警觉道:“今晚这里恐怕来了敌人,大家给我仔细搜搜!” 蔡梁心道:“与其待会儿他们提高了警戒走不出去,不如现在趁『乱』离开这儿。”他急忙轻声向帐篷外走去,一人眼见,早叫道:“抓刺……”未等他说出第三个字,蔡梁拿了手上短刃向他的喉咙刺去,又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那人虽然没有喊完,但还是惊动了众人。霎时几十个人从四面赶来围攻蔡梁,众人叫道:“莫要走了辽狗!”蔡梁听了觉得好笑,自己本不是辽人,但若是他们知道是炉峰山的“反贼”也同样是抓。 众人虽然口中这么喊,但却都不敢围攻上来。那将领看到众人不敢,心中多了些慌张,喊道:“有谁抓到这辽狗,梁大人重重有赏。”这句话立刻起了效果,官兵围攻上来。 蔡梁心中感到不妙,出来时身上仅仅带了两把匕首,刚才已经扔掉一把,现在手中仅剩的武器只剩下那一把短刃,对方虽是一群乌合之众,但终究人多,由不得他半点大意。 蔡梁舞动手中的短刃,向一士兵疾冲而去,那人举起长枪来挡。蔡梁马上变招,空着的手抓住枪头,匕首刺向他的胸口,“哧”的一声鲜血喷出,溅了旁人一身。 指挥的将官叫道:“快去准备弓箭,休要走了贼人!”蔡梁右手掌一翻,匕首如离弦之箭望那马上将领而去。那武官躲闪不及,短刃正中右肩,“哎呦”一声从马上摔下。蔡梁左掌推翻旁边几个士兵,快步向那马走去。 蔡梁离那马只剩两步之时,只听得“嗖”的一声,一支利箭从他面颊旁而过,正中马的身子。那马长嘶一声向远处跳去,受伤的武官此时已退到一队军士之后,捂住右肩叫道:“务必将这贼人活捉!”众人又拥着而靠近蔡梁。 蔡梁向四周望了望,已经有弓箭对准了他,忽然远处有一人大声道:“直娘贼,看招!”蔡梁听得是爹的声音。蔡庆一双手掌呼呼而起,打倒了五六个,来到蔡梁身旁。 蔡庆寻了几座帐篷也是一无所获,心中好生纳闷的同时也渐渐瞧出了端倪,忽然听得远处呐喊声就急忙悄悄地赶了过来。却见蔡梁正与一群官兵斗在一起,事不宜迟只能出手救他。 那武官见又来了个贼人,有叫众人来攻,二人又打倒了几个近得身来的官兵。外面的弓箭手已经开始了放箭,形势对他们越来越不利,纵是哪吒三头六臂也难以逃脱。合众人之力终将蔡庆父子擒住。那受伤的武将吓了一身冷汗,心道:“这两个辽狗武艺不差,必是甚么头目来刺探消息的。”也不由得二人分说,都口中塞了破布条,绑得严严实实的关押起来。连夜派人传书至梁中书处。 第三回 深山寒暑(5) 邹、萧二人等了半夜也不见蔡庆父子回来,萧让迟疑道:“大哥,恐怕他们出了事?只能以下策于午时与辽贼一战了!”徐晟深知此事的紧要,主动请缨道:“二位伯伯的抚养之恩小侄一直无以为报,我愿意打头阵!”邹润见他有如此勇气,大为赞赏道:“好!不愧为徐大哥之子!”萧让摇摇头道:“贤侄千万要小心为上,不必顾及江湖规矩,打不过就马上走,利用地形优势与他慢慢周旋!”吩咐了许多,徐晟一一应允。 午时渐至,炉峰山上下都严阵以待,应付着敌人。远处一阵隐隐约约的“哒哒”马蹄之音,让山前的徐晟不由得握紧了手上的钢枪。 几十匹马掀起了滚滚尘土,为首一人用汉语道:“你们若是乖乖地交出此山,我们便放了那位姑娘!”萧让听他们没有提起昨夜劫营之事,心中略感放心。本来他们已经定好在此时决一死战,让蔡庆父子去劫营是他们不守信用在先,但这也显现了那辽军想要在此处占山为王。 萧让转念一想又觉得讶然:“他没提劫营之事更是不把我们放在眼里,我等虽为官府所迫,但都是堂堂的大宋好男儿,怎能将这一处险要地形让给辽人而成为宋国的心腹之患。‘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我萧某就是死也不会做出这等事!”想到此,萧让骂道:“败军之将,何来之勇,被我大宋挫败的撮鸟倒来寻晦气!” 徐晟也不答话,挺枪与那辽将战于一处。那辽将哈哈笑道:“南朝真无人也!一个小娃娃来与你爷爷打!”语气颇为轻蔑,但他与徐晟交上了手后,便不再笑了,抖擞了精神防住徐晟的招式。 两边擂鼓呐喊,站得几十回合,那辽将气力不加,转身拍马便走。萧让道:“还不乖乖地将三人都放了,便可饶你不死!”那人没仔细考虑他的话,回头狠狠的啐了一口道:“南蛮子你们等着!” 不多时,一阵更大的尘土遮蔽了众人的视线。为首一将领,虎背狼腰,手持一方天画戟冲徐晟二来,徐晟不敢松懈复与他战于一处。 徐晟感觉眼前此人比方才厉害多了,渐渐地处于下风。此时那辽将却不急着进攻,而是上下打量着徐晟,徐晟只感觉一阵莫名之辱,喝道:“贼人忒狂妄!看枪!”那人用戟抵住,二人在马上互相较劲,慢慢地靠近,看清了徐晟。 徐晟只觉得些许面熟,那人忽道:“小兄弟,还记得在下吗?”那人说这话时,手上暗暗运力,“乓”的一声徐晟手上的兵器被震落。那人也撇了兵器,拜道:“当日救命之恩在下没齿难忘!”徐晟恍然记起,那年在京师他和自己及廖三一起出逃。 那中辽军见到自己的头领忽然向一个汉人下拜,纷纷用辽语喊道:“将军,你……”萧让自是没有听懂,但心中好生奇怪:“徐贤侄施了甚么法子让那贼鞑子下拜?”他见徐晟支撑不住,正要抚须让埋伏在山后的邹润带兵前来救应,但眼前将领的这一举动让他举棋不定。 萧让走到徐晟身旁,问道:“贤侄,你认识他吗?”徐晟道:“萧伯伯,我和他当年曾有过一面之缘。”那人道:“敢问小兄弟与被我们误抓的那位姑娘是甚么关系?”徐晟道:“她是我萧伯伯的女儿,也就是我的妹妹。”那人道:“若是这样,我自当将人送还。”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正『色』道:“归还之后,你我两不相欠,还是敌人!” 萧让心道:“这个辽人倒也重情重义!”说道:“既然如此,你为何不把我们的三人都放了!”那人惊诧道:“三人?” 这时只听得一声炮响,不远处早已听得多时的邹润策马叫道:“贼鞑子还敢狡辩,你若是诚心放人,为何只放一人。”那人怒道:“你们汉人好不讲理!明明抓了你们一人硬要多出两人!”邹润毫不理会他的话,挺起手中的朴刀与他相斗。 那人一个“鲤鱼打挺”翻身上马,也顾不得拿起兵器,赤手与邹润斗到一块。邹润横刀砍向那人,那将官跳起后又双腿夹住马身稳稳坐住,一拳急向邹润的马股。邹润胯下的马似一个激灵,原地立起,将邹润甩在马下。 萧让拦住怒气冲冲的邹润道:“大哥莫要焦躁,看他的语气也不像说谎。”转身对那人道:“你真的只是抓到一个小女孩!”那人从一个士兵手中拿过一支箭,“啪”的一声折为两段,端正道:“以此折箭为誓!”萧让点点头,问道:“敢问兄长贵姓!” 萧让见眼前辽人如此义气,以顾不得他是汉人还是契丹人,不知不觉地称他为“兄长”。那人道:“在下唤作耶律大石。”萧让抱拳道:“小女顽劣,还请耶律兄归还。之后你若是想要占据此山,咱们再次兵戎相见。” 耶律大石在马上说道:“最多一个时辰,我便派人将那女孩送回,我们明日再战!”说着,带了这数百人二还。邹润疑道:“那蔡贤弟和蔡贤侄是去了哪里?”萧让自言自语道:“论路径,这炉峰山一带他们父子二人再也熟悉不过了,绝对没有道理会『迷』路……他们究竟是去了哪儿?且待桑柔回来再做打算。” 众人依着耶律大石所说在山下左顾右盼,直到太阳西斜,一个人影也没见着,邹润恨恨道:“我就说过,那些贼鞑子没有一个是甚么好东西!明日邹某一定不会饶他们!”直到戌时,依旧无人,邹、萧等人只得怏怏回山,徐晟惭愧道:“都怪小侄不好,误信了这个忘恩负义之人!”萧让喟然叹道:“人心之险,岂是我等所能预料!” 次日晌午,炉峰山早早地埋伏下了弓箭手在四周,只等着耶律大石的到来。不久马蹄阵阵,耶律大石喝道:“尔等谁出来受死?”忽然看的林中皂旗闪动,一支箭向他『射』来。耶律大石伏鞍躲过,骂道:“暗箭伤人,算得什么英雄?”山前早转出一队兵马,为首一人,正是独角龙邹润,大喝道:“鼠辈无义!也须得认识梁山泊好汉邹爷爷!”只把手一挥,几百支箭就从四面八方『射』过来。 耶律大石用辽语急道:“兄弟们小心!”翻身闪动,手上早绰了十几支箭,回头看时,早有不少军士中箭落马。 耶律大石不忿,急挥手中方天画戟袭向邹润,邹润不敢懈怠,忙举刀相迎。耶律大石使出戟中“缘”之法,冲铲、回砍、横刺、劈刺,邹润刀在手中渐渐只有招架之力。忽一人叫道:“邹伯伯,我来助你!”正是徐晟挺着一杆钢枪来站耶律大石。 耶律大石变“缘”为“胡”,横砍、截割二人,复与他们周旋。看那边士兵时早『射』翻了百十来个。 耶律大石举戟平钩邹润手中的朴刀,戟的末端如白虹贯日般抵住徐晟手中的枪,骂道:“你们为何暗算?”邹润气道:“须得问你自己!”手死死地抓住刀不放。三人一时纠缠在了一处。 忽听得山后一阵响,一彪军马而出,把三人看得面面相觑。为首一员战将,乃是大名府都监大刀闻达,哈哈大笑道:“尔等还不快快受死!” 徐晟一时怔住,顾不得许多,忙撇了耶律大石来战闻达。闻达笑道:“黄『毛』小孩,受死吧!” 幸得闻达一把刀使得不精熟,徐晟暂时无碍。那边邹润却渐渐不支,口里依旧不停地骂着。 这时,听得林中喊将起来,炉峰山的那一些埋伏的喽啰且战且退地跑了出来。那伙好不容易躲过弓箭的辽军与他们战与一处。一时间,山野上下,呐喊声、厮杀声交织在一片,形成了混『乱』的局面。萧让心中感到不妙:“怎么会突然来了这么多敌军,而且还有大名府的官兵?”忙来到耶律大石和邹润二人身旁,低声叫道:“二位先别斗了,请听小弟一说。”耶律大石早看到来了一伙官兵,连忙架开了邹润;而累得气喘吁吁的邹润这时才得以看清四周的形势,问道:“萧贤弟,这是怎么一回事?” 萧让道:“你们这样斗下去,恐怕只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我们的人马和辽军先退到山间再做打算。”由于他此时对耶律大石尚且不太信任,只是迫于眼前不妙的形势而提出的缓兵之策,所以只是说退到“山间”。 邹润指着耶律大石怒道:“都是你这个贼鞑子让我们损失了这么多兄弟!”看招,又要与他再战,被萧让拦住。耶律大石忽然变了脸『色』,接着抬头仰天,发出一阵阵惊天动地的长啸:“各位兄弟,退到山上!”他这句话分别用汉语和辽语说了一遍,把在一旁的邹、萧二人震住了。 再看山野时,炉峰山的军士和那一队队辽军都井然有序地往后退,虽然两拨人马互相仍旧带着敌意,但是由于高处自己的主将策马停在一处,所以互相之间不再厮杀,而把戈矛对准了那些官兵。 徐晟卖了个破绽,与闻达且战且退。待到闻达叫弓箭手准备时,却见山间那些士兵已集到一起,一拨箭雨从天而降,『逼』退了官军。 耶律大石道:“你们真不知好歹!昨日送那位姑娘回来的几人不但为你们无故扣押,还一上来不由分说就『射』箭杀伤了我的这么多兄弟。”萧让心中已经略微明白了几分,缓缓说道:“我想,大家之间产生了误会!而从中作梗的便是那些官兵。” 第三回 深山寒暑(6) 耶律大石本依着约定,派人将萧桑柔送回,不提防半路闪出一队官兵,将几人一同劫去。而那些官兵经过那一次劫营后,认为辽兵已在深山活动,加紧了寻探。大名府派来的官兵中,有个唤作“小张良”的,就自作主张想把他们一举歼灭。还好萧让及时发现,避免斗得两败俱伤而让官府获利。 耶律大石带着辽军休息了半个时辰见宋军已经远去,就下山了,在十里之外依旧扎营。宋军却也驻扎在山脚下不远处,萧让派喽啰随时关注着两拨人马的动向。 往后几日,宋军与辽军打了几仗,互有胜败。邹、蔡二人却只是持观望态度,耶律大石和小张良越来越感觉道炉峰山的重要『性』,虽然山上的人马不多,却因为有地形的优势而不容小视。 小张良气恼地想起了那几个俘虏,想从他们口中套出些话来,便带了蔡庆父子来问话。他深知契丹人倔强,不用刑是决计不会有甚么好脸『色』的,就准备了火盆吓他们一吓。小张良问道:“你那辽贼共有多少军马?”蔡庆骂道:“谁是你那爷爷辽贼?老子是堂堂汉人,要杀便杀,何来这么多废话?” 小张良一下子奇了:“辽人一向以民族为重,今日怎么会自称汉人起来了?”唾沫『乱』飞叫道:“你要做汉人也不难,只要你乖乖说出又多少人马,梁大人有的是赏赐!”蔡庆猛地一脚踢飞了旁边一个士兵骂道:“直娘贼,老子看你才像个辽狗!”这一下让小张良确定了眼前抓的几人都是汉人,又唤来了萧桑柔问道:“你这个婆娘是汉人还是辽人?”萧桑柔见了蔡庆、蔡梁二人,失声叫道:“蔡伯伯,蔡大哥!”蔡庆安慰道:“萧侄女,你没受甚么苦吧,你被辽人抓去,怎么在这宋兵的军营的?”萧桑柔道:“本来那鞑子已经要放我走了,半路上又被一伙人劫到这里!” 蔡庆转身对小张良道:“你听清楚了!你爷爷和这两个孩子都是炉峰山好汉!莫要把我们与辽狗扯上关系!”小张良大笑道:“原来是炉峰山的反贼!一样是死!给我带下去!”蔡庆叮嘱道:“萧侄女莫怕,你爹一定会来救你的!” 小张良听了他这话,一个想法忽然从他脑海中升起,急忙快马加鞭回了大名府城中谒见梁中书。梁中书问道:“剿匪的事情完成得怎么样了?”小张良禀道:“托大人您的福气,那股不成气候的贼人已被我们团团围住,『插』翅难飞,只是……” “只是甚么?”梁中书面『色』闪过一丝不悦,问道。小张良躬身道:“只是,小人有一策,可以更好地剿灭敌人!”梁中书道:“有话快讲!何必这么啰嗦?” 小张良道:“辽军骁勇,这是我们共知,若是我们能联合炉峰山那一伙贼人,必能借他们之手消灭辽军!”梁中书脸『色』忽然由晴转*:“你是说,让我招降那伙反贼!”小张良恭敬道:“小人……小人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想怎么做?”梁中书问道。 小张良道:“小人的意思是,一旦消灭了那伙鞑子,就马上翻脸将炉峰山的那伙贼人一举消灭,岂不是好?”梁中书面『露』喜『色』,笑道:“你不枉称作小张良,本官马上写一份‘招降书’让你派人送给他们。” 当下,梁中书便写了一道“招降书”。小张良带了这一封书,回到军营,请上被抓的几人,道:“本官不与你们一般见识,现在放你们回去,烦请这封书信带于你们首领。”他不知又几个护送萧桑柔回来之人真是辽人,一并将他们都放了。蔡庆心道:“这伙欺压百姓之人到底在捣鼓甚么?”但他们也管不了这么多,考虑不到其中缘由,都旁若无人地离开军营回山。 那几个辽人走到半路都折走了,蔡庆对萧桑柔道:“萧侄女,你把那封书信读来给我听听!”萧桑柔将纸一抖展开读道: 文能安邦,武能定国。事从顺逆,人有贤愚。吾皇承祖宗之大业,开日月之光辉,普天率土,罔不臣伏。近尔等啸聚山林,劫据郡邑,本欲用彰天讨伐,诚恐劳我生民。今本官前来招降,原免本罪,共诛辽贼。事必成后,既往不咎,拆毁巢『穴』,率领赴府。倘或仍昧良心,违戾诏制,天兵一至,龆龀不留,尔等追悔莫及。 她还未读完,直把蔡庆笑得前仰后合,萧桑柔道:“蔡伯伯,你笑什么?”蔡庆道:“那伙鱼肉百姓之徒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竟然想到了招安。走,且先回山,也让你爹和邹伯伯他们得个笑料。” 山下守着的喽啰认识他们,早飞报让邹、萧二人得知。二人下山迎接,邹润道:“贤弟出了甚么事?可急死我俩了!”萧桑柔此刻依旧记着,不去看萧让,萧让无奈道:“桑柔,你先去看你娘吧,她可急死了。”萧桑柔飞着跑上了山。 邹、萧二人这才得知他们父子二人劫错了军营,萧让道:“原来这一切都是官府搞的鬼!我们倒真错怪了那辽人!”蔡庆笑着拿出那封书信,展开给二人道:“这可把我给笑死了!”萧让看过之后,道:“蔡大哥,你若是知道这几日的形势,也就不会觉得奇怪了!”萧让简单分析了一下,蔡庆道:“原来那官兵也有些头脑。”停了一会,又对邹润道:“大哥,我们该不该联合官兵去对付那辽军?” 邹润道:“辽军盘踞在此终是一患!”萧让道:“难道邹大哥忘了宋公明大哥了吗?”三人沉默不语,没有宋江的招安,梁山众多兄弟也就不会客死异乡,最终仍旧落得“反贼”的名号。 正在举棋不定之时,又听得喽啰来报,又有一封书信送上山来,萧让展开读道:“辽国运衰落,臣耶律大石苟全于世,冒犯贵土。今走投无路,但求合连,共伐无道,以绝心腹。若侥幸成,必当西去,勿扰中原。” 读毕,萧让问道:“二位哥哥,这事如何?”蔡庆道:“真教人好生为难,看来这炉峰山真是一块宝地。”萧让道:“邹大哥是一山之主,还请定夺。”邹润道:“我们怎能与辽人联合起来?”萧让道:“可那梁中书的诚意并不见得能够超过辽国将领!” 邹润思考良久,道:“如果那辽将果然像他自己所说,突破重围之后便自行西去,倒也可以。”萧让沉『吟』道:“我知大哥对他尚不放心,这好办。昔关云长单刀赴会东吴,我们不妨也以此试他一试。”邹润道:“贤弟的意思是……”萧让道:“我们当即回书一封,就说让耶律大石一个人来共谋大事,看他敢还是不敢?”蔡庆道:“此招甚妙,若此人真是值得信赖,必然会来赴约。” 萧让便回书一封,约定子时到炉峰山,派人送去之后,只等对方动静。 又一次夜幕笼罩了山头,三位头领早早地站在山间等候。夜半时分,一马一人由远而近,邹润叫道:“来者何人?报上名来!”对方冷冷地回道:“辽将耶律大石!”萧让唤人点亮了几个火把,大声道:“请!” 耶律大石抱拳道:“请!”三人看他器宇轩昂,表情毫无惧『色』,不由得肃然起敬,此人若不是异族,当是真好汉也。 耶律大石进了大厅,萧让道:“你单身至此,就不怕我们将你给擒了报官吗?”说着,拿出梁中书的书信,示给他看。耶律大石笑道:“你们要抓我,为何还把这封信展示给我看?再者,你们也不一定能擒住我!”四人相视,同时报以大笑。萧让展开了一张炉峰山周边地形图,挑灯之后,坐下夜谈…… 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照亮山头后,小张良接到一封回信。信上说他们无时无刻不感受到大宋风范,对梁中书的招降举动感激涕零,并马上带兵归入云云。小张良看后自觉喜气洋洋,只待贼人的投降。这一下,他对炉峰山便无所顾忌,排兵布阵竟然依托着山峰。 耶律大石又发起了新一轮的攻势。未等宋兵出击,蔡梁一马当先,从山上冲下,与辽军一副将“乒乒乓乓”打了十来个回合,那辽将佯装败走。小张良带兵追杀一阵,辽军溃败而退。 小张良得意笑道:“得众位好汉相助,那辽狗必死无疑!”另一方面,心中却盘算着:“等辽兵一退,你们通通给我玩完!”萧让谏道:“大人,我们不妨一鼓作气,将辽军打个落花流水!” 小张良眼珠“骨碌碌”转了几圈,大为赞赏道:“好!《战国策》有云:‘魏军既败,韩军自溃,乘胜逐北,以是之故能立功。’只有趁着胜利的形势继续追击敌人,才能扩大战果。”萧让心中不由得发出一阵冷笑:“狗官还不忘吹嘘一下自己的知识。” 小张良下令全军不休息,往前开路。几千军马在郁郁松松的丛林中前进,转过几个山谷,来到一个平地。小张良见此处地势低平,四周净是高山,不由得起了疑心,急忙唤了一队人马四处察看有无埋伏。 萧让抚须大声道:“天兵到此,还不快快束手就擒!”只听得一声呐喊,山头忽然涌现了无数辽兵,发喊着冲下山来。邹润、萧让等人一齐发作,小张良指着萧让惊恐叫道:“你……你……”尚未说完,邹润一刀将他剁为两段。 官兵如困兽之斗,但此时都成了些无谓的抵抗,不过一炷香时间,几乎全军覆灭,余下的不多人都在跪地求饶。萧让下令停战,本着自愿去留的政策饶了那些宋军。 双方的将领又走到了一起。突然,耶律大石旁边一将挺起手上长枪,向邹润心窝里刺来。邹润猝不及防,身体右侧。耶律大石眼疾手快,一把抓过,“彭”的一声将枪震开,抓住那人的衣领道:“你干什么?” 那人怒吼道:“将军,此时不夺山,更待何时?”由于他俩用辽语在说,邹润想过去质问他们,却见他们如此激动,只好暂时立在一旁。 又有一偏将道:“宋人勾结金兵灭我祖国,害得我们家破人亡,流落南朝。将军为何还要和他们守信?”耶律大石正『色』道:“我既然答应了他们,消灭官兵之后自当西去,此刻必然履行诺言!” 先前刺邹润的那将听了此话,绝望地喊道:“将军!”一把抓起地上的长枪,往自己腹中刺去,已然气绝身亡。邹、萧等人看了,无不大为惊骇。 旁边那偏将跪下叫道:“将军!”耶律大石毫不动声『色』,肃然道:“如果连这点信用都不能守,何谈复国大业,何来从金人手中夺回江山?这等为人所不齿之事以后再也休提!”满山辽军听后无不信服。 耶律大石转身用汉语说道:“这位副将刚才欲刺杀头领,我已命他『自杀』!”又拱手道:“官兵已诛,我等西去,就此作别。” 未等萧让答话,辽军纷纷牵了马匹,缓缓向山林深处而行。萧让再一次赞叹道:“我今日才知大宋为何一直打不过辽兵,正是少了这等慷慨悲歌之士!”遂下令全军回山。 炉峰山一役,梁中书损失了四千兵马,只有大刀闻达率领少部分残兵回去。梁中书不敢上报朝廷,后三五个月,竟不见辽人为患,又重新上奏,称自己破敌有功。朝廷下诏拨放金银以犒赏不提。 第四回 年少心相慕(1) 人在山中,不觉寒暑,好几年的时光很快过去,徐晟盼着的也终于到来了。这个新年一过,他向三位头领禀道:“三位伯伯抚养之恩,小侄无以为报。小侄身负家仇,须得暂行下山,望乞恩准。”萧让心道:“徐贤侄怎么还记得八年前小乙哥的那句承诺,真的要下山学武?”邹润道:“也好,你们终究是要出去闯『荡』江湖的,总不能一辈子窝在这炉峰山。”萧桑柔忙道:“邹伯伯、爹,就让我们出去闯闯吧。”她心中想的是到外面的世界去玩耍,却没有把徐晟的报仇之事放在心上。 邹润笑道:“好!你们出去之前,先到山下历练一下!”萧桑柔问道:“怎么个历练法?”萧让在一旁道:“就先打个伏击,劫点财物吧。” 三人应允,邹润又道:“你们第一次劫财,切记不要杀人。” 三人带了一百喽啰,取道下山,在两边丛林埋伏着。等了半日,突然有一队人马经过。萧桑柔『性』急,催促着蔡梁从丛林里跳出,自己也跟着出来。早有几个喽啰同时跳出,大声喊道:“要想活命的,都乖乖地给我留下买路钱!”那伙人先是吃了一惊,其中一人便挺了朴刀来斗蔡梁。两人一来一回斗了十余合,那人气力不加,正欲逃走,蔡梁大喝一声,一枪刺中那人小腿。萧桑柔不禁为他鼓掌。 蔡梁正想刺死他,突然一支枪勾住了他的枪,自然是徐晟。徐晟道:“蔡大哥,临走时邹伯伯说过,只要钱财,不要害人『性』命。”萧桑柔道:“就你认准这个死理。”转身对蔡梁道:“蔡大哥,放了他吧!”那人一瘸一拐的走了。众人见那人斗蔡梁不过都慌了,扔下财物四散逃命去了。 三人甚是欢喜,拿了钱财,萧桑柔道:“两位哥哥,天『色』尚早,不如我们到旁边市镇去玩耍一会再回山吧。”徐晟道:“萧妹妹,我看我们还是早点回去吧,不然三位伯伯会担心的。”萧桑柔道:“我都好久没下山玩了,天天在山上都快无聊死了。”叫身边亲兵带领着喽啰先回山。 三人望大名府过来,河北大名府乃仅次于汴京的名城,走在街道上,自然熙熙攘攘,好不热闹;三个少年好玩的天『性』不觉渐渐显『露』出来。 前面一小商摆了个地摊,高声吆喝道:“套圈,一文钱一次!”。萧桑柔急忙赶过去道:“给我十个圈。”那商贩笑道:“姑娘要来十个圈儿?”蔡梁过去从口袋里『摸』出一两银子递给那人。 商贩找给萧桑柔一大堆铜板,她顺手交给了蔡梁。拿了十个圈儿,萧桑柔退到地上白线之后,将手中第一个圈儿扔出,眼见能圈住一个瓷娃娃,却是跳了一下落到了旁边。萧桑柔心中有些急躁,不一会儿手中十个圈儿都扔出,却一个也没中。萧桑柔自言自语道:“却是奇怪!”又要了十个,还是没中,便脸红道:“你们来试一下。”徐晟道:“萧妹妹,你都套不着,莫说我们了。” 萧桑柔对那商贩怒道:“你这套圈是不是有问题,怎么我一个也没中。”那商贩赔笑道:“姑娘息怒,小的只是做本份生意,怎敢来骗你?”徐晟劝道:“萧妹妹,出来玩就是图个乐,算了吧。”萧桑柔却道:“我看这圈儿真有问题!” 双方相持不下之时,又来一人,一身白衣,却是以略显沙哑的声音道:“给我十个圈儿。”三人循声望去,见是一个风度翩翩的书生,身材虽不是高大威武,却面相斯文,英俊潇洒,脸『色』比一般的男子都要白净许多,无论从哪方面看都是一个让姑娘红脸的美男子。 那人将一个圈儿拈在手中,轻轻一飘,稳稳圈住一个瓷娃娃,三五个围观的人都是喝彩。萧桑柔不悦道:“有甚么了不起的!”那人没有回应她,又继续套了两个小饰品。萧桑柔恼怒地上前对那人道:“你是不是故意跟本姑娘过不去的?”那人一脸茫然,不解道:“姑娘何出此言?”萧桑柔却是认为那人故意装作不知,心中生气,就一拳过去,谁知却扑了一个空,那人灵巧地躲过。 徐晟见萧桑柔突然出手,惊道:“萧妹妹你怎么无故动手?”围观的几个人见打起架来,都一哄而散。 萧桑柔以为他甚是高傲,心里愈是生气,便道:“你以为我怕你么?”说着又挥一拳,那人道:“姑娘何故突然向我动手。”徐晟连忙挡在两人中间,身上早已受了两拳,吃痛道:“不要再斗了,有甚么话慢慢说。萧妹妹,算了吧。” 萧桑柔不听劝阻,连出两拳,均被那人躲开。再看那人时,似乎毫不费力地在与她周旋。萧桑柔叫道:“蔡大哥、徐大哥,你们俩还不过来帮我。”徐、蔡二人却像木桩一样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萧桑柔气道:“你们俩真是的!本姑娘不玩了!”说罢转身离开。蔡梁赶紧跟在她的身后,徐晟回望了那人一眼,也只能离开。 两人劝了半天才让萧桑柔平静下来。已近晌午,三人就向翠云楼走去。翠云楼楼上楼下大小有百十个阁子,尽是些王公贵族、侠客奇人走动,不愧是大名府的招牌。刚进得楼里,就望见一群人在中间偏右的一个楼阁里挤成一堆,议论着甚么。 萧桑柔顿时来了兴趣,唤了两人也挤到前面。待到看时,脸『色』马上由晴转阴,原来人群之间有两人正在对弈,其中一个手执一把折扇,而另一人却是刚才“得罪”了她之人。 那店家吆喝道:“各位老爷夫人公子小姐,这位迟公子师从于本朝国手,在此以棋会友;而这位风度翩翩的文公子正是迟公子的朋友,两人借得翠云楼陋地,真使小店蓬荜生辉。”徐晟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刚才与他们矛盾的是那位文公子。 其时围棋广为流行,弈棋与弹琴、作词、绘画等一道被引为风雅之事。自太宗起,至当朝更为兴盛。上至王臣、下至庶民,无不以棋艺为荣。 那迟公子白子执先,那文公子紧跟一子,两人你来我往,已下得几十回合。萧桑柔因先前之事,心中暗暗为迟公子加油,并漫不经心说道:“这下棋跟做人一样,须得有风度。不像有些人那样,竟然夜郎自大出来挑战别人。”她说这话时,故意把中间“有些人”几个字说得重了些,意在让那人听得明明白白。那人听了并不气恼,只是专心与对面之人对弈。 又逢棋盘上白子渐多,众人不禁扼腕叹息,议论道:“看来这位文公子已经先输了几路,只怕往后越来越困难了。”徐晟心道:“围棋这种东西很是耐人寻味,不到最后很难说谁胜谁负。”只能在一旁聚精会神观看。 萧桑柔此时似乎已经忘了来翠云楼的目的,站在迟公子一旁忙不迭地地指点着,而那迟公子也不时地抬起头来对她微微而笑。萧桑柔像是受了莫大的鼓励一般,更为他出谋划策。而再看那文公子时,他每一步都是看似随意地落子,却像是把很多注意力放在了对面迟公子的一举一动上。 徐、萧、蔡三人之中,论武功的话,肯定是蔡梁最好,若比起琴棋书画来,就不及萧桑柔了。 对弈二人渐渐进入中盘拉锯战,只看得众人如堕云里雾里。那文公子手持一枚黑子,微微而笑,正欲放到棋盘上,忽然迟公子脸『色』通红,窘迫道:“文贤弟高招,在下自愧不如!”萧桑柔没有看出,忙急道:“才到中盘,你怎么这么快就轻易认输了呢?”那迟公子道:“这位姑娘,输了便是输了,难道还硬要坚持下去不成?” 徐晟看了也是觉得奇怪:“那人怎么忽然就认输了?”那文公子拈着黑棋的手指依旧停在半空,有人高声叫道:“这位公子,你且把手中的棋子落下去,好让我们明白。”萧桑柔对“迟公子”道:“就是有一步使你落败,他看不出来也没准。” 那文公子淡然一笑,道:“迟兄台,那得罪了。”说着,手缓缓往下放,将黑子落到了棋盘上。这一下,包括萧桑柔在内的已然有十余人看出。 萧桑柔出了人群之中,那迟公子输了,一言不发地起身站在一旁。徐晟兀自没有看出来,自言自语道:“怎么这样就输了?”在一旁看出来的人道:“这白棋纵是奕秋再世也难以还手了。”徐晟依旧摇头,旁人道:“你的无知不要表现出来。” 第四回 年少心相慕(2) 那文公子似乎已忘了先前之事,对他说道:“这位兄台你若是不信的话可以走两步。”徐晟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迟公子看了,忙到:“这位兄台也通围棋?不妨展『露』一手。”徐晟道:“我……只是看不出来白棋为甚么败了?” 那人心中已知白棋失败定局,劝徐晟来接只不过想找个替罪羊,这样这盘棋就不是他一人下失败的。 徐晟试着落了一子,对方很快接,只过得十几子,棋盘已经黑了大半个江山,白棋只剩稍许落子的机会,恍然大悟道:“真的是输了。我真是笨,连这点也看不出来。”那文公子问道:“这位大哥,你学围棋多长时间了?”徐晟无奈笑道:“我也不知,反正我从来没有真正下过,先前只学过规则而已。”周围人哄堂大笑,那文公子道:“这有甚么好笑的?他只是没怎么学过罢了。” 徐晟感激地望了那人一眼,正想离开。众人又忽听得一个清脆的女声道:“有甚么了不起的,只不过赢了一盘棋而已。”徐晟听出,那是萧桑柔的声音。 萧桑柔再次走过来道:“有些人还真以为自己有能耐了?”那文公子知她说的是自己,问道:“姑娘此话何意?在下不太明白,还望指明。”萧桑柔见他愈是彬彬有礼,心中愈是气恼,对方若是对她反唇相讥,她倒可以抓住机会,讽言几句,而如今只会让自己难堪。 徐晟知道萧桑柔又开始蛮横了,忙过去想出言相劝。萧桑柔道:“还是这位迟公子玉树临风,气度不凡。某人侥幸胜了一场就狂妄自大。你要是真厉害的话?敢不敢跟我比试一下。”听了这话,店小二过来清空了棋盘。 萧桑柔道:“别忙!我们不比下棋。”那文公子嘴角上扬,微微笑道:“那姑娘想比甚么?”萧桑柔道:“‘书画琴棋诗酒花’,‘书’乃七艺之首,我们就比书法!”本来一般是以“琴棋书画”之说,萧桑柔擅长书法,是以搬出了“书画琴棋诗酒花”这一句。那文公子略微犹豫了片刻,萧桑柔以为他心中害怕,便笑道:“怎么,你不敢了么?” 那文公子道:“就依姑娘之见。”店家见他们俩又要比试,认为会有更多的人来观看,心中欢喜,忙去为他们准备笔墨纸砚四宝。沉默了许久的迟公子忽然递上手中折扇对二人说道:“两位若不弃的话,就直接提在在下的这柄折扇上。这是我今天刚买的一柄空白折扇,虽说略显鄙陋,但若能得到两位赐墨必能使它添光溢彩。” 萧桑柔接过端详一番道:“看迟公子如此雅兴,想必也擅于书法,那我们就辱了这把扇子了。”说着,研墨而挥,一蹴而就,提了一首苏子瞻的《念奴娇·大江东去》,众人在旁边看了,不禁啧啧称赞。 萧桑柔书法师从于萧让,萧让模仿“苏黄米蔡”四大家的笔迹自是不在话下。萧桑柔写的《大江东去》颇具苏轼笔法风范:丰腴跌宕,天真烂漫。那文公子接过一看,笑道:“姑娘笔法苍劲,是幅好字,只不过……”萧桑柔将笔往砚台上一放,打断他的话道:“文公子,该你了!” 那文公子也不多说,细心地研墨,翻转折扇后将长袖微微向后捋了下,『露』出洁白如玉的手腕,紧接着笔底生辉,他写的却是一首柳三变的《雨霖铃·寒蝉凄切》。众人再看是却是另外一番风味:开放俊明中却又结构严谨,连笔连画间却又每字工整,游离于楷书与行书之间。众人又是一阵欢呼,大声叫好,却又是看不出来那是本朝谁的字体,顿时议论纷纷。 一人道:“我看那分洒脱是米元章迹象。”又一人道:“不对!那份婉美明明是蔡君谟的风范。”“那是当朝宰相的笔迹,这位公子可谓富贵之相啊!”那文公子听了众人的议论边写边摇头,萧桑柔站的那个角度正好看不到他写的字,心中只能暗暗着急。 很快地,折扇两面都被题了字,迟公子拿起展示给众人看。徐晟心中惊道:“萧妹妹写的字已是一绝,没想到这位少年更是书法精湛。虽不能说相差甚远,但胜负已然分出。依着萧妹妹的『性』子,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那文公子笑道:“诸位觉得呢?”众人你一句我一言,吵吵嚷嚷,但大多数人都赞同徐晟心中所想。 萧桑柔气愤难当,转身欲走。那迟公子忙道:“姑娘莫要离开,依在下之见,姑娘未必输了,文贤弟虽然表面上技高一筹,但当今书法以写意为重,首推苏轼,不像唐人以法为先,所以说这场比试论风格的话,自然是姑娘胜了。”那文公子也不介意,在旁笑道:“既然迟兄认为是这位姑娘获胜,那就是她获胜了吧。”徐晟小声嘀咕道:“甚么写意以法,书法自然是谁写得好看谁获胜。”他的话立即引起了旁边几个人的随声附和。 那文公子道:“在下甘愿认输了。”旁边的人觉得自讨没趣,渐渐散开了。那迟公子回望了他一眼,又转过去对萧桑柔道:“姑娘是否介意与在下一道在这翠云楼共饮两杯。”萧桑柔欣然接受他的邀请,对徐、蔡二人道:“你们两个。一个向外,一个窝囊,真是丢人!”二人唯唯诺诺不敢做声。又对徐晟道:“你既然帮着他,你就和他交朋友去吧!” 三人一道去了楼上,徐晟无奈,只能独自一人要了几个菜。刚吃了几口,又不放心萧桑柔,想去楼上看看。那店小二以为他要离开,忙过来道:“客官,您若是要离开的话,请先把帐付了。”徐晟道:“我只是想去楼上看一眼,不过先把帐付了也好!” 他边说边『摸』自己的钱袋,刚一触及,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原来他怀里的钱不知甚么时候已经被偷去了。 店小二见他脸『色』有异,忙道:“这位公子,你不会是想……”徐晟脸『色』通红,急道:“我的钱……真的被偷了。” 徐晟心道:“这下真是百口莫辩了。”此时,不远处桌上的那位文公子却站起身来,朝着他们走过来,道:“这位大哥,出了甚么事情了?”徐晟道:“我的钱袋……被人掏了个空。”那人不忙道:“打了个照面,你我也算认识了,那这顿饭算是我请了吧。”未等徐晟说话,又对店小二道:“等会我那儿的和这里的都算在我身上了。”颇为讲究地点了几个菜。 徐晟道:“兄弟你先坐在这儿,我去了楼上就下来。”那人却拦住他道:“放心,你那‘妹妹’不会有事的,不是还有一位大哥在她旁边吗?”徐晟只能又坐下,与他对坐。 徐晟饮了一杯,见对方只是将酒杯沾了一下嘴唇。徐晟呆呆地望着他,那人有点不好意思道:“你看我干嘛?”徐晟道:“你的面容这么清秀,真像个女孩子。”那人不由得地下了头。徐晟道:“你帮我付饭钱,我应该感谢你才对。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道:“我姓文你已经知道了,名菁,无字。”徐晟不由得被他这话给逗笑了,说道:“我姓徐,名晟,是《大晟乐》的晟,也无字。”文菁道:“那我的‘菁’字——是‘荆轲’的‘荆’。” 徐晟道:“文贤弟,我应该这么叫你吧。”文菁似乎很不情愿地应了一声,道:“那女子是你的甚么人?”徐晟道:“她是我妹子,不过她为人很蛮横,你不要见怪。我很佩服你的围棋及书法技艺。” 接着,徐晟又叹道:“我几乎甚么也不会。”文菁道:“没人教你么?”他的话正好刺痛了徐晟的痛楚,再次叹道:“我是个孤儿,几乎没什么亲人了,刚才你看到的那位大哥和那个蛮不讲理的妹妹算我的半个亲人吧。”文菁忙歉然道:“对不起,徐大哥。” 徐晟继续说道:“他们是我爹结义兄弟的子女,我爹是个好人,不过我几乎没甚么印象了,在我很小的时候他一直南征北战,后来却在战场上阵亡了。而我娘遭人所害,我几经辗转,最终被一个高人所救,后又来到投靠这儿炉峰山上的邹伯伯。” 文菁听了,先是眼圈微红,而后又惊讶道:“你住在炉峰山上?”徐晟点头道:“也许你们称我们为山贼或者强盗吧。”文菁道:“倒不是,其实我听说炉峰山异常陡峭,很想去山上玩耍的。”徐晟笑道:“那你可算是找对了人了,自我十岁起,就一直住在那儿,都快八年了,再熟悉不过了。” 徐晟继续道:“我爹爹名讳徐宁,人称‘金枪手’,乃梁山泊好汉。文贤弟,你呢?那迟公子是你的甚么人?”文菁听到“梁山泊”三个字,微微一惊,进而又道:“你不要误会,他可不是我甚么人,我也是这两天才认识他的。我爹爹『逼』我嫁……娶一个我不认识也不喜欢的人,我感觉委屈,就跑了出来。暂时住在大名府我外公家。”徐晟寻思道:“不认识怎知不喜欢?” 第四回 年少心相慕(3) 说得没几句,忽见萧桑柔等人从楼上下来,她已问得那迟公子单名一个寅字。徐晟却望见她一脸怒气,指着文菁大声道:“是不是你偷了我们的钱?”徐晟迎上去惊讶道:“萧妹妹,你的钱也不见了?”萧桑柔点头道:“肯定是这位外表斯文骨子里却是个贼的‘公子’偷的!”文菁站起身来,对萧桑柔道:“姑娘,你说在下偷了你的钱?可有凭证?”徐晟道:“萧妹妹莫要武断,这位文公子见我钱不见了,还主动帮我付账,又怎会是他偷的?”萧桑柔笑道:“那就是了,虚情假意,定是他做贼心虚!” 文菁摇头道:“姑娘说我偷了钱,可要拿出证据,不然可是诬陷在下。”萧桑柔道:“除非你让别人搜一搜身子,我才相信。”转身对迟寅道:“迟大哥,你去搜一搜便知。”迟寅拱手对文菁道:“文公子,有劳了!” 文菁急着后退了两步,脸红道:“你……怎么能随便搜身?”萧桑柔得意笑道:“你怕了吧!”文菁道:“请问姑娘丢了多少银子,在下赔给你就是。”萧桑柔一愣,文菁拿出一张百两银票,道:“这总归够了吧?”徐晟道:“萧妹妹,明明不是他,你怎么要他赔?”文菁道:“徐大哥,我自愿赔给她的了!” 萧桑柔丢的也就几十两纹银,此时见对方一出手就拿出一张百两银票,面子上有点搁不住,摇头道:“不够不够!本姑娘丢了不止这么些。”徐晟惊道:“萧妹妹……你丢了哪有……”文菁有些着急,身上没了银票,萧桑柔见他没钱了,便道:“本姑娘丢了一百二十两白银。” 此时他们的争执已经吸引了不少人,众人见文菁时,他却从怀中拿出一支金钗,道:“这个总归够了吧!”迟寅见他拿出一个女子头饰,笑道:“难怪文公子不让在下搜身,想必文贤弟的风流之事必定不少,旁人自叹弗如。迟某佩服!”文菁脸红道:“你……胡说甚么?”迟某笑呵呵地说道:“以迟某眼光来看,这支金钗少说值二百两银子。萧姑娘就此罢了吧。” 文菁将金钗交到萧桑柔手上,萧桑柔一看,倒是一愣,她身上穿戴的一些首饰却是不如这支金玉镶嵌的头钗,二百两银子也有些低估了。 萧桑柔道:“仗着自己的相貌也不知从哪个女孩子那儿骗来的。”徐晟道:“萧妹妹,这位公子已经很让着你了,你还要这般咄咄『逼』人!”萧桑柔不悦道:“好啊,他既然帮你出钱,你就留在这里好了,我可要先回了。”说着,叫了迟寅、蔡梁二人出了翠云楼。 徐晟歉然道:“萧妹妹很是蛮横……”文菁释然道:“徐大哥,你放心,我不会放在心上的,咱接着说。”徐晟道:“那我们刚才说道哪里了……哦……那你爹真不顾你的感受。那你娘呢?她也这样『逼』你吗?” 文菁泫然道:“我娘……在我小时候就去世了。”徐晟知道问错了话,连忙道歉,文菁说道:“没关系。” 两个少年无话不谈,徐晟感觉此生从未如此快活。他在炉峰山虽从不缺吃少穿,毕竟比不上家中来得自由,更兼有萧桑柔在,他得处处小心。他接连喝了好几杯酒,道:“不如这样吧,我们结拜为异姓兄弟。就像当年我爹和林伯伯一样。” 文菁却是一副犹豫踟蹰的神情,徐晟心下暗叹:“徐晟啊徐晟,文公子举止优雅大方、才华横溢岂是你能比得上的?虽然为父命所困,和你话语投机,但他怎要与一个草寇结拜为异姓兄弟?”文菁问道:“林伯伯是谁?”徐晟道:“林伯伯就是一杆枪天下无敌的豹子头林冲,当年是我爹的结义大哥。”文菁道:“那后来呢?”徐晟吞吞吐吐道:“我在想……当年我爹娘的婚姻就是林伯伯做主的……我……我也想像他们一样……但我……我这等俗人怎能做得了你大哥……岂不……岂不误了你的前程?” 徐晟想了想,又道:“还是等我以后有机会劝说令尊大人吧。”文菁道:“徐大哥,我们就结拜吧。”说着,进得翠云楼后面一处院落。二人郑重结拜,起誓道:“我徐晟,我文菁,愿结为异姓/异『性』兄弟。从此以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说到“同年同月同日死”这一句时,文菁眼圈再次泛红,说道:“有大哥在,我想我不会怕爹爹的『逼』迫了。”徐晟道:“你爹肯定是有自己苦衷的。”文菁轻轻叹道:“但愿如此。” 徐晟喝了不少酒,不觉已是夕阳西下,徐晟道:“贤弟,今日就此别过。”文菁问道:“那大哥甚么时候再来。”徐晟道:“过了三五日便是。”文菁道:“那三日后咱在翠云楼再见,别忘了带我去炉峰山玩耍。” 二人别过,徐晟径自回了炉峰山,却发现萧、蔡二人在他后面才回。三位头领知晓了三人先劫了财物后又在大名府闲逛了半天,知他们可以出去闯闯江湖了。 *** 过得几日,三人再下山,萧让叮嘱不要走得太远,以便有个照应。徐、蔡二人拿了包裹,萧桑柔却是一身轻松,依旧来到翠云楼。进得店中,忽然迎面来了一个十二三岁身材瘦小的少年,与徐晟撞了个满怀,那少年急忙向他道歉,倒也没有太多在意。坐下来后,徐晟因心中惦记着文菁,不时地向外面张望。 正心自纳闷之间,突然一人头戴一蓑帽,步履沉稳,缓缓进入店中,向店家问道:“小二,请问炉峰山怎么走?”语气甚是傲慢。徐蔡萧三人心里都一震,徐晟心道:“此人我们从未谋面,他打听炉峰山去路干什么?”店家向那人指了路,那人道:“你所指之路是否属实?不要害得大爷白跑一趟!” 萧桑柔心中不忿,道:“这位客官,别人好心为你指路,你为何如此傲慢?”那人道:“我在此说话,关姑娘甚么事?”萧桑柔怒道:“我看你问炉峰山路径,你还不配!”那人问道:“你是甚么人?”萧桑柔反问道:“我还没问你是甚么人?你打听我爹爹那里的去路想干甚么?”那人一听先是一愣,然后哈哈大笑:“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你自己送上门来了,我问你,炉峰山上是否有个臭小子姓徐?”徐晟心里更是一惊:“此人不但好生无理,还凶狠无比。炉峰山只有我一人姓徐,我从未见过他,他怎么要找我?”萧桑柔轻蔑道:“是又怎样?”那人道:“我寻遍大江南北,终于找到了,反正你们是一伙的,我先杀了你这个女贼再说!” 未容及细想,那人健步如飞,已到萧桑柔跟前。他一把抓住萧桑柔,正欲下杀手。徐晟蔡梁在旁边要靠近急救,哪里还来得及,萧桑柔早已吓得花容失『色』。徐晟大叫道:“这位前辈,请问你要找的姓徐的人是否是我?”那人听后左手慢慢放了下来,问道:“你可真姓徐?”徐晟回道:“晚辈正是姓徐,请前辈先放了这位姑娘。”那人收松开,问道:“你是否是徐宁之子?”徐晟心道,那人不怀好意,可当下也只能说实话了,便道:“晚辈正是。”那人对天大笑道:“大哥,我终于可以为你报仇了!”说着,便朝徐晟方向过来。 徐晟手掌前挥,抵御他的招式,只不过两三招,便处于下风。此时,一人从门外手持折扇,缓缓而入,朗声道:“几位要打架到外面去,在下还要与这位姑娘共饮几杯,姑娘,你说是不是?”他说最后那一句时,是对着萧桑柔的。徐晟斜眼一看,却是迟寅。他这一分神,肩上已受了一拳,退后几步。 戴蓑帽那人问道:“你这小子是谁?来管老子的事。”迟寅微微笑道:“在下只是提醒前辈,把清净的一个翠云楼打碎了,大伙到哪儿吃饭喝酒去?”那人面『色』稍怒,身形一闪,横到迟寅身前,一招虚掌向他挥出。 他这一招只使出五成功力,只是想试探一下迟寅的武艺又多高。迟寅面不改『色』,折扇一挥,抵住他的肉掌。刹那间,那人脸『色』而变,惊声道:“天禁帮!”迟寅依旧微笑而视。那人道:“哼!别以为老子怕你们天禁帮,今日如果你要阻止我杀这小子,就拼个你死我活!” 迟寅道:“前辈不要误会,我只想与这位姑娘在这儿共饮两杯。只要你去其他地方,杀不杀这小子前辈请自便,晚辈不敢妄加阻挠。” 那人抓了徐晟快步向门外走去,不多时,来到郊外,将徐晟往地上一扔,道:“臭小子,受死吧!”徐晟肩膀被他抓得生疼,问道:“晚辈与前辈从未谋面,往日无冤,今日无仇。为何你一见面就要杀我?”那人道:“好,你死之前我就告诉你!让你这个臭小子死也瞑目。” 徐晟道:“敢问前辈高姓大名?”那人冲他道:“你这臭小子别说话!我慢慢告诉你!” 第四回 年少心相慕(4) 那人摘掉蓑帽,徐晟看去,约莫四十岁。 吕师锦道:“老朽名唤吕师锦,在江湖上也是一默默无闻之人。我的哥哥叫吕师囊,却是当年方腊大王手下的枢密。” 徐晟一听到方腊的名字,心想父亲当年正是征方腊而亡,为何他们反而找起自己来了。吕师锦继续说道:“我大哥的武艺当年远远在我之上,你们这些水泊贼寇来征讨方大王确是不自量力。你们攻克一些郡县,不过使一些阴谋诡计。我大哥英勇,怎会不敌你爹徐宁?肯定是你爹出了阴招!” 吕师锦却不知,当年吕师囊三十合被徐宁刺死,却是技不如人,他那时不在明教,只道梁山好汉乃大『奸』大恶之徒,也不知徐宁征方腊过程之中已死。徐晟却心下嗟叹:“爹爹如此武功,他却不能传授与我。” 吕师锦恨恨道:“我大哥被杀之后,我一直拜寻高人练武,后来加入了明教。为的有一天就是能够手刃仇人!” 王氏遭害时,只有廖三曾告诉他是王小三栽赃,其余他全不知晓。徐晟心想,莫不是他带人害死我娘,心里不由得一阵恐惧之感,心道:“好啊,我也要找你为我娘报仇!今日咱就来个了断!” 吕师锦道:“我四处寻访得到消息时,徐宁已经死了;那是他死有应得。父债子还,我到处打听梁山余党,却是不好找,不知怎地,大多全然不见或者隐姓埋名了;我只知道大名府郊外的炉峰山被你们这些贼人所占,没想到你真躲在这儿!臭小子,受死吧!” 徐晟听他骂自己父亲,不由得大怒道:“不准辱骂我爹!”便向他奔去。吕师锦以一招“鹰爪擒拿手”向徐晟袭去。 说时迟,那时快,吕师锦的“鹰爪擒拿手”刚使到一半,手突然猛地缩了回去。却是一粒飞石打到了吕师锦的手上。徐晟一看,却是文菁,便喜道:“文贤弟,你来了!”文菁道:“大哥,我刚刚到翠云楼找你,却得知你被人抓走了,所以急急赶了过来。”吕师锦见来了帮手,不敢大意,问他道:“你是谁?也要『插』手明教之事?” 文菁骂道:“明教中怎么会有尔等小人?”吕师锦也不答话,使出杀招向文菁奔去,徐晟大叫道“贤弟小心!”便要过去协助。文菁身形轻巧,以一个旋跃躲开。吕师锦见他躲过,再拨拳划腿,连进两招。徐晟从背后过来,吕师锦早已听觉,不慌不忙,躲开他的拳脚。吕师锦毕竟是拜高师练武好几年,对两人已然出于上风。 正要擒住徐晟之时,一把折扇飞来,挡开三人。吕师锦手掌发力,将折扇打了回去,二人得以脱身。来人正是迟寅,他见折扇被弹回,双手化拳为抓,稳稳接住,收起扇面,抱拳道:“前辈,得罪了!” 吕师锦道:“小子,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我敬重你天禁帮是北方的一个大派,才不与你一般见识。”迟寅指了指萧桑柔道:“此人既是姑娘的朋友,那就是在下的朋友。”吕师锦心中暗道:“好你个臭小子,竟然给我找出这样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萧桑柔虽然平日里瞧不起徐晟,但毕竟一起在炉峰山待了这么长时间,加上蔡梁执意要来救他,三人就一起顺着吕师锦走的方向追踪至此。 迟寅道:“前辈,今日就看在在下的面子上,饶了这小子一次!”吕师锦愤愤道:“老夫好不容易才找到这臭小子,岂能轻饶?”迟寅道:“老前辈武艺高深,别说杀一个人,就是全部人,也是易如反掌。”吕师锦道:“凭什么看在你的面子上?”迟寅从腰间掏出一块腰牌,道:“凭这个够不?”众人看时,那上面有个赤『色』的“禁”字。 吕师锦倒着实吃了一惊,这腰牌为天禁帮符号,帮中只有几人拥有;明教势力虽不弱于天禁帮,但把对方得罪了也不好办。 正在踌躇之时,忽然远处来了一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少女,冲着文菁喊道:“公子,我可找到你了。”文菁神『色』颇为尴尬,不知如何应付。迟寅笑道:“文贤弟,你这张俊俏的面庞可让人羡煞啊。”徐晟心中恍然,原来这女孩是来寻文菁的。 迟寅对吕师锦道:“前辈,你是继续杀人,还是看热闹呢?”那少女道:“公子,你跑不掉的。”文菁道:“我与姑娘只有一面之缘,为何……”少女道:“也不是我寻你,是娘娘找你!” “娘娘?”几人同时惊诧道。“对呀!你们不知道‘惊鸿一笑’吗?”那少女笑道。吕师锦听了,惊声道:“‘惊鸿一笑’水茫茫?”少女杏眼圆睁,怒道:“你这人竟敢直呼娘娘的名字,好大的胆子!”吕师锦道:“我未必怕得她。”又对徐晟狠狠一瞪眼,道:“你们慢慢热闹去吧,臭小子,我们的帐慢慢算!”说着,闪身而走。 正在惊愕之际,听得一女子冷冷的声音道:“你们谁都跑不了!”少女惶恐下跪,道:“娘娘恕罪,卑职无能,真是该死!”一阵口哨声,从四面跳出二三十个女子,簇拥着一蒙面女子从远处走来。 那蒙面女子道:“若是留下这个小白脸,你们还有活命的机会——”听声音,却和刚才冷冷的音调全然不同。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徐晟见是文菁。迟寅笑道:“看来她便是水茫茫了,只是此刻蒙着面,无法领教她的妩媚之法,倒真叫人有些遗憾了。”徐晟听他嗤之以鼻的语气,忙问道:“水茫茫是谁?”他一直待在炉峰山,对外面不甚了解。“那‘惊鸿一笑’水茫茫可是个远近闻名的女魔头,专门寻得年轻的小白脸去勾引,弄昏『迷』之后由她手下的那些女子抱过来,若是好看的男子中了她的妩媚『迷』男之法,只有死路一条!”迟寅漫不经心道。徐晟倒吸了一口凉气,心中暗道:“竟有这等事,不过看他的样子,好像一点儿也不以为意。”迟寅继续道:“不过你放心,我们都会安然无事。”徐晟不解道:“为何?” 迟寅趁着文菁不在向他们看时,指了指他道:“喏。”徐晟一紧,明白了他的意思,暗暗心道:“我既与文贤弟结拜,就有保护他的责任,虽武功低微,也要一试。” 先前下跪的那少女指着文菁道:“娘娘有请这位公子!”徐晟急道:“贤弟不可过去!”文菁一脸茫然,徐晟悄悄对他道:“你若是中了水茫茫的妩媚『迷』男之法,那就……”徐晟情急生智,待到那少女靠近之时,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对那蒙面叫道:“不管怎样,文贤弟都不会过去的!” 那少女也会些武艺,但忽然被徐晟这一抓,猝不及防,一时怔住。迟寅笑道:“她叫的又不是你,为何如此激动?”徐晟道:“既然我们都被包围了,以你的武艺,与那水茫茫斗上一斗,胜负未知。”文菁道:“徐大哥,你放了这位姑娘,我与她同去便是了。”徐晟惊道:“贤弟,你怎能去?”文菁淡然一笑道:“大哥放心,我不会有事的,那什么『迷』男之法『迷』不了我。”徐晟望着他的一双眼睛,不由得将手松开。 迟寅道:“贤弟,那可难说,江湖上不知多少美男子死在了水茫茫的裙下。”那少女道:“公子快去,不然娘娘发起怒来,将你们全杀了。”徐晟还想阻拦,却被文菁制止。这时,那水茫茫也正好走到他们跟前,小指轻轻一钩,对文菁作出挑逗的姿势,娇声道:“这位公子,跟我来吧。”文菁朝徐晟望了一眼,示意他不要担心,由水茫茫在前,两个女子跟着,朝不远处树林走去,其余女子都留了下来好似看守他们一般。 徐晟在忐忑不安中等着,萧桑柔道:“那小子自恃英俊的相貌,定然抵不了……”徐晟打断她的话道:“萧妹妹,你怎能如此狠心,置旁人生死与不顾?”萧桑柔嚷道:“徐大哥,你别忘了,方才还是迟大哥救了你,你要去救他,自己去救好了。”徐晟蓦然无语,只得在焦急和无奈中等着。 他倏地跳起,要强闯出圈子,被几个女子拦住。徐晟叫声“得罪了”便要与她们相斗。此时,一少女慌慌张张跑来道:“娘娘叫今天抓到的几个人都滚!”又听得一个凄厉的女子声音道:“滚!都给我滚!”声音渐行渐远。迟、萧和蔡三人先走后,徐晟却留下来问那少女道:“文贤弟呢?”少女道:“娘娘把他赶走了,你也快走吧,要不娘娘反悔了,把你给杀了!”徐晟松了口气,匆匆离开,只听得后面众女子议论道:“这位公子居然有如此定力,想必是娘娘的『迷』男大法没能奏效,才发如此大的火。” 徐晟心下依旧有些不放心,就以此地为原点,以越来越大的圈子绕路来找寻。不多久,猛然见到文菁在前面丛林里等他,徐晟喜道:“文贤弟!”文菁对他点点头,徐晟道:“你没事吧?”文菁道:“没事,你看我不是很好吗?”徐晟道:“那水茫茫究竟是甚么人?”文菁道:“只不过是一妖娆妩媚的女子罢了,难怪男子都抵不了她的『迷』男大法。”徐晟赞道:“贤弟真是非凡定力,要换作常人恐怕早已中计了。”文菁微笑道:“徐大哥,你想知道为什么吗?跟我来。”带他走过一段路,在一棵大树下,说道:“大哥,你在此先等着,我去去就来。” 第四回 年少心相慕(5) 徐晟倚靠在树干上,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再抬头一看,顿时惊呆了,一个仙女似的女孩正盈盈向他走来:全身白衣飘魅,领间的一条纯白丝巾衬出清纯无比的面貌,翠羽眉下透澈双眸带着梦幻般的神情;柔顺乌黑的长发上束着一条环带,清新自然;道不尽甜美温柔,掩不住聪明伶俐;美得如此无瑕,如此纯净;更像高山流水、阳春白雪一般沁人心扉。 徐晟脑中完全一片空白,并有些眩晕地站在那儿,不知所措,半晌才战战兢兢道:“你是——文贤妹?”文菁嫣然一笑,一串透明一般甜清悦耳声音道:“徐大哥,你知道了吧?” 徐晟奇道:“原先你说话可不是这样的声音啊?还有原来脸『色』不似现在这般红润,长相也略有差别。”文菁道:“这个——我认识一位神医伯伯,他有一种『药』,可以让人的说话声音改变。而刚刚将『药』效去除,是以恢复我本来的声音。至于脸『色』嘛,涂点东西不就变了?你仔细看,也不完全和扮作男子时完全一致,那也只是些小把戏而已。”徐晟又细致地看了看,发觉现在的五官确实比之前更精致了些,问道:“文贤妹,你本是女子,我们怎么都没看出?”文菁笑道:“我扮得像也不像?我当初曾说漏了嘴,你没听出。不过我扮成男子不是为了骗你,而是为了骗那迟寅。”“骗他……为什么?”徐晟惊讶道。 “这个……我过段时间再告诉你!”文菁回应道。徐晟又疑『惑』问道:“那你怎么取了个男孩的名字?”文菁扑哧一笑道:“青草合为‘菁’,这个是——我骗你的。不过徐大哥我以后决计会对你敞开心扉,不会不对你道出实情了。”徐晟也未太在意。 徐晟和文菁一起向前走着,时而与她并排,时而靠后一点,但是两眼一直没有离开过她,两人就这样一直懵懵懂懂地向前而行。文菁嘴角没有停止过微笑,问道:“徐大哥,你干嘛老看着我?”徐晟支支吾吾道:“你……你太漂亮了。”文菁翩然到他面前道:“是吗?我怎么不觉得?”依旧对他微笑而视。 天『色』已渐晚,徐晟与文菁分别,定好次日午时再见。文菁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望着他离去的背影。 他复进入大名府中,寻不着萧桑柔,只得向一处客栈投宿。进了店中,要了一间房子,一『摸』身上钱袋,竟然再次不翼而飞。更为糟糕的是,这次连同那块对他尤为珍贵的手帕。 徐晟急忙向店掌柜赔不是,出了客栈,仔细思考在甚么地方丢的。由于这一天中一下子发生了这么多事,他只能沿着走过的路慢慢寻找。不觉天『色』已全然漆黑,徐晟无奈,小时候他就落难过,随便找了个破庙胡『乱』将就了一宿。 天刚蒙蒙亮,徐晟就出庙再寻,找了整个上午,不见踪影,猛然想起与文菁之约,匆匆向翠云楼奔去。 他进了楼中,一下瞧见文菁,端坐在靠窗的一个座位上。而她的美貌也不时地引来各类人的目光。徐晟气喘吁吁地来到文菁身前,文菁见他一副狼狈的样子,莞尔一笑,从怀中拿出一块洁白的手帕递给他擦汗。 徐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从她手中接过,正要擦时,忽然心中一动,将手帕还给她,道:“贤妹,你这块手帕这么干净,我一擦汗岂不脏得不成样子了?”文菁道:“你就擦吧,我洗一下不就行了吗?”徐晟再次接过,闻着手帕上的幽香,想了想,还是用袖子在额上抹了两下,将手帕还了文菁。文菁心道:“大哥,我又怎会嫌你弄脏了手帕呢?” 徐晟坐下,文菁要了几个菜,问道:“大哥怎地来晚了?”徐晟道:“我昨日与你别后,又发现钱袋丢了,而一件重要的东西也跟着不见了,我沿路找了一个早晨也没寻着。”文菁疑道:“怎地又不见了?”徐晟不解道:“我也不知。” 文菁问道:“那你昨晚住哪儿了?吃什么了?”徐晟嘿嘿一笑道:“我就随便找了个破庙住了一宿,也没吃饭。”文菁道:“大哥怎不告诉我丢了钱袋?”徐晟道:“我与你别后才发现的,再说,我是你大哥,应该多多照顾你才对。”文菁顺便又叫店小二多上了几个菜。 徐晟边吃边道:“我午饭后还要去寻那丢的东西,钱袋倒是其次。”文菁道:“那我与你一起去吧。” 过了晌午,徐晟风卷残云般地将桌上的菜吃光,文菁微微笑道:“大哥,我们走吧!” 二人在街上寻了一个时辰依旧不见,徐晟猛然发现不远处一人,吃了一惊,居然是吕师锦。徐晟叫了文菁想走别处,吕师锦似乎没有注意他们,而是在鬼鬼祟祟地前行。刹那间,他猛然扑到前方,抓住一个身材瘦小的少年,喝道:“臭小子,快说!是不是你偷了老子的钱袋?” 徐晟暗道:“他的钱袋也被偷了?”看了一眼,那少年长得贼眉鼠眼,倒是有几分面熟。文菁悄然问道:“大哥,你的东西会不会也是被他偷的?”徐晟猛然醒着:“昨日一早我与那少年迎面相撞了一下,还有那次你与那迟公子下棋他也在一旁看热闹!”文菁道:“错不了,便是他了!” 那少年嚷道:“大爷,你的钱丢了,关我什么事?”吕师锦骂道:“你这臭小子,刚才我跟你撞了一下,钱就不见了,不是你还是谁。”那少年大声喊道:“各位路过的大爷,你们都看到了,前辈平白无故冤枉好人。”他一边说,还一边将自己的口袋、褡裢之类的东西往外翻,过路人议论纷纷。 那少年趁着吕师锦抓不牢之时,一个箭步,跳到人群之外,越过一座楼顶。吕师锦拨开人群,急忙追去。文菁连忙跃起,身形如翩翩飞燕一般紧紧跟随,眨眼间已掠到视野之外。徐晟不会轻功,只能跟着他们的方向满大街而跑。 拐了几个巷道,徐晟追到一个死胡同,知道错了方向。突然身后跳下一人,冷冷笑道:“我道是谁,臭小子,真是冤家路窄啊。”徐晟听得,正是吕师锦的声音,急忙转过身来。吕师锦走近几步,笑道:“臭小子,昨日被你逃了,今天我看你往哪里走!”右掌呼呼生风,一下便把惊慌失措的徐晟击倒在地。 吕师锦道:“小子,你就这点武艺,想来你爹也高明不到哪里去,我大哥肯定是被你爹阴谋诡计害死的!”徐晟急道:“你胡说!爹爹比你厉害多了,只是我没学到。”吕师锦进一步『逼』近。只听得一声轻响,一女子跳到他的跟前,伴随着一串关切的声音道:“徐大哥,你没事吧!” 吕师锦昨日见到的只是女扮男装的文菁,现在看到突然来了一个光彩照人的小姑娘,一下子不能认出,不禁疑『惑』道:“你又是谁?”徐晟道:“文贤妹你快走吧,他找的是我,我俩敌不过他。”文菁想了想,对吕师锦道:“前辈,我们做一桩买卖,你同意不?”吕师锦道:“甚么买卖?”文菁道:“我已经帮你抓住了偷你钱袋的那小贼,你放了徐大哥,好也不好?”吕师锦笑道:“就凭你?那小子轻功我都追不上。再说,一个钱袋比起报仇来算得了甚么。” 文菁问徐晟道:“报仇?”徐晟道:“我也不知,前辈说我爹当年征方大王时刺死了他大哥,所以要我父债子还。”文菁道:“不要脸,也从没有人这样报仇。”吕师锦道:“我劝姑娘还是少管闲事,不然杀你这样一个貌美的小姑娘,我可不忍心下手!” 文菁问道:“你是明教谁之下?”吕师锦认定他是想拖延时间,实施诡计,便不理会她。文菁念道:“光明普遍皆清净,常乐寂灭无动诅;彼受欢乐无烦恼,若言有苦无是处。” 吕师锦一怔,心道,她怎么会知道明教经典《下部赞》,便问道:“怎么,你也是明教中人,你属哪一分支?”文菁应声道:“南派护教右使属下!”徐晟自是听不懂,吕师锦心道:“南派护教右使是何人我尚且不知道,这小女孩是知道教中经典,是右使属下倒也有可能。不过我北派与他们联系不甚紧密,又怎会听她的话?”当下强笑道:“老朽副教主属下。既然是同教中人,你也没必要阻止我杀这个小子了!”文菁怒道:“我奉教主之命不许你杀他!”吕师锦问道:“教主也认识这小子?”文菁回道:“认识又怎样?不认识又怎样?反正不许你动他!”吕师锦心想这其中必定有诈,便道:“我不听你胡诌。反正我今天得杀了他!”说着挥手准备相斗。 他闪身斜到徐晟跟前,听得文菁道:“姓吕的,你看这是什么?”吕师锦回头一望,不由大骇,文菁手中却拿着明教的太阳镯。那太阳镯本是教主之物,乃教中最高信物之一。徐晟看去,那手镯在太阳光照耀之下晶莹剔透,更绝的是,环中竟然映出太阳的影像,褶褶生辉,煞是好看。 第四回 年少心相慕(6) 吕师锦暗道:“真是邪门,昨日那小子拿出天禁帮的禁令,今天这小姑娘居然拿出了教主才能持有太阳镯,无论她甚么来头,决计是不能伤害她的了。”狠狠地啐了一口,道:“臭小子,这两次你都走运!不会再有第三次了。”愤愤转身离去。 徐晟没有料到这手镯会有这么大的威力,心下吃惊。文菁收起太阳镯道:“我抓住了那小贼,徐大哥你快去问他吧。”带着徐晟拐过几个街道,那少年正躺在地上,一看到文菁靠近,笑嘻嘻地说道:“仙女似的姐姐,你快放了我吧,我把身上的钱都给你还不行吗?”文菁没有理会他,少年继续道:“我中了姐姐的妙计,你放了我一次,再抓住我,才能算数。”文菁笑道:“我可不做那孔明来个七擒孟获,你的轻功很好,不用‘守株待兔’的法子怎能抓住你,再放了你想要抓可就难了。这位大哥要问你话,你若是老实回答,我马上解开你的『穴』道。” 徐晟抓住他的衣领问道:“你昨日偷我的钱袋时,有没有发现一块手帕?”少年哇哇大叫道:“大哥可冤枉好人了,我本没偷你的钱袋,更不用说看见甚么手帕了?”文菁心下疑『惑』道:“徐大哥苦苦追寻的竟是一块手帕?”徐晟满眼凶光,怒道:“我再问你一次,钱你拿去使算了,只是那块手帕你得还我!”文菁从未见徐晟这样一副凶狠的表情,心中不免多了一丝担忧。少年道:“或许……落在我家中也说不定了,我哪记得有一块手帕啊?”徐晟道:“快带我们去!”提了他便走,少年道:“好姐姐,你解了我的『穴』道吧,要不我怎么指路。”文菁道:“徐大哥你可要抓牢了,要不他再跑了。”在他肩上轻轻一拍,徐晟紧紧抓住他,怕他逃走。 那少年叽里呱啦地左指右指,好几次想挣脱逃跑,无奈徐晟就是不放手;又想到自己诡计骗不了文菁,只能老老实实地带他们向自己家中走去。 来到郊外几间甚是简陋的屋前,少年道:“就是这儿了。”徐晟提了他进了屋,猛然瞥见堂屋正中一个灵位:“梁山泊义士时迁。”徐晟一时愣住,呆呆地望着,那少年趁机闪开,文菁问道:“那是你爹爹的灵位?”少年道:“我又不认得字,不过于伯伯是这么说的。”徐晟问道:“你叫甚么?”那少年道:“我叫时长玉。” 徐晟朝那灵位拜了两拜,文菁在一旁跟着拜了。时长玉不禁疑『惑』道:“大哥,你怎地拜我爹爹?”徐晟道:“时贤弟,先父便是你爹的结拜兄弟,金枪手徐宁。我唤作徐晟。”时长玉喜道:“徐大哥你不早说,要是我知道了就不偷你的东西了。”文菁道:“还说你没偷东西?这下认了吧。就是前几日徐大哥和那个女孩的钱袋也都是你偷的吧?”时长玉窘道:“是……是我偷的便是了。姐姐也跟爹爹结拜了吗?我要是有个仙女一般的姐姐该有多好。” 文菁听了他不伦不类的话,不禁抿嘴笑道:“我怎会与你爹结拜?家父也不是你们二人父亲的结义兄弟,不过你想认我做姐姐,就叫我文姐姐吧。”时长玉拍着手去寻那手帕了。 文菁道:“徐大哥,还能让他继续偷东西不成?”徐晟叹道:“可怜他和我一样是个孤儿,只能以偷盗为生。”文菁提醒道:“大哥不是说带我去炉峰山玩耍的吗?”徐晟一拍脑门,叫道:“你不说我倒忘了。对,把他送到炉峰山上去!” 少时,时长玉拿了一块手帕,递给徐晟,道:“徐大哥,这手帕还你罢了。我都没打开看过。”文菁见他一个男子,怀中竟然有一块手帕,还为了它不惜一切地到处寻找,笑着夺过问他:“徐大哥,你这么珍惜这块手帕,是哪个女孩给你的?”徐晟忙道:“贤妹莫看。”文菁翩然后退几步,展开一看,怔住了,徐晟伤神道:“这是我娘临终前给我的遗物。” 文菁小心翼翼地将手帕重新折叠好,递给徐晟,道:“对不起,徐大哥,我不该这么淘气的。”徐晟道:“你原先不知道,不能怪你。”文菁道:“徐大哥上次怎么没对我说过这事。”徐晟道:“我只是说了一些大概的经历。”文菁道:“那再给我讲讲吧。”徐晟笑道:“文贤妹,你不要听了吧,都是一些不好的事。” 时长玉听他要讲故事,嚷道:“故事有啥好听的,于伯伯每次都给我讲些诸如‘武松打虎’、‘大闹大名府’那些老掉牙的故事。我可不听了。”跑着出去了。 文菁执意要听他讲,徐晟只得说了一些。当说到廖三死前把手帕交给徐晟尔后他一个人在大名府生活的那段往事时,文菁眼眶渐红,终于泪水簌簌流出,莹亮的泪珠一滴滴地滴在地上。徐晟忙道:“贤妹,你怎么哭了?”文菁道:“徐大哥,你原来有这么一个悲苦的童年。我虽然娘亲逝世很早,但终究有很多人疼我、众星拱月般地爱护我。”徐晟道:“那都已经过去了。我娘在世时常常告诫我不要哭泣,我自从听到我娘噩耗以及廖叔叔逝世那次之后,就再也没有哭过,你也不要哭了吧。”文菁拿出身上手帕拭了眼泪,说道:“我就听娘亲嘱咐你的话,不再哭了,不过你是男孩子,不许哭泣,我可不一样,若是有伤心之事还是会哭的。”徐晟道:“那些害死我娘的官府真可恨!”文菁应声道:“对!要让他们得到应有的报应。” 时长玉回了屋中,道:“徐大哥,你的故事讲完了吧。”徐晟问道:“时贤弟,你与我一道去炉峰山吧。”时长玉喜道:“好啊,我听说炉峰山那一群好汉一起打家劫舍,还一起喝酒、称兄道弟,着实有趣。”徐晟笑道:“你可知道,炉峰山上那些头领都是你的叔伯。”时长玉迫不及待道:“大哥,我们现在就走吧。” 文菁道:“你那于伯伯回来找不着你,岂不担心?”时长玉道:“他有甚么好担心的,他每天便在林中砍柴拿去卖。”文菁问道:“于伯伯识得字么?”时长玉道:“他倒是识得,不过还让我识字,我想,这认字有甚么好玩的,便无心去学;他每教得我十个字,我便忘九个半了,后来就索『性』不学了……”文菁道:“那你家中有纸笔不?” 时长玉翻了一阵,找出一本翻破的书,又拿出一支秃了差不多的笔和一点墨水,念叨道:“不过我认得我名字的‘长(长)’字。”文菁道:“你何以认得这个字?”时长玉道:“那字上面有四横,都特别长,所以我认得。”徐、文二人相视而笑。 文菁翻到书的最后一页空白之处,写下一行字:“于伯伯,我去了炉峰山,一切平安。时长玉之大哥炉峰山徐晟留。”时长玉指着那个“长”字道:“对!就是这个字。姐姐写的字比于伯伯的好看多了。” 徐、文二人留下字条,带了时长玉取路向炉峰山过来。守在山路上的喽啰认得少头领徐晟,听他说是两个朋友,不会加以阻拦。 三人上山,邹润等人出来迎接道:“徐贤侄回来可有何事?”不少人的目光已被文菁吸引过去了,三位头领只是不住地皱眉。 萧让道:“这两位是?”徐晟介绍道:“这位是文姑娘,是小侄的江湖朋友。而这位是当年梁山义士之后——时长玉。”文菁一一问候。 时长玉见邹润头上的肉瘤,一直忍着想笑,被文菁用眼神制止。蔡庆道:“令尊可是时迁贤弟。”时长玉避开邹润,回道:“正是。”萧让喜道:“我唤作圣手书生萧让,这位是邹润大哥,这位是蔡庆大哥,我们三人都是时贤弟的结义之兄。”时长玉听了他的话,一一拜过。 萧让问道:“小女去了哪里?怎没有一起回来。”徐晟将下山之事简略说了一遍,却对文菁女扮男装以及与萧桑柔与她矛盾不提,只是说水茫茫将他们抓去后又突然将他们赶走。萧让道:“那姓迟的也不见得是甚么善良之辈。”邹润道:“萧大哥不要着急,蔡贤侄老实本分,有他和萧侄女在一起,不会有什么差错。”邹润道:“我们与那‘惊鸿一笑’可从来没有甚么瓜葛。” 徐晟问道:“那吕师囊是甚么人,真的是被我爹所杀了吗?” 邹润叹道:“此事还得从头说起。”说罢,却对文菁道:“此事只与我梁山有关,还请外人回避。”徐晟道:“邹伯伯,文贤妹不是外人,但听无妨。”邹润感慨徐晟未行走江湖,不知世事难料,但也无奈,便缓缓讲述往事。 第四回 年少心相慕(7) “济州与海州之间有个水乡,地名梁山泊,中间的洲中形成一座山丘,唤作宛子城。这水泊梁山却绵延几十余里,若是占得这一处,只怕是任由你千军万马,也不易攻进。想当年,由白衣秀士王伦之始所占,聚了一伙强人,打家劫舍。 “那王伦虽在绿林,却不是真好汉。自豹子头也就是与你爹结义之兄的林冲上山后,他因容不得人,终被火并。后来大家以宋公明义士为长,相聚一起,共创大事。又兼有不少好汉被『逼』上梁山,所以人数越聚越多,最终合一百单八之数。想你和蔡贤侄以及萧侄女小时候也在梁山泊待过,只是那时过于年幼,几乎没有记忆罢了。” 时长玉本无心听他讲,却突然随口问道:“三位伯伯,你们都是被『逼』上梁山的吗?” 邹润叹道:“我和蔡贤弟还有你爹时贤弟是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后而不得已上梁山的。而萧贤弟与徐大哥是被赚到上山去的。” 文菁问道:“怎个赚法?” 邹润道:“赚就是说因为山寨需要他们的才能而用计骗他们上山。萧贤弟因写得一手好字为救宋公明大哥而假造文书,而徐宁大哥因为他的拿手绝活:钩镰枪法。” “可惜爹的武艺我只学到一点。”徐晟伤神道。 邹润继续说道:“徐宁大哥因有一件祖传之宝,唤作‘雁翎羽’,那雁翎羽后来我们也曾见过,甚至比一件单衣还轻,但刀矢不入。”徐晟道:“我却从来不知有这宝物,更不知如今遗落在何处了。 “宋公明要是贸然请你爹的话,他便是不肯上山入伙,便请人将那雁翎羽盗去。你爹中计了,就这样被赚到了梁山。宋公明又请人将那时尚年幼的你和你娘接到梁山,这样你爹就死心塌地地跟随了宋公明。” 文菁心道:“我当是甚么义士,却也这般骗人。” “本来我们兄弟一百八人齐心一致,想以此来明志。到最后,可惜啊,可惜。”邹润喟然道。 徐晟问道:“这之后,又怎么了?” 邹润道:“最后,我们受了朝廷招安,帮朝廷南征北战,立下汗马功劳。宋江大哥,卢俊义大哥等人却没得到善终,被『奸』人所害。” 徐晟道:“我爹不是战死沙场的吗?” 邹润应声道:“是的,有很多人是征方腊而死。想那方腊本是明教教主,以前也有人称作摩尼教,他们在江南聚集了教中一帮乌合之众以对抗天子。那明教向来行事极为诡秘,外人全然不知晓。我们梁山泊与明教结怨,势不两立。” 徐晟看到,文菁眉头掠过一丝不快,心道:“文贤妹也是明教中人,她却一点儿也不像邹伯伯说的那样。”邹润接着说道:“徐宁大哥自是先锋大将,仅用三十合便刺死方腊手下八大王之一的吕师囊。想想那吕师锦也奇怪,为什么要找你报仇,吕师囊是被徐大哥杀死没错,一来你是徐大哥之子,二来你爹也在征方腊途中中『药』箭而死。无论如何,他也没有理由找你来报仇。” 徐晟心中黯然道:“我爹是中『药』箭的,那敌人真卑鄙。” 三位头领讲述完这一段往事后,关切地问着时长玉,对文菁却是不理不睬。徐晟向邹润禀明了文菁来意,萧让本不允,但因是徐晟朋友,不便多说。 徐晟问道:“文贤妹,你也身在明教,是不?”文菁委屈道:“怎么?徐大哥认为明教是……”文菁料想他要说出“魔教”这两个字。徐晟笑道:“要不是那吕师锦寻仇,我还真没听说过明教。”文菁奇道:“你没听说过明教?”徐晟道:“我小时候在京师,我娘信那拜火教,却不知还有明教。”文菁道:“徐大哥,你不知道如今明教北派就是拜火教么?”徐晟惊奇不已道:“这么说我娘也信明教了?” 一转念,徐晟又叹道:“唉,爹爹却阵亡于征明教过程之中。”文菁安慰道:“徐大哥不要伤心了,明教与梁山泊的是非怨仇总会化解的。”徐晟只是不停嗟叹。 文菁神秘一笑:“要是我说我不是明教教徒,徐大哥你信吗?”徐晟道:“我信!”也没再多问,带她来到后山。徐晟道:“可惜现在不是清晨,不然倒能看到云雾缭绕中的‘炉峰朝霭’。我就先带你去‘流泉寺’吧。”至山腹腰处,望见一双层叠檐、构檐斗拱的寺庙,文菁问道:“这寺里怎么没有僧人?”徐晟笑道:“有我们这伙山贼在,谁敢来这里进香膜拜?” 过了流泉寺,陡峭直立,两山夹峙,一水中流,折『射』着霞光的余晖,闪闪发亮。文菁问道:“这叫甚么?”徐晟道:“我也不知,这水常年累月地流着,似乎就从没停过。”文菁不假思索道:“一水连天,就叫做一线天吧。”顿了一会儿,文菁又摇头自言自语道:“不妥不妥,一线天这个名字太平常了,改叫接天泉好了。”徐晟点头称赞。 文菁道:“再向山顶呢?”徐晟忙道:“去不得了!”文菁道:“为何去不得?”徐晟带她绕了几圈,来到一个近乎垂直的坡前,说道:“这如何去得?又窄又陡,都把它唤作‘小鬼道’。”文菁借着轻功,试探了几步,徐晟急得大叫道:“贤妹你快下来吧,这儿危险!”他欲爬上来说服文菁。 文菁寻思道:“徐大哥不会轻功,要想上去几无可能,我一个人上去虽说不是十分困难,但没甚么意思。”就轻轻跳回地面。徐晟见她无恙,慰然道:“我带你去其他地方吧。” 文菁边走边问道:“徐大哥,炉峰山有甚么好玩的没?”徐晟道:“也没多少好玩的,若是在冬天,下了雪,我们可以捕鸟。”徐晟想了想,带她来到他小时候发现的那个山洞。他用身上火石点了一堆干柴,照亮了洞里。文菁道:“这倒是个清幽的好地方。”徐晟道:“这山洞原先似乎只有我知道,连萧妹妹他们都不知。”他此时俨然已把文菁当做最信任的人了。一提起萧桑柔,文菁问道:“徐大哥,你那萧妹妹那么对你,你怎么还不计较啊?”徐晟道:“文贤妹,她只是有点蛮不讲理罢了。”文菁道:“那小时候她肯定天天欺负你啊。”徐晟缓缓坐下道:“有一次,萧妹妹趁我不备把我推进了河里,我爬上来后,心中烦恼,就发现了这个山洞,我心底里把这儿叫做忘忧洞。”文菁道:“她干嘛把你推进河里?”徐晟道:“她喜怒无常,前几天不是还与你无理取闹了吗?”文菁笑道:“她那么对你,你还毫不计较,只有一种可能了,那就是——你喜欢她。”她说了这话随即又后悔了,心中仿佛有一只小兔子在撞来撞去。徐晟辩解道:“我何时会喜欢她,小时候她只与蔡大哥玩,很少与我玩。在她心中,我只是个无父无母的乡下孤儿罢了,她爹等人只是看我可怜才收留了我。我不管她怎么看我,她在我心中是个不懂事的小妹妹……” 文菁款声道:“徐大哥,你人真好。那我在你心中是什么呀?”徐晟道:“文贤妹,你我虽然才相处几天,远远超过我在炉峰山的八年时间,但是你一点儿也不蛮横,最多只能说有一点儿调皮,更多的是温柔乖巧;况且,你能和我推心置腹地交谈,好多事情我只说给过你一人听,和你在一起我就感到无比愉悦……”文菁听着他所说之话,双颊渐渐泛红,徐晟继续道:“你在我心中是个善良的小妹妹,但……” 未等他说完,文菁接过他的话道:“我在你心中只是个小妹妹啊?”徐晟听出她有些异样的语气,忙将刚才的话补充完整道:“但……与萧妹妹感觉不太一样……” 文菁心中稍稍平和,说道:“你以后不要称我为文贤妹了,我可不要做你的妹子。”徐晟『惑』道:“那……我叫你甚么?”文菁略带娇羞,柔声道:“你——随便你叫什么,反正不能叫我贤妹或者妹子,要比这个亲切一些。”徐晟挠头想了一会,道:“那我叫你菁儿吧,小时候我娘在我名字后加了这个字,我觉得非常温暖。”文菁点头应了一声,内心已然无限欢喜,暗自道:“原以为会像爹爹和外公一样叫我菁菁呢,不过这个昵称我很喜欢。”双眼微微眯起,含笑道:“我比你小,不能像你娘那样唤你,虽不愿做你的妹子,但你还是做我的哥哥,以后我叫你晟哥哥。”不同于别人的称呼,使得他们一下子觉得二人之间亲近了许多。 文菁坐到徐晟身旁,衬着火光,映出一张精致无比的小脸。徐晟感受着她身上阵阵馨香,不由得多望了几眼,陷入如痴如醉之中。这种幽香十分清淡,不是现在静下心来的情况不易察觉到。 第四回 年少心相慕(8) 他的手从地上渐渐靠近,想握住文菁,刚稍微点到却似一个激灵猛然地缩了回来。文菁当然察觉到这一举动,脸『色』微红,被他碰到的那只手依然没动。徐晟再次鼓起了勇气,骤然抓住她的手背,紧紧攥着。他这一下似乎用力过大,文菁微嗔道:“晟哥哥,手上不要那么用力。” 徐晟却是脸红了,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再次将手缩回。文菁方觉自己有些口是心非,暗想:“我又没叫你把手缩回去。”不过她也明白徐晟身上不似其他男子多有轻浮的习气,方才这么做是因为尊重自己。如柔荑之手重新偕了徐晟,只让他感觉到无比柔软、细嫩和温暖。 不时地,二人目光相接,徐晟觉得自己的一切突然间变化了,生活突然间重新安排了,他觉得眼前的女孩对自己来说是多么的珍贵和可爱。 文菁只觉得自己无限甜蜜,这火光照亮了两人的幸福。 许久,文菁指着角落里那个更小的山洞道:“晟哥哥,那里面是什么?”徐晟被问住,断断续续道:“呃……我也不知。”文菁道:“不妨去里面瞧瞧。”起身要向里走。 两人要同时进得那洞里不可能,徐晟抢到她身前,道:“还是让我先进去吧!”他小时候虽然害怕,但此刻在年纪比他小的女孩子面前,得做一个男子汉。徐晟从地上捡了跟柴火,扶着石壁,进了里面小洞。 片刻,文菁听得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急道:“晟哥哥,你没事吧?”唤了两声,没有回应,文菁不顾一切欲往里走。忽然看到洞口一阵亮光,徐晟走了出来,文菁悬着的一颗心松了下来。 徐晟神秘道:“你猜我发现了甚么?”文菁喜道:“莫不是甚么宝物不成?”徐晟摇头道:“宝物倒没有,不过里面居然有一大堆书。”文菁道:“都是些甚么书?”徐晟道:“我一手拿着火把,怎方便翻书?菁儿,你与我一道进去吧。”文菁抓过徐晟手上火把,弃在地上火堆之中,从身上拿出一颗闪闪发亮的小珠子。徐晟诧异道:“这是何物,竟然能发出光亮?”文菁道:“它唤作明月珠,是外公给我的。” 徐晟拉着她又进入洞中,文菁果然看到地上『乱』七八糟地堆了一堆书。文菁举着明月珠,徐晟随手捡起一本,是《孙子兵法》。文菁道:“《孙子兵法》无甚要紧,都在我心中,晟哥哥要是想知道的话,我随时可以写下来或者说与你听。”徐晟满脸狐疑道:“这一本《孙子兵法》你怎地都背了下来,我小时候读过一遍而已,十有八九都忘了。”文菁道:“我也只读过一遍,不过都记下来了吧。”徐晟更是吃惊道:“读一遍就记下来了?”文菁道:“晟哥哥你可以考一考我呗?” 徐晟随手翻了一页,道:“行军第九。”文菁不假思索道:“孙子曰:凡处军相敌,绝山依谷,视生处高,战隆无登,此处山之军也。绝水必远水,客绝水而来,勿迎之于水内,令半渡而击之利,欲战者,无附于水而迎客,视生处高,无迎水流,此处水上之军也……”她一字一句地说了出来,似照着念书一般,徐晟在一旁惊奇不已道:“莫背了,真是一字不差。”文菁停住,道:“这记住了没啥稀奇,最主要的还是要能够用于行军打仗。” 两人翻了一会儿,无非是些诸子百家之书,文菁大多了然于胸。再到后面,有几本医书,文菁拿起一本张仲景的《伤寒论》,道:“这个我却没读过,不过薛伯伯定然记得。”徐晟问道:“薛伯伯是谁?”文菁道:“他就是我认识的那个医术高明的道长伯伯。” 文菁突然拿起一本薄薄的书,欣喜道:“这书我却是从来没听说过。”徐晟接过一看,是唐时『药』王孙思邈的一本医术,上面写着《千金要方补遗》。文菁兴奋道:“《千金要方》天下都知,却从来不知道还有这本《补遗》,把这个拿给薛伯伯,不知又会多救多少人。”徐晟道:“那你就带给他吧,留在这儿无甚用处。”文菁揣在怀中。 徐晟又翻了几下,是几本史书,不禁失望道:“我道这里或许有几本武学书,却甚么也没发现。”文菁问道:“晟哥哥,你很想学武么?”徐晟道:“倒不是很想学,只是以我现在的武艺,怎能为娘亲报仇?又怎能保护自己的亲朋好友?我本应该保护你才对,可是面对水茫茫无计可施,面对吕师锦却反过来让你相救。” 文菁细细回味着,一个想法在她心中悄然产生,随即说道:“咱们不应该互相帮助么,我知道你处处为我着想的心。”徐晟尴尬的笑了笑,说道:“我出炉峰山本来是想寻找燕叔叔让他教我武艺,他八年前救我来这儿时曾今答应过我的。不想燕叔叔居无定所,如今不知在哪里。还有娘亲在世时,叫我要继承爹爹的钩镰枪法,她曾多次想请武师教我,却都说不会。”文菁道:“晟哥哥,将来一定会有高人教你武艺的,到时候,我可会心安理得地接受你的保护。当初外公教我时,我一来有点贪玩,二来不太愿学很多打打杀杀的武功,要是多学点该多好,现在也可以教你。”徐晟道:“你外公也会武功?”文菁道:“我爹爹会,薛伯伯也会,都还不错。外公比他们二人更好一些,他现在不在大名府,不知出去寻访什么朋友去了。”徐晟惊羡不已,文菁道:“外公甚么兵器都会使,料想钩镰枪法也不在话下。不过他曾说因徒弟玉麒麟卢俊义之缘故,不再收徒。”徐晟更是愕然:“你外公徒弟是河北三绝、梁山第二把交椅的卢伯伯?”文菁道:“是啊,我也不知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没有细说。不过晟哥哥你放心,他最疼我了,我央他教你武艺,他一定会的。” 二人出了山洞,文菁赞道:“我家那边的山都比较矮,这么奇伟山峰可找不到。”徐晟道:“菁儿,你家在哪里啊?”文菁凑到他耳边,悄声道:“我家在江南。”徐晟道:“原来你是江南人啊?我听说江南那边的风景美极了,是这样吗?”文菁点头道:“晟哥哥,等你有机会来了江南,我会待你去游览那儿的美景。”徐晟道:“我不知甚么时候有机会去你们那里。”文菁坚定道:“一定会去的!” 因徐晟早先看出三位头领对文菁不冷不热的态度,便趁着天黑之前将她送下了山。文菁自回了住处。 是夜,文菁静静地坐在灯前失神。已过了亥时,她却一点儿睡意也没有,只是思索着这几天发生之事,不时地,嘴角扬起几丝浅笑。她展开一张宣纸,先是想填一首词,待写得三句时,发现完全不合格律,暗暗嘲笑自己道:“文菁啊文菁,你这是怎么了,连作词都不会了么?”只能『揉』成纸团。重新铺开一张,想把炉峰山之景留在上面。不知何故,平时如行云流水般得心应手的她此时却有些颤抖。下了几笔后,文菁摇摇头,又将纸『揉』成一团……一连用了几张纸,她都不满意,只好放下笔。 文菁端来脸盆,用手捧着清水拂过面庞;水中映出她自己的容貌。文菁对着水面怔怔地注视了片刻,突然痴痴地傻笑了几声。 她重新坐回桌前,抽出那块徐晟不忍用来擦汗的手帕,轻柔地研墨而挥,开始作画,笔底春风般纤手挥动…… *** 次日,徐晟再次下山,刚行至山脚,忽肩上被人轻轻拍了一下,急忙回头一看,文菁正笑盈盈伫立在眼前。未及他开口,文菁甜甜笑道:“晟哥哥,我有件东西要送给你,请你闭上眼睛,好么?”徐晟不知她是何意,依然照着做了。 一会儿,文菁道:“可以把眼睛睁开了。”徐晟看到文菁举着一块手帕,上面竟然画着炉峰山之景,蓝天之下,群山在云雾中若隐若现,近景是几株柳树,丝绦随风微微吹向一侧。一眼望去,竟是那样飘逸,欣喜道:“这是你画的?”他再仔细看时,上面还题了一首《鹊桥仙·初见》: 天镶云碧,宇环山绿,晓梦莫名愁绪。前庭后院独徘徊,侧看柳、微朦细雾。 轻舟扶桨,东风挽袖,又忆江南朝暮。茫茫人海定前缘,自今后、相逢几度? 如美女簪花般娟秀、飘逸的字体,与先前翠云楼看到不同的是,这字多了几分草书的风格。词的上片以描写炉峰山之景为主,间或夹杂着个人行动;下片回忆千里之外的江南风光,表达内心感受。全词的格调和意境与画浑然一体。 文菁道:“我画得像不?”徐晟赞叹道:“简直就像真的一样,再和这首词一起看,真是太美了!” 他不禁开口念道:“天镶云碧,宇环山绿……”文菁听徐晟念出声来,脸『色』羞红,涩然道:“晟哥哥你看便是了,何必读出来?”徐晟便不再念了,又细细地捧在手中看。 文菁从怀中拿出一对手镯,徐晟看到,其中一只是看到过的,另一只虽然相似,却不太一样,开口问道:“这手镯还不只一只?” 文菁点头道:“这两个本是一对,这个是月亮镯,这个是太阳镯。”文菁从徐晟手上拿回手帕,包好月亮镯,郑重交到徐晟手上道:“这个就放在晟哥哥身边了。”徐晟惊讶道:“这手镯这么珍贵,怎能放在我这儿?”文菁反问道:“难道这块手帕就不珍贵了么?”她这一问却让徐晟语塞。 文菁道:“晟哥哥你就收了吧,不过我有个要求。”徐晟道:“甚么要求?”文菁道:“你要将这个时时放在身边,更不允许送给其他女孩!” 徐晟听了这话,初时感觉她小心眼儿,尔后突然明白,心中一怔,说道:“我徐晟对天发誓,若是对文菁存异心,天打五雷……”话还未说完,文菁急忙用小手捂住他的嘴,说道:“晟哥哥,我又没叫你发这么重的毒誓。”徐晟道:“这手帕和手镯都这么珍贵,我却没有甚么东西给你!” 文菁丝毫没有在意,温言道:“这太阳镯代表晟哥哥,月亮镯代表菁儿。咱们彼此将对方放在心上,岂不是好?”牵起徐晟的右手,踮起脚尖,在他耳边柔声道:“晟哥哥,你把你的手给我,我把我的心给你。” 一缕春风吹过,文菁用环带束着的长发有几丝被轻轻扬起。她甜蜜地闭上了眼睛,周围的一切仿佛都不存在。 徐晟抓着手帕的左手掌心渐渐出汗,他无数次忍耐不住一颗“扑通”直跳的内心,想把文菁抱在怀中,可又无数次地忍住…… 徐晟将手帕收起,想要与怀中那块手帕放在一起,文菁试着问道:“晟哥哥刚才不是说没甚么东西送给我吗?”徐晟尴尬一笑,文菁道:“这块手帕送我好么?”她怕徐晟不同意,赶紧道:“晟哥哥不舍得也没关系,毕竟这是娘亲给你唯一的遗物。” 徐晟对天拜了几拜道:“愿娘亲的在天之灵保佑菁儿凡事平平安安!”说着将那块血手帕交到她手上,文菁无比珍视,将手帕放入怀中。 二人转过一片山林,一头发胡须全白的老汉迎面走来。未及徐晟发问,那老汉“扑通”一声跪下,老泪纵横道:“头领,饶了长玉吧。老朽在这儿给您磕头了!” 第五回 共赏天涯明月(1) 徐晟急忙上前,想要将他扶起,问道:“老伯伯,为何突然向我下跪?”那人死不肯起来。文菁想了想道:“你是不是于伯伯?” 那人道:“小人是姓于,排行第六。长玉若是偷了头领的钱,闯下大祸,就把小人杀了出气吧,他还是个孩子。”徐晟听文菁发问,已明白了三分,现在又听他这么说,忙道:“于伯伯你误会了,炉峰山上三位头领都是时贤弟的伯伯,你快站起来说话吧。”于六惶恐站起,问道:“可是真的?” 徐晟道:“我怎会骗你?于伯伯也去山上吧,莫要砍柴为生了。”于六问道:“您是在家中留下那些字的少头领?”徐晟道:“正是,于伯伯莫要这么叫我,真是折煞了小侄。”于六又道:“少头领姓徐,那么令尊是……”徐晟道:“先父乃梁山泊好汉金枪手徐宁。” 于六一愣,惊声叫道:“令尊是徐头领?”徐晟道:“于伯伯认得家父?”于六仰天长叹道:“徐头领,我终于找到令郎,可以把事情真相告诉他了。”徐晟问道:“甚么真相?” 于六道:“徐头领在江南遇难一事,很有蹊跷。”徐晟惊愕道:“爹爹不是中箭身亡么?”于六道:“小人就是那事的亲身经历者之一,头领中『药』箭不假,可那箭并非从敌方发出。”徐晟一下子瘫在地上,道:“于伯伯,这……”于六道:“小人对天发誓,所言绝对属实。”徐晟叫道:“爹爹是怎么死的?” 于六道:“当年小人曾在徐头领帐下听令,徐头领与士兵同甘共苦,作战身先士卒,很受我们爱戴。只可惜最终被害,小人深感徐头领之恩,一直想找到你,苦苦寻找不见,今日终于了却心愿。” “那日由大刀关胜头领带领数十个头领并朝廷大将王禀,战至东新桥,不见一个南军。关头领心疑,退回桥外,使人回复宋头领。宋头领听了,使戴院长传令,吩咐道:‘不可轻易冒进,每日派两个头领出来放哨。’头一天,是花荣、秦明二头领,第二日徐宁、郝思文二头领,一连哨了数日,又不见出战。此日又该徐头领、郝头领,两个带了数十骑马,放哨到北关门来,见城门大开着,两头领来到吊桥边看时,城上一声擂鼓响,城里早撞出一队军马来。徐头领、郝头领急回马时,城西偏路喊声又四起,一百余骑兵,冲在前面。徐头领并力死战,杀出马军队里,回头不见了郝思文。再回来看时,见数员将校,把郝头领活捉了入城去。待到徐头领带领我们转身想撤的时候,项上却突然中一箭,我们感恩于徐头领平日之恩,拼死救回。 “我们将徐头领救回之后,一直在他身旁,待到拔箭之时,我却无意发现一个惊天秘密。” 徐晟急忙道:“甚么秘密?” 于六说道:“那箭的末端,赫然写着‘花荣’二字!” “花荣!”徐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失声叫道。 于六道:“小人所言绝无半点虚假。起初我也不相信,可是事实就是这样!我后来回忆了一下,仔细一想那箭的的确确是从自己这方过来的。” 徐晟听了,大脑一片空白,说道:“我爹又怎会被自己人害死?” 于六停了停,继续说道:“当时宋头领似乎也见到箭上那两字,可什么都没说,还叫亲兵将那支箭藏了起来。又逢神医已被圣上调去,所以才有徐宁头领的不治身亡。” 徐晟喃喃道:“不会是这样的……不会是这样的……” 文菁安慰道:“晟哥哥,不要伤心了。”又对于六道:“这中间必定有更大的秘密,只有找到花荣或者宋江才能知晓。” 于六叹道:“宋头领已为朝廷所害,花头领也念结义之情,自缢而亡。” 文菁道:“那这一段秘密也不一定就会一直被隐瞒,总会有人知晓。” 徐晟缓缓对于六道:“于伯伯,你去那炉峰山上吧。”接着,他跪在地上,自责道:“爹、娘,孩儿不孝,连仇人都不知是谁。”文菁款声道:“晟哥哥,我愿意和你一道去为爹娘报仇!”徐晟坐在地上,自言自语道:“报仇?仇人是谁?又在哪儿?我到哪儿去寻仇!”低头陷入了沉思。 文菁心道:“现在还是让晟哥哥静一会儿为好。” 过了许久,徐晟渐渐回过神来。文菁轻轻地在食指上缠了几圈长发,又慢慢地绕开,心中细细缕了一下思路,说道:“既然咱们一无所知,不妨先去京师,暗暗查访陷害你的王小三。”徐晟道:“既然在大名府找不到燕叔叔,只能先去汴京了。但此去东京路途不算很近,没有马匹总归不行。” 二人再进了大名府集市,徐晟本可以回炉峰山找两匹马,但一想到以后距离炉峰山遥远,凡事都得靠自己,也就尽量不回山。 大名府不知疲倦地保持着它的一贯热闹。正走之间,文菁突然看见前面一卖马商人,急忙过去,转身向徐晟道:“快过来!” 徐晟急急忙忙奔过去。文菁道:“晟哥哥,你刚才不是说要买马吗?就买这一匹吧!”徐晟沿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但见那马,瘦如枯柴,黑如乌金,浑身上下,『毛』片倒卷如毡,奇形怪状。徐晟道:“你怎么会想到买这匹马?”文菁凑在他耳边说:“过会儿你就知道了。”徐晟道:“咱就买两匹吧,这马瘦骨如柴,怕是承受不了重量。”说着,徐晟又指了指旁边一匹膘壮的马,问道:“请问老人家,这两匹马一共多少钱?” 那老者先是看到文菁想买那瘦马,心中暗喜道,这位姑娘真是甚么大家小姐,不会相马,这位公子还算有点眼力,便说道:“两位既然要买两匹,这壮马五两金子,这瘦马权当我送吧。”徐晟一听并不是很贵,便要答应。文菁却道:“哟,你这马值五两金子。算了,我们不买了,把那瘦马送给咱们吧。”那人道:“那可不行,你要买了这匹,那匹才能送与你们!”徐晟对文菁道:“算了吧,五两就五两。”文菁听了说道:“好吧,五两成交,你可不许反悔。” 那老者微微一笑,徐晟付了金子,牵着马与文菁离开。徐晟对文菁道:“你先上马吧,那瘦马怪可怜的,我先牵着它走一段。”文菁笑而不语。没走几步,突然看到前面围了一群人,文菁道:“走,看看去!”挽了徐晟的手,向前走去。 只见前面人群之中,一个老汉正跪着在哭着道:“东家,你就饶了我吧,我实在没钱陪你的马啊!”徐晟不解问旁人是怎么回事。一人道:“这老汉真是可怜,帮这财主家喂马,可这马偏偏死了一只,财主偏要他陪,他哪有钱?”文菁听了对徐晟道:“晟哥哥,我去教训教训他。”徐晟欲待说话,文菁纤纤玉手早已从地上捡起一枚石子,众人都没明白怎么一回事,那财主的手上中了一枚飞石。 文菁虽然是女孩,用石子打有武功之人不能有多大伤害,可眼前是个武功全无之人,那财主的右手顿时鲜血迸流。那人受这一惊吓,破口大骂:“哪位王八打了我的手?”话还没落音,又是一枚石子打到嘴边,打落一颗牙齿,嘴顿时歪了半边。 文菁拍手笑道:“本姑娘今天心情好,就只赏你两枚石子。”众人循声望来,见是一貌美的姑娘,更是大奇。那财主怒不可遏,挥拳便向这边袭来。徐晟怕他有武艺,急忙挡在文菁身前,那一拳打在徐晟身上,这才明白他毫无武功。徐晟便反手一招,虽没使许多劲,那财主也跌了个四脚朝天。文菁道:“你这土财主不就有几个钱吗?不要欺人太甚!” 徐晟走过去,扶起那老汉,道:“老伯伯,你站起来吧。”那老汉惊惶道:“两位少侠,老身感激不尽。可是我实在太穷了,陪不起那匹马。”徐晟想了想,对那财主道:“东家,这位老伯的马我们帮他赔了吧!我有两匹马,你选一匹吧。” 众人回头一望,这才发现他身后有两匹马,一匹膘肥体壮,另一匹却似弱不禁风。那财主从地上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服,指了那匹壮马道:“好,你帮他赔,我就要这匹了。” 徐晟寻思,他果然选了这匹,但也无奈,心道:这瘦马无论如何也载不了两人,只好先让菁儿骑马,自己走路了。人群中有人叫道:“你这财主也太不厚道了,这位少侠赔给你马,你倒偏偏选了一匹好的,你叫别人怎么赶路?”那财主虽知理亏,却也不甘示弱,说道:“这可是他自己说的,怨不得我。”文菁先是怕他选那匹瘦马,自是松了一口气,说道:“好,你选这匹我求之不得!你自己牵了这匹马走吧,以后不要再跟这位老伯伯为难!”那财主先牵着马走了,众人料到她必定是大户人家的女儿,对一匹马不以为意,都摇摇头离开了。 那老汉向两人拜谢,正要离开,徐晟拉住道:“老伯伯,你以后就不要帮他喂马了,这几两银子你就拿去做点小本生意吧!”说着,把身上剩下的几两银子都掏了给他。徐晟心道:“这样一来连盘缠几乎都没了,慢慢再说吧。” 二人安顿好那位老伯之后,来到城外。 第五回 共赏天涯明月(2) 文菁对徐晟微笑道:“你知道这是什么马吗?”徐晟摇摇头,说道:“我怎能知道,你快说吧!”文菁道:“这就是一匹普通的马啊,瘦弱不堪。”徐晟听了,摇头道:“就是吧,你骑马吧,我走路。”文菁道:“你就知道关心人家。”说这话时,她心里却是无比欢喜,文菁又笑道:“刚才我骗你的,此马名为出骨墨龙驹,马中异种,身驱虽然尪瘠,足力极健,一日能行千里,堪比三国神马赤兔。”徐晟糊涂道:“这到底是什么马?”文菁道:“你试试不就知道了吗?”徐晟虽钩镰枪没能学得多少,却因从小驯服烈马习惯了,习得一身精湛的马术。跳上那瘦马,自觉普通马不可与之同日而语,不禁大喜,见前面有一水沟,便想试试。策马过去,那马纵身一跃,稳稳当当落在地面。 如此几个来回,均是轻松无比,徐晟道:“好你个菁儿,竟然故意卖关子。”文菁欢喜道:“晟哥哥,你好厉害,快教我骑马!”她自小都是乘坐马车出行,并未独自骑过马。 徐晟听到她说这话,急忙从马上跳下,说道:“你一眼就从这一群马里瞧出这匹良驹,怎么却不会骑马?”文菁道:“这些都是我外公叫我读的书上的:‘大宛有马,瘦如枯柴,黑如乌金,『毛』片如毡,是为出骨墨龙’。中原大多不认识,所以我便猜就是了。不过外公却不教我骑马!”徐晟不解地问道:“为甚么?”文菁低下头,说道:“他说,马术要等我以后……”徐晟以为她又是故意卖关子,急着问道:“以后怎么样了?” 文菁轻声说道:“他叫我让以后遇到的意中人教我。”她说完这话,小脸顿时如霞光般绯红。由于低着头,徐晟并未看到,不加思考道:“这么说,你还未遇到你的意中人了,所以还不会!”文菁抬头娇羞道:“傻哥哥,你还真不聪明,我给你的手帕上已经写得够明白了吧!” 徐晟即使再不懂儿女之情,此时也不可能不明白了。一瞬间,他恍然大悟,顿时爱怜之情涌上心头,紧紧握住她的双手,说道:“我懂了。”文菁望着他,两颗心自已相通,无需甚么言语来表达。 徐晟跳到马上,由于刚才已经知道这是一良驹,所以他不必担心马是否能承受两人,笑着伸出右手道:“上来吧!”文菁答应了一声,跳到马背之上。二人共乘一骑,文菁已经差不多倚靠在他怀里。感受着幽兰的馨香,徐晟心跳加快的同时极力克制着自己,仅仅在遇到危险之处握住她的手腕来拉紧缰绳。 文菁嗔道:“跨越沟壑你不能总教我,这次我要自己来。”徐晟道:“好,你别光顾着嘴上说,前面就有一个,我不抓你的手便是。”正说着,已到沟堑,文菁用手猛地一拉缰绳,却是力用得太大。那马吃痛,提前跃起,正看着要掉进去,文菁心中叫苦,赶快拉了徐晟的手,施展“蜻蜓点水”轻功,两人落到对面。二人同时对望了一眼,关切问道:“没事吧?”连忙去看那出骨墨龙驹。 那马初时掉进沟中,不料突然一跃,跳出沟壑。徐晟赞道:“菁儿,你的眼力真好!此正乃良驹!”文菁尴尬笑道:“可惜没有你的手扶,我还是没能驾驭它。”徐晟安慰道:“你比我初时学好多了,这马又是良马通人『性』,你刚才心急了一点,下次注意就是了。” 文菁冲他微笑,徐晟当时见她和时长玉等人在房顶上“飞来飞去”,本就想问,不想被这事那事耽搁,现在终于问道:“刚才你那会飞的武功是什么啊?” 文菁听到他说“会飞的武功”,莞尔一笑道:“那叫轻功,难道你不知道吗?”梁山好汉除燕青、时迁等少数人外,很少有人会轻功,三位头领不会,徐晟自然是也没听说过更没学过。文菁如仙女乘风般再次掠过沟壑,徐晟望着她的背影,心中如痴如醉。 文菁道:“这样吧,此去东京一路不免乏闷,你教我马术,我教你轻功,那又如何?”徐晟拊掌同意,说道:“今日已见晚,咱先回客栈休息吧!” 二人到了客栈,文菁掏了身上银两,要了两间客房,投宿住下。 往后几天,两人继续赶路,或共乘一骑徐晟教文菁马术,或下马让它得到休息文菁教徐晟轻功。待靠近汴京时,文菁马术早已全然学会,徐晟轻功也习得十之六七。 *** 这一日傍晚,二人走在大街上,文菁道:“过了这里前面就是汴京了。”徐晟心中不免有些复杂和烦『乱』:一方面汴京是他小时候生活的地方,是他的家乡;另一方面王氏被『奸』佞所害,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突然一队车马,浩浩『荡』『荡』从路上经过。徐晟急忙拉墨龙驹到路旁,却没有来得及,车队中一匹马正好撞上来。骑马之人见是一弱不禁风的瘦马,便也不放在心上。谁知这一撞,把墨龙驹惹怒了,两只后蹄一扬,竟将撞上它的连人带马踢飞。这一下,顿时出现了混『乱』。 一人叫道:“哪来的野马,敢在此撒野?”徐晟忙高声道:“劣马难以驯服,希望见谅!”那人不依不饶,说道:“你的马把人踢伤了,岂是一句道歉就能解决?”回头见被撞之人已从地上爬起,没有大碍。 文菁正要与他分辩之时,突然车队中间出来一人,向那人耳语几句,那人道:“今天看在我们公主不计较的份上,不与你们两个娃娃一般见识。”说着,车队依旧向前,扬长而去。 文菁对徐晟道:“我们跟着他们!”徐晟疑『惑』不解:“跟着他们干吗?他们已经不要我们赔钱了。”文菁恳求道:“晟哥哥,咱们就跟着吧,我想去看一看那位公主。” 车队在前面缓缓而行,两人却也不用上马。徐晟不知道,大凡女孩子,从小或多或少都有一个公主梦。文菁亦不例外,虽不是公主,非要亲眼去见一见真正的公主。 不多时,那车队走进一家大客栈,都下车下马休息。晟、菁二人也走进店内,要两间客房,店小二说道:“两位客官,事不凑巧,今天客房全部订出了。”徐晟问道:“怎么会,就是刚才那么多人订走的吗?”店小二道:“客官有所不知,刚才人虽多,但也差点不够,这儿的房子先前就被一位公子订了大半。”徐晟心道,这甚是奇怪,对文菁道:“咱们只能转投其他客店了!” 文菁自语道:“真是怪事!”二人准备就此作罢,正欲离开。这时,从楼上走下来一丫鬟打扮之人,对旁边人道:“你们试试能不能让出两间,让这两人住下。” 少顷,那一队人腾出两间让给了他们。晟、菁二人要了两个小菜,坐下对饮,文菁道:“这公主心肠倒是是很好,居然两次都让了我们。”徐晟道:“那公主却是没有架子,恁地好心!”文菁嫣然一笑,突然脸『色』微红,徐晟不知发生甚么事,忙问道:“怎么了?” 文菁小声问道:“晟哥哥,你说是那公主美,还是我美?”徐晟想都没想就回答道:“当然是人家公主美了。”文菁听后,掠过一丝不悦之『色』,一副委屈的神情,酒杯留在手中一言不发。 徐晟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这些天,他与文菁朝夕相处,有点习以为常。他想起文菁男装时都被认为是一个翩翩美少年,尔后刚换上女装自己几乎失魂,以及他俩走在路上,有如此多人见到文菁便瞬间呆住了。初时他还没有察觉,现在不由得又去向文菁瞧去,只见她脸上略有愠『色』,却风致不减。徐晟意识到自己眼前的少女除了对他无微不至,体贴万分,更是拥有无比美貌。 徐晟轻轻说道:“都怪我说话不好好思考,你还在生气吗?”文菁坐在那儿兀自不理会,反反复复地用酒杯沾着嘴唇,徐晟又道:“我在想,天下还有甚么女子能比得上你?” 文菁稍稍解眉,说道:“你不会是说这话来哄我开心吧?”徐晟道:“我刚才一句绝对是真心话!都怪我身在福中不知福,如此美丽女孩伴我闯江湖,就是叫我去死,我也是心甘情愿的。”文菁见他这番动情言语,说道:“好好的,不许你说‘死’字。我知道,即使我不是个美丽女子,你也会对我很好的,我不生气了。”说着,又微微一笑。 徐晟道:“这就对了,你笑起来多好看哪!我没你那般聪明,所以会说错话,你不要放在心上。”文菁道:“我真如你说的那么美吗?”徐晟点点头,说道:“是啊,你不瞧见这一路上多少人见到你就如见了仙女一般! ” 文菁双靥生辉道:“晟哥哥,不要拿别人说事儿,你说就够了。”徐晟道:“所以啊,咱就不要看那甚么公主了。”文菁并不是真要与公主比美,刚才也仅仅是在徐晟面前的一点点少女的娇气表现而已,但好奇心让她想一看究竟,便道:“看看也无妨。” 夜『色』渐浓,两人回房休息。徐晟正欲入睡,忽然感觉一片昏昏沉沉,要使自己马上睡着。 徐晟猛然想起那年在客栈自己被人『迷』倒,心中惊声叫道:“『迷』香!”忙掩了鼻口。在一片黑暗之中,徐晟看见纸窗户上的点点微亮。 第五回 共赏天涯明月(3) 待到光亮不见时,徐晟马上悄然来到门外,向隔壁文菁房间敲了敲门,三五声没有回应。徐晟心中一紧,想要把门撞开。忽然一只纤手将他拉过,来到角落里。徐晟看是文菁,忙要相问,却被示意暂时不要出声。 两人看到迟寅手持折扇,悠然自得地走过。文菁拉了徐晟来到迟寅能听见的范围之外,徐晟问道:“菁儿,你没中了『迷』香吧。”文菁道:“这『迷』香的把戏可骗不了人。”徐晟道:“他来这儿干什么?我得去问问他,萧妹妹去了哪里?”文菁道:“晟哥哥,你不觉得这事很是蹊跷吗?我们都如此小心,迟寅却大摇大摆走过。还有这客栈房间怎会全都被人预定了?”徐晟一时解不出头绪,文菁道:“我也不太确定,你我都差点中了『迷』香,恐怕那公主的随从也好不了哪儿去。怕是有人对公主不怀好意,咱们先去看看吧。” 二人走过,忽然听见一房间里面有声音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公主美貌吸引在下,特地冒昧深夜前来拜访。”徐晟听得那是迟寅的声音,心中暗道:“如萧伯伯所说,姓迟的果然不是甚么好人!” 文菁用手轻轻撕下一块窗纸,向里望去,只见迟寅慢慢抓住一女子手腕,那女子想反抗却使不上力。 那女子急道:“公子想必也是读过诗书,怎能做出如此轻薄之事?”文菁暗暗夹住一枚石子在手,从窗户外向里打去。迟寅“啊”的一声手迅速松开。那女子心中一急,已然晕倒。徐晟破窗而入,叫道:“快放了这位姑娘!” 迟寅先是吃了一惊,随后一看,却是徐晟,笑道:“臭小子你自身难保,还在这儿多管闲事?”徐晟道:“萧妹妹去了哪里?”迟寅不紧不慢道:“你说她啊?”徐晟怒道:“萧妹妹真是看错了你这无耻之人。”迟寅道:“放心,她见我一路追随公主,就气得跑回了甚么山去了。”徐晟得知萧桑柔平安,心中略微放心。 迟寅道:“君子当成人之美,小子你也回那甚么山去吧。”只听得文菁道:“如此君子,真教可笑!”缓缓踱步走来。 迟寅见到如此一个女子走来,不由得怔住了,暗暗惊叹于她绝美的容颜,心下却感觉有几分面熟。更不可思议的是,眼前女子没有世俗的珠光宝气,仅有的饰物便是那不甚显眼的深黑束发环带,完全形成自然之美;这种简简单单、没有丝毫的张扬与做作让他觉得其他女子无疑显得庸俗。 文菁见他一副『迷』离的眼神,心下厌恶,却依旧笑道:“公子也知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敢问公子这种求法可是君子之德呢?” 迟寅道:“姑娘好生面善,在下好像在哪里见过?”文菁道:“是么?我见过公子吗?”迟寅道:“敢问姑娘是否姓文?”文菁道:“正是小女子,迟公子!” 迟寅一下醒着,想想当日与自己下棋那少年与眼前少女眉宇间的神情、姿态无一不如此相像,定然错不了。只是那日她说话不是这样的声音,脸『色』也比现在苍白许多,再加上早春尚且很冷,身上衣物较多——那都是刻意掩饰而已。他心中好生懊悔,一个倾国之『色』的女子居然没有看出来。一时间,竟然愣住,站着不动。 文菁见他呆呆地望着自己,又夹出一枚石子,手指灵动,往迟寅脸上打去。迟寅一时未回过神来,直到石子到了眼前才急忙往边上一闪,那石子擦着耳朵而去。迟寅却身形向前,往文菁而来。迟寅并不是真要袭她,只是虚招而来。 徐晟不知,急忙挡在文菁身前,一招而出,与他交上了手。徐晟看见他一出手向自己面部打来,不料手到半途,竟突然变了招式,直接挥向胸口。徐晟暗吃一惊,这招式变化出人意外,防不胜防,自己恐怕不是他的对手。他慌忙用手臂架开,跃后丈远。徐晟只学得一些外家拳脚,不如对方精湛,未及五合,已明显处于下风,只能招架,不能还手。 文菁道:“晟哥哥,我来帮你!”便跳到徐晟身旁帮他。刹那间,剑光一闪,迟寅惊道:“绕指软剑!”不敢大意,精神抖擞,接两人之招。文菁学的多是灵巧武功,虽于力气上占不得优势,却能处处化刚为柔,每到危险之处都能灵巧躲开。迟寅心想,文姑娘对姓徐的甚是关心,待我抓住了他,不怕她不肯就范。 迟寅一掌挥起,呼呼发响,如挟风雷,凌厉无比,向文菁而去。徐晟一看不好,一拳急向他而去。迟寅笑道:“你中计了。”突然一个转身,抓住徐晟手臂,向侧前方带动,另一只手却按住他颈后风池『穴』。徐晟要紧『穴』道被他按住,动弹不得。 风池『穴』本是头颈部要『穴』,更是人身要害,被武功一般的人点中就会昏『迷』不醒。以迟寅武艺,现在只要一发力,足可使徐晟毙命。文菁花容失『色』,急道:“你不要伤害他!”迟寅笑道:“文姑娘要我不杀了他又有何难,只需回答我名字唤作什么。” 文菁道:“我单名一个‘菁’字。”迟寅听了先是一愣,随即笑道:“姑娘与我真是有缘啊,在下的指腹为婚之妻也叫文菁。”文菁道:“这世上同名同姓的人多的是,谁和你有缘了?” 迟寅腾出空着的一只手,折扇一展,道:“姑娘还记得在在下折扇上的这一幅字么?”文菁道:“当日你亲口说了,萧姑娘以意为主,应当胜出!我也没闲心和你聊这个,你先放了他再说!” 迟寅道:“姑娘可否靠近一点说话?”徐晟不屈道:“菁儿,你莫听他诡计!” 文菁一心想着救徐晟,慢慢向迟寅走去。靠近之时,迟寅感觉到极淡却又自然的清香,不由得稍稍分神,按住徐晟『穴』道的手也松了稍许。 突然,一人从窗外飞进,对着迟寅的胸口就是一掌。迟寅一下子往后倒退了好几步,方知来人武功不弱。文菁急忙将徐晟拉到一旁。 正当迟寅胸口疼痛之际,门外又一人进入,大笑道:“你这臭小子,惹了小姐,等着挨揍吧!” 徐晟看去,这两人一个高些,一个矮些,高的稍瘦,矮的却稍胖,都约莫四十年纪,那两人走过来恭敬对文菁道:“明教属下洪水旗,烈火旗掌旗使阿哈,阿亨前来保护小姐安全!”文菁道:“阿哼,阿哈,你们俩来得正好,帮我好好教训这个心术不正的采花贼!”那叫阿哈的较胖的之人说道:“掌旗使阿哼阿哈遵命!”两人又同时 道:“哥俩齐心,干活热情,扬我明教,水火齐号!”一边说还一边跳一段舞,徐晟不由得笑了。 文菁却悄声对徐晟道:“咱快走!”那迟寅见两个武功与自己相当之人来战,哪有闲心顾及这边。徐晟指了指尚在昏『迷』之中的公主问道:“她怎么办?”文菁想了想道:“你背着她。” 两人并那公主到城外一安静之处,徐晟兀自急忙向前赶路。文菁确认没人追上来后,说道:“晟哥哥,还不快把公主放下来,你要背她到哪里去?”徐晟听了,找了块干净之地放下。 晟、菁二人在一旁并肩坐下,徐晟怕那公主着凉,便解下外衣欲盖在她身上。文菁撒娇道:“我也冷,你把这外衣给我!”徐晟道:“不要闹了,这公主尚在昏『迷』之中。”文菁道:“你一见到公主,难道就只顾着关心她了?” 徐晟忙道:“我没有,你要是嫌冷,你先把这外套拿了披在身上吧!”说着,拿了给她。文菁这回却不接了,说道:“我不要了,你盖在她身上吧。” 第五回 共赏天涯明月(4) 徐晟方才知道她耍小『性』子,便将那衣服轻轻放在昏『迷』在地上的公主身上。 回头却看见文菁又是注视着自己,像是鼓足了勇气说道:“晟哥哥,你知道吗,爹爹『逼』我嫁的就是那个迟寅。”徐晟惊道:“怎么会这样?那人看上去比你我都大好几岁,又怎么会与你指腹为婚?”文菁道:“我怎知道爹爹当初是怎么定的?我也没见过,只听我爹说过他的名字,方才他不也说了吗,他刚说时我也认为那是巧合,但事实就摆在眼前了!” 徐晟坚定说道:“不行,你绝对不能嫁给那个坏人!”文菁道:“放心,晟哥哥,我便是死也不会嫁给她的。我不是说过当初女扮男装就是为了骗他的么?”徐晟疑『惑』道:“为何要骗他?”文菁道:“既然爹爹对我说过那门婚事,我就假扮做男子来骗他了,看他对我怎样。往后的事你也知道了。”徐晟心道:“原来是这样。菁儿扮作男子时,迟寅对她更多的只是冷漠和嫉妒。”文菁又道:“就算他对我的态度不说,为人处世却是如此轻浮,加上对女子都是三心二意,使我全然没有好感。” 少时,徐晟道:“刚才那两个人叫你小姐,那么你是……”文菁道:“我便全告诉你了吧。我爹就是那明教教主!” 徐晟惊讶半天没回过神来,文菁又道:“没什么的,我是谁的女儿重要吗?”徐晟这才会意地点了点头,文菁说道:“什么小姐贵人这些都是没用的,重要的是,我不都是晟哥哥的那个爱笑,爱哭,爱闹的菁儿吗?”徐晟笑道:“是爱胡闹!” 文菁莞尔笑道:“我怎么胡闹了?”纤手粉拳轻轻敲向徐晟的胸口。 文菁渐渐倒地而睡,徐晟心道:“她今晚肯定累了,就让她好好睡一会儿吧。”悄悄地又从身上脱了件衣服盖在她身上。 许久,文菁呓语道:“晟哥哥……我去跟我爹说……我死也不会嫁给那个坏人!”徐晟却是略带伤感,呆呆地望着她出神。 此时,那公主悠悠醒来,看见旁边坐着一个男子,还以为是刚才要羞辱自己之人,叫道:“『淫』贼!”徐晟见她凶狠狠地盯着自己,知她是误会了自己,而文菁正自沉睡,却不加辩解,只是示意她小声。谁知这一举动更加引起了她的误会,一拳向徐晟砸来。 手向前一半,被人抓住,徐晟一看,却是文菁。文菁道:“我说这位公主,这位大哥真的长得很像那个坏蛋吗?”那公主此时仔细一看,方才知道已经不是刚才想要羞辱她之人。 徐晟借着月光向那公主看去,只见她眉目清秀,身姿仪静,由于刚刚受了惊吓,所以现在脸『色』显得苍白,但仍显现出花容玉貌,装扮却不像中原人。那公主见徐晟望着自己,不由得低下了头,文菁怕她误会,说道:“你别以为天下男子都是坏人,徐大哥才不会是刚才那种坏蛋呢!” 那公主站起身来,一身绣着水仙花的绿叶裙逶迤拖地,亭亭玉立。徐晟问道:“请问公主要去哪里?”她徐徐道:“我想回客栈把那些人找来继续赶路。”文菁道:“现在城里『乱』得很,你要去哪里,我可以送你。” 那公主听了,却沉默不语,不一会儿,流泪道:“也别去了,哪儿都是痛苦。”文菁心细,觉得她似乎有什么苦衷,忙悄悄问了几句。 文菁对徐晟道:“晟哥哥,她是暹罗国公主,小名玉芝,论年岁比我还小两月。”徐晟没听说过暹罗国,正想发问,文菁对玉芝公主道:“暹罗国自在海外,你们一行人到中原来干甚么?” 玉芝公主经她这么一问,似乎触到了痛处,垂泪道:“我来到这中原,实属无奈。”徐晟向文菁问道:“这暹罗国却是甚么地方?”文菁道:“我也是曾听别人说起,据传从中原一直向南,还要越过那天涯海角,才能抵达暹罗国。” 文菁又对玉芝公主道:“玉芝妹妹,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们就这样叫你,我俩都比你大,你就叫我们文姐姐和徐大哥吧。你有什么伤心事都对我们说了吧。” 玉芝公主道:“文姊姊,徐大哥,你们真是好人,我来中原之前只道中原尽是『奸』邪之人,一路所见也略有所闻,只是今天才知道中原也有好人。”文菁笑道:“玉芝妹妹,你所见中原人甚少,又怎能轻易下结论。中原坏人不少,可也有好人,比如徐大哥就是天底下第一好人。”徐晟不好意思说道:“你别夸我了,我没那么好!”文菁道:“至少晟哥哥是对我最好之人。玉芝妹妹你说说你缘何来到中原吧!” 玉芝公主道:“你们对于暹罗国都不太了解,此事还得从头说起。文姊姊,暹罗国也没你想象那么遥远,虽在天涯海角之外,若是马车行驶,最多也就一月行程。暹罗国虽比不上中原,却也有王宫。我自幼便一直生活在那儿。” 文菁道:“我知道了,你爹便是那暹罗国国王。” 玉芝公主点点头,说道:“我们暹罗国虽不如大宋富庶,却也一直风调雨顺,相安无事。去年,却来了一队宋军,占了其中金鳌一岛,我父王想要收回,派了一两次兵打他们不过,尽数败退。所以才……”说到这里,玉芝公主却低头不语,不住嗟叹。 徐晟问道:“后来怎么了?”玉芝公主再次流泪道:“后来我父王就想将我送到中原与宋皇求亲,让他们退兵,避免暹罗国一场灾祸。一路行车到这里却横遭此祸,左右不得。” 文菁轻轻叹道:“自古红颜多薄命,往往因为长辈的一句话而断送了一生的幸福。”徐晟知她联想到自己被父亲指腹为婚,心想着如何安慰她。 文菁突然问道:“玉芝妹妹,你从暹罗国去京城,怎么到这儿?”玉芝公主道:“却是走错了吗?”文菁道:“这儿还在京城的北面,不过距离东京也近了,想来你们首次来中原,不熟悉地形。不过这样也好,误打误撞我们在这儿遇到了你。”稍许,文菁摇摇头,坚定说道:“不行,你嫁给了那些公子王孙,不等于把自己往火坑里推吗?” 玉芝公主道:“我又何尝想这样,只是父命难违。如果不这样,那暹罗国百姓又要遭殃。”文菁道:“那也不能赔上自己的一生!我们送你回去,向你父王禀明。”玉芝公主又是不语。 徐晟跟着说道:“对!玉芝妹妹,你自己的婚姻大事要自己做主!”徐晟自小由母亲抚养,后来生活在炉峰山,虽读圣贤之书,但因梁山好汉做事本来就不符合儒学,所以没受到多少男尊女卑思想的影响。 玉芝公主见他俩都帮着自己说话,感激地说道:“你俩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此事不是我们能做主的。” 徐晟问道:“却是什么人去攻打你们暹罗国。” 玉芝公主道:“我也没见过,只是听父王说起过,叫做征东大元帅混江龙李俊。” 话刚落音,徐晟惊道:“混江龙李俊?怎么会是李伯伯?”徐晟对自己父亲诸多兄弟的名号大多小时候听王氏讲过,是以一下想起说出。 文菁问道:“你认识他?”徐晟点点头,道:“李俊是梁山好汉,不过李伯伯怎么会奉朝廷之命去?不会的……绝对不会是这样的。” 玉芝公主也是惊讶道:“怎么,徐大哥,您认识那征东大元帅?”文菁笑道:“他爹与那李俊以兄弟相称。”玉芝公主道:“可就是那征东大元帅带兵占了金鳌岛,我离开暹罗国已有一月之久,不知现在战事怎么样了。” 徐晟道:“李伯伯虽最后一同受招安,但绝不会奉命去让暹罗国百姓生灵涂炭,你们一定误会了!”玉芝公主道:“我也希望是这样,我父王那时见金鳌岛被占,急忙修书向宋天子求亲,然后我就一路迤逦来到这儿。” 徐晟道:“玉芝妹妹,我送你回暹罗国吧,这样我可以向李伯伯说情,梁山伯义士绝不会是那种喜欢杀戮之人。”说着,又对文菁道:“菁儿,你爹派人来寻你了,此去暹罗国恐怕也得有几个月之久,他寻不着你,会担心的。” 文菁却是踌躇,想要说话,徐晟猜到了她的心思,说道:“我也想与你同去同回,可是……”文菁嫣然一笑,说道:“晟哥哥,你放心,我爹寻不到我,便认为跟着外公出去了。 徐晟又面『露』难『色』,说道:“可是若是李伯伯他们若是知道了你是明教教主的女儿,一定不会给你好脸『色』的。”文菁小嘴一厥说道:“那又怎样,有晟哥哥在我甚么都不怕。他们总不能对你也不客气吧!”徐晟想了一会说道:“不管是什么人,我一定不会让你受委屈!” 第五回 共赏天涯明月(5) 此时天『色』微微放亮,文菁让徐晟进城找辆马车,徐晟拍脑袋道:“咱出骨墨龙驹还在那客栈呢!”文菁道:“那就麻烦你进城再把它牵回来喽!”说着,又从身上拿出一锭金子,说道:“你拿了这个顺便找辆马车来吧!我们就在这儿等你。” 徐晟复进入城中,见客栈果然被官军围了起来,而迟寅早已不见踪影。他悄悄地跳入客栈后院,牵了马匹,出来时却被几个军士围住喝道:“你这小贼哪里去?”徐晟道:“回军爷,在下只是一过路客人,还要赶路,望乞恩准。”那军士哪里肯放? 原来那做官的最爱钱,平日里不免有各种借口搜刮百姓,其实现在如果徐晟拿出点银两也就放他过去了,他却不懂这个道理。徐晟心下不想与他们多说,让马后退了几步,忽然猛地一拉缰绳,出骨墨龙驹仿佛明白了主人的意思,纵身一跃竟然从他们头顶跃过。那军士见这个年轻人竟有如此娴熟马术,也不敢来追了。 他快马加鞭,不多时,在闹市口带一辆马车回来。 徐晟对玉芝公主道:“玉芝妹妹,你先上马车吧。”又对文菁道:“你也坐到马车上,我骑马就行。”文菁却道:“我不要坐马车,我要和你一同骑马。等到马疲惫了,我再坐到马车上。”徐晟自是十分呵护她,也就由着她的『性』子。 三人并那驾车之人一起向南,徐晟时而与文菁骑马,等到那墨龙驹疲惫了,却是徐晟帮着驾马车,文菁也一同坐到马车之中,任由它在空旷的田野中驰骋。 一路南下,此时正是春天时间,南国鸟语花香,晟、菁二人正共乘一骑。徐晟只感觉自己置身在一片美景之中,好不惬意。 玉芝公主一路过来,心情开朗了许多,此时也不住地往外看。见他们俩骑着马,心里好不羡慕,便高声道:“徐大哥,我也要骑马,你教我吧!” 文菁道:“玉芝妹妹,晟哥哥什么都可以帮你,却不能教你马术。”玉芝公主不解问道:“为甚么?”文菁道:“反正就是不行,你实在想学,我可以教你!晟哥哥马术只能教我一个人。” 玉芝公主见他俩虽然行为止于礼,但神情中已然亲密无间,顿时明白怎么一回事。 想到这里,玉芝公主有些失落,便道:“徐大哥,我不学马术了吧!”文菁安慰道:“玉芝妹妹,你不用难过了,姊姊祝你早日找到自己心上人。” 文菁心中欢喜,便微微动唇,唱道:“树绕村庄,水满陂塘。倚东风、豪兴徜徉。小园几许,收尽春光。有桃花红,李花白,菜花黄。远远围墙,隐隐茅堂。飏青旗、流水桥旁。偶然乘兴,步过东冈。正莺儿啼,燕儿舞,蝶儿忙。” 这一曲《行香子》虽然通俗易懂,却很好地表现了这田园风光。文菁明快而又轻松地唱出,徐晟听着不由得心醉了。文菁又对徐晟嫣然一笑,徐晟也是一笑应对,接着握住她拿着缰绳的手,驾驭着马向前飞奔而去。 *** 一月有余,这一日傍晚,徐晟远远望见一对拔地而起的青灰『色』巨石,向文菁问道:“这里就是天地尽头了么?”文菁点头赞叹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天涯海角了吧!” 徐晟对那赶马车人道:“大伯,多谢你这么多天驾车送我们过来。此道再往南尽是水路,后会有期!”文菁又拿出二两银子,那人道谢后便驾车北上而去。 当三人靠近那两块巨石时,一轮明月已经悄悄地爬上了树梢。 两块巨石分别象征为“天涯”与“海角”,意为天之边缘,海之尽头。南朝陈代徐陵的《武皇帝作相时与岭南酋豪书》中有云:“天涯藐藐,地角悠悠了,阴谋诡计面无由,但以情企。”文菁道:“这里并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坏,倒让我想起了王子安的‘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李德裕怎会有‘一去一万里,千之千不还’的感慨呢?”文菁年少,虽知琼岛人烟稀少,荒芜凄凉,是朝廷流放“叛民”、“逆官”犯人之地,但此刻到达这儿却由衷地赞叹美景。 文菁问徐晟道:“晟哥哥,你知道‘天涯’和‘海角’这两块大石头的来历吗?”徐晟摇摇头,文菁说道:“传说一对热恋的男女分别来自两个有世仇的家族,他们的爱情遭到各自族人的反对,于是被迫逃到此地双双跳进大海,化成两块巨石,永远相对。为了纪念他们,将这两块巨石命名为‘天涯’与‘海角’,意味‘天涯海角永相随’。” 玉芝公主道:“我听年长的人说,在这‘天涯’与‘海角’面前许愿的话必能实现!”文菁道:“晟哥哥,玉芝妹妹,咱就在这儿许愿吧,还有那天涯明月为我们作证。”徐晟自没有她们这种少女情怀,一时想不到许什么愿望,却见她们两人都微微抱拳在胸前,低头默念。 玉芝公主问道:“文姊姊,你许了甚么愿望?”文菁笑道:“我祝玉芝妹妹早日找到自己心上人。”玉芝公主脸『色』微红,又问道:“还有呢?”文菁狡黠笑道:“我不告诉你!”玉芝公主道:“真是小器。”文菁却反问道:“玉芝妹妹,你许下了什么心愿?”玉芝公主道:“我也只告诉你一个,我祝文姊姊和徐大哥有情人终成眷属。” 文菁感激地看了看她,却突然回眸道:“晟哥哥,你许下甚么心愿?”由于她们二人互相问时是在窃窃私语,徐晟见她突然问自己,一时没有准备,慌忙说道:“我……我祝你和玉芝妹妹越来越年轻、漂亮。”文菁知他没有准备,笑道:“徐大爷,小女子还不够年轻,不够漂亮吗?”徐晟急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文菁握住玉芝公主的手说道:“咱去做些准备,今晚恐怕得在这里『露』宿了。” 徐晟见她们俩人话很投机,心里也是高兴,便道:“菁儿,玉芝妹妹,天『色』渐晚,咱们先找点干柴吧。” 文菁提了提袖中锦袋,道:“只可惜暮『色』已至,不然我也可以用石子去打些野味。”玉芝公主当日虽为晟、菁二人所救,却不知让那迟寅松手的是文菁打出一颗石子,奇道:“文姊姊,这石子还能打到猎物?” 文菁笑道:“不但能打猎,还能打那心术不正的『色』狼!”玉芝公主这才明白,问道:“文姊姊,这石子藏在袖中不重么?”文菁从袖中取出一个锦袋,递给玉芝公主道:“妹妹你看这石子重么?”玉芝公主将锦袋拿在手中,才发觉比起地上随处可见的碎石,却是轻了太多。文菁道:“若是来得及从地上捡,我就不用这里面的,也没放了几颗在其中。” 徐晟燃起了一堆柴火,三人坐在火堆旁吃了些干粮。 毕了,玉芝公主在火堆旁边找了块干净之地伏地而睡。文菁见她睡了,便拉了徐晟的手,悄悄走到一块不远石头上坐下。 徐晟问道:“咱却何时才能到达暹罗国?船倒不是问题,附近几里处总有渔人。若没有风的话,却是很慢。”文菁笑道:“你急甚么?”徐晟道:“怎能不急,咱从中原出来已有一月之久,你爹如果从你外公那儿寻不着你会着急的。” 文菁道:“他才不会呢,整天对别人凶死了。晟哥哥,咱最好不要回中原了,就呆在这天涯海角,一生一世,永不分离岂不是好?我一回去,我爹就要我嫁给那个坏蛋。”徐晟道:“你爹不会这般不讲理吧!”文菁叹道:“真不知道爹爹是怎么想的。” 徐晟问道:“难道梁山泊与明教真的是仇深似海吗?”文菁道:“我也不太知晓,那时你我都很小,你也听你的伯伯说了,梁山好汉全体受招安,帮着去攻打明教前任教主方腊。”徐晟道:“他们本不该互相为敌,而是可以成为惺惺相惜的朋友的!” 文菁道:“武林向来不知晓明教,听姨姨说一般人要是知道了我是明教教主的女儿,便直接叫我魔女了。”徐晟说道:“你永远是好菁儿,便就是魔女那又怎样?”说着,又摇摇头道:“魔女只会是披头散发那种的,你人好,又聪颖,还这般美貌。那些人怎会把如此一个女孩子成为魔女?”说话之间,目光未曾离开过她。文菁的面容在他眼前从来都是一览无遗,额上柔顺的青丝顺着轮廓整齐地分叉,在右侧卷成一个发结自然垂下,这样简单而又清丽的妍姿恰到好处,任何多余的修饰都是徒劳。 晚间的微风轻柔拂面,文菁轻声道:“晟哥哥,这海风带着月亮轻轻地飘过天涯,是世间少有的美景。”二人同时抬头,月亮圆得像个银盘,她一如既往地在俯瞰着大地,星斗点缀着明净的天空,灿烂无比,不远处的大海向前方伸展开去,天地将万物包容于其中。叫人莫名萌生出一点淡淡的喜悦中却夹杂着丝丝哀愁,更有一种幽幽的神秘之感…… 两人会心一笑,文菁翩翩然走到一旁,枕着一个装有衣物的褡裢慢慢睡去。徐晟坐在那儿只是脉脉注视着她。 第五回 共赏天涯明月(6) 一夜无事,徐晟虽然只有夜半小憩了片刻,但也不显困乏。三人带着那墨龙驹沿着海边走了几里路,走近一个疏疏落落的渔村。村边上几户人家,都是不甚整洁的泥房,围着石头短墙,门外都晾着几张渔网。土人瞪大了眼睛看着朝他们走来的三人。 徐晟问土人道:“你们可否有船能载的我们向南?到了那儿自会支付银两。”土人惊道:“你们三人却要向南作甚么?那里却去不得。”文菁问道:“怎么就去不得了?” 土人道:“再向南去三百里,有个金鳌岛,属暹罗国的。原来岛长名唤沙龙,暴虐不仁,贪婪无厌,长来『骚』扰,受他的气。那也罢了,可最近来了个甚么混江龙的,听说比那沙龙更是残暴,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玉芝公主叹道:“我可没说错吧,那征东大元帅真是不好惹的。”土人道:“还是这位姑娘明智。” 徐晟不信他的话,问道:“那混江龙到这儿来杀戮了?”土人道:“却是没有,我们只是听说,不过那样的魔头要是来了,大伙都没命了。”徐晟心里松了一口气,认为他们只是道听途说,便恳求道:“新来的征东大元帅绝不会胡『乱』杀人的,你们便叫一人送我们南去罢了。” 几个土人面面相觑,都摇头抱怨不敢向南。文菁忽把徐晟拉到一边,悄悄对徐晟道:“晟哥哥,你便装作坏人吓唬一下他们吧。让他们好送我们出海。”徐晟心想也别无他法,就装作凶狠道:“你们如果不送我们出海,我们便将这村坊洗劫了!”土人听了他的话,有些害怕。 忽有一孩童叫道:“不送你们便怎么了?我不信像仙女一般的姐姐会杀人。” 文菁道:“你不信是吧,好,我就先杀了你。”说着,使出一招“桃花舞霜”向那小孩而去。文菁本不欲伤害他,是以使的也是虚招。那小孩使劲往边上躲避,玉芝公主叫道:“文姊姊真要杀他?”又一人愤然道:“果然没错,越是漂亮女人越是蛇蝎心肠。” 文菁便停下,徐晟向那人望去,那人约莫四十多岁,虽身着朴素衣裳,但不似土人那般凌『乱』,一双眼睛却透出一股正气,使他心中一凛。文菁道:“我就是蛇蝎心肠怎么了?难道这位大伯想要出人头地。” 那人正『色』道:“我驾船送你们出海便是了。只是这些百姓与你往日无冤,今日无仇。你实在要杀人,便杀我罢了。”文菁便道:“既然你肯驾船送我们出海,那当然不杀你们了。” 那人道:“此处出海,得有南向风,不然也只是空谈。”文菁笑道:“这个你放心好了,大约半个时辰后巳时便有北风。”徐晟微微惊道:“你怎得知?”文菁细语道:“我学过一些天文知识,昨夜看夜空时就已得知。” 觅得土人几搜捕鱼船中最大的一只,四人并那马一起走到船中。初时海面还是一片平静,俄而北风扬起。那船借着风向,却似离弦的箭一样,出了大洋。 船行得一昼夜,那人只是兀自把舵,不理会三人。徐晟知他误会了文菁,便道:“这位伯伯,你误会这姑娘了,她是为了有人送我们三人出海才出此下策。”那人道:“误会了又怎样,反正这般女子生在世上将来便是祸害!” 文菁见他说话如此刻薄,便道:“不就是『逼』你送我们出海了吗,我怎么就成祸害了?”那人道:“昔有妲己、赵飞燕、杨玉环妖魅『迷』『惑』天子,误国误民。自古红颜祸水也!” 文菁听他冷嘲热讽,心中悲苦,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徐晟忙过去安慰文菁道:“这位大伯脾气古怪的很,他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玉芝公主也对文菁道:“文姊姊,别听那人胡说八道!”那人大笑道:“可惜我不是武将,要不就一刀杀了你,免得你将来到皇宫之中『迷』『惑』天子。” 徐晟一方面要安慰文菁,一方面却不知那人说的是什么事,便问道:“甚么到皇宫之中『迷』『惑』天子?”那人道:“你们三人知道甚么,我大宋亡矣!”说着,却是摇摇头,再也不说话了。 文菁小声对徐晟道:“晟哥哥,你知此人刚才一番话甚么意思么?”徐晟道:“妲己、赵飞燕、杨玉环皆是祸国殃民之人,不过这事与你有甚么关系?”文菁泪水依旧,说道:“他从那件小事便武断认为我蛇蝎心肠,红颜祸水了。而当今圣上又是风流轻佻,若是我进宫服侍皇上,必得恩宠。”徐晟这才明白那人用妲己等人来讽刺她的美貌,忙道:“不行,不能让他这样误会了你!” 文菁轻轻叹道:“算了,外人一向称我们为魔教,我们也没出来澄清。”徐晟急道:“可是这个误会比那大多了!”文菁拿出手绢擦去眼中泪水,苦笑道:“晟哥哥只要你不误会我就行了,我的一颗心早已给了你。”徐晟默然不语。 好几个时辰后,终于远远见到一座岛屿,玉芝公主道:“糟了,我们怎么直接来到了征东大元帅所占的金鳌岛。”徐晟道:“玉芝妹妹,我们就是要来这金鳌岛!” 待到船离岛半里路程,忽听一人喝道:“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三人立在船头,见岛上靠海的山头有一个将官,看上去约是弱冠之年,轻弓短箭,银甲锦袍,面如傅粉,唇若涂朱,手执方天画戟,骑一匹金鞍紫骝马。 徐晟并未回答,船继续前行,更靠近时,再次抬头,吓了一跳,只见那少年将官拉着轻弓,却搭着四支箭,对着他们的船。徐晟心道,这是星光四『射』。未及开口说话,“飕”的一声四支箭齐齐飞来。 徐晟大叫一声“啊也”,便挡在前面,伸手去绰,却只绰得一支。待徐晟回过头来,却见无人中箭,那三只箭往船尾水里而去。 文菁赶过去一看,大声说道:“晟哥哥,你过来看!”徐晟定睛而视,原来剩余三只箭都落在水里的一条鲨鱼身上,更有一支正中眼睛。 原来岸上那少年将官初时防备这只船,而后却看到船后尾随着一直鲨鱼,正当它想要展开血盆大口之际,四箭齐发。却被徐晟误认为『射』向自己这边,绰到一支,其余三支正中那鲨鱼。 那鱼尾巴到处『乱』甩,掀起几尺高的波浪,把小船弄得左右摇晃。文菁依旧站在船尾,徐晟掩饰住心中的慌张,一边过去一边高声叫道:“小心!”文菁却向他示意没事,说道:“你这鲨鱼不知害了多少鱼儿,我今天就要替他们出口气。” 文菁伸出左手纤纤玉指,身轻如燕,卷云赴浪,如天女散花一般,突然发出一条半透明的比蝉翼还薄的飘带,徐晟尚且不知那是武器,只见那“丝带”所划之处,鲨鱼尽是留下细长伤痕。 终于,鲨鱼疼痛难耐,往水底沉去。徐晟赶过去一看,文菁对他盈盈一笑,说道:“晟哥哥,我划伤了那鲨鱼,看它还会不会欺负人。”徐晟道:“菁儿,你这手指上还有武器啊?” 文菁道:“这不就一直在我的中指上吗?”先前徐晟看见她手指上有一层很薄的饰带,与她牵手时也曾碰到,如缎带一样柔软,徐晟便以为那是普通装饰物。 文菁道:“这唤作绕指柔翼剑,便是卷在手上也是很薄,剑外面又裹了一层薄布,你认为那是装饰物也不足为奇。”徐晟吃惊道:“这丝带是剑?”他想起了那日与迟寅相争斗时,她曾经使用过,只是因为太快了,自己没看清,就没对迟寅说的“绕指柔剑”这四个字放在心上。文菁笑道:“你不信吗?触『摸』一下便知。” 徐晟见这“丝带”约两尺长,宽度却不及指节,伸手上前,文菁关切道:“小心,从侧面去碰,不然会弄伤手指。”徐晟两指夹住,只感觉这剑几乎没有厚度,却是锋利无比。 第五回 共赏天涯明月(7) 徐晟道:“这剑你就戴在手指上,不怕误伤自己么?”文菁道:“晟哥哥,你放心,我早已收放自如了!”说着,左手拇指轻轻一点中指,绕指柔翼剑迅速缩回,再点一次,却又径直往前发出。这一缩一放都是奇快无比。 徐晟又道:“你这轻轻一点,就发出来了,那你平时不小心碰到了,它不就出来了吗?”文菁抿嘴一笑道:“你来点一下便知了。”便把剑收起,五指微张,平摊开来。 徐晟也学着刚才文菁的样子拿手指一点,却是毫无反应。徐晟连点三五次,依旧如故。此时那绕指柔翼剑却真如装饰物一般了。 文菁道:“我要发出这剑时,必须先集中稍许内力于这柔翼剑所绕的指节处。现在你再点一次。”徐晟将信将疑,又试了一次,轻轻一碰,那剑又如刚才一样,正对着手心的方向向下灵逸而出。 徐晟道:“原来如此。这剑平时就如饰物,如遇强敌便可攻其不备了。”文菁点点头道:“这剑虽然锋利无比,但以我目前的武功却也很难一下划到敌人脖颈或手腕处的要害,多起到使对方措手不及之用。” 文菁收起绕指柔翼剑,向玉芝公主望去,却见她依旧望着山头那个少年。徐晟对那少年高声道:“我们自中原而来,送这暹罗国公主回国。” 那少年心道,你们船上只有四人,也不像什么强盗歹人,等你们靠近了再慢慢问也不迟。 船慢慢驶向海边,徐晟心道虽然这位怪人多次对菁儿冷嘲热讽,但毕竟送我们到了金鳌岛,便道:“这位伯伯,多谢你一路相送。”文菁自转过去,不愿理会他。倒是玉芝公主拿出身上一首饰对他说道:“这个就算你送我们一路的报酬吧。” 那人却冷冷道:“姑娘的道谢在下怕是消受不起,你还是收起来吧。”说完头也不回,将船转向,慢慢逆风向北。 徐晟道:“前辈,你过两天转风向了再走吧,你这样逆风驾船,恐怕一天都回不去。”那人也不答话,文菁对徐晟道:“别理他,他愿意随便他去。”徐晟道:“你还在生他的气啊?”文菁星眸微嗔,说道:“这是他不对!”徐晟道:“好了菁儿,不要生气了,以后绝不会有这样的事了。” 山上那少年此时正向他们缓缓走来,徐晟欠身说道:“在下徐晟,从中原而来。这位是贵国玉芝公主,这位是文菁文姑娘。敢问兄台高姓大名?”那少年听了,却喜道:“你叫徐晟?敢问令尊名讳?”徐晟拱手道:“先父金枪手徐宁,乃梁山泊第十八条好汉。” 文菁悄悄对徐晟道:“晟哥哥,这人你尚且不认识他,却把你爹的名字告诉了他,恐怕不太好。”徐晟欲回答她,那少年道:“原来是徐贤弟,我姓花双名逢春。是梁山泊第九条好汉小李广花荣之子。”由于花逢春大徐晟几岁,小时候在梁山时已开始懂事,是以对“徐晟”这一名字有些模糊的记忆。 徐晟惊诧道:“甚么,你爹是小李广花荣?”花逢春见他直接叫出了自己父亲的名讳,也是奇怪,问道:“怎么了?” 文菁那天也听了于六的往事讲述,明白徐晟心中所想,上前说道:“他见到他爹结义兄长后人一时激动,语无伦次,花大哥,没什么。”文菁悄悄地提醒了一下徐晟,徐晟恍然道:“花大哥,我没事!” 徐晟心道:“刚才多亏了菁儿,不然我一时真不知道该怎么办?若是我爹真是被花荣『射』死,定能从他那儿问出一二。” 徐晟感激地望了望文菁,又对花逢春道:“敢问这金鳌岛现在是否为李伯伯所管。”花逢春笑道:“徐贤弟,你也听说了。走,我带你去去拜见李伯伯,我们慢慢再聊。” 暹罗国远居海外,由二十四岛组成,各自名称分别为: 金鳌、铁板、长滩、太平、北子、西月、 费信、白石、中业、铜山、铜坑、南钥、 前丰、后丰、青霓、景宏、古渡、钓鱼、 黄岩、马欢、南威、鸿麻、南子、珍宝。 这二十四岛大小不一,分布也是有远有近,其中以金鳌、南钥、青霓和南威四岛最大,分别在岛上设立类似于中原太守的职位,分别统领五岛。各岛中又有岛长一职,管理各自岛上具体事务。半年以前,李俊带着众多兄弟并发动了一千兵马打破了金鳌岛,杀了沙龙,在这里据守了下来。而二十四岛的中间位置,却是最大的暹罗岛,国都暹罗城就在此地。 徐晟见各个隘口均有人把守,虽然军士不多,但整齐一致,寻思道:这里果然却是另外一番景象,想来李伯伯做下的基业比炉峰山大多了。 不多时,已到金鳌岛中大营之处。花逢春禀道:“李伯伯,今有徐晟徐贤弟来到此地助我们。”李俊问道:“你可是金枪手徐宁之子?”徐晟急忙下拜,说道:“伯父在上,请受侄儿一拜。先父正是梁山好汉徐宁。”李俊大喜道:“我是混江龙李俊,与令尊曾为八拜之交。徐贤侄来到这儿,我岂有不欢迎之礼。” 李俊说道:“徐贤侄,我来向你介绍一下诸位叔伯吧。”除李俊外,还有十位头领:入云龙公孙胜,小旋风柴进,铁叫子乐和,出洞蛟童威,翻江蜃童猛,小遮拦穆春及昔日与李俊太湖小结义的四筹好汉赤须龙费保、卷『毛』虎倪云、太湖蛟高青和瘦脸熊狄成。徐晟一一拜过,李俊又道:“除此之外,还有两位与你一般年纪忠义之后,一个就是刚刚你见到的小李广花荣之子花逢春,还有一个就是穆春的大哥穆弘之子穆山。”众人一一相见,徐晟道:“李伯伯,我身边这两个女子,这位是暹罗国玉芝公主,这位姓文单名一个菁字。”文菁与玉芝公主两人便上前来拜见众头领。 文菁悄悄向玉芝公主望去,只见她不时偷偷地去瞧花逢春,想起刚才船上所见。文菁心道:“玉芝妹妹对那花逢春一见钟情了。”心中暗暗为她欢喜。 徐晟且把炉峰山的情况向李俊做了介绍,李俊道:“想我们梁山忠义虽为『奸』臣所害,但终究邪不胜正,如今我在这金鳌岛起事,邹润在炉峰山,依旧替天行道。” 徐晟问道:“李伯伯,你们却怎么到了暹罗国?”李俊道:“从梁山回来后,我不愿为官,和童威兄弟寻太湖中结义的费保四人,重回山林野湖中过着打鱼为生的日子。未料当地太守无事生非,以子虚乌有的罪名被关押。所幸众兄弟和花贤侄相救,才免除一场牢狱之灾。我们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那恶太守全家杀了个干干净净,尔后一路遁逃,来到这海外之地。” 徐晟又讲述了如何遇到玉芝公主,李俊惊道:“我等又怎会是宋廷所派来,公主你误会了,倒是你父王被『奸』人暗算,暹罗国眼下局势危急。” 玉芝公主听了,“啊”的一声,昏厥过去。 第六回 囹圄陷 牵情愫(1) 文菁过去,给她推拿『揉』血。一炷香时间,玉芝公主才悠然醒来,哭着说道:“父王怎么被『奸』人所害了。”李俊道:“我等虽然占了这金鳌岛已半年有余,却从未想到要占那暹罗国全部二十四岛。想那金鳌岛岛长沙龙是个残暴之人,我们杀了他也是替天行道。不知公主认为贵国丞相共涛此人如何?” 玉芝公主道:“共涛是父王的丞相啊,他怎么了?”柴进说道:“国主新年那日,幸共涛府中,被一个他请来的萨头陀毒死,共涛自立为王。”玉芝公主一下又昏厥过去,醒来后大哭道:“父王被人所害,那母亲呢?” 李俊道:“听说那共涛不得人心,故也不敢对国母怎样,就把正殿架空,只留了些服侍的宫女仆役。有黄茅岛革鹏、革雕、革鹍三兄弟领苗兵五千,在城中扰『乱』,杀了臣民百数,发布公文,号令各岛,在偏宫升殿自立。”文菁安慰玉芝公主道:“玉芝妹妹,你母后没事就好。” 李俊道:“我们在这金鳌岛,也时时想着为你父王报仇,无奈暹罗城有苗兵五千,这儿军士才三千,所以一直不敢轻取妄动。”徐晟气愤道:“不能让共涛及萨头陀等逆贼逍遥自在,还恳请李伯伯发兵前往,另一方面也是为暹罗国百姓考虑。”乐和道:“李大哥,现在玉芝公主从中原回来,我们更应该发兵去救。史书中以少胜多的例子比比皆是,虽然其中一部分是以勇者胜,但更多还是靠计谋。将在谋而不在勇,而苗兵恰恰都是些有勇无谋之辈,虽多却不足为虑。以乐某愚见,不日即可发兵暹罗城。” 李俊道:“好,既然现在大家一致要求,我等就火速商议怎么破萨头陀和苗兵。”当下,众头领便一起计议,李俊道:“明日一早留高青、倪云和五百人守金鳌岛,其余人等与我一起带两千五百千兵马杀奔暹罗城。”众头领皆赞,徐晟却见到身旁文菁一副欲言又止的神『色』。 晚间,文菁对徐晟道:“那乐伯伯还说苗兵有勇无谋,我看是他自己才是。”徐晟不知何意,又想起她白天的神『色』,便问道:“此时发兵有何不对了?”文菁笑道:“萨头陀明知金鳌岛是他的眼中钉却不来攻,这是为甚么?”徐晟也奇道:“对呀,他在暹罗城,李伯伯只占得一处,共涛夺了王位,为甚么却一直不发兵过来?” 文菁以引导的语气道:“晟哥哥,你想啊,我们把自己当作主人了,我们这样前去进攻,必然中了他们的反客为主之计。依我看,只要发五百兵扰『乱』对方,其余人等都留守金鳌岛,必能将来犯主力一举歼灭。”徐晟急道:“那你明日发兵之前一定要对李伯伯他们说!”文菁说道:“我是看他们今晚能不能想出来。”徐晟道:“菁儿,你还要考一考乐伯伯他们啊!”文菁却是微笑道:“若是他们想不出来,明日你对他们说吧。” 第二日一早,李俊正要发兵,徐晟见他没感觉甚么不对,忙道:“伯伯这般贸然发兵,不怕中计么?”乐和微微一笑道:“贤侄有甚么高见?”徐晟道:“这也不是我想出来的,文姑娘考虑到——”李俊是一个武夫,未及他详细说明,不耐烦打断他的话道:“女流之辈怎能懂得行军打战?” 望着文菁委屈的神情,徐晟道:“李伯伯,多派一点军士留守此地吧。” 李俊寻思他竟然听文菁的话留守金鳌岛,便道:“想不到徐宁之子竟是贪生怕死之辈,令李某失望至极!要留你们留在这儿好了。其余人等,出发!”文菁见他对徐晟出言不逊,更是不快,对徐晟道:“他不听就算了,我们好好准备一下防御敌人吧。”徐晟还想分辨,但料定他们必然不会相信自己所说之话,也只能作罢。 李俊当下点兵两千五,战船浩浩『荡』『荡』一字排开,朝暹罗城而去。 一路上,早望见几个放哨的敌方战船。乐和吩咐道:“苗兵和革氏三兄弟彪悍,萨头陀又会使妖法,还请多加小心。”不多久到了暹罗城外,见四周水寨早已结扎成片。李俊知道对方早有防备,不敢轻取妄动,且远远地停下观望,再作打算。 一连几日,苗军都是禁闭水寨,无人出来。乐和猛然醒着,大叫道:“不好,那姑娘说得对,我们中了他们的‘反客为主’之计!”李俊奇道:“何谓反客为主?”乐和道:“所谓反客为主,就是客人反过来成为主人,萨头陀这样不出战,目的就是蒙骗我们,实则早就派了一支军去破金鳌岛。等到金鳌岛一破,我们就会不战自『乱』!” 李俊听后,大惊道:“此不可不防!还好最后时刻徐贤侄留下来守岛。”急令起航。 不久之后,到了茫茫大洋中的一个峡口。两边突兀地矗立着两座山,只留中间一个小空隙。 船队行至,突然见一大船,飞也似的往峡口驶来,待到近距离一看,众头领只能叫苦,原来那船两边尽是巨大刚刺,李俊急叫退军,众多船只却在急水中打旋,进退不得。公孙胜跳到大船之上以一招“苍龙追月”向甲板上的苗兵拍去,此招蕴含极大内力,甲板上的苗兵竟如秋风扫落叶般被打散落入水中,急到舱内,又是一掌将驾驶大船的军士打翻,把住舵,让船向山崖驶去。待到快要撞上时,急忙跳回小船之中,只听得“砰”的一声地动山摇,那大船撞得粉碎。拼命杀出峡口,已坏了几十条船,折了七八百个士兵,所幸各将领无伤。 回到金鳌岛,果然见到上下黑压压一片苗兵。众头领看时,徐晟正在战那革雕,胜败未分。文菁在旁帮助他,轻轻拈一石子,“啪”的一声正打在革雕面颊上,革雕被打中后虽不是重伤,但也心下一惊,弃了兵器而逃。 趁着他们暂且败退的间隙,李俊等人齐齐跑到岸上,对外御敌,苗兵急攻不上,五千多兵把金鳌岛团团围住。 李俊叫人关了隘口,共商御敌之策。 李俊道:“苗兵是什么时候到的?”高青道:“到了两日。幸好有文姑娘及早提醒,早有准备,不然金鳌岛真的落入敌手。”乐和道:“发兵之日文姑娘已经提醒敌人反客为主之计,但乐某一时糊涂,还望见谅。” 文菁本不想多说,但想到那天李俊对徐晟的话语,便小声嘀咕道:“我们一番好意,可当初还被认为是贪生怕死。”李俊本没有完全听清,加上甚是豪爽,又有大敌当前,此时对她的话自不放在心上。 乐和道:“我等虽然败了一阵,折损近一千人,要破他苗兵却也不难。 依小弟只见,就以火箭发『射』到他们水寨之中便可破之。”李俊忙叫手下兵士准备火箭。 不多时,李俊带众头领登上山隘,见萨头陀正在外面水寨洋洋得意,颐指气使。花逢春道:“李伯伯,看他那嚣张样!待小侄一箭『射』死他!”弯弓揽月,一箭正中萨头陀面颊,那萨头陀猝不及防,往后便倒。李俊手一挥道:“兄弟们,放火箭!” 一时间,几千支火箭齐齐『射』到船上,点着了桅杆,甲板等木质材料。船上霎时烧起来,烟焰涨天。喊杀声不断,萨头陀用麻布裹住受伤的脸,慌忙叫革家兄弟退兵。李俊叫打开隘口,众头领带着军士冲下去,苗兵抵挡不住,如排山倒海般退走。『乱』军之中,被踩死、杀死和烧死的士兵不计其数,等回到暹罗城时,只剩三五百人。 共涛见萨头陀败回,一下子也是没了主意,问道:“国师,这可如何是好?”萨头陀先前就看过暹罗城的地形,知道这里不但能够自给自足,更是一处易守难攻之地。想到这里,他眼珠一转,说道:“我有神鬼之机,只要遂了心愿,任是天兵天将也打不进来!” 共涛道:“不知国师有什么心愿?” 萨头陀道:“除非将你那女儿许配与我,方能作法抵御敌兵!”共涛默不作声,呆了半晌。萨头陀见他迟疑,忙道:“如若不肯,我自腾云驾雾去了,不再过问暹罗国之事!”共涛无奈道:“遂了国师心愿便是!” 萨头陀道:“出家人不打妄语,就在今夜成亲!”共涛吩咐妻子让女儿装束,萨头陀吩咐道:“从此刻开始,暹罗国城门一直紧闭,没有国主和我的命令,开门者格杀勿论!”之后就搂了回房去了 李俊攻了半日,无论怎么叫骂,对方却如缩头乌龟一般。李俊无可奈何,唤众头领商议。乐和道:“这城门紧闭,四周又是茫茫大海,除非里应外合,别无良策!”李俊又问道:“何谓里应外合?”乐和道:“共涛不得人心,我们只需差一人潜入暹罗城,发动那百姓夺了城门,便可让众兄弟长驱直入!”李俊道:“何人能从这船上直接攀上城门而入?”一时间无人应答,徐晟起身道:“小侄愿往!”文菁一惊,没料到他会主动承当这一危险差事,关切之情已溢于颜表。 李俊也站起,拍了拍徐晟的肩膀,说道:“好贤侄,你就于今夜潜入暹罗城,两天后我们来个里应外合!”文菁见事不宜迟,急忙道:“我愿与徐大哥一同前往。” 众人皆是惊愕,乐和道:“姑娘武艺虽不弱,却不宜前往,一来此去危险,二来暹罗城比不上中原,以姑娘之貌不消半天时间便会满城知晓,到时别说里应外合,只会使自己困于其中。”文菁当然知道这一道理,只是心底里实在是不愿意徐晟去冒此险,依旧是执意的神『色』。徐晟对文菁道:“没事的,你就留在这儿好了,两天后我就发动城中百姓,大开城门!”文菁默然不语,但从眼神来看俨然已经说出了“不好”二字。 徐晟对李俊道:“李伯伯,我能出去与文姑娘单独说几句话吗?”李俊戎马一生,不知晓儿女情长,有点不耐烦。其他人早就瞧出他俩情投意合,但梁山好汉以义气为重,对此只是不太在意。 第六回 囹圄陷 牵情愫(2) 徐晟拉着文菁走到船舱外,道:“我怎么能让你与我一起冒此险呢?”文菁道:“晟哥哥,你要丢下我吗?”徐晟抓住她的右手放到自己的肩上,说道:“傻菁儿,我怎会丢下你呢?只是你本与梁山无关,却要跟我一起在这儿受苦。”文菁道:“晟哥哥的事就是我的事儿。要是你前去有个三长两短的话,我能活下去吗?” 徐晟知她对自己很是关心,心中怜爱道:“莫说傻话,我一定会平安无事的。”文菁神『色』凄然,握住他的手紧紧不放。 暮『色』将至,船行至西北角城墙最低之处,乐和道:“贤侄,最多两天,在这个角落里以起火为号!” 徐晟身上带了匕首,火石之类的工具,准备出发。文菁反复叮嘱道:“晟哥哥,千万小心!”徐晟点点头,与她道别。借着轻功用力一跃,跳上城墙,尔后又翻了进去。文菁在船上看着他消失在夜幕与城墙内,之后又怔怔地望着空『荡』『荡』的城墙,好一会儿才恋恋不舍地走进舱内。 徐晟刚跨上垛口,藏了匕首,却见一队军马经过,见这里有异急忙赶将过来。一苗兵将官道:“你是何人?在这儿鬼鬼祟祟干甚么?”徐晟也不答话,只作赶路之人低头往前。苗兵喝道:“抬起头来!”徐晟装作惊慌失措,用手指上指下,发出“啊、啊”的声音。 苗兵哈哈大笑道:“原来是个哑巴!咱不要吓唬他了。”一队军马扬长而去,徐晟『摸』黑向城中走去。 暹罗城乃一国之都,徐晟走了半夜,才抵达城中百姓之处。徐晟心道:“今夜就不敲门去麻烦人家了,在此胡『乱』将息一夜。”心中所想,就在一个村庄外就地而睡。 朦胧中,徐晟只觉得自己身边来了一堆人,赶紧睁眼一看,天已大亮,身旁来了一些村民。土人问道:“你是何人?到我们这儿来做什么。”徐晟俯首道:“在下赶路之人,昨晚路过此地,耐不住困乏,胡『乱』在地上睡了一夜。”土人问道:“为何不敲门进屋休息?”徐晟道:“过路之人,不敢打扰。” 土人见他彬彬有礼,心中甚是欢喜,要与他继续搭话。突然,来了两个军士,叫嚣道:“军爷们走累了,叫你们族长过来,好酒好肉招待军爷。”一人早已飞报于族长。 少刻,一白发苍苍老者缓缓走过来,谨慎说道:“两位军爷有所不知,村中早已没有酒肉。如军爷不嫌弃,我吩咐村民弄两尾鱼来招待两位。”其中一军士睁圆怪眼,呵斥道:“大爷天天打仗,你们竟敢用没有酒肉的话来糊弄我们!”族长忙赔笑道:“村小民寡,实无酒肉。” 那军士想要发作,举起手中长枪,徐晟急忙过去,以迅雷之势抓住他的手臂。那人只觉得手臂生疼,被抓在半空中进退不得,一看却是一个不像是本地人的青少年男子,怒道:“你是何人?敢抓你爷爷的手臂。”徐晟要是没有任务在身,早就一拳将他打倒,如今只能谦虚道:“晚辈是村民刘六的小儿,还望军爷息怒,在这儿将就着吃两尾鱼。” 族长纵是没见过徐晟,但见他帮自己,便假戏真做道:“孽畜,还不将军爷手臂放下!”有小心对军士道:“村中小儿无礼,还望军爷恕罪。” 那被抓军士手放下来还有一阵酸痛,心道:“这位小子还真有点武艺,老子不吃眼前亏。”便开口说道:“军爷我不与你一般见识,算了,今天算我俩倒霉,将就一点了。” 族长忙叫村中渔民抓了几尾鱼,拿出一壶村中白醪好生招待。两位军爷毫不客气,用手抓起鱼就咬。族长道:“敢问两位军爷,不知现在战事怎样了?”军士道:“你不说我还忘了,战事吃紧,这几天便要到村中征兵,就等圣主旨谕。”族长忙掏出自己身上一两银子,道:“还望两位军爷在上面美言几句。” 那军士看了只有一两银子,嫌少,便道:“美言几句?我划不来啊。”他不知村民贫困,这一两银子也是来之不易,族长颇为尴尬。徐晟『摸』出五两银子,道:“这五两算是晚辈孝敬两位军爷的。”军士眉开眼笑道:“你这小子虽有一股蛮力,于这事上还算识相。老子就好人做到底,帮你们村美言几句。” 两个军士一边吃,一边胡吹南北,唾沫『乱』飞,两个时辰才大摇大摆而去。 突然族长对徐晟下跪道:“多谢少侠出手相助,请受老身代表全村百姓一拜。”徐晟没料到他会突然下跪,慌忙将他扶起,道:“晚辈路过此地,一点举手之劳,何足挂齿。”众人都为他的大恩称谢不已。 徐晟问道:“方才来的两个军士大家为何这样害怕?”族长道:“看少侠衣着不像是我们暹罗城的人,这几天战事吃紧,暹罗城四周都是茫茫大海,少侠是怎么到这儿的?”徐晟略一思索,道:“晚辈前几天就抵达了暹罗城,寻访一位朋友,也是这几天才听说有战事了。”族长愤然道:“这事还是我们暹罗国国主造的孽啊!”徐晟假意道:“怎么又是国主了?晚辈听说国主秉『性』仁柔是个爱民之君。” 族长抚须说道:“少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那是以前的事儿了,原先暹罗国连年五谷丰登,人民乐业,盗贼不生,可以夜户不闭。可是自从新年马国王驾崩,丞相共涛继位后却是另外一番样子了。” 徐晟心想:看来这里的百姓不知国主是被共涛设计毒死的,还只以为是传位于共涛的,不过共涛行为已经激起民愤了。 徐晟又问道:“国主驾崩,为什么不传位于王子?”族长道:“国主只生的一儿一女,只是去年年仅七岁的世子突然夭折,国主便想为玉芝公主找一驸马。后来又听说金鳌岛宋兵攻得紧急,便把玉芝公主送到中原求亲,至今尚无消息,只知道金鳌岛李大元帅却要为原来国主报仇。” 徐晟问道:“那共涛继位后怎么样了?”族长讲述道:“新年那日,国主暴毙,由丞相暂居国主之位。我们百姓起初还认为只是正常的新国主上位,谁料那共涛乃是『奸』诈之人。他一上任就把原先的赋税增加了一倍,尔后又任命什么萨头陀为国师,革氏三兄弟为将。这几个都是鱼肉百姓之辈,强拉壮丁不说,谁家的女儿生得好看,还都被抢走。可怜我们这些穷苦百姓,只能把苦憋在心里,忍气吞声。” 徐晟道:“晚辈来暹罗城经过金鳌岛,李大元帅却把一切治理得井井有条,人民安居幸福。你们为何不逃去金鳌岛?”族长含泪道:“我们也听说了李大元帅仁义,可是放不下祖宗的居住之地啊!再说这几日大封城门,我们想走也走不掉了。” 徐晟道:“那这几日李大元帅正在率兵攻城,等到城池一破,共涛不就亡了吗?”族长道:“这暹罗城虽然是块弹丸之地,但四周尽是城门与高山峻岭,李大元帅想要攻破着实不易。恐怕等不到那一天,我们百姓就要十死八九。” 徐晟见百姓对共涛已经怨声载道,便小声道:“不瞒老伯,晚辈就是李大元帅帐下亲卫,此次前来就是叫你们与我一起夺了那城门放宋兵进入。”族长听徐晟突然说出了自己的真正目地,先是一惊,随后又道:“少侠,李大元帅此计甚好,可是我们村年轻后生不多,需得找几个村才行。” 徐晟拜道:“此事还恳请族长请邻近几个村庄的族长,事不宜迟,我们今晚就在此地商议大事,望前辈不要拒绝!”族长再次致谢道:“少侠,你们这样做完全是为了我们百姓着想,我岂会拒绝?好!今晚,我们就商议大事。” 由徐晟分析了一下守城门士兵数量,众人约好,明天傍晚,派几个精细之人到西北角放火,其余都随徐晟去夺城门。 第二日快到晌午时分,来了一队官兵,不断嚷嚷,为首一人大叫道:“奉国主之命特来充军,凡是十六岁以上四十岁以下一律入军队!”族长大惊,心想昨天徐少侠不是给了那两位军士五两银子,怎么这么快就来征兵了,上前道:“敝庄青壮年男子甚少,都要耕作土地,还望各位军爷海涵。” 那将领喝道:“我海涵你们,谁海涵我?”便一脚踹开族长,大叫着抓人。在一旁的徐晟早已义愤填膺,跳过去一把抓住那将领道:“不要欺人太甚!”一拳打去,那厮昏昏沉沉,『迷』糊说道:“来人,抓住这个逆贼,杀了他!” 四周二三十个军士见徐晟勇猛,哪个敢上前,徐晟举起那将领往人群中扔去,顿时倒了四五个。众人都慌了神,搀扶着将领四散逃去。 第六回 囹圄陷 牵情愫(3) 徐晟急忙将倒在地上的族长扶起道:“老伯,晚辈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出手教训了那个畜生。”族长奄奄一息道:“少侠,你还是快走吧,他们等会肯定会派人来抓你!”村民都围上来,徐晟高声道:“这祸既然是我闯的,就由我来承当,与诸位无关。那位先让族长回去休息。”人群中出来两三人扶着老族长回去了。 徐晟心道:“既然已经暴『露』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帮百姓出这口恶气!” 果不其然,只隔了半柱香时间,听得马蹄声声从远处而来。徐晟一看为首两人是革鹏、革鹍。革鹏骑了一匹劣马,手上举着徐晟刚才打伤之人,往地上用力一摔,送那人归西。徐晟心想,革鹏兄弟果然心狠手辣,连自己手下士兵也摔死。 革鹍喝道:“是谁干的?如果不自己站出来我就洗劫了这个村坊。”百姓顿时炸开了锅,哭闹声一片,徐晟缓缓走到革鹏跟前,道:“是我!” 那日革鹏攻金鳌岛见过徐晟,便哈哈大笑道:“我料这些村夫即使再刁也不敢,原来是你这个中华蛮子!还我二弟的命来!”挥动手中长枪向徐晟刺来。 徐晟用力抢住他枪,只一拽,连人和军器拖下马来,革鹏就地一滚急忙站起,革鹍跳下马,手持大斧,前来双战徐晟。徐晟一掌向革鹏而去,革鹍见是机会,便一斧向徐晟劈来。徐晟早听得耳后风声,迅速弯腰躲闪,这一斧势大力沉,竟一下子将革鹏手中的长枪削去一截,革鹏拿枪之手也被震得发麻。革氏兄弟正惊心时,徐晟手起脚落,一拳挥向革鹍右肩,一脚将他手中大斧踢飞。两人一前一后战徐晟,却也占不得半点便宜。 革鹏见对他不能取胜,打了个暗号,两人迅速闪开,一张大网从天而降,将徐晟抓住。革鹏喝道:“给我绑了!交与国师处置。”众官兵一哄而上,村民只能暗暗叫苦。 萨头陀正在寻欢作乐,突然听得飞报抓住一中华蛮子,忙斥退了舞女,来到正厅之中。两个苗兵押着被绑得结结实实的徐晟,革氏兄弟两人在一旁听令。萨头陀寻思道:“暹罗城中发现中华蛮子,定是细作,且待我问他一问。” 萨头陀喝道:“我且问你,你是什么人派来?”徐晟只是闭目,不回答他的话,萨头陀又问道:“你可有同伙?”见徐晟还是不答话,便道:“带下去,明日午时问斩!”徐晟哼也没哼一声,被押着入了大牢。 萨头陀报与共涛,道:“今日抓的中华蛮子一民细作,已押入死牢。”共涛道:“寡人想要退敌还得仰仗国师。”萨头陀却似命令道:“我已吩咐手下明日便问斩,报与敌军知道,且诱一诱他们,如果他们不中计就杀了算了,免得夜长梦多!”共涛听他语气傲慢,心道:“退了敌人便废了你这个国师!”只是不显『露』在脸面,笑道:“国师高明!”萨头陀心想:“这暹罗国二十四岛美女不少,岂能让你这个窝囊废享乐。”两人各自心怀鬼胎,却又不挂在脸上,只当对方不知晓。 徐晟心道:“此番可是在劫难逃,不过我像爹一样,是为国而死。” 徐晟躺在牢中草堆之上,闭上眼睛,突然浮现出文菁秀美的脸庞。这两天以来,他忙着发动暹罗城的百姓,无暇顾及其他,可是现在,他对文菁的思念竟是如此真真切切。“那么,菁儿呢,一定也是在想念我吧!”徐晟又想起了当初自己不知道文菁是女子,还与她结拜兄弟,不禁笑出了声音。 狱卒知道这里是死牢,关押的都是死囚,不耐烦道:“都是将死的人了,还能笑得出!”这一语将徐晟惊醒:“我要是死了,说不准菁儿会做出甚么傻事来。”只能祈祷着文菁能够快快乐乐生活下去。 *** 徐晟想得没错,这两日来,文菁常常出了船舱,时而举目远眺,可偏偏每次都不是想要的结果,尽兴而回;时而独自遐想,当初在大名府徐晟对“他”这样一个陌生人敞开心扉,而自己也渐渐对他倾心,徐晟虽然也与其他人一样惊于她的容颜,可那完全是纯净的目光,两颗心慢慢地碰到一起,原来这就是美妙的与心上人在一起的滋味:“月老一定早安排好了,让晟哥哥在大名府等着菁儿去找他。比起那些贵公子,晟哥哥虽然爹娘早逝,甚至是一无所有,但爱一个人本来就是不求回报的,何况晟哥哥尽管武功不高,却总是尽力保护着我,生怕我遭受一点危难。”……相思的滋味如淡淡苦涩一般,久久难以化去。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只能盼着徐晟早点打开城门。 玉芝公主见她愁眉不展,便打趣道:“好姐姐,你还怕暹罗城中有什么人能把徐大哥的心夺去了不成?你这份容貌,天下也不会有第二个女子能及,所以啊,徐大哥的心怎会被别人夺了过去?”文菁羞道:“妹妹休要取笑胡说!”玉芝公主道:“不然,姐姐怎么老是望着暹罗城方向?那定是想他了吧!”文菁被她道破了心思,转移话题说道“我看你才对花大哥一见钟情,却又不敢说出来,是不是?” 玉芝公主脸刷的一下通红,文菁道:“我帮你!”到了船外,花逢春正站在船舱中央,文菁过去道:“花大哥,玉芝妹妹有话对你说,你快进去!”花逢春有点『摸』不着头脑,问道:“甚么事?”文菁笑道:“我怎知什么事?花大哥进去便知道了!” 花逢春进了船舱,文菁听花逢春道:“不知公主找我有什么事?”玉芝公主先也是诧异,自己根本没有叫花逢春,突然明白,文菁是这样“帮她”。文菁听得玉芝公主道:“逢春大哥连日作战辛苦,我特意问候一下。” 文菁在外面听两人说话声音越来越小,心中暗暗得意,又来到船头,呆呆地望着远方,心想:“等菁儿进城,一定让晟哥哥好好讲一讲这两天的经历。”可不知怎么,今天,她心中多了一丝不祥的预感,隐约之中有什么坏事将要发生。 忽然,城上一兵士探头探脑,一箭向这边而来,旁边亲兵道:“小心,有冷箭!”文菁正在沉思之中,听他一喊才回过神来。这箭却似乎不是对着人,只是一下子穿到甲板之上。舱内花逢春、玉芝公主,船尾李俊等人都赶了过来。 亲兵禀道:“头领,这箭是城上一人发过来。”众人向城墙望去,早已不见踪影。李俊俯下身拔起箭左右端详,花逢春道:“李伯伯小心,恐怕箭上有毒!”李俊道:“贤侄放心,纵是有毒只要不被它扎破,便也无事。”玉芝公主指着这箭道:“箭上有字!” 花逢春从李俊手中接过,念道:“国主传令,抓得中华蛮子细作一名,兹定于明日午时……”李俊问道:“午时怎么了?”花逢春脸『色』苍白,小声道:“这上面写的是‘问斩’。” 玉芝公主心中大惊,又向文菁望去,见她早已泪眼朦胧,此刻身躯柔弱,似乎将要随风而倒。玉芝公主忙过去扶住她,一时竟想不到如何安慰她。 其余人脸上都是一层凝重的神『色』,如临大敌,许久无人说话。 文菁泪水涟涟,喃喃道:“晟哥哥……”玉芝公主扶着她,说道:“姐姐莫伤心,徐大哥一定不会有事的!” 李俊向乐和问道:“贤弟,此事如何是好,里应外合计不成,反而要枉送徐贤侄的『性』命。”乐和只是思索着,缓缓说道:“萨头陀向杀徐贤侄为甚么还要通知我们?这其中怕是有诈。”文菁只是想着徐晟的安危,大哭道:“事到如今,你还说对方使计,当初你怎么不去?”李俊听了这话,怒道:“徐贤侄是金枪手徐宁之子,他现在被萨头陀抓住,我们兄弟几个比谁都着急,你一个外人瞎凑合甚么?” 文菁心中愈发悲痛,指着乐和说道:“当初是你定下计策,现在出事了,你们还如此悠闲?”乐和说道:“此事得从长计议。”文菁哭道:“明天就要被问斩了,哪来得及从长计议?”玉芝公主在一旁不住地帮她擦泪。 文菁近乎以哀求的语气道:“几位伯伯,还望能够今晚发兵去救徐大哥。”乐和道:“只怕着了敌人的道儿,不但救不了徐贤侄,还要使我们手中仅有的一点而将士白白牺牲。”文菁听了他所说之话,知求他无用,悲痛欲绝,向舱内跑去。 玉芝公主问道:“几位伯伯真的不救徐大哥『性』命?”乐和道:“怎会不救?只是像文姑娘这般着急,岂不坏了大事?”玉芝公主略微放心,穆山道:“还望公主去劝一下文姑娘。”玉芝公主点点头,向舱内走去。 文菁正独自伤神,平日里一双明净如清泉的大眼睛,此时万分惆怅,只是呆呆地望着前方。玉芝公主轻轻地走过去,对她说道:“姐姐,不要再伤心了,小心坏了身体。”文菁自言自语道:“坏了身子算得了什么。要是晟哥哥死了,我还活得成么?”玉芝公主听她真情流『露』,颇受感动,对她温和而又坚决说道:“姐姐,你这般聪明,如果不光顾着伤心,定能想出妙计救出徐大哥!” 文菁似乎被她一语惊醒,低头陷入了沉思。少顷,蓦然问玉芝公主:“玉芝妹妹,你是暹罗国公主,出入王宫有什么腰牌之类的凭证吗?”玉芝公主不知她为何突然问自己这个问题,但见她已不似先前这般伤心,便告诉她:“倒是有一块金牌。”文菁伸出手来,玉芝公主从身上拿出,道:“就是这个。” 文菁接过来一看,是一块金牌,与想象中中原皇族的免死金牌无异,只是这上面刻有“玉芝公主”四字,玉芝公主道:“我出入王宫,只要示出此物,旁人便不敢阻拦!可不知姐姐要它做甚么?”文菁突然用手朝她肩头一拍,说道:“得罪妹妹了!”玉芝公主方知自己被点了哑『穴』,眼睁睁地望着她向舱后而去。 文菁出了舱,四下望了望,李俊等人尚在船头商议。文菁便跳到旁边一艘小船上,那船上只有两个军士,文菁道:“奉头领之命,前去下战书。”那两个军士心道:“头领怎会派一个弱女子去下战书?” 文菁见他迟疑,又怕被大船上的李俊等人发现,便指着远处道:“李头领过来了。”那两个军士回头去看时,“啪、啪”两声,两人都被点了哑『穴』,文菁却急忙划桨。 待到出了船队,文菁将两人『穴』道解开,命令道:“本姑娘命你向暹罗城门方向驶去。”那两个军士喝道:“你是叛徒!瞒着头领叫我们这样做有何居心?”文菁笑道:“你们两个识相的话就乖乖的照我的话去做,不然本姑娘饶不了你们!”一军士又道:“你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文菁道:“我偏不杀你!刚才你们都中了我的毒,现在你们虽然能活动了,只要我不给你们解『药』,十二个时辰内必然毒发身亡。”那两个军士本来就没甚么武功,刚才被文菁点住,现在又听她这么一说,还真被唬住了,只得忍气吞声帮着她划桨。 第六回 囹圄陷 牵情愫(4) 文菁走到船舱中,不禁又想起了徐晟,心中默念道:晟哥哥,纵是救不了你,菁儿也要与随你一块而去。 只行了一两里水路,只听得后面有人高声道:“前面行船赶快停下,否则休怪花某弓箭无眼。”文菁走出去一看,却是花逢春与穆山两人站在船头。那两位军士认得是两位少头领,叫道:“头领救我们则个。” 原来玉芝公主被点了『穴』道之后,寻思了一会儿,忽然恍然:“不好,文姊姊向我要了令牌,她要独自一人去救徐大哥。”无奈全身动弹不得,只能盼望这快点有人进来。 花逢春在船头与李俊等人商量了一会儿,便想进舱内去看看玉芝公主,却见她坐在那儿一动也不动,而文菁已不见踪影,慌忙问道:“玉芝妹妹,文姑娘呢?”玉芝公主心道:“逢春大哥,你好笨,不见我被点了『穴』道吗?”花逢春见玉芝公主不答话,不知出了甚么事,忙将众头领叫到舱内。公孙胜道:“公主被人点了哑『穴』!”说着,在她肩头轻轻一下,玉芝公主忙道:“不好了,文姊姊独自一人去暹罗城了。” 柴进听了先是一惊,随后却暗暗称奇:这位姑娘对徐贤侄如此情深意重,为了救他连自己的命也顾不上了。李俊忙吩咐花逢春与穆山驾船去追。 两人带了数十个军士,急忙向城门方向驶去,文菁船上只有两人在划桨。一盏茶时间,花逢春与穆山就渐渐靠近了文菁所在的小船。 文菁忧伤说道:“两位大哥,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徐大哥去死,还望成全。”说完转身抬头痴痴地望着暹罗城方向。 穆山见她面容憔悴,心中早已不忍,对花逢春说道:“贤弟,我看我们还是算了吧。”花逢春摇摇头,说道:“文姑娘,你实在要去,就让我和穆贤弟一起吧,免得你一人势单力薄。”穆山也随声附和。 文菁道:“多谢两位大哥明白我的心。你们要一起去,我感激不尽。但我怎能让你们如此去以身犯险?”穆山道:“文姑娘这样说就太见外了,徐贤弟与我们也是兄弟相称。”文菁道:“多谢穆大哥,不过花大哥请回吧,否则又多了一个人担心受怕!” 花逢春听她所说,自然明白她说的“一个人”是玉芝公主,穆山劝道:“花贤弟你回去禀告李伯伯,做好攻城准备。” 穆山跳到文菁船上,与那两个军士一道划船。文菁对穆山说了心中所想,穆山道:“文姑娘真是聪明无比,此计真是一举两得,不但救出徐贤弟,还能攻破暹罗城。”文菁叹道:“一切看天意了!” 小船逐渐靠近暹罗城,守城的军士喝道:“来者何人,国主有令,所有人等一律不许进出。”穆山拿起玉芝公主的金牌,喝道:“大胆!玉芝公主在这船内也不让她进去吗!”守城军士哈哈大笑:“暹罗国现在已经不是马国主了,这金牌已经没用了。” 穆山不慌不忙,说道:“麻烦禀告国主,说是玉芝公主从中原而还,看能否进城。”守城军士道:“国主早已传令,任何人不得进出。”穆山向舱内问了几句,又大声道:“你爷爷做御前带刀侍卫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还不快去!” 那几个军士商量了几句,恰好革鹏经过,一问原因,革鹏心想:“早听共涛说玉芝公主貌美如花,何不……”念及此,他不禁流了些口水。 革鹏便派两个亲兵飞报与了共涛,共涛一听玉芝公主从中原回来,惊得从椅子上跳下来,再看看旁边一些侍女,不禁觉得生厌。萨头陀在一旁问道:“船上共有几人?”兵士回复道:“三人在划船,料想舱内就是公主了!”萨头陀听说人少,料想无诈可使,便放心叫共涛迎公主回城。 萨头陀心道:“我倒要看看你这个窝囊废常常说的玉芝公主究竟什么模样,若是好,便要嫁于我,料你也不敢不允。”共涛对侍卫道:“你们几个还不去迎公主回暹罗城,备最好的轿子,要是哪儿得罪了公主,寡人绝不饶恕!” 文菁在舱内等了不久,就见城门大开。那城门在水面之上,船到城内又行驶了一里路,方到达岸边。百姓听说玉芝公主回国,不免争相围观。从宫中而来的侍卫毕恭毕敬地站在两旁,等着迎接公主入轿。 暹罗城中百姓都是听闻公主名声,却从未见过,就是宫中侍卫见到的人也不多;更兼共涛做上国主之后,怕马国主亲随报复杀他,换了不少侍卫。 两个蛮女浓妆艳抹,进舱内来扶文菁,文菁小心为上,还是拿了块面纱蒙住面容。出得船舱时,一侍卫心中疑『惑』,高声道:“为何蒙住脸?莫不是假的公主来骗我们?”穆山喝道:“放肆!公主芳容是尔等配看的吗!”只把那人吓得唯唯诺诺,不敢吱声。 人群中有一人高声道:“公主小心,你父王已被共涛所害,莫要羊入虎口。”侍卫循声望去,见是原宫中一位大臣,便派一人拿枪刺去,文菁又是一飞石打去,拿枪之人往后便倒,那高声喊叫之人趁机躲入了人群中。 文菁本以为不会有人看到,没想到一侍卫眼尖,见石子是从文菁这儿发出来的,大声说道:“你不是公主!”文菁丝毫不慌忙道:“公主就不能学武艺么?”侍卫道:“除非你让我们众人看一下!”那人说这话时,心里也没有底,毕竟自己没见过玉芝公主。 文菁对穆山小声道:“穆大哥,要是他们发现了不对,就准备厮杀!”说完,轻轻摘去面纱,众人见时文“公主”水翦双眸,肌肤如玉,宛若天仙。众百姓议论纷纷,“早听说玉芝公主乃暹罗国第一美人,果然名不虚传。”“老夫活了大半辈子,从没见过出落的如此标致的女子!” 侍卫不由得呆住了,穆山骂道:“还不快让公主上轿?”众侍卫一字排开,夹道欢迎。文菁在轿中暗想:“我果然猜得没错,共涛早就对玉芝妹妹不怀好意了。” 八个宫内仆从抬了轿子送入王宫,共涛此时正在宫门口等着,早有太监报知,“玉芝公主到——”。共涛走到轿前,说道:“公主从中华远道回国,寡人特来迎接。”文菁暗道:“你好不羞耻,自己夺了王位,还大言不惭自称寡人。”便假装哭泣道:“父王何时大行?小女来不及见他最后一面。”共涛佯作难过道:“新年那日,国主临共某府中,突发疾病,小人一时救治不起。国主临行前特意嘱托共某暂居寡位,今喜公主从中华而还,敬请公主出轿。” 文菁出了轿,先以袖拂面,进而盈盈挥手,假意微笑,倾倒众生。共涛呆住,一时语塞道:“你……你……”共涛怎会没见过玉芝公主,他本想说的是“你不是公主!”可见了文菁之美貌后竟然一时说不出来。 文菁对两旁从仆道:“还不快让国主回宫休息。”说完,跟着走入宫内。文菁却斥退了侍从,只有几个蛮女立在一旁。文菁问道:“方才国主是不是想说我不是玉芝公主?”共涛此时清醒了一些,说道:“你是何人?从何得到公主令牌?”文菁娇嗔道:“国主只认得公主,其他女子怎么也比不上吗?” 共涛不由得再次向文菁望去,见她一副委屈神『色』,异常秀美,心里又是一阵『迷』糊。文菁又刻意用娇滴滴的语气说道:“小女子比不上那个玉芝公主吗?”共涛仿佛没了魂一般,此时还管她是何人,满脸堆笑道:“玉芝公主还比不上美人的十分之一,寡人能见实乃三生有幸。”便要过来拉她的手,刚要触及时只听得外面太监高声叫道:“国师到……” 共涛有些气急败坏,心想:你这个不晓事的头陀坏我好事!文菁瞧出,心里暗自好笑:“就是萨头陀不来你也碰不了我。”萨头陀进到宫中,瞧了文菁一眼就愣住了,心道:玉芝公主果然异常貌美,你赏的那些蛮女比起来真是大煞风景,岂能让你这个废物享用。文菁看了看萨头陀,显『露』出睥睨神『色』。共涛见他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文菁,脸上早有不悦之『色』,心想:为了退兵我都将女儿嫁于你,你还想得到这个女子吗? 共涛装作没事,问道:“国师匆忙来见寡人,所为何事?”萨头陀道:“李俊没有中计,我看那中华蛮子没利用价值了,明日便斩了吧。”共涛道:“一切凭国师主意。”文菁装作一惊,问道:“甚么蛮子?” 共涛欲回答她,萨头陀抢着道:“公主不知,那人是李俊帐下一细作,被我们抓住。”文菁假意道:“莫不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后生?”共涛道:“公主怎么会得知?”他本已知眼前女子不是玉芝公主,但现在萨头陀在面前不得不怎么说。文菁却呜咽地哭将起来,道:“就是那个臭小子?我决不饶他!”萨头陀问道:“公主见过他?”文菁道:“他可坏了,在中原时,我无依无靠,他还仗势欺人。” 第六回 囹圄陷 牵情愫(5) 共涛为了讨好她,说道:“那更要定斩不赦了。来人,传寡人谕旨,今日便将那中华蛮子斩首示众。”文菁暗道不好,失声道:“不要杀他!”萨头陀起了疑心,问道:“公主为何叫不要杀他。莫非……公主要帮那李俊?”文菁对共涛娇声道:“国师好不晓事,我只是想先折磨一下那人在叫他死!” 萨头陀自认理亏,文菁却不依不饶道:“我在城中听说,这暹罗国如今不是国主说了算,而是国师说了算。” 共涛心想:这女子姿容真叫寡人无法形容,若得亲近她,就死也甘心。对萨头陀道:“国师先下去吧。” 萨头陀心想:你这国主之位还是我帮你抢来的,现在为了这个女子却对我不逊起来。但现在他毕竟是臣,便忿忿地退下了。 萨头陀转念又一想:“这玉芝公主还真是百年难遇——岂止是百年难遇,即使千年也不见得会有。共涛对我这样也不奇怪,不过革家兄弟都是听我的话,等李俊退了兵,我就废了你。”心下沾沾自喜起来,哼着小曲往回走。 共涛见萨头陀出了宫殿,又喜道:“美人儿,这里只剩下你我了。”文菁亮眸一转,说道:“我要去见见那中华蛮子。”共涛已是神魂颠倒,说道:“美人的一双眼睛就足以杀死寡人了。美人要去见他做甚么?”文菁一笑,说道:“我倒要问问他临死什么心情,再当面数落一下。”文菁怕他不允,又道:“国主不能满足小女子的一点愿望吗?” 共涛道:“好!”传令太监备轿,来到那死牢之中。 狱卒见国主与公主来到死牢,不敢怠慢,都跪在地上。徐晟兀自沉浸在回忆之中,忽然听到一女子说道:“本公主不喜欢看到有犯人面黄肌瘦的,你们只管好酒好菜去招待他,切不可怠慢了。”徐晟大惊,这声音分明是……可是自己现在尚在死牢中,莫不是在做梦。想了一会儿,又暗暗嘲笑自己道:你是不是想菁儿想得疯了,身陷暹罗城的囹圄之中,怎会听见她的声音。 徐晟并未睁开双眼,却感觉有人朝他所在牢房方向走来,狱卒道:“抓得的中华蛮子正是此人了。”徐晟心道:“又是要问什么话了吧?”便懒洋洋的睁开眼睛,眼前所站之人不就是…… 文菁一身白衣白裙,正对着他盈盈微笑。徐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刚要开口叫她,却见她示意自己不要做声,心下意会。文菁见到他安然无恙也是惊喜交集,此时却不能与他说话,神『色』不禁有些凄然。 共涛说道:“美人儿,你要怎么数落他,随你了。”文菁就对徐晟道:“小贼,你还人识我吗?你也有今天,现在落在本姑娘手里,看我不好好教训你。”她说话虽然凶狠,但眼神中分明已流『露』出无限关切温柔。文菁就编了个谎话将徐晟骂了一番,徐晟一边听她说话,心里一边却关心着她如何能在共涛、萨头陀这些恶人中间保护自己。 待到要离去之时,文菁恋恋不舍,趁无人看见,手指向他晃了一下。徐晟看时,是一个小纸团。狱卒刚离开,徐晟打开一看,写着一行清秀小字,“晟哥哥,咱们晚上再见!”徐晟想了想,自己担忧有些多余,菁儿聪颖,必然有妙计来对付这些人。他现在只是盼望着夜幕降临。 晚间,徐晟正想着:菁儿为了我竟然独自一人来到暹罗城内,以后要是她遇到了什么危险,我纵是牺牲自己的『性』命也要保护她。牢房门口一狱卒道:“公主晚上又来到牢房作甚么?”只听得文菁说道:“看,国主也来了!”然后就是“啪、啪”几声,几个狱卒都被点倒了。 这里虽说是死牢,一来暹罗城百姓一向安分,二来城中多数军士都去守城了,三来关押犯人没几个,所以也就没几个狱卒在这儿。 文菁进得牢中,高声道:“晟哥哥!”徐晟也叫道:“菁儿!”文菁翩翩走到徐晟牢前,隔着木栏,两人双手紧紧相握,都怔怔望着对方,一时说不出话来。 两人先前已有两日别离,就是今天下午所见也只能将思念之情藏在心中,不敢表『露』,所以虽然分隔时间不久,但已似劫后重逢一般。 文菁道:“晟哥哥,瞧我忘了,应该先离开此地才对。”说着,从身上拿了钥匙打开牢门。两人携了手,施展轻功,一下子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到了一块无人之处,文菁再也抑制不住,对徐晟道:“这两天来你受苦了吧?”徐晟惭愧道:“菁儿,我非但保护不了你,还害得你以身入险,到这暹罗城里来救我。”文菁知他关心自己,说道:“难道我被抓了,你会不来救我吗?” 突然,文菁又道:“我就知道,当初你明知道凶险还要来暹罗城,无非就是想摆脱我,是不是?”徐晟忙道:“我何时会有这种想法?”文菁见他焦急神『色』,一下子心软,说道:“那你为什么不让我一起来?”徐晟一时无法回答她,只是怔怔地望着她,月光下,弱柳扶风,楚楚动人。 文菁轻轻叹气,说道:“就如你那天所说,你不允我来也是怕我遭受危难。”徐晟无奈点了点头,文菁道:“晟哥哥,你要答应我,有甚么艰难困苦,咱俩一起承当好吗?”徐晟爱怜无比,说道:“你要我做甚么我都答应你。” 文菁道:“你就是想摆脱我也摆脱不掉,菁儿这一辈子都会跟在你身边。其他的都不用说了,我见你平安无事,心里欢喜得很。” 两人互诉别离之情。徐晟问道:“你是怎么得到牢房钥匙的?”文菁莞尔一笑,说道:“这有何难?”放开他的手,做了个酒杯形状,说道:“就凭这个!”徐晟问道:“那共涛喝酒喝醉了?” 文菁粉颈微摇,左手衣袖在右手上面轻轻一拂,说道:“我在酒里偷偷下了*。”徐晟问道:“你拂一下衣袖就能下*啊!”文菁道:“那倒也不是,下午从牢里离开后,我就借口生病,然后去宫中找来了*,将它藏于衣袖之中,又偷偷地下到酒中再端给共涛。要是以后晟哥哥不听菁儿的话,再独自去闯险,我也让你尝尝*的厉害。”徐晟也打趣道:“在下不敢。” 文菁问道:“晟哥哥,你是怎么被抓住的?”徐晟就将自己经历说了一遍,文菁道:“你帮助村民反而使自己身陷囹圄。”徐晟问道:“你怎么知道我被萨头陀抓了的。” 他一问这话,文菁就想起自己哀求李俊还不发兵,没好气道:“别提了,你的那些伯伯们都不是好人。”徐晟大『惑』不解,问道:“他们怎么了?”文菁就向他说了一番,徐晟道:“乐伯伯的考虑也不是不无道理。”文菁道:“晟哥哥,你还帮他们说话。我非得治一下他们才肯善罢甘休。”徐晟摆手道:“千万别这样。”文菁笑道:“好了,我不理他们就是了。” 徐晟问道:“菁儿,你有什么好主意让李伯伯他们攻破这暹罗城。”文菁道:“依旧里应外合。共涛不得人心,我已叫穆大哥进入国母宫中,禀国母写两道懿旨,一道叫和合儿从城上掷下,而被抓去当守城之兵的看了另一道懿旨必然去夺城门并放火,今夜三更为期。穆大哥身上有玉芝公主的令牌,出入军中无人敢阻拦。”徐晟道:“菁儿,你真是心思缜密,样样考虑周到了。那你不如到我来时那个村庄去休息一下吧。” 两人便来到原先那个村庄,族长见了徐晟大喜道:“徐少侠,你总算没事了。我们村正商量着去死牢打探一下。”徐晟道:“多亏了这位姑娘,不然我尚在死牢之中。”隧将文菁介绍给村民认识。 族长那天没去看文菁,不知她现在的身份是“公主”,心道:“徐少侠为人仗义,这位姑娘又宛若仙女,两人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族长安排了村民给两人准备了一些村中小菜,徐晟两天来只吃了身上的干粮,不禁有些狼吞虎咽,文菁笑着看着他道:“晟哥哥,你有没有读过《诗经》里的一篇‘硕鼠’?”徐晟奇道:“读过,那怎么了?”文菁笑道:“那故事虽然说的不是这个意思,但看你现在狼吞虎咽的样子,真像那只大老鼠,而你又是属鼠的,对也不对?” 徐晟道:“好啊,你竟然拐着弯子骂我吃得多!”文菁道:“你也可以说我嘛。”徐晟问道:“怎么说你了。”文菁道:“你可以给我讲这样一个故事古时候有几个人在一起喝酒,其中一人猛吃猛喝,旁若无人。有个人就问他属什么的,他说是属狗的。问他的那个人说:‘多亏你是属狗的,若属虎,连我也都吃了。’而菁儿是属虎的,正好印证这个故事。”徐晟道:“那现在的情况是老虎正在看着老鼠吃。”文菁两颊笑起了酒窝道:“好了,我不说笑了,你慢慢吃吧!”拿了筷子给他夹菜。 暹罗城外,童威军士拾得和合儿掷下的懿旨,呈与李俊。李俊已知穆山在城内,与众头领商议道:“不想穆贤侄成了这里应外合,这样徐贤侄也可以救出了。”乐和暗想:“穆贤侄哪有这般头脑,必是那文姑娘的计策。”心里暗暗地佩服文菁才智。李俊传令三更看城内火起,便从城门打入,而几个武艺较好的头领都攀援城墙而上,叫暹罗城四面开花。 果然到夜半,西北角上火光冲天而起。穆山带领着被抓去当守城之兵,斩开城门,众军士一拥而入,李俊几个头领攀援城墙而上,敌军尽数败退。 第六回 囹圄陷 牵情愫(6) 共涛还在睡梦之中,说道:“美人儿……”一士兵闯入宫殿,大叫道:“不好了!中华蛮子攻进来了。”共涛被惊醒道:“甚么蛮子?美人呢?”哪里还有美人的影子。 共涛回忆道:“自己只喝了美人递过来的一杯酒,怎么就醉成这样子。”他哪里知道被文菁下了*,拿了藏于袖中的钥匙。 正在惊魂之际,花逢春带领着士兵将偏宫前后围住。共涛急道:“有能带寡人突围的重赏。”三五十个侍卫前后拥着共涛想要冲出去。花逢春早『射』翻了七八个,大喝道:“不怕死的都先前一步。” 共涛无计,要去悬梁,被花逢春捉住,尽把家属四十多口人绑缚定了。 革鹏、革鹍正逃跑之间,遇着李俊等人,截住厮杀。革鹏被李俊刺死,革鹍被公孙胜一掌打得吐血,穆春再复一枪,结果了『性』命。李俊传各城门守定,只有萨头陀不见。正欲寻找徐晟下落时,却见他和文菁赶来。李俊见徐晟无事,大喜,乐和料道必是文菁救了他。 李俊把兵屯在各门,同众将入正宫朝见国母。玉芝公主与母亲团聚,母女俩抱头痛哭,分叙故事。李俊谦谢收复之晚,方才破得。国母致谢道:“逆臣悖『乱』,国王宴驾,大将军同各位将军尽心竭力,始得雪恨。” 突然听得外面吵吵嚷嚷,李俊问是何事,一亲兵道:“有两个将士定要进来见头领,被我们拦住。”李俊道:“让他们进来,看看所为何事?” 两个军士往里而入,扑通跪下,求道:“头领救我们则个!”文菁看时,心里立刻明白。那两人抬起头见到文菁站在旁边,便指着她叫道:“是她!她给我们下毒!再过几个时辰我们便会毒发身亡。”李俊问道:“甚么下毒?” 两个军士便语无伦次地说了一遍,李俊转身欲斥责文菁,却见她抿嘴偷笑,李俊道:“有什么好笑的?还不拿解『药』出来。”徐晟见文菁在笑,明白了必然是文菁为了救自己而骗他们的,便道:“李伯伯,他们没中毒,是文姑娘骗他们的!”李俊道:“他们没中毒吗?”乐和笑道:“文姑娘机灵得很,必是骗他们的。”又对那两个军士好言相劝,直到他们确信自己没有中毒。 经这一闹,众头领连日来因战事的疲惫都消了稍许。李俊吩咐道:“今日众兄弟及几位贤侄都劳累了,好好休息,再做商议。” 次日一早,玉芝公主便带了文菁、徐晟、花逢春和穆山拿着弓箭和酒食,跟了五六个家丁,各处游玩。乐和道:“那萨头陀拿不着,必在城中,公主小心为上。”玉芝公主道:“乐伯伯,几位大哥还打不过一个萨头陀吗?”乐和想想也是,又知他们少年人好游乐,便也由着玉芝公主。 明媚的晨光里,众人在一艘游船上,『荡』漾于湖中,好不惬意。船渐渐靠近湖边的镇海寺——那是一座七层宝塔,巍然而立,直入云霄。 正在游玩之际,忽听得一枝头上鸦雀『乱』叫。花逢春皱了皱眉道:“鸦雀『乱』叫,实乃不祥之兆——待我一箭『射』下来,在作理会!” 玉芝调皮笑道:“逢春大哥,早就听说你是神箭传人,敢不敢和小女子打个赌呢?”徐晟一听到“神箭”二字,心中却是一愣。 花逢春道:“敢问公主,怎么个赌法?”玉芝道:“若是你能将那乌鸦打下来,方服你的箭术。”花逢春心想这有何难,便满不在乎地答应。 花逢春取出弓箭,瞄准了一只乌鸦,正要一箭『射』去时,不提防玉芝公主在他腰间挠了一下。正是因为这一下,他的手微微颤抖,鸦雀也随之四散飞去。 玉芝公主拍手笑道:“逢春大哥神箭不过如此。”花逢春带着窘迫道:“玉芝妹妹,不是这样的。” 那支箭虽然没有『射』中鸦雀,却一溜烟飞进了宝塔的窗户。只听得一声“阿也”的惨叫,一人从宝塔里滚了下来。众人一齐向前看时,有个人仰面倒在地上,眼中还『插』着一支断箭。此人却是文菁曾在暹罗国见过的萨头陀。 文菁讶然道:“这便是萨头陀!”花逢春和徐晟二人寻得一根绳子,将他绑了。 忽然之间,一瑟瑟发抖,衣冠不整的女子从塔中走了出来。玉芝和文菁二人上前问时,才知这便是共涛之女。众家丁到了塔中,又找到若干萨头陀随身之物。 原来萨头陀带了共涛的女儿躲在塔中,思量着等到风平浪静再逃跑。谁料花逢春的箭虽然没有『射』中乌鸦,却恰好中了萨头陀的眼睛,也算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了。 众人带来见李俊,花逢春禀道:“我们到镇海寺游玩,因打树上乌鸦,弓箭从塔窗户里打着他眼睛,绑获在这里。”李俊大喜,将萨头陀关押了起来,问那女子道:“你是何人?为何与萨头陀在一块。” 那女子全身发抖,小心翼翼道:“奴家是共涛之女,被父亲嫁与萨头陀。”李俊怒道:“原是恶贼之女。”拿了身旁军士朴刀,欲杀了她。文菁忙悄声对徐晟道:“这位姑娘也是受害之人,她又有甚么过错?” 徐晟见事不宜迟,立即大声道:“住手!”李俊听了,便回过头,乐和道:“贤侄为什么不让李大哥杀她。”文菁道:“难道这样苦命的无辜之人也要杀了么?”李俊一时理亏道:“我们的事要你来管!”徐晟见文菁又与李俊等人结怨,忙开脱道:“李伯伯,共涛之女是无辜的,放了她吧。” 此时,玉芝公主与花逢春也过来求情。李俊见徐晟、花逢春这般,说道:“我们梁山好汉后人怎么都多了『妇』人之仁。”便收了刀,说道:“你且把你父亲怎样勾结萨头陀的事一一说出。” 那女子吓得更是大气不敢出一声,玉芝公主过去道:“你别怕,慢慢说吧。”李俊见公主这样,不好说甚么了。 那女子道:“奴家不敢隐瞒,爹想要篡位,由来已久。自从去年王子夭折,他就一直想让国主招为婿。”文菁笑道:“你父亲还真会痴心妄想。” “哥哥也劝爹不要有这种想法,现在公主对我以德报怨,奴家无以为报。”说着一边又哭泣起来。玉芝公主又是好言相劝了一阵。 那女子继续道:“爹爹一方面念叨当了驸马可以继承国主之位,另一方面更贪恋公主国『色』天香。”乐和笑道:“想不到共涛还是个好『色』之人。”玉芝公主道:“我要是算得上甚么国『色』天香,那文姊姊恐怕没有词可以形容了。”文菁调皮笑道:“公主不要妄自菲薄,小心嫁不出去哦。”那女子这才抬起头来,惊惶地看了看玉芝公主与文菁。 李俊恼恨她们女子就对这些可有可无的细节关心,便道:“你长话短说,我们兄弟几个可受不了你们女子的这个那个。” “爹爹起了恶念,天天想着算计,恰好从西域来了一个妖僧,唤作萨头陀。那萨头陀整日里振振有辞,吹嘘自己会腾云驾雾,并能驭人『性』命。爹对此深信不疑,事事听他。两人密谋要害死国主,家人都劝不得,新年那日,父亲将国主骗到家中,鸠了他。再往后,你们都知道了。” 听得她说完,李俊唤人关押她。玉芝公主道:“她也够可怜的了,不如就留在我这儿吧。”乐和道:“共涛害了国主,公主你不怕她害你!”玉芝公主道:“她爹坏,不代表她也是恶人。”那女子下跪道:“奴家愿做牛做马报公主大恩。” 李俊下令将共涛、萨头陀斩首,以告国主在天之灵,一切皆按照中华礼仪。 次日,国母下懿旨,请众人到金銮殿议事。经过这一系列事件,朝中上下早有立李俊为新国主之意。而在昨日夜里,国母已经传唤了除李俊之外的其余人等,就等今日之事。 李俊随同众人来到殿中,听得外面太监高喊道:“宣大将军李俊进殿!” 李俊微微一愣,道:“其余兄弟不进去么?”那太监道:“只宣了大将军一人!”李俊摇了摇头,缓缓进入殿中。 他进殿之后,才发觉殿上殿下并无一人。正在诧异之时,忽见跟随而来的众人并原先的文武百官相拥而至。未等发问,众人齐齐下跪道:“请大将军登上国主之位!” 李俊不知道还有这么一出,惊道:“怎可如此胡闹?某作为一个外来人,又有何德何能来登上这样一个位置?”国母缓缓起身,道:“大将军为我暹罗国立下如此功劳,当居此位!” 李俊推辞道:“这全仗众兄弟之功,怎敢都说是李某功劳?”国母道:“大将军不要推辞,世子早夭,我们母女两全仗着大将军和众位头领。还请大将军早登国位,以免邻岛窥伺!” 李俊还想推辞,但见众头领都齐刷刷地望着自己,便道:“承蒙国母仁慈,众兄弟推戴,我李俊也不敢妄自居尊,各位兄弟及国母都要好好监督。”众人道:“这个自然。” 第六回 囹圄陷 牵情愫(7) 选定黄道吉日,众人出了宫。国母对李俊道:“小女玉芝虚龄已有十六,虽不敢说是德容言工,但相貌还算端正,略读诗书,习得半点武事。今欲招一中华人物为婿,不知国主意下如何?”她这几句话,说得玉芝公主满脸通红,道:“孩儿愿意一生一世侍奉母亲。” 李俊道:“此事好办,现有三位贤侄,不知国母中意哪位。”国母不做声,玉芝公主虽已钟情花逢春,但当着众面,不好意思说出。李俊道:“公主中原被困之时,被徐贤侄所救。依我看,公主与徐贤侄相配。” 众人心道:“好不晓事的新国主。”徐晟忙道:“李伯伯,小侄不娶公主。”文菁听他在众人面前说出,心下泛起阵阵涟漪,寻思道:“国主却只会『乱』点鸳鸯谱。”李俊不解,想要问他。玉芝公主悄悄将想法告诉母亲,国母笑道:“原来小女心中早已有人选。” 李俊道:“你怎么不早说?”乐和上前道:“乐某如果没有猜错的话,玉芝公主喜欢花贤侄。”玉芝公主低了头不做声,乐和料道说对了,又转身对花逢春道:“花贤侄,你呢?不会也想徐贤侄这般吧。” 玉芝公主对他好,花逢春也渐渐喜欢她,只是相处时日不多,两人之间不太明了罢了。现在乐和直接说出,花逢春内心略喜,说道:“婚姻大事,小侄不敢擅自做主,还得与母亲商议。”乐和大笑道:“不用商议了,就准备定下吉日吧。” 李俊又道:“兄弟还有个想法,不知诸位以为。”柴进道:“大哥现在既是国主,应当自称寡人。”李俊憨厚一笑,说道:“一时改不了口。十多年前,大家共聚梁山举大事,现在三位贤侄不如结拜为兄弟,如何?”穆春点头道:“如此最好,想我们梁山之后将来也是一般事业。” 徐晟却是迟疑道道:“我……我……”众头领皆惊讶,看他的样子,似乎是不大愿意。 乐和问道:“徐贤侄,你不愿意拜两位大哥为兄?”徐晟嘴唇微动,但终究没有开口。文菁当然知他的心思,轻声道:“你不愿意说,我帮你说吧。”乐和道:“其中缘由姑娘知道?”徐晟嗫嚅道:“还是不要说了吧……恐怕只是误会。” 李俊一头雾水,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文菁就把炉峰山下于六所讲叙述了一遍。花逢春惊道:“怎会有这等事?我爹『射』死了徐伯伯?”乐和沉思片刻,说道:“此事我们尚且不知,还得细细查明。” 徐晟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乐和见文菁对徐晟事情如此知晓,便问道:“姑娘究竟是何人?怎会知道这些?”文菁道:“我是谁与这有关吗?”乐和当初就想问清文菁身份,只因战事,才不追究。穆春道:“姑娘天天在徐贤侄身边,我们都是徐宁的八拜之交,有必要了解一下姑娘的身份吧。”文菁低头不语,分明是不想告诉他们。 乐和把徐晟叫到一边,问道:“贤侄,你知道文姑娘是谁,是不是?”徐晟本想骗他说不知道,但又怕他们为难文菁,便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乐和问道:“却是谁?”徐晟道:“我也只知道她爹是明教教主。” 乐和大叫道:“甚么?明教教主之女?”他的话一出口,也让李俊等人吃了一惊。徐晟满带歉意地看了看文菁。文菁心道:“晟哥哥,你真傻,怎么这么轻易的就说给你这些伯伯听?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乐和冷冷说道:“原来是魔教教主之女,乐某多有得罪了。”李俊也附和道:“十多年前和魔教的那场战争大家想必还历历在目吧。”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句的数落,文菁心下很是委屈,只得看着身边的徐晟不说话。 徐晟道:“各位伯伯,不要这么说。”乐和道:“贤侄不要因为和这个小魔女关系好就帮他们说话,毕竟魔教一直都是我们的敌人。”徐晟却是心中失望道:“乐伯伯怎会这样,称菁儿为小魔女?”文菁悄然对徐晟道:“晟哥哥,我说得没错吧,知道了我的身份之后,总会有人叫我小魔女。” 公孙胜『插』话道:“诸位莫争了,好汉也好,明教也罢,贫道相信总有一天会有公道。”柴进道:“公孙大哥何处此言?”公孙胜道:“贫道常听师父罗真人所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明教所做不见得都是坏事,江湖正派所做也不见得都是好事。十多年前与明教一场恩怨,孰对孰错,难以分辨。”文菁心道:“这位道长大叔所说的话还算有理。”乐和道:“方腊自称圣公,建立江南伪朝,难道还有对的地方吗?” 公孙胜整理了一下道袍,说道:“自古以来,天子都是自称为王,依贫道看,只有得道者才能多助。这一点,恐怕柴贤弟更有发言权。”李俊问道:“为何柴大哥……” 柴进长吁一声,说道:“先祖周世宗,曾想以‘十年平天下,十年治天下’,可惜上天未能满足他的这一愿望。”文菁心下奇道:“他姓柴,原来是周世宗后人。” 公孙胜道:“当今天子终日以书画后宫相伴,重用大小‘六贼’,更有妖道林灵素深的宠幸,天下方得如此不太平。”李俊问道:“林灵素是谁?也是像公孙大哥一般得道高人吗?” 公孙胜道:“贫道称不上得到高人,吾师罗真人才是真正过着闲云野鹤生活。”徐晟猜测道:“那林灵素想必是个假道士吧!”公孙胜道:“林灵素倒是真道士。”李俊道:“却又是怪了,小弟听说道家之人不好功名利禄。” 公孙胜道:“‘下梁不正上梁歪’。天子崇尚道教,想借以得到长生不老之『药』。”文菁问道:“这世上根本就没有甚么长生不老之『药』,是不是?”公孙点头道:“姑娘说对了,得道高人长寿秘诀无非是‘淡泊名利,修身养『性』。’可真正做到这八个字的又有几人?” 停了一会,公孙胜继续说道:“天下道教分为三派,南宗、九宫和云霄派。南宗为紫阳仙人所创,现传至第三代传人紫贤真人。”文菁小声道:“原来是薛伯伯,他是南宗第三代传人?”李俊道:“你个小丫头『插』什么嘴,紫贤真人又成了你的伯伯?”文菁心下尚不服气:“他本来就是一名神医嘛,我当然叫薛伯伯了。”公孙胜奇道:“姑娘认识紫贤真人?” 文菁道:“当然认识了,薛伯伯和我爹颇有交往,他还让我服过一颗『药』丸,叫做冰『露』玉散丹,说是可以抵御常见的毒。”乐和听了这话,认为她在说谎,他根本不相信名门正派的传人会与魔教教主有往来。公孙胜道:“贫道却忘说了,薛道源不仅是南宗传人,武艺高深,更是一名神医,在江南救死扶伤,造福一方百姓。冰『露』玉散丹更是由创始人紫阳仙人所配置,当初一共只有为数不多的几颗,流传今日恐怕已是独一无双。姑娘服用了一颗,可以说是百毒不侵。”文菁道:“薛伯伯却没对我说过那冰『露』玉散丹有这般奇效。公孙伯伯,莫管此『药』了。你快说说另外两派吧?”公孙胜抚须微笑道:“九宫传人便是吾师罗真人,南宗与九宫所收弟子甚少,而云霄派却广收弟子,已成中原一大派别。”文菁道:“怪不得我虽然认识薛伯伯,却只知云霄派却不曾听说南宗。”乐和道:“云霄派小弟也有所耳闻,林灵素是云霄派中人吗?”公孙胜道:“不错,云霄派虽为中原武林正派,林灵素却是掌派门下大弟子。” 乐和看了一眼文菁,说道:“云霄派与明教一正一邪对抗,这几年江湖却是如此平静。”文菁眉头掠过一丝愠『色』,却也没与他分辨。 公孙胜摇摇头,道:“平静的湖面下恐怕藏着巨大的漩涡。”李俊道:“明教难道是在蓄势吗?”公孙胜道:“倒不是这样,明教虽然与朝廷不和,但如今似乎无意于聚众造反。但如今宋室江山摇摇欲坠,便会有一些小人趁机搅起武林争端。更有北方新近崛起的女真民族,素来彪悍,已将辽国打得丢盔弃甲,恐怕不日要率兵南下……恩恩怨怨说也说不尽,道也道不完,贫道不想过问太多,在此海外了却余生。” 众人皆沉默不语。 许久,徐晟禀道:“李伯伯,现在暹罗国太平,小侄要回中原,找到害死爹娘的真凶!”乐和道:“好贤侄,不能平白无故冤枉了花大哥。”又向花逢春、穆山道:“花贤侄即将与玉芝公主完婚,穆贤侄现在暹罗国帮李大哥为新国忙一阵。你们俩过一段时间便到中原去寻贤侄。” 公孙胜道:“贫道夜观天象,三日后有南风。恰好后天是李大哥登国主吉日,贤侄等过了后天再出发吧。” 国主传令,请二十四岛主前来朝贺,觐见新国主,不在话下。 第六回 囹圄陷 牵情愫(8) 第三日,大宴群臣,众头领及徐晟文菁分坐两边,国主李俊举杯道:“皇天后土,幸得佑护,众兄弟同心辅助,得成此大事。当年与跟随宋公明在梁山泊,虽戮力同心,但最后众兄弟死散大半,未料十多年后能够在海外称王。虽比不上中华国土之辽阔,但也有别样快活。今与众兄弟畅聊欢情,共同治理暹罗。”饮到半酣,乐和禀道:“酒虽好,却是无乐,待小弟吹奏一曲以娱诸位。”国主准奏,欲唤蛮女歌舞,被玉芝公主拦住,说道:“承蒙诸位伯伯大恩,小女曾胡『乱』学得歌舞,今日献丑,贻笑大方。” 乐和喜道:“公主伴舞,真乃乐某三生有幸。”说罢,拿起铁箫,吹奏一曲《念奴娇》。 众人见那玉芝公主时,她的长眉、妙目、手指、腰肢都灵动起来,腰间的褶裙随着细碎的舞步和轻云般慢移旋风般地疾转起来,那《念奴娇》的神韵随之也展现得淋漓尽致。柔韧的身躯如娇弱无骨一般随着悠扬的音乐节拍翩翩而动,教人赞叹不已。 一曲已毕,众皆拍手叫好。宴至半夜,觥筹交错,众人大多皆大醉。 次日一早,晟、菁二人准备离开暹罗,望中原而去,文菁拉了玉芝公主的手道:“玉芝妹妹,我没说错吧,当初我在天涯海角许下的愿望这么快就实现了;等我们再见面的时候,我要看到你的小宝宝哟。”玉芝公主羞道:“文姊姊,我和逢春哥还没完婚呢!妹妹当初也祝愿文姊姊与徐大哥终成眷属。” 文菁想到玉芝公主与花逢春没有人阻隔便走到了一起,而自己似乎不会显得那么顺利,有些伤神地望着北方,心道:“要是晟哥哥不必回中原报仇该多好,菁儿就能与晟哥哥永远隐藏在暹罗国,叫爹永远找不到。虽然那些伯伯对菁儿不好,可是有晟哥哥在,菁儿甚么也不怕。”她心中萌生这种想法,又感觉到些许幼稚:“爹爹虽然严厉,可这几个月来我还是时常有点想念他;外公找不到我,必然会很伤心;其他一些亲人,比如方姨姨、薛伯伯他们……对!一定要回中原,爹爹见到晟哥哥人这么好、迟寅那么坏一下子毁了婚约也说不定……” 正当文菁沉思之际,徐晟说道:“咱们该走了。”两人跳到船上,徐晟与李俊等人挥手告别。 几个船夫把着舵,顺风飞速离开暹罗城,望琼岛方向而去。 不觉已能从船头望见琼岛,文菁粲然笑道:“晟哥哥,你的那些伯伯叮嘱你甚么了?”徐晟道:“他们说,江湖险恶,要我事事小心,莫着了坏人的道儿。”文菁道:“他们还要你小心我这个魔教的小魔女,是不是?” 徐晟结结巴巴说道:“没……没有……乐伯伯没这样说。”文菁问道:“是吗?”徐晟瞒她不过,说道:“他们……他们是这样说了。不过……”文菁道:“不过什么?”徐晟拉了文菁的小手,郑重说道:“他们虽然这样说了,不过我不会听从的。”文菁道:“有你这句话,他们再怎么说我都不怕!” 文菁握着徐晟右手,脉脉注视着他。徐晟见她含情凝睇,亦是怔怔而视。 没多久,船已行至岸边,在经过来时的那渔村见一群孩童正围着一位教书先生讲授。那些孩子正聚精会神听着,也不知道后面来了两个陌生人。 二人驻足听了片刻,那教书先生诵读道:“锦袜罗囊,犹瘗当年驿路旁。”孩童急忙问道:“先生,这句话又是甚么意思?”那教书先生摇头晃脑,道:“所谓锦袜罗囊,乃香袜也,用的是……是……”他虽然知道是杨贵妃,却一下子忘了是甚么时期的典故。 文菁心道:“那说的是杨贵妃的故事。”见那先生在学生面前要陷入尴尬,便不假思索道:“此乃唐杨贵妃之事。” 众孩童听后面有一女子声音,齐刷刷地回头一看。他们当日没有看到二人威胁土人出海,只道是突然来了个仙女似的姐姐,都跑着围过来,嚷嚷道:“仙女姐姐,给我们讲一讲吧。”文菁道:“唐‘安史之『乱』’,明皇幸蜀,行至马嵬,六军哗变,强迫唐明皇赐死了贵妃,一代美人香消玉殒。白乐天之长恨歌‘六军不发无奈何,宛转蛾眉马前死。花钿委地无人收,翠翘金雀玉搔头。’说的便是这一段事。而本朝乐史的《杨太真外传》这样写道:‘妃之初瘗,以紫褥裹之,及移葬,肌肤已消释矣,胸前犹有锦香囊在焉。中官葬毕以献,上皇置之怀袖。’可见明皇虽处死了贵妃,心中定有懊悔之心。” 那教书先生见眼前这少女将这一典故轻描淡写地说了出来,不免有些感到汗颜。文菁道:“敢问先生,这句是《减字木兰花》、《采桑子》还是其他什么词中的呢?” 文菁虽然只听到其中一句,但她熟知音律,根据其中的字数、句读和平仄,最先想到并符合的是《减字木兰花》和《采桑子》。那先生道:“姑娘学识过人,这是《减字木兰花》的下阕最后一句。” 文菁正要问这首词中其余的几句。却是踱步过来一人,脸上的胡须白比黑多,看样子半百左右岁数,一身儒士打扮,拍手笑道:“妙哉妙哉,好一个‘可见明皇虽处死了贵妃,心中定有懊悔之心’的解释!”文菁问道:“难道不是这个意思么?”那儒士道:“这样说倒也不算错,但姑娘可否知道其中真意?”文菁摇摇头,谦逊道:“小女子不知,还望先生明示这首词的前面几句。” 那儒士一愣,暗道:“原来她只听到这首词的最后一句。”便笑道:“那姑娘请听,本词的前面是这样的‘华清赐浴,宝甃温泉浇腻玉。笑靥开时,一骑红尘献荔枝。明珠乍剖,自擘轻红香满手。’” 文菁暗自分析:“整首词说的是同一件事,前面几句极力形容杨贵妃之高贵富丽,最后却来一句‘犹瘗当年驿路旁’,形容鲜明的比较,难道又是讽刺不成?错不了,那一句‘一骑红尘献荔枝’用的杜牧之的‘一骑红尘妃子笑’之典,分明说的是红颜误国之史训。自‘安史之『乱』’以来多少文人对此事津津乐道,不惜笔墨一遍又一遍地冷嘲热讽。”又想起当日自己无缘无故遭到那素不相识之人的讽刺,不免心下黯然。在瞧眼前这位儒士,倒没有当日那人的冰冷神『色』,也不似那般蛮不讲理,便叹道:“自古红颜多薄命,误国何来怨女子?” 那人心中暗道:“小姑娘倒是读懂了词中深意,不过何来这般感慨?”又恍然心道:“眼前这位女子当真也是倾国之『色』,自然会衍生出这样的想法。”便道:“此话怎讲?”文菁道:“明皇对杨玉环一往情深,多少痴情儿女为那一句‘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深深感动。只是在那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皇宫多少人为了权力而前赴后继。贵妃的那几个兄弟利用皇亲国戚来治『乱』天下,玄宗听信小人,才酿大祸。当然要说杨玉环多少也是有错,倘若她能如长孙皇后一般,那将是多少人称颂的神仙眷侣。可至‘安史之『乱』’,天下人竟将盛唐衰落统统推向一个弱女子,公平么?” 文菁就事论事,这段话全然是自己读史的感慨,说完时无奈之情已溢于言表。徐晟心道:“难道这人也要来暗讽菁儿不成?”便拉了她要走。 那儒士心中讶然道:“我们读书真是读糊涂了,何时曾想过女子心中的想法。正如眼前这位明眸善睐的小姑娘一样,容颜本有什么过错,如果不是涉及国事,那更是世人羡慕歌颂的。” 又听得身后一人高声道:“姑娘说得不错,老朽在此特意致歉!” 徐晟一看,竟然是那日讽刺文菁之人,更不想留在这儿。那人却道:“两位留步,老夫一向直言,那日对两位多有冒犯。”徐晟心下奇道:“这人真是古怪,那天见了我们恨不得要拿刀杀菁儿,现在居然向我们道歉。”徐晟不知他何意,一时站住,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那人道:“我李纲曾因说话得罪了不少人,两位少侠不要见怪!”文菁转身惊道:“你刚才说你是?”那人道:“在下李纲。姑娘还不肯原谅老夫的出言不逊吗?”旁边的儒士道:“伯纪(李纲的字)兄,你这张嘴能少得罪人么?”李纲道:“这位叫邓肃,表字志宏,与老夫是朋友。若不是刚刚正好经过这儿听了姑娘的一番话,几乎误会了两位。” 文菁却拉了徐晟敛衽道:“晚辈文菁、徐晟拜见李大人、邓大人。”邓肃摆摆手笑道:“我只是村头老儿一名,可不是什么大人,伯纪才是!”李纲道:“两位为何突然向老夫下拜?”文菁道:“晚辈曾听爹爹提起李大人,爹爹说,做官的要是都如御史李大人,那么天下则太平矣。不知大人为何身在这荒无人烟的琼岛?”李纲摇摇头,长叹一口气道:“老夫闲居在此已有五年之久了!” 原来李纲曾上疏天子而引起龙颜不悦,谪监琼州,成了一个有职无权的闲官。他初时被贬至此非常抑郁,后来渐渐心灰意冷,但为人处世变得更加刻薄起来,只跟本地的一些读书人有些交往。 文菁天真无邪,本能猜到他是被贬至此,只是她不相信这样一个万民拥戴的好官也会流落天边,所以才出言相问。李纲淡然一笑道:“老夫虽然被贬,但从当初误会两位到今日成为忘年交,也不枉在的琼岛五年了,两位是否介意到寒舍共饮两杯水酒?” 徐晟道:“那晚辈多有打扰了。” 第七回 笑谈夷险路(1) 晟、菁二人牵了那出骨墨龙驹,走过一段曲折的幽径,跟着来到李纲简朴的家中。李纲招呼了妻子为两人准备了一点小菜,徐晟道:“给李大人添『乱』了。”李纲道:“天涯觅知音真乃人生一大幸事,看文姑娘之相必是大家小姐,能够芳驾莅临,使寒舍大大生辉。”文菁道:“李大人刚正不阿,必有一天能大展宏图,区区一陋室算得了什么?大人之邀更是我们莫大荣幸。” 客套一番,四人坐下,徐晟问道:“晚辈有一事不明,为何当初大人见了文姑娘就……”邓肃道:“原来是这样,伯纪兄,这小姑娘有何过错,谁又斗得过你的唇枪舌剑?”文菁带些难为情道:“惭愧,我当初怕李大人不送我们去暹罗,故特意出了威胁那个小孩的下策!” 李纲笑道:“我李纲被贬就是因一女子而起,所以当时想也没想,就出言相撞了姑娘。”徐晟奇道:“因一女子而起?”邓肃道:“我原先只是以为伯纪兄借历史之遗训来告诫当今,难道《减字木兰花》真有所指,而且就是讽刺那位女子?” 李纲道:“正是!并且此人还是赫赫有名的天下第一花魁!”文菁问道:“莫不是汴京李师师?”李纲问道:“姑娘听说过此人?”文菁道:“李师师想来必是貌美无比,当今天子都不顾身份出入青楼,传闻太后曾恼怒责问天子:‘为何放着后宫三千,而着『迷』于一个青楼女子?’天子答道:‘要说她的与众不同之处,后宫三千与师师站在一起,朕一眼就能挑出她来!’” 李纲狠狠道:“在下因上疏天子要洁身自好,虽引起皇上不悦,却不至被贬至此;定是那个祸水吹了枕边风才使老夫流落此地!”文菁摇摇头道:“我看未必!李师师人称‘红妆季布’不该是这样小人!”李纲道:“不是她还会是谁?老夫未见过李师师,不过当初第一次见到文姑娘,便认为凭姑娘之貌,必也能做到倾国倾城,所以就不分青红皂白……实是惭愧!”他却不知自己确是因刚直在朝中结下不少梁子,很多『奸』佞之臣都想弹劾他。 邓肃道:“伯纪兄,你却不知,我也在京师呆过,见得李师师几面。以邓某的了解,可以以人身担保,李师师决不是伯纪兄所说那样的人物!”说罢,将手中的一小杯酒仰头一饮而尽。 李纲道:“志宏贤弟,我可从未听说你去过京城啊?”邓肃摇头笑道:“当年曾在太学,写了几首劝诫花石纲的歪诗,被屏出学!不提啦,不提啦!”文菁心中一凛:“我曾听说爹爹说过花石纲,让多少百姓家破人亡,这李、邓二人却都是敢于说真话的正直之士。” 邓肃说到不愉快的事,李纲也不好多问了。一时间,四人沉默了下来。 三杯酒下肚,李纲慷慨激昂道:“皇恩浩『荡』!老夫愿再效犬马之劳,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不觉潸然涕下。接着又喃喃自语:“‘岂余身之惮殃兮,恐皇舆之败绩。 忽奔走以先后兮,及前王之踵武。 荃不察余之中情兮,反信谗而齌怒。 余固知謇謇之为患兮,忍而不能舍也。’屈子雄文,其中有深意存焉,唯逐臣能体察之!”他一唱三叹,涕洒滂沱,一颗忠君爱国之心自然流『露』于表,绝无半点造作之情。李纲的妻子在一旁道:“先是贬至南剑州,心中愤懑,再上书无用,反而又贬至这里,自此他说毫不在乎,却每天都在叹息,五年了!”抱着一叠纸过来,说道:“这些是他五年来的一些愤懑之言,今天拿出来也不怕几位笑话。” 李纲道:“我大宋从李后主手中得到南唐土地,本应以此为戒,天子却处处以后主自喻,悲哉哀哉!朝中大臣都居安以求自保,大宋岂能不弱?” 当下李纲将心中的郁闷一抒而尽,邓肃自是不住地给他加酒,双双醉倒。晟、菁二人翻了一下李纲的诗词文章,又看到他们二人酩酊的样子,亦深深地感动。 待到晌午,二人向李纲告辞离去,因李纲一番倾诉,徐晟有些闷闷不乐,文菁道:“晟哥哥,有甚么不开心的?”徐晟道:“为何自古以来都是忠臣受挤?”文菁道:“‘解铃还须系铃人’,等到到了京师,我们去问问那李师师不就得了;刚刚不是还有邓学士的话为证么,说不定还能让她在天子面前美言几句呢!” 徐晟欲到旁边集市上再买一匹马。文菁道:“晟哥哥,买帷帽和纱巾让我戴着吧。”徐晟想了想,怕是她因为容貌出众而引起过多人的注意,便问道:“菁儿,你以前行走江湖时都是女扮男装的?”文菁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思,说道:“不是啦,我们去暹罗时经过江南,人较多的地方,我都是躲在轿中。这番去京师,又进入江南一带,明教的人多了起来,岂不有可能被认出来,把我‘抓’回去了?”徐晟叹了口气,却是依着她的话做了。 两人扣辔向北,缓缓而行。 第七回 笑谈夷险路(2) 一连几日,晟、菁二人遇山绕路,遇水搭船,昼行夜宿。这一日,已到岭南地面,晌午时刻,进了路旁一座酒店。 酒店座落在林边的空地上,前面一小片绿莹莹的草地,一条山泉绕了小店四分之三的周身,往岭下而去。溪岭两岸,生长着一簇簇各种不知名的野花。二人下马步入店中。 酒家很小,布局也很简单,疏疏落落地坐着五六个人,靠窗户已经坐了两个白衣女子,看上去上首的一个二十出头,下首的那个却不及二八,身上都配着长剑。 不一会儿,两名男子进入店中,一进来,就大声嚷道:“快给爷爷备最好的酒菜!”徐晟看时,一个汉子满脸横肉,似是凶神恶煞一般;另一人却是个二十多岁的后生,身配一把弯刀。那大汉对那后生小声道:“公子却意外收获了两个美貌的雌儿。” 由于徐、文二人靠窗而坐,那二人已在外面瞧出文菁的身形是个女子,无奈戴着帷帽,又以纱巾遮面,是以无法探明她的容貌,进了店里,却发现了两个白衣女子。 尽管他已尽量小声,但由于粗声粗气的缘故,已被徐晟听见,徐晟皱了皱眉,心想那两人都不是甚么善良之辈。 徐晟道:“小二,上菜!”店小二大叫一声:“来了——”徐晟简单点了几个菜,正要酒时,文菁轻声道:“晟哥哥,你不要喝酒,好么?”她说这话时声音格外小,要是徐晟不在她身旁,根本就听不清。 徐晟自小都是喝酒习惯,一时不解道:“为何?”文菁小声道:“晟哥哥,你若是习惯就算了。”徐晟道:“你叫我不喝,我便不喝了吧。”文菁道:“我自小对酒敏感,最多只能喝得一两口。”徐晟想起自那日初见面之后若是喝酒她每次只是以杯沿碰唇而已,便道:“菁儿,以后若非应酬,平时我就不喝酒了。” 徐晟忙叫店家将酒改茶,文菁感激地看了看徐晟。 二人只听得那靠窗的两女子谈道:“也不知小姐在哪里?北方找不着,庄主却叫我们到南方来寻。”“庄主联系了明教的各个分坛,却听说大多没见过小姐,只好描述成一个十几岁不爱打扮却是容貌极美的小姑娘,一时间各个分坛派人来报告说是见到云云,一去看都不是。庄主只好说是平生从未见过的漂亮女孩,然后却是杳无音讯了。”“教主也不管这事,却是庄主坐不住了。”“也难怪,庄主先是知道小姐去了大名府,可是后来再派人去寻竟然找不到。哼哈二将曾说在京师附近见过,他们俩一天到晚都是嘻嘻哈哈的,也不知是真是假,庄主深信他的话,一直在汴京附近寻找,却还是寻不找。”…… 徐晟听着有点不对,虽不知道她们说的庄主是谁,但也隐约猜到要找的人就是文菁。再抬头看时,见她脸『色』微微泛红,惊道:“她们二人也是明教中人,前来……”文菁忙点头并以手势示意他不要再说。 徐晟说这话时,声音就有点大了,两个女子齐刷刷地向他望来。二人起身过来道:“这位公子怎知——莫非见过我们描述的那少女不成?”徐晟一时没了主意,拨浪鼓似的摇了摇头。 此时,跟着晟、菁二人进来的那个后生却缓缓过来道:“两位姑娘描述的那个姑娘在下倒是见过。”那年纪小的女子道:“哦,敢问这位大哥在哪儿见过小姐?”那后生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 文菁听了心里一阵慌『乱』。那女子朝戴着帷帽的文菁道:“小姐,若真的是你的话,就拿了帷帽吧,庄主一直都在找你……”文菁心中一股暖流,正欲拿掉脸上纱巾。徐晟抢道:“她不是你们说的什么小姐,是我同门师妹,小时候因病脸上留下伤痕,是以……”文菁心道:“晟哥哥,你这不是欲盖弥彰么?”没等他说完,那后生道:“看来姑娘是误会我意思了,在下是说平生未见过的漂亮女子不正是姑娘你自己吗?” 那女子一听这轻浮的语气,知道这个年轻后生不怀好意,却依旧不『露』声『色』微笑道:“多谢公子夸奖!”后生道:“这儿虽是荒村野店,不知二位是否肯给在下赏个脸……”那二十出头的女子道:“赏什么脸?赏你两个耳光么?”另一女子道:“姐姐莫要动气,这位公子既然给了我们这个情面,就不要推辞了吧。”二人自忖有些武艺,就受了邀请。那后生重新点了,不免对店家埋怨一番没有上好酒菜,那满脸横肉的汉子却守到门外,只许出,不许进。 徐晟小声道:“菁儿,我刚才差点‘害了你’。我们趁现在离开吧。”文菁道:“我们现在走的话,玉簪妹妹和凤仙姐姐就会更加怀疑了,只需不紧不慢吃完就行了。” 过了一会儿,文菁轻轻叹道:“我却不知大家都在找我,我们先回趟苏州好不?”徐晟本想这样劝她,听她如此一说,极力点头称是。 再看那边时,徐晟却发觉那店小二与那后生正在挤眉弄眼,不觉疑心。文菁道:“晟哥哥就等着看好戏吧,那点小伎俩是骗不了两位姐妹的。” 只听得那后生道:“在下任恬,两位妹妹都是仙女一般的人物,不知能否饮酒?”玉簪道:“公子有什么好酒尽管拿来,你可不一定比得上我们姐妹俩。”任恬道:“敢问两位姑娘芳名?”玉簪柔柔笑道:“公子,你猜!”任恬笑道:“有趣,有趣!姑娘要我猜,实在是难。”玉簪道:“猜不出来,便要自罚三杯。”任恬听了心中暗暗叫苦,却只能笑道:“姑娘说得是,在下先喝了三杯。”说着,一口气饮了三杯酒,道:“这下姑娘可以说出芳名了吧!” 第七回 笑谈夷险路(3) 玉簪道:“我叫玉簪,这位姐姐的名字你自己问好了。”任恬见凤仙一脸愠『色』,不敢多问,脸上却依旧笑道:“原来是玉簪妹妹,真是好名字!”玉簪道:“敢问任公子,这名字好在哪里了?”任恬一愣,却是一时答不上来。玉簪道:“公子莫不是骗小女子吧?”任恬道:“在下怎敢欺骗玉簪妹妹?”玉簪笑道:“说不出来,又要罚酒三杯。”任恬不得已,又一连喝了三杯。徐晟心道:“这些话分明不都是在捉弄任恬么?” 玉簪笑道:“任公子,我们姐妹二人的美貌真的是你平生从未见过么?”任恬点头道:“确实,在下可惜不会舞文弄墨,不然定能像本朝的柳三变一样写出几曲词来。”玉簪却是一脸委屈道:“公子如何说出这样的话来?”任恬急忙问道:“妹妹如何不高兴?”玉簪道:“柳三变的诗词甚么‘杨柳岸、晓风残月’、‘烟花巷陌,依约丹青屏障’不都是写给那些风尘女子的么?公子这样说莫不是看轻了我们姐妹二人?”任恬急道:“在下哪有此意?”玉簪粉面生威,一言不发。任恬忙道:“玉簪妹妹,我再自罚三杯,这下可以了吧?” 玉簪脸『色』由阴转晴。而再看任恬时,他由于一连喝了九杯,已经有些微醉。 玉簪指着窗外徐晟的白鬃马道:“任公子,你可知何谓‘白马非马’?”任恬笑道:“玉簪妹妹,这个你可难不了我!马者,所以命形也;白者,所以命『色』也。命『色』者非命形也。故曰:‘白马非马’。”玉簪道:“那么敢问公子,何谓‘马者,所以命形也’?”任恬道:“马只有一种特征,不同于牛、羊而已。”玉簪道:“白马非马?那么何马为马?这世上的马要么为白、要么为黑,总有一种颜『色』,所以说,世上无马耶?” 未等任恬反应过来,玉簪笑道:“照此道理,任公子为青年人,青年者大约命年龄也,绝非命人,而人者命人也,命年龄者非命人也,那么任公子非人,岂不是也成立了?”晟、菁二人听得清楚,心下偷笑:“这古灵精怪的玉簪却用谈笑风生化解了任恬的不怀好意。” 不用说,任恬又不得不再次罚酒…… 任恬也不知自己究竟喝了多少杯,此时已显得神智不清;反观二女,却是滴酒未沾。玉簪道:“任公子见了我们就请我们这么好的一顿,我们家小姐比我们美多了,那公子见了岂不……”任恬道:“怎会?两位妹妹定是最漂亮的。”凤仙道:“本姑娘警告你,若是你对小姐有什么非分之想,定饶不了你!”任恬两眼一花,倒在桌上,呼呼大睡。 二人起身欲离开,守在门外那汉子道:“二位姑娘要到哪里去?”凤仙道:“你也不去看一下你们公子?”那汉子一看,任恬已卧在桌上,怒道:“两个不识相的婆娘,公子怎么了?”玉簪装作一脸无辜道:“是他自己喝醉了,可怨不得我们!” 那汉子身体一闪,横到二人前面,笑道:“二位想离开,可没这么容易!”玉簪装作惊讶道:“这位大叔要对我们两个弱女子动手么?”文菁见那店小二鬼鬼祟祟地站在二人身后,便悄悄对徐晟道:“晟哥哥,提防一下那个不怀好意的店小二;必要时可上前帮助两位姐妹。”徐晟点头会意。 此时,忽一人戴着一面具,身形稍胖,只留一双眼珠子在外,着一身袈裟,却是披头散发,从店外疯疯癫癫进来,大声道:“祸福无门,惟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徐晟只觉得这“和尚”似乎在哪里见过,却是一时想不起来了。 店小二拦到那“和尚”面前道:“你这疯疯癫癫之人到这儿来做甚么?” 那“和尚”道:“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又名万物之母。”徐晟心想:“这人真是奇怪,披着袈裟留着头发不能说是和尚,口中还念着《道德经》,难道是道士么?” 店小二喝道:“还不快滚!”那“道士”摇头晃脑道:“施主何必这般动气,老衲看施主这般动气,不忍化斋。”店小二心道:“原来是个化斋的疯和尚!”急急拿了一斗米想打发他走。 那人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贫道看施主方面大耳有帝王之相。”那人转身离去,未及一刻又进店道:“贫道刚才一样东西忘在了店中。”店小二问道:“你忘了甚么东西?”那人道:“老衲掉了根头发在这店中。”店小二怒道:“你这头发我到哪里去找?” 那人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贫道虽已出家,但也不敢掉落一根头发。”店小二不听他的胡言『乱』语,想要发作。那人却是依旧摇头晃脑。店小二气不过,叉开五指向那人挥去,那人稍微一闪,轻松避开。 那大汉跳起,冲那人道:“你这鸟人有何能耐,我来会会你。”使出一招“千斤坠”向那人而去。 这“千斤坠”是岭南派的招数,力大无比,防此之招,越是硬扛,受到伤害也就越大。那人道:“莽夫之勇,也配与我斗!”冷笑一声,身形一晃,向那大汉背部一掌,那大汉似纸鹞子一般向店外飞去。 除玉簪、凤仙二人外,其余食客都惊慌起来,急着四散逃去。文菁拉了徐晟的手边走边道:“晟哥哥快走,难道还要让阿哈认出来不成?”徐晟心道:“原来是当日在大名府见到的哼哈二将其中的那个胖的阿哈。”二人翻身上马,匆匆离开。 二人行得几里路,在确认没有人跟着之后,正想下马歇息。突然听得前面小道上有打斗声音,二人本想避开,但因距离较近,旁若无人地经过已无可能,只好将马栓在一旁树上,蹑脚走到旁边的草丛里悄悄观看。 第七回 笑谈夷险路(4) 两伙人正在林中截住厮杀,只见一秃着前额的高瘦汉子,他行动敏捷,在人群中忽右忽左,一连发出几招“一指弹”,有几人胸口随即鲜血喷出,丢了手中兵器,摔倒在地,因过于疼痛在地上打滚叫唤。 “一指弹”为岭南派绝学,一般被弹到之人胸口会立即穿个小孔,鲜血马上从孔中喷『射』而出。岭南派在此地一向肆无忌惮,众人都得让着几分。 另一边一人不甘失败,以含势凌厉的剑法冲那瘦汉而去。谁料那瘦汉异常灵敏,轻轻向后一跃,避开了这凌厉的一剑。 那瘦汉旁边一后生哈哈大笑道:“就你着三脚猫的剑法连我都刺不到,更别说掌门人了。” 那人见第一招剑劈不到瘦汉,又被后生嘲弄,剑锋一转,横向后生的腰部削去。那后生仰面翻倒在地,让那人向前冲去,忽的又原地拔起一手抓住那人左臂,只作一扭,只听得骨裂之声,那人便跪倒在地。那后生另一手又复一掌,那人躺在地上不动,似乎已经没了『性』命。 剩余的几人无不『露』出惊恐之『色』,那瘦汉微微笑道:“剩下的几个杂『毛』就交由你处置了。”徐晟小声道:“不想那‘掌门人’如此心狠。” 文菁柔声道:“晟哥哥,你从未行走过江湖,不知人心险恶,虽然那掌门是坏人,但另一方可能也不是甚么好人,如果贸然救了他们,说不准还会对你反咬一口,且在这儿看一会儿再做理会。”徐晟却没有她这一层考虑,心想当前只得如她所说。 那后生对剩余几人冷冷道:“你们也算光荣了,能让掌门亲自出手。”其中一人道:“哪来这么多废话,要杀要剐由你便。”那人笑道:“死到临头了还充好汉!”又是一掌将那人打飞。 那后生道:“你们当真不怕死?” 又一人道:“任扩焘你这个老贼,我们斗不过你,自会有人来收拾你!” 此时,躺在地上那人忽然艰难站起,用尽最后力气拿起剑向那后生刺来。不料那后生早听得亲切,反手一招抓住那人手臂,只一扯,给予那人致命一击。 徐、文二人看了心中不忍,徐晟心道:“事到如今,哪还能估计他们是好是坏,总不能再见死不救了!”文菁也是拈了石子在手,待势而发。 却听见任扩焘朗声笑道:“你们两个鬼鬼祟祟的,出来吧!”那后生问道:“掌门,哪两个人?” 任扩焘指着二人方向道:“就在那草丛中!” 晟、菁二人说话声音还算较小,但凭任扩焘内力,初时还未察觉,后来渐渐听出。那后生道:“何方人士?你们再不出来休怪在下不客气!” 任扩焘轻轻推开他,以一招势大力沉之掌向两人方向而来。 文菁屏住呼吸,手指轻弹,石子迅疾飞出,正中任扩焘掌心。任扩焘手掌猛地缩回,不知中了什么暗器,只感觉一股火烧般疼痛,翻手一看皮肤没有破,知道只是擦伤,心中略微放心。 晟、菁二人身形一闪,舒展轻功,掠出草丛。与此同时,一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小姑娘从草丛中跳出,他身后跟着一个身着黑『色』劲装的男子。 看那姑娘打扮,似乎是个官家小姐。任扩焘一愣,不知有另外两人也在暗处,随即笑道:“请这位小姐就此离开吧,我们两不相关。” 历来武林中人都是刻意回避官府的,任扩焘说这话,是不想让自己惹来其他麻烦。谁知那姑娘却道:“光天化日之下难道没有王法了么?我倒要看看你们有多大的能耐,能在这儿肆无忌惮?”随即又对徐晟笑道:“这位大哥也是来打抱不平的?” 那后生见这小姑娘粉妆玉琢,甚是高贵,便笑道:“小美人要拔刀相助么?”任扩焘喝令道:“休要轻浮!” 那姑娘笑道:“你这小贼倒是油嘴滑舌!”说着,双手一合,忽然间一支细针朝那后生飞去,直中那人脸面。 由于那后生以为对方只是个自以为是的官家小姐,所以毫无防备,一击而中。只一会儿,那人面『色』发紫,跌倒在地。 任扩焘俯身一看,显然针上有毒,怒道:“你这小姑娘为何如此狠毒?一出手就伤了我岭南派门下。”小姑娘笑道:“哦,原来你这老儿就是岭南派掌门,怪不得在此横行霸道!对待恶人下手如果太轻的话只会对自己不好!” 任扩焘伸手欲将那人脸上的细针拔掉,小姑娘道:“掌门老儿,你若拔掉针只会让他死得更快!至于解『药』么?就在我身上,有本事就来拿啊!” 任扩焘满目凶光,暗自运气,以一双肉掌,拍来挥去,掌声先呼呼作响,尔后猛然一变,由刚猛变的柔弱,轻飘飘地一掌拍向那姑娘,这一掌看似寻常,其中却是包含有无数的变化。文菁在一旁看了,心中一怔,这是外公曾说过的至刚至柔掌法,看似无力,实是杀招,目的在于取人『性』命。 忽地小姑娘身旁那黑衣男子一个箭步,右手抵住,借力向旁边后退几步,微微收势道:“不错,岭南刚绵掌果然名不虚传。” 此时,只听得不远处的一人喊道:“爹,这个小娘们留给我来对付!”徐晟一看,却是刚刚在酒家醉倒的任恬,那大汉也在他后面跟着,问道:“掌门,出了甚么事?”任扩焘道:“这几个不知死活的人来干涉我派之事。” 任恬似乎忘了刚才尴尬之事,只是恶狠狠地盯了一下徐晟。任扩焘道:“恬儿,去到那个小姑娘手上夺了解『药』,阿宏遭了她的针毒。”他心里忖度着,从刚才的交手中知道自己的武功不如那黑衣男子,若是让自己的儿子去夺,就变成了后辈之间的争斗。 任恬身形一闪,来到那姑娘跟前,笑道:“这么一个美貌的小姑娘,在下可舍不得伤害。不如这样,”他指着文菁道,“你把解『药』交到那个姑娘手上,由在下去取。”看来,他是相信了徐晟刚刚在酒店说的话。 第七回 笑谈夷险路(5) 那小姑娘道:“你怎知这不是个美貌的姑娘,说不准她比我还美。”任恬笑道:“在下就是知道。”徐晟心道:“这当真可笑至极,菁儿的美貌超乎你们的想象。”那小姑娘走到文菁面前,将一个小瓶子交到她手上,道:“这位姐姐,麻烦你了,不过我不相信这人说的话!” 文菁道:“承蒙姐姐看得起小妹!”说着,转身对任恬道:“任公子,出招吧!”任恬取出身上弯刀,笑道:“姑娘不用兵器?”文菁笑道:“未到时间自然不用!” 任恬抱拳拱手,凝神立马,一招开门式的刀法挥出,虎虎生威。文菁轻巧躲过,任恬又翻腾走步,转变招式。黑衣人冷笑道:“却是稀松平常的岭南刀法!” 徐晟随看不出任恬的招式,却可以看到文菁一直在防守,不禁暗自为她着急:“若是菁儿有危险,定要上前帮她!” 十招之后,任恬笑道:“看姑娘拳掌之间,一招一式,都是越女剑的套路,要不我给姑娘取一把剑来。”文菁笑道:“公子怎知我没有剑?”任恬见她身上似乎没有藏剑之处,道:“那姑娘休怪在下的弯刀无情了!” 趁着任恬分神之际,忽从文菁手上剑光一闪,任恬一惊。柔翼剑穿过刀尖,直冲着刀柄一卷,文菁轻轻一曳,任恬未拿稳,“咣当”一声,弯刀掉在地上。 再看文菁时,她素手上依旧空空如也。大多数人都未看清是怎么回事,黑衣人惊讶道:“天下第一软剑‘绕指柔翼’!” 这一刻显然高下立判,任恬慌声道:“爹,杀了这个会使妖术的婆娘!”徐晟忙闪身到文菁身旁,提防着任扩焘出手。却听得那小姑娘道:“阿英,给这个所谓的岭南派掌门吃点苦头!”黑衣人犹豫道:“小姐……”小姑娘道:“你敢不听我的话么?”黑衣人身体一闪,对任扩焘道:“我来领教一下岭南派的高招!” 二人交手,一时间已有二十招之上,黑衣人初时还提防着,不想任扩焘就刚绵掌值得畏惧。忽而黑衣人左手抵住,右手一个变招,只一拳正中任扩焘胸口,『逼』得他一下倒退几丈,险而摔倒。 任扩焘暗暗运气调理,脸上依旧面『色』不改,笑道:“好厉害的武功,来日再来领教!”说着不顾躺在地上中毒之人,欲带人走。 那小姑娘道:“这么容易就想走?”任扩焘道:“姑娘要怎地?”那姑娘嘻嘻一笑道:“除非你在这儿爬上两圈,才能离开。”任扩焘听了她的话,面『色』气得发紫。众人心道:“这小姑娘这是胡闹了,叫堂堂一派掌门爬两圈,还不如杀了他,何况这边还有这么多人看着。” 黑衣人道:“大小姐,别闹了……”那姑娘道:“哼!看你以后再为非作歹,本姑娘要不是今天的心情不错,定饶不了你们,快滚!”任扩焘带着众人灰溜溜地离开了,文菁将解『药』扔给躺在地上的那人,那人顾不上道谢,连滚带爬地走了,之前不敌任扩焘的那些存活之人也站起身来离开。 那小姑娘对黑衣人不悦,转而对徐、文二人道:“敢问两位如何称呼?”徐晟道:“这位小姐言重了,我和师妹都是行走江湖的鲁莽人物,岂能和小姐相比。”问得她姓蔡名娴,字如适。蔡娴道:“甚么小姐不小姐的,不如以兄妹与姐妹相称!” 在蔡娴问明二人之后,问道:“文妹妹真如那小子所说么?看妹妹的身形、姿态可不像!”她一边说着,一边想看到文菁的容貌。 忽然蔡娴又是嘻嘻一笑,来到文菁身后,轻轻跃起,想趁她不备掀掉帷帽。就在她的手碰到帷帽之时,却被文菁抓住,道:“好姐姐,你莫要恶作剧了,我就拿掉帷帽吧!” 文菁轻轻解开细绳,摘掉帷帽和纱巾,蔡娴看到她的面容渐渐显『露』出来,哑然无声。半晌才道:“妹妹,我小时候读书,书上说世上有人的美貌能到达极致,我一直不信;现在我才发现,原来传说中的倾国倾城之女子是有的,我若是个男子,一定会娶你为妻!”文菁脸『色』微红道:“让蔡姐姐见笑了。” 蔡娴道:“我从小出入宫廷和各个达官贵人的府中,却也从没见过……”黑衣人咳嗽一声,打断她的话道:“小姐,你说的有点多了……”蔡娴不悦道:“我说什么话这是我的事!”黑衣人只能不做声了。 蔡娴道:“徐大哥和文妹妹到我家里去玩会吧。”黑衣人心道:“小姐真是越来越胡来,竟邀请两个素不相识的江湖人士到府上去!” 原来蔡娴与那黑衣人也有马匹藏在林中,四人就签了马,缓缓前行。二女在前,相谈甚欢,不觉一来到一座富丽奢华的庭院前。黑衣人闪身而去,众奴仆见是小姐带了朋友回来,不敢怠慢。 文菁悄悄地对徐晟道:“看这儿的景象,可知这蔡小姐定是极为尊贵了。”走了几步,看到一些景致的布局,却是连连摇头。 蔡娴给二人安排了食宿,徐晟是一间客房,却执意要求文菁和她夜间长谈。 蔡娴携文菁进得自己的卧室,欲叫丫鬟过来铺床位。文菁笑着摇摇头,蔡娴讶然道:“文妹妹必也是一大家小姐,怎会这些琐碎的事儿?”文菁道:“衣食住行这些,总不能让别人服侍自己一辈子。”蔡娴先是叹了口气,随后道:“从小到大,身边的人对我都是唯唯诺诺,连个说话的朋友也没有。” 文菁笑道:“这也不能怪你啊,看你的家世都是很多人梦寐以求,一辈子都得不到的。”蔡娴道:“文妹妹,你认为这庭府真的很好么?”文菁道:“这儿的确很是金碧辉煌,让人心生羡慕,却显得过于骄奢,生活久了,不免觉得压抑。”蔡娴点头道:“你真是道出了我的心思,我京师的家中却比这儿还要华丽,却更显得庸俗。” 第七回 笑谈夷险路(6) 文菁问道:“这儿还不是你的家啊?”蔡娴点点头,像是鼓足了勇气道:“你知道我爹爹是什么人么?”文菁初时不明白,细细想了一会儿,谨慎问道:“莫非是当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朝中要臣……”蔡娴点点头,见文菁沉默不语,问道:“文妹妹,你要因为这个而不和我做朋友了么?” 文菁依旧沉默,陷入了深深地思考中:“一方面蔡娴虽为官家小姐,却是对自己和徐晟极为诚恳,另一方面早就听说造成江南百姓花石纲之苦的罪魁祸首就是太师蔡京和他的爪牙朱勔……” 蔡娴自言自语道:“我也知道,爹爹所做的坏事数不尽数。在京师时我就听说那坊间小儿唱的童谣‘破竹筒、酸齑菜,文武搅得世道败;打了筒、泼了菜,便是人间好世界。’”文菁见他说出这样的话,很是惊讶,她开始体会到这位蔡小姐的苦处了。 蔡娴继续说道:“由于我一个干姐姐早已出嫁,我就成了爹爹唯一一个又是年纪最小的女孩儿,所以对我就特别偏爱,身边的人为了讨好他,我读书时就说我聪明无比,待到长大了,又将我的容貌吹上了天。我武艺却是自己机缘巧合中从师父那学的,爹爹知道后本不允,禁不住我的哭闹,只好同意了。师父本要求我和爹爹断交,我也耻于几个哥哥都和爹爹一样在庙堂呼风唤雨、权倾朝野,可他毕竟是我的爹啊……”她将心中的烦恼毫无顾虑地全说给了文菁听。 文菁叹道:“光看你白天,我们只道你是一个不懂事的官家小姐罢了,却不曾想到你原来有这般烦恼。”蔡娴道:“我来到这儿,本是在京城呆惯了,出来散散心,却不想朱大哥在这儿也是为非作歹,是以遇见了坏人就特别气愤!” 文菁想着怎样能让她缓解一下心中压抑,忽而对她笑道:“如适姐姐,你想到外面过一宿么?”蔡娴问道:“何为到外面过一宿?”文菁道:“就是风餐『露』宿一个晚上。”蔡娴忙道:“好啊,我们现在就去吧。” 文菁未料到她这么积极,无奈笑道:“那只好麻烦一下徐大哥了,他自小在山中长大,野外的生活经验可比你我都多多了。”蔡娴白天已经注意到他们甚是亲密,便狡黠一笑:“那徐大哥对你很是关心啊,并且据我的猜测,他也不是你的师兄,是不是你的意中人呢?” 二人说了那么多,俨然已经成了闺中密友,文菁没必要向她隐瞒,就点头默认。 蔡娴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神『色』,文菁问道:“姐姐,你想说什么呢?”蔡娴道:“文妹妹你那么漂亮,而徐大哥虽然为人诚恳,却既没有潘安之貌,看起来亦不像有什么显赫的家世,为何——”文菁打断她的话,微微笑道:“在茫茫人海之中,当你找到了一个你爱的和爱你的人,你还会在乎这些不重要的东西么?” 停了一会儿,文菁继续说道:“而他就是一个值得让我托付终身并且陪伴他一辈子的人,更何况爱情本来就不存在配不配得上的问题,如适姐姐你说是么?”她的这些话一下子惊醒了蔡娴:“原来那些慕名而来向我爹提亲的人并不是配不上我而遭拒绝,而是不值得我托付终身。” 文菁见她陷入沉思,却也想起自己的烦恼来,轻声道:“姐姐,你知道么?我有指腹婚约在身,我爹爹很严厉,必不允我与晟哥哥好;更兼爹爹与晟哥哥父亲那一辈结下仇怨,更是雪上加霜……”蔡娴反过来安慰道:“那你不会一哭二闹三上吊么?” 文菁听了她“幼稚”的话,抿嘴而笑。蔡娴道:“难道你爹不疼你么?”文菁道:“那倒不是。”蔡娴道:“那就是了,世上哪有爹不疼自己女儿的!”文菁心道:“是啊,世上哪有爹不疼自己女儿的。我若是向爹爹表明自己的心意……那也太羞人了……不过这关系到一生的幸福!” 蔡娴道:“烦恼的事就别想了,你快去叫你那心爱的他吧!”文菁云霞飞上脸庞,随即飞身而去。 过一会儿,文菁和睡眼惺忪的徐晟过来,徐晟不解道:“真搞不懂你们,非要去野外过风餐『露』宿的生活。”文菁调皮地对徐晟道:“晟哥哥,真对不起打扰了你的好梦。” 蔡娴道:“要不带一些被褥?”文菁道:“还需这些累赘么?我们去院里牵马吧。”忽然对徐晟道:“晟哥哥,你先去院里牵三匹马然后从正门出去,好么?至于我和蔡小姐,为了不让那些家丁发觉,还是从院落的墙边跳出去吧。” 徐晟从院里牵了白鬃马和那出骨墨龙驹并一匹青稞马,守门之人自是不会加以阻拦。来到院外半里路,却见二人在那儿早早等候。 三人翻身上马,蔡娴问道:“文妹妹,你经常『露』宿野外么?”文菁道:“我只是偶尔在外面而已,这个问题你问徐大哥好了。”徐晟道:“我自小便漂泊惯了,那破庙、山野、长亭等地方,都是胡『乱』将就一个晚上得了,哪里能够顾这顾那?” 蔡娴听他说这话时语气漫不经心,在月光的照『射』下见他浓眉大眼,身形虽算不上十分高大威猛,却显然吃过不少苦,目光中透『射』出一股坚毅与老成。 蔡娴不禁心中一怔,暗道:“徐大哥的这份坚忍岂是那些王孙公子所能比的?” 第七回 笑谈夷险路(7) 一口气在旷野中驰骋了几十里,三人下马,进入一处林中。蔡娴仰望着天上的繁星,似是若有所思。徐晟随手从旁边矮树上摘了一个野果,文菁笑道:“晟哥哥,你饿了,马背上不是有干粮么?”徐晟摇头道:“那倒不是,只是忽然感觉腹中稍渴。”蔡娴奇道:“这树上的野果也能吃?”徐晟道:“树上大多数是能吃的,而长在小灌木上就不一定了,可能会有毒。” 原来徐晟自小时候那一次吃了有毒的野果之后,在炉峰山这些年来就特别留心,注意了很多,“总结”出这样一条规律。 文菁道:“外公也是对我这么说的,不过我从来没吃过。” 蔡娴也伸手摘了一个,道:“我来尝尝……”她吃惯了山珍海味,反而对这些感到十分好奇。 刚放入口中,蔡娴突然连吐了几口,道:“真难吃!又酸又涩,还带着一点苦……这东西怎么能吃?”徐晟笑道:“蔡小姐你没吃过,自是会感觉很难吃,像我习惯了,就觉得没什么了。” 文菁轻轻地将一个野果放入口中……不一会儿,酸、涩、苦味一齐袭来,使她微微蹙眉。蔡娴早就扔掉了手中的另一半野果。徐晟见她手上还拿着,便道:“菁儿你也把这野果扔了吧,这东西怎是女孩子吃的?”文菁却依旧攥着野果,一股辛酸涌上心头:“晟哥哥,你的童年生活就如这野果一般苦涩;菁儿以后都一直在你身边,你再也不会孤零零地一个人了……就是要受苦菁儿也会和晟哥哥一起去承当!” 徐晟拿出身上火石准备生火时,忽然远处一大队人马,举着不少火把,浩浩『荡』『荡』向旁边一个树林而去。 蔡娴对二人道:“走,我们去看看!这伙人晚上不好好睡觉出来集会,不会是与我们的原因一样吧?” 三人施展轻功,徐、文二人互相望了望,心下想法一致:“这次决计不能再轻声说话而被听觉了。” 轻轻地拨开草丛,三人微微吃惊,那伙人中,打头的便是任氏父子,后面跟着的自然是岭南派众人。 蔡娴心中嘀咕道:“我倒要看看你这老头儿又在耍什么花样!” 只见任恬问道:“爹,指挥使什么时候到?”任扩焘回道:“应该马上就到了,距离子时不足半柱香的时间。” 不一会儿,听得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一个身着华贵衣裳的富态男子满脸堆笑地走过来,他身后跟着的却是白天跟在蔡娴身后的黑衣男子,蔡娴差一点就要失声惊呼。 那中年男子道:“任掌门果然一诺千金,敬请稍等片刻,还有一人马上就到。”任恬一看到那黑衣男子,马上拉下脸来,道:“任某承蒙朱指挥使错爱,不及这位兄台的好功夫。”中年男子道:“任掌门此话怎讲?” 任恬抢道:“在这岭南地面我爹一向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怎容别人如此放肆?”中年男子道:“阿英,这是怎么一回事?” 黑衣男子吞吞吐吐地将下午发生的事说了一遍,中年男子陪笑道:“任掌门莫怪,那是小妹不懂事。”接着,他又对黑衣男子道:“小姐胡闹,你们也不管管!”黑衣男子面『露』难『色』道:“小姐的脾气您不是不知道……” 中年男子道:“任掌门,给我朱勔一个情面好了,太师他老人家也关注着江南的动态;你们也是不打不相识,这事要成以后还得全仰仗两位多多合作!”黑衣男子便顺水推舟道:“在下党世英多有得罪之处,还望任兄见谅!” 文菁心道:“原来他便是朱勔,在江南无法无天的害民之官。” 众人等了一会儿,不见人影,岭南派中有人不耐烦叫道:“甚么鸟人?让我们掌门等了这么长时间。”“也不见自己多大的能耐,如此托大!”朱勔正要劝说他们时,忽听得一声轻响,接着是“啪、啪”两声清脆的响声,那两个叫唤的派众各自被打了一个耳光;一身着夜行衣的蒙面男子忽然像从天而降一般,跳到众人跟前。看他的身材,甚为高大,除朱、党二人外,余人尽皆吃了一惊。 任扩焘见那人一出手,就打了自己的两个派众,心中不忿,但料到他既然能悄无声息地打倒他们,武功必然强于自己,强笑道:“在下的弟兄们『性』子急了点,兄台莫怪。”蒙面男子也不答话,立在一旁。 朱勔笑道:“原来是明教特使到了——任掌门,你手下的那些人,还望他们回避一下。”众人一听,尽皆哗然,蒙面男子忽道:“你们项上都有几颗人头,不怕死的都留在这儿吧。” 文菁心中微微吃惊,寻思道:“原来明教之中也有人勾结官府。”她仔细望了望那黑衣男子,却瞧不出那是谁,心中又暗暗思量道:“身形和声音多半是可以伪装的,回去之后且把这情况告诉爹爹,让他再作决议。” 任恬忽地一个箭步,只一掌拍到蒙面人后背。他却纹丝不动,说时迟,那时快,任恬却是一下被震开,耍出去一丈多远。蒙面男子笑道:“偷袭之计不错,只可惜功夫未到!” 朱勔急忙再次打圆场道:“特使和掌门莫争执了,大家应该团结一致才对。”任扩焘微微笑道:“江湖人见面历来都要试探试探对方,刚才那一下是这位兄台点拨犬子则个,指挥使莫见怪。”同时却恨恨心道:“好嚣张的明教,这口气我当双倍偿还!” 任扩焘示意众人离开,不一会儿,林中只剩数人。 朱勔咳嗽了一声,道:“今晚把诸位请来,无非是想了却太师的一个夙愿。”任恬道:“哦,倒是有趣,太师有什么心愿,用得上我们这些江湖草莽?”任扩焘喝道:“恬儿,不得无礼!”朱勔道:“几位人中豪杰,太师自然很是看重。这事还与明教有关,并且如果没有这位特使的话,外人无从知晓。” 蒙面男子一直沉默不语,朱勔继续说道:“就在几个月前,太师忽然得知了一个关于几件宝物的消息,据说既有绝世的神功,又有平定、治理天下的法门,在一些明教的典籍中隐约提及。太师本没有在乎,然而在翻阅那姓方的反贼案卷时,发现了那姓方的当年曾派人去寻找;又找来了我们安排在明教内部的这位特使,得知确有此事。原来那姓方的造反时传言一时甚嚣尘上,现任教主对此却讳莫如深,是以很少有人知晓了。” 任扩焘笑道:“好诱人的绝世宝物,看来太师志不在小啊!”朱勔道:“大家彼此彼此,任掌门在这儿的派众甚多,我们一起合作,武功绝学自是归任掌门。”任扩焘道:“朱指挥使真是为大家考虑周全了,不知要我们做些什么?”朱勔道:“现在头绪甚少,任掌门只需叫派众多多注意明教的动向,顺便为我们的一些行动做些掩饰。”任扩焘心道:“好个狡猾的老狐狸,叫来了我们却等于什么都没说。”转而对蒙面男子道:“不知这位兄台给我们带了些什么进展?” 蒙面人冷冷道:“宝藏的秘密似乎都是藏在如今明教总坛。却是看管极严,我等虽然可以进出总坛,想要带出来极其困难——”忽然,蒙面人和党世英不约而同地叫道:“有人!”徐晟心道:“怎地又被发现了?” 忽见蔡娴轻轻一跃,道:“是我!”蒙面人左手一掌,欲拍向蔡娴,党世英身体一侧,挡住他的那一掌,道:“这是小姐,还望兄台手下手下留情!” 蔡娴道:“我就是听见了,朱大哥,你杀了我吧,反正爹爹也不知道!”朱勔先是一惊,见了却是蔡娴,一时不知所以然。 蔡娴一边装作全然不在乎,另一只手却是放在背后,示意徐、文二人赶快离开。任恬不经意间瞧见了她的这一举动,笑道:“蔡小姐,谁还在那儿啊?” 朱勔忙令道:“你们二位赶去追,我和阿英来安抚小姐。”只看得草丛中两道掠影轻轻一跃,消失在远方。蒙面男子和任扩焘不敢懈怠,各自施展轻功,朝着二人方向追去。 第八回 激流舟急渡(1) 不久,二人就在树林中被追至。蒙面男子运气积于双掌,欲向二人拍来,忽看到文菁转身,却一下子收了掌势,对任扩焘道:“这两个小贼就交给为兄了,小弟还有事在身,先走一步。”未及他回答,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文菁寻思他必然是认识自己,为了防止被认出才断然离开。任扩焘手指弯曲,向徐晟方向轻轻一松,文菁心中一急,手指灵动,以一枚石子震开了他的“一指弹”,飞石却是被打得粉碎。 任扩焘也是心中一怔:这小姑娘竟然会飞石打人的绝技,所幸功力稍欠。忽地,后面一人赶到,却是任恬,他呆呆站住,一动也不动。任扩焘令道:“莫要分神!叫他们二人走漏了消息就麻烦了。” 任恬只说了一句:“爹,不要伤害这位姑娘。”就双掌齐挥,向徐晟而来。徐晟不敢大意,忙以拳脚相防。任恬近身欺到他跟前,眼睛却是不离文菁,徐晟忙以右手抓住他的前臂,左手一掌拍到他的胸口。任恬一个惊吓,再不敢小觑了他。顷刻之间,二人已在林中对上了十招以上。 任扩焘却不再以内力,而是用外家拳脚与文菁抗衡,文菁抖展轻功,凭借着自身的轻巧敏捷与他周旋。而任恬渐渐专注于打斗,三十招之后已然占据上风。 任恬一个冷笑,使出重招向徐晟袭来。文菁忙撇了任扩焘,轻轻一声,一道剑光划过任恬手掌,他手掌猛地缩回;与此同时,她的肩上却是挨了任扩焘一掌。徐晟见她中掌,慌忙上前,扶住她,眼神中已饱含关切之情。 由于掌中未含内力,文菁只是肩上稍有酸疼,她悄声道:“晟哥哥,我没事。”任扩焘一把抓住了任恬的手掌,趁着微光看到血『色』殷红,知是无毒,心中稍安。 任恬却是重复道:“爹,不要伤了她。”任扩焘心道:“恬儿不会被这小姑娘『迷』住了吧。”再看眼前二人时,一下怒从心起,肉掌挟带风声,呼呼而来,接着连发两次“一指弹”,徐晟顾此失彼,未躲避及第二次,左手小臂早中了一记,鲜血喷出。 此时,徐晟只觉得头顶骤然一阵风起,一道黑影掠过二人,挡在了双方之间。任扩焘问道:“你是谁?”黑影并未答话,而是轻然无声,矫捷如电,手起掌劈,一下放倒任扩焘。 任扩焘匆忙从地上爬起,连进两招,黑影毫不躲避,直挺挺地受了两掌,却是纹丝不动。任扩焘心中有些发慌,问道:“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黑影左手一扬,那边任恬“啊”的一声摔倒在地,细看时,他的一只手掌被一根细针钉在地上。任扩焘感到了一丝恐惧,自己居然看不见此人是怎样出手的,一招半式之间就落得如此惨败。 黑影冷笑一声,道:“死之前就让你们知道在下的名号吧,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明教黑魔王是也。”任扩焘心中一紧,明教黑魔王一向只是江湖传说,虽然不是魔教中武功最高者,却绝对是最心狠手辣的一个,向来杀人不眨眼。所以说江湖流传着这样一句歌谣:“黑魔王、水茫茫,黑白两道皆避让!”,这两个魔头所到之处必定会有人丧命,黑魔王多在长江一带活动,不像水茫茫那样行踪完全不定,但不知为何突然出现这岭南地面。 黑影继续说道:“你岭南派父子在这儿横行,我本无意『插』手,可是你们却吃了雄心豹子胆,敢打起我们明教的主意,刚刚你们林中的好事我已完全知晓,故意弄出响声来警告你们!”徐、文二人这才明白自己伏在草丛中并未被发觉,是蔡娴忍不住跳出去的。任恬躺在地上,忍痛道:“魔教向来手段毒辣,黑魔王你要杀便杀,何必多言?你杀了我们之后,便是与云霄派公然作对!”黑影笑道:“你莫拿云霄派来吓唬我,我又不是不知道,那白行之老儿不知是瞎了眼还是什么,竟然收了你们作为俗家弟子。”任扩焘道:“黑魔王,你杀了老夫吧,只是还望饶恕犬子一命!” “墨叔叔,你放了他们吧!”黑影身后的文菁突然发话道。此时她已拿了一块手帕帮徐晟包扎好了左臂,搀扶着他慢慢向前走来。 黑影转过身来,一脸惊愕之『色』,文菁道:“我没事,他们岭南一小派也激不起多大的波澜,若是墨叔叔把他们杀了,只会引起无尽的纠纷。” 任扩焘寻思道:“原来那黑魔王姓墨,江湖上却是很少有人知晓他的真实姓名。” 黑影思考了片刻,对任氏父子道:“今天算你们走运,本来这世上是没有活人能从我手上走过的,滚!”一天之中,他岭南派掌门竟然被几人像小孩子一般玩耍,更使任扩焘心中气愤难当:“不拿到明教的武功秘籍,誓不为人!” 黑影转身对文菁道:“小姐,你该回去了吧!”文菁回应道:“我自会回去。”黑影道:“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属下还有要事要办,希望小姐一路小心!”任扩焘心道:“黑魔王都要叫这位姑娘小姐,看来她的来头更加不小!”带了众人离去。黑魔王“嗖”的一声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晟、菁二人却不知,就在那任氏父子带着帮中弟子回去的路上,忽然又是一个黑影闪动,“嗖”的一声轻响,如闪电破云一般迅疾,两根细针直『射』入任恬双眼。任恬“啊”的一声,颓然倒地,任扩焘低头一看,知是中了暗器,忙高声道:“何方高人?无故伤害犬子?”只听得一阵冷笑道:“明教黑魔王!”这一阵冷笑竟使众人有些『毛』骨悚然。 任扩焘心中一凛:“刚才那姑娘不是叫黑魔王放过我们了么?怎会又回来突然袭击?” 他身后的岭南派帮众忙四散开来巡逻,旋即又回来报告,不见敌人踪影。任扩焘又寻思道:“定是那个小魔女口是心非,故意变着法子来整治我们!” 第八回 激流舟急渡(2) 任扩焘叫了两人将任恬抬回,连夜去城中请来一个郎中。那医生见了伤情,连忙摆手道:“小人无能,不敢医治;这两根针正中令郎眼珠,稍有不慎便会废了双眼。”任扩焘怒不可遏,大叫一声“废物”将那人拍出窗外。 任恬呻*『吟』道:“孩儿眼睛废了就废了,不过爹爹定要帮孩儿出这口恶气!”任扩焘恼怒道:“等我抓住那黑魔王还有那个小妖精,定将他们碎尸万段!”任恬忍痛道:“与那姑娘有什么事?”任扩焘气道:“事到如今,你还『迷』恋那小妖精的美貌?我告诉你,越是那漂亮的女子,越是内心狠毒!”说着,吩咐众人到虔州城内外寻访名医,并稍微描绘了一下文菁和徐晟二人的容貌,通知各个暗哨处一发现踪迹就出动人马追杀。 *** 晟、菁二人在林中生火过了一宿,待到天明,复进入虔州城中。 刚进入城中,却见全城守卫森严,徐晟刚想打听一下,只听得路旁有人议论道:“为何这小城戒备得如此森严?”另一人答道:“你不知道吧?昨晚朱府出了大事!”“甚么大事?”“听说是朱指挥使的宝贝妹妹被人劫走了!”二人心中一惊,又听得有人道:“可曾知道是何人所为?”“这哪知道?指挥使现在急得不得了,据说,他那个妹妹可是京师过来的人物!” 二人并不知,他们刚进城,就被岭南派暗哨盯上了。进入一座酒店,找了二楼一个靠窗座位坐下,只见大街上一队队捕快来回搜索,巡查可疑之人。忽然楼下一阵喧闹,只听得店掌柜道:“几位爷,吃些什么?”一人喝道:“吃个鸟!你们几位上楼,莫叫走了那两个小贼!”店掌柜陪笑道:“敢问几位爷又不是官府中人,如何随便到小店来抓人?”那人一脚将店掌柜踢开,道:“在这江南西路地面,我们便是官!”吩咐了身边几人赶快上楼。 晟、菁二人在楼上听得亲切,文菁道:“不管他们是不是来抓咱们的,看来此地不宜久留。”二人赶紧施展轻功,直接跳到对面房檐上。那伙人喊道:“那两个贼人跑了,快追!” 二人又跃过几条街,来到城外,忽见一条大河挡住了去路。这条河约莫有数里宽,显然非要坐船才能渡过。 徐晟忙觅了个戴着斗笠的艄公,二人急忙上船。忽见两岸喊将起来,艄公却是不慌不忙,摇橹在水中前进。渐渐行至江中,二人越发心疑,忽听得艄公道:“那些聒噪之人,是敌是友?”文菁也作镇定道:“老伯伯,你说若是友人,有这样欢迎朋友的么?”艄公微微笑道:“二位请放心,既然是我的船客,老夫必然竭尽全力送两位到安全之地,只是这钱嘛……”徐晟忙道:“这个自然好说,老伯伯只要将我和师妹送至安全之地,必以厚金来酬谢!” 二人坐在敞篷中,徐晟小声对文菁道:“不知这些是何人?无故追杀我们?”艄公却在船头回道:“岭南派,二位想必得罪了他们吧。”文菁寻思道:“难道是朱勔认为我们劫走了蔡姐姐,然后动用岭南派的人马?” 忽然,只听得外面有人高声叫道:“留下船上的这两个小贼!”艄公却是没有答话,又听得有人道:“你这个不识相的老头,是不是活腻了?”艄公依旧若无其事地摇橹前行。 不一会儿,只听得外面一阵声音。徐晟向外一看,只能暗暗叫苦:原来那帮岭南派的人找了几艘大船,快要在江中团团围住了这艘小船。艄公对敞篷内二人笑道:“两位,看来今天下水是免不了了。要不,我们三人只能被挤在这江中等死了。” 徐晟听了他的话,顿时觉得心中一慌,文菁看出了他的窘境。二人走出舱外,文菁看了周围的形势,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心想不下水还真躲不了目前的困境。 文菁对艄公道:“我师兄不会游水。”那艄公上下打量了一番徐晟,道:“看来你不是生长在南方。” 此时,几艘大船上的人已经注意到了二人,更加呼喊起来。艄公把撸交给二人,道:“你们先把舵,我下去一趟。”话刚落音,一个箭步跳入水中。 一艘大船正在慢慢靠近小船,就在快要撞上时,只听得那船上的人忽然喊道:“不好了!船漏水了。”“快补漏!”又有一人喊道。 不一会儿,只听得另外几艘船上的人也跟着喊起来。虽然那艄公潜入水中咂漏了几只船,但这伙人大多是生活在江边,对于这种小事的处理还是得心应手的。他们很快都将就着把船补好了,继续靠近小船。 突然,文菁眼中多了多了一丝忧虑。徐晟循着她的目光望去,顿时又多了一份紧张,原来不远处前面的水流沿着一个方向突然变得湍急起来。显然,这不是一条河,而是一条江,并且这一段正是激流的江面。 几艘船渐渐靠近这一段江面,江水在群峰奇石中『乱』转,险滩连连,河床坡陡,水流湍急,怒浪掀腾。由于小船被夹在大船中,控制不了方向,而那艄公依旧不见浮出江面。而那几艘大船上的人似乎对前面一段险湍毫不在乎。 文菁急着高声道:“你们快让开,不然我们都得死在这江中!”那大船上的人大笑道:“掌门说了,你们这两个小贼抓不到活的死的也要!我们可都是会游水的,到时提前跳下就行了。” 眼看距离前面的一段激流越来越近,小船依旧无法脱围。文菁抓了徐晟的手,道:“晟哥哥,到时我们便一起跳下去,你抓着我的手,不要放松!” 距离只剩下数丈的距离,文菁心中默念道:“一、二、三!”在激流之前趁着船被冲开的瞬间,喊了一声“跳”拉了闭着眼睛的徐晟跳入江水中。 旋即,文菁只听得“砰”、“砰”几声巨响,接着又是一片哭喊声音。 在水下,文菁一只手紧紧抓着徐晟不放,努力辨别着方向。身边的水流异常湍急,毫无疑问,二人已被卷入这一段江水之中。 第八回 激流舟急渡(3) 忽然,一块被撞坏的较大船体碎片冲着二人的方向卷来,文菁因为顾着拉徐晟躲避,不提防手上一松,一回头,徐晟已经被卷到数丈之外。文菁急忙向他游去,由于在水下已经有了一段时间,她已渐渐变得呼吸困难。这时她却不敢浮出水面来换气,生怕目光离开徐晟一会儿他就永远消失在这湍急的水流中。 文菁好不容易靠近了徐晟,一把抓了他的手,带着浮出了水面。徐晟已经喝了不少水,刚浮出水面,他急忙大口呼吸,口鼻中被呛得异常难受。他顺手抓过一块木板,这样可以更加安稳地浮在水上。 文菁拉着他一点一点地离开激流,渐渐来到一段稍微平静的水面。二人浮在一片茫茫的江中,距离两岸都有好几里,文菁带他向岸边游去。 渐渐地,徐晟看出了她的体力不支,心道:“我不会游水,这儿离岸边还有那么远,菁儿岂不是撑不到岸边?”看着她越游越慢,徐晟道:“菁儿,你先游到岸边,再找船来救我吧。”文菁听了他的话,心中一惊,道:“晟哥哥,你又不会水『性』,若是我把你留在这儿,岂不是……”徐晟微微笑道:“没事的,我不是有这块木板在么?不会沉下去的!”看着她依旧不想离开,徐晟以命令的口吻道:“你快先游到岸边,不然你带着我到不了岸边你就会虚脱的,到时我们都会死在江中!”文菁急道:“晟哥哥,就是死也死在一块儿!”徐晟挤出一丝笑容道:“怎么会死呢?你先游到岸边,再觅只船只来救我,不就行了么?” 文菁依旧不肯离开,徐晟劝道:“菁儿,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大仇未报,我还不想死呢。” 沉默了一会儿,文菁终于松口道:“晟哥哥,我离开,你真不会有事?”徐晟忙点头应道:“这木板又不会沉下去。”文菁松了手,道:“那晟哥哥你在这儿等我,最多一个时辰。不!半个时辰,我便来救你!”说着,她恋恋不舍,向江边游去,又回头望了几眼,奋力向前方划水远去。 她本在江南水乡长大,自是十分熟悉水『性』,现在加上救徐晟的急切心理,没多久,就划到了岸边。 文菁上岸之后,不敢歇息一刻,看到江边泊了几艘小船,心中稍安,忙向那儿走去。来不及多说,她忙央一个艄公开船。那艄公却是摇头道:“姑娘,现在却是不能开船!”文菁急道:“为何?”那人指了指天,文菁这才发觉天『色』渐渐转暗,可能是要下雨了。 文菁顾不上许多,从身上拿了两锭银子,递给那艄公,央求道:“老伯,就当我租借这条船吧。”看着他迟疑的神『色』,又拿出一块小巧玲珑的玉道:“这个也给你了!”那艄公寻思道:“这么银子加上这块玉早能买好几条这样的船了。”不及与她说话,却见她急急摇橹便走。 文菁刚离开岸边,却见天『色』越发黑暗,抬头再望天时,已然“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很快,乌云遮蔽了天空,把刚刚一个灿烂的晴天变成了黑夜。倏地,一个惊雷乍响,她的心也跟着撞了一下。 江面上响起了“呼呼”的风声,文菁奋力划船,虽然风渐渐变大,但她脸上已是汗水与江水交织,面容显得有些憔悴。漆黑的天空,漆黑的两岸,漆黑的江水,暴雨不分丝缕,像整块幕布沉重地覆盖下来。雨水泼在脸上,使她喘不出气。 远方忽然吐出一片耀眼的,惨白的火,愤怒的雷声传来;群山响应着,经久不息,好像有许多空木桶从左岸滚到右岸,又从右岸滚到左岸。这雷声每一次都使她心骤紧一次,伴着风声、雨声、雷声,江水渐渐乖张起来,挟着风势,流水慢慢变急。 文菁来到江中,不见人影,天『色』已黑到看不清数丈远的前方。幸好刚才徐晟是在江水的下游,不会再被卷入前面一段激流之中。她将船慢慢驶向下游,拿着明月珠在江面上搜寻,忽然,她眼中多了几滴泪水,顺着雨水滑落。 她在江上一遍遍地呼喊着徐晟,在茫茫的江面上,她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惶恐与孤寂。一时间茫然若失,竟蹲坐在船头哭泣起来。忽听得前方有声音回应道:“菁儿,我在这里!”文菁转悲为喜,顾不得擦去脸上的水,奋力循声划去。 待到渐渐靠近,一个熟悉的面庞渐渐浮现在眼前,文菁伸手将他拉到小船上。看着他苍白的脸『色』,文菁想想有些后怕,若是再晚来一段时间,后果将不堪设想。 徐晟嘟嚷了一句:“这鬼天气!”文菁却是怔怔地望着他,不知是雨水、汗水还是泪水模糊了视线,忽然一头扎入他的怀中,略微带着哭腔道:“晟哥哥,你刚才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对自己就不可原谅了,怎么能把你一人留在这茫茫的江中?”徐晟被她这一举动弄得有不知举措,双手怔怔地不知道往哪里放,心中无比怜惜,渐渐缓释过来,双手搭在她的后肩进而一把抱住,紧紧相拥。 徐晟对怀中的人道:“菁儿,我早就说过了,不会有事的。”说着,给她擦了脸,拂开被风吹『乱』而遮蔽了脸的长发,还原出一个素净的精致面貌。文菁粉面如一昔小雨落无痕一般,转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头上的环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掉落,从怀中拿出一个粉『色』的束发环带递到他手上。徐晟帮她理顺了头发,重新扎好。 *** 不觉天已渐渐放晴,那太阳马上『露』了出来,带着晚春的慵懒俯瞰着大地。要不是满山遍野都是湿漉漉的证据,先前的这一场大雨仿佛全然不存在似的。 在这一冷一暖之间,徐晟忽然觉得头一阵昏沉,接着昏昏欲睡。文菁瞧出了他的异样,忙用小手贴着他的前额,只觉得一阵滚烫,徐晟道:“没事,可能稍微休息一会就好了。”文菁心中暗道:“晟哥哥在水中待的时间过于长久,恐怕已经感冒了。”不及细想,忙向岸边划去。 第八回 激流舟急渡(4) 二人来到岸边,文菁将船只还给艄公,迟疑道:“老伯能否行个方便,我这位大哥受了点寒,能否借住一天,明天再作赶路?”那艄公道:“这个好说,姑娘刚才给老朽的几个首饰,足够姑娘的这小小要求了。”文菁道声“打扰了”便搀扶着徐晟向江边的小屋走去。 二人先靠在那农家的烧火处烘干了身上的衣物,然后文菁却径直去找了那农『妇』。不一会儿,给徐晟端来了一碗姜汤,道:“晟哥哥,你先喝下这个。”徐晟接过,皱着眉头喝了下去。 马上到了吃饭时光,那农『妇』给二人端来了一些饭菜,尽是些粗食粗粮。文菁倒不太在意,吃了一点,却见徐晟望着这几个碗碟发呆,便问:“晟哥哥,怎么了?”徐晟笑道:“可能是因为没胃口吧?” 文菁想了想,唤了农『妇』问道:“老妈妈,距离这儿最近的市场远么?”那农『妇』回答道:“倒是一炷香就能来回的脚程。”文菁又取了一支玉簪,欲叫她到市场上买点菜来。却见那艄公忙摆手道:“姑娘方才给我的那两锭银子足够了。”却把那块玉还与了她,唤了浑家匆匆出门了。 没多久,那农『妇』带了一筐菜回来了,欲给二人做菜,却听得文菁道:“老妈妈,你先稍微歇息吧,一会麻烦你来烧火,其余的由我来打点就行了!”夫『妇』二人满脸狐疑地望了望她,不知眼前这位气质非凡的富贵小姐是否真的会做菜。 徐晟昏昏沉沉的趴在桌上小憩了片刻,也不知过了多久,倏忽之间一阵飘香传入鼻中,坐起一看,文菁正端着两盘菜,摆到他面前,嫣然一笑道:“晟哥哥,刚才麻烦了那位老妈妈去买了几个小菜,你吃吧。” 虽然还未入口,但香味已经勾起了徐晟的食欲,他拿起筷子,夹了一点尝了尝,接着忽然大口吃起来,就差狼吞虎咽了。 文菁并不动筷,在一旁冲着他甜甜微笑道:“怎么样?菁儿的手艺还可以吧!晟哥哥不会没有胃口了吧!”徐晟初时以为这是那农『妇』做的,现在听她这么一说,顿时奇道:“这两个菜是你做的?”文菁笑道:“晟哥哥难道不信么?”徐晟忙点头道:“我信,菁儿,你也吃点吧,毕竟刚才你只吃了那么点。”文菁摇摇头道:“晟哥哥,我刚才已经吃饱了,这些全都是准备给你的。” 徐晟向她碗里夹了点菜,边道:“你就再吃点吧,刚刚那么一点儿便饱了?”文菁象征『性』地尝了尝,又放下筷子,道:“晟哥哥……我真的饱了。” 文菁又转移话题问道:“晟哥哥喜不喜欢菁儿做的菜啊?”徐晟点点头,文菁道:“那到了苏州,菁儿给晟哥哥做我的拿手之作!”徐晟笑道:“原来你还对我留了一手啊!”文菁道:“这几个算是厨艺的入门而已了,若是家常菜不会做的话,怎么好意思讲自己会厨艺?这儿也没有我拿手菜的原材料,只有家乡那儿才有!”徐晟一下又来了兴趣,道:“那你说说,你最拿手的是什么?”文菁道:“当然是那‘太湖三白’与‘长江三鲜’了!那可是江南一带的特产。并且菁儿有信心,一定不会让晟哥哥失望的!”徐晟道:“那我倒是很期待了!” 两人谈笑之间,徐晟渐渐忘了由于发热所带来的身体上的不适。 忽地听到外面一阵吵闹之声,二人忙安静下来。却是听见那艄公的声音道:“常大哥,有什么吩咐?”又一人道:“掌门吩咐了,要捉拿伤害少爷的那两个小贼,叫各处都密切注意一下。”艄公怎地是岭南派门下?原来在这岭南地面,岭南派独霸一方,派众甚多,更兼勾搭官府,许多百姓要想活的自在,交一些保护费自然是少不了的;时间一长,与他们也就熟悉了。 艄公问道:“少爷怎地被人伤害了?”只听得那声音回应道:“你有所不知,昨晚少爷被人刺了双眼,掌门正寻名医救治呢!”接着又小声道:“不过恐怕凶多吉少,可能要废了双眼。”艄公道:“却是何人敢在岭南派的地盘如此胆大妄为?”那人回道:“听掌门说,是魔教的黑魔王!”艄公惊道:“我们怎地惹上了那个魔头?” 那人道:“这个回头再说,不过听掌门讲,那黑魔王虽然行踪诡异,却有两个帮凶,正是我们所要寻找的。”艄公问道:“却是两个怎样的小贼?”那人道:“方才在虔州城中已经被我们的人发现,被赶入赣水的激流之中,也不知淹死了没有?” 徐晟心道:“原来是因为这事追杀我们二人。” 艄公忽然压低了声音问道:“那二人长得是什么样的特征?”那人道:“倒无多大特征,只是那女子异常貌美,如仙女下凡一般。”艄公轻轻地“啊”了一声,小声道:“午时小弟家中来了一男一女两个借落脚之人,看样子全身都是湿漉漉的,不知是不是常大哥所要抓的二人?”那艄公虽然心地仁厚,但在这岭南派的地盘是万万不敢对他们有所隐瞒的。 那常大哥问道:“此时当真?”艄公道:“要不常大哥去看一看?”那人“嘘”了一声道:“此事莫要打草惊蛇,那两个小贼多少有点武艺,你我二人绝敌不过他们。只需这般即可……”此后,他们说话声音越来越小,晟、菁二人逐渐听不清他们在嘀咕些什么。 徐晟问道:“菁儿,我们赶紧动身,就此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吧!”文菁本觉应该如此,但一想到徐晟尚处于发热阶段,便道:“晟哥哥,你还需要在这儿调息半日,我们晚点再离开吧。”说着,又去了厨房为他准备了一些姜汤。 整个下午却是无事,那艄公夫『妇』仍旧恭恭敬敬地对待二人,仿佛方才与那位“常大哥”的谈话全然不存在一般。 第八回 激流舟急渡(5) 徐晟在床上休息了半天,烧已退了大半。到了晚饭时间,二人却是趁着他们不注意,悄悄离开。 暮『色』从远山外暗暗地袭来,二人行走在树林之中。不一会儿,只见后面火光四起,知是岭南派的人追上来了。 二人施展轻功,加快脚步,转过一坐山头,早遇见一片茂林。二人欲向林中走去,却见一人突然从林边闪出,道:“两位居士要到哪里去?” 徐晟看那人是一身道装,约莫三十多岁的年纪,便道:“这位道长大叔,我们从未谋面,为何无故拦住我们二人?”那道士将手中的拂尘轻轻一挥,道:“贫道并非恶意,两位居士有所不知,过了贫道身后这个林子,便是岭南这一处有名的不归林,那可是进去容易出来无可能了!”二人心想身后有人追杀,再者文菁也不相信世上有甚么“不归”的林子,便要强行向前闯。 那道士阻拦道:“不归林一头在此地,另外一头却连着本道的‘扶摇山’,历来是本道的禁地,不知多少人困在了里面再也没有出来过。本派师祖想一探究竟,带两名师伯进入,终究未能出来!从此本派便有人专门在此提醒路人。”文菁道:“借问道长法号?”那道士道:“云霄派冲和子座下三徒罗宇真,贱号仁虚子。” 文菁道:“那我们二人如果不闯入那不归林便被追杀我们的恶人抓过去了,如何是好?再说追杀我们的岭南派和云霄派听说甚是亲密啊!”罗宇真没听出她话中的暗讽之意,而是解释道:“家师虽然与岭南派任掌门有些渊源,但想必两位居士也知道家师作为云霄派之主,决不会护短而容他们在此地无法无天、胡作非为!” 他话刚落音,以任扩焘为首的一行人赶至。文菁假意道:“罗道长,你拦住了我们逃跑的去路,便将我和师兄二人缚了交与岭南派处置吧。”罗宇真正『色』道:“这个请姑娘放心,贫道自然晓得分寸,在查明事情的真相之前,绝不容许他们伤害你们!” 任扩焘见了二人,怒道:“还我儿子的眼睛来!”用尽力气的刚猛一拳呼呼朝二人而来。罗宇真右臂一挥,抵在二人面前,使任扩焘掌势微收,道:“师兄为何对这两个江湖上的小辈如此动怒?”任扩焘道:“师弟有所不知,这两个贼人联合那黑魔王将犬子眼睛弄瞎!此仇岂能不报!” 文菁问道:“敢问任掌门,令郎何时眼睛被人所害?”任扩焘怒道:“小魔女,昨夜你还假意叫那黑魔王放过小儿,我们刚行至半路,忽然两支细针直『射』入恬儿的眼睛。只留下一串声音道‘明教黑魔王!’”文菁想了片刻,道:“那黑魔王弄瞎令郎的双眼留下这句话,为何放过了你?再说,他能傻到伤人之后不怕别人报复而主动报出自己的名号么?”任扩焘一时被问住,旋即道:“那是因为我有武艺在身!”文菁笑道:“昨夜你也看见了,黑魔王如果要杀你们父子二人简直是易如反掌,为何单单只弄瞎令郎的双眼?”任扩焘气道:“那都是受你这个小魔女指使,变着法子来玩弄我们父子二人!” 罗宇真『插』话道:“师兄息怒!依贫道看,此事还是交由师父来做定夺!”文菁听了心中感觉好笑:“这关系到黑魔王还有我和晟哥哥是否做了这个恶事的问题,为何交由你师父来定夺?”任扩焘道:“麻烦师弟了,不过这事我想要岭南派自己来解决!”双掌又是齐出,一连如急风骤雨般拍出几招。 罗宇真却一连出手,接连抵御了他的好几招。趁着他们打斗的间隙,文菁拉了徐晟的手,消失在身后一片茂林之中。 任扩焘停住手,愤愤道:“师弟看你做的好事!”罗宇真道:“此事还是交由师父来做定夺,黑魔王乃是明教左使,地位非同于一般,若真是他干的,云霄派必然会帮师兄讨回公道;若不是黑魔王所为,我们随便扣留了明教的人,双方只会斗得两败俱伤!师兄莫要着急,这前面一座林子虽然看上去不起眼,尽是些白桦树,却是师父按照五行之术精心布置的‘白桦阵’,就是为了防止有人误闯不归林。他们二人不用多久,就会转到原地,还从那林子里面出来。” 众人就在原地等候,过了许久,却不见二人出来,罗宇真寻思道:“难道这二人穿过了这个‘白桦阵’闯入不归林了?” 任扩焘等得焦躁:“为何还不见他们出来?看来师父的‘白桦阵’果然无比精妙!”罗宇真听出了他话语中的嘲笑之意,愤然道:“你虽然是家师的俗家弟子,但也算是与我同门,岂能在此嘲笑师父布置的阵法?”任扩焘道:“那为何这两个人没有转回原地?”罗宇真道:“再厉害的阵法总有破解之法,再说家师只是为了防止一般的人误闯不归林只是在此布置了一个很简单的‘白桦阵’,我想他们之中可能有人略微懂得五行阵法,穿过‘白桦阵’,闯入‘不归林’了?”任扩焘不耐烦道:“我看师弟你也忒胆小,一个不归林,多半是世人造谣出来的,有甚稀奇的?”说着,又对身后的七八人道:“弟兄们,随我走!” 罗宇真也不加阻拦,道:“你便进去吧,看你过一会儿会不会回到原地?”任扩焘冷笑一声,带了众人拿了火把就走。罗宇真在原地无奈地摇了摇头,大约过了两盏茶时光,见林中火光又亮起来,任扩焘打头,又从远处出了这片林子。 任扩焘愤怒道:“师弟!快告诉我这片鸟林子怎么过去?不然别怪我这个做师兄的翻脸不认人!”罗宇真叹道:“你们就先跟我走吧!不过我有个条件,我们只能在这片林中搜寻,若是穿过这片林子,万万不可闯进那不归林!”任扩焘心道:“师父怎会收你这样一个迂腐之人为徒,到时你可由不得我们了!”便道:“听你的话便是了!若是那两个小贼闯入不归林而死在里面,那是由他们自作自受!” 说话之间,罗宇真带领着众人又向林中走去。 第九回 崇岭茂林幽径(1) 正是江南西路一带的崇山峻岭之中,暮『色』掩盖了四周万物。二人闯入林中,文菁看周围尽是些吐着新枝的白桦树。虽然已是晚春时节,但在这深山之中仍旧使人感到习习寒意。 徐晟与文菁在林中走了一会儿,见这些树生长得错落有致,文菁心中疑『惑』:“岭南地面怎会有野生的白桦林,那必定有人刻意而种的。”走过一段路,却发觉有些异样,白桦树的布置似乎是遵循某种方位,细看时又不是很明显。 二人转过大约两里路的脚程,见前方又是火光点点。徐晟以为是要出林了,准备大步向前迈去。文菁却是突然慢了脚步,边走边思索,徐晟看了她的神情,问道:“怎么了?”文菁道:“我怀疑,前面不是出林,而是回到了我们刚才进来的地方。”徐晟看了看四周,又看了看前方,似乎是岭南派那帮人的火把。 文菁微微点头道:“这不是一般的树林,而是有人布置的‘白桦阵’,着实有趣。”徐晟道:“那怎样穿过这片林子?”文菁蹲下来,道:“让我仔细想想……” 她从身上拿出明月珠,递给徐晟道:“晟哥哥,你帮我拿着这个,照亮地上。”捡起一根树枝凭着刚才走过一遍的记忆在地上画了几条道路的路线。 徐晟在一旁瞧着文菁,只见她一会儿在地上画着路径,一会又以单手支颐陷入沉思,这些细微的动作让他越看越入『迷』…… 大约过了一盏茶时分,文菁似乎想明白了,再看徐晟时,见他怔怔地望着自己,不由得小脸绯红,心中的羞涩掺杂着淡淡的喜悦,偕了他的手站起身道:“晟哥哥,走了!” 徐晟这才回过神来,文菁道:“这‘白桦阵’算不得困难,我们刚才一直在阵的这一方瞎转悠。”拉着他却像是数着步子一般拐了几次,经过一段不长却是十分曲折的路径,来到一段较为宽敞的道路,道:“现在一直沿着小路的右手边走就行了。”虽然她说的是沿着右手边,却有时跳过一些岔口,徐晟不解道:“不是说沿着右手边走么?”文菁道:“那是此阵前半部分的大体走向,这些不走的岔口是因为是死路,虽然沿着右手边走同样适用,但无非是给出阵增添了一些不必要的时间。”徐晟又道:“为何死路如果沿着右手边走也同样适用啊?”文菁道:“晟哥哥,你想想,那条死路先沿着右手边进去,碰到不能再往前走了就——”徐晟突然接着她的话道:“我明白了!那是在掉头还是沿着右手边,这时却是还会回到分岔口!”文菁微笑道:“晟哥哥,你真聪明!”徐晟又问道:“那你怎知沿着右手边走还有哪些岔路是可以跳过的?”文菁道:“这个嘛,凭着刚才走过一遍对此阵的了解,再加上一些奇门遁甲的基础学识就不难了!并且这个‘白桦阵’本身并不算难,是以经过稍微的思考就能得知。” 文菁估计着走到阵中,却发现已经穿过了白桦林,略微自嘲道:“我却估计错了,这个‘白桦阵’本来就是半个阵法,我们已经出来了。”徐晟故作哂笑道:“菁儿,你也有算不准的时候啊!”文菁知是他的玩笑话,是以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再看前方,却是一片灰白『色』的云雾缭绕,隐没了四周的崇山与茂林。粘湿而冷酷的寒雾缓缓朝二人周身飘来,似浪『潮』起伏,互相追逐,在险恶的海面上的波涛。 二人继续前行,进入这一片云雾之中。徐晟忽觉得头重脚轻,一个踉跄差点跌倒。文菁急忙扶了他,问道:“怎么了?”徐晟含糊不清道:“可能是发热没全好吧,头脑有点昏沉。”说这话时,他愈发觉得难受,周身像散了架一般。他靠着文菁,在她的搀扶之下慢慢前行,好不容易,穿过云雾,来到一片却是伸手不见五指之地。 徐晟却是愈发显得疲惫,微声道:“菁儿,我先睡一会儿。”也不顾地上的状况,就瘫倒了下来,任凭她唤也不醒。文菁只好在一旁坐下,四周一片漆黑,刚才在外面却是有着星光点点,现在由于被密林遮蔽,已全然不见。群山黑魆魆,大野阴沉沉,是一片毫无生机的死寂。 文菁在一边守着,慢慢睡意袭来。倏地之间,耳边却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她仔细聆听,想辨别声音的方向,却是十分困难,仿佛从四面八方传来。文菁初以为是微风吹动草木的声音,过一会儿,声音却不减,反而愈发变大,进而转为多种声音混杂,似一女子低『吟』浅唱,又似车马小心走过…… 文菁向周围问了一句:“谁?”无人回应,声音却是转小了一点。她心中有点害怕,却不敢拿明月珠来照亮周围,不由得向在地上昏睡的徐晟移了移。俄而,声音又大了起来,超过先前,已全然听得见。接着继续增加,如有人哭喊一般,各中却夹杂着许多其他的怪叫。 文菁心中越来越紧张,额头渗出了点点汗水。她叫了两声徐晟,却不见他醒来,心中微慌,又推了推他,依旧没有回应。她急忙以手指探了探他的呼吸,方知是自己多虑了,文菁寻思道:“晟哥哥果真在野外生活惯了,如今周围有如此多的声音还睡的如此安稳。”一想到徐晟在自己身旁,心中就感觉稍稍放松,对周围的怪音也不那么害怕。 到了后半夜,声音却是渐止,最终又趋于平静。文菁终于抵不住睡意,躺在他身边后逐渐失去了知觉。 *** 当晨曦再次到达山头的时候,徐晟却是首先醒来,他只感觉像生过一场大病,对于昨夜之事全然不记得,只感觉冥冥之中文菁在唤他,自己想醒来却是无论如何也睁不开眼睛。 他观察了一下四周,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二人所待之处却是一块长满野草之地,草丛中却有不少白骨若隐若显,他急忙脱了一件外衣垫在文菁脑袋上,以防她一睁眼就能看见白骨。 周围却是一片明媚之景,群峰披翠,几种不知名的小花儿正在这大好春光中绽放,距离他们不远之处是一条小溪,正淙淙地流着。他感觉依旧有些乏闷,就在不远处坐着微微调理一下呼吸和心绪。 忽然听得文菁“啊”的一声,徐晟急忙飞奔过去。原来她虽然睁眼时看到的只是徐晟的外衣,等她坐起时却发现周围不少白骨,心中害怕,便立刻喊了出来。 第九回 崇岭茂林幽径(2) 徐晟到她跟前,文菁语无伦次道:“我们……我们在白骨……白骨上睡了一个晚上?”徐晟见她慌张,连忙一把搂住不让她看周围的地方:“菁儿,没事了。”文菁被他紧紧拥在怀中,心绪渐渐安稳。徐晟披了外衣,带她出了这片草地。出于对死者的敬畏,文菁拉了他朝这块地方拜了几拜。 二人在溪水边洗了脸,徐晟顺便用手捧了点水,刚倒入口中,忽然记起草地上皑皑白骨,忙吐在溪水中,对旁边的文菁道:“菁儿,别喝!” 文菁此时却喝了三两口,却没感觉任何异样,但她听了徐晟的话,停了下来。徐晟急道:“你没事吧!” 文菁恍然明白,水中肯定有毒,自身服过“冰『露』玉散丹”所以没有不适。她虽然无比聪慧,但终究不如在炉峰山长大的徐晟来得有经验,更加上自身百毒不侵,是以喝了之后一时都没有发觉。文菁道:“我没事,晟哥哥你呢?”徐晟道:“我喝了一口,不过及时想到,没有下咽就吐了出来,故没事。所幸你方才也没有喝溪水,不然就中毒了。”文菁却道:“我刚已经喝了几口,听了你的话之后急忙停了下来。”徐晟奇道:“那你怎地没事,难道过一会毒发?”急忙握住她的双肩,眼中饱含忧虑之情。文菁微笑道:“晟哥哥你真健忘,在暹罗国时我不是说过么,我服过‘冰『露』玉散丹’所以可以御毒。我想,昨晚我们经过的也不是一般的雾气,恐怕是瘴气林,听说那东西普通人刚待一会就会头晕眼花,时间长了足以致命!我本身抵御不了*,所以只能是那雾气有毒,导致了晟哥哥昏沉地睡去。”徐晟点头道:“原来是这样。幸好你不会中毒,所以扶着我穿过了瘴气,不然恐怕前面一关都过不了。”却听得她小声嘀咕道:“回到江南后问问薛伯伯还有没有冰『露』玉散丹了,要是有的话也给晟哥哥一颗。” 虽然稍稍有些饥渴,徐晟却不敢喝这清澈的溪水。而林中随处可见的白骨也让二人不敢摘这些不知名的树上的果实来解饿。虽然林中阳光比不上外面,但趁着白天,二人得赶紧前行以走出这岭南的崇山茂林。 他们一连走了几里地,却发现依然是一成不变的景『色』:郁郁葱葱的树木与潺潺的溪水在这美好的春光中一览无遗。文菁感觉不对,自言自语道:“难道这又是『迷』阵不成?”停了下来,细细想了一会,又道:“不对,这儿的道路布置与一般的林间道路无异。”又继续前行,不觉已是晌午时分,只好停下来休息一会儿。 趁着休息时光,文菁又回忆了一番所走的路,依旧未发现异样,便道:“却是怪了,看样子这也不像『迷』阵,怎地走了这么长时间还是不着边际?”徐晟探查了一下四周,却忽然带着惊奇的神情过来对文菁道:“我们怎地又回到了原地?”带了她拨开右侧的灌木丛一看,不远处正是刚进来时的那块草地。 徐晟道:“莫非这就是那道长所说的不归林了不成?”文菁思忖片刻道:“现在我还不能确定,不过这儿着实奇怪。看来我们在这儿『迷』了方向!”接着又对他说了昨日夜间林间各种奇怪的声音,徐晟挠挠头道:“我却是一点都没听见!” 文菁忽然一拍脑袋,道:“我身上有一些细针,这样就可以做一个磁针来指示方向了!”她随身带着这些细针本是暗器之用,正如黑魔王的一样,只是她本『性』善良,几乎从不使用罢了。徐晟奇道:“如何用磁针来指示方向?”文菁道:“这些都是曾公亮的《武经总要》和沈存中的《梦溪笔谈》里面写的,我幼年时也试过,确实是可以这么做的。”徐晟赞道:“菁儿,你读得书真多啊!” 文菁拿出一根细针对徐晟道:“晟哥哥,你身上不是有火石么?找点残枝败叶来生点火吧。”徐晟依着她的话四处寻找,文菁却是抬头仔细观察了四周的草丛树木。 正当徐晟抱起一堆枝叶的时候,忽觉得手中有一丝凉意,急忙放下一看,不禁大骇,自己刚刚捡起的那根哪是什么树枝,明明是一条蛇。他想想有些后怕,这不归林着实古怪得很,自己居然能够看花了眼。 文菁却走到了溪边,招呼着徐晟将枝叶捧到那儿。很快,徐晟生起了一堆火,却见文菁把阵镶在一根质地较硬的树枝上放在火苗上烤,并说道:“《武经总要》中记载的指南鱼就是这么做的:放在火上烧红然后以南北方向将这个迅速浸到水中就成了磁针。”徐晟不解道:“你怎知那边是南北方向?”文菁道:“其实不一定是以南北方向,只要不是正对着东西就行!我刚才观察了一下四周,又借助太阳大致判断了南北,虽然不一定正确,但不至于将正东西方向判断成南北方向。” 不多久,文菁见细针已被火烧得通红,迅速将它放入旁边的溪水中,片刻之后再取了出来。又找了片树叶将针穿『插』在其中,叫徐晟双手捧起一些水,让树叶和针浮在上面。 徐晟却是睁大了眼睛,仔细观察细针的指向。文菁在一旁看那细针,初时在水中慢慢转绕眼看着渐渐停了下来,忽而又是快速转动接着又是慢了下来……如此往复,却没有一点要完全停止的意思。文菁不禁锁眉深思,自言自语道:“怎会是这种结果?难道是没有成为磁针?”过了一会叹道:“我猜这不归林中应该有不少磁石存在,干扰了方向的判断。”叫徐晟倒掉了水,道:“本来书中记载‘指南针之所指,即阳气之所在’,看来这种说法不免有误。”徐晟道:“菁儿,你说的这些我怎么一点儿也不懂?” 文菁解释道:“书中说‘磁针是铁打磨成的,铁属金,按五行生克说,金生水,而北方属水,因此北方之水是金之子。铁产生于磁石,磁石是受阳气的孕育而产生的,阳气属火,位于南方,因此南方相当于磁针之母。这样,磁针既要眷顾母亲,又要留恋子女,自然就要指向南北方向。’” 第九回 崇岭茂林幽径(3) 徐晟像是明白了,说道:“原来是这样,难怪它可以指向南北,但现在却怎么不行了?”文菁道:“所以说我对这种说法产生了怀疑,我想我们小时候都玩过磁铁,很容易发现它们一端相吸另外一端却是相斥。我猜大地本是一块大的磁体,处处产生所谓的‘阴阳之气’,通过这些能够对磁针产生作用,就像磁针漂浮在水面上自动转到与之相吸的一端;而这儿周围可能有很多其他磁石的存在,这些此时也会产生阴阳之气,而方向却和大地产生的不一样了,相互交错甚至是完全相反。在这儿放置磁针,不免被这些不同方向的阴阳之气互相干扰,是以这细针的方向变得紊『乱』了!”徐晟虽然依旧似懂非懂,但已大概明白了其中的奥秘,便问道:“那我们怎么辨别方向?” 文菁道:“要不我们沿着这条溪走吧,不信还能回到原路!”徐晟点头同意,二人起身沿着这林间潺潺的小溪寻路。 文菁虽说沿着溪边走,心中却是显得愈发疑『惑』,细细思索着这是何种『迷』阵;另一方面,徐晟却是『迷』『惑』这么大的林子,除了他见到的那条蛇外,却从没发现其他飞禽走兽,而从那片草地上以及林中随处可见的白骨来看,应该有不少人死在了林中。二人心中都有些懊悔,既然罗宇真说了这片不归林必然有其“不归”之处,但现在已经闯入其中,只好想办法找到出去的道路。 不觉已到申牌时分,小溪却依然没有尽头,但从迹象来看,似乎水流越来越湍急。二人心中一动,加快脚步。终于在酉时找到了溪水的尽头,但看了之后不免大失所望,原来并未走出林子,并且这儿只是一泉水而已,不断涌出,没有停息。 徐晟心中万分沮丧,一下子坐在地上;他走了半天又累又渴,却又不敢喝水或是摘野果来吃。文菁虽然有“冰『露』玉散丹”防身,但她深知虽有解毒功效,也不能多喝这有毒的水,终究是对身体百害而无一利,她也只是实在口渴时才捧起一口水喝一下。 文菁看了看泉水,只能苦笑道:“晟哥哥,看来我们今天走不出这林子了!明日里再沿着这条小溪走到另外一头吧。”她想了想又道:“却是不妥,既然溪水的这头在林中,我想另外一头也在林中,不然也不会有这么多人枉死在这里了。” 徐晟又找了些树枝生起了一堆火。由于从蔡娴府中夜间匆匆出来,加之后来的一系列变故,二人身上都没有带甚么干粮,徐晟不得已尝试着从树上摘了一些野果,左右端详,猜测有没有毒。文菁仔细看了下地形,不时地用树枝拨开地上的草丛『露』出泥土道:“我想这儿的野果应该是没有毒的,看着泥土是是一般的棕『色』,按理说这溪水以及果子如果有毒的话应该只能从土里而来,而这儿附近似乎也不见白骨——不过我也不敢太确定。”徐晟听了她的话,不管许多,用衣角擦了擦就放入口中,过了半盏茶时间,喜道:“你说得没错,果然没毒!”文菁也拿了一个,她虽然吃得粗茶淡饭,但显然对着野生的苦涩果子还是没能适应。徐晟见她难以下咽,心疼道:“菁儿,真是难为你了!”文菁咬了一口,对他笑道:“晟哥哥,我没事,适应一下就好了……” 二人互相偎依着坐到了火堆旁。夜『色』逐渐升起,笼罩着大地,依然是一个无月之夜,这一会却是万籁俱寂。文菁想到昨夜种种怪声,心道:“现在的寂静更叫人忐忑不安,不如我和晟哥哥找点话题聊聊吧。”便问道:“晟哥哥,这儿我看不是一个『迷』阵,至少不是一个人为布置的『迷』阵。”徐晟听了她的话,自然是完全相信的,便道:“菁儿,凭你的聪明才智,我想走出去是不难的!”文菁道:“我不是甚么都知道的,正是因为这儿不是人为的『迷』阵,所以才更难走出去。”徐晟道:“这是为什么?”文菁道:“若是人工林阵,无论有多复杂,总有规律可循,不然布阵的人自己都搞得晕头转向;而偏偏这种天然的怪林子,它无规律可循,才更能让人困在其中。”徐晟道:“却说这阵法究竟有甚么奥秘?” 文菁道:“这阵法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不过世人为了显得神秘,往往又加入了一些神话到当中;所以一些不明就里的人往往以为有多么高深!”徐晟自嘲道:“看来我就是不明就里的人!”文菁想了想,拿起一根树枝在地上画了个九宫图,道:“喏,这便是阵法的基本知识。”徐晟小时候在家刚开始学得都是些四书五经的儒家经典,后来家道变故来到炉峰山,萧让教的虽说四书五经少了点,其他的也只是一些诸如《孙子》《老子》之类的百家之言,而对于这数术为基础的奇门五行却是从来没提到过。 徐晟不解道:“这九个格子是什么东西?”文菁眼珠一转,道:“晟哥哥,我便考考你,你把一到九个数填到这九宫图,使得每一行、每一列以及斜着的三个数加起来都相等。”徐晟知难而退道:“这个我怎会?”文菁道:“你不试试怎知不会?我小时候刚接触这个的时候也以为自己弄不出来,晟哥哥,我相信你,一定能填出来的!”她含情满目中充满了期许和鼓励,徐晟便埋头去捣鼓九个数字。 经她这么一说,徐晟骨子里那一股争强好胜之心便显现出来了,心道:“这简单的九个数字,还能难倒我么?”虽然说时容易,但真正实现起来徐晟发现还确实不容易。 徐晟尝试了几次,均觉不对,又用树枝抹去。过了大约盏茶时分,徐晟很坚定地在中间的格子里填上数字‘五’,接着又开始冥思苦想。文菁鼓励道:“对,就是这样往下填写!”又过了半柱香时间,徐晟终于将完整的九宫图填写出来了,自言自语道:“我却是将这九个数字一个个填在里面试出来的。” 第九回 崇岭茂林幽径(4) 文菁赞赏道:“世上很多人填这九宫图都是背着那一句‘戴九履一、左三右七、二四为肩、八六为足、五十居中’而得来的,你能自己想着而推算出来,已经是很厉害了!”她因这句话却不是因为纯粹鼓励徐晟而说出的,确实很多情况下教算术的先生早早地便把口诀告诉了学生,真正自己推算的没有几人。 徐晟问道:“这东西与奇门阵法有甚关系?”文菁指着九宫图道:“你看这八条线上所含的三个数字之和均为十五。”接着,用树枝擦去了格子线条,从里到外画了几圈圆,使之变成了个完全不同的形式,又在旁边画了一个简易的八卦图,继续说道:“这唤作太极八卦图,乃陈抟祖师所创立,可以用来诠释九宫图。周围一圈的八个符号分别对应于‘乾一,兑二,离三,震四,巽五,坎六,艮七,坤八’,而九宫图八方的八个数字正与之相对应。另外中数五可以看作八卦图中间的那个符号。正所谓‘太极生两仪’即为‘五等于三加二’,而三和二分别幂方之后所得的数字的最后一位正好与九宫图中的这几个圈相对应,因而将它分为两部分——”徐晟打断她的话道:“何谓幂方?” 文菁解释道:“三地二次幂方就是三乘三,三的三次幂方就是三乘三再乘三,以此类推。”徐晟心算了一会,果然如她所说。文菁道:“中间的那个符号一般称作‘太极’,而分为的两个部分叫做‘阴阳’两仪,每一仪又有四个数字,唤作‘四象’,共‘八卦’,就形成了平常所说的‘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徐晟恍然道:“这句话我也曾听说过,原来是这个意思啊!”文菁道:“将数字图与八卦相联系起来的一个重要目的就是能够准确表示图中的各个方位,进而合出两仪四象以至更多,创造出千变万化的阵法。” 文菁接着又将地上的线条全部擦去,又以从小到大的顺序将这几个数字联系在了一起,道:“这样一个简单的阵法便形成了。如果学过这方面的人在这个阵中稍微『摸』索一阵后就知道怎么走出去了。”徐晟用手顺着她画的线条反复移动了几遍,道:“原来如此啊!”文菁道:“当然这只是最简单的阵法,一般在这个路线上都会故意设一些分岔口来『迷』『惑』别人,不同的连接顺序就成了不同的阵法,可以看到这些路线互相交叉,最有把握的走法当然是按照顺序走出来,一旦熟悉了之后,就可以走一些更近的路线了;而战争兵法中的‘九宫八卦阵’也是这个原理,只不过改为中间竖旗指挥,八个方位根据指挥次序行动罢了!”徐晟问道:“那你怎知别人布置时候的规律?”文菁先是狡黠一笑:“这就是菁儿的聪明之处咯!”接着又详细解释:“走在里面观察、记忆再加上推演,总会发现布置方法的,要不然除非是个简易的阵法,恐怕布阵人自己都走不出去!凡是人为布置的阵法即使与这种数字图无关,但总可以通过数术和奇门来解释,咱们昨晚走的‘白桦阵’其实就是以两种不断局部循环的四边形叠加布置出来的,只是不知什么原因只布置了中心这边的一半。另外有一种情况,就是完全没有规律,这样只能用一边走一边试的方法来走出去了,这个不归林很可能就是这样。边走边试需要记忆能力,这个对我来说不成问题,但一方面不归林太大,很难全部试过去;更重要的是在这儿完全混淆了方位感,我虽然记住了走过的路线,还是不由自主地从其他地方回到原地。所以说大多数『迷』阵总是有规律的,又譬如这个九宫格变成这样——”她一边擦去线条,重新以“一二七四九八三六”的顺序连接了这九个数字,一边又说道:“如果到后面‘四四图,五五图’乃至于更复杂的时候,就能衍生出千变万化。”又给他细细讲解了一些关于 ‘四四图,五五图’以及更高层次数字图的基本规律…… 她的这些讲解无疑使得徐晟大开眼界,心中惊讶:“这简单的东西竟会有这般效果。菁儿虽然说得轻轻松松就能发现走出『迷』阵的方法,但确实是与她过人的才智有关,要是换做别人可不是这么容易了。” 正当文菁渐渐不在意周围的夜『色』之时,四面却响起了细微的声音。徐晟初时没有注意,只道是风吹动树叶的声音,怎料那声音越来越大,后来竟慢慢盖过了两人说话的声音。文菁的一颗心也跟着悬了起来,徐晟再向四周一看,这会儿基本是无风,那声音是哪儿来的呢。 他也是不由得心中一怔,但在文菁面前完全没显『露』出来,而是握住她的手轻声道:“菁儿,没事的!”又向四周大声说了一声:“是谁?” 却也是奇怪,经他这么一问,四周居然一下子鸦雀无声。文菁联想起昨夜也是自己稍微大声说话之后声音变小了,更觉得诡异,另外一只小手也握住徐晟。虽然她读的书里面大多都是世间根本没有妖魔鬼怪,但作为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女,在这茫茫夜『色』之中遇到这些奇怪的事物心中总是害怕的。徐晟靠她近了些,二人警惕地望着四周。 周围的远山树木都被涂成了浓浓的墨『色』,只有这林子的中间微弱的篝火。文菁望着火苗,似乎火苗越来越小,又不由自主地望了望徐晟,见他目光坚毅巡视着周围,心中释然:“有晟哥哥在旁边,有甚么好怕的?” 过了一会儿,不远处的溪边却是荧荧点点,一跳一跃,在空中飞舞,犹如一双双诡谲而又阴森的双眼。徐晟嘀咕道:“那又是甚么东西?”文菁小声道:“可能是鬼火吧?”徐晟听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一把搂住让她轻轻地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第九回 崇岭茂林幽径(5) 刹那间,又是一阵轻微的人声,宛若不远处几人在窃窃私语;俄而是疏朗的笑声,中间夹杂着哭声;然后却是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使人难以分辨,竟达到了非常高的地步。徐晟心道:“这林子却是这般古怪!” 这些声音无疑将二人笼罩在一片幽深恐怖之中,徐晟忍不住大叫一声道:“谁?”却又如先前一样,各种声音一下全然消逝,恢复了原来的寂静。 转眼间,又是一声“啊——”的大叫打破了沉寂,使二人『毛』骨悚然,然后又是另一声音道:“你在『乱』叫什么?”二人对视一眼,心中领会:“林中确实有人。”徐晟快速用树枝拨灭火苗,急忙携着文菁躲入旁边林中。 只见不远处两人慌慌张张,虽然不甚清楚,但看着装似乎是岭南派众,其中一人道:“我刚才见……见鬼了!”另一人道:“你……你胡说什么?”虽然他不大相信,但从他的语气中能够听出惶恐。 那人道:“我刚才被一个东西绊倒了,起来一看,发……发现——”由于晟、菁二人据他们相隔一段距离再加上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不知道此时那人已经被吓成了紫『色』。另一人急道:“你发现什么了?”只听得那人道:“小刘……他……他从坟墓里爬出来了!”他这一句话使所有听到的人魂飞魄散,人死了怎么可能从坟墓里爬出来? 另外一个人语气也慌张了不少:“怎……怎么可能?小刘误食了树上的果子中毒而死,小李喝水中了毒,当时是我们亲手将他们埋了的!”那人道:“确实是……是小刘绊倒了我!”另一人道:“会不会是他死得冤枉,心有不甘?”他们二人急忙下跪,口中振振有词:“小刘我们虽然知道你死的冤枉,可你的冤魂千万别来找我们……我们从这鸟林子出去以后定会为你多烧纸……不!我们定会回来看你的!”此时他们口不择言,虽知在这野林里『迷』路出去不易,一旦侥幸出去肯定不会再回来,但此时顾不得其他,只能将一番好话全都说了出来。 晟、菁二人也为他们的描述而深深诧异,徐晟小声问道:“怎会有这种事情?”文菁道:“我也从未听说过这等事,着实奇怪得紧。”此时他们倒希望那人看花了眼,是自己吓自己的。 那二人跪在地上不停地乞求观音菩萨、乞求佛祖,过了半天,才哆哆嗦嗦地站起来,朝晟、菁二人的方向走过来。 猛然之间,其中一人发现残留在地上的一些火星,又是吓了一跳道:“是什么人?”另外一人几乎带着哭腔道:“一定是他——小刘的鬼魂找我们来了!”二人吓得抱成一团,瘫倒在地,此时心中有无数默念想大喊大叫跑到远处去,腿却无论如何都抬不起来了。 晟、菁二人心中虽然也是恐惧不已,此时看到他们二人这般模样,不觉心中有些好笑,倒是生起了几分同情心。他们却不知这世间越是恶人越是害怕见到鬼,他们往往坏事做尽,怕有厉鬼前来报复,而他们心中虽然也是害怕,这种恐惧的情感却是完全不同的。而这两个岭南派众,虽然可能没做过甚么大『奸』大恶,但平日里欺侮百姓的事情定然有过不少。 徐晟道:“我们且问他们一问?”文菁思考片刻,道:“再看一会儿吧,我怕万一那任扩焘在旁边,他们不是要抓我们的么?” 那二人越来越害怕,到后来竟然抱头痛哭起来,其中一人又道:“都是我的错,要不是我内急憋不住了,怎会与掌门人走散了?”另一人道:“我也是,居然稍不留神就弄混了他们几个人走的方向……”又开始不住地自责起来。 徐晟心道:“原来他们与任扩焘走散了。”便忍不住开口道:“这火星是我们刚才二人生火时留下的,你们莫要如此慌张。”说着,二人从旁边林中跳了出来。 他不说不打紧,谁知他这么一说,几乎将他们活活吓死。二人闭目不说话,只求等死。 徐晟从周围又捡了些枝叶,将那丁点火星重新燃了起来。火光照亮了四周,那二人等了许久,自己并没有被害,便慢慢睁眼,却发现眼前站着一对年轻男女。再定睛一看,这二人不是别人,不就是他们要抓的害了少爷的“小贼”么? 看到眼前二人虽然是“仇敌”,但总不是鬼,那二人稍微缓过神来。徐晟问道:“你说那个小刘——从坟墓里爬出来可有真事?”其中一人如小鸡啄米般地点了点头,心有余悸道:“千真万确!我们正为那种种怪叫声害怕,走在后头的我忽然摔了一跤,起身一看,居然是小刘躺在地上!”另一人抢先道:“小刘吃了果子中毒,是我们亲手把他埋葬了的……”那人道:“这埋在土里的人爬……爬了出来,不是变成鬼了么?” 文菁道:“你们不是故意吓唬我们吧?又或者说有人将尸体搬了出来?”那人道:“怎么可能,这林中除了你们和我们二人还有和我们走散的四五个人,哪有甚么其他人?”另外一人道:“我知道了!我们老是听到那妖魔鬼怪的叫声,定是他们将小刘的尸体挖了出来。”徐晟道:“那些『乱』七八糟的声音我们虽然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但似乎你只要大声说一句话或者大喊一声,便会消逝。”文菁道:“要不这样吧,你们虽然要抓我和徐大哥,但是在这林中我们还是联合起来,等到出去了再拼争吧,如何?”那二人似乎早已忘了任扩焘的吩咐,唯唯诺诺道:“就依姑娘的意思。” 文菁道:“现在这种状况,我们四人不能同时睡去,必须有一人醒着,今晚便一个人守一个时辰,一旦有甚么状况马上叫醒大家。”徐晟对文菁道:“菁儿,我便守两个时辰吧。你靠在我旁边睡着就行了。”文菁欲要分辨,徐晟又说道:“我应该保护你才对!”转过头来对那二人到:“前半夜是我,到时我叫醒你们把!” 第九回 崇岭茂林幽径(6) 那二人点了点头,惶恐着在离晟、菁不远处坐了下来。徐晟握住文菁的手,道:“你将头靠在我膝上睡吧。”文菁接受了他的保护,一颗心渐渐平静了下来,虽然依然有些惧意,但一看到徐晟低头的目光,心中便是安稳,缓缓闭上了眼睛。 徐晟一边巡视着四周,顺便抽出一只手给火堆中加了点树枝,另一边却时不时望一眼文菁,那张漂亮的面庞委实无法用言语来形容,越发让自己倾心不已;有好几次都不由得凝视轻柔浅睡的她。文菁临睡前已经解了自卷成束的发结。徐晟用手轻轻地沿着她额上的发丝从鬓间往一侧滑过。文菁察觉到这一举动,睁了眼睛仰望着他。徐晟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有些不由自主就……你在意么?”文菁将脑后一绺头发分到一侧的肩前,微微笑道:“晟哥哥,我怎么会介意呢?”徐晟自然地将手搭在她侧身前如丝缎一样柔顺的秀发上,文菁感受着他的气息,渐渐进入了梦乡。 除了那林间的怪声仍偶尔将睡着的人吵醒,这一夜却又是无事。 *** 黑夜过去后,山林里的草木渐渐显『露』出翠绿的颜『色』。那二人由于同伴喝水吃果子被毒死,整天都是没有敢吃任何东西,是以又饿又渴。晟、菁二人好坏吃了几个野果,那里面含有少量水分。 徐晟站了起来,又到昨日那棵树上摘了十几个野果,随手扔给那二人几个。那两人却是满腹狐疑,不敢去吃,见徐晟若无其事地吃了一个果子,急问道:“这林中的野果不是有毒的么?”文菁道:“这棵树上的没毒,你们不信就罢了。” 那二人虽然肚中饿的不行,但一天没吃东西总不至于饿死,将信将疑地吃了一口,急忙站起来到处走了几圈,折腾了半个时辰后见似乎真的没毒,才欢呼雀跃,大口地吃了起来。他们吃完了徐晟给的还不够,又急忙去摘。那棵树上本来剩余的果子就不多,他们似乎好不满足,摘得只剩几个了方才罢手,饱餐一顿。平时看都不看一眼的野果,此时似乎成了世上最美味的食物。 文菁不满道:“真是贪得无厌!我们现在只能确认这棵树上的果实没毒,其余的可不好说,就是离这棵树最近的也不敢保证。” 文菁忽然望见旁边一片叶子上沾满了『露』珠,急忙拉了徐晟道:“晟哥哥,跟我来!”二人找到一株枝叶较大的植物,文菁轻轻地托起一片舒展的枝叶,对徐晟道:“晟哥哥,快喝这『露』水吧,肯定是没有毒的!” 徐晟将叶子稍微一折,『露』珠倒进了嘴里,说道:“菁儿,你也喝吧。”二人分头找了喝了些『露』水,将口中野果的涩味顿时冲散得一干二净。徐晟问道:“你怎知『露』水是没有毒的?”文菁道:“溪水的毒也是来自于泥土,这『露』珠与之是没有任何关系的。” 休息片刻,徐晟道:“我们要趁着白天,走出这不归林;一到黑夜,无论是谁都过得胆战心惊的。” 趁着刚吃过东西的精力,晟、菁二人在前,那二人在后,迎着朝阳向前走着。文菁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从地上捡起一块尖薄的石子,在旁边的一棵树上画了几笔。徐晟问道:“这是做甚么?”文菁道:“虽然用处可能不大,但我们还是在走过的地方做些记号吧。” 于是,他们每走几丈路的距离,就在树干上留下一个标记。 不觉又是一个上午的时光过去,艳阳当空,这时早改为徐晟在树上画记号了。文菁又停了下来,四处望了一下,摇摇头道:“还是不行!”额间的眉『毛』更加紧锁,怅然道:“虽然我们现在似乎已经远离了小溪,但我觉得是在向林的深处方向。” 徐晟并未死心,四人又向前行走,徐晟边走边道:“菁儿,我们似乎并未回到原来的地方,这一路上没有遇到先前的印记!”徐晟停了下来,对文菁道:“你看,那边不是有个山口么?” 后面二人见晟、菁二人又停了下来,便向前张望,他们此时也看到了那个豁口,不禁喜笑颜开道:“我们终于熬出头了,走出这鸟林子了!” 那二人手舞足蹈,此时已进入申时,他们抢先向前跑去。文菁忽然像是觉察到什么,大声道:“等一等!”话刚落音,前头的那人正在向山口爬时,却是一脚踩空,只留下一阵惨烈的“啊——”。 走得较慢那人急忙停了下来,定睛一看,那豁口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呈现在眼前的分明是不见深渊的悬崖!他一下子吓得魂不附体,两腿一软,仆倒在地。 文菁道:“这是传说中的幻象。看来不归林的‘不归’之处果然名不虚传。”徐晟也是没了主意,自言自语道:“这怎么走得出去?” 许久,那人才从地上爬将起来,三人却是没有掉头,而是右转换了个方向继续前进。 四周暮『色』渐起,正当徐晟准备在一棵树上画记号的时候,忽然变了脸『色』,失声叫道:“我们……我们走回来了!”文菁靠近一看,果如他的话,一天的努力全然白费了,还有一个人断送了『性』命。而几乎同时,耳边想起了轻微的溪水流动声音。 后面那人又是慌张叫道:“你们看!”晟、菁二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地上躺着一个人,不知是死是活。那人结结巴巴道:“是……是昨天夜里绊倒我……我……小刘!” 徐晟握紧了文菁的手,慢慢向那边走去,只剩得三五步时,文菁却是不敢上前了,拉着徐晟的手叫他也不要前去。后面那人叫道:“我们埋了他,是……是千真万确!还在旁边『插』了根树枝作为记号,这不归林中肯……肯定有鬼!”又跪在地上朝天拜倒:“救苦救难观世音,放过小的吧,只要能让小的出去,必定天天给您烧香!” 第九回 崇岭茂林幽径(7) 徐晟看地上躺着那人,一动也不动,应该是如他所说,是个死尸。文菁央徐晟道:“咱们还是回到昨天那个地方休息吧。”徐晟点点头,拉了她的手,由于周围不少树木上都做了记号,他们很快找到了昨日烧火的地方。 又是一个夜晚来临,与前两日不同的是,一轮明月却是早早挂上了树梢。徐晟道:“算起来,咱们被困在不归林已有三天了。”文菁安慰道:“晟哥哥莫要灰心,就是最坏的打算,出不去了那有怎样?能和晟哥哥同年同月同日死,我也无憾了,这句话也是咱对天起过誓的!”徐晟想都没想就笑道:“那时我以为你是男子,跟你结义才说出这句话的。”文菁听了一愣,随即却是沉默不作声,过一会儿,粉面上已然梨花带雨,徐晟慌忙问道:“菁儿,你怎么了?”文菁凄然道:“难道你误认为我是男子时而说过的话,现在就不算数了么?”徐晟恍然道:“当然算数,菁儿,有你在身边,困死在这不归林中我也不怕。”他此时深深感受到,在艰难困苦中有心爱之人相伴是多么一件幸事,而文菁动不动就哭并不是无理取闹,而多是由于对自己的关爱,这更加坚定了他一辈子呵护她,绝不会负她的决心。 文菁颊上眼泪渐渐散去之时,那边那人忽然大叫道:“我……我是不是死了啊?我怎么没有影子?”徐晟朝他那儿一看,月光的照耀下,他确实没有影子。骤然,他发现自己也没有影子,文菁也没有影子,就是旁边较大的岩石,都没有影子。他也慌忙站了起来,四处张望着。 文菁却是一脸平静,按住徐晟的手道:“晟哥哥,你坐下来吧。”徐晟问道:“我们怎么都没了影子?”文菁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这边有一堆篝火,加上天上月亮角度的问题,没有影子是很正常的。”说着,站起身来,在徐晟身前挡住了火,对徐晟道:“你瞧,你的影子不就出来了么?”徐晟低头一看,虽然自己的身影显得淡了些,终究是出现了影子。 文菁又坐回徐晟身旁道:“根据《墨经》里面的对光影的记载,这是完全解释得通的。”徐晟忙对那人高声叫道:“你不要如此害怕了,我们都没有影子,只是月光角度的问题。”那人兀自喋喋不休,惊恐不已,自从进了不归林,他被一件件离奇的事情吓破了胆,已经处在了崩溃的边缘。 徐晟又转过对文菁道:“菁儿,你是不是所有的书都读过,然后就不忘了?”文菁先是点头,然后又是摇头,道:“小时候,先是外公教我启蒙,然后他就不管了,让我自己去读书。我也不知是不是天生的能力,读书、做事时只要用心去记,只需一遍就再也不会忘了。但若是不经意的话,也只是些模糊的印象而已,不可能将所有的读过的书和所有的经过的事都牢牢记在心中。有时候偷懒,有些书就没有好好去读,再说了,我再厉害也做不到将所有的书都读过。其实我不懂的地方还是很多的,就比如那医『药』和这儿的种种奇怪事件的解释,几乎是一窍不通的。”徐晟道:“你会的东西已经不知道比我多了多少倍了,像我们光因为没有影子就会惊奇不已,而你却知道怎么回事。”文菁嫣然浅笑道:“晟哥哥,这些以后也可以慢慢教你嘛!” 此时却没有响起前两夜的各种怪声,林边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二人本已经不以此为异了。 欻的一声,草丛中闪过一个黑影,又使人『毛』骨悚然起来,晟、菁二人由于专注着说话,并未看清。那人失措叫道:“我看清了,那是一只大马猴,怪……怪物!”他话刚落音,果然一只身材犹如人一样大的猴子缓缓向火堆靠来,几乎使三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徐晟连忙站起来,抢到文菁身前,双拳紧握,待势而动。谁知这猴子接下来的举动使人目瞪口呆,“它”居然慢慢的撕开自己身上的一层皮,已然使得文菁捂住了双眼不敢再看。徐晟却是看清楚了,那不是一只猴子,分明是一个人。 只见眼前这人蓬头垢面,衣冠不整,全身已经脏得不能再脏了,简直就是个乞丐,但看年纪不过三十岁上下。徐晟克制了一下自己的难以置信,问道:“你——是谁?”那边那个岭南派门人也追问道:“你……你究竟是人,是鬼?” 那“乞丐”慢慢抬起头来,面部完全被脏物和『乱』发遮掩,只有转动的眼珠表明自己还是个活物,道:“你们莫要害怕,我也是和你们一样,被困在这山林里的。”文菁此时也站到了徐晟身旁,小心问道:“你被困在这里多久了?”那“乞丐”道:“一年多,可能快两年了吧。” “什么?”三人几乎异口同声道。那乞丐道:“我姓立单名本,本是云霄派门下,误入不归林,被困在里面,出去不得。” 徐晟问道:“那这里还有没有其他人不?”立本道:“这一年来,大约有三五十人困在里面,凡是我发现的,都尽量帮助他们,但他们一个都没能活下来。”想了想,接着又道:“今日却是遇到了岭南派任掌门,想不到他竟然也困入了林中。”那人欢呼道:“掌门人在哪里?”立本道:“你们跟我来!” 晟、菁二人相视了一眼,徐晟道:“怕是他叫你来抓我们的吧!”立本不解道:“你何出此言?”听得身后一阵响动,一个声音道:“哈哈哈,踏破草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小贼,纳命来!” 二人急忙身形一闪,几乎与此同时,文菁使出了绕指柔剑,将任扩焘的袖子划出一个裂口。急忙一收手,徐晟一拳袭向他的肩头。 虽然被文菁的软剑分神,几乎让徐晟偷袭得手,但任扩焘的武功毕竟高于他们,不慌不忙地应付二人之招。文菁一招“雪浪云涛”,轻飘飘地飞向空中,进而挥手拂指,‘倏’的一声柔剑再指向任扩焘之掌心,使他猛地又缩回手掌。他明白了文菁都是以柔克刚的招数,除非自己武艺臻至一流,否则无法速胜,便专心寻找徐晟这边的薄弱口。 第九回 崇岭茂林幽径(8) 他衣袖挥挥,手指稍弯,正想发出绝招“一指弹”,徐晟连忙闪避。立本立即一个翻身,以掌抵住他的手指,道:“任掌门不要下此杀手。”任扩焘怒道:“你也敢来拦我!”立本道:“我们现在这么多人,得想尽办法出去才行!” 任扩焘收了手,道:“出去?都一年多了,你怎么没能出去?”又指着徐、文二人道:“这两个小贼不但伙同了黑魔王伤了犬子双眼,还诱使我们进入不归林!老夫就算死在里面,也不会让你们活着离开。”文菁道:“任掌门,我们早已说过,令郎双眼被人所害与我们无关;再说了,要不是你们追杀,大家能跑到这不归林中么?你在这儿『迷』了路,还好意思怪起我们来了。” 立本道:“大家都收手,想尽办法出去后再去算那纠纷。”文菁突然道:“我已经想到这林子的奥妙了,任掌门,你杀了我们,自己出得去么?”任扩焘道:“就算出不去,也不会让你们这两个小贼活着!”立本却是惊喜道:“姑娘真的知道怎么出去?” 众人都对立本的神『色』感到诧异,他已经被困在这里一年多了,为何比众人还急着非要出去不可?文菁道:“小女子不才,这奇门五行阵法之类却是略懂一些,只要道长能够保护我们二人在林中的安全,我自有出去的法子!”立本却是喜道:“你真的学过奇门遁甲之类的学识?”徐晟却是心中纳闷道:“菁儿不是说过了,这非人为布置的阵法,靠那些怎么出得去?” 立本对任扩焘道:“任掌门,你我也算是同门,只要我们出去了,我绝不会再干涉你的行动!”任扩焘愤然道:“怎么师父都收了一些如此迂腐的弟子,如罗师弟还有你这般。”晟、菁二人却瞧见,当他说到“罗师弟”三个字是,立本脸上却掠过一丝令人难以捉『摸』的神『色』。不知是认为立本武功高于自己还是甚么其他的原因,任扩焘竟然带了派众,到一旁休息去了。 立本却又是披了猴皮,去溪水边用叶子装了些水,招呼众人道:“大家都喝点水吧!”众人惊诧道:“这水怎么能喝?”立本道:“这水怎么不能喝?我知道了,你们一定是有人喝了下游的水,所以不敢喝水了。”文菁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脑袋道:“我应该早想起来的,这泉头的水肯定是能够喝的!”立本道:“我要是这一年多不喝水,岂不是早死了?当时我看见整条溪水边都有白骨,独独这儿没有,就尝试着喝了结果没事。” 立本接着道:“这一带无论是野果还是野草都是可以吃的,我正是昨日来摘果子时看见有人活动的的迹象,所以才断定又有人进来了,所以过来寻找。”文菁问道:“道长你在林中转了一年,都没找到出去的道路?”立本点头道:“几乎所有能走的路都走过了,除了那悬崖边的幻象。有好几次眼看着找到了正确的方位,却又是转了回来。” 任扩焘问道:“是不是你将我门下一个埋了的弟子挖出来的?”立本先是一愣,随即道:“哦,我知道了,任掌门那个弟子我今日也看见了。那一带是个风口,时不时会有一阵狂风,几乎将哪儿的泥土翻几层。我估计那名弟子就是被风吹出来的。至于为什么只有那儿有风我却是不清楚了。”想了想又道:“还有这林中又是夜里会有各种怪声,你只要大叫一声那声音自然就没了。但我也不知那声音是从哪儿来的。” 文菁道:“道长,麻烦你将知道的道路画在地上,好么?”立本找了根树枝,凭着一年多对这山林的了解,给她画了一张图,道:“大伙都早点休息吧,像我对这些怪叫声都已经习以为常了。”说完,给火堆添了些树枝,也闪身到一边去了。 文菁望着他画的的路线图思索良久。徐晟问道:“知道怎么出去了么?”文菁摇了摇头,对他做了个“嘘”的手势,压低声音道:“这是我不得已才骗他们的。不过这世上本来就没有什么妖魔鬼怪,总能走出去的,不是么?”徐晟点头应声。文菁又道:“晟哥哥,这边这么多人,你今晚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徐晟心道:“任扩焘虽说暂时不抓我们了,难保他不会突然变卦。”故也不敢深睡。他自从涉入江湖之后,渐渐懂得人心险恶的道理,故在此也不敢深睡。其实一般江湖中人,若是邪道上一大派的掌门人他们作为武学宗师,自会守得诺言;若是小派,他们武学修为本身不算太高,故有很多『奸』诈之术。而任扩焘此时不动他们自有想法,他也抱着侥幸能够走出不归林,反正你们二人跑不了,更兼一出了林就是岭南派和云霄派的地盘,迟早能够抓住。 *** 淡淡的白云围绕着青山,一片氤氲,置身其中仿佛徜徉于广阔无边的仙境。文菁看见前面站着一个全身尽是白『色』的老人,白须随风飘扬,卷起的衣角悠悠摆动。 文菁心下好奇而又诧异,迟疑问道:“你是……”那老人微微笑道:“孩子,你跟我来。”文菁环顾了一下四周,不见别的人影,不禁问道:“老爷爷,你是谁?晟哥哥呢?”虽不知对方身份,却从他满目的慈祥中确信不会伤害自己,心下就跟着他前去。 老人带着文菁来到一片花坛的旁边,看见几株枝条交错的小树上,开满了白『色』的小花,好似下了一层小雪一般。老人问道:“孩子,你可认得这是什么花?”“梅花!”文菁脱口而出。 “那好。”老人轻轻地将手一挥,顺着他的袖子,如流光溢彩一般,只一会儿,那些小花儿一朵朵都变了样。老人继续问道:“这到底是什么花?”文菁再仔细一瞧,那些花儿变了,清新淡雅,淡黄『色』的花蕊,在微风中摇曳。文菁不假思索道:“这是梨花!” 第九回 崇岭茂林幽径(9) 老人缓缓笑道:“可是这花并没有变啊?”文菁道:“这是您老人家的障眼法么?明明从梅花变成了桃花。”老人道:“是么?你仔细想想,不要为表面现象所『迷』『惑』。”文菁忽然记起,忙道:“这儿的气味没变!” 文菁仔细闻了闻,的确如他所说。这种淡淡的香味飘溢四方,一直都没变。而周围却是一点儿也没有梅花、梨花的味道。文菁用手轻轻地捧起一朵花儿,只见这花却渐渐变了形状,犹如八只白『色』的小蝴蝶围绕着一个花蕊飞舞。而这种淡淡的清香一直伴着自己,再也熟悉不过了,方才恰恰因此而忽略。文菁道:“这是琼花。” 老人道:“孩子,你想起来了啊?”他的话一下子使文菁回想起了无数个在灯下读书、写字、弹琴的夜晚,而陪伴着自己的正是琼花,一阵莫名的温暖与感动涌上心口。 老人道:“你应该很熟悉这琼花,不能为它呈现的样子所『迷』『惑』,是么?”文菁重复道:“为它呈现的样子所『迷』『惑』?”老人点头道:“孩子,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文菁若有所思道:“我们所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是么?”接着又自言自语道:“我应该早想起来了,很多幻象都是欺骗了我们的眼睛,扰『乱』了我们的判断!”老人接过她的话道:“岂止是眼睛看到的,就是鼻子闻到的,手触『摸』到的,还有耳朵听到的,有时候都有可能欺骗我们!孩子,剩下的就靠你自己想去了……”他的声音越来越轻,身体也越来越浅,最后竟渐渐消失不见。 *** 太阳已经照到了山头,众人都先后醒了过来。徐晟先去摘了些野果,回来见文菁依旧没有醒来。徐晟却见到文菁嘴角微微上扬,心道:“菁儿似乎正在美梦中呢,这几天的担心受怕却是为难她了。”便不去叫醒她。 任扩焘道:“你们两个小贼,怎么还不赶快准备走,可不要叫老子改变了主意,叫你们死在林中!”徐晟愤愤道:“你也算是一派掌门,怎如此气势汹汹,文姑娘好不容易睡了个安稳觉,难道过一会儿我们就跑了么?”立本道:“任掌门息怒,我们也不差这一会儿。” 文菁悠然醒来,见徐晟正低头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再仰望天空太阳已经升起老高了,估算着已经到了辰时。忙坐起身子,道:“我怎地睡到现在?”徐晟道:“我见你似乎在梦里微笑,便没叫醒你。” 文菁来到溪边,手捧着清水拂过面庞,又记起这个奇怪的梦,不由自主道:“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徐晟在旁边,听得一头雾水:“菁儿,你在说甚么呢?什么‘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文菁却是依旧重复着那几句话,徐晟却是有些心慌,道:“菁儿,你没生病吧?”说着,要用手去『摸』她的额头。 文菁挡开她的手,莞尔笑道:“晟哥哥,你放心,我没生病,也没发疯,只是在回忆刚刚梦中的内容。”徐晟长吁了一口气,随着她去了。 立本过来道:“结果一夜的休整,大家都养足了精神。姑娘,我们可以走了么?”文菁却转过来,从怀中抽出一块手帕,交给徐晟道:“晟哥哥,帮我蒙了眼睛!”徐晟又是不解道:“蒙了你的眼睛干嘛?”文菁执意道:“你把我眼睛蒙上了就知道了。” 众人均感不解,任扩焘道:“小贼,你又耍什么花样?”文菁没有理会他,仍然示意徐晟照做。 徐晟没有违背她的意思,就用手帕将她的眼睛蒙了个严严实实。文菁又伸出右手,道:“晟哥哥,将你的一只手给我。”徐晟照着伸出了一只手,文菁道:“要没有你手牵着,我看不见,不就不摔到了溪水里或者草丛里了么?”又对立本道:“道长,我们可以走了!” 文菁边走边对徐晟道:“晟哥哥,待会儿只要前面是可以走的,你就随着我走吧。”徐晟道:“我晓得,要是不能走或者有危险地地方,我提醒你罢了。” 走了几步,徐晟又问道:“你为什么要蒙着眼睛走路呢?”文菁道:“你忘了刚才我在溪边所说过的话了么?”徐晟道:“你是说‘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什么意思啊?”文菁道:“我想,我们在林中瞎转悠了几天无非走来走去出不去,很可能是眼睛欺骗了我们。我们见到的一些道路,全都是一些团团转的死路。所以我现在蒙着眼睛,不受干扰,按照心中的方向来走,很有可能会是另外一种结果!”徐晟虽然从没听说过这种法子,却也相信了她的话,便道:“菁儿,我就说过,凭你的聪明才智,总会有办法!”文菁道:“其实这也不是我想到的,我今天醒来这么晚,就是因为做了个奇怪的梦,一个白须飘飘如神仙般的老爷爷告诉我的。”徐晟道:“幸好是他告诉你,要是告诉其他人,谁也不会知道这句话是啥意思。” 他们却不知道,俗语说得好:“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老人告诉文菁的话其实也是一些藏在她心底深处的想法,只是不容易发掘出来罢了。这也就是为什么独独她会有这个带有启发『性』质的梦了。 大约转了一个时辰,徐晟猛然发现,他们的努力依旧白费了,他不忍心去提醒文菁,仍旧随着她前行。任扩焘却是发现了,他们差不多又回到了原地,便讥讽道:“你们这两个小贼说谎也是需要点头脑。老夫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你们今天如果带大家出不了不归林,我就不客气了。” 文菁听到他的话,急忙摘了手帕,看了看四周,知道了任扩焘为何发怒。徐晟道:“菁儿,你已经很尽力了,没事!”文菁却丝毫没有气馁的表情,反而是微微笑道:“看来这不归林不是骗了我们的眼睛,而是其它。”徐晟道:“我们什么被它骗了?”文菁道:“耳朵!不过我也不是很确信,既然蒙了眼睛的方法行不通,只能换成其他办法,比如——堵了耳朵!眼睛看到的,鼻子闻到的,手触『摸』到的,耳朵听到的,有时候都有可能欺骗我们!”任扩焘道:“你这些言语只不过是一些耍小孩的把戏,又怎能骗得了我?”二人不理会他的埋怨。文菁用小手捂住耳朵,对徐晟道:“我们换这种方法试试吧!”又和徐晟一道向前走去。 第九回 崇岭茂林幽径(10) 已过了晌午,众人发现这次似乎没有回到原地,心中的希望顿时增添了不少。渐渐地,他们发现,身边的道路是原来从没有走过的。又过了大约半个时辰,一直环绕在远处的群山似乎离这儿越来越近。 终于,他们来到了山脚下。立本兴奋得不由自语道:“是这儿了,是这儿了,快两年了,苍天有眼,我终于靠近了这座山!”文菁不再以手捂耳,道:“如果我没有判断错方位的话,那就是——爬山!道长,我说的对不对?” 徐晟不解道:“我们白天走路,四围又没有声音,怎地捂了耳朵就走出来了?”文菁道:“我猜,并不是只有听到的才对我们产生影响,即使那听不到的,也有可能混淆我们的视听,扰『乱』方位感。”立本依旧沉浸在喜悦中:“翻过这座山之后,就快出了林子!” 众人看了下这座山,不禁吸了一口凉气。虽然算不得很高,但山上怪石嶙峋,异常陡峭。任扩焘一个冷笑,也不顾自己的派众,一马当先施展轻功向上攀爬。 徐晟携了文菁的手也是紧随其后。若是文菁没有教过他轻功,面对这样陡峭的山势他必然不敢爬,但现在不一样了,这座山虽然险峻,但还是比不上炉峰山的‘小鬼道’的。事实证明,他作为男子汉,毕竟体力充足,加上山路漫长,要好几处奇险之处都是他拉了文菁过去。 对于他们这些会轻功之人,除了文菁作为女孩子,体力稍稍不济有点觉得疲惫以外,都没有费太多的力气就爬到了山顶;而那几个岭南派众就惨了,他们都是半吊子武功,根本没有全面地学过轻功,爬上来时虽然没有人不慎在途中滑下去,却一个个鼻青脸肿,都摔过几个结实的跟头,仿佛被人揍过一顿似的。 晟、菁二人向山的那段望去,下山之路是差不多的崎岖,下面却是一片云雾缭绕。文菁对徐晟道:“只怕又是瘴气林,到时候你尽量捂住鼻口,还有扶紧我。” 那些岭南派众好不易才爬到山顶,却见下山之路依旧如此艰难,一个个都不免垂头丧气。立本道:“前面那一片应该是瘴气林,过了瘴气林就是一个‘白桦阵’,大家要多加小心。”“白桦阵,”文菁小声道,“怎地和我们来时一样?” 徐晟和文菁搀扶着下了山,走过瘴气林。正在等着,发现后面岭南派众出来的时候,少了两人,其余几人哭丧着脸道:“我们有两个兄弟中了毒,出不来了!”任扩焘却是面不改『色』道:“休要理会,人在江湖,都是将脑袋提在腰间过的,死两个人不必如此惊慌!” 晟、菁二人一方面诧异于他的无动于衷,另一方面因为他们已经穿过了瘴气林,等于说已经出了不归林,对任扩焘的戒心也逐渐增加。 任扩焘心中一动,要对二人下手,立本拦住道:“任掌门,令郎眼睛为人所害,就算是这两人所为,也不至于偿命;再说我们依旧未到达凌霄殿,所以说还不算出了不归林,望掌门遵守诺言!”他感激于文菁带自己走出了困住了自己快两年的山林,是以现在帮着他们说话。 他的这些话倒适时提醒了任扩焘。他一直为了报仇心切,几乎认为二人和自己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心下暗道:“恬儿的眼睛是被黑魔王所伤,看黑魔王对待这小姑娘的态度,似乎她来头不小,更兼论武功,我不是黑魔王的对手,到了凌霄殿,你们二人肯定走不脱,到时借助云霄派之力,必定能够向明教讨个说法;只是怕师父心地仁慈,饶过了你们。况且现在对两个武功低微的后辈下手,只怕日后传出去遭江湖人耻笑。”望了二人一眼,见文菁异常美貌,确实是生平未见,也难怪儿子对眼睛被伤一事一直不迁怒于她,便打算伺机行事。 这会儿,却是由立本带着众人,边走边道:“大家跟着我,不要又在这里『迷』了方向。”很快,文菁就发现,这边白桦林正好是另外一半的阵法,她悄悄地告知徐晟,徐晟歉然道:“我那时还以为你说错了呢。” 就在林子的尽头,路边立着一块石碑,上面写着: 千百年来,入不归林无一生还者,本派前掌门亦困其中。布白桦林以隔,如过之,不可前行,谨记,谨记。 立本停了下来,忽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对徐、文二人道:“贫道还有个不合情理的请求,望二人成全!”徐晟见他屡屡帮助自己和文菁,已是十分感激,便道:“道长请讲!” 立本从身上拿出一束拂尘,徐晟看时不过是一般道士随身携带之物,除了因为时间久远,这束拂尘已经十分破旧而已。立本将拂尘郑重地叫道徐晟手里,道:“见到白掌门,就说是不肖之人交与他的,若是他问起,就说我在白桦林中等他。”任扩焘微微笑道:“难道你信不过我这个掌门人的俗家弟子,而将事情托付给这两人!” 立本叹道:“不是我信不过你,只是你不明白个中理由。”又转过来对徐晟道:“此事万万不可对白掌门的几个弟子提起,须得亲自交与他!”徐晟收好拂尘,点头答应。 立本又对任扩焘道:“若是任掌门真想帮助贫道,就不要向你师父的几位弟子提起此事!”任扩焘心道:“看你的样子也不会是要害师父,再说就凭你的武功比起师父可就差远了!”便答应道:“立老弟,我不说便是了。”几人都寻思着他可能与白行之的几位徒弟有仇,要向掌门亲自申诉才是。 立本指着前面一条小径道:“这条小路前去就是凌霄殿的后山。你们只需将东西交与掌门,便可以从扶摇山下山。至于任掌门的怨仇,贫道希望不要鲁莽行事。” 文菁心道:“他却是如此熟悉,看来这位姓立的道士似乎和云霄派有很深的渊源啊!” 任扩焘头也不回,带着剩余的三四个人前去。晟、菁二人刻意与他保持了一段距离,也踏上了这条幽径。 第十回 凌霄殿 伤离处(1) 幽径并不算长,只是片刻,早望见前方一山门,旁边立着两个均是身着道服的小道士。任扩焘迎步上前,作揖道:“麻烦二位禀报掌门人,俗家弟子任扩焘求见。”那两个道士却不认得任扩焘,其中一人问道:“施主从何而来?”任扩焘回道:“不归林!”那小道慌张道:“你如何出得了不归林?”任扩焘有点不耐烦道:“你莫多问,尽管前去禀报就是!” 二人却是在后面远远观望,不再上前。 没多久,一中年道人带着两三个弟子来到山门前,众人一看,却是那日阻止他们进山林的罗宇真。任扩焘喜道:“师父他老人家在何处?”罗宇真道:“师父正在闭关修炼。师兄你如何出得了不归林?先跟我去凌霄殿吧。”任扩焘指着后面的二人道:“将这两个小贼带到凌霄殿,休叫他们走了!”罗宇真道:“凌霄殿乃清修之处,厢房不便安排女子,只能叫他们暂住在后山客房之处。”呼唤了跟在身后的一个道士道:“徒儿,快去给那两位施主安排客房。” 晟、菁二人正在商议,见他要来带着到客房,寻思道:“且跟着他,谅着在名门正派的地盘也不会有什么大事!” 一个宽袍大袖的青年道士来到二人跟前,见到文菁,却是呆呆而视,不似是出家之人应有的神情。那道士满脸堆笑道:“二位施主请跟我来!” 来到客房,给安排了两间,临走时却悄然对文菁道:“这位仙女似的妹妹可不能是师伯所说的小贼呵。”文菁听他的话语中带有嬉笑轻浮之意,心下微厌,却依旧浅笑道:“那就麻烦道长通融则个,让我们下山!”那道士嘿嘿一笑,转身走了。 此时已是晚饭时分,那道士给二人送来一些素食。他先进了徐晟房间,却发现无人,推测二人都在文菁房中。二人白天无聊,便寻到一块闲话。 那道士带着饭盒,敲门进来对二人道:“二位施主,云霄派为道家清修之地,只有些素食,还望不用嫌弃。”又对文菁满脸笑容道:“不知饭菜是否合女施主的胃口?”文菁笑道:“合得合得!”凑过去悄悄和徐晟讲了几句。 二人用膳已毕,那道士对徐晟道:“师尊有几句话想要交代这位女施主,不知……”徐晟心道:“这油嘴滑舌的小道士果然不是什么好人,我暂且先退一退。”便假装知趣道:“那在下先行告退。”说着,轻轻掩门躲到门外。 原来文菁刚刚见眼前这道士目光更是『迷』糊,便和徐晟商议让他假装离开,且看他怎地。 徐晟刚来到门外,只听得那道士道:“小可名唤郭京,敢问姑娘……”他怒不可遏,一掌将门推开,喝道:“你这贼道不好好清修,何来如此言语?”文菁见他平日里一般很少生气,现在为了自己却一下发怒,心中有些欢喜和感动,对郭京道:“道长请走吧,不然……”郭京知她要说什么,修道之人最忌讳动了凡心,所以若是自己师父或者师祖得知,必定重罚,恳求道:“二位施主莫要高声。”文菁道:“道长现在赶紧离开,就当甚么事情也没有发生。”郭京一脸悻悻地离开。 徐晟笑道:“菁儿,看来你也有苦衷啊!”文菁问道:“什么苦衷?”徐晟道:“就是——你长得太好看了。”这一句话,只说得她满脸通红,忽然变幻手掌,以探花折柳手中的一招“弹花摘蕊”按住他手腕上的神门『穴』道:“晟哥哥,你也来取笑我,小心我按住你的『穴』道叫你无法动弹。”她话虽这么说,手上并没有使出一点点力道,只是轻轻叩住。徐晟已察觉到她没有对自己使力,便笑道:“菁儿,那我就让你点住!” 正在谈笑之间,门又是“吱呀”一声打开,罗宇真带着弟子郭京缓缓踱入。二人连忙松了手,徐晟道:“道长有何吩咐?”罗宇真不悦道:“女施主如何在这清修之地做出擅越礼法之事?” 二人以为他说的是之间的一些亲昵举动,脸『色』微微透红。其时理学尚未完全成形,虽不像后世的“存天理,灭人欲”那样种种桎梏,但亦有些约束,二人作为江湖子弟,本不必过分拘泥于此。况且二人情深意笃,也只是一些牵手和拥抱之类的举动。牵手只是轻微的越礼行为,江湖众人看来倒是无可厚非,是以不以为意;而拥抱作为较为明显的越礼行为,又不曾让外人看到,是故也没人拿孔孟之道的礼法来数落他们。 在这道教圣地,二人受此批评,便道:“道长说的是!” 罗宇真却是不依不饶道:“女施主如何调笑我徒儿?”他用“调笑”一词自觉已属客气,因为按照她的行为,已属“调戏”和“勾引”。 二人觉得他的话不知所以然。徐晟问道:“道长此话何意?”文菁却瞥见他身后郭京脸上的神『色』,心里明白了七分,悄悄对徐晟道:“定是那郭京恶人先告状了!”徐晟心中略觉好笑,但一时竟想不出说什么来反驳他;文菁也不多作分辨,心想说了那罗宇真也不一定会相信,索『性』真如自己做错了一样,闭口不言。 此时,却见任扩焘赶来。他过来本想是问文菁关于黑魔王的事情,却见罗宇真正在呵斥二人。听了他的解释后,又见了郭京那一副鬼鬼祟祟地神情,也大约明白,冷笑道:“师弟,不是我说你,当真迂腐之极,丢人都丢到外面去了!” 罗宇真道:“师兄此话怎讲?”任扩焘本不想多做解释,因为那样无疑等于帮了徐、文二人,但不解释的话他那迂腐的师弟还会对着文菁拿这种无聊的事兴师问罪,便一个闪身,拎住郭京的后衣领。郭京猛地一惊,伸手一挥,道:“师伯饶命!”他手臂一扬,将郭京甩到了一丈开外,让他重重地跌了一跤,喝道:“还不对你师父说出实情!” 第十回 凌霄殿 伤离处(2) 郭京忍着痛,从地上爬将起来,知道瞒任扩焘不得,对罗宇真哭丧着脸道:“师父,徒儿该死,徒儿见这位姑娘出落得仙女一般,就……就……”听得罗宇真脸上青一『色』紫一『色』,令道:“你给我滚下去,等师父出关将你交与师父,按派规处置!”郭京脸『色』煞白,跪在地上拉住罗宇真的裤角道:“求师父千万不要告诉祖师爷,不然徒儿就……就……” 按照云霄派派规,若是派中弟子动了俗念便要罚禁闭;若是因为女『色』,那是更严厉的惩罚,是要直接逐出师门的。郭京朝着旁边的石头欲一头撞去,罗宇真急忙拉住,道:“我回去再罚你!”他见自己这一出“苦肉计”似乎演成了,不由得心下恨恨道:“姓任的老儿,这个仇我总有一天会报的!”退了下去等待自己师父的处罚,无论怎样,总会比师祖的惩罚轻很多。 任扩焘“哼”了一声,不屑道:“师弟,你也不瞧瞧你那徒弟尖嘴猴腮样,这小姑娘犯得着去‘调笑’他?”他的话一出口,心下却是后悔道:“我怎么帮着这小贼说话了?” 任扩焘向文菁发难道:“黑魔王究竟是你这小贼的什么人,如何尊称你‘小姐’?快给我从实说来!”徐晟心道:“她爹是明教教主怎能告诉你?” 这时,刚刚退下去的郭京匆匆忙忙赶来,向罗宇真禀道:“山下来了一对父子,要叫祖师放扣押着的明教中人下山!”罗宇真道:“对方可曾报出名号?”郭京道:“却是未知,那两人一直嚷嚷着非要见到祖师爷才肯罢休!”任扩焘朗声道:“来得正好,这帮魔教之人不知好歹,倒自己找上门来了!” 罗宇真对郭京道:“快去通知你师叔,和我一道去会会那明教的客人!”和任扩焘急急望凌霄殿赶去。 刚来到前殿,只见一中年男子手上提着个小道士大步流星走过来,大声笑道:“这就是你们堂堂云霄派的待客之道,在下和犬子在山下等待好久,也不久有人来,只好不请就上来了!白掌门,点伤了你的弟子,还望多多见谅!” 中年男子约莫四十多岁,中等身材,两眼却深深地凹了下去;他身后跟着个衣冠楚楚的年轻人,乍一看是个富贵的浮浪子弟,但他那冷峻的神『色』似乎与之不太沾边。 那中年男子单手作揖道:“在下明教厚土旗,钱堑,这是犬子钱天仇,夜闯凌霄殿只是因为贵派误拿了敝教的一个人!” 罗宇真正要答话,门前转出一个深『色』道服的男子,挽着一个发髻,年纪不大,却留着几绺髯须,将手中的拂尘轻轻一挥,施礼道:“贫道冲和子坐下四弟子王文卿,师父正在闭关修炼,施主恕罪!” 钱堑将手上的小道士放到地上,嘿嘿一笑道:“那麻烦贵派将抓到的那个姓文的女孩子交出,在下便领着犬子下山,绝无相扰之意!” 任扩焘对罗、王二人道:“既然师父正在闭关,二位师弟且听我打算!”唤了众多弟子像押着犯人一般簇拥着徐、文二人来到殿前。徐晟望了一眼身后的凌霄殿,好大的气势,单论其高大程度直比暹罗国的宫殿。 钱堑身后的钱天仇却是欢喜道:“文妹妹,你果然在这儿!”文菁见到钱氏父子,忙问道:“钱伯伯,你怎地寻着了这里?”钱天仇忙抢过话道:“文妹妹,我和爹在岭南地面办完事,遇见了墨叔叔,他说任掌门在抓你,就分头行动四处打听,后来听说你误入不归林,便思量着你肯定被扣留在云霄派了,所以寻来这里。”文菁微微笑道:“我没事,多谢钱伯伯的关心。” 钱堑道:“不知这位姑娘所因何事,被贵派拿在这儿?”任扩焘哼声道:“这两个小贼伙同黑魔王害了犬子双眼,是以——”钱堑打断他的话,大笑道:“原来任掌门所为这事?若是黑魔王所害,你尽管找他本人好了,何必为难两个后辈?”任扩焘道:“若不是抓住他们,你们怎会现身?”钱堑道:“任掌门的意思是……”他忽然不再说话,轻轻一跃,一脚扫倒文菁身前的两个弟子。 他刚落脚,王文卿眼疾手快,马上掌式跟进。钱堑连连扫腿,气势连贯,步步相『逼』。钱家在江南一带颇有名气,若是家中有人想学武多半找师父去学南方各种拳法,到钱堑这一代时他刚开始时也是按照祖辈学习“南拳”,进入中年时他却一返常态,忽然又找了个会“北腿”的高人为师,专心练习各种腿法,后来竟渐渐以腿法见长。 此刻,他使出一招“风摆荷叶”,王文卿一闪躲过,微微笑道:“好生厉害的谭腿!”。 昔日太祖黄袍加身之前,佯称辽人进攻,后周一皇族大将便率兵前去。未至前线,便听闻陈桥驿兵变,江山由郭柴氏改姓赵,不禁长声叹气,懊悔自己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凭着他的人马此时如何能够与太祖抗衡,便散了将士,自己也遁入空门,在龙潭寺出家,化名昆仑大师。后来钻研武学,研究出一套十二路谭腿,与太祖的长拳不相上下,共同誉为武学之基础。天下学武之人,莫不是以“长拳”或者“谭腿”为起点,只是因为这两套武功人人皆知,所以就感到平凡了。 现在王文卿见钱堑在高手拆招中竟然使出极其平凡的谭腿,并且威力不弱,是以赞赏。 顷刻之间,二人已经拆了几十招。在白行之的诸弟子当中,王文卿入门很晚,却因天赋超过了几位师兄,所以武艺是数一数二的。慢慢地,他稍稍占了上风,但想要速胜却是绝无可能。 徐晟在一旁瞧着,只道是二人不分胜负,心下却羡慕他们的武艺。 听得几声爽朗的笑声,三条人影突然闪出,落到眼前。王文卿和钱堑同时跳出圈外,暂时停止相斗。 两个声音同时叫道:“哼哈二将在此,云霄派还不放人么?”晟、菁二人望去,刚刚上扶摇山的却是哼哈二将和黑魔王。 第十回 凌霄殿 伤离处(3) 任扩焘见又来了三人,先是一愣,随即干笑道:“三位明教的高手来得正好,可都是寻人来了?”阿哈道:“我们弟兄两只问你一句——”“放人还是不放?”阿哼接过他的话继续说道。 黑魔王和钱堑在岭南碰头后便分头寻找文菁,说好谁先找到,马上至当地一明教分堂派人通知对方。尔后黑魔王又遇见了哼哈二将,是以三人一同赶来了。 任扩焘道:“黑魔王给我一个交代,便马上放人!”说着,招呼了因为刚才钱堑扫腿而有点分散的云霄派众弟子重新将徐、文二人围在中间。 黑魔王神『色』冷漠,幽幽道:“什么交代?”任扩焘心道:“黑魔王果然阴冷无比,自己做过的事还假装不知,在场的人当中恐怕都不是他的对手,所幸师父今日便会出关,只需等他老人家出来即可。”便冷笑道:“黑魔王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犬子顽劣,本是为父教育不力,但也用不着别人来教训他,更何况你是一出手就废了他的双眼!” 黑魔王仰天大笑道:“我道是你为什么大费心思抓我明教中人。原来那小子被人废了双眼,也省得老子动手!”任扩焘见他狂傲无比,心下更生气愤,道:“休得如此张狂!”王文卿问道:“敢问此事非贵教黑魔王所为?” 黑魔王也不回答王文卿的话,阴*:“你不是要替你儿子报仇的么?我就在这儿恭候大驾!” 又听得一阵喧闹,几个岭南派众却是押一人五花大绑着上了扶摇山。被绑那人怒目圆睁,大声嚷道:“你们知道是谁派我来的么,说出来吓死你们,还不放开我!” 任扩焘问道:“你们拿着的人是谁?”一弟子回道:“这个自称明教的贼人欲闯我派,扬言要杀了少爷,众兄弟自然不让,与他相斗,就被众兄弟捉住,拿了过来!掌门人且问他一问再做处置!”任扩焘喝道:“你这贼人是否来自明教,是谁指使你的?”那人却是面不改『色』,此刻也不再嚣叫,却怒盯前方。 阿哼忽然一个飞身,欺到那人前面,惊声道:“阿也,怎么是你?”阿哈忙问道:“你认识他?”阿哼道:“这小厮不是我烈火旗下的么?”阿哈道:“我说老兄弟,你不要认错人了,把黑锅往自己身上背!”阿哼道:“我怎地认错人了?你也认识他的,好好想想,是也不是?”阿哈仔细想了一会儿,一拍脑袋道:“哟,我想起来了,确实是你旗下的,那日在京师,你我哥俩喝老酒时,正是他赶来说看见一小姑娘,可能是大小姐,瞧我这脑袋,健忘的紧啊!你叫他闯岭南派做什么?”阿哼使劲拍了一下他的脑袋:“老弟,我怎会做出这种糊涂的事?”“那你旗下的人怎会受雇于别人?”“我怎知道,他武功这么弱,怎去闯岭南派?”“你且问一问他,是谁指使的?”…… 他们二人你一言我一句肆无忌惮说着,任扩焘又抓了那被绑之人衣领,喝问道:“老子在问你话呢!”只一瞬间,那人头一歪,耷拉到一边。在一旁的王文卿惊道:“他死了!” 众人皆是一愣,黑魔王身形一闪,从任扩焘手中一下抓过那人,撑开那人的嘴,看见舌下有一颗被咬碎的『药』片,漠然道:“毒『药』早放在口中,刚刚咬碎『自杀』的!” 从任恬莫名其妙被刺双眼,再到现在一个明教弟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突然死去,文菁叹了一口气,心道:“恐怕不如想象中那么简单了,显然有人精心策划想要陷害明教!” 果不其然,任扩焘“哼”了一声道:“黑魔王你还在假装不知情,派了明教中人来杀犬子,人证俱在,你有何话所说?”黑魔王大笑道:“便是我干的又是如何?”以他的『性』子,若是别人好言对话,肯定会如实相告,帮着找出凶手的蛛丝马迹,可如今任扩焘咄咄『逼』人,索『性』承当下来,与对方大打一场。 黑魔王将手上的尸身放到地上,如幻影般迅疾,单手向外划拳,又收了回来,忽然反手一拍,近旁的几个岭南派弟子都飞到一边,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叫唤疼痛。任扩焘怒气冲天,又是轻飘飘的一记“刚绵掌”直直拍向黑魔王后背。他却没有闪避,集中运气,只听得任扩焘“啊”的一声大叫,为他的内力震出七八步远。 黑魔王冷笑道:“只可惜,你功夫尚未到家!”王文卿大叫一声“我来领教施主的高招”,单手合十,拂尘一指。黑魔王顺势推出一掌,两股内劲碰于一处,相持到一起。周围人都觉得一阵劲风扫过脸颊。 众人见他们以纯内力比拼,都注目而视。云霄派武功自开山祖师起都是纯阳之力,一招一式均见成效,是以内功也常常以正派自诩。而再看黑魔王时,却不知使用的是哪种招式,周身阴森鬼魅,『逼』得王文卿心中不寒而栗。 王文卿渐渐力衰,头上也渗出点点汗珠,看黑魔王时,面不改『色』,依旧是一副目中无人的傲气。任扩焘心中恨恨道:“黑魔王果然高明之极,我这个最厉害的师弟也是敌他不过,看来只有师傅能够镇住他。” 罗宇真忽道:“师父出关了!”话刚落音,一个头戴紫阳巾,身穿八卦衣,发须飘飘的道人缓缓踱步而来,手指一扬,要将比拼的二人震开。黑魔王一个冷笑,手掌一缩,另一只手却忽然一挥,想胁着王文卿之力一齐挥向他。白行之一只手轻轻化去王文卿手指内力,另一手扣住黑魔王掌力,使之反噬。黑魔王心中暗暗叫苦,急忙收力,但也有五成的力道打到自己身上,震得五脏惧麻,心中暗道:“姓白的老儿果然不同凡响!”脸『色』却是不改道:“掌门人好深的功力,墨某敬佩!”白行之环顾了一下四周,轻声道:“几位施主何故闯我凌霄殿?”他的声音虽然不大,在场的每一个人却听得清清楚楚。 第十回 凌霄殿 伤离处(4) 钱堑见白行之双目炯炯,和蔼的神情中带着凛然之气。云霄派掌门的到来让他不敢托大,立即回道:“云霄派与我明教有些误会,何劳道长亲自驾临?” 徐晟见那道人,须发净白,一身青『色』道服,飘飘然脱俗。文菁小声对他道:“想必这位就是云霄派掌门白行之了。” 白行之一字一顿道:“墨狂生——明教护教左使,陈烆——明教烈火旗,陈溌——明教洪水旗,还有这位——”钱堑接道:“钱某明教厚土旗。”原来那哼哈二将原先是江湖中玩世不恭的两个游侠,本没有名字,只知道本家姓陈。中年加入明教后,分别封为烈火、洪水二旗掌旗使,就根据自己的绰号取了名字。江湖中“哼哈二将”的名字是非常响亮的,故而白行之认出二人和黑魔王,反而不认得原本的厚土旗掌旗使钱堑。又转过头来,看到被云霄派众弟子包围着的二人,随即问身边的四弟子王文卿道:“这两位客人又是……”任扩焘抢先回答道:“回禀师父,这两个魔教的贼子伤我儿在先,还擅闯云霄禁地,故扣押在此。魔教黑魔王寻来要人,故此不放,黑魔王扬言要血洗凌霄殿……”众人都觉得他夸大其辞,血洗凌霄殿一句黑魔王可从来没说出,另外不归林虽作为云霄派禁地,却不是不准别人闯入,再则他自己也进入其中。接着,王文卿将事情的经过大体向白行之说了一番。 钱堑道:“想必是贵派误会了本教,白道长作为德高望重的武林宗师,自会向大家主持公道!”哼哈二将自然在一旁跟着附和。白行之缓缓道:“护教二使中的黑魔王,五行旗中的烈火、洪水、厚土旗都来了,看来误会不浅!”任扩焘道:“你们却给云霄派如何交代?”白行之在一旁,他现在说话有了底气,故处处以云霄派自居,反而对“岭南派”这三个字闭口不提。黑魔王冷冷道:“人自然不是本教人所伤,这便是给你们的交代!”任扩焘道:“休得胡说,犬子不是你所伤,更有一个大家亲眼所见畏罪『自杀』的明教弟子。如不是你们,更是何人所为?”钱堑道:“敢问道长,你可知这个女孩子是谁?”白行之道:“愿闻其详!”钱堑道:“她便是教主之女,如果贵派随随便便将她扣为人质,到时两派不合,弄得江湖腥风血雨,恐怕是大家不愿看到的吧?”任扩焘喝道:“那就叫你们教主前来给我们一个说法!”白行之道:“扣押贵教教主之女,确实是白某弟子的不对,只是贵教伤某弟子双眼,又不由分说硬闯上山,却如何说法?” 阿哼道:“说这些话又有什么意思,牛鼻子老道只认准一个道理,摆明着看不起明教,我们动手吧,又何劳教主亲自出面,只求速战速决!”说着四人一出手就打翻了四五个,任扩焘、王文卿和罗宇真三人连忙应战。 任扩焘敌住阿哼,罗宇真敌住阿哈,钱堑却较上王文卿,六条人影在夜空中闪动,交织到一起。 白行之势大力沉的一掌缓缓拍向黑魔王,『逼』得他连连后退了好几步。忽然他停住了,大声道:“何人伤我云霄派弟子?”说时迟,那时快,一个黑影从半空掠下,稳稳接住了白行之的这一掌。二人势均力敌地在空中岿然不动。 白行之以纯正之内功“阳麟心法”,一招一式均是正气凛然,旁边的人如沐栉风,竟有一股洋洋暖意。 据传后唐时代出了个及其聪颖之人,名唤陈抟。他尤好道家文典,痴『迷』其中,每每读《周易》、《道德经》,或掩卷沉思或仰天长啸,旁人皆以为疯癫。先前也想考取功名,却举进士不第,后来大彻大悟,反而厌五代『乱』世,便结交高道隐士,娱情山水。至后周年间,移居华山。他会一门睡功“锁鼻术”,一睡三年,就这样睡过了『乱』世,进入宋时。太祖太宗屡屡召他入朝均谢绝不应,直到雍熙年间收徒弟十余人,便将平生绝学倾囊相授,那徒弟中当然有天资高的,也有天资不济的,是以良莠不齐。 待端拱二年,陈抟老祖驾鹤仙逝,众徒弟大多下山,将师父的不少创立授予世人,文菁在不归林中提到的太极八卦便是其一。她自小对算学易理所学甚精,所以知道这一缘由,对于道家诸多其它法门也起源于陈抟老祖却不知晓。 那陈抟弟子中有不少成就者各自创立了门派,只是时至今日或已衰微,不闻于世,或兴旺不已,人人尽知。其中有一人学得武功的同时,从师祖的典籍中悟出医道,是为南宗;有一人喜静,所学之后也只是一脉相传,便是“九宫”一派,而罗真人便是第三代传人;又有一人喜动,云游四方,结交好友,一日忽行至岭南地面,见一山巍巍如云,笼罩蕴蕴之气,便停了下来,上山创立一派,名曰“云霄”,他本是超然脱世之人,不避名讳,为纪念师父别号“扶摇子”,将这座山取名为“扶摇山”,山上建立起道观赋雅名“凌霄殿”,而根据师父之授创立了云霄派武功根基“阳麟心法”。 后百年间,云霄派广收弟子,在岭南一派广施恩,百姓称赞之声亦交口不绝。至当世,乃是第四代掌门冲和子白行之。 白行之收拳划掌,稳中变招;那黑衣人却是灵敏至极,每一拳,每一掌最多点到为止,更有许多招式行到中途忽然变招,若非对方是一代宗师,恐怕早已被这种奇异的套路搅得招式大『乱』。 徐晟只看得眼花缭『乱』,心道:“这二人才是真正高手,恐怕比燕叔叔都高上好几倍了吧。”周围也是一片死寂,众人都紧紧盯着二人的一举一动,却是鲜有人眼睛能够跟得上他们的招式。 二人各自停在了一棵树上,黑影手掌轻轻翻动,一股排山倒海之势直『逼』向白行之,他双手合十,拂尘夹于其中,忽而手掌内翻,将内力集中于拂尘,两股气势急急碰到一起。与先前黑魔王与王文卿二人比拼不同的是,旁人却感受不到二人内力的碰撞,就是连他们脚下的树叶也是没有丝毫的动静。要不是二人身上扬起的衣袍,徐晟还以为他们是在互相注视。 第十回 凌霄殿 伤离处(5) 白行之忽然将拂尘从手中一弹,直奔黑影而去,那人掌式一收,再一扬手,拂尘又径直轻飘飘地回到白行之手中。 二人缓缓落到地上,黑影头发遮住了部分面孔加上幽暗的夜『色』,根本无法看清。众人只知道是武功极高的黑衣怪客。刹那间,他的手微微一抬,围着徐、文二人的云霄派弟子登时摔倒好几个。与先前黑魔王拍倒众人不同的是,他们几个却如纸张一样飘到地上,是以全然没有摔得疼痛的叫唤声音。不一会儿,倒向两边的人自动让出一条路来,文菁近身小跑到黑影跟前,靠在他的怀里,略带撒娇地喊了一声:“爹!” 徐晟心中一凛,原来眼前这人就是让江湖人谈之『色』变的明教教主文范嵩——文菁曾对他说起过父亲的名号。文范嵩没有作声,猛然一抬头,一股锋利的目光直刺徐晟。徐晟不敢旁观,迎着他的目光相视,见他不过中年,看样子竟然比哼哈二将等人还要年轻,一张成熟稳重的面孔神情严肃,浓密的眉『毛』下没有一丝喜怒溢于脸面。文菁拉了拉父亲的衣袍,恳求他不要震慑徐晟,尔后又退到一旁。 文范嵩缓缓转过头去,对视白行之。 白行之作揖道:“文教主,你我快十年没有见面了,武功又精进不少!”文范嵩一动也不动,只听到一股苍劲的声音慢慢响起:“白兄,那年我与你相持不下,如今你说文某武功长进,又何必自谦呢?小女年幼无知,多有不敬之处,还望见谅!”白行之道:“令嫒并无过错,只是贵教的黑魔王——” 钱堑过去向教主禀明了大概。文范嵩悄无声息地走到地上那尸首前面,尔后又道:“白兄,你且来看这人的死因!” 白行之望了一眼地上那个明教弟子的尸首,见他两唇紫黑,不觉脱口而出道:“火硝盐!” 文范嵩波澜不惊道:“不错!”白行之道:“火硝盐极其常见,但毒『性』极大,此人故意死在众人面前,从他身上便断了线索!”文菁小声道:“说不定他早已被人收买,来构陷我们!” 文、白二人内力深厚,将她这句话听得清清楚楚。白行之寻思道:“明教教徒少说也有上万之众,不乏有这样的人存在,却不得不考虑!” 任扩焘道:“那黑魔王如何解释?他以‘银魄针’暗器闻名江湖,犬子便是被针害了双眼!”文菁又道:“以针伤人不足以说明是墨叔叔所为,任掌门前几日也瞧见那位官家姑娘使得,便是小女子,也会得一二!”文范嵩呵斥道:“菁菁,不得无礼!”文菁又委屈地退到一旁。 白行之道:“令嫒说得没错,以针伤人天下武林之人却是会的人不少!”文范嵩思索片刻,一字一顿道:“白兄,给小弟一月时间来查明,五月初五,百花山庄,自见分晓!”任扩焘怒道:“师父休听魔教教主言语,必是——”白行之截住他的话道:“以文教主和贫道的交情,我相信他,今日是四月初十,那就端阳节百花山庄见!” 钱堑道:“百花山庄是江南武林正派之地,向来以秉公着称,自不会有所偏袒。到时如若查出元凶便是最好,如若查不出而贵派又要执意认为是黑魔王所为,且听他们的的决断,我想墨大哥也毫无怨言吧!” 文范嵩作揖道:“敝教多有打扰之处,还请白兄海涵,文某就此告辞!” 白行之却是挽留道:“文兄,天『色』已晚,如蒙不弃,还请在客房暂住一宿,明早离开!”任扩焘满以为他不会答应,谁知文范嵩应声道:“那多谢白兄错爱,恭敬不如从命,明天一早便带着小女和明教众人离开,端阳之时还望掌门驾临百花山庄,到时此事自会见分晓!”数十年来两派虽然互相为敌,但文、白二人作为江湖中顶尖武学宗师,自不会在私下场合暗算对方;面对白行之好意的留宿之请,文范嵩一口应承下来。带了女儿和黑魔王等众人去了客房。阿哼却顺手裹了那死尸大步而去。 徐晟见众人皆散,也回到自己房间。 *** 亥时将过,文菁在自己房间依旧未睡,心道:“爹爹把我带回苏州,恐怕再想见到晟哥哥不易了吧。”翻来覆去,心中坚决:“我必须去告诉晟哥哥,让他也去江南!”从床上站起,望了望对面父亲的房间,油灯已灭。 她悄悄地开了门,准备去隔壁徐晟房间。刚刚出来,蹑手蹑脚欲走向徐晟的房间,转身时蓦然与一个人影碰到一起,撞了个满怀,她失声道:“爹,你什么时候来的?”文范嵩道:“这么晚了,你要到哪里去?”文菁只能怏怏退回。 她忽而又转身道:“爹,女儿在不归林中见到一位道长,有他的嘱托之物,要交与白道长,我还没办!”文范嵩严肃道:“却是何物?由我去转交就行了!”文菁道:“那道长叫我们要亲自交给白道长,更何况东西在徐大哥那儿,我……我只是想去提醒他,怕他忘了此事。”文范嵩正『色』道:“那小子受人所托,必定不能忘,你今夜给我好好地待在房里,哪儿也不许去!”文菁无奈,只能郁郁走回房中。 几乎与此同时,徐晟正要解衣入睡,忽见立本交给他的拂尘,一拍脑袋道:“徐晟啊徐晟,你怎么如此糊涂,几乎忘了这件大事!”马上起来,他想到文范嵩对自己冷冷的神『色』,也不敢去叫文菁,一个人出了门,转去凌霄殿。 他经过后山前门,忽然听得一人叹声道:“爹,文妹妹和那小子好上了?”另一声音道:“你早就喜欢她,是也不是?”听声音却是钱堑,那另外一个人必定是钱天仇了。 钱天仇许久不语,似乎是很不情愿的语气道:“那小子不足为虑,可是有这么多人喜欢她,方家的那个还有她周家的表哥——。”又听得钱堑道:“那小子虽然看上去武艺微末,但看小姐的一言一行对他很是关心。”钱天仇道:“教主怎会允许小姐与那小子相好?文妹妹可是自小都不敢违背父命的。”钱堑道:“就算那小子不足虑,可你可别忘了,教主曾经说过,他和迟家可是有婚约的;再加上你知道的方家和周家的那两个,家世条件怎么也比你好!你还是好好地干正事吧,我早知道你喜欢教主那俏得让人心软的独生女儿,但关键是她不喜欢你,又有何用?” 第十回 凌霄殿 伤离处(6) 徐晟如做贼心虚一般急忙转到前山,心下暗道:“菁儿如此漂亮,又是教主之女,必然会有很多人喜欢她。”转念又想到她对钱天仇似乎都毫不在意,更别说对迟寅的厌恶了,于自己却是如此情深意重,心底里竟有些自豪。 转过后山,来到前殿。两个小道守在门前,喝道:“你深更半夜跑到这里来干什么?”徐晟抱拳道:“两位道长,烦请掌门人相见,在下也是受人所托,迫不得已半夜再访,有一件东西要交与白掌门。”其中一道士道:“那就请施主将那物转交给我们,明日再交与掌门人。” 徐晟想到立本的吩咐,便道:“两位道长不知此事就里,此物得我亲自交给掌门。”那两位道士不悦道:“施主好生无礼,掌门人怎能随便见你?” “就是,施主不要仗着有魔教撑着,就在此凌霄殿胡作非为!”只听得身后一个声音高叫道。 徐晟回头一看,却是郭京。他本是恰好经过,见到徐晟与人争执,便脱口而出,又急忙喝令道:“祖师爷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两位道士在一旁附和道:“郭师哥来得正好,这位施主好不晓事,让我们为难!”徐晟本不欲与他们争执,但亲口答应了立本所托,不得不硬着头皮道:“道长不要为难在下,只因此事万分重要……”郭京不耐烦道:“施主想要在凌霄殿生事不成?我郭京奉陪到底!” 忽听得一声音苍幽道:“你们师父平日里是怎么教你礼数的?”郭京一听,是白行之的声音,惶恐道:“师祖,徒孙也是怕这位施主趁机暗算您老人家。所以,才……”那声音又道:“小施主,你且进来说话。” 三人不再加以阻拦,徐晟得以进得凌霄殿。那殿中却是简单朴素,完全不似从外面看的那样壮丽不已。正殿也不算大,两边有不少偏殿,白行之正坐在尽头的蒲团上闭目打坐,身旁坐着另外一个道士,看模样也有三十五六的年纪,徐晟从未见过。两边坐着的却是罗宇真和王文卿。 白行之是何等的修为,他听得徐晟已走到距离自己几丈前面,缓缓睁眼道:“施主,你有何物交与贫道?” 徐晟心道:“白掌门德高望重,却没有一派之主的架子,不似他门下的人一般!”便拿出那个破旧的拂尘双手献上道:“那人嘱托我把这个交与道长。”旁边的三个道士却依旧闭目养心,仿佛他们的谈话全然没有听见。 白行之接过,略有吃惊之『色』,忙问道:“那人是谁?”徐晟道:“那人嘱咐我说是‘不孝之人交与道长’。”白行之更加吃惊,几乎同时,罗、王二人蓦然睁开了双眼。白行之又急切问道:“那人可姓宁?”徐晟摇头道:“他却是姓立,他还说他在白桦林中等着道长。” 白行之如恍然大悟一般,道:“他姓立名本,是也不是?”徐晟点点头,正心想他怎会知道,罗宇真和王文卿几乎同时失声道:“师父——”又转头问徐晟道:“你……你在哪里见到了那……立……立本?”徐晟回道:“我们受任掌门追杀,误入不归林,就是在那里见到了他。”白行之喝道:“你们两个欺师罔上,不是说小师弟畏罪『自杀』的么?”罗、王二人不敢做声。 白行之又轻声问徐晟道:“你们如何走出了不归林?”徐晟道:“任扩焘本来想在林中杀我们,是那位道长护着我们,与我同行的那位文姑娘十分聪明,就带着众人转了出来。” 只见白行之仰天喃喃道:“这么说,不归林不是不可破……”忽然又一道厉光直视罗、王二人,道:“孽徒,你们统统给我下去!”吩咐另一个一直没有言语的弟子道:“卲逸,你且和这位施主先在这儿等着,为师去去就回!”那个唤作“卲逸”的道士恭敬道:“弟子遵命!” 白行之急施轻功,向后山白桦林赶去。此刻他心中痛苦万分,自己最后一个弟子竟困于不归林将近两年却因为两个徒弟的欺骗全然不知,恨不得下子到达白桦林。 他一会儿便进了林中,由于此阵本是他布置,所以非常熟悉,长啸一声道:“立本——”急忙前行,忽觉到一股气息,猛然转头,看见不远处立着一个身上已经脏得不成样子的道人。纵身上前,道:“道立(立本的字),你果真没死?” 原来那立本姓宁却是名立本,他在不归林中向徐、文二人隐瞒了自己的姓,将名拆分。此刻,他跪在地上,向白行之磕头道:“不肖徒望师父恕罪!”白行之本对那件事心存疑虑,但两位徒弟一致说是小师弟畏罪自死,便渐渐打消了困『惑』,现在却忽然见到他依旧活在世上,显然二人对自己隐瞒了不少,急忙道:“你又何罪之有?倒是为师,误听妄言,几乎误会了你。此处不是说话之地,且先回凌霄殿再议!”拉了他飞身赶回。 师徒二人刚进殿内,便望见王文卿正对徐晟喝问道:“施主可是当真,小师弟怎可能困于不归林两年?”白行之悄无声息地现到他跟前,道:“孽徒,你还有何话所说?”吩咐了“卲逸”带宁立本去沐浴换衣,神『色』严峻道:“此事实乃我云霄派之不幸,今天我便要清理门户,废掉你们二人武功,免得以后再贻害世人!”王文卿忙哀求道:“师父饶命,弟子知错!”倒是罗宇真闭口不言,似乎做了受死的准备。 徐晟没有料到会有这么严重后果,一时也傻了眼,道:“白道长何必如此动怒?”忽然,宁立本抢身道罗宇真面前,恳求道:“师父,此事也不是三师兄和四师兄的错,全然在于大师兄。弟子虽被冤枉,心底里却一点儿也不怨恨两位师兄,还请师父息怒!”他的一番话使白行之抬起的手微微放下,道:“孽徒,等你小师弟换衣服出来,再作计较。” 第十回 凌霄殿 伤离处(7) 徐晟道:“道长,云霄派的事,我一个外人在这总不好,晚辈先行告辞。”白行之道:“小施主,要不是你,我真以为立本早死了,我知道你心中有不少困『惑』,两个孽徒瞒了不少,我也有不知晓的地方。且把事情的原委讲与大家听,也让世人时时督促我云霄派!” 徐晟心中暗道:“这白道长确如君子一般心『性』,难怪在暹罗时诸位伯伯都说云霄派乃中原武林之正派。”又转念想到:“明教却也不像他们所说的邪魔歪道。” 白行之环顾罗、王二人,问道:“我云霄派派规第一条却是什么?”二人颂道:“分辨是非,体察民意;褒扬赏善,道义感恶;先会做人,再学武艺。”白行之道:“你们倒是背得流利!” 转过来对徐晟道:“施主可能有所不知,我云霄派数百年来一直以体察百姓为己任。到贫道手中时,自然不敢违背先辈,只恨自身才学鄙陋,相比列祖列宗,几乎碌碌无为。” “虽然才疏学浅,但凭着一些微薄的作为,也在江湖上图得半点虚名,内心实在有愧。而每年上山拜师者亦不在少数,贫道根据祖宗遗训,先考察他们的品行:优秀者当然收徒,不通过者也用道德感化,尽量满足他们拜师的愿望。 “其中有更优秀者,就录为入室弟子,前后一共是五个:大徒弟——林灵素。”他忽然停住了,双眼无光道:“看来收他为徒是贫道最大的过错!立本受陷害这件事是由他一手造成的!”徐晟心道:“看来公孙伯伯所说的妖道林灵素真有其事!” 白行之继续道:“二徒弟裴邵逸,号‘清虚子’,为人淡泊,三徒弟罗宇真,号‘仁虚子’,四徒弟王文卿,字予道,号‘是虚子’,最小徒弟却不叫‘立本’,而是宁立本,字道立,号‘全真子’,他可能怕你知晓此事,所以对你刻意隐瞒了自己的姓,他道号‘全真子’。” 徐晟忍不住问道:“任掌门也是道长的弟子么?”白行之道:“他是俗家弟子,贫道见他在这岭南一地颇有威名,加上言辞恳切,就名义上收作俗家弟子,将岭南一派挂在敝派门下。他儿子被人所伤,所以和贵教有些冲突。”他已知道文菁贵为教主之女,又见二人同被追杀,只道也是明教中人。徐晟忙摆手道:“晚辈不是明教中人。”心下却暗道:“看来白道长不知任扩焘在岭南一地有些胡作非。” 白行之收任扩焘为弟子的时候,宁立本尚未入门,加之任扩焘很少来凌霄殿,是以他不认得宁立本,也不知其是师父最小的入室弟子,而宁立本却知道他是师父的俗家弟子。 “贫道当年真是瞎了眼了,大徒弟林灵素通过了考察,就收为入室弟子。他开始也不见得有多胡来,对于武学修为算不得好,却一心炼丹,我倒也随他。渐渐地只是让人觉得他时时耍些小聪明,不好好清修。 徐晟却是心道:“算不得好也比我好多了吧,若是白道长能指点我一番,武功必能大进。但是——我可不想出家做了道士!” “后来他下山说是到京师讲道,贫道也随他而去。过了一两年,我却听得民间说他在京师勾结『奸』臣欺压百姓,我似信非信。便先后叫三徒弟四徒弟前去查看,回来却都禀告说没有甚么为非作歹之事。 “那时我竟然信了,也就不再追究。”此时,宁立本已经换了一身新的道袍,徐晟再看他时,却是个英气的道士,不过二十多岁的样子,根本不似昨日第一次看到时的三十岁上下。看来在不归林的日子使他饱经风霜。 白行之见宁立本已经出来,便道:“道立,你且把你大师兄为非作歹之事说一说吧。” 宁立本向师父和三位师兄一一施礼完毕,道:“两年前,师父命我去北方办事,正好经过京师,便住了下来。在客栈,一天深夜我忽然发现了大师兄和一个年老的文官进入对面酒楼,我便装作好奇问店家道:‘那是什么官,却是如此排场?’店小二道:‘道长不知道啊,那轿子上大大的“蔡”字,可是当今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蔡太师!’我心下暗道:‘难道大师兄勾结『奸』贼的事都是真的?只怕是二位师兄都被他表面作为骗了。’就悄悄地从窗台掠下,进了对面酒楼,转了半天,却找不到二人,只能在大师兄回去的路上等着。” “在师兄回去的路上,我突然出现,几乎使他吓得半死。我假意道:‘大师兄,你今日所作所为我都看得一清二楚,你还有什么话说。’我其实并没有知道他们做了什么,就想用假话套出来,谁知他脸『色』惨白,竟向我下跪道:‘师弟千万不要让让师父知晓,不然你师哥就没命了。’我正琢磨着要不要告诉师父,还是劝他改过自新,他却忽然对我嬉笑道:‘难道师弟对这些富贵毫不动心么?’我不解其意,他就慢慢向我解释。到最后,他竟然叫我与他合作,一起去图个逍遥快活。 “我怒不可遏,对他道:‘大师兄,我本想不告诉师父,给你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谁知你还执『迷』不悟,且看师父怎么罚你!’他呆若木鸡立在原地。我回到客栈,因为是在办事的路上,不得脱身。派了一个随从弟子先回扶摇山向师父禀明情况,自己又去了北方。 白行之接过他的话道:“当时确有一个弟子回来向我说明了这一情况。我本打算等立本回来再做商议,谁知,你们两个孽徒竟……竟然……” 王文卿慌忙道:“师父息怒,我二人也是因为大师兄谗言,一时昏了头脑,是以铸成大错!”宁立本叹道:“恨只恨,徒儿回来的不是时候!” 徐晟又问道:“道长为何说回来的不是时候?”宁立本道:“施主不知,我回来时,师父和二师兄正在闭关修行,却被以大师兄为首的三人拦在扶摇山腰,不许进山!”白行之道:“清虚子于典籍上的言语往往有独到的见解,加上自身喜好清净,是以每每和贫道闭关。”又责问罗、王二人道:“你们两个孽徒,且将当时的事情如实相告!” 第十回 凌霄殿 伤离处(8) 王文卿道:“那时恰逢师父正在闭关,大师兄赶在了小师弟回来之前来到了这里,我们正自疑『惑』他怎么忽然回来了。他对我们二人道:‘二位师弟有所不知,我们云霄派出了个欺师灭祖的小人!’我们听了一惊,急忙问道:‘师兄何出此言?’大师兄却对我们说小师弟在京师勾结‘六贼’等人欲陷害师父。我们二人将信将疑,就问道:‘这可如何是好?’大师兄只说我们提前下手,为了师父他老人家的安危,只能来个先斩后奏!” 罗宇真哼声道:“师弟,事到如今你还对师父有所隐瞒,我已做好引颈就死的准备。”白行之急切道:“予道,你还隐瞒了甚么?” 王文卿惶恐地跪下,道:“师父饶命,大师兄还对弟子说:‘在师父五位弟子中,弟子和小师弟最有希望接应掌门之位。他……他说……’” 白行之道:“他是不是说:‘如果联手除去了小师弟,下任掌门人之位非你莫属了!’?” 王文卿无奈点点头,道:“弟子……弟子也是昏了头脑,才……才……” 白行之长叹一声道:“为师的确也是这么想的,予道、道立二人天资最佳,虽入门很晚,但已然学得最快!”宁立本道:“弟子入门最晚,只求在师父身边侍奉左右,对掌门人之位从未有半点窥探之心!” 白行之责骂道:“予道,你要是有你小师弟一半的品格,便不会铸成如此大错!” 王文卿继续说道:“大师兄见我们二人已被说动,就道:‘事不宜迟,我们应该埋伏在山腰,只待杀得他走投无路!’三师哥质疑道:‘师兄,为何不禀报师父,就算小师弟武功学得再好,也敌不过师父的。’大师兄道:‘师弟你真迂腐,小师弟和二师弟常常陪伴师父左右,二师弟自然不是他的对手,师父他老人家又如此信任。若是他耍什么阴谋诡计,岂不是后悔已晚?’那时我一方面为了师父着想,另一方面却因为那一点点私心,就在旁边跟着起哄。” “我们三人就定好,在半山腰袭击师弟之策。两日后,小师弟回来,我和三师哥半路突然杀出,他防不胜防。小师弟问道:‘二位师兄何故袭我?’我大喝道:‘小师弟,你勾结『奸』贼,欲加害师父,云霄派岂能容你!’ “小师弟和弟子差不多打成平手,再加上三师哥相助,他受了伤,只能边打边往山上退。这时,大师哥也出面了,小师弟忙道:‘两位师兄莫听了大师兄的诡计!’我们那时哪里能信,就一直穷追不舍。从‘白桦阵’再追到瘴气林,小师弟见我们苦苦相『逼』,只能翻过那座山,进了不归林。 白行之脸『色』苍白,颤抖道:“然后……然后你们就合计对为师说:‘小师弟加害不成,已畏罪『自杀』!’然后我与你们二人单独见面,提到小师弟曾派人告诉我关于你们大师兄的恶事,你们都一口咬定那是立本的诬陷。三人成虎,你们看上去天衣无缝的谎言竟让为师相信了!” 王文卿道:“后来,我们二人也有所悔悟。三师哥多次找弟子商量是否把真相告诉师父,我心想事已做出,即使小师弟被冤枉也不能告诉师父,否则我们还能活命?就接受着心灵的谴责惶惶活着……” 白行之听到这儿,已顾不得清净的道家准则。纵身过去,轻轻一声,给了王文卿一个巴掌。 罗宇真走到墙边,拔出一把剑,恭敬递给宁立本道:“小师弟,你三师哥犯下罪过已不可赦。只求师弟不要留情,也让你三师哥早日解脱!” 白行之没有料到罗宇真如此敢做敢当,抱着必死的决心甘愿接受宁立本的惩罚。 宁立本从他手中缓缓接过长剑,而罗宇真也盘坐于地,慢慢闭上双眼。 徐晟屏住呼吸看着宁立本的下一步举动。只见他左手将剑握住,做了个欲刺之状,倏地右手食、中二指夹住剑锋,运气其中。“啪”的一声,长剑被他折断。徐晟惊愕不已,心道:“这位宁道长心地却是如此仁厚。” 宁立本将断剑弃于地上,向白行之下跪道:“师父,二位师兄只是误听谗言,这其中的罪过却都是来自于大师兄,望师父派弟子到京师捉拿大师兄回来,接受师父惩罚!而其余弟子四人,应当团结一致,岂有自相残杀之理?” 他这一番话说得正气凛然,罗、王二人为之动容。白行之唏嘘不已,缓缓过来扶起宁立本道:“道立,你心地仁厚,他们害得你如此受苦,你还帮着说话。” 他闭目思索了一会儿,环顾四周道:“宇真,你知错能改,为师就罚你带着你的三代弟子到京师捉拿你大师兄回扶摇山,到时看那孽徒还有何话所说,明早卯时即刻动身!予道,你心存侥幸,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逃,你作为为师的入室弟子,就不将你逐出师门了,从今晚起禁闭一月,可知道?” 云霄派掌门白行之一共只收了五个入室弟子,另有十余个入门弟子;而五个入室弟子有各自收了一些弟子,是以就成了三代弟子。像那郭京就是罗宇真门下的入室弟子。而白行之为何不多叫几个弟子去捉拿林灵素?一来他怕因为人多漏了风声,林灵素提前逃走,二来他对自己麾下几个徒弟武功了解的一清二楚,武艺几乎按着入门的时间倒着排列,以天资优异的王、宁二人最高,就如刚才王文卿所述,罗宇真次之,大徒弟和二徒弟却趋于一般了。 宁立本叩请道:“师父,您对四师哥惩罚如此之重,可否减免?”徐晟却不知,云霄派历来惩罚弟子禁闭大多是三五天,几乎没有超过一旬的。现在罚王文卿却要禁闭一月,出来之时,便会怕光不已,受罪极深。 白行之道:“道立,你莫为他恳求了。若是一月还没想通,便接着禁闭,直至想明白为止!”王文卿道:“师父所说正是,即刻起,弟子便去闭室中思考。”转了身,默默离去。 第十回 凌霄殿 伤离处(9) 白行之道:“道立,你就和你二师哥一道,聆听为师这两年来在武学和修道上的新悟。”又转身对徐晟施礼道:“已是子时,施主也先回厢房休息,贫道多谢施主相助,使本派这桩冤案公白于世。”他作为一代武林宗师,现在却向徐晟这样一个在江湖上寂寂无名的后辈拜谢,这等气量却不是任何人都做得出的。 徐晟忙道:“道长莫要这么说,若不是有宁道长相护,我和文姑娘恐怕因为任掌门的误会而出不得不归林。”再提及“文姑娘”,他蓦然想起了文菁明早就要随同父亲离开,再见面却不知何时。 *** 一夜无话,刚至卯时,徐晟却是早早地醒来,他心中暗道:“我要不要去跟菁儿道别?”但一想到文范嵩对自己严酷而又冷厉的神『色』,又一下退缩了。便在窗前踱步来回,心中犹豫不绝。 不绝渐至正卯时分,徐晟猛然心道:“菁儿和我情意甚笃,我怎能如此畏惧,连个告别都没有?就算文教主要拿刀架在我的脖子上,我也是非去不可的。”想到这里急忙踏开大步,朝凌霄殿跑去。在外面远远地望见凌霄正殿中文范嵩带着众人正与白行之抱拳施礼,准备离开,心中自是松了一口气道:“还好尚来得及!” 文范嵩正催促着女儿准备下山,文菁恋恋不舍,向外面长望。哼哈二将嘻嘻哈哈道:“小姐,那小子是怕了教主,必不敢过来了!”忽远远见到徐晟飞奔而至,文范嵩“哼”地冷笑一声,文菁纤纤细手忙拉了他到一旁,嘱咐道:“晟哥哥,你昨夜也听到爹爹和白掌门定下端阳节在百花山庄之约。你答应我,五月初三——不!五月初一,要抵达苏州的百花山庄!”徐晟瞧她已然泪眼摩挲,心道:“原来菁儿是与我定下相见之时,文教主答应白掌门端阳节在百花山庄会面,到时菁儿必然也会过去。”忙点头道:“那你就先跟着你爹回去,我一个人去百花山庄,必不会失约!”替她轻轻拭去了眼泪,道:“菁儿,别哭了,让你爹见了,多不好!”文菁带着负气道:“我偏要让他瞧见!女儿越是伤心他越是高兴!”徐晟道:“莫说傻话了,你伤心他怎会高兴?我也会心里难受。”听了这话,她渐渐止住了哭泣。 文范嵩踱步过来,将手徐徐放在徐晟的肩上,抓紧了他的肩胛骨。文菁怕他手中运气,右手急忙一挥,求道:“爹——”文范嵩却是没有伤他,随即放了手,吐出二字道:“走吧!” 文菁缓缓松开与徐晟攥着的一只手,出了凌霄殿,却一步三望,直至他消逝在视线之外。 徐晟只觉得被他按过的肩膀一阵酸痛,他却不知这一下自己对内功几无所知,只是靠外家招式的武功底细已被文范嵩全然知晓。他也向白行之禀明离开,独自一人取路向扶摇山下走来。 刚行至山口,闪出一人,将他拦腰抱住道:“臭小子,你昨晚如何害我师父?”徐晟急急挣开,见是郭京,反问道:“我如何害了你师父?” 郭京道:“来来来,我早已看你不顺眼,借此机会便与你比划比划。”挥拳而来,徐晟纵身一闪。 “郭京!你如何与施主动手?”罗宇真喝道。 郭京解释道:“师父,他昨晚拿出个什么劳什子东西,让祖师训斥师父,难道还不可恨么?”他们众多三代弟子当时虽不知道殿中发生了什么事,但一早从一些在偏殿清修的入门师伯那儿得知,正是因为徐晟,才让掌门如此动怒。 罗宇真道:“郭京,不得无礼,此事全是为师的过错,不关这位施主什么事。你昨日之事,为师还尚未罚你!”拎着他向徐晟赔礼道歉后离去,只听得郭京哀求的声音道:“好师父,徒儿下次再也不敢了……” 徐晟行至大路,忽见前面路边的林中聚集着几人。再看时却是哼哈二将在下葬昨晚服毒而死的那人。 黑魔王早不见踪影,文范嵩也已带了女儿离去,却唤了哼哈二将和钱氏父子将那个死在扶摇山的“叛徒”按明教典礼埋葬。徐晟远远地听得阿哼高唱道:“清净光明,大力智慧;无上至尊,摩尼佛祖。”剩余三人又念道:“生前劳苦,死后孤苦,哀哉此人,恒河沙数。噫!多少不平事,摩尼愿扫除!” 四人已经望见了他,却似乎没有看见一般,一脸严肃之神『色』。 阿哼指向死者,向钱天仇问道:“来时有衣否?”钱天仇答道:“清净而来,并无衣裳相随。”解开死者衣扣,褪到一旁。 阿哼又问道:“来时有鞋否?”钱天仇又答:“本来赤脚,留得清白朝仙真。”动手又脱去了鞋子。 这样经过几次脱卸,死者只留下一条亵裤。阿哈和钱堑二人张开一个大布囊,把尸体套进,裹扎完毕,抬进了旁边一个早已挖好的坑中。四人手抛碎泥,直至形成一个土坑。 徐晟心道:“明教下葬方式果然不同于一般。”摇摇头欲要离开。钱天仇拦住道:“我们明教的葬礼兄弟自是很好奇吧?如蒙不弃,就和在下、家父还有两位伯伯到前面酒店小坐一会,如何?”徐晟不好推辞,只得跟着他们走了。 来到前面路边的酒店,五人在一张八仙桌旁坐下。钱天仇却是与他坐到了一张条凳上。酒过半盏,哼哈二将兀自嬉笑胡闹,完全不似两个掌旗使的样子。问明姓名后,钱天仇道:“徐兄怎地与文妹妹认识了?” 钱堑知他心中存有侥幸心理,也不加以劝阻。徐晟恭敬回道:“小弟在大名府偶然与文姑娘相遇,后偶见暹罗国玉芝公主,我们就送她回国,正打算返回江南。”大约讲了些,却将中间的诸多细节尽数略去。 钱天仇心中暗道:“平时文妹妹对我们虽没有很不在意,但确确实实只是当做哥哥一样看待。听这小子的口气还有刚刚文妹妹的举动,二人似乎相处甚好……”明知故问道:“兄弟可知文妹妹是教主之女?”徐晟点头道:“文姑娘曾对在下讲过。” 第十回 凌霄殿 伤离处(10) 钱天仇道:“文妹妹可不敢违背父命——” 此时,一人匆匆赶来,向三人叩道:“三位掌旗使,教主叫小的来叫你们赶去吉州城中!”钱堑赶紧问道:“教主出了甚么事?”徐晟心中微惊:“不会菁儿也出了甚么事吧?” 那人回道:“教主和小姐在一家店中,中途小姐下楼去街上买点东西。却是几个自称是云霄派的蟊贼不知好歹拦住她的去路,无论怎样辩解都是不听。教主在店中听得亲切,轻轻一掌将那几个人尽数弄翻在地。后来教主找到我们吉州的分坛,命小的来寻三位掌旗使过去安置一下,说是那几人弄倒的摊子尽数赔给百姓。”徐晟心道:“我倒是多虑了,文教主武功盖世,何人能伤得了他们?文教主事后不忘安抚百姓,也不似残酷凶狠之人。” 阿哼摇摇头,大笑道:“云霄派敢惹到我们头上来了?昨晚教主就不应该仁慈,他打那个姓白的老儿,我们对付他的几个徒弟,不须怕他们!”阿哈道:“老弟,就你抱怨最多!我们几人去收拾一下残局吧!” 四人向徐晟道:“小兄弟,实为不幸,我们先行离开,你慢慢喝吧!”由那人领着离开。 徐晟道:“钱大哥和三位叔伯但去无妨。”独自一人,慢慢地喝酒吃菜,心中回味着钱天仇刚才所说之话,暗道:“原来他的意思是这样,依着菁儿的『性』子,对父亲的话怎敢违逆。我徐晟必定要劝阻文教主不要把女儿推向火坑,嫁于那假言假意的迟寅。”他哪里知道,钱天仇的言下之意是劝阻他因为文范嵩的严厉知难而退,不要再追求文菁。想着想着,心底里衍生出一个异样的想法:“要是——菁儿将来能够嫁于……那该……”他瞬间面红耳赤,不敢再想下去。 徐晟吃完了酒菜,高声道:“店小二,结账!”那店小二忙不迭地来到他跟前,点头哈腰道:“客官,就算一两银子得了!” 徐晟向袖中『摸』去,脸沉了下来。原来他从炉峰山出来,带的银子多交与萧桑柔身上,第一次买马之后又资助了那位老伯,所剩无几。后来用到钱之处几乎都是由文菁所付,离开暹罗国时徐晟也没有再拿盘缠。文菁有几次见他没钱,本想交与一些到他身上,但一想到又不离开他再加上江湖中人不以银钱为意,也就作罢。他身上的一些碎银自己买几个大饼之类的却是够了,要付这一整桌的酒菜怎够? 徐晟暗道:“徐晟啊徐晟,你怎地如此大意,竟然再次没了银两。”店小二道:“客官怎地想白白吃喝?”徐晟翻出身上所有的东西,看见除了一些碎银子,没有其余的。他有些懊悔,若是提前注意一下,刚刚硬着头皮也要让他们付完钱再走。 那店小二却是眼尖,一双“骨碌碌”的眼睛瞧见他手帕展开的一角上的文菁画的画,嬉笑着伸手道:“小人虽不认得书画,但见你这手帕上的这幅景物画得与真的一样,说不定很是值钱。本店也不诳你,就叫村头教书的先生来鉴赏一下,多余的银两补还与你,如何?”徐晟道:“这怎能与你?”他怕店小二过来抢,急忙要放回,不提防一不小心包着的手帕散开,又『露』出里面的手镯。店小二哪里认识那是月亮镯,嬉笑道:“将这手镯交与掌柜,看他能给你找几两银子,总该可以了吧?”一手按过,要来拿手镯。 徐晟急道:“这手镯也不能给你!”一把抢过,不让他拿。店小二道:“我说客官,你这也不给,那也不给,那你说怎么办?”徐晟心道:“这两件东西就算菁儿没吩咐过我不能给别人,我也决计不能拿来抵押的!” 正尴尬之际,只听得“铿”的一声,一锭大银直飞柜台,一中年男子的声音高声道:“店小二好不为难,江湖之人出门在外谁没有个没了盘缠的时刻。”又转过身来对徐晟道:“小兄弟,与在下再掌两杯,如何?” 徐晟望去,见那人约莫而立之年,身着一件皮大衣,脸上五官分明而又深邃,却是一副似笑非笑的神『色』。徐晟道:“请教这位大哥高姓大名?”那人笑道:“高姓大名却是不敢当,再下水渐飞,表字防微。”徐晟道:“原来是水大哥,小弟唤作徐晟,未及冠字。” 徐晟只道是遇上了同道好心之人。他哪知道,江湖人心险恶,这水防微帮他,只是看中了他的月亮镯。那月亮镯在晚上环中会有一弯月亮之影闪闪发亮,而白天也会留下那道影子,只是非常微弱,不容易瞧出罢了。这月亮镯是教主之物,除了明教中人,知道的人尚不多,而能够一眼认出的人就更少了。徐晟只知道那次让吕师锦收手,想必非常贵重,却不曾料到会有人打这个的主意。 水渐飞道:“敢问贤弟将前往哪里?”徐晟道:“小弟与人有约,前去苏州。”水渐飞喜道:“在下也正好前去苏州,一路同行如何?”他只道是先稳住徐晟,冒然问他的来历只会引起怀疑。 水渐飞道:“贤弟是明教谁之下?”他心里寻思,能拥有月亮镯的肯定是与教主极为熟悉之人。徐晟纳闷心道:“怎么都误认为我是明教中人?”便解释道:“在下非明教中谁的门下。” 水渐飞一听,先是一愣,暗暗问自己:“你拥有月亮镯,怎会不是明教门下,难道看穿我的目的了不成?”又转念想:“不对,他说的是不在谁的门下,拥有月亮镯必定极为尊贵。年纪轻轻,‘徐晟’这名字在江湖上从未听说过,明教中原来也没有甚么大人物姓徐,故亦不可能是谁之子。而他自己似乎没有身怀什么绝技,最近也没有听说新封了特使……难道是深藏不『露』?”他先前未曾听到钱天*徐晟的谈话,现在只能做如此猜测,便微笑道:“贤弟真的不是明教中人?”徐晟道:“在下确实不是!”他却也没有说出父亲徐宁的名号。 第十回 凌霄殿 伤离处(11) 水渐飞暗道:“难道真的是个傻头傻脑的小子?”又想问他手镯是否是捡来的,但想想不妥,就没再说。 徐晟先前已吃过,这下只是应酬『性』质地喝了半杯酒。二人起身离开,一路行走,直至傍晚,发现前面一长亭。徐晟心中暗喜:“今晚睡的地方有着落了!”奔跑过去。 水渐飞道:“贤弟怎地在这儿不走了?”徐晟道:“我没了盘缠住店,这儿再好不过了。”水渐飞暗中骂道:“真是个愣头愣脑的傻小子!”脸上却是『露』笑道:“贤弟,你我去住客栈吧,到时我付钱就是了!” 徐晟道:“怎好意思再劳烦大哥?”水渐飞道:“你若是将水某当作兄弟,就不要推却。”他哪能让徐晟走,就拉了他望前面小镇而去。 往后几日,但凡住店吃饭,都是水防微付账。他已准备,找一无人之处『逼』问徐晟,实在不行就不管他是不是真人不『露』相,也要试一试看能不能抢了过去。 这日晚间已进入湖州下辖的双林镇地面,徐晟约莫算了一下,已是四月二十左右,便问道:“水大哥,此处距离苏州还有多远。”水渐飞道:“却是近了,我们从吉州一路赶过来,只用了九天时间!今天却是贪图脚程,所以错过旅店,只盼望快点,半夜之前赶到太湖就有人家住!” 徐晟哪里知道,那是水渐飞故意如此,这儿人迹罕至,若是过了太湖,哪有机会动手。 水渐飞一个闪腿,往地上跌了一跤,道了一声“哎呦”。徐晟急道:“水大哥,你怎么了?”过去扶他。水渐飞只等他靠近,一个鲤鱼挺身,按住他的肩颈,喝道:“臭小子,你快说,那手镯是哪里来的?” 徐晟不解,刚才还和他称兄道弟的人怎么一下子变了脸『色』,忙道:“水大哥,你怎地忽然问起这个?”水渐飞道:“你少跟我装蒜,快说!”徐晟道:“我不说!”水渐飞道:“你不说,是不是?那也行,把手镯交与我,你便安然无恙;你若不交,休怪水某无情!” 徐晟惊道:“水大哥,你和我这么多天一直为了这手镯么?”水渐飞道:“你以为呢?老子在你身上花了这么多银子!”徐晟倔强道:“你便是给我金山银山我也决计不会给你!”水渐飞道:“臭小子还敢嘴硬,都死到临头了!”手中暗暗运气,压了下去。 水渐飞初时以为徐晟藏着武功,所以迟迟不敢动手而出此下策;现在才知道他如此不堪一击,就是不用偷袭也全然不是对手。大笑道:“我还真以为你是什么高人了?原来武功真的如此之弱。那手镯是不是你捡来的,你把他交与我,也不打紧,银子我有的是!”此时,徐晟已被他手指内力按得头晕眼花,艰难道:“你便是杀了我——也不给!” 水渐飞大笑道:“那好,你既然想死,就如你所愿!” 转瞬之间,一人打着一个呼哨,轻喝一声“咄”,轻柔一掌拍到水渐飞背上。他一个惊吓,急忙放了手。 那人是个小个子,头戴草帽,身着一件朴素的渔民衣服,不甚起眼。水渐飞大喝一声道:“何路高人!”手掌一挥,与他交手。 那人身法轻灵,拳快步松,上三路占七分,下三路占三分,看上去随意出招,实则处处紧『逼』。水渐飞暗道:“怎地如此身手,似乎还高于我!”不敢大意,一记冷飕飕的“寒刃手”。那人也是微微惊道:“张千是你什么人?”急忙闪展腾挪,左右摇步,左右一勾,右手一拍,直中水渐飞前臂。 徐晟看那人,似乎有些印象,再见他的身形手法,猛地醒着:“你是燕叔叔!” 不错,此人正是八年前救了他的浪子燕青。二十招之上,水渐飞见与他若是纠缠下去,恐怕吃亏,心中暗道:“夺取月亮镯的事情,只能是以后再议了!”急施轻功道:“小弟佩服,来日再斗!”转身一跃已然不见踪影。 燕青也不去追,而是回过头来看徐晟,笑道:“贤侄,八年不见,你都成了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长得比我还高了!”用手比划上去,道:“嗯,比你燕叔叔高小半个头!” 徐晟喜道:“燕叔叔,你怎地在这里?”燕青道:“我也要问你,你怎地在这里?这人为啥要拿你?” 徐晟伤神道:“我从炉峰山下来,就是为了寻访燕叔叔教我练武,好报母亲之仇!”燕青一愣,当时也是随口一说,现在既然重遇,教他武艺固然是义不容辞的了。徐晟又道:“只恳求燕叔叔答应,教我那醉拳!”燕青挠挠头道:“我那醉拳只是花架子而已,与人过招完全没用!”徐晟道:“那也比我强了太多!” 燕青抓住他的手臂,轻轻一拉,又轻轻一推,道:“骨骼还算不错,练武资质算是中等!”却又是犯难道:“我那点武功都是奇巧为主,却是不太适合贤侄,最好有那刚劲威猛的招式加上内功心法,武学修为便很快进步!”徐晟『迷』茫道:“怎地不适合小侄了?”他怕燕青不肯教他,便急急道:“燕叔叔,那武功再难,我也不怕辛苦,只求点拨!”接着又拜道:“只要燕叔叔答应,小侄马上行跪拜之礼,认为师父!” 燕青拦住他道:“贤侄,你且别急,我带你去见一个人!”右手渐觉凉了起来,见刚刚被水渐飞“寒刃手”掠过的地方竟结起了一层薄霜,心下暗惊:“那阴冷的‘寒刃手’果然不容小视,要是张千在附近可不好办了。”忙拉着徐晟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快走!” 徐晟更是不解,边走边问道:“难道燕叔叔为我另觅师父?”燕青摇头道:“不是,我且带你去算上一卦!”徐晟更是不解:“算卦做什么?”燕青微微笑道:“到时你自然知晓。” 带了他七拐八拐,进入一片茂林,燕青道:“你可要跟紧我了,不要『迷』了路。”徐晟见他似乎是数着步子走路,心道:“这也是『迷』阵了吧!”好容易来到一个极其简单的院落,尽是些茅草房屋。燕青这才停下来道:“幸亏贤侄跟上了,这林子是那人布置的,要走出来可不容易啊。”徐晟点头道:“这也是奇门五行的阵法了吧?”燕青惊道:“贤侄怎知?”徐晟道:“小侄有一位江湖朋友懂得这些,略听说过一二,但要我自己走,是没有这个本事的!” 第十回 凌霄殿 伤离处(12) 燕青道:“你要见的那人名叫做许贯忠,你不要叫他许伯伯,只需叫许先生即可!”徐晟心道:“这江湖中人总有行为怪癖的。”便道:“小侄明白,一会叫他许先生便是了。” 燕青高声道:“许老哥,你在么?”前面踱步过来一人,相貌古怪,风神爽雅,年纪刚愈不『惑』,双瞳炯炯有神,八字眉分向两边,戴一顶乌绉纱抹眉头巾,穿一领白沿边褐布道服,系一条杂吕公巾,着一双方头青布履。 燕青笑道:“小弟去太湖垂钓,没钓着什么小鱼虾米,却钓来了一位故人之子。小弟知道老哥不喜见生人,带来只是想让老哥算上一卦,决定怎么教他武艺。” 许贯忠把他们引进了屋,上下打量了下徐晟道:“老弟要问这孩子的什么?”燕青不假思索道:“测一测他在武学上的前途!” 许贯忠从里屋拿出一个转盘,徐晟看那东西,与当日文菁画的八卦图中有很多相同的符号,但复杂很多,却不知道那是六十四卦盘。他缓缓坐了下来,问了姓名和生辰八字。许贯忠转了几下卦盘,又向空中掷了几次铜钱落回桌上,接着闭目而思,时而眉头紧锁,时而却是舒展开来。半晌,忽然如临大敌,长叹了一声,睁开双眼。 徐晟听他叹了一声,忙问道:“许先生,是我的武学无所作为么?”许贯忠摇摇头道:“孩子,并不是你的武学修为不好,而是许某才疏学浅,进了死结,算不下去了!”燕青大笑道:“老哥,我早就说你那一套是糊弄小孩的把戏吧,现在随便找了个你不认识的人,你便算不下去了,那你算到哪儿了?”许贯忠也不气恼,笑道:“老弟,那我便说与你听,这孩子以后必会遇上高人教他武艺,我算到之处他的武艺也超越你我了。其余诸等,却是天机不可泄『露』!”燕青不以为然道:“你说有高人教他武艺,可是当真?”许贯忠道:“你不信么?”燕青道:“真是这样话,我倒不用费多大心思了。至于你说的他武功超越我们二人,那是自然,我们这点微末的功夫江湖之中超越我们的怕有成百上千了吧?”徐晟听他说“不用费多大心思了”,以为他不会教自己了,忙道:“燕叔叔,就是以后有高人教我,那也是以后的事情。你现在还教我么?”燕青道:“自然教得。许先生的胡言『乱』语,你也休得相信,他不知道自然是算不下去了,只需自己努力便没有做不成的事!”许贯忠却是点头附和道:“孩子,燕老弟说得对,我那是胡言『乱』语,你不用当真!” 徐晟一下子糊涂了,这位“许先生”一会儿说自己算的,一会却又说胡言『乱』语,但他坚信“功夫不负有心人”,自然以后天的努力为重。 燕青吩咐道:“贤侄,你便在这儿暂住一段时日,我来教你武;如果你想学文,也可以让这位许先生教你!”徐晟道:“小侄却是不能长住,五月初一还得去苏州。”燕青道:“那你能学多少便是多少,以后有的时机会。你去苏州作甚么?” 徐晟道:“小侄与朋友定下在百花山庄之约,所以——”燕青微微一凛,随即道:“好,必不能失信于人!既然你是去百花山庄——”又与许贯忠相视一笑道:“那便只能在这儿呆上六七日就得动身!” 徐晟只盼着多学几天武艺,问道:“为甚么?那水渐飞说过了太湖便是苏州城了!”燕青心中暗道:“原来袭击你的那人是张千的徒弟水渐飞,难怪会那‘寒刃手’。”嘴上却道:“过了这太湖确实是苏州城了,但你若是去百花山庄,得多给两三天才行!”徐晟问道:“百花山庄不在苏州?”燕青道:“百花山庄确也在苏州,总之还是那句话,到时你自然知晓。”徐晟纳闷道:“却是奇怪,苏州城一两日足够能到,为甚么百花山庄会多出来两三天?” 燕青又问道:“那水渐飞问你要什么?你为何说‘也不给’?”他钓鱼回来时,恰逢经过,前面的对话没有听到,只知道最后几句。 徐晟寻思道:“燕叔叔决计不会害我。”就实说道:“那人『逼』我交出一个手镯。”就从怀中拿了。燕青瞥见那块手帕,似是女孩子之物,只是冲他一笑。接过手镯翻转看了一下,却也不认得,此时夜间只见环中有一月亮影像闪闪发亮,只是自语道:“似乎是个宝物。” 一旁沉默许久的许贯忠忽然问道:“你这手镯从何而来,这可是明教的东西。” 燕青微愣,问道:“贤侄加入了明教?”徐晟刚想说:“燕叔叔,怎么你也这么问?”燕青道:“还有谁这么问过?“徐晟道:“那云霄派掌门这么问过,后来水渐飞也这么问过。”他豁然明白,几人问他都是不同的原因,白行之或许以为他和文菁在一起便同是明教之人,而水渐飞和燕青肯定是因为拥有这个明教的手镯了。燕青道:“白道长你也见过?”徐晟且把云霄派和明教的冲突说了一遍,又道:“燕叔叔,你不会也认为明教是魔教吧?”出乎意料的是,燕青道:“明教怎会是魔教,只是世人不了解罢了。”又自言自语道:“云霄派与明教定下端午节在百花山庄相见,唔,看来免不了会有一场争斗。贤侄,到时你可要小心,不要随随便便就卷入江湖纠纷中了。” 许贯忠却道:“老弟,你可知,这是明教的最高信物之一。这孩子年纪轻轻,武功也是一般,就算加入了明教,也绝不可能拥有这个。”徐晟满是惊异的神『色』,心中亦是讶然:“菁儿却没说过,这原来是明教的信物。”燕青瞧他一下子哑口无言的神『色』,道:“那定然是你无意中捡来的?” 第十回 凌霄殿 伤离处(13) 徐晟只能如实相告道:“这个却是一位朋友相送!”这时,许贯忠捋须大笑道:“如果许某猜得不错的话,你那位朋友想必许某认识!”徐晟更是奇道:“许先生,你当真认识她?” 许贯忠道:“她是否是位姑娘?好几年未见,想必现在十五六岁了!”燕青先前已大概猜出对方是个女子,也不多说。许贯忠又道:“许某不才,胡『乱』有些学识,她小时候曾向我学过一段时间。不然我怎能一眼认出这是明教的月亮镯?” 徐晟心中佩服十足:“原来菁儿是向许先生这样的隐士高人学习的,她这么才华横溢也就难怪了。”便道:“许先生,那位姑娘尚且知道这么多,那你定是无所不知了。”许贯忠又是摇头大笑道:“我只是教过她琴棋、茶道和奇门术数之类,再说岂不闻‘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小丫头天资世间罕见,那其中的每一艺别人都得花上好几年才能学个马马虎虎,她却三个月之内就全然会了。我想要是她全力与我对上一弈的话,许某只能自叹弗如。要说她不如我的,那便是我刚刚给你胡诌的那一套算卦的说法,那时她没有学。”燕青道:“骗人的把戏谁要学?”又叮嘱徐晟道:“贤侄,你要将这手镯收好,可不能随便再给外人看到。水渐飞为明教北派,见到自己教中的圣物尚且起贪念,更不用说别人了。你初出江湖,岂知其中的险恶?”徐晟点头称是。 第二天一早,徐晟早早起来,跟着燕青来到院落后面一块僻静之处。徐晟欲向燕青行拜师之礼,被他拦住笑道:“贤侄,你对我不用拜叩,也不用叫我师父,还像往常一样叫我燕叔叔即可!” 燕青为人淡泊,对于这些繁文缛节也不甚在意,是以对他没有一点儿长辈的架子。 燕青道:“你先摆个架子来给我看看吧!”徐晟意会,知他想要了解自己的根基如何,便肃然正立,认真地将邹润等人教他的一些招式原原本本地使了出来。 燕青在旁边瞧着,一会摇头,一会又点头,笑道:“贤侄,我直说了吧,你也不要难过——看得出来你平日里练武也算刻苦,可基本都是东学学西凑凑,完全不成架势。”徐晟道:“燕叔叔说得是!小侄本是胡『乱』学的,不成套路。” 燕青又道:“你使出浑身力气朝我身上来一掌罢!”徐晟惊道:“为何?”燕青笑道:“你尽管打来就是了,我看看你的内家功夫!”徐晟点点头,奋力跃起,手中蓄力,一拳直中燕青后背。 燕青见他跃起那一刻,知他已会了轻功,再到受那一掌时,却是直接的蛮力而已。奇怪道:“邹大哥他们不会轻功,你怎学得?轻功一般也要有一定的内力基础,你怎地又完全不会内功?”徐晟道:“轻功是小侄那位朋友教的,内功却是从来没人教过。”燕青嬉笑道:“那位姑娘对你好得很哪,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你去百花山庄也是与她会面,是也不是?”徐晟脸『色』一红,不再言语。 燕青道:“这样吧,我先教你一些呼吸吐纳之法,午后再教拳脚,如何?”徐晟道:“但凭吩咐。” 燕青叫徐晟正坐,口中念道:“双目微闭,含光内视,眼观鼻,鼻观心,心观丹田。观丹田者,观丹田之炁是也。”他怕徐晟不了解“炁”之意,又解释道:“‘炁’者,体内之真气也。两耳屏却外界一切干扰,如入万籁俱寂之境,凝韵听息……” 徐晟按照他所说,渐渐地竟觉得呼吸顺畅,心口清朗起来,暗道:“菁儿教我轻功时,也曾这么说过,原来这就是内功心法。”文菁教他时,本以为自己会的内功基础他也会,只是说的时候他竟然问了不少问题,是以学得显慢了些,但也没太在意。由于已有一些基础,他很快能够做到燕青所说的“运转于大小周天”。 燕青道:“贤侄倒是学得够快!这些是学武之人的入门心法,你若是以后有机缘,可学到其他厉害得多的内功。你现在推掌时,尝试着运用炁吧。”徐晟心中默念,集气于双掌,只一招,前面的那棵小树微微晃了一下。他豁然开朗,先前与人打斗只会使一些蛮力而已,犹如进入了一个新的世界,欣喜道:“燕叔叔的功夫真叫小侄大开眼界啊!”燕青心道:“要先将树折断,是第一境界;再使之一下不动,尔后又断,是第二境界;流转周身,不动也不见断,实则树干已损,才是最高境界。我练武这么多年,才刚达到第二境界。”又摇头道:“贤侄,你还差得远呢!这小树只不过微微摇晃了一下而已,你到一掌将它打断后再说吧。”徐晟心中也是明白,更加下定了刻苦练习得决心。 不觉已至午时,吃罢午饭,燕青却教他拳法。徐晟本想学当年看到的那套醉拳,燕青大笑道:“贤侄你还真把那花架子当真了?我当时打得过邹大哥,看似醉拳,其实是别的拳法而已。你若是真的想学,以后可以找武大哥或者其他人,我若是现在将这套似是而非的东西传授与你,岂不误了你的武艺?”徐晟便道:“那燕叔叔教我昨日打赢水渐飞的那套拳法。”燕青点头道:“我昨日说过,这套‘『迷』踪拳’本来不太适合与你,但我又没有其余的可教与你,也只好勉为其难,只用作当下防身吧!” 燕青说得倒也没错:该拳法起源于唐末,创建人姓名之类的也早无考证,本来在江湖上也是一寂寂无名的三流拳法。燕青武学多为自成,他学了之后,将此结合自己的其他套路,逐渐发扬光大。『迷』踪拳的特点就如其名,一“『迷』”二“踪”,往往是似是而非的样子,若对方一个不注意,便是实招,后悔莫及。他看徐晟不似轻巧,说此拳法不太适合他也有一定的道理,就是那醉拳也不太适合,除非能够臻至传说中的“酒醒”境界;然而他却忽视了一点,徐晟此前只是没有甚么基础而已,况且那轻巧与刚猛也是相对而言,就如对于文菁,就是这『迷』踪拳也显得刚硬了,只有那飘逸无比的剑法才最为合适,他因材施教固然不错,但下此结论不免显得有些过早。 第十回 凌霄殿 伤离处(14) 燕青撤步划拳,刷刷地在空地摆动,初时动作缓慢轻松,如处处是破绽一般,不多久骤然加快,渐渐地徐晟只看得眼花缭『乱』。 燕青演了一遍,道:“这是三十六路『迷』踪拳的第一式‘豺狼当路’,顾名思义,就是将敌人挡住。”徐晟目瞪口呆道:“第一路就这么繁琐?”燕青道:“其中有很多不必要的动作,与人对打时须得时时应变,如果拘泥于其中就变成了死招了!”说着将动作一一化解,去掉枝叶,一个横腿和收拳的招式,道:“你看,这招的妙处其实就在这儿,这个动作使好了,纵是那饿虎也被豺狼挡住了;这个动作不得要领,就是兔子也早飞了。”徐晟问道:“那其余的是干什么的?”燕青笑道:“武功招式嘛,总有轻重之分,我确实是说错了,这么多动作的确不能叫做一招。但你要记住,这其中大多是用来『迷』『惑』用的,那些招式你根据对手的出招随意赋予内功,他还道是真的,使劲与你拼命,待到你真的使出内劲全部集中于一式,他就傻眼了。” 燕青之于武学上的领悟让徐晟感受颇深,这短短的几天时间修为甚至超过了前面的十几年。可以说以前那么长时间一直在门外徘徊,现在在练武上终于登堂入室了。但三十六路『迷』踪拳岂是徐晟短时间内就能全部掌握的?是以快四月底,他只学得其中的十几招。 *** 连续几日,徐晟总是一丝不苟,认真学武。一早,燕青道:“贤侄,你该动身去苏州城了。”徐晟学武正在兴头上,道:“苏州过了太湖就到了,再待一两日也不迟!”燕青道:“只怕到时你来不及赶到百花山庄,负了别人的约定,难道那样也行,再说即使你不走,我这些天也有些事。”徐晟正『色』道:“与别人的约定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负了!” 燕青道:“那就好,我送你过了太湖吧,正好也要去那儿有些事儿。” 燕青依旧是一副渔人的装束。刚走过丛林,听得旁边似有一女子低『吟』浅唱的,徐晟想过去瞧一下,被他一把拉过,上了小船。 燕青一边船桨一边道:“贤侄,你可曾听说水茫茫这个名字?”徐晟一下想起,那次在大名府抓了他们,因为文菁没有中她的魅『惑』之术,尔后又把他们全部赶走,惊讶道:“‘惊鸿一笑’水茫茫?”燕青奇道:“贤侄见过她?”徐晟道:“却只是听说过。” 燕青道:“这水茫茫是这几年才出现的一个女魔头,我听说最近出现在江浙一带……”徐晟小声问道:“那水茫茫是不是像传说中的那样?”燕青道:“哪样?男子一中了她的魅『惑』之术,便会为她所杀?”徐晟点点头。 燕青道:“我也是这么听说的,不过谁知真假呢?也有传说有男子根本不会被她魅『惑』,总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这时,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高声道:“小公子,你的船开那么快作甚?”声音虽大,听上去却十分娇滴。徐晟向湖面望去,前面一只大船上的人正协力划着,后面也是一只大船,却尽是红衣女子。 燕青默不做声,下意识地在湖面上让出一条道来。后面船上的一个女子忽然纵身跃起,前面船中早钻出一人,手上折扇一挥。那女子闪身一避,右手一抓,竟将他手上的折扇抓了个稀烂。 徐晟看清了,手持折扇的那名男子却是迟寅。他见手中的折扇被抓得破碎,一下怒从心起,道:“水茫茫,别不识抬举,在下并不是怕了你!”燕青惊道:“原来她便是水茫茫本人。” 水茫茫一个转身,徐晟看到了她的容貌,已是一个中年女子,但心底里立即蹦出一个“妖”字。迟寅一拳挥动,喝道:“不知好歹的妖孽!” 水茫茫左腿上中了一击,却是以一种全然不同的语调娇声道:“小公子,你把姐姐打痛了!”迟寅怒道:“你以为你那套『惑』人的把戏对我有用么?在下的未婚之妻可比你漂亮多了。”徐晟心中一紧,知道迟寅指的“未婚之妻”是谁。 水茫茫缓缓低头,骤然抬头,双眼紧紧盯着他道:“公子,真的么?”迟寅怒睁双眼,道:“真的!”水茫茫又重复道:“公子,真的么?”声音越来越轻柔,迟寅渐渐觉得头脑昏沉。 徐晟在远处,也兀自看着她的眼睛,燕青在他耳边道:“贤侄,不要盯着她的眼睛!”徐晟心道:“她的眼睛怎么了,正像菁儿所说,只不过是一妖艳的女子罢了。”他由于与文菁朝夕相处在先,对水茫茫反而觉得容貌一般,而迟寅却不知怎地被那份妖娆逐渐沉『迷』。 燕青见他还在望着,想一把拉过他。徐晟猛然回头道:“燕叔叔,她眼睛怎么了?”燕青心下暗暗称奇,心道:“水茫茫正是那份妖艳『迷』『惑』了那个男子,为何你独独没事?” 再看那边,水茫茫再次变换音『色』,轻声道:“公子,姐姐我是世上最漂亮的么?”迟寅『迷』糊道:“你是世界上最漂亮的!”水茫茫道:“公子,你累了,需要休息了。”迟寅亦跟着说道:“是的,我累了,需要休息了!” 一手抱过他,施展轻功飞回。经过之时,不想燕青拿起手上的船桨,只一记拍到水茫茫的后背。她猝不及防,万万没有料到这个渔人竟身怀武功,一个惊吓,掉入水中。燕青顺势跳起,只一挟将迟寅带回了小船上。 那边船上的众女子急忙去救那水茫茫了,她们只道是燕青是个身怀绝技的高人,只随手一招就将水茫茫制伏,都不敢来犯。其实若不是偷袭,怎能如此容易。 燕青冷笑一声,不紧不慢地摇着船。徐晟道:“燕叔叔,这人我曾见过,也不是甚么好人!” 不多久,迟寅醒来,却望见徐晟,尴尬一笑道:“是徐兄救了在下?”徐晟摇头道:“是燕叔叔救了你!”迟寅懊恼道:“文妹妹题写的那把扇子却被那贼『妇』抓了个稀烂。”又向燕青望去,见他草帽蓑衣,只是一不起眼的渔民而已。 迟寅瞧燕青,估『摸』着他的武功,心道:“看样子,和我差不多,就算是厉害,也比我高不了多少。我何不趁着这个机会将这个姓徐的小子除去,也好让文妹妹死了这条心。”脸上依旧笑道:“多谢这位叔伯相救,他日必当相报!” 燕青吹个口哨道:“相报就免了吧,就怕来个恩将仇报!” 燕青是何等人物,“艺苑专精,风月丛中第一名”,他虽然不知道迟寅拈花惹草之事,但对于这样一个抵挡不了水茫茫魅『惑』之人,马上看轻了,只认为是个武林世家的浮浪子弟。又听刚刚徐晟所说,心底里就有了些许防备。 迟寅吃了个闭门羹,更下定了在这儿动手的决心,此刻只是坐在船头不动。 船又行驶了几里,燕青心中盘算:“你这小子怎么不回到自己的船上去,在这儿搞什么鬼?”不动声『色』,依旧晃晃悠悠地前行。 迟寅悄悄地一手抱拳,另一手挥掌想要偷袭徐晟,早被燕青看得亲切,拿着船桨敲到他背上,手上一运力,“哎呦”一声迟寅掉入了太湖中。徐晟大吃一惊之下,方明白刚才那间隙他想要向自己偷袭。 燕青大笑道:“论武功你这小子可能有两把刷子,但你爷爷在这太湖边上垂钓十年,什么样的人没钓着过?想耍阴谋诡计,回去练上个十年二十年再来吧!”那边船上见迟寅也忽然掉入水中,又是一阵吵闹,忙着救人。徐晟本对小船稍有不平稳便有所惧怕,但现在燕青两次出手,小船丝毫不晃,心下暗暗佩服,问道:“燕叔叔,你真的在这儿生活了十年了么?”燕青笑道:“十年都不止啦,班师回来就一直住在这儿;每隔一段时间就出去走动一次,八年前的那次无意中遇上了你。”徐晟道:“你为何一直住在这太湖边上呢?”燕青一下收了笑容,目光也变得深邃起来,道:“这太湖边上,不是很美么?” 许久,燕青又道:“其实,我在此这么多年,是在等一个人!”徐晟道:“在等一个人?”燕青道:“贤侄,你还小,未必会懂!”长叹一口气。徐晟心道:“却是甚么事让燕叔叔也发出如此感慨?”燕青手中加快了船桨,小船飞也似的朝对面而去。 只划到对岸,燕青跳下船道:“贤侄,你在这儿等着,我有事转一会就回,若是一盏茶时间还没回来,你就自己进城吧。” 徐晟在岸边等了好半天,都快过了一个时辰,仍然不见燕青回来,心下暗道:“燕叔叔不会出了甚么事吧?”转念又一想:“刚才在船上两次出手,均是干净利落,怎会有事?”他却不知道,燕青说那么短的时间,实则就是让他自行离开。想到这里,他只好独自走进苏州城。 第十一回 江南好 缥缈百花香(1) 自古以来,苏州便有“人间天堂”的美誉,这里水网密布、平野稻香、碧波鱼跃,多少文人墨客流连忘返。自政和三年升为平江府后,更是成了东南的都会之一。 徐晟一进苏州,少年人好玩的心『性』便显『露』了出来。他小时候虽然也在娘亲的陪同下逛过东京更繁华的集市,但此后多年再也没有像现在这般悠闲过。随『性』游走于街市,感受着与北国风光完全不同的水乡情韵,心中感慨道:“也只有这般秀气的地方,才能造就菁儿这般可人的仙女。” 此刻,他走在一条具有典型江南特『色』的街道上:道路比较狭窄,但中间是弯小河,再往两侧却挨着排排房屋,有一座座石板桥将两边的小路连接。街上店铺鳞次栉比,这里的房屋多数面临着两条街道之间的河流,有的还建成特殊的过河楼,当真是楼宇层叠,别有风致。作为街道的同时,又是一条典型的水巷,河上装载着各式各样的货物船只来来往往,其中又有游船画舫款款而过,公子王孙探出头来,临舟把扇摇。不少商贩在河中驾着小船吆喝叫卖。而水边随处可见花朵一般的女子在浣纱捣衣,引得不少青年男子驻足长望。若不是因为他囊中羞涩,早就买一些花花绿绿的东西了。但满目琳琅也使得他不由自主地徜徉其中,好不自在。 徐晟心道:“还是先打听一下百花山庄的位置,再作打算。”随便找了个路旁老者,恭敬问道:“敢问老伯,百花山庄却是怎么走?”那老者道:“少侠,耐问那百花山庄啊,耐弗晓得,那可是苏州的一块福地,那儿的人对咱百姓可是做了弗少好事……” 徐晟心中嫌他怎么不直接告诉他,但也无奈,只能站立一旁,继续洗耳恭听。那老者继续说道:“老朽记得有一年子,细伢子害了热病,耽搁了看郎中的时机,转得严重哉。后来请来一位郎中,他说看是看得好,弗过要五两银子。想我穷苦人家的百姓,哪有那么多银两。那郎中一听没钱,便要走,孩子他妈当场昏厥了过去,老朽赶紧翻箱倒柜夯八啷汤凑起来却只有几百文铜钱。正当各个时候,经过一个百花山庄的小娘五,伊的模样当真是比花儿还要娇嫩……” 徐晟以前遇到的人虽有夹杂着地方口音的,但基本都是一口官话,而眼前这位老伯却是以纯粹的吴语说出。当时的吴语与官话的差别不如后世那么远,故他也有七八成听懂,知道他说的不着边际,忍不住道:“老伯,我问您的是百花山庄的方位——”那老者却依旧滔滔不绝道:“伊见了之后,立刻脸一板,拔出身上的剑指着那郎中喝道:‘侬是看还是弗看?’那郎中见此情景,吓得赶紧给伢子治病。那小娘五怕他变卦,坐在老朽家里弗走哉。郎中本来还想捣糨糊,但看伊弗走,只好规规矩矩给伢子吃『药』,两个时辰之后,病基本好哉。家里自然是对小娘五感恩戴德,急忙下跪。伊却弗受,只是淡淡说道:‘老伯,覅谢得个,我晓得唔笃都是穷苦百姓,但只要是百花山庄了苏州一天,便绝弗会有百姓受欺侮之事。’又对那郎中道:‘我也知道侬有妻儿需要养活,五两银子我与侬便是哉!’那郎中也万分感谢地走哉。” 徐晟再次问道:“敢问那百花山庄怎么走?”那老者如梦初醒道:“耐要问百花山庄地儿,我却弗晓得,可以到前头疏影楼,那儿的店小二必然知晓。”徐晟虽没问出来,但总算知道了去哪里打听,向老伯道了谢,心中暗道:“看来这百花山庄不但是武林正派之地,还处处为百姓谋求福利,当真是名声响亮。” 他顺着老者的指路,进了前面的疏影楼。辅一进门,就被屏风上两行“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的题字所吸引,风格遒劲的草书临堂而置,分外惹眼。 他虽然不懂人情世故,但也知道要向店小二打听事情,得在他的店中买东西。已有前面的教训,他将身上的碎银全倒在桌上,那店小二见他还未吃饭,就先掏出银钱,心中一奇。徐晟问道:“这些能拿几个大饼?”听他问出这话,店小二更觉奇怪,眼前这人进苏州最豪华的茶楼,竟然只是为了买几个大饼,答道:“客官,你这些只能买两个大饼!” 徐晟听了,也是吓了一跳,暗道:“这些在其他地方少说也能买十几个大饼,这儿怎是如此之贵?”便问道:“店家,你是不是听我的口音欺负我是个外乡人,向我卖得如此之贵?”店小二忙道:“我怎能欺负客官,若是不信,可以问问楼里的客人。” 这时,恰好进来一位衣着光鲜的贵公子,他见二人争执,再看徐晟穿着的打扮知道是个外乡来的穷武夫,便笑道:“这位有所不知,疏影楼的名头这儿谁人不晓,若是嫌贵了,不必在这儿喝茶,去其他的街市,大可吃个满饱。”他自付有品位的人才来这显示尊贵的茶楼,而眼前这位江湖草莽过来,不免大煞风景。 其实论徐晟的衣着,却是与江湖侠士无异,就是一般的读书人,装扮也与此大同小异。在这里喝茶,倒也不会大煞风景,只是那贵公子家境非同一般,又看到他只有些碎银子,眉宇之间瞧上去肯定是个练武之人,心底里就有点瞧不起他。 店小二急忙向那贵公子点头道:“赵公子来得正好,帮小的评评理,是否是卖贵了?”那赵公子又对徐晟道:“这位若能一箭『射』中五十步外的树叶,我便与你一锭金子,如何?”要吩咐店小二去集市上取把弓来。 徐晟知他在嘲笑自己,心下暗道:“有些钱便了不起了么?”既没有展示与他箭术,也不会暴跳如雷将那赵公子揍一顿,而是不卑不亢道:“多谢公子好意,依在下来看不必了。”将碎银全都交与店小二道:“那就给我来两个大饼!” 第十一回 江南好 缥缈百花香(2) 那赵公子笑道:“暗香茶与我备好了么?”店小二道:“已准备好了,就等公子来。”引着他转过屏风,进了里间。 顿时,那店里的茶客议论纷纷。“看来这位赵公子当真是一掷千金啊!本来疏影楼虽好,但相比与其他诸如听雨楼、望鹤楼也没有绝对优势,但最近一年多以来,就是靠着暗香茶这一块金字招牌,迅速成为了苏州第一茶楼!”“可不是嘛,你若是没有万贯家财,谁点得起?”“据说你若不是提前预定,就是有钱也喝不上!”“那究竟有什么好处?”“这我就不清楚了,只是听传闻说,那茶看上去闻上去无『色』无味,如清水一般,可喝上去——”“那怎样?”“我怎知道,只有品味过的人才有发言权喽!”…… 徐晟心道:“喝茶原来也有这般讲究。”在原地等着,那店小二安排完了赵公子之后,才晃悠悠地出来,把两个大饼交与他手上。 徐晟将两个大饼用油纸包了收在袖中,向店小二问道:“敢问店家,那百花山庄怎么走?”那店小二心中一惊,上下打量了一下他,心道:“你这穷小子去百花山庄做甚么?”漫不经心道:“我却不知。”徐晟不忿道:“这百花山庄不是江南有名之处么?怎么你也不知。” 这时,从楼梯下来一位未及桃李的青衣少女,容『色』晶莹,桃腮带笑道:“这位公子要去百花山庄作甚么?”徐晟回应道:“在下有要事——”只听得那店小二对少女小声道:“桃姑娘,休要理会这个乡下的小子。”似乎与她很是熟悉。那少女却笑道:“公子就去苏州西南城郊,百花山庄便坐落在那儿。” 徐晟一听,向她道了谢,出了楼。他却不知,身后的少女一脸坏笑地对店小二道:“告诉了他也进不去。”店小二道:“让这愣小子在花丛中瞎转悠那么两三天!”那少女又像是自言自语道:“我这么做是不是太狠了?要是三天转不出来,便把他再带着走过去就是了。”转念又道:“凡是青年男子要进百花山庄不都得自己走过去么,他若是让我带过去就是证明自己放弃了!” 徐晟出了疏影楼径直向西南方向走去,快至城门处,见前面围了一堆人。靠近一看,发现几个少女均是白衣白裙,看年纪不过双十左右,都拿着长剑直指一个跪在地上的矮胖中年人。看那人模样,衣裳华贵,似乎是个有钱人。 其中一少女娇叱道:“胡老六,你还有什么话说?”那个被称作“胡老六”的人在地上痛哭流涕道:“姑『奶』『奶』饶命,小人可是这儿一带的‘活菩萨’,不知因为何事得罪了各位姑『奶』『奶』?”那少女却是冷笑着不作声。胡老六又道:“各位乡亲,我胡大善人求你们了,过来帮一帮我啊!” 那周围的百姓却一个个无动于衷,无人上前。徐晟心中气道:“真是岂有此理,这几位姑娘大白天要杀一个大善人!”急忙上前,凛然道:“这几位姑娘为何要对这位大善人如此?”那胡老六一见终于有人出头,心中大喜,道:“少侠,你可不知,小的在这一带救济百姓,说家财也算不得多,可偏偏让这几位姑『奶』『奶』看中了。” 另一个年龄稍大一点的女子道:“这位小哥想要替他出头?”徐晟道:“在下只是过路之人,路见不平——”那女子打断他的话道:“既是过路之人又何必来『插』烂糊?”只一句,几个女子都“格格”地笑了起来,先前呵斥那财主的少女花枝『乱』颤道:“好一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姐妹们,你们说,是也不是?”其余女子都跟着起哄。 胡老六爬到徐晟脚下道:“少侠,你只要帮我渡过了这一难关,我便与你百两银子,不!百两黄金。”徐晟道:“大叔你误会了,晚辈不求什么金银,只是看不过去——”“对!这几个小娘们实在是可恨,看中了小人的家财就欺人太甚!”胡老六叫道。 徐晟拉了他站起来,要带出人群,一女子急忙长剑一指:“他要给你钱,你便打算帮他?”徐晟道:“在下不为钱财。”那女子道:“好一个正气凛然,我可不管你是什么原因,想带他跑,须得过了我们这一关!”长剑一挥,直刺向徐晟。 他急忙侧身一闪,一招“雁过拔『毛』”,顺手两指夹住长剑,一推一拽,那少女一个松手,长剑落于地上。旁边少女道:“我道是为何如此‘正义’,原来还真有两下子。”掉落长剑的女子迅疾捡起,叫道:“布阵!” “唰唰”几下,五把剑直指徐晟,将他和那胡老六团团围在中间。胡老六早已吓得两腿发软,慌神道:“少侠,都指望你了!” 本来这五个女子剑法一般,轮单打独斗都不是他的对手,现在剑阵一旦形成,却是厉害了许多,再加上徐晟无心恋战,一时竟困在其中,脱身不得。 一女子急挥长剑,直刺向徐晟,他不及细想,单手抓过剑锋,顾不得手已被划伤,蕴含内力的一掌平推回去,将那女子的手踝震得有些发麻。 他经过几天的练武,内功上已大有长进,眼前这位少女武功弱于他,是以使出后却也奏效。那女子望着剑上的丝丝血迹,心中一紧。趁着此刻,徐晟急忙使出一招“狼奔豕突”冲破剑阵,施展轻功,提了胡老六就走。 一女子急叫一声道:“快追!”从旁边墙后牵出几匹马。徐晟一回头,猛然瞥见,那几匹马中却有一匹瘦如枯柴,黑如乌金,不是出骨墨龙驹还是甚么? 当日他和文菁在岭南地面遭到任扩焘追赶,顾不得牵马就急急离开,将出骨墨龙驹落在了林中。心下疑『惑』道:“出骨墨龙驹怎会跑到这里来?若是骑这匹马,她们必然追不上。”不及细想,吹了个口哨。 第十一回 江南好 缥缈百花香(3) 那边一个少女正将出骨墨龙驹的缰绳解开。那马儿通得人『性』,平地跃起,几下就奔跑到了徐晟跟前。徐晟急忙跳到马上,将胡老六也提在手上,一声吆喝,出骨墨龙驹狂奔不止。那五个女子都是目瞪口呆,等缓过神来再追时,这马矫健的足力早跑得没有踪影。 徐晟一口气驾马跑到城外,在一破庙旁才停了下来。徐晟见后面没有追上,跃身下马,抚着鬃『毛』道:“这次多亏了你!”顺手系在一棵树上,和胡老六进了破庙。 徐晟捡了几片树叶,胡『乱』盖在自己因为抓剑锋而被划伤的那只手上。二人刚进了破庙,胡老六忙感激涕零道:“多谢少侠仗义相助,小人没齿难忘!”急忙从褡裢中掏出二十两纹银恭敬地排给他道:“还望少侠不要推却!” 若是在平时,徐晟定然不会收他的银子,但忽然想到自己早没了盘缠,人在江湖,总有用钱的地方,试探着问道:“大叔,我若是拿了,你——”胡老六拍拍胸脯道:“小人一向爱向乡里百姓广施钱粮,少侠这次帮了我,拿这点又算什么?”再向他瞧去,却是怕他提起先前自己所说的“一百两银子”亦或是“一百两金子”的数目。徐晟听他如此说,心道:“我再不拿便显得我不近人情了!”就拿了其中的一半,顺手放进了袖中的兜里。 自从他被时长玉偷了那么一次后,对于钱财这些不重要的身外之物都是放入袖中,只有像文菁送给他的手帕手镯这般珍视之物才揣在怀中。而那次在岭南是因为抱着一丝侥幸心理看怀中还有没有遗忘的银钱之类的,才翻了出来,后来又不小心让水渐飞看到了手镯。 胡老六心中一乐,也没再叫他那剩下的一半,尔后又小心翼翼地捧起,收了起来。 徐晟刚想问胡老六“为何那几个姑娘要杀你这样一个善人”,只听得他失声叫道:“不好!那几个贼婆娘必然会抄了我的家!”徐晟听他这么一说,也是急道:“这可如何是好?要不我再骑马奔回城中?”胡老六忙道:“少侠可不要走,要是他们趁你离开追了过来,我的小命岂不是没了?” 他思量一下,那些钱财被收了固然可惜,可是丢命更是不愿意的事情,便长叹一口气道:“抄了便抄了,只愿那几个娘们能够多分与附近的百姓!”徐晟道:“胡大叔,真是难为你了!”胡老六道:“少侠,你有所不知啊,老身一向只作本份的买卖,从不欺侮附近的百姓。谁家有个困难事,我都是一口应下来,救济他们,所做虽少,也得到一个‘活菩萨’的虚名。可是不想树大招风啊,见了我那点家财就有人眼红起来了,所以你才看到了刚刚这一幕。”徐晟心中怨恨,一拳打在泥土上,陷到其中半个拳头。胡老六一个惊吓,道:“少侠息怒。” 堐过午后,当太阳逐渐西斜的时候,徐晟感觉肚中饥渴起来。在疏影楼买的两个大饼一个见到胡老六之前就已经吃掉,另一个进了破庙之后不久也被消灭。徐晟本来是要分一本与胡老六的,无奈他不愿要,瞧神情之间感觉是嫌差。 此刻,徐晟正想潜回城中买点吃食。忽听得系在外面的出骨墨龙驹嘶叫起来,徐晟急忙出去一看,却是没人。他心中恍然道:“想必你也饿了!”出了十几步开外,拔了点嫩草放到它的跟前。那马儿却是闻也不闻,耳朵依旧摇个不停。 徐晟呵呵一笑,转身返回破庙中。冷不提防,忽有东西从脑后袭来,一记闷棍正中头部,被打得昏昏沉沉,不省人事。 几个女子从庙中跳出,拍手笑道:“不知好歹的小贼,在苏州还敢与咱百花山庄斗?”其中几人进了破庙,将胡老六缚了个严严实实,不顾他的大声喊叫,抬到马上驾走了。 一女子道:“桃儿,杏儿,侬就留在个里哉,问一问他。”那被唤作“桃儿”和“杏儿”的两个少女也将徐晟绑了,坐到一旁,只等他醒来。 徐晟优哉游哉,好一会儿才恢复知觉,慢慢睁眼,发现自己被绑在供桌边,而眼前是两位笑靥似花的少女,其中一人却是在疏影楼看到的那位“桃姑娘”。 桃儿道:“你这小贼是什么来头?”徐晟心道:“我怎地被她们突然袭击打晕了?”便问道:“两位姑娘为何偷袭我,又将我绑在这里?”杏儿道:“这须得问你自己。”桃儿手中拎出几锭银子道:“在疏影楼中我还道你是个穷小子,原来是深藏不『露』啊!”杏儿忙道:“桃姐姐,你不知道,这定是那胡老六与他的,这小子那一副样子,还当自己是什么侠义人士,真是笑死人了!”徐晟心中一惊,虽不能动弹,但可以感觉到怀中的手镯仍在,也就不在意这些钱了。他方才明白,这两个少女必定是与先前为难胡老六的是一伙的,质问道:“你们暗箭伤人,又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桃儿笑道:“我们还真不是什么‘男子汉大丈夫’,只是几个弱女子而已。”徐晟心中感到好笑,对方处处在自己话中挑刺,却不涉正题。 徐晟又道:“那胡大叔的钱财你们也掠夺过去了,还想待怎样?”杏儿道:“不想待怎样,只是看不惯某些贪图钱财的‘少侠’,你再去救他啊,必然与你更多的银两!”徐晟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桃儿嬉笑道:“我们既不杀你,也不剐你,只问你两个问题,如实回答了,便马上放了你。” 徐晟索『性』闭眼不理。杏儿道:“第一个问题,你缘何要救那胡老六?” 好一会儿,徐晟才睁眼懒洋洋说道:“难道让这样一个爱戴百姓的‘活菩萨’让你们杀了?”他这一句,一下引得二女扑哧一笑,徐晟问道:“有甚好笑的?”杏儿边笑边道:“你不是为了他的家财?”徐晟道:“我与他素不相识,也不知他有什么家财。”桃儿笑道:“那你这十两银子从何而来?” 第十一回 江南好 缥缈百花香(4) “你……这……”徐晟一时语塞,却是答不上来。桃儿却也不知道他这十两银子是胡老六给的,只是隐约猜到是胡老六给他的,问他若是得到否定的回答就会心下好奇为什么要在疏影楼装成一个穷小子。 “既然你问了,只要姑娘肯放过胡大叔,我便将这十两银子还与他罢了,在下接受这个只因实在是没了盘缠。”徐晟道。听了他的如实相告,二女倒是愣了,看样子也不似什么贪财之辈,怕是路过此地不明事理的糊涂人。 杏儿道:“那你明日就去那儿问一下附近的百姓,看他是不是你所说的大善人、活菩萨?”这一下使得徐晟也懵了,心下思索着她话中之意。 桃儿道:“第二个问题,你为何要去百花山庄?”徐晟道:“在下与人有约,在那见面。”桃儿问道:“却是谁?”徐晟心道:“若是这两位姑娘也是明教中人,必然认得菁儿,只怕不是……”桃儿见他踌躇的神情,以为是不大愿回答,便道:“这第二个问题你不愿回答就罢了,晾来你也不敢来百花山庄做坏事!”说着,二女却给他松了绑,将银子也丢还给了他。 就在二女离开之后,徐晟越想越觉奇怪,就骑上马,飞奔城中,想看个究竟。行了不久,早望见一片火光,又是白天那几个女子和不少百姓围着一处豪宅。 徐晟截住一老汉问道:“你们为何不去帮助那位胡大善人?”那老汉白了他一眼:“我呸,甚么大善人,小哥是外地人吧,千万不要被他那副仁义嘴脸给骗了!那胡老六简直是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对这儿的百姓无恶不作,多少人被他『逼』迫得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多亏了百花山庄的这几位姑娘,我们穷苦百姓今天才有出头之日。”徐晟一下子傻眼了,难道那胡老六说的都是骗他的。 不一会儿,百姓聚集在一起,围住了躺在地上被绑着的胡老六。徐晟也凑过去瞧看,一少女大声道:“各位百姓,你们现在不用怕他,有甚么冤仇都说出来吧!”那围着的百姓起初你推推我,我推推你,不敢作声。 忽然,一位青年跳到前面,大叫道:“胡老六,那年我爹在你家做活,过度劳累,回来后就病倒了,我娘来找你讨些医『药』费,你却叫你那帮家丁将我娘打了一顿赶了出来。我娘回家后,我爹看到她被人打了,急火攻心,竟……竟然……”说到这里,他两眼凶光,对着胡老六就是一阵拳打脚踢。 经他带头,人群中顿时哭喊起来,各种仇怨都发泄与胡老六身上。一少女道:“乡亲们,你们将他家中搜刮来的钱粮都拿出来,好不好?”众人一齐附和,纷纷行动起来。 胡老六趁着众人去抄家之际,慌『乱』之中,猛然瞥见徐晟,忙向这里爬过来道:“少侠,你可要救我一救!”徐晟气愤道:“百姓说的这些可都当真?”胡老六知道此时不似白天那会儿大家心中对自己仍有惧意,故当时既没人申冤,当然认识的人也不愿意来帮他。而现在这么多人都开了口,再也瞒徐晟不得,只能无奈地点了点头,哭着求饶道:“少侠,我胡老六以后一定痛改前非,再也不会做出伤天害理之事!”一边说着,一边还狠狠地朝自己脸上抽着耳光。 徐晟心下自责道:“徐晟啊徐晟,你怎能如此糊涂,几乎伤了这几位姑娘,酿成大错!”徐晟拿出那十两银子,要丢在他身上。此时,桃儿过来,对他眨了眨眼,笑道:“大英雄,大侠士,这些钱你去用用也无妨!就是我们百花山庄,这一次除了分与百姓,也会凭白无故地拿他的不少不义之财。不过,我要问你,你现在还要不要救他?”徐晟歉然道:“在下一时糊涂,愿姑娘见谅!” 那些百姓每家都拿到一份财物后,纷纷要打死胡老六,却是被桃儿拦住道:“各位乡亲,听小女子一句,胡老六罪大恶极,死有余辜。只是我这儿有个法子,叫他永生难忘!”人群中有人问道:“小娘鱼有什么法子哉?”桃儿狡黠一笑道:“我们百花山庄便把他送到那做苦活的地方,让他也体会一下劳苦人的滋味!”那百姓听了,知道她们不想杀他,心中颇有微辞。令徐晟奇怪的是,他们却十分尊敬,一老汉道:“就依姑娘之言,你们百花山庄的姑娘们已经为咱苏州的老百姓做得够多了!”几个姑娘又把胡老六绑了放在马上,而周围的百姓也渐渐散去。 此时,那几个少女又看见徐晟骑走的出骨墨龙驹,要牵着带走。那马见着徐晟,怎会任由这几个生人驱使,在原地不肯走。她们本不知道这马脚力极好,只道弱不禁风,现在竟然拖不动,不由得气恼。一女子拔出剑道:“你这瘦骨嶙峋的马儿驼不动人,架子倒是挺大的啊,再不走,便杀了你!” 出骨墨龙驹嘶叫一声,前蹄一扬,几乎将几个女子吓退却。徐晟忙道:“几位姑娘,这本是在下的马,不知你们从哪里得到?”桃儿一脸惊讶:“这是你的马儿?”徐晟道:“正是!”顺手去牵,却是轻而易取。 桃儿笑道:“既然这是‘大英雄’的马,就物归原主吧!”朝旁边几位女子使了使眼『色』,不再言语。 徐晟不管她话中仍旧带些讥讽之意,就翻身上马,又向西南方向赶去。 他出城之前顺道从尚未打烊的店中买了一些干粮,带在身上,来到原先的破庙中就宿。刚刚下马,却与一人撞了个正着,徐晟一惊,对方却是迟寅。迟寅骂道:“真是倒霉透顶,就是你这小子也偏偏在这时候出现!”也没有和他争斗,像做贼心虚一般匆匆离去。 徐晟正兀自纳闷之际,庙中出来一人道:“你这小『淫』贼,怎么还不走?”徐晟一看,又是燕青,道:“燕叔叔,你为何要小侄走,还骂我‘小『淫』贼’?”燕青笑道:“贤侄,不是说你。”看了迟寅远去的背影,骂道:“这小子真是活得不耐烦了,三番两次来寻燕爷爷的晦气。” 第十一回 江南好 缥缈百花香(5) 徐晟见他骂的是迟寅,问道:“燕叔叔你怎么在这里,今早一上岸你就不见了?”燕青道:“有件小事一时脱不开身,你还没事吧?”徐晟且把一天的经历大约说了些,才说到一半,燕青忙摆手道:“贤侄,你惹什么人不好,以后可千万别再惹百花山庄的人,瞧那小子!” 徐晟问道:“他也惹了百花山庄的人么?”燕青笑道:“那小『淫』贼,见一小姑娘漂亮,就动手动脚,我恰好路过,就和他打了起来。武功倒是不错,我一时也胜不得他,后来又来了几个百花山庄的姑娘,我急忙躲开了!”徐晟道:“燕叔叔为何怕百花山庄的人?”燕青凑在他耳边道:“你不知道,这些花一般的小姑娘美貌是美貌,可一个个都如那玫瑰一样,浑身带刺。总之一句话,就是惹不得!” 又嘿嘿一笑,道:“那小子不知道,他调戏的那个小姑娘就是百花山庄的人,刚才想进百花山庄,被拒之门外了吧!”徐晟道:“燕叔叔,你知道百花山庄在哪里喽?”燕青道:“那小子进山庄不得,回到这里,又被我撞上,你来的时候,正叫他滚开。而你问的百花山庄就在前面五里地,过了那一片花林子就是。不过你要去自己去好了,这个我可帮不了你!” 徐晟起身要走,被燕青一把拉住,道:“你急什么?晚上黑灯瞎火的你更加进不去,明日再走也不迟!” 二人进了庙中,燕青笑道:“今天运气好,『射』到两只獐子,贤侄,你喝得酒不?”徐晟点点头,燕青道:“生起火来,把两只獐子烤了,哈哈,一醉方休,一醉方休啊!”徐晟生了火,他拿出已准备好的獐肉,放在火上细细烤了。 燕青又拿出一小坛酒,又有几只盏儿,当真是要什么有什么,一应俱全。叔侄二人就在火堆前喝起酒来,倒也逍遥快活。几杯酒下肚,燕青却似乎有些不胜酒力,带着微微醉意道:“贤侄,今天我再教你一招吧,唤作‘鹰击长空’。”摇摇晃晃站起身来,双臂全张,若飞鹰扑兔一般,转身劈掌。徐晟看了,只觉得这一式看似进攻,实则处处防御,并且大多似乎在自身处于劣势反击时使用。 燕青在火堆前演示了一遍,问道:“记清楚了没?”徐晟道:“贤侄愚钝,大约只记得一半。”燕青摇头晃脑道:“不要紧不要紧,我这些天晚上都在这儿,你若是有空就来找我学吧!”徐晟兴奋道:“可是真的?”燕青道:“你燕叔叔甚么时候骗过你不成?只不过——”徐晟道:“只不过甚么?”燕青道:“你不要对别人说起我在这儿就行了!” 徐晟知他神龙见首不见尾,不让自己告诉别人也十分合乎他的『性』子,便答应道:“燕叔叔,我不告诉别人就是了!”燕青轻叹一声,『迷』『迷』糊糊道:“酒不醉——人自醉啊!”躺在『乱』草上,不一会儿响起了轻微的鼾声。 徐晟心中琢磨道:“怎地就酒不醉人自醉了?”以他的酒量,这几杯之后依旧清醒得很。他回忆了一遍燕青刚才演示的招式,在空地上练习了几遍,灭了火堆,也躺了下来。这些天,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徐晟才发觉自己是有多么的想她。他带着这样的相思渐渐睡去…… *** 当徐晟在晨曦中醒来的时候,已不见了燕青的踪影,这次反倒觉得不奇怪了。他急忙在附近一条河边洗了把脸,吃了点昨夜买的干粮,就骑着马上路了。 不多久只觉得一阵花香袭人,徐晟向前望去,一片丛林正郁郁葱葱,枝头尽是吐着各式各样的花儿。又是两个白衣少女骑着马经过,徐晟忙问道:“两位姑娘,敢问百花山庄在前方么?” 其中一个女子吆喝住马,上下打量了一下他,道:“侬要去百花山庄伐?”徐晟点点头。两个女子互相对望了一眼,道:“前头就是哉,弗过侬可弗能跟着我倪一淘去!” 徐晟大略知道了她们也是要去百花山庄,先是略喜,转而道:“你们也是要去百花山庄,我为何不能跟着你们走?”那女子嘻嘻笑道:“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可别想偷懒,跟着我们走!”“就是嘛,侬要是跟了一淘走,过来了也勿算!”另外一人附和道。二女急忙驾马,奔进前面林中。 马蹄声声,踩着地上散落的花瓣,刹那间,就消失在前面的花丛中。徐晟心道:“不跟你们走就不跟你们走,难道我自己去还不成了?”口中道一声“驾”飞入林中。 置身于芳香,蝴蝶在四周忙碌着,实是令人惬意的美景。徐晟走了约半个时辰,蓦然发现景『色』的不对之处,这才明白了她们所说的“不准跟着走”的含义,再联想到燕青前几天所说的“若是去百花山庄,那得多要几天”,心中恍然:“却是如此容易『迷』路?” 徐晟跳下马来,牵着走,不断地看着四周,努力辨别着方向。又过了一个时辰,他发现自己走出来了,只不过没有到达百花山庄,而是回到了刚刚进来的地方。 徐晟心道:“我还不信了!”返身又进了花林中。他一会儿骑马,一会儿又是下马,对着出骨墨龙驹笑道:“你不是良驹么,怎么也『迷』路了?”他这一句并不是气恼,更多地是无奈和自嘲。 太阳已经当空,看样子已接近午时。他索『性』找了块地,坐了下来,又拿出干粮自己吃了点,顺便也分与了马儿一些。暖洋洋的阳光照得人昏昏欲睡,他渐渐变得『迷』糊起来。 他就这样一直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也不知过了多久,猛然拍了大腿一下,大叫道:“没错了,定是菁儿所说的『迷』阵!”开始仔细地回想在不归林的那天夜里文菁所说的话。 “那这个『迷』阵是什么规律呢?”徐晟心中暗问。他突然想到一个法子,到树木枝头上去看看全貌,当下施展轻功,跳到一棵高树的枝头,发现这片花木林东西方向一边是群山,一边是外界,而南北方向茫茫远处延伸,哪里有什么山庄的影子,暗自忖度这个方法无用,百花山庄必然藏在某个山坳中。他又只好采用最笨的方法——多走几遍来找出其布阵的规律。七转八转,不时地停下来思考这些花木排列的规律,却还是『摸』不着头绪。当太阳渐沉的时候,只能退出林子,返身向破庙之中走。 徐晟心中暗道:“当日那白桦阵菁儿只走了一遍就轻轻松松想明白了,许先生说她天资世间罕见,现在看来她的确比我聪明得多了。” 来到破庙前,早望见燕青正向他招手。待到靠近时,燕青笑道:“今天运气也算不错,打到两只兔子,又有酒有肉,真是平生第一快事!”见他一脸垂头丧气的样子,心中早明白了。徐晟道:“燕叔叔,你说的没错,果然想要去百花山庄得多用几天!” 燕青道:“不用着急,不还是有两天嘛!”徐晟心道:“却真是急不得,不过菁儿说过‘若是人为布置的,总会有规律’,他既然能布置,我定然能够走出去。”燕青道:“休要再理会,今夜仍旧老样子,不醉不休啊!” 吃罢烤兔,燕青要再教他新招,徐晟却道:“燕叔叔,我昨夜那招‘鹰击长空’只学得一半,你仍旧教我那招吧!”燕青笑道:“我却忘了。很好,学习武艺,最忌讳贪多,一招一式学得扎实了,才能为以后奠定良好的基础。要不然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到头来终一事无成!”又细细地给他拆解了招式,说完后却又是倒地而睡。徐晟练习了几遍,也就睡了。 第二天,他又整整转了一天还是没能走过去。直至五月初一当日,已是傍晚。此时他在花丛中也变得焦急起来了,心道:“若是今晚之前再过不去,岂不是误了与菁儿相约的日子?”忽隐隐约约听到一女子声音道:“桃姊姊,啊要将困在百花阵三天的那位小哥带到山庄?”“那要看他的意愿哉,侬过去问问他吧!” 迎面走来一位少女,却是徐晟前天进花丛之前看到两位少女中的一个。那女子问道:“侬阿要我带侬走?”徐晟道:“姑娘那天不是说不准在下跟着的么?”那女子道:“弗过我可把话说在前头,侬若是我带着过去的,可进弗得山庄!”徐晟道:“为何?若是这样就进去不得的话,那我情愿不要你们带路了。” 这时,桃儿转出来道:“看来你还是知道百花山庄规矩的,那我们不就在这儿帮倒忙了!”牵了那个女子的手,珊珊离开。 徐晟骤然想起文菁说过的一句话,自言自语道:“对了,我沿着右手边走,不就行了么?”想到这里,急急上马,时时注意沿着一边。转了几圈,走过几条死路,心中顿觉欣喜起来,因为来到了几处从未到过的地方。 但一个时辰过去,他由欢喜渐渐又变得沮丧了,等完全明白时,已经兜了好几圈。极不情愿地翻身下马,百无聊赖地踢着地上的花瓣和碎泥,气恼道:“却还是在兜圈子!” 他现在也不想出林到破庙中过夜,将马系在一颗树上,坐了下来。 一轮新月升起,衬着夜『色』中的点点繁星。他在树下小憩了片刻,又站起身来来回踱步思索。心中虽急,但也无奈,又坐到地上,也睡不着,脑海中不着边际地胡思『乱』想着。 大约是正寅时分,他恍然悟到:“我既然在这个圈子里绕个不停,那换一个不就行了么?我就不信每条路都是兜圈子了!”于是,他这一次走到半路,突然拐向不属于这个圈子的一条道路,沿着另外一条道路又是顺着右手边直走。 就这样,他一直遵循这个规律。也不知绕了多少个圈子,走了多少弯路,就用这种最原始的办法寻找出路。不知不觉,天已全亮,又过了午时,猛然再一抬头,却望见一座庄园傍着一处小山而建,尽是青砖白瓦,看气势着实不小。 他急忙吆喝出骨墨龙驹,马不停蹄,一会儿就赶到山庄大门前。未及说话,前面站着的桃儿笑嘻嘻地问道:“敢问小哥,你中意的是咱庄的哪朵花儿?” 第十二回 陌雪融心情切切(1) 徐晟惊愕道:“何谓‘我中意了百花山庄的哪朵花儿’?”他这话一说出口,桃儿与旁边两位守门的女子也是面面相觑。桃儿道:“奇怪了,你不是与人有约在百花山庄见面么?”徐晟点点头。桃儿笑道:“这就对了,你不告诉我中意的那个姑娘的名字,我们又怎么去问她愿不愿意,又怎么去向庄主禀告?” 徐晟问道:“要问谁愿不愿意?向庄主禀告我来拜访百花山庄么?”桃儿见他依旧一脸茫然的样子,便道:“你不是到百花山庄来求亲的?”徐晟糊涂了,问道:“求什么亲?” 桃儿问道:“那百花山庄的从庄主到下面几乎全是女子你知不知道?”徐晟心道:“百花山庄名为‘百花’,都是女子倒也合情合理,只是我先前却不知道。”便摇摇头。桃儿惊声道:“你连这个都不知道,那你来做什么?”徐晟恭敬道:“在下不是说过了么,与人有约在百花山庄见面!” 桃儿道:“你既不是过来求亲,那百花山庄怎能让一般的男子进来?”徐晟道:“望姑娘通融则个,在下已经误了一天了!”桃儿道:“那我且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徐晟道:“在下徐晟。”桃儿道:“唔,没听说过。”伸出素手到他眼前,仿佛要接过甚么东西。徐晟忙问道:“不知姑娘向我要什么?”桃儿见他似乎没有拜见之帖,说道:“你既不是武林中豪杰人物,又没有百花山庄的请帖,我们怎能让你进来?”转身向另外二女问道:“二位姐姐,我说得对不对?” 其中一女子道:“桃儿妹子,侬弗要和他纠缠,让陌生男子进山庄哉,侬担当得起?”桃儿道:“那可没什么办法了,这样吧,我带你转过去从正门,你从那儿出去吧,不用穿过曲折的百花阵。”徐晟心中一紧,暗道:“我好不容易来到这‘只闻其名,不见其形’的百花山庄,却是进不去!已经迟了一天,真是不能再耽搁了!”他却也不愿意去哀求桃儿让自己进去,只是一时愣住,没了主意。 这时,听得一女子声音道:“不要为难徐爷了,让他进山庄吧!”徐晟一看,蓦然想起,是在岭南曾经见过的玉簪。桃儿问道:“玉簪妹子,为何让这位小哥进来,难道……嘻嘻……”却是不再往下说了。 玉簪脸『色』变得红了起来,道:“不……不是我!”桃儿依旧笑道:“玉簪妹子,我看这位小哥为人也很是实诚。要不是庄主定下的命令,我们定然也会让他进来。所以说,你就不要害羞了嘛!”旁边那两位女子也跟着嬉笑。她们这几句对话却使得徐晟如坠云里雾里,完全不明白,问道:“两位姑娘,你们在说什么?” 玉簪脸『色』已然通红,辩解道:“这位徐爷是小姐的朋友!”她这话一说,使得旁边的三个女子一脸惊愕之『色』,桃儿道:“小兄弟,你怎不早说是小姐的朋友,我们会拦着你不让进去嘛?”徐晟却是心下暗道:“我怎知你们都是明教中人。若是像一般的江湖中人,是明教的死对头,知道了之后,直接将我赶走了!” 玉簪道:“桃姐姐,这下你不会拦他了吧!”桃儿冲着徐晟微微一笑,道:“小兄弟,你跟着玉簪妹妹进去吧!”玉簪道:“徐爷,请跟我来!” 徐晟跟着她,见百花山庄之中布局却是如此精巧:假山奇石,山林小道,凹凸不平,自成天然之趣;各种亭、廊、阁在百花从中若隐若显,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小桥流水环绕,满眼尽显南国之温柔。 不多久,扑面而来的是一潭湖水,玉簪领着徐晟向湖泊走去,一边说道:“徐爷去陌雪阁吧,这是百花山庄的一奇,房屋建造在水下,还有一处透明之地,可以直接看到水里的一切。” 徐晟心道:“房屋竟然能建在水下!”玉簪领着他走过伸向湖心的长长小道,进入一座亭阁,其上题着“陌雪阁”清秀字样。移开石凳上面的一层石板,拨弄了一会,只见好多块地砖接二连三地向旁边移动,呈现出一条向前下方延伸通往湖底的道路。玉簪带着他走进去,随后又转动机关,地砖移回远处。来到一个半开着的门前,二人进去,是一个大堂,大堂的两侧有几间小屋。 此刻,徐晟更觉得不可思议,从这里竟然能把外面水下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鱼虾在水草中自由自在地遨游,而这些鱼虾似乎随时都能游到自己身边来。 玉簪一边领着他进一侧的一个小屋,一边说道:“一路劳顿,徐爷辛苦了,小姐吩咐过让您在她的房间休息,我先给您去弄点吃的。”徐晟笑道:“玉簪妹妹,你不要叫我徐爷了,看样子我虚长你几岁,你若不嫌弃的话就叫我徐大哥吧。” 玉簪改口道:“徐大哥,你跟小姐一样,完全没有架子。”徐晟问道:“你和那‘桃儿’姑娘也是明教中的么?”玉簪笑道:“我们不是,最多只能说是颇有渊源!” 徐晟奇道:“那小姐是谁啊?”玉簪反过来问道:“徐大哥不是认得的么,百花山庄的大小姐啊?虽然我在岭南与徐大哥有过一面之缘,但要不是小姐特别叮嘱我若是来了个姓徐的少侠就要带进山庄,我恐怕也很难再认出你,更别说带你进来了!”徐晟道:“我只认识那明教的‘大小姐’,难道为同一个人,都是文姑娘?”玉簪笑道:“明教大小姐固然不错,但庄主没有儿女,小姐叫她‘姨姨’,不也是这儿的大小姐么?” 徐晟这才恍然明白,百花山庄庄主是文菁的姨姨,而他见到的这些女子都是百花山庄中人,便问道:“文姑娘却是在哪里?”玉簪道:“小姐随文教主去了杭州,这两天该回百花庄了。”徐晟又问道:“那刚刚在山庄门口为何不让我进来?还问什么‘我看中了哪朵花儿’?”玉簪道:“这个嘛,桃姐姐误以为你和其他人一样,是来求亲的!” 第十二回 陌雪融心情切切(2) 徐晟愕然道:“对对对!她就问我这个。”玉簪道:“徐大哥可能不知,咱这百花山庄虽算不得大,在这江南一带也有些名气。庄中不少年轻的姑娘平时经常出去帮助一些穷苦的百姓,若是有些青年男子见到一个百花山庄的女子心生爱慕的话,就得先独自走过那百花阵,算作是个考验;来到百花山庄后,须得去见庄主,由她再来看这个男子的为人;最后必须向那姑娘本人问明是否愿意。通通都过了之后再由父母媒人上门提亲。而若是一般的男子,除非庄中有人相邀,否则是不允许进来的!” 她的这些话,使得徐晟心头的疑虑逐渐消失,笑道:“原来是这样,难怪桃姑娘那么说!”玉簪道:“我这两天叫了几个要好的姐妹在苏州打听徐大哥,却是没有打听到。而桃姐姐不曾知道这事,所以就拦住你了。”徐晟道:“那也怨不得她。”玉簪道:“小姐回来之前,徐大哥就待在这里吧,不会有人来打扰你,小姐只教过我如何打开通往这儿的机关。你也可以上岸上去稍微走走,不过最好不要在百花山庄闲逛。” 徐晟知自己是客,便点头答应。“小姐吩咐过等她回来会带你游览这儿。徐大哥若是一个人闲逛,姐妹们会误以为庄中来了陌生男子。”玉簪冲他做了个鬼脸,接着说道,“她们可能会去告诉庄主。那样的话,在小姐不在这里的情况下,如果庄主要赶你走,我可没辙了。反正等小姐回来了她会带你游览这儿的。” 进了小屋,玉簪便轻轻离开。徐晟环顾屋内之景,虽在水下,光线却不暗:门的右侧是一张书桌,桌边摆着一盆盛开着的洁白花儿,清秀淡雅——徐晟却不知这花的名字;后面是一个小书架,墙上挂了一幅王羲之的《兰亭序》,旁边另一张桌上却并排着古筝和古琴,下面有几只木箱;另一侧的床上吊着青纱帐幔,并挂着几串风铃。整个布置显得简单而又素净。 徐晟走到床边,伸手拉了拉风铃,几声清脆的“叮当”声传入耳中。他又静静地来到书桌前,映入眼帘的是一本翻开着的书:唐潞州节度使薛嵩家青衣红线者善弹阮咸,又通经史……旁边整齐地放着文房四宝,并有几张书画。看到这娟丽清秀的字体,徐晟心道:“这想必是菁儿写的了。” 他静下心来,坐到桌前,忽然一阵淡淡的香味飘入鼻中,他很是熟悉,心中一怔道:“是菁儿回来了么?”又哑然失笑道:“菁儿不是去了杭州么,怎么会在这儿。” 香味却是没有消散,他循着香味,才知是那盆花散发出来的,再仔细看了看那花,其实是几株微小的树,枝条上尽是如雪般洁白的小花,自言自语道:“这花香却和菁儿身上的香味如此相似。”又读了一会儿那本翻着的书,讲的是红线的故事;又多翻了几页,分别是胡证、冯燕等人的故事,这些他读书时都是闻所未闻的。 那几张书画中,最上面的纸上开头写着:余读欧阳公《醉翁亭记》,甚感其中纵情山水、游乐无穷之趣,特将全文摘录。接下来从左至右写着《醉翁亭记》的全文,清秀飘逸的字体甚是舒心。 徐晟哑然失笑,心道:“菁儿喝不了酒,却深深体会到这其中‘醉翁’的乐趣。”又随手翻了翻,是几幅精谨细腻的花鸟图。 此时,玉簪进来送了一些吃食,说道:“徐大哥,玉簪的厨艺远比不上小姐,您就先凑合着吃吧。”徐晟尝了点,觉得比起平时胡『乱』吃的干粮要好上许多,便道:“很好啊,玉簪妹妹不要自谦了!” 吃罢,徐晟问道:“我在庄外还有些许事儿,敢问可否出去一趟,至定昏时候再回来。”他所指的当然是趁这个时间去向燕青学武。玉簪想了想道:“那就这样吧,我先送徐大哥出去,到时候,我再在庄门等你,防止被姐妹们拦住。” 带了他却不用再穿过百花阵,而是从另外一侧的门直接出去。徐晟这才发现,若是自己走这侧正门,就不必『迷』路在其中,只是这正门隐于山坳之中,十分不易找到。 次日一早,徐晟吃过玉簪送来的早餐后,坐在书桌前欣赏那几幅字画。仔细看时,越发觉得画上的花鸟栩栩如生。又拿出手帕,比较了一下,发现炉峰山之景写意为主,只教人神游其中;而这些却是细致入微,将枝头鸟儿的神态刻画得活灵活现。 他却不知道,这正是水墨写意画与工笔画之区别:水墨写意画可以极概括地抓住对象的神韵,寥寥数笔就形神兼备了;工笔画须笔笔运到,笔笔有交代。而那夜文菁所画的炉峰山之景正所谓挥毫如飞,正是水墨抒意,而平时所作当然笔画严谨。 渐渐地,徐晟感受到两者的相通之处,炉峰山之景虽似随意落墨,但仔细瞧去,一石一木也是真实可信,跃然于画布之上;枝头的鸟儿虽工工整整,但也传神达意,活泼灵动。他虽然对于书画所学甚少,对于这清新自然的画作谈不上鉴赏,而是深切感悟到其中不可言说之美。 忽然之间,响起了轻轻的叩门声,徐晟心道:“玉簪妹妹又送什么东西来了么?”便朝屋外道:“玉簪妹妹,你直接进来吧!” 屋外却是没有回应,又是三声轻慢的“咚咚咚”之音。他站起身来,打开房门一看,却是无人,满目所见的依旧是大堂之外水中的游鱼。徐晟向四周问道:“谁?” 一阵淡淡的馨香直入心田,从身后由远及近。刚想转过身来,两只温软细腻的小手捂住了他的眼睛,软声道:“猜一猜我是谁?” 熟悉的幽香加上熟悉的声音,徐晟怎会不知,握住她的双手,欣喜道:“菁儿,你回来了!”转过身来,眼前站着的正是心爱的人儿。 第十二回 陌雪融心情切切(3) 文菁微微而笑,依旧是轻声问道:“想我了么?”这句问话已然使得她低下头去。徐晟没有正面回答,痴痴地望着,情不自禁地将她深情地拥入怀中。文菁闭上双眼,靠紧他的胸膛,可以清楚地感受到一颗火热的心。 二人正立,徐晟嘴唇正好与她的双眉齐平,他忽然有一种想要吻上去的冲动。正在踟蹰之际,文菁倏地睁开纯澈的眼眸,像是带着些许挣脱之意离开他的胸怀,脸蛋更显得红润。徐晟瞧去,心中愈发痴『迷』。 二人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文菁道:“怎么样,晟哥哥,在炉峰山时,我就说过你一定会来江南,现在果然来了吧?”徐晟点了点头。文菁柔荑紧握了他的手,说道:“今天有龙舟比赛,我带你出去玩吧!” 徐晟问道:“那你甚么时候回来的?”文菁边走边道:“今天一早刚到,问过玉簪妹妹知道你已经来了。对不起啊,那天爹爹带我走后,一直没回过苏州,只在半路上见到玉簪妹妹,叫她若是见到你就引进庄中。杭州那边事情没有办妥,爹爹一直不让我走,你早早地来了百花山庄,我却一直没有回来!”徐晟道:“我是昨日刚到,也是迟了!” 文菁道:“你来迟了,必定是困于百花阵中了吧,怎么不向几位姐姐说出我的名字,让她们直接带你进来?”徐晟想了想道:“我一时没想到你就是百花山庄的大小姐。”文菁道:“我确实疏忽了,没对你说起过,不过你本应该猜到啊!”徐晟又道:“再说我一个普通的江湖人,对他们说是百花山庄大小姐的朋友,她们可能也不会相信。” 文菁微笑道:“来了就好,我叫你早点来,其实是为了带你领略这儿的风光!” 文菁无意间瞧见他另一只手上前几天被剑划伤的痕迹,惊声道:“晟哥哥,你受伤了?”徐晟不知她所说的是这个,不解道:“没有啊!”文菁一把拉过他那只手,道:“还说没有!”急忙返身到另外一个屋子里拿出了点『药』水,细心地替他擦拭。 徐晟轻描淡写道:“嗨,这算什么伤。”文菁急道:“这怎地不算伤了?”神『色』变得严峻起来,说道:“晟哥哥,你答应我,要爱护好自己,受伤之后不要随随便便应付过去,好不好?”徐晟一下不知如何回答,文菁道:“就算是为了我,好么?你若是不好好保护自己,又怎能来保护我?”徐晟心道:“对于我来说这样的小打小伤都算不上什么,可是对于女孩子会引起担心受怕,菁儿对我如此关心爱护!”就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文菁问道:“像是锋利之物所划伤,你是自己不小心还是……”徐晟对她自然不会有所隐瞒,就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 文菁听罢,又转过去看了看他脑后有一块被木棍击伤的红印,微微恼怒道:“那几位姐妹在苏州城真是越来越胡闹了,看样子得罚一罚她们!” 徐晟联想到虽然玉簪说过她们是以姐妹相称,但她作为百花山庄的大小姐,毕竟是这儿尊贵的主人,忙道:“我也是和她们一时误会才动起手来,她们也是为了百姓着想。”文菁道:“总之,划伤了晟哥哥,就一定是几位姐妹的错。若是下次再这样,定然不会这样了事!” 徐晟转移话题道:“菁儿,你说那出骨墨龙驹怎会跑回来了?”文菁道:“说不定是有姐妹在那片林中碰到了,当作是无人要的马儿牵回来的吧!”徐晟想想倒也觉得合理。 来到陌雪阁,文菁说道:“顺便把这里的机关也告诉你吧!”移开一层石板,徐晟这次看清了是个复杂的六十四卦转盘。他在双林镇曾就此图案问过燕青,是以现在认识了。 文菁边演示边说道:“晟哥哥,这个六十四卦转盘要先后在不同大小的圆圈上左右转动八次,你记在心上,并且开的时候不要让旁人太靠近给看去。”徐晟见她示意,心下暗道:“这个机关当真是复杂!”文菁演示了两遍,徐晟方得记住。 过了陌雪阁,迎面走来的是桃儿,文菁问道:“方姨姨在庄中么?”桃儿摇头道:“估计晚上回来吧!”又对徐晟道:“那昨天不让你进来,多有得罪了!”文菁道:“玉簪妹妹对我说过,那也怨不得你。” 桃儿见到二人甚是亲密,调皮笑道:“有庄主的规定,我们做下人的怎敢让陌生男子进来。要早知道这位兄弟是小姐的好朋友,自然不会加以阻拦了。”她说这话时,刻意将其中的“好”强调了语气。文菁听出其中之意,急忙松了握着徐晟的手,脸『色』羞红道:“桃姐姐,看我饶不了你!”桃儿急忙跳着离开,又道:“我可怕了小姐,饶了奴婢的小命吧!”徐晟见她们真像姐妹一样开着玩笑,方知玉簪所言不虚,文菁多半不会摆出一副大小姐的架子,而真的去惩罚她们。 文菁像是记起了什么,忙对桃儿道:“桃姐姐,把在庄里的几位姐妹都叫过来吧,有一个人向你们介绍。”桃儿停了下来,依旧笑个不停道:“怎么,怕姐妹们不认识徐兄弟么?”文菁道:“你『乱』说甚么?是新来的一位姐姐!” 文菁又对徐晟道:“你在这等我一会儿。”片刻,她身后跟来了一个瘦骨嶙峋的女子,看上去面『色』有些泛黄,文菁对那女子道:“你莫要害怕,就叫他徐大哥吧!”那女子带着些许颤抖看了看徐晟。此时,桃儿已经叫过来了七八个女子,徐晟只见过其中的三四个。那几个女子叽叽喳喳,其中一女子对文菁道:“小姐,这位小哥是谁啊?”文菁道:“甚么小哥小姐的,不是说过了么,我们以姐妹相称。”桃儿笑道:“迎儿刚来百花山庄不久,一时改不了口。” 第十二回 陌雪融心情切切(4) 文菁拉着那瘦弱的女子道:“这位姐姐是我和爹爹回来的路上遇到的,她从小没了父母,现在小小年纪就在做苦活,还遭了东家的毒打。我便求爹爹赎了她,带回百花山庄,以后就生活在这里了。”几个女子顿时围了上去,问这问那。玉簪道:“以后我们都是姐妹了,姐姐你叫什么名字?”那女子哆嗦着嘴唇道:“东家叫我傻翠。”桃儿啐了一口道:“这怎能叫名字,正好兰儿姐嫁出去了,以后你就叫兰儿吧。” 文菁见她们围着兰儿问这问那,似乎已忘了徐晟,就悄悄地和他出了百花山庄。 二人先是来到城西阊门处,河边望见一座寺庙,文菁道:“既然经过了这儿,就顺道去拜一拜佛吧。”带了他往里走,徐晟瞧见题着的“寒山寺”三字,惊道:“这便是寒山寺?有句诗是怎么说的,真是脍炙人口!”文菁提醒道:“姑苏城外……”徐晟猛然道:“对,对,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那里面所说的寒山寺是这儿么?”文菁道:“当然是这儿了。” 徐晟道:“你进去拜吧,我到了佛面前可不知道说什么好!”文菁拉着他往里走,道:“那你就光拜一下,不要许愿不就得了。” 进了寺中,二人在佛像前叩拜了几拜。刚出得门口,忽听得一声音道:“哪儿来的酒肉和尚?”又听得一声音道:“真是罪过,施主着一身袈裟,来到这寒山寺佛门净地作甚么?”似乎是寺中老僧的声音。 文菁疑问道:“怎么回事?”徐晟摇头道:“咱过去看一看吧!”来到寺前,见一身材瘦小的光头,看样子都快有六七十岁了,而脸上尽是弯弯曲曲的胡须。旁边一老僧脸一沉道:“施主满口酒气,还不快快离开!”那虬须老者道:“老和尚,你做得和尚,我就做不得和尚了,怎地唤我施主?”老僧连忙摇头叹道:“罪过,实在是罪过。施主再不走,我就叫人赶出去了!”唤了两个火工和尚来推他,谁知一推之下竟然纹丝不动,那虬须老者道:“好生无礼,老僧也不与你们一般计较,只是我与你们寺中一人打了赌,叫他出来认输,就速速离去!” 文菁心下突然记起:“虬须僧!莫非是外公提到过的那位老前辈?”再看时,那老和尚言行举止间看似毫无武功,刚刚两个和尚却完全推不动,想必是隐藏得很深,像极了外公曾对自己提起过的那个塞外侠僧。悄悄对徐晟道:“这位老前辈可能武功高得惊人!” 二人本来距离他较远,文菁说话声音又很轻。但刹那间,那老和尚朝文菁望来,她只听得一股细如蚊蚋的声音道:“女娃子,你认得我?”声音虽小,却是每字清楚,毫不含糊。 他使用的乃是一门极高的腹语传音之功,武林中很少有人能够达到那样高的内力并随意运用。这句话只有文菁一人听到,在一旁的徐晟却不曾听得。 文菁拉了徐晟走近了些,施礼道:“敢问前辈莫不是塞外侠僧?”她的话使得旁边老僧骇然变『色』,慌神道:“老前辈,怎地是你?”徐晟却是从来没听说过这个名号,想问文菁,当着面又不好说出。 虬须僧哈哈大笑道:“没想到,二十年过去了,中原还有人能将我认出来!女娃子,你是从哪里听说过老僧的?”文菁刚想回答,寺中出来了一圆圆脑袋的小僧人,道:“老前辈,小僧甘愿服输。”旁边那老僧道:“你如何与老前辈打赌了?” 侠僧大笑道:“昨日我与他同时看中了街上卖的一串佛珠,不肯相让,我当时就说道:‘既然这样,我们就赌上一局,如何?’他是同意的了。我就道:‘老僧不怕任何赌法,由你来定吧!’他想了想,道:‘今有一堆珠,其数在二百以下但不知,三三数之剩二,五五数之剩三,七七数之剩二,问珠数几何?若是老前辈猜出来了,就相让与你。’还真别说,这种新奇的赌法叫我冥思苦想了整天,等到太阳下山的时候终于想出来了。再一看,这小子早付了钱走啦,问到是寒山寺的僧人,所以就厚着脸皮过来讨了。”文菁心道:“这是《孙子算经》中的题,没想到难住了老前辈这么长时间。” 侠僧道:“答案是二十三!对也不对?”那老僧喝道:“还不快把那串佛珠交与老前辈?”侠僧道:“你休得吓唬他,我若是赌赢了,才拿回来!”文菁在一旁扑哧笑道:“老前辈你输了!”侠僧不解道:“我怎地输了,难道不是二十三?”文菁道:“二十三固然不错,但其仅仅是最小的那个结果,再加上三五七相乘的一百零五或其倍数亦是符合题中之数,所以说一百二十八乃至更多也是有可能的!”侠僧掰着手指头比划了好一会儿,叹道:“输了输了!”转身就走。 二人急忙跟在身后,文菁道:“希望老前辈不要怪我点破了!”人影一闪,侠僧从墙边跳过来笑道:“愿赌服输,要不那小和尚可能迫于师父的压力不敢说我输了!不过女娃子怎地认出我的?”文菁道:“外公曾经说过,塞外有一侠僧乃当世高人,一向装作毫无武功的样子,平生一来……”她却是说不下去了。侠僧接过她的话道:“一来好赌,二来喜好酒肉,是也不是?你们对我不必如此恭敬,我听着浑身难受。周光祖他近来身体好么,算来也快七十岁了,都老啦!”文菁又惊又喜,道:“外公一切安好,老前辈怎地知晓外公的字?”侠僧道:“我怎不知,允许他认识我,不允许我认识他了?我为一赌约潜身二十年,只和你外公等少数人有交往,现在以为可以赢下这一赌局了,才回来找他!本以为中原不会有人认识我了。唉,这一次只怕又是像刚才那样,因为差那么一点点,输与那人!”二人听他为了一赌约磨砺二十年,心下暗暗称奇道:“这位老前辈当真是嗜赌如命了!” 第十二回 陌雪融心情切切(5) 文菁道:“老前辈与何人相赌,一设就是二十年?”侠僧道:“云霄派掌门老道,你们认识么?”二人皆是吃惊,徐晟道:“二十年前的赌约,岂不是白掌门年轻时就和老前辈设下了?”但又想到他与那个小僧人尚能相赌,也就不觉得奇怪了。侠僧却是惊奇道:“白掌门,云霄派不是陆掌门么?”文菁迟疑道:“难道老前辈所说的是云霄派前代掌门人?”侠僧一愣,随即长叹一声,道:“二十年,黑发熬成了白发,修道高人也驾鹤西去了。”听语气竟是带了些伤感。 侠僧又问道:“那我这一路过来,听到的都是说当今武林,莫不是‘文武之道,一张一弛’,可说的是些什么人?”文菁笑道:“看来老前辈对中原真的不甚了解啊!”徐晟心道:“我却是也不知晓。”他因为在深山八年,是以不知,而侠僧也几乎在塞外整整潜身二十年,怎会知道中土武林之事? 文菁道:“这‘武’么,就是杭州的武松,‘之’便是如今的云霄派掌门白行之,而‘道’却是神医薛道源,‘张’和‘迟’分别是明教副教主张千和天禁帮帮主迟述宗。”提到“迟”字时她的秀眉掠过一丝不悦。 侠僧自言自语道:“不对不对啊,都说是天下六大高手,怎少了一人?”文菁却是小脸微红。侠僧想了一会,笑道:“小丫头,不必这么谦虚啊,周侗的女婿也就是你爹怎地故意不提?‘文’能排在第一,想必更加厉害一点了吧?”徐晟心中一凛,暗道:“难怪那日看到文教主与白掌门都有如此高的武功,原来他们同属天下顶尖高手!以前菁儿只说‘爹爹和薛伯伯的武功都还不错’,现在看来远远超过了‘不错’的水平。” 文菁道:“既然老前辈知道也不必我说出来,这样排我想只不过凑成那一句俗语吧,要说是不是爹爹的武功真的更高,我想未必如此。爹爹每每与薛伯伯切磋,都是不分胜负的;而那天白掌门与爹爹拆了几十招,也是平手。” 侠僧道:“薛道源一门心思都用在医术上了,武功能好到哪里去?”他的语气之间似乎对此不以为然,又说道:“白行之,那一套阳麟心法坏就坏在过于纯正了,若是使出险招来对付,也不足畏惧了;武松,听说醉拳加上独创的醉步不错,不过距离顶峰还有那么一点点差距;至于张千,二十年前他不是拜火教后辈中的武学奇才么,怎变成明教副教主了?” 文菁沉『吟』道:“老前辈还不知拜火教已经并入了明教,成为北派,原来的就称为南派。”侠僧道:“原来是这样,看来这二十年来除了十多年前方教主起义这件大事,其余的事也不少啊。天禁帮那时还是一个小帮派,想不到如今如此兴旺,就是靠着迟述宗这个高手吧!”文菁道:“不过他们把老前辈和外公这样更加厉害的给忽略了!” 侠僧不以为意道:“忽略了好,忽略了好啊,这几个应该最多只是知天命左右的年纪吧,武学就有这般修为着实不易。我虽然刚刚自吹自擂了一通,但真想要打赢你爹也非常艰难。所以说,我们这几个老不死的就不要跟着瞎掺和了!” 徐晟心中却是感叹道:“真是强中自有强中手,一山还有一山高啊!”感慨之际,又听得文菁问道:“老前辈还要去叫白掌门替前掌门认输么?”侠僧道:“已逝之人本不便再与他争强,可老僧平生把赌看得比命还重,自然要叫白掌门替他师父认输的!”文菁道:“那老前辈也不必去岭南了,白掌门与爹爹有些误会,端阳节那天会来这儿的百花山庄!” 侠僧随口道:“小辈们只知道打打杀杀争个不停。要我说,直接掷个骰子,比下大小,猜对的提出解决的办法,只要不是不合情理的要求,猜错的直接就此罢手得了。”二人听他将江湖恩怨说得这般轻松,不免忍俊不禁。 行至河边,见两个老太婆气鼓鼓地坐在地上,口中嘶哑地说着含糊不清的话;旁边站着的似乎是她们的儿孙,正在劝说着。徐晟向旁边一人问道:“两位老婆婆为何坐在地上?”那人小声回答道:“她们也不知为了何事,从清早一直吵到现在。”“这也难怪,两个老婆子都互相不肯输了对方。”旁边又一人道。 旁边那几个儿孙仍旧不停地劝着,可是两个老『妇』火气却一点儿也没降,仍然扯着嗓子说个不停。侠僧自语道:“都快是入土的人了吵什么吵?”文菁道:“前辈,你不上前去劝劝架?” 侠僧忙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地道:“我老和尚平生最怕的就是女人了,尤其是精明得跟个鬼似的老女人,不去不去。”文菁想想道:“前辈,如果我说我能马上将她们二人劝开,你信么?”侠僧道:“要有办法这些人早把她们劝开了,你这小丫头难道有什么鬼点子不成?” 文菁笑道:“前辈,借你背上的酒葫芦一用。”侠僧从腰间取下酒葫芦递给她道:“我不信你有什么诡计了!”文菁捧着葫芦,到河边装了一点儿水,走到两位老『妇』前面。她趁着众人以为自己是来劝架之时,迅速在两位老『妇』头上各倒了一些水。徐晟心道:“菁儿怎能在这个时候恶作剧,这不是火上添油了吗?”进而恍然明白。 再看那两个老太婆时,她们被淋了一头的冷水之后,如梦初醒,不由自主地转过头来,看到在旁边“恶作剧”的文菁。 “哪里来的小丫头?”一老婆子率先发难道。“敢在我头上泼水?”另一个老『妇』叫道。 “侬……侬……!”这一次是二人同时指着文菁道,虽然她们两人互骂对方时用尽了一切脏话,但对于眼前这个使周围一切黯淡的少女,她们骂人的词语实在是说不出口。与前面含糊不清的声音不同,这三句众人都听得如此清楚。文菁忙着向二人致歉。 第十二回 陌雪融心情切切(6) 二人有些心满意足,在骂了文菁,而对方又承认错误后,自己就成了“胜利者”。二人回过头对望了一眼,又“哼”了一声扭过头去,在儿孙的搀扶下站起身来。那些刚回过神来的儿孙顾不上道谢,急急忙忙将两位老人搀了回去。 侠僧大笑道:“有两下子。”又对徐晟道:“你这小媳『妇』当真聪明!”由于这话是侠僧又是以腹语传声给他们听的,二人听起来声音并不是很低,他们以为周围的人也能听到,脸一下子红到脖子根。侠僧在一旁看了乐得直笑。 文菁忙拉了徐晟道:“走,不理这个老前辈了,咱们继续在城中逛一逛。” 又进了疏影楼,店小二却是认得徐晟,道:“小哥,你怎地又来了,哟,这位贵小姐是——”文菁没有在意他的奉承,说道:“给这位大哥来最好的白虾吧。” 那店小二忙赔笑道:“不知要的是‘醉虾’还是煮的?”文菁道:“不知你们这擅长做什么?”店小二道:“这位小姐有所不知,小店作为苏州第一茶楼,当然是样样擅长!”文菁心道:“这有点胡『乱』吹牛了吧!”便道:“鯸鲐鱼有么?”店小二一听,变了脸『色』道:“鯸鲐鱼有毒,小店怎敢拿出来卖?”文菁道:“那就来煮的白虾吧!”随即又点了两三个菜,店小二满脸堆笑道:“二位客官稍等,小的这就叫下面去准备。” 二人在桌前坐下,徐晟问道:“鯸鲐鱼有毒,你为什么要点这一道菜?”文菁抿嘴笑道:“这是他们不会做罢了,我认识一位陈伯伯,他来去鯸鲐内脏的话,必然无事。”徐晟吐吐舌头道:“原来是这样!”文菁道:“我说过要在苏州请你吃‘太湖三白’和‘长江三鲜’的,你还记得么?”徐晟道:“那白虾就是?”文菁道:“疏影楼是茶楼,供应得不全。你就先将就着在这儿吃吧,若是不好,明天菁儿就向陈伯伯那边要新鲜的来做。” 约莫盏茶时分,店小二春光满面地端着一盘光洁如玉的虾过来。徐晟夹了一只剥了放入口中,顿觉虾肉甚是鲜美,道:“正如你所说,果然是名不虚传!”店小二在一旁哈腰道:“小哥真乃美食家啊,佳味有人品实是小店的荣幸。” 徐晟剥了一只,递到她嘴边道:“菁儿,你也吃吧!”文菁芳唇微张,虾肉含在口中,心道:“回去要跟方姨姨说,这疏影楼真是吹得天花『乱』坠,幸好没点醉虾。”店小二道:“小姐,小人说得没错吧?”文菁却没有表现心中所想,淡然道:“还算不错吧。” 店小二心下不悦道:“真是个难以伺候的大家小姐,不过可以趁机叫她多点些名贵的东西。”又眉开眼笑道:“不知二位要来些什么茶水点心?”文菁道:“暗香茶有么?”店小二又是面『露』难『色』道:“不巧得很,今朝没有。”徐晟本自顾着吃虾,听得她如此说,忙道:“菁儿,别点那暗香茶,贵得紧!”文菁道:“那就来普通的西湖龙井吧!” 待到店小二退去后,文菁却笑道:“不怕贵。”徐晟迟疑道:“那茶一杯价值千金,只怕多半是由于各种传闻就被夸大了。”文菁道:“原来你是这个考虑啊?不过千金也是夸大的说法,实际上一杯不到百两银子。没有也好,过两天我会让晟哥哥知道究竟有没有被夸大。” 这时,却进来一位衣着十分华丽的贵公子。他一进门,为文菁容貌所吸引,就点头冲她微微笑了一下。文菁望见他这一举动,对徐晟小声道:“这人好生奇怪,我又不认识他,干嘛冲着我微笑?”徐晟却是明白了,心道:“肯定是那位公子心生爱慕了!不过菁儿只与我一个人好,当然不理会他了。” 店小二又急忙迎向那位公子,恭敬道:“原来是李公子,甚么风把你吹过来了?”那李公子开门见山道:“前几日在下的朋友赵兄在你这店里喝了一次暗香茶后,就说本家的望鹤楼所有的茶也比不上这一杯,今天本公子倒要过来尝尝,究竟是什么滋味?”徐晟心道:“原来是过来拆台面了!”店小二道:“李公子,今日却没有暗香茶供应。”那李公子以为是店家怕了,微微怒道:“你故意诳我不成?” “李公子,疏影楼和望鹤楼虽为竞争对手,可是向来相安无事的!”一阵清脆的声音,屏风后面转出来的又是桃儿。 桃儿一出来,急忙朝文菁这边过来,道:“文妹妹,你怎地在这里?”文菁莞尔笑道:“我们过来吃点东西不成么?”桃儿道:“那么,刚刚是你点了暗香茶的?”文菁微微颔首。桃儿脸红道:“你是过来考验我的么?”文菁道:“我从来没来过这儿,但感觉疏影楼真的有点在吹牛啊!”桃儿道:“妹妹,以你的标准来看,这儿做的当然不成了!” 那李公子见她和文菁说话,一直彬彬有礼地在旁边等着,但也心下焦躁。桃儿忽而转身对她道:“本姑娘今天不愿意做,公子要来砸场子么?” 一时间,店中人都奇了。李公子道:“暗香茶是经姑娘之手?”“看不出来,这小姑娘恁地厉害?”“我还道是什么人竖起了疏影楼的招牌。”徐晟也是心道:“难怪那天桃姑娘忽然在这儿现身了,却是这个缘故!”再看她时,众人每说一句,她的脸上却羞了一层。 李公子道:“既然姑娘不愿意,那在下亦不勉强。只是,可惜啊,可惜,想来暗香茶多是虚名!”桃儿杏目微瞪,朝他怒视。文菁笑道:“桃姐姐,他爱怎说就怎说吧,想来他也品尝不到。” 李公子又道:“姑娘想要证明自己亦不难,若与在下斗茶,显出自己的真本事不就行了么?”桃儿终于为他激怒,道:“我还怕你不成了?”又对文菁小声道:“是那李公子不知好歹,『逼』得我在文妹妹面前班门弄斧。”文菁道:“那你索『性』就过去杀一杀他的锐气,咱百花山庄怎能输了别人?” 第十二回 陌雪融心情切切(7) 斗茶,又称“斗茗”、“茗战”,开始于唐。至宋后,更好此艺,对茶道极其讲究。上起天子,下至士大夫,乃至一般有条件的人家,无不乐此不疲。着名如东坡先生就有“岭外惟惠俗喜斗茶”的记述。 掌柜早叫下面人摆上两套颇为讲究的茶具,壶、盏、碗之类一应俱全。并说道:“若是要煮水,后院自便!”李公子道:“为公平起见,就请这位姑娘选一种茶吧。”他手指所向,却是文菁。 文菁微微一愣,随即翩然跑到桃儿面前,略一思索道:“正是茉莉花开的时节,就以红茶为茶胚,制以新鲜茉莉花茶,如何?” 李公子一怔,听她随口一说,却不平凡,道:“原来姑娘也是深谙此道。” 当下,两人各自忙开了。徐晟心下暗暗称奇,自语道:“一杯茶竟有如此讲究?”文菁道:“我一般也不在意这点茶的过程,斗茶更是少之又少,印象中只在师父教完后与他斗过一两次。”徐晟听她说道“师父”二字,心下微凛,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她自己曾见过许先生。 这会儿,李公子已经到后院去煎茶水了,而桃儿还在细心地用手碾着已碎的茶饼。文菁道:“你说他们二人谁会赢啊?”徐晟摇头道:“我怎知道?”文菁道:“看第一步,那李公子碾茶不够细心,就输了一半了!”徐晟自然不知这一步骤,只是暗道:“刚刚桃儿说是在她面前班门弄斧,这就对了,看来菁儿这沏茶的本事只怕比她还要厉害。” 李公子端了一壶热水过来,桃儿道:“这水并不是什么名泉,李公子,能否借你煮的水一用?”那李公子大方道:“姑娘但用无妨。” 桃儿将碾好的茶末,用勺挑了放入茶盏,执壶往其中点水,却是小心翼翼。众人看那茶水面渐渐在盏中浮起,竟是丝毫不破。桃儿另一只手持筅搅动茶膏,手腕以茶盏中心转动,手指则捻动茶筅,随点随击,由轻至重,力透上下,须臾之间,盏中泛出白『色』的汤花,而至此为止方为第一汤。 接着,她开始注入第二汤,将落水点变化到茶面上,沿盏子四周注入,急注急停,举手干净利落,滴水之间不带淋漓;另一只手持筅继续击拂,这时茶面汤花慢慢焕发出『色』泽,如珠玑相间。就这样反复注水,到第四汤时出现了水痕。桃儿叹了一口气,文菁道:“桃姐姐,也怨不得你,本身这水煎得就差些火候。” 而那边的李公子却是更加糟糕,他第二汤时早出现了水痕。掌柜道:“汤花这一项自然是桃姑娘胜了,而这汤『色』——”他故意迟疑不说,因为桃儿盏中的茶『色』显然更白。桃儿笑道:“李公子,还要继续把这沏成茉莉花茶么?” 那李公子满脸羞愧,道:“姑娘高明,在下自愧不如!”早有人嘲笑道:“还不快回你的望鹤楼去,尽来丢脸!”李公子急急退了下去。 其实若论望鹤楼点茶的技巧,倒不至于如此。那李公子只学得一点,就来自忖本事,是以很快落败。 掌柜的却是高声道:“这是桃姑娘现场演示的点茶之功,不知谁愿意出钱买下这一盏?”“我出三十两!”一人高声道。“我出五十两!”又一人不甘示弱。 徐晟见这些人如此疯狂,笑着摇摇头。二人吃罢,文菁要去付钱离开。桃儿笑嘻嘻道:“妹妹,在自家吃东西还要付钱么?”文菁道:“桃姐姐,不要告诉店家……”桃儿道:“我晓得。”过去对店掌柜讲了几句,店掌柜忙对二人笑道:“既是桃姑娘的朋友,随时欢迎,又怎能提钱的事儿?”文菁松了一口气,拉着徐晟出来了。 徐晟道:“这桃姑娘真是厉害。”文菁道:“不是桃姐姐厉害,而是这疏影楼本身就是百花山庄开的。”徐晟惊道:“这么说——你是不愿意店家知道你是百花山庄大小姐的身份?”文菁点点头道:“要不然桃姐姐怎会帮着疏影楼沏茶?”进而郑重对他说道:“晟哥哥,我只盼在你心中永远是那个小丫头菁儿,而不是这是那的什么大小姐!” 徐晟明白她心中之意,握着她的手更加紧了。文菁蓦然道:“哎呀,今天日昳之后有龙舟比赛,咱们去看吧,我还盼着百花山庄能拿第一的呢!” 沿着护城河道,一片万紫千红,黑压压的全是人群,平民百姓、达官贵族都挤在一起,热闹不已。徐晟心道:“小时候和娘一起去赶庙会也不见这么多人。”文菁道:“每年端阳节之前都要有龙舟比赛,也不知从甚么时候开始的;这时候就赶上苏州城最热闹的时候了,甚至超过了春节。” 龙舟竞渡,以唐宋时最盛。据《荆楚岁时记》所载:“州将及士人悉临水欢之”。而唐张建封也在《竞渡歌》中生动地描写了龙舟竞渡的热烈场面:五月五日天晴明,杨花绕江啼晓莺。使君未出群斋外,江上早闻齐和声。鼓声三下红旗开,两龙跃出浮水来;棹影千波飞万剑,鼓声劈浪鸣千雷。鼓声渐急标将近,两龙望相目如瞬。由于端阳节当天往往有一些其他庆祝活动,所以赛龙舟有时就提前进行。 正是渐渐入夏的时令,却又未曾像往年端午节前后那般显得闷热,天公也在跟着作美。丝丝暖风吹过,带着略微慵懒的惬意钻进人们的衣领中。 两人忽从前面气喘吁吁奔过来,徐晟认识其中一个,是当日在凌霄殿看到的钱天仇,另一人是一身富家公子的打扮,却是从未见过,那人对文菁道:“文妹妹,你来了我们保证拿第一!”文菁小嘴一撅,装作不屑道:“我哪年没过来看了?去年怎么被赵进士那一队抢了头名。”那人道:“去年是个例外,今年我和钱大哥一定会夺回来的。”钱天仇见徐晟在一旁,怏怏道:“徐贤弟别来无恙?”徐晟抱拳施礼道:“一切还好。” 第十二回 陌雪融心情切切(8) 他旁边那人突兀问徐晟道:“你是谁?”未等徐晟答话,文菁抢道:“方大哥,你们快去龙舟比赛吧。”那人笑道:“你就看着我们拿第一吧。”钱天仇道:“对!这一次我们是势在必得。”两人对拍了一下手掌,向前远去。 文菁道:“晟哥哥,你不认识的那个是方姨姨的侄儿,单名一个毫字,取字叔渺。”徐晟看到方毫说话的语气似乎是极力讨得文菁开心,又想起在扶摇山时无意中听到的钱氏父子的谈话,犹豫不决道:“他们……他们都喜欢你?”文菁一愣,随即微微点头,徐晟心中忽然多了一丝奇怪的感觉。 这时,听得河对岸有人嚷嚷道:“快让道!老爷来了!”文菁急忙带着他边走边道:“龙舟比赛就要开始了,快走!” 二人来到一座桥头,举目是无尽的人海和广阔的河面。徐晟俯视下去,六条狭长的龙舟整齐地排在远处的浮标处,每条舟上都有十几个健壮的小伙子,头上腰上尽是红布。方毫和钱天仇二人也作为舟手,站在一只标有“百花山庄”四个大字的舟头,他们旁边的一条舟上写着“赵府”两个字。这两条舟上的人都在恶狠狠地盯着对方,似乎已经有些等不及了,只盼着府尹赶快下令比赛开始。 一个胖胖的老太爷在众人的簇拥来摇摇晃晃地来到河对岸。在百姓的翘首以盼中,一个将官拿起一面红旗蓄势待展,龙舟上那些汉子也屏足了精神准备。 不料,一阵锣鼓的声音由远及近,一人在前面喝道:“指挥使巡视苏州,尔等快快让道!”众人望去,一个八抬大轿入了视线,出来之人正是朱勔。那府尹老太爷慌忙带着手下迎了过去,躬身道:“不知朱大人要来,下官恭候不周,还望见谅!” 晟、菁二人心下寻思道:“朱勔怎地来了这儿?” 朱勔笑了笑,道:“本官这次来特意没有提前通知,为的是与民同乐,与民同乐哈!”府尹道:“朱大人所言甚是。”手一挥道:“请朱大人上座!” 朱勔骤然脸一沉道:“听说苏州刁民、愚民甚多,你如何解释?”府尹不知所以然,急问道:“朱大人此话怎讲?”朱勔喝道:“你听说太师的宝贝女儿被劫走了么?”府尹恭敬道:“下官听说一二。”朱勔道:“劫走小姐的贼寇就藏在苏州,你如何不报?”府尹脸『色』煞白,急忙下跪道:“下官确实不知,要不怎敢隐瞒大人?”朱勔道:“我听人禀告,贼人将小姐带进了苏州。”府尹磕头道:“下官马上叫人全城搜寻!”朱勔挥手道:“看完龙舟比赛却也不迟!”那府尹擦了擦额上的汗水,让朱勔上座,自己恭谨地立在一旁。 百姓大多烦躁,本来比赛快开始了,怎地不知从哪里来了个大官,而府尹对他磕头哈腰,又不知他们说了些什么。比赛却迟迟不开始,便高声嚷嚷,其中不乏有骂娘的声音。朱勔道:“还说没有刁民?”府尹想派人去抓捕,但百姓挤成一片,如何寻得?只能心下暗暗叫苦。 朱勔冷笑一声,吩咐道:“唤那边放烟火,比赛开始!”府尹奉承道:“朱大人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下官佩服!”朱勔道:“本官也是苏州人,深知这儿的习俗。” 岸边人头攒动,几队排列整齐地士兵走到与龙舟齐平处。几十枚礼花直入云霄,瞬间,鼓声响起。鼓声响起的同时那位执旗将官将旗一挥,河面上六条龙舟上的舟手一起划桨,你争我赶。一时间,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好不热闹。朱勔那老脸上也『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浪花激『射』,呐喊震天,岸边的百姓争着往前挤。有些因为站在后面,怎奈身矮,看不见,一些脏字又吐了出来。不过此时人们脸上都洋溢着喜庆,对这些叫骂反倒不觉难听。一些调皮而又胆大的孩童甚至爬到了高树上观看,只留下树下心焦的大人。 徐晟望着自己身边欢呼雀跃的文菁,心下也是欢喜。文菁晃着他的手道:“晟哥哥,你也看哪!”徐晟道:“菁儿,你笑起来真好看。我只盼一辈子都能见到你灿烂的笑容。”文菁道:“我会的。不过——”另一手指着河面道:“现在还是先看龙舟比赛吧!”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舟上的人动作整齐划一,太阳反『射』出他们额上的汗水。百姓的欢呼声、叫喊声此起彼伏。其中不乏有情窦初开的少女望着舟上的少年心跳加快,以手帕遮掩住泛红的脸颊。 标有“赵府”和“百花山庄”的二舟渐渐超出了队伍,几乎是齐头并进。文菁兴奋道:“咱百花山庄要拿第一了!”徐晟点头称是。文菁道:“若是他们真拿了第一,我明天下厨给晟哥哥做‘太湖三白’的时候就顺道犒赏一下钱大哥和方大哥吧。” 渐渐地,百姓的叫喊分成了两派,一派是重复而又快速地喊着“赵府”,另一派则是有规律地喊着“百花山庄”。而“百花山庄”的呐喊声竟慢慢盖过了“赵府”的声音。那舟上的人仿佛受了莫大的鼓舞,奋力向前,一时间,“百花山庄”这条舟超过了“赵府”半个舟身的长度。 舟队正在向晟、菁二人所站的桥头靠近,而前面不远处就是终点浮标。刹那间,一个人影从桥头跃起,落入舟中,“啪”的一声,方毫猝不及防,被那人一掌打入水中。 二人定睛一看,这人竟是迟寅,文菁道:“他来搞什么鬼?还将方大哥打入了水中!”钱天仇见舟上有人落水,急与迟寅交手。迟寅“哼”的一声,扇飞人到,在摇摇晃晃的舟头,钱天仇也不及躲避,“哎呦”一声掉落水中。 虽然此时在比赛,其余舟手皆没有理会,依旧划桨前行。但由于一下由两人落水,这样一来,“百花山庄”这条舟明显慢了,竟落到第三。 桥头又是一人飞出,赭衣飘飘,也是一位青年男子,与迟寅缠斗。 二人在狭长的舟头斗上了三五招,舟身摇晃不稳,又落后了一位。文菁道:“姓迟的真是卑鄙无耻!” 第十二回 陌雪融心情切切(9) 迟寅心道:“如此斗下去必是不妙。”虚晃一下,径直飞上了桥,轻飘飘一掌冲文菁过来,那赭衣青年大叫道:“不要伤害我表妹!”不容及细想,徐晟使出一招“鹰击长空”敌住,并借势后退几步。文菁过去,关切扶住他,转过怒视着迟寅。 赭衣青年已倚到二人身前,迟寅笑道:“文妹妹,你生气的样子都这么好看!”说了一句“改天再会!”转身而走。 文菁朝赭衣青年点头示意,随后问徐晟道:“晟哥哥,你没事吧?”徐晟点头道:“我没事,真没想到他会突然出手,恐怕是早瞧见了咱们!” 再看河面时,“百花山庄”这条舟最终第四个过了浮标。百姓皆是叹息不已,纷纷愤怒道:“那人一定是赵府买通的!” 朱勔令道:“今日龙舟之赛第一当是赵进士府上!”百姓喊声逐渐大了起来:“不公正,不公正!第一名当是百花山庄!”朱勔怒视道:“尔等暴民反了不成?”府尹在一旁也是喝令道:“朱大人说谁是第一,便谁是第一,愚民懂些什么?”经他们一顿喝骂,百姓的叫嚷沉了下去,都摇摇头嗟叹着四散开去。 众多军士在前面开路,迎着二位大人回去。 此时,赭衣青年已过去帮着钱、方二人从河里爬了上来。方毫气冲冲叫道:“我没想到那人竟耍诡计!”文菁迎上去道:“表哥,你怎么来了?”赭衣青年笑道:“我来看看你不行么?”转身对徐晟道:“敢问兄台高姓大名,在下周天亮。”徐晟见眼前这位青年器宇轩昂,英姿不凡,便施礼道:“在下徐晟,见过周大哥。”文菁吩咐那些龙舟手道:“你们先和方大哥、钱大哥回去吧。”又对徐晟似笑非笑道:“我和表哥说一会儿话,你也先回山庄吧。”徐晟见她这一笑中竟带了几分叫人捉『摸』不透的神情,心下暗觉奇怪,但也没多问。 众人拥着两个浑身湿漉漉的公子爷回庄。方毫本想趁着端阳节龙舟比赛在文菁面前好好表现一下,却不提防迟寅的搅局让他心中好不烦恼,气冲冲对徐晟道:“兀那姓徐的,你怎么天天和文妹妹在一块儿?”钱天仇已经告诉了他徐晟的名字,是以能说出。 徐晟听他问自己,忙回道:“方大哥,在下——”方毫打断他的话道:“我告诉你,文妹妹绝不可能真心喜欢你,我,还有钱大哥都是比你优秀许多的。还有她那表哥,更是文武双全,端得一表人才。”徐晟心下反问他的话:“菁儿怎不是真心喜欢我了?”却也懒得与他分辩。方毫问道:“不知令尊所供何职?”徐晟道:“在下幼年时先父已逝。”方毫道:“想你就一江湖草寇而已,文妹妹抗婚跑到她外公那儿,与你好也只是一时兴起,她自小什么样的俊才豪杰没有见过?”钱天仇以袖擦了擦脸,笑道:“叔渺贤弟,不要伤他的自尊心了!” 徐晟暗道:“大丈夫当能屈能伸,我徐晟什么艰难困苦没有经历过,又怎会将你们这故意刺激的话放在心上?”不理会他们,向前走去。 方毫在后面惊诧道:“嘿,这小子,还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钱天仇见徐晟已走远,便道:“我看文妹妹对他恐怕是真心实意的!”把那日在凌霄殿看到文菁与徐晟哭着告别的情形说与他听。 方毫呆了半晌,才回过神来道:“文妹妹何时为你、我还有她表哥哭过,却为这小子哭了?”随即又道:“那也绝无可能。你不看刚才她表哥一来不就撇下这小子不理会了么?我只需在文妹妹面前好好表现,超过她表哥,还有——”他手指着钱天仇道:“你!”钱天仇道:“我各方面自然是比不上叔渺贤弟你的!” 回了山庄,方、钱二人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要去寻徐晟。左右却寻不着,一个照面,走过来的是玉簪,方毫急忙迎上去,笑着问道:“好妹妹,你离小姐她最近了,可知那位,那位在哪里?”玉簪道:“哪位?”方毫道:“就是这两天刚来这儿的?” 玉簪道:“我道是少爷说的是谁呢?徐大哥啊?”二人木然地点了点头。玉簪道:“在陌雪阁下面,小姐住的屋里。”二人同时失声道:“甚么?”玉簪重复道:“在小姐住的屋里啊,怎么了?”方毫一把抓住玉簪的衣服道:“你没开玩笑吧,文妹妹的闺房岂能让男子进去!”钱天仇附和道:“是啊,玉簪妹子,你可不要因为自己能够随便出入小姐的房间而不晓得事理!” 玉簪笑道:“你们吃醋啦!”方毫怒道:“你得说清楚!”玉簪拨开他的手,道:“这是小姐吩咐我这么做的,我就算再大胆也不敢擅自带男子进小姐的房间。再说了,小姐今早也知道徐大哥在自己房间,还是亲自带他上来的呢!”两人如泼了一头冷水,方毫道:“这么说——”玉簪轻声道:“我们这些丫鬟私下里都开始叫那位徐大哥少爷了呢!”方毫大声喊道:“不可能!不可能!”玉簪道:“有什么不可能的?小姐长大了,总要嫁人的吧。不过——两位大少爷,你们难道看不出来么?小姐虽然一向叫你们哥哥,可从来没有喜欢过你们,我都看出来了。”钱天仇道:“你这么小年纪,如何懂得,又何以看出?” 玉簪道:“大少爷,我只比小姐小几个月,也不小啦。可能不太明白,但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小姐对徐大哥的关心绝对与你们是不一样的。还有,那次小姐吩咐我要好生招待徐大哥时,那清澈的目光中洋溢着幸福,真是『迷』死人啦;而昨天我无意中瞧见徐大哥坐在小姐书桌前,他的目光竟然与小姐那次相思一模一样。唉,什么时候,也有一个男子如此思念我就好了……”方毫不忿道:“够了,你不要再说了!”玉簪冲着二人做了个鬼脸走了。 第十二回 陌雪融心情切切(10) 二人一下子接受不了如此落差,钱天仇道:“这可如何是好?”方毫眼『色』一沉,道:“岂能便宜了那小子?”忙对着玉簪喊道:“妹妹,你回来!” 玉簪不情愿地转过身来,道:“大少爷,又有什么事?”方毫一脸笑意道:“玉簪妹妹,烦请叫徐贤弟上来一聚。”玉簪心下暗道:“你真是好生奇怪!”眼珠一转道:“你们不会笑里藏刀吧?”方毫忙道:“我们怎敢做出那事,庄主一向最疼小姐,你是知道的,若她去庄主那儿告状,我们岂不是吃不了兜着走?还有文教主的武功也叫我们无比忌惮啊!”玉簪道:“谅你们也不敢,我这就去叫他。”钱天仇似乎领会了方毫的意思,道:“徐贤弟来到这百花山庄,我们总该尽一尽地主之宜吧。” 玉簪一走,钱天仇问道:“我们该怎么做?”方毫道:“怎么做,总不能杀了他吧,先捉弄一下,知道我们哥俩不是这么好惹的。以后再慢慢计议!”钱天仇道:“叔渺贤弟,我一切听你的!” 二人说着,分头在花木丛中掩藏了起来。过了一会儿,玉簪带着『迷』『惑』不解的徐晟过来。玉簪惊奇道:“咦,刚才还在这儿的,跑哪里去了?”徐晟向四周道:“方大哥,钱大哥!” 一声轻响,方、钱二人跃了出来,一个直取玉簪,另一个直取徐晟。他们本想一下子点住二人的『穴』道,再捉弄徐晟一番。那边玉簪一下子被方毫点住了,钱天仇却一击不中,与徐晟交起手来了。 徐晟边打边退到:“二位大哥,要做什么?缘何点住了玉簪妹妹的『穴』道?”玉簪急道:“徐大哥,他们的目标是你!”徐晟手脚并用,接连以“鹰击长空”挡住钱天仇的攻势。 钱天仇趁着徐晟没有防备的时候没有点住,再来就困难了许多。方毫在一旁道:“钱大哥,你不是武功还高于我的么?怎么连这小子都搞不定?”说着跳了过来夹击他。徐晟急忙变招,以“恶狗扑食”正手一抓反手一撇,直中方毫的胳臂。方毫吐了一口痰道:“好小子,有两下子!”精神抖擞再次袭来。 二人一前一后,就在徐晟勉强抵御,快要被擒住的时候。一女子声音道:“住手!”方毫哪里能听,只见眼前亮光一闪,一把长剑驾到方毫的脖子上,道:“你再打啊!”方毫望了望她,惊声叫道:“姑姑!” 眼前是一个青年美『妇』,身着青绿的翠烟衫,『露』出皓齿洁腕,头上一支玉钗盘着发髻,美丽不可方物,唯一看不出的却是她的年纪。此人便是百花山庄女庄主。 那女庄主呵斥道:“你们在做什么?”见玉簪一动也不动,忙给她解了『穴』道。方毫抢道:“姑姑,是这样的——”那庄主道:“住口,让玉簪说!” 玉簪因为被定在那儿久了,稍微活动了一下有些酸痛的腰脖,说道:“庄主,两位大少爷好不晓事,要捉弄这位大哥!”那庄主望了一眼徐晟,道:“这位是……”玉簪道:“他叫徐晟——”“不是说过了,百花山庄不准陌生男子进来的么?”那庄主道。 “就是!”方毫忙接口道。那庄主白了他一眼,说道:“不是叫你闭嘴的么?”徐晟心道:“现在菁儿不在这里,庄主要赶我走么?”玉簪委屈道:“我怎敢做主,徐大哥是小姐的朋友,小姐亲自吩咐的。昨日徐大哥过来的时候就特意没有禀告庄主!” 那庄主却是眉开眼笑道:“小丫头回来了么?”玉簪道:“今早刚从杭州回来,庄主恰巧不在庄中。”那庄主笑道:“是这样啊。你们两个不成器的公子爷要做什么?”方毫像霜打的茄子,哭丧着脸道:“姑姑,既然大家是江湖中人,见面不免试探一下本事哩!”那庄主道:“即便如此,你点住玉簪的『穴』道做什么?”方毫哑口无言。 那庄主又对玉簪道:“既然是小丫头的朋友,你先带他休息去吧。”玉簪应了一声,带徐晟往回走。那庄主瞧见他们去的是陌雪阁的方向,惊声道:“玉簪,你带他去陌雪阁下?”玉簪点点头,那庄主重新打量了一下徐晟,心道:“不用说,也是小丫头吩咐的。”便问道:“你可知道我姓名?”徐晟道:“晚辈不知。”那庄主道:“我唤作方百花。没事了,你们下去吧。”方毫在一旁道:“文妹妹让那小子进自己的房间,姑姑,你也不管管?”方百花笑道:“我都没管,要你管什么?真是多此一举!”方毫小声愤愤道:“姑姑每次都偏爱文妹妹,搞得好像她才是亲侄!”方百花大笑道:“在外面你们男尊女卑惯了,可是在这里,还不是我说了算?谁叫你不是女孩子?” *** 已到晚饭时分,仍旧不见文菁回来。玉簪却叫着他上了陌雪阁,正坐在石凳上等着,正遥望间,自语道:“兰儿送饭送到哪里去了?”等了良久,兰儿方送来了吃食,玉簪道:“徐大哥先在这儿吃饭吧!”悄然离开,只留兰儿在一旁等着。 徐晟拿起筷子,尝了一口,觉得甚是难吃。他本对此并不在意,只是从昨天起在百花山庄吃的都比这好多了,心下亦觉奇怪,但也吃得下肚。 此时,却瞧见迟寅依旧持着一把扇子,来到面前石凳坐下。徐晟正自惊疑他怎么进了百花山庄之间,迟寅却一改往日与他水火不相容的态度,笑道:“徐兄正在吃饭啊,能否借我一尝?”徐晟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淡然道:“迟大哥既然饿了,但用无妨。”迟寅很有礼貌地拿了一个小点心塞入口中,又急忙吐出来道:“怎会这么难吃?”徐晟道:“我也不知!”迟寅笑道:“文妹妹做的饭菜可比这个好多了的啊!”徐晟随口道:“那是自然。”心下却忽道:“菁儿怎会做饭菜与你,多半是猜的吧!”迟寅折扇一展,『露』出上面的“醉翁”二字,虽然甚小,徐晟却觉得有几分面熟。迟寅道:“那徐兄就慢用,在下先告辞了。” 第十二回 陌雪融心情切切(11) 徐晟正吃之间,忽然咬到一个硬物,拿出来一看,是支微小的竹管,而里面竟然藏着一张字条。打开一看,顿时呆若木鸡,恍如隔世,喃喃自语道:“情意已绝……情意已绝……”半天没有回过神来,见兰儿还立在一旁,忙问道:“这顿饭,还有这张字条是文姑娘写的么?”兰儿道:“小姐做的饭,自然是她写的纸条。” 徐晟再慢慢展开,又无意识地折起,如此反复。翻来覆去地看着上面的字:“晟哥哥,你我情意已绝。”错不了,这清秀的字体与她书桌上的一样,绝对错不了!不觉心中凄然:“那方毫说得没错,我只是一个普通的江湖草莽而已,文妹妹凭什么会喜欢我?她自小都是得到千般疼爱、万般恩宠,对我好只是一时兴起……”又联想到下午与周天亮的种种笑颜,现在写字条与我只是不便和我直说罢了,那我还赖在这百花山庄做甚么? 他由于自小的坎坷经历,对于那些高贵之人虽不曾有过多的自卑之心,但是自己深深爱恋的人留下这样一张字条,这种卑微一下占据心头,无可奈何地选择悄悄离开。 他来到阁外,仰望着头上的“陌雪阁”三个大字,看那飘逸中却不失工整的笔法与纸上的“情意已绝”是如此的神似,陌上雪如今看起来是那么的陌生,喃喃道:“陌雪陌雪,我与她之间不过似这陌生的雪一样,只在下落的时候擦肩而过。” 想到此处,他也没有再继续吃下去的心思,回到水下的屋中,拿了纸笔,在桌上留下一行字:“文小姐,我走了,祝你和表哥生活美满。徐晟留。” 趁着暮『色』,徐晟悄悄地离开,出了百花山庄。 江南这一带气候湿润,降水丰富,地表河网密布,因此为适应“水乡”的船舶运输便应运而生,是以从来都有南船北马的说法。刚行至两里路,就遇见了一条较宽的河,徐晟只好唤了河边一老船家渡河。 坐在舱中,徐晟忽然记起怀中还有文菁送的手镯与手帕,以及留在她那儿的娘亲遗物。“只好以后碰见百花山庄的人麻烦转交了。”徐晟心道。他不自觉地回忆起了与文菁相处的这段时间,从年初的炉峰山到三月的暹罗国再到五月的江南,无论是在暹罗国死牢还是岭南的不归林,都是值得回味的时光。有文菁在身边的时候,总是快乐的:一方面当然是她那醉人的美貌;更重要的是她的聪颖、温柔、善解人意…… 想到这儿,他发现自己竟然是离不开她了,其实就在早上那塞外侠僧当着两人的面说出“那句话”时,他头一次感受到幸福离自己多么得接近。 徐晟叹了一口气,努力遏止自己的思绪,文菁甜美的笑容却一直浮现在她眼前:“从现在起,努力忘掉她吧;再去找燕叔叔学武然后找那些可恨的官府报仇!” 岸边的灯火照得水面一片波光粼粼,船在水中摇曳着前行…… 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得水面一阵声响,徐晟以为只是另一艘船经过,只听得一清脆的声音道:“晟哥哥,你在么?” 徐晟心中一震,想出去催促船家快点划船,听得文菁道:“陈伯伯,你将船停下来,好么?”徐晟从舱中站起,来到船头道:“文小姐,请回吧,这样于我没有甚么好处。”他说这话时,一直低着头,不敢看她。 文菁听他叫自己都变了称呼,心里愈发着急,道:“晟哥哥,你为何要突然离开呢,能听我说两句么?”那船家此时已停了船,两船相隔不过一丈多远。 徐晟听她语气凄然,这决计不会是假装的,不禁心软,抬头看她时,盈盈粉泪几欲夺眶而出。此时文菁纵身一跃,跳到徐晟船头。由于本有两人站在船头,她这么一跳,一下使得船晃了几晃,徐晟心中发怵。文菁忙伸手拉住他,徐晟稍稍安稳。 那船家此时却“嘿嘿”一笑,跳到文菁来时那艘船上,划着长蒿,飞速离去。 徐晟忙将手抽回,文菁在一旁道:“晟哥哥,我今天做的惹你不开心了么?”徐晟一言不发,背身伫立。文菁道:“你为何如此生气,非要离开呢?” 徐晟摇摇头,叹口气道:“文小姐你以为是我自己要离开么?我终究是一江湖草莽,怎能与你相比?”文菁更加不解,但此时细心的她已经预料到事情的严重『性』,以她对徐晟的了解,显然不是在闹脾气了。 徐晟拿了船桨,笨拙地划着船,道:“到了岸边,你我各分两路吧,就像你所说的,你我情意已绝!” 听他一字一顿无比清楚地说出,文菁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茫然中急道:“我何时说出这样的话?” 徐晟没有理会,从怀里拿了手镯和手帕道:“文小姐,这些都物归原主吧,放在我身边只会让我……”文菁见他行动说话都是如此怪异,当真要和自己决裂却如实摆在眼前,却不敢去接这两样东西。 文菁极不情愿地拿出徐晟给她的血手帕,徐晟像是迟疑道:“不过,文姑娘——和你在一起的这些日子真的好快乐。” 文菁此时已是泪眼朦胧,将血手帕交到他手上。她依旧不敢去接手镯与手帕,而是心中细细地回忆,今天早上到现在,何时说过“情意已绝”这样的话。 不觉船已行至靠岸,徐晟将手镯和手帕放到她身旁,转身离开。听得文菁在后面哭道:“晟哥哥,我何时说过‘情意已绝’的话?”徐晟回头,留下那张字条,道:“文小姐,你自己看吧。”文菁接过字条,顿时愕然,坚决道:“这字条怎会是我写的?”徐晟道:“这难道不是你的字迹么?我还问过兰儿,她说了这的确是你亲笔写的。” 文菁仔细看了看,这纸条上的字的确是她的字迹。她自小练习书法,尤以王(王羲之)行颜(颜真卿)楷黄(黄庭坚)草为好,逐渐结合三者所长,发展出介乎行、楷和行、草之间的写字风格,这一点他人是决计模仿不出来的,何况兰儿今天刚刚来到百花山庄,最多只是看到过而已,更不可能模仿得与此完全一样。而这张纸条上写的恰恰是她拿手的行草。 第十二回 陌雪融心情切切(12) 徐晟心道:“若此时不断然离开,只会增添无穷的烦恼!” 文菁望着他的背影,心中无限凄楚。 徐晟行了约半个时辰,越是强迫自己忘掉她,却越忘不掉她。虽然是短短几个月的相处,但已然用情极深。那一次,他甚至想过以后娶她为妻;若是前面的感情都是真挚,自己这一生也不可能爱上别的女子。可终究是这样的结果,这一段对于他来说也是刻骨铭心的爱。叹了一口气,坐到一棵树下,脑中完全一片空白。 *** 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徐晟急忙站起来一看,又是她追了过来。文菁却是不再忧伤,反而故作神秘一笑,道:“晟哥哥,你可要耐心地听我说完;还有,不准再叫我‘文小姐’。”徐晟默不作声。 文菁拿出刚刚那张字条,用明月珠照亮了道:“晟哥哥,你看这字条字和字之间痕迹,发现了什么么?”徐晟凑过去,仔细观察,终于发现了一点端倪:原来,这纸条竟是由几张纸“天衣无缝”地拼合而成的。不仔细观察,根本无法看出。 徐晟略带欣喜道:“菁儿,那么说,这纸条不是你写的?”文菁听他已改口称自己为‘菁儿’,心中略安,却又摇摇头,道:“这上面每个字,都是我亲笔写的,在字体上是以毫无破绽。”徐晟一下又茫然道:“这么说,终究是你写的?” 文菁道:“简单一句话,是个拼字游戏而已!”徐晟道:“何谓拼字游戏?”文菁笑道:“就是有人拿了我写的字,剪出其中的几个,重新拼成了一句话。你还记得,我书桌上有《醉翁亭记》的全文,那里面是怎么说的?” 徐晟挠挠头道:“《醉翁亭记》我倒是读过三两遍,不过其中的文字却记不起来。”文菁懊恼道:“《醉翁亭记》也是觉得有趣才写在纸上的,没想到却差点害了我。”又指着字条道:“我开始想的时候,最不解的就是字条上这句话本身就前后矛盾。既然‘情意已绝’为何还叫你亲昵的称呼。再仔细看时,终于从这句话中的‘已’字发现了破绽!” 徐晟仔细一瞧,那‘已’字最下面的一钩中还真多了一小笔。文菁继续说道:“ 这其中,‘情’字是最开始自己写得那段文字中‘甚感其中纵情山水、游乐无穷之趣’这句中的,‘意’字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这句中的,‘绝’字是‘往来而不绝者’这句中的,而问题出在这个‘已’字上!”徐晟道:“等等,那其余诸如‘你我’等字呢?”文菁微微笑道:“原来我写的是‘晟哥哥,我在山庄门口等你’,其余的‘晟哥哥、你我’这五个字本来就有。”徐晟道:“那这顿这么难吃的晚饭也是你做的么?”文菁诧异道:“难吃?玉簪妹妹做的饭不至于难吃吧?哦,我明白了,既然是掉包,那人想必也把原来的饭菜也换了,不然怎么会发现藏在里面的字条并换了?”徐晟道:“原来是这样。”文菁道:“本来我今晚打算做给你的,无奈和表哥说话时间太长,怕你饿着了。而玉簪妹妹正好做完了饭菜,就顺便叫兰儿给你送去一份,至于是不是她做的手脚,一会再说。” 徐晟刚想告诉她迟寅的奇怪举动,文菁又道:“这个有问题的‘已’字是出自于‘已而夕阳在山’,当时可能很随意地连笔写了出来,使得‘已而’两个字的笔画有一点儿交叉之处。而那人拆字时就无奈了,将下面那个‘而’字的半笔带在了其中,是以被我瞧出来了。” 至此,徐晟几乎已经全然明白,笑道:“若是那人聪明点,应该自己写那个简单的‘已’字!”文菁道:“这样的话,恐怕就不会上当了!”徐晟道:“那是为何?”文菁随手掰过一根枯树枝,递给他道:“那你现在学着这个字体,写一个‘已’字。” 徐晟将信将疑,在地上写了一个“已”字,觉得甚是别扭,又擦去,重复了大约十几遍,终于像个样子。文菁道:“这是速成的结果,若是晟哥哥要练习书法,以后有的是时间来教你。我写得那些字,虽不敢说什么风范,但也有足够的自信叫一般人模仿不出来,加上笔画越简单的字,实则更能体现字的灵『性』,是以更难模范。如果把这个‘已’字放到这几个字中,瞒得过你的眼睛吗?”徐晟吞吞吐吐道:“若是在平时,大约瞒不过吧,不过今天这种情形下,你一见到表哥,就把我撇下不管了——”文菁道:“我说的呢,原来是这样。咱们先回去,边走边说吧。” 徐晟先上了马,尔后又将她拉了上去,二人同坐到出骨墨龙驹背上。 一队军士人马急急赶过,二人急忙闪到一边让路。文菁道:“不知城中发生了甚么事,要连夜搜寻?” 亦没有理会,徐晟道:“菁儿,你莫要自谦了,若你的字不成风范,那我看好多自称是书法家的也就是鬼画胡。正是因为这样,才让做出这张字条的人想要模仿却难以得逞!” 文菁道:“除非我被灌了『迷』魂『药』,否则决计不会写出这样的话。虽然无比悲恸,但心中坦『荡』,从‘已’字发现破绽后到自己房间一看,果然少了两张字,而写有《醉翁亭记》的那张恰恰就在遗失的当中。” 徐晟心道:“多亏菁儿的聪明才智,我险些误会了她。”文菁疑『惑』道:“不过兰儿为何要这样做,晟哥哥,你以前认识她么?”徐晟道:“我怎会认识她。”文菁自问道:“这就对了,前两天在回来的路上我和爹爹才从一个恶人手中赎回了她。你我先前都不认识她,她要让咱产生误会,究竟为何?”徐晟且把迟寅在他吃饭时奇怪的话说了一遍。 文菁恍然道:“原来是他,还把‘醉翁’这两个字搬到自己的扇子上,真是笑死人了。那顿饭怕是也给他先吃了,再随便弄一点给你,幸好不是我下厨的。不过这兰儿难道真的有问题?”徐晟道:“应该不会吧,我想可能是被迟寅胁迫的。” 第十二回 陌雪融心情切切(13) 沉默了片刻,文菁道:“不说兰儿了。”接着又恨恨道:“我要知道迟寅走得出来,当初就设计并叫人布置难一点的阵法了,让他困死在百花阵中!”徐晟道:“这原来是你设计的啊?还不难啊,我前几天就晕在里面了。”文菁问道:“那你怎么走出来的?”徐晟道:“那还有什么法子,就按照你说的‘沿着右手边一直走’。” 这下轮到文菁吃惊不已了,问道:“你沿着右手边一直走就出来了?”徐晟摇摇头道:“也不算是,沿着右手边走,如果发现是在兜圈子就拐向另一条路。”文菁冁然微笑道:“若是不动的单『迷』阵,这方法是万年不变的。百花山庄由百花阵所包围着,是个复『迷』阵。不过晟哥哥你真聪明,想到这么一个变通的法子走了出来。”徐晟道:“原来是这样啊,可惜我没看出规律来。那还有会动的『迷』宫啊?”文菁道:“那种处处藏着机关,若是不小心走错了,把一些路堵死了,甚至有可能永远走不出来了!不说这个了,唉,我害得你在里面转了好几天,不知道迟寅怎么这么快就穿过去了。”徐晟道:“想必是他比我聪明吧!”文菁道:“怎么可能?他多是找到山坳里的正门直接进百花山庄的。”徐晟不解道:“你刚才既说百花阵包围着山庄,那咋地山坳里的正门处没有?”文菁粲然笑道:“晟哥哥,你难道忘了正门那儿出去后需要穿过一个山洞的么?” 徐晟仔细想了一会,问道:“你是说——有一条路从百花阵的下面穿了过去?”文菁点头道:“百花山庄的名字来历在于庄主名为‘百花’且庄中女子都以花为名,故称‘百花’,而‘山’字就在于依山而建,上层是百花阵,下层的山坳中有正门。”她边说边比划,已然使得徐晟豁然开朗。 不知不觉又回到河边,此时已接至戌时,二人见河边依旧停着那艘船,却不见人影,文菁喜道:“那是陈伯伯故意留在河边的。” 重新泛舟,坐回舱中,划船过河,回到庄中,再来到陌雪阁中,二人并肩而坐。文菁渐渐靠在徐晟肩上,徐晟道:“这事都怪我太鲁莽……”文菁轻轻说道:“其中也有我的不对,不过,晟哥哥当真能够狠心离开么?”说着,坐起转向看他的神情。 徐晟道:“我以为那是你写的,不离开能行么?”文菁道:“那刚刚我骑马过来时,你为甚么停在那儿不走了,是不是心中终究是放不下我?” 徐晟被她看穿了心思,“嗯”地承认了一声。文菁道:“我心中又何尝放得下晟哥哥呢?若是你刚刚决意永远离开,永不再见面,只会叫咱们都悔恨一辈子。” 徐晟自嘲道:“我之所以不想再待在百花山庄,是因为方大哥说你和表哥……”文菁调皮道:“晟哥哥,从刚刚你说的‘不过今天你一见到表哥,就把我撇下不管了’那句话起,我就在你身上闻到了一股味道。”徐晟『迷』『惑』问道:“什么味道?”文菁道:“一股酸溜溜的味道。” 徐晟本是不解,经她这么一说恍然明白道:“你是说我吃醋了?”文菁笑道:“难道不是么?” 徐晟神『色』略带窘迫,接着轻轻点头。文菁道:“我就猜到了,不过我心里高兴,说明晟哥哥心中对我很重视。我下午和表哥说笑,故意不理你,我本来只是想看看你的反应。我想,要是没有我的使『性』子,你也不会就此离开。” 徐晟假装不忿道:“好啊,敢故意气我!”装作要打她的样子,一拳直挥过去,文菁却是没有回避。徐晟也没有打她,而是顺势手臂一绕将她纵身入怀。文菁脸『色』略红,小鸟依人般地躺在他的怀中。 文菁细语道:“晟哥哥,你刚才虽然做出那样决裂的动作,但你那一句‘和你在一起的那些日子真的好快乐’让我感到温馨,菁儿和你在一起的时光也很快乐。凌霄殿一别,直到今早,我一直在思念着晟哥哥。” 接着,她伸出小手,道:“把娘亲留你的手帕再给我吧!”徐晟略带自嘲地笑了笑,文菁取了手镯和手帕给他,道:“都已至此,咱们中间怎么可能会有人变心呢?这事你我都有错,晟哥哥误会了菁儿,而我却故意气你,都得罚!让我想想,罚什么呢?……明天就罚我去下厨做那新鲜的‘太湖三白’;而晟哥哥呢,就罚尝我的手艺,无论多么难吃,都不许拒绝。” 徐晟已在岭南领略过她的厨艺,并且知道了她的拿手绝活是这个,心道:“菁儿厨艺那么好,这怎能算是惩罚呢?” 文菁在徐晟怀中道:“钱大哥和方大哥还有表哥我都视作兄长一般看待……白天的时候已经向表哥说明,找时间再向另外两人说。真正在菁儿心中的,只有晟哥哥一个。”徐晟无比关爱地望着文菁。 文菁双颊晕红,道:“他们特别是方大哥身上有不少纨绔子弟的习『性』,在百花山庄的这段时间,若是他们与你为难,就告诉我吧。”徐晟想起下午方毫的所作所为,觉得她说的没错,但依旧呵呵笑道:“那应该不会了。”文菁娇嗔道:“怎么不会?山庄的几位姐姐尚且将你的手划伤,更何况这两个自以为是的公子爷!这儿可是我的家,若是谁还敢在这儿和晟哥哥为难,我一定不会放过他。” 徐晟又想起塞外侠僧的话,而现在幸福就真真切切地在自己怀中,鼓足勇气说出了那句酝酿已久的话:“菁儿,你愿意将来——”“将来怎么?”文菁一脸天真问道。 徐晟道:“你愿意将来做我的妻子么?”二人早已亲密无间,真挚的爱情连接两颗相融的内心,就差这简单的一句话。上午侠僧的那带点玩笑的话无疑使二人心中产生了微妙的情感,加上晚间误会的小『插』曲,心底里已把对方当作一生的守候。原先徐晟只是把这一念头藏于心底,却不敢真正去想,刚刚终于浮于心头。一句问话轻轻地撕破了隔阂在二人中间的那一层薄薄的窗纸。 第十二回 陌雪融心情切切(14) 一刹那,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徐晟略带忐忑地听着她的答复。文菁细细地回味着他刚才的这句问话,心中无比甜蜜,小脸显得愈发红润,略带羞涩地小声却又坚定应道:“我愿意。”千言万语汇成简简单单的三个字,人世间最美丽的情话也莫过于此。 紧接着,文菁握住他的双手,来了个十指相扣,把二人的心紧紧联系在一起后,又柔声道:“晟哥哥,我真的好喜欢你,菁儿愿与你相依厮守,永不分离!”徐晟听到她心底里的告白,也是倍感温馨。 二人完全沉浸于爱情的滋润中。过了好一会儿,文菁却是叹道:“可是咱们的父母之命……”一想到这儿,她陷入了沉思,徐晟道:“若是叫我的叔叔伯伯过来,他们不愿,你爹也不允,我如果能再见到义父,或许有些转机。”文菁问道:“你还有义父?” 徐晟点点头,文菁道:“你怎么从来没说起?”徐晟叹道:“我也好多年没见过他了,不知他身体可好。”文菁道:“晟哥哥,你是不是还有很多事没说过?”徐晟怕她再伤心,不愿多说,文菁央求道:“你说吧,我保证今天不哭了。” 于是徐晟将自己从家破到炉峰山近十年的经历毫无保留地说了出来。这过程中,文菁时时垂泪,徐晟帮她边擦泪边道:“还说你不哭了;还好我不擅长讲故事,不然你都成了泪人了。”徐晟知她内心深处的柔情,更叫自己心疼和爱恋。 文菁收了眼泪,道:“那时别人冤枉了你,你也不说明,就那么赌气地一个人出来流浪。”徐晟点点头道:“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连义父住在哪里都不记得了,怎么能找到呢?”文菁道:“咱们的父母之命更多还是要看我爹爹,只要他同意了,什么都好说了,可是怎样才能缓解他对梁山的恨呢?”听了这话,徐晟暗道:“是啊,即使义父出面,但我本质上还是姓徐,是梁山之后!”亦跟着陷入了沉思。 过了一会,文菁像记起什么似的,问道:“看龙舟的时候,你挡在我身前的那一招怎么从来未见你用过?”徐晟道:“哦,是这样的,在湖州我遇见了跟你说过的燕叔叔,他教我『迷』踪拳,因时间有限,学了其中十招左右。”文菁顿觉欢喜,又问道:“那你昨晚出百花山庄究竟是为什么呢?”徐晟惊道:“这个你怎知道?”文菁道:“早上我全问过玉簪妹妹了啊!” 徐晟心下犹疑,想着要不要告诉她,自己的确是答应过燕叔叔的,但菁儿与我算得上“别人”吗,便如实相告。文菁笑道:“你不是答应过你燕叔叔,不告诉别人的么?”徐晟道:“我刚刚在想,你和我算得上‘别人’么?” 文菁颇受感动,道:“咱们确实不算别人,不过晟哥哥你放心,既然是你答应了,那等于我也答应了,我再不会告诉别人了,就是方姨姨也不告诉!今日天『色』已晚,想来你不会去了,明天若是你要去学武,我也要过去看看,对你很好的燕叔叔究竟是谁?”徐晟道:“对了,燕叔叔有一位朋友,你必然认识的!”文菁奇道:“我认识?” 徐晟笑道:“是啊,就是那位许先生!”文菁欣喜道:“你在哪里见过我师父许先生了?”徐晟道:“就在湖州啊!”文菁道:“许先生不是一直在河南么?我想起来了,河南有个双林镇,湖州也有个双林镇,定是许先生从那儿搬过来住了。”徐晟问道:“许先生说教过你琴棋可是真的么?” 文菁点头道:“当然是真的了,许先生岂止教过这些就是奇门五行术数茶道之类的也都是他教的!”徐晟道:“不过听他的口气,这些你比他更厉害了啊!”文菁道:“不见得啊,多是难分伯仲,不过除了师父之外,下围棋从来没有叫我使出全力的了。师父一向喜欢隐居,但既然在这附近,我无论如何该去拜访一下他了,到时你也去吧。”徐晟点点头。 文菁道:“这两天方姨姨可能见你。”徐晟道:“她为何要见我?”文菁柔声道:“晟哥哥,你还不懂么,现在全庄上下都知道我与你好,姨姨必然要问你一些话了。”徐晟道:“那我如实作答就是了!”文菁道:“倒不怕这个,只是方姨姨鬼点子多得很,你要小心点。”徐晟道:“庄主她使鬼点子?” 文菁道:“嗯!不过她很疼我,而那方大哥算是最怕她了!”徐晟心道:“难怪下午的时候方毫在她面前几乎成了根木头。” 文菁道:“既然你连对你燕叔叔应允的秘密都能告诉我,我也全说了吧,免得你到时又不认得这些叔伯,反过来说晟哥哥不懂礼貌。明教自爹爹教主以下,有左右护教二使。左使就是墨狂生,江湖上几乎都唤绰号‘黑魔王’,而右使说出来你肯定会大吃一惊。”徐晟道:“哦,那是谁?” 文菁在他耳边低声道:“右使本是个女子,就是方姨姨!”徐晟惊声道:“怎会是她?”文菁略带得意道:“你没料到吧,这一点爹爹都没对我说过,是方姨姨自己告诉我的,整个明教上下,除了五行旗以上都不知道。而百花山庄就是明教秘密活动的地方,方姨姨以庄主的面目出现,外人还只道走得比较近的两派,不过百花山庄也不会很明显地偏袒明教倒是事实。”徐晟笑道:“难怪我问玉簪妹妹,她说自己和桃姑娘不是明教中人。”文菁道:“还有,我对你说过,我本不是明教中人。虽然爹爹是教主,但我从未有正式的入教仪式,所以不是,而对于方姨姨是明教护教右使这件事爹爹也不能告诉女儿的。” 徐晟道:“那其余人等呢?”文菁道:“五行旗你都见过三人了,剩下的两位一个就是刚刚带你渡船的陈伯伯,本名‘陈箍桶’,我也觉得是个很奇怪的名字,还有个更长的外号唤作‘会尽三百六十行就是不识字’,他是巨木旗掌旗使,对弟子小辈很是平易近人。”徐晟自是吓了一跳:“会尽三百六十行就是不识字?”文菁道:“对啊,比如那鯸鲐鱼别人都不敢弄,他来去内脏去皮的话定然无毒。还有陌雪阁那儿水下的屋子,据说也是他带人建造的。”徐晟讶然道:“看来这位陈伯伯果真是会尽三百六十行!”文菁道:“至于陈伯伯不识字我却有点不信,因为在五行旗中就数他见识最广。当然他的绝活还是他的老本行——箍桶。毫不夸张地说,这儿的百姓十家有八家的木桶都是他箍的。” 第十二回 陌雪融心情切切(15) 徐晟开始体会到“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这句话了。文菁道:“最后一个就是锐金旗掌旗使叫吕锵,据说最开始是个文弱的书生,后来效仿班超‘投笔从戎’之事,改学武艺,是个文武双全的人物。吕叔叔一般很少『露』面,就是出现也像爹爹一样很少说话。对了,据说还有几个散在外面的特使,叫方七佛、吴邦之类的,都不曾见过。这些就是明教南派,而北派是多年前拜火教并进来的,我也不熟悉。现在基本想到的就是这些了,或有遗忘的以后再说吧!”徐晟心底里感叹道:“看来明教的规模着实不小啊!” 夜既已深,文菁道:“你先回房吧!”送了他回到自己的闺房,道:“晟哥哥,你先休息吧,我去拜见姨姨。” 文菁退了出来,先找到玉簪问道:“玉簪妹妹,今天除了你和徐大哥还有谁进过我房间。”玉簪想了想道:“晚饭之前,我曾带兰儿去过一次。除了我,姐妹们应该解不开石凳下的复杂机关,更别说刚来的兰儿了。怎么了?” 文菁心道:“这就是了,定是那迟寅威胁兰儿叫她偷出了《醉翁亭记》,而玉簪妹妹却没有注意。”微微笑道:“没事!妹妹你以后少带别人进我的房间好么,而男子更是决不可以的!” 玉簪不知发生了什么,有些委屈地道:“除了姊姊特意叮嘱过的徐大哥,我可没带过别人,而带兰儿进去也只是按照惯例让新来的姐妹稍稍熟悉一下这里,平日里也只有我自己,她们不会开机关,不好随便进出。”文菁慰然道:“玉簪妹妹,我没说你,这事和你无关。” 兰儿忽然匆匆跑来,低下头去,哭着对文菁道:“小姐,我……我……你怎么罚奴婢,奴婢都毫无怨言!”文菁淡淡一笑道:“兰儿姐,你肯定是怕了那迟寅,若是他再威胁你,就直接告诉我吧!”兰儿慢慢抬起头来,那削瘦的脸上写满了惶恐与不安,迟疑道:“小姐,我……”文菁拉起她瘦如柴骨的手道:“你怎么还叫小姐?我全知道了,这事怨不得你!”接着对充满疑问之『色』的玉簪笑道:“妹妹,你先带兰儿姐回去休息吧。” 到了方百花房门前,冷不提防见到迟寅也在外面等候。迟寅看她一身的衣裙全部变成了粉『色』,柳腰盈步地走近,不禁赞道:“文妹妹,无论你穿什么衣服都是光彩照人哪!” 文菁虽听到他的赞美,脸『色』依然不悦:“你怎么进得了百花山庄,来做什么?” 迟寅笑道:“那‘百花阵’妙是妙,可在下以‘天禁帮’的名义直接就来拜访庄主了!”文菁没好气道:“瞧你做的好事,『逼』着兰儿到我房间里偷出了两张字,是也不是?”迟寅微微一愣,暗想:“这件事本做的天衣无缝,怎会这么快就被看穿了?”敛起笑容道:“文妹妹,你忘了么?咱们可是有婚约的,我拿走未婚妻的一张字有什么大不了的,而我这不就向你爹来提亲了么?” 文菁更是生气,秀眉一蹙,对他怒目而视道:“谁与你是‘咱们’了?我直说与你听,我就是死,也不会嫁于你!”头也不回转身而走,留下迟寅愣愣地呆立原地。 杏儿走了过来,恭敬对迟寅道:“庄主有请!”迟寅道:“花一般的妹妹,那我就进去了啊!” 进了屋中,正襟危坐的正是方百花,迟寅心中暗道:“想不到百花山庄处处是花朵,连庄主也如此漂亮。”方百花冷冷地瞧了他一眼,问道:“天禁帮的大少,你来百花山庄做什么?”迟寅道:“回庄主,可否请文教主一见,在下与他女儿有婚约在身,现特意来这儿提亲!”方百花道:“文教主如何在我庄中,我也算是小丫头的长辈,叫你长辈过来一见吧。”迟寅回道:“在下是一个人来的。” 方百花立时变了脸『色』,怒道:“你也须知这提亲的规矩,自己来了,令尊如何不来?”迟寅眼珠一转道:“家父说了,作为江湖人士,不必守那些繁文缛节,再则他帮中事务繁忙,无暇顾及这事。” 方百花杏目微瞪,斥道:“你的意思这些全都是繁文缛节了?在我们江南最为讲究明媒正娶,一无父母之命,二无媒妁之言,却是哪门子套路?再则他帮中事务繁忙便是理由,我想问他一句,有什么事比这还要重要?令尊不来,还敢提亲,我作为小丫头的长辈,第一个便不答应,明天一早给我回去!”提高了声音道:“杏儿,送客!”杏儿连忙进了屋中带他离去。 迟寅面红耳赤,无言以对。只能恨恨而去,但也无可奈何,自己父亲不来正可谓名不正言不顺,心下暗道:“下次叫我爹过来,看你还有甚么话说?” 方百花吩咐杏儿道:“叫那位姓徐的过来吧!”杏儿急忙下去吩咐玉簪叫徐晟。后厅早转出文范嵩,方百花问道:“要不要将小丫头一并叫过来。”文范嵩道:“不用!”方百花笑道:“看来教主心中还是将女儿放在第一位的,要不怎会在百忙之中抽出一天回来见你这个‘准女婿’?”文范嵩神『色』漠然,一言不发。 徐晟匆匆赶来,却是倒吸了一口凉气,文范嵩迎面又是如锋芒一般的目光直刺而来。方百花问道:“只需回答三个问题:姓名如何?父母何人?是否真心喜欢小丫头?”徐晟严肃道:“晚辈姓徐名晟,先父徐宁——” 文范嵩听到这句,几乎立时变『色』,方百花问道:“哪个徐宁!”徐晟实告道:“梁山——”“下去!”文范嵩双眼如一团燃烧的火焰,雷霆般地大喝道。 徐晟不敢多言,急忙出了门,早望见文菁在外面来回踱步。听到屋中父亲的喝声,心中一紧,见徐晟退了出来,忙问道:“爹爹为何如此生气?”徐晟道:“我也不知,刚刚说了父亲的名号,文教主就喝令我下去,只好出来了。”文菁急道:“我忘了嘱咐你了,不要随便对爹爹说出你爹的名号。”徐晟叹道:“终究会让你爹爹知道的,还不如早说了。”文菁心下黯然,忙要进去劝说。 第十二回 陌雪融心情切切(16) 进了屋中,却发现只有方百花一人在,问道:“爹爹呢?”方百花道:“回去忙教中事务去了。”文菁愕然道:“这么快?”方百花瞧见她眼神中不安,劝慰道:“丫头,先回去睡吧。你爹爹没对那小子怎样!” 徐晟闷闷不乐,回到陌雪阁水下。正要入睡,门忽然被推开,桃儿、杏儿二位女子满脸笑容地走过来。徐晟惊疑道:“两位姑娘,这么晚了来做什么?”二女皆是眼波娇媚,娇声道:“徐爷,我们来服侍你!” 徐晟急忙退到一边道:“桃姑娘,你是不是中了『迷』魂『药』了?”桃儿婉转娇羞,增添了几分妩媚道:“徐爷看不起桃儿么?”徐晟道:“你们真的是中了『迷』魂『药』了!”他脑海中的第一反应就是迟寅给二人灌了『迷』魂『药』。 杏儿玉手轻挥,要来解他的衣扣。徐晟反手一推,并没有蕴含内力,只是借此甩开,道:“两位姑娘,我这就去叫玉簪妹妹来看一看,你们……你们……” 桃儿似乎仍旧『迷』『迷』糊糊,竟纵身扑向他的怀中道:“奴婢伺候得不好么,惹得徐爷如此生气?”杏儿在一旁道:“还是婢子长得难看,徐爷不喜欢?”徐晟忙扶着快瘫倒的桃儿坐到桌前,凛然道:“二位姑娘休来此话,与在下只是几面之缘,如何不自尊自爱?” 如一语惊醒般,桃儿、杏儿红着脸,躬身退了下去。徐晟好不烦恼,要再脱衣就寝时,又听得一阵敲门声。却是玉簪的声音道:“徐大哥睡了么?庄主找你有事!” 徐晟心道:“却是又有什么事?”应了声“这就来”,打开门,跟着玉簪刚到岸边。一低沉的女子声音道:“跟我来!”徐晟听出是方百花,施展轻功紧随其后。 来到后山,万物寂静,一片鬼魅。方百花一脸严肃的神情,毫不含糊地说道:“小子,你敢在这儿对着天地日月发誓么?”徐晟不解道:“发什么誓?”方百花道:“这几个问题回答的话发誓:如果你朋友都与小丫头为敌,你会离开她么?你会舍弃自己来保护她么?你会爱上别的女子么?” 徐晟正『色』道:“我喜欢菁儿,她也喜欢我,就这样简简单单,有何不敢发誓?”接着,仰头望着夜空,大声喊道:“菁儿,我徐晟对天发誓,就是与全天下为敌,也不会离开你!就算舍弃『性』命,也要保护你!除了你,今生绝不会爱第二个女子!” 方百花满意地笑道:“要迎娶小丫头,须得经过三个人同意,一个是我,今夜便算允了,第二个是她外公,而最困难当然是她爹,你要做的事还很多!” 徐晟朝天这么一喊后顿觉精神气爽,将种种烦恼全部抛在脑后。进而仰面躺到地上,纵情大笑起来。方百花问道:“你笑什么?” 徐晟道:“我在笑,今夜我将以前这些藏在心底里的想法全部对着老天爷喊了出来。我刚到百花山庄的门口时,桃姑娘曾问过我这样一个问题‘你中意的是咱庄的哪朵花儿?’,当时我全是茫然。后来我知道了,菁儿是百花山庄的大小姐,刹那间,闪过一个一纵即逝的想法。再后来,我将这个想法问了她本人。现在,我对着苍穹大喊:‘我中意的便是百花山庄乃至天下最美的那朵花儿!’” 方百花问道:“那你方才经过文教主的呵斥,怎一言不发地出来了,是怕他了么?”徐晟坐起身道:“不错,我是怕他,甚至还怕其他许多,但我问心从未怕过的是执着!” 方百花心中怔怔,感叹不已,说道:“夜深了,你回去睡吧!” 方百花默默返回庄中,径直来到文菁睡的房间,敲门问道:“丫头,睡了么?”屋内声音道:“姨姨,进来吧!” 进了屋中,挑起一盏油灯照亮了房间,见文菁躺在床上,一双明眸仰望着纱帐,若有所思。方百花道:“还没睡啊?”文菁苦笑道:“我睡不着。”方百花又问道:“那你跟姨姨说,是不是真心喜欢他?”文菁脸红地点点头。方百花笑道:“我下午的时候就猜到你这个心思了。”文菁奇道:“下午我尚未跟姨姨见面,怎知我的心思?”方百花道:“你叫玉簪将那位带进闺房,还不明显么?现在自己却睡到别的房里来了。” 文菁更加羞涩,以被子蒙住了脑袋。方百花道:“这里又没别人,你又有什么害羞的?”一只手要去掀被子。文菁忽而自己拿开,坐起身来,正言道:“姨姨,除了晟哥哥,我今生绝不会爱第二个男子!” 方百花心中暗惊:“小丫头的话怎地与那小子刚才的那条誓言完全一样?”说道:“丫头,你还记得,去年你去外公家之前,我问过你的话么?”文菁道:“当然记得。”方百花道:“当时我问你的是‘你周大哥、方大哥还有钱大哥你喜欢的是哪一位?’你先是不明白‘喜欢’二字的含义,只是很纳闷地说‘都喜欢’,后来你说‘三位你只是当作哥哥一样看待,并无真正喜欢’,是也不是?” 文菁点点头,道:“后来,姨姨又有问过我‘为何要与爹爹顶嘴,反抗那桩婚事?’,我回答的是‘我都尚且不认识那个叫做迟寅的人,怎能随便答应?’然后方姨姨就告诉我‘天禁帮活动之地就在北方,何不扮成男子去考验一下未婚夫?’”方百花道:“不用说,我也知道你考验的结果了。那姓迟的刚刚居然厚颜无耻地自己来提亲,当然被我骂下去了!”文菁腼腆笑道:“多谢姨姨。我就是在考验迟寅的时候偶然遇见了晟哥哥,然后救了个暹罗国公主,又陪着他一起去了趟暹罗,让姨姨在大名府找不到而担心了。” 方百花道:“看来你这一趟收获了真正的爱情,那小子有一点你姨姨是很赞赏的,就是敢于作为!”文菁道:“岂止是一点啊?好多方姨姨你没看到罢了!”方百花把刚刚在百花山庄后山的情况讲述了一遍,文菁越听脸『色』越羞红道:“姨姨,哪有你这样的?虽然相处只有几个月的时间,但我坚信,和他早已经不用甚么山盟海誓了。再说了,晟哥哥发的这三条誓言,我同样也能做到。”方百花叹道:“我之所以如此慎重……唉,女怕嫁错郎啊!我又怎会把你托付给像迟寅那样的人?” 第十二回 陌雪融心情切切(17) 文菁一方面为方百花的同意而欢喜,另一方面却又想到父亲对徐晟的怒喝,无奈道:“可是,爹爹他——”方百花明白她的意思,问道:“你知道你爹为何在听说他父亲的名号后如此生气么?”文菁叹道:“可能是因为梁山与明教势不两立吧!”方百花道:“是因为你娘的缘故!” 文菁愕然道:“我娘?姨姨,爹爹都没给我说起过娘亲,问过他还有外公几次,一直是闭口不谈,似是不愿意告诉,我只知道娘在我小时候就去世了。”方百花道:“你是由外公抚养长大,那时候的江南正是战火纷飞。”文菁问道:“就是梁山与明教的战争?”方百花应道:“不错!”文菁道:“那方姨姨认识我娘么,可以给我讲讲么?” 方百花低下头去,转眼之间神『色』已然憔悴,道:“我岂止是认识她?那时我们还是无话不谈的好姐妹。”将文菁轻轻搂在怀中道:“这些年来,我一直将你当作女儿一般看待,一方面当然是因为你自己讨人喜欢,但另一方面是因为你娘在世时,曾经对我半开玩笑地说道:‘我要是哪一天不幸去了,你一定要把我那女儿当作自己女儿一般看待。’我当时回道:‘姐姐,等胜利了之后,你女儿接回来我怎会不疼她?再则你怎会不幸呢?’唉,没想到这句话,竟……竟然……”文菁轻声问道:“那我娘一定很美,也很聪明是么?” 方百花听了她这句问话,心中欣慰:“芳蕊姐,你在天上看着女儿的长大,想必会很安慰吧!”转而微微笑道:“对,你娘很漂亮,也很聪明。要不怎会有你这般才貌双全的女儿?”文菁遐想道:“我小时候一直随外公住,就算是在没有记事的那几年中一年也见不到娘亲几次,而记事时她已经去世,如今几无印象。有一点可以肯定,娘亲一定是世界上最聪明最漂亮的女子!” 方百花扶着文菁的肩膀,说道:“当时梁山过来征讨,教主手下可以没有五行旗,没有你爹等特使的辅助,却独独不能缺了你娘!” 文菁眨眼问道:“为什么?我娘武艺很高么?”她实在无法想象,娘亲的武功会高于父亲。方百花道:“恰恰相反,你娘自小体弱多病,甚至不能学武!” 文菁恍然道:“哦,我明白了,必然是娘的聪明才智起了关键的作用!”方百花道:“对,你一定认为在生活中你方姨姨鬼点子很多吧?”文菁道:“方大哥还不被你整怕了?”方百花道:“你一定想不到,像我叫你去考验迟寅还有叫那小子去发誓都是从你娘那儿学的,比起她来我是差远了。”文菁心下暗暗惊奇。方百花又道:“当时周姐姐是全军的军师,和梁山的那个唤作吴用的斗智!”文菁问道:“那谁更厉害呢?” 方百花叹道:“只能说是互有胜负吧,今天我坑杀你一个大将,明天你再伏击我一伙军士。彼此鬼谋百出,都达到了恨之入骨的地步,像这边一提到吴用的名字,也是人心惶惶;而那边只知道明教是以一个女子为军师,俱是又惊又恨,还送给你娘一个绰号,唤作千面女狐。”文菁哑然笑道:“想不到娘亲还有这个名字。”随即摇摇头道:“那吴用有这么厉害么?” 方百花暗自笑道:“小丫头不懂得战场上风云变幻的道理。”又看了看她泰然的神『色』,恍惚之间暗道:“小丫头自小天资聪颖的程度恐怕都超过了芳蕊姐,这么多年也长大了,不能再把她当作不谙人事的小女孩了。虽然生『性』乖巧善良,但遇到什么大家都不明白的困『惑』她往往能应对自如。若是她与芳蕊姐生于同一时代,在战场上必定是‘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如此说来……唉,可世事又怎会有如果呢?”便道:“你娘虽然看起来弱不禁风,但那双眼睛下面别人永远不会知道有什么奇谋。面对朝廷持续的援军,我从你娘的眼里也读到了无助,我和她是最要好的朋友,她曾不止一次地对我说过有时候只恨自己才智不够,若是能够看穿吴用的每一条计策,就有希望回天。那一夜,我清楚地记得,总军退守帮源洞,被困之人都做好了必死之心要与梁山和朝廷决一死战。你娘拿着宝剑,向全军号令——这把剑是教主特意赐予她的,明教无论是谁包括教主都得听令——那号令是叫我们一支精锐部队提前从后山突围出去,命令在外面的军队到指定之地分头埋伏,来一个绝地反击。我后来来到七佛大哥带领的那支军中,按照指示埋伏,这一次却没有发现任何敌军,但也不敢违抗军令等了三天三夜。七佛大哥忽然醒悟,叹道:‘大势已去。’就近隐蔽于山林,不敢再动。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周姐姐和教主定下的计策,若是敌军没有抓到教主和令他们闻风丧胆的军师,必定不会放过残存之人。埋伏之地尽是深山老林等十分安全之处,以保存剩余的力量。” 文菁眼圈渐渐泛红,方百花继续道:“教主被押解京师,你娘特意给她的对手吴用留了一张纸条后从容就死,殁于『乱』军之中,竟然……尸骨不存……” 文菁泪水润湿了眼眶,顺着脸颊滑落。方百花又道:“你爹在帮源洞被围之前就已在外带军,自他得知你娘去世的消息后,心中悔恨万分,在最关键时刻竟然不在爱妻的身边。” 此时文菁早已泣不成声,断断续续道:“我知道……娘……是……迫不得已……才使用了……下下之策。” 方百花一边给她擦泪,一边说道:“自此,你爹便成了最恨梁山的人,他本来武功在明教已属前列,却因为这一缘故,更加勤学苦练,终至于绝顶。看他那样子,大有要杀掉所有梁山存活人等的意思,对宋江与吴用二人更是恨之入骨。不久后再探查时,却得知了宋江被赐死,吴用自缢身死的结局。七佛大哥十分不解,因为他知道皇上虽对梁山那些人有所猜忌,但最多只是效仿太祖让他们释兵权,不至于直接赐死。本来就以为此事如此了,直到有一天,七佛大哥听说了这样一个细节,吴用拿到那张纸条后立时变『色』,急忙和宋江去密议。七佛大哥这才明白。” 第十二回 陌雪融心情切切(18) “娘亲又定下反间之计,告诉对手已经放出了他们要造反的风声,是么?”文菁渐止了哭泣,问道。 方百花惊道:“丫头,明教存活的人中,除了七佛大哥,谁也没有明白。后来是他解释与我们听,既然你以猜出,就不必我说了。所以,这场斗智斗勇到头来落得个两败俱伤。尔后你爹继承了明教教主之位,一改作风,全教隐忍数十年,即使中间拜火教并入,也没有大张旗鼓地让武林人士尽知。但我们都知道,教主对梁山的仇恨绝非是对那小子的一句怒喝就能宣泄的!”文菁唏嘘不已,暗道:“原来是这层缘故。”方百花道:“我们一直对你未曾提过,只因为怕你自小一直生活在仇恨中。你知道这些以后,还会喜欢他么?” 文菁心道:“我和晟哥哥刚见面时就对梁山和明教的仇怨略知一二了,我们之间又怎能因为这些而分开呢?相反地,这些只能叫我们更加情深意笃。”坚定地点了点头,道:“我虽然不知道这场战争谁好谁坏的,那些所谓的‘梁山好汉’害死了我娘,在我心中就不是什么好人。先前在暹罗国,我对他们一些做法也没什么好印象。但晟哥哥和他们完全不一样,我不会因为这些而疏远了他;就像他从叔伯那儿得知明教为魔教,依然一如既往对我好一样。”方百花赞叹道:“这才是好样的!”文菁又伤神道:“可惜爹爹定下的那个婚约不知如何是好,真的是无计可施!” 方百花知道若是真的来相『逼』婚事,必然会以死反抗,安慰她道:“你爹曾提起过,其实你和迟寅算不得指腹为婚,那时他都四五岁了,而你娘怀了你。迟寅他老爹迟述宗是你爹的生死之交,两家就在口头上定下了你若为男孩就结为义兄,若是女孩就结为夫妻的协议。可能只是某次开玩笑的说法,算不得正式” 文菁喜道:“这么说,这不是一桩板上钉钉的婚事了?”方百花叹道:“那就看你爹的决议了,如今迟家那边看到你长大了这么漂亮,自然不会轻易放过这个协定。他们若是较真起来,你爹就难以面对迟家了。” 文菁郑重道:“若是爹爹执意叫我嫁于迟寅,我便自尽得了,这样他也不会为难了!”方百花听她说出这话,也不觉奇怪,只是暗道:“这可苦了小丫头。”劝道:“丫头,不要多想了,快睡吧,到时总有办法。过两天云霄派会过来,只需你们二人来做个证,其余时间你便带着心爱的他好好在这里玩玩吧。我想你一定会亲自下厨沏茶之类的吧,这些我和你爹也只有在过年的时候才能品尝,岂不叫人羡煞?” 一提及此,文菁立刻温柔无限,略带坏笑道:“那怎能怨得了我?姨姨又不是不知,新鲜的‘太湖三白’之类的怎会是要多少有多少?”方百花笑道:“那也不至于如此之少,只怕是他要多少就会有多少喽!”文菁难为情道:“姨姨尽是说笑!”方百花替她盖好被褥,熄灭油灯,掩了房门离开。 文菁心中无比温暖,默念道:“娘,菁儿有晟哥哥呵护和心疼,你一定也很开心吧。还有方姨姨,她待我确实比对待女儿还亲,我想,若是您在世也一定会像她这般宠着我。菁儿希望你能在爹爹的梦中劝说他允许我和晟哥哥好,可以么?”想着想着,不觉甜蜜地睡去。 *** 晨间,『迷』糊中正准备翻身起床的徐晟忽觉鼻口间滑过一丝香甜,慵懒地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甜美的笑容。文菁正坐在床头,整齐的青丝如瀑布般自然垂下,而玉指缠着自己的一小卷柔顺的秀发,低下头来轻轻拂过他的人中处。 文菁对他俏皮笑道:“晟哥哥,还不起床?”未及他作答,文菁又柔声道:“我一会在外面的亭子里等你,你先喝点粥吧。” 此时,玉簪端着粥和早点进来放于桌上,文菁顺手捧了桌上的瑶琴和她一道走了出去。徐晟穿好衣服,来到桌前,只吃了一口,顿觉不同于一般,淡淡的甜味使人回味无穷,一碗米粥和几种小点竟是从未尝过的美味,使他慢慢享受着。 吃罢早饭,徐晟走过长长的过道,刚从水下出来至陌雪阁,发现天空飘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一阵幽美的琴声从不远处飘来,促使他慢慢靠近。 琴声听似波澜不惊,却如一阵凉风拂过他的心窝;意境幽远,不带伤感,但饱含一种淡淡的情思,这一份素雅静谧使他的心绪跟着,在雨中飞扬。与自然交相辉映的曲调轻诉着人世间的种种真情,空灵中蕴含着欢快,轻柔中夹杂着甜蜜,仿佛完全融入了自己的内心,在周身环绕着,跳跃着。此刻的他完全任由琴声牵引着方向,在亭台中徜徉,在水榭间漫步。 转过一片花丛,眼前出现这样一幅绝世美景:一面临水,另一面花树掩映,一座小巧的亭台,亭下,端坐着一位惊为天人的少女,手指跳跃于弦间,浅笑之间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四目相视,二人深情地望着对方。徐晟忘记了一切,只觉得置身于仙境之中,而正在抚琴的文菁无疑是那最美的仙女,他就这样痴痴地望着她的盈盈微笑,对淋在身上的细雨浑然不知。 二人的双眼一直含情脉脉地注视着对方。不多时,点点尾音正在慢慢消逝,徐晟飞扬的内心也跟着这样的收尾走进了她的心窝。一曲终了后,他依旧沉浸在琴声中,陶醉于此声、此景和此人。文菁撑开一把纸伞,来到他的跟前,轻轻地偕了他的手,走到亭中。 她重新坐到琴边,素手再次飞扬,在古琴上翩翩舞动,琴韵迤逦而出,奏起了一首《鹧鸪天》的曲调,樱唇微动,唱道: 静听阶前细雨绵,潺潺软语惹人怜。亭台水榭横斜落,最是江南五*月天。 挥素手,抚琴弦,怡然一曲为君弹。花开只在芳容瞬,定格流年浅笑嫣。 (ps:*号防屏蔽) 这首即兴创作并唱出的《鹧鸪天》正是她此时内心的真实写照。甜美的歌声与幽远的琴声如天籁一般相辅相成,徐晟只感觉到无比的舒心与惬意,不知是琴声造就了歌声,还是歌声升华了琴声。眼前这一幕灵动的芳华绝代怎不叫他痴『迷』?更何况二人已于昨晚明确地情定终身,无论今后发生什么,只会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文菁唱完后,对徐晟柔声道:“晟哥哥,我做的早饭还算合口吧?”徐晟心道:“我道是为什么那么好吃,原来是菁儿亲自做的。比起那日在岭南尝到的又好上不少。”其实在岭南的那次,文菁在缺少许多调料的情况下能让生病的他胃口大开已经说明了自己的厨艺,而现在各种原料都能信手拈来,当然更加美妙。 文菁凑到他耳边道:“本来应该再让晟哥哥多睡会的,但一想到要带你游览山庄并做鱼虾与你,我就早早地起来了,之后又忍不住把你叫醒了。今天细雨绵绵,诗情画意,再好不过了,咱们走吧。”徐晟一只手有力地接过纸伞,举过二人头顶,文菁躲进他的怀中,偎依着走入雨中。 第十三回 剑池腾浪水沧沧(1) 行走于细雨之中,文菁带着他游览了百花山庄。之后来到河边,远远望见陈箍桶正在收网。此时又是一队军士匆忙走过,为首的将官冲着陈箍桶喊道:“陈老爹,又在打鱼啊?”陈箍桶笑道:“敢问军爷,下雨天还在忙什么呢?”那将官连忙凑到陈箍桶耳边说了几句,远处的晟、菁二人都没听见。陈箍桶听完后,呵呵笑道:“贼人也忒大胆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那队军士没有停留,急急离去。二人走到他面前,文菁问道:“陈伯伯,今天有白虾么?”陈箍桶抬头望了眼徐晟,又对文菁道:“有,不但有白虾,还有洗净的新鲜鯸鲐,是昨日刚从江里捕到的,都要么?”文菁喜道:“既然有,当然都要喽,那在这儿就多谢陈伯伯了。”接过之后,回到百花山庄,一下子在厨房忙开了。 不多时,文菁备好了醉虾,唤玉簪端着盘子晾在一旁。正当她忙着准备第二道菜的时候,忽听得玉簪叫道:“你……你是谁?如何进得百花山庄?”徐晟循声赶来一看,却是昨日见到的塞外侠僧。他不由分说,双手交替拿着盘子里的虾往嘴里塞。再联想到他的武功和身份时,徐晟哑然失笑。 文菁也跑了过来,嘟嚷道:“哎呀,老前辈,这醉虾可不是为你准备的?你怎地……”塞外侠僧听了这话,暂时吃得慢了些,笑道:“小丫头,你手艺好得紧啊!既然放在这里没人吃,我就替你们代劳了啊?”文菁不忿道:“老前辈,你怎地如此不讲道理?”徐晟过去劝道:“既然老前辈爱吃,我也没甚么。”文菁急道:“那可不行,这是我特意下厨为你准备的。”侠僧忽然停住了,笑道:“小丫头,既然你这样说,我也不吃了吧。再说这样的美味我老和尚也吃不出个所以然,弄点大块酒肉给我。”文菁喜道:“既然这样,老前辈,我让玉簪妹妹为你准备些牛肉,如何?”侠僧道:“如此最好!” 玉簪领着塞外侠僧退了下去,文菁望着桌上被吃剩一半的醉虾,心中好不气恼。牵了徐晟的手,用筷子夹了一只,递到徐晟嘴边道:“晟哥哥,来尝一尝菁儿的手艺怎么样?”徐晟吃在口中,只觉得惬意非常,白虾独有的香味与醉人的酒香交织其中,直透五脏六腑,四肢百骸。徐晟竖起大拇指夸赞道:“真乃人间不存、天上才有的美味,虽是仙丹神『药』也不能及,一个‘醉’字方显其奥妙!”文菁听了他的夸奖,脸颊泛起一层红晕,喜上眉梢道:“美味再好,也得有知己来品尝。你在这儿吃这个醉虾,容我为你再去做那鯸鲐,看是否有毒,可好?” 没多久,文菁端着做好的鯸鲐鱼过来。未及徐晟说话,她早已用筷子夹了一块鲜嫩的鱼肉送到徐晟口中。 徐晟闭上眼,细细地体会,不同于刚刚的醉虾,这是另一种全然不同的美味。香甜滑口,教人无比受用,味透全身。文菁满意地问道:“还不错吧?”徐晟竖起大拇指,夸赞道:“岂止是不错,简直是……是……”他却想不到形容词。 看着他一副十分受用的样子,文菁又端出一碗热气腾腾的羹汤。徐晟一看,这碗中热气腾腾,其中夹杂着各种颜『色』的菜肴。用汤勺稍微拨了一下,里面姹紫嫣红,黄绿相间,应有尽有,煞是好看。 文菁笑道:“这道羹可是我自创的拿手绝活之一,唤作‘赤橙黄绿青蓝紫’。”用筷子夹起一个红枣,递到他嘴边道:“这‘赤’是红枣。”徐晟张口后,顿觉清新扑鼻,香而不腻,柔而不酥。 文菁详细介绍完毕后,徐晟这才明白这七种颜『色』代表了七种颜『色』,混于同一个碗中却保留了各具特『色』的原味。他先将前六种水果各夹了一块放入文菁的碗中,最后一种代表“紫”的葡萄却直接夹到她的樱桃小嘴前,说道:“你也吃吧。”文菁笑盈盈地将其含在口中,说道:“如果仅仅是将这些水果做成烩放在一起,那也成不了绝活,晟哥哥,你再尝一下汤吧。”徐晟舀了一小勺汤入口,但觉味道独特,鲜美爽口,细细体会后,七种水果的味道一个不落,间或还夹杂着许多他叫不出来的美味。这道“『色』、香、味”俱全的羹汤让他心情舒畅,将一切的烦恼都暂时抛在脑后,天地之间仿佛只有坐在对面的佳人和她给自己精心准备的佳肴。徐晟再次由衷地赞叹道:“我也不绞尽脑汁想词来形容了,这碗汤却是怎么做出来的?” 文菁道:“这碗汤光是底料中就有红糖、冰糖、木耳、鹿茸和蘑菇等诸多食材,七种水果须先后在不同时刻放入汤中,一直以慢火烹调,一个多时辰方能完成。因此这道汤虽然是第一个就开始准备,却最后一个才端上来。既然晟哥哥喜欢,那就趁热吃吧。” 忽听得外面有一声音道:“既然晟哥哥喜欢,那就趁热吃吧。”听那语气,是在极力模仿文菁刚才说话的声音。二人急忙往外一看,门口站着的竟然是蔡娴,此刻她一身青衣,与百花山庄中一般女子服饰无异。文菁立时飞霞扑面,道:“如适姐姐,你缘何出现在了这儿?”蔡娴咯咯笑道:“一对恩爱的人儿,让旁人好生羡慕啊!”未及文菁再次答话,见到两位女子提着长剑喝问蔡娴道:“你要到哪里去?”蔡娴漫不经心道:“我哪儿也不去,只是天天被关在这里,快要闷死了。”一边说着,移步往里走。其中年长那女子对文菁道:“小姐,你要小心,她会放暗器!”另一女子道:“你不要伤了小姐,我们答应你,百花山庄里面随便走动。”文菁一脸惊愕,问道:“这位蔡姐姐是我的朋友,为何会伤我?”又对蔡娴道:“你如何被关在了这里?”蔡娴道:“喏,你问她们好了。” 第十三回 剑池腾浪水沧沧(2) 文菁忽然想起在岭南的时候听传闻蔡娴被人劫走,问道:“是不是姨姨叫你们劫了这位官家小姐?”那两位女子同时道:“不错,小姐你知不知道,她来头不小,是朱勔的妹妹也就是狗贼蔡京的女儿!”蔡娴不悦道:“你们敢骂我爹?”左手一扬,一枚细针飞向其中一位女子。那女子觑得亲切,闪身躲过,啐了一口道:“果然心狠手辣!”长剑一扬,直刺蔡娴。 文菁急忙一个欺身,玉手轻挥,拂到那位女子手腕上,道:“杏儿、百合两位姐姐,有话好好说!”那个唤作百合的女子收住长剑,愕然道:“小姐怎地帮她?”文菁道:“我方才不是说过了么,蔡姐姐是我的朋友,姨姨为何叫你们把她劫来?” 杏儿忙对文菁道:“妹妹,你不知道,这也是庄主的无奈之举。”经她这么一说,晟、菁二人更是『迷』『惑』不解。文菁问道:“姨姨为何是迫不得已?”百合接过话,说道:“我们却忘了,你这段时间都不在苏州。妹妹知道么,前段时间朱勔也就是她的哥哥开始打起了试剑石的歪主意;恰逢我们百花山庄得知蔡京的女儿在岭南,庄主才使用此下策将她劫了过来,以此要挟朱勔罢手。”文菁喟然道:“没想到试剑石也逃脱不了花石纲的厄运。” 此时蔡娴『插』嘴道:“那试剑石很重要么?”杏儿白了她一眼,道:“你懂什么?”文菁道:“试剑石却是剑池的象征,如果有人想要把它运走,整个苏州城没有人会答应!” 蔡娴道:“文妹妹,那我便配合你们,戏弄朱大哥一番,叫他死了搬运试剑石的心思!”那两位女子皆是惊奇,这位蔡京的女儿竟然会帮外人。蔡娴道:“我是看在文妹妹的面子上才帮你们的,若不然,便杀了我吧,然后我爹带领千军万马过来,洗『荡』了苏州!”杏儿轻斥道:“还敢嘴硬!”文菁吩咐道:“两位姐姐先下去吧,我和蔡姐姐说说话。”二女和蔡娴互瞪了一眼后,转身离开。 文菁忽对徐晟道:“我知道那出骨墨龙驹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了,必是姐姐骑着它,然后连人带马劫了过来,是不是?”蔡娴道:“文妹妹,你不曾知道,那夜你和徐大哥匆匆离开。因为那匹马瘦骨嶙峋,太有特征了,后半夜我又骑着出来找你们。刚出了府门,几个蒙面女子点住了我的『穴』道,把我抱到了一辆马车中,辗转着就来到了这里。” 文菁道:“那些姐妹伤你了么?”蔡娴道:“倒是不曾把我怎么样,只是一直关在屋中,一日三餐有人送饭菜。方才我趁着她们不备跑了出来,刚转过几间屋子,恰巧听到你的声音,心下也是疑『惑』,就过来了。这才知道原来文妹妹是这儿的大小姐啊!” 文菁不好意思道:“姐姐莫要说笑了,哪比得上你的尊贵。再说了,我们既是朋友,管他小姐丫鬟不都一样么?”蔡娴道:“这话中听!文妹妹,你带我到城中玩一玩吧。”文菁忙道:“我怎能带你出去,现在满城都在搜寻,我先前还不知道他们要做甚么,现在看来就是在寻你。” 蔡娴想了想,眼珠一转道:“不怕,我女扮男装便是了,而你这位美人儿便扮作我的新婚夫人,至于徐大哥嘛,扮作跟班的小厮!”文菁道:“你女扮男装也就罢了,为何叫我们也与你一起胡闹?”蔡娴道:“文妹妹,若是我身为男子,定不会让旁人娶你,想这位徐大哥争得过我么?现在这个愿望不能实现了,只能做我半天的妻子了。”文菁道:“你若是男子,谁敢嫁与你?”执拗不过,只得无奈答应。晟、菁二人心中均想这位官家的大小姐却是如此怪癖。 二人叫蔡娴一同吃罢后,文菁为她找来了一套以前自己女扮男装时候穿过的衣饰。蔡娴穿在身上倒也合身,而徐晟则是作为跟班走在后头。三人进得城中,此时细雨却已止住,不是过于耀眼的太阳早爬上树梢。 蔡娴道:“娘子,这苏州城你最是熟悉,就带我去看你们刚刚提及过的试剑石吧!”文菁道:“试剑石位于虎丘剑池边上,传说那儿是吴王阖闾令干将和莫邪试剑之处,一剑劈下去,将石头分为二。千百年来,虎丘和她的剑池已成为苏州城的标志之一,而剑池亦常常是武林豪杰聚集之地。” 闲聊着朝剑池的方向走来,侧前方一座八角七层、略微倾斜的宝塔格外引人注意。再瞧剑池时,远远就望见人山人海团团将剑池围了个水泄不通,更叫三人吃惊的是,这些人中已经很显然地形成两股对抗势力,一股是方百花率领的百花山庄众人及苏州民众,而另一股却是以朱勔为首的官府中人及部分岭南派众。 只见得方百花拔出长剑,杏目怒睁,指着朱勔道:“朱勔老儿,不要欺人太甚,今天你要是敢取走试剑石,百花山庄与你势不两立!”而朱勔身旁一位小厮也是不甘示弱,喝道:“指挥使抬举你们才来取试剑石,尔等刁民不要不知好歹——”他的话还未说完,方百花身旁的一位女子一个纵身,施展轻功,只一巴掌便拍到那人脸上,立刻使得他止住了嘴。 只听得蔡娴拍手笑道:“狗仗人势,就应该这样教训一下他!”徐晟却是心下惊奇不已,这位官家小姐本应站在朱勔一方,怎么反倒帮起百花山庄来了。蔡娴忽然停住了,转身对文菁道:“娘子,你说是也不是?” 文菁听她一声声“娘子”的叫来唤去,越发觉得不自在,小声道:“如适姐姐,不要再这么亲昵地叫了。”蔡娴诡异一笑,道:“若是你那‘晟哥哥’这样叫你,怕是你高兴还来不及吧?”文菁听她口无遮拦,略带气恼,道:“你若是再这样唤我,便不理你了!”蔡娴道:“我本是女子,徐大哥不会吃醋的!”文菁的气话却起了作用,之后她以“妹子”称呼。 第十三回 剑池腾浪水沧沧(3) 三人再回头去看剑池边上的情况时,双方都各不相让。朱勔一方大有要强行搬走试剑石的意思,而百花山庄这一方则是人人准备拔剑出鞘,随时准备要和官府的人厮杀。 徐晟心下暗道:“如果双方打起来却是免不了一场争斗。”忽然一头戴蓑笠之人从后面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徐晟回头一看,那人示意自己跟着他来到一旁,摘去蓑笠。徐晟却是不认得,刚要发问,那人却道:“贤侄,莫要惊讶!”声音一出口,徐晟却是恍然大悟,道:“燕叔叔,是你么?怎么,你的面容——”燕青笑道:“只是不愿让别人认出来的小把戏而已!怎么,你和你的朋友也在这里?”徐晟点了点头。 燕青嘿嘿一笑,道:“那位官人是女扮男装,我早就瞧出来了。心里正琢磨着谁是你说的那位朋友。再一看,被她称作‘妹子’的那位小姑娘眼神心思都在贤侄身上,而你多数时候的心思也在她那边,还不明了么。贤侄,这姑娘的模样,真的是——芳华绝代;虽然现在剑池边上剑拔弩张,是众人关注的焦点,但显然,以这姑娘为中心,已经成了另一个关注的焦点。你若是真心与她好,可不能负了她!”徐晟道:“燕叔叔,她对我如此情意,我怎会负她?”燕青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好贤侄,这就对了。” “你就是燕叔叔吧?”徐晟忽听得背后文菁的声音,寻思道:“虽然我和燕叔叔是悄然走到一边,但菁儿是那么关心我,必会发觉。”二人转过身来,徐晟凑到文菁耳边道:“菁儿,燕叔叔易了面容,乔装打扮过来的。”文菁敛衽道:“晚辈文菁,是他的好朋友。”燕青正要答话,见得蔡娴兴冲冲地过来道:“妹子,理会这个野人作甚么?”燕青一听这话,乐道:“小姑娘,我怎地就是野人了?”蔡娴心中一紧,道:“本公子——”“还不承认是女子么?”燕青打断她的话道。 蔡娴无计可施,便道:“本姑娘爱做男子,你这野人管得了么?” 燕青却是不再与她争辩,转而道:“为了这块石头,百花山庄和官府可是闹得不可开交啊!你们也是来看热闹的么?”文菁略带担忧道:“希望方姨姨能够妥善处理好这件事。不过若是蔡姐姐愿意做场戏,就好了。”转而问蔡娴道:“姐姐,你说有什么法子?”蔡娴略加思索,眼珠一转道:“朱大哥向来『色』厉内荏。我说过要帮你们叫朱大哥死了搬运试剑石的心思,不如这样好了,你们挟持我作为要挟,『逼』得朱大哥放弃,行不?” 听了这话,燕青奇道:“小姑娘难道有什么法子?”由于刚刚的斗嘴,蔡娴不屑一顾道:“现在想起来要求本姑娘了吧!”先前文菁已经告诉过徐晟有关蔡娴的家世,徐晟便道:“燕叔叔,她是蔡京的女儿,也就是朱勔的义妹。”燕青道:“原来是这样啊,这就好办了,跟我走!” 蔡娴虽然有些不情愿,但也跟着燕青离开剑池。燕青除去易容的装扮,问文菁道:“小丫头,你可知苏州府尹的官邸怎么走?”文菁点点头,燕青笑道:“那就妥了,我们走到府尹大门前。”转身又对蔡娴道:“然后以你作为人质,只让朱勔一个人前来交涉。而剑池边上杂人太多,万一搞砸了就不好办了。”徐晟点头称是。 不多久,一行四人早望见一座气势不小的官邸,燕青道:“待会儿,我和小丫头假装要挟住蔡姑娘,而贤侄去通风报信。切记:朱勔到一里之外的小树林来见我们时,带的人越少越好。”徐晟点头道:“我晓得。” 于是,徐晟就独自一人走到府衙前面,那守门的军士自然是不让他进。徐晟道:“草民有要事相见,还望禀告。”那军士喝道:“府尹如何见你?如有要事就由我等转告!”徐晟道:“我知道你们搜寻的太师之女在哪里!”这话一说出口,守门的军士吃了一惊,急忙放心,并叫了一个家丁引路,早有人飞报与府尹。 徐晟见了那府尹,作揖道:“小民一向遵纪守法,只是今日忽被三五个贼人要挟,叫我来通风报信,不然落得家破人亡。”那胖胖的府尹惊声道:“那伙贼人却是劫了蔡小姐到哪里去了?”徐晟摇头道:“这个小人却不知,只知道那伙人叫我告诉府尹大人去通知朱大人,叫他亲自去一里之外的小树林交涉。还有一点是,朱大人去见他们时,人越少越好,否则那帮杀人不眨眼的贼人保准不会做出什么事来!”那府尹听完后,沉思片刻,徐晟见他还在犹豫,赶紧说道:“大人,此事还得尽快通知朱大人,蔡小姐还在他们手中!”府尹见事不宜迟,忙道:“你先退下,我马上派人去通知朱大人!” 徐晟在家丁的引领下,出了府邸,一路小跑,来到之前约定的小树林与三人相见。由于小跑了一里多路,他的额上已渗出了点点汗水。文菁连忙迎上去,拿出一块手帕替他轻轻擦汗,同时问道:“怎么样了?”徐晟道:“不出意外的话,很快就见分晓。” 文菁想了想,问道:“我和晟哥哥是否应该回避一下,那党世英曾经见过我们!”蔡娴笑道:“阿英必定不在苏州,刚才在剑池边上,朱大哥身旁的几个侍卫武功都比阿英要差不少,妹妹你多虑了!” 不多久,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燕青俯身将耳朵贴到地面,道:“七匹马,可能也就来了七个人!”他急忙从身上拿出一把短刀,假装要挟住蔡娴,并对晟、菁二人到:“你们两个,见我的眼『色』行事!” 燕青却是估计的有些出入,实际只来了五个人,朱勔是坐在一辆马车中过来的,而他旁边的四个侍卫都手握武器,指着燕青等人,喝道:“尔等贼人,还不快快放了小姐。” 第十三回 剑池腾浪水沧沧(4) 由于之前几次徐晟看朱勔都不甚清楚,这次近距离瞧他,见他眼睛略微有些暴突,左边的眉『毛』上有一道红得发亮的刀疤截断横穿而过。燕青倒是不慌不忙,将匕首抵到蔡娴的脖子上,慢条斯理地问道:“来者可是朱勔朱大人?” 其中一侍卫大声道:“放肆,敢直呼大人的姓名!”朱勔忙道:“还望大侠手下留情,要多少银子都好说,好说。”听了他商量的口气,蔡娴忙道:“朱大哥快救我!” 燕青一手依旧挟住蔡娴,另一只手去把玩着匕首,道:“你爷爷也不要什么金银珠宝,朱大人只需答应一件事,即刻放人!”朱勔道:“不知大侠要下官做什么事?”燕青道:“此事说来也简单,只要朱大人答应不从剑池边取走试剑石就行。” 朱勔松了一口气,原料想对方会提出什么苛刻的条件,试剑石本是为了进贡万岁才打算取走的,那石头虽然名气大得很,却也不是不可替代,但若是在江南弄失了义父大人最宝贝的小女儿,自己以后别说官运无法再上一层楼,恐怕命也难保。更何况,这几天,为了这块破石头,已经惹恼了苏州最有名望的百花山庄,而刁民也屡屡不满,何不来个顺水推舟,作个人情,也好保全小姐。 想到这里,朱勔便道:“大侠只要放了小姐,我马上便下令花石纲不再要取试剑石!”燕青怕他使诈,便道:“我先回到剑池一看,若是果真如大人所说,一个时辰之后,你们到这里来接蔡小姐。现在,还烦请朱大人和你的手下暂离开这里!” 朱勔暗道:“看来对方还是有所防备,可惜阿英不在这里,小姐还在他们手里,目前只能照他们所说,暂且一避。”就带了四个侍卫,其中一位侍卫依旧驾着马车,渐渐离去。 待他们走远,燕青道:“我这就会剑池去看。若是大半个时辰依旧不回来,便证明朱勔说到做到了,贤侄,到时你便和小丫头将这位蔡小姐留在这里,自行回去,可好?”徐、文二人听了他的安排,均点头称是。 三人就在树林中等着。转眼间,大半个时辰已经过去,徐晟心道:“看来朱勔果真不再打试剑石的主意了。”便对蔡娴道:“蔡妹妹,我们就此别过,一会儿,朱大人自会来接你回去。”蔡娴却握住文菁的手道:“好妹妹,本来我还想和你多聚两天的呢,不过看来只能以后了。”二人与蔡娴别过,返身回百花山庄。 回到百花山庄,早望见桃儿、杏儿几位女子叽叽喳喳议论道:“却是怪了,那朱勔怎地突然不要试剑石了?”听到这话,晟、菁二人相视一笑。 此时,那几位女子也看到了二人。由于昨晚的小变故,桃儿、杏儿二人的目光在与徐晟相碰时,三人脸上都有些尴尬。文菁注意到了徐晟这一神『色』,问道:“怎么了,晟哥哥?”徐晟期期艾艾地说道:“我……我想她……她们二人昨晚应……应该是被那迟寅下了『迷』*『药』吧。”“下了『迷』*『药』?”文菁不解道。 徐晟就将昨晚桃儿、杏儿二人的怪异举动悄悄向文菁说了。听完之后,文菁也是惊讶不已,便走到她们跟前,问道:“两位姐姐,你们昨晚为什么要……”她本来想问的是“为什么要勾引晟哥哥”,但作为一个天真无邪的少女,这句问话她却不好意思再说下去。徐晟走到她们旁边,道:“我想,她们二人一定是被下『迷』*『药』了吧!”旁边的几位女子听到后,都是一头雾水,又议论了起来。桃儿、杏儿两人也是满脸通红,却摇了摇头。 见到她们否认,文菁此时心中却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生气亦或是吃醋,都不太准确。只能对二人道:“两位姐姐,我……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希望不要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什么事情不要再发生?”只听得身后方百花的声音道。文菁转过身来,也是吞吞吐吐,道:“姨姨,这两位姐姐……”方百花此时看到了文菁数落的两位姑娘,心中已全然明白,吩咐道:“你们带着桃儿、杏儿先去休息吧。” 待到众女子离开后,方百花却笑道:“此事怨不得她们!”又指着徐晟道:“这是我叫玉簪带她们去陌雪阁下考验这小子的。”徐晟此时倒也坦然了,想起了文菁先前告诫过自己“方姨姨鬼点子很多”的话。文菁听了之后,更是满脸羞红,道:“姨姨,有你这样捉弄人的?要不是我刚刚注意到晟哥哥看桃儿、杏儿两位姐姐尴尬的表情,恐怕永远都不会知道你还有这一出了。” 方百花笑道:“要是这小子和那迟寅一样,没有经受住考验,那么今天一大早就会发现自己睡在大街上!”文菁道:“晟哥哥可不怕这样的考验!”方百花道:“这也是为你好,我可从来不允许有人将百花山庄的女子娶了过去还想拥有三妻四妾。这世上的薄情男子可多了,对着一个女子山盟海誓却马上又娶了个小妾!”文菁听她越说越离谱,偕了徐晟的手,说道:“咱们走!” 走在路上,徐晟却又接起了方百花刚刚的话,漫不经心道:“男人嘛,谁会没有个三妻四妾的,要是我以后也娶个三妻四妾——”接着转过身来,对文菁笑道:“菁儿,你会吃醋么?”文菁道:“晟哥哥,你也像方姨姨一样来说笑!”徐晟装作一本正经道:“我可是说真的,我通过了庄主的考验只是因为我根本不喜欢那两个女子,万一将来遇上了其他喜欢的女子呢?”文菁听了他的话,心下凄然:“虽说晟哥哥对我不会变心,但他终究也可以喜欢别的女子……唉……”紧咬嘴唇,低下头来,叹道:“我不但会吃醋,更会伤心——”“那你就不会制止我?”徐晟扶着她的双肩,问道。 第十三回 剑池腾浪水沧沧(5) 文菁抬起头来,无可奈何道:“如果你执意要如此做,我又能如何?只是我的心早已给了你……”她说这话时,眼泪早已在眼眶中打圈。徐晟知道如果再把玩笑开下去,她就会真的悲恸不已,一把将她抱在怀中,在耳边轻声道:“菁儿,跟你开玩笑呢,你忘了我早已对你许下的誓言么,永远不会存有异心。不管发生什么,你都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也是唯一的人!”接着轻轻给她拭去眼角的泪花。文菁小声道:“晟哥哥,有你这么开玩笑的么?虽然我知道你喜欢我不假,但也不能阻止你在喜欢我的同时喜欢别的女子啊!”徐晟歉然道:“我只是想看看你的反应嘛!不要难过了,好么?”文菁这才破涕为笑道:“晟哥哥,昨天我本来想看看你的反应而对你开了一个小玩笑,迟寅的捣鬼却导致了误会,现在算扯平啦。不过,以后要是再有这样的玩笑,咱们之间都不会当真了吧!” *** 走着回到陌雪阁下,文菁询问道:“咱们去见许先生,怎样?”徐晟自是赞成。文菁跑到一间屋里,自己拿了一些茶叶,却叫徐晟提一壶水、拿些茶具,之后又回到自己的闺房拿出一支绒布包裹着的竹笛悬在腰间,道:“那咱们现在就去!”徐晟问道:“你过去泡茶,怎么还要自己带水和茶具?”文菁调皮笑道:“这可不是普通的水,而是最近几天姐妹们起早采集回来的『露』水,而且这壶水还是花瓣上的『露』水;而这茶具是专门泡这茶的,若是用一般的器具,就会少了一些韵味。”徐晟不知道还有这般讲究,便道:“那沏出来的茶会怎样?”文菁道:“不是我吹牛,待会在师父那里,晟哥哥定会赞不绝口!” 骑着良驹,之后将出骨墨龙驹系在渡口,坐船过了太湖,徐、文二人来到一片树林面前,徐晟道:“前面是『迷』阵了,那次我进去是跟着燕叔叔走的。”文菁牵着他的手道:“不管怎样,先进去再说了。”进得林中,走了约半柱香的时间,文菁点点头,若有所思道:“看来师父只是为了不让外人打搅他,这个『迷』宫虽然和九宫之类的图无关,但是个很简单的奇门阵法而已。”徐晟诧异道:“你才走了几步,就明白了?”文菁道:“那也浪费了不少时间了吧。”徐晟又问道:“那你说,一般人为什么走在里面都会『迷』了路?”文菁道:“这也是因为这阵中有很多景物故意布置得相似,你来到一个新地方时总误以为自己来过,实际上并没有来过,然后开始怀疑自己,从而开始忙『乱』起来,进而真的回到原来的地方,久而久之,你自己也分不清究竟是有没有来过了。”徐晟道:“是不是像你在不归林中所说的那样,眼睛看到的并不一定是真的?”文菁以一个甜美笑容点头示意,说道:“虽说眼睛有时候会骗我们,但很多人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的黑夜里,会更加容易『迷』路——也就是俗称的‘鬼打墙’!” 边走边聊,徐晟跟着她,转了一会儿,就来到了许贯忠的几间草屋前。未及进门,就听得声音道:“来者何人?”文菁欣喜道:“师父,不认得我了么?”屋中早转出许贯忠,打量了一下二人道:“原来是小丫头。不是说过了,无需叫我师父的么?”徐、文二人再拜后,文菁恭敬道:“许先生,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所以刚刚称作‘师父’。”许贯忠转过向徐晟道:“是你多嘴,告诉小丫头我住在这边的么?”徐晟神『色』窘迫,一时答不出话来。 此时,屋中又转出一渔人,二人定睛一看,却是燕青。燕青瞧了他们一眼,对许贯忠道:“老哥,该你走了,刚才我那一步必定能转败为胜!”四人进屋,却是许、燕二人在下棋。文菁大概看了一眼棋盘,没有作声,从徐晟手中接过水壶,道:“晟哥哥,你在这儿陪着许先生和燕叔叔,我去给你们沏茶!”一提到茶,许贯忠笑道:“看来今天我们几个可有口福了!”许贯忠对徐晟道:“看来该多谢你告诉了小丫头我住在这里。”又唤着燕青道:“老弟,你我这杯中残酒就倒掉吧!”徐晟道:“菁儿,我去帮你吧。”燕青挥挥手道:“两个小辈就去忙吧,我们就坐着等喝了。” 二人进了里间,文菁边走边对徐晟道:“燕叔叔棋上面的造诣可比不上师父,多是自己不服而已。”徐晟知她聪颖,心下深信不已。 文菁一下子忙开了,先是细致地将几种茶叶分别倒入小茶杯中,然后又将壶中的水倒入带来的另一个茶壶中,点燃了炭火开始煮水。徐晟在一旁倒似乎显得有点多余,无所事事。文菁道:“晟哥哥,你若没事,就帮我看着锅里的水吧!”徐晟点点头,文菁继续道:“这暗香茶对火候的掌控很重要,等到水略微烧开,就要逐渐往里加茶叶,你看着的时候一定要提醒我。”徐晟奇道:“那疏影楼的招牌暗香茶你也会?” 文菁略带自豪道:“疏影楼那边么?本来就是我教桃儿姐的,不过有一点不同的是,她用『露』水,我却只用花瓣上的『露』水,所以嘛,就更有味儿!”徐晟原来并不知道,这小小的一杯茶却有如此考究,这时他才明白疏影楼的一杯茶为什么价值千金了。 不多时,锅中的水开始有煮开的迹象。徐晟连忙对一旁调配茶叶的文菁道:“水快开了!”文菁急忙拿了几个装有茶叶的小茶杯来到旁边,过了片刻,陆续往里倒入了几种茶叶,又叫徐晟先灭了炭火,慢慢等茶水变凉;之后滤去茶水中的茶叶,重新开始煮水,与之前不同的是,这一次直接将水煮开,然后像以往的泡茶一样将水注入文菁精心调制的混合茶叶,并且看她注入时手法上很明显有前后不同的力道,最后又将茶叶滤去,让茶壶在冒着火星的炭木上温了半柱香时间。这样一来,一壶暗香茶才算弄完。 第十三回 剑池腾浪水沧沧(6) 文菁叫徐晟拎了茶壶,自己却带了四个小茶杯,二人一同出了里屋。文菁边走边道:“晟哥哥,本来这茶是为你准备的,但因原料极为考究,所以就和大家一起分享了,包括我自己。”徐晟点头道:“要是我一个万一遗漏了其中的奥妙,岂不是负了你的一番苦心。” 来到堂屋,见到许、燕二人依旧在对弈,许贯忠笑道:“老弟,你连输三局,还不服气么?”燕青恰好看到二人出来,忙道:“老哥,先喝茶,再慢慢分胜负!” 文菁将四个小茶杯一字排开,将茶壶中的热水倒入,边倒边恭敬道:“请许先生和燕叔叔品尝暗香茶的第一碗——热茶。”许贯忠笑道:“小丫头,不简单啊,自创的茶还起了名字!”他由于长期以隐居生活为主,却不知道暗香这个名字是疏影楼本来为了凑上林逋的那一句“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而取的,只是在文菁创造出这茶之前,暗香茶一直名不副实,因而也不怎么出名。 燕青惊讶道:“早就听说疏影楼的暗香茶一杯价值千金,小丫头,难道你就是沏茶者么?”在长辈面前,文菁变得有些害羞起来,小声道:“让燕叔叔见笑了,那是我教桃儿姐做的,不过桃儿姐为了图方便,在疏影楼只择日供应暗香茶的最后一碗凉茶。” 说话之间,文菁已经将四碗茶倒好。燕青、徐晟二人望着茶杯中的茶,俱有些吃惊,特别是燕青,对茶有个一知半解,道:“这是茶么?分明是白开水?”徐晟望着茶杯,见那热气腾腾的茶不断冒着烟气,茶水却如白开水一样透明无『色』,他又不自禁地端起茶杯到面前一闻,依旧没有任何气味,而刚刚文菁的沏茶过程自己也是全程目睹的,中间的煮水以及放得各种茶叶都看得清清楚楚,怎么沏出来的反倒如清水一般了。 徐晟再看文菁时,见她却对着自己盈盈浅笑,表情中还带着几分得意,而许贯忠只是微微颔首,缓缓启口道:“你们叔侄二人不要大惊小怪,还是喝了之后再作评价吧!”徐晟将茶杯慢慢靠近嘴边,刚入口,一阵沁人的茶香直入五脏六腑,全身亦变得惬意起来,与中午的太湖三白一样,给人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徐晟第一次体会到,一杯小小的茶竟然蕴含着如此奥妙。 再看燕青时,他亦十分受用,已经没了刚才的惊奇,而是夸赞道:“暗香暗香,一个‘香’字不足为奇,令人叫绝之处是其中的‘暗’字!”许贯忠却道:“老弟,你的意思是暗香茶之取名之奥妙吧。小丫头的这杯茶就单说这个‘香’字,世上哪有第二碗能及的?”又对文菁道:“小丫头,多年不见,你这点茶的本事早已在我之上了!” 文菁低下头来,小声道:“许先生,这不来见您,使出了看家的本领么?那如果是沏普通的茶水不还和许先生一样么?”燕青在一旁打趣道:“老哥,你说她点茶的本领在你之上,这一点我同意。就冲这一杯茶,经小丫头之手普通的茶也比一般人好太多了!” 等了稍刻,文菁却是又在各人的茶杯中倒入一碗温茶,说道:“第二碗——温茶。”徐晟再喝时,只觉得是一阵温和,其香味的感觉不似原来的热茶那般浓烈,但一切却又恰到好处。而最后的一碗凉茶是一种如美酒一样的久而弥香,教人回味无穷。 三碗茶过后,燕青赞不绝口道:“这疏影楼的暗香茶果然名不虚传,一杯千金也是值了;更何况正如小丫头你所说,疏影楼只有凉茶供应,完全无法体会到热茶和温茶的美妙。”他却不知道的是,文菁在原料的选择和沏茶的过程中更为考究与细致,所以在这里品到的茶正如她自己所说一样,会“更有味儿”。燕青伏在徐晟耳边道:“贤侄,你以后可有口福了,这么好的女孩子,这世间哪有,你若是敢负于她,你燕叔叔也不会放过你!” 文菁见他们叔侄二人说话间都瞧着自己,以为还在夸赞自己,更加有些难为情地低下头去。 品茶完毕,燕青忽道:“小丫头,你这师父的棋力我敌不过,你来代我会一会他,如何?”文菁寻思着燕青是在考验自己,便不好推辞,对许贯忠道:“许先生,是您教会了我棋艺,我就在您面前班门弄斧了!” 二人重新清空了棋局,很快较量了起来。只落得三五个子,就与一般人下棋不同,燕青看时,明白了两人都在沉稳布局,缓缓入界,心下暗道:“想我当年也是一时难逢敌手,但这师徒二人的棋艺当真比我高明不少!”落得几十子之后,已然互有攻势,各自扼要而据,动须相应,不觉愈看愈入『迷』。一旁的徐晟虽然没有他境界,但也是看得津津有味,忘了时间。 过了未牌时分,而棋局依旧是难解难分。燕青道:“还分不出个所以然,我看许老哥你这师父要输啊!”计算了一下子数,文菁这方尚有少许优势,许贯忠道:“果不其然,和小丫头下棋,还是力保和局为好!”文菁则是谦让道:“许先生,这只是一时的微末优势而已,若是一不留神,让您左势这边成形,我可要输上许多了。”燕青道:“罢罢罢,你们先回去。许老哥你再让我五个子,我拿你徒弟的这方继续与你下,如何?” 二人与许、燕道别,重新泛舟太湖。文菁心中欢喜,小手微微调正了下他的箍发头巾,粲然道:“晟哥哥,我吹首曲子给你听吧。”取出腰间的长笛,贴着唇边,吹起悠扬的曲调来。 徐晟坐在她的身旁,见她芳唇微翕,玉指灵动,清眸流盼,只教自己倾心不已。而细听笛音时,悦耳动听自不必说,更仿佛置身于一种前所未有的境界,如款款细水从面前流过,带着鸟语花香,有无法名状的惬意。文菁吹完一曲,缓缓放下手中竹笛。徐晟正回味着绕梁余韵之时,船舱外却是响起了几声疏疏落落的掌声,听上去只有三两人而已。 第十三回 剑池腾浪水沧沧(7) 听得一声音道:“如此美妙的感觉在下从未有过,不知如此笛音出自于何人之手?可否到敝舟小叙片刻。”听声音,仿佛是一位年轻的公子。文菁暗道:“这曲子是我专门吹给晟哥哥听的,可不愿以此来会友。”随即应道:“区区俗音,不必叨扰。”话刚落音,早听得一人跳到舟头,拉开布帘,躬身道:“小姐请移步舟中,二位公子听得入『迷』,如有冒昧之处,还望见谅。” 文菁收好竹笛,以询问的眼光望着徐晟。徐晟暗想推辞不得,便点点头道:“在下与小妹这就过来。” 二人在那位书童的带领下,来到一艘看上去装饰颇为华贵的周舫之中。早望见一人将折扇展在身前,点头冲着文菁微笑。二人一看此人不是别人,就是昨日在疏影楼点茶落败的李公子。那李公子施礼道:“在下李明月,字子光;这位是在下的朋友赵明风,字子疾,也就是人称的‘江南双俊’。不知二位如何称呼?”旁边的赵明风在徐晟初到苏州时亦曾在疏影楼见过,此刻他似乎忘却了曾对徐晟出言相讥之事。 文菁暗道:“原来是两位富家的公子哥。”本不想与他们继续认识,但念及方百花曾经告诉过自己江南的李赵二家颇有声望,虽不必阿谀奉承,但也不能与这两家背道而驰,结下不必要的仇怨。便作揖道:“原来是江南双俊,小女子乃百花山庄的侍女一名,本家姓文;这位是我的表哥,本家姓徐。”那赵明风笑道:“原来是百花山庄的文姑娘,看来这苏州城是我们这三处的天下啊。昨日的龙舟比赛,敝府侥幸胜了贵庄,实乃缘分!”一提及此,徐、文二人皆是心中有些不悦。李明月道:“不知文姑娘可否赏脸,与我们二人共饮几杯?” 徐晟抢道:“小妹自小不能饮酒,还望二位不要为难,如果非要喝酒,我替她代劳!”赵明风摆摆手道:“不如这样吧,既然大家都是斯文人,不如以乐会友吧。”右手一挥,书童早拿出一把琴来。文菁一眼望去,便知是一把好琴,心下暗道:“方姨姨说得不错,他们果然是苏州的富贵人家。”赵明风道:“我们轮流弹出一首曲调,叫对方来猜,若是有人猜不出便来罚酒,如何?”不及三人答应,早已拨动琴弦。文菁听时,却是自己早就知道的《虞美人》,到一半时,却不禁摇了摇头。赵明风以为是她未曾听出,心下暗暗得意,却不知她摇头的原因是自己弹错了一个音调。未及终了,文菁缓声道:“这是《虞美人》吗?”赵明风点头道:“猜得不错!” 李明月见赵明风先夸赞了对方,急忙道:“我看文姑娘的容貌自当不必说,而从刚刚来看必然通晓音律,可谓是才貌双全。在下冒昧地送姑娘一个雅号,叫江南双璧,如何?”赵明风道:“姑娘之才貌别说是江南了,就是整个大宋也无出其右者,应该叫大宋双璧。”徐晟暗道:“这个称号倒也贴切,不过如果传出去不免显得太高傲了。”文菁谦然道:“多谢两位公子谬赞,这个名号小女子是万万不敢当的。”李、赵二人互望了一眼,点点头,李明月道:“当得当得,大宋双璧,才貌两绝!”。赵明风道:“接下来该姑娘你弹奏了;尔后子光兄与这位徐公子做好准备!”徐晟不懂音律,听了这话只能心下暗暗叫苦,脸上也有些面红。 文菁心下不忿道:“你们定下这规矩好不晓道理,晟哥哥先前不曾有机会学得音律,如何陪你们在这里附庸风雅?”琢磨着怎样帮着徐晟,心下灵机一动道:“我第一个叫你们猜不出来知难而退便是了!”想及此,手指轻跃,很快弹起了一首曲调。 琴声依然是一如既往的幽美,赵明风听了一会,便暗暗心道:“弹得是极其动听,可旋律不曾听过……”心下也开始疑『惑』起来了。 一曲很快结束,文菁心下暗想:“你猜得出才怪呢,这是后人根据唐庄宗的词作还原出来的《歌头》,知道的人极其之少。”赵明风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支支吾吾说不上来。李明月心下高兴,暗道:“赵明风啊赵明风,你仗着音律比我熟悉就抢先定下这规矩,这下可是自讨苦吃了吧!” 正当文菁要告诉他时,只听得一娇娇滴滴的声音道:“几位公子好雅兴,在这里以琴会友,不知小女子加入是否可以呢?”听到这让人有些起鸡皮疙瘩的声音,徐晟却是几分耳熟,回头一望,见是一艘大船较快地驶来。猛然醒着,小声对文菁道:“那是水茫茫,我们还是先走吧。”要起身与李赵二人告辞,一艘船只飞也似的赶来,船头立着的女子正是水茫茫。 几人遥望着船头的那位女子,很快李赵二人及那位书童却是不由自主地为水茫茫所魅『惑』。徐晟急忙推了推赵明风,道:“赵公子,你快醒醒!”赵明风只觉得一阵恍惚,回过神来。情急之下,徐晟大声道:“你们千万不要看她,尽量盯着别处看!”赵明风环然四顾,目光不由自主地聚集到文菁这边来,心下依旧有些疑『惑』:“若论美貌,这位姑娘可远胜船上的那位女子,如何为那人所『惑』了?”他的直视让文菁好不自在,拉着徐晟到一边,心下暗道:“我和晟哥哥可不会为水茫茫所『迷』『惑』。”徐晟也是做好防御之势,只等那艘船的靠近。 水茫茫一个纵身,正要跳到周舫上,抓住兀自为她所魅『惑』的李明月。徐晟急急使出『迷』踪拳中的一招“鸡飞狗跳”,旨在使她一个变向,不曾抓得。文菁也是手上使出越女剑的招式,协助徐晟。 水茫茫一抓不中,再次变化五指,急动向前。倏地,“啪”的一声,她后背却被一把铁扇击中,只一惊,急忙停住,防御身后之敌。徐、文二人早瞧见水茫茫来时的船头却是立着迟寅。迟寅一眼瞥见了文菁,似笑非笑道:“文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第十三回 剑池腾浪水沧沧(8) 之前赵明风怕再次被水茫茫魅『惑』,就一直盯着文菁的一举一动,此时听得迟寅的声音,急忙道:“迟公子救我子光兄!”原来之前迟寅正是受赵府所托,来龙舟比赛捣鬼,让赵府获得头名,因此二人互相认识。 迟寅听得赵明风的声音,心下一愣,随即笑道:“赵兄好雅兴,要是平时,我必定出手相助,不过——”转过身来又是冲着文菁道:“你身边这小子,还有这两位公子,都把他们让给惊鸿一笑吧!”又是低头对水茫茫拱手道:“水姐姐,你请自便。”水茫茫却是眼波娇媚,细声道:“你又不是不知,我水茫茫有个规矩,就是每次只带一个男子。既然公子这么客气——”她指着尚自神志不清的李明月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迟寅转而对文菁道:“文姑娘,那你我就共度良宵吧!”文菁听到他的轻薄言语,更加厌恶。忽而冲着迟寅身后的方向欣喜道:“方姨姨,你怎地来了?”趁着迟寅回过头去的刹那,徐、文二人施展轻功,跳到来时的那艘船上,跑入船舱之中。 迟寅回头一看,什么人也没有,方知自己中计。他也急忙跟上,跳到船上。 迟寅慢慢地靠近船舱,口中依然笑道:“文妹妹,不要怕羞么!”舱中,文菁拿出一枚细针,左手一扬,“倏”的一声,细针急速而出。迟寅心中一凛,急忙侧身一闪,一枚细针擦着左脸而过。迟寅依旧是面不改『色』,微微笑道:“文妹妹,这是你送给未婚夫的定情物么?” 文菁拉住徐晟的手,在他耳边道:“要是迟寅强行进船舱中来,咱们就下水吧。这太湖的水流不比那岭南的赣水,你虽然不会游水,但我必能确保你无事。”徐晟点头同意。 正当迟寅一步步地靠近船舱之时,忽听得身后又响起一阵嘲歌。文菁听时,是陈箍桶的声音,心下暗喜。迟寅再次背过身来,一只长桨向自己飞来,连忙飞身躲过。陈箍桶继续唱道:“血泪点染湘妃竹,移入后宫舞绿腰。”他身后站着一胖一瘦二人,不是哼哈二将却是谁? 陈箍桶唱完后,摇头道:“水茫茫,你也要知道,这里是谁的地盘!”哼哈二将则是指着迟寅,齐声道:“你小子,上次在大名府让你走脱了,我看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疮!”水茫茫见势不妙,急忙回到自己来时那艘船上;迟寅也是跳到李、赵二人的周舫之中。徐、文二人则是划了船桨,渐渐远离打斗之处。 两人徜徉在太湖,置身于茫茫的水天之间,对视微笑。徐晟只是怔怔地望着对面坐着的绝世佳人以及远处如画的风景,纯洁的爱情使二人身心俱甜,文菁道:“怎么样?我说过晟哥哥一定会来江南的,而这里比北国多了一些温柔、一些灵『性』吧。”徐晟赞道:“我真不知怎么形容,这景物已经是如此怡人,而你的容貌比起美景毫不逊『色』,反而是美景衬托了你,相得益彰使人忘却了一切。这江南的太湖水造就了一个纯净如水的女孩,可惜我读的书不多,说不出其他甚么来,有点辱没眼前的美景。”文菁款然道:“晟哥哥,不管怎样,我的模样都是给你一个人看的,又何来‘辱没’一说?” 殊不知,徐晟因故耽误了读书练武,但他此时由衷说出的这些话,比任何人都了解他的文菁听了,欢喜不已。这种愉悦的程度比其他贵族公子赞美她的不知要高上多少倍。二人含情脉脉,在舟上不知不觉地互相坐近,从靠近变得更近,最后拥抱在一起,感受着彼此的内心。 回到庄中,天『色』已渐黑。方百花笑道:“哎哟,为了自己的他,居然拿着精心采集的『露』水去沏暗香茶,小丫头,你要知道,你亲手弄的我和你爹都没喝过几次。”文菁辩解道:“我去见师父了!”方百花道:“小丫头还不承认?我看是给他沏的同时顺带捎上你师父吧!”文菁被她一语说中,立时红霞扑面,羞然道:“那晟哥哥也只喝过仅此一次而已。”方百花道:“幸亏此茶原料考究,要不你还不天天给他弄了?我想,只要他想喝,凭你小丫头的本事,每天都给他沏一杯让旁人艳羡的好茶还不是轻而易举之事?”文菁略恼道:“姨姨也来数落我的不是?”方百花道:“跟你说笑呢!我叫你过来,是告诉你明天不要带你的‘他’去苏州城玩了!”文菁不解道:“为啥子?”方百花叹道:“我和你爹本不想让你过多涉足江湖之事!但是明天是端阳节,云霄派的人要过来了,到时,白行之会找你们去和他当面对证!”文菁道:“对证便对证,反正我和晟哥哥坦坦『荡』『荡』,我相信墨叔叔也不会做出这种暗箭伤人之事!”方百花摇摇头,随即离开。 拜见完方百花,文菁重新与徐晟往回走。二人正准备回陌雪阁,文菁问道:“你一定饿了吧。明天就是端阳节了,我去为你弄些粽子,一会送到你的房间。”徐晟带些心疼道:“菁儿你也陪我走了一整天了,莫要辛劳了,我不饿!”文菁忙道:“能亲手为你做吃的,我一点都不辛苦——”话未说完,对着徐晟后面高声道:“薛伯伯,你也在这里?” 徐晟转过身来,只见是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道士,脚蹬一双厚布鞋,身穿藏蓝『色』青衫大褂,双目有神、步履稳健。徐晟心道:“听菁儿叫他薛伯伯,想必是之前提到的那位神医薛道源了!”文菁介绍了二人认识,徐晟施礼道:“晚辈拜见薛前辈!”薛道源一看他们二人亲昵的神情,心中早已明白八分,忙道:“你便和小丫头一样,叫我薛伯伯吧!” 文菁冲着薛道源眨了眨眼睛,含笑道:“薛伯伯,我有一件好东西要送给你,猜猜是什么?”薛道源捋须笑道:“小丫头,你有什么好东西?”文菁从怀中抽出那本在炉峰山找到的《千金要方补遗》,递给薛道源道:“薛伯伯,你说这是不是好东西?”薛道源拿到手中,稍微翻了翻,也是欣喜道:“小丫头,这上面记载了一些奇难杂症的『药』物治疗方法,真是多谢谢你了!”文菁微笑道:“薛伯伯,你可不要谢我,要谢就谢徐大哥吧,这是在他自小生活的炉峰山发现的。”薛道源转而对徐晟道:“那多谢这位贤侄了!”徐晟谦让道:“薛伯伯过奖了!” 第十三回 剑池腾浪水沧沧(9) 文菁狡黠道:“薛伯伯,那你怎么感谢他?”徐晟拉了下她的衣角摇头示意。文菁接着说道:“薛伯伯,我幼年时你曾给过的冰『露』玉散丹还有没?”薛道源明白了她的言下之意,笑道:“你以为这冰『露』玉散丹这样的解毒宝物世存很多么,这是祖师爷所配制的,给你的是世上最后一颗。”文菁带些怏怏的神情低下头去。 停了一会儿,薛道源对二人道:“小丫头,徐贤侄,明日白掌门就要带云霄派过来讨公道了,希望白兄看在老道的薄面上,此事能够从轻处理!”文菁暗道:“原来爹爹和方姨姨让薛伯伯出面,这事希望能够缓和些。”带了些担忧道:“我们两人倒不会有太多事,只需出面作证即可,只是希望他们不要为难墨叔叔。”薛道源点头道:“是啊,以墨狂生的『性』子,虽不至于点头承认来背黑锅,但也很难放下身段来极力否认自己做下伤人之事,只希望能早日找到真凶!”说罢,薛道源离开。 文菁送徐晟回到自己房间休息后,又和几个姐妹一起包了些粽子,晚些时间送到他那里后等他吃罢方才回到他隔壁房间休息。在这江南的家里,徐晟尽情地受用着文菁为他安排的一切。自那年母亲亡故后,他再也没有感受过家的感觉;然而自年初与文菁相识之后,她的似水柔情使自己愈发感到温暖与恬谧。他真想在有了过人的武功后带着这个生命中的挚爱过上闲云野鹤般的生活,无拘无束…… 次日早上,徐、文二人穿过正门的大堂之时,却瞧见边上放着好几个大箱子,而方百花正在一个箱子旁,把玩着那箱子里的金银首饰。文菁向方百花请过早安之后,问道:“姨姨,这些金银珠宝是哪里来的?”方百花放下手中的一支金光闪闪的簪子,顺手打开了旁边的一个箱子,尽是各种名贵的胭脂水粉。 方百花拿起其中的一个小盒子,手指蘸了蘸,要将胭脂抹到文菁的粉面上。文菁连忙后退了几步,摆手道:“姨姨又来拿我开玩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从来不用这些胭脂来打扮的;也没有穿戴首饰的习惯,你之前给我的金钗大多也当作救急的钱使用了。”徐晟想起了她几次拿出金钗当钱使用的经历,特别是扮作男子时还让别人误以为是花心公子。方百花停住,自语道:“你不用我用!”接着对文菁道:“小丫头,你还问我这些是哪里来的,你难道不知道么?”“我?”文菁愕然道。 方百花道:“喏,你自己在外面太引人注目了——”话未说完,又看见桃儿赶过来道:“庄主,赵府派人抬了好多东西过来,在庄门口等着,让不让他们进来?”方百花点点头,随即又对文菁道:“这下你明白了么?”文菁道:“昨日我遇见李、赵二位公子不假,可是他们府中送东西来作甚么?” 正说之间,几个仆人又抬着好几大箱子进得大堂之中。一个管家装扮,带着两撇小胡须的人拱手道:“敝府公子昨日偶遇贵庄的大宋双璧,爱慕不已。特叫小人带这些小礼,不成敬意,还望庄主笑纳。”方百花诧异道:“大宋双璧?”那官家道:“贵庄的那位文姓姑娘不是才貌双全么,敝府公子特赠一雅号与她。”徐晟听得清楚,心中方明白:“原来是昨日那两位公子府上送来的。但这算是聘礼么?”一想及此,他心中又多了一份异样的感觉。再瞧身旁的文菁时,她小脸早已泛红,急忙后退两步躲在了自己身后。 文菁满以为方百花会千方百计推辞不受。没想到,方百花先是望了一眼低下头去的文菁,一口应承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东西先放在这里,你们如果没别的事,就先回府上吧!” 那官家见方百花一口收下礼物,满心欢喜,带着众家仆回去。 文菁跑跳到方百花跟前,羞道:“姨姨,你如何能收下这些东西?”方百花笑道:“人家好意送来的礼物,我为何不收?”文菁急道:“可……可这些东西不是一般的礼物!”方百花应声道:“哦,小丫头,那你说说是什么礼物?”“这……这些是……是聘礼!”文菁声音中带着急促,却又断断续续道。 方百花道:“聘礼怎么了?小丫头你不正好待字闺中么?再说了,这些首饰胭脂你虽然不用,难道也不许百花山庄其他这么多女子用么?”文菁更加心急,恼道:“那……你叫我……” 方百花见她小脸通红,扑哧笑道:“丫头,好了,姨姨不逗你玩了。你难道忘了百花山庄定下的提亲的规矩么?”文菁问道:“万一他们通过了百花阵呢?”“就是那两个公子哥侥幸通过了百花阵也不打紧,我刚才问过李公子府上,你只对他们说过自己姓文,而并未透『露』自己的名。而现在赵府又给了你一个新称号——大宋双璧,这个称号挺不错的。”文菁道:“姨姨也拿这个名号来说笑,这是那两位公子的主意,我又没有妄自尊大。”方百花道:“那更不能妄自菲薄!”对旁边的桃儿等姑娘道:“你们说,小丫头的才貌能不能作为我们大宋的双璧?”旁边众姑娘点头称是,桃儿道:“前年我去京师办事,偶然间看到皇帝带着宠妃出来,那模样都远没有小姐漂亮。”文菁红霞映脸道:“你们尽会说笑!”方百花摆手道:“好了,咱们百花山庄自然不会往自己脸上贴金,帮你在外面传言这个称号。”文菁知她爱开玩笑的『性』子,倒也习惯,忙道:“姨姨你还是说说这些东西怎么办吧。”方百花道:“既然是双么,那一般都是两人,也不可能叫你一人嫁给两家。百花山庄女子如此之多,还愁找不到人?” 第十三回 剑池腾浪水沧沧(10) 文菁坚定道:“那方姨姨也不能因为受了人家的礼物而断送姐妹的终身!”方百花点头道:“小丫头放心,我们百花山庄何时有过强扭的瓜了?”吩咐身旁的桃儿道:“把金银珠宝清点出来,其余的胭脂首饰就分给众姐妹!”进而踮起脚尖,指着徐晟道:“外面有辆马车,你小子驾着马车带小丫头先去剑池,我们随后就到。”徐晟应了一声,带着文菁,让她坐入马车之中,喊了一声“驾”向剑池方向而去。 来到剑池边上,徐、文二人下了马车,文菁小声道:“晟哥哥,方姨姨就爱拿我们小辈开玩笑。你在这里,只能慢慢习惯了!”徐晟实言道:“这倒没甚么了。方姨姨终归会遂着你的心愿。而当他们送来这些礼物时,我内心是有些醋意的。不过——” 徐晟话锋一转,接着说道:“你之后的言语神情让我感动、欢喜的同时又有几分自豪:你拥有如此绝美的容颜,自然引来众多男子的爱慕之心,不过你对他们多是熟视无睹——”“那还不是因为我的内心早已被你占据了么?”文菁打断他的话,款声道。 二人走近剑池,早望见以两派人马分聚在一旁的空地上。剑池,这个千百年前吴王的洗剑之处,继昨日之后,再次成了苏州的焦点。空地的一边是以白行之为首的云霄派及岭南派,另一边是以黑魔王为首的明教派众。文菁对墨狂生点点头,二人退到一边。人群中,早有方毫带着钱天仇迎上来,笑道:“文妹妹,多谢你昨晚叫兰儿送过来的几个粽子。经文妹妹之手的东西果然依旧出众,只不过还像往常那样,被我一扫而空!”接着又靠近了些,问道:“不知文妹妹那边是否还有?” 文菁假装不满道:“方大哥,你说得倒轻巧。那是我和姐妹们连夜做的,只为在端阳之前给大伙尝尝。方姨姨,几位伯伯还有你和钱大哥那边都要面面俱到,怎会有如此之多?”说完,却转过身来,一双美眸对着徐晟忽闪了两下。他蓦然想起昨夜文菁送了不少过来,和自己一起吃完后,尚余十来个,打算来日再吃。 只听得白行之的声音道:“今日贫道携云霄派众来到江南,只为讨个公道,敢问贵教教主何在?”“教主教中事务繁忙,不能前来此地!”是钱堑的声音。 任扩焘听后,心中暗道:“那时魔教教主果然是在搪塞,都怪那日师父心软,没跟他们算清帐!”急忙喊道:“你们教主不出来却是如何道理?”跟着又高声道:“黑魔王,你且说说,你们教主不出面,而又没有证据证明不是你废了犬子双眼,那我们只能按照江湖规矩来了!”徐晟看那墨狂生时,他只是直视着白行之,都没有瞧一眼任扩焘。 徐晟心中有些疑『惑』,对身边的文菁道:“按照江湖规矩是怎么做?”不远处方毫听后,走过来略带蔑视道:“这你都不知道还在这里,按照规矩就是以牙还牙——这里更是以眼还眼而废掉墨叔叔的双眼了!”文菁转过身,对方毫道:“方大哥,我也不知,不也在这里么?”方毫一下子面带窘『色』,支支吾吾道:“文妹妹,我……我不是说你!”文菁对徐晟点点头,又重新注意着白行之那边。 任扩焘见黑魔王不说话,更认为此事乃黑魔王所为,大声喝道:“黑魔王,你做贼心虚,不敢承认了吧!”话刚落音,阿哈走上前一步,摇着肥胖的身躯嘻嘻哈哈道:“任掌门,我们这边可是有人证的,小姐可以证明此事非黑魔王所为!” 文菁走到阿哈一旁,正要发话。任扩焘抢先道:“她是魔教中人,必定与黑魔王沆瀣一气,这个小魔女十有八九还是黑魔王的帮凶!”听了这话,徐晟不禁皱了皱眉。 “你说谁小魔女呢?”方毫早已高声嚷道。 “魔教教主之女,难道不是小魔女么?”任扩焘仗着白行之在,重复道。 方毫也不答话,对身前的文菁道:“文妹妹,这人好无道理,我和钱大哥替你去教训教训他。”未等她应答,和钱天仇二人早已一前一后,“嗖”“嗖”两声,两人跳出人群,直奔任扩焘。 任扩焘冷笑道:“两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不知天高地厚!”一双手掌,呼呼生风。方毫与钱天仇一前一后夹击却也明显落了下风。不一会,任扩焘连发两记“一指弹”,两声“哎哟”,方、钱二人尽数摔倒在地。早有两个教众扶着两人回了。 方毫捂着被打伤的左手,哭丧着脸。文菁劝慰道:“方大哥,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今天最好还是少动手为妙。”吩咐旁边一人与他包扎。 方毫气道:“我们偌大的一个明教没人了?”他的话刚落音,阿哼应声道:“谁说我明教无人?我来领教一下任掌门的高招!”双手向前,接着化掌为拳,转眼间手起人到,已挥舞到任扩焘眼前。 任扩焘心下一惊,恍过神来,急忙以一掌抵住他的拳势,化解气力收到自己胸前。阿哼却紧接着手指张开,拳又重新变回为掌,向自己跟前一拉。任扩焘有些猝不及防,差点一个踉跄,更加不敢大意,小心应战。 白行之看他们二人交手,心中暗道:“这阿哼使得是六合拳和六合掌的混合招式。哼哈二将看似疯疯癫癫,实则只是武功套路上怪异一些罢了,我这个俗家弟子已经抖出了平生所学,但还是要吃亏。”吩咐身旁的宁立本道:“立本,若是你任师兄落败,你便与那阿哼交手。” 不多时,任扩焘已显然落入下风。宁立本正要出手相助,忽见剑池那边的大道上来了十几人,为首的几位皆是女子。徐晟看时,身骑白马走在最中间的正是方百花。二人见到方百花来到,亦停止了交手。 第十三回 剑池腾浪水沧沧(11) 方百花微微笑道:“云霄派的客人来到江南,百花山庄不曾远迎;作为庄主,还望白掌门恕罪。”白行之挥了挥手中的拂尘,恭声道:“既然庄主亲自前来主持公道,老道就放心了!” 任扩焘不耐烦道:“庄主且说如何处理?”方百花想了想,道:“既然这边明教已经说了,人非黑魔王所伤,我看任掌门认为令郎眼盲是黑魔王所为也就是误会了。依我看,不如任掌门回去再作调查,如涉及到明教中人,自当鼎力配合相助!” 任扩焘“哼”了一声,高声道:“好一个名满江湖的百花山庄!”白行之也是略带不满道:“方施主此法有失公允,那日我与明教教主会面,有一明教教众扬言要杀岭南派掌门之子,但并未得逞,之后明教中人亲口承认乃那人确是明教教众。所以,依老道看,此事即使非黑魔王所为,也是明教中人所为。” 方百花依旧是面带微笑,问道:“那依白掌门看,此事作何了结?”任扩焘暗道:“师父心地仁慈,必不会怎样!”抬头瞧了一眼方百花,见她容貌风姿绰约,又不由得瞧了一眼文菁,更是在一群人中难掩芳华,世间未见,心下盘算道:“这明教中的女子都长得跟狐狸精似的,这百花山庄庄主又如此偏袒。错不了,定是与明教互相勾结!”一想及此,高声叫道:“我看你们百花山庄不过徒有虚名罢了,今日一见,也与魔教勾结,戕害武林人士!照我看,你这个庄主分明就是魔教人士!” 他虽然是胡『乱』猜测,但徐晟心中亦跟着一惊,想起了文菁跟自己说过的方百花本是明教的护教右使。 方百花反问道:“那照你这么说,岭南派与云霄派不也可以用‘勾结’来形容么?”任扩焘道:“你放肆,不正面回答我的问题,竟然来对我们名门正派来指指点点!”方百花点头道:“不错,我们百花山庄是和魔教有些瓜葛。不过,百花山庄四字一出,不管白道黑道都得让着三分,何时轮到你指手划脚了?” 任扩焘怒道:“还敢强词夺理?”手指微曲,又是“一指弹”。方百花侧身躲过,面不改『色』道:“怎么?开始不讲道理要动手了么?” 话未落音,一条黑影一闪,只一掌将任扩焘拍倒在地。徐晟看时,是黑魔王人起手到。文菁心中有些焦急,暗道:“薛伯伯不是说好了要来的么,怎么还不过来?” 再看黑魔王时,他身形向前,又是一掌准备发出。方百花高声道:“住手!” 她的话却起了作用,黑魔王身形一闪,落回原地。而那边白行之集于掌中的内力也渐渐缓了回去。 方百花身后转出一人,正是紫贤真人薛道源,此刻他一身道服,着装却比白行之简单得许多,仅仅在背后配了一把长剑。薛道源对白行之拱手道:“白兄别来无恙?” 任扩焘见又出来一位道士,一开口便与自己的师父以兄弟相称,焦躁道:“你又是什么人?”白行之喝道:“不得无礼,这是南宗传人,论辈分,你还得叫一声薛师叔。” 任扩焘被白行之喝了一句,不敢再作声,心下却怨愤:“这魔教果然诡计多端,把师父一辈的人请了过来!”再看白行之,正对着薛道源道:“薛兄除了一身武艺,更叫贫道佩服的是那妙手回春的医术!” 薛道源谦让道:“白兄过奖了,为弟只是胡『乱』从师父那里学了几招!”白行之低声道:“薛兄令为弟万分钦佩,只是——听说薛兄与文教主交情不错,我们云霄派与薛兄的南宗都为名门正派,还是少和明教走得过近。”他内力深厚,说这话时只有薛道源一人听得。 薛道源摇摇头道:“白兄多虑了,从中(文范嵩的字)兄的为人小弟也很清楚。只是白兄希望好好注意一下岭南派的一些所作所为!”他同样回应了一句腹语传音。 白行之听了这话,瞧了瞧一旁的任扩焘,不由皱了皱眉。 薛道源朗声道:“白兄不如先卖给老道个薄面,听从山庄庄主的建议,先在百花山庄住上几日。贫道料想若是白兄也想亲自把个中事由调查清楚,明教之人必当全力配合!” 任扩焘心中暗道:“说来说去,他们还是想拖延时间!”白行之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按照江湖规矩来做闹得两派大动干戈也是不希望自己看到的,便道:“如今只好先这样,再做打算!”吩咐宁立本和任扩焘道:“你们且听百花山庄安排住下。”又对薛道源道:“敢问薛兄现居何处?” 薛道源回道:“百花山庄西南不远处紫竹林是也!”白行之喜道:“贫道正好有一些先祖留下来的文籍不得参解,还望向薛兄讨教一番!”薛道源点头道:“那为弟除了在外行医,其余时间都在紫竹林恭候白兄大驾光临!” 墨狂生和方百花带了各自的人马散去,只留下玉簪、杜鹃等几位女子接应这云霄派和岭南派众人回庄。 众人刚要随百花山庄的几位女子走,忽听得一苍老的声音道:“乒乒乓乓,你们这帮人,讨什么公道,搅得剑池鸡犬不宁不说,还吵醒了在这里睡觉的老和尚。”顿了顿,接着说道:“不过我老和尚脾气好,被你们吵醒了就躺在这边听完了全过程!” 白行之循声望去,旁边的草堆里摇摇晃晃站起来一个衣衫褴褛的虬须老和尚。那老和尚接着说道:“我老和尚能在这里耐着『性』子听完,还不是因为——”他指了指白行之,接着说道:“白行之,你快给我老和尚认个输,我老和尚便走!”那些云霄派弟子听他直呼白行之的名字,心下纷纷不忿:“哪里来的疯和尚,竟敢直呼掌门人的名字,对他如此不敬?” 玉簪却是眼尖,认出那和尚,嚷嚷道:“你这酒肉和尚,不就是昨日偷吃小姐做的醉虾的那位么?”塞外侠僧白了玉簪一眼道:“你叫我酒肉和尚能赖我?还不是因为你昨日给我弄的酒肉多了,叫我醉醺醺地在这里都快睡了一天一夜,直到被你们这帮人吵醒。”心下却是暗道:“吃人家嘴软啊——若是今天不是那薛道源出现,要我这个老和尚出来教你们给面子了!”玉簪急道:“你这和尚,小姐做得那么好的醉虾被你先抢去了,然后叫我给你弄酒肉才能把你打发走,现在反而怪起我来了!” 白行之耐心地等他们说完后,问道:“敢问这位前辈是……”塞外侠僧道:“现在小辈越来越不像话,你不认识我,我可认识你师父!”掏出一本破旧不堪的书,丢给白行之,道:“现在武学秘籍还给你,你代替你师父向我认输吧!” 白行之接过一看,封面上赫然写着《阴风掌法》,蓦然想起,师父生前跟自己叮嘱过的事务。 塞外侠僧得意道:“我和你师父曾经打赌,他说世上无人能参透这本秘籍,我拿回去断断续续钻研了二十年,终于给弄明白了,都写在了你的书上。不过——老和尚敬告你们这些小辈,这阴风掌法所记载的东西邪门的紧。我老和尚也看不上你们云霄派的武功,你最好把这本书烧了!” 白行之打开那本书,见字里行间歪歪扭扭地写着小字注释,看了两眼,不禁皱眉,暗想:“这掌法果然如侠僧老前辈所说,师父特意叮嘱过我,要从老前辈那里要回,即使参透不出也要妥善保管。现在老前辈既已参出,自当向他认输!” 白行之恭敬地向塞外侠僧鞠了个躬,恭谦道:“前辈在武学上的造诣,我云霄派甘愿服输。”之后接着说道:“谨遵塞外侠僧前辈教诲,晚辈自当将此书带回扶摇山小心保存,让它不见于世!” 他说出塞外侠僧的名号时,众人皆是吃了一惊。玉簪也是连忙吐舌头,向他做了个鬼脸。塞外侠僧对她笑道:“那小丫头做的好东西虽然鲜美,但是不禁吃,下次我还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可好?”玉簪道:“老前辈但吃无妨。” 塞外侠僧对白行之道:“你既然已经认输,那老和尚去也!”话刚落音,已然无影无踪。那深不见底的武功只教众人咋舌不已,感慨有关他的“一来好赌,二来好酒肉”的江湖传闻完全不假。 第十四回 霏雨见迷茫(1) 晚间,等到文菁热过粽子,重新拿回徐晟那边时,发现蒙蒙的细雨开始洒落了。正如中午一样,文菁一顿饭只吃了一个粽子加一点点刚做的小点心。徐晟关心道:“菁儿,你怎么每次都只吃这么一点?”文菁听他又问及这一问题,回应道:“你见过哪个女孩子吃得像你们男子这般多的?” 徐晟想了想,摇头道:“在炉峰山时,萧妹妹倒也吃得不多。不过——”文菁去掉一个粽子角上的芦叶,塞住他的嘴,温柔笑道:“哪个女孩子不爱美?若是女孩子吃胖了,谁会喜欢啊?所以说,自己做的东西不管有多好,我也要控制住不多吃。” 徐晟用手拿开自己嘴上的粽子,又剥开一边的芦叶,递到她嘴边,道:“再多吃一点吧!即使你胖了,我也一样会喜欢啊,你现在那么瘦!”文菁心中亦是欢喜,忙接过道:“好,我今天就破例多吃半个——”又把粽子递回到他嘴边,轻声道:“晟哥哥,你再咬掉一大口,余下的都给我吧。不过——下不为例啊!”徐晟听着她的话,顺势咬掉一口,闭上眼睛慢慢享受。连日来,他的饭食每次都是文菁亲自下厨,好在他不是一个挑剔的人,否则以后再吃别的饭菜真会感到不习惯。 徐晟正『色』道:“菁儿,你吃多少我不强求,但可千万要爱惜自己啊,不能因为这个而饿着!”文菁点头道:“你放心,我晓得。倒是晟哥哥——”她一把握住他的右手,展开手掌,见上面被剑划伤的痕印已经渐渐平淡,娇嗔道:“你自己不爱惜自己,受伤后不好好用『药』,现在反而说起我来了!” 徐晟左手轻轻拂了下她额前的整齐的刘海,接着像做错了事般地承认错误道:“好。你说的是,以后我绝不会随便糊弄自己的伤了!” 望着桌上尚余的三五个粽子,文菁像是记起什么,讶然道:“哎呀,昨日墨叔叔不在山庄,不曾叫姐妹给他送去。这些粽子咱们今晚送与他,好不?”徐晟点头应声。文菁带些狡黠道:“不过一会送过去时,我们要统一口径,说是方姨姨叫送的。”“为何?”徐晟不解道。 文菁问道:“晟哥哥,今日在剑池,你注意到方姨姨和墨叔叔二人之间的神情了么?”徐晟摇摇头,如实道:“在那边我要么注意白道长,要么就注意你了,倒没有去看他们二人。” 文菁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你没注意也很正常,毕竟刚来到这里。我注意到了,墨叔叔打心底了喜欢方姨姨——”“哦,难怪方姨姨和那任扩焘要交手时,墨叔叔抢先动了!”徐晟打断她的话,抢先说道。 文菁点头道:“这一情况我注意好久了。去年有一次,墨叔叔因为有人数落了几句百花山庄庄主的不是而大发雷霆,将那几人尽数打翻在地。幸得方姨姨和吕叔叔及时赶到,才没有伤及『性』命。”接着又摇摇头,继续说道:“不过,方姨姨不知道是甚么原因,一直无动于衷。我也曾旁敲侧击地对她提过几次,可方姨姨每次都装作不知而岔开话题。我不理解她这么多年为什么一直不嫁人。”“说不定她已经有了喜欢的人呢?”徐晟问道。 文菁回道:“我也就这个问题问过方姨姨,可是她矢口否认。”随即笑道:“不多想了吧!反正墨叔叔和方姨姨的月老,咱们是做定了!” 文菁用个小竹篮装了粽子,二人带了纸伞出了水下,离开陌雪阁,发觉是一夜小雨。 二人来到房前,见房门紧闭,油灯也没有点亮。文菁向里问道:“墨叔叔,你在么?”没有回应。由于为时尚早,料定必是不在。文菁便将竹篮递给徐晟叫他在门口等着,自己到百花山庄前院去寻。 文菁离开间,徐晟独自一人在门口来回踱步。隐约间,却听得有“窸窸窣窣”的轻微脚步声。徐晟初时并没有注意,却渐渐发现脚步声来自于屋内,心下纳闷道:“原来墨叔叔在啊!”便又过去敲了敲门,高声道:“墨叔叔,原来你在啊,我这就去叫文姑娘!” 说着,便转身也去了前院。刚过了转角,一枚弹丸打在自己的前额上。徐晟抬头一看,见房顶上坐着方毫,手上拿着一个弹弓,正在嘲笑自己。 徐晟并未恼怒,而是问道:“方大哥,你做什么?”方毫纵身跳下,傲慢道:“不做什么,就是看你不顺眼!”吹了个口哨,钱天仇应声跳到徐晟身后,形成合围之势。 方毫得意洋洋地笑了笑,将手中的弹弓扔到一旁,靠近了几步,说道:“上次姑姑的出现让你走脱了,现在我们哥俩要重新教教你礼教!”徐晟将竹篮放到地上,不由自主地后退几步,做好防御之势。方毫一个箭步,飞身闪到徐晟跟前,不想他早有防备,双手一格一架,轻松化解了第一招。 方毫边斗边对钱天仇喊道:“钱大哥,你还愣着干什么啊?快来帮忙啊!”钱天仇却朝他努努嘴,示意他背后。二人停止了打斗,方毫转身一看,身后赫然站着文菁和墨狂生。徐晟正纳闷墨狂生怎么突然出现在了屋外,文菁不悦道:“方大哥,作为百花山庄的大公子,这就是你对我江湖朋友的待客之道么?”方毫支支吾吾道:“我……我……”文菁摇摇头,从地上拎起竹篮,对墨狂生道:“墨叔叔,我们走吧!” 徐晟走在墨狂生身旁,问道:“墨叔叔,刚刚你不是在屋里么?”文菁疑『惑』道:“我刚刚在前院找到了墨叔叔,他怎会在屋里?”徐晟自语道:“刚刚你走后,我听到了屋里有脚步声!” 听了这话,墨狂生示意二人不要作声,来到房前,一脚踢开,并无人跳出。点亮油灯后,环顾四周,文菁问道:“墨叔叔,有人走动过的痕迹么?”墨狂生巡视了一下四周,摇摇头。徐晟自嘲道:“想必是我听错了吧!” 第十四回 霏雨见迷茫(2) 文菁四处察看了下,心细的她终于在床前发现了一处被擦过的脚印痕迹。墨狂生走来看了看,道:“我这边并无甚么东西值得来偷!”文菁站起身来,问道:“墨叔叔,翻下你的床铺,可以么?” 墨狂生自己翻开一条褥子,依旧是空空如也。再翻开一条,床板的夹缝间却有一本书。文菁抽出一看,递给墨狂生,若有所思道:“墨叔叔,你房中确实有人来过,看来像是要故意栽赃!”墨狂生随手翻了翻,道:“像是道家的内功法门!” 文菁回道:“那想必是云霄派的东西了!”拿过那本书,自语道:“明日我们还给白掌门吧,希望能够解释清楚。” 墨狂生重新铺好床铺,文菁笑道:“墨叔叔,你看因为这事耽搁,都差点忘了正事了!”从篮中拿出粽子,放到桌上的碗里,道:“这是方姨姨叫我们送过来的。” 墨狂生一向严峻的面孔上稍稍缓解,问道:“真是庄主送来的?”文菁一双星眸慧黠地转动,笑道:“今日是端阳节,粽子都放在这里了,这还有假么?”徐晟随声附和道:“确是庄主叫我们二人送来的!” 墨狂生缓和道:“那替我多谢谢她!”文菁反问道:“难道墨叔叔没有甚么东西送给姨姨么?”墨狂生带些懊恼道:“不曾有合适的在身边,他日劳烦小姐了!”文菁欣然道:“那晚辈自当效劳!” 二人觉着做了好事一桩。徐晟撑开雨伞,牵着她的手回去。走在房檐边,徐晟依旧有些不解,问道:“为何有人要故意栽赃墨叔叔?”文菁也是摇摇头,掂了掂手中的书,说道:“照理说,白掌门武功盖世,就算是我爹爹,也很难从他那里偷到而不让他发觉。”“那会不会是从他的弟子那边盗得的呢?”徐晟问道。 文菁点头道:“你提醒了我!咱们去问下玉簪妹妹将白掌门的弟子安顿在了哪里,然后将书还去便是!”徐晟道:“我听白掌门曾经说过,他的弟子中,排行越小,武功越高!”文菁问道:“你怎得知?” 徐晟且把在凌霄殿那晚拂尘之事说与她听。文菁听后,感慨道:“想不到其中有这么一段故事。白掌门与宁道长当真是光明磊落,不像其他人这般!”转念又道:“既然如此,那必定是从那位叫‘卲逸’的那边偷得了!” 正说话之间,迎面走来两位山庄的女子。文菁见其中的杜鹃正好是上午后来留下来安排云霄派的,便迎上去问道:“杜鹃姊姊,侬和玉簪一淘安排的,阿晓得叫‘卲逸’的住了那里哉?”由于文菁知她不会说官话,便以吴语问她。徐晟从未听她说过,不由得又望了望身边的人,觉得甚是温软动听。 杜鹃指着百花山庄的西北角,道:“跟了白掌门的就来了两个弟子,侬说的裴邵逸和他一个师弟都住了那个旮旯。”文菁又问道:“侬今朝阿在那里看见可疑人影?”杜鹃脸上写满了疑问,文菁自若道:“没事,随口问问。” 听了她的指引,二人向西北角走去。来到一排房子前,见其中一个房间掌着油灯。刚要过去敲门,在经过一房间时,却听得里面有些动静,不由得轻了手脚,倾耳细听。 只听得几声急促的脚步,接着又是“呛”的一声,似乎是短促的拔剑出鞘。紧接着,一低沉的女子声音道:“裴邵逸,你可认得我?”“你——终于来了,我等了你很久了。”缓慢而从容的回答,想必是裴邵逸的声音了。又听得那女子的声音道:“姓裴的,这些年来,你像个缩头乌龟般地躲在凌霄殿,我找你找的好苦!”这句话的音『色』中带了几分凄婉和幽怨,和刚刚听到的那句话相比,竟像是由两个人口中发出的。听得裴邵逸道:“那个裴邵逸早已不在世上了,留下的只有清虚子——”“你莫拿你们那一套东西来糊弄我,既然你已不在世上,今天就让我来了结你吧!”那女子又恢复了先前的说话声音,打断他的同时抢先道。“你——动手吧。”依旧是裴邵逸平静而缓和的声音。 徐、文二人刚要过去敲门,只听得“啪”的一声,隔壁点亮油灯的那屋一人飞身而出,大声喝道:“何方妖女,深更半夜来扰我师兄清修?” 这屋中早有一位蒙面绿衣人夺门而出,那屋出来的人赶忙去追。屋中跑出来一清瘦的中年道人,高声道:“师弟,莫要追了!”那人随即停住,徐晟见时,认得是宁立本。文菁那时只在不归林中见到过过着野人生活般的他,一下不能认出。 宁立本见到二人也在屋外,做了个揖道:“两位施主还认得贫道么?”文菁蓦然想起,与徐晟一道回礼。宁立本问道:“师兄,那女子是何人?”裴邵逸摇摇头,叹了几声。三人见他似乎不愿意启口,也不好再问。 文菁将手中的书递给宁立本,问道:“宁道长,敢问这本书是你们云霄派的么?”宁立本看过,又递给裴邵逸。裴邵逸道:“此书上记载着云霄派的基本法门,一直是由我随身带的,为何在你这边?”说罢,跑回屋中,挑亮油灯,翻箱倒柜寻找了一番。急急出来道:“果然屋里不见了!”文菁随机应变道:“道长,这是我们在山庄后院捡到的。随手翻了翻,思量着是你们云霄派的东西,便还与你们了。”宁立本答谢道:“两位施主,在不归林就多亏二位帮忙,如今又寻得我们云霄派的书送回,真是多谢了!” 徐、文二人还完书后回陌雪阁下,却也想不明白。徐晟问道:“那要杀裴道长的蒙面女子是否就是要栽赃墨叔叔之人?”文菁道:“我看不像,裴道长似乎认得那位女子而心甘情愿受死。除非——”“除非什么?”徐晟紧接着问道。 文菁神『色』忧虑道:“除非是云霄派要自己做戏而陷害明教!”说完这话,二人都摇摇头,他们无法想象堂堂正正的白行之是个伪君子。文菁自己也笑道:“这真是最坏的想法了!云霄派就算有人想陷害明教,白掌门也不该参与了其中。不过——”转过头来,对徐晟嫣然道:“人在做,天在看!恶人总会现原形的,晟哥哥你说不是么?”心中依旧疑『惑』不已,但一看到她睿智的眼神,徐晟坚定了许多。 文菁起身与他道声“晚安”告别。望着她妙曼的背影,徐晟如痴如醉。 第十四回 霏雨见迷茫(3) 一夜的小雨淅淅沥沥不止,如一层烟雾『迷』『迷』茫茫,笼罩了整个苏州城和她的百花山庄。约莫巳牌时分,文菁挽着徐晟的手正准备出庄去向陈箍桶要新鲜的银鱼。还未出得庄中,早望见前堂几拨人群。显然,又是白行之和任扩焘等人在与这边的争执。远远望去,几只大箱子分外惹眼,待到走近时才发现,地上放着的是几口大棺材。 二人心中都是一紧,知又出了大事。任扩焘脸『色』铁青,一言不发。 方百花俏脸一板,怒『色』道:“白掌门这是来寻我庄中晦气么?刚过端阳节就给我们送来这样一份大礼!”白行之也不答话,缓缓走到一口棺材前,两个岭南派弟子揭开木板,一具尸体展『露』在众人眼前。 徐晟看时,棺材里躺着的赫然是任恬。由于他双眼一月之前已被人刺瞎,此刻仍然有一条白布裹着双目。白行之俯身在死者的头发中拨了几下,抽出一根细长的针,托在掌心,对众人道:“死于毒针,大约是戌亥之时!”他的话使众人心中一紧,也就是说,刚刚入夜,任恬便死于非命。 方百花脸『色』也沉了下去,对玉簪问道:“你把岭南派的大公子安排在了哪里?”玉簪略带委屈道:“由于岭南派来的人较多,他们都住在东南角的客房里。任公子就住在任掌门的隔壁!”方百花心下暗道:“也就是说凶手在任扩焘完全不知的情况下杀了他儿子。不过也难怪,凭他低微的武功,凶手简直是易如反掌。”望了一眼任扩焘,见他愤怒之情已溢于表,几乎登时要发作。 那岭南派中有一小厮叫道:“那魔教的人做出祸事来反倒不敢出来了么?”话刚落音,任扩焘身形一闪,一招刚绵掌向文菁袭击过来。徐晟见事不宜迟,急忙一个滑步,挡到她面前,直挺挺的受了这掌。 任扩焘见一击不中,跟着连进一招。“嗖”的一声,一只拂尘把他格架开来。白行之喝道:“且慢动手!” 徐晟受了这一掌,只觉得五脏六腑一阵翻江倒海。一旁的文菁也早已扶住他,关切道:“晟哥哥,你怎样?”徐晟稍微调息了一下内力,点点头道:“别为我担心,暂无大碍。”文菁拉过他,要走出庄外。两位岭南派弟子跳到她面前,喝道:“小魔女你要到哪里去?”她从袖中暗夹两枚石子,玉指左右一挥,石子直中那二人面颊。文菁心焦道:“你们岭南派做事好无道理。这位徐大哥被你们掌门打伤了,我带他去薛神医那边看一下也不行么?” 方百花长剑一挥,“嗖”的一声,直架到其中一人的脖子上,厉声道:“你们岭南派这点微末的功夫也敢来阻拦她?更何况是在这百花山庄,作为这里的大小姐,她爱去哪里去哪里,轮得着你们说话?” “她去哪里我们自然是管不着。不过在下就冒昧问一句,昨日戌亥时候,她在哪里?”任扩焘强压住怒火,不紧不慢地问道。 “哈哈哈!”几阵笑声由远及近,伴随着笑声,哼哈二将跳到众人跟前,齐声道:“你这姓任的竟然怀疑小姐,真是笑死人了!” 阿哼道:“既然你怀疑小姐,那索『性』认为就是我杀的好了!”他的话刚落音,黑魔王和钱氏父子等人带着一些明教教众走了过来。 任扩焘大喝一声“纳命来”双掌呼呼生风。哼哈二将敌住他,二人只一招将他拍出好远。白行之拂尘一挥,从背后抵住他,接着集气于双手,四周洋溢起阳阳之风。黑魔王和钱堑见势不妙,急忙纵身跃起。人影闪动,四人已围住他,眨眼间交上了手。宁立本见自己师父已经出手,也一掌劈动;方百花身形一晃,剑光倏起。刹那之间,二人已在剑光和掌风中翻腾跳跃。 而下面的一些教众弟子也发将喊起来,一团『乱』哄哄的场面顷刻已无法止住。 文菁急忙拉着徐晟的手,往外边走边道:“晟哥哥,咱们赶紧去找薛伯伯,一来看看你的伤势如何,二来请他过来阻止这场争斗!” 二人进得前院,望见甚是惹眼的出骨墨龙驹,不急细想,翻身上马。慌『乱』之中,徐晟忘记了解缰绳,那良驹足下一发力,竟一下子将缰绳扯断,四蹄腾空,飞也似地奔出前门山坳。 文菁坐在前面,认得紫竹林的去处。一盏茶的功夫,徐晟早望见一片竹林。二人翻身下马,文菁高声道:“薛伯伯在么?”拉着他向院子跑去。 屋中转出薛道源,由于二人几乎是轻功连带着跑往前赶的,差点与他撞个满怀。薛道源望着文菁额上的点点汗水,和蔼笑道:“什么事?” 文菁一把拉过他的手递给薛道源。徐晟道:“只是胸口有些闷,已经没事了!”薛道源给他把了片刻,在他耳边道:“气沉丹田,脉动五脏。” 文菁悬着的心下落了一半,带着轻微喘气道:“薛伯伯,你现在赶去百花山庄,云霄派和方姨姨他们打起来了!”薛道源听了这话,立马起身出发。徐晟按照他的话调息了片刻,顿觉气血通畅,对文菁道:“薛伯伯的方法很有效,咱们也走吧!” 那边薛道源早已施展轻功在路上了,他的武功与云霄派同出一宗,虽不以轻功见长,但凭借着深厚的修为,也不会差于其他高手太多。不一会儿,他已靠近百花山庄,早早地听见喊杀声与兵器相交的声音起伏不断,急忙加快了脚步,跳到堂屋之中,见几拨人混战在一起。他纵身一跃,穿梭于混战的人群中。身到之处,手指轻轻一点,顷刻之间,几十声微小的轻拍声音,已将正在交手的人点住。 南宗一派不但自身行医救世,在武学之中亦加入了不少医道,提倡以武修身,以医养人。虽然不广收弟子,和“九宫”一样一脉相传,却往往因医术高明而屡屡高寿,故薛道源仅仅是第三代传人,严格来说要比白行之大一辈,但也属于有渊源而不同的两派,因此当作平辈。也正因为武学与医道的结合,使得南宗一派独门的点『穴』之法十分厉害。 第十四回 霏雨见迷茫(4) 薛道源出手之间,已点住几十人,待到他要拍向最后一人时,见是钱天仇,手上停住,对他微微而笑。钱天仇也累得气喘吁吁,对薛道源道:“不知我爹和几位叔伯怎么样了?” 薛道源见方百花和宁立本一白一青,二人互相闪避、回招,如两道流光的飞影交织在一起。宁立本一招一式不见含糊,掌风刮过她的周身,方百花长剑舞得好似游龙,所到之处也把他将将锁住。二人一时也分不出个所以然,薛道源立在堂中,感觉到几股内力扑面而来,急忙赶到后面。只见哼哈二将、钱堑和墨狂生围住白行之,在雨中比拼内力。 各人周身竟又渐渐洋溢了一股暖阳,而黑魔王功力比其他三人来得深厚些,用自己的森森之气勉力抵挡着。薛道源见他们俨然已到了身死相拼的时刻,也不敢贸然上前阻止,如果强行分开,五人都有生命危险不说,反噬给自己的内力也会震碎五脏六腑。 除了黑魔王外,三人已渐渐感到内力不加。阿哈暗自叫苦道:“这贼道人当真厉害的紧,我们四个人打他一个竟然还落于下风!要是五行旗都在或者教主来了,哪会怕他?”不及细想,屏住内力与他继续相斗。 薛道源只听得“砰”的一声,四人被白行之同时震开。除了黑魔王外,其余三人俱跳到好几丈外就地打个滚,之后盘旋在地上打坐运功起来。黑魔王亦是后退好几步,缓缓坐下身来暗自吐纳呼吸。 白行之欲对黑魔王再进几招,封住他的周身要『穴』,薛道源急忙高声道:“白兄且慢!”白行之循声望去,见薛道源已站在跟前,而不远处徐、文二人也快步走来。他刚才一直顾了与四人比拼内力,竟对薛道源的到来毫无所知。 薛道源拱手道:“多谢白兄看在贫道的薄面上手下留情!还请与我到前堂一道制止争斗。”白、薛并徐、文四人赶到前堂一看,见又来了一些明教弟子,而那些刚刚被点住『穴』道的各派弟子也都恢复了活动,在互相察看伤势。房檐上,陈箍桶正手执一根扁担,掺入了方百花与宁立本的争斗中。 只见陈箍桶将扁担搁在肩上,在他们中间左突右撞,用一种不像武功的小孩子胡『乱』挥打的招式,扁担的两头却先是挡开方百花的剑招尔后又封住宁立本的掌风。二人却不是因为武功落他许多,而是一下子被他怪异的招式暂时制约住,都跳到地上来,彼此后退几步,方见到其余人都停止了打斗。 薛道源给众人察看了下伤势,除了明教有一位弟子腿上挂了彩,岭南派有两位弟子被砸中头部晕了过去之外,其余皆是皮外伤害。吩咐照料事宜之后,刚要发问。只听得阿哼的声音道:“陈老哥你也来了,锐金旗姓吕的那小子呢?白老道,来来来,我们五行阵须不怕你!” 众人一看,原来是外面的四人调息好内力,重新进来了。和白行之一样,这四人在外面比拼了不少时间,周身皆是湿漉漉的。 陈箍桶摆摆手道:“锐金旗掌旗使在杭州就没回来过。”阿哈道:“老弟就你喜欢打打杀杀!”陈箍桶笑道:“就算我们摆个五行阵侥幸打赢了白道长,那又能怎样?阿哼你说说?”他这一发问倒把哼哈二将问住。阿哈道:“陈箍桶,你主意多,你说说该怎么办?” 陈箍桶转身向白行之施了个礼,道:“久闻冲和子无论武学修为还是为人处世都响响当当。不过陈某人冒昧地问一句,贵教和本派即使分出个你我,又能怎样?”文菁点头赞同,小声道:“如此争个你死我活,还不如协力找出真凶。否则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她的话虽然不高,但亦有不少人听得清清楚楚。 白行之听了她的话,缓缓捋须道:“不错,当下之务是找出真凶!”任扩焘捂着有些伤痛的右手,哧声道:“师父莫要听他们魔教的一面之词,杀犬子一事他们人人有份,特别是那个妖精似的小魔女!”白行之喝道:“不得胡言『乱』语!”任扩焘受了他的斥责,忿忿不平道:“师父,你还帮不帮岭南派主持公道了?”接着指着地上棺材中任恬的尸身道:“好,想我岭南小派比不上你们云霄派和明教。兄弟们,我们走!”未等众人回神,已然带着岭南派众人离去。 宁立本问道:“师兄他——”“为师自会有分寸,等我们找到杀害你师侄的凶手后再回岭南向他说明。”白行之打断他的话道。 看着任扩焘的离去,徐、文二人自是松了一口气。本来这事虽说也来得蹊跷,但每次都是他急躁而率先动手,搞得大家不和。 白行之思索了片刻,询问道:“既然人是死在百花山庄,贫道想把大家都叫过来,逐一问一下昨晚戌亥之时在哪里,好么?”黑魔王坐在一旁,默不做声,既没有点头同意,也没有说不同意。其余人等都齐刷刷地看着陈箍桶,这个五行掌旗使中的老大哥。陈箍桶笑道:“承蒙白道长信任,我们明教自当鼎力配合。想贵派公子死的蹊跷,下面那些武功低微的弟子也不用问了,我们巨木、厚土、烈火以及洪水四掌旗使还有护教左使都在,我再去叫他们把身边几个武功较好的亲随也叫过来,然后你问吧。” 他这话说完,包括他自己在内的都准备去叫亲随,只有黑魔王依旧端坐着不动。白行之问道:“墨居士怎地不去叫?”墨狂生冷冷回答道:“墨某没有亲随!”一云霄派三代弟子高声嚷道:“我祖师爷好意问你,你怎地如此托大?”墨狂生放眼望去,只一瞪眼,盯视着那位弟子。 陈箍桶怕又有争执,连忙道:“白掌门勿见怪,我教护教左使真的没什么亲随,千万弟子都分属五行旗来管。”白行之大度道:“既然如此,那是老道错怪墨居士了!”黑魔王依旧是面不改『色』,静坐不动。 第十四回 霏雨见迷茫(5) 文菁悄然对徐晟道:“只怕一会白掌门问起来,墨叔叔依旧是这般冷冷的态度。反正咱们昨晚去过墨叔叔那里,他要是不说,我们帮他说吧!”徐晟点点头,问道:“墨叔叔为何这般冷淡?”文菁摇摇头,道:“要不他怎能是江湖上谈之『色』变的黑魔王呢?他和爹爹一样,是吃软不吃硬的『性』格,被人冤枉了从来不跳出来说一声的。” 当下商议已定,四个掌旗使也各自陆陆续续带着几个人来到堂中坐定。 白行之逐个问过去,陈箍桶的回答是昨夜还在河里捕鱼虾,钱堑去戏院坐了会,钱天仇则被方毫拉过去了,也就是文菁知道的想要捉弄徐晟。哼哈二将的回答则是出现了分歧,阿哼是说在喝米酒,阿哈则是说在划拳,自己输了老是罚喝。众人见他们说话颠三倒四,神智疯疯癫癫,知他们二人昨晚必然吃醉了酒,也没细问。问到黑魔王时,他则闭口不言。 “敢问墨居士昨晚去了哪里?”白行之耐着『性』子,再次问道。 徐、文二人上前一步,文菁裣衽道:“昨日是端阳,戌时我们二人给墨叔叔送去了些粽子,想必那之后他在自己屋里了吧!”宁立本想起了二人昨晚亥时见着了自己和师兄,寻思着他们没有说谎。方百花则是过来对白行之道:“白掌门,一时也问不出个所以然,不如先带贵派用膳,此事还得从长计议。”吩咐几个女子去给他们准备素食去了,自己也离开。 文菁正要带着徐晟离开,忽见墨狂生朝着二人示意。走近看时,见他在褡裢中『摸』了好久,『摸』出一个细小的黑瓶子,对文菁小声道:“这是我墨家祖传的治疗跌打损伤的灵『药』,今日你方姨姨和那道人斗上了许久,你帮我带给她吧!”文菁见他此时的样子,完全没有了平日里威风凛凛黑魔王的严肃,心里有些偷着乐道:“方姨姨就算哪里受伤了,也会先去问薛伯伯找『药』,所以说墨家的『药』再灵,基本也不会有发挥的时候啊。”微微笑道:“墨叔叔你放心,我们这就去送给方姨姨!” 二人出得前堂,来到方百花屋中。方百花道:“小丫头,我正要找你,你——”正说之间,文菁拿出黑瓶子,递给她。方百花随着她的举动停住,问道:“这是——”文菁回道:“这是墨叔叔叫我带给你的,是他们家的——”“拿回去吧!”方百花打断她的话,淡淡说道。 “为何?”文菁不解道。 方百花望了文菁一眼,见她天真无邪的笑容,知她在努力撮合。她叹了一口气,心下嗟然道:“小丫头晚生十几年,不懂个中原因,也不能怪她。” 文菁依旧不明白,为什么每次向方姨姨提及此事,她都将爱却之门外,问道:“姨姨,为何你总是这样?”方百花摇摇头,道:“小丫头,你不懂!”文菁急道:“我已经不再是小孩子了,有什么不懂的?”方百花又点点头,像是若有所思,文菁瞧见,她的眼神瞬间变得温柔起来了。 “姨姨,你——真的有喜欢的人了?”文菁试探着问道。 方百花低下头去,算是默认了。文菁再次问道:“那你为何不与他在一起?”“他不在了或者是负了你?”在一旁沉默了许久的徐晟问道。 方百花抬起头来,淡然笑道:“你小子尽会说不吉利的话!”拨弄着腰间的剑鞘,喃喃道:“他既没有死,更不敢负我!只是,都有自己的苦衷啊!”她的眼眶已渐渐泛红。 “那我就不明白了,为何不在一起?”文菁道。 方百花轻轻『揉』了下眼眶,笑道:“你以为都能够像你们一样,天天黏在一起?”她说这话时,二人的手正好牵在一起,文菁有些害羞,急忙甩脱,说道:“我和晟哥哥不也有别过的时候么?姨姨,难道这些苦衷就能轻易地让你们相隔咫尺却不敢相见么?”方百花似笑非笑道:“至少,我在等他;并且,我知道,他也一定在等我!” 晟、菁二人对望了一眼,均是不能完全想通。 方百花要将瓶子还给她,文菁摆手道:“既是墨叔叔的一番好意,你就先收着吧。”方百花将瓶子放到桌上,道:“小丫头,不说这个了,我本来想找你问问有什么好法子找到那个凶手。” 文菁思索了一会,自言自语道:“假如凶手的目的是想搞得明教与云霄派不和,那他下一步会怎么做?”方百花道:“今日由于神医的及时出现,两派实际并未大动干戈。”“那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徐晟补充道。 文菁道:“看样子,凶手比较熟悉百花山庄,可能正如白道长所说的,为明教中人!”对方百花问道:“姨姨,你说这五行旗和他们的手下是不是都有可能?当然也包括墨叔叔!” 方百花道:“陈箍桶是老部众,对我教忠心耿耿,是最不可能的人;哼哈二将为人疯疯癫癫,除非隐藏了很深的心机,否则也绝无可能;墨狂生虽然加入明教的时间也不长,江湖也素有心狠手辣的传闻,但他向来说一是一说二是二,可能『性』也不大!” “那姨姨的意思是——钱伯伯?”文菁迟疑着问道。 方百花道:“钱家本是吴越一地的望族,钱堑加入明教的时间也不长,并且他是从最普通的弟子做起,一步步走到今天厚土旗掌旗使的位置!所谓人心隔肚皮啊!”文菁道:“在这里胡『乱』猜测也没用,我想到一个法子,不过也无十分把握。”“哦?说来听听!”方百花喜道。 文菁就对二人说出了心中所想,方百花听后微笑道:“小丫头,你虽然不像你娘这般刁钻古怪,可是却完全继承了她的聪明,我看这方法——”她突然停住,随即提高了说话声音,娇喝道:“谁在外面?”不及徐、文二人发话,纵身跳到外面,“镗”的一声,紧接着是瓷制品砸碎在地上的声音。 第十四回 霏雨见迷茫(6) 二人跑到外面一看,见方百花手上的一把长剑正指在瑟瑟发抖的兰儿脖子上。兰儿刚来山庄,方百花虽不熟,但此时也认出了是她。文菁道:“兰姐姐,你何时来的?”兰儿依旧战战兢兢,小声道:“玉簪妹妹叫我给庄主和小姐送些饭食过来。”在这里,她尚不习惯和文菁以姐妹相称。方百花问道:“既然你来送东西,为何一声不吭?”言语中颇带责备之意。文菁对方百花示意了下,说道:“兰姐姐,既然东西不小心摔在地上了,你再去玉簪妹妹那边叫她重新拿点过来吧!” 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文菁诧异道:“难道是她?”方百花点点头,若有所思道:“我们都被她瘦弱的外表骗了?”文菁谨慎道:“也有可能是真的要送东西过来吧,只是恰好碰到了我们在说这事。姨姨,且去试一试她有没有武功吧!” 三人轻轻跃起,跳到兰儿要走的那条路的房檐上,见她正一路小跑着过来。待到她靠近时,方百花倏地一跃而起,长剑直刺向她。兰儿猝不及防,惊慌失措中一下子跌倒在地,惊恐道:“庄主,奴婢罪该万死,千不该万不该失手打碎碟碗!”方百花却像忽然回过神来似的,讶然道:“兰儿,怎么会是你?” 徐、文二人也跟着跳到地上,文菁走上前去,将兰儿拉站了起来,假意道:“姨姨,你怎地老是要认错人?”转身对兰儿道:“兰姐姐,我们刚才在追踪一个闯入百花山庄的可疑之人,他也是朝这个方向走的,姨姨误将你认作她了。”兰儿道了个万福后离开。 回到屋中,方百花沉『吟』道:“我看那兰儿确实是没什么武功,除非——”“除非什么?”徐晟问道。 方百花笑道:“除非兰儿的武功趋于绝顶,甚至比你爹还要高,才能装作完全没有武艺的人一样而慌了手脚!否则,只要是学武之人都会有应对的防御,并且也不会像她那样直挺挺地跌倒在地!”文菁摇摇头道:“难道兰儿真的是碰巧送东西过来,恰巧无意中听到了我们谈话的最后几句?”徐晟心道:“本来这事就毫无头绪,如今更加扑朔『迷』离了,希望菁儿之计能够揪出那个可恨的凶手!” 少顷,玉簪给三人重新送来了饭菜。方百花还是有些不放心,对玉簪道:“你这两天帮我多关注一下那个刚来的兰儿,看她有没有异常的举动。”文菁补充道:“不只是这两天,以后对她都要比别的姐妹多关心一下。” 玉簪答应后,像是鼓足了勇气道:“有件事我昨天没有在意,不过看到今早那岭南派的公子被害后,方觉是有些蹊跷!”文菁问道:“什么事?”玉簪道:“昨日我给云霄派和岭南派的那些人安排客房之后,怕记不住,就写在了几张纸上。晚饭之前,我叫姐妹们做些了饭菜准备送过去,再去找那几张纸来看时发现有人翻过的痕迹。当时我也没有在意,只道是有姐妹们拿了看过。”文菁道:“这也不能怪你,谁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方百花道:“我看贼人也忒大胆了,越来越不把百花山庄放在眼里了!”玉簪见她脸『色』一板,似乎是要发火。方百花却是笑道:“玉簪,你今日重新安排一下云霄派那些人的住处,并且要让全庄人都知道!”玉簪一脸疑『惑』道:“庄主,这是何意?”文菁且悄悄的凑到她耳边,说了自己的想法。玉簪听后,自去安排交给她的事宜。 饭毕,徐、文二人出得屋中。徐晟感慨道:“这里的雨真多,难怪由此应运而生了这么多小河。”文菁却是忽道:“晟哥哥,江南的小河很多,你却不会游水。若是天『色』晴朗,我便教你吧!”徐晟连连摆手道:“使不得,我已经对水产生了畏惧!”文菁问道:“为何你如此怕水?”徐晟道:“小时候我本也不太害怕的,可是在炉峰山的那次被萧妹妹捉弄,使我自此便怕!”文菁寻思道:“晟哥哥对我说过,定是他萧妹妹那次将他推入河中使他从此落下阴影。”心想着如何能让他渐渐克服对水的恐惧。 与他来到陌雪阁下,走到大堂的一边。望着身边随处可见的水草与游鱼,文菁问道:“在这晶莹剔透的琉璃旁边,你怕水么?”徐晟如实道:“这里倒不怕!”文菁靠在他的肩上,指着一条游向二人的金鱼道:“晟哥哥,你看这水里的一切是多么好看哪,没有什么好害怕的。”徐晟仍旧放不下心悸,说道:“虽然看起来很好看,但还是教人惧怕。再说了,再好看也没有你好看。”听了他的夸赞,文菁心中亦泛起了淡淡的欣忭,这种感觉正如含在舌尖的蜜糖一样舒畅不已。徐晟凝神细视她的俏颜,是一种无法描述纯美,教自己百看不厌。他缓缓低下头来,欲吻向她头顶的秀发。文菁察觉到他的这一举动,亦带着幸福的小忐忑顺从着他的意愿。 嘴唇正要碰到发丝之时,忽听得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紧接着是一个轻微的咳嗽声。文菁连忙离了他的肩膀,坐正后双手捂了下有些绯红的小脸,转过身来,见身后站的是玉簪。玉簪带些无奈地笑了笑,调皮道:“文姊姊,看来我来的不太是时候!”文菁听了她的玩笑话,更加有些难为情,低下头去,暗自嗔怪:“好你个玉簪妹妹,明知不是时候还过来!”玉簪道:“大少爷带了钱公子来找我,说什么也要见你和徐大哥!”“哦?”文菁应了一声,问道,“他们在哪里?”玉簪指了指头顶,道:“就在陌雪阁。”文菁对徐晟悄然道:“晟哥哥,咱们就上去看看吧,若他再要耍花招,我便不会理他了!” 二人随着玉簪出得水下,却见方毫跪在地上,背上缚着一根荆条,玉簪惊声道:“大少爷,我刚下去一会儿,你就换成了这一出?”徐、文二人相视一笑,知他想学那战国的廉颇,负荆请罪来了。 第十四回 霏雨见迷茫(7) 方毫道:“徐兄弟是文妹妹的朋友,我非但没有尽一尽百花山庄的地主之宜,还三番两次冲撞,敬请恕罪!”钱天仇也是在一旁附声道:“我和叔渺确实不该对徐贤弟如此,望文妹妹和徐贤弟见谅我们的一时糊涂!”方毫继续说道:“本来这负荆请罪还应该袒『露』上身,但考虑到庄中女子众多,我就不做这有伤风雅之事了,礼数上有所不周!” 文菁见他们二人一本正经地来认错,转而问徐晟道:“晟哥哥,你原谅他们了么?”徐晟走上前去,将方毫扶起,谦让道:“我来到这里,已多有打扰,和二位大哥之间只是有些小误会,不必如此大礼。”方毫心中暗道:“这厮却装作彬彬有礼的样子,我也是看在文妹妹的面上想了这么一个法子过来道歉的,只希望在她心中有好的印象!” 文菁对方、钱二人道:“既然徐大哥都已经原谅你们了,我也不生气啦!”方毫喜道:“文妹妹,那作为补偿,我们哥两个带徐兄弟去城中玩玩,如何?”玉簪淘气道:“文姊姊,你就让大少爷带着徐大哥出去逛逛吧,也不必每时每刻都‘看好’了他,要不然我们姐妹们真要叫这位徐大哥二少爷了。”文菁听了她的玩笑话,假意不忿道:“连妹妹你也来说笑!”玉簪连忙吐了吐舌头,道:“姊姊我再也不敢了,一会我还要向你请教几道菜的做法呢,特别是那太湖三白和长江三鲜,庄主准备过段时间叫我在疏影楼择日做些供应了。”二女言笑着离开。 一等她们远去,方毫迫不及待道:“兄弟,我有个去处,保证你能玩得快活,并且文妹妹肯定没带你去过。”离湖渐远,来到一条较为宽阔的路上,打个呼哨,两名青衣女子驾来一辆四套马车。徐晟道:“既然要骑马,我便去把马牵了过来吧!”方毫连忙止住他,说道:“既是尽地主之谊,怎能让兄弟骑马?我们三人都坐马车。”对那两个女子点点头,遂和二人上得车中,向庄外奔驰而去。 徐晟坐在车中,估计着几十里的脚程,马车在一个喧闹之处停下。下得车来,徐晟见这里的街市却不临水,和北方的无异,而一切勾栏瓦舍却是应有尽有。方毫指着一处名为“沐春园”的地方,得意地笑道:“怎么样,是个好玩的地方吧!”徐晟见那个大院子前面几个衣着有些暴『露』的女子甩着手帕进进出出,蓦然明白了这乃是青楼。 徐晟听了下来,坚决道:“两位大哥如果要去,尽管自去,对我的好意小弟也心领了,不过我不会去的!”方毫拍了拍他的胸膛,道:“都是男人嘛,你放心,我不会告诉文妹妹的!”徐晟依旧不肯向前,方毫道:“兄弟,这里女子的容貌自然是尚不及文妹妹的十分之一,但做大哥的也没有其他的东西能够来表示了,就和我们一道去吧!”钱天仇劝道:“你现在尚未成婚,算不得对文妹妹存有异心!” 徐晟正『色』道:“不管算得算不得,我是不会去的!”方毫凑上前来,小声道:“做兄弟的问你个小问题,你和她有过肌肤之亲没?”徐晟脸上白一阵,红一阵,低下头去,像个小姑娘似的细声道:“当然不……不曾有。” 方毫听后,心下暗道:“看来我追求文妹妹尚有很多机会,本来就是,她只是一时与这小子好,错不了!”他却不知两人早已情深意笃,若是徐晟要与她亲热,文菁多半不会拒绝。徐晟有时体会着心爱的人儿的馨香,也闪过亲热的念头,但大多努力平静下来,转而去想其他事。方毫大笑道:“既然如此,那你到这儿来找找乐子,有何不可?”不由分说,拉着他来到院前。 几个浓妆艳抹的女子早已迎了上来,咯咯笑道:“几位公子,里面请!”徐晟只觉得一股浓烈的胭脂水粉味道直刺心中。方毫掏出几张银票晃了晃,搂了两个女子道:“这位徐爷你们要好生招待,伺候好了,本公子重重有赏!”两个女子踏着小碎步过来要搀扶徐晟,要靠近时,他涨红了脸,未及方、钱二人回过神来,回头向远处奔去。 徐晟连带着施展轻功,跑了一里多路才缓过神来。由于坐在马车之中,他却不认得回百花山庄的道路,只好带走带问『摸』了回去。 *** 丝丝小雨飘飘落下,从屋檐汇成一滴滴水珠,单调而重复地拍打着砖石。凭借着日积月累的惊人毅力,将一块块砖石打穿。雨夜的到来,正好遮蔽了人影,掩盖了脚步声。 裴邵逸用膳完毕,理了理身上深黑的道袍,心中黯然道:“此事因我而起,若是她再来,定会任由处置!”闭了双目,坐在床头静心养神,又陷入回忆:“这些年来,我一直跟着师父清修,无非是想了却这一段尘缘。然而,该来的始终会来……” 雨声中,门轻轻地被人掩开一半,又轻轻关上。一个蒙面人由远及近,悄无声息地来到他跟前。“你——动手吧!”裴邵逸依旧显得从容不迫,淡定道。 他的这话倒让那黑衣人显得有些疑『惑』,但此刻亦顾不上许多,左手一扬,准备使出毒针刺向裴邵逸的顶门。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啪”的一声,一枚石子直中黑衣人的手指。循着方向一看,见屋檐上,多双眼睛盯着自己,不容细想,纵身一跃,飞身跃出窗外,夺路而跑。 原来这正是文菁定下的“欲擒故纵”之计,料定到凶手还会出动,并且目标只有白行之武功最弱的二弟子裴邵逸,便吩咐了玉簪以客房要安排其他人为由,将裴邵逸单独安排在了距离山庄门口较近的一间屋里,然后却叫上了薛道源一道前来伏在屋顶看守,只等凶手来自投罗网。 文菁见那黑衣人要发出暗器之时,拈了一枚石子打中了他,方百花随即道:“我们追!” 第十四回 霏雨见迷茫(8) 薛道源一行四人紧紧跟着那黑衣人,过了山庄门口的一个山拗口,忽见山拗口又有一青衣人纵身跃出,向另一方向远去,薛道源寻思道:“敢情这里还有接应的人!”对身边的方百花道:“你们三人去追这个,我走这条路追原来那人!” 三人跟着青衣人在山谷中转了几下。这江南的山似这里的柔情一样,大多比较平缓,并且普遍不是太高。很快来到一个缓坡上,那青衣人忽然停了下来,三人看出是个女子。她抽出腰间的长剑,直刺向徐晟。方百花也是长剑挥舞,顷刻之间与她斗了起来。二人剑光交织在一起,如轻风流水般闪动,人影也纵横交错,你来我往。 徐、文二人间那女子一头长发完全四散凌『乱』,脸部也被遮蔽了不少。五招之后,徐晟才瞥见她的面容,却是惊道:“水茫茫?” 方百花听到他的声音,也是惊诧道:“惊鸿一笑,你来我庄上作甚么?”水茫茫见她攻势已缓,也放慢了出剑,反问道:“大庄主,你我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为何如此不让我走?”徐晟见她此时倒不像以往那般妖魅,两眼带些干涸,深深下陷,脸『色』白的有些过分,声音也不带娇气。 方百花暗道:“一向只听闻惊鸿一笑专练那邪门的‘姹女『迷』男’之功法,很少过问江湖恩怨之事,正因为此,江湖中人才没有联合起来铲除这个女妖,但为何出现在了这里?”水茫茫装作可怜之态,说道:“你们百花山庄这几日来了不少男子,准备来抓一两个瞧得上的回去,这人倒是没抓到,倒是你苦苦相追!”方百花厉声道:“水茫茫,我警告你,你做的那些怨孽之事迟早会有人找你算账!还有我百花山庄不是那菜市场,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水茫茫此时恢复了娇娇滴滴的声音道:“不来就不来嘛,我走了,这雨把我全身都淋透了!”施展魅『惑』之功,冲着徐晟妖冶一笑,飞身而走。 方百花也没有再追,见徐晟对她的魅『惑』无动于衷,说道:“你这小子倒不怕她那让江湖中男人自危的‘姹女『迷』男’之功!”文菁挽过他的手,含笑道:“那水茫茫的魅『惑』只对心智力不强的人有用,怎会『迷』得了晟哥哥?”方百花“哼”了一声,道:“这天下男子都是一个德『性』,见到漂亮的女子眉开眼笑。这小子虽没被惊鸿一笑所『迷』『惑』,但若是小丫头你来魅『惑』他,必然中招!”文菁嗔道:“姨姨,哪有像你这般讲话的?”心下有些不满。方百花打趣道:“好好好,你的好哥哥旁人说不得。”文菁转移话题道:“姨姨,我们回去看一看薛伯伯有没有抓到那个贼人吧!” 未至山庄,早听见哼哈二将吵吵嚷嚷,倒是薛道源在一旁不停地劝阻。文菁上前问道:“薛伯伯,抓住那人了没?”薛道源摇摇头,道:“我虽不以轻功见长,但那人的轻功也不见得比我高上多少,要是没有这两个家伙掺合,那人也走不远!” 方百花见哼哈二将依旧在打闹,斥道:“阿哼阿哈,你们二人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哼哈二将知她的实际身份是明教的右使,不敢怠慢。二人同时指着对方,异口同声道:“都是因为你!”文菁见他们在指责对方,忙好言相劝道:“阿哼,你先说吧!” 阿哼道:“小姐你不知道,我们哥俩本来在傍山的亭子中喝酒,中途我去附近解手,听得那边发声喊将起来,回去一看,一条人影闪过,刚要去追时——”指着阿哈道:“这厮喝醉了,把我当成贼人和我打了起来,拆得四五招,正好神医赶过来,问我们贼人哪里去了。这厮酒醒了一点,见打的是我,方停下手来。” 薛道源道:“我跟着那人知道傍山亭之前,到了那边却是跟丢了,见他们二人倒打了起来。将他们暂时劝住,再去寻时,那人早跑得无踪影了!” 阿哈兀自有些神志不清,肥胖的身躯带些摇晃,悠然道:“我分明见那贼人和你同一个方向去的,才把他当做了你,要不是喝醉了,必能抓住!”阿哼道:“你既已喝醉又来瞎掺合什么?”拉起膀子要和他打架。 阿哈道:“来来来,怕你需做不得你哥哥!小时候听娘说,我生来便重你三斤,自此你怀恨在心,做事都与我找茬!”边说着便与他厮打在了一起。这时,他们二人的扭打却像小孩子的互抓一样,完全不使内功,不一会儿便滚到了一旁的草丛中。完全不像两个武功高手的态势使得众人忍俊不禁。 一根扁担从远处飞来,直落到二人的身上。“你们两个哪有掌旗使的样子?”听闻是陈箍桶的声音。 这一晚上的动静闹大了,在庄中的巨木旗和厚土旗两位掌旗使也带着方毫和钱天仇两人过来。陈箍桶上前去把扭打在一起的两人拉开。哼哈二将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嘴中还在喋喋不休,责怪对方。 方百花亦是埋怨他们道:“要不是你们两个疯子,那贼人早就落入我们的圈套而被捉住了,这样我们也不负了教主的期望,好给白掌门一个交代!”阿哼环顾了一下众人,随口问道:“黑魔王呢?” 他的话使得薛道源和方百花心中一震,暗想:“难道凶手真的是他?”其他人都及时出现在了这里,唯独他不知在哪里。 方百花表面不动声『色』,笑道:“也不早了,四位掌旗使都先回去吧,明日再议!” 木、水、火、土四位掌旗使和钱天仇走远。方毫却是忽对文菁道:“文妹妹,下午之事我不是故意的,只是想带徐兄弟到处走走!”他带徐晟去烟花之地本来是想特意让文菁知道而生气,为此还带了两个山庄的女子一起过去权当作证,但没想到徐晟最后突然跑掉,不但没有拉他下水成功,反倒使得自己没了理,若是徐晟在文菁面前说起,她真的不会搭理他了。不过文菁见徐晟早早单独回来,预料方毫要不是和那些贵公子鬼混就是去赌坊赌钱,徐晟觉得无趣才自己单独回来,也没有问去了哪里,而是和他一道去薛道源那里作晚上的安排。 第十四回 霏雨见迷茫(9) 文菁淡笑道:“方大哥,你知道就好。”方毫听她这话,也不知徐晟没有告状,只能狠狠地瞪了徐晟一眼,欲要离开。文菁道:“方大哥,你又要作甚么?你要是再这样我真的不理你了!”方毫急忙赔笑道,一手搭在徐晟的肩膀上,笑道:“我和徐兄弟开玩笑呢!”心中暗道:“看文妹妹的心思都在这小子身上了,我们旁人真的无甚机会了!”悻悻走开。 方百花问道:“难道真的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凶手竟然会是护教左使?”文菁先是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说道:“墨叔叔固然有嫌疑不错,但我以为,凶手也有可能就是哼哈二将或者其中的一个!”“哼哈二将?”方百花奇道。 文菁道:“姨姨,我觉得有可能是‘贼喊捉贼’!”她的话使得在旁的二人恍然大悟。徐晟道:“你的意思是说,薛伯伯追到那里不见了,只是他们二人的急中生智出来的做戏罢了?”猛然想起哼哈二将今日所穿的都是黑衣,虽然二人有高矮胖瘦之分,实则相差不大,看今日黑衣人之身形,的确无法分辨。文菁道:“只是,现在还不能完全确定是他们中的哪一个抑或是全部。他们弟兄两联合起来做戏是一种可能,只需其中一人出手,另一个人起掩护的作用;凶手为其中一人,借口离开一会儿,按照他们二人的风格,另一个人也很难发觉,被误导从而打了起来!” 方百花赞同道:“小丫头分析得挺有道理的,这两天我会派人盯着左使和哼哈二将,大家都先回去睡吧!” 天明时分,百花山庄又是一阵『乱』轰轰的『骚』动。方百花急急穿衣起床,来到前院,早望见哼哈二将和钱堑三人扛着一具尸首过来。她迟疑问道:“这是?” 阿哼高声叫道:“回禀庄主,凶手找到了!”钱堑指着地上的尸身道:“就是他!”方百花道:“他是谁?”阿哼指了指阿哈,不满道:“我的老哥,你说吧!”阿哈道:“此人乃我旗下的一亲随,我们抓到他时,他把什么都招了!”“那他都招了些什么?”方百花问道。 阿哈道:“他说他本是岭南人,岭南派的任掌门害死了他妻小,他就到云霄派那边去告状,谁料非但没告成,还给云霄派轰了出来,故加入明教,伺机来复仇!”钱堑道:“并且这人的武功还算不错,比我身边的那几个亲随都要高上不少。”方百花暗道:“原来是这样!”便道:“你们怎地杀了他?”“是我杀的!”阿哈承认道,“他作为我的亲随,我这个掌旗使有责任,在他招了之后就一掌拍过去,没想到此人武功确实高过别人不少,一掌居然拍不死,我补了两掌,他才吐血身亡。”方百花道:“那你们是怎地发现他的?”钱堑道:“是我发现的,我睡下后一觉醒来去屋后解手,发现一个黑衣人掠过,顾不得披上衣服跟踪过去,见他径直朝裴邵逸住的地方过去。我半路截住他,与他交手,惊动了哼哈二将。我们三人很快将他抓住,他就招供了!” 方百花又询问了诸多细节后叫三个掌旗使离去。很快天『色』大亮,已到辰时,方百花叫人唤来了白行之,说是用了文菁所定的“欲擒故纵”之计抓获了凶手,又将过程讲述了一遍。白行之大喜,道:“敢问贵庄庄主,可否将凶手交由我们云霄派处置?”阿哈走上前来,道:“恐怕白掌门是见不到活人了,此人已被我所杀,如果白掌门不信,可以问你的弟子裴道长,昨日我抓获之时,他也曾亲眼看见!”说罢,叫了两个明教教众将尸体抬了上来。 白行之对身后的裴邵逸道:“陈居士所言是否属实?”裴邵逸走上前来,对师父行了个礼,道:“回师父的话,昨日庄中有一位姑娘故意将我单独安排在一间房间,并且暗暗告诉我计策,之后凶手想来杀我,第一次听说没能抓获成功,第二次终于抓得,除了第一次没有抓获的那段过程是听几位居士所说,其余均为亲眼所见。”钱堑道:“本派杀他的主要目的在于想让他留个囫囵尸首,他虽酿成大错,但本派还想让他作为明教弟子的身份下葬,望白掌门恩准!”白行之叹道:“死者不能复生,现在凶手也伏诛,贫道亦无其他要求。”对百花山庄和明教众人拱手道:“既然卲逸如此说,贫道完全相信居士的话,回去自会安抚岭南派!”要向众人告辞。 方百花伸手道:“白掌门且慢!”白行之问道:“方居士还有何指教?”方百花谦让道:“云霄派作为中原武林第一大名门正派,要说敝庄对贵派的指教那是万万不敢的。我有些『妇』人之见要说与白掌门听,若是听得,作为建议;若是听不得,权当笑耳。”她的一番客气话也使得在场的云霄派弟子有些自豪。 方百花道:“白掌门行事光明磊落,是武林人士的典范,这一点是完全没得说的。我的建议有两点:其一,听说林灵素甚得天子和权臣的重用,虽不似出家人的追求,但旁人也本不该过问,可是林灵素在京师勾结『奸』贼,欺压百姓之事的传闻想必贵派也闻一二,作为白掌门的大弟子,贵派如何完全不管?”白行之愧然道:“方居士所言甚是,我已派了三弟子去京师追查元虚子的所作所为,想必不久后,会给天下一个交代!”这边明教众人原本料到他会百般抵赖,没想他当真承认,不曾有任何遮遮掩掩,心下也为他的坦『荡』所折服。 方百花继续说道:“白掌门既然如此说,那我这个杞人忧天的『妇』人更加不必有什么担心的了。这其二就是关于白掌门眼皮底下的岭南派——”她故意停住,不再说下去。 第十四回 霏雨见迷茫(10) 白行之心下暗道:“之前薛兄就对我提及此事,我当时还不以为意,难道岭南派真的做出了些勾当?”谦然道:“关于岭南派的作为,贫道不曾知晓,还请方居士明示!” 方百花正要回答,宁立本上前道:“师父,您和大师兄每每闭关,不曾知晓外面之事。我回来这一个月以来,下山过几次,对任师兄岭南派的所作所为略有耳闻。”白行之道:“道立,那你怎么不早点告诉为师?” 宁立本恭敬道:“这些也只是一些坊间的片言片语,弟子尚未查明,故不曾向师父禀明。记得有一次,弟子去信州,在一座酒家中,弟子刚要了两个菜,两个满脸横肉的人走了进来,其余客人见状纷纷起身问好,并依次交了些银子给那两人。弟子当时没有交,那两人倒也没有来向弟子所要,等到他们走后。弟子问旁边桌上一人道:‘那两人什么来头?’那人却是支支吾吾不肯回答。弟子『摸』了些碎银子与他,他方肯透『露』道:‘道长不知,那二人都是岭南派门下,但凡出来吃酒,遇到的都要交钱孝敬!’弟子当时就生气不已,连拍了三下桌子,那人惶恐道:‘道长莫要高声,若是让岭南派知道了,小人就会被抓了去!’弟子想了想,问那人道:‘那为何我没有交钱孝敬却平安无事?’那人笑弟子迂腐道:‘道长着一身道服,在这岭南派地面必是云霄派的弟子,听说岭南派掌门还是云霄派白掌门的弟子,如何敢来想你们云霄派要钱?’弟子假意道:‘贫道非云霄派门下,只是过路的道人恰好经过这岭南,你但凡都告诉我无妨!’那人却是不敢再说,我再『摸』银子给他,他也不敢再收。” 白行之的弟子把自家的不光彩之事说了出来,众人原以为他会斥责这位弟子,未料他朗声道:“方居士的两条建议真的是警醒了贫道,回去后定会严查岭南派,绝不会包庇自己的门下!”说罢,告辞后带领众弟子离去。 等到徐晟、文菁知道凶手已落网的时候已近巳时了。这两日虽然要帮派矛盾重重,但对他们两个后辈来说是无甚大事,文菁总是让他睡到自然醒,然后给他拿去自己精心准备的茶水点心,二人共同吃罢后,来到陌雪阁时,发现依旧是烟雨绵绵,天地间一片雾蒙蒙的景象。 徐晟听完方百花的叙述后,心里悬着的一块石头也跟着落了下来,说道:“终于抓获了那个可恶的凶手!”瞧身边的文菁时,虽然略微舒颜,但没有自己这般欣喜,问道:“菁儿,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么?” 文菁道:“难道凶手杀任恬竟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原因?我还以为是有人居心叵测地要挑起云霄派和明教的纠纷。”又向方百花询问了一些细节,低头沉思了一会儿,说道:“错不了,我认为,此事没有这么简单!”方百花道:“凶手把一切都招了,还有甚么可疑之处?”文菁道:“虽然我们昨天使出了一招‘欲擒故纵’差点把凶手抓住,可是是个傻子都明白,不可能再次来送死!”徐晟赞同道:“这倒也是,第一次薛伯伯差点追到他,他不可能再过来了!”文菁颔首道:“看来那边祭出了一招‘弃车保帅’,真是心狠手辣!”“弃车保帅?”方百花和徐晟同时讶然道。 文菁道:“没错,这个人只是个替死鬼,昨日追凶手时,他已料到这边有人开始怀疑他了,故使出这一招,好教我们以为凶手已获,不再追查。”方百花道:“幸好一个时辰前你们还在陌雪阁下,不曾让白掌门知道这‘弃车保帅’,否则他怎会带云霄派离去?”文菁道:“姨姨,我虽然不善于说谎,但这点道理我还是晓得的。就算当时想到了或者是有疑问,也不会当场说出来的。”方百花道:“那你认为凶手是谁?”文菁道:“昨日我还怀疑是阿哼或者阿哈,而如今是阿哈的亲随做了替死鬼,所以应该是他了吧!”方百花骇然道:“想不到平时疯疯癫癫的阿哈有如此居心!”文菁道:“姨姨倒不用打草惊蛇,只需和爹爹以后多注意一下他,我倒希望我的推断都是错的,这一切的一切仅仅是巧合,那凶手也仅仅是为了报仇,哼哈二将昨晚也真的是在喝酒。”方百花欢道:“小丫头你虽心地善良,但只要你认真思索起来,能想到的可比我们多多了!正应了一句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文菁笑了笑,自语道:“或许吧!这世间若是少了些勾心斗角,尔虞我诈那该多好,小时候看书时总是不大相信,现在自己亲身感受才知道这些是真正切切的存在的!” 二人撑着纸伞出来,徐晟问道:“那前天晚上要杀裴道长的女子是谁?”文菁『惑』然道:“这也正是我想不通的地方,是以也没跟姨姨提起过,谜团始终挥之不去,赶也赶不走。”转而对他灿然笑道:“不过,至少一时间白道长和爹爹之间会相安无事,晟哥哥你说不是么?”徐晟感叹道:“是啊,正如公孙伯伯在暹罗国所说的,平静的湖面下隐藏着巨大的漩涡,江湖的纠纷管也管不完。我真想在处理完这些事之后,和你静下心来,走走华夏的名山大川,体验恬静的生活。”文菁附声道:“咱们正如古人所说的穷则独善其身,只有你和我,岂不是好?” 徐晟肃然道:“我现在所学武艺甚少,也有大仇未报!”文菁小手扣住他未撑伞的那只手道:“晟哥哥,你在这里已经用了不少时间了——”“你不是说过么,我的事就是你的事,难道你的事不是我的事么?我虽然是要去京师,但完全不在乎这一点时间,娘亲被官府所害的仇恨已过去十年了,就算是几个月与之相比也不过是沧海一粟。”徐晟止住她的话,慰声道,“况且在这里,我完全掉进了你给我的温柔之乡,要不是有事,还真不想走了!” 文菁欣然道:“现在这边也差不多了,咱们现在就收拾东西,明天一起北上,去京师好不?之前因为送玉芝公主回国未曾去得,之后咱们再去大名府,央我外公教你武艺,这样有你保护我,我便甚么都不怕了!”拉了他来到陌雪阁下自己的闺房中,开始一阵忙碌。 上一次文菁离家是因为违抗父命而听了方百花的建议去北方考验所谓的“指腹为婚”之人,一下子走得匆忙,而现在有足够的时间来慢慢整理。她打开木箱,徐晟见到了更多与“琴棋书画”相关的东西。文菁心中盘算:“若是路上乏闷之时,我会奏些音乐给晟哥哥听,或是与他下棋,抑或是作画之类的。”琴筝之类的弦乐器自然放不下,就顺手拿了几支管乐器放入包裹之中。徐晟奇道:“菁儿,这么多乐器你都会么?”文菁淡然道:“还算略通吧,要不然我房间放这些又有何用?”徐晟崇敬地望着她,心下暗想:“恐怕菁儿可不止精通‘琴棋书画’这样的说法,这里面每一样下面的若干分门别类也是信手拈来,这‘琴’字就代表了多种乐器!”文菁有些不好意思,指着曾吹奏给他听过的那支长笛道:“晟哥哥,你别小看了这支笛子,这可是方姨姨送我的宝物!”徐晟拿在手里,端倪了一下,要他听还算懂得欣赏,能够陶醉于其中,不过对乐理这块却是一窍不通,故问道:“这支笛子有何稀奇之处?”文菁道:“这世间的乐器拿来奏乐却都奏得出,要是拿一把差琴来给我也勉勉强强能弹出好听的声音,但这声音的境界却完全不一样了。你稍微回忆一下,这支笛子有没有给你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徐晟暗暗心道:“菁儿第一次弹琴时眼前的那一幅绝世美景和耳边的绝世妙音难以忘怀,而吹笛那次就音乐本身来说似乎更加给人以一种生动如临的感觉。”便释然道:“似乎笛声稍好一些,但你两次弹琴也非常意境幽远啊!特别是第二次弹得比那位李公子听上去有感觉多了!”文菁指着桌上的古琴,解释道:“那是因为这张琴和那二位公子的那张琴虽不是什么名琴,但也不差了,并且琴有七弦,作出广陵绝唱的嵇叔夜曾经说过:‘众器之中,琴德最优’,作为乐器的代表,更易使人产生安静悠远的感觉。”徐晟憨笑道:“若是你要我非分出个高低来,我只能说你弹得吹得都很好听!”“你说的也对,没必要非要分出个高低。”文菁晃了晃手中的长笛,略带得意笑道,“这只笛子唤作‘清辉竹畔’,曾与许先生的那把‘雾中山’名琴二人合奏过,也是不遑多让的。”徐晟豁然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只有那名琴配名笛,方能相得益彰!” 文菁又放了一套文房四宝、两副棋具、几包茶叶、常见『药』材和一些必要的衣物,本来还想放更多的东西,但一想到在路上他必会怜惜自己而帮着拿包裹,只好割爱了许多。之前徐晟告诉过她没了盘缠的尴尬之事,这次她没有忘记,拿出一叠银票交与他,二人虽说不想也不会主动去分开,但说不定会发生不顺如人意之事而暂离,需有应急之用。 正当要收拾妥当之际,忽然响起了敲门声,文菁道:“玉簪妹妹,你进来吧!”却是方百花的声音道:“小丫头,是我!”紧跟着她踱步走进,笑道,“在忙些什么呢?”文菁道:“姨姨,我正收拾东西呢,我们明天就动身去京师。” 方百花道:“你爹爹派人给你送来了一封信,叮嘱过信使不要让闲杂人等看到,所以我就没拿给玉簪,而是直接给你送来了!” 第十五回 物是人非往事悠(1) “什么信?”文菁急忙问道,语气中带着些许担忧。她虽然对父亲的武功有十分的信心,但也生怕出了什么意外。 方百花见徐晟还在一旁,便道:“只怕是明教中的事,你爹爹不想要其他人看到。”徐晟听了这话,要自觉地走出去。文菁连忙拉住他,对方百花道:“姨姨你也真是的,若是明教中事,照理说我也不能掺合的,但我作为一个女儿的责任,前段时间不是一直帮爹爹在总坛寻找典籍中留下的蛛丝马迹么?教中之事想必还和那宝物有关,况且晟哥哥不是什么外人,看到了又有什么?” 之前在炉峰山,徐晟已对她完全信任,此刻,她怎会因为不能泄密而不让他知晓?并且徐晟必当自有分寸,知道哪些该说哪些不该说。 文菁边打开信封,边对徐晟道:“晟哥哥,你还记得在岭南时我们无意中听到朱勔他们提到的关于明教宝藏的事么?”徐晟道:“我记得,定是你爹知道了有人别有用心地在打它的主意,不想让闲杂人等知晓!”文菁道:“前段时间,我被爹爹留在杭州就是为了这事,在卷帙浩繁的典籍中足足让我忙了半个多月,直到线索基本明朗才让我回来的。” 说话之间,信已打开,她认得父亲的亲笔字迹,写道:东西锁定杭州西北,掘地三尺不见,到信速来!父留。方百花暗道:“定是寻那宝物时遇到了死结,只能把小丫头叫过去解谜题了!” 文菁看了信后,后退几步,坐到床上,兀自道:“本来说好的明日和晟哥哥去京师的,爹爹却写信来叫我过去,这可如何是好?”徐晟走过去劝慰道:“你就先去杭州吧,咱们等几天再走!”文菁小声道:“若是和我一道去杭州,爹爹见到你必然会发脾气,把你赶走是小,说不准还会打伤你!”方百花道:“这样吧,你小子先出发,我和小丫头去杭州,到时我再带她北上与你会合。我有匹宝马,脚力快,你就先骑着普通的马北去。” 晟、菁二人虽不愿分开,但眼前也没有其他法子。若是教徐晟一个人待在百花山庄等她,倒不如先走。文菁凑到他的耳边,悄然道:“晟哥哥,你一路沿途就做些记号吧,让我想想——你就隔几里路画个太阳和月亮,并在旁边附上指示标记,好么?”徐晟点头答应。 文菁要从包裹中先拿出一些刚整理的东西,方百花道:“你反正还是要北上的,这些东西就先叫这小子拎着吧!”文菁用一个小包裹分出了一些衣物,将装着竹笛的绒布袋子挂到腰间,其余的递给徐晟道:“这样也好,一来我和姨姨回来时可以不回百花山庄,省下些时日,而晟哥哥就从扬州向北开始作记号得了;二来这些笙箫棋类的东西虽说不上名贵,但要紧时可以拿去典当些钱用。”徐晟摇头道:“你给我的银票已经足够多了,就算缺钱用,也不舍得拿这些去典当。”文菁边抽出银票边道:“晟哥哥,我已经把竹笛拿出来了,况且这‘清辉竹畔’遇上不懂的人也当不出好价,其他的都和市面上卖的好一点的无异,拿去典当无妨!”又分了一半银票与他方才放心。 二人说定,文菁没有作过多停留,待方百花收拾好行装,就上路了。徐晟将她们送到城外,文菁心中虽有不舍,但也只能回头多望几眼,直至他的身影在城墙边缩小不见。徐晟自回百花山庄,准备午后北上。 文菁见方百花骑的马儿通体雪白,浑身并无一根杂『毛』,心中暗想:“『毛』『色』单一的想必是匹好马,但凭着这个特征却很难看出是什么马。”蓦然瞧见马的四蹄突起,甚是健硕有力,恍然暗道:“这不是书中所说的‘转山飞’么?”眼眉如新月一般明亮,含笑道:“姨姨,你这虽说是宝马,但不见得比我这马跑得快!”方百花都没正眼瞧她的出骨墨龙驹,蔑然道:“你不是还要走得快些么,还找了这么一匹瘦弱的马,难道只是因为他带来的而已?”文菁道:“姨姨不要小看了,要不我们赛赛这马的脚力如何?”方百花呵斥了一声,道:“我这转山飞会输与你?”拉紧缰绳,“驾”的一声,那马四蹄生风,向前疾驰而去。文菁也是不甘示弱,拍了拍马头上的鬃『毛』,跟在她的侧边。 姨侄二人在官道上轻轻地扬起一层细尘,那路上的行人只看到两骑白衣女子飞扬而去。本来就因为容貌而惹眼的她们此刻更是成为夺目的焦点,只道是一位青年美『妇』带着一位貌若天仙的少女有急事要赶路。 盏茶时分,文菁已来到城外,方百花过了片刻才匆匆赶到,不禁翻身下马,仔细地瞧了瞧出骨墨龙驹,愕然道:“丫头,你这马——”文菁得意笑道:“姨姨,怎么样?你这转山飞行走崎岖道路自然无马能敌,但若是平路比比名马如何?”方百花道:“那世间名马平路日行千里不在话下,这转山飞却是只能走八百里左右;但若是走山路,那些马只能走五六百里了,而转山飞依旧八百不变!”文菁颔首道:“这就对了,这马虽然看似弱不禁风,但实则是马中翘楚,名为‘出骨墨龙’!” 二人为了图快,没有坐船,而是绕着太湖走。已过午时,见到路边有一小酒馆,便下马进屋中坐定。刚吃得一会,只听外面一阵喧哗,闯进几个劲装大汉,嚷嚷着坐下来,高声喝道:“按照老惯例,每人一两银子,都乖乖地呈上来!” 方百花见四周的客人都掏出一两银子放与那几个汉子坐的大桌上,不一会儿,桌上已经堆起了几十两银子,没有动作的是自己桌和不远处一个戴着较低边沿斗笠的行脚僧人的独桌。那店小二满脸堆笑地朝几个大汉点头哈腰道:“几位爷,不知要些什么?” 第十五回 物是人非往事悠(2) 那领头的汉子怒瞪了小二一眼,拍着桌子,高声叫道:“还有两桌,不要不知好歹,这里谁不冲我岭南派梁四哥的面子!”说着瞧了瞧方百花这桌,由于文菁是背对着他们,他只看到方百花,见她秀靥赛花,不禁动了『淫』心。 文菁听了这话,心下暗道:“宁道长果然说得没错,这岭南派在这里胡作非为!”方百花听他们来时脚步沉重,就知只会一些外家功夫而已,亦没有正眼去瞧,只是心下暗道:“这岭南派为非作歹也得看看地方,倒从岭南嚣张到这太湖一带来了,果真当我明教无人了么?” 之前那岭南派在岭南一带欺压百姓,云霄派尚未得知,只是岭南人多家贫,虽无法无天,但收不到多少“保护费”。一些胆大的早听说苏杭一带富庶,便来到此地的一些荒村野店作这些勾当。 那为首的梁四哥吩咐道:“你们两个去向那臭和尚讨银子!而我——嘿嘿……”带着余下的三人朝方百花这桌走来。 那梁四哥靠近时,方见得文菁面目,一下子惊呆,朝另外一个方向的二人道:“你们两个也过来!这边的小雌儿更加漂亮,你们几个撮鸟去耍这个大的,嘿嘿老爷我就耍——”“这个小的”四个字还未出手,只听得“啪”的一声,一个茶杯飞入他的口中,堵住了他的嘴。方百花抽出腰中长剑,剑光一闪,梁四哥右臂被划出一大道口子,一股鲜血喷到了地上。 其余五人见自己的老大被打成这样,怒不可遏,朝方百花袭来。文菁拈了一枚石子早打中一人面颊,他只感觉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痛,一双肉掌朝她挥来。文菁轻巧地飞身躲过,那人双掌重重地拍到凳子上,“哎呦”一声双手捂着叫唤。又是“啪”“啪”两声,文菁这次看清了,是那位行脚僧人拿了桌上的两个碗砸到两人的胸前,扑后便倒。与此同时,方百花也“唰”“唰”两剑划伤了另外两个汉子,她呵斥道:“都给我滚!” 那梁四哥为首的六人互相搀扶着,灰溜溜地逃走了。那僧人缓缓站起身来,鞠了一躬道:“各位施主且把自己的银钱拿回去吧!”经此一事,那些客人拿回各自的银两后,付了饭钱,也不敢在此过多停留了,陆续匆匆离开。只留下三五个胆大的等到吃完再走。 那僧人来到方百花跟前,正声道:“方施主,还认得老衲么?”方百花只觉得像是一段尘封已久的记忆正在重新开启,见那人摘了斗笠,『露』出熟悉的面容,只不过如今没了头发与胡须,换成一身僧人的打扮。 方百花欣喜道:“七佛大哥,真的是你,你怎么出家了?”文菁听了她的称呼,心中暗道:“难道他就是姨姨曾经提起的特使方七佛么?” 那僧人摇摇头,道:“方七佛已经死了,如今老衲法号尘了。”方百花喃喃道:“尘了尘了,七佛大哥你明明尘缘未了,要不怎会重新来到了这里?”尘了喟然道:“施主说得没错,老衲的这段尘缘确实无法了结!” 方七佛自起义失败后本想遁入空门,不再过问明教之事。但文范嵩接手明教之时,确实无人可用,亦封他为特使。他带着特使的名号出家,方百花不曾知晓,之后却对明教一直念念不忘,又履行了特使一职的事务。 尘了长叹一声道:“贫道此去杭州,一是要向教主报告我们几个特使在北方收集到的情报;二是要顺道拜一拜大哥!”他一提到“大哥”二字,也是触动了方百花的伤心之处,轻声道:“哥哥,今年的清明又过了,好几年都没去杭州了,现在才去看你,你不会怪小妹吧?” 方百花要了一小坛酒,和尘了对饮了一会儿。文菁虽然对这段故事所知甚少,但也知道是勾起了他们伤心的回忆,默默地给他们倒酒而不作声。 尘了这才仔细地望了望与她同行的这位小姑娘,见她甚是娴静,疑『惑』道:“这位莫不是教主的——”他只知道教主有个女儿,也是随口猜测。方百花点头道:“正是,她是文教主和周姐姐的女儿,单名一个菁字!”尘了见她一双纯澈的双眼慧中自若,蓦然想起那个当年在中军大帐谈笑却强敌的“千面女狐”来,而她举止投足间与教主亦有几分神似,更加感慨万千。 方百花知道自己还要赶路,急忙将故事搁到一边,道:“七佛大哥,既然你也是去杭州,那便同行吧!”尘了摇摇头道:“你们二人先走,我还要等一位故人。”说罢,独自一人对着窗外不住地给自己斟酒。 方百花也没问他,就和文菁翻身上马,朝杭州方向奔驰而去。两匹良马都是好脚力,苏杭之间的这点路对它们来说只在咫尺。果不其然,当太阳渐渐西斜的时候,她们已经赶到了杭州。 杭州是神州大地的东方都会。而她城市的规模与气势都不亚于苏州,像一个姐姐一样北望着自己身边娇小玲珑的妹妹,并一道成为了江南水乡的代表,共享着“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的美誉。 方百花在这里生活了将近二十年,此刻再踏到这片土地上,有一种难以表述的莫名之感。文菁虽对这儿不是太熟,但亦能看出与苏州的大同小异。二人刚进得城中,早有教中弟子引了她们来到杭州的西北之郊。 文菁远远地瞧见以父亲为首的众人围在一起议论着,而地上也像是信中所说的那样“掘地三尺”,场面有些混『乱』。 文范嵩看见她来,点了点头,文菁轻轻地唤了一声“爹”之后从他手中接过一张泛黄的纸片,见上面写着“杭州西北,遇林而寻,遇殁而出,谨而得之,不慎则——”最后一个字却是空着没写。文菁左右翻看了这张纸,知道有些年头,又把纸张对着阳光看了看,最后一个字还是透不出,只能握在手中,跟着一个弟子走了几步,见前面一人正带着一些教众继续往下挖。 第十五回 物是人非往事悠(3) 文菁边走边问道:“这张纸条是哪里来的?”旁边一名教众禀道:“回小姐,上个月在总坛发现那个密道之后,教主带人去探寻,在一个石锁后面发现的。”另外一位弟子补充道:“第一次大家什么都没有发现,教主察觉到不对劲,又细细地探索,终于根据典籍中的那些线索在石锁后面找到了纸条。现在这边大家又都一筹莫展了,便把小姐唤过来试试能不能找到。” 文菁环顾了一下四周,这里处处挂着水滴,明显是一场雨洗过:前面不远处是一排五颜六『色』的房子,左右两侧被树林环抱,便问道:“这些房子是谁在住?”一旁的方百花应声道:“这里当年也是一处分坛,现在应该是一些教众住着。” 说话之间,已来到挖的这群人旁边,方百花冲着为首的素衣男子道:“秀才,挖什么呢?”那名男子比她年纪略大,面相甚是斯文,文菁见他转回身来,忙道:“吕叔叔!”那人抬起头来,仍然紧锁双眉,他正是五行旗中年纪最小的锐金旗掌旗使吕锵。 这吕锵不是别人,就是当年那个文弱的书生吕将。打那些经历后,他回到京师太学,只学了半年,心中越气不过,便愤然投笔从戎,加入明教,并将自己的名字添作金傍,改“将”为“锵”,取字仲鋐。明教中很多人知道他这一故事,依旧称他“秀才”,方百花虽不曾见过他做书生时的模样,但也随众人一样的称呼。 文范嵩也踱步走了过来,问道:“仲鋐,有什么新发现没?”吕锵无奈地摇了摇头。文菁又把手上的纸条摊开,默默自语道:“遇林而寻这句话完全没错,遇殁而出——”望了望眼前的地上,挖之前就有一片已经荒废了的坟冢,暗道:“‘殁’对应死亡,也就是坟墓,照理说,挖这里也没错啊!”见附近已经被挖掘了一人多高,依旧是空空『荡』『荡』的,除了被挖出来的烂泥和隐约可见的白骨,其他什么也没有。她心中一凛:“虽然已经废弃,但挖坟冢终究是不敬。” “那后面两句话呢?”文菁自问道。方百花接口道:“谨而得之,不慎则什么?”文菁从袖里拿出明月珠,将纸张上空缺着那个字的地方贴到珠子上,道:“吕叔叔,方姨姨,你们一起帮我遮住阳光。” 吕锵、方百花二人俯下身来,四手相碰时表情却有些不自然。文菁察觉到这一细节,心下暗道:“这吕叔叔也不曾娶妻,难道他是方姨姨所说的心上人?”转念又想道:“那不可能,他们一个是护教右使,一个是掌旗使,既是门当户对,又很容易有媒妁之言,他们同在明教,又会有什么苦衷?”也不及细想,低下头去瞧黑暗中的明月珠,纸上被照亮的空白依旧是空空『荡』『荡』的,有些失望地站起身来,说道:“什么都没有!” 方百花取好明月珠重新给她,文菁顺手放入怀里的同时,顺便说道:“找些水来吧!” 很快,有教众拿木桶拎了一桶水过来。她手指沾了些水轻轻擦过纸上的空白之处。众人都睁大了眼睛期盼着,只一炷香时间,纸上竟渐渐显像出一个模糊的字来。众人看时,是个“止”字。 方百花道:“不慎而止?什么意思?”文菁带些自嘲道:“不慎后面肯定不是个好结果,我原本以为是个‘坏’之类的字,但也差不多意思了。一开始就该尝试最常用的浸水方法的,不过现在最主要的是卡在了‘遇殁而出’这句话上了。” 方百花道:“这提示我们要谨慎地寻找,不然就找不到?”文菁疑『惑』道:“这当初埋宝藏的人还知道后人寻宝时是否谨慎?却是奇怪,况且寻宝之人肯定都很谨慎。” 不觉已是夕阳西下,文菁虽然心中着急,想要快点解开『迷』题,但她得知干着急也没用,和方百花坐在林边的干草垛上,呆呆地望着夕阳,思绪有些茫然。 入夜后,文范嵩吩咐教众腾出一间房间给她们。文菁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的难以入睡,方百花道:“小丫头,你不好好睡觉,做什么呢?”她再次翻过身来,面对着方百花轻声道:“我想他了!”方百花坐起身来,挑亮了油灯,道:“那你白天时候与他别后怎不见你这般心事重重的模样?”文菁也坐了起来,羞道:“白天的时候没工夫想。”方百花听了,有些哭笑不得,问道:“那怎办?难道我们连夜出发去扬州?”文菁道:“我睡不着了,姨姨你带了笔墨没?”方百花道:“我怎地会有?你爹那边想必有,你去问问他!”文菁穿好衣服,慢慢地走了出去。方百花见她的身影刚过屋边又退了回来,在门口吞吞吐吐道:“爹爹的房间……油灯熄了,我不敢……不敢去要!” 方百花也穿好衣物,道:“你只是去要笔墨,难道你爹会凶你不成?”文菁道:“我一走到爹爹的门前就打起了退堂鼓。”方百花笑道:“既然你想从你爹那边要笔墨来写写画画都不敢,那以后怎么向他提你喜欢你那哥哥的事?”文菁心下暗道:“有些该直面爹爹的事还是得去面对,可是……”方百花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过去帮她要来了文房四宝。 文菁感激地看了看方百花,来到桌前,轻轻点亮蜡烛后坐下,在一张小纸片上,依着《忆江南》之格律落笔填了一阕小令: 难入寐,独坐桌台前。别后未闲无暇想,相思还要付鸾笺。忐忑怕人看。 写完后,她放下笔,向后看了一眼方百花,见她背对着自己,害羞的内心稍稍平复。出神地望着桌上蜡烛的火苗,片刻后又铺开一张画布,想画一幅与徐晟共同泛舟太湖的情景。蘸了墨水之后,笔尖带些随意地游走于纸上,勾勒出大概的背景之貌。又细细地工笔修饰,很快将全景栩栩如生地描出。正当要画船上的人时,一个异样的想法却在心中悄然升起,她停下手中的笔,又拿出一张画布,将这幅全景图重新画了一遍…… 方百花心中也是五味杂然,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又转过身来,望着静坐桌前相思的文菁,心中泛起了惆怅:“说到敢爱敢恨,我和他还不如小丫头和那小子。唉,小丫头天真无邪,倒可以不顾一切恩仇看得较开。可是我呢?若是——那样的话我怎么对得起明教的列祖列宗,怎么对得起自小如父亲一般照顾我的哥哥……” 二人各怀心事,都在子时之后寂寂睡去,是以也没有起得较早。 第十五回 物是人非往事悠(4) 正是阳光明媚的上午时分,杭州的天半热不热。文菁独自一人在大院里转了一圈,想了一会儿“遇殁而出”后仍旧毫无头绪,反而带点释然的轻松四处逛逛。 正走之间,看到方百花提着一个篮子从外面走了过来,表情也有些凝重。文菁连忙问道:“姨姨,怎么了?”方百花严肃道:“我要回趟帮源洞。” 文菁知道帮源洞是明教的总坛,便道:“我在这里也想不出来,和姨姨一起出去走走吧!”方百花揭开篮子,道:“我买了哥哥生前最爱吃的酒菜,想到坟前看看他。”文菁昨日听到她和尘了之间的谈话,已经差不多猜到她哥哥是因为十多年前的那场战争永远长埋在了杭州,如今听她这么一说,更加确信。见她的篮中摆了两碟未煮过豆腐干,旁边是一小坛黄酒。 文菁道:“姨姨,我帮你拿过去做一下吧。”文菁知她不会做菜,便主动提出相帮。方百花像是犹豫了很久,才对她道:“小丫头,你先拿去做熟了,我再去买些东西回来!”未等答话,骑着转山飞跃出院子。 等到文菁差不多完成的时候,马蹄声由远及近。方百花又拿着一些东西进来了。打开一看,是三两样家常菜和一小罐蜂蜜。文菁疑『惑』道:“这是——” 方百花怅然道:“这是你娘最喜欢的。”文菁听后,一阵心酸涌上心头,问道:“我娘也长埋在杭州了么?”方百花缓缓点头,道:“没错,周姐姐和我哥哥都殁于『乱』军之中,我们只能在他们生前活动地方的附近,给他们竖立了衣冠冢。”文菁渐渐泛红了双眼,道:“怎么爹爹和外公都不肯向我提起?”方百花叹道:“你爹和外公也是怕你伤心,只是告诉你你娘去世得早,如今我看你长大了,就慢慢地把这些都告诉你。” 文菁坚定道:“我一定要去看看我娘,为她做上几道菜!”锅下的炭火盆不曾熄过,方百花看她开始忙碌了起来,回忆道:“这几样小菜是你娘生前爱吃的,尽是些平常小菜。就拿我哥哥来说,我们是贫苦人家出身,打小就没了父母。我哥哥既当爹又当妈地照顾我,每天起早贪黑地忙碌一天后只有在晚饭的那一刻才有些清闲……”她说话之间,眼中也噙着泪花,继续说道:“自打我记事起,便知道,每天晚上到村头的小店买点豆腐干,沽点黄酒后坐在床头的那一小会儿才是他一天中最欣慰的时候。我小时候又不像你这般懂事,『性』子顽劣得紧,哥哥夜里被我吵闹得不能入睡。唉——”她长叹了一声,拿起蜂蜜,对文菁道:“我告诉过你,你娘体弱多病,不能习武,据说最开始时更加严重,经过薛神医他师父看过几次才渐渐安稳,这蜂蜜就成了她长年累月必须带在身边的东西……”此时她又渐渐放缓语速,慢慢陷入了回忆。 不多时,文菁做完了她买来的几道小菜,二人翻身上马朝帮源洞方向走去。 帮源洞位于杭州西南的青溪县,其实质上属于睦州辖制。起义之后,天子认为睦州和旁边的歙州这两个名字过于融洽和睦,以致发生叛『乱』,就将其分别改为严州和徽州。但一些东南的百姓和明教众人没有买天子的帐,依旧称呼为睦州和歙州。三代以前的明教因在中原无法容身,就带领弟子南移,经过这里见群山之中有一个口子甚小里面却巨大无比的山洞,绵延几十余里,甚是广阔,便以此作为根据,安顿了下来。自此,杭州乃至江南便成了明教广阔的立命之地。而在十多年前,这里也成了明教抵抗的最后一战。除了之前已在外面带兵和最后突围出去的少部分人,余下的皆把鲜血留在了这里。而十多年后的今日,帮源洞的里里外外却是井然有序,恢复了一个帮派总坛应有的气势。 来到一片崇山峻岭之中,文菁来过几次,认得道路。这里已有不少教众四处活动,完完全全成为了明教的地盘,外人无法涉足。方百花这次却没有进总坛,而是带她直接绕过了帮源洞,进入后山的一片花石『乱』岗之中。 此刻她们亦明显走得慢了,空山一片寂静,只剩下疏落的马蹄声和不时传来的一两声老鸦的怪叫,一切是那么的肃然。 一阵『吟』歌声由远及近,听起来像是几个人在齐声颂唱道:“彼受欢乐无烦恼,若言有苦无是处。圣众法堂皆严净……”文菁听得,知是在唱《下部赞》。她就像自己所说的从未有过入教仪式,严格来说也不属于明教中人,但这几年在父亲身边的耳濡目染使得对其早已完全熟知,当日在大名府也念出了其中的两句来震慑吕师锦。再细听时,竟然有两个人声音比较熟悉,分别是陈箍桶和吕锵,第三个声音听着却像是昨日在路上见到的尘了。 她的内心亦跟着有些凄然,不由自主地抽出拴在腰间的长笛,和着歌声吹奏起了《下部赞》的曲调,虽然从未见过曲谱,但认真听过的她能将调子完全还原成笛音。在这荒凉旷野之中,平日里庄重严肃的《下部赞》亦满怀悲凉,而笛声更使人设身处地,怅然涕下。 颂唱完毕,听得另一个声音道:“芳蕊,我看你来了——”文菁听时,竟然是父亲的声音,差一点惊声呼出口。又听他接着说道:“你在那边身体好些了么?” 二人转过山头,凭借着文范嵩的深厚内力,早就察觉到有人过来了。他转过身来,和女儿凄然的目光相碰。文菁下了马,拎着篮子来到他的身边,见他面前矗立着一座坟墓,上书“南国军师/从中爱妻周欣芳蕊之墓”几个大字。文菁心中默念道:“娘,女儿来看你了!”她拿出几道小菜摆在坟前后,父女两人同时拿出一罐蜂蜜,相顾无言,忧伤在各自心中。 第十五回 物是人非往事悠(5) 文菁在母亲的坟前拜了八拜,沉重地站起身来,环顾了一下四周,竟是不少坟墓。而刚才『吟』唱的三人除了熟知的陈箍桶和吕锵之外,另外一人身披陈旧的袈裟,不是尘了是谁?左侧不远处接连挨着的几座墓碑上分别写着:南国圣公方腊之墓,南国太子方天定之墓,南国公主方金芝之墓和南国皇侄方杰之墓。而后面一排也是不少坟墓,文菁看了看上面的名字,有方垕、方肥、吕师囊、郑魔君等人,在这后面又有四五排之多。这座荒山野岭之上一下子坐落着如此多的坟墓,使她触目惊心,肃然起敬。 方百花迈着沉重的脚步来到第一排坟前,一一拜过,最后跪倒在方腊的坟前,独自伤神。文菁心下暗自推测:“姨姨姓方,和她亲如姐妹的我娘又是南国军师,我早就该猜到了,她的哥哥就是明教上一任教主方腊!”走过去时,听得方百花凄凉的声音道:“哥哥,你当上圣公之后,最爱吃的还是那一小碟豆腐干,并且为了教中的兄弟们能够活出模样,废除了那条条框框中不近荤酒的教规。今天,小妹在这儿陪你吃吧!”拿出两个杯子,从小坛子中倒出两杯酒,其中的一杯一饮而尽,尔后夹了一块豆腐干放入口中,又把另一杯酒洒在坟前,眼泪不觉间已经涌了出来。 文菁再看那三人时,他们分坐在二三四排坟墓的一侧,一向很少开口的吕锵指着身旁的一个墓碑,惨然笑道:“郑魔君啊郑魔君,你说过要用砖块打尽这天下的不平,可是你没打光自己却先去睡觉了,留下的烂摊子教我们好收拾!”尘了摇摇头道:“吕施主你为何怪起了已经长眠的人起来了?”指着身旁的陈箍桶,干笑道:“陈箍桶啊陈箍桶,你曾经说过,天下混沌不堪,正如四分五裂的桶板,帮源洞有奇士陈箍桶者欲收拾这零落的山河,还一个清白的人间!你的这些凌云壮志又到哪里去了?”不远处的文菁听到这话,终于明白陈箍桶这个名字的含义。三人如数家珍一样诉说着陈年之事,嗟叹不已。 文菁心中亦是凄凄惨惨,但更多的是对娘亲的追思,不如他们几人来得感同身受。她来到方百花身旁,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背,安慰道:“姨姨,不要这么伤心了。”方百花望了望身边懂事的她,怜惜不已,又转过身去对着墓碑道:“哥哥,你的小儿子都这么大了,却还是如此地不懂事理,要不是你生前叮嘱过,我早就要把这段故事告诉他了,也好让他早点明白肩上的责任!”文菁听了这番话,心中暗道:“南国太子方天定想必是方伯伯的大儿子,那公主方金芝应该排行第二,已经长大的小儿子是——方大哥的字是叔渺,按理说应是排行第三,又称呼方姨姨为姑姑,那必定是他了!”想到这里,惊异不已。 她的推测确实没错,当年方腊起义后,前两个孩子都已经长大,而第三个孩子尚小。他们整个方家都投身于明教,为了保存方家的血脉,就把最小的方毫送到了妻子邵氏的娘家那边去抚养,是以方毫一直不知道这一段故事。方腊生前曾经叮嘱身边的人,在方毫能担当大任之前,千万不能告诉他事实而让他背起沉重的担子,但他没料到的是,如今她妹妹却负起了整个家族。文菁听方百花这般说起,自然也不会告诉方毫有关于他的身世之事。 除了文菁,其余都是起义失败后仅存的五位明教领导。这时,陈箍桶严肃道:“教主——文范嵩,护教右使——方百花,锐金旗掌旗使——吕锵,特使——方七佛,我巨木旗掌旗使——陈箍桶,我们五个苟且活在世上,为的就是延续我们明教,百年之后在地下对得起列祖列宗!” 五个人郑重齐声念道:“清净光明,大力智慧;无上至尊,摩尼佛祖。生前劳苦,死后孤苦,哀哉此人,恒河沙数。噫!多少不平事,摩尼愿扫除!”这段每次明教弟子下葬前都要念诵的经文此时在文菁听来显得更加*肃穆,怅惘哀伤。 念完之后,众人都陷入沉默之中。文菁又抽出长笛,即兴吹奏了一段苍凉的曲调。她眼含着泪珠,在遐想中眼前出现了娘亲的面容,距离自己是那么的接近,同时又是那么的遥远,最后如一阵轻风渺渺消失在空中。其余五人俱是回到了沉思,各自已逝的亲人朋友在眼前一一掠过,随后又向远方飞逝而去。 在曲调的袅袅余音中,六人起身准备回去。脚步缓慢地走过不远,刚要从山头转过去,忽听得几阵“呀——呀——”的老鸦叫声。文范嵩转过头去,目光如炬看过,见一群乌鸦飞下来要啄食他们留在坟前的饭菜。他弯下腰来捡起一把碎石,手掌一扬一张,转眼间已有七八只被石子打中,登时掉落在地上而毙命,而其余的乌鸦也都惊慌得四散飞去。文范嵩作为武功臻于顶尖的高手,出手的毫厘之间自然是一招见血。要不是抓起的石子不够多,那群乌鸦一只都逃不走。 尘了喟然长叹道:“阿弥陀佛,多少英雄豪杰殁于土后却被这乌鸦来欺负!”一句话道出了生死之间的慷慨悲凉,众人心中莫不惨淡。 文菁像记起了什么,呢喃道:“殁于土?乌鸦?‘殁’即‘墨’也……”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哑然失笑道:“我应该早就想到的!错不了——”众人都没明白她在说什么,却见她翻身上马,向前飞驰而去。 此时亦有几个教中的亲随跟了上来。尘了望着她的背影,道:“教主生得好女儿,若是——那样的话,我明教复兴在望!”文范嵩道:“特使直言无妨!” 明教当初设立特使时就是为了限制教主的权力,若是教主无道,特使可以联合起来废去教主,另选新的掌教。故虽然表面上其职位比掌旗使还要略小,但历代教主对每个特使都比较尊敬。 尘了试探着问道:“教主想过恢复‘圣女’之职位过没?”旁边四人听后,心中俱是一震,明白了他话中的含义。 第十五回 物是人非往事悠(6) 原来那明教自唐时传入中土后,为了便于发号施令,往往有“圣女”之职位。选出一才貌双全的女子,使百姓闻风归附。教文明确规定,圣女之权力高于教主,如有对圣女不服者,杀无赦!在最初的几代中,往往有教中子弟为了自己的女儿富贵,争先恐后地来博取,有众多女子为了这一职位而勾心斗角,至第八代时,圣女之位上出了一个几乎让明教遭受灭顶之灾的女魔头。自此之后,对圣女的选取慎之又慎,必须是真正的“才貌双全”之人,故多代出现空缺。至上代时,原本是方金芝担任这一职务,但很快因为难以服众而撤去。 文范嵩有些皱眉,这个把妻子和自己都完全献给明教的人此刻亦有些踟蹰,他知道圣女意味着孤独一生,除非撤职,不然必须永远保持清白之身,更不许结婚嫁人,如果违了规定要按教规焚死,心中暗道:“圣女如此重要的职位也只有菁菁能够担当,但是,那样她会恨我一辈子;可是,我苦心经营十余年不过将明教发展至此,那还是将貌合神离的北派算在里面,若是——真如特使所说的那样明教复兴在望!”方百花凛然道:“七佛大哥莫要多言,就冲着我答应过周姐姐要替她照顾好小丫头的这句话,也决计不能让小丫头来做这圣女!”心中感伤道:“我比任何人都想重振哥哥的明教,经过文教主十年的发展,虽然规模比不上昔时,但在江南和云霄派分庭抗礼不用多说,就是进入中原,武林中人也得让着三分。如今虽然设圣女一职可以走些捷径,但决不能把小丫头的终身幸福赌上去,更何况她现在已经有了意中人!”对文范嵩道:“教主,不管你是如何的想法,我反正是坚决不同意的,我想小丫头的外公也是不会同意的!七佛大哥以后也不要再提起此事,免得教中人心不安!”也是翻身上马,拉紧缰绳,那转山飞吃痛向前奔跑而去。 尘了听方百花如此说,便也豁达道:“这只是老衲的一点小想法而已,众位也不要放在心上。” 陈箍桶道:“这个方百花还像当年的‘甜煞星’一样直言不讳!其实要说让教主那丫头去当圣女,若是她自己愿意那再好不过了,若是她不愿意,我想我们这些做长辈的谁也不忍心——”说到这里,他“嘿嘿”一笑,接着说道:“如今那小丫头肯定是不愿意的了,所以这劳什子圣女之职位,最好谁也不要再提!” 吕锵点头表示赞同,他经历过前代圣女推选之事,方金芝最后勉勉强强当上时已经搞得明教分成了几个不同的帮派,后来方腊见人心不和,只得将自己的女儿撤去,才算安稳了下来。仿佛就是当圣女之初而埋下了诅咒一般,最后这个苦命的南国公主终究没有找到一个好归宿,这也成了他们心中的一个痛楚。所以,这些年间从来不曾有人提过,而是心照不宣地保持此职位空缺,除非有一个众望所归的女子并且自愿去担当此大任,教众自当信服,否则提出来只会动摇人心。 文范嵩扫视了一遍后面的几个亲随,不怒自威的眼神让他们心中有些发『毛』。他的目光在最右边的一人身上停留了片刻,那人欠身道:“回教主,弟子唤作钟相,是巨木旗下——”“教主,这位弟兄我陈箍桶信得过,知道哪些该说哪些不该说。”陈箍桶打断他的话,自然笑道,“钟相,教主又没问你话,不必自报家门!”文范嵩转回身来,意味深长地说道:“至少,目前还不是考虑这事的时机!” 尘了道:“贫僧要将一些特使搜集到的情报禀告教主,二位施主先回去吧!”早有两位弟子给陈、吕二人牵来了马。陈箍桶道:“给我匹脚力好的马,我直接回苏州了!”吕锵牵过马,取路朝杭州西北而来。 这一次他们五个共同见证者一起来祭拜了上一代的教中英杰,一下子将他的心拉回了将近二十年前,也是在杭州,不经意间与方七佛的见面改变了自己的一生,回京师后在太学待了半年便……唉,一想到京师,他就自然而然地想起了那个人,那个已经好久没在他梦中出现的人,“男儿志当报国,不拘泥于私情”的信念一直支撑着自己年复一年孤独地走过,也不知道有多少年没去那儿见那个人了。时光如刀剑一样削去了自己身上的棱角,已从那个不谙世事的少年成长为如今明教的中流砥柱之一。吕锵没再多想,快速驾马驰去。 *** 回到住所,却见到方百花和文菁带着一些人在房檐上走动。方百花见到吕锵,指着旁边一黑『色』的屋子,冲他叫道:“秀才,你带几个会轻功的先检查一下那个屋顶!”吕锵不明白她的用意。 文菁轻轻跳到地上,解释道:“吕叔叔,我怀疑那个‘殁’字根本不是殁于土的意思,而是一方面谐音了‘墨’,另一方面代表了死亡,常常与黑『色』相伴,二者一来,代表黑『色』无疑。”吕锵会意了一声,向前望去,见这一排房中有连续的三间是黑『色』的砖瓦和墙面。 没多久,这三间房屋的瓦片已被揭开,『露』出光秃秃的屋顶。方百花分别敲了几下,对文菁道:“小丫头,里面不像是有空心砖啊?”文菁亦跳到屋顶上,俯下身来,手指轻叩砖块,听了几声,又陷入思索之中。 她重新跳下来,跃回屋中,自言自语道:“难道还是错了?”四处张望了一下,之前的墙壁也已经较为仔细地检查过了,并没有发现中空的痕迹。抬头望了望屋顶,忽然像是记起了什么,跑到另外一个屋中,欣喜道:“方姨姨,吕叔叔,你们快过来!” 外面的众人循声跑回屋内,文菁指着屋顶对方百花微笑道:“有什么不对劲的么?”方百花仔细地看了看,只得摇摇头道:“小丫头不要再卖关子了!”文菁道:“这间屋子里面比较矮,也就是说屋顶要比其他厚上一些!”方百花听她这么一说,也去另外两个屋子仔细看了看,回来后说道:“看来这屋顶是要厚些!” 第十五回 物是人非往事悠(7) 此刻,文范嵩也带着一些人回到了这里。文菁带他来到屋顶,说道:“爹爹,我想着宝物的秘密在这厚砖之中吧!”文范嵩暗暗运气在手,反掌一推,“哗啦”一声,屋顶被他打出一个手掌大小的洞口。 周围的明教弟子皆是一愣,暗暗佩服他的武功。早有在下面的教众将碎砖块之类的东西一并捡了上来,呈递给他。众人瞧这碎石,发现屋顶是由两层普通的砖块砌成的,是以在上面敲上去光听声音发现不了什么端倪。文范嵩拨掉碎石,见里面夹杂着两大锭金子。文菁心下疑『惑』:“所谓的夹在两层墙壁之间的宝物竟是一些金银?”方百花带着戏言道:“哥哥当年也曾带人寻找,不过最后无法破解之前的线索而不了了之;现在看来宝物只是些金银,并没有绝世武功和定江山的宝物,那传言莫不是太夸大了?” 文范嵩也不禁『露』出失望的神情,暗道:“就算这里面铺着整整一层黄金,对于我整个明教也无异于是杯水车薪。”瞧身旁的女儿时,却见她蹲下身去,似是在随意地翻看地上的碎石。 文菁看了一会儿,忽见一墨黑的砖块上划过一条红『色』的印记,下意识地高声道:“谨而得之,不慎则止,对!就是这个意思!”她将这块碎砖握在手中,站起来递给文范嵩道:“爹爹,你看!”文范嵩接过在手中看了一眼,又交给方百花,之后她又交给吕锵。 方百花迟疑道:“这砖上红『色』的一划代表什么意思?”文菁不假思索道:“我猜,这只是某个字的一划而已!”方百花拍手道:“你的意思是——屋顶中间的那面墙壁上有字?”文菁轻轻点头。 很快,吕锵带领着一些人开始了将上面一层墙壁揭开的工作。为了不让更多的人知晓,他只留下了必要的几个亲随,而将其余人等摒退。他们忙到了午后,直至申时,才小心翼翼地将这一面墙分成几大块抬到地上,重新拼到一起。 方百花文菁二人听他们已弄完,跑出来一看,见墙面上书写者朱红『色』的大字:一点小礼,绝世阵法之线索在歙州杨庄。方百花恍然道:“原来这黄金只是整个秘密中最浅显的一层!”又看了看文菁,见她双眸清透灵动,发现了这一切之后没有欣喜不已,反而给人以一种自然而然的感觉,心下暗道:“幸亏有小丫头在这里,要不然即使发现了黄金,亦只能如那纸上所说的‘不慎则止’而断了下面的线索!” 文范嵩和吕锵清点了一下黄金,共有九千多两,虽然不是一个小数目,但正如所预料的那样,对于明教来说并不算很多。他示意别人靠边站,双手在前方各向自己的身侧划了一圈,紧接着势大力沉的一掌推向地上的砖石。地上扬起一阵碎砖石块,那红『色』的字亦随着这一掌消逝得无影无踪。他冷冷的扫了一眼身边的亲随。方百花厉声道:“若有泄密者,如这地上的砖石一样粉身碎骨!” 几个亲随下去后,文范嵩道:“尘了他们几个人带来了消息,今年年初,那辽国荒『淫』无道的耶律延禧已经被金人抓获,近几年来一直死而不僵的辽国正式灭亡了。由于金国的兴起,使得北方武林频频出现异动,所以——”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吩咐道:“我想叫右使和整个五行旗都去北方。”文菁心中一怔,她之前早已知道方百花就是护教右使。 方百花拱手道:“我也正好要将小丫头送到北方,之后再联络五个掌旗使,探讨事宜。”她提到这里,文菁已是一副期盼的眼神望着父亲,内心亦带着些担忧道:“要是爹爹不允我去北方,那么晟哥哥只能在去京师的半路上白等……唉,那样的话……”一想及此,她都不太敢去和父亲的目光相碰,完全陷入了胡思『乱』想之中。 她一向很听长辈的话。去年年底也只是听了方百花的建议而暂时违背父命偷偷去大名府找外公,而此时内心却一片矛盾:“若是我再顶撞爹爹,他必然会更加生气;若是我留在他身边,那岂不是见不到晟哥哥了,甚至是永远……”她不敢沿着这个可能想下去,只能寻求以后再偷偷跑出来的可能『性』。 在惴惴不安中,文范嵩却道:“那麻烦右使在路上照顾好女儿——”转过去对低头的文菁道:“菁菁,路上不要给你方姨姨添『乱』!” 文菁听他的语气,明显饱含着几分慈爱,心中自是转忧为喜,带着感激之情唤道:“爹!”文范嵩随即又恢复了严肃之神『色』,对吕锵说道:“仲鋐,你经过苏州时,叫左使过来,我和他去歙州——”说到这里,他对文菁道:“菁菁,你先下去吧,我们三人有些要事商议!” 他刚刚虽然已把主要事宜交代清楚,但很多细节在自己女儿这个非明教中人面前并没有点明清楚,所以现在叫她先下去,再作吩咐。 文菁满心欢喜地退了出来,见太阳转西,暗想:“我和姨姨应该明早就能出发了吧,不知晟哥哥现在到哪里了,可不要走得太快,教我们追不上!”她恨不得现在就马上出发,快马加鞭一路向北。 无甚要事,她心中暗道:“何不现在把那特殊的水墨和颜料买了,杭州作为大的州郡,城中想来必有!”她牵马出了院子,边走心中边道:“按照目前构思,需要将我和晟哥哥都画上去,他的音容笑貌已完全印在了我的心中了,可是要画我自己——”她不禁有些犯难,因为从来都没有细细地看过自己的容貌。 “你真笨——用个镜子照着画不就行了?”她哑然失笑,暗自道。急忙使马跑得快些,来到城中。 正如所料,很快她就将水墨和颜料买到。也不急着回去,牵着马儿走在街上,带着淡淡的相思,听着各种各样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倒还算惬意。 第十五回 物是人非往事悠(8) “各位大小姐,买了小人的香囊,送给你那如意郎君,我保你——无论西施貂蝉、还是昭君玉环,都夺不走他的心!”文菁听到这样的吆喝,心中也跟着一乐。 “哟——这位贵小姐,想必有心事吧,要不要来看一看小人的香囊?”文菁忽听得那位吆喝的小贩在叫自己。 她刚刚听到这样的吆喝,也并没有在意,还是转向原来的那一侧漫无目的地看着。那小商贩只是看见她的马,但从马身的间隙中看去必是一位大家小姐,又走得比较慢,很会察颜观『色』的他急忙拿了几个香囊在手中从马后绕了过来,试探着问话。 文菁转过身来。那小商贩方才见到她的容貌,顿时呆住了。停了片刻,出于职业的习惯,马上又笑道:“这位小姐宛若仙女一样,小人刚才的话却说得太片面,就算那西施貂蝉、昭君玉环,都比不上您这位天仙,自然也拐不走您那如意郎君,但如若买了小人的香囊——必能锦上添花!” 文菁听了他随机应变的话,右手抿嘴笑道:“你这人为了做生意,真会说话——”那商贩恭敬地递上一只香囊,文菁接过一看,做工确实比较细致,又闻到其中混着的几种花香,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上面没绣什么图案。她心中一念,暗笑:“没绣什么图案,我自己绣一个不就好了?想来好久没做针线了,也正好!”便问道:“这香囊多少钱?”那小商贩道:“小人不打虚价,三百文铜钱!” 文菁拿出一两银子给他,说道:“不用找了。”那小贩眉开眼笑道:“那小人祝您永葆青春年华,今年十八,明年十六!”文菁笑道:“这可不会说话了,我不曾有十八岁呢!”那小贩拍了拍自己的脸,道:“看小人一时得意忘形就说错了话,我祝这位天仙似的姑娘越来越年轻!” 文菁听后,淡然一笑,接着往回走。要把香囊放到怀中时,又萌生一个想法,倒出里面的干花干草,给墨龙驹吃后,自语道:“这香味好是好,但不是我的。”她再往里面放了几张彩笺后放入怀中,准备在自己这边放上较长一段时间再送给徐晟。 细针自己身上已有,顺道买了几种彩线后,驾马回来,方百花见她买了这些,暗自笑道:“这么大的丫头,都爱打扮自己;哪像她这样不爱水粉爱水墨。不过凭小丫头的容貌,无需打扮倒也是真的。”便拿出珍珠粉道:“小丫头,你虽然可以不打扮,但这保护皮肤的总要了吧!”文菁谢过,莞尔道:“姨姨,我这边虽然没什么胭脂水粉,但这些护肤用的还是随身带着的。”方百花见她一下拿出几种,心下讶然道:“我倒是多担心了,小丫头她虽然不经常用,但爱护自己那份容貌的工作还是做得很足的!”这天底下的女孩子都爱美,并且有着各自不同的方法,文菁当然亦不会例外。 夜幕,文菁又在桌前继续那未完的画了。方百花见她拿着一面小琉璃镜照着自己端详了很久,哂笑道:“小丫头,什么时候学会了这么自恋,在顾影自怜呢?”文菁立时双靥泛红,慌忙将琉璃镜收了起来,也没有回答她的话,心下害羞道:“被方姨姨发觉了,真教人难为情;不仔细看自己还真难画,还是先画晟哥哥吧!”念及此,稍微定了定心神,拿出新买的水墨颜料,蘸了之后,在画布上勾勒了起来…… *** 次日清晨,文菁与父亲道别后,和方百花拿了早已收拾好的行装上路了。有两匹良驹,赶路倒也来得快。时令明显转夏,愈来愈热。经过苏州时,文菁给自己和方百花各买了一把伞用以遮阳,并且在烈日炎炎的巳、午、未三个时辰尽量走林荫道路。傍晚在镇江打尖住店,自然不在话下。第二日渡江后到达扬州时,文菁一眼就在城墙边找到了徐晟所做的标记。 按辔向北,一路无事。方百花见她头一夜还是作画,第二夜起竟然做起了女工,不免又是拿她开涮。文菁对于她的玩笑话虽然还是害羞,但最后也没有保留自己的真实想法,说是要在香囊上绣一对鸳鸯送给他。 第四日上午,文菁循着徐晟的记号来到海州,心中不免有些嘀咕:“看着方向似乎在朝京东东路的方向走啊,为什么晟哥哥不直接往南京方向,然后去京师,那样岂不是更加近一些?”在这里,她却没有再找到标记,想来徐晟还在海州没走。 二人进入海州城中,在街上四处随走。过了半里路程,文菁不经意间回眸一望,却在人海中与一双目光直接接触,不是思念着的他还会是谁?她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要喊出的话竟然憋在喉咙,因为激动而变得发不出声。 那边徐晟也刚要喊出“菁儿”,却忽然被一人拦腰抱到一旁,用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道:“快走,你的冤家来了!” 徐晟心中纳闷道:“菁儿怎地成了我的冤家了?”那人指了指左前方,他却瞧见这两天一直找自己麻烦的吕师锦正在那里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不容细想,朝文菁点了一下头,急忙和那人跃向城外。 文菁也是有些诧异,看那人的身形,似乎是燕青,但他们怎地一见到自己就远远躲开,不愿相见。猛然瞥见后面又有一人追着他们而去,登时明白。 文菁拉了方百花,二人翻身上马,返身也朝城外奔去。两匹良马足下发力,很快来到城外,不见了徐晟叔侄二人的踪影,却见吕师锦一个人在荒郊四处寻找。 文菁认出了他,忙道:“姓吕的,你同样作为明教中人,怎地不知廉耻?”吕师锦转回身来,虽然尚不知她姓名,但对那天看到的这位光彩照人的小姑娘也是印象颇深。 方百花简单地问了一下情况,叱喝道:“想你哥哥吕师囊当年也是条汉子,作为我教的英杰之一葬在总坛,怎地在你这里变成如此卑鄙的小人?”吕师锦打量了一下这位青年美『妇』,笑道:“你又是谁,也来管老子的事?” 第十五回 物是人非往事悠(9) 方百花啐了一口,道:“那死在战场上的都是顶天立地的真英雄,你要报仇最多也只是去找他本人来个一决胜负,弄的‘父债子还’又是哪一出?”吕师锦也不答话,大喝一声,使出“鹰爪擒拿手”直扑方百花,她侧身一闪,却不提防吕师锦半途退回,连进两招,右手抓住她扬起的衣袍。吕师锦冷笑一声,左手变抓为掌,欲拍向她。方百花见事不宜迟,长剑出鞘,朝他的左手挥去。吕师锦被眼前的剑光一惊,右手猛然一放,往后一跃,道:“我呸,有两下子,难怪这么肆无忌惮!”手掌发力,再次袭来。方百花这次有了防备,也是长剑挥舞,片刻间与他拆得十余招。 文菁为了不让他再来找麻烦,只能拿出太阳镯,道:“姓吕的,你也认识这个,须当好自为之!”吕师锦在打斗中瞥了一眼,见她又拿出明教的圣物,一下分了神,右手衣袖也被方百花划了一道口子。 吕师锦跳到圈外,问道:“你这小姑娘到底是谁?”方百花娇喝道:“你作为北派虽不需听得南派的指挥,但教主的面子总得让着三分,这小丫头既然有我教的最高信物,必是教主极为亲近之人!”吕师锦心道:“听师父说过,教主有个女儿,不知是真是假,难道眼前这位小姑娘是……若是这样,此仇真的无法报了!”狠狠瞪了方百花一眼后离开。 文菁见他带着不甘情愿离开,心下总算舒了一口气。刚要准备再去找徐晟时,却听得后面有人轻声唤道:“菁儿!”正是自己梦中期盼的声音,她回转过来,正对着自己的那个他,甜甜而笑。 徐晟走上前来,牵过她的手。一旁的方百花俏脸一板,对他道:“我把小丫头平安无事地送到你小子这里了,若是你不好好保护她,让她有个闪失,整个百花山庄和明教都不会放过你!”文菁带着留恋的语气道:“姨姨,你要走么?” 方百花自嘲道:“我不走还成么?你一见到他,自然有些话要说,我杵在这里,岂不让你们心中暗咒?”二人顿时脸红,低下头去,方百花继续道:“好了,小丫头你不是不知道,你爹吩咐过我的事还没去办呢!”想了想又指着转山飞道:“这马就送给你们吧,你那瘦马虽然也跑得快,但实在是不好看!”未等二人推辞和道谢,方百花就对徐晟道:“你小子的马呢?” 徐晟小跑到林中,牵来一匹全身『毛』『色』发红的马儿,方百花接过缰绳,纵身上马,又指着徐晟道:“我叮嘱的话,你小子可不要忘记!” 二人与她道别,方百花喊一声“驾”骑马远去。望着她的背影,徐晟道:“你方姨姨真的很宠你!”文菁点头默然,心中亦是无尽的感动。 此刻,这荒郊野外已是他们两人。文菁再也无法抑制住重逢的欣忭之情,投身入怀,二人紧紧相拥。 良久,徐晟与她一道骑了转山飞,让她靠在自己的怀中,缓缓向前走。那出骨墨龙驹自然默默地跟在主人的身后。 晟、菁二人各自讲述几天来发生的事。当文菁讲到自己在母亲坟前流泪时,徐晟亦跟着感动不已;而当她提到发现宝物秘密之事,他也为她的聪慧所折服。 讲完之后,文菁在他怀里仰着小脸问道:“晟哥哥,你这几天有什么奇特的经历没?”徐晟摇摇头,说道:“我这边倒是平常多了,一出苏州我就碰见了燕叔叔,他说他要到北方看看,就顺道同行,也正好一路教我没学完的拳法。”文菁这才明白有点偏离直接去京师道路的原因。 徐晟缓下身来,下颌轻轻靠在她的右肩,左脸贴着她的长发摩挲,在她耳边接着说道:“过了扬州,那吕师锦一直追着我不放,虽然武艺已有进步,但还是打不过他,幸喜有燕叔叔在,每每都能化险为夷,成功走脱。”文菁暗道:“想来那吕师锦应该不会再来找麻烦了吧?” 虽然已经特意走得很慢,但和心爱的人在一起总是不觉时光。晏然之间,已来到徐晟放置行囊的山神庙。徐晟唤了一声“燕叔叔”后没有回答,知他必然是出去了。从包裹里拿了一些点心与她分吃过,又在褡裢中『摸』索了好一会儿。 与此同时,文菁也转过身去,背对着他在自己怀里『摸』索。两人同时转过身来,双手握在一起伸向前方,都攥着东西,不约而同道:“我有东西要送与你!” 徐晟道:“菁儿,你先松手!”文菁却道:“晟哥哥,你先松手。”徐晟顺从了她的意愿,双手慢慢张开,里面是几串束发飘带和一小串流苏。 徐晟平时见她从不用各种各样的簪钗,故只给她买了粉『色』的束发飘带;见她“清辉竹畔”的笛子上没什么饰物,又买了一小串流苏。 文菁悄悄地把手中折叠的画藏到袖中,从他手中取过流苏,解下腰间的长笛,将流苏挂在末端。系完后却对他道:“这个束发飘带我不要!” 对于这样的答话,徐晟一下子有些木然,带点尴尬道:“菁儿,你不喜欢么?”文菁瞧见他的神情,心里有些偷着乐,暗道:“粉『色』的我最喜欢,更何况这是晟哥哥买给我的,怎会不要?”见他要将飘带收起,玉手拉过,娇声道:“晟哥哥,我的意思是我不要自己拿,我要你亲手帮我束上。”轻柔地将头发甩至身前,解了上面黑『色』的环绳。徐晟无比怜惜,用虎口间轻轻的力道将她的长发抚直,接着又将飘带从下往上束住,人也跟着走到她的身后,使之形成马尾状自然垂下。 徐晟问道:“菁儿,那你送我的是什么?”文菁从袖中拿出画布,慢慢展开。徐晟见是两张几乎一样的画,画上一眼望过去的是湖面及远处水天一『色』的场景,近处的湖面上有一叶扁舟,是当日二人泛舟同游太湖之场景。 第十五回 物是人非往事悠(10) 徐晟欢喜地接过,见上面的景物依旧栩栩如生,夸赞道:“真是画得好看!”文菁皓齿微『露』,笑道:“好看的还在后面,晟哥哥,这画中可有秘密,你能猜到么?”徐晟将两幅画同时翻来覆去地看了看,未发现什么端倪,说道:“好菁儿,我猜不出,你告诉我罢!”文菁道:“我给你点提示吧,刚刚说过,我是怎么发现藏在那纸上的最后一个字的?”徐晟听后,急忙跑到外面,拿了一个竹筒进来,往手上倒了一点水,均匀地涂在画布上。渐渐地,眼前的这幅水墨山水画变成了一幅『色』彩绚丽的图画,更绝的是,船上竟然显像出两个人,是侧身拥抱在一起的两个人,从这面看上去正好看到男子的侧脸,正是自己;而只见身形不见容颜的那个女子正是眼前心爱的人儿。 文菁道:“这幅是送给晟哥哥的,但是——另外一幅我自己留着的,你也可以看看。”徐晟又使另外一幅画沾水,那画上的显像出来的布局大体与这幅一样,但两人的方向正好相反,只见文菁的侧脸而不见自己。如果把两张画背对背挂在一起,正好显出一幅全景图。徐晟赞道:“这真绝了,特别是你这幅画,我想这天底下大概也只有你能将自己画好,要是换做其他人没这个本事画这么漂亮的女孩子。”文菁听他一语双关,既称赞自己的容貌,又称赞自己的画功,不禁欣然道:“晟哥哥,本来最开始我想把这幅给你的,但后来想想,比起画上的我,你肯定更愿意要真实的我罢!虽然给你的画中看不到我的容貌,但你要看我,我不就在你身边么?”徐晟点点头,文菁接着说道:“之前已经是将代表菁儿的月亮镯给你了,所以这次我们就各自保管自己,爱惜对方的同时也要爱惜自己,你说对不?”徐晟笑道:“那就依你的意思!”水渐渐风干,画重新变回了简单而又生动的水墨画,他小心地将画折叠好,和自己怀中的包着月亮镯的手帕放到一起。 不觉过了多久,一阵带些浑浊的箫声由远及近,文菁听时,是按照《凤求凰》的琴谱吹成的箫音,比起原来琴谱,却多了一份苍凉和无奈。徐晟却像是忽然记起什么似的,道:“菁儿,昨天燕叔叔无意在包裹中见到你的箫,他就拿过去了。”文菁大方道:“那支箫是去年刚买的,都不曾吹奏过,正好就送给燕叔叔吧。你若要听箫声,到京城后我再买一支!” 一曲渐渐终了,脚步声走近,二人出来一看,一人戴着一傩戏面具走了过来,不过看身形,早已知道就是燕青。 燕青摘下面具,冲着文菁笑道:“小丫头,你来了?”文菁施礼后,拍手道:“燕叔叔这《凤求凰》却是别有一番风格,不知求的是……”她故意停住不说,并带些坏笑。燕青朝四周看了看,道:“这不午后没事胡『乱』吹的么?拿了你的箫,不会责怪我吧?”文菁道:“那就送与燕叔叔吧!”燕青也没有推辞,将其别在腰间,对徐晟道:“这拳法只剩最后一招没学了吧?”徐晟恭谨应声。这一路走来,他『摸』着门道后对万变不离其宗的『迷』踪拳越学越快,昨日一天就学了七八招。 燕青道:“那好,现在便将最后一招‘鬼哭狼嚎’教于你!”文菁心下疑『惑』道:“这燕叔叔教的拳法名字却是奇怪。”只见燕青身形变幻,左手勾住右臂,右手五指却做出狼头的形状,左突右闪,如一只野狼一样在空中飞舞,“唰”“唰”几声,一俯一仰,又是一拽一拖,变化万千。 徐晟虽然看得亦是眼花缭『乱』,但已经能够自己去除枝叶。待到燕青演示两遍后,徐晟道:“小侄记住了!”文菁道:“这么复杂的拳法,晟哥哥你两遍就能记住,当真聪明!”燕青笑道:“他已经对『迷』踪拳的套路很熟悉了,这才这么快,刚学之时,一招要演示十几遍,哪有小丫头你这般聪明!” 燕青见他已经记住,便道:“贤侄,你这三十六路『迷』踪拳加上之前的内功心法练熟了,要是再遇上那吕师锦,就可以跟他周旋了。虽不敢说能够获胜,但不至于像原来那样速败!”徐晟叩谢道:“小侄谨遵燕叔叔教诲,授业之恩,没齿难忘!”燕青却开始收拾自己的行装,道:“贤侄不必如此大礼,贤侄若是能够经高人点拨,必能突飞猛进!”文菁心下暗道:“我们去北方的另一个目的就是去寻外公。” 徐晟见他在收拾,忙问道:“燕叔叔,你也要走么?”燕青道:“既然你已学完,剩下的只是练习,我也没必要与你们一路同行了。况且,我的目的地不是京师,而是准备从登州走海路去苏州。”“苏州?”徐晟愕然道。 文菁提醒道:“燕叔叔要去的是辽国的故地,北边的那个苏州,那辽国和中原有一些地名相重,便是东京南京西京在辽国也都有,不过现在想来是属于金国的了。”燕青道:“小丫头说得对。”打点好包裹就离去。 待他走后,徐晟道:“燕叔叔还是过着那闲云野鹤的生活!”文菁感叹道:“虽然我现在知道了梁山与明教为仇,但对于燕叔叔,我却怨恨不起来。”徐晟则是一本正经道:“我也不是属于梁山那边的么?”文菁柔声道:“那你不一样,我主要提防的是你的那些叔伯。”转而笑道:“燕叔叔这么漂泊,需要找个人来管管他!”一提及此,徐晟也感到奇怪,这燕青与那方百花一样,都是过了而立的年纪却不曾成家。 文菁像是读透了他的内心,道:“他们有些心思咱们可读不懂,现在天『色』已渐晚,先回海州投客栈,明早向徐州进发吧!”徐晟领会,也整好行装,挂在出骨墨龙驹上,上得马上。再见文菁时,她骑了转山飞这通体雪白的骏马,当真是更加衬托出娇艳的人儿。 第十五回 物是人非往事悠(11) 晟、菁二人边聊边走,缓缓并辔而行,至海州时,太阳已经西斜。 来到客栈投宿,想要两间客房,却得知只剩一间。二人想要另投其他客栈,那掌柜摇头晃脑道:“两位客官,要说是平时,这小小的海州别说两间客房,就是二十间也有,可是这几天不行,若是你们去其他客栈,恐怕连一间都没有!”徐晟奇道:“这最近也没有什么节日啊?”那掌柜道:“节日确实没有,不过最近这京东东路和淮南东路的武林人士都齐聚海州!”徐晟问道:“那这些人来做什么?”那掌柜道:“小人也不敢多问,只听说他们先是聚到海州然后一起去京师的明教总坛,具体作甚么小人哪里知晓?”晟、菁二人对望了一眼,文菁在他耳边悄声道:“想必是去北派的总坛了!” 那掌柜见他们二人在悄悄话,又见这位漂亮的小姑娘与这位男子如此亲密,却是待字闺中的打扮,打着算盘,问道:“背着父母跟他从家里跑出来的吧,谁年轻时不曾有些冲动,哈哈——既然背了父母要与他好,挤一间房又有什么?”文菁连忙松了手,低下头去。徐晟也是脸『色』微红,道:“她……她是我的同门师妹!”那掌柜停下手中的算盘,道:“我这话已经摆在这里了,这房间你们要不要,你们再不要,后面又有人来了!”徐晟回头望去,只见店小二正迎着一佩剑老者进来,忙道:“这间房我们要了!” 二人随着店小二上楼,吃罢送来的晚饭,天『色』渐黑。徐晟道:“只有一间房,我睡地上吧!”文菁急道:“那怎么行?你与我都睡床!”话刚出口,自己却先脸红了,那边徐晟也是低头不语。两人同时抬头,互相看了看,明白对方所想,方知同床共枕有些不妥。 文菁也不再提,心疼道:“我怎么舍得自己睡床上而让晟哥哥睡地上,不如这样吧——”她把包裹打开,拿出一副象棋,道:“咱们都不睡了,在桌前下棋吧!”唤来了店小二,要了些沏茶之器具和开水,又从包里拿出茶叶,泡了一壶茶。在淡淡的茶香中,徐晟感觉到清爽无比,知道经她之手的茶自然是无比美妙。 摆好阵势,二人开始了厮杀。一连两局,徐晟均很快告负,不禁有一些心灰和急躁。文菁瞧出了端倪,关切道:“不用太着急,慢慢投子。”第三局开始后,文菁特意采取守势,完全由徐晟进攻。但没过多久,徐晟在进攻中耗光了自己的有生力量,不得不弃子认输。徐晟不服输调侃道:“菁儿你真是诡计多端!”文菁微微而笑,漫不经心道:“晟哥哥,我想到了一个你能赢的法子。我与你下了一半之后再交换,你用我这方,我用你那方,总会赢了吧。”她本是为了回应徐晟的玩笑话,没想徐晟像找到救星似的,连连点头道:“好好好,就这么办。”很快,二人又重新开局。刚进入中盘,文菁这方有一车的优势,徐晟便迫不及待地交换。可是这些优势到了徐晟手中,转眼就抓化成了劣势,徐晟摇摇头道:“小丫头不信赢不了你,再来。” 灯下徐晟不断向文菁挑战着,不觉东方渐明,徐晟傻笑道:“菁儿别下了,我当真服你了,看来我真没有下棋的天分。”文菁柔声安慰道:“莫要说丧气话,你还不是很差了。”徐晟道:“恐怕我是你遇见的最无力抵抗的对手了吧?”文菁连连摇头道:“你要不信,我马上找一个比你差很多的人。” 晨光的熹微重新装饰了海州,文菁拉了徐晟就走。来到早集市边上,刚巧碰见一个摆棋局的老翁,摊前写着“让子快棋,赢者五两”,文菁道:“老伯伯,你真让子么?”那老者点头微笑道:“小姑娘你是早上第一个,老夫就让你两马。”徐晟虽不知那老翁的功底,但已经领教了文菁的厉害,不禁发话道:“老伯伯,你不要见这位姑娘年纪很轻而小瞧了她。”文菁悄悄对徐晟道:“我估计二十步之内应该能结局。”而后迅速祭出当头炮,那老者迟疑道:“姑娘可否知让棋规则?”文菁道:“老伯指的是不是铁兵和出林车之类的?”老翁微微松口气,他怕文菁以不懂规则为由而故意讹他的银子。 果不其然,徐晟计数到十八步时,老翁已被将死。老者正准备拿银子时,文菁却婉拒道:“老伯伯,小女子不是为银子而来。”未过早饭时候,文菁已在海州集市上连杀四个棋摊,这其中不乏有使小把戏行骗路人的。一时间,海州出现了仙女下凡惩治行骗“棋仙”、“棋神”的传说芸芸,加上武林人士的云集,使得传言更加容易扩散出去。在回客栈的路上,徐晟略带埋怨道:“菁儿,你不该这么显现自己的。”文菁知他是为了行踪安全考虑,嫣然笑道:“就这一次,晟哥哥,你要知道这些主动在显摆自己棋艺的人都及不上你。”徐晟心下暗道:“原来菁儿是为了证明这一点,不过她与我下想必只用了五成的实力。”文菁心下暗想:“夜里本来可以故意输给晟哥哥,但象棋使出漏洞百出的落子很容易让他发觉。” 由于一夜未睡,二人回到客栈的房间,伏在桌上小憩了片刻,亦没有感觉非常疲惫。巳牌时分,二人重新上路朝西北方向行进。 *** 他们并未着急赶路,走在一条一边临河的路上,当太阳渐渐变得毒辣之时,文菁早撑起了遮阳伞。望见一座小酒店矗立在路边,就下马进店,准备过了午时再赶路。 望了一眼小店的布局,可以用“简陋”二字来形容。里面没有一个客人,两个店小二坐在一条长凳上聊着闲话,而掌柜却用手撑着一侧的脸在打盹。 第十五回 物是人非往事悠(12) 店小二见到有人进来,急急前来招呼,而另外一个店小二也过去把掌柜推醒。那掌柜身材不高,点头哈腰过来,带着细声细语的怪笑道:“小美人,要些什么酒菜?”徐晟道:“随便来点什么菜,酒却不要,给我——”他说话时,那掌柜踢了一下桌子擦到一半却在呆呆望着文菁的店小二,骂道:“腌臜泼才,快把桌子擦完,然后给二位客官上菜!” 由于在岭南时徐晟因为身上没了银两而尴尬过一次,以至于现在总有些不放心,经常『性』地在吃饭之前看一下袖中银票的数量。他这次又看了一下,见银两足够,接着说道:“给我们来些茶吧!” 那掌柜见他袖中银票似是不少,早有八分欢喜,为难道:“小店粗陋,却是不曾备得茶水,还望客官见谅!”徐晟摇摇头道:“那就算了。”那掌柜招呼着小二一道下去了。 文菁道:“晟哥哥,你吃饭之前先看自己的银两可不好!”徐晟尴尬道:“还不是因为那次而遗留下来的么,不过——我以后改掉这个陋习就是了!”文菁点了点头,道:“我怀疑那掌柜是个女的!”徐晟自是一惊,忙道:“你怎得知?”文菁笑道:“我曾经女扮男装过嘛,那掌柜说话故意怪声怪气,我就有些疑『惑』。再看她的身形时,就觉得十有八九不差了。” 不多时,掌柜自己端来了两盘菜,却幽幽问道:“二位客官真的不要酒么?”徐晟摇摇头,那掌柜道:“小店的饭菜很平淡,但有村中自酿的好酒,客官要不要来尝一尝?”徐晟依旧是婉拒。那掌柜就走远去,在进里屋时却开始和店小二窃窃私语。 二人皆起了一些疑心,暗自道:“我们不要酒这掌柜却老是来问,不知安得什么心?”对望了一眼,眼神提示着对方,文菁小声道:“这不会是黑店吧?那再上来的饭菜我们暂且先不要动了。”徐晟点头称是,夹了一小块菜放入口中,觉得甚是无味;而文菁尝的另一盘菜却是很咸。 将就着吃了些,那掌柜又端一碗鱼汤,笑道:“二位客官尝尝这里的鱼汤!”文菁瞧这汤『色』明显泛黑,愈发心疑,对徐晟点头会意了一下,用汤勺舀了一勺,趁着远去的掌柜不注意倒在桌下。徐晟亦是同样的动作,不多时,一碗鱼汤已经去了一半。 那掌柜暗自得意:“两个不知死活的浑人,这位大小姐想来未在江湖走动,不谙世事;而她这个情郎也是浑透了!”一炷香时间,那掌柜笑呵呵地指着二人道:“倒也!倒也!” 他见二人不要酒,只得无奈,将不少蒙汗『药』放入后来上的汤中,见汤已经喝掉一半,估计着『药』『性』差不多要发作了。 徐晟随着他的话仰面而倒,文菁亦伏在桌上不动。那掌柜道:“天可怜见!好几日不曾有阔绰的客人经过了,今日却送来两个!”徐晟听得这话,只是暗自发笑。 一个店小二问道:“这两个死人怎么处理?”“怎么处理?”那掌柜反问道,“那个男的,去了他身上值钱的,扔到五里外的路上——”另外一个店小二道:“这小姑娘这般漂亮,扔在那里若是遇上歹人怪可惜的,不如——”那掌柜抄起柜台上的账本,对这店小二一顿劈头盖脸地痛打,喝道:“你这个破落户,别动歪脑子!这小娘们俺自要了!”“啊?”那店小二『摸』了『摸』被打痛的头,惊异道,“可是——掌柜,你是个女的!” 徐晟听了这话,暗道:“那掌柜果然是女扮男装!”又听得那掌柜的声音道:“俺是女的怎么了,只许你们男人喜欢漂亮女人,不许俺们喜欢啊?”命令两个店小二道:“你——去叫宋大哥,告诉他得了桩大买卖。你——去把外面那匹白马牵回来,那匹马看来不错,想必能卖个好价钱;至于另外那匹瘦马,直接放了,拿去卖都没人要。” 两个店小二唯唯诺诺出去了。那掌柜过来要从徐晟的袖中掏银票,手刚刚伸进去,却突然被按住。徐晟用低沉的声音道:“想要活命就别吱声!”文菁突然跳起,手指朝她肩上一拍,点住『穴』道。 此时听得外面一声“哎哟”的叫声。二人跑到店外一看,原来是那店小二想要去牵转山飞时被那马一脚踢开,跌在后面一丈远处。徐晟跳到他前面,亦是点住他的『穴』道,叫他不能再动弹。 徐晟在炉峰山时不曾会点『穴』之功,燕青开始教武功时,问及他不会就传授了一些。之后与文菁在一起时,也向她学习。文菁对他自然不会有所保留,是以如今已经差不多学成了。 再回店中,那掌柜懊悔道:“两位大侠大人不计小人过,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以后再也不敢了!”二人没有理会她的言语,那掌柜继续哀求道:“求两位大侠放过小人,来日必当相报!”徐晟叫她住嘴,正『色』道:“你这人女扮男装,在这里谋算过路客人的钱财,今日也不与你计较,我们还要赶路。” 二人正要离开,忽听得一男子的声音喝道:“哪里走!”一人破门而入,挡住去路。徐晟打量了下,来人接近而立之年,双目有神,体格健壮。那人也不多说,一下帮掌柜解了『穴』道。那掌柜告状道:“宋大哥,你不知道,这小子假装中了蒙汗『药』,之后却将我点住;你且帮俺教训教训他,至于这个女子,俺自要了!” 谁知眼前这位男子并不出手,而是拱手道:“两位,家妹有所冒犯,还望见谅。”徐晟倒没想到他这么客气,也不好多说什么了,回礼道:“我们也有所冒犯,宋大哥言重了!”那人道:“在下宋启,表字无公,敢请两位通个姓名?”那掌柜道:“宋大哥,你不帮俺抓住他,还要与他结交?”宋启道:“你懂什么,四海之内皆兄弟也!”那掌柜有些赌气,摘了方巾和脸上沾着的胡须,坐在一旁怒气冲冲地不作声。 第十五回 物是人非往事悠(13) 文菁瞧她时,见那女子年纪甚小,却是个十足的“假小子”,一举一动都模仿男子。徐晟正要向宋启回话,忽听得窗外一女子的声音道:“徐大哥,你怎地在这里?” 两个人快速走进,徐晟都认得,便是自小与他一起长大的萧桑柔和蔡梁。徐晟道:“萧妹妹,好久不见,你最近还好么?”萧桑柔指着文菁道:“这位是——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她只觉得有些面熟,但亦没想到在大名府见到的“文公子”就是文菁。 文菁也生怕萧桑柔想起那事再做争吵,忙道:“萧姐姐,徐大哥对我曾经提起过你,不过我们不曾见过面。”徐晟明白她这样说话的用意,点头称是。 互问明白之后,徐晟才知道萧桑柔和蔡梁二人在和迟寅翻脸后,回到炉峰山又下山南行,在这里遇到了同样是梁山之后的宋启和阮英,也就是这位“假小子”掌柜。而萧桑柔对他的经历也没多问,却是很关心文菁的来头,徐晟这次不敢如实相告了,只是说在江湖遇到的朋友。萧桑柔却越看越觉得她就是当日在大名府与自己发生不快的人,虽然没有明问是不是当时女扮男装了,心下已然不是那么愉快。 徐晟曾听娘说过梁山有好几个姓宋和姓阮的,不知眼前两人是哪两位之后。宋启道:“阮英妹妹是立地太岁阮小二之女,至于在下,却不是亲生,而是宋公明的义子!”徐晟惊讶不已,他只道排行第一的宋江没有子嗣,却不知道有一位义子。宋启看出他疑『惑』的表情,笑道:“贤弟不但你不知道,蔡贤弟他们亦都不知道,我幼年时不曾上梁山,早早地就被义父送到华山学武去了,五年前才下山,四处寻访梁山之后,再行聚义之事。”阮英拍了一下徐晟的肩膀,大声道:“徐大哥,你不早通个姓名,也好让俺欢喜!”又指着文菁道:“至于你这位小媳『妇』,就被俺讨回去当个压寨夫人吧!俺回去对娘子说,叫她让出正房之位置,让这位更漂亮的来当正房!”徐晟听她说话肆无忌惮,完全没有其他女子的矜持,也不知该回什么话应对。阮英拍了拍胸道:“你放心,我不会亏待她的。”说着过去要牵她的手。文菁有些害羞地闪身躲到徐晟身后,攥着衣角低头不语。 众人也都知道这只是阮英的玩笑,并未当真。却听得萧桑柔“叱”了一声,细声道:“不要这么娇生惯养,阮姐姐又不是男子,牵下手有什么打紧,便是那公主也不似这般。”徐晟知道她的『性』子又来了,刚刚说不曾见过面,就是为了抹掉过去的不快,没想到还是这样,他如今只希望文菁不要太把这话放在心上。 阮英调解道:“萧妹妹,这就是你的不对了,那公主刚见面时还不如这文妹妹大方么,更加扭扭捏捏。”拉着文菁的衣袖走到前面来,道:“文妹妹,与你开玩笑呢。走!去和他们见面。” 宋启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道:“贤弟,还有两位忠义之后和一位伯伯在敝庄。”徐、文二人牵了马跟在他们后头。文菁见烈日炎炎,就将伞撑开,不远处的萧桑柔又道:“还真是娇贵,我听老一辈的人说,只有那妖精才会怕光!”徐晟听她越说越离谱,愤愤道:“萧妹妹,文姑娘已经让着你了,不要如此过分!”萧桑柔听他说自己,立时火冒三丈,道:“你离了炉峰山,就翅膀长硬了是不是,自己被那个小妖精『迷』住了,我说你几句也是为你好!”徐晟一下怒火而起,过去扬起右手要打她,萧桑柔叫道:“你要打我?来呀!” 宋启急忙拉住他,道:“贤弟,这是她们女子之间的事,不用如此动气!”对身旁的阮英道:“这女人心,海底针,你说是不是?”阮英像个男子似地爽朗笑道:“俺不知道——反正俺的心肯定比徐大哥还要粗大!”徐晟缓缓放了手,萧桑柔“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蔡梁不敢怠慢,无奈地冲着他们耸了耸肩,向前追去。 徐晟回道文菁身边,对她道:“菁儿,你也知道那萧妹妹的『性』子——”文菁故意放慢了脚步,落在前面人的后面,小声道:“晟哥哥,算了,你为我做的,我都看在眼里。至于你萧妹妹那边,我像你一样让着她便是了。” 未过多久,四人来到一个庄园前面。出来迎接的三人徐、文二人却都是认识。分别是柴进、花逢春和穆山。 徐晟施礼道:“柴伯伯,花大哥、穆大哥,你们怎么从暹罗来到了这里?”文菁在一旁亦跟着行了必要的礼节。阮英指着众人道:“原来你们都认识啊,也省得俺介绍了!”花逢春道:“徐贤弟,文妹妹,我们几人帮李伯伯忙好建国事宜后也到中原来了,倒也没什么明确的目的,只是听公孙伯伯说北方的金人要大弄,就想去看看。未料还未至,在这海州遇见了宋伯伯的义子宋大哥,他热情招待,已经在这里十几天了!” 众人来到庄园里,阮英早就高声喊道:“娘子,俺回来了!”一个少『妇』着装的小姑娘也迎了上来,徐、文看时,这个小姑娘便是暹罗国的玉芝公主。花逢春将阮英推到一旁,笑道:“你不要口无遮拦地『乱』喊!”阮英道:“花大哥吃醋啦,不过你放心,公主只能做俺的二房了,俺要立这个——”她指着文菁的方向望去,却不见了人影,道:“咦?俺新讨的小娘子跑哪里去了呢?” 原来玉芝公主见到文菁后,亦是懽喜,碎步走近道:“难怪一早就见喜鹊在枝头唱歌,原来是这等好事啊!”文菁拉过她的双手,道:“玉芝妹妹,几个月前,你一路风尘仆仆,还是那么地憔悴,如今有人疼你,漂亮多了啊!”玉芝双手晃了晃,道:“文姐姐,我再漂亮还是比不上你,看来徐大哥没少关爱你!”谈笑着拉了她去里屋了。 第十五回 物是人非往事悠(14) 徐晟知她和玉芝很是合得来,见她们去了里屋,想必是说悄悄话了。阮英『摸』了『摸』下巴,装作捋起一把长须,道:“你们看看,俺的两房老婆很是合得来,是不是?”众人皆是大笑。 宋启要吩咐众仆人安排晚宴,阮英道:“今日天『色』尚早,俺不如带你们去俺家吧,也让俺老娘高兴高兴!”对宋启道:“宋大哥,你庄中马不少,叫这些朋友都先去俺家走走,之后再回来。” 宋启命人牵来了马匹,阮英驾马走在前面开路。萧桑柔兀自不理会徐、文二人,而是刻意走在后面。玉芝公主尚不会骑马,就和花逢春共乘一骑,而她为了防晒亦用轻纱微遮。徐晟暗自苦笑道:“或许萧妹妹和我们就注定合不来吧!” 行得十里路左右,来到大片一望无垠的水泊旁边,早望见一个疏疏落落的渔村。众人将马系在树上,阮英喊道:“老娘,俺回来了!”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婆婆带点『摸』索地走了出来,阮英扶住她,道:“老娘,这些都是俺的朋友。”一一介绍,那老婆婆似乎耳朵不大好,好几个人对她道福时她都不甚听清,要重复几遍。 众人见她家中一贫如洗,不免有些辛酸。阮英道:“老娘,俺这么多朋友都来看你,你高不高兴?”那老婆婆拿出一些自家晒的馒头干给众人,大家都有些不好意思。阮英招呼坐下,这个大大咧咧的“假小子”此刻有些动情,道:“十年前,七叔带了俺哥哥走后就再也没回来过,也不知死到哪里去了。虽然俺也识得水『性』,但这泊子里的鱼越来越少,都快穷得揭不开锅了,直到宋大哥回郓城县,经他的资助,俺家才有些光景……不说了,今天带大伙过来,就是让俺老娘高兴的……” 徐晟望着后窗一望无垠的水泊,远处有一大块长满野草的陆地,随口问道:“这块水泊是什么地方?”年纪最大的穆山突然开口道:“除了玉芝公主和文姑娘,我们都曾待过的,各位贤弟贤妹,你们当时都很小,我也只留下模糊的记忆。”花逢春跟进道:“穆大哥,我也想起来了,这里便是梁山泊!” 他的话甫一出口,蔡梁亦跟着有些印象。从徐晟开始及更小的阮英和萧桑柔却很难回忆起在梁山泊的时光。 “我们——回梁山泊看看吧!”花逢春提议道。 阮英道:“要去梁山泊得走水路,南边有几个人摆船的,我们去那里吧!”大声喊道:“老娘,俺带朋友去梁山泊了!” 那老婆婆半晌回过神来,道:“英娃子啊,去梁山泊天黑之前一定要回来啊!”阮英道:“为啥?”那老婆婆道:“村头的张瞎子说,那儿夜里闹鬼!”除了她以外的几个女孩子心中都跟着一紧,阮英不以为然道:“张瞎子眼睛都瞎了,只会瞎说!”那老婆婆道:“英娃子哎,不要嚼舌头!那张瞎子算命可准哩!” 徐晟将文菁拉到一旁道:“菁儿,既然咱们现在都知道了一些关于明教那边和梁山这边的仇怨,你不必与我一道过去的。”文菁道:“没关系的,我就当作看看晟哥哥小时候生活的地方罢了。”徐晟自哂道:“我对这儿的也无甚印象,虽然听娘亲讲过一些,但说不上特殊的情感,也只是随几位大哥去感受一下。” 来到村南,阮英招呼着众人上船,摆船的是三个汉子,她不曾见过,问道:“原来渡船的那个老伯呢?”为首的一汉子道:“刘伯去年走了,现在换做咱们仨兄弟!你们这边人多,正好要坐三条船,敢问是去哪里?” 阮英指着湖中道:“去梁山泊。”那汉子本以为他们是要从水路去北面,未料是要去荒无人烟的梁山泊。一行八人都上了船:徐晟、文菁和阮英上了老大的船,花逢春、玉芝和穆山上了老二的船,蔡梁和萧桑柔上了老三的船。 渐渐靠岸远去,岸上偶尔走动的行人也不甚清楚。三艘船的快慢不一,相距较远,徐晟这条船的汉子却开始嘲歌了起来,唱道:“爷爷长在水泊边,不怕管来不怕官。客人想从水路过,只管留下买路钱!” 徐晟暗暗问自己:“莫非遇上了黑船?”那汉子放了手中的撸,圆睁怪眼,从衣襟下面掣出一把明晃晃刀来,喝道:“你们也须认得我水泊边上的赵爷爷,是自己乖乖交出钱来,还是要我来搜?自己乖乖教出来便给一条生路,否则——嘿嘿!”又对文菁道:“他们两个让我一刀一个,都搠下水去喂鱼,你这小姑娘随我回去享福吧!” 徐晟抢在她身前,正手一推,接着又反手一拉,“扑通”一声,那汉子掉入水中。船却有些不稳,文菁稍稍扶住了他。那汉子在水中哈哈大笑道:“看不出来你还有两下子!你等着,一会教你们三人都做落汤鸡,乖乖束手就擒!”说话间,就一头潜入了水中。 阮英带着不屑的神『色』,道:“也不回去照照镜子,在这里瞎卖弄!看来俺要当一回‘护花使者’了!”也是一头扎入水中。 只消得片刻,她从水里浮了出来,嘴里咬着一把尖刀,靠近船时手里却拉着一个人,绑得像个粽子。她把刀扔在船上,对徐晟道:“帮俺把这厮鸟拎上去!” 紧接着,她又潜入水中,看得第二艘船也朝这边驶来时,浮出水面,抱住那老二的双脚,一用力,将他攧下水去,也把他缚了扔在船上。又用同样的法子缚了老三。 三艘船靠在一起,阮英喝道:“你们也须知道,当年这梁山泊若是提起俺老爹和他的两个兄弟的名号,便是天皇老子也不敢来动!如今倒好,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你们这仨撮厮鸟不掂量掂量自己,也敢做这样的买卖?”那三兄弟如霜打的茄子一样焉下头去,那老大道:“少侠饶命,我们以后再也不敢了!敢问令尊的名号——”“呸!”阮英止住他的话,道,“想知道名字后来报复是不?俺就告诉你,这梁山泊边上石碣村里的阮氏三雄,你们要来便来!”那老大呆了半晌,道:“若是早知阮氏三雄之后,就是借我们一万个胆子,也不敢来打歪主意……” 第十五回 物是人非往事悠(15) 阮英解了他们身上捆着的绳子,道:“要不是俺今天要和朋友们去梁山泊,需得有人驾船,平日里碰到了早把你们剁了去喂鱼虾!”那三兄弟连连叩谢,答应要规规矩矩地开船。阮英道:“你们仨给我老老实实地,还有——”指着文菁和玉芝公主道,“这两个小姑娘,不准小眼吧唧地盯着看,听到没有?” 那三人不敢再使坏,将他们一路送到洲头。 阮英吩咐道:“你们三个撮鸟在这里等俺们回来,要是敢走,打断你们的狗腿!”那三兄弟自是不敢多说,表示在这边等候。 再踏上这片土地,众人的心情都有些沉重。较大的几个对于这里有隐隐约约的记忆,依稀可以辨认出一些方向。 十多年前的梁山泊是何等的繁荣昌盛,使得整个北方的英雄豪杰都闻风归至。现今土地还是这片土地,却是草比人高,一片荒芜。穆山在『摸』索着方向,寻找上山的路。走得约小半里路程,忽然发现一条有人从草丛中踩踏过的“道路”来。 这条路与其说是道路,倒不如说是一条通向山顶的痕迹,亦是歪歪曲曲,不成路样。众人沿着这条小路渐渐上山,行至半山腰,看见一座残垣败亭。那亭上脱了颜『色』的“金亭”二字大约能够辨认得出,其中“金”字右边的一捺和半横已经脱落。坐在亭中休息的片刻,徐晟无意中踩到一块较大的石头,捡起来一看,是个残缺不全的“断”字,又出来望了一眼亭上的文字,最右边掉落的那个字似乎是自己手上的这个“断”字,自言自语道:“这里原来唤作‘断金亭’,想必是取那‘二人齐心,其利断金’的意思。”其余的人循着他的话都出来看了一下,皆是嘘唏不已。 继续上山,道路越来越难窄,一不小心就可能被路旁的荆棘划到。要不是有这条已经踏过的痕迹,真的很难走上去。不过对于徐、文来说,由于会了轻功,还算是比较容易。而玉芝公主自有花逢春相帮,萧桑柔有蔡梁相帮,徐晟有两次却想帮助阮英,被她推开,道:“俺是男孩子,就是滚下去也不打紧!” 萧桑柔见徐晟一有稍微难走的地方就去搀扶文菁却从来不曾帮过自己,心中愈发气愤,暗道:“当时炉峰山看他没爹没娘可怜才收留了他,现在可好,多年的情谊竟然比不上一个才认识几个月来历不明的小狐狸精,定是被她『迷』住才至于如此!”想到这儿,她甩开蔡梁,向前跑去。 没几步,路旁的一根枝条勾住了她的裤管。她正在气头上,一脚用力踢过,不提防那枝条上的尖刺刺进了小腿,“哎呦”一声坐到地上。离她最近的蔡梁赶过去,关切问道:“怎么了?” 其余人也都走了过去,围成一圈。由于徐、文二人离她最远,所以现在站在圈外。徐晟好意问道:“萧妹妹,你没事吧?”萧桑柔听他现在这么一句,更加来气,怒道:“不要你来管!你要管管你那个小妖精好了!” 文菁这时也起了些小『性』子,将徐晟拉到一旁,道:“咱们好意她不领情算了,本来我这边还有些紧急处理跌打损伤的膏『药』,现在也不与她用了!”徐晟知她产生了小情绪,沉默了一会儿,问道:“菁儿,可以将那膏『药』借萧妹妹一点么?”她虽然有些不愿意,但听他这么一说,就从袖里拿出一个小瓶子,递给他道:“你拿给她好了。” 徐晟拿过去,对萧桑柔道:“我这里有些膏『药』,给你擦一擦吧!”伸手递上前去,萧桑柔左手一挥,将小瓶子扫到地上。文菁看到,心中有些生气。 幸得周围是杂草,才不至于将小瓷瓶摔坏。徐晟在草丛中找了一会儿,捡起后拿回给文菁。萧桑柔嚷道:“说了不要你管,不要假惺惺地拿毒『药』来害我!” 文菁倏地站起,不悦道:“你以为徐大哥真的怕你么,都是让着你,不要太自以为是!”这是她对萧桑柔的首次回应。萧桑柔也要站起身来,未料脚上更加疼痛,重新跌倒在地,叫道:“徐晟,炉峰山养你这些年都当养在狗身上了!这个来历不明的小狐狸精迟早是个祸害!”又拉着蔡梁扶自己起来,道:“蔡大哥,你背我走吧,我看他还有什么脸面见他的叔伯!”蔡梁小心翼翼地将她背起来,先行上山了。 徐晟见文菁也在兀自委屈,忙过去慰声道:“菁儿,不要生气了,说来是我的错,我早该听你的,不拿『药』给她而再生事端的。”文菁款款道:“晟哥哥,你不要把错误往自己身上揽,纵是你的问题,我也不会生你的气,更何况这完全不是你的错。你那萧妹妹刚才对你说的话如此绝情,以后又有什么资格来对你指手画脚?” 徐晟苦笑道:“就冲着炉峰山的叔伯是爹爹的兄弟这一条,我也得让着萧妹妹,更何况我是在那里长大的!我希望你不要把她说你的那些话放在心上。”文菁粉颈微摇,道:“对我来说,‘妖精’、‘狐狸精’还有‘魔女’这样的称呼都不会放心上了。不过你有那么多叔伯,若是他们一人叫你做一件事,你岂不是也累得够呛?”徐晟道:“大多数叔伯及兄弟姐妹都不会强人所难了。再者,我心中自由一根标杆,比如说,就算是燕叔叔这样亲的,要是叫我做伤害你的事,我都会置之不理!”文菁轻柔道:“晟哥哥,有这话,我还有什么好生气的呢?” 边说边走之间,已来到山顶。一片破败的院落呈现在众人面前,看房屋的数量,至少有一百多间。看到这一大片房子,徐晟亦有了些残缺不全的印象,似乎是小时候穿梭于其中的几间玩耍过。随便打开一间的木门,一股浓重的霉味夹杂着灰尘味扑鼻而至,再看里面时,光线有些灰暗,而板凳与桌椅之间也横七竖八地挂着蜘蛛网。 第十五回 物是人非往事悠(16) 八人分头闲看了一会儿,忽听得穆山的声音大叫道:“大伙快来哪!”徐、文二人过去,见一间较大的房屋,看布局似乎是过去的大堂,这间屋子却被打扫的干干净净,明显是近期有人来过的痕迹。众人心中寻思这屋子想必就是踩出上山小径的人留下的痕迹,但均猜不出是谁。阮英像是想起了什么,高声道:“难怪俺老娘说,梁山泊晚上闹鬼,想必是有人经常来这里的缘故吧!” 在堂中搜索了一会儿,看到这里只是有人来过的痕迹,并无其他异常。来到后院中,赫然发现地上矗立着四座木牌。走近一看,才发现是四座灵位,上面刻着的分别是梁山泊首领呼保义宋江公明,梁山泊军师智多星吴用学究,梁山泊义士小李广花荣和梁山泊义士黑旋风李逵。 众人皆是惊讶,而花逢春则带了几分伤感,心中黯然:“原来爹爹的坟墓在这里。”也没注意是谁第一个带头,“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接着又是好几声,众人纷纷下跪,玉芝公主在花逢春身边跟着拜了。 唯独文菁悄悄地退到几丈之外,背对着他们。若是徐晟之父或一般叔伯还好,可是这其中有宋江和吴用二人的名字,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向自己父亲痛恨的人下拜,只好退到一旁。徐晟拜了两拜后,来到她身边,道:“跟着来到这里,真是为难你了。”文菁刚想回答他,又听得萧桑柔细声细气的声音道:“这公主尚且晓得礼数,跟着跪拜各位伯伯;只有某些小妖精,既然来『迷』『惑』徐大哥,却不懂事理!”她从蔡梁背上下来时就瞧见文菁不下拜就走到一旁,自己拜完后心下不悦,马上脱口而出。 这些人中,徐晟当然完全了解她不下拜的原因,而从暹罗国来的三个人也大约明白。玉芝公主过去劝道:“萧姐姐,文姐姐她有自己的苦衷。”萧桑柔嗤之以鼻道:“哦,可否说来听听?我倒要看看有什么苦衷!”玉芝踌躇不已,暗想如果告诉她必然会更加与文菁过意不去。萧桑柔道:“却是说不出来吧,只能说某些小妖精自作态,不尊重已故的长辈!” 徐晟实在是听不下去,说道:“萧妹妹你不要这般欺人太甚!”萧桑柔嚷道:“我欺负谁了?”顿了顿,又笑道:“你现在反正是被她『迷』住了——若是你早点醒悟,尚且来得及;若是你执『迷』不悟,便不再是炉峰山的一员,也不要叫我‘萧妹妹’!” 徐晟气愤不已,暗自觉得好笑:“好像我很稀罕你似的,在炉峰山时,你是怎样对我的,如今菁儿又是怎样对我的。”他拉了文菁的手,头也不回地下山了。萧桑柔见他走远,道:“我看那徐宁也妄称梁山好汉,他的儿子竟然是这样的人!” 这话亏得徐晟没有听见,要不真会动手打她。他和文菁一道下山,刚过断金亭,就听得水面上有大队人马的动静,继续往下走时,越来越吵闹,少说也有几十人正在往梁山泊赶来。 拨开杂草一看,水面上来了大队的官兵,有几个已经抢先跳上了岸。一都头高声道:“莫叫走了反贼!”二人走了出来,那都头喝道:“小贼,清平世界,你如何公然造反?”徐晟反问道:“我何时造反了?”那都头旁边的一个小校挺了挺手上的钢枪,嚣然道:“还敢强词夺理!现人证物证俱在,如何抵赖?” “敢问何谓人证,何谓物证?”文菁在一旁问道。那都头见她发话,不由得愣住,好一会儿才恢复常态,道:“把人证带上来!” 刚刚在水上被阮英捆住的三个汉子哆哆嗦嗦地走上前来,此刻他们不敢看这边,只是不住地叩头,道:“回都头,小的三人是此间的渔民,被这伙强人挟持住,非要送去梁山泊。因梁山泊过去是反贼出没之地,小的们不敢想送,这伙人就把刀架在小人的脖子上,厉声道:‘说出来吓死你,我们便是阮氏三雄的后人,如今要在梁山泊重聚,共创大事!’小的们不敢忤逆这伙人的意思,恭敬地送过来,等他们上山后急忙到县城报官。”徐、文二人明白必是这三人趁着众人上山去时偷偷逃走去官府恶意告状。 徐晟道:“物证在哪里?”那小校冷笑道:“敢到这反贼的窝点来便是铁证如山,若早早缴械投降还可饶你一死!” “那若是俺们不缴械投降呢?”阮英笑道。除了背着萧桑柔的蔡梁,后续人等也陆续下了山。 那都头喝道:“都死到临头了还敢嘴硬!”握了手中的大刀纵身上前来砍距离最近的徐晟,被他侧身一闪,刀“咣”的一声砍到地上。徐晟在他旁边,一掌轻轻一推,那都头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在地。他在学完三十六路“『迷』踪拳”之后,武艺已大进,这么随意的出手就能把对方打得差点跌倒,自己亦是有些惊讶。 那都头令道:“弟兄们,给我上!”旁边的军士一窝蜂地来斗众人。徐晟左手一掌右手一拳,早推翻了两个。再看阮英时,她双手用力拉着一个军士向后跑,没几步便听得接连的两声“扑通”,双双掉到河里。而文菁却空在一旁,没人来抓她,拈了一颗石子在手,朝从背后向徐晟扑过去的一名军士的眉梁打过去。那军士眉梁一阵剧痛,用手捂住,跪倒在地察看伤势。徐晟察觉到这一情况,对她点了点头,文菁跳到他身后,与他靠背而立。 “住手!”从水面上传来一冷静的声音叫道。 阮英从水下探出头来,手上提着一耷拉着脑袋的军士,笑嘻嘻说道:“宋大哥,你来啦!”来人正是宋无公,他带了十来个家丁,站在一条大船上向梁山泊而来。 靠近岸边时,宋启急忙跳到众人面前,拱手道:“各位先不要动手,且听宋某一言!”那都头见了他,马上转怒为喜,道:“哟,原来是宋公子,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宋启道:“这几位都是在下的朋友,不知吴都头为何带了郓城县衙的官兵来捉拿他们?”吴都头旁边的小校且把事情的缘由对他说了一遍。 宋启听后,问道:“可有此事?”阮英抢先道:“宋大哥,你别听这三兄弟放屁,是他们诬陷俺们——”“那你靠近点来说与我听。”宋启打断她的话,对她招手道。 阮英凑到他耳边,对他说了经过。宋启听完后,抚掌而笑:“吴都头,你可否听说过‘贼喊捉贼’?”那吴都头道:“何谓‘贼喊捉贼’?”宋启道:“这位‘假小子’虽完全没有女子的样子,但作为在下的家妹,从来不曾说谎。事情是这样的,家妹带着这几位朋友想从这水路去济州,坐上了这三人的船,行至半路时,这三人把人放在梁山,想劫他们的财物。家妹自小跟在下学得一些武艺,自然把他们打跑,这三人打劫不成,便到郓城来而已告状,将他们说成是梁山泊的反贼。家妹与在下一样姓宋,何来阮氏三雄的说法?” 宋启轻描淡写之间,就把责任完全推于那三兄弟。吴都头听了后,朝那老大喝问道:“贼厮鸟,可有此事?”那老大跪在地上磕头,把前额都磕出了血,求饶道:“小的冤枉哪,小的们是想劫点财物不假,可是——”“还敢嘴硬,给我水火棒伺候,一直打到招供为止!”那吴都头命令道。 旁边两个小校应一声“是”拿出了水火棒。那三兄弟连忙招认道:“大人饶命,都是小的错!”吴都头吩咐左右:“既然这三个直娘贼招了,且把他们押入郓城的牢中,听从县令发落!”转身对宋启道:“既然都是宋公子的朋友,那我老吴就在这里给大伙赔不是了!”那小校也指着文菁,奉承道:“其实一看这位小姑娘,就知是富贵人家的大小姐,怎么可能是反贼呢?我们给宋公子添麻烦了!”宋启也是摆摆手,承让道:“几位军爷也是奉公行事,是宋某添麻烦才是!”对旁边的一家仆道:“呈上来!” 那家仆从船上捧出几十两花银双手呈上,宋启道:“这其中十两给吴大哥,十两麻烦吴大哥转交给县令,作为我们郓城本地的父母官,让他多多辛劳了,其余二十两便分与众兄弟。”吴都头马上一脸欢笑,那嘴上面的一条刀疤跟着变弯,嘴上说不要,却早伸手去取,二十两也当场分与了手下,道:“我回去一定会转交给县令,那吴某就此告辞了!” 第十五回 物是人非往事悠(17) 宋启右手前摊,将他们送到官船上。阮英道:“每次俺惹下祸事,都是宋大哥来帮忙,在这里俺代表大家多谢了!”宋启淡淡道:“既是自家兄弟,都不言谢。”阮英心下对银子有些不忿,说道:“只是让这帮厮鸟凭白无故诈去了几十两银子,实在是有些过意不去。”宋启道:“若要与他们结交,银子就是最好的门路,不必舍不得!”徐晟心下暗想:“这宋大哥真是够义气,也通晓人情世故,难怪大伙都服他。”宋启恭声道:“宋某早已叫庄客备好酒席,一来为徐、文二位贤弟贤妹接风洗尘,二来共同庆贺我们梁山后人小聚之喜!” 宋启邀众人上了大船,朝郓城县的庄中缓缓而去。他刚刚见到萧桑柔摔伤时,就吩咐了家丁回庄带来『药』物和轿子,将她抬了回去;而经过石碣村时,亦不忘将阮英的老娘一道接了回去,教那二人各自感动不已。 宴席已张,酒过三盏,相谈甚欢。萧桑柔依旧对徐、文二人耿耿于怀,故避免与他们交流,但在这样的氛围中,倒也没产生尴尬。而对于文菁和玉芝公主这两个的女孩子,众人倒也没有来劝酒。文菁的小杯中一直未见浅,她幸喜没有人来劝,只是在徐晟身旁安安静静地看着他和众人言笑晏晏。 宋启起身道:“我虚长各位几岁,有个主意不知可否一听?”花逢春道:“宋大哥有话但直说无妨,我们洗耳恭听!”宋启拿着酒杯的手晃了晃,接着仰面而尽,朗声道:“大家既然同是忠义之后,那在下就恳请各位都留在敝庄,日后共谋大事。” 话刚落音,阮英拍手道:“好!既然俺们的父辈在梁山泊大聚义,俺们就在这里小聚义,共推宋大哥为主,大伙同不同意?” 徐晟酝酿了好一会儿,端着手中的酒杯站起来道:“宋大哥的盛邀小弟心领,可是小弟还得去京师办事,望大哥成全,在这里小弟自罚三杯——”将杯中的酒斟满后一饮而尽,又接连满了两杯都见底。文菁站起身来扶他坐了下来。 阮英拍了一下桌子,大叫道:“徐大哥,这就是你不仗义了,俺们都在这里聚义,你为何要走?”“还不是为那小妖精,不愿与我等在一块!”萧桑柔没好气道。徐晟已有七八杯酒下肚,借着酒劲,一把无名火焰在心底里按捺不住,喝道:“你不要如此咄咄『逼』人,我此去京师是为了报娘亲被官府害死之仇!若是你以后再口口声声地称文姑娘为‘小妖精’,看我下不下得了狠手!” 萧桑柔见他满眼凶光,大有一副要动手的样子,暗下倒起了些畏惧之心。宋启打圆场道:“萧妹妹你先去休息——”唤了两个丫鬟扶她回房间,转身对徐晟道:“贤弟既然有要事在身,妄作大哥的也不好多留,只希望能在庄中呆上一段时日,之后再走也不迟。”徐晟虽然借着酒劲发怒,但实质上还比较清醒,不好再推辞,就一口应承了下来。 那边的花逢春等人虽说是来中原到处看看,但有一个任务就是要代表暹罗与大宋交好,亦不可能一直待在这里,只是因为已有些不快,在这酒席上不好意思再来提出。 觥筹交错之后,徐晟已是半醉,在文菁的搀扶下才回到屋中。文菁心疼道:“晟哥哥,你为何喝这么多酒?”徐晟笑道:“这其中有一大半都是不得不喝的,别人都推在你面前了,如何能推辞?”文菁道:“我屋中有一味薛伯伯独门秘制的醒酒茶,我过去泡些来给你醒醒酒吧!”翩然跑了出去后,又给他轻轻掩上门。 徐晟带些糊涂地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处于半醉半醒之间。冥冥之中感觉门被打开了,以为是文菁回来了,便起身来一看,从门外进来的却是阮英。徐晟忙问她有什么事,阮英道:“徐大哥,俺今天也喝了不少酒,胆大了,想去捉鬼!”“捉鬼?”徐晟糊涂道。 “是啊,俺老娘不是说了么,梁山泊晚上闹鬼,俺就想去捉鬼!本来应该叫宋大哥一起去,但不好意思麻烦他,寻思来寻思去,其余人中就数你武功最好了,所以叫你和俺走一趟,去捉鬼!”阮英解释道。 徐晟道:“那我先去和文姑娘说——”话未落音,文菁已端着一壶茶走了进来,见阮英也在,就倒了两碗,递给二人道:“喝点茶来醒酒吧!” 徐晟接过,一碗茶过后,顿觉精神气爽,醉意已经消了一半,就再倒了一碗,已是接近清醒。阮英瞧见他的神情,将信将疑地喝过后,竖起大拇指道:“难怪你们白天在那边不要喝酒要喝茶,可惜俺店中没人会这玩意,要不也真不供酒了,改供茶!”徐晟心下暗笑:“菁儿深通此道,才能沏出上好的茶来,我以前喝过的那些茶,便也平常之极而已。”对文菁道:“我要和阮贤妹去梁山泊抓鬼,你先休息吧!” 文菁心下有三分不安,急道:“那不是可能会有危险么?”徐晟道:“正因为如此,才叫你先休息的。”“那我更应该去了,咱们也好有个照应!”文菁道。 徐晟知她是在担心自己,便道:“那若是真遇上危险,你一定要及时离开!”文菁在他耳边悄声道:“晟哥哥,咱们在一起,便是什么都不怕,要走也是一起走,谁也不会丢下对方。”说完对阮英道:“阮姐姐,我们走吧!” 阮英听她也要跟着去,一下始料未及,道:“那俺们岂不是要再找一个人做伴,你这女孩子太危险了!”文菁反问道:“阮姐姐,你不也是女孩子么?”阮英道:“俺才不是女孩子,俺自小就是当自己是男子!”徐晟对阮英笑道:“你可别小瞧了她,你忘记今天是谁点住你『穴』道的了么?” 阮英这才恍然记起,这个看似柔弱的小姑娘出手之间把自己制伏住,暗道:“看来她似乎身怀武艺,倒是我最弱。” 子时之后,三人驾马来到水泊边上,在夜『色』中朝梁山泊望去,并无动静。乘坐阮英自家的小舟一路摇曳着来到湖中洲上,沿着白天走过的荆棘小路朝山上走来。 正是月半前后的夜晚,皎洁的月光倾泻而下,将大地照得半亮。文菁作为女孩子,打心底里有些害怕,不由得朝徐晟靠紧了些。徐晟见她害怕,一只手搂过她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内心虽带忐忑,但完全是无惧的神情。倒是阮英,作为三人中武功最弱的她反而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独自一人在前面开路。 远处郊野是一片蛙声,即便如此,三人行走时尽量没有发出较大的声响。走到半山腰时,文菁却指着地上的一个脚印,悄声道:“晟哥哥,你看!”“这是谁的脚印?”徐晟不解问道。文菁道:“别的还不明显,这个脚印明显是新的,证明刚刚有人上山去了。”借着月光,徐晟仔细一瞧,还真是她所说的那样,点头道:“看来现在山上有人,咱们小心为上!” 很快来到山上,三人见到一片房屋中果然有一个屋中火光点点。文菁回忆了一下白天房屋的布局,估计出那间屋子就是大堂。 三人蹑手蹑脚地靠近。文菁攥着徐晟的那只手开始冒汗,徐晟另一只手抚过她的长发,让她心中稍安。快要接近时,忽听得屋中像是有人长叹了一声,紧接着灯光熄灭,三人急忙躲到一面墙后。 只听得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向后走去,徐晟暗暗寻思:“脚步声这么沉重,武功似乎不是很高。”估算着那人到了后院后,三人再次悄悄接近。 只听得一沉重的声音道:“义父在上,不孝子启前来拜祭,必当手刃仇人!”三人皆是吃了一惊,这声音正是宋启。 阮英高叫道:“宋大哥,怎会是你?”宋启回过头来,见月光下站着三人,也是惊奇,道:“你们怎地来到了这里?”阮英没有回答他的话,又问道:“俺听老娘说,梁山泊的‘鬼’,难道便是你么?” 宋启喟然道:“实不相瞒,这传言正是本人!”徐晟道:“那我们白天过来时,前屋也是宋大哥打扫的么?”宋启点了点头,道:“我从华山回来后,从楚州蓼儿洼小心带回了义父和三位伯伯的骸骨,安葬于梁山泊故地,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独自一人上来探视。”阮英道:“那就是了,宋大哥如此一片孝义,四位伯伯的在天之灵必当保佑着俺们!”说道这里,宋启狠狠道:“义父被朝廷害死,这笔账我一定会加倍偿还给他们!”眼神是如此的坚定,继续说道:“虽然目前以我的能力,不是他们的对手,但我时常来这里,就是要提醒自己不忘身负重仇。”徐晟暗道:“原来宋大哥与我一样,身负家仇,不过看他的样子,比我还要来的坚决,似乎是不报此仇誓不罢休!” 徐晟道:“既已夜深,我们回庄吧!”阮英在一旁附和,道:“宋大哥你的船呢?”宋启平淡道:“三位贤弟贤妹先回,我叫家仆送过来的,他们已经回去,天明会来接我,我想在义父的坟前多烧几陌纸!” 劝他不得,三人只得先回庄。一夜无话,而三人在次日对此事也都闭口不提。 第十六回 盛日中州 醉梦芳楼(1) 徐、文二人住在庄中,宋启每每都是热情相待。徐晟利用这段闲暇时间在庄中勤练『迷』踪拳;文菁偶尔在厨房小『露』了几手,除萧桑柔赌气不吃她做的菜外,其余人皆是赞不绝口,而玉芝公主更是每日都央着她学习厨艺。一连住了将近一个月,徐晟再也等不下去,执意要走,宋启苦留不住,送一百两纹银与他们道别。 二人辞别众人后,沿着淮南的官道,朝四京之地过来。 其时共有四京,分别为东京开封府、南京应天府、西京河南府和北京大名府。正如其名字一样,分居东南西北,乃整个大宋最为繁华之地。徐晟长大的炉峰山就坐落在北京的郊外,故在几年前败走的辽军蹿为流寇进入大名府周边的群山峻岭之中。过了应天府之后,官道愈见宽敞,在烈日炎盛之时休息的情况下一路至此东京城外也仅仅用了两天。 二人下马,文菁指着前面气势恢宏的城门道:“上一次因为去暹罗,没来得成,如今晟哥哥终于可以找到真凶为咱们的娘亲报仇了!”她早已把徐晟当作最亲密之人,故心底里也把那个徐晟口中慈爱的娘当作自己的亲人一般心怀崇敬,若是侍奉定当尽小辈之孝道,心中泛起了阵阵涟漪:“要是晟哥哥的娘亲还在的话,她会不会接受我这个徐家的媳『妇』呢……”小心思想到这里,马上变得腼腆:“文菁啊文菁,你真是不害臊,竟然主动称自己是徐家的媳『妇』……” 徐晟却是沉默了一会儿,带着自嘲的语气叹道:“报仇报仇,我除了依稀记得那个陷害我的王小三之外,其余一概不知!”文菁安慰道:“晟哥哥,慢慢来嘛,娘亲被害之仇得报不假,但你总不能整天把这个搁在心头最显着的地方,而不去做其他事了么?”如一语惊醒梦中人一般,徐晟觉悟道:“你说得对,报仇并不是我生活的全部意义,我之前有些看得太重了!”“其实还好啦!”文菁道,“你只是在来京师的路上多念叨了几句,在暹罗国和百花山庄时,没有这般急切。俗话说‘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咱们在京师随便走走,说不定能‘无心『插』柳柳成荫’而找到真凶。”徐晟点了点头,若有所思道:“不错,我们只要时时留意一下,不信真凶会逍遥法外;比起往昔,眼前的你更教我珍惜,无论如何,我需要再多学武,好保护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文菁牵过他的手,道:“我外公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只能期盼着能够在哪里与他巧遇。” 一旦想开,徐晟顿觉得轻松许多,自徐州起愈来愈沉重的心情也一下子卸去了大半负担。当一种思想成为包袱甚至是累赘之后,人往往会错过许多沿途的美丽风景,徐晟又多望了几眼自己身边的最美之景,怜爱、自豪与狂喜交织于心。对于他的眼神,文菁总是用嫣然的微笑以对,而不会像对其他人一样视而不见,心下暗想:“如果说容颜是绽放的花朵,那菁儿这朵花不正是给晟哥哥欣赏的么?” 东京作为中原的最繁华之地,自然是永远有着络绎不绝的人。举目望去,各种精巧的雕楼画阁,如星星点点般坐落于大街小巷;大道上走过的多是宝马香车,如一个个流动的宝殿绚丽夺目;街市上汇集了四海八方之珍奇,仿佛将天地之精华汇集于此。文菁虽然已经下马行走,但在这样的胜景中依旧是那么地夺目,但由于遮阳伞的存在,只有迎面走过的人才能看到她的容貌,心中皆是啧啧赞叹:“如此佳人与骏马,当真是浑然天成!” 进了城中,先在一家客栈要了两间屋子,安顿行李。文菁放完东西后,照例来到徐晟的房间,此时店小二也正好送来了一些打尖的物品。文菁道:“敢问汴京城中的李师师住在何处?”那店小二有些心奇,因为在这里打听李师师住处的多是公子王孙,女子还是头一次,刚进来时要出于对客人的礼貌不敢抬头,现下望了一下她,心中恍然:“早就听说李师师乃是大宋的第一美人,至今不曾见过,但眼前的这位小姑娘可是真真切切地坐在这里,与其听那些虚无缥缈的传言,不如看眼前的美人……” 徐晟见他已是呆呆的望着文菁,推了一下他,大声道:“你还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呢!”那店小二这才缓过神来,自作聪明道:“姑娘想必是这‘大宋第一美人’‘状元花魁’的亲戚吧!她就住在前面五里路外的醉杏楼,需要拐几个巷道,姑娘若是要去投奔,随便在街上一问,人尽皆知。”文菁拿了一两银子给他,吩咐道:“你去外面的街市上买两把空白折扇回来,其余的都赏给你了!”那店小二称谢不已,弯着腰出去了。 徐晟问道:“菁儿,你问李师师住处做什么,不会又是想——”他道是与上次玉芝公主一样是女孩子心里的小九九,一听说有公主或是漂亮的女子,非得要亲自去看一看。文菁昵声道:“这只是一个方面啦!不过——你忘了贬居琼岛的李大人了么?”徐晟猛然想起,那个在天涯海角附近喟然长叹的耿直忠臣。文菁道:“若是能让李师师帮李大人说两句好话,必当比甚么都好使!” 徐晟再要发话时,忽听得隔壁一低沉的男子声音道:“都来齐了么?”二人急忙不说话了,由于他们的房间是挨着,想必这声音来自于另一边的房间中了。 只听得一老者的声音道:“淮西苗家都来了!”“山西三晋派来了!”接着又是好几声“都来了”的应答。那男子的声音继续说道:“我水渐飞今日唤大家过来——”二人心下吃了一惊,居然是那个去苏州途中试图抢夺月亮镯的水渐飞。徐晟曾把此事告诉过文菁,故她也知晓。 第十六回 盛日中州 醉梦芳楼(2) 只听得水渐飞咳嗽了一声,又道:“明教北派召集各位武林豪杰,是要——”他再次压低了声音,道:“为防隔墙有耳,请各位英雄靠近些!”听得搬动桌椅的声音,往后二人贴着墙面再听,却是声如蚊蚋,完全听不清在说些甚么。 过了一炷香时间,听得隔壁屋中散去的声音。忽然又是“倏”的一声,只听得刚刚那个店小二颤抖的声音道:“客官……你……你要做什么?”水渐飞喝声道:“你如何鬼鬼祟祟地在外面偷听?”徐、文二人暗自忖道:“想必不是甚么好事,要不怎会如此疑神疑鬼?”只听得“扑通”一下跪的声音,店小二求饶道:“客官实在是冤枉小人,小人只不过去给隔壁的客人送去他们要买的东西!” 沉默了一会儿,听得众人脚步远去的声音。徐晟打开门一看,那店小二兀自躺在地上瑟瑟发抖,扶他站了起来。那店小二将两把折扇递给他,心有余悸道:“这汴京虽说是天子脚下,但来往的客人一个都惹不得,看那位姑娘,想必是富家的大小姐;而刚刚那些人,差点就要了小人的命!”徐晟又『摸』了些碎银子与他,店小二千谢万谢地下去了。 文菁见折扇已经买来,就开始装扮起来,看到身旁怔怔望着自己的徐晟,忽而心中一动,说道:“我从未挽过发髻,要不要梳给晟哥哥看一下是否喜欢?”女子取字之前大多梳双丫髻,文菁当然知晓这一道理,而作为江湖中人可以自由许多,所以没有梳双丫髻,亦没有严格束发,大多随『性』而为。徐晟道:“你平时这样长发自卷成结或用环带束一下就很好,我也喜欢看到你那自然的长发,整齐而又柔顺。”文菁听罢,将已经拿出来准备梳发髻的金钗放回怀中。徐晟从她手上拿过木梳,一手捧着她那乌亮的黑发,另一只手拿着梳子穿于头发的间隙轻轻滑下。文菁仰起头来,对他嫣然笑道:“晟哥哥,你的想法和我一样啊,所以平时从不疏那些各式各样的发髻。”又握住他的手道:“不过今天要去见那李师师,可得把头发盘于头巾中,要不怎能扮作男子?” 文菁回自己房中换了一套男装。二人皆是典型的儒生打扮,她还在两把折扇上各题了一首诗。一把交与徐晟,上下打量了一番道:“都说是人靠衣装,这话果然一点都不假,晟哥哥你这身打扮后如此玉树临风,叫人心生爱慕啊!”此时她已经服用了薛道源的『药』物,说话变成了沙哑的声音。徐晟瞧着她秀气的脸庞笑道:“像你这样漂亮的可不用靠什么衣装,扮成男子也胜过潘安,不见那次在大名府那个小姑娘一直纠缠着你么?”文菁双颊微红,道:“那时你也认为我会花言巧语去骗女子么?”徐晟道:“那是虽然不太了解,但我从和你的交谈中得知‘文贤弟’必然不会。”心下跟着暗道:“是啊,菁儿对我一往情深,从无二心,对其他男子爱慕的目光只是淡然地一掠而过,仿佛没看见一般。” 果不其然,文菁一走到大街上,迎面不少女子走过皆羞红了脸『色』,正如以往很多男子一见到她便惊呆了一样。正如店小二所说的那样,随便一问,都知道醉杏楼的方向。 走在一条小巷中,文菁将脚下的一颗小石子踢到一边,随口问道:“晟哥哥,你还记得小时候住的地方么,到那里去找找,或许会有线索。”徐晟想了一会儿,道:“似乎是叫捣衣巷。”二人在路上问了一下行人,却都说京师没有这条巷子。徐晟自言自语道:“难道是我记错了不成?”文菁摇了摇头,道:“未必是记错了,十年过去了,可能是巷子的名字改了。”转而冁然道:“咱们晚上去开封府尹那里走一趟就知道了。”徐晟愕然道:“和开封府有什么关系?”文菁道:“若是街道换了名字,在府里会有备案吧。”徐晟恍然明白,点头称是。 忽听得一声音喝道:“小子,又让我遇上了你!”二人循声望去,见后方站着一个而立之年的男子,披一身青绿『色』布衣。徐晟悄然道:“此人便是水渐飞!”水渐飞道:“若是乖乖交出手镯,还可饶你不死!”文菁道:“你既是明教北派,为何强夺自己教中的圣物?” 原来水渐飞问及店小二是给隔壁送东西后,就稍微留了下心,见他们出来就悄悄地跟在身后,后来却发现其中一个竟然是徐晟。这京城的大街上人来人往,虽说可以强行下手,但也生怕闹大,只能耐着『性』子等到这条小巷。 水渐飞听她发话,微微一愣,随即笑道:“既是教中圣物,我也是拿来去交与教主保管,免得这小子拿这捡到的东西来对我教发号施令!”文菁嗤笑道:“你怎知他不是明教中人?”水渐飞大喝一声,道:“你少来糊弄我,两代明教中自五行旗以上都没有姓徐的!”未等文菁再说话,就身形一闪,一掌拍向徐晟。 水渐飞那次知道徐晟武功甚弱,故这一招只用了三四成功力,未料他敏捷躲过,以一招“飞燕啄食”纵身一记打到水渐飞的背上。水渐飞自是吃了一惊,不知他武艺已是大进,幸得内功不深厚,要不然刚才这一掌真会叫自己受伤。 水渐飞再也不敢小觑,手掌变拍为切,使出“寒刃手”,掌风所掠之处,皆是留下一层霜雾。文菁心下一凛,这大热天下对方的掌法竟是如此阴冷,急忙将遮阳伞一扔,跳到徐晟身边,身舞手挥,以“雪涛云浪”之招试图化解他的掌法。 论单打独斗,二人都要弱于水渐飞,但每日的朝夕相处使得他们在招式上亦形成了一定的默契,虽不能做到完全互补,但联合起来已然叫对方难以对付。水渐飞手掌连切带劈,每一下都是“嗖”的一声掠过,忽见文菁的头巾掉落,秀发飘散,暗道:“这位俊俏的公子原来是个姑娘!”心下冷笑一声,一掌直挥向文菁。 第十六回 盛日中州 醉梦芳楼(3) 徐晟在一旁以一招“雁过拔『毛』”攻向他的侧身,已『逼』得他收了几分掌力。文菁左手挥舞,剑光闪动,水渐飞的寒刃手劈到了柔翼剑上,手掌边渗出一道血丝。 水渐飞心下暗道:“要胜他们二人恐怕得五十招以上,如今京师城中齐聚北方武林人士,不得让很多人看到!”再看小巷口时,已有几个胆大的闲汉远远地在看他们打斗了,急忙道一声:“改日再斗!”施展轻功而走。 徐晟帮文菁将头巾重新戴好,把伞拿给她。文菁看了看剑边缘的一层薄霜,对徐晟道:“那水渐飞只怕是看不能速胜才跑掉的。”待到霜雾蒸干后,收起绕指柔翼剑,又道:“晟哥哥,为了以防万一,我们先回去换一家客栈吧!” 二人回去拿了包裹,牵马出来,在醉杏楼边上重新找了一家小客栈将东西放下,向醉杏楼缓缓走来。 远远就听见楼里一片欢声笑语,与“沐春园”不同的是,这里却没有姑娘在外面拉拢客人。文菁瞧见了他神『色』有些异样,忙问缘由,徐晟且把在苏州时方毫带他去的地方说了一遍,文菁抿嘴笑道:“我就知道晟哥哥心里只有我,不会像他们一般三心两意,所以今天咱们一道过来,就和我放心让你待在全是女子的百花山庄一样,我可不怕有其他女子来将你吸引了过去!”徐晟开玩笑道:“‘大宋第一美人’呢?”文菁撅起小嘴,道:“那我也不怕,别人我不敢说,但对于晟哥哥,我有足够的自信将你的心牢牢抓住!”徐晟轻轻按了一下她的鼻尖,道:“我看就是那李师师也不见得有你漂亮!” 说话之前,已来到楼前。文菁指着巨大的匾额问道:“晟哥哥,你知道这是谁题写的么?”徐晟摇摇头,文菁道:“看这苍劲的字体便知,题写的不是别人,而是当今皇上。”徐晟心中暗道:“风流天子果然名不虚传。” 二人走进楼中,立刻有几个姑娘迎上来嘻嘻笑道:“二位公子,来来来!”这些风月场所的女子早就习惯了对男人讨好卖乖,弄得二人好不尴尬。一个女子挥了挥手帕,笑道:“这位公子长得好俊俏啊!”满堂皆是胭脂的浓烈气味,文菁折扇一挥,示意几人稍微让开一下,说道:“在下求见‘状元花魁’。”一时间,所有人都静了下来。一个老鸨模样的中年女人过来道:“公子,这儿好看的姑娘多得是,为什么非要见师师姑娘。”文菁拿出几张银票,那老鸨顿时眉开眼笑,转而却又面『露』难『色』道:“师师姑娘见谁,老身也做不了主。”一个身着绿衫丫鬟模样的女子道:“除非你们过得我们这一关,方能见得小姐。”文菁循声望去,那女子双眉微扬,一副骄傲的神气。 文菁道:“敢问姑娘,何谓过得你们这一关?”那女子道:“公子要是点茶胜了我——”又指着旁边的三个女子道:“还有书、画、棋胜了这三个姐姐,才能见小姐一面,不然的话,即使出万两黄金也是休想!”文菁点头道:“原来是这样,那在下愿意一试!” 很快,就有几个女子拿来了点茶的器具。文菁粗略一看,就比疏影楼要高贵许多,心下暗道:“看来不能小瞧了眼前这位!”折扇一挥,恭请道:“那就由姑娘先来!” 那绿衫女子亦没有多让,开始煮水,同时慢慢搓细茶饼,均匀撒入茶盏中……忙碌了一会儿,在注水第五汤时出现水痕。文菁略微放心,暗想:“幸好不是李师师本人,要不真会叫我紧张!” 绿衫女子得意笑道:“公子,该你了!”她料想眼前这位富贵的公子哥必是不知天高地厚,敢到醉杏楼来比试点茶,见状元花魁一面可不是那么的容易。 文菁放下手中的折扇,将之前绿衫女子壶中的水全都弃之不用,从水桶中舀了一瓢水,却只是放置在那里,之后手指灵动,在茶饼上拍打轻捏,初时茶饼只是不碎,过了一会儿,茶饼边缘却慢慢掉下茶末,待到差不多时方停止。 她这一不经意的动作已然使出了绝学,手上的功力在于刚柔并济,叫茶饼松散的同时茶末下落却不碎,保持原来的叶片。 文菁再看瓢中水时,已静置了片刻,便小心地倒入壶中,拨燃炭火,小火而煮。待到水稍稍沸腾,急忙提了水壶,另一只手轻拌茶膏,往盏中慢慢点水。徐晟知她很少拘泥于点茶的形式,平时沏茶不去刻意注意茶汤茶『色』,只重视在口中的感觉,如今也是头一次见她轻柔点水,方知点茶中“点”字之奥妙。 文菁放下水壶,空出手来持着茶筅看似随意点击,实则每下的力道都恰到好处,力透盏底。掌中白『色』的汤花渐渐顺着盏边上浮。 壶中的水此时已不再沸腾,她又将壶重新置于炭火上煮了片刻,待到微沸时重新拿来,继续往盏中点水。绿衫女子心中暗喜,一般来说,点茶时忌讳停下再来煮水,这样很难做到一气呵成,但与此同时无法保证每汤水都是恰到火候,两者需要舍一时,大多数人手上没有足够的技巧只能退而选择稳当的连续点水。她却不知文菁敢在须臾之间停留,自是胸有成竹,以水的火候再加上妙手来使之完美。 如此反复,每次却都是求同存异,点水之时或急或慢,或多或少。直至第七汤时,细小而又均匀的汤花上浮至盏的上沿,左右转动的同时又咬着盏的边缘久聚不散,出现茶艺臻于化境的“咬盏”,而汤『色』亦是最佳的纯白。 至此时,在一旁闲看的贵族公子早就赞叹不已,高声叫好,其中三五个家境殷实的也开始打听,心有结交之意。绿衫女子心下亦是惊奇:“便是教我茶艺的师父,也不敢说每盏茶都出现咬盏,眼前这位俊俏的公子当真不似其他的贵族那般,只是中看不中用的草包。” 第十六回 盛日中州 醉梦芳楼(4) 绿衫女子心服口不服道:“你别得意,才胜了我一个,三位姐姐比我厉害多了。”又一女子过来道:“四位妹妹,不要为难这位公子了,让他进来吧。” 这醉杏楼中头一次在外面斗茶出现咬盏,并且是七汤全部点完汤『色』汤花还是俱佳,自然有丫鬟报给李师师得知,后面三项无需再比。 文菁对徐晟使个眼『色』,道:“徐大哥,我们进去吧。”绿衫女子急忙拦住道:“方才只有你胜了我,这位公子可什么都没做。”文菁狡黠一笑道:“姑娘要与他比么?我这位大哥四艺可都在小弟之上。”她这一句说得徐晟脸上微红,绿衫女子没有注意,继续道:“空说无用,比试一番才能见分晓。”文菁道:“姑娘要比试甚么,在下奉陪,又何劳我大哥亲自出马?” 只听得一女子声音道:“茶香,小姐叫不要为难这两位公子了,让他们都进来吧!” 文菁不再理会,和徐晟一起来到后院,却又是宽敞的庭院,有好几座阁楼竖立。在丫鬟的指引下向其中一座阁中走去。上楼刚一进屋,一个女子端坐在窗前,长发披肩,侧身对着他们。看四周时,两壁挂着些山水画,而画旁边的古筝甚是惹眼;犀皮香桌上,文房四宝的旁边放着一个古铜香炉,炉内细细喷出香来;两个角落里各放一只装冰的金盆,在盛夏之中,这屋内却是比较凉爽;后面有一道长帘,遮住的想必是里屋。 那女子站起,慢慢转过身朝他们走来,柳腰微步,柔桡轻曼,素齿朱唇,略微修饰的眼眉加上情致两饶的容貌无不展现出一份妩媚、一份妖娆以及一份高贵,好一个天姿国『色』!徐晟心中不由得一怔。 其时李师师已经年近四旬,却是姿容依旧。文菁余光注视着徐晟,见他也仅仅初看到面容时的那一怔而已。 文菁作揖道:“‘大宋第一美人’‘状元花魁’果然名不虚传,小弟和表哥得以一见真是三生之幸。”李师师缓缓启口道:“两位公子可有哪位晓得音律?”二人面面相觑,不知她说这话何意。 李师师见他们不回答,提高了声音道:“茶香,送——”“那在下就在状元花魁面前献丑了!”文菁蓦然明白了,虽然免去了前面三项比试,但最后一项亦无法避免,忙接口道。 李师师将壁上挂着的古筝捧来,随意问道:“公子可否认得这筝?”文菁望了一眼,见此筝不同于一般,弦有二十五根,一侧的边缘却不甚齐整,便道:“此名‘破瑟’,世间原有两架。秦有兄弟二人争一名瑟,时人提议破瑟为筝,各取其一。秦亡时,楚汉各得其一,后楚败,那一架随着虞姬的香消玉殒而不见踪影,另一架从汉朝流传至今,亦为汉筝。”徐晟不知其中还有这一传说,对文菁投去赞许目光。 李师师却将古筝放回,示意不再需要以演奏作为考量,赞道:“姑娘好眼力!”文菁茫然道:“姑娘?”李师师微微笑道:“既已识破,你又何必再隐瞒?”文菁一脸无奈道:“不愧是状元花魁!”李师师道:“妹妹不觉得称呼状元花魁这个名字很别扭么?”文菁道:“小女子姓文,这位公子姓徐,不过李姐姐怎么看出我是个女子的了?” 李师师向文菁走来,摘了她的头巾,上下端详了一番,道:“文妹妹想知道么?你一进来除了与我说话时,注意了都在徐公子身上,而这位公子除了刚见到我时的一愣,余下的目光都给了你,特别是刚才你解释这把古筝的来历时,分明是含情脉脉的眼神,若你们两人都是男子,岂不是成了龙阳之好了么?再看你的身形时,无疑确信了你是女子!”文菁笑道:“李姐姐观察得好仔细。”李师师心下暗道:“亏得我也女扮男装过,要不怎会如此敏感?”就像当日文菁识破阮英一样,只有自己曾经扮过,才会注意别人女扮男装时刻意隐瞒的一些行为举止和说话声音。李师师淡然问道:“说吧,有甚么事?” 徐晟又是一愣,心道:“这李师师连我们有事找她都知道。”李师师见他诧异神『色』,笑道:“能过得了斗茶这一关的至今尚无几人,也没有一人白来的,不过女扮男装倒是第一个,妹妹不要告诉我是来和我比美的。”文菁道:“小女子怎敢不自量力,与名扬天下的‘状元花魁’争芳。”李师师心道:“能把男子的注意力从我这边吸引过去的天下也只有你一个了。” 文菁拿出一颗『药』丸含入口中,不一会儿恢复了清澈如水的说话声音道:“那我就直说吧,不知李姐姐识得李纲李大人不?”李师师道:“略听说过一二,不知李大人现官居何处?”文菁叹道:“李大人闲居琼岛已经有好几年了!”李师师听后,心中略惊,道:“帮李大人说话,本是我应该的。只是……”她却带了些幽幽的笑容,接着说道:“既然想帮李大人说好话,过几日,圣上过来的时候,妹妹直接对圣上讲吧!”文菁心下踌躇不绝,李师师笑道:“若是妹妹连面圣上的勇气都没有,我看也不必帮李大人说好话了!”文菁虽有些不愿,但她既然如此说,只能应答下来。 文菁且把所住客栈告诉李师师,告辞道:“那来日李姐姐叫人捎话给我,必当前来赴约。”说罢,二人回到客栈。 *** 晚间,二人一道在房中时,文菁忽道:“晟哥哥,你说我和李师师相比,谁更——”徐晟听她又问起这一问题,知是女孩子的爱美之心在作祟,将她身前的一绺发丝向上握起,轻声道:“那李师师的美在于华丽富贵,是那么地高高在上;而你不一样,自从遇到了你,我就常常感慨原来漂亮可以如此地简单,一颦一笑牵动人心。所以说,在我眼里当然是你更美!”文菁听他真情实意,心下欢然,似笑非笑道:“那既然这样,我想必定能够吸引到当今皇上,到时候我可有的是荣华富贵,而不理你这个穷小子了。”徐晟听了她的玩笑话,完全没有当真,说道:“那你就去好了,我相信,若是我要叫你,你就会乖乖跟我走。”文菁摇头道:“那可不一定,这荣华富贵不要岂不是傻子么?”徐晟伸出右手,轻轻挠过她的粉颈,笑道:“那这么说,你还真是个傻子,会情愿跟着我这个穷小子!”文菁心思被完全『摸』透,又被挠得有些痒,两指按住他的手心,笑道:“晟哥哥,不要挠痒了,我肚子都快笑疼了——咱们稍微准备下,等会要来个夜闯开封府衙门!” 第十六回 盛日中州 醉梦芳楼(5) 二人改换夜行衣。文菁换后,窈窕身姿在他面前一览无余,徐晟不由得看得痴了。文菁递给他一块黑布,二人蒙了面,从后院牵了马匹,在夜『色』的掩盖下,朝府衙奔来。 白天已经问过府尹的住处,此刻走起来很容易。二人把马系在野外,借着轻功潜入了院中。躲在一面墙后,却不知保存地方志的卷宗在哪里。看见前面一个家仆打着灯笼经过,徐晟猛地跃起,捂住他的嘴拖到后面,紧跟着文菁点住他的哑『穴』,小声问他方位。那家仆心中害怕,用颤抖的手指了指,徐晟随即又点住他的『穴』道令他不能动弹。 二人来到一扇门前,轻轻掩了门进去,果然发现里面尽是一排排书架。文菁叫徐晟帮拿着明月珠,在书架上随便拿出一本,上面写着《宣和六年四月》,翻了一下,里面没有提及巷道更名之事。由于这里的书太过繁杂,她不好按照年份往前检索,只得在书架上快速浏览,期望寻到《地理志》。找了好一会儿,却没有发现,不但没有《地理志》,就连宣和年间的月份也是残缺不全,而之前政和年间的记事竟然完全没有。 正在疑问之间,忽听得外面有一声音笑道:“飞将军,我早已布下天罗地网,看你今日逃到哪里?”徐晟急忙将明月珠收起并让她放回身边。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一个蒙面黑衣人走了进来,躲在距离二人不远处一排书架后面。 过了一会儿,外面那声音继续道:“飞将军,你逃到经史房中也没用——”一脚把门踢开,一个身材魁梧的男子提着一把刀走了进来。 那蒙面人见他进来,暗中手上运气,突然跃起,直挥向那人手臂。那男子侧身一躲,大叫一声,手中刀光一闪,砍向那蒙面人的手臂。只听得“哎哟”一声叫唤,却是个女子的声音。黑暗中徐、文二人看得不甚清楚,但也已知道蒙面女子已被砍伤。 那个男子也愣了片刻,随即冷笑道:“名满京师的飞将军原来是个女子,我带领军士三番五次捉你不得,今日倒要看看你的真面目!”他吹了一个口哨,又有一名男子纵身跳入,问道:“任大人,有什么吩咐?” 那任大人扔了手中的刀,对那名男子到:“阿杰,你且把飞将军给我捉来,刚刚她已被我砍伤!” 这时那黑衣女子捂着受伤的右手正朝着徐、文二人躲的这排书架过来,见到他们,也是吃了一惊。文菁朝她招了招手,示意不要做声。那名女子会意,慢慢走到他们旁边。 那边的两个男子已经在书架之间穿梭,口中念叨道:“飞将军?”走过四五排书架,忽见两枚石子朝这边打来,二人均是眼疾身快,侧向闪过。黑暗中,早跳出徐、文二人与他们来相斗。 由于刚刚是偷袭,那任大人先是敌住徐晟。过得三五招,徐晟这边倒是暂无危险,而文菁那边尽管已经使出了绕指柔翼剑,但还是遇上些险象。徐晟忙撇了那任大人,来帮文菁。那任大人见此,也跳出圈外,继续去找寻蒙面女子。 这边徐、文二人配合,软剑挥舞,『迷』踪绕身,堪堪能够保持不败。忽听得“啊”的一声,似乎又是那位蒙面女子的叫唤,那任大人的声音又道:“飞将军,让我任原来看看你的庐山真面目!”任原自忖有些武艺,加上旁边的这位阿杰武艺高强,此刻更是天不怕地不怕。他就任开封府尹已快有二十年之久,戕害徐晟一家的行动也参与了其中。时隔多年,任原早听信了当年追杀徐晟军士的回话,认为他已经死了。 此时徐、文二人亦渐渐落入下风,但还能差不多顾及自身,而对于那边的险情只有心中暗暗叫苦。说时迟,那是快,忽听得又是“啊”的一声,却是任原的叫声。 那任原一掌拍向蒙面女子,已然使她受了些内伤,想要动弹却不得。他正要解开她的蒙面时,忽然一枚石子打了过来,正中自己的手掌,急忙缩手一看,竟然是皮开肉绽,大怒道:“何人在暗算我?”又听得轻轻一声“咄”一枚石子打向自己的膝盖,这次的力道不是很大,却恰好叫自己膝盖一酸,跪了下来。 此时这个叫“阿杰”的男子正要从二人的招式中找到破绽,却听得任原的叫唤,想要撇了二人去看个究竟,却见文菁飘飘的柔剑中忽然挟持着一股强劲的内力,直扑自己而来。他心中一怔,事不宜迟地侧身而闪,却也被这阵剑风中蕴含的内劲扫掠而过,退后好几步,勉强站住。徐晟也在兀自惊疑,忙问道:“菁儿,你怎么突然发力?”看对面的那位阿杰时,他正在警惕地环顾四周,高声道:“哪位高人,何不出来现身?” “叫我现身?党世杰,你师父都请不动我,何况是你?不过——你须当认识这小姑娘手上的这把软剑!”只听得院落中一浑厚的声音道。徐晟这才明白文菁刚刚剑中的内力是这位高人的。 党世杰在文菁使出的时候就已经瞧出是天下第一软剑,也有些奇怪为什么这把剑会在她手上,但没有太放在心上。现下心中暗道:“这把举世名剑听师父说过在三位前辈中的某一人手上,但究竟是塞外侠僧,还是陕西周老侠,还是……”不敢托大,急忙道:“既然前辈不愿现身,我党世杰也不敢强求,但凭前辈吩咐!” “好!你们备辆马车来!”那声音道,音『色』沉稳,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 任原和党世杰二人急忙叫手下准备了马车。那声音继续说道:“把那位受伤的蒙面女子扶上马车,由这两人驾车出去!” 照着他的吩咐,徐、文二人上了马车,奔驰着朝外面赶来。 来到来时藏马之处,文菁却先叫马车停了下来,跳下马车,望着周围,高声道:“外公,你出来现身吧!”徐晟心下更是吃惊,暗道:“刚才出手的就是菁儿那个武功深不可测的外公么?” 第十六回 盛日中州 醉梦芳楼(6) 一个人影像是从平地里冒出来一样来到二人跟前。徐晟借着月光望去,见他已是白发苍苍,看年纪少说也有花甲,但精神矍铄,举手投足之间孔武有力,教自己心怀崇敬。文菁牵着徐晟的手拜过,介绍二人认识。徐晟这才明白眼前正是陕西周老侠周侗周光祖。 周侗道:“此处不是说话之地!”叫二人骑了马,自己驾了马车,来到徐、文所住的客栈后院。 再到马车上看那位蒙面女子时,她已经昏厥过去。周侗道:“她受了些内伤,但不算得严重,我来给她疗会儿!”徐晟要过去把她扶坐起时,文菁『迷』人的双眸忽然冲他闪动了两下,笑道:“晟哥哥,你难道不想知道名动京师的‘飞将军’是谁么?” 徐晟早先也曾听说过关于飞将军的一些传闻,只知道是京师城中一名侠义之人,今晚才知居然是个女子。文菁未等回话,就用小手轻轻地揭开了蒙面的黑布。 晟、菁二人随着黑布的揭开皆是惊奇,眼前这位紧闭双唇,脸『色』苍白的女子竟然是李师师!周侗问道:“菁菁,你认识她?”文菁点头道:“我也是刚刚认识,她正是‘状元花魁’李师师!”周侗抚须笑道:“‘红妆季布’的果然是名不虚传,看来我们没有白救她!”脸『色』沉凝了下去,双掌发力,从李师师的后背为她输了一些内力。不一会儿,停了下来,重新扶着她躺下,道:“过一个时辰她就应该能苏醒过来了,你们一会送她回去吧!”间隙之间,文菁也替她包扎好右手。 忙完之后,文菁问道:“外公如何在这里?”周侗道:“我只是恰好经过。”文菁握住徐晟的手,拉到周侗跟前,说道:“这是对我很好很好很好很好很好的晟哥哥,恳请外公教他武艺!”她为了表示二人之间亲密的程度,连用了五个“很好”,只期盼周侗能够答应。 徐晟听了这话,知她是在帮自己,叩拜道:“晚辈还望周老前辈能够点拨个端正!”再抬起头来,见他是一副犹豫的神情。文菁怕他不同意,急忙挽着周侗的手,撒娇道:“外公你那不再收徒的规矩早就该改改了!” 周侗依旧是沉默不语,好一会儿,却从怀里『摸』出一本书,丢给徐晟道:“若是你能将这基本功打好,我便教你!”二人拿起一看,书的封皮上写着《十八般武艺》,文菁认为他是在糊弄,便带些生气道:“外公,你便拿了这市面上都有的十八般武艺来糊弄晟哥哥么?”徐晟拉过她,恭敬道:“我对这些兵器虽然有个一知半解,但从来不曾系统学过!”文菁仍旧是赌气道:“这十八般武艺使得再好,也不是真功夫!”周侗大笑道:“你且翻开看看剑法的那部分再说!”文菁有些不情愿地翻开,很快找到剑法那部分,粗略看了一眼,确实跟之前自己学过的普通剑法不太一样。周侗道:“菁菁,你这想法就和那老和尚一样,认为十八般武艺都被『摸』透了,再也耍不出新的花样!”文菁奇道:“哪个老和尚,莫不是塞外侠僧?”周侗点了点头,说道:“那老和尚和我说,十八般武艺这样老套的东西就应该扔掉,我这不便从这里面翻出了新鲜的东西么?”二人方才明白必是塞外侠僧又和他立下了赌约。 文菁神情稍展,拿过书,道:“可是这么多种,想必要学好长时间吧!”周侗道:“那就看他的本事了——”又指着文菁手上的书道:“我经过这里,就是要去和老和尚分个高下,你且把这本书看一遍,全部记住,看完之后我还要连夜赶路!”文菁问道:“真的有这么急么?”周侗应声道:“我虽然对于输赢不看得那么重,但不挫挫老和尚的锐气,心里总是有些不好受!”二人明白必是周侗与塞外侠僧杠上了,互相不服。 文菁听了这话,将书拿回屋里,在油灯下看了起来。在外面,周侗漫不经心地问他一些问题,徐晟都一一作答。 过了半个时辰,文菁从屋里出来,将书还给周侗,道:“外公,那等到晟哥哥将这本书中的武艺全都学完,你要教他内功心法的,可不许反悔!”周侗满口答应,纵身而走,刹那间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周侗离去后,徐晟忽道:“刚才却忘了,我想学的钩镰枪却是没有提起!”文菁道:“这个好说,以后见到外公向他说就行了,但我还是有些不放心,虽然刚刚看了一遍,这其中是有许多高明的东西,但将很多时间花在这些兵器上,岂不是浪费时间?”徐晟道:“你外公叫我学,必然有他的用意,并且他不是已经答应了么?”文菁转而忽道:“那我进去看书时,外公和你说了些什么?”徐晟道:“他说他只有一个女儿,然后又说小辈中也只有你一个孙女。我想他这话的用意已经很明显了,就是叫我好好对你——”“晟哥哥对我难道还不够好么?”文菁小手贴上他的嘴唇,止住他的话,说道,“方姨姨和外公总是有些不放心,真是的!”徐晟双手握住她的小手,动情说道:“我对你也没有你对我这般好。”文菁靠在他的肩上,款声道:“也不用说了,咱们心里都清楚得很,应当是一样好!” 夏日的夜晚偶尔拂过丝丝凉风,心如止水的二人偎依在一起感受着甜蜜的柔情。 忽听得马车内李师师微弱的声音道:“我……这是在哪里?”二人进去一看,见她正用左臂撑着自己的上身想要坐起身来,文菁扶住她道:“李姐姐,我们送你回醉杏楼吧!”李师师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重新躺下。徐晟走到马车外面,驾车朝醉杏楼的方向跑去。 片刻时间,已到醉杏楼,从后院进去时被白天看到的茶香及几个女子拦住。徐晟道:“你们家小姐在这里,我送她回来的!”茶香道:“胡说,小姐明明在阁楼睡觉!”听得马车内文菁的声音道:“你们且去阁楼看一看再来说。” 第十六回 盛日中州 醉梦芳楼(7) 早有两个女子匆匆过去,不一会儿又匆匆赶过来道:“小姐真的不在屋里了!”茶香要过去掀开帘子,只听得李师师轻声道:“茶香,让他们进去,这两位是我的救命恩人!” 马车停在院中,茶香过来和文菁一道搀扶着李师师上楼。她认得徐晟正是白天来拜会的其中一人,对文菁有些面熟,猛然醒着,叫道:“你就是白天点茶赢了我的那位‘公子’,原来是位姑娘啊,我说哪来这么俊俏的公子!”文菁对她做了个“嘘”的手势,小声道:“李姐姐受了点轻伤,我们先把她搀到床上休息吧。” 来到楼上,丫鬟准备好了一些热水过来,用『毛』巾蘸过给李师师的额头敷上。茶香又给她查看了下伤势,关心问道:“小姐,要不要去叫郎中?”李师师摆摆手道:“不用!你们先下去吧,我和两位说会话!” 众丫鬟都听从李师师的话暂且下去。李师师道:“让两位见笑了,实是武艺不如人,救命之恩,难以相报!”文菁道:“李姐姐休要多谢,我们也打不过那任原和党世杰,幸得一位前辈高人相助,才能够脱险。” 李师师犹豫了一会儿,道:“只是,这‘飞将军’——”“李姐姐放心,我们对飞将军除恶扬善之行为也十分钦佩,自当替你保密!”文菁明白她的意思,忙说道。 李师师带了些苦涩的笑容道:“实不相瞒,我去开封府,却不是为了惩恶扬善!”“那是为何?”徐晟问道。李师师带着些忧伤的神情道:“我本家姓王,父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被官府判罪而处死,我被过继到佛门,据收养我的师太说,到了佛门之后突然大哭,故赐名‘师师’,后又得李妈妈收养,才跟她姓李。长大后,我一直怀疑父亲死得蹊跷,便想到开封府那里找些当年的案卷来查阅。一连去了好几次,却找不到绍圣初年间的卷宗,想必也被那府尹盯上了,故落入他们的圈套。” 听了她的讲述,文菁笑道:“看来李姐姐和我们去的目的一样!”李师师奇道:“哦,文妹妹此去也是为了查找卷宗?”徐晟道:“我小时候娘亲被官府害死,现在想回来报仇,却不知道当年是谁害死了我娘,故也去府尹那里碰碰运气。”文菁疑『惑』道:“那里别说是绍圣年间,就算是政和年间的也不见踪影,真是奇怪!”李师师道:“只怕是有见不得人的东西才毁掉的!”文菁轻叹道:“若是线索多一点,倒可以叫皇上帮你;徐大哥这边也是的,单凭‘捣衣巷’和‘王小三’这两个名字,确实很难找到什么端倪。”徐晟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如今我倒不心急了。” 忽听得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走近,只听得茶香的声音道:“妈妈,小姐已经睡下了!”一个中年老鸨已然推门而进,上气不接下气,高叫道:“小姐,赶紧准备一下,赵大官人来了!”茶香亦是跟着一惊,老鸨看到徐晟,忙拉着他要往外拽,口中喘气道:“你怎地还不走?”李师师却是平静道:“妈妈,你帮我拖住赵大官人一会儿,我这就安排好!”老鸨甩了甩手中的绣帕,道:“我出去拖住赵大官人一会儿——”指了指徐晟道:“你赶紧走!”急忙跑了出去,口中还重复着“这要伺候不好,全醉杏楼的人都得掉脑袋”。 徐晟还在暗自寻思:“这哪里来的赵大官人,竟然这般厉害?”文菁识破了他的心思,笑道:“皇上要来了,咱们走吧!”徐晟恍然大悟,这是赵家的江山。 二人欲要起身告辞。李师师道:“文妹妹,你不是要帮李大人说情么,何不现在就留下来?”看着二人犹豫不决的样子,她忙道:“妹妹且放心,我自会懂得分寸!”她明白全天下都知晓当今皇上乃是风流天子,以眼前这位少女的容貌,必当吸引圣上,故用这话打消他们的疑虑。李师师又道:“小兄弟,你若不放心,暂且先到隔壁屋子去避一避;不过,若是听到赵大官人对文妹妹有爱慕的言语,不得鲁莽冲动,我会安排一切!”徐晟且在丫鬟的指引下去了隔壁。 李师师又吩咐道:“茶香,我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你且把我的梳妆之物拿过来。”自己下了床,在屋中前后走了几步,除了手上尚且绑着布带,已基本看不出受伤。 李师师对着铜镜,给自己先稍稍画了些眉黛,又拿了些胭脂稍微擦了擦,片刻之间,一个简单的淡妆已经化完,在绚丽的灯下看去,已然完全没有了刚才惊吓后的苍白脸『色』。之后又对文菁招了招手,道:“妹妹过来,我给你稍微梳妆一下!” 文菁翩然走过去,迟疑道:“李姐姐,我不喜欢化妆的。”李师师笑道:“你天生清丽不假,不过要见这当今皇上,不会也想与平时一样素面朝天吧?”给她精致的脸上均匀地涂了些胭脂,随口问道:“这个徐姓少年在你心中是什么地位?”文菁毫不犹豫道:“我愿追随他一生一世,哪怕是四海漂泊、流离失所,但只要能够与他在一起,都无怨无悔!”李师师听她毫无顾忌地说出,心下一愣,亦变得有些凄然:“若是我当年有她这般勇气……唉!”随即叹道:“那你这样说,我倒有些后悔让你来见天子了,白天最开始的那句话也只是带着玩笑。不过既来之,则安之,一会赵大官人进来你就自降一辈,当成是我的远房侄女吧!”文菁带些感激的眼神望着她。李师师注视了片刻,忽又将她脸上的淡妆用清水洗去,感慨道:“倒不是说化妆后变得不好看了,以你这份容貌,却是‘淡妆浓抹总相宜’;只是擦完胭脂水粉之后,这些世俗的光亮和气味掩盖了你本身的素雅和清香,所以你不化妆是对的。” 第十六回 盛日中州 醉梦芳楼(8) 一阵慢慢悠悠的脚步从门外靠近,听声音似乎有不少人。而到门前时,好多人却似都停了下来,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道:“我叫你们进来时,你们再进!” 只听得几声敲门柱的声音后,那男子继续说道:“师师姑娘,在下可以进来么?”李师师整了整身上的衣袖,高声道:“赵大官人,请进!”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文菁此时低下头去,双手却不知往哪里放。一个高个子富商装扮的中年男子缓缓走进,手持着一把象牙白扇,在身前可有可无地扇着风,此人正是册封他自己为教主道君皇帝的赵佶。李师师纤步过去迎接,吩咐茶香道:“且把龙凤团茶拿过来,沏给赵大官人品赏。”茶香应了一声,急忙碎步跑了出去准备。 赵佶望了一下四周,见低下头去的文菁,疑问道:“这位是新来的丫鬟?”李师师这边丫鬟的衣着都与一般人无异,故他作此发问。李师师忙扶着他坐下,带着文菁来到跟前。 赵佶见她缓缓抬起头,怔了好一会儿,心下暗道:“这可不是一般的丫鬟,难道是明妃见朕国事辛劳,从民间找到的女子?”李师师道:“大官人,这位是妾身的远房侄女,多年没有走动了,奉了父母之命来京师和妾身一聚!”拉着文菁要跪拜。 赵佶忙示意免礼的动作,道:“不是说过了么,在你这边不必行君臣之礼,是以我当面称你都是师师姑娘,而不是册封给你的明妃!”未等李师师介绍,就拍了拍手中的折扇,大笑道:“妙哉妙哉!师师姑娘,你们李家真是美女频出,倒让我想起白乐天的诗‘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于我大宋一朝,应当把此‘杨’字改为‘李’字!” 李师师却道:“大官人所言甚是,我们这些做长辈的谁不希望她们生得漂亮呢?”她说话时,又特意把“长辈”二字说得重了些,就是为了防止眼前的风流天子进一步说出暧昧的话来。 赵佶心下一愣,又去瞧了瞧文菁,和李师师是完全不同类型的美:如果说李师师是洛阳城中的富贵牡丹,让公子王孙拜倒裙下;那这位姑娘就是江南水乡的一朵海棠,在那里静静地待着,当你仔细看时,会发现美可以是如此纯净,更绝的是在百花开放之时,她却不与世俗争斗,花不语而自生香,真教人产生了“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之心。这位赏美无数的风流天子『色』而不『淫』,总是用自己的一言一行来赢得后宫佳丽的内心,从不仗着自己是一国之君而仅仅占有她们的身体。当下笑道:“师师姑娘说得对!还没问你这位侄女的芳名?” 文菁这才面对着天子说了第一句话:“小女姓李名菲,一睹龙颜,实是三生有幸!”她随口取的名字用意也很明显,就是暗示自己实质上不姓李。茶香这时也端了上好的龙凤团茶上来。赵佶端着茶杯,闻着茶的幽香,笑道:“这江南的好茶如美女一样,教人经久不忘,要不是在下被国事繁忙,真想亲自去那边看一看。” 其实这龙凤团茶产于福建,虽从广义上来说亦是属于江南,但一般不被认为是江南。 一般来说,此时李师师都会为他奏上一曲。李师师心下暗道:“若是要跟皇上提起李大人之事,需要文妹妹有所表现才能启口。”便道:“既然今天妾身这位远房侄女在这里,姑侄二人就为大官人合奏一曲吧。”朝着文菁点了下头,示意她取下腰间的长笛。 李师师坐到古筝前,轻拢慢捻,信手而拨,乐声响起,是名曲《高山流水》,曲调悠扬婉转地开始四散。与此同时,文菁将竹笛贴在唇边,跟着筝声,玉指在竹管上灵动。赵佶手中端着茶杯,闭目倾听,听惯了李师师吹拉弹唱的他此时把注意力集中在笛声中,初时舒缓悠扬,像随风飘扬的柳絮一样在筝声周围缠绕徘徊;过一会儿,筝声变得高昂,笛声如高山流水中潺潺的水声,在边上低『吟』浅唱;重拍过后,筝声却是有意低沉,在徐徐下行的曲调中笛声竟然适时地从伴声变为主旋律;至下一段上行的曲调时,笛声更是将人置身于高山流水的边上,筝声倒成了水流的伴音。筝笛两种曲调交错相应,很快又汇在一起,呈现出一片天人合一的全景,这是一种完全无法用言语表达的美妙。几点泛音缓缓流过,最后的余韵带着淡淡的忧伤诉说着知音的难觅。 曲终已久,不但是这边的赵佶,门外的丫鬟、侍卫还有隔壁屋的徐晟都沉浸在适情的意境之中。当然其他人没有他这般敏锐的鉴别能力和听音能力,但亦能感觉到这一筝笛合奏真的是“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吹奏的二人心下亦是惊奇不已。李师师原先以筝声作为主旋律来带动笛声只是怕她技艺不够纯熟,未料演奏开始后渐渐发现自己的担心完全多余;文菁初时也是比较收敛,只是想给她作伴音,但很快发现她的手法炉火纯青,是以在筝声下行之后适时为主。恰恰如此才使得两种声音先后飞扬,最终交汇,呈现相得益彰之美。 赵佶拍手道:“妙!实在是妙!俞伯牙和钟子期的绝唱世人已经无从知晓,但听二位姑娘的筝笛合奏,当真是知音再世。太虚之中,风卷云舒,高山流水,再闻知音。二位姑娘之间当真配得上知音二字!”将手中的折扇放下,站起身来,在桌上挥毫写下苍劲有力的“知音”二字呈于李师师。 李师师演奏这《高山流水》本也是无意之举,文菁听她选了这首曲子,认为其中隐隐含着李纲与天子君臣之情,暗示皇上能够成为李大人的知音而重用他。现下听他这么一解释,倒也觉得合情合理。李师师这些年来在醉杏楼,总有各式各样的贵族想与她合奏,竟然没找到一个完全称心如意的:心情好时便压低自己这边的声音,完全随着对方的世俗之音;心情不好时便重拍而起,完全驾驭着整个局势,对方多有弦断或直接愣住的笑料;只有在极少数时候,会平和地带起对方的曲调而做到表面上的“曲偕”。文菁只是学时与师父许贯忠合奏过,之后不曾遇上与自己相当的人,听别人弹奏时,虽然不会直接指出对方奏得不好,但心中也有些不快,在太湖中听李明月弹琴便是一个例子。 第十六回 盛日中州 醉梦芳楼(9) 李师师将赵佶题的字放在桌上,拿过文菁手上的竹笛,察看了好一会儿,还与她,说道:“你若是来时便拿出这支笛子,我便早与你合奏了!”文菁问道:“姑姑何出此言?”李师师道:“敢将一支传世名笛‘清辉竹畔’带在身边的,让我看见了,肯定会按捺不住!”文菁笑道:“那也不见得,这世间也不乏有暴殄天物之人。” “这么说在下便是‘暴殄天物’之人。”赵佶展开折扇,在身前又挥了几下,带些随意笑道,“看来今晚东西没有白带过来!” 本来李师师都已经示意文菁开始提起李纲之事了,听他如此一说,只好先把这事搁到一边。 赵佶对外面喊道:“把东西都带上来!” 二人向外面望去,只见一排侍卫每二人抬着一个琴盒小心翼翼地搬了进来。赵佶又道:“把刚刚上贡的五十年陈的汾酒呈上来!”又有一名侍卫捧着一个梅瓶,低着头呈了上来。 在隔壁屋中的徐晟听到这声音,心下暗道:“这风流皇帝真会享受,竟然拿出五十年陈上好的汾酒过来。不过菁儿喝不得酒,该如何拒绝?” 文菁因为自身不喝酒,是以对酒不甚了解,但也从喝酒的徐晟、父亲和外公那边知道一些,五十年陈的是好酒无疑。 赵佶唤丫鬟拿来三个小杯,早倒了三杯出来。文菁刚想拒绝,却听得他说道:“我们来玩个游戏如何?” 未等二人应答,赵佶继续说道:“接下来会陆续呈上九张世间名琴,我们三人轮流识琴,若是谁认不出,便得罚酒,如何?” 早有两个丫鬟过来揭开第一个琴盒的盖子,文菁看里面那张琴时,见通体绿『色』,琴弦下刻着铭文“桐锌合精”,心下暗道:“这是汉司马相如弹奏《凤求凰》之琴,名为‘绿绮’。”刚要说出时,却听赵佶道:“为了公平起见,就由在下先来,此琴名为‘绿绮’。” 丫鬟将琴捧出,翻过来一看,琴的腹部果然贴着一张字条,上面写着“绿绮”二字。 赵佶大笑道:“一时蒙中,让两位姑娘见笑,看来这杯酒在下不用再喝了!”右手一挥,两名侍卫轻轻将琴放在桌上,躬身退了出去。后面的两位侍卫跟着进来,赵佶对文菁道:“接下来该李姑娘你了!” 掀开琴盒,文菁见此琴为伏羲式,全身朱红『色』,但其中夹杂着一些墨黑,想必是经过一些磕碰之后后人修补上去的。白玉制成的琴轸、雁足,刻工非常精美。她看到这里,不假思索道:“此为‘九霄环佩’之琴。”丫鬟将琴捧起翻过来一看,果然后面刻着篆书“九霄环佩”。赵佶笑道:“李姑娘想必也是其中的行家!” “九霄环佩”琴放下后,又呈上一张琴来,文菁见此琴其貌不扬,但琴尾一处烧焦的痕迹甚是显眼,心下暗道:“东汉时,文学家蔡邕曾于烈火之中冒死救出一段尚未烧完的梧桐木,后将这段梧桐木制成琴,因琴尾留下烧焦的痕迹,故名‘焦尾’。”李师师也是一眼认出,自信说道:“东汉名琴‘焦尾’。” 三人按照顺序,很快将九张名琴一一识完,却是无人出现认不出的情况。文菁于前人的文集和笔记中都看到过这些琴的描述,故对于九张琴都是识得,料想他们二人应该也是这种情况。 赵佶笑道:“看来如此简单的游戏难不倒两位姑娘,但这桌上的酒终究不能浪费掉吧!”想了想又道:“我们来些难的吧!”指着摆满三张桌上的琴,道:“这九张琴在下都比较熟悉,所以便不参与了。二位应该不曾弹过这九张琴,所以便给你们各三次试弹的机会,这样你们便能听得六张琴的音『色』,一会儿,二位便蒙了眼睛,轮流来猜,若是谁输了,便得罚酒,当然若是猜出来了,便由在下罚酒,如何?” 在隔壁聚精会神聆听的徐晟心下暗道:“便是六张弹过的琴全部记住,还有三张琴不曾听过,那也太难了!”想到这里,不禁为文菁担心。 赵佶做了个恭请的姿势,让文菁先弹。她跑到一张桌边上,依次在三张琴上弹了一小段旋律后,点头示意完毕。 徐晟听时,却觉得三张琴发出的声音都差不多,心中更加焦急。要不是之前李师师叮嘱过,他真耐不住『性』子要跳出来了。不一会儿,又相继听到三段简短的旋律,想必是李师师试弹完毕了。 赵佶道:“依旧由师师姑娘的侄女先来!” 李师师拿了手帕给她蒙了眼睛。赵佶坐到一张琴边,俯身弹奏了一小段。 文菁听时,心下一凛,第一张琴便是刚刚不曾听过的。细听旋律时,他弹的是一小段十分平缓的音乐,虽然极力掩饰,但轻柔中久久不去的激『荡』是很难隐藏的,心下暗道:“刚刚不曾试音的三张琴分别是‘绿绮’‘号钟’和‘春雷’。这张琴弹出的音乐柔中带刚,细语中夹杂着宏亮,想必就是周代名琴‘号钟’了!”想到这里,便道:“这是‘号钟’!” 赵佶赞赏道:“姑娘没有说错!”文菁摘了眼睛上蒙着的布,心下也跟着释然:“如今只剩两张琴不曾听过,便是恰好再轮到我,也有一半的可能猜对!若是先轮上李姐姐,这酒我便不用喝了!”赵佶端起酒杯,爽快道:“那在下就先干为尽!”没有多说,将杯中酒一口喝光。 紧接着,文菁又替李师师蒙上眼睛。赵佶又在一张琴边弹奏了一小段欢快的音乐。 文菁见他弹的琴是“冰弦”,那琴是由冰蚕丝制成,往往适宜弹奏凄冷的曲调,现在他却反其道而行之,故意为难别人,心下暗笑:“刚刚给我猜时也是故意用‘号钟’来奏平缓的音乐,现在却用‘冰弦’来演奏欢快的音乐,真是服了这位风流天子了!不过这张琴刚刚由我试过音,想必李姐姐听时记住了吧。”未出所料,李师师从容道:“此乃‘冰弦’!” 第十六回 盛日中州 醉梦芳楼(10) 李师师摘下手帕,赵佶摇头道:“早知你们姑侄二人这般能耐,便只给你们一人两次机会了。不过——君无戏言,在下既然给了三次机会,若是统统输掉,便也无怨!”拿了酒杯又是一饮而尽。 听了这话,徐晟略微放心,他虽然不知道文菁的难关已经过去,但料想凭她的聪明才智,必定能够全部猜出。 不多久,八张琴猜完,除了李师师将“春雷”猜错成“绿绮”之外,其余皆是毫无差错。赵佶又是摇头笑道:“第九张琴就是剩下的‘独幽’,也没有再猜的必要了。算起来有七杯酒都是在下喝的,师师姑娘喝了一杯,而这位李姑娘却是滴酒未沾!也好也好,太平盛世,不醉不休!”他右手的食指在桌上叩了三下,对文菁道:“既然你是这琴中的状元,便需有一张绝世名琴给你这位才貌双全的姑娘!”对屋外道:“且把最后一张琴呈上来,送给这位琴状元!”他为了淡化君臣之等级,故说“送”而不说“赐”。 最后两名等候了许久的侍卫这才将琴盒小心地搬了进来。翻开时,文菁见此琴通体黑『色』,上面有好几道断纹,龙鳞、龟坼、流水、蛇蚹错杂其中,在古『色』古香中静静地沉淀着,心下暗暗称奇:“原来民间失传的‘太古遗音’藏于皇室。这张琴素有‘天下第一琴’的美称,自太古时代,传说中是伏羲留下的一段原木,一直躲在深山无人认识。直至贞观年间,有人偶然发现,便取出制琴,一连问过好几个制琴师都是不敢制作,最后有能工巧匠开始锯木,历经好多代人的辛勤努力,至晚唐时才将此琴制好。时逢天下大『乱』,在书中最后一次出现是李煜叫小周后弹奏,之后再也不见踪影,民间以为此琴已经失传。错不了,必是太祖灭南唐得此琴,从此收藏于皇室……”她表面看似不动声『色』,内心早已泛出了喜悦之情。她对于那些金银珠宝都一概看不上眼,但这世间珍藏的琴棋书画,多少有些爱不释手,虽然不会特意想法设法去获得,但有这样的机会也会做些尝试,如今有人要将这张绝世名琴送与她,焉有不高兴之理? 两名丫鬟将“太古遗音”呈到文菁的面前。她正要称谢时,赵佶道:“李姑娘不必言谢,这张琴应当遇得明主。师师姑娘,你尚且猜错一次,把这张琴送给她,你是否心服?”李师师道:“侄女的琴艺在妾身之上,妾身自然是高兴还来不及!”文菁接过,将其放到一旁,想借他的话从“明主”二字引出李纲之事。 此时,赵佶喝下的七杯汾酒有些后劲涌了上来,已呈现出两三分微醉的神态。未等文菁发话,他大手再次一挥,朗声道:“呈笔墨来!” 丫鬟不敢怠慢,将笔墨恭敬地托在手上站在一旁,而一张宣纸也被展平,夹在竖着的木板上。赵佶拿起粗毫,开始在宣纸上一笔一划地工整书写: 花语花开花下醉,百花谁在飞扬。牡丹富丽海棠芳。竹篱间一笑,粗俗李桃伤。 他一边写时,一边又加上了很多肢体动作。在写“牡丹富丽海棠芳”时,特地先后指了指李师师和文菁,其目的也是很明显,就是用这两种花来比喻眼前的两位女子。写完后,他摇头晃脑地说道:“那苏学士对于做官是完全不懂的,不过他的诗文却叫朕也十分佩服!”带着半醉的神情,他说话又不由自主地自称为“朕”。 其时蔡京为了把持自己的朝政,把反对他的司马光、苏轼等三百零九人都扣上了“元佑『奸』党”的帽子,并在德殿门外树立“党人碑”。苏轼的文集也遭到一定的禁毁,但民间以及朝堂对他的文字都是发自内心地欣赏,包括这位当今的皇上。 文菁见他最后一句“竹篱间一笑,粗俗李桃伤”分明是化用苏东坡的“嫣然一笑竹篱间,桃李漫山总粗俗”这句咏海棠的词。 赵佶的《临江仙》只写到一半,却把笔交给文菁,道:“剩下的半首,让姑娘来填,如何?”李师师心下暗惊:“这上阕词中虽然不曾直接提示,但爱慕之情已经呼之欲出,若是文妹妹稍微顺从他的意思往下写,就不好办了!” 文菁接过笔,微微弯腰,接着写道: 草『色』青青青几处,漫山遍野青妆。凡心有属夜微凉。荣华无所羡,只愿做鸳鸯。 她首先就从写的字体上做了明显的区分:赵佶用的是瘦劲挺拔的字体,笔法飘忽,处处藏锋;而文菁所用的却是行云流水,至柔之极的草书,虽然比较潦草,但与一般力透纸背的狂草也是完全相反,随意地落笔轻轻挥过宣纸,仿佛一阵轻风拂过水面,只带起了阵阵涟漪。 随着她的一边写,赵佶一边说道:“纵览欧阳修全词,也只得那一句‘庭院深深深几许’甚得人意;看姑娘的字,亦为天下一绝,想必因为是女儿身,才不被世人所知吧。”他却不知道不被别人所知一是因为年纪小,“文菁”这个名字只是初出茅庐;二是因为她很少会主动炫耀,只把自己的才华展现给亲近之人来看,在外人面前能推辞就推辞,写完之后也很少留名,别人只看到字却不知书写者,倒是与她熟悉的人都知道有一手好字。赵佶继续说道:“姑娘真是太谦虚了,若仅仅是以青草自喻,那这世间的花都应当羞愧了。就算比作青草,那也不可能漫山遍野都能寻,毫无疑问是世间独一无二的那一株,让人一眼便能够发现。唔,这‘凡心’——”他忽然不说话了。 文菁这下片词中的含义亦是很明显,先是不把自己视作他比喻的花儿,从而以退为进,将自己的心意毫不避讳地展『露』在纸上。 李师师见赵佶脸『色』已经阴沉了一半,深知“伴君如伴虎”之道理,忙道:“皇上,侄女不懂事理,还望恕罪!”拉了文菁要下跪。 徐晟听了这话,心中一紧,在他这里,可不会给大宋皇帝的面子,紧握的手心也开始出汗。谁知却听得天子的声音道:“好一个‘荣华无所羡,只愿做鸳鸯’!若是有你这样一个女儿,就是要天上的星星,朕也会帮你摘下来!” 赵佶扶了要下跪的二人站直。李师师方明白这是虚惊一场,但也有些后怕;她虽然知道风流天子从不强求的脾气,但世间从来没有女子敢对他说个“不”字,何况是直接指明自己心有所属。 赵佶又仔细看了看眼前的少女,见她依旧是不卑不亢的神情,不禁回忆起了大约十八年前初次见到李师师时的情形:她先是弹奏了一首《平沙落雁》,弹琴时亦没有正眼瞧一下,而是将自己当作一个满身铜臭的富商一般看待。正是那样的孤傲让自己觉得她不同于一般女子,虽然出身青楼,但从不会强笑假欢,而自己缓缓说出曲子中的美妙时,才让她生平第一次有了知己的感觉,使她发自内心的钦佩。十八年后的今天,作为天子的自己虽然由衷地欣赏这位李姑娘的才貌,但她依旧不为所动,而是淡淡的告诉自己“凡心有属”,心下暗自感慨:“有些花儿若是你把她采摘到书房,只会枯萎至死,既然如此,何不让她静静地绽放于民间?”一想及此,心底里那一点“占有”之心即刻消失,笑道:“深夜已至,天微微凉,李姑娘请先回吧!” 徐晟心下亦是怔怔不已:“菁儿心中只有我一个人,便是面对当今皇上的爱慕之心,也毫不犹豫地拒绝。”更加坚定了要呵护她一辈子的决心。 文菁见事不宜迟,忙道:“小女子还有一事相求!”赵佶道:“李姑娘但说无妨!” 文菁从桌上拿起另一张宣纸,夹在板上,盖住了刚刚题写的那首词,用飘逸的行草在上面写了两首诗: 其一 梦想庐山三十秋,却因谪宦得重游。禅林处处逢清赏,山路人人识故侯。绝岭半将云幕覆,飞泉长作玉虹流。平生丘壑真吾志,一洗胸中万解愁。 其二 契阔离亲宁素愿,迂愚报国祗丹心。远游自是男儿事,更把《离『骚』》细细寻。 这两首诗皆是当时文菁在李纲家中翻看他妻子拿过来的那叠纸中看到的,现在将其直接拿来写给皇上看,就是让他明白李大人的赤胆忠心。 赵佶看时,第一首七律是游庐山之作,诗中描写了诗人所向往的绝岭筠幕,飞泉玉虹,能够洗涤心中之愁,第一句却明明白白表示了诗人能够游庐山,还得感谢皇上的“谪宦”;而第二首绝句是道出了诗人的赤诚之心,虽然『性』情愚直,但也要像屈子那样报国。 赵佶问道:“这两首是谁的诗作?”他知道这样的诗句若是这位小姑娘模仿臣子的口吻也能够写出,但“三十秋”已经表明是她写的可能『性』极小。 文菁欠身道:“这是李大人之作!”“哪个李大人?”赵佶忙道。 文菁道:“便是家中远房表叔的李纲李伯纪大人!”赵佶自语道:“若是这等忠君爱国之臣,虽然是迂腐了些,但亦可一用。”又对李师师道:“既是你侄女的亲戚,想必也是你的亲戚,怎么从不曾听你提起过?” 文菁道:“两边都属于远房亲戚,所以姑姑和李大人之间从未走动过。”赵佶捋了一把下颚精心修剪过的美须,说道:“李纲现居何职?”文菁道:“表叔目前闲居琼岛。”赵佶听了,倒是一愣,细细想了一会儿,说道:“好像是五六年前,开封有些水患,李纲小题大做,上了一道奏状,从治水讲起,洋洋洒洒写了好多条,当时朕的批复是‘言论不当’,就让他到民间走走。蔡太师将他谪为沙县税务,怎地跑到琼岛去了?” 他和李纲都不知道的是,李纲被贬到沙县后再次上疏,折子还没被皇上看到,就在太师府被扣押了下来,这样,再贬为琼州防务团练使,成了一个闲官。 赵佶笑道:“这李纲正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十分的冥顽,当初朕把他外调也是这一原因。如今外调也有好几年了,李姑娘又提起此事,应该把他官复原职了!” 文菁谢恩道:“那小女子在这里替表叔多谢陛下恩德,既已夜深,自当告辞。”赵佶却是将原来盛“太古遗音”的镂空琴盒一并赐予了她,望着她捧过跑跳了出去,待丫鬟退了出去并将门关上后。赵佶挑灭华灯,一把将李师师抱起,耳鬓厮磨之间,说道:“幸得还有一位美人在此,与朕共度佳期!” 第十七回 梦回乍醒指江山(1) 在醉杏楼,赵佶总有良宵苦短之感。刚搂得李师师温存了片刻,听得内侍太监张迪在外面叫道:“臣等恭请陛下回宫!”赵佶有些发怒,喝问道:“这才几更天,就急着叫朕回去!”外面的太监吓得噤若寒蝉,不敢说话。赵佶问道:“你耳朵聋了没?朕问你这是几更天!” 许久,听得张迪带着颤颤巍巍的声音道:“回陛下,已是五更天了。”赵佶听此,对李师师笑道:“师师姑娘,在下得回去了。” 李师师起身,将龙袍拿了过来,替他更衣。赵佶每次来醉杏楼时,总将龙袍带到这里,就是为了省却时间。而他将李师师封为“明妃”也是有将她带入宫中之意,但一来太后不许,二来她自己也不愿,故虽封了名号,但还是在宫外。虽然赵佶每次过来都小心翼翼,但次数多了之后,从宫闱慢慢传至民间,当今圣上与“状元花魁”李师师打得火热已是全天下皆知。 在给赵佶批龙袍时,他方才发现李师师右臂包裹着手帕,忙问道:“师师姑娘受伤了么,要不要一会儿将太医宣来?”李师师摆了摆手,微笑道:“大官人昨晚的心思都在妾身的那个侄女身上了吧,哪会看到妾身手上的伤势,这点小伤不碍事,不必大官人兴师动众!”赵佶道:“那在下先回宫——”李师师一把拉住他,提醒道:“大官人不要忘了李大人之事!”赵佶点点头,又用了点丫鬟送进来的点心,独自一人走了出去。 张迪长喊了一声“起驾”,一张八抬大轿,将皇上抬起,稳步朝宫中走去。 恍惚之间,赵佶已经坐到金銮殿上,心下暗道:“昨晚汾酒的后劲这才堪堪退去,办好李纲一事后便速速退朝!”主意打定,朝殿下望去,见朝臣分列两侧,一边以蔡京为首,另一边以李邦彦为首。 赵佶趁着众大臣不注意,打了个哈欠。不提防被右边的李邦彦看到,这位戏子出身的宰相见皇上刚刚睡醒的样子,很会揣摩心意的他急忙上前一步,哈腰阿谀道:“陛下的意思是——退?” 旁边的太师蔡京“哼”了一声,心下忿忿,暗道:“马屁精!”蔡京虽然在朝中也是连成朋党,但他多少有些真才实学,一手好书法更是人尽皆知,如今一个戏子光靠着拍马屁居然做到了右丞相之位,官职直『逼』自己。并且蔡京渐渐发现,这李邦彦虽然表面上还是非常恭敬,但也只剩下表面了:在陛下面前就多有发难之时,似乎有要取代自己的意思;更是好几次听耳目说背地里在皇上面前数落自己的不是。不光是李邦彦,那一帮过去视为心腹的童贯、高俅等人也觉得开始管不住了,这位已近耄耋之年的权臣愈发觉得自己正在渐渐老去,有岁月不饶人之感慨。 李邦彦的“朝”字尚没有说出口,只听得赵佶的声音道:“谁说朕要退朝?” 蔡京心下暗笑:“马屁拍到了马腿上!”转过身去,朝后面的童贯使了个眼『色』,童贯见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师暗示自己,急忙走上前来。 殿上的赵佶正要提出李纲之事,却听童贯扯着一副公鸭嗓子启奏道:“陛下,臣从前线带来了好消息!” 赵佶一听有好消息,立马恢复了些精神,道:“童爱卿有何好消息?”童贯道:“辽耶律延禧被友邦抓获,进攻我大宋景州和蓟州的辽兵被臣的部下郭『药』师趁胜追击,二州已牢牢掌握在我军的手中。” 幽云十六州是大宋建国以来一直搁在心头的痛,而在本朝,竟然取得其中的六州,赵佶一时间也觉得自己功盖先祖。辽国的残兵依旧想东山再起,是以频频进攻其中的景、蓟二州,现在听说被郭『药』师彻底打败,赵佶自然是龙颜大悦。 赵佶右手一拍,道:“好!传令郭『药』师上殿,朕要好好赏他!” 张迪是最贴近赵佶身边的太监,既是平日里伺候皇上的内侍,又是朝堂上的殿头。此刻站在龙椅旁的他马上传令,一名五官分明、身材魁梧、善于察言观『色』的虎将进殿,叩首道:“臣郭『药』师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郭『药』师本为辽人,在辽国国祚世风日下之时,天祚帝命人招募辽东饥民,取抱怨女真之意,谓之为‘怨军’,其便是其中一位首领。这支军队几经发展,不断重编,最后改名为常胜军。郭『药』师在其中一路升官,以勇武升为全军都管。辽国内外交困,认为本国汉人的军队番号多而军少,对外族将领放心不下,便有启用契丹人为常胜军都管之意。郭『药』师得知后,急召部下,鼓动后全军降宋。天子对这支名声在外的常胜军也很重视,早在两年前刚降的时候便宣他进殿觐见过一次。 赵佶似乎已经忘了自己曾经见过他,说道:“免礼平身,你便是郭『药』师?”郭『药』师谢恩后,恭敬道:“微臣正是。”赵佶左手一挥道:“擢郭爱卿镇北大将军,赐珠袍并御用金盆二只。”郭『药』师领旨叩谢后辞归。 郭『药』师下去后,殿中大臣已无甚要事禀告。一般来说,此时赵佶会点头示意张迪退朝。此刻他却坐在那里,并没有示意退朝。张迪不敢自作主张,殿下的大臣也都面面相觑,干站在那里。 赵佶心下却道:“那个李姑娘托朕要官复原职的大臣唤作什么?”他对文菁假托的名字“李菲”仍然记得清清楚楚,而对李纲的“纲”字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了。赵佶回忆道:“既是李姑娘的表叔,那姓李应该错不了,可是叫李什么?李康?李当?” 李邦彦见皇上陷入了沉思,也不敢再胡『乱』揣摩。他旁边的蔡京冷笑道:“李丞相,你一向善猜圣上的心意,那你说说圣上在想什么啊?”李邦彦听他在讽刺自己,却依旧是一脸欢笑,恭声道:“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应当替陛下分忧解难,可不得胡『乱』揣度!”蔡京见他一脸『奸』笑的样子,愈发气愤,刚要回驳时,听得天子的声音道:“众位爱卿,可否记得那个几年前被朕外放的李姓臣子?” 第十七回 梦回乍醒指江山(2) 殿下的众臣听了皇上的问话,忙寻思了起来,议论纷纷。普天之下,李、王、张三姓的人尤其多,在朝中李姓的大臣就不下二三十位,立时有几个曾被贬的李姓臣子的名字被报了出来,赵佶却连连摇头。 “陛下说的可是太常少卿李纲?”李邦彦谨慎询问道。一提到这个名字,赵佶完全想起来了,一拍龙椅,大声道:“知我者李爱卿也,正是此人!” 李邦彦朝蔡京示意了一个得意的神『色』,继续说道:“陛下为何突然提起他?”赵佶道:“朕想把他官复原职,列位爱卿可有异议?” 蔡京听后,心下一凛,暗道:“不知是哪个多嘴,向皇上提起了李纲,此人软硬不吃,当时就是因为无法收为心腹,才将他连贬两次,逐至最南端的琼州。”朝身后两排扫了一眼,见一个个都低头不语,忙前进两步,启奏道:“陛下,李纲多有不合时宜之见,故老臣以为——” “太师莫要多言,此人虽然迂腐了些,但不失为一个忠臣!”赵佶止住他的话道。 李邦彦又望了两眼蔡京,他虽然内心亦惧怕李纲的耿直,但他绝不会傻到忤逆皇上心意的程度,忙附和道:“陛下所言甚是!微臣也以为应当将他恢复原职!” 赵佶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此事朕心意已决,众爱卿不必多议!传朕的旨意,迁李纲为太常少卿,旨令到时便进京!”早有传令官传令下去。 赵佶依旧有些不放心,暗想:“叫李纲快点进京,也让明妃姑侄二人高兴!”当下又将其拟成圣旨,命令道:“即刻快马加鞭,送至琼州,务必教李纲三日内领旨!”又有一名传令官上殿,从张迪手中接过圣旨,匆忙跑了出去。 蔡京见皇帝这次是动了真格,琼岛远在几千里之外,须得日夜兼程,换人换马疾奔,才能三日内赶到,也不敢再多说甚么。带领两列的大臣叩拜道:“陛下英明!” 退了朝堂,赵佶回到寝宫。早有一名妃子跑了过来,娇滴滴地说道:“陛下你昨晚到哪里去了?臣妾想你想得好苦!”说话间,要往他的怀里蹭。 赵佶一手将她推开,说道:“爱妃,朕累了,让朕休息一会儿!”示意身边的张迪将她带了出去,赵佶继续道:“你且守在外面,谁也不许进来,朕想小憩一会儿。” 张迪在寝宫外等候着,巳牌时分,皇帝醒来。他命令宫女上来茶水,谨慎地端到皇上面前,赵佶接过,喝在嘴中觉得甚是平平,不悦道:“这上好的贡茶都被她们给沏坏了。”两名宫女吓得跪在地上,战战兢兢。赵佶见到她们害怕的样子,心下暗道:“便是明妃沏的茶也不甚稀奇,只有她身边的那个小丫鬟沏出来的茶甚得朕的胃口。如此说来,倒也为难她们了!”笑道:“朕恕你们无罪!”两名宫女急忙谢恩,收拾了茶具诚惶诚恐地下去。 赵佶心下暗道:“不知明妃的那位侄女是否会些茶道?”一想到此,吩咐张迪道:“教人将时新的龙井拿来,朕要出宫!”张迪明白他的意思,“出宫”就是去醉杏楼,心下略惊,在一旁提醒道:“今日……是太后的生辰——”“朕自会在午时之前回来!”赵佶打断他的话道。 宫女替赵佶换成富商的衣服,起了轿驾,朝醉杏楼方向过来。 老鸨早去通报。李师师柳步出来迎接天子,道:“赵大官人,你怎么白天来这里了?”赵佶跟她来到屋中,见到九张琴尚在桌上,道:“师师姑娘,你这琴中的榜眼也自选一张吧,其余命人放回宫中。”李师师谢过,想了片刻,挑了“九霄环佩”。赵佶带了些自嘲的语气道:“这‘九霄环佩’虽然不及‘太古遗音’,但也基本上是这九张琴中最好的。你们一个状元一个榜眼就把天下最好的两张琴拿走了,在下只能当个探花了。”示意随从将其余八张琴取回。 李师师笑道:“既然如此,大官人就收回成命吧。”赵佶大方道:“师师姑娘拿去无妨!”又示意了一下,张迪连忙呈上了茶叶。赵佶道:“不知师师姑娘的那位侄女是否知晓茶道,而让在下有幸品上一盏?” 李师师暗道:“昨日她斗茶赢了醉杏楼最厉害的茶香,怎会不精通茶道?”不动声『色』道:“我说大官人上午过来又送妾身琴,又夸赞妾身为榜眼,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妾身的侄女今早便走了——”“那她还会不会过来?”赵佶不免『露』出失望的神情。 李师师道:“妾身也不太清楚。”赵佶忙道:“那她下次再来时,师师姑娘派人到宫中来告诉在下,可好?”他之前早就给过李师师金牌,是以她能够出入皇宫,只不过一次都没用过而已。 “在下只是纯粹的远观欣赏,并无亵渎之心——” 赵佶看她有些犹豫,又道,“若是师师姑娘不放心,那她下次来时,在下就把女儿柔福带过来,与她互认为姐妹,如何?”未等回答,他告辞道:“今日是太后的生辰,在下先回宫了!”把茶叶留下后,旋即带人离去。 *** 天子离去后,李师师唤来茶香,写了一封信,说了徐、文二人住的客栈,吩咐道:“你且把这封信送过去给他们。”她的目的倒不是叫文菁来为皇上沏茶,而是因为在音乐方面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良才,想要讨教一番。 茶香拿着信封,来到客栈,向掌柜问明后,来到徐晟房前敲门而入。徐晟接过信,道:“有劳茶香姑娘了。” 待到茶香走后,徐晟边拆信封,边道:“菁儿,你继续讲述这张琴的故事吧。”文菁点了点头,说道:“百乐之中琴为先,百琴之中又当首推‘太古遗音’,所以说此琴为天下第一乐并不为过。在晚唐制成后,据各种笔记小说记载,弹过的人也甚少,具体算来也不过寥寥数人而已。就如善乐如李后主者,自己也不敢弹,生怕用此琴弹出俗音,而小周后弹此琴就成了笔记中最后一次记载。放在本朝的深宫之中,也不知有人弹过没有?” 第十七回 梦回乍醒指江山(3) “菁儿,那你敢弹么?”徐晟忽然问道。文菁低下头去,轻声道:“我——还算有些自信吧!”徐晟听她如此一说,知她这是谦虚的说法,打开信封,看了一眼道:“这封信是写给你的。”“上面说了什么?”文菁问道。 徐晟道:“李师师叫我们搬过去住,还说想向你讨教些音乐上的东西。”文菁道:“既是李姐姐之邀,那咱们就过去吧。” 徐晟道:“也很少看到你对一个宝物如此地爱不释手,那我一定要替你保管好了。”文菁道:“它再重要也只不过是一张琴而已,远远没有晟哥哥这般重要。”忽而心中一动,问道:“晟哥哥,你现在想听我弹这张琴么?”徐晟坦言道:“我倒无所谓。” 文菁颔首道:“现在我也不想弹,这琴声最为幽远,若是在这里弹,叫别人都听到了。这样吧,我把这琴送回百花山庄,将来人少时,我专门弹给晟哥哥听,也省得带在身边让你畏手畏脚。”“可是——你要专门将这琴送到江南?”徐晟讶然道。 文菁含笑道:“晟哥哥你忘了,我爹可是明教教主嘛!南派在北方的人手虽然不多,但在这京师却有个不小的分坛,咱们把琴送过去,叫他们拿回江南不就得了?”徐晟恍然,从未见她依仗过这一身份,教自己几乎都忘了眼前的人儿正是中原一大派别的大小姐。 二人来到城西的分坛。明教南北两派的分坛挨在一起,北派虽然总坛亦在京师,但也在此地设了一处分坛。 经过北派的分坛时,忽听得前面一个男子的小声道:“师兄,师父召集北方武林人士来此地,究竟所谓何事?” 二人望去,之间前面二人并排行走,正向北派的分坛走去。又听得另一人的声音道:“这你就不懂了吧,据说是太师的意思,好像是要护送些什么东西去南方。”说话之间,那两人已经拐了进去。 徐、文二人在一路上已经发觉北派的副教主张千正在召集武林人士,也只是感觉到有些奇怪,现下也只是无意之中听到,经过时,一名守卫大喝道:“你们二人要到哪里去?” 他的大喝也让前面二人转过头来,其中一人却觉得有几分面熟,文菁心下暗道:“他和那在岭南见到的党世英十分相像,早就听姨姨说过,张千收了党氏三兄弟为徒,是不是开封府中的那个党世杰呢?”在开封府中由于是夜里,也看不得很清楚,再加上兄弟三人无论是相貌还是声音都比较相像,光听声音也不太好分辨,其实眼前的这位却是党氏三兄弟中最大的党世雄。 党世雄以为他们二人故意在偷听,也问道:“二位何许人,跑到明教分坛来作甚么?”文菁装作无事一样,漫不经心道:“我们是要去隔壁的南派分坛,只是从这里经过,也没有要进来的意思。” 党世雄身边的那个较为年轻的男子听她如此一说,便道:“既是同教中人,想必是个误会。二位请自便——” 二人从容走过,只听的党世雄埋怨的声音道:“虽是同教中人,但淳于师弟你也太仁慈了,师父早就说过须怕不得他们南派!”又听得那个姓淳于的年轻人道:“我看他们真是恰好经过,师兄你不必疑神疑鬼……”声音越来越远,渐渐听不见。 来到南派分坛,出示太阳镯后,守卫不敢怠慢,躬身引进。此处分坛坛主名为杨幺,是个比他们大不了几岁的年轻人,他却一下子就猜出了文菁的身份,接过琴后向她保证一定会平安送至百花山庄,又给二人安排了饭食。文菁问道:“杨大哥为何一下子便知我爹爹是教主?”杨幺道:“回大小姐,本来属下也只是听传闻说教主有个女儿,你过来也只能大约猜得一二。但是,四五天之前,教主传来口谕说‘歙州寻不得,于北方找到大小姐速来”,属下不知甚么寻不得,亦不知道你什么模样,但恰好洪水旗掌旗使经过,就对属下说:‘你便去寻找那漂亮的小姑娘,从未见过那般漂亮的便是!’于是属下便派人开始寻你。刚过了半日,又来第二个口谕,说是‘已回,不必寻她来此’,所以今天你过来时,属下便一下猜出了你便是大小姐。” 文菁心下暗道:“必是爹爹在歙州寻不着那甚么绝世阵法的线索,刚开始想叫我过去,但一想到我在京师,就算了。”想到这里,她觉得一向严厉的父亲倒有几分慈爱,又想起在杭州时他准许自己来北方,不禁心下感动。 文菁给徐晟夹了一筷子菜,说道:“杨大哥,隔壁最近不知在搞什么鬼,还望多多留意,一有消息马上派人去告诉爹爹,让他来做定夺。”杨幺拱手道:“属下也注意到了一些,若北派有什么异常动静,必当去禀告教主!” 二人在分坛吃过,到达醉杏楼时已是午后,从后院直接进来,李师师自来迎接,道:“承蒙二位不弃,使得小楼蓬荜生辉!”文菁谦让后,说道:“小妹胡『乱』学点乐器,让李姐姐谬赞了,既然看得起小妹,能与姐姐再合奏几曲也是甚感荣幸。” 李师师道:“说起来我只对琴这一块还算了解,所以想以此来和妹妹找些共同语言。而对于其余几项我却是所知甚少,远不及妹妹,让那几位分别了解那几样的妹妹来考察要见我的人,有些自觉过意不去。”她自小为青楼的李鸨收养,当然是每日勤习歌舞,是以精通各类乐器,而对于其他方面确实学得不多,但也都大体了解。 文菁道:“茶香姑娘的茶艺很好,想必其余三位姑娘各自的强项也应当不差,那平时要见李姐姐一面可不是难上加难了?”茶香和李师师对望了一眼,扑哧笑道:“你们昨日正好碰上了小姐心情最不好的时候,所以最开始要叫你连过四关;若是在平时,一般只需让他们自选一项考量即可,并且也很少出现胜我们四位姐妹的人,但看到有些技巧的也放进了;虽然昨日小姐心情不好,但文姑娘点茶都出现了‘咬盏’,小姐得知后自然就直接让进来了;而我昨日对二位特别是这位兄弟多有得罪,还望见谅!” 第十七回 梦回乍醒指江山(4) 李师师道:“茶香,且将皇上刚带过来的龙井拿来,让我们一饱口福!”很快,茶香拿来了茶叶,文菁看过,微微笑道:“这种采摘不到一个月的嫩茶最好了,淡淡的飘香却没有丝毫的油腻之感。”茶香问道:“这边有十一大天下名泉水,文姑娘需要哪一种?”文菁道:“就来虎丘石泉水吧,虽然不是天下第一,但我喜欢这种家乡的味道。” 拿来了一壶水,文菁却叫用大火直接煮沸,茶香有些愕然:“这一下子全然煮沸,点起茶来可没有汤花汤『色』了。”文菁道:“这又不是斗茶,再则,嫩茶也不适宜拿去点水。” 大火而煮,不多时,已经全然沸腾。文菁将四个茶盏一字摆开,用沸水温盏之后,只是静静等待。茶香也不知她究竟要做什么,也只能看着她。 文菁却是像估计时间一样掐着指头,也不知点了多少个来回,忽然站起,直接将壶中七八分热的水倒入茶盏,接着一只手轻轻抓起了一些茶叶,细细地撒入水中,又轻轻摇晃茶盏,茶叶在盏中飘散开来,并很快下沉。 紧接着,她又放低茶壶向四个盏中轻注少量热水,放下水壶,将一盏茶呈递给徐晟,道:“敬请品茶!” 徐晟接过,只喝的一口,便觉清香不已。这种清幽的香味直入心田,不带任何其他附属的东西,也正如她所说的香而不腻。 茶香带些疑『惑』端起了茶杯喝过。待李师师和文菁喝完后,茶香道:“文姑娘当真厉害,用比其他人简单得多的工序却沏出了还原龙井本来香味的好茶!”李师师也是夸赞道:“文妹妹,这是你的独门秘诀吧?”又对茶香道:“你原来的方法应当改改了,虽然香气不输,但给茶中凭白无故的添加了一些世俗的腻味。”文菁道:“这种方法只对一小部分绿茶有效,若已成茶饼,不点水根本泡不开。对于时鲜的嫩茶,茶叶后放可以保留自然的味道,若是以沸水来点,反而会烫坏茶芽。” 李师师吩咐道:“茶香,你和几个姐妹且将这院中收拾出两个屋子来,让二人居住。还有,不要忘了在屋中放入冰盆。”文菁道:“李姐姐这边有没有笔墨?”她寻思着自昨晚看过外公的那本书之后,一直未抽出时间把它写给徐晟。李师师道:“二位先到我房中去拿吧,赶明儿叫她们买一套文房四宝来给妹妹用,现在我要出去一趟。” 晟、菁二人来到她的房中,先取了桌上笔墨。由于文菁要将整本书都写出来,所需的纸较多,便去不远处另一张桌上准备拿一摞纸。徐晟又端起砚台,二人进到几位姑娘正在整理的一个屋中。 一个丫鬟忽然跑来禀道:“前面楼中有人求见小姐!”茶香道:“又有人不知死活来挑战!”唤了书、画、棋三位女子,对二人道:“这间屋子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我们姐妹四个去去再回来打扫隔壁另一间,二位就当在家里一样,有什么吩咐尽管唤我们。” 几个女子匆匆离去后,文菁先将一张宣纸裁成四张,在纸上写了起来,尽是整齐的小楷。徐晟问道:“这本书很长么?”文菁道:“我字写小一点,少说也要裁到十几张纸吧。”徐晟道:“你这过目不忘的本领真厉害,昨晚看过一遍,就全记了下来。”文菁听后,稍稍停住,对他甜甜微笑,柔声道:“不管有多厉害,我都是你的嘛!”将笔放到左手,右手与他的一只手五指相扣,道:“就好比晟哥哥以后不管武艺有多高强,那也都是菁儿的。”徐晟心中欢然,觉得做不了其他什么事,就在旁边裁起纸来。 文菁第一页刚要写完时,忽听得他的声音道:“这几张纸上怎么有字?”转过身去一看,最下面的好几张纸上果然都有字。 二人凑到一起,见第一张纸上写了三首诗: 其一 镜外贵人镜内花,镜花移入贵人家。夫荣妻贵得意甚,胜似青楼抱琵琶。 诗下面的署名为“高二”。 其二 镜外明月镜内花,花月不入贵人家。却羡浔阳江上女,得意幽怨诉琵琶。 其三 不愧出身“天下圆”,大腹便便面团团。圆腹负公公负腹,青钱如君君如钱。 后面两首诗都没有署名。文菁笑道:“看来是一个叫做‘高二’的人要追求李姐姐,写了一首诗给她,劝她追求富贵;未料李姐姐按照他的打油诗次韵了一首,还另外写了一首来讽刺对方。” 徐晟也大约看懂了诗中的含义,问道:“‘天下圆’是甚么意思,还有你说的‘次韵’是什么意思?”文菁道:“这‘天下圆’便是蹴鞠,是当今皇上喜欢踢的。”一说到这里,她忽然记起,恍然道:“这出身‘天下圆’又提笔为‘高二’的莫不是高俅?”徐晟也是惊讶:“就是那个天下人人都骂的太尉?”文菁点头道:“错不了,应该是他了,李姐姐这首诗骂得好!” 边翻开第二张纸的同时,文菁边解释道:“次韵便是完全用原来的韵字来作诗作词,你看上面两首诗的韵脚‘花家琶’这三个字完全相同,连顺序都不能改变。”徐晟道:“那岂不是很难了?”文菁应声道:“对啊,这是最难的一种,有依次稍微简单一点的用韵和依韵。”刚要再解释时,二人已被第二张纸上的词吸引了注意力,是一首长调: 天南地北,问乾坤何处,可容狂客。借得山东烟水寨,来买凤城春『色』。翠袖围香,鲛绡笼玉,一笑千金值。神仙体态,薄幸如何销得。 回想芦叶滩头,蓼花汀畔,皓月空凝碧。六六雁行连八九,只待金鸡消息。义胆包天,忠肝盖地,四海无人识。闲愁万种,醉乡一夜头白。 最后的署名为“郓城宋江”。徐晟看到这四个字时,更加吃惊,叫道:“难道真的是梁山泊的宋伯伯?”文菁点头叹道:“看词中的意思应该是了!” 第十七回 梦回乍醒指江山(5) 徐晟又看了一遍词,于其中的意思已经明白了七八分:“‘山东烟水寨’一句便是暗指梁山泊了,之后的‘凤城春『色』’几句都是夸赞李师师的美貌;而下片开始回首梁山泊夜景,最后的‘义胆包天’那几句便表示空有忠义之心而不被皇上知道。”问道:“‘六六雁行连八九,只待金鸡消息’这两句何解?”文菁指着这行字,说道:“六六本有鲤鱼的意思,但用在这里可谓是双关,含三十六之意,再加七十二,合起来一百零八之数——”“那错不了,肯定是他写的,三十六天罡加上七十二地煞!” 徐晟拍了下大腿,兴奋地打断她的话道。 文菁指着后一句话,继续说道:“刘昫所编的《唐书》中说:‘凡有赦,则先建金鸡,兼置鼓于宫城门之右。’所以说‘金鸡消息’在这里指的就是大赦招安。”徐晟心下暗道:“原来宋伯伯写这首词是想给皇上看到,表明招安的心意。” 文菁怅然道:“你那宋伯伯的这首词无疑是一首用心之作,只是为何那时他就一心要想着招安,然后来和明教对抗?”听了这话,徐晟心下亦有些沉重,默然不语。 好一会儿,二人才渐渐释缓。文菁为了消散沉重的心情,说道:“晟哥哥,不要想这些不快了,我继续向你解释用韵和依韵吧:那用韵就是用原来的韵字,但可以调换先后的顺序;而依韵便只需要依照这个韵部,比如说依着那首打油诗,可以用麻韵部的其他字。”她刚说完,徐晟挠挠头道:“想不到这写诗词还有这般讲究,那还有哪些我不知道的?” 文菁想了想,道:“诗词需要押韵想来你是懂的,那其中需要符合一定的格调知道么?”徐晟问道:“什么格调?” 文菁已经猜到了他对于这个不太了解,便解释道:“律诗之类的诗词一般来说都要讲究格律。第一张纸上的完全是打油诗,可以不作为绝句来看待;这第二张纸上虽然没写词牌,但料想必是《念奴娇》了——”指着“薄幸如何销得”这句话,继续道:“虽然这句话读起来很是顺口,但如果要将这首词唱出来时,按照曲调,‘幸’和‘何’二字反而会感到拗口,所以严格来说有些不合调。” 望着他似懂非懂的表情,文菁道:“晟哥哥,这格律诗词以后我可以慢慢教你嘛,如今只要有个大概的印象就行了。”徐晟道:“要不是听你这般说,我还以为你之前写的词都只要押着韵就行了,没想到每一个字上都有这般讲究!”文菁道:“对于押韵当然是不能含糊,但也不是每一个字都必须讲究平仄——”“什么是平仄?”徐晟又问道。 文菁耐心道:“平仄就是汉字的发音。晟哥哥,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在齐梁时期,梁武帝曾经问朱异:‘你们这帮文人整天在谈四声,那是什么意思?’朱异趁机说好话:‘就是“天子万福”的意思。’天是平声,子是上声,万是去声,福是入声,平上去入就构成汉字的四声,上去入又合起来叫仄声。” 徐晟自语道:“原来是这样啊?”文菁道:“当时梁武帝却对入声字比较糊涂,就问道:‘为什么“天子寿考”不是四声?’。他的发问也让想讨好的朱异哑口无言。所以说,有些方言的人分不清入声字,不过如今的官话中入声字都是有的。” 停了一会儿,文菁继续说道:“一般来说,在‘一三五’这样的位置上不必过分拘泥于平仄,格律诗又有‘一三五不论,二四六分明’的口诀,但亦有不少‘一三五’需要讲究,‘二四六’未必分明的情况,这个可以以后再说。对于词来讲,一般要按照词牌的格律来写,所以又称作‘填词’——这首《念奴娇》除了刚才指出的这句话外亦有个别非常例用法,但那些除非碰上了严格要求之人,都不算是不合调,‘幸’与‘何’二字想来也是偶误吧。长一点的词中个别字出现这种情况倒也可以接受,并且有时候为了意境,稍稍不顾这些束缚反而会得到佳句。不说这个了,咱们继续看词吧!” 翻开第三张纸,见上面写着另一首长调: 断梗飘萍,烟水里、似曾相识。忆旧梦、苍茫变化,浅留痕迹。君是彬彬文又质,妾如微烛随风熄。恨相逢、见面却无缘,空叹息。 心上事,浮于『色』。依子韵,难提笔。此去不回望,再来何日。君走神州南北碌,妾留独守京师邑。夜雨时、对坐到天明,东方白。 下面却没有署名。文菁道:“刚说到依韵,不就马上来了一首依韵么?既然没有署名,想必又是李姐姐写的了,看词中的意思却是……”“你们俩头靠在一起在嘀咕些什么?”忽听得背后茶香的声音道。 二人已经感觉到这是李师师写的一首爱情词,此刻听到背后有人发问,立时像做了小偷那样有些心虚。徐晟回过头来,茶香笑道:“是个不自量力的富家公子,他点明要比试围棋,被知棋妹妹赢了二三十个子后灰溜溜地走了。”文菁心下暗想:“赢了这么多,那该有多大的差距呀?想来必是对方实在是差得可以了。”她想的倒没错,因为稍有棋力的人在大势已去后都会主动弃子认输,就像当日迟寅在翠云楼中与她下的那次一样,就算是徐晟只知道规则也继续了几步后认输,而下到最后以计算子数输那么多必是更差之人。 茶香道:“二位请随意,我们再到隔壁把另一间屋子收拾出来。”她走后,文菁又稍微翻了翻剩余几张,马上用一张白纸盖在这些有诗词的纸上。尔后徐晟又趁着李师师还在外面送回了她的房间,回来后,却见文菁把这首词重新写在了纸上,自言自语道:“看来李姐姐也像是有自己的心上人啊,只要找到了她所依韵的那首词,便知道那人是谁了。”徐晟道:“那后面几张纸上有么?” 第十七回 梦回乍醒指江山(6) 文菁摇头道:“后面都是一些文人写给她的诗词,不曾见着。”徐晟拍了拍脑袋道:“刚刚那首《念奴娇》不是和这个押同一个韵么?难道——”文菁指着这首词道:“就算是李姐姐以情事来挽留对方想招安、报效国事的这个意思来讲,那也不至于连词牌都换掉吧?” 徐晟又仔细看了看,笑道:“好像还真不一样!”文菁道:“这首词是《满江红》,得找到另外——”忽然想起那日燕青吹奏了一曲《凤求凰》,试探着问道:“晟哥哥,你说燕叔叔有没有心上人?” 徐晟听她如此一说,猛然想起燕青曾说过的“在等一个人”的话,便道:“燕叔叔好像说过,这些年他在等一个人!”文菁疑问道:“那词中的‘君’会不会就是燕叔叔?”徐晟道:“你这么一说,还真有点像:‘君是彬彬文又质’指的是燕叔叔颇有文才,‘君走神州南北碌’指的是燕叔叔喜欢四海为家,居无定所,到处忙碌。”文菁把纸折叠好,藏于衣袖中,慧黠笑道:“下次见着了燕叔叔,就把这张纸拿给他看,若就是他,必然不会完全不动声『色』,到时要不要咱们来撮合一下?” 文菁整整写了一个下午,又用浆糊和针线把纸装成一本书,交给徐晟。 接下来几天时间里,李师师自然不会放过与她切磋音乐的机会。二人在闲暇时间里尝试了多种乐器的合奏。文菁发现她会的乐器比自己还多,比如她会的那二胡自己就不会,当然凭着对乐感的了解尝试起来也能够很快熟练,但之前终究是不曾学过。文菁尝试着旁敲侧击地问一些关于那首词中的那个“君”的一些端倪,但又不能直接挑明了说自己不小心看到了她写的词,故也没有问到什么线索。 熟知音律的她们很快作出了一首琵琶和锦瑟的合奏曲,并取名为《忘流年》。与此同时,几阕新的词调也应运而生,之后又填词而唱。 而她和李师师探讨音乐的同时当然不会冷落徐晟,好几次他都成了唯一的听众。中间天子在晚上来过两三次,李师师却叫徐、文二人早早地回屋休息,不让皇上看见。再往后的几天里,文菁却特意开始多陪伴他,很多时候都是在一旁静静地看他练武。 *** 这天上午,徐晟在院中挥汗如雨了半天。待到午时,文菁照例送来了亲自做的午饭,并给他轻捶腰背。在丫鬟收拾完碗碟之后,徐晟小憩了一会儿,依旧像往常那样,打开兵书准备练武。在一旁的文菁忽然神『色』有些委屈道:“晟哥哥,我吃醋啦!”“吃醋?”徐晟则是一头雾水,疑『惑』不解道。 文菁则是点头道:“最近你一点也不关心我,而是有了新相好,所以我吃醋啦!”徐晟惊道:“我何时有了新相好?不天天和你在一起么?”文菁指着徐晟手上的兵书,道:“喏,就是它!”徐晟恍然大悟,这几天确实光顾着练习运用各种兵器了,而很少静下来陪她。文菁道:“除了偶尔和我讨论兵书上一些字句的含义,你的心思都在它身上了!”徐晟略带愧疚道:“菁儿,对不起啊,是我忽略了你。” 这下,文菁反倒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而是调皮道:“晟哥哥,我只是稍微发下牢『骚』,你不用这么歉疚的。毕竟咱们不一直在一起么,说起来算是我无理取闹啦!”徐晟走近她,握住她的手道:“不!今天我不练兵器了,去大相国寺玩吧,作为京师最着名的地方,咱们还没去过呢!”文菁本想问是否耽误他练习,徐晟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道:“成天练习,我也想休息了,走吧!” 牵着文菁的手,徐晟边走边道:“小时候还是娘带我去过那儿,这么多年,一直在外面,也想到大相国寺看看!”文菁笑道:“那儿想必比苏州街市上好玩的东西多多了吧!”徐晟道:“可不是么,那里可以说是聚集了整个大宋的精华,琳琅满目,应有尽有!”说是徐晟带她去,不过由于相隔多年,他自己亦不认得道路,好在大相国寺京师人皆知,一问便寻得去路。 二人一路说笑,不多时,已经走入了一个繁华的街市。徐晟道:“虽然称作大相国寺,但寺庙却无甚好看的,主要就是这里的街区了!”文菁望眼四周,一下被这种热闹的氛围所吸引了,少女无邪的心『性』立时显现了出来。 在这里,她一手撑着伞,一手牵着徐晟,在各个眼花缭『乱』的摊位前面穿梭自如。作为女孩子,大多对那些小发卡、小首饰之类的特别感兴趣,文菁也不例外,不过她大多在摊位前试着戴了一下都放了回去,而没有想买的意思。那些摊主倒也让这漂亮的小姑娘随便试戴,因为一旦文菁走到某个摊位前,凭借着出众的外貌,这个摊位周围的人便会明显多于旁边,那些没聚过来的也多是因为伞遮住而不见容颜。 徐晟道:“菁儿,难道你不想买点什么饰物么,我给你买好了。”文菁却是摇摇头,道:“晟哥哥,这些东西我不需要啦,到有我想要的东西时,你再给我买吧!”徐晟道:“我看你对这些小饰物挺感兴趣的啊!” 文菁带些骄傲的神情道:“我就不谦虚一回,晟哥哥,你不觉得这些只会让我显得俗气么?”徐晟心中一乐,笑道:“你还真臭美啊,难道这些首饰配不上你么?” 文菁停下前进的脚步,把伞暂递到他手上,又原地转了一圈,自信地问道:“难道不是么?你平时见我化妆或者戴首饰了么,只是用些保护皮肤的珍珠粉之类的而已。你也知道,要不然上次不会给我买符合心意的束发飘带,现在反倒问起我要不要饰物来了。” 徐晟见她精致得不可思议的小脸上一副“得意”的样子,心中诚服道:“确实啊,以菁儿的容貌,当真是不需要什么珠宝首饰,反倒是眼前这样简简单单的自然美让人看着舒心。” 第十七回 梦回乍醒指江山(7) 四处逛了一会儿,进了一家书画店中。文菁随手拿起摆设着的一张《兰亭序》看了一会儿,那店家以为她感兴趣,便小声道:“这是真迹!”文菁心下暗觉好笑:“这《兰亭序》的真迹在哪里已经成了谜题,我房中的那幅也只是本朝米元章的临摹版本。”不禁摇了摇头。 那店家笑道:“姑娘为何摇头,难道说这幅字不是真迹?”文菁道:“这幅《兰亭序》虽说笔法上极力模仿,但字里行间透『露』的却是苍白无力,实乃一庸俗的摹本而已。”那店家道:“小姑娘不要信口开河,在这里胡言『乱』语!”文菁听后,心下暗道:“这店家真是不可理喻,便是我随手一写也会比这个摹本好上许多。” 忽听得一男子的声音道:“这位姑娘说这个版本庸俗,依在下看来,也不过是一世俗摹本!”徐、文二人转身望去,见三个衣着富贵的男子走进店来。 三人中,为首的一人约是二十多岁年纪,有些瘦弱。他旁边一左一右亦是两个年轻男子,看衣着同样富贵不已,不像是他的仆从,左边一个年龄比他稍小,是一副浮浪子弟的样子,右边一个看年纪不过与徐晟一般,却是看起来最有英气。刚刚说话的是其中年龄最小的一个。 那个男子将手中的扇子一挥,道:“在下赵九,这两位是在下的哥哥,分别为赵甲和赵丙,不知姑娘如何称呼?”徐晟再看去,觉得三人并不是很相像。文菁没有马上回答,那店家又道:“你们三个也是来砸场子的么?”赵丙喝道:“你这幅《兰亭序》已经假得不能再假了,如何在这里以次充好?这京师城中难道就没有王法了么?”那店家也是不甘示弱,拍了拍桌子道:“你们三个敢到这里来指手画脚,不知道这店是谁开的么?”“那我们三兄弟可要洗耳恭听了!”赵九慢悠悠地挥着扇子道。 那店家骄傲道:“哼!我告诉你,叫你们吓破胆了,这家店可是一人之下——”“住口!”又是一个男子的声音喝道。 那店家听后,立时止住不说。但众人心中都明白了七八分,这京师城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除了太师蔡京还会有谁。一个儒生打扮、留着约莫三寸美须的中年男子过来,赔罪道:“家仆无礼,还望见谅!” 看此人如此客气,正要发作的赵九也把怒火压了回去。那个中年男子道:“既然几位都是行家,还望不吝赐教!”教人备了笔墨。赵九见状,急忙道:“那我们弟兄几个就献丑了!”拿过笔来,推了推眼神有些呆滞的赵甲,道:“哥哥,不要只顾着看美人了,来写点。”赵甲惶声道:“我不……不是在看美人。”赵九对文菁拱了拱手,以示失敬,将笔交给赵甲。 赵甲俯身在纸上写了第一句“永和九年”,接着赵丙和赵九也各人写了一句,围看的人皆是叫好。赵九恭敬地将笔递给文菁,道:“也望姑娘赐教!”文菁见众人都齐刷刷地望着自己,推辞不得,也接着他们写了第四句“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众人又是一阵喝彩。 文菁放下笔后,那个中年儒士夸赞道:“既然四位一个比一个写得好,那本店的这幅庸作放在这里确实是贻笑大方了。”拿起那幅摹本,当着众人的面将它撕毁,接着说道:“几位请跟我来!” 那店家却是拦住徐晟道:“你没有写,不能进!”文菁道:“要是不准他进,我也不去了。”那中年儒士依旧面带笑容道:“这位应该是姑娘的朋友,但来无妨。” 徐、文二人并那赵氏三兄弟一起跟着他来到了里屋。徐晟进去时才发现有十几个人是跟着那三兄弟的,他们警觉地在外面徘徊。 那中年儒士自我介绍道:“鄙人复姓上官单名荣,表字公茂。”赵氏三兄弟重复介绍后,徐、文二人亦介绍了自己。文菁道:“这位大哥是小女子的师兄,平时不喜在别人面前题字。”只说得徐晟一阵脸红。其余四人都估计出她是在替徐晟打圆场,但都没有点破,而是默认了她的说法。 上官荣又拿出一张《兰亭序》,呈与文菁道:“姑娘品评一下这张如何?”文菁细细地看了一下,说道:“这幅已比刚才那张好上一些,虽然字里行间依然不够传神,但不失为一张形似的作品。”上官荣故意问道:“那这幅和姑娘的字相比,孰好孰差?”文菁也不知眼前是谁写的,虽然有些难为情,但不得不如实道:“小女子就不谦让一回,确实比不上我。”“差多少?”上官荣进一步问道。 文菁却是低下头去,不再回答,心下暗道:“若是说句不谦虚的话,是要差上好多,可是这话我自己怎么好意思说?”上官荣大笑道:“看刚才‘会与会稽山阴之兰亭’那九个字,便知这幅字要比这位姑娘差上许多了!不瞒各位,这幅字是出自在下的手笔,拿出来只博一笑而已。以姑娘的笔法,若是随便写上几张拿出去,那都是大价钱,但书画想来为陶冶『性』情之用,这高明手法的人,除非万不得已,必然不会拿它去用金钱衡量!”徐晟听了这话,心下暗道:“以菁儿的字,我怀里的这本《十八般武艺》必然也是值好多钱了吧,不过正如这位上官公茂所说,我怎么会拿去卖钱呢?”想到这里,不禁哑然失笑。 上官荣打开一个古朴的木箱,拿出来的还是《兰亭序》。文菁见时,此本墨『色』鲜活,跃然纸上,摹写精细,纤毫毕现,不禁赞道:“这本笔法、墨气、行款和神韵都得到很好的体现!”上官荣道:“那这本是不是真迹?”文菁依旧是摇头:“这本只能说基本上可以窥探王羲之的笔法,但还不是原貌!”上官荣道:“既然姑娘刚才夸赞了一大番,又何以说不是原貌?”文菁指着纸上的“神龙”小印章道:“这世人谁也没见过真迹,但这本上面的‘神龙’小印明证,如果小女子没有猜错的话,这是唐初冯承素的摹本。” 第十七回 梦回乍醒指江山(8) 她的话刚落音,赵氏三兄弟拍手道:“姑娘一语便指出了其中的猫腻!”徐晟也是心中暗惊,在他看来几张《兰亭序》虽有差别,但毕竟都是细微的好坏,听文菁这么一说,方知这其中的好坏太多了。 文菁道:“此摹本颇具神韵,想必是初唐时真迹还流传于世的缘故吧?”上官荣问道:“何以见得?”文菁微微笑道:“我也是从笔记小说中看到的,不知其真假。本朝所编纂的《太平广记》中,有这样一个故事:隋末,广州一位僧人得到了《兰亭会序》。这个僧人有三样宝物,非常珍惜地收藏着。一是王羲之手书《兰亭序》,二是铜制神龟,三是铁制如意。唐太宗非常爱好书法,听到哪里有王羲之的书法真迹,就设法弄到手里。王羲之别的书法真迹,太宗皇帝都得到了。唯独这份《兰亭序》,听说在广州这个僧人手中,而难以力取。于是,他派去一个人,用欺骗的手段,从这位僧人手里弄到了《兰亭序》。僧人失去《兰亭会》后说:‘第一宝物没有了,其余的宝物还有什么值得来收藏的呢?’于是用如意击石,打断了扔了;又将铜龟的一只脚摔坏了,这只铜龟本来在水里可以行走,但脚断了后再也不能行走。这个故事足以说明这幅墨宝的珍贵,并且这只是《太平广记》中的一种说法,另一种说法在书里洋洋洒洒摘录了几千字,讲述了萧翼从辨才和尚那里骗这幅墨宝的全过程。”赵九道:“据说后来那李世民为了一己私欲,将《兰亭序》带入了坟墓。”文菁继续说道:“欧阳公所编的《五代史?温韬传》中说:‘韬在镇七年,唐诸陵在其境内者,悉发掘之,取其所藏金宝,而昭陵最固,韬从埏道下,见宫室制度闳丽,不异人间,中为正寝,东西厢列石床,床上石函中为铁匣,悉藏前世图书,钟、王笔迹,纸墨如新,韬悉取之,遂传人间。’昭陵便是唐太宗的陵墓,所以又有说法是王羲之的真迹已被温韬盗出,重新传于人世,还有一种说法是唐太宗下葬时用了摹本而留下了真迹,但其中的真真假假又有谁知道呢?” 上官荣钦佩道:“姑娘真是熟读诗书,如此应为女中状元!”文菁自谦道:“胡『乱』读得些稗官野史,让几位见笑了。”赵九道:“既然其真迹不见于人间,那眼前可就是传世最好的一个摹本了?”赵丙道:“早就听闻太师的收藏包揽古今,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我们三兄弟佩服,佩服!” 赵九小声对赵甲道:“哥哥,你何不买下来送给这位姑娘?”赵甲听他一提醒,问道:“敢问店家的这幅字要多少钱?”不知是上官荣听到了他们的谈话还是猜出了他的用意,笑道:“想买过去送给这位姑娘?我上官荣岂是这等俗人,这幅最好的摹本便送与她了!”赵九心下暗惊:“看来他也不是什么普通的家臣,居然能将蔡京的东西随便送与别人!” 文菁心底里对这幅字也是十分喜爱,得不到《兰亭序》的真迹只能退而求其次,但亦没有想到店家是如此大方之人。 上官荣将其卷起,交与文菁,道:“姑娘若是过意不去,便在小店留下一幅字吧!”文菁欠身道:“小女子的字怎敢与前朝大家相比?”推辞不去,便拿了笔墨,依旧写了一幅《兰亭序》,用的也是行书。 上官荣接过,笑道:“姑娘的行书万缕千丝,俯仰婀娜,看似信手写出,实则形神俱佳,以这幅字换在下的区区摹本,当是姑娘吃亏!依在下看,姑娘的字距离传世之宝只差一样东西!”“哦,什么东西?”赵九追问道,他对文菁的字却是挑不出什么『毛』病。 “就是落款处的一个大印!”上官荣朗声道。说完后,他与徐晟和赵氏三兄弟互望一眼,众皆大笑。文菁亦不禁莞尔,抿嘴浅笑,在徐晟耳边悄声道:“晟哥哥,你说我是不是过于追求这些宝物了?”徐晟回道:“你只是对于这些‘琴棋书画’之类的喜爱,不过以我的了解,便是得不到也不会念念不忘,你说是么?”文菁轻轻点头默认,呵护着自己的那个人总能深深理解她的内心。 *** 赵甲、赵丙和赵九三兄弟离了书画店,立即有十几个人过来护卫,一个小头目过来问道:“太子殿下,你没事吧?”赵九道:“我们只不过去了店中的后堂,这京师的清平之地,又会有什么事?” 原来这三兄弟便是当今的三位皇子,正如他们的假托名字一样,分别为赵佶的长子、第三子和第九子,名为赵桓、赵楷和赵构,其中赵楷被封为郓王,赵构被封为康王。今天两位弟弟陪着太子在京师到处逛逛,无意中碰到了徐、文二人。 在回宫的路上,赵构问道:“大哥,你既然喜欢那位姑娘,为什么不大方一点去追求?”赵桓道:“你不见佳人已是心有所属?”赵楷凑过来,笑道:“你可是太子哟,以后咱这大宋的江山都是你的,还愁不能俘获一个民间女子的芳心?”赵构道:“太子当以国事为重,若是让父皇知道了,可要说你不务正业了!而我就不一样,我只排行老九,这皇帝轮来轮去终究轮不上我,所以说,小弟可要去追求——”“九弟,”赵楷『插』嘴道,“话可不能这么说,做皇帝也不和找美人冲突,父皇自己和那醉杏楼的,嘿嘿……并且有了江山才有美人嘛!” 赵构道:“那你们说说李师师和这位姑娘谁漂亮?”赵楷道:“醉杏楼父皇是明令禁止我们这些皇子去的,那些豪绅都能花点钱去听听琴,我们却去不了!不过,李师师未必比得上这位姑娘!”“此话怎讲?你又不曾见过李师师!”赵构问道。 第十七回 梦回乍醒指江山(9) 赵楷道:“这父皇后宫三千,你我府中也有不少佳丽,可曾见过这般漂亮的美人?”赵构点头道:“三哥说的是!”赵楷继续说道:“依你三哥看,这美分为几种境界:第一,一看美,细看不美;第二便是一看美,细看还美;第三便是不管你怎么看,叫你越看越美,但是要你说哪里美,你却说不出来了,因为实质上她完美无缺,而当你绞尽脑汁想去形容她时,又想不到什么词,平日里读得书都一股脑儿抛掉了,有种‘江郎才尽’之感。你府中那个你最宠的邢妃,差不多能达到第二层次,但最高层次的非刚才这位姑娘莫属!”赵构见他分析得有理,连连称是,补充道:“若是别的女子,要论谁更美可是众说纷纭了,你认为这个好看,可能我却认为那个更好看。不似刚刚这个小姑娘,人人都觉得她最漂亮。” “你们二人不要『乱』嚼舌头,等会叫多嘴的传到父皇那里去了!”赵桓提醒道。 赵楷和赵构打趣道:“是,太子殿下!” 三人回宫,经过偏殿时,看见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女孩跑过来,甜甜叫道:“哥哥们!你们去哪里了?”赵构『摸』过她的额头,道:“嬛嬛,我们去外面走了走!”这个小女孩是他们的妹妹,名唤赵嬛嬛,封号为“柔福”。 赵嬛嬛一听他们出去玩了,拉住赵桓的衣袖道:“大哥,我也要去玩,陪我去父皇那里说!”赵楷道:“嬛嬛不要不懂事,你大哥是太子,怎能陪你去说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 赵嬛嬛撒娇道:“可是我要出去玩嘛!”赵构牵了她的小手,道:“两位哥哥都以国事为重,你九哥陪你去说!”赵楷不服道:“嬛嬛可是我的亲妹妹,我也陪你去,不就是被父皇责备么,有什么大不了的?”他和赵嬛嬛是同一个生母,故刚刚说了她两句。 二人牵着她,来到赵佶的书房,先请安后。赵佶放下手中的笔,将桌上的云龙笺抬在手里,对赵楷和赵构二人到:“楷儿、构儿,你们来看看,朕的这幅草书怎么样?”赵嬛嬛抢先道:“我来看,唔,父皇的草书《千字文》笔势奔放流场,变幻莫测,一气呵成!”赵佶满意笑道:“看来朕的嬛嬛长大了,知道欣赏书法了!” 停了一会儿,赵佶问道:“你们三个来找朕,有什么事?”赵构道:“父皇,嬛嬛想出去玩,希望父皇恩准!” 若是皇子想出去自然可以出去,但是公主必须有皇上的同意才能出去。赵佶大笑道:“我就知道就你构儿不务正业,整天想着出去玩!那明日你就陪嬛嬛出去吧!” 赵嬛嬛道:“父皇,让三哥和九哥他们去忙国事吧,我去找太师府的蔡姐姐就行了!”赵构知她自小与太师那个最小的也是唯一的女儿一起长大,两人情同姐妹,并且好几次蔡娴来宫里时,可以看到她神采飞扬,大有不让须眉之势,便道:“既然你要去找她,朕也放心!”赵嬛嬛拉着两位哥哥谢恩后,高高兴兴地回到自己的母亲那里去了。 次日上午,赵嬛嬛带了几位侍卫,出宫来玩。她自小生活在深宫,对外面的世界几乎一无所知。每次出宫来都是找自己的好姐妹——太师蔡京的女儿蔡娴,由她带着出去。 来到太师府,见了蔡娴,见她却收拾着东西准备出去。蔡娴道:“嬛嬛,你好久没出宫来找我玩了,今日却来得不是时候!”赵嬛嬛问道:“如适姐姐,你要去哪里?”蔡娴指着身边的一个家臣,赵嬛嬛却是认识,是她的师父上官荣。蔡娴道:“今天是李纲李大人回京师的日子,师父叫我代表蔡府去庆贺。”赵嬛嬛虽不知道李纲是谁,却挽了她的手,央道:“好姐姐,你带我去吧!” 蔡娴知道她对外面的一切都很新鲜,想了一会,便道:“带你去可以,不过你得扮一下!”“扮什么?”赵嬛嬛睁大了眼睛,一脸疑『惑』。 蔡娴指了指她,又指了指自己,笑道:“如果让你扮作我的丫鬟真是委屈了,你便扮作我。至于我,便女扮男装,扮作你的相公!在李大人家一切都由我说话!”之前她们出去玩时,蔡娴曾多次扮作男子。 赵嬛嬛依了她,蔡娴吩咐陪她来的侍卫道:“你们就在这里等着,我师父自会保护好她!”那些侍卫都认得这个经常出入皇宫的太师的女儿,皆听从她的命令。 蔡娴将头发挽起,很快便成了一个“书生”,望着赵嬛嬛一脸稚气未脱的样子,笑道:“嬛嬛,前几个月我不是去了一趟江南么,在那里也‘娶’得一个娘子!”她所指的当然是文菁。赵嬛嬛好奇道:“那她是谁,长得什么模样?”蔡娴道:“她很漂亮,要不我怎会‘娶’她。如果我说比我们二人漂亮得多,你会生气么?”赵嬛嬛生『性』纯真,道:“我为什么要生气,倒想认识一下!” 很快,上官荣让她们二人上了马车,朝李纲的府中奔驰而去。 到了李府,蔡娴搀扶着她下了马车。进府一看,前来拜贺的已经有了十几个人了,正如太常少卿这个不大不小官职一样,不多也不少。 早有门子飞报过去,扬声道:“太师府家臣前来庆贺!”本来热闹的场面顿时冷清了下来,这些人大多和李纲交情较好,故不会和蔡京关系好到哪里去。 “太师府的人来做什么?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早有人高声叫道。李纲望去,是太学生陈东。几年前离京的时候陈东还没来太学,是以不认识,但今天却来了好几个太学生来拜贺自己。 “景赐(陈东的字)贤弟,稍安勿躁,且看看太师府来人再说!”说话的是秦桧,他在太学担任学正,严格来说是陈东的老师,这些从太学而来的人中,李纲只认识他。 第十七回 梦回乍醒指江山(10) “会之(秦桧的字)兄,容小弟暂且避一避,实在是看不惯蔡京的那股污气。”又一名陈姓太学生发话了,李纲望去,是陈康伯,刚刚秦桧在介绍时说他字长卿。 邓肃带了两三个不愿见蔡府的人去了后院,此次作为李纲的幕僚,与他一起进京。刚刚最先发牢『骚』的陈东却是留了下来。 上官荣带着蔡、赵二人进府,一进来便看到大家脸上都阴沉沉的,显然是不欢迎自己。人群中,他却发现了昨日在书画店曾经碰面的徐晟与文菁。他们二人昨日回去后,从李师师那里得知李纲预计今天抵京的消息,而李师师也是前天晚上从天子那里得知的。赵佶为了让李师师高兴,就特别关注她这个“亲戚”的动向。 上官荣爽朗笑道:“大家看到我们,怎么像是不太欢迎?”“是太师派你过来砸场子的么?”早有人高声喊道。 蔡娴本来看到文菁,心下很高兴,现在听到这话,立时不悦。上官荣暗示她不要做声,向众人介绍了蔡娴和赵嬛嬛。正如蔡娴之前说的那样,赵嬛嬛的身份是蔡京的女儿,而蔡娴的身份是蔡京的女婿。 徐、文二人却是晓得蔡娴的『性』子,明白是她搞的鬼。李纲虽然心下亦不是很开心,但既是别人来庆贺,也不好多说什么,强颜笑道:“多谢太师厚爱,在百忙之中派人来向卑职道喜,李某甚感惭愧!” 渐渐转入尴尬的局面,又听得门子高声道:“暹罗国使者到!”徐晟心下讶然:“怎么柴伯伯和花大哥他们也来了?” 原来柴进和花逢春他们在海州宋启的庄上多住了一些时日后,禀明了去京师的用意后,宋启亦不好强留。 徐、文二人看时,走进来的共有五人,分别是柴进、花逢春、玉芝公主、蔡梁和萧桑柔。柴进带领着其余四人作揖道:“臣等暹罗国使者听说李大人今日回京,特来庆贺!”他们来京师的目的就是要与中原交好,示以归顺臣服之意,听说李纲到任,经历过报国无门的柴进心想:“若是走那些『奸』臣的路子,得准备行贿不说,还不一定能够成功,倒让国主失望,不如走这位正直的李大人的路子!”所以便前来庆贺,准备等人散去后向李纲说明来意,让他引荐给皇上。 他们的到来倒打破了场上尴尬的局面,李纲谢过,吩咐家仆准备些便饭。众人便在大厅中闲聊。 萧桑柔见到文菁,亦是老大不开心,让自己更加生气的是,她很快成了一部分人的焦点。见蔡娴正在朝她走过去,萧桑柔既不认识蔡娴,更不知道她是女扮男装。 萧桑柔看到蔡娴靠近文菁并『吟』声道:“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着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萧桑柔知道这是宋玉描写美人的辞藻,心下不悦:“只是个长得漂亮的狐狸精而已!” 文菁被蔡娴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而赵嬛嬛进来后多次看她,心下暗道:“这位姐姐好漂亮,难道她就是蔡姐姐所谓的那个‘娘子’?”再看蔡娴时,似乎和她认识,好几次想问,但碍于自己在众人面前的身份是蔡娴的夫人,不好意思与她说悄悄话。 蔡娴一把拉住文菁的手,“调戏”道:“如此美人,应该亲一亲才对!”说着,嘴凑过去真的要去亲她。文菁急忙把她推开,跳到徐晟身后,害羞道:“别这样!” 听了她的话,众人更是将眼光盯到这里。李纲亦是皱眉,虽然是有伤风化之事,但此人是蔡京的女婿,人家女儿都没有说什么,自己也不好多说什么。而令他奇怪的是,文菁的举动却只是把他推开,并没有将其视作“『淫』贼”,难道也是顾忌太师的权势?再看她一旁的徐晟,他更是尴尬地站在一旁,不知该做什么。 蔡娴虽然平时什么都不怕,但也不敢在众人面前亲她,只是逗着玩,见她低下头去,笑道:“美人害羞了,不亲也可以,那也总得抱一下!” “有『妇』之夫却恰好碰上了水『性』杨花的女人!”徐晟听时,是萧桑柔的冷笑,心下暗自叫苦:“萧妹妹不知道蔡娴是女扮男装,更加要误会菁儿了!” “你在说谁呢?”蔡娴回过头来,问道。 萧桑柔指着文菁道:“若不是水『性』杨花,还不一巴掌把你打走?”蔡娴将手中的扇子一折,拍了几下,道:“哪里来的乡下野丫头,在这里嘴巴不干净,京城岂是你撒野的地方?”萧桑柔不甘示弱道:“她不将你赶走,你还帮她说话了?”蔡娴手指一扬,一枚细针发出。上官荣却是眼尖,身形一闪,两指拈住飞出的细针。蔡娴惊愕道:“师父,让我教训一下这个野丫头!”徐晟一怔,没想到昨日的这个儒生也会功夫,并且看样子还不弱。文菁听她叫“师父”,明白了上官荣是蔡娴在岭南提过的那个教她武功的师父。上官荣咳嗽了一声,道:“少爷,今日我们来的目的是祝贺李大人,不要节外生枝!” 萧桑柔叫道:“本姑娘可不怕你!”要与她动手。花逢春深知此行来的目的,太师府的人不能得罪,忙叫玉芝过去劝她。李纲忙道:“几位暹罗国的客人一路奔波劳累,先到敝府的客房住下。”在家仆的引导下,蔡梁好说歹说先和萧桑柔下去了。柴进等三人却是留了下来。 蔡娴问道:“还有谁和那个野丫头是一样看法的?”几位太学生皆是摇头,也感觉文菁的举动不似良家女子,在来时见她与徐晟关系甚是亲密,而面对一个有『妇』之夫时,先是任由他牵手,尔后虽然是推开了,但意愿却不是很坚决。 蔡娴对文菁笑道:“文妹妹,我可不想让你蒙受这不白之冤!”说完,她将自己的头巾拿掉,一头长发飘散,众人这才发现她亦是个女子。蔡娴道:“列位看到,我本是女子,并且与文妹妹早已认识。” 第十七回 梦回乍醒指江山(11) 李纲这才明白,问道:“那姑娘的身份是……”“我叫蔡娴!”她心下暗想:“只好委屈一下嬛嬛了。”又指着赵嬛嬛道:“她是我的丫鬟。” 赵嬛嬛并不介意自己的身份降为丫鬟,而是急忙拉了恢复女子身份的蔡娴,问悄悄话道:“如适姐姐,她就是你说的那位姑娘么?”蔡娴点头道:“当然是她了,这般漂亮的女孩子哪是到处都有的?便是皇宫也找不到吧?”赵嬛嬛双手握在身前道:“她真的好漂亮哪,我要是有她那般容貌就好了,便是不及,不在她前面自惭形秽也心满意足了!” 蔡娴捏了一下她粉嫩的小脸的,笑道:“你还小呢,以后肯定会越来越漂亮!”赵嬛嬛道:“看那位姐姐,比我大不了多少啊,我就这般模样,变不了了!”蔡娴比较了一下二人的年纪,文菁确实只比赵嬛嬛大两岁。赵嬛嬛又问道:“如适姐姐,你是怎么认识她的?”蔡娴道:“这个说来可就话长了!你要认识她么,她现在可是我的好姐妹!”赵嬛嬛用力地点了点头,道:“看出来了,要不然她怎么会让你牵手?”望着她毫无嫉妒之心,一脸天真的神情,蔡娴心下叹道:“我便是把你卖了,你都不知道,皇上怎么会有你这样单纯的女儿?”在她眼里,赵嬛嬛单纯到有点“傻”了,自己和文菁成了姐妹,内心深处尚有些嫉妒,而她却只有羡慕,不带其他任何的心思。 文菁看到她们二人好一阵悄悄话,心中也大约明白了那个小姑娘不是甚么丫鬟,也是一尊贵的大家闺秀。 在李纲府上吃罢午饭,过了午后最热的时分,众人渐渐告辞。徐、文二人也起身欲走。李纲再谢道:“当日在琼岛,承蒙二位忘年之交的吉言,如今我李某果然又可以在京师一展宏图之志了!”徐晟心下偷笑:“李大人却不知道是菁儿暗中帮助了他!” 要走之时,玉芝公主却拉住文菁,悄然道:“文姊姊,明日我们一起玩,可好?”文菁点头答应。二人离了李府,刚出来,却见蔡娴他们三人还在外面没走。 蔡娴见他们出来了,上前对文菁道:“我这位妹妹一直想认识你,但是她比你还要害羞许多,刚才在里面时当着众人的面不好意思。”文菁轻笑道:“我们都是女子,又有什么害羞的,敢问这位妹妹的芳名?” 蔡娴介绍互相认识。徐晟心下暗道:“也难怪赵是国姓,姓这个的人却是如此之多?”他却不知道昨日见到的三兄弟和眼前的这个小姑娘同是当今圣上的子女。赵嬛嬛道:“两位都叫我‘嬛嬛’吧,与我认识的人都这般叫我!” 蔡娴凑到文菁耳边道:“我来告诉你她的真实身份吧——”停了一会儿,却转而说道:“算了,不告诉你了,告诉你之后你肯定会告诉你的那位哥哥!”文菁心下暗想:“真实身份?她姓赵,莫不是?”隐隐约约猜出她是皇室的公主。 蔡娴问道:“这京师城中我最熟悉,文妹妹和徐大哥要是去哪里玩,就由我作向导好了!”赵嬛嬛一听要出去玩,更加高兴。徐晟心中寻思自己倒没有哪里想去玩,倒是文菁想了想,随口道:“早就听说艮岳大名,我们想一道去逛一逛。”蔡娴一愣,文菁笑道:“如适姐姐,我只是随口说说,毕竟那皇宫禁地岂是我等百姓能够进去得了的?” 却听得赵嬛嬛的声音道:“艮岳有什么好玩的,我都去过好多次了!”文菁听她如此一说,更加确定了眼前之人就是公主。蔡娴对她小声道:“嬛嬛,你去过,他们可没有去过,今日就先去艮岳,若是你改天再出来,我们再出去玩,可好?”又对文菁道:“文妹妹你有点小看我爹的权力了,再加上有嬛嬛在,更加可以随意出入,就看二位愿不愿意作跟班随我游玩艮岳了。”文菁接口道:“当然愿意了,我便作你的丫鬟便是了——”“哪有丫鬟比小姐还漂亮的?”蔡娴打断她的话道,“不过也只能这么做了,至于徐大哥,只能作跟班的了。” 艮岳位于东京城的东北,在内部与皇城互通,方圆数十余里,前后历时多年才竣工,可以说是尽天下之美景,藏古今之胜概。 上官荣将四人送至艮岳就回太师府了。有蔡娴带路,出示太师府的腰牌,侍卫自然不敢阻拦。一进门,便看到道旁两排密集的荔枝树,文菁心下暗道:“苏子曾写下‘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的诗句,这会享受生活的皇帝却把岭南的荔枝树直接搬到了皇宫。” 道路旁又有几株枝叶长达几丈的椰子树,仿佛又将人带入了琼岛的风光。纵是文菁幼年时跟随周侗拜访天下名师时游过一小部分山水,来到这里也不禁感慨,而徐晟更是惊叹不已。 过了荔枝林,道路两旁皆是太湖石。文菁心下不知是什么滋味:“听爹爹和姨姨说,在江南劳民伤财二十多年的花石纲尽数被送去了京城,原来都摆放在了艮岳这里。” 最大的一块矗立于路的中央,高达四五十尺,从太湖深处挖掘而来。当年为了弄到这块大石,在太湖时就死了三个劳役;运送途中过黄河时,又被群盗拦路将其沉入河中,再从泥沙中打捞时,又死了六个劳役。当然对于这些,天子并不知情,他对这块大石头十分喜爱,御笔题名为“神运昭功石”,赐爵位为“磐固侯”。朱勔因采石有功,擢升为威远军节度使,这个将蔡京认为义父,一心在江南帮皇上负责花石纲的小人物也终于有了出人头地之时。而运送此石活下来的劳役也都得到金银珠宝的赏赐。 此石头左边的草地上是一座八角七层的宝塔,略微倾斜。文菁对徐晟小声道:“晟哥哥,这塔你应该见过吧?”徐晟想起来了,距离剑池不远处也有一座斜塔,眼前的这座斜塔虽然不及那座高大,但明显是仿照而建。 第十七回 梦回乍醒指江山(12) 石头右边的草地上是由花石组成的假山,四人欲过去看一看。赵嬛嬛道:“我给几位拿些点心水果来!”翩然离去。文菁听她说话间已经完全暴『露』了身份,轻声对徐晟道:“晟哥哥,这下你也知道赵嬛嬛的身份了吧?”徐晟纳闷道:“她去哪里拿水果点心?”文菁启发道:“她姓赵,又可以随意去皇宫拿东西,你说她是谁?”徐晟猛然道:“哦!看来必是公主了!”蔡娴此时听到了他们的谈话,接过话道:“既然你们已经猜出来了,那也不隐瞒了,她的封号是‘柔福帝姬’!”“帝姬?什么意思?”徐晟不解道。 文菁解释道:“当今皇上仿照周朝‘王姬’的称号,一律将‘公主’改为‘帝姬’。”蔡娴道:“听哥哥们说,这也是我爹的建议,这名字却是不好听,还是公主好听!” 穿梭于假山之间,文菁却是连连摇头,小声嘀咕道:“这里的假山仿照江南而建,但多是效颦之作,没有其中的神韵。” 出了假山,正走之间。却见前面一个肥头大耳的中年人拿着折扇摇摇晃晃走来,看样子已有四五十岁,那装作年轻公子的神态显得十分滑稽,他后面跟了三五个跟班小厮。那人一见蔡娴,满脸欢笑,眼神却早已被文菁的美貌所吸引,高声道:“蔡妹妹也在这儿游玩啊?”蔡娴对他微微一笑:“高大公子也在?”文菁见他盯着自己,心中早已厌恶不已。 那人见文菁跟在蔡娴的身后,似是丫鬟,但看衣着却又不像是丫鬟,心下暗道:“想必是与她关系较好的丫鬟了!”细声对蔡娴道:“妹妹,这是蔡府上新来的丫鬟?”蔡娴听罢,心中一惊,她知道这位高衙内拈花惹草的德『性』。高衙内继续问道:“蔡妹妹,这么漂亮的当作你的丫鬟多可惜了,不如到我府中做我小的。”徐晟听得亲切,心中愤怒不已,虽然眼前这位正是害死娘亲的罪魁祸首,不过他目前尚没有查到王小三,更不知道这一情况,不认得高衙内,双手立即攥紧了拳头。 文菁察觉了他的这一举动,握住他的手,悄然道:“晟哥哥,且等等再作理会。”心中灵机一动,跑上前去,对蔡娴道:“蔡姐姐,这位是……” 蔡娴愣了片刻,随即恍然道:“妹妹,你不知道么,太尉府的大少高衙内是也。”转身对高衙内笑道:“这位是我的远房表妹。高衙内,你要将我的表妹接入府中做小是不是也要将我接到府中做小啊?” 高衙内吃了一惊,转过去再望文菁,自己几乎能够随意出入皇宫,却从未见过如此美貌,心中依旧不甘道:“怎敢有纳蔡妹妹的意思,不过若是远房表妹,可以明媒正娶接到府中!” 蔡娴刚要骂他,忽听得赵嬛嬛从后面由远及近的声音道:“两位姐姐,徐大哥,尝一下时鲜的荔枝吧!”拎着一个小花篮走过来时,见到高衙内盯着文菁看,也是心下厌恶,问道:“蔡姐姐,这是谁啊?怎么跑到皇宫里来了?” 高衙内见到又来了一个可爱的小姑娘,见她衣着也甚是华丽,估计是某个官员的女儿,仗势道:“既然你们来得,为什么老子——”“嬛嬛,你叫这人马上滚开,我们姐妹仨再也不想见到他!”未等他说完,蔡娴嚷道。 高衙内气道:“凭什么叫我走?”赵嬛嬛确实迟疑道:“这——可以么?”蔡娴心下更是好笑,这个妹妹真的甚么都不懂,便道:“高衙内,你不认识她是吧?去年皇上生辰时你也在场,那个坐在皇上膝盖上的小姑娘是谁?” 高衙内心中一惊,猛然想起,这个小姑娘确实是皇上钦封的“柔福帝姬”,忙『乱』中带着身后的小厮下跪道:“下臣无礼,望柔福帝姬恕罪!” 蔡娴喝道:“高衙内,你以为我的远房的表妹是甚么穷乡僻壤知县的女儿。她爹爹乃是武安军节度使,自小便与我和嬛嬛如亲姐妹一般,还不快滚?”一席话,只唬得高衙内不敢发话,也不敢再去盯着文菁,站起身来,灰溜溜地走了。徐、文二人心中都暗觉好笑,这高衙内乃欺软怕硬之徒也。 等他走后,蔡娴挽住赵嬛嬛,从她手中的花篮里把荔枝拿了出来,分与四人吃。荔枝盛产于岭南,徐晟还从未吃过。这个时令已是熟透了的晚荔枝,他咬在嘴里只觉得除了甜还是甜。 四人再往前,长廊山岭曲折回环,亭阁楼观或高或下,乔木茂草或近或远。蔡娴和赵嬛嬛二人陪着他们走了一个多时辰才大略看了一遍,要走时,赵嬛嬛道:“两位姐姐,明日带我去城中玩吧!”文菁心想已经答应过玉芝,便道:“还有一位暹罗国的公主要与我一道,不知二位是否介意?”蔡娴问道:“便是今日在李大人府上看到的那个与暹罗国使者一道来的姑娘?” 文菁点点头,道:“是那个不曾说话的!”蔡娴道:“当然是那个了,另外一个也不知是哪里来的乡下丫头,再让我见到,定会教训教训她!”徐晟劝道:“蔡小姐不要这般说,她只是有些不懂事。”蔡娴数落道:“你呀你,文妹妹被她那般冤枉,也不吭一声。我要是你,早就打了,哪容得了她说自己心爱的人!”望着文菁埋怨的眼神,蔡娴道:“好好好,我不说了!”文菁道:“蔡姐姐你不知道其中的道理,他们从小一起长大的,徐大哥一直都是让着她,并不是不想替我出头。” 赵嬛嬛道:“既是暹罗国的公主,一起但来无妨。”蔡娴拍了拍徐晟的手臂,笑道:“明天是我们四个女孩子的时光,你便不要瞎掺合了!”未等徐、文二人应答,又说道:“这事就这么定了!”说好在李纲府大门前会面的时辰后四人自回。 第十七回 梦回乍醒指江山(13) 徐、文二人正走之间,忽然两人拦住去路,其中一人却是那日在明教北派分坛门口看到的姓淳于的男子,另一人是个二十多岁,媚态如风的女子。那个姓淳于的男子拱手道:“在下淳于雱,表字子沛。家师有请二位,冒昧拦下,还望见谅。”又指着身旁那人道:“这位是在下的师妹——”那个女子未等他说完,倒先娇笑起来了:“姐姐云芸,字香『药』。” 二人一脸疑『惑』,只与淳于雱无意中见过一面,但没有任何交情。云芸咯咯笑道:“子沛师兄,你不说清楚,把文妹妹吓着了!”文菁更是疑『惑』,怎么对方连自己的姓都知道。淳于雱道:“家师是令尊的属下,也就是本派的副教主!”“张千?”文菁心下问道。 云芸道:“既然妹妹心怀戒心,我就把师父叫过来好了!”指着路边的一个酒店,道:“子沛师兄,你便进去等师父!”淳于雱虽然是做了个恭请的姿势让二人进店,但大有一副叫他们必须进去的架势。 文菁悄然道:“晟哥哥,虽然北派一向不直接听命于南派,但他们既已知道我爹爹是教主,也不敢对咱们怎样,且进去看他们葫芦里买的什么『药』。”进店后,三人坐下。淳于雱随便要了些茶水倒给二人。 只等了盏茶时光,一个肩宽臂长的中年男子沉稳地走入店中,方脸上冷邃的鹰眼中一股精光直刺而来。徐晟见时,与文范嵩不怒自威的神情大不相同,这目光却教人不寒而栗。他身后跟着的两名男子分别是吕师锦和水渐飞。 徐、文二人立时站起,后退了好几步。淳于雱道:“二位莫怕,今天家师是带着两位师兄前来赔罪的!”那个中年男子已经缓步靠近,眉宇间却是舒展开来,干笑道:“属下的两个弟子多有得罪之处,还望大小姐见谅!”此人正是北派的首领,也就是明教的副教主张千。 他说这话时,作揖之中却是带些傲慢,叫二人不得不原谅。文菁淡然道:“张叔叔言重了,只是与二位大哥有些误会。”水渐飞上前说道:“徐贤弟,在下不知你是大小姐的朋友,误以为你手中本派的圣物是捡来的,多有得罪!”张千又指着吕师锦道:“我这位弟子现在已经看开了,不会再向小兄弟来寻什么仇怨!”三人谢罪了好一会儿。徐、文二人重新坐下后,张千道:“麻烦大小姐转告你爹,不要听从一些别有用心的江湖人士的流言风语,若是有用到属下之处,必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其余三人也是齐声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他们坐的地方是楼下,齐声说话时可能打扰了楼上的一个食客,探出头来,嚷道:“你们几人聒噪什么?”张千都没有抬头望一眼,手掌往外一翻,一股排山倒海之势拍向楼上,紧接着皆是“哗啦啦”的碎木声音。上面的阁楼塌掉一角,刚刚叫嚷的那屋中的人尽数跌了下来。 徐、文二人心中暗暗吃惊:“不愧是天下六大高手之一!”淳于雱扔了一锭大银到柜台上,说道:“掌柜的,这种多嘴的就不应让进来!” 那几个跌下来的人爬将起来,不敢做声,匆匆跑了出去。剩下的客人也走掉一大半。见多识广掌柜知道遇上了高手,只能过来赔罪。 文菁小心问道:“张叔叔,您的意思我一定转达给我爹,若是没什么其他事,我们——先走了?”张千道:“大小姐请随意——” 二人急忙转出店来,心中也有些后怕。徐晟道:“虽说他表面上对你恭恭敬敬,可一看便知心怀鬼胎!”文菁点了点头,道:“方姨姨早就告诉过我,那张千江湖人称‘双面杀手’,是个黑白两道都惧怕的角『色』。明教的北派爹爹从来都使唤不动,如今他召集武林人士,那天无意中听见说是要护送什么东西去南方,又给咱们做场戏来,我想有两个原因吧:其一便是要向南派示弱,其二便是在向爹爹示威。这软硬兼施的手法不正对应了他的那个称号么?”徐晟暗道:“江湖中果然人心叵测!”太阳已西斜,文菁牵了他的手道:“晟哥哥,不要想这些了,咱们回醉杏楼吧。” *** 刚至五更天,李纲早早起来。夫人帮他换上许久不曾穿过的太常少卿官袍后,李纲唤了仆人去叫醒柴进与花逢春,带着他们匆匆向宫中赶去。昨日到京师之时已过了早朝的时间,今天便成了他回来后的第一次进宫。 三人进了宫城,此时早霞刚刚将天边泛起微白,圣上还没有过来。众多大臣都在正殿外,三三两两聊着朝中近况。 李纲忽听得有人叫道:“李大人!”转过头去一看,却是一人从后面径直经过,发现不是叫的自己,心下暗自苦笑道:“我离京都有好几年了,这朝中李姓大臣如此之多,怎会是叫我的呢?” 正想之间,忽见那个被叫到的“李大人”和叫他之人一起朝自己走了过来。叫那个“李大人”之人正是昨日前来庆贺自己的秦桧,而那个同样姓李的却不认识。 秦桧和那人走到李纲跟前,未及他开口,秦桧道:“你们两个姓李的本家应该好好认识一下!”经他的介绍,李纲才知道眼前这个而立左右,一脸刚正的人名叫李若水,字清卿,现任太学博士,也就是秦桧的同僚。 秦桧在这殿外,怕被别人引起结成党朋之疑,故不敢称他为“清卿兄或若水兄”。李若水拜道:“圣上召集伯纪大人回京师,真乃是我大宋的一件幸事,若水昨日未能抽暇来拜会,还望见谅!”李纲正要回礼之时,听得殿头拉长的音调声:“上朝——” 众大臣急忙各自整理了衣袍,按照官职尊卑排好进殿。李纲示意柴进二人先在殿外等候,也匆匆向里走去。 第十七回 梦回乍醒指江山(14) 叩拜完毕后,未等张迪问事,赵佶却先问道:“太常少卿李纲到京师了没?”李纲听皇上叫自己,不敢怠慢,从右侧走到中间,再拜道:“臣李纲多谢陛下挂念!”赵佶喜道:“李爱卿,你来了便好,回去你得好好谢谢你那个表侄女!要不是她提起你,朕都快把你给忘了!” 李纲心中一阵纳闷,其余大臣也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事。赵佶手一挥,张迪喊道:“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李纲此时还没来得及退回队列,又拜道:“臣李纲有一起上奏!”赵佶道:“李爱卿真是煞费苦心,回来第一天就开始为国事『操』劳!” 一听说他有事,以蔡京和李邦彦为首的前几排大臣心中都一怔,暗想:“这个李纲真不识抬举,难道回来第一天就要参我们一本?” 李纲奏道:“有暹罗国使者来此,欲与我大宋交好,并示以臣服之意!”赵佶问道:“暹罗国位于何处?” 李纲正要回答,首排的李邦彦抢先走出,说道:“回陛下,暹罗国位于琼岛之南——”“使者千里迢迢赶来,若是朕不见他们,反倒冷了周邦的心!张迪,传朕旨令,宣暹罗国使者进殿!”赵佶道。 张迪传旨后,柴进和花逢春二人快步进殿,跪叩道:“臣等奉暹罗国国主李俊之令前来中原——”“李俊?”蔡京身后第三个站着的高俅忽然发问道。 赵佶奇道:“高爱卿,你认识他们的国主?”高俅奏道:“陛下,微臣不敢说是认识,但这个名字让我微臣起了一桩陈年旧案!”“哦,说来听听!”赵佶道。 高俅道:“李俊是当年梁山反贼中的一员,臣服于我天威而受招安,征方腊之后班师回朝,他辞官回乡,一直没听事迹。去年,管辖常州的丁廉访却上报微臣,说李俊再次谋反,抓获后又出逃。微臣也不知两人是否同名同姓。”其实班师回朝之时,高俅也曾见过柴进,但事隔甚远,他对柴进已经没有印象了。 柴进暗自心惊:“多是这些祸国殃民的臣子在败坏国事!”便启奏道:“陛下,国主李俊去年是被『奸』人陷害,拿在常州;今海外刚刚站住脚跟,便不忘中土之根,特来交好,以表臣服之意!” 赵佶像是自语道:“如此说来,这两个李俊还真是同一个人!”高俅道:“陛下,俗话说‘江山易改,禀『性』难移’,微臣以为,断不可与那李俊交好,说不准哪一天会重新作『乱』!”赵佶立即显像出犹豫的神『色』。 李纲心道:“暹罗国向大宋称臣,纵是怀有贰心于我们也不会有甚么损失,况且这几位使者言辞诚恳,都为中华故地的人物,此时焉有不接受之理?”忙道:“陛下,臣以为应当与暹罗国交好,眼下——”刚要分析局势之时,高俅打断他的话道:“李大人,你一直居于琼岛,是不是和那反贼李俊串通好的?” “陛下,依老臣看,那李俊终究是个贼骨头!”是蔡京的声音。花逢春怒从心起,无明业火按捺不住,柴进示意他保持冷静。 蔡京带领着两列大臣叩拜道:“臣等敬请陛下三思!”在这件事上,李邦彦却和蔡京看法完全一致。李纲望了望四周,除了秦桧和李若水,其余人等尽皆弯下腰去。 蔡京用余光看了一眼皇上,见他似乎已被说动,再进言道:“老臣以为,应当立即将这两位使者轰出大殿,不许拿反贼国主的人再踏入中华之地!”赵佶道:“自古就有‘两国交战,不斩来使’的说法,更何况这两位使者是前来传达交好之意的,如果轰走他们有失我泱泱大国之风!”令道:“来人,将两位使者送下去休息!” 早有几名侍卫过来,带着愤慨的二人下去。 赵佶似乎很在意李纲的感受,补充道:“李爱卿,朕也知道你也是一片赤忱之心,但治理国家须得权衡利弊,不能感情用事!那梁山泊的反贼当年本已招安,四处南征北战后回朝,后来大多又重新作『乱』。幸得高太尉有先见之明,设计除去了他们的首脑,这才没有酿成大错!”高俅谦恭道:“微臣也是托了陛下的洪福!” 刚要示意退朝时,童贯又侧迈一步,奏道:“陛下,臣从前线又带来了好消息!”赵佶闻言,大喜道:“童爱卿快讲!”童贯道:“不知陛下可否记得那郭『药』师?”赵佶道:“朕当然记得,半个多月前曾经宣见过他。怎么,他又攻下了哪里?”童贯摇头笑道:“倒不是郭『药』师攻下了哪里,臣斗胆唤二人进殿,不知——”“那就依着童爱卿之言!”赵佶有些迫不及待。 张迪下殿,童贯小声对他说了二人的名字。重回殿前,张迪道:“宣郭『药』师、张觉进殿——” 随着他拖长的声调,两名像是早已等候多时的将领走入殿中。下跪之后,赵佶问道:“郭爱卿,你身边的这位是……”郭『药』师沉声道:“回陛下,这位唤作张觉,是末将的同乡。原是故国辽兴军节度副使,辽亡后降了友邦金国,任临海军节度使、平州知州。他自幼与末将兄弟相称,一直想来投我大宋。上个月,金大量迁徙燕地百姓。路过平州时,他杀了降金的大臣,并释放百姓,击败金兵,现携平州前来归顺!” 未等赵佶发话,高俅道:“陛下,平州归顺我朝,当是天大的好事!”赵佶也是喜形于『色』,说道:“平州是燕山一带的门户,若能将其控制在手中,那么朕距离将十六州尽数收回亦不远了!”蔡京道:“若是有燕山的门户,尔后收回祖宗的百年之业,陛下定能功盖太祖,比贤仁宗!”赵佶下令道:“传朕旨意,将平州建为泰宁军!” “陛下,臣以为此事不妥……”众人望去,又是李纲迈出队列。赵佶笑道:“李爱卿,此事有甚么不妥?” 李纲面不改『色』,一字一句说道:“臣以为,应当立即诛杀张觉!”他的话虽然不高,但殿中的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天子和众臣都是诧然不已,而郭『药』师和张觉更是骇然失『色』。 赵佶惊道:“李爱卿何出此言?”李纲解释道:“北方的金国既已与本朝定下盟约,自当严格遵守。不可为了眼前的蝇头小利而暗中做出有损两国关系之事,以免交恶之时落下口实。所以,臣以为应当斩张觉,然后交与金人!”“李大人,这种吃里扒外的事情也只有你做得出来!”高俅针锋相对。 李邦彦嬉笑道:“李大人该不是为了刚才暹罗国之事未能成而怀恨在心吧?”李纲一脸正『色』,凛然道:“微臣从来不会记仇,望陛下明察!” 赵佶又陷入了两难的境地。蔡京发话道:“张觉与怀有异心的暹罗国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又转向郭『药』师,问道:“郭将军,你说是不是?” 郭『药』师连忙和张觉跪拜道:“末将自今誓死效忠皇上,若有异心,必当天诛地灭!”“既然如此,陛下还有什么好担心的?”蔡京傲慢地望了一眼李纲,继续说道:“老臣认为,李大人‘不合时宜’的老『毛』病又犯了,看来在地方对于治理国家之事还没有想透!”最后半句话,他故意说得重了些,意在提示天子再次将他外放。 赵佶似乎没有听出他的言下之意,说道:“李爱卿有点多虑了!”童贯奉承道:“陛下所言甚是,微臣认为,友邦断不会为了一个州县而失去我大宋每年给他们的五十万贯岁币,更不会为此而背弃盟约!” 赵佶道:“列位爱卿无需多言。朕授予张爱卿为新组建的泰宁军节度使一职,赏银绢两万!”郭『药』师和张觉二人转惊为喜,急忙叩首道:“谢主隆恩!”国事俱已处理,赵佶便对殿头微微点头。 得到天子的示意,张迪更加卖力地嘶声道:“退朝——” 第十八回 再访乾坤 故舍重游(1) 李纲愤愤不已,回到家中。萧桑柔因昨日和蔡娴怄气,再回想时心中实在气不过,就一早和蔡梁离了汴京,而柴进等人望见他后就迎了上来。等他们靠近时,李纲膝盖向下弯曲,要做出一个下跪的姿势,花逢春连忙扶住他。李纲喟然道:“老夫有愧于三位的托付,未能很好地转达国主之意!”柴进叹道:“这满朝文武多是『奸』邪,李大人不必自责,倒是我们三位很担心佞臣进谗言后反而降罪于大人!”李纲苦笑道:“可能是老夫刚回京师的原因吧,皇上并没有怪罪到我身上来!” 几人心中都有些憋屈。玉芝公主劝慰了一会儿,忽见徐晟、文菁二人朝府中走来,远远地就对文菁道:“文姊姊,你真来带我出去玩?” 文菁冲她点点头。徐、文二人见他们几人有些愁眉,问及原因后也是摇摇头,感叹小人当道。不过这暹罗国愿表臣服之意也只是虚名,与大宋交好不成在实质上并没有带来任何坏处,众人只是愤慨朝中的『奸』臣,对于此事本身倒也释然。玉芝公主道明要与文菁在京师逛逛,其余几人知女孩子的天『性』使然,便也随着她们。文菁对徐晟小声道:“晟哥哥,你在李大人这边等我们吧,估计傍晚才能回来。” 柴进和李纲嘱咐注意安全后,二女一道出了李府。刚出得大门,道旁等候着的蔡娴早拉着赵嬛嬛跳到二人身前。 文菁牵过玉芝的手拉到赵嬛嬛面前,说道:“这里倒是有两位公主了!”问明姓名后,玉芝这才发现昨日的这位“丫鬟”竟然是大宋的柔福帝姬,心中惊讶不已。 四女很是合得来,特别是赵嬛嬛和玉芝,同样长在深宫的她们很快找到了许多共同语言。二人走在街上对各种各样的小东西的好奇程度要远远高于文菁,而蔡娴似乎对这些兴趣不大,像个大姐姐一样陪着她们闲逛,笑道:“你们仨,却是一个比一个安静,要是没有我带,在这京城里绝对被恶人骗!” 赵嬛嬛和玉芝买了一大堆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又把一条街可以玩的玩了个遍,午时将过,才在二人的劝说下来到一家酒楼吃饭。 进得楼中,四人选择了一个靠窗的桌子坐下。蔡娴不似其他三女这般矜持,在等待的时候随处张望着四周,见几丈外一个同样靠窗的桌上坐了一个斯文的读书人,在吃饭的同时又不住地看边上一本打开的书,心中哂笑:“真是个书呆子!” 蔡娴指着那名白衣书生对三人道:“三位妹妹,那边有个死读书的呆子,且看我去戏弄一下他!”三女不知她作甚么打算,未来得及劝阻,就见蔡娴径直走到那个书生的桌前坐了下来。 那个书生却像没有看见一般,依旧一边啃着嘴里的一块大饼,一边翻着书页。蔡娴笑道:“好一个迂腐的书呆子!”那个书生抬起头来看了一眼,见她穿着富丽,不知是不敢惹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又低头去看书了。 蔡娴摇头换脑地高声道:“昔日有宋玉不为美『色』所动,今日眼前的这个读书人是真呆还是假呆?”那个读书人笑了笑,终于开口道:“小姐莫要说笑,想我一介书生当以考试为重,无暇来顾及那边的佳人!” 蔡娴倒是一愣,原本自四人进来后,她们那桌俨然成了店中食客的目光聚焦之点,而这位书生依旧吃饭念书,便以为他没看见文菁她们,但听此一说,并不是如此。心中想着怎么回答他的话,忽见门外走进一位青衣青年侠士,也是直接走到这边来,对那位书生道:“贤弟,这些天京师城中不但赶考的人云集,而江湖人士也是甚多,我刚刚找了好几家客栈,都是客满!”又指着蔡娴问道:“这位——”“是”字尚未说得出口,又对着远处喜道:“表妹,你也在这里?” 蔡娴循着他说话的方向望去,却是文菁,心下讶然,道:“她真的是你表妹?”文菁此时已经站了起来缓缓走近,对那青衣侠士道:“表哥,这位秀才是你的朋友?”眼前的青年人正是她的表哥周天亮。 周天亮先是点头,尔后又是摇头,笑道:“这位姓宋名安平,表字无武,论功名却不是秀才而是举人了!”未等文菁回话,蔡娴早笑道:“只怕是一个死读书的浑人!”周天亮道:“这位小姐此言差矣,以鄙人的了解,宋贤弟可不是书呆子!”宋安平则是谦让道:“书生手无缚鸡之力,让各位豪杰见笑了!” 文菁问道:“眼下是科举之时,宋大哥来京城可是为了殿试?”宋安平正要回话,又听得一中年人的声音道:“平儿,这京师城中却是真没了客栈去投!”原来他的遭遇和周天亮一样,也是一连问了多家客栈都无房间。 宋安平自嘲道:“看来这进士做不成,倒先要风餐『露』宿了!”对周、文二人道:“这位是家父宋清。”而他的父亲不是别人,恰是梁山泊地俊星铁扇子宋清。近年来一直带着宋安平四处参加各种各样的科举,未待在宋家庄,故徐、文二人当日经过宋启庄中并未见到他们父子。宋安平自小一直读书,刚开始并未显示出过人的学问,单单那秀才便考了三回才中,尔后刻苦勤学,却是厚积薄发,去年头一回便考中举人,如今前来京城便是参加殿试。 赵嬛嬛和玉芝公主两人也聚了过来。蔡娴听他们说没了住处,便问道:“书呆子,要不要住到我家去?”三人特别是宋安平踌躇不决,蔡娴笑道:“想你们这些呆子必定会自恃清高,哪会跟朝中的『奸』臣同流合污!”周天亮等三人自不知她在说些什么。 玉芝公主却问道:“敢问宋伯伯是不是花大哥口中的那个‘铁扇子’?”她听到“宋清”二字后甚觉耳熟,想了一会儿终于记起花逢春曾经说过的一些梁山好汉的名号,其中正有一位铁扇子宋清。宋安平奇道:“姑娘如何得知家父十多年前那个江湖人送的名号?”玉芝喜道:“既然这么巧,宋伯伯如何不去见一下也在京师的柴伯伯?”宋清思索了片刻,惊道:“莫不是小旋风柴进?”文菁一下子明白了宋清也是梁山泊一员。 第十八回 再访乾坤 故舍重游(2) 随便点了些菜吃完,玉芝就带着他们朝李纲家中走去。蔡娴虽然有些无奈,但只能借故和赵嬛嬛先行离开,文菁知是怕因为蔡京女儿的身份而引发尴尬,而她自己对梁山好汉本来也无甚好感,只是柴进已经知道明教教主之女的身份,也没有说甚么,燕青更是平易近人,这一点倒和李俊他们有很大的不同。 来到李府,见到柴进等人。宋清迎上去,一眼就认出了他,大喜道:“柴大哥,多年不见,一切安好?”柴进也是激动不已,拉住他道:“宋贤弟别来无恙!” 徐、文二人自是不能真切体会到他们当年的结义之情。徐晟却有些伤感,心下暗道:“若是爹爹还在世上,见到这些义兄弟恐怕也会似二位叔伯这般高兴吧?” 他们二人分别叙话,当柴进说到李俊在暹罗国建立一番基业时,宋清亦是感叹。而宋清叙述自己这些年的经历就简单多了,自大哥宋公明的义子回来后,他就将宋家庄交与了宋启打点,自己却是不再过问,找了个僻静的地方一心督促着宋安平念书。 柴进听说宋安平已是举人,更加欣喜道:“想我梁山泊也是后继有人,文有宋安平,武有花、徐二位贤侄,他们这一辈逐渐成长起来,必当超越我们!”将花逢春和徐晟二人引来与他相见。说到徐晟的名字时,宋清却是愣在那里,柴进问道:“贤弟,怎么了?”宋清听了他的问话,缓过神来,挤出一丝笑容道:“没什么,只是一下子想起了徐宁大哥。” 柴进心下暗奇:“当年在梁山泊,徐、宋二位贤弟不似交情很深,如今见到徐宁后人怎会触动他的心思?”也不甚明白,见他眼神含糊,似乎想要说些什么,终究却是没有再发话。 柴进掰着指头算道:“说起来,我们梁山后人,有你大哥的义子,花大哥之子,还有徐、穆、蔡以及你都有子嗣,算上阮、萧二位贤弟的女儿,全部加起来也有八人了!”文菁心道:“他似乎不知道还有个时长玉。” 柴进听他们说起找不到客栈投宿,便对李纲道:“李大人,在下有个不情之请,可否安排三位在贵府住下?”李纲笑道:“既是几位的朋友,柴兄即使不提出,我李纲也会留住,只愿他们不要嫌我这里鄙俗!” 他说这话也是有道理的,虽然官职不小,但府中确实比较简陋,仆人也甚少,只和一个六七品官员家中的数量相当。 柴进开玩笑道:“李大人怪柴某没有提醒过,我和我的这位贤弟身上可都背着‘梁山反贼’的名号的!”李纲大笑道:“柴兄如此说就是太看不起我李某了,要不是某当年官小,人微言轻,必定会为你们这些忠良出力的!”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示意众人吃顿便饭。 柴进见他对待江湖人士完全没有芥蒂,真不愧是朝中难得的好官,也是承让道:“伯纪兄,请——” 柴进与宋清多年重见,互相劝酒。其余人多是吃过后各自忙碌:宋安平早早地去了一处僻静的客房继续看书;李纲和邓肃要去处理一些朝廷的事务;徐晟和文菁也起身告辞。 二人出了李府,忽听得背后周天亮的声音道:“徐贤弟请留步!”转过身来,周天亮继续说道:“表妹,我和他要说几句话,你先自便!”文菁奇道:“表哥,你和他有话要说?”周天亮郑重地点了点头。 待到她背影渐远,周天亮道:“想必表妹也曾对你说过,成长过程中,我曾和她一道在祖父那边学武。但在江南看到你们在一起时便明白,她只是把我当作兄长;而对于你,她是真真切切的喜欢——”周天亮顿了顿,继续说道:“我和你要说的,就是一个男人之间的承诺!”“什么承诺?”徐晟也是带着『惑』然的神情。 周天亮带些苦笑道:“若是没有你的出现,我不知道表妹是否会喜欢上我,但如今看来,她只会认定你了!既然表妹对我完全无意,我就选择放手,但作为她的表哥,我会永远祝福你们,我们男子汉之间的承诺就是——你要一辈子都照顾好她!” 徐晟听了这话,也是正『色』道:“周大哥的意思小弟完全明白,这个承诺我答应了!”周天亮点头道:“我相信你,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徐晟道:“那小弟就先告辞了!”转身离去,周天亮望着他逐渐追上她,尔后二人并步,渐渐缩小直至不见,心下竟带了些凄楚,暗地里喜欢多年的女孩子只把自己视作大哥哥一般看待,这种滋味换做谁都不好受。但既然是为她着想,是该完全放手了,这个时候只能默默地祝福…… *** 忽忽之间已是七月流火,除了偶尔几天的秋老虎之外,天气日渐转凉,爱美的女孩子们在阳光下也逐渐不再需要面纱或遮阳伞。今年端阳之时徐、文二人身处的江南不似往年那般闷热,所以对于炎夏的感觉只从北上路途中开始直到待在东京的这段时间为止。这些时日中徐、文二人又悄悄去了一趟开封府,依旧没找到政和年间的纪事,只能暂时作罢。徐晟依旧是每日练习兵器,孜孜不倦。十八般武艺中的三五样已经使得精熟,待到学剑时,文菁却和他一道学了起来。虽说这书中的剑法多是针对于长剑、重剑这样的硬质兵器,文菁的软剑按照这些法门来看似乎并不适用,但灵巧的她很快找到了其中变通的方法。虽然以她的武学造诣来说只是形似而已,但如软缎一样的剑带环绕周身,此刻在月光下已教徐晟看得眼花缭『乱』,不知是武还是舞。 虽说天气有渐渐转凉的迹象,但两遍练习完,她也是出了些香汗。文菁收回绕指柔翼剑,回眸的目光碰到他带些『迷』醉的眼神后,自己盈盈的眼波中亦泛起了阵阵涟漪。徐晟渐渐地走近她的同时,文菁也在不由自主地后退。在清淡的纯香中,徐晟忽而将文菁顺进自己的怀中,心中一热,对着她鬓间的发丝轻轻地点了一口。 第十八回 再访乾坤 故舍重游(3) 文菁细细地回味着这一举动,丝丝甜蜜久久萦绕在心田。好一会儿,微微转过头来,望着他道:“晟哥哥,我这把剑虽然舞得快,但多是花架子而已,赢不得真高手!”徐晟道:“那你这招式之快恐怕也很少有人能够赶得上,我更是完全不能及!”文菁摇摇头道:“自我与你认识起,你的武功进步了不少,倒是我一直在原地踏步——”“我必须要勤加练习啊,要不怎么保护你?想年初的那个时候,遇上强敌多是你保护我,怎么叫我好意思?”徐晟止住她的话道。 他的话确实不假,重遇燕青之前,文菁往往能用以柔化刚的巧妙与敌周旋多个回合,而自己却多是险象环生。在学完『迷』踪拳之后,徐晟的武功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超越了她。 文菁粲然道:“晟哥哥,你以后武艺一定还会有很大的长进,会超越爹爹甚至是外公!”徐晟被这话逗笑,说道:“这个我却不敢想!”文菁道:“怎会这么没有信心?便是爹爹他们,不也是练出来的么?”“那也不是朝夕之功——”徐晟牵过她的手道:“咱们边走边聊吧!” 天气不似先前那般闷热的这几天,他们都会在夜间练一会武艺,再出去走一圈方回醉杏楼后院的各自屋中洗漱后入睡。 两人在街上刚走得几百丈路,听得前面几位老者正在议论今年科举之事,不禁有意靠近了些。只听得一干涩的声音道:“听说这前两日已经放榜了,今年的状元是谁啊?”“状元似乎姓康,名与之。”一带着强烈江南口音的老者回道。 又听得一声音道:“那榜眼和探花呢?”“榜眼好像姓宋,名什么却是忘了!”“听村头的先生说,叫什么*安的!”一听及此,二人即时带了几分欣喜,虽然听名字是*安,但估计着是这些人记错了。 往回走时,正思量着去李纲府上看看是不是宋安平真的高中榜眼,忽从道旁的林中传来了缕缕箫声,如泣如诉,带着阵阵凄婉哀绝。毕了,文菁却高声问道:“燕叔叔,你这一曲又是为谁的呢?” 丛林中早跳出一樵夫,徐晟仔细一看,真是燕青。燕青笑道:“小丫头,你怎地知道是我?”文菁道:“燕叔叔,你若是换一支箫我很难听出来,但还用原来这支定然逃不过我的耳朵。”燕青奇道:“小丫头你还有这本事?”文菁淡然道:“这不同的箫吹出的声音总归不同的吧!” 当日徐晟早就在醉杏楼的隔壁房间听到了文菁和李师师蒙着眼睛听声音猜琴名的全过程,现在对她一下子能够辨认出送给燕青的那支箫反倒不觉得奇怪。刚要问燕青的行程时,却见她对自己轻眨双眼,早从袖中递出一张折着的宣纸,心中明白了是李师师的那首《满江红?断梗飘萍》。 文菁边展开纸边对燕青道:“燕叔叔,我给你看样东西,你不要激动!”“有什么好激动的?”燕青反问道。 说话中,文菁已将宣纸摊在手上,徐晟拿了些枯枝败叶用火石点亮。借着火光,燕青看去,纸上写着一首长词。 晟、菁二人以略带忐忑的心情准备看他的反应,谁知燕青并未表现出想象中的惊讶亦或是伤神,甚至可以用无动于衷来形容,只有眼神中略显奇怪。 燕青问道:“这首词谁写的?”徐晟『惑』然道:“燕叔叔你不知道?”燕青点点头,若有所思道:“看词中的意思,似乎是一个女子写给她心上人的——这字倒写得挺漂亮——肯定不是小丫头你写的了,徐贤侄又不曾离开,你怎会写出这样怅惋的调子?” 文菁心下暗想:“难道真的不是燕叔叔,他很轻易看出了词中的意思,但是看他的反应……” 心中还是有些放心不下,生怕是他故作镇静,便对燕青神秘道:“燕叔叔,你敢不敢去见一个人?” 这下,燕青的神『色』中却出现了些许慌神,急忙问道:“什么人?”文菁见他终于有了些情绪,不禁心下得意,说道:“就是写这首词的人!”燕青却带了些如释重负的神情,道:“去就去,有何不敢?” 他这句话倒让晟、菁二人有些愕然。他们在前面带路,走回醉杏楼,满腹狐疑地期待着燕青与李师师相见后的表情。 很快,来到了醉杏楼后院。文菁早跑跳过去,进了李师师房中,也是神秘一笑,道:“李姐姐,我要带你去见一位故人!”“哦?”李师师奇道。 未等再次发问,文菁拉着她来到门外。李师师边走边笑道:“妹妹倒是说说,这位故人是谁?” 刚走得十几步,李师师早瞥见院落中有两个男子,其中的徐晟她当然认识,只是另外一个比他略矮的人是……她一下子陷入了回忆之中。 燕青和他们进来时,早发现了自己曾经来过这个地方。未等徐晟带他来到李师师住的屋前,自己倒先在院落中四处走动了。徐晟心下暗道:“看来菁儿推测得没错,燕叔叔似乎也来过这里——那么说,刚刚他看到这首词之后真是装出来的镇定?” 燕青徘徊中,蓦然回首,与李师师的目光相碰,一下子怔住。文菁瞧见了他们都怔怔而视,忙松开了李师师的手臂,来到徐晟身边,要和他一起暂离。 没走几步,却听到李师师惊呼的声音道:“义弟,算起来已有好多年不曾见面了!”“义姊别来无恙,想当年就是这京师城中的‘状元花魁’,如今依旧风韵不减!”却是燕青的回话。 晟、菁二人听到他们这样的对话,俱是吃了一惊。回转身来,见他们二人已不再愣在那里。李师师唤来了茶香,叫她去泡一壶茶水,四人到院中亭下坐聊。 徐晟问道:“你们早就认识,只不过……”他忽然想到不能透『露』曾经看过李师师写的词,便不再说下去。燕青笑道:“这京师城中的第一花魁谁不会慕名而来——”转头对徐晟道:“贤侄却是好福气,普通人要到这里见义姊一面多不容易,如今却有一位容貌不输于花魁的姑娘陪伴左右!”又转回去对李师师道:“义姊,你这‘大宋第一美女’的名号虽不至于收回,但至少得在后面加上‘之一’二字!”说罢,与她对视而笑。徐晟再看身边文菁时,她已经带着害羞低下头去。 第十八回 再访乾坤 故舍重游(4) 燕青又讲述道:“当年我也得荣幸一见,承蒙姊姊不弃,言谈甚欢之后便结义为姐弟!”文菁道:“看来当初叫‘李姑姑’却是没错,我和晟哥哥确实小一辈!”李师师问道:“为何说你们小一辈?”燕青指着徐晟道:“这位便是当年我梁山泊一位兄弟之子,难不成之前你和他们平辈相称?”李师师和文菁对望了一眼,自觉前面的姐妹关系有所尴尬。徐晟却是暗暗称奇:“原本以为李师师的心上人是燕叔叔,谁料阴差阳错之中,他们竟然是结义姐弟!” 李师师随口问道:“义弟,你的这些兄弟现在还好么?”这句问话一下子触痛了燕青,他摇摇头,怅然道:“不好,并且大多还很不好!你眼前的这位是梁山泊排行第十八位的金枪手之子,而他的父亲便是阵亡于战场!” 燕青端起手中的茶杯,一饮而尽,恨不得将其中的茶叶也尽数嚼咽下去,继续道:“南征北战之后,我们众兄弟十去其八,只得二十几人回朝。小弟早就看透了‘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故半路辞归,自此四海为家。而主人和宋公明大哥他们为了那所谓的‘一刀一枪,封妻荫子’的功名,去朝中做官,多数也尽被『奸』臣所害,其余不少人再次被『逼』上山落草为寇,到头来还是‘反贼’的名号!”“燕叔叔,那你们当年为何不索『性』与朝廷对抗到底呢?”文菁忽然问道。 燕青望着她纯净的眼眸,心中暗道:“这话倒也说得没错。可是这世上哪有后悔『药』?在梁山泊之时,众兄弟对于前途也是各有微辞,只是最终接受了宋公明大哥的安排,走上了招安这样一条路……”便摇摇头,陷入了茫然若失之中。 徐晟见一向乐观的燕青竟然也惆怅了起来,便道:“燕叔叔,我们刚刚却听人说,今年殿试的榜眼似乎是宋伯伯之子!”听到这话,燕青来了兴趣,马上回复了往日豁达的神态,问道:“是哪位之后?宋公明大哥可没有子嗣!”“排行第一的宋伯伯却是有个义子!”徐晟道。 “这事我还真不知道!”燕青诧异道。徐晟接着说道:“宋伯伯的义子唤作宋启,如今在郓城县,也不是他考中了,高中榜眼的是宋清伯伯之子,唤作宋安平。并且想来他们应该还在李大人府中,燕叔叔何不过去叙叙旧?” 燕青点头道:“既然如此,那我应该去见他们一面!”李师师却是问道:“这位李大人可是当日贤侄女费尽周折帮他的李纲?”晟、菁二人相视而笑。燕青自是不知道她说的是哪一段故事,但他向来不会去多问。徐晟和文菁自有良驹,李师师也叫丫鬟牵来了一匹马,将缰绳交与燕青。 三人翻身上马朝李纲府中而来,在门前便见到两个大红灯笼高挂在两边。文菁心下暗道:“想必是他了,这李大人家中都开始庆祝了!” 门童进去禀报后,徐晟看见李纲带着众人出来迎接。一一见面施礼后,燕青、柴进和宋清三人都欣喜不已。燕青领着徐、文二人向宋清道贺,却是看不到宋安平本人,便问道:“这榜眼郎却是在哪里,怎地不出来见人?”宋清道:“小儿却是一早就和一位江湖朋友一道去了宫中面见圣上,一直未回。” 文菁稍稍扫了一眼人群,未见到表哥,明白他说的那位朋友当是周天亮。 正在等待之际,忽见周天亮独自一人踏着大步朝院内赶来。宋清连忙迎上去问道:“贤侄,你怎地独自一人赶回来了,平儿呢?”周天亮此时已是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焦急道:“大事不好了!宋贤弟被太师府抓起来了!” 听了这话,众人立时转喜为忧。燕青虽然尚不认识他,但也劝慰道:“贤侄,你且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一说!”周天亮接过文菁递给他的一杯茶水,喝茶平复了一口气,说道:“今日一早,我和宋贤弟去进宫。大约早食时分,无武贤弟被诏进殿内,我便在殿外等候。过了许久,他才出来。我便问他事情怎么样了,他回道:‘皇上是将我钦点为今科的榜眼……’我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急忙再问,他却支支吾吾地不再多说。” 周天亮又喝了一口茶,继续说道:“我们二人出得宫门不久,就被四人拦住去路,说是太师府有请。我心下纳闷:‘我们和蔡太师可没有任何交情。’便打算拒绝,那为首的一人是个管家的打扮,但看上去颇有武艺,后面的三人更是一身劲装,虎视眈眈。后面三人见我们不愿意过去,看似便要发作,被那个管家制止,道:‘小兄弟,太师只是想和这位榜眼郎叙叙,并无它意!’ “我心中暗想:‘他们四人每个武艺都不俗,若是强行来必定会吃亏。’便和无武贤弟一道去了太师府,接待我们的是蔡京的长子蔡攸,原来他找我们去的目的就是想让榜眼做他蔡家的门生。宋贤弟当然是义正言辞地拒绝了,蔡攸却转而幽幽一笑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是什么来头,若是让皇上知道了是反贼的后人,都是株连九族的大罪!’我们二人心中亦有些担忧。而蔡攸后来却没多说什么,只是一个劲地把我们二人留住,一直到晚上才放。 “就在我们刚刚回来的路上,突然遭遇了三位蒙面人的袭击,无武贤弟被他们捉去。我想要悄悄跟踪过去,发现他们果然是太师府的人,见府中的高手甚多,不敢私自下决定,只好急忙跑回来与各位叔伯商议……” 未等宋清再次说话,周天亮歉疚道:“宋伯伯,小侄无能,未能将无武贤弟平安带回来!”燕青道:“不是你的错,如果换成我,也会先回来。冒然行动只会害了宋贤侄!” 第十八回 再访乾坤 故舍重游(5) 宋清急道:“犬子无端卷入是非,早知如此,这榜眼没有考中反而好!”燕青劝道:“宋贤弟莫要心急,我们几个人且去太师府走一趟!” 当下,问及会轻功的只有燕青、周天亮、徐晟和文菁四人。燕青找来了几块蒙面黑布,交与其余三人,在夜『色』中由周天亮带领朝太师府赶去。 来到府门外,将马藏在丛林中。燕青吩咐道:“太师府不比寻常,光张千的徒弟就有好几个常年在府中守卫,几位多加小心!” 徐、文二人一来武功本来比他们弱,二来也不愿意照应不到对方,就一起算作一路。四人分成三路,静悄悄地潜入太师府。 二人从一侧的院落跳到一间房顶,刚在上面走了几间屋的距离,就听得下面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二人急忙蜷下身子,屏住呼吸,且待下面人走过后再行动。 只听得下面一女子的声音道:“还是当今太师有远见,竟然这么早就开始准备将家产移到南方去!”“丛师姐,别说你我了,就是师父也不是做官的料!”另外一女子娇笑道。徐晟听时,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悄悄从屋檐探出头来一看,说第二句话的却是张千的女弟子云芸,而她口中的“丛师姐”想必是另外一个弟子了。 又看得水渐飞和淳于雱二人齐步走了过来,说道:“两位师妹不要在这里闲着了,且去指挥那帮人搬东西!”二人之前就已经看到,不远处的院中一片灯火通明,各式各样的人频频走动,脚步声倒也能够遮掩他们在屋顶上发出的细微声音。 “有劳贵教的风云雷电四堂堂主了!家父早早睡下,我蔡攸代表他前来感谢四位大侠!”快步走过来一个五十多岁,目光多疑的老者,想必就是蔡京的长子了。 徐、文二人心下诧异:“这蔡京还真是权贵煊赫,长子早已年过半百,小女儿蔡娴却和自己一般年纪!” “师父不能亲自前来,但为了搬运过程中万无一失,特意出动了我们四人,希望太师不要见怪。”说话的是那位丛师姐。蔡攸一双小眼睛四处张望了下,暗示道:“不知张大侠是否能够在南下的过程中亲自……”“这个敬请大公子放心,师父早已经安排好了,贵府的家产得分好多批次运送。我们四位堂主分别负责押送次重要的那几批,而再次要的就由那些江湖帮派来负责,至于师父——最重要的那一批他会亲自跟着上路!”未等蔡攸说完,水渐飞早明白了他的意思,解释道。 徐、文二人距离他们有几丈远,虽不是听得特别清楚,但也大体明白了府中大动干戈的意图,蔡京如此做是为了让江湖中人护送,将家产平安地转移到南方去。 蔡攸点头笑道:“让张大侠『操』心了!”淳于雱道:“师父说了,有考虑不周之处,还望太师多多谅解!这江湖人士的召集不比你们当官的,不太好调度,几个月前就通知那些帮派来京师,拖拖拉拉弄到现在总算来得差不多了。”蔡攸道:“这个家父自然能够理解——” “哥哥,这些人要把家中的东西搬到哪里去?”从二人蹲伏的屋中出来了一个少女,听声音便是蔡娴了。 “你来做什么?还不赶紧回屋去?”却是蔡攸慌张的声音。“不管便不管,小妹只希望你们和爹爹都好自为之!”蔡娴道。 蔡攸听了,更加慌神,道:“妹妹,你从哪里听到这些风言风语?”“小姐,你还小,不明白你爹和哥哥们一番良苦用心的!”又是那位丛师姐道。 蔡娴道:“丛靛姐,你们不要帮爹说话,我师父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做事要对得起天地良心!” 听了这话,明教北派的风云雷电四位堂主都是怔住了,面面相觑。蔡攸尴尬不已,干站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道:“你不要一天到晚听上官管家胡说八道,他要是再这样对你说,我便撤了他管家之职,那党氏三兄弟中任何一个都会比他做得好!”蔡娴赌气道:“你敢撤我师父!” 徐、文二人恍然明白上官荣却是太师府的管家,心下暗暗佩服他和蔡娴二人在其中的不容易。 蔡攸看样子很宠这位妹妹,带些求饶的语气道:“我的小祖宗,不撤便不撤,你快回屋睡觉去好不好?”蔡娴嘟嚷道:“他们走来走去,那么大动静,我如何睡得着?”想了想说道:“对了,你们今日抓了个今年的榜眼,却是关在哪里了?”蔡攸心下暗道:“必又是那个上官荣多嘴告诉她的吧!”便喝问道:“你听谁说的,完全没有的事!” 蔡娴知道父亲和哥哥宠归宠,但对于那些大事从来不会让自己『插』手的,心下暗道:“不告诉拉倒,回头我去问别人!”“哼”了一声转身离开。 徐、文二人见她似乎也要去寻关押着宋安平的地方,马上施展轻功在房顶上悄悄跟着她的方向走。只听得身后蔡攸的声音道:“家妹不懂事,耽误了四位的时间!”“蔡公子休要如此说,以太师家中的收藏之物来看,没有十天半个月我们也动不了身,倒不在乎这点时间!”云芸咯咯笑道。“既然如此,四侠且先到堂屋去坐会儿吧……”是蔡攸渐渐减小的声音。 蔡娴一边向前走,一边胡『乱』拉扯着路边的花草的枝条,走到一个较为僻静的地方,见迎面走来一位仆人,心中正没好气,便娇叱道:“给我站住!”那仆人一听是小姐的声音,吓得不敢动。蔡娴不紧不慢说道:“我且问你,你可知道今天哥哥他们抓了一个书生,却是关在了哪里?”那仆人连连摇头道:“大小姐,我不知道……”“是不是哥哥叫你不要说的?”蔡娴紧紧抓住他的衣领,喝问道。 “大小姐,我……我真的不知道……”那仆人慌了。蔡娴气道:“好!你不说是吧,看我割了你的舌头,叫你说不出——”“住手!他确实不知道!”黑暗中是上官荣的声音。 第十八回 再访乾坤 故舍重游(6) 蔡娴一把将那个仆人推开,道了一声“滚”之后对缓缓走过来的上官荣道:“师父,你怎么来了?”上官荣叹了一声,缓缓吐出三个字:“乾坤楼!” “乾坤楼?”蔡娴惊声道。 不远处的徐、文二人自是不明白这三个字所代表的的含义,也不知蔡娴如此吃惊的原因。 上官荣道:“你哥哥吃定那个书生了!”蔡娴急道:“师父,你可知那个书生叫什么名字?”上官荣摇摇头,道:“你哥哥叫党氏三兄弟负责此事,我完全不能『插』手!刚刚我也是从党世杰那边探得是关押在了乾坤楼。”“那我不管,我要叫他们三个放人!”蔡娴不顾一切要走。 上官荣制止道:“你哥哥下了死令,没有他的允许,党氏三兄弟就是死也不能放人!”“那你能带我们去那乾坤楼么?”上官荣听时,声音有几分熟悉。 听得多时的徐、文二人认为他们可以帮忙,见此处几乎没人走动,便从屋檐上跳了下来现身,刚刚问话的正是徐晟。蔡娴也是吃了一惊,见二人已经将蒙布放了一半,认出了他们。上官荣道:“莫非这位新科榜眼是你们的朋友?” 文菁道:“蔡姐姐和他也有一面之缘,他便是当日我们一起出去玩时见到的宋安平!”蔡娴焦急道:“那个死书呆子,为啥要考这么好?便是考这么好,也不会奉承哥哥他们几句?真是个不知死活的浑人!” 她虽然无一句不是骂宋安平,但其余三人听来已经饱含着关切之情。说完后,蔡娴自觉有些失态,问道:“师父,你说说怎么办?” 上官荣拿出两块黑布,也给自己和蔡娴蒙了面,小声道:“我们且先去查访一下,不过三位万万不可轻取妄动。稍有不慎,不但救不了人,还会叫自己失陷在里面!” 徐、文二人现下也不知燕青和周天亮在哪里,只能先跟上官荣去看看。在去往府中东北角的乾坤楼路上,二人才知道,这乾坤楼是个机关重重的地方,关押着的都是蔡京的死敌,不会轻易使用,如今将宋安平关在里面,可谓是凶多吉少。 不多时,四人来到乾坤楼前。蹲在草丛中,蔡娴发现门前守着的是党世杰和党世英二人,想要过去以大小姐的身份命令他们走开,被上官荣眼疾手快地拉住,捂住她的嘴,示意不要轻举妄动。 等了好一会儿,那党世英暂时离去。上官荣抓起一把泥土,朝另外一个方向扔了过去,党世杰以为那边草丛中有人,急忙过去一探究竟,却不知道身后四道人影纵身跳到了楼的后面。 上官荣止住三人的动作,伸手轻轻将一扇窗户打开。刚开到一般,只听得“嗖”的一声,一支利箭飞了过来,幸得反应及时,要不脸上真会穿出一个透明窟窿。旁边三人皆是倒吸了一口凉气,暗自惊叹之间,窗户已经打开一半。 接着点点月光望去,一楼的地上赫然是一个八卦太极图。文菁心中马上明白,那必须遵循着一定的方位踩过去,不然触发了机关就会死无葬身之地。拈了一枚石子在手,随手打向“离”那一卦的方位,只听得“哗啦”几声,约有十来根枪矛之类的兵器从屋里穿过。 上官荣明白了其中意思,又打向“坤”卦,又是几十支利箭穿梭飞过。再要打时,忽听得党世杰的声音喝道:“何人敢闯乾坤楼?” 话到人到,一掌已经推向徐晟。不及细想,他以『迷』踪拳中的一招“白虎过涧”闪到一旁。文菁玉手上剑光一闪,柔剑划破党世杰的袖口。 党世杰心下一凛,生怕这一招中像上次那样暗含着极大的内力,急忙后退几步,竟愣在那里好一会儿。趁着此间隙,四人先后纵身而离。 来到前院的路上,就听到喊杀声此起彼伏,上官荣当即道:“不能去里面,我们赶紧去府外!”来到林中系马的地方,燕青他们二人尚没有回来,隐约猜到前院是被发现而打斗了起来。 尚未完全安定下来,一人从草丛里跳了出来,上官荣急忙接住他的一招,两人正要交手时,徐晟见来人却是燕青,忙叫道:“别打了,是自己人!” 二人住手时,文菁问道:“表哥呢?”燕青道:“他被风云雷电四堂堂主围攻,多是不妙!”众人皆是怔住。文菁道:“蔡姐姐,你可以回府里看一下情况么,一会再出来告诉我们?”蔡娴应声道:“这个法子倒不错!”摘了蒙面的布,跑进府中去了。 徐晟让上官荣和燕青互相认识。文菁问道:“你们怎地被发现了?”燕青道:“我倒是还算小心,正偷听出了关押宋贤侄的是乾坤楼,不料他那边已经被发现了。心中只能暗暗叫苦,趁『乱』跑了出来,临走前见他被那四人围攻,却不敢冒然去救。” 上官荣拱手道:“燕兄可知那乾坤楼危机重重?”燕青摇摇头,徐晟道:“刚刚我们几人去了一趟,刚在一楼就碰上了机关,还没进去就被人发现,就马上跑了出来!”燕青不改他乐观的心态,道:“这太师的大管家倒成了我们这一边的啦?”上官荣有些愧然道:“其他忙也帮不上,让燕兄见笑了!” 燕青道:“既然公茂兄出力相助,我想此事倒简单了些!”上官荣摇头道:“此事未必简单,说句惭愧的话,作为府中的大管家,我对于那些机关也所知甚少,除非——”“除非什么?”燕青问道。 上官荣道:“除非有一位精通奇门阵法之人和一个绝顶高手!”燕青笑道:“我想这奇门阵法这边有一人知道,只是绝顶高手——”“莫非燕兄知道?”上官荣喜道。 燕青道:“公茂兄太抬举小弟了,我只是略知一二,精通之人是她——”上官荣循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却是文菁,心下暗道:“刚刚在乾坤楼外,倒是她先用石子试探里面的动静的!” 燕青已知晓文菁向许贯忠学过这些,料想她必然将那些名堂尽数学来了。文菁道:“虽说我晓得一些,不过我们中间还是差一位高手啊——若是外公在这里,那就好办多了!”燕青问道:“小丫头,你爹倒是很厉害,只是你外公——”“她外公便是那陕西周老侠!”徐晟补充道。 第十八回 再访乾坤 故舍重游(7) 他这一说,倒是叫燕青和上官荣都吃了一惊。燕青道:“周老爷子我倒是见过。唔——不错,他的女儿和外孙女是谁,这事江湖中知道的人还真少!” 等了许久,仍然不见蔡娴出来。燕青道:“这好多人在太师府中搬东西,却是怎么一回事?我刚刚看了一眼,这北方的武林,除了没见到天禁帮的人,其余好像都集中在了这里,有淮西苗刘两家、河间的三叉刀马家,就是这些年一直日渐式微的华山派,都看到了他们的人也出现在了这里!” 徐晟道:“却是不知道为什么,听蔡攸他们的谈话说,太师要将家产尽数搬到南方去!” “难道金人真的要南侵了?”燕青道。 文菁心下暗想:“之前已经挺多人提到过金人在北方兴起,似乎是要有南侵的动向,不过宋、金两国听说有盟约在身,不至于来得这么快吧?”再细想时,自觉可笑:“自古两国之间多是尔虞我诈,这盟约又有何用;若换做是我,也会趁着对方没有准备而突然袭击!”徐晟见她似乎已经明白,刚要发问时,却见蔡娴小跑溜了过来,说道:“你们说的那个人已经被擒住了,也关到了乾坤楼里!” 燕青寻思道:“在这风口浪尖上,必是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几人一下子都一筹莫展了。 上官荣想了想道:“我们二人可以身在府中,按照之前的惯例,虽然不免有皮肉之苦,但——”“什么,那个死书呆子哪受得了皮肉之苦?”蔡娴叫道,现在她似乎成了最着急的一个人。 上官荣道:“皮肉之苦在所难免了,但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凭我们几人的武功,想要再访乾坤楼,须得好好筹划一番!”燕青点头道:“公茂兄言之有理,不好好准备,只会让更多的人无畏地陷入其中——你和蔡小姐也在府里多多关照,尽量不要让他们二人受苦——闯楼之事还得从长计议!” 在上官荣的劝说下,蔡娴好容易跟他先回了府中。徐、文二人将住处告诉了他们后也自回醉杏楼。燕青却是一直来往联系,将事情的进展时时告诉宋清他们以让宽心。 一回来,文菁就将此事告诉了李师师,本想以皇上的名义出面来搜查蔡府,未料她说道:“太师府中,便是皇上也动不得!”二人俱是惊讶不已,没有想到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师之位居然是如此地权倾朝野。李师师叹道:“皇上已经不止一次对我说过了,太师的那些东西,他想管却管不动!”文菁道:“看来对于这太师蔡京,只能采取‘以暴制暴’的法子了。” 一连几日,众人都接连聚在一起商议,将事情规划得也有八九分了,准备在今晚第二次暗访乾坤楼救人。大约申牌时分,就见燕青满脸笑容地走进醉杏楼,高声道:“我们这几天却是有些白策划了!”徐晟不解道:“为何?难道已经将他们救出来了?” 燕青身后转出一位鹤发童颜的老翁,文菁早迎上去,喊道:“外公!” 周侗捋须而笑,又转过去对燕青道:“你小子使用激将法,叫我不得不来趟这趟浑水了!”文菁道:“外公怎地如此说话?便是表哥也陷在了乾坤楼,你如何能不管?”周侗道:“谁叫他自己不小心,吃些苦头方才记住!” 文菁叫三人在亭中稍作片刻,下去泡了一壶茶水过来,先给周侗倒了一杯,恭敬地递上,道:“请外公尝尝我沏茶的功夫有没有倒退?” 周侗将小盏端在手中,微微咂了一口,顿觉茶香通透,满意道:“看来那时把你带去拜访那些天下名师还是有点用的,现在外公老了不中用了,还是知道孝敬我这个老头子的!”文菁道:“看外公说的,尽孙女的孝道不是应该的么?”周侗道:“那可不一定,生女都外向,只可惜天亮那时跟你一起学,却没会多少,不像你不消几天便让那些师父觉得没啥可教!” 文菁又将周侗盏中的茶添满,转移了话题问道:“外公,那塞外侠僧服输了没?”周侗大笑道:“老和尚不服不行啊,这十八般武艺——”忽而转过去对徐晟道:“所以说,你要好好学习!”徐晟敬然道:“前辈的《十八般武器》确实各有妙处,晚辈必当谨遵教诲!” 文菁尝试问道:“能不能不将这些尽数学完,就开始教晟哥哥其他的武艺?”“不行!”周侗斩钉截铁道,“这是我教人学武的规矩,坏不得!” 文菁道:“那外公教我时,也没有叫我先学枪矛之类的啊?”周侗道:“那些兵器对于你来说都太硬朗,天亮当时不也学了两三年么?”文菁心下暗道:“这话倒是不错,那重枪别说使了,我拿在手里都要费好大一番劲!”进而问道:“那兵书中怎不见有钩镰枪法的要诀?” “钩镰枪?”周侗问道。燕青心中也是一怔,暗道:“必是贤侄想学那时徐大哥独步天下的钩镰枪法!”文菁有些失望,道:“外公也不会钩镰枪?” 燕青笑道:“小丫头,你太小看你外公了,他当年可有个称号唤作‘神兵’的!”周侗对徐晟道:“你想学那钩镰枪,更应该将十八般武艺中的长兵器样样使得精熟!”徐晟道:“按照老前辈书中的指使,长兵器中已将枪和棍学得一二,目前正在学戟的过程中。”“既然这样,你且将枪法演示一遍!”周侗道。 徐晟知他是在考察自己,不敢懈怠,从不远处枪架上挑来一把浑铁钢枪,就在空地上舞了起来。三人见时,他一拦一刺,一转一拨,上进三分,后退两分,紧接着又是旋转一圈,一扬一拍,枪头在地上滑过之处,枝叶飞起,尘土蔽目,这一连串动作都在眨眼之间完成。须臾之时,后招已经跟上,一条枪浑似游龙,不离周身,招数之间不留半分间隙。不一会儿,已将一套枪法尽数演练完毕。 第十八回 再访乾坤 故舍重游(8) 燕青心中感叹不已:“贤侄于练武当真是下了一番功夫!”而文菁早是拍手称好,拿了手帕给他拭去额上的汗水。 徐晟将枪放到地上,说道:“还请前辈指教!”周侗点点头,赞许道:“这枪也使得有七八分了,不过——”他故意停住不说了。文菁疑『惑』道:“还差那两三分在哪里?” 周侗走到旁边,用脚尖轻轻一挑,将钢枪握到了手上,道:“还差的那几分便是——”手起枪到,在地上重重一拍,刹那间出现一道深痕,接着将枪交到徐晟手里,说道:“你来使力拍一下!” 徐晟听言,照着他的样子也是拍下,只是扬起了稍许尘土。周侗道:“差的三两分便是这里!”徐、文二人互望了一眼,心中像是明白了,以为是内力远不及的缘故。文菁道:“外公,你这股内功谁比得上?” 周侗摇摇头,对徐晟道:“这与内功虽说有一定的关系,但又不是完全因为内力。看你使枪,刺拨的过程中却带了一些软绵绵的味道。虽然在某些招式中,需要刚中带柔,但对于枪法,柔的部分可千万不能用在这里!” 徐晟带些憨笑,有些似懂非懂。周侗道:“一下子想不明白也没有关系,可以以后慢慢体会!”转而对文菁道:“菁菁,是不是因为你教了一些东西,让他习惯成自然地带了些绵绵的招式?”文菁心下暗道:“我只教过晟哥哥轻功和一些点『穴』的法门,于招式上可没有——不过一直朝夕相处,彼此之间潜移默化受点影响也是在所难免的了。” 燕青却走过来道:“老爷子,那些想必是我那套『迷』踪拳里面的东西吧!”周侗一下子明白了,大笑道:“既然如此,以后我也可以因材施教了。不过若是悟『性』好,到了一定的功力后自会明白刚柔并济,那样方算做上上武功!” 徐晟心下仔细想了想,暗道:“这话却和燕叔叔刚开始教我武艺时说的‘将树拍断’的例子好像有几分相似之处……” 周侗见他陷入沉思,知是在想其中的道理,转对文菁道:“菁菁,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一套帮你量身定做的软剑剑法,胸中差不多已有一半的招式成型了,要不要先看一看?”若是放在往年,文菁倒也没有太多想学的念头,但如今她也想增强一些武艺,不能以后总是要让别人来保护,便微微点头。 文菁刚把绕于指上的柔翼剑摘下来时,就见之前都比较镇定的上官荣匆匆忙忙跑进院中,看神情甚为焦急。 燕青迎上去问道:“公茂兄,出了什么事了?”徐、文二人见他如此表情,也是心中一紧,怕是有人遭到了不测。 上官荣急道:“蔡小姐不听劝阻,去硬闯乾坤楼,也被关押在了里面!”听到不是有人被害的消息,四人心中稍安。燕青道:“不是说好了今晚就去救人的么?她怎地如此沉不住气?”文菁问道:“蔡姐姐是蔡府的大小姐,如何也被关在了乾坤楼?” 上官荣道:“正因为她是蔡府的大小姐——午后,她一个人去找蔡攸理论无果,就怒气冲冲地去命令党氏三兄弟放人,谁料蔡攸六亲不认,将自己的亲妹妹也一并关押!”燕青好言道:“公茂兄切勿心急,本来以我们四人还只有五六成胜算,如今有周老爷子在这儿,这事便成了!” 上官荣这才注意到周侗,问道:“这位是……”“公茂兄知道‘神兵’和‘陕西周老侠’这两个名号么?”燕青笑道。 上官荣听此,急忙拱手道:“原来是周老前辈,晚辈上官荣失敬了!若是前辈能够出手相助——”“也怪天亮这孩子自己不小心!”周侗摆摆手道:“你不要谢我。”望着上官荣疑『惑』的神情,燕青道:“那周天亮是老爷子的孙子。” 周侗道:“便是再着急,也得等到夜间。所以——”从文菁手上拿过柔剑,绕在指上,对她点头道:“菁菁,你且把招式看清楚了!” 周侗身形闪动,软剑登时如飘带一样龙飞凤舞。徐晟看时,他招式之快,已经教人无法捕获,套路潇洒飘逸,轻快敏捷,在身旁交织出一道“剑网”。刚舞起时恰好有一只蝴蝶在网中,而待他将招式演练一遍后,这只蝴蝶愣是没有飞出,恰到好处的力道亦是没有伤得蝴蝶分毫。 当徐晟还停留在之前的几招时,周侗已经将之前悟出来的十五招剑法全部演示完毕,并且完全是面不改『色』,安然自若道:“这些只是剑法中的前一半,剩余部分容我以后慢慢再想。菁菁,你记清楚了么?” 文菁粉颈轻摇,带些难为情道:“看清楚的部分倒是记清了,但是外公的招式太快了,并未完全看清楚!” 徐、文二人的武学修为较浅,故不能完全跟上他的招式。而燕青和上官荣二人也只能堪堪将动作看个大概。 周侗笑道:“这也无妨,我再将其中的每一招都演练得慢一点!”口中叫道:“第一式,仙人指路!”待到要舞动时,忽然停住了,自语道:“每一招的名称倒是都有了,而对于这套剑法至今没想出一个好名字——菁菁,既然是为你准备的剑法,你且给它取个名字吧!” 文菁望着刚刚那只被剑网困住的蝴蝶这时才飞向远方,不假思索道:“既然让这只蝴蝶不得脱身,不妨就叫做‘锁蝶剑法’吧!”周侗抚过花白的胡须,点头赞道:“好,就叫锁蝶剑法!且看锁蝶剑法第一招,‘仙人指路’——”后退两步后紧接着又右腿屈膝前弓,左腿挺膝伸直,同时左手前挥,目光所到之处,软剑迅疾向前;紧接着上身拧过半圈,手臂亦跟着挥过,肘部屈回的同时软剑剑身弯折,剑尖指向另一方…… 文菁见他刻意将招式放慢了些,待到仙人指路演练完毕后,便道:“外公,这次我完全看清并记住了!” 第十八回 再访乾坤 故舍重游(9) 周侗满意地笑了笑,又将其余的招式一一演示,过得小半个时辰,文菁已经完全牢记在心,并且能够随意将动作套路重演。周侗道:“菁菁,以你的领悟能力,只需练习几遍,便可以挥舞得很快,但若要说让它真正有威胁,那也要靠实战的磨合和其他方面的修为能够跟上!” 文菁收好软剑,对周侗道:“难得见一回外公,我便做些吃的过来,大伙一起共进晚饭,然后就去救人,可好?”说话间,已经翩然离开准备去了。 不多时,她已经和三两个丫鬟端着几道精心准备的小菜上来,唤了李师师一同过来。周侗随手夹了一筷子粉蒸白菜,尝了尝,夸道:“说起来快有两三年没吃过你做的菜了吧,手艺更见炉火纯青!”燕青、上官荣和李师师三人也是分别尝过一道菜,均觉美味无比。特别是李师师,赵佶为了讨她的欢心,曾叫御厨来醉杏楼做过菜,但此时看来,文菁将一道平常的小菜做得如此可口,论厨艺真是不遑相让。 周侗吃了几口后,忽道:“菁菁,你的做菜风格怎地变了些:之前多比较清淡,更偏重于口感鲜嫩;如今却在菜中多用酱盐之类的调料,更偏重于味浓汁厚。”文菁听了这话,低下头去,心中暗暗涩然:“这个——我只是习惯了按照晟哥哥的口味来做菜……” 周侗当然猜不透她的这一小心思,只是见她低下头去不做声,却也没有再多问。用过晚饭,除李师师外的众人都跃马奔驰,取路朝太师府赶将过去。 施展轻功跳入太师府内,往东北角的乾坤楼二来。伏在草丛中时,发现党氏三兄弟同站在楼外守着。周侗从地上捡了一颗石子在手,看似轻易一扔,却准确而又力道十足地击中其中一人的百会『穴』,登时昏『迷』倒地。 另外两人见党世雄忽然倒地,急忙过去,口中叫道:“大哥,你怎么了?”见他依旧昏『迷』,党世杰向四周问道:“何方高人,伤我大哥?” 文菁也拈了两枚石子在手,分别打向党世英和党世杰。在石子发出的同时,周侗双掌分别推向这两枚石子的方向,在两股强劲内力的带动下,只听得“啪”“啪”两声,分别击中二人的风池『穴』和人迎『穴』,双双倒了下去。 党氏三兄弟都昏死过去,一时半会也醒不过来。五人在夜『色』的掩护下,来到楼前。周侗吩咐燕青道:“你且在外面探哨,一有动静便马上提醒我们!”其余四人慢慢靠近底层的大门。上官荣用力一推,将门打开,地上还是巨大的八卦图。文菁道:“上次我们刚试过离和坤两个方位,均是死门——”『摸』了石子在手,准备再试其他的方位。 周侗笑了一声,已是大踏步跨入其中。脚刚刚碰得其中的“震”卦,一面满是铁钉的石板从天而降,不容细想,反掌一推,将石板打得粉碎;再次踏入“离”卦时,又是枪矛横飞,他身法迅捷地从这些长兵器中穿梭而过,将一支支枪矛尽数收在手中,臂中微微运力,“砰”的一声将这些武器尽数折断。 徐晟看他的身法轻快,内功强劲,心下由衷地佩服他的武艺。上官荣也是心中一怔:“周老前辈武艺高强那是早有耳闻,但不想已经出神入化到如此地步!” 片刻之间,周侗已经将八个方位和尽数踩踏过去,探得“乾”、“艮”和“坎”三卦为生门。余下三人也跳着踏过来到楼梯口,众人一并来到了二楼。 看了一眼二楼的布局,却甚是平凡,远离他们站位的一端是一大排书架,上面密密麻麻地摆满了书,书架的顶端是通向三楼的楼梯口,而中间却是一大片平地。 上官荣心中暗道:“越是危险的地方越是平淡无奇,不知这楼暗藏着什么蹊跷?”周侗已是一马当先,朝对面走去。刚垮了五六步,脚下的木板就深陷下去,两头随之翘起。三人见他顷刻间已经陷了半个身位下去,正在暗暗叫苦,却见他倏地跃起,稳稳地落到对面安全之处。 文菁喜他无恙的同时,自语道:“这是一个连环翻板,幸喜是外公第一个通过,若是换做他人,必当陷进下面的陷阱之中!”周侗已经在对面喊道:“菁菁,如何保持这连环板的平衡而让你们三人安全通过。”文菁思索了一会儿,说道:“外公,我们一个个地过来,往中间走的时你在那头以比我稍快的步伐朝中间走,相遇之后却反过来要比我走得稍慢。” 周侗点头示意了下,文菁这边也已做好了准备。徐晟不由得心下担忧,文菁道:“我已经看明白了,这个装置说白了就是由三个天平秤组成的,若是两端保持差不多重量,必能安全通过。待会你走时,外公以和你差不多的步伐就行了。所以说,不会有事的!”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去,很快在中间和周侗相遇。在文菁抵达对面之时,周侗也从靠近这边的板上跳到安全之处。 文菁带些不好意思的语气道:“外公,你武功好,只得麻烦你多过几遍了。”周侗会意,施展轻功再次踏到对面,以同样的方法又让徐晟通过。上官荣本来想尝试一下自己的轻功能力的,但最终亦没有冒这个险。 在等待他过来的同时,文菁随手拿起了一本书,用明月珠照亮了一看,见书的封面上赫然写着“崇宁四年八月开封府纪事”,心下暗惊。很快按照索引,找到了政和年间的纪事。 此时,那两人都已经过来,见她在书架上翻寻着东西,周侗问道:“在找些什么呢?”文菁道:“当初在开封府衙门寻不得的地方志却都在这里!”徐晟解释道:“晚辈幼年时母亲被『奸』贼害死,如今只记得一个王小三的名字,所以只能从这些地方志中找些蛛丝马迹出来。”上官荣对蔡京接管开封府的地方志之事却知晓一二,道:“太师隔一段时间就叫人将那些地方志取来,又把之前年代的尽数销毁,只留下最近二十年左右的,想必是有些事怕被人发觉把。你们既然要查阅,救完人下来再找也不迟。”文菁听了这话,心中一凛:“看来蔡太师真将事情做得天衣无缝,李姑姑想要的绍圣年间的卷宗恐怕是永无天日了!” 第十八回 再访乾坤 故舍重游(10) 走在通向的楼梯上,四人难掩心中的喜悦,毕竟过了三楼就可以达到顶层了。三楼比一二楼加起来还要高,地面被分成了许多个小格子,并且未见通向四楼的楼梯。望着地面,众人明白必须破解机关方能寻得通向四楼的办法。 点亮了火把近看时,每一个格子上都写了一个数字,从一开始,直至有一百之多。令人奇怪的是,并不是按照一边开始排列,而是从中心开始,依照螺旋状往外逐渐增加。 周侗随手将最靠近自己的写有“七十三”的格子按了按,那一格迅速下沉。就在于此同时,四边的墙壁竟然开始朝里较快地移动。四人均是心下一紧,不知触动了什么机关。周侗再按旁边的“七十四”时,居然纹丝不动。文菁心下寻思道:“看样子要把其中的一部分格子按下去,否则四面的墙壁会挤压过来,纵使外公有绝世武功,可以一掌将那些墙壁打坏,但如此必使楼上那层直接落下,从而会有危险。” 周侗笑了笑,道:“确是遵循着什么样的排布?”再按旁边的格子时,写有“四十三”和“七十一”的两格又被按了下去,同时,四面墙壁移动似乎放缓了些。看到这里,文菁一下子想起,高声道:“外公,幼年时我曾经看过一本书,里面提到过一个‘天罡地煞质之数’的说法,想必这里的排布就是遵循这个规律了——且直接来试‘四十一’。” 周侗右掌轻轻一推,就隔空将写有‘四十一’的那格按了下去。文菁指着地上的格子道:“那就是了,且将‘四十一’右上角的那斜着一排除了‘三十九’尽数按下去!”周侗听了,手掌斜着一掠,将她指着的那一排一个个隔空按下,‘六十七’、‘十九’、‘七’、‘二十三’‘四十七’和‘七十九’尽数下陷。再看四周的墙壁时,其移动速度显然放缓了许多。 文菁没有细想,对那些数字均是脱口而出。不多时,周侗已经将她报出的数字尽数按了下去,待到完毕后,墙壁却依旧还在及其缓慢地移动。徐晟似乎明白了些什么,问道:“是不是还有‘九十一’?”文菁摇摇头道:“九十一为七与十三之乘积。”徐晟想了好一会儿,方觉自己说得不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再看身旁的文菁时,她陷入了沉思。 文菁又仔细地看了一遍,并未发现有遗漏之处,心下暗道:“《天罡地煞之数》这一篇的署名是本朝的沈括,但未见于其他人的记载,很有可能是其他人伪托之作。只是,这其中还漏了些什么……” 那边的周侗又将没有按下去的一个个再试了。虽然他行动迅捷不已,但才试过两排之后,墙壁已经将这一层屋子的空间压缩到一半,一些边上的格子已经没入墙壁之中。徐晟心下暗道:“若是有遗漏的地方已经躲在了墙中,那就糟糕了!” 忽听得文菁道:“试一下最中间的那个‘一’吧!”她仔细想了一会儿,发觉“一”虽然不是文中提到的“质之数”,但也不是其对立面的“合之数”,故要试试这个格子。上官荣此时距离那格最近,蹲下身来顺手一按,那格也陷落了下去。这时,墙壁竟缓缓止住,“嗖”的一声,一支利箭朝中间的上官荣飞来,他下意识地闪身躲过,利箭划破衣袖擦边而去,手上的火把也跟着掉在了地上。徐晟刚要走过去捡时,周侗早一手将他按在地上不动,文菁亦跟着俯下身来。紧接着又是几十支利箭飞过,虽然不多,但每支箭比要比一楼的暗器快上许多,周侗伏在地上尝试着绰来时,只是刚刚握住箭尾。四人蹲伏了许久,不见动静,而墙壁亦慢慢四散开来,屋中渐渐恢复原状。一道通向楼上的悬梯升了下来,四人站起身来,拍了拍灰尘。上官荣将地上的火把重新捡起,带领着朝顶层走去。 脚步声中,忽听得蔡娴赌气的声音道:“哥哥,你就当你这个妹妹死了吧!”四人赶紧加快了脚步,刚上得四层,就看到蔡娴被关押在最靠近楼梯口的一间牢房里。 在火光中,蔡娴见到来人是上官荣一行,大喜道:“师父,你们怎地来了?”周侗走上前去,正要尝试着将牢门用掌力推开,蔡娴却指着右侧道:“你们赶紧去救那个呆子,他受过挨打!” 四人循着她手指的方向,走了几丈路,发现挨着的两个牢中关押着周天亮和宋安平。文菁唤道:“表哥,你还好么?”周天亮睁开略显疲惫的眼睛,道:“表妹——爷爷,你们过来了?” 周侗见他身上的衣衫已经破损了几处,手臂上血肉模糊,手上暗暗运力,“砰”的一声将铁锁拍断。周天亮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微微笑道:“都是些外伤,不碍事。你们快去救隔壁的宋贤弟。”跟着他们来到隔壁的牢门前,轻轻唤了几声“宋贤弟”“无武贤弟”时,宋安平依旧是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周侗拍开牢门后,来到宋安平身前,见他已是昏死了过去,身上好几处地方被打得肿起。上官荣将他背在后背,道:“这位贤侄是读书人,经不起这般折磨。此地不宜久留,我们救完蔡小姐后当速速离开。 周天亮练武出身,受了这些伤之后尚能自己行走;蔡娴却是安然无恙,蔡攸只是把自己的妹妹暂时囚禁在这里。众人沿着原来的道路,一直来到二楼。 在徐、文二人翻着寻找书架上的卷宗时,周侗已经用同样的方法将他们送到楼外的安全之处。不一会儿,文菁也把政和六年冬天的纪事和开封地理志尽数找到,正当周侗返身上来接应他们时,却听得外面燕青的口哨声。 只听得四人齐声叫道:“风云雷电四堂,布阵!”“你们先杀我好了!”是蔡娴的声音。“小姐,你哥哥只说看住你,可不准我们动你!”丛靛道。“丛师姐说得是,小姐还是先行让开比较好。”是云芸娇媚的声音。 第十八回 再访乾坤 故舍重游(11) 打开二楼的小窗,三人见蔡娴又站到了身前,挡住四堂主的去路。水渐飞朝着淳于雱点头会意了下,身形跃起,从一侧靠近蔡娴。周侗看得亲切,知道他想要点住蔡娴的『穴』道,顺手将窗横梁上的一段木块掰下,“嗖”的一声,木块从水渐飞和蔡娴二人中间飞过。 水渐飞愣了片刻,周侗大吼一声道:“老夫来会会你们风云雷电四堂主!”声到人起,已从二楼直接跃下。徐、文二人见二楼所处虽高,但跳下去无什危险,也借着轻功携手轻轻跳到地面。 周侗此时已和四人交上了手,风云雷电四人都习得张千的寒刃手,在四道交织的掌风中,形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冰霜网。周侗左突右闪,以强劲的内力将他们冷飕飕的冰霜一一化解,蓦然双手交叉,一股强劲的内力直冲丛靛和云芸两位女子,将她们二人震到地上。 众人见他破此风云雷电之阵只不过用得七八招,心下暗道:“老前辈的武功当真是登峰造极!”由于他出来时依旧用黑布蒙着面,水渐飞等人看不到面容,但内心也升起一阵恐惧,对方竟然用如此少的招式就将师父苦苦创下的阵法破解。 淳于雱止住了打斗,作揖道:“敢问何方高人?”周侗冷笑了一声,道:“便是你们的师父见了我也得毕恭毕敬——”又指着地上尚自昏『迷』的党氏三兄弟道:“赶紧带着他们走,不要『逼』得老夫大开杀戒!”水渐飞和淳于雱不敢怠慢,各自扶了一人离开,地上的两个女子也爬了起来,将剩下的党世杰搀扶着离开。 周侗笑道:“想来张千此时不在府中,便是那些小门派的喽啰也不敢再来闹事,今晚的太师府倒是安静!”燕青道:“老爷子,我看着乾坤楼害人无数,倒不如一把火——”说这话时,他转头去看蔡娴的神情,见她点头默许。 蔡娴和燕青拿过火把,点燃了楼底的木板,挟着风势,整个乾坤楼噼里啪啦地烧将起来。望着这漫天的火光,众人心中都长舒了一口气。文菁心下暗道:“刚才将晟哥哥需要的卷宗找了出来,只是这一烧不知会将多少开封府的冤案彻底石沉大海!” 离去时,身后的乾坤楼已经慢慢地化为一片灰烬与焦土。周侗特意示意徐、文二人一道放慢了脚步,以上乘内功的“腹语传音”道:“菁菁,这送人回去我便不去了!”文菁听他如此一说,知他要走了,已『露』出挽留的神情。周侗继续以密音道:“不要忘了我收弟子的规矩,文考那部分就交给你了!”说罢,未等二人发话,转身而去,刹那间已经消逝得无影无踪。 徐晟心下『迷』『惑』不解,暗道:“文考却是什么意思?”文菁看到他的神情,小声道:“外公教你武功之前,除了考验你像十八般武艺这些武学上的东西外,还需经过三两项文考——以后我就慢慢教你些吧。”说话之间,二人追上前面的众人。上官荣问道:“周老前辈呢?”文菁带些失落的语气道:“外公已经走了!”蔡娴拍了一下她的肩膀,道:“原来那位武艺高强的前辈是你的外公啊?要不是他走得那么急,我还真得好好谢谢他,如果没有他的帮忙,那浑呆子怎么救得出来?” 将事先藏在林中的马匹牵过,回到李纲府中。宋清等人见到人已救出,急忙向众人拜谢。而蔡娴也从半路取道,找来了郎中给医治。那郎中给宋安平外伤处敷了草『药』,道:“这位公子只是一时昏睡过去,明日一早便能醒来。”又给周天亮敷『药』后,蔡娴给过银子,那郎中道谢离开。 人已救出,众人便寻思着离开。蔡娴却想要留下来照料宋安平,被上官荣制止,笑道:“早先我们第一次来李府时便不受欢迎,如今更不能待在这里了!”拉着蔡娴自投客栈去了。 燕青却暂时留在了李府住一宿。徐、文二人也出了府门,往回而走。驾马刚走了几步,忽听得身后宋清的声音道:“贤侄请留步!” 二人转身下马,见宋清急匆匆地赶来,没有说话,便“扑通”一声跪下。徐晟急忙过去,要将他扶起,道:“宋伯伯,你不必如此大礼,救无武兄出来,也不是小侄一人功劳!”宋清却是摇摇头,跪在地上不肯起来。徐晟道:“若没有文姑娘外公的相助,我们也不可能成了此事,所以你要谢还是谢——”“贤侄,救犬子一事当另谢,我却不是因为此事!”宋清又是连连摇头道。 “那所为何事?”文菁不禁奇道。宋清一连向徐晟磕了三个响头,长叹道:“我们宋家对不起你们徐家!”徐、文二人见他这样的动作,均是『迷』『惑』不解。在徐晟的搀扶下,宋清这才踉踉跄跄地站起,缓缓说道:“刚才这三个头,我是为已故的哥哥向你磕的!” 徐晟心下更是『惑』然:“他的哥哥便是宋公明,我最多只是幼年时见过一两面,怎么……”宋清沉重道:“哥哥曾经对我说过,在众兄弟中,他最最对不起的便是你的父亲,为了众兄弟的前途,枉送了你父亲的『性』命!” 徐、文二人蓦然想起在炉峰山脚下于六所说的话,心中大约明白可能是这事。徐晟问道:“是不是花荣『射』死了我爹?”宋清惊道:“贤侄对此事也是略知一二?”徐晟点点头,宋清却再次摇头,道:“不,不是花荣!是——王禀!” “王禀?”徐晟一怔,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大叫道,“他为何『射』杀我爹?”一旁的文菁忽然想起于六讲述时曾经提到过这个名字。宋清讲述道:“这正是我哥哥对不起你父亲的地方——在南征北战回来后,哥哥像是知道了朝廷终究不会放过他,早早地就将此事全部告诉了我,并且特意叮嘱过我,若是碰上了徐家的后人,必要磕三个响头,并把事情的真相告诉给他。前几日我刚碰见你时,就想告诉你,怎奈终究没有说得出口。” 第十八回 再访乾坤 故舍重游(12) 文菁心下又回想起宋清头一次听说徐晟是徐宁后人时完全愣住的神情。宋清继续说道:“在南征途中,王禀是朝廷派来督军的大将。忽一日,他找到我哥哥,说与军中的徐宁发生争执,必当要手刃除之。哥哥起初哪肯害了自己弟兄的姓名,王禀便威胁说,若是不除去徐宁,必当向朝廷上报梁山还有谋反之心。哥哥无奈下,便完全遵循了王禀的要求!” 听到这里,徐晟惊得一下子瘫倒在地,喃喃自语道:“也就是说,那王禀拿过花伯伯所用的箭,然后趁着我爹回撤的过程中,一箭『射』死了他?” 宋清无奈却又坚定地点了点头。茫然中,徐晟问道:“那王禀现在在哪里,我要亲口问问,他和我爹却有些什么仇怨,调和不成,竟然下如此黑手?”宋清摇摇头道:“我也只知道王禀这个名字。”说着,又跪了下来,再次朝徐晟磕了三个头,默默走回。 文菁将徐晟扶起,慰然道:“晟哥哥,不要伤心了,那王禀只要还活在世上,终有一天会找到他的!”徐晟恍惚间回过神来,像是失魂落魄般重新翻身上马,不多时,已经回到醉杏楼后院。 文菁怕他受这一刺激,又安慰了几句,才各自回屋。她在油灯下拿出从乾坤楼里得来的几本书,先是翻寻了《地理志》,翻了十几页,发现了捣衣巷两经更名,先变成乌衣巷,如今的名字却是育才巷。又仔细地翻了翻政和六年冬的纪事,终于在十一月的丁卯日找到了这样一条记载:初,徐宁子晟反,原告王小三。获其杏黄旗,下狱。文菁心下暗道:“这开封府真会草菅人命,那时的晟哥哥只有八九岁,稍有常理的人便知,一个小孩子如何能谋反?”又翻了翻,发现同一天就将其一家全部放回,再到后面,对于此案完全没有记载了。 带着疑虑,她翻开了十二月的纪事,在癸未日见到了一条极其重要的线索:徐宁子晟身死,王小三以原告获其府邸,更名王府。文菁心下暗道:“当是他们以为晟哥哥已死,就将他家的宅子赏给了王小三,如此说来,只要找到育才巷的王府,便可以水落石出了!”念及此,本想去隔壁将此事告诉徐晟,但又怕他一天中接连找到父母仇人的双重刺激,只好等到明日再说。又拿了笔,将“徐宁子晟身死”这句话尽数涂去,心下道:“晟哥哥明明逃过了你们的追捕,却记载着这等不吉利的事!”想到这里,不禁有些后怕,幸喜徐晟躲过了十年前的这一场灾祸。熄了油灯,回床而睡。 *** 一夜无话,第二日一早,徐晟提议要去李府看一看宋安平的伤势如何。文菁自是赞成,她也有打算去看望一下的意思。二人骑马出了,先是在早市上买了些水果。文菁道:“晟哥哥,昨晚我从带回来的那些卷宗中找到了你所说的那条捣衣巷,现在已经更名为育才巷,所以说,等会回来时,咱们到那条巷子中的王府去看看!”“王府?”徐晟愕然道。文菁且把纪事中看到的与他说了一遍,徐晟道:“必是那陷害我的王小三霸占了我家的屋子!”不由得攥紧了拳头,驾马朝前面飞奔而去。 在李府门口,却瞧见了蔡娴和上官荣二人。不同于前几日没把人救出时的惶恐,文菁放心地和蔡娴开起了玩笑:“如适姐姐,你整天叫那宋大哥呆子和浑人,可实质上却比任何人都关心他,是不是喜欢上他了?”一向大方的蔡娴却也微微脸红,道:“文妹妹不要胡说,他那种书呆子傻子才会喜欢!”文菁见她前几日比任何人都焦急的神情,心中已大约明白,此刻听她如此一说,更加确定。 四人来到府中,宋安平已在父亲的搀扶下下床走动。徐、文二人将买来的水果一半送与了宋安平,又进屋将另一半送与了周天亮。 再出来时,见蔡娴正对宋安平道:“呆子,你可没被打死?”宋安平父子已从李纲和花逢春口中得知,这位蔡娴是蔡京之女,听她这么一说,更是以为在出言相讥。宋安平冷冷说道:“幸得我命大,没被你哥哥打死,在这里,小生我多谢蔡小姐的不杀之恩了!”语气中已经充满了反讽。 蔡娴完全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哼”了一声,道:“真是个不知死活的浑人,好心当成了驴肝肺!”对上官荣说道:“师父,我们走!”气鼓鼓地走了。 文菁知他们父子误会了蔡娴。徐晟道:“宋大哥,宋伯伯,这位蔡小姐和蔡京可不是一路人!”“有其父必有其女,贤弟不要被她的表面所骗了!”宋安平因蔡京给他带来这么一场无妄之灾,更是错过了皇上封官的时机,是以没好气道。 倒是李纲过来劝道:“这位新科的榜眼若不嫌李府萤火之光,照人不亮,就先作为我李纲的幕僚吧,日后再谋前途,如何?”宋安平谦让道:“能为李大人效命之处,必当万死不辞!” 徐、文二人看望完两个伤者后,便也自回,准备去育才巷一看究竟。沿着道路刚走不久,就见到蔡娴他们尚没有走远。她一边赌气地将路边的花草尽数拔光,口中一边叫道:“臭浑人,死呆子!书生念书却是有个屁用!” 文菁忽然下马问道:“如适姐姐,今后你有甚么打算?”蔡娴道:“回家我也是一肚子气,去见那呆子更是一肚子气,只好先跟着师父,走一步算一步了!”上官荣想了想道:“我便先将你安排在太师府附近的客栈,我依旧作为管家回去看看,若是他们问起你,我便说不知。”蔡娴叹道:“如今也只能这样了,我是有家不想回!” 文菁拉过她的手道:“你一向嫉恶如仇,愿不愿意帮我们一个忙?”紧接着,又在她耳边道:“如今找到了当年陷害徐大哥的仇人,你愿不愿意利用蔡家大小姐的身份,和我们正大地去把那人家中搅个天翻地覆?” 第十八回 再访乾坤 故舍重游(13) 蔡娴正好一肚子气没处出,想找个替罪羊发泄一下,忙道:“正好!今日他落到了我的手里,算他倒霉!”想了想又道:“师父,你且回去把我房中嬛嬛的那块金牌拿过来,那贼人今日要倒大霉了!” 蔡娴想到蔡府大小姐的身份还不够尊贵,便叫上官荣去拿柔福帝姬的金牌过来,让文菁扮她。赵嬛嬛与蔡娴比亲姐妹还亲,为了更加方便她进出皇宫,早把一块公主的金牌放在了她那里。 上官荣应了一声,驾着自己的马回到蔡府。回到附中,却被蔡攸拦住道:“上官管家,府中出了大事,乾坤楼被人烧毁,你如何现在才回来?”上官荣由于昨日见到风云雷电四堂主时是蒙着脸面,是以当作不知情一般,下拜道:“大公子,我听说小姐被人劫走,一大早就叫了些人全京师搜寻,现在回来,无非是想多加派些人手!”四堂主想起蔡娴昨夜与那帮贼人在一起,说出那样的话必是受到对方挟持,现在又听上官荣这么一说,均觉在理。 蔡攸道:“那你——多叫些人手!” 又恶狠狠地自语道:“贼人烧我乾坤楼,必当加倍奉还!”上官荣暗自偷笑,回到蔡娴屋中拿了写有“柔福帝姬”的金牌,又装模作样地叫了些人手,刚出府中,便指引了他们向反方向搜寻,自己却径直来到蔡娴他们三人所在之地。 蔡娴将金牌交给文菁,道:“今天你是柔福帝姬,至于徐大哥——便是驸马爷,文妹妹你不是一直想成为他的妻子么,就让你过一天的瘾!”文菁被她说中心思,有些不好意思地瞧了徐晟一眼。 一行四人几经打听,终于问到了较为偏僻的育才巷的位置。进得巷口,走过几户人家,在一个写有“王府”的门前,徐晟怔怔地望着两个烫金的大字,重复道:“错不了,错不了,就是这里!” 蔡娴对把门的小厮叱问道:“你们当家的可是王小三,叫他出来!”小厮见她着装富贵,不知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大小姐,心下早惧了三分,忙道:“当家的却是没有中间的那个‘小’字,唤作王三,敢问小姐是——”“那好,你不认得我,你须认得这块太师府的腰牌吧!”蔡娴将腰牌举在手中,娇喝道。 一个小厮早已进去通报,另一个小厮低下头来,毕恭毕敬问道:“不知蔡小姐光临敝府,有何——”“你当家的王三倒是多大的能耐,我不能来了?”蔡娴打断他的话,不耐烦道。 那小厮立即吓得不敢做声。蔡娴又特意对徐、文二人做出小心伺候的样子,伸开手臂道:“乡野小厮不知礼数,还望二位见谅!”文菁顺势摆了摆手道:“不怪他们!”那小厮心下更加吃惊:“这个漂亮的小姑娘似乎比太师府的大小姐还要来得尊贵,究竟是什么人?” 蔡娴在前面带头,旁若无人地走进院落之中。望着这里的房屋布局,徐晟一下子回到了从前,指着正堂旁边的一间偏屋道:“这是小时候娘教我读书写字的地方——”又指着不远处的一间屋子道:“这是廖叔叔住的屋子……”虽然这院落中的花草拔掉重栽过,但不变的布局已使得他如数家珍一般,将故舍中每间屋子的作用一一说了出来。 文菁听他说话的同时,却见一衣着光鲜,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点头哈腰地迎了上来,谄笑道:“蔡小姐光临敝府,小人王三多有失敬之处,还望见谅!”徐晟仔细打量了一下眼前王府的主人,思绪一下子回到了十年前,真是这个王小三的诬陷,害得他家破人亡。“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他几乎马上要出拳。身旁的文菁悄悄握住他的手腕,轻声道:“晟哥哥,这王小三今日走不了了,等会先问明白再说。” 蔡娴傲慢道:“我们过来,你如何托大,不出来迎接?”王三已经听出了她话中带刺,目前他在开封府当一个小书记,论尊贵程度要远远不及这位大小姐,只得赔笑道:“小人刚从开封府回来,未来得及出门迎接——”“还敢强词夺理!给我拿下!”蔡娴喝声的同时,上官荣已经会意,一个箭步,朝王三踢了一脚,将他弄翻在地。 蔡娴马上转变了神『色』,带着讨好的语气对文菁道:“这贼人且交给你们处置了!”王三见这个小姑娘似乎来头更大,问道:“这位是……”蔡娴骂道:“大宋公主的芳名你这奴才也敢来问?”文菁递出写有“柔福帝姬”的金牌,王三一下子吓呆了,心下暗道:“便是府尹任大人也不曾见过这位公主,她如何一下子来到了我家中,莫非是——”他们刚进来时,他对徐晟就觉得有两分面熟,现在猛然记起:“他像极了当年家中的少爷,但听任大人说他早死了,如何突然出现在这里。若果真是他,必是来寻仇的了……”心下惧怕不已,跪在地上竟开始哆嗦了起来,颤抖中又向徐晟多望了两眼,希望是自己看花了眼。 蔡娴用力推了他一把,大声道:“看什么看,他虽然衣着不富贵,但说出来更叫你吓破了胆——皇上已经钦点将他招为驸马,也就是这位柔福帝姬的未婚夫!” 听到他的这一“身份”,王三却是松了一口气,心下暗道:“果然只是长的相似。看来是这三位贵人故意来找茬而已,我便小心伺候着便是了!”蔡娴道:“姓王的,你知罪否?”王三恢复了他谄媚的神情,道:“小人不知有何罪,还望蔡小姐明察!”蔡娴不紧不慢道:“你落在我们手里,轻声咳嗽便是罪,要叫你死,谁又敢留你?”王三小心翼翼道:“小人有罪不假,可也不能凭白无故地受大小姐冤枉哪!” “王小三,十年前我不就是这样受你冤枉的么?你且看清楚我是谁!”徐晟冲上前去,厉声道。 第十八回 再访乾坤 故舍重游(14) 王三听他叫出了自己的本名,明白眼前的他真是徐晟,本来跪着的他又瘫倒在地,诧然道:“徐少爷,真的是你?你不是已经……”“你巴不得我死了,是不?”徐晟愤然道,掣出早准备的一把刀来,架在他的脖子上,问道:“今天不说出陷害我的原因来,可不会放过你!” 周围众仆役已经没有一个是当年服侍于徐府的仆人了,本见主人跪倒在地,就知几人高贵不已。现在见徐晟突然拿出刀来,更是吓得不敢动。 蔡娴道:“跟这种狗奴才多说何益,不如一刀剜了他!”王三求饶道:“少爷如今富贵了,还望饶了小人一条贱命,想来已经抓了那正贼,然后才找到小人的吧!”本以为已向高衙内报完仇后才寻得自己,殊不知徐晟对于那个罪魁祸首却是一无所知。 “谁才是正贼?”徐晟喝问道。 王三似乎看到了一线生机,说道:“正贼便是那太尉府的高衙内,少爷却是不知情?”看着徐晟满目凶光,王三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徐晟听他说到一半时,惊讶之前曾在艮岳看到仇人的同时,手中的刀也掉落在地上。蔡娴暗自心惊:“原来是那高衙内做下的好事,这京师城中不知多少好人家被他害得家破人亡!” 王三说完后,再次求饶道:“小人当初也是迫不得已,若是不如此做,高衙内必然不会放过我!所以说小人的罪过虽重,但按照律法也不至于死!”徐晟心下暗觉可笑:“你倒跟我讲起律法来了!”手起刀落,正要抹过王三的脖子,忽听得一个小女孩惊恐的声音道:“爹!” 这声叫唤唤起了徐晟的一丝理『性』,放了手中的刀子,回过头去,见是一个八九岁疏着双丫髻的小女孩,令道:“快叫人带她下去!”王三依言教人将自己女儿带了下去。徐晟心下暗道:“王小三是罪不至死,况且如果我杀了他,会叫他的女儿跟那时的我一样,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儿。”王三瞧他神『色』间已然心软,拉着他的裤管请求饶命。 蔡娴道:“看在你那未成年的女儿面上,暂且记下你这条狗命。但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转身对文菁道:“你身上带了缝衣线没?” 文菁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在准备送给徐晟的香囊上绣完鸳鸯后,正好有多余的线,便从袖里拿了出来递交给她。 蔡娴拿出了一枚针,将细线穿在其中,笑嘻嘻地说道:“你这张嘴诬陷好人,看我且把你的嘴缝起来,叫你如何去害人?” 上官荣按过王三的头,蔡娴只一下就戳穿他的上下嘴唇。只听得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声,鲜血喷出。不知是蔡娴针线活不精还是故意整他,每一下都是刺歪,到后面王三只有疼痛不已的*声,想要叫喊却喊不出来。 不一会儿,蔡娴已将他的嘴上缝了七八针,用绣帕擦拭了手上的血迹,拍手道:“你这是罪有应得!”命令王府的仆人道:“你们去叫郎中,不要让这奴才流血过多死了!” 说罢,四人一道离开了王三府。已知道元凶是高衙内,便寻思着用什么法子将他擒获。若是直接闯,那是断然不可取的,太尉府虽然武功高手比不得太师府,但也有不少;若是依旧用这样的法子,太尉可不会买蔡京女儿的账,就算是赵嬛嬛亲自前来,作用也不大,毕竟公主一般不会管这些事,深谙为官之道的高俅也不像王小三这般好骗。 蔡娴道:“高衙内此人一来十分好『色』,若是他看中,从不会善罢甘休;二来却是『色』厉内荏,就像上次在艮岳骗他说文妹妹是武安军节度使的女儿,他便会马上死心!”文菁心下顿生一计,道:“如适姐姐,这事你们二人却不便出面,除非依旧蒙着面行动,否则若是让那高衙内走脱,反倒叫你们脱不清干系。”蔡娴道:“蒙面便蒙面,我早就想杀高衙内了,怎奈一直没有觅得机会!” 文菁道:“醉杏楼有那么多女子,只需随便哪个,便可将他引到僻静的地方,到时正好下手!”且回到醉杏楼后院,却瞧见燕青正独坐在亭下。二人心想早晨在李府未看见他,未料跑到这里来了。 远远望着燕青正在沉思,看见他们来时,立即恢复了原样。文菁见茶香恰好走过,便向她招了招手,道:“茶香姐姐,有件事想请你帮忙,不知你愿不愿意?”茶香问道:“什么事?”文菁却是脸『色』微红,有些不好意思说出口。 蔡娴见她带些忸怩的神态,说道:“这样的,我们想叫你到太尉府门前勾引高衙内!”茶香不解地睁大了双眼道:“为何叫我——两位小姐特别是文小姐比我漂亮许多……勾引那高衙内作甚?”蔡娴道:“我们想设计将他引出来杀了,但我和文妹妹在高衙内眼里一个是太师的女儿,一个是节度使的女儿,他必然不敢招惹,所以说——”“原来是这事,这京城中那个百姓不盼望着那花花太岁死,我们这便过去吧。”茶香完全明白了。 “这等惩恶之事怎少得了我燕某?”一旁的燕青笑道。 午后,在蔡娴的指引下,众人来到太尉府门前。茶香有意在门前徘徊,其余人等都蒙了面躲在草丛中,只等高衙内出现。那把门的小厮见一个陌生女子在这边来回,心下疑『惑』,问道:“你在我府门前作甚么?”就怕他不问,茶香按照早交代好的话回道:“麻烦叔叔进去禀告一下,问问你家衙内认不认得小女子了?” 高衙内风流之事在太尉府是人尽皆知的,那小厮赶紧进去禀告。不一会儿,肥头大耳的高衙内在三五个闲汉的簇拥下来到门前,见到一身翠绿衣衫的茶香,虽然不曾认识,但早已两眼放光,笑道:“小美人,且进我府中一叙,如何?” 茶香媚眼流波,委屈道:“你府中这些如狼似虎之人,教奴家好生害怕——小女子倒是有个好去处,不知衙内是否愿意跟我来?”幽幽一笑,向前走去。 高衙内早就失了魂魄,脚下不自觉地跟她走。他身后的几个闲汉不敢懈怠,也仅仅跟着主人。 茶香带他转到城外,来到一座破庙前,娇笑道:“衙内,就这里啦!”推开虚掩的庙门,自己先跳了进去。高衙内点头道:“环境虽然差了些,但荒山野岭之地,能够让小爷与美人共度良辰。”吩咐闲汉把住门口,跟着跳进了庙中。 进了破庙之中,高衙内这才发现里面的光线十分昏暗。在这刚刚入秋好天中的巳牌时分,里面不但暗,而且有几分阴冷,忙问道:“这个地方怪昏暗的,美人怎地找了这种鬼地方?”茶香反问道:“衙内不觉得这是个好地方么?”“这地方哪里好了?”高衙内道。 “好就好在——这里将是你的葬身之处!”一个陌生的声音从背后响起的同时,只一掌,就将他推翻在地。 第十九回 万岁之盟一旦休(1) 未等高衙内回过神来,燕青早已率先出手将他打翻。跌倒在地的高衙内爬将起来,望着眼前的蒙面人,高叫道:“张三、李四,你们快带人进来,杀了他!”“不要喊叫了,你的那些手下早被点住,昏死了过去!”门外转进的是同样蒙面的上官荣。 高衙内再看时,又有三个蒙面人同时进了庙中,正是徐晟、文菁和蔡娴。“你们……你们是什么人?”高衙内额上渗出了冷汗,惊恐问道。 徐晟料想他此时走不了,便除了蒙面的黑布,大喝道:“高衙内,你认得我不?”高衙内望了望他,早已忘记了,惊恐地摇了摇头。徐晟道:“十年前,你害我家破人亡,娘亲也『自杀』身亡。冤有头债有主,今日我便取了你狗命!”高衙内用颤抖的声音道:“你……你却是哪……哪个人家的孩子?”他因强抢的『妇』女实在是太多,完全不知道是哪一个过来寻仇了。 徐晟道:“料你也不认识,高衙内,你听过我爹徐宁的名字没?”高衙内一下子脸『色』惨白,燕青也撕了蒙面,道:“贤侄,不只是你娘,便是你林伯伯的娘子也是被此人害死!”徐晟心下一紧:“小时候就听娘说林伯母被人所害,原来也是这贼人!”高衙内见又一人发话,问道:“这位好汉是……是谁?”燕青大笑道:“梁山泊浪子燕青是也,我要替豹子头林冲和金枪手徐宁取你狗命!”取出身上的匕首来,往高衙内的心窝一搠。这个罄竹难书的『奸』贼便一下子直挺挺地躺在地上不动了。 燕青踢了踢地上的尸首,道:“这坏事做尽的高衙内却是如此不禁杀,只一刀便死了!”燕青拉过徐晟,叔侄二人一起朝城中的方向拜了四拜。徐晟心中默念道:“娘,不孝孩儿终于为你报仇了!”文菁知他拜的是娘亲的在天之灵,也除去蒙面,跪下来跟着拜了。 站起身来,忽听得门外有脚步声经过。只听得一声音道:“却是奇怪,这几个像是官府中人,怎被人点倒在这里?”又一人小声地“嘘”了一声。庙中的六人互相会意地点点头,除了不会武艺的茶香外,其余几人均是做好防备。 过了好一会儿,虚掩的庙门“吱呀”一声被打开。外面的几人见到破庙中躺着一个尸首,心中略惊。为首的一人无声地走了进来,徐、文二人细一看,却是明教京师分舵的舵主杨幺。 那边燕青早轻轻一个呼哨,从暗中闪出,一掌便将他震得后退好几步。徐、文二人忙跳出道:“燕叔叔,这是自己人!” 杨幺看到从黑暗中出来的文菁,忙带了五六个手下作揖道:“属下叩见大小姐!”文菁被他们这样煞有介事的礼数弄得有些不好意思,忙道:“杨大哥不必如此,以后唤我文姑娘就行。” 燕青也收了手,致歉道:“杨兄弟勿要见怪,刚才多有得罪!”杨幺承让道:“前辈称我为兄弟,真是折煞了小人!”蔡娴和上官荣二人也除了蒙面黑布。蔡娴道:“文妹妹,你又是哪里的大小姐?”文菁与她早已熟悉,便如实道:“这位杨大哥是明教在京师分舵的舵主。”“魔教?”蔡娴脱口而出道。 “不要胡说,那是你爹和你哥哥口中的言语!”上官荣道。蔡娴听师父这样一说,连忙道歉道:“对不起,我受哥哥他们误导了,刚刚口不择言。文妹妹,那么想必你爹便是明教的——教主?”文菁轻轻点头。 燕青虽然没听徐晟直接说出她的这一身份,但早在看到月亮镯时就大约明白,他口中的这位“朋友”是明教中极为尊贵之人,后来再从徐晟零碎的言语中更加猜出了七八分,此时知道也认为是理所当然的了。再去看上官荣时,见他眼神中却闪过一丝叫人捉『摸』不透的神『色』,但听他出言反驳了“明教是魔教”的说法,也不以为意,笑道:“公茂兄所言极是,这江湖中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就因为明教历来不被人所知,竟将其视作魔教看待!” 上官荣对燕青点了点头,道:“我先将茶香姑娘送回,这里后事的处理就交给燕兄和教中之人了!”带了蔡娴和茶香先行离去。 文菁指着地上的尸首道:“此人便是恶贯满盈的高衙内,麻烦杨大哥叫人挖个坑埋了。”燕青又指着躺在地上的三个闲汉道:“至于他们,你叫人分别背到三个方向的一里外,扔在那里便是了,他们再过一两个时辰自会醒来!” 在杨幺招呼着众人忙碌时,叔侄三人坐在庙门口的干草上闲聊。燕青问道:“贤侄,既然你娘的大仇已报,以后还有什么打算?”徐晟道:“虽说娘亲这桩事已经了结,但我爹爹之事,只能暂且搁在一边,希望以后能遇到当事者了。”望着燕青疑『惑』的神情,文菁且把宋清告诉他们的原话转述给了他听。燕青听完后,也是呆了半晌,才说道:“你爹竟然是被自己人杀死?王禀现在在哪里居职,我确实也不知。想当年回朝之前我就早早离开,从此尽量远离庙堂。不过现在看来也有几分道理,贤侄的父亲一直有雁翎羽防身,当时的明教应该不会知晓他的弱点在颈上——”转过去对文菁道:“我现在忽然想到,那时的南军军师就应该是周老爷子的女儿也就是你娘吧?” 文菁奇道:“燕叔叔也认识我娘?”燕青怅然道:“有过几面之缘,既已确定你是教主之女,你爹便是‘文武之道,一张一弛’中的文,你娘姓周,这样一来,个中的关系我便全然明白了……”说道这里,他忽然长叹一声。文菁本想再问一些关于娘亲的事,见他似乎也勾起了伤心的往事,便不好多问。 许久,见杨幺他们已经处理妥当,燕青站起身,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金人就要南侵了!”徐晟前几天就听他提到这一句话,刚要细问时,忽听得身侧不远处一声音道:“文妹妹,你却在这里。怎么样,今天该跟我走了吧?” 第十九回 万岁之盟一旦休(2) 转头一看,见走过来的是三人都见过的迟寅,他身后跟着几个统一服饰之人,像是某个帮派的派众。燕青惊叫道:“天禁帮!” 迟寅扇子一挥,笑道:“别来无恙——”话还没有落音,就顺势将手中已经张开的铁骨架扇子直击向徐晟。猝不及防的徐晟将将躲过,迟寅接着又人起手到,一掌拍向他。徐晟腰身一闪,反进一拳,正是『迷』踪拳进退自如的章法。有些大意的迟寅不知他武功已有进步,以为自己稳『操』胜券的同时没有料到他会突然还击,肩胛竟被一拳击中,微微发麻。 迟寅急忙后退两步,再次划拳拨腿,手脚并用,转眼间已经闪到徐晟跟前,双掌微微用力,极富内力的一招顺势发出。一旁的文菁不及细想,左手挥在他的身前,剑光闪后,迟寅的右手手掌被划出一道细口子,使他猛地将手缩回。 迟寅见是她使用绕指柔翼剑将自己的手划伤,不怒反喜道:“文妹妹,你划伤了你的未婚夫,也算是礼物了吧?”文菁秀眉一蹙,也没有回答他的话,马上使出锁蝶剑法中的“白虹映空”,双脚向前落步,内旋转腕,剑尖向下,前臂左右灵动,随着手臂摆动的剑尖忽而上挑。迟寅心中一紧,马上退后一步,下颚才没有被剑尖挑到。防备她之时却没有提防徐晟在一侧已经攻向下盘,一招“蟠螭坐狮”挥向腰部,使得他再次后退两步,再也不敢小觑了他们的招式。 文菁忽而收起柔剑,使出“织女穿梭”的招式从他的一侧掠过,与徐晟并到一处。徐、文二人分别使出『迷』踪拳中的“鹰击长空”和探花折柳手中的“桃花舞霜”,从左右两侧袭向迟寅。不敢大意的他手中暗暗运气,双掌齐挥,从看看抵住他们的联合攻势,急叫道:“弟兄们,给我上,杀了这小子!” 那几个天禁帮帮众欲来帮他,杨幺早带着明教的弟子与他们斗到一处。燕青闪身向前,手上的招式刚要拍到一个天禁帮帮众背上时,忽听得“呼”的一声,一股内力直冲自己而来。燕青马上使出七成功力,在后退的同时试图借力将这股内力反震回去,试到一半却发觉这股力道十分强劲。不敢再作此打算,使出全部的功力与之相抗,滑步好几丈远才堪堪站住。燕青心下暗惊:“却是何方人士,武艺尽是如此之高?” 再看时,以杨幺为首的明教派众已被一个疾如闪电的黑影一招一个,尽数打翻在地。迟寅此时已与二人斗上好几招,卖个破绽,跳到一边,依旧是笑着说道:“文妹妹,你今日还是跟我走吧,要不然——”他特意示意了下周围,文菁见杨幺等人已倒在地上,右前方一个背对着他们的灰衣人,凛凛而立。不远处的燕青也是虎视眈眈地望着那个灰衣人,做好防御的架势。 迟寅继续说道:“文妹妹,若是你不想让他们死,就乖乖跟我走,要是我爹真的大开杀戒了,恐怕——”说到这里,他故意停住不说,再去看文菁的神情。 三人一听到他所说的“我爹”二字,顿时心下一凛:“迟述宗!”那个灰衣人缓缓转过身来,众人都看到他一袭灰袍,生得长脸短髯,短眉明显上挑,右眼下方紧挨着一道短疤,凸显出强悍的气魄,来人正是天禁帮帮主迟述宗。 迟述宗瞧了一眼文菁,道:“文侄女,我与你父亲是生死之交……”他忽然停住不说,一个纵身竟然站到了徐晟身前,只一拽将他拖到一丈之外。 徐晟正暗自诧异他的武功是如此之高时,衣襟已被他提起。文菁见事不宜迟,慌忙道:“迟伯伯,我跟你走便是!”徐晟虽然一下子被他将生死拎在手中,但一想到文菁若是跟他们走定会不妙,便道:“菁儿,不要听他们的诡计!” 迟寅大笑道:“爹,那便成全了他!”迟述宗空出的左手刚刚扬起时,却听得文菁的声音喊道:“迟寅,若是你爹杀了他,我便马上自尽!”回头见时,身后的她已将几枚细针架到了颈上。 迟寅见她手中的细针已经越来越靠近颈中如玉的雪肤,只剩下毫厘之间时,忙高叫道:“文妹妹,只要你跟我走,便马上放了这小子!”迟述宗将徐晟一把放开,将他一个踉跄推倒在地。 迟寅笑道:“文妹妹,快放下这个,跟我走吧!”文菁依旧威胁着说道:“你让他们先走!”说话间已是泪眼模糊,心下凄然道:“晟哥哥,若是那迟寅『逼』迫,我只能先走一步,来世再与你在一起了!”徐晟望着她的神情,从地上爬起,要与迟述宗父子拼命,却被燕青一把拉住,在耳边道:“贤侄,不得妄自送了『性』命!小丫头身后有整个明教,他们不敢对她怎样!”却拉他不住。徐晟再次向前奔去,迟述宗又是手掌轻轻往外一翻,将他隔空拍倒在地。 迟寅缓缓走近文菁,并示意她将细针放下。忽听得一人笑道:“让我张千来会会你天禁帮帮主!”声音到时,已将迟寅身后的几个天禁帮弟子尽数拍翻。 惊疑之间的迟寅忽见身前一个人影闪过,只一抓一扔,自己已被抛了出去。要跌倒时,后背被人托住,回头一看,见是父亲。迟述宗将他放到一旁,势大力沉的一掌拍向眼前之人。 文菁收起细针,跳到徐晟身旁,与他双手相握。张千已听得身后的文菁走掉,没了顾虑,反手一掌拍回,只听得“砰”的一声,二人的内力激『荡』到一处,中间的空地上一层尘土漫天飞扬。 良久,尘土慢慢消散,迟述宗看清了这个与自己齐名的张千,似笑非笑道:“张兄,我和南派的文教主早立下婚约,现在只是带回自己的儿媳『妇』,你不会阻拦吧?”谁知张千朗声道:“迟兄此言差矣,大小姐明显不愿意跟你走,如何强带?”迟述宗拱手道:“早就听说贵教南北两派有不和——”“迟兄从哪里听来的流言蜚语?”张千打断他的话道。 第十九回 万岁之盟一旦休(3) 一旁的迟寅高声叫道:“张前辈,我爹敬你是个高手,不要敬酒——”“住嘴!”迟述宗打断他的话,大喝道。转而对张千承让道:“张兄,论那句‘文武之道,一张一弛’,小弟可是排在老末,难道今日真要我不自量力来会一会你这一张么?”张千应声道:“你我同属六大高手的虚名,却一直无缘交手,今日不拆上两招,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 话刚说到“不”字,已是一招鹰爪擒拿手直抓对方的左臂,招起人到,身形一下便闪到对方的跟前。迟述宗也是不甘示弱,任由抓的同时左手一掌已经拍向他的胸口,二人均是心下一愣,使出的三成功力中途马上变为六成招式。张千由抓变切,迟述宗由掌变拳,手背的外缘与拳面碰到了一起,随即又同时相离。 高手过招,前面多会试探『性』的攻击,故不会使出全力。张千的“寒刃手”已在迟述宗的拳上留下一层霜雾,而自己手背也被“封『穴』拳”拳力震得微麻。二人在后退几步的同时,都是暗自佩服对方功力了得,那同列六大高手决不是浪得虚名。 二人你来我往,互不相让。张千的寒刃手掠过之处,草木结霜;迟述宗的天亟掌打向之处,花树枯折。顷刻之间,已经拆了三四十招之上。 两人各自站在一棵树上,张千率先发话道:“迟兄,非三百招以上,你我却是分不出胜负!”迟述宗虽然不情愿,但心底里也是同意这种说法,勉强点头道:“若是『性』命相搏呢?”他的意思已然明了,如果每一招都用上全力,便可较快分出胜负。两人虎目相望,精光泠泠,光是眼神中的杀气已经叫旁人无法直视。好一会儿,静静站住的他们身边却是卷起了一阵阴风,如刀割般吹过众人的脸面。二人俱是哈哈大笑,瞬间这股肃杀的氛围消逝得无影无踪。文菁心下暗道:“先前听外公说过,若是武功臻于化境,干站着也能比拼内力,刚才那一阵冷风刮过,必定是他们在无形地拼斗!” 张千道:“两败俱伤又有何意?迟兄既然说与文教主那边有婚约,自去找他来兑现诺言,如何在这京师向两个小辈为难?”他的话已经给足了迟述宗面子,意思是在这北派的地盘上,如果大小姐被天禁帮抓走会让他很难做。 迟述宗当然会顺着他这个台阶下来,笑道:“张兄言之有理。”转身道:“走!”迟寅有些不甘,临走之前对文菁笑道:“文妹妹,在下可真的要和家父去江南提亲了,你要不要一起来?” 听这话之时,文菁已把头转了过去,不再看他们天禁帮的人。迟寅留下一句“文妹妹莫要害羞”便和父亲以及帮众一道走了。 文菁拜谢道:“多谢张叔叔!”分舵主杨幺也带着已经从地上爬起来的众人拱揖道:“属下多谢副教主!”张千一双深陷的眼睛向众人扫了一眼,道:“既是同教中人,必当联合起来,如何言谢?那迟述宗已走,属下也先回了,还望大小姐一切小心。” 徐、文二人再拜后,张千身形一闪,已然消失不见。二人心下暗道:“难道之前对于张千心怀鬼胎的传言多有不实,可是第一次见他时的那般样子真教人害怕——或许只是不善于表达心中的意思而已吧——那帮着蔡京做事是另有所图,还是……”凭他们的江湖阅历,目前不能完全想明白,会更加感觉到此人深不可测,而对于那“双面杀手”的名号却有所改观。 燕青对明教南北两派多有不和之传闻也略有耳闻,但今日见到张千这般维护文菁,心下也是有些糊涂,认为传闻有不实之处。 燕青忽道:“天禁帮帮主来到这里,其用意已是昭然若揭。”徐晟问道:“甚么用意?”燕青道:“此次我去北苏州,回来经过中京一带时,发现天禁帮和金人走得很近;而他们此刻又来到了汴京,其目的显然是到这边来打探动静,做好南侵的准备。”徐晟道:“难道北方的金国真的要侵略,不是听说两国有盟约的么?”“到了关键的利益面前,盟约又有何用?”燕青不屑道。 文菁叹道:“面对金人的蠢蠢欲动,这京师城中却是一片歌舞升平的景象。”燕青道:“这个皇帝只会写诗作画,对于治国确实是一窍不通。”嗟叹了一会国事,徐、文二人与燕青分别后回醉杏楼。 *** 第二日上午巳牌时分,文菁陪同着徐晟在院落中练了一会儿方天画戟。二人脉脉相望又回想起昨日面对迟述宗的危险,心有余悸的同时更加珍惜在一起的时光,不觉忘记了周围的一切。 此刻,徐晟正将手中的长戟舞得似蛟龙一般在周身腾跃,一旁的文菁也早已看的入『迷』,为他暗暗喝彩。忽听得一不男不女的声音喝道:“大胆奴才,竟敢在此使枪弄棒!”文菁转头一看,不远处站着的竟然是当今皇上。 原来这次赵佶来醉杏楼,老鸨不曾在,他就带了张迪径直走了进来,见院落中的徐晟正在使着方天画戟。也没有做声,看的同时眼神早已关注在了文菁那边,却见她的心思都在这个舞戟的少年身上,自己反倒成了局外人。张迪见他们旁若无人地练武,陪同着皇上站了一会儿后发出喝声。 李师师循声跑出来一看,要下跪道:“这位是妾身侄女的表哥,不知圣上来此,冒犯了天威,还请恕罪!”赵佶却沉『吟』了好一会儿,既没有原谅,也没有表示不原谅,而是问道:“师师姑娘,在下问过好几次,你不是都说你侄女已经离了京师了么?”李师师暗自心惊:“今日大官人来,妈妈怎么没有提前来通知一声?若是让皇上知道文侄女一直在这里,可是欺君之罪!”急中生智道:“回大官人,中途侄女确实离了京城,这两天才和她表哥重回来看望妾身。” 第十九回 万岁之盟一旦休(4) 赵佶将李师师扶起,笑道:“他有没有罪,就看你这侄女自己的本事了!”指着身旁一个头发胡须都已斑白的老翁道:“这位是本朝的围棋国手,今日在下带他来,本想与你楼中那个唤作‘知棋’的小丫头对上几局;既然你侄女在这里,便改作和她对弈,若是能赢上国手一局,便恕她的表哥无罪!”不由分说,已让几名随从在亭下摆好棋局。 赵佶此时对于“李菲”的棋力高低一无所知,只是怕她说不会教自己尴尬,还好她虽有犹豫之情,但在国手的邀请下也坐到了棋桌前。赵佶走到国手身边,耳语道:“你让她赢便是!” 那老翁道:“请姑娘执白子为先。”对面之人乃是当朝国手,她心中较为重视,毫不犹豫地在中间偏右的地方落下一子,祭出非常规开局。这一子落下,观看的人包括赵佶和李师师都哑然失笑,那老翁心下暗道:“这姑娘于棋上果然所知甚少,按照圣上之意,定要让她赢,我便多让一些就是了!”这其中,只有徐晟领教过文菁的棋艺,对其他人的轻视之情不以为意,暗道:“恐怕十几子落下后他们便不会笑了!” 李师师早已叫丫鬟搬来了椅子让皇上坐下观棋。赵佶却拿出一卷纸,道:“师师姑娘,这是在下最近新写的词作,不知可否垂得芳声?” 丫鬟也将九霄环佩搬了出来,李师师轻捻琴弦,伴随着《念奴娇》的曲调,婉转的歌声飘扬入耳: 雅怀素态,向闲中、天与风流标格。绿锁窗前湘簟展,终日风清人寂。玉子声乾,纹楸『色』净,星点连还直。跳丸日月,算应局上销得。 全似落浦斜晖,寒鸦游鹭,『乱』点沙汀碛。妙算神机,须信道,国手都无勍敌。玳席欢馀,芸堂香暖,赢取专良夕。桃园归路,烂柯应笑凡客。 文菁听时,是一首描写棋的长调。唱到“玉子声乾”一句时,她不由得掂了掂手中美玉制成的棋子,看得出每一颗都是精心打磨,想必价值不菲,不假思索地将其尖在棋盘的右上角;唱到“国手都无勍敌”一句时,她不由得皱了皱眉,已经看出了眼前之人在刻意相让,但以他的棋力,若是不让,自己也完全不会输。 赵佶闭着眼睛听到“烂柯应笑凡客”这一句,在袅袅余音中抚掌笑道:“观棋中之妙,烂柯又有何妨?”张迪在一旁附和道:“陛下词作的功力真是越来越深厚了!”赵佶道:“词作再好,没有师师姑娘的弹唱和眼前的对弈也是枉然——”睁眼再看时,未观棋局,却见国手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 那老翁顺着文菁的布局落了三五子后,见局势直转急下,中央白棋已呈开花之势。但那时他依旧以为是让棋的必然结果,使出八九成力来与她继续下,现在刚进入中盘,却见白棋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完全成势,手中的一颗棋子在颤颤巍巍中不知往哪里放。 赵佶瞥了一眼棋盘,心中暗道:“想必是他一下子让得太多了吧!”大笑道:“国手亦有失手之时,这黑棋何来回天之力?既然如此,师师姑娘侄女的表哥何罪之有?”顺着他的话,老翁手中的棋子“啪”的一声掉到棋盘上。 文菁见已无事,凭借着纯粹对棋上的钻研之趣,将老翁掉到盘上的黑子轻轻拈起,思索了片刻道:“落在这里如何?”老翁心中,仔细看了好一会儿,才发觉她这看似平淡的一拐实则意味深长,但这局黑棋已落后太多,虽然这一子隐约可以形成反钳,但恐怕终究是回天乏术。 文菁见他依旧紧锁双眉,便道:“老伯,你便试着执白子来落几手吧!”那老翁将信将疑,顺着白棋的大好局势与她过了几手。文菁连冲两手后再嵌一子,老翁如梦初醒般大叫道:“是了,黑棋已将白棋刚刚要成的枝叶尽数分割,如此一来,黑白可以互有攻守,继续下下去!”将手中的白子扔回,叹道:“姑娘的棋艺,老朽自叹不如。即便全力对上一局,恐怕也很难支撑到残局数子!”文菁则是谦让道:“老伯的黑棋之所以有救,也是因为在开始时没有让白棋完全做死,在让了几子的情况下尚能如此,让小女子佩服。”其实若论真正的原因,也是文菁发现对方莫名其妙地相让后,为了不让他输得太快,又刻意留了几手。 一旁的赵佶又惊又喜,爽朗道:“妙,妙,妙!姑娘当真是绝代芳华——这副棋就送与姑娘,权表在下相敬之意。” 李师师听他言语中又有爱慕之意,马上要帮她拒绝,赵佶大笑道:“我对这位李姑娘仅有敬意,师师姑娘若是不信——”将张迪叫到一边,耳语了几句,张迪匆匆离去后,赵佶又道:“片刻就见分晓!” 等候了好一会儿,一个八抬大轿来到后院,跳出一个可爱的小姑娘,却是徐、文二人都认得的赵嬛嬛。 赵嬛嬛活蹦『乱』跳地钻入赵佶的怀中,问道:“父皇,你叫我过来是见这位好姐姐的么?那位大姐姐又是……”赵佶听出她语气中甚是熟悉之意,奇道:“嬛嬛,你认识她?”赵嬛嬛点点头道:“当然认识了——”话未说完,却见文菁对她招招手,急忙跑过去。文菁将她拉到一旁,悄悄说道:“嬛嬛,你对你父皇说,是一个多月前经蔡姐姐认识我的。便是我现在的姓名,也唤作‘李菲’,你称我为李姐姐!”赵嬛嬛不解道:“为何?”文菁道:“好妹妹,一时半会也与你说不清,总之你这样说便是了,不然——”“不然你便不理我了么?”赵嬛嬛急道,她不想失去这个好姐妹。 文菁本来想说的是“不然你父皇会发怒”,现听到生『性』单纯的她做如此曲解,便顺着她的话道:“对,不然我就不理你了。” 第十九回 万岁之盟一旦休(5) 赵佶以为她们二人在说少女之间的悄悄话,也没有的在意,但见自己的女儿与她俨然如同姐妹一般,正欢喜之间,已见女儿跑了回来。赵嬛嬛按照文菁的吩咐说了一遍,赵佶心下暗道:“看来是李姑娘上次来京师时与嬛嬛认识的!”却听得怀里的女儿撒娇道:“父皇,你叫我过来看她们两个姐妹花,是叫女儿自惭形秽么?” 赵佶抚过她的长发道:“那位你可不能称作姐姐,要和你的李姐姐一样,唤作姑姑!”文菁牵过她的手,点头道:“对,她是我的姑姑。”赵嬛嬛不知道赵佶来醉杏楼的目的是与李师师幽会。她叫了一声“姑姑”之后,赵佶道:“嬛嬛,你先回宫吧!” 赵嬛嬛却道:“父皇,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啦?”“什么日子?”赵佶问道。 赵嬛嬛央道:“今日是皇娘的生日,我临摹了父皇的《草书千字文》准备送给她,父皇难道不陪我一起过去么?”一提及此,赵佶这才想起赵嬛嬛的生母王淑妃,在遇到李师师之前,自己还是很宠爱她的,只是……他忽然觉得有点对不起那些独守空房的嫔妃来,有些抱歉地望了望李师师,任由着赵嬛嬛拉走了。侍卫随从以及那国手自然紧跟其后。 见他离开,李师师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了下来。刚刚在圣上面前,虽然他们有所收敛,不似平日那般不时地眉目传情,但互相爱慕之心亦是比较明显,因此暗暗捏了一把汗。又瞧见文菁自若的神『色』,心下暗道:“文侄女棋艺之高明,便是当朝国手也不及。想必是这一点叫皇上佩服,然后单纯地欣赏吧!” *** 傍晚,文菁正要开始为自己和徐晟准备晚饭时,忽见上官荣独自一人匆匆跑进院中,说道:“蔡太师将家产转移到南方,就是为金人南侵早作准备;而今天中午得到的最新一条情报显示,金人的先头部队已经开始出动,其目的地好像是太原!”文菁道:“金人这么快就开始出动了?”上官荣点头道:“大小姐,实不相瞒,属下的真实身份是本教在京师的特使!”这话一出,徐、文二人皆是吃了一惊。文菁讶然道:“上官叔叔,你是真人不『露』相啊,将自己隐藏得这么深?”上官荣笑了笑道:“我也是今日听杨舵主唤你大小姐,才明白你是教主之女;教中安『插』在京师贵族家中之人有三二十个,四处收集消息。这些天,不光是蔡太师,还有高太尉,童枢密等人,皆开始准备转移家财,中午无意中听到蔡京父子的对话,方才明白他们的真正目的。而关于金兵先头部队的消息,却是远在北方的吴邦特使派人快马加鞭送过来的。”文菁想了想,说道:“这样吧,上官叔叔,你叫杨大哥派人将这些情报送到我爹那里,而我们二人将金兵先头部队已出动的消息去告诉李纲大人,让他上奏朝廷,早作准备。” 上官荣应声后匆匆离去,二人吃罢晚饭,骑马来到李府。见柴进等人已经离去,听宋清说是应宋启之邀重回郓城县了,周天亮在调理好之后也已离开,只有他们父子二人尚在这里。邓肃开玩笑道:“今日却是什么风将二位吹到此地?”二人却是神情严肃,文菁道:“李大人,听北方的探子来报,金人的先头部队已经出动,目标似乎是河北重镇——太原!” 李纲大吃一惊,在辽国灭亡后,他对于北方的金国就有一种如芒在背的感觉,好几次提醒圣上金人南侵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只不过每次提议都被圣上嘲笑是杞人忧天,把持朝政的『奸』臣们都扬言两国盟约牢不可破,根本不可能发动南侵。 他现在吃惊却是由两个原因,其一是没有料到金兵这么快就出动,其二是自己身在庙堂尚且不知,她一个民间女子如何得知这样一条消息?事到如今,文菁亦不作隐瞒,如实相告道:“家父是明教教主,这条消息是教中北方的特使带来的!” “魔教?”宋清失言道。他永远不会忘记那场让梁山兄弟十损七八的战争,而宋安平这些年专心读书,对江湖之事所知甚少,故他不太了解父亲震惊的原因。 “宋兄,既然明教能给我们带来这样一条有用的消息,如何能将其称为魔教?”邓肃劝言道,“危急存亡之时,是该放下江湖恩怨的时候了!” 李纲点头赞同,道:“事关重大,我们必须好好商量一下,提出应对之策,明天早朝老夫好将其呈给圣上。”众人坐下,邓肃帮他拿来一张地图,问道:“假如我们是金兵,该如何南侵?”伤没有完全复原宋安平想了想道:“依小生看,金兵既然已派先头部队试探太原,那么大军应该随后直扑而上,拿下这个河北重镇,然后集结兵力自关中一带来取汴京!”邓肃道:“如此说来,应该部署好太原的防御——自古以来,那里都是兵家必争之地,只要早做准备,金人可没那么容易拿下太原!”“为何金人不从中路直接攻打东京?”徐晟手指从地图上的幽云直接连到汴京,问道。 “似乎是犯了兵家孤军深入的大忌,但如果金人想弃繁就简,这样不失为一个好办法!”文菁赞同他的观点,说道,“最稳妥的办法当是兵分三路:一路取关中;一路下河北;一路攻山东。如此护卫犄角之势,全面压境。但如果可调兵力不多,攻山东这路当最早放弃;要想全面攻宋,取关中这路不能放弃,但这路如果能将太原攥在手中牢牢不放,金人将很难有大的作为,并且此地距离西北军驻扎之地甚近,控制好几个大的城镇后,西北军可以随时来救应;而下河北这路似乎成了需要重点部署的防御。” 除徐晟外,其余人皆不知饱读兵书的她会有如此见识,心下暗暗佩服。邓肃投来赞许的目光,示意她继续说下去。文菁道:“下河北后必须要经过黄河,可以重点部署水师防御,此外,胡人往往喜欢趁着秋高马壮天凉之时南侵,如果取太原只是试探『性』攻击,那么今年冬季正是大举南侵的好时机!依小女子的浅陋之见,若是抵挡不住,必要时毁掉黄河浮桥,然后破冰将金兵拖下水也不失是一个好办法。” 第十九回 万岁之盟一旦休(6) 邓肃道:“姑娘的一番分析如拨云见日一般让我们豁然开朗!”转身对李纲道:“伯纪,我们还等什么?连夜起草诏!” 在徐、文二人离了李府后,李纲、邓肃和宋安平三人秉烛夜书,写了一份两千余字的诏书。第二日一大早,李纲就换上官袍匆匆朝皇宫赶去。 上朝之后,李纲尚未来得及进献诏书,童贯就上奏道:“陛下,友邦向本朝索要降臣张觉,臣下不敢私作决定,还请陛下定夺!”李纲心下暗惊:“早先我就劝圣上不要收留叛臣,如今可是左右为难:杀张觉,将会叫辽国降将心寒;不杀张觉,南侵便有了‘冠冕堂皇’的借口!” 以蔡京为首的一干大臣也陷入两难的境地,忽听得一人道:“陛下,臣有一计,既可以不杀张觉,又能与友邦保持盟约。”众人看时,是皇上特封的上清宝箓宫中的金门羽客林灵素,这个云霄派出身,靠着吹嘘本领爬上来的“得道高人”此刻倒成了一棵救命稻草。 林灵素道:“不妨在军中找一个与张觉相似之人,杀了之后将首级呈上,不知皇上——”“林仙客此计甚妙,朕准奏!”未等他说完,赵佶就抢先道。 处理好张觉一事后,李纲恭敬地将诏书呈给张迪,然后拿给皇上过目。赵佶看过后,半晌才道:“李爱卿为何每次都如此忧虑?”蔡京自然不知道诏书上所写何事,试探着问道:“陛下,李大人却是所奏何事?” 赵佶道:“李爱卿说,金人已经南侵并开始进攻太原,并且在诏书中提出各条应对之策。你们说说,这是不是天大的笑话?”“哈哈哈……”戏子宰相李邦彦早顺着他的话开始大笑起来,一时间,殿上殿下出现了君臣同笑,一片其乐融融的情景。仿佛这里不是朝堂,而是某个早市上,说书人刚说了一段笑话后的场景。 这大笑中,蔡京、童贯等人却不是真笑,他们在这两天也接到了前线传回来的一两份急报,说是金兵的先头部队已经出动,其目的地尚不明确。蔡太师一边批复再探的同时,一边叫儿子蔡攸赶紧督促将家产转移,已经收拾好的一部分将在今日动身。 笑过之后,蔡京傲慢问道:“李大人,这金兵南侵的消息朝廷上下都不知,你如何得知?”“臣听下面的人说,李大人最近跟一帮反贼走得很近!就连老臣的义子都无故失踪了,恐怕是那些杀千刀的反贼死灰复燃了!”说话的是高俅,高衙内虽然只是义子,前日下午在京师城中忽然失踪已让他有所警觉,从下午到夜里一直派耳目查探,没有消息,却发现李纲府中去了几个神秘人物,故此猜测。 李纲气道:“高太尉,你不要血口喷人!”“二位大人消消气,作为同僚应当一道为陛下分忧!”林灵素劝解道。蔡京道:“太尉所言不假,最近京师城中贼人猖獗,老臣家中也有一座楼房被贼人烧毁!”他虽然处处要与李纲作对,耳目也探查到李纲家中时常有不速之客出入,但不知晓正是燕青、徐晟和文菁他们先烧乾坤楼,再杀高衙内。又想到若是金兵真的南侵,自己也面临着国破家亡之危险,便道:“既然李大人如此放心不下,不妨就让童大人去前线督军,如何?”赵佶道:“就依太师之言!”李纲知道童贯不学无术,对于带兵打仗只会嘴皮子上的功夫,但有总比没有好,心下依旧不放心的同时却无可奈何。 童贯领旨,这个陕西、河北、河东三路宣抚使带领着手下,不日去太原督军。 退朝后,蔡京却见到林灵素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问道:“林仙客,何事发愁?”林灵素长叹道:“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见四周无人,便对他小声道:“太师大人,我虽然出身云霄派,但早已不在师门,如今师父却派师弟来抓我回去,你说我该怎么做?”他听太师主动询问起,便把罗宇真要抓他回去一股脑儿全告诉,希望这个为人处世的老手能给自己指条明路。 蔡京冷笑了一声,道:“林仙客既已不在师门,为何还称他为师弟?”林灵素“咦”了一声,希望他将话说清楚些。蔡京沉沉道:“自古以来,那些大义灭亲之事都枚不胜举,何况你已经脱离了师门?”林灵素恍然大悟,再谢道:“贫道多谢太师指点!”急急离开皇宫。 回到家中时,远远就瞧见罗宇真和郭京师徒二人板着脸坐在庭院中。经过几个月的明察暗访,罗宇真确认了这个大师兄已经投靠了蔡京,在汴京为非作歹。念在同门师兄弟一场的情况下,才没有将他绑缚起来押回云霄派,但也已经下了最后通牒。 此刻,见到林灵素从朝堂下来,罗宇真问道:“大师兄,你知罪否?”林灵素一改连日来在他面前的油嘴滑舌,忏悔道:“师弟,我知道错了,这两天就跟你到师父那边谢罪!”郭京道:“师父,把他绑起来再说!”“不得无礼,他纵是千错万错,也是我的师兄,你还得叫他一声师伯!”罗宇真道。 林灵素下去好了一会儿,换成与他们无异的道袍出来,说道:“师弟和师侄且先用些素食,午后我便随你们动身重回扶摇山!”命令仆人端来了些粗茶淡饭,在一旁看着二人吃过。 罗宇真端起一碗茶,喝完后忽觉有些头重脚轻,正纳闷之间,却见林灵素哈哈大笑道:“倒,倒,倒!”师徒二人便直挺挺地倒在地上不动了。 林灵素一脸得意,自语道:“师弟,既然你如此地咄咄『逼』人,就休怪你师兄无义了!”吩咐一名家丁道:“你且去太师府通报一声,说是借乾坤楼来关押两个人!”他尚不知道乾坤楼已在两天前被烧毁,寻思着那里是关人的好地方,便叫仆人先去通报。 第十九回 万岁之盟一旦休(7) 林灵素正指挥好仆人将罗宇真师徒二人抬上马车时,忽听得家丁回报道:“老爷,太师府中的乾坤楼已被人烧毁!”林灵素吓了一跳,道:“何人如此大胆?太师朝上说的被烧掉的楼房竟然是乾坤楼!”家丁道:“太师府目前还在调查当中,但对于那帮江湖中胆大妄为的贼人,太师一定不会放过的!”林灵素怕蒙汗『药』过得快,忙对仆人道:“快拿铁链子过来!”伙同众家丁锁好两人,藏到地窖。 由于郭京嫌粗茶淡饭差,没有吃多少,刚被绑到地窖时,却正好醒来。林灵素恶狠狠道:“不要怪你师伯,这都是你师父『逼』的!”郭京冷笑一声,道:“师伯,你以为这样就能掩人耳目了么?”林灵素道:“哼,在我的地盘中,又有谁知道?”郭京道:“祖师爷早就知道你心怀不轨,王师叔已经在北上的途中了——并且我和师父早就在沿途做下了记号,王师叔必能寻到此地,到时看你往哪里走!” 林灵素知道他口中的“王师叔”当时师弟王文卿,对于他的武功,自己是十分忌惮的,一下子有些愣住。郭京见他被自己反将一军,道:“师伯,你便杀了我吧!”林灵素望着还在一旁躺着的罗宇真,却不敢下手,心下暗道:“难道只能跟着师弟回扶摇山谢罪?” 郭京看他已有三分惧意,傲慢道:“还不赶快把我给放了?”林灵素虽然心中不愿,却鬼神差使般地替他解开了锁链,正要解罗宇真时,却被郭京拦住道:“师伯,你那些富贵为何不分给师侄几分?”林灵素道:“师侄这话何意?”郭京笑道:“对于富贵不动心的都是傻子,你只要让我在京师玩快活了,我自会知道如何回去禀告祖师爷!”林灵素道:“可是王师弟不是就要过来了么?” 郭京神秘道:“师伯,就暂时先委屈一下师父,每日三餐派人送给他——你只要听我的安排,必能相安无事!”和林灵素来到院中,继续说道:“既然有这么多钱财,花也花不光,何不趁早享受呢?” 林灵素看到这个师侄成竹在胸的样子,心下暗道:“如果伺候好他就能无事,这笔买卖还是做得来的。”便道:“师侄要去哪里耍耍?”郭京道:“我虽然跟师父来到京师好多天了,但这里的茶楼酒肆、勾栏瓦舍却都一直无福消受,想来师父竟然如此迂腐,清修再多又有何用,倒不如及时行乐!” 二人换下道袍,在城中转了一大圈,一切费用都由林灵素包办。光是在赌场,郭京便一下子输掉了千两银子,林灵素为了讨好他,便也不在意。 走得有点累了,郭京忽道:“师伯有没有见过那大宋第一美女,也就是醉杏楼中的状元花魁?”心下却是暗道:“当日在扶摇山客房见到的那个魔教的小姑娘真是漂亮得紧,既然现在师伯做东,何不趁机去和李师师亲近一下?” 林灵素听他提到这个,心下微愣。他于女『色』上向来无甚兴趣,虽然青楼近在咫尺,但是从未去过。郭京有些肆无忌惮道:“能和当今皇上打得火热的,难道师伯不想去瞧一瞧?”林灵素有些无奈地跟他朝醉杏楼走去。 来到这烟花之地,林灵素尚有些尴尬,而郭京却像风月场上的老手一样早就左拥右抱了两个女子。那老鸨见林灵素出手阔绰,早就笑得合不拢嘴。郭京推开右手边的女子,高叫道:“你们这边的状元花魁呢?” 恰逢今日李师师心情不错,那老鸨道:“二位,如果先交千两银子,便可听师师姑娘亲自弹奏一曲。”郭京道:“大爷有的是钱。你却说说,见一面要多少银子?”“小姐今日愿意弹琴就是你们的荣幸,要见一面却是没门!”茶香见二人浑身铜臭,便不给他们考验后见面的机会,直接走过来说道。 郭京叫嚣道:“我倒要看看那李师师是多大的架子!”指着林灵素道:“你们可知他的官有多大?”茶香作为李师师最贴身的丫鬟,什么样的达官贵人没见过,便不耐烦道:“就是再大也不见!” 郭京道:“你们不要不识抬举,惹得大爷发怒!”茶香道:“你便能怎样?”郭京将左手边的女子一推,只一掌又推过旁边的一张桌子。众女子都没有料到他会忽然动手,吓得四散走开。那老鸨抱过他的手道:“客官好好说话,不要动手啊!”郭京手臂被她抱住,一时施展不得,情急之间推搡了几下,那老鸨“哎呦”一声跌倒在地。 郭京大笑道:“跟我斗,简直是不自量力!”除了跌倒在地的老鸨和几个女子,楼中已无甚人,刚才那个与自己针锋相对的小姑娘也是不见踪影。扫了一眼,瞧见拐角之处有一出口通向后院,便和林灵素大摇大摆地走了过去。 刚来到后院,忽见一直长枪直冲自己而来,情急之下闪身躲过,但袖口的衣袍已被刺破。跳出的却是徐晟,高声道:“你个道士如何出现在了这里?”郭京认出他的同时,斜刺里又是剑光一闪,将他袖口尽数割断,是文菁使出锁蝶剑法中的“白蛇吐信”。 郭京正自惊异她怎么会在这里之时,徐晟又连出几招,将他打翻在地。郭京摔了个鼻青脸肿,心下暗道:“师伯的武功也不高,打不过就跑!”从地上快速地爬了起来,一溜烟就跑了个没影。林灵素没有料到他会突然跑掉,结结巴巴道:“都……都是他动的手,与……与我无关!”也转身而跑。 李师师出来道:“茶香,你且去安慰一下妈妈。”又对二人道:“你们认识那人?”徐晟道:“那个年纪轻的是云霄派的道士,年长的却不认识。”徐、文二人不知道另外一人就是在皇上面前胡『乱』吹牛、在京师无法无天欺压百姓的林灵素,更不知道郭京已将自己的师父罗宇真出卖,只当是不好好清修的道士大闹醉杏楼未果的笑料。 *** 后几个月,越来越多的急报从北方被匆匆送到京城,既有民间,也有官方。种种迹象表明,金人已将羸弱不堪的南国视为囊中之物。 九月初四日,金兵先头部队抵达太原,开始小规模地攻城。 九月十二日,金人识破假张觉,索要真正的张觉。 九月十五日,童贯听说大队金兵上路,正向太原赶来,顿觉五雷轰顶,天崩地裂。虽然心中害怕,却义正言辞道:“本司并不守土,有许多大事要办,当前的要务是迅速回汴京,请皇上发兵来策应各地守臣!”就在当夜,童贯丢弃太原,只领自己亲随的胜捷军五千人南逃。每日奔驰数百里,很快就安全地到达汴京,并对皇上谎言称有恙在身,需回京休养。 十月初一日,皇上下旨斩张觉,并派人将首级交与金人。 十月初四日,郭『药』师得知张觉被斩首消息,愤然道:“如果金人要我郭『药』师的头,难道也要割下来交与金国么?”叫人向金将领完颜宗望送去情报,表达想要归顺之意。 十一月十一日,完颜宗望所率领的东路军从平州出发,以刘彦宗为都统,很快破檀、蓟两州,兵临燕山府城下。皇上所倚重的燕山长城郭『药』师,早已与宗望暗中勾结商定,此时拘捕了宣抚使蔡靖,胁迫全燕文武百官降金。皇上用御库中的精良武器与天厩院良马装备起来的五万常胜军,经宗望改编后就成了大金攻宋的主力军。 十一月二十日,完颜宗望采纳郭『药』师“南国内部空虚,正是进攻好时机”的建议,开始一路南下,大举攻宋。 金兵大举入侵,河东、河北各路震动,而以蔡京为首的重臣却隐瞒军情,也不敢与其他执政大臣商议对策。皇上除了张觉事件外,其余一概不知。明教特使上官荣几乎每次都能在第一时间得到金兵的动向,告知文菁后,晟、菁二人再去告诉李纲,商议御敌之策。蒙在鼓里的天子对李纲上书的防御之务一概没有采纳,反而讥笑他越来越糊涂。完颜宗望的大军仅仅在途中遭到了少量散派江湖人士的抵抗。在金兵的铁蹄下,这点力量根本就微不足道,是以很快败走。 早有防备的蔡京等重臣在刚刚入秋之时就开始陆续将家财送往南方。后几个月,又陆续有好几批上路,不过从上官荣带回来的情报来看,这个老狐狸却有些落空:车队船队中大约有一半的批次被沿路的江湖中人劫走。得到这一消息的人虽然表面上没有说什么,但暗地里都在叫好。 尽管消息严密封锁,但河东、河北两路军事告急的奏告如雪片一样飞来,溃军变作流寇,涌向黄河以南。时间已经悄然来到腊月下旬,李纲得知金兵渡过黄河,距离京城只剩几天的行程。他深知如果不冒死进谏,将面临着灭国的危险,连夜写好血诏匆匆进宫,却见以蔡京为首的一干大臣早就聚集在一起,公开商议着金兵南侵之事。 上朝之后,未等李纲发话,童贯早就跪在地上,叩头道:“陛下,属下无能,金兵已经抵达相州,距离汴京不过百余里!请陛下治罪!” 赵佶听闻此消息,正发愣之间,以蔡太师为首的文武百官齐齐拜倒在地,叩首道:“请陛下治罪!” 听到这里,赵佶方明白金兵是真的南侵了,一下子吓得心胆俱裂,瘫在龙椅上。张迪颤颤巍巍地将他扶坐起,这个尚未晃过神来的天子才勉强挤出一句话:“天要亡我大宋?” 大殿下又是一片可怕的沉默。“难道说——金人在一天之内就背信弃义地撕毁了《海上之盟》?”惊惶不已的赵佶惴惴不安地问道,“这份盟约当初可是两国共同定下,打算成为万年不变的友邦之国的呀!” 第二十回 又近佳期 岂怨新愁(1) 李纲将已经用不上的血诏悄悄地收了起来,启奏道:“陛下,当务之急是做好防范,然后齐心协力将金人打退!”“可……可是要……要靠什么将……将来势汹汹的金人打退?”此时的赵佶已经完全没有了一国之君的威严,结结巴巴问道。 李纲正『色』道:“臣以为,应当立即调四方勤王之兵,固守京城。汴京城中尚有禁军不下十万,若能据险而守,孤军深入而久攻不下的金人自会败退!”“若是金兵破城而入,龙体有个闪失,你李纲当担得起么?”李邦彦道,“臣以为,陛下应立即前往南京暂避!”“大敌当前,一国之君怎可弃城南逃?”李纲凛然道。 高俅鄙夷道:“李丞相的意思只是去南京暂避一下,你李纲不过是一个读书人,一旦守城失败,那岂不是大宋真的要亡了?”一时间,两派争执不下,支持李纲的只有以秦桧和李若水为首的等少数人。 惊惶未定的赵佶以征询的语气道:“蔡太师,童枢密,你们能不能帮朕想个好法子?”蔡京迟疑道:“老臣倒是有个法子,不知陛下是否愿意接受。”“太师有什么法子,快说!”赵佶惊慌道。 蔡京道:“老臣认为,陛下若是想要南下暂避,应当禅位于太子,让新君率侍卫亲军和前来勤王的兵马坚守汴京。” 此言一出,殿上殿下君臣均是大骇,李纲心中一凛:“此时禅位,不摆明了叫民心涣散么?”赵佶也是瘫坐在龙椅中,太师的这个提议让他脸『色』惨白,内心五味陈杂:“禅位与太子可以暂时避祸,但万一军民齐心打退了金兵……”早已习惯每天被前呼后拥所包围的他实在是太爱这个皇位了。 殿下是死一般的寂静。良久,赵佶才哆哆嗦嗦道:“依太师之见,朕决意退……退位。”李纲再次奏道:“请陛下立即派人去守护黄河浮桥,将金人抵御在河北。”这是他们连夜商议的抵御金人的第一步,早朝到现在一直苦于没有机会提出来。赵佶心中依旧想着禅位之事,在恍惚中问道:“谁人可守黄河?” 这本是他为了掩饰内心烦『乱』的无意问话,却是无人回应。赵佶看了看离他较近的童贯道:“童爱卿可否替朕分忧?”童贯心下暗道:“金人势不可挡,叫我去前线不就等于送死么?”急忙下跪道:“臣罪该万死,自太原回来后一直有恙在身,还望陛下明察——”抬头瞥了一眼,继续说道:“臣保一人,必可无忧!”“此人是谁?”赵佶像是抓到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忙问道。 童贯道:“此人乃臣过去的下属梁方平。”未来得及李纲谏言,赵佶忙批准道:“就依童爱卿之见,派内侍梁方平率军五万,前往黄河御敌!”李纲心中暗暗叫苦:“宦官如何懂得带兵打仗?” 处理完此事后,一旁的蔡京示意后面的几个大臣,一齐下跪道:“臣等恭请陛下禅位于太子!”听着语气,皇上今天非得做出退位的决定不可! 赵佶长叹了一口气,像是如释重负道:“朕不日将退位,其中一切事宜都交由太师打点!”说罢匆匆退朝。 李纲愤愤下朝,早已等候多时的邓肃和宋安平二人在第一时间得到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邓肃道:“皇上这么做,摆明了是要弃城而逃啊!”宋安平恨恨道:“『奸』臣一手把持着朝政,皇上已经是执『迷』不悟了!”李纲摇摇头,叹道:“皇上虽然不想退位,但也已经是身不由己了,对于国事,他落下的实在是太多了。” 三人皆是沉默。一个仆从从前堂经过,李纲无意中问及他到哪里去时,那人回道:“夫人说,明天就是小年了,她吩咐小的去些包饺子的食料。”说罢打着伞匆匆出门。三人这才蓦然想起,心中感慨道:“是啊,明天就是小年了。”邓肃望了一眼窗外漫天飞舞的大雪,心中暗道:“此刻的汴京应该像往常一样正在准备新年的佳期吧。可是,今年的这个年该如何过?” *** 在一片白雪皑皑中,汴京城开始了新的一天。天刚蒙蒙亮,徐、文二人就早早地出门,准备去早市。他们对于金人的南侵当然是基本上全部知晓。最近两个月,明教的五行旗、特使、各路分坛主以及教众也纷纷赶到京城,散居各地,数量竟达几千之中。当然,在文菁意料之中的是,自己的父亲一直没来也不会来。据方百花说,教主曾对亡妻立下誓言,平生如果去京师,只会做一件事,就是手刃当年率军征南的一帮朝廷将官。徐、文在敌军即将压境之际没有离开京师,一方面是因为邓肃已经瞧出了这个小姑娘于兵法谋略上的远见卓识,希望他们留下来;更重要的是,以方百花为首的明教大部分家当都来到了这里。他们二人的住处也由醉杏楼搬到了京师明教的分坛。 对远离故乡来到这里的人来说,也许在小年这天按照传统习俗来上一碗热腾腾的饺子是他们最好的慰藉。如果只有徐晟一人,文菁只需当天早上买些皮和馅就行。而现在,为了缓解和方百花一道过来的百花山庄十几个姐妹的压力,自五行旗以上的都由她亲自来准备,再加上“官三民四船五”的习俗,就赶在官家前一天也就是提前两天出来买。这两天二人心照不宣地不再谈起国事,过一个属于他们的小年。 转过一道小巷,望着身边的她小脸有些扑红,持伞的小手也有些泛红,徐晟看了无比心疼,将伞收到肩上的布包里,接过她的伞,另一只手轻轻握起她双掌并拢的小手捂暖。好一会儿,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示意她重新接过伞,要脱掉自己的一件大衣。文菁明白他的意思,急道:“给了我,你不就冷了吗?”徐晟满不在乎道:“我怎会冷?” 第二十回 又近佳期 岂怨新愁(2) 文菁没有说话,将他脱掉一只袖子的大衣重新穿回,打着伞握成半拳的双手搁到他的胸前。徐晟一只手扶过,另一只手紧紧搂过她另外一边的肩膀。文菁脉脉望着他,柔声道:“晟哥哥,在你的怀里我暖和多了,并且这样咱们都不会冻着。” 满街的积雪丝毫不能减退汴京城繁盛而又祥和的氛围。在二人去集市的路上,由于天还没有全亮,可以看到不少大户人家彩灯璀璨,照得大街小巷光耀星月;小户人家也不甘示弱,勤劳、善良却又愚昧的居民早早起来,盏亮油灯,像往年一样在为过一个好年而做最后的忙碌。 进了早市,二人将包饺子所要用的原料买好。周遭处处洋溢着喜气洋洋,垂髫的孩童在雪中嬉笑打闹。徐晟心中感慨万千:“可惜这样的美好在金兵到来之后会变成一副怎样的景象?”又不由得望了望身边的最美,见她的神『色』同样带着忧虑。 “百尺竿头望九州,前人田土后人收。后人收后休欢喜,更有收人在后头。”忽听得墙角玩雪的孩童唱起了这样的歌谣。徐晟心下暗道:“金人灭辽后大举南侵,而这首歌谣不正是这最好的写照么?”正要上前问儿歌的来历,又听得一苍老的声音喃喃重复道:“百尺竿头望九州,前人田土后人收……” 一个浑身破烂的老丐映入二人的眼帘,现在已经是大雪纷飞,而他却是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文菁心下不忍,正准备拿出一锭银子。边上一小贩却恼怒老丐在他旁边行乞,喝道:“去去去,滚一边去,不要妨碍这位小姑娘买东西!”转出摊位,只一记就将那老丐推得跌倒在地。徐晟怒瞪了小贩一眼,过去将老丐扶起,递给他一锭银子。谁知那老丐却摆摆手道:“老朽今日不是出来乞讨的。”“哦?那老伯在这么冷的冬天出来作甚么?”文菁奇道。 老丐却没有回答她的话,小声对徐晟道:“小兄弟,快带着这位小姑娘离京吧,往南走,走得越远越好。”徐晟不解道:“为何?”老丐叹了一口气,道:“听过丐帮么?”文菁记起方百花曾对她说过,虽然这几十年中丐帮早已没落,但当年朝廷和梁山剿灭明教,他们也曾参与,几败俱伤之后丐帮在江湖中势力更加趋于微弱。 老丐道:“看在二位不嫌弃的面子上,老朽告诉你们一个惊天的消息:金人已经发动了大规模的南侵,不日将抵达汴京城下。所以说,二位还是赶紧往南逃难去吧。”文菁心下暗道:“听上官叔叔说,金人在过黄河时曾遭遇小规模的散军抵抗,可能丐帮也加入了其中,所以得知这一消息。”徐晟装作不知情,先是吃了一惊,尔后道:“多谢老伯提醒,我们这就动身。”说罢与老丐匆匆告别。 在回明教分坛的路上,不时地能够看到百姓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窃窃私语,从断断续续的话中可以听到诸如“金鞑子是不是真的要来”、“天是不是要塌了”和“要不要逃难”这样的语句。汴京城虽然一如平时繁荣缠身,但江湖的流言已经传到了这里,对于金人南侵的消息只差朝廷正式公布了。二人决议再去李纲府上一趟,问一问朝廷有什么新动向。 来到李府,二人从邓肃口中得知了更为惊人的皇上要禅位的消息。宋安平道:“大敌当前,此举更会导致人心不安!”邓肃却问道:“金人南侵既已成事实,列为还是想一想,如有好的御敌之策,还望不吝赐教。”宋安平思索了片刻道:“目前能做的只有两点:其一,尽早备战,其二,调集四方勤王之兵。”文菁却是心下暗道:“爹爹将明教如此众多之人调来京师,难道也是来保卫东京的么;看他们的动向,却又是不像,难道是要趁着战『乱』……”她不敢沿着第二个可能再想下去。几人就着宋安平所说的两点内容纷纷献策,邓肃做记录,准备形成完整的御敌方案再由李纲上书。 *** 他们商议的同时,就在明教的分坛之中,一件大事也在轰轰烈烈地展开激烈的争论。之前方百花本来就要召集五行旗中来的四个掌旗使和特使商议的,但不想让文菁卷于此事是她和文范嵩不约而同的意思,故前几天因为他们二人一直在而就耽搁下来了。 “右使,我们哥几个就等你发话呢,这事干还是不干?”首先传来的是阿哈焦躁的声音。“老兄弟,稍安勿躁,且听吩咐。”阿哼劝道。 文菁担忧的没错,明教教众齐聚京师,本打算执行一个计划:趁着金人南侵之后的天下大『乱』,再次掀起波澜,重振明教,完成上代教主未竟事业。一切本来按照原计划实施,在最近一次上代明教存活下来的几个高层的会晤中,得出的结论却是时机尚未成熟,轻率起事只会教金人渔翁得利。为此,尘了专门回了一趟江南,请求教主的意见,今天一大早他才匆匆赶回。 尘了带来的文范嵩的口谕是见机行事,一切听从右使指挥。的确,此时等待还是揭竿,这个上代教主的亲妹妹最有决定权了,是以在争论开始之时,五行旗中的哼哈二将和钱堑就齐刷刷地望着方百花,等她发话。 方百花一时也没了主意,若有所思地望着众人。上官荣不假思索道:“某以为,现在时机非但不成熟——”“那你说说,什么时候才能够成熟?”阿哼打断他的话,问道。“就是,去年说不成熟,今天还说不成熟,年年都不成熟,什么时候才能够成熟?”阿哈接过话道。 钱堑道:“本派教众自几个月前已经陆续来到京城,金兵来临之际,朝廷必定大规模征兵,到时明教将有近万人混入其中,如果能抓住时机,必能攻占皇宫。如此一来,天下大『乱』,教主再带领南方教众起兵,南北呼应,必能一蹴而就,九州唾手可得。”阿哈推了推旁边的陈箍桶道:“明教的兄弟中我最服你,这法子最先也是你提出来的,如今时机已到,可不要犹豫不决啊!” 第二十回 又近佳期 岂怨新愁(3) 蹲坐在地上,沉默了许久的陈箍桶缓缓站起,长叹一声道:“我们这几个从前代苟活下来的人真心希望重振明教。但正如上官特使所说的那样,起事的时机远远没有成熟!”阿哈嚷道:“提出计划的是你,现在说不成熟的还是你,大伙都从江南千辛万苦赶到这里,难道就这样撤走不成?”钱堑问道:“陈老哥为何认为时机不成熟?” 陈箍桶道:“时机不成熟,原因至少有三:其一,朝廷百年国祚,好似那百足之虫一样死而不僵,明教励精图治十年之久,至今依旧没有从元气大伤中走出来,朝廷虽然气数已尽,但无论军队数量还是百姓的拥护度都要远远高于我们;其二我等推翻昏庸无道的朝廷固然不错,但作为堂堂正正的汉人,坚决不会去同金人勾结;其三我等此时起义只会加速宋的灭亡,此后若要在金人的统治下起事将会更加困难!” 上官荣道:“陈兄所言极是,就如刚刚某所说,此时非但不应该起事,还要极力保卫朝廷——”“姓上官的,你收了朝廷的什么好处,在此说出这等话来?”未等他说完,阿哼早已不满嚷道。“就是,我看你是在朝廷呆久了,成为走狗了吧!”阿哈附和道。哼哈二将行事疯疯癫癫,说话自然也顾不上别人的感受,故阿哈直接说出“走狗”这样如此刻薄的话。 “上官贤弟说得没错——”说话的是吴邦,这个比上官荣大不了几岁,却因为长期在辽金的地盘上活动而饱经风霜的中年人脸上有着常人罕见的老成和不动声『色』,他缓了缓,继续说道,“金人为这一天已经谋划了好久,朝廷已经摇摇欲坠,如果不保它,大厦将会很快坍塌。到时,金人将长驱直入,胡人的马匹饮水大江南北,我明教再无翻身之日。” “你忘了明教十年前的耻辱了吗?此时不搏,更待何时?”“难道你不知道唇寒齿亡的道理吗,金人说到底都是异族,让他们坐收渔翁之利岂是我等中华儿女所为?”……一时间,两派吵吵嚷嚷,争执不下。 渐渐地,哼哈二将竟然发现,除了钱堑,其余人竟然都没有站在自己这一方,尘了和方百花都是沉默不语,既没说保,也没说反,看样子起义之事真的要黄了。“哼,你们这帮孬种,既然不反,我们兄弟二人还呆在这劳什子京师作甚?”哼哈二将不等别人回过神来,推开紧闭的房门,大踏步扬长而去。 一阵猛烈的西风将雪花吹入堂中,吹冷了呆呆站在原地的方百花的脸,更吹冷了她的心。钱堑道:“哼哈二将真像个小孩子一样不懂事理,意见不合便马上走人。右使,要不要去追?”方百花摇摇头,苦笑道:“随他们去吧。” 杨幺重新将门关紧,尘了示意因为刚刚激烈争论的众人重新坐下。陈箍桶对方百花点点头,说道:“明教在京城的八千弟兄听令,朝廷接下来必然会再征兵,愿意追随抗金者便应征后上城杀敌,不愿者便早日回江南。无论应征与否,汴京解围后都回南方,再作从长计议。” 方百花点头默许他的决议后,众人都怀着一颗沉重的心情先后离开明教分坛。他们各自忙开,分头去通知散居京城的明教弟子。方百花怔怔地坐在堂屋中,心中有些茫然若是,不知刚刚议定下的决策是对是错。不经意间抬头,却见文菁和徐晟二人已从早市上回来了。玉簪此时亦拿来了早点,将买来的东西交与她后,三人在堂中简单吃起了早饭。 文菁瞧见方百花愁眉紧锁,心里正琢磨着怎样问她,未料不等自己开口,她倒首先打开了话匣子,将明教整个计划的来龙去脉一股脑儿说了个够。徐晟听后惊愕不已,心下暗道:“要是明教选择起事,这个汴京城可就彻底太平不了了。”文菁虽然对这几个月教中的频繁调动感到奇怪,但也未曾料到真的是要谋划如此大事。 方百花将此事和盘托出,心下倒轻松了一半。文菁劝慰道:“姨姨,这样一个无道的朝廷没人会喜,要不要选择推翻它的道理我们也不懂。但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起事之后只会给黎民百姓带来无尽的苦难。”方百花叹道:“这样的朝廷,在他强盛时,我们日夜盼望着轰然倒塌;可是当这一天真正来临之时,我们却又如此地希望他能够挺立在那边,这就是国家,一个让人又恨又爱的国家!”靠窗的徐晟看了一眼窗外阴云密布的天空,雪没有一点儿要停的意思,反而下得更紧了。 *** 雪夜的汴京城显得格外安静,皇城内却纷『乱』不安。赵佶急急召见宇文虚中,叫他起草罪己诏书。发布完这条命令后,赵佶呆呆地坐在龙椅上,陷入了胡思『乱』想中。恍惚中,他看到了自己还是端王时的样子,那时的他无需为国家大事发愁;他又看到了传位于太子之后的样子,太子无力执政,金兵攻破京城,自己沦为阶下囚……正当手无足措之时,几声“陛下”的呼唤惊醒了他,旁边的侍女过来给他擦了擦汗,方觉是南柯一梦。 惊魂未定的他看了看窗外,地上是一片银白『色』,天空依旧是灰蒙蒙的一片:一切都意味着雪夜依旧没有过去。赵佶问道:“这是几更天?”张迪小心翼翼回道:“陛下,快到五更天了。殿外,有——”宇文虚中深夜奋笔疾书,在三更天时就已经将诏书起草完毕,匆匆进宫,得知皇上在龙椅上睡了过去,只得在殿外等候。张迪想向皇上提起此事,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了下去。 赵佶却是睡意全无,忙问道:“殿外谁在等候?”张迪不知是怕还是冷,哆哆嗦嗦回应道:“是……是保和殿大学士宇文虚中。”“快,快宣他进殿。”赵佶急急忙忙道。 第二十回 又近佳期 岂怨新愁(4) 宇文虚中手执两卷诏书匆匆进殿,赵佶顾不得礼节,从他手中直接接过,第一卷是《罪己求直言诏》,打开看时,上书:言路壅蔽,导谀日闻,恩幸持权,贪饕得志。搢绅贤能,陷于党籍;政事兴废,拘于纪年……他看到后面,心情愈发沉重,自己在位不过二十五年,未料所犯错误如此之多。 赵佶呆了半晌,问道:“这些所写只是可否是真?”宇文虚中不卑不亢道:“回陛下,千真万确。”赵佶甚至没有勇气去翻开另一卷《罢花石纲等苛政诏》,在惶惶不安中东方已经泛白,大臣们陆续来到殿外,等候早朝。 赵佶瘫倒在龙椅上,大臣们已经一个个上殿。张迪从天子手中接过诏书,让蔡太师、童枢密等人传阅。宇文虚中则是在殿旁大声朗读了另一卷诏书:“盖闻立国之本,惟于亿万之民。朕任用非人,听信邪言,大兴土木,耗竭邦财……”他一字一句慷慨激昂,悉数了天子的一系列罪状。 未等他读完,检校太殿梁师成早已喝道:“宇文虚中,照你这么说,皇上在位这些年竟然没有做对一件事!你起草这份诏书的居心何在?”童贯推了推身旁的蔡京,道:“太师,他这个大学士越来越无法无天了。”宇文虚中的哥哥是蔡京的外甥女婿,官至尚书右丞,童贯这么说,意在叫蔡京管好自己的门人。 “陛下,宇文学士说得句句属实,眼下应该撤销花石、罢朱勔以谢天下!”众人循声望去,见秦桧已经下跪磕头。“放屁,宇文虚中以敌军入侵为要挟,全盘否定了圣上二十多年来的丰功伟绩,这是何等的居心?以下官来看,应该将此等逆贼斩首!”说话的是太尉高俅。他出身于汴京的市井,自然也将粗话带入了朝廷。 “报——”一御前侍卫从殿外匆匆进来,大声道:“汴京城外有金使送来信。”若是在平时,以蔡京为首的一帮人肯定不会让天子第一时间得到这个消息,凡事都要先经他们过目,昨日金兵南侵的消息在庙堂公开后,蔡京特意嘱咐紧急消息直接上殿觐见。 赵佶以殷切的目光望着太师,这个德高望重的老臣的一言一行比自己都要来得重要。蔡京从张迪手中接过书信,粗略地扫过一眼后,缓缓抬起头来。“太师,信上说得是什么?”赵佶询问道。 蔡京将书信重新交给张迪,由他呈上殿来。赵佶只望了一眼,便再也不敢去看信里的内容。将书信传递了两次的张迪一直没敢正眼去瞧,这时站在天子旁边的他才瞥了一眼丢在旁边的书信的封皮,见上面赫然写着《申讨赵佶檄文》,不由得也呆若木鸡。 蔡京缓缓启口道:“金国欺人太甚,书信中伪造了一长串圣上子虚乌有的罪名,并将这些‘罪名’写成檄文发布到黄河南北……”他说着说着,声音竟然变得断断续续了起来。 赵佶无力地抬起头来,看了一眼这个即位之初就开始辅佐他的肱骨之臣。已近耄耋之年的太师此刻愈发显得苍老,是啊,谁也抵御不了岁月。想当年,定下如此多国家大策的太师如今是多么地苍老无力。 赵佶突然泪如雨下,进而伏案号啕大哭。李邦彦、梁师成等人宽慰再三,才止住哭声。赵佶再环顾殿内众大臣,个个愁眉苦脸,无人能提出救国良策,更无人挺身而出,愿受命于危难之时。 李纲本已初拟了一道防御之策,但再如此环境下,根本无力提出抗敌之事。 君臣面面相觑,除天子一人外,其余都干站在殿下,不觉已到早食时分。皇后爱惜天子的龙体,吩咐侍女将饭食送到了殿上。此刻的赵佶哪有吃早饭的心思,心中急躁的同时却又想不出任何好法子,急火攻心,突然间感到胸闷气塞,口眼歪斜,从御榻上跌落于地。大臣们七手八脚地将皇上扶回榻上,请御医前来救治。少顷,皇上苏醒,口角流涎,已难再言语。隐约中,赵佶从琉璃器皿的光亮中看到了自己的模样:神情沮丧,两手不断颤抖,两鬓已出现白发,背部似乎也有些佝偻了。他示意张迪取来纸笔,在纸上写下全然与平时苍劲有力不同风格的文字:太子桓可即帝位,寡以教主道君退居龙德宫。 张迪带盖玉玺后,太师蔡京同样颤抖地接过,带领着文武百官退朝。 因为老态龙钟而步履蹒跚的蔡京心中同样是六神无主。当初刚刚得到金人南侵消息时的他对此只是嗤之以鼻,认为金兵只是小打小闹,宋朝的百万之师可以轻松抵挡住。之后,越来越多的不利消息传来,特别是郭『药』师的投降让他坐立不安……直到金兵『逼』近黄河之时,他才恍然大悟,金人这次要动真格的了。在官场上混迹了大半辈子的他深知“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的道理,是以此时他和天子一样着急。 回到家中,也已是年过半百的长子,现任枢密院事的蔡攸为他端来了茶水。尽管这个儿子在政治上与他多有不和,甚至还有过为了权力尔虞我诈的时候,但在这关键的时刻,父子二人的目标终究是一致的。 在给老父请安过后,蔡攸忙问道:“父亲大人,皇上究竟退不退位?”他对权力的渴望相比于父亲只有过之而无不及,今日只是因为有恙在身,抵御不了风寒,才没有去上朝。 蔡京摇摇头,长叹一声道:“天要塌了,不管皇上退不退位,金人都要来了!”“咳……咳……”一旁的蔡攸剧烈地咳嗽了几声。蔡京又不由自主地望了儿子几眼,蓦然发现他的鬓间也已是白发苍苍,是啊,历史终将将他们这些老人推下去。 “搬去南方的家产中,还剩多少?”蔡京忽然问道,这是他们保住地位的最后一线希望了。面对父亲的发问,蔡攸不敢怠慢,急忙回答道:“近日清点完毕,张千亲自护送的最贵重的那一路是万无一失,占到总财产的三成;其余几路都被劫去不少,安全抵达江南的,约有五成。另外,张教主也正在寻找那些劫财的贼人,一有消息便会马上通知我们。” 第二十回 又近佳期 岂怨新愁(5) 蔡京点点头,握紧了手中的拳头,恨恨道:“大胆贼寇,查出后必当把他们碎尸万段!”紧接着,示意家仆关好门窗,待他们退下后,小声道:“就目前来说,那些江湖人士还控制得住?”他深深地知道,要控制住这些人,钱和权至少要有一样,现在权已经摇摇欲坠,只能指望钱了。 蔡攸道:“至少风云雷电四堂主还是忠心耿耿的!”蔡京在他耳边悄声道:“我儿,速速修书一封,送与金国大元帅——”“父亲的意思是——今夜儿将修书一封,派心腹送过去。”老谋深算的蔡攸当然意会他的意思,这样做,就算大厦倒塌,他们要有现在的权势是不可能了,但不至于一下子潦倒。 蔡攸思考了片刻,迟疑道:“父亲此法虽妙,但儿以为略有不妥。”蔡京问道:“有何不妥?”这个一手培养出来的“得意之作”在政治上的远见令他既骄傲又惧怕。 “若是天塌不下来呢?”蔡攸反问道。 蔡京猛然醒着:“是啊,一招下错,全盘皆输。”多年来政治上敏锐的嗅觉使得他做每一件事都如履薄冰。本来让皇帝退位只是作出垂死抗争的无奈之举,如今来看,他们得好好谋划这件大事了。 “皇帝已经下定决心了——”从袖中拿出诏书后,蔡京继续说道,“太子桓可即帝位。”望着鲜红的印章,蔡攸内心一阵狂喜,因为过分的激动而又接连咳嗽了几声之后,却又觉得精神气爽,身上的病也好了一大半。 蔡攸问道:“那太子知道这件事不?”蔡京道:“目前看来还是不知。皇上派为父全权负责此事。”蔡攸又问道:“那父亲觉得,太子桓此人如何?” “优柔寡断!”父子二人异口同声道。对于这个赵桓,自从他被立为太子的第一天起,父子二人就开始逐渐控制,『摸』清了全部底细。他的『性』格是这样的怯懦和软弱,以至于身边的内侍对他表现不敬也不惩处,对于蔡氏父子这样的权臣更是小心翼翼,生怕做错一件事,说错一句话,仿佛是他们的仆役。父子二人对望一眼,心底里都明白,这样的新皇上位后,如果金兵能够被击退,对于他们权力的巩固和提升是再好不过了。蔡攸依旧有些不放心,补充道:“父亲也知道,世界上有一样让人发生改变,那就是这位太子目前即将得到的东西。儿决定亲自入宫一趟,一来告诉他,二来试探一下口风。”蔡京正疑虑他早上还卧床不起时,蔡攸又道:“我带上水渐飞和淳于雱过去,也可以给这个新皇帝最后的施压。” 他正要走之时,蔡京忽道:“家中没甚要事,云芸也派去寻找你小妹去吧。”小女儿已经失踪几个月了,他初时也没有放在心上,以为只是像往常一样赌气出走。但一个月全府上下都未见,他就已经有些慌了。丛靛自护送完家产回来后,一直在外面寻找,已经扩大到河南河北地面,依旧是一无所获,殊不知蔡娴就住在城中的一个客栈里,只有上官荣、文菁和徐晟三人知晓,其余一概不知。 望着蔡攸坐的马车渐渐消逝在大雪中,这些天愁眉不展的蔡京难得『露』出了笑容。儿子的周密考虑让他第一次有了退居二线的想法,『迷』恋了整整一个甲子的权利或许可以交到这个最信任的人手上了。毕竟,由于他的长居高位,儿子的年纪也已经不小了,到了必须独当一面的时刻了。或许,他应该早点交出这个让人恋恋不舍的东西。想到这里,关于父子之前的斗争,蔡京全部看淡了,他决意像赵家一样完成权力的交接。 *** 蔡攸催着车夫马不停蹄,直奔皇宫。下得马车,在两大家臣及一帮家仆的护卫下朝太子居住之地大踏步而来。走到一半,他忽然停住,吩咐一家仆道:“唤事中吴敏入玉华阁等候。”之后,只带了淳于雱一人来到东宫。 蔡攸瞧见赵桓正在来回踱步,很显然也是金兵南侵的消息让他如此慌张。未等赵桓发话,蔡攸率先叩首道:“微臣叩见太子殿下!” 赵桓示意免礼后,蔡攸又问道:“太子有何破敌良策?”赵桓摇摇头,恳切道:“还望太师和枢密院事在国难之时多为父皇排忧解难。”蔡攸心中窃喜,这样懦弱的太子正好为他们所控制。 蔡攸没有作过多停留,很快就匆匆离去。赵桓也不知道他究竟想做什么,兀自惊疑不定。午时刚过,又有小厮通报,枢密院事再次来访。这一次,蔡攸则是开门见山,下跪道:“太子殿下,陛下今日准备退位,将皇位传位与您,此时已在五华阁等候。”赵桓听后,一下子如晴天霹雳般呆若木鸡,脑中也是一片空白。他深深地明白,在此时继承皇位意味着什么,一百六十多年的大宋江山很可能葬送在自己的手里。 太子摇摇晃晃,往后退了几步,几乎要跌倒在地。水渐飞眼疾手快,一个箭步上前将他扶住,在他耳边沉声道:“请殿下移步五华阁即位!”不由分说要驾着他往外走。一旁的小厮喝声道:“大胆奴才,竟敢强带殿下。” 蔡攸对家臣点点头,水渐飞反掌一记,将小厮推翻在地,驾着赵桓朝五华阁而来。 水渐飞为何如此大胆?原来这一切都是蔡攸授意,尽在掌控之中。他离开东宫后去了正殿,对天子谎称太子已作好准备,并劝说晚退位不如早退位,择日不如撞日,撞日不如今日云云。在他的劝说下,赵佶决定就在今日。接连唤了几个大臣进殿,叫写禅位草诏,却都是推脱不敢。赵佶再次想到宇文虚中之时,蔡攸却道:“陛下,宇文学士文字刻薄,不留情面,不如教吴敏来执笔。”就这样,在他的授意下,吴敏写好诏书,重新召集众大臣,同在五华阁行禅位之事。而蔡攸早就预料到太子不肯即位,特意带着敢作敢为的水渐飞,把太子“请”到了这里。 第二十回 又近佳期 岂怨新愁(6) 赵桓来到五华阁,“扑通”一声下跪,涕泣推辞道:“父皇尚在,儿臣即位则是不忠不孝,望父皇三思,收回成命!”从东宫出来一直到现在,他心中不是滋味。自立为皇太子至今已有十余年了,朝中群『奸』多次图谋废立,不断制造事端。幸亏郑皇后竭力保护再加上父皇的举棋不定,才能长住东宫。现在敌军长驱直入,朝中缺少良将精兵,自己又无治国经验,权臣跋扈难制。就连要登上皇位了,也是万般无奈,如同犯人一样被押解至此。父皇不应该让自己来收拾残局,以便脱身,能够逃之夭夭……越想他心中越是烦『乱』,当着众大臣的面放声大哭了起来,哭不多时,又气急昏死倒地。蔡攸急唤太医来救,醒后赵桓依旧是死活不肯即位。 蔡攸见事不宜迟,下跪道:“太子殿下,皇上已将《罪己求直言诏》、《罢花石纲等苛政诏》、《禅位诏书》等诸多诏书尽数下诏,如果天子失信,将何以面对天下黎民?”其实这些诏书目前还仅仅是皇室和重臣知晓,他这么说,只是为了让赵桓骑虎难下,不即位也得即位。 赵佶拍了拍太子的肩膀,沉痛道:“父皇在位多年,却碌碌无为,如今大敌当前,还望太子救我大宋江山!”双腿下弯,几乎是要跪倒在地。赵桓扶住父亲,急道:“父皇万万不可相『逼』——”又抢在他前面下跪道:“若是父皇不收回成命,儿臣将长跪不起!”这皇位如同烫山芋一样被父子二人让来让去,众大臣只能站在一旁等候。 在其他人尴尬地看着他们推却皇位之时,蔡攸心中却思考着下一步的计划。未时时分,他先叫水渐飞去请昔日的太子太傅耿南仲,准备让他来说服太子,尔后把淳于雱叫到阁外守候,密令有皇子敢靠近者,杀无赦。 淳于雱本已看到无人愿意来做皇帝的情景,现在对此感到有些小题大做,这位枢密院事是不是多虑了?然而蔡攸推算得没错,虽然长子赵桓不愿即位,第三子郓王却跃跃欲试。他和小妹嬛嬛的生母本是赵佶最喜爱的妃子之一,再加上能写会画,也颇得皇上宠爱,是以从小就自认为比太子有才能,只是因为先后的缘故才轮不到他。在平时蔡京、童贯等人见他受宠,也曾一起密谋过另立太子之事,终究没有成功而不了了之。他却不知道的是如今蔡氏一门早就见风使舵,重新拥立了太子。宫中安排的心腹不断地带来最新动向,刚刚得到的消息让他觉得是“此时不入宫,更待何时”。赵楷觉得当仁不让,急急忙忙带领亲随数十人,驾着马车大摇大朝皇宫而去。 正当淳于雱因为无聊而要瞌睡之时,隐隐约约却瞥见一伙人朝玉华阁而来。待到稍稍靠近之时,看清是郓王。他由于长久待在蔡京府中,故对这些达官贵人都认得。这时的淳于雱真有些佩服蔡攸起来了,也明白了蔡氏父子何以在朝廷翻云覆雨几十年而不败。 赵楷走到殿口,见是蔡京的家将,也没有在意,径直要往里闯。淳于雱一个侧步,欺身挡到赵楷前面。一亲随大怒道:“大胆奴才,竟敢在此阻拦郓王!”赵楷摆摆手,对亲随道:“此人我认得,是太师家将,不必如此针锋相对!”旁边亲随也跟着起哄,一胆大的走上前来,要把挡门之人推开。 淳于雱不动声『色』,握紧宝剑,手中暗暗运气,“啪”的一声,宝剑出鞘,剑柄的力道将那个亲随击倒在地。赵楷知道蔡京的家将中不乏武林人士,忙陪笑道:“淳于将军,难道你不认得郓王吗?”淳于雱将手中的宝剑横在身前,冷冷答道:“下官自然认得郓王,可是手中的剑却不认识!” 赵楷依旧不死心,想了想,眼珠一转道:“宝剑是用来杀金人的,不是来对付皇子的。”淳于雱将宝剑重新别回腰间,示意一个请回的手势,说道:“大事已定,郓王是受谁之命而来?”这一句,质问得他哑口无言,只得带领众随从灰溜溜地打道回府。 又过了没多久,瞧见师兄水渐飞领着一老者走来,心下暗想:“必是太子太傅耿南仲到了。” 耿南仲,字希道,开封人,在东宫任太子师前后七年,深受信用。年轻时曾与当时的云霄派陆掌门有过一定的交往,比较痴『迷』于道家法门,相信天道之理。他见是平日里反对太子的蔡府中人来见,心下骂道:“墙头草!”不过骂归骂,太子不肯即位,只有他来试一试了。 耿南仲进得玉华阁,请示道:“陛下,此事须得老臣独自与太子叙说。”蔡攸意会,忙叫内侍扶了皇上出去,自己也带领着众大臣离开,只留下两大家臣在阁外看守。 待众人散退后,耿南仲问道:“殿下何所虑?”赵桓喃喃道:“大敌当前,大敌当前……”耿南仲针锋相对道:“天道使然,大宋国祚不该断,大敌当前又如何?”俯下身来,靠近坐在地上的赵桓,在他耳边轻声道:“殿下,臣早就算过一卦,此次劫数定能安然度过。” 赵桓十分敬佩老师,听他如此一说,不禁也有些动心。忽听得一声“报——”,一内侍跑入,手中呈一卷上书,叩道:“太常少卿李纲上书,请求太子殿下即位!”耿南仲接过,呈给赵桓,打开一看,是一份血书,言辞诚恳,看后不禁潸然涕下。 李纲本反对赵佶禅位,但见到皇帝一门心思想要南逃,只能委曲求全,让太子站出来以保卫汴京城。他思前思后,终于以“刺臂血上书”,劝说赵桓早早即位,安定人心。 *** 在正殿等候良久的赵佶和蔡攸等人终于在酉时盼到了好消息。少主引道君皇帝出居龙德宫,尊称为教主道君太上皇帝,当晚即位,在垂拱殿受百官朝贺。赵佶全身的担子一下子轻松了许多,这才想起今日是小年,也顾不得过了,开始盘算起南巡避难之事。 第二十回 又近佳期 岂怨新愁(7) 赵桓上位,很快就有悔意,懦弱的他依旧是愁眉不展。蔡攸准备正式将《罪己求直言诏》等诏书大告天下。老『奸』巨猾的他决定先让张千的弟子将此消息放出,以便能够重点打探一下江湖人士的动静。 次日傍晚,“咚……咚……咚……”几阵锣鼓声从大街敲过。“道君皇帝退位,太子初登大宝,大赦天下!”一人策马从明教在京师的分坛而过。“金贼南侵,仁人志士联合抗金,立功者重赏!”未等前面余音消失,又是一声音飞过。 特使和五行旗一帮人本在大堂吃酒论事,接连听到这两个消息,既是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意料之中的是金人南侵之事,在北方的吴邦和上官荣通过传递消息的方式早让他们知晓;意料之外的是他们不曾料想赵佶这么快就退位,虽然文菁已将从李纲那里得到皇上要退位的消息告诉了方百花,但是他们并不曾知晓。 钱堑哈哈大笑道:“没想到皇帝老儿这般胆小如鼠,金人还没来,自己到先吓得屁滚『尿』流了。”阿哈随声附和道:“就是就是。老兄,我来敬你一杯!”哼哈二将中的洪水旗阿哈还是选择了听从众人的决议,而同胞兄弟阿哼却是死活不肯帮朝廷抗金,只身一人走了,他也只得作罢。 尘了叹道:“这只会『吟』诗作画的皇帝现在倒好,撂下一个烂摊子不管了!”陈箍桶道:“皇帝老儿如此胆小,想我明教十多年前还不是败得一塌涂地?”尘了劝慰道:“那时的我们不是以一教之力对抗全天下么?”陈箍桶长叹一声,心下暗道:“确实,以梁山泊为首的江湖人士都加入了朝廷这一派,势单力薄焉有不败之理?” 钱堑道:“老兄台,不要想那么多了,这次只是暂时帮他们,等到时机到了,还不照样揭竿而起,夺了皇帝老儿的鸟位!”阿哈道:“就是就是,来来来,吃饺子!”他正吃得口滑,用一只筷子挑起了两只,放入口中,连声称赞道:“早听说大小姐厨艺精湛,今日方知名不虚传。” “那你还吃那么多!”身披大衣,从门外风尘仆仆赶回来的方百花接口道,“小丫头孝顺,必然会让你们这帮不像样子的长辈吃个够,你若是吃得越多,她就越累,还不赶紧吃别的菜。”一顿训斥,只说得阿哈不敢做声。 正说之间,文菁又从里屋出来,手里端着两盘饺子,放在桌上,说道:“这是鸡肉冬笋和素三鲜馅的,请各位叔伯慢用。”方百花叫住她,关切道:“小丫头,你自己还没吃吧,不要累坏了。”文菁道:“这是最后两碗了。”阿哈笑道:“教主之女对我们这些大老粗都这般孝顺,再加上漂亮和聪慧,我看这样得了,听说原来教中有圣女一职——”“阿哈,给你吃的都白费了,饺子也堵不住这张臭嘴!”未等说完,陈箍桶打断他的话说到。 望着一脸『迷』『惑』的文菁,方百花也笑道:“小丫头你先去吃晚饭吧,阿哈这厮喝醉了。” 文菁回到里屋,垂涎久矣的徐晟早已准备好了碗筷。煮饺子的过程中多次叫他先吃,不过徐晟闻着四散的香气虽然很是嘴馋,但还是执意要等她一起吃晚饭。 文菁用筷子夹起一只饺子,却是先放到了徐晟的嘴里。他嚼了嚼,夸赞道:“香菜馅的香气完全包裹在这薄薄的一层皮中,所加的配料却让原来香菜那扑鼻的香气平和了许多,吃下去真是舒心惬意。”文菁又夹起一只,徐晟用筷子接过,却慢慢靠近她的小嘴。文菁也没有推却,微微张口,细细地品尝片刻后,亮眸微弯道:“那我也学着晟哥哥刚才的语气来夸赞一番:包含鱼肉香味的豆腐馅嫩而不腻,再加上清淡的鲜甜,不失其中的绝妙之处。”说后半句时,特意学着徐晟刚刚说话的调子,倒把他逗笑了。 徐晟道:“菁儿,哪有你这样‘王婆卖瓜,自卖自夸’的?”文菁又夹起一只饺子,送到他的嘴里,微笑着说道:“不信你来尝尝。” 说笑归说笑,文菁赞扬自己并无夸张的成分,徐晟也一直为她的厨艺所折服。除去文菁自己吃的总共一小盘外,其余两大盘各种馅的饺子都被他一扫而光,而桌上其余的直接买来的熟食几乎都没被动过。 晚饭之后,文菁又教了他一些诗词格律的知识。之前周侗留下话说,教徐晟学武之前必须通过文考。文菁首先从他比较感兴趣的诗词着手,慢慢开始教一些,以便到时有东西来通过外公的文考。 回各自屋之前,文菁忽然神秘兮兮地拿出一物,握在手中,说道:“晟哥哥,这个就送给你吧。不过,现在不许看——”直接翻开他的手掌交到徐晟手心后,却是脸『色』绯红,未等再问又翩然离开。 徐晟只觉得掌心握着的一个小布袋,回屋掌亮油灯一看,是一个精致的香囊,正面绣着的是一对戏水的鸳鸯,惟妙惟肖——他不知道那是出自于文菁的针线。几缕幽香泛过,徐晟再熟悉不过了,那是属于她的独特味道。打开香囊,几张纸笺从里面掉落在了桌上。他随手拿起一张,上面写着是在江南时文菁唱过的《鹧鸪天?静听阶前细雨绵》,反面写着的是《忆江南?难入寐》;又拿起一张纸片,上面是一首七绝:微暖慵闲复拨灯,心思心许几时曾。良缘注定如期至,此意此情当永恒。《忆江南》和这首七绝他都不曾见过,从其中的意思可以推断出是大概作于何时。 他又仔细地将每张纸笺上的字都看了一遍,有二人在一起时的所感所悟,也有她独处时的随想;有严谨的诗词歌赋,也有随意的只言片语:这些都是女孩子心底里的小心思。徐晟知道这件礼物其中的含义,这一切都会教他更加珍惜这个朝夕相处的人儿。一想到这里,这几日因为国事而紧锁的愁眉终于渐渐舒展开来。无论发生什么事,两人都会互相陪伴,在这份温馨中他也渐渐睡去。 第二十回 又近佳期 岂怨新愁(8) 对于这突入而来的新愁,汴京和她的人民显然没有做好充足的准备。不管怎样,新年还是那个新年,它要跟往常一样即将如期而至了。雪在小年这天就已经停了,但人们心中的雪还在下着。本来在这个时间的雪往往有“瑞雪兆丰年”之意,今年的京城却因为这银装素裹而显得格外严寒。 新年越来越近,开封府也越来越紧。勤王的命令早已发出,只是不知四方的军队走到了哪里。一有风吹草动,城门便马上关闭,下诏征求直言;然而若是前方探子回报金人受阻,便马上再开城门,握权的重臣又暗中阻止直言。几天之内,京师城就有了“城门闭,言路开;城门开,言路闭“的歌谣。 在满城的惴惴不安中,日历来到了腊月廿八,小月也意味着今日是除夕前最后一天。 午时刚过,邓肃就给徐、文二人来传话,叫他们去李府议事。李纲早已把他们当作忘年之交,文菁的出谋划策不说,从他们这里,他还可以得到来自江湖的消息。更何况如今大敌当前,如果想要守住京城,招募江湖之人也是必不可少的。 二人叫邓肃先回,他们之后再去。李府坐落在城边,距离明教的分坛不远,故也用不上马匹。未时时分,二人踱步走在郊野,忽见一群人从后面匆匆而来,看他们也像是武林中人,只是装扮和中原不太相同。文菁心底里突然蹦出一个词:“天禁帮!”的确,他们的着装和那日见到的天禁帮很像。 二人见他们急着赶路,就让到一边。那群人见是两个年轻人,也没放在心上。听得其中一粗犷的声音道:“这小娘们真是长得好看,要不是——”“老三,你不要忘了我们出来的目的。”“老大,你怕甚?丐帮这帮鸟人有何为虑?”“就是,这次大公子都来了,消灭这帮人简直是轻而易举,这小娘们回头再来……嘿嘿!”听他们说话甚是粗声大气,听着武功不像是很高。 文菁在徐晟耳边道:“晟哥哥,他们天禁帮来这里,必不是什么好事,咱们要不要跟着?”徐晟猛然想起,这群人是天禁帮的,而他们口中的“大公子”想必是迟寅了,朝她点点头。二人借助丛林和房屋作掩护跟着,正如他们预料的那样,这些人只是普通的天禁帮弟子,对于跟踪全然不知觉。一路辗转,来到另一侧城郊的一座祠堂中。 另一群同样着装的人早就迎上去,紧接着,几人拖出几个浑身被绑的结结实实却又是衣衫褴褛之人,他们的口中都塞了破烂布条,只能“支支吾吾”地发出间断的声音。 一衣着富丽之人从祠堂悠然走出,却是迟寅。他照例挥了挥手中折扇,示意手下将其中一个老丐嘴里塞的布条拿出来。那老丐立时骂道:“天禁帮,你们不得好死,看中原武林怎么收拾你们!”“死到临头了还敢嘴硬!”一个天禁帮的弟子俯身上前,给了他一个巴掌,说道:“小小丐帮还敢不自量力对抗我们,看今天不弄死你们!” 迟寅干笑了几声,说道:“我们敬重你丐帮曾经也是中原的一个大派,俗话说‘识时务者为俊杰’,只要你们听从天禁帮的调遣,两帮结为朋友不说,你们也免去天天乞讨、风餐『露』宿之苦——”“噗!”那老丐趁着迟寅靠近时,一口浓痰朝他脸上吐去,纵然他武艺高强,在如此近的距离中却也是猝不及防。 迟寅初时以为他口中有暗器,用手在脸上一『摸』才明白,他何曾遭此羞辱,不禁大怒,反手一推,要将那老丐击毙。说时迟,那时快,“嗖”的一声,一支利弩从斜刺里直穿而来。弩箭擦着迟寅的手背而过,正当他惊疑之时,一人高声道:“我来会会你!”一推一钩,须臾之间已连进两招。话音刚落之时,两人亦从草丛里跳出,和天禁帮弟子交上了手。 徐、文二人躲在草丛里看的时候就已经做好御敌的准备,在天禁帮弟子骂老丐的时候身旁忽然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徐晟回头一看,一只利弩赫然对准着自己,刚要惊呼的时候,却见那人主动摘掉蒙面的黑布,却是燕青。二人喜出望外,由燕青端着手中的弩仔细地瞄准,只待千钧一发的那一刻。 由于燕青是偷袭,初时迟寅不及细想,只能拿手中的折扇堪堪抵御,后退的同时折扇也被抓得稀烂。他不敢大意,使出用得不太熟练的天亟掌法,燕青的『迷』踪拳也是全力以赴,拳掌相交之中却几乎是势均力敌。 燕青心下暗道:“之前已经在四周查探过了,迟述宗不在附近——天下六大高手之一的名头可不是白叫的,这小子学得不全的掌法居然能和我苦心钻研出来的拳法打得不分胜败。”迟寅看清了对手的同时也是暗暗吃惊:“在太湖那次被他偷袭而导致掉到了水里,本以为他拳脚上功夫一般,未料却是不弱于我,在向父亲学习武艺的过程中,我可不曾偷懒——”由于江湖经验的不足,他在招式上渐渐吃紧,形势已经容不得他细想。又用余光扫视了一下四周,见弟子尽数败退,能够与徐、文二人交手的只剩三四个了。 迟寅寻思着再斗下去必然不利,便马上卖个破绽,跳出圈外,顾不得在地上倒得横七竖八的手下,施展轻功,转身而逃。从交手中,燕青也知若是他拼死抵抗,取胜却是十分不易,便也不追,自语道:“让这臭小子跑了!“ 回头再看他们时,只见徐晟半俯上身,文菁借着他一只手臂的力量直冲向一人,指间的柔剑轻轻一挥,将那人的手掌划伤,在她身后的徐晟也掌起人到,趁着那人慌『乱』之时将他打翻在地。接着,二人又以不同但又相似的方法将另外两名弟子打倒。说不同的是招式全然不一样,说相似却是几乎每一招都用到了两人的武功,相互补充,威力大增。 第二十回 又近佳期 岂怨新愁(9) 燕青微微一愣,心下暗道:“多人联手若是配合不好的话只会让武功最弱之人拖后腿,只有形成一定配合后才会让威力比武艺最好之人有所提升。想不到他们二人配合却是这般默契,联合的话现在应该不输于我;若是单人的武艺能够提升——那简直是一定的,假以时日,对抗高手又有何惧?”以徐、文二人现在的状态,合招也只能说是初具雏形,但已经比单人的武功有了不少的提升,说不败于燕青可能有些夸大,但至少能够对抗几十上百招,之前和水渐飞以及党世杰相斗已是明证。 这时燕青已经把这几个乞丐的绳索都解了,为首的老丐拜谢道:“多谢大侠救命之恩!”燕青心下感慨:“早年听周老爷子说他初入江湖时,丐帮是何等的威风,未料几十年后,竟落到这般田地?”便道:“贵帮的侠义精神小可是敬佩得紧,不过有时候也应当量力而行。” 那老丐叹了一声,望了一眼三人,摇摇头后带着帮中子弟离开。燕青指着尚躺在地上的的天禁帮帮众,呵斥道:“回去告诉你们主子,或许我不是他的对手,但中原有的是高手奉陪!”那些人听到这话后,互相搀扶着爬将起来,灰溜溜地跑了。 徐晟问道:“燕叔叔,天禁帮活动范围不多是在幽云一带么,如今怎么频频在中原出现?”燕青道:“我上次说过,天禁帮已经投靠了金人,南下只是为了助纣为虐!”徐晟又问道:“那他们为何要跟丐帮过不去?”“是啊,丐帮的强盛只存在于江湖的传说之中了。就算是不愿投靠金人的原因,天禁帮也不至于如此做吧?”文菁补充道。 燕青道:“丐帮的势力虽然日渐微弱,但此帮一向以忠义为己任,金人南侵之时,他们必然加入抗金的『潮』流。虽然帮中没什么高手,但帮众数量可不少,故天禁帮抓了几个长老想瓦解他们,为南侵扫平障碍。迟述宗没有亲自来倒是他的失策,现今河南一带高手云集——”他指着文菁继续说道:“明教南派自不必说,就是北派目前来看好像还是护着朝廷,天禁帮没了迟述宗也形不成大气候,想必只能溜回去了。”徐晟心下暗道:“燕叔叔却不知南派来这里的最初目的却是造反!” 文菁调皮笑道:“燕叔叔,你也是个高手嘛,我看武功至少不会比方姨姨差。”说完看他时,脸上却闪过一丝教人捉『摸』不透的神情,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我算甚么高手,来这里只是凑凑热闹。” “驾!”文菁忽听得后面有人策马。徐晟转身,见上官荣驾马而来,待到靠近,他也认出三人,匆匆下马,顾不得寒暄,急道:“相州失陷,金人已开始陆续渡河!” “什么?”燕青失声道。他清楚地知道敌军过河之后事态的严重『性』,这意味着若是急行军,朝夕就能来到汴京城下。他依旧有些不敢相信,因为半个月前还最后一次到黄河浮桥去实地探查,当时那儿的守军尚有几万之众,便问道:“金兵竟如此彪悍,用了几天来攻克黄河的守军?” 上官荣喘了一口气,说道:“燕兄,你却是太高估宋军了!”“宋金军队的战力差距究竟有多大?”燕青追问道。“宋军不战而逃!”上官荣一字一句,清楚说道。徐、文二人心下暗想:“这虽然是意料之外,但一想到『奸』贼把持朝政,却又在意料之中。” 燕青恍然大悟,他右手一拳,狠狠地打在旁边的一株小树上,竟将其拦腰折断,愤然道:“这帮『奸』臣贼子,把一个好好的国家败坏到今天这般地步!”上官荣继续说道:“眼看守将梁方平率军溃逃,我只得带领同去的几十个教中弟子烧毁黄河浮桥,正要准备进一步动作时,却被一队金兵发觉——”“以上官兄的武功,小队金兵自是不在话下吧?”燕青疑『惑』道。 上官荣道:“正在交手之际,忽然来了两三个与我不相上下的高手,教中弟子也死伤十来个,我只好回避。就这样,金兵便用小舟大摇大摆渡黄河,渡了两天,尚未完全过河,我再也等不下去了,只得南下报信——想必这两天金人大部应该过河了。”燕青心中气不过,大声道:“真是可恨!”“更加可恨的是,金人过河时,还嚣张地发出话来:南朝可以说是无人,如果用数千人守卫黄河,我们岂能渡过?”上官荣停了一会,转身对文菁道,“大小姐,我先去分坛把这个消息告诉他们。你们请自便,告辞!”翻身上马,一骑绝尘,朝城西分坛奔去。 徐晟道:“既然如此,燕叔叔与咱们一道进城吧。”燕青道:“现在再派兵去守黄河无论如何都来不及了,金兵正在等待全部军马过河,黄河以南只剩下一些零星的抵抗,朝廷如果再不采取措施,大宋真的要亡国了!”文菁道:“那燕叔叔更应该和咱们一起了,目前只有李大人等少数官员还保持清醒。”燕青若有所思了好一会,才跟着他们向李府走来。 本来正是已经收拾好一切,准备过年的时候,如今却因为这“金兵南侵”的消息已经天下皆知,京师人把准备好的大红灯笼都收了起来。无论官员还是百姓,走在路上都一个个神『色』凝重,匆匆忙忙。 “申时起,城门关闭!“传令官飞驰而过。这几天里,人们对于这样城门忽开忽关的传令早已有些麻木,燕青却是心中一紧:“看来朝廷也知道了金兵渡河的消息,恐怕在退兵或者攻陷之前,城门不会再开了!”这却依旧是他乐观的臆想,黄河一带官军失守,梁方平等人的溃军却绕过汴京,径直南逃,是以军中无人回报。而派去黄河的探子被金兵发现者也无一生还,此刻只得两三人存活,正在快马加鞭回京城。 第二十回 又近佳期 岂怨新愁(10) 三人再往前时,却见一群人熙熙攘攘,只听得一人高声问道:“是谁祸国殃民,造成今天这样的局面?”“六贼当道,民不聊生!”另一人高声回应道。“对,对,对!”立时有人附和。“六贼不除,天下难安!”“恳请新皇下旨,诛六贼以谢天下!”一时间,人们压抑已久的愤怒像决堤的洪水一样汹涌冲出。 晟、菁二人看时,瞥见刚刚问话的那人,是李纲回朝那日曾在他家见过的太学生之一,他们却不知道他的名字叫陈东。或许文菁在人群中永远是那么地夺目,从一旁经过时,陈东也见到了她,微微一笑。出于礼貌的『性』质,她同样以一笑回应。 陈东整了整身上的衣袍,重新走到人群中央,握紧拳头,大声道:“各位父老,小生已和同窗拟好诏书。我们今日就去宫城门口,请求圣上诛六贼,如何?”“好,我们跟你一起去,见不到圣上不回!”人群中很快想起了回应,簇拥着几个太学生大踏步地朝皇城走去,一路上更多的加入其中。 燕青心下暗道:“百姓压抑已久的愤怒终于爆发了出来,只是不知刚刚登基的皇帝会顺从大家的意愿吗?”不免有了几丝担忧。 正寻思之间,已来到李府。宋清见到燕青,自然是无比欢喜,道:“小乙哥从何处来?”燕青客套的回话后,正『色』道:“李大人,金兵开始渡过黄河,距离京城只在朝夕!”“啊!”李纲闻此噩耗,气血上涌,一个踉跄,摇摇晃晃,扶着旁边的栏杆才没有跌倒。 他沉寂了好一会儿,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说道:“昨日一早上朝时探子的回报还是正在黄河交锋的,怎么这么快就过河了?”燕青点点头,示意消息千真万确。他的举止让李纲不由得不信,因为在这几个月中,每每都是徐、文二人这样的江湖人士能给他带来第一手准确的消息。 徐晟补充道:“金人能够这么快过河的原因是,黄河守军不战而逃!”李纲颤抖着抬起食指,面向北方骂道:“梁方平,你个误国的『奸』贼,看你有何脸面回京?”邓肃道:“事不宜迟,商议对策,再由伯纪进宫面圣!”燕青问道:“有句话,不知燕某当不当讲——新皇是跑是留?”一问及此,李纲更加来气:“今朝走明朝留,举棋不定,人心涣散!”邓肃道:“不管怎样,天下百姓都盯着京城了,若可以守住,金兵自会撤退;若守不住,大宋亡矣!”示意手下拿来汴京简图,在四方桌上摊开道:“黄河往南,便是一马平川,自古以来,开封不必洛阳长安,在地理上无险可守,在地势上却是有利于金人骑兵的发挥——”“志宏兄此言虽然在理,但据燕某来看,我方至少能够占据天时和人和之利,更何况,汴京只是没有地形之利,内外两道城墙经过几代的修葺,却是十分的牢固。”燕青说道。“的确,据小生来看,若是齐心协力,发动一切力量,守住京城完全不成问题。”宋安平道。 邓肃问道:“那大家的意思是,伯纪据理力争,劝圣上——”“报——急诏李大人面圣!”门外一人高叫道。“那各位继续,老朽先进宫!”李纲急急披上官服,上了马车匆匆跟着使者离去。 目送李纲离去后,燕青道:“勤王的兵马不知到了哪里?如今只能靠京城的御林军和新招募的军士来御敌了。”邓肃道:“燕兄所言甚是,不过若是皇上决意抗金,城中尚有军民百万,存栗足以供给数年,倒不怕兵源不足。”燕青道:“的确,不光原来的军民,最近从各地入京的江湖人士也不下数万。” 燕青说这话时,徐晟不由得又望了望身边的文菁,她来此后一句话都没说,从刚才起却微微显『露』出一幅欲言又止的样子。徐晟问道:“菁儿,你有甚么想说的?”“这个问题我也没有完全想出两全的法子。”文菁以问代答道,“外城如何防守?”邓肃疑『惑』道:“何谓外城防守?” 燕青却是明白了,解释道:“她的意思是,里城城墙坚固,外城却是难以防范,战事一旦起来,在兵力不够的情况下不能对外城面面俱到,一旦出现局部失陷,该如何有条不紊地继续组织防守?”文菁又道:“郊外尚有住户万余,难道只能叫那里的百姓烧毁家园后再搬迁?” 她接连抛出的两个问题却教众人陷入了深思。邓肃现在愈来愈感觉到这个小姑娘的不简单之处了,用“秀外慧中”来形容那真是一点也不为过。 约莫大半个时辰过去,见大家还是没有主意,邓肃首先抛砖引玉道:“郊外就按照文姑娘所说的,调动他们提前迁走,如何?”燕青应声道:“胡人进入中原后,喜欢一路烧杀抢掠,若是百姓尽数离去,他们倒失去了这一安身立命的本源。”邓肃指着墙边代表地势的沙盘示意图问道:“文姑娘,你觉得外城该如何防守?” 文菁听他刻意问自己,便说出了尚不太成熟的意见:“东京城西北高东南低,若要部署防守,重点应当在东南角。此外,汴京护城河不比江南,须防止金人火船来攻。还有,不知京城军队的粮草放置于何处?”目前,她也只能根据了解的情况提出一些零散的建议。而对于粮草的存放位置,邓肃也是一无所知,只得暂且记下,由李纲再去问。 说完后,文菁又微微笑道:“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与其在这里纸上谈兵,倒不如把郊外能做的先做了!”众人极力称是。邓肃道:“那好办,等伯纪兄回来,再上一表,叫郊外的百姓尽快搬迁。” 燕青笑道:“志宏兄好不糊涂!”邓肃道:“此举有何不妥?”燕青反问道:“朝廷那帮『奸』贼所做的鱼肉百姓之事还少么?” 第二十回 又近佳期 岂怨新愁(11) 邓肃登时明白:“此事让朝廷来办,其破坏力不亚于金人。”便问道:“那该如何是好?”燕青拍了拍胸脯道:“这事就包在燕某身上了,只要略加煽风点火,就能让百姓撤离,投城内或邻近城池的亲戚去。”邓肃道:“事不宜迟,还请燕兄即刻准备!”燕青点点头,转身就出了李府。徐晟心道:“此刻城门已关,燕叔叔如何出城?”随即转念一想:“燕叔叔不是会轻功么,如何拦得住他?可是,郊外的百姓若是想投城中的亲戚,却如何进得来?”不禁又犯难了起来。 燕青出了院门,却和急急忙忙往回赶的李纲撞了个满怀。见他脸上的愁云比去时更多,也不便多问,匆匆离去。 李纲回到家中,邓肃问道:“却是何事让圣上如此紧急?”李纲回道:“朝廷也知道了金人要过河,已将梁方平治罪,派人捉拿。朝廷的探子还带来了金兵的数量,斡离不的军队是三万余人,加上郭『药』师投敌的‘常胜军’,一共有八万之众。”文菁听到这个数量,却是有喜有忧:“喜的是金兵仅仅八万,从北方一路至此,纵是金人再骁勇善战,那也犯了孤军深入的大忌;忧的是八万军队在宋境内所向披靡,一路几乎未受抵抗,那真正证明了宋军上到将帅,下到士兵,都已经懦弱到了骨子里,就凭这样的状况,别说八万,就是八千都无法抵挡。” 邓肃又问道:“那圣上是什么态度?”李纲道:“圣上听说金兵过河,起初也是担心惧怕。此时,我上奏告诉皇上,都城的禁军足足有十万余人,若是再加紧招募壮士,军队可以到十几万;此外,西北名将种师道、种师中兄弟,山西名将姚古、姚平仲父子,海州名将张叔夜都在各地纷纷响应勤王号召,大军已经上路。就算金兵今晚兵临城下,只要坚守十日左右,勤王大军抵达之时可不是金兵想不想退,而是能不能退的问题了。圣上在我和李若水等人的劝说下,终于表态写下诏书:朕以金国背盟,『药』师叛变,侵略边境城镇,劫掠官吏平民,虽在即位之初,怎敢忘记托付重任。是非获己,出师有名,已告诫三军,亲自出兵讨伐。朕欲效仿祖上真宗临幸澶渊之事,御驾亲征,各位竭力辅佐,以振六师士气。”听到这话,邓肃兴奋地一拳打在桌上,大声道:“如今之势,倒不必圣上到北方御驾亲征,只需留守汴京,金狗自然无计可施!”却见李纲依旧愁眉不展,便问道:“有何不妥?” 李纲摇摇头,道:“却不是有什么不妥,只是圣上写诏书时,明显底气不足。只怕在经过李邦彦、白时中之徒一阵鼓动,明天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说完这话,邓肃却是不再有任何欣喜了。 李纲又苦笑道:“另外一件事,却不知是该喜还是忧。”喝了一口水,接着说道:“未等李邦彦上奏,却是传来了太学生聚集宫外,要求面圣的消息。正当为他们担忧时,皇上却允了他们的要求。进来时,却是陈东、陈康伯等人带着几个秀才模样的百姓,呈上一卷书,言辞恳切道:‘国难当头,请求陛下诛六贼以正人心。’”徐、文二人暗想:“来时的路上便看到太学生在游说百姓,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跑到了宫里去了。” “新皇上位后,原来的重臣蔡京就已经不再上朝了,蔡氏一门由蔡攸全权负责。他们一党听到‘六贼’这样的称呼,自然是气急败坏,李邦彦早就下跪道:‘陛下,莫听这些妖言。’梁师成更是喝骂道:‘你们这几个太学生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敢在此污蔑下官!’本以为皇上会像以前的太上皇一样,对任何说蔡京等人不好的话便完全听不进去,未料皇上令道:‘王黼败坏纲纪,证据确凿,贬为崇信军节度副使、籍没抄家,财物全部充公!’蔡攸等人一听,完全吓坏了,下跪请求圣上。天子却道:‘王黼不来上朝,朕已查明他已弃家在逃,定是心中惧怕。’又令发下海捕文书捉拿。 邓肃奇道:“新皇敢做敢为,实乃比太上皇贤明,伯纪何忧之有?” 李纲又是接连摇头,好一会儿,才讲述道:“发落完毕之后,内侍宣布改日再议。皇上却是教我和李邦彦留下,问道:‘两位爱卿认为,六贼该不该诛杀?’李邦彦一直是蔡氏一门的死对头,自然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他们的许多过错,我心下寻思:‘六贼虽然可恶,但新皇登基,更重要的是安定人心,对于这帮『奸』臣只能慢慢去除,一下子连根拔掉只怕会搞得人心惶惶。’只能在一旁一言不发。” “这时,听得身后一声音道:‘伯纪大人平日里不是最痛恨这些『奸』贼么,如今圣上圣明,准备把他们一网打尽之时,怎么反而一言不发了?’转身一看,却是太子太傅耿南仲。正想着如何劝说陛下不要心急,少主却表现出了少有的果敢和决绝,坚定道:‘想我当太子时,蔡京便处处过意不去,想在回想起来,还是心有余悸,蔡氏一门一日不除,朕便一日难安!’ 邓肃『惑』然开朗道:“原来还有这层原因在其中,别说庶民了,就连太子都长期遭到六贼的压迫。惩治六贼,虽然于庙堂会带来不安,于江湖却是很大的利好。” 他们不知道的是,就连赵桓登上皇位的那天,都是在蔡攸指使的“威『逼』利诱”下进行的。似乎是皇帝还没当,就给了赵桓一个下马威。这给他留下了很大的心理阴影,上位之后就盼着有人能够弹劾蔡京一党。或许是朝中大臣已经习惯了蔡家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一时间竟然无人上表。然而,就如那千里之堤中的蚁『穴』一样,民间的声音终于爆发了,他等这一刻仅仅用了五天。 在处理蔡氏一党的问题上,赵桓已经仔细和师父耿南仲商议过。蔡家目前还是不敢动的,而其他人就没有这么好运了,王黼是现今他们一党中官职最小的,正好从他下手。于是,他屡屡在下午召集大臣议事,却又不叫上王黼,就等着办他的机会。在赵桓看来,蔡氏一党已经走向了末路,剩下的只是以什么样的理由来惩办了。 第二十一回 雄兵虎踞憾难为(1) 晟、菁二人在李纲家中吃罢晚饭后返回。文菁边走边道:“我原以为,金人一路无阻,只道是有多少大军,今日才知不过八万——料想还是虚张声势的数目。而城中禁军就比他们多,加上方姨姨这边,丐帮那边,窃以为守住京师不成问题。”徐晟听她如此一说,也是无所畏惧了,说道:“菁儿,看你的样子已经十分有把握了。”文菁淡然笑道:“十分倒不至于,但七八分总归有了吧。” 说话之间,已来到官道,却见行人数量虽然还是远远比不上热闹的时候,却比白天多了不少,不时地还听到六贼之一的王黼已经倒台的议论——那是赵桓采取师父耿南仲的建议,第一时间将此消息放到了民间,以振奋人心。 徐晟忽看到街道岔路口走来的是水渐飞和淳于雱,出于小心为上,他牵着文菁的手,急急躲到一旁。只听得水渐飞的声音道:“赵桓小儿真是胆大妄为,连太师的人也敢动!”“可不是吗?当初大公子还让我们俩去胁迫他上位——看来蔡京一门的权势似乎岌岌可危了。”回答他的是自然是淳于雱。 “要不是看赵桓小儿那脓包样,早就一掌把他毙了,让大公子另立皇帝!”水渐飞道,听他的语气,这个皇帝的生死完全在掌控之中。在暗处的徐、文二人却是不知道他们说的是小年前一天『逼』着赵桓上位的故事,有些疑『惑』地互望了一眼。 “我们先去禀告师父,对蔡氏一党继续拥护还是另投他人,由他来定夺。”听到淳于雱渐渐远去的声音,二人这才回到大道,继续往回走。徐晟自语道:“若是皇上要处置蔡京,那些豢养的高手也会随之离去吧。”文菁听到这话,忽然想起了好友蔡娴。生『性』活泼好动的她,此刻一定独自待在那家小客栈中,而明日就是除夕了,在这个传统的团圆之时她会显得格外的孤单。 文菁提议道:“想来也好久没去看蔡姐姐了,咱们去看看她,好吗?”徐晟点头称是。二人先回到明教分坛,向方百花表明要去看望一位朋友,尔后又牵马出来。驾马先跑了十几里的官道,接着从小岔路进去,接连拐了七八次,才来到蔡娴所住的客栈——本来她住的地方距离太师府甚近,为了提防搜查不久后却是搬到了这里。 甫一见面,蔡娴就埋怨道:“妹妹,你太重『色』轻友了,都这么长时间不来看我了。”文菁连连赔不是,道:“好姐姐,这不来了么?”蔡娴将她拉到一旁,说了一会悄悄话。虽然相距甚近,但对于她们闺中密语,徐晟是不会刻意聆听的。 过了一会,却听得文菁不满的声音道:“哪有你这样说话的?”“好好好,不开玩笑了。我知道,在你心中有谁能够比你这个眼前的人更重要。”蔡娴说这话时,还刻意瞧了一眼徐晟,见他看着这边,也不知听见没有,转为大声道:“徐大哥,文妹妹,你们给我讲讲,除了金人南侵,外面还有甚么大事?” 刚要回答,却听得楼下店小二嚷嚷的声音道:“女侠,这里没有你所说的大小姐!”“哼,乡野村夫竟敢阻拦我!”一个女子的声音呵斥道。严厉中却带了几分娇嗔,文菁听出是张千的女弟子云芸。 蔡娴急道:“糟糕,香『药』姐找到这里来了!妹妹可要想个法子帮我躲一躲。”徐晟半推窗户,见楼下堂中站着的果然是云芸。 云芸一时被店小二拦住,片刻后终于无法忍耐,将他推到一旁,先从一楼的客房开始挨个搜查。 寻了一会儿,毫无发现。推开一楼的最后一个房门,却见桌前端坐着两个一脸横肉,满是络腮胡子的彪形大汉。本来那两人正在低头窃窃私语,像是密谋着什么事情,见门被人推开,其中『性』急的一人立即站起,大喊一声道:“找死么?”雄壮的声音气沉丹田,明显有不错的武功在身。这也让云芸心下一凛,忙歉然道:“两位大哥息怒,小妹也是找人心急,才误闯进来,这就告退。” 站起的那个汉子听到她娇柔的语气,竟是心神一『荡』,再看云芸时,两眼跟着放光。要进行下一步动作时,却被旁边那汉子喝令道:“二弟,不要节外生枝!”云芸作了一个“告辞”的动作,小心翼翼地将门重新掩上。临走时,却听得屋里传来的是叽里呱啦听不懂的对话,心下暗道:“看他们的装扮,也不像是中原人。”她却不知道这两个汉子正是金人,汉人去北国打探消息,同样也有金人到南国来窥伺。 虽然经此意外,云芸还是决定搜查二楼以上,毕竟像这样碰到武林人士的机会实在是太少了,况且刚刚这两个人,也不是说一定不敌。就像他们所说的那样,她也是为了避免“节外生枝”。 刚到二楼,忽见二人慌慌张张跑来。云芸对其中的文菁印象颇深,的确,对于这样一个漂亮的小姑娘,任是谁都不会忘却。见他们二人慌忙的样子,云芸笑问道:“妹妹,你慌什么?” 文菁稍稍放慢脚步,假装吃惊道:“云姐姐,你怎会在这里?”未等云芸再次发问,徐晟抢先对文菁道:“咱们赶紧走吧,被传染了可不是闹着玩的事情了!”云芸则是一脸『迷』『惑』。文菁道:“你不知道么,这家店里有个人得了天花。我们二人本来想来投宿——不说了,你看她已经来了!” 徐晟拉着她匆匆下楼离去,云芸再看时,屋角处果然转出一蓬头垢面之人,以沙哑的声音振振有词道:“不怕死的都过来,老子反正是活不成了,死了也要拉个垫背的!”不及细看,云芸也是撒腿而跑。 很快,有人得了天花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客栈。除了掌柜和店小二哆哆嗦嗦地躲在柜台后面,其余人皆纷纷出逃。待到人都走后,徐、文二人重新走回店里,见一个没来得及跑客人正在往墙角退,边退边叫道:“你……你不要过来!” 第二十一回 雄兵虎踞憾难为(2) 就在云芸在楼下的时候,文菁灵机一动,叫蔡娴装作病发。稍稍装扮了一番后,又让她服用了能够转变声音的灵『药』,用这样的办法吓怕了云芸。 看着蔡娴依旧是煞有介事的样子,二人相视一笑。文菁拉住她道:“蔡姐姐,不要在这里吓人了!”那客人惊叫道:“小……小姑娘,你……你不要靠……靠近!”这时蔡娴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文菁帮她摘了裹在头上的布包,理顺凌『乱』的长发,那人这才看清这人是个姑娘,论容貌虽然比不上另外那个,但也算是个美人。 蔡娴几乎笑弯了腰,文菁递给她一颗用以恢复声音的『药』丸。蔡娴却是不停地摆手道:“妹妹,你说过『药』效会在几个时辰后自动消除,就让我做几个时辰的男子吧。”那客人听到这话,又兀自惊疑不定眼前这人有点“不男不女”:看身形和容貌确是女子无疑,声音却像个男子,再加上“他”这般说话,更加『迷』『惑』。趁着蔡娴不再咄咄『逼』人的间隙,他也匆匆逃走了。 好容易,蔡娴才将将止住了笑。看到掌柜和店小二二人还躲在柜台后面,又笑道:“你们怕什么,这边这样漂亮的小姑娘都不害怕。再说,你看我像是生病的人吗?”店小二仔细瞧了瞧,发现是原本住在店中之人,只是说话声音变了——料想也是故意装出来吓人,就和掌柜慢慢走近前来。 掌柜确信是虚惊一场后,却是问道:“我的小姑『奶』『奶』,可是要来这样一场恶作剧作甚?”掌柜问话时,之所以在前面加上“我的小姑『奶』『奶』”一句,是因为蔡娴已在店中住了多时,出手阔绰的同时,脾气却十分古怪。蔡娴初时还只是发发牢『骚』,长久之后,因为无所事事而孤寂,对待店家好便骂,不好便打,打骂之后又不断地丢银子。加上店家见她举手之间似有武艺,只得小心伺候,不敢多言。 蔡娴丢给掌柜一两银子,小嘴一歪道:“本姑娘乐意,你哪里不服气?”掌柜接过银子,只得在一旁赔笑。 蔡娴和文菁重回屋中,徐晟向店家赔不是之后,也跟着进屋。徐、文二人大略向她讲述了外面发生的事。文菁思虑之后,终究没将听到的“新皇帝即将惩处蔡氏一门”的传言告诉她。蔡娴听完后,惊异道:“想不到外面有这么多惊天动地的大事,师父向我说明他也是明教中人后,来看我的次数却是少多了,距离最近一次都好几十天了——”转而以央求的语气道:“文妹妹,徐大哥,你们带我出去玩玩吧?” 文菁粉颈微摇,叹道:“现在城中行人数量不及平时,若是被你家里发现的人咋办?”蔡娴道:“可是我天天在这里,都快被闷死了!”文菁劝道:“姐姐,要不你回家吧,毕竟明天就是除夕了。”蔡娴却道:“除夕又怎样?爹爹和哥哥他们虽然也很宠我,但比起权力又如何?”她这话倒不假,之前把她关入乾坤楼就是最好的明证。 文菁想了想道:“我估计过年头几天战事会很是吃紧。这样吧,要是我们能够抽出空来,元宵前再来看你一次,到时若是街上行人多,就一定带你出去,如何?”蔡娴转喜道:“妹妹此话当真?”文菁点头示意,徐晟也在一旁道:“若是敌军势大,汴京难守,我和菁儿也会在第一时间通知你的。”蔡娴吐吐舌头道:“徐大哥,就你尽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 二人和蔡娴告辞,沿原路返回。走到最后一条小巷时,却见前面大道上人上人海,将去路围了个水泄不通。 二人只得驻足长望,见官道上一排排车马远去时,前面的百姓却纷纷下跪,口中呼喊,场面『乱』成一片。靠近这条小巷的人都已经站了起来,目送着车马远去。徐晟向前面一老者问道:“老伯,却是何事如此隆重?”那老伯道:“太上皇南巡了!” 所谓南巡,就是南下逃难,对于这一点,在场的每一个人心中都清清楚楚。 徐晟重新上马,却听得有一群人喊道:“为了江山社稷,请太上皇留步!”这话一出口,后面已经站起来的百姓又尽数下跪,以排山倒海的声音道:“请太上皇留步!” 车马队中闪出一将官装扮的人,大喝道:“汝等刁民,竟敢在此阻拦太上皇的去路,还不快快让道?”语气虽然威严,却是一不男不女的公鸭嗓声音。徐晟立时想起,宦官为将,有如此大权势的也只有童贯了。 他猜得没错,童贯的胜捷军从太原返回后,一直没有派上用场。此次太上皇南巡,同样一心想要避难的他主动承担起了护驾的任务。 虽然童贯的声音颇有些滑稽,但在随队一个个胜捷军军士的怒目中,百姓只得慢慢让出一条道来。徐、文二人见前面不远处就是城门,开路的军队已到达城下。又是童贯的声音道:“太上皇南巡,速速打开城门!” 守门的将士虽有上级的命令,但见到枢密使童贯下令,不敢怠慢,只得叫人将城门打开。徐晟在马上看得清楚,城门刚刚被打开,就有一大群百姓向里蜂拥而来。文菁心下叫苦:“必是燕叔叔叫那些百姓进城来了。” 童贯在前面看到一大群百姓,也是吃了一惊,大叫道:“又是哪里来的刁民?”几十个个跑得快的已经涌入城中,差点将他胜捷军的先锋冲散。童贯拔出腰间的号令剑,大声道:“让太上皇先出去,刁民速速让路!” 那些城外的百姓已经被“金兵来了”的传言搞得心神不宁,好容易才将家当收拾得差不多,朝附近的城中投去。想要进京城的这一拨来到城下时才发现城门已经关闭,已经差不多在瑟瑟的寒风中等了一个时辰。现在城门终于打开,都一个劲地往里涌入,如何肯让道?” 第二十一回 雄兵虎踞憾难为(3) 童贯右手一挥,下令道:“弓箭手——准备!”前排的军士立即跟上,用弓箭对准了城外的百姓,已呈弩张之势。有两个胆大的还在往前走,早被『射』翻在地。徐晟怒不可遏,急要跑到前面阻止,怎奈前面都是人,无法挪动。 正在犯难之际,文菁在他耳边道:“咱们驾马过去!”徐晟一下子糊涂了:“难道要踩着人群的头顶不成?”文菁指了指两边不算很高的屋顶道:“两匹都是良驹,想来在这上面策马对马术精熟的晟哥哥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徐晟会意,后退几步,大喊一声“驾”,出骨墨龙驹足下发力,纵身一跃已到达屋顶。 他随即停了下来,将拇指和食指放入口中打了个口哨,转山飞不甘示弱地同样跃上屋顶。徐晟顾不得再等,急忙驾马朝城门而去。待到靠近时,从屋檐冲了下来,一支箭已然对准了他,“嗖”的一声,从身侧飞来。徐晟伸手一绰,早把箭绰在手里,正好马到一个军士的身前,反手一记,拍翻他的同时将弓夺了过来,正是燕青教他夺人兵刃的那一招。 徐晟反身靠在马上,在横向前进的过程中,弓开如秋月行天,拉满弦后右手轻轻一放,箭似流星般朝童贯而来。躲闪不及的他惊恐地闭上双眼,只感觉风声起时,却没有『射』中自己,似擦边而过。疑『惑』地睁开眼睛一看,果然是安然无恙,心下暗道:“幸亏这小子箭术不精!”再看前面一男一女的两个少年,男的手握一张弓,看起来倒是煞有介事的样子,女的却是十分美貌,两人都将马止住,横在城门之间。童贯反而有点得意地大笑道:“就凭你们这点本事也敢阻拦本帅?”。旁边一亲随道:“军……军帅,你头上的……”童贯伸手一『摸』,头盔上的红缨不翼而飞,恼羞成怒道:“来人啊,杀了他们!” 又是一张张弓蓄势待发,对准了徐、文二人。未等发令,一人急掠而来,一出手就打翻了前面三五个军士。童贯大喊道:“护驾!杀了这帮刁民!”徐、文二人看清了来人正是燕青,也赶紧上前帮他。文菁拈了几个石子在手,先后朝几人的脸上打去,她的力道虽不至于直接将他们打落马下,但石子很快飞过去正中脸面的感觉换成谁都不好受。趁着他们吃痛的间隙徐晟又用『迷』踪拳中“空手套白狼”的这招在马上将一人的花枪夺了过来,一横一拍,把两个军士打下马去。 三人本意都不是伤人,仅仅将那些军士打落马下,点到为止。场面混『乱』之时,百姓却不知在谁的带领下又是下跪齐声道:“请皇上诛杀童贯!请皇上诛杀童贯!”一声声回音震天动地。童贯有些慌神,以更加坚决的口气道:“给我杀!” 文菁忽见燕青对自己道:“小丫头,你帮手来了!”未等二人反应过来,他却是纵身一闪,跳到一匹无人骑的马上,向城外人群的缝隙之处驾马远去。 徐晟回头一看,是方百花、钱堑和阿哈三人带着十余个明教弟子驾马从一侧的小巷中赶来。两个掌旗使早就飞身纵起,须臾之间两双肉掌就已经拍倒了十来个。 军士见来人凶猛,都一个个在距离几丈远的地方做好准备,不敢再上前。文菁见方百花依旧是愣愣地望着城外,问道:“方姨姨,你咋了?”听她问话,方百花才回过神来,支支吾吾道:“没……没什么。准备御敌!”童贯哇哇大叫道:“这帮贼人要造反了不成?给我上啊,捉住的赏千户!” “住手!”冷不丁听得后面低沉的声音。回头看时,只见是一御前侍卫牵着马缓缓走来,马上坐着的是一个秀气的小姑娘,猛然想起是太上皇最宠的柔福帝姬,滚落马下后下跪道:“奴才该死,不过柔福帝姬怎不好好在车队里待着?” 赵嬛嬛没有理会他,朝侍卫努努嘴,继续往前走。童贯的胜捷军虽然不认得她,但见军帅都下跪,只得让出一条道来。 赵嬛嬛在侍卫的帮助下跳下马,欣喜道:“文姐姐,你怎地在这里?”文菁也是下马,走到她跟前。赵嬛嬛一把牵过,说道:“我和父皇本在马车中,听侍卫来报前面出『乱』子了。本来还没有太在意,无意中掀开帘子一看,却远远瞧见了你。怎么样,他们没有伤着你吧?”文菁点点头。赵嬛嬛又道:“听父皇说,金人就要南侵了。文姐姐,你和徐大哥他们也一起南下吧?”文菁道:“嬛嬛你放心,京城是不会有事的。不过既然你父皇要走,你也一起跟着吧!”赵嬛嬛疑『惑』道:“真的没事么?听父皇说,金人凶残无比。如果京城有事,文姐姐你一定要及时逃出来啊!”文菁道:“嗯,一定!不过现在你看——”指着城外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携带家小的百姓道:“嬛嬛,让这些百姓先进城如何?”赵嬛嬛望了望,也是心下不忍,便对侍卫道:“让他们先进城,我们过后再出城!” 由于二女说话多是小声,旁人都听不到。方百花心下纳闷:“小丫头怎地会和这个小姑娘认识了?”便问道:“姓徐的小子,这是哪位达官贵人家的女儿?”徐晟如实回道:“她是柔福帝姬,小名嬛嬛。” 方百花还想问是怎么认识这位皇室的公主的,却见军士纷纷让道,车队也已经开始动作。不一会儿,竟然真的让出一条道来。童贯又扯起了他的公鸭嗓:“天恩浩『荡』,汝等草芥快快进城!” 看着百姓一拥而入,赵嬛嬛也与文菁分别,回到原先坐的马车中。赵佶看到文菁,却是想起了明妃李师师,心情变得更加郁闷。他走之前又悄悄回了一趟醉杏楼,想要带她一起南巡,得到的回答却是“兵临城下,陛下应当留京城以振三军;妾虽女流,但愿意变卖全部家私,誓与城同存亡”。只不过一句话,就说的他哑口无言。 第二十一回 雄兵虎踞憾难为(4) 在车马的颠簸中,车队渐渐出城。赵嬛嬛见父亲不开心,只得想办法寻话说,但赵佶始终一言不发。在一片寂静中,不知不觉已来到下半夜。虽然得到金兵开始过河的消息后,赵佶就决定立即动身,但拖家带口的,车队走得不会太快。 赵佶发问道:“恐怕子时也已经过了吧,却是到了哪里?”蔡攸恭敬回道:“马上就要到南京了。”他今天被封为太上皇帝行宫使,由于老父走另一路南下,家臣大多随那一路,这一路只有一个党世英随行。在城门时,党世英刚要出手,却见方百花等人赶来,精于世故的他马上隐在人群中了。 丑时,车队在应天府安顿。除夕日,虽然放慢了前进的速度,但依旧没有停歇。这是赵佶平生经历的第一个完全没有年味的除夕之夜,匆匆吃了一顿晚饭后,又向南而行。童贯的胜捷军依旧在前面开路,来到徐州郊外。 如银钩般的一抹残月掩在树梢之后,月末的夜『色』中,小路显得格外漆黑。刚行得一两里路,坐镇中军的童贯忽听得前面“啊”的一声,接着又是一阵吵闹。 此次跟着出来的胜捷军仅仅只有五百余人。片刻之后,传令兵就到达中军,禀告道:“军帅,前面十几个弟兄掉入陷坑之中,周围恐有贼人埋伏——”“啊!”他的话还没说完,又是一人惨叫。在昏暗的月光下,童贯瞧见大旗已经歪向一旁,倒了下来。 “有人放冷箭,准备御敌!”前面小校最先明白,高声下令道。众军刚刚摆好阵势,正在紧张之际,却见前面小路上一人一骑慢慢悠悠走了出来,傲慢道:“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过此路,留下买路财!”听声音粗犷高昂,似有不俗的武艺。 小校大喝道:“大胆贼人,见了枢密使大人还不速速下跪,不要——”“我呸!什么狗屁的枢密使。”那人打断他的话,紧接着又吹了个响哨,四周登时涌出成群的人出来,竖起一面印有“王”字的大旗。 童贯听得对方呼喊声震动山林,人数不知有几千几万之众,心里虽然发虚,却下令道:“杀出去!” 于是,胜捷军在前面开路,从斜刺里往外突围。在混『乱』中,童贯竟然忘记了要保护太上皇的使命,蔡攸也在党世英的保护下逃之夭夭。 大队人马只剩下赵佶和宫中的一些眷属,保卫他们的只有几个侍卫,但很快也被这群人一刀一个杀了个干净。赵佶不敢掀开帘子去看,只听得越来越近的马蹄。一行几人来到马车前,一人大笑道:“你们几个先带着众兄弟回山,这些到手的羊看来是跑不掉啦!”几人应声后随即收兵四散。 那人自言自语道:“我王彦天天躲在深山老林里,几时才能发迹。还自称什么枢密使,老子倒要看看这大官究竟长得是什么模样?”一脚就把马车门踹开的同时一枚细针却直飞而来,王彦稍稍一侧躲过,方知发暗器之人无甚武功。这是赵嬛嬛和蔡娴一起玩耍时跟她学的,没有武功的她只得其形,故发出来也没什么威胁。 赵嬛嬛见一发不中,再次拈起一枚。王彦身边一汉子大笑道:“原来是这个小娘们,跟老子回山寨享清福去吧!”伸手要过来抓她。 赵嬛嬛吓得连忙躲在父皇身后,手中的细针也掉落在地。赵佶这时表现出了一国之君的尊严,大声道:“你们反了不成?”那汉子仰头大笑:“老子就是——”“反”字还没有说出口,一支利箭直刺而来,正中他伸出的手臂。 王彦心下一惊,一黑衣人也飞身而来,双掌挥舞和他交上了手。只过十来招,他就暗暗叫苦,打量了一下来人,不过而立的年纪,武艺却是如此高明。后悔叫手下先走了的同时不及细想就跳出圈外,翻身上马而逃。 而剩下的几个大汉也被不远处的一少年连珠箭般地尽数『射』翻在地。那使弓的少年和一中年男子来到马车前,见到赵佶后亦是大惊,互望一眼后齐齐下跪道:“草民救驾来迟,还望陛下恕罪!” 打跑王彦的青年男子转身见到他们二人下跪,一下子糊涂了,问道:“他是当今圣上?”中年男子拉了他也一并下跪。赵佶奇道:“你们认得孤家?”中年男子反问道:“陛下还记得几个月前曾经上殿面圣的暹罗使者吗?”虽然是问话,语气却十分恭敬。 赵佶定睛一看,果然有些记忆。只是,他不知道他们的名字分别是柴进和花逢春。柴进再叩首,道:“看来陛下真是贵人多忘事,草民柴进,现为暹罗国使者。几个月前在殿上,两国欲交好,以梁山贼寇的罪名而被拒。”赵佶大喜道:“当时孤家也是一时糊涂而错怪了爱卿,敢问这两位少侠的名号?”问及花逢春后,另一人却是周天亮。 三人并不知道的是赵佶已于几天前退位,现在成了太上皇。周天亮心下暗惊:“皇上南巡只有这么点人随从,难道京城已经被金人攻占了么?看来还是来迟了一步!”听说金人南侵,他们再次北上进京,路上相遇后做伴,然后又在这里遇到了皇帝。沿着这个可能『性』,周天亮心中默念道:“表妹想来还在京城——姓徐的,不要忘了我们之间的承诺,若是她有什么危险,做表哥的第一个便不会放过你!”做过多考虑之后,这些联想也不是没有道理。 柴进试问道:“敢问陛下,现在京城如何了?”赵佶挥挥手道:“情急之间都忘了说了,孤家已将皇位传于太子,‘陛下’这两个字不是现在该担当的了。”这话却让三人稍稍缓了一口气,太上皇南巡意味着事情或许不是他们想象的那么坏。 交谈良久,柴进和周天亮方知京城的近况。花逢春因为不放心独自待在不远处客栈的玉芝,索『性』也返身回去,将她带了出来。 待到相见,赵嬛嬛和玉芝两位公主免不了又是一番悄悄话,旁人对她们俩的互相认识自是感到惊奇。 进入后半夜,赵佶感到冷饿交加。周天亮寻出一个面饼,太上皇父女二人分而食之,反复细嚼,均觉得比过去御膳鲜美十倍。 约莫到了寅时时分,丛林中一阵“太上皇,太上皇”的呼唤声由远及近。童贯和胜捷军冲出去后,才发觉太上皇和宫中的女眷尽数不在。他却也不敢马上回兵去救,待得过了两三个时辰后,在战战兢兢地回来寻。 很快,如丧家之犬的童贯策马而至,翻滚下来磕头道:“奴才罪该万死!”看到护驾军已经回来,四人也起身准备告辞。看到他们要走,赵嬛嬛小声对玉芝道:“好姐姐,你……你帮我感谢一下周大哥。”玉芝却是狡黠一笑,道:“嬛嬛,我知道了,一定会找个专门的时间替你转告,嘻嘻。”赵嬛嬛脸『色』通红,低下头去不再言语。 四人重新一路向西北,进徐州客栈后小憩了两个时辰后,朝南京进发。新皇上位的消息也在初一这一天传遍河南河北,宣和走完第七个年头后正式终结,改元进入靖康元年。路上,玉芝对周天亮道:“周大哥,嬛嬛叫替她专门谢谢你!”周天亮听后沉默不语,猛地驾马超前而去。花逢春则是『惑』然不解。玉芝微微笑道:“逢春哥哥,你真笨,你们三个人一起救了她,她却要专门感谢周大哥,你说里面暗藏着什么意思?”花逢春恍然大悟,猜出了赵嬛嬛对周天亮的爱慕之心。 这一路北上的途中,周天亮一直闷闷不乐。花逢春想问他却是无从启口,直到有一天,酒醉后的周天亮主动开诚布公,讲述了一直暗恋着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妹之事,然而最终对方只是把他当作大哥哥一般看待,也不曾向他分享过心底里的秘密。花逢春心下暗道:“不知周大哥能否放下心中的这一梗?” *** 正月初三一大早,四人赶到京师,发觉全城戒严,只得先在郊外暂住,幸喜的是尚未到兵临城下的地步。申牌时分,城门才开了片刻。在重重盘问之后,方进入城中。 不及细想,径直来到李纲府中,得知已上朝议事。良久,李纲回到家中,又是嗟叹不已。众人方知少主举棋不定,想到襄州来暂避敌军,在李纲的劝说下才勉强留了下来。还没坐稳,徐、文二人急急赶到。未经寒暄,徐晟开门见山道:“金兵不日就到,最快今夜!”众人皆失『色』,李纲道:“今日刚刚劝说陛下留守,一切尚未准备——”“谁?”武艺最高的周天亮忽然大喝一声,一个箭步跳了出去。见事不宜迟,徐、文二人齐声道:“请李大人速速回宫,让皇上即刻准备!” 还没有脱去官袍的李纲再次进宫,却见宫中一片森严:禁军甲胄装束完毕,皇帝的乘车也已经驾马,完全是一副要出逃的样子。 第二十一回 雄兵虎踞憾难为(5) 李纲见事态不对,急呼道:“你们是守卫社稷,还是随陛下出走?”禁军齐齐下跪道:“愿死守京师!”喊声穿透云霄,整个皇城都为之震动。 李纲再拜后,凛然道:“就在一个时辰之前,陛下刚刚答应要留守,又警戒出走,这是怎么一回事?六军将士的父母、妻子都在京城,愿意死守。万一出走后将士途中逃散,谁来护卫陛下?况且胡虏的骑兵已经迫近,若是让『奸』细通报,用健马急追陛下的车驾,到时如何抵御敌兵?”连续的三个发问,让赵桓如梦初醒,下令留守京师。 李纲又劝道:“既然如此,请陛下登临皇城,向内外六军传布解说。”赵桓当即任李纲为兵部尚书兼亲征行营使,亲自登临城头,慷慨激昂道:“金贼侵我家园,掳我子民,朕恳请六军死守,城在人在,城亡人亡!”皇城内外六军闻之,都拜伏高呼万岁。 眼见暮『色』降临,李纲顾不得晚饭,根据之前早就探讨好的方案来治理都城四面的守城器械。用百步法分兵准备防御,又以神臂弓、床子弩等演习『操』练,等到这一切忙完,已是日夕之时。 之前明教已有几千弟子招募进入守城军民,分坛坛主杨幺亦隐于其中。他知晓京城开始部署防御后,立即回报。半路上却遇到方百花,未等发话,她却先开口道:“杨坛主,回去告诉三掌旗使,金人随军中有不少武功高手,根据上官特使刚刚得到的消息,只怕他们要助纣为虐,并且很有可能向在京的武林人士下手!” 杨幺回到分坛,正准备传话之时,却见尘了搀扶着受伤的吴邦进入分坛。众人忙上前询问是何人将吴特使打伤。尘了道:“吴兄弟中的是天亟掌!”众人皆是一凛,心下暗道:“难道是迟述宗来了?”吴邦捂住胸口,摇摇头道:“是天禁帮的三个护法联手,若是迟述宗,我岂能活命?”事已至此,杨幺也无再传话的必要。尘了吩咐道:“杨兄弟,你先带吴兄弟下去调理一下。” 阿哈却是愤愤道:“教主不是和那天禁帮帮主交情颇深么,他如何有打伤我教中人的道理?”尘了叹道:“天禁帮恐怕早已经投靠了金人,若是教主在,或许可以与他理论一番,只是如今——”“看来我们要做好迟述宗在此的准备了!”陈箍桶接过他的话道。 钱堑想了想道:“要是五行旗都在此——”“对对对,我们摆个五行阵,也不会怵他!”阿哈嚷道。 钱堑迟疑道:“可是,仅仅有三旗在此——”“是四旗。”打断钱堑说话的是陈箍桶,他转而又对尘了道:“五行阵,想必你不曾忘记吧?” 尘了缓缓站起,说道:“还差一人!”环顾一下四周,只有徐、文二人。尘了心下暗道:“上官荣奔走于前线和京城,几乎见不着人,而‘甜煞星’要对教中弟子发号施令,无暇来学五行阵,思前思后,也只有眼前的这位徐世侄了。” 见他一直望着徐晟,文菁也是心下暗想:“方伯伯不会是想要让晟哥哥来替上这暂缺的位置吧?”一方面,为徐晟的武艺进步而感到高兴;另一方面,由于对手是天下顶尖的高手,又不免感到担忧。 余下的陈箍桶、钱堑和阿哈三人都齐刷刷地望着徐晟。钱堑道:“特使,你以前担当的是哪一旗?”尘了平静回复道:“洪水旗。”钱堑张望一下四周,心中数了一下人数,问道:“难道要他来当五行阵中的阵眼?再则,现下有两个洪水旗,却是缺一个烈火旗。” 陈箍桶对尘了笑道:“老兄弟,这锐金旗非你不可了;至于徐世侄,掌控烈火旗方位比较合适。” 不知晓其中道理的徐、文二人自是大为不解。陈箍桶解释道:“五行阵本是尘了年轻时翻阅本教典籍中发现并将其修改后发扬光大,他自当熟悉阵中每一旗的要诀。徐世侄虽然在历练上不如我们这四个老家伙,当也不必作过多担心。请看——”他拣起五枚石子,在地上摆开后,说道:“这‘金、木、水、火、土’五个方位构成了五行阵的基本要素,虽然阵势本意在于浑然天成,以五行生克变化之理来克敌制胜。这想法虽好,但其最大的缺点和其中每个人的缺点一样,用两个字来概括,就是‘平庸’。”话说到这里时却望着尘了,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尘了双手合十,继续说道:“这套五行阵使起来居然还打不过当时的你爹。”他说“你爹”二字时,目光却是对着文菁。陈箍桶补充道:“小丫头,你爹当时的武艺还不像现在这般臻于化境。要知道,锐金、洪水和巨木也就是我本人这三旗本来就能和你爹拆上三二十招不败,而五行阵的威力不过撑上百余招而已。”尘了似笑非笑道:“或许是年轻时有一股不服输的劲吧,苦思冥想之后就采用了变招。”指着地上的“金”、“木”两个方位道:“既然五个掌旗使武艺参差不齐,避重就轻不能解决问题,倒不如以这两个方位为阵眼,其余三旗从旁辅助,伺机寻找敌人要害。”陈箍桶点头道:“不错,在有阵眼的五行阵成型后,方教主都绝非敌手了。” 当下,尘了和陈箍桶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详细向徐晟介绍了五行阵的奥妙。其中有稍稍难以理解之处,也在文菁的帮助下很快领悟。尘了心下暗道:“倒是大小姐领会得快,要不是对手是迟述宗这般高手,倒可以让她来暂代空缺之位。”想到这里,却觉得甚是不妥:“烈火旗虽然对武艺要求不是甚高,但一招一式都是实打实地在拼力道,大小姐想必是以柔克刚的路数,如何当得了‘火’这一方位?”他不知道的是,徐晟如今的主要招式『迷』踪拳也多是以退为进的法子,倒是重遇燕青之前的武功底子都是一招一式端端正正,不带取巧的套路。 待到演练之时,才发现他亦有不少奇巧的招式,只好叫他多使硬招,随之而来的却是内功上的稍稍欠缺。尘了道:“老衲这里有几句内功要诀,世侄这两日务必勤加练习:先天一气自虚无中来,二气相交自然神抱于气,气抱于神……” 尘了说完后,陈箍桶本想也要传授几句,徐晟却道:“各位世伯好意,小侄心领了,怎奈资质愚钝,一下子太多只怕无法领会。”陈箍桶笑道:“这个我却忘了,学武切忌贪多,想必掌握了尘了的这一段口诀后,走起这五行阵也不在话下了。”徐晟心下意会:“陈伯伯的看法和燕叔叔是完全一样的,但愿能好好修习,实战时不至于拖了五行阵的后腿。” 他不敢懈怠,先是在房中独自打坐了大半个时辰来练习心法,等众人睡去后又悄悄来到后院走步法。 望着一望无际的夜『色』,徐晟定了定神,边走位边自言自语道:“坤字位走两步后急向震字位走六步,然后集中全身之气力给阵眼锐金旗……”不知不觉中,他已经完全沉浸在其中,忘记了周围的一切。虽然寒风凛冽,但细细的汗水已逐渐从额前渗出。 “经过离字位之后向……向……”他忽然忘记了下一步的走法。“是向撰字位。”背后传来的是文菁的提示音。 徐晟回头一看,见她静静地坐在不远处一座高台阶上,左手托腮侧着小脸怔怔地望着自己。徐晟诧异道:“菁儿,你什么时候来的?”文菁从台阶上轻轻跳下,来到他跟前,像变戏法似地拿出一只已经削好的雪梨,递到他嘴边,微微眯起硕大的眼眸,温然道:“来了一会吧!” 徐晟一口咬过,尔后将梨拿在手上,有些不好意思笑道:“看我这记『性』,却是忘了怎么走法。”文菁双手别在身后,勉声道:“前面走了那么多,步法不都是对的么?” 也许是练得久了有点饿,徐晟一会儿就将梨消灭干净。笑盈盈看着他的文菁道:“这样吧,晟哥哥,烈火旗之位多是来辅助锐金旗,我来走锐金旗,咱们重新过一遍,如何?” 于是,两人就在后院中将步法走起。又过得大半个时辰,徐晟终于将其牢牢记住。回来准备回各自屋时,却见方百花口中喃喃着“我看见他了……我看见他了……”,从外面风尘仆仆地进屋。 文菁不禁问道:“姨姨,你看见谁了?”方百花见他们二人,微微一愣,笑道:“没,没什么!”文菁满腹疑团,又问道:“那姨姨把天禁帮高手来到这里的消息转给了中原的武林人士了吗?”方百花有点心不在焉,道:“丐帮已经有了防范,其他进京的武林中人也会从弟子众多的丐帮那里得知。” 文菁道:“姨姨,你走的时候还没吃饭吧,我去帮你将饭菜热一热如何?”要和徐晟一道走向里屋。“不必了!我已经在外面吃过了。”方百花微微笑道,“夜深了,你们先去睡吧。” 第二十一回 雄兵虎踞憾难为(6) 她独自一人回到屋中,既没有心思去吃晚饭,也不盏亮油灯来洗漱,只是呆呆地坐在桌前,心中暗道:“进丐帮分舵时,明明是他的声音,可是我进去后……唉,他躲我究竟要躲到何时……” *** 正月初四,传说中的金兵先头部队终于抵达,距离外城约百里处驻扎。初七日,主将斡离不的大军后至,带兵占据城西北牟驼冈的天驷监。那里本是宋军放置马匹粮草的地方之一,是以金兵轻松获得马匹数万,粮草如山。这也是因为降将郭『药』师多次来过京师,熟知此地情况,引导金兵先占据此地。 得知消息的李纲只能仰天长叹,心下懊悔不已:“之前文姑娘已经提醒过粮草安置的问题,自前几天接受京城布防事务以来,一直问这帮官员粮草在何处,却都是推脱不知,竖子不足与谋!早知如今,当初便是刨根到底也要问个明白!”想到这里,尚站在城头的他喝声问道:“其余粮草究竟放置于何处?” 一小校慌忙跑上前来,恭敬道:“回大人,属下的确不知!”李纲怒道:“召集所有将领!”片刻之间,十余个将官走到面前,李纲重复问道:“粮草究竟置于何处?”下面将领面面相觑,李纲厉声道:“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限一个时辰内给我回复,否则军法处置!”两袖一挥,大踏步离开。 果不其然,只过得半个多时辰,便打探得到粮草的安置之处。李纲当机立断,分了三千军士去守卫其余的粮草,并将其开始陆续往内城转移。 几十面各式大小的旌旗在西北角迎风飘扬,七八个金将紧扣手中的缰绳朝城中仰望着。在他们对面李纲远眺过去,其中一人却是认得,那是曾几次出入朝廷的辽国降将郭『药』师。郭『药』师先降宋再降金,口口声声称誓死效忠宋廷却背信弃义,一想及此,李纲更加愤恨,咬牙切齿道:“恨不能诛杀这三姓家奴!” 在他身旁的柴进等人自是感到诧异,李纲手扶着城墙,且把郭『药』师的事迹大略说了一遍。花逢春道:“李大人稍安勿躁,看小可一箭『射』死这卑鄙小人!”开弓如满月,“嗖”的一声,一支离弦的利箭直冲郭『药』师而去。 再看时,郭『药』师并不闪避,而是直挺挺地等着箭飞来。他仗着自己有不错的武艺,以为是一个小卒发过来的冷箭,就并没有在意。待到靠近时,才发觉箭风强劲,真是冲着眉心而来。再也不敢大意的他急忙一个弯腰躲过,那支箭掠过后直接穿透后面一个军士的盾牌,正中那人的右臂。 旁边的主将斡离不看后,也是吃了一惊,他带兵的这一路至此南朝几乎毫无抵抗,本想直接用攻城车撞门,然后骑兵掩杀过去直接了事。现在看来,南朝并不是完全无人,要不西路军怎么还没到。 斡离不下令道:“鸣鼓收兵!”将军队重新退到牟驼冈。刚刚扎营,哨兵来报,西路军对太原城依旧是一筹莫展。这两个月以来,他对这样的情报已经见怪不怪了,原本是计划东西两路军合并,直捣南朝都城。如今西路军的受阻只能让他独自一人面对巍然挺立的汴京城了。 他正一筹莫展之时,郭『药』师进帐献策。斡离不虽然对这个反复投降,最终投靠了大金的降将依旧有些顾虑,但不得不说,由于对南朝的无比了解,此时不得不将赌注押在他身上。 郭『药』师道:“南朝『色』厉内荏,依下官看应当软硬兼施!”长期在边境带兵的他早已对契丹语、汉语和女真语三国的语言都十分熟悉,故他和金将商议时并不需要带翻译。而为了表示对他的信任,斡离不往往也屏退左右,这次也不例外。 斡离不问道:“何谓软硬兼施?”郭『药』师道:“据末将了解,南朝虽不乏良臣名将,但那些大官乃至皇帝都十分懦弱,我们一边攻城,另一边却要派使者与他们议和——”“郭将军休要提议和之事,本将出来之前,曾承诺过,要把南朝的皇帝小儿抓回去,向叔皇磕头求饶!”斡离不有些不耐烦,打断他的话道。 其时女真文化还没有开始效仿汉人,未有皇权继承制这一说,领袖必须通过部落贵族会议的推选才能产生,唤作勃极列会议。金太祖完颜阿骨打死后,却是由弟弟吴乞买在勃极列会议上继承皇位,故阿骨打之子斡离不称他为叔皇。 郭『药』师幽幽一笑,反问道:“那元帅以为,凭我们的军力能够『荡』平汴京么?”他这一问,却是让斡离不沉默不语。郭『药』师又道:“如果说西路军能够顺利与我们回合,尚且可以一战,可是如今——”他故意停了下来,不再说下去。 斡离不虽然内心不愿意,但也只得问道:“议和于我军有甚么好处?”郭『药』师道:“南朝兵法有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攻城之法为不得已。’目前看来伐谋是做不到的,不妨先兵后礼,先让南朝的皇帝内心惧怕,这样赔款割地也就自然而然来了,达到伐交的效果。”斡离不听他娓娓道来,大笑道:“不枉叔皇封你为征南大将军!”郭『药』师继续道:“末将也知道,皇上和元帅志不在小,此次南征虽然难以攻克汴京,但得到的战果却可以用来以战养战,为下一次南侵做准备。” 斡离不道:“南朝也不是傻子,如何『逼』他们赔款割地?”郭『药』师道:“虽说攻城是不得已而为之,但必要的震慑也不可少。依末将看,今夜就试探『性』攻城,给南朝的皇帝小儿来个下马威。到时——”说到这里,他刻意压低声音道:“还望元帅叫上天禁帮的人士,共谋城郭……” *** 当夜亥时,斡离不派兵进攻宣泽门,用几十条火船顺流而下。一时间,汴京城内外火光冲天。在“咚咚”的战鼓声中,呼喊声此起彼伏。 李纲亲临城头,以敢死队数千人,在城上发『射』早已布置好的床弩。城下火船到达时,又用投石将其砸碎。郭『药』师见前军受阻,大喝道:“皮室军将领何在?” 皮室军是过去君主建立的心腹部队。创始于辽太祖耶律阿保机,建于辽太宗耶律德光。“皮室”在辽语中是“金刚”的意思,所挑选的都是以一敌十,甚至以一敌百的精锐。其规模大的时候对外号称“精甲三十万”,但实际人数尚不及十之一,而腹心部仅仅只有千余人。本来皮室军在辽国灭亡后就不复存在了,但熟读兵书的郭『药』师深谙“兵贵精而不在多”的道理,故挑选从手下的酋长中挑选百余人重组皮室军。平时攻城略池,郭『药』师都不会动用,现在为了早早立下首功,竟然毫不犹豫地启用这支精锐。 “主帅有何吩咐?”皮室军将领匆匆来到他跟前问道。郭『药』师下令道:“带领精锐在船上发『射』火矢!”得到命令的皮室军跳上两艘战船。 一支支火矢将夜空照得如白昼般明亮。虽然辽国早已不复当年之勇,但皮室军不愧为皮室军,城墙上的士兵纷纷倒下,摔到城下的护城河中。 忽然,城头上来了几十个劲装的之人,几乎都手执一张硬弓。皮室军将领不以为意,依旧将火矢对准了那几张床弩后面的人。但很快他发现,这群人虽然不多,但他们用弓发出来的箭威力太大了。“嗖”“嗖”两声,身旁的两名勇士应声倒下。 自从大型重弩发明后,由于其惊人的破坏力,在守城战中已经被广泛使用,而硬弓往往只会在马背上使用。而如今,南朝却用硬弓『逼』得他们不能上前。不及细想的皮室军将领抬头粗略一扫,看到一名少年却在发『射』“连珠箭”,他左手紧绷着弓,后面那只右手上却握了一把箭,根本不用去箭袋里取。而这个少年正是徐晟,学了周侗的《十八般武艺》之后,他早已将本来是花逢春家的绝技使得精熟。见一个小头目模样的人盯着自己,徐晟一个怒目,右手上的箭转瞬间少了三五支。几阵冷风掠过,那将领不用回头看也知道,又有几名勇士倒下了。 那将领大声道:“谁人来与我『射』死他?”说话之时也搭弓上弦,一箭朝城头『射』去,却被徐晟侧身躲过。那将领大叫道:“怎么没人朝他躲的方向再补上两箭?”要在平时,即使第一箭躲过,第二第三箭会接踵而至,只教对方『插』翅难飞。 那将领在看身旁的人时,却见他们已经放下手中的箭,都在怔怔地望着城头。他也跟着望去,见刚刚那少年身旁却站着一个绝美的少女,她也拿着一张弓,却是拉得半满,许久没有发出。 那将领也看得呆了,诧异世间竟有如此漂亮的女子。但他毕竟不比手下,马上醒悟,大叫道:“只要拿了汴京,南朝那些如花似玉的女子不就是众兄弟的吗?”又对旁边的那个酋长踢了一脚,才让他惊觉,慢慢拿起了手中的弓。 第二十一回 雄兵虎踞憾难为(7) 站在徐晟身旁的自然是文菁。徐晟在发连珠箭时,就不断在用余光注视着她,怕是横飞而来的『乱』箭伤了她。见她无法将手中的弓拉满弦,心下暗道:“这硬弓所要用的力道对菁儿来说确实是太大了。”又望了一眼城下,在江湖人士加入战局之后,敌军势头已有明显的减弱。 徐晟扔下手中的弓,右手还握着剩下的一支箭,将身边的人揽入怀中的同时将这支箭并入她右手的指间,左手同样紧握她的左手。在他力道的帮助下,文菁将弓拉得满月一般,双箭一齐『射』出,又在中途稍稍分道,破空飞去,正中二敌之首。徐晟又从身后箭袋里抽出一支,双手紧握着她对应的双手,直穿云霄的一箭将印有“郭”字的大旗『射』倒。 看城下时,余下散兵都在有序地驾船往后退。徐、文二人心下均稍稍舒缓:“看来暂时击退了敌人的第一波进攻!” 忽听得右手边喊杀声冲天,转过去看时,一名彪形大汉不知从何处闪出,先是将床弩后面的几个军士打翻,尔后又施展劈空掌法,只听得“啪”“啪”几声,巨大的床弩竟被他硬生生地打散。 阿哈飞身上前,和他交上了手,一来一回已是三五招使完。交手的二人身形都较为肥胖,动作却丝毫没有因为身材而受到影响。阿哈使的是霹雳拳,一招“拳为天地”虎虎生威,那大汉也不甘示弱,以一招“守若巨木”从上身到下盘稳健抵住,反手一招,正是名震江湖的天亟掌。阿哈全力接住,以内功与他相抗,激『荡』到一起,僵持不下。 吴邦缓缓走上前来,说道:“此人是天禁帮的四大护法之一,绰号多闻天王的于人烈。”天禁帮的四大护法采用佛教中的四大金刚来取名,个个都是武功好手,前几日其中三人联手而实际打伤吴邦的正是此人,到现在只恢复得半点元气。 陈箍桶看得亲切,心下暗道:“与他们交手却是顾不上江湖道义了!”正准备上前帮阿哈,又是两人打斗着从远方靠近。其中一人身形和于人烈身形颇为相似,最有特征的是手上脸上都长满了『毛』发,宛如一只野兽。他边斗边笑道:“兄弟,你与我术虎哈伦斗了快一个时辰了也没有胜负,不要怪我不客气啦!”与他相斗的却是周天亮。 众武林中人都未听说过“术虎哈伦”这个名字,吴邦道:“天禁帮原来的增长天王却是退隐江湖了,去年才由他来继任。此人据说是来自于金人的原始部落,喜食人肉!”听到“食人肉”三个字,众人心中都是一凛,均想这人当真是尚未开化的胡人。 术虎哈伦左手一翻,狠狠向前挥去。他的武功以蛮力为主,只在内力方面经过迟述宗一番点拨,此刻也是不成套路。周天亮只觉得是一头野兽朝自己猛扑而来,不容细想赶紧抽出背上的长剑,“啾”一声,长剑挥舞过去,划到他的手上。 术虎哈伦张开一双长满『毛』发的双手,朝他的长剑挥过去。皮糙肉厚的他根本不把这件兵器放在眼里,双手紧紧握住长剑。周天亮握着剑柄的双手暗暗使力,要强行横向划过去。术虎哈伦的手掌在他内劲的运用下也渐渐渗出血丝,但他对这这点疼痛早依旧完全麻木了,手中暗暗使力,一把剑让二人同样僵持。 再看阿哈和于人烈时,阿哈竟慢慢变得不敌,面『色』呈现出衰竭之势。陈箍桶见事不宜迟,就要出手相帮。刚刚上前一步,就听得“砰”的一声,阿哈和周天亮二人同时被一股强大的内力震开,退后好几步。阿哈像一团肥胖的肉球一样,就势在地上滚了几圈,才没有受伤。 从角落的暗影中,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橐橐”而至,沉稳走来。不怒自威的鹰目瞪着众人,正是帮主迟述宗。 迟述宗扫了一眼众人,却是认得不少,缓缓笑道:“从中兄生平不是最痛恨朝廷的么?怎么,你们这帮不肖弟子倒趁着他不在这里,背了他的命令了?”方百花怒道:“迟述宗,你身为辽国故地的宋人,于情于理,也不可能前去投靠金人,今日倒做起——” “哈哈哈哈……”迟述宗仰天大笑,笑声中,延绵不觉的内力回『荡』在夜空中,经久不息,教在场的众人极度不适。陈箍桶道:“朝廷再不仁不义毕竟也是我大宋的朝廷,胡人进入中原,杀我华夏子民,中原豪杰岂能坐视不管?便是教主在此,也定会与你拼个你死我活!”迟述宗大声道:“本来冲着从中兄的面子可以饶你们不死,如今看来你们是敬酒不吃吃罚酒,除了从中兄的女儿作为老夫未来的儿媳『妇』,其余都得死!” 他的话落音之时,一个疾步直冲文菁而来。徐晟下意识地挡在她的身前,暗暗聚气在手,并且拉着她往一侧横移。钱堑和方百花二人一左一右,同时从两边赶来,向他挥拳而去。迟述宗对他们二人视而不见,双掌前推,势大力沉。钱堑和方百花估『摸』着其招式的威力,不敢硬接,将两人的内劲合到一处,脚下却逐步往后退。迟述宗一个冷笑,掌中的力道又增加了三分。二人见势不妙,脚下后退的步伐更见紧促,很快到了一面墙边,知徐晟已携着文菁闪到一旁,便也马上向两边横移。迟述宗掌力稍收,但势不可挡的力道也将那面不算甚厚的墙打塌了半边。 迟述宗双手正要横推,向两边同时补上一掌,忽听得一声音高声道“布阵”。这一声让他稍收掌势,饶有兴趣地看对方有什么动静。 徐晟听得是尘了的声音,朝身边的文菁点点头,松开握着的手,施展轻功快步跳到五行阵中,牢牢占据烈火旗之位。 迟述宗也看出了他们布的是五行阵,但布阵之人明显不对,因为其中的徐晟是他曾经见过的,就是看年纪也不其余人小上一大截。迟述宗对两个护法道:“你们两个去对付其他人,注意——不要伤了那个小姑娘。而这个假五行阵,就由我来会一会!” 于人烈和术虎哈伦二人听到帮主吩咐,立刻朝其余人杀来。于人烈道:“你去对付其他人,我来去把帮主的儿媳『妇』请回中军大帐献给少帮主!”术虎哈伦嘿嘿一笑,道:“好,我这像个鬼似的,不把小姑娘吓坏才怪!”他也不使轻功,大踏步上前。不远处的花逢春搭上箭,朝他『射』去。术虎哈伦毫不闪避,任由箭『射』中左臂,径直向前一招打翻一个军士,顷刻之间已有七八个人躺在地上。 尘了和陈箍桶脚下移步,看似变换着方位,实则牢牢占据着锐金和巨木两个关键位置。徐晟朝远处一看,方百花和周天亮已经和那两个护法交上了手,知文菁暂时无忧的他心中稍安,全神贯注到眼前的迟述宗来。 迟述宗对为首二人自负地笑道:“要是个真的五行阵,或许能教老夫忌惮几分,可惜是个假的!”身形一闪,一掌直朝着最薄弱的徐晟而来,却没有使用最拿手的天亟掌,而是外人看似稀松平常的排云掌中一招“推波助澜”,旨在试探这个阵法的虚实。 五行阵名为五行,其中蕴含着无穷无尽之奥妙,岂是迟述宗随便一看就能瞧出其中的真谛。迟述宗这一掌到了阵中却变成了软绵绵一般,除了阵眼的尘了受到一些内劲外,其余都毫发无损。徐晟从旁而动,眨眼之间已来到尘了身后,和钱堑二人分别攻向他的下盘。迟述宗收腿拨掌,使出一招“分天裂地”,前招还没收手,后面一招“爆炎焚天”已经紧跟着而至:这两招都是天亟掌中的杀招,非同小可。 这边尘了和徐晟接上他的第一招,连连后退;那边陈箍桶、阿哈和钱堑三人却一拥而上,竟然稳稳接住第二招。这便是五行阵的精髓所在,左右两路分别以锐金旗和巨木旗为核心,烈火旗和洪水旗紧紧跟随加以辅助,最后一个厚土旗则是左右逢源,随时游走于两个阵眼之间。 迟述宗反复变招,五行阵也是跟着应变。盏茶之间已是斗到三五十招开外,却是不分胜负。打斗之前,自负的迟述宗信心满满。他早就听闻明教五行阵的大名,而凭借着与文范嵩的不错交情也曾窥探一二,认为虽然精巧,但心底里觉得不足为奇。又看到武功平平的徐晟在其中,即使这几个月有进步对他也是一招拿下的水平,于是就更加嗤之以鼻。现在身在阵中,三五十招之后竟然无法拿下,虽略有上风,但五行阵再坚持百余招也不成问题。 但迟述宗毕竟是天下六大高手之一,绝非浪得虚名之辈。他心中一念,双掌向前平推,一股强劲的内力朝五行阵而去。尘了和陈箍桶不敢小觑,两双手掌急切来接,脚下却由于内力的不济而向后滑步。很快,徐晟和阿哈分别在二人外侧同样加入,脚下的滑步却是变得慢了不少,直到钱堑在中间的加入,终于站住,呈现势均力敌之势。 第二十一回 雄兵虎踞憾难为(8) 这一下,五行阵和迟述宗完全耗起了内力,只看哪边先衰竭。慢慢地,迟述宗觉得右手边稍稍有优势,心下暗道:“这边的这个小子必是内力不济,且从这边下手,破掉五行阵!”念及此,右手边发力。尘了明白了他的用意,咬咬牙,强行抵住,将他的右掌推回原位,不至阵破。 不远处早已观察多时的文菁见徐晟额上已是汗水渗出,心下着急道:“晟哥哥虽然这半年中已是很努力了,但武学上的修为毕竟距离几位伯伯还有一定的差距。”她却也不敢从旁相助,深知凭着自己的武功,如果贸然上前,反噬带来的后果不堪设想。 文菁又看了看远处,方百花和周天亮兀自与那两个护法斗得难解难分。她忽而施展轻功,跑到李纲跟前,道:“李大人,叫军士呼喊‘金兵败了’!”李纲疑『惑』地看着城下,虽说金兵攻城不及先前这般猛烈,但要说败了却也不至于。 邓肃却是明白了她的用意,心下暗道:“文姑娘此举真是巧妙,敌人听了必会军心涣散!”传令下去,俄而城墙上百千人高呼“金兵败了”“金兵败了”,喊声响彻云霄,经久不息。 本来全力比拼内力的迟述宗听到这样的喊声,心下也微微吃惊。无暇分心去看周围战况的他微收掌势,而阵中的五人心中大喜,全力使出内劲,把正在收势的迟述宗猛烈一『荡』,跳到好几丈开外。要不是顶尖的高手,恐怕早已为这股强大的内力打伤。 迟述宗不再恋战,大声道:“改日再来领教五行阵的高招!”随着这句话,那两个护法也各自跳出圈外,跟着他跃走。 文菁见迟述宗已走,跳到徐晟跟前,赞道:“晟哥哥,你刚才真厉害!”徐晟有点惭愧,本来已经力不从心了,靠着对方无心再战才侥幸得胜,并且再这样下去,自己必将成为五行阵的漏洞。文菁边给他擦汗边道:“晟哥哥,毕竟你没练习几天——” “小丫头也不害臊,这小子明明就是出力最少的!”缓缓走来的方百花笑道。“甜煞星,没有这位世侄的帮助,我们五行阵就无法组成,对那迟述宗恐怕早就要落败了!”陈箍桶却是有意向着文菁说话。 众人再来到城头一看,金兵却还在攻城。听着依旧此起彼伏“金兵败了”的喊声,不禁心下疑『惑』。徐晟自语道:“不管金兵有没有真败,但这句话确实起了很大的作用,也不知是谁率先开始喊的。”他却不知道想出这个法子的却是距离最近,身边的那个她。文菁也故作不知,应声道:“金兵已经泄气了好几分,相信最多再过个把时辰,真的要败退了!” 不觉已进入子时,金兵的攻城之势又减弱了三分。待到天明时分,金兵彻底偃旗息鼓,全部退却。 整夜在城头组织抗敌的李纲顾不得回家休息,稍稍整理了下官袍就匆匆赶到皇城上早朝。他先是简略叙述了刚刚获胜的战报,未料以李邦彦为首的众大臣不喜反忧,神情变得焦虑起来。 午后,少主又着急众大臣商议。李纲这才明白李邦彦已经说服了天子,向金人呈上财物和土地来议和,并且已经派出了使者。李纲愤然道:“首战获胜,要求和也是金人来求和,如何让我们去说和?” 望着他的一脸正气,李邦彦不敢说话。太宰张邦昌劝道:“李大人,虽然侥幸获胜,但如果此刻不见好求和,只会招致金人更大的报复。”李纲凛然道:“城中兵强马壮,并且勤王的军队正在赶来的路上日夜兼程,很快就会到达,雄兵虎踞于京城内外,大宋有何理由与金贼议和?”紧接着又指着李邦彦和张邦昌二人,怒斥道:“国家正是因为你们这些败坏纲纪的大臣,才回走到今天这般地步!”张邦昌自讨了个没趣,说道:“我等自是比不上李大人这般忧国忧民。” 赵桓也劝道:“李爱卿息怒,大家都是为国,休要伤了同僚间的和气!”李纲的倔脾气在朝中下至侍卫,上至天子,那是人尽皆知的。听了皇帝的劝慰,他也只得站在一旁不说话。 不久,殿外来报,金使到。上午派出去的宋史在城外正好碰到前来的金使,就折返回来,一同到金銮殿来。金使唤作吴孝民,先是质问张觉之事,满朝文武哑口无言。吴孝民道:“你们南朝言而无信,用假张觉来戏弄我朝皇帝。如今上朝皇帝的事情已经过去,不必计较,希望少帝与我朝另立誓书,结盟友好。派遣亲王、机要大臣到军前商议便可。” 少主派张邦昌将吴孝民安置在客栈,待他们下去后,问道:“何人可出使?”李纲挺身而出,少主寻思道:“若是李纲前去,以他的脾气必然和金人闹翻,这议和是谈不成了。”遂不允,要派李棁前往。李纲疾呼道:“安危在此一举,臣恐李棁懦弱,躯误国家大事!”少出不听,仍然任命李棁为出使大臣。 李棁出使金营。在谈判的间隙,金兵又在初十日进攻天津门、景阳门。与初七那天类似地,李纲率领众死士及江湖豪杰上城迎敌。从卯时到酉时,斩敌酋长十余人,杀敌数千人。不知是因为上次遇到难啃的对手还是其他原因,此次进攻并未见天禁帮的高手参与。 正月十一,李棁回朝,带来了金人议和的条件:宋交纳黄金五百万两、白银五千万两,牛马万头,布段百万匹,尊奉金帝为伯父,归还在宋朝的燕云之地人民,割让中山、太原、河间三镇土地,以宰相、亲王为人质,送大军渡河,方可退兵。李纲听了李棁的话,大袖一挥,怒道:“本朝苏学士《六国论》有云: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后得一夕安寝。起视四境,而秦兵又至矣。而金贼正如那贪得无厌的秦国一样,只能暂时让他们满足。老臣不才,愿率领军民死战到底!”李邦彦却道:“要是金人真的杀过来了,凭你李纲的身躯来抵挡吗?”力劝天子听从金人的提议。赵桓竟然听信,令道:“今日起,朕的膳食标准降两等,由丞相来负责征调、借用城中金银,即刻起办。” 李纲道:“金人所需金银,竭尽天下也不足数,况且一座都城?中山等三镇,是扞卫国家的屏蔽,如果割让给金人,将何以立国?至于派遣人质,即使宰相前往,亲王也不当前往。如果要议和,应当与金人商议。从最新的情报得知,天下勤王的大军已经云集,金兵孤军深入,到时候,虽然欲望得不到满足,但也会很快北归。”李邦彦等人齐声道:“都城早晚即将攻破,还有什么三镇可言?而金币的数额不足以计较,微臣很快就会凑齐。”少主心中惧怕,默然不语。李纲见不能改变天子的决定,请求离职而去。赵桓慰告他道:“爱卿暂且出去治理军务,议和之事慢慢再议。” 李纲郁郁退朝。刚到家中,就得知命令已下,禁军开始在城中收集百姓家中金银珠宝等一并值钱之物。这帮已经习惯了颐指气使之人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搜刮民脂民膏的机会,京城竟无一处得免。而朝中也传来消息,派康王赵构和太宰张邦昌出使金营,商定议和之事。 在满城的风雨中,时光来到了正月十四。一大早,京城就得到了好消息,西北军种师道的部队抵达。他在一路上,言路揭榜,放出传言,声称“种少保领西兵百万来”。抵达京城西边,奔汴水南岸,直『逼』敌军大营。金人恐惧,将营寨向北稍移,只守牟驼冈,增加营垒来自卫,也不敢放出骑兵部队在郊外“打草谷”。 种师道年事已高,天下人尊称为“老种”。少主闻之,亲自出来迎接,问道:“卿意如何?”种师道赞同李纲的决议,反对议和。自胡虏渡河后,城门关多开少,现在因为种师道的到来,竟然打开城门,将南方运来的薪柴和菜蔬运入城中。刚刚经历了搜刮的百姓也人心安定,将准备了个把月的彩灯拿了出来,准备过一个简单的元宵节。 少主让种师道上朝堂议事。他见到李邦彦后问道:“京师墙高城坚,防备抵御有余,当时为何要与金人讲和?”李邦彦道:“国家无兵之故。”种师道道:“不然,京师有百万民众,人人都可以成为士兵。”李邦彦愧然道:“平素不习军事,不知兵出乎民众。”种师道感叹道:“宰相不习军事,为何不将权力交给习军事之人?老将纵观城外,已有一部分百姓闻风提前撤到了城里,但还是有不少被金人杀害,财产也被敌人占据所有。既然听说贼兵前来,为什么不早下令城外居民,撤去屋舍,转移牲畜。急忙关闭城门,把百姓和财物都留给贼人,是怎么一回事?” 他却不知道,若是没有燕青的发动,城外的百姓将尽数被掠夺。由于燕青当时带过去的不是朝廷的旨意,故有很多百姓没有听从而提前搬走。李邦彦也不知为何有一部分已经撤走,只得自嘲道:“仓促之际,来不及估计这些。” 第二十一回 雄兵虎踞憾难为(9) 种师道笑道:“也是太慌忙了!”左右副将闻言皆笑。李纲的见解本来只有李若水和秦桧赞同,现在由于来了名将种师道,故主战论又取得一席之地。第二日午后,山西姚氏父子也带兵而至,加上前日张叔夜的两万大军,汴京城云集的宋军数量实际已不下二十万,对外宣称一百五十万。百姓闻之,欢欣鼓舞,家家张灯结彩,一个个都『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当夜幕降临之际,本来已经搁置的一年一度的元宵灯会也被重启,在惶恐中过年的汴京准备在元宵将节日的氛围弥补回来。 *** “唉!”看着满城一片祥和,发出叹气之声的是尘了。“你还是不改忧国忧民的老样子啊?”方百花笑道,“虽然平静中暗藏着杀机,但难得放松下,又有何不可呢?” 陈箍桶过来道:“老兄弟,不要多想了,吃饭吧!”在明教的分坛中,一桌人坐到一起吃一顿饭。 “这浮元子嫩爽可口,真是好吃。”说话的是蔡娴,因为前几天全城大搜刮,上官荣把她带到了明教分坛。那几天,官兵也曾来过这里,见庄园蛮大,便以为是个大户人家,要交出搜藏的奇珍异宝。焦躁的阿哈如何能依,抡起拳头便要打,却被陈箍桶拦腰抱到后院去了。分坛中所余银钱也不多,还需供日常所需。方百花想了想,拿出《兰亭序》的冯承素摹本和文菁闲暇时作的几幅字画,才让官兵离去。尽管文菁对那幅字比较喜爱,但因国难当头,也尽出一份力量。 而上官荣来到蔡娴的住处时,发现那家客栈也被官兵扫『荡』一空。来到明教分坛后,如实告知身份,但得之她基本已和蔡家分道扬镳,又作为文菁的朋友,明教众人也没有作什么排斥。特别是文菁告知方百花在江南那一段故事,倒让百花山庄庄主添了几分好感。 “那是,你也不看看这是出自于谁之手。”方百花装作不满,嚷嚷道。文菁却是静静地看着大朵快颐的徐晟,间或给他夹菜。 晚饭已毕,文菁却是回自己房间,拿出一条围巾,在后屋的角落里对徐晟道:“虽然已是七九,但天气不见转暖。”将围巾披到他身上,继续道:“这是我年后织的,就送给晟哥哥御寒吧。”徐晟心中无比爱恋,紧紧攥住她的双手,接着将她抱入怀中。文菁靠着他双臂的温暖,心中柔情万缕,慢慢闭上双眼。徐晟慢慢低下头来,要靠近她红润的娇唇。 “文妹妹和徐大哥在偷情啦!”忽听得蔡娴小声的喊叫,二人闻声急忙分开。后院的这间屋子本来很少有人过来,却不知蔡娴怎地突然也来到了这里。 蔡娴走到文菁身旁,凑过去小声道:“要不是做姐姐的及时赶到,文妹妹清白不保啊!你放心,我会替你保密的。”文菁则是更加害羞,不理她的话,转过身去。蔡娴嘻嘻笑道:“徐大哥,今天晚上有元宵灯会,我们三人一起去看看吧。”文菁本来在把围巾送给徐晟后,也有和他去看灯会之意,却不曾想过蔡娴。 蔡娴见他们都不说话,早猜透了文菁的意思,笑道:“你们两个天天黏在一起,也从不见像其他情侣之间那般斗嘴,就连别扭都不曾见过。好容易有个佳节,还是好好说说情话吧,反正对你们来说,永远不嫌呆在一起的时间长。元宵灯会我都见过好多次了,就和师父去其他地方转转,不来搅和你们啦!”说着,很快跑开。 二人虽然因为蔡娴的打岔弄得好不尴尬,但一旦外人不在,立刻相视会心一笑,将刚刚的尴尬抛开。并步走出明教分坛,文菁倏地停了下来,由单手牵着徐晟改为双手握住他,款款道:“与晟哥哥在一起,我只会越来越欢喜,为何要斗嘴呢?”徐晟抽出右手来,轻柔地抚着她的长发,说道:“是啊,菁儿这么讨人欢喜,咱们之间怎会有什么不快呢?” 两人互相信任的同时都把心交给了对方,从不隐藏什么秘密,即使遇上什么事都会设身处地地站在对方的角度去想一想,故嫌隙都会消逝在萌芽阶段。 徐晟感受着外面的飕飕冷风,右手解开系好的围巾,从她的肩膀绕过去,给系在颈中。感受着围巾上的余暖,文菁刚要说话,却被他用围巾的一角轻轻捂住嘴。徐晟抢先笑道:“菁儿,既然你把围巾送与了我,就由我说了算。”文菁心底里接受了这种不由分说,重新牵着他往前走去。 在路上,看城中百姓,家家热闹,户户喧哗,彷佛忘记了大军还在对峙。元宵灯会以大相国寺为中心,向附近的几条街道延伸开去。虽然准备仓促,比不上往年那般繁华,但也蔚为大观:万盏花灯罗列两道,透『射』出一派流光溢彩、欢歌燕舞之场景,就连那天上的圆月也彷佛随之翩翩起舞。要是摆在前面的宣和年间,在这一夜皇城还会向百姓开放,天子在上面观灯听戏曲,百姓则在城楼下的大街小巷上狂欢,每个人还可以领受到宫廷的赐酒一杯。只因今年战事,才未有延续这一传统。 徐晟徜徉在花灯的世界里,满目的五彩缤纷和万紫千红直教人眼花缭『乱』。更绝的是,这些灯饰或轻纱漫画,或流苏溢彩,人物山水,花鸟虫鱼,千姿百态。有的还在灯上写了各式各样的谜语,供游人猜『射』,是为“灯谜”。 二人也没有甚么目的地,携手随意走进一家摆着各式珍奇的店中。只听得店家的声音高叫道:“各位都进来瞧一瞧,看一看啦!只需一两银子便可以来猜灯谜,在沙漏走完之前将一排十个灯谜全部猜中,便可随意挑走镇店之宝一样!” 一年轻后生问道:“敢问店家有何镇店之宝?”店家身旁闪出一小厮道:“要说镇店之宝,可就有得说咯。列为请看——”朝另外一侧的台上指去,只见陈列这一排奇珍异宝。那小厮指着第一个小珠子道:“这个唤作明月珠!乃是店主花了千两黄金从一大商贾那里淘得。”徐晟看时,那明月珠泛出的亮光却是不及文菁的那个明亮。 在众人的“啧啧”赞叹声中,那小厮立即指向第二个,却是一条围巾。那小厮神情更显得意,慢悠悠道:“说起这条围巾,来头可就更大了。在北冥之地,有一种纯白的雪狐,而这条围巾正是由此制成——”“我先来!”未等他介绍完,刚刚问话的年轻后生早已按捺不住,递给那小厮一两银子,从一排花灯的一头朝另外一头猜去。 “嗯,这第一个,答案是个‘出’字,对也不对?”“恭喜这位公子,答对了!”徐晟却是无心看他猜灯谜的过程,向着身边的人儿多望了几眼,想象着那条雪白的围巾戴在她身上的样子。文菁对他轻柔一笑,道:“走,去看看他猜得怎么样?” 前面几个,那年轻后生都较为顺利地猜出。到第六个时,那人却是愣在那里,猜不出来。徐晟心中暗暗想了一会,摇头时却听得文菁耳边的声音道:“这个谜语的答案是‘无人问津’。”他再看花灯,上面的谜面是“一叶扁舟深处横,垂杨鸥不惊(猜四字成语)”。徐晟恍然大悟,心下暗道:“扁舟深处横不就是没人渡船么?”转念又想:“若是菁儿与我一道,凭她的聪颖,必能猜出。”打定主意要参加了。 很快,摆在一旁的沙漏尽数跑完,那后生还没有猜出来,只得垂头丧气地退到一旁。那人心下尚有些不服,问道:“店家,谜底是啥?”“没人坐船不就是无人问津么?”人群中有猜出的,迫不及待将谜底喊了出来。 “店家,可否两人一道来猜?”人群中一个姑娘的声音问道。那小厮笑道:“既是一对的两人,便也可以!”果不其然,那姑娘脸『色』变红,从人群中拉出一年轻男子出来,走到已经替换完毕的花灯前面,开始猜了起来。 晟、菁二人互望了一眼,异口同声道:“一会儿,咱们也一起去猜一猜吧。”两人在人群中看了好一会儿,十余人猜过后徐晟才向那小厮示意也要参加。前面最好的一个书生也在冥思苦想最后一个时将时间用完,是以到现在都没有人得到镇店之宝中的一样。那书生虽然没有完全猜出,但店家同样送他一两金子以示鼓励。 之前已有三对情人一起猜的先例,文菁倒也大方地随着徐晟走上前去。那小厮愣愣道:“就冲你这姑娘的美貌,便是将认识的人都拉过来一道猜也无妨。小子在这里期望姑娘和公子获得今晚的头彩!” 徐晟将一两银子递到小厮手上,牵着文菁来到第一个灯谜前。那花灯上写着“一口吃掉牛尾巴(猜一个字)”,徐晟立马道:“答案是‘告’。”那小厮笑道:“恭喜二位,顺利猜出第一个!” 第二十一回 雄兵虎踞憾难为(10) 一连三五个,徐晟均是很快猜出。进入后半段时,却是愈见困难。文菁一边瞧着徐晟的表情,另一边又瞧着沙漏。见时间还算较长,就让他想了一会儿,徐晟也顺利猜出。来到第八个时,二人见灯上写着“会做饭(猜一词,徐妃格)”。 文菁见他一副愁眉紧锁的样子,心下暗道:“会做饭即为知厨,又为徐妃格,各加上足字傍,不就是踟蹰么?晟哥哥怎地猜不出这个?”见上半段沙子还剩稍许,又看了看后面两个谜面,分别是“在家靠父母(猜一离合字)”和“半顶梳头白(猜花名)”,心下暗道:“‘父母’扣‘大人’,‘靠’扣‘倚’,又为离合字,想必就是‘大人可倚’了;至于这‘半顶梳头白’,唔,语出自杜子美的诗,从意思来看似乎和花没有关系,那拆字来看呢——‘半顶’为‘丁’或‘页’,‘梳头白’三个字,‘梳头’为‘木’,‘木’和‘白’二字可合成为‘香’,谜底看来是‘丁香’了!”又想了想,似乎无其他可能。 那小厮眼见沙子即将漏光,徐晟依旧犯难在倒数第三个,再见这小姑娘时,看样子都不在思考,心下暗道:“都说漂亮的女子笨,这话果然不假,看来单单靠这位公子猜出,却是不可能的了。” 徐晟也察觉到时间不多,转身看了看身边的她。文菁忙道:“最后三个谜底分别是‘踟蹰’、‘大人可倚’和‘丁香’,对也不对?”她说完后过得片刻,沙漏中的细沙也完全耗尽。 自猜灯谜开始后,文菁一句话都没说过,现在一下子接连答对三个,不止是那小厮,店家也惊奇不已。那小厮暗道:“看来真正厉害的是这位姑娘,前面都是有意让情郎表现啊!” 得到店家的点头之后,围观人群一下子纷纷议论:“头一个全部猜出来的,可真了不得啊!”“看来还是这位姑娘厉害啊,当真是才貌双全。”一片都是对文菁的赞叹声。 平日里走在外面,因为文菁的缘故,二人看风景的同时也会成为别人眼中的风景。徐晟已渐渐觉得习以为常,对于旁人艳羡的目光有时还会有几分自豪。而文菁对于成为别人眼中的焦点,倒不会显『露』出不自然的神情,但对于像这样成为议论的中心,会显得稍稍有些拘谨,习惯『性』地退到徐晟的身后。 “店家,既然这位姑娘全部猜出,你可不要言而无信啊!”人群中有人高叫道。“这个自然不会。”那店家对二人做出一个“请”的姿势,说道,“请公子和小姐挑选。” 文菁出来猜灯谜,只是觉得甚是有趣,对那些宝物倒没有在意。美眸对徐晟眨了两下,示意他随意来挑。徐晟不假思索道:“就选那个雪狐围巾吧!”他这一选择的用意已是十分明显了。不止是文菁,在场的大部分人也都已经明白——他们想看看这个漂亮的小姑娘戴上这条围巾后的样子。 在众人的目光中,文菁突然有了一个想法,一贯低调的她决意在人群面前高调一回。将颈间的围巾解下,挂到徐晟双肩上。试着戴好雪狐围巾后,对他莞尔笑道:“晟哥哥,我戴这条围巾漂不漂亮?”徐晟轻轻点头,那店家赞道:“小姑娘本就是沉鱼落雁之貌,在这条雪白的围巾作为点缀后,当真是浑然天成的气质!” 文菁又牵起徐晟的手,小鸟依人般靠进他的怀里,在众人由衷的祝福中走出这家店。出了店门好一会儿,才听得身后“我来猜”的叫声后嘈杂的声音再次响起。 当二人偎依着走远时,才发现彼此都为这“擅越礼法”的行为而脸红到脖子根。徐晟看着她映入云霞的脸蛋,更教自己倾心和痴『迷』。文菁停了下来,稍微踮起脚尖,给他将披在肩上的围巾系好,并问道:“晟哥哥,你说我是戴这条白围巾漂亮,还是戴你的那条灰围巾漂亮?”徐晟道:“论哪个好看,却是不相上下,只是白『色』更适合女孩子。”心下跟着偷笑:“当然是雪狐围巾更为保暖了。” 文菁笑道:“我织的那条在人家的镇店之宝前面,可就一文不值咯。”『迷』人的笑容中『露』出整齐的皓齿,洁白无暇。徐晟道:“在我心中,菁儿送的可比别的珍贵多了。”文菁道:“那在我心中,晟哥哥送的这条白围巾也是万分珍贵。”徐晟摇摇头道:“也不算是我送的吧,毕竟最后几个灯谜我猜不出来了。”文菁道:“前面七个猜出来了,已经很不错啦。不过——让我疑『惑』的是,倒数第三个为何让晟哥哥卡住了?”徐晟道:“我也想问呢,这徐妃格是什么意思?”文菁解释道:“原来是这样。据说南朝时期的梁元帝只有一只眼睛,他有个妃子却也是姓徐。这个妃子嫌皇帝相貌丑陋,每次见都是只化半面的妆,皇帝见了,自然不开心,大怒离去。唐李义山亦有‘只得徐妃半面妆’的诗句,这就是徐妃格的来历。谜底只读‘半面’,去扣合谜面,还必须添上相同的偏傍,才能构成‘全面’的谜底。”徐晟蓦然明白,说道:“原来是这样,我还纳闷谜底怎么是‘踟蹰’了呢,这样看来,十分合情合理了。不过那最后一个为什么谜底是‘丁香’?” 文菁又向他解释了谜底的来龙去脉。二人一路聊着,觉着有些累,漫步走进一家酒楼中。刚坐了下来,就见不远处坐着的却是邓肃和宋安平。邓肃举起手中的酒杯,朝二人点头示意,宋安平照旧是一副不闻不问外面世界的样子,只顾低头吃着。 邓肃站起身来,走到他们桌前,压低声音道:“既然在这里遇见了二位,不妨一道去趟李府,有军事相询。”二人起身时,却见那边宋安平摇摇晃晃,一头倒在桌上。邓肃回头也看到,连忙大踏步走回去,推了两下,不见宋安平醒来。 徐、文二人看了一下四周,忽见两名身着黑『色』劲装之人朝外面走去。两人不及细想,急急跟了出去。刚出得门口,却碰到了周天亮,未等发话,他先说道:“那两个是金人的『奸』细,我已经跟踪多时,表妹和徐贤弟先回去看一下宋贤弟,我来去追!” 返身回到酒楼,邓肃还在不停地推着宋安平,口中叫道:“宋贤侄,宋贤侄,你醒醒!”徐晟看时,宋安平脸『色』红得发紫,像是中毒的迹象,便道:“可能是中毒了。”邓肃听罢,不由分说拉住店小二,质问道:“你如何向店里的客人下毒?” 那店小二慌神道:“小人怎么敢向店里的客人下毒?”徐晟道:“可能是金人在城中的『奸』细下的毒。”邓肃听得,一把放开店小二,又摇了摇宋安平,还是毫无反应。 已有十来个人围住他们,议论纷纷。徐晟正寻思着要不要去寻郎中时,忽听得有一声音道:“我来看一看!”听起来是上官荣的声音,跟着声音,他已经走上前来。 上官荣让宋安平平躺在两条拼起来的长凳上时,食、中二指已经搭在他手腕的脉搏上。徐、文二人都诧异他竟然会医术之时,邓肃却是急切问道:“有劳这位兄台,他却是中了什么毒?”上官荣先是点点头,尔后却又摇摇头,说道:“脉象急促不稳,体内阳气过剩。”看了一眼桌上的食物,问道:“是哪个里面有毒?” 邓肃仔细想了一会儿,一个词从他嘴里蹦出:“茶!”他与宋安平一道吃饭菜,身前的那杯茶是自己独独没有动过的。 上官荣端起茶杯,用手指蘸了点,放到鼻前闻了闻,若有所思道:“看样子是火烈草?”文菁奇道:“上官叔叔,书中说,火烈草并没有毒啊。”上官荣道:“火烈草是无毒,但是和常见的茶叶混合后都会产生剧烈的毒『性』!”邓肃急问道:“上官兄,此毒可医否?”上官荣点头道:“医是医得,可是——”他忽然停住,不再说下去。“怎地,需要耗费上官兄大量的功力?”邓肃试问道。 上官荣想了一会,才说道:“在下虽不才,但也足以将毒素用内力『逼』出。因为火烈草阳气极盛,所以在『逼』出毒素的同时,需要一个女子将其吸出。”邓肃心下暗道:“原来是这个缘故,女子属阴,唯有阴气才能冲淡阳气。只是,这男女授受不亲——”环顾了一下四周,只有文菁一个女子在场,心下又道:“但这是为了救人,不知文姑娘是否——” 文菁在听到上官荣的话时,就已经不由自主地低下头来,悄悄地用余光看了一下四周,除了徐晟,其他人果然齐刷刷地望着自己。文菁心下暗自为难:“为了救人,照理说不算男女大防。可是,这也算作亲吻,那怎么行,我和晟哥哥都不曾……”想及此,她头埋得更深了。上官荣见她这副样子,心下也是表示能够理解。邓肃见她显然是不愿意,也不好来劝。 第二十一回 雄兵虎踞憾难为(11) 场面进入僵局之时,一清脆的声音道:“师父,怎么回事?”听得是蔡娴的声音,文菁心下暗喜:“看之前蔡姐姐对宋大哥的样子,似乎已是悄悄喜欢上了,虽然她嘴上并不承认。” 蔡娴来到跟前,见宋安平直挺挺地躺在那里,吓了一跳之后,随即问道:“师父,这浑人怎么了?” 上官荣见她的到来,当即道:“小二,给准备安静的客房!”那店小二急忙在前面引路,上官荣将昏『迷』着的宋安平背起,跟着来到一间客房。 在去房间的过程中,文菁已悄悄将情况告诉给了蔡娴。来到客房,蔡娴脸『色』略微泛红,说道:“除了师父,你们都出去!”邓肃问道:“为何要叫我们出去?”蔡娴吞吞吐吐道:“难道……难道你们能救得了这浑人?” 听她这么一说,邓肃全然明白了。文菁心下窃喜:“天不怕地不怕的蔡姐姐却也害羞起来了!” 退到房外,三人刻意不去听里面的动静。邓肃朝走廊的尽头走去,晟、菁二人则是朝着与他相反的方向走来。文菁边走边道:“晟哥哥,换做是你,你也不愿以如此亲昵的举动来救其他女子吧?”刚刚在酒楼的大堂,徐晟如何猜不出她的心思,现在听她问起,如实相告道:“当然不愿,刚刚别说是你,我也不愿我的菁儿来这样救人——”轻轻捏了一下她玲珑的鼻尖,笑道:“我可是和你一样小气的!” 文菁挽起他的手臂,小声道:“晟哥哥与我想到一块去了。”徐晟心头一热,抽出挽着的左手绕到文菁的肩后,右手横过她的腿弯,轻轻一下,就将她娇盈的身躯完全抱在怀中。任由抱起的同时,文菁芳心跟着微微一颤,看他的眼神也越发变得温柔。徐晟俯身在她耳边轻声道:“菁儿,这是咱们之间才有的亲昵吧。”两人虽然对于朋友诚心,对长辈孝心,但在不知不觉中已被爱情的“自私”而潜移默化了。彼此之间无私地分享着一些独有的专属,而这种排他『性』也正是爱情的独特之处。 文菁双手顺势搂住徐晟的脖颈,静静地感受着这种在心上人怀里的温馨与甜蜜。 过得不久,听得“吱呀”一声房门打开的声音。徐晟弯下腰来让文菁双脚着地,尔后二人转过身来,见上官荣踱步走了出来。邓肃已抢在他们前面走到门口,未等询问,上官荣悄声道:“那位世侄没有大碍,已经醒来了。” 领着三人回到房间,却见宋安平在床上半躺着,而蔡娴却背对着坐在桌旁,一言不发中带着一副气鼓鼓的表情。 蔡娴突然带着小声的念叨站了起来。文菁连忙追上,拉过她问道:“蔡姐姐,怎么了?”蔡娴嘟嚷道:“好心当成驴肝肺,非但不说一声谢,还以正人君子自居,说什么不与『奸』臣同流合污。真没意思,我回去啦!”未等别人回过神来就夺门而出。 邓肃搀扶着宋安平下床,五人出了酒楼,一同朝李府走去。徐晟问道:“金人的『奸』细为何物要向二人茶中下毒,却是以何种方式投毒的?”邓肃想了想,道:“想必我们一些关于‘金人要完蛋’的议论被那两人听到了。至于这投毒方式——”“投毒方式有多种,想必武功高手都能趁着你们不注意将粉末准确弹入茶杯中。”上官荣面无表情地说道。 宋安平依旧对『奸』臣之女以亲昵的举动救了他而耿耿于怀,不平道:“早知是她来救,我情愿一死了之!”“哼,若是李纲的门客如此狭隘,我看他也妄称了当朝的名臣!”上官荣大袖一挥,转身离去。 “宋贤侄,怎么说他们师徒二人都是你的救命恩人!”邓肃埋怨道。“何况,她虽为蔡京之女,本『性』却是善良,不曾与蔡氏一党同流合污。”徐晟道。 听了这话,邓肃奇道:“此话怎讲?”徐、文二人且把蔡娴的种种表现略微讲述了一些。当听到为了救宋安平,她自己都被哥哥关到乾坤楼时,邓肃和宋安平都呆了半晌。邓肃心下暗道:“从那蔡家小姐的行为来看,明明就是对宋贤侄有意了,只可惜落花有情流水无意。不知听了这些之后,能否让贤侄放下心结?”宋安平自小都听从父辈的教诲,理所当然地认为蔡京的女儿也是无恶不作之人,听到二人的讲述后,心下懊恼不已,认错道:“是我宋某有眼无珠,改日定当专门赔礼道歉!”他和徐晟一样,对于过去的仇怨仅仅停留在长辈的诉说之中,不会梗在心头。 来到李府,见李纲又去朝中议事。邓肃道:“如今京城云集了这么多军队,虽不至于说是高枕无忧,但至少是有恃无恐了。对于破地之策,不知文姑娘有何高见?”文菁略加思索道:“割地赔款,与敌求和,此之为下策;将勤王军队与城中禁军合兵一处,与敌决一死战,此之为中策;扼守黄河,断敌粮道,切其补给,待敌困乏想要北归时袭击,此之为上策。”听她一番分析,徐晟心下暗暗赞叹:“平日里也不见菁儿去特别在意军事,但真正需要决策之时当真是运筹帷幄,比起那些古之名将也是不遑多让。”各种兵法的熟知加上过人的聪颖,使得文菁在稍稍了解情况后总能对谋略的运用而信手拈来。 邓肃正要详询上策的实施办法时,却见李纲一改多日的愁容,满面春风地走了进来。邓肃问道:“何事让伯纪兄如此高兴?”李纲道:“成败在此一举!刚刚定下计策,姚平仲准备在今夜奇袭金兵大营。”邓肃听罢,也是跟着抚掌而笑道:“半夜奇袭,金贼必败无疑。” 这时,徐晟却见文菁细眉骤紧,知她心存异议,便悄然问道:“有何不妥?”文菁走上前来,说道:“如何奇袭?”李纲道:“姚平仲面圣,以‘李愬雪夜袭蔡州’为前例,请求半夜奇袭。”文菁当即摇头道:“此次奇袭至少有三处不妥:其一此时不是雪夜,无出奇制胜之环境;其二金兵训练有素,不比叛军;其三,李愬乃前朝名将,若是姚将军看不出前两点,证明他如何能比李愬?”他们不知道的是,种师道本已提出等弟弟种师中大军到来后,合兵出击敌军,而姚平仲的父亲姚古担心被西北军抢去首功,父子两人不及仔细思考,合计出这样一条漏洞百出的计策。 邓肃道:“姑娘的意思是——不可奇袭?”文菁道:“奇袭的任一条件都不满足,行动十有八九要败。况且如今城中金人『奸』细出没,即使具备条件恐怕也要泄『露』消息。”邓肃听她言之成理,对李纲道:“伯纪兄立刻进宫面圣,我这就加派人手巡逻,防止城中生变。” 李纲再次进宫,得之皇帝已入睡,只给他口谕道:“姚平仲已经准备就绪,卿速速派兵相助。”无法再见到天子和姚平仲,他只能一面捶胸顿足,一面加强防御。 进入后半夜时,元宵节的热闹也逐渐趋于平静。姚平仲在圆月的“掩护”下刚刚出发,金兵的侦察兵就已经发觉。斡离不和郭『药』师分左右两路迎击,姚平仲大败,与『乱』军之中逃亡。金兵乘胜追击,已有所防备的李纲率军迎敌,交战于幕天坡,直到天明才将敌军击退。 早朝上,种师道怒道:“陛下不是答应末将,等师中来了之后再出击的么,如何按捺不住,草率迎敌?”赵桓无言以对,只得说道:“这些都是姚平仲和李纲的主意。”由于昨夜李纲没有再见到少主,此时只得将苦水往肚子里咽。 种师道心下暗道:“却是李纲书生误国!”望了一眼他,见到悔意溢于表面,责怪之意稍减。想了一会,种师道再奏道:“劫营已铸成大错,然兵家亦有补救的措施。今晚再派兵分道进攻,也不失是奇袭。如不能取胜,此后每天晚上用几千兵马『骚』扰敌军。不出十余日,贼兵自然会逃遁。”刚刚经历了惨败的天子和朝中诸臣都人心惶惶,畏惧不已,不敢实行这一建议,一门心思准备议和。 后几日,斡离不见康王赵构面对恐吓不动声『色』,心下怀疑是假亲王,又重新派使者请求更换人质。天子以肃王入质,康王回朝。宋、金互派使者来见,宋向金道歉,承认夜袭之过,重新将三镇割让给金国。为了讨好金人,竟罢免了李纲的亲征行营使一职。自此,主和派彻底占据上风,拥有重兵的宋廷正式与金签订城下之盟。 遭到罢免的李纲失魂落魄般地回到家中。再见到徐、文二人,只能示以无奈的神情:奇袭失败后,文菁提出与种师道类似的计策,他和种师道消除前嫌,一文一武同进谏,不被采纳。如今自己更是被罢免,而种师道也被朝廷来了个惯用伎俩——迁为检校少师,升官的同时实则是降,有要慢慢解除兵权之意。 听闻李纲被罢免,太学生陈东等再次与万民请命。群众到朝堂外击登闻鼓,击坏后都不肯离去。少主闻之,心中惧怕,于是又将李纲官复原职。 金人见李纲复职,也不敢孤军持久深入,得到肃王做人质,正式签订城下之盟后,便开始退兵而去。种师道觐见,劝天子下令乘金兵渡黄河时袭击。少主不从,种师道愤愤不已,本来就已经疾病缠身的他再次病倒。李纲以澶渊旧事为例,同样劝天子以大军护送的名义跟着金兵北上,伺机袭击,同样未被采纳。 然而等到金兵的主力过黄河后,天子再次转向主战派,认为不应该割让三镇。听说太原尚在抵抗,又让李纲派兵救援,却只给了禁军中羸弱的两千兵马。只有这点兵马的李纲不肯前行,正『色』道:“老臣忠心,无愧于大宋!若是圣上执意要老臣以这样的兵马去救援,宁愿就死,毫无怨言!”宋安平同样忿忿道:“圣上摇摆不定,今日主战,明日主和,若是早作决议,会像今日这般处处被动而无所作为么?”邓肃忧虑道:“伯纪兄,圣上派你救援太原并不是为了边防之事,只是想借此彻底把你排除,这样都城就无人敢说话了。伯纪兄如果不肯前行,只怕小人作祟,会让圣上发怒!”在场的周天亮、徐晟等人也都嗟叹不已。 果不出邓肃所料,不久后,天子叫人以“杜邮”二字相送。徐晟不解,文菁在他耳边悄声道:“杜邮是战国时秦地,又名杜邮亭。名将白起范雎政见不合,激怒秦昭王,下令他『自杀』于该地。”徐晟恍然明白,心下暗道:“这两个字却教李大人必须上任了。” 李纲接受任命,邓肃问道:“太原战事究竟如何了?”之前童贯前去守太原,敌军来临之际又南下奔逃,这些大家都已知晓。尔后因为汴京本身遭遇,上官荣他们鲜有对那边战事的回报,只道是金兵久攻不下。 李纲苦笑道:“粘罕西路军受阻,对我们来说,这或许是唯一的好消息了。并且据探马回报,尽管朝廷已经割让三镇,但太原守军拒绝投降,声称‘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誓死与金兵相抗到底。”邓肃道:“太原被围已久,恐怕也是摇摇欲坠了。如果没有大军前去救援,迟早会成为金人的囊中之物。太原守将真乃是血『性』男儿,不知是何人?” 李纲缓缓启口,说出了两个名字:“知府张孝纯,守将王禀——”“王禀?”突然浮出水面的两个字让徐晟大吃一惊,大声地重复了这个名字。 第二十二回 似血残阳 凛义恩仇(1) “你认得他?”邓肃转过头来,看徐晟时,他已经过分激动地后退了好几步。因为文菁的及时搀扶,才没有因此而跌倒。 宋清缓缓上前来,向众人重新叙述了一遍事情的经过,皆哑口无言,呆呆站住。好一会儿,邓肃才尝试着问道:“王将军现在是守城的大将,此次前去太原,你要替你父亲报仇么?”“我……我不知道!”徐晟双手捂头,语无伦次地说道。不等别人回过神来,他已夺门而出,朝外面飞奔而去。 文菁飞身追去,跟着来到郊外。见他一个人怔怔地坐在一堆干草上面,茫然若失。 文菁缓步靠近他,慢慢坐了下来。两人并肩而坐,谁也不说话地沉默良久。徐晟是心中烦『乱』,不想说话。文菁知道,在这样的时刻,唯一能做的就是陪在他身旁,让他的内心慢慢趋于平静。 她无意识地将自己的一缕长发一圈圈地卷于食指上,然后又一圈圈地绕开,心中想着安慰的话。文菁也不知这样重复了多少次,徐晟猛然抬起头来,自语道:“我要去太原!” 文菁慰然道:“那咱们就随李大人去太原吧,到了那里再作打算。”徐晟心中一惊,他知道太原城危在旦夕,随时不保,若文菁一同前去,只怕是危险重重。转过头来,刚要劝她不要一道去时,凝视着她清澈的双眼,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若是我要独自前往,菁儿必然不肯。可是——”心中跟着默念道:“爹,孩儿现在有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若是她遇上什么危险,我肯定会优先带着她离开,如果不幸导致您的冤事永远不白,不会因此而责怪孩儿吧?” 他站起身来,朝文菁点点头,说道:“咱们这就回去准备一下,赶上李大人的大部队,一道去太原吧!”双手放在她的双肩上,带些自责道:“菁儿,跟着我一路颠沛流离,你该不会——”“时至今日,你早该明白我的心了吧。只要能和晟哥哥在一起,去哪里我都是心甘情愿的。”文菁完全知晓他接下来要说的话,抢在他前面再次表明了心迹。 回明教分坛的路上,二人才发现汴京城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祥和与安宁。的确,金兵已经退去了,满眼的繁华重新充斥着大街小巷,彷佛金人南侵只是生活的小『插』曲一样,来得快,去得也快。至于太原被围,这个遥远的城市和这些普通民众又有什么关系。一旦日子安稳下来,那些道听途说只不过是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 在回去之前,两人又去了趟李府,得知李纲三日后出发。回分坛后,开始收拾东西。恰逢方百花从外面回来,见他们收拾东西,以为是要一道回江南,便道:“我还没准备,你们倒开始准备起来了。也好,既然汴京之围已解,过几天我们就南下吧!”文菁道:“姨姨,我们先暂不回江南,而是准备去太原!”“太原?”方百花惊愕道,“此次宋金和谈,不是把太原送给了金人了么?你们去那里作甚?”文菁且把宋清讲述徐晟父亲的死因、太原拒绝投降和王禀在那里等诸多事宜一并告诉了她。方百花听后,心下跟着一紧:“要是去太原,岂不是危险重重?” 方百花忽对徐晟道:“你小子,跟我出来一下,我有几句话想问你!” 徐晟跟着她来到外面,方百花问道:“你当初许下的那三条誓言是怎么说的?你说过你要舍弃自己来保护小丫头的,那句话还算不算数?”徐晟正言道:“当然算数!”方百花又问道:“那为何你还让小丫头一起去面对这样的危险?”徐晟一时无言以对,过得片刻才说道:“我也不想让她一起去,可……可是……”方百花一下子全然明白,心下暗道:“以小丫头的『性』子,怎么舍得让这小子一个人去?” 徐晟惭愧道:“看来确实是我拖累了菁儿。”想了良久后,长叹一声道:“罢罢罢,这仇我不管了吧。太原沦陷,若是王禀有幸逃出,以后还是可以问他;若是他死于『乱』军之中,虽不是手刃仇人,但也算了解了此事!”听了这话,方百花心下一愣:“这小子为了小丫头当真是什么都能放弃!” 徐晟回到屋内,对文菁道:“我们不去太原了吧!”文菁心下奇怪:“说好了三日后出发的,怎地忽然又不去了?”见方百花也从外面缓缓走进,转念想道:“方姨姨和晟哥哥说了几句话,就让他放弃了要去太原的念头。是不是姨姨觉得太原太危险而不让我去?而姨姨也猜得出我必定会跟着晟哥哥去?然后晟哥哥索『性』只能不去了?” 无比的聪颖加上对徐晟和方百花二人的了解,在一会时间里就将他们的谈话内容大约猜出,心下暗道:“距离晟哥哥的杀父仇人是如此地近,我们怎能放过?”想到这里,便对方百花道:“晟哥哥的事也是我的事,不管太原如何凶险,我们都要去试一试。不过若真的无法进城见那王禀,我们也会知难而退,这一点也让姨姨放心。”听了这话,方百花只能由着他们二人的决定。 徐晟也为这话说动,待到方百花离开后,对她道:“菁儿,我已经失去了父母,我不能再失去你这个生命中唯一也是最重要的人了。如果危险重重,当真像你所说的知难而退,好么?”文菁俏皮笑道:“你尽说不吉利的话,我说到做到,一定不会有事的!” 望着她自若的神情,徐晟怔怔而视了好一会儿。文菁像平常一样以一个甜美的笑容来应对,心下带着几分自豪道:“我的容貌总是能『迷』住晟哥哥吧,你爱怎么样看就怎样看,菁儿心中高兴还来不及。”在心爱的他面前,她也没什么好害羞的,而是一如既往地大方展示自己。 徐晟道:“我忽然想到,以你的聪明,说不定能够给太原之围想点法子。”提及此,文菁叹道:“若是朝廷已经放弃了太原,敌我实力过于悬殊的话,便是太公、子房再世,恐怕都难以扭转乾坤了!”的确,如果差距过大,计谋也难以扳回兵力上的劣势。 *** 一切收拾妥当,三日后,二人随着李纲前行。看随行的两千兵马,却是松松散散,不成架势。文菁心下一紧:“若是两千精兵,尚有救援太原的可能,可这两千兵马,能不能抵达太原都是个问题。” 不管怎样,这两千兵马还是在李纲的带领下上路了。邓肃见徐晟只带了一张弓,便问道:“不知贤侄使什么长兵器称手?”徐晟心下微愣,他将十八般武艺一一熟练后,基本都是拿到什么便是什么,没有考究。现听他问起,便随口道:“刀枪棍棒都可。”邓肃心下暗暗称奇之时,徐晟瞧见斜后方一小校模样的人拖着一把大刀,便道:“借你兵器一用!” 徐晟刻意让马走慢些,从那小校手里接过足足有人那么高的长刀,别在身后,驾马前驱,再次冲到了最前面。文菁见他腰挂长弓,手提大刀,端得是英姿飒爽,威风凛凛,暗暗喝彩的同时将轻弩悬在一旁,策马紧紧跟随。 她手边的这张飞燕弩却是昨日在外面偶遇燕青时他所赠。听说他们要去太原,燕青想了想道:“此去太原一路凶险,燕叔叔也没什么好东西,就将这张轻弩送给小丫头防身吧!”他这张飞燕弩是专门定制的,可多支连发,拿在手上甚是轻巧灵便。文菁试了下倒也合手,谢过后收下,免得以后再要拉硬弓。 军马很快出了开封府,待到靠近黄河时,忽见前面小郡中一片火光,并夹杂着间或的哭喊声。徐、文二人对视一眼,将手中的缰绳一紧,出骨墨龙驹和转山飞都四蹄生风,不甘落后地朝前飞奔而去。 靠近时,二人远远瞧见一个小头目打扮的将官拿刀正要劈向躺在地上的一年轻后生,旁边站着的是一个怀抱婴儿的『妇』人,她紧紧地将婴儿搂住,不敢正眼去瞧惨状。 那将官一刀已然劈了下来,眼见躺着的那人就要命丧黄泉。说是迟,那时快,一前一后两支利箭直『射』而去,分别正中那将官的左右两臂。只听得“哐当”一声,那将官手上的刀也掉到了地上。地上的那人就势朝一旁滚了几下。 那将官口中哇哇大叫,说了几句含糊不清的话,却是无人能听得懂。徐、文二人立时明白他们是金人。 不一会儿,十几个军士喊杀着从村落里跑出。文菁朝徐晟点头道:“连珠箭!”意会的徐晟将一股箭绰在手中,一旁的文菁也准备好手中的飞燕弩。待到金兵靠近时,他们二人一左一右,一弓一弩,接连发出七八支利箭,同样数目的金兵应声摔下马来。 第二十二回 似血残阳 凛义恩仇(2) 李纲的大部队也跟着赶到。这一小队金兵看到宋兵势众,骂了几句后也很快落荒而逃。徐晟刚要去追,文菁提醒道:“晟哥哥,小心有诈,还是算了吧。”二人下得马来,徐晟走上前去将先前躺在地上的那个年轻人扶了起来。旁边怀抱婴儿的『妇』人这才哆哆嗦嗦地问道:“官人,你没事吧?” 徐晟问道:“这伙贼兵是不是金人?”那年轻人点点头,道:“在下本是粮官,听朝廷的消息是金人已经撤退,带着家小回乡看看顺便从河北西路押运些粮食去南方,未料在此遇到了金鞑子。要不是两位少侠的相救,妻儿恐怕早已遭遇不测。”他的话让二人感慨金人言而无信,说好了退兵后残余部队还不忘烧杀抢掠一番。 徐晟劝道:“如今京城以北都不安稳了,兄台还是尽快南下吧。”那年轻人再谢道:“两位少侠的救命之恩,在下没齿难忘。小可姓陆,小儿出生刚刚百日,只有一『乳』名,还望两位少侠给小儿赐名,也让他永远记住两位的大恩!”文菁深有感触,凄然叹道:“因战『乱』而四散的游子,何时才能回到故乡?承蒙重视,就给陆大人令郎取名‘游’字吧!”那年轻人喃喃道:“陆游陆游,愿游子早日归乡!”与二人告辞,带着家小匆匆离去。 李纲和邓肃也都下马,指挥着亲兵清点了一下郡中的一片狼藉,其余人原地休息待命。他们从这片废墟中只救得三个活人出来,其中一人不知是因为刺激过大还是什么原因,口中一直不停地说道:“金兵杀过来了!金兵杀过来了!”文菁问道:“之前却是有多少金兵?”其中一人道:“前几天都有万余人经过,只是抢了郡中的一些牲畜,不曾杀人放火;今天这队只是千余人,经过时却忽然大规模烧杀抢劫。小的见势不妙,闭目装死才逃过一劫,三哥可能是目睹了全过程后才变成这样,这场面任是谁都受不了,唉……” 文菁寻思道:“想必今天这批是金人的断后部队,刚刚却只有几十人在这里。”望了一眼周围,远处城镇亦是烽烟四起。她忽然变得警觉了起来,心下暗道:“恐怕金人的这一两千兵马此刻距离并不远,若是突然冲回来,将如何应付?”再看近处的这些士兵,都懒懒散散,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闲聊,不似正规部队应有的军纪。 想到这里,文菁立刻说道:“李大人,叫军士在此结阵,准备御敌!”李纲不解道:“何来敌人?”文菁解释道:“千余兵马可能就在附近城镇,我们早作准备,防止他们杀回来。这支部队本来就松散,若是金人的骑兵一冲,将『荡』然无存了。”邓肃赞许道:“文姑娘说得是。伯纪兄,我们立刻集结部队吧!” 李、邓二人把闲散的士兵摆好防御的阵势。阵中的文菁看后,觉得甚是不妥,刚要指出时,却听见大队马蹄声从西北方向传来。来不及重新布阵的她只得勉强应敌,对徐晟道:“晟哥哥,此阵的左前翼是薄弱之处,咱们去那里防御吧。”二人驾马从人群中穿梭,来到左前翼。 众人循着马蹄声,见一阵尘土已从西北角扬起,遮蔽了天地。李纲拔剑出鞘,号令道:“弟兄们,报国当在此时!” 当滚滚的尘土遮蔽了天地时,金兵的骑兵部队正从右翼往里突,顿时喊叫声连成一片。一旦两军开始冲杀,文官出身的李纲只能干着急。处于阵中的他勒马前后徘徊,指挥军士奋勇杀敌。 金兵从右翼突进来后,很快变阵,左右两侧呈现包抄之势。徐、文二人将手中的弓弩接二连三地『射』出,前面的金兵纷纷应声倒下。徐晟忽见右翼阵势出现杂『乱』,紧接着,竟然呈现出败退之势。 不一会儿,右侧已然兵败如山倒。金兵将领见左翼的徐、文二弓弩使得精熟,撇了他们,将两边合兵一处,像一把利剑直刺阵中腹地。 徐晟见势不妙,高声叫道:“李大人,我们快撤!”文菁也驾马紧紧跟在他身边,准备撤退。她深知这群军士如那散兵游勇一般毫无战斗力,如果不及时撤退,只会带来更多的伤亡。 文菁本身有不错的马术,加上良驹和为她左右清兵的徐晟,在败退之中依旧能够做到从容不迫,如履平地。而在这时,印有“李”字那面大旗歪向一边,尔后又轰然倒下。见到帅旗倒下,金兵更加肆无忌惮,而宋兵竟如丧家之犬一般,急急败退。 带了七八个勇士好容易靠近李纲和邓肃二人身边,前面三五十个金人真策马直冲过来。很显然,他们也发现了这里是中军主帅所在地,正集结百余人想直接生擒李纲。徐晟在发完一串连珠箭后,再将手伸进箭袋时却是心中一凛,余箭已然不多。他心中暗想:“我便是拼了『性』命也要让菁儿突围出去,只是李大人,恐怕……” 忽听得右后方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喊叫声。回头一看,见数百人的一队军士打着五颜六『色』的旗子冲杀过来,为首的是个白衣女子,将手中的长剑一挥,身后两人尽数跃出,一出手就拍到了三五个。而她本人也长剑挥舞,砍翻了六七个。 待到靠近时,徐、文二人都看清了,那白衣女子正是方百花。跃出的两人中,较年轻的那个是杨幺;另外一个,他们都不认识,却是陈箍桶的属下钟相。有了他们的帮助,金兵不多时便抵挡不住。 李纲再看左右亲随,他们也跟着呈现出英勇之势。李纲大声道:“兄弟们,杀回去!” 很快,这帮本来已经开始撤退的军士个个都生龙活虎起来,在阵中左突右闯。一声号角响起,金兵逐渐开始撤退,向远方遁逃。 未等李纲号令,早有一大群不成纪律的士兵蜂拥而出,朝金兵追击而去。文菁当机立断道:“不可追击!” 不远处听得亲切的邓肃立时会意,大声号令道:“不可追击!”手下的军士哪里肯听,依旧是鱼贯而出,不断地有人从阵中跃出,朝远方追去。徐晟一把拿过李纲手中的剑,朝天一指,号令道:“敢有出阵者,斩!” 这一下,却是无人再敢动。前面已经出去的士兵约有三五十人,他们喊叫着扬鞭朝前方而去,无法再听到号令。 先前在守京城时,李纲就曾见过方百花一行人,见到他们又来相救,上去称谢。方百花却对徐晟脸一板,略微愠道:“说好的要带小丫头及时撤退的呢?”徐晟面有愧『色』,答不上话来。文菁嗔道:“姨姨,你若是不及时赶到,我们也要撤退了。” 方百花来时,也看到他们二人已开始撤退。这时故意再问徐晟,只是想听听他的心声,见不作声,知他下次必定更加注意,心下放心。 邓肃将被冲散队伍重新集结后,大声训斥道:“如此松松散散,如何救援太原?”一时间,众人都低下头去,沉默不语。文菁嘀咕道:“兵贵在精,而不在多。如此不堪一击,不如就地解散算了!” 她的声音虽然不大,李、邓和方等人却听得清清楚楚。李纲道:“姑娘此话怎讲?”文菁转头问道:“姨姨,你这边有多少兵马?”方百花不想明教的事情让朝廷的人听去,驱马靠近,在她耳边道:“五行旗都各自回南方,我匆匆点了京师和余下未走的人马总共五百余人就上路了。” 文菁先是轻轻叹气,尔后又摇摇头道:“李大人,依小女子陋见,本着自愿去留的政策,将带来的人马只留下精兵,其余尽数解散。”李纲犹豫不决道:“可是,人数本来就不多。”一旁的邓肃略加思索后,说道:“文姑娘言之成理。依我看,伯纪兄也无去太原的必要了,不如在相州一带利用本身的名望来招兵买马,以防金贼再次南侵!”文菁道:“金人虽得到许多财物,想必不会善罢甘休,很可能再次南侵。” 李纲踌躇不定,邓肃再劝道:“至于太原,就由愚弟代为前往。”未等他发话,大声道:“弟兄们,我知道你们之中很多人都是临时入伍的。如今若是退缩了,大可不必在这里混日子,趁早回去!”他的话让很多军士面面相觑,不一会儿都明白了他的意思,纷纷扔掉手中的武器,脱掉铠甲,向南而去。 要走的人数远远出乎邓肃的意料,几乎十之八九。见人还在陆续不断地走,邓肃高喊道:“国难当前,汝等都是热血男儿——”又指着文菁道:“一个小姑娘尚不惧死,况男儿耶?” 听到这话,立时有人因为羞愧而低下头去,站在原地摇摆不定。邓肃喝道:“难道我大宋男儿都是孬种么?有谁留下的?” 第二十二回 似血残阳 凛义恩仇(3) 寒风冽冽地刮在众人的脸上,天地之间仿佛只剩风声。“我留下!”忽有一人高声道,邓肃循声望去,是一个只有十几岁的瘦小后生,看起来比徐晟还小上一两岁。对他投过赞许的目光后,那名后生将铠甲重新穿上,将地上的长矛捡起,严肃正立。 紧接着,一声声“我留下”的叫喊此起彼伏。这些声音让邓肃血脉喷张,从一个个士兵的脸上扫过:有略显稚嫩的青年,也有饱经风霜中年,有孔武有力的汉子,亦有随着西风摇曳的瘦子。他粗略估计了一下,大略有三五百人留了下来。 邓肃把宝剑朝天一指,肃然道:“既然选择了留下,就做好面对一切的准备!此次前去太原,我不能保证你们都能活着回来,想清楚了吗?”“想清楚了……想清楚了……”得到的却是几个疏疏落落的回答。 邓肃再次喝问道:“想清楚了吗?”得到的回答虽然大声了点,但依旧像是泄了气一样而此起彼伏的声音。 趁着他训斥的间隙,文菁却和徐晟、方百花商议起了布阵之事。徐晟道:“虽说明教的弟子能征善战,但终究数量有限,还是不去太原了吧!”“丫头,只有区区千人的军马,恐怕难有作为。”方百花从文菁的安全考虑,自然是附和他的话。 文菁微微一笑,似是没有放在心上,说道:“去得去不得,总要试一试才知道。”示意徐晟靠近,在他耳边说了一番排兵布阵的方法。 方百花看徐晟的的表情,见他紧锁的愁眉渐渐舒展开来,心下纳闷道:“我倒要看看,小丫头能将这一千人变成什么花样出来?”而那边,在经过邓肃的十几遍问话之后,终于得到了一个振奋人心的回答。 徐晟刻意将手中的长枪在地上拖过一道很深的痕迹,拍马在队伍的前后走了两个来回,跑的同时以手势将军士整好队形,排成一个一字长蛇阵。 队伍整顿完毕后,徐晟大声道:“此去太原,若是再遇上金兵,皆听号令行事,违令者,斩!”正要『操』练几种阵法的变化时,文菁却是示意他不要停留,立即行军。 徐晟从之,命令队伍继续向西北赶去。刚走出半个时辰,邓肃听得身后再次人马攒动,心下暗道:“文姑娘真是预料在先了,连金兵不会善罢甘休都预料到了。”徐晟听得身后的金兵似乎比之前来得更多,一边从容不迫喝令道:“不要慌『乱』,稳步行军!”一边小声询问文菁:“你怎知金兵会再来的?”文菁耸耸肩,微微笑道:“我只是以防万一,怕他们再次卷土重来。总之,先离开那儿总是没错的吧?”徐晟点头会意道:“我们稳步行军,料想金贼也不敢贸然追击。” 队伍在相州歇了两天,李纲听从邓肃的建议而没有随军继续北上。这支不足千人的军队去太原也只剩下象征『性』救援的样子了。在相州『操』练了几种阵法后,队伍在徐、文、方和邓四人的带领下再次北上。临行前,文菁反复叮嘱李纲一定要提防金兵再次南侵,因为根据她的预测,金人的第二次南侵就在今年的冬天。 去太原的路上,邓肃听从文菁的建议,到处散布言语,声称朝廷带兵甲三万余人救援太原,将不日抵达。也许是金人听信了传言,一路迤逦之中却再没有遇到大队金兵。 这一日傍晚时分,前方哨探来报已接近太原城。徐晟策马走到队伍最前头,远远望去,在晚霞的照耀下,古老的太原城墙显得分外地红。城墙上下随处可见的血迹与天地间的红『色』交织在一起,暮『色』暗淡,残阳如血,构成一副令人绝望的死寂。 太原城历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当粘罕为西路军统率,出发时间远比斡离不要早,就是因为要争夺这个军事腹地;没想到如今东路军已经带着汴京胜利的果实而打道回府之时,太原依旧巍然挺立,像一座大山挺立在金人的眼前。尽管由于援军久久不至,这座山显得越来越渺小,已是摇摇欲坠。但山终究是山,非金人所能够逾越。 如今,朝廷已经割让了太原城,宋使也进入城中传达了割让太原的诏书,但太原守将张孝纯大骂使者,与军民一道,拒绝了这份屈辱的圣旨,同恼羞成怒的金兵展开血战。出师已是四个多月的金国西路军此时已是日益疲弊、粮草不济,粘罕用“锁城法”构筑重重工事将太原团团包围,留下大将银术可继续围城,自己则率领主力回撤。 银术可采用围而不攻的战略,基本断绝了太原与外界的所有联系,和城中的守军比谁能够熬下去,熬过这似是末日般的寒冬。趁着围城的间隙,银术可扫平了太原外围州县,只留下一座孤城。 太原城孤立地矗立在旷野之中,视线中见不到一个活物,满眼尽是令人可怕的红『色』。都说“夕阳无限好”,但这残阳只能让人感觉到压抑和肃杀。 几人在路上已经根据前方得来的情报得知了金人的策略。方百花自语道:“看来我们今天运气还算好,正好碰上了金贼‘围’的这一天,若是遇到了‘攻’的时日,恐怕连进城都难了。” 此时,派出去探哨的几个骑兵也前来禀报,四周并未发现金人的踪迹。邓肃右手一挥,高喊道:“兄弟们,进城!” 靠近城门的过程中,徐晟警惕地环顾着四周。环视之中,忽瞥见远处的林中似乎有人鬼鬼祟祟地在窥视,刚刚转过身来要告诉身旁的文菁,却见城墙上同样有一人一闪而过。他心下暗道:“看来还是早点进城为好,以免金人察觉而发起进攻。”文菁似乎也发现了远处林中窥伺之人,寻思着必然是金人的探子。她对徐晟点头,示意他拿起背上的弓。徐晟意会,把弓拿到手中,要张起瞄准时,却早已寻不着那人,只得作罢。文菁小声道:“晟哥哥,你虚张声势给他来一箭吧。”徐晟左手抵住弓,右手用力向后,将其拉得如满月一般圆,只听得“嘣”地一声,让整支队伍都回头看了看队尾的徐晟。望着邓肃疑『惑』的表情,徐晟大声道:“以为在暗处我们就看不到了?想要偷袭先掂量掂量实力再说吧!”他这话是故意说给远处的金人听的,想借此打消他们进攻的念头。 来到城门,邓肃高声道:“兵部尚书李纲奉朝廷之命前来救援太原,还望知府大人打开城门!”众军士都翘首以盼,等着打开城门。 等了片刻,却是无人回应。邓肃心下一惊:“太原不会已经被金贼占领了吧。”虽然三天前的情报还显示太原依旧未被攻破,但并不能证明现在还在宋军的掌握之中。 邓肃又将这话重复了两遍,依旧无人回答。正在惊疑之时,忽听得城门上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一个将校模样的军士探出头来,大喝道:“汝等休想要进城,张大人早就看穿了你们这群『奸』细!” 听到这话,邓肃却是松了一口气,但守城之人把自己当作『奸』细,也着实麻烦。文菁心下暗道:“守城的将士把我们当作『奸』细也不奇怪——几个月都无人来救援,现在突然来了一队自称朝廷派来的军马的确让人怀疑——何况,这支队伍不足千人,怎么看都不像救援的军队。” 邓肃高喊道:“大人莫要怀疑,在下有皇上的圣旨在此,只需派人来拿就可验明身份。”“哼!”那将校冷笑一声,说道,“你这些骗小孩的把戏也能瞒得过我吗?”要不是城中箭支不多,他早就下令士兵放箭了。 邓肃自语道:“看来守城的将士说什么也不相信我们。”转过来对徐晟道:“徐少侠,若是你能上城一趟,将圣旨交与他们才能让他们相信。”徐晟从他手中接过圣旨,道:“那就依邓大人之见。” 文菁听了邓肃的办法,心下暗道:“这可不是什么好法子。”一时也没想到什么好办法,见徐晟已经准备依此而行,只得嘱咐他小心行事。徐晟跳到马背上,用力一跃,已到城墙之上。 徐晟大踏步上前,拿出袖中的圣旨,正要交给那将校。忽一孔武有力的中年将军拦住他的去路,大喝道:“贼人还敢登上城门!”不由分说,提起一支枪朝他刺来。 徐晟被他『逼』得后退了两步,解释道:“在下并非金人的『奸』细,而是堂堂正正的大宋子民!”那将军完全不听,又是一个斜劈朝他而来。徐晟无奈,只得侧身一闪。他无战事时没有随身带兵器的习惯,此时只能赤手空拳应战。 那将军左劈右刺,连进两招。徐晟趁他将枪劈到地上的间隙,右脚朝枪上用力一蹬。震得他虎口发麻的同时,差点让他枪脱手。徐晟再进一招,前进两步后抓起枪一甩,终于将他手中的枪震脱,扔到三四丈远之处。 第二十二回 似血残阳 凛义恩仇(4) 徐晟本以为夺下他的枪之后会好对付许多,未料他将军并非等闲之辈。虽然自己没甚危险,但要拿下他也实属不易。顷刻之间,两人已交手十余招。 那将军平日都是用枪上阵,初时来战徐晟以为也能够一招制伏眼前这个年轻人,加上连日来不曾得睡已经让自己疲惫不堪,被徐晟夺掉兵器后已经渐渐落了下风。 正当徐晟觅得机会要将他打倒在地时,忽听得城下喊杀声响起。余光窥了一眼,见城下已是『乱』作一团,却不提防眼前的这个将军收拳进腿,两招之间占了上风。他不敢大意,只得精神抖擞地防御三招,化守为攻后再觅时机。 又是十来招之间,忽听得一人大喊道:“准备放箭!”徐晟心中一紧,暗自叫苦道:“要是向城下放箭,菁儿岂不是有危险!”强行跳出圈子,大声道:“且慢动手!”未等那将军回过神来,就施展轻功,跳到城下。 由于他是没有准备跳到城下,所以难以做到安稳着地,脚着地的同时就势打了个滚后才定住了身体。他看了看周围,才发现城下『乱』起来的原因是金兵杀过来了。他扫视了一眼混『乱』的人群,发觉文菁在距离金兵几丈远的地方『射』弩箭防御。心下稍安后,又不由自主地抬头望了一眼城墙,发觉稀稀落落的几个弓箭手正朝下瞄准着,似乎是对着进攻的金兵。再看队伍,由于金兵进攻一侧,一字长蛇阵已经一头转了过来,变成了二龙出水阵。 随身所带的弓箭还别在马鞍上,他吹了两个响哨,那出骨墨龙驹听得主人的叫唤,四蹄生风般地十来步就跑到他身旁。徐晟翻身上马,左手拿过弓,右手顺道取出几只箭来,双腿夹紧马肚,身体斜靠在马背上的同时朝着文菁的方向飞驰而去。在行进中,他连发三支连珠箭,与文菁相隔几丈远处的三个金兵箭到人倒后,来到了她的身旁。 文菁回头道:“晟哥哥,你下来了——看来守城将士还把我们当作『奸』细看待。”她之前在墙下已看到徐晟与一将军模样的人相斗,是以猜出了结果。 二人一弩一弓,倒也没有大碍。忽听得中军一阵『骚』动,徐晟循声望去,只见金人集结了一支百十人的小队直冲向队伍的中心。文菁见此情景,料想金兵的主帅已经看出了这个二龙出水阵,对徐晟点点头。 徐晟意会,从旁边一个小校手中拿过一面令旗,高高举起,左右摇晃了两次。他晃旗之时,顺道一箭『射』死一个靠近的金兵,待敌兵倒下的过程中夺下手上的长枪后,又刺翻两个金兵,人起马到来到阵中。本来阵中看到令旗已准备变阵,现在看到主将的到来更是军心大振。转眼之间,已由二龙出水阵变换为天地三才阵,中间向前突击,两边的侧翼辅助,集中部分军力,形成局部以多打少的优势,包抄闯入阵中的小分队。 这时,金兵的主将也意识到了队伍的变阵,本打算前去破阵的小分队和瓮中之鳖无异。还算冷静的他一把夺过旁边随从的号角,仰天悠长地吹了几声。金兵听到主将撤退的号令,却不慌『乱』,刚刚困在阵中的小分队自动变成断后的队伍,个个成了以一当十的勇士。 金兵虽然已经撤退,却十分井然有序。那个困在阵中的小分队虽然全军覆没,但成功保住了剩下几百人从容不迫。这份严明的纪律让人不由得不佩服,宋军上至主将下至士兵无一敢追击。徐晟心中长叹:“难怪宋兵对他们输多赢少了!” 还没等众人缓过神来,却听得城门里响起了“轰隆隆”的声音,听起来像是要打开了。联想到之前的不信任,徐晟顾不得擦汗,奔回到文菁身边后又握紧了手中的枪。 这是,城门上一人高喊道:“来人可是朝廷的救兵?”邓肃回应道:“正是!”“且进来说话!”听到这样的声音,众人心下稍安。徐晟心下暗道:“看来刚刚与金人交战让城中的守将放心了 邓肃等人打头,进了城中。早有一名文官带着众将迎了上来,为首的文官一脸哀『色』,破破烂烂的官帽斜在头上,看样子已有五十多岁,正是现任河东宣抚使兼太守张孝纯。徐晟一眼扫过去,刚刚与他交手的那名将军也在其中。适才没有细看,现在望过去他不过五十多岁,眼圈凹陷,周围布满着深深的血丝,显然是多日不曾睡好。 还没来得及宣读圣旨及互相介绍,忽又听得一人高叫道:“金狗攻城了!”众人再次拥到城墙上,一眼望去,夕阳下黑压压的一片,尽是金人的骑兵部队。邓肃心下感叹道:“金贼的反扑能力果然不比寻常,看来又免不了一场恶战了!” 张孝纯刚刚布置了一下城防,双方的飞矢投石互相交织了起来,金兵已经开始了攻城。不一会,几辆云梯车由金将簇拥着出来。徐晟急忙命令旁边的一队士兵朝他们『射』箭,自己也是奋力一拉,一支利箭离弦疾飞出去,正中一个金兵的眉心。他『射』完两支箭后,照例看了看一旁的文菁,见她没事的同时却见旁边的一名士兵中箭而倒。 这名士兵向后倒的过程中却被一只大手用力地托起,正是刚刚与徐晟交手的那位将军。那将军从这名士兵手中拿过弓,“嗖”地放出一箭,也是正中一名金兵的眉心。徐晟暗暗喝彩,大声道:“这儿就交给将军了,在下且去那边!”那将军会意地点了下头,他也发觉了不远另外一处城防更加薄弱。 徐、文二人几乎是施展着轻功一路跑跳来到这里:已有几个金兵爬到了城墙上,与一些宋军开是肉搏。两人依旧保持着最安全的背对背之势,一弓一弩,箭无虚发。会武功的他们好容易将这处城防稍微安稳了一下,却又是另一处险情不断…… 望着城墙上越堆越多的尸体,心下暗道:“若是金兵不撤退,恐怕难以抵挡!”两人互相回头望了一眼,都是无比坚毅的眼神,已是无需用言语来交流的心思:“如果一起死,也是无怨无悔!” “不好了,城门被攻破了!”一名满身是血的士兵过来高喊道。还没等到张孝纯问明,这位士兵项上早中一箭,往后便倒。方百花一剑砍死一名金兵,顾不上回头,下令道:“钟相、杨幺,你们二人速带人去救援城门!” 杨幺听到命令,混『乱』之中却寻不着钟相。只得独自带了百十人,大喊道:“兄弟们,随我杀!”一马当先,下了城墙朝城门而去。 他第一个赶到城门,见城墙果然被攻城车撞出一个口子,喝声道:“死命抵住城门,其余人等,随我守住这里!”他深知守住城门的重要『性』,如果城门失守,意味着城墙也就失守,只能退入城中打巷战。 杨幺手提一把大砍刀,学过武艺的他一刀一个,砍翻几个金兵。再要砍时,却发现刀口已经卷了,只能捡起地上一个尸首手中的武器。当他弯腰时,冷不提防斜刺里杀出一个金将,正要一枪向他刺来。“危险!”一个宋军将领高喊的同时又朝那名金将扑了过去,用自己的身体帮钟相挡住了这一枪。 杨幺捡起刀来,心头那把无明业火烧将起来,一刀将那金将砍死。回过头去再去看这个舍身救己的宋将,却不是像是一起过来的几百人中的——在相州『操』练的时候,他对每一个士兵都多少有些印象。而这个救他的宋将却是太原城中最后一个活着的提辖,当然,这是他后面等张孝纯清点伤亡情况的时候才得知的。 杨幺来不及悲恸,又踏过几条尸首,拿刀朝金兵的头上砍去。城墙上城门边喊杀声持续不断,尸体也越堆越高,夕阳照耀着满城的鲜血,久久不肯下落。如今宋金双方都在卯着最后一股气,谁也不肯松懈,就看谁坚持不住。 但对于双方来说,有一点是完全不同的:金兵坚持不住了,只是暂时的退却,他日还可以再来;宋兵的失败,则意味着家园的失去,城毁人亡! 全体宋军靠着铁血的意志,必死的信念坚持着,终于熬到了金兵退兵的这一刻。看到金兵少见的如排山倒海般败退,几个将领都知道这正是追穷寇的好时机,但无奈自身伤亡实在是太过惨重,无力去追,只能眼睁睁地看到金人撤退。 徐、文二人收起弓弩,互相帮着对方擦汗时,才发现不但太阳已经下山,就连夕阳的余晖也已经消逝不见。方百花缓缓走过来,对徐晟头来赞许的目光。她虽然无暇顾及二人,但几次余光瞥过时,都看见徐晟在帮着文菁,处在更危险的环境中。她却不知道二人一旦发现对方危险,都会奋不顾身自己去救对方,假如金兵真的持续不断,最终的结果只会是二人心中所想的那样同生死。 第二十二回 似血残阳 凛义恩仇(5) 而这时,徐晟还在关切地问她:“菁儿,刚刚你不感到害怕么?”他指的“害怕”是指面对着这成堆的尸首,虽然二人尽量以弓弩作为武器,但不免有一两个扑过来的敌军被徐晟一枪刺死而在身前倒下。文菁握紧他的手道:“现在倒挺害怕的——”又凑到他耳边:“不过,有你在身边就好多了。” 城墙边上,堆积如山的尸体上血流成河,将天边的一抹残阳印得更加通红。在场的每个人都看得触目惊心,眼前只有一片红,除了红还是红。 太守张孝纯初步清点了一下伤亡,足足有两千多人,其中身亡占了一大半。这时,先前与徐晟交手的那将军过来禀告道:“大人,末将刚刚得知,最后一个提辖也已阵亡,而都头也仅剩三个!”张孝纯吩咐道:“从士兵中提拔忠勇之士;此外,派军民连夜修补城门!”那将军听完后,匆匆带人下去执行。 忙完这些之后,他才稍微整理了一下那烂得已经不能再烂的官帽,右手胡『乱』抹了一下髭须,带头下跪道:“臣张孝纯接旨!”邓肃已经顾不得正式的礼节,加上不曾有宦官督军,就直接将圣旨交与了太守。 张孝纯小心翼翼地接过,打开看了一下,尔后又摇头叹气,将它交给了旁边的书记。那书记看过后,也是摇摇头,唉声叹气。一小校问道:“大人,圣旨上说了什么?是不是还是叫我们割让出太原?”先前割让太原等三镇的命令已经下达,但全体太原军民同仇敌忾,一致拒绝接旨。如今看到邓肃等人到来,以为又是下达割让的命令。 一听到这话,立刻有人情绪激动,几个挺着长枪的军士登时就要发作。张孝纯令道:“众兄弟莫激动,这次不是来叫我们向金狗投降的。”“那上面写了什么?”有人高声道。 那书记再次摇了摇头,说道:“大意就是援军在紧急征召之中,有些困难让我们自己解决?”“援军在紧急征召,是什么意思,不知道现在已是粮尽援绝了么?”又有人问道。 张孝纯长叹道:“这句话的意思就是——朝廷已经放弃太原而不管我们了!”这支军队来的那一刻,他先以为是金人的『奸』细,确认确实是援军之后,看人数就已经彻底绝望了。先前听说有三万多人的援军,如今看来只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他又吩咐了一些杂事后带着众人转身离去。 “张大人且慢!”张孝纯忽听得有人在背后叫唤。回头看时,却是不认识的徐晟和文菁二人。先前与金兵作战时他对徐晟的勇武有些印象,而对于文菁一个这样漂亮的小姑娘在军中更是感到惊奇,只是看样子邓肃、方百花再加上眼前的这两个年轻人是这支救援军队的首领——虽然他只问明了邓肃的名字。 张孝纯奇道:“二位有何指教?”“没……没事……”徐晟却是支支吾吾,答不上话来。文菁道:“敢问张大人,不知这里是否有个王姓将军?”张孝纯道:“姑娘具体所指是——”文菁假意道:“我们要寻的是王禀王将军——是这样的,王将军或与这位徐大哥有远亲渊源。”听了这话,张孝纯转过对徐晟道:“想必多年不见了吧,最开始因为误会与你交手的那位便是。如果二位寻他,下官找他过来——”“不必叨扰,只需小校告知他住哪里,我们自去他那等他便是!”文菁一边礼貌说着,一边余光却盯着徐晟,生怕他有过分的举动。令她心安的是,徐晟只是稍微有些激动,内心所想并没有表现在脸上。 张孝纯唤了一个小校,给他们指引了王禀的住处。由于城中早已困顿不堪,王府早已散尽家中值钱之物和大多数家仆,偌大的院子空『荡』『荡』的,只有两个老仆。 二人谎称是远亲,进得院中。连日战事,王禀身为守城主将,自然忙得不可开交。二人等了好一会,不见王禀回来。徐晟忽决议先回,另择合适时机来访,与文菁回到一街之远的方百花落脚之处。 *** 残阳逝去,黑夜笼罩了大地。经过一百多天的战争,太原城中军民十去五六,家养的牲畜也几乎都当作军粮宰杀,所以在这个打退金兵后的夜里显得格外安静。 万籁无声,死寂按压着黑『色』的太原城,几乎要把摇摇欲坠的城墙压垮。方百花一行住的是一个路边的小舍。由于战『乱』,这排房子的主人几乎都没了,虽然屋里无长物,但对于他们胡『乱』将就一个晚上却够了。他们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还有被褥的屋子,就让给文菁歇息。方百花和徐晟二人一左一右,在她的隔壁安歇。 此刻,徐晟躺在一张木板床上,久久难以入寐。由于天寒,他找来一件军大衣披在身上,睡不着的原因却不是因为嫌冷——自小漂泊习惯了,这样的环境已经算好的了。徐晟脑海中浮想联翩,对父亲印象模糊,这是只能想象成一个背影:这个背影转身的一刹那,一支利箭似穿云破月般从角落里飞出,正中父亲的脖颈;搜寻过去,这个放冷箭的人匆匆离去……终于按捺不住,画面中的自己一跃而起,按住他的右肩,回头的一刹那,徐晟看清了,这张神情冷漠、眼圈凹陷、布满血丝的脸;猝不提防,这人却是反手一推,让自己差点一个踉跄,就在犹豫的一刹那,他消失在远方……没错,就是他,就是这个在城墙上与自己交手然后一起杀金兵的将军。徐晟心中呐喊道:“王禀,我来太原的目的就是要报弑父之仇!” 想到此,他更加难以入眠,辗转反复了好久后,猛然坐起,小声却又坚定说道:“报仇报仇!何不在今夜就动手?” 他悄悄爬起来,将大衣披在身上,出了门,轻车熟路地朝王府走去。两处仅有一街之隔,徐晟一小会就来到王府。万籁俱寂,天边只有一小钩上弦月,让人看不大清道路。 进了王府,徐晟远远就看见中间偏左的一间屋里闪着微弱的亮光。他借着轻功来到屋的左侧,悄悄捅破一点窗纸。从小洞中往里望去,一人正以背对着窗的方向站在床前。虽然看到的只是背影,但凭借着白天的一番交手就已知晓,眼前这人就是杀父仇人——王禀。 他几乎登时要出手,幸而很快冷静下来:“白天已经与他交过手,现在手上又没有兵刃,如果不能一击而中,接下来可就麻烦了!”想及此,决议等王禀入睡后再动手。 徐晟悄悄躲到屋的一侧,只过了小半个时辰,里面的灯光已然熄灭。鉴于一般人在刚刚入睡时对周围的响声特别敏感,他又特意等了半个时辰。趁着中间的间隙,他回去拿了一张弓,一支箭——目的只在于一击毙命。 或许是战事不断的缘故,等到徐晟蹑手蹑脚地再次靠近时,竟然听到了屋中人的鼾声。他轻轻一跃,来到房顶,揭去一块瓦片,『露』出一个缺口。虽然缺口很小,月光也不甚明亮,但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了。 借着月光,徐晟取出箭支,张弓拉弦,瞄准了躺在床上之人的心窝。凭他娴熟的箭术,只要右手一松,足以让王禀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丧命。做完这一切后,他只要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就可以悄悄离开,那么,这件事真的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了,况且这个“你”还永远不会说话了。 正要松手的一刹那,徐晟的眼前忽然再次浮现了白天的一幕场景:那是在打扫战场的时候,这个满脸是血的将军将一群死尸中一个奄奄一息的人拉了上来并亲自为他包扎伤口,尔后又吩咐亲随好好照看……一个想法在他心中悄悄升起:“这王将军已经抱着为国而死的打算了,如果现在把他杀了,由谁来守卫太原,从金兵的铁蹄下保护生灵?” 他手上一个激灵,右手差点松开,若是稍不注意,一个为国死节的义士将死在自己的箭下。徐晟急忙收了箭,也顾不得将那瓦片放回去,而是陷入的无尽的矛盾之中:“杀了义士,我则成为了民族的罪人;但是,这杀父之仇,不得不报,有宋清亲口证明的话,来不得半点虚假;一箭下去,就等于王禀当年杀我爹一样,在敌人面前自相残杀……”此刻的他下手不是,不下手也不是,只能坐在原地不知所措。 就在矛盾之时,忽感觉有人在自己肩上轻轻拍了一下。徐晟警觉回头的同时,沉声问道:“谁?”一个身材娇小的白衣蒙面人捂住了他的嘴,虽然看不清容貌,但眉宇间已经一眼瞧出,不是那个朝夕相处的人儿还会是谁?要不是刚刚陷入了深深的胡思『乱』想之中,她靠近时的气息就足以让自己发觉。 第二十二回 似血残阳 凛义恩仇(6) 文菁摘下蒙面的白布,对他做了一个“嘘”的手势,尔后又轻轻地盖好被他揭开的那片瓦。尔后,携着他的手来到屋后的一个僻静之处。 “菁儿,你怎地来了?”徐晟见此处可以说话,急忙小声问道。文菁回道:“我还不了解吗,今日刚刚见到仇人,你肯定会坐立不安。我本来想等到姨姨他们都睡了之后去你的屋里寻你,没有寻着你,稍微想想就知道你来这了。晟哥哥,我见你刚刚拉满弦之后又放了下去,肯定是内心矛盾吧!”她到这已经有一会儿了,之前一炷香的场景基本都看的清清楚楚。 徐晟自语道:“我究竟应不应该杀他?”文菁道:“晟哥哥,此处可不是咱俩说话的长久之处,不如回去再想。”见他似乎不愿意走,马上又道:“既然要在今夜来个了断,那就让菁儿陪你吧。不过,你不准备走的话,不如咱们索『性』去王禀的屋顶上讨论,最好能够让他听见,到时根据他的说法再作选择也不迟!”三两句之间,徐晟已然明白了她的用意。 两人携手来到屋顶,再次揭了瓦片。为了能够让王禀听得清楚,文菁还特意揭了三片瓦,只在于能够让屋里的人听到。 文菁道:“晟哥哥,你刚刚踌躇不决,不就是因为左右为难么:一方面,他是杀父仇人;另一方面,杀了他就等于陷自己于不义了。”一句话,便道出了他心中所想。徐晟将身上的大衣脱下,披到她的身上,轻声道:“最懂我的永远是你。”文菁道:“晟哥哥,我们喜悦一起分享,痛苦一起承担。”徐晟心中感慨道:“知我者莫过于菁儿,况且她还将是那个与我过一辈子的人!” 徐晟道:“现在我多么希望宋伯伯告诉我们真凶是另外一个人了……如果那样,或许我就可以下手了。”文菁安慰道:“看那王禀,不失为一个义士,或许其中另有隐情也说不定!”徐晟叹道:“但愿如此。”文菁握住他的手道:“晟哥哥,咱们先回吧,明日里若是有空,当面与他问个清楚。” 别无他法,二人只得先回。盖好瓦片,跳下屋顶之时,忽听得背后“吱呀”一声。二人回头一看,门已然打开。旋即火光重新亮起,一个高大的人影来到门前,沉声道:“二位请留步!”人影走出屋外,二人却看到他手上握了一支长枪。出于多年从军的职业习惯,王禀虽然深睡,但在之前有动静的时候就已经注意。他初时以为是房梁上有老鼠,而对之后徐文所说的话就听得清清楚楚了。只一两句,王禀就马上听出事情的原委,打定主意等他们说完再出来。 见到王禀如此举动,徐晟却是即刻提高了警觉,一只手握住文菁的同时,另一只手却是攥紧了拳头。见气氛尴尬,文菁忙道:“王将军有何指教?” 王禀没有答话,又向前走了三两步。徐晟一个欺身,横到文菁身前。见王禀继续往前走,徐晟更加紧张,几乎立时要与他交手。 王禀走到与他们相隔两丈远之处,却是停了下来。双腿颤颤巍巍地发抖,接着两膝一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了八个响头。尔后,他双手向上抬起,将枪捧起,大声道:“若是要替令尊报仇,王某绝无怨言!” 见此情景,徐晟脑袋“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撇了文菁,不由自主地向前走去。来到王禀跟前,又鬼神差使地拿起他手上的长枪,颤抖地摆出一个“追心刺”,意图就在于直刺心窝,一招夺命。见此情景,他身后的文菁已是闭上双眼,不敢再看。 徐晟一枪直刺下去,碰到他身体时,忽然停住。再看王禀时,他胸前已被长枪刺伤,所幸并无大碍,只渗出了少量血丝。徐晟像是恍然大悟一样,猛地扔掉手中的长枪,断断续续道:“我……我……不能杀你!” 文菁走上前来,说道:“王将军,大敌当前之时,徐大哥怎地能够杀了守城主将,虽然有不共戴天之仇,但也难以下手!”王禀长叹道:“十年了,我每天都在提心吊胆中度过,现在见到徐将军之子,也算有个了结了!”抄起地上的长枪,就要朝自己刺去。 文菁眼疾手快,伸手要去阻止他。她堪堪卧到枪柄,但力气如何比得上一个武艺不错的将军,是以很快脱手。说时迟,那时快,原本愣在原地的徐晟一个箭步握住枪柄,使劲向后一拉。王禀未提防眼前这个原本要杀自己的人会出手阻止,在一愣之后马上又回过神来,又用力拉回,重新要刺。 二人很快势均力敌,相持不下。与白天斗得难分难解不同的是,这次确是互相把枪朝自己方向拉。文菁心下暗道:“晟哥哥要阻止王禀自裁,想必已经打定主意,杀他不如让他为国效力了。”想及此,发问道:“王将军,如果你就此自裁,太原由谁来守?” 这一句话却马上提醒了王禀,让他稍稍分神。趁着这个间隙,徐晟终于夺下他手上的长枪,扔到一旁,凛然道:“文姑娘说得很对,大军压境,在下已决定以国事为重,还望王将军好自为之!” 王禀哑然无言,愣在原地,久久说不出话来。二人见他似乎已经平复下来,准备回去。刚走了两步,却又听得王禀道:“且慢!” 二人再次转回来。徐晟不解问道:“王将军还有何事?”王禀走上前来,先是摇摇头,尔后缓缓道:“或许,王某早该把事情的原委告诉你们!”文菁疑『惑』道:“难道害死徐大哥父亲的非王将军?”王禀摇摇头,坚决道:“正是在下——不过,恕王某冒昧问一句,是何人告诉二位此事乃王某所为?” 徐晟道:“宋伯伯。”“宋江?”王禀心中纳闷,“早就听说梁山头领已被朝中『奸』臣害死,怎会告诉他们?”转念又一想:“不对,当时梁山众人中,宋头领还有一个弟弟。那错不了,想必就是宋清了!” 王禀又问道:“那他说,王某害令尊的目的是什么?”徐晟嘴唇噏动了两下,却没有说出口。文菁道:“他只说,因为发生争执,才……”王禀道:“难道二位不觉得,仅仅因为争执,王某就要置人于死地么?”听到这里,徐晟双眼又『露』凶光,厉声道:“我爹什么地方得罪了你,竟要下如此狠手!” “他得罪的不是我——是高太尉!”王禀长叹道,“不对,徐将军没有得罪任何人!”“又是高俅!”徐晟心中一凛,失声道。文菁心中也跟着一惊:“晟哥哥的娘亲被高衙内害死,也是高俅教子无方;那算起来,父母都是被这个大『奸』臣害死,真是恶贯满盈了。到时抓到他,必要旧账新账一起算!“王禀不知他母亲被高衙内害死一事,以为在其他方面和高俅起了冲突。他再次跪了下来,这次是朝着东方,磕了八个响头,起身道:“少侠可知,令尊本有一件家传之宝?” 徐晟听邹润和燕青说起过,便问道:“可是雁翎羽?”王禀点头道:“正是此物。高俅知道令尊有这样一件宝物,便想要买下。令尊以为祖传之物,硬是不肯相卖,如此纠缠了好几年——这些也是高俅叫王某行事之前才告诉的。” 徐晟愤然道:“就为了一件宝物,高俅就害了我爹?”王禀道:“不错!也怪王某当时糊涂透顶,为了一己的前程考虑,竟然……竟然就这样害死了一位忠义之士!又逢征方腊过程中牺牲了那么多将领,多令尊一位也没让外人有什么怀疑……天呐!我王某竟然铸成如此大错!”又跪了下来,在地上用力磕了几个响头。抬头时,文菁瞧见他额上已然是血迹斑斑。 徐晟一跃而起,拿起不远处地上的长枪,以一招“百鸟朝凤”朝天一扫,接连又是一招“龙行八荒”横劈过去,最后以一个“追魂刺”将长枪深深地『插』在地上,愤怒道:“高俅,管你是天大的官,我也要拿你的命,以此来祭奠爹爹的在天之灵!” 王禀起身道:“高俅打定主意,要夺到令尊的宝物,便找到了王某。王某当时作为朝廷派来的将军,有很大的便利来『操』作。思前思后,就找到梁山头领宋公明,拿来一支刻有‘花荣’二字的箭。既然二位现在已经知道是嫁祸于花荣而找寻到王某,之后之事想必都已经知晓了!” 文菁心中暗道:“辗转几个人,才知道事情的真相,个中竟是如此曲折。”王禀道:“若是王某有幸能这场守卫战中活下来,也要手刃这祸国殃民的大『奸』臣,然后自裁以谢徐将军!”听到这话,二人俱是心中一紧:“确实,若不是这些『奸』臣祸国殃民,太原怎会落到今天这般田地?” 不觉已经来到后半夜,明日不知道又有怎样的命运在等待着太原。三人均是沉默,不再言语。徐晟拉了文菁,迈着沉重的脚步回到住处。 第二十二回 似血残阳 凛义恩仇(7) 晨光再次照耀了太原,经过昨日一场厮杀,城墙上的红『色』显得更加鲜艳。守城的士兵强忍着睡意,等着来替换的下一班人。目前看来,城下还是一片平静。士兵打了个哈欠,心中默念着能够安稳地度过这一班。 辰时刚至,方百花却是给文菁拿来了早餐,笑道:“小丫头,趁热吃吧。”文菁心中一热,端过粥碗,谢道:“劳烦一起来的那位姐姐了!”她知道方百花就连最简单的煮饭都不会,定是那个本在明教京师分坛,此次一起来太原的那个侍女做的早饭。 文菁刚喝了两小口,忙问道:“姨姨,晟哥哥那边送去早餐了吗?”方百花嗔怪道:“你怎么干什么都对他念念不忘啊,怎么就不问问你姨姨吃过没?”文菁俏皮地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笑道:“那姨姨,你吃过了没?”方百花道:“我吃过了,这边还有一份,我正要送过去。”文菁道:“不必劳烦姨姨了,我去隔壁唤他,过来一起吃就得了。” 很快,文菁叫来了徐晟,方百花也正好拿来了另一份早餐。徐、文二人坐在窗前,刚吃的几口,徐晟却发现文菁面『色』泛红,忙问道:“怎么了?”文菁感觉有些疲惫,小声道:“可能……可能是没睡好……”话还没说完,就昏昏沉沉,伏在桌上睡去。 徐晟暗觉纳闷,心道:“刚刚还好好的,怎么疲惫到如此地步?”要不是方百花在旁边,他肯定会把文菁抱到床上让她安稳地睡个舒服。现在只能看了看方百花,见她一言不发,忽觉得自己脑袋也变得沉重起来;再看方百花时,却见她嘴角闪过一丝诡异的笑容。 徐晟强打起精神,晃晃悠悠地想要站起身,却是感觉头重脚轻,无能为力。他挤出最后一句话道:“庄……庄主,你……你如何害……害……菁……”最后“菁儿”两字尚没有说完,就一头栽倒在桌上,不省人事。 方百花满意地笑了笑,自语道:“小丫头,还好你那冰『露』玉散丹只能防毒,防不得*。”又对徐晟叹道:“我向周姐姐发过誓,一定要好好对待小丫头,怎会害她?不过你这小子对她倒真是一往情深,晕倒前还不忘她的安危。” 原来,王禀昨夜与二人分别后,思前思后不能让这两个少年人枉死在这摇摇欲坠的太原城中。他只知道方百花似乎是一行人的领袖,就一大早找到方百花等人,说出了事情的原委。方百花惊异于事情的真相,感慨王禀虽然铸成大错,但不失是一个良臣。经几人一议,决定用*『迷』倒徐、文二人,然后再让勇士护送他们突围。 方百花见二人都已经失去知觉,对外面道:“钟、杨二位兄弟,你们进来吧!”亲自将文菁背在身上,叫钟相和杨幺抬起徐晟,把二人放到早已备好的马车之上。紧接着,钟相叫来十多个精挑细选的明教勇士,准备护送着出城。 就在他们准备出发之时,却听得远方城墙处的喊杀声。方百花心中暗暗叫苦,迟疑着要不要等金兵退军再出发。 片刻之后,却见王禀匆匆赶到,大叫道:“太原城朝不保夕,你们现在就走,我来掩护!”方百花见事不宜迟,坐到马车前面,喊了一声“驾”朝城门奔去。杨幺和钟相二人一个开路一个断后,把马车紧紧围在中间,带领着明教弟子也朝城门而去。 杨幺冲在最前面,先爬上城墙,见城下又是黑压压的一片,敌人的数量似乎比昨天还多。他大喊道:“弟兄们,报效明教就在此时!此番我们护送的可是教主之女,只许成功,不许失败,若是我们自个活着逃出而没有完成使命,有何脸面去见教主?”所有准备突围的和留下来守城的明教弟子齐声道:“扬我明教,不负厚望!” 王禀这才知道方百花一行人皆是“魔教”子弟,心中大惊:“十年前,朝廷正是派我来剿灭他们……事到如今,他们尚知晓为国效力,可恨这般『奸』臣还在祸害国家。”对过去的所作所为又增添了一丝悔意,对“明教”二字增加了几分敬意。 王禀不及多想,准备跳下城墙。无意间看到邓肃也站在城墙上指挥着守城,一把拽过他,道:“大人,你也随他们走!”不远处的太守张孝纯看到,应声道:“对对对!把邓大人也带上!” 邓肃作为文士,没有任何武艺,如何拗得过王禀,被他不由分说地拖到准备突围的明教教众的队伍中。 刚把邓肃拽到队伍里,王禀一刻也不停息,冲到队伍的面前,大喝道:“打开城门,准备突围!” 几个军士听到他的命令,即刻围了上来,将城门徐徐拉开。只开得几人宽的缝隙,就有几个如狼似虎的敌军冲了进来。王禀一个箭步,手起刀落,剁翻最前面的一个。不知是刀用久了还是本身就不锋利的缘故,这一刀下去竟然深深地嵌在敌人的身体中。王禀急切拔不得,不提防一个敌军一枪正要向他刺来。他不急细想,向一边闪去,令一个敌人却从斜刺里向他杀来。王禀心中叫苦:“今番死也!”反手一抓,准备死前出最后一份力。 王禀这一抓下去,本意是将那敌人拖拽过来,而任由第一个刺向他的敌军刺死。顺利地执行完第一步准备就死之时,一支利箭从身边擦过,正中第一个敌人的眉心。杨幺飞身而出,顺道砍死扑过来的一个金兵。 杨幺出手相救后,王禀也顾不得谢他,重新抖擞了精神,长刀挥舞,再次向敌军砍去。王禀和杨幺二人,一左一右,见到金兵就砍。后面的那些勇士也个个毫不俱死,以一当十,向城外冲去。 金人见到宋军如此勇猛,不敢硬拼,只得纷纷退让。金人知道他们是想要突围,也不再把重点放在这支队伍,转而去进攻城门。 王禀很快发现了金兵的意图,在没有把这支队伍带出包围圈之前,他只能暂且先护送,对于城门那边的险情只能搁置在一边。 杨幺也发现了金兵的重点不在于他们,脚下加快脚步,带领着队伍脱离包围圈。不多时,终于突出重围,王禀心中如释重负。杨幺道:“既然突围了出来,王将军,你随我们一起走吧。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有一口气在,以后再来找金狗算账也不迟!”王禀摇摇头,喃喃道:“王某不惧死亡,早已誓死与太原同存亡,还望诸位此次南下一路保重!”未等杨幺再次答话,对几个亲随大叫道:“弟兄们,随我杀回去!” 王禀再次朝敌军直冲而去,左右突去。再次来到城门时,孤身只剩一人,更为糟糕的是,城门已经失守,金兵正源源不断地朝城中跑去。他登上城门看时,城中进入巷战,起火不断。 王禀集结了一两百残兵,大喝道:“城在人在,城亡人亡!就算拼到最后一口气,也决不能做贪生怕死之徒!”这些士兵见到主帅,很快精神振奋了起来。他们本来饥寒交迫,快进入“心有余而力不足”之境地,昨日邓肃一行带来了一些粮食,好歹算做个饱鬼也是死而无憾了! 进入巷战后,金人的骑兵虽然施展不开,但由于数量上的巨大优势,马上就占据了上风。王禀带领着的残兵散将很快就遭遇了大队金兵。随着身边军士一个一个地倒下,王禀有了“有心杀敌而无力回天”的感觉。 此刻的王禀手持一把长枪,狠狠地刺向一个敌军小校,却不似先前这么顺利。接连的厮杀,使得手中的兵器也变钝了。就在迟疑的一刹那,一支冷箭从正前方而来,正中他的胸口。王禀一愣,自语道:“原来中箭是这种感觉!”很快,他的右臂又中了一箭。敌人早就知道他是守城的大将,如果能够活捉他,也不枉几个月的围城。 见他连中两箭,动作已然变慢。身经百战的金军岂能错过此良机,正准备蜂拥而上,却不提防王禀使转神威,一枪挑死一个小校后,大踏步跨上他的坐骑后,又接连刺死挡道的三五人,杀出重围。 王禀马不停蹄,来到汾河边。自从征方腊归来后,他一直镇守太原,这汾水是再熟悉不过了。作为黄河的第二大支流,这里见证了太原的多少兴衰。此刻的水流似呜咽一般,已经经历太多悲欢离合的汾水也在为太原哭泣。 “父亲,张大人已经被俘了!”长子王荀的声音让他再次震惊。从江南归来的第一天起,他无数次想过自己的死法。或许,这种为国尽忠的死法是他最好的归宿,也是一种解脱。 王禀环顾了身边的长子,叹道:“我儿,你大可不必随我一起赴死!”王荀没有说话,默默往前走了几步。就在今日一大早,年仅三岁儿子王沆已经托付给府中老仆,他和父亲一样了无牵挂。 两人默不作声,又不由自主地靠近汾河。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为首一金将身材高大威猛,身着褐『色』裘衣,一脸杂『乱』的络腮胡子,嘴里不断地冒着热气。王禀一眼认出,他就是围城五个月之久的金兵主将粘罕。 王禀在粮断援绝、城中伤亡达十之八九的情况下尚能坚持如此之久。粘罕爱其才,派通事喊话,劝他投降。王禀转过身来,撩起满是鲜血的战袍,又指了指卷刃的刀口,大呼道:“粘罕蛮狗,你若敢屠我太原百姓,我王禀就是变成厉鬼也不会放过你!”话刚落音,未等粘罕回过神来,就把刀横于项上,奋力一抹……高大的身躯慢慢倒下,落入长流的汾水之中。 王荀见父亲自刎而死,一个冷笑,也是将刀刺在自己的胸口,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朝汾河跳去。 张孝纯被俘,王禀自尽,自此,持续一百五十余天的太原保卫战最终以宋军全军覆没、金兵占领并州而告终。人已亡,物依旧,亘古不变的汾水在怒吼的北风中向南流淌着,最终汇入滚滚东逝的黄河之中。 第二十三回 长河飕冷无人诉(1) “得得得,得得得……”一阵马蹄声将徐晟唤醒。他环顾了一下四周,见文菁安静地躺在一旁,听外面的声音是坐在一辆马车之上。他晕之前的最后一个场景是方百花似乎要害他俩,急忙掀开马车门一看,却是她坐在前面驾马。 徐晟刚要问话时,却见方百花也回过头来,说道:“小子,你醒了,进去陪小丫头吧。个中详细一会说与你们听。”听到这话,徐晟心下基本放心,重新坐到文菁的身边,边想其中的所以然边等她醒来。 好一会儿,文菁轻轻侧身,从昏『迷』中转醒过来。第一眼便与徐晟目光相碰,茫然问道:“晟哥哥,这是哪?”徐晟道:“庄主说,一会再告诉我们缘由。” 文菁一下子回想起来,自己是吃了方百花送来的早饭后而晕倒的。听着“得得”的马蹄声,她掀开窗帘的一角,看时令似乎已过巳时,而经过之地也不像在太原。综合这些因素,她明白了七八分,轻声叹道:“姨姨还是为了咱们好!” 徐晟见她似乎已然明白,忙问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文菁道:“我只是猜出了个大概——姨姨为了不让咱们卷入太原的战『乱』,给下了*,然后突围出城!”徐晟仔细一想,亦觉得她说的在理。文菁问道:“晟哥哥,下一步咱们就回京城,寻那高俅吧?”徐晟握紧了拳头,若有所思地点头默认。 虽然高俅尚未伏诛,但他坚信“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总有一天会让恶人得到应有的报应。这其中,文菁功不可没。如今父母都已不在人世,眼前的她显得尤为重要。徐晟怔怔地注视着她,连续的劳顿之后尽管显得有些憔悴,却丝毫掩不住绝代芳华,略带惺忪的眼眸中依然透『露』着灵秀天成般气质,让人见之忘俗。徐晟暗自下定决心:“接下来最重要的就是学好武艺,为父亲报仇并好好保护这个最心爱的人!” 马车又走得一个多时辰,方百花让众人都下马休息。徐晟望了一眼天『色』,已经过了晌午。方百花这才向他们讲述了用*『迷』倒他们,护送着出城,很大一部分是王禀的主意,二人了解事情的原委后都嗟叹不已。 众人歇息的间隙,文菁问道:“这是到哪里了?”杨幺道:“刚出太原不远。”方百花道:“既然你们已经醒了,就可以驾马赶路,这马车却是用不着了。”又指着不远处二人的坐骑出骨墨龙驹和转山飞道:“这两匹马脚力快,本来就是你们的。你们可以先骑着赶路,今天晚上应该能够到前面小镇住店。”徐晟问道:“那庄主你们呢?”方百花道:“你和小丫头一样叫我姨姨吧——一来我不能丢下明教弟子不管;二来北方有些事情尚未安排妥当。你们二人可以先南下。”又转身对邓肃道:“不知邓大人所去何处?”邓肃道:“相州就好,在下去那寻伯纪兄。”方百花道:“好说,那就麻烦钟兄弟跑一趟了。” 一行人简单吃了点干粮后,方百花亲自给晟、菁二人牵来了马,叮嘱一路小心后又特意对徐晟道:“还是那句老话,下次见面时,希望看到一个平平安安的小丫头!” 二人与方百花道别,各自骑上良驹,很快便远远超过了大部队,沿着汾河一路南下,朝着前面城郭方向而去。果然像方百花所说的那样,在天黑前赶到了城镇。他们合计了一下,再回趟大名府寻一次周侗学武。多日累积的旅途疲惫让二人特地在镇上休息了一日,待到第三日才继续向南,朝着汾州而来。虽说这不是去大名府的最近路线,但这样走都是官道,经过的也多是大城,路上遇到金兵残余部队的可能减少了许多。 从节气上来说虽然此时刚刚过了雨水,但北方并未开始转暖。加上沿着黄河的支流汾水而行的缘故,显得格外的寒冷。 凉风刮过,徐晟心疼道:“菁儿,咱们共乘一骑吧!”文菁轻轻应了一声,轻巧地跳到他身前的马背上。徐晟双手将她抱在怀里,握紧缰绳,大喊一声“驾”朝前奔去。三五十里后,两人却一同跳到转山飞背上,让墨龙驹得到休息。不管坐在哪匹马背上,另外一匹通得人『性』的良驹自然乖乖地跟在后头。 如此换乘了几次,徐晟放慢了马行进的脚步。一旦慢了下来,他又不由自主地望着文菁,见她安详地闭着双眼,娇躯慵懒地斜倚,完全靠在自己的怀里,似乎是在浅睡。 徐晟心道:“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菁儿就是绝世美人。当初,我还想当然地认为,暹罗国公主会比她漂亮,后来看这是多么可笑的想法;世间其他的美女,要是与菁儿站到一起,都只能作陪衬的绿叶;就算和闻名天下的李师师相比,我认为都能略胜一筹,况且我的菁儿这种独一无二的气质和那举世无双的才华……”他突然心头一热,朝着她后脑的秀发轻轻一吻。 本来只是浅睡的文菁一下就察觉到他的举动,却没有睁眼。徐晟双手脱了缰绳,将她完全抱住,自己头斜到一边,深深吻向她的右脸颊。文菁依旧闭着双眼,顺从地由着他的动作,完全陶醉在甜蜜之中。 没走得几步路,忽听得转山飞一声嘶叫,二人立刻分开。文菁睁开双眸,小巧的粉面上显出淡淡的绯红。徐晟与她互视了一眼,再抬头看时,有两个乞丐正背对着他们向前慢走,也不知有没有看到二人亲昵的举动。 眼见无人控制的马要撞上其中的一人,徐晟急忙拉紧缰绳,这才避免了险情。其中年长的那个乞丐回头斜看了一眼,随即又转过头去,低头走路。徐晟感觉奇怪:“刚刚那两个乞丐明明离得较远,走得很靠边并且还比较快,这样我才放心地放了缰绳。怎么才一会功夫,就……”也没有再多想,加快朝前赶去。 又过了半个时辰,大约申牌时分,望见前面的汾州城门,二人下来牵着马,朝城中走去。 两人远远瞧见城门口聚集了三四个乞丐,其中更有一老一少两个横躺在门口,偌大的城门被挡住了一大半道路。二人行走时只得往另一边靠了靠,免得撞上他们。 徐晟在前,文菁随后,二人牵着马,小心翼翼地走过。文菁正要过城门时,忽感觉转山飞一个踉跄,像是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几乎是与此同时,只听得“哎哟”一声,横躺在门口的一个老丐开始*起来。 “怎么回事?”旁边的三个乞丐登时围住他,问道。*的那个老丐指着文菁道:“她的马……哎哟……踢到了俺的腿,疼死了唷!”文菁见他指着自己,心下诧异:“我已经很小心了,怎么还是撞到了他?” 很快,其中的两个乞丐拦住他们的去路,道:“二位,可要把事情解决了才能走吧!” 徐晟皱了皱眉,心下暗道:“我们又不曾有要跑的意思。”将两匹马栓在一边,和文菁一道来看躺在地上的那个老丐的伤势。 徐晟伸手欲将他扶起,那老丐摆摆手,虚弱说道:“别……别动,断了……”文菁心下一惊:“刚刚转山飞只是有些踉跄,怎地这么严重?” 一个满脸污垢的乞丐叫道:“你们说说,该怎么解决?”说这话时,脏兮兮的右手已然向文菁抓去。徐晟眼疾手快,左手搂过她的纤腰往后,同时右手推向乞丐。他这一下本意只是将乞丐推开,并无伤人之意,是以完全不含内力,用的力气也不大。谁知这一推竟然推不动,多亏左手搂住文菁带着她向后一闪,才没被那乞丐抓着。 那乞丐先是纹丝不动,尔后却突然后退了半步,仰面而倒,“哎哟……疼死我了……”的叫唤也伴随着跌倒在地的声音同时响起。 那乞丐跌倒在地,大喊道:“打人啦!”他这一喊不打紧,立时有十几个人围了上来。另外一个一脸凶相的中年乞丐一把揪住徐晟,对围观的人群道:“大伙评评理,他们两个撞了我的弟兄,还……还打人!”徐晟辩解道:“我……我可没打人。”那中年乞丐依旧揪着他的衣服,指着躺在地上的乞丐道:“还敢狡辩!” 文菁走上前来,劝解道:“既然这两位大哥受伤了,那就叫郎中吧!”“你少在这假惺惺的——”那中年乞丐一把推开徐晟,指着文菁道,“我看都是你这小妖精心狠手辣,故意将我大哥的腿撞断的!”接着,转过身来对人群道:“我看这越是漂亮女人就越是蛇蝎心肠,大伙说是不是?”徐晟皱了皱眉,心下不悦:“怎么一上来就误会菁儿?”不由得朝文菁望去。文菁朝他回望而去,互相意会的眼神中示意自己并未放在心上。 第二十三回 长河飕冷无人诉(2) 人群中响起了纷纷议论的声音:“这女子生得那么漂亮,难道真是蛇蝎心肠?”“我看未必,这小姑娘长得漂亮就意味着心狠吗?”“你难道没听说过‘红颜祸水’么?”“难道好看也是过错咯?”一时间,众说纷纭。 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弄得二人好不尴尬。徐晟寻思着赶紧解决这事,对那中年乞丐道:“这位大哥,那你说怎么解决?”他已然忍受着不快,说这话时用了尽量尊敬的语气。 那中年乞丐傲慢道:“哼,既然大家是江湖中人,当以江湖的方法解决!”徐晟心中一紧,他在江南时已经知道江湖的规矩就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寻思道:“难道要打断那转山飞的双腿不成?” 正在担心之际,那中年乞丐继续说道:“既然我兄弟的腿断了,就将这小姑娘的腿也打——”“你说什么?”徐晟打断他的话,怒不可遏道:“你可不要欺人太甚!”他虽然对人大多比较恭谦,但有人如果要伤害他心爱的人,那是绝不容许的,是以马上爆发了。 “就是,不要欺人太甚!这么漂亮的小姑娘,你忍心吗?”“虽说人没有贵贱之分,但这样打断一个小姑娘的腿,未免太狠了点吧?”人群中有附和他的声音。 “晟哥哥,依我看,这两个乞丐是——诈伤!”徐晟忽听得文菁在他耳边的声音。“诈伤?”徐晟不解道。文菁对他小声道:“咱们且假装懂点医术,去试一试!” 徐晟心中明白了七八分,带着她来到那个断腿的乞丐跟前,说道:“既然你们不愿意叫郎中,就让在下来看一看,在下曾向江南的薛神医学过一点医术?”“薛神医?”那中年乞丐迟疑问道。“就是神医薛道源啊!”文菁接过话道,“这位大哥可是薛神医的嫡传弟子。” 那中年乞丐听他们突然说自己是医生,也报出了师父的名号,心下依旧是将信将疑,嘀咕道:“多半是假装这么说,且让他来看一下,再作理会!”他犹豫之间,徐晟已经想好了如何试出是不是真的腿断的法子。 徐晟弯下腰来,捏了捏地上老丐的腿,假意关切问道:“有感觉么?”那老丐完全没有理会他的话,兀自*个不停,中年乞丐道:“都断了,还有什么用?” 徐晟若无其事地碰了几下他的腿,说道:“为了防止断腿带来的伤寒,得马上切断腿并包扎好!”从腰间掣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来,说道:“事不宜迟,也顾不得工具了——”说话的同时,匕首已经向腿上割去。 “阿也!”那躺在地上的老丐大叫的同时,“断腿”却猛然向后一缩。“不是说断了,不能动了么?”文菁小声问道。“就是,断腿怎么还能动?”人群中有附和的声音道。 那老丐见差不多已被识破,哭丧着脸道:“或……或许是脱臼也说不定哩!”徐晟站起身来,对文菁悄声道:“我看脱臼多半也是装的!” 二人小声商量了几句,却没有继续戳穿他。徐晟接着扶起了被他“打倒”在地的乞丐,问道:“这位大哥,你还好吧!”他说这话的语气已然让对方明白,若是继续装模作样,还是有办法识破。 被他扶起的乞丐道:“还……还好!”徐晟高声道:“既然两位大哥都还好,就不必大动干戈了。”从袖中抽出一张百两银票道:“聊表歉意。” 事已至此,原先那咄咄『逼』人的中年乞丐不好再为难二人,轻蔑地“哼”了一声,嘟囔了一句“这次算你们走运”后,接过银票挥挥手,示意二人可以走了。 徐晟对他说的最后这一句却听得清清楚楚,但也没多说什么,和文菁牵着马离开。 待到进城,距离城门已远,徐晟问道:“为何那几个乞丐要与咱们过不去?”文菁同样不解:“我们可没有得罪他们,难道只是单纯地想敲诈点银两么?”接着又摇摇头道:“我看不像,难道他们是丐帮的,那就更加没有理由了。我们只是在京城的时候遇到过几个丐帮弟子,更不曾与他们发生过冲突。” 徐晟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看来我们还得小心行事。”文菁点头称是。 天『色』已至晡时,二人觉得有些腹饿口渴,就在大道旁找了一家颇为气派的“尧都酒楼”,朝店中而来。 那尧都酒楼坐落于汾州最繁华的地段,却由汾水人工开凿出一条小河出来,从酒楼下面蜿蜒而过:四根粗壮的古树只留下树根,将整个酒楼支撑于河的上方。如此一来,倒让这北国之地有了几分江南的韵味。虽然名为“酒楼”,三楼以上却也有客房。从二楼看去,小河一览无遗,风景别致,成了客人们聚集的地方。 二人要了两间客房,将马拴在后院,吩咐店家喂养。之后,没有像往常一样叫店家送晚饭到房间,而是像其他客人一样来到二楼环厅中。虽然还未至酉时,中却聚集了不少来来往往的客人,好不热闹。二人好不容易找了个靠窗位置坐下,点了三个小菜。 菜端上来时,还未动筷,徐晟却见文菁微微皱眉,似有事情在心上,忙问道:“怎么了?”文菁道:“总感觉这儿的气氛怪怪的,但有说不出来哪里怪了。”徐晟环顾了一下周遭,有不少人时不时地朝着文菁看,倒有些习以为常,微微笑道:“菁儿,还不是像往常一样,都被你的容貌给吸引了!”文菁轻声道:“只是感觉和平常不太一样,我也希望仅仅是晟哥哥说的这个原因吧。” 刚吃了半碟,却见两个乞丐径直朝他们走来。徐晟不免皱了皱眉,心下暗道:“乞丐又要来寻晦气?”以他的『性』子,平日里社会上的三教九流都颇为尊敬,由于刚刚吃了乞丐的亏,才有所抵触。 两位乞丐中年长的一位『露』着一口黄牙,着一身灰不溜秋的破衫;另外一个却面皮生得白净,一身青衫也没有补丁,若不是手上的短棍和破碗,真看不出是个乞丐。文菁心下暗道:“也只有丐帮中才会有不像乞丐的乞丐,只是丐帮为何要为难我们?” 那青衫丐道:“店里人多,二位如果不嫌脏的话就让我们拼一下,好歹吃个囫囵饱!”未等二人应答,两个乞丐就已经坐了下来。徐晟朝四周望了一下,虽然店中人多,却不至于没有空桌,不远处就有两个小桌空着。那破衫丐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用脏兮兮的袖子擦了擦一小半桌面,点头笑道:“这儿临河,风景好,风景好……” 徐、文二人相视一眼,互相点点头,均提高了警惕。徐晟漫不经心地朝嘴里夹了一小块青菜,却听得身后座位上谈起了太原之事。 “听说,太原城破了?”发问的是个带着四川口音的公鸭嗓。“可不是么?”回答的人却是一口尖细的官话,“就是前两天发生的事情!”“那你说说,是个什么情况?”公鸭嗓接着问道。“我也是听别人说的,破城那天,那可是血流成河,那个惨哟!”尖细的官话道。 可能是他这句话声音大了点的缘故,周围皆是一片唉声叹气。又听得一带着山东腔的雄壮声音道:“我看这金鞑子迟早要打到汾州来!” “啊!”人群中顿时发出了一片混『乱』的声音。“这可怎么办哟?”“怎么办,赶紧收拾收拾,带着一家老小逃难去呗!”“说的也是,在这『乱』世,我们这些平头百姓还有什么选择吗?”“那朝廷怎么不派兵过来?”“朝廷肯定会派兵的呀,可是怎么又打得过那些金狗?所以说,就算朝廷派兵,也是没用的!”…… 徐晟听了这些言论,摇摇头,心下暗道:“他们却不知道,朝廷早前就已经放弃了太原——放弃汾州也只是早晚的事情。”却犹豫着要不要把确切的消息告诉大家,让百姓早作准备。“这位小兄弟有何见教?”发问的是对面的那个破衫丐。徐晟又是摇了摇头,没有回答他的话,却又听得尖细的官话声音道:“大伙都静一静!咱们汾州城论重要『性』是无论如何也比不上太原的,太原尚且不保,汾州就更不用说了。我看大家都应该提早准备起来,并告诉亲戚朋友,早点去南方避难!”众人都交头接耳,纷纷点头称是。徐晟心下暗道:“虽然传言的和实际情况不一致,但用意是一样的。”便不再有要纠正大家的想法。 众人议论之后,渐渐变得安静了下来。“哼,我看大伙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却是徐、文二人面前那个青衫丐冷笑的声音。 “哦,大哥可有什么内情?”公鸭嗓拖了一条长凳,围坐到这桌来。那公鸭嗓头顶皮绒『毛』,面目甚是富态,看到文菁时,也是一怔,接着恢复半笑不笑的神态,回头对店小二道:“再来一盘过油肉,一盘你们这最拿手的糖醋黄河鲤鱼,还有两斤汾酒——都算在小可账下。 第二十三回 长河飕冷无人诉(3) 待到店小二下楼准备去时,公鸭嗓转过头来对桌上的四人道:“两位丐帮的贵客,还有这位少侠和这位姑娘,在下照顾不周之处,还望见谅。” 不一会儿,酒和他点的两盘菜都已经送上来了,公鸭嗓恭敬地给青衫丐的破碗满上,笑道:“不知可否把实情告知一下?”那青衫丐也不客气,端起破碗,将一碗酒一饮而尽。尔后又给旁边的破衫丐斟满,说道:“我大宋此次败却,分明是出了『奸』细!” 这句话的声音虽然不高,却一下引起了众人的注意。徐、文二人本来都准备起身离开了,听到他的这个言论,也是暗暗吃惊,且留了下来,准备听完才回房。公鸭嗓依旧是陪着笑,说道:“大哥,饭可以吃,话可不能『乱』说!” 那破衫丐吃了一大块过油肉后,也是将碗中酒一饮而尽,狠狠地呷了呷嘴,叫道:“这山西的汾酒真他娘的带劲!”公鸭嗓指着两位乞丐吩咐店小二道:“两位大哥要吃什么尽管上,一发算钱与你!” 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那破衫丐将原先点的一盘茴香豆随手一扔。碟中的豆子朝着徐、文二人的方向洒了过来,有少量的油污都溅到了身上。徐晟心下很是不忿,朝破衫丐瞪了一眼,忍住没有发作,偕了文菁要转身离开。 公鸭嗓赔笑道:“两位,实在是对不住,对不住。”本来也不是甚么要紧事,徐晟看到有人赔不是,怨怒早就消了一半,心里却寻思道:“今天丐帮的人处处与我们作对,还是躲着他们为妙。那些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江湖流言不听也罢,还不如早点回房休息!”念及此,朝着公鸭嗓笑了笑,还是要回房。文菁本对这些也无甚兴趣,这些小事上自然是由着他。 二人没走几步,身后却有人道:“且慢!”听声音,是青衫丐说的。徐晟转过身来,没好气道:“不知还有何事?”那青衫丐缓缓踱步过来,仔细端详了一下文菁,小声自语道:“跟他们描述的差不多,加上臭丫头这么漂亮,错不了,定然错不了。”徐晟微微怒道:“不知在下和师妹哪里得罪了贵帮,还望明示,确有不敬之处,我们自当赔礼道歉!”“哼,你这小子也知道我们丐帮的名号!”那破衫丐从登上一跃而起,高叫道。 文菁道:“既是丐帮的两位大哥——”“你这小妖精闭嘴,这儿轮不到你说话!”那破衫丐打断她的话。徐晟立时抡起拳头,怒道:“我师妹哪里得罪你们,一上来就血口喷人!”那破衫丐大笑道:“才说了两句就狗急跳墙了,允许你们做,还不允许我们说了?”紧接着,和青衫丐一道,向东再拜道:“苍天可鉴,我丐帮一向以忠义为己任,谨遵历代遗训。中原之人若有投靠金狗,成为金人的『奸』细,那便是得罪了丐帮,与我帮为敌!” 徐晟指着破衫丐的鼻子道:“你可不要不分青红皂白,我们几时投靠金人了?”“我们会冤枉你?”青衫丐说道,“瞧瞧你们在太原干下的好事?” 破衫丐补充道:“不止是太原,就是先前再救援太原的路上,可也少不了你们的‘功劳’!”他说“功劳”二字时,特意提高了语气,讽刺的意味众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徐晟暗觉可笑,自己和文菁虽不敢说为抗金作了多大贡献,但也在自己能力范围内竭尽全力,传言到丐帮那里居然成了“金人的走狗”。 青衫丐向围观的众人抱拳道:“列位,请听我细细道来。这两人名义上是去抗金,实际上是在帮金。在去太原的路上,就率领着众多魔教中人阻止朝廷的援军——”“魔教?”人群中顿时响起了窃窃私语,“原来是魔教中人啊!”在议论声中,青衫丐接着说道:“虽说魔教千方百计阻挠,但朝廷的军队总算抵达了太原,这两个小贼竟然……竟然作为『奸』细,混入了宋军之中!”说道这里,他渐渐变得激动了起来,提高了声音,说道:“最后,城破之时,就是这两个小贼去打开了城门!” 徐、文二人均觉可笑,完全不曾想过会蒙此不白之冤。文菁道:“丐帮的大哥,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你这么说可是有证据?”“证据?”破衫丐大笑道:“哈哈哈,还需要什么证据?” 青衫丐道:“你还敢跟我讲证据,我就问你一个问题,你敢不敢如实回答?”徐晟道:“我们行事光明磊落,有何不敢?”“好!”破衫丐指着文菁道,“那我就问你,你是不是魔教教主之女?” 他这一问,倒是使二人心下一怔。文菁也不敢马上如实回答。徐晟暗道:“他们丐帮的人怎会知晓菁儿的身份?” 青衫丐见文菁一副踟蹰的样子,笑道:“不敢回答了是吧?那就等于承认了!”破衫丐道:“跟他们魔教中人还多啰嗦什么?弟兄们,给我上!”一声令下,包括跟同桌的那个公鸭嗓在内的环厅中食客有一半以上站了起来,缓缓朝他们走来,渐渐形成一个包围圈。 徐晟心下暗道:“看来菁儿的感觉没错,从我们进来的那一刻起,就慢慢走进了丐帮设的圈套。他们扮成普通人进来吃饭,由这两个明显的丐帮中人挑起事端。这帮乞丐一口咬定了我们是『奸』细,可找谁说理去?”一边想着,一边和文菁后退了几步。两人后背靠在一起,警惕地望着四周的同时余光互望了一眼,心领神会,形成一个防御之势。 众丐进一步上前,不慌不忙地合围。其时丐帮虽然早已没落,但弟子依旧众多,遍及大江南北,先人流传下来的御敌群阵也能靠着人数上的优势发挥一定的作用。见到他们井然有序地步步紧『逼』,徐晟心中一紧:“无论如何都要保证菁儿不受伤害!”一个箭步,使出一招『迷』踪拳中的一招“白虎过涧”,手起拳落,打翻走在最前面的两个乞丐。而身后的文菁上前一步,左手轻轻一挥,绕指柔翼剑的剑尖向前刺出,刃尖左右灵动,是一招的“白蛇吐信”,招如其名,剑尖像白蛇一般轻盈,也是『逼』退了前面的两个乞丐。 二人本意都不是伤人,只是想『逼』退他们再作解释,故被徐晟打翻的两人都只是狠狠地跌了一跤,文菁也没有再向前一步用剑挑伤那两个乞丐。二人各使了一招,随后又各自后退,后背重新贴在一起。 “且慢,各位大哥请听小弟一言!”忽听得一人道,听声音竟然像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孩童。众人循着声音望去,一个矮胖身材的小乞丐朝前走来。他一身破破烂烂的衣服,黝黑的脸膛上眯着一双细眼睛,虎头虎脑,看样子不过只有十三四岁。 那小乞丐走到众人跟前,说道:“我可以为这位哥哥和这位姐姐作证,他们并不是金人的『奸』细!”徐晟对这个小乞丐感觉有几分面熟,猛然想起他本也是随军一道去救援太原,在相州『操』练时发现年纪太小,劝他不要一起去的,当时也问到了名字,唤作刘三宝。那时刘三宝在军中,还不是如今这般乞丐的样子,一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神态,劝他离开时起初还不愿意,后来再文菁的一道劝说下才勉强留在了相州,但不曾料到他居然是丐帮弟子。 文菁朝刘三宝微微点头,她也认出了他。刘三宝又重复了一遍:“我可以为他们作证!”青衫丐道:“你是谁,冒充我丐帮中人?”在他看来,眼前这个小乞丐当着众人的面唱反调,必是假装成丐帮中人。 未等刘三宝答话,人群中有一个稍微年长的人走上前来,拽住他,急道:“刘三宝,你在这里瞎掺和什么?”接着转而对青衫丐恭敬道:“郑长老,他叫刘三宝,确实是我丐帮中人!” 郑长老心中暗骂:“好一个吃里扒外的小兔崽子!”脸上却是不动声『色』道:“就算你是我丐帮弟子,那你说说,如何为这两个『奸』细作证?”刘三宝摇头晃脑道:“这位大哥本是与李纲李大人一道去救援太原,但因为援军实在太少,李大人就留在了相州,就由这位大哥带兵去太原!”破衫丐道:“你如何知晓这些?”“因为,我当时就在军中!”刘三宝毫不犹豫道。 郑长老道:“就算是这样,也不能说明什么?”刘三宝旁边的年长之人在一个劲地使眼『色』,示意他不要在继续反驳。谁知,刘三宝当作没看见一般,说道:“我虽然后来也留在了相州,在军中时日不长,但我刘三宝敢以『性』命担保,这位哥哥和这位姐姐决不是甚么金人的『奸』细!”“哼,岂有此理!”郑长老喝问道,“你是属于哪个分舵?” 刘三宝旁边的年长之人小心答道:“回长老,刘三宝与我都属于山西分舵。”破衫丐瞪了他一眼道:“既然和你属于同一分舵,为何还不带下去好好管教?”那年长之人拉了一下刘三宝,想把他拽走,未料一拖之下竟然拽不走,骂道:“刘三宝,你真是头倔牛,犟脾气又来了!” 第二十三回 长河飕冷无人诉(4) 刘三宝白了他一眼,作了一个与他年龄极不相称的双手叉腰的动作,说道:“分明是他们冤枉好人!”接着,转过身去对着郑长老和破衫丐道:“二位虽然贵为帮中前辈,但做人得分得清是非对错,不能听风便是雨。”他一板一眼正经说出,把破衫丐气得吹胡子瞪眼,却是无可奈何,毕竟是帮中之人跳出来反对自己。 郑长老道:“小兄弟,这两人只是在相州之前表现得好罢了,实则早就成了金贼的帮凶。加之你又不曾去太原,怎知太原发生之事?”刘三宝反问道:“你也不曾去太原,又怎知太原发生之事?”徐、文二人听了,均觉心中一乐,要是别人问还起不到这样的效果,刘三宝和他们同属丐帮,那这句话反过来问是再好不过了。 郑长老哑口无言,破衫丐胡须发抖,道:“你……你……岂有此理!”刘三宝得意一笑,他旁边的年长之人则还在不停地小声劝他不要再说下去。 好一会儿,郑长老才回过神来,心中暗骂道:“且回去再慢慢收拾你这臭小子!” 郑长老大袖一挥,气愤离开。那年长之人将刘三宝拦腰抱起,挟在腰间,也是跟着离开。其余扮成普通人的丐帮弟子也三三两两,陆续离开。不多时,原本显得拥挤的厅中只剩下了四五桌人。徐晟也是长吁了一口气,心中暗道:“多亏了刘三宝的解围,才避免了一场不必要的纷争。” 徐晟正要准备回房,文菁忽然小声道道:“晟哥哥,我们跟踪他们吧!”望着他不解的眼神,文菁道:“看最后那个郑长老的眼神,摆明了是要收拾刘三宝。咱们悄悄跟上去看看!”徐晟知她心思缜密,点头称是。 *** 二人离了尧都酒楼,施展轻功悄悄跟在后面。众多丐帮弟子走得都是同一个方向,他们大多只学了一点外家的入门招式,加上夜幕已经降临,是以对跟踪之人完全没有发觉。 二人跟了不久,就望见前面一个丐帮弟子匆匆跑来,大声道:“郑长老有令,所有丐帮弟子都聚集于杏花村,以帮规处置帮中叛逆弟子!”徐晟心中一紧:“他们所说的叛逆弟子恐怕就是刘三宝吧,菁儿料想的果然没错!”与她加紧步伐向前跟去。 杏花村以汾酒闻名天下,自南北朝起就成为酿酒之都,这里家家户户不论穷富都有自家酿藏的好酒,当初在京城天子拿出的汾酒亦是产自这里。两人一进村,就闻到了四溢的酒香,徐晟却是有些担忧,关切问道:“菁儿,你对酒敏感,这里全是酒味,没事吧?”文菁眨了眨眼,微笑道:“闻着味道倒没甚么,只不过想必晟哥哥和爹爹他们一样,觉得很香,我没有这种感觉罢了。”徐晟心中一乐,说道:“难道闻着是臭的?”文菁道:“那倒不是,但也感觉不太好闻就是了。”徐晟道:“那咱们争取速战速决!”和她一道跟着来到村中的一座祠堂前,隐蔽于几棵枝叶茂盛的大树后面。 祠堂前聚集了一大拨人,看样子比刚刚在酒楼中的数量只多不少。不少人手中都拿着火把,把整个祠堂照得灯火通明。在一阵『骚』动中,破衫丐走上前来,脸『色』铁青道:“把叛贼带上来!”两三个乞丐像押着犯人一般,将刘三宝待到人群中央。而一直帮他说话的年长乞丐也在一旁,神『色』慌张。 刘三宝则是漫不经心道:“不知小弟做错了什么,惹得众位哥哥如此生气?”“哼,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破衫丐骂道。 刘三宝依旧不服气,说道:“改什么,还望——”“刘三宝,你还不快跪下,向吴使者求情!”那年长乞丐朝他喝道。刘三宝道:“陈大叔,我又没做错什么,干嘛要求情?” 那被他唤作“陈大叔”的年长乞丐只能暗暗叫苦,“扑通”一声,双膝跪地,拉住吴使者的破烂裤管,求道:“刘三宝与我同乡,父母都死于战『乱』,走之前把他托付给我。吴使者,你就看在我的份上,饶了他吧?” 吴使者把他一脚踢开,吐了一口痰,说道:“你的面子又值几个钱?”紧接着对群丐道:“帮主不在,帮中一切事务但凭郑长老指示!”说话之间,郑长老整了整衣袖,来到众人中间。 听到他说“帮主不在”,晟、菁二人都松了一口气:虽然丐帮没落,但若是曾经的“天下第一大帮”的帮主在的话,武功都会教他们忌惮几分。他们却不知道,丐帮数十年前与梁山一同征讨明教,班师回朝后和宋江的命运一样,帮主同样被『奸』臣害死,帮中其他人并不知晓,当作下落不明来对待。尔后,本来可以重新推选出一位新帮主,却没有人可以让众人心服,也没有人站出来勇于担当。故帮主之位一直空缺,缺了帮主的丐帮也像一盘散沙一样,从此一蹶不振。 二人再看那边时,陈大叔又爬了过去,向郑长老求饶道:“你就看在他还是个孩子的份上——”“滚一边去!你再不走,连你一块处置!”吴使者道,“来人,把他带下去!”有两个帮众走上前来,把陈大叔拖了下去。 郑长老上下端详了刘三宝,右手拍了拍他胖乎乎的脸,轻蔑笑道:“刘三宝是吧?”他明知故问,意在戏弄他。吴使者清了清嗓子,向帮众道:“这臭小子不识好歹,竟然帮着外人说话!”刘三宝问道:“难道顶撞长老便是这般重罪么?”郑长老道:“顶撞我倒不打紧,关键是你帮的两个人都是金鞑子的『奸』细!” 刘三宝啐了一口,笑道:“亏你还是我帮的长老,竟然这般歪曲是非。那我问你一句,那位哥哥和那位姐姐是『奸』细,谁能证明?”郑长老道:“这个需要让你这臭小子知道么?” 徐晟本以为郑长老能够说出诬陷他们之人,听到这样的回答不免有些失望,小声问道:“菁儿,你认为谁在散播谣言?”文菁摇摇头道:“这个我也不知,毕竟明教知道我身份的人也不少,知晓咱们去太原的人就更多了。不过我猜用意是和去年在江南的时候差不多的,就是要挑起明教和其他帮派之间的纷争。”徐晟回想了一下去年,觉得她说的在理,只是究竟谁在陷害明教,前后是不是同一个人,重重疑云困扰着他。朝文菁望去,见她依旧是一副自若的神情,心下稍安:“凭菁儿的聪明,相信最后一定能找到真凶!” 未及细想,又听得刘三宝的声音道:“郑长老,这弄了半天,您还是没法证明他们是恶人呐;换言之,他们就是好人咯!”吴使者焦躁道:“长老,还和这臭小子啰嗦什么?按照帮规处置!” 郑长老道:“你这小贼既然一直帮着他们说话,就一并视作金人的『奸』细来处置吧!”吴使者正『色』道:“帮中弟子凡是叛逆者,一律杀无赦!” 听到这话,徐晟心中一惊,未料到事情这么严重。“长老,虽说这孩子帮着『奸』贼说话,可毕竟是个孩子啊!”群丐中出现了求情的声音。“是啊,长老,这孩子只是不明是非,嘴硬了点,对一个孩子没必要按照帮规处置吧!”有人附和道。 人群中为刘三宝求情的声音越来越多,这是郑长老不曾想到的,看架势以叛逆罪处置是难服众,向吴使者使了个眼神。吴使者道:“看在众兄弟都为他求情的份上,尚且饶他一死。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来人,给他一百大板,好好长点记『性』!” 两个帮众将刘三宝押在地上,吴使者从一个弟子手上接过一根扁担,准备亲自行刑。刘三宝满不在乎道:“我没做错事,不怕你打。若是喊一声疼,便不算男子汉!” 吴使者扬起手来,准备狠狠地打下去。手下落时,忽然大叫一声“阿也”,手中的扁担也掉在地上。众丐都没看清是怎么一回事,就听得他大怒道:“何人敢暗算我?” 郑长老在一旁看得亲切,是一枚石子飞了过来,正中吴使者发力的那只手腕上。他纵身一跃,跳到帮众圈外:“何方妖人,做此鬼鬼祟祟之事?” 话刚落音,他前方左右两股力道一齐过来。郑长老不知对方底细,双掌向左右齐推,分别抵御来人。未料来人早已在中途变换了方向,合在一处,朝自己胸口而来。他躲闪不及,被双掌击中,一个踉跄,往后退了几步,差点摔倒。 郑长老稳了稳,将气息调顺,他这才看清了袭击之人,正是他们要抓的两个“金人的『奸』细”。“哈哈,你们两个小贼还敢来送死?”吴使者踱步过来,对徐、文二人道。 文菁笑道:“刚刚在酒楼中早有贵帮弟子为咱们作证,你们在丐帮身居高位,居然如此不讲道理?”郑长老道:“那是帮中弟子不懂事,如今早已认错——”“我没有!”他话还未说完,就听得刘三宝反驳的声音道。 第二十三回 长河飕冷无人诉(5) 郑长老恼羞成怒,大叫道:“来人,把这个逆贼拖下去!”二人对视一眼,心下意会:“先去救刘三宝!”徐晟身形一闪,右手一推,左手一掌,将想要把刘三宝拖走的两个乞丐打翻在地。 吴使者道:“就由老夫来会会你们这两个臭小子!”一纵一跃,闪到文菁跟前,双拳挥出,势大力沉的一招朝她而来。文菁轻巧一跳,向左方横移一步,正好闪到徐晟身旁。 吴使者再进一步,又一招跟进,双掌前推。徐、文二人再退一步,朝后方而避。两人连退三步,均看出他虽然孔武有力,但多是外家功夫,不甚稀奇。二人躲避之间,已有应对之招。徐晟右手一掌,却没有使出全力,文菁跟随者他右掌的方向,以看似借力的一招向前而出,轻轻一推,依旧没有打中他。 吴使者心中暗笑:“这两个小贼看似武功不错,实则不过如此。”一个大意,却不提防徐晟又接着文菁的这招再进一招“鱼跃龙门”,跳到跟前的同时双手拽住他的右臂,一拽一推之间手臂已被卸脱臼。 吴使者一个惊吓,尽管天寒地冻,额上已然渗出豆大的汗珠。他忍着右臂上巨大的疼痛,下令道:“众丐帮弟子听令,结阵!” 群丐听到号令,立即走动起来。不一会儿,已经站好各自的位置,将二人团团围在中央。二人不敢大意,马上变成背靠背的防御之势。 群丐步步『逼』近,二人施展出轻巧的身法,在人影重重中,左闪右避,上翻下滚,躲避了第一次变阵。观察之间,只见众丐再次移形换位,转眼间,已经再次变阵。文菁小声道:“晟哥哥,使出你的那招‘狼奔豕突’来攻打你左前方的那两个乞丐。”徐晟听罢,一拳向前,如白鹤一般一冲而起,眨眼间已来到她所说两个乞丐面前,左右挥掌,打翻二人。 在阵外的郑长老见阵的右翼被打翻二人,忙高叫道:“不要慌『乱』,稳住阵脚!”即可有二人上前来,填补了位置。这细微的动作之间,又变换了方位。文菁看得明白,想要叫徐晟回来,还未说出口,却见他已经回来了,再次紧靠自己的后背。 文菁略带后怕道:“晟哥哥,还好你聪明,看出了他们换了位置。”徐晟讶然道:“这个倒没有,我一方面小心为上,另一方面挂念着你的安危,所以立刻回到你这。”文菁道:“虽然他们一个个武功都不高,但这阵法毕竟是丐帮传下来的阵法,精妙无比。虽然能看出阵中要害,但对于下一步的变换却难以捉『摸』。”她说话之间,众丐再次换位。“擒贼先擒王!”文菁坚决道,“就是现在,晟哥哥你攻击正后方的三个乞丐,我趁机跳出去制伏住郑长老!” 徐晟一个转身,跳到乞丐身前以一招“豺狼当路”,一个横腿扫翻两个,一个收拳顺势打翻上来相帮的另一个乞丐。文菁叫他这么做的用意在于『逼』着众丐再次变阵。趁着这个间隙,她却是灵巧一跃,跳过众人头顶,长驱直入来到郑长老身前。她身形一变,左肘微弯,肘尖朝下,手心朝里,紧接着如撒花一般,手掌向外,剑尖如离弦的利箭一般直指郑长老的心窝,距离刺中只在一寸之内。 这招“织女穿梭”一气呵成,惊得郑长老目瞪口呆,只要对方的剑尖再向前一点,便马上有危险。以他的武功,若是与文菁正常单打独斗,倒不至于败得如此之快,只是对方突然从他们引以为傲的阵中冲出,让他猝不及防,加上锁蝶剑法最大的特点就是“快”,是以一招便被制伏。文菁娇叱道:“别动,再动就杀了你!” 徐晟听到她的声音,知她已控制住郑长老,便道:“大家别动,不然郑长老就没命了!”群丐朝一边望去,方见到文菁已经用软剑抵住郑长老的胸口,变得不知所措了起来。 吴使者慌神道:“女侠饶命,有话好好说!”文菁道:“先叫你的手下让开一条道,让我师兄出来。”吴使者道:“都听到没有,先让出一条道来!” 丐帮素来执行力一流,就算是要求上刀山下火海都会义无反顾。听到他的命令,丐帮众弟子迅速向两边避让。徐晟从阵中稳步出来,来到文菁身旁,大声道:“想要你们长老活命也容易,只要放我们和刘三宝走就行!” 郑长老颤抖着说道:“全……全凭两位少侠吩咐。”吴使者道:“这个容易。来人,把刘三宝带上来!”立刻有两个帮众把已经带到祠堂中的刘三宝押了上来。 此刻,刘三宝全身上下竟然被绑得严严实实。徐晟怒目道:“还不赶快松绑?”吴使者口中唯唯诺诺,将绑着的绳子解了。 文菁左手轻轻向前一伸,剑尖刺穿了郑长老胸前的衣裳,吓得吴使者忙道:“女侠饶命,还有什么尽管吩咐!”他却不知道,文菁力道把握得恰到好处,划破郑长老衣服的同时却没有伤着皮肉,只是做做样子,意在下一步便宜行事。 这一下,更是将郑长老吓得不敢轻举妄动。文菁道:“慢慢后退,在前面开路!”徐晟则是一把拉过刘三宝,逐渐靠近她。 郑长老哭丧着脸道:“女侠,我倒着走怎么认路?”文菁狡黠一笑:“这个更容易。”徐晟意会,走到他背后,掣出一把匕首来。 郑长老只觉得后颈见凉飕飕的,方知被抵住了一把匕首。如果说刚刚还可以伺机逃离,现在肯定是不可能了。文菁吩咐刘三宝道:“跟住我们!” 众多丐帮弟子面面相觑,无人敢上前。四人慢慢撤退,渐渐远离祠堂。待到僻静之处,徐晟将他向前一推,质问道:“究竟是何人告诉你我们是金人的『奸』细?”郑长老求饶道:“少侠见谅,这个却不能说,否则小的真没命了!”刘三宝一跃而起,从徐晟手中夺过要收起的匕首,指着他道:“你说还是不说?” 郑长老环顾了一下,见四周无人,下跪道:“小的真不能说,不然丐帮将会遭受灭顶之灾!”文菁叹道:“你不说就算了,我们也不为难你了。”徐晟从刘三宝手中拿回匕首,收起后,说道:“今番暂且饶你一命,不要再让我们见到你!” 郑长老从地上爬将起来,如丧家之犬一般急急离开。见他远去,刘三宝作揖道:“多谢哥哥姐姐相救,我刘三宝定当涌泉相报!”看着他像江湖中人一般,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晟、菁二人都有些忍俊不禁。徐晟笑道:“小兄弟不必如此客气,应当谢谢你才对,毕竟被误会了只有你肯相信我们。”一提到这,刘三宝腮帮气鼓鼓道:“亏他还是丐帮的长老,竟然在此凭空冤枉好人!就看姐姐仙女似的容貌也不可能是甚么坏人。”文菁掩口而笑,说道:“你这是什么逻辑?”徐晟劝道:“刘小兄弟不必生气了,只是冤枉而已,我们又不损失什么。” 刘三宝道:“对了,我唤作刘三宝哥哥姐姐都知道了,还不知哥哥姐姐尊姓大名呢!”二人告诉他姓名,刘三宝道:“我刘三宝也没甚么好谢的——既然徐大哥和文姐姐来到我的家乡,说什么也要让小弟做东,请你们吃一顿。”徐晟道:“这个倒不必了,我和你文姐姐都已经吃过了。”刘三宝绕道他身后,双手推着后背道:“那可不行!”不由分说推着他往前走。文菁还想推辞,刘三宝又道:“小弟作为丐帮弟子,请二位的地方远不如尧都酒楼那般气派,还望不要嫌弃。”二人见他如此盛情,不好再推辞,寻思着明日再回去取马,今晚且跟他去。 刘三宝带着他们走了三五里路,来到一个小村落中,进了村口的小酒店,大叫道:“掌柜的,来客人啦!” 从卷帘的里屋出来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回应道:“几位?”在昏暗的油灯下见到文菁,先是一愣,随即笑道:“哎哟,可是稀客!” 刘三宝走上前去,笑道:“张大叔,还认识我吗?”那满头白发的张大叔凑上前来,眯着眼睛看了好半天,像是突然记起来,恍然道:“这不是刘家的小子吗?哟,在外面晃『荡』了两年,都长这么高了!”刘三宝道:“没想到我还会回来吧。重点是,我还带来了两位江湖朋友!”张大叔道:“那三位快请坐!” 刘三宝也没有客气,一屁股坐在一张长凳上,张望了几个来回,拍拍胸脯道:“这二位可都是贵客,给来最好的酒菜,一发算钱!”张大叔应声道:“好嘞,客官稍安勿躁,酒菜一会就上来!” 不多时,几道像模像样的菜尽数端到桌上。这家小店不比那有名的酒楼,上来的多是山西最常见的面食。徐晟粗略看了看,有窝窝头、羊杂割、一窝酥和饸饹等。由经方才一闹,他倒感觉有些饿,对这些山西的小吃也吃得口滑。而坐在一旁的文菁却是几乎没有动筷,刘三宝见她不吃,笑道:“文姐姐不单出落得跟仙女似的,当真也是不食人间烟火啊!”文菁“扑哧”笑道:“我只是吃过了而已。”说话之间,像往常一样给徐晟夹了点菜。 第二十三回 长河飕冷无人诉(6) 刘三宝看了,眼珠子转了几下,一脸坏笑的样子,想说些什么却又故意不说。过了好一会儿,却是终究忍耐不住,说道:“我看徐大哥和文姐姐可不是师兄妹关系!”“哦,那是什么关系?”文菁略带好奇道。 刘三宝道:“别看我年纪小,看人可是一向退准的。就像不管那郑长老说什么,我都不会相信哥哥姐姐是坏人——”顿了顿,继续说道:“至少不是普通的师兄妹关系。哥哥喜欢姐姐,姐姐也喜欢哥哥。对也不对?”听他说到“不是普通的师兄妹关系”时,文菁脸颊慢慢变红了起来,但毕竟是童言无忌,也没有太多害羞。徐晟既没有点头,亦没有摇头,只是一时不知道用什么话回答他。 “尝尝我自酿的汾酒!”这时,张大叔的声音打破了桌上略微有些冷场的局面。刘三宝拿起两个空碗,给自己和徐晟各自满上一大碗,却拿了一个喝茶用的小瓷盏到文菁面前,道:“仙女姐姐喝酒应当更讲究!”张大叔也在一旁附和道:“是啊,是啊。我这儿的可以说是‘天下汾酒第二’!”徐晟问道:“那第一是哪里?”刘三宝道:“那自然是我们刚刚过来的杏花村的汾酒咯!”说罢,和张大叔一齐大笑。 那喝茶用的小瓷盏虽然不大,但盏中的酒对于文菁来说,还是太多了。徐晟和刘三宝都已将一大碗喝完,她都没动作。徐晟在她耳边轻声道:“菁儿,你不必勉强,没事的。” 刘三宝见她也不喝酒,心下更是奇怪,说道:“文姐姐,你不吃东西,不会连酒也不喝吧?”文菁刚想解释,却听他嚷道:“姐姐不喝这酒,摆明了就是看不起我刘三宝!” 徐晟听罢,拿起文菁面前的小盏,将盏中酒一饮而尽,道:“刘兄弟千万不要误会,这可不是看不起你。只是文姑娘喝了酒之后,便会浑身不适,适才没有喝。”刘三宝道:“原来如此,我小时候听年长的人说过,有人天生不能喝酒,徐大哥你不早说。来来来,咱们继续喝!”他话虽然这么说,之后却没有再劝酒;徐晟遵循着“少喝为妙”的原则慢慢斟酌。 刘三宝连喝了三大碗,第四碗喝到一半,忽然放下酒碗,吞吞吐吐道:“小弟……小弟有……有一事想求,还望哥哥姐姐答……答应。”徐晟道:“刘兄弟,却是何事,说得如此不痛快?” 刘三宝从长凳上站起,朝二人拜了四拜,道:“哥哥一身好武艺,我刘三宝想拜为师父,还望成全!”说着,就要行拜师之礼。徐晟急急上前将他扶起,道:“不必如此,想我武功低微,遇到稍微厉害一点的江湖人物就束手无措,这当别人师父是万万不可的。”刘三宝见他推辞,忙道:“徐大哥若是推辞,那便是看不起我刘三宝!”徐晟诧异道:“兄弟年纪尚小,但一片赤诚之心,教我们汗颜,何来看不起之说?” 刘三宝再次请求,竟然跪地不起道:“若是徐大哥不肯教我学武,那小弟就长跪不起!”徐晟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心下哭笑不得:“我尚且要向别人学武,又有什么资格再来做别人的师父?”有些困窘地看着文菁。 文菁略加思索,小声道:“晟哥哥,你先答允了他吧!”望着徐晟依旧疑『惑』的神情,她解释道:“就像当年燕叔叔答应你的那样,等你以后学成,再来教他。”徐晟自小的经历平常都断断续续说给她听过,是以知晓。 徐晟一拍脑袋,自语道:“对呀!”转过头来,对刘三宝道:“刘兄弟,我答应你了,你快起来吧!”刘三宝喜道:“真的,徐大哥?” 徐晟点头道:“是真的。不过,不是现在——”他话刚说到一般,忽听得门外远远地有人叫道:“莫叫走了叛贼!”文菁作了一个“嘘”的手势,他们瞬间安静了下来。 又听得一人哀求道:“吴使者,刘三宝不会回村里的!”听着却是陈大叔的声音,刘三宝只得暗暗叫苦。 三人赶紧躲到后堂暂避,尚未来得及收拾桌上的碗筷,门就“吱呀”一声被打开。张掌柜笑着迎上去,道:“几位客人来点——”“来个屁!”为首的吴使者喝声打断他的话,“你这里可否来了小贼?”张掌柜一脸委屈之『色』,道:“什么小贼?”吴使者道:“就是一个十三四岁,衣衫破烂的小孩子,可能还有一男一女两个少年与他一起,其中那女的漂亮得跟个妖精似的,你可曾见过?”张掌柜道:“荒村野店,哪里见过这样奇怪的客人?”吴使者望了一眼桌上的饭菜,问道:“这里是谁吃过留下来的?” 张掌柜心中一惊,不敢看桌上,怕他从吃饭人数中看出破绽,说道:“刚刚有几个客人刚走。”却又听他说道:“唔,两副碗筷,人数倒是不符合。”张掌柜心下更是吃惊:“明明上了三副碗筷的,怎地少了一副?”再看桌上时,果然少了一副。 躲在暗处的徐晟看着文菁手中的一副碗筷,打心底里佩服她的聪颖。心细的文菁在躲进来前,顺手拿走了自己身前的碗筷;初时徐晟还不明白她的用意,现在才恍然大悟。 吴使者见掌柜也不像是说谎的样子,招呼丐帮众人道:“咱们走,进村去搜!”还没迈出步子,门却又被打开,进来两个青年男子,都是二十多岁的年纪,劲装疾服,腰间佩刀。 下首的男子对展柜道:“天寒地冻的,给我们先来两角酒,一斤牛肉,去去寒气!”坐下来后,又吩咐道:“店家,一会再准备一坛酒,十斤牛肉,我们带给村中的弟兄!” 吴使者一听他们从村中来,即刻来了精神,问道:“两位可从村中出来?”下首的男子头都没有抬起,傲慢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他依旧看出了眼前都是是丐帮中人。 吴使者自讨了个没趣,也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发作,只得悻悻离开。上首的男子小声责备了一句,忽道:“敢问丐帮的英雄有何指教?”这句话一出口,徐、文二人却听得是明教京师分坛坛主杨幺的声音,互望了一眼,心道:“杨大哥怎地出现在了这里?” 吴使者转身道:“如果是从村中来,敢问是否见过我帮中的叛贼?”“你帮中的叛贼关我什事?还有,就算看到了,难道他脸上写着‘叛贼’两个字吗?”下首的男子依旧是目中无人的语气。杨幺埋怨道:“堂弟,行走江湖说话须客气些。”“怕他们这些讨饭的作甚?你忘了十多年前——”下首的男子还未说完,就被杨幺狠狠地推了一下,不再言语。 “既然如此看不起我们丐帮,那请问阁下是何帮何派?”吴使者强忍着怒气,问道。“砰”的一声,下首的男子重重地拍了下桌子,道:“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明教杨钦是也!”“哼!原来是魔教中人,那真是我吴某人有眼无珠了!”吴使者拱手道。 听到这话,杨幺重新打量了一下他,道:“阁下想必是丐帮吴曳吴使者吧,多有得罪之处,还望见谅!”“弟兄们,给我拿下!”吴曳忽然喝道。紧接着,跟在身边的丐帮弟子就齐齐围住他们。 杨幺对他突如而来的举动感到奇怪,问道:“吴使者,为何——”“瞧瞧你们在太原干下的好事!”吴曳冷笑道。“跟他们这帮叫花子啰嗦什么?”杨钦不管不顾,抽出腰间的刀来,上前朝吴曳砍去。 吴曳闪身躲过,反手一掌,推了他一个四脚朝天。杨钦很快爬了起来,“呸”的一声,朝地上吐了一口痰,叫道:“我明教向来与丐帮势不两立,你们倒先撩拨老子了!”精神抖擞地跳到吴曳跟前,人起刀落,再次砍去。吴曳一个闪身,欲再来一掌,却没料到他丢了手中朴刀,右手一拳,与掌相接。 两人试探之后,很快交上手。而杨幺对付余下的几个武艺稀松平常的丐帮弟子却是没花太多功夫,不多时,就把他们尽数打倒在地。再看杨钦吴曳二人时,却发现他们都已斗到了屋外。 杨幺跳到外面,见二人依旧是难分难解。他拿下自己腰间的刀鞘,用力一掷,正好把二人挡开。杨钦跳出圈外,喜道:“堂兄,我们二人联手,把这臭要饭的做掉!”杨幺摇摇头,对吴曳道:“吴使者,虽然我教与贵帮有些陈年旧账没有算清,但终究都过去十多年了,不至于在这荒郊野岭就拼个你死我活吧?”吴曳见他一个人出来,知道弟子已经被打翻了,心下暗道:“好汉不吃眼前亏,下次再来寻仇!” 杨钦见他转身要跑,哪里肯放过,却被杨幺挡住,道:“随他去吧。”又对吴曳道:“贵帮的几个下属并无大碍,吴使者一并带走他们吧!”杨钦虽然不甘,但也只得听他。 堂兄弟二人在外面等了良久,估计着吴曳已经带着丐帮弟子离开,方才回到店中。却见到徐、文二人带着一个衣衫破烂的小乞丐。杨幺推了推不认识文菁的杨钦,二人齐声道:“属下拜见大小姐!”文菁问道:“二位杨大哥,你们怎地在这里?” 杨钦不加思索道:“属下奉教主之命,迎接大小姐——”这次杨幺却又是狠狠地推了他一下。杨钦像是记起什么,没有再往下说。 望着他们奇怪的样子,文菁讶然道:“我爹叫我回去?”“不——不是!”杨幺连忙摆手道。“看属下一时口误,说错了话。”杨钦也是抽了自己一下,附和道。 杨幺继续解释道:“太原城外一别后,属下准备回京师,却于半路上遇到了堂弟,有些事要来这汾州一下,所以才出现在了这里。”文菁道:“既然如此,有件事还要麻烦两位杨大哥。”徐晟明白她的意思,刚刚已经小声商定,刘三宝丐帮是回不去了,就先托付给明教,以后若有合适的机遇再叫他武功。 徐晟将刘三宝推到前面,道:“这位小兄弟本是丐帮弟子,只有十四岁,还望杨大哥带他去京师分坛。”刘三宝听徐、文二人的意思,是要分别,忙道:“徐大哥,文姐姐——”“刘兄弟,并非是我不教你,一则你年龄尚小,二则我本身武功低微。所以先把你托付给明教,他日只要有一个条件满足,必当如你所愿!”徐晟郑重道。 见他一副言辞诚恳的样子,刘三宝心想也别无他法,只得答应道:“好吧!”转而对杨幺杨钦道:“我刘三宝以后就是明教弟子了,唯两位杨大哥马首是瞻!” 杨幺『摸』出一锭大银,对掌柜道:“光顾着打斗说话了,不知酒菜还有没有?”张掌柜笑道:“有,自然有!”要伸手接过银子,却被刘三宝一把拦住,固执地说道:“既然在里,自然是应该小弟做东!”从自己的袖中『摸』了半天,才掏出一点碎银,一股脑儿全部拿给张掌柜,道:“张大叔,这些够吗?” 张掌柜从柜台拿出一杆小秤,称过后,面『露』难『色』道:“付吃的这些是够了,加上要带走的那些却不……不太够。”杨幺哈哈大笑道:“小兄弟,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把大银塞给掌柜,道:“大小姐,徐公子,你们也一起来吃点吧。” 徐、文二人坐了下来,象征『性』地吃了一两口。吃罢,杨钦将酒肉带回给村中明教弟兄,尔后又回到这里就宿。店虽小,却也有凑合着睡的七八间客房。更兼今晚无其他人投宿,他们倒也自在。 *** 一夜无话。一大早,徐、文二人与他们告辞,回尧都酒楼拿回马匹,再沿着汾水旁的官道一路南下。一路上,却发现不时地有乞丐和一些身着普通衣服的人对着他们指指点点,窃窃私语:想必都是丐帮弟子,区别只是打扮得像不像乞丐罢了。不用想他们是金人『奸』细的消息已经在丐帮传了个遍,全帮上下都一致这样认为。 次日来到一座小镇,二人因初来乍到,不甚熟悉,想问一问路。刚拦住一个中年『妇』女,问道:“前面可有酒楼?”那中年『妇』女刚想回答,却忽见一个表情凶悍的乞丐恶狠狠地盯着,支支吾吾道:“我……我不知道!”二人循着她眼神望着的方向,顿时明白是怎么回事。徐晟道:“大婶,你走吧,我们也不为难你了!”中年『妇』女如释重负一般,匆匆离去。 二人重新上马,离了小镇,沿着汾河的水流缓缓南行。在冷风的呼啸中汾水潺潺流过,也携着飕飕的寒冷刮进两人的心底。文菁苦笑道:“普天之大,竟然找不到一个可以倾诉之人。”坐在后面的徐晟下颌轻轻勾在她的左肩上,说道:“菁儿,不是还有我么?”文菁感叹道:“对,有你有我,有你有我。有晟哥哥在,就算全世界都不理解,那又如何?”徐晟道:“这河东路都是丐帮的地盘,咱们赶紧去大名府寻你外公吧。”文菁道:“对,不过在此之前咱们先摆脱身后那几个鬼鬼祟祟之人吧。”徐晟道:“那是自然。” 二人从上午发现身后一直有三四个人跟着,初时还没有注意,以为仅仅是同路。尔后却发现不仅仅是同路那么简单。徐晟还有一次故意听了下来,假装朝四周观望时,却见他们都有意躲开了,是以还不知道跟着的人是谁。 马背上的二人依旧缓缓前行,文菁忽道:“晟哥哥,抱紧我。”徐晟以为她冷了,将抱着她纤腰的手搂得更紧了。文菁却是撒娇道:“再抱紧点!”徐晟微微笑了笑,从她手中接过缰绳,将她完全抱在怀中。 望着她一脸幸福的样子,徐晟心中也是倍感温暖。文菁小声道:“晟哥哥,别说话,用手帮我挡着右侧。”徐晟有些疑『惑』地依言,见她从身边拿出了一面小琉璃镜,靠在自己右手袖边,来回旋转了几下。 困『惑』之间,徐晟却见镜中出现了后面跟踪之人的影像。而文菁动作十分隐秘,旁人看了还只是认为二人亲昵的举动。 琉璃镜缓缓转动,二人这下完全看清了,打头的竟然是在汾州偶遇的杨钦。文菁心中暗道:“前天,他似乎是说漏了嘴,难道爹爹真的要叫我回去?那为什么不直接说明,还是怕我不肯回去?”一想到这里,就变得难过了起来:“看来爹爹还是不肯接受晟哥哥。”轻轻叹了一口气,收起琉璃镜,道:“晟哥哥,既然是自己人,我们就拦住他们,将事情问问清楚。” 徐晟点头同意,双手拉紧了缰绳,道:“菁儿,坐稳了!”吹了一声口哨,让一旁的出骨墨龙驹跟紧,喊了一声“驾”,策马向前奔去。 后面不远处跟着的杨钦带着三个教众见他们疾奔,也是加紧跟上。却见他们七拐八绕,向前面另一座小镇而去。杨钦等人不敢懈怠,将马催得更紧。约莫一个时辰,劣马累得气喘吁吁,来到小镇上,却不见了踪影。 杨钦自语道:“奇怪,却是去了哪里?”吩咐手下道:“到处找找看!”在镇中瞎转悠了几圈,却徐、文二人从一个小巷中忽然闪出,自是吓了一跳。未等开口,文菁就问道:“杨大哥,你跟着我们,究竟是所为何事?” 第二十四回 拭血剑 缘何举(1) 杨钦把脸稍微收拾了一下,和三个教众齐齐下拜,正声道:“属下奉教主密令,恭迎圣女回江南总坛!”“圣女?”文菁愕然道,“明教的圣女么?”徐晟也是脸上写满了疑问,不解地望着他们。 杨钦再次下拜道:“大小姐难道不知么?现在全教上下都知道了,就等着圣女回去举行登坛仪式。”“可是当真?”文菁再问道。杨钦道:“属下听说,教主一开始不知是受左使还是右使相劝,并无此打算,后来才下定决心,力排众议,作此决断。从反复确认的消息来看,此事千真万确!” 文菁只觉得一阵眩晕,后退了两步。徐晟见状,一把扶住她。好一会儿,文菁才稍稍平复了心情。杨钦道:“大小姐,本来在汾州的时候,我们就要告诉你了,只是当时堂哥认为时机不妥,所以才没有说。” 文菁又问道:“密令,是爹爹的亲笔手书,还是——”“那倒不是,是总坛的人带来的口谕!”杨钦回答道,“还说,圣女登坛之日已经确定在今年的四月初八日!”文菁心中又是一阵烦『乱』。 杨钦试探着说道:“大小姐,此时距离四月初八尚有两个月左右,您看您是自己去总坛,还是由教中弟兄护送着去?”文菁心中已是无比凄苦,当着他们的面却还是没有完全显『露』出来,挥挥手道:“你们,你们先走吧,我想静一会儿——既是爹爹的安排,我自会在那天之前到达杭州总坛。” 杨钦恭敬道:“那属下告辞!”说罢,带领着帮众离去。 也不管他们是真走还是假走,文菁已经在徐晟怀中哭了起来。徐晟双手改扶为搂,让她靠在自己的肩膀。过了一会儿,扶着她的双肩再看时,文菁的泪水已从粉面上滑落了下来,纯净的双眼已然完全湿润。徐晟安慰道:“菁儿,别哭了。”他虽然不明白“圣女”二字的意义,但已了解到事情的严重『性』。 文菁安安静静地哭泣了好一会儿,才渐渐止住了眼泪,身体前倾,再次靠进他的怀里,白皙的左脸颊紧紧靠着他的左脸,轻声道:“晟哥哥,你带我走吧!”徐晟以为是继续赶路,要转身去牵马。文菁又是一把抱住他,在耳边道:“不,不是这个意思。你带我走,找一个地方,只有我们知道,我爹永远都找不到。”徐晟道:“为何,这圣女的位置有这般可怕么?” 文菁凄然道:“圣女登坛之日,便是我与晟哥哥永别之时!”徐晟吓了一跳,道:“这话怎么说?”文菁摇摇头,道:“我也是去年在杭州时,才从总坛的明教典籍中看到的。”紧接着,给他讲了种种有关圣女的教规。当听到“圣女必须孤独一生,永远不许结婚嫁人,如果违反按教规要焚死”时,徐晟呆了半晌,不知道说什么好。 “不行!”徐晟握紧了拳头,坚决道,“我们必须回到江南,向你爹说清楚:我徐晟要无论如何都要娶你文菁为妻,一生一世,永远不离不弃!”文菁叹道:“我又何尝不想这样,可是爹爹的决议——” “那至少要和他当面说清楚吧,不能就这样毁了你!”徐晟坚持道。“没用的,爹爹如何会听我们?”文菁苦笑道。 徐晟一下子也陷入了为难:“文教主的『性』子菁儿肯定是了解的。我们去说肯定没用……”转念又想:“说不过,那动手呢,动手更不行,我在文教主面前过不了三招!” 文菁忽道:“晟哥哥,咱们去大名府寻外公吧!”徐晟点点头,心下暗道:“先跟周老侠学武,然后再——不行,就算武艺学成了那又怎样,我怎么也不能和未来的‘岳父’动手!”想到这里,立即觉得这是一个无比愚蠢的想法,问道:“还去大名府作甚么?” 文菁道:“我们劝爹爹没用,我叫外公去劝劝,或许有用;就算没用,我与晟哥哥在最后两个月多厮守几天,也比直接去江南、马上就分别要好。”徐晟却没想到这一层意思,但觉得这是目前唯一的办法。 徐晟牵来马匹,二人纵身上马,像往常一样共乘一骑。文菁道:“最好就是,能够让外公亲自将菁儿许配给晟哥哥,这样爹爹就不好多说什么了。”像是忽然记起什么,小声道:“晟哥哥,你骑出骨墨龙驹吧,我怕杨大哥并不是真的走了,咱们快马加鞭赶到大名府。” 她猜得没错,杨钦等人只是假装离开。他看文菁的神情,也不像是要乖乖回江南的样子;再则密令中说,如果谁能把圣女护送回总坛,谁就有奖赏,他如何能放过这个机会。但二人各乘一骑,两匹良驹的脚力这些劣马如何追赶得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一路向东,不一会儿就在扬起的尘土中消逝得无影无踪。 *** 前几日行路缓慢,人马都得到了充分的休息,是以精力充沛。这一下马不停蹄,昼夜不息,在第二日天明就赶到了大名府。 到了这里,二人都熟悉了许多。顾不得休息,来到周侗家,却依旧没有寻着人,只有一个书童在家。文菁认识他,唤作简一,问道:“外公又是去了哪里?”简一嬉笑道:“文姐姐,我知道是知道,不过老爷子说了,要先考你一考,如果说不出来,便不能告诉你。”文菁笑道:“好你个简一,人小鬼大,那你就说说,怎么考我?” 简一摇头晃脑道:“姐姐,老爷子知道考你没什么难度——”指着徐晟道:“就考考姑爷!”听到这话,文菁顿时羞红了小脸,道:“简一,你……你『乱』说什么?” 简一坏笑道:“难道我说得不对么?”又做了个鬼脸道:“文姐姐,为了防止你提醒他,只好麻烦你转过去咯。”文菁朝徐晟使了个颜『色』,慢慢转过身去。简一道:“问姑爷的问题也很简单,今年四月二十是老爷子的什么日子?”文菁听了,心里猛地一个激灵:“简一不提醒连我差点都忘了,四月二十是外公的七十大寿!不过我有没有对晟哥哥说过呢?”仔细地回忆了一下,去年年底时无意中曾经对他提过一次,但没有讲具体日期,只是说“明年将是外公的七十大寿”。 徐晟却是一下子怔住了,心下问道:“四月二十日,什么日子?我只知道四月初八,是……”一想到这里,他不愿意再想下去,只是暗道:“这和周老侠也没什么关系!”挠了挠头,刚要说不知道,却瞥见背对着的文菁右手做了个手势。 徐晟仔细一看,手势的含义是个数字“七”。“七,什么意思?”徐晟心下依旧不解。文菁听他依旧没有答出,正准备将双手放在一起,别在背后作一个“十”的手势,却听得简一嚷嚷的声音道:“姐姐,可不许作弊哦!” 文菁装作若无其事,道:“晟哥哥,我今年的礼物你还没给呢,让我想想要什么。”徐晟心下更纳闷了:“礼物?菁儿可从来都没有主动问我要过什么礼物,难道她说的是生日礼物?可是距离生日还有一段时日呢,也不必这么早给礼物啊!”忽然像记起什么,一拍头顶,心中暗喜:“生日,菁儿要提醒我的是生日;她刚刚提醒的是‘七’。错不了,她去年也曾对我说过,明年是她外公的七十大寿!”脱口而出道:“七十大寿!” 简一满意地点点头:“虽然姐姐有作弊的嫌疑,但姑爷总算答了上来。也罢,就算答对了吧!”文菁不服道:“什么叫‘就算’,明明是‘就是’!” 简一递出一张字条,道:“老爷子吩咐过了,如果你们来找他,就把这张纸条给你们!”徐、文二人翻开一看,见上面写着:菁,四月廿日寿辰于江南,然之甚,许以武! 徐晟心下暗道:“看来周老前辈去了江南,我要在他古稀寿宴上好好表现,让他满意,才能开始学武。”文菁则是心想:“来找外公,教晟哥哥学武是一方面;但当前更重要的是,叫外公劝爹爹不要让我去做圣女。” 失落之情已经溢于言表,简一见她这副样子,便道:“文姐姐,你不要不开心了。前面一次老爷子回来,提到姑爷还说不教不教的;但上一次回来后,已经不说这样的话了。依简一来看,这次是真的要教了。况且,老爷子不再收徒的规矩早就破了,文姐姐你十二岁回江南你爹爹身边后,就收了一个弟子,由于年纪的原因,在辈分上视作徒孙对待;只不过去年你回来时,那名弟子已经学成出师,又没人提起过,所以你不知道……” 他絮絮叨叨地讲了许多,心事重重的文菁却心不在焉,只是听了个大概;一心关心她的徐晟更是没听全。 简一尚在唠叨之际,却见一人急急奔了过来,口中叫道:“老爷子,不好了,需要你去——”喊到一半,猛然看到文菁,却是停住了,不再说话,只顾着大口喘着粗气。 第二十四回 拭血剑 缘何举(2) 徐晟定睛一看,来人却是燕青,问道:“燕叔叔,什么事这么慌张?”燕青一时愣住,不知怎么回答,应付道:“没,没什么,周老爷子在家么?” 文菁上前,行礼后,说道:“我们也在寻外公,但他不在家,不知所为何事?”燕青转而笑道:“没……也没什么大事,就是看看老爷子在不在家。”文菁见他闪烁其词,明显是不愿意回答,便道:“真的没什么事?”燕青干笑道:“能有什么事?”接着,像是突然想起什么,道:“有个江湖朋友还在等我,先走了!”未等两人回话,又是匆匆离开。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徐晟『惑』然道:“燕叔叔究竟是什么事,明明是来找周老侠的,却这样就走了。”文菁道:“看这样子肯定有事!”徐晟问道:“要不,跟着他?”文菁点头同意,牵来马匹,道:“燕叔叔像方姨姨一样,帮了咱那么多。他现在或是遇上了什么棘手的事情,理应去看看。”说起来,燕青对她的直接帮助甚少,但对徐晟的帮助打心底里就视作对自己的,是以也认同他。 燕青几乎是在前面连跑带飞赶路,对身后的马蹄声几乎没有在意,只道是别的行人经过。 徐、文二人驾马跟了五六里路,就听得前面树林中有“乒乒乓乓”的声音,似乎是有人在其中打斗。就在下马之间,燕青已经身形一闪,进了树林。两人连忙将马系在一棵树上,来到林边,果然见到两拨人在打斗。 仔细看时,两拨人他们都认识:一拨时以上官荣、钟相为首的明教中人;另一拨是宋启、柴进、花逢春和阮英等人。玉芝公主在一旁不停说道:“你们别打了!”却是无人能听。 此刻,上官荣和宋启作为各自武功最高的人,正当拼得激烈。上官荣一个跨步,来到宋启跟前,左手一把抓住他的右手腕,右掌横向一劈;宋启右手被抓住,左手却是不甘示弱,反向一拳,正中他的手掌。掌拳相交中,内力的力道将二人震开,各自后退一步后,又缠斗到一块。 燕青大吼一声:“住手!”依旧是无人听,环顾之间,却是看到了徐、文二人,急道:“你们怎么来了?”再看上官荣和宋启时,他们竟然都下杀招,俨然到了生死相博的时刻。 燕青顾不上许多,强行欺身上前,跳到二人中间。显示趁着宋启换招的间隙,双手一个格挡,紧接着使出『迷』踪拳中的一招“蟠螭坐狮”,攻向他的下盘,勉强把他挡开。却不提防身后的上官荣一招以“二龙戏珠”,双手直取他的后脑。这招使出来本来是取敌眼珠,但燕青背对着他,所以变成这般效果。 上官荣使到一半,却发现眼前的人已变成了燕青,想要收招,哪能完全收住。他心中暗暗叫苦,心想不要就此伤了燕兄。说时迟,那时快,正在懊恼之际,却见前方左右斜刺里两个身影闪出,手指灵动,一点一拨,一扣一收,用以柔克刚的招数轻轻化解了自己这一招。 来者自然是徐晟和文菁二人,看了一会的他们见事不宜迟,只得出手相助。加上上官荣本就有收招之意,所以二人都只用了两根手指,便卸去了这招。 燕青听得脑后不再有呼呼风声,回望过来方知已无险情。他一把抱住还要发作的宋启,劝道:“先彻底弄清楚,其中或是有什么误会,然后再打也不迟!”文菁心下暗道:“晟哥哥的那些梁山叔伯们也听信了那些流言,认为明教成了金人的帮凶么?”仔细想想,却觉得不太对劲:“就算是听信,他们一向‘以忠义为己任’自居,但那也不必像这样『性』命相博吧!”对徐晟:“咱们一起先将那些打斗之人分开吧。” 徐、文二人纵身而起,来到其他人中间。徐晟先是以一招“惊弓之鸟”震开钟相,紧接着就是一招“鸢飞鱼跃”放倒花逢春;而文菁也是以探花折柳手的“瓜熟蒂落”和“落叶飞花”分开阮英和一名明教弟子。探花折柳手是前两年方百花教她的,十来个招式都是手法上的变化,并且多是以柔克刚的套路,也不伤敌要害,十分契合她灵巧为主的套路,是以经常使用。 两个各自施展本事,好不容易才将众人堪堪分开。其中一个明教弟子已经伤的不轻,趁着不打斗,钟相吩咐另外两个弟子赶紧去照料。刚歇了下来,却见花逢春又是冲上前去,要和钟相放对。钟相也是不甘示弱,叫道:“来来来,怕你便不是男人!” 徐晟一个箭步上前,拦住花逢春道:“花大哥,究竟是怎么了?”文菁跳到上官荣身旁,想问问他。却见上官荣一改往日的冷静,带着未消的怒气盯着宋启。而燕青还在那儿兀自不停地劝着宋启。 阮英“嗤”了一声,对徐晟道:“徐大哥,我真是看错了人!”又指着文菁道:“她分明是魔教中人,你又如何与她在一起?”徐晟辩解道:“明教又怎么了,哪里惹怒了各位?”花逢春道:“今日我就问你一句,若是依旧执『迷』不悟,便与你再无瓜葛,我梁山也没有这样的后人!”徐晟心下暗惊:“这丐帮真行,才几天就把流言传得满天飞。不过花大哥他们也真糊涂,不晓得明辨是非!”便问道:“花大哥,连你们也不相信我们么?” 宋启道:“需要相信什么,魔教做下的好事有人亲眼所见!”徐晟奇道:“我就不信还有人亲眼所见了,那倒要问问,究竟是谁?”宋启“呸”了一声,道:“是谁还要告诉你么,然后你再告诉这个小魔女,最后再派人来杀人灭口是吧?”徐晟道:“宋大哥,虽然见面时间不长,但我最敬佩你了,可不要这般血口喷人!”宋启道:“不要再叫我宋大哥,花贤弟说得对,梁山没有你这样的后人!” 文菁见玉芝公主在不远处,想靠近她,问问清楚。却被柴进一下拦住,拔出长剑喝问道:“小魔女,你待要怎样?”徐晟赶紧撇了花逢春,来到文菁身边,拉着她的手,后退了几步。 花逢春也是上前,冷笑道:“小魔女,我警告你,可不要对玉芝不利!”其他人唤文菁“小魔女”徐晟尚且能理解,现在连花逢春都这么叫,他觉得不可思议,毕竟在暹罗国可是相处融洽的,原先也知道文菁明教教主之女的身份。 徐晟怒从心起,说道:“你不要和文姑娘这般说话!”“这样说待怎地?”花逢春道,“你如果要和我火并,那就来啊,奉陪到底!”摆开架势,就要厮杀。 “都先住手!”是燕青发话了。他刚刚劝住宋启,急忙上前打圆场。花逢春有些不满道:“燕叔叔,你可不要一心只充当和事佬!”“就是,燕贤弟你今天究竟帮不帮我们?”柴进问道。 燕青道:“总得先调查一番,才能下确切的结论吧!”“还有什么好调查的,人证物证俱在!”宋启道。 “就是!”阮英附和了一声。宋启问道:“徐晟,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离不离开小魔女?”阮英在一旁嘟嚷道:“宋大哥,别劝了,我看他是『色』『迷』心窍了!” 宋启道:“燕叔叔,你两不相帮,加上对方又来了两人,特别是这个吃里扒外的梁山之后,这样我们今番就胜不了。不过不要紧,我们也可以去叫人,到时再来拼个你死我活!”带着梁山众人,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燕青也只得朝徐、文二人做了一个无奈的神情,跟着走了。 待到他们走远,徐晟摇头道:“真是不可理喻!只有燕叔叔一个明白人,希望能说服他们,不要听信这些江湖流言。”刚要问上官荣时,却见文菁已经陷入了沉思,便道:“菁儿,不要放在心上吧,就算全世界都误会你,也有我在你身边!” 文菁神情间颇为动容。片刻之后,忽问道:“玉芝妹妹刚才手势是什么意思,晟哥哥你看清楚了么?”徐晟却是『摸』不着头脑,他完全没注意。文菁道:“晟哥哥你没注意,刚刚玉芝妹妹走之前,向我们做了一个手势:先是摆了摆手,然后又指了一个方向,最后又做了一个——”一只玉手向前,只伸拇指、食指和小指,其余两指收拢,接着说道:“虽然这个手势和我方才提醒你的不一样,但也是另外一种‘七’的手势吧。如果说摆手是‘不要’的意思,‘不要那边七’,这是什么意思?” 徐晟问道:“他指的是哪个方向?”文菁道:“就是东北方向。”“东北方向有什么?”徐晟更加不解。 文菁脑海中搜寻了一遍,摇头道:“那个方向似乎也没什么,有点名堂的去处都不在大名府地界了。要是这样一来,范围可就大了。”徐晟知她地理知识渊博,便道:“菁儿,如果你都想不到,那表明东北方向真是是没什么了。”文菁自语道:“玉芝妹妹是想提醒我们什么,就算情急之下方向指偏,叫不要去某个地方。可这个‘七’究竟是什么意思呢,还是没做完就被他们拉走了?”意识到最后那个手势是理解整个意思的关键,但一时也想不明白,转而问上官荣道:“上官叔叔,梁山那帮人为何要和我们如此拼命?” 第二十四回 拭血剑 缘何举(3) 上官荣道:“我们也不知晓,走在路上就遭遇突然袭击了。要不是燕兄反应快,几乎为他们所伤!”徐晟道:“上官叔叔,我看他们也是受了丐帮的蛊『惑』。等几日气消了,我劝劝他们吧!外人一向不了解明教,稍有不好的传言,都想当然地认为是真的。” 上官荣惊愕道:“什么蛊『惑』?”徐晟道:“难道上官叔叔没听说吗,丐帮到处散播谣言,说明教成了金人的帮凶,帮着攻下了太原。”上官荣哂笑道:“真是无聊透顶的流言。”接着又摇头道:“不过闻所未闻。” “特使,属下曾听说过一二。”一名明教弟子道,“前两日我在郊外听几个乞丐闲聊时候说的。”“哦,那你且说说都听到些什么?”上官荣来了点兴趣。 那教众恭敬道:“回特使,属下只是隐隐约约听到几句‘魔教成了金人的走狗’之类的,要凑上前去听个明白,那几个乞丐却走开了。”徐晟且把在汾州遭遇的事情说了一遍。上官荣惊讶不已,道:“居然能发展成这样的传言!” 钟相轻蔑笑道:“依我看,这次金人南侵就不应该帮朝廷,这到头来,居然被他们误会成这样,不如反了他『奶』『奶』的——梁山的和那帮臭要饭的是一个德『性』,都是自诩忠义……”见到文菁渐渐皱眉,他突然想起徐晟应该也是梁山那一边的,没有继续再说些难听的话。 文菁见他没有再说,自是舒坦了点,带着些歉意看了看徐晟,缓缓说道:“依我看,不像是这个原因。”徐晟道:“那还能是什么原因?”文菁摇了摇头,道:“就算他们误以为我们帮了金人,值得这样豁出『性』命么?” 如一语中的一样,徐晟自问道:“对啊,值得这样拼命么?最多也就是气愤几天,过去了也就气消了。看刚刚他们的表现,可是要与我全然决裂的!”上官荣若有所思道:“大小姐考虑得周全,这事恐怕不是这么简单!” 文菁道:“这也正是我想不通的地方,难道还有其他我们不知道的变故不成?”一说到这里,徐、文二人心下俱是一紧。“这恐怕就和玉芝妹妹最后的那个那个手势有关。”文菁又道。 “大小姐,你方才说和‘七’有关——我突然想起,武林中是有个‘七贤庄’的。”上官荣道。“那这七贤庄有什么来头?”徐晟问道。 上官荣捋须道:“说起这七贤庄,别的倒没什么打紧,这算的本事却是十分厉害,据说武林人士有什么棘手的事情,都要备重金去求教!”“这‘算’指的是算计还是算学?”文菁问道。“两者兼具!”上官荣大笑道,“七贤庄武林中人所知甚少,我也只是昔年听师父提到过一两次。” 文菁又问道:“那这个七贤庄是在东北方向么?”上官荣道:“只听说在江宁一带,具体却不知道。”文菁道:“既是江南,肯定不是东北方向了,指的那一下或许真的不是方向。但七贤庄与我们有什么关系?” 徐晟忽道:“我小时候听娘亲说过,父亲的众多弟兄中,有一个唤作‘神算子蒋敬’的!”“神算子蒋敬?”上官荣道,“十来年前,江湖是听说有这么一号人物。想他人称‘神算子’,可能是从七贤庄出来的吧?” “不过好像还是没什么关系。”文菁小声道,“晟哥哥你见过他么?”徐晟道:“我最多只是在不记事的时候见过。” 上官荣道:“这个人在江湖上都十几年没听说了,也不知去了哪里。看来正如大小姐所说的那样,没甚么关联。”钟相道:“谁知道什么原因?”文菁点头道:“我们也不用在这瞎猜了,最多过几日,终会弄明白。” 一时没有进展,上官荣告辞道:“属下先带教众离开,大小姐凡事小心为上!”转身要带着众人离开。钟相却道:“若是出于安全考虑,大小姐最好先回江南,这北方不太平。” 听到“江南”二字,文菁一怔,心中变得烦『乱』了起来。她本来强迫自己忘掉圣女一事,钟相却再次提起:不知是有意叫她回江南,还只是随口提起。徐晟瞧她神情,知是想起此事,悄声道:“菁儿,不要难过了。” 望着上官荣已经远去的背影,文菁见事不宜迟,说道:“上官叔叔,请留步!”上官荣转身回来,道:“小姐有何吩咐?”文菁却是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说道:“没……没事?”上官荣不知她想说什么,只得道:“既然没什么事,那属下告辞了。” 文菁像是鼓足了勇气一般,转而问钟相道:“钟叔叔,你刚刚叫我回江南,可有什么原因?”钟相感到有些奇怪,道:“不就是因为北方战『乱』么?”文菁道:“没有别的什么原因吗?”钟相反问道:“还能有什么原因?” 文菁心中一方面想知道关于“明教圣女”一事,另一方面却又十分不希望听到千真万确的坏消息,所以变得吞吞吐吐了起来:“上官叔叔,最……最近有我爹的消息么?” 上官荣听她似乎又转移了话题,愈发感到奇怪,道:“听说教主一直在江南——”说到这里,他看了看周围,有几个一般教众在,不便如实相告。文菁理会他的意思,继续问道:“爹爹带来的消息中,有和……和我有关系的么?”问了这一句,她俨然如临大敌一般,十分紧张地瞧着上官荣。 上官荣道:“这个嘛——”又把得到的消息仔细梳理了一下,说道:“却是没有。”见他酝酿之间,文菁心下暗道:“看来上官叔叔想着怎么措辞来回答我了,这已然印证了杨大哥得到的密令。”神情变得凝重了起来,好一会儿,带着无奈道:“我知道了,上官叔叔。” 上官荣感到十分奇怪,但也没有多问,再次带着众人离开。 未等他们走远,徐晟再瞧文菁时,见她神『色』凄楚。轻轻搂过,让她靠在自己怀中。文菁叹道:“看来爹爹让我做圣女一事千真万确了。”徐晟轻轻拂过怀里人儿的秀发,慰然道:“到时令尊能够改变决议也说不定。”文菁摇头道:“本来想叫外公去劝,可还是寻不着。以外公的『性』子,四月二十日之前难以见到他。但那时我已被爹爹请到总坛举行完登坛仪式了!”一想到要与她永远分别,徐晟心中也是万分不舍:“离开了菁儿,纵使周老侠教我学武,那又有何用?” 徐晟明白若是自己也表现得十分悲观,文菁定然更加伤心。他没有表现心中所想,依旧不停地安慰。文菁道:“若是没有外公来说,其他人的意见终究是弱了许多。”接着,又叹道:“我再请方姨姨帮我劝劝爹爹,晟哥哥你也听杨大哥说了,想必之前劝爹爹就是右使,终究还是没用,如今再劝,也恐怕也只是徒劳。不过无论希望多么渺茫,终究还是要试一试。” 徐晟道:“那我们且回江南?”文菁道:“不能回江南,一旦回江南,不等着爹爹抓我去总坛么?”徐晟好奇道:“那你怎么和方姨姨说上话,如果不能见面的话?”文菁自信道:“不说上话,也能告诉她的呀!”“难道是写信?”徐晟问道。 “咱们又不是官府中人,靠普通的驿站传输信件太慢了。”文菁道,“有其他快得多的办法——那天上飞的鸽子就行!只是不知大名府哪里有信鸽,让我们传信?”“信鸽?”徐晟喜道,“炉峰山就有!”“你说哪里有?”文菁追问道。 徐晟却是自觉失言,此时若是回炉峰山三位伯伯肯定不会给自己和文菁好脸『色』,虽然尚未弄清楚是什么深仇大恨,但想必文菁教主之女的身份大家已然知晓。 心中想着的时候,却见她似乎豁然开朗一般。文菁自语道:“是个‘山’字——如此一来,她手势的意思就是炉峰山了,错不了,就是炉峰山!” 徐晟自是不明白她所说的话。文菁微微笑道:“晟哥哥,你不明白,对不对。且听我细细说来——”右手向前,再次只伸拇指、食指和小指,其余两指收拢,做出之前做过的那个手势,道:“我们方才以为这是个‘七’字,并对此深信不疑。其实我们都错了!”“那是个什么字?”徐晟问道。 文菁右手由平神变成竖起,道:“晟哥哥,你看这像个什么字?”徐晟依旧是摇头。文菁提示道:“什么字中间一竖长,两边两竖短的?”“‘山’字?”徐晟迟疑道。 “没错,就是‘山’!”文菁道,“晟哥哥,你真聪明!”徐晟知她这是不忘顺便夸一下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心下暗道:“如果说这都算聪明的话,那菁儿的才智真的叫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了。” 第二十四回 拭血剑 缘何举(4) 文菁继续分析道:“这个手势可能在哑语里面的意思就是‘山’字,想必玉芝妹妹学过哑语,而我们都不曾学过,所以一下子无法猜出,差点误解意思。”她猜得不错,“不要”和“去”在常见的手势里面很容易表现,但要表示这个“山”字却比较困难。情急之下,玉芝公主只得用哑语的手势作出。 文菁点头道:“这样以来,整个含义便十分清楚了。那个指向的手势本来就不是指的确定的方位,而是‘去’的意思:整句话的意思就是‘不要去山’。跟我们有关的一定是炉峰山!”“不要去炉峰山,那肯定是怕我们去了炉峰山,再和邹伯伯他们争执起来!”徐晟恍然道。 文菁思索了一会,说道:“恐怕不是这么简单。如果仅仅是这一层意思,用不着特别提醒,毕竟在哪里都有可能见到梁山的人而引发争端。”徐晟点头道:“也对。若论武功,邹叔叔他们也不是顶尖水平,没必要专门提醒那里。”文菁道:“总之,此事一定和炉峰山大有关联——这可由不得我们不上山,一方面那里有信鸽,另一方面或许能从那里找到整个事情的根源!” “可是,恐怕我们一上山,就要和他们打起来!”徐晟担忧道。“这也是一个问题。”随口附和了一句,文菁忽然转了话题,问道,“晟哥哥,你可知那信鸽在炉峰山的哪里?” 徐晟笑道:“这你可算问对人了,养鸽子的那个兄弟和我最是熟悉。一般来说,信鸽都放在后山了。”文菁狡黠一笑,道:“既然不能明查,那就只能暗访了!”“可是后山并没有路呀!”徐晟犯难道。 “晟哥哥,你觉得以你现在的轻功,要上那炉峰山的小鬼道,想必不难了吧!”去年文菁第一次去炉峰山时,以她当时的轻功就可以勉强上去了,随着进步如今可以说是容易了。而这靠近一年的时间里,徐晟的轻功从无到有,比自己当时要强上不少,自然也不会困难。 徐晟心中顿时明白:“在菁儿的帮助下,不知不觉中我各方面都有了很大的长进。”便道:“你的意思是,借着轻功,从没有路的后山上去?”文菁眨了眨眼,说道:“不试试怎会知道?”徐晟道:“那咱们现在就走?”有了办法之后,他显得有些着急。“既是暗访,还是晚上行动比较好——何况,从昨天到现在,我们都一个昼夜没休息过了,路上也只吃了一些干粮充饥,晟哥哥你不疲惫么?”文菁道。 经她这么一提,徐晟这才想起,确实是一个昼夜未曾合眼,有些心疼道:“菁儿,让你受苦了。”文菁嫣然笑道:“晟哥哥,有你在,我不辛苦。咱们且先回外公家,休息个半日,来个夜访炉峰山。” 二人主意已定,从林边牵来马。依旧是共乘一骑,徐晟轻声道:“菁儿,我让马走慢些你且先打个盹,休息一会吧!”文菁没有说什么,略带慵懒地靠在他的肩上,在轻微的摇晃中慢慢地闭上双眸。 望着她清丽绝俗的小脸上带着几分倦态,徐晟像是饮了美酒一般痴醉。他渐渐放松了思想,只是下意识地控制着缰绳。良驹通得人『性』,自然是继续沿原路慢慢往回走。 『迷』『迷』糊糊之中,徐晟只感觉侧方有什么东西。不经意望了一眼,却猛然瞥见是一只短剑朝这边疾飞而来。 刹那间徐晟大脑一片空白,大喊一声“阿也”,本能地将文菁抱起,身形一闪,从马背跳到地上。就在他喊的那一刻,文菁就惊醒了。还未完全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时,发觉自己已经落在了地上。 文菁问道:“晟哥哥,是怎么一回事?”“刚刚真是好险!”徐晟心有余悸地说道。话刚落音,又是一柄长剑直飞而来,方向正朝着两人所站位置的中间。 不及细想的徐晟一把将她推到一边,尔后自身又朝着反方向后退了一步,长剑也从两人分开的间隙中飞了过去。 徐晟朝周围喝问道:“何人暗算我们?”估『摸』着掷剑的人武功并不高:如果是个高手,没有丝毫防备的第一下必定无法躲闪。生怕还有暗器飞来,两人不敢再靠在一起,而是摆好防御的架势,警觉地看着四周。 忽然之间,两个身影从文菁那边的草丛中跳出,直冲着她而去。徐晟一个强行欺身,闪到她身前,先是弯腰躲过其中第一个人手上兵刃的攻击,尔后又是左臂一挡,同时运力其中,把第二个人震得后退了好几步。 打退第二个人之后,徐晟接着跟进,双手划掌,向前一个平推,欲拍向第一个人。到一半时,他却停住了,愕然道:“萧妹妹,怎会是你?”来人正是萧桑柔。而另一人从地上爬了起来,『揉』着被他左臂格挡到的右肩位置。 徐晟看清了他是蔡梁。兀自惊讶之间,萧桑柔却是毫不客气,手中的短剑直刺而来,正中他的右掌。徐晟只感觉到右掌一阵火辣辣的疼痛,一个激灵,手向后一缩。再看时,右掌已经鲜血涌出,他急忙握紧成拳,以手指抵住伤口。 一旁的文菁看得真切,如何能忍受他被萧桑柔刺伤。纵身跃起,轻轻落到萧桑柔侧前方,又向前踏半步,左手内旋的过程中手腕挥出,紧接着就是剑光一闪,绕指柔翼剑向前弹出,正是一招“金鲤跃浪”,刺中她的左肩的衣裳。 萧桑柔朝她怒目而视,手上的招式不甘落后。文菁左手拇指轻点中指,柔翼剑立时缩回。她身轻如飞絮落地,灵巧如紫燕穿云,手指变换,两指压过萧桑柔的手腕,以这招“风过留痕”轻轻卸去对方手中的短剑。 徐晟见文菁和萧桑柔交上了手,初时以为她会为对方的杀招的所伤,却不知自己和文菁的武功都已远胜萧桑柔。而文菁一来恼怒徐晟为萧桑柔所伤,二来与对方又没有一起长大的经历,自然在招式上不会有所顾忌,最多只会在最后那一击上稍稍留力,几招之内便稳占了上风。 徐晟见文菁已经卸去了萧桑柔手上的兵刃,刚想叫手下留情,却瞧见身后的蔡梁已经拿起一把长枪,朝她直刺而去。徐晟大喊一声“小心”,奋力朝蔡梁扑去。 眼见枪头离文菁的后背越来越近,徐晟心中暗暗叫苦,以一个滑步加紧靠近,顾不上右掌的伤势,强行抓去。终于在枪头离她仅仅几寸距离时抓住,徐晟掌中暗暗运力,朝一边拖拽的同时猛地一转,让紧握着长枪的蔡梁跟着摔倒在地。 这一下,徐、文二人已经以背靠背互相防御的方式站到了一起。文菁左手握住他的右手,以一个五指相扣,手掌紧紧贴住给伤口止血。 萧桑柔见再也无伤及二人机会,啐了一口,道:“既然敌不过你这小魔女,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徐晟已猜到她和花逢春等人说的是同一件事,但依旧是一头雾水,问道:“萧妹妹,到底是怎么——”“徐晟,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萧桑柔打断他,恼怒道。 文菁没好气道:“你们这般遮遮掩掩,又不说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叫我们如何——”“小魔女,你少在这里假惺惺地作态!”萧桑柔再次打断他们,骂道。 徐晟只得转而问蔡梁道:“蔡大哥,你们都一个个怎么了,这般说我和文姑娘?”蔡梁已经拾起地上的长枪,重新握在手中,怒目注视着徐晟,厉声道:“魔教做下如此‘好事’,还不允许我们说了?” 徐晟心中一震:“难道还是听信了丐帮的传言,认为明教是金人的帮凶?”转念又一想:“不可能,就算亲眼见到我们帮金人做事,也不至于如此动怒,何况只是传言?” 萧桑柔又骂道:“小魔女,我看你就是个*,天天在外面抛头『露』面——”听到这般侮辱文菁的言语,徐晟心头那把无明业火烧将起来,焰腾腾地按捺不住,跳到萧桑柔跟前,反手一拳,将她打翻在地。 除却不是杀招外,这一下徐晟是动了真格。萧桑柔朝后扑地而倒,结结实实地摔了一跤,撑地的手掌也疼得厉害。她立时从地上爬了起来,昂首挺胸,怒瞪道:“徐晟,你有种就杀了我!” 若是换作别人这样骂文菁,徐晟绝不会手下留情。以萧桑柔和他武功的差距,刚刚那一拳足以让她身受重伤。念及昔日之情,在最后那一刻徐晟还是留了几分内力。 听到她这样挑衅的话,徐晟抡起的拳头却是慢慢放了下来。萧桑柔依旧不依不挠,冷笑道:“心虚了吧,不敢了吧。” 徐晟转身过去,背对着她,道:“萧妹妹,虽然我不知道你们一个个都这般对我和文姑娘,但你我一起长大,无论如何我都不能杀你。”萧桑柔喝声道:“我可不像你们这般仁慈,纳命来!”又从腰间掣出一把短剑,朝着徐晟直刺而来。 第二十四回 拭血剑 缘何举(5) 一旁的文菁一直关切地望着徐晟,萧桑柔如何能够偷袭成功?看见短剑出现的一刹那,她就已经纵身一跃,同样以那招“风过留痕”再次卸去萧桑柔的兵刃。 萧桑柔的武功虽不如文菁,但不至于两次被她以同样的手段卸去短剑,只是因为一心想着杀招,所以完全没有防备这种灵巧的招式。 徐晟在文菁跃起的那一刻就感觉到了背后呼呼风声,转过身来,捡起地上的两把短剑,尽数『插』在地上,说道:“萧妹妹,你们走吧!” “不走!”萧桑柔愤然道,“姓徐的,虽然我和蔡大哥打不过你们。但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拔起地上的短剑,道:“你不杀我,我就要杀你!”此刻她的招式已经完全走样,只剩单一而又徒劳的刺剑动作。待到靠近时,徐晟左掌朝她手腕一劈,短剑再次掉落。萧桑柔也跟着瘫倒在地。 文菁不忿道:“行,行,行!惹不起你们,我还躲不起么?”偕了徐晟的手,准备离开。徐晟心想也别无他法,只得暂且躲着他们。 二人翻身上马,徐晟又让马驻足了片刻,回望了一眼,叹道:“蔡大哥,你先好好照顾萧妹妹,我们走了。”说罢,两人驾马离开。 *** 在路上,文菁就已经给徐晟包扎好手掌上的伤口。二人回到周侗住处,简一弄了些饭食让他们吃过。吃罢,两人在院中僻静之处找了两间房,准备休息半日,夜间再去探访炉峰山——似乎只有从那里才能得到整个事情的关键所在。 徐晟虽然脑中依旧一团『乱』,但昼夜未曾休息后,过度的疲惫让他很快入眠。躺在他隔壁间的床上,文菁同样身心俱疲,却是辗转反侧,难以睡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在『迷』『迷』糊糊之间,文菁感觉到自己置身于一片荒山野岭之中,四边尽是一片黑暗。『摸』黑向前走了几步,忽感觉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文菁有些不安,朝周围问道:“晟哥哥,你在哪?”完全没有应答,除了自己的心跳声,甚至听不到其他任何声音。她拿出明月珠,甫一照亮,映入眼帘的便是徐晟的脸庞。他神『色』漠然,一言不发。刚想问时,却见他慢慢抬起手来。这一抬之下,文菁见他手上满是血污,忙问道:“晟哥哥,怎么了?” “你自己看看地上吧!”回答她的是徐晟冷冰冰的声音,也是一种她从未听过的语气。文菁颤颤巍巍地用明月珠找到地上一看,一人脸朝下直挺挺地躺着,身上全是血污,俨然是一具死尸。她一个惊吓,手中的明月珠也掉到地上,正好落在死尸的衣物上,只剩下微弱的光亮照着二人。 文菁对尸体本来就极度惧怕,不敢去捡明月珠。她以为徐晟会捡起,然后来到自己身边,未料眼前熟悉的他却是无动于衷,双眼直直地盯着地上。 文菁鼓起勇气,跳过尸体,来到徐晟身旁。右手牵起他的右手,带着心有余悸道:“晟哥哥,咱么走吧!”她本想着拉过徐晟,他转身之后,必然会换作左手牵着自己的右手一道离开。谁知这一拉之下,徐晟却纹丝不动,转身再看时,竟见他『露』出一个十分怪异的神『色』。她一开始就瞧出氛围的不对劲,拉徐晟离开也只是想早点离开这个地方,之后再慢慢问个明白。 徐晟惨然道:“你不想看看地上死的人是谁吗?”示意她将死尸翻过来看。文菁心中一怔:“平时晟哥哥怎会舍得我做这事?”面『露』委屈之『色』,本以为这样一来,他便会心疼,不再为难。未料徐晟一动不动,过了好一会,才阴冷笑道:“不敢看了吧?” 文菁又问道:“晟哥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徐晟道:“瞧瞧你们干下的好事!”一把甩开她的手,转身而走。 文菁急忙追上,道:“晟哥哥,我们还是先离开这是非之地。”徐晟转过脸来,冷漠道:“还跟着我干什么,你们既已做下这等事,就此别过,永不相见!”听他的语气,相比于上次在江南的误会,如果说那次可以商量,这次显然是斩钉截铁。文菁急道:“晟哥哥,我哪里做得不对,让你如此生气,要与我永不相见?” 徐晟彷佛没有听见一般,径直朝前走去。文菁眼泪倏地簌簌流下,哭道:“晟哥哥,咱们不是说好的,不管发生什么,都永不分离的么?如今,你怎么就这样离我而去?”慢慢瘫倒在地,喃喃道:“晟哥哥,不要离开我……不要留下我一个人……” “菁儿,你醒醒!”她感觉上半身被人抱起,猛地一睁眼,方知是一个噩梦,而自己也偎依在最心爱的他怀里。 “菁儿,你做噩梦了吧!”徐晟双手搂得更紧了些,微微笑道,“我怎么会离开你?”文菁有些难为情地笑了笑,道:“晟哥哥,你怎么进来了?” 徐晟道:“我也是刚刚起来,经过你的房间时,听到你不停地说着‘不要离开我,不要留下我一个人’,寻思着肯定是在做噩梦,就推门而入了。”若是徐晟起得比文菁早,都会特意从她房门前经过而留意一下,以往都是十分安静,这还是头一次听到她梦呓的声音。他不知道的是,若文菁起得较早,也同样会这样做。 文菁双颊泛红,俏脸更显动人,腼腆笑道:“让晟哥哥见笑了。”徐晟问道:“在你的梦里,我为何要离开你啊?”文菁道:“我也不知道,梦的前半部分都模糊了,只记得有一具死尸在地上,怪吓人的。而你却在梦里说什么‘瞧瞧你们干下的好事’之类的。”说到这里,忽然联想到今天发生的事,神情变得严肃了起来。 徐晟疑『惑』道:“你们干下的好事,这是什么意思?”见她突然变严肃,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问道:“菁儿,你想明白了吗?” 文菁道:“想不明白,但愿是我由今日之事引发的胡思『乱』想。”转而正『色』问道:“晟哥哥,你要答应我,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离开我,咱么一生一世,永不分离,好么?”徐晟被她弄糊涂了,道:“这个问题还用问么?”文菁轻声道:“晟哥哥,回答我,好么?”徐晟微微笑道:“我怎么舍得离开我家漂亮、聪明而又温柔的菁儿?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离开你。当然,如果遇到迫不得已的阴阳——”文菁已经猜到他接下去要说“阴阳相隔之类”的话,忙以小手捂住他的嘴,道:“怎会发生这样的事?”像是长舒了一口气,看了看外面的天『色』,似乎已将近戌时,便道:“晟哥哥,我该起来了。” 见他坐在床头,似乎没有要出去的意思,文菁变得羞涩了起来,以细如蚊蚋的声音道:“晟哥哥,你不出去一下么?”徐晟还是没有领会她的意思,不假思索道:“出去作甚么?”文菁羞赧道:“我要换衣服了,要是你不愿——”未等她说完,徐晟就挠了挠头,带着几许歉意退出。 徐晟在外面等了片刻,就看到文菁着一身浅绿『色』衣裙,缓缓踱步而来。在徐徐的微风中,他有一种飘飘欲仙的感觉,怔怔地注视她的全身上下。迎着他的目光,文菁眼神如碧波般清澈,嘴角扬起一丝新月,温柔道:“晟哥哥,你看够了没有?” 徐晟道:“没有,永远都看不够!”文菁牵起他的手,带着来到堂屋,让坐在一张长凳上,轻轻锤了几下肩膀,道:“你先小憩一会,容菁儿做几个小菜。”说着翩然离去。 不多时,三样简单却又精致的小菜已经端了上来。闻着扑鼻的香气,徐晟道:“我可是光坐着等吃了。”文菁道:“晟哥哥,要不是我累了,本来可以多做几个——”话还没说完,徐已经夹了一块菜送到她的樱桃小嘴中。文菁含笑着吃过,也不甘示弱,以筷子夹了一大块到他嘴里。 无论原料如何,文菁的一双巧手总能在三汤两割之间变出丰富的美食。徐晟如狼吞虎咽般吃完,同样是两天没正经吃一顿饭的文菁却像往常一样,只动了几筷。之前劝了几次之后,徐晟也没见到她饿着,便不再相劝,再联想到其他女子似乎也吃得较少,认为这是她们女孩子爱美的天『性』使然。 *** 等到亥时将至,二人都换上一袭夜行衣,牵着马出来,准备来个夜探炉峰山。策马奔腾了一会,已来到山脚下。放眼望去,山上一片黑暗,没有一点灯火。互相对望了一眼,点点头,心想这时正是悄悄上山的好机会。 来到后山,更是一片昏暗,杂草丛生。虽然其中没有道路,但对于如今的二人来说,已算不上十分困难。将马系在僻静之处,徐晟牵了她的手,施展轻功,没用多久便到达后山。 第二十四回 拭血剑 缘何举(6) 二人『摸』着黑,悄悄前行。徐晟对生活了多年的这里自是十分熟悉,而文菁在游览了一遍之后也基本都记住了方向。二人蹑手蹑脚,不多久,就一路无阻地来到徐晟居住的后院。文菁感觉有些不对劲,悄声道:“怎么一个人都没遇到?”徐晟笑道:“要是碰到了人,我们岂不是被发觉了?”文菁道:“我的意思是——偌大的一座炉峰山,就算都睡觉去了,总得有几个人在外面值守的吧!”徐晟恍然大悟,道:“对啊,怎么连个值夜的人都没有?”以他对几位头领伯伯的了解,不可能粗心到连个值守的人都没有。 来到徐晟屋前,张望了一下四周,依旧是空无一人。悄悄打开房门,二人进屋,尔后又将门关上。徐晟问道:“难道是全部下山了?”文菁道:“留着空山一座?我看不大可能。”徐晟道:“我且到隔壁院子,先找一个熟悉的人,看看在不在再说。” 来到隔壁,徐晟轻喊了一声:“阿润,你在么?”无人回应,又喊了三五声,依旧没人应答。他按捺不住,来到一个房门前,“砰砰砰”用力敲了几声。这一下,只要是周围有人都能听见。令他们奇怪的是,还是无人应声。 徐晟道:“这个院子就是阿润养鸽子的地方。”走了几步,来到一个过去放置信鸽的小棚子里,只见笼子大多都半开着,间或七八个关着的鸽笼也是空空如也。徐晟心下自问道:“怎么人下山了,连鸽子都带走了?” 在后院一无所获,文菁道:“要不,去前院看看?”徐晟点头称是。偷偷来到前院,各种东西却是散落一地,一片狼藉,同样的是看不到人影。徐晟纳闷道:“怎么回事,像是经历过一场打斗?”文菁弯下腰来,右手食指和中指轻轻拂过地上的一个一只破碗,接着以拇指擦过两指,自语道:“看样子有几天没人了!” 徐晟更加感到诧异,问道:“好几天没人了?”“对!”文菁微微点头,又指着地上道,“晟哥哥,你看这些散落的物件,已经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灰尘。看样子,这里的确发生过一场打斗,只不过,这至少是好几天前的事情了。” “那炉峰山的人都去了哪里,难道是都被人——”徐晟小心翼翼道,“杀了?”一说出口,他就感到不妥,不敢沿着这个最坏的念头想象下去。 文菁心中的脉络却是一下子明朗起来了:“要是真的如晟哥哥所说的整个炉峰山都被灭门,而梁山那些人又这般对我们,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性』——明教的人杀了他们?”又联想到下午的梦,心中一下子变得悲观了起来:“难道梦里预示着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 徐晟察觉到她的异样,问道:“怎么了?”文菁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淡然道:“没事。”嘴上这么说,心下却继续分析:“明教为什么要血洗炉峰山?这是爹爹的命令么,完全没有理由啊;可若不是爹爹下达的命令,旁人也不会做出这样的大事啊;又或者,本来就是爹爹所为,他对梁山中人一向是极度怨恨的,一怒之下血洗炉峰山也不是不可能的,再加上为了『逼』我去当‘圣女’,死了和晟哥哥好的念想,竟然下此狠手……若是这样的话,晟哥哥可能真的会离开我了……”心思缜密的她已经不自觉地将两件事情联系到了一起。 正当胡思『乱』想之际,却见徐晟已经燃起了火把,照亮了周围。他仔细察看了一下,见杂『乱』的地上夹杂着点点血迹,大吃一惊。二人互望了一眼,没有说话。虽然越来越多的迹象表明,这里曾经发生过惨烈的事情,但对于这个最坏的结果,都心照不宣地不再提起。 拿着火把在院中转悠了几圈,种种迹象都朝着他们想象的方向发展。二人跳出前院,来到前山的一座大堂——这是三位头领时常议事的地方。 一脚迈进堂中,在火光中映入眼帘的赫然是三个牌位。徐晟心中一紧,三步并作两步上前细看,中间的牌位上俨然写着“梁山泊义士邹润之墓”,又看了看旁边,分别是萧让和蔡庆的牌位。 徐晟呆若木鸡,怔怔看了半晌,忽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心中万分悲痛:“小侄不孝,还未来得及报答,他们就先离去。”恭恭敬敬拜了四拜,文菁知道炉峰山对他有养育之恩,带着十分复杂的心情在一旁跟着拜了。徐晟心中默念道:“三位伯伯,是谁下此毒手害了你们?待到小侄寻着,必当为你们报仇雪恨!”想到这里,右手握紧拳头,在地上狠狠一砸,地面凹陷出一个深坑。 看到他这样的举动,文菁心中不免增加了几分担忧。她环顾了一下周围,除了正中央的牌位,其余东西也都整齐放置,显然是有人已经收拾过了。 悲痛过后,徐晟缓缓站起身来。开始暗自分析:“如果说三位伯伯都为人所害,那究竟是谁害了他们?从今天宋大哥和萧妹妹他们的表现来看,莫不是——明教?”想到这里,他倒吸了一口凉气,慢慢转过头来注视着文菁。 文菁见他目光中带着异样,心中也变得紧张了起来:“难道晟哥哥也猜是明教干的?”迎着目光回视时,见他已然带了几分怒气,心下更加确定。 徐晟望着她双瞳似剪水般清澈,其中三分无辜的神情委实教人怜爱不已,心中一下子恢复了平静:“我怎么可以对菁儿发怒,这明教大了去了,就算是其中的人干的,想必也与文教主无关,和菁儿更加没有甚么关系。”带着歉然道:“菁儿,我不该怎么对你的。”说话的同时,眼神也变得舒缓了起来。 文菁见他对自己已转变了回来,心下稍安,试问道:“晟哥哥,难道你也认为是明教干的么?”徐晟道:“从今日之事来看,很有可能!”“那会不会是也是他们也仅仅是猜测,误会了明教呢?”文菁又问道。 徐晟却是没想到这种可能,应声道:“对啊,希望是和丐帮误会明教是金人『奸』细一样,是纯粹的子虚乌有之事!”文菁轻叹道:“但愿如此。不过最后真的查出是明教血洗了炉峰山,晟哥哥,你会离我而去么?”“不会!”徐晟斩钉截铁道,“就算这样,和你又有什么关系?明教中这么多弟子,总会有那么一些败类,只要找到那个凶手就行了。除非三位伯伯确实做下罪大恶极之事;否则,我必当为他们报仇雪恨!”他眼中似升起一团火焰一般,燃烧得通红。 文菁犹豫道:“可是,若是我……”她本来想问的是“若是爹爹下的命令又或者本来就是爹爹所为该怎么办”,话说到一半,终究是咽了回去,没有勇气试问下去,只能心中默念道:“千万不要和爹爹有关系!” 徐晟见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又坚定道:“菁儿,不要胡『乱』猜测了,或许根本不是我们想象的那样遭。再则,不管怎样,我都不会离开你。就算因此与全世界为敌,那又如何?”说道这里,却是爽朗一笑,心中的郁闷之情也少了几分。文菁道:“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徐晟问道:“那接下来该怎么办?”文菁再次察看了一下堂中各处,说道:“虽然已经被人整理得差不多了,咱们还是察看一下吧,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徐晟道:“对,就算希望渺茫,也要试上一试。”在堂中仔细地查看了一会儿,才发觉这里的确已经被人为整理得干干净净,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文菁叹道:“咱们还是去外面和刚才过来的前后院再看看吧。不过,仔细查看这里倒说明了一件事——这儿似乎近两天还有人来过!”徐晟道:“想必是他们来看三位伯伯的。” 二人来到前山,这里却是一片混『乱』:小亭子的尖顶一头歪在地上,几棵不同粗细的树尽数遭到破坏,一些生活中常用的家什也横七竖八地散落一地。这里和后院一样,一切的迹象都表明了曾经经历过一场激烈的打斗。从累积的薄薄灰尘来看,最多也就发生在十来天之前。 文菁有些失望地摇摇头,心下暗道:“都过去好几天了,再来找线索想必是徒劳了。”徐晟道:“再去后院那边看看吧。”他也知道没什么希望,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理再去碰碰运气。 走过前院的转角,忽听得一人以阴阳怪气的声调道:“文妹妹,我们又见面了。”二人听得真切,听出是迟寅的声音,心中俱是一惊。 徐晟转回身来,见迟寅以一身黑衣,照例手持一柄折扇,立在前院的屋顶上。他立刻扔掉手中的火把,和文菁一起,朝迟寅怒目而视。迟寅拱手道:“二位,别来无恙!”接着『露』出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对文菁道:“文妹妹,不管喜怒哀乐,你都是那么漂亮啊!” 第二十四回 拭血剑 缘何举(7) 文菁没有理会他的话,问道:“你来这做什么?”迟寅从屋顶跳到地上,折扇从左手换到右手,又在左手虎口处拍了几下,说道:“两位能来,难道区区就不能来么?” 徐、文二人心中都感到惊异,互望了一眼,心想他这么晚来炉峰山,莫非这血案实则是天禁帮犯下的。 迟寅一边往前慢慢走来,一边继续说道:“说来也奇怪,在下记得之前这儿可是一伙人占山为王的,怎么如今连一个影子都没有?”徐晟怒问道:“是不是你们天禁帮干的好事?”迟寅先是一愣,随后大笑道:“徐兄言重了,小可可没有做这事。”“那你这么晚来这里干什么?”文菁秀眉一蹙,问道。 迟寅反问道:“不知二位这么晚来作甚么?”说话之间,又靠近了几步。二人警觉于他的走动,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两步。“我们来这里,不管你的事!”面对他,文菁从来都是以没好气的语气说话。 “既然你们的事我管不着,那我的事你们自然也管不着!”迟寅似笑非笑道,“不过,如果文妹妹想管我,还是非常乐意——”他忽然手腕向外一翻,折扇以极快之势朝文菁飞去。 不及细想,徐晟一个滑步闪到文菁身前,左手变拳为掌,一个横劈之后,又集中内力于右手,想要抓住飞来的折扇。他本以为就算抓不住折扇,也可以确保自身无虞。未料折扇是以的龙骨以精钢制成,他这一抓之下,竟然被这一根根折扇龙骨刮得生疼,只得无奈放手。 脱手后的折扇在半空中一个转向,飞向一边。迟寅在空中一个翻身,落地的同时稳稳接住折扇,一个转身,在自己身前习惯『性』地扇了几下。 未等徐晟歇息,迟寅又是一跃而起,来到他身前,手中的折扇倏地收起,冷笑道:“看招!”。折扇朝徐晟胸口伸来,又在中途展开,向上扬起,直取他的咽喉要害。 这一招迟寅信心满满,只要徐晟被精钢龙骨刮到,便道一招制胜,接下来就可以以武功上的优势和文菁慢慢玩玩了。他没有料到,折扇展开的时候,徐晟却一个闪身。几乎是同一时刻,迟寅眼前剑光一闪,尔后又几声“嘶”“嘶”“嘶”的声音,折扇的布面尽数被文菁以绕指柔翼剑划破。 转眼之间,一把折扇已经被划得不像样子,只剩龙骨。迟寅微微一愣,将折扇仍在地上。又是一柄扇子遭到破坏,他好不烦恼,一想到这次是文菁弄坏的,他不怒反笑道:“文妹妹,当时你给我题字的那柄折扇被水茫茫抓成碎片,这次——”“哦?那我可要谢谢惊鸿一笑了!”文菁打断他的话道。 迟寅道:“既然这次你弄坏的,可要送我一把题字的新折扇!”文菁心中暗道:“我写得字就算是扔了,也不会送你!”却是眼珠一转,黠笑道:“折扇我是不会送了,不过我可以送你——这个!”趁着迟寅分神之际,后肩倚着徐晟的双掌,借他的内力轻轻一跃,下落的过程中右手五指张开,以一招“漫天花雨”袭来。 “漫天花雨”顾名思义,就是以几十根细针集中于手中,然后一起『射』向敌人。刚刚这一下文菁又是集合了二人的力量,一根根细针在空中『射』得飞快;加上几十根细针一起发出,教迟寅一下子难以防范。他虽然凭借着不俗的轻功在剑雨中左右躲闪,但难免顾此失彼。 很快,他胸腹中就中了三根细针,接着左肩和右臂也各中一根。迟寅只感觉到一阵直刺骨髓的疼痛,依然强笑道:“文妹妹,你不送我折扇也就算了,也不至于要这般对我吧!” 文菁见他身体已经有些摇晃,说道:“这还没完呐,这些细针我都是喂过剧毒的,若是——”“文妹妹,你给未婚夫的大礼我先收下了,改日再会!”未等她说完,迟寅就抢先回应了一声,急急而跑。 “菁儿,那这次可有那姓迟的好受的了?”徐晟问道。文菁却是食指竖起,做了一个“嘘”的手势,待到迟寅跑远了,才小声道:“晟哥哥,你不是天天和我在一起的么,何时见我在针上面喂毒了?” 徐晟纳闷道:“对啊,你什么时候——”望着她一脸坏笑的表情,顿时明白了,笑道:“菁儿,你是骗他的,对不对?” 文菁道:“对啊,虽然如今咱们联手后能够威力大增,但迟寅毕竟武功不低,和他打未免是一番苦战。”徐晟点头称是。 一轮上凸月已朝西边飞去,看样子不久之后就要下落。月『色』中,炉峰山山头被照得半亮不亮。徐晟看到文菁额前因刚刚打斗而散开的几根发丝,他先是拂着顺在一起,尔后又轻柔地将其并到上面整齐向后的长发之中。带着几分痴痴的神情,牵起她的手,说道:“看来这里查不出什么了,咱们先下山吧。” 二人各自怀着沉重的心情,从前山一步步地走下来。徐晟心中感慨不已:“去年还是一座生机勃勃的炉峰山,如今居然荒无人烟。要是这样下去,恐怕过两年也像那梁山泊一样,杂草丛生了吧!”文菁同样愁眉紧锁,一种不好的预感一直笼罩着心头,挥之不去。 行至半山腰,恍惚之中,徐晟忽感觉眼前有一人影闪过。他以为是自己看错了,有些疑『惑』地『揉』了『揉』眼睛。文菁低声道:“晟哥哥,你没有看错,刚刚前面林中确实有个人。” 这么晚来炉峰山必然不会是“恰好路过”这个原因,徐晟不会放过任何可能的线索,即可施展轻功追了上去。 二人闪身进入林中,远远瞧见一个瘦弱的影子在林中窜动,看背影是有几分眼熟。徐晟加快了步伐,紧紧跟随。跟了几丈路,稍稍靠近了一些,一不留神,又被拉开了一些。 徐晟心道:“这小个子想不起来是谁了,轻功却忒好!”不敢懈怠,继续加紧跟上。 不知不觉中,眼见已快到山下,二人也终于缩短了一些距离。文菁见这样追下去不是办法,准备采取迂回的办法从另一个方向截住他。正要行动之时,却见眼前的人主动转过身来,恳切道:“徐大哥,救救萧姐姐吧!” 徐晟这才看清了,他是昔日在大名府偶遇的时长玉。一年未见,他已经长高了一些,但身材相比于成年男子,还是显得有些瘦小。 徐晟问道:“时贤弟,萧妹妹怎么了?”时长玉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先以一种异样的眼神看了看文菁,尔后才道:“萧姐姐被那姓迟的抓走了!”“迟寅么?”最先跳到徐晟脑海里的就是这个名字,是以脱口而出。令他们诧异的是,方才他们刚刚打跑了迟寅,怎么变成抓走萧桑柔了,仔细一想应该是那之前就已经发生的事了。 时长玉慌张道:“我也不知道他的名字,只听的萧姐姐叫他‘姓迟的’。”“此人是不是拿了一把折扇?”文菁问道。 听到她的问话,时长玉又是一阵猛摇头,然后才说道:“对,就是他!”文菁见他两次对自己投以反常的目光,心想肯定有事,恐怕就和那血洗炉峰山有关。徐晟没有太在意这些微小的举动,只是暗自奇怪他怎么既摇头又给出肯定的回答,急问道:“迟寅把萧妹妹抓到了哪里?” 时长玉见文菁还在,本不愿意说,但一想到此时距离萧桑柔被抓已有一两个时辰了,顾不上许多,道:“就在城外的那个破庙里,徐大哥请跟我来!” 徐晟顾不上去后山牵马,跟着他朝城外走去,文菁自是跟着他们。时长玉边走边道:“那个破庙里还有他们几个什么帮的人守着!”徐晟心道:“那一定是天禁帮的人了!”问道:“时贤弟,你且说说是怎么一回事?” 时长玉道:“今日傍晚,我本来和萧姐姐还有蔡大哥三人回炉峰山,准备祭——”说到这里,他忽然停住不说,又瞥了一眼文菁。徐晟却是一下子没有听清,问道:“你们回炉峰山做什么?”时长玉吞吞吐吐道:“这……这个……以后再说!”转而道:“路上遇见了你们说的那个迟寅,萧姐姐却是认识他。迟寅出言调戏了萧姐姐几句,然后起了争执,就把她抓到了一个破庙里!然后我和蔡大哥分头行动,他想办法去找救兵,我就悄悄跟着那迟寅,一路又来到了炉峰山,不期在这遇上了你们。虽然听说徐大哥这样那样的传言,但还是想着试一试,看看能不能来救萧姐姐?”徐晟笑道:“对于这些流言蜚语,时贤弟可要学会鉴别。” 说话之间,已来到城外破庙。三人小心靠近的过程中,就听得一雄壮的声音道:“这婆娘又无动人姿『色』,不知少帮主抓来了做什么?”“嘿嘿嘿,老弟,你可不知道我们少帮主的『性』子了!”一尖细的声音答道。“哦,少庄主什么『性』子?”雄壮的声音又道。“哪怕有一分姿『色』,少庄主都看得上,但对于这种不怎么漂亮的,通常都是先『奸』后杀咯!”尖细的声音坏笑道。 第二十四回 拭血剑 缘何举(8) 说话的过程中,三人已看清楚了,谈话的两人一个是身材魁梧的大汉,另一个却是个短小的矮子。时长玉小声道:“我去将他们引开,徐大哥去救人!”未等答话,他已经纵身一跃,跳到两个守着破庙的人跟前,嬉皮笑脸道:“二位,可否借个道,让小弟进庙中胡『乱』将就一宿?” 魁梧的汉子大怒,道:“哪里来的小贼,竟敢来消遣爷爷?”时长玉身形一闪,已飞入不远处的树林之中。那汉子不甘示弱,紧紧跟上,只留下那个矮子。 徐、文二人相视一眼,心想这是闯入的好机会。那矮个子在破庙门口东张西望了一会儿,心中纳闷怎么追去了还没有回来。就在百般无聊之事,忽听得前方一清脆的女声道:“看招!”话到的同时,轻飘飘却又十分锋利的软剑已从右前方飞了过来。他看到来人是个容貌异常秀美的女子,不禁微微一愣,却不提防身后一人身到掌起,后颈被重重劈了一记,顿时失去了知觉,摔倒在地。 徐晟将矮个子一掌劈倒后,一个箭步冲进庙中。庙里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徐晟高声道:“萧妹妹,你还在么?”“谁?”回答他的是萧桑柔的声音。“你走,我不要你来救我!”萧桑柔察觉出了他的声音,即可转变了语气,恼怒道。 徐晟从地上捡起一支只剩小半截的蜡烛,用火石点亮,见萧桑柔被绑在一尊巨大的佛像上,怒气冲冲地望着自己,说道:“萧妹妹,不管你怎样对我,我终究还是要救你的!”伸手去帮她解绑着的绳子。 徐晟刚刚帮她解了一只手,萧桑柔就挣脱道:“我的事要你管,你管你那个小妖精去吧!”徐晟没有理会她的言语,继续给解了绳子。萧桑柔把手一甩,冲着不远处的文菁怒骂道:“不在在这里假惺惺地作态,臭*!”“够了!”徐晟吼道,“你马上给我走!” “走就走!”萧桑柔嘟嚷道,“哼,虚情假意!”转身怏怏离开。徐晟转过身去,对文菁道:“菁儿,让你受委屈了!”文菁默然不语。 好一会儿,就在二人准备去庙外看看时长玉有没有回来时,忽听得庙外有人道:“宋大哥,就是这里!”徐晟不假思索地将蜡烛吹灭,再细想时,却是蔡梁的声音。向外面一看,已有点点火光闪动。他急忙拉了文菁的手,悄悄走到一边。 还没走两步,火光就由远而近。刚打了个照面,为首的柴进就喝道:“姓徐的,萧侄女在哪里?哎哟,这小魔女也在啊!”文菁看了看来人,除柴进外,还有宋启、蔡梁、花逢春和阮英。 蔡梁环顾了一下四周,未见萧桑柔的影子,心中顿时一凉,对徐晟道:“看在你我一起长大的面子上,告诉我们萧妹妹去了哪里吧。” 徐晟道:“萧妹妹刚刚已经离开了。”“胡说!”后面的花逢春跳将起来,说道,“要是萧妹妹走了,怎么不来寻我们?”“就是!“蔡梁附和道,”萧妹妹到底是去了哪里?”文菁小声道:“我们怎么知道她去了哪里。” 阮英道:“你们不会是把她给……”她声音中竟带着几分颤抖。接着,以手掌在自己的颈间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众人尽是一愣。蔡梁大喊一声“纳命来”就以一记重拳直取文菁。 徐晟从旁边以一个扫腿,就将他弄翻在地。尔后又将蔡梁扶起,道:“蔡大哥,你听我慢慢解释!” “蔡贤弟暂且歇息。”宋启上前道,“由我来会会你!”说着,右手手型变化,只伸食指中指,其余手指收拢,向前一点,一股强劲的力道直冲徐晟的左肩而来。 不及细想,徐晟侧身躲过。宋启指上再次发力,又一股凌厉之势再次冲他面部而来。一旁的文菁心中一紧,下意识地使出锁蝶剑法中的一招“横木断道”,软剑直刺向宋启的指尖,与其力道相碰,柔剑被震出一个很夸张的弧度,紧接着又马上弹回,来回振动了几十次,才慢慢止住。 宋启自幼在华山学艺,成年后下山,对华山派流传千百年的剑法学得精熟。华山派最早可以追溯到秦汉时代,已有千年发展,武功繁多,尤以剑法闻名天下。那剑法原先也是与一般剑法无异,然而自五代末陈抟老祖隐居华山后,当时掌门在与他探讨后,吸取了道教中“无为”的法门,弃剑不用,改以手指集气,一时成为武林中的一大异类。尽管华山派未能逃脱“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命运,一步步走向衰落,但这一套独特的剑法还能在江湖上占有一席之地。 刚刚这一次多亏文菁反应快,以软剑挡住,不然徐晟真被他的剑气所伤。未等二人回神,宋启又是一招“莲花峰”,两指外扬,对着二人所在的方位连点两记,两道无形的剑气直冲二人而来。徐、文二人不约而同地后仰上身躲过,又同时以一拳一掌,从两边朝他袭来。宋启不慌不忙,变指为拳,两肘向外,堪堪抵住他们的攻势。 一来一回之间,三人已经拆了七八招。宋启这一套华山剑法使得精熟,以一招招无形的剑气穿梭于徐、文二人之间。所幸二人的招式是以精巧为主,又配合默契,否则早被他击败。 正在酣斗之际,忽听得一人高声叫道:“且慢动手!”宋启卖了个破绽,跳出打斗。徐、文二人循声一看,站在庙门口的俨然是迟寅。其实听声音就已经知道是他,看只是确认一下。文菁心道:“难道他的伤这么快就好了?这样一来,我和晟哥哥此番就危险了!” 迟寅在炉峰山上虽然为文菁的细针所伤,并听信了“针上有毒”的谎言,一时落荒而逃。来到无人之处后,他周转了一下内力,方觉自己被骗了。虽然细针都一根根透肤刺骨,但以他的修为,将其一根根地用内力『逼』出来,却也不是甚么难事,没多久就完成调理。回到关押萧桑柔之处,虽然不见她的踪影,却意外地又看到文菁,是以也没有恼怒。 徐晟、文菁和蔡梁三人都怒目注视着迟寅。宋启从未见过他,抱拳道:“这位兄台有何指教?” 迟寅徐徐走来,徐晟抢在文菁之前,警惕地望着他。迟寅笑道:“贤弟别来无恙,我不会伤害文妹妹的!”转而对宋启道:“这两位是在下的朋友,不知何处得罪了兄台?”这句话倒让徐、文二人始料不及,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宋启上下打量了一下迟寅,倒吸了一口凉气,道:“这么说,兄台要替他们出头咯?”迟寅道:“谁和文姑娘过意不去,便是与在下过意不去!”柴进道:“小魔女真不赖啊,又来了个想着你的!”迟寅微微一笑,道:“诸位有所不知,这位文姑娘可是在下的未婚妻。” 这句话一说,众皆哗然。文菁恼怒不已,眼神中更加愤怒。宋启、柴进等人不住地皱眉,心直口快的阮英更是直接说道:“枉我当时在海州错看了你,魔教就是魔教,行事可与常人不一般哪!你一方面勾搭徐大哥,另一方面却又是别人的妻子,这脚踏两只船想必是符合魔教作风的吧!” 遭受如此误解,文菁只能一如既然地默默忍受。徐晟也是无可奈何道:“文姑娘究竟是哪里得罪了你们?”“哼!”阮英冷冷道,“还在这里装糊涂!”“那在下是真不知,还请几位明示!”迟寅不动声『色』道。 阮英没好气道:“既然你们都装糊涂,那我就直说了啊!炉峰山惨遭魔教血洗,上百成千忠义之士的冤魂流离失所,这下你们满意了吧?”徐、文二人先前已察觉到一些端倪。鉴于外人对明教一向都是无解,徐晟此刻倒有些不太相信,问道:“此话当真?” “哈哈哈哈……”未等阮英再次答话,迟寅倒先大笑了起来。阮英道:“有什么好笑的?”迟寅道:“我道是甚么大事,你们这帮梁山余孽天天到处闹腾,明教这样做简直太对了,就算明教不下手,我也早看不顺眼了,明教出手倒让我们天禁帮省心!”“你说什么,纳命来!”阮英愤怒不已,一拳就向他打了过来。 使到一半,被人止住,一看却是宋启,阮英急道:“宋大哥,你别拦着我!”宋启摇头道:“贤妹,你不是他的对手,让我来会会他!”说着,三指收起,只留食指拇指,一招“迎客松”已然蓄势,左脚向前,一个滑步,身法似离弦之剑一般,直刺向迟寅。 迟寅早就瞧见他手上的动作,不慌不忙地准备着,双手成掌,狠狠朝着对方的手指劈去。“蹭”地一声闷响,两人手上的力道交汇在一起,尔后又震开,各自都感觉到了对方的厉害之处。 迟寅道:“华山剑法果然名不虚传!”又是双掌向前,一个横劈朝他而去。宋启侧身一步躲过后,又是一招“朝阳台”,手指剑气的力道从一侧直『逼』迟寅,迫使他后退了两步。 一时间,两人缠斗到一起。文菁见是离开的好机会,凑到徐晟耳边道:“咱们就不趟这趟浑水了,趁着这时离开吧!”徐晟点头称是,和她一道离开。 那边都在关注着宋启战况,竟无人察觉。 *** 二人离了破庙,准备迂回绕道炉峰山后山去牵马。行至山脚下,忽见一个瘦小的身影从旁边林中闪出。徐晟一看,却是时长玉。 未等问他,时长玉却先叹道:“徐大哥,你总算还有点良知,去把萧姐姐给救了出来。”徐晟再也不愿意他们遮遮掩掩,道:“你们究竟是怎么了,一个个都这般?贤弟你说,既然你们认为是明教血洗了炉峰山,可有什么证据?” 这一问之下,换来的却是沉默,很长的沉默。徐晟道:“既然没有证据,为何又要一口咬定是明教所为?” 还是沉默。过了良久,时长玉才摇了摇头,长叹一声,道:“有证据!因为,我——亲眼目睹了事情的全过程!”“什么?”徐晟惊道,“那你跟我们详细讲一下,若真是明教中人所为,你徐大哥一定会为三位伯伯报仇雪恨!” “不,你报不了仇!”时长玉再次摇头道。“为何?武功不及他么?”徐晟『迷』『惑』道,“便是武功不及,我也要更加努力,然后试上一试!” 时长玉缓缓道:“徐大哥,就让我告诉你整个事情的过程吧,想必那之后你应当明白原因。还有,文姐姐——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你还是先回避一下吧!”徐晟道:“贤弟,你也不相信文姑娘的为人么?若是你不相信她,同样也不应该相信我!” “好!”时长玉道,“既然徐大哥如此说,我便如实道来!” “十多天前,也就是一月二十日。那天本无事,我一早就一个人到后山玩了。到了下午,因为感觉困乏,便在后山一草垛上睡着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听到远处叫喊声、打杀声连成一片。一开始也没有太在意,任他各种声音,我睡我的。谁知没过多久,感觉声音越来越大,似是从前山过来。我一下子惊醒了,从草垛上爬了起来,仔细辨别声音来的方向,果然是从前山而来。我一向胆小怕事,就悄悄回到后院,空无一人,地上却一片狼藉。我又来到前院,躲在不远处的树林中悄悄观看。这一看本不打紧,没想到却是我见过的最恐怖的一幕。 “你看到了什么?”徐晟问道。 “几个身着奇怪衣服的人,正在大肆屠杀!那时候,蔡伯伯和萧伯伯都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只剩下伤痕累累的邹伯伯带领着几个兄弟拼死抵抗! “那你看清了这几个人的脸了么?”徐晟又问道。 “没……没有,那几个人都背对着我。唉,我就是那么的没用,躲在树后面,吓得一动都不敢动,任由炉峰山惨遭血洗。再看时,邹伯伯也受了伤,只剩徒劳的反抗。他躺在地上,眼『色』通红,愤怒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我炉峰山与你们无冤无仇,为何下此狠手?’其中一人大笑道:‘你反正也是将死之人了,就让你死得明白!我们五个人,明教的五行旗是也!让你们死在五行阵之下,也不枉此生了!’ “五行旗?五行阵?”徐晟一下子惊得跳了起来,不由自出地望了望文菁。文菁也是吃惊不已,心中暗想:“怎会是陈伯伯和吕叔叔他们干的?”感觉事情变得棘手了起来。 “他说完,就手持一把长枪,朝邹伯伯的后背刺去。我亲眼看见,邹伯伯的上身被那人刺穿。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邹伯伯那愤恨的眼神。可是不争气的我,还是像个缩头乌龟一样,战战兢兢地躲在树林中。 “那好,既然是明教五行旗所为。我这就下江南,找到他们五个人对质,若情况属实,就算是送死也要和他们拼命!”徐晟握紧了拳头,坚决说道。文菁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角,提醒不要鲁莽行事。徐晟有些粗暴地一把甩开她,道:“菁儿,你不要拦着我!”随即,瞧她一脸委屈之『色』,立刻就心软了,有点懊恼粗暴的动作。 “徐大哥,这还没完!邹伯伯被杀死后,其余兄弟也基本死伤殆尽。又听得先前说话的那人笑道:‘双手沾满血也非我们五行旗本意,只是教主有令—— “教主?”徐、文二人几乎是同时打断他的话,失声道。 不觉天『色』已慢慢转亮,东方也泛起了鱼肚白。时长玉眼中燃起了火焰,对着文菁质问道:“你就是那魔教教主之女,对不对?” 徐、文二人都瘫倒了下来,坐在地上。徐晟茫然自语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时长玉道:“那五个人杀光山上所有人之后,又去了后院。我就在树林里一动不动地躲了一个下午,直到他们走了两个时辰之后,才悄悄下山。”望着二人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时长玉道:“该说的我都说了,怎么做,徐大哥你看着办吧!”留下这冷冷的一句话,时长玉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只剩茫然若失的二人。 徐晟痛心不已,心道:“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这仇我该怎么报?若是不报,愧对三位伯伯的在天之灵;若是报仇,我和菁儿以后绝无在一起的可能,更何况,我不是文教主的对手,若死在他的掌下,他们的父女关系恐怕也就到此为止了吧。” 文菁想过无数次可能,最后的事实终究是这种最坏的情况,心下暗想:“难道爹爹为了让我去当那明教的圣女,竟采用了如此手段?” 两人各有各的想法。过了不久,徐晟猛地站起,然后又握紧她的手,一把拉了站起,抱在怀中,在耳边道:“菁儿,无论如何我都要和你在一起。若真是你父亲所为,我徐晟就算是背负全天下不忠不孝的骂名,也无怨无悔。” 文菁颇为感动,轻声叹道:“我的傻哥哥,如此一来,世间哪能容你?”徐晟反倒释然了:“全世界不容我有如何,我徐晟这一生有你文菁足矣!”文菁无比温暖,道:“若是其他梁山之人要杀爹爹,我肯定会挡在身前,到时你怎么办?”徐晟郑重道:“那我必然会挡在你身前!”文菁柔声道:“咱们的心意彼此都了解,我也不会陷你于不忠不孝。若真是爹爹所为,到时你们尽管去找爹爹报仇吧,无论你或者其他人打不打得过他,到头来都只有一种结果,就是你我共赴黄泉!” 二人感情至深,岂是这些外因就能阻隔的。 良久,文菁苦笑道:“晟哥哥,若没有这事,你我在一起不过也只剩两个月的时间:原本那四月初八是咱们诀别之日,恐怕也是一道赴死之时。罢罢罢!在这最后的时光里,咱们下一趟江南,我要问一问爹爹,是不是女儿的死才是他最想要的结果!” 第二十五回 寂寞烟云弥漫舞(1) 凭着两匹良驹的脚力,两人几乎是一直沿着大运河,一路南下,不日已到达扬州。离开了河北阴冷的天气,这里却是青草茂密,黄鹂飞舞,一片南国盛景。 扬州,这个自古文人『骚』客都十分流连忘返之地,他们留下了诸如“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和“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在扬州”等世人耳熟能详的篇章。严格来说,扬州在地理位置上属于长江以北,然而却和苏杭一道,广泛地被认为是江南的代表。轻风细语,幽深小巷,袅袅青烟和薄薄雾霭一起点缀了扬州的绚丽之景,让文菁感觉到了与家乡相似的气息,有了一种莫名亲切之感,毕竟,从去年夏天算起,她都将近一年没回家了。而由于景美人更美的缘故,徐晟的心情也渐渐变得舒畅了起来,使自己尽量不去想那些烦心之事。 说道扬州,总不得不提到瘦西湖,正是因为有一个多少形容词都无法比拟的“瘦”字,才更能显现出其中的精妙。当时那一泓湖水还未有瘦西湖这一世人瞩目的名字,而是唤作保扬河。虽然名声不如后世这般响亮,但保扬河边那错落有致的大小亭台,以及穿河而过各式各样的拱桥,成为了人们向往之处。 既然来了这里,自然不会放过游览保扬河的机会,也权当是出来散散心。河道虽然不短,但马已经放在了客栈,而是选择徒步行走在河边。有门庭若市的地方,自然也有人迹罕至的地方。此刻,二人偎依着倚靠在一座没有其他人的小桥边,举目眺望着远方:天地之间,皆是一片茫茫烟雾,弥漫着整个扬州城,远处的群山在云雾缭绕中若隐若现;幽幽轻风吹过,雾纱被吹出一角,微微『露』出青山绿水和湛蓝天空,尔后一切又重新被这一层薄纱覆盖。身在这样的景『色』中,两人有种飘飘然乘云欲归的感觉。 二人都一改连日来笼罩在心头的阴霾,紧锁的愁眉也有所舒展,愈发珍惜在一起的最后时日。文菁忽道:“晟哥哥,我来考考你,这‘二十四桥明月夜’中的二十四桥指得是什么?”“这你可难不倒我!”徐晟笑道,“所谓二十四桥,不就是二十四座桥么?”说完,得意地望着她。 文菁粉颈轻点,而后又轻摇,道:“可以说是答对了一半!”徐晟道:“此话怎讲?”文菁解释道:“根据本朝沈括大人的描述,扬州城里确实曾经有二十四座桥,并且他都作了考证,一一列了名字,有茶园桥、大明桥、九曲桥等等,只不过如今只剩下小市、广济等几座了。而另一种流传于民间的传说则是二十四桥原为吴家砖桥,唐时有二十四漂亮歌女,曾于月明之夜来此吹箫弄笛,巧遇杜牧,其中一名歌女特地折素花献上,请杜牧赋诗。所以才写下了‘二十四桥明月夜’这样的句子。所以说,从严谨地理的角度来讲,晟哥哥回答的是对的;而从这句诗由来的角度来讲,却是说得却不大对!”徐晟笑道:“我说二十四座桥可是『乱』猜的,还是我家菁儿学识渊博!”听到“我家菁儿”这几个字,文菁忽然有些伤感,低声道:“只可惜,过了四月初八,菁儿便不再是你家的了。” 一提及此,二人俱是有些失落。徐晟挽着她的手臂,安慰道:“不要再想这些事了,开心点吧!”他一心想着转移话题,又随口说道:“良辰美景佳人都有了,可还缺了点什么!”文菁问道:“缺了点什么?” 徐晟本是无意一说,现在见她认真问了起来,只得挠了挠头,道:“唔,让我想想——对了,还缺一段舞。不知眼前这位佳人会么?”自相识以来,他从未见文菁跳过舞,故如此相问。 文菁莞尔笑道:“这还不简单么?虽然于舞蹈上所学不多,但那些常见的可都是会的。不知晟哥哥想看哪一种?”徐晟知她是谦虚的话,说道:“随便你吧!”文菁打趣道:“难得这位徐爷有兴致,就让小女子献丑了!”想了想,又说道:“没有伴乐,只能我自己轻轻哼唱了。”说罢,从他怀中翩然跑开,一阵婉转的歌声也跟着飞扬了起来。 歌声如潺潺的细流,洗涤了他的心灵;如灿烂的阳光,照亮了他的心扉;又如轻微的春风,带走他的疲惫。歌声相伴中,文菁轻盈而舞:素手纤指从头上慢慢滑下,档在俏容前,只留一双欲语还休的水眸,如梦里看花一般朦胧缥缈;缓缓转身而去,又莲步轻移,在行进中最是温柔地回眸一笑;随着曲调的推进,身姿加快,裙裾飘飘,轻灵的同时软如云絮,柔若无骨,如花间飞舞的蝴蝶一般,穿梭于他的周身;在余音袅袅之中,玉手挥舞,衣带飞扬,紧接着又凌空而起,纤足轻点,稳稳地站到一边栏杆上,宛若仙女,定格成一幅绝世美景。 徐晟仿佛置身于仙境,久久沉醉其中,无法回过神来。文菁轻轻跳回地面,微微笑道:“菁儿舞跳得怎么样?”徐晟还是呆呆地站着,哑口无言。文菁左手在他眼前轻挥了几下,徐晟总算才缓了过来,由衷赞道:“无法用言语来形容!”见自己完全『迷』住了他,文菁心中窃喜,表面却装作不以为然,道:“有这么好看么,还让我的晟哥哥目瞪口呆?”徐晟道:“是啊,看来你自己是不知道。”文菁嫣然笑道:“那还是晟哥哥更懂得欣赏!” *** 二人只是纯粹出来走走,反而对那些游人聚集的名景无太多兴趣。觉得差不多了,就准备离开。刚走了几步,忽听得不远处又响起了一阵歌声:声音如泣如诉,在四面飘扬,一时难以分清来的方向,幽怨的哀愁使得眼前的花儿似乎要凋零殆尽,又似飞逝的青烟一般,缕缕消失于远方。 若是换作平时,二人本不以为意。可如今联想到即将永别,一下触动了心弦。特别是多愁善感的文菁,在眼中打转的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不由自主地循着歌声的方位而行。 穿过小桥,走到河的对岸。就在离歌声越来越近的时候,突然戛然而止。文菁微微一怔,才缓过神来。徐晟扶着她,眼神中充满了关切之情,刚要发问时。忽听得一尖细的女声道:“姓裴的,你还真是守信,说来就来!你就不怕是来送死的么?” 听到有人说话,徐、文二人对视了一眼,互相意会。徐晟仔细辨别了一下,似乎和刚刚歌声是同一个方向,就在不远处的河边——中间隔了一小片柳树林,是以看不见人。几乎可以肯定的是,方才唱歌的声音和现在说话的声音完全不一样,似是至少有两个女子在那。 这种完全搭不上边的事情二人并无多大兴趣。转身蹑手蹑脚地离开,却又听得一镇静的男子声音道:“你我该做个了断了!”徐晟只觉得音『色』有几分耳熟,再望文菁时,她点头示意,已经听出来了是谁。 文菁握着他的右手,以食指在掌心一笔一划地写着笔画。徐晟清楚的感觉到,她写的是“裴邵逸”,他猛然想起去年端阳节在苏州发生的事,心中诧异:“怎会是他?” 对于那件事,尚有一些疑团没有解决,特别是那夜那个来历不明的女子。文菁心道:“或许和之前百花山庄发生的事情有关,且去看看再说。”主意已定,从柳林中向河边悄悄靠近。 “什么了断,今日无非就是你死,仅此而已!”又是一女子的声音。这一下,着实让二人吃惊不少,这声音分明是那惊鸿一笑水茫茫。 走到林边,晟、菁二人分别躲到一颗柳树后面,面对面侧身站着,又朝着河边看时,在一片烟雾缭绕中只看到一男一女两人,俱无法看清面貌。男子端坐在地上,如果刚才是他说话,想必就是裴邵逸了;女子一身黑衣,面对而立,手持一把长剑指着他。徐晟心中不禁纳闷了:“听声音明明就好几个人,怎么这里只有一个女子?”文菁心中豁然开朗了起来:“我早该想到的,一个人,一直都只有一个人!当日在百花山庄,水茫茫突然出现,虽然听声音完全不一致,但这就是她不同于一般人之处!那一次方姨姨追着她,虽然只说了几句话,但也变换了不同的音『色』;听刚刚水茫茫一连变化三种声音,错不了,一直是她!” 再看时,裴邵逸整了整道袍,缓缓起身,从容道:“今日扬州下雾,贫道又是独自一人来到这保扬河边的,施主有足够的时间动手!”“哈哈哈哈……”水茫茫仰天长笑,道:“既然这样,慢慢杀死你不迟!” 第二十五回 寂寞烟云弥漫舞(2) 听到这话,徐、文二人都是心中一紧。文菁心道:“难道这水茫茫和在百花山庄那次的真凶有什么联系,一起来陷害明教?”她一直认为当日在百花山庄抓到的只是一个替死鬼,真正的凶手还是逍遥法外,如今听到要杀裴邵逸的是水茫茫,不禁作此猜测。尽管有此想法,但在水茫茫真正动手之前,也只能静观其变,继续看事态的发展。 水茫茫察看了一下四周,确实是无人。她扔了手中长剑,娇滴滴地笑道:“清虚子,你想回到过去么?”虽然话中含笑,可眼中已然湿润了。 由于雾气蒙蒙的缘故,不远处的晟、菁二人都看不清她面部表情的变化,但心中对这句问话都感到『迷』『惑』不已:“回到过去,什么意思?难道说他们俩过去认识?” 裴邵逸愕然道:“回到过去?呵呵,恐怕再无这样的可能了!”水茫茫一下子变得温柔了起来,喃喃道:“回到过去,还是可以的,就看你想不想了……多么想回到过去,回到你我第一次相遇,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忽然靠近了几步,道:“那时候还是一切安好,我是你的‘小水仙’,而你,是我的‘裴郎’!”裴邵逸也不由自主地靠近了她,附和道:“是啊,你是我的小水仙,我是你的裴郎!” 徐、文二人惊奇不已,万万没想到他们原本是一对相爱的恋人。 水茫茫似乎回到了少女时代,天真无邪地笑着,以正常的语气道:“犹记得十八年前,好想再靠在裴郎的肩膀!”裴邵逸无法抑制住感情,情不自禁地牵起她的手,道:“小水仙,唉,那时,那时若没有令尊——” 还未等他说完,水茫茫突然一把甩开他,脸上也几乎同时变了颜『色』,后退了几步,因过分的激动而说不出话来。裴邵逸也一脸严肃,慢慢转过身去,背对着她。 晟、菁二人在柳林中只能看到他们的大动作,对于脸上神情的变化无法察觉,但也能感觉到“令尊”二字是突起变故的关键。 水茫茫缓缓弯下腰来,小心翼翼地从地上捡起长剑,眼中充满了火焰,喝声道:“姓裴的,多说无益,拿命来!”趁着裴邵逸背对着,长剑向前刺出,只一下,就刺中他的后背。 这一举动,非但裴邵逸没有防备,就连在林中的徐晟和文菁都没有意料到事情突变得如此之快。见水茫茫一剑刺中裴邵逸,始料未及的文菁差点失声呼出,徐晟急忙过去,将她抱在怀中。 再看河边时,裴邵逸的后背已有鲜血流出,顺着长剑汩汩而下。水茫茫却一下子慌了神,像个无助的孩子一般,断断续续道:“裴郎……裴郎……你怎么了……裴郎……”她抱住裴邵逸摇摇晃晃、即将倒下的身躯,急道:“裴郎,你说话啊,裴郎!” 也不知裴邵逸伤势有多重,徐晟悄然道:“要不要去帮他?”文菁也没了主意,不知道该不该出手相助。徐晟道:“不管怎样,我们先出现吧!”携着她,施展轻功,跳到水茫茫跟前。 水茫茫见他们突然出现,先是微微一愣,随即叹声道:“好一对让人羡慕的人!”未等二人回过神来,握剑的右手忽然使力,剑柄猛地向裴邵逸的后背靠近,随后剑尖又从胸口刺出,整个人被刺了个透明窟窿,胸口的鲜血霎然喷溅而出,洒向了水茫茫的肤发,贱得她满身鲜红。 文菁“呀”地惊呼一声,头埋在徐晟怀中,不敢再看。徐晟搂过她,对水茫茫道:“你——你竟然杀了云霄派的裴道长!”水茫茫转过来,散『乱』的长发中,深红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好好珍惜你这个怀里的人!至于云霄派那边,也不必麻烦你们去通风报信了,因为——”转过身去,向奄奄一息的裴邵逸问道:“裴郎,这些年你寂寞么?” 裴邵逸颤颤巍巍地伸出左手,嘴上噏动着,终究没有说出一个字,慢慢闭上了眼睛。水茫茫依旧对着他道:“裴郎,我知道的。这些年你一直都很寂寞。”苦笑道:“裴郎,你不用再担心寂寞了,因为,很快就有我来陪你了!” 水茫茫扶着他已经毫无知觉的躯体,让『露』出将近两尺长剑尖的前胸正对着自己的胸口。她狠狠地朝前一步,长剑直刺胸口。由于整把剑已经深深地『插』在裴邵逸的身体里,水茫茫这上前一步,丝毫没有让长剑移动,而是也深深地『插』进自己的身体。 她的这一举动让徐晟惊讶不已,也让文菁慢慢转过头来,带着惊恐的神情望着。 长剑已经深入水茫茫的胸口,她每向前移动一点,都要费很大的力气,另一方面也加剧了伤势,意味着更快地走向死亡。 终于,已经很虚弱的水茫茫一寸一寸地靠近了裴邵逸,费劲全身的力气,才堪堪抱到了他。说是抱,其实也只是握住手臂而已。她一头散发胡『乱』的朝四周垂下,『露』出欣慰的笑容,道:“裴郎,这一次,我终于抓住你了!” 她渐渐闭上双眼,失去了知觉。一柄长剑贯穿的两人都已成了尸首,没有了平衡力后,轰然倒下。刚刚还是两个鲜活的生命,此刻却因为某些徐、文二人只知一二的原因而横死在这保扬河边。 巳时将近,烟云弥漫的扬州城轮廓非但没有变得清晰起来,反而愈发模糊。烟雾乖张地飞舞,将这一场情事尽数遮蔽。二人嗟叹不已,徐晟道:“咱们像完完全全的过客一样,什么都帮不了他们。菁儿,你且在一旁歇息,我把他们两人埋葬了吧。” 文菁点了点头,或许,此刻将他们的尸体葬在一起是最好的慰藉。远近依旧是不见人影,找到一个最近的农户家,借来一把铁锹。徐晟在河边挖了一个足以容得下两人的坟墓,然后先将尸首分开。由于长剑已经刺穿了他们身体,费了他好大的力气才将两具尸体分开。他先将水茫茫的尸体慢慢地朝土坑拖去。文菁心中默念道:“想不到那惊鸿一笑水茫茫也是个苦命的人,竟然有如此悲情的结局。希望你们到了天上可以自由地相爱,再无痛苦。” 放置完了水茫茫,徐晟又上来,拔出还『插』在裴邵逸胸口的长剑,弃到一旁。正要埋葬他时,忽听得身后有人叫道:“哪里来的贼子杀我师兄?” 感觉到身后一阵风,似有一把长剑直刺而来。情急之中,徐晟顾不上许多,往左边就地一滚,躲避了来人的第一下攻势。回转过来一看,文菁早就一跃而起,手中的软剑也已卷住那人手中的长剑。 文菁在来人出现时就吃了一惊,远远地就瞧见那人拔出长剑,直刺而来。她来不及提醒徐晟,情急之下使出一招“纵转奇门”,软剑弧形绕行摆动,卷住那人剑刃。她本以为这一卷之下,力道可能不至于让对方脱手,但至少可以迫使转变剑的方向。未料来人无一不俗,基本没有受到这个影响,只是微微一愣,手上的第二招也蓄势待发。 徐、文二人这才看清了来人,他身着一身灰『色』的道袍,一脸严峻之『色』,正是先前在不归林中遇到的宁立本。 徐晟惊道:“宁道长你误会了,裴道长不是我们杀的!”宁立本最先看到的一幕是他手中拿着的一把沾满血的长剑,而旁边直挺挺地躺着是裴邵逸的尸体,看样子早已死去,如何肯听他的解释,反而怒从心起,使出神域剑法中的一招“扶摇直上”,剑离了手,飞扬的剑尖似离弦的利箭一般,直刺徐晟。 徐晟见势不妙,侧身堪堪躲过,却不提防宁立本翻身跃起,在他身后稳稳接过长剑。趁着这个机会,文菁以一招“白蛇吐信”直冲宁立本而去。 软剑的剑尖似獠牙的白蛇一般,飞舞着朝前而去。宁立本一个冷笑,手中暗暗运力,隔空一掌推向绕指柔翼剑。软剑在共同的力道之下,弯成十分扭曲的弧形,若换成一般的剑,早就被折断。 内力非文菁所长,她不敢与宁立本硬拼,借力向后而退。倒退两步之后,徐晟右掌轻轻抵住她的后背,暗暗施了一股内力,才让双方的力道渐渐消失于无形。 未等二人歇息,宁立本又是以神域剑法中的一招“气贯九天”,手中长剑如长虹贯日一般,冲向二人。 神域剑法本是云霄派上代陆掌门与凌霄殿后山静坐五年而悟出的一套剑法,一共只有九式,并且招式都比较简便。这套剑法后又经过白行之改进,传授于宁立本。其中这最后一招“气贯九天”更是只有一个动作,威力却巨大。依托于强劲内力后,使出来更是惊人。 这招来势汹汹,徐晟来不及换招,只能硬着头皮,双掌紧贴着文菁后背,集全力与她身上,结合两人的力量来与之抗衡。 第二十五回 寂寞烟云弥漫舞(3) 宁立本一手发力,长剑悬于空中,竟缓缓被推回。他不慌不忙,将另一只手加入其中,顿时挽回颓势,长剑一下子前进了一尺左右的距离。 此时徐、文二人已是骑虎难下,咬牙坚持。徐晟心中更是暗暗叫苦:“这样下去,我们迟早会撑不住,菁儿会首当其冲,先收到伤害;而此时若是放手的话,恐怕更加糟糕!”心里想着怎样才能绕道文菁前面去。 眼见剑尖朝着文菁又近了些,宁立本心下一怔:“师兄恐怕不是她所杀,就这样伤了这么漂亮的一个小姑娘未免可惜了,更何况她在不归林中曾经还帮过我。”不禁稍稍分神。 徐晟心中想着“此时不动,更待何时”,一个强行欺身,从一侧来到文菁前面。未料宁立本分神的同时,掌上的力道却丝毫没有减弱。那长剑一下子往前了许多,尽管徐晟的力道重新加上,可这向前的趋势并没有变慢。 剑尖朝着徐晟的胸口刺来,只剩几寸的距离。徐晟心中暗叫:“今番死也!”文菁更是吓得花容失『色』,闭上眼睛,不敢再看。 忽然之间,一只拂尘慢悠悠地飘了过来。拂尘上的麈尾轻飘飘地一卷,竟将空中的长剑重重地甩在地上。徐晟再看时,一人已悄然而至地来到跟前,他左手挥掌,抵住自己手上的力道,将其慢慢化于无形。 徐晟看清了来人,正是云霄派掌门白行之,感激道:“白掌门……”文菁也循声睁眼。白行之朝二人微微点头的同时,右手反手一掌,同样在一招内就化解掉宁立本的力道。 宁立本不解道:“师父,你——”白行之右手一扬,示意他不要再说。接着走到裴邵逸的尸首旁,俯身下去,伸出食指探了探鼻息,叹了一口气,缓缓站起,又朝旁边的坑里望了一眼,叹声道:“孽缘!孽缘啊!” 宁立本刚要问他时,又听得几个女子“娘娘”、“娘娘”的喊声由远而近。转头一看,是几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年轻少女,看样子只不过和文菁一般年纪,数了数数量,有五个人。 那几个女子叽叽喳喳问道:“你们见过娘娘么?”文菁想起第一次遇到水茫茫时的情景,心想这几个女子应当是她的属下。 几个知情人就这样干站着,谁也不愿意挑明“水茫茫已死”的事实。走在最前面的那个女子忽然看到躺在坑中的水茫茫,惊叫道:“娘娘,你怎么了?”其余女子循声赶来,见到眼前的一幕,都是慌了神,哭喊道:“娘娘,娘娘……” 其中一女子转过身来,带着哭腔道:“你们谁杀了娘娘?”“就是!”另一女子附和道,“谁杀了娘娘——我们几个姐妹和你拼了!” “孽缘!”白行之又重复了一遍,声音虽然不大,但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除了徐、文二人稍微知晓一、二外,其余自然是『摸』不着头道。白行之又道:“道立,且把你师兄与水茫茫安葬在一起!” 宁立本虽然十分不解,但也准备照着师父的话做了。一个女子立时拦住他,道:“你想干什么,是不是你杀了娘娘?” 白行之走上前去,将拂尘往肩上一甩,道:“几位施主,贫道这样做想必也是水施主生前的愿望!”那几个已经急红了眼的女子似乎对白行之还算比较尊重,不再纠缠,一个个却是哽咽了起来。 宁立本默默地安葬完了裴邵逸,问道:“师父,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白行之又重复道:“孽缘啊,孽缘!”转身向徐、文二人问道:“敢问两位施主,贫道的徒弟和这位水施主是否都是『自杀』?” 徐晟上前一步,恭敬道:“回白掌门,水茫茫先是杀了裴道长,尔后『自杀』的。”“什么?”一正在哭泣的女子失声道,“娘娘怎么可能『自杀』?娘娘有什么理由要『自杀』?” 白行之听罢,仰天长叹道:“卲逸,你终究没有买过这一道坎——”又回过来,说道:“道立,你不知其中缘由,还误会了二位,差点铸成大错!”宁立本道:“师父教训的是!“走到徐晟跟前,下拜道:“施主,是小道之错,还请见谅!” 见他一本正经地道歉,徐、文二人反倒有点不好意思。徐晟道:“宁道长严重了,我们恰好经过这里,本来还可以出手阻止的,没想到终究是没来得及。”“佛家有云:万事皆因果。”白行之道,“虽然我道家与佛家对于生死的看法截然不同,但对于这句话,贫道还不得不信。”又对那几个还在兀自小声啜泣的女子道:“几位施主,水施主有一千个理由杀卲逸,更有一万个理由『自杀』。且听贫道一一道来——”说话之间,以眼神示意宁立本和徐、文二人也可以一并听自己讲述。 得到他的允许,好奇的二人自然不会就此走开,毕竟从前面裴邵逸和水茫茫的对话中他们只听到了只言片语。 *** “邵逸是贫道的第二个入门弟子,相比于大弟子的圆滑以及你们后来你们几个弟子于武学上的兴趣,他虽然看似没有长处,为人却最为清静寡淡,非常符合我道家作风,是以甚得吾心。 宁立本心下暗道:“难怪师父每每闭关多半要带上他,想来二师兄于典籍上确有独到的见解。” “道立!”白行之问道,“在你眼中,为师的五个弟子武功基本按着入门时间倒着排列。特别是对于你二师兄,你是不是认为他基本是手无缚鸡之力,都不够你们后面仨师兄弟碰的,是也不是?” 宁立本听师父突然这样问起自己,一时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道立,你不说,为师也知道你们心里都是这样想的。你们几位施主若是和卲逸接触一二,也会这样认为。可是你们都错了,原来的卲逸不但有武功,还很高,至少打败立本是绰绰有余的! “可是,弟子明明不止一次看到,二师兄在面对强敌的时候是束手无策的啊!”宁立本不解道。 “因为,他曾经自废武功!”白行之面无表情,一字一句地说道。 “自废武功?”在场之人无不惊讶,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问道。“师父,二师兄曾经自废武功?”宁立本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重复了一遍。 “不错!”白行之道,“在那之前,卲逸的武功比你们师兄弟中的任何一位都高!” 说到这里,白行之似乎是陷入了遥远的回忆之中,过了好一会儿,才娓娓道来:“我记得,那是政和元年的冬天。因为就是在那年夏天,贫道刚刚成为本派掌门,所以印象特别深刻——” “那时候,贫道只有一些普通弟子,不曾有一个入室弟子。忽一日,山下有弟子来报,说是有一个年轻人求见,无论如何都要见到掌门。贫道不知所为何事,就带了几人匆匆下山。在下山的路上,就远远看到一个年轻人跪在地上。而那一日,正是大雪纷飞,他却衣着单薄,在雪地里被冻得瑟瑟发抖。 “贫道急忙上前,将他扶了起来,这才发现他不过二十左右年纪,却形同枯槁,几乎不成人样。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比道立你去年刚刚从不归林出来之时的样子还要夸张。等到堪堪扶起,他却又‘扑通’一声,再次下跪,说道:‘若是白掌门今日不收我裴某为弟子,那我就长跪不起!’ “我听后心里一怔,以为是个前来学武之人——毕竟之前这样的例子在师父身边也曾看到过,虽然都没有他这般决绝。岭南地面扶摇山冬天一向比较温暖,而那天却是数十年难遇的大雪。贫道见事不宜迟,只得先带他上山再说。 “把他带上山以后,刚想吩咐弟子给他来碗姜汤暖暖身子。他却再次下跪道:‘弟子愚钝,请师父无论如何都要收留!’我不假思索道:‘你千里迢迢而来,暂且在扶摇山住个一两日,待到过几日天气好转,再从长计议。’对于前来学武的弟子,这是我们云霄派一贯的回答,主要是考察他们的心意:若是连这几天都不能等的话,虽不能说不适合学武,但至少与我云霄派的武功无缘。 听他说到这里,宁立本蓦然想起了自己初次上山的情形:在山脚下的长亭里风餐『露』宿了八天才让上山,之后又在后山仆役处干了一个多月的杂活,才第一次见到师父。 稍稍停顿了一会,白行之继续说道:“听贫道这么一说,他显然明白了话中的意思,急道:‘师父,您误会了!’紧接着,做出了一个惊人的举动:双掌横于胸前,一齐推出,以内力将门外的雪隔空推起,飞出好几丈远。” 宁立本惊道:“如此说来,二师兄在当时武功就很高了?”徐晟心中也微微吃惊,暗道:“虽然对于白掌门来说,这可能不是甚么难事,但恐怕强如宁道长他们,也没有这样的本事!” 第二十五回 寂寞烟云弥漫舞(4) 白行之点点头,道:“这一出手,就让贫道一目了然了,说和当时的我不相上下也是毫不为过的。立刻有一个焦躁的弟子喝道:‘施主上山难道是来挑衅的么?’” 确实,以裴邵逸这样的举动来看,说是挑衅并不为过,特别是对于一个刚刚经历新掌门上任的门派来说。 “就在这个时候,他却仰天大笑。贫道谨遵着道家‘与世无争’的法则,只是带着众弟子警觉地望着。笑了好一会儿,他突然双手向前,至伸两指。贫道稍稍后退了两步,防止被突然袭击。谁知他接下来的动作更加让人始料未及:两指猛地反向,朝自己胸前一戳,以狠劲的力道封住檀中和中脘两处要『穴』。 “我心中讶然:‘他这是要自废武功!’不顾一切向前而去,还未赶到就见他的身体已经软绵绵倒了下去。突如其来的力量无论换成谁都会经受不住,一下子昏厥过去。 “也就是说,二师兄当着师父您的面,把自己的武功尽数废去?”宁立本问道。 “怪就怪在,贫道当时的武功还不够高,没有能够及时阻止!”白行之虽然这么说,却似乎不是悔恨不已。 “卲逸昏『迷』了整整两天两夜,醒来后,已是十分虚弱。我看过之后,吩咐弟子先把他安排在后山。待得休息一段时日后,他心『性』倒平和了许多,也没有再提拜师之事。冬去春来,他就在扶摇山住了下来,渐渐开始帮着干杂活,一干就是三年。 “那之后,贫道已经忘了此事。一天傍晚,独自来到后山,见到一片苍茫的景象,不禁自语道:‘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忽听得身后有人道:‘人在世间受尽各种束缚,地和天亦然,真正自然的只有道!’ “听到这话,贫道转过头来一看,猛然想起他正是三年前自废武功之人。未等我再次开口,他‘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道:‘求师父收留弟子!’一如三年前。 “我感慨万分,又逢当时已经瞧出前不久刚刚收的大弟子心思不正,心想派中所缺的正是这样虔诚之人,当机立断决定收他为入室弟子——这可能是贫道最正确的决定了,后来也印证了这些。卲逸虽然是半路出家,但三年里他已经阅尽经楼里的道家典籍,论学识已不在贫道之下,很多时候都是向他请教。 “收卲逸为弟子后,发觉他更是一心扑在了典籍之中,并屡屡有一些前人不曾提到的新观点,而对其他事情都不敢兴趣。就这样又过了两年,有一次卲逸和另外几个弟子下山办事,回来后神『色』却异常紧张,问他也不说。在接下来的几日内,他更是表现的如临大敌一般,每日早晚诵经时屡屡出错。贫道看这样下去不行,正准备找他促膝长谈,未料卲逸先找了我。他其他都没说,而是给我讲了另一段往事,一段他来扶摇山之前的往事。 文菁心下暗想:“难道就是这一趟下山裴道长遇到了水茫茫?”根据之前裴邵逸和水茫茫的对话,猜到他们二人之间有过一段无果的爱情,而下山回来神『色』紧张,想必应该还是和水茫茫有关。这时,白行之从身边拿出一个竹筒,喝了一口水,开始另一段故事的讲述。 “卲逸小的时候,家境贫穷,每天都过着吃了上顿没有下顿的生活。阴差阳错之中,却在十来岁的时候与一个叫做‘水渐鸿’的富家小姐相爱—— “水渐鸿?”宁立本一下子变得茫然了,问道:“难道不是眼前的这个水茫茫么?” 文菁小声道:“水渐鸿是水茫茫的原名么?”白行之道:“姑娘猜得不错!”“水渐鸿这个名字和水渐飞怎么那么相像?”徐晟问道。 “因为,他们两人是亲兄妹!”白行之又说出了一个让大家无比震惊的事实,“根据卲逸的讲述,他们兄妹二人已经断绝了关系,具体原因将在后面讲到。” “水家是富甲一方的豪绅,女儿与一个穷小子相爱,这门不当户不对的,包括她哥哥水渐飞在内的所有人自然是极力反对。 听到这里,文菁心下暗道:“为何相爱就一定要门当户对呢?”以她的想法,这是一个两情相悦的事情,和彼此之间的出身都无关。 “若是换作平常人家,父母反对就是责怪的事情,如果实在拗不过小辈那也会认认真真考虑嫁娶的可能『性』。而这水家却不太一样,关键就在于她的哥哥水渐飞,他那时已经加入了拜火教——也就是后来的明教北派。”白行之不由自主地望了望文菁,继续说道,“水渐飞为了自己在教中的前途和那所谓的江湖地位,对他妹妹的未来早就有了打算。当然,这些卲逸一开始并不知道。” “按照水渐飞的当算,是要把妹妹嫁给当时的拜火教教主之子。水渐鸿知道后,哪里能依,并且撂下‘非裴邵逸不嫁’的话来。水渐飞气愤不已,家中的老父为一方豪绅,并不是江湖中人,他本着‘长兄即为父’的想法,一边将妹妹关押在家里,另一边却在想办法,如何叫卲逸死了这条心。 “水渐飞试了各种软硬兼施的办法,终于让卲逸意识到配不上他妹妹而准备知难而退了。如果故事就此结束,也不会发生后来的一连串悲剧,最多只是一对鸳鸯被拆散而已。坏就坏在,水渐鸿不知道怎么从家里逃了出来,并找到了卲逸。 文菁心下叹道:“这怎么能说是坏呢?如果我和晟哥哥被人阻拦,也会毫不犹豫地去寻他!”联想到最近的事情,更加坚定了信念:“爹爹,若是叫我回去当圣女和血洗炉峰山都是您的主意,我也一定要抗争到底!” “得知了妹妹去寻卲逸的消息后,气急败坏的水渐飞采取了铤而走险的办法。他先是把妹妹抓了回来,然后又趁着卲逸不在家的时候,派了几个拜火教弟子闯进了卲逸的家中,将老母亲打得半死,竟不治而亡。 “卲逸自小丧父,母亲被人打死,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稍微想想就知道是谁干的,他独自一人闯入水府,质问为何要这么做。那时他还没有学武,自然被打得半死后轰了出来。水渐鸿得知了这个消息后,再次从家里逃了出来。这一次,她面对的是大伤初愈后已经失去理智的卲逸,容不得一句解释就被赶走了。 文菁心想:“虽然事情已经不可控了,但裴道长至少要听一听水茫茫的话啊!” “卲逸说过,没有听她解释可能是他这辈子最错的决定。他一个人默默地背井离乡,在外面奋发学了三年武。回来后,又只身闯入水家,将水渐鸿的父母家人杀了个干干净净。当然,水氏兄妹都在这一场豪杰中幸免于难。 听着他的讲述,包括那几个女子在内的在场所有人都惊讶万分。 “更可笑的是,当卲逸放下屠刀,转过身来的那一刻,看到的却是满眼泪水的水渐鸿。她凄然道:‘裴郎,我一直没有出嫁,在家等了你三年,准备向你解释清楚后再嫁于你。三年前,是哥哥犯下的罪行,为此,我已经说服了父母,和他断绝了一切关系,他在拜火教中也再也没有回过家。可没有想到的是,换来的却是这样的结局……’说完这句话后,水渐鸿扭头就跑,只留下呆呆立在原地的卲逸。 “自那以后,卲逸就好似那孤魂野鬼一般,游『荡』了半年,然后上了扶摇山。他拜入云霄派门下,为的就是皈依道门,彻底摆脱这段孽缘。 “卲逸慌慌张张回来的原因只有一个——在山下遇到了故人。只不过,故人已经不再是故人,之前的那个纯真少女也变成了江湖男子为之『色』变的女魔头。在卲逸眼中,那个天真无邪的水渐鸿早已不复存在,只有水茫茫。 “这么说,水茫茫就是这样出现在江湖的?”宁立本道。文菁心中嗟叹不已:“没想到,裴道长和那水茫茫都是这般苦情之人。”反而对之前惊鸿一笑所做的事情感到同情。 “就在前几日,卲逸忽然提出,要一个人下山,为师以为他只是出去转转。没想到,过了两天,卲逸门下的一个三代弟子来报,说他留了一张字条在房中。接过一看,原来他这次下山,为的就是让这事来个彻底的了断。 “所以说,师父就通知了我们分头去寻,却没有告诉我们是什么原因,是么?”宁立本问道。 “一路追随至扬州,没想到还是来迟了一步。似乎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一样,他们二人最多没有逃脱各自的宿命,这一切都和二位见证的施主无关!”白行之甩了甩手中的拂尘,无奈说道。 宁立本歉然道:“刚刚多有得罪之处,还望二位施主见谅!”徐晟客气道:“宁道长严重了,换做是我,第一反应也会是这样。” 白行之吩咐宁立本将裴、水二人重新安葬,却对徐、文二人恭敬道:“加上那日带道立出不归林那件事,不管怎么说,两位施主于我云霄派都是有恩。贫道不才,若是在什么地方能够帮得上二位的,自当在所不辞!”以他这种坦『荡』的心『性』,从来不会因为对方是小辈而放不下架子,当日在凌霄殿如此,如今更是如此。 若是换作平日,对方有如此高深的武功,面对这样的机会,徐晟会毫不犹豫地让他教个自己一招半式。而如今,面对着即将与文菁分别的处境,他已然没有甚么心思来学武。 文菁则是依旧回味在刚刚悲剧的故事中。白行之见二人一副深思的样子,便道:“若是一时没有,那也暂且记下,他日贫道再来报答。”正要带着宁立本离开之时,却听得那几个女子再次哭泣了起来。 “娘娘就这么走了,这可叫我们怎么办哪?”“是啊,我们几个自小都是没人要孤儿,是娘娘收留了我们!”“娘娘,娘娘,你怎么不带着姐妹们一起走啊?”她们几个哭哭啼啼,唠叨着说了好几句。其中一个女子甚至趴在地上哭泣道:“娘娘,你快醒醒啊,娘娘!” 文菁从她们的话中听出了都是无家可归的可怜之人,刚想提议她们可以去百花山庄,却听得白行之的声音道:“几位女施主若不嫌弃,可以到贫道扶摇山暂且安顿。” “师父!”宁立本讶然道,“我们云霄派如何能长期收留女子?”云霄派自创派以来,一直都是沿袭着出家道士的传统。那时文菁在山上暂住一日,都被安排住在后山客房,从来没有女子长期居住在那的情况。 白行之淡然道:“道立不必担心,为师自有安排!”“道长大叔,我们可不止这几个姐妹,另外十来个只是今天不在这儿而已。”其中一女子道。 白行之没有料到还有十几个女子,微微一愣,随即又道:“但来无妨!”那个女子吩咐周围两人道:“姐妹们,去客栈把她们唤来,一起去道家圣地扶摇山。”说完,四散而去。 望着她们远去的背影,宁立本急道:“师父,云霄派如何能——”“道立!”白行之打断他的话,说道,“扶摇山半山腰有一处道观,为师想安排她们先住在那里!”宁立本辩解道:“可是,同门弟子中难免有一些于女『色』上意志不坚定的……” “那也只能说明,他们在道法上的修为不够!”白行之淡然道。听到这里,徐晟不禁深有感触:“那云霄派的郭京看到了菁儿就不似出家人应有的样子了——不过话说回来也难怪,以菁儿的美貌,换做是别人都会这样。想来只有白掌门才是真正的得道之人,面对眼前的绝世女子可以说是都没有多看一眼!”宁立本却是心下暗道:“师父自然是完全不为所动,我和几个师兄弟做到也不困难,可那些普通弟子和三代弟子就不一定了!”不禁为此有些担忧。 白行之长叹一声,道:“贫道这样做,也是让这一段悲情有一个结局。毕竟,孽缘终究是由卲逸而起!” 第二十六回 局中身置 幕遮谁主(1) 徐、文二人唏嘘不已,心情感到愈发沉重,与白行之告辞后缓缓回酒楼。文菁道:“咱们之前只道水茫茫是一个女魔头,从来没想过她变成这样子的原因。”接着又叹道:“世间的鸳鸯多是苦命之人。”徐晟知她又联想到了自己,轻轻搂过她的肩膀,抱在怀中,默然不语。 不知不觉中,已回到酒楼。徐晟从后院马背上拿来斗笠,二人戴在头上后,又刻意压低了帽檐,旁人很难看清面貌——扬州已近明教的主要活动之地,这么做是为了不让教众发觉而将文菁“请”回总坛。 刚走进酒楼,就发现右前方靠窗处端坐着一男一女二人,俨然是蔡梁和萧桑柔。徐晟见势不妙,想就此离开。文菁却是拉着他的手,压低了声音道:“别慌,找个远离他们的位置坐下!”徐晟立时明白,此时若是冒然离开,反倒会引起他们的怀疑。 带着她稳步走过大堂,来到远离蔡、萧二人的另一侧,慢慢坐下,从徐晟的位置却正好可以看到他们的一举一动。 刚叫了两个菜,店小二下去准备之时,忽听得差不多在两桌的中间位置上,有一江淮口音的人笑道:“多谢各位兄弟前来捧场,有了诸位,小女坐上这位置的可能『性』就大增了!”“可不是么,王兄女儿的才貌双全,在我们扬州城里可是人人皆知的!”一个听声音大概是中年的男子附和道。“是啊,若是霞儿这次成了,以后咱们哥几个在江湖上就平步青云了啊!”又一粗声粗气的汉子说道。 “承蒙各位,我王某先敬大伙一杯!”江淮口音的人道。紧接着,是一片觥筹交错的声音。“爹,女儿此去杭州总坛,还不知道能不能行呢?”是一个女子带着害羞的声音,想来是那个江淮口音之人的女儿霞儿了。 “杭州总坛?”文菁心下一个激灵,隐隐觉得和圣女一事应该有关。 “王兄,有一事我不知当讲不当讲!”中年男子道。“说话怎么像个娘们那样,有屁快放!”粗声的汉子不耐烦道,“不要耽搁了哥几个吃酒!”“听说,这事已经有了内定的人选了!”中年男子道。 “此话怎讲?”说话的又是一个『操』着一口扬州本地方言的人。“王兄,小弟也是前两天从别人那里听来的。据说,此次圣女人选已经内定了!”中年男子道。“内定为谁?”粗声的汉子问道,语气中带着几分紧张。“教主之女!”中年男子沉声道。 听到这里,徐晟已经恍然明白,他们谈论的正是“明教立圣女”一事。凝望着对面的人,只希望她不要再因此而伤心。文菁表现的倒还算平静,小声道:“且听他们说下去!” 果然,又听得那粗声的男子道:“教主之女又怎样,这事可是要按照教规来办的,她难道有我们王大哥的女儿这般才貌双全么?”“只是听过传言,教主之女的才貌,恐怕普天之下都无出其右。”中年男子道。“哼!天下无出其右?我看多半是下面的教众为了拍马屁而吹出来的吧!”『操』着扬州本地方言的人道。 徐晟坐着的位置虽然能看见说话的那桌,但那女子的容貌被人遮挡——他也没兴趣去看。只是心下暗自苦笑:“以菁儿的才貌,天下无出其右也不为过,想来扬州城的这个女子差远了。可是,她对这圣女之位倒是没有任何兴趣,让你们争了去倒好。” “我听教中的傻三儿说过,他不久前曾在北方见过教主之女一面,那模样当真是绝妙得紧啊!”中年男子说道。“你不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粗声男子说道,语气中已经带了几分怒气。 “傻三儿脑子缺根筋,他的话如何能信?”扬州本地口音的人道,“就算退一步讲,我们的霞儿比不上那教主之女。你刚刚不是说她不久前还在北方的吗,我们派几个弟兄于半路上把她阻拦了不就行了么?” 听得这话,徐、文二人不约而同地冲着对方做了一个苦笑的表情。文菁心下暗道:“要是真被你们阻拦了就好了!可怜我此次回江南并不是为了这圣女之位,只是想亲自去查探一番,血洗炉峰山究竟是不是爹爹命令五行旗干的。” “教主之女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回到总坛了,就算还在路上,想必也有专人护送,我们敢阻截她么?”说话的是江淮口音之人,犹如一盆冷水倾倒一般,浇醒了众人。 “爹,是女儿没本事,比不上那教主的女儿!”传来了霞儿带着小声哭泣的声音,“我们还是回家吧!”“嗨,现在我们连她人都没见到,怎么就能这样认输呢?”粗声的男子道。“对对对!小弟这些都是听来的传言,未必属实。”中年男子劝道。“就老弟你多嘴,非要把这些流言说出来。”扬州本地口音埋怨道。 “霞儿,就当去杭州历练一番吧!”江淮口音的人道,“如果不成的话,回来爹就帮你找个如意郎君嫁了。” 文菁却是羡慕不已,心中带了几分伤感:“为什么有幸福不享,非要把女儿推到这条道上呢?”对她来说,成为一个平凡的女子,和自己最爱的人厮守在一起或许才是最想要的生活。 那几个人都渐渐归于沉默,想来是有点闷闷不乐。“你们都怎么了,我们明教弟子不应该一心向教,而不存有私利的么?”听起来是一个长者的声音打破了沉寂。“是是是,堂主教训的是!我们的确是有私心了!”中年男子的声音道。“堂主一路高升,这境界自然是我们这些粗鲁之人高多了!”粗声的汉子道。“是啊,想来刘堂主下次都能当上扬州分舵主了,大伙说是不是啊?”扬州口音的人嚷道,引来了一阵哄笑。 “你……”长者一下子愣住了,但声音中已经带了几许恼怒。“诶!大家今天都是我请来的客人,卖我王某一个面子。同是教中的兄弟,和气为上!”是主家打圆场的声音。“对对对!来,我们喝酒!”中年男子同样劝道,紧接着,又是一阵连续碰杯的声音。 徐晟不自觉地再朝那边望去,没看到说话的长者是谁,却意外地发现坐着的萧桑柔已经站了起来,口中好像还在嘟嚷着什么——由于相隔较远的缘故,并不能听到她在说些什么。更让他诧异的是,萧桑柔不光站了起来,还朝着自己这边走了过来。 徐晟心中一惊,暗道:“难道是被他们发觉了?”不由得低下头去,把本来就低的脑袋埋得更深了。文菁由于是背对着那边,不知是什么情况,察觉到他的异常后,轻声问道:“晟哥哥,怎么了?” “菁儿,他们慢慢走过来了,一会儿看我的手势行事!”徐晟冷静道。“谁?是明教的那些人么?”文菁小声道。她最先跳到脑海里的就是明教的人来找她了:或是他们口中的“阻拦”,或是像杨氏兄弟那样“迎回总坛”。 “不,不是!是萧——”徐晟后面尚没有说完,就看到萧桑柔是朝着说话的那桌而去。徐晟自是松了一口气:“想来是萧妹妹听出了他们是明教中人,不能按捺住自己的情绪了。”开始为她感到担忧,毕竟,她的父亲是死于明教之人的手上,换做是自己恐怕也会冲动。 文菁听他说了一个“萧”字,便一下子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徐晟道:“必要时,咱么帮一帮萧——”还是没有说完一句话,就瞧见蔡梁已经朝萧桑柔扑了过去,一把抱住,不让她发作。 “这位姑娘,你有什么事么?”老者已经发现了萧桑柔,站起身来问道。徐晟望去,那老者一身灰袍,下颚有几缕长须。“对……对不住各位,家妹刚刚认错了人!”蔡梁致歉道,声音中带着些慌张,让人不由得产生几丝怀疑。 又一个身材壮硕的汉子站了起来,握紧了拳头。看样子局势已经陷入了尴尬之中,老者吩咐道:“不要生事!”声音中带着几丝威严,那汉子又缓缓坐了下去。 蔡梁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萧桑柔拖拽回到座位上。或许是怕萧桑柔再次鲁莽的缘故,只吃了一会儿,蔡梁就和她离开了。 *** 徐、文二人草草吃完,离了酒店。拉着马走在大路上,眼看着就要到到江渡口了。忽听得后面有人叫道:“大小姐!”徐晟纳闷怎地被人发觉,仔细听声音却有几分耳熟,又一下子想不起来。文菁刚想叫徐晟不要理会时,发现他已经转头过去。 徐晟转过去一看,后面站着的人赫然是水渐飞,他旁边还跟着几个人。文菁无奈同样转过身来——她已经听出了说话之人是谁。 上午目睹了水茫茫的惨剧之后,现在她哥哥的突然出现多少让徐、文二人有些不适。徐晟心道:“水渐飞不会这么快就知道他妹妹的事了吧,如果这样的话,那也太不可思议了!”硬着头皮问道:“水大哥,有事么?” 第二十六回 局中身置 幕遮谁主(2) 水渐飞却是微微一愣,不知该怎么回答,与二人面面相觑。文菁迟疑道:“水大哥,若是没甚么事的话,那我们就——先走了?” 水渐飞指了指身边的一个女子。二人也循着他的手指望去去,那女子略施粉黛,论长相并不是十分动人,却有着几分妖娆。徐晟问道:“水大哥这是何意?” 水渐飞没有正面回答他,而是幽幽说道:“不知大小姐知不知道,最近本教要举行一件大事!”徐、文二人听罢,心中一怔,他说的分明就是“立圣女”一事。 文菁平复了一下心境,道:“不知水大哥所指何事?”水渐飞不知她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转而说道:“我们虽为北派,但这样的大事北派自然是不甘落后了!而某身边这位——”又指了指那个女子,继续说道:“正是我们北派推选出来的圣女人选!” 他说这话的意思,显然已经默认了二人知晓此事。见到二人并未表现出多大疑『惑』,水渐飞暗道:“他们刚刚果然是在装糊涂!”想到这里,水渐飞笑道:“虽然我们北派不如你们南派,几乎每个分舵都推荐了女子去总坛——但是大小姐看看,这位有几分胜算?” 徐晟心下没好气道:“你们怎么一个个都哪壶不开提哪壶,菁儿一心想忘了此事都不行么?”文菁道:“既是水大哥推荐的人选,自当才貌双全,无人能及!”水渐飞道:“在大小姐面前,其他女子哪敢称什么‘才貌双全’?” 文菁客气道:“水大哥谬赞,小女子消受不起。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们就先走了。”水渐飞摆摆手,道:“大小姐不必说笑了,论才貌,我们举荐的女子自然是远远比不上大小姐你的。不过,圣女出现之前,还是以教主为大,还望看在京师时师父曾经相助的份上,到时多帮我们说几句好话!” 文菁心中觉得可笑:“你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原来是为了这事。我倒希望爹爹立其他女子为圣女,这样我就轻松了。不过从权力的分配来讲,就算是立其他分舵的女子,也不太可能以北派的人为尊。”她稍微想想,就觉得厉害关系决定了不会立北派的人选。 她没有表现心中所想,而是淡然道:“既然水大哥提出这个,小女子自会尽力而为!”水渐飞却表现出了一副犹豫不决的神情,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心说道:“如果大小姐想当,这圣女的位置几乎是唾手可得,不知是否……是否有这方面的打算?”文菁反问道:“水大哥,你应该也知道这圣女的规矩吧,看小女子像是对这感兴趣么?” 水渐飞心下点头道:“唔!这话也有道理,圣女终身不得嫁人,可是她如今,就算是个傻子都能看出,分明是和这个姓徐的好了!不过,防人之心不可无,我且再试探一下!”笑道:“这可是唾手可得的权力,统领整个明教,难道一点儿心动都没有么?” 徐晟坚决道:“这些权力之事、江湖纷争,我和文姑娘可以说是丝毫不感兴趣!”水渐飞道:“那容水某多问一句,大小姐下江南是所为何事?” 徐晟心中一怔,暗道:“咱们去江南的原因怎能告诉你!”说道:“不——不为——”听了水渐飞的问话,文菁本来想随便编个理由糊弄过去,未料徐晟倒先抛出了一个不靠谱的回答,急忙牵过他的手,示意不要再说。 徐晟蓦然明白自己说错了话,但说话好比那覆水一样,既然出去了,又如何能够收回,只能略带歉意地看了看身边的她。 文菁道:“小女子在北方已经待了很长时间了,对故土比较眷恋,所以就回来看看!” “难道仅仅是因为这个原因?”水渐飞道,他『露』出一副奇怪的表情,显然是对这个解释不大相信。 “还有其他什么原因么?”文菁闪动着一双纯真的大眼睛,笑道。 水渐飞心道:“大半年没回去了,如今回江南倒也合情合理!”脸上依然是不动声『色』,刚准备就此作罢,忽转念想:“就算是这个原因,但他们选择这个时候回江南不免令人生疑。不行!就算错怪,也不能让他们轻易回去,否则稍有不慎,我们的计划将全部被打『乱』!”想到这里,立时说道:“大小姐已经在北方待了快一年了,如果不是为了这圣女,此刻下江南作甚?” 文菁感到有些哭笑不得,道:“那水大哥认为我们是什么原因?”水渐飞坚定道:“要说大小姐南下没事,实在叫我水某人难以相信!” 文菁承认道:“我们此去江南确实是有事!”“什么事?”水渐飞追问道,“真如在下所猜,以图圣女么?” 文菁道:“我们要处理一些私事。”水渐飞道:“可真是因为别的事?若是——”文菁道:“水大哥不必遮遮掩掩,有话直说罢了。”水渐飞迟疑了一会儿,终于说道:“如果大小姐去图圣女,我们北派的人还有机会么?” 这话一说,两人总算是明白了,他之前所说的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真正的目的原来是这个。徐晟心道:“正如方才在酒店听到的那般,如果菁儿真的想,那圣女之位是当仁不让的。可问题是,她对这个丝毫没有兴趣!”让他们想不通的是,这些人对权力竟然如此趋之若鹜。 文菁漠然道:“小女子刚刚已经表明了心迹,对此事不愿多说!”水渐飞似乎是一口咬定了自己的看法,说道:“便是不愿多说,也要说清楚!” 徐晟暗想:“你们怎么这么蛮不讲理,非要戳中别人的痛处?”刚要回答他,却听得文菁道:“若是水大哥执意坚持自己的看法,小女子也无可奈何。不过算我们多问一句,难道水大哥要阻拦我们南下么?” 水渐飞笑道:“阻拦是谈不上,我们北派只想把大小姐妥善安排在扬州,待过了圣女登坛之日,自然让你们走!”徐晟道:“好一个‘妥善安排’!”话中已带了几分讥讽的语气。 水渐飞丝毫没有在意,而是冷笑道:“事到如今,可由不得你们了!不过小姐你放心,在下也算是个怜香惜玉之人,不会对你用强!”从身边拿出一支响箭,朝天一放。徐晟登时明白,这是他叫人的信号了。 也就是转眼之间,云芸和丛靛就赶了过来。云芸娇笑道:“我们风云雷电四堂主可是早早就在这准备了,恭候小姐大驾光临!” 文菁稍稍欠身道:“那小女子可让你们劳神费心了。”一边说着,一边慢慢向后退,同时警觉地看着三人。意会的徐晟同样后退了两步。丛靛摆手道:“二位如果听从安排,我们也能多省点心。”说话之间,徐、文二人已经扔了戴在头上的斗笠,摆好了防御的姿态。 水渐飞笑道:“看样子,两位是不怎么听话咯!那也好办,就有劳二位师妹了,水某说过不对大小姐用强也会说到做到,在一旁静观便是了!”他虽然在京城知道了徐、文二人联手后武功不弱,但也认为以云芸和丛靛两位同门师妹的本事,必能够轻松摆平二人,用不着出手相助;再则如果帮了,三人联手欺负两个初出茅庐的人,传出去也会遭到江湖中人的耻笑。 云芸冲着徐晟妩媚一笑,一个转身,率先以寒梅掌中的一招“杨柳扶风”朝他袭来。未等她靠近,文菁早就使出探花折柳手中的一招“织女穿梭”,似穿花蝴蝶一般绕到徐晟跟前。云芸看到时,却是中途止住,笑道:“我可不想为难大小姐,就交给丛师姐你了!” 云芸绕过文菁,依旧朝着徐晟而来。文菁轻轻跳起,要再次助他,却瞥见丛靛已然跳起。事不宜迟,她当机立断地改道来防备丛靛。 徐晟一跃而起,接连使出了“雁过拔『毛』”、“蟠螭坐狮”和“白虎过涧”三招,反守为攻,在与云芸的初次对招中竟然占据了上风。 云芸也未料到徐晟竟然有如此武功,毕竟从水渐飞那里的了解,眼前的这个少年可以说是不堪一击的。 文菁在和丛靛的首次交锋中也只是稍落下风,各自跳回地面,警觉地看着对方。云芸咯咯笑道:“大小姐可不止漂亮,这武功也让我们姐妹二人刮目相看!” 文菁问道:“既然是同教中人,为何要这般『逼』迫?”水渐飞道:“只要大小姐留在这扬州,我们自当好酒好肉招待!”文菁朝着徐晟微微眨眼,尔后说道:“要我们留在这也不难——”忽而跃起,直接朝着云芸而去。 徐晟已从她眼神中得知准备主动出击,意会之后也是一个箭步而上,几乎与文菁并驾齐驱。云芸和丛靛刚刚虽然没有占得上风,但仗着总体武功高于对手的缘故,并没有完全把二人放在心上。 第二十六回 局中身置 幕遮谁主(3) 趁着她们大意的间隙,徐、文二人却是使出了全力。云芸依旧是有些松散地防守,却不提防文菁中途借着徐晟的力量,一下子冲到自己跟前。 剑光一闪的同时,“旁观者清”的水渐飞高叫道:“小心了,云——”“师妹”二字尚未说出口,云芸已发现自己的肩胛处连着衣物被软剑划伤。 鲜血渗出,染红了她的衣裳。云芸一只手捂着伤口,脸上却依然带着笑容,道:“大小姐出手可真够狠的啊!”文菁道:“实在是情非得已,伤了云姐姐,还望见谅!” 丛靛转过头去,冲着云芸道:“云师妹,你且先歇息,由姐姐再来会会二位!”徐、文二人寻思着若是少了云芸,对付丛靛虽不能保证取胜,但至少不会有什么危险。 丛靛再一次仔细打量了眼前的二位,倒吸了一口气,说道:“二位虽然年纪轻轻,这武功修为可不亚于我们这些三四十岁的人啊!”她不知道的是,其实论单打独斗,徐、文二人都不是她们的对手,可这联手形成的默契就不容小觑了。 话刚落音,丛靛轻飘飘一掌已经朝着二人袭来。站在前面的文菁却是灵巧躲过,任由她的这一掌拍向徐晟。手掌到处,尽皆软绵绵的力道,正是绵柔掌中的一招“杨絮纷飞”。 文菁虽然已经跳开,但从身后的力道之中已经感觉到了危险——越是看似无力的招式中越可能暗藏着杀机,而接招之人往往会在漫不经心中受伤。 此刻的她有些后悔躲开这第一下,只能迅速转过身来,进了锁蝶剑法中的一招“转纵奇门”,身形变幻,从一侧攻向丛靛。就在电光火石之间,绕指柔翼剑“嗖”的一声,直冲着她而去。 丛靛虽然一掌全力拍向徐晟,但绵柔掌毕竟是以慢制快的招式,在进攻的过程中也能做到“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在文菁过来的那一刻,她已经有所察觉,半道改招,又是一记看似慢悠悠的招式,『逼』得徐晟退了两步的同时却躲过了文菁这如疾风般的第一招。 刹那之间,三人的身影已经交织在一起。丛靛不慌不忙地与二人周旋,面无俱怯。再反观徐、文二人时,倒渐渐处于下风。 拆了三四十招,丛靛觑得亲切,忽然改慢为快,改成了寒梅掌中的一招“飞燕还巢”,毫无顾忌地朝着二人袭来。此时她似乎失去了原本的耐『性』,一心只想着马上结束战斗。 说时迟,那时快,趁着她放弃防守的间隙,徐、文二人却是先发制人,以和划伤云芸几乎完全一致的招式朝她长驱直入地袭击过来。 云芸被刺伤的场景历历在目,使得丛靛猛然醒着。然而文菁借助了徐晟的力量后,手上的软剑更是如一条獠牙的青蛇一般,朝着她直刺而去。尽管已经变攻为守,又如何能完全躲过这快剑的攻势。 丛靛堪堪躲过,软剑的剑尖凌厉地划破衣裳,贴着手上的肌肤而过。她心中一惊,后退了好几步,脸上没有过多地变『色』,而是强笑道:“看来云师妹被划伤不是意外啊,大小姐竟然能使出这么快的招式!” 在一旁看了全程的水渐飞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心中已有要上前相帮的意思,只是一时不便明说,准备等着丛靛再次遭遇险情的时刻来个突然出击。 “水师哥,他们这么厉害,你去帮帮丛师姐,也不算我们以大欺小了吧!”传来的是云芸娇滴滴的声音。徐、文二人俱是心中一紧,若是水渐飞出手,他们可真的是凶多吉少了。水渐飞依旧是以一副笑里藏刀的表情道:“在下说好不出手的,可不能出尔反尔啊!” 他越是这样说,越是叫二人担心。文菁顺势说道:“水大哥,你可要说话算数!”水渐飞微微笑道:“那是自然!” 二人正在担忧之际,忽听得一句由远而近的喝声道:“哪里来的贼人,竟敢在这阻拦大小姐!”仔细辨别时,竟然是杨钦的声音。 若是换作之前,文菁逃之夭夭还来不及,此刻听到杨钦的声音却是有种喜出望外的感觉。徐晟朝着来人望去,为首的却是深目高鼻,披发左衽,看样子不似中原之人,他之后跟着的是以杨幺杨钦兄弟为首的一众明教子弟。 众人踱步而来,杨幺恭敬禀道:“属下来迟,还望大小姐见谅!”又指着为首之人道:“大小姐,此人叫做察思里,是本教的西域特使,为圣女登坛一事特地来到中原!” “西域特使?”几乎是在场的所有人都以惊奇的语气异口同声道。文菁对这个特使也是闻所未闻,心下纳闷的同时却是更加绝望:“看来圣女之事是全教皆知的了!” 水渐飞客客气气地拱手道:“敢问这位察什么特使——”对于这个名字,中原人说起来实在是有些拗口,所以他一下子难以表述清楚。 “是尊敬的察思里特使!”杨钦带着冷冰冰的语气,有些傲慢地打断他的话。 “不知这位察思里特使是属于我们北派还是他们南派的呢?”云芸笑嘻嘻地问道。水渐飞瞪了她一眼,云芸方知自己问错了话,既是与他们在一起,必是属于南派的人无疑了。 杨幺大笑道:“这位北派人士何以文如此愚蠢的问题?”水渐飞道:“师妹不懂,还望南派的兄弟见谅!不知这位特使能否听懂我们中原人的话,需不需要叫——”“我听得懂!”察思里道。 水渐飞歉笑道:“如此最好!回特使,我们怎敢与大小姐为难,只不过有些事问她罢了!”若是换作平时,文菁对待这样的事情肯定会就此作罢,此时却为圣女一事而心烦意『乱』,把种种烦恼都归结在了水渐飞等人身上,便轻轻说道:“水大哥,你有没有为难可不是说说就能证明的,刚刚杨大哥他们来的时候可是看得一清二楚的!” 杨钦“哼”了一声,叫道:“大哥,还跟他们啰嗦什么?”提了腰间的朴刀就要朝着水渐飞砍去,却被一把两头都有弯刃的双刃刀抵住。杨钦心中一惊,回头一看,却是察思里出手了。 察思里右手上的双刃刀慢慢松开杨钦手上的朴刀,抖擞了精神,左手又掣出一把一模一样的双刃刀出来,紧紧盯着对面的几人。 水渐飞看着察思里手上的双刃刀,行走江湖多年的他也从未见过这样的兵器,寻思着必是从西域带过来的武器。其实此双刃刀是广泛流传于天竺的兵器,而察思里本身作为一个去过那里的人,觉得用着称手,就一路带到了西域,带到了中原。 察思里纵身一跃,跳到了水渐飞跟前。两把双刃刀上下挥舞,冲着他上下的命门而来。水渐飞不敢大意,双手朝他的手腕抓去。抓住下面一只手的时候,却不提防上面那只手滑不溜秋地挣脱。水渐飞不知对方使得是什么怪异的招式,眼见着上面的那把双刃刀已经朝着自己的脑门而来,急忙一个低头躲过,总算是避开了第一下攻势。 察思里接连两个翻身,跳到了距离水渐飞一丈开外的地方。未等他歇息,察思里双手向前挥舞,两把双刃刀飞出。水渐飞别无选择而只能再次防守,向上一跳躲过飞刀。听得身后“呼呼”的声音,早有防备的他再次跳起躲过。 接连两次躲开,水渐飞本以为可以松一口气,却未料到双刃刀在前进的过程中再次改道,朝着自己飞来。 水渐飞之前见过的弯刀只会回飞一次,却从未见过再次飞回的,茫然中竟然一时忘了躲避。忽听得云芸尖叫的声音道:“快躲开,师哥!”犹如一语惊醒梦中人一般,等到刀口已到眼前,水渐飞这才一个侧身,将将躲过。他本以为飞刀会再次回来,未料到察思里一个“鹞子翻身”,跳到水渐飞身后,双手稳稳地接住双刃刀。 几招过后,水渐飞慢慢地熟悉了察思里不同于一般人的招式。两人你来我往,暂时打得难分难解。 其余的北派众人只能在一旁焦急地看着。云芸小声对丛靛道:“丛师姐,你且去帮水师哥,先打败这甚么番邦的特使再说!”丛靛点点头,慢慢靠近打斗的圈子,准备趁着察思里的破绽伺机行动。 已看得多时的杨氏兄弟如何察觉不到她的异动,忙招呼着众弟子朝她靠近。丛靛微微怒道:“就凭你们几个蟊贼,也想拦得住我么?”杨钦笑道:“阁下是武功高强,但我们堂兄弟二人奉命护送大小姐回杭州总坛,就算是死也要试上一试!” 说话之间,杨氏兄弟已经拔出了身上的朴刀,跳到丛靛的身前。两人一左一右,持刀奋力朝她回去。丛靛轻轻跃起,一个连环踢,一下子就踢倒了两人。 丛靛拍拍手,道:“不自量力的家伙!”杨钦却是一个鲤鱼翻身,从地上一跃而起,拿到向前挥砍,『逼』着她后退了两步。 第二十六回 局中身置 幕遮谁主(4) 趁着丛靛后退的间隙,杨幺也是从地上翻身而起,重新加入了战斗。丛靛这才发现,他们二人虽然看上去武功不怎么样,但真打起来实在是难缠。 一时间,除了几个武功蹩脚的教众,其余的人都加入了打斗,无暇顾及文菁。徐、文二人互视一眼,觉得此时正是离开的机会。 二人顾不上许多,翻身上马。文菁寻思着若是直接渡江,不多久就可能会被他们追上,反其道而行之,朝着西边而去,准备从上游渡江。 *** 二人先是向西,尔后又向北,驾马一路狂奔百里,来到一处小镇,才放慢了行进的脚步。此刻,他们已经下马步行,走在镇上。文菁想了想,自语道:“看来光靠斗笠遮住半个脸并不能完全隐藏自己,此去江南还得精心打扮一番,叫人完全认不出来才行。” 徐晟想想也是,便问道:“菁儿,那你有什么好法子?”文菁吐了吐舌头,俏皮笑道:“这靠梳妆打扮变美程度有限,可扮丑还不简单么?”徐晟一下子被她逗笑,道:“你的意思是,咱们都要扮丑去江南么?” 文菁摇摇头,道:“倒也不必扮得多丑。”拉着他的手道:“晟哥哥,你且跟着我来。”带他进了一家小客栈,问店家买了些面粉,开始忙碌了起来。 不一会儿,她就将面粉准备好,解释道:“三四年前,教我厨艺的师父顺道传授了些雕镂食材的伎俩——这个比较耗时,我倒还没做给你吃过,以后有时间再说。不行!若是下个月要与晟哥哥永别,在那之前无论如何弄一次!”徐晟道:“菁儿,别提这个了!” 文菁也是努力使自己不再想那件事,说道:“正是因为会些雕镂的小技巧——不会也没关系,只不过装扮起来没这么像——所以还是比较容易的。晟哥哥,你先把脸凑过来——” 徐晟依言,闭上眼睛,任由她手指在自己脸上擦擦点点。没多久,文菁轻声道:“晟哥哥,你睁开眼睛瞧瞧!”徐晟慢慢睁眼,望着琉璃镜中的自己,简直像是换了个样子,惊道:“菁儿,你怎么做到的?” 文菁显出一副略带得意的神情,道:“怎么样,我本事还算不错吧?”徐晟赞道:“简直太厉害了,想不到你还会这个!”心下感慨道:“从遇到菁儿的那一刻起,她让我想不到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可是,不久后我却和她……”想到这里,心下也是失落不已。 文菁仔细看了看,忽道:“光是这样恐怕还是不行!唔,让我再想想——”又让店家买来了发须和胶水,细细给他脸上沾了一圈浓密的髭须。这下子,连徐晟都认不出自己了,笑道:“真有你的,菁儿!” 文菁又是摇摇头,道:“若只是这样,一说或恐怕还有可能『露』馅。咱们虽然没有水茫茫那样随时转变声音的本事,但有薛伯伯给的‘灵丹妙『药』’,就能改掉原来的说话声音了!”拿出一个小瓶子,倒出一粒『药』丸,道:“这个『药』丸不同于之前我用的,男子还是男子声音,女子还是女子声音。” 徐晟接过一颗服下,不一会儿,在说话时已发现声音也完全像变了一个人一样。文菁道:“接下来该我自己乔装打扮了。” 对着琉璃镜,忙碌了起来。徐晟怔怔地看着她的背影,心中默念道:“老天爷,你为何如此狠心?就让菁儿与我待在一起,难道不可以么?” 过了一会儿,文菁慢慢转过头来。徐晟再看时,亦是惊呆了,眼前的她几乎已经完全变了个模样,从眉目间看去,倒跟李师师有三分相似——相比于之前的绝世容貌,现在只是个普通美女,与此同时,却多了几分与年纪不太相称的妖媚。如果是细致观察,还是可以发现一些与原来的她形似或者神似之处的,但这些细节一般人如何能发觉并产生乔装打扮的联想呢? 文菁笑盈盈地望着他,问道:“晟哥哥,你现在还能认出我来么?”徐晟摇头道:“定然认不出!”忽而坚决道:“我肯定能认得出!”文菁自是不解道:“为何?” 徐晟笑道:“我对你如此熟悉,哪怕是一个背影都应该认得出来!”文菁道:“那是你,晟哥哥我只要半个背影就能认出!那对于其他人,如今想认出我们,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吧?” 徐晟点头称是。文菁进而也服了一颗『药』丸,转成了另一个女子的声音。徐晟道:“这下子可以说是万无一失了吧!” 两人走出客栈,文菁望着身后的两匹高头大马,忽然像记起什么,说道:“有这两匹马在,可能还是不行!想来明教中看过咱们这两匹马的人不少,得想个法子把它们藏起来!”徐晟疑『惑』道:“可藏在哪里好呢?还得找专人来看管啊!” “当铺!”文菁脱口而出道,“我最先想到的就是当铺了!”徐晟仔细想想也是,如果放在那里,当铺的人想着他们还会花高价赎回,定会好好照料的。 打定主意,重回扬州。将两匹马留在了当地最大的淮西典当行,并没有换回银子,而是约定以后用当到的两匹马加三两金子的价格赎回。 *** 驾着两匹劣马过江,一路上明教弟子渐渐多了起来,却无人认出。两人易容行事,一路无阻地赶到苏州城——文菁就圣女之事先向方百花问个明白。 回到苏州,文菁对这里的一切自然是再熟悉不过了。不过对于回百花山庄,可就没这么容易了。为了不让百花山庄的众姐妹发觉,文菁下了功夫的同时也把自己和徐晟拒到了山庄的门外——毕竟,他们已经完全成了陌生人。 牵马走在路上,文菁道:“要去百花山庄也不是什么难事,只不过这个方法让晟哥哥委屈了点。”徐晟道:“我委屈点又有什么?只要能让我们都进庄就行了!”文菁犹豫了一会,才说道:“按照我对庄中人的了解,咱们只需——”凑到他耳边,且把方法详细地说了一遍。听罢,徐晟想都没想就说道:“此法一定可行!” 二人特意放慢了脚步,徐晟环顾四周,就等着百花山庄的女子出没。不多久,见到桃儿带着三个他不认识的女子,身着青衣,配剑从侧前方经过。 见时机已成熟,徐晟忽然转过身来,朝着文菁吼道:“小贱人,我今天非要打死你不可!”他说这话,用意当然不是骂文菁,而是故意想让路人乃至桃儿她们听到。 可能是从来未和她吵过架的缘故,这第一句喊出来的声音中竟然带着几丝怜爱,是以除了几个靠的近的行人看了下,并未引起多大波澜。徐晟以余光看了一眼那几个青衣女子,见她们似乎并没有在意,而是径直走了过去。 文菁以眼神示意,应该更加狠心一点。徐晟意会,对她无奈地笑了笑,大声骂道:“今日不打断你这贱人的腿,就不知道我的厉害!”说的同时,又轻轻推了她一把。文菁也很配合地后退几步,然后跌倒在地。 这一次,终于引起了桃儿等人的注意。徐晟立即大叫道:“我就拿钱出去赌,怎么了?”文菁坐在地上假装啼哭了起来,边哭边道:“哥哥,求求你!不要再出去赌钱了,好不好!” 徐晟偷瞄了一下,见桃儿带着几个女子已经朝着这边走来,心中窃喜。他用脚踢了文菁一下,却马上心疼了,呆呆地立在那里,有点不知所措。文菁眨了眨眼睛,再次示意自己没事。徐晟这才狠心道:“我是家里的长子,要你管我?” 此刻,已经围上来了十几个路人。文菁低下头来,小声啜泣道:“各位评评理,家里只剩下咱们兄妹二人,虽然日子过得清贫了些,但好歹还算凑合。可是,偏偏没想到,就在一年前……” “怎么了,孩子?你往下说!”一位发须花白的长者上前说道。“怎么回事?”听上去是桃儿的声音。文菁听到后,知道事情已经成功了一半,继续哭着说道:“就在一年前,我的哥哥,染上了赌博的『毛』病,输光了家里的所有的钱不说,还欠了一大笔——”“住嘴!你作为妹妹,就应该好好伺候我!”徐晟打断她的话,不耐烦地说道,“其他的事情用不着你管!” “呜呜呜……”文菁索『性』坐在地上,假装一直哭泣。“这位妹妹,你且说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桃儿上前来,已经有几分义愤填膺的语气。 文菁一边哭,一边将徐晟数落了一遍,把桃儿等人气得满脸通红。徐晟怒道:“我们的家事,要你来管!”“哟?你不让我管,本姑娘偏要来管!”桃儿愤然道。徐晟的话引起了桃儿更多的愤怒,这也正是他的用意所在。 徐晟不甘示弱道:“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来管?”桃儿笑道:“你这种无赖本姑娘见得多了,劝说肯定是没用的,只能用武力来解决了!”又向着围观的人群道:“大伙说说,这种人该不该死?” 第二十六回 局中身置 幕遮谁主(5) “对!”人群中立刻有人附和道。百花山庄在苏州的地位一向很高,百姓都愿意听从。“这种人就应该让他多吃吃苦头,否则永远都会这样败家下去!” 桃儿吩咐道:“姐妹们,布阵!”几声“嗖”“嗖”“嗖”的声音,几个女子先后拔出长剑,从四周朝着徐晟围攻而来。 徐晟的用意正是如此,自然不会有所反抗。见到长剑朝着自己刺来,装成吓得一动也不敢动的样子,惊慌道:“你们要干什么?” 桃儿邪然一笑,道:“不做什么,替受你欺凌的妹妹来教育教育你!”右手轻轻一挥,长剑已朝他刺去。 由于徐晟是装作完全不会武功的样子,几个女子很快就划破了他臂上的衣物。她们丝毫没有客气,眼看就要伤害到他,心疼的文菁差点失声惊呼。所幸那几个女子只是吓吓徐晟,待剑尖到他胸口时,才停住不动。 桃儿娇喝道:“你以后还敢不敢这样了?”徐晟求饶道:“几位姑『奶』『奶』,小的再也不敢了,今后一定改,重新做人!”桃儿且走到文菁身边,把她扶了起来,劝道:“妹妹,没事了!” 文菁小声道:“我家里已经一无所有了,原本住的破屋也被哥哥拿去了抵债……哥哥虽然这次这么说要改,但从以往的经历来看,也就好个一两天,一有了点钱还是马上拿了去赌……”说着说着,竟然再次哭泣了起来。 桃儿以手托腮,自语道:“是啊!这种赌鬼一有钱马上还会去赌!妹妹,你看这样可好——”听她这样一说,文菁知道事情已成。 桃儿接着说道:“你若是不嫌弃的话,就跟着我们姐妹几个,从此生活在百花山庄可好?”文菁深深地道了个万福,垂泪道:“承蒙姐姐收留,小妹感激不尽!”桃儿喜道:“那就这么说定了!” 文菁恳求道:“我的哥哥虽坏,但自小我们兄妹二人相依为命,还望姐姐给他指条正道。”桃儿道:“那也好办!咱庄中有规定,不让一般男子随便进,但与后院的一角有个做苦力的地方,一般罪不至死的男人都被安排到那里去!” 在庄里的时候,文菁虽然没到过那里,但早就听说过有这么一块地方——这样尽管徐晟苦了点,但好歹两人都能进得了百花山庄。 正如文菁预料的那样,二人都被带进了百花山庄——当然徐晟是去后院做苦力的。桃儿边走边问道:“不知这位妹妹叫什么名字?”“名字?”文菁微微一愣,随即道,“小妹叫李菲。”她把在京城使用的假名字说了出来,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自然。 “哦?李妹妹!”桃儿说道,“本来呢,进了百花山庄都要用一种花作为名字。最近进来了几个姐妹,又不曾有人嫁出去,我们能想到的名字都用完了,小姐学识渊博,只有等她回来帮你想个名字了,你暂且还用原来的名字吧。”听了这话,文菁心下偷笑:“桃儿姐,你肯定没想到此刻我就站在你眼前吧!” 不多时,已快到百花山庄。徐晟被一个女子带着绕道侧门去了——估计从那里可以直接去后院。文菁忽然想起,若是一两天内不能恢复身份,和徐晟再联络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了,便伤心地说道:“姐姐,小妹还有一事相求!”“妹妹请讲!”桃儿道。 文菁道:“哥哥虽坏,但小妹与他一起长大,多少有点兄妹之情。不知道以后能不能时不时地再看到哥哥?”她虽然知道有那么一处地方,但不知方百花是否定下规矩而不准庄中的女子去那里。 “这个好办!”桃儿说道,“妹妹想去的话,闲暇时自去罢了!”文菁正要感谢时,桃儿忽道:“不行!后院那边多是一些恶人,妹妹一个人去岂不是有危险?这样吧,你若是想见哥哥了,和我们几个说一声,把他带出后院,在旁边角落和你相见,可好?” 文菁心道:“也只有在事情有了重大进展后才会去见晟哥哥,只好暂时先让他在那委屈一下了!”正想之间,已跟着进了百花山庄,到了一间给自己安排的屋子。 *** 夜幕很快降临,已至戌时,文菁悄悄地溜出了自己屋子,准备直接去找方百花。她对这里十分熟悉,很快就在不被别的女子发觉的情况下到了方百花住的屋子。令文菁失望的是——她并不在庄中。她只好怏怏走回,不急着回屋,就顺便在庄中转转,如果听到有关圣女消息,也能够推测出方百花对这事的态度。 不多久,她就听到前面一女子的声音问道:“妹妹你说,小姐愿不愿意去当那圣女?”这声音文菁从未听过,不过也很正常,百花山庄这么多女子,她也不是全部认识。但几乎可以确定的是,她即将当圣女一事,几乎是人尽皆知了。 “不可能!”另一女子坚决地回应道。听这声音,文菁心中一怔,因为说话的正是自己最为信任的玉簪妹妹。 “怎么个不可能法?”文菁走近她们时,由听得那女子问道。“明教教规规定了圣女不得嫁人,小姐分明是和徐大哥情深意笃,如何肯答应呢?”玉簪毫不犹豫地说道。 文菁心下感慨:“还是玉簪妹妹了解我啊!”又听得那女子接着问道:“既然小姐不肯,一向最疼她的庄主如何不去跟明教教主说呢?” 玉簪道:“庄主这个月压根就没回来过,想来不是去杭州说了,就是被别人瞒着不知道这事!也不知道小姐知不知道这消息,若是知晓肯定会伤心不已。”文菁心中叹道:“看来姨姨这儿是我最大的希望了。但愿爹爹能够看在前教主的份上,听他妹妹的一两句话。” 那女子又道:“我听说,小姐已经去了杭州了!”“不是吧?”玉簪以惊讶的语气说道,“那等庄主回来,我一定去和她说!” 文菁心中升起一股暖流,要不是有那个女子在旁,她几乎要和玉簪道明身份。闲庭信步地与她们擦肩而过,也没引起什么注意——尽管玉簪在庄中的时日远多于文菁,但也总有她不熟悉或者新来的女子。 转过一个拐角,猛然看到前面走来的却是方毫和钱天仇二人。文菁想到刚刚玉簪认不出自己,他们二人必然认不出,便若无其事地迎着他们走过。 不出所料,二人与她擦肩而过。文菁又走了几步,忽听得身后方毫叫道:“这位姑娘,你给我站住!” 文菁心中一惊,以为认出了自己。又听得方毫道:“转过身来,给我瞧瞧!”文菁有些尴尬地站在那里,转身不是,不转身也不是。 方毫见文菁一动不动,绕道她前面来,笑道:“小姑娘倒挺倔的嘛,本大爷喜欢!”仔细端详了一下她,对着钱天仇小声道:“这雌儿真不错,咱哥俩要不要弄来耍耍!” 听到他说这话,文菁感到厌恶的同时却松了一口气,看来自己被认出来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贤弟,不要这样吧!”钱天仇有些犹豫,“要是让庄主知道了,非打断我们的腿不可!” “怕什么!”方毫毫不在乎地说道,“姑姑又不在庄中!”“那也不行吧,要是让别的女子知道了去告状怎么办?”钱天仇说道,他还是觉得有些不妥。“瞧你这样子,是个男人吗?”方毫不耐烦地说道,“我们把这雌儿拉到庄外去,不就行了吗?”若是换作不认识的人,文菁可能马上就跑,但面对的是他们,倒有把握应付,且看看有什么行径。 方毫清了清嗓子,嬉皮笑脸地问道:“这位妹妹,我怎么没见过你,可否是新来的啊?”文菁佯装有些害怕,惶恐道:“两位公子,不知找小女子什么事?” “也没什么事!”方毫道,“不知姑娘有没有兴趣和我们二人到庄外耍一耍啊?”听他冠冕堂皇地说出这样的话,文菁愈发感到厌恶。 方毫说完,一手已向她抓了过来。文菁闪身躲过,往后跳了几步。“有意思!”方毫指着她笑道:“你这样的小姑娘我喜欢!” 文菁知玉簪必然还未走远,特意不跑那么快,就在于引到她那里——玉簪必然有足够的威慑力来治住这两个不成器的公子哥。 在方毫和钱天仇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文菁带着他们从另一条小路悄悄地靠近玉簪。“妹妹,别走啊,陪哥哥来耍耍!”方毫一边肆无忌惮地调笑着,一边跟着她往前走。 “大公子,你要谁陪你耍耍?”忽听得前面拐角处玉簪严厉的声音。 方毫和钱天仇自是一个惊吓,见玉簪已和一个女子缓缓从拐角处走了出来。此刻的文菁却似一只受了惊吓的小兔一样,躲到玉簪的身后,心中偷着乐:“看玉簪妹妹怎么收拾你们两个!” 方毫急忙转变了语气,道:“玉簪妹妹,我和这位妹妹开玩笑呢。”伸长了脖子,对文菁笑道:“你说是不是啊,妹妹?”文菁红着脸道:“我……我不知道公子说的‘耍耍’是什么意思……” 第二十六回 局中身置 幕遮谁主(6) “不知这位姐姐还是妹妹,你且不要害怕。”玉簪劝慰道,转而向着方毫问道:“我的大公子,你且跟我说说,这‘耍耍’是什么意思?” “意……意思是……”方毫支支吾吾,完全答不上话来。 玉簪气呼呼地说道:“两位大公子,你们知道为啥追求不到文姐姐了吗?知道为什么她不喜欢你们而喜欢徐大哥了吗?像你们这般三心二意,女孩子如何喜欢?” 她的三句问话,让方毫哑口无言。钱天仇也是心下郁闷不已:“我什么都没说,倒也挨了玉簪一顿训话!” 方、毫二人灰溜溜地离开。待到走远,方毫不忿道:“真倒霉,本来还想弄个娘们耍耍,没想到却被玉簪撞个正着!”钱天仇道:“老弟,我就说,不能在庄中放肆的吧,你非——”“去去去!”方毫道,“现在说又有啥用?”钱天仇只得一个劲地劝他。 方毫忽道:“钱大哥,今日下午我们抓到的那两个贼人不就有个女子么?那娘们姿『色』虽然比不上这个,但好歹还算不错!不如——嘿嘿……”钱天仇知他的意思,提醒道:“可是那娘们实在是太能骂人了!” 方毫“哼”了一声,道:“我就爱那外面长刺的花!走,去征服那娘们!” 钱天仇紧跟着他,二人前后脚来到城西的一处僻静之地。方毫虽然时常待在百花山庄,但这儿却是本来的住处。 二人从后门进了宅院,来到角落僻静的房间。打开房门,黑乎乎的一片中却听到几声轻哼。方毫知道人还在,擦亮了油灯,眼前显现了两个被绑得严严实实之人,嘴里都塞了麻核。 两个被绑之人一男一女,却是蔡梁和萧桑柔。方、钱二人并不认识,只是因为今日无意中听到他们对明教肆意谩骂,就悄悄的跟踪然后擒获了在这里。二人去百花山庄本来想请示如何处置,未料碰到这么一档子事,就回来拿他们出气。 方毫把油灯递给钱天仇,大踏步走上前去,将萧桑柔口中的麻核取出,『奸』笑道:“小娘们,来陪大爷耍耍!” 萧桑柔听到他调戏的声音,更加怒不可遏,“啐”了一口,怒道:“好一个不要脸的魔教!”虽然她尚不知道眼前二人身份,但经过一下午的思量,自己被抓过来的原因只能是他们就是明教中人。 方毫伸出手来,想要去『摸』一把她的脸。未料萧桑柔瞅准时机,一口就咬住了他的小指。“哎呦”一声,方毫感觉到的是一阵钻心的疼痛。他手猛地向后一缩,却没有挣脱,小指还是被死死咬住。 方毫吃痛,情急之下另一只手伸上来,甩给萧桑柔一个重重的巴掌。萧桑柔脸上只感到火辣辣地生疼,吃痛之后才放过了他的小指。 方毫手缩了回来,见被她要过的小指霎然间已经红肿了起来。萧桑柔又骂道:“不要脸的魔教,祝你们死全家!”方毫更加愤怒,几乎就要发作。准备再要甩给她一个巴掌,却被钱天仇一手抓住。 方毫见他阻拦自己,正待发问时,却见他嘿嘿一笑,道:“贤弟,要对付这娘们,我倒有个好办法!”方毫奇道:“咦,你且说来听听?” 钱天仇小声道:“你忘了吗?百花山庄有一处地方——一处从来不曾有女人待过的地方!”方毫蓦然记起,也是坏笑道:“你是说那里?嘿嘿……” 方毫一把揪住萧桑柔的头发,将麻核重新塞进她嘴里。二人找来一个麻袋,套在她头上,然后一左一右押着重新回到百花山庄。 二人畅通无阻地回到百花山庄,于路有女子问起时,只说抓到一个恶贼,准备送到后院改造改造。 来到后院的一处铁栏杆之前,没有一丝动静。方毫还嫌不够闹腾,特地敲了敲栏杆。一下子,十来个闲汉围了上来——这其中,就包括今日刚“被抓来”的徐晟。 见到方毫和钱天仇二人,徐晟心中一惊。未及细想,就听得方毫得意洋洋地叫道:“弟兄们,小弟给你们找了个乐子!”“什么乐子?”立刻有个身材魁梧的汉子附声道。 方毫心下冷笑道:“原本以为你们这些杀不尽的直娘贼有所悔改,没想到还是这副德『性』!”想到这里,笑道:“今天,小弟就带个娘们让大家耍耍!” 徐晟心下更是吃惊,暗道:“那个麻袋里罩着的想必是个女子了!不知方毫想怎么办——虽说那女子可能也是个恶人,但把女子放在这里,不就等于将一只羊放入狼群了么?”短短小半天的接触,他就知晓了身边的这些人都不是什么好角『色』。 徐晟刚进来时,就有一个凶神恶煞之人想要收自己为小弟,不过以他的武功如何会怕,稍稍显『露』了一手后就将那人修理得服服帖帖。他知道,这还不算结束,因为吃晚饭时就看到几个人背对着窃窃私语,看样子是想要联合起来对付自己。睡觉时徐晟特意找了外间的一块地方,并且密切注视着周围的动静,是以方毫一敲铁栏杆,他便马上听到而走了出来。 方毫打了个响指,提示大家注意自己。钱天仇笑道:“众兄弟,这可是一匹顽固得紧的脱缰野马,能不能制伏,就看你们自己的啦!”“嘿嘿嘿!”刚刚说话的汉子『淫』笑着,嘴角滴出几丝口水。 方毫打开铁栏杆,钱天仇叫道:“你们这群撮鸟,都往后退!”众闲汉慑于他们的武功,都纷纷往后退。徐晟一边跟着他们后退,一边却是握紧了拳头,准备随时而动。 栏杆被推开一半,方毫推着萧桑柔慢慢走了进来。一闲汉按捺不住,高叫道:“你且让我们看看这娘们的模样啊,不要是个丑八怪,那样的话,兄弟们怎么会有兴趣?”这话引得众人一阵大笑。 方毫道:“稍安勿躁!这就为大家揭晓——”缓缓提起麻袋,让萧桑柔显现在众人眼前。在这过程中,徐晟却发现了这个女子就是萧桑柔,更加惊讶的同时心中暗想:“萧妹妹怎么被抓到了这里?” 因为炉峰山被血洗一事,萧桑柔已经彻底与他决裂;而对于徐晟来说,虽然萧桑柔对自己和文菁多番为难,心底里还是认这个一起长大的妹妹的。他当下决定了,无论如何也要不让萧桑柔受到侮辱。 等到萧桑柔完全显『露』出来时,徐晟已经不由自主地走到了前面。方毫见他走上前来,自然是认不出,依旧笑道:“兄台有勇气,这娘们就先给你玩玩了!” 方毫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还未察觉到徐晟已经抡起了拳头,满脸愤怒。钱天仇却是推了推他,示意情况有些不对劲。 待到徐晟近在迟尺时,方毫才醒悟了过来,急问道:“你待怎地?”完全没有防备的他将萧桑柔往前一推,自己却下意识地后退。 徐晟一只手按住萧桑柔的肩膀,让失去平衡的她稳住。还未安稳下来,方、钱二人已经一左一右跳到跟前,看准了时机就要和他放对。 徐晟顾不上萧桑柔,一个侧身闪过了钱天仇的第一拳,反手横向一推,正中他的后背。此时他的武功与去年在百花山庄时相比已经有了长足的进步,这一推下来让钱天仇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难怪这么嚣张,原来是有两下子!”方毫闪到徐晟的一侧,恶狠狠地说道。说话时,手上已经双掌齐出,朝他拍了过来。 徐晟虽然没有看着他,但已然察觉到,一个闪身轻松躲过,尔后抓住他的手臂一拖,紧接着以一招“惊弓之鸟”拍向方毫,将他轻松放倒在地。 方毫很快从地上爬将起来,还想要与他再打。钱天仇见势不妙,劝道:“我们兄弟二人多有得罪之处,还望见谅。” 徐晟停了手上的招式,扶着萧桑柔走到前面,一字一句地缓缓说道:“放了这位姑娘!”萧桑柔当然认不出他,只是感激地望着。 以方毫的『性』子,如何能依,只是被钱天仇一把抱住,不能上前。 “住手!”一女子的声音忽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从第二句话,徐晟已听出是玉簪的声音。 玉簪快步上前,看眼神似乎已是在埋怨方、钱二人。方毫抢先道:“玉簪妹妹,你是不知道——”他指了指萧桑柔,接着说道:“这女子蛮横的很,处处与明教过意不去!” 徐晟心中一紧,暗道:“难道玉簪要听信他而把萧妹妹关押在这里么?这里哪是女子能待的地方?可是以我现在的身份如何能够让玉簪妹妹听?”打定主意,若是玉簪决定了萧桑柔关在此处,就准备以武力硬闯,带她出去。 “大公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庄主早就定下了规矩,女子无论多坏,都不能关在这里的!”玉簪说道,似乎对他们的明知故犯十分不满。 方毫望了望周围,见四下无人,立刻转成一副傲慢的神情,说道:“庄主不在,就是我说了算!” 第二十六回 局中身置 幕遮谁主(7) “行!行!行!当然是少庄主说了算!”玉簪似乎很热衷于调侃他。“所以——”方毫有些得意。“不过,你怎知庄主不在?”玉簪话锋一转,狡黠笑道。 “哼!玉簪妹妹!”方毫嘻嘻笑道,“你少骗我?”“骗什么?”一刹那,从身后传来的却真是方百花的声音。 徐晟远远望去,见方百花一身翠衫,从远处走来。“姑姑,我……”方毫一下子没了主意。 方百花很快向玉簪问清了事情的缘由,朝方、钱二人叱道:“最近事情那么多,你们两个不成器的还嫌不够『乱』,是么?”又指着萧桑柔吩咐玉簪道:“你且把这位女子带下去,不管怎样,先好生招待,忙完这阵再说!” 她三下五除二就将所有的都安排妥当。方毫想着关押着另一个男子也没啥用,便道:“姑姑,与这蛮女一块的还有一名男子,现关在我住处!” 方百花叹了口气,问道:“你且说说,究竟是所为何事?”方毫道:“他们二人于路上肆意辱骂明教,所以我才……”“就因为别人说了几句,你就将他们抓了回来?”方百花追问道。 方毫虽然无奈,但也点了点头。方百花有些哭笑不得,道:“把人放了,现在就放!”又对玉簪道:“玉簪我有事和你商量,你且叫一两个姐妹陪这两个不成器的去放人!” 徐晟心下松了一口气后,却和众闲汉一道,被赶回铁栏杆。 众人带着萧桑柔一并往回走,于半道上方百花吩咐了两个女子跟着他们去方毫住处后,却单独叫了玉簪,来到自己屋中。 甫一进屋,方百花就急急下了门闩,小声却又急切问道:“玉簪,你听说了最近的流言么,关于圣女和小丫头之间的?”看表情,已是如临大敌一般。 玉簪长吁了一口气道:“庄主,我可总算把你给盼回来了!你说的这何止是流言,都被传的沸沸扬扬了,简直就跟真的一样,就差举行仪式了。” 方百花沉『吟』了一会,玉簪道:“庄主,如今小姐也不知在哪里,弄得不好已经以‘护送’的名义被押到总坛去了!”方百花摇了摇头道:“要是这样的话,恐怕我得马上动身去杭州了!” 玉簪殷切道:“庄主,目前也只有你能帮小姐了!”方百花见她一脸诚恳的样子,点点头,心中陷入了沉思:“去年在总坛的时候教主虽然没有确切的答复,但看样子已是答应了我不让小丫头当圣女的请求,现今怎么又反悔了?”打定主意,连夜就去杭州。 “咚咚咚!”门外忽然响起了敲门声。方百花警觉地抬起了头,低声喝问道:“谁?”冥冥之中,她已经感觉到除了自己和玉簪,周围的其他人似乎都在促成着这事。 听不到门外人的回答,方百花又问道:“谁!”依旧是无人回答。方百花以眼神示意玉簪先到后屋回避后,独自来到门前。 随着“吱呀”一声,门缓缓被打开,见门外站着的是一个不认识的少女。方百花无法认出眼前的她就是文菁,迟疑地问道:“你是——” 望着方百花一脸疑『惑』的神情,文菁却是径直走了进来,问道:“方……庄主,有清水么?”由于习惯了的原因,她差点因为叫“方姨姨”而马上『露』馅。 文菁轻轻把门带上,朝里屋走了过去——她知道那里有清水。方百花看着奇怪的她,虽然心中想阻止,却一时怔住,说不出话来。等到她进了后屋,才想起来玉簪还在里面。 文菁见到同样是满脸问号的玉簪,问道:“玉簪妹妹,不认识我了么?”玉簪仔细打量了一下,把头摇得似拨浪鼓一般,说道:“我对你没什么印象,想来是刚来庄中的吧?”。文菁笑道:“一会你就知道我是谁了!” 端来一盆清水,洗了好一会儿,已渐渐『露』出本来的容貌。一旁的玉簪惊异不已,失声道:“你是——大……大小——”还未说完,就被文菁捂住了嘴,以手指示意不要高声。 文菁继续以清水拂面,不一会儿,已经完全显『露』。听到玉簪的声音,方百花也走到了后屋,恰好看到文菁正拿起一颗『药』丸服下,惊道:“小丫头,怎会是你?”相比于玉簪,她显得已经冷静了许多。 方百花和玉簪对视了一眼,都明白了她费尽心思来到庄中的目的。文菁已经恢复了声音,正要开口相问,方百花却道:“小丫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姨姨这就动身去杭州——就算不能改变结果,也要向你爹要个说法!”心中暗道:“这可难为小丫头了,为了她一生的幸福,决不能走与上一辈同样的老路!” 文菁感激地望着方百花,轻声道:“此事还得多麻烦姨姨了!”相比于方百花,玉簪不知她有这样能改变声音的『药』,还是觉得惊奇不已。 方百花吩咐玉簪道:“你且带小丫头去陌雪阁下面休息,注意,不要让任何人知道她在庄中!”说完,她一刻都不停留,就朝门外走去。 文菁感觉到浓浓的爱意,但这种情感想要转化成言语,足以叫聪明的她而感觉到词穷。望着方百花远去的背影,她只能在心中默默地感激。 文菁和玉簪二人轻车熟路地回到陌雪阁。已至深夜,她们回去的一路上也没见到什么人。来到水下的屋中,文菁忽然想起了徐晟,心道:“现在已经联系到了姨姨,不如让晟哥哥也住到这里。一来免得在那受苦,而来就像姨姨说的那样,就算结果无法改变,最后的厮守也是好的。”便说道:“妹妹,可以再帮我一件事么?” 玉簪道:“好姐姐,现在只要我能做到的,就算是杀人放火都会帮你!”听到这话,文菁倒是放松了不少,说道:“妹妹,我也不叫你杀人放火。你可知道,庄中后院有一处关押着那些作恶男子的地方么?” 玉簪点头道:“知是知道,但从未去过!”文菁想了想道:“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去带他过来也有些危险,你叫几个武功好的姐妹一起过去!”“却是带谁?”玉簪问道。 未等回答,她突然明白了,恍然道:“我知道带谁了,当然是徐大哥了!”文菁道:“现在的徐大哥也是变了容貌声音,让我想想你怎么认出他。”玉簪道:“姐姐你只要稍微向我描述一下就行了。那里多是恶人,以徐大哥的气质,自然是与那些人不一样的,要不姐姐怎么会看得上?” 当着自己的面夸心爱的人,这招让文菁十分受用。玉簪见她满意的神『色』,心中偷着乐。 文菁又道:“也不要让其他姐妹知道徐大哥的身份,可以么?”玉簪道:“这个自然——聪明的大小姐的丫鬟自然不会太笨!” 过了一会,玉簪忽然一脸坏笑。文菁不解问道:“怎么了,妹妹?”玉簪道:“姐姐,这两天除了我给你们送吃的,可没有其他人了,你们可以尽情地在这卿卿我我了!” 文菁登时脸红了,小声道:“你……你『乱』说什么?”心中有些哭笑不得:“都这个时候了玉簪还有心思开玩笑。”玉簪吐吐舌头道:“我错了,这就帮你把徐大哥带过来吧。”随之离去。 半个多时辰后,玉簪把徐晟带了回来。徐、文二人相见,分叙见闻故事。当徐晟提到蔡梁和萧桑柔一事时,文菁心中只能是苦笑:“我和晟哥哥之间的障碍还不止圣女一事……”两人过了子时才各自回房歇息。 *** 两人把每天都当作最后一天,彼此之间格外珍惜。第四日,终于等到了方百花的归来。方百花没有停留,风尘仆仆地来见徐、文二人时,却是满脸春风。 “流言!一切都是流言!”一见面,方百花就嚷道。“一切都是流言?”听到这个说法,文菁心下已是带了三分欣喜。 方百花接过她递过来的一小杯茶,一饮而尽,接着说道:“我见到你爹了,从他那里得到确切的消息,让你当圣女一事纯属子虚乌有!”“真的?”文菁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问道。 “千真万确!”方百花道,“就连要立圣女之事,也全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徐、文二人齐声道。“对!如今已是四月初了,各个分舵都推荐来了圣女人选,就等着初八这一天了!”方百花气愤道。 文菁想了想,说道:“如果说,别人散播流言的目的是为了让掀起风浪,搞得上下人心惶惶,那么当务之急就是要在不破坏全教关系的情况下解释清楚,并且让他们各自都回去!”“小丫头,你分析得很对!可现在有什么法子?”方百花道,她更担心的是明教弟子的人心,稍有处理不当,就会重蹈覆辙而陡然生变。 文菁问道:“不知姨姨此番去杭州,见到那些圣女人选了么?”方百花奇道:“小丫头你怎么忽然问起了这个?” 第二十六回 局中身置 幕遮谁主(8) “是这样的——”文菁道,“我有一个法子,似乎能够平稳度过这道坎,不知可不可行!”“哦?说来听听!”方百花显得有些急躁。 文菁却是变得腼腆了起来,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按照明教的教规,圣女应由一才貌双全的女子来担当。不知姨姨认为我的才貌比起那些人选如何?”方百花笑道:“小丫头,我早就说过了,你可不要妄自菲薄,别说那些女子了,就算从全天下去找,都没有才貌超过你的!” 文菁小声道:“姨姨还是那么爱开玩笑,不过如果没有人才貌超过我,那就好办了!”“你是说,我们让你当个假圣女,让那些人都退回去?”方百花问道。 “我才不要,假的圣女也不要当。”文菁态度很坚决地说道,“就算当上假圣女,恐怕后面让教众知道了,还是会人心惶惶!”“那怎么?”方百花又问道。 “很简单啊,一切都取决于我们。先假装将我选上,然后登坛仪式时说不够资格不就行了?”文菁闪动着一双明眸,轻描淡写地说道。 “原来如戏!”方百花道,“既然这样,我们即刻就动身去杭州总坛。”望了一眼徐晟,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文菁彷佛看穿了她的心思,抢先道:“就让晟哥哥一起去吧,当作普通的明教弟子得了,除了认识的几个人,其他谁也不会注意。”方百花一向是依着文菁,明知这样是违反教规,但也同意了。 文菁凑到徐晟耳边,轻声道:“晟哥哥,想来五行旗大多都会去杭州,我们还可以顺道暗查炉峰山之事!”徐晟却是没有想到这一层,经她一提醒,变得有些紧张。 三人收拾包裹,即刻起程。由于两匹好马留在了淮西典当行,只能驾着普通马去杭州。临行前,文菁吩咐了玉簪带几个人去扬州把马给当回来。 一路南下,不日到达杭州,已是初五日。来到总坛,方百花安排徐晟住下,并唤了一个弟子带他到处转转。混迹于教众之中,徐晟倒不显山『露』水,仿佛成了一个普通的弟子。 安排妥当后,文菁见到了父亲。最近一段时间里,文范嵩已经为了这突然冒出来的流言而忙得不可开交,女儿在这时回来,无疑是给了他一剂定心丸。 虽然父女二人真正团聚的时间并不多,但对于女儿,他还是非常了解的。和过去遇到棘手的事情求助与妻子一样,如今需要问一问女儿的意见了。 文菁也已经快一年没见过父亲,不由得多望了两眼。在她的印象中,父亲一直是一个严厉的人,严厉到自己都不敢多看一两眼。而这次,她猛然发现,父亲的鬓角也渐渐泛起了灰白。而作为女儿的她,却不知道这一切是从什么开始的,心底里不由得有些愧疚。 文菁弱弱地唤了一声“爹”。方百花心下苦笑道:“傻丫头,你是来帮你爹的,怎么还是这般底气不足?” 父女二人对视了一会儿,几乎造成尴尬的局面。方百花心道:“你们父女二人真是的:一个就算有求于女儿也不便开口;另一个却是有心要帮却不敢开口。算了,我来帮你们开这个头吧。”便向文范嵩禀道:“教主,小丫头提出了一个法子,或许可以试一试!” 父女之间所差的就是这打破僵局的第一句话。文菁道:“爹,既然已经传出了这样的流言,叫我们骑虎难下,不妨就顺着他们的意愿,来个假戏真做!至于是谁放出了流言,过后再慢慢查也不迟。”文范嵩似是明白了几分,示意她继续说下去。文菁点点头,且把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当下,三人商定了整个事情的过程,并决议由哪些人来一起演这场戏。 很快,广大教众都得到了四月初八正式举行登坛仪式的消息,包括混在当中的徐晟。当然,只有他明白,这无非是一场戏而已。 文菁作为众人心中所向的圣女人选,在这个时刻已经不能也没有时间来和作为普通弟子的徐晟见面了。按照教规,先从所有人选中推出一名女子,然后再举行登坛仪式,在仪式上,由明尊神来决定推举出来的人选能否胜任。 到了初七日,总坛中已经云集了从各个分舵来的人。这其中,也包含了北派的水渐飞等人——虽然阻止文菁未成,但作为北派的代表,还是要过来看看的。 辰时已至,特使尘了依旧是和尚打扮,披一身袈裟,精神抖擞地来到众人面前,清了清嗓子,暗含着内力以洪钟般的声音道:“文教主上任以来,圣女之位一直空缺。为了将本教进一步发扬光大,特召集大家,就是想推出一名才貌双全的女子,明天接受明尊神的决定,是否能够当上圣女!” 等他的话刚落音,人群已开始攒动,议论纷纷。这中间的徐晟听时,大抵都是迫不及待地要推举自己分舵的女子。 一时间,场面『乱』哄哄的,竟然还有两个分舵为了哪个女子漂亮而吵了起来。徐晟大概扫视了一眼,心中暗道:“这些女子虽然大多都算漂亮,但和菁儿想比可就差远了,想来菁儿脱颖而出是十分容易的了。” 人群中,徐晟却意外发现了水渐飞等人;水渐飞似乎也发现了他,一个冷笑后,又转向了别处。徐晟回头再看吵架的两个分舵时,已经是闹得不可开交的地步,就等着动手打架了。 “都是自家的兄弟,何必如此?”阿哼跑了过来,把两拨人分开。“就是,你们非要比的话,也不是自个儿说了算,不如让大伙评判评判!”阿哈在一旁说道。 哼哈二将说着,就拉着两个分舵的女子跑到前面。阿哼大吼一声,道:“大伙都静一静,让这两个分舵的人选先比一比!” 阿哈朝着两个女子招招手,道:“你们两个,依次到上面来让大家瞧瞧!”前面的一个少女约莫十八九岁,迈着小碎步走到众人面前。 阿哈问道:“你是哪个分舵的?”“小女是从川陕分舵而来!”那女子说话之间,已经走上了前面的台阶。 随着她一步步走上来,早有人在下面喊道:“就这样的?我们分舵的比她漂亮多了!”“就是,我们洞庭湖的女子也比她漂亮!”又有一人同样表示不服。 仿佛再次炸开了锅一般,众人又是议论纷纷。此刻,站在台上右边的尘了朝着方百花点了点头,示意她说话。 方百花心下意会,朗声道:“大伙都静一静,且听我一言!”她虽然是个女子,但中气十足的声音传到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让众人很快安静了下来。 那些普通教众虽然不知道方百花的真实身份是护教右使,但在一开始就看到她站在了台上的左侧,知道是个大人物,所以不敢再多言。 方百花缓缓道:“诸位都有了自己心中的人选,我们总坛也有个女子,不如先看看她吧?”“是教主的女儿吗?”下面即刻有人高喊道。 方百花心道:“看来小丫头要当那圣女的流言已经甚嚣尘上了,要不是从教主那里得到了确切的消息,还不由得叫人不相信啊!不过要真是那样的话,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小丫头来趟这摊浑水!”微微笑道:“既然列位也有所耳闻,我也就打开天窗说亮话,让大家瞧瞧当不当得那圣女!” “教主之女也来了,怎么不早说啊,早知道的话,我们江西分舵就不来了!”是个带着江西口音的汉子说的,看样子是曾经见过文菁的。“我就不信,他教主的女儿长得比别人漂亮!”有人嘀咕道,“多半是拍马屁的吧!”“话不能这样说,大小姐我们是见过的,那水灵的模样当真是天下找不到第二个了,比你们两广过来的蛮夷女子好看百倍千倍!”又一个『操』着福建口音的人说道。“你这话什么意思?我们两广的人哪里惹你了?”马上有两广口音的人反驳。 “哎!不要因为这个吵架,伤了弟兄们的和气!”阿哈挺着肥胖的身躯,摇摇晃晃地说道。“哼,除非我亲眼看到,否则不信教主的女儿就比别人好看……”更多的还是表示不服气的声音。 翘首以盼之中,文菁以一身简单的青衣碧裙,从后屋缓缓走了出来。众人见她淑逸闲华,举手投足之间似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一般,不由得惊呆了,都表现出叹为观止的神情而说不出话来,这其中还包含了十几个见过她的人。 方百花环视了一下四周,觉得是在自己的意料之中,心中笑道:“小丫头我们是见惯了而没觉得什么,可真正要和别人比容貌,恐怕普天之下找不到更漂亮的了。” 尘了正声道:“不知有哪个分舵认为自己那边的女子容貌能够超越本教的大小姐?”众人这才回过神来,却都垂头丧气地低下头去。很显然,相比于这般容貌倾尽天下的少女,他们连一个能够站到一块不自惭形秽的都没有,更别说差不多或者超越了。 第二十六回 局中身置 幕遮谁主(9) 方百花从容道:“如果大家没什么异议的话,我看圣女的人选已经很明显了!”众人默然不语,似乎都已经接受了。 “教规中不是说,圣女须得才貌双全么?”有人再次喊了出来,“不知大小姐的才华如何?”如一语道破一般,不服的人总算是又找到了个理由。 “就是,光漂亮可不行,还得拿出真才实学!”又有一人嚷道。 方百花听了,心下暗笑:“要是比那些,恐怕你们就更不是对手了!”回头看文菁时,却见她低下头去,似乎在想着什么。 方百花暗自叹道:“小丫头要是有芳蕊姐一半张杨,马上就叫那些不服气的人闭嘴了。”说道:“不知需要大小姐显『露』什么才学?” “我们的霞儿知棋,不知大小姐敢不敢跟她比试一番?”一粗声的男子道。徐晟循声望去,几个人已经簇拥着一个女子慢慢向前走去,已然是来时在扬州无意中看到的那个霞儿。 霞儿一副扭捏的姿态,有些不好意思地走到了台上。方百花已令人拿来了棋具,走到文菁身边,轻声问道:“在想什么呢?下棋了!” 文菁这才回过神来,点点头。与对面的霞儿对面坐下时,又听得方百花在自己耳边嘟嚷了一句,却没有完全听清。没有顾得上那么多,文菁道:“就请霞儿姑娘执白为先吧!”心不在焉的她没有听到的是,方百花叫多让几子,免得后面再有人来挑战。 很快,文菁就发现对面的霞儿也仅仅是“知”而已,完全谈不上有多厉害。不多久,霞儿就已经弃子认输,脸红着走下台来。 方百花再看下面时,由于看不到棋局的缘故,不少人已经昏昏欲睡。尘了问道:“棋艺上既已输给了大小姐,大伙都心服口服了吧?稍作——” “且慢,我们这的女子会书法,也要上去比试一番!”未等尘了说完,又有人提出了质疑。“就算书法胜了,还要和我们这来比比对对子!”又是一人叫嚷。一时间,犹如“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一般,各个分舵都说出了自己的才能。 这些吵闹声弄得文菁好不尴尬,无奈地朝着方百花点了点头。见她似乎已经从刚刚的心事里走了出来,方百话知道她准备技压全场了,暗道:“刚刚也不知道小丫头在想啥,不然怎会这么麻烦?” 方百花以手势示意,终于让众人渐渐安静了下来。文菁徐徐站了起来,恭敬道:“各位教中的英雄好汉,不妨先让小女子为大家弹奏一曲,以解困乏,尔后再来比试也不迟!” 一张琴小心翼翼地被搬了上来,正放在面前的桌上。文菁坐了下来,伸出纤纤双手,十指在弦上跳跃起来。 一曲悠扬流畅的声调轻轻飞起,似高爽的秋风慢慢吹进人的心田。随意的拨弦之间,文菁开始弹奏名曲《平沙落雁》。琴曲把众人带进了一片无垠的天地,在风静沙平、云程万里之中,雁群于天际飞鸣,时而直冲云霄,时而回旋瞻顾,人的心『性』也在其中自由翱翔,有说不出的心闲和意适。 幽美起伏的旋律让众人如痴如醉,久久沉浸在其中,无法自拔。等到琴声完全消失后,雁儿好似还在耳边回旋,最终才远落于平沙,消失在远方的暮『色』之中。 一片鸦雀无声证明了已经震慑全场,让众人心服口服。方百花面『露』满意的笑容,心想:“这下你们该无话可说了吧?”走上前去,慢慢将文菁搀扶了起来。 尘了双手合十,倒头便拜,高声道:“特使尘了叩见圣女!”站起身来时,方百花和文菁见他饱经沧桑的脸上,眼中竟然含着几丝泪花。 方百花心中暗笑:“不就是一场戏么?我这个本家大哥至于这么认真吗?”文菁见了尘了的神情,却是愁眉紧锁,更加心事重重。未等她细想,尘了就高喊道:“恭请教主——” 徐晟望去,文范嵩带领着墨狂生、察思里、吴邦还有其余的三位掌旗使来到台前。他数了数,自五行旗以上,除了特使上官荣,其余尽数到场,足以见仪式的重要『性』。 文范嵩目光如炬,扫视着台下的教众。人群之中,却是一眼就和徐晟对视,跟着父亲目光游走的文菁很快也看到这一幕。 眨眼之间文范嵩就将目光移开,扫到别处。徐、文二人心中不约而同地寻思着,想必是眼前的仪式更加重要,才没有让他当场发作,却对这之后下来感到有些担心。 顾不得更多的思考,方百花已在文菁耳边道:“小丫头,去后面小屋更换衣服吧,再等一会儿,就可以把这场戏演完了!”根据流程,文菁将穿上盛装,接受明尊神的指示——当然,按照事先说好的,“附”在尘了身上的明尊神将给出没有资格当圣女的结论。 等她换衣的间隙,却是由五个掌旗使带头,领着众人高颂道:“光明普遍皆清净,常乐寂灭无动诅;彼受欢乐无烦恼,若言有苦无是处……”他们念的,正是明教的《下部赞》。混在其中的徐晟只听得最前面的两句,只能小声附和,所幸旁人都在虔诚地朗诵,准备迎接新任圣女,所以对他完全没有注意。 盏茶时分,方百花再次搀扶着文菁,缓缓走了出来。众人见她着一身大红盛装,各种不知道名字的头饰交相辉映,与中原的打扮大相径庭。不过可以确定的是,无论服饰多么华美,在一个宛若天人的少女身上也只能是绿叶般的陪衬。 台下几个靠前的德高望重的老者已经在小声啧啧称赞。“老夫已经经历过三任圣女,从未见过如此实至名归的圣女人选!”“岂止是我们明教,便是全天下也找不到第二个如此才貌双全的女子!”“如此说来,我们明教果真复兴在望了!”在他们看来,文菁距离圣女只差一步之遥了,而这一步以前是从未有人失败过。 尘了再次高声道:“全体明教子弟听令,拜见新任圣女!”方百花心中诧异:“大哥怎么如此糊涂,先行跪拜之礼了?这应该是最后的仪式啊!”没来得及细想,文范嵩带头下跪,紧接着左右二使、三位特使、五位掌旗使以及台下的众人纷纷下跪,齐声道:“拜见圣女!”徐晟只道是流程的一部分,在下面跟着跪了。 看到这一出,文菁心中已然一怔,事先对整个流程无比了解的她知道,这一步应该轮到明尊神指示,绝不应该是跪拜。她脑中快速回忆了一边刚才的过程,答案就在尘了身上,因为从一开始,就觉得他不对劲,之前的出神也是由于那而产生的胡思『乱』想。毕竟,在她的心底里有过一丝担忧,生怕父亲之前说一切都是流言也只是个谎言,只想骗自己过来,然后来一场假戏真做。但出于对父亲的绝对信任,她觉得自己这种恶意的揣测是十分有愧的,故早早地打消了那个念头。如今看来,恐怕父亲是在两难中徘徊,而这个推动者正是尘了。 文菁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觉得自己现在已差不多是骑虎难下,一时呆住,不知所措。方百花微微抬头望了一眼,见她眼眶中已噙着点点泪水,心中预感不妙,悄声道:“教主,特使,到底是怎么回事?” 最前面的文范嵩把头埋得很低,甚至都不敢用余光去看女儿,心道:“菁菁,为了明教的大业,为父实在是不忍出来阻止!”方百花推了推他,不见回应,只得回头再去瞧尘了,见他一脸铁青着脸,只是不语。 此刻的尘了心中也是充满了矛盾,就在一个激灵之间,暗自拿定了主意:“大小姐,坏人就由我来当,之后你就算是杀了我,也绝无怨言!” 台下的徐晟却是心中疑『惑』:“怎地跪拜这么长时间不起来?”猛然间抬头一撇,见心爱的人儿已是满眼泪水,痴痴地与自己对视。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两人就这样直直地对视着,千言万语都在眼神之中。与此同时,其余教众也在交头接耳,似乎都感到了气氛的不对劲。 方百花见如果不管不顾地这么下去,真的要发展为木已成舟的事实了。不及细想,当机立断地站起身来,正『色』道:“明教全体弟子恭听明尊神指示!”文菁心中又是一怔,明白这是方百花一个人在力排众议,让事情有了转机。 谁也没有看到,尘了的脸上剧烈地抖动了一下。他极不情愿地跟着站了起来,附声道:“请明尊神指示!” 文范嵩也带领着其余众人也站了起来,退到一边,等待着明尊神的“降临”。尘了看似极不情愿地走上前来,闭上眼睛,等待着明尊神的“附身”。 察思里走上前来,拿出两个铃铛在他旁边用力地甩着。伴随着“哗啦啦”的声音,他口中念着叽里呱啦的语言。由于他说的西域番邦的语言,旁人自然是一句都听不懂。 第二十六回 局中身置 幕遮谁主(10) 虽然中间的过程不完全是方百花预想的那样,但好歹是回到了正轨,回头再看文菁时,见她出神地望着远处,眼神中带着几丝失落。方百花索『性』留在中间不走了,心中默念道:“这场戏快点结束,让小丫头早点心安吧!” 察思里张牙舞爪地跳了好一会儿,铃铛声忽然戛然而止。他脸上一阵抽搐,紧接着又冒了一阵虚汗,然后指着尘了大喝道:“咄!明尊神——起!” 由于这句话说得是几乎人人都能听懂的中原官话,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转向尘了——毕竟,他接下来的每一句话都代表着明尊神的旨意。 尘了抖了抖身上的袈裟,摇头晃脑地走动了起来。在众目睽睽之下,他朝着文菁走去,开始以一种十分奇特的步伐绕圈而走。 尘了一边走,一边像刚刚的察思里那样,振振有辞地念着。场下的明白人心中都很清楚:“这些无非都是装神弄鬼的把戏而已!看来大小姐当上圣女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尤其是以水渐飞为首的那些北派众人,心下只是冷笑:“这些骗人的鬼把戏也就糊弄那些愚民而已!” 正如灵魂附身那样,尘了一阵忙活后,也如察思里一般突然停住,瞪大了眼睛,紧紧地盯着文菁,嘴角噏动,彷佛要说出什么话来。 除了小部分明白人不屑一顾外,其余的教众一个个都屏住了呼吸,准备仔细倾听他接下来说的每一个字。 此刻,中间的三个人却是各怀心事。尘了想要来个痛快,即刻就以明尊神的名义宣布文菁担任圣女一职,却如鲠在喉一般,一时说不出话来。猛一转头,看到的是方百花,她死死地盯着自己,眼神中已然带着不满。 尘了心中默念道:“甜煞星,老衲就让你恨吧!”慢慢闭上了眼睛,准备好了说出那个无比艰难的肯定答案。 方百花绝望地闭上眼睛,心中无比后悔:“早知道,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小丫头来这里!方百花啊方百花,小丫头的幸福是你一手葬送的,你又如何对得起周姐姐的在天之灵……”她脑中一片混『乱』,已经无法想象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情了。 尘了睁开了眼睛,以坚定的目光转回到文菁身上。在视线的移动中,首先看到的是她一双清澈见底的大眼睛,正在痴痴地望着一个方向——不用看就知道,凝视的是一个人。 这双眼睛无辜中带着动人,如梦似幻,像是无比纯洁的绝世美景一般,实在是叫人难以破坏。尘了如同当头挨了一记闷棍,如梦初醒般地晃了晃上半身。这一下也让他鬼神差使般地临时改变了主意,不假思索地说道:“噫!不宜圣女之位!” 这话一出口,让全场所有人都是大吃一惊,包括方百花和文菁二人——她们没有预料到在最后一刻会发生这样从地狱到天堂的反转。 文菁心中已经是一阵欣喜,如果是在徐晟面前,此刻定会靠进他的怀里和他一起分享心情。而当着明教众人的面,她只能收敛,并且还得装作一副失落的神情。 徐晟心下长舒了一口气,他虽然不太明白过程的种种,但也从种种迹象发觉了一些不对劲之处。离他不远处的水渐飞则是心中暗自纳闷:“南派这一出到底是在搞什么鬼?”在他看来,有这样的机会文菁一定会借此上位,不会因为小小的儿女之情而放弃。 “到底是怎么回事?这般才貌双绝的女子也没有资格当圣女么?”有心直口快的人喊了出来。“是啊,这明尊神是不是有问题?”又一人接过话道。 “怎么回事?”尘了假装已经回过神来,不知所以然地问道,“刚刚明尊神的指示是什么?”众人见他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都渐渐相信了确实是明尊神的指示,各自唉声叹气,似乎对没有圣女产生而感到惋惜。 文范嵩沉声道:“既是明尊神的决定,我们自当严格遵从。此次圣女人选虽是文某之女,也不能因此偏袒,当不得就是当不得!”虽然下面还在议论纷纷,但他以雄厚的内力将声音传到每一个人的耳中,并由此让众人安静了下来。 方百花道:“请圣女人选回位!”声音中竟然带着几丝颤抖。说完后,带着文菁自回后面换衣服去了。 众教众虽有不满,但对于明尊神的旨意还是无比尊崇的,在五行旗各自劝了后,都先后散去了,准备返回各自分舵。 *** “怎么回事?”在帮源洞深处的一间密室里,方百花气愤不已地问道,“小丫头不是教中人,本可以不管不顾,好心来帮本教度过难关,你们竟然动起了这样的歪脑子?” 她对面站着的是文范嵩、尘了、吕锵和陈箍桶,一个个都低下头去,沉默不语。方百花提高了声音:“到底谁是主谋?” 沉默,还是沉默。方百花见他们依旧不说话,拍着桌子道:“行,你们真行!联合起来搞这么一出!” 方百花说完,转过身去,背朝着他们。过了一会,她又是按捺不住,决定先从批评文范嵩开始:“教主,这事别人都可以原谅,独独你实在是叫我和小丫头心寒。若不是最后尘了的幡然悔悟,你面对女儿的恨会感到心安么?” “甜煞星,都是老衲的主意,与教主无关!”尘了上前一步,从容道。 “现在倒主动承认了?果真和教主无关么?”方百花不满道,她对这样回答感到十分可笑,刚刚一句话都不说,批评了教主之后,这个本家的哥哥倒主动揽下了责任,让人更加觉得虚伪。 “我劝你们好自为之,免得下次让小丫头望而退却,不想再跟本教有任何瓜葛。”方百花甩下这句话,愤愤向门走去,准备就此离开。 走到门后,她忽然转过身来,正『色』道:“我最后想说的是,没有人能够安排别人的命运,甚至父亲对自己的女儿也不能!” 方百花重重地把门关上,头也不回地出去了。不管其他人的态度如何,她作为明教的右使,准备首先去向文菁致歉。 找到文菁时,发现她正在和徐晟窃窃私语着什么。方百花心道:“小丫头也挺不容易的,且晚点再来找她!”故意咳嗽了一声后,却从他们后面走过。 徐、文二人察觉到时,见她已经匆匆离去。望着方百花的的背影,文菁感慨道:“这事,我先行方姨姨绝对没有参与!”她已经将事情推断出了大概,只是不知策划者究竟是父亲还是尘了。 “何以见得?”徐晟问道。“当时如果任由大家长跪下去,现今我已是明教的圣女了,如何还能和晟哥哥再相见?”文菁依旧是有些后怕,反问道。 徐晟蓦然想起,当时正是因为方百花的那句话,才让整个仪式继续进行了下去,不然心爱的人儿将就此登上圣女之位,与自己永远分别。当时跪在地上的他只是略微地感觉到气氛的不对劲,未曾料想中间竟有这么多不为人知的故事。虽然目前大多是文菁推断出来的,但也难以叫人心情平静。 “接下来我们要做的,是暗暗调查炉峰山一事!”文菁附在他耳边,悄声道。徐晟心中暗暗赞同,攥着她的手,轻声道:“菁儿,不管结果如何,我都会和你一起去面对!” “禀大小姐!”身后忽然又有人道,“教主有请!”听声音像是杨幺。 二人同时回过头来,变得警觉了起来。文菁迟疑道:“我爹找我?有什么事么?”杨幺道:“如果大小姐不放心,可以和徐兄弟一起过去。” 这句话更是让文菁心中大感诧异:“爹爹怎会允许晟哥哥一起去?”联想到在登坛仪式上,父亲曾经见到过徐晟,感觉更加蹊跷,『露』出一副不情愿的表情。徐晟虽然也是心中一紧,但一想到该面对的迟早都要去直面,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 文菁察觉到他的这一举动,心底里也是一下子来了勇气,改变了主意道:“爹爹在哪里等我们?” 杨幺恭敬道:“小姐和少爷且跟属下来!”听到“少爷”二字,徐、文二人俱是脸一红,慌忙松开了握着的手,跟他朝着帮源洞深处走去。 来到一间小屋,杨幺道:“烦请二位移步,进去说话!”虽然已经做好了准备,二人走进时,心中也不免一个激灵。徐晟望了文菁一眼,缓缓开门,沉稳地走了进去。 徐晟首先进屋,发现对面赫然站着的却是尘了和尚。此时,文菁也跟着走了进来,却是未见父亲的身影。刚要开口问时,却听得尘了道:“大小姐,是老衲假传教主的命令,请你们过来的!” 文菁问道:“不知特使有何吩咐?”其实不用说,文菁自然有许多问题想问他,却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第二十六回 局中身置 幕遮谁主(11) 尘了忽然先问道:“大小姐,如果在上午的登坛仪式上,老衲一意孤行,让你当上了圣女,你会记恨么?” 听到这个严肃的问题,作为小辈的文菁很想给出一个安慰他的回答,但这关系到自己一生的幸福。她紧咬着嘴唇,小声却又坚决地说道:“会!如果那样,我也会恨爹爹一辈子!” 听到这样的回答,尘了觉得既是在意料之中,又是在意料之外:意料之中的是执意让文菁当圣女会恨自己,对此他已经做好了长足的准备,甚至之后派人杀了自己也绝无怨言;意料之外的是她态度竟然如此坚决,会连自己的亲生父亲一起怨恨。 尘了仰天长叹道:“所幸,在最后的关头老衲改变了主意,前后一错再错的举动,还望大小姐原谅!” 听他吐『露』自己的心声,徐、文二人心中一怔:“难道自始至终都是尘了在从中作梗么?”由于实际并没有当上圣女,文菁心下已经原谅了一大半,便道:“特使,你为了振兴明教的本意是好的,我可以理解……”“不,不,不!”尘了一连说了三个“不”字,懊恼道,“老衲真是糊涂透顶!” “不过,特使有没有想过,放出那样的流言之后,若是没有人收场,岂不会造成全教人心惶惶?”唯独对这件事,文菁还是十分不解,故此相问。 “什么流言?”尘了同样是一头雾水。 文菁见他的样子不像是装出来的,心下也是疑『惑』不已,问道:“难道立圣女的流言不是特使放出的?” 尘了双手合十道:“老衲虽然愚蠢,但还没有愚蠢到那种地步!”听到这句话,文菁感觉事情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了,如果不是尘了放出的流言,那分明是有人在故意这么做,想必目的就是在于离散人心。 “那之后的事情呢……”文菁尝试着追问道。 尘了无奈地点了点头,讲述道:“老衲得到了立圣女的消息后,也没有管真假,一心就想着这是振兴本教的好机会。于是,在不让别人知道的情况下,以教主的名义向杨兄弟传了把你护送回来当圣女的命令。虽然此计没有成功,但等到大小姐自己回到总坛,说了演一场戏的方法后,当时老衲心中是狂喜的,决定来一场假戏真做!” “那我爹是什么时候知道你的计划的?”很显然,文菁关心的是父亲在整件事情里面的态度。 “大小姐,你就不要怨教主了,一切都是老衲的主意。你对我们说出演戏来度过难关之后,老衲当晚就找到了教主,让他狠下心来把你就此推上圣女之位,他当时并没有同意,只是有些犹豫不决的神情。昨夜,老衲再次拜访了令尊大人,这才勉强说服,他也仅仅是同意在今天的登坛仪式上不干涉老衲的所作所为,但也绝不会推波助澜,仅仅是旁观而已。所以说,今天发生的这一切都是老衲主导……”说到最后,尘了又是一声长叹,摇头不已。 听完他的讲述,徐、文二人这才明白中间的缘由。徐晟问道:“那特使为何最后一刻放弃了这种想法呢?”在他看来,距离目的已在咫尺时放弃未免有点不可思议了。 “说来也奇怪,老衲最后那一刻,看到了大小姐一双清澈而又充满忧伤的眼睛,脑中突然一片空白,像是鬼神差使般地说出了‘不宜当圣女’的话!”尘了道出了实情。 徐晟心中感慨道:“看来还是菁儿的魅力使然!是啊,如果换做是我,无论如何也不能把这样一位少女推向火坑!” 三人各自陷入了沉思。许久,尘了才问道:“大小姐,你原谅我们了么?特别是令尊大人,这一切都不是他的本意!” 文菁挤出一丝略带勉强的微笑,说道:“既然对我没有产生实质『性』的影响,这些都不算什么事。如今更重要的,是要找出这个放出流言的人,毕竟他才是一切事情的源头。” “此言甚是!”尘了若有所思道,“究竟是甚么人在扰『乱』本教?”文菁问道:“敢问特使,您最先是从谁那里得到这个立圣女的消息的?” 这一问,倒让他一下子愣住了。徐晟心中疑『惑』道:“难道这消息也是他放出的?只是不便于明说吗?”尘了仰天长望,像是在极力回忆着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摇摇头道:“从京师回来后,就隐隐有立圣女的消息,后来愈传愈烈。不过究竟是谁第一个说的,实在是记不得了。” 文菁心想:“听姨姨讲,方七佛是前代仅有的几个存活下来的明教领导之一,对本教可以说是忠心耿耿,不太可能主动传出搞得人心惶惶的消息。看来从这儿追本溯源的线索是断掉了。”她想着如果问不出什么头绪,道不如先去了解一下炉峰山之事,毕竟这还是阻碍她和徐晟的一大因素。想到这里,文菁淡然道:“特使记不住了也无妨,我再从姨姨那里去问问。” 二人出了小屋,来寻方百花。没几步,就见她气呼呼地走来。她刚刚数落了一阵文范嵩和尘了之后,心里想想还是气不过,准备回来重新理论。见到徐、文二人像是从那小屋里出来,心中更是气不过:“这倒好,你们两个先找了小丫头谈话了!”神情也变得不自然了起来,紧张地问道:“小丫头,你爹和你说什么了?” “我爹?”文菁微愣道,“我爹并不在啊,是特使唤我过来的。”方百花拉着她的手,郑重其事地说道:“你不要多想,姨姨一定会从你爹和特使那儿讨回公道。” 文菁道:“姨姨,此事过去就过去了,毕竟特使也是一心向教,只是太急功近利了些,后续找出那个放出流言的人就行了。”方百花显然是还没有消气,愤愤不平道:“他那是为自己开脱,小丫头你就这么轻易相信了?” 文菁思量着查访血洗炉峰山一事要紧,便道:“姨姨,先不说这个了,你能帮我个忙么?”方百花见她避而不谈眼前之事,不禁诧异道:“什么事?” 面对着越来越接近的真相,她却是变得有些吞吞吐吐:“趁……趁着五行旗都在,你可……可以把他们一个个都叫……叫过来吗,我有事问他们。” “那五个掌旗使?”方百花确认道。“不错!”文菁的声音变得更小了,指着旁边另一个小屋道:“就在这里,让他们一个个单独进来,可以么?” 虽然不知道她想问什么,方百花还是照办着去寻五个掌旗使了。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徐、文二人进屋等待。相顾无言,各自的心意都在眼神中。徐晟紧紧握起她的手,让彼此的目光都坚定了许多。 等待的时间是那么的漫长,仿佛一切都静止了一般。随着门“吱呀”一声被打开,文菁心中默念道:“既然迟早都是要面对的,不如让这一切来得更痛快些吧!”她缓缓抬头,见第一个进来的是吕锵,心中更是下定了决心:“吕叔叔是不会说假话的,就看他的回答了!” “大小姐,你找我?”平时沉默寡言的吕锵一反常态先开了口,让文菁更是心中一紧,到嘴边的话愣是给咽了回去。他的发问也让二人无所适从,不知从何问起。 吕锵见二人一脸尴尬,又开口说道:“既然只有你们二人,有一事属下倒先说一说。”随着他的一字一句,文菁的心仿佛被提到了嗓子眼,觉得吕锵要主动讲述血洗炉峰山一事。 吕锵转向徐晟,眼神中有一丝令人难以捉『摸』的神情,缓缓启口道:“徐少侠,我——曾经见过令尊!” 文菁已然闭上眼睛,准备好接受“五行旗血洗了炉峰山”这样的事实了,猛然听到的却是这样一句话,不由得惊奇道:“吕叔叔,你见过徐大哥的父亲?” 吕锵点点头到:“严格来说,只有两面之缘!”简单讲了二十年前在江南和徐宁偶遇的过程。虽然二人的心思并不完全在此,但也仔细听了全部。 吕锵感慨道:“当年,就是在杭州,与七佛大哥的不期而遇让在下彻底改变了人生轨迹;如今,他们当中的一些人我们再也看不到了,包括令尊大人。”徐、文二人心中也是感慨不已,要不是听他说起,永远不知道其中还有这么一段故事。 过了一会,文菁稍稍平复了一下心境,终于鼓起了勇气问道:“吕叔叔,容我冒昧地问一句,今年的一月二十日你在什么地方?” “一月二十日?”吕锵最先『露』出的是一头雾水的表情。文菁一刻也不敢眨眼地看着他表情的变化,生怕在这其中编造谎言。 吕锵进而说道:“已经过去快三个月了,容属下先想一想!”见他陷入了回忆,文菁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不知是真的在回忆还是努力编造谎言。 良久,吕锵才说道:“虽然已经不记得具体位置,但可以肯定的是在苏州!”听语气,似乎是充满了肯定。“吕叔叔,您不记得位置,为何还……”对于这样的回答,文菁自然是感到十分奇怪,尤其这个问题还非常关键,她不得不问清楚。 “因为,我清楚地记得,整个一月份都在苏州!”吕锵以更加坚定的语气道。 “苏州?”文菁重复了一遍。“虽然不知道大小姐想要了解什么——”吕锵道,“但在苏州这点我是万分肯定!” 文菁心中暗想:“吕叔叔那个时间在苏州的话就不可能出现在炉峰山了。不过,他有没有可能再说谎呢?” 带着怀疑,吕锵出了房间,随之进来的是哼哈二将。看到他们二人一起进来,文菁不由得皱了皱眉,问道:“姨姨没有说过,叫你们一个一个地进来么?” 阿哼满不在乎道:“我们哥俩一向一起行动,难道不可以么?”阿哈踢了他一脚,道:“你这是什么话?大小姐叫一个一个,那你就先出去!” 阿哼虽然不悦,但总算忍着没有发作,怏怏走了出去。文菁心中松了一口气:“他们如果那时真的在一块行动,正好可以问一问,看能不能对的上。如果有分歧,那就说明……”“大小姐想问什么?”阿哈以一贯笑嘻嘻的表情打断了她的思考。 文菁微微一愣,随即问了他同样的问题。阿哈听罢,首先嚷嚷道:“哎呀,一月二十日,真的需要这么精确么?” 文菁依旧是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点头示意需要这么精确。阿哈却是变得急躁了起来,自语道:“都过去这么久了,我哪想得起来?”文菁道:“不必着急,可以慢慢想。” 阿哈掰着手指头,不停地数着日子,突然喊道:“我想起来了,正月里我们不是还在京师的么,大小姐你也是知道的。”这段是文菁经历过的,根据她之前的推测,除了先走的阿哼,其余的三个掌旗使都应该在南下的路上。不能确定的是,三人是不是同路,如果可以互相作证同路,加上刚刚吕锵的说辞,基本可以排除非五行旗所为,而是其他人冒名栽赃。 要不是想亲耳听到阿哈说,文菁早已提示他了。“我们应该在南下的路上!”阿哈终于给出了她期望中的回答。 听到他说的是“我们”,文菁悬着的心终于稍稍放松了一些。“你们,和你一道的人是谁?”徐晟也跟着激动了一下,不禁问道。 阿哈笑道:“你小子忘了么,当然是钱堑和陈箍桶这些人了啊!”文菁心中一阵欣喜:“他们果然可以互相作证!” 正如她预料的那样,钱堑和陈箍桶的回答也证实了阿哈所言非虚。最后进来的阿哼虽然也像阿哈一样,绞尽脑汁地才回忆出自己已回到南方。虽然没人可以作证,但想来也是真话。 得到这样的回答之后,徐晟也明白了,一月二十日出现在炉峰山的根本不可能是五行旗。待到阿哈离开后,他迫不及待地问道:“这么说,血洗炉峰山根本就不是五行旗所为?” 文菁点头道:“正是!根据时长玉的描述,凶手特意说了自己是五行旗,我当时就感到奇怪,哪有主动说出自己名号的,虽然不太可能留下活口,但未免也太冒险了些。而今天几位叔伯的回答更是印证了,这分明是一场阴谋!” “既非五行旗所为,想来也不是你爹下的命令了吧?”徐晟问道,在他看来,这个问题真真切切地关系到两人的未来。 “虽然不太确定,但也可以说是十之八九了!”文菁继续分析道,“甚至可以断言,此事本就与我爹他们无关!” “当真如此?”徐晟再也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一把将她纵身抱入怀中,原地转了几圈。虽然尚不清楚真凶是谁,但犹如在巨大压力之后的释放一样,他无法抑制出自己的感情,一下子得到爆发。在旋转的过程中,二人正面相视,多日来的压抑和凄苦都在彼此的眼神中烟消云散,此刻的徐晟情不自禁地凑近她的小脸,想把千言万语都道不尽的情愫转化为深深一吻,毕竟眼前这个天真烂漫的少女身上承受了更多的悲喜和无尽的压力。 “咳——咳——”听到两声清脆的咳嗽,徐晟急忙将她放下。文菁低下头去,平复了一下绯红的小脸,抬头见时,来人是方百花。 方百花道:“什么事这么高兴?对了,小丫头你刚刚问了五个掌旗使什么?”文菁没有直接回答她的话,目光却变得深邃了起来,严肃地说道:“重重的『迷』局之中,究竟谁才是幕后主使?” 第二十七回 雾散瑶光曙(1) “此话怎讲?”方百花自然是一时『摸』不着头脑,奇道。 “姨姨别急,且听我慢慢道来——”文菁不慌不忙道。正要细说时,忽道:“姨姨,有隔音好一点的房间么?我们去那里说!” 方百花听她提此要求,也变得严肃了起来,道:“那我去看看你爹和尘了有没有走!”带着二人又来到原先的那间密室中,里面已然空无一人。方百花又端来几杯水,把门反锁好,说道:“小丫头,这里是明教议事的地方,绝不可能有人能够偷听到,你可以慢慢说。” “一——二——三——”文菁数了一下,接着说道,“从太原回来后,我们至少卷入了三个阴谋之中!”“何以见得?”方百花更加惊奇。 “就先从姨姨知道的立圣女一事说起吧——尘了把他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们了,我觉得他不在说谎!”文菁道。紧接着,把尘了的话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 方百花听罢,忿忿道:“我这个本家的大哥当真是糊涂透顶,不去查谁放出流言,反而在这里帮倒忙!”文菁道:“想来他也是一心想振兴明教,不过我只是心情遭受了起伏,也没有造成什么影响。” 望着她一副安之若素的神情,方百花心中叹道:“你和‘千面女狐’可真完全不一样,要是摆在你娘那儿,非得让七佛大哥吃个大苦头!不过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这分析难题的能力,可以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想到这里,她又问道:“那另外两个阴谋呢?” 徐、文二人交替讲述,且把被视作金人『奸』细和血洗炉峰山两件事说了个大概。方百花听后,呆了半晌,不知道他们经历了那么多委屈和苦楚,心中暗想:“我这个长辈对小丫头的关怀真的还不够——不过还好有这姓徐的小子,在自己的长辈无端惨死的情况下仍能不离不弃,让小丫头有个可以倾诉和依靠的人,也不枉当初没有看错他!” 文菁心中突然产生一个大胆的想法,说道:“我在想,这三件事可不可能是同一人或者同一拨人所为?” “用一个人所为?”徐晟和方百花同时惊声道。文菁点点头,说道:“从事情的目的来看,几乎是完全一致:丐帮向来以忠义为己任,放出明教是金人的『奸』细意味着两者为敌;血洗炉峰山意味着梁山与明教势不两立;而立圣女的流言更是表明了要从内部瓦解教派。” 方百花觉得还有几分道理,刚想再问时,却听她小声嘀咕道:“看样子,和去年在百花山庄的事情如出一辙啊,就是要挑起江湖人士和明教之间的矛盾!” 方百花道:“如此处心积虑,敌人的用意何在?”“很简单啊!”文菁道,“往小处说,是激起江湖矛盾;往大了说,就是激起江湖的腥风血雨,从而从其中得利!” “那真是一场巨大的阴谋!”方百花说着,一拳重重地敲打在桌上。 “那得利的人是谁呢?”文菁自语道,“从直接利益来看,似乎就是金人,为进入中原扫清江湖中的障碍。但从另一方面来看,似乎又不全是金人所为,毕竟要在中原搞出这么多事情可不容易。按照以往的例子来看,中原也是十分擅长窝里斗的……”说到最后,她的声音越来越小,似乎渐渐陷入了沉思。 方百花和徐晟没有打扰她,只是静静地看着。盏茶时间,文菁重新抬起头来,正好和对面两人充满期待的眼神目光相碰,不由得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光凭这一点点线索,我也猜不出是谁!” 徐晟也变得有些不好意思,说道:“你猜不出,我们就更加不知道了。”心下却是无比坚定:“凭菁儿的聪明才智,终会揪出那个幕后的真凶!” “姨姨,去年百花山庄的事情发生之后,你派人盯了哼哈二将一段时间么?”文菁忽然向方百花抛出这样一个问题。 “派人盯了你说的嫌疑更大的阿哈一段时间,并没有什么异常之处。”方百花道。“阿哼呢?”文菁追问道。 方百花讶然道:“阿哼倒没有专门派人去盯!”文菁心中有了些波澜,暗道:“也怪我当时有些疏忽,想当然地认为既是阿哈手下就一定是他所为,加上云霄派不再追究了,以为事情就那样风平浪静地过去了,现在想想,阿哼似乎同样脱不了干系!” “云霄派!”文菁再次说了一句毫不相关的话。“云霄派怎么了?”方百花一下子有『摸』不着头脑。 文菁的语气显得有些兴奋:“明教把丐帮和梁山都‘得罪’了,就差云霄派了!想来不久后就会发生了。这样吧——” 听到这一句,方百花知道她要部署接下来的安排了,点头示意继续说下去。 文菁端起桌上的杯子,轻轻抿了一口水,说道:“一方面再派人盯着哼哈二将,另一方面密切关注着云霄派,如果出现矛盾,倒不必急着出面解决,静观其变,必要的时候出动,最好能够将敌人来个人赃俱获!其他的事情容我再想想——” 方百花应道:“我这就让人去安排!”文菁像是蓦然记起什么,又道:“姨姨,我们也会时刻关注这事,必要时我可要以‘大小姐’的名义直接号令各位叔伯了,希望爹爹不要见怪。”对她来说,如果不把血洗炉峰山背后的凶手调查清楚,意味着徐晟的心中始终不能安稳,是以无法放下。 方百花笑道:“小丫头,你本来就是教中的大小姐,虽然不当圣女,可号令教众的权力还是有的。如果你真的那样做了,我倒可以重新见识一下当年那个在中军帷幄运筹的‘千面女……’”说到这里,她忽然停住了,硬生生地把话咽了回去。 文菁先是一愣,立刻就明白了她要说的是什么,心下也跟着泛起了阵阵伤感。方百花已然看出了她情绪的变化,心中有些懊恼:“我真是多嘴,怎么没事向小丫头提起芳蕊姐?” 文菁努力抑制住了自己的情感,装作没事道:“姨姨,若是没有其他事的话,我们就先告辞了。” 晟、菁二人离了密室,这才发觉已接近申时。匆匆吃了点迟来的午饭,再出来时,却远远的瞧见桃儿急急走来,像是在寻什么人。文菁心中一紧,因为百花山庄的众多女子中,只有她和方百花最为亲信的几个人能够来到这明教总坛,此刻前来必然是有事。 不一会儿,桃儿也发现了他们,径直朝着这边走来——很明显,她就是来寻文菁的。她几乎是带着一路小跑来到了二人跟前,上气不接下气道:“妹妹,有人叫我将这张字条带给你!”说话之间,从袖中抽住一张折成好几折的纸条,递交给文菁。 文菁一边接过,一边问道:“是什么人交给你的?”桃儿似乎是带着后怕道:“我全程都没见过他的面!”文菁奇道:“那他是怎么交给你的?” 桃儿道:“我走在外面林中时,忽然一个声音叫站住。朝四周张望,却是不见人,紧接着一张折叠成这个样子的纸轻飘飘地飞到我跟前。” 徐晟心中感叹道:“能把一张纸控制成那样,只有武功炉火纯青的人才能做到!只是不知那人是敌是友,这张纸上写的又是什么?” 桃儿稍稍缓和了一下,才接着说道:“当时,我脑中一片空白,就在不知道怎么办时,一阵低沉的声音传了过来:‘把这张纸带给明教的大小姐!’纸张不偏不倚,正好落到我的手背上,再看周围时,恍如隔世一般,依旧是空空如也。要不是我手上的这张纸条,几乎像是一切都没发生过。等到回过神来,我就匆匆忙忙地赶过来了。” 文菁小心翼翼地将纸条展开,三人都怀着忐忑的心情凝视着,生怕错过了上面的任意一个字。 纸上的字体歪歪扭扭,像是出自一个刚学会写字的小孩子手笔:很好,从中很懂事,没有『乱』来,不然我得替外孙女出头!四月二十日,西湖湖心岛见! 虽然不知道写字的人是谁,但文菁一眼就知道了是谁对她说的。徐晟翻来覆去地看了一会儿,惊道:“这是——周老侠写的?” 文菁欣喜道:“想不到上午外公就在旁边,只是一直没『露』面。如果最后关头尘了还是要让我当圣女,想来他肯定会出手制止了!” 桃儿惊愕道:“这么说,林中的那人就是周前辈了?不过他的字怎会写成这样?”文菁道:“这个字要么是外公用左手写的,要么就是叫别人写的了。能够看完整个过程又不被其他任何人发觉,也只有他这样的高人能够做到了。” 桃儿长舒了一口气,说道:“妹妹你可是不知道,刚刚都吓死我了,站在那里一动都不敢动。本来想着生怕是敌,不敢把纸条交到你这,但对方武功那么高,不交给你定然会被发觉;如今既然确定是友,那我也放心了,就不占用二位甜蜜的时光了!”她说到最后一句时,很明显是带了几分玩笑的语气。 第二十七回 雾散瑶光曙(2) 文菁听了,脸颊微微泛红,未来得及和她分辨,桃儿已然离开。等到她走远,文菁才说道:“四月二十日,晟哥哥该不会又忘了吧!” 要不是刚刚一看到“四月二十日”就开始想了,他还真一下子无法说出。徐晟不假思索道:“这次我还真记住了,那天是周老侠的七十大寿!” 文菁眨了眨眼睛,伸出右手,掌心向上,递到他胸前,做出一个要东西的动作,微微笑道:“所以说,晟哥哥,你给我外公准备的贺寿礼物呢?” 自从在大名府知道四月二十日是周侗的七十大寿之后,徐晟一直都忙着想那些烦心之事,根本无暇顾及准备礼物。现在听文菁忽然提到,脑中“嗡”的一声,一时愣住,不知该怎么回答。 文菁看出了他的尴尬,以左手捂嘴笑道:“晟哥哥,和你开玩笑呢!”收回右手,接着说道:“不光是你,我也忙得快把这事给忘了。趁着这几天的间隙,我好好想想送什么寿礼吧,到时就权当是咱们一起送的!” 徐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心中也跟着洋溢起了感激之情:“了解我心思的莫过于菁儿,有这样一个红颜知己陪伴,实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事,更何况她还注定会成为我的妻子!” 他不知道的是,文菁的心中也跟着犯难了起来:“要给外公什么祝寿的礼物呢?关键是只剩几天的时间了,另一方面还得花精力去查谁是那些阴谋的幕后黑手……” 徐晟见她陷入了沉思,只能在一旁静静地陪着。良久,她干脆走到一间房中,关上房门,坐在桌前,一动也不动。一直到晚间,文菁都在冥思苦想,有好几次,心有不忍的徐晟都想提醒她注意休息,但又怕打断了思绪。 约莫是戌时将近,文菁忽然站了起来,吩咐道:“把吕叔叔、陈伯伯还有吴叔叔叫来吧!”徐晟听到她没有由来的一句,问道:“他们在哪里?” 仿佛是猛然回过神来,文菁歉然道:“晟哥哥,我还以为有其他教众在一旁呢,并不是使唤你去叫。”看了一眼天『色』,发觉已是晚间,说道:“咱们一起去叫吧,我有事要麻烦那两位叔伯!” 二人吃罢晚饭,去寻了二位掌旗使和特使吴邦。文菁分别向吕锵、陈箍桶和吴邦耳语了几句之后,三人先是面『色』凝重,尔后又急匆匆离去。徐晟在一旁,却没有细问,而是知道真相大白的那一天文菁自然会告诉他一切。 *** 一夜无话。第二日一早,文菁就给徐晟送来了早点。徐晟吃时才发觉这是她的亲手所为,文菁却是一改连日来阴霾的心情,嫣然笑道:“怎么样,虽然好长时间不下厨了,但菁儿的厨艺没有退步吧?” 徐晟竖起大拇指道:“反正我是想不出什么词来称赞了!”文菁满意地看着他吃完,才说道:“今天咱们就放松一下吧,先去杭州城里逛逛,如何?” 徐晟听她这么一说,以为已有七八成把握,便道:“菁儿,不为那些烦心事发愁了?”文菁叹道:“发愁也没用啊,倒不如先出去散散心呢!”紧接着装作不忿道:“晟哥哥你这傻瓜,没什么可以指望的了,都只能靠我了。” 徐晟笑道:“我这是傻人有傻福,要怪就只能怪我家菁儿太聪明了!”文菁道:“既然你这么想,这不今天我也不去管了么。”徐晟有些心疼道:“菁儿,不要为难自己了,查不出便查不出。”文菁苦笑道:“其他倒还无所谓,只是这血洗炉峰山一事如果查不出真凶,你的那些叔伯和兄弟们如何能相信我的一面之词?” 徐晟满不在乎道:“那又怎样,不相信就不相信!”文菁道:“我的晟哥哥,如果那样的话不就把你落入不忠不义的话根了么?” 徐晟不知她是出于这样的考虑,马上放下手中的筷子,握住她的双手,道:“菁儿,我可不管别人用什么样的眼光看我,反正我在乎的只有你!” 文菁颇受感动,低下头去,心中暗道:“晟哥哥,我们也不能因为这个而白白受冤枉啊!”想到这里,站起身来,出屋去寻马匹了。 等徐晟出来时,文菁已经牵着一匹全身乌黑的马在门外等着了。徐晟纵身一跃,跳到马上,尔后又伸出一只手,将文菁拉到马上。待她坐稳后,徐晟高喊了一声“驾”,马蹄飞奔,离了总坛而去。 虽然比不上良驹,但杭州城毕竟不算远,未过多久就到达了城中。二人下马,文菁在前,徐晟牵着马紧随在一边。 望着集市上琳琅满目的东西,徐晟倒显得有些无所适从。再看身边的文菁时,她双手别在身后,略带随『性』地行走在街上,在来来往往的人中还是一如既往地夺目。 很快,徐晟发现她此行显然有所目的。不多时,二人已来到花鸟鱼虫古玩市场,徐晟满腹狐疑:“难道菁儿要买这些当作礼物送给周老侠?” 文菁忽然停了下来,上半身朝着徐晟倾斜,面带微笑道:“晟哥哥,我买这些外公好么?”徐晟有点不自然地笑道:“可以是可以,只不过……”“不过什么?如果直接买这些显得有点俗了?”文菁彷佛看穿了他的心思,直接问道。 徐晟略带窘迫地点点头。文菁抿嘴笑道:“不会是这些啦,晟哥哥,你家菁儿那么有才,当然会亲手制作啦!”徐晟笑道:“菁儿,这话虽然不假,但就像你在京师时说自己漂亮那样,显得骄傲自满了啊!” 文菁嗔道:“只允许人家漂亮和有才华,难道还不允许人家说了啊?”徐晟心中赞叹道:“以菁儿的才貌当真是天下无双,她有时候就应该像在我面前这么自信!”却没有表现心中所想,嘟嚷道:“那我就来看看,你的脸皮厚不厚?”说话之间,右手已经出来,想要『摸』她的小脸。 要是换做平时,文菁都会由着他的动作,这次却是一反常态地闪身一让,调皮笑道:“晟哥哥,我脸皮薄,一『摸』就破了。”说完,翩然朝前面跑了一段路,足足有十多丈远。 由于街上的行人并不多,故文菁还在他的视线中。徐晟望着她的背影,心中暗道:“还有几天,就可以开始向周老侠学武了,好好保护这朵世间最美的花儿!” 过了一会,徐晟远远地瞧见有两个人手上拿着些东西,走到文菁跟前。仔细看时,似乎是想要叫她买什么东西。徐晟并没有在意,仍然是在后面慢悠悠地走着,目光却还在她的身上。 徐晟看到文菁先是拿出一张银票,从其中一人手中接过了什么东西。紧接着,另一人一只手向前,像是又要把什么东西递交与她。这时的文菁却是没有去接,反而后退了两步,连连摆手。 徐晟想都没想就足下发力,大踏步向前跑去。待到靠近时,却听得文菁推辞道:“二位大叔,小女子真的不需要了……”说话之间,又是后退了一步。 徐晟一个强行欺身,挡在了她前面,问前面的两人道:“你们干什么?”回头看了一眼,文菁已是感激地望着他。 让徐晟没有料到的是,对面那两个中年男子依旧是不依不饶道:“姑娘,再买一个小娃娃吧!”朝一边而走,看样子是想要绕过徐晟再去来到文菁面前。 徐晟提高了声音道:“我师妹说不需要就是不需要了,何必再为难?”那两人一下子被他的气势震慑住了,脸上显现出羞愧的神『色』,转身而走。 徐晟这才转过头来,看到有些尴尬的她,像是一只受了惊吓小兔子一般惹人怜爱。他也不管周围的行人在不在看,一把搂住文菁的纤腰,轻轻拉了过来。 文菁乖巧地靠在他的怀里,把一个小熊娃娃拿在手上,带着委屈道:“他们卖的那娃娃做得又不好,关键还卖的奇贵无比!”“哦,那有多贵?”徐晟几乎是贴着她的脸颊问道。 文菁把手中的娃娃放到他的掌上,说道:“喏,就是这样一个小娃娃,居然要了一张银票!”徐晟拿在手中,翻来覆去地看着,觉得甚是普通,抬头再看时,见前面那两人还没走远,心中突然升起一个想法,将缰绳递到她手上,道了一句“你稍等”就朝前而去。 文菁刚想说“算了”就见到他已经追上那两人。由于有一段距离的缘故,并不能听清说些什么。过了一会儿,见徐晟已经和那两人推搡了起来。文菁心中一紧,牵着马加快了步伐。待到要靠近时,却见那两人垂头丧气地朝前走了,相反的是,徐晟手中已经握了一张银票,朝她挥了挥手。 文菁喜笑颜开道:“晟哥哥,你真有本事!”靠近时,接过银票一看,已然是自己刚刚用的那张。徐晟重新搂着她,语重心长地说道:“菁儿,你还是太善良了,某些时候要学会拒绝别人才行!” 第二十七回 雾散瑶光曙(3) 文菁将银票放到他的袖中的口袋里,带着自豪的语气说道:“有晟哥哥在,我才不怕这些事!” 二人一个对视,互相饱含深情地会心一笑,觉得爱情中最动人的地方就在其中。再听着此起彼伏的吆喝声时,顿时觉得动听了许多。 两人就在大街上搂着,心中多少有些难为情。所幸有旁边这匹身材高大的马挡着,只有迎面从左边过来的人,由于第一眼惊异于文菁的美貌,才会特意多看几眼并发觉他们亲昵的样子。对于这一小部分人,徐晟倒没有觉得有多少不自在,在他们的目光中满不在乎地走了过去。 “诶!两位要不要看看小人的东西!”听到后面有一人由远而近的声音道。徐晟一听,心下有些发怒:“怎么又有人来强卖了?”松开了搂着她的腰的那只手,微微握紧了拳头。 文菁察觉到了他的异动,耳语道:“晟哥哥,稍安勿躁。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人不会像刚才那样的。”徐晟心中自然是十分不解:“菁儿怎知?”在满腹狐疑之中,一个小贩模样的人已经走到二人跟前,满脸堆笑地问道:“二位——” 那小贩只说了两个字,就马上呆住,再也说不出话来。对于这样的表情,徐晟倒也习以为常了,只是显得有些不耐烦。 未等他发话,那小贩却道:“这位大小姐,要不要再到小人这里看看?”又上下打量了一下徐晟,笑道:“我就说得没错吧,那西施貂蝉、昭君玉环,都比不上您这位天仙,自然也拐不走您旁边的这位如意郎君!小人的香囊起作用了吧?” 原来眼前的这个小贩就是去年在杭州时卖给文菁香囊的那人。文菁听他这样直言不讳地说出,虽然心中有些羞涩,但觉得他说的有些道理,便道:“可是,我也不需要香囊了啊?” 那小贩笑道:“嗨,小人早就改行了!”变戏法地从手中拿出几个小娃娃,与前面那两人布制的材料不同的是,这几个是白玉雕刻而成,看上去倒也栩栩如生。 看到他卖这个,文菁心中一动,道:“你还有什么,可否拿过来瞧瞧?”那小贩手指着前面不远处的一家店,说道:“二位可否赏脸,到小的店里去瞧瞧?”说着,恭敬地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文菁微微颔首,牵过徐晟的手,在他耳边道:“晟哥哥,我当初送你的那个香囊,就是去年在他这里买的!”这一句,总算让一直在奇怪文菁怎么会认识这小贩的徐晟恍然大悟。 那小贩弯着身子,一边引着二人,一边唠叨道:“托这位大小姐买了香囊的福,从那时开始,小人的生意越来越好,今年年初盘了一家更大的店面,改行卖起了雕刻的东西。” 徐晟随口问道:“你都当老板了,怎么还亲自出来招揽买主啊?”心中却是跟着暗道:“要不是菁儿认得掌柜你,我准会把其他人赶走。” 那掌柜带着自嘲的语气道:“这位公子说笑,我们算什么老板,只不过是生意大了点而已,现在店中也只雇了一个伙计帮忙打点一下而已。” 两句话之间,三人就来到店的门口。徐晟拉着马一边朝着一棵大树走过去,一边对文菁道:“你先进去看看吧!” 文菁轻轻点头,跟着那掌柜步入了店中。进去之前,她抬头望了一眼,见牌匾上题着的“玉轩阁”三个字虽然甚是工整,却缺乏灵气,不免微微皱了皱眉。就在稍纵即逝之中,早已将察言观『色』的本领使得精熟的掌柜捕捉到了她这个表情的变化,心中暗想:“不知是店名取得不好还是题字不够称心如意。”打定了主意,一会寻找机会问问。 到了店内,一个伙计也是恭敬地迎了过来。那掌柜吩咐道:“把本店最好的玉雕都拿出来,让这位姑娘品鉴品鉴!”那伙计听闻,急急跑到后堂去了。 那掌柜又是奉承道:“姑娘,请稍等!”那伙计很是麻利,就在片刻之间,已经拿出了几枚精致的玉雕,放置在托盘上呈现到她的眼前。 文菁随手拿起其中的一枚,是尊玛瑙制成的小佛像,看上去无论是『色』泽、造型还是制作效果都堪称上品。她对这些本没有太多研究,只能从表象看出好坏,如果真是赝品,也难以一下子察觉出来。文菁心中暗道:“如果买这个寿礼,虽然说很是名贵,但不能体现我的心意!”念及此,她把手中的玛瑙放回托盘中,余下的看都没看,又是望了一眼门外,未见徐晟进来。 那掌柜以为她没有中意的,急忙朝伙计使了个眼『色』。那伙计意会,又朝着后堂跑去。那掌柜端来两碗茶,放在面前的桌上,说道:“姑娘一会可以看看我们的镇店之宝!” 听到“镇店之宝”这四个字,文菁微微一愣,随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道:“掌柜不必如此客气,小女子对这些也不甚了解!”那掌柜道:“姑娘何必如此自谦?” 文菁摇了摇头,问道:“不知掌柜这儿有好一点的雕刻刀么?”几句话的功夫里,她已经想出要送什么礼物了,加上正好是一家卖玉雕的店,可以顺便问问。 那掌柜听她要雕刻刀,先是心中吃了一惊:“看来她会这雕刻的本事啊!”紧接着说道:“姑娘何必自谦?小店还经营了一小部分木雕,所以这雕刻刀还是有的!”亲自拿来了一套雕刻刀,道:“小人虽然不会,但听雕刻的师父说,这套工具比较好使!” 文菁打开小包一看,里面各种圆刀、平刀和斜刀果然是一应俱全,便问道:“不知要多少钱?”说话之中,又不由自主地朝门的方向看了看,心中感觉奇怪:“晟哥哥怎么还没把马系好?”打定主意一会就出去看看。 一听她提到钱,那掌柜觉得时机已成熟,连忙摆摆手道:“小人有一事不明,若是姑娘可以说明并帮上忙的话,非但不要钱,还应该另付姑娘钱!” “什么事?”文菁诧异问道。“不知姑娘刚刚进来时为何皱眉?”那掌柜小心问道。 文菁心想:“这掌柜倒是观察仔细,想来他们开店的都是如此吧!”便如实道:“以小女子陋见,那店名题字好是好,但不免呆板了些,缺乏亮点和灵气!”那掌柜“哦”了一声,拍案道:“姑娘果然在行,小人笨拙,不知能否把话说明白些?” 文菁走了两步,想要到外面看看徐晟到底在哪里,顺便也可以直接对着题字说。此时,那伙计正好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托盘走了出来。那掌柜以为她又是要去看外面的那个少年,便对那伙计道:“你且去外面看看,应该是有位系马的公子的,且把他带进来。”那伙计放下手中的托盘,依言跑了出去。 文菁听闻,说道:“那题的是楷书,虽说这种字体没有那么多变化,但写的也太中规中矩了些,作为印刷还可以,作为题字就显得小气了些!” 那掌柜心中豁然开朗:“来我们这种店的多是考究之人,若是牌匾上的字小气了就很难吸引客人,恐怕这也是开张以来一直门可罗雀的原因之一了吧?”便道:“村头教书先生的题字,未免贻笑姑娘这样的大方之家了!” 此时文菁觉得眼前这个不起眼的掌柜恐怕也是腹中有不少诗书,之前倒有些小看了。那掌柜道:“不知能否委屈姑娘给小店留个墨宝呢,当以重金酬谢!” 文菁听他提此要求,心中倒也没有太多排斥的心理,本想谦让几句的,忽见那伙计急急跑了进来,说道:“外面并没有什么公子啊,有匹马倒看到了!” 文菁心中一惊,要放下手中装雕刻刀的那个小包,准备冲出去。那掌柜见状,道:“一点小礼,就权当送与姑娘了;以后若是有机会,再给小店题字吧!” 文菁不及细想,一边将小包随手放在袖里的袋中,一边就已经跑了出去。 到了外面,街上依旧是熙熙攘攘,人来人往,似乎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般。要是看表面景象,文菁也完全相信是一片祥和,可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徐晟就在这样消失了。放眼望去,马被系在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上,正在若无其事地吃着草。 文菁心中一紧,不容多想就朝着马跑去。她三步并作两步来到马身边,又看了一下四周地上,并没有打斗的痕迹,略微放心的同时却是暗道:“晟哥哥究竟是去了哪里?” 文菁内心已变得着急万分,就差失声喊出来了。她努力让自己冷静了些:“如果没有发生打斗,想来是遇到了认识的人而暂时离开;又或者是——被某个高手一招制伏,却来不及……”她却不敢沿着这个想法继续分析下去,只能期盼着是第一种可能。 第二十七回 雾散瑶光曙(4) 她只能以马为起点,逐渐扩大查找范围,在街上和旁边的林中寻找。约是一炷香时间,她忽听得前面树林里有人在小声说话。 文菁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待到靠近时,听到其中赫然有徐晟的声音。她心中大喜,又走了两步,却有一阵疾风突然而至,已在自己的眼前。待到文菁察觉时,已是一拳朝着自己袭来,她本能地朝旁边一个闪身,于此同时就听得徐晟的声音道:“燕叔叔莫要鲁莽!”文菁这才看清了,袭击自己的正是燕青。 徐晟已经是一个欺身跳到文菁前面,问道:“燕叔叔,你相信我,却不相信文姑娘么?”燕青带着几分歉意放下拳头,说道:“我还以为是什么人在偷听呢?原来是小……文姑娘!”此刻,燕青对她也是转了称呼,由过去亲人般的“小丫头”变成了“文姑娘”,只是差点没改过口来。 徐晟见燕青认清了来人,放心地转过身来,面对着文菁,道:“我本来想要进店告诉一下你的,可是燕叔叔偏不让。抱歉,让你担心了。”文菁理解燕青的顾虑,握住他的双手,柔声道:“晟哥哥,我并不怪你,只是刚刚真的急死我了。” 由于二人说话是窃窃私语,燕青并不能听清二人说了些什么。不一会儿,只见文菁却靠在了徐晟的怀里,心中叹道:“他们两人实在是叫人难以狠心拆散。只是,这炉峰山之事该如何解决?”方才和徐晟的谈话中还没提到文菁问话五个掌旗使之事,此时他还理所当然地认为就是明教五行旗所为。 一个身材瘦小的少年从几棵大树后走了出来,已经平复了心情的文菁一看,却是血洗炉峰山的唯一证人——时长玉。他见到文菁后,没有说什么,而是默默地走到燕青身边,眼神中已含着几分敌意。 文菁转过身来,朝着燕青,郑重问道:“燕叔叔,你可以相信徐大哥,相信我么?”燕青没有回答,而是长叹一声,转而对徐晟道:“贤侄,你不说我们也是看出来了,不管魔教是非对错,你都不会离开文姑娘了!”这也是他头一次将明教称作魔教,十多年前征讨江南时都不曾有过这样的称呼。 徐晟将文菁的手握得更紧了,一字一句地说道:“根据当前所掌握的来看,此事十有八九非明教所为!” “非明教所为?”燕青惊愕道,“可此事是时贤侄亲眼所为,难道还有假么?”徐晟正『色』道:“燕叔叔,如果我说——可能是他人栽赃,你能相信么?” 燕青大惊道:“此话从何说起?”徐晟点头道:“没错!我们已经问了五位掌旗使,事发当日他们就根本不在大名府!” “此话当真?”燕青更加惊奇道。讶然之后,却是一副踌躇的神情。文菁察觉到他脸上细微的变化,心中暗道:“看来燕叔叔还是不能相信我们的话!”便道:“燕叔叔——容我还是这样冒昧地称呼,如果你们不信,可以让时贤弟随我们去明教总坛,我将五个掌旗使尽数叫来,与他一一对质!” 时长玉听闻,更是面『色』苍白,躲到了燕青的身后,看样子是不愿意去明教总坛。徐晟却是了解时长玉的害怕,在文菁耳边道:“时贤弟心中恐怕已经留下了深刻的阴影,必然不肯去。菁儿,如果想要让他们亲自了解事情的真相,还得另寻其他办法!” 燕青也是『露』出一副更加尴尬的神『色』。文菁想了想,道:“燕叔叔,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还有一种办法可以让你们看到事情的真相!” 燕青一听事情有转机,忙问道:“什么办法?”文菁道:“我想——让燕叔叔去跟踪一个人!”“谁?”燕青追问道。 “水渐飞!”文菁脱口而出道。“你们那个北派副教主的徒弟?”燕青确认了一遍道。“没错,就是他。看看他和什么人接触,应该最多十天半个月,就会有分晓!”文菁眼神中多了几分自信,胸有成竹地说道。 “可以!”燕青虽然不理解她的用意,但也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徐晟只是在昨晚看到她叫来了三个人,此刻也不知道这样安排的用意,但也相信必有成效。 “可是——”燕青忽然面『露』难『色』道,“我跟踪人是可以,但时贤侄暂居哪里?”徐晟听了,确实觉得是一件棘手的事情:“最好的办法当然是和我一样到明教去,但如今燕叔叔如何能完全相信菁儿?若是放在往常,时贤弟独自生活几天也没什么事,但现今他是此案中的关键人物,不容得有任何闪失!” “燕叔叔,我和你一起去吧!”时长玉拉着燕青的一角,怯怯地说道。徐晟看了,心中一阵酸楚,他想起了八九年前的自己,无论前路多么危险,有个可以依靠的人是那么的重要。 “不行!”燕青劝道,“水渐飞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此行如果遇到了那个‘双面杀手’,我自身尚且不保,又有什么精力来照顾你?燕某死不足惜,可是死后又有什么颜面来面对令尊大人?” 文菁似乎早有准备,说道:“燕叔叔,关于时贤弟的去处,我也已经想好了——”“我知道,你和徐贤侄都没什么恶意。但不管你们说什么,我都不会让时贤侄跟你们走的!”燕青打断她的话,以近乎冷冰冰的语气说道。 “不,不是去明教!”文菁道,“如果那人还住在附近的话,这个去处绝对可以让燕叔叔放心!” 燕青却是一时想不出来,疑『惑』地望着二人。文菁提示道:“我师父许先生不就住在附近的双林镇么?”燕青拍了拍脑袋,恍然道:“我忙得把这位老哥都忘了,真是不应该!”转身对时长玉道:“贤侄,燕叔叔这就带你去一个地方,那里绝对安全。” 说着,他从林中牵来了两匹瘦弱的马儿,和时长玉并驾齐驱,朝着正北方向的湖州而去。燕青告辞道:“我把贤侄送到许先生那里后,自当会去寻水渐飞。燕某只希望,姑娘说的都是真的。” 见他们默默离开,一如那时的自己,徐晟心中充满了一种无法名状的滋味,牵着文菁的手,也是寂寂而回。 二人到了街上,却是先回到玉轩阁。店家拿来了笔墨后,文菁给他重新题了三个字。那店家也是颇为讲究之人,在一旁看时,骨力遒劲的楷书中暗含着几分女子特有的温润玲珑,用来搭配精巧的玉雕,当真是显得浑然一体。 等到题完字后,那店家终于忍耐不住,与二人互通了姓名。二人这才知道他姓辛名赞,本来也是个读书之人,只因屡试不第,才改行经商。 辛赞如获至宝,叫伙计保管好,只待来日裱到店门上。末了,他还拿出一堆玉雕想要答谢,当然被二人婉言相拒。 等到二人从店里出来时,文菁忽道:“我也想去一趟师父那里,可以么?”徐晟自是赞成,牵了马匹,在街边随便吃过后,就共乘一骑,寻路朝湖州而来。 劣马不比良驹,两人第一日夜间才抵达湖州城中,就地住了一宿,第二日一早再驾马,朝着双林镇而去。 许贯忠住处倒容易找,不多久,就来到那片熟悉的树林。二人下马,徐晟想都没想,一脚就踏进了林中,笑道:“菁儿,后面我都不认得了,该你了!” 文菁粲然一笑,跳到前面,轻声道:“那就走吧。”由于去年曾经走过,她却不用最初的时间来探索,凭着记忆直接朝林的深处走去。 过得半柱香时间,文菁却是发现,似乎是转回了远处,放慢了脚步而停了下来。徐晟看了一下周围,还以为是相似的场景而已,不以为意道:“经常走到差不多的地方,这不是很正常么?” 文菁自语道:“好像不太对,恐怕真的是回到了原处!”徐晟惊道:“怎么会?菁儿,难道是你记错了么?”文菁也是有点怀疑地说道:“照理说,应该不是我记错了!”“那怎么走不出去了?”徐晟更加奇怪。 “那只有一种可能,师父后来重新改变过这里的布置!”文菁若有所思地说道。紧接着,她又是微微一笑,那是在徐晟面前才有的倾国之『色』,绝世无双。 望着他『迷』恋不已的神情,文菁心中暗喜:“晟哥哥,看够了没?等你看够了我们再走也不迟。” 好一会儿,徐晟才道:“菁儿,虽然这里变了布置,但我想你一定能想到怎么走的,是不是?”文菁道:“路总是人走出来的,不是么?且再走一会儿,看看再说呗!” 徐晟听她这么一说,知道事情已经成了一半,差的只剩一点点时间了。 二人牵着手,当作是在林中散步。没走多久,忽听得右前方有人在说话。徐晟仔细倾听时,分明是燕青和时长玉的声音,不禁心中纳闷:“他们出发早了小半天,现在还在这里,难道燕叔叔也是被困在了林中么?” 第二十七回 雾散瑶光曙(5) 又走了几步,他们的声音已是越来越近。徐晟寻思着既然一会还是要遇到,不如就直接走过去。 等到叔侄二人的背影呈现出来时,燕青也听到了后面的脚步声,回过头来,诧异的同时却带着几分自嘲。 徐晟更加确信了,是他们二人在林中『迷』路了,抢先道:“燕叔叔,我们也在林中『迷』路了!”意会的文菁在旁边也是微微点头,挤出一副有些勉强的笑容。 燕青问道:“贤侄,你们也是来拜访许老哥的么?”听声音,显然是带着几分不信任。“可不是么?”徐晟苦笑道,“跟着去年走的路线却是不对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燕青望了一眼镇定自若的文菁,心中暗道:“想来他们是刚到这儿不久,不像我们已经困在林中整整一夜了!”徐晟知道文菁定有办法找到出路,想要叫他们一起同行,但又难以明说,只能一时踌躇不决。 文菁轻声道:“既是同路,不妨就同行吧!”一句话之间,就让一切来得顺理成章。由徐、文二人在前面带路,叔侄二人隔一段距离在后面跟着。 由于文菁还没有了解林子的全貌,只能继续盲目地走了一会。这段路燕青却是走过不下于三五遍了,心中狐疑道:“已经证实是死路了,她怎么还往这里走?”果然不如燕青所料,文菁在半路上就发现了不对劲,及时转身走向了另一条岔路。 不知不觉中,已经过了小半个时辰。徐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暗想:“怎会让菁儿如此棘手?”虽然有这种想法,但看到她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心中即刻就镇定了许多。 又走了几段死路,文菁终于停了下来,心中开始整理走过的路线。徐晟怔怔地望着她,心中忽然有了一种“认真的女孩最漂亮”的感觉。 不久,文菁微微颔首,自语道:“总算是把整个走出的路径推算出来的——去年的时候,却是很容易,想来不少人闯了进去,让师父狠下心来,竟然以六十四卦为基础,排出了这样一个大阵!” 徐晟信服地问道:“何为六十四卦大阵?”文菁解释道:“所谓六十四卦大阵,却和真正的六十四卦没有什么关系,而是由八个单阵一环扣一环地套在一起。只是每个单阵比较简单,复杂度还不及九宫阵,和八卦阵相当。由于有八八六十四种变化,就被人俗称为六十四卦大阵了。” 徐晟似懂非懂地问道:“那意思就是,如果采用沿着一边走的笨方法,要中途拐八次才能出去咯?”文菁道:“没错!但因为这是一个一环套一环的『迷』阵,所以说中途只要有一个地方拐错,所有的都会前功尽弃!” 徐晟心中感慨道:“多亏有菁儿在,不然我们全都得在里面瞎转悠!”后面的燕青虽然还是保持着距离,但也是由衷地佩服。 果不其然,在文菁找到了路径之后,只用了一炷香时间,就远远望见那几间熟悉的草屋。 还未靠近,就有一个人影闪过,伴随着严厉的声音道:“何人前来打扰?”文菁听出是许贯忠的声音,喜道:“师父,是我们啊!”眼前的人影明显放慢了步子,待徐晟看清时,果然是一身灰袍素衣的许贯忠。 许贯忠也看清了四个来人,抚须笑道:“小丫头,你找到出路也就算了,何必还带了三个人过来?” 文菁低下头来,小声道:“弟子有事来请教先生,还望不吝赐教!”许贯忠没有正面回她,而是转向燕青,问道:“燕老弟,是甚么风把你吹来了?这孩子又是谁?” 燕青叹道:“老哥莫要取笑了,我这也是遇到了困难事!”许贯忠似笑非笑道:“那让我猜猜,和小丫头说的是不是同一件事?”燕青无可奈何地微微点头。许贯忠这才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说道:“请到寒舍一叙!” 四人跟着他来到屋里。坐下时,燕青叔侄却刻意与徐、文二人离了一段距离,分坐在桌子的对角线上。许贯忠看出了端倪,故意先问燕青道:“老弟,你先说吧!” 燕青想了想,决定还是先不提炉峰山之事,指着时长玉说道:“老哥,小弟这几天有些事要忙,先把这个孩子托付在你这里,可以么?” 许贯忠大笑道:“老弟,你的困难事就是这个?那我现在可以对你说,这个烦恼已经解决了。这个孩子在这里,你大可放心——许某不敢说有多大的本事,但相信能够走出我这个『迷』阵的人应该寥寥无几。” 燕青回过头去,『摸』了『摸』时长玉的头,朝他坚定地点了点头,又转身道:“这个孩子『性』格有点孤僻,还望老哥多多费心了!” 徐晟听了,心中却是一阵烦『乱』:“时贤弟原来是多么的活泼好动,看来血洗炉峰山一事给他留下了深深的烙印,我们得早日找出那幕后的真凶才行!” 承应了燕青的嘱托,许贯忠却是笑眯眯地问徐、文二人道:“你们两人又有什么难处?”文菁道:“许先生,马上就是我外公的七十大寿了,弟子不知送什么礼物给他好,可否指点一二?”她的话让燕青和徐晟都惊讶不已,没想到会问这样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问题。 许贯忠听了,也是微微一愣,随即一本正经地说道:“你作为小辈,倒不需要送什么名贵的东西,能表达自己孝心的就行,最好是亲手制作的。” 文菁心道:“看来我之前的想法没错,就送那个吧!”恭谦道:“弟子谨遵许先生教导!” 许贯忠再看燕青时,只见他和徐晟面面相觑,有种说不出的尴尬。并且他察觉到,这样的气氛在屋外就开始了,似乎他们的表情之下才是更大的隐情。 五人正襟危坐,只是不作声。过了好一会儿,文菁忽道:“弟子今年都在北方,未曾采到江南时鲜的茶叶,不知先生这里是否有一些?” 许贯忠听她终于打破了沉寂,便顺水推舟道:“后屋就有,就麻烦你们两个小辈了,我们还像去年那样,在这里坐享其成。” 二人带着沉重的心情来到后屋,看到各种茶叶茶具一应俱全。文菁淡然道:“这个时候,一碗好茶或许能让他们平复一下心境。” 徐晟怔怔地看着她忙碌了一会儿,沏出来的茶水已是飘香四溢。等到二人将茶壶和茶碗端到堂屋时,才发现已是空无一人。 文菁心中暗想:“燕叔叔可能已经告诉了师父,然后就离开了;如果那样的话,他带着时贤弟刻意回避我们也是有可能的。” 虽然茶无比清香,他们却也是没有太多的心思来细细品尝。没喝几口,二人起身出屋,准备回去。 *** 迤逦半日,回到杭州时,已是傍晚时分。眼见前面的一片崇山峻岭之中已是明教总坛帮源洞的所在地,徐晟不由得拉紧了缰绳,让马加快了脚步。 随着有节奏的马蹄声,帮源洞入口逐渐显现在二人视线中。守着入口的教众早已认识二人,自然是不敢加以阻拦。徐晟翻身下马,伸出一只手来。刚想把文菁搀下来,忽见右前方一个人影闪动,紧接着一股势大力沉的凌厉之势朝着马上而来。 徐晟来不及有任何想法,下意识地飞身朝马上的文菁扑去,想要把她抱在怀中。尚不清楚是谁突然袭击,徐晟脑中已是一片空白,只能祈祷自己的反应来得及。 徐晟已然将她抱住,朝着一边摔下来。为了不让文菁先落地,在下落的过程中,徐晟一边保护她,右手却强行伸了出来,重重地触到地上。 徐晟只听得一阵沉闷的响声,似乎是手肘骨头的声音。忍着一阵疼痛,他只听得身后阴冷的笑声道:“大小姐,可不要怪我无情无义了,都是你们『逼』的!” 地上的二人听得明白,正是阿哼的声音。文菁心中一动,暗道:“难道是气急败坏的阿哼选择铤而走险了么?”在徐晟耳边道:“晟哥哥,你让开!”双手推向他的肩头,想要把他推开。 文菁没有料到,这一推之下,一心护着她的徐晟竟然纹丝不动。文菁失声道:“小心!”话刚落音,又是一股寒风直冲着二人而来。 徐晟只感觉这股风挟着无尽的内力,力道似乎远比阿哼平时所表现出来的武功大得多。徐晟心中暗暗叫苦,只能将文菁紧紧地抱在怀中,听天由命。 阿哼一个冷笑,反而增加了掌中的力道。说时迟,那时快,又是一个人影忽然闪出,硬生生地接下了他这拼尽全力的一招,由于巨大的冲击力,那人朝地上摔去。 阿哼这一掌已经使出了全部气力,目的就在于釜底抽薪,让徐、文二人非死也是重伤,从而趁机逃脱。他没有料到,半路杀出一人,直接接下来这一掌。 阿哼看了一眼,十有八九是厚土旗掌旗使钱堑,已经随着掌风重重地摔到一边。阿哼干笑道:“老钱,既然你这么为他们文家拼命,我就替你了结这个心愿吧!”说话之间,余光已然瞧见不远处又有好几个人追了过来。 第二十七回 雾散瑶光曙(6) 阿哼心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狠下心来,右手掏出三枚透骨钉,左手缓缓抬起,使出霹雳掌中的一招“撕心裂肺”,掌心向前推出,朝着倒在地上的钱堑袭去。 阿哼人到掌落,一招击中他的胸口,紧接着,又硬生生地把透骨钉『插』了进去,尔后再补了一掌。钱堑一声“阿也”,身子又向前滑了好几尺远。“钱兄,若是你熬过这一劫,小弟改日再来登门赔礼!”留下这样一串让人不寒而栗的声音,阿哼转身而走。 此时,方百花已经带着其余三位掌旗使赶到。看到躺在地上的钱堑,方百花急道:“钱大哥,你还好么?” 吕锵和陈箍桶弯下腰来,将已是奄奄一息的钱堑上半身扶了起来。方百花再看时,他一副痛苦的表情,伤得十分严重。“不把我这个本家的叛徒捉回来,老子不再是明教的掌旗使!”阿哼焦躁道。方百花还没来得及阻拦,他已经摇晃着略显臃肿的身躯,朝着阿哼逃离的方向追去。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徐晟目瞪口呆,似乎已经忘记了右手肘关节处的疼痛。文菁扶着他站起身来,关切问道:“骨头没事吧?” 徐晟稍微活动了一下,似乎只是一时的冲击造成的,并没有什么大碍,便肯定地点了点头,一同朝不远处的钱堑走去,去察看他的伤势。 被扶起来的钱堑只剩微弱的气息,慢慢伸出一只手来,摇晃了两下,嘴唇噏动着,却是没有发出声音。方百花万万没有料到他竟然伤得如此重,更加着急地问道:“陈大哥,他还好么?” 陈箍桶摇了摇头,以食中二指探过他的人中处,过了半晌,才勉强挤出了几个字:“怕——怕……怕是救不活了……” 徐、文二人脑中同时“嗡”的一声,若不是钱堑及时赶到,现在危在旦夕的恐怕就是他们二人了。文菁也是蹲了下来,问道:“要不要马上把薛伯伯叫过来?” 陈箍桶摆了摆手,叹道:“没用了!真正致命的是第二掌,直接拍在了他的身上,震得五脏六腑俱裂,再加上三枚透骨钉俱是刺在了要害之处,真的是治也治不好了!”转过头去,问道:“老钱,你还有什么话要吩咐,一并说了吧!” 钱堑吃力地摇了摇头,缓缓吐出了几个字。声音甚小,离他最近的吕、陈二人都没有听清。陈箍桶俯下身来,终于听到了他断断续续的声音:“快……把……犬子……唤……” 还没等他说完,陈箍桶就理解了他的意图,大声道:“钱贤侄在哪里?”“属下马上去叫!”随着一声应答,一名教众已经匆匆朝远处跑去。 “快!把钱大哥抬到里屋——”方百花想要吩咐几个弟子行动,却被陈箍桶左手一摆,道:“不能动,否则撑不到贤侄过来!” 方百花脸『色』苍白,慌神道:“但……但凭陈大哥吩咐!”陈箍桶右手还是扶着钱堑的上半身,环视着周围,目光扫到徐晟身上时,却见他一手捂着另一只手的肘关节处,似乎是在忍着疼痛。 文菁显然也察觉到了徐晟脸上异样的神情,起身关切问道:“晟哥哥,要不要让陈伯伯帮你看看,他也懂医术的。”徐晟强笑道:“不碍事,一会儿就好了。” 二人正说话之间,却见陈箍桶招呼了一名教众代替了他去托着钱堑,站起身来朝这边走来。未等文菁发问,陈箍桶指着徐晟的手肘道:“怕是脱臼了,还是赶快矫正为好!” 陈箍桶双手扶着他的右手,暗暗一运力。只听得“咔”的一声轻响,徐晟一个激灵,手肘却是自然了许多。陈箍桶道:“到底是年轻,只消得半日便会好!” 文菁感激地望着他,再去钱堑时,发现他的眼神逐渐变得涣散了起来,心中一紧,暗道:“陈伯伯说的恐怕不错!” 陈箍桶当机立断,以命令的口吻对吕锵道:“秀才,立刻把他上半身扶起来!”说着,也坐了下来,伸出双掌,准备给钱堑输一会内力,让他撑到儿子的到来。 “教主来了!”忽听得几个教众『骚』动的声音。话还未落音,就见领头一人脸『色』严峻,正大踏步地朝这边走来,正是教主文范嵩。包括文菁在内众人都顾不得和他招呼,纷纷以目光指向了地上的钱堑。 “陈掌旗使,让我来吧!”文范嵩沉稳道,声音虽然不大,却带着几分威严。陈箍桶重新站了起来,说道:“教主,用三分内力输到他背部的风力和风门两处要『穴』中,可以勉强维持一会儿。” 文范嵩依言,坐在地上,双掌前推,以一股延绵不绝的内力灌输到钱堑的后背。钱堑猛然一怔,目光变得坚定了许多,似回光返照一般,问道:“犬子到了没?”与先前微弱的气息不同的是,这句话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老钱稍安勿躁,以派人去叫贤侄了,想必已在来的路上了!”陈箍桶在一旁道。这句回答似鼓励一般,让钱堑更加清醒了一些,好像已不是一个残喘之人。 文范嵩集中了精神,加大了掌中的力道。陈箍桶肃然道:“教主,保持原来的气力即可,不用刻意增加!” 过了两炷香时间,仍然不见钱天仇到来。陈箍桶心中暗道:“多亏教主功力深厚,若是换作其他人,怎么能撑到他儿子的到来?” 有过了好一会儿,在众人的翘首以盼之中,才等来了钱天*方毫二人的到来。“我爹怎么了?”钱天仇拨开围着的教众,高声道。 已经快失去知觉的钱堑听到儿子的声音,又是打起了精神,道:“快,将我带到密室,有几句话要向犬子交待!”文范嵩听闻,理解他的用意,吩咐道:“速速把钱掌旗使送到密室,没有我的命令,其他人一律不准进入!” 立时来了三五个教众,将钱堑朝总坛的密室抬去,紧跟着他们的是心急如焚的钱天仇。文范嵩也带着众人,来到帮源洞的议事厅。确保只有他们父子二人在密室中后,他却是铁青着脸,一言不发,在门前来回踱步。 文菁心中充满了内疚和不安,犹豫了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走上前去,怯声道:“爹,钱伯伯是……是为了救我们……”她还没说完,文范嵩就摇摇头,叹道:“不怪你,我已经知道了……” 文菁慢慢退了回去,开始推测之前发生的一切。徐晟扶着她的双手,只能在一旁陪伴着默默等待。 身后几十个教众开始窃窃私语,讨论的似乎都是“阿哼为什么要叛变”之类。“大伙静一静!”陈箍桶忽然喊道。 静下来的人群清楚地听到,密室中分明有敲门的声音。文范嵩走上前去,把门打开,迎面出来的就是钱天仇一副悲恸的表情,语无伦次地说道:“我爹……我爹……不行了……你们……你们……快去救救他……” 文范嵩和吕锵一下子冲了进去,其余的人却被陈箍桶拦在了门外。方百花望着文菁一副失神的神情,将她搂在怀中,安慰道:“丫头,别太自责了,发生了这样的事,姨姨也有责任!”文菁几乎是带着哭腔道:“说到底,钱伯伯是为了救我们,才……”方百花默然无语,只能轻轻拍着她的后脑。 没多久,文、吕二人缓缓走了出来,神『色』凝重。陈箍桶迎上前去,问道:“怎么样了?”文范嵩冷静道:“准备后事吧!” 此刻,一旁的钱天仇已经完全瘫倒在地,目光呆滞,一动也不动。吕锵把他扶了起来,陈箍桶唱道:“生前劳苦,死后孤苦,哀哉此人,恒河沙数。噫!多少不平事,摩尼愿扫除!” 所有的教众都明白了其中的含义,齐声又念了一遍。陈箍桶朗声道:“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众人再看钱天仇时,见他神情茫然地站着,似乎渐渐地接受了这个无情的事实。文范嵩严肃道:“钱掌旗使,你就安心地去吧。以后,你的儿子便是我的儿子,文某绝不会食言!”稍稍抬头,目光掠过人群,最后却停在了方毫身上,朝他点点头。 方毫不知他有何用意,只能怏怏地走了出来。文范嵩道:“文某从未收过弟子,从此,将亲自教授你们兄弟二人武功!” 文菁心中一愣,暗道:“看来爹爹是认真的——不过那也是应该的,钱伯伯救了我,我们怎么报答都是应该的!” 方毫素知文范嵩严厉,已是一副哭丧着脸的表情,心中暗道:“教钱大哥也就算了,怎么还拉上了我?”方百花见他不情不愿的样子,连忙放开文菁,来到他身边,急道:“还不多谢谢教主!” 文范嵩冷冷道:“学武就从今晚开始!即刻就跑到玉皇山山顶然后回来,文某一个时辰后在后山树林中等你们!”方毫拉着还是有些没有回过神来的钱天仇的衣袖,以询问的眼光看着他。陈箍桶喝令道:“化悲痛为力量,你们快走,不要耽搁!” 第二十七回 雾散瑶光曙(7) 钱天仇这才如梦初醒,一马当先就往外跑。“等等我,钱大哥!”方毫喊了一句后,也是匆匆跟了出去。 文范嵩正言道:“除掌旗使以上,其余无关人等一律出去!”文菁听闻,正要和徐晟一道出去,却听得方百花道:“小丫头,你留下吧!” 文菁看着父亲一脸严厉的神『色』,不敢再提让徐晟也留下来之事,只得在他耳边道:“晟哥哥,你暂且先等会,一会我来给你准备晚饭!” 教众陆陆续续地走了出去,陈箍桶吩咐了两人先把钱堑的尸体抬出密室,准备来日厚葬。等到其他人都离开了,文范嵩将密室的门关紧,问道:“阿哼的背叛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一点苗头都没有么?” “爹——”文菁小声道,“都怪女儿!我先前只是怀疑他,应该果断一点,早让姨姨采取行动的。”“丫头,不怪你!是我大意了,应该派人直接控制住他的,如果那样的话,阿哼就不会有来突然袭击你们的机会了!”方百花却也是揽起了责任。 “都别急,你们两一个个说给教主听!”陈箍桶劝道。 文菁且把自己对丐帮的误会、立圣女的流言和血洗炉峰山几件事的分析说了一遍,并联系去年发生在百花山庄的事情,把重点怀疑的对象列在了哼哈二将身上。由于血洗炉峰山发生之时,阿哈又与其他几个掌旗使在一块,不具备作案时间,所以她让陈箍桶和吕锵二人去跟踪阿哼,观察他的一举一动。 文菁说到这里,方百花道:“丫头,你这边没问题。昨晚和今早你们都不在这儿,都是我做了错误的决定!”顿了顿,接着说道:“昨天傍晚,陈、吕二位掌旗使突然来向我禀报,说跟踪到了阿哼的异动。当时我还惊讶两位掌旗使为何有先见之明,后来才知道是小丫头的安排。” “陈伯伯,吕叔叔,阿哼却是出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文菁突然问道。“我们看到,他主动跟踪两个道士,看样子似乎是不怀好意!”陈箍桶道。 “道士?”文菁惊疑道,“是云霄派的么?”“没错!”陈箍桶应声道。文菁暗道:“果真是阿哼按捺不住,要对云霄派的人动手了么?” 陈箍桶接着讲述:“后来住店,到了后半夜,我们察觉到阿哼又突然悄悄溜了出去。悄悄跟着,发现他来到那两个道士住的房前,悄悄点了一支『迷』香。我们二人见事不宜迟,只能私下一块布,蒙了面来阻止他。两人联手,总算是把他打跑了。今早回来,我们把这些都禀告了右使,让她来做决议。” 方百花叹道:“这就是我处事不妥当的地方了!因为小丫头之前和我说过,所以靠近晚上点就把几个掌旗使都召集了过来,准备当面戳穿阿哼!” “那——这之后发生了什么?”文菁问道。 陈箍桶摇摇头,道:“甜煞星把我们唤来后,直截了当地问阿哼:‘一月二十日,你到底在哪里?’”“那他是怎么回答的?”文菁急切想知道接下来发生的事。 “他并没有回答!”方百花显『露』出遗憾的表情,道:“阿哼当时满脸通红,瞠目结舌地答不上话来。紧接着他就夺路而逃,在帮源洞口对正好回来的小丫头发动了突然袭击,之后发生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 文范嵩一拳重重地扣在桌上,由于用力过度的原因,桌子竟然断成两半。随着那“砰”的一声,文菁的心也跟着“咯噔”了一下。 随后,文范嵩却平静地说道:“传我命令,明日给钱掌旗使举行全教最高仪式的厚葬!厚土旗掌旗使先由特使尘了兼任,洪水、烈火二旗,等把哼哈二将查清楚后,再作决议。”听到他下了命令,几人都渐渐散去。 “菁菁!”文范嵩叫住了文菁,说道:“不要自责了,至于钱家的恩情,为父自有主张。”听他这么一说,文菁总算释然了些,心中暗道:“阿哼已经『露』出了狐狸的尾巴,或许真相就在眼前了,就看吴叔叔那边有什么发现的了。”想到这里,她自去寻徐晟了。 因为距离入周侗门下的文考已是越来越近,文菁不得不花更多的时间来教徐晟。一早,徐晟却见她一副闷闷不乐的神情,不知是因为昨日之事还是没有抓住真凶,寻思道:“得想个办法让菁儿散散心才行!”便道:“反正也是临时抱佛脚了,过几天的文考且听天由命吧。早听说杭州西湖的大名,不如咱们去那里转转吧?” 文菁听了,蛾眉稍稍有所舒缓,合上手中的《孙子算经》,微微笑道:“也好,既然晟哥哥想去那里,咱们这就过去吧。毕竟,来杭州如果没去西湖,就稍显遗憾了。” 玉簪还未从扬州回来,二人只得牵来那匹普通马,依旧是共乘一骑,朝西湖而去。 “处处回头尽堪恋,就中难别是湖边”,此刻的西湖正是一年中最美的时节。春风拂面,碧水蓝天,鸟语花香,把整个西湖点缀得温柔而惬意。当然,更让徐晟陶醉的,还是让美景都只能成为衬托绿叶的眼前之人。 来到西湖,本来可以直接去湖心岛,在那住上两日,直接为周侗的七十大寿做准备。但文菁想到外公向来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性』格,提早过去,他定然不在那里,也就作罢。 二人沿着湖边走了转了大半圈,来到南边的“花港观鱼”景观。花港观鱼是西湖十景之一,顾名思义,是由“花、港、鱼”组成的风景。此刻已过了午时,二人不免感到有些饥渴,就近在路边小店里坐下,准备吃完再游。 刚坐下不久,就见一高一矮两个僧人进得店中。二人本不以为意,过了一会儿,徐晟却瞥见那两个僧人时不时朝这边瞅来,心中暗道:“这两个和尚却是什么道理?” 其时道教为盛,前天子在位时就自称“教主道君皇帝”,他既是教主,又是道君,最后才是皇帝。自打重用云霄派林灵素之后,更是大行其道,原先历朝历代大肆宣扬的佛教反而不受待见。佛教的没落意味着很多寺庙将僧人遣散回家,本来人就少,出来办事的就更少了,所以一打见到这两个和尚,二人就感到有些奇怪。 吃了几口后,那两个和尚愈发肆无忌惮,几乎是盯着文菁了,同时还一边点头,窃窃私语,说着诸如“没错”、“就是”之类的。见此情景,徐晟的愤怒之情已是溢于言表,几乎登时要发作。 文菁知道他为何如此,心领的同时却是握住他的双手,嫣然笑道:“晟哥哥,这么多人看我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以前也不见你像今天这般生气啊!” 徐晟轻轻松开右手,将盏中甚是无味的残茶一饮而尽,自嘲道:“可能是最近烦心事比较多,有些戾气吧!”文菁将侧鬓的几丝秀发捋到耳后,慢慢前倾,靠到他眼前,轻声道:“那就——让菁儿的柔情来化解这一切吧。” 徐晟心中一热,要不是在外面,几乎立时要把她抱在怀里,用心去感受那亲密的温暖。 望着他难以言状的表情变化,文菁抿嘴一笑,更加压低了声音道:“晟哥哥,一会无人的地方,就让你抱我……”“菁儿,你怎知我的心思?”未等她说完,徐晟就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 文菁双眸明亮,只是凝视着他,用深情替代了回答。 这个时候,徐晟猛然瞧见那两个和尚站起身来,径直朝这边走来。他心中一惊,立刻让文菁握着的一只手松开,坐直了上半身,拿起碗筷,假装吃饭。 待到两个和尚走到跟前时,徐晟将已是空空如也的茶碗再次端在了手中,头都没有抬起,问道:“不知两位有何见教?” 那两个和尚却不再盯着文菁,而是互望了一眼,齐声道:“二位施主,小僧所在六和塔住持有请——” “六和塔住持?”徐晟愕然道,“那位大师我们认识么?”“施主不认识住持,住持却认识施主!”其中高的和尚道。 “那如果我们不愿意去呢?”徐晟握紧了拳头,不卑不亢地问道。“那只好由我们师兄弟请二位施主过去了!”那矮的和尚道。 简单的一句话,已然让徐、文二人感觉到了硝烟一触即发。徐晟冷冷道:“既然如此,只好看二位请不请得动了!”站起身来,摆出一副要和他们放对的姿势。 那两个和尚却是双手合十,道:“二位施主——”话未落音,就一人使拳,一人使掌,一左一右朝着文菁袭来。 坐在徐晟对面的文菁也早已察觉到了紧张的气氛,早有防备的她一个闪身躲过后,拈起藏于袖中的一枚石子,朝着矮的和尚打去。 石子迅疾飞出,“啪”的一声正中那和尚的脸上。那高的和尚兀自一惊,还未来得及去看矮和尚,徐晟已经一个横腿扫过,紧接着又是一记回拳,击中他的后背,正是『迷』踪拳中的“豺狼当路”。 第二十七回 雾散瑶光曙(8) 尚不知对方真正武功如何,第一下能够一击而中多是有偷袭成分。徐晟不敢大意,急忙牵了文菁的手,朝着门的方向跑去。在经过柜台时,徐晟随手『摸』了几粒碎银子,扔给了店掌柜,权当是饭钱。 二人不作停留,来到店外。看外面的情景时,倒让徐晟吸了一口凉气,眼前站着一大群身披素衣的僧人,手中皆是执着长棍。回头望一眼系在树上的马时,也不知去向,想来也是被这帮和尚弄走了。 徐晟一手握拳,将骨头攥得“咯吱”作响,握着文菁的另一只手却是更紧了,几乎要捏出汗来。他只能苦笑道:“真是一波未平后,一波又起,却不知什么时候得罪了这帮好不晓事的和尚!” 未等他们有过多的想法,为首的两个和尚已经举起手中的长棍,扬着朝二人袭来。徐晟不得已,松开握着文菁的手,一个闪身就朝前面而去。借着轻功,他一跃而起,同时抓住两根棍棒,用力一甩,将为首的两个和尚放倒在地。紧接着,他又接连使出『迷』踪拳的三招,将冲在最前面的几个和尚打倒在地。 招式的间隙,徐晟以余光瞧了瞧文菁,她也是没有闲着,使出了绕指柔翼剑让一旁的三五个和尚尽数退了回去。趁着第二波攻势还没有有效组织,徐晟急急抓了她的手,沉声道:“咱们走!”转身朝南而跑。 一炷香时间,耳边早已没了和尚的叫喊声,只剩潺潺的水声。徐晟渐渐放慢了脚步,开始观察周围的景物。再走几十丈路,水声却是越来越大,文菁自语道:“想来前面就是钱塘江了吧!” 一听到“钱塘江”三个字,徐晟心中一动,要不是后有追兵,他真想陪着心爱之人安逸地游览一番。文菁却像是记起什么,突然停住了,说道:“晟哥哥,我们不能再往前走了!” “为何?”徐晟自是十分不解。“因为,那个和尚提到的六和塔就在这附近了!”文菁尴尬道。熟悉地理的她之前也是光顾着跑,没有注意四周。 文菁带着他转悠了片刻,在一个小土坡上遥望到一座宝塔,只剩塔尖在树梢间显现。徐晟疑『惑』道:“那就是六和塔了么?”文菁沉『吟』道:“虽然我也没去过,但在花港观鱼南边,钱塘江边的宝塔十有八九就是六和塔了吧!”徐晟点头道:“如果这样的话,那真的不能去自投罗网了!” 正准备离开时,忽然周围响起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二人回头一看,一个身影在丛林中若隐若现,无法辨别是谁。 徐晟暗自心惊,拉了文菁,想要尽快离开。没走两步,又见前面远远地站着一个人。像是从平地里突然冒出来一样,二人都没有看清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去六和塔!”一低沉的声音喝令道,直接传入两人的耳中。 徐晟更是惊疑不定,一时间呆呆地立在那里,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文菁小声嘀咕道:“却是什么人在此故弄玄虚?” “进六和塔,此事还有商量余地!”声音虽然不高,却是充满了威严,让人充满了压抑的感觉。 徐晟哪里顾得上许多,果断往前走。刚刚迈出一只右脚,却见一片树叶在空中盘旋着飞了过来。他初时还以为是普通的落叶,并没有放在心上。 树叶慢悠悠地飘落下来,逐渐向二人靠近。就在刹那之间,徐晟瞧出了不对劲之处,大声道:“菁儿让开!”说话时,一个强行欺身,横到文菁面前。 看似飘飘然的树叶擦着徐晟的右臂而过,只一下,就让他感觉到一阵钻心般的疼痛。身后的文菁看得清楚,那树叶似锋利的刀片一般,划破徐晟衣服的同时鲜血渗出。 文菁上前一步,关切问道:“晟哥哥,没事吧!”徐晟掀开被划破的衣袖,瞧了一眼手臂,道:“不碍事!” 文菁抽出一块手帕,给他仔细地包扎。徐晟朝周围问道:“不知在下和师妹得罪了何方高人?” “哈哈哈……”一笑声从远而近,回『荡』在林中。让二人心中稍安的是,声音并不阴冷,反而带着些正气。 文菁心中想着,以这人摘叶可以杀人的武功,要想全身而退,几乎是没有可能,不如去一趟六和塔,直面这一切。念及此,她说道:“前辈,我们去六和塔便是了,只求不要再伤我师兄!” 二人并排,朝着六和塔的方向而去。不多时,来到一座巍巍*的十三层宝塔前,立刻有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百十个和尚手执棒棍,围了上来。 “尽数退下!”还是那苍劲有力的声音。众僧听罢,都一个个拖着棍子而回。文菁心道:“这么有威信,想来是方才在店中提到的六和塔住持了!” 等到群僧尽数退却后,一高大威猛的身影从塔中稳步走出,缓缓朝着他们而来。二人看时,那人批一身皂『色』衣衫,参差不齐的『乱』发用戒箍勉强束住,浓眉赤眼中透『露』着沉稳与老练,整个是一副未剃度的行者打扮。此外,他右边的衣袖空『荡』『荡』地挂着,缺了一条手臂的特征甚是惹眼。 徐、文二人心中几乎是同时惊道:“行者?断臂?难不成他是赫赫有名的武松?”虽然差不多同一时间猜出,原因却是不尽相同。徐晟小时候就听母亲王氏和廖三讲过打虎英雄的故事;文菁却只是从周侗和方百花平时透『露』江湖有关的只言片语中推断得出。 他们猜的没错,眼前的住持正是梁山泊排行第十四,却因为当年在江南征战而断臂的天伤星行者武松。 推断出他就是武松之后,文菁感觉到被“请”来的原因基本上一目了然了,就是血洗炉峰山一事。由于上一辈的关系,徐晟几乎要把“武伯伯”三个字脱口而出,却还是硬生生地把话咽了回去。 武松冷冷道:“是时候替我那三个冤死的弟兄来讨回公道了!” 二人俱是大惊失『色』,明白了他话中的含义。徐晟硬着头皮,上前一步,却不知从何说起。尽管如此,他依然警觉地望着武松,生怕突然出手。刹那间,他心中已经做好了必死的决心,只求能够保得文菁的周全。 武松并没有任何动作,冷漠道:“我武二平生一双拳专打天下硬汉,不会对你们两个小辈动手。此番请你们前来,只不过——”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尔后又继续说道:“令尊文教主什么时候过来,我便什么时候放了你们!” 徐晟心中稍安,一方面自己和文菁暂时没有危险,另一方面却担心如果文教主真的到来,免不了一场腥风血雨。思量之间,一个小沙弥已经走了过来,躬身道:“二位施主,里面请!” 二人看了一眼小沙弥,在去看武松时,见他已经转身朝塔里走回了。徐晟小声问道:“菁儿,咱们要不要现在就向武伯伯解释其中的阴谋?”文菁却是皱着眉,只是摇头。 由于武功上巨大的悬殊,他们只能选择乖乖地听从,暂进塔中,从长计议。小沙弥将徐、文二人带到了塔的最高层,道:“施主可以在这一层任意活动,早中晚都有人送饭过来,小僧告辞!”说罢,转身下了楼梯。 徐晟沿着楼梯往下一看,拐弯处赫然站着两个武僧打扮的和尚,再从栏杆处向远处眺望,横亘在眼前的是钱塘江,所处的位置距离地面大约有数十丈高。他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道:“武伯伯好不晓事,把我们抓到这里来!” 文菁道:“我只担心,我爹爹过来后,和他斗得两败俱伤。”徐晟默然不语,和她在这层转了转,有三四间客房,其中必要的生活设施也是一应俱全,暂时倒没有其它不便之处。 徐晟问道:“刚刚怎么不直接向武伯伯解释清楚?”文菁反问道:“换做是你,会相信我们的一家之言么?”徐晟想想也是,就连一向相信他们的燕青也变得如此谨慎,更别说其他人了。正自烦『乱』之时,文菁道:“有一种人,他们的严厉不可侵犯,即使是他们的错,你也不能当面指出,只能找机会拐弯抹角的说出来。你这武伯伯如此,我爹也是如此!” 听她如此一说,徐晟更觉得刚刚没有解释的必要了,问道:“可是,等你爹过来了,如何才能避免他们之间的争斗?” 文菁叹道:“别无他法。等我爹来时,只能由我来阻拦爹爹,你来阻拦你的伯伯。即便他们彼此恨之入骨,总不能对自己的女儿和自己结义兄弟之子来动手吧!到时候,咱们再对两个高手各打五十大板,或许有点作用。” “何谓‘各打五十大板’?”徐晟不解道。 文菁解释道:“就是当着他们的面说出事情的真相,并且我来批评爹爹没有管好手下,你来批评你的伯伯胡『乱』扣押我们。虽然说是批评,但实则是保留了这两个当世高手各自的面子!” 第二十七回 雾散瑶光曙(9) 徐晟道:“这或许是唯一的方法了!”文菁道:“也是迫不得已而为之,但愿这两天我能想出别的法子,让咱们早日脱身。毕竟,大后天就是外公的七十大寿了,可不能因为被关在这里而误了给他老人家祝寿!” *** 一时间两人也别无他法,只能待在六和塔的顶层,无所事事。除了限制自由外,每日三餐都有人送过来。直到第三日傍晚,仍然不见文范嵩的到来。文菁心中有些着急,思量着说道:“今日已是四月十九了,就算今晚不能脱身,明早一定要走,这样还赶得上给他贺寿。”徐晟想了想,握紧了拳头道:“一会等人过来送饭时,通过他来问武伯伯,可以采取一些必要的手段!” 想到这里,二人左顾右盼,不时地望着逐渐下山的太阳。徐晟估『摸』了一下时辰,已是酉时中段,心中不禁感到奇怪:“昨天前天都是刚至酉时就送来了饭菜,今日怎么会晚半个时辰或者更多?” 朝楼梯口望去,两名武僧已然是一动不动,如雕塑般地站在那里。他只得返回房中,在煎熬中和文菁一起等待。 仿佛是好几个时辰那样漫长,走廊里终于想起了脚步声。白天时,两人都在同一间屋里,夜里临睡前才回各自屋,送饭的僧人都习以为常了,所以每次都直接送到这间来。一听到脚步声,徐晟立刻站了起来,站到门后,准备来个先发制人。 脚步声越来越近,徐晟也是越来越紧张。随着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使出“白虎过涧”想要一招制伏住来人。不提防开门之人反手直接抓住他的双臂,只一下就识破了徐晟的意图。 那人拖拽住徐晟的手臂后,却没有顺势将他放倒在地,而是缓缓释力,将他扶着站住。徐晟一看,来人居然是燕青。 未等二人发问,燕青对文菁道:“经过几天的跟踪,燕某已了解了事情的大概,看来的确是错怪令尊了!” 听到这话,二人松了一口气。徐晟问道:“燕叔叔,你看到什么了?” 燕青主动进了屋中,将门关好后,说道:“一开始小丫头叫我去跟踪水渐飞,我也是充满了不解,心里想着这事怎么可能会和他们北派扯上关系。”听他重新称呼文菁为“小丫头”,徐晟心中已然放心,至少燕青这边又重新信任了他们。 经他这么一说,文菁总算是把其中的疑点基本全部证实。燕青道:“第一天,我就探听到了他和别人谈论有关明教立圣女一事!”“这么说,立圣女的流言真的是他们北派传出来的?”文菁向他求证道。 “没错,水渐飞的谈话中还提到了小丫头,要不是你的出现,他们的计划差点得逞!”燕青点头道。“等等,既然是他们放出了流言,知道这事情完全是子虚乌有,为什么还派女子去总坛,岂不是多次一举了么?”徐晟提出了疑虑。 文菁已是一副胸有成竹的神情,道:“这就是他们狡猾的地方——明知是假的消息,也要过来掺合,差点把我也骗过去了!”“这是何意?”徐晟还是不明白。 文菁解释道:“既然他们的目的是搞得明教人心惶惶,放出了立圣女的流言,为了不让人怀疑,必然也会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本来我也不会怀疑到水渐飞头上,只是急功近利让他们『露』馅了!”“指的是发生在扬州的那件事情么?”徐晟道。 “没错!”文菁点头道,“本来其他人也想让自己那边的女子当上圣女,但不会急到像他们这般来直接阻止我!这么做只有一个原因,就是我的不出现会彻底没了能服众的圣女人选,从而人心不齐,变成一盘散沙,达到从内部分裂南派的目的,让北派坐收渔翁之利!” 燕青惊道:“小丫头,你推断的完全正确,水渐飞说的就是这些!”文菁道:“其实这个猜测有点牵强,但抱着同一个动机的想法,就同时让吴叔叔和燕叔叔去跟踪调查水渐飞去了。刚刚听燕叔叔提到立圣女一事,才确认了这个想法。” 徐晟又问道:“那血洗炉峰山一事呢,水渐飞他们有没有提到?”燕青没有回答,却道:“小丫头,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察觉到烈火旗掌旗使的异常之处?” “阿哼!”徐晟大神道,“燕叔叔也遇到了他?”“怎么,你们早料到了?”燕青奇道。 徐晟转过去,以征求的目光望着文菁。文菁点点头,且把前两日在杭州总坛发生的事情大概说了一遍。燕青听完后,沉『吟』片刻,才说道:“那我看到阿哼和水渐飞会和是昨天的事情,那时他已经败『露』了!” “有没有看到阿哈?”文菁对他们弟兄中的另外一个依旧是有些不放心。“阿哈?”燕青先是一惊,随后只是不停地摇头。 文菁心想:“那基本可以确定,阿哈并没有参与其中。”“阿哼和水渐飞谈了些什么?”徐晟显得有些焦躁。 燕青道:“很遗憾,他们是在一间隔音极好的屋子里说的,我一句都没有听到。”对于这个回答,徐晟不免有些失望。 “燕叔叔,仅凭阿哼和水渐飞勾结到一起,也并不能说明……”文菁则是谨慎地问道。“的确,这些不能说明血洗炉峰山是水渐飞等人所为。就在今天中午,我从他口中听到了关键的话!”燕青道。 “午时,一名教众匆匆向水渐飞禀告:‘我已经亲眼看到,六和塔那帮秃驴们已经开始行动了!’听到‘六和塔’这三个字,我还纳闷了一会儿,因为这是武大哥一直待的地方。又听得水渐飞满意的声音道:‘很好,这回文武打起来,可有好戏看了!’ “我就耐着『性』子聆听着,水渐飞得意洋洋,竟然又多说了几句。他机关算尽,却从来没想过被人偷听了过去。等到日跌之后,我就匆匆朝这边赶了过来。 徐晟道:“血洗炉峰山究竟是何人所为?”语气中已经带着愤怒。燕青道:“水渐飞虽然没有明说,但燕某不是糊涂透顶之人,如何不能明白其中是一场阴谋了?” 文菁附声道:“虽然还是没有直接证据,但明显就是北派和阿哼干的!还有最开始的诬陷明教成为金人『奸』细一事,可能也是他们在捣鬼。”要是她不说,徐晟都快把那件相对最微不足道的事情给忘了。燕青道:“没错!为了避免更多无谓的争斗,我虽然还没有把这些见闻告诉武大哥,但已经从利害关系上说服了他,准备即刻就放你们走!” 徐晟喜道:“真的?”燕青道:“那难道有假么?特别是明天就是周老爷子的七十大寿了,很多江湖后辈都是要去的。要是让他知道了小丫头被扣留在这,还不将六和塔给『荡』平了?” 晟、菁二人对视一眼,齐声却又带着迟疑的语气道:“那——我们可以走了?”燕青微微点头,接着又刻意压低了声音道:“趁着武大哥没有反悔,贤侄赶紧带着小丫头走吧!” 二人闻言,赶紧开门朝外面走去。楼梯口没了看守的武僧,徐晟拉着文菁的手,几乎是一路带着小跑,冲到宝塔外。 天『色』已晚,又没了马匹,二人合计着现在这附近住上一晚,明天一大早直接赶去湖心岛给周侗贺寿。尽管徐晟还没有看到她准备了什么礼物,但坚信到时候一定有办法,不会让老前辈失望。 苏杭一带自古都都较为富庶,二人没走多远就在钱塘江边上找到了一家颇为气派的的客栈,要了两间上等房,用店掌柜的话说,是“钱塘江无敌豪华江景房,还带洗浴设施”。 徐晟唤了店小二将晚饭送至房中,在一起吃过后,文菁却是没有说什么,先行回自己房间。 徐晟以为她累了,就洗漱了一下,正准备挑灭油灯睡觉。忽听得外面想起了敲门声,随之而来的是无比熟悉的声音:“晟哥哥,你睡了么?” 徐晟应了一句“没睡”,边走边听到文菁道:“晟哥哥,没什么事的话我再来教你点算术吧!”徐晟心里想着“多学点总是好的”,顺手打开了门。 文菁轻轻跳了一步进了屋中,双手背在身后,粲然一笑。徐晟奇道:“教算术的话,菁儿你并没有把《孙子算经》带出来啊!”文菁略带得意地笑道:“《孙子算经》的那些内容,我都记住了啊,何必需要带出来呢?”双手置于身前,似是变戏法一般拿出了从店家那里要来的文房四宝。 二人并排坐在桌前,互相偎依着。徐晟近距离感受着绝代的芳华,又不自觉地望了望她的清丽之妍。文菁湿漉漉的长发贴着两鬓如柳条般自然垂下,显然是出浴后不久,再加上一条围着的淡粉『色』纱巾,彰显出无比清纯的气质。虽朝夕相处,但绝美的容颜让他愈发爱恋。 第二十七回 雾散瑶光曙(10) 文菁在纸上写了几个字,刚讲完第一句话时,徐晟忽然变得有些心不在焉起来了,对于她所说的完全没有听得进去,呼吸也渐渐变得急促起来。他的脸『色』微红,打断文菁的话道:“菁儿,我……我先到外面凉一凉!”未及回答,徐晟急忙跑到外面,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心绪,好一会儿,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平静了下来。 他有点尴尬地回到屋里,文菁疑『惑』问道:“晟哥哥,这天气挺凉快的,你怎么突然变热了?”徐晟虽有些难为情,却也如实相告道:“我……我刚才突然有种念头,想……想……”“想怎样?”文菁一双明眸凝视着他,微笑问道。 “我……想把你抱在怀里,然后亲你……”徐晟涨红了脸,接着说道。断断续续的一句话已然使得她略微有些害羞,微微低头。 文菁站了起来,慢慢地凑到徐晟的耳边,轻轻向他耳畔吹着清淡而又无比怡人的幽香,这个细微的动作差点让他窒息。 徐晟完全陶醉在最心爱的女孩的芳香之中,无法抑制住内心的燃烧,一把将她抱入怀中,对着她纤细修长的柳眉吻了起来,接着又吻过吹弹可破的脸蛋,两人火热的嘴唇终于碰到了一起。刹那间的甜蜜使她娇躯也跟着一颤,丝毫没有反抗的意念,顺从地让两人舌头交织在一起。文菁湿润、柔软的香唇被他紧紧封住,然后再被轻轻咬开,热恋中的人互相之间初吻的感觉是如此的美好。 二人闭上眼睛,在缠绵的舌尖上暗渡香津,再也不愿意分开。每一次舌尖的相绕都让文菁芳心一阵酥麻,一种难以名状的感觉从心底里扩散开来。 徐晟含着她的玉舌,在自己口中好似要融化了一般。耳鬓厮磨之间,他渐渐『迷』醉,双手不由自主地『摸』索着,从她胸前的柔软一直往下,碰到腰间的软缎,想要轻轻解开。文菁在深深的陶醉中亦察觉到了这一举动,明眸微微睁开,在眼光的移动中与他四目相碰。 徐晟心念一动,突然止住了手上的动作,将她从怀中放开,微微脸红道:“对……对不起。”文菁对他甜甜微笑,泛红的面颊在油灯下显得更加『迷』人。 此时的徐晟逐渐恢复了理智,挠了挠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文菁微嗔道:“晟哥哥,这下子你能用心听我讲算术了吧。”徐晟点点头,应道:“菁儿,你快讲吧,我现在内心已经完全平静下来了,你来讲吧,我可不想过不了外公那一关。” 二人重新坐了下来,靠在一起,文菁认真道:“用『毛』笔来写不利于计算,当前的这种计数方式也不太方便,所以这个很少有人去钻研。但我个人觉得算术非常有意思,也花了很多精力把前人写的相关书籍基本都看完了。”徐晟信服不已,以敬佩的眼神望着她。 文菁道:“等以后有空闲时间了,我一定会花更多的时间放在上面,争取在先贤的基础上把算术再向前发展一些,也算是在历史的长河中做点自己的贡献了。”徐晟道:“菁儿,以你的聪明才智肯定可以的!” 文菁开玩笑道:“小女子多谢徐爷谬赞,今天讲一讲其中的‘物不知数’吧,这也是去年在寒山寺的时候塞外侠僧提到过的那个问题。”徐晟一听,立刻来了兴趣,道:“当时你怎么那么快就说出了答案?” 文菁解释道:“书上说‘凡三三数之剩一则置七十,五五数之剩一则置二十一……’”过目不忘的她对书上的文字记载信手拈来,且把《孙子算经》中提供的解法给徐晟解释了一番。 正当他叹服之时,文菁又道:“其实这题本质上是个‘相同余数’问题——”“何谓‘相同余数’?”徐晟自是不解。 文菁道:“由于三七之数都余二,则找出相同余数的最小数二十三,本题又特别简单,二十三自动满足,第一个满足后,加上三五七相乘的倍数也就满足了;就算二十三不满足,也只需在此基础上不断地加二十一即可很快找到答案。” 徐晟赞道:“你这种办法倒是比书里面解法还快,不知道是从哪里看来的?”文菁却变得有些腼腆,小声道:“这‘相同余数’四个字嘛,算是我自创的方法了。” 徐晟更是惊讶不已,在似懂非懂之中,文菁又教了他一些算经中的其他问题。 二人靠在一起,十分惬意,因为前段时间烦『乱』不已的种种谜团都犹如拨云见雾一般,得以重见天日。他们等待的就是明天在周侗的寿宴上,一并向前来的各派豪杰解释清楚。 不觉已近子时,文菁这才恋恋不舍地将文房四宝整理好,回到自己房中,准备入睡。到了这个时候,她还是不困,而是脑海中仔细回忆着刚刚的一段美妙时光——毕竟就在那不经意之间,她献出了少女才有的宝贵初吻。 文菁静坐在桌前,一双星眸似水般灵动清澈,浅浅的酒窝在略带娇羞的小脸上隐隐呈现,嘴角微微上扬,精致的五官构成一副倾国倾城的容貌,足以让世间任何一个人都由衷地感叹不已,只能把这种浑然天成的美归结为上天的神来之笔。 也不知过了多久,正当准备吹灭油灯睡觉时,忽感觉外面有人走动的声音。还没有回过神来,就想起了缓慢的叩门声,伴随着的是徐晟唤她的声音。 文菁听他声音中带着几分急促,连忙走到门后。甫一开门,就感觉到一阵扑面而来压抑气息。徐晟一把抱住她,低声道:“菁儿,咱们赶紧走,这里似乎不太妙!” 文菁同样也感觉到了,以眼神回应了他。外面一片夜『色』,只剩江面间或闪现出来的波光粼粼。二人没有走楼梯下去,而是施展轻功直接跳到了地面。 刚刚站定,就听得身后“轰”的一声,二楼他们所在屋子被一股强势的力量打倒。紧接着,是一阵“稀里哗啦”的声音,是房屋内部的木头瓦片下落的声音。 这一下,客栈里面油灯纷纷亮起,随之而来的是各式各样的人声。二人心想着此地不宜久留,无暇去看热闹,立刻转身而走。 没几步,又是和刚刚在客栈一模一样的压抑气息再次袭来。这一次,他们看清了,前面的林中站着一个黑影。徐晟心自一惊,拉了文菁的手转身向另一个方向而跑。 二人刚刚转身,猛然见到那黑影不知什么时候又站到了正前方,转头再去看方才的方向时,已经是无人站在那儿了。也就是说,在这眨眼之间,那人像是使了“瞬间移动”的办法,一下子就换了位置,并且让他们毫无察觉。 徐晟心中不寒而栗,额上渗出丝丝汗水。他努力平静了一下自己,镇定地问道:“敢问前面是何方高人?”声音中却带了一些颤抖。 那黑影没有回答,刹那间就闪到了二人身前。紧接着他双掌缓缓而动,以看似平淡无奇的一招朝二人拍来。 二人不敢怠慢,在他出招之前先动了手。文菁使的是锁蝶剑法中的一招“纵转奇门”,在灵动中剑尖奇谲诡变,直接朝那人手臂而去,未料还未近身,就被一股强势的力量震开,身体朝后飞去。就在文菁出招的同时,徐晟也是如影随形一般,使出一招“惊弓之鸟”欲向他的手臂抓去。一样的是,他也没能够靠近,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反噬在身上,重重地摔倒到一丈开外,五脏六腑跟着一阵翻滚。 二人摔的地方相隔很近,缓缓爬起来后同时问了对方一句“你没事吧”。那黑影双掌继续蓄势,又向前走了两步,以低沉的声音道:“现在没事,马上就有事了!” 一句话之中,文菁赫然听出,正是北派副教主张千的声音。听出声音的同时,她心中更是骇然:“对方没有刻意掩饰声音,摆明了是无法躲过这一劫了。” 张千望着文菁,冷笑道:“杀你这样一个美貌的小姑娘还真有点不忍心,只可惜某没有子嗣,不然我们南北可以结亲的。”说话之时,又上前走了两步,已来到她的面前。 “若是以后文教主查出了这是张某人所为,再来和我斗个你死我活吧!”张千阴笑着,暗“哼”了一声,双掌向前拍出。 眼见张千一掌已经要拍到文菁身上,徐晟一个疾步,奋不顾身地冲了上去,将她撞开,胸口直挺挺地受了这一掌。 张千没有料到在最后关头,徐晟会突然冲出,“哦”了一声,笑道:“既然这样,我就先成全你,反正今天夜里有的是时间!” 本来以这样巨大的力道,徐晟会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朝后面飞去。张千左手一伸,急切抓住他的右肩,稳住了身体,右手使出了无比威猛的寒刃手,朝他的左臂重重地劈了下去。 一连两记之后,张千心道:“这小子多半是活不成了!”左手轻轻一推,徐晟就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一旁的文菁将整个过程目睹得清清楚楚,瞬间泪水就滑落了下来,失声道:“晟哥哥!”急忙上前,在他身体倾倒的过程中牢牢地抱住。瞧了一眼他的左臂,鲜血霎然喷出。 文菁已全然不顾张千的攻势,紧紧抱着他,慢慢蹲了下来。张千冷笑一声,以一股排山倒海之势直冲二人而来。她闭上了眼睛,心中喃喃道:“晟哥哥……” 就在她做好了赴死的准备时,只一刹那,一条人影闪了出来,挡在他们的身前,勉强接住他的这一掌,高声道:“武大哥,这位高手你且来会会他。” 张千心中一凛,暗道:“难道武松来到了这儿?要是他来了,事情就不好办了!”心想着出来的目的虽然没有完全达到,但也算是差强人意,便笑道:“后会有期!”转身而走。 文菁听出了来人是燕青的声音,坐在地上,扶着徐晟,见他脸『色』惨白,而左臂鲜血如注,一时没了主意。徐晟微声道:“我的左手臂……没……没了……”文菁掀开他手臂破损的衣服一看,顿时也吓得脸『色』苍白,呆了半晌,才以颤抖的声音道:“晟哥哥……”泪水渐渐湿润了眼眶。 此时,燕青已察看了一下四周,确信张千已走远后,回来察看徐晟的伤势,左臂被寒刃掌切去一大半的口子,只剩少许连着,分不清是骨还是肉,而鲜血兀自不停地流着。他心中暗道:“这只手臂若不及时医治只怕废了!” 文菁在慌神中终于稍微缓过神来,拿出一块手帕小心翼翼地包扎,不一会儿,鲜血再次染红了雪白的手帕。她的眼泪又多了起来,而再看徐晟的神情,又微弱了不少。 燕青果断道:“得找医生来!”他的话一下子惊醒了文菁。她急忙哀求道:“燕叔叔,我求求你了,你赶快动身去找薛道源神医,我带着晟哥哥去前面那座破庙等你。” 燕青惊道:“莫不是那位江南神医?”文菁点点头,连忙又从怀中拿出太阳镯道:“拿着这个先在这杭州的明教分坛打听薛伯伯的行踪,一有消息马上去请过来。”燕青接过,安慰道:“小丫头,你就好好照顾徐贤侄,我这就出发。” 惶恐之中,文菁望着仅仅几丈开外的破庙,显得是那么的遥远。她在徐晟耳边轻轻地问道:“晟哥哥,你可以站起来么,咱们去前面的庙里安歇。” 徐晟没有回答,以右手撑地,摇摇晃晃着身体。文菁察觉到了他的用意,尽力扶着,让他勉强站起。 徐晟全身无力,大半个身体都靠在她柔弱的身躯上。文菁搀扶着他,步履蹒跚地向前走着。 尽管才几丈远,却花费了很长时间。来到破庙门口,文菁抽出一只手来,用力推向木门。随着“吱呀”一声,一股『潮』湿的霉味散发了出来。她提醒道:“小心脚下的门槛。” 二人连跌带撞地进了庙中。文菁一看,一尊凶神恶煞的判官像横在地上,甚是恐怖。若是平时,她决计不敢进去歇息,而现在为了徐晟,只能将恐惧搁在一边,咬牙往前走。 来到一块较为平整的地方,文菁小心翼翼地将徐晟放下,让他躺在地上。她又转身出了庙门,准备抱一些干草进来。 此刻已是后半夜了,文菁一个人置身于荒郊野岭之中,心中不免又是一阵发怵。刚刚抱起一剁草,俄而又是一阵阴风吹来,吓得她即刻将草扔在了地上,朝着庙门的方向后退了几步。 再看周围时,依旧是阴森森的茫然一片,万籁俱寂。文菁忽然心中一动,开始责备起了自己:“文菁啊文菁,你怎地如此胆小?你难道忘了晟哥哥还在那里受苦么?”一想到这里,她不管不顾地重新将那堆草抱了起来,又从附近其他地方捡了些,这才匆匆回庙中。 刚踏进庙门半步,她听得徐晟微弱的声音道:“菁儿……菁儿……不……不要走……”文菁急忙将干草仍在地上,双手扶着他的脸,在耳边道:“晟哥哥,我在这,一步也不会离开你。且让我先关了庙门,好么?” 徐晟浑浑噩噩地微微点头,文菁回去将庙门关上,又拿干草垫在了他的身下。等到这些都忙完后,她坐在地上,重新将徐晟的上半身抱在怀中。 徐晟小声道:“热……好热……好闷……胸口……冷……好冷……左臂……”文菁听着徐晟小声的*,心如刀割般难受,泪水已经模糊了双眼,轻柔地伸出一只手来,『摸』着他的胸口,感觉似火炭般烫手;忽又觉得身上碰到他左臂的地方一阵冰凉,低头一看,心中又是一凛,那手帕包扎之处已是一层冰霜。面对着热和冷交织的状态,她一时没了主意,抱着的手渐渐松了些,却听得徐晟又道:“菁儿……抱……抱紧……”文菁闻言,双手将他抱得更紧了,也不知这样对伤情是有利还是有害,只得坚决地说道:“晟哥哥,不管冷还是热,我都抱着你,决不会放开!” 文菁抱着他在地上呆坐了半个时辰,一直在默默地哭泣,徐晟渐渐转入半昏不醒的状态,口中间或叫唤着“菁儿”。每叫一次,她心中都增加了一层恐惧,她并不是为徐晟微弱的生命气息而感到恐惧,而是由于如今的这种孤独和无助而害怕。 文菁心中暗道:“就算是断臂也不会如此这样,肯定还在前面一掌中受了严重的内伤,若是晟哥哥今晚在我怀中停止了气息,那菁儿也随后跟你而来吧。我们说好的,一起生,一起死,黄泉路上依旧作伴!”想到这里,她以左脸贴着他的右脸,小声地啜泣。 文菁就这样一直拥抱着他,怀中的他是今生今世的挚爱,自己的一切只为他,包括为他而活、为他而死。相拥着过了夜晚,迎来了清晨第一缕曙光。她眼中噙着泪花,紧咬着嘴唇,默然无言。 忽又听得徐晟道:“菁儿……我想听你那甜……甜甜的声音……唱一首歌……”文菁心中暗道:“我这个时候哪有心情唱歌?”却是应声道:“好,晟哥哥,我就唱首歌吧!”轻轻哼起了一段歌谣。 刚唱了两句,声音就变得断断续续,徐晟强挤出一丝笑容道:“菁儿,我暂时还死不了……你唱的歌很……好听……”话未说完,再度昏『迷』过去。文菁强忍住泪水,继续哼着歌谣,心中却是无比焦急,除了等待也别无他法。 为了徐晟能够活下去,也为了自己有活下去的勇气,她只能时断时续地哼着歌,无尽地等待着,等待着…… 第二十八回 古稀贺寿呈酸楚(1) 西湖,四月天,正是暖风醉人的时令。湖心岛作为其中最大的岛屿,更是风景秀丽、无比怡人。在这一片半陆地半水面的地方,刚刚醒来的周侗也是好不惬意。 正如文菁预料的那样,周侗是昨晚才到这里的,却看到了不少前来祝贺的武林中人先到了。自从三个月前,有人提出在江南举行七十大寿时,他毫不犹豫地接受了。 只有一些最为亲近之人才由周侗亲自通知,其他杂事都交给女婿处理了。昨晚过来后,他却见到了一些不认识的人——料想也是正常的,作为一代武学宗师,这样的情形也是可以预料得到的,总有些人会不请自来。 “哼,这其中大多是势利的伪君子!”周侗这样想着。不过想归想,表面上他还是喜气洋洋地接受了这些人的提前祝贺。 女婿文范嵩也是推掉了教中一切繁忙事务,昨天赶到了湖心岛,开始忙里忙外。从他那里,周侗得知,今天会有更多的人过来。 看着文范嵩忙个不停,他却是心安理得,暗道:“谁叫你当年没有照顾好我的女儿呢?”一想到女儿,这已经成了他心中永远的痛,只能把关爱都放在女儿唯一的血脉身上了。 可以说,周侗是看着外孙女长大的。十二岁以前,和大她几岁的周天亮一起,基本都是由他亲自来教育。他带着两个孩子,寻老师来教,说来也奇怪,天亮天赋平平,没多久就专攻感兴趣的一两样了;外孙女却是天赋异禀,几乎没有学不会的,都是没几天就超越了师父。 周侗清楚地记得,有一次教她棋艺的老师过来找自己,说什么也不愿意再教了。他当时很纳闷,因为依着外孙女的『性』子,不会在棋盘上杀得老师脸上很没有面子。后来才知道,因为天亮拿了一只蟑螂来吓唬她,正在委屈的时候那老师又布置了一大堆棋谱作为作业。尽管对她来说都很简单,但总归会浪费一些时间。她提出质疑后,严厉的老师要当场对弈,当然是被杀得丢盔卸甲。因为这事,周天亮后来还挨了一顿板子。 等到外孙女七八岁时,附近老师的水平都被她远远地甩在了身后。为此,周侗开始带她寻访各行业的天下名师。当然,周天亮只能待在家里重复着那一遍又一遍的无用功。“谁叫天亮这个孩子不争气呢?”当时周侗是这样想的。 更让周侗惊奇的是,小时候外孙女就是个美人胚子,随着慢慢长大,她也出落得越来越亭亭玉立,如今更是美得不可思议。十二岁以后,回到了她父亲身边,见面的次数不多了,这段成长算是没有亲眼见证,稍显遗憾。当年,女儿就是武林中远近闻名的美人,现在的外孙女则是更上一层楼,说是天下第一可能也不为过。 俗话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真是因为她的漂亮,自然就会有很多青年才俊来追求。对于外孙女的婚事,周侗曾经也有过自己的想法:第一个就是与她一块长大的周天亮,可看得出来,外孙女对他根本没有感觉,加上他有时还来点恶作剧,就更加没戏了,后来天亮长大了,倒开始想办法追求了,可是已经毫无用处;第二个就是前几年教的那个弟子,为此还在辈分上视作徒孙看待,他为人正直,各方面也是很优秀,将来必成一番大事,但是上天好像开了个玩笑,两人却是从未见过面。 尔后,外孙女外出时遇到了现在这小子。看来,有时候缘分这东西真的很难说,他原本考虑的两个人都似过客一般,和外孙女擦肩而过。周侗最开始见到徐晟时,心底里也是不同意的,但很快改变了想法,一方面小辈的快乐才是长辈最希望看到的,另一方面通过观察,他虽然愣了点,但看得出来是真心对待外孙女的。 周侗心想:“既然如此,不如就在今天的寿宴上当着众人的面,把菁菁许配给他。有了天下英雄作证,从中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哼,想当年,他也不是个愣头青吗,还不如现在这个姓徐的小子,我不照样力排众议,把女儿嫁给了他!” 想到这里,他『露』出会心的微笑,吩咐身旁的书童简一道:“去问问从中,菁菁有没有来?”简一听罢,正要离开时,周侗又道:“不必了!”心中暗想:“菁菁向来懂事,怎么可能今天不过来。何况,怕其他人忘了和她提醒,前几日还专门叫她身边的那个小丫头给送去了字条!” 周侗向外面望了一眼,日头已经爬得老高,估『摸』了一下时辰,已接近隅中。他双手背在身后,慢悠悠地朝正堂踱步而去。一路上,尽是明教的弟子在忙前忙后,想必都是女婿的亲随了。 刚刚打开一边的侧门,堂中立刻有几个眼尖的弟子发现了他,站起身来,拱手道:“淮西苗家派恭祝周老侠贵寿无极!”紧接着呈上了两箱贺礼。周侗心中嘀咕道:“苗家?听说他们的当家苗傅早在朝廷当官了,怎么也过来了?”出于礼貌,他微微一笑,以示回礼。 正堂内还有十来个闲散的武林人士,都一一前来道贺。之后,周侗转了一圈,见阔朗的堂中已经基本布置完毕:四处挂着寿联,上书“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云云,正前方的一张八仙桌上,摆放着有寿桃、香炉、黄钱等物,旁边是一张大红的椅子,显然是供自己坐的主位。 不一会儿,儿子周晔、女婿文范嵩和孙子周天亮都穿着新的衣物,一道走了进来,唯独不见的还是外孙女文菁。三人同时弯下腰来,周晔伸出右臂,恭声道:“父亲大人请上座!” 周侗满意地点点头,坐到主位上,捋须而笑。这时正逢进入辰时,只听得正门口的小童拖长了声音道:“欢迎云霄派掌门大驾光临!” 四人听到后,文范嵩心中一愣:“我可没有请白道长,难道是岳父自己请的?”转头看了一眼周侗,他也是微愣的表情,转念又想:“薛兄向来与白道长交好,想来是他说的吧!” 由于来的是一派掌门,由什么小厮下人去迎接显然是失了礼数。文范嵩点了点头,大步流星地朝外面走去。 刚刚出门,就见一个身着八卦衣,手执拂尘的道人正迎面而来。文范嵩赶紧迎上去,作揖道:“百花山庄一别,冲和子别来无恙!”白行之回礼道:“托周老侠的洪福,白某诸事顺利!”文范嵩敛衽道:“白兄里面请!”白行之同样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朝里走去。 文范嵩一眼扫过去,后面跟着的是他的两个徒弟。尽管过去两人之间有些嫌隙,但白行之今天是来给周侗祝寿的,他岂有不欢迎之礼。 白行之满面春风地走进大堂,带领着两个徒弟齐声念道:“愿周大侠年年今日、喜长新!”他们化用的是前朝宰相晏殊的《拂霓裳》中的一句词。 周侗听后,更加满意,心中暗喜:“不愧是大派的掌门,修养就是不同!”白行之长袖飘飘,从里面抽出一卷丝帛,谨慎地捧在手上,道:“这是《道德经》汉代帛书真迹,一直是云霄派镇派宝物之一,今番取来,献给周大侠。前辈向来见多识广,云霄派一点薄礼,不成敬意,还望能够笑纳,为您的养生之道带来绵薄之力。” 一旁的文范嵩听了,心中更觉惊讶,他曾经听薛道源说过,那《道德经》汉代帛书本自云霄派立派以来,一直视作无上的珍宝,流传至今。 周侗笑道:“那老朽就托大一次,暂且恭敬不如从命了!”由文范嵩代为接过,周天亮带着白行之在前面靠中间位置坐了下来,他的两个弟子分坐其后左右两边。 云霄派的人刚刚入座,又陆陆续续来了几个小门派。不觉又过了一炷香时间,却是没什么厉害的角『色』过来。周侗不由得又朝门外望了望,仍然不见外孙女过来,心中更是纳闷:“菁菁怎么还没有过来,难不成忘了?”转念又一想:“绝无可能,以前从来没有发生过类似的事!” 周天亮也是抽空跑了过来,问道:“怎不见表妹?”祖孙二人看着不远处的文范嵩,他则是忙碌地迎接着各路客人。周天亮看了看四周,也没发现百花山庄的人,便自语道:“或许是和她姨姨一道过来吧?” 周侗正自纳闷之际,忽听到门口一阵『骚』动,似乎又来了什么大人物。朝那边望去时,看到那边的人渐渐围拢,尔后又退了几步。 文范嵩显然也察觉到了那里的不对劲,朝一个武林人士供作致歉,然后拨开众人,朝门口走去。 到了门口,远远地瞧见一个行者装扮的汉子,右边空『荡』『荡』的衣袖悬在一旁。文范嵩心中一凛,如此装扮他再也熟悉不过了,这个行者双手健全的时候曾经杀人如麻,是他们明教的梦靥。 第二十八回 古稀贺寿呈酸楚(2) 文范嵩右手握拳,手上的青筋突起,一步一步地朝着那行者靠近。为了让岳父的寿宴能够顺利进行下去,他忍住了暴怒的情绪,不动声『色』地问道:“武行者,你何故来此?” 文范嵩走出来的那一刻,武松也是瞧见了他,同样是万分的尴尬,心中暗道:“我武二今天过来完全是给周老侠祝寿的,可以暂且把其他的是非对错放在一边,不想第一个就碰到了他。要不是看在周前辈的面子上,倒直接替三个死去的兄弟报仇了!” 武松一时间也是愤怒不已,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刹那间,紧张的气氛的出现了。两个当世齐名的高手就这样无声地对视着,把所有的恩怨都浓缩在了眼神中。 “从中,让他进来吧!”一股悠悠的声音传入文范嵩的耳中,他听出是岳父的声音,虽然很不情愿,但还是不卑不亢地作了一个“请”的姿势。 在这样的场合见到对方放下了身份,武松也是稍稍舒缓,昂首走进了堂中。经他们这样一来,原本喧嚣的大堂中已经是鸦雀无声,所有人都以别样的眼光看着武松。 经历过大喜大悲的武松才不会理会这些世人的眼光,他满不在乎地来到周侗前面,拜了四拜,正声道:“不孝武二拜见周老侠,前辈教授之恩,武二难以报答!” 这话一说,包括文范嵩在内的所有人都吃了一惊。文范嵩心中暗道:“岳父什么时候教过他?” 周侗道:“往事休要再提!周某只是点拨过你半个月的时间,算不得师徒关系,你也不必把我当作师父看待!”心中叹道:“如果早知道你们梁山和明教之间有一场不可避免的战争,我到希望没有教过你和卢员外。罢,罢,罢,一切都是因果。听闻你已经在六和塔出家,想必这些比我看得更透彻!” 武松左手缓缓而动,呈出一碧绿『色』的佛珠手串,恭谨地说道:“弟子的一点贺礼,不成敬意!” 几个里的较近的武林人士看到后,都是不明白,更有人小声嘀咕道:“堂堂六大高手中的‘武’却只是给周老侠送了这么一个小玩意儿,丢不丢人?” 周侗只是微笑着,并不作声。这时,又听得有人小声问道:“师父,那是什么手串?”众人循声望去,说话是云霄派的一人在问掌门,人群中也有认识他的,是白行之的第五个弟子宁立本。 白行之甩了一下拂尘,说道:“这是上等的绿松石制成的,看样子只有波斯才有这么好的材料!”听他这么一说,人群中马上窃窃私语:“我等有眼无珠,还是白掌门识货!” 周侗开始不接,就是怕有人不认识而显得武松小气了。产生这样的议论后,这才吩咐周天亮接过,并带着他坐到了白行之对面的座位上。 众人议论之后,又逐渐恢复了平静,把大部分目光又回到了武松身上。这些武林众人大多知道梁山和明教过去的仇怨,就等着看文武二人接下来的反应。 待武松坐下后,才发现场面又渐渐转入了尴尬的氛围。本来还有窸窸窣窣小声说话的声音,一时间竟然变得鸦雀无声。 周侗作为今天的主角,本来还想说几句,调节一下气氛。此时,忽听得外面响起了敲锣打鼓的声音,有几个活跃的人叫道:“走,出去看看!” 经过这几个人一带,众人立刻『骚』动了起来,跟着来到门外,一阵喧闹由远处逐渐靠近。几个站在前排的人兴奋地拍手道:“看,舞狮队来了!” 锣鼓声越来越近,众人远远地看时,两只大红的狮子正在趾高气扬地行走在两边的道路上,中间是三五尺宽的水面。 两只狮子看上去一大一小,似乎其中的一个是由一个人扮演,另一个是由两个人扮演,但外人完全看不出来有人在其中,只是根据身形大小来猜测。 右边的大狮子在引狮人的带领下不断的跳跃翻滚,做着“采青”、“饮水”“吐求”等动作。左边的小狮子基本是看着大狮子行进的快慢,与之并驾齐驱。 忽然之间,小狮子一个纵身,跳到了右边的道路上,开始与大狮子追逐嬉戏。引狮人将手中的绣球高高抛了起来,两只狮子都向上张望着,等着球的下落。在这过程中,大狮子甚至站立了起来,依靠身长占据了高空的优势。 小狮子也是站了起来,似人一般,抓耳挠腮地干着急,但怎奈身不够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绣球向大狮子嘴里落去。这番活灵活现的表演也逗得众人开怀大笑。 在笑声中,小狮子忽然纵身一跃,跳了起来,并在大狮子的头上轻轻一点,借着力量腾空而起,在空中轻轻将绣球叼走。一连串动作干净利落,以巧劲硬生生地夺走了大狮子的囊中之物,也迎来了阵阵喝彩。 在阵阵叫好声中,突然闪出了十来个劲装的汉子,一人手执一根木桩。他们来到水边,手中稍稍一运力,将木桩『插』到了水中。看得出来,这一处湖水很浅,长短不一的木桩大部分都『露』在水面之上。 众人看得明白,狮子准备开始走梅花桩了。引狮人走到前面,轻轻碰了一下一根长木桩,却是摇摇晃晃的,似乎随时要倒。人群中顿时发出一阵惊呼,让狮子来走这根基不稳的梅花桩,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 小狮子首先带头,一跃而起,就跳到了梅花桩上面。不远处眼尖的人都看得清清楚,在四脚先后着桩的过程中,木桩都有不同程度的摇晃,确实不是太稳。 小狮子在木桩上先是摆了两个较为简单的造型,紧接着又向前一跃,转过头来,冲着大狮子摇头晃脑,仿佛是在挑衅着说:“有本事你就上来啊!” 大狮子如何肯示弱,也是一下跳到原来小狮子站着的那四根木桩上。不提防右后腿落桩之时,那木桩却向一边歪倒。眼见歪倒的趋势无法避免,那只脚不能站稳,让众人又是揪心不已。 只有三条腿支撑的狮子似乎是一个踉跄,尔后却将右后腿悬在空中,像真正的狮子一般,自然地挠了挠痒。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同时觉得让一根木桩倒掉多数是有意为之。 两只狮子似站在平地一般,在木桩上搔首弄姿。忽然之间,大狮子向前一跃,从小狮子的上方越过,落到了左边的四根木桩上。 大狮子两条后腿稳当当地站在木桩上,前腿的两根木桩却摇摇晃晃,终究歪倒了下去。由于前面一次的经历,众人都知道并不会真的摔下去,都等着看狮子如何表演。 只见狮子的两条前腿猛地下滑,尔后下落的趋势逐渐变换,竟然平衡在了只比水面高半尺的地方。这时,冷不提防左后腿的木桩又是一个不稳,再次一头栽倒。狮子又是不稳,先是无比夸张的表现,最后以一个“金鸡独立”稳稳当当地站在仅剩的一根梅花桩上。 两只狮子又一前一后跃起,下落的过程中,小狮子却是站到了大狮子的头上。狮子继续摇着头,口中像是在酝酿着什么。 两个布的条幅从狮子的口中抖落了出来,众人都睁大了眼睛,看到条幅上分别写着“日月同辉”和“春秋不老”。 在一阵雷鸣般的掌声中,锣鼓声渐渐停止。扮演狮子的人也摘了服装,都是由明教中人——大狮子是杨幺和杨钦两兄弟,小狮子却是陈箍桶。 之前光专注看舞狮的周侗这才看出,明教还有不少人在敲锣鼓的队伍中。陈箍桶走在最前面,带领着众明教弟子齐声道:“全体明教弟子恭祝周老侠日月昌明、松鹤长春!”两担贺礼从后面抬到了前面来,暂且搁置到了一边。 其余的人也都是啧啧称赞。“还是明教的排场大!”“是啊,女婿毕竟是掌教!”一向不喜排场的周侗无比满意,抚须而笑。 众人又重新坐定,经舞狮这么一折腾,厅中恢复了谈笑风生。主位上的周侗目光扫了一周,依旧不见外孙女的身影,兀自寻思道:“菁菁怎么还没来,那不成真的和百花山庄一起了?” 文范嵩忙碌的时候也注意到了女儿还没来,心中暗道:“看来甜煞星也是要带着菁菁和其他的女子来个大场面了!” “明教张副教主到!”门童再次高喊道。这一喊,又是让人声少了许多,再次变成了交头接耳。“不愧是周老侠,天下的几大高手都来了!”“是啊,这已经是第四个了,恐怕另外两个也在来的路上了吧!”他们此时关心的,是今天六大高手能不能到齐。 文范嵩迎了上去,见门口的张千独自一人,一双鹰眼依旧是最鲜明的特征。虽然两人名义上一个是教主,另一个是副教主,但正如江湖中不和的传言一样,合并进来的北派与南派几乎都是各自为政,很少会听令。 第二十八回 古稀贺寿呈酸楚(3) 文范嵩脸上挂出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道:“张兄,岳父的一点小事,竟然把你给吹来了?”张千将右手放在胸口,道:“文教主,张某是你的属下,你又何必如此客气?周老侠作为武林的前辈,于情于理我都应该亲自过来道贺!” 说罢,他将食指放在口中,轻轻吹了一声,立时有两人挑着担子,从外面跑了进来。张千朗声道:“微薄之礼,难成敬意,让诸位豪杰都见笑了!” 众人见他送的似乎不是什么名贵的礼物,都颇有微词,但碍于他是绝顶高手,又有着“双面杀手”的名号,也不敢当面说出。张千注意到部分人脸上的表情,心中一个冷笑,在武松身后缓缓坐了下来。 除了文范嵩还立在不远处招呼客人外,其余的三位高手已经坐到了一起。虽然早就齐名,他们三人之间却鲜有见面的机会,更别说同时聚集到一起了。 张千端起眼前的一小盏茶,将其一饮而尽后,茶杯在留手中把玩着。又瞧了一眼文范嵩,见他并不是很忙。他倏地站起身来,开口道:“张某有个提议,不知诸位以为如何?” 众人见他站起来时,说话的声音都变小了许多。等他发话后,周围就没人说话了。文范嵩闻声道:“不知张兄有何指教?” 张千把茶杯放回桌上,道:“我们四个好不容易碰个面,何不趁此机会比试一番,也算是在寿宴前聊以助兴了。” 他的提议让其余三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张千笑道:“六大高手中,还有‘之’和‘弛’没有来,说起来,小弟可是来的人当中排垫底的,难道三位兄台不敢了么?” 武松虽然出家多年,心『性』沉淀了许多,骨子里还是没改当年在梁山上“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豪情。听到这话后,他第一个就站了起来,焦躁道:“有什么不敢的?难道我武会怕你张?” 张千道:“早就听闻打虎武二郎豪情万丈,今日一见,果真是名不虚传!”武松拍拍胸脯,道:“你们‘文’和‘之’还在犹豫什么,别像个小姑娘一样默默唧唧!” 文范嵩望了白行之一眼,道:“今天是三位赏脸到这儿来,既然张兄如此说了,小弟就舍命陪君子。不知怎么个比试法?”最为淡泊的白行之见三人都已发话,也只得默不作声,算是答应了。 张千显现出诡谲一笑,指着白行之身后的一个空位置,对文范嵩道:“教主且先屈驾坐在这儿。”除白行之外的三人都缓缓坐下,四人在桌前形成对峙的局面。 周侗始终抚须而笑,且不说四人立场如何,也想看一下他们武功造诣上的高低。张千一把抄起自己前面的空茶杯,道:“比拼的方式也很简单,周老侠拿一个空酒杯过来,倒满酒,从半空中扔下,我们四位,谁拿到了就由谁有资格来喝这杯酒,如何?” 周侗也是兴趣,从座位上站了起来,道:“你们当中有两个是出家人,不管是不是忌酒,都以茶代酒吧!”张千把茶杯放回桌上,一个横手扫过,将四人身前的四个茶杯尽数推到了角落里的一张桌子上。 众人看四个茶杯时,除了他的已经空了,其余三杯尽数是满满未动。三杯满茶在飞行的过程中居然滴水未溢,还是稳定地落在那张桌子上。 众人心里无不叹服:“单凭这个,功力可以说是深不可测!”再看其余三人的表情,似乎并没有什么波澜,这才明白对他们来说都是轻而易举。 张千道:“周老侠,虽然文教主是你女婿,你扔的时候可不要偏向他!”周侗从一名小厮手中接过茶杯,已来到四人跟前。张千又对武松道:“武兄,你缺了一条手臂,说起来也是本派——”“今天我们只为祝寿而来,不谈其他!”武松打断他的话,一脸严肃道。 “行,行!是小弟冒犯了,既然武兄缺了一条手臂,我们三人都只用一条手臂,想必两位兄长也没有什么意见吗?”张千道。“我武二一手对抗两手,怕你们算不得好汉!周老侠,赶紧开始吧!”武松不耐烦道。 周侗将手中的茶杯高高举到四人的正中间,道:“准备了!”随着简单的三个字,手已然松开。刹那间,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众人都伸长了脖子,屏住了呼吸,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就在眨眼之间,众人只看到在茶杯要落到桌上的那一刻,文范嵩右手扫过,将茶杯顺到自己的手中,仰面一饮而尽,只剩下“望杯兴叹”的其余三人。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都没有看清他们比拼的过程,只有少数人目睹了一切:茶杯甫一下落,张千就伸出了右手,旁边的武松岂能他得逞,左手势大力沉一张朝他而去;张千见势不妙,右手放弃了对茶杯的争夺,改成夺命掌与他对拼,两人手掌对碰之中,巨大的冲击力竟然让茶杯改变了下落的轨迹,朝着对面的文、白二人而去;张千在和武松拼掌之时,余光望着对面的两人,他们却无动于衷,他倏地伸出左手,朝着茶杯抓去;见到他出手,白行之将拂尘急切甩出,几乎是与此同时,文范嵩也是使出万象归宗中的绝技“九九归真”欲向张千劈去;张千如何能与当世的两个高手同时力拼,一个惊吓,左手正要缩回时,白行之拂尘已至,不同于云霄派以往的阳刚正气,拂尘前端却似轻柔的羽『毛』一般,朝着文范嵩的手掌而来;拂尘轻轻地隔开了二人,让张千的手得以收回,但也只能稍稍缓解文范嵩的力道而已,并不能完全挡住;文范嵩手掌拨开拂尘时,见茶杯已快掉到桌面,就变掌为抓,将其收在自己的手中;武松和张千并没有使出全力在对拼,见到有了结果,收了力,就此罢手。 这一切都在茶杯下落短短的时间内发生,是以多数人都没有看清。周侗倒看的真真切切,暗道:“云霄派还是那么地看淡,白掌门似乎是有意向着从中,让今天做东的人赢得比拼!” 张千心中虽然不忿,外表却显得很大度:“六大高手中,‘文’能排在第一,看来不仅仅是那一句俗语啊!”文范嵩将茶杯扔回桌上,笑道:“三位且稍作休息,容小弟再忙一会,再来陪坐!” 张千心道:“是时候让你们文武二人作个了断了!”便道:“教主且慢,我有要事禀告!”文范嵩转身道:“张兄请讲!” 张千道:“张某带来的礼物相比于其他两位宗师似乎是轻了些,但除此之外,我还带来了一条重要的消息,也权当是给周老侠贺寿了!”“什么消息?”周侗和文范嵩齐声问道。 “你们——”张千刚说了两个字,就听得一人拖着长调道:“白发相催,青春不再……”循声望去,已是戏班子到了,便轻声道:“周老侠,文教主,等看完戏,再说也不迟。” 一女子高声道:“诸位豪杰,铮铮铁汉还需要儿女柔情的点缀!”话刚落音,随着一首《满庭芳》的旁白,一场南戏正式拉开了序幕。发声的是末角,以阴阳怪气的语调接连念出了两首《满庭芳》。之后,生上台,以一曲《粉蝶儿》开始了演唱。 周侗听出,他们唱的是南戏中的《小孙屠》,讲述的是开封府包拯包大人为民沉冤昭雪的故事。听生和末的唱腔时,觉得有几分怪异,再细看时,终于瞧出了端倪,原来这两个男角的竟然都是由女子反串。又辨认了一会儿,依稀觉得那个“生”就是前几天帮着传字条的那个女子。 周侗心道:“难道百花山庄的女子尽数到了?如果这样的话,菁菁会不会在其中呢?”几乎可以肯定的是,如果外孙女在里面,唱的一定是“旦”这个角『色』。他还记得《小孙屠》第三出旦角就将登场,就静静地坐着,等待着下一出。 不多时,第二出缓缓落下,又是一阵轻柔的调子,一曲本来磅礴大气的《破阵子》被管弦乐吹奏得温婉可人。音乐声中,旦婀娜着步子走上台来。周侗看她的脸上涂了一层厚厚的彩妆,扮成花旦的模样,看样子不像是文菁。 旦开口唱道:“自怜生来薄命,一身误落风尘……”她一开口,周侗就无比确定了,不可能是外孙女,心中更是纳闷:“菁菁究竟是去了哪里?难道她在其中唱一个无足轻重的角『色』吗?” 想到这里,他有点心不在焉,只是期盼着文菁快点出现。由于时间的关系,《小孙屠》并没有全部唱完,第四出结尾处就打出祝贺的条幅然后就结束了。 等到台上的唱戏的人都卸去了妆容,其余人适才发觉她们都是女子。在庄主方百花的吩咐下,各个女子分散到四处忙碌去了。 第二十八回 古稀贺寿呈酸楚(4) 依然不见文菁的身影,周侗显得有些急了,朝着方百花招招手,等她过来后,问道:“菁菁不在你庄中吗?” 方百花也是一头雾水,反问道:“小丫头不应该早就来了吗?”周侗道:“我刚刚还以为会在唱戏的人当中,没想到你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方百花道:“前两天我们就此事问过小丫头,她说当天有其他的事情要做,这花旦就让别的姐妹来唱!”且招呼来玉簪——她已经从扬州将出骨墨龙驹和转山飞带了回来,让她带几个人到处看看,文菁有没有在岛上某个角落里忙什么。以方百花的考虑,文菁没有出现的唯一理由就是在某个僻静的地方给周侗准备贺礼。 不远处的张千听完二人的谈话,心中冷笑道:“我马上就要让你们知道她的去向了!”觉得时机已经成熟,俯首道:“周老侠,张某现在可以说出这条可以当作贺礼的消息了吧?” 文范嵩道:“不知张兄带来了什么消息?”张千皮笑肉不笑道:“在下的这条消息,关系着你们仨最关心的那个人!” 周侗、文范嵩和方百花心中几乎同时一怔。周侗问道:“阁下见过老朽的外孙女?”张千道:“宣布消息之前,你们不妨先见个人!”又是吹了个口哨。 可能是由于堂中过于嘈杂,这哨声许久并未有回应。张千长啸一声,周围倒安静了不少。没多久,一人被他的两个徒弟搀扶着,摇摇晃晃地从外面走来。 周侗眼尖,远远地就瞧见搀着的人是党氏三雄中的两个。待到慢慢靠近时,文范嵩和方百花却是吃了一惊,中间那人是特使吴邦,他耷拉着头,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 见到这样寿宴上本不应该出现的场面,其他的人都停止了杂谈,且看事情如何进一步发展。 张千佯笑道:“教主,你派人跟踪我们行事,可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行为啊!”文范嵩心疑道:“我并没有派他啊!”见方百花不住地朝自己使眼『色』,已大概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张千道:“看在周老侠的面子上,张某今日就把这个人还给你们!不过在还给你们之前,为了让他长点记『性』,已经给了点深刻的印象!”两句话之中,他就把一顿毒打说得如此轻描淡写。 党氏兄弟把吴邦向前一推,文范嵩稳稳接住,轻声问了一句,见他还有回音,心下略微放心。他唤来了两个兄弟,准备把吴邦安排下去休息。张千却阻止道:“且慢,吴兄弟是大小姐去向的重要证人!” 周侗道:“老朽外孙女究竟在哪里?”声音中充满了急切。和他们熟悉一点的人这才发现,寿宴上确实少了那个漂亮的小姑娘。 张千低下头去,先是不回答。周侗又向前一步,重复问道。 张千脸上『露』出一副遗憾的表情,以沉重的声音道:“张某要呈上一条令人无比酸楚的消息,那就是——大小姐已经不在人世了!” 周侗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多亏身后有一张桌子,才勉强撑住他的身子。旁边的方百花花容失『色』,完全是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宾客中也大多发出嗟叹的声音,武松心中纳闷:“昨晚刚刚从六和塔离开的,怎么今早就……”打定主意,若是张千胡言『乱』语,就当面戳穿。 整个大堂中一片死寂,无人说话。文范嵩一成不变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抖动,双眼也变得通红,提起双拳,几乎是带着吼声道:“是谁干的?姓徐的臭小子么,文某这就去杀了他!” 张千道:“教主稍安勿躁,且听小弟慢慢道来。姓徐的对大小姐很好,也在这事情中身遭——”“啪——”的一声打断了他的话,众人一看,周侗一记重拳,把身后的桌子劈成了两半。周天亮急忙上前,扶住了他。 周侗和文范嵩的反应都是张千预料之中的,他缓了缓,说道:“张某是昨天夜里在钱塘江边看到他们二人遭此不幸的!” 听到这“直接证据”,周侗一把将周天亮推开,心中无比地哀痛:“苍天啊,我周侗究竟是造了什么孽,一生中竟然遭遇了两次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苦痛!” 文范嵩心中虽然也是一阵翻滚,脸上却恢复了严峻之『色』,不见喜怒哀乐,以还算冷静的声音问道:“他们去钱塘江边干什么?” 张千大笑道:“这事你还得问他——”沿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时,赫然是武松。 文范嵩怒从心起,大声道:“武行者,我如果哪里惹怒了你,尽管来找本人好了!你向着小女下狠手,算是——”话还没说完,双掌齐齐向前推出,欲拍向武松。 旁边的人已感觉到一阵飕飕的凉风刮过,都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两步。武松没有还手,而是一个倒葱直挺挺地栽在地上,以一招“玉环醉步”巧妙躲过。 文范嵩双掌将武松身后的一排桌椅轰得七零八落,也不管有没有误伤客人,他马上再进一掌,向地上拍去。武松又是一招“鲤鱼打挺”,起身的同时斜到一旁,喝声道:“张千,你可不要血口喷人!” 张千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叫道:“教主不要鲁莽,且听我把话说完!” 陈箍桶觉得其中有些蹊跷,劝道:“教主,且听张副教主讲完后再打也不迟!”心中暗道:“教主向来冷静,今天竟然也……如果换作是我,面对自己女儿的死讯也是控制不住吧!”再看周侗时,他也已经双拳紧握,似乎随时就要出手。 张千傲慢道:“武行者,今天当着众人的面,你可否如实回答我的问题?”武松毫不犹豫道:“我武二一生行事,一向光明磊落,有何不敢回答的?” 张千问道:“两天前,是你把大小姐抓了过去,是也不是?”直截了当的问题,却让武松一时难以回答。 张千笑道:“你不回答也不要紧,我们这可有人亲眼目睹的!”紧接着,又问道:“吴兄弟,大小姐进了六和塔,是不是你亲眼所见?” 吴邦被两个弟子撑着,听到问话后,才勉强点点头。 原来,他在接受文菁“跟踪水渐飞”的指示后,没多久就被发现并捉住。经过一顿严刑拷打之后,他终于捱不过,承认自己是教主派过来的。又是一阵毒打,张千把他扔到了一间黑屋中。 也不知过了几天,来了两个人,口中塞了麻核,脸上罩了麻袋,架住了他,喝令道:“该起来了!”两人把他带进了一辆马车,然后又下马走了一段距离,这才掀开了麻袋,在耳边道:“今天给你看一场好戏!” 吴邦有气无力地睁开双眼,发现自己身处于一片茂林之中,前面不远处是一座宝塔,看样子是钱塘江边的六和塔。 不一会儿,他惊讶地看到,文菁和徐晟出现在了视野中。紧接着,他目睹了二人进塔的全过程。由于相隔甚远的原因,他并没有听见说的话,但也能瞧出二人是迫不得已才进去的。 看完后,吴邦又被套上了麻袋,带回了原处,直到今早才重新出来,被送到了西湖的湖心岛这里。 武松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闷声道:“是!”心中却是一肚子火气:“仅仅因为这个,你们明教就认为是我所为了么?”在他看来,明教的南北两派虽然表面上不是那么的和睦,私底下早已经沆瀣一气,说不定血洗炉峰山一事北派也是帮凶。 “武二郎,你……你抓老朽的外孙女作什么?”周侗声音中带着颤抖。“师父……”一向直截了当武松也变得踌躇不决,觉得不应该在这样的场合道出真相。 “不要叫我师父,武二爷,我不配当你的师父!相反,应该称你为师父才对!”周侗讥讽道。“还和他多说什么?”文范嵩狂怒道,“犯下这等滔天大罪,还到这里来,当真欺我明教无人么?!”说话的同时,已经一个箭步上前,抓住他的衣领。一拽一推之中,没有防备的武松飞出去几尺远,身子打碎了一张桌子,摔倒在地。 凭白无故地遭受了冤枉,换做是谁都会心中不忿,何况是作为天字号第一好汉的武松?他本来就想找文范嵩拼个你死我活,只是碍于周侗的面子,才忍着没有发作。 武松从地上缓缓爬了起来,狠狠地吐了一口嘴角的血丝,狂笑道:“正好啊!既然你女儿是我杀的,那么我也要问你,我那三个弟兄哪里得罪了你,竟然下此黑手!” 文范嵩仰天长笑,道:“梁山的这帮贼寇,在下杀的多了,已经忘记了你说的哪三个了!”两人的大笑让周围的人都有了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预料一场大战即将开展。 笑过之后,两人脚下变换着方位,虎视眈眈地盯着对方,似乎随时都会扑上去。大多数人都后退了几大步,只剩周侗为首的少数几人屹立在前面。谁也没有注意到,张千的脸上闪过一丝诡异的微笑。 第二十八回 古稀贺寿呈酸楚(5) 除少数不嫌事大的好事者之外,其余众人都紧紧地盯着蓄势的二人,连大气也不敢出。忽然之间,文范嵩双手在身前划了半圈,顷刻就来到了武松眼前,紧接着右手肘一横,朝他的腹部推去。 独臂的武松左手挡住他的第一招之时,文范嵩的左手灵巧而动,一连变换了几个动作,只看得旁人眼花缭『乱』,突然以万象归宗中势大力沉的的一招“千军万马”直接朝武松的胸口拍去。 武松见势不妙,他岂能坐以待毙,一招“蝎子摆尾”,正是独门绝技玉环醉步中的摆脱招式。 文范嵩一击未中,却没有想到躺在地上的武松一个剪腿,把他重重地扫到在地。陈箍桶急道:“教主!”要上前时,周侗却伸手拦住,说道:“从中没这么容易被打倒!” 果不其然,话还没有说完,文范嵩就站了起来,移形换位一般,闪到了武松的右侧。他这次已使出了全力,双掌齐动,朝着对方的侧身拍去。 只听得“砰”的一声,巨大的声响让在场的所有人都震耳欲聋。定睛再看时,武松竟然一个倒悬,单手撑地,以双脚抵住他的双掌,以这样的方式来比拼内力。 二人只僵持了片刻,武松就一个转身,左右脚接连着飞起,朝他的上身踢去。这一招,正是玉环醉步中的绝学“夺命回旋踢”。 这一踢之中,挟着巨大的内劲,一向以奇杂巧劲武功为主的文范嵩碰上了这样的神力后,也选择了回避。 两人不断地变换着招式,如果说文范嵩的特点是快得让人眼花缭『乱』,武松的醉拳则是手脚并用,拳脚之中尽是奇谲的招式,让人永远猜不到他下面会使出什么样的法门。 很快,文范嵩看准了武松缺了右臂的劣势,不断地抓住这个穷追猛打。但武松作为六大高手之一,岂会因为这个而马上落败?大多数人看的同时都纷纷往后躲避,唯恐误伤了自己。而几大高手屹立在原地,巍然不动,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们已经看得清清楚楚,平局之中文范嵩略占上风,接下来就看武松怎么拿出有效的反击方法了。 周侗见文范嵩一时不能取胜,心中打定了主意等他们累的时候来个一击致命。他作为前辈,这种做法传出去虽然会被武林所不齿,但面对痛失外孙女之仇,已经顾不得上这么多了。 此刻,周侗心中无比地后悔:“武二的醉拳已在烂醉中化境,所以基本能和从中势均力敌;若是达到传说中的下一境界,只怕是敌他不过。看来,当年点拨他醉拳当真是我这一生犯下的大错,到头来,这个苦果也只能在我古稀之年来吞!”想到这里,他一拳重重地击在主桌上,又是将其打得粉碎,原本摆在上面的贺寿之物也尽数散落在地上。 他的这一举动,让张千尽收眼底,心里觉得计已成功。再看文、武二人,已经差不多将屋里的物件全部打烂。在相对开阔的地面上,他们反而更好地施展。 只见,文范嵩再次连续变化了五六招,最后才手掌翻动,一推一劈,朝他身上击去;武松似是躲避不及,跌跌撞撞之中受了这两招。文范嵩一个冷笑,大喝一声“拿命来”,手上再进一掌,已然下了杀招。 武松已经基本看穿了他急于求胜的心理,没有过多防备第一下,反而看准了第二掌,身子摇摇摆摆之中手肘一屈一伸,手掌如伏了许久的猛虎一般,恶狠狠地朝对方扑了过去。 巨大的掌风将文范嵩推开,身体高高飞起,直接冲破了屋顶。武松也是脚下用力,跟着从房顶跃了出去。 就这样,打斗从屋内转到了屋外。好围观的本『性』驱使着众人都一窝蜂地都朝外面走去,偌大的堂中仅剩了方百花和陈箍桶二人。 两人都陷入了深思之中,良久,才互望一眼,朝着外面走去。 方百花来到了屋外,见打斗的二人已经在林间如幻影般神出鬼没。又看了一会儿,两人在『性』命相博的回合中互有胜负,但一时还是难以拿下对方。 对于张千抛出的讯息,她的第一反应也是震惊和悲痛。望着正在拼命的文范嵩和茫然若失的周侗,方百花眼泪终于夺眶而出,渐渐模糊了双眼,只盼望着教主赶快胜出。 泪眼朦胧之中,忽然看到一个人影闪过。她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这个影子似乎是无数次在梦中见到的那个人。 “真的是他吗?不,现在发生了这样的事,我和他之间不可能再有……”方百花努力地提醒着自己,脚下却不由自主地迈出了步子。 在强烈的思想斗争之中,她鬼神差使般地施展轻功,跟着那个人影来到了湖边。举目远眺,一叶小舟在视野中渐行渐远。 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背影伫立在舟头,方百花想过无数种再见到他的场景,却没有料到会是今天这样的情形,这样的时间。 “没错,他肯定是看到了我,就像在京城时,他一看到我就躲开了。只不过,那一次我没有看清,也没有如此确定!”方百花这样想着,“我和他,只能在目光中永别!” “燕青!”方百花没有忍住,带着哭腔喊了出来。舟头的人好似一个踉跄,勉强站住了,终究没有转过身来。 *** 燕青奔走了大半夜,凭借着太阳镯四处向明教的人打听,天亮前终于在一家客栈找到了薛道源。一见面,他就上气不接下气地向这位神医说明了情况。 薛道源听罢就带着『药』箱匆匆上路了。二人同行了一段,燕青忽然想到今日便是周老侠的七十大寿,并且昨天听武松说过,他也会前去道贺。 “如果今天小丫头无法到场,而武大哥去了,张千和水渐飞他们的所作所为……”燕青隐隐感觉到其中藏着更大的阴谋。放心不下的他在经过西湖时,告诉了薛道源徐、文二人所在的具体位置后,又改道去了湖心岛。 果不其然,等他到了岛上,就发现文武二人在林中打得不可开交,心中只能暗自叫苦:“不知张千他们散播了什么谣言,竟然让这两个人打了起来?”正要进一步靠近时,猛然瞧见方百花的身影。 燕青当机立断地掉头就走,跳到来时船上,吩咐船家快送回岸边。他也是努力地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尽量不去想十多年前发生的事。 忽然之间,一声哀转惆怅的名字呼唤让他的心中也跟着“咯噔”了一下,思绪一下子就回到了从前……也不知过了多久,燕青才听得船家“上岸了”的声音,才发觉前后不过是半柱香时光。 “燕青,你在想什么,此刻不是回忆儿女情长的时候!”他一拳狠狠地打在自己身上,暗道。“当务之急,是救徐贤侄,并让小丫头过去,及时劝住他们。这个时候,也只有她才能让谣言不攻自破!” 燕青付给船家一锭银子后,急于星火一般赶到破庙。一进门,他看到的是文菁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徐晟的左臂,而薛道源正单膝跪地,给受伤之处重新包扎。 “晟哥哥……你坚持住……”文菁断断续续地哽咽着,几乎是哭了一夜的她眼泪渐少,反而像是逐渐憋在了心中。薛道源包扎完毕后,安慰道:“小丫头,你先别哭了。” 文菁将徐晟的左臂轻轻放到草堆上,又将他整个上身抱在怀中,凄然道:“薛伯伯,晟哥哥他……”说话的同时,她紧张地望着薛道源,生怕摇头或者说出“无法救治”这样的话来。 薛道源面『色』凝重道:“严重的内伤加上稍有不慎便会有断臂的危险,时间上却不允许深思熟虑,得马上想出有效的方案开始疗伤!”说罢,他坐在一旁,一边从『药』箱往外拿东西,一边想着如何救治。 “小丫头,你马上去你外公那儿!”得了空隙的燕青见事不宜迟,立马小声道。“不,我答应了晟哥哥,一步也不会离开他!”文菁紧咬着嘴唇,坚决地说道。虽然他的话让文菁想起了不去给外公祝寿是大不孝行为,但面对眼前更要紧的事,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在这个时候离徐晟而去。 燕青道:“小丫头,你外公那里——”“燕叔叔,给外公贺寿可以后面补上,但晟哥哥这一劫……如果这一次不能挺过去,只能我来陪他……”文菁打断了他的话。她的一切心思都在怀里的人,对别的一概不问。 燕青叹道:“如果你不去,那边所有人都会有危险!”“这是何意?”正在忙碌的薛道源忽然问道。 “因为,张千散播了谣言,让你爹和武松大哥打了起来!”燕青急道。“燕叔叔,你说什么?”文菁这才微微抬头,问道,双手尚贴着徐晟的脸庞。 “你爹和武松打起来了!”燕青又重复了一遍,道:“只有你才能阻止他们!” 第二十八回 古稀贺寿呈酸楚(6) “我怎么能在这个时候离开……”文菁刚说了一半,泪水又在眼眶中转圈。薛道源心想:“若是这两个人打得两败俱伤,可真让张千坐收渔翁之利了!”便道:“小丫头,你就放心地过去一趟吧,这里有你薛伯伯在!” “可是——”文菁依旧是一副迟疑的神『色』。“小丫头,薛伯伯向你保证,一定治好徐贤侄!”薛道源恳切地说道。 文菁又想了好一会儿,才弱弱地说道:“薛伯伯,那我去去就来?”薛道源缓缓点头后,见她又在徐晟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这才让他重新躺在草堆上。 文菁站了起来,跟着燕青朝外面走的过程中,还是不停地回头。直到出了庙门,她忽然又道:“我还是放心不下晟哥哥……” 燕青阻止道:“小丫头,我们快去快回!”文菁心中牵挂着,又是不肯迈步,道:“燕叔叔,你说他会不会在我离开的时候……”她不敢把这个心中想了无数次的最坏结果给说出来。 燕青道:“我知道你放心不下,但小丫头你要相信薛神医,他承诺你的事情,就一定能够办得到!” 燕青坚定的眼神给了文菁些许信心,这才决定跟他过去。关庙门时,燕青顺手将太阳镯还给了文菁。 两人一前一后,抄着近路朝西湖边赶去。文菁问道:“燕叔叔,你刚刚说我爹和武松打起来了,却是为何?”燕青道:“我也不知是什么原因,看样子还斗得很激烈,想来是张千在捣鬼!” 文菁跟上他,道:“我想,可能是张千告诉了我爹,我已经身死或者重伤。”父亲的『性』格她是知道的,虽然平时十分严厉,但总的来说还算冷静,除非真正触动到他的心底里。 “说得在理!”燕青应道,又加快了脚步。文菁施展轻功,紧紧跟着他,自语道:“如此说来,可能还真得我出现才能阻止他们!”她现在只能祈祷赶紧到那里,然后再回来陪着徐晟。 片刻之后,他们到达了湖边。燕青急急向船家招手时,文菁忽听得后面有人叫道:“文妹妹——我们又见面了!”听出是迟寅的声音,她心中一凛,没有回头,而是密切关注着船靠近岸边。 “文妹妹,还是这么地不待见你的未婚夫啊?”迟寅带笑的声音逐渐靠近,“这次家父可是带着我过来,正式向你爹提亲!” 文菁心中更是着急,暗道:“姓迟的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出现!”转过头来,见迟寅依旧是一把折扇在手,悠闲地朝着这边靠近,旁边一言不发的显然是迟述宗。 文菁生气的表情已溢于言表,没空回他的话,很快就转了回去。迟寅一个横步,挡到二人身前,这才发现她旁边站着的是燕青,微愣过后,仗着父亲在,则是一副肆无忌惮,洋洋得意的神情。 迟寅轻佻道:“文妹妹,怎么不见那个臭小子,看来是回心转意,要和本哥哥在一起了吧!”文菁不与他对视,头又偏向了另一边。 船已经渐渐靠岸,见迟寅兀自挡在前面,文菁道:“迟寅,你让开!”迟寅继续调笑:“要我让开也可以,文妹妹只需要叫我一声‘迟哥哥’就行!” 文菁心急如焚地想着如何能摆脱他的纠缠。迟寅见她并不答话,将折扇一收,道:“既然文妹妹不说,那恕在下不能放你们走。” 文菁见他胡搅蛮缠,想从一边绕过。迟寅瞧出她的意图,又是折扇一挥,横跨一步,再次挡住。 燕青冷静道:“小丫头,你先走,我尽量拖住他们父子!”已经忍无可忍的他一个箭步,使出『迷』踪拳中极快的一招“白驹过隙”,朝迟寅的肩膀袭去。 要是往常,文菁可能还放不下燕青的安危,在这要紧关头,她已经顾不上许多,跳到船上,吩咐开船,朝着湖心岛而去。 离岸几丈远后,她再回头看时,燕青已经和迟寅交上了手。迟述宗站在一旁,在胸前缓缓挥手,看样子是准备动手了。 文菁惊呼道:“燕叔叔小心!”再看迟述宗,接连跳了两步,已经到了燕青的身前。 正在危急时刻,又是一个瘦弱的光头闪出。那人左突右闪,身形轻快,拳如流星,腿如风火,使得是“罗汉拳”,只一招就将迟寅打翻。 文菁认出了来人是塞外侠僧,心下放心。又听得他的声音道:“我老和尚要给光祖兄去祝寿,赶时间呢,你们父子俩一起上吧!” 侠僧的第一招毕竟没有使出全力,迟寅很快从地上爬了起来:“哪里来的老和尚,竟然不知死活,知道我爹是谁么?”“哼,我闯『荡』江湖的时候,迟述宗还是个『毛』头孩子呢!”塞外侠僧轻蔑笑道。 父子二人听他这么一说,心中俱是一惊。迟述宗见他的身形着装,猜测道:“前辈莫不是鼎鼎大名的塞外侠僧?” 侠僧道:“算你识相——”话未落音,手形一变,似虎豹一般又是朝着迟寅而去。迟述宗不敢怠慢,马上使出了天亟掌中的“女娲补天”,两手交汇到一起,重叠着朝侠僧胸口拍来。 侠僧却是巍然不动,迟述宗心中暗喜:“这老和尚托大了,竟然敢不躲避,看来真的是找死!”脚下滑步到他跟前,眼看着就要拍中时,却不提防侠僧的身体如泥鳅一般,滑不溜秋地擦着手掌而过。 侠僧躲迟述宗的招数时,手上的“虎豹抓”依旧在酝酿着,很快就出现在了迟寅跟前,把他整个人都抓在了空中。 侠僧手腕一扬,就将迟寅扔了出去。“扑通”一声中,并伴随着巨大的水花,迟寅落到了水里。迟述宗无暇顾及他,更加精神抖擞地朝侠僧扑了过去。 文菁见燕青已经完全脱身,思量着他一会再觅船坐,就转了回去,遥望着逐渐靠近的湖心岛。 没多久,文菁就听到了岛上各种声音。突然之间,响起了齐声的呐喊:“杀了他!杀了他!”她心中一惊,见湖心岛已经很近了,便胡『乱』拿了两粒碎银给船家,来不及道谢,就施展轻功,跳到了岛上。 穿越一小片树林,呐喊声越来越近。抬头一望,看见父亲正站在高台上,手中拿着一根比手臂还粗的锁链。她不由得再次加快了脚步,又看到锁链被高高地抛起,挂到了房檐上,锁链的一端竟然倒绑着一个人。等那个人倒着被提来起时,她才看清,此人正是武松。 原来,文范嵩和武松的打斗之处几乎跑遍了整个湖心岛,直到千余招之后,依然是难分难解。最后,二人缠斗到了湖边,已接近精疲力竭。在一处高地上,文范嵩忽然一个失足,就拖拽着武松,一起摔到了湖中。如果说,在岸上两人还是势均力敌的话,那到了水中,完全不会水『性』的武松哪里还是世代居住江南的文范嵩的对手。 武松头刚没入水中,就接连着喝了好几口水。文范嵩跟着潜入水下,本来准备一掌直击胸口,但一想到自己女儿冤死,这样哪里能泄恨,就拦腰抱住,让他继续在里面呛水。直到武松快失去知觉时,文范嵩才把他提了上来,让陈箍桶等人从屋里拖来一根锁链,将整个人吊了起来。 文范嵩从不远处马背上抽来一根鞭子,用力地打在武松的身上,怒喝道:“武二,我不把你们梁山余孽一个个抓来,就不是明教教主!” 武松被倒吊着,先是不与他分辨,忽然怒目圆睁,大笑道:“反正不管怎么做,你女儿总是死了——”“啪”的一声,文范嵩一鞭抽在他嘴边,渗出几丝鲜血。 武松伸舌拭了拭嘴角的鲜血,冷笑道:“我若喊疼,便不是打虎武二郎!”话刚落音,又是一鞭重重地打在他的脸上。 文菁喊了一声“爹”,怎奈围着的人太多,声音嘈杂,前面的人如何能听到?她只好一边说“麻烦让一让”,一边从人群中往前走。其中偶尔有认识的,一边惊异她没死,一边主动给让出道来。 周侗走到前面,指着武松道:“武二啊武二,你也是出家多年的人了,原想早已沉淀了心『性』,为何还如此鲁莽,下此狠手害了老朽的外孙女?”恳切的言辞之中,他已是老泪纵横。 武松开口道:“师父——”“你如果还认为我是师父,就应该马上自裁,省得我来清理门户!”周侗完全没有理会要说出“我没有杀人”的武松,打断他的话道。 “我武松向来不怕天不怕地,只对周老侠敬重!既然师父如此说,我只好自裁来谢师!”武松波澜不惊地说道,“至于文教主你,且到钱塘江里去找你女儿的尸身吧!”说罢,他哈哈大笑,却让旁人心中发『毛』。 不远处的张千心想:“若是武松就这么死了,梁山那伙贼人就成不了什么气候了,让南派少了这么一个劲敌倒有点遗憾!”他脸上不动声『色』,瞧着武松单手抬起,慢慢蓄势,看来是真的要自裁了。 第二十八回 古稀贺寿呈酸楚(7) 刹那间,一枚石子直飞而来,力道虽然不大,却正好打在武松的手上,让他稍微分心,暂停了蓄势。周侗和文范嵩都沉浸在悲痛之中,如此敏锐的他们却没有在意。看得清楚的张千朝着石子飞来的方向望去,人群中赫然站着文菁。 张千心中一动,暗想着要不要趁着这个机会一掌袭去。右手举到腰间,准备好了寒刃手。看了一眼周围,见周侗、文范嵩和白行之三大高手都在,出手了就算能一击毙命,再想离开就难于登天了。想到这里,他收了手中的力道,反而是趁着没人注意悄悄往人群之中退去。 周侗看到武松停住了,正自疑『惑』之际,忽然瞧见地上的一粒石子。他心中一怔,怀疑自己是老眼昏花了,再仔细看时,没错,一定是外孙女。 周侗张望了一下,见人群之中的文菁正朝着这边赶来。他又惊又喜,收了眼泪,身形一跃,就来到她身旁,问道:“菁菁,你没死?” 文菁轻轻点头,忽然变得泪眼婆娑,哭着扎进了他的怀里,啜泣道:“外公……我没事……是晟哥哥替我挡住了那一掌!”周侗道:“他挡住了,那他——”如果徐晟身死,他同样不敢想象下去。 文菁接着哭道:“我倒希望重伤的是……是我自己……替晟哥哥来……来承受所有的苦痛!此刻他危在旦夕……快……快去救救他……”周侗道:“他在哪里,快带我过去!”紧接着,以中气十足的声音朝着人群大声道:“大家都让一让!” 文菁止住了哭泣,道:“就在钱塘江边的破庙里,薛神医正在照顾他,我们赶紧去!对了,打伤晟哥哥的也不是武松,而是张千!” 文范嵩和方百花等人看到了文菁突然出现在众人面前,同样是喜出望外,明白了其中必有误会。让他们奇怪的是,祖孙女二人并没有停留,很快拨开了人群,朝外面走去。 “从中,此事和武松无关,不必绑着他了!”传来的是周侗逐渐变远的声音。方百花一来没看到徐晟,二来见周侗和文菁如此匆忙就走了,知道肯定有其他要紧事,说道:“教主,这边就麻烦你们来收拾残局了,我且跟着他们!”说罢,顺便叫上了玉簪,去旁边林中牵走了才赎回来的出骨墨龙驹和转山飞。 祖孙女二人回到西湖边上,文菁却是不见了塞外侠僧等人的身影。一路上,没有半点停留,很快就回到了破庙中。 一推开破庙门,首先映入周侗眼帘的是正在忙碌的薛道源,地上一动不动地躺着个人,生死未卜,想必就是徐晟了。 文菁关切地唤道:“晟哥哥,你怎么样了?”地上的徐晟已经昏死过去,无法回答她的话。“薛神医,这孩子情况怎样?”周侗问道。 薛道源摇摇头,正准备说话时,却听得文菁哀求道:“薛神医,我求求你了……”周侗道:“菁菁,你且不要着急,先听神医说!” 薛道源解释道:“世侄身上两处伤中,让他昏『迷』不醒的是胸口的内伤,会让五脏六腑燥热不已,如果不及时采取措施,最后就会似焚烧般的感觉;而手臂这处,被极冷无比的寒刃手切断了一大半,想要保住这条手臂,必须马上进行缝合术。缝合需要在较冷的条件下进行,也正是因为中的是寒刃手,才能过一夜手臂还有机会保住。” 周侗听他的意思,似乎是要先处理手臂,尔后才治内伤,便试探着问道:“那如果不保手臂呢……”薛道源道:“内伤极热无比,需要先冷下来,然后再缓缓运功疗伤,让他回复过来。所以说,不管保不保手臂,都先让世侄处于寒冷的环境中。况且,只要有一线希望,还是要保住这条手臂的,是不是?” 已经六神无主的文菁还有什么主意,只能喃喃道:“薛伯伯,不管用什么办法,我只求你能够让晟哥哥活下去。保不保左臂也是在治好前提下考虑,别说是失了手臂,就算全身瘫痪,我都会照顾他一辈子!” 周侗却问道:“既然是先缝合手臂,怎样才能保持寒冷的条件?我们两个不似张千,都不曾练过阴冷的武功,对此可是无能为力啊!”“冰!”薛道源脱口而出道。 “薛伯伯我知道,虽然现在已接近夏天,但明教后山有一处极寒之地,一年四季都有冰块!”文菁急道。 “怎么回事?”随着门再次被打开,走进来的是方百花和玉簪二人。“那就麻烦周老侠跑一趟了。”薛道源无暇回应她们,对周侗道。 文菁道:“外公快去快回!”“骑外面的宝马去!”方百花道,她虽然还没完全明白是怎么回事,但一看到躺在地上的徐晟,就明白了事情的紧迫『性』。周侗应声点头,眨眼间就跑了出去。 文菁又是一头靠在了方百花身上,说道:“姨姨,晟哥哥遭此重伤,我……我既不能帮忙,更不能替他承受哪怕一点点疼痛……”说完时,已经是泣不成声。 方百花无言应对,只能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 薛道源随口吩咐道:“小丫头,替我把世侄手臂上的布解开!”姨侄女二人都没有听清,一旁的玉簪走上前去,伸手要去解布。 尚自哭泣之中的文菁余光察觉到了玉簪的动静,急忙上前去,一把推开,道:“我来!”由于心急的缘故,这一记却是不轻,玉簪被她推到一边。 文菁又连忙致歉,道:“玉簪妹妹,是我的不对,在这个时候,我得亲自照料晟哥哥,对其他人都无法放心,还望你能了解!”玉簪劝慰道:“文姊姊,我能理解。我和庄主在一旁待命着,若能帮上其他什么忙也是好的了。” 文菁低下头去,一手将徐晟的左臂捧在怀中,另一只手无比耐心和温柔,一圈圈地将布慢慢解开。由于后半夜冻住的缘故,手臂上早已止住了流血,直到现在才逐渐消融完毕,只剩伤口处血肉模糊的一片。 薛道源递给她两把银镊子,道:“菁菁,既然你细心,就来给他清理伤口吧!”文菁将徐晟耳朵左手重新放到地上,俯下身来,一手用镊子慢慢掀开一块破损的皮肉,一下子呆住了,迟迟不开始。 薛道源道:“不必怕!”文菁轻声道:“我并不是怕,而是不忍心下手。晟哥哥手臂都这样了,我怎能……”薛道源正声道:“不清理干净,我怎能给他缝合?” 文菁另一只手颤抖着,用镊子小心夹出了一块血块,问道:“疼么?”说完后,自觉明知故问,心道:“怎么可能不疼,要不然晟哥哥也不会昏过去了!”她虽然无法感受到身体上的疼痛,却是心疼不已,每取一下心中都是跟着“咯噔”一下。 等到她清理完毕后,周侗也已经取来了冰块。并不停顿,几人将冰块置在了徐晟的周身。薛道源拿出各式大小的几种刀子,准备开始。他见文菁还盯着伤口,便道:“小丫头,先到对面去,接下来他可能会疼醒,你来分散他的注意力!” 文菁依言,乖乖地走到对面,见薛道源完全拨开了伤口,拿了一把刮刀开始刮掉骨头上坏死的肉。一种让人心碎的声音回『荡』在她耳边,更是疼在心中。 果不其然,地上的徐晟忽然抽搐了一下,眼皮微动,看样子是要睁开。文菁急忙双手握住他的右手,弯下腰来,脸凑到他眼前,小声道:“晟哥哥,你忍着,一会就好了!” 薛道源没有理会他的醒来,顺口问道:“世侄,还能忍么?”徐晟小声嘟嚷了一小会,文菁侧耳细听后,说道:“薛伯伯,他说周身的冰极大缓解了疼痛,暂时还能忍住!” 薛道源心道:“不知道一会儿那一下能不能忍住!”又道:“甜煞星,你且把『药』箱里的装有调制好麻沸散的瓶子拿出来,一会儿可能用得到!”说着,手上加快了刮骨。变快之后,他手上的功夫依旧准确,只切除坏死的,只在毫厘之间的未受损部分却是毫发无伤。 『迷』糊之中的徐晟却是摇摇头。文菁看得真切,道:“薛伯伯,他意思不需要。” 过了一会儿,薛道源停住了,拿出一根两寸长的钉子,在受伤处比划了两下。其余几人望着他,皆是惊疑之『色』,不知何用意。 薛道源道:“贤侄,你忍着,这疼痛一下子就过去了!”手中突然一个运力,硬生生地将钢钉打到了骨头里。 几人都看得目瞪口呆,竟然忘记了惊呼。半昏『迷』状态的徐晟猛地感觉到一阵撕心的疼痛,一个激灵,双手抖动了起来。薛道源眼明手快,压住他受伤的左臂,沉声道:“忍一忍,不要动!” 文菁将他的右手握得更紧了,缓缓欠身下去,对着额头深深落下一吻。也许,最伟大的是这爱情的力量,等文菁坐正,将他的右手抵在自己的胸前时,徐晟已经逐渐平静了下来。 薛道源拿起几个各式各样的瓶子,朝着伤口处撒了一些『药』,然后又拿出一根细长的银针,道:“再忍一会而,缝完后接手臂这部分就算结束了!对了,甜煞星你们两先觅量马车来,一会要换地方给世侄疗伤。” 穿完线后,他顺手『摸』了『摸』徐晟的胸口,已经不觉发烫,想来是冰块起了作用,让全身都慢慢冷了下来。 薛道源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正准备刺下第一针时,忽然心中一动,自语道:“手上损坏的皮肤太多了,直接缝伤口不容易愈合,得想办法借一块皮过来。” 文菁抽出左手,挽起袖子,『露』出修长白皙的玉臂,毫不犹豫地说道:“薛伯伯,就让我来给晟哥哥分担一点疼痛吧!” 薛道源笑道:“你一个小姑娘,细皮嫩肉的,还是用我的吧!”“薛伯伯——”文菁还没来得及辩解,就见他拿起一把小刀,很快在自己手上削下一块皮。刀法是如此地精湛,以至于割下巴掌大的皮时,手上都没有渗出一丁点血丝。 薛道源把皮覆盖到徐晟手上,一针猛地扎了下去,很快穿过,紧接着又是一针刺肉。反复穿梭之间,徐晟却显得异常平静。文菁更是心痛不已:“相对于刚刚钉子穿骨的剧痛,晟哥哥也许已经麻木了!” 一阵忙碌之后,薛道源又撒上了『药』粉,再次包扎好后,长吁一口气,道:“手臂保住了,接下来才是真正的考验!”恰逢方百花和玉簪已经回来了,点头示意已经找来了马车。 薛道源问道:“附近可有个无人打扰的安静之地,给世侄疗伤是个缓慢的过程。”“安静之地?”文菁拭了眼泪,道:“我师父许先生那里就行。” 第二十九回 荒野孤村奋修武(1) “许先生住在这附近?”薛道源奇道。“也不算太近了,他在湖州的双林镇,半日车程能到,不知道耽不耽搁疗伤。”文菁不安地说道。 “不耽搁,不耽搁——”薛道源连连道,“现在撤掉冰块,让身体慢慢回暖,今晚正好开始输内力疗伤!”周侗站起身来,沉默了许久的他开口说道:“还等什么,那我们赶紧出发吧!” 薛道源背起徐晟,见文菁依旧是小心地捧着他受伤的左臂,便道:“小丫头,有你随时关心着,我倒是多虑了!这条手臂目前还好脆弱,需要小心爱护。” 文菁沉默不语,紧紧跟随者他。几人来到外面,走到马车边上。 文菁看了一眼前面的两匹马,说道:“姨姨,换两匹良驹在马车前面吧,你和玉簪妹妹骑这两匹普通的马跟在后面,这样能够走得快点!” 方百花依言,换了两匹良驹到马车上。由周侗在前面驾马,文菁和薛道源在车中照料,一行几人沿着官道,朝着湖州而来。 进了湖州城后,文菁也坐到前面来指路,径直来许贯忠住处。在穿过六十四卦大阵时,周侗也瞧出端倪,对她直接找到出路自是感到十分惊讶,问道:“菁菁,你现在怎么这么聪明,不需要先察看一会儿就能直接走出去了吗?” 文菁解释道:“那是因为,前几天我正好来过一趟!”周侗笑道:“你瞧外公现在都老糊涂了,你没来过,按照许先生一向难以寻踪的『性』子,怎会知道他在这双林镇的荒郊野外?”他本意是想打个趣,未料文菁依旧是愁眉紧锁,便打消了继续开玩笑的念头。 周侗心中感叹道:“这未来的外孙女婿,非这马车里重伤的人不可了!”打定主意一会亲自给徐晟疗伤。 马车很快穿过树林,周侗早瞧见几间草屋,说了声“到了”,让马渐渐停住了脚步。转身再看文菁时,却不见了身影,想必又上车照看徐晟去了。 还是由薛道源背着,文菁在一旁托着手臂,一道下了马车。周侗大声问道:“许先生在么?” 并无人回应,文菁轻声道:“想必师父不在家,我们直接进去吧,他不会怪罪的。”几人看了一眼天『色』,已是夕阳西下,匆匆来到屋外,发现门并没有锁,看来许贯忠是对外面的六十四卦大阵有足够的自信。 薛道源把徐晟轻放到屋内的一张床上,道:“张千的可怕之处不仅仅是寒刃手,而是他那阴阳随时变化的能力。世侄的手臂是被至冷极阴的寒刃手切断,胸口中的却是至热极阳的一掌,这冷热交织下来,换做是谁都忍受不了。中午的冰块已经让他的身体整体冷了下去,又经过一下午,总算是回复到正常的冷热状态。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给他缓缓输送内力,治疗五脏六腑之间的内伤。” 周侗正要主动承担这一责任的时候,薛道源又道:“这输内力……”他忽然停顿了下,又接着说道:“输内力不是难事,但先前的冷热交织恐怕已经烙下了病根子,不出意外的话,世侄不久就会开始发高烧,这才是对他的考验!” 文菁急道:“薛伯伯,那赶紧给他输送内力吧!”薛道源又犹豫了一下,道:“这就开始。”周侗却一把拦住他,道:“还是让老夫来吧!力道怎样控制,烦请神医指示一下!” 薛道源一听,紧张道:“周老侠,万万不可!”“为何万万不可?”周侗故问道,他对先前的两次犹豫起疑,如今自己提出要来疗伤,薛道源反应这般剧烈,更加确切了推测,就是疗伤需要消耗大量的内力。 一向镇静的薛道源却是一时答不上来,周侗又问道:“疗伤需要消耗几成内力,神医你就如实相告吧!” 薛道源惊道:“周老侠怎知……”周侗道:“你我都是习武之人,自然看中自己的安身立命之本。你作为神医,虽是悬壶济世之心,但那一点点犹豫也是人之常情!” 薛道源的心思被完全看穿,只得无奈道:“以贫道的内力,消耗六七成内力;周前辈虽然内功深厚,但想必也得——”“我知道了!”周侗满不在乎地笑道,“区区一半左右的功力而已!” 文菁内心也是跟着一怔,暗道:“这样的话,外公也会元气大伤吧。可是,不管薛伯伯还是外公,总不能不救晟哥哥吧?” 两人又争了一会儿,周侗果决道:“不要再争了,马上救人吧!不要因为我们两人而耽搁了治疗时机,神医你刚才也说了,他可能还会发高烧,需要你来照料!” 文菁放了徐晟的右手,红着双眼,说道:“我在这里替晟哥哥先谢谢外公和薛伯伯的救命之恩!” 周侗见文菁几乎是从上午哭到现在,可以想象得到在神医到之前,她一个人是多么地惶恐和无助。他心中早已不忍,好几次相劝都是无果,知道只有救了徐晟,才能让外孙女真正的安心。 周侗道:“神医,且告诉老朽怎么输送内力吧!”薛道源有些不情愿道:“方法也很简单,依次向后背的几处大『穴』连续不断地输送内力,力道控制在三四分,大概持续十到十二个时辰!” 一旁的方百花倒吸了一口凉气,问道:“将近一天一夜?中间可以休息么?”“不行!”薛道源凛然道,“一旦开始,就不能停,否则会有『性』命危险!” 周侗道:“十二个时辰?我老头子身板还算硬朗,撑得住!我们这就开始吧!” 薛道源将徐晟的上身扶起,用布将他的左臂绑在身上,指着后背左右两个位置,道:“先输风门!”周侗双掌横在身前,掌中稍稍蓄势后,缓缓贴到了他的后背,开始了输内力的漫长过程。 持续了片刻,文菁看不出任何反应,显得有些着急,迟疑道:“薛伯伯,怎么没有效果……”“小丫头,不要心急啊!”薛道源沉着道。 第二十九回 荒野孤村奋修武(2) 文菁忽然记起,几人忙到现在,都没吃过什么东西,便对玉簪道:“妹妹,且到厨房里看看,如果有吃的东西,就拿一点来给大家。” 玉簪刚从侧门迈了出去,周侗忽道:“有人来了!”薛道源霎时明白,他凭借着深厚的内力察觉到有人从外面过来,便道:“前辈莫要分心,我出去看看!”说着,朝外面走了出去。文菁心道:“看来是师父回来了吧,我带着这么多人过来实属无奈,他应该不会怪罪的!” 果不其然,一会儿薛道源就带着许贯忠走了进来。他一进来,就说道:“我今天出去,就是给周老侠贺寿,没想到发生了这样的大事!”文菁道:“许先生,我知道你一向喜静——”“小丫头哪里的话!承蒙几位老友的到来,让许某的陋室蓬荜生辉!”许贯忠摆摆手,道。他虽然不喜被打扰,但和周侗以及薛道源早有结交,岂有不欢迎之理?就是去年文菁和徐晟过来,他心中也是欢喜,只是假装不开心而已,此刻面对着已到崩溃边缘的爱徒,怎能再开玩笑。 天『色』逐渐变暗,许贯忠挑亮了油灯,又道:“几位都还没吃晚饭吧,容许某胡『乱』准备些!”说罢,也从侧门出去了。 不多时,许贯忠和玉簪两人端来了几盘饭菜,几人都怀着沉重的心情胡『乱』扒了几口,周侗也是抽出一只手来吃了些。独独文菁,动了一筷子后,便再也吃不下去了。方百花劝道:“小丫头,你从昨天夜里到现在就没吃过了吧,吃一点吧,免得坏了身体。” 文菁沉默不语,忽然间,眼中又是泫然欲泣。她放下手中的筷子,一路跑到门边,扶着门板,暗自垂泪。 方百花也是跟着来到门边,将她抱在怀中。文菁感受着长辈的关怀,泪水像决了堤一样,潸然道:“姨姨,如果失去了他,我……不知道该……如何活下去!” 方百花替她擦了擦眼泪,安慰道:“傻孩子,你外公和薛伯伯都在,他怎么会有事呢?”刚刚擦完,文菁的泪水又涌了出来,泣不成声道:“但……但愿如此!” 她靠在方百花的身上,放纵着自己的情绪,哭了好一会儿,才渐渐止住。方百花道:“小丫头,你要学会坚强。毕竟,他还等着你来照顾呢,换成别人,你也放心不下,是不是?” 文菁自己擦干了眼泪,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坐到了床边,仔细地看着徐晟。 就在恍惚之间,徐晟的身上突然开始冒起了热气。文菁惊声道:“薛伯伯,你快过来!”薛道源闻言,也是放下了手中的碗筷,还没迈出步子,又听得她道:“他……动……动了一下!” 薛道源来到床边,一『摸』徐晟的额头,却是异常地烫手,叹道:“该来的总归来了!”不慌不忙地吩咐道:“周前辈,减弱一些手上的力道;许先生,提一桶井水来;甜煞星,把我的『药』箱拿过来!” 文菁问道:“薛伯伯,那我能做些什么?”薛道源道:“马上就要给贤侄针灸了,你还是像在破庙里的时候一样,稳住他就是对治疗最大的帮助了。” 几人都按照他的话,各自忙碌。方百花先是拿来了『药』箱,薛道源从其中抽出一把针来,看样子是要给徐晟针灸了。此时,许贯忠也提来了一桶水,薛道源又拿出一块『毛』巾道:“小丫头,用冷水给他敷额头。” 说罢,薛道源将一根针以拇指和食指夹住,精准地刺到徐晟后颈的一处『穴』位。紧接着,他又接连刺了几根针,再瞧徐晟,却是毫无反应,不禁纳闷道:“应该会有反应的啊……” 文菁一听,心中一紧,手上贴着徐晟额头的『毛』巾也跟着掉到他身上。手忙脚『乱』地将『毛』巾重新贴到他额上时,泪水又在眼眶中打转,急道:“薛伯伯,怎么……” 薛道源冷静道:“看来确实是烧得不轻啊,别急,我再加几根针试试!”说话间,几根针又刺入皮肤。 突然间,徐晟身体稍稍抖动了一下,薛道源当机立断地拔了两根针,道:“这下舒服了些吧!”他一只手反复掐着,每隔一定的时间依次撤掉一根针。 一炷香之后,几根针尽数撤去。薛道源道:“第一轮退热治疗差不多了。小丫头,你也不必用冷水给他敷额头了,且跟我到外面来一趟!” 文菁收了『毛』巾,战战兢兢地跟着,以为单独叫出去必是说些不容乐观之类的话。两人来到门外,未等他发话,文菁先问道:“薛伯伯,是不是有点危险?” 薛道源有些无奈地点了点头,道:“还是看他能不能熬过今晚高烧这一关,之后就是昏『迷』长短的问题了!”“那会不会……一直昏『迷』?”文菁怯怯地问道。 薛道源低下头去,没有作出明确的回答。文菁心中又是骤然一紧:“这么说,过了今夜,晟哥哥还是有危险!”薛道源开口道:“小丫头,我把你叫出来并不是想对你说这些。薛伯伯想说的是,你外公输内力的时候,他虽然看似没有反应,实际上却还是比较清醒的。所以——”“薛伯伯的意思是,就算徐大哥再危险,我都得表现得很乐观?”文菁问道。 “正是如此,小丫头。”薛道源道,“如果连你都没有信心,他怎么能好起来呢?”“是啊,如果连我都没有信心,晟哥哥怎么会好起来呢?”文菁心下跟着问道。想到这里,她的眼神坚定了许多,重新回到了屋里。 恰逢徐晟的身上再次冒起了热气,薛道源又开始新一轮的针灸,文菁同样用冷水帮他敷额头,却表现得不再悲观,在他耳边道:“晟哥哥,刚刚听薛伯伯说了,你明天就能好起来了!” 对文菁来说,这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寅时,当薛道源最后一次针灸完毕后,终于也敌不过睡意,去了隔壁房间小憩了一会——许贯忠、方百花和玉簪三人在之前就各自睡下了。 只剩祖孙女二人还在,周侗是时辰未到,无法休息。文菁却是没有困意,说起来,这已经是她连续第二夜没睡了。 第二十九回 荒野孤村奋修武(3) 直到东方泛起了鱼肚白,文菁依旧守候在床前,怔怔地望着依旧闭目的徐晟。周侗劝道:“这里有外公在,你先休息一会吧!”“外公,我睡不着!”文菁道。她刚想透『露』出悲伤之情,却想到了薛道源的叮嘱,转而说道:“薛伯伯说了,晟哥哥今天就会好,我要在这等着他醒来!” 周侗叹了一声,双手加大了传输的力度。徐晟的上半身跟着一动,似乎是有了点动静。文菁心中也跟着一动,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却是没了反应,不禁又失望了。 她就这样地一直看着,不知疲倦地看过了白天,又来到了傍晚。此刻,输内力已经接近尾声,所有人又聚集到了床前。 随着薛道源一声“大功告成”,周侗双掌慢慢收回,独自运了一会气。徐晟的上身被扶着躺下后,薛道源道:“周老侠,你还好吧?” 文菁这才想起,有个同样没睡的外公,急忙过去,给他轻轻捶背,问道:“外公,你没事吧?”周侗摆了摆手,笑道:“菁菁,我这把老骨头还算硬朗,睡一觉就好了。”没有多说什么,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独自一人去了另外一屋休息了。 文菁心中一酸,无比愧疚:“这份救命的恩情,只有等晟哥哥好了,我再和他一起报答了!”不及多想,她又回到了床边,重新看着眼前这个最重要的人。 薛道源长吁一口气,道:“世侄已经重新昏睡过去,我们能做的就是这些,能不能熬过去就看他自己了!”虽然文菁早就知道了这个事实,但听到正式说出的这一刻,还是以求助的眼神注视着他,希望可以再想想办法,让治好变成确定。 薛道源道:“小丫头,过几天我会来看他。你要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文菁顿时明白了,他已经想尽了一切办法,只能目送着离开的背影,凄然无言。没多久,方百花和玉簪见帮不上什么忙了,也就离开了。特别是方百花,她还得回去,看看昨天的事后来进展得怎么样了。 *** 七天,对于人的一生只是短短的一瞬;但是,这七天对于文菁来说,却犹如七年一样漫长。 文菁守候了七天七夜,甚至有几次因为过度劳累而晕倒在床边。但是,每次她都很快醒来,重新振作了精神照看着。除了许贯忠端来的粥偶尔喝了一两口外,她是米水未进。周侗多次过来对她道:“菁菁,去休息一会儿吧。”文菁咬着嘴唇,坚定地摇了摇头。 周侗由于自己元气大伤,需要调理,也不便多问。他是看着文菁长大的,知她一颗柔弱的心,他甚至不敢想象若是徐晟不能救治她会做出甚么事。 到了第八天早上,恍如隔世,徐晟有了些微弱的气息,缓缓睁开疲惫的眼睛,映入眼帘的是文菁楚楚可怜的脸庞,柔弱得让人有一种“我见犹怜”的感觉。 文菁见他醒来,一时间竟然完全怔住,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半晌,她才忧伤转成喜悦,说道:“晟哥哥,你终于醒了!我去给你弄点吃的。”徐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抓住她的右手道:“菁儿,不要走!”文菁被他这么一拉,又是怔住了,倏地眼泪簌簌而下,抽出左手贴着徐晟的脸庞道:“晟哥哥,我只离开一会儿,好么?” 徐晟渐渐松了手,有气无力地说道:“菁儿,我在无数次噩梦中,和你已经永别了……”文菁俯下身来,与他的鼻尖贴到一起,四目相碰之中,眼神变得无比温柔,道:“晟哥哥,咱们怎么可能分别呢?你在床上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 没多久,文菁端来了一碗素菜清汤,准备喂给他喝。薛道源昨天来过一次,把脉后觉得很快就会醒来。他知道文菁手艺好,好不容易盼到醒来很可能会做各种美食,却是于徐晟和周侗的恢复都不利,就特意叮嘱至少几个月的恢复期内以素食为主。 徐晟虽然没有力气,却说道:“菁儿,这几天你也没怎么吃东西吧,先喝一点。”文菁骗他道:“我一点都不饿。”徐晟摇摇头道:“菁儿,你憔悴了许多。” 徐晟执意要文菁先喝,文菁无奈,只得象征『性』地喝了两口,尔后拿了汤勺舀起一勺,对着轻轻吹气。徐晟心头一热,在自己无比熟悉的幽香中陶醉,全身的不适彷佛一下子好了大半。文菁递过汤勺,送到他的嘴边。一连串的动作是那么的『迷』人,徐晟感觉到的是无尽的幸福。他望着文菁憔悴的面孔,心中不忍道:“菁儿,你还是笑一笑吧,不要老是紧锁眉头。” 文菁柔声道:“晟哥哥,你现在这样,我怎有心思笑?”徐晟道:“我现在不全好了么,过两天,周老前辈就可以指导我学武了。”文菁摇摇头,更加专心地将汤喂给徐晟。 徐晟道:“菁儿,你知道么,阎王爷本来准备收我了,我想这怎么行,还有这么多事没做。正在着急之时,从袋里『摸』出一锭大银,塞给那无常道:‘行行好,给小的行个方便。’那无常一看到银子,眉开眼笑,进而一本正经道:‘唔,徐晟——阳寿未至,回去吧。’这样我就回来了。”文菁忍不住笑道:“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徐晟道:“菁儿,你笑的样子好『迷』人,真的。当然,忧伤的时候也很美,只是让人心疼。” 徐晟喝完最后一口时,突然伸出右手,食指和拇指形成一个圈,闭了一只眼睛,在眼前上下左右地移动了起来。文菁不解道:“晟哥哥,你在做甚么?”徐晟神秘一笑道:“我发现了一个大秘密!”“什么秘密?”文菁疑『惑』不已,问道。 徐晟道:“我知道了,你为什么这样漂亮?”“那你说说,是什么原因?”文菁问道。徐晟微微笑道:“菁儿,你的五官都很美,哪怕只看其中的一小部分。”文菁霎然明白,他刚刚是在看自己的一小部分容貌。 第二十九回 荒野孤村奋修武(4) 她将碗放在一旁,无声地望着徐晟。徐晟躺在床上,也是无言,二人就这样对视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文菁看一眼窗外的天『色』时,发觉已经入夜,急忙道:“哎呀,晟哥哥我光顾着看你了,忘记做晚饭了!” 未等徐晟答话,文菁已经翩然离开,朝厨房而去。忙碌了一阵子之后,当她做好晚饭时,许贯忠才姗姗而至——这几天本来都是他来做饭的。看到文菁一副喜上眉梢的样子,并且已经做好了晚饭,猜到徐晟已经醒来了。 见到许贯忠后,文菁带着歉意道:“许先生,外公和徐大哥都只能吃些清淡的食物,若是你要吃些别的,就自己动手吧。”许贯忠抚须而笑:“小丫头,你不见我这几天也是以素食为主吗?” 文菁微微一愣,想起来这几天自己虽然一共才吃了几口,但也都是清淡素食,心中也释然了,暗道:“看来委屈的是晟哥哥,他喜欢味浓汁厚的美食,那也只能等完全好了,再让他吃个够!” 想到这里,文菁先是给周侗送去了晚饭,尔后又来到徐晟这里,搀着他坐了起来。尔后,将几样菜端到了床边的小桌上。 也许真是饿着了,文菁再给他夹了两筷子后,自己接连吃了好几口青菜。抬头再看徐晟,却见他只是用筷子挑了一两根菜,放入口中。文菁问道:“晟哥哥,不好吃么?” 徐晟摇摇头道:“菁儿,你做的很好吃,只是我胃口不太好而已。”文菁道:“晟哥哥,你刚从大伤中熬过来,没有胃口应该也是正常的。不过,算是为了我,你多吃一点,好么?” 徐晟听罢,连吃了两大口,道:“好!”文菁道:“我本来可以做一些你最爱吃的,可惜薛伯伯说了,现在要以清淡为主,所以——”“不,菁儿,你做的清淡的菜一样不逊『色』,我仔细品味了一下,现在有胃口了。”未等她说完,徐晟抢先道。 文菁以为这是应付的话,渐渐地却发现他真的有了胃口,虽然还是不及受伤前的状态,但已然不像是一个生病的人了。 这一夜,是文菁近十天以来的第一个安稳觉。她悬着的一颗心终于随着徐晟的醒来而彻底放松,在美梦中一下就到了天亮。 次日一早,薛道源又来过一次,将左臂以绷带绑好,防止在活动过程中引起损伤。他还特别嘱咐,让徐晟多下床走走,不宜一直躺在床上。 又是十来天过去了,徐晟在文菁的精心呵护下,伤已经好了一大半。在她的搀扶之下,慢慢起身下床。穿过堂屋,来到外面,徐晟抬头望了一眼,彷佛重见天日一般,一望无际的蓝天,朵朵白云飘在其中——一切还是那么的美好。他不由得又望了一眼身边的佳人,心中默念道:“我已经从死亡的边缘回来了,生活还在继续,接下来可以好好地学武了!” 没几步,忽听到后面有人走动的声音。转身一看,原来是周侗。 周侗的气『色』已经恢复了不少,看着文菁一脸幸福的样子,假意不忿道:“菁菁,你现在不管你这个老头子外公了?”文菁吐吐舌头,俏皮笑道:“对不起,外公。这些天一直忙着照顾晟哥哥冷落了您老人家,我这就为你下厨去。”说着匆匆离开。周侗望着她的背影,捋了捋胡须,满意地点了点头。 徐晟上前施礼道:“周老前辈身体安好?救命之恩,晚辈无以报答。”周侗伸出左手,提着他的右肩,道:“你还没有恢复,不必行礼了!” 徐晟恭敬道:“我已经听菁儿说了,为了替晚辈疗伤,耗掉了前辈大半功力!”周侗道:“功力失去了可以慢慢恢复,若是人失去了,恐怕老朽的外孙女也会跟着失去了。”徐晟一下子就明白了他话中的含义,可以想象得到,在自己昏『迷』的的这些时日里,文菁是怎么熬过来的,心中自责道:“看来是我拖累了菁儿,让她担心受怕……” “你不必那么自责!”周侗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道:“相反,你没有忘记去年在京城的时候承诺过的话,很令我满意。如果张千的那一掌打在了菁菁身上,恐怕将是无法救治的后果!” 听他这么一说,徐晟才觉得有些后怕,那一夜的场景历历在目。面对着这一生最心爱的人遭受危险,他只是本能地冲上去,并没有想那么多,如果给他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同样会毅然决然。 周侗心中暗道:“恐怕这也是让菁菁喜欢他的原因之一了吧!”在他看来,女儿和外孙女这样的聪明人在找到自己的那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时,就已经知道对方用情极深了,从中正是如此,眼前的这个年轻人也是如此。 “该吃饭啦!”文菁突然出现在二人眼前。她一边扶着徐晟,一边对周侗道:“外公,你还可以吧?”“没事!”周侗满不在乎道。 三人来到堂屋,桌上已经摆好了几个素菜。文菁进厨房时,许贯忠已经将午饭准备得差不多了,不然也不会这么快就唤他们来吃饭。 虽然只是几道素菜,周侗和徐晟胃口却都是出奇得好。文菁微笑着给二人各夹了一大筷子青菜,趁机问道:“外公,今天当着许先生的面,你可要开始兑现承诺了啊!” 周侗意会,她说的“承诺”当指教徐晟学武一事,便点头道:“既然已将十八般武艺使得精熟,等伤完全好了,我自会教你武功!” 徐晟又惊又喜,马上放下手中的筷子,站了起来。正要说话时,周侗却摆手道:“别忙,我收徒的规矩坏不得,就算让学十八般武艺权当作武考,文考却是更加含糊不得,得先通过才行!”“真是固执!”文菁小声嘟嚷道。 周侗不动声『色』道:“三日后进行文考,如何?”徐晟重新坐下,道:“晚辈定当趁着这三天,多向菁儿学些!” 第二十九回 荒野孤村奋修武(5) 文菁一脸不满的神情,气鼓鼓地将筷子扔在一边。忽然眼珠一转,道:“外公,文考有哪些题目,可以先透『露』一些么?” 周侗笑道:“怎么,你想作弊?”文菁依旧不死心,决定使出女孩子的杀手锏——撒娇,央求道:“好外公,你就行行好吧!” 周侗依旧摇摇头,文菁假装生气道:“要是一点都不肯透『露』,从今天起我就只做饭给晟哥哥吃,没有外公的份了。不但我,师父也不做饭了,看外公吃什么!” 周侗一下子给她逗乐了,道:“菁菁,你要是联合许先生,我真的要饿死了。算是输给你了,我就先告诉你一道题吧!”“什么题?”文菁立刻就喜笑颜开,说道。 周侗转而对徐晟道:“不知写诗作词你学了多少,到时写一首就行了,没有任何限制!”“没有任何限制写首诗词?”文菁心下自问道,“晟哥哥只学了一点格律基础知识——不过既然知晓,那就简单了,我提前写一首,让他背出来就行了!”想到这里,又问道:“那其他的题——” “你还想怎样?”周侗打断她的话,道:“告诉你一道题,已经是前所未有了!”“行!”文菁俏皮一笑,道,“外公对我最好了!”说着,又给周侗夹了一大筷子菜。 周侗转而又问徐晟道:“不知你对接下来的学武有没有什么自己的想法?”“晚辈不敢有什么妄想,前辈能够指点一二,已是最大的荣幸了!”徐晟回道。 “不必这么拘束!”周侗道,“你入了我门下,以后当回像天亮一般对待!”文菁心中暗喜,周侗说出这话,证明已经完全接受了他,想必文考也只是个形式而已。对徐晟小声道:“晟哥哥,你有什么特别想学的,就先告诉外公吧!” 徐晟如实相告道:“承蒙错爱,晚辈想学钩镰枪法和醉拳!”“醉拳?”周侗和文菁俱是一怔。周侗惊讶的是,醉拳他只点拨过武松,借着那武功,武松还成了女婿那边的劲敌,间接促成了女儿的身死。他不知眼前这个年轻人会突然提到这个,还点名要学,心中陷入了矛盾。 文菁则是心中暗道:“晟哥哥想学钩镰枪,我可以理解,他也早就说过;只是这醉拳,是武松的绝技,为何……”想着一会私下里问他。 望着周侗一脸踌躇的表情,徐晟虽不理解其中的原因,但也大概猜到自己说错了话,便道:“若是前辈不愿意教这两样,能学到其他的,也是晚辈莫大的荣幸了!” 周侗心中一个激灵,暗道:“我怎会如此糊涂?这武功除了阴邪的,其他怎么会分是非对错呢?”便道:“没问题,就以这两样武功为主,再辅以其他!” 徐晟听后,即刻变得振奋了起来,又满满盛了一大碗饭,似乎是要把前些天没吃的全给补回来。文菁早早地就放下了筷子,一如既往地在旁边静静地看着。 饭毕,徐晟又在她的搀扶下,在外面稍微走走。由于这里被一个六十四卦大阵包围着,倒不担心有什么外人过来。 在林中走了几步,文菁问道:“晟哥哥,钩镰枪我可以理解,你为什么偏要学醉拳呢?”徐晟带着些尴尬,笑道:“这却和武伯伯没有任何关系,只是因为小时候,曾经看过燕叔叔演示过,觉得特别厉害,所以留下了深深的烙印!” 过了一会,徐晟补充道:“我总是觉得,最开始看到的武功是最厉害的。就像遇到了你一样——”忽然将她搂在怀中,深情地望着,款款道:“菁儿,你是第一个走进我生命中的女孩子,也将是最后一个,我会用一生对你始终如一!” 文菁迎着他的目光,柔声道:“晟哥哥,我也是。”徐晟像是突然来了灵感,自语道:“醉三杯入梦今生,梦三生此生如一——按照现在的这番意境,佳人再给我呈上一杯美酒,就是人生最大的惬意了!” 文菁嫣然一笑,道:“若是伤完全好了,还可以满足你的愿望;伤没好,我就算让晟哥哥埋怨,也不敢拿酒过来。”徐晟也是一笑,道:“菁儿,我说着玩的。” 文菁道:“我怎会不知你的心思,晟哥哥为了我,可以做任何的事情,更别说喝酒这样的小事了。对了,你刚刚说的‘醉三杯入梦今生,梦三生此生如一’倒不失是一句好诗,外公不是说了,你只要任意写出一首诗词,这两句就可以放进去啊!” 徐晟问道:“放到诗还是词里面?”文菁道:“这两句,仄平平……正好可以放到《踏莎行》的四五句之中啊!” 徐晟又问道:“那《踏莎行》的前面几句该是怎样的呢?”文菁道:“前面还有三句,两个四字,一个七字。” 徐晟低下头去,冥思苦想了好一会儿,挠挠头,憨笑道:“剩下的几句我却如何都想不出了!” 文菁迟疑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道:“晟哥哥,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剩下的几句我帮你补全吧!”徐晟愕然道:“这样岂不就是作弊了么?” 文菁不以为意道:“我不说,你不说,外公怎会知道!”徐晟蓦然明白吃饭时她执意要问出文考题目的含义了,心里还是有点过意不去,道:“这样会不会太那个了?” 文菁道:“这样吧,晟哥哥你先自己想想,若是两天后还想不出来,就直接用我帮你写的那几句,可好?”徐晟点头道:“这不失是个好办法。” 两人在林中转悠了一会儿,在徐晟要感觉累之前就回屋了。 *** 一连三天,文菁都抓紧时间教徐晟更多的东西,只为让他能够顺利通过文考。第四天一早,薛道源来了一趟,给徐晟拆掉了绷带,并提醒道:“左手可以开始活动了!至于里面的钢钉,三个月到半年后贫道再来取出!” “钢钉?”徐晟惊讶的同时,不自觉的多看了几眼自己的手臂。“薛伯伯给你接手臂的时候,打进去一根钢钉。”文菁在他耳边小声道。 第二十九回 荒野孤村奋修武(6) 徐晟猛然记起,当时虽然处于昏『迷』,但明显感觉到一阵钻心的疼痛,额前的一吻才让他慢慢平静。现在回想起来,当时吻自己的是心爱的她无疑了。 “不取出来行么?”文菁同样是疑『惑』问道,她虽然知道徐晟手臂中有一根钢钉,但没想到最终还会取出来。 “不取出来怎行?”薛道源和蔼笑道。“那怎么取?”文菁追问道,心中不免又多了一丝担忧。 “这个到时再说吧!”薛道源道。“如果怕疼的话,可以先麻醉!”徐晟小声道:“我那时都快死了,薛伯伯都给救回来了,菁儿你还怕这点小事么?” 听他这么一说,文菁心中安稳了不少。徐晟稍稍活动了一下左臂,问道:“薛伯伯,这只手臂可以剧烈地动么?” 薛道源摇头道:“还不行,至少得再等上十天半个月!”“放心,刚开始学武只会传授你一些内功心法,不必大动干戈!”周侗恰巧走了过来,接过他的话道。 薛道源道:“这么说,贫道也就放心了!”说罢,起身告辞。 周侗将手中的纸和笔扔在桌上,对徐晟道:“能不能入我门下,就看今天文考的结果了,不知道你有没有准备好!”徐晟一愣,有点不知所措,一时不好回答。 “外公,你快出题吧!”文菁倒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代替徐晟说道。紧接着,又在他耳边道:“晟哥哥,一会见机行事!” 文菁料想着外公既然已经决定收徐晟为徒,不会因为小小的文考而卡住。就算认真起来,她还是有足够的自信来说服外公。 不知周侗是不是看穿了她的小伎俩,对这些细节并没有在意,说道:“既然已经准备好了,那就开始吧!”“外公,您可是一言九鼎,三天前的题目可要算的哦!”文菁防止他变卦,抢先道。 周侗应声道:“行!就首先考这一题吧!”徐晟俯下身来,将文菁给他补充完整早已背得滚瓜烂熟的《踏莎行》默写了出来。 待他写完后,周侗接过,看着歪歪扭扭的字,皱了皱眉道:“这字……”文菁早就知道他字写得不好,也教过几次,怎奈练字是一个长久的过程,非一朝一夕之力。此刻,她一心护短,满不在乎道:“外公,你考的又不是字。再说,表哥写的字,不也一样拿不出去么?” 周侗不再言语,专心看写得内容。他知道,天亮的字比起文菁确实是差一大截,但还算工整,不至于这般完全不能看。但自己最疼爱的外孙女向着这小子,他又能多说些什么呢? 徐晟瞧着周侗一本正经的样子,对于“作弊”的事实有些害臊,脸『色』微红时,却见文菁正向自己使着颜『色』,意思是不用慌张,应该表现出一副心安理得的神情。 周侗斟酌了好一会儿,才点点头,『露』出满意的笑容,道:“刨去字的部分,这首《踏莎行》还是写得可以的!”“那是!”文菁附和道,“所以说,这第一题……”说到这里,她故意停住了,就等着周侗来公布结果。 周侗道:“唔,第一题算通过了!”文菁狡黠笑道:“那这么说,可以开始——”“别忙!”周侗一下子就看穿了她想抢先宣布最终结果的意图,说道:“还有一题,全部答出才算通过!”文菁道:“那外公赶紧出下一题吧!”心里却盘算着一会怎么帮他。 周侗道:“接下来就做个算术题,不知《九章算术》是否有所涉猎?”听到“九章算术”四个字,文菁心中暗喜,因为《九章算术》和《孙子算经》这两本书,她几乎是齐头并进,一起教徐晟的,但由于时间的缘故,还未来得及把从头到尾讲解一遍,只能默念着出前面的题目。 周侗随口道:“就出一道勾股章的第十四题吧!”文菁一怔,心中暗道:“这‘勾股’是书中的最后一章,一道题都没来得及讲,这可怎么办……”正在犯难之际,又听得周侗的声音道:“菁菁,你且把这道题目说出来!” 文菁脑海中飞一般地搜寻着,很快就找到了第十四题,心下暗吸了一口凉气:“这道题对晟哥哥来说可不简单!”情急之中,计上心头,脱口而出道:“今有开门去阃一尺,不合二寸。问门广几何?” 她心想着手头边没有《九章算术》一书,叫自己来说题目,必定是外公也不知道究竟是哪道题目,就来了个“偷梁换柱”,将第十道题目说了出来。 周侗一听题目,就知道并不难,自语道:“第十四题是这个么?”文菁假装无奈道:“外公随口说出来的就是这道题啊,我也没办法!” 周侗道:“那就这道题吧!”徐晟听完后,低头陷入了沉思。 文菁站在一边,只能干着急,见他拿了笔在纸上写写画画,心中懊悔道:“这道题本质上和第十四道题目一样,也是个一元二次幂的问题。应该挑一道再前面的题目的……可是如果再往前外公必定能察觉出,从许先生那里要来《九章算术》核对。” 徐晟一直埋头苦算,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抬头道:“答案是不是十尺一寸?”文菁一听,竖起大拇指,喜上眉梢道:“晟哥哥,你真聪明!” 周侗白了她一眼,道:“有什么聪明的,花了那么长时间?”文菁不忿道:“外公你要知道,《九章算术》的勾股章他可以完全没有学过!”周侗笑道:“那说起来还是你的问题,谁叫你不教他?” 徐晟惭愧道:“前辈,是我资质愚钝,没来得及学,并非她不教!”周侗道:“那第二道题也算顺利通过了。从今日起,你就正式进入我周侗门下,不知意下如何?” 徐晟一听,即刻大喜,顾不上伤还没有完全好,下跪拜道:“弟子拜见师父!”周侗脸一板,沉声道:“你叫我师父?” 徐晟一抬头,见文菁也在向自己使眼『色』,方知弄错了辈分,改口道:“徒孙叩见师祖!”听到这一称呼,周侗和文菁祖孙女二人互视一眼,均『露』出会心一笑。 第二十九回 荒野孤村奋修武(7) 周侗起身道:“今天是入门的第一天,你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的内功全部传给菁菁,一点也不用留!”在晟、菁二人疑『惑』的眼神中,他长袖一摆,大踏步离开。 两人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过了一会儿,徐晟道:“虽然不明白你外公的意思,我还是照做吧!”说着,双掌缓缓前推,搭在她的后背。 文菁心中思量道:“才入门第一天就叫晟哥哥把内力全部传给我,想必是准备从头开始教吧。”慢慢闭上了眼睛,只感觉一股暖流从心底里源源不断地传来,知是徐晟已经开始了传输内力的过程。 内力不断增长的过程中,文菁轻声问道:“晟哥哥,你累了么?要不要休息一会儿?”徐晟笑道:“没事,我还可以!” 徐晟不知疲倦地传输着,一直到巳时将尽,随着双掌离了她的背,方才完成。此时的文菁只觉得精力充沛,再看他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无比心疼道:“晟哥哥,你怎么样?” 徐晟摆摆手道:“没什么,也就感觉心底里空『荡』『荡』的,身体被掏空了一样。”文菁见他说话还算精神,暗自放心。 徐晟打趣道:“菁儿,我现在可以说是手无缚鸡之力啦,需要你的保护才行!”文菁道:“可以,不过你得先答应我一件事!”“什么事?”徐晟问道。 文菁俏皮笑道:“你知道这师门排序的规矩么?”望着他依旧是一脸『迷』『惑』的神情,文菁以一个神秘的微笑将脸凑到他的眼前,道:“这进入师门的排序并不是按照年纪,而是根据入门的时间先后。所以说,晟哥哥你还得唤我一声‘师姐’!” 徐晟略显尴尬地笑了笑,文菁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道:“晟哥哥,不开玩笑啦。咱们管世间那些规矩干嘛,我还是安安心心地当你的小师妹吧,如果真要一声声叫‘师姐’,我岂不是被你给说老了!” 文菁道:“你这么想当我的师哥,这下终于遂你心愿了!”徐晟道:“我有这么想当么?”文菁:“你在不认识的人面前多次说过我是你的师妹,虽然我也说过你是我师兄,但远没有你说的次数多,让我想想,唔,比我多少了十二次。”徐晟惊讶道:“菁儿,你记得这么清楚?”文菁得意笑道:“那当然了,你家菁儿可是过目不忘,记住和晟哥哥之间的点点滴滴可是轻而易取啊!所以说,你不要惹我生气。不然问你咱们之间哪一天发生了什么事,你定然是答不上来!”徐晟道:“我什么时候敢惹你生气?” 文菁甜蜜笑道:“是啊,你每时每刻都在为我着想,怎么会惹我生气!”徐晟将她的双手握在掌中,痴痴地笑着。 文菁道:“咱们现在既有结义之情,更是知己,师兄妹!”徐晟抽出右手,轻轻点了一下她的鼻尖,说道:“还有一层最重要的关系你没有说!” 文菁瞬间云霞映入脸庞,略带忸怩道:“人家知道啦,不管长辈有没有承认,我是你的未婚妻。”徐晟毫不含糊道:“怎么,当我的未婚妻就这么说不出口么?” 文菁正言道:“没有,女孩子嘛总归会下意识地害羞一下。咱们之间只剩下一个遗憾,并且这个遗憾已无法弥补。”徐晟不解道:“什么遗憾?”文菁双眸注视着他,眼神变得无比温柔,微微笑道:“青梅竹马!” 大概是在一起后受到了潜移默化的影响,徐晟眼神也变得温柔了起来,嘴唇已经凑到了她的小脸上,含糊不清地说道:“从你我相遇的那一天开始,咱们再来青梅竹马也不迟啊!” “对!”文菁应声道,“感谢上苍,让菁儿能够在最美好的时光遇到你!”徐晟离了她的脸颊,伸出右手,绕到后背,将整齐成束的长发顺着脖颈贴到胸前。如丝滑般柔软的质感让他无比享受,四指贴着头发上下摩挲。 文菁任由着徐晟的动作,随着他手缓缓放下,才站起身道:“已到了午时,该我去做饭了!” 文菁进了厨房间后,周侗缓缓走来,一手扶着他的肩膀,慈爱地问道:“可是把内力全部传给菁菁了?”徐晟恭敬道:“弟子谨遵师公教诲,已经全部照着您的话做了!” 周侗正声道:“很好!你现在在内功方面就像一张白纸,可以让老朽尽情地发挥;至于外家拳脚,有些东西已经让你成型了,想忘也无法忘掉了,只能在此基础上在进行雕琢打磨!不过学武和做人也是同样的道理,内在修为高了,外在自然就会跟上去。” 徐晟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心中暗道:“好像确实是这样,菁儿的才气让她的容貌显得更加的有气质。” 周侗道:“午饭后就可以正式教你全新的内功心法了!”一听到这,徐晟立刻握紧了拳头,变得亢奋了起来。 周侗摇摇头,说道:“别忙,还有一个问题,需要你严肃回答!”徐晟收了拳头,神情有些紧张。 周侗问道:“学文的都会先学一个道理,诗文的好坏往往不是内容,而是立意。立意不够,堆砌再华丽的辞藻也没有用,注定不会有很高的作为。学武亦是如此,初衷决定了一个人最终的修为。请问你学武的初衷是什么?” “一方面是为了给父母长辈报仇!”徐晟毫不犹豫道,“更重要的是,为了更好地保护菁儿!”周侗一听,怔道:“忘掉第二个目的吧,或许第一个目的能让你更加纯粹!” 徐晟心中纳闷:“怎么第二个目的就不纯粹了?”对他来说,父母和炉峰山的三位叔伯已经永远地离开了,身边的人才更加值得珍惜,不断督促着自己,不断变得强大起来。 很快,文菁又端来了饭菜,还是些素食。由于许贯忠在屋子前后都种了些蔬菜,食物的原料不必去菜场上买。文菁在做饭时,提出想向他学习如何种菜,却被一口回绝,给出的理由是“女孩子不要学这些脏兮兮的”。 第二十九回 荒野孤村奋修武(8) 饭毕,小憩片刻,周侗抖擞了精神,厉声道:“学武之人,最重要的是耐得住『性』子。这荒野孤村,正是让人勤学苦练的好地方!” 文菁道:“那是,也不看看这六十四卦大阵,可是师父亲自布置的,连鸟儿都飞不进来!”“那可不一定,昨天就有一只兔子跑了进来。”许贯忠笑道。 文菁想了想,问道:“许先生,你可知还有个双六十四卦大阵?在六十四卦阵的基础上,改动不大,复杂度却是原来的四倍!”“哦?说来听听!”许贯忠好奇道,他早已明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道理,对文菁的一些见解向来都是洗耳恭听。 “你们两个不要打岔!”周侗打断他们的话,又指着文菁道:“菁菁,你也是让他分心的一个因素,本来应该把你也赶走。”文菁调皮笑道:“我怎会?我在只会促进晟哥哥练武,若是外公不信可以问啊!” 周侗道:“还在强词夺理!”虽是埋怨,语气却不含责备之意。文菁道:“我还是去书房吧,和许先生商量着把双六十四卦大阵布置起来,让这里成为真正的‘荒野孤村’!”周侗满意笑道:“过段时间学外家拳脚的时候,我会把剩下的一半锁蝶剑法教给你,如今你还真没什么好学的。” 待许、文二人走后,周侗道:“只要你按照我的方法,并且肯下工夫,不出十日,在内力上就能超过菁菁!”“算上我传给她的那些么?”徐晟惊奇道。 “当然得算上!”周侗道,“不是老朽看轻你们俩,之前菁菁内力有多少我不是不知道,基本上就是三脚猫的水平;你强一些,算上传输过程中损失的,她现在也就原来的两倍多一点而已,你重新超越她不过是几天的时间!” 徐晟心下叹服不已。周侗道:“我教你的内功心法也很简单,只不过短短的八句。虽然简洁,但你必须心无旁骛地修习,不得带有任何杂念。今天下午你只要做到第一句——盘坐宁心,就算完成任务了!” “盘坐宁心?”徐晟无比惊讶,“就一直打坐?”“没错!”周侗解释道,“直到你心如止水,不受任何外界干扰。这一步,很有可能一个下午都不够,如果你没有什么疑问,现在就开始吧!” 徐晟依言,缓缓坐了下来,双手搭在膝盖,开始了漫长的打坐过程。一开始,他心情难以平复,各种复杂的思绪在脑海中萦绕,闭上眼睛后,却是更加的浮躁,诸多画面开始在眼前呈现。 徐晟无奈睁了眼睛,发觉周侗已经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心中无比钦佩:“师祖的武功当真是深不可测,让我难以望其项背!”自嘲道:“徐晟啊徐晟,你想这些没用的东西干什么,当前要做的就是静下心来打坐。” 想到这里,他再次闭上眼睛,努力舒缓着自己的心境。尽管还是一幅幅画面闪过,但终究放慢了变化的过程。 终于,徐晟把眼前的画面定格为文菁的绝世容貌,在她浅浅的微笑中,竟然有了一种置身于世外桃源般的感觉。 过了良久,眼前的她逐渐变得模糊,在一片氤氲之中烟消云散。云雾缭绕之中,徐晟竟然忘记了周围的一切…… 徐晟不知道的是,就在刚刚进入忘我之境的时候,已经到了晚饭时分。文菁端来晚饭,看他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自然是疑『惑』不已。刚想唤时,却看到周侗缓缓走来,以沉稳的声音道:“不要喊他!” 文菁小声道:“他怎么了?”周侗向她招了招手,带着来到了另一个房间,道:“他正在练功,现在打扰只会走火入魔!”“这么夸张?”文菁有些后怕道。 周侗掐了掐手指,道:“一个时辰后,我们可以去他身边正常说话,看是否真正地达到了心如止水的境界。”文菁道:“天『色』已晚,我们先吃晚饭吧!” 唤来了许贯忠,三人坐下。周侗吃了几大口后,见她只是象征『性』地动了一下筷子,便问道:“菁菁,你怎么不吃了?” 文菁挑了一小块饭,放到口中,有点不自然地笑道:“外公和许先生先吃吧,我一来不怎么不饿,二来再等等,后面和他一块吃过。” 许贯忠微微一笑,道:“周老侠,都说女儿向外,看来你这个外孙女也不例外啊!”周侗道:“是啊,当年女儿如此,如今外孙女更是如此。好不容易看着她长大,结果就突然变成别人家的了!” 语气之中,文菁听出了些许失落,带着几分尴尬道:“外公可千万别这么想,我和晟哥哥以后定当尽心尽孝,不辜负您的错爱!”“这倒不必了!”周侗大度笑道,“只要你们快快乐乐,就是我们这些长辈最大的慰藉了!” 许贯忠抚须而笑:“随便一说,她就这样皮薄了,你还担心什么呢?来,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恭喜有这样的好外孙女和在那边勤学苦修的外孙女婿!” 听到最后四个字,文菁猛地一怔,低下头来。再偷偷瞧周侗的表情,见他脸上闪过一副令人捉『摸』不透的表情,心中暗道:“虽然外公教晟哥哥学武了,但不知道在这件事上,对他是不是认同呢?” 她内心如小鹿一般『乱』撞时,却听得周侗道:“我老头子只是损失了点内力而已,不必拘泥神医的告诫,不知许先生这里有酒么?” 许贯忠道:“承蒙前辈看得起,许某这就把窖藏的好酒拿来!”说罢,右手在桌上轻轻一拍,桌下的木板却是缓缓而动,须臾之间,几坛酒已经显『露』了出来。他随手提起一坛,先给周侗斟满了。 虽然桌上尽是些素食,两人却是把盏言欢,谈笑风生中不亦乐乎。周侗将手中的一杯酒一饮而尽,道:“菁菁,你对酒敏感,先下去吧。别忘记一会去叫他!” 文菁轻手轻脚地来到徐晟所在的屋子,坐到了他的对面。天『色』已晚,屋内变得昏暗。为了不打扰他,文菁也没有挑亮油灯,只是单手托腮,安安静静地注视着,嘴角渐渐上扬,『露』出丝丝微笑。 第二十九回 荒野孤村奋修武(9)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在桌前已是昏昏欲睡,忽听得有人在耳边道:“菁儿,你怎么在这睡着了,不怕着凉了么?”一个恍惚之间,眼前瞬间变亮了起来,原来是徐晟已走到她的身前,点亮了油灯。 文菁喜道:“你终于醒了!”徐晟问道:“中间你是不是来过?”文菁轻轻颔首,道:“你不是……怎会知道我来过?” 徐晟道:“我『迷』『迷』糊糊之中感觉到了有人在身边走过,料想到必然是你了。”文菁惊疑道:“这是一种怎样的感觉,晟哥哥你是昏睡过去了么?” 徐晟先是点头,尔后却是摇头,道:“刚开始是差不多失去了知觉,尔后身边的一切竟然变得清晰了起来。你第一次来的时候,正好是刚刚有这种感觉;而你再来时,我已经完全察觉到了,只不过尽力着想让自己醒,却难以做到,几乎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回过神来。” 这些奇特的经历让二人都难以明白。文菁道:“不管这么多了,晟哥哥你一定饿了吧,咱们先去吃晚饭。” 一提及此,徐晟这才想起自己已经饥肠辘辘了,笑道:“你不说我都忘了!”文菁欣喜道:“我听外公说过,只有完全痴『迷』于一件事,才会忘记吃饭。看来,晟哥哥你这次是真正地『摸』到武学的门道了啊!” 牵着他的手,来到吃饭之地,才发现碰杯的二人已经各自休息去了,只剩下一桌的杯盘狼藉。文菁有些恼怒道:“他们两个真是不像话,不留点给你也就算了,吃完都不收拾一下!” 徐晟憨笑道:“菁儿,那就麻烦你再煮点给我吃咯!至于这桌上的,就由我来收拾吧!”话刚落音,他就开始了摞盘子的过程。 文菁有些无奈,嘟嚷道:“要是下次再这样,我就不做饭了,让许先生一个人忙去!”徐晟劝道:“难得你外公和许先生这么有胃口,我们没有理由不高兴啊!”文菁道:“晟哥哥,你在这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 徐晟一个人默默地收拾好了碗筷时,文菁也恰好端来了两盘精致的小菜。四溢的香气已经勾起了他的食欲,迫不及待地说道:“菁儿,我就不顾吃相了啊!”文菁道:“已经很晚了,又没有其他人,晟哥哥你还顾忌什么呢?” 徐晟盛了一大碗饭,挑起一筷子菜放到自己口中。虽然是很简单一盘青菜,却是无比地滑嫩爽口,让他欲罢不能。吃了两口后,他索『性』端起盘子,朝自己的的碗里倒。 倒了一大半时,徐晟却瞧见,文菁在另一盘中夹了一点点菜,就着一小碗饭,慢慢吃了起来。他不禁停了下来,问道:“菁儿,你没吃么?” 文菁比划了一个“一点点”的手势,道:“你给我留一点点就行,我吃不了多少的。”徐晟夹了一大筷子,想要给她时,文菁却摆手道:“用不了那么多。”她是因为等自己才这么晚才吃饭,徐晟哪里肯依,硬是塞到了她的碗里。 文菁边拒边笑道:“晟哥哥,你这是想撑死我啊。”又从里面夹了一半放到他的碗里。徐晟没有再拒绝,大快朵颐地吃过。 两人言笑着吃完,各自回房歇息。睡前,徐晟又把“盘坐宁心”修习了一遍,这一次他平静下来却快了许多,只用了一个多时辰就完成了。尽管尚未明白其中的意义,但他也是在对接下来学武满满的期待中逐渐入睡。 *** 次日,徐晟又早早地开始了新一天的练习。一上来,周侗没有问昨天的情况,而是直接给出了第二条口诀“丹田气足”。他又是练了大半日,将其牢牢地掌握。 一连五天,周侗一句句地教他心法。每一句,他都是反复练习,直到真正领会其中的奥妙为止。奇怪的是,虽然已经将八句口诀全部习得,但他感觉除了重新将内力稍稍聚集了一些,其他方面却没什么起『色』。 徐晟不禁心下疑『惑』:“十天已经过去了一半,却不见任何大动静,难道要在剩下的五天内来个大的提升么?”出于对周侗的无比信任,他并没有将这一疑问说出。 待到第六天时,周侗忽问道:“内功已经学了五天了,不知感觉如何?”徐晟不明白他说话的含义,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周侗又道:“我的意思是,你觉得现在的内力能不能超过菁菁?”徐晟如实道:“弟子愚钝,未能领会口诀精妙。” 周侗大笑道:“我知道你的想法,的确,就凭这些,确实无法做到前进一大步!”看着他又是一脸惊疑的表情,周侗接着说道:“就不卖关子了,从现在起,让你见识一下别样的内功修炼方法。” 徐晟已经隐约猜到了前面的都是铺垫,当即拜道:“弟子还请师祖指点!” 周侗悠闲地向前走了几步,缓缓坐到了一张椅子上,微微笑道:“短时间内,想要取得明显进步,方法只有一个,就是借力!” “借力?”徐晟重复道,对于这种说法,他可以说是闻所未闻。 周侗道:“在学武和实际打斗的过程中,时不时地从外界借内力!”“这个外界是指别人么?”徐晟问道。 “借别人的功力?”徐晟道。“非也!”周侗正『色』道,“吸别人内力乃邪门歪道的武功!”徐晟道:“那怎样借力?” 周侗道:“所为内功,无非是‘炁’的运用而已。”徐晟听他提到了这个熟悉的字,意会地点点头。 周侗接着说道:“世间一切生灵皆有炁,整天绞尽脑汁地修习,不如将现成的拿来使用!”“现成的拿来使用?”徐晟诧异道。 “没错!”周侗道,“前面几天的学习无非是打基础而已!”徐晟心中欣喜不已:“果真是这样,要不然怎么可能在剩下的几天里超过菁儿?” 周侗讲道:“要使用外界现有的炁,无外乎做到两点:第一,本人有一定的内力,并且比较纯净,所以我叫你第一天就把内功全部传给了菁菁,重新修习后已经做到了这点;第二,也就是最重要的,做到完完全全地平静下来,用心去感受。” “怎么用心去感受?”光靠这几句话,徐晟显然还是无法全然理解。周侗意味深长地笑道:“我能说的就是这么多了,接下去只能靠你自己的领悟了。并且,我也不知道你要花费多长时间才能感受到自然之炁,少则几个时辰,多则一年半载,都是有可能的。” 徐晟心想:“这么说,还是要回到第一天的过程,从静坐中领悟自然之道。”周侗道:“你什么时候准备好了,就什么时候开始这一漫长的过程吧。” 徐晟看了看四周,自语道:“还等什么呢,不如现在就开始吧。”周侗稳步退出,去了外面。 徐晟长舒了一口气,盘腿坐了下来。对如今的他而言,进入忘我的境界几乎是手到拈来的事情。闭上眼睛,清晰地感受着周围的一切,手上稍稍运势,一股热腾腾的炁向上升起——这些并不是他想要的,对于外界,他还是一无所知。 很快,他转变了一种办法,五指微张,轻轻拂过,除了感受到丝丝凉风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不断地变换着,采用各种办法,然而他还是他,自然还是自然,两者之间并没有形成有效的联系。 时间正在飞快地流逝,徐晟心中不禁有些着急,额上渗出些汗珠。尽管心中着急,对于修炼却没有任何好处。不仅如此,由于浮躁的缘故,他心如止水都无法做到了,只能在那干坐着。 徐晟心中自嘲道:“看来我是师祖说的那种需要一年半载的人!”万分无奈中微微睁眼,见一个人影在面前晃动。不用细看,就知道是文菁了——这几天,她已经知道了徐晟练内功需要安静,不能打扰,每次都是默默地送来饭菜,过一会就离开。 他每次都能感受到文菁的到来,而今天不知是心中烦躁还是其他什么原因,竟然是完全没有察觉到。徐晟焦躁道:“不练了不练了,先吃饭!” 文菁放下碗碟,起身准备离开时,却被他一把抓住手腕。未等她问话,徐晟抢先道:“菁儿,我真笨,到现在连略窥门径都没有!” 文菁知他遇上了瓶颈,温言劝道:“晟哥哥,不要着急,静下心慢慢来!”徐晟笑道:“静下心来可以做到,可是接下来的那一步呢?” 文菁道:“先吃饭吧,可不要因为这个而废寝忘食啊,要是那样的话,我情愿晟哥哥不要学武。”徐晟摇摇头,狼吞虎咽了起来。 当他放下碗筷,准备重新开始打坐时,文菁道:“若是一时进入了死结,不妨先到外面散散心。”徐晟一股子倔劲上来了,说道:“我还真不信这个邪了,从现在开始,没有突破就不吃饭,不休息了!” 文菁道:“晟哥哥不吃饭不休息,我可舍不得。不过既然你这样说,我还是赶紧离开,让你开始修炼吧!” 徐晟再次端坐,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时,慢慢闭上了眼睛。依旧是在很短时间内忘我,然后沉下心境,感知着周围。 第二十九回 荒野孤村奋修武(10) 朦胧之中,徐晟彷佛来到了一片茫茫无际之中。他只感觉到,天地之间一切都淡化了,只有一个人,在虚无缥缈的天际中『摸』索着。突然之间,他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和失落,紧接着,又觉得自己无比渺小,一阵恐惧感袭向心头。 乌云从天边飘了过来,看样子是狂风暴雨即将而至。然而,他的四肢却是完全无法动弹。很快,黑压压的一片越来越近,而自己还是不能动。 徐晟大叫一声,企图冲破这一切。但是,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劳,倾盆大雨从天而降,将他浑身浇了个湿透。 没完的是,雨越下越大,逐渐没了下半身,来到胸口。“今番死也!”他心中默念道。好似一个完全没有斗志的人,任由着水漫过头顶。 徐晟一动不动,站在原地,被压得完全闯不过气来,逐渐完全失去了知觉…… *** “晟哥哥,你快醒醒!”模糊之中,熟悉的声音在呼唤着他。猛地一下,徐晟似乎是从遥远的虚无回到了现实。 疲惫地睁开双眼,徐晟发现一双动人的大眼睛正注视着自己,不禁开口问道:“菁儿,你怎么来了?” 文菁则是一副喜极而泣的样子,道:“晟哥哥,你都昏『迷』了三天三夜啦,要不是外公一直说你没事,我早就把薛伯伯给请过来了。” “三天三夜?”徐晟一脸茫然,给她擦了擦眼角的泪水,道,“我怎么感觉才失去知觉了一会啊!”“想要运用自然之力,这是必经之路,谁也帮不了你!”周侗走了过来,冷冷地说道。 徐晟叹道:“弟子未能前进一步,实在是有愧!”周侗道:“稍作休息,再来!不过我要提醒你的是,如果再失败了,走火入魔的可能『性』将比这次大大地增加。”徐晟凛然道:“纵使前面有刀山火海,我都要试——” “晟哥哥,你就不能为了我……”文菁在一旁想要相劝,看着他坚毅的眼神时,把到嘴边话又给咽了回去。 徐晟坚定地望着她,道:“菁儿,我大难不死,这点挫折怎么会难得住我?”紧接着又对周侗道:“弟子这就趁热打铁,马上再来一次!” 等到他们退了出去,徐晟草草的补充了些文菁早已准备好的食物和水,马上静下心来,稍稍分析了失败的原因,暗自责备道:“徐晟啊徐晟,你怎地如此胆小,冲破那暴风雨不就行了!” 很快,徐晟又来到了与之前一模一样的境地。这一次,他铤而走险,抱着破釜沉舟的心态,在大雨来之前就在旷野中狂奔了起来。 徐晟就这样一直跑着,永远不知疲倦的跑着。不知不觉中,他跑过了乌云,跑过了艳阳,来到了漫无边际的漆黑之中。 阴森森的一片,同样是让人压抑无比,一种更为强烈的窒息感扑面而来。忽然之前,他发现前面火光点点,在草丛中四处游『荡』。 “鬼火!”这是他心头最先蹦出的两个字。“怕什么!我都已经是从死亡边沿回来的人了!”抱着这样的决心,徐晟一步一步地朝前走去。 拨开草丛一看,点点星火在其中飞舞。徐晟再次前进了几步,火光围绕着周身。虽然暗淡,但好歹照亮了一小部分。他抬头看了看天,依旧是彻彻底底的黑暗。并且,黑暗正在向自己靠近,逐渐吞噬着万物。 好似过了几百万年一般漫长,黑夜压得他越来越紧。在惶恐和无助之中,他本能地微微抬起了右手。 就在刹那间,星火飞到了他的右手边。好似醍醐灌顶一般,一个新奇的想法在心中升起。徐晟索『性』大胆地伸出右手,火光也跟着他右手挥舞的方向而动,形影不离。 他心中呐喊道:“就让我以这星星之火,点亮漫无边际的黑暗世界!”右手一挥后,蓄了全身的气力朝上一拍,火光似流星一般,直入云霄,成为一颗星辰,镶嵌在夜空之中。 有了第一颗,就有第二颗,而周身的火光也源源不断地聚集了过来。徐晟双手挥舞,很快就掌握了其中的技巧。每一下,他使出的内力甚少,而一起带动的自然之炁却是无与伦比,在自己的几倍之上。 不多时,他已经变出一个繁星璀璨,照亮了大地。人与自然合一之中,星空是那样地清晰、开阔与明朗…… 徐晟这时只感觉到精神气爽,恍如隔世一般,一下子穿过重重障碍,回到了现实。甫一睁眼,首先映入眼帘的还是那一副叫自己百看不厌的绝世容颜。 徐晟倏地站起,把完全没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的文菁抱了起来,转了几圈后,又让她双脚着地,在耳边道:“菁儿,我已经悟到了自然之炁了!” “真的?”文菁同样欣喜不已,“你这一次又是坐了两天两夜了,都快把我给急死了!”徐晟牵过她的一只手,带着来到了屋外。 到了一棵树前,徐晟右手抬起,在身前划了半圈后,轻轻向前一推,拍到树干上。文菁循着他手的方向望去,却没见到任何异常,脸上写满了疑问。 徐晟憨厚地笑了笑,道:“第一次,没有使上力!”文菁微微笑道:“那就再试一次呗,不急,慢慢来。” 徐晟收敛了笑容,开始集中精神,片刻后,右手舒缓地挥过,再次拍到了树上。只听得“咔”的一声,紧接着又是“哗啦啦”的声音,碗口粗的树干朝着一边歪倒了下去。 文菁惊讶的同时,马上拍手道:“短短的几天内竟然进步了这么多!”站在一旁的徐晟也是目瞪口呆,没有料到自己竟然有这么大的威力,心中暗道:“师祖果然没没有说错,从开始学武到现在正好是十天!” 文菁继续夸赞道:“我接受了你原先那么多的内力,也无法做到一掌拍断这么粗的一棵树。晟哥哥,你真厉害!” “这有什么厉害的?”是周侗的声音,语气中似乎是带了些不屑。这句话听完后,他才悄无声息地来到了二人身前。 “外公,他才练习了几天,当然还是远远比不上您的啊!”文菁道。“实事求是地讲!”周侗赞许道:“能在几天的时间就掌握自然之炁,还是非常不错的进展。” “本来就是嘛!”文菁小声嘟嚷道,“晟哥哥本来就挺聪明的啊!”她越说道后面,声音也越来越小。内力深厚的周侗自然是听得一清二楚,说道:“菁菁,你这么夸他,我都替你感到害臊了!” 文菁俏皮地笑了笑,道:“还不是外公您教导有方,等过段时间,你和晟哥哥恢复得差不多了,我就做好多好吃的来补偿你们。”周侗提起了兴致,一心要和她“理论”到底,便道:“我现在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可以吃各种荤食了!” 文菁心道:“晟哥哥还没有恢复呢,要是现在就做一大堆好吃的,岂不是只能让他在一旁干看着?”周侗彷佛一下子就看穿了她的心思,道:“菁菁,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的小九九,还不是处处为他着想?” 文菁低下头去,不再言语。周侗再次发话道:“掌握借力之道,仅仅是第一步。所谓‘张弛有度,收放自如’,只有做到只一点,方为真正的上乘武功!” “此话怎讲?”徐晟不解道。“控制!”周侗解释道,“控制这力道。你现在只是初步使用自然之炁,挥出去的力道往往会是自身本来内力的几倍,但具体是几倍,你无法控制!” 徐晟点点头,道:“如何控制这自然之炁的力道?”周侗道:“还是只可意会,无法言传。相对于你静悟自然之道的过程,这个应该没什么难度了。用通俗的话来说,你什么时候可以以自然之炁和菁菁拆招,什么时候就算成功了。” “和菁儿拆招,岂不是一不小心就造成误伤了吗?”徐晟问道。“所以说,要做的还有很多,而考察的方式也正是和菁菁对招!”周侗道。 徐晟躬身道:“弟子定当更加勤学苦练,不负师祖厚望!” 待到周侗离开,文菁忽道:“晟哥哥,你老是叫师公、师祖,感觉怪怪的。”“那应该叫什么?”徐晟问道。 文菁小声道:“应该跟我一样,唤外公!”徐晟笑道:“菁儿,我也想啊,但也得等你外公正式接受我啊,不然只会带来相反的效果吧。” 文菁道:“那什么时候,我们旁敲侧击地问他,看能不能正式接受你!”徐晟带着些不自然的表情,说道:“我去问,感觉多不好意思的……” “哎呀!”文菁惊声道,“瞧我现在居然也变得忘事了,晟哥哥你都两天没吃东西了,我还不快去拿点来!”徐晟坏笑道:“或许,你是跟我在一起的时间长了,受到我的影响,才变得记『性』不好的吧!” 文菁也是开起了玩笑,道:“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不能老是和你待在一起。”说着,小跑着离开去拿东西了。 第二十九回 荒野孤村奋修武(11) 徐晟捡起地上被他打断的一段树干,另一手蓄势,朝着树干上拍来。只听得“砰”的一声,树干再次断为两截。他摇摇头,自语道:“怎么这么难控制?”对他来说,以前是无论如何奋力,都无法使出很大的力量;而如今却是轻轻松松就一掌将树拍断,无法及时收住。 徐晟深深地知道,如果无法控制,那就和使蛮力没有多大的区别,最多只是在过去的基础上增加了几分力道,赢不了真高手。他无奈地再次捡起其中的一截,准备再试一次时,却听得文菁的声音道:“晟哥哥,先吃点东西吧!” 文菁拿出一块布,铺在地上,让他坐下来吃过。之后,徐晟顾不上休息,又是开始了控制力道的练习。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同样的动作,渐渐地,终于发现,虽然进展缓慢,但终究是一个可以熟能生巧的过程。领悟到这一点后,他倒是一下子放松了许多,而是慢慢地去练习。 一连几天,徐晟不断地练习,终于到了堪堪能够控制的地步。本以为,周侗会马上安排自己和文菁拆招,没想到,他似乎忘记了此事,而是开始了新的内功法门的传授。 没有打扰的清净环境中,徐晟自身的修为加上自然之炁的逐渐熟悉、控制与运用,内功已经得到了长足的进步。 转眼间,在这荒野孤村又待了一旬有余。虽然每天都是单调而又重复,但长时间的厮守中,晟、菁二人却是好不惬意,互相的爱恋更是日益递增。忽一日,周侗忽然把两人都叫到了林中,对徐晟道:“检验你控制炁能力的时刻到了!” 徐晟心中一怔,他都快把这事忘了,便道:“检验的方法还是和菁儿拆招么?”“没错!”周侗毫不犹豫道,“只有通过这一关,才能真正地证明你的控制能力!” 徐晟心中暗道:“虽说现在自然之炁控制得还算熟练,但此番比较是与菁儿对招,还得格外小心。” 文菁倒是无所顾忌,反正徐晟会让着自己。就算他一时力道大了,旁边的外公也会及时出手,肯定不会出什么事。 文菁当仁不让道:“晟哥哥,那就请多多指教了!”徐晟点点头,完全摆出了一副防御的架势。 文菁一个跳步,一下就来到了他的跟前。她有心要试探徐晟的功力到底到底进步了如何,是以第一招就使出了“杏花春雨”,身形变换之时,手指灵动,拳掌交错。这是探花折柳手中以柔克刚的极致,除了绕指柔翼剑之外,已经是她克敌制胜的绝招了。 徐晟不慌不忙,右手蓄力,如行云流水一般,挡住了她的第一招。文菁看他看似信手拈来,也没有全然放在心上。等到他的手掌边缘与自己的手腕相碰时,才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力道迎面而来。 相碰的那一刻,徐晟心中却是后悔了,觉得自己力量还是使大了,马上收了一半。文菁只觉得手腕上的压迫感瞬间消逝,『露』出狡黠的笑容,小声道:“晟哥哥,放水也不能这么明显啊!” 徐晟右手一缩,后退一步,道:“使出柔剑吧,我要看看自己的功力究竟有没有进步。”文菁一怔,道:“刀剑无眼,要是误伤了,怎么办?”徐晟自信道:“放心,我定能在锁蝶剑法中安然无恙。” 文菁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带着小心使出了锁蝶剑法中的第一招——仙人指路。本来这招徐晟已经见过多次,加上她可以放慢了手中的动作,所以轻松避开。 一旁的周侗看的真切,道:“虽说是自己人对打,但也不至于像你们这样,像过家家一般。菁菁,你出招怎么也这么畏手畏脚,被柔剑刮到最多也只是皮肉伤害而已,又有什么打紧?如果你再这样,就由我来动手了。” 文菁收了绕指柔翼剑,心中讶然道:“要是外公出手,晟哥哥很可能十天半个月就得躺着了。”精神抖擞地说道:“来吧!”一个箭步,在徐晟的面前却是虚晃一枪,轻点了一下就翻身跳到了他的身后。 “晟哥哥小心了。”随着一声娇唤,只听得背后“嗖”的一声,想必文菁的招式已经来了。徐晟一个强行转身,一道剑光已经照着自己而来。不及细想,他双手一扬,拖出一股自然之炁,朝着柔剑的剑尖拍去。 徐晟心道:“幸亏菁儿使得是柔剑,不然这反噬的力道绝对会让她受伤。”双掌拍下来时,隔空的力道让剑尖猛地弯了回去。 文菁手指暗暗蓄力后食指轻轻一点,绕指柔翼剑猛地缩了回去。虽然让徐晟使出的力道扑了个空,但只要想全力进攻,她是难以招架的,最多只能堪堪守住。 一招之下,已然分出了高下。文菁的招式虽然轻巧奇特,但在他今非昔比的内力面前,几无取胜的机会。 “很好!”周侗满意地笑道,“最后那一记足以显出控制炁的能力。要不然,虽有柔剑在中间缓冲,但也足以对菁菁造成伤害!” 文菁也是喜道:“晟哥哥进步了这么多,以后行走江湖时,我再也不怕受人欺负了!”周侗摇头道:“那可不一定!” “为何?”文菁『惑』然道。“虽说现在自己本身的内力增加一分,结合运用的自然之炁后,使出来的力道就能增加三四分,但招式上还是要输给高手!”周侗道。 徐、文二人几乎是同时『露』出疑『惑』的神情,在他们看来,之前处处受制于人,多是吃了内力不济的亏。如今,虽不敢说内力有多强,但冲着“每增加一分,使出来的力道能增加三四分”这句话,想必随着修为的进步,总有一天能够与高手齐平甚至是超越。 “难道原先那些打不过的二流甚至是三流武功的人,现在还是打不过么?”文菁小声嘀咕道。“我看是悬!”周侗道。 徐晟拉过文菁的手,道:“看来,我只能更加刻苦努力了!”文菁有些不满道:“我想,这是外公还有所保留,不是你可不刻苦的问题。” “说得好!”周侗朝着文菁招招手,道,“你先过来一下!”尔后,又对显得有些无所适从的徐晟道:“今天的练武就到这里,你先休息吧。” 周侗道:“我把锁蝶剑法中剩下的十五招传授给你,之后再和他对打,让你见识一下招式上的威力!”文菁恍然大悟,暗想:“原来外公是这个意思,他想先让我进步,然后督促晟哥哥更上一层楼!”欣然道:“外公,你快教我吧!” 周侗却摆手道:“别忙,我先问问你,前十五招的锁蝶剑法实际御敌效果如何?”文菁低下头去,不知该如何回答。 周侗大度道:“菁菁,有什么便说什么,对外公还有什么拘束的么?”文菁如实道:“可能和我自己没有刻苦练习的缘故,那半套锁蝶剑法在我手中威力不大!” 说完这些,文菁本以为周侗会提出批评,未料却听得他附声道:“没错,教你前十五招之后,我就发现这些招式不够奇谲,很难破解别人深厚的内力。” 文菁道:“很多时候,我使出第一招加上柔剑的突然出现往往能够出其不意,而随着打斗的进行,往往只能跟敌人周旋,无法破解,要是遇上了内功强劲的人,更是束手无策。”周侗道:“之后,我冥思苦想了几个月,终于在接下来的十五招中克服了这个缺点。如今,你的内功已是原来的两倍还多,使出来的威力肯定是不容小觑了。” 文菁深深地鞠了一躬,道:“弟子还请外公指点!”把手中的软剑卸下,交与周侗。 周侗道:“正好我还没有完全恢复,就使出和你差不多的内力将剩下的十五招演示出来。”说罢,身形而动,“唰”“唰”“唰”在林中动了起来。 文菁自然是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一招一式,在不远处坐着无所事事的徐晟也是瞪大了眼睛,生怕错过了其中的精彩。 如果说,前十五招多是打基础的话,后十五招则是应用:招招奇幻无比,一针见血。周侗作为一代武学宗师,对于“柔”字的大半辈子的理解都汇集在了这些招式中。 这次,一向聪颖的文菁终于也有了看清楚后却无法施展的招式了。对于这些需要充分理解的部分,周侗都是一一向她详细说明。 一连几天,向来不喜武功的文菁也是少有的在这上面花了一番功夫。徐晟则是不断地强化自己的修为,在内功日益增长的同时更是将自然之炁控制得得心应手。 等到文菁将锁蝶剑法练得差不多了,周侗又把二人叫到了一起,让他们重新进行了一次比试。对于此,徐晟并没有太多放在心上,毕竟他不太相信内力上的不足能靠招式给补回来。 文菁彷佛看出了他的漫不经心,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神情,道:“晟哥哥,俗话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我现在也是今非昔比,你看不要小看了哦!”徐晟笑道:“哦?那我就要看看你的厉害了!” 第二十九回 荒野孤村奋修武(12) 文菁没有回答,一个纵身一招已经上来。徐晟双手舒展而动,以一个似乎是很不经意的动作抵住了她的第一招。文菁不和他硬拼,倏地已经跳到了几尺以外,『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紧接着,她一个转身,左手随着飘逸的身形而挥,柔剑一下子发出,无比灵动。 徐晟还未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时,剑尖已似冲破云霄的利箭一般,直刺自己的胸前。不同于实战,文菁在最后时刻收住了力,柔剑距离他的胸口仅剩一寸之余。更让他惊奇的是,绕指柔翼剑在来回振动中更加显得威力无比。 见他一时愣住,文菁收了柔剑,略带得意地笑道:“怎么样,晟哥哥?我这招‘黄鹰锁喉’厉害吧!”徐晟钦佩道:“你是怎么做到的?短短几天内竟然有如此进步!” 文菁压低了声音道:“还不是外公教导有方,他先让我学,想必是接下来也要在招式上点拨你了!”徐晟道:“那我定当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向他好好学习!” 周侗远远地瞧见文菁一招就胜了徐晟,心下暗喜道:“虽说有这小子没有太在意的因素在里面,但一招就取胜,足以让他们两人明白招式上的重要『性』了。” 尚自思考之际,却见二人一道走了过来,一起下拜后,徐晟恳切道:“弟子烦请师祖指点!” 周侗心中一乐,暗道:“不知菁菁有没有提醒,这小子现在倒很机灵!”便道:“好,看你如此诚恳,从今天起开始传授你拳脚和兵器功夫。” 徐晟大喜,一旁的文菁也是暗暗替他高兴。周侗道:“就从你想学的醉拳和钩镰枪开始,兵器这里暂时没有,我已经吩咐许先生去外面弄了。既然要学,你就先谈一谈对于醉拳的理解吧!” 徐晟一时有点『摸』不着头脑,只得胡『乱』道:“依弟子愚见,醉拳看似杂『乱』无章,实则都是以退为进,以一个‘醉’字来『迷』『惑』对方,在敌人的破绽中占得先机!” 文菁见他一本正经的样子,有点想笑——这是最亲密的他们之间才有的坦诚,并不含任何恶意。周侗却是不理解,察觉到她表情的变化,咳嗽了一声,道:“菁菁,你还是先去为我们爷俩去准备午饭吧!” 待她离开,周侗捋须笑道:“基本理解没错,所谓醉拳,无非还是围绕着一个‘醉’字做文章,取醉是以形『惑』敌,无繁『乱』的花招,刚柔相济,防守稳健,进攻迅猛。而为了更好地理解这个字,必要时可以借助外因来实现!”“难道真的要喝醉了去练么?”徐晟问道。 “不烂醉如泥,怎样打醉拳?除非,能达到传说中……”说到这里,周侗忽然停住了,转向另一个角度,道:“先不说这些没用的了,先练习一些其中的基础,并不需要醉就能完成!” 说罢,周侗从最基本的招式教起,几乎带他重新领略了外家拳脚的入门功夫。而真正学醉拳时,徐晟发现也就偶尔几天为了加深理解,周侗才让他喝醉来教。并且,也只是摇摇晃晃,并不是真正的酩酊大醉。 *** 时光荏苒,一晃眼就是几个月过去。徐晟在招式上学了个基本后,周侗逐渐让他内外功兼修,齐头并进。在不知不觉之中,他已是武功大增,但具体是进步到什么程度,还是无从知晓。 这一日,文菁正在看着不远处的徐晟练习钩镰枪时,忽见薛道源提着『药』箱,笑『吟』『吟』地走了过来。她心中一紧,暗道:“薛伯伯的再次到来,难道意味着要拿出晟哥哥手臂里面的钢钉么?” 兀自想着,薛道源已来到一边,饶有兴致地看了一会儿,问道:“小丫头,看来他现在手臂行动已经丝毫不受影响了啊!”文菁突然有些紧张,断断续续地说道:“那钢钉……非得取……出来不可么?” 薛道源道:“钢钉虽然对手臂有恢复的作用,但终究是‘身外’之物,如果在里面生锈了,可就麻烦了。”文菁默然无言。 薛道源又道:“长痛不如短痛,顺利的话,今天取出钢钉就一劳永逸了!”一听到“痛”字,文菁不解道:“不……不是说有麻『药』么?” 薛道源像是突然记起,道:“有是有,就看愿不愿意使用了!”文菁心中纳闷:“有麻『药』怎会不愿意使用?” 等到一套枪法使完的间隙,薛道源称赞道:“贤侄好枪法!”徐晟这才发觉他的到来,急忙将手上的钩镰枪丢弃在地上,跑过来欠身道:“晚辈拜见薛伯伯,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薛道源道:“这救命之恩可不敢当,世侄也不必每次见面都提及,如此反而显得见外了。”徐晟道:“枪法拙劣,让薛伯伯见笑了。” “咦?”林中传来了周侗的声音,“是谁在说老夫的枪法拙劣?”徐晟一惊,自觉失言,语无伦次道:“师祖,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周侗已经缓缓靠近,追问道,听语气似乎有点不依不饶。“外公,他说这话的意思明明就是自己枪法生疏,又不是枪法本身不好!”文菁看似随意地说道。 “对,对,弟子就是这个意思!”徐晟赶紧接口道。 周侗听罢,终于放弃了开玩笑,转而向薛道源道:“甚么风把神医给吹来了?”“还不是为了你的外孙女婿么?”薛道源笑道,“今天得把这孩子手臂里的钢钉给取出来!” 徐晟微微一愣,恍然想起,右手不自觉地『摸』了『摸』左臂。薛道源亲切道:“有两种办法供你选择,其一,是直接切开皮肉取出,非贫道夸口,除了疼外,没有任何问题;其二,是服用麻『药』,虽然不会感到疼痛,但是有一定的风险——”“薛伯伯,麻『药』有什么风险,难道是醒不过来了么?”文菁忍不住急问道。 “那倒不至于!”薛道源微微笑道,“有一定变笨的风险!”“真的假的?”文菁问道,有点认为他在开玩笑。 薛道源严肃道:“这是真的,家师早年行医时就有人麻醉醒来后变成了痴呆……”“还犹豫什么?男子汉大丈夫,这点疼痛又算得了什么!”周侗厉声道,并显得有点不耐烦。 文菁弱弱地争辩道:“可是,这疼痛……”“没什么好说的了,历史上关公能做到,你徐晟为什么就做不到?”周侗再次提高了声音道。 徐晟却是不知道“关羽中流矢后割骨”的故事,又听得文菁嘀咕道:“那可是关公……”周侗轻轻“哼”了一声,道:“关王再神,他也只是个人!” 徐晟恭谦道:“师祖说的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风险,应当不用麻『药』!”他听到薛道源最开始提到风险时,就有不麻醉之意,只是怕文菁担心,才没有直接提出。周侗见“激将法”已成,心中有些得意道:“要是这点苦都吃不了,还谈什么学得上乘武功?” 薛道源作了一个“请”的手势,道:“既然决定不用麻『药』,就先回屋里,稍稍准备一下就开始吧。” 除周侗外,三人一同回到了屋中,找了一处较亮的地方。薛道源放下『药』箱,将里面的各式各样的刀一样样拿了出来。随着每一把刀的拿出,文菁的心也跟着揪了一下。反观徐晟时,却见他大大咧咧地拖来了一条长凳,坐了下来,开始挽袖,慢慢『露』出结实的手臂。 薛道源将一把锋利的小刀握在手中时,文菁忽道:“为了分散注意力,不妨找点事情做做吧。”薛道源听了,停下手中的动作,点头道:“也好,应该能够稍微缓解一下疼痛。” 文菁不假思索,凑到徐晟耳边道:“晟哥哥,你稍等片刻,我从师父书房拿副棋来!”她声音虽小,内力深厚的薛道源却听得清清楚楚,会意一笑后,放下了刀。 文菁很快就拿来了器具,在桌上铺好,和徐晟开始了对弈。薛道源问道:“这下准备好了么?”徐晟道:“可以开始了!” 听到这话,文菁拈在手中的一枚棋子悬在了半空中,迟迟不肯下落。徐晟明白,她当然不是在思索下一个落子,而是担心自己。 徐晟笑道:“菁儿,你快下吧,本来我都不紧张的,现在被你这么一来,反而有点害怕了!”文菁小心翼翼地落下一子,再看薛道源时,他已经将徐晟当时断臂之处反复擦了好几遍,准备一刀割上去。再瞧对面的徐晟,他似乎毫不在意,专心致志地盯着眼前的棋盘。 徐晟全神贯注地思考着破解之法,在他看来,文菁刚刚的一步实在是有些意味深长。他不知道是,文菁前一步只是因为心不在焉而使出的“昏招”。当然,以她的棋力,后面扳回来也是十分容易罢了。 正当徐晟准备放下棋子时,一阵疼痛从左臂传了过来。他镇定地笑了笑,将棋子缓缓放到棋盘上。 由于只是刚刚开始,徐晟倒还能忍住,并渐渐适应了这种程度的痛。望着文菁关切的眼神,他满不在乎道:“菁儿,咱们继续下棋吧。” 第二十九回 荒野孤村奋修武(13) 文菁稍微定了定神,落下一记妙手后,心中暗道:“这一子够晟哥哥想好一会儿了,正好把注意力集中到棋盘上来。” 正如她预料的那样,徐晟很快就陷入了思索,迟迟无法落子。忽然间,一阵撕心裂肺般的疼痛从左臂袭向心头。他的右手跟着哆嗦了一下,棋子也跟着落在了棋盘上。 文菁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见额上的汗珠已经渗出。徐晟苦笑道:“或许……我当不了关——”最后一个“公”字还没说的出口,又是一阵剧痛涌上心头,几乎让他昏厥。相比于几个月前昏过去的状态,这次他是完全清醒,所以痛感远比那次来得真切。 文菁慌忙扔掉手中的另一颗棋子,双手握住他的右手,急道:“晟哥哥,你还能坚持么?”徐晟紧咬着压,猛地闭上眼睛,一阵刀刃和骨头接触的尖利声音传来。 此刻,文菁见徐晟手臂处血流如注,将包括薛道源双手在内的一切都染得通红。再看他面部,已经满脸汗水,一副疼痛难忍的表情,坚决道:“晟哥哥,睁开眼睛看着我!” 徐晟闻言,一个睁眼,正好和她一双明亮而又温情的大眼睛四目相碰。文菁无比体贴地说道:“再忍一忍,马上就好了!”接着,靠着他的侧脸轻轻呼吸。 在无比暖心的幽香中,徐晟竟然渐渐地缓解了疼痛,占据心头的只有对面的人儿。柔情再一次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在文菁面前,他没有什么是不能战胜的。 随着一声沉闷的声响,彷佛在手臂中咯了几个月的钢钉被薛道源以内力吸出。这一下之后,疼痛立刻减少了许多,徐晟脸上的汗水也渐渐消失。 薛道源双手来回动作,很快就开始了重新缝合的过程。文菁也抽出手帕,帮他擦了擦脸。经历了刚才之后,如今缝合的疼痛就好比挠痒痒一般了。徐晟拿起落在棋盘上的棋子,重新思考着下一步的走法。 由于徐晟棋艺不精,每一步都要想一会儿,故两人没下几回合,薛道源已经缝合并包扎完成。 “大功告成!”薛道源放下手上的工具,说道,“可以说,这场前后经历好几个月的治疗总算是圆满了。贤侄你再休息个十来天,就可以完全恢复,并且不会落下任何后遗症!” 晟、菁二人相视一笑,放下手中的棋子,欲同时称谢时,却见薛道源摆摆手,道:“不必言谢,我先去外面把手和刀洗了。” 趁着他走开,文菁笑道:“看来,外公是高估了晟哥哥,你并没有关公那样的万丈豪情呐!”徐晟双手捧着她的小脸,动情道:“为何要豪情,我只要你的柔情。”文菁同样款款道:“幸运的是,我的温柔每次都能奏效。” *** 相对于之前的重伤,最后的恢复对徐晟来说当是小菜一碟了。薛道源吩咐过,等这次彻底好了之后,吃东西就没有任何的忌口了。 恰逢过几天就是九月九日重阳节,上次外公生日没有给他贺寿,文菁思量着这天亲自做一桌美食,顺便犒劳一下吃了几个月寡淡食物的徐晟。 节日前一天,文菁主动提议,要给周侗补过生辰,以表上次未到场之遗憾。周侗听了,装作一脸无奈的样子,道:“这个倒不必咯,从小疼到大的外孙女只要不坑我,就是最大的孝顺了。” 文菁奇道:“我怎会坑外公呢?”周侗不忿道:“还说没坑我啊,几个月前的文考,你不就作弊了么?”文菁脸一红,自觉不好意思,小声道:“外公,您早就看出来了啊?” 周侗道:“你帮他写诗我是早就会料到的,也是默许了的;另外,事后我翻了翻《九章算术》,本来要出的可不是你说的那道题!” 文菁把头深深地埋了下去,心中泛起了波澜:“原来外公早就看穿了啊!”辩解道:“外公,那《踏莎行》里面至少有两句是晟哥哥自己写的呢;还有,出错了题目真的是我记错了呢!”一旁的徐晟也是惭愧得默不作声。 由于后半句是在说谎的缘故,她的脸颊显得更红了。由于她低头的缘故,周侗并没有注意到她笑道:“我之所以这么长时间没提,就是看你重阳节的表现了!” 文菁假意气道:“好啊,外公您都这么大了,怎么还像小孩子一般小气啊?”周侗道:“这不是怕我的宝贝外孙女被别人抢走么?”说到“别人”二字时,他还特意加重了语气,并看了徐晟一眼。 听到这话,文菁心中更是涟漪阵阵:“这么说,外公是不是心中已经接受了晟哥哥呢?”又是羞愧,又是惊喜,道:“我们两个以后都会好好孝顺外公呢,何来‘被抢走’一说?” 周侗像是被她的好话给说得还算满意,道:“孝不孝顺可不是嘴上说说的,得用行动来表现!”文菁道:“那外公可要做好准备了,明天绝对能收获一份惊喜!”说着,和徐晟一起回屋收拾,准备去外面的城镇一趟。 没走几步,徐晟还在纠结周侗刚才的话,自语道:“你外公怎知作弊了呢?”文菁牵过他的手,道:“晟哥哥,换做是你,能看出我作弊么?”徐晟毫不犹豫道:“那应该没啥问题!”文菁道:“那就对了,我小时候与外公待在一起的时间比爹爹和方姨姨加起来还要多,他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呢,只不过因为疼我而完全纵容罢了。” 徐晟又问道:“菁儿,那《九章算术》中的题目你真的记错了么?”文菁将自己几根如柳条般轻柔的长发撩到耳后,莞尔笑道:“我的傻哥哥,肯定不是记错了啊,只是选了一道相对简单的题目给你做。” 徐晟指着她,恍然道:“菁儿,你又骗了外公一次啊!”“这种怎么能叫骗呢?最多只是善意的谎言罢了。”文菁给自己开脱道。紧接着,她又转移了话题问道:“你当时怎么做出那道题的呢?” 徐晟道:“勾股的基本原理你是讲过的,剩下的我只能从小到大,一个个去试,直到凑出正确的答案为止。”文菁道:“难怪你花了那么长时间,用这种办法的话,若真是出的第十四题,要得到答案恐怕半天都不够了。” 第二十九回 荒野孤村奋修武(14) 徐晟靠近她的一侧,两指夹起几丝长发,含在口中,吸吮着其中的丝丝香甜。好一会儿,在她耳边道:“那多亏菁儿给我换了一道题,才得以解出。”接着又感慨道:“有个聪明的佳人在身边就是好,什么事情她都帮你考虑周全了。” 文菁没有回过头去,只是静静地感受着他的气息。徐晟突然在她的脸上亲了一口,紧接着又很快地张望了一下四周。 文菁见他的动作像是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般,不禁心中偷笑,知道要是没有长辈在,肯定会把自己抱在怀里亲个够了。想到这里,她的内心深处升起了小小的希望,倒盼着只有他们二人,而没有别人在屋外。 徐晟稍微定了定神,问道:“菁儿,你的记『性』到底可以好到什么程度呢?”文菁犹豫了一会,道:“这样吧,咱们日常出入许先生的书房,你对其中的布局还有多少印象?” 徐晟笑道:“这可难不了我,进门左手边是书桌,右边是一大排书架。”“再详细一点呢?”文菁问道。 徐晟又仔细回忆了一会,接着补充道:“书桌的一边摆着一个人高的花瓶,桌上放的是文房四宝,墙上挂着一张琴,对面挂着的是一幅画。”文菁眨了眨眼睛,笑道:“还不够详细!”徐晟惊道:“还要详细到什么程度?” “比如说——”文菁道,“随便说出书架上某一排所有书的名称!”“这个——怎么可能?”徐晟更为惊讶道。 文菁自信一笑,道:“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呢?”牵着他的手来到书房门前,道:“晟哥哥,你拉着我,让我背对着进入书房吧!” 徐晟将信将疑,带着她慢慢进了书房,来到书架前。这过程之中,文菁始终保持着背对着书架的方向。 徐晟手指在书架前上下游走,很快就制定了目标,问道:“从上往下数,第五排是哪些书?” 文菁脑中很快地搜索了一会,脱口而出道:“从左至右,分别是《史记》后两本,《后汉书》四本……”她一本都没有遗漏地报了出来,彷佛在书架上浏览一般。 徐晟无比叹服道:“菁儿,这下我佩服了,相信《九章算术》不可能是你记错了!”文菁淡然自若道:“就在刚刚说书名的时候,却想到了另外一个考我的办法。” 徐晟心中一乐,道:“菁儿,你还想增加难度啊,我今天倒要看看你的能耐了。”文菁道:“是这样的,我现在就出去,你在屋中改掉其中的三个小细节,一会我再进来,看看能不能全部找出来。” 徐晟笑道:“可不要吹牛啊,我改动的地方可都是很难的啊!”文菁道:“我对于自己的记『性』还算自信,不然也不会让你这样来考。”说着,跑跳着走了出去,并顺手带上了房门。 徐晟环顾了一下四周,思量着怎么改当中的细节。他首先来到书架前,把《诗经》的第一卷和第二卷调换了位置,心中暗道:“这段时间,菁儿多次来拿过书看,在书上面做手脚想必难不倒她。” 想到这里,他又来到书桌上,把文房四宝中的笔移动了大约一寸的距离,小声自语道:“这个应该有点困难了,换作是我的话,恐怕一个转身就看不出来了!” 移完后,徐晟在房间内转悠了一会儿,想着怎么改第三处。他久久地盯着桌旁的花瓶,突然嘴角浮出一丝笑容,心中得意道:“菁儿,这次你可要‘栽’在我的手里了!”他很快地摘下这株不知名的花其中的一片叶子,藏在了自己身上。 全部改完后,他快步来到门前,拉开道:“菁儿,可以进来了!” 正如徐晟预料的那样,她首先站到了暑假前,一排排地扫视着书名。很快,她就说道:“两卷《诗经》调换了位置。”徐晟故意开玩笑道:“不对!”“错不了,肯定是这里!”文菁无比肯定道。 徐晟见骗她不成,只得承认,并问道:“那第二处呢?”文菁又仔细在书架上搜寻了一遍,摇摇头,自语道:“书架上没有变动的地方了。” 她又径直来到书桌前,观察着放在上面的文房四宝。看到文菁再次接近了改动之处,徐晟不禁变得兴奋了起来。 “我想,这第二处就是——笔移动过!”文菁道。“这都瞒不了你!”徐晟惊叹之余,马上又说道,“菁儿,你要是找出了第三处,方才信服。” 文菁没有答话,继续在房中转悠。这次,果然不出徐晟所料,过了好一会儿她还没有找出。“有第三处改动的地方么?”文菁再一次向他确认道。 “当然有!”徐晟肯定地说道,“若是找不出,就有我来告诉你吧!”“等等,容我再看看!”文菁扬手道。 文菁又将房中的东西全部看了一遍,并不时地停下来深思熟虑。良久,她盯着大花瓶中的花,迟疑道:“晟哥哥,最后一处变动是不是在花上?” 徐晟听她这么一说,不由得夸道:“这记『性』当真是无人能敌!菁儿,这花上的少了一片叶子,你是怎么发现的?” 文菁道:“少了一片叶子?晟哥哥真有你的!我把其他地方全部找了一篇,没有发现改动,只能将目标锁定在花上面了。” 徐晟道:“这下我是彻底服了!”文菁淡然一笑道:“还是没想到,你会在花上面做文章。要是知道的话,刚刚出去前稍微看一下枝叶就行了。” 徐晟还想再问时,文菁道:“晟哥哥,你有时间慢慢问,看天『色』已经不早了,我们赶紧去湖州的集市上,把需要的东西给买回来。” 稍微收拾了些,就驾着出骨墨龙驹和转山飞,朝湖州城方向而来。两人都是快半年没有去过外面了,随『性』地走在路上,倍感温馨和惬意。 文菁道:“为了给外公一份大礼,要买的东西还比较多,只能麻烦晟哥哥陪我多跑几个地方了!”徐晟道:“我陪你,那不是应该的么?不知道你准备送上什么大礼?” 文菁神秘一笑,道:“暂时对晟哥哥保密吧!”徐晟便不再问。文菁见他真的不问了,忍不住道:“晟哥哥,你就不能强硬一点,向我问个明白么?” 徐晟道:“我怎么舍得对我的菁儿态度强硬?”文菁道:“直接告诉你好了,你还曾记得我说过的么,教我厨艺的师父曾经传授了一些雕镂的技法,由于种种原因,你一直没有见过。这次重阳节,我就准备给外公献上一份‘猴献瑞桃’。” 徐晟睁大了眼睛,道:“你是说,要用食物雕出‘猴献瑞桃’的模样?”文菁道:“我寻思着,要雕这么大的,常见的食材有萝卜,还得用好几个拼起来才行。” “所以说,我们现在要去买几个大萝卜?”徐晟问道。“萝卜那么重,当然是先买其他东西了。”文菁道。“对对对,瞧我这想法。”徐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二人一路说笑着,很快就来到集市。下马行走,刚转过一个街道,忽听得身后一个熟悉却又不愿意听到的声音道:“文妹妹,我们又见面了!” 第三十 回 一诺千金甘肉俎(1) 两人听得清楚,说话的正是迟寅。文菁不想和他说话,靠在徐晟身上,小声道:“晟哥哥,咱们别理他!” 徐晟心领神会,携着她的手,继续往前走。“哎哟,不认识你的未婚夫了?”随着这句话,迟寅一个翻身,跳到他们前面,挡住了去路。 文菁绕到徐晟的另一边,从他的手上接过了缰绳,将两匹马系在了路边木柱上。迟寅也不着急,耐心地等她系完马,才道:“文妹妹,你我真是有缘啊,总是能够在不经意中见面。” 文菁皱眉道:“你待怎地?”迟寅嘿嘿一笑,道:“上次和家父过来,没有见到令尊,这次来——”说到这里,他忽然停住了,转而道:“来江南见一见你的未婚妻,不行么?” 文菁心中一惊,随即道:“你要挡住我们的去路么?”迟寅见她说话时,特地朝四面望了一下,便笑道:“文妹妹大可放心,这次家父并没有和我同行;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要挡住你们,区区在下就足够了。” 听他说迟述宗不在,两人大感放心,互视一眼,心中同时想着:“学了这么长时间武艺,也不知道水平如何,今天正好和他练练手。” 看到二人无比镇定,迟寅心中也大感奇怪,正要再问,却听得文菁道:“迟寅,如今我们武功都今非昔比,你爹又不在,你还不赶紧让开?” 文菁说完后,感觉徐晟轻轻捏了一下自己的手,在耳边道:“菁儿,你怎么这样明显地提醒他,岂不是……”文菁微微一笑,同样压低了声音道:“晟哥哥,我越是这样说,他越是要和你打,不信你一会看。” 由于前几次因为她急中生智的小把戏而上当的经历,迟寅本来就不大相信文菁所说的话。又见到两人在窃窃私语,更加打定了主意,要教训一下徐晟,便道:“那在下今天就好好领教一下徐兄武功上的进步!”面对着曾经的手下败将,他有足够的理由和自信。 徐晟朝着文菁点点头,她就后退到路旁,给两人的打斗让出足够的空间。迟寅不再客气,手上已经一记虚招冲着他而来。 徐晟后退两步,双手从两边向前一横,挡住迟寅的第一招。已经将自然之炁控制得得心应手的他只使出了三成力,轻巧地抵住后,手上加大了力道,紧接着就使出了『迷』踪拳中的一招“鸢飞鱼跃”,先是一个扫腿,『逼』得对方跳起后,双掌齐出,朝腰间拍去。 迟寅一手向下,想要架开他。出于轻视,他也只使出了三成力,刚刚碰及徐晟的掌风,大感不对劲,心中暗道:“这小子什么时候有这般内力了?”他来不及细想,马上将手上的力道加大到六七分,只是堪堪抵住。 徐晟一个冷笑,张开左手,又带出一股自然之炁,再向他的胸前拍来。迟寅一个惊吓,心中大叫一声“阿也”,另一只手急急加入战局。 两人一开始就比拼掌力,这也是把多数时间花在内力修炼上的徐晟想看到的局面。不一会儿,迟寅感觉渐渐吃紧,心中暗道:“这小子不知得了谁的真传,竟然有这样的内劲,在这样下去,我必输无疑!”使出滑拳中的一招“龙摆尾”,回身一跃,摆脱了对掌。 滑拳是由西域传入的武功,徐晟从未见过,一下子被这种怪异的招式所扰,对方从而能够脱身。 两人心中都是暗暗惊奇。徐晟心中暗想:“他于招式上倒是够奇特的,不妨就用最近一直在练习的醉拳来对付。”想到这里,他突然反身一个踢腿,没有踢到对方,自己却狠狠地摔倒在地上。 迟寅兀自惊讶于他的内功时,见到这样一招不伦不类的招式,心中暗自哂笑:“这小子空有一身内力,却不知道如何去使,我在招式上打败他就是了。” 不远处的文菁看到徐晟这样的动作,心下立即明白,是他准备使醉拳了,更加坚定了会获胜的信心。 等到徐晟摇摇晃晃地站起时,迟寅却是漫不经心的问道:“徐兄,站稳了么?”未等回答,他已经冲了上来,手上使出天亟掌法中的一招“吞噬天地”,拍了上来。 天亟掌每一招都是阴狠无比,招式的运用与内力的发挥互相辅助,施展出来一气呵成,是迟述宗的独门绝技。迟寅虽然比不上父亲,但也不容小觑,多次靠这个化险为夷。 眼看着一掌就要拍到了徐晟身上,迟寅暗自哂笑:“这小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竟然在这个时候发懵!” 刹那间,徐晟一个倒葱,栽在地上。迟寅见他以看似运气成分的动作躲过,心中微微一愣,却突然被一个扫腿,摔倒在地。 两人几乎是同时爬将起来,迟寅心中一凛,暗道:“难道这厮使得是醉拳?”带着这样的疑问,他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将一招招天亟掌法施展开来,和徐晟缠斗到一块。 三五十招之后,迟寅渐渐感觉吃力。再反观徐晟,他似乎游刃有余地与对方周旋。迟寅心中暗自着急,却在他处处“破绽”的招式中无可奈何。 眼见着自己就要落败,迟寅突然瞥见了在不远处倚靠在白马上悠闲观战的文菁,一计涌上心头。他接连使出滑拳中的两招,暂时摆脱了徐晟的攻势后,一个箭步,朝着文菁袭来。 徐晟没有料到他会铤而走险,发动突然袭击,心中叫苦的同时只能大声道:“菁儿小心!”迟寅不管他的惊呼,用了天亟掌中的一招“分天裂地”,直挺挺地拍向了文菁。 他没有料到的是,文菁在察觉到不对劲之时就已经有了防备。待到迟寅离她只有一尺多时,忽见剑光一闪,手掌已经被长剑划伤。几乎是与此同时,徐晟携着自然之炁势大力沉的一记打在他的后背。 犹如挨了一记威猛的闷棍一般,迟寅只觉得内心一阵翻滚,忍痛道:“徐兄高招,迟某改日再来领教。”说完,他一溜烟地跑了。 第三十 回 一诺千金甘肉俎(2) 徐、文二人没有想到他会脚底抹油,互望一眼后,会心一笑。文菁道:“他还以为咱们都是原来的水平,现在知道厉害了,下次必然不敢口出狂言了。”徐晟带着些后怕道:“刚刚我真的很担心,幸好你反应快!” 文菁淡然道:“对于讨厌的人,我可是处处防备,这点偷袭伤不着我!”徐晟点点头,极力称是。 文菁忽然重新翻身上马,朝着迟寅逃跑的方向,举目远眺了一会儿。徐晟问道:“你是在看他有没有真的逃走么?”文菁若有所思道:“不是,他虽然先是向西跑——想必是慌不择路的行为,尔后还是转向了南边,这就值得咱们注意了。” “向南跑?”徐晟依旧是不明白,问道,“那又能说明什么呢?”文菁一脸严肃,道:“一开始他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就是要去会见我爹,分明就是提亲去的。” 尽管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对于最后几个字,徐晟却是听得清清楚楚,心中一时没了主意,只能怔怔地望着她。 文菁也是『露』出无奈的神情,道:“咱们只有悄悄先跟着他,再做决议。有要紧事,给外公补祝寿只能耽搁几天,想必他也不会因为这个而责怪我们的。”两人重新上马,并没有保持跟踪,而是循道朝着杭州而来。 *** 第二日上午,匆匆赶到明教总坛,发觉偌大的帮源洞,却找不到一个掌旗使以上的明教中人。好不容易找到个认识的人一问,却得知一早教主带着五行旗尽数赶去了杭州西北,说是要会见什么重要的人。 文菁心中一紧,猜测这“重要的人”就是迟述宗父子。二人来不及停留,又匆匆朝着西北而去。 认得路的文菁明白,这西北当指她去年来过的郊外。果不其然,他们远远地就瞧见十来个人站到了那一排五颜六『色』的房前,在议论着什么。 由于不远处就是一片丛林,文菁寻思着,决定先不出面,躲在那儿静观事态的发展。二人早早地就将马藏了起来,绕到一侧,靠近林边。 两人这才发现,迟述宗父子还没来。围站着的除了文范嵩外,还有方百花、吕锵、方七佛,陈箍桶和几个教众。文菁意外地看到,阿哈也在其中,想来已经查清楚他与阿哼的叛变无关,回到了教中。 “听说这次迟述宗亲自来了,该如何应对?”问话的是方百花,听语气是十分着急。文范嵩沉『吟』不语 躲在丛林中的两人再看方百花时,见她无比严肃地说道:“教主可要想好了,你在迟述宗面前说的每一句话都关系着小丫头一生的幸福,就算不考虑她自身的感受,也得想想周姐姐!”文范嵩道:“我自有——”话还没说完,他突然停住了,朝着二人的方向转了过来,厉声道:“谁在那里?” 文菁刚看到父亲一双深深凹陷的双眼,就见他双掌齐发,朝着自己的方向袭来。她急忙惊呼道:“爹!” 听到时自己女儿的声音,文范嵩心中暗暗叫苦,虽然尽可能地收回,但还是有两三分内力直冲着她而去了。正在懊恼之际,前方忽然一股强大的力道返还了回来,竟然完全压制了自己。 文范嵩心中大叫一声“不好”,以为是女儿遭到了挟持,任由这股力道打在自己身上后,双掌蓄势,纵身一跃,来到了丛林中,看到的却是徐晟挡在文菁身前,神『色』紧张。 见到是他,文范嵩放心的同时不由得又多看了一眼,心中暗道:“这小子内功倒是大有长进了!要不是他,菁菁还真会受伤!”文菁绕到一边,轻唤道:“爹!” “小丫头,你怎地出现在了这里?”方百花跟了过来,问道。 徐、文二人慢慢走了出来,出现在其余人面前。文菁对方百花道:“姨姨,我们怎么过来的,还真是一时难以说清楚——听说迟述宗父子马上就过来了,我且和晟哥哥先到屋里避一避。” 方百花一拍脑袋道:“瞧我,把这事给忘了。对,当务之急的确是你们两人应该暂避,有什么话事后在慢慢说。” 晟、菁二人进了靠他们近的一间土『色』的屋中,又特意坐到窗前,就是为了看清外面发生的一切。 不多时,随着方百花一声低沉的“来了”,两人远远地就瞧见迟述宗父子大踏步地走了过来。 文范嵩敛衽道:“迟兄大驾光临,文某有失远迎,还请恕罪!”文菁听父亲说话语气,却是不卑不亢中带着几分无奈。 迟述宗拱手道:“兄弟,你我那年一别,已是十几年没见面了吧。”“爹,是十六年。”迟寅补充道。 迟述宗问道:“我儿怎会得知?”迟寅笑道:“我听说过,父亲和文叔叔上一次见面正是我和文妹妹指腹为婚那年,而文妹妹现在虚龄十七,所以——”“瞧我这记『性』,还不如犬子。”迟述宗笑着对文范嵩道。 方百花听他们父子二人一问一答,说得如此不亦乐乎,心中暗道:“他们两个,倒一开始就切入了正题。” 见到几人都陷入了沉思,迟述宗道:“从中兄,明人不说暗话,我和犬子千里迢迢来到江南,其目的想必你也知道了。”迟寅又笑道:“庄主,去年我一个人来的时候,你曾经说过,家父没来不符合江南的提亲规矩,如今,不知有什么说法呢?” 方百花不忿道:“教主之女生得一朵花似的,如何能嫁给一个心术不正的家伙?”她向来心直口快,所以一下子就说出了心里话。 迟述宗听罢,没有发作,而是微微笑道:“只可惜,小丫头不是庄主之女。”方百花脸一板,道:“小丫头虽然不是我女儿,但只要我不同意,就不可能嫁给令郎。” 文菁听了,心中慰藉的同时更加目不转睛地看着父亲,着急地等着他的发话。 迟述宗缓缓道:“从中兄,决定权在你手上,只要你肯点头,别人就没有什么可说的了。犬子虽然『性』子顽劣了些,但若能得到令嫒的垂青,必能改掉缺点。我儿,你说是不是?”迟寅忙点头道:“若是文妹妹肯嫁,别说是这些小小的缺点了,要我做什么都是心甘情愿的。” 第三十 回 一诺千金甘肉俎(3) “哼,虚情假意!”方百花心中骂了一句。正要反驳时,迟寅又说道:“文叔叔,您作为江湖中有名望之人,可为一言九鼎,虽然是十几年前说过的话,可同样算数的吧?”“住嘴!”迟述宗喝道,“从中兄作为堂堂正正之人,如何让你这样的小辈去随意揣度心思?” 父子二人的一唱一和让方百花立刻变了脸『色』,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迟兄!”自从招呼之后一直沉默不语的文范嵩终于开口道。包括屋里徐晟和文菁在内的其余人都无比紧张,等待着他的下一句话。 “今天,为了小女,文某只能言而无信一回了!”文范嵩的话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文菁庆幸不已,自己长久以来一直担心的情况没有发生。 迟述宗迟疑道:“从中兄,那你我的交情——”“迟兄不必多说,文某的命是你给的,自然会还给你!”文范嵩淡然道。 “还给他?”所有人心中都是一紧,心想着怎么“还命”。 迟述宗意味深长地说道:“敢问从中兄——”“二十年前,你曾经救过我一命,今天,我让你三掌,从此两不相欠!”文范嵩面不改『色』地说出,似乎是全然没有放在心上。 屋里的文菁差一点就失声惊呼,心想:“原来爹爹一直欠迟家过命交情,这么说来,他确实是有自己的苦衷,我之前有点错怪他了。如果说,我嫁给迟寅可以免去这场灾祸……” 迟述宗也是一怔,心中暗道:“三掌下去,他非死即残,从此南朝武林倒少了一个劲敌!那样的话,也意味着和他们明教彻底决裂……”一向果断的他也变得犹豫不决了起来。 “父亲,万万不可!”迟寅在一旁小声道。 迟述宗当然知晓儿子心中所想,与文范嵩决裂的同时也意味着和他的女儿再无可能。可是,他的女儿和自己儿子之间本来希望就是微乎其微,放弃了这个机会,以后迟早得与他斗个天昏地暗,你死我活。 文范嵩向前跨了一步,盘坐在地上,闭上了眼睛,沉稳地说道:“请迟兄动手吧!”“教主!”周围的几个人齐声道。“我主意已定,诸位无需多言!”文范嵩依旧以一副平静的表情说道。 迟述宗“哼”了一声,道:“文兄,是你言而无信在先,可别怪迟某不客气了。”他不再称文范嵩的字,就表明已经做好决裂的准备了。 “文某做人向来是一诺千金,既然违背了说过的话,自当引颈就戮,绝不会还手!”文范嵩决然道。 迟寅从父亲的表情中看出了他已经拿定了主意,便不再多言,悄悄退到了一旁。迟述宗不再犹豫,右手缓缓抬起,开始蓄势。 “爹!”伴随着清脆的女声,文菁从屋中快步走出。她在里面看得触目惊心,终于无法克制住自己的情绪而出现了。 “小丫头,你……”方百花惊声道。看到她的出现,迟寅自然是喜出望外,迟述宗也放下了右手,准备听听她的话。 文范嵩喝令道:“菁菁,你回去!”“爹……”文菁几乎是带着哭腔道,并且一反常态地不再乖乖地听他的话。 方百花三步并作两步地来到文菁身前,把她轻轻搂在怀中,耳语道:“小丫头,你难道会为了你爹而委屈自己么?” 文菁紧咬着嘴唇,低下头去,踟蹰不语。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双眼已是汪汪泪水,道:“我就是死,也不愿意嫁给迟寅。” 她说话声音虽然是很小,内力深厚的迟述宗和文范嵩却听得清清楚楚。迟述宗笑道:“文兄,令嫒都说出这样的话了,我们还有什么可说的呢?”“动手吧!”文范嵩波澜不惊地说道。 迟述宗这回换成了左手抬起,准备先使出寒梅掌,来探一探文范嵩的实力——毕竟,他们之间已经十多年没有切磋过了,不知对方的武功究竟如何。 对于这一幕,文菁已经不忍再看,头深深地埋在了方百花的怀中。 迟述宗纵身一跃,人起掌到,随着一声“小心了”,一招“柳暗花明”重重地拍在了他的胸口。一掌下去,文范嵩犹如身上重重地挨了一记,整个身体向后滑了几尺后,才奋力稳住。 文菁虽然没有看这个过程,但听得清清楚楚,抬头时,依旧不敢看父亲,而是问方百花:“爹爹怎么样了?” 方百花见文范嵩抬手擦拭了一下嘴角的血丝,似乎并没有大碍,安慰文菁道:“小丫头,一掌下来,对你爹来说不碍事。”心中却无比担心:“恐怕这只是迟述宗试探的第一掌而已。” 她担心的完全没错,随着迟述宗放下双手,两大高手对彼此的底细已经大概清楚了。文范嵩暗自呼吸吐纳,做好迎接第二掌的准备。 紧接着,迟述宗双手抬起,准备以天亟掌给他来致命的一击。望着文范嵩果敢的神情,他念及旧交地提醒道:“文兄,可别怪迟某心狠手辣了!”心下跟着冷笑道:“哼,提醒了又有什么用,能不能扛得住,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迟述宗全力使出了一招“爆炎焚天”,再次朝着他的胸口直挺挺地拍了上去。尽管做足了准备,但这掌到来的那一刻,文范嵩感觉还是没有任何先兆,只是一股势大无穷的力量迎面撞上。这一次,他一下子向后滑了一丈多远,才渐渐停了下来。 倏地,一口鲜血从文范嵩的嘴角溢出。他却无暇去擦,而是双手下沉,开始运气。 此时,文菁听不到任何声响,心慌之中终于选择了回头去看。看到父亲嘴边的一片鲜血,她再也忍不住,小跑到旁边,蹲下来,眼眶中已然含着泪花,关切地问道:“爹,你还好么?” 文范嵩抬起一只手,示意她不要说话。尔后,双手重新握于身前,继续运功。 迟述宗正寻思着第三掌招式,无意中望了迟寅一眼,见他双眼依旧看着文菁,神『色』中似有不忍之情,心中暗道:“看来,我儿对他女儿当真是『迷』恋无比。”微微皱眉之中,一计忽上心头:“常言道,长痛不如短痛。与其让我儿以后『迷』恋,不如狠下心来,让她死在我的掌下!哼,文教主,最后这一掌就由你女儿代替你来承受吧!” 第三十 回 一诺千金甘肉俎(4) 杀心陡然占据了心头,迟述宗的双手变得战战巍巍的,动作也稍微有了变形。他又用余光看了一下方百花等人,见他们都在关心着文范嵩,全然没有注意自己手上的变化。 “正是好机会!”一股狂喜涌上心头后,迟述宗一个箭步,以排山倒海之势的一招“擎天架海”,朝着文菁拍去。 这些人中,只有迟寅在关注着父亲的一举一动,见突然转变了方向,大喊一声:“爹!”已然察觉到了他目标是文菁。 再看一眼文菁,她兀自关心着父亲,对突如其来的危险浑然不觉。迟寅也吓得面如土『色』,不敢再看。 说时迟,那时快,迟述宗前进到一半时,一个人影忽然闪到了他的身前,双手一绕一拨,以看似四两拨千斤的一掌与他对上。 “不自量力!”迟述宗冷哼道。在他看来,这种“以柔克刚”的招式在只能说是自寻死路。 只听得“砰”的一下,一记让旁人震耳欲聋的响声,两人四掌相对之中,众人都看清了来人正是徐晟。 “臭小子,你做什么?”文范嵩挤出最后一点力量,质问道。“他这次的目标是菁儿!”徐晟慌忙解释了一句后,就地一个打滚,才让他这掌的力量消散于无形。 迟述宗心中也是一惊,暗道:“这小子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强的内力?”迟寅昨日虽然领教过了,但那属于“在外闯祸”,回去也没和父亲说,是以他不知道。正因为心中感到奇怪,才让他没有持续发力,徐晟也得以无虞。 迟述宗大笑道:“没错,我的目标就是文大小姐,我今天就要看看你这小子到底有什么能耐,能挡得住我的天亟掌。”事到如今,他思忖着在场的人已经没有自己的对手,一个个收拾只是时间的长短而已。 以方百花和四个掌旗使为首的明教几人也很快缓过神来,跳到文范嵩的身边。方百花吩咐道:“小丫头,你只管着照顾你爹,对付他们父子有我们!” “对付?”迟述宗仰天长笑道,“你们这群明教的虾兵蟹将又有何惧?”“阿弥陀佛!”尘了双手合十道,“老衲觉得施主忘记了一件事,一件曾经在京城发生过的事!” 徐晟想了想在场的几个人,记起了去年在京城的五行阵,心下会意。陈箍桶转过头来,对徐晟道:“小兄弟,还记得步法是怎么走得么?”尘了笑道:“就让老衲再走一次厚土旗的方位吧!” “五行旗,布阵!”陈箍桶喝令道。四个掌旗使和徐晟即刻按照各自的位置落下,组成五行阵。 迟述宗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五人组,与去年相比,锐金旗由尘了变成了吕锵,厚土旗由钱堑变成了尘了。这些变化都是无关紧要的,重要的是徐晟这一点——他已经有了长足的进步。 迟述宗脚下不断地变换着方位,迟迟不肯进攻。阿哈焦躁不已,急道:“迟老儿,你难道是在寻找破绽么?我就奉劝你一句,速速投降,可饶你不死!”“不要心急!”陈箍桶小声奉劝了一句。 迟述宗笑道:“去年,老夫会你们这个假五行阵还没有尽兴;今天,倒要看看它究竟有几斤几两!” 话刚落音,他就一个跃身,跳到了最前面吕锵和陈箍桶面前,双掌极快地向前一拍,试图先声夺人。 久经征战的陈、吕二人作为阵眼,岂能被他的第一招就击倒。当迟述宗一掌拍到阵中时,方觉手上的力道变得软绵绵的了。紧跟着,其余三人开始了左右夹击。迟述宗又习惯『性』地将内力朝着徐晟倾斜,企图从他那里打开缺口。 当他朝着徐晟的内劲使到一半时,发觉了其中的不对劲。这边非但不是弱点,还隐隐形成一股反钳之势。 此时,本来是左右同时开工的尘了倒有了充足的发挥余地。他刚刚见徐晟与迟述宗勉强对了一掌,只道是侥幸,是以一开始还是刻意在这边,帮着自认为的“薄弱环节”。等到徐晟的力量汇集到吕锵掌中时,其余四人都发现了,他两次在两大高手的掌下相安无事,决不是运气使然了。 尘了马上放弃了这边,攻向对手的另外一侧。他双掌齐出,径直拍到了迟述宗的左臂上。至此,五行阵已经发挥了无与伦比的威力,要不是对方是武学宗师,恐怕早就招架不住,不是命丧当场也会节节败退。 迟述宗精神抖擞,使出天亟掌中的一招“女蜗补天”,暂时击退了五行阵的第一波攻势后,马上又与五人纠缠道一块。 迟寅见父亲一时陷于五行阵中,难以脱身,心中暗暗叫苦。他在旁边走了两步,寻思趁着换阵的间隙揪住一个人厮杀。 不远处的方百花看得明白,知道了他准备伺机而动,心下暗笑道:“要是你这小贼真出手,那可真就完了!” 想到这里,她装作没看见一般,而是提醒文菁道:“小丫头,你就好好看着你爹运功疗伤,不要让其他阿猫阿狗来打扰他就行了,其余的事情都不用管了。” 迟寅听了,心中一惊,暗道:“难道那贼婆娘看穿了我的心思?看来偷袭这事得把握好机会才行!” 方百花也蹲了下来,小声询问道:“教主,怎么样了?”文菁余光扫了一眼那边打斗的六人,无意中又见到迟寅一副蠢蠢欲动的样子,问方百花道:“姨姨,你看着点迟寅,以防——” 没等说完,方百花就捂着她的嘴,在耳边道:“让他偷袭好了,最终吃亏的还是他自己!”文菁心中蓦然明白:“五行阵连成一个整体,相当于爹爹和迟述宗在打,如果这时候迟寅上前,只会被反噬的力量所伤。”心中盼着他早点开始偷袭。 此刻,迟述宗已经和五行阵斗得难分难解,到了白热化阶段。迟寅看方百花和文菁二人,都在关注着文范嵩,根本没有注意打斗的局势。刹那间,他变得紧张了起来,心中暗道:“此时不偷袭,还更待何时?” 第三十 回 一诺千金甘肉俎(5) 想到这里,迟寅双手暗中蓄势,猛然间瞥见尘了正好落在五行阵的边缘,觉得正是袭击的好机会。他忽而冲到了尘了身前,以雷霆万钧的一掌拍了上去。 迟述宗在五行阵中虽然一时难以取胜,但是自保还是绰绰有余的。忽见到迟寅冲了上来,大喝道:“不可莽撞!” 等到他说出来的时候,迟寅的掌势如何能收住。迟述宗急火攻心,一手猛地发力,朝着五行阵的右边强拍了过去。同时,只听得“砰”地一声,紧接着又是“扑通”一声,一人重重地摔倒在地,不用看就知道是迟寅。 由于迟述宗一记强劲的掌风,右边的陈箍桶和阿哈难以抵挡,只能稍稍后退。趁着五行阵微微散开的间隙,迟述宗冲出阵外,三步并作两步地来到躺在地上的迟寅身边。 不知道他伤势究竟如何,迟述宗顾不上多想,把儿子背在背上,很快就向远处而跑。“要不要追?”阿哈大大咧咧地问道。 陈箍桶冷静回应道:“不必了,还是先察看教主的伤势要紧!” 五人依次来到文范嵩身边,见他双目紧闭,显然是在自我调理,一时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干站着。 徐晟见文菁同样坐在地上,守望者父亲,而眼角的泪痕也才刚刚风干,心中不忍,陪她坐了下来,安慰道:“菁儿你且宽心,文教主一定不会有事的!” 不多久,文范嵩突然喉咙一动,一大口鲜血喷了出来。所有人都围绕着他,先后问着情况。 文范嵩缓缓睁眼,有气无力地说道:“放心,文某死不了!”紧接着对身边最近的女儿道:“菁菁,扶我起来,进屋休息去。” 徐晟闻言,在文范嵩慢慢站起的过程中绕道另外一边,准备一起扶他进屋。甫一碰到文范嵩的胳膊,就听他喝道:“我这把老骨头就算是散了,也用不着你小子来扶!” 徐晟不敢违逆他的意思,急忙退了下来,只能呆呆地望着父女两人朝无中走去的背影。陈箍桶“嘿嘿”一笑,道:“这个岳父,以后有你好受的!”说完,和另外三个掌旗使跟着进了屋。 方百花却是留了下来,说道:“你现在一定很失落,对不对?”徐晟茫然地望着她,不知该怎么回答。方百花笑道:“教主能够甘心情愿受那姓迟的三掌,从而来毁掉婚约,证明了在某种程度上,他已经接受你了!” “那为何刚刚……”徐晟不解道。“你尽管和教主没见几次,他的『性』子却是了解的!”方百花道,“他向来都是嘴硬心软,对此小丫头颇有体会。不出意外的话,她一会就要出来安慰你了。” 没等他回话,方百花又叹道:“其实,教主不对你动手已经是最大的客气了,毕竟,她的爱妻是……”说到这里,她也触动了自己的难过之事,渐渐变得沉默。 果然不出方百花所料,没多久,文菁就独自出屋,径直来到徐晟身边,慰然道:“刚刚我爹凶你,可不要放在心上了。”徐晟憨笑道:“那倒不会了。” 文菁依旧是不放心,再劝道:“晟哥哥,你要习惯,这是爹爹说话做事的风格,你要不信可以问问姨姨,比这厉害的我都不知道被凶过多少次呢?” 此时,方百花才从伤心中走出,木讷地点头道:“没……没错。” 要是换做平时,文菁肯定会多安慰徐晟一会儿,现在看他情绪稳定,又返身回屋照顾父亲去了。 一进屋,就看到几个人已经围住了父亲,看样子他已经稍稍缓过神来。文菁着急道:“爹,你没事吧?” 文范嵩道:“第三掌没打到身上,『性』命暂时无虞了,内功上的损失,需要慢慢调理才能恢复。”陈箍桶立刻回应道:“教主且宽心,教中事务有属下们!” 文范嵩令道:“暂且先回总坛,再做决议。” 陈箍桶寻来一辆马车,一行几人朝着帮源洞而去。回到总坛后,文菁连着好几日都是悉心照料父亲,尽一个女儿的孝道。 *** 徐晟每日练习周侗教他的武功后,余下的时间里闲着无事。这一日,他突发奇想,想到城中看看。文菁表示了不能陪他的歉意后,徐晟却是牵过出骨墨龙驹,独自一人朝着杭州方向而来。 刚进城,忽见右边围了好几个乞丐。出于好几次吃了他们的亏,徐晟刻意与其保持了一段距离,从旁绕过。 刚经过时,忽听得一浑浊的声音道:“都开始通知各个分舵了?”徐晟本不想听,但一想到是他们丐帮,不由得驻足,顺便走向了旁边一个小摊。 小摊上摆放的都是些女子用的饰品,徐晟有些尴尬时,又听得另一个中年乞丐道:“都通知好了,就等着和魔教来个决一死战了!” 一听到“魔教”两个字,徐晟一个惊吓,手上的一件饰品也掉到了地上。“这位小哥,不买就不买,也不至于扔到地上吧。”摆摊的小贩有些不满道。 那几个乞丐听罢,纷纷朝这边投来目光。和当初在北方见到的不是同一拨乞丐,他们并没有认出徐晟。 “这个……我买了!”徐晟像做错了事一般,付钱后就匆匆离开。 并没有引起多大的注意,徐晟拉着马向前走了半里多远。仔细回想着最后听到的那句话,他正想着回去怎样告诉明教的人,从而让他们早作防范。 “徐大哥!”徐晟忽听得身后有人在唤,声音稍显稚嫩,无比熟悉,一下子却想不起来是谁。 转过身来,站在他眼前的赫然是时长玉。“徐大哥,你不是死了么?”时长玉惊讶道。 听到他如此相问,徐晟有些哭笑不得,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贤侄,上来说话!”沿街的酒楼上一人探出头来,叫道。 徐晟抬头一看,却是燕青,不禁大喜。从开着的窗户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对面还坐着一个人。 他将缰绳交与了店小二,返身和时长玉一道上了楼。等到来到燕青面前,徐晟才发现,他对面坐着的居然是上官荣。 惊讶的同时,他想到的是不管梁山和明教的其他人怎样,至少这两人已经消除了嫌隙,在一块对饮,谈笑风生。 第三十 回 一诺千金甘肉俎(6) “时贤侄!”上官荣问道,“你听谁说徐贤侄已经死了的?”他在楼上显然也听见了时长玉方才的问话。 “上次听……听萧姐姐他们说的。”时长玉知道自己问错了,说话也开始变得不利索了。 上官荣微微笑道:“那是谁杀的?” “说……说是魔教的人。”时长玉说完,转而又向不作声的燕青道:“燕叔叔你似乎早已知道,徐大哥并没有死,怎么不告诉我呢?” 燕青先是点点头,尔后有连连摇头,说道:“有些事情,还是暂时不说为好!”“燕兄!”上官荣大笑道:“关于徐贤侄的传言,在下在北方的时候,还听过更离谱的一个版本!” “愿闻其详!”燕青道。非但是他,就连徐晟自己,也显示出了极大的兴趣。 上官荣将盏中的残酒一饮而尽,摇头晃脑地说道:“这个传言是被你们梁山自己的人给清理门户了!” 说罢,二人一同大笑。上官荣起身道:“燕兄,我该和你分享的情报之前都告诉过你了,今日就此别过!”又带着微醉的神情,对徐晟道:“难得见你和大小姐不在一块。怎么,小两口闹矛盾了么?” 徐晟脸红着辩解道:“没……没有!”上官荣指了指燕青,又指了指自己,道:“贤侄,你是跟他走,还是跟我去总坛呢?” 徐晟想着正好可以把从丐帮那里听到的话先传达给他,便道:“上官叔叔,我和你回去吧。” 燕青嘿嘿一笑,道:“贤侄,就此别过。”徐晟随着上官荣,各自牵了马匹。 没几步,徐晟忽道:“上官叔叔,我觉得先前从丐帮那里无意中听到的那句话有必要说给你听。” 上官荣诧异道:“丐帮又怎么了?”徐晟道:“我也只是听到了一句,说什么要和魔教来个决一死战。” 上官荣思考片刻,道:“丐帮虽然势力大不如前,但既然说出这样的话,我也当去禀告教主,让大家早作防范。” 徐晟心中略微放心,上官荣却显『露』出别样的神情,笑道:“看来,你还是对未来的岳丈心存畏惧啊,要不然怎么不直接告诉他?” 徐晟脸一红,喊了一声“驾”,朝前疾驰而去。 *** 等到文菁对父亲的伤势完全放心了,又是十来天之后的事情了。按照她对周侗的了解,不辞而别这么长时间,外公多半会离开双林镇,云游别处去了。但一想到徐晟武功还没完全学好,本着试一试的心态,两人离开杭州城,又来到许贯忠住处。 幸运的是,他还在那里,并未离开。一见面,周侗就笑道:“看来许先生说的生女向外可一点都不假,你们俩到哪里游山玩水去了,给老头子一个所谓的‘大礼’竟然让我等了足足半个月之久!” 一听到这里,文菁心中“呀”的一声。她今天本来打算去集市上把材料都买全了,然后来到这里给周侗准备。怎奈上午时看到父亲脸『色』不好,也就没敢离开。等到真正出发,已过了中午,就没有在城中停留,径直来到这里。 看到文菁一脸尴尬的神『色』,周侗有些失望地“哦”了一声,转身朝屋里走去。徐晟当即道:“师祖,菁儿并不是有意这样做的,只是中间出了一点变故。” 文菁无奈道:“外公,我们这就去集市,趁着太阳还没有下山,赶紧把东西都买回来。”“不必了!”周侗转了回来,语气中已带着笑意,“菁菁,你外公是这么小气的人吗?” 徐、文二人互望一眼,有些不知所措。 周侗又笑道:“如果你现在再出去,我岂不是还得等上一个多月。”文菁道:“这次我保证很快就能回来。” 周侗捋须道:“罢了,这七十大寿的礼物暂且先记下,等到八十岁,一并送上吧——当然,前提是我这个糟老头子能再活十年。”文菁小跑到他身旁,边给他捶了捶背,边说道:“瞧外公这话说的,您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周侗会心笑道:“借菁菁吉言,老头子就再多活几年。说吧,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徐晟心中松了一口气:“看来师祖终于相信确实是发生了要紧事。” 看着两人如释重负的样子,周侗又道:“菁菁的『性』子我是知道的,不会因为一点小事而不孝的。接连两次都这样,看来是老头子当真是无福消受。” “怎会?”文菁道,“只是恰巧罢了。”说着她把外面发生的事从头到尾讲了一遍。 “唔……”周侗沉『吟』道,“从中这硬骨头,总算是吃到了苦头。这样也好,让他长了点记『性』!”“外公,爹爹好不容易才死里逃生,想要恢复最起码三五个月,哪有你这样说他的?”文菁嘟嚷道。 “还不是为了你?”周侗指着她道,“没有你爹的牺牲,你岂不是要嫁给那个臭小子了?如果那样的话,你外公都不忍心。”“那外公觉得我应该嫁给谁呢?”没有外人在场,文菁趁机问道。 这一问,言下之意已经很显然了,就是要他当面说出自己希望的那句话。“反正不是嫁给那个臭小子!”周侗没有接着这个话题说下去,转而指着徐晟道,“你且过来——” 等到他靠近了,周侗问道:“听说我的徒孙是靠醉拳才打败那迟述宗的儿子的?”徐晟心中觉得奇怪:“这个刚才菁儿不是向师祖说得清清楚楚了么?”只能木讷地点点头。 “把醉拳当作自己惯用招数也不是不可以——”周侗道,“你现在只是微醉的境界,等到了烂醉会更加不成体统,除非能够醒酒。所以说,使醉拳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文菁心中暗喜,轻轻碰了徐晟一下,在他耳边道:“晟哥哥,还不赶紧谢师,外公要教你新的招式了!” 徐晟瞬间领会,急忙下拜道:“弟子恳请师公指教!” 周侗满意地笑道:“这次要教你的招式,唤作‘心剑’!”“剑法?”文菁惊愕道,“看来我也可以一并学么?” “非也!”周侗摇头道。“那是和华山剑法差不多,以剑气制敌?”文菁问道。“你们还在江湖见识过华山剑法?”周侗倒显得有些惊讶。 第三十 回 一诺千金甘肉俎(7) 正当文菁准备侃侃而谈时,周侗又道:“和华山剑法也不一样!”“那心剑到底是什么意思?”文菁央道,“外公就不要卖关子了。” “剑法招式有劈、刺、戳、点、穿、斩等诸多变化,剑气虽好,仍有不少局限之处。心中藏剑,十八般武器乃至万物皆可为剑,反过来,剑亦可使出十八般武艺中的变化。”周侗解释道。 徐、文二人对于他这个解释,则是没有听懂,只能面面相觑。 周侗接着说道:“你已经把十八般武艺都学得精熟,那我问一句,枪的招式主要有哪些?”“拦、拿、扎、崩、托、抖、劈、缠!”徐晟回答得干净利落。 周侗又问道:“那双锏的要领呢?”“有劈、挑、滚、压、搂、旋、撩等诸多变化。”徐晟同样记得滚瓜烂熟。 “那好,我再问你——”周侗道,“锏的招式可以融入到枪法中么?” 对于这个问题,徐晟一下子愣住了。“能还是不能?”周侗没有理会他的疑『惑』,追问道。 “我想……大概不行吧!”徐晟被迫给出了一个不太确定的回答。 “没错,一般情况下,确实是不可以。”周侗附声道,“如果学会了心剑后,情况就会变得不一样了。” “这心剑真的有这么厉害么?”文菁好奇道。 “菁菁,你又没有这个毅力去学,倒不如给我们准备晚饭去。”周侗吩咐道。 文菁俏皮笑道:“外公又赶我走啦。好吧,我就不再这里碍手碍脚了。”说罢,翩然离开。 周侗顺手折下身边的一根柳枝,高高跃起后,在空中将一拽一横,轻松地表现出了一个枪法中“拦”的招式。徐晟一个惊讶,心中暗道:“师祖的武功当真是深不可测,竟然在轻描淡写之中将多种武器的招式融汇到一起!” 周侗道:“剑素为百兵之君,这套武功招式虽然称为心剑,却不单单指剑法,而是有诸多变化,光光我悟到的就由三百多种招式!”说着,将手中的柳枝随手扔到了地上,道:“该你练习了!” 徐晟弯下腰来,想要捡起地上的柳枝时,却被他拦住,道:“心剑可不是这样练习的!” 徐晟这下有点糊涂了,只得说道:“弟子还请师祖明示!”“我说过了,万物皆可为剑,讲究的是人和武器的合二为一,如此才是心剑。”周侗道。 徐晟挠挠头,朝着四周张望了一下,拿起一段树枝。周侗点头笑道:“这就对了——”还没说完,就止住不笑了,因为他发现了,徐晟只是单纯地把树枝拿在手中,并没有什么自主想法。 “说起来,学习心剑最重要的还是一个‘悟’字!”周侗道,“和之前的自然之炁一样,更多的需要你自己去领会,别人帮不上什么忙!” “外公你倒轻松——”是文菁的声音,她一边走来,一边接过周侗的话,说道,“每次绕来绕去都是让晟哥哥自己去领会!” 周侗笑道:“谁叫他自己笨,我教上一个弟子的时候,每次都是很快就能理解并掌握。”“是那个我没见过的弟子么?”文菁有些不服气道,“我倒不相信!” 听到这句话,周侗心中一怔:“菁菁和他都是聪明人,如果能够遇上,说不定……可惜人生并没有如果……” “是弟子愚钝,辜负了师祖的期望。”徐晟打断了他的遐想,说道,“我应该更加勤学苦练才行!” “就算再刻苦,也得先吃饭休息吧!”文菁劝道。 徐晟虽然心有不甘,但几个月来习武的经历让他明白,学武当真是急不得。 饭毕,他又独自一个,在夜『色』中静坐,仔细地回忆着周侗所说的话,心中反复念叨着:“到底怎样才能悟出这心剑?” “随手拿起一样东西就能拿来当剑使?亦或是当抢使?能否使出诸多变化?”带着诸多疑问,他小心地捡起了地上的树枝。 拿在手上后,想当然地向前刺了一下,觉得挺孔武有力的。“不妨刺到前面那棵树上试试!”他有了点自信,依着心里的想法,朝着树上刺去。 只听得“咔”的一声,树枝折成两段。他心中哑然失笑:“徐晟啊徐晟,你真是想当然了,这武功岂是你随随便便就能明白的?” 徐晟将手中断了半截树枝弃在地上,又开始打坐了起来。半年中,他的心『性』已经得到了极大的沉淀,虽然从外表看不出什么变化,但这种内在的循序渐进是其他任何东西都难以企及的。 徐晟摇摇头,自语道:“还是得从‘人和武器的合二为一’这句话为基础,心中有剑,方能成就心剑。”想到这里,他又记起了领悟自然之炁的过程,似乎发现其中有某种相似之处。 “柳枝本身和菁儿的柔剑一般,无法使出枪法的招式,然而注入内功后就不一样了,握在手中,可以成为一把钢枪!”这样想着,他又明白了一些。 “可问题就在于,怎样将自然之炁带到手中的武器上去?”这样一来,要解决的问题就变得豁然开朗了。 虽然尚不知道其中的要诀,他不再心急,比划了几招后自回去睡了。 一连几天,徐晟都在『摸』索着前进。对于他练武,文菁一向都很少打扰。这日下午,周侗再接过她端过来的一碗茶时,忽然随口问道:“也不知道他练得怎么样了?” 文菁道:“那我就代替你去瞧瞧!”说着,却顺手提起了桌上的茶壶。周侗笑道:“去瞧就去瞧,为什么还要带茶呢?” 文菁脸『色』微红,反问道:“只准外公渴,他怎么就不能渴呢?”没有理会周侗的话,朝外面跑去。 来到林中,远远地就听见几声急促的声音。她循声来到边上,看到徐晟正手执一根藤蔓,舞得密不透风。 文菁知道,他练武的时候向来都是全神贯注,只有到了眼前,才会发觉。她决定给徐晟来个惊喜,便从另一只手拈出一个小盏来,细心地斟上一杯,蹑手蹑脚地从一边来到他的身前。 第三十 回 一诺千金甘肉俎(8) 此刻,徐晟正练得入巷,完全没有察觉到有人靠近。等到一张绝世容颜来到眼前,他正使出一记绝招,手上的藤蔓似一把长剑一般,不偏不倚地朝着文菁刺来。 徐晟大叫道:“菁儿小心!”文菁察觉到了危险,只能向一边闪避,但前一刻还是完全没有防备的她如何能来得及。 正当文菁闭上眼睛,准备承受这一记的伤害时,忽觉身前的攻势瞬间消逝。睁眼再看,藤蔓已恢复了本来透软的形态,只是挟着余势刮破了手臂上最外层的一点衣物而已。 文菁由于惊吓,右手一松。就在那盏茶下落的过程中,徐晟忽然一个滑步,上身剧烈前倾的同时却稳稳接住。 徐晟将茶一饮而尽后,顺势把她搂在怀中,带着自傲的语气道:“我怎能把菁儿给我沏的茶给浪费了?” 文菁从刚才刹那间收掉藤蔓的力和接茶盏可以看出,他的武功可以说是跻身一流水平了。望着她一脸惊愕的表情,徐晟笑道:“菁儿,你怎么了?” 文菁回过神来,又给他手中的茶盏加满,眼神变得无限温柔,轻声道:“我想,以后咱们再也不怕江湖中人的欺负了。” 徐晟没有说话,饱含深情地对她微微一笑。 *** 一晃又是大半个月过去,忽一日,周侗道:“菁菁,你和他一起去问许先生,我要叫他筮卜一个吉日。”文菁问道:“外公,要找吉日做什么?”周侗道:“只管将他请来,到时自然知晓。” 文菁且唤了徐晟,二人一同来到许贯忠所在的书房。禀明来意后,许贯忠掐指一算,道:“明天就是吉日!” 文菁调皮笑道:“许先生,你既然能够算卦,便算一算外公要找吉日做什么?”许贯忠笑道:“就你好奇心多。”闭目思索了片刻,缓缓睁眼,文菁问道:“算出来了么?”许贯忠微微点头道:“算是算出来了,不过这件事却不能告诉你。”文菁暗自疑『惑』道:“怎么许先生和外公一样,都搞得如此神秘?”许贯忠站起身来,和另外一屋的周侗商量去了。让二人愈发感到奇怪的是,他们却一致选择了不让知晓。 次日一早,文菁正兀自扎着束发环带之时,方百花笑盈盈地来到她房间,道:“丫头,今日我给你梳头。”文菁道:“怎好劳烦姨姨?”方百花一把夺过木梳,道:“我好久没给你梳头了!”文菁这次没有再拒绝,视作长辈对她的关爱,反而心中温暖。 方百花给她仔细地分出秀发,一圈圈地绕在头上,又拿出几朵花儿要戴上去。文菁察觉到了如此举动,忙道:“姨姨,平时倒不是因为我懒,只是年龄还小,不便也不喜欢这些较为繁琐的发髻,更不愿戴簪钗或花朵之类的饰物。”方百花道:“你别忙,姨姨给你疏的发式肯定更漂亮。”文菁满腹狐疑,暗道:“上次晟哥哥也说过我这样头发自卷成结或用环带简单束一下他就很喜欢,若是他不喜欢我梳发髻的样子,便依旧按照原样。” 待到疏完,文菁拿起铜镜,自是吃了一惊道:“姨姨,你怎地帮我梳起了双鬟髻?”伸手要去解开,被方百花拦住道:“我知道你不喜欢疏发髻,不过今日可不行,之后你要恢复这简单的环带束发都随你。”文菁问道:“为何?”方百花拿过一件深衣道:“傻丫头,你还不明白么?”文菁联想到前几天定吉日,今天疏双鬟髻,恍然明白道:“难道是行笄礼?” 方百花点点头,道:“丫头,你长大了,我前几天趁着你在林中的时候过来和周老侠商议,琢磨着给你行笄礼。”文菁不由得低下头去,心中暗道:“爹爹不出面的话,笄礼之上外公和姨姨要给我取字,但不止是取字那么简单。《礼记》中说‘女子许嫁,笄而礼之,称字。’” 一想到这里,她变得羞涩了起来,细声道:“不知要将我许嫁与谁?”其实不用问她也已经知道,半个月前父亲为了毁掉婚约甘受迟述宗三掌的那一刻已经明明白白,此时再问只是因为在幸福来临的一刹那有点做梦的感觉。 方百花已经听出她声音虽小,但充满喜悦,假意睥睨了一眼,道:“你说许给谁?还在这儿明知故问,若不把你许给你的那位哥哥,你还不去寻死了?”文菁狂喜之下,其竟着忐忑不安,拿起衣服的手也变得有些颤抖,心中暗道:“一直以来在梦中的场景终于实现了。方姨姨、外公还有爹爹,你们都无比宠着菁儿。特别是爹爹,虽然平时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但终究是爱着自己的女儿,还为此受了迟述宗两掌,元气大伤。不知道,做晟哥哥的新娘子是什么感觉?” 方百花笑道:“丫头,别高兴得太早,笄礼只是许嫁而已。我和你外公商议过了——”“我爹不知道么?”文菁忽问道,听语气是有些失落。 方百花摇头道:“你外公都发话了,你爹以后还能说什么。但我要提醒你们,一来那小子比你大两岁,但也只是十九;二来他爹娘仇人也是你爹痛恨的高俅老贼尚未诛杀。所以就等你们北上报完仇,结婚之事那之后再说。”文菁此刻只觉得幸福洋溢,她和徐晟之间的感情早已超过了“结婚”这两个字,长久以来盼望的是那“父母之命”,对这些话丝毫没有失落的感觉。 方百花道:“即便如此,在你们成婚之前也不允许他欺负你?”文菁茫然道:“晟哥哥对我很好,怎地会欺负我?”方百花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就是说……”文菁道:“怎么?”方百花暗道:“你娘去世得早,也都怪我没和你说过!”急道:“就是说他有没有碰过你的身子?”文菁暗道:“碰过我身子?牵手,拥抱当然碰到了。”就下意识地点点头。 方百花立即花容失『色』,叫道:“什么时候?”忧心忡忡暗道:“所幸那小子对丫头不可能变心,要不就麻烦了!”文菁道:“昨天我还和他牵手了啊!” 第三十 回 一诺千金甘肉俎(9) 方百花暗自感到好笑,问道:“牵手、拥抱不算,甚至接吻都不用算,你们有没有同床共枕过?”文菁嗔道:“方姨姨你怎么甚么都要问,真是羞死人啦。晟哥哥有没有吻我怎能说与你听,不过倒没有同床共枕过。” 方百花心下道:“相处也快两年了,那小子看来是个君子。傻丫头还以为接吻比同床更害羞。他们情到深处时,想必会有一些越礼的行为举止,这也是人之常情,但婚前就同床共枕总归有些不妥。”便道:“当时在庄中我考验那小子,叫他发誓就是怕他要在结婚之前与你同床共枕。”文菁道:“有一次进一家客栈只有一间房了,他主动提出要睡地上,那只好——”方百花奇道:“只好怎样?”文菁道:“我当时倒说了一句‘咱们就同睡一张床吧’,不过说完之后我们都感到有些不妥,就不再有此打算。但我哪舍得自己睡床上让晟哥哥睡地上,就在桌前下了一夜的棋。” 方百花扑哧一笑,道:“你们怎么感到有些不妥的?”文菁略带羞涩道:“我也不知道啦,反正那时就像心有灵犀一样,都忽然感觉到有点不妥。”接着又小声道:“不久前,我们抱在一起,他要解我的腰带,我们又感觉到有些冲动也及时止住了,只是大约明白若是那样肯定会做更加亲热之事,冥冥之中感觉到和同床共枕差不多意思了。” 方百花暗自笑道:“对于男女之事,那小子估计比小丫头懂得多些,但也尊重她,看来还是不告诉比较好,让这她自己去体会罢。”不动声『色』道:“没甚么,不是说不允许你们同床,只是成婚之前不好,所以你要拒绝。” 文菁迟疑问道:“姨姨,我曾经听说,女孩子最宝贵的处女之身要在新婚之夜交给那个最爱的男子,是不是这个意思啊?”方百花笑道:“对!不说这个了,你在屋里准备一下吧,一会就给你行笄礼。”文菁却依旧在遐想道:“原来最宝贵的东西是在同床的时候交给他的啊,不过晟哥哥要在成婚之前……我到底会不会拒绝呢?按照方姨姨的意思当然是要拒绝,可是是晟哥哥要与我亲热,又不是其他人,有什么不可?”想及此,她俏丽的面颊更加生辉,泛出少女怀春的动人之态。 两炷香过后,文菁缓缓走出,看到其余人早已在堂中等候,周侗道:“菁菁,按照程序,在笄礼之前应该将你许嫁!” 文菁立刻低下头来。徐晟也没有预料到会在今天突然举行这样的仪式,一时也有些发懵。 周侗指着他道:“你——过来——”徐晟木讷地指了指自己,迈步朝祖孙女二人走过去。文菁余光瞧了一眼,心中暗道:“晟哥哥,你怎么还像根木头,外公分明是要将我许给你……” 徐晟怀着跳动的内心来到一旁,周侗握起文菁的一只手,交到他的手上,郑重说道:“我周侗的外孙女,今日就许嫁给徐晟你了!” 听到这一句,晟、菁二人心中已是欢喜不已,对视了一眼后,又各自低下头去。周侗见两人不说话,故意问道:“不知我外孙女和徒孙意下如何?” 文菁把头埋得更低了,脸上却是小女儿的娇羞之态。许贯忠笑道:“不说话就算答应了!”就在说这句话之时,内功无比深厚的周侗却听到文菁同时无比昵声地说道:“一切但凭外公做主!” 周侗察觉到她的这句话,笑道:“许先生,你刚刚可能没有听到,菁菁说了一句‘一切但凭外公做主!’”徐晟心中惊讶道:“许先生没听到,那我怎么听清楚了?”他不知道,自己内功已经进展到足以察觉一些细微之处了。 许贯忠大笑道:“我听说,女子若是中意了,就会说:‘一切但凭长辈做主。’;如果不中意,就会说:‘年龄还小,离不开家’。所以说,小丫头你也摆脱不了这个套路啊!” 周侗和方百花跟着大笑后。周侗又问徐晟:“菁菁都已经表态了,不知你意下如何?”徐晟抑制住内心的狂喜,正声道:“请师祖放心,弟子定当用一生去呵护菁儿——”“你怎么还叫我师祖?”没等说完,周侗就打断他的话,说道,“难道你想让我收回许嫁么?” “外公——”徐晟急忙道,“我——我一时改不了口……” “既已许嫁,可以行笄礼!”方百花作为正宾,高声道。 笄礼共分为迎宾、就位、开礼、宾盥、初加等诸多仪式。前面一些琐碎的礼节之后,文菁一身长裙先拜了周侗。由于母亲早逝,父亲不在场,就将他视作长辈。 方百花将她的长发解开后又重新盘好,从旁边的托盘取来一支冠笄,『插』到头上。文菁又回了里屋,换成一套冠服,出来后,已不再是先前的害羞之『色』,眼波流转之中,全然是少女风姿。 方百花念祝词道:“礼仪既备,令月吉日,昭告尔字。爰字孔嘉,髦士攸宜。宜之于假,永受保之,曰轻梧甫。”“我的字唤作轻梧?”文菁心中一愣,差点顾不上回话,答道:“某虽不敏,敢不夙夜祗来。” 作为江湖中人,他们将整个仪式尽量省略。最后,由方百花拿出五『色』缨,给文菁仔细地缠在头上,在她耳边道:“作为江湖中人,不必严格遵守礼教,以后仍可以按照原来你喜欢的那样简单束发,但是头上的这条五『色』缨你可要保管好。”文菁微微点头,心中明白这条五『色』缨的含义,若是以后再有人示爱慕之心,便可以将其缠在头发上,以表明心有所属,而在新婚之夜必定会将它重新戴在头上,由最心爱的人亲手将其解开。 方百花对徐晟道:“你父母已故,虽未及冠礼年纪,但我们这些长辈今日就托个大,把你的字也取了,如何?”徐晟叩谢道:“一切但凭外公和方姨姨的安排。” 文菁心中好奇道:“外公和姨姨还要给晟哥哥取字,不知他会字什么?” 第三十一回 风波再起 欺师逆祖(1) 周侗郑重道:“礼仪既备,令月吉日,昭告尔字。爰字孔嘉,髦士攸宜。宜之于假,永受保之,曰兴明甫。”“兴明?”文菁心中暗道,“晟哥哥这个字倒是对名很好的补充。” 徐晟称谢后,周侗道:“从此以后,你就是大人了。我也已经把菁菁正式交到了你手上,从此以后,她若是受了什么委屈,老朽就唯你是问!” 徐晟再拜道:“请外公放心,我就算牺牲自己,也定会让菁儿安然无恙!”“傻小子!”方百花没好气道,“周老侠说的又不是这个意思。” “那究竟是什么意思?”徐晟自语道。“什么意思?你自己体会去吧!”方百花留下这句话,和其余两人一道离开,只留下晟、菁二人。 徐晟还是有些『摸』不着头脑,再问道:“外公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傻哥哥,你还没有转过弯来——外公的意思当然是指生活中不要欺负我,让我每天都开心啊!”文菁解释道。 徐晟“嘿嘿”一笑,道:“原来如此!”文菁小嘴一撅,道:“你说的‘牺牲自己,让我没事’有什么用,没了你,我只会一直受委屈。” 徐晟道:“看来我保护你的同时,还得保护好我自己了。”“这个道理我早就说过了,不用一遍又一遍提醒你吧。”文菁道。 徐晟打趣道:“那你家晟哥哥遵命!”“你说我以后是唤你晟哥哥,还是兴明哥哥呢?”文菁顺着他的话问道。 “那随你!”徐晟对此倒不在意。“那还是晟哥哥吧!”文菁嫣然笑道,“一来我已经习惯了,二来你是我最亲近的人,称字反而显得有些疏远了。不过,在外人面前不好意思的时候,你我之间倒可以彼此称字。” “对了,这兴明到底是什么意思?”徐晟疑问道,“不会是复兴明教的意思吧?”“晟哥哥,你想多了!”文菁捂嘴笑道,“‘晟’字的意思,你自己不会不知道吧?” 徐晟默然想起,小时候,娘亲早就向他解释过这个字的意思:晟者,光明兴盛也。如此一来,其中的含义就豁然开朗了。 徐晟感慨道:“外公错爱,咱们是难以报答了。”“是啊!”文菁同样叹道,“本来我还可以给他多做点好吃的,只可惜没两天就要离开了。” “离开?”徐晟愕然道,“是咱们还是外公?”“当然是外公了!”文菁道,“虽说打扰了师父的清净,但有没有人赶咱们走,要离开不会由不得你自己吧!” 徐晟道:“那外公为什么要离开啊,菁儿你怎么知道?”文菁道:“外公也是昨天晚上刚提的。他说已经教的差不多了,何况兵法这一块我来教就行,而剩下的武功只能靠你自己练习来提高了。” 徐晟又问道:“那他说要去哪里了么?”文菁摇头道:“没有,不过以他的『性』子,多半是继续云游四海去。” 徐晟自然是留恋,说道:“外公的教诲,让我取得长足的进步,真不想他这么快就离开!”“那我只能想想办法,让他再多留几天。”文菁揣着与他一样的心思,说道。 徐晟奇道:“那你怎样留他?”文菁眼珠一转,道:“接下来你且看我的了。” 果不其然,文菁在后面每天都变换着法子来讨得周侗欢心。要么做各式各样的美食,要么陪他下棋解闷,甚至时不时地还弹个曲子。 虽然她作了很大的努力,但天下还是没有不散的筵席。在周侗的再三的坚持之下,一个多月后,还是到了离开的这天。徐、文二人一齐下跪,拜了八拜,道:“外公授业之功,我们必将永远铭记于心!” 周侗摆摆手道:“不必如此,只要你们俩以后能够相濡以沫,老头子就心满意足了。”二人微笑着互视一眼,文菁道:“外公,这个不必你说,我们自当会做到。” 周侗道:“就到这里了,菁菁你且把我送到许先生的那个什么阵之外,外公老眼昏花,不记得来时的道路了。”“并不是外公老糊涂了!”文菁慧黠地笑道,“而是,外面那个六十四卦大阵已经变成了双六十四卦大阵。” 祖孙女两人,由文菁在前,周侗在后,朝着树林深处走去。一路上,他们都没有说话,一直到了林边,文菁忽然带着哭腔道:“外公……不要走——” 周侗道:“又不是我死了,何必这么难过?”文菁小跑到他的怀里,哭着道:“外公,这一别,不知什么时候能再见!” 周侗道:“只要你以后还记得我这个糟老头,就心满意足了。”文菁道:“外公,您可要保重身体啊!” 周侗一个转身,只留下一句“放心”,就消逝得无影无踪。 望着他离开的方向,文菁呆呆地站立了良久,才慢慢收了眼泪,心中怏怏不乐,正准备回时,忽听得右侧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只听得一后生小声却又油嘴滑舌地说道:“这姑娘长得真好看,嘿嘿嘿……”文菁皱了皱眉,又听得另一人道:“师弟怎么一出来就忘了师父的教诲,咱们出家人不得动凡心,再说,你不要忘了此行的目的!” “管他呢,我只是看看,看看……”后生急道,紧接着就是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文菁心中暗笑:“既然这么不恪守出家人戒律,我就替你们师父来给个教训!” 想到这里,她文菁翩然一个转身,跳到了林中。她只是刚开始快了几步,之后却是闲庭信步地走着,抬头看了一下天『色』,心中好不惬意。 沿着熟悉的方位,文菁很快就走了一半,忽见前方林中一个熟悉的身影若隐若现。她一下子就认出了是徐晟,心中不解道:“晟哥哥怎地来林中了?我且从旁边绕过去,给他来个惊喜!” 她三步并作两步,从旁边绕过去时,只听得徐晟自语道:“我走过了怎么还『迷』路了?”文菁心中偷笑:“我的傻哥哥记『性』真不好!” 第三十一回 风波再起 欺师逆祖(2) 此时,徐晟又道:“这么久了也不见菁儿回来,不会出什么事吧?”听到这句话,文菁加快了靠近他的脚步。 徐晟着急之时,先是听得细微的声音,正要发问,一阵熟悉的幽香直入心底。无比熟悉的她似从天而降一般,从后面轻轻勾住双肩,柔声道:“晟哥哥,我在这里呢!”说话之间,朝着他的右脸轻轻吻了一口。 徐晟心中一热,反身将她抱在怀中。不提防用力过大,竟然朝前摔去。“这真是‘乐极生悲’了!”徐晟心中一个苦笑,马上一个强行欺身,让自己垫到她的身下。 两人一同摔倒,徐晟背部着地时,文菁却稳稳地伏在他的身上。由于下落的冲击力,她的嘴唇再一次贴到了他的脸上。 这点跌倒对徐晟来说根本就是不痛不痒,意『乱』情『迷』的他抽出双手,躺在地上将文菁搂在怀中,毫不犹豫地袭向她的樱唇。 徐晟疯狂地吸吮着甜美,辗转反复后又撬开她的皓齿。在香舌的交织和缠绵之中,文菁缓缓闭上眼睛,任由着他的动作。 两人忘情地拥吻着,在彼此之间的香津玉『液』之中『迷』醉了自我。过了良久,才恋恋不舍地分开。文菁略带慵懒地靠着他,脸上的飞霞渐渐退散,一双大眼睛无比动人地对视着。徐晟瞬间感觉到,世间最美好的事情莫过于此:眼前的她是那样地光彩耀人,在最好的年华里把身心都交给了自己。 徐晟张开双臂,贴着地上的落叶,忽然开始傻笑了起来。文菁小脸贴着他的胸脯,感受火热的内心,问道:“晟哥哥,你笑什么?” 徐晟一手搂着她,另一手暗暗运力,一下子就站了起来,依旧合不拢嘴道:“有你,我就很开心啊!” 文菁伸出一只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微微笑道:“晟哥哥,你是不是傻了,也不是头一天有我啊!” 徐晟正要回答,忽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沉声道:“有人来了!”携着她,边走边道:“起初只有窸窸窣窣的声音,我还以为是什么动物经过,后来才发觉是人。” 文菁联想到刚刚进林子前听到的对话,小声道:“晟哥哥,既然是人,我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两个出家人。” 徐晟双眉一紧,道:“那就更不应该了!”“为何不应该?”文菁问道。“我的内功还比不上外公,只听到他们说的最后一句是议论你的美貌。”徐晟道。 文菁坏笑道:“既然这样的话,那咱们就回师父住处吧,让他们在里面瞎转悠个两三天再说。”“这样——好么?”徐晟语气中显得有些犹豫。 文菁嘟嚷着小嘴,撒娇道:“晟哥哥,要不是咱们现在武功比他们厉害,很有可能会像以前一样,你家菁儿遭受那些恶人欺负了。”“行,听你的!”徐晟笑道,“不过,在我眼中,你一直是个善良温柔的女孩子,什么时候变得有这些鬼点子了?” “那是对自家人。”文菁显得有些不服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本来就是个没有远大理想的小女子。” 徐晟道:“那咱们过两天再来带他们出去,又或者到时已经走出去了,像百花阵那样,到不了里面,却又自动回到原地的效果?”“非也!”文菁略显得意地笑道,“这双六十四卦阵可不是闹着玩的,没有熟悉的人带过路,几乎没有走出去的可能。就算有些奇门遁甲的基础知识,在这样复杂的『迷』阵面前,多半只能无功而返。” 二人商议已定,很快就摆脱了那两人,回到住处。到了晚间,又提到此事,终究心软,决定第二天就带他们出去。 *** 次日一早,文菁照例给他端来了早餐。在睡眼朦胧之中,徐晟刚刚坐定,却见她发式不同于以往,而是用环带束发后又将本来后垂的长发自卷成髻,盘于头顶,心下亦是喜欢不已。 文菁与他的目光相碰,心中泛起了淡淡的欣忭:“笄礼都过了一个多月了,我还是尝试着梳一下发髻吧,对镜忙碌了好一会儿才尝试出一个挽成这样而不需要金钗的发髻;看来只要是不戴饰物,一般晟哥哥都会喜欢,以后就将这种发髻加入到平时常梳的发式之中吧。” 吃过早饭,徐晟道:“我们在这打扰了许先生大半年的清净,也该准备离开了吧?”“那你觉得自己武功都练好了么?”文菁反问道。 “要是这样说的话,我还是觉得有点意犹未尽。”徐晟如实道。“那还是在待上一两个月吧,来年春天再北上报仇!”文菁倒显得没有什么不好意思,反而朝着不远处的许贯忠问道:“许先生,你这儿安静,我们准备再待上一段时间,你不会不欢迎吧?” “随便小丫头待多久!”许贯忠先是慈祥地笑道,之后却假意朝着徐晟不忿道:“至于你——”“许先生,你可不要偏心!”文菁知道他想要开玩笑,抢先道。 许贯忠摇摇头,笑着走开。徐晟道:“那咱们应该带那两个人走出去了吧。”文菁叹道:“好吧,那两人被困了一夜,也算长点记『性』了。” 两人一前一后,又朝着林中走去。很快,他们就听到了于昨天相同的说话声。徐晟这才看清了,两人都是一身道袍。文菁偎在他身上,道:“晟哥哥,你认识出去的路么?我就不出面了。” 徐晟摇摇头,憨笑道:“虽说走了好几遍了,但我还是不认识。”文菁只能尴尬地笑了笑,道:“那就咱们一起吧。” 那两个道士依旧在林中瞎转悠,忽见两人似平地冒出来一般,正当惊异之时,却听得徐晟道:“两位道长想必都『迷』路了吧,就由在下带你们出去吧!” 其中年轻的道士感激道:“施主若能带我出去,云霄派必当重谢!”“重谢就不必了!”徐晟提醒道,“希望道长好自为之,不要动不该有的心思!” 第三十一回 风波再起 欺师逆祖(3) 那年轻道士脸上白一阵红一阵,心中暗自猜想:“恐怕是昨天的对话被这小姑娘听到了,故意将我和师兄引导这林子来的。” 徐、文二人且带着灰溜溜的两人走出『迷』阵。而这两个道士俱是云霄派入门弟子中的佼佼者,年长的唤作陈道义,年轻的唤作吕立清。他们此行,是奉了掌门的命令,去北方寻找一年多未归的罗宇真和郭京师徒二人。 二人一路向北,迤逦几天,到达徐州。刚到客栈投宿,在堂中坐定,忽听得店小二问道:“敢问两位道长,从哪里来,将要到哪里去?” 吕立清完全没有防备的心思,大大咧咧道:“从南方来,奉家师之命准备去京城寻——”没等说完,陈道义就瞪了他一眼,示意不要再说。 “京城去不得啊!”店小二似乎没有管他说的话,大声嚷道。“京城怎么就去不得了?”陈道义问道。 店小二刚要回答,就见三个军官押着一个犯人走到店中。一见到官府中人,他就不再言语,不住地擦着桌子,小声道:“其中具体详情,小人夜里来道长房间告知。”又提高了声音道:“不知二位道长要来点什么?” 两人随便点了几个素食,就把注意力集中到军官和犯人那桌了。让他们奇怪的是,虽然押的是个犯人,刑具却被其中一人拿在手上。而另外两个军官对那个年事已高的囚犯也恭恭敬敬,甚至是给他捶腰背来缓解疲劳。 吕立清心中奇怪,低声问道:“这犯人地位怎么这么高,还要押解的人来服侍?”“师弟,这大千世界,什么奇事都有,不要大惊小怪!”陈道义见怪不怪道。 吕立清再仔细去瞧那犯人,一道横穿眉『毛』的刀疤甚是惹眼,看样子年纪已不小,但保养的甚好。虽然丧失了人身自由,却眼神镇定,一副高傲的姿态。 “贼道,你看什么?”拿刑具的军官忽然喝道。想必是吕立清看的时间长了,被他们发觉。“三位军爷息怒,我和师弟都是荒山野岭来的小道,见笑,见笑。”陈道义为了不节外生枝,只得陪笑道。 拿刑具的军官瞪了陈道义一眼,转而又向犯人赔笑道:“乡野小道不识礼数,还望大人见谅。”陈、吕二人不再言语,各自低着头只顾吃饭。 不知店小二是忘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当晚,并未来到他们房间告诉不能去京城的原因。陈道义临睡前有打坐的习惯,亥时至,他依旧未睡,只是吹灭油灯,坐在床上闭目。 忽然间,屋外一阵嘈杂的人声,紧接着,一粗犷的声音道:“莫走了正贼!”陈道义心中一惊,刚要去叫隔壁的师弟,却见屋外已经敞亮了起来,想必是有人高举着火把所致。 陈道义蹑手蹑脚地来到窗前,撕开一角看时,大队人马已将整个客栈包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为首一武将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将手中的长剑向前一指,令道:“弟兄们,都给我把眼睛擦亮堂了,要是让那狗贼跑了,你我该如何回去交差?” 紧接着,那武将高喊道:“朱勔老贼,你已经被我们包围了,现在出来还能留你个全尸!”“朱勔?”陈道义心中一凛,暗道,“莫不是那个祸国殃民的『奸』臣?” 那武将又重复了一边,依旧不见回应,令道:“弟兄们,放火箭!”顷刻之间,如万箭齐发一般,一支支火箭照亮了夜空。 很快,很多屋子都“噼里啪啦”地烧将起来,随之而来的是各种哭喊声。在火光之中,为首的武将目不转睛地盯着来往的人,心中暗道:“有皇上的密令在手,我张征是‘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 每当有人走出来,他都让士兵仔细核验,确认无误后方可离开。等到客栈烧了一半边,张征又喊道:“朱勔,你不出来也没关系,我今天就把这客栈全烧了,看你能躲到什么时候!” 刹那间,东边忽然一阵『骚』动,张征即刻驾马,来到那边。见一人用麻布蒙了脸,急急往外闯。好几个军士拦住他,喝道:“哪里走!”长枪已经已经抵到了那人胸前。 张征笑道:“朱大人,你想浑水『摸』鱼可不成!”一名士兵上前,揭了那人脸上的麻布,众人都看清了,是一个年轻人。 张征立时变了脸『色』,几乎是与此同时,西边又有人喊叫了起来。“声东击西!”他心底里蹦出一个词,吩咐了一声“且先把此人收押了!”,就急忙回马朝西边而去。 张征远远地瞧见包围圈一个开了一个口子,两人左右拥着一个体态发福的人正在往外冲。他心中暗暗叫苦,只能催马快走。 然而毕竟首领不在,底下的这帮乌合之众见来势汹汹,很快就让出了一条道。尽管左边那人手臂上挨了一刀,但还是突围了出去。 张征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三个人冲出了包围,心中暗暗叫苦。等赶到时,他骂道:“你们这帮窝囊废,还愣着干什么?”“回大人,末将怕又是调虎离山,所……所以——”副将回禀道。 “正贼都走了,还调个屁!”张征马上打断他的话,令道,“赶紧给我追!”说着,他带了一大群人一窝蜂向前而去。 那朱勔急中生智,靠着这样的办法总算是跑出了包围。等到身后的马蹄声逐渐减小,他终于松了一口气,道:“姜还是老的辣!”又问身边的人道:“什么时候能和义父派来的人汇合?” 身旁年长的那人回道:“根据太师那边的回音,最快明早党氏三雄中的大哥就能到这来护送朱大人了。”朱勔吐了一口痰,狠狠地骂道:“等他到了,我朱勔还能怕你张征不成?” 另一年轻的随从道:“朱大人,我看从明天起,您也不必再穿囚服了,免得一路上受人注意。”朱勔左右这两人本是奉命押送,先前已是举棋不定,现在知道了党世雄要来,更加坚定了追随他的想法。 第三十一回 风波再起 欺师逆祖(4) 朱勔老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年轻之人继续点头哈腰,陪笑道:“朱大人,有朝一日您东山再起了,可不要忘了提携我们二人呐!”“你会不会说话?什么叫有朝一日?朱大人马上就起来了!”年长之人纠正道。 年轻之人附和道:“是是是!”“现在的遭遇我自己也明白,难得你们还有如此忠心!”朱勔清醒道。 短短的几个月时间内,朱勔算是经历了整个大起大落。年初新皇上任,紧接着打退了金兵,本来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情。然而就在三月份,进京去见义父时,却见他愁眉不展。一问,才知晓,就在东京保卫战期间,竟然出现了王黼被罢免之事。 王黼属于蔡氏一门,虽然只是其中无足轻重的角『色』,但已然引起了蔡氏父子的警觉。果不其然,新皇巩固了位置之后,就对原来的重臣开始大肆捕杀。先是梁师成、李邦彦,接着就轮到了朱勔、童贯等人,蔡氏父子自然是最后拿来开刀。 朱勔是九月份被抓的,在南下的路上,他突然被当地太守控制,然后押送到了京城。只过了半个多月,他在狱中就听到了蔡京被抄家并入狱的消息。 关押了几个月后,朱勔被发配到柳州。然而皇上并没有准备放过他,刚刚出了东京,就遭到了追杀。他初时以为是过去在任上的仇家干的,但从种种迹象来看,来人似乎是朝廷的军官。 所幸过去蔡京府上豢养了一大批武林高手,并没有因此而“树倒猢狲散”。尽管下狱并被流放,但由于财产在东京保卫战之前就已经被转移到了南方,依靠着雄厚的财力支持,这些高手暂时都还算忠心。 在汴京城外,依靠着蔡京派来的三个武林人士的拼死保护,才让朱勔得以逃脱。也正是在那一战之后,押送的两个军士才变得客客气气。 “朱大人,小的已经生好火了!”年长之人的发话才打破了朱勔的回忆。其时已经进入数九之日,在这荒郊野岭之地显得格外的寒冷。朱勔将身上的大衣裹紧了些,慢慢走到火堆旁取暖。 年轻的军士道:“朱大人和大哥在这稍作歇息,容小的再去捡点干柴来!”说罢,转身进了漆黑得林中。 朱勔坐在火堆旁,刚搓了搓手,就听到林中“啊”的一声,然后又没了声响。“却是什么在作怪?”年长的军士问道,紧接着又对朱勔道:“大人,容小的先去看看,多半只是自己摔了一跤,然后大惊小怪。” 朱勔挥挥手,由他一个人进了林中。刹那间,他心中忽然升起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想要叫那军士不要过去,话却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他心中变得紧张了起来,在忐忑不安中等了良久,依旧未见两人归来。恍惚之间,一个人影从远处显现了出来。 朱勔哆哆嗦嗦地站了起来,问道:“你……你是谁?”等到靠近了,朱勔才看清了并稍微松了一口气,走过来的是一身道服,明显不是朝廷中人。 原来那陈道义听说抓的是江南人人得而诛之的朱勔,心中立刻变得咬牙切齿,唤了隔壁的师弟吕立清出来。两人作为云霄派门下,都习得一些招式,相对于这些五大三粗的军爷,他们当然是来去无阻。 吕立清先将两个军士放倒后,去找绳子捆缚了。朱勔看到陈道义一步步地朝自己走来,试探着问道:“这么晚了,不知道长有何见教?” 陈道义没有答话,突然一个纵身,“倏”的一声,一把长剑已经抵到了他的胸口。作为一个久经阵战之人,朱勔并没有显示多大的惊慌,而是问道:“在下与这位道长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不知为何要……况且,你作为一个出家人,如何滥杀无辜?” “无辜?”陈道义笑道,“这话可以用在任何其他人身上,唯独你朱勔不行!”一听到他提起自己的名字,朱勔心中一怔,暗道:“如果他是冲着我来的,那此番可谓在劫难逃了!” 陈道义正『色』道:“为了江南的百姓,贫道今天饶不了你!”朱勔心中正盘算着怎样才能脱身时,又见一道士从林中走了出来,问道:“师兄,他果真是『奸』贼朱勔?” 陈道义点点头,吕立清怒从心起,拔出长剑道:“待我一剑杀了这恶贼!”“师弟且先住手!”陈道义劝住他,道,“你忘了师父的教诲了么,我们出家人不得随意杀戮!” 吕立清道:“那该怎么处置?”“依我看,还是应该把他扭送到官府!”陈道义不假思索道。“官府?”吕立清惊声道,“要是官府有用的话,他就不会为祸这么多年了!”很显然,他们还不知道现在就是朝廷在追杀朱勔。 见到两人争论了起来,朱勔小心问道:“不知两位道长是何门派的?”“我们云霄派也配你这『奸』贼问?”吕立清不耐烦道。 “云霄派?”朱勔脑中飞快地联想着,“义父府上的那个林仙客不也是云霄派的么?”他也不知道云霄派早就下令去捉拿林灵素,也正是因为师兄罗宇真一年多未归,才让他们再次北上。 陈道义敏感道:“你也认识林师兄?”朱勔心中一喜,暗道:“果然多认识人还是有好处的!”正要进一步说明时,吕立清愤然道:“『奸』贼,你不提他还好,一提林师兄,今日更加饶不了你!” 这下,朱勔心中糊涂了:“怎么一提林灵素反而坏事,难道他们和林仙客不是真正的师兄弟关系?” 陈、吕二人尽管都对朱勔恨之入骨,但对于怎么处置他,再次发生了争执。一个坚持要送到官府,另一个恨不得马上就地正法。 正在争论之际,远处忽然出现了亮光,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在火光之中,朱勔这次看得真真切切,为首之人赫然就是从汴京城外一路追到这里的张征。 第三十一回 风波再起 欺师逆祖(5) 张征带着十来个军士,浩浩『荡』『荡』地来到朱勔面前。陈道义先前在客栈时见过,知道正是他在追杀这个『奸』臣。 直到现在,朱勔才真正地慌了神。张征打量了一下陈、吕二人,点头道:“多谢两位道长助我捉拿这狗贼,下官定当想朝廷禀报,以赏二位!” “赏赐就不用了!”吕立清心直口快道,“只要不像以前那样,表面上把这『奸』贼抓回去,最终还是官官相护!” 张征问道:“道长何出此言?”“哼!”吕立清冷笑道,“你们做的那一套我还不知道吗?要不是护着他,朱勔会活到今天?” “师弟莫要胡言『乱』语!”陈道义劝道,“我看这位大人不会和这些贪官污吏同流合污的!” 几句话之后,张征总算是听明白了,心中感慨道:“民间对大小六贼积怨已久,并且早就想当然地以为朝廷不会严惩他们——难怪临行前皇上反复叮嘱我们几个,不管以什么样的代价都要杀掉他们。”想到这里,他朝着北方作揖道:“圣上英明,这次是下定决心要除掉他们!” 吕立清依旧是一副嗤之以鼻的神『色』,不屑道:“这种话谁爱听——除非你能当场向我们证明!” “如何当场证明?”张征问道,“还望二位道长明示!”“还需要怎样明示?”吕立清示意道,“这不已经很明显了么?” 张征会意,心道:“虽说直接在这杀他有点不妥,但此举必定让有志之士都拍手称快,从而会更加拥戴朝廷。”想到这里,他问道:“朱勔老贼,临死前你还有什么遗言,再不说就没机会了!” 朱勔吓得面如土『色』,小声道:“张……张大人,你不会跟老夫来真的吧?”“又在这里装腔作势了!”吕立清依旧觉得他们两人是在演戏,不悦道,“要杀便杀,哪来那么多废话?” “那道长可要看清楚了!”张征“唰”地抽出长剑,在众人都没反应过来之前,手起剑落,直刺朱勔的心窝。 随着陈、吕二人“呀”的一声,一股鲜血从朱勔的心窝里喷了出来。“你……你……你……”朱勔费力地向前伸出右手,终究是支撑不住,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朝廷这次果真是动了真格?”吕立清惊讶不已道,“贫道刚刚有所冒犯,还望见谅。不知大人贵姓?”“免贵姓张!”张征说着,跳下马来,从旁边一个军士手上接过一把长刀,朝倒在地上的朱勔劈了下去。 只听得“咔擦”一声,他将朱勔整个头砍了下来。一名军士捧着一个木匣子,走上前来。张征令道:“给我将这狗贼的头给装好了,回去还要在汴梁城墙上悬个三天三夜!” 此刻,吕立清脸上白一阵红一阵,很是不好看。张征拱手道:“敢问两位道长是何门派,能否通个姓名,日后禀报皇上,也好奖赏!” 正当吕立清怏怏上前,准备回答是,陈道义却以眼神示意他不要说话,抢先道:“张大人见笑,为民除害是我们师兄弟应当做的,不求什么赏赐!” “道长淡泊名利,想来不是云霄派门下!”张征赞赏道,“那下官先告辞了!”重新上马,带领着众军士驾马而回。 吕立清不解道:“不是云霄派门下,什么意思?”“还不是大师兄在京城给我们门派留下的‘好名声’?”陈道义摇摇头,没好气道,“原来的那个客栈是回不去了,我们随便找个地方,胡『乱』将就一个晚上把!” *** 次日一早,陈、吕二人并没有把店小二的劝告当作一回事,而是继续向京城而去。一连几天,免不了风餐『露』宿。这一日,到达南京应天府,远远地就瞧见一大群衣衫褴褛的乞丐挤在城门口,并在大声叫嚷着什么。 两人抓紧加快了脚步,等到靠近些时,却见这群人齐刷刷地跪了下来,异口同声道:“希望知府大人以社稷为重,留在应天府,抵御随时可能来犯的金贼!” “金人都打到应天府了?”首先跳到陈道义脑海中的是这个念头,转念又一想,暗道:“不对,若是汴京失守,那就等于天塌下来了,我们怎么可能一无所知?” 在前行过程中,众人都缓缓站了起来。由于围着的人实在是太多,陈、吕二人并不清楚中间的状况。但看到这么多乞丐围在一起,便猜测可能是丐帮中人。 陈道义随便找了个中年乞丐,问道:“丐帮的大哥,这里发生什么事了?”那中年乞丐回过头来,望了他一眼,道:“这位道长是——” 陈道义指了指吕立清,陪笑道:“是这样的,我和师弟同属云霄派门下,奉家师之命前去京城——”“京城?”那乞丐一下子『露』出无比惊诧的神情,问道。 吕立清重复道:“是啊,汴京城!”“汴京你们是去不得了!”那中年乞丐毫不犹豫道,“想必你们从南方来的,如今京城已经被金狗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什么?”陈、吕二人发出同样的声响。 那中年乞丐刚想进一步说明时,忽听得有人道:“知府大人执意要逃跑,我们丐帮只有铤而走险,先砸了他的行驾,再做决断!弟兄们,给我动手!” 二人都没明白怎么一回事,就见到群丐一蜂窝而上。尔后,又听到各种“噼里啪啦”的声响,打砸声,哭喊声,交织在一起,完全无法让人分辨。 各种混『乱』之后,这群乞丐渐渐散去。陈道义这才看见了,几个副官模样的人各个都鼻青脸肿,一瘸一拐地扶着一个歪了官帽的人回城去了。 陈道义摇摇头,正要和师弟离开时,身后有人叫道:“二位道长请留步!”听声音,是刚刚和他们说话的那个中年乞丐。 那乞丐来到他们身前,问道:“难道二位还要执意去京城吗?”陈、吕二人面面相觑,不知该怎么回答。 那乞丐继续说道:“敝帮早就听说过贵派白掌门大名,对他的品质十分钦佩。两位道长如若不嫌弃,可以暂居应天府,一旦京城有退兵的消息,一定会及时通知。”陈道义仔细一想,觉得他说的也在理:京城被围,自己和师弟虽有些武艺,但终究低微,于解围没甚么帮助。 第三十一回 风波再起 欺师逆祖(6) 二人商议了片刻,就决定先在应天府投客栈住下。 次日中午,丐帮就给他们带来了最新的情报。依旧是昨日那个中年乞丐,已问明他是本地分舵的一个执事,本姓王。 一见面,王执事就拱手道:“真是可喜可贺啊,上午从京城传来了好消息!”“什么好消息?”陈道义以为是退兵,饶有兴趣地问道。 王执事兴奋道:“听说,有个仙客主动请缨,准备施展仙术,布下六甲阵来御敌。”“六甲阵?”陈道义愕然道,这个名字有几分似曾相识的感觉。 他忽然记起,师父曾经说过,六甲阵被传言为仙术,实则是非常复杂的阵法,只有对此极为精通的人才能布置。并且虽然没有明说,但听师父的语气,这个阵法似乎已经失传,无人再会。 “不知这位仙客是不是贵派门下呢?”王执事的问话打断了他的回忆。“不敢不敢!”陈道义连连摆手道,“家师说过,云霄派无人会此阵法,想来是其他门派高人所为。” 王执事依旧难掩喜悦之情,道:“不管怎么说,这次朝廷有救了!”说罢,竟带着得意的神『色』离开。 吕立清见他没有任何表情上的变化,问道:“师兄,难道有什么不妥么?”“唉!”陈道义长叹一声,道:“师父虽然说过,这六甲阵精妙无比,能够发挥以少胜多的作用——”“那师兄还在担心什么?”吕立清不解道。 陈道义摇摇头道:“他也暗示过,六甲阵早已失传,我怕这次重出江湖,只是沽名钓誉者别有用心,想趁机上位。这样一来,不能让金人退兵不说,恐怕还会让敌人趁虚而入,从而带来灾祸。” “嗨!”吕立清不以为然道,“你有什么瞎担心的,等过两天丐帮新的情报过来不就知道了?” 不几日,丐帮又带来了新的情报。陈道义担心的竟然真的在汴京城上演了。那个所谓的“仙客”选了七千七百七十七人,朝廷上到皇上,下到九品官,都对此深信不疑,赐金银财宝无数。仙客自行募兵时,不问技艺,只选寿命符合六甲(用天干地支相配来计算时日,其中有甲子、甲戌、甲申、甲午、甲辰、甲寅,合称六甲)之人,所得到的多是市井无赖。集齐人数后,仙客扬言:“除非情况危急,否则六甲兵绝不会出击!” 金兵围攻,仙客再三推迟出兵日期。丙辰日,他下令将守城的士兵全部撤走,不得窥视,然后却大开宣化门。金人见到城门大开,哈哈大笑后鱼贯而入。一个冲锋之后,六甲兵作鸟兽散,仙客也在『乱』军之中逃走。金兵就这样轻松攻破外城,将皇城围了个水泄不通。 “所以说,京城就这样失陷了?”陈道义懊恼道。“没错!”王执事嗟叹道。三人唏嘘不已,嗟叹了一会儿。陈、吕二人得知,丐帮沿着黄河两岸作了部署,一方面联系几支还在路上的勤王军北上汴梁,准备反击金人;另一方面,对于其他几个重镇加紧防范,也劝住应天府知府,让他留了下来,暂时还打不到这里。 王执事带来消息后,就匆匆回帮中去了。留在客栈的两人却一言不发,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不知何去何从。 良久,吕立清才说道:“要不,我们回去?”北方陷入战『乱』,不知多少人会流离失所,他们要找的罗宇真可能也在其中。这样继续北上,恐怕不会有想要的结果了,回扶摇山复命似乎已经成了唯一的选择。 陈道义沉『吟』道:“在南京再住上几天,然后再作打算也不迟。” *** 又是三五天过去了。这日,陈道义正在房中打坐,忽听得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伴随着吕立清的声音道:“师兄,师兄……” 陈道义开门后,看到吕立清神『色』匆匆,还没来得及问,却见他径直走到窗户处,打开了后,指着下面的街道。 陈道义循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竟然是林灵素和郭京二人带着十来号人,从街上浩浩『荡』『荡』地经过。“既然是他们两个,想必罗师兄也在其中!”抱着这样的想法,他在那跟着的十几个人中反复搜寻,没有发现罗宇真的身影,只看到其中一人用锁链牵着一个逢头垢面、步履蹒跚之人,似乎是个囚徒。 “要不要下去和他们见面?”吕立清改不了他一贯鲁莽的『性』格。“先不必出面!”陈道义冷静道,“即刻收拾东西,跟踪他们!”在他看来,罗宇真和郭京去北方是调查林灵素的,现在却看到林、郭二人大摇大摆地出现,反而不见三师兄,怕是其中存在什么蹊跷。 陈、吕二人行囊都很少,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收拾完毕,跟上了队伍。林灵素和郭京带着众人,忽走忽停,走得也不算快。当晚,到达一个小镇,他们找了当地最大的一个客栈投宿。二人在外面刻意等了一段时间后,也都简单乔装打扮了一些,跟着进入店中。 刚一进店,就见十几个人满满坐了四桌,占据了厅的中央。由于陈、吕二人都换成便装,收了拂尘,又压低斗笠,是以并未引起他们的注意。 两人找了不远处一张座位坐下,吕立清竖起大拇指,小声道:“还是师兄考虑得周全,不然准会为大师兄发觉!” 陈道义不动声『色』,招手叫来了店小二,随意点了几个素菜后,把注意力都集中到了林灵素和郭京那桌上来。 那桌除了他们二人外,还坐着一个三十多岁孔武有力的汉子,最后一个座位却是哪个衣衫不整的“囚犯”。此刻,那犯人正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地坐着。 “看来,这犯人地位还很特别啊!”吕立清又忍不住小声嘀咕道。“尽管吃你的饭,少说话!”陈道义同样小声回应道,却充满着威严。 二人很快发现,相对于林灵素,郭京似乎才是一行人的主角。对于这个师侄,在云霄派的时候二人只有几面之交,谈不上熟悉,现在才算真正地了解。他似乎完全不守派中的规矩,非但不忌酒肉,并且很快就嫌店中酒不合口,把手中的一碗酒都泼到了店小二身上。 第三十一回 风波再起 欺师逆祖(7) 那店小二忍气吞声,只能默默地去柜台后面再找掌柜要好酒。趁着他离开的间隙,郭京将筷子上一块吃过的肉丸丢到了地上,颐指气使地说道:“赏你的!” 可能是用力过大的原因,那肉丸在地上滚了一段距离,竟然来到了陈道义的脚边。吕立清皱了皱眉,正要发话,却见他摆手示意自己不要作声。 那囚犯却没有任何顾虑,像个野兽一样扑了过来,将肉丸塞到了嘴里,狼吞虎咽了起来。在吃的过程中,他忽然抬头,与陈道义四目相对。 两人同时怔住了,陈道义惊讶的是,眼前这个人容貌已完全被毁,只有两只眼睛才能证明那是个活物——用“面目全非”一词来形容是再恰当不过了。而就在这时,那囚犯也死死地盯着他,似乎变得激动了起来,喉咙里发出了浑浊的声音。 陈道义依旧是镇定地坐着,那囚犯还没完,伸出一只脏兮兮的手,朝他的衣服抓了过来。“哈哈哈……”郭京大笑道,“这位兄台,你把盘里的东西扔点给他就行了!” 为了不让他产生怀疑,陈道义依言照做。然而,那犯人似乎并没有满足,还伸出了另一只手,牢牢地抓着他的衣袍,情绪变得更为激动。 在完全听不清楚的声音之中,陈道义忽然感觉到那囚犯伸出了一只手指,在自己身上比划着什么。“混账东西!这位兄台给你吃的了,还在这里贪得无厌!”郭京喝道,“阿英,给我拿下!” 那桌上的汉子循声,一个箭步,就把这囚犯拎了回去,按到了地上。郭京踢了他两下,笑道:“这厮无礼,还望兄台见谅!” 陈道义微微点头示意,在这个过程中过,郭京本来想看看是谁,怎奈对方似乎早有防备,一举一动都是刻意在隐藏身份。 “可能也是个江湖中人吧!”郭京这样想着,回头又开始了对那囚犯的打骂。 陈道义一言不发,心中却更加疑『惑』:“刚刚那人在我身上写了个‘四’,虽说肯定没有写完,但究竟是什么意思?”带着这样的想法,他已经没有心思再吃饭了。 是夜,当客栈的所有人的都睡下后,陈道义却悄悄爬了起来,来到郭京的房顶——白天他就已经探明这个师侄的房间。 轻轻地揭开房顶的瓦片,看见屋中依然是一片透亮。“师伯……”传来的是郭京意味深长地声音,“事到如今,你还把那个废物留着作甚么?” “我跟他……毕竟……”林灵素犹豫道,“还是……”“哼!”郭京毫不客气道,“你当初麻翻我们,就应该想到有这一天!” “麻翻?”屋顶的陈道义自然不知道他说的是哪一段故事,心中纳闷不已。 “那……那只是一……一时的缓兵之计!”林灵素吞吞吐吐道。“师伯,你不必跟我解释!”郭京笑道,“你我如今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旦捅出篓子,就都完蛋了。” 陈道义清楚地看见,林灵素低下头去,不再言语。 郭京趁机怂恿道:“要我说,只有心狠手辣,方能干得大事!”“可……可是,他……他的冤魂……”林灵素看来还是下不了决心。 “你真是顾前顾后,现在还担心这些子虚乌有的东西。要说到冤魂来寻仇,我在京城如此大弄,现在不也活得好好的么?”郭京大笑道。 “大弄?”陈道义暗想,“他在汴京做了什么?” 林灵素终于抬起头来,握紧了拳头,颤颤巍巍地说道:“既……既然如此,一切都由师侄来安排!”“那你就听我的,保证将这事做得滴水不漏!”郭京自信满满道。 “是谁在偷听!”忽然有一人大吼,郭京和林灵素都听得无比清楚,是护送他们的党世英的声音。 “糟糕!”郭京心中一个惊吓,连忙喊道:“党大侠,莫叫走了那贼人!”回过头来,悻悻道:“师伯,都是你优柔寡断,本来在京城的时候就把他给做了,何必留到现在,以至于还给别人偷听了去?” 林灵素听了他的数落,不知该怎么应对,只能怏怏回到自己房间。这下,他在床上辗转反侧,却是再也睡不着:“要是真被被人偷听了过去,让师父知道了,那该怎么办……唉……都怪我一时糊涂,竟然鬼神差使地听了这小子的话……如今,只能处处受制于他……” 在一夜的慌『乱』之中,一大早,林灵素终于听到了好消息。当党世英带着一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来到他们面前时,才知那是他的哥哥党世雄。 郭京见他们兄弟两并没有直接把抓到的人带来时,不禁心下疑『惑』。党世雄却首先开口道:“二位仙客可知,朱大人被人害死了!” “可是当真?”林灵素立刻跳了起来,叫道。“可知是谁害死了朱大人?”郭京却显得还算冷静,问道。 党世英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神秘一笑,道:“经过一夜的努力,我们抓到了从贼,二位仙客猜猜是谁——”林灵素摇头,道:“还望大侠明示!”郭京则是沉默不语,心想:“这摆明了就和昨天被偷听一事有联系!” 党世雄道:“如果我说,贵派有两个人参与害了朱大人一事,不知有何看法?”“为我派的人士?”林灵素诧异道。 郭京完全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波澜不惊道:“虽为我本派之人,但我和师伯亦不敢包庇,还请两位按照规矩来!”“哈哈哈……”党世雄大笑道,“郭道长是个明白人,那小的就知道该怎么办了!” 党氏兄弟转身而出后,郭京跟着来到了门外,叫道:“二位大侠请留步!”党世英心想:“那林灵素就是个糊涂鬼,还是这姓郭的晓得事理!” 郭京神『色』显得有些不安,问道:“昨晚偷听我们的当真是本派中人?”“难道我们兄弟两会骗你么?”党世英笑道。 郭京道:“可否带小道去见一见那人?”“那可不成!”他的要求当即就遭到了兄弟二人的拒绝。 郭京点点头,道:“我明白,事成之后,一并算给你们!”听到他“爽快”的言语,党世雄马上转变了态度,道:“请跟我来。” 带着将信将疑的心情,郭京跟着他来到了郊外的一处树林。党世雄唿哨一声,立刻有几个统一着装的人押着陈道义和吕立清来到他们面前。 郭京“呀”的一声,这两人分明就是昨天在酒店大堂见过的。等到他们慢慢抬起头来,觉得有几分面熟,却也想不起来是派中的谁。 吕立清“呸”了一声,道:“郭京,还不快将我和师兄放了,现在就赶紧跟我们回扶摇山,师父可以饶你不死!” 经他这么一骂,郭京总算是想起来了,心中惊道:“绝不能让他们两个回扶摇山,不然我肯定跑不了!”冲着陈、吕二人道:“两位师伯要是这么说,可别怪我不念同门之情了!” 郭京上前几步,反手就给了他一脚。吕立清继续大骂道:“我们云霄派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不肖之徒?看来,今天我们师兄弟两人要代替师父,来清理门户了!”“清理门户?”郭京反问了一句,大笑道,“你们都落在了我的手里,倒要看看怎么来清理门户?何况,这破道士老子早就不想当了!” 陈道义慢慢抬起头来,问道:“罗师兄在哪里?”一听到这句话,郭京忽然后退了几步,脸上不自觉地抖动了起来。紧接着,他又面『露』凶光,喝道:“我师父在哪里需要你们两个仅仅是入门弟子的人来问么?” 陈道义还算冷静地看着他脸上表情的变化,心中骤紧,暗道:“如此看来,罗师兄恐怕已经被这个逆徒给害死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和师弟今番也是凶多吉少了!” 郭京说完后,依旧是怒气冲冲,心中恼羞成怒道:“既然你们无情,把我『逼』上了绝路,就不要怪郭某不一了!只有把你们一并收拾了,才能让我睡个安稳觉!”想到这里,他计从心来,道:“还麻烦两位大侠先把他们给押下去!” 党世雄吩咐了手下照做后,郭京朝着兄弟二人招了招手,道:“郭某还有一事相求,需要两位多多费心。” 见到两人迟疑不语,郭京伸出一只手,五指张开,道:“这个数,行不?”党世雄依旧有些踟蹰,面『露』难『色』。郭京心中骂道:“真是贪得无厌!”脸上却依旧挂着笑意,道:“我把先前皇上赏给我的都给你们,不过得再多个人——”“愿闻其详!”党世雄终于松口道。 郭京凑上前来,将自己的计划详细地说了一遍。二人听完后,呆了半晌,道:“你当真要这样做!”郭京毫不犹豫地点点头,愤恨道:“无毒不丈夫,我为了能够重返门派,只能出此下策!” 党世雄『露』出一丝『奸』笑,道:“心狠手辣方能成就大事,在这一点上,我们兄弟二人真不如仙客你啊!”说着,返身又进了林中,吩咐手下去了。 第三十一回 风波再起 欺师逆祖(8) 郭京跟着党世英回到客栈,见到林灵素后,却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自回房中睡大觉。 夜幕很快降临,丑时至时,随着一阵“失火了,失火了”的吵闹声,客栈已经陷入一片火海之中。在“快救火”的呼喊声中,掌柜带领着店小二和一些逃出来的客人很快组织了一些无谓的扑救。混『乱』之中,谁都没有发现,郭京驾着一匹劣马,偷偷地溜走了。 *** 他一路狂奔,不日就来到了岭南,冲上了扶摇山。在白行之和各位师叔师伯异样的目光之中,郭京“扑通”一声跪下,痛哭流涕道:“师祖救我!” 白行之见他一身脏兮兮的样子,问道:“郭京,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了?你的师父师伯呢?”郭京依旧是长跪不起,好半天才哆哆嗦嗦地道:“他……他们都死了!师祖救我!” 白行之脑中“嗡”的一声,后退好几步,身体摇晃了起来。好一会儿,他才努力稳住了自己,示意宁立本将郭京扶起来。 宁立本上前,把他扶起来后,才发现郭京已是脸『色』苍白。宁立本虽然大他没几岁,从辈分讲却大了一辈,劝道:“师侄,别紧张!你现在在扶摇山,没有人伤害得了你,且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诉师父,让他来替你做主!” 郭京战战巍巍地来到白行之身边,偷眼瞧着他的表情,又挤出眼泪道:“师祖,是徒孙贪生怕死,这才逃了回来。请您惩治我!” 此刻,白行之总算是清醒了些,悲愤道:“贫道是做了什么孽,竟然接连失去爱徒?”王文卿在一旁问道:“究竟是谁害死了两位师哥?” 趁着谁都没有注意,郭京小眼睛“骨碌碌”地转了几圈,大哭道:“明教!是魔教的黑魔王!” “又是明教!”白行之手上的拂尘一扫,愤然道:“不报此仇,贫道妄为云霄派掌门!”听到这样的话,郭京心中一喜:“一切都在我安排好了的计划中进行!” “那黑魔王是怎么害死两位师哥的?”宁立本问道。“我就知道你们会这样问!”郭京心中这样想着,收了眼泪,缓缓开始了讲述的过程。 “一切还得从头说起!”郭京再次抹了一把眼泪,说道,“去年,我和师父一道进京。经过几个月前前后后的调查,却是没有发现林师伯的任何不对!”为了将这么长时间没有回来给说圆,他已经费尽心思,想了各种各样的理由。 “这么说,我们是冤枉元虚子了?”白行之不禁疑『惑』道。 “师祖,你先听我说。就在师父准备放弃调查,回来复命时,偶然间却瞧见林师伯和开封府尹走到了一起!其中具体细节不完全记得了,就是因为这关键的线索,让我们决定再次查下去—— “之后,种种迹象表明,林师伯的确和『奸』臣勾结在了一起。就在去年年底,师父决定了直接和他摊牌。我们走到他的府上,他先是吃了一惊,说明来意后,林师伯一下子惊呆了,紧接着就痛哭流涕,说自己一定会改过自新云云…… “师父念在同门之情的份上,准备听信他的鬼话时,我却提出异议,说是让掌门来定夺—— 说到这里,郭京瞧了一眼白行之,见他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心中窃喜:“我说的都符合师父的『性』格,你这老糊涂不由得不信!” “林师伯一听我说出这样的话时,立刻吓得面如土『色』,向我们求饶。师父终究是一时心软,提出了给他三天时间来考虑,三天之后必定带着他南归,回扶摇山向掌门谢罪。 “他一下子呆住了,只是怔怔地站着。就在三天之后,我和师父回到了林师伯的府上,他却一改哭哭啼啼的表情,从容镇定地对我们说,已经做好了向师父请罪的打算。我当时满腹狐疑,小声提醒师父有诈。然而师父并不相信我所说的话,反而还呵斥我,说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林师伯叫府里的佣人给我做了一顿素食,说是吃完就跟着去南方。然而,就在这顿饭上,出了大问题! “什么问题?”宁立本紧张地问道。 “万万没想到,林师伯竟然在饭菜里面下了蒙汗『药』,将我和师父都麻翻了!”郭京气愤道,“等我们醒来的时候,发现已经被用铁链子锁在一个地窖里——”“忤逆之徒!”白行之愤怒道。“那后来怎样了?”宁立本问道,他显然更关心后面的遭遇。 “虽然林师伯将我们两人抓住了,但由于做贼心虚的缘故,他不敢对我们怎样。每日饭菜都有人送过来,就这样一直到今年八月份的一天,我和师父终于抓住了机会并逃了出来。然后,以师父的武功,自然是不怕林师伯,很快就将他制伏住,扭送着朝南而来。” “等等,你和罗师兄是怎样逃出来的?”王文卿忽然问道。 郭京心中暗道:“哼!这个问题能难倒你郭大爷么?”没有丝毫地慌张,讲述道:“我和师父在地窖里谋划了大半年,就在今年八月初七日,得知林师伯不在,并且时机已然成熟之时,他一下子制住了前来送送饭的人,从而拿到了锁链的钥匙。一旦拿到了钥匙,逃出来简直是轻而易举了!” “本来八月份往回走,也不至于弄到现在腊月。林师伯一路上怨声载道,每走一段路就以疲惫为理由,要停下来的休息。我是早就看穿了他的诡计,是想伺机逃跑,然而心慈手软的师父却屡屡听信,满足他的种种要求。就这样,一路走走停停,来到了徐州地面。就在那里,发生了一件让大家都始料未及的事情! “那是大半个月前,本来也是稀松平常。一大早,林师伯就哭丧着脸,声称自己水土不服,需要在徐州休息两天再走。我知道他的老『毛』病又犯了,就对师父说,别听他的胡说八道,肯定是装病。未料,林师伯却叫唤了起来,说自己染上风寒。 第三十一回 风波再起 欺师逆祖(9) “虽然师父先前已经多次受骗,但依旧对此深信不疑。叫了我去寻郎中,说来也奇怪,一连找了七八家,都外出看病去了。一直忙到夜里,才找到一个刚刚回来的郎中,匆匆赶到客栈时,已经是亥时了。 “然而等我回到客栈时,却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包括掌柜店小二以及师父师伯的所有人在内都倒在了血泊之中,几个当地的捕快和仵作正在现场来回察看。 “你的意思是——客栈中所有人都被杀了?”宁立本问道,声音中带着几分不寒而栗。 “没错!”郭京再次下跪,哭喊道,“都怪徒孙不肖,不应该在外面停留这么长时间,不然也不至于让师父客死在那里。” “这事情不怪你,只能说敌人太过心狠手辣了!”白行之皱眉道。“你——你在那里见到罗师兄的尸首了么?”王文卿问道,“或……或许他逃过一劫也难说呢!” “我当时就拨开人群,悲天跄地地哭了起来。捕快见到我的反应,上来询问是不是有亲人在店中。我含泪点点头后,他们就放进去察看。果然在一群尸体中,我找到了师父。哭过之后,我见他十分安详地躺在地上,全身上下见不到任何一处外伤。正自疑『惑』,弯腰去察看他身上的尸体时,忽听得外面再次哭喊了起来。 “我心想着先去外面看看回来再寻找师父的死因也不迟,未……未想……这一出去就是和……和师父的最后一面……”说到这里,郭京已经变得哽咽了起来。 白行之长叹一声,道:“也算是难为你了!”“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王文卿问道,似乎对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更加关注。 “我刚到外面,就看到前面的几个捕快接二连三地倒在地上。紧接着,身后的客栈却是烧起了熊熊大火。我一时怔住,不知道该怎么办,在冲天的火光之中,又有几个人倒在了地上。然后,让人汗『毛』竖起的声音由远而近:‘明教黑魔王来也!’伴随着的是一阵大笑。 “黑魔王欺人太甚,师父,让我们去替师兄报仇!”宁立本吼道。“尸体上没有伤痕,也只有黑魔王能够做到!”王文卿沉『吟』道。 “想想……唉……那时的我出于求生的本能,拔腿就跑——那时最没用的一种方法。要不是我那般懦弱,或……或许师父不会在大火中尸骨不存了…… “那怨不得你!”白行之安慰了一句后,就陷入了沉思。 随着掌门一起,其余的人也都久久不说话。郭京心中暗自得意:“看来,你们这帮蠢货都相信了,接下来就该去明教寻仇了吧!”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王文卿忽问道:“你在路上遇到陈、吕两位师兄了么?” “哪两位?”早有防备的郭京不慌不忙地应道。“可能在路上并没有遇到。”白行之道。 王文卿和宁立本几乎是同时问道:“明教黑魔王害死了罗师兄,师父,我们无论如何都不能咽下这口气!”“是啊,师祖,大家都在等您的命令,把他们魔教杀个片甲不留!”郭京在一旁补充道。 白行之皱了皱眉,他在最开始的冲动之后已经慢慢平静了下来,虽然还想着要报此仇,对于报仇的方式却还在考虑,依旧是踟蹰不决。忽然间,一名弟子从外面匆匆忙忙地走入凌霄殿,禀道:“掌门,山下有人求见!”“是何方人士?”王文卿问道。 那弟子回道:“禀掌门,据他们说,是丐帮中人和梁山之后!”“那快快请他们上来!”白行之似是忽然醒悟,急道。 宁立本小声嘀咕道:“我派与他们素无瓜葛,不知这个时候来作甚么?”白行之道:“立本,等他们上来了就自然知道了!” 不多久,一行人浩浩『荡』『荡』地上了扶摇山。为首的是丐帮的吴使者——也就是当日徐晟和文菁在汾州起冲突之人——他带领着一众丐帮弟子;而梁山之后则是蔡梁和萧桑柔。 未等白行之问话,吴使者率先下跪,哀求道:“白掌门,您可要为我们做主啊!”“怎么回事?”白行之上前,将他扶起,劝道:“快快起来,有什么事慢慢说!” 吴使者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愤怒道:“魔教勾结金人,害我忠良,白道长作为云霄派掌门,可要主持武林的正义啊!” 白行之心中一惊,忙问道:“可否细说?”吴使者道:“金狗南侵,毫不费力就攻下数个城镇,白掌门可知是甚么原因?” 白行之先是点头,尔后却又摇头道:“金人的动向贫道也知晓一二,可这其中的原因难道不是朝廷无力抵抗么?”“非也!”吴使者否认道,“之所以这样轻而易举,乃是魔教从中作祟,和金人里应外合。以太原城失陷为例,我帮弟子早就探明,是魔教『奸』贼打开了城门!” “岂有此理!”宁立本亦是愤愤不平。 “至于戕害忠良——”吴使者补充道,“就由这位梁山之后来说!”众人循着他手示意的方向看去,是一脸严峻之『色』的蔡梁。 蔡梁上前一步,先是恭恭敬敬地朝白行之拜了两拜,才说道:“白掌门,我和师妹本是炉峰山的梁山之后,就在今年年初,明教的北派忽然上山,将所有人杀害殆尽,其中就包括家父和两位叔伯。恰逢我们在外,才幸免于难!”他们已经从燕青那里得知,血洗炉峰山的是北派所为。然而,他们对南北两派的貌合神离并不是十分清楚,只道都是明教。 白行之一听,更是瞠目结舌,之前在周侗的寿宴上他已经看到武松和文范嵩的势不两立,并且听到一些只言片语,只能猜个大概,如今总算知道了真正原因。好一会儿,他才说道:“梁山和明教的不和已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他们怎会还会杀上门来,做出如此伤天害理之事?” 吴使者咬牙切齿道:“魔教在一天,江湖就一天不得太平,还望白掌门一起出面,清除武林败类!” 此时,白行之还算冷静,问郭京道:“你素来在北方,可否听说明教犯下的这些祸事?”郭京恨不得把所有的过错都赖到明教身上,忙不迭地点头。 得到确认后,白行之再次陷入了沉思。吴使者见他还在犹豫,又说道:“白道长,实不相瞒,我们已经和六和塔的武行者说定,将在十天后杀到魔教总坛,让他们新债旧债一起还!” 白行之又是一惊,道:“除了武行者,还有谁参与了?”吴使者道:“今天到这里,是想听听白掌门的态度。只要您发话,就会邀请更多的门派加入,所以目前对他们还处于保密阶段!” 第三十二回 华落随飞絮(1) 然而,世界上并没有不透风的墙。就在几方人马浩浩『荡』『荡』地朝着杭州而来之时,明教的探子就早已知晓,并回去禀告。 总坛中,以陈箍桶和尘了为首的明教中人正在议论纷纷。“我看这帮厮鸟是活得不耐烦了,竟然主动寻上门来了!”阿哈嚷嚷道,显然是十分不满。 “稍安勿躁!”尘了劝道,“且等教主回来了,听他怎么说!”“听个屁?”阿哈不耐烦道,“你们向来拿不定主意,这才导致本教难以壮大!”“难道你们哼哈二将给明教惹下的事端还少么?”陈箍桶只怼了一句,就让他哑口无言。 在众人的翘首以盼之中,终于迎来了文范嵩的到来。“教主!”阿哈迫不及待道,“和他们比划比划,谁输谁赢还说不定呢!” 文范嵩没有接他的话,而是问吴邦道:“特使,除了那武行者、白掌门还有谁来了?”吴邦道:“岭南派、华山派和丐帮这些,虽说是声势浩大,但毕竟没什么厉害的狠角『色』,以教中的弟子也能勉强抵抗。真正不妙的是,听小道消息说,天禁帮的迟述宗也在赶来的路上!”“那老贼不是投靠了金人了么,有什么脸面过来?”阿哈气愤道。 陈箍桶冷冷道:“天禁帮虽然投靠了金贼,这帮所谓的‘正义之士’可不知道!”“所以,迟述宗现在也想来浑水『摸』鱼,趁着大家两败俱伤的时候正好下手!”尘了分析道。 “白掌门为什么要过来?”角落里传来的是文菁的声音。她和徐晟在几天前才离开双林镇,来到这里后,得知的第一件大事就是各门派即将围攻明教总坛。 “鬼知道?”阿哈叫道,“那老道一向自诩正派,实际上当真是糊涂透顶!”“或许,听了丐帮的传言,认为我们已经投靠了金人吧!”吴邦猜测道。 “我看不像!”文菁缓缓走来,冷静道,“白掌门不至于为了这点流言,就直接和他们杀到这里来!”“也有可能只是来问罪的吧!”吴邦道。 “如果白老道不掺和,还怕他们作甚?”阿哈道:“教主打武行者,至于迟老儿嘛,嘿嘿嘿——”他忽然转变了语气道:“就由我们四个掌旗使加上你那女婿来打,不就行了?” 听到“女婿”二字,文菁不由得紧张地瞧了瞧父亲,见他只是瞪了阿哈一眼,并没有反驳。陈箍桶看着阿哈一脸得意的神情,叱道:“你出点正经的法子,行不?” 文菁小声道:“爹,依我看还是去吧薛伯伯叫过来,众人也许会看在他的面子上,好好听我们解释!”“大小姐的这个方法好!”尘了极力赞同道,“不看僧面看佛面,如果薛道长来了,他们怎么着也得收敛点!” 文范嵩环顾了一下四周,这些特使和掌旗使这两天都得召集附近的弟子来总坛,够他们忙的了,委实是难以抽身出来去请薛道源。文菁彷佛是看出了他们的难处,主动说道:“如果爹爹和各位叔伯都不方便的话,就由我回家去请他过来把!” 文范嵩点头默认,提醒道:“快去快回,一路上注意安全!”文菁道:“爹,有兴明在,不会有事的。”看似很随意的一句话,实则已经让她鼓起了很大的勇气。 说完后,文菁变得比先前更加紧张。好在文范嵩似乎并没有太在意,又叮嘱道:“菁菁,你稍微准备一下就出发吧,我们这里还要商量一下,怎么‘迎接’这么多江湖中人。” 文菁如释重负地退出了房间,来到徐晟身旁,带着歉意道:“晟哥哥,让你久等了,咱们这就出发,去把薛伯伯请过来,至于其中原因,路上再慢慢说吧。” 两人牵了马匹,一路上文菁向他将事情说了个大概。徐晟愕然道:“害死三位叔伯的是北派,燕叔叔不是已经知道了么,怎么武伯伯还过来寻仇?”文菁道:“或许燕叔叔并没有告诉他,又或者他们不知道南北两派错综复杂的关系!” 徐晟叹道:“如果是这样的话,过几天等他们过来,说清楚不就得了?”文菁苦笑道:“就怕没那么容易,如果只是没解释清楚,反而就好办了。” 徐晟想了想,握紧了拳头,眼神也变得坚定了起来,说道:“不消武伯伯,就凭张千派人害死三位叔伯,再加上将我打成重伤,这两笔账,总有一天会让他加倍奉还!”说着,再看文菁时,却见她依旧是愁眉紧锁,便问道:“菁儿,你还在担心什么?” 文菁如实道:“这么多武林人士过来,虽说可以把话说清楚,但也免不了起冲突!”“怕什么,有你爹、五行阵还有薛伯伯,真打起来,鹿死谁手还不知道呢!”徐晟不以为意道。 文菁依旧是面『露』忧『色』道:“听上官叔叔说,迟述宗可能还会过来搅局。而我真正担心的,是爹爹的伤势,毕竟距离那两掌也没有几个月的时间。” 要不是这句话,徐晟都把那件事情给忘了。他迟疑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如今我的武功已大增,能够打他们其中一个了!” “这……还不行吧!”文菁犹豫道,“虽然爹爹是从重伤中恢复,但应该还是比晟哥哥厉害吧!再说,我怎能让你去直接面对迟述宗那样的高手?我们只能做好准备,给爹爹他们分忧。”徐晟只能无奈点头,算是默认了她的话。 经过一个小镇,文菁抬头看了一下天『色』,自语道:“过了这儿就到家了,看天『色』也接近中午,不妨先到镇上吃过再走吧!” 两人在路边找到一个酒家,迈步走进,刚刚坐下时,忽听得门口吵嚷了起来。徐晟心中暗道:“却又是谁在作怪?”本想不去理会,却见招呼他们的店小二放下手中的茶壶,朝着外面喊道:“去去去,你这老头子不要在这里碍手碍脚!” 由于徐晟背对着外面,不知是什么人在那,瞧着对面文菁的神情,却见她脸上由晴转阴,忙问道:“怎么了,菁儿?” 文菁没好气道:“又是他们!”徐晟不由得回头一看,见是一头发和胡须都已经发白的老者衣衫褴褛地跪在地上哀求,更让人惊讶的是,他旁边还有一个只有三四岁的小孩。 只见那老者朝着周围围观的人群道:“各位大爷,都行行好,赏我们爷俩一口饭吃吧!”徐晟看了,于心不忍,正要起身时,却听得文菁小声道:“晟哥哥,别理他们!” 徐晟转了回来,问道:“怎么了,你不是一向都很……”“那也得分人,你看他们,虽然那小孩怪可怜的,可从衣着打扮来看,分明就是丐帮的!”文菁提醒道。 一听到“丐帮”二字,徐晟立刻变得警觉了起来。又听得另外一个店小二道:“快滚,要讨饭去别的地方讨去!” 文菁余光扫视了门口一眼,见店小二推了那老者一下,恐吓道:“再不滚的话,就打断你的腿!”。那老者依旧是跪在地上,痛哭流涕道:“求求各位大爷,帮我们一把啊……” 然而,围观的众人多是怀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理,没有一个走上前来相帮。文菁低声嘀咕道:“眼不见为净!晟哥哥,我们还是换一家去吃饭吧。” 徐晟心中虽然很想去帮他们,但一想到已经吃过丐帮的亏,只得作罢,便点头道:“这样也好,在这待着,保不准咱们一会心软,再次去帮他们,从而落入圈套!” 两人起身时,店小二见势不妙,急忙上前赔笑道:“两位,怎么不在这吃了?”他见文菁异常秀美,揣测必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想来能够点一些名贵的菜,所以前来询问。 二人没有答话,那店小二自作聪明道:“是不是门口的那个乞丐搅了两位的兴致?放心,我们这就派人把他们撵走!”徐晟虽然没有出手相助,却也不愿意因为自己而让他们无处可讨,急忙摆手道:“不是这个原因,我们自己忽然不饿了,想等一等再吃饭。” 店小二虽然还想挽留,但见到他们执意想走,只得作罢。 要走到外面,经过门口是不可避免的。其时已是隆冬,虽然地处江南,不似北方那么飕冷,却也是寒意阵阵。徐晟无意中瞥了一眼,祖孙两人身上的衣物都不多,特别是那个小孩子,更是在一旁瑟瑟发抖。他心中一动,忽然想起了小时候无家可归的自己,竟然一时愣住,站着不动。 文菁靠外走着,只觉得牵他的一只手突然停住,急忙转回来问道:“晟哥哥,怎么不走了?” “哦!”徐晟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进而却放下她的手,鬼神差使般地蹲了下来,问道:“老人家,你怎么样了?” 文菁没想到他会做出如此举动,惊讶之余却忘记了阻止。她看着徐晟缓缓将那老丐扶起,又脱了一件大衣,披在了他身上。 第三十二回 华落随飞絮(2) 那老者诚惶诚恐地望着徐晟,准备将小孩子抱到怀里取暖时,却是一个踉跄,想前而倒。眼疾手快的徐晟一个滑步,一只手有力地将他扶住,关切道:“怎么了,老人家?” 那老丐勉强站直了身体,心有余悸道:“还好没摔着孩子——可能是饿了好几天的原因吧,有点使不上力!” 徐晟想了想,『摸』出一些碎银子,吩咐店小二道:“给这爷俩来点吃的!”那店小二见钱眼开,即刻转变了态度,到后堂准备去了。 徐晟道:“老人家,先到这边来坐一会儿吧!”那老者打起精神,抱着小孩子坐到了一张桌子旁。徐晟抽空之间回头看了一下文菁,她已是一脸委屈地站在门口,不走也不是,走更不是。 “只有等会再去安慰菁儿了!”这样想着的时候,店小二已经拿来了十几个包子。两人显然是饿坏了,老者一边掰了一些送到小孩子的嘴里,一边自己就大口吃了起来。 趁着这个间隙,徐晟走到了文菁身边。文菁小声埋怨道:“晟哥哥,这两人多半就是丐帮来试探咱们的,你还……”“可是,我实在不忍心——”徐晟犯难道。 文菁嘟嚷道:“我也不忍心,这不选择了逃避么?”徐晟憨笑道:“逃避终究不是办法!”“你准备好人做到底么?”文菁征询道。 徐晟无奈道:“那还有什么办法,只能这样了!”文菁微微点头,只能顺从他的决定。 徐晟回望了一眼,见一老一少还在桌旁狼吞虎咽地吃着,悄声问道:“菁儿,如果他们真是丐帮的,一会咱们又因此蒙受不白之冤,你会怪我么?”“我怎么舍得埋怨晟哥哥,只会和你一起把麻烦给解决了!”文菁的语气反而变得轻松了起来。 徐晟携着她,来到桌旁,道:“老人家,慢慢吃,不要着急!”文菁警觉地环视了一下四周,心中暗道:“若是丐帮中人,这个时候也许是大队人马出来的好时机了!” 让她奇怪的时,担心的一幕却迟迟没有出现,心中疑『惑』道:“难道真的是我多虑了?”徐晟见她眼神依旧有些游离,觉得在老者面前不礼貌,便主动介绍道:“这位是我的师妹,多有不敬之处,还望老人家海涵!” “这不怪她!”那老者一口将手中的一个包子咬掉一半,说道,“我身上又脏又臭,你这样大户人家的小姐看了害怕,那也是再正常不过了!” 文菁试探着问道:“敢问老人家,是——”她问了一半,却没有继续。“老人家是丐帮中人么?”徐晟明白了意思,接过她的话问道。 “丐帮?”那老者放下手中的包子,叹道,“两位少侠也是江湖中人,要是丐帮弟子,我会落到这帮田地么?” “那你没想过要加入丐帮么?”文菁又问道。 老者摇摇头,道:“二位想必是行走江湖不久吧,老朽是从北方流浪过来的,中途也曾想过加入丐帮,可后来才知道这世道已经不比当年,进去不是这么容易的事情了!”“大家都是乞丐,难道其中还有什么玄机不成么?”徐晟自然是不明白。 老者喝了一大口茶水,解释道:“我也是后来听丐帮闲散弟子说的,如今这乞丐也分为三六九等,只有交一定的份子才能入帮,像我这种无依无靠、无权无势的只能作为帮外最下等的乞丐,所以在应天府想加入的时候就被当场撵了出来!” “岂有此理!”徐晟愤然不已,一拳重重地打在了桌上。不提防没有控制自己的力道,携着的自然之炁竟然将桌板拍裂。 他自己一个惊吓的同时,桌上碗里剩下的几个包子也跟着滚到了地上。那老者也不嫌脏,捡起后继续往嘴里送,含糊着说道:“少侠息怒啊!” 徐晟有些尴尬地望着身边的文菁,自嘲道:“抱歉,一时力大了些!” 文菁站起身来,翩然来到柜台前,拿出一两银子,交给掌柜道:“我师兄一向不知轻重,还望店家见谅,这一两银子算是赔给你们的!” 本来店家见到徐晟一拳就打坏了桌子,就知道是个厉害的武林人士了,就算不赔,也不敢过来多说一句。现在却见到文菁主动过来赔偿,更是称谢不已。 等到文菁回来,重新坐到徐晟身边时,却听得他在自己耳边低声道:“好菁儿,看来这祖孙两人是无家可归了,你可有什么办法?” 文菁眨了眨眼,同样小声回道:“晟哥哥,你怎么老忘了你家菁儿的身份呐?”徐晟恍然大悟,又朝着老者道:“老人家,在下想到了一个地方,可以收留你们,不知是否愿意——” 那老者此刻已经差不多吃饱了,拍拍胸脯道:“我都这样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又指了指孩子道:“只要给他口饭吃,让他安稳下来,老朽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不会有什么怨言!” “没有那么夸张!”徐晟小道,“这店里人多口杂,一会出去和老人家说具体去的是哪里!”说着,徐、文二人又在旁边找了一张空桌子,重新点了三两个小菜。那老者带着孩子,依旧坐在这张损坏的桌子旁。 饭毕,来到屋外。徐晟故作玄虚道:“老人家,如果说我要带你去的地方是江湖中人口中的‘魔教’,你敢去么?” 那老者微微一愣,却没有表现出两人想象出的那种惊恐,反而笑道:“以老朽的接触来看,明教可不是什么妖魔!” “哦?”徐晟倒来了兴趣,本想进一步相问时,却见他目视远方,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只得不再开口。“这老人家似乎真不简单!”文菁心中暗道,“我最开始对他那么防备,看来真的是错怪了!” *** 就这样,徐、文二人带着他们去了当地的一处明教分舵,在出示了信物手镯后,分舵主自然会恭敬照办。在安顿好他们后,两人马不停蹄,来到苏州。 去紫竹林寻薛道源却是不在家,二人只好通知百花山庄和苏州当地分舵的明教中人一起寻找。终于,在武林人士预计到来的前一天,盼来了他的归来。 听明来意后,薛道源顾不上歇息,马上跟着两人往杭州明教总坛赶路。经过一天一夜的劳顿,次日黎明之前,三人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虽然天还没亮,帮源洞中却已经灯火通明,照得总坛如白昼一般。方百花出来迎接,吩咐他们小憩片刻,到早食江湖人士过来之前,会有人来叫。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文菁在方百花的房间。躺在床上,她忽然有了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虽然一夜没休息,但在辗转反侧之中,她还是难以入睡。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想起了徐晟熟悉的声音:“菁儿,起来了么?他们都已经过去了!”『迷』『迷』糊糊的文菁一个激灵,从床上坐起,心中默念道:“但愿能够平稳度过这一次!” 来到总坛议事处,人群已是黑压压的一片,谁也没有注意到多了两人。徐晟环顾了一下四周,文范嵩正带着四个掌旗使站在主位处,他对面的却是白行之带着两个徒弟。不远处,武松正虎视眈眈地望着这边,他身后站着的是蔡梁、萧桑柔和几个和尚——想必也是六和塔过来的。而在另一侧,方百花和薛道源带着一帮明教弟子,严阵以待。 虽然人多,一时间,除了“窸窸窣窣”交头接耳的声音,却是无人敢大声说话。“文范嵩!”首先打破沉默的是武松,“今天我就问你一句,到底交不交出你们魔教的副教主?” 这句话,却让在场所有了解情况的人面面相觑,徐、文二人感觉欣慰的是,他们已经知道害死炉峰山众人是明教北派所为。文范嵩却有苦说不出,但是以他的『性』格,如何能服软,冷笑道:“武二,我不交人,看你怎地?” “哈哈哈!”对于这样的回答,武松没有马上发作,反而仰天长笑了几声。从他的笑声中,众人明显听出了不寒而栗的感觉。 武松笑完后,说道:“等白掌门把话问完,我们二人一并找你算账!”此刻,萧桑柔发现了站在后排的徐、文二人,小声道:“武伯伯,先把那个归顺了魔教的叛徒给抓回来,就地正法了!”武松稍稍回头道:“侄女,不必如此心急,那小子今天是跑不掉的!” 武功不同以往的徐晟对他们的对话却是听得清清楚楚,皱眉的同时心中暗道:“一会要是真打起来了,我可要保护好菁儿,免得她有危险!” 这是,只听得一名弟子匆匆进来,汇报道:“教主,丐帮众人再外面求见!”文范嵩脸『色』一沉,心中暗道:“这帮不晓事的乞丐终于来了!”没有作下一步吩咐,武松却抢先道:“让丐帮的忠良都进来!” 第三十二回 华落随飞絮(3) 那弟子见教主没有发话,一时站住,不知该怎么办。陈箍桶正声道:“该来的总归是回来的,躲也躲不过,就依武行者之见,让他们进来吧!”那弟子这才退下,转身跑了出去。 趁着这个间隙,白行之将手中的拂尘一甩,一字一顿地问道:“贵教黑魔王为何要杀我徒弟?” 这话一出口,明教的所有人都皆哗然。徐晟看了一下四周,并未见到墨狂生的身影,小声问道:“好久没见到墨叔叔,难道他真的在外面杀人了?”文菁心中也是纳闷不已:“前段时间,我还就此事问过爹爹,他只是说墨叔叔要去完成一项特殊的任务。自从去年和岭南派的冲突之后,他被方姨姨数落了一阵,想来『性』子已经收敛了许多。就算在外面和白掌门的弟子发生冲突,也不至于再杀人啊。”想到这里,她只得摇头道:“发生了什么,谁也不知,且听云霄派接下来详说吧。” 文范嵩一时也不知所以然,只得问道:“白兄可否明示?” 白行之进来的时候就仔细巡视了一番,并没有发现黑魔王,现在又听到文范嵩如此相问,不知对方是有意隐瞒还是真的不了解。 白行之强忍着怒气,吩咐道:“既然施主不明白,就由立本给你们说清楚吧!”宁立本上前,将郭京的说的话复述了一遍。 “欺师逆祖!”这是文菁心中的第一感觉,不过她知道,在场有诸多高手,即使说话声音很轻,也会被听到,所以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不会说出来。 徐晟压低了声音问道:“菁儿,你觉得其中有没有蹊跷?”“不知道。”文菁摇头道,“不过墨叔叔如果真的犯下这事,一场恶斗是免不了了!” 这时,一众乞丐已经熙熙攘攘着走了进来。“今天我们丐帮的兄弟找你们魔教算账来了!”听声音,徐晟觉得有几分熟悉,仔细一看,却是当日在汾州见过的郑长老。 文范嵩完全没有把丐帮放在眼里,而是问道:“白掌门,若真是本教黑魔王所谓,在下一定不会包庇!”“那好!”白行之捋须道:“那就烦请文教主将人交出来!” 陈箍桶解释道:“黑魔王不在总坛!”“师父,他们摆明了就是要护短!”王文卿气愤道,“既然不肯交人,就动手吧!” 薛道源开口道:“白兄,可否看在贫道的面子上,给文教主一点调查的时间!”“一点时间?”白行之反问道:“去年就是因为这一点时间从而导致了更加无法挽回的错误!”虽然在百花山庄那次表面上得以解决,但任恬的死让他很不满意。 “白掌门,武行者!”郑长老忽道,“丐帮现在势单力薄,某作为帮中的长老,说出来虽然是人微言轻,但两位高手可以听一听。魔教害死江湖豪杰,这些还算事小,而在国难当头却卖国求荣,我们作为堂堂华夏儿女,岂能容忍?” “哼,卖国求荣?”陈箍桶轻蔑道,“你们这些叫花子道听途说,污蔑本教,要不要请原先就是贵帮,后来却弃暗投明的人出来和你这个长老对质?”他已经从文菁那里得知刘三宝之事,想请出来与其当面反驳。 “哈哈哈!”郑长老大笑道,“你说的是帮中的那个弃徒刘三宝吧?我们已经查明,他也已经投靠了金狗,所以才会帮你们说话!” 文菁靠在徐晟的肩头,苦笑道:“现在我终于体会到‘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句话了!”徐晟握紧了她的右手,安慰道:“不必担心,真打起来也不见得我们吃亏!” “那还等什么?动手吧!”武松不知是听到了徐晟的话,还是本来就迫不及待了,捋袖说道。 这句话声音虽然不大,却让全场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望着中间的四个高手,等待着他们的下一步动作。四个人显然也注意到了周围的举动,不敢大意,只等其中一人先出手。 就在紧张地时刻,忽然一名弟子不合时宜地闯了进来,俯首道:“启禀教主,副教主和天禁帮帮主带人在外面求见!” 徐晟心中又是一紧:“这两个人来做什么?”“副教主张千?”武松惊声道,“既然来送死,就让他进来好了!” “文教主别来无恙!”两人浑厚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紧接着,几阵“砰”“砰”“砰”的声音,像是有人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一群人出现在了门口,等到靠近些,众人才发现,是张千和迟述宗带着众人出现在了视线中。 “阿哼,纳命来!”阿哈突然两眼放光,叫道。他在人群中一看到自己的这个胞弟,就迫不及待地要拼命。 尘了拦住了他后,放眼望去,阿哼果然就在人群之中。这时他叛逃后第一次出现在明教面前,已不似过去假装的那样轻率浮躁,而是阴笑道:“哥哥,你在那做那个不痛不痒的掌旗使,何时才是出头之日?不如跟着你弟弟干,保你——” “我呸——”阿哈打断他的话,咬牙切齿地骂道。 陈箍桶笑道:“我现在是该叫你阿哼还是简单的‘走狗’两个字呢?”这句话也让明教众弟子哄堂大笑。 阿哼面不改『色』道:“陈兄,光打嘴仗可没什么用,一会可要凭真本事说话的!”“和尚你别拦着我,让我和这条走狗先打个三百回合,再作理会!”阿哈依旧是气愤不已。陈箍桶和尘了两人合力,才堪堪将他稳住。 “张千,你为何要血洗炉峰山,杀我兄弟?”这边还没完全平息,武松就喝问道。 张千暗道:“看来这档子事已经被武二知道了。”又扫视了一圈,见徐晟站在人群之中,已是无恙,心中讶然道:“这小子居然活下来了!今天事情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处理,得想个办法才行!”微微笑道:“武二,炉峰山的事情是某做的。不过,我也是奉教主之令才去的,文教主,你说是不是?” 第三十二回 华落随飞絮(4) 文范嵩微微皱了皱眉,却没有直接反驳。“遭了!”文菁心中一惊,“张千知道爹爹必不会否认,这下武松一会儿还是来找他的麻烦。”又瞧了一眼迟述宗,他紧握双拳,目光如炬地盯着前方,一副蠢蠢欲动的样子。 她心中飞快地盘算着:“本来把薛伯伯叫过来,二打二是势均力敌。现在对方一下子有了四个人,就算摆个五行阵,最多也只能打三个,这第四个人对上我们其他人简直就像秋风扫落叶一般!不行,得激一下武松,让他去对张千!” “文教主,是不是你指示的?”武松的第二遍问话才让文菁脱离了思绪。她再望去,父亲依旧是一言不发。 “好!你不说话就等于是承认了!”武松将左手攥得“咯吱”作响,似乎是随时要扑向文范嵩。文菁见事不宜迟,顾不得被内力深厚的高手偷听了去的风险,在徐晟耳边道:“你赶紧向张千袭击,激武松和他打!”她思量着徐晟武功大增,虽说可能还是比不上张千,但不至于一招就落败。 徐晟一脸疑『惑』地转过来看她的表情,已经是急得满脸通红。他刹那间明白,挣了文菁的手,大声道:“冤有头债有主!张千,我才不管是谁指使,你杀我三位叔伯,今天必须偿命!”说话的同时,双掌呼呼生风,以势大力沉的一招朝他拍来。 “不知死活的浑小子!老子今天就送你上西天!”张千一个冷笑,就以夺命掌中的一招,准备反守为攻,来个一击致命。 虽然张千是和迟述宗一起来的,但并没有讨论到徐晟武功大进一事,对他还仅仅停留在受伤之前。徐晟前半招是『迷』踪拳中稀松平常的一招“白虎过涧”,尔后却突然掣出一把早已准备好的匕首,使得的心剑中自己领悟的一招“刺心裂肝”,朝他袭去。 高手对决,武器对战局向来都是无关紧要。张千没有把匕首放在眼里,直接正面交锋,企图以掌力睁开,靠近之时,却发现不是那么简单。徐晟以匕首为剑,冲破对方掌力,无比犀利地与他的右掌相碰。触到的那一瞬间,两人都感觉到了对方强势的力道,张千右掌更是直接被刺穿皮肤,一股火辣辣的生疼。 张千后退两步,心中暗道:“这小子从哪里学来这么厉害的功夫?”众人也都是大吃一惊,武松猛然醒着:“不管是谁的命令,这正贼不就是张千么?对,先杀了他,然后再找文范嵩算账!” 张千平稳了一下,佯笑道:“小子有进步,再来!”这句话却让文菁花容失『色』,心中念道:“晟哥哥,千万不能硬拼啊!” 张千双掌抬起,再次准备蓄势时,忽听得武松大吼道:“张千,纳命来!”一股更为强势的力量从侧方传了过来。他不敢大意,马上使出寒刃手,和武松对上了第一招。 只听得“砰”的一声,巨大的声音响彻了整个总坛。硝烟近处,两人都后退几步,呈现出势均力敌之态。趁着这个间隙,徐晟却是回到了文菁身边。 再看中间,武松又是一下栽倒在地上,似旱地拔葱一般,一脚踢到了他的身上。猝不及防的张千身子飞出,滚到了几丈之外后,缓缓站起,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小道:“有意——”“思”字还没出口,就一个箭步,双手一齐朝他右边空『荡』『荡』的袖管切了过来。 随着寒刃手的到来,武松的右半边竟然马上冷透,起了一层厚厚的霜,似乎是在北方寒冬的清晨中,从外面刚刚进来一般。他左手拍了拍身上,紧接着又一把扯断右手的空袖管,不动声『色』道:“寒刃手果然是名不虚传!” 对于文菁来说,他们此刻越斗得狠,心下越轻松。“最好是让他们两败俱伤!”她这样嘀咕着的时候,武、张二人又打到了一起。 “文兄,他们以『性』命相博,我们也不能闲着啊!”迟述宗以让人不寒而栗的声音道,“就让我来领教一下,文兄的伤势恢复如何了!”说着,以天亟掌法中的一招“天旋地转”,双手在半空中右旋了半圈后停住,直接朝着文范嵩而来。 “那白掌门就麻烦薛兄照料了!”文范嵩只吩咐了一句,就使出万象归宗中的一招“万国来朝”,手上掌、指、抓、握等诸多手段,抵着对方的掌势,都是在眨眼间看着要落败的间隙变化。 就在众人都把注意力放在两组对打的人身上时,白行之却问道:“薛兄真的要助纣为虐么?”薛道源微微点头道:“白兄,在事情搞清楚之前,我得站在文兄这一边!” 白行之感慨道:“你我同宗,想不到会有一战!”薛道源摆出了一个防御的架势,微微笑道:“来吧,我们之间也需要一场切磋!” 白行之不再客套,转眼间就冲到了薛道源眼前。可能是受了前面四人一开始就使出自己绝招的影响,白行之也没有客气,阳鳞心法在一招一式中带动了周围,在这隆冬之中旁人竟然觉得有丝丝暖意传来。 薛道源健步如飞,以奇快无比的手法一一化解他的内力。忽然之间,白行之手上的拂尘一甩,一股温暖却又无比强劲的内力蹭到了对方的道袍上。薛道源一个踉跄,差点摔倒,手上变抓为点,在极险之中一举点中他右手腕处的中泉『穴』。 白行之心中“哎呀”了一声,被点中的地方一阵剧痛传来,几乎让自己昏厥。危急时刻,他狠下心来,左手食指“啪”“啪”两下,点向手臂,封住『穴』道。之后,他双手抵在胸前,聚集了全身的阳鳞之气,以排山倒海之势拍向了对方。 内功上无法抵挡的薛道源且战且退,勉强抗衡了片刻之后终于抵挡不住。只听得“轰隆”一声,一面墙壁被他撞了个窟窿后,身体也跟着飞了出去。 然而,白行之并没有打算放过他,平地里一跃,将窗户撞了个稀烂后,跟着跳了出去。 第三十二回 华落随飞絮(5) 徐晟回头再看时,武松和张千也是不见踪影。猛然间,他瞥见不远处的人群后面的墙边同样有个大洞,想来他们也出去打了。这样一来,就只剩下文、迟二人还在屋中。 迟述宗边打边笑道:“文教主,我看你手上渐渐吃紧,看来是还没完全从某的两掌中回复元气啊!”其实论手上的招式,文范嵩并没有处于劣势,而他这样说的目的一方面在于打『乱』对方的节奏,另一方面却想让文菁担心,从而冒然上前。 文范嵩作为久经阵战的武学宗师,岂会因为他的一两句话而分心,冷笑的同时,手上的招式却见长,暂时压倒了他。 不远处的文菁终究是功力有限,对于这样的对决有些看不明白局势,听到迟述宗的话后,不禁有些着急。“菁儿不必担心,你爹目前还略占了上风!”徐晟仿佛是看穿了她的心思,解释道。 “哼,上风就到此为止了!”迟述宗大叫一声,手上连进了两记杀招。徐、文二人心中跟着一紧,惊讶他在如此剧烈的打斗之下还能分心来听两人小声的议论,看来是还留有了一定的余地。 两招之后,迟述宗手上又是一记狠毒的“哀鸿遍地”。文范嵩双手本来想去抓他,还没有靠近,却被重重地弹开,他马上变为防御之势,顺势向后,从已经破损不堪的窗口飞了出去。 徐、文二人由于相隔较远,除了一阵凛冽地阴风刮过全身外,并没有感觉到多大的威力。然而他们清楚地看到,离得较近的几个弟子俱是被甩了出去。 顾不上察看那几人的伤势,众人就一窝蜂地挤到了门外。徐晟紧握着文菁的手,眼观四路,耳听八方,确认没有丐帮和北派的弟子趁『乱』来个突然袭击之后,也跟着朝门走去。 “很好,小丫头的安全就由你来负责了!”旁边的方百花吩咐道,“一会再外面场地开阔了,会有更多的人打起来!” 果不其然,徐、文二人刚走到门外,还没捕捉到六大高手的身影,就见到一小撮丐帮和明教弟子『乱』打了起来。“不要管,小『乱』子由我来处理!”方百花提醒了一句后,就朝着那群人跑去。 徐晟四处张望,看到白、薛二人正在房顶上缠斗到了一起,距离他们不远处的是文范嵩和迟述宗,另外两人却一时不见踪影。这四人的打斗显然已经逐渐进入白热化阶段,并在不经意之间互相靠近。 文范嵩和白行之且战且退,在这个过程中背对着,几乎要碰到一起。“文兄小心!”眼看着要撞上时,薛道源喊道。 文范嵩本来就感觉到身后有两股强劲的气势在互相压制,听到薛道源的提醒之后,强行一个闪身,就看到白行之的身体飞了过去。为了躲避这一下,他差点被迟述宗寻见破绽而击中。 白行之很快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见到眼前站着的是文范嵩,没有再理会原来的对手,而是将手上的拂尘一扔,双掌向前,朝着他拍了过来。 文范嵩见状,同样双手挥起,使出无比凌厉的一招“银河九天”。两人进攻对进攻,在强大的冲击之中互相弹开,狠狠地摔到了几丈开外。 迟述宗看到两人都倒在地上,又偷瞄了一眼薛道源,心中暗道:“可惜了,这本来是个偷袭的好机会!” 薛道源彷佛也看穿了他的心思,凛然道:“迟帮主,你的高招就由贫道来领教!”说着,已经到了迟述宗的跟前,右手食指先点到了他的手上。 薛道源未料到他早有准备,在点上去的最后时刻手轻轻一搓,使得正是滑拳中稀松平常的一记躲闪。迟述宗大喝道:“该我反击了!”反手一抓,正要折断他伸出来的食指时,却感觉到对方又出一指,正点在自己的虎口处。 这是薛道源情急之下为了自保而进的一招,虽然没有点中『穴』位,却也能让对方猛的感觉一阵火辣,从而把手缩回去。 而迟述宗作为名镇一方的武林高手,岂会因为这个小伎俩而收招,虽然暂缓了动作,却还是毫不犹豫地抓了上去。 远处看的人只道是他们在手掌间细微之处拆招,没有看到其中的玄机。就在电光火石之间,两个身影从不远处飞了过来,正好要从两人的中间穿过。 薛道源和迟述宗在他们靠近时就感觉到了,只得暂且放手,并各自后退几步。两人都转头一看,原来是张千抓着武松的左臂,带着他向一侧摔了过去。 张千很快双手撑地,爬了起来,尔后又右手握着他的左臂,左手朝衣服上一抓,将整个人都拎了起来,笑道:“武二,你若没缺这条手臂,我们还可以打一打,可如今——”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悬在半空的武松就一个倒踢,正中他的胸口,乃是醉步中的一招“倒屣而迎”。本来自以为稳『操』胜券的张千没有料到他还来了这一招,胸前一阵翻江倒海的同时只得松手。武松在下落的过程中单手撑地,以一个“鲤鱼打挺”轻松地站了起来。 这样,原本三组各自为战的高手聚集到了一起。很快,他们就变成了混战的局面,在身形的移位中不断地变化着对手。 “场面这么『乱』,你说爹爹和薛伯伯他们会不会有事啊?”文菁担心地问道。“他们是天下齐名的六大高手,彼此之间的差距不大。只要保持着人数上的均衡,你爹和薛伯伯最多只是吃亏一时,不会有什么实质『性』的危险。”徐晟还算是看得明白,解释道。 这边正打得难分难解之时,徐、文二人忽听得身后喊了起来。回头一看,是阿哈挣脱了两人的控制,和自己的弟弟交上了手。 阿哈肥胖的身躯扑了上去,一把抱住他,两人一齐滚到了草丛中。以前阿哼有意隐瞒了自己的真正实力,只是陪着这个心智不成熟的哥哥嬉笑打闹,如今兄弟反目,他就不留余力了。 第三十二回 华落随飞絮(6) 阿哼虽然被他扑住,跟着倒在地上,然而却马上来了个飞踢,一下子就把阿哈踢开。紧接着,又一跃而起,跳到了他的跟前,森然道:“哥哥,我不陪你玩了,像钱老哥那样,给你来个痛快吧!” 这种“六亲不认”的话在阿哼口中如此轻描淡写地说出来,让所有人都心中一凛。他右手在袖中一『摸』,明晃晃地夹出三枚透骨钉,而再看阿哈时,他兀自躺在地上,似乎还没从刚才的那一踢当中缓过来。 眼看着阿哼弯下腰去,右手已然朝着地上按了下去。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他手向下伸的过程中,两个身影一起飞了过去。 两人一左一右,分别尽全力向前拍出,两股内力汇聚于一道,让阿哼离阿哈只有毫厘之间的右手猛地缩了回去。 之后,两人又马不停蹄,和他交上了手。此刻,阿哈才叫唤着从地上爬了起来,看到刚刚出手相助的两人正式陈箍桶和尘了。他虽然没什么大碍,但也耻于自己比不上阿哼,不再上前了。 很快,徐晟将注意力集中到了这三人的打斗之中。阿哼双手在两人的掌风之中横冲直撞,并无惧『色』。尘了口中念念有词,突然一个突前,朝着对方的下盘劈了过来。陈箍桶趁机瞥了他,叫道:“老和尚,容我拿件趁手的东西再战!” 陈箍桶左右察看,忽然跃起,将一个老乞丐手中的棍棒抽了过来,道:“再来!”他平常会做各式各样的物件,与人交手也习惯了顺手抄起做工的家伙,也只有在五行阵中才会赤手空拳。 有了棍子,陈箍桶变得称手了许多。先是一挑一拨,径直拍到了阿哼的腿上,险些让他下盘不稳,直接坐在地上;尔后又是一扫,『逼』退了对方的两掌。 徐晟看得真切,虽说陈箍桶和尘了有些优势,但阿哼的武功显然比他的哥哥高了许多,所以暂时还是难以分出胜负。 “晟哥哥,快看爹爹这边!”忽然间听到文菁急促的声音,徐晟猛地一个回头。见那边的六人互相之间又变换了对手,改成了武松对文范嵩。这样一来,迟述宗和白行之都找到了薛道源,而张千却没了对手。 两人以二敌一,加上又都是全力在打,半招之中就占据了上风。白行之终究是念及对方与云霄派系属同宗,招式在达到他身上时还是收了力。 然而,同时高手的张千却一下子明白了,高叫道:“白掌门,像你这么心慈手软可不行啊!”说着,趁着薛道源全力防守那两人的间隙,手上使出寒梅掌中的一招“踏雪无梅”,朝他拍了过去。 寒梅掌虽然比不上张千的绝学寒刃手,但也是他经过千百次感悟创出来的武功,旨在狭小的缝隙之中同样具有杀伤力。而这一招踏雪无梅,又是柔中带刚的路子,从准备到发出再到最后的击中看起来都是轻飘飘的,让人不易察觉到动静。就在双掌碰到他后背的一刹那,薛道源却感觉身上一阵剧烈的翻滚。 这时,他本来双手还在应付前面白、迟二人的招式。后背一下遭偷袭,手也软绵绵地松了下去。“哼,从此就只有五大高手了!”迟述宗一声大喊,几乎是让在场的人都震耳欲聋,紧接着又是天亟掌法中呼风唤雨的一招“爆炎焚天”,直挺挺地朝着薛道源胸前拍去。 白行之大叫一声“阿也”,马上飞身而起,一把就拖起薛道源的双肩,带着他逃离了两人的夹击。 不远处,已经不敢看的文菁这才胆战心惊地从徐晟的怀里回过头来,见白行之已经带着薛道源来到了数丈之外,让他慢悠悠的躺了下来。而张、迟二人正在得意地望着白行之,似乎对方已成了瓮中之鳖。 也不知薛道源的伤势如何,文菁当机立断道:“不行,得马上布阵,不然接下来就是爹爹或者白掌门有危险了!” 徐晟再看那三人,还是难以分出高下。松了牵着文菁的手,自语道:“我去试试,争取马上解决战斗,回来就组五行阵!” 他一跃而起,身形如鬼魅一般,很快就来到了三人之中。阿哼没有料到忽然又有一人加入了打斗,手上竟然变得慌『乱』了起来。 徐晟使转神威,一个转身,反手拍向他的胸口。猝不及防的阿哼躲避不及,只觉得前胸几声闷响,似乎是有肋骨断裂的声音。迫不得已之下,他后退几步,嘴角也渗出了几丝血,强笑道:“你小子果然武功大进!”说完这一句,阿哼身体就摇摇晃晃着,瘫倒了下去。 他一击就打倒了阿哼,也让尘了和陈箍桶都吃了一惊,异口同声道:“有两下子!”徐晟手指着不远处,冷静道:“两位伯伯,现在还不是庆祝的时候,得赶紧布五行阵!” 尘了和陈箍桶循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文范嵩与武松正打得热火朝天,而在另一边,张千和迟述宗正在全力围攻白行之。他们之前专注于与阿哼的打斗,无暇顾及几大高手的形式,如今却看不到薛道源的身影,猜测他非死即伤。随着对局之人数量上的打破,场面已经失去了控制。“看来,有必要五行阵出来当担了!”尘了这样想着,正要发话时,却听得陈箍桶喝令道:“明教五行旗,布阵!” 随着这一声简短的命令,五人以最快的脚步靠到了一起。尘了问道:“阿哈,你还可以吧?”阿哈瞄了一眼在地上痛苦捂着胸的弟弟,点头道:“如果不是要先收拾那两个老匹夫,现在就要亲手弄死你这条走狗!” 五人一起行动,靠近了白行之。此刻,他正在与那两人对拼掌力,只能说是勉强支撑。“白掌门,让我们五行阵来会会他!”尘了沉声道。 白行之会意,猛地抽了与张千比拼的左手,自寻迟述宗拆招去了。几乎就在同一时刻,吕锵和陈箍桶作为其中的阵眼,马山一拥而上,勉强接住对方的掌力后,后面的阿哈和徐晟就马上将自己的内力传到了他们那里。 第三十二回 华落随飞絮(7) 特别是徐晟这边,行云流水之中带出的炁的力道如刚出水的蛟龙一般,势大而又迅猛。吕锵感觉到了之后,同时也加大了自己手中的力道,在这半边微微占了上风。 改走厚土旗位的尘了虽然无法发挥作为阵眼时那般巨大的作用,但左右机动的他时不时地『插』上,时不时地打『乱』张千的节奏。 而随着五行阵的加入,可以控制局面的人只有寥寥几个。很快,阵中的徐晟就听到后面再次吵闹了起来,由小规模的口角演变为场面彻底的失控,引发了大规模的斗殴。 徐晟一边给吕锵支援,一边全关注着文菁。在人群中搜索,倒是很快就寻着了她。徐晟见她对付的是蔡梁和萧桑柔,那两人本来武功就不高,加上文菁已经学全了锁蝶剑法,招式上神出鬼没,自然令对方防不胜防。 想到她无虞,尚自分心的徐晟于招式上却慢了,没有及时将力量汇集到锐金旗那边。张千作为一派武学宗师,岂会放过这个漏洞。他一个变招,一掌将吕锵劈开后径直朝着徐晟而来。 几乎是寒刃手到了眼前,徐晟才倏地一下回过神来,立刻双拳抱在身前,汇集了全身力量后一个倒地,尔后又使出醉拳中的一记飞腿,朝着他的上半身踢去。 本来,以他的力道和招式,这一下准能化险为夷。但张千毕竟是张千,那个名震天下的六大高手之一,他对于这一脚毫不在乎,不退反进,一手抓起徐晟的一条腿,另一只手早就是一记寒刃手,朝着腿上切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徐晟抄起地上捡起的一根短树枝,同时上身鱼跃而起,朝着张千准备下杀招的左手一封,『逼』得他缩了回去后,右手也放了腿。 紧急时刻,徐晟转危为安,靠的正是心剑中自己最近悟出来的一招。虽然还没取名,但已然发挥了巨大作用。 “五行阵归位!”尘了立即下令,让已经被冲破一个缺口的阵法重新组织了回来。徐晟不敢再仗着武功比其余四人高而分心,全神贯注地在阵中履行自己的职责,对付张千。 所有人都愈发斗得凶狠,虽然顶尖的三组对决还在继续,周围却不断有人倒下,这样下去也不知会持续到何时。 “我大宋都亡了,你们居然还在这里上演如此一处闹剧!”突然间,一股中气十足的声音响彻全场。 所有人都不自觉地停住,一时怔住,呆呆地立在那里。“是谁在说话?”丐帮的众弟子嚷嚷着问道,“我大宋真的亡了么?” “不错!”另一个苍老的声音感慨道,“你们这帮不成器的大宋子民!国难当头,难道还要为了一些蝇头小利而自相残杀么?” 徐晟听得清楚,这分明就是周侗的声音。由于周围的人实在是太多,却一时找不到他在哪里。看其余的五个高手时,除了张千和迟述宗眼镜骨碌碌地望着四周,似是心有不甘,其余三人都受到了真正的触动,呆呆地站在原地,若有所思。 见场上已经没了再打下去的可能,徐晟悄悄退出了五行阵,回到文菁身边——此刻她已经在关心薛道源的伤势了。 二人一起把他扶起,问道:“薛伯伯,你怎么样了?”“我还可以!”薛道源长舒了一口气。“薛伯伯,你可千万不要勉强啊!”文菁显然还是有些不放心,急道。薛道源伸出左右手食指,分别封住自己后背的两处『穴』道,说:“小丫头放心,我是医者,知道自己的状况。” 人群慢慢地让出一条道来。徐晟看时,除了周侗,来人还有塞外侠僧和吴邦。显然,第一声他觉得有些熟悉的怒吼就是出自于侠僧。 周侗和塞外侠僧走在前面,没几步,两人都是老泪纵横,喃喃道:“大宋亡了……大宋亡了……”声音不齐整,这种发自内心的感叹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动容不已。 “大宋亡了……大宋亡了……”紧接着,就是郑长老带领着丐帮的众弟子,开始呼天抢地了起来。 “两位前辈!你们都说大宋亡了,可是当真?”终于有人稍显理智地问道,听声音是白行之。 “不错!”吴邦遗憾道。在这寒冬腊月之中,他的满脸大汗证明了是刚刚赶路回来。“金人入寇,汴京城破,二帝出使金营,想必也是凶多吉少!”吴邦将整个事情概括成一句话,简单却又无比地严重,令人心痛。 周侗怅然涕下,无法抑制住情绪,不能自已道:“这是我大宋的国难,所有的内部恩怨都应该在这一刻化解,有志之士联合起来,驱除金贼,收复京城!”“对!驱除金贼,收复京城!”丐帮众弟子都一下子停止哭泣,齐声喊道。 “周老前辈,这魔教教主是你的女婿,是否要第一个清理呢?”郑长老也收了眼泪,愤然道。“这话从何说起?”不知道其中故事的周侗自然是疑『惑』不已。 郑长老道:“那好,周老侠,今天当着众人的面,你先说一句,绝不会偏袒任何一个人!”周侗知道文范嵩对十多年前的事情一直耿耿于怀,一心想着东山再起,心中暗道:“难道从中真的在这国难当头做下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想到这里,他变得踟蹰不已。郑长老洋洋得意道:“连周老侠都不敢作此保证,这魔教心中肯定有鬼!兄弟们,我丐帮虽然本事低微,纵是竭尽全力,也要阻止他们的阴谋!”“你们少在这里血口喷人!”徐晟实在是看不下去,挺身而出道,“若是明教真有勾结金人的行为,我当自裁以谢华夏儿女!” “就是他们两个!在太原破城时帮着金贼打开了城门!”郑长老指着徐、文二人,更加激动道。 本来,在徐晟站出来说话时,周侗还有些担心,生怕他是不懂其中的真相而冒然出来理论;现在听到这样的指控,心中不禁感到可笑,因为以自己对两位后辈的了解,是绝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的。 “既然你发下如此毒誓,那今天就当着天下英雄的面,问你们几个问题,可否如实回答?”郑长老想用在汾州的伎俩,来个故技重施。 “不必如此麻烦了!”忽然又有一老者的声音道,“贵帮一向以忠义自诩,如今却如此糊涂,无法明辨是非,真为你们感到羞愧!”听声音,徐晟觉得有几分耳熟,蓦然想起,真是前几天在那个镇上小店里帮过的那个老丐。 “难道他知道什么内情?”文菁心中却变得警觉了起来,“那老者是提前潜入明教的么,目的就在于这个时候作伪证,来个反戈一击!”想到这里,她有些懊悔,虽然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更不可无,应该多想想各种可能,不能这么轻易就将外人收留进明教。 那老者义正言辞地问道:“你们丐帮——知道太原的真相么?”“那就请老人家说个明白!”郑长老很有耐心道。 老者悲愤道:“他们明明是前去救援太原——”“哼,你说的这些我早就知道了,他们表面上去救,实则早就和金狗串通好了,最后来个里应外合!”郑长老傲慢地说道。 “岂有这样胡说八道的道理?”老者怒道。这一声,着实让徐晟心中暗自喝彩道:“总算有个明白人了!” 接着,那老者如数家珍一般,将太原发生的事情尽数说了出来。当说到徐、文二人都是被晕过去之后才送出城外时,两人互望了一眼,都自觉有点不自在。 等他说完后,所有人都吃了一惊,心想:“他能说得那么详细,分明就是从城中出来的!”文菁仔细地想了想,在太原时并未见到过这个老者,但也觉得合情合理,那么多人,她不可能每个都见过,最后破城时,就算金人再凶残,也不可能把城里的人尽数杀尽。 忽然间,响起了疏疏落落的掌声。徐晟看时,是郑长老带着几个弟子稍稍拍了几下手,笑道:“魔教真是费尽周折,还派了你这么一个老头子出来,编了个让我们差点就的故事!” 那老者笑道:“我沿路乞讨着南下,和贵帮底层弟子有过一些接触,听说了你们对于明教勾结金狗的传言。今天,我也知道你们会不相信老朽这个将死之人的话。”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回头道:“沆儿,你过来!” 跟着他回头的方向望去,一个只有三四岁的小孩慢慢走了出来。不同于徐、文二人几天前初次看到时的景象,这个小孩子已经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裳,脸『色』也变得红润了许多。 那孩子显然只是刚刚记事,似懂非懂地走到他身边。老者指着孩子道:“你们都知道他是谁么?” “真是太像了,还搬出了个小孩子!”郑长老先是冷笑,尔后又拱手对周围的人道,“各位豪杰,可千万不要被魔教给蒙骗了!” “他可是王将军唯一的孙子——王沆!”老者变得声泪俱下,以颤抖的语气说道。听到这句,徐、文二人也顿时惊呆了,特别是文菁,她只能不好意思地朝着徐晟笑了笑,觉得是自己之前多虑了。 “这孩子竟然是王禀将军的血脉?”陈箍桶上前问道,“那你怎么加入了我教?”老者摇摇头,道:“还得全仗着教中公子和小姐的庇护,才让老朽和小少爷吃了顿饱饭!”“休得听他胡言『乱』语!”郑长老愤怒不已,身形想前,就朝着小孩子抓去。 见势不妙的徐晟身形上前,反手一记,就将他打倒在地,呵斥道:“只会欺负老人和小孩,真是将‘天下第一大帮’的名声都给丢尽了!” 由于徐晟并没有下重手,只是有些吃痛的郑长老很快地就爬了起来,恼羞成怒道:“老头,你说的这些可都有证据?” 那老者未料到他会问这样的问题,后退了几步,不知该怎么回答。郑长老笑道:“没有证据,也就意味着没人可以担保,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如此一来,还是魔教的人在演戏而已!” 一时间,众人都沉默了下来。“有人可以担保!”老者突然说道。“谁?”郑长老显得有些紧张。 “我自己的『性』命!”老者平静地说道。趁着所有人都在回味这句话的含义时,掣出一把短刃,朝自己的脖子奋力一抹,身体倒了下去。 文菁眼睁睁地看着,想喊时话却卡在了喉咙里,无论如何都无法发声。徐晟一个箭步想前,托住他的上半身,大声道:“老人家——”“好好照看那个孩子,在……在他的怀里有一个王将军的官印,可……可以……”话还没说完,就咽了气。 徐晟手一松,那老者的身体重新倒了下去。此刻,所有人都觉得他的身影如如此得伟岸,令人肃然起敬。 由于刚刚老者说话的声音甚小,徐晟重复道:“孩子的怀里有王将军的官印,可以作为物证!”文菁上前,蹲下安慰了王沆几句,很快就找到了老者所说的那个官印。陈箍桶从她手里接过,展示给众人看后,大声道:“人证物证俱在,你丐帮还有什么好说的?” “魔教没有勾结金人?魔教没有勾结金人?魔教没有勾结金人?”郑长老如同失魂落魄一般,连着自问道。 身边的吴使者问道:“长老,那我们到底要不要撤?”郑长老连着摆摆手,瘫坐在地,一时说不出话来。 陈箍桶上前,清了清嗓子道:“各位英雄,虽然鄙教是受丐帮误会,但有一个帮派,他们真正地勾结了金贼,与他们狼狈为『奸』!” “是谁?”即刻又有丐帮的人义愤填膺地问道,“我们绝不会放过他们!” 徐晟心下暗觉可笑:“每次叫嚣得最凶的总是你们!刚刚天禁帮在的时候你们无动于衷,现在跑了反倒这么激动。”就在刚刚,几个武功高的人都发现张千和迟述宗带着手下悄悄离开了,而苦于丐帮还在喋喋不休,只能任由他们。 陈箍桶也发现了北派和天禁帮尽数溜了,无奈笑道:“方才他们还在的,只可惜啊……”吴使者带着几个弟子转了几圈,议论道:“谁?谁跑了?天禁帮么?” 陈箍桶道:“是谁做贼心虚,我想,各位英雄都心知肚明了吧!”“天禁帮!”吴使者骂道,“迟老儿你个乌龟,出来和我们算账!” “闹够了没有?”如晴空里的霹雳一般,周侗吼道,“这是大宋的国殇!”“你们一个个都有什么仇怨,非要在今天解决么?”塞外侠僧的声音如醍醐灌顶一般,触动着心底,让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无言以对。 “是啊,大宋怎么如同那随风飘落的飞絮一般,说凋零就凋零了呢?”怀着这样的想法,文菁心中感慨万千。 第三十三回 地老金瓯缺 颜新北固修(1) 虽然说,汴京城破震撼着每一个知情人,但对大多数愚昧却又朴素的百姓来说,日子没什么变化,毕竟这里地处江南,离金人的铁骑似乎还很遥远。 很快,金瓯缺的消息传遍了大江南北,成为“灵通人士”的饭后谈资。 “你说,这皇帝是怎么被天子抓去的?”茶楼里,一个长得贼眉鼠脸,头戴一顶歪帽的人问道。 “哼,那皇帝像个小孩子一样,很容易地就落入了金狗的圈套!”另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中年人回应道,语气中充满了蔑视。“那请兄台详说!”那歪帽子说着,又吩咐店家来了两壶好茶。 虽然早在十多天前,就已经从吴邦那里得到了最准确的消息,但徐、文二人再次听到此事,不由得又打起了精神,想听一听民间对此事的传言。他们早早地来到了疏影楼,找了二楼的雅座,此刻刚过辰时,一楼的堂中只有寥寥几个客人,所以下面的谈话也能听得清楚。而两人来这里的原因却是方百花说了今天疏影楼有大事要发生,请她来“把把关”。当看到二人特别是徐晟一脸紧张的神情时,方百花却“扑哧”笑道:“你们两现在真有点多疑了,放心,这次绝对不会有什么危险,弄不好还会成为一桩喜事。” 带着满腹狐疑,文菁和他来到这儿,却没见到什么特别的,心想着可能来早了。既然来了,两人就在楼上慢慢品茶,权当作散心。 徐晟又望了一眼楼下,只见那络腮胡子抓起了面前与他极不相称的精致小盏,将里面的茶一饮而尽,才缓缓启口道:“此事一言难尽了!” “只要兄台肯详说,这苏州城最名贵的疏影楼,哪怕从早坐到晚,都是值得的!”歪帽子似乎很感兴趣,还在极力讨好他。 徐晟晃了晃手中的茶水,小声道:“如此说来,咱们光靠掌握的情报,连续在这里坐个几天几夜都没问题咯?”文菁微微笑道:“你现在想待个几天几夜也可以啊!”徐晟摇摇头道:“疏影楼虽好,但也不及出自菁儿亲手沏出来的茶。”文菁嫣然笑道:“菁儿的茶喝惯了,偶尔也要喝一下别人的来换换口味。”徐晟同样回以一笑,示意且听楼下那人如何讲述。 “本来,金贼虽然将汴京城围了个水泄不通,却也无计可施,只能干巴巴地在外面看着,等勤王军一天天地『逼』近。如果说,照这样的势头下去,倒不见得城破,我大宋也不会因此而亡!”果然,那络腮胡子是从头讲起。他的话也同样引起了楼下几人的注意,纷纷放下了手中的东西,侧耳倾听。 “这么说,大宋本来气数未尽咯?”那歪帽子问道。 络腮胡子突然变得神秘了起来,道:“怎么说呢?这其中的玄机多着呢,一会再和你细谈。不过有一点是明确的,本来有无数个办法守住汴京,然而都通通没有采纳。” 歪帽子一下子糊涂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络腮胡子压低了声音道:“跟你说个更加内幕的消息,早在今年年初,金人刚刚退兵的时候,就有人提出秋冬正是他们卷土重来的时候——”“是什么人,这么有先见之明?”歪帽子惊道。 由于络腮胡子这句话是刻意小声说的,文菁听不甚清楚,却见徐晟意味深长地朝着自己笑了笑,忙问道:“晟哥哥,你笑什么?” 徐晟道:“这个先见之明的人就是你啊!”正要解释时,有听得那络腮胡子恢复了原来的高声道:“这可是从我这儿才能得到的内幕消息。” 文菁听到徐晟这句话,瞬间就大概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叹道:“我当初应该再多叮嘱李大人几遍的,让他防患于未然。”徐晟道:“李大人想必已是仁至义尽了,只可惜朝廷昏庸无道,不采纳他的谏言罢了。不过话说回来了,这人至少也是出身行伍,不然怎么会知道这事?” “不过话说回来了!”忽听得那络腮胡子重复了徐晟的这半句话,说道,“虽然其他人不知道有这样的预测,却也早有各种流言广为传播,一时间在汴京城的大街小巷甚嚣尘上,其中最着名的就是那‘十不管’!” “何谓‘十不管’?”另一个听者阴阳怪气地问道。 “所谓‘十不管’就是:不管太原,却管太学;不管防秋,却管《春秋》;不管炮石,却管安石;不管肃王,却管舒王;不管燕山,却管聂山;不管东京,却管蔡京;不管河北地界,却管举人免解;不管河东,却管陈东;不管二太子,却管立太子。具体来说,年初的时候金兵正猛烈围攻太原,朝廷不闻不问,却忙着加强对太学的控制,开除在第一次东京保卫战中活跃出力的太学生陈东。金人的秋季攻势迫在眉睫,朝廷却要求学者治习《春秋》,还把祸国殃民的罪名加到舒王王安石头上,对入金营为人质的肃王不闻不问。开封府尹聂山升任同知枢密院事后,皇帝赐他名字聂昌,意思是希望能够像刘邦手下的周昌一样为国尽忠,却不顾收复燕山。东京城防务还没有做好,天子没有坐稳龙椅,就急着向老臣蔡京开刀。河北、河东频频传来急报,没人放在心上,却在争论如何改革科举考试。朝廷对首都东京的安危不乐意过问,也无人过问金国的二太子斡离不还会不会再次入侵,却匆忙将本来只当了半年皇帝的儿子立为太子。 对于这“十不管”,两人却是都没有听说过。等他提到蔡京时,二人不禁互望一眼,眼神中充满了疑『惑』,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这是,听得有人提出异议道:“这‘十不管’里面,像惩治大『奸』臣蔡京这样的举动还是大快人心的啊,怎么能说——”“你懂什么?蔡京虽然要办,但绝不应该在这国家内忧外患的时候!”立刻有人反驳。 第三十三回 地老金瓯缺 颜新北固修(2) “说得没错!”络腮胡子道,“朝廷就这样巧妙地躲过了所有能够拯救国家的举措,迎来了粘罕和斡离不的围城!” 络腮胡子又喝了一盏茶,等歪帽子恭敬地给自己斟满后,接着说道:“在金兵围城的过程中,朝廷又昏招频出,用一个词来概括,就是朝令夕改!” “这其中简直无法一一列举。比方说,早在第一次保卫东京的时候,签订了城下之盟,就割让了西北三镇,然而签完后马上就后悔了,停止割让之事。没多久,再次主张割地,如此反复,都不下于五六次。又比方说,本来围城,下令天下军马前来勤王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然而,唐恪、耿南仲等人却以‘百姓困乏,无力供养数十万大军’为由,建议天子诏令停止向京城援军。更加荒唐的是,那昏庸的皇帝还采纳了! “这是朝廷自寻死路,怨不得别人呐!”听着无不愤恨道。 “哼!”络腮胡子冷笑道,“这还不是最让人觉得离谱的。更加匪夷所思的还在后面围城的时候,不挑选忠勇之士作为守将,却选了一个让你们都想不到的人!你们可以猜猜任命了谁?” “我想可能是只会纸上谈兵的书生!”“不对,应该是只会使蛮力,不懂兵法的莽汉!”……其他人立刻七嘴八舌地嚷道。 络腮胡子边听边摇头,笑道:“你们说的都不对,要是任用这些人,朝廷也不至于一败涂地。万万没想到,天子最后任命一个道士为成忠郎,让他选拔六甲兵来抵御金兵!” “这还是一个不学无术的道士,他一遍吹嘘自己是多么多么地能耐,一遍却将赏赐的金银财宝尽收囊中,等到金兵攻过来的时候,却脚底抹油,第一个溜了—— “这个道士是谁,居然犯下如此滔天大罪!”“就是,如此误国误民,当诛九族!”所有人都激动无比,打断了他的讲述。 络腮胡子摇摇头道:“是谁就不那么重要了吧,这个终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导致的。”“是云霄派门下的道士么?”不知谁喊了一句。络腮胡子忙道:“没有证据就不要『乱』说,这个道士也许是知道自己并没有真本事,很巧妙地隐瞒了自己的名字。” 俗话说,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文菁在听到有人提及云霄派之后,心中却升起了一个大胆的猜测,问对面的徐晟道:“你说,这个道士会不会真是云霄派的?” 而在之前听吴邦说起时,她并没有这个想法。 “云霄派的人?”徐晟同样为这个猜想吃了一惊,“那会是谁,难道是林灵素么?”“可能不是林灵素,而是一个比林灵素更狡诈的人!”文菁声音中带着几分坚定。 “那还会有谁?”徐晟不解道,他想不出云霄派中有人比林灵素还要坏得彻底。“郭京!”文菁道。 “我怎么就忘了呢?”徐晟恍然道,“前两天墨叔叔杀云霄派白掌门弟子一事,也是出自他。”“没错!”文菁颔首道,“我当时虽然没和你说,听到宁立本的讲述之后,脑海中第一个蹦出来的词就是‘欺师逆祖’。依咱们之前和郭京仅有的几次接触来看,他可有着与年龄完全不相称的老『奸』巨猾。” 徐晟想再问时,文菁却道:“这也只是我的一点猜测而已,并没有实质『性』的证据。” 这时,络腮胡子已经讲到了由于六甲兵作鸟兽散,金兵已经攻陷外城。就在听的人无不扼腕叹息时,络腮胡子却道:“其实,外城陷落也不等于完全没了希望,尚书何栗就提出率城内人民同金兵进行巷战,宁死不屈。” “是啊,血战到底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一稳重的声音赞同道。 “唉!”络腮胡子叹道,“昏庸的朝廷不知从哪里得知了金贼想要议和一说,就匆匆忙忙地派何栗和济王赵栩出使金军商量求和之事。” “就算到此为止,事情还不会像后来发展的那样糟糕。狡猾的金人面对出使,居然提出了要太上皇亲自前去的要求!” “真是岂有此理,金狗都欺负到我们大宋头上来了!”听到这里,众人无不愤愤不已。 “难道太上皇真的去了?”一人弱弱地问道,毕竟在大家看来,作为大宋的太上皇,这样无理的要求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答应的。 “没有!”络腮胡子果断答道。 就在众人悬着的心快要放下的时候,他却道出了一个更加让人无法相信的事情:“天子怕太上皇受惊扰而患病,决定亲自前往!” “什么?”这个消息几乎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同时惊叫道。 “没错!”络腮胡子表情虽然带着些许遗憾,却又无可奈何地讲述道,“本来自乙卯日就降雪不止,然而到了皇上准备出使金营的那一天,雪止天晴,夜间有白气出于太微星垣,彗星出现。等到庚申日,日出竟然似血并且无光。辛酉日,天子率侍从捧着降表向金人请降。” 晟、菁二人再次听到这话,只能互望一眼,尔后又低头不语。 “皇上到达青城,粘罕和斡离不就传出话来,说南朝应当在去掉帝号,在同族中另立国主!”络腮胡子补充道。 “这去掉帝号我可以理解,可是在同族中另立国主又是何用意?”一粗声粗气的人问道,在他看来,另立别人而且还是同族之人完全是没有必要。 “你傻啊!”说话的却是做东的歪帽子,“金贼南侵,可谓是名不正言不顺,如果换掉国主,完全就可以说是当今皇上无道,他们反而变成仁义之师了!” “这不成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了吗?”粗声粗气的声音又辩解道。 “你以为呢?”歪帽子白了他一眼,又对络腮胡子道:“大哥接着说!” “到了癸亥日,皇上自大营回城——”还没等络腮胡子再说,再次有人问道:“等等,你是说皇上回城了?” “哼!回城又怎样,金狗叫他干嘛他还不是乖乖地干嘛!”先前稳重的声音道,听语气却带着几分蔑视。 第三十三回 地老金瓯缺 颜新北固修(3) 若是在平时,肯定会有忠君之人立刻跳出来反驳他,然而,在今天,所有人只能低下头去,接受残酷现实的同时,也由小声的交头接耳逐渐趋于沉默。 见到众人都不说话了,络腮胡子神秘一笑,道:“还有一件更邪门的事情,我说与你们听,可不要传出去!”“我们都洗耳恭听着——”歪帽子显示出了极大的兴趣。 “你们可知道,那金国的皇帝长得什么样?”络腮胡子问道。众人都纷纷摇头,道:“我们这些庄稼汉子,哪知道这个?” 络腮胡子放下手中的茶杯,向上指了指道:“这也是从金狗中间流传出来的,金国皇帝用胡语称作狼主,听说,那狼主和本朝太祖画像长得一模一样!” 这个重磅消息一传出,让包括二楼徐、文在内的所有人都愕然不已。“可有这等事?”歪帽子不敢相信道。“是啊!狼主怎么可能跟太祖长得一样?你可不要在这胡『乱』散播谣言!”阴阳怪气的声音道。 络腮胡子更近一步道:“你们还不知道吧,那狼主就是太祖转世!”“既然是太祖转世,为什么要南攻我大宋,还意图废掉当今圣上呢?”歪帽子问道。 “哼!”络腮胡子道,“你说太祖转世来干什么的?赵光义夺了太祖的江山,太祖转世化成金国的狼主,来找他后人算账的!”“啊!”众人皆哗然,张大着嘴巴惊叹道。“太祖次子被太宗『逼』死,而几乎必定能够成为一代贤君的第四子赵德芳是睡觉死的。你们想想,这睡觉能把人睡死吗,要是真那样的话,他赵光义怎么就没有睡死呢?”络腮胡子补充道。 歪帽子要再问时,只听得一人嚷嚷道:“去去去……你们这帮刁民,在这里瞎嚷嚷作甚?”楼上的徐晟和文菁听闻,向下望去,见来人衣着华丽,一副目中无人的神情。 徐晟问道:“菁儿,你说这种转世还报仇传言可信吗?”文菁摇摇头,笑道:“多半是无稽之谈,最多也就是那狼主和太祖画像有那么几分相似而已。而金人为了让南侵显得更有理,想来故意放出这样的传言。” 而再看楼下那些人,或许是因为聚在一起听国家大事,本来就有些不安,现在看到有人来了,更是一窝蜂作鸟兽散了。 来人见大堂中已经跑得差不多了,先是满意地点点头,尔后却转身朝外,点头哈腰道:“恭请百花山庄客人!” 二人再望去,见是方百花为首,带着一众女子缓步走了进来。正在文菁惊讶之时,方百花却只是扫了他们一眼,然后又缓缓上楼。看她们的方向,却是径直去了二楼的中央厅,正对着楼下的大堂。 望着徐晟疑『惑』的表情,文菁同样小声道:“别说是你,我也不知道姨姨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很快,进来了十来个小厮,在楼下开始收拾了起来。在收拾的过程中,文菁渐渐发现,大堂被布置成了红『色』,俨然都是喜庆的装饰。 “难道是有一位姐姐要出嫁了?”文菁心中即刻萌生出这样一个想法。 很快,她的想法就得到了证实。杏儿一脸得意地来到他们所在的小偏厅,笑道:“你们俩一会就等着看好戏吧!”由小声对文菁道:“庄主叫妹妹来,无非是要你也来看看,值不值得庄中这位好事将近的姐姐出嫁!”当然,徐晟就算不去刻意偷听,却也听得一清二楚,只是在心中跟着偷乐。 文菁自然是掩盖不住自己的好奇心,问道:“究竟是哪位姐姐的喜事?”“你一会就知道了!”杏儿神秘一笑,故作不答。 带着几分得意,杏儿转回了中厅。文菁微微一笑,且把一直开着的窗户半掩着,和徐晟一道静观接下来的事态。 过了不久,只见一青年公子以一袭红『色』锦袍出现在了门口。二人仔细一看,却是曾经见过的赵明风。 晟、菁二人不禁面面相觑,仿佛在问对方:“怎么会是他?”此刻,徐晟更是想起了去年端阳节前后,在百花山庄时,李、赵二家送来一大堆礼物,似乎是在提亲一事。文菁一下子就猜出了他的心思,调皮笑道:“晟哥哥放心,姨姨不会拿这个跟我开玩笑,今天的主角肯定不会是我!” 徐晟打趣道:“哦?那我倒要看看今天的主角究竟是谁!” 很快,就有一个司仪模样的人出现在了堂前,高声道:“吉时将至,有请公子!”随着这声音,赵明风满面红光地来到中央,只等司仪的下一步指示。 司仪朗声道:“敝府赵公子英俊潇洒,仰慕贵庄大小姐,今日特地前来求婚,还望庄主成全!”一听到其中的“大”字,徐晟立刻瞪大了眼镜,不安地盯着对面的人。 文菁正要回答他,却听得方百花的声音道:“能不能成人之美不是我说了算,还得看姑娘本人!” 那司仪似乎是早有准备,问道:“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这时,有听的另一女子的声音道:“这边有一难题困扰我家小姐多日,不知公子能否解开!”二人听出,是凤仙的声音。而这句话也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白了,这分明是在考赵公子。见过各种场面的司仪更是明白了其中的言下之意,道:“那就请人呈上来!” 不多时,一个女子匆匆下楼,递给司仪一张字条。司仪为了表示自己没有作弊,直接将纸条递给了赵明风,道:“公子,接下来就得看你自己了!” 徐晟见文菁在抿嘴而笑,不禁问道:“菁儿,你在笑什么,难道知道那上面写的是什么吗?”文菁不假思索道:“无非是字谜或者对联什么的吧,就看他自己争不争气了!” 两人见赵明风接过字条,翻开后,仔细看了看,而后又陷入了沉思。 趁着这个间隙,文菁忽问道:“晟哥哥,以后你向我求婚的时候,如果像这般为难你,你还能——”“怎么,我还不算向你求过婚啊?”徐晟打断她的话,语气中显得有些着急。 第三十三回 地老金瓯缺 颜新北固修(4) “当然不算了!”文菁睁大了眼睛,一本正经地问道,“你什么时候求过呀?”“那好吧!”徐晟表情中有些尴尬,如实道:“我的好菁儿,如果你也像他们这般鬼点子多,我定然回答不上来!” 文菁眨了眨动人的双眸,俏皮笑道:“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呢?”徐晟道:“那到时我只能硬着头皮来了!” 望着他窘迫的样子,文菁终于忍不住,笑道:“晟哥哥,我在说笑呢,一来咱们早已定下终身厮守之事,不会在意这些繁文缛节;再则,就算长辈需要这些仪式,我也舍不得为难你啦!” “好啊!”徐晟恍然大悟道,正要抓住她的手,使出自己挠痒的“伎俩”时,忽听得楼下的赵明风大声道:“我猜出来了,谜底就是小姐的生辰年己丑,对不对?” 一听到“己丑”,文菁脑中飞一般地搜索着,寻思庄中姐妹里,有谁是这一年出生。“难道是桃儿姐?”一个想法在她的心头蹦出,“如果真是这般的话,那赵明风和桃儿姐姐真是缘起这疏影楼的斗茗啊!” “猜的不错!”凤仙的声音再次响起,道:“小姐请公子楼上说话!” 一听到这句,赵明风马上变得得意洋洋,三五个跟班簇拥着他朝着楼梯的方向走去。“慢着!”传来了凤仙有些骄傲的声音,“只许赵公子一人上来!” “听到人家姑娘的话了吗?”赵明风不耐烦道:“只准我独自上去,你们都在这等着!”又整了整衣物,故作镇静地朝着楼梯走来。 此时,徐晟见文菁似乎已经猜出了被求婚的人是谁,正要相问时,却见方百花走了过来,问道:“小丫头,桃儿的这桩婚事,你认为如何?” 文菁低下头道:“这事看桃儿姐姐自己称不称心,旁人又有什么说三道四的资格?”方百花笑道:“这样一来,我们百花山庄可和江南的赵家联姻了!” “姨姨,你是出于这样的考虑?”听她这么一说,本来没什么看法的文菁反而变得有些着急。 “小丫头放心!”方百花指着徐晟,笑道,“可能,在你心中,这赵公子远远比不上这位;可对桃儿来说,这位还比不上赵公子呢!” “姨姨尽会说笑!”文菁松了一口气,心中暗道,“这么说,桃儿姐姐已经知道对方的为人了!” 为了防止方百花顺着这个开玩笑,文菁又道:“以后,疏影楼可少了这暗香茶咯!” “怎会?”方百花道,“我们百花山庄的女子,这能叫出嫁么,分明就是对方入赘!”听到这一句,晟、菁二人互望一眼,会心而笑。 *** 很快,赵明风在疏影楼大张旗鼓地求婚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苏州城,作为“江南双俊”的另外一个,李明月自然不甘示弱。自然而然地,另一场更为精心的策划已经悄然展开了。 北固楼,曾被梁武帝萧衍题为“天下第一江山”的名楼,坐落在镇江的北固山上。虽然时令已是寒冬,楼上依旧聚集了不少各式各样的人物。 望着烟波缥缈的滚滚江水,行人不禁有一种无比悲凉的感慨。而刚刚翻修一新的北固楼在这一片雾蒙蒙中显得是那么的不合格调,更是与目前的局势形成强烈的对比。 此刻的徐晟正站在北固楼上,心中带着一些忐忑。他从袖中抽出一张纸条,又仔细地看了看,上面清楚地写着“请大小姐于本月十六日巳时至镇江北固楼!”——这两天他已经把这张字条翻来覆去地看了无数遍了。 “晟哥哥,你看我给你买了什么好东西!”身后传来了无比熟悉的声音。他转过头来,慌忙将纸条重新收进袖中,只见文菁提着一小篮荔枝走了过来——本来他们准备先一起在镇江随便逛逛,然后提前一天到北固楼看看情况,怎奈徐晟怎么都放心不下,就一个人提早过来了。 “这反季的荔枝,可是我找了很久才买到的,你先来尝尝!”文菁说着,已经剥了一个荔枝递到了他的嘴边。 徐晟无意识地张开嘴,几乎都没有嚼,就吞咽了下去。善解人意的文菁自然知道他担心的是什么,问道:“晟哥哥,还在担心明天的事啊?” 徐晟无奈地点点头,文菁忽道:“我本来也有点担心,但刚刚遇到了方姨姨,她告诉我一个关键信息!”“什么信息?”徐晟更加紧张地问道。 “她想起来了那是谁的笔迹!”文菁轻描淡写地说道。“那是谁?”徐晟追问道。“墨叔叔!”文菁依旧是波澜不惊道,“姨姨说,她也是昨天夜里才忽然记起的!” 听到这句话,徐晟只是略微有些放心,疑问道:“如果说是黑魔王的话,他没有理由点名要你过来,就算要点也应该点你爹啊!” “这个嘛——”文菁迟疑着说道,紧接着又以食指点了点自己的额头,道:“或许墨叔叔也认为我这边比较好使吧!” 说到这里,徐晟不由得也笑了,道:“你这是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啊!”文菁同样以一个微笑回应,道:“所以说,没什么好担心的啦!今天只是月半,我们在这踩点踩了半天了,也该回去了吧!” 徐晟握紧拳头,点头道:“行!就听你的!”文菁满不在乎道:“这不是有你么,就算有事我也不怕!” 次日一早,却是蓝天白云,一望无际的晴天。等到两人再次来到北固楼,却发现楼上楼下,满眼都是人头攒动,几乎见不到一丝空闲的落脚之处。 徐晟不禁有些奇怪,心中嘀咕道:“今天也不是什么特殊的节日啊,怎么一下子来了那么多人?”牵着她的手,小心翼翼地从人群中穿过,见楼上的正中央,正坐着几个老者,旁边一左一右悬挂着一副对联,上书“七贤庄迎四方宾客,神算子会天下英雄”。 文菁忽然记起,昔日在大名府时,曾听上官荣提起过这个七贤庄和神算子,便随口问道:“晟哥哥,你认识那‘神算子蒋敬’么?” 第三十三回 地老金瓯缺 颜新北固修(5) “不认识!”徐晟摇头道,“想来我爹和他没什么交情,所以小时候在梁山泊的时候也从未见过此人!”“那如果在这儿真有蒋敬,并且他认得晟哥哥,那样就尴尬了!”带着这样的想法,文菁跟着他来到了靠前的地方。 很快,中间一个发须全白,看上去德高望重的老者清了清嗓子,朗声道:“今天,我们七贤庄在这北固楼广交天下豪杰,为的就是与诸位探讨一下近年来在算学上的成就!” “算学?要算什么东西?”“是啊!我大字不识一个,去买菜也能算得清楚,是这个么?”围着的人顿时议论纷纷,对他们来说,永远都是看热闹的态度,并不关心事物的本质。 “你连算学都不知道么,本朝周邦彦曾作赋:‘律学以议刑制,算学以穷九九’,这东西就是跟数字打交道的玩意!”听声音是个年轻人,似乎对此有些研究。 “还本朝呢?”有人嘲笑道,“你不知道皇帝老儿都向金狗投降了么?”这句话一说,立刻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今天,我们七贤庄不谈国事,只论算学!”发须全白的老者严肃道,“如果有人能够——”“你就说吧,算赢了你们,能够得到什么好处?”听声音,还是刚刚那个嘲笑之人。 “只要能赢了我们七贤庄,可以满足你提的任何一个条件!”旁边另一老者道。“任何一个条件?”嘲笑之人道,“好大的口气啊,难道你比皇帝老儿还神通广大么?” “在这江宁一带,还没有我们七贤庄办不成的事!”发须全白的老者信心满满,慢悠悠地说道,“当然,如果真做不到,我们所有人会下跪向你道歉,并想办法从其他方面给予补偿!”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倒可以一试!”一胡子拉碴、大约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笑道,“要是俺算赢了他们,一定会要可以让老子一辈子都用不完的金银财宝!”“瞧你就这点出息!”旁人数落道。 拉喳胡子辩解道:“我要财宝怎么了?”“没错!”也有人赞同,“人生一世,不就图个快活么?”“你们没有这种过人的本事,就不要在这做白日梦!”旁人又泼来了一盆冷水。“是是是,那我们就挤在旁边看看,到底谁能应战!”拉喳胡子咧开干裂的嘴,笑道。 “难道墨叔叔叫我来的意思是在算学上赢七贤庄?只怕是想要从他们那里得到些什么东西!”带着这样的想法,文菁正要上前时,忽转念一想,还是等等,看看究竟是比些什么。 徐晟也看出了她的心思,问道:“你准备与他们比试一番么?”文菁先是点头,尔后又是摇头道:“先看看再说吧!” “难道没人敢来挑战我们七贤庄么?”发须全白的老者再次发话道,声音虽然不大,却让在场的每一个人心里都不是很舒服。 “我来会会你们!”说话的是之前解释算学的年轻人,众人看时,见他只不过二十出头,一副虎头虎脑的样子。 旁边老者满意地笑道:“终于有个能人了!” 年轻人来到几位老者面前,当仁不让地坐下,问道:“敢问老丈,究竟是比什么?”其中一老者抚须笑道:“既然是年轻人来应战,我们七贤庄也派一名后生吧!”说着,朝里屋唤道:“阿平,出来一下!” 话刚落音,一个与对面年纪相仿的年轻人跑了出来,对几位老者恭敬道:“弟子阿平谨听几位师尊吩咐。”紧接着又朝着对面的年轻人道:“不知兄台贵姓,师从谁门下?” 年轻人回应道:“免贵姓张,乃是沈梦溪一门!”“原来是沈梦溪门下,是在下有眼无珠了,还望张兄恕罪!”阿平连连谦让道。 一番客套之后,由老者开始出了第一题。文菁一听,是和《九章算术》中“弧田术”相关的变体。看着两人在沙盘中演算,心想着这样的题目自己心算是不成问题的,便不在把注意力放在题目本身上面了。 这时,忽听得一熟悉的声音道:“小丫头,过来!”二人回头一看,却是方百花。徐晟见她跟着方百花走到一边后,又转身去看两人的比试了。 刹那间,张姓年轻人举手,脱口而出道:“三亩一三!”“三亩一三二!”几乎是同时,阿平也报出了自己的答案。 发须全白的老者评判道:“虽然是这位张公子快了点,但根据规则,算得更准确的人赢。所以,接下来,就由七贤庄的三老演算。并且,由于两人在‘尺’和‘寸’的位置上答案一致,所以只要重点看一下‘分’位上的二正不正确就行!” 旁边所谓的七贤庄“三老”验算的方式也是风格迥异:一长须老者和两个年轻人一样,在沙盘中写写画画;第二个高瘦老者飞快地打起了算盘;而第三个身着褐衣的老者却没动,只是闭目冥想。徐晟倒吸了一口凉气,心中暗道:“他完全是在心算啊!” 而更让众人惊奇的是,心算的那人反而最先点头示意,紧接着其余两人也得到一致的结论,‘分’位上确实是二。 发须全白的老者朝着阿平满意地点点头,又对年轻人道:“张公子,你也不要灰心,这是三局两胜制,后面两题还是有机会的!”又对众人宣布道:“从第二题开始,为了防止报答案有跟报作弊之嫌,比试的两人背对着而坐,分别在纸上或者沙盘上写出自己的答案。” 比试的两人照做后,徐晟却见文菁已经走了回来,刚想问她方百花说了什么,却见她已经主动凑到了自己耳边,小声道:“晟哥哥,一会你来说话!” “说什么?”徐晟自是一头雾水。文菁更加压低了声音,在他耳朵旁吩咐了一番。差不多要说完时,却见那边张姓年轻人已经败下阵来。 阿平拱手道:“多有得罪,还望张兄恕罪!”语气倒还算恭敬,旁边“三老”中那褐『色』衣袍的老者却笑道:“看来沈梦溪不过如此啊!”明显带着几分讥讽的意思。徐晟看得明白,此人就是方才心算之人。 第三十三回 地老金瓯缺 颜新北固修(6) 年轻人虽然不忿,但无奈技不如人,只能脸上白一阵、红一阵,小声嘟嚷道:“是小生学艺不精,非师祖之过!” 褐衣老者环顾了一下四周,大声道:“还有谁来应战?”一时间,竟然无人答话。褐衣老者笑道:“自从我七贤庄上一次在江宁府寻找对手已经足足有五年之久了,没想到,这‘神算’之名,还是没有外人敢担当!看来——” “且慢!”徐晟按照原定的计划打断了他的话,道:“敢问你们七贤庄真的可以满足我提出的条件么?”说话之间,他已来到了前面。 发须全白的老者上下打量了一下他,问道:“你要前来挑战么?”徐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不卑不亢地说道:“请你们七贤庄先回答我的问题!” 老者点头道:“当然!”徐晟道:“挑战的也不是我,而是我的同门师妹!”说这话时,他已经显得自信了许多,仿佛自己也是个算术的高手。 随着这句话,文菁也缓缓踱步向前。本来,她在人群中已经引起了一部分注意力,现在走了出来,更是让旁人惊讶不已。 “敢问公子和姑娘是师从谁的门下?”阿平再一次问了同样一个问题。见他态度诚恳,徐晟差点就松口,但一想到之前文菁的吩咐,还是咬咬牙,傲慢道:“我们要挑战的是你的师父,请他来说话!” “好大的口气!”“三老”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道。“好!”说话的又是褐衣老者,“我接受你的挑战!” 徐晟上身前倾,压低了声音,却又是一字一句清楚地说道:“我们两人是代表明教南派而来的!”一听到这句,发须全白的老者立时变了脸『色』。徐晟又道:“我们需要什么,想必你们也是知道的!” 这一下,四位老者都显得有些慌张。“不错,我们是有你们需要的东西,能不能取回去,就看这位小姑娘了!”褐衣老者忽然拍了一下桌子,起身道,“不过我要提醒你们,我们比的是真才实学,要是想耍美人计这种下三滥的伎俩是起不到任何作用的!”在他看来,像文菁这样年轻漂亮的女子,充其量就是一花瓶而已,哪会懂算学这般复杂而又深奥的东西。 “有没有真才实学,你一会就知道了!”徐晟道,对于这样的偏见,他已经习以为常了。 “那好,请庄主出题!”褐衣老者虽然表现得没太多波澜,但终究还是因为激动而直接说出了发须全白老者的身份——虽然在此之前,文菁已大约猜出。 那庄主皱了皱眉,似乎对他道出自己身份很不满意。尽管如此,他还是没有多说什么,对即将比试的褐衣老者和文菁道:“那就请二位做好准备!”顿了顿,接着说道:“既然这位姑娘点民要挑战我们七贤庄的‘三老’,在这里我就不玩那些儿戏的东西了,免得有辱神算之名!” 那庄主出的第一道题是个八位数和九位数相乘,当他报出长长的两串数字之后,徐晟都开始晕头转向,心中暗道:“这么长的两个数字,记都记不住,还怎么算啊?”那庄主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思,暗道:“就这点水准还敢出来挑战我们,简直是自寻死路!” 徐晟正在窘迫之际,却见文菁几乎是与那褐衣老者同时,就埋头开始在纸上写结果。这一下,不光是他,围观的人也惊讶万分,响起了交头接耳的声音。 “这么难的算式,这两人居然几乎不经过思考,就得到了结果?”“可不是吗?这老头子捣鼓了这个大半辈子还可以理解,可是这小姑娘,看起了都没有二十岁,是怎么做到的?”“可别这么说,年纪大了各方面的能力都会下降,计算也是的吧!”“你这样抬杠就没有意思了,我说的是人家小姑娘就算是打娘胎里面出来就开始学,一共也就这么十几年的时间!”“你们别瞎嚷嚷了,看一会谁对谁错就知道了!” 他们的议论声音有大有小,此时徐晟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心中暗道:“但愿菁儿不要因为这个而被影响了!” 很快,褐衣老者和文菁都先后写好了结果。其实若论“先后”也就是一个落笔的功夫而已。那庄主向众人展示了他们的纸上所写,两人居然得到一致的结果——均是一个十六位数。 庄主捋须笑道:“那就不用验算了,要么两人全对,要么两人全错。当然,有九成是两人都对!”表面上虽然像是同时祝贺了两人,心底里却变得有点紧张:“难道这小姑娘年纪轻轻,当真是算学上不世出的奇才?” 庄主道:“虽说我们七贤庄快了些,但按照写字的快慢来评判,未免有失公允了些,这一局且算两人平手!接下来,真正考验的是第二题,谁胜谁负将在这局中一锤定音!” 徐晟手心里不禁捏了一般汗,小声问道:“菁儿,你还行么?”文菁自若道:“我都不紧张,晟哥哥你有什么好紧张的?” 庄主笑道:“不知二位对圆周率了解多少?”文菁心中没好气道:“这个问题问我或许还可以理解,你问他,这不是明知故问么?”心中虽然这样想,却表现出一副无辜的神情道:“不了解,怎么了?”紧接着,却在徐晟耳边道:“一会儿你看这那老头写,估计着他快要落笔的时候,提醒我一下,可好?”一听到圆周率相关的,她马上就想到了一定会和位数相关,所以预先就和徐晟说明,免得因为写多了而浪费时间。 果然不出文菁所料,庄主说道:“第二道题同时比快慢和位数,题目也很简单,就是圆周率的五次幂!” 胡刚落音,褐衣老者就拿起一个算盘,手指在上面风驰电掣了起来;而文菁更让人惊叹,依旧只是迟疑了眨眼间的功夫,又埋头在纸上写了起来。 徐晟见褐衣老者不停地打着算盘,迟迟没有开写的样子。“提防他直接在算盘上展示结果!”文菁手上没有停下来,提醒道。 第三十三回 地老金瓯缺 颜新北固修(7) “小姑娘你猜对了,我就是要直接在算盘上出示结果!”褐衣老者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目的,说道。在他看来,说出来后更能扰『乱』文菁的节奏。 “既然是这样,那我就放心了!”文菁却把笔放了下来,说道,“你这是个十三档的算盘,所以最多只能表示退位后面十位数,而我已经写到退位后第十一位,所以不用再追求更多的位数了!” “这姑娘连这点都考虑到了,真是没想到啊!”“是啊,能在如此紧张的情况下考虑周全,当真是前途不可估量!”她的话立刻引起了一片称赞的声音。 褐衣老者此时才堪堪将算盘平放在桌上,冷笑道:“要是算错了,再快也都是白搭!”文菁自信道:“那就来校验结果吧!” 那庄主吩咐后面的两个年轻人道:“且将算盘上的数字固定住,马上核验结果!” 待到阿平和另外一个后生把数字固定住后,且把算盘竖了起来,向众人展示。围观的好事之人大多都伸长了脖子,看这算盘,嘴里纷纷念叨了起来:“一二三四五六……哇,这么多位,究竟是多少兆亿呢?”“你懂不懂啊,结果是三百多,这个我都知道,他从第四位开始就是退位后的数字了!” “哈哈哈……”第一个人错误的理解也惹得众人哄堂大笑。“别嚷嚷了,我来给大伙报一下数字!”说话的是个中年人,“他的结果是三百零六退位零一九六八三零三六八九!” 就在众人关注着褐衣老者答案的时候,徐晟更多关心的却还是身边的她:文菁起先也是全神贯注地看着算盘上的答案,而后却是微微皱眉,之后又低头沉思了一小会,紧接着又抬头看了看算盘,最后嘴角却微微上扬,显出一副令人难以察觉的微笑。 从最后这浅浅的笑中,无比了解她的徐晟就知道,这下已经赢定了。而再看那边时,人群中已经称赞不已,纷纷表示没想到会得到这样一个复杂的结果。 那庄主满意地笑了笑,说道:“为了增加悬念,我们就从头开始,一位一位地向大家展示结果!” 两个年轻人轻车熟路地拿来另一张纸,将文菁的结果挡住,然后开始移动纸张,从百位开始一个一个地验证。 众人都显得有点不耐烦,但也无可奈何,只能瞪大了眼镜,翘首以盼着等待结果。很快,挡着的纸缓缓向下移动,『露』出了一个清秀的行草:三。人群中立刻爆发出了雷鸣般的掌声和喝彩声。 由于退位前没什么难度,所以“三百零六”也没什么悬念就被展示了出来。等到第四位数时,却迟迟不见结果,文菁解释道:“为了节省时间,‘退位’二字我没有写出来!” 就在众人都表示理解的时候,出现了退位后的第一位,也就是“零”。不用说,更大的喝彩声接踵而至——在他们看来,两人的水平旗鼓相当,得到一致的结果虽然是意料之外,却更应该是意料之中的。 越到后面,众人的情绪也更加投入。退位后前五位被一一验证完毕,两人的结果都一致。然而好景不长,就在第六位,文菁的结果却和褐衣老者出现了分歧:老者是个“三”,而文菁却是个“四”! 这一下,徐晟也是吃惊不已。再看文菁时,她依旧是一副不为所动的神情,心中松了一口气,暗道:“菁儿有过目不忘的本领,想必刚刚已经知道自己和那老头结果不一致的地方了,而依旧这般自信,必然是有百分百的把握!” 而让众人诧异的还不止此,从退位的第六位开始,文菁的结果和褐衣老者都不一样——当然,正如她所说的那样,最后还多一位退位数字,整个是个十四位数。 从出现不一样的那一刻开始,那庄主就开始挺直了腰板,等到验证完毕,更是语重心长地说道:“怎么样,小姑娘这下该认输了吧!” 众人议论纷纷道:“这两人的结果差的也太多了吧!”“是啊,不管怎样,总有一个人算错了!”“两个人都算错了也说不定,毕竟圆周率就那么复杂了!” 徐晟再看那褐衣老者的表情时,却发现他一副如临大敌的神情,心中暗喜:“看来那老头也发现自己算错了啊!” 庄主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心中嘀咕道:“他的心算我向来都放心,照理说不会错啊!”这时,只听得“三老”中另外一人的声音道:“庄主,经过我们两人的验算,黎老算得没错!” 纵使那人将声音压得很低了,却被徐晟轻松听去了,心中跟着暗道:“原来那褐衣老者姓黎,如果他们核验都没错的话,那错的岂不是菁儿……”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再次望着文菁,见她依旧神『色』晏然,似乎成竹在胸。 那庄主听到这一声,心下放心,高声道:“请另外二老验算!”“三老”中的另外两个老者听罢,各自拿起前面的算盘,飞快地打了起啦。 “嘿嘿嘿,是驴子是马,一会就见分晓了!”众人笑道。 不多时,两位老者先后算完,放下算盘。其中一人作为代表道:“禀各位,经过核验,退位后的数字是零一九六八三零三六八九!” 这一句话立即引起了轩然大波:“这么说,小姑娘算错了!”“真是可惜啊,不然准能杀杀他们七贤庄的锐气!” 那庄主满意笑道:“小姑娘,你已经很厉害了,老夫还是劝你回去多读两年书,等下一次本庄出来时再来挑战!” 文菁微微颔首,说道:“不知你们对圆周率的位数知道多少?”这句问话声音虽然不大,却让那黎姓褐衣老者额上渗出豆大的汗水。而反观七贤庄的其他几人时,他们却是一脸纳闷的样子。 庄主心中笑了笑:“这小姑娘当真不知天高地厚,我们七贤庄所掌握的,比祖率还多一位,难道会俱你不成?”轻蔑道:“老夫再多说一句,回去还是先把祖率掌握了,再来和我们一较高下!” 第三十三回 地老金瓯缺 颜新北固修(8) 文菁来到他们面前,先是摇摇头,尔后又无比自信地说道:“小女子如果没有猜错的话,你们算五次幂时,只比祖率多用了一位而已!” “你说什么?”那庄主叫道,“你一个小丫头,有什么资格老质疑我们七贤庄?”徐晟见他一副恼羞成怒的样子,似乎随时要扬起手来。 文菁回头望了一眼徐晟,心安理得地退到他的一侧,继续说道:“六百年前,祖文远以‘割圆术’之法将圆周率推算至退位后第七位,而根据你们的结果反推,用的乃是退位后八位来计算的!而你们可以验算一下我的结果,看看是用到了退位后的几位数!” 那庄主一听,正要反问时,却见黎老对着自己摇摇头,登时傻眼,只能是说不出话来。文菁早就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更是不依不饶道:“你们只知道,退位后第八位是五,却不知道第九、十乃至第十一位数是多少吧!” 那庄主脸『色』苍白,心中问道:“我们比祖率多推算一位数,也是穷尽全庄之力,历时五年,无数次失败之后才得到的,这小姑娘年纪轻轻,怎么可能……” 黎姓老者走上前来,喃喃道:“老夫技不如人,自当认输!”短短时间内,七贤庄就从认为自己没错到主动认错,一下子的反转也让众人纷纷感慨:“这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你这话什么意思,这小姑娘叫‘不可貌相’?”“你真是认死理,一般都认为越漂亮的女子越没什么才能,我这里只是化用而已!” “你……你们想要什么?”回过神来的庄主问道,听语气,显然是无比紧张。 “我们明教想要什么,想必你们七贤庄早就知道!”徐晟小声却又意味深长地说道,“属于我们的东西,终究是会拿回来!” 七贤庄众人一片沉默,而围观的众人由于没听到徐晟提了哪些要求,只能焦躁地等待着。其中有一两个『性』急之人更是高喊道:“你们说过的,任何条件都能满足的!”“是啊,不然就所有人下跪,向这小姑娘道歉!” 那庄主脸『色』苍白,此时的他已是骑虎难下,正想着用道歉了事时,黎姓老者却上前,劝道:“庄主,那东西终究是应该属于他们的!” 那庄主怔怔地望着黎老,却见另外二老也是以一副遗憾的表情朝自己点点头,只能无奈却又不失威风道:“东西给二位可以,但是,须得你们亲自来七贤庄一趟,能不能成功拿回去,就看你们的本事了!” 那个叫“阿平”的年轻人上前,递给徐晟一张纸条,吩咐道:“这上面写明了本庄的地址,还望二位——”他本来想提醒的是让徐、文二人“小心为上”,却听得庄主厉声呵斥道:“不要多嘴,我们撤!” 七贤庄众人听到这声命令后,都泱泱而回。而围观之人看到了结果之后,也准备走时,却听到楼下有人大声嚷嚷道:“都让开,让开!”“今儿个下午,北固楼一律清空,不准任何人进来!” 徐晟心中自问道:“却又是什么人来了?”牵过文菁的手,跟着朝楼下而走。 “李府有令,今天下午北固楼一律清空!”楼下的嚷嚷声再次传来。“李府?”徐晟疑『惑』道,“却又是什么人再作怪?” 文菁笑道:“有人想在这里弄一番大事呗!”依着他们的『性』子,不会为这点小事而与来人大肆理论甚至出手“抱不平”,两人只是随着人流走出楼外。 *** 徐晟拿出纸条,见上面工工整整地写着:江宁府扬子江中沙洲。文菁看罢,欲将纸条撕碎,转念之间,却又收了起来。这样的动作虽然细微,却也无法躲过关心她的人的眼睛。 没等发问,文菁主动解释道:“本来为了不让那七贤庄的地址让外人知晓,马上撕掉或者烧掉是最好的办法,可以想到要去的是以‘算’而闻名的地方,还是先留着吧,万一这张纸条上有什么玄机。”徐晟由衷赞道:“菁儿,你的考虑真是无比缜密!” “二位请留步!”正走之间,忽听得身后有人叫道。本来以徐晟现在的功力,是很容易听出有人在身后的,只是这会距离北固楼不远,刚刚被赶出来的人并不少。 徐晟回头,见身后站着一灰袍老者,而他的背后,一把铁算盘甚是惹眼。他不由得警觉了起来,以手指了指自己,问道:“叫的是我们么?” 灰袍老者点点头,慢慢向前。与此同时,徐晟也快步向前,挡在了文菁身前,问道:“老丈有何指教?” 老者从背后抽出铁算盘,这一下,徐晟更加小心,手上几乎开始了运力。那老者似乎也看出了端倪,抢先道:“少侠,老夫拿这个的意思只是说,我和七贤庄有些关系!” “那我们二人谨听老父之言!”文菁温言道。 老者长叹一声,将算盘又收在了身后,道:“小姑娘不但光彩照人,这算学上的造诣也让我们这些活了大半辈子的人汗颜不已!”“那是小女子误打误撞罢了!”文菁谦虚过后,接着问道,“这一句谬赞恐怕不是老父的来意吧?” “没错!”老者点头道,“还请上北固楼,借一步说话!”“若是在平时,可以随便去,可是就在刚刚,被人清空了!”徐晟显得有些不耐烦。 “没有吧!”老者摇头道,“本来是要被那个甚么李府清空,可后来来了几个小姑娘,和那几个管家模样的人交谈了几句之后,那些人又都走了!” “可有这事?”徐晟惊讶不已。二人跟着他回到楼前,见到的却是一片平静。“有这等怪事?”文菁正想着,忽见几个翠衫少女簇拥着一个红袍女子,嬉笑着走了过来。 等到稍微近了些,徐、文二人都看清了,皆是百花山庄的女子,而那个翠绿中的一点红正是玉簪。文菁走上前去,喜道:“几位姐妹怎么在这儿?”又对着中间的玉簪道:“妹妹,想不到你穿了这身盛装后,却是这般动人啊?” 玉簪一改平日里活泼的『性』格,少有的变得脸红了起来,害羞道:“文姐姐莫要说笑,我就算打扮得再漂亮,也是比不上你的!”“话虽这么说!”一旁的杏儿笑道,“今天玉簪妹妹可是主角,就算是小姐,也只能作为陪衬你的绿叶!” “主角?”文菁还没来得及细问,众女子就在七嘴八舌的声音中渐渐走了出去。尽管出现了这个小事作为打岔,那老者却一直在后面,耐心地等着。 等到众女都走远了,文菁回到徐晟身边,对老者道:“让老父久等了!”那老者在前面带路,重新来到了北固楼二层,临着他们的,依旧是亘古不变的滚滚长江。 经过李府刚刚这一折腾,楼中瞬间清静了许多,只有三两个走得慢的才知道实际上并没有清空,还在这里游玩赏景。 甫一坐下,那老者忽然变得目光如炬,开门见山地问道:“如果老夫没有猜错的话,小姑娘当是明教的大小姐!”文菁心下一愣,推断他必然在暗处看了自己挑战七贤庄的过程,加上方才听到了和庄中女子的谈话。而仅凭这些只言片语就猜出了她的身份,从这一点来看就证明了对方不容小觑。 徐晟反问道:“不知老父作何称呼?”老者笑笑,道:“本来,我应该是你们的仇家!”“梁山泊?”文菁试探着问道。“没错,老夫正是当年梁山泊排行第五十三的蒋敬!”老者直言不讳道。 这话一说出口,诧异的是徐晟了。他倏地站了起来,刚想进一步确认时,蒋敬却带着几分惭愧道:“在文姑娘面前,这江湖人送的诨号‘神算子’实在是不敢当了!” 文菁低下头去,心中暗道:“梁山泊和明教一向为敌,加上不久前还没有理清楚的炉峰山血案,不知他知不知道那件事。不管怎样,我们还得小心行事!”刚想提醒徐晟不要透『露』身份时,却听得他大喜道:“蒋伯伯,不知你是否认得小侄?” 徐晟说完这句话后,才看见文菁略微锁着的眉头,意识到自己因为一时激动而多说了。怎奈覆水难收,面对着蒋敬疑『惑』的神情,徐晟只得如实道:“先父正是梁山泊好汉金枪手徐宁!” 蒋敬仔细看了他两眼,恍然道:“这么一说,贤侄和徐宁大哥还真有几分相像!”未等进一步叙旧,徐晟就明白了文菁心中的顾虑,不再言语。 文菁意味深长地说道:“蒋伯伯,大家都是聪明人,就不必拐弯抹角了。您此番找我,不会是为了两边不曾化解的仇怨的吧?” “当然不是!”蒋敬同样心直口快道,“我来这里,是想和二位同闯七贤庄!”面对着同样挑明了的话,文菁心中略微放心后,又问道:“不知蒋伯伯为何要用‘闯’这个字?” 第三十三回 地老金瓯缺 颜新北固修(9) 蒋敬叹道:“此事一言难尽!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去七贤庄,算上我一个!”“那就看有多远了!”徐晟握紧了拳头,坚定道。 蒋敬沉『吟』道:“那里并不远,正常驾马行舟的话,应该明晚就能赶到!”“好!”徐晟再次站了起来,说道,“那就把闯七贤庄定在后天!” *** 第三日一早,徐、文二人就早早地来到扬子江中的沙洲——由于蒋敬把具体方位告诉了他们,所以是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这里。其时长江中的冲击岛屿还未有后世这般大小,更没有“扬中岛”这一名字,只是把其中最大的一个称作“小沙”,而几乎与世隔绝的七贤庄就坐落在岛上。 由于时间尚早,蒋敬并没有到达。文菁忽道:“晟哥哥,要不要咱们提前进去?”她对于梁山泊的人还是不太放心,故出此言。 徐晟有些不明白她的意思,问道:“为何,不是说好了——”“你也不是不知道,除了燕叔叔之外,我一向不受你的那些叔伯的待见!”文菁嘟嚷着小嘴,带着点委屈道。 徐晟将文菁揽入怀中,头靠着她的长发,上下摩挲着道:“有如今的我在,你还怕什么?”文菁调皮道:“以前你也是这么说的!”“那也是以前心有余而力不足啊!”徐晟无奈到。 文菁双手握拳,分别被他的左右手分别温暖地攥着,怡然道:“那就听晟哥哥的吧,再等等他!”徐晟抽出一只手来,搂过她的纤腰,道:“这才是我的乖菁儿嘛!” 说到这里,徐晟变得有些情不自禁,想要轻轻吻过她的脸颊。而心有灵犀的文菁也慢慢闭上了眼镜,等着他的进一步举动。 忽然间,徐晟松了手,转身道:“蒋伯伯,你来了?”以他的内力,虽然还是不及那些赫赫有名的高手,但对于一般人的靠近,还是能够察觉出来了。 “这也说明了,蒋伯伯的武功并不算特别高,就算他放不下上代的仇怨而对菁儿不利,我也能及时制止!”带着这样的想法,他又问道:“敢问蒋伯伯,我们是从正门进去还是从旁边溜进去?” 蒋敬却摇摇头道:“我想,应该没什么两样!”说罢,又将背后的的铁算盘握在手中,沿着墙根而走。 二人跟随着他,很快就找到了正门——在一片沿江的树林中,这里并不显眼,甚至没有任何一块牌匾。蒋敬忽然上前,来到几株银杏树前,自语道:“还在,还在……” 文菁粗略地扫了一眼,银杏树一共是七棵,心中暗道:“难道这七棵树代表了这‘七贤’之意?” 蒋敬忽然转过头来道:“让贤侄见笑了!”紧接着又转变到另一个话题,问道:“从前天的表现来看,侄女于算学上的造诣可以说是天下无双,不知究竟是用了圆周率退位后面多少位来算五次幂的呢?” “回蒋伯伯,我一共用了圆周率的十三位退位近似!”文菁迟疑了片刻,道。她有点惊讶的是蒋敬的称呼,显然,自己和徐晟非同寻常的关系已经被轻易看明白了。 蒋敬惊奇的同时,又问道:“不知贤侄女对于圆周率的真正掌握有多少位呢?”文菁想了想,道:“我幼年时向师父学习时,他就比祖率多教了几位给我,后来我闲暇无事时,就把这个推算到了二十位左右。” 蒋敬几乎已经不敢相信,顿了顿,又问道:“姑娘既然算学这么精通,对奇门五行想必也有所掌握了?”文菁低下头去,自谦道:“略知一二吧!” “那就好办多了!”蒋敬笑着,将大门叩开。让二人惊异的是,偌大的院子里面空『荡』『荡』的一片,并无一人。 文菁看地上时,一道道浅痕纵横交错,将整个院落划分成了九九八十一格。连完全不懂的徐晟都看出来了,这显然又是一个奇门阵法。 “菁儿,这又是什么玄机?”徐晟在她的耳边问道。“还不知道,可能是个‘九九归一’的变阵!”文菁淡然一笑,倒是很快回应道。 “侄女好眼力!”蒋敬当即道,“这正是‘九九归一’阵的第九个变体。不过与寻常不同的是,它的每一个‘死’位都是凶险无比!” “这么说来,他们是出尔反尔了?”徐晟问道。“那不是正常么?”蒋敬道,“江湖人心险恶,这种事情也不是头一次了。”说罢,第一个上前,直接跳到了第二格中。 徐晟看得明白,放了牵着文菁的手,低声道:“菁儿,你在前面,我断后!”文菁微微点头,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应当是走‘二、三、五、八、十二……’这些位置……”蒋敬回过头来道:“侄女果然聪明,一下子就看出来了!”说话间,他已经踩上了第三格。 就这样,蒋敬在前,文菁居中,徐晟最后,三人小心翼翼地走着,等到后面,要跳的间隔也越来越大。所幸徐、文二人轻功运用早已得心应手,所以没有任何困难;而反观蒋敬,似乎也是信手拈来。 等跳到院落中间的一格时,徐晟忽道:“不应该是四十七么?”前面不远处的文菁停了下来,闪动着清澈的大眼睛,问道:“我刚刚跳过去的就是第四十七格啊,怎么了?”徐晟挠头道:“我怎么数着那是第四十六格,是不是哪里错了?” 文菁道:“应该错不了吧,我也在数着的,是四十七。”徐晟有点不好意思地笑道:“那或许是我数错了!”说着,准备跳向文菁刚刚走过的那一格。 文菁以余光看了一眼蒋敬,看他差不多已经跳到六十多格上去了。到现在为止都很顺利,她索『性』停了下来,准备等等徐晟。 就在这时,文菁突然发现,徐晟的脚下松动了一下。她初时以为是看花了眼,等到徐晟跳到与自己同一格是,却听得他问道:“你刚才经过时也感觉脚底下有些松动么?” “真的是有些松?”文菁重复问道。未等徐晟回答,她忽然转过头去,急促道:“小心脚下,蒋——” 说时迟,那时快,“伯伯”二字还没出口,只见一支长枪就从平地了冒了出来,“啊”的一声,直接将蒋敬从下而上穿成了透明窟窿!这中间,他没有来得及任何反应,只有最后那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刹那间,鲜血迸出,形成一团硕大的“血”花,洒到了一丈之外。徐晟来不及悲痛,心中立刻升起了一团无名怒火,想要大踏步走近不知是生是死的蒋敬。刚一个迈步,却被一只小手拉着,一下子站住。 不用说,也知道拉他的是谁。徐晟猛地回过头来,见到一个坚定而又果断的眼神。而文菁焦急之中,也看到了徐晟眼中已经燃起了熊熊火焰,本来以为拉不住,还想着如何进一步阻止他的莽撞时,却见他开口道:“菁儿,下一步该怎么办?”声音虽然还是很急促,却带着几分冷静。 文菁一字一顿地说道:“现在这已经不是‘九九归一阵’的任何变体了,我能确保的只是咱们现在站着的这一格是安全的,其他的一概不知,包括刚才走过的那些格子!” “有人在靠近这儿!”徐晟来不及接过她的这句话,转而说道,“我们的动作得快了!”文菁拈着一颗石子,道:“我把石子打向靠近蒋伯伯的第七十格,由于距离比那次在乾坤楼外远多了,怕力道不足,所以晟哥哥给它加点力道!” 文菁将手中的石子精准地扔向了第七十格的中心,徐晟右手一挥,在石子前飞的过程中推了一股带出的自然之炁。本来力道不算大的石子突然似刚出弦的利箭一般,猛烈地打到了格子的中央,竟然摔得粉碎。 刚打完,只听得“咻”地一声,同样是一根长枪冒了出来,要是有人在上面,准是和蒋敬一样的结局。文菁不放心,又补了两颗石子,当然,徐晟也用同样的方法,保证石子重重地撞在地上。 这时,徐晟强烈地感觉到来人,似乎已经近在咫尺了。来不及细想,朝着文菁点点头,顺势一把揽过她,纵身一跃,来到了第七十格。由于这格的其他地方还没探过,两人靠着这支立着的长枪。 徐晟再向第七十一格的蒋敬望去,见他鲜血仍从腹中汩汩流出,看样子已无生还的可能。尽管回答的希望微乎其微,他还是忍不住试探着问道:“蒋伯伯,你怎样了?” “哈哈哈……”只听得一阵大笑声由远而近,二人都听出来了,是在北固楼见到的那个庄主的声音。 果不其然,文菁也听到了脚步声,听起来,至少有十来个人。除了为首的庄主,后面还跟着一拨人,所谓的“三老”也在其中。 那庄主又仰头笑了一会儿,说道:“年轻人,我本来想放你们一条生路,可惜你们非要自投罗网,休怪老夫了!” 徐晟暂且不再关注蒋敬,而是一手握紧了文菁,另一手暗暗集气,同时虎视眈眈地望着庄主。 第三十三回 地老金瓯缺 颜新北固修10 那庄主笑道:“你们还算聪明,让一个替罪羊先死,看到有危险后,选择了站在这里一动都不动。不过无所谓了,只要老夫一声令下,就有万剑从四面八方一齐发出,叫你们绝无活命的可能!” 徐晟心中一惊,又以余光看了看四周,右前方边缘距离这儿最近,也是唯一一个能够以轻功跳出去并落脚的方向。然而,正像那庄主所说的,只要他有任何动静,马上就会万箭齐发。“把菁儿紧紧抱在怀里,以身躯挡住『乱』箭,或许这是让她免受伤害的唯一办法!”带着这样的想法,他心底里已经暗暗下了决心。 “怎么样?”那庄主不禁显得有些得意:“你们是触动机关,像他一样的死法,还是被我的机关『射』成刺猬?” “我们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这般心狠手辣?”徐晟不忿道,他一边争取时间,一边想着脱身的办法。 “要怪还是怪你这婆娘太聪明了!”庄主恶狠狠地说道,以二人如此亲密的举动来看,任何人都明白其中可不止是师兄妹关系,而他更是不假思索地说了出来。 “难道你们仅仅因为嫉妒,就要痛下杀手么?”徐晟问道。“没错!”那庄主点点头,道:“我绝不容许世上还有比我们七贤庄更精通算学的人活着!” “哼……我……不就活着么……”忽然间,传来了微弱的声音。“蒋伯伯,你还活着!”其他人都听见了,徐晟更是听得真切,欣喜道。 那庄主也听出了是被一枪穿过的人还没死的声音,急道:“你这个死不透的东西还在这里嘴硬!” 蒋敬身体被长枪固定住,无法动弹,却突然睁开了眼睛,瞪得比平常还圆,低声却无比气势地问道:“黎老……彭四……赵毅,你们还认得我么?”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般,只说完这一句后,他的头一下子有耷拉了下去,没有了生息。 “你……你是二十年前出……出走的蒋敬?”“三老”之一的高瘦老者忽然颤抖着问道。 然而,蒋敬似乎已经彻底死透了一般,再也没了动静。 这时,细心的文菁发现,不止这个高瘦老者,其他两人也跟着有所触动。她心中一动,冷静道:“就趁现在!”意会的徐晟一把抱着她,用尽全身的轻功一跃而起,朝着右前方跳了过去。 “开……开机关放箭!”那庄主哇哇喊叫着,刹那间,无数的箭支从四面八方飞了过来。已经跃在空中的徐晟一只手接连绰了好几支后,右小腿亦中了一箭,而几乎全身都在他怀中的文菁倒是安然无恙。两人跳到庭院边,回头再看了一眼,蒋敬身上至少已经『插』了几十支利箭,再无活命的可能。 那庄主见两人居然逃脱,慌忙中喝令道:“给我杀!”徐晟一个冷笑,顺手将手中还留着的一支箭反向一劈,正是融汇心剑后刀法中的“旗开得胜”。 一劈之下,挥箭带出的呼呼风声携着一股强劲的元炁竟然隔空将前面的一排人尽数震倒在地。而走在最前面的那个人身上更是撕开了一道口子,鲜血煞然喷出,好似真的被一把长刀划破一般。“啊哟……”那人躺在地上,因疼痛开始叫唤了起来。 “晟哥哥,右腿还好吧!”文菁知道这些人对他构不成威胁,更关心的是他腿上中箭的伤情。 “不碍事!”徐晟不以为意道,“菁儿,等收拾完这些杂碎,你再来给我处理这个小伤!”说着,他放开牵着文菁的另一只手,再次观察对方,准备直接来个“擒贼先擒王”! 徐晟的眼神很快地扫过他们,只让众人心里发『毛』——他们虽然平时也学一些武艺,但绝大部分时间用在了学算术和权谋上面了,是以武艺很一般,如今见眼前的这个年轻人一只手就能这般厉害,真实的武功当真是深不可测;而双手都空出来之后,再出招显然就不是流血那么简单了。 他们不知道的是,徐晟不欲伤这些普通七贤庄弟子的『性』命,第一招已经刻意手下留情了,只是弄伤第一个作为威慑。 很快,徐晟的目光就在冲在前面这群人的后面准确捕捉到了庄主,正想吩咐文菁小心对付这些弟子,自己跃过他们去捉始作俑者时,却见那庄主旁边的黎老脸上猛烈地抖动了一下,似乎要有大动作。 徐晟以为是那黎老武艺不一般,准备出手,便打算等等,再作决议。然而,令晟、菁二人意想不到的是,黎老突然掣出一把刀来,从一侧抵住庄主的腰。 前面的众弟子尚不清楚后面发生的变化,只是一个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敢上前。徐晟正要提醒他们向后看的时候,黎老高声道:“都不许动,再动我就杀了庄主!” 而那庄主初时只是感觉一个冷冰冰的东西抵向了自己,向旁边一看,才发现竟然是黎老,刚想问时,却听得他喊出了向众人发号施令的这一句话。 “黎老,你……你干什么?”高瘦老者和长须老者齐声惊叫道。这二人应该就是蒋敬临死前说的彭四和赵毅,只是尚不能将名字和人分别对应。 “你们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无才却嫉妒贤能的人继续当我们七贤庄的庄主?”黎老呐喊道,“就这样听他的,把这个具有不世出之才的小姑娘害死?” 面对这突入而来的状况,众人一时间都六神无主,不知该听谁的。黎老有道:“彭四,赵毅,我们这么多年昧着良心的日子该结束了!” 彭四和赵毅哑口无言,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你们不要听他的,黎老输给那小妖精后,就精神失常了!”被挟持的庄主想利用余威,慌忙道。 “你说谁小妖精?”徐晟怒从心起,将手中的箭扔向那庄主。看似随意的一扔,却不偏不倚地正中那庄主的小腿,几乎与徐晟中箭的位置完全一致。 “啊哟!”那庄主只感觉大腿上一阵剧痛,要瘫倒下去。“莫要装蒜!”黎老一把拉住他,喝令道。 第三十三回 地老金瓯缺 颜新北固修11 “他……他下令杀死了蒋贤弟!”高瘦老者突然像醒悟过来一般,叫道,“彭四,黎老说得对,我们不能再助纣为虐下去了!”徐、文二人这才将这两人与名字分别对应。 彭四低下头去,一言不发。“彭四,你可不要也受蛊『惑』了!”那庄主抱着最后的希望,喊道。他心中清楚,如果三老全部站在对立面,而众人也都是他们的弟子,自己就会成为众矢之的了。 “你——”彭四忽然抬头,指着他,道:“毕竟是你害死了蒋贤弟!” 短短时间内的反倒让徐、文二人怔住,不光是他们,众弟子更是没了主意,只能慢慢往一边退让。“晟哥哥,不知他们有没有使诈,你暂且忍着点,一会再给你包扎伤口。”文菁关心的还是他腿上兀自『插』着的那支箭。 “没事!”徐晟不在意道,“先看看他们到底在搞什么鬼!” “哈哈哈!”那庄主忽然大笑着,惨然道:“黎老,你敢杀我么?杀了我,便是任由外人欺侮到七贤庄的头上来,自断未来!”“不杀你才是自断未来!”黎老怒喝道,眼中燃起了熊熊怒火,手上的短刀狠狠地向前刺去。 “你……你……”那庄主捂着汩汩流血的腰,渐渐倒了下去,在地上滚了几下后,就再也没了动弹。 黎老扔了手中的短刃,正『色』道:“庄主无道,老朽已经将他诛杀,如有不服者,上前说话!”众人愣了好一会,纷纷下跪道:“弟子但凭黎老吩咐!” 赵毅缓缓上前,弯下腰来,捡起了地上的短刀,问道:“你想杀他,也不是一两天了吧!”“准确地说,是前天!”黎老面无表情地说道。 彭四从赵毅手中接过刀,问道:“前天从北固楼回来后,你就动了杀心了么?”“没错,谁叫他依旧这般嫉妒贤能,见不得别人厉害,要设下天罗地网,等着那小姑娘前来送死!”黎老仿佛把一切都看淡了,当着徐、文二人的面道。 彭四和赵毅大吃一惊,未料他会直接说出这样的话。黎老忽道:“庄主死了,把他们要的东西给了吧!” 听了这话,彭四和赵毅又是不知所措。低声商议了几句后,由彭四开口道:“我们二人携门下弟子请黎老就庄主之位,料理一切事物!” “我?”黎老似乎清醒了些,“老朽无才无德,当不了这七贤庄的庄主之位!”彭四只得尴尬地朝着赵毅看了看。黎老又道:“我却有个庄主人选,不知两位意下如何?”说着,手指向了不远处的徐、文二人。 回头看时,见二人都蹲了下来,开始着手处理腿上的箭伤,并没有太关注他们的谈话,更没有抬头看他们。 三老互相使了个眼『色』,带着众弟子齐齐下拜,有黎老作为代表道:“老朽黎某携七贤庄麾下,愿听姑娘差使!” 此时,徐晟已经撕开了一段自己的裤管,见利箭『插』在小腿上,渗出的血丝也早已干涸。忽听到黎老说出这样的话,心中惊讶的同时看着文菁,小声道:“菁儿,他们这是要让你当庄主啊!” 文菁只关心他腿上的箭伤,哪有空理会他们,便没有回答,从怀中抽出一块手帕,准备动手拔箭。 文菁迟迟不敢伸手,怀着歉意道:“晟哥哥,我疏忽了,没料到他们一开始就要置咱们于死地,如果那样的话,爹爹他们丢失的东西不要也罢,这样你也不会受伤了!”“那庄主有这般想法,谁都猜不到啊!”徐晟安慰道,“这世界上最难看透的就是人心了!再说,这只是小伤而已,不处理都不碍事!” 三老见文菁没有答话,便齐声道:“姑娘若不肯就庄主之位,带领七贤庄走向正途,我们三人就长跪不起!”“就算要让我当庄主,也得先将师哥的伤给处理好吧!”文菁依旧没有回头看他们,有点不耐烦道。 文菁低下头去,再次伸出右手,颤颤巍巍地握住那支箭,同时,她的左手摊着一块早已准备好的手帕,准备随时止血。看她依旧有些紧张,徐晟笑道:“怕什么,我可是经历过直接拔钢钉的!” “晟哥哥,你腿上的这伤真真切切地疼在我的心里!”带着这样的想法,文菁还是不敢出手。“菁儿,要是在这样下去,我倒有些害怕了!”徐晟说道,“要不这样吧,我拔箭,你止血,如何?” 文菁木然地点点头,见徐晟伸出一只手,一个用力,就把箭连根拔起。看得惊心动魄的文菁顾不得左手上的手帕,就双手一齐捂了上去。很快,鲜血就染红了她的右手和手帕。文菁关切道:“晟哥哥,疼么?” 徐晟摇头道:“没事,帮我包扎起来吧!”文菁紧咬着嘴唇,微微点头,将手帕环着他的小腿,紧紧包住。 等到这一切做完,一个善于察言观『色』的弟子早已打来了一桶井水,放到了二人旁边。徐晟站起身后,看了那人一眼,就见他灰溜溜地回去了。 “菁儿,你先洗个手吧!”徐晟吩咐着,见众人也把受伤的那个弟子扶了起来,简单处理了下。他这一看不要紧,却让还躺在地上的那个受伤弟子一骨碌地连滚带爬地变成跪的姿势,惶恐道:“小……小人刚刚冒……冒犯了庄……庄主老爷,还……还望见谅……” 这个称呼让徐、文二人有些哭笑不得。文菁也已经洗干净了双手,又低头看了一眼,问道:“晟哥哥,你腿上冷么?” “不冷!”徐晟拍拍胸脯道。“可是,现在已经是腊月了!”文菁依旧有些不放心,说道。“腊月也不怕!”徐晟笑着,一手握起她还没干透的双手,说道:“倒是你,手挺冷的!” 文菁感受着他给予的温暖,一个想法突然在心中升起,小声道:“晟哥哥,从现在起,我要助你在江湖逐渐扬名。”没等他明白,她转过去,对众人道:“小女子只是胡『乱』学些算术,这庄主是当不得的——” 第三十三回 地老金瓯缺 颜新北固修12 众人听了,立刻又由坐变为跪,正要再求时,却听得她道:“不过,我有一个人选,可当庄主之位!” “谁?”黎老追问道。文菁朝着徐晟眨了眨眼,慧黠道:“你们前天看到我算圆周率的这些,都是他教给我的!”“菁儿,许先生也不在这儿啊?”徐晟纳闷问道。 “什么许先生?”文菁神采飞扬道,“我说的就是我心爱的人啊!”徐晟来不及阻止,又听她对众人道:“此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是小女的同门师哥!” 这句话直说的徐晟心中惭愧不已,脸上也跟着红一阵白一阵。黎老见状,又联想前日的情景,心中暗道:“这男子虽然当时口气很大,那分明是故意冲着我们来的,哪有小姑娘这般真才实学?” 正在犹豫之际,却听得跪在旁边的彭四小声道:“还愣着干什么呢,赶紧拜见新的庄主啊!”“可是……”黎老和赵毅同时为难道。“你们两个是不是傻子啊!”彭四骂道,“以他们非比寻常的关系,这男子和姑娘谁来当庄主,又有什么本质『性』的区别?”说罢,拉着恍然大悟的两人齐声再拜道:“七贤庄全体拜见新庄主!” 这一下,轮到徐晟不适了,一时站住,不知该怎么办。“晟哥哥,还愣着干什么呢?”文菁努努嘴道,“这庄主之位非你莫属了!”“可是,我哪知道这些复杂的算术和谋略啊?”徐晟问道。 文菁不以为然道:“我都听见他们说的了,晟哥哥你不可能听不到吧?真正要用到这些的时候,不是还有你身边的菁儿么?” 徐晟蓦然明白了她刚才说的要助自己扬名江湖是什么意思了,虽然依然有些心虚,却上前道:“各位请起,在下当这庄主便是了!” 这句话一说出,众人心里悬着的石头终于都落在了地上,纷纷站了起来。黎老问道:“说了这么多,还不止新庄主和您妻子的名号,可否告知一声?”听到“妻子”二字时,文菁立刻羞红了脸,低下头去。徐晟脸『色』也是微红,解释道:“我……我师妹还……还未过门!” “哦!”黎老依旧是不加掩饰,说道,“那就是未婚妻了!” 徐、文二人互望一眼,俱从眼神感受到对方的心意,便不再否认。徐晟说了二人姓名后,文菁道:“三老名字我们已经从谈话中知晓了,只是小女子有一事不明,‘黎老’您这是本名还是——” 黎老道:“二人这般年轻,以后我们这些手下就称你们为少庄主和小姐吧,这确实是老朽本名,真是贻笑大方了。” 徐晟转过头,望着身体尚挂在长枪上的蒋敬的尸首,心中不是个滋味。好一会儿,才缓缓说道:“当务之急是厚葬蒋伯伯!不知三老能否遂了在下的这个心愿?” 三老连连拱手道:“我们既然已经尊你为少庄主,自当谨遵命令。蒋敬当年是我们的结义兄弟,就算少庄主不说,也会将他厚葬!” 黎老吩咐道:“把院里的机关都撤了!”一年轻人匆匆跑到后面,一会儿又急急忙忙跑了回来,禀道:“机关都已尽数撤走!”紧接着,几名弟子走到院中,拔了蒋敬身上的『乱』箭,又将尸首抬了过来。 众人一看,蒋敬依旧睁大了双眼,而全身伤痕累累。由于天冷的缘故,血块大多都已凝结。觉得触目惊心的文菁感觉到微微有些眩晕,伏在徐晟的肩上,不敢再看。 黎老走上前去,慢慢蹲了下来,伸出右手,将他的双目合上。彭四和赵毅二人拿了一块张开的白布,将尸体盖住。徐晟轻轻拂过文菁的长发,让她回过头来。两人一道在旁边拜了两拜后,三老携着众弟子拜过后,都嗟叹不已,彭四道:“蒋老弟,没想到你最终也被董乂所害!”徐晟心道:“原来那害人的庄主唤作董乂!” 黎老忽问道:“不知少庄主和大小姐进庄时见到大门旁的七棵银杏树了么?”文菁道:“难道这‘七贤’真的代表七个人了么?”黎老歉然道:“在大小姐面前,我们枉称贤人了,特别其中还有这个败类董乂!” 彭四上前说道:“想当年,我们兄弟七人都是像少庄主一般意气风发的年纪,从南北汇聚于此,准备在算学上探讨出一番成就——”“当然,相比于大小姐,我们这些快入土之人的成就有些微不足道了,今日看到有贤才来当这庄主,他日我们三人也可以死而瞑目了!”赵毅接口道。 “兄弟七人一起组建了这七贤庄,手植七棵银杏树作为纪念。然而好景不长,庄中就发生了巨变——”说到这里,黎老长叹一声,道:“这场巨变我不愿再提起,总之,原来的老大也就是庄主身死,董乂接任,蒋老弟和另一个人出走,我们三人就昧着良心依附于他!” “要不是今天蒋老弟和你们二人出现,黎老站出来,我还不知道要这样苟活多久!”彭四长吁一口气,说道。三人都如释重负,仿佛将积怨已久的情绪抒发了出来。 黎老又请示道:“少庄主,我还有个请求,不知——”“黎老但说无妨,不必请示在下!”很明显,徐晟对自己的这个新身份还是感觉有点不自在。 黎老道:“董乂虽然作恶多端,但念在当年的结义之情上,老朽想把他一并葬在不远处的沙洲上,免得被抛尸长江之中。”“这个自当听三老的!”徐晟道,“不要因为我的到来就坏了你们原来的规矩。” 黎老称谢道:“多谢少庄主成全!”吩咐着几人处理董乂的尸首后,说道:“蒋老弟将在后天举行厚葬,七贤庄全体服丧三日!” 众弟子都开始忙碌了起来:一部分人将蒋敬的尸首抬到大堂,一部分人开始简单布置,而另外几人已经准备离岛,购置丧礼的必需物品。 见到众人有条不紊地忙碌着,黎老道:“瞧我这老糊涂,差点忘了少庄主来的真正目的了。请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 徐、文二人本来正想着怎么提他们本来要拿回的东西,却苦于一直寻不到话题,几次话到了嘴边都咽了回去。听他主动提起,才放下心来。 不多时,只见黎老走了回来,从怀中抽出一张羊皮纸,道:“你们要的东西,都在这上面了!”徐晟接过,发觉羊皮纸已经有了很多年头,摊开一看,见上面写着一行行“符号”,却是一个字都不认识。递给文菁,问道:“菁儿,这写的都是些什么啊?” 文菁粗略看了一眼,摇摇头,自语道:“看起来像是某种象形的表达符号,不过我也不认识。”递给徐晟,道:“不管怎样,先收起来吧!”又问道:“黎老,这拿过来的时候就是这样子的么?” 黎老摇头道:“委托人拿过来的时候,是几句对仗文字,我们七贤庄上下研究了很久,才将文字破译了出来,指向的是一座不知名山的半山腰。然后又过了小半年,也就是在上个月,又拿来了这个东西。我们三人和董乂钻研已久,至今未明白上面写的什么?” 文菁又问道:“用象形的意思去解释了么?”“回大小姐!”黎老恭敬道,“以象形文去猜,似乎无法连成句子,最多只能形成词组,而得到的词语,也大多只是像‘下跪’、‘『射』箭’或者‘抛锚’这样的不知所云。”文菁点点头,若有所思道:“我了解了。” 黎老已经看出了二人想自行商议,便试问道:“如果没有什么事,老朽先和他们一起去布置灵堂了?”徐晟挥挥手,道:“请黎老自便。” 等他一走,徐晟马上问道:“那现在该怎么办?”文菁无奈道:“只能慢慢破译这羊皮纸上的符号了。” 徐晟又拿出羊皮纸,翻来覆去看了几遍,仿佛看出了什么端倪,兴奋道:“这些符号有很多是重复的!” 文菁点头道:“或许是某种文字,这其中重复的就是其中的常用字。不过暂时破译不出来也不要紧,我真正担心的,是中间丢失的那些东西!”“也就是他口中的委托人?”徐晟问道。 “没错!”文菁道,“叛逃的阿哼应该是很早就从爹爹那里偷出了上一个线索拿到七贤庄来,花了重金请他们破解,然后拿到他们想要的,而现在我们得到的,应该只是下一个东西的线索!”“那他们得到了什么东西?”徐晟不解道。 文菁愁眉紧锁,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应该就是某种阵法的奥秘!并且,很可能已经被张千所拥有!”她联想到去年在杭州时,破解房顶夹层秘密后,得知的“绝世阵法之线索在歙州杨庄”这条消息,一下子将两者联系到一起。徐晟道:“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局面对你爹很不利了!” 文菁道:“因为杭州那件事的泄『露』,墨叔叔一直在致力于调查,最近才得知七贤庄这里是突破口。而可笑的是,他竟然凭白无故地被冤枉,说是杀了罗道长,所以当日在总坛,爹爹和方姨姨才真正的是有苦说不出!所以说,我们应该尽快禀告,让他们对北派早作防备!” 徐晟连连称是,文菁又道:“七贤庄如今已易主,他们还可能回来要这张羊皮纸,所以说,我们拿走不是一个好选择!”徐晟复将羊皮纸递给她,文菁又摊开,仔细地浏览了一遍后,道:“一会还给黎老吧,免得给他们带来杀身之祸!” 徐晟愕然道:“菁儿,这些奇怪的符号你也能记住?”文菁习以为常道:“我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记住还是很容易的。” 二人商量完毕,准备将羊皮纸还给黎老,正要迈步,却见一年轻人急匆匆地从大门口跑了进来。等到靠近了,二人才发现他就是在北固楼曾经比试过的那个阿平。 没有经历刚才一切的阿平显然是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却见自己的师父黎老从灵堂走了出来,说道:“阿平,以后他们一个是少庄主,一个是大小姐,其余的一会再跟你解释!” 阶下的阿平抬头望了望徐晟,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恭敬地呈上一个请帖,上气不接下气道:“禀告庄主和大小姐,江宁府知府大人于明天晚上设下大宴,也邀请了我们七贤庄,说是有要事商量!” 第三十四回 怜旧众资筹(1) “请了我们?”徐晟接过请帖,讶然道。 “是这样的——”黎老解释道,“过去董乂曾经和官府多有来往,而他们又不知道我们七贤庄今天刚刚换了庄主,所以就来请了!”“黎老,那你的意思是——”徐晟征求他的意见道。 黎老道:“依老朽陋见,这次少庄主还是去应酬一下,以后逐渐远离官府,慢慢地就不来往了!”深谙人情世故的他自然知道如何应付那些官府中人。 徐晟道:“黎老说得是,我自当赴宴!”说着,将羊皮纸还给黎老道:“你要是没有了这个,委托人真回来要了,该拿什么应付呢?”黎老接过,道:“还是少庄主考虑得周全!” 徐晟拱手道:“厚葬蒋伯伯之事还望黎老和另外二位长老多多费心了,我们这就出发,动身去江宁府!”文菁补充道:“我们不在的时候,庄中事务皆由三老协商定夺!”她想着其他事情耽搁,多半是很少会回这里,便直接吩咐由三老主事。 二人离了七贤庄,从沙洲边寻得来时的船只。上船起锚后,恰逢顺风,所以几乎不用划桨,任由小船在扬子江中顺风向南。 徐晟怔怔地望着江面,心中忽然多了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文菁倚靠在他的怀中,仰过头道:“晟哥哥,你在愁什么呢?” “蒋伯伯今天早上还活得好好的,可如今——”徐晟带着无奈道,“这世事无常,一件又一件麻烦事接踵而至,真是理也理不清!”“或许,这就是俗话说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了!”文菁同样感慨道。 “菁儿!”徐晟转念道,“你可别这样,很多事情还要靠你的智慧去解决呢!”文菁调皮笑道:“我只不过顺着你的话说了一句罢了,才不会消沉呢!” 徐晟自我调侃道:“我就更不应该了!”文菁道:“那这七贤庄庄主的位置,晟哥哥是没有想过要推辞的哦?”徐晟沉『吟』道:“这个……我也说不清……” 文菁忽然郑重其事地问道:“晟哥哥,你的理想是什么,报效国家还是扬名江湖?”“这是何意?”徐晟不解道。 “如果是报效国家,我就助你成为古往今来最年轻的节度使!”文菁歪着脑袋,一本正经道,“如果是扬名江湖,菁儿就以才智帮你成为一方大派的掌门!因为这个鲜有历史记载,所以就不能保证是最年轻的了。”“这个……我更加说不清了……”徐晟为难道。 文菁微笑道:“晟哥哥,你要问我,我也说不清。所以说,咱们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不然我夸下海口,实现不了岂不就尴尬了。”徐晟俯身吻过她头顶的秀发,深情道:“我最大的理想就是带着菁儿,找一个没人的地方,白头偕老一辈子!” “没错!”文菁呢喃道,“这才是咱们真正想要的生活。不过,现在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她顿了顿,提高了声音道:“比如说,明晚那个所谓的知府大宴,我要不要去?” 徐晟道:“这个,随便你吧!”文菁道:“说心里话,我是不想去的,毕竟,女为悦己者容,菁儿的容貌只想让晟哥哥一个人欣赏。”徐晟笑道:“那也不可能做到啊,我总不能挖了街上每一个人的眼珠子吧?依我看,你还是去一下吧,毕竟在那种场合,我一个人怕说错了话!就算有心怀不轨的人,我的拳头会给他好看!”说最后一句话时,他还真的扬了扬右手的拳头,假意示了一下威力。 文菁抬起右手,无比温柔地握着他的手腕,把拳渐渐变为掌,来了个十指相扣,小声道:“那我就听晟哥哥的,与你一起赴宴。” 说话之间,船已经不知不觉地靠近岸边。徐晟一手抱着她,另一手撑住船舷,一个用力,两人同时站了起来,拍了拍衣服,朝岸上走去。 二人寻得丛林里的出骨墨龙驹和转山飞,齐齐朝着江宁府方向飞驰而去。 等到第二日,二人早早就到达江宁府府邸附近。由于日头尚早,就寻思着在街上闲逛半天,傍晚再去赴宴。 正走之间,徐晟问道:“菁儿,你说这知府设下大宴,找各路人汇集,却是因为什么事情?”文菁想了想,道:“这个怎么猜得出来。不过京城危在旦夕,知府召集地方豪绅,多半也是与国事有关。” 徐晟道:“也不知道京城现在的近况怎样了!”“是啊!”文菁跟着叹道,“最近也没见到上官叔叔和吴叔叔,咱们对北方的了解还停留在几天前在疏影楼听到的情况。”徐晟环顾了一下四周,道:“看江南的景象,似乎还是一片太平,殊不知,北方都已经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了!”文菁愁眉不展道:“也不知去年在京城见过的那几个朋友现在怎么样了。”徐晟道:“年关将至,汴京城要连续过第二个难捱的新年了!” “蔡姐姐那边,上官叔叔会安排妥当的;李姑姑身处醉杏楼,应该也不会被金兵重点盯上——”文菁分析道,“我真正担心的是嬛嬛,她单纯得像一张白纸,只恐怕会跟着受苦!”“只可惜我们身处江南,也帮不了她们什么。”徐晟无奈道。 “只能向老天爷祈祷,让她们都平平安安!”文菁双手合十,心中正默念着,忽被徐晟一把抱住,跳到小巷的墙边。 文菁知道他必然看到什么了,心照不宣地不问。徐晟以手指了指,文菁望去,见水渐飞和云芸走过。 只听得云芸依旧是以她那标志『性』的娇声道:“这梁兴是个什么来头,值得吕师哥和我们风云雷电四堂主一起出动?”“我也不知道,但师父特地叮嘱了,必定有他的考虑。”水渐飞道。 “那我们连这人是谁都不知道,还怎么去抓?”云芸有点不悦道。“根据可靠消息,那梁兴这两天必定会出现在江宁一带!”水渐飞耐着『性』子道。 第三十四回 怜旧众资筹(2) 看着这两人渐渐远去的背影,晟、菁二人却是互望一眼,知道他们必不会干什么好事。徐晟忽然握紧了拳头,愤恨道:“张千杀我三位叔伯,此仇一定要报!”文菁见他突然这样,花容失『色』道:“晟哥哥你不要冲动,虽然——”“菁儿你放心,等到我打得过他之前,不会贸然行事的。”徐晟自嘲笑道,“俗话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刚才只是提醒一下自己。” 文菁吐吐舌头道:“你刚刚那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恨不得马上要去找张千,可吓坏我了!”徐晟道:“我们要小心为上,免得让他们又在金陵这儿做下坏事!”文菁点头称是。 眼看着太阳逐渐西斜,文菁挽着他的手臂道:“咱们先去吧,要是什么无聊的宴请,也可以早脱身。” 二人来到知府府邸,呈上请帖后,那小厮见来人是两个年轻人,特别其中还有一个貌若天仙的姑娘,而帖子上又确实是知府大人亲笔手书,不禁疑『惑』不已。徐晟呵斥道:“在下正是七贤庄庄主,不要在这『乱』看!”那小厮不敢再拦。 二人一道跨入府中,徐晟边走边道:“我现在是不是戾气重了些?”文菁倒是一副心安理得的样子,道:“我觉得没什么,况且菁儿很享受晟哥哥替我出头的样子——谁叫那小厮盯着我看呢!” 走过一道长长的走廊,二人才发觉这座府邸修得颇为气派。徐晟道:“天下当官的一般黑,这王朴也不例外啊!”从请帖的落款来看,他们已经知道了这个江宁府知府的名字。 “可不是嘛——”文菁正要接着他的话说时,却听得前面院落里传来了熟悉的声音。“百花山庄也在这儿?”徐晟拉着她的手,加快了脚步道。 果不其然,等来到正院,二人远远地就看见四个青衣女子在几株腊梅旁谈笑着。“桃儿姐姐,玉簪妹妹,你们两人今天可不要再代表我们百花山庄了!”“是啊,现在你们就是李赵两家的夫人了!” “你们『乱』说什么?”被围在中间的玉簪“啐”了她们一口,道,“这么快就盼望着我和桃儿姐走了?” “桃儿姐已经和李家定亲了,而玉簪妹妹——”文菁心中暗道,“难道前几天李府要清空北固楼,是向她求婚?” “文妹妹,你也来了?”桃儿仿佛看见救星一般,朝着不远处的徐、文二人道。 不用说,文菁马上被玉簪和桃儿拉到众女中间,被叽叽喳喳地问个不停。文菁只当不知,问道:“怎么,玉簪妹妹也要嫁人了么?” “大小姐还不知道吧?”说话的是兰儿,如今的她已不似文菁刚看到时那般瘦弱不堪,只是依旧没有改掉尊称。“几天前在北固楼,李府本来准备了一场更加轰轰烈烈的求婚,只是被玉簪妹妹阻止了!”杏儿说道。 文菁恭喜二人道:“桃儿姐,玉簪妹妹,你们姐妹二人可是同时找到了自己的幸福,真叫我一时难以——”桃儿和玉簪牵了手,认真对文菁道:“我们两人自小没了父母,小姐一直把我们当作家人对待,还教了很多东西,我们二人本应一直侍奉小姐下去……”说到这里,两女竟然不由自主地小声啜泣了起来。 文菁安慰道:“你们都会有自己的生活,我也不需要什么服侍的人。再说这是喜事,可不要哭哭啼啼了!免得一会儿别人来了,看我们百花山庄的笑话。”二女渐渐止住哭泣。 文菁又问道:“怎么不见方姨姨?”杏儿道:“庄主临时有事,来了江宁却没到这儿!我们正愁没有个主事的呢,文妹妹正好就代表咱们百花山庄了。而徐大哥——”“这个你们放心,徐大哥有自己的身份!”文菁得意笑道,“你们再聊一会儿,一会我就回来,坐到百花山庄的正位上。” “大小姐,你真是对你徐大哥念念不忘,就在不远处,还生怕他走了不成?”这一下,轮到她们对文菁开玩笑了。 文菁红霞映脸,翩然走到一边,自和徐晟说话去了。 *** 太阳渐渐下山,正厅也开始由仆从逐渐布置了起来。卯时将至,天『色』已全黑,厅中也点起了一盏盏灯笼。百花山庄和七贤庄被安排在第二排对面的座位上,徐、文二人也分别坐在各自所代表的正位上。 徐晟看了一下四周,第三排的座位上,分别是淮西的苗、刘两家势力——其中,苗家当家人唤作苗傅,坐在自己的一侧;而刘家来的人名叫刘正彦,坐在苗家的对面,也就是文菁所在的那一侧。再后面,坐着都是诸如歙州杨庄,江北陈家庄等诸多名震一方的势力。他又看了看上首一直空着的第一排的两个正位,心中暗道:“却是什么人会坐在那里呢?” 徐晟不由得又习惯『性』地看了一眼文菁,四目相碰后,心中暗道:“不知菁儿在想着什么呢?” 文菁自始至终一直都在怔怔地望着对面的徐晟,见他此刻又在关注第一排空着的两个座位,似乎很是好奇。 “这李、赵两家怎么还没来呢?”她早就猜出了是江南的两大家族占据着那两个位置,心中正想着,忽听得外面的小厮扬声道:“李府公子到——” 刻意拖长的语调在空中久久回『荡』着,还没有完全平息,又听得另外一个小厮更加声嘶力竭地喊道:“赵府公子到——” 两位公子爷分别被两拨人簇拥着走了进来,不用看就知道,是李明月和赵明风。二人几乎是齐头并进,以睥睨的眼神望着对方。 尽管如此,进门后,李、赵二人的目光却放到了第二排这里。或许,他们之前没想到百花山庄会来。两人坐下后,却开始表现出一副和气的样子。李明月致歉道:“让各位久等了,我谨代表两家向大伙先道个歉!” “不算晚!”刘正彦以冷冰冰的语气回道,“知府大人也没有来!”李明月只感觉自己碰了一鼻子灰,四下张望时,却见到下首坐着的是徐晟,惊讶的同时心中嘀咕道:“他在这里也不奇怪,毕竟百花山庄的那个大小姐也在!”虽然去年曾在太湖有过一面之缘,后来也曾下聘礼到庄中,但怎奈庄主告知两家,大小姐早已心有所属,也不可能同时嫁两家。后来在与百花山庄众女子接触当中,赵明风却对曾经输过斗茶的桃儿姑娘产生好感,于是退而求其次,开始了追求的过程。面对疯狂的追求,桃儿也逐渐走心并接受了他的爱意。相应地,李明月也对玉簪心生爱慕之情,所以赵、李二人分别在疏影楼和北固楼进行了声势浩大的求婚之事,当然,李明月的计划被制止了。 第三十四回 怜旧众资筹(3) “不知兄台在哪里高就?”李明月主动问道。“在下是代表七贤庄来的!”徐晟不卑不亢地回道。李明月感觉又是自讨没趣,只得朝着玉簪点点头,再去看对面的赵明风时,见他已然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文菁了,而一旁的桃儿脸上已略有愠『色』。 赵明风不由自主地对文菁道:“文大小姐也在啊?看来代表的是百花山庄咯?”文菁心下暗道:“他怎知我是大小姐?”转念一想,对方已经向桃儿求过婚了,就算她不说,庄中别的女子可能也说了。 文菁应付『性』地挤出一丝笑容,没有说话,而后又转向对面的徐晟。赵明风见面前的桌上除了碗筷,空空如也,甚至连个果盘都没有,心下不禁纳闷:“这王知府在搞什么鬼?”转而又看文菁去了,心中叹道:“可惜啊,这姑娘已经心有所属了。只能在这多看两眼,趁机赞美几句!” 想到这里,赵明风由衷道:“大宋双璧当真是才貌双全,太湖一别后,小生今天才有缘得见!”文菁尴尬不已,不知该怎么回答时,却听得桃儿怒道:“赵明风!你够了没有?” 赵明风猛然醒着,懊悔道:“桃儿姑娘,我……我没有别的意思!”桃儿忿忿道:“那你给我说清楚,到底是什么意思?”赵明风一下子哑口无言。文菁心中偷笑:“桃儿姐姐这醋意还是挺大的。女孩子不都这样么,要是晟哥哥——不,他当日在醉杏楼见到那李师师也只是一扫而过,不似其他人这般轻浮!” 心中暗自发笑的还有李明月,他心下暗想:“赵明风啊赵明风,你这是典型的‘吃着碗里瞧着锅里的’,既然已经求婚,又怎能再动别的女子的心思?就算那姑娘再漂亮,也都不是你的,应该想办法贬损才对!”开口道:“晚宴还没开始,要是大宋双璧能否为诸君舞一曲,聊以助兴,那就再好不过了!不知意下如何?”紧接着,又吩咐后面的仆从道:“把我马车上的古琴拿来,小生就献丑给姑娘伴奏了!” 文菁见众人齐刷刷地望着自己,脸『色』微红,不假思索道:“小女子不会,让李公子失望了。”李明月并不知她刻意推辞,心中暗道:“一会等琴来了,你总不能再说不会了吧!” 一会儿,仆从已经抱来了古琴,李明月道:“不会也没关系,那请大宋双璧给我们演奏一曲,如何?”说着,已经示意仆从走到对面,要把古琴放到她面前的桌上。 文菁摆摆手,歉然道:“这个小女子也不会!” 之前徐晟已经不悦,现在又听他出此言语,顺手抄起桌上的一只筷子,正要发作时,却听得玉簪忍无可忍道:“李明月,你以为你是谁!我们百花山庄的大小姐是千金之躯,怎么可能为你这种不懂欣赏的人来弹琴?” 徐晟反手向下一顿,筷子不偏不倚地『插』在桌子的中央。“少侠好身手!”下首的苗傅赞道,“虽说是为了心爱的姑娘,但也不值得跟这种人动手!” 徐晟火气渐渐止了下去,朝对面望去,见文菁依旧是柔情地望着自己,一下子心领神会,将竖着的筷子拔了出来,并成一双,在空碗上放好。为了不让人看出破绽,他还特意将碗的位置挪了挪,正好挡住桌上的小洞。 文菁被他这个细微的动作给逗笑了,回头再看玉簪和桃儿,她们二人已经背过身去,想来还在生气,却不知上首的赵明风和对面的李明月已经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了。“有这两位公子要讨好的了!”带着这样的想法,她只希望知府早早出现,也好让自己和徐晟快点离开。 “唉!”刘正彦长叹一声,道:“国家危在旦夕,你们一个个还在这里想着歌舞之事,真是让我想起了前朝杜牧之写的‘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花’!”“想着歌舞的可不是菁儿!”徐晟替文菁感到有些委屈,心中暗道,再看对面,她倒是波澜不惊,毕竟一直是李、赵二人在那里絮絮叨叨。 李明月已经吩咐仆从将古琴抱回马车,问道:“你在『乱』叹什么气?”刘正彦道:“你懂什么?我大宋亡矣!”“既然大宋亡了,你怎么会有闲心在这里参加什么劳什子大宴,还不北上抗金去?”李明月反唇相讥道。 “你……”怒火中烧的刘正彦站了起来,指着他道。“刘大哥息怒!”劝他的是苗傅。“就是,就是!息怒啊!”陈家庄的人也劝道,“知府大人今天请我们过来,可能也是商量这事!”“是啊!”苗傅再次附和道。“我听说,可能是要商讨下一步计划!”杨庄个头不高的庄主道。 就在众人对宴会的议题纷纷猜想之时,又听得门口小厮再次卯足了劲地高喊道:“知府大人到——” 一年过半百却又十分清瘦的人着一身朴素的官服,只带了一个仆从,稳步迈入大厅,来到正中央的主卫坐下,正是知府王朴。王朴坐稳后,大约环顾了一下四周,见每个客座的正位上都已经有了人,便道:“既然都到齐了,那下官就让人上菜!”对着身旁的家仆低声说了几句后,那人就急急忙忙下去了。 趁着这个间隙,王朴的注意力已经在第二排的徐、文二人身上了。其他的客人他以前都见过,只有这两人不曾谋面。王朴暗自忖度道:“这百花山庄都是女子,没想到如今当家的是个这么年轻漂亮的小姑娘——而这七贤庄就更奇怪了,那董乂也没听说过有子嗣啊,怎么换了个小年轻?” 想到这里,他问道:“这位公子独自一人,可真的是代表七贤庄而来?”“回知府大人!”徐晟从容道,“在下正是!”王朴疑问道:“只是贵庄什么时候——” “知府大人有所不知——”徐晟搬出早已和文菁商量好的托辞道,“敝庄董庄主暴薨,三老又以年老为由退居幕后,并主动提出让年轻人主事,向全天下招募算学能人,而小可在比试中侥幸获胜,所以最近才刚刚当上这庄主之位,这次来也是主动报与王大人知晓。”这样的回答滴水不漏,让王朴不由得不信。 第三十四回 怜旧众资筹(4) 而他上首的李明月却是满腹狐疑,暗道:“没想到这小子还会算学,当真是看不出来啊!”正要发难时,却听得赵明风嚷嚷道:“王大人,您这次也太不够意思了!” “怎么?”王朴微微笑道。“别的不说!”赵明风不满道,“我们大伙都已经在这等了小半个时辰了,你总归要准备点水果点心吧!要是王大人缺钱,和赵某说一声,下面钱庄让知府大人随意支取!” “下官还真是缺钱了!”王朴意味深长地说道,“不知赵府能够资助多少?”赵明风伸出一只手,扬言道:“五千两银子,怎么样?” 王朴刚要点头,却听得李明月叫道:“我出一万两!”“李明月,我还怕你不成,两万两!”赵明风拍了一下桌子,不甘示弱道。 李明月沉『吟』片刻,再次加钱道:“一万两黄金!我给王大人一万两黄金!”得意洋洋的语气一下子把赵明风比了下去。 望着李明月一脸嚣张的样子,赵明风一边计算着加到多少合适,一边却在想着一会怎么让对方彻底偃旗息鼓。而他旁边的文菁自是感觉无聊透顶,身后的四女也在小声议论着两家的阔绰,无非是开桃儿和玉簪的玩笑。“这两个不成器的!”只听得桃儿嘟嚷道,“真是让我也感到羞愧!” 文菁看着对面的徐晟,见他已经昏昏欲睡,显然同样对这样的场面没有任何兴趣。“这会晟哥哥本来都应该吃完晚饭了吧!”文菁心想着,不由得又看了一下外面,黑夜中依稀见到过来的人影,心下松了一口气:“终于上菜了,我和晟哥哥快点吃完,也好早早结束这场闹剧!” 果然,三个仆从给众人端来了饭菜。让李、赵二人奇怪的是,今天上菜的居然不是府中的侍女,“或许王大人听说了我最近求婚了,不再叫女子来劝酒!”李明月这样想着,满怀期待地揭开了面前刚刚呈上来的大碗盖,这一下,不光是他,众人也都纷纷发出“咦”的声音。 每个人都只上了一个大碗后,仆从就纷纷退下了。而与其说碗里的是“菜”,不如说就只是一碗粥。然而,说是“粥”也是抬举了,偌大的碗中只是漂浮着几粒米,其余的全是水,几乎都能照得见人影来。 看到众人面面相觑的样子,王朴却是微微一笑,示意道:“大家还愣着干什么,吃啊——” 文菁将大碗中的粥倒了一小碗到面前原先那个空碗中,端起来喝了一口,只感觉似白水一般。执起筷子,从仅有的几粒米中夹了一粒送入口中,又生硬无比,很像是没熟。她秀眉微蹙,又夹起一粒米,仔细一看,才发现不是没熟,生硬的原因是却是用的没有经过去皮处理的籼米。 “这完全就是一顿忆苦饭!王知府这样做,难道是……”文菁联想到当前的时势以及方才王朴说过“缺钱”的话,隐隐猜到他这样做的用意。她虽然没有大小姐的娇气,但毕竟自小都是锦衣玉食,要不是自从和徐晟在一起后尝试过一些不好吃的东西,这会儿还真难以下咽。然而正如平时那样,文菁每次吃不了多少就放下碗筷,这次也就喝了一小碗便不再吃了。 她抬头再看对面时,却见徐晟已经将一大碗粥喝得一干二净。“晟哥哥吃惯了我做的,却依旧不挑食,或许他真的是饿了吧!”文菁心中苦笑着,“要是靠得近,我这碗里多余的还可以倒给他。” 而旁边的那些所谓的庄主和公子可就没那么客气了,他们一边怨声载道,一边数落知府的不是。文菁这才发现,别说是李、赵二人喝了一口就尽数停住,就连坐在他们后面的家仆,也都嫌差,早早就不吃了。 “王大人,你这不仅仅是缺钱,分明已经是穷得揭不开锅了啊!”赵明风忍不住又数落道。而这句话也惹得众人哄堂大笑,李明月一边笑得前仰后合,一边拱手道:“赵兄,这句话着实让李某佩服!” 这当中,也就徐晟和文菁在内的寥寥数人没有跟着大笑。“子疾兄,我发现有个人却把粥喝得个精光!”李明月又道,没有指明是谁,但包括王朴在内的所有人都知道,全场也只有徐晟把碗里喝了个精光。 “看来,兄台和你们那七贤庄也很穷啊!”李明月讥笑道,“要是不够的话,我这里还有,你要不要!”“承蒙李公子好意,在下已经吃饱了!”徐晟说道,“不过,小可认为,不浪费一粒米并不是什么可笑的事情!” 这句话立刻让文菁投以赞许的目光。“我赞成徐大哥说的!”她本来要直接说的,但碍于这么多不熟悉的人在,到嘴边的话终究是不好意思说出。 “没错!”出声的却是王朴,“不浪费一粒米并不是什么可笑的事情!”他顿了顿,由道:“下官提议,我们就以粥代酒,敬七贤庄年轻有为的少庄主一碗!”说着,他真的端起大碗,仰过头,“咕隆咕隆”地喝尽。响应他的,除了文菁外,还有苗傅和刘正彦——他们二人也是仰面喝光,而文菁终究是吃的有限,两口之后,便再也难以喝下,只得又放了下来。 “菁儿还是吃那么少,希望旁人不要误会!”徐晟想着,却听得王朴道:“百花山庄的少庄主作为女子虽然没有喝完,但很明显看得出来不是因为嫌弃,更值得王某钦佩!” 王朴说完后,把碗放下,忽然站起身来,瞬间变得悲天跄地,高呼道:“我大宋亡矣……” 众人都被王朴这一出搞得更加是一头雾水,并且看样子他一时半会还停不下来。“王大人!”苗傅劝道,“京城近况怎么样了?” 王朴以长袖抹了一把眼泪,哽咽道:“皇上被金贼扣留——”“什么?”刘正彦拍案而起道:“金狗敢扣押圣上?” 第三十四回 怜旧众资筹(5) 王朴点点头,又是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开始了讲述。前面却是徐、文二人之前吴邦和在疏影楼都已听过的事情。或许这段故事早已在大街小巷流传开来,听者大多并没有太多关注,不耐烦的李明月更是叫道:“王大人,我们都还饿着肚子呢,麻烦你直接讲重点,皇上是怎么被扣留的?” 王朴却没有理会他,依旧是动容地讲述事情的经过。他作为官方的言论,并不似徐、文二人先前听过的那样,带有一些亦真亦假的小道消息,是以很快就说到了天子到了青城,金人想要另立君主。 此时,王朴将已经空空如也的碗又『舔』了『舔』,接着讲述道:“几天后,皇上自金兵大营回城,城中上至士大夫和将官,下到黎民百姓,都迎接拜见。皇上掩面大哭:‘宰相误我!’然后,又到延福宫去见太上皇,奏道:‘金人不承认朕和父皇,如今只有立在外的九弟为王,延续祖宗社稷。’康王生母韦妃就在一旁,说道:‘金人的志向肯定不在于另立君王,一定还会所求更多!’” “果不其然,等到皇上回宫,金国就派来了使者,要求索取金一千万锭,银二千万锭,帛一千万匹!这边凑金银的过程中,贪得无厌的金贼第二天就提了新的要求,索要了七千匹马和少女一千五百多人。可以想象,女子过去都是充作后宫,宫女不肯出宫,很多都跳入池中而死。皇上无可奈何之下值得选择了割地的办法,派刘韐、陈过庭、折彦质等人为割地使,将河北、河东忍痛让给金人。然后,又派欧阳珣等人手持诏书前往各地,让他们受降。欧阳珣到了深州后,痛哭着对城墙上的守军道:‘朝廷被『奸』臣所害,以至于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我今天是来求死的,诸君应当互相勉励,报效国家!’金人听后大怒,将欧阳珣押到燕京,竟……竟然用火将这样一个忠义之士烧死…… “真是岂有此理,这金鞑子欺负到大宋头上来了!”刘正彦臂上青筋暴起,怒道。“那勤王的军队呢?”苗傅显得理智一些,问道,“去年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金兵来犯,不是被将士给打退了么?” “去年不也是因为有菁儿在么?要不是没有她的献策和李大人的执着,恐怕上一次京城就保不住了!”徐晟心下暗道,“不过金贼这狮子大口也开得太大了,上次赔了多少,今番恐怕是只多不少!”心想着下来问问文菁,她必然记得去年金人索要了多少金银。 王朴长叹后,道:“勤王军有是有的,可被那个不学无术的贼道人在京城胡『乱』一弄,就算有再多的勤王军队,又有什么用呢?” “上次勤王回去后,种师道病死,种师中也在救援太原的过程中力战而死,西北军一下子变得群龙无首,因为又有西夏在边关蠢蠢欲动的原因,范致虚只汇集其中的了一部分,号称十万入援,到达颍昌后,听说京城已攻破,又与一些从其他地方来的合成一路,谁知在邓州的千秋镇,却被贼将娄室用骑兵冲击,不战而溃。我大宋最为精锐的西北军如此,其他地方来的援军不提也罢! “精锐啊精锐!”刘正彦愤愤道,“居然面对金狗的骑兵会如此不堪一击!” 王朴接着说道:“欧阳珣等人受降不成,已经激怒了金人。皇上迫不得已,只得再派聂昌、耿南仲出京。”“耿南仲?”徐晟忽觉得对这个名字有几分耳熟,心下自问道,“想起来了,那不是太子太傅吗,天子的老师尚且如此,那朝廷还有救吗?” 王朴道:“或许是受了之前欧阳大人的激励,河北、河东的军民坚守城池,不肯接受割地的诏令!”这是唯一能振奋人心的消息,讲到这一句是,他的语气中竟然带了几分激动。 “好样的!如果我大宋男儿人人如此,又何惧金狗?”刘正彦同样受到了欢欣鼓舞,叫道。 王朴又道:“没过两天,金人就索取金帛急切,再次邀请皇上前往大营。好不容易脱身的圣上如何能再次落入敌人的手中,对此表示为难!”由于面前并没有水,他渐渐变得口干舌燥,但已差不多说到慷慨激昂之处,如何能停得下来,反而变得咬牙切齿道:“只可惜,皇上身边尽是小人和无能之辈,尚书何栗就认为没有危险,劝天子前去!” “那何栗不是之前还要提出要和金人巷战的么,怎么此时变得这般目光短浅?”文菁想到前几天在疏影楼听到的话,心中暗道。 “皇上带着何栗和李若水等人再次前往青城,出城的过程中,有百姓数万人挽留道:‘陛下不可出城!’同时嚎哭着不让皇上前去。随行的范琼却道:‘圣上现在早上出去,傍晚就可以返回了,尔等愚民不要在此误了大事!’百姓愤愤不已,向他扔瓦块,范琼居然命将士用刀砍断了百姓挽留车辕的手臂! “这狗官没有能力也就罢了,当真也是无道至极!”徐晟终于忍不住,骂道。 “到这个时候,我大宋只剩下几个屈指可数的肱骨之臣还在抗争了!”王朴心有不甘道,“之前的割地使差不多这个时候到达金营,金人派仆『射』*来劝降,刘韐大义凛然道:‘苟且偷生事奉二姓国君,这是刘某至死也不会做的事情!’*劝道:‘与其白白死了,不如取一笔富贵。’刘韐仰天大喊道:‘没有这样的事!’在纸片上写下亲笔:‘金人不以予为有罪,而以予为可用。夫贞女不事二夫,忠臣不事两君;况主忧臣辱,主辱臣死,以顺为正者,妾『妇』之道,此予所以必死也。’作为绝命书报知子嗣,沐浴更衣,饮酒后自缢而死。燕云百姓感叹刘韐的忠君爱国之心,将他安葬在西冈。” 听到这里,本来一直心不在焉的李、赵二人也终于感怀,因先前的行为而感到惭愧地低下头去。他们虽然是纨绔子弟,但同样也是一个大宋子民,对于这亡国之痛,尽管不能感同身受,却也会暗暗同情。 第三十四回 怜旧众资筹(6) “圣上再次到达青城后,金人要求,只有等交纳的金银足数后,才能返回。然而,就在一天后,金贼再次邀请太上皇出城,张叔夜劝谏道:‘皇上出城后就回不来了,陛下不可再出城!应当由老臣率领精兵,护驾突围,这样或许可以侥幸。就算上天不维系大宋,死于国土之内,也远胜苟活着陷入夷狄之邦!亲陛下三思后而行!’ “一番肺腑之言,也让太上皇迟疑,想着要饮『药』酒而死,却被佞臣范琼夺走。不光这样,他还『逼』迫着太上皇和太后乘坐牛车出宫。郓王赵楷及各妃、公主、驸马都一起出行! 听到“公主”二字,文菁心中猛地一惊:“难道嬛嬛也在其中么?”“大人,你是说所有的公主都去了金营么?”对面的徐晟看到她紧锁的双眉,帮着问道。 “是不是所有的——”王朴摇头道,“这个下官就不知道了!”“难道这小子公主中还有个相好?如此说来,他不也是个三心二意的男人而已嘛!”赵明风不由得看了他一眼,心中暗道。而再看文菁时,见到的却是愁眉不展的神『色』,暗道:“看来,这姑娘生气咯!”心中不禁得意了起来。 “到了金营后,金人『逼』迫圣上和太上皇脱去黄袍,改穿庶民的衣服。佐郎李若水抱着皇上痛哭,并大骂金人为狗辈。金人将李若水拖出去暴打一顿,粘罕派了十几个人守视,吩咐要让李侍郎安然无恙。李若水绝食,有人劝道:‘今日顺从,明天便可富贵。何况家中父母年事已高,为了能够回家看望他们想想,也应该委曲求全。’李若水斥责道:‘我自当不会再顾家了!’ “李侍郎在金营没几天,粘罕就召问立异姓为王之事,遭到一顿痛骂。粘罕命令将他推出去,没想到遭到更加厉害的痛骂。心狠手辣的金贼击破若水双唇,喷血再骂,直至用刀割断颈舌而死。 这时,只听得堂中突然响起了哗啦啦的一阵声音,众人回头一看,只见刘正彦已经将面前的桌子打翻,碗筷也跟着掉到地上。“真是欺人太甚了!”刘正彦站了起来,似乎随时就要发作。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道:“各位豪杰,苗兄,我们这就召集庄客,一起随王大人杀上京城,营救二圣!” 王朴劝阻道:“刘兄可不可冲动,呈一时之勇!”暴跳如雷的刘正彦大踏步走上前来,喝道:“王大人,你是不是怕死了?” “刘兄忠君爱国之心我们可以理解,可就这样杀到京城,无异于以卵击石而已!”苗傅道。“那你说说,该怎么办?”刘正彦回头问道。 “刘义士稍安勿躁!”王朴也站了起来,道,“如果各位仁人志士真的是想为还在金营受苦的圣上分忧,真的可怜旧地百姓,不妨听下官一言。” “王大人请讲!”苗傅道。王朴转身,朝北拜了四拜,尔后又转了回来,道:“下官觉得,当务之急,是应该在江南一带招兵买马,集结爱国之士,让贤将带领,北上杀金贼!”“如此好事,你为什么不做?”刘正彦质问道。 “这个——”王朴犯难道,“上年拨款给本府的金银都早已用完,加上如今我大宋朝廷摇摇欲坠,国库早已被金贼搜刮一空,根本不可能还有银两下来。所以说——”“王大人,原来您是这个目的,可早说啊!”赵明风大惊小怪道。“是啊,不知情的我们还以为真的是穷得连饭都吃不起了呢!”李明月附和道。 “这一顿忆苦饭也是提醒大家,皇上和北方的人民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王朴带着勉强说道。 “既然如此,我这就回去,将家中财物尽数清点,一并交与知府大人!”刘正彦第一个说道。 “刘义士心系国家安危,叫王某佩服不已!”王朴即刻称赞道,并向其他人投去征询的目光,显然是在问他们的意思。 “看来今天大家都得慷慨解囊了!”徐晟心道,“不过在国家危难之际献出财物来招兵买马也是应该的。只是不知道七贤庄有多少钱财,还得回去问问三老,方才知晓。” “一万两,一万两黄金!”李明月叫道,这是他刚刚和赵明风比阔时说出的数目,此刻一边重复,一边以蔑视地眼光看着赵明风,言下之意已经是很明显了,要么你也拿出这么多,要么就乖乖认输。 赵明风低下头去,默不作声。李明月更加得意道:“有多少斤两就自己掂量掂量,不要在这不自量力!”说罢,还朝着玉簪笑了笑,心中暗道:“这一下我总算是出尽了风头,能弥补一下之前的过失。” 其实若论两家的实力,却是半斤八两,赵明风之所以不敢『乱』加的原因却在于家中依旧由父亲做主,能够动用两万两白银已经差不多是自己的极限了,而李家去年就把所有的大权交与李明月,是以能够随意支配。 赵明风偷偷瞄了一眼,本来是想询问一下桃儿的意见,却见百花山庄众女子已经聚在一起,似乎正在商量。 “文妹妹,你说我们该怎么办?”桃儿问道。文菁若有所思道:“王知府向各方筹集资金我们百花山庄理应支持,但一来我不是庄主,二来尚不知这个知府大人的真正情况,所以我觉得还应该先缓一缓,回去让姨姨作决议。”“可是,这知府摆明了就问大家数目了!”玉簪急道。“这个,我自会有说辞!”文菁自若道。“那好,我也示意赵府不要呈一时之能,下来再慢慢商量。”桃儿领会了她的意思,说道。 由于她们商量声音甚小,赵明风却是一句都没听到。这时,却看到桃儿以一种奇怪的眼神望着自己。他不知何意,心中暗道:“看来得下血本了,不然桃儿以后在她的姐妹面前要抬不起头了!” 想到这里,赵明风狠下心来,大声道:“赵家同样献上一万两黄金!”听他发话的一刹那,桃儿就知道对方误解了自己的意思,只能心中暗暗叫苦。 第三十四回 怜旧众资筹(7) 赵明风说完,同样向桃儿笑了笑,见她似乎依旧不是很满意,心中纳闷道:“难道还要加吗,再加回去可就不好交待了!” 所幸王朴听到了他的数目后,很满意地转过头去,朝着徐、文二人问道:“不知七贤庄和百花山庄能否为圣上分忧?” 徐晟刚才依旧凭着深厚的内力听到了文菁等人的谈话,便向她点点头,示意让她先说。“百花山庄如今非小女子主事,得等我回去问明庄主后,才能答复,还望知府大人见谅!”文菁说出了早已准备好的措辞。 王朴没有说什么,转向徐晟,问道:“那七贤庄呢?”徐晟清了清嗓子,回应道:“在下最近刚刚当上这庄主之位,尚不知庄中有多少财富,所以也得回去清点一下,方能回禀王大人!” “二位都是年轻人,为何像个精于世故的老油条一般,如此不爽快?”刘正彦不满道。“刘义士爽快,让下官佩服不已!”王朴打圆场道,“不过我想七贤庄和百花山庄也都是忠君爱国之士,他们回去后问明后,一定能给大家一个满意的回答。” “在下和刘兄一样,也是将家中财物一并清点后,尽数交给王大人!”苗傅道。接着,后面坐着的一方豪绅也都纷纷表态,或多或少都尽了各自的力量。 “这样!”王朴道,“大家有要回去问的,王某也表示理解。就算是今天直接说要给多少的,想必也没有带这么多出来。三日后也就是小年这天,大伙再汇聚于此,正式为国家集资筹款!届此,下官也一并从民间募捐,虽说百姓不似诸位这般阔绰,但俗话说得好,众人拾柴火焰高,每个人只要都贡献一点,我们大宋就还有救!” “好!就依知府大人所!”众人纷纷起身道。“那就恕下官不送!”王朴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说道。 徐、文二人几乎是同时站起,正要向外迈步时,徐晟却听得有人叫道:“七贤庄庄主请留步——” 徐晟听闻后,向文菁点点头,示意让她在外面等自己后,回过头来,见是府中一家丁,便问道:“不知这位大哥有何指教?” 那家丁问道:“七贤庄此去不近,如果少庄主不嫌府中条件的话,还请在这里暂住一宿——”“这个,在下已经订下客栈,夜里就不叨扰王大人了!”徐晟道。 那家丁踟蹰道:“既已订下客栈,小的不敢再留。不知少庄主能否方便,向小人透『露』一下客栈地址?”“知府大人想知道在下住处?”徐晟不禁奇道。 “如果少庄主不方便……”那家丁忽然变得吞吞吐吐了起来,“那……那就不必告知了!”“那在下就告辞了!”徐晟见厅中已经只剩寥寥几人,便没有细想,大踏步往外走了。 来到外面,见文菁独自站在院中的一边。百花山庄的其他女子都不见踪影,想来已经先走了。由于天气寒冷的缘故,她不住地对着自己的双手哈气。“菁儿,你还是这么冷,这雪狐围巾不会是假的吧?”徐晟一边说着,一边解下自己的围巾——这也是年初在京城时,她送给自己的那一条——将文菁的双手和头裹了个严严实实,几乎只有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还『露』在外面。 “晟哥哥,这样我一会儿还怎么骑马?”文菁虽然没有拒绝他的关心,却想到还需要腾出双手,便问道。 “还骑什么马?”徐晟不由分说地一把搂过,带着她来到府外。寻着藏马之处,徐晟道:“菁儿,你且先等一会!”很快将两匹良驹缰绳都解了,拍了拍墨龙驹的背,笑道:“老兄,你就在后面乖乖跟着吧!” 将转山飞牵到文菁一旁,徐晟来到她的身后,双手把住盈盈纤腰,足下一个发力,二人就稳稳跳到马上。就这样,文菁完全靠在了他的怀中,惬意道:“晟哥哥,那我还可以美美地睡上一觉!” 徐晟一手接过缰绳,一手扶着她,笑道:“那你就睡吧,等到了客栈我再叫醒你。”轻轻地拉了一下,凭着无比娴熟的马术,转山飞平稳地向前走去。出骨墨龙驹长嘶了一声,自是乖乖地跟在身后。 *** 客栈虽不算远,但徐晟为了让文菁睡得更加安稳,是以刻意控制了马的步频。走到一半时,经过一条街道。差不多接近亥时,街上还有一些三三两两的行人。 徐晟随意地看着四周,忽觉得身后一阵不对劲:从知府府邸出来时,由于行人较多,他还没有太注意,而随着行人的变少,他觉得依稀的脚步声越来越明显,本来有这声音还算正常,但他渐渐发现,很可能是出自与同一个人。而这就意味着,有人一直在跟踪他们! 他想了想,驾马转向了旁边另一条小巷——那里只有一两个身影。到了巷中,声音就十分清楚了。“脚步沉重,跟踪的人武功一般,之前只是其他行人掩盖,才显得不易发觉!”想到这里,他在文菁耳边道:“菁儿,你可以醒一会儿么?” “怎么了?”怀中的人儿无比温柔地回应道。正如他所料的那样,文菁仅仅是在浅睡。“那你坐稳了,我马上回来!”徐晟吩咐了一句后,放了双手,从马上一跃而起,转身朝后面而去。 果不其然,就在他转身的一刹那,就见后面一个人影正慌慌张张地跑向墙根。“什么人敢跟踪我?”徐晟大喝一声,跳到那人影面前。 “少……少庄主,饶……饶命……”徐晟的一拳正要打到那人脸上时,却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道。 徐晟收了拳,见来人正是在知府府邸时,最后叫住自己的那个家丁。此刻,文菁也腾出双手,跳到地上,牵着马来到他的旁边,问道:“他是谁?” 徐晟道:“他是知府府中的。”文菁又问道:“为何要跟着咱么?”那家丁哆哆嗦嗦道:“知……知府大人吩咐了,要探明少庄主住处,说是半……半夜恐有要事商量。而刚才在府中,少庄主又……又不肯说出客栈地址,所……所以小人一时糊涂,才……” 第三十四回 怜旧众资筹(8) 徐晟有些哭笑不得道:“既然是有事要商量,你和我说清楚就行了,何必如此?”又指着前面不远处道:“那江宁府的秋风——”说到这里,他忽然看到文菁一副示意自己不要说的眼神,但已经说出去了,只得接着说道:“秋风客栈就是!” 那家丁拜谢道:“这样小人就可以回去向知府大人复命了!”要走时,又问道:“容小人多问一句,少庄主和百花山庄的大小姐本来就认识,还是——” 二人互视了一眼,没有回答。那家丁又道:“小人知道了,就不打扰少庄主,来日再会!”说着,急急走了。 “菁儿,我又说漏嘴了!”徐晟懊恼道。“不碍事!”文菁莞尔笑道,“咱们夜里多加小心就是了。”“那你说,他问我们住处,究竟是什么用意?”徐晟问道。“或许真的有要事商量吧!”文菁道,“应该不会是想来害咱们!” 经过这个小『插』曲后,二人再次上马,不久到达投宿客栈。 徐晟记着文菁的话,是以小心翼翼地入睡。不多时,就听到了门楼下一阵脚步声,心中暗道:“果然来了!” 他『摸』黑着爬了起来,顺手将放在床头的外套一披,悄然无息地来到外面。借着挂在客栈门口的灯笼透出来的微光,他看清了两个穿着官服的人正在院中系马,其中一位看起来又像是那个家丁。 “难道是来找我们的?”徐晟心中正在纳闷时,只感觉一阵熟悉的幽香沁入心脾,回头道:“菁儿,你也听到外面的动静了么?”“我是在隔壁听到你的动静了。”文菁微微笑道。 “不应该啊!”徐晟奇道,“我已经轻手轻脚了,照理说还不比外面的声音呢!”“或许是咱们真的心有灵犀吧!”文菁主动将双手呈到他的手中,一边感受着暖意,一边轻声道。 再看那两人,已经点亮了火把,高声问道:“请问,七贤庄少庄主在么?”“果然是来找你的!”文菁道。“那咱们就下去,将这两个官府中人给打发了。”徐晟拉着她,边说边下楼。 两个家丁似乎没有发现二人,又大声重复了一遍。“我看还是算了。”其中一人道,“那少庄主说住在这里,必然是骗你的!”“我看不像!”另一人道,“王大人也特意嘱咐了,一定要请到他本人,就算不肯来,也得当面说上话!”徐晟这下听清了,他就是先前的那个家丁。 两个家丁正准备再说第三遍时,却听得徐晟的声音道:“都将近子时了,不知二位找在下——”“是这样的,王大人派我前来打扰,确实是有要事——”之前跟踪的那个家丁刚说到一半,却看到徐晟挽着文菁的手从黑暗中走了出来,立时停住,不再往下说了。 “怎么了?”他的突然不说话让徐晟更加奇怪,问道。“没……没事!”回答的还是那个家丁,“既然夜深了,还请少庄主和少夫人早早休息!” “她……她只是我未过门的……”徐晟支支吾吾道。文菁手也跟着一缩,脸红着转过身去。 “不管有没有过门……”徐、文二人先前不曾见过的家丁道,“那也是小的们有眼无珠,不……不知七贤庄的公子和百花山庄的大小姐已经联姻了!”“既然这样,小的就不打扰了,还请二位早点休息!”另一个家丁道。 两个家丁说着,真的又重新解开缰绳,朝院外而去。“那咱们回去吧!”文菁重新靠在徐晟的身边,柔声道。 徐晟没有转身,却道:“那我们且把他们送到外面!”“有这个必要么?”文菁不解之时,却见他忽然做了一个“嘘”的手势,知道必定有其他用意。 徐、文二人跟着来到客栈外,目送着两个家丁驾马远去后,徐晟朝着四周高声道:“来者都是客,朋友就不必在阴冷的草丛里鬼鬼祟祟了吧?” “还有人?”文菁心中一紧,刚要问时,却听他又说道:“这位朋友再不出来,就休怪徐某不客气了!”声音中充满了威严。 话刚落音,只听得“咻”的一声,一黑衣蒙面人从不远处的丛林中跳出。见到来人不『露』身份,徐晟马上变得谨慎了起来,本能地挡在文菁的身前,同时已经暗暗挥手,悄无声息地带起了周围的自然之炁。 “徐少庄主和百花山庄大小姐当真是神仙眷侣,让人羡慕不已!”却是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徐晟倒吸一口气,回头望了一眼身边的人,意会的文菁压低了声音道:“没听过这个声音,咱们应该不——”“认识”二字还没说出口,文菁却惊呼道:“小心!” 徐晟虽和文菁说话,戒备却丝毫未减,现在听到她的提醒,更是得知了来人要偷袭。他没有转身,顺势挥起了双手,只听得无比尖锐的一声响动,已经到达身后的暗器猛地掉头,朝远处回飞而去,尔后又是一声闷响,想来是打到了一棵树上。 徐晟这才转回去,凛然道:“姑娘与我们素未谋面,为何要以暗器袭击?”那黑衣人身形一闪,跳到树的旁边,以两指拈住似飞镖一般的暗器,手上一个用力,却是纹丝不动。 这一下,徐、文二人却是看得清楚了,来人武功并不高,要是刚才偷袭的是她本人,以徐晟的这一下,她非死即伤。 徐晟朗声道:“姑娘要是再不自报家门,就休怪徐某不客气了!”“少庄主真的不会怜香惜玉呢!”那姑娘却是娇声道。 徐晟不为所动道:“我为何要怜你?”“那我知道了,徐少庄主有这位天仙似的妹妹在,肯定是看不上奴家!”黑衣姑娘更是娇滴滴道,也让徐晟有些不自在。 “不过,要是少庄主欺负我这样一个弱女子,传出去可教江湖中人耻笑七贤庄呢!”那女子又道。“谁叫是你想伤害我和菁儿,我才不怕江湖人耻笑!”徐晟想着,双手再次从伸向两边,慢慢开始挥动。 第三十四回 怜旧众资筹(9) 手臂朝着身前,差不多半弯着的时候,却被一只手握住,传来了文菁的声音道:“晟哥哥,那女子似乎没有恶意,让我先来会会她!”怕徐晟不放心,她说话的同时,又坚定地点了点头。 徐晟暂且停住了双手的集炁,又听文菁提高了声音道:“让我来揭开姐姐的蒙面,就不算欺负人了吧!”“行!”那女子立刻收了娇弱的语气道,“要是妹妹真赢了我,自当以真面目示人!” 黑衣女子也放弃了与那个飞镖的赌气,跳到二人身前。“小心!”徐晟冷静地叮嘱了一句后,缓缓退到一边,心中暗道:“要是菁儿有任何险情,我可不会管那些江湖道义!”“放心,我也舍不得伤害这花朵一般的美人!”那女子对徐晟说了这一句后,眨眼间转向文菁道:“那就接招了!” 说话之时,黑衣女子脚下一个滑步,已经跳到了文菁身前。早作准备的她如何会应对不了,文菁身形似燕,闪到一边。轻轻松松化解第一招后,那女子又是手上一动,以一个兰花指的手势再次袭来。 那女子本以为文菁又要躲避,未料她不退反进,俏指灵动,朝着自己的手腕贴着而来。趁着对方不知用意,文菁神秘一笑,伸出另一只手,将她的兰花指向里一扣。与此同时,手中暗暗运气,反向一拍,『逼』得她后退一步,正是探花折柳手中的那招“飞花落絮”。 徐晟学武的这段时日,文菁在闲暇时亦有习武,尽管远没有他来得那么勤奋,但由于天资聪颖,再加上徐晟传给自己的那些内力的缘故,所以武功也精进了不少。 “妹妹好招式!”黑衣女子赞了一声,更加精神抖擞地对招。徐晟在一边看得清楚,文菁至少不会输给对方,便心中放心,暗道:“如果菁儿使出锁蝶剑法就赢了!” 来来去去之间,二女已经拆了二三十招。不知是体力还是什么其他原因,这是徐晟却发现文菁隐隐落入下风,暗自心疼道:“难道菁儿累了么?”便更加关注,试图从对方的招式中找到破绽。 此时只见黑衣女子一个转身扫腿,『逼』退了文菁几步后,斜上方却是明显留下一处空当。“轻梧,从上而下!”徐晟一个忍不住,不假思索地提醒道。 文菁集气于左手中指,只听得“倏”的一声,剑光闪过之后,剑尖似吐信的白蛇一般,不偏不倚地正好挑落对方的蒙面黑布。 那女子发出“呀”的一声,容貌尽呈现到二人眼前。好奇的文菁也终于看到,她眉清目秀的下面藏着的是一张圆圆的小脸,整体显得有几分可爱。回头再看徐晟时,他似乎对对方的容貌丝毫不关心,只是径直朝着自己走了过来,关切问道:“你还好吧!” 文菁点点头,走回他的身边。黑衣女子道:“有些失望了?小女子可不似少庄主的未婚妻,有着倾国之貌。” 徐晟漠然道:“在下也不关心你长得什么样——”“这句话说得好!”那女子打断他的话道,“二位也真的是小女子一开始就说出来的那样,是一对神仙眷侣!” “那姐姐可以说你夜晚到访的用意了吧!”文菁道。那女子微微点头道:“二位最关心的,无非是小女子是敌是友,对不对?”“正是!”徐晟利落道,“要是姑娘还是一昧地不说实话,休怪徐某不客气了!” “那二位大可放心,我是友不是敌!”那女子道,“若是少庄主不信,可以把树上的那个飞镖取下来,一看便知!” 徐晟闻言,走到树的旁边,右手食、中二指捏住,稍稍一个用力,拔了出来。文菁见他不费吹灰之力,本想拍手称赞,但一看到外人在旁,只得收敛。 拿着飞镖,徐、文二人仔细一看,才发现是一个回旋镖,这就意味着,就算最开始那一下不反击,飞镖也不会伤害到他。 文菁问道:“姐姐这是何用意?”“小女子一向爱开玩笑,这个飞镖也是试探一下徐少侠的武功!”黑衣女子变得有些不好意思道,“和轻梧妹妹动手也是如此,我只是心底里有那么一点妒意,妹妹比我漂亮,说话声音比我好听,要是武功还比我好,真的是完美无缺的女子了!现在看来,当真如此!” 因为她的夸奖,文菁低下头去,好一会儿,才说道:“不知姐姐如何称呼?” 黑衣女子道:“小女姓苏,双名如烟,此番前来正是找你们共商抗金大计。不知轻梧姑娘能否透『露』姓氏和徐少庄主的名字,也方便称呼!”听到她的姓名和来意后,文菁放心道:“小妹姓文名菁,这轻梧是字,他单名一个‘晟’字,字兴明。” 苏如烟咯咯笑道:“妹妹都称字了,当真只是徐少侠所说的那样,你们的好事已经万事俱备,只欠过门而已!”“苏姐姐莫要说笑!”文菁自然是低下头去,羞然道。 “是!”徐晟道,“我和轻梧的婚事想来还要等个一两年!”“为何还要等那么久?”苏如烟问道。 二人没有回答,目光却变得深邃了起来。苏如烟便不再追问了,说道:“本来小女子只是来找七贤庄的,没想到连同百花山庄一块找到了,也让我们少跑一趟了。” “不知这抗金大计姑娘想怎么个商量法?”徐晟带着疑虑道。苏如烟看了看四周,忽变得小声道:“还请二位借一步说话!” 苏如烟快走几步,从林中牵出一匹高头大马出来,道:“就在不远处郊外的破庙里,我们大当家在恭候二位!” 徐晟望了一眼文菁,道:“暂且相信她吧!”两人亦从客栈后院牵来马,跟着苏如烟,朝城外一路飞驰而去。 刚出城不久,就看到前面破庙里一片亮光,似有不少人拿着火把。待到靠近时,看到庙前站着三五个人,个个神情严肃。为首的一个一身褐袍,看上去不过而立之年。 第三十四回 怜旧众资筹(10) 苏如烟下马后,带着二人来到庙前,褐袍青年上前迎接道:“如烟为今夜开了个好头,二位上宾,请!”“不但开了个好头,我还一箭双雕,一下子请来了七贤庄和百花山庄两庄的主事人!”苏如烟柳眉似月,得意笑道。 “哦?”褐袍青年同样喜道,“如烟可否告知二位称呼?”苏如烟走上前去,对他耳语几句后,褐袍青年俯身就拜,道:“徐少庄主和文大小姐心系国家,我梁兴佩服!” “梁兴?”徐、文二人心中同时升起了一个问号。徐晟心中讶然道:“原来他就是梁兴,不知水渐飞为何要抓他?” 看到二人微愣的样子,梁兴道:“二位想必都是一头雾水,不知道梁某叫你们过来的用意吧!”苏如烟道:“还请二位稍等片刻,一会儿他们几个回来后,一并再说。” “菁儿,那咱们要不要告诉他们,北派的水渐飞和四堂主正在找他?”趁着等的间隙,徐晟在文菁耳边道。“还是等一会儿吧!”文菁道。“那你说,他们说的抗金大计,具体指的是什么呢?”徐晟又道。 文菁分析道:“我也不太明白,只是猜想,他们像知府那样,把各方人士都请来,可能也是共商抗金之事。只不过那边是官家的,而这里是民间的。” 徐晟正要再问时,却听得一人沉声道:“苗刘两家来了!”二人朝不远处望去,果然看到席间的苗傅和刘正彦也正在换换下马,朝这边而来。梁兴自然是亲自走上前去迎接。不一会儿,又是零零碎碎几人到来,让二人惊奇的是,居然还有云霄派的宁立本。他的到来,也让徐晟提高了警惕。 宁立本见到他们,也是心中暗暗称奇:“怎地他们也来了?罗师兄是被他们明教所害,这仇还没报,而这两人在不归林的时候又有恩于我……”想到这里,他一下子陷入了矛盾之中。 这时,梁兴见来人已经差不多了,便开口道:“可能还有少数几家还在路上。深夜把大伙请过来,也实在是迫不得已,我们再不出手,各位可能三日后就要纷纷慷慨解囊了!”徐晟心中一惊,暗道:“他怎知三天后知府要向大家募捐?” “除了宁道长,大家今晚可能都去了王大人府中吧?”梁兴接着问道。 “没错!”刘正彦焦躁道,“知府大人心系二圣,我们这些庶民和他一起分忧,又有何不妥,又与你梁兴何干?”“刘义士,如果小女子说,三天后的募捐,大家一个子儿都不要给,不知您有何感想?”苏如烟道。 “你说什么?”刘正彦怒从心起,大叫道:“姓梁的,你和这个『妇』人莫不是金鞑子派来的『奸』细?”说着,要冲上前去,和他火并。 苗傅死命拦住他,道:“刘兄,听他说完也不迟!”“刘义士一片赤诚之心,叫小女子好生佩服!”苏如烟笑着说道,“只不过,刘义士可不要被王朴那狗官给骗了!” “你说什么?”刘正彦几乎是怒不可遏,道:“你这小妖精再说一次试试!”“如烟,不要胡来!”梁兴叱道。苏如烟冲他做了一个鬼脸,不安分地退到一旁。梁兴又道:“刘义士,请听梁某一眼,我们已经查明,王知府已经和一帮贼人勾结到了一起,准备私吞大家捐献出去的金银财宝!” “梁小哥这么说,可是有证据?”还算理智的苗傅问道。“当然有证据!”梁兴说话间,又抬头看了一下天,道:“时辰差不多了,如果还有像刘义士一样不相信的,可以随梁某走一趟!” “好!”刘正彦将拳头攥得咯吱作响,狠狠道,“要是拿不出证据,我刘正彦第一个就做了你!”“还有谁想去看的?”苏如烟问道。 “承蒙梁大哥不弃,徐某和师妹也愿意走一趟!”徐晟上前道。他刚刚听到梁兴说出王知府的本来面目时,就无比敬佩地看了看文菁。因为早在席间时,她的“不知知府大人的真正情况”这句话就让徐晟听得清清楚楚,没想到却是一语成谶。所以二人就商定了,要去看一看王朴究竟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梁兴和苏如烟在前面带路,徐、文、刘跟着,各自驾马又朝城中而去。不多时,文菁发现,梁、苏二人带去的却是秦淮河的方向,便一边驾马一边朝着身边的徐晟道:“晟哥哥可知他们要带咱到哪里去?” 徐晟看了看四周,摇头道:“看不出来!”文菁心中偷笑道:“晟哥哥真是个路痴,咱们下午的时候还在对面的孔庙那边看过的!”改为单手执缰绳,指着不远处波光粼粼的河面,问道:“这条河你总该认得出来吧?” “扬子江?”徐晟刚说出口后,自觉不对,因为看河的宽度,比长江窄多了。苏如烟听到二人的谈话,回头道:“徐少侠,这可不是扬子江,而是——”“对对对,这是秦淮河!”徐晟恍然大悟道。 “苏姐姐,去秦淮河,那去的可是——”文菁问道。“妹妹好聪明,我们要去的就是青楼,因为这会儿,王大人正躺在温柔乡中呢!”苏如烟听她不好意思说出“青楼”二字,接过话道。 徐晟小声问道:“菁儿,这个你都猜得出来?”“秦淮河一边是孔庙和书院,另一边却是烟花巷陌之地,咱们白天逛得是那一边,晚上到这里,自然就是那种地方了!”文菁漫不经心地说道,这样的推测对她来说实在是太容易了。 越来越靠近前面的一片灯火通明,梁、苏二人放缓了马的脚步,道:“各位,我们就把马放在这里吧!” 等到五人下马,早有一人迎了上来。梁兴问道:“可打探到王朴的所在?”那人恭敬道:“回大当家,弟兄们已经探明,王大人带了宾客,去的正是前面第二家!”梁兴点头道:“好!你就在这照看好这五匹马,我们去去就回!” 那人吹了个口哨,黑暗中又闪出一人,笑道:“大当家,王朴正好在第二家顶楼的厅中,我们就从屋顶上过去!” 五人各自施展轻功,跟着他来到楼顶,蹑手蹑脚地跳到第二栋。踩在上面时,屋中各种言笑的声音早已听得清晰。梁兴轻轻揭开其中的一块瓦片,对徐晟和刘正彦道:“二位请看——” 第三十五回 绿林谋远虑 为绸缪(1) 由于怕看到什么不堪入目的画面,梁兴并没有叫苏如烟和文菁来看,而二女也是自觉地退到一旁。徐晟透过楼顶的几根交错的横梁朝里面一看,厅中俨然一派糜烂奢华的景象,而中间坐着的,赫然就是王朴,并左拥右揽着两个女子。徐晟心中倒吸了一口凉气,立刻想起了在府邸中他那清瘦的模样,显然与眼前十分不相称。 “并没有什么不宜观看场面,你们可以过来了!”徐晟低声提醒道。文菁闻言,来到徐晟身边,靠着他的肩膀,也朝屋里看。 徐晟仔细看了看知府对面的那个人,觉得有几分熟悉时,只听得王朴道:“陈庄主,你可知下官深夜请你的目的?”徐晟蓦然想起,那身形,分明就是在知府府中,坐在第四排的江北陈家庄的庄主。 “不管什么目的——”王朴旁边的一女子调笑道,“王大人可否先把奴家的这杯酒喝了?”“喝得喝得!”王朴一边应承着,一边张嘴喝酒,看对面的陈庄主显得有些不自在,便道:“陈庄主,放轻松一些,再等一会儿,下官就告诉你!” 这时,厅外响起了叩门声。“王大人,我们回来了!”徐、文二人听时,却是刚才去客栈找他们的那个家丁的声音。 “人过来了么?”王朴见两个家丁如丧家之犬一般地走了进来,没好气问道。“没……没有!”其中一人畏畏缩缩道。 “废物!”王朴气道,手一推,将旁边女子手上的酒杯打翻,也溅了她的一身。两个服侍的女子吓得连连求饶道:“王大人,妾身知错了!” “不关你们的事!”王朴说着,又朝着两个家丁道:“你们去了那么久也就算了,还没把人带过来,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们这么久才回来却是因为有一匹马在半路上突然不听使唤,所以才耽搁了!”一人哭丧着脸道。“那为什么那七贤庄的少庄主没来呢?”王朴一边问着,一边示意两个女子下去给他重新斟一杯好酒来。 “王大人有所不知,那七贤庄已经和百花山庄联姻了!”一家丁回应道。“那又怎样?”王朴不满道。“而且,联姻的不是别人,还是晚间代表百花山庄的那个出落得仙女一般的大小姐!”那家丁又道。“王大人你想想啊,那大小姐那般漂亮,少庄主如何看得上这些女子?”另一家丁补充道。 听到这里,徐晟心中暗自发笑:“想不到菁儿的容貌还能起到这样的效果!”回头再看伏在肩膀上的文菁,见她只是对着自己浅浅而笑,深情已包含在对视的眼神中。 “不对!”王朴忽道,“那少庄主看起来不过弱冠,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焉有不好『色』之理?”“是啊!”两个家丁像是突然醒悟过来一般,齐声道,“男人哪有不好美『色』的道理,就算有个仙女在家,那又怎样?那我们再回去请他?” “我的晟哥哥就只喜欢菁儿的容貌,对其他女子一概看不上眼!”文菁心想着,带了几分得意。“是啊,我连疼菁儿都来不及,哪还会有闲暇心思去顾及其他人?”仿佛心意相通一般,徐晟内心也跟着回应了她的这个想法。 “算了!”王朴摆摆手道,“明天再请他来便是了!你们两个不中用先下去吧。”又对着身后的四五个女子道:“你们也都下去吧!” 梁兴和苏如烟见此情景,心中也是暗自发笑。而再看刘正彦时,他已然握紧了拳头,面无表情地盯着屋里。 待到屋中只剩二人,王朴“嘿嘿”一笑,道:“我看今夜也不会有什么人过来了,就直说了吧。也好,到时候富贵只有你我二人享有。恕下官冒昧地问一句,不知庄主以为,金兵什么时候攻到江南来?” 听他这么一问,陈庄主显得有些惶恐,道:“草民愚钝,不知王大人所言何意,还请明示!” 王朴显得老于世故,道:“『乱』世即将来临,陈庄主说是不是应该找个靠山?”陈庄主木然地点点头。王朴拍拍手,从里屋出来一个汉子,拜道:“在下见过王大人!” 徐、文二人看得清楚,也听得明白,来人分明就是水渐飞。“这下更加不是什么好事情了!”徐晟想着,手中也暗暗握拳。 王朴互相介绍道:“这是明教的水大侠,而这位是江北陈家庄庄主!”“那水渐飞拿着明教的名号处处作恶,真是爹爹和方姨姨的心头之患!”文菁心想,“如果北派一直这样,不如索『性』分为两派,也好撇清关系!” 陈庄主更是起身道:“水大侠光临,不知有何见教?”水渐飞沉『吟』不语,王朴道:“国难当头,不知陈庄主在三天后——”说到这里,他忽然抬头,眼疾手快的徐晟早已一手抄起瓦片,不偏不倚地盖住。没有发现异常的王朴掐指一算,笑道:“现在已经过了子时,严格来说是两天后了!不知陈庄主届时准备拿出多少呢?”在府中的时候,陈家庄也只是说先回去看看,三天后再做决定。 徐晟又无声地将瓦片拿到一边,让众人再看。陈庄主正要回答,水渐飞一只手已经搭到了他的肩膀上,冷冷道:“想清楚后再说!” “那……那就散尽家中的财物!”陈庄主只得顺从道。“作为江北几大家族的首领,陈庄主都这样说了,其他人不会不识相吧?”王朴提高了声音道。“他们的思想工作,由……陈某去做!”陈庄主已经理解了他的意思,急忙道。 王朴老道地笑了笑,道:“陈庄主放心,下官也不会亏待你的!事成之后,你的钱如数奉还!”“为……为何?”陈庄主已经变得有些结巴。 王朴笑道:“下官暗示得还不够明显么?那我就说清楚些,两天后的募捐,陈庄主第一个带头,千金散尽,再加上之前就表态的苗、刘二家,明天我再找个一两家发动一下——那七贤庄是没什么指望了,不知派去请李、赵两府的人怎么还没回来——只要有你们的带头,还愁其他人不多掏银子么?你们这些贵族都拿了,那些屁民还不乖乖掏银子?虽然远远比不上豪绅,但终究架不住人多啊!” “很好!”水渐飞无比满意,手却没有从陈庄主肩上拿下来,道:“大金皇帝收了这笔前后,他日攻到江南,自然会保各位的周全!” 徐、文二人心中一凛:“北派也投靠了金人?”一句话之中,他们几乎可以完全确定这件事了。 此时,刘正彦已经怒火攻心,正要发作时,却被梁兴一把抱住。其余三人正示意他带着刘正彦先走,又听屋中陈庄主道:“不……不是说……要……要抗……” “你什么都没有听到!”水渐飞严厉地看着他,说道。 惧怕无比的陈庄主正要顺从他的意思时,水渐飞却听到屋顶的瓦片响了一声,便马上放了他,叫道:“谁!”只说了一个字后,就冲了出去。 原来刘正彦虽然明白不能说话,但怎么都平复不了自己的心情,就要跳下去质问王朴。尽管梁兴死死地拖住,却不提防他一个强行甩脱,用力过猛后,直接将房顶的瓦片踩出了声。在听到水渐飞的叫声后,徐晟即刻拉了文菁,朝回去的方向而走。 水渐飞循声而追,来到秦淮河边的空地。正四处察看时,一人却跳到他的眼前,二话没说,来了个扫腿,正是愤怒的刘正彦。没有提防的水渐飞被他摔在地上后,却是很快的爬了起来,吐了一口痰,道:“有两下子!” “妈了个巴子的!”刘正彦骂道,“老子弄死你这个金鞑子!”一边骂着,一边又攻向他的下盘。水渐飞觑得亲切,转身躲过后,反向一个勾踢。他本以为对手只有蛮力,所以一开始也没有放在心上,用的只是稀松平常的拳脚功夫。 刘正彦一把抓住他的腿,一个冷笑后,往后面一拽,水渐飞又被重重地摔在地上,嘴角渗出一丝血迹。 水渐飞以手背擦了擦嘴角,双手变拳为掌后,一个箭步就冲到了他的眼前。大喝一声后,朝着左臂劈了下去。刘正彦岂能束手就擒,很快就一个闪身。水渐飞再次变招,滑步向前,由掌转化成了抓,手上一个用力,竟然将他的胳膊卸脱臼。 刘正彦只感觉肩胛骨一阵剧痛,正在分神之际,水渐飞又是以夺命掌中的一招袭来,准备重创他。眼看着这掌就要拍向他的胸口,忽然斜刺里杀出一个人影,稳稳地接住这一掌的正是梁兴。 “如烟,你先带着刘义士先走!”说话之间,梁兴已经和水渐飞拆了两招。“别管我!”刘正彦一声怒吼,还要上前与他相斗。 水渐飞不知对方就是要找的梁兴,只道又来了帮手,尽是用了些虚招且打且退,来到河边后,笑道:“不要以为只有你有帮手!” 第三十五回 绿林谋远虑 为绸缪(2) 趁着梁兴换招的间隙,水渐飞却是一声唿哨,黑暗中又是闪出四个人影。梁兴心中一紧,也撇了他,先看看来人再说。 苏如烟望去,四人中却是两男两女,都是不认识。不远处,本来已经打算不『露』面的徐、文二人却是心中一惊,来人正是吕师锦、淳于雱、云芸和丛靛。 “哼,有帮手又怎样?老子也不怕你!”刘正彦嘴上依旧不服输道。“刘大哥你少说两句!”苏如烟恼道,“真是因为你的鲁莽,才让我们陷入如此被动的局面!”经过这一句数落,刘正彦却是一时理亏,不再言语,自顾着『揉』脱臼的肩膀。 水渐飞心道:“刚刚和这人拆了几招,他不过与我伯仲之间,而姓刘的和那个女子想来不足为惧!趁着夜深人静,把这仨都做了,也好让刚刚的谈话不泄『露』出去!”念及此,对着梁兴洋洋得意道:“我水某人不杀无名小卒,你快给我报上命来!” 梁兴没有回答,看了一下其余四人,心中暗道:“要是这四个都像他这般不好对付,今天夜里可真要让他们灭口了!希望徐少侠和文小姐趁机走脱,也好去报个信,让其他人早做防备!” 苏如烟正要自报姓名,却听得身后徐晟的声音道:“水大哥别来无恙!”伴随着这个声音,徐、文二人却是从林中走了出来。 水渐飞一愣,心中暗想:“他们两个怎么也在?听师父说,那小子武功大进——哼!那又怎样,四堂主俱在,难不成他有师父那样的本事?”正要答话,却听云芸笑道:“大小姐也在这里,水师兄、淳于师哥,这下我们得让着她了!” 梁兴正自疑『惑』他们怎么认识时,水渐飞问道:“刚刚我的谈话,大小姐也听到了么?”“你说呢?”文菁反问了一句道。 “教主过去不是一向痛恨朝廷的么?”吕师锦讥言道,“怎么现在反倒成了朝廷的帮凶了?”“那又怎样?”徐晟正『色』道,“不管怎样,都容不得金贼在我大宋的土地上胡作非为!” “道不同不相为谋!”吕师锦看似随意道,“我们只能用拳头来说话了!”“那就——”徐晟附和了一声,一个跳步,率先出手,却是直奔云芸。 云芸没有料到他会率先袭击自己,娇叱了一声道:“弟弟可一点儿都不懂得怜香——”“惜玉”二字还没说的出口,就听得水渐飞和淳于雱齐声道:“师妹快躲开!” 两人强行欺身,闪到她的面前,一左一右接住徐晟的招式。云芸惊讶地望着两位师哥被劲风扬起的衣袖,说不出话来。“还愣着做什么?风云雷电四堂主,布阵!”水渐飞令了一声,丛靛也是一跃而起。神『色』有些恍惚的云芸这才拔剑,却没料到眼前剑光一闪后,似丝带一般轻柔的软剑卷住剑柄后,直接把她的剑甩在地上。 “云师妹,可不要再分神了!”丛靛焦急地唤了一声,云芸这才跳起,发觉刚刚甩掉自己剑的却是文菁。好在他们的风云雷电阵并不依赖兵器,等到云芸落位后,四人将徐晟和文菁围在中间。 梁兴心中暗暗叫苦,正要上前帮他们时,却见吕师锦一双肉掌虎虎生风,口中叫道:“就让我来领教一下阁下的高招!” 徐、文二人被围在阵中,没有慌『乱』,依旧保持着最稳妥的背靠背站位。“晟哥哥,你有把握么?”文菁问道。“或许,这是检验我进步如何最好的方式了!”徐晟点点头,带着自信道。 “换位!”水渐飞一声下令,四人即刻换了位置。还没有站稳,他们就一起出招,用的都是寒刃手。徐晟双手蓄势,先是以左右手的自然之炁分别扫过了云芸和丛靛,尔后又马上变成醉拳中的一招,走了几步极不协调的顺拐之后,一个旋风踢,正中水渐飞。 此时他的醉拳差不多已经进入微醉的境界,所以看起来还不似武松那样完全杂『乱』无章。尽管如此,但也有了一定的威力。所以这一下,虽然强劲的内功稍稍『逼』退了云、丛二女,却没有破坏她们与另外两人组成的掌风。反而这一踢之下,阻断了水渐飞和别人的连线,从而让文菁得以使出锁蝶剑法中的一招“寒梅吐玉”暂时击退了淳于雱。 水渐飞很快就回到了自己的本来位置,叫道:“好小子,再来!”四人重新精神抖擞,组成了一道没有间隙的霜网,也让本来就冷的深冬显得更加严寒。 徐、文二人互相配合,形成很好的默契。而在四堂主看来,文菁的武功明显要比他们中任何一人还都弱了一截,但每次对她的进攻都碰到了徐晟掌风中携带着的强劲内力,似乎没有破绽。 然而事实却是,在徐晟换招的间隙,文菁还能伺机进攻,使出锁蝶剑法来逐个破击四人。斗得良久后,水渐飞渐渐瞧出端倪,在躲避文菁的软剑时,心下分析道:“虽然我们四个人是个风云雷电阵,而对方两人也是个阵法,并且他们配合更加娴熟,只是没有名字而已!只有想办法拆散他们,才能从获得主动权!” 想到这里,他当机立断道:“云师妹,你去对付大小姐,这小子交给我们三人!”“水师哥!为何要……”云芸急着说道,手上的招式也变得生硬了起来。 徐、文二人听到后,也是知道了对方的意图。“晟哥哥,接住软剑!”文菁忽然高声道,还在兀自上下振得剧烈的绕指柔翼剑脱离了她的手,从空中飞向了一步外的徐晟。 徐晟变掌为指,让柔翼剑稳稳地套在自己手中后,一个起身,双手合并,人剑合一,软剑也似无比刚硬的长枪一般,生生朝着水渐飞刺去。这一招正是枪法中最基本也是最致命的“刺”字诀,心剑将其加到剑法里面,再加上他已经控制得自如的内力,端得是威力无比!而文菁将软剑借与徐晟这样的招式,也只是他们最近才想到的合招,私底下也仅仅练过一次而已。 水渐飞见柔翼剑已完全不似先前柔软的形态,一时愣住,变得有些不知所措。待到剑尖几乎到了眼前,身经百战的他才回过神来,一个斜身,刺中的是右肩。 刹那间,水渐飞右肩处鲜血如注,由于剑中还蕴藏着不小的内力,他更是站立不住,重重地摔了下去。“我们走!”情急之中,淳于雱扔出一个*。本来已经占了上风的吕师锦也不敢恋战,大喝一声,让梁兴退了几步而走。 一阵浓雾之中,徐晟也没有追,而是很快回到文菁身边,攥住她的手,以防敌人突然杀个回马枪。“各位都还好吧?”却是刘正彦的声音,听起来,他的怒火已经平息了许多,只是关心大家的安危。 “托刘义士的洪福,我们都没死!”苏如烟嘟嚷道,声音中带着几分无奈。 “晟哥哥,你刚才这一下好厉害!”文菁小声道。“他应该死不了!”徐晟将软剑重新交与她手上,道,“我还不至于一招就让人丧命!他们只是以为水渐飞要不治了,才匆匆逃走,若是再向这样纠缠下去,于我们还是很不利!”文菁收了柔翼剑,靠在他的怀中。 等到烟雾逐渐散去,那五人的声音自然是早已不见。梁兴走向刘正彦,问道:“刘义士,你可以自己上马么?” 刘正彦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露』出与他『性』格极不相称的难为情的表情,道:“这点小伤……刘某还可以!” 苏如烟走进林中,不多久,就带着看马的那人将几匹马尽数牵了过来。“徐少侠好身手!”她将两匹马的缰绳交与徐晟时,还是不忘夸赞并开起了玩笑,“要是在客栈外你也是下这样的狠手,如烟哪里还有命了!” 徐晟奉承般地笑了笑,接过缰绳,道:“快回去吧!想必他们已经等了很久了!”苏如烟又道:“少侠当真是男儿楷模,除了你那文姑娘,其他女子一概不会多看一眼。”文菁俏皮地笑了笑,翻身上马,道:“我们走吧!” 依旧由梁兴带头,五人驾马飞驰而回。路上,苏如烟问道:“看样子,轻梧妹妹还和那几个人很熟,敢问他们究竟是何方人士?”经过这些之后,文菁已经了解到,他们当是真正的江湖豪杰,便如实道:“他们都是明教副教主张千的徒弟,而就在昨天,我和兴明就无意中听到了,他们来的一个目的,就是抓梁大哥!” “为何要抓梁大哥?”苏如烟『惑』然道。“梁大哥一心想着抗金,而他们已经投靠了金人,这就是最好的理由了吧!”文菁解释道。 不久又到了城外,眼看着距离破庙已近,苏如烟忽道:“我还有一事不明——” “姐姐请讲!”文菁道。 苏如烟想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他们叫你大小姐,那么你是——”文菁一下子怔住了,细声道:“我只告诉如烟姐姐,你可不要随便向别人讲!”“妹妹放心!”苏如烟打包票道,“就算是梁大哥,姐姐也不说!” 第三十五回 绿林谋远虑 为绸缪(3) “要是他问起了,你倒可以酌情告诉。”文菁又减小了声音道,“他们口中的教主,正是家父!”“啊”苏如烟一声惊讶,又看了看其余三人,好在除了与文菁并排的徐晟,其他人都没在意。 “那看来——”苏如烟同样低声道,“你们魔……明教也……不似外人所……”“那是自然!”一直没有说话的徐晟道,“江湖人不了解,才把明教越描越黑!” “你们在说什么?”梁兴忽回头道,“如烟还这么一惊一乍的?”“没……没什么!”苏如烟掩住自己的情绪,高声道,“前面就要到了,我们准备下马吧!” 重新进了破庙,却只剩寥寥数人。梁兴问道:“怎么只剩下你们几个?”一人道:“回大当家,见你们迟迟不回来,大多都吵嚷着走了!”苏如烟不悦道:“怎地连这点耐心都没有?” 苗傅迎上前来,问道:“刘大哥,可看到了情况?”刘正彦铁青着脸,一言不发。徐晟环顾了一下,除了他外,请来的人中也就宁立本还在,他手执拂尘,坐在不远处的地上打坐。 梁兴吩咐道:“七叔呢,请他过来给刘兄将手臂复位一下!”苗傅看了看,问道:“刘兄受伤了?” 刘正彦扶着肩膀道:“只是脱臼而已,不碍事!”“真是好心遇上了驴肝肺!”苏如烟自是十分不满,嚷了一句。 也不知刘正彦有没有听到,梁兴却是瞪了她一眼。刘正彦单手行了一半的拱手礼,道:“人都走光了,我也准备告辞了!” 梁兴想了想,道:“天『色』已晚,大伙都先回去休息吧!这样,明天下午,等大家都养足了精神,再到金陵山,共商抗金大计,如何?”他特意把时间安排在知府募捐的前一天,为的就是向众人揭穿王大人的阴谋。 “那就听梁兄的!”苗傅回应了一句,就和刘正彦一道走了。宁立本站了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梁兴再三道歉,宁立本连连表示没事后,才骑马离开。 徐晟看着身边眼睛有些惺忪的人,关切道:“菁儿,你累了吧?”文菁强打起精神,柔声道:“反正梁大哥把议事定到了明天,现在回去还可以睡个天昏地暗,没事!” 这时,梁兴却带了众人,来到徐、文二人面前,抱拳道:“今日有劳二位了,如果不嫌弃的话,就在给你们安排的客栈就宿吧!”徐晟婉拒道:“承蒙好意,我们还有行李在原来的客栈中。如果没有其他事情的,这就——” 他还没说完,却听到庙外传来熟悉的声音。“这么晚了,你到底叫我们来做甚么?”这说这句话的分明就是玉簪。 文菁睡意一下子消散了许多,翩然来到屋外,看到的却是方百花带着玉簪和桃儿,在一人的指引下缓缓走来。 “小丫头,你怎地在这里?”方百花喜道,“听她们几个丫头说,你作为百花山庄的代表,出席了知府的晚宴。而那小子怎地又成了七贤庄庄主了?” 文菁道:“这些一会再说。不过,姨姨怎么也来了?”方百花反问道:“不和你一样么?被他们忠义社给叫过来了?” “忠义社?”文菁一脸纳闷,问道。这时,其他人也循声走了出来,徐晟向方百花问好后,梁兴道:“让各位见笑了,忠义社是在下正在谋划的事情。本来准备议会上提出的,不想手下多嘴,而现在因为人都走了,这事也延期到明天下午了,还望庄主原见谅!” “没事没事!”方百花不在乎道,“我这一趟见到了小丫头,没有白来!”听她这么一说,苏如烟却是因为不知其中的人物关系,心中满腹狐疑:“一个是庄主,一个是大小姐,见一面不是很随意的事情么?” 梁兴道:“方庄主,徐少庄主,那就这么说定了,明天下午,在金陵山不见不散!”“梁义士还要请什么人?”方百花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道,“我百花山庄在江南一带有些虚名,你不方便去的,可以说我听听,一并给你请来!” 梁兴掐指算了算,道:“今夜出去的兄弟中,还有李、赵两府没有回来!这两家财力雄厚,若是得到他们的支持,就——”当他说道“李、赵两府”时,方百花已经忍不住笑了,所以还没等说完,就抢先道:“李、赵两府嘛,那就再容易不过了!” 徐、文二人不由得朝着已经低下头去的桃儿和玉簪望去,心中不约而同道:“这事真的巧了!” 方百花拱手道:“那我们就告辞了,明天见!” 一行五人出来,驾马到城边时,方百花对玉簪和桃儿道:“李、赵两府就指望着你们两个丫头了,可不要让我夸下的海口收不回来!”玉簪和桃儿同时说道:“那就请庄主放心!”方百花又吩咐道:“今天我要和小丫头一起说说话,你们两人回客栈,和凤仙还有兰儿一道,多加小心吧!” 玉簪和桃儿应声后,半路改道去原来住处。其余三人却是来到徐、文本来下榻的秋风客栈。 *** 到了之后,自然是二女共睡一屋。文菁很快洗漱完毕,躺到床上后,正在洗脸的方百花忽道:“很好!”这莫名其妙的一句话却是让本来快要睡着的文菁大『惑』不已,带着些『迷』糊问道:“什么很好?” 方百花满意地说道:“那小子还是老老实实地和你分房而睡,这点很好!”这一句却让文菁稍微清醒了些。方百花又问道:“他有没有跟你提过要同床共枕?”“没……没有……”文菁脸红道。 方百花带着认真的神情道:“就算他提,没到时候的情况下也要拒绝,知道不?”文菁握着被子,身心都洋溢着暖意,说道:“兴明这么爱惜我,没到时候不会提的!” 方百花道:“我就怕小丫头被他花言巧语骗了,拒绝不来!以你什么都由着别人的『性』子,说不准哪天就心软了,是不是?”文菁闭上了双眼,心中暗道:“是啊!要是晟哥哥提出,我也不会却了他吧,不过我倒觉得有没有到时候没什么区别!” 方百花似乎猜出她的心思,道:“我知道按照小丫头你,心早就给了他!觉得这个无所谓!”文菁重新睁眼,明眸怀着憧憬地望着屋顶,郑重其事地说道:“他的心也给了我,我们之间不可能存在谁负谁!” 方百花放下『毛』巾,轻叹了一声,附和道:“是啊,你们不存在谁负谁!”文菁见她似乎毫无困意,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正要问时,方百花却先问道:“他怎么当上那七贤庄的庄主了?” 文菁且把整个事情说了一遍。方百花听闻后,又是长叹一声,道:“才几天没见,中间竟然发生了这些。早知道如此,也不会让你向七贤庄要东西了!不过有一点我可以早猜到了,就是他成为庄主,小丫头肯定在其中起了莫大的作用!” 方百花再次叹道:“你和他之间完全没有芥蒂,而我……”文菁见她进屋后已经叹了三声,并且迟迟不吹灭油灯,问道:“姨姨,你怎么了?” 方百花凄然道:“我说这些,实则是心中无比羡慕你们的亲密无间,而……小丫头你可知我没有出席知府宴会的原因么?”文菁道:“我正想问呢,可看到姨姨你这个样子,实在是不知从何说起。” 方百花忽然变得哽咽了起来,已经睡意全无文菁急忙起身,披了外衣后,来到桌前,给她递了手帕,安慰道:“姨姨你这是怎么了?” 方百花接过后,顾不上擦泪,看了她一眼,道:“小丫头……你身上冷吧……”文菁扶着她,道:“那就坐到床上,慢慢说吧!” 方百花依着她,坐到床上。文菁道:“油灯一会儿我再起来灭吧!”方百花点点头,喃喃道:“其实……我是去找那个他了……” 文菁讶然道:“姨姨,你的那个他……”方百花还是有些犹豫,道:“下丫头,你想听么?”文菁道:“姨姨,你埋藏了这么多年的秘密也该说出来了,说不定我和兴明能帮上什么忙!” 方百花语无伦次道:“帮得……绝对帮得……”她的话却让文菁更加惊异,心中暗道:“难道真的是……燕……”有好几次,这个念头曾在她的脑中一闪而过,只是没有沿着这个可能继续想下去。 方百花像是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道:“我昨天一到江宁府,就收到了一个小乞丐送来的纸条,上面写着:烦请协助梁小哥成立忠义社之事!字迹一下子将我拉回到了从前,他……他居然主动来找我了!” “小丫头,十二年了,一个轮回过去了,距离我最后一次见他已经整整十二年了,这是他第一次找我!很快截住了那个小乞丐,问是谁送来的,本以为还是他以前的『性』子,不可能留下踪迹。没有料到,小乞丐指了指南边。于是,我就独自一人,傻傻地向南边走去。只不过三里地,我就瞧见了,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可是,他距离我那么近,又是那么地遥远,无论怎样哭喊,他都没有回头。我像个疯女人一般,跑了一个晚上,终于眼睁睁地看着他从我的视线中消失,一如十二年前一样…… 第三十五回 绿林谋远虑 为绸缪(4) 文菁心中无比感慨:“我的方姨姨,这般痴情而又可爱的人哪……为什么上天就不能眷顾你呢?”鼓起勇气问道:“姨姨,你该说出他的名字了吧?” 看到方百花的眼泪又来了,文菁不得不又坐起身,给她擦了擦,道:“姨姨,你不介意的话,我们一起说出他的名字吧!” 方百花收了眼泪,转向她道:“丫头,你知道了?”文菁微微摇头道:“我……只是猜的,也不知对不对。姨姨,你的他姓燕,是不是?” 方百花长吁了一口气,却是木讷地点头,她知道终究会有这么一天,但没想到会是以这样的方式说给不知情的人听。 文菁心中叹息不已:“这么说,方姨姨和燕叔叔才是最先打破明教和梁山隔阂的人,只不过,他们依旧放不下恩怨,只能互相选择了逃避……难怪,姨姨数次从侧面表达了我和晟哥哥敢于不顾一切……” 方百花苦笑道:“你什么时候猜出来的?”文菁道:“也不算猜出来了吧,只是隐隐有这种感觉。本来,要是没有中间血洗炉峰山的事情,我应该早就开始旁敲侧击地撮合了吧!”方百花自语道:“世事难料,我和他最终能不能放下恩怨,目前也只有老天爷知道!” 文菁道:“血洗炉峰山乃是北派所为,这个他们那边也都已经知道了,姨姨你指的恩怨还是十多年前的那场战争么?” “傻丫头!”方百花抱住她的脑袋,说道,“你可知那场战争让两边都死了多少人么?”“我知道!”文菁严肃道:“我娘,你哥哥,还有总坛后山那许许多多的人,可以说除了我爹、方姨姨,陈伯伯和吕叔叔等少数人,其余都牺牲了;而他们那边,本来是号称一百单八将的,回朝的时候也不过只剩寥寥三十几人,或许,那里面也只有兴明的父亲是个例外!” 方百花道:“既然你知道,如何还这么坚定不移地和他在一起,就算出了血洗炉峰山这样的大误会,你们还是一直不离不弃?”“他的父亲是被高俅害死,与明教并无直接恩怨,这是其一;上一代的战争发生在我们很小的时候,并不能感同身受,这是其二——”文菁停顿了一下后,又道,“最重要的原因是,就算没有前面这两条,我和兴明也都觉得感情能够冲破一切阻碍,让我们奋不顾身!” “奋不顾身……奋不顾身……”方百花重复了两遍后,说道,“我和他什么时候才能奋不顾身?”文菁慰然道:“这一天会很快到来的……” “那么——”方百花迟疑道,“小丫头,你想听我和他的故事么?”此刻,文菁已经完全顾不上睡觉了,无比好奇道:“当然想!长久以来,姨姨都一直不肯讲。说出来,或许能够解开心结!” 方百花泪眼摩挲,思绪一下子飞回了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好一会儿,才平复了一下心境,缓缓启口道:“前线战事吃紧,你娘和那吴用还有一众将领之间互相斗智斗勇的细节就不说了。我当时是义军中的女将领,一日领兵到达海宁和睦州交界之处,忽有探子来报,说是在荒郊野外有两个秀士。带过来看后,二人都仪表不凡、出言不俗、知书通礼。问姓名时,却怎么都不肯道明,只是说要见到圣公也就是我哥哥才能透『露』。无奈之下,只能带来见哥哥。” “那两人来到帮源洞,见到哥哥之后,倒头便拜。其中年长之人道:‘臣贱居中原,父母双亡,只身学业,传先贤之秘诀,授祖师之玄文。近日夜观干象,见帝星明朗,正照东吴。因此不辞千里之劳,望气而来。特至江南,又见一缕五『色』天子之气,起自睦州。今得瞻天子圣颜,不胜欣幸之至!’当时哥哥听到这话后,确实有些飘飘然了,不禁大喜,当下问了两人姓名,这才知这个年长的唤作柯引,而另一个年轻的名叫云璧—— “那云璧就是燕叔叔吧?”文菁几乎是不假思索道。“小丫头你怎知?”她的反应之快再次让方百花大吃一惊。 “既然姨姨要讲这段故事,燕叔叔不可能不会出现吧?”文菁带着淡淡的忧伤道,“燕云燕云,‘云’即为‘燕’,而‘璧’则为‘碧’,和‘青’无异。”“那小丫头可猜到柯引是谁?”方百花似乎是心有不甘道。 “柯引也是梁山泊的人?”文菁问道,见她默然不语后,脑中飞快地对听到过的人名搜寻了起来。不一会儿,又开口道:“如果没有猜错的话,‘柴’为‘柯’,‘进’为‘引’,柯引即为柴进。这样,他们两人一定是过来当卧底的!” 方百花无可奈何地轻轻点头,道:“小丫头,你说的一点都没错!然而,当时哥哥听了那样的夸奖之后,又问道:‘如今虽有东南地土之分,却被宋江等攻城略地,可有破解之法?’柴进奏道:‘古人云:得之易,失之易;得之难,失之难。今陛下东南之境,开基以来,席卷长驱,得了许多州郡。今虽被宋江侵了数处,不久气运复归于圣上。陛下非止江南之境,他日中原社稷,亦属陛下。’这一下,哥哥更是大喜,马上将二人封官,留在帮源洞,让他们侍奉左右。” “难道娘亲没有发觉异常么?”文菁疑虑道。 方百花再次惊叹,呢喃自语道:“果然……你们母女虽然早就阴阳相隔,但心还连着……芳蕊姐……哥哥错就错在没有当时就听你的,如果那样的话,唉……” “方伯伯没有听我娘的话?”文菁道。 方百花解释道:“当时你娘并没有完全认定他们就是梁山的卧底,只是怀疑这两人来路不正,劝哥哥小心为上。而哥哥却认定,将士在与梁山的战争中十损八九,几乎已经到了无人可用的地步,切不能因为不知道确切的来历而投鼠忌器,断了其他想来投奔人的心。” “这样一来,哥哥见柴进署事公平,尽心喜爱,却令左丞相做媒,把女儿方金芝招赘柴进为驸马,封官主爵都尉。柴进自从与公主成亲之后,出入帮源洞内的宫殿,都知内外备细。但有军情重事,便传到宫里计议。而他作为柴进的亲随,自然是来去自如…… 文菁“咦”了一声,唏嘘不已道:“原来,那传说中的上代圣女金芝公主是如此地薄命?”方百花道:“正因为如此,今年春天七佛大哥想立你做圣女,我才会坚决反对!”文菁道:“如此一来,柴进行事越便利,前线的战事就越吃紧了?” “不错!”方百花顿了顿,接着讲述道,“而我和他的起缘,却是在帮源洞的后山。那一日,我带领的军士采纳了你娘的釜底抽薪之计,将大约三千人的朝廷和梁山混编军队全歼殆尽。大胜而回后,来到后山打猎,拉满弦正瞄准了一只小野猪的时候,却被另一支弩箭捷足先登了! “当时,我在明教中素有‘甜煞星’之名,除了哥哥外,其余人一概不敢惹我。而这一次,竟然有人在我的眼皮底下夺走猎物,这是绝不容许的事情!”说到这里,她已然洋溢着丝丝幸福的感觉。 文菁微笑道:“想不到姨姨的绰号从那个时候就有了!” 方百花却是显现出少见的不好意思,笑道:“他前来取猎物的时候,已经‘气急败坏’的我想都没想,就把手中的箭放了出去。当然,若是这样一箭『射』死也没有后来的故事了,早有防备的他一个侧身,轻巧地躲过。我再次张弓,又是‘嗖’的一声,这次他没有躲避,却是返身抬起手中弩,与我的箭来了个正面相撞!” “于是,正像别的故事里的不是冤家不聚头一样,我和他就这样认识了……”方百花腼腆着说道。这也是文菁头一次见到她如此地柔情,说道:“或许,这是姨姨最快乐的一段时光吧?” 方百花微微点头,算是承认了这句话后,又道:“好景不长,前线一直在节节败退,你娘发现吴用在近一段时间内往往能够占得主动先机,更是把怀疑的对象指向了柯引和云璧。在反复劝谏哥哥不听后,联合你爹私下里使出了一招‘引蛇出洞’。俗话说,狐狸的尾巴藏不住,两人在芳蕊姐的计谋之下彻底败『露』!” “尽管哥哥还不知道,但只要上报,两人必死无疑。此时,已经沉浸在感情漩涡中无法自拔的我只得央求芳蕊姐放他一条生路。在我的苦苦哀求之下,你娘也犹豫了,没有选择马上告诉哥哥! “那么——”文菁忽道,“燕叔叔利用过你么?”“小丫头问得好!”方百花赞道,“在感情面前,这也是我们最关心的问题。我去找他,他向我发誓,自从那一次后山的事情之后,他自己再也没有提供过一次情报!” 第三十五回 绿林谋远虑 为绸缪(5) “你娘最终默许了我,让他们两个人出逃。而此时,距离明教最终的覆灭仅仅只剩下半个月左右的时间了。柴进出逃后,哥哥自然是知道了一切,而我那苦命的侄女金芝公主选择了自缢身死…… 此刻,方百花几乎已经哭成了泪人,自责道:“是我的软弱,害死了温柔贤惠的侄女……”文菁在旁边拍了拍她的后背,劝慰道:“姨姨莫要如此说,这是明教和梁山之间的悲哀,也是国家的悲哀,非几人之力就能改变的。” 方百花哭着道:“哥哥和你娘在最后的决战中一个被俘,一个自裁……我和他天各一方,也意味着从此一定是有缘无分……十二年前,他走的那个晚上,我苦苦追寻,此情此景却又在昨夜重现了……恍如隔世……”文菁再次给她擦泪,轻声道:“不要自责了,姨姨……” 方百花情绪不止,几乎过了寅时,两人才真正入睡。 由于徐晟本来也睡得很晚,再加上前一天晚上的打斗,所以等起来时,已经差不多到午时了。他见隔壁二人还未起,便先在外面将早饭午饭并成一顿吃过了,又带了些回来,准备留给姨侄女两人。 徐晟坐在门前的走廊中,慵懒地晒着太阳。等到了未牌时分,身后的门才“吱呀”一声被打开。他瞬间打起了精神,迎上前去,道:“姨姨,轻梧,你们还没有吃东西吧,我刚刚买了些,先凑合着吃点吧!”文菁接过他手中的竹篮,欣然道:“我都闻到香味了,一定很可口!” 方百花白了她一眼,道:“只要是他给你的,你怎么都不会说不好!”文菁嗔道:“姨姨,难道你不饿么?我可饿坏了,要不顾女孩子形象,开吃咯!” 三人进了屋中,文菁从篮中将碗筷全部拿到桌上,更是得意道:“好丰盛啊!”徐晟道:“我已经吃过了,这是留给你们的!” “你这是想撑死我们么?”文菁给自己和方百花各盛了一小碗饭后,抿嘴笑道。 正如文菁所说的那样,她们二人并吃不了多少。很快吃完后,方百花起身道:“我还得回原来客栈,那就明天午后金陵山上再会!” 说着,方百花就带了随身携着的长剑离开。等她走后,文菁望着还剩大半桌子的菜,嘀咕道:“晟哥哥,你还吃得下么?”徐晟道:“我本来以为你真的饿坏了,要不顾女孩子的形象大吃一顿。可实际上,你吃的比姨姨还少,真的——”话还未说完,文菁就捂住他的嘴,说道:“这个事情上,你可不要再说啦!” 徐晟轻轻握着她的小手,拨开后,说道:“要是放在平时,我消灭这些绝对不成问题,可是你们起来前我已经在外面差点就吃撑了,所以说,现在实在是吃不下了!” “那怎么办?”文菁问道。徐晟惋惜道:“要是碟盘不用还,我们还可以晚上再吃,现在就只能浪费了。” 文菁双手抱在一起,作祈祷状道:“雷公原谅我和晟哥哥,不要因为浪费粮食而劈我们!”站了起来,准备收拾时,却被他一把拦住,道:“菁儿,你可是金枝玉叶的大小姐,以后这种粗活就我来做么?”“什么大小姐——”文菁道,“在晟哥哥面前不还是个小丫头么?如果你非要怜惜我,那咱们就一起收拾吧!” 徐晟一边将还有大半条鱼的盘子小心地放入篮中,一边问道:“菁儿,你们到底在聊些什么,居然到那么晚都不睡?” 文菁惊道:“晟哥哥你都听见了?”“没有!”徐晟憨笑道,“我都困死了,只是『迷』『迷』糊糊中听你们差不多说到了天亮!” 文菁故作神秘道:“如果我说,姨姨说的内容绝对是你不曾料到的,你信不信?”徐晟道:“什么内容?”文菁反问道:“你可知方姨姨的心上人是谁?” 徐晟摇摇头,见她又故意卖关子,便道:“好菁儿,我怎猜得出,你快告诉我吧!”“他不是别人,而是咱们都认识的——燕叔叔!”文菁道。 “什么?”徐晟目瞪口呆的同时,手一松,一碗汤也跟着朝地上而掉。 就在眨眼的功夫之间,他回过神来,以迅雷之势弯腰,又将那碗汤稳稳接住。这过程中,他脚上没有没有移动分毫,而碗里的汤也没有一滴洒了出来。 “晟哥哥好身手!”一旁看得亲切的文菁拍手称赞道。 徐晟被她说得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道:“这个……算不了什么吧?”“开什么玩笑?”文菁夸赞道,“这功夫又有几个人能做到?” “不说这个了!”徐晟道,“讲讲方姨姨的心上人怎么会是燕叔叔的吧!” 文菁且把方百花夜里说的大致转述了一遍。徐晟听后,呆了半晌,才道:“竟然是这样?之前我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啊!”文菁将几根散发轻轻缕到耳后,道:“咱们以后可要想着法子,把他们再次撺掇到一起。” 徐晟心中长叹着,收拾好碗筷。正要迈腿往外走时,文菁却一把拉住他的手腕,道:“我都差点忘了,该看看晟哥哥腿上的伤有没有好!”徐晟不以为意道:“早就不疼啦,有什么好看的?” 文菁却从后面抱着徐晟,头靠在他的肩上,撒娇道:“就让我看一看呗!”说着,蹲了下来,解掉原先系着的那块手帕,见伤口已然结疤,便道:“果然好了,那我就放心啦!” 二人下了楼,一出客栈,却发现不远处一个大汉模样的人在四处转悠,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待到靠近了一点,徐晟也看的清楚,那汉子不过三十出头,其貌不扬,下巴上布满了黑胡茬子。 那汉子一见到二人,立刻就掉头而走,没有几步后,却又停了下来,双手很不自然地放在两边,站着不动。 徐晟见此人明显可疑,但又想到他举手投足之间不似有是什么武功,便作罢,只是握紧了文菁的手,以防有变。 徐晟刚刚将篮子放在地上,却见那汉子又靠近了几步。他变得警觉了起来,正要相问时,却见汉子嘴上嗫嚅了一句。“晟哥哥,他说了什么?”文菁一个字都没听清,小声问后,却见徐晟以奇怪的眼光看着自己。 “他说,大小姐貌若天仙,不知要不要我这支钗子!”徐晟在她耳边道。“原来是卖东西的!”文菁小声嘀咕道,“一个大胡子卖女孩子的饰物,难怪他有点难为情。” 徐晟笑问道:“那你要不要?”“你又不是不知道!”文菁同样以微笑回应道。徐晟抬起头来,对那汉子道:“承蒙大哥好意,师妹却是不需要钗子!” 再看那汉子时,他似乎受到了极大的打击一般,遗憾道:“多有叨扰之处,还望见谅!”这句话文菁却是听见了,再看时,却见他依旧不走。那汉子咧开一嘴黄牙,抱歉地笑了笑,道:“一……一会再……碰碰运气!” 徐晟没有再理会他,把吃剩的菜一盘盘地端了出来,放在地上。拿起一盘鱼,正准备倒时,却又听得那汉子叫道:“少……少爷……” 徐晟心中更是无语,停下手中的动作,问道:“不知大哥还有何见教?”只见那汉子吞了一下口水,像是鼓足了勇气,才说道:“既……既然公子和小姐准……准备把这些倒掉,不……不如给俺吧?” 徐晟心中暗道:“他要这些剩菜剩饭干什么?吃么?”只是这点迟疑之间,却见那汉子“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道:“看……看在俺饿了好几天的份上,可怜可怜我吧!” 徐晟变得有点不好意思道:“如果大哥真是饿了,小弟就在不远处买点给你吧,这些是我们之前吃剩下来的……”“不用不用不用!”那汉子连连说道,“这些剩的就好,就好!” 徐晟道:“一会我碗筷还要还给店家,大哥你是在这吃还是——”那汉子从身上抽出一个麻袋,走上前来,说道:“倒在这里面就好!” “可这样汤水不就漏掉了么?”徐晟问道。“那些不碍事!”那汉子道,“如果二位不介意的话,我就自己动手了!” 待到徐晟同意后,那汉子仿佛受到了很大的鼓舞,忙不迭地就将地上的盘子一股脑地就往麻袋里倒。徐、文二人看得直皱眉,心中暗道:“这样所有菜的味道不都混在一起了么?” 那汉子也顾不得汤汁洒落了一地,很快就倒完,整整齐齐地把碗和盘子叠在一起,放回篮中后,又磕了两个响头后,说道:“俺……就先走了!” 说罢,那汉子就匆匆离开。二人站了起来,互视一眼后,心中不约而同地做了一个决定:“还完碗筷后,跟踪他!” 由文菁在原地等着,徐晟很快还完后,二人一起,悄悄地跟踪了起来。那汉子正如表象的一样,并没有什么武功,所以对后面跟着的两人毫不知情。 第三十五回 绿林谋远虑 为绸缪(6) 不多久,徐、文二人就跟着来到两间破败不堪的草屋前。远远瞧见那汉子跑进了屋中后,徐晟携着文菁,来到一边角落,侧耳倾听。 “孩子他妈,俺回来了!”是那个汉子的声音。“可……当点了钱,买……买些米?”回答他的却是一个虚弱的『妇』人声音。 “没……没有……”传来了那汉子结结巴巴的声音:“不……不过俺……俺遇上好人了!”紧接着,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文菁估『摸』着是那汉子在往外倒那些饭菜。不一会儿,又听得那汉子道:“吃吧,今天的油水可多了!” 只听得那『妇』人轻叹一声,道:“这些鱼和肉是从哪里弄来的?”“不是说遇到好人了么?”那汉子道。 那『妇』人又道:“也是为难你了,可是……过了这顿,明天又怎么办?”这句话让屋里的两人瞬间沉默了下来。 半晌,那汉子才道:“明……明天我再去想办法,这钗子不……不还在我这儿么?”那『妇』人再次叹道:“没人要是么?或者说距离孩子他爸你预想的价格太远了?” 此时,屋外的徐、文二人已大概明白了,不禁感到有些心酸。 “怎会?”那汉子笑着说道,“今天还有人想要的,考虑到好心人给了饭菜,就先带回来,明天或许可以当得更高!” “也好!”那『妇』人道,“想来我的时日也不多了,等我走了,你当出去或许还能开始新的生活!”“你瞎说什么呢?”那汉子道,“今天大家都争着要这个钗子,等卖出去了,一定请郎中把你的病治好!”“你当我傻是不?”那『妇』人道,“那个不值钱的东西,怎会有人要?” “我们就要!”徐晟忽然接过她的话,携着文菁来到屋前。那『妇』人半卧在破烂不堪的床上,而那汉子本来正在给她喂食,见到两人的出现,才放下手中的碗筷。 望着那汉子无比惊愕的神情,徐晟接着说道:“小弟和师妹一路追随至此,为的就是你大哥的那只钗子,可否再让我们仔细一看!” 那汉子将信将疑道:“你……你们不……”徐晟伸出手来,道:“大哥可否再给小弟一看?” 那汉子只得从身上『摸』出,交到他手上。徐晟接过,转交给文菁,道:“你且先看一看价值多少。” “还……还不快给二位贵客坐下?”那『妇』人强坐了起来,埋怨道。那汉子这才回过神来,慌忙着拿来两个草蒲团,道:“家中简陋,还望公子和小姐不要见怪!” 两人依旧是站着。文菁仔细看了看,钗子呈孔雀状,论做工并不算上乘。那汉子见状,紧张道:“这支银钗是……是浑家当年陪……陪嫁过来的,要……要不是走投无路,实不敢相卖。”“唉!都怪我!”那『妇』人又半躺了下来,自责道,“要……要不是我身体一直不好,家道也不会没落至此,孩……孩子也不会在两年前……夭……夭折……”说到后面,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开始抽泣了起来。 文菁顾不得看银钗,来到床边,问道:“不知姐姐得了什么病?”“说起来也不是甚么大病,只是听郎中说,要彻底根治须得花上一两年连续针灸。”那汉子道,“是俺没用,挣不了钱,才导致每次都治了几次就半途而废!” 文菁道:“二位不必难过,就由小女子先给这支钗子估个价吧!”听到这一句,那两人即刻瞪大了眼睛,大气也不敢出地望着她。 文菁又翻来覆去的看了看,心中暗道:“这么大的银钗的话,分量也太轻了,很可能是假的!”却没有表现心中所想,而是将钗子交到徐晟手上,双手又伸到脑后,解开束在长发上的环带,将头发卷紧,绕成一个圆后,把发尾塞到髻中。 一连串的动作后,文菁双手依旧把着自己的长发,对徐晟嫣然笑道:“兴明,还愣着作甚么,把钗子『插』到我的头发里啊!” 徐晟来到她身后,轻轻地挑起一绺头发,将银钗『插』入其中。文菁原地转了一圈,道:“我戴这个钗子好看不?” 徐晟正要夸赞,却听得那『妇』人道:“小姐本身就貌若天仙,有没有这支银钗倒无所谓,怎么都好看!” “姐姐说错了!”文菁道,“这钗子可不是银的!”“假的么?”那『妇』人失声道,语气中显然充满了失望。“不!”文菁带着几分慧黠道,“这可比银子贵多了,是另外一种很稀有的白金做成的!” “那——这支银钗值多少钱?”那汉子喜出望外道。“唔!我看看!”文菁合计道,“按照这白金的价值加上做工,少说也值三百两银子!” 听她说出这个数,不光是那汉子夫『妇』二人,徐晟也跟着大吃一惊。再瞧时,却见她眼睛忽眨,心中顿时明白了,暗道:“菁儿故意往高了说,既能帮助他们,又可以不弗了面子。” 文菁一边解发髻,一边说道:“那咱们就给银子吧!”徐晟从袖中拿出三张银票,递给那汉子道:“难得师妹喜欢,就三百两吧!” 那汉子却愣着不收,道:“真的……真的那么值钱?” 文菁已经重新用环带将头发束成马尾,来到床边,递给那『妇』人,道:“不信姐姐自己看,真的不是银做的,可比银子好多了!” 那『妇』人也看不出什么门道,喜道:“多亏小姐是个行家,要不然真贱卖了!”重新给了她。 文菁接过后,又道:“三百两银子还是往少了说的。银票你们平常用的也不太方便,这三百两多出来的零头也不细算了,就给你们两锭大银吧!”她说话之间,徐晟又拿出了两锭银子,交给了那汉子。 文菁坐在床边,当着三人的面将钗子收起,站了起来,说道:“那小女子在这祝愿姐姐早日恢复!”徐晟也跟着道:“如果没什么事的话,那我和师妹就告辞了!” “快送送两位贵人!”随着『妇』人的吩咐,那汉子也跟着两人走了出来。 到了屋外,那汉子忽然又是“扑通”一声,下跪后感激涕零道:“公子和小姐的恩情,俺无以为报,只……只能给你们多磕几个头了!”“快快请起!”徐晟扶他起身后,说道,“这也是嫂子的钗子值钱而已!” “俺也不知道小姐说的什么白金……只是,这三百二十两银子,实在是俺心里有愧!”那汉子说道。“没……没什么!”徐晟道,“拿了银子后,给嫂子买点好吃的,让她好好养病!” 那汉子再次称谢后,才让二人离开。刚走得小半里地,文菁忽然停住,回头看了一眼,确认已经见不到草屋后,笑道:“晟哥哥,你们都被我骗了!” “难道真的不值那么多银子?”徐晟问道。文菁颔首道:“岂止是不值,就连钗子都是假的!”“菁儿,我真服了你!”徐晟道,“那到底是什么做的?”文菁道:“白金只是一类泛指,并不是说有多值钱。而那钗子明显轻了,恐怕都不是银的!” 徐晟轻轻点了一下她的鼻尖,坏笑道:“好啊,我的菁儿也学会了骗人!”“难道骗他们不是应该的么?”文菁道。 “是应该的!”徐晟心中一热,揽住她的纤腰,抱在怀中,在耳边道,“换做是我,也会骗他们,只是我没有菁儿来得这么自然!” 文菁仰着脑袋,却是笑得更甜了,道:“晟哥哥,我还骗了你一件事——”“什么事?”徐晟奇道。 文菁道:“你可知钗子现在在哪?”“不是在你怀里么?”徐晟道。“真的么?”文菁还是没有止住笑,说道,“咱们要不要打个赌?” 徐晟顿时来劲,道:“好!菁儿你敢让我搜身么?”“搜身?”文菁略带羞涩道,“男女授受——”话还没说完,徐晟已经吻过她的嘴唇,道:“那我偏要和我的菁儿亲!” “那晟哥哥可不许趁机吃豆腐!”文菁说道,却完全不是坚决的语气。 先前在草屋中,徐晟是眼看着文菁把银钗放入怀中,此刻便理所当然地一手伸向她怀里的暗袋。不留意之间,却触到了胸前那一抹柔软,两人心中都升起一种难以言喻的酥麻温软。 二人不自觉地互望一眼,脸『色』微红后,徐晟手也到了她怀中。翻过几块布后,他准确找到一支簪钗,猛地拿出来一看,虽然没有见过,却明显不是刚才那个。 文菁稍稍平复了一下心境,道:“这是姨姨之前给我的——怎么样,我怀里并没有那支钗子吧?”“那钗子在哪里?”徐晟问道。 文菁微微一笑,道:“这就是菁儿的本事了,趁你们不注意,我把钗子放到了床边的棉絮下面。”“怎么可能?”徐晟惊声道,“你在我的眼皮的底下能做出这么快的动作?” 文菁带着几分得意道:“这把戏是我幼年时外公的一个朋友曾经表演过,当时禁不止好奇心,就向他学了两招!去年在暹罗国给共涛下*,用的也是这个方法。”“这倒有趣得紧!”徐晟道。 第三十五回 绿林谋远虑 为绸缪(7) “晟哥哥想学这个手法么?”文菁道,“这戏法任你武功多么高强,眼睛多么敏锐,可都察觉不出来!”“好吧!”徐晟道,“如此说来,我倒真的想学!不过菁儿你为何要把那钗子还给他们?” “我在想啊——”文菁道出了心中想法,“那钗子虽然不值钱,但也是他们苦中作乐感情的见证,作为外人,拿走是不合适的!就像咱们之间,送的那些东西各自都无比爱惜。” 徐晟将簪钗在手中掂了掂,道:“那我把这支簪钗放回去吧!”“还能怎样?”文菁口是心非道,“晟哥哥还想吃一次豆腐,我也没办法啊!” 徐晟笑着吧簪钗放回,下颚靠在她的肩上,心中暗道:“这在外面又是白天的,我怎么也得克制住自己的意『乱』情『迷』啊!” 两人回到客栈,自觉做了一件好事,心中无比欢喜。由于前一天睡得太晚的缘故,二人没有再出去,而是待在客栈,养精蓄锐地等着第二天的到来。 *** 金陵山位于江宁府以东,战国时楚国在此建金陵邑,并由此山得名。午时刚过,徐、文二人就早早地过来,却见已经有不少人到了。见到苏如烟后,徐晟才知,梁兴已经带着他们一众从早上忙到现在,为的就是在此迎接各路豪杰,共商抗金大计。 山间一块较大的平地上,一个个亭子被临时搭起。和知府宴请的那次相似,一方势力代表都被安排在各自的主位上。和王朴假惺惺不同的是,这次好歹有果盘准备在桌上,不至于让众人都饿着肚子议事。 “菁儿,你这次是代表百花山庄还是七贤庄呢?”徐晟笑着,心安理得地来到属于他的座位上。“姨姨今天肯定会过来的!”文菁剥了一个橘子,递了两瓣到他的嘴边,道,“今天就让我作为七贤庄的小丫头,来服侍少庄主你吧!” 徐晟握住她的双手,笑道:“那咱们就坐在这,静观其变咯!” 两人刚坐下,见方百花也带着四女赶到。文菁上前问道:“桃儿姐姐,玉簪妹妹,李、赵两家会过来么?”方百花神采飞扬道:“我们百花山庄出马,有办不成的事情么?不过——”又指着连同文菁在内的三人道:“今日,你们三就不必坐在我身后了,我要让众豪杰看看,咱庄的女子跑到外面可是香饽饽!”“就是,你们该上哪儿就上哪儿去!”一旁的凤仙附和道。 文菁本以为方百花只是说着玩的,重新坐回徐晟身边不久,却看到桃儿和玉簪分别被两人引到了不远处的位置上。这时,听得山间两人吵吵嚷嚷着走了上来。徐晟仔细辨别时,却发现又是李明月和赵明风的声音。 “子疾兄,听说你前天晚上去秦淮河厮混了?”传来的是李明月不怀好意的声音。“哪里,哪里!”赵明风道,“赵某已经订婚,不会像子光兄那样,还在外面鬼混!听下人们说,前天夜里亲眼看到子光兄在秦淮河边喝得酕醄大醉,是不是真的?”“你……”李明月一时语塞,道,“你可不要血口喷人!” 赵明风大笑道:“我有没有说错,也只有子光兄自己知道了!”就在他们互相贬损对方之际,却听得两个清脆的女声道:“你们到底谁去了秦淮河啊?” 李、赵二人抬头一看,站在上面的赫然就是玉簪和桃儿。李明月忙道:“玉簪妹妹,我们只是在开玩笑呢!桃儿你也不要放在心上!前天夜里那知府虽然派人来请了,但我俩都恪守着已经订婚的信念,言辞拒绝了!” 其实从方百花那里,二女已经得知了他们确实没有出现在秦淮河边上的青楼里,此刻只是想再气气他们。玉簪装作生气道:“你们有没有出现在那里,我怎会得知?”“这可是天大的冤枉啊!”李、赵二人因为爬山的缘故,带着喘气喊道。 “有没有冤枉,看你们一会的表现就知道了!”桃儿假装不忿,嚷道。“姐姐,我们走!”玉簪望着兀自气喘吁吁的两个公子,对桃儿道。 李、赵二人互瞪了对方一眼后,又争先恐后地朝着山间而来。好不容易爬了上来后,却发现二女被安排坐在了他们这边,不禁喜出望外,纷纷对方百花道:“多谢庄主成人之美!” “梁义士,你可不要为了扩大在江湖上的影响力,把什么人都请过来!”不和谐的声音突然传来。李、赵二人循声望去,见来了几个身穿道服的人,说话的却是其中一个。刚要骂时,却听得方百花道:“原来是云霄派的是虚子和全真子,不知何事刁难?” “明知故问!”王文卿冷冷道,“黑魔王杀我师兄,今天就在这儿和你们魔教决个胜负吧!”摆出了一副要动手的架势。梁兴急忙上前道:“王道长可否卖梁某一个面子?暂时放下两派的恩怨,先以国事为重!” 宁立本也兀自不停地劝着自己的师兄,好不容易才让他的火气渐渐止了下去。尽管如此,气氛却变得尴尬了起来。 赵明风想调节一下气势,心中又打起了小九九,与一旁的桃儿小声商量道:“前天李兄自作聪明,想让贵庄的文大小姐弹琴,自然是他的不对。今天众豪杰在此,那就由我赵明风献丑,谈上一曲,聊以助兴,可好?”他本以为这是个好主意,未料却听桃儿道:“不要节外生枝,议事一会就开始了!” 一直在统计人数的苏如烟见来的已经差不多了,便朝着梁兴点点头,示意他可以开始了。梁兴走到众人中间,清了清嗓子道:“金人南侵,毁我社稷,占我土地,朝廷如一盘散沙一般,任由金贼欺侮。我想,也该我们绿林有所作为了,这也是今日梁某人请大家过来的目的!” “原来是这样——”一人拖着长调,打着哈欠道,“知府王大人也这么做了,你又来这样一出,是什么意思呢?”“去他妈的王朴!”刘正彦依旧是改不了他的暴脾气,吼道。 “刘正彦!你干什么在这血口喷人,辱骂王大人!”有认识他的即刻反驳道。“就是,你是不是收了金狗的好处?”另一人附和道。 “我呸!”刘正彦骂道,“他妈的王朴才收了金人的好处!”“大家都冷静冷静!”歙州杨庄庄主起身道,“刘义士一向一直口快,眼里容不得半粒沙子,他这样骂,必有自己的原因的!” “刘兄也先冷静下!”苗傅道,“如果不介意的话,就由小弟代刘兄,向大家把情况说明了!”之前刘正彦已经对他说明了前天夜里看到的景象了,所以出来打圆场。 在梁兴的示意下,众人都渐渐止了火气。苗傅且把那天夜里梁兴等五人的见闻说了一遍,到最后时,本来不知道其中缘由的那些人都一个个义愤填膺,咬牙切齿。 终于有人坐不住了,起身道:“我胡三向刘大哥道歉!”徐、文二人一看,正是原先和刘正彦对骂的那个人。 “原来王朴竟是这等卑鄙无耻之人!”李明月跟着说道,“多亏梁义士在今天请我过来,要不然过了明日,我这金灿灿的一万两黄金,就要落入那个小人的腰包里了!”在说到“一万两黄金”这几个字时,他特意加重了语气,又轻蔑地瞄了一眼赵明风,挑衅之意已经溢于言表了。 “说吧!你们要多少钱?”赵明风自然是不甘示弱,对梁兴的问话显示了他应战的态度。梁兴正要答话时,却听见胡三“咦”了一声,道:“既然连王大人都是骗人的,我们凭什么相信你呢?” 梁兴没有直接解释,而是将手按在胸前,正『色』道:“凭的就是作为炎黄子孙的一颗赤子之心!” “说得好!”徐晟听得激情澎湃,起身道,“我们七贤庄相信梁兄!”“我们李/赵府也相信梁兄!”李明月和赵明风几乎是同时站了起来,高叫道。 有了他们的带头,一时间众人纷纷表态,愿意相信梁兴。胡三看了看周围,道:“既然大伙都相信你,我姑且也相信好了!” “那么——”梁兴大喜道,“今天请大家过来,筹集部分资金只是其中的一个方面,更重要的是——”“我们李府还是一万两黄金!”还没等梁兴说完,李明月就打断他的话道,“本来准备给王知府的,现在一个子都不少,全部转交给梁义士!” 正在梁兴觉得有些哭笑不得之际,却听得赵明风道:“赵府怕你不成?我这边也是一万两,尽数给梁小哥!”“到这个时候了,两个不成器的公子还在比谁出手阔绰!”方百花摇摇头,心中哂笑。她转念又想:“幸亏看起来,对桃儿和玉簪还不错,要不然真不放心将两个丫头交给这两个公子爷!” 梁兴看着李明月的神情,似乎还要加大捐钱数目,连忙道:“两位公子仗义疏财,叫梁某佩服不已。不过正如我刚才没说完的,替我大宋未雨绸缪,集结抗金的有生力量才是今天的重中之重!” 第三十五回 绿林谋远虑 为绸缪(8) “那该如何做呢?”苗傅冷静问道。梁兴道:“梁某愚钝,将拯救国家于水火的方法分成了三个阶段。首先,就由鄙人谋划,成立忠义社,这是短期目标;召开武林大会,推选出盟主,这是中期目标;众多英雄豪杰在盟主的带领下一致抗金,这是长期目标。” “好!”苗傅兴奋道,“梁义士有如此忠君报国之心,我们自当鼎力支持!”“各位英雄好汉,如今真到了武侯《出师表》中所说的‘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还望大伙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梁兴慷慨激昂道。 “我刘正彦也支持梁义士!”刘正彦拍案而起道,“刘某家中钱财全部呈上,一概不留!”“成立忠义社,李、赵二位公子给的钱财足够了!梁某合计着,若是好好筹备,最早在来年夏秋之时就可以召开武林盟主大会,那时才是真正用钱之时。”梁兴道,“如果现在钱财就过多,反而会引起一些不怀好意的窥伺。” “不知梁义士成立这所谓的‘忠义社’后,具体做些什么?”胡三依旧有些不放心道。 梁兴道:“梁某想了想,觉得忠义社有三件事要做:刺探敌情乃其一,协助朝廷乃其二,与敌周旋乃其三。如果各位英雄愿意加入,肯听梁某安排,当下就有事情要做!”正要进一步说明时,一身着劲装的男子忽然匆匆赶到,在他的耳边说了几句后,又站到一旁。 梁兴酝酿了一下情绪,遗憾道:“梁某刚刚得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张邦昌僭逆称帝了!”“什么?!”刘正彦勃然大怒道,“竖子竟敢如此无礼!” “这张邦昌竟然如此大逆不道,就不怕遭天谴么?”“我听说金贼就早已有立异姓为王的意思了,张邦昌被推到前面恐怕也是由不得他自己!”“不管怎样,一臣不事二主,‘舍生取义,杀身成仁’这么简单的道理他都不明白么?”“那只能说明这个逆臣贼子贪生怕死呗!朝中大臣和知府王朴尚且如此,难怪要亡国!” 这个爆炸『性』的消息也一下子让众人议论了开来。 “那目前最要紧的是刺杀张邦昌了,我刘正彦愿往!”刘正彦听到议论后,更是怒不可遏,当机立断道。 “对!”立刻有人赞成到,“请梁义士安排任务吧,我们这就动身北上,弄死他『奶』『奶』的张邦昌!”“算上我胡三一个!”一向不太信任的胡三也喊道。 众人都以无比翘首以盼的目光望着梁兴,只等他正式下令。见他沉『吟』不语,胡三道:“梁义士,以后你就是咱的大当家,可要拿定主意啊!”在大家看来,他俨然成了这个刚刚成立的忠义社的首领了。 “小弟认为,不必刺杀张邦昌!”众人惊讶之际,回头看时,却是徐晟起身道。“为何不用刺杀?”刘正彦几乎是带着愤怒道,要不是前天晚上的事情,他已经是暴跳如雷了。 “你们七贤庄算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指指点点!”胡三一边把拳头握得咯吱作响,一边嚷道,“你不说出个一二三来,我这就打断你的鼻子!” 这句话却让了解徐晟武功的苏如烟等人暗自发笑:“要是真打起来,断鼻子的可是你了!”劝道:“胡大哥稍安勿躁,且听徐少庄主说说他的看法!” 徐晟正声道:“张邦昌不得人心,过不了多久,他自己就会退位的!”“哟!”胡三讥讽道,“既然这不是当务之急,那就请徐大庄主说说,应该怎么做?” 徐晟一愣,却是一时答不上来,因为方才和文菁只商量了前面一事,还没说到这个。眼见着就要窘迫,方百花却是心中偷笑:“好你个小丫头,一心就想着让这小子出头,别人怎地有你这般聪明?这下好了,偷鸡不成蚀把米了吧?” 文菁马上站了起来,道:“依小女子陋见,找到并除掉汉人中的『奸』细才是重要的事情,就拿眼前来说,无非就是控制住王知府,防止他明天继续募捐!” 胡三看到如此一个光鲜靓丽小姑娘突然发言,微愣过后,再次发难道:“你又是谁?”见她并没有回答,又道:“头发长见识短,这是自古不变的真理!何况还是这样一个漂亮的‘花瓶’,哪里会懂国家大事?” “你说谁呢?”听到有人说女子特别是文菁的不是,方百花立刻坐不住了。“哈哈哈!”胡三大笑道,“老子却忘了,这里有个百花山庄,都是女子——”“我倒觉得,七贤庄这两个年轻人说的有道理!”方才还反对的刘正彦忽然打断他的话,郑重道。 “有个屁道理!”胡三哪里肯服输,叫道,“我知道了,你是看这个小姑娘长得漂亮……嘿嘿嘿……”“胡三,你不要在这放臭屁!”刘正彦骂道。 “谁在放臭屁?”胡三拿起坐着的长凳,几乎就要和他火并。 “两位义士不要吵了!”梁兴大声道,“国家危难之计,众豪杰应该团结一致,不能再为了一点小事就窝里斗了!云霄派与明教也是如此,可以暂且放下恩怨,再做决议!” 或许是众人已经把他默认成忠义社的首领了,所以听了这话后,便不再争执。梁兴又道:“某也以为,徐少庄主和文大小姐说的很有道理。今日议事就暂且到这里,一会儿在下会派人过来,一一向众豪杰商量具体要做的或者能做的事宜。” 梁兴回过头去,向身后几人小声吩咐了一会儿。之后,却和苏如烟一道,径直朝着徐、文二人走来。 梁兴首先歉然道:“江湖人多口杂,方才让文姑娘受委屈了!”文菁道:“梁大哥休要如此说,对女子的偏见又不是第一次遇到。不过二位过来,不会是仅仅向小女子道歉的吧?” 梁兴这才挑明了来意,问道:“怎样以最小的代价控制住王知府,二位可有何指教?”“在场这么多英雄豪杰,梁大哥为何来问我们两个?”徐晟道。 梁兴笑道:“我可不傻,二位有不刺杀张邦昌,除『奸』细控制王知府这等见识,可不是一般人!”苏如烟更是直截了当笑道:“小女子可是看得清楚,这些远见卓识多是出自轻梧姑娘!” 文菁来到对苏如烟身边,悄声对她耳语几句。苏如烟喜出望外道:“就这么简单么?”“俗话说,一物降一物。对付这种『奸』臣贼子,这办法最好使了!”文菁抿嘴笑道。 梁兴见苏如烟已经知道了办法,便拱手道:“我们还有些事情要处理,二位请自便。”说着,就转身找其他人去了。 文菁道:“那咱们去找姨姨,商量着回苏州吧?”徐晟点头赞成。二人找到方百花,文忽然问道:“姨姨,察思里叔叔还在中原么?” “前几天还在苏州分舵看到的呢!怎么了?”方百花自是被她没头没脑的一句给弄糊涂了,正要再问时,却见一黄杉女子急匆匆地朝着山间跑了过来。 等她靠近时,文菁却认出了,来人正是庄中的杜鹃,忙问道:“杜鹃姐姐,何事这么慌忙?” 因为奔跑的原因,杜鹃有点上气不接下气道:“庄外有人求见徐少爷,我来之前已经在那等了一天一夜!” 第三十六回 离京撤 死生抉(1) “找我?”徐晟心中一紧,上前问道。看到杜鹃无比确认的点头,他心中却是无比纳闷:“照理说,我江湖中没什么朋友,知道会在百花山庄的就更加寥寥无几了,难道是燕叔叔么?不过他不是前天还在江宁么,昨天又赶回了苏州,可这样一来,时间上还是来不及啊!” 想到这里,徐晟问道:“找我的人叫什么?”杜鹃道:“对方看起来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只是在百花阵外来回转悠,从昨天早上一直到夜里都没走。我们姐妹看不下去了,问他姓名和来的目的,他无论如何却都不说,只是要见徐少爷你!所以一大早我就急匆匆出来,本想禀报庄主,却未料你们都在这里。” 一听到“二十多岁”这几个字,徐晟一下子把范围缩小到几个人了——必然是比他大一点的梁山之后,而自己身处百花山庄可能也是燕青告知。 望着他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文菁即刻对方百花道:“姨姨,我们反正也准备回苏州,不如现在就动身吧!” 方百花看出了她想走却由于自己是长辈,不得不征询意见,便道:“你们马快,这就动身吧,夜里在沿江找家客栈,明天上午就能到了。” 二人如释重负,急急从不远处牵了马,翻身一跃,跳了上去,朝着金陵山下疾驰而去。 几乎是沿着长江一路而下,只在中途休息了三个多时辰。次日早更头,再次赶路,卯时,他们终于踏上了苏州地界。由于百花山庄地处苏州西南,故不必先进城,就可以直接去那里。 随着慢慢得靠近,徐晟心中也愈发忐忑。文菁为了缓解他的心情,问道:“晟哥哥,你当初第一次来这儿是什么感觉?” 徐晟笑了笑,道:“或许,那时是正在迈向自己一辈子的幸福吧,紧张中怀揣着激动!”“所以说,你现在还怕什么?”文菁道,“咱们什么大风大浪没有一起经历过?” “菁儿总是能准确捕捉到我的内心深处。”徐晟心中一阵温暖,“我这一生最美好的事情,就是能够和她相识、相恋并永远厮守。”他即刻变得轻松了起来,重复了一遍文菁的话道:“是啊,咱们什么大风大浪没有一起经历过!” 文菁见他已经不再纠结,打趣道:“一会到了百花阵,你在前面走,怎么样?”“为何?”徐晟不解道。“这是在锻炼我晟哥哥认路的能力,总不能一直路痴下去吧!”文菁浅浅笑道,酒窝在脸颊若隐若现。 “谁叫我的菁儿这么聪明,我就只好偷懒了!”徐晟自嘲道。文菁眼眸清澈,明亮得好似天边悬挂着的半轮弯月,顺着他的话道:“算啦,晟哥哥第一次来就走过了百花阵,也算经过了要迎娶百花山庄女孩子的考验了!” 随着她的善解人意,徐晟的烦恼也暂时被抛到九霄云外。正走之间,他指着路旁的一个破庙道:“去年就是在这里,燕叔叔教我『迷』踪拳。”文菁稍作思索,就问道:“是端阳节我回来前一天晚上的那一次么?” 徐晟佩服道:“菁儿你当真是记『性』好的不得了,一年半以前的事情都能很快记起。换作是我,恐怕早忘了!”“我会选择『性』地记住咱们之间的点点滴滴。”文菁柔声道。 此时,两人忽见前方不远处升起了一片火光,随之而来的,也是草木“噼里啪啦”燃烧的声音。徐晟判断方位,很像是百花山庄,急道:“有人在庄中放火?” “不是百花山庄!”文菁道,“而是百花阵!”“那咱们赶紧过去!”徐晟沉声道。两人拉紧了缰绳,策马朝着着火的方向飞驰。 穿过一片树林后,眼前的景象证实了文菁准确的判断。由于此时百花阵中的花草树木大多已经枯萎,故很快连成了一片火海,将灰蒙蒙的黎明照得似白昼一般。张牙舞爪的火苗朝二人扑面袭来,浓烟中夹杂着肆意妄为的呼啸声,灼热把隆冬烤成了三伏天。在强烈的窒息感觉中,徐晟不知不觉地牵着她的小手后退了几丈路。 “要不要救火?”徐晟问着,双目却炯炯有神地望着四周。“不必了!”文菁叹道,“当时排布的时候,就已经考虑了这一点,就算大火把漫山遍野的树木全部烧光,也不会殃及庄中,没必要——” “兀那放火的『奸』贼,你往哪里走?”她还没说完,就听见徐晟大喝一声,身形也跟着跳了过去,很快就消失在视线之外。 关心他的文菁自然也是施展轻功,紧紧跟上。也只是在转眼之间,她就看到前面的空地上,徐晟正双掌齐动,朝着那人拍了上去。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一掌快要拍上时,却见他硬生生地停住了。文菁心中一凛,以为对方是武功高强之人,在这须臾之间『逼』停了徐晟的攻击。正自焦急之际,却听得他喊道:“蔡大哥,怎会是你?” “蔡梁?”文菁带着疑『惑』,跳到了徐晟身旁,见面前站着的果然是他。 徐晟质问道:“蔡大哥,你为何要放火烧百花阵?”“我倒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原来还是个阵法啊!”蔡梁狠狠道。 “你找我有什么事?”徐晟道,“不至于——”“我的徐大爷!”蔡梁打断他的话,冷冷道,“你现在是沉『迷』于这小妖精的温柔乡了,我在这鸟林子外待了两天两夜,看来这把火可是放对了!” “你『乱』说什么?文姑娘可不是小妖精!”徐晟道。不忿的同时,心中却暗道:“过去只有萧妹妹这般说过菁儿,怎么连蔡大哥也……不对,一定是发生了甚么大事!” “好自为之!从今以后,我蔡梁不会再和你徐晟有任何瓜葛!”蔡梁大吼着,转身离开。 徐晟木然地待在原地,半晌才回过神来,对文菁道:“蔡大哥放火烧了这百花阵,希望——”“我理解你的苦衷!”文菁伸出小手,捂住他的嘴,道,“只是他一气之下就把我们百花山庄辛苦多年种出来的都毁于一旦,未免也太绝情了吧!” “他一定是遇到了大事!”徐晟道。“那又怎样?”文菁不服道,“最后的那句也对,我也希望咱们和他还有你那萧妹妹再无瓜葛!” 徐晟知她嘴上安慰自己,内心一定是在惋惜,更不好再商量蔡梁遇到的究竟是什么事,只得转身,见火势已逐渐减弱,便道:“咱们先回去看看吧!” 再度回到百花阵前,不少庄中女子在零零碎碎地打水救火。尽管已经尽力,但那些花草树木终究是付之一炬。 二人直接转了一圈,牵着马从山坳的正门来到庄前。众女子见文菁突然出现,纷纷嚷道:“小姐,不知何人如此大胆,敢放火烧百花阵?”“都怪我睡得太死了,不然准能扑灭这大火!”“这场大火可烧掉了我们庄多年的心血!” 文菁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只要大家都没事就好,至于这百花阵,毁了就毁了吧,麻烦姐妹们先加强巡逻,等姨姨回来了,再作决议。”又对徐晟道:“路上没怎么休息,咱们先回庄,小憩半日再说吧。” 徐晟默然无语,跟着她来到陌雪阁水下。文菁道:“晟哥哥,你还是先睡在我房中吧,我就在你隔壁。” 躺在无比舒适的床上,身心俱疲的徐晟却是辗转反侧,心中五味杂陈——他实在是想不通蔡梁为何会做出如此不理智的举动。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得门外文菁的声音道:“晟哥哥,你起来了么?” “起来了!”徐晟应了一声,将衣服披在身上后,打开门。“睡不着么?”文菁一眼就看出了他的惺忪之态,问道。 徐晟没有回答,而是轻叹一声。文菁道:“方才无事,我已经画了你蔡大哥的模样,并吩咐姐妹们到苏州各处去寻了。” 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立刻涌向徐晟的心头,惊愕中夹杂着几分感激,好一会儿,才说道:“菁儿,你处处迁就我……真……真不知说……”“那就不用再说啦!”文菁淡然道,“谁叫我离不开你呢,要不然这样的事情我才不想管!” 徐晟再一次感动,只能心中默默记下这一切。 *** 两人度过了怏怏不乐的半天。直到晚间,一方面蔡梁的消息没有打探到,另一方面方百花也没有回来。在庄中后院吃饭的时候,文菁忽道:“这样吧,等姨姨回来后,我就说是由于天干物燥,才引发了百花阵的大火。”“可是——”徐晟迟疑道,“你没必要不说实话吧?” “那怎么办呢?”文菁无奈道,“这事的真相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如果把实情告诉她,免不了又受一顿数落!”“比起数落,我更加为此而感到不安!”徐晟道。 文菁道:“只有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蔡大哥才会做出如此举动。不管他遇到了什么事,想必也已经是被『逼』急了!”徐晟动情道:“菁儿,多亏你的——” 第三十六回 离京撤 死生抉(2) 话只说到一半,他却做了一个“嘘”的手势,意会的文菁也顿时明白。徐晟小声问道:“庄中女子有轻功很好的人么?”“有是有,不过不至于过来故意让我察觉不到吧?”文菁反问道。 徐晟点点头,放下手中的筷子,拿了盘中的一粒花生米,手指猛地一扬。“嗖”的一声,花生冲破了窗纸,朝着外面飞去。随之而来的,是屋外一声稍显稚嫩的“哎呦”。 “又是熟人!”文菁却是一下子就听出了来人,低声道。 等到二人来到门外,见空地上躺着的一个身形瘦小的少年,赫然就是时长玉。“时贤弟,怎会是你?”徐晟大惊之下,扶他起身道,“没有伤着吧?” 时长玉却是一脸落寞的神态,说道:“徐大哥,你若是还想见见蔡大哥和萧姐姐的话,就赶快去东南五里处的南郊塔!”“你说什么?”徐晟紧张问道,“他们俩怎么了?” “迟寅抓走了萧妹妹!蔡大哥寻你不成,只身前去救人!”时长玉丢下冷冷的一句话,捂着稍稍有些摔疼的肩膀,转身而走。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徐晟一时怔住,不知该如何开口。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我……我们去看看吧!” 文菁自然是不想管,小声嘟嚷道:“你那萧妹妹自己作,关咱们什么事?如果不是蔡大哥一把火把百花阵烧了,至于现在什么人都能进来么?”“现在都已经是他们的最后一面了!”徐晟提高了声音道,“就算你再讨厌他们,也就这一次了!” 虽然他极力压着情绪,文菁也从这话中听到了抱怨,委屈地低下头去,自语道:“我……我抱怨一下,还不行么?” 徐晟意识到自己说话重了些,南郊塔肯定是要去的,但又不能不顾她的感受,所以站住,不知该怎么做。“好了,我陪你去就是了!”文菁看出他的难处,说道。 听到这一句后,徐晟拉了她的手,急急就要往庄外跑。“晟哥哥你当真是糊涂了?”文菁笑道,“走着去,就算一时快,却无端消耗不少体力!” 徐晟恍然大悟,叫道:“你等一会!”转到侧院去牵马,刚转过一个墙根,却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贤弟何事如此慌张?”来人问道。徐晟见对面站着的是许久未见的钱天仇,顾不上和他说话,又匆匆走了。 不一会儿,徐晟将两匹马都牵了过来,却见钱天仇正在后院和文菁搭话。不禁上下打量了一下,钱天仇不似先前那般轻浮,丧父后的他跟随文范嵩学武,整个人已经显得老成了许多。 “既然是去救人,算上我一个!”钱天仇已经从文菁那里知道了事由,道,“事情紧急,你们二人先走,我随后就到!” 徐晟见他如今举止这么得当,疑『惑』的同时翻身上马,和文菁一道朝南而走。 “只有变故才能让人真正成熟起来!”文菁感慨道,“方大哥和钱大哥虽然一同在爹爹那边学武,但听说方大哥依旧是一副松松散散的老样子,而钱大哥却真正发愤图强,武艺想必也进步了许多!” 徐晟正要附和,却见前面一座半高不高的宝塔已经映入眼帘,想来就是南郊塔了。二人下马后,随意将其系在树上,匆忙朝着塔走去。 刚到塔前,却见一个瘦小的身影蹲在地上,正是时长玉。而他的旁边,赫然躺着一个人,不知是死是活。 徐晟心中“咯噔”了一下,大步上前,等靠近时,发现地上躺着的竟然是蔡梁。“蔡大哥怎么了?”徐晟问道。一旁的时长玉攥着衣角,只是低头不语。 “千万不要是最坏的结果!”徐晟心中默念着,伸出两指,在蔡梁的鼻息间探了探。然而,无情的结果事与愿违,他已然没了气息。“是谁干的?”徐晟大吼一声,眼中燃起了熊熊怒火。 “蔡大哥,你……你睁开眼睛说话啊……”压抑了许久的时长玉终于哭了出来。“是不是迟寅?我杀了他!”徐晟站起身来,盯着时长玉问道。 时长玉点点头后,徐晟几乎是要往塔里冲去。刚一迈腿,就听得文菁在耳边提醒道:“小心!” “我们三个去会会天禁帮吧!”身后突然响起了钱天仇的声音,愤怒中的徐晟对他的到来竟然毫无知觉。 “三个一起进去,若是碰上了什么高手,也好有个照应!”钱天仇解释道,“贤弟你武功最好,就走在最前面,文妹妹居中,我断后。” 也不知徐晟听进去了没有,他就一马当先跳了进去。文菁紧紧跟上后,钱天仇环顾了一下四周,见没什么异常后,也是跟着进了塔中。 从外面看不出塔有几层,进去了之后,徐晟还算稍稍恢复了理智。接过文菁递来的明月珠之后,照亮了前面的一丈多远。“跟紧点,注意脚下!”徐晟吩咐着,脚下也放慢了步子。 刚走到半层的地方,徐晟忽然停住了,贴着墙面,仔细倾听了了片刻后,点点头,以细如蚊蚋的声音在文菁耳边道:“好像是有人在哭,但又不是那么清楚。” 三人小心向上,来到塔顶后,发现这南郊塔不过三层而已。终于来到最后一扇门前,此时对于哭声,不光是钱天仇,连文菁都听得真真切切了。 徐晟单手蓄势,正要一脚踢开门,却听得文菁忽道:“哭声应该是你那萧妹妹!” 徐晟一听,更是着急,也顾不得里面有没有危险,拿着明月珠的一手轻轻推开文菁后,一脚把门踹开。 在明月珠的荧荧之光下,徐晟却没有碰到预想中的敌人,反而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萧桑柔衣衫不整,正蹲坐在墙角,瑟瑟发抖的同时小声啜泣。 萧桑柔见到三人,没有作声,依旧是低下头去,不住地哭泣。钱天仇在屋中来回走了几步,察看了一下,道:“没有别人了!” 徐晟上前,却猛地见到萧桑柔左肩衣物依旧被撕烂,小半个身子是『裸』『露』着的。他连连后退,见钱天仇已经脱下自己的外套,扔给她后,道:“姑娘先把衣服披在身上!” 萧桑柔依旧是没有说话,手忙脚『乱』地将衣服披在自己的身上。“到底是怎么回事?”徐晟问道,“蔡大哥是不是迟寅……” “你说什么?”萧桑柔惊声道,“蔡大哥他……” 见徐晟无奈地点点头,已经披好衣服的萧桑柔倏地站了起来,打开了身旁的窗户。一股西北风直接灌了进来,将几个人的心浇得冷透。 趁着三人都情不自禁地裹紧身上衣物的时候,萧桑柔嘴角忽然浮现出一丝冷笑,马上爬到了窗口上。“你这是做什么?”徐晟大喝一声,却见眼疾手快的钱天仇迎步走上,一把抓住她,从窗台拖拽了下来。 萧桑柔挣扎着道:“你个魔教的,快放开我!”钱天仇没有理会她,一手把她按在了墙角,另一手却重新将窗户关好。 徐晟急道:“萧妹妹你何故自寻短见?”钱天仇将窗户闩死,对徐晟道:“贤弟且跟我过来一下!” 有些莫名其妙的徐晟跟着他来到楼梯口,钱天仇道:“萧姑娘的遭遇,贤弟难道看不出来么?”“怎么了啊?”徐晟依旧是茫然。 钱天仇道:“我们刚进来的时候,她衣衫不整,刚才还想自寻短见,你说一个女子在什么情况下会想死?”“或许是蔡大哥的死让她——”徐晟刚说了一半,马上醒悟了过来,问道:“古人云,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莫非萧妹妹被那迟寅给玷污……” 迟寅点点头,道:“依我看,多半是这个原因!”“迟寅,我和你不共戴天!”徐晟怒不可遏,一手打在楼梯口,将铁栏杆尽数打歪。 “这种事情,我们男子如何好去问?”迟寅道,“一会还是烦请文姑娘去问问她。”“可是,萧妹妹一向和轻梧不和,我怕……”徐晟为难道。“不管怎样,还是先进去再说,免得一会萧姑娘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钱天仇说着,和他一起重新进屋。 徐晟拉了文菁,吞吞吐吐道:“菁儿,你……你去问问,是不是姓迟的伤……伤害了她?”“伤害了她?什么意思?”饶是她聪明伶俐,却未经人事,怎么也不会往那个方面想。 徐晟附在她耳边道:“意思就是,是不是迟寅玷污了萧妹妹?”“什么?”文菁讶然道。她虽然一向被萧桑柔无端数落,但听到这一句,也开始有点可怜对方了。 徐晟点点头后,文菁鼓起勇气,朝着萧桑柔走了过去。为了让二女说话没有顾忌,钱、徐二人特地再次退到门外。 不一会儿,只听得屋内萧桑柔大声道:“你个小魔女现在开心了是不是?告诉你,我是被那畜生给*了,但也不至于轮得着你这个小魔女来看笑话!” 徐晟闻言,又重新冲进屋内,见文菁来到自己身边,难过道:“你那萧妹妹还是这般,说我假惺惺!” 第三十六回 离京撤 死生抉(3) 萧桑柔转过头来,朝着文菁『露』出一副狰狞的表情,强笑道:“小魔女我告诉你,你的好日子也快到头了!”似一句恶毒的诅咒一般,深深刺痛着徐、文二人的内心。 “就像之前我说的那样,我的事情,永远不要你们管!”萧桑柔补充了一句,无异于是向两人的心口撒盐。 “不管就不管!”文菁气恼道,“兴明,咱们走!” 徐晟被她一把拉着,脚下也不自觉地跟到门外。楼梯口处,钱天仇在身后道:“贤弟且放心,我一定会保得萧姑娘的周全!”徐晟心如死灰,道:“随便吧,事到如今,她尚且对轻梧如此。我能做的,只能是帮她和蔡大哥报仇了!” 徐、文二人下楼,来到塔外。见时长玉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把铁锹,正在林边吃力地挖着。“让我来吧!”徐晟从他手中接过,三下五除二就挖出了一个坟墓。 徐、时二人将蔡梁冰冷的尸体抬了进去,掩好土后,又找来块木板。徐晟拿出匕首,在木板上刻了几个字。文菁看时,见上面歪歪扭扭的刻着“梁山忠义之后蔡梁之墓”。 徐晟将牌位『插』在泥土上,三人一同拜过。时长玉道:“徐大哥,我这就去寻燕叔叔,然后你们一起去找那迟寅,为蔡大哥报仇雪恨!” 徐晟无意识地点点头,目送着时长玉的离去。“晟哥哥,咱们也先回庄吧!钱大哥办事可靠,一定会把你那萧妹妹安全带回来的!”已经气过的文菁劝道,“下次如果再见到那迟寅,就联手杀了他,不让他再为非作歹!” “不,不必联手!”徐晟握紧拳头道。“为何不联手?”文菁奇道,“我虽然武功比不上你,但联手之后的威力晟哥哥也不是不知道啊!” 徐晟自然是有自己的考虑,心中暗道:“那迟述宗可不是一般人,若是菁儿也卷在这件事里,恐怕会被连累!”“晟哥哥,迟述宗武功好,难道我爹就是吃素的么?”文菁却是一下子看穿他的心思,道,“何况爹爹和迟述宗已经交恶,他们两人迟早会有一战!” 徐晟叹道:“那就等见到再说,咱们先回去吧!”说罢,和她一道,牵马回庄。 *** 甫一回庄,却见众女子一个个都站在前院,正在遭受方百花的训斥。不用说,也知道是为了百花阵被烧之事。 “我才走了几天,百花山庄就被你们打理成这个样子?”方百花责怪道,“弄成这个样子也就算了,居然连贼人是什么模样都没看到!”这时,她看到徐、文二人进庄,又转向众女子,呵斥道:“贼人烧了百花阵,还一走了之,你们没抓着,对得起我,对得起小丫头吗?” “姨姨!”文菁唤了一声,道:“事发之时,我和兴明也在庄中,不也一样什么都没看到么?”“你在为她们开脱!”方百花白了她一眼,道。 “可事实就是如此啊,怨不得姐妹们!”文菁道。“既然这样,我倒要问问你了!”方百花忽然转向徐晟,道,“既然你武功那么好,怎么也没抓着那贼人?” “我……我……”徐晟却是一时语塞,答不上话来。 文菁眼珠一转,道:“姨姨!因为根本没有贼人啊,我怀疑是由于冬天干燥的缘故,不经意间的火星引发了战场大火!”“由于疏忽而引起的失火?”方百花倒为这种说法感到惊诧。文菁想着赶紧弥补,便道:“不管是什么原因啦!百花阵烧了,我再画个图纸,辛苦陈伯伯等人,重新布置一下呗!”方百花没好气道:“你少来——这些花草树木得几年才能重新种起来?” 文菁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这百花阵多少人闯成功过了,咱庄中女子出嫁的难度也该提高一下了。”“那行啊!”方百花笑道,“到时,就由你这小子第一个闯阵呗!” 文菁满不在乎道:“闯就闯,兴明才不怕!”冲着徐晟眨了眨眼睛,心中暗道:“晟哥哥还不容易么?我提前把走得方法告诉他就是了!” 方百花道:“我还不知道你心里打什么小九九——”“察思里叔叔在哪里?”文菁却是赶在她多说之前,转移了话题,问道。 方百花奇道:“在江宁府你就这般问,现在又问,难不成找他有事?”文菁用力地点点头,道:“当然是有事了!”“那究竟是何事?”方百花追问道。 文菁看了一眼众女子,意会的方百花连连说道:“都散了吧,散了吧。” 见她不再责备众女子,文菁满意地笑了笑。方百花打趣道:“小丫头,你这耍起小聪明来,和芳蕊姐可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这下该说了吧,究竟是什么事?”“还不是和明教有关!”文菁道,“姨姨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在七贤庄得到的那些奇怪的符号么?” 方百花道:“记得啊,不过你还没有给我看过,那些符号到底是什么样子?”文菁道:“察思里叔叔见多识广,让他过来看看,说不定认识!” 方百花赞成道:“那好!你们先去书房等,多则半个时辰,我就把察思里叫过来!”二人闻言,来到庄中书房。 徐晟挑亮了油灯,文菁自语道:“趁着这个时间,我把那羊皮纸上的符号画出来一些,一会察思里叔叔来了,可以直接让他辨认。” 徐晟递给文菁纸和笔,她却像是记起似的,道:“瞧我差点都忘了,今天可是小年,我去后厨看看还有没有汤圆了。要是有,就拿点过来,可好?” 徐晟还没来得及阻止,就见她翩然离开。不多久,文菁却两手空空地回来了。“没有就算了!”徐晟不在意道,“反正晚饭已经吃过了!” “有有有!”文菁笑道,“已经冷了,兰儿姐说她给热热,一会送过来!”这才重新接过纸笔,在桌上的砚台上磨了点墨,凭着记忆将那些符号重新写到了纸上。 正写到一半时,外面响起了叩门声。“兰儿姐,进来吧!”文菁说着,顺手拿起几张白纸,将自己刚刚写的遮住。 随着门“吱呀”一声被打开,兰儿端着盘子走了进来。徐晟见她小心翼翼地走到桌前,却突然一个踉跄,其中一个碟子也跟着掉到地上。他一伸手,复制了在客栈自己掉汤碗的那一幕后,将兰儿掉落的那一小碟汤圆放到桌上。 “兰儿姐,这里又没什么外人,不必那么紧张!”望着脸『色』苍白的兰儿,文菁安慰道。“是啊!”徐晟跟着说道,“有劳兰儿姑娘了!” 兰儿依旧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道:“请大小姐和少爷慢用,奴婢就不打扰了!”“说了多少次了——”文菁微微笑道,“在这里没有什么主仆之分,都是以姐妹互称的。”兰儿却显得愈发紧张,哆哆嗦嗦道:“大小姐和少爷是何等的尊贵,奴……奴婢怎敢造次?” 文菁开玩笑道:“兰儿姐你老是这样,将来怎么嫁的出去呢?”兰儿额上渗出丝丝汗水,道:“奴婢天生贱命,怎么会有福气活到嫁出去的那一天?”“这是怎么了?”文菁不禁更加疑『惑』,道,“难道你生病了么?”“没……没有!”兰儿拿着托盘,道,“如果没什么事,奴婢就……就先告退了!” 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文菁摇摇头,回过来,却见对面的人已经大朵快颐了起来。“你别说,还真不错!”徐晟边吃边道,“这手艺都让能让你感到压力了!”“是么?”文菁欢喜道。 “是啊!”徐晟又确认道。文菁“扑哧”一笑,道:“这是桃儿姐做的,她的厨艺可是我教的,以后她嫁出去了,庄中的姐妹可不能这般享口福喽!”“是吗?”徐晟将一个汤圆放在口中,口齿不清道,“菁儿你才多大,都可以当别人师父了?” 文菁道:“晟哥哥,有些东西不也是我教你的么?”“这倒也是!”徐晟觉得在理,应声道,“当师父也不用看年纪,过去孔圣人不是也有过认那个小孩为师的么,那小孩叫什么来着的?”他一下子想不起来,以征询的目光看着对面的人,希望得到提示。 “想不到晟哥哥也知道这个故事?”文菁莞然笑道,“那项橐是有名的神童,我可做不到七岁就让人拜师!”“神童又怎么了?”徐晟不以为然道,“前段时间你不是还给我讲过‘伤仲永’的故事么,菁儿可不但小时了了,现在长大了还很佳!” 文菁再次被他逗笑,重新在纸上写了起来。徐晟又道:“瞧我光顾着自己吃了,菁儿你也来点呗!”“行!”文菁少有的对吃没有拒绝,说道,“我现在不方便,晟哥哥不介意的话,就喂我吃吧。不过说好了,我就来两个,多一个都不行!” “喂我们的大小姐可是奴才的荣幸!”徐晟笑着,用勺子舀了最大的一个汤圆,递到她的嘴边,道:“请大小姐慢用!” 第三十六回 离京撤 死生抉(4) 文菁张开樱桃小口,咬了汤圆的一小半,点头道:“确实是不错,难怪晟哥哥对此赞不绝口了!”“那比起你手艺的如何呢?”徐晟不怀好意地笑道。 文菁腾出左手,比划道:“还差那么一丁点儿,再努力努力,徒弟就可以追上师父啦!”“你还真大言不惭啊!”谈笑间,徐晟又喂了她一个汤圆。“我已经吃够了!”等到徐晟第三个汤圆递到她嘴边时,文菁婉拒道。 徐晟把那个汤圆一口咽下,毫无顾虑道:“那我就把剩下的全消灭了!” 等到徐晟吃得差不多了,去见方百花推门而入,道:“好你个小丫头,又再给这小子偷偷加餐了,是不是?”“可没有,这就是从后厨拿来的!”文菁一脸无辜道。 方百花依旧显得有点不信:“是么?”文菁道:“要是姨姨不信的话,可以去问问兰儿姐,她可是知道的。”“算啦,不问啦!”方百花显得大度道,“小丫头你成天把这小子当个宝似的,别人才不稀罕!” 正在徐、文二人无语之时,却听得房门再次被打开,伴随着的是察思里的声音道:“不知大小姐找我何事?” 徐晟抬头一看,见是察思里稳步走了进来。“察思里叔叔,你正好帮忙看看,这到底是哪里的文字?”说话之间,文菁已经直接将纸递交给他。 察思里接过,凑着油灯,仔细看了起来。文菁见他愁眉紧锁,一副无比认真的表情,也不知是有没有看出来。出于对长辈的尊敬,她又不好直接相问,只能在一旁不安地等待着。 仿佛过了一段漫长的时光,察思里突然抬头道:“大小姐,这张纸看起来这么新,可不像会记载这样古老的文字!”“是这样的——”文菁解释道,“本来这些是记载在一张羊皮纸上的,我是看过之后默记在心中,刚刚才写出来的。” 察思里赞道:“早就听说大小姐才貌双全,今日一见,方知名不宣传!”“不要说我了!”文菁低下头来,说道,“这么说,察思里叔叔认识这些文字?” 出人意料的是,察思里却只是摇头,道:“不认识,不过我有些印象,这应该是一种古老的西域文字,严格来说,比西域还要往西!”“西域文字?”文菁愕然中带着几分欣喜,重复道。 察思里指着其中的一个符号,道:“如果属下没有猜错的话,这代表的应该是数字‘二’,但也只是模糊的印象,其余的却一个都不认识了!”“那这世上可有人认识这些文字?”文菁看到了一丝曙光,问道。 察思里先是点头,尔后却摇头,道:“我不太确定!不过中原还有人认识的话,他一定是在京师!”“京城?”方百花惊道,“难道这天子脚下还有什么能人异士不成?”俗话说,自古高手在民间,如果真有什么奇人,他也应该住在不为人知的地方,不太可能会是京城。 “没错!”察思里道,“大概在五十年前,一部分术忽人从祁连山长途跋涉,来到中原,并带来了西域以西的布匹。天子大喜,诏其‘归我中夏,遵守祖风,留遗汴梁’,从此他们定居在开封,虽然深入简出,却渐渐学汉语,习汉俗,看起来亦与汉人无异。而这些符号是他们千年以前的古老文字,所以要从他们当中找最年长的人,才有可能破译其中的含义!” “可是,如今京城战火四起,被金贼盘踞,如何能够去得成?”方百花担忧道。 话刚落音,却听得门外有人叫道:“去得去得!”本来徐晟已经察觉到外面的异动,以为是有人在偷听,刚要说出来,却听他主动说话,而且声音有几分耳熟。 方百花朝门外喊道:“吴特使,你说去得,这话可有依据?”徐晟立时想起,外面正是特使吴邦的声音。 门再次被推开,吴邦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道:“根据最新的可靠情报,金人准备撤离京城,向北回师了。”“金人要撤了?”方百花和察思里同时站了起来,说道。 “消息源非常可靠!”吴邦坚定说道。“吴叔叔,我也半个多月未见你了,可否说说京城的近况?”文菁问道。“不知大小姐知道多少?”吴邦反问道,“半个月以来,汴梁城每天都不一样,我一时都不知道从何说起。” 文菁想了想,随口道:“就先讲讲张邦昌是如何僭逆的吧!”“这应该不是个短故事。”方百花道,“我吩咐几个丫头倒点茶水来吧!” 文菁起身道:“不必劳烦姐妹了,想来好久也没给姨姨和叔叔们沏茶了,我去去就来!”朝门走去,打开出去后,重新合上前,忽然探出一张俏脸,对着徐晟笑道:“兴明,咱们一起去,可好?” 徐晟急忙站起,跟着她来到门外。文菁道:“既然不麻烦姐妹们,就只好麻烦晟哥哥帮我一起端茶了!”徐晟笑道:“这个……也不算什么麻烦吧!不过时候也不早了,你泡一壶好茶要不少时间吧?” “怎会?”文菁先是『惑』然,尔后却呈现出一副娇小的可人姿态,道:“那是因为咱们大多奔波在路上,给你偶尔沏一次茶也是精心准备。唔,让我想想,在醉杏楼有一次不就眨眼之间就弄好了么?” 徐晟却是想不起来,牵过她的手道:“我就姑且相信菁儿的话吧!” 很快来到厨房间,里面漆黑一片。徐晟首先进去,却察觉到有细微的声音,一下子抱紧文菁,在她掌心画了一撇一捺。 冰雪聪明的文菁如何不明白他的意思,心中即刻意会,房间里有人。两人且蹑手蹑脚地走到里屋,果然见到一个瘦小的人影。令他们奇怪的是,那人一动不动地坐着,呆呆地望着眼前的一壶快要烧开的水。 等到再靠近些,文菁却认出了眼前的人,问话道:“兰儿姐,你怎地在这?”“啊”的一声,兰儿一个惊呼,回过头来,惶恐道:“小……小姐,徐……大哥……少爷,你们怎么来了?” 文菁已经拿出了明月珠,稍稍照亮了四周,道:“这黑灯瞎火的,兰儿姐在这做什么?怎么也不挑个油灯?”“我……我……”兰儿却是支支吾吾,一时答不上话来。 文菁望着已经快烧开的水,道:“正好方姨姨他们要喝茶,如果兰儿姐不介意的话,我就先拿走了?”“不——这壶水不行!”兰儿失声道。 “为何不行?”文菁更加觉得奇怪。“因——因为,之前姐妹们说……说要喝水,叫……叫我过来烧水的!”兰儿含糊道。 文菁以为其他人欺负兰儿,忙道:“她们要喝水,为何不自己来烧?”此刻,徐晟点亮了油灯,见兰儿脸『色』已经白得吓人,问道:“你没事吧?” 兰儿没有理会他的问题,继续向文菁解释道:“那是因为,刚……刚才有脏的东西掉到水里了!” “姐妹们欺负你,是不是?”文菁几乎更加确信道,“所以你想用脏水报复她们?”“没有!”兰儿语气却显得很坚决,“总之,这壶水喝不得了!”说着,她拎起水壶,直接将其中半开的水倒在了地上。 做完这个后,她却轻拍胸脯,似乎是长吁了一口气。文菁无奈摇摇头,收了明月珠,从旁边拿了另外一个水壶,递给徐晟道:“晟哥哥,那只能麻烦你再从外面井里再打一壶水来了!” 兰儿犹豫道:“小姐,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文菁微微颔首,见她已然转身离开。 “等会!”随着文菁的轻轻一声,兰儿又是吓了一跳,回头问道:“小……小姐……”看着她快要哭出来的神情,文菁道:“兰儿姐,麻烦你一会,也就是大约小半个时辰后,再给书房送一壶热水来,可好?” 兰儿小鸡啄米似地点头到:“奴婢一定照办!”说着,慌忙离开。此时,徐晟已经拎来了一壶水,放到炭盆上。 趁着烧水的间隙,文菁已经把龙井茶叶全部准备好。等到水开,一壶茶也差不多了。依旧是徐晟拎着水壶,文菁却带了几个小盏,一道重回书房。 很快倒出了五盏茶,徐晟接过自己的那一小杯,凑到面前,顿觉飘香四溢。方百花喝过一口后,嗔怪道:“唔,这沏茶的水平没有退步,我还以为小丫头你天天和这小子在一起,只顾着玩物丧志了呢!” 文菁一脸得意道:“非但没有退步,还略有长进,只是姨姨你不肯承认罢了!”方百花却笑道:“虽然事实是这样,而我没如此说,只是怕你骄傲自满!” 吴邦晃了晃茶盏,一饮而尽,顿觉精神气爽,道:“就依大小姐,从贼子张邦昌的僭逆开始讲起!” “两个不中用的皇帝被扣留到金营后,金人一心想着要立异姓为王。经过商议之后,就派了吴幵、莫俦来召集文武百官,众人都不敢出声,面面相觑,很长时间说不出个计划出来。王时雍就问吴幵、莫俦,两人闪烁其词,却在不经意之中透『露』出,金人想立张邦昌。王时雍对此嗤之以鼻,却恰逢尚书员外郎宋齐俞从金营回来,并带来了一张纸片,上面赫然写的就是张邦昌的名字。 第三十六回 离京撤 死生抉(5) “王时雍一下子明白了,就把张邦昌的名字写到议状里面,张叔夜、张浚、赵鼎这些忠义之臣却是不肯签名,而唐恪在签名后,也服『药』而死! 方百花忽道:“那我怎么听流言说,辽国灭亡的时候,舍生取义的有十多个,而我们这只有李侍郎一人而已?看来,这完全是金人的污蔑之言啊!” “简直就是胡说八道!”吴邦骂道,“我教虽然与朝廷向来不合,但自方教主起,到现在的文教主,民族大义都还是分得清的,这种说汉人没有节气的话如何能忍?” 听了这句肺腑之言,徐、文二人心中也深深感触,暗道:“国家危难之际,我们华夏儿女都得时时刻刻记住,自己是炎黄子孙,是一个堂堂正正的汉人!” “那昏庸的朝廷不谈也罢,我们就说说民间!”吴邦忽然望了一眼徐晟,道,“就讲一个我听到的,太学生徐揆的故事!” “那徐揆上书金兵酋长,信中大意为:‘当年楚庄王进攻陈,想将陈国变成楚国的一个县,申叔时劝谏,又封陈国,陈的子孙后代没有不感谢申叔时的,并称赞楚庄王善于听取劝谏。本朝失信贵国,违背盟约,招致讨伐,这是元帅的职责;都城失守,国家几乎灭亡而犹在,这是元帅的仁慈,即使是楚庄王,都不能超越您。我朝天子委屈大国尊严,两次前往,国中百姓怀念,屡次盼望圣上归来。听说因为交纳的金银尚未足数,所以未能返还,揆感到疑『惑』,国库早已空虚,商贾也不来汴梁了,而金银之多,一个个小小的京城怎能足数。元帅如果因为这点小事就将圣上留为人质,犹如爱他人子弟,却辱他人父母,与不爱没有区别,元帅一定不会做。如果大帅能够返还国君,宽缓交纳金银的日期,得以征求四方,然后派人奉献,如此则楚国的功绩不足称道了。’这虽然是对那昏庸皇帝的歌功颂德,但这种拳拳之心也让人唏嘘不已。然而粘罕和斡离不看过书信后,将徐揆抓到军营。徐揆高声抗辩争论,为金兵所杀。 “唉!”方百花凄然道,“就算朝廷无能到这个地步,真正到了灭亡的这一天,大家的第一反应还是义无反顾地拥护!”“不错,这终究的汉人的朝廷,轮不到蛮夷之人来破坏!”吴邦赞成道。 “这么说?我就是你们口中的蛮夷之人了?”察思里不满道。吴邦却是忘了他本来就是从西域而来这一茬,忙道歉道:“一码归一码,察思里兄,毕竟你早已融入汉人生活多年,并且也没有涉及政事,有得罪之处,还望见谅!” “这些年我在中原遭受的歧视还少么?”察思里道,“就因为我是一个胡族,你们这些大汉主义也应该改改了。不过,正如吴兄说的那样,一码归一码,金人的侵略行为某也是反对的,不管他是汉人还是胡人。” 吴邦又喝了一口茶,接着讲述道:“很快,金人就派张邦昌进入皇城,居于尚书省,令百官劝进称帝。吴革谋划先诛范琼,再劫回二帝,参与的有吕好问、马伸、张所、吴伦等人,又有内亲事数百人,都同谋起义。在张邦昌称帝前两天,吴革带领甲士数百人从咸丰门破门而入,然而进来后才发现中计,四面都是范琼党徒。吴革等人当即被捕,破口大骂,引颈就戮!两天后,金人玉玺拿到皇城,立张邦昌为帝,国号为‘大楚’——” “这『奸』臣贼子还搞得有模有样啊!”方百花忽然打断他的话,哂笑道,“还装模作样地弄起了国号!” 吴邦道:“既然是称帝,当然一样都不能少了!张邦昌向北而拜,接受册命。除了王时雍、吴幵、莫俦、范琼等人沾沾自喜外,连张邦昌本人在内的心中都惴惴不安。”“吴特使怎知他心中不安?”方百花问道。 “至少从三点可以看出来——”吴邦道,“他任命百官都加一个‘权’字,接见百官都自称‘予’,这是其一;虽然称帝,却没有改年号,尽管没有直截了当地称‘靖康’,但行文都去掉了年号处理,这是其二;不在中央大殿,却选择了偏殿接见金使,这是其三。” 方百花望了一眼文菁,道:“在江宁府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小丫头就断言张邦昌不得人心,看来真没说错啊!”见她一副心安理得的样子,又说道:“你还说,过不了多久他会退位,那就说说,张邦昌这个皇帝,能做多少天啊?” 文菁略加思索,道:“也就一个月吧!”“那我就看看小丫头的预测对不对!”方百花一脸坏笑道,“吴特使,他是哪天即位来着的?” 吴邦掐指算了算,道:“说起来,也就是五六天之前吧!”“这也没几天就过年了,看看他这个皇帝能不能撑到正月末!” “那肯定是到不了二月了!”听她把期限放宽了这么多,文菁自是松了一口气道。“要是二月份他还在当皇帝,我可要出出你的丑了!”方百花似乎是不依不饶道。 吴邦拿起面前的茶壶,倒在自己盏中,才发现壶中茶水已所剩无几。文菁瞧出,心中纳闷道:“兰儿姐怎么还不送点开水过来?” 吴邦道:“根据可靠消息说,金人立张邦昌为帝之后,就准备北去。想想也是,太上皇、皇帝、皇子、公主、宗室三千多人都被拘留——”“所有的公主都被抓去了么?”文菁小声惊呼道。 吴邦如实道:“根据情报来说,确实是的!”文菁心中一悸,暗道:“难道说,连嬛嬛也……”“当然,也不排除有个别公主有遗漏的可能!”吴邦又道,“不过,大小姐你为何这般关心?” 文菁恳切问道:“吴叔叔,那你听说过其中有个封号为‘柔福帝姬’的么,可知她有没有被抓?”“柔福帝姬?”吴邦不解道,“这个封号之前我在外也有所耳闻,不过关于她的遭遇,却没有专门听人提起过。” “早已有所耳闻?”文菁更加着急,道,“如果她早就小有名气,这帮金人更加不会放过她了!”“大小姐你怎会认识皇室的公主?”吴邦有点不相信。 文菁急道:“去年年底的时候,姨姨、兴明还有我在京城和官兵对峙过一次,后来官军主动让开,让百姓先走,就是因为她!” 方百花蓦然记起,道:“对对对!我当时还纳闷你怎么会认识公主呢,原来她就是大名鼎鼎的柔福帝姬啊!” 文菁却是闭着眼睛,心中默念道:“吉人自有天相,但愿嬛嬛能够被金人遗漏了!” 吴邦再次讲述道:“就在前天,金人最早一批的先遣部队已经开始北上了。从种种迹象来看,他们将分批次而回。由于搜刮了那么多金银财宝,又有皇室那么多人,所以也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不过随着金人北退,张邦昌在城中也只能做些维持治安的事情,所以说,此时的京城还真去得。你们本身就有武艺在身,若是再有五行旗或者特使中的一两个同行,更加不会有什么危险了!” 文菁心下暗道:“为了帮爹爹解开这天书一般的谜底,我只能选择北上,顺便还能打探一下蔡姐姐、嬛嬛还有李姑姑的消息。想必晟哥哥也会是全力支持的!”想到这里,便道:“过完这个年,咱们就去京城吧!” 听她毫不犹豫的语气,方百花却是心中一动,道:“这一次我也去,给小丫头保驾护航!”“那可……”文菁诧异道,“姨姨这么忙,不必亲自前去了吧!” 方百花假意责备道:“现在这小子武功那么高,你开始嫌弃你姨姨了是不是?”“没……没有……”文菁道。 方百花道:“小丫头你放心,虽说我也去汴京,但不和你同行,总行了吧?”说完这一句,她还是不忘取笑道:“免得小丫头嫌我,在你们俩之间碍手碍脚!” 文菁急忙跳到方百花后面,给她轻轻捶背道:“姨姨要去,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会嫌弃?”见方百花兀自生气的样子,又央道:“姨姨不要生气啦,我错了还不行么?就原谅我吧!” 方百花又起了鬼点子,道:“原谅倒可以原谅,不过小丫头你得答应我一件事!”“什么事?”文菁一脸天真道。 方百花附在她耳边,小声道:“这几天,你带着几个庄中的丫头,编排一支舞蹈出来,过年的时候,展示给大家看,可好?”“大家?可有外人?”文菁反问道。尽管同样是小声,但听语气显然是不太愿意。 对她们谈话听得清清楚楚的徐晟心中感慨道:“菁儿永远都是这样,除了我,她才不愿意将自己展示给别人看!” “没什么外人!只是在这样不利的流年里图个热闹,让大家开心一点!”方百花先是肯定,尔后却又改口,说道:“最多也就李、赵两家吧!”“姨姨如果只是想扩大百花山庄在江南的影响力,那我就答应吧,不过说好了,下不为例!”文菁猜出了她的用意,道。 第三十六回 离京撤 死生抉(6) “行!”方百花道,“姨姨向你保证,不会有下次!” 吴邦笑着看二人悄悄话,等她们说完后,才道:“我这儿还有一条劲爆的情报,听了之后,保证你们对去京城就更加感兴趣了!” “什么消息?”徐晟来了兴趣,问道。 吴邦看了看他,道:“这个确实是你最感兴趣的。大小姐早前吩咐过,让我特别注意高俅的动向——”一听到高俅的名字,徐晟瞬间紧咬牙关,失了对长辈的尊重,直接打断他的话,激动道:“吴叔叔可知那『奸』贼在哪里?” 吴邦郑重其事道:“根据本教探子来报,高俅就藏匿在京兆一带,非但是他,蔡京、童贯等几个六贼中生还的也在那里!”“那我们更应该尽快北上了!”徐晟坚定道。 吴邦道:“你放心,想杀他们的可不止你,但他们似乎奉行着‘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的原则,已经优哉游哉的在那里生活几个月了。当然,我们的探子也不会惊动他们,自然暂时也不会离开。就算走,由于仇家很多,一时半会也跑不了太远。” 方百花诘难道:“怎么着急干什么,你就不能让小丫头在家安安稳稳过个新年么?”“姨姨,是我心急了。”徐晟歉然道。 文菁正要帮他说话,方百花却道:“时候不早了,吴特使讲的也差不多了,我们都各自回去休息吧!”说着,和察思里还有吴邦一道起身,准备出去。 “察思里叔叔可否留步?”文菁自觉有点唐突,道,“虽然时候不早了,但我还想请教一点事情。” 察思里停步道:“大小姐客气了!不知还有什么吩咐?”“我只是想问问,去寻访京城的术忽人可有什么要注意的没有?”文菁道。 察思里道:“本来准备明天白天再来说的,既然大小姐问起,就一并说了吧。虽然大部分术忽人已被同化,和汉人无异,但你们要去拜访的是他们中的年长之人,还是得注意一些禁忌事项。”文菁谦虚道:“愿闻其详。” 察思里道:“在传统术忽人的生活中,他们每隔六天就要休息一天,如果恰好在他们休息的那天去拜访,无疑会吃一个闭门羹,这个你们可以从被同化的那些人之中问出来,这是其一;如果你们到时想拉近关系,带东西过去,食物是万万不可取的,他们认为外来的食物不干净,直接用银两撬开他们的嘴无疑是最好的办法,这是其二。只要做到以上两条,基本上也不会引起太大的问题。” “那语言方面呢?有什么沟通的障碍么?”文菁星眸一转,又问道。 察思里笑道:“什么都瞒不过大小姐你,这正是我最后要说的。只是这语言学习非一朝一夕之力,今晚就开始说么?”文菁自若道:“既然离睡觉还有一段时间,如果察思里叔叔不忙的话,就先教我一点吧!” “沙洛姆!”察思里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让徐晟如坠云里雾里一般。刚要问时,文菁却道:“察思里叔叔,这在术忽人的语言中是什么意思呢?”徐晟蓦然明白,他说了一句术忽语。 察思里解释道:“这在他们的语言中是‘你好’的意思!”紧接着,又说了几句常用语,文菁均是一一谨记在心。 旁边的徐晟虽然也一并在听,但几乎是说了下句就忘了上句。这时,他才发现身边的人对于语言学习上的惊人天赋:每一句不知所云的术忽语,文菁几乎都是一遍就过,偶尔有停下来的,也是因为发音太快而没有听清。 与汉语没有丝毫关联的术忽语言,文菁在两个时辰内就把常用语掌握得差不多了,差不多已经能和察思里用这种语言交谈。察思里钦佩道:“大小姐的聪慧实在是令某佩服,想当年我随他们的一支商队从祁连山进中原,在路上差不多有小半年时间,才把这种难懂的语言学到现在这个水平。没想到大小姐仅仅用了一个多时辰,就掌握得差不多了!” 文菁谦虚道:“比察思里叔叔还是差一点的吧,刚刚那一句我就没怎么听得懂!”“那也是因为那一句我没有讲过!”察思里道。说着,又抬头看了看,道:“已经过子时了,我这就先告辞,相信后面再用个小半天,就能和我的水平差不多了。” 说着,他起身离开。徐晟也站起,正准备走时,却听得文菁央道:“晟哥哥,你再陪我一会儿,可好?”徐晟听后,重新坐下,耐心地望着她。 文菁道:“好久没有遇到像这样的挑战了,我感觉不到疲倦。趁着书房这里的氛围,我把察思里叔叔今晚给我讲的再稍稍整理一下,免得将来把有些相似的发音给搞混淆了!”“菁儿,你过目不忘,我不信你还会搞混了!”徐晟带着调侃道。 “这不是还没有过目么?”文菁道,“正常来说是不会搞混的,但我这也是以防万一。”说着,闭上了双眼,看样子是陷入了沉思。 须臾之间,她又睁开明亮的双眸,温馨笑道:“有晟哥哥在身边,我闭着眼睛也感到安心。”说完,又重新闭眼。 徐晟意会,知道应该保持安静,只是默默地坐在旁边,痴痴地望着她的绝世之颜。 只过了盏茶时间,徐晟忽感觉到门外响起了隐隐脚步声,心下不禁疑『惑』:“现在都快接近子时了,照理说庄中的人应该都睡了,不应该还有人在外面走动啊!”想到这里,他更觉蹊跷,暗道:“难道又有外人闯入庄中?” 徐晟无声地站了起来——半年多以来的武功大增已然使得他能够做到不惊动文菁,来到门边,猛地一拉,外面一个身子却直接往里面前倾而来。只听得一个女子的“哎哟”声音,眼看着要倒在地上,徐晟一个伸手,拉住肩膀,才让她站住。 徐晟一看,却是兰儿,惊讶道:“怎会是你?” 不知是冷还是紧张的缘故,衣着单薄的兰儿不停地发抖,断断续续道:“是……是奴婢来……晚了,庄……庄主他们……走了么?” 有了如此动静,文菁也站了起来,来到门口,依着徐晟,道:“兰儿姐,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小……小姐不是吩咐过了,叫……叫奴婢送些开……开水来的么?本……本来是半个时辰的,但……但奴婢中途忙其他事情去了,就把这事给忘了!到了子时才想起,就匆匆去了厨房给……给烧了一壶开水!还……还请大小姐责罚!”兰儿的说话依旧有些不连贯。 文菁淡然道:“这又不是什么大事,有什么好罚的?已经这么晚了,兰儿姐你就去睡吧!”兰儿却是嘴唇翕动,好一会儿,才挤出一句话,道:“水已经烧好了,小姐和少爷还……还需要么?” 文菁和徐晟对视了一眼,已然从他的眼神中读懂了意思,便点头道:“兴明和我都有些渴了,既然兰儿姐已经烧好了,不妨就拿来吧!” 徐晟向门外望了一眼,并没有看到水壶。正自疑虑之时,兰儿却道:“就……就在后厨,奴婢这就给少爷和小姐拿来。”说着,像是铸成大错一般,灰溜溜地朝后院而去。 徐晟一手重新将门带上,另一手却几乎把她抱在怀里,一同重新回到桌前。 “菁儿,你脑海中整理好了么?”徐晟问道。“还差那么一点点!”文菁离开他的怀抱,坐到对面道。 徐晟道:“那这个没有影响你吧!”“这怎么会?”文菁道,“你家菁儿的聪明可不是吹出来的,这点『插』曲可影响不了我,等一会兰儿姐把开水送过来,我也差不多能够完工了!” 徐晟温言道:“我别的忙也帮不上,就只能在这儿陪你!”“晟哥哥,你的守候就是莫大的帮助了!”文菁同样温柔道。带着甜蜜,她再次闭上了眼睛。 不多时,门外再次响起了叩门声。文菁睁眼道:“晟哥哥,我差不多了,你去开门吧,是兰儿姐把水送过来了!” 徐晟来到门边,打开一看,果然是兰儿拎着一壶热水,在寒风中站着。“一起进来暖暖吧!”徐晟说着,从她手中接过水壶。 兰儿这次却没有表现是畏手畏脚,很自然地进屋,站在一边。徐晟把水壶放到桌上,笑道:“轻梧,接下来该你看你的了!” 文菁却是微微摇头,尔后有点头道:“晟哥哥如果睡前还要喝茶,那就得有点耐心了!”这是,徐晟却听到兰儿一声轻呼,似是长吁一口气。也没有在意,而是问道:“为何要些耐心,之前你的那壶龙井茶不是很快就泡好了么?” 文菁眼睛变得愈发明亮了起来,变戏法似地拿出一小块茶饼,道:“龙井这样的嫩茶只会让人提神,不利于睡眠;想要促进睡眠,只能点开我手上的这块茶饼了!” 第三十六回 离京撤 死生抉(7) 她将茶饼倒入盏中,看似随意地点了起来。不一会儿,就将一盏茶沏好,徐晟正准备拿起时,文菁又道:“头道茶水也不要喝!”自己拿起茶盏,将其中的水倒到另外一个空盏中,紧接着再向其中点水,重新把这盏茶泡好。 又过了一会儿,文菁才将茶端起,呈到徐晟手上,道:“晟哥哥请用茶!”徐晟接过,一口入腹,顿觉安逸,让自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舒适。虽然细品起来,这茶中只是带着淡淡的香味,但正如她所说的那样,的确有助于入睡。很快,他又连喝了几口。 文菁对旁边站着的兰儿道:“兰儿姐,你要喝么?”兰儿把头摇得拨浪鼓似的,道:“小姐的茶,奴婢无福消受,我……我喝白开水就好!” 文菁正要给兰儿也沏盏茶,却见她倏地抓起桌上的一个空盏,另一只手拿起水壶,倒满白开水,一饮而尽道:“奴婢实在是不……不敢……” 文菁只得作罢。徐晟道:“菁儿,我只是稍微有点渴,你就和我一道喝手上的这盏吧,也省的再麻烦了!”“也行!”文菁应声着,从他手里接回茶盏,靠到唇边。正要抿一小口时,兰儿却突然惊呼道:“小姐,你别喝!” “怎么了?”文菁移开快要到嘴边的茶盏,问道。 “没……没有原因!”兰儿却是无言以对,好一会儿,才又憋出一句话道:“这盏茶刚刚少……少爷不是喝过了么?” “我和晟哥哥之间这有什么?不过,该怎么对兰儿说呢?”文菁心中暗道。在他们看来已经习以为常的事情,此刻对着一个外人却不太好说。 文菁很快变得轻松了起来,因为她发现,兰儿似乎也觉得这个理由有些可笑。非但如此,兰儿突然变得有些不自在了起来,主动却又似无比艰难地说道:“如……如果没什么事的话,奴……奴婢就先告退了!” 望着她以飞快的步伐跑到外面,并将门关上后,徐晟坦然道:“我喝过的又怎样?我喝过的菁儿只会更加喜欢,是不是?” 文菁重新将茶盏递到嘴边,抿了几口后,道:“还有一点,晟哥哥你还要么?”“这么好的茶,浪费一丁点都非常可惜!”徐晟说着,用实际行动证实了这句话,恨不得将盏底的茶叶尽数吃掉。 文菁微笑道:“晟哥哥,如果你还想喝的话,我可以给你再沏一盏的啊!”“不必了!”徐晟摆手道,“已经夜深人静了,咱们也该睡觉了。” *** 是夜,徐晟依旧躺在本来属于文菁的房间,很快进入了梦想。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忽觉得有什么声响,惊醒并起身后,仔细辨别,原来是来自隔壁的房间,想来是文菁的动静。披了一件外套后,刚要发问,胸口却是一阵剧痛。 本来准备站起的徐晟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床上。他强忍着疼痛,唤道:“菁儿,你还好么?” 没有回应,但依旧是窸窸窣窣的声响。这时,胸口的疼痛突然减弱,然而还没等他站起,痛感却又是更猛烈地袭来。徐晟顾不上许多,来到门外,朝着隔壁屋内喊道:“菁儿,你怎么了,不舒服么?” “没……没事……”屋内的人以很勉强的语气回答了他。徐晟心中一惊,用力将门撞开。只听得文菁“呀”的一声,漆黑的一片中,徐晟跌跌撞撞地『摸』索着,擦亮了油灯。当火光照亮的那一刻,徐晟清楚地看见她捂着心口的手猛地放下。文菁坐在床头,身上裹着被子,装作没事道:“心口……有……有些闷,没事!” 徐晟坐到文菁旁边,给她轻锤了两下背,道:“菁儿,不瞒你说,我也有和你一样症状!”“你也心口疼?”文菁无力道。 “对,像是闷在胸口,疼得让人闯不过气来!”徐晟描述道。这句话让文菁不由得警觉了起来,道:“这么说,你和我的症状一模一样?” 徐晟道:“我本来以为是听到你的声音惊……”随着说话的断续,文菁知道,必然是更加疼痛的感觉涌向了他的心头。 等到痛感逐渐减弱,徐晟接着说道:“现在看来,你的茶助眠效果还很明显,我并不是因为你这点轻微的动静,而是被痛醒的。”“既然是一样的反应,那必然是因为我和你吃了同一种东西!”文菁道,“今天一天咱们吃的饭都是相同的,究竟是哪个有问题……” 徐晟道:“若是这样……”他只说了半句,却见文菁脸『色』突然变得苍白,更是一副难受的样子。“菁儿,你还好么?”徐晟忙道。 文菁靠在他的身上,道:“好……好像又加重了,五……五脏像是在灼烧一般……”看她呼吸急促,额上渗出了汗水,整个人似快要凋零的花朵一般,徐晟知道不能再等下去了,强打起精神来,抱着她倚在墙边,道:“菁儿,你……你再忍会,我这……这就上去叫人!” 文菁轻咳了几声,只是点了一下头,以虚弱的声音道:“晟哥哥,你……还有力气么,叫姨姨过来吧!” 徐晟道:“我比你好些!”站起身来,走到门边,忽然回头道:“菁儿,答应我,无论如何也要撑到我一会回来!” 文菁昵声道:“你放心,我……暂时……还没事!”说着,似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一般,对他微微一笑。 这份精致无比的憔悴让徐晟看了无比心疼,要不是自己也没力气,恨不得马上将她拥身入怀,带着去找薛神医。可此时,他也只能够独自一个走过一段无比“漫长”的路,去找人来帮忙。 也许是这一笑给了他莫大的力量,徐晟发现自己竟然能勉强施展轻功。带着一路小跑,他来到方百花的屋前,开始猛烈地敲门。 没两声,方百花就被他吵醒,出来道:“这四更天的,你小子在这里『乱』敲……”只说到一半,却看到徐晟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忙道:“你怎么了?” 徐晟顾不上自身,指着陌雪阁的方向,道:“轻梧比……比我还严重,姨姨快——”还未等他说完,方百花就施展轻功,急急朝着湖而去。 徐晟已经跟不上她的脚步,只能慰藉地笑了笑,东倒西歪地往回走。此时的他顾不上是不是路,只是径直往那个方向。很快,他就在一排房屋前撞到了门,也不管有没有惊醒屋里睡觉的人。 没几步,忽听得身后一女子的声音道:“徐大哥,这大晚上的,你怎么不睡觉?”徐晟听出是玉簪的声音,想要回过头来,却没有气力。 玉簪见他这副反常的样子,不禁吓坏了,道:“徐大哥,你怎么了,可不要吓我!”“没……没事,只是有点不舒服……”徐晟说着,身子摇摇晃晃,几乎要瘫倒在地。 玉簪快步上前,从一侧扶着他。这一下,徐晟总算是站住,道:“快……快带我去陌雪阁水下,文姑娘更……更加严重……”“文姊姊?”玉簪一个失声,差点放手。 “玉簪妹妹,你扶我过去就好!”趁着疼痛的间隙,徐晟一字一句,清楚地说道。 在玉簪的帮忙之下,总算来到了陌雪阁。坐在石凳上,徐晟几乎没了任何气力,只是在隐隐之中,感觉她在拨弄六十四卦转盘。 终于来到了水下,徐晟见文菁在方百花的帮忙下已经穿好衣服,坐到堂中。烛光中,再看她的状态时,显然比自己更加不容乐观。 方百花见他终于回来,问道:“晚上在书房还是好好的,现在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你小子快说,对小丫头做了什么?” 文菁伏在桌上,轻声道:“姨姨,和兴明无关。我想,大概是我们都……都中毒了!”“中毒?”方百花和玉簪都吓得跳了起来,齐声道。 “小丫头,你小时候神医不是给你过一颗什么丹『药』的么?”方百花忽然记起道,“那不是号称百毒不侵的吗?” “就算百毒不侵,哪怕是千毒不侵——”文菁苦笑道,“总会有防备不了的时候。”“那我得赶快去叫神医!”方百花当机立断道。 文菁双目失去了往常的神采,道:“姨姨,妹妹你们先扶着我和兴明上去吧!”方百花和玉簪点点头,将徐、文二人带到陌雪阁中。 由于天冷的缘故,陌雪阁三面已经用『毛』毡封了起来,差不多变成了一间屋子。方百花点了几支蜡烛,照亮了整个亭子后,吩咐道:“我这就去叫神医,玉簪,你再叫醒几个姐妹,所有的事情全听他们两个!” 很快,她们两人分头忙开了。徐晟虽然无力,但也抱着文菁,让她靠在自己的怀中,问道:“咱们怎么会中毒呢?” 文菁眯着眼睛,睫『毛』微微扇了扇,道:“如果没有猜错的话,是有人下了毒!”“下毒?”徐晟一个激灵,彷佛又来了一丝气力。 文菁细语道:“等一会儿来几个姐妹,或许可以印证我的想法。”说话间,忽然眼睛变得湿润了,泪水在框中打转,道:“晟哥哥,这次咱们恐怕是逃不过这一劫了!” 徐晟心道:“有这么严重么?”正想着怎么安慰时,文菁又道:“菁儿哭……并不是因为怕死……而是感……感觉拖累了晟哥哥!” “咱们之间还有什么拖累不拖累的,纵是逃不过这一劫……”徐晟只说到一半,又被钻心的疼痛给止住了。心灵相通的文菁已然明白了他想要说什么,渐渐止住了哭泣,全身似乎都在轻微地颤动。 徐晟右手聚集了一些力量,抽了出来,从她的秀发拂到脸庞,道:“没事,不管发生什么,我始终陪着菁儿!” “文妹妹怎会中毒,难道是有人在使坏么?”“照理说不应该啊,她对庄中姐妹一向很好,谁会这般忘恩负义呢?”“是啊,谁敢向小姐下毒?”“可能不是庄中的人吧!”“要是我知道了是谁,一定把他碎尸万段!”随着几个女子声音的由远而近,徐晟知道,是玉簪带着几人过来了。 徐晟道:“菁儿,要扶你稍微坐正么?”“不用了!”文菁说了一句,声音又突然小了下去,“只有靠着晟哥哥,我才能感觉有力气说话。”几个熟悉的女子也来到她的眼前——玉簪叫来四人,都是平日里经常一起说话的那几个。 望着她们关切的眼神,文菁道:“桃儿姐,你可以去姨姨的书房,把桌上的那壶水拿过来么?” 桃儿见她如此虚弱,却是一下子哭了出来:“文妹妹你怎么了?”还算坚强的玉簪紧咬着嘴唇,道:“姐妹几个,你们好好看护着文姊姊,我去拿那壶水!” 紧接着,剩下的四个女子都哭成了一片。文菁道:“哭什么?我又没死!”虽然声音不大,桃儿却听得清楚,忙叫另外三人收了眼泪,道:“不要哭了,文妹妹一定会没事的!我们在这啼啼哭哭,反而不吉利!” “这就对了……”文菁说到一半,却是猛烈的咳嗽了起来。咳嗽声中,徐晟也跟着干咳了起来。众女这才发现,徐晟同样是虚弱不已,只是表现得若无其事罢了。 好一会儿,文菁才止住了咳嗽,道:“凤仙姐姐,一会借你头上的银簪一用。”凤仙一听,直接把头上簪子抽了下来,顾不得整理一头散发,道:“妹妹怎么用都行,只求快点好起来!” 文菁抽出小手,捂着自己的心口,道:“能不能好不由得我自己了,我只是想证实一下,是不是她下的毒?”“谁?”四女几乎同时目『露』凶光,异口同声道。 “文姊姊,你要的水壶拿来了!”在玉簪的声音中,众女又回头望去。“还等什么?把银簪放进水中吧!”徐晟自然是明白了她的用意,道。 凤仙把长发胡『乱』甩在脑后,颤抖者把簪子放到水壶中。其余几个女子都屏住了呼吸,瞪大眼睛望着。 不多时,银簪被抽了出来,却是光洁无比,依旧呈现出白『色』。玉簪回头对文菁道:“并没有毒啊!”却见她的表情更为凝重,不知是疼痛加剧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文菁小声道:“晟哥哥,有毒倒说明我和你还有救,你还记得在京城的时候,宋安平是怎么中毒的么?”“茶叶!”徐晟恍然道,“快把茶叶倒到水壶中,再来测试!” 看着众女再次忙开,文菁又道:“我猜,光有茶还不够,玉簪妹妹,你去把这壶水烧开了,再端回来吧。” 徐晟回忆道:“那次不是火烈草么,如果是这样的话,要解毒并不——”“晟哥哥,咱们的中毒症状和宋大哥一样么?”文菁提醒道。 徐晟哑口无言,呆了半晌,才说道:“是兰儿向咱们下的毒?” “只能是她了!”文菁带着后悔道,“要怪,就怪我自认为聪明,才对老实巴交的兰儿一直没有防备。现在想起来,去年在这里,咱们之间的那次误会也是她有意为之。过于自负的我用一个自己想当然的理由原谅了她,并且夜里对她种种反常举动还是没有防备,这才导致她得手,是我拖累了晟哥哥!”这一段话坚持着说完后,剧烈的疼痛几乎让她昏厥。 果不其然,当银簪和茶叶放到盏中,沸水倒进来的一刹那,簪子瞬间变得乌漆墨黑。众女子的脸“唰”的一下全白了,不敢相信眼前的结果。 “哈哈哈!”一阵恐怖的笑声传来。众女回头看时,见一二十多岁、夜『色』中一身黑衣之人从小道缓缓向湖心走来。 这笑声却让徐、文二人听得心里发『毛』,虽然没有气力去看,但那已然就是迟寅的声音。 凤仙一脸怒容道:“你是谁?如何进得了百花山庄?”迟寅没有理会她,而是转向曾经打过照面的杏儿,道:“难道妹妹不记得我了么?” 杏儿正要骂时,迟寅又道:“文妹妹果然聪明,死到临头还能破解出是怎么中毒的!可惜啊可惜,就因为你不肯嫁我,最后连同这臭小子一起中毒!”“你『乱』说什么?”玉簪愤然道,“小姐才不会有事呢!”“就是!”杏儿同样怒道,“你快滚出去,我们百花山庄早就不欢迎你这种人了!” 迟寅突然变了脸『色』,道:“实话告诉你们吧,这是上古奇毒‘无『色』花’,你们的五脏六腑只会越来越疼,直到最后被折磨致死!”望着两人并无惧『色』的神情,迟寅又拿出一个小瓶子,在手中掂了掂,无比狂妄地笑道:“只有一颗解『药』,在生与死之间,你们二人必须做出一个抉择!” 第三十七回 死生毋抉当时月(1) “我们可以选择一起死!”由于疼痛的程度不一样,晟、菁二人说这句话并没有保持一致的声调,却同样坚定。 迟寅一愣,随即恢复了沾沾自喜的表情,道:“既然你们这么执着,就一起下地狱去吧!” 文菁望了一眼徐晟,反而显现出一丝微笑。迟寅看后,心中更是怒火中烧,几乎已经是咬牙切齿的表情了。 他迫使自己趋于冷静,心中暗想:“女庄主这个时候还不出现,难道是不在庄中?这么说,真是天赐良机!”想到这里,迟寅冷“哼”一声道:“文妹妹你可是要死了,庄中这么多花朵一般的姑娘可就任我蹂躏了!” 众女立时拉下脸来,凤仙更是“啐”了一口,骂道:“真是臭不要脸!”迟寅变得一副笑嘻嘻的样子,恬不知耻道:“在下就是不要脸了,可你们庄主不在,姓徐的臭小子又中毒在身,怎奈我何?文妹妹死之前,嘿嘿……我也可以肆意妄为了!” 徐晟吃力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心中一紧,暗道:“要是方姨姨和薛神医再不过来,还真让这个恶人给说中了!”右手稍稍离了文菁的小脸,想要集中一些自然之炁,却发现几乎是使不上什么力,心中更是无可奈何。 文菁察觉到徐晟的举动,当然也明白他的用意。“别急!”她小声说了句,稍稍坐正,朝着迟寅身后的远处道:“姨姨,你回来了?” “哈哈哈!”迟寅大笑道,“文妹妹你这个小伎俩可再也骗不到我了!”正自得意之际,却隐隐觉得身后真的传来了脚步声,立刻止住大笑,带着惊恐道:“庄……庄主,你真的来了么?” 正面相对的几人都清了他背后的来人,不是方百花,却是兰儿。 兰儿踟蹰着前进,到了这条通向湖心陌雪阁小道的中间位置,突然“扑通”一声,跪下后,喊道:“小姐!是兰……兰儿对不起你!” 迟寅这才回过头来,发现来人不是方百花。兰儿望着他,冷漠道:“公子,我完成任务了,这下你该满意了吧?”“什么?”众女无不惊愕,齐声道。桃儿更是怒从心起,喊道:“兰儿,你自己说,小姐平时待你怎样?没想到,你……你居然……”只到一半时,她就因为气急不已,无法再说下去。 “你个臭*,小贱人,如何假冒庄主来吓老子?”迟寅对兰儿的第一句话却是臭骂。“迟公子,我……”兰儿说道,表现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迟寅继续骂道:“你只给他们两个人下了毒,看来老子的毒『药』可是白给你了!”兰儿低下头去,默然不语。 趁着迟寅依旧喋喋不休的间隙,徐、文二人却是小声合计开了。“晟哥哥,要是一时半会姨姨他们还不回来,姐妹们真的要遭到这贼人的*了。非但如此,恐怕连我也……要是那样的话,我只能提前结束自己的生命。”文菁轻描淡写道。 徐晟皱了皱眉,道:“菁儿,连你都无计可施了。不过你放心,黄泉路上你不会孤单,我马上就可以来陪你!” 文菁又是咳嗽了一声,费力地拿出几根针出来,备在手上,笑道:“还好我总是随身带着这个,没想到到头来还是用针了结自己。”徐晟从她手上拿过两根,同样笑道:“和菁儿用相同的方法自尽,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而不远处,兰儿已经瘫倒在地。迟寅觉得骂得差不多了,不再理会她,再次转身,朝着陌雪阁而来。 他一步一步地『逼』近,已经快要到站在最前面的凤仙面前了。“布阵!”随着玉簪的一声娇叱,众女突然反应过来,齐齐跳开,组成剑阵的站位——尽管,她们的手中并没有剑。 迟寅根本没有把这五个女子放在心上,一个转身,就朝着桃儿拍去。杏儿在一旁看得急切,一个换位后,玉簪和凤仙同时过来,两掌拍到了迟寅背上。 本来庄中女子武功一般,平时只在苏州行侠仗义,所以也遇不上什么厉害的角『色』。而这剑阵也很普通,再加上此时没有剑在手,威力又小了一大半。 很快,不是对手的众女子都败下阵来,被迟寅打倒在地。尔后,他又把几人尽数点住,径直朝着徐、文二人而来。 “臭不要脸的!别碰小姐!”玉簪虽然被点住,嘴上却兀自骂道。迟寅双手擦了擦,『奸』笑道:“妹妹别急,等文妹妹完事了,一会就该让你爽了!” 文菁见他一步步地走近,用尽全身的力气,双手并在一起,握着几根针,抵到了自己的颈上,决绝道:“迟寅,我可以现在就死给你看!” 迟寅未料到她还有这样一招,忙道:“文妹妹别冲动,我不强来!”嘴上虽然这样说,却没有后退,心中想着怎么夺下她手中的针。 徐晟感受着靠在自己身上的文菁,木然地望着对面的迟寅。此刻,他距离徐、文二人也就陌雪阁中的一张小桌之隔,只要一个伸手,就可以抓到其中任何一人。 迟寅很快打定了注意,嬉笑道:“文妹妹,我——”说着,一手伸来,欲以奇快的身法夺针。“菁儿坐稳了!”只听得徐晟一声轻喊后,突然一个起身,双手握住两根细针,直挺挺朝着迟寅而来。 又是一声轻响,徐晟手上的细针似无比锋利的利刃一般,准确无误地刺中他胸口的檀中『穴』。“你——”迟寅一手指着他,只说了一个字,就向后轰然倒下。与此同时,他另一只手上的小『药』瓶也被甩了出去。 若是换做平时,徐晟想要接住那瓶子简直就是轻而易举,而当下,他只是跪着,以左手撑地,眼睁睁地望着小『药』瓶飞向湖中。 这一记差不多耗费了徐晟的全部力气,他只能大口喘着粗气。地上的迟寅瞪着双眼,道:“你这是什么招式?”身体抽搐了几下,缓缓而动。 “这记心剑是为我和菁儿的!”徐晟说着,又颤抖着扬起右手来,提高了声音道:“接下来这掌,就是替蔡大哥报仇了!” 迟寅见徐晟右手已然在蓄力,虽然很慢,但这一掌下来,自己绝对活不成。念及此,他也是用尽全力,朝边上一滚。 未等徐晟再次发话,迟寅却是费劲地站了起来,一瘸一拐地往回而走。没几步,一直关心着徐晟的文菁却是瞧见他右手重新耷拉了下去。她心中明白,暗道:“虽然晟哥哥很想报仇,但实在是没有力气了,最后那一下也只是吓唬对方而为。”只能坐着不动,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 迟寅檀中『穴』被刺中,同样是元气大伤,每走一步,胸口都是一阵剧烈的疼痛。在经过兰儿时,他用脚踢了踢,道:“小贱人,快扶老子走!” 兰儿依旧坐在地上,双眼失神,却是决然地摇了摇头。迟寅还想踢一脚时,胸口又是一阵剧痛,只能收了脚,继续缓慢地前行。 好不容易,文菁等到了迟寅消失在小道的尽头,慌忙扔了手中的细针,哭着问道:“晟哥哥,你还好么?” 徐晟转过头来,对她笑了笑,没有说话,上身却歪倒了下去,重重地躺到了地上。文菁一个慌神,双手扶着桌子,强行站了起来,想要靠近他时,却是没有站稳,反而朝地上倒来。 眼看着她就要摔倒在地,徐晟鬼神差使般地来了力量,一个翻身,正好垫在了她的下方。摔到了他的身上后,文菁的眼泪瞬间又来了:“晟哥哥,我本来只是想……想帮你,没……没想到……”“我知道!”徐晟却是很快应声,道:“就算是我死了,也绝不会让我的菁儿遭受一点点伤害。” 听到他的回答,文菁心中稍稍安稳,慢慢调整了下,头靠在他的胸口,破涕为笑道:“晟哥哥,你没事就好!”尽管是将死之人,但心爱之人的一声回应无疑会让她慰藉不已。 “菁儿,你笑起来还是这么美!”徐晟同样欣慰道,“只可惜,没了力气,我没有接住那颗解『药』!”“没有解『药』更好!”文菁笑靥如花着说道,“这样咱们也根本用不着抉择了!” 虽然被点倒的几个女子躺的地方距离他们近在迟尺,但二人无论如何都无法来给她们解『穴』。徐晟自嘲道:“只可惜,我们现在也没了再爬起来的力气!”文菁乐观道:“咱们这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只能让姐妹们跟着在地上躺着。” 玉簪倏地变得眼泪汪汪,道:“文姊姊,我们姐妹几个躺在地上不要紧,要是能让你转危为安,纵是拿我们的命来换,那也是心甘情愿的!”其余几个女子也是跟着附和。文菁道:“别净说傻话,你们都各自有自己的生活,我死了之后,只要还记得曾经有一个这样的姐妹,就心满意足了!” “记得记得!”桃儿垂泪道,“世间再也没有像文妹妹这般绝代芳华的女子——”随着文菁的咳嗽,她也止住了话,只是兀自哭泣。 第三十七回 死生毋抉当时月(2) 几个女子又是哭成一片,文菁一方面是劝不住,另一方面却也没有多说话的力气。 文菁带着陶醉的神情,感慨道:“在我生命的最后,只能麻烦时间流逝得慢一点,像这样,永远躺在晟哥哥的怀里,多好!”徐晟没有回答,只是侧着头,看着远处。 文菁又道:“晟哥哥,你背上冷么?”“不——”徐晟只回答了半句,却突然停住,朝着阁外喊道:“你来做什么?” 本来没有注意的文菁这才发现,一个人影正在逐渐靠近。在场的所有人中,还能自由活动的只有兰儿。她作为迟寅安『插』在百花山庄的人,如果这个时候采取进一步动作,只能让其余的人都束手无策了。 “晟哥哥,你还有力气么?”看着兰儿一步一步地靠近,文菁问的时候,也感到了一种绝望——这是方才迟寅在的时候也不曾有过的。 “完全不可能再使出力气了。”徐晟无奈道,“要不然,我也不会放过迟寅。”文菁凄然道:“罢罢罢!咱们现在连『自杀』的力气都没有,只能让这样一个小人得手了。只希望她给咱们来得痛快点,也不要再祸害那几个无辜的姐妹!” 凤仙率先发难,呵斥道:“兰儿,你干什么?”“你的良心真的是被狗叼走了,小姐平时何曾亏待过你,现在已经被你害成这样了,你还想怎么样?”一直没有说话的迎春也骂道。 玉簪讥讽道:“姐姐们,这也是咱们有眼无珠,面对这样一个狼心狗肺的人,居然没有看出来!”桃儿正『色』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看在小姐收留你的份上,还请放过她!”“跟这种人求什么情,她死后一定会下地狱的!”凤仙咒骂道。 众女骂的方式也越来越恶毒,有的甚至是平常从来没有说过的脏词。兰儿一言不发,依旧是以极慢的步伐朝着湖心而来。 终于来到了陌雪阁,众女都惊恐地望着她。兰儿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石化了一般。 徐晟正自忖度她的下一步动作。文菁灵光一闪,正要使出最后的激将计时,却见兰儿双腿弯曲,猛地一下就跪倒在地,开始对着自己重重地磕头。 兰儿接连磕了八个头——那是跪天地父母才有的最高礼节。八次之后,前额也渗出了血丝,兰儿不带任何感情道:“小姐大恩,奴婢只有来生再报了!” 文菁心中一紧,立即跳出一个想法,暗道:“她这是要自裁?” 果然,兰儿接下来的举动让所有人都大惊失『色』。她站了起来,拿掉桌上盏中的钗子,仰头将有剧毒的茶水一饮而尽。 玉簪依旧不依不饶道:“想死还不容易么?就凭你这下贱的女人,也配和小姐一样的死法么?”兰儿没有辩驳,而是重复道:“是的,我不配这样死!”抓起桌上已经全黑的银簪,狠狠地朝着自己的脖子刺去。 “住手!”随着一个女子的娇喝,兰儿却没有停止手中的动作,依旧反手向后。“呲”的一声,兰儿脖颈上鲜血迸溅,染红一地的同时,也洒到了最近的玉簪身上。众女都听出是方百花的声音,喜道:“庄主,你可算回来了!” 方百花和薛道源两个身影都映入徐、文二人的眼前。而他们显然也被眼前的景象给惊住了。方百花惊道:“兰儿,这……这……”“哼,她不值得同情!”桃儿冷冷道。 方百花见徐、文二人都躺在地上,埋怨道:“你小子怎么又……小丫头都这样了,你还让她躺……”刚扶了文菁起来,准备要扶徐晟时,本来准备察看兰儿还有没有救的薛道源却是一个箭步,冲到了他的身前,把住他的脉搏。 文菁见薛道源似乎已经恢复了元气,勉强笑道:“薛伯伯,你伤势好些了吧?” 薛道源微微点头,扬起一只手,另一只手还在搭着徐晟的脉搏,表情瞬间严肃了起来。好一会儿,薛道源放开徐晟,让他平稳地坐到文菁身旁,道:“看小丫头的症状,是和徐世侄一样?” 方百花不情愿地点点头,见薛道源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便问道:“怎么样,可以治吧?”薛道源没有回答她,转而问徐、文二人道:“除了心口疼得厉害以外,还有什么症状?” 徐晟稍稍恢复了一点元气,道:“时不时就咳嗽,但最要紧的还是,全身都使不上力气!”“果——”薛道源只说了一个字,就停住了,觉得直接说出不妥。 文菁看穿了他的顾虑,道:“薛伯伯,你就直说吧,我和兴明并不怕死!”薛道源无奈之下,正要准备直说时,却听得玉簪喊道:“庄主,有……有解『药』,你快解开我的『穴』道,我这就下水去捞!” 方百花这才顾及躺在地上的五个女子,道:“忘了你们了!”刚把玉簪『穴』道解开,就听她急道:“我这就下水!”来到陌雪阁外,“扑通”一声,纵身跃入水中。 玉簪刚跃入水中,身后的桃儿就叫道:“等等我!”同样的声音,她也跳到湖中。水面上一层薄冰证明了这已经是寒冬腊月的天气,想必水中也会让二女有一种冰冷刺骨的感觉。 杏儿也要跟着跳入水中时,却被方百花一把拉住,道:“虽然我不知道你们在捞什么,那也总不能一股脑全部下水吧,这天太冷了,她们坚持不了多久,你一会再下去替换!” 文菁道:“各位姐妹,就不必再白费力气了,那解『药』早就不知道落到哪里去了。”虽然声音很小,却也让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杏儿回头道:“妹妹,只要还有一丝希望,我就不可能放弃!”说着,又转过去望着湖面。 “只有一颗解『药』,你们就算捞出来了,又有什么用呢?”文菁心中暗想着,又靠到了徐晟身上。 趁着这个间隙,薛道源却是来到了外面。心领神会的方百花也跟着出来,问道:“神医,怎么样了?”薛道源双眉紧皱,还是没有回答。 望着他一脸严峻的神『色』,方百花瞬间明白了。薛道源这才启口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小丫头的症状比徐世侄来得还要严重!” 第三十七回 死生毋抉当时月(3) “的确是这样!”方百花道,“小丫头完全不能走路,就连说一句话都要耗费很大的力气!”薛道源叹道:“这是我的过错,那冰『露』玉散丹反而是在害她!” “为何?”方百花不解道,“那丹『药』不是号称能百毒不侵么?”“百毒不侵,总有不顶用的时候!”薛道源道,“我虽然还不知道他们中的这种毒的名字,但之前小丫头有冰『露』玉散丹防身,自身的防御能力自然下降了许多。如今这毒完全攻破冰『露』玉散丹,没了防备的小丫头就会显得更为虚弱。” 方百花急道:“那有什么救治的方法么?”“恐怕暂时还没有!”薛道源如实道,“一会问问他们是否知道中的是什么毒,或许能有什么别的办法。” 方百花心中一怔,道:“难道解『药』还不行么?”“解『药』自然是可行的!”薛道源先是点头,尔后却又摇头,道,“只不过那么小的解『药』,如何在水底里捞出来?再说,解『药』如果泡了水,多半化掉或者无效了!” “神医!”杏儿接过他的话,道,“解『药』本来装在一个小瓶中,只是不知瓷瓶的密封『性』如何。”“如此一来,解『药』或许还有用!”薛道源喜道。 方百花道:“也不见两个丫头出来,杏儿、凤仙你们且下去看看情况,当是替换她们了!”“我们正有此意!”随着这一声应答,杏儿和凤仙双双跳入水中。 很快,湿漉漉的桃儿和玉簪哆哆嗦嗦地从水中爬了出来,道:“我们无能,没有寻到解『药』!”方百花嘱咐道:“你们两个快进去暖暖身子,不要冻伤了!” “冻伤了算什么,只要能让小姐活下去,让我们做什么都是愿意的!”桃儿和玉簪齐声道,自然是把她的话当耳边风。 方百花又是一怔,道:“你们当真愿意这样?”“绝无怨言!”二女的声音又是出奇得一致。 “好!”方百花赞许道,“除了不会水『性』的迎春,你们四个就负责把解『药』找到!我和神医且先进去照顾小丫头,可好?” 桃儿和玉簪怔怔地望着湖面,只是不说话。 等方百花和薛道源回到阁中,见徐、文二人已经偎依在一起。文菁道:“姨姨,可否让人把兰儿的尸首先拖出去?”方百花虽不知在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发什么事,但此时一心都顾着文菁,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来问,只是对她言听计从。 迎春抬头看了一下,差不多接近五更天了,便道:“我再叫几个姐妹过来,也把这里收拾一下,也好让文妹妹在这里安心养伤。” 随着迎春的离去,文菁却是浮现出一丝笑容,问道:“薛伯伯,中了这‘无『色』花’,就是没救了,是不是?” “无『色』花?”薛道源惊声道,“这种花不是早在几百年前就灭绝了么?”“所以那迟寅才说,这是上古奇毒。”文菁说道,语气中带着淡淡的忧伤。“又是迟寅!”方百花叫道,愤怒之情已经溢于言表。 薛道源决定不再隐瞒,道:“无『色』花碾成粉末后,入水即溶,无『色』无味,遇到叶子会产生剧毒。而它的天然克星是九叶草,只可惜和这个一样,早在至少两百年前就灭绝了。”方百花问道:“那解『药』是从何而来?” 薛道源沉『吟』片刻,道:“既然两种东西都灭绝了,只能是从几百年前一直流传下来的。”方百花又问道:“除了解『药』,还有其他救治的办法么?” 薛道源迟疑道:“除非——”两个字之后,他却停住了,道:“这种方法不说也罢,因为那东西同样也已经失传了!” 方百花却是不以为然,坚决道:“只要还有一丝机会,都应该试一试!神医,你且把方法说出来吧!”“就是,只要有一丝办法,都应该试一试!”身后的桃儿重复着,再次跳入湖中。 薛道源摇摇头,道:“除非能找到传说中的《内理真传》,或许可以救治!”“内理真传?”方百花的语气说明了她对此闻所未闻。 薛道源接着讲述道:“那《内理真传》既是武功心法,也是治病要诀。与其他的不一样,必须本人亲自修习,才能调和自身的内理。旁人就算练得再好,最多也只能辅助,无法替自己完成!”“也就是说,必须找到《内理真传》,并且让他们自己学会,才能化解这无『色』花之毒么?”方百花追问道。 “可以这么说!”薛道源长叹道,“只可惜,并没有什么作用,《内理真传》失传得就更为久远了,差不多都有千年了!” 方百花忧虑道:“所以说,目前唯一的希望就在湖里的解『药』上了。”徐、文二人互视一眼,心中都明白,就算捞起来了,也只有一颗解『药』,无法救活两人。 迎春带着几个女子赶到,不知是她提前叮嘱过还是别的原因,几人没有呼天抢地,而是默默地把兰儿的尸体抬了出去。文菁小声道:“还望各位姐姐找个地方把她给葬了。”迎春不忿道:“这种人,就是拖到野外给喂狗都不为过!” 方百花轻叹道:“照小丫头的话去做吧!”趁着几个女子擦洗地上血迹的间隙,却把迎春拉到一旁,开始询问中间发生了什么事情。 迎春把过程大略讲述了一遍、方百花听后,呆了半晌,道:“没想到,这兰儿竟然是迟寅的人!”立刻拉下脸来,道:“如果这样的话,兰儿也太可恶了,真是死有余辜!”随即又转变了语气,道:“小丫头心地善良,还是听她的吧,把兰儿葬了。” 这时,玉簪和桃儿从水中爬了出来,看神情,就知道是一无所获。方百花解下腰间的长剑,弃在地上,对杏儿和凤仙道:“我和你们一起下水!” 二女见她一副毅然的神情,也不好再说什么。方百花第一个带头,跳入湖中,身体立刻被一股冷透的水给包围,如同冰刺的感觉,从四面八方钻来。 第三十七回 死生毋抉当时月(4) 由于水中冷热并不均匀,当她向前划了一下之后,更冷的感觉迎面而来。没有退路的方百花只能硬着头皮,似破冰的船只一般,向前开路。她憋了一口气,一头潜入了水中。 下降了将近一丈的深度,湖底除了杂草,其余什么都没有。杏儿和凤仙也游到了她的身边,朝着点点头,示意就在这一片附近。 方百花渐渐适应了水中的寒冷,拨开一株杂草,开始仔细地搜寻了起来。由于此刻还是夜里,湖底更是几乎只能看到个大概,所以想要找到一个小瓶子是十分艰难的事情。只过得片刻,她已经开始喘不过气来,只能硬憋着,继续寻找。 终于,三女终究是支撑不住,浮出水面后到达岸上。“不必再寻了。”不顾文菁的轻唤,桃儿和玉簪再次跃入湖中。 就这样不断地交替着,也不知过了多少个来回。每一个上来的人都是冷得直哆嗦,却没有一句怨言。徐、文二人看在眼中,想要阻止,怎奈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默默地把这些恩情记在心中。 “找到了!”随着玉簪的惊呼,众人都是一阵欢喜雀跃。方百花从她手中接过,拔开瓶塞,看到里面的一颗『药』丸,心中顿时明白了:“只有一颗解『药』,他们两人面临着一个抉择的问题!” 玉簪附到她的耳边,细声道:“庄主,那迟寅也说了,只有一颗解『药』!”“所以说,只能救一个人?”方百花一边问着,一边却回头看坐在陌雪阁中的两人:他们正在旁若无人地对视着,彷佛对捞到解『药』这事闻所未闻。 方百花小声试问道:“要不,我们就先想办法救小丫头?”玉簪点点头,道:“徐大哥那么爱着小姐,对此也不会有异议的。” 方百花主意已定,计上心头,和薛道源悄悄商量了几句。薛道源听后,重新来到两人身前,郑重其事道:“还有一个方法或许可以试一试,不过须得一个个来,徐世侄我扶你出去,先试试吧!” 说话之间,玉簪也来到徐晟的另一侧。两人扶着他,来到了小道上。早有女子准备好了椅子,让他坐下。薛道源却是在他身后,双掌抵着后背。 徐晟以为他真的是要给自己运功,刚要说让文菁先来时,却听得方百花的声音道:“你真的爱小丫头么?”徐晟不知所以然,只是微微点头。 方百花进一步问道:“你还记得去年端阳节,在这百花山庄曾经许下的誓言么?”徐晟小声却又坚定道:“那三句誓言,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那好!”方百花满意道,“那么,你愿意让小丫头先服用这颗解『药』么?”徐晟一愣,没想到她这般直截了当。方百花以为是他变了卦,脸『色』刚要由晴转阴,徐晟却道:“这个我自然是不会反对的,只是怕轻梧不肯!” 方百花道:“你放心,我们自有妙计!”紧接着,更加压低了声音,说道:“一会儿神医会把解『药』泡在茶中,和另一杯普通茶放在一起,你拿靠自己近的那一杯就是了。”“原来这么简单!”徐晟狂喜之下,干咳了一声,道,“哪怕是要用我的命去换,也没有第二句话,何况只是这点——”由于激动,他再次猛烈地咳嗽,身体也跟着颤抖了起来。 听到这样的回答,方百花放心的同时只能把各种滋味都藏在心中:“你这小子,这就相当于拿你的命来换呐……”只得劝言道:“你也别气馁,救好小丫头后,神医一定全力给你想办法!”“我?”徐晟不在乎道,“我能救则救,不救也罢。只是——”说到这里,他变得严肃了起来,道:“若是我不幸的话,还望姨姨好好开导轻梧,不要让她做出什么傻事来!”方百花木讷地点点头,算是回答了他。 背后的薛道源沉声道:“放轻松,我给你输点内力,好让你一会可以自己走回陌雪阁,让小丫头看不出破绽!”“原来薛伯伯和方姨姨把一切都考虑周全了!这样给菁儿解毒真的是可行的!”想到这里,徐晟嘴角反而浮现出一丝笑容。 一股雄厚的内力从背后的肩井『穴』传来,让他无比受用,隐隐之中,也觉得浑身有劲力了起来。约过了盏茶时分,薛道源道:“世侄,你且站起来,看看能不能自己走回去!” 徐晟试了一下,果真如他所言,虽然还是比不得平常那般随心所欲,但好歹总能慢步行走。随着每一步,薛道源和方百花却是以小碎步紧紧跟着,防止他因为跌倒或者其他什么意外而『露』陷。 徐晟虽然看似随意,实则每一步都几乎用上了全身的力量。好不容易,才回坐到原来的凳上。坐下后,文菁见他已有好转,似乎自己也来了气力,道:“看来,薛伯伯的治疗很有效的嘛!” 方百花趁机道:“小丫头,等我拿杯茶水来,喝了暖暖身子后,神医再给你治疗!”“不必那么麻烦了,你们不就是想着让我先吃了那颗解『药』么?”文菁坦然笑道。 泰然自若的嫣然微笑,是那般地倾尽天下。文菁似落入凡尘的仙女一般,让人无比心疼。 不顾方百花的惊讶,文菁又道:“姨姨,我不知道你和兴明具体说了些什么,但如果要让他来服用这颗解『药』,他愿意么?” 方百花心中又是一惊,文菁无比清楚,一字一句地说道:“如果没有第二颗解『药』的话,从现在开始,除了兴明吃过的,我是不会吃任何东西的,包括喝水!姨姨你们虽然是替我好——”她咳嗽了一声,接着说道:“但我和兴明之间,只有一个人能活的选择无疑就是毫无意义的!”说完,她上半身朝一边倾斜,放心地靠着徐晟。 方百花和薛道源听她吐『露』心声,也只能默默地低下头去。徐晟费劲地抽出一只手来,把她完全抱在怀中后,问道:“薛伯伯,你就直说吧,没有解『药』和那《内理真传》话,我和轻梧还能活多久?” 第三十七回 死生毋抉当时月(5) 本来还想着怎么骗他们的薛道源只得长叹一声,直言道:“你两天左右吧,小丫头体质弱一些,再加上之前冰『露』玉散丹的负面作用,只怕是撑不过今晚!” 听他无比严肃地说出,方百花和众女子脑中都“嗡”得一声,瞬间一片空白。好半天,她才回过神来,战战兢兢地问道:“这——这无『色』花之毒……真的就没救了么?” 未等薛道源回答,玉簪就带了众女子齐齐下跪,哭道:“奴婢求求神医,救救大小姐!”薛道源以一筹莫展的神情,道:“非贫道不救,实则是无能为力!” 恍如隔世之中,方百花只听得文菁以轻松的语气道:“还有一天!晟哥哥你比我好些……”“没事,不管是一天还是半天,我到时提前结束自己的生命便是了,反正没有了你,多活片刻都没有意思!”徐晟同样以无比自在的语气说道。 看到众女子又要哭成一片,方百花这才回过神来,道:“凤仙、杏儿,你们先带着她们下去,只留桃儿和玉簪服侍左右吧!” 众女也都明白,并非薛道源不救人,实是这毒厉害无比,只能默默地离开。方百花又道:“你们两个丫头也是半夜起来就再也没休息过了,要不也先去睡会儿?” 两人的泪水都在眼眶里打转,衣服也尚自湿漉漉的,带着瑟瑟的发抖,异口同声道:“我们不累!”“先进来吧,虽然天快亮了,但还是很冷的!”文菁道,“你们和姨姨身上都湿的,又不换衣服,还站在寒风中的话,准会得一场大病!” 玉簪紧咬着嘴唇道:“只要小姐能好,生病算什么?”文菁只能笑笑,刚要反驳时,又是咳嗽了起来。 方百花也放弃了让他们再作选择,只能将『药』瓶放在桌上,问道:“这尚存的一颗解『药』,该怎么办?”徐、文二人再次互视一眼。文菁道:“正如它出现的时候那样,我们的回答还是老样子,可以不作生与死的抉择而果断共赴黄泉!”轻巧地说出来后,她更像是甩掉了心中的一个包袱。 薛道源和方百花也分坐在二人两边,直直地盯着桌上的解『药』。 文菁见他们还是拿不定主意,道:“要我说,还不如把解『药』扔了!”“扔了?”这一下,连同徐晟在内的所有人都诧异不已,齐声道。 这其中,虽然徐晟声音很小,文菁却也发觉了,微微转头,问道:“晟哥哥,难道你还抱着让我独活的想法不成?”徐晟被她一语说中,只得如实道:“一个个来,或许还有其他什么办法。” “你难道还不明白……我的心思么?”因为辩解,文菁再次吃力道。“那……那就扔掉吧。”徐晟总算是彻底死心,跟着说道。 方百花握起瓶子,兀自犹豫不决,她真想狠下心来,把它重新扔进水中。然而,心中尚存一丝可能的希望,让她终究没法扬手。 正自进退两难之际,忽听得有人焦急地喊道:“薛伯伯,快来救救这位姑娘!”方百花回头一看,却是钱天仇,灰蒙蒙的天『色』中,只见他身上背着一个人,不知是谁。 钱天仇足下发力,快步奔到陌雪阁前。放下背上的人后,徐晟才发现赫然是萧桑柔。刚要问时,却见她疲惫地睁开双眼,小声道:“我没说错吧,你们的好日子……”还没说完,钱天仇却抢先捂住了她的嘴,劝道:“萧姑娘,你就不能少说两句么?” 徐晟明白,她要说的就是昨晚那句诅咒。只不过不明白的是,不知她为何这般样子,看起来也是虚弱无力。 钱天仇急道:“昨天晚上把萧姑娘带进庄后,后半夜它就成了这个样子?”“是不是浑身无力,心口疼,而且还时不时地咳嗽?”薛道源断言道。 “薛伯伯,你怎地知道?”钱天仇抬起头来,这才发现眼前坐着的徐、文二人同样虚弱不已,心中蓦然明白了,道:“和贤弟贤妹一样的症状?” 萧桑柔慢慢拨开钱天仇的手,幽幽道:“我已经被那姓迟的给毁了,不过你们俩……他当时也跟我说了,得不到的也要亲手毁了,所以特地给你们准备了无『色』花……” 方百花脸“唰”地一下全白了,气道:“这么说,你早知道那姓迟的会下毒?”“是又怎样?”萧桑柔冷冷道,“经历了那样的事情,我反正也不想活了,早就问他要了无『色』花,摘了树上的两片叶子,和着水尽数吞下!” 徐晟全都明白了,她是因为被迟寅『奸』污后,觉得没有脸面存活于世上,而选择了『自杀』。想到这里,他轻声对文菁道:“菁儿,你怨萧妹妹没有告诉我们么?” “我把一切都看开了,连兰儿都不怨了,还怨她做什么?”文菁苦笑道。徐晟道:“如果咱们都没有异议的话,那颗解『药』给萧妹妹算了,看在萧伯伯的养育之恩上,我这是最后一次帮她。”想了想,补充道:“以后想帮也帮不成,再也没机会了!” “给她?”方百花惊道,自是不愿。“有解『药』么?”几乎是与此同时,钱天仇也叫道。 文菁很快也想通了,对方百花道:“姨姨,这唯一的一颗解『药』就给她吧,反正我和兴明也用不着。”方百花听她也这么说,不得不重新审视把解『药』给这个姑娘的可能『性』了。 萧桑柔却是毫不领情,有气无力地道:“别以为我会接受……”说到一半,再次被钱天仇用手捂住嘴。他转过头来,惊疑道:“解『药』给了萧姑娘,二位该怎么办呢?” 见到众人哑口无言,钱天仇又道:“这么说来,你们是准备赴死了?”徐晟只觉得喉咙里一阵痒,赶在咳嗽来之前道:“尽管拿去,萧妹妹的存活全仰仗钱大哥你了!”刚刚说完,他面『色』霎然苍白,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也接踵而至。 方百花不愿再看到萧桑柔说出甚么伤人的言语出来,便道:“趁我变卦之前,拿了解『药』快走!”钱天仇也变得果断了起来,把『药』瓶抄在手中后,顺势又背起了萧桑柔,临走之前,又转身道:“贤弟贤妹可要挺过这一劫啊!萧姑娘的事,就包在我身上了。”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文菁忽道:“姨姨,这里也没什么事情了,就送我和兴明到陌雪阁下吧,我们想单独待个半天。” 方百花听她轻轻说出,内心却似刀绞般难受,道:“小丫头,我照你说的便是了。”她扶着文菁,另外二女扶着徐晟。刚要起来时,薛道源道:“我这里有几句内功心法,教给你们,可以暂缓一下疼痛。” “薛伯伯怎么不早说?”文菁略微埋怨道。薛道源道:“我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这几句心法虽然能够缓解疼痛,却不宜使用,因为疼痛是身体告诉你的信号,如果一昧想着止痛,说的不好听,只会加剧病情。” 徐晟干笑道:“我们都这个样子了,还怕病情加剧么?”薛道源念道:“气血冲和,脏脾心肺,游走反复,可化痛感。”徐、文二人听罢,闭着眼睛,照他所说的,让气血中的内力沿着脏脾心肺游走了几圈,顿觉疼痛减少了不少。 徐晟睁眼道:“已经好多了。”三女重新上来,将二人扶到水下,让他们静坐在堂屋中。不知是不是薛道源心法的作用,文菁也有精神了许多,道:“麻烦姨姨和二位姐妹先上去吧,要是有什么不适,我们自会拉响铃铛,让上面的你们知晓。” 原来那水下的屋子在当初设计的时候就考虑到上下不便交流的特点,特地在陌雪阁隐蔽的地方安装了一个铃铛,下面的人如果有什么急事,可以拉动绳子直接让上面的铃铛响起。 方百花只走了几步,回头垂泪道:“你是个好姑娘,我们做长辈的都看在眼里,也记在心中。”桃儿和玉簪又跟着停住,和她哭了好一会儿。之后,三女才强忍着眼泪,默默回了。 *** 二人对着巨大的琉璃,注视水中的一切。外面的天只是蒙蒙亮,到了这里,更是一片漆黑,偶尔才有月『色』透过湖面传到水下,形成暗淡的光。 几乎是在漆黑的一片中,徐晟轻轻拉过文菁,让她倚着自己。不一会儿,只觉得文菁仰了一下脑袋,然后说道:“晟哥哥,可不许再有什么让我一个人活下去的想法了。” 徐晟却反过来道:“难道你就没有想过让我独自活下去么?”文菁道:“想过啊,但是我比你聪明,帮你也想到了。要是我死了,让你独活,你肯么?”“自然是不肯啊!”徐晟不假思索道,“好了,现在没了解『药』就算我有这样的想法也来不及了。” “是啊,现在有什么想法都来不及了!”文菁忽然变得伤感了起来。“那你怨老天爷么?”徐晟问道,“他是如此的狠心,在你最美好的年华要夺走你年轻的生命!” 第三十七回 死生毋抉当时月(6) “不!”文菁否认道。“他对咱们这样,你还不怨?”徐晟道,“我都觉得,老天爷对咱们有点不公平了。” “老天爷至少满足了我当时许下的愿望,虽然不是全部,但也差不多了!”从她的声音中,徐晟听出了一丝感激。“什么时候的什么愿望?”徐晟自是『惑』然不解。 文菁道:“当时,我向着天涯海角的明月许下的三个愿望。”“是去年去暹罗国之前么?”徐晟猛然想起,问道。 文菁小手『摸』索着,握到他的手,道:“第一个愿望我当时就说了,是帮玉芝妹妹许的,也早已实现;第二个是希望晟哥哥能够早报仇,现在也只剩下高俅逍遥法外,就算咱们不去找他,他也活不长了;第三个愿望却是,我希望咱们不管无论生死,都能不离不弃。现在看来,老天爷都尽数满足了啊!” 徐晟嘘唏不已,跟着喃喃道:“确实……都……满足了……”文菁问道:“晟哥哥,你想不想再看一看天上的月亮?” 徐晟为难道:“咱们在水下,可是什么都看不见,要是上去,又会无端耗费许多力气。”“晟哥哥,你还有力气么?”文菁又问道。 徐晟道:“如果再多走几遍薛伯伯的心法,倒是也能攒出力气来——”“不必那么麻烦了!”文菁轻描淡写道,“你转头看一看你那边,是不是有两根绳子?” 徐晟依着她的话,果然在远离文菁的另一侧看到了两根绳子。文菁道:“拉一下淡蓝『色』的那根。” 借着幽暗的光,徐晟却不能完全分清两根绳子的颜『色』,只得拉了拉他自认为的那个“淡蓝”『色』。文菁听到轻轻响动了一下,问道:“晟哥哥,你拉了么?” 徐晟只能自己笑笑道:“或许是我拉错了绳子。”文菁道:“那只能等姨姨来了之后再重新弄了。” 果不其然,只过得片刻,身后的门就被一下子打开,并传来了方百花急促的声音道:“小丫头,你还撑得住么?” 文菁镇定道:“姨姨,兴明不小心碰到了绳子,让您白跑一趟了。”“我倒希望是我白跑!”方百花不含糊道,“要是难受的话,可千万要拉响铃铛啊!” 带上门之后,方百花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文菁道:“晟哥哥,这下你不会弄错了吧!”徐晟已在刚刚的间隙里运转了几圈内力,此时似乎变得浑身有劲,心中暗道:“照薛伯伯的话说,越用这几句心法,越能让死亡提前来到,最好能跟菁儿一起,那就再好不过了。”想到这里,他丝毫不吝啬自己,拉动了另一根绳子。 只听到几声轻微的响动后,一轮下弦月直接映入湖水,形成一副让人叹为观止的奇景。也许是几阵微风轻拂水面的原因,月光也带着波光粼粼照入堂屋中,冰清玉洁的明亮。徐晟如同置身仙境一般,赞叹道:“水底映月,真是生平未见的奇观!” 文菁道:“和那天涯海角的明月不同,这月亮缺了一半,也像咱们这辈子一样,缺了一大半就走到了人生的尽头。”徐晟从她的话中听出了几丝心酸,并不是怨天尤人,而是情不自禁的感慨。 正想着如何安慰时,文菁却转变了语气,自述道:“我从小就喜欢月,多半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读书写字。回到江南住在这水下的房屋后,为了不对眼睛造成伤害,特地用了几块特殊的琉璃镜进行设计,并让陈伯伯去实行,引入了月光。”沉浸在静谧祥和的氛围中,她全身都变得愉悦了起来。 徐晟突然发现了不对劲,道:“那天上的月亮不是时刻都在动的么,你怎么保证镜子时刻对着它呢?”文菁笑道:“这个我早就考虑到了,上面的一个机关中用了好几个沙漏计时,只需要半个月去矫正一下,剩下的都是自动摆动了。” 徐晟由衷道:“菁儿,只要你想做什么事情的话,都会有办法。”文菁闭上了眼睛,更加甜蜜道:“我心中幻想着的是这样的,心爱的人踏着月『色』而来,把我抱在怀中娶走。”这种打破常理的结婚方式,也是属于少女的小叛逆。 徐晟心中哑然失笑:“没想到我的菁儿会有这样的想法。”便道:“虽然咱们等不到真正成婚的那一天了,但可以模拟这一场景啊!” “真的可以么?”文菁充满欣喜道,“晟哥哥你还抱得动么?”“我再运行几遍薛伯伯的心法就是了。”徐晟说着,真的站起身来,走到几步之外,背对着她问道:“菁儿,准备好了么?” 文菁双手置于身前,温柔道:“你来吧。”徐晟转过身来,稳步向前,靠近她后,一把抱起,柔声对着怀里的佳人道:“菁儿,我来带你走了!” 文菁凝眸注视着他,心中有说不出的欢喜。徐晟道:“也许是简陋了一点,但我是真心想娶你的!”“我知道。”文菁双手叩住他,略带羞涩道。 只走了两步,徐晟就不得不把她放下,显得有些疲惫,道:“要是放在平时,抱着你走几里路都没事,只是,再也不可能了……” 两人互相扶着,艰难地坐回长凳上。文菁忽然仰过头来,问道:“晟哥哥,你有什么梦想中的场景没有实现的?” 徐晟道:“我却是见过了,那是去年的端阳节,你在亭中弹琴的那一幕,真的是一副绝世美景,好想把画面永远定格在刹那的芳华中。”文菁道:“既然这么值得晟哥哥回味,那我可以在这月下重复一次啊。” “可是——”徐晟心疼道,“你还有力气弹一曲么?”“不碍事!”文菁道,“在最后时刻,我还想让生命绽放最美的精彩。” 徐晟再次挥手,聚集了一些自然之炁,想要运转时,却听她道:“不必那么麻烦了,让姨姨她们来帮我拿吧。” 徐晟依着她的话,拉动了那根绳子。过了一会儿,方百花带着玉簪和桃儿急匆匆赶到——显然,她们都在陌雪阁中焦急地等着,不曾离开。 第三十七回 死生毋抉当时月(7) 桃儿和玉簪都各自换了湿漉漉的衣服,来到这里,见月光从水中照进屋里,纷纷发出惊叹的声音。桃儿道:“一直以来,只是听说文妹妹设计了这样的机关,却从来不曾见过,不知咱百花山庄还有这样的美景。”玉簪道:“文姊姊,这皎洁的月光下,你才是最美的。” 文菁强打起精神,道:“一会儿你还会看到更美的。”声音虽然不高,却充满了自信。徐晟道:“姨姨,可否去轻梧房中,把桌上的那张琴拿来?” “不用那张。”文菁道,“在旁边小桌的琴盒里,我托人从京城带回来的那张‘太古遗音’。”徐晟心中一怔,暗道:“我却忘了,还有这张好琴,不知琴艺绝伦的菁儿将怎样演绎那太古遗音。” 徐晟帮着文菁,让她坐到了距离自己约莫一丈远的对面。方百花回屋,很快把琴盒抱了出来。桃儿和玉簪将小桌也搬了出来,放到文菁面前。一张通体墨黑的古琴静静地沉淀在桌上,感受岁月静好的同时,从头到尾都散发着上古遗韵。 文菁左手撑在桌上,只伸出右手纤纤五指,轻轻划过七根弦。一阵清透动听的散音传入众人的耳中,带着古『色』古香的回味久久不绝。 “散音都如此,果然是一张绝世名琴!”文菁端坐了起来,已不似中毒已深的状况,说道,“难怪两百年来,敢弹的人寥寥无几。这里也没有什么外人,我就献丑了。” 她闭上眼睛,左手按到弦上,轻快地捻动,无比美妙的声音倾泻而出。琴音先是柔和委婉,似乎在低『吟』浅唱;俄而,清音上扬,似一道清泉流过心田,配上外面的明月,又是和谐地融于一体。 玉簪本来向她学过弹琴,却听不出这曲调的名字,只能静静欣赏,单纯地作为一个听者。这时,琴音开始下行,呢喃中带着几分叹息,让人有一种莫名的哀愁,心跳跟着其中的节拍,变得无比缓慢。 文菁微微睁眼,含情脉脉地望着徐晟,手上也变得更加灵动。声音陡然而起,悠扬中带着清澈,绮丽中带着轻柔,清寒中带着高贵,好似回旋的激流一般,汇入江河湖海。不同于一般的曲子,这首并没有尾音,而是在云端之后戛然而止,声音的余韵却是依旧在月光中飘扬,久久难以消散。 这是太古遗音,也是旷世之音,更是天外之音,任何语言描述在此都会显得苍白无力,也把所有听者都带到了一个奇妙的境界。不知过了多久,众人才缓缓回过神来。玉簪道:“文姊姊,也只有你的双手可以奏出这张绝世名琴的韵味。古人云‘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泪香兰笑’,依我看也远远比不上你。” 文菁微微笑了笑,却是双眉紧锁,看样子是有些难受。未等方百花反应过来,徐晟有如神力相助一般,已经冲了过去,坐到她身边,一把抱住。 文菁想咳嗽却是没有咳出来,只能弯下腰来,轻轻摆手。好一会儿,文菁轻声道:“姨姨,你们都先上去吧……” 玉簪泪水涌出,哭道:“文姊姊,真想中毒的是我,你也不会这般遭罪!”文菁本想说她傻,到嘴边的话终究是因为疼痛万分而无法说出。 三女只能再次默默离去。徐晟更加频繁地运转内力,给她拍了拍背,关切道:“菁儿,你好些了么?”文菁微微颔首示意后,又重新靠在他的怀里。 “菁儿,你不值得仅仅为了我希望看到的一个场景而这般逞能的!”虽是埋怨的话,却饱含着徐晟的关心。“值得,绝对值得!”文菁道,“在仅有的几个时辰里,只要能做到的,咱们都会一一满足,也不枉在这世上走一遭。” 徐晟哑然无语。文菁又道:“晟哥哥,你说咱们死后也可以在一起么?”“绝对的!”徐晟握紧了拳头,道,“咱们一起生,一起死,灵魂也不会分开。” 文菁笑道:“可是我听说,那灵魂都是骗人的说法。”“怎会骗人呢?”徐晟一本正经道,“我就坚信,人死了是有灵魂的。” “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那些我们的亲人怎么没来呢?”文菁显得有些悲观道。“那只是因为,我们和他们无法交流吧,我相信我父母还有你娘亲的灵魂一直在保佑着咱们,只是咱们无法感觉到。”徐晟道。 从投影过来的月亮可以看出,天差不多已经亮了。只是在这水下,除了这轮残月的倒影,并没有其他光源,所以显得比外面暗了许多。 文菁心中一动,忽道:“晟哥哥,你想看双月同现的奇景么?”“双月同现?”徐晟自是不解道。“我的傻哥哥,你忘了怀中代表菁儿的月亮镯了么?”文菁提醒道。 徐晟豁然开朗,从怀里拿出月亮镯,呈在二人的眼前。在半暗的水下,月亮镯透『射』出的月影闪闪发光,尤为明显。 徐晟调整了一下角度,将实际的月亮正好映在环中。镯中的月亮和天边的下弦月大部分重叠在一起,煞是好看。徐晟惭愧道:“这镯子我一直带在身边,每天夜里月亮也升起后再落,我却从来没想过还有这般奇景。”顿了顿,又道:“就像最开始的时候,我没有料到最美的风景一直就在身边,真是荒唐!” 看身边人的气『色』时,她似乎变得越来越虚弱。徐晟一个惊吓,又要拉绳子时,却被一只小手握住,同时小声道:“晟哥哥,我只是想节省点体力,不必那么紧张。” 徐晟心中一阵发酸,振振有词道:“只可惜,这世间最美的风景快要香消玉殒了。老天爷啊老天爷,如果你真的显灵的话,也应该为此而落泪吧!” 话刚落音,映在水下的月亮却是突然消逝不见,屋中也顿时一片黑暗,只剩下月亮镯中的荧荧之光。徐晟变得有些不知所措,问道:“怎么了?月亮怎地会消失?” 文菁稍稍动了动,蜷缩在他的怀里,懒洋洋道:“乌云过来了,可能是要下雨了。”“下雨?”徐晟心中一阵激动,暗道,“这么说,老天爷真的显灵了!” 不多时,徐晟只觉得眼前的琉璃镜微微颤动了起来。“不但要下雨,还起风了。”文菁嘀咕道,“有晟哥哥在身边,就算暴风雨冲破了镜子,我也不怕。” 刹那间,亮光一闪,紧接着,一声惊雷唤醒了大地。“打雷了?”徐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道,“这寒冬腊月天,怎么会打雷?” 文菁道:“这是反常的自然现象,或许真像你说的那样,老天爷显灵了吧。”一道闪电投过琉璃镜,划破了黑暗。经过镜子的几次反『射』之后,亮光并不刺眼。轰隆隆的雷声再次响了起来,“想必上面已经是风雨大作了吧。”文菁只当作没听见一般,怡然自得道。 “有字!”徐晟忽然惊叫了一声。“哪里有字?”文菁依旧没有抬头,问道。 徐晟指着墙上,略显激动道:“墙上有字!” 文菁表示有点不太相信,说道:“不可能吧。”汇集了力量,盯着他指的方向,只等下一道闪电的到来。 很快,一道闪亮的圆弧再次如期而至。亮光中,聚精会神的文菁果然看到,墙上照『射』出几个甚微的字迹,小的让人无法看清。 闪电过后,屋中再次陷入了黑暗。文菁道:“字不是墙上的,而是亮光将晟哥哥手中的月亮镯给投照出来的。”看她的状态,已似狂风中摇曳的花朵一般,随时都有可能凋零,然而就在电光石火间,还是准确把握到事情的本质。 徐晟更加愕然道:“字在月亮镯上?那咱们平时怎么没发现?”文菁道:“太小再加上几乎透明的缘故,在强光下难以发觉。”“那有什么办法可以看清——”徐晟说话间,又是一道闪电划过,他睁大眼睛,想分辨出其中的一两个字,却还是无法看清。 文菁道:“要想看清,是有办法的。晟哥哥,你再拉一下绳子,让姨姨她们进来下。”徐晟再一次拉动绳子,等着方百花等人的到来。 文菁又道:“也可以把淡蓝『色』的绳子拉掉,一会要是闪电不停的话,反而会妨碍看手镯中的字。”徐晟照做后,屋中顿时暗了下来。 “小丫头还好么,是不是……”身后传来了方百花欲言又止的声音。“没事……”文菁咳嗽着说道,“姨姨,可以拿一支蜡烛过来么?” 方百花自是不明其意,道:“要蜡烛做什么?”文菁道:“姨姨你不觉得这里太暗了么?”却是没有直接说明用意。 由于水下屋中只有油灯,并无蜡烛,方百花只得上去寻。“桃儿姐,玉簪妹妹,你们在么?”文菁背对着她们,问道。 “但凭文姊姊/妹妹吩咐。”二女站在身后,齐声道。文菁道:“麻烦你们去一趟书房,把《墨经》这本书拿来,如果有的话,顺便找一块硬纸板过来,可好?” 第三十七回 死生毋抉当时月(8) 二女同样不解其意,但也照着做了。说完这一切后,文菁又是一阵咳嗽。徐晟不忍道:“菁儿,你已经太多透支了自己。” 文菁从怀中抽出一块手帕,顺手也把太阳镯带了出来,放在一旁后,又以手帕掩口,再次咳嗽了几声。当手帕拿开的那一刻,徐晟分明看到了几丝血迹,担忧道:“菁儿,薛伯伯说的一点都不错,那几句心法于你百害而无一利,可不要再用了!” 文菁没有回答,而是将手帕随意一团,弃在地上。“蜡烛找来了,要点亮么?”方百花急冲冲地赶来,问道。 文菁已经差不多没有力气回答,方百花也没管许多,就用火石点亮了蜡烛。烛光下,她瞧见文菁脸『色』苍白,几乎没有一丝血『色』,慌神道:“小丫头你怎么啦?” “文姊姊,《墨经》和硬纸板都带来了。”传来玉簪的声音道。文菁听罢,以微弱的声音道:“翻开《墨经》,找到《经说下》篇,然后从‘景,光之人煦若『射』’这句开始,照着其中的做法,把兴明手上镯子中的字投影到墙上。” 玉簪翻开书,找到《经说下》篇,粗略扫了几眼后,很快找到了她所说的那一段。仔细看了看,脸红道:“我不知道对不对,就按照自己的理解来布置了。” 她从徐晟手中接过月亮镯,找来一支簪子,将其架在上面后,又让桃儿将硬纸板中间开了一个细孔,放在蜡烛和镯子中间。通过几次调整之后,月亮镯的影像却被放大在墙上,其中的字也比较清晰地投『射』了出来。 显现出来后,玉簪这才发现,墙上的字都是倒着的。弯下腰来,正费力地辨识前几个字时,却听得徐晟道:“玉簪妹妹,你把那镯子倒过来不就行了么?” 玉簪一拍自己的脑袋,叫道:“瞧我,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离得最近的桃儿且把月亮镯翻转过来,墙上的字也跟着变正了。 方百花念道:“血——和——脾——肺,什么意思?”尚有些力气的徐晟心中也跟着纳闷:“血『液』和脾肺?且听下一句说的什么。”感觉到旁边的文菁蹭了蹭自己,回过头来,见她指着另一个太阳镯。 徐晟知她已几乎不能言语,揣测了一会,一下子醒悟,道:“且把这太阳镯也一并投影出来!” 桃儿拿过太阳镯,驾到簪子上,这次出来的却是正着的字。转了小半圈之后,找到了开头,方百花又念道:“气——冲——脏——心——,这又是什么意思?”徐晟全然明白了,道:“太阳镯和月亮镯各取一字,连起来就是薛伯伯教与我们的心法!” 方百花迫不及待道:“再看看第二句,和神医说的一样不一样。”桃儿转了转,说道:“太阳镯上后面几个字是抱、内、九、归。”听到第一个字时,徐晟就沉下脸来,心中暗道:“怎么才第二句就和薛伯伯说的不一样了?”桃儿又换上月亮镯,道:“这上面对应的四个字分别是朴、理、九、真。” 方百花道:“那么,这一句连起来就是抱朴内理,九九归真了。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神医教你们的第二句可不是这个啊!”“不知薛伯伯还在庄中么?”徐晟问道。 如惊醒一般,方百花道:“神医没走,他一直在前院想办法,玉簪丫头快去叫他过来!”玉簪应了一声,匆匆离开。 徐晟听得文菁以极其细小的声音道:“让姨姨和桃儿姐把手镯上的话连起来都念一遍,我先记在心中。”转述之后,二女照着他所说的,一句句念了出来。徐晟虽然没有文菁那听一遍就全然记住的本领,但也越来越觉得,这上面记载的就是某种内功心法。 大概十来句之后,却是出现了薛道源所说的“游走反复,可化痛感”。徐晟心中暗道:“这样一来,似乎更加合情合理了许多,如果只是照薛伯伯所说的,一边又一遍地脏脾心肺游走,总感觉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等到桃儿将两个手镯上的字念得差不多了,薛道源也恰好赶到。方百花道:“神医,这镯子上记载的,却是包含了你教他们的那两句了。” 薛道源听了,却是愣了半晌,才道:“可真有此事?”徐晟解释道:“薛伯伯,你教我们的两句在这里面却是不连着的。不过,你可否先看看轻梧,她越来越虚弱了。” 薛道源靠近,只望了文菁一眼,道:“小丫头还行,只是她现在省着体力。如果小丫头你听到的话,可以点点头。”徐晟又回头望了望,果见怀里的人儿微微点头。 薛道源道:“且把前两句说与我听听!”徐晟想要说出,却剧烈地咳嗽了起来。薛道源伸出一直,在他的后颈处点了一下,封住一记『穴』道后,又马上解封,道:“不着急,慢慢说。” 文菁以细如蚊蚋的声音道:“气血冲和,脏脾心肺。抱朴内理,九九归真。”薛道源又是一愣,仰天道:“小丫头,徐世侄,你们两人有救了!” “此话怎讲?”包括方百花在内的三女都有点不敢相信。薛道源感叹道:“没想到,失传千年的《内里真传》通过这手镯重现人世了?” 方百花奇道:“这上面记载的便是内理真传?”“没错!”薛道源道,“后面是不是还有‘游走反复,可化痛感’这一句?” 徐晟点点头,薛道源又道:“据传大约在千年以前,《内理真传》被记载在竹简上,有不学无术者偶然得知,竟将其当作柴火来烧。等到别人赶到时,只留下两片竹简,就是我说的那两句。如今有了这完整的心法,你们只要按照上面练成,便可将毒尽数化解!” “真的有这么神奇?”方百花自然是有些不信。“神奇的还不止于此,《内理真传》除了能够解毒外,还能治疗内伤,要是大半年前,徐世侄看到这个并练成,只需贫道治疗断手,也不必耗费周前辈这么多内力了!”薛道源大喜道。 见方百花还要问,薛道源又道:“所剩时辰已经不多了,剩下的就看两个孩子自己努力了。甜煞星,我们在外面的守护便是给他们最大的帮助!”以手指之气点灭蜡烛后,带着三人悄然退出。 *** 徐晟在她耳边道:“菁儿,你能盘坐起来么?”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他先扶着文菁双肩,让她坐正,自己又手脚并用,爬着坐到一旁,道:“菁儿,你说一句,咱们就练一句,这就抓紧时间开始吧。” “气血冲和,脏脾心肺。”文菁无暇说多余的话,就闭眼开始了修练。她每一句话声音虽然甚小,但旁边也没有什么打扰,故徐晟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前几句都是平淡的内力游走,徐晟倒也觉得没什么与众不同。渐渐地,他却是发现了其中的精妙,每一句之后,他感觉就舒缓了一些。越到后面,徐晟发现这《内理真传》对内功的要求越高,开始担心身边的人起来。只是,他正处于修习的中段,稍有不慎,就会有走火入魔的危险。这时,他没有办法来顾及文菁,心中祈盼道:“希望菁儿能撑住,等我练好了再来帮她!” 很快,文菁就小声把《内理真传》全部念完。一遍之后,徐晟觉得开朗了起来,虽然心口的疼痛还在,但显然已有转好的迹象。他全身心地投入了其中,开始更进一步地修练。一种前所未有的体验占据心头:只觉得自己置身于一片云雾缭绕之中,各种恐惧感从四面八方袭了过来。这种感受像极了他第一次体验自然之炁的过程,在其中慢慢『摸』索着,寻找前行的方向。 《内理真传》却似一盏明灯,在道路上指引着。“没错,就是守静抱朴,让世间万物来承担这种奇毒,如果各种生灵都能替我分忧,哪怕只是一点点,就能使其消散于无形。”念及此,他总算是找到了窍门,开始捕捉体内的无『色』花之毒,企图通过内力的传递到达外表。 他的全身开始出汗,不同于一般,这些尽是黑『色』的毒水。许久之后,徐晟大叫一声,猛然睁眼,差点向前跌倒。他感觉浑身的力量都回来了,刚要通过聚气试一试时,却见文菁已经瘫倒在一旁,似乎不省人事。 徐晟一个转身,轻轻把她抱在怀中,大声道:“菁儿,你怎么了?”从这敏捷的一下,他已经知道自己全然好了,抬头看了一下,虽然不能准确判断,但也知道差不多是午时了。 徐晟伸出两指,探了一下她的鼻息,气息已是游离若丝,随时都快撑不住了。他心中一急,刚要拉动绳子通知上面的人,手却猛地缩了回来,心中暗道:“薛伯伯说过,这《内理真传》须得自己练成才有效,现在只有我会,也只有我才能协助菁儿,帮她打通内理!” 第三十七回 死生毋抉当时月(9) 想到这里,他一把扶着文菁坐正,盘坐在身后,双掌抵住她的后背。“菁儿,我来帮你了,可要撑住啊!不然这一切将变得毫无意义,还不如咱们共赴黄泉!”徐晟心中默念着,开始了给她传输内力的过程。 他照着打通自己内理的过程,一掌离了后背,聚集了一股雄厚的自然之炁,企图帮她,却碰到了坚固的阻碍。虽然无法察觉到她的内心深处,徐晟却也明显感觉到,阻止这一股内力的就是那无『色』花之毒。 “菁儿,振作点!”徐晟在她耳边命令道,“外在的一切都由我来,这毒还得靠你自己!”深度昏『迷』的文菁却是暂时听不到他的话。 徐晟不死心,又在她耳边重复了一遍,试图再次传输内力,却又是给弹了回来。如此十几次,依旧如故。 徐晟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心中告诫自己道:“你不能放弃,要是你放弃了,还有谁能救她?”想到这里,他紧紧抱着文菁,又一次说道:“菁儿,你给我振作一点!” 徐晟鼻子一酸,差点落泪,马上坚定道:“菁儿,你不会有事,也不可能有事!说好的,咱们一起生,一起死,现在我好起来了,也不允许你不好!”说到最后,他几乎是心底里的呐喊。 只听得怀里的人“嘤咛”一声,徐晟看到了极大的希望,大声道:“菁儿,我这就来了!”再次一掌集气,一掌给她传输内力。 这一次,虽然还是大部分被弹了回来,徐晟却明显感觉到,有一部分已经化为她用。“就是这样!”他带着激动之情,加大了手中的力道。 就这样不断地传输着,文菁额上也渗出了黑『色』的汗水。原来她早就领会到《内理真传》的窍门,只是中间因为内力不济才昏死过去,听到徐晟雷霆般的怒吼之后,才稍稍觉醒。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感觉到一股自己迫切需要的内力从后背传至心田,也同她想要运转的方式完全相同。 徐晟不知疲倦,堂中角落处的两盆花竟然渐渐枯萎——那是灵气尽数转化成输给文菁内力的结果。没多久,文菁也是一口鲜血吐出,因为有他扶着,才没有向前而倒。 徐晟撕下一块布,给她擦了擦嘴角的血水和额前的汗水。“咱们莫不是在阴间相见吧?”文菁第一句话就把他给逗笑了。 徐晟道:“因为和我在一起久了,我的菁儿也变傻了!”左手托着文菁的后背,又让她的双腿弯在自己右臂上,抱在怀中,轻轻松松站起,向前疾走几步,又原地转了两圈,道:“咱们都是死里逃生,活过来了!” “真的么?”文菁假装不敢相信,右手掐了掐左手,讶然道,“果然感觉到疼,而原来心口的疼痛却没了!” 徐晟道:“《内理真传》果然非同小可,咱们中毒这么深,现在恢复了,竟然跟个没事似的。”文菁有点眷恋眼前的美好,说道:“咱们没事就好!这样,你我幻想或者希望看到的场景可以一遍一遍地实现了。真想趁着现在的好心情,给晟哥哥舞上一曲!” 徐晟让她双脚着地,文菁又道:“可惜晟哥哥不会弹琴,没人伴奏。要是跳舞的话只能自己轻哼,和在扬州的那次一样,少了不少乐趣。不过没关系,咱们以后有足够的时日。给我几年,我一定让晟哥哥学会弹琴,并且还是轻松自如地弹太古遗音!”“那对我这个笨徒弟,你可要多花些功夫了!”徐晟打趣道。 文菁倒显得信心满满道:“就专攻这张太古遗音,我还不信——”说到一半时,却见徐晟俯下身来,深情地封住她的双唇。 劫后重生无疑使二人更加亲密,徐晟只是轻点了一下嘴唇,尔后就不断在她的粉面移动,吻过脸上的每一个角落。紧接着又含住香唇,两人的舌头温柔地缠绕到一起。文菁纵情地承受着他的爱意,『迷』醉于其中,忘记了周围的一切…… 徐晟再次把她抱起,走向里屋,在交织舌吻的过程中,二人一同躺到床上。文菁似是明白了他的用意,在他吻向自己脸颊的过程中,涩然问道:“晟哥哥,你想要欺负我么?”笄礼之后,随着方百花时不时的旁敲侧击以及阅历和潜在意识的增长,开始对这方面懵懵懂懂。 徐晟一愣,停止了动作,既没有点头,更没有摇头。文菁心中一阵忸怩,咬着他的耳朵道:“如果你真的想要的话,今天就早点吃晚饭,早点洗澡,然后到我房间里来……”说到最后,她的声音也越来越小,要不是徐晟内功深厚再加上靠得很近,都不可能听见。 一提到晚饭,徐晟的肚子却是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憨笑道:“我还真饿了!”“那肯定的了!”文菁道,“现在都申牌时分了。” 二人挽着手站了起来。文菁又拿出一块手帕,细心地给他擦了擦脸,道:“你脸上黑乎乎的,脏死了!”徐晟接过手帕,道:“我解毒之后,看到你已经昏倒在一旁,哪顾得上这些细节啊!” 文菁颇为感动,道:“我知道,晟哥哥必然不会丢下我不管。咱们这就上去吧,姨姨他们还在焦急地等着呢!” 两人走过长长的过道,等到安然无恙地出现在陌雪阁的一刹那,方百花等人都惊呆了。玉簪和桃儿更是绕在文菁身旁,欢呼雀跃着跳了起来。 薛道源也是来到徐晟身前,问道:“都好了么?”徐晟用力地点点头,道:“都好了,薛伯伯再次救命,我和轻梧没齿难忘。” “都是《内理真传》的效果,贫道又有什么功劳?”薛道源道。“要是没有薛伯伯,我们怎知练习这手镯上的心法就能解毒?”文菁接过话,和徐晟一道,拜了两拜。 薛道源道:“小丫头,可否把手镯再让我瞧一瞧?”文菁一边拿出太阳镯,一边说道:“桃儿姐,能否弄些吃的来,我和兴明都饿了!” “哟哟哟!”方百花却是取笑道,“怎地一好就不顾我们了,我们四个也是从夜里一直焦急地等到现在,没有吃过!”文菁歉然道:“我不知道姨姨你们也没吃,那就麻烦桃儿姐拿六人份过来吧。” 玩笑归玩笑,等桃儿和玉簪走后,方百花还是将文菁全身上下都打量了一番,问道:“全好了吧,不会有什么后遗症吧?”文菁道:“全好了!”方百花放心道:“那就好,不要忘了过年答应过我的事情,庄中会舞蹈的丫头可都听你安排了!” “姨姨!”文菁撒娇道,“你就不看在我中毒刚好的份上,让我偷个懒么?”方百花坏笑道:“全好了可是你说的,离过年还有五六天呢,编排一支舞蹈时间是紧了些,但只要多安排你自己的动作,还是可以完成的。” 文菁道:“可不光是会舞蹈的姐妹,玉簪妹妹这样会弹琴的也是需要的。”方百花笑道:“最好,到时你能在新年那天,以太古遗音独奏一曲——”“姨姨可不要得寸进尺了!”文菁不平道。 方百花知她肯在外人面前跳舞,已经是给了自己莫大的面子了,要是在加上弹琴这一条,定然是十分不愿了,便不好再相『逼』,只得作罢。 端详了太阳镯许久的薛道源忽道:“这明教的信物上怎会记载着失传已久的内功心法?”方百花道:“本教原来的信物早已丢失,这是我哥哥当教主的时候,把两个镯子拿出来当作替代用的!” 文菁奇道:“这么说,这两个镯子是姨姨家的?”又小声分析道:“我就说呢,爹爹一向以教中事务为重,严格来说我又不是明教之人,他怎地会把手镯放在我这。想必是姨姨为了让我行事便利,把自己家的东西交与了我?” “不错!”方百花淡然道,“既是我家的东西,你爹自然就不会反对了。并且,从哥哥把它当做信物以来,教中上下也默认了,所以见手镯如见教主本人。” “那我应该把手镯还给姨姨!”文菁变得有些惭愧,道。“不必还我!”方百花道,“这是我们方家欠你们文家的,我也早把小丫头当作自己的女儿看待。” 文菁心中暗道:“长辈的恩情无法言谢,只能默默地记在心中。”薛道源又道:“甜煞星可知这镯子的来历?” 方百花道:“这个我就不知了,哥哥生前也从来都没有和我提过。”薛道源问不出来,只能将手镯还给文菁,叹道:“我本来想多问几句,或许能寻得更多失传的内功或者心法,目前看来,线索在这就断了!不过倒也没有多大遗憾,你们终究是解了毒,内功还跟着精进了不少。” 恰逢桃儿和玉簪拿来了饭食,六人坐在亭中,且把一天三顿并做一顿,将就着吃过。饭毕,其余四人都各自走开了,徐、文二人却是靠在阁中石柱上。经过差不多一天一夜的无眠之后,他们准备再坐一会,今晚早早休息。 第三十七回 死生毋抉当时月(10) 徐晟望着远方,见一人从湖边走过,却是钱天仇。“菁儿,我去去就来!”他说着,一跃而起,只用几步就来到钱天仇身前,问道:“钱大哥,萧姑娘好了么?”为了证明自己在夜里说过的话,他从此以后不再称作“萧妹妹”,只是当做一般人来看待。 钱天仇突然见到他,也是吓了一跳,有点不自然道:“萧姑娘已经服了解『药』,睡下了!怎么——”说到这里,文菁也来到徐晟身边,钱天仇接着道:“我也是刚刚听说,你们机缘巧合之下得到了失传已久的《内理真传》,并通过这个解毒了,是不是?” 徐、文二人没有想到消息传播得那么快,敷衍地点点头。徐晟道:“也是仰仗薛伯伯,我们才可以得救。” 钱天仇故弄玄虚道:“这《内理真传》真的有这么神奇么?”徐晟听他一副明知故问的语气,便道:“反正我们就是靠这个才好的!” 钱天仇笑道:“贤弟,不知可否将这《内理真传》传授给我——”“你也要学?”徐晟自是吃了一惊,道:“《内理真传》既是从明教的手镯中发现的,我自然是不敢据为己有,等轻梧整理好之后,自会交与文教主处理!” “文教主?”钱天仇呵呵一笑,道,“难道你不想娶文妹妹为妻了?”“想自然是想的。”不在很多人面前,徐晟倒可以直言不讳地说出。 钱天仇道:“那怎地还不把师父称作岳父?”徐晟一时语塞,答不上话来。文菁道:“钱大哥,你现在成熟了许多,怎地还像方大哥那样油嘴滑舌?” 钱天仇道:“开玩笑嘛,不要介意。提到方贤弟,这不,过年了师父让我回庄歇息几天,而他正在总坛那边受罚呢,过年也不准回来!”“就是说嘛!”文菁嚷道,“要是你在爹爹面前也这般,他定会重罚你的!” 钱天仇带着后怕道:“提到这个,文妹妹我只敢向你抱怨抱怨,你可千万不要和令尊说啊!”压低了声音道:“令尊武功自然是没得说的,在他的指导下,我也进步了不少。可要说起严厉,恐怕也没有其他人比得上了。” 文菁“扑哧”一笑,道:“既然你知道,还不怕我在爹爹面前告发你说他的坏话?”钱天仇道:“这个我自然是不怕的,因为文妹妹也怕他,是不是?”文菁被他说中,只得道:“钱大哥,你就得意吧!” 钱天仇忽然转变了语气,肃然道:“这《内理真传》还是等文妹妹整理出来后,交由师父处理比较好。未经他的允许,就算贤弟要教,我也是万万不敢染指这内功心法的!不过接下来的话,我确实是认真的,还望二位特别是徐贤弟听清楚了!” “钱大哥尽管直言,小弟我洗耳恭听!”徐晟客气道。“我——钱天仇,想娶萧姑娘为妻!”钱天仇一字一顿,无比认真地说道。 “什么?!”徐晟惊讶得嘴巴都合不拢。钱天仇又道:“虽然贤弟和萧姑娘互相不认作兄妹了,但你毕竟是和她一起长大、唯一的那个人了,所以我先说与你听!” 徐晟还是不敢相信他说的话,问道:“你可是认真的?”钱天仇道:“从昨天到现在,虽然时间不长,但我确实已经经过了深思熟虑!”无论从表情还是语气来看,他都不像是在开玩笑。 “可是——”徐晟欲言又止道。“难道徐贤弟不愿意在下娶萧姑娘?”钱天仇道。“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徐晟忙道,“只要她本人愿意,我没什么好反对的。只是,萧姑娘受到了深深的伤害,钱大哥你——”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用再说了!”钱天仇打断他的话,道:“我就是不愿意看到有人再来伤害她,才决定来保护她。如果以后大家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萧姑娘,她这辈子就只能一直自暴自弃了。” 徐晟给他拜了两拜,道:“这是我替萧伯伯拜的,只要你不嫌弃萧姑娘,真心对她好,我就衷心地祝福你们!”“有贤弟这番话我也就放心了!”钱天仇道,“贤弟且宽心,时机不成熟,我暂时还不会对她提这事。” 徐晟道:“那萧姑娘这边,就有劳钱大哥你了。”钱天仇道:“贤弟说了与萧姑娘再无瓜葛,却总是放不下心。我钱天仇向你保证,从此以后,任何人再也伤害不了她!”说罢,转身而去。 徐、文二人心中别是一番滋味,怏怏而回。徐晟自语道:“如果钱大哥真的想对萧姑娘好,我从此也就放心了。剩下只是帮萧伯伯和蔡大哥他们报仇了,相比她那『性』子,却是容易不少。” 听到这样的话,文菁并没有觉得奇怪,心中感慨万分:“晟哥哥也觉得疲倦了。的确,只要练好武艺就能报仇,然而,怎样与萧姑娘相处,我们却始终不知所措。不过安排好了她,晟哥哥也可以放下了。”转而对他眨了眨明亮的眼睛,以似水的柔情道:“咱们回房休息吧。”充满暗示的一句话,也让徐晟心领神会,附到她耳边,以挑逗的语气道:“我可以品尝我的菁儿了!” 文菁低下头去,拉着他的手来到陌雪阁中。刚转起六十四卦转盘,却听到身后的脚步,伴随着的是方百花的声音道:“小丫头,今晚我和你睡!” 文菁一个手抖,也把最后转的那一次给拨歪了,回头看了看徐晟,表情中带着尴尬。方百花自是不知道他们两人之间的“约定”,笑道:“怎么,嫌弃姨姨了么?” “没……没有!”文菁口是心非道。方百花却道:“快过年了,咱庄又没了百花阵的屏障,觊觎小丫头美貌的人太多了,我不放心,年后再让你单独睡。” 说到“觊觎”二字,自觉心怀鬼胎的徐晟也是低下头去。方百花又道:“小丫头,昨晚就因为你独自一人,这才中毒了——”“姨姨!”文菁分辩道,“中毒这事也和我一个人睡没什么关系吧。” “我不管!”方百花不由分说道,“要是小丫头不欢迎,就直说吧!”文菁重新拨好了转盘,随着通向湖底的路闪现的同时,平复了一下心境,道:“哪有不欢迎之理,还请姨姨走前面。” 到了水下,徐晟道:“菁儿,我们都得先洗澡,把身上的毒气全部洗净!”文菁道:“就你先吧,我和姨姨说会话。” 徐晟来到浴室,当热水沾到身上的时候,他却是冷静了许多,心中暗道:“也许姨姨是对的,我和菁儿终究尚未成婚,同床共枕的时机还不成熟。我要做的就是好好呵护她,她终究也是我的,又何必执着这一时的冲动呢?” 释怀开来的徐晟洗好澡,依旧独自睡到了文菁的闺房中,很快进入了梦乡。 *** 一夜无话。次日巳时,当文菁给他端来早饭后,他才算是养足了精神。起床后,二人就在屋中一道吃着。还未吃完,却听得外面传来了敲门声。随着文菁的一声“请进”后,玉簪却是带着气喘吁吁道:“徐大哥,庄外有人求见,指明是要找你!” “找我?”徐晟心中一紧,急道。急急忙忙喝了几口粥后,二人跟着玉簪往外走。一边走着,徐晟心中却默想:“可不要又是什么不好的事!” 文菁看出了他的心思,劝慰道:“车到山前必有路,昨天那样的劫难都挺过来了,还有什么能难倒咱们的呢?” 徐晟握着拳头,来到庄前,却远远地瞧见一个胖乎乎的小孩子在来回徘徊,正是那日在汾州见过的刘三宝。 “他怎地知道我在这儿?”徐晟心中不解。刘三宝这时也发现了他,高叫道:“师父,你真的在这?” 徐晟被他的称呼一下子给弄懵了,道:“好久不见,刘兄弟,不过你怎地叫我师父?”刘三宝兴奋道:“师父您真是贵人多忘事,难道忘记在汾州的时候,我已经拜师了么,此次也是为这事而来!” 徐晟觉得隐约有些印象,正想着怎么回答他时。刘三宝又道:“这事师娘可以为我作证,师父你可不许抵赖啊!” 听到“师娘”的称呼时,徐晟却道:“可不要『乱』叫啊,轻梧也只比你大了三四岁。”刘三宝道:“我知道,文姐姐终究会是师父的人吧,我可也没有叫错。” 虽说如此,徐、文二人都觉得有些拘谨,以余光看了看玉簪和守着庄门的两个女子时,她们都在掩口偷笑。文菁忙道:“什么师父不师父的,兴明也比你只大了几岁,这样叫下去,岂不是被你给叫老了。以后,就唤他为徐大哥吧!” “可这样的话——”刘三宝灰心道,“言下之意就是不愿教我武功咯?”徐晟决定先问问他的情况,便道:“刘兄弟,你从哪里来,怎地知道我在这里?” 刘三宝道:“两位杨大哥把我带到了明教苏州分舵,一直过得还算凑合。后来听人说,徐师父——大哥就在百花山庄,并且还是庄中少爷。”说到这里,他变得神采飞扬,活灵活现道:“又听说,徐大哥在江宁府以一敌四,破了那北派的什么‘飞云雷电’阵,真是大快人心。我就和同伴说你是我的师父,他们还说我吹牛,这不,我就找来了!”徐晟心道:“我也是和菁儿一起才破阵的,要是一个人恐怕没那么顺利,怎么传出去就变成以一敌四了?” 第三十七回 死生毋抉当时月(11) 看着徐晟一副踌躇的样子,刘三宝央求道:“徐大哥,你就教教我武功吧,我从小没爹没娘,都让人欺负惯了,要是你不教我,就没人肯教我了。” 徐晟见他眼圈变红,联想到自己身世,心有感触:“当初在汾州的时候只是为了应付他,就随口答应了,他现在找来,这不和我当年遇到燕叔叔的情况相似么?”便道:“好,我教你武功就是了!”又对门口的二女道:“可以让这位小兄弟进庄么?” 徐、文二人带刘三宝进了庄中。徐晟道:“我答应教你武功,你也得答应我一件事!”“请师父——大哥说!”刘三宝一口应承道。徐晟道:“这就是我要你答应的事,我与你平辈,不必叫我师父;另外对于轻梧姑娘,在我和她成婚前,可不许『乱』叫嫂子之类的,免得让别人笑话。”“别人怎地笑话?”刘三宝道,“不过,徐大哥、文姐姐,我答应就是了!” 文菁慧黠道:“兴明,刘兄弟有一件事却没有说错!”“什么事?”徐晟问道。文菁道:“不管怎样,你现在都是百花山庄的少爷了,虽然平日我和各位姐妹也不分主次,可到了做事的时候,不必请示她们的。所以说,方才在门口,你直接带刘兄弟进来就行了。” 徐晟犹疑道:“真的……可以么?”“怎么不可以?”文菁反问道。徐晟又道:“刚刚还在想着怎么给刘兄弟安排食宿呢,难道我直接吩咐玉簪或者别的什么女子就行了?”“只要能向徐大哥学武,我不吃饭、睡大街啥的都不在乎!”刘三宝拍拍胸脯道。 文菁点头道:“直接吩咐就行了!”徐晟转而对刘三宝道:“怎么会不给你饭吃,或者让你睡大街呢?” 刘三宝又是满不在乎道:“真的没事,我苦日子都过惯了!”文菁却是从他的话中瞧出了端倪,道:“刘兄弟,你和姐姐说实话,分舵是不是有人欺负你?” 刘三宝使劲摇头,极力否认道:“没……没有!”“没有说实话!”文菁道,“肯定是有人欺负你了!” 刘三宝突然不说话了,好一会儿,却是“哇”的一声,大哭道:“我来找徐……大哥,就是想证明给他们看,我刘三宝也可以学好武艺,须不怕他们!” 徐、文二人互使个眼『色』,知道了他的遭遇。徐晟大声道:“虽然这个意图不太对,但只要是有志气,就一定能把武功学好!”文菁也跟着说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徐大哥自从他娘亲去世后就再也没有哭过。刘兄弟,收了眼泪,好好学武,证明给他们看!” 刘三宝用衣袖擦了擦,收了眼泪,应声道:“对,我不能哭!徐大哥放心,在他们面前,我一次都没有哭过!” 来到后山,文菁道:“兴明,你就在这开始教他武艺吧。我可陪不了你,还要完成姨姨给我的新年任务。”翩然离去后,只剩徐、刘二人。 到了真正开始的时候,徐晟却有些犯难,倒吸了一口凉气,心中盘算道:“虽说我武功大进,但本质上还是向别人学习。现在遇到一个徒弟,该从哪里入手呢?” 也顾不上许多,徐晟首先问道:“三宝,对于武功,你会哪些?”刘三宝道:“也不怕徐大哥笑话,之前只是在丐帮的时候,听陈大叔讲过几次,会一些基本的招式!” 徐晟奇道:“难道进了明教之后不学武么?”刘三宝道:“学倒也学,但都是些基本的入门招式。再加上每次在武场我都是受人欺侮,所以后来就几天才去一次!”“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徐晟责怪道,“虽说学的是基本招式,你怎能因为不顺心就不去了呢?要是那样的话,还怎么出人头地,怎么证明给他们看?” 看他羞愧地低下头去,徐晟道:“我这个枉做大哥的,说话可能重了些,不过意思也很明显了,就是要让你从最基本的学起!” 刘三宝更是无言以对。徐晟道:“现在,你就把会的招式给我演示一番吧。” 刘三宝站直后,一个伸拳踢腿,开始了演练的过程。徐晟看得明白,基本是杂『乱』无章,不成体统,他不学基础的恶果也显现了出来。更为糟糕的是,不一会儿,刘三宝就气喘如牛,累得不成样子。 徐晟皱眉道:“怎么还没怎么出力就这个样子了?”瞧着他胖乎乎的身材,又道:“刘兄弟,虽然武功高手中也有胖子的,但绝大多数都是一般身材的人!”刘三宝道:“徐大哥,我自己也知道,但总是瘦不下来。” 徐晟笑道:“这个好办!”又指着后山道:“练武之前,我们先赛赛脚力,如何?”未等刘三宝缓过神来,他已经一马当先地冲了出去。 刘三宝大喊一声,也是跟了出去,开始在后山绕圈子。不多时,徐晟就走了一圈半,从一旁追上他,催促道:“三宝,可要加快了啊!”刘三宝虽然已经开始喘气,但脚上也加快了步子。 徐晟为了『逼』出他的潜力,更是走得飞快。这一下,刘三宝被拉得更远了,有点丧气地放慢了脚步。等到徐晟的身影从转角处消失后,他索『性』气呼呼地坐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徐晟再次转了过来,远远地就瞧见他坐在地上,等到靠近一点,厉声道:“三宝,可不能偷懒了!如果这点苦头都吃不了,还谈什么练武?” 从他身边擦身而过时,徐晟又道:“快起来!我走十圈,你就得走十五圈!”刘三宝心中一个激灵,跟着跳了起来,用尽全身的力气,勉强跟了一小段后,再次落下。 徐晟察觉到他跟不上了,鼓劲道:“这是第一天,你慢点不要紧,但十五圈,一圈都少不了!” 只过了一炷香时间,徐晟就绕完了十圈。在开始的地方站了一会儿,见他才大汗淋漓地跑了过来。“第几圈了?”徐晟故意以挑衅的语气问道。 刘三宝上气不接下气道:“刚……刚走两圈!”徐晟为了激发他的斗志,挑衅道:“我可是十圈都走完了,你还剩十三圈!” 刘三宝瞪大了眼睛道:“大哥,这么一会儿,你十圈都跑完了?”徐晟道:“都跑完了,你要是上午跑不完十五圈,可就真的没午饭吃了!” 刘三宝紧咬牙关,又向前冲了过去。等他再过来时,却是不说话了,虽然跑得不快,但还是一昧地向前。徐晟满意地笑了笑,知他真正的下了决心。 一个多时辰以后,刘三宝才堪堪跑完,看他的样子,差不多已经虚脱了。徐晟笑道:“这才像个男子汉!”刘三宝一边给自己擦汗,一边道:“好久都没有连续走过这么长的路了,可把我给累趴下了!” 徐晟看看日头,差不多将近午时了,便道:“三宝,你暂且歇息片刻,我去找些午饭,吃过后,下午再来!”“还要来——”刘三宝抱怨了一句,转而却又说道:“来就来,谁怕谁!” 徐晟刚要抬脚,却感觉身后有人靠近的声音,转过身来,见是桃儿,手上还提着一个篮子。桃儿道:“文妹妹吩咐了我,给二位送来午饭。” 徐晟心中升起一股暖流,暗道:“想来菁儿在带着庄中的几个姐妹练舞,无暇过来。不过她什么都替我考虑好了,不必为这些小事而烦。” 等徐晟解开篮子上盖着的布时,才发现准备的午饭里面荤菜和素食合理搭配,可以说是应有尽有。也许是真的累了,等徐晟吃完后,刘三宝却把剩下的饭菜扒了个底朝天。之后,打了个饱嗝,道:“文姐姐对徐大哥真的是很好,从汾州那次直到现在,我一个外人都看在眼里!” 听到这一句,徐晟的目光瞬间变得温柔了起来,深情道:“美人恩,天下珍!我会用一辈子呵护她来证明对我的好是值得的!”“那徐大哥什么时候和文姐姐结婚呢?”刘三宝立刻变得不正经道。 “要你这小孩子管!”徐晟转变了语气道,“既然吃完了,还不继续?”“还是赛脚力啊?”刘三宝哭丧着脸道。 “扎马步!”徐晟站起身来,停顿一下,说道,“之后,还得给我跑圈!”“哦!”刘三宝放下碗筷,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 徐晟道:“两脚开立,距离比肩宽,然后下蹲!”一边说着,一边给他做了示范。等刘三宝照做后,徐晟又道:“照着这个姿势,先保持个半个时辰再说!” 刘三宝没有再抱怨,而是老老实实地扎了半个时辰。这中间,桃儿回来提篮子,见二人都是一脸严肃的神情,不禁有些想笑。刘三宝一直保持着,等徐晟说“时候到了”,他才疲倦地放松了下来。还没等屁股坐热,徐晟又道:“还是跑圈,这次我二十圈,你三十圈,少一圈都不行!” 话刚落音,刘三宝却是一个箭步,先跑了起来。徐晟笑着摇摇头,很快赶上并超过了他。经过上午的折磨之后,刘三宝这次却没有叫苦,并且还跑得快了些。 第三十七回 死生毋抉当时月(12) 徐晟二十圈跑完后,刘三宝却是跑了五圈多。等他跑完第六圈后,徐晟道:“三宝,照你这么下去,跑完差不多正好是傍晚。我先回前院看看,你可不要趁机偷懒!”“徐大哥放心,我刘三宝就是跑断了腿,也绝不会偷懒!”刘三宝高叫道。 看着他渐渐远去,徐晟心中暗道:“也不知道菁儿怎么样了,先去看看她再说!”从后山来到前院,瞎转好久,却不知文菁在哪里。 隐约之间,徐晟却是听到了乐声,心中一动,暗道:“跳舞须得有音乐来作为伴奏,这乐声所在,想必就是菁儿在的地方了!”循着声音的方向而走。 没过多久,他找到了音源所在,在一间很大的房子前停了下来。徐晟贴着墙面,侧耳倾听,其中似乎夹杂了好几种乐器的声音,有琴、笛、筝等,因为乐感一般,他却不能分辨出全部。 “姐姐,你这个动作可不标准!”熟悉的声音传入他的耳朵。徐晟心中笑道:“我且悄悄地过去,给菁儿来个惊喜!”从一边转过去,到门边,一眼看到的却是玉簪在弹琴。 玉簪忽然看到徐晟,正要发问,却见他做了一个“嘘”的手势。徐晟悄悄上前,见偌大的一个厅中,文菁正背对着自己,扶着一个女子的手指,纠正她的动作。 文菁刚刚纠正好动作,却见面前的女子一个个都挤眉弄眼了起来,回头一看,才发现徐晟已经站在了那里。文菁道:“几位姐姐,今天就先练到这里吧,明天继续。还请各位回去之后温习一下,记住自己的动作。明天就要开始合练了。”走到门口,又对玉簪等人道:“三位姐姐,玉簪妹妹,你们也都回去休息吧!” 众女都散去后,文菁再看他的表情时,明显感觉到了失望,俏皮道:“晟哥哥,你是因为没看到我跳舞而失望么?”徐晟风趣道:“我过来,本来想提前看看舞蹈是什么样子的。可不曾想,一看到我来,你就直接停止了排练。” 文菁道:“要是放在平时,让你先看了也没啥。可这次我决定先保持一点神秘感,所以才没让你看,不过看在你是我最心爱的人的份上,可以提前透『露』一点。” “哦?”徐晟来了兴趣,道,“可以提前透『露』哪一些呢?”文菁扣着他的手,向屋里走了几步,道:“这个舞蹈,到时还需要你帮忙的呢!” “我帮忙?”徐晟更加奇怪道。文菁松了他的手,从旁边拿来几根细线,沿着厅中的几个角系上。徐晟看去,三根线正好在中间形成一个小的三角形,不过比手掌大一点而已。“这是何意?”徐晟又是不解。 文菁道:“考验晟哥哥武功的时候到了,你可以把盘子准确无误地扔到这个三角形当中么?”“什么盘子?”徐晟显得更加糊涂。 “就是普通的盘子啊,非要说有什么特别的,就是较大一点,不会从这个三角形中间掉下去。”文菁道。徐晟伸出两指,大约比划了一下,道:“应该不会有甚么难度吧!” 文菁神秘笑道:“到时,几位姐姐的舞台很大,而属于我的只是这小小的一个盘子。”“一个盘子就是你跳舞的全部地方了?”徐晟觉得难以想象,道。 文菁道:“非但如此,除了这个,你还得做一件事,就是再扔一个茶盏,让它正好倒扣在盘子的中央,想必对晟哥哥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徐晟像是明白了,惊奇道:“你还要进一步缩小,只剩一个茶盏底么?” “正是!”文菁应道。徐晟满怀希望道:“我倒要看看,咱们的大宋双璧能演绎出什么倾倒众生的舞蹈出来!” “只要倾倒你就够了!”文菁小声道,“本来姨姨让我跳舞,我只想着敷衍一下就行了。未料昨天夜里,非要让我至少使出一项绝活,我也没办法,只好答应她,以‘掌上舞’来展示给宾客。” 徐晟倒没觉得有多大芥蒂,反而心中有了一种欣忭的感受:“偶尔的展现倒没什么,不然别人真的就不知道了,还以为是个除了漂亮其他方面都一无是处的女孩子。” 文菁斟酌着说道:“届时,当几位姐姐把线拉在手上后,你就把盘子扔到上面——盘子和茶盏我都会吩咐桃儿姐提前准备在你桌上的。至于茶盏,当乐声中出现‘宫商角’三个音调连着的时候,你就——”“宫商角是什么?”徐晟挠挠头道。 “这个——”文菁带着歉意道,“是音乐中的五音——这样吧,那时候我对你眨下眼睛,这样就能确保没错了!”“还是这样好,不然就算你解释清楚了,以我这木耳朵,说不准也听不出来!”徐晟笑道。 “这个是可以听出来的!”文菁当真道,“特别是一直听我弹奏或者吹奏,每次音准无误,技法又差不多,你就算乐感再差,时间长了都可以分辩。”徐晟道:“你都说了,那也得是我最熟悉的人啊!”“那倒不假!”文菁道,“这次是很难了,还是对你眨眼睛比较靠谱。” 徐晟笑道:“那只能等你以后的熏陶了!” 文菁思索片刻,却是转变了话题道:“晟哥哥,你今天怎么样,教刘三宝学武可有什么进展?”“哎呀!”徐晟忽然记起,大声道,“我让他绕后山跑三十圈,也不知好了没有!” 文菁把厅中的细线尽数解开后,说道:“那咱们就边走边说!”徐晟摇摇头道:“可没什么进展。我不比你,以你这般头脑,一支舞蹈也用不了两三天吧!” “那可说不准!”文菁道,“关键不是我一个人,而是编排。怎么跳我也早想好了,可是要让各位姐姐都准确无误地做好每一个动作就不是那么容易了,这和你教刘三宝学武的道理是一样的!” 徐晟觉悟道:“好像是这样!这刘三宝基础很差,我得先花一段时间让他打基础。后面——”他突然环顾四周,似做贼般心虚道:“未经外公同意,我就把武功擅自教给了别人,他应该不会怪罪吧!” “你学了就是就是你的了!”文菁不以为意道,“外公不会那么小器的。” 两人说笑着,来到后山。刘三宝本来坐着休息,一看到二人,马上站了起来,禀道:“报告徐大哥,三十圈已经跑完!” 徐晟示意了一下,道:“既然已经跑完,就可以休息了!”刘三宝却是不怀好意道:“我就知道,徐大哥中途走开,必然是去找文姐姐了!” 徐晟扬起手来,做出一个要打的动作,道:“三宝,你小小年纪,怎地也这般贫嘴?”刘三宝一本正经道:“徐大哥喜欢文姐姐,你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怎地还怕别人说了?”徐晟算是拿他没办法了,只得说道:“今天任务就到这里,明日再来!一会我自会叫人给你安排食宿。” “已经安排好了。”文菁道,善解人意的她总是能把事情提前考虑。 *** 一连几天,徐、文二人都是各自忙碌,很快就到了除夕夜。方百花也跟文菁明确了宴会的日期,是在大年初一的晚上。邀请的外人也就李、赵两家加上歙州杨庄,她的用意也很明显,就是要让百花山庄成为江南武林的代表。 除夕夜,虽然不知北方人民的情况,在这战火尚未触及的江南,却是家家户户张灯结彩,给辛苦了一年的自己和家人都好好犒赏一下。 夜空中,各种五光十『色』的礼花竞相绽放,每个人的脸上也都洋溢着笑容。徐晟还回味着刚才的年夜饭带给自己家的温暖。由于去年是在京城过年的,算起来,他上一次有这种感受还是十多年前的小时候了。 “晟哥哥,你在想什么呢?”身边的人提醒了一声,尔后又拍手道:“快看,那边的烟花好漂亮!”“再漂亮也没有你漂亮!”徐晟心中想着,把她搂得更紧了。 “徐大哥,文姐姐,除夕夜就不要卿卿我我了!”刘三宝叫道,从一边走来。徐晟看到,他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大堆烟花爆竹,正在点香,准备燃放。 徐晟惊喜道:“你从哪里弄来的?”“买的!”刘三宝道,“昨天晚上,我见到了杨大哥,他给了我一点压岁钱,今天我就去外面村头小店买了。” 徐晟却听出了他话里有话,忙拿出一锭银子,愧疚道:“我这个做大哥也应该给你点压岁钱。”刘三宝笑嘻嘻地接过后,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随手就点燃了一个“轰天雷”。 只听得“轰”的一声,让徐晟有了震耳欲聋的感觉,回头看文菁时,她已经捂住了双耳。刘三宝哈哈大笑,把手上的香掰了一半,点着后交与徐晟。“晟哥哥小心!”文菁轻微的声音传进耳朵,也只有徐晟一个人会注意。 徐晟点点头,点燃了一个礼花。引线“呲呲”地烧了起来,退到几步外之后,一条银蛇从地上窜入空中,在夜幕中炸开,绽放成花朵后又一点点消逝。映着礼花,他却怔怔地望着文菁,心中暗道:“菁儿,只希望你永远能够笑得这么灿烂!” 第三十七回 死生毋抉当时月(13) “怎地有个不响?”只听得刘三宝咕哝了一句后,徐晟回头一看,他正在走向一个点燃后却没有响的爆竹。 当他一步步靠近,徐晟乍然瞧见,本来已经熄灭的火星又死灰复燃了。“小心!”徐晟大喝一声。 刘三宝听到他的声音,也是一个惊吓,怎奈头已经探到爆竹上面,如何收得回来?说时迟,那时快,一支利箭飞了过来,不偏不倚地『射』中那轰天雷,把它推到了旁边的湖中。 又是“轰”的一声,虽然爆炸之后的湖水溅了刘三宝一身,却让他无事。刘三宝看地上时,哪是什么箭,分明就是徐晟手上的那半截香。 原来徐晟见爆竹就要炸开,事不宜迟只能扔出手中的香,正是运用心剑中贯通了弩箭的招式。刘三宝这才有些后怕道:“轰天雷真是厉害,不过徐大哥这招更厉害,我几时才能学会?” 文菁虽然知道那是心剑中的招式,但也没有料到居然还能无弓『射』箭,来到徐晟身边,对刘三宝道:“要是兴明手上没什么东西,你不就——” “菁儿小心!” 徐晟又是一个喝声,强行欺身到文菁身前,似乎是去接什么东西。他本来想着直接接住,却没有料到暗器挟着一股强劲的内力,生生地擦过,将手掌划破。 文菁这才看清了,飞过来的是一枚铁菱,听徐晟大喊了一声:“哪个贼人在用暗器伤人?”说完后,却见他额头渗出豆大的汗水,关切道:“晟哥哥,你怎么了?” 徐晟示意她不要声张,小声道:“这是一枚毒菱!”文菁心中“咯噔”了一下,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虽然领会他的用意,但急切的神情已经溢于言表。 “徐大哥,那边草丛里有贼人?”刘三宝义愤填膺道,“让我刘三宝把他给揪出来!”“退下!”徐晟大吼一声,以命令的口吻道,“你不是他的对手!”充满了威严的声音,让刘三宝愣愣地站在河边,不敢再动。 徐晟又对身边的人道:“菁儿,慢慢地走到我身后!”“可是,这毒菱——”文菁刚要分说,徐晟宽慰道:“没事,有《内理真传》,我只要调理一会就行!敌人在暗,我们在明,你先到后面去,提防他再次掷出暗器。” 文菁乖乖地退到他身后,只是眨眼之间,几枚毒菱再次飞了过来。有了防备的徐晟忍着疼痛,一跃而起,下落后又是一个侧身移步,将暗器尽数接住。这一次,毒菱再也没有划伤他。 然而,当徐晟重新落地的那一刻,却感觉到一阵眩晕,想来是第一枚铁菱上面的毒在作怪。他不断暗示着自己:“这个时候,你可千万不能倒下!”吃过年夜饭之后,方百花就说要外出一会儿,一两个时辰后才能回来,就在这个间隙,敌人恰好到来。 从接了几枚毒菱的过程中,徐晟大概判断了那躲在暗处的人的方位,稍稍蓄力后,反手一扬,把其中的一枚回敬了出去。只听得“嗖”的一声,一个蒙面黑衣人跳出了草丛,来到他面前。 黑衣人以无比沙哑的声音道:“不要装了,你中了老子的毒菱,想要活命的话,就交出内功要诀《内理真传》!” “消息传得真快!”文菁心中一凛,头脑中却是飞快地搜寻了起来,想要分辨出是谁的声音。一遍之后,却是一无所获,暗自忖道:“可能是伪装了的!” 黑衣人再次威胁道:“不要装蒜了!交出记有《内理真传》的手镯,便可给你解『药』!”这时,徐晟却是因为支撑不住,摇摇晃晃着,要朝一边而倒。 看得亲切的文菁却是一把扶住他,问道:“晟哥哥,你还好么?”“为了不让这毒向全身蔓延,我得马上运功解毒!”徐晟沉着地说着,盘坐于地,开始以内功运转。 “哈哈哈!”看到他的这个动作,黑衣人大笑道,“不要白费力气了,我这个毒你是解不了的!”文菁心中暗道:“看来,他不知道《内理真传》的功效!”想到这里,她更加表现出一副悲痛欲绝的样子,只是站在徐晟一旁,默不作声。 黑衣人又道:“这小子算是废了!大小姐,我可要对你不客气了!”刚喊出一声“看招”,文菁却道:“阿哼,你何必在这装模作样呢?” 黑衣人一愣,道:“大小姐果然聪明,这都被你识破了!”拿掉蒙面的黑布,果然就是叛逃的阿哼。 “你个叛徒,还敢回来?”身后传来了桃儿的骂声。阿哼面不改『色』道:“在文教主手下,何时才能混到头,倒不如出去闯闯!”说话中,却是移形换位,已来到文菁的正前方。 文菁警觉地看着阿哼,估『摸』着他要出手时,忽然一个向前滑步,身轻似燕,手指变幻的同时,剑光闪过,绕指柔翼剑以迅疾的摆动窜到对方身前,直接朝着左眼而去。 阿哼自认为武功远高于她,是以刚开始对文菁的出手也没有放在心上。等到剑尖差不多到了眼瞳的时候,他才回过神来,硬生生地向后而倒。 皮糙肉厚的阿哼原地而起,叫道:“大小姐也不赖嘛!”“刚才这招唤作‘青蛇探头’,接下来就该让你见识一下‘白蛇吐信’了!”文菁说着,瞬间收了柔翼剑,伸出两指,轻巧而动。 “真是找死!”阿哼心中一个冷笑,双掌蓄势,就等着她自认为灵巧的一招而来。眼看着文菁正要触到时,又是寒光一闪,软剑直接划破了他的肉掌。 虽然文菁也感觉到对方的掌风呼呼而来,但早已将“以柔克刚”四字奥义领会的她如何没有防备,再加上半年来特别是前几天修习《内理真传》后于内功上的长进,所以亦能将阿哼强大的内力大部分消散,被余威刮过周身显得就微不足道了。 “大小姐高招,阿哼改日再来领教!”阿哼大呼一声,身形一跃而起,消失在夜幕之中。不明情况的刘三宝问道:“文姐姐,你占了上风,怎地不追?” “他明显是在示弱,想着调虎离山,好对兴明下手呢!”文菁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句,却是警惕地感知着周围,隐约觉得阿哼没有走,而是又躲到了暗处,寻找更好的机会。 她一边扫视着,一边却小声关怀道:“晟哥哥,你感觉好些了么?”以余光看了一眼徐晟,却见额上渗出褐『色』的汗水,方知已经到了解毒的关键阶段。她心中略微放心:“只要再过一会儿,那阿哼就无从下手了。” 她在焦急不安中等待着。骤然间,一股极强的力道从侧方而来,文菁心中一惊,凭自己的内力是抵挡不住的,而如果躲开了,徐晟无疑会遭受重创。她脑中一片空白,潜意识之下却急切迈步,要不顾后果地挡在他的身前。 刚走了半步,徐晟却倏地站了起来,右手向前一推,勉强抵御住前方的力道——他已感觉到文菁不在自己后方,所以脚下放心大胆地朝后退。 阿哼的身影再次出现,狠狠道:“上次让你打折了肋骨,现在胸口还时有疼痛。现在臭小子中毒了,还敢这么逞能,纳命来!”手上再次加力,朝他缓步靠近。 阿哼觉得那次是徐晟趁『乱』取胜,所以一直耿耿于怀。如今要抢夺手镯,更是毫不手软,几乎使出了全部内力,与他一决高下。 徐晟嘴角浮现出一丝嗤笑,道:“阿哼,你要是拼招式,我可能还真赢不了你,但要是拼掌力——”“废话少说!”阿哼再次前进一步,不耐烦道,“死到临头了,还敢嘴硬!” 徐晟左手变握为掌,加入了内力的比拼。本来已经稳占上风的阿哼只觉得一股无穷无尽的力道扑面而来,心中暗道:“这小子在搞什么鬼,怎么用两只手后,内力一下子长进了那么多!” 阿哼却不知道,本来以徐晟的真实内力,是比不过他的。而对手加入了身边的自然之炁后,几乎是翻倍增长,他焉有不败之理? 霎时之间,阿哼就觉得体力不支。已经全力比拼掌力的他如何能随便收手,只能勉力硬撑着。“本来可以稳『操』胜券!”徐晟心想,“只可惜刚才还没将身体中毒素全部排光,不宜长久和他纠缠!” 想到这里,他却是装作后劲不足,稍稍减了手中的力道。已经尝到苦头的阿哼也放弃了力拼的念头,顺势减弱。两人你来我往之间,竟然将内力逐渐消散于无形。 徐晟又是感觉到一阵轻微的晕头转向,很快盘坐在地上,再次闭眼运功解毒。文菁也跟着蹲了下去,静静地陪伴着他。阿哼总算是瞧出了原因,心中懊悔道:“又着了这臭小子的道!他纵是神通广大,又怎么可能轻轻松松就解毒了?”打定主意,尽快出手,把他打倒后,文菁就不足为虑了。 阿哼调息片刻后,再次袭来,正是催筋断骨爪中的一招“摧心剖肝”。他决定不再周旋,而是直取徐晟。 文菁如何察觉不到他的动静,捡起地上徐晟之前散落的一枚毒菱,拈在手中,说道:“你的东西,还你!”径直朝对方扔去。 第三十七回 死生毋抉当时月(14) 阿哼知她有飞石打人的功夫,只不过内功离绝顶尚有一段距离,所以在毒菱朝自己眉心方向飞来时,也没有放在心上。快要触及时,他疾呼一声,同时摒足内力,使出“金刚不坏”的功夫。文菁眼看着毒菱无法伤及他,朝地上而落。 阿哼右手中、食、拇三指死死地绷住,朝着徐晟的心窝而来。就在只剩一臂的距离时,只听得文菁的一声惊呼,坐在地上的徐晟突然睁眼,一拳出击,正中他眉心的印堂『穴』。 猝不及防的阿哼向后而倒,连滚带爬地转身逃走。文菁惊魂未定之下,又惊又喜道:“你好了?” 徐晟点头道:“从迟寅到阿哼,我这突然袭击还真的屡试不爽。不过他终究是比迟寅厉害不少,冒然去追也无益。”“追他做什么?就算他厉害,短期内也不敢再来寻事了!”文菁不在意道。她只挂念着徐晟的安危,对其他事情一概不再深究了。 刘三宝钦佩道:“徐大哥果真是出手不凡!”看徐、文二人和桃儿都无所事事地站着时,又活跃气氛道:“过年了,莫要被这个贼人扰了兴致!来来来,我们继续放爆竹烟花!” 一支烟花照亮了夜空后,文菁心中却是拿定了主意:“得尽快把山庄外的阵法重新布置起来,不然后面进来的形形*之人就更多了!” *** 只是小小的『插』曲,众人并没有被阿哼的突然到访而扰『乱』过年的氛围。方百花回来后,甚至都没有人向她提及。在阵阵爆竹声中,苏州城和百花山庄辞去旧岁,迎来了新的一年。 新年伊始,人们早早地就开始了互相庆贺。由于徐、文二人并没有许多亲人,向方百花拜完年之后也就完成了任务。 吃罢中饭,文菁道:“我要帮几位姐姐化妆去了,晚饭之前,你大概都见不到我了。”徐晟“咦”了一声,问道:“你自己又不化妆,怎地还帮别人化妆?”文菁道:“这有什么不可以,我只是不爱化妆,并不代表不会啊!” 徐晟道:“那你就去吧,不过不要累了自己。”文菁笑道:“那你下午做什么?”徐晟想了想道:“也没啥事,再教刘三宝几招吧!”“今天可不行!”文菁却是嘟嚷道。 徐晟『迷』『惑』道:“为什么今天不行?”“难道晟哥哥不知道么?”文菁反问了一句,又道,“大年初一只能休息,不能干活的!” “还有这说法?”从他的反应来看,表示对这风俗并不知道。文菁道:“今天好好休息,预示着接下来的一整年中,你都不用辛苦劳作,可以安心享福。” “那咱们去年年初一在京城的时候好像没怎么注意这个吧!”徐晟认准了一个死理,追问道。“那是因为情况特殊!”文菁把站起来的徐晟重新按到了座位上,笑道,“所以说,今天你就好好休息,不必做什么!” 徐晟道:“那好!我就休息一天,什么都不干。”文菁见他听了自己,才迈着轻盈的步子离开。 离了陌雪阁,来到准备晚宴的厅中,有几个女子已经换好衣服,在那里等了。见到她的到来,众女叽叽喳喳了起来:“文妹妹,晚上有什么人过来啊?”“是啊,你不先说清楚,我都有点紧张呢?”“有什么好紧张的,我们只需做好陪衬文妹妹的绿叶就行了!”“文妹妹不一样,她什么场面没有见过,还在乎这些么?”…… 文菁耐心地等她们说完,安静下来后,才开口道:“各位姐姐,晚上也就李、赵两府过来,他们两家的公子以后就和百花山庄联姻了,所以说也没什么好紧张的!至于我自己,实不相瞒,也从未在外人面前跳过舞。晚上,我们就一起努力,为方姨姨赚足面子。” 众女听后,心绪逐渐安稳了下来。文菁又道:“今天下午我们也不再排练了,大家都记好自己的位置。晚些时候,可能就有宾客先过来了。下面,我就给几位姐姐画个淡妆吧!” 她从旁边的木柜里拿出粉黛、胭脂和画笔,来到最近的杏儿面前,道:“杏儿姐姐,就先从你开始吧。” 两人面对着坐下,文菁先是让她自己涂了点粉底,尔后又拿出画笔,轻轻地在她的眉『毛』上勾勒了几笔,很快画成了一个月眉。目睹了这个看似随意的过程后,众女啧啧赞道:“杏儿姐姐/妹妹,这下你的眼眉有神韵多了。” 杏儿拿过铜镜一照,也是觉得自己增『色』了不少。文菁道:“杏儿姐姐,我看你平日里也很少化妆,可不能这样啊,要不怎么更好地展示自己?”杏儿不好意思笑道:“平日里都懒散惯了,有点不适应这些胭脂水粉。” “那怎么行呢?”文菁道,“我们女子就得靠化妆啊!”杏儿低下头去,身后的丁香却道:“文妹妹你说杏儿姐,你自己不是也不化妆么?” “文妹妹哪会跟我们一样,她这份容貌,需要这些世俗的东西么?”月季道。“也对!”丁香意识到自己说的不准确,附和道。 轮到文菁难为情的时候,杏儿跟着开玩笑道:“是啊,既然我没有文妹妹的这份美貌,以后就应该多多打扮,提升自己的气质。” 文菁道:“几位姐姐不要说我了,杏儿姐,这胭脂你就自己对着镜子稍微抹点吧!”说着,将一盒胭脂递交与她。 在不断的说笑声中,文菁给他们一一画眉。到最后一人时,却见阿哈挺着大肚子,摇晃着朝厅里走来。 文菁为了不让他提前看出什么迹象,放下画笔,站起问道:“阿哈,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不是说有晚宴么?”阿哈道,“我提前过来,无非是想看看有什么水果可以吃!” 文菁又不好直接赶他走,只得说道,“这里还没开始布置呢!”阿哈“嘿嘿“一笑,道:“那我就在这里瞎转转,一会也能第一个吃上!” “你还吃?”丁香顶嘴道,“不看看都胖成什么样子了?”“怕什么?”阿哈不屑道,“我就算三百斤又怎样?”文菁灵机一动道:“你应该多向你的那位同胞弟弟学习,像他这般勤奋练武!” 阿哈脸『色』沉了下去,不满道:“大小姐怎么突然提起他,这不是故意揭我的短么?”文菁道:“我没有这个意思,只是今天上午他还作为不速之客来访了——”“哪里?”阿哈焦躁道。 文菁想着要支开他,便道:“你的那位兄弟被兴明打伤了,想必这会也走不远,可能还在苏州地界!”“我这就找他算账!最好能够生擒,也好向教主禀告,让我阿哈拿到新年首功!”说着,已经拖着矮胖的身躯跳了出去。 见他走远,众女都笑了起来。文菁道:“姐姐,我们暂且到旁边小厅去吧,遇到这不正经的阿哈还可以气他走,别人不一定行了。再说,可能一会姨姨也要派人来布置了。” 几人来到偏厅,文菁把最后的月季画好眉。丁香道:“长得漂亮就是好,我们从现在开始到晚上,都不能以水洗脸了,而妹妹却是随心所欲,不受这个约束。”文菁微微摇摇头,道:“并不完全是那样,我晚上上场前也要稍微修饰一下眉『毛』的。” 丁香狡黠笑道:“怎地,文妹妹还嫌自己不够吸引人啊?”文菁又是连连摇头,道:“我就算再好看,眉『毛』的实际长度终究是有限,不如将其画得长一些,会更具有表现力。几位姐姐都在这休息吧,为了保持神秘,最好也不要到处走动了。” 杏儿腼腆道:“我们都换上跳舞的衣服了,现在都是前所未有的漂亮装扮,也不敢到处走啊!”文菁知道女子都害羞的道理,所以也要等到上场前给自己画眉,暂且把画笔收着,离了小厅。 转了出来,果然看到已有几个女子开始布置了起来。一人却在外面闲庭信步,细看时,却是察思里。 文菁远远地对他道:“察思里叔叔,好几天没见你了,怎么不继续教我术忽语了?”察思里见她安然无事,也是喜道:“不是大小姐当天晚上就中毒了么,后来虽然听说解毒,但不知道恢复情况如何,所以也没有来打扰。” 文菁双臂平伸,道:“我已经全好啦!要是察思里叔叔现在有空的话,可以一并教完算了,也省得后面再麻烦了。”察思里道:“正好无事,要不就今天吧?” 文菁道:“今天也不冷,那就去陌雪阁吧!”由她在前面带路,朝着庄中湖的方向而走。 没几步,察思里忽道:“等等!”文菁停住,回头道:“怎么了?”察思里从袖中『摸』出一个小东西。只隔着几步远,文菁却是无法看清。 察思里将那东西扔到空中,文菁接过一看,是个晶莹剔透的小盏,无比透明。拿在手中,在阳光的照耀之下,显得五彩斑斓,奇道:“这是什么做的,琉璃还是玉?可看起来又不太像,这东西比那些显得透明许多。” 第三十七回 死生毋抉当时月(15) 察思里道:“这材料中原好像不曾见过,是前两天大食国的人过来带给我的!”“大食国?”文菁显得更为好奇,问道,“是唐时名将高仙芝曾经遭遇的那个国家么?” 察思里有些汗颜道:“我对这个历史不太熟悉,不过既然说法相同,想来就是同一个国家吧。”文菁翻转了几下,若有所思道:“的确与玉和琉璃都不太相同……” 察思里提醒道:“有一点却和琉璃差不多——”“易碎么?”文菁刚脱口,又后悔道,“察思里叔叔,我不该打断你的话的!” “的确是易碎!”察思里示意并不在乎,道,“大小姐喜欢,就送你了吧!”文菁谢过后,收起。 很快踏上通向湖心的小道,文菁老远就瞧见徐晟坐在陌雪阁中,一手托腮,似乎打着瞌睡,心中暗道:“太闲了反而会让晟哥哥觉得无聊。”等来到跟前,徐晟顿然惊醒,道:“菁——轻梧,你忙完了?” 两人已经习惯了只有他们单独在一起时的特有昵称,所以当他看到后面还跟着察思里的刹那,即刻改口称字。 文菁坐到他的身旁,对察思里道:“把没完成的术忽语继续教给我吧。”徐晟这才明白了她要学习语言,正要说“大年初一不要干活”时,文菁却暗地里做了一个可爱的鬼脸,让他不说话了。 当察思里开始带文菁温故时,却发现这一步没有必要,因为她对那天夜里学得都牢记在心,一句都不曾忘。察思里笑了笑,开始教新的句子。就像上次说的那样,要学的也不多了,大约一个时辰,尽数完成。最后,察思里把术忽人在京师群居的地址告诉文菁后,也就起身离开。 等他走后,文菁变戏法似地拿出那个透明的小盏,交到徐晟手上,道:“晟哥哥,这个给你当酒杯用倒不错,也权当是新年礼物了吧!” 徐晟拿起,看了看。文菁问道:“喜欢么?”徐晟跟进道:“喜欢,只要是你送的,我都喜欢。”紧接着,却显得有些不自在,道:“我……没有给你准备什么礼物。” 文菁轻轻将脑后束成马尾的长发拨到身前,淡然笑道:“要是每个节日咱都得特意准备礼物的话,反而会成为负担,还是保持平常心比较好。本来我也没有准备,只是察思里叔叔给我的,我顺便送与了晟哥哥而已。”未等答话,又把头埋到他的怀里,闭眼款款道:“只要心中呵护着对方,每天都是过节。如果真那样想的话,岂不是天天都要送礼物?” 徐晟无比动情地将她搂在怀中,感受着淡淡的馨香。 热恋之中总嫌时光飞逝得太快。感觉上没过多久,文菁睁眼看了一下天『色』,差不多已近酉时,便道:“我下去换下衣服,咱们就一起去赴宴吧。” 二人分开,徐晟扶着她的双肩,道:“用得着那么麻烦么?” 文菁起身后又蹲下,拨开转盘,说道:“本来倒不用那么麻烦,可是晟哥哥你难道忘记这几天我在忙什么了?”徐晟蓦然明白,满怀期待道:“那我就等着欣赏菁儿晚上的表演吧!” 不多时,文菁换好衣服重新上来。徐晟看时,她披着一件大红『色』外衫,十分适应春节的喜庆氛围,衣着上并不华丽。因为人漂亮,所以还是一如既往地璀璨夺目。 文菁两指从外衫的袖管里夹出藏在里面的长袖,对他笑了笑,道:“真正好看的衣服在里面呢!” 二人来到厅中,见宾客差不多都已经来了。文菁环顾了一下,除了李、赵两府的公子外,也只有那么几个外人。相反,熟悉的人却有不少,除了吕锵,阿哈、陈箍桶、尘了几个掌旗使尽数到场;特使中,察思里和吴邦也不曾缺席;让她惊讶的是,薛道源也来了。可以说,除了自己的父亲,狭义上江南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到了。父亲依旧在外忙碌,她不免有些失望。 薛道源坐在徐晟的上首,问道:“徐世侄,听说昨夜庄中有不请自来的人?”徐晟道:“是曾经叛逃的阿哼,不过已经跑了。”薛道源和蔼道:“既是抢夺《内理真传》,从今天起就让明教弟子放出消息,说这内功心法在贫道这里,如果有人想要的话,尽管来找我好了!” 徐晟明白他的用意,正要言谢,却听李明月奉承道:“能得到庄主的邀请,实是我们的三生之幸。”方百花道:“以后都是一家人了,二位公子不用这么客气。” 正酉时分,随着舒缓的乐声响起,也预示着宴会的正式开始。趁着众人吃开胃点心的时候,方百花道:“各位贵客且先慢用,听我几句『妇』人之言。江南虽然一片平和,但金人早晚要入侵至此。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小范围内结盟,以备不时之需。” “除了教主,我们当然都听你甜煞星的,也不用在这多说了。”阿哈大口嚼着东西,想都没想就说道,“不如早点上正菜,先让我们哥几个吃饱!”紧接着,明教的几人自然是跟着附和。 这个时候,徐晟却见李、赵二人互相挤眉弄眼,似乎有话想说,心下笑道:“他们又不是武林世家,有什么不服的!”下首的文菁彷佛看穿了他的心思,悄声道:“不妨听听这两个公子,看他们说出什么样的言语出来。” 果然,见李明月站了起来,道:“以武会友的话,李、赵两家自然不是百花山庄的对手,当然府中那些保镖们也不是吃素的,不然我们也不会在江南屹立不倒。不过以文会友——”“不知庄中是否有精通音律的人呢?”赵明风接过他的话道。 他们见桃儿和玉簪都不在场,说话就有些肆无忌惮了。赵明风更是觉得技痒,道:“今天出来的匆忙,不曾带出家中的名琴,可否庄主赐琴,让小弟博众位一乐?”他其实也就卖弄一下,以显得自己有文化,并不是真的想当江南武林的首领。 方百花拍了拍手,有女子送上一张琴后,说道:“既然赵公子如此雅兴,倒教我们都洗耳恭听。”提高了声音道:“正好庄中女子也排了一支舞,赵公子可否弹奏一曲《解语花》呢?” “哦?”赵明风喜道,“果真如此?”双手抚琴,开始弹起了前奏。文菁听了,又是连连摇头,细语道:“那赵公子琴艺不见长,却还是这般卖弄!” 伴着他的开头,厅后的几个伴奏者也跟着拨弄了乐器。徐晟听到了文菁的评判,便问道:“他就不怕你出手震住了他么?”文菁偏过头,反问道:“你觉得我会出手么?” 以杏儿和丁香为首的几个身着绿裙的女子也从偏厅以小碎步走了出来。徐晟惊觉道:“他们这是料定了你不会与他们一较高下啊!”文菁道:“就让他狂一会儿吧,我不屑出手!先看看几位姐姐的舞姿吧。” 徐晟回望时,六个女子已经站位完毕,旋转着轻盈的身躯,伴着乐声游走了开来。六女互相穿梭,默契十足,时而舒缓,时而迅疾。行云流水般地玉袖生风,引得众人阵阵叫好。 因为众人的目光都被吸引到舞蹈上去的缘故,赵明风的脸上很快挂不住了。但也别无他法,只能继续做陪衬的伴奏。 此时的方百花见文菁只是单纯的欣赏,完全没有要加入其中的意思,暗道:“小丫头真的这么不想在外人面前表现自己,虽说这样勉强也能让众人服气,但无法震慑全场!她可是答应了的,一定会亲自上场,难道临时又变卦了?”又看了看她身上的衣着,心中叹道:“果真如此,她连水袖裙都没有穿,却不知从哪里找来了这件很普通的衣衫,摆明了是不会跳舞的啊!” 李明月心中暗自得意:“看来这百花庄的大小姐确实不会舞蹈,那次在江宁府真不是推脱。” 乐声逐渐趋于平缓,六女中,前面的三人忽然手向上一扬。敏锐的徐晟发觉,那分明是一个线团,在空中翻腾了几下后,散成三根细线。六人各自拉住线的一头后,他知道该扔出盘子了。 拿起桌上的那个空盘子后,却见文菁突然低下头去,伏在桌上,不知在做什么。徐晟以为她不舒服,刚要开口问时,却听文菁道:“晟哥哥,不要忘了你的任务!” 徐晟管不了许多,只得右手翻腕,将盘子稳稳地置于细线中间的那个三角形上。刚落住后,只听得身边“唰”的一声,一个身形腾空而起,座位上只留下那件大红外衫。 等文菁轻巧地落到盘上,掩面的双手缓缓下移,微微『露』出一张倾世之颜时,徐晟这才发现,原来她低下头去,是稍稍画了眉『毛』,使之显得更加修长,并从两边夸张地上扬。这样一来,本来清纯精致的容貌中增添了几分妩媚,也更为应景。 阵阵喝彩声中,文菁如众星拱月一般,在小小的范围内开始了盘中舞:眼眸欲语还休,素手婉转流连,在周身慢慢环绕开来;紧接着,动作幅度却大了起来,窈窕的身姿周围,似乎是在向外延伸;随后,左右腿先后抬起,娇柔的双手跟着拿起长长的裙摆,亭亭玉立之中,水袖和裙摆忽然甩将出来。 舞动之中,本来不怎么明白的徐晟也看得清楚,她一系列的动作中表现的是由花骨朵逐渐绽放的过程。正看得入『迷』之时,却见文菁朝着自己眨了眨眼。 徐晟惊慌地抄起桌上的小盏,朝着中间扔了过去。或许是仓促的原因,小盏倒扣在盘中的位置却有些偏。正自担忧之际,却看到已经飞速旋转的文菁再次跃起,只以右脚脚尖落到了盏上。 不断的身姿调整之中,她以自己脚尖为中心,也转得越来越快。而随着身姿的舞动,她自卷成束垂在脑后的长发亦跟着旋转的方向飞扬,构成一幅飘逸的绝美之景。花朵绽放之后,更绝的一幕出现了,自旋并没有减慢,而水袖、裙摆以及长发飘扬的范围却愈来愈小,直到最终贴着婀娜的身姿。 如同要表现的花开的过程一般,美好的舞姿也只存在于这稍纵即逝之间。众人目瞪口呆时,尾音之中,文菁缓缓从盘中跳下,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不动声『色』地将外衫重新披在身上,徐晟从一边对她暗暗地竖了个大拇指。 好半晌,回过神来的众人纷纷拍手称赞。方百花这下也明白了,她前面不显山『露』水,只是为了从席间直接跃入群舞之中,也会更加有气势。 赵明风双手早已离了琴弦,结结巴巴道:“贵……贵庄大小姐的舞姿真……真的是天下无双,不……不负大宋双璧之名,让……让在下大……大开眼界!”李明月因为有眼无珠,更加是说不出话来。 轮到方百花风光了,她傲慢地问道:“不知李、赵两位公子还有什么雅兴,要让大伙来开开眼界?”两位公子的脸上都红一阵,白一阵,煞是不好看。赵明风心悦诚服地夸赞道:“昔有飞燕掌上舞,今有大小姐的盘中舞,技艺绝伦,实为天下一绝!”“掌上舞?”阿哈『插』嘴道,“我们大小姐也可以在徐小子的掌上起舞啊,大伙说是不是?” 跟着这一句戏谑的话,众人跟着笑了起来。阿哈更是不知轻重道:“大小姐在盘中起舞的时候,还对着某人眉目传情呢,我可是看到了。甜煞星,你就做个主,让哥几个尽快喝他们的喜酒吧!”众人又是大笑。 方百花瞪了他一眼,见徐、文二人都低下头去,心中暗道:“或许,等他们北上回来之后,我可以正式向文教主提出让他们成亲之事了。” 众人大笑之后,李明月带着含糊的语气道:“金兵即将南侵,百花山庄本来就文武双全,加上年后与我们李、赵两家就要联姻了,自当推举方庄主作为江南武林之首!” 虽然听出了不情不愿,方百花却甚是合意,道:“既然如此,饭前娱乐就到此为止,接下来就请大家尽情享用了!”一道道精美佳肴尽数被端了上来,众宾客也大多大醉而回。 徐晟却是保持了与她在一起的习惯,滴酒未沾。晚间,徐晟依旧回味在她的舞姿之中,表示大长见识道:“菁儿,轻快地在盘中起舞,你是怎么做到的?” 文菁拉着他的双手,使其向前平摊开来,问道:“晟哥哥,你准备好了么?”“准备什么?”徐晟不知所云道。 文菁含笑道:“我给你展示掌上舞啊!”说着,纵身一跃,真的跳到了他的双掌之上,转了两圈后,问道:“晟哥哥,你觉得吃力么?” “一点也不吃力!”徐晟讶然道。“那就对了!”文菁跳到地上,道,“说起来就是把轻功融入到舞蹈之中。只不过很少有人可以熟练运用,不是别扭就是生硬,所以我这个才显得让大家惊叹!” 徐晟道:“你倒说得容易,这一层我也想过,只不过要在盘中做那么多动作,绝非是什么易事!”望着他合不拢嘴的神情,文菁道:“提到融入,晟哥哥的心剑其实也很了不起啊!”“那也是外公教的!”徐晟自谦道。 “什么呀!”文菁道,“明明大多都是你自己悟出来的,外公只是指了一条明路!既然提到心剑,再加上这掌中舞,晟哥哥可否考虑过,以我为剑?” “以你为剑?”徐晟连连否决道,“把你当做武器,不是让你身赴险情么?”“非也!”文菁道,“我再怎么着也是个大活人,调整得好的话,可比冷冰冰的武器灵活多了!” 徐晟幡然醒悟,道:“外公强调过,人与武器合二为一,也就是说人和武器亦可以互相转换!我最近又在想,可以以指为剑,以臂为枪……这般扩展,无剑亦可有剑,就不必每次都得随身带着武器。虽说随便拿什么东西当武器也很方便,但总会遇到手边什么都没有的状况!” “身边总有我啊,不要忘记也可以以我为剑!”文菁含情脉脉道。“也有你!”徐晟点头道,“不管怎样,招式变化终究又丰富了许多。” 文菁道:“似乎你昨天夜里对付阿哼,就隐隐有变拳为武器的意思?”“你总是这么细心!”徐晟道,“的确有这个意思,不过也只是雏形而已。” 文菁带着幸福的小任『性』道:“晟哥哥,你武功已经足够厉害啦,咱不说这事了,刨去在盘中之外,舞姿本身怎么样呢?”徐晟道:“那还用说么,好得不能再好了!” 文菁愉悦道:“这只是我的绝活之一,以后其他的,我倒可以独自表现了,那也只会是晟哥哥你一个人才看得到啦!”“难道你这花开的过程不是独自表演么?”徐晟道。 文菁抿嘴笑道:“你是光顾着看我了吧,几位姐姐在下面也跟着表现了绿叶随花的全部过程啊!”徐晟道:“因为你太好看了,我……确实没怎么注意她们,不过我得加紧向你学琴才行。” 文菁奇道:“为何突然主动想学琴了?”徐晟道出了心里话:“不会弹琴,今晚没能给你伴奏,我心底里有点吃醋呢,特别是其中还有那个赵明月!” 文菁却道:“也不算吧,我只跳了一会儿,他就终止了弹琴。”徐晟道:“我倒没注意他,你看到了?”文菁道:“我怎么会注意他,只是听乐声中突然少了他的琴音。” 徐晟心中明白:“原来如此,看来赵明月是惊异于菁儿的舞姿,忘记弹琴了啊!” 两人说笑着,正准备各自回房歇息时,忽听得方百花的声音道:“在聊什么呢?”“没什么!”文菁对于两人之间的小秘密自是不会透『露』半句。 方百花也没有再问,却问道:“你们什么时候北上?”文菁道:“过了十五吧!”方百花催促道:“依我看,最好初十就动身!” 文菁没有料到她变得这么心急,三人商量了一会儿,决议初十就出发。于刘三宝那里,徐晟准备让其先回苏州分舵,他年纪还小,还是先学基础为好。 方百花望着二人,心中暗笑:“两个傻孩子,早去也是为你们好,等回来之后,也是时候考虑结婚之事了……” 第三十八回 原同本 倒戈刃(1) 正月,春寒料峭,特别是在这傍晚时分,尤显得天寒地冻,一群衣衫单薄却在赶路的百姓更是冷得直哆嗦。他们经过之地,散落的几个死尸身上横七竖八地插着乱箭;不远处土剁上,小火还在燃烧着,似乎也没人有精力去扑灭。一切迹象表明,这里不久前刚经历过一场小规模的战争,就连硝烟还没来得及散尽。 一个个衣衫褴褛的人顾不得许多,直接从尸首上踏了过去。的确,对于他们来说,苟且地活着才是最大的奢望。 为首的一个老者大概是其中领头的人,赤着双脚,踩在碎石块上,磨出的老茧也早已让他适应。“都给我停下!”一阵马蹄声之中,一将官模样的中年人骑着高头大马朝众人疾奔而来。 这群人停了下来,惊恐的眼神中却带着迟钝,或许,接下来是死是活连自己都麻木了。那将官来到众人面前,却是一下子勒不住马,直接将为首的老者踩踏在地。 旁边的几人立刻炸开了锅,跑着来到老者身边,喊道:“刘保正,刘保正……”将官皱了皱眉,小声骂道:“老不死的东西!” 声音或许大了点,对面的一个年轻人抬起头来,眼神中带着愤怒。将官笑道:“无所谓了,这老东西于我们也没用!” 年轻人虽然心存怨念,但看着他手中的长枪,也只能干瞪眼。将官伸出一只手指,点过一个个人,像是在数着数目。所有人都木然地望着他,偶尔有一两个想要质问的年轻后生却是束手无策。 好一会儿,将官放下手来,点点头,心中暗道:“人数应该够了!”想到这里,他阴笑道:“休怪老子心狠,要是没有你们,我的人头就得落地!” 长枪猛然向前,将最前面瞪眼的那个年轻人刺了个透明窟窿。这一下,人群炸了开来,各种哀叫和嚎哭声连成一片。 将官手上一个运力,把枪拔出后,再次拉紧缰绳,将一个妇人踏过后,又要朝着另一个后生刺去。说时迟,那时快,眼看着后生也要遭遇第一个年轻人的噩运之时,一个高大的身影突然闪过。就在众人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之时,那人影已经以刚猛的一掌拍向将官。 那将官本来还沾沾自喜地拿枪刺人,没有提防到斜刺里突然杀出一个人,胸口中了一掌后,即刻口吐鲜血,握枪的那只手也跟着垂了下去。 将官支撑不住,一头栽倒到马下,目不转睛地看着对方,见他身长体壮,脸上胡须拉碴,是一个长相粗犷的汉子。 带着不怒自威的神情,那汉子与他针锋相对。须臾之间,将官开始口吐白沫,抽搐了好一会儿,头歪到了一边,登时毙命。 众百姓纷纷下跪,道:“多谢大侠救命之恩!”那汉子却是矗立在原地,似是没有听见一般,朝着地上的将官冷笑了一声。 百姓只能跪在地上,等他吩咐。那汉子突然转过身来,开始叽里呱啦地说着让人一句都听不懂的话。 这一下,众人更是面面相觑,不知所措。突然间,又是一矮个子跳了出来,一副贼眉鼠脸的样子,笑道:“蒲察大哥说,他救了你们,该如何报答?” 那死里逃生的后生把头埋得更深了:“大哥就是要我们做牛做马,也都是心甘情愿!”“那可是你说的!”矮个子奸笑着,又和那汉子商量了几句。 这中间,众百姓还是一句都听不懂。过了一会儿,矮个子的一双眼睛咕噜噜地转着,看得人很不自在。那后生刚想问时,矮个子道:“这京城是待不下去了,各位想不想跟我去个好地方啊?” 百姓唯唯诺诺道:“只要肯收留,饭可以吃个半饱,哪里都去得!”矮个子心中奸笑:“这帮屁民还想着吃饭?到了燕云之后,就不能遂你们所愿咯!”没有表现心中所想,道:“吃饭的事情好说,只不过那里远了些,须长途跋涉大半个月才能到!” 后生问道:“敢问去的是哪里?”矮个子将这句话转述后,那汉子即刻面露凶光,开始大叫了起来。 众人看了,都不免有些害怕。矮个子道:“还不乖乖上路?”由那汉子在前,矮个子断后,朝北迤逦而行。 刚走得三五里路,忽听得一人大叫道:“兀那金鞑子,要将我大宋的百姓迁徙到哪里去?”三四个人挡住了去路,为首的却是梁兴,他带着初成立的忠义社已经开始了小规模的抗金。 那汉子又开始叫骂,梁兴身后跟着的一人上前道:“果真是金人,说得都是女真语!”梁兴皱了皱眉,吩咐道:“都小心了,这是我们忠义社第一次直面金贼!” “忠义社?”矮个子也走到前面,斜着眼睛道,“有趣,有趣!”梁兴冷冷道:“有什么有趣的,我看你说的是汉语,想来也是汉人,怎么就成了金人的走狗呢?” “是啊!”一旁的苏如烟咯咯笑道,“我们现在是该叫你一声‘狗’吧!”不明就里的众百姓都能站在后面,瑟瑟地看着事态的发展。 矮个子并没有生气,反而淫笑道:“你们这忠义社还有相貌不错的女人呢!”“你——”苏如烟怒瞪着他。 矮个子指着那汉子道:“蒲察大哥可是天禁帮四大护法之一的持国天王——”“我呸——”苏如烟骂道,“原来是投靠了金人的天禁帮,真是失敬!” 梁兴显得还算冷静,道:“持国天王蒲察泗?那眼前这位想必就是广目天王刘苄了!”矮个子一愣,诧异道:“你怎知我的名字?” 梁兴“哼”了一声,没有回答。刘苄狡辩道:“哼什么哼?这些百姓本来要被你们宋人的狗官杀了去充当人头,还是我和蒲察大哥救了他们!” 苏如烟娇叱道:“那我还得替我们大宋的子民谢谢两位大哥了!”梁兴讽刺道:“你们的意图我又不是不知,把我大宋百姓迁到百废待兴的燕云之地,让他们背井离乡地去劳役,好发展金国!” 众百姓一听,又是下跪。其中有人求饶道:“那么远,我们可去不得!”“听说燕云一带山贼横行,去了就是死路一条啊……”旁人跟着附和后,哭喊声连成一片。 苏如烟道:“百姓都不愿,两位大哥又如何强求?”刘苄皮笑肉不笑道:“道不同不相为谋,只能以拳头来见真章了!” 蒲察泗大吼一声,腾空而起,凌厉的一掌朝着对面而去。“如烟让开!”梁兴大声说着,纵身一跃,硬是接过了他的第一招。 蒲察泗师从迟述宗,再加上自身长得高大威猛,一招一式使出来都不含糊,劲道不小。梁兴与他双掌相碰之中,只觉得手上被震得微微发麻。 蒲察泗一个冷笑,加大了手中的力道。渐渐感到不支的梁兴只能往后走了两步,且战且退。对方显然也察觉到了,更加不依不饶,步步逼近。 相持之中,蒲察泗猛然一个加劲。梁兴只觉得汹涌的力量源源而来,打定主意硬碰硬。终于,有一方支撑不住,随着“砰”的一声,梁兴被震出去一丈多远。 “梁大哥,你没事吧?”苏如烟急切道。梁兴爬了起来,朝地上吐了一口血后,又拍拍身上的尘土,狠狠道:“好家伙!” “不管好不好!蒲察大哥都听不懂,马上又要来了!”一旁看得明白的刘苄道。梁兴摆好防御之势后,蒲察泗又是双掌挥动,使出了阴狠毒辣的九回肠断手。 他掌风所到之处,草木尽折。梁兴一个大意之间,被抓到了一只胳膊,急忙一个缩手。蒲察泗只拿住袖管,生生将其扯碎。 梁兴不敢大意,只能卯足了精神,这才勉强不落下风。三五招之后,闲着无事的刘苄心中暗道:“趁着这个间隙,我不如擒住那婆娘,好让这姓梁的分心。如此一来,他们必输无疑!” 想到这里,横移几步,摆出了一个要出招的架势。苏如烟只顾着观战,却没有注意到他的举动。等到刘苄一跃而起,身后人的一声“阿也”才让她回过神来。 为了防止有变,刘苄的出招没有任何拖泥带水。只一下,就以无比飞快的身法将她的双手反向扣到一起。 苏如烟花容失色之下,被他完全擒住。刘苄大叫道:“姓梁的,看看你的婆娘!”他也看出二人应该不是夫妻关系,只是特意这样喊出,目的就是让梁兴分神。 “梁大哥,别管我!”苏如烟被控制住,依旧大声道。刘苄“嘿嘿”一笑,伸出细长的手指,摸过她的脸颊,道:“你倒挺视死如归的啊!放心,我不杀你,还会让你享福!”苏如烟身后的两个随从本想上前帮助,却被他两下抬腿,尽数踢倒在地。 苏如烟啐了一口,骂道:“臭不要脸的!”不远处的梁兴听到两人的谈话,只能心中暗暗叫苦,怎奈面对蒲察泗招招重手,实在是抽不出身来。 第三十八回 原同本 倒戈刃(2) 刘苄继续调戏道:“要是大公子在,一定会让你*的!今天只有我刘苄在这,只能委屈一下你了!”以手捏过她的脸蛋,经过嘴角时,却冷不丁被狠狠地咬了一口。 吃痛之下的刘苄“哎哟”一声,手也放松了。苏如烟得以解脱,马上拔出腰间的长剑,朝着他刺去。 龇牙咧嘴之中,刘苄却是精神抖擞,一个扫腿,朝她的脚下而去。觉得自己受到羞辱的苏如烟一心想着刺死他,被没有管对方的下盘攻势。猝不及防之下,被扫倒在地。 刘苄又进一步,再次抓着她的双手,按在地上,显露出*的表情道:“看来,你这婆娘不躲避,就是为了这一下的享受啊!”说着,他弯下腰去,想要强行亲她。 就在这瞬息之间,一枚石子突然从右前方飞来,不偏不倚地打到他的嘴角。刘苄一个惊吓之中,向后而倒,坐在地上,骂道:“何人敢暗算我?”以手擦了擦嘴,并没有看到血迹,心中略微放心。 一声之后,远处的林中走出一个容貌极美的少女。苏如烟站了起来,回头一看,却是文菁,喜道:“多谢妹妹出手,要不然……” 刘苄见二人认识,不以为意,笑道:“正好,一会你们两个可以一起伺候老子!”话刚落音,只觉得面前又是一阵风吹草动,似乎还有人,不由得后退两步,问道:“还有谁,如何不站出来说话,却这般鬼鬼祟祟!” 说话之间,又见一细长之物挟着风声呼呼作响,从正前方飞来。刘苄初时以为是箭,急忙一个闪身,朝一边而躲。擦着身子而过时,才发现只是一根树枝,心中暗暗称奇:“一根树枝就能有这么大的威力,绝非这个小姑娘刚才这般小打小闹了!” 正想着如何应对之时,一个人影如鬼魅般闪过,从一边直挺挺的扑了过来。眼见着要撞到自己,情急之下的刘苄再次一个侧身。那人影中途却是没有变化方向,“咚”的一声,径直撞到地上,周身扬起了一阵尘土。 看到这一幕之后,刘苄心中有些糊涂:“看这小子的蛮力,那树枝不可能是他扔出来的啊,难道还有高人在周围?” 苏如烟更加欣喜地看到,来人正是徐晟,心中更为放心的同时,对文菁调侃道:“我就说呢,你们一直形影不离,怎地文妹妹出现了,徐少侠却不见呢?” 刘苄犹豫着,心中暗道:“先把这小子打趴,一会再专心对付隐藏的高手!”上前两步后,徐晟双脚支地,倏地站了起来后,一个翻身,直接踢到了他的右手上。 只听得“咔擦”一声,似乎是骨头断裂的声响,刘苄支撑不住,栽倒在地。与此同时,徐晟也是站立不住,跟着摔倒在地。 苏如烟看了,却是“哎呀”一声,道:“徐少侠怎地也站不住啊,我们要不要去帮他?”瞧文菁时,却见她无动于衷,信心满满道:“不必了,对付他这样的,兴明还是有把握的!” 刘苄扶着右手,勉力站起时,却被一只手扶住。不用看,也知是蒲察泗,他听闻这边的动静后,马上一掌震开梁兴,来帮师弟。 “蒲察大哥,你小心!这臭小子使得是醉拳!”刘苄终于是弄明白了对方的招式,提醒道。“醉拳?”蒲察泗道,“看来是武松的徒弟了!” 由于两人说的是女真语,文、苏二女自然是听不懂。反观徐晟,他又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向前两步之间,似乎要把自己给绊倒。 蒲察泗大喝一声,又是一招九回肠断手,朝他的前臂抓来。徐晟虽然看似最醉醺醺,却无比清醒,跌跌撞撞之中向前一步,手背一弹之中,聚集了大量自然之炁。 两人的相触之中,蒲察泗快、狠、准的力道变得软绵绵的,毫无力气;相比之下,徐晟这实打实的一记醉拳却滑过他的手,朝着胸膛而去。 刘苄大叫一声“不好”,抢在蒲察泗的前面,以一个回旋踢勉强抵住。徐晟觉得受阻之后,急忙一个翻腕,握住他的脚腕,一拽之间,再次把刘苄重重地摔倒在地,当然自己也同样落到地上。 蒲察泗还是不甘,还想再斗时,被刘苄死死地拉住,道:“蒲察大哥,这小子只有师父才能对付得了,我们走!”从袋里摸出一个*,毫不犹豫地拉开。 烟雾之中,徐晟还是隐隐能捕捉到两人的气息。为了不让对方狗急跳墙,他选择了稳妥的办法,站起后来到文菁身旁。 梁兴和两个随从都站了起来,等到烟雾散尽,发现大家都平安无事。徐晟问道:“梁大哥,那两人是要杀害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么?”梁兴道:“要杀害百姓的倒不是他们,而是我们大宋的军官!”苏如烟且对徐、文二人说了事情的经过。徐晟愤愤道:“说起来,还是我们的奸贼更可恨!” 文菁道:“苏姐姐,梁大哥,你们怎样安置这些百姓?”梁兴来到众百姓面前,大声问道:“各位,是否愿意加入我们忠义社,一起抗金杀敌?” 为首的那后生道:“管饭不?”梁兴疾呼道:“只要随我杀敌,饭管饱!”那后生回头道:“乡亲们,我们有饭吃了!”转身又对梁兴道:“只要有口饭吃就行,与其在乱世中浑浑噩噩,死得不明不白,倒不如成为梁大哥麾下一小卒!” 梁兴大喜道:“好!”又吩咐身后两个随从道:“先把他们安置到京城西北我们的人所在!记得麻利点,路上不要再出了什么差错!”两人听后,且带着众百姓朝西北而去。 等他们走远,苏如烟才问道:“二位不在风景如画的江南待着,来着兵荒马乱的京城做什么?”文菁反问道:“苏姐姐不也从江南千里迢迢来到了这里么?” 这一句,却让苏如烟无法回答。文菁又道:“苏姐姐,实不相瞒,我们可不似梁大哥有这般崇高理想,只是为了一些未处理完的私事而来!”梁兴道:“文姑娘谬赞了,要不是你们及时出现,我和如烟怎会是天禁帮两大护法的对手!” 徐晟道:“也只是恰好路过这里。梁大哥既然熟悉这一带,可知如今在张邦昌治下是否可以随意出入京城呢?”苏如烟却是神秘一笑,道:“二位还不知道吧,那伪皇帝张邦昌已于昨天做好退位的准备了!” “是么?”徐晟确认的同时,不由得看了一眼文菁,见她一副自若的神情,似乎是早有预料,心中暗道:“菁儿说得果然没错,张邦昌这皇帝也就撑到正月的下旬。” 梁兴道:“虽然听说金将粘罕留下不少守军,但每天胆战心惊的张邦昌还是撑不下去,已于昨夜昭告京城百姓,不日就将退位!”徐晟像是受到了莫大的鼓舞一般,握紧拳头道:“那我们今晚就潜入城中,先瞧瞧情况再说。” *** 待到晚间,梁兴却是回了忠义社。苏如烟留在郊外接应,只由徐、文二人蒙了面,从城墙翻了进去。 由于之前来过的缘故,文菁对路况自是十分熟悉。刚转过一个小巷,打头的徐晟就看到几个金兵模样的人在街上巡逻,心中暗道:“虽说在江南的时候就听说金人开始撤退,但这中间差不多都快一个月了,还是没有全走!”以询问的眼神望着身边的人。 文菁一下子就看明白了其中的意思,拉了他的手,示意绕道而走。两人都施展轻功,悄无声息地从巡逻金兵的头上掠过。 很快就靠近了醉杏楼——二人来之前思忖过,与其在城中乱转,不如直接来到熟人这里,也可以看看她在不在。远远地就看到,醉杏楼却是灯火通明,并传来各种各样的欢声笑语。很显然,这烟花巷陌之地并未受到多大的影响,依旧是一派祥和之景。 两人直接从一侧跳入后院,刚刚着地,就见老鸨正在使劲地敲着门,喊道:“师师姑娘,你在么?” 晟、菁二人互望了一眼,心中暗喜:“看来她还在!”“小姐身体不适,已经睡下了!”传来了茶香的回话。老鸨为难道:“可……可是外面的人点名要师师姑娘去陪酒……” “我已经说了,小姐身体不适——”茶香的话还没说完,就见一个身形壮硕的人影出现在后院,叫嚣道:“我倒要看看,这天下第一花魁是什么模样……” “大胆!”茶香怒道,“小姐的尊荣,也是你这等俗人能看到的?”老鸨来到那人面前,赔笑道:“张大哥息怒,我们花魁——”“少给老子来这一套!”那姓张之人道,“皇帝老儿都被掳走了,我倒要看看,还有什么人能给你们这花魁撑腰?”说着,一把将老鸨推搡在地,大踏步朝着门前走去。 到了门口后,又是一把推开茶香,开始大力地踢门。“砰”“砰”“砰”几声巨响之后,他看到门已经开始松动,不禁又加大了力道。向后抬起腿,使尽全身的力气,准备用最后那一下把门踢开。 第三十八回 原同本 倒戈刃(3) 眼看着前脚要触及门时,只听得“嗖”的一声轻响,一粒石子准确无误地打到小腿。看似轻巧的一记,他却是支撑不住,向后而倒。 一个蒙面人从黑暗中跳了出来,直接将他提起,扔了出去。茶香见那张姓之人爬了起来后,灰溜溜地走了后,谢道:“多谢英雄出手相救!” 话刚说完,又见一身形娇小的人闪现出来。茶香正自惊讶之时,却见面前两人同时摘下蒙面,正是徐、文二人。 文菁道:“茶香姐姐,好久不见!”茶香惊声道:“原来是你们啊,怎地——”还没说完,就听得屋内李师师的声音道:“茶香,何人在外面如此喧闹?” “小姐,你一定想不到谁来了!”茶香摸出钥匙,打开锁。门被推开的一刹那,文菁却敏锐地发现,李师师一个激灵,有些惊慌失措,像是在藏着什么东西。也没有太在意,文菁道:“李姑姑,别来无恙啊!” 李师师稳定了一下情绪,站了起来,笑道:“原来是二位贵客,真的是别来无恙啊!”以埋怨的语气问道:“茶香,既是他们,如何推脱说我身体不舒服呢?” 文菁道:“这可是冤枉茶香姐姐了,之前才不是我和徐大哥!”茶香将二人引进屋后,又重新把门关上后,说道:“就是,小姐这可是冤枉我了!” 李师师来到文菁身前,道:“一年未见,让我来瞧瞧——”上下端详了几下之后,称赞道:“侄女真是越来越漂亮了!” 文菁忸怩着低下头去。李师师却是感叹道:“侄女正是芳华正茂的年纪,不像我,一天天变老咯!”茶香道:“怎会?小姐要是和文妹妹一起出去,别人只会说是一对姐妹花,怎可能说老?” 李师师没有沿着这个继续说下去,而是问道:“二位怎地在这个时候来京城了?”文菁只盼着快点转移话题,听她主动问起,心中松了一口气,道:“城中近况如何?” 李师师叹道:“你们来的路上想必也看到了,用‘一片狼藉’来形容也不为过!”茶香插嘴道:“要不是有——”“茶香,不要多嘴!”李师师以命令的口吻止住她的话后,又道:“虽说如此,我们这醉杏楼却没有受到太多影响!” 文菁心中满腹狐疑:“城内外到处一片混乱,醉杏楼怎地安然无恙?”见李师师让茶香不要多话,其中似乎有什么隐情,却不好直接相问。 李师师忽道:“哎呀,光顾着和你们寒暄了!茶香,你且先下去,沏一壶好茶来给二位贵客!” 茶香走出去之后,屋里的气氛却变得逐渐尴尬了起来。文菁随口问道:“皇城内,包括皇上在内的王子公主都被掳走了么?”李师师长叹一声,正要说话时,却见门又是“吱呀”一声被打开,老鸨慌慌张张地走了进来。 李师师镇静道:“妈妈,又是何事如此慌忙?”老鸨连连摆手道:“不好了……听……听说发生了激烈的巷战……” 李师师依旧是静如止水,道:“打就打吧,谁胜谁负于我们又有何影响?”“听说——”老鸨连连摇头道,“这次是魔教的,不知怎地和金兵打起来了!” 徐、文二人听到“魔教”二字,俱是心中一紧。李师师淡然道:“妈妈你先下去吧,等真的打到这里来了再说!” 等老鸨走后,文菁却想着出去看看。徐晟直截了当道:“我们和明教有些渊源……”李师师看出了他的窘迫,道:“二位请自便!” 两人来到院中,徐晟停了下来,俯身趴在地上,静听了好一会儿,道:“就在右边,约三里地之处!” 为了抄近道,二人直接施展轻功,从一排排屋顶上跃过。很快来到了战斗的地方,果见阿哈拖着肥胖的身躯,在一群人中横冲直撞。 徐晟大喊一声,加入了战斗。很快,他发现其中除了金兵,却还有梁山泊的人:花逢春、柴进和宋启俱在。 徐晟一拳打倒一个金兵,却见宋启以华山剑法中的一招“迎客松”直接朝着文菁而去。他心中大骇,从旁边一个跃步,强行欺身到文菁身前,以集炁的食指抵住,叫道:“宋大哥,不要搞错了,先杀金人要紧!” “哼!”宋启冷言道,“梁山泊与明教势不两立,等完了再杀金贼也不迟!”徐晟拉着文菁,毫无惧怯道:“只要有我在,你就伤文姑娘不得!” 宋启本来还想再出一招,却见那边阿哈双掌齐挥,直接朝着自己而来。他不敢大意,和对方纠缠到一起。 徐、文二人一同来到一块高地。文菁从腰间解下飞燕弩,道:“咱们朝着脑袋上有翎子的金兵放风筝!”意会的徐晟也从背后将弩筒取下,分与她了几支。 两人一个使弩,一个赤手放箭,不一会儿,就将金兵尽数打倒在地。尔后,却看清楚了局势,由陈箍桶和阿哈正在和对面的三人对打。 徐晟下了高地,对陈箍桶喊道:“陈伯伯,你先帮住阿哈,让他不要冲动!”说着,却是一个箭步,直接来到了宋启的前面,双掌挥动间,将他手指的剑气化解于无形后,道:“宋大哥,有话好好说!” 宋启愤怒不已,但也已经从他的出手中得知对方武功大进,气道:“你现在是铁着心要帮魔教了!” 徐晟道:“宋大哥,想必你也知道了,炉峰山一事乃张千所为,又如何还与南派争斗下去呢?”“知道了又怎样?”宋启不耐烦道,“魔教勾结金人,我等忠义之士自当不会善罢甘休!” “放狗屁!”阿哈骂道,“明明是你们勾结金贼,把他们引了过来!”要不是陈箍桶帮着他的双手,早已经冲上前去和对方火拼。 宋启却是没有反驳。阿哈笑道:“你看,做贼心虚了吧?”又转过来对陈箍桶道:“老兄,你倒是帮我说句话啊!”陈箍桶劝道:“没有证据,就不要在这里胡说八道!” 宋启铁青着脸,说了一声“告辞”后,就和柴、花两人走了。徐晟本想与花逢春叙旧几句,但一看到对面冷冰冰的面孔,只得作罢。 阿哈大笑道:“你看看,他们做贼心虚了吧!”陈箍桶放下他,责怪道:“你这张臭嘴,就不能少说两句?” 文菁走上前来,问道:“陈伯伯,你们来了,姨姨没来么?”阿哈却是“嘿嘿”一笑,道:“甜煞星啊,这回她可看到自己的老情人,追过去咯!”“你看看,又多嘴了!”陈箍桶数落道。 文菁心中暗道:“她看到了燕叔叔?”陈箍桶见徐、文二人并不多问,心下也是纳闷:“难道他们都知道了?” 文菁想了想,道:“适才和金兵遭遇,只怕他们一会就要加紧巡逻,我们还是先离开这是非之地!”陈箍桶道:“大小姐说的是。” 四人准备走时,却见方百花脸色苍白地走了回来,口中振振有词。虽然声音甚小,徐晟却是听得清楚,她分明是在一遍又一遍地念叨着“燕青”。 看到几人都在,方百花迟疑道:“你们……怎么……”文菁拉着她来到一边,问道:“姨姨,你又看到燕叔叔了?” 方百花茫然地点点头,眼神中充满了失落。文菁问道:“姨姨,要不要我们帮你?”“帮不了……帮不了……”方百花念了两遍,回过头来,见三人齐齐望着自己,恢复了正常的语气道:“我们暂且先出城吧!” 文菁知道此地不宜久留,眼珠一转道:“我和兴明还有几位朋友,姨姨你们先走,我们随后就到!”和徐晟再次以黑布蒙面,转身而走。 经过刚刚这一闹,汴京的夜晚显得格外的寂静。等两人重新回到醉杏楼时,已经安静得只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 空空的院落里空无一人,二人寻思着直接去见李师师,和她一起出城。等走到门口,刚要敲门时,却听得里面传来一声叹息。 徐晟示意了一下,两人贴着窗格,侧耳倾听。只听得屋内一个男子的声音道:“义姐,这种情况我该怎么办?”这个声音不是别人,却是他们都熟知的燕青。 只听得李师师又叹道:“义弟,你好歹只是犹豫,和你的她要不要*,而我呢?”“这么多年,他一次都没有回过京城么?”燕青的声音道。 徐晟终于忍不住,小声道:“看来,他们都各有钟意的人啊!”这一说不要紧,却让屋中的燕青听到了动静,喝问道:“谁在外面?” 随着这声问话,一枚暗器却是从窗户的格中飞了出来。徐晟不慌不忙,手上运气后,稳稳接住。燕青察觉到没有伤及对方,还想扔出第二枚飞镖时,却见门被打开,闪现出两个熟悉的人,齐声道:“燕叔叔,是我!” 燕青将飞镖仍在地上,诧异道:“怎会是你们?”晟、菁二人跃入屋中,又把门关上。文菁正色道:“燕叔叔,你为何一直躲着方姨姨?” 第三十八回 原同本 倒戈刃(4) 燕青没想到她直接问出这一句,一下子愣住,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才站了起来,应付着说道:“义姐,我还有点事,就先告辞了!” 文菁觉得他依旧在逃避,等他迈出门槛的刹那,又道:“燕叔叔,方姨姨一直在等着,如果你哪天想通了,就去找她!”徐晟分明看到,燕青微微一个踉跄后,又毫不回头地走了出去。 等他走后,李师师问道:“义弟心中的她,是明教的么?”文菁更加奇道:“燕叔叔都问你该怎么办了,难道还没有说出实情么?”李师师笑道:“他这个人一向这样,说话做事都是那样的滴水不漏,自己什么都不透『露』,还能把别人的想法给套出来!” 文菁道:“是的,他的心上人就是我的姨姨,当年明教教主的妹妹!”李师师“哦”了一声,并未显示出多大的惊讶,低语道:“明教……又是明教,那侄女你和明教是什么关系呢?” 文菁如实道:“李姑姑,家父正是明教现任教主!”李师师嘴唇翕动了一下,想要说些什么,却是终究没有开口。 文菁叹道:“梁山和明教之间本来可以惺惺相惜!”“是的,他们本来可以惺惺相惜的!”李师师重复道,“并且,他们差一点就惺惺相惜了!” 看到对面二人惊异不已的神情,李师师道:“难道义弟没和你们讲过么?也是,他这样的人就算你拿钳子撬他的嘴,也绝不会透『露』一个字的!” 文菁拿起桌上的茶壶,给她和徐晟各倒了一盏茶,好奇道:“难道,这两派差点就联合起来了么?”李师师将盏中的茶一饮而尽,趁着文菁给自己再斟上的时候,苦笑道:“过去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又何必再提呢?” 看她低头不语,文菁不好再强问,只得默默地坐在一旁。李师师望着二人,道:“你们也一个是明教的,一个是梁山泊的,怎么还能如此深爱着对方呢?”这句话也使得二人动情地互望一眼,文菁道:“或许是因为我们没有经历过那一段故事,心中没有燕叔叔和方姨姨那样的芥蒂吧?” 李师师点头道:“就是,有些事情你们还是少知道为妙!”文菁却是坚定道:“随着我们的成长,长辈们也陆续说了一些。然而不管他们说了些什么,告诉了两边有什么血海深仇,不变的只有我和兴明之间的感情!” “好一个不变的只有你们之间的感情!”李师师赞许道。文菁道:“我想过无数个可能,却从来没有料到梁山和明教本来可以成为朋友的!” 李师师抿了一口茶水,道:“虽然我和你说的‘方姨姨’从未谋过面,但想来都是差不多年纪——那时的我们,和现在你们一样,风华正茂,都一心想着做出一番事业出来!” 文菁见李师师打开了话匣子,又给她添满了茶水。李师师接着说道:“我自小就流落风尘,这个也和你们说过。李妈妈收养我,为的就是我有朝一日能够在达官贵人面前出人头地,好让她经营的这个青楼赚大钱。” 文菁心中感伤道:“李姑姑也是个可怜之人,从小命运都被人给安排了!”问道:“李姑姑,你想过和命运抗争么?” 李师师道:“在你这样大年纪的时候,我也有那么一两次想过……然而,很快就接受了无情的命运。罢罢罢,那段往事不提也罢……”文菁见似乎触及到他的伤心事,正想着如何安慰时,李师师又道:“大概在二十年前,赵官家看中了我,亲笔题字之后,原本并不显赫的醉杏楼才声名远扬。这个消息也很快不胫而走,上至庙堂,下到江湖,几乎是人尽皆知。紧接着,形形**的人物就纷至沓来,都想通过我把自己的愿望传递给圣上。” “那时的我也不似现在这般冷漠,愿意结识各式各样的人物。忽一日,来了一个不及弱冠的年轻人,他一过来,就吹拉弹唱并习得各种诗词歌赋,甚得我的欢喜。与其他土财主不一样,他会这些的同时,与我相谈却彬彬有礼,视作君子。几次之后,我将他视作知己,并结为义姐弟。 说到这里,她却是故意停住了。徐晟惊觉道:“那人就是燕叔叔?” 李师师接着说道:“义弟来了三五次,一直不肯说自己的真正目的,后来才知,那是因为他的头领也在瞒着他。这个时候,却来了一个明教的使者……”“不可能啊,明教不可能也想招安啊!”文菁疑『惑』道。 李师师脸一红,道:“或许明教早就知道了梁山泊会过来,派专人在这里等候了!”文菁将信将疑,想着且听她继续讲述。 李师师道:“明教的使者也是多次出入我这里,一来二回之间,竟然和义弟碰面了。当时山东宋江和江南方腊的名号都是一样的,作为‘响当当’的反贼,两人一见如故。这其中,明教的使者提出了一个大胆的设想——”说到这里,她却是问道:“关于这一点,聪明的侄女可能够猜到?” 文菁不假思索道:“是明教和梁山联合起来么?”李师师点头道:“明教的使者和义弟秉烛夜谈,觉得联合是可行的,并达成一致意见。他们两人都兴奋不已,义弟更是放下大话:‘我这就回去禀报宋头领,最多一个月,就能听到这边的好消息。’” 徐晟也显得有些激动,问道:“那这个联合成功了么?” 李师师低下头去,沉默不语。好一会儿,才抬头道:“确实如义弟说的那样,他们的头领也就是宋江没多久就亲自过来了。这一次,带了许多贵重的礼物,刚开始,依旧闭口不谈目的,只是一个劲地说着像‘花魁的风流身价,传播寰宇,但见一面,如登天之难’这样的含糊之辞。 “在我的再三追问之下,他像是醉了一般,开始指指点点,却把梁山泊杀官军的许多手段给抖落了出来。听到这里,我自然是大喜,只盼着他赶紧说联合明教之事—— “等等!”打断她的话后,文菁自觉不礼貌,带着歉意道:“那时的李姑姑就盼望着两边联合起来了?”李师师道:“我见两边都如此豪杰,又常常听说『奸』臣败坏朝纲,自然是盼着能够联合起来,做出一番轰天动地的事业来的。” “可是——”文菁带着提示的语气道,“李姑姑是赵官家看中的……”“那又怎样?”李师师轻松自如道,“这么多年来,他都只是得到我的人,却从来不曾占据我的心。” 文菁心中暗想:“这么多年,真不知道她是怎样煎熬过来的。”劝慰道:“我多问了,还请李姑姑接着说吧。” 李师师却是停住,又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过了半盏茶时分,才再次开口道:“那宋江宋公明开始天花『乱』地地说了起来,也不知是他吹嘘还是梁山好汉真有这般英雄。酒过三巡,他又道:‘大丈夫饮酒,何用小杯!’取了大杯过来之后,我低唱了几句苏东坡的大江东去词。这个时候,他却趁着酒兴,索要纸笔,磨得浓墨,拂开宣纸,道:‘不才无苏子瞻之能,却也胡『乱』填得同一词牌,尽诉胸中郁结,呈上花魁尊听。’” “天南地北,问乾坤何处,可容狂客……”听到这里,文菁却是不由自主地低声『吟』诵了起来。 李师师心中正自惊疑她怎么会知道这首《念奴娇》之时,文菁却是念完了全词,问道:“是这首么?去年在京城的时候我曾到姑姑的房间来拿纸,无意中见到了这首词。” 李师师道:“既然你们都见过这首词,其中的意思也不须我来说了。”文菁怅然道:“这是我们一直不理解的,为何他就一心想着招安呢?” 李师师强笑道:“当时的我和你们一样,不能明白。后来,随着人生阅历的增长,我才真正领悟到‘人各有志’这个词,有些人自打一生下来就想着封妻荫子,这些都是强求不来的!” 文菁带着气恼道:“容我胡『乱』揣测一句,也权当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那宋江这样做,是不是只是把众兄弟的命当作自己获得荣华富贵的垫脚石?” 此言一出,让其余两人都觉得胆战心惊。徐晟更觉不可思议,道:“轻梧,你怎会有这样的想法?”文菁自觉失言,笑道:“这只是我的气话,不过这样的想法让你感到脊背发凉,是不是?” 徐晟木然地点点头,文菁道:“不管咱们愿不愿意相信,历史上权谋的故事都是这样的!”“要是有一天,你也……”徐晟带着担忧道,“那样的话,还是我心中那个善良可人的姑娘么?” 文菁俏皮道:“我一直觉得,谋略的最高境界是阳谋,而对于阴谋,我只能尽量不去使用,除非万不得已。”徐晟听她吐『露』心声,大感放心,暗道:“菁儿只是提防着别人,阴谋诡计对付的也是那些十恶不赦之人。” 备用(勿订阅) 《血宋》章节列表 楔子 第一回 枪 威震三军意赴疆(1) 第一回 枪 威震三军意赴疆(2) 第一回 枪 威震三军意赴疆(3) 第一回 枪 威震三军意赴疆(4) 第一回 枪 威震三军意赴疆(5) 第二回 遗孤苦 命舛迫离乡(1) 第二回 遗孤苦 命舛迫离乡(2) 第二回 遗孤苦 命舛迫离乡(3) 第二回 遗孤苦 命舛迫离乡(4) 第二回 遗孤苦 命舛迫离乡(5) 第三回 深山寒暑(1) 第三回 深山寒暑(2) 第三回 深山寒暑(3) 第三回 深山寒暑(4) 第三回 深山寒暑(5) 第三回 深山寒暑(6) 第四回 年少心相慕(1) 第四回 年少心相慕(2) 第四回 年少心相慕(3) 第四回 年少心相慕(4) 第四回 年少心相慕(5) 第四回 年少心相慕(6) 第四回 年少心相慕(7) 第四回 年少心相慕(8) 第五回 共赏天涯明月(1) 第五回 共赏天涯明月(2) 第五回 共赏天涯明月(3) 第五回 共赏天涯明月(4) 第五回 共赏天涯明月(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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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雪融心情切切(16) 第十二回 陌雪融心情切切(17) 第十二回 陌雪融心情切切(18) 第十三回 剑池腾浪水沧沧(1) 第十三回 剑池腾浪水沧沧(2) 第十三回 剑池腾浪水沧沧(3) 第十三回 剑池腾浪水沧沧(4) 第十三回 剑池腾浪水沧沧(5) 第十三回 剑池腾浪水沧沧(6) 第十三回 剑池腾浪水沧沧(7) 第十三回 剑池腾浪水沧沧(8) 第十三回 剑池腾浪水沧沧(9) 第十三回 剑池腾浪水沧沧(10) 第十三回 剑池腾浪水沧沧(11) 《血宋》章节列表 楔子 第一回 枪 威震三军意赴疆(1) 第一回 枪 威震三军意赴疆(2) 第一回 枪 威震三军意赴疆(3) 第一回 枪 威震三军意赴疆(4) 第一回 枪 威震三军意赴疆(5) 第二回 遗孤苦 命舛迫离乡(1) 第二回 遗孤苦 命舛迫离乡(2) 第二回 遗孤苦 命舛迫离乡(3) 第二回 遗孤苦 命舛迫离乡(4) 第二回 遗孤苦 命舛迫离乡(5) 第三回 深山寒暑(1) 第三回 深山寒暑(2) 第三回 深山寒暑(3) 第三回 深山寒暑(4) 第三回 深山寒暑(5) 第三回 深山寒暑(6) 第四回 年少心相慕(1) 第四回 年少心相慕(2) 第四回 年少心相慕(3) 第四回 年少心相慕(4) 第四回 年少心相慕(5) 第四回 年少心相慕(6) 第四回 年少心相慕(7) 第四回 年少心相慕(8) 第五回 共赏天涯明月(1) 第五回 共赏天涯明月(2) 第五回 共赏天涯明月(3) 第五回 共赏天涯明月(4) 第五回 共赏天涯明月(5) 第五回 共赏天涯明月(6) 第五回 共赏天涯明月(7) 第六回 囹圄陷 牵情愫(1) 第六回 囹圄陷 牵情愫(2) 第六回 囹圄陷 牵情愫(3) 第六回 囹圄陷 牵情愫(4) 第六回 囹圄陷 牵情愫(5) 第六回 囹圄陷 牵情愫(6) 第六回 囹圄陷 牵情愫(7) 第六回 囹圄陷 牵情愫(8) 第七回 笑谈夷险路(1) 第七回 笑谈夷险路(2) 第七回 笑谈夷险路(3) 第七回 笑谈夷险路(4) 第七回 笑谈夷险路(5) 第七回 笑谈夷险路(6) 第七回 笑谈夷险路(7) 第八回 激流舟急渡(1) 第八回 激流舟急渡(2) 第八回 激流舟急渡(3) 第八回 激流舟急渡(4) 第八回 激流舟急渡(5) 第九回 崇岭茂林幽径(1) 第九回 崇岭茂林幽径(2) 第九回 崇岭茂林幽径(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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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师师却认真道:“侄女,虽然你这个说法在外人看来有些荒唐。但我仔细想想,真的排除不了这个可能。只是那宋江听说也被『奸』臣害死,他的想法也永远长眠在地底之下……”文菁道:“虽然家父和梁山一直势如水火,但像我这样恶意的揣度终究是不对的,兴明也不要把它放在心上。”徐晟知她是顾及自己的感受,才不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李师师又喝了一口茶,道:“也许是压抑了多年,说出来之后反而让我心情畅快。”顿了顿,又道:“宋江留下这首词之后,就直接走了。自此,我知道联合已变得万分困难,但也在第一时间通知了一直在京城等候的明教使者。” “李姑姑真不愧‘红妆季布’之名,让人好生钦佩!”文菁赞赏的同时,心中暗道:“对于这个明教使者,她不讲来历,却在处处帮着,莫非……”另一个大胆的想法在她心中悄然升了起来。 李师师显得自愧道:“比起这些可爱的草莽英雄,我做的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呢?”“可爱的草莽英雄。”徐晟重复了一遍,道,“要是他们联合起来,如今的天下或许是另外一番光景。” 李师师道:“明教使者听完我的讲述,也是哑口无言。这个时候,宋江也已经让义弟常驻京城,就等着合适的时机到醉杏楼里来,直接向赵官家表明心意。他们再一次遇到了,从冷漠的眼神交流中,我看出了明教使者的失望,以及义弟的羞愧……” “他们沉默许久,明教使者问道:‘事情还有转机么?’义弟无奈道:‘或许没有,我和兄长再见面就是对手了!’明教使者拉住他的衣领,大吼道:‘为什么?我不甘心!’两人很快打了起来,从醉杏楼一直打到外面,也不知什么情况。 “次日,他们又一起过来,一起下跪后,郑重其事地对我说道:‘给我们一个机会,我们还想弥补一下两边的联盟!’我自然是不解其意,让他们快快起来,道:‘如有用得着我之处,自当尽力而为。’两人站起后,又是齐声说道:‘一个月后,醉杏楼,你安排好场地,我们带来人,让两边的头领亲自见面!’ “我当时就惊呆了,心想着之前宋江过来就已经足够大胆了,如今还两边一起过来,真当这汴京如同儿戏么?一看到两人坚定的目光,我就下定了决心,慷慨道:‘那就以一个月为期,安排宋江和方腊的醉杏楼会面!’ “他们——”徐晟同样惊道,“宋江和方腊,真的在这里见面了?” 李师师带着庄重的神情道:“他们是见面了,不过是无比失败的一次会面。或许,是为了避嫌,那个明教使者和义弟并没有出现,两边除了首领之外,却跟来了好几个人。梁山这边,有武松、鲁智深和花荣等人;明教这边,却来了陈箍桶、方七佛以及方肥等将领。” 说到这里,她再次停住,转向文菁道:“那里面还有一个姓文的,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就是令尊大人了吧?”“他是不是神『色』严峻,一言不发?”文菁向她求证道。 “没错!”李师师却是笑出了声,“听侄女这般一说,毫无疑问就是令尊了!”文菁心中遐想道:“爹爹年轻时候就是这个样子了啊,真不知娘亲当年是怎么看中他的了!” 李师师叹道:“虽然我想努力忘掉那一场失败的会晤,但其中的一些细节却让我永远无法忘记。两边客套之后,方腊直接说明了来意,而陈箍桶和方七佛两人是属于特别能说会道的,他们侃侃而谈。我分明看到,宋江手下的武松等人都有所触动,几次要提醒他答应对方。怎奈宋江就是不为所动,对方说破了喉咙都不同意,还是坚持要招安。 “很快,两边就吵了起来——那天我是特意安排过的,就算他们再大吵大闹,倒也不会引来其他人。方腊一拍桌子,大声道:‘宋公明,你还是那个传闻中的天字号第一条好汉及时雨宋江么?你还记得当年自己在浔阳楼题下的那首反诗么?’ “宋江声音却是小了许多,试图解释道:‘那是年少不更事,酒醉之后的胡言『乱』语!’方腊理直气壮地说道:‘心在山东身在吴,飘蓬江海谩嗟吁。他时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这样的豪言壮语,可不是我眼前的这个宋公明应有的气魄!’宋江立时变了脸『色』,拍案而起道:‘方腊,你休得在这天子脚下念这些反诗。我劝你们早早缴械投降,否则朝廷大军一到,立刻把你们杀得片甲不留!’ “方腊一把将桌子掀翻,宋江身后的几人都大怒,要不是看到对面几个同样瞪着眼睛,恐怕早就上来拼个你死我活了。这时,方腊后退几步,仰天大笑了起来。他笑了好一会儿,才恶狠狠地说道:‘名满天下的宋公明不过如此,真是令方某失望至极!从今天开始,你山东宋江不配与我江南方腊齐名!’宋江冷漠地后退几步,只是不语。最后,两边都放下狠话,他日就是兵刃相见,在战场上决出最后的胜负。 听她良久不语,似乎是讲完,徐晟才小心问道:“就这样,两边从本来想结盟的状态变成了死对头?” 李师师道:“明教和梁山不欢而散之后,义弟再次来到了京城。当然经过这样的变故之后,也只剩下他一个人。在一个月『色』朦胧,花香馥郁,兰麝芬芳的夜晚,我把他引荐给了当今的教主道君皇帝。义弟这表人物,自会懂得如何让官家欢喜。最后,他在皇上面前,含泪唱了一首《减字木兰花》:‘听哀告,听哀告,贱躯流落谁知道,谁知道!极天罔地,罪恶难分颠倒!有人提出火坑中,肝胆常存忠孝,常存忠孝!有朝须把大恩人报!’不知是因为真『性』情,还是由于两派联盟的逝去,义弟唱完后已经是泪如泉涌。我想,那一定是后者。” 随着她波澜不惊地讲完这个故事的结尾,文菁感慨道:“一场结不起的同盟,或许燕叔叔和那个使者一开始就不该有这样的想法。” 三人都陷入了沉默。过了许久,文菁依旧在仔细地回味着她的话,对那个所谓的“明教使者”产生了兴趣。本来不想多问,终究是抵不住自己的好奇心,道:“李姑姑,那个使者的身份很不一般啊!” 李师师一愣,随即低头不语。文菁又道:“每次提到‘明教使者’这四个字,姑姑的眼神瞬间明亮了起来。”李师师转过头去,不愿再让二人看到自己的神情。 对于她突如其来却又是有些莫名其妙的话,徐晟自然是不太理解。文菁在他耳边小声道:“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那个明教使者就是她真正的意中人!”徐晟“咦”了一声,同样是悄然问道:“我还在感叹两边差一点就能成为现实的同盟,你怎么突然联想到这件事了?” 文菁道:“与其对过去感到惋惜,不如好好把握眼前的事情。如果真的是明教中人,说不定咱们还能帮上什么忙!” 看到二人的窃窃私语,李师师心中只能暗自感伤:“上一代互为死敌的他们尚且放下仇怨而走到了一起。他……怎么……一定要先完成那永远都不能完成的事业么?” 文菁见她心事重重,附着徐晟的耳朵道:“或许,是时候告诉李姑姑咱们见过那首《满江红》了!”似倾诉一般念诵道:“断梗飘萍,烟水里、似曾相识——” “侄女,你——”只听到一个开头,李师师就坐不住了,惊呼着站了起来。文菁安慰道:“藏了这么多年,心中一定很苦闷吧?” 李师师问道:“你们是什么时候见到这首词的?”文菁没有直接答复,却说道:“我的方姨姨和你一样,把感情掩饰了十几年……最近,她终于看到了破镜重圆的希望。而李姑姑你,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李师师凄然道:“这么多年,我一直心如死灰地守在这醉杏楼里……却一直盼不到他的到来!”文菁尝试着问道:“你的意中人——是你回忆里的那个‘明教使者’么?” 看着她无言以对,文菁又问道:“如果是明教使者的话,让我来猜一猜,他是不是姓吕?”李师师一惊,道:“侄女,你怎么什么都猜出来了?” 文菁道:“明教我认识的人中——”“你认识他?”李师师再也无法抑制自己,几乎是哭喊了出来,“吕公子,他还好么?” 文菁恬静道:“他很好。”“那他——”李师师说到一半,声音却是小了下去,不再言语。文菁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直言不讳道:“吕叔叔不曾娶妻,依旧是独自一人!” 李师师心中的一块大石头落了下去,松了一口气,问道:“他——还是那般沉默寡言么?”文菁道:“以前是什么样的我不知道,但从我少量的接触来看,吕叔叔确实是不爱说话!” 第三十八回 原同本 倒戈刃(6) 李师师的神情甚是欣慰,道:“看来,这么多年,他一点都没变。”文菁道:“唯一变化的或许是名字——”“他改名了?”李师师奇道。 “这是我听教中长辈无意中提到的,不知真假。”文菁道,“听说吕叔叔原来名是一个‘将’字,后来却添了‘金’傍,改名为‘锵’!” 李师师会心笑道:“那个少年吕公子再也不见了,世上只有铿锵有力的男子汉吕锵!”变得柔情无限道:“这么说来,他是理想中的事业还未达成?所以……” 文菁问道:“他这么多年不来看你,你责怪他么?”“怎会责怪?”李师师否认道,“我只是个风尘女子,能够与吕公子相识、相恋就是莫大的荣幸,那也是我最快乐的一段日子!” 文菁显得更加好奇,问道:“李姑姑,你是怎么和吕叔叔认识的呢?”李师师笑容变得灿烂了起来,道:“说起来,那比后面诸多事情还要靠前一点,我却历历在目,好似昨天发生的一般。 “那时,他是一个年轻有为的太学生。和很多风流的公子一样,太学生们大多家境殷实,所以出入风流场所成了他们的家常便饭。也不怕侄女笑话,京城的青楼弄了一个什么花魁的评选,又因为李妈妈从小让我练习弹琴和歌舞,诗词赋这些也懂点皮『毛』,所以在其中侥幸一举夺魁。 文菁问道:“状元花魁的名号就是这么得来的么?” 李师师微微点头后,又道:“李妈妈把这个名誉看得无比重,一心想着我有一天能够被某个达官贵人看中,从而能够攀上高枝。所以对于一般的客人,最多只让我在帘后弹奏一曲,不会出来,更不会有陪酒这样出格的事情。忽一日,太学生突然点名要见我,对于这群人,李妈妈不知哪个家中显赫,索『性』一口回绝。在银两的驱使之下,却勉强同意了让我『露』面,在楼上弹奏一曲。我出来之后,一个个太学生们却不似国之栋梁应有的表情,反而像是过惯了纸醉金『迷』生活的贵公子。 说到这里,她却是带着羡慕的神情对文菁道:“侄女,你真是幸福。徐世侄看你的目光却是这般坚定,不带一丝轻佻游离,而对其他女子,肯定是看第二眼的兴趣都没有。” 文菁坏笑道:“你这句话看起来是在表扬兴明,实则说的是吕叔叔吧?”李师师也变得腼腆起来,道:“天底下,浮浪子弟总是数不胜数,然而,至情的男子都是一样的。那一次,我看出来,太学生中,只有一个人是怀着敬意聆听琴声的。” “只有这一点,最多也只能引起心高气傲的我的注意。然而,等我弹完琴,他的举动再次让我吃惊。当其他太学生一人搂着一个女子回房歇息去了之时,他却是独自一人,默默地走了出去。后面又有好几次,他和同窗再过来,却从来都不曾过夜。太学生们虽然****,但好歹是客人中谈吐修养最高的那一拨人了。再加上出手阔绰的缘故,李妈妈逐渐也叫我出来陪着喝个一两杯。 “虽说这群人有文化,看到我时却也免不了有些轻薄的话语,只不过换成『淫』词艳诗,也就这点不同。一来二去,我也知道了他的名字。他那时只和我说过一句话,就是带着可惜的语气问:‘姑娘何故流落风尘?’我当时听了,心中一怔,再次感觉到了他与众不同的地方。 “一两个月之后,却不见他来了。打听之下,才知是过年回乡了。一旦他不在,同窗就开始数落了:‘听说这吕将家境贫寒,也只有他才会真的回乡,不趁机在外面潇洒。’‘我们都说了不用他出钱,一起出来耍,他都不愿,总是一本正经的样子。’‘我看他分明是假正经,哈哈哈……’众人的笑声中,我对他的好感却是更加增进了一层。 文菁心中暗道:“每个人的爱情中,懵懂的阶段都是那么的可爱。方姨姨是这样,李姑姑如此,当然也包括我。”念及此,她羞涩地望了一眼身边的人,见徐晟并没有多大的表情变化,只是聚精会神地听着讲述。 “好不容易盼到了他的回京。虽然回来了,来这里的次数却更少了。然而让我开心的是,他和我之间却有了一些简单的交流。就这样两个月,却突然听说他入狱了,原因是念反诗。我自然是想着一切办法去救,甚至是到声名狼藉的高俅面前去唱曲。 想到这里,文菁不禁哑然失笑,道:“不愧出身‘天下圆’,这样的诗句也是在那之后产生的么?”李师师不好意思的同时,却是假装不忿道:“侄女,你去年从我这里到底还看了哪些诗句?” 文菁调皮道:“除了我说出来的这几首,其他真的没有了!”李师师嗔怪道:“你倒好,就看了这三首,还全部给用上了!”文菁只能连连致歉,让她不要介意。 李师师表情变得严肃了起来,说道:“通过高俅打通关系,把他从狱中救出来之后。那一次,他却在这里喝的酩汀大醉。都说是酒后吐真言,他也不例外,主动讲述了回乡过年的经过:在江南遇到了一拨身在江湖却心系天下苍生的人,起初不理解他们的所作所为,最后却被深深触动。这群人已经太多被误会,从而被妖魔化,每一次都是默默接受,他们被称作——” 随着她的这一停顿,“明教”二字却被三人齐声说出。李师师动容地念道:“负笈京华,风尘里,世间初识。向北望,内忧外患,两相交急。邦国兴亡夫有责,长谈热血翻腾激。懑于胸、立地骂王郎,空叹息!明天子,寻声『色』;贤宰相,将民迫。问神州几处,虎狼当敌?深处宫闱言路塞,苍生多苦花石『逼』。盼西伯、何日伐昏君,中流击。” 文菁全然明白了,道:“吕叔叔的这首《满江红》,才是姑姑词中‘依子韵’的‘子’!”李师师瞬间变得满眼泪水,不自觉地回忆起那一夜,身处风尘之中,却一直保持着清白之身的她把自己的身体交给了吕将…… 第三十八回 原同本 倒戈刃(7) 李师师隐晦道:“那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在这里留宿。”望着似懂非懂的二人,李师师又道:“天明之后,他给了我一个承诺,一个关于事业有成之后,再回来接我的承诺……或许是造化弄人,再后来,当今皇上看中了我,这个承诺也变成了镜花水月,再也无法兑现了……再见之时,他的身份是明教使者,无论我怎样暗示,都对往事绝口不提……” 文菁心中嗟叹不已:“这么说来,吕叔叔可是真的负了她一辈子……”李师师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一支金钗,强颜笑道:“这钗头凤便是他送我的信物。”文菁接过,见钗子以金丝绕成,昂首扬翅,似一只飞翔的凤凰一般,栩栩如生。蓦然间,她心中也明白了:“刚进门时,李姑姑藏的东西也必然是这支钗头凤。”李师师道:“今天絮絮叨叨地说了这么多,让二位见笑了。” 文菁将钗头凤还给她之后,李师师双手扬到脑后,拨弄了一会儿,将其戴到头发上,逐渐恢复到先前的平静。李师师见他们似乎有要离开的意思,心中长吁了一口气后,只听得徐晟道:“我们这就趁着夜『色』出城。”文菁道:“经过今晚巷中的『乱』子,金兵恐怕要加强巡逻,李姑姑还是随我们一起出去吧!” “不必了,我在这醉杏楼就好。”李师师无比平淡地说道。“为何?”文菁问道,“要是李姑姑放心不下茶香姐姐等人,可以一起走啊!”在她看来,这是不肯出城的唯一理由。 李师师笑道:“这只是一个原因,其次便是我在这习惯了,去别处反而会觉得不自在。”文菁还想再劝,李师师又道:“我在京城这么多天了,什么样没见过,当初金兵进城,掳走那么多人,我不都是相安无事么?” 徐、文二人无奈,只得告辞后离开。刚出醉杏楼,当文菁系上蒙面黑布的一刹那,心中突然升起了一种不详的预感,小声道:“总觉得李姑姑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徐晟道:“什么事情?” 文菁委婉道:“我也说不清楚,希望是多虑了。”拉过他的手时,却是感觉到轻微的阻力,停下来问道:“晟哥哥,怎么不走?” 徐晟不解道:“我有一事不明,既然燕叔叔和吕叔叔早在招安前就认识,那为何后面燕叔叔当卧底时,没有被吕叔叔揭穿?”文菁分析道:“或许吕叔叔和燕叔叔之间惺惺相惜,再加上明教的颓势已经无法阻止,他就和方姨姨一样隐瞒了对方的身份;又或者燕叔叔当卧底的时候,吕叔叔一直在外带兵,中间不曾回过帮源洞,两人不曾再见到过,以他守口如瓶的『性』子,也不可能和别人把汴京的这段故事全部讲出来,所以除了我娘怀疑,其他人对燕叔叔的真实身份更是无从知晓了。” 徐晟并不满足,又问道:“菁儿,你觉得哪种可能『性』大些?”“当然是后者了!”文菁道,“吕叔叔为了事业,这么多年都不回来看心爱的姑娘,要是知道燕叔叔来明教当卧底,就算再赏识对方,想必都会亲手杀了他!” 徐晟道:“听你这么一说,似乎是很有道理。”轻轻揽过她的柳腰,脚下一跃,两人一同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 徐、文二人却不知道,等他们一走,茶香就叩门而入,急道:“小姐,贼将已经下了最后的通牒,刚才那么好的机会,你怎么不跟他们走?”李师师心如止水般说道:“我走了,你怎么办,妈妈又怎么办?” “小姐你尽管走,不用管我们,更不用管这醉杏楼!”茶香全然不顾自己的安危道。李师师喃喃道:“都到这个时候了,吕公子还不来接我,我能走到哪里去?”茶香愤然道:“负心男子的故事我听得多了,都没有——” “茶香,吕公子不是这样的人,刚才侄女的话也印证了这一点!”李师师打断她的话,坚决道。 见茶香委屈地低下头去,李师师又道:“茶香,你也走吧——”“不,我不像其他姐妹,要陪小姐到最后!”茶香紧咬着嘴唇,同样坚定道。李师师释然道:“她们提前走的选择才是明智的,你又何必跟我白白送死?” 茶香又是摇摇头,李师师道:“茶香,你早点睡吧,我想想明天怎么对贼将措词。”茶香走后,她再次陷入了茫然…… 原来,金将斡离不早就看中了这个绝世美人,求而不得之下,却是采用了软硬兼施的办法,也没有派人看管,只是让李师师考虑明白了再来接她,如果中途逃走,就把醉杏楼所在这条街道所有的百姓都杀光。落下这样的话后,斡离不自己先北上了,留下办事最为得力的亲随,每天过来问一次。 一夜无话,次日天明,那个虎背熊腰,歪戴着毡帽,一脸拉渣胡须的金将再次如期而至。一进醉杏楼,老鸨李妈妈慌忙迎上去,被他一脚踹开。李妈妈从地上爬将起来,赔笑道:“元帅有什么吩咐,让老身去做就行了!” 那金将叫道:“少废话,快带老子去见美人!”李妈妈急急引路,金将来到李师师的房门前,却是装模作样地整了整衣襟,端庄地敲了敲门,得到许可后,才进门问道:“师师姑娘,今日想通了么?” 李师师背对着他,没有回答,兀自在镜前梳妆。茶香在一旁站着,只是给她梳着头发。那金将耐心地等了许久,等她打扮完毕,回头的一刹那,不免看呆了。李师师哂笑道:“将军这般看我,就不怕你们元帅知晓么?” 那金将顿时转过脸去,不敢再看。李师师纤纤柳步,迈到他面前,伸出食指,挑着对方的下颚,调笑道:“将军,难道是妾身不够漂亮么,这样一句就把你吓得半死?” 那金将顿觉呼吸急促,不禁有些心猿意马,正自感到飘飘然之时,猛然瞥见李师师掣出一把匕首,直挺挺地朝自己刺来。 第三十八回 原同本 倒戈刃(8) 那金将“啊”的一声,惊吓之下,反手就是一巴掌,直接把她打倒在地。为了不出差错,斡离不留下的这个亲随却是颇有武艺,三五十个人近身不得。 那金将骂道:“贱人,竟敢趁着本将军不备来害我!”李师师大骂道:“你们金贼侵我河山,杀我百姓,真是死有余辜!”那金将大笑道:“你这般逞能,就不怕我杀了你么?” 李师师鄙夷道:“你要杀便杀,又何必多言?”金将听她说得愤慨,反而大笑道:“你是天下第一美人——”“天下第一美人不是我!”李师师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冷冷道。 那金将道:“攻入京城后,我们全军上下,多少人来醉杏楼,就是来一睹南朝状元花魁的风采,又有多少人看到你之后就惊得合不拢嘴。真是想不到,四旬年纪的女子还有这般让世间男人折服的魅力,要不是元帅点名要你,我第一个就把你给办了!” 李师师嘴角浮现出一丝诡异的微笑,道:“我现在就告诉你,我不是天下第一美人!”“胡说,我就不信世上还有什么女子比得上姑娘?”那金将奇道。 李师师咒骂道:“或许,有一天你能够有幸见到那个比我更漂亮的姑娘。不过我告诉你,如果真的出现那样事情的话,你一定会死在她的剑下!” 那金将没有在意这些话,俯下身来,在她的脸上捏了一把,得意洋洋地说道:“南朝昏庸的君主,哪有资格配得上你这绝代红颜?只有我们大金的二太子,百胜元戎,才是你理想中的佳偶!你就放弃反抗,随本将军北上吧!” 李师师气愤不已,不知哪里涌出来的力气,伸出手来,朝他脸上连拍了两个巴掌,再次骂道:“滚开,你这杀人不眨眼的金贼!” 那金将恼羞成怒,暴跳如雷,准备拔剑示威。手掠过腰间时,才发现是空『荡』『荡』的——为了不唐突佳人,进来之前,他特意把长剑靠在了门外。 那金将大步流星地走到门外,把长剑拿回来的那一刻,却见李师师原本晶莹如玉的脖颈处鲜血淋漓,喉头费力地吞咽着什么东西。看着她芳容惨淡的样子,那金将顿时惊出一声冷汗,心中暗道:“这下子,回去该怎么向元帅交待?” 那金将抢步上前,一把扶着李师师的腰身,俯身望去,见喉咙中赫然是钗头凤,正是之前发上的饰物。他不甘心地伸出食指,手上暗暗运气,一探一缩之间,就把钗子拿了出来。见钗头凤已从中间最细的地方折断,而李师师也已经奄奄一息。 忽然之间,那金将又听到身后一声闷响,回头一看,侍女也倒在了地上,额头处正汩汩流血——茶香见李师师寻死,自己一头撞向了桌前。 只消片刻之间,两个活生生的女子就都命若悬丝。那金将脑中一片空白,手中折断的钗头凤也跟着掉在地上。正自发呆之际,忽听得身后一人大声道:“放开她!” 人影闪过之后,一掌拍到了那个金将的胸口。他一个不稳,放开李师师的身子之后,倒在地上。嘴角的鲜血溢出之后,又传来一声娇喝,一道剑光闪到了眼前。 那金将急忙一个打滚,这才看清了来人,是一个少年和一个少女,正是徐晟和文菁二人。“轻梧,我给李姑姑传输真气,你去对付他!”随着徐晟孔武有力的简短命令,那金将发现,李师师说的竟然是真的,刚刚拿着软剑指着自己的,确实是比她还美的姑娘。 文菁收了软剑,以余光看了一眼徐晟,见他扶起李师师的上半身,双掌抵住她的后背,开始了全力运功的过程。那金将很快爬了起来,以迅猛的一招而来。文菁一个闪身,灵巧躲过后,对方再进两招,显得咄咄『逼』人,不容她有喘息的机会。 文菁且战且退,很快就跳到了门边。徐晟正给李师师传输真气,感觉到文菁已经退了出去,怎奈无法分身,只得暗自为她捏一把汗。 那金将自以为占得上风,更是感觉精力充沛,大喝一声,双手由掌变抓,朝她的衣襟而去。文菁轻盈地翻动了一下身躯,再次躲过。 趁着这个间隙,那金将不由得再次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少女,见她悲怒的神情之下俨然是秀『色』可餐,心中暗喜道:“要是抓了这个女子回上京,二太子肯定不会降罪于我,非但如此,说不定还会重重赏赐。”打定了主意之后,在接下来的出招之中显得更有应对之策。 而文菁之所以不使出锁蝶剑法而佯装作下风,无非就是想一剑致胜,化悲痛为力量之中,从而可以替李师师报仇雪恨。 那金将慢慢上前,狞笑道:“美人儿,快随我去上京,有数不尽的荣华富贵等着你!”文菁心中虽然有说不出的厌恶,但还是冷静地后退两步,继续寻觅良机。 慢慢地,她已经到达门边,无路可退了。那金将不紧不慢地走上前来,继续笑道:“小美人,你就放弃反抗吧!”由上前两步。 文菁突然跃起,左手向前舒展的同时软剑似灵动的长蛇一般,直刺对方的咽喉要害。猝不及防的金将躲闪不及,不偏不倚地被刺中之后,喉咙处的鲜血霎然喷出。 “你……”那金将憋出一个字之后,就向后轰然倒下。他到死都没有想到,李师师的诅咒竟然这么快就应验了,自己确实是死在了“天下第一美女”的剑下。 聚精会神的徐晟察觉到了之后,更加加大了手中的力道:从李师师的后背传输真气至她的五脏六腑,试图效仿自己解毒的过程来打通内力。然而令人遗憾的是,她受的是外伤,一连三次的尝试都以失败而告终。 徐晟再一次左手集炁,双掌并到一起后抵在她的后背。“贤侄,我是活不成了,你不要白费内力了。”李师师虚弱的声音传来。 “师师姑娘,你……你怎么了?”一个颤抖的声音从门外由远而近。文菁心中更是一紧,这声音不是别人,显然就是吕锵。 吕锵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了进来,一把推开徐晟,把李师师抱在了怀中,悲天跄地着喊道:“谁……是谁……伤害了你?”茫然四顾之中,却是瞪着徐晟。 文菁来到他眼前,右手牵过徐晟走到一边,又以左手的软剑指了指地上倒在血泊中金将。吕锵顿时明白了,把怀中的人抱得更紧了。“公子……你怎么来了?”李师师费力地睁开双眼,问道。 “我来兑现我的承诺,回来接你了!”吕锵不能接受眼前的事实,哭喊道,“没想到,还是来迟了一步!” 这时,却听得徐晟自责道:“说起来还是怨我,昨天夜里一出城,轻梧就想到了金贼是欲擒故纵,以李姑姑的名气,他们不可能不知晓,也不可能不觊觎。但由于那时已经很晚了,再加上李姑姑在京城那么多天确实平安无事……没想到,仅仅过了一夜,就晚了一步……” 李师师含笑道:“既……既然公子来接我了,那……那你可以娶我为妻么?”“娶,一定娶你!”吕锵两手握紧,肯定道。 李师师欣然道:“恐……恐怕我撑不了一会儿了,公子……可否现在就娶我!”“师师,你是我吕家的人!”悲恸不已的吕锵哀嚎道。 “菁儿,她说——”徐晟忽对身边的人道,“她的外衫之下就是大红吉服。”在吕锵的喊声中,只有内功深厚的他才察觉到李师师的细语。 文菁走到吕锵身边,在他惊异的目光之中,掀开李师师衣领的一角。恍然大悟的吕锵扶正她的上半身,直接将外衫脱去,里面的红『色』长衫显『露』了出来,宽袖襦裙之下,映衬出她的流光溢彩。 吕锵正声道:“师师,我这就把你迎进吕家。”将她抱起后,向前走了两步。 文菁回到徐晟身边后,却感觉他拉了拉自己的衣角,朝身后一看,方百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门外,怔怔而视。她的身后,跟着大约十来个明教弟子,都屏住呼吸,朝里而看。 吕锵将李师师扶正,端坐在桌前,却是不敢离身,生怕她支撑不住。“等等!”又听得文菁轻唤了一声,从地上捡起那个折断的钗头凤,以手帕擦了擦上面的血迹,来到她的身边。 文菁拿起桌边木梳,轻柔地给她理顺长发后,将钗头凤『插』到其中。这样一来,李师师一副凤冠霞帔的装扮,完全就是新娘的模样。 李师师『露』出暗淡的笑容,上身前倾。眼疾手快的吕锵再次将她抱在怀中,见她眼神瞬间游离了起来。在越来越显微弱的生命迹象中,李师师渐渐停止了呼吸。 吕锵双手抱紧李师师,无比心碎,一遍又一遍徒劳地喊着她的名字。众人还没来及忧伤,钟相却急急走了过来,禀道:“金贼听闻主将死了,都朝这里杀过来了!” 几乎是与此同时,外面的呐喊声也传了过来,徐晟立时站起,振臂疾呼道:“弟兄们,随我杀金贼!” 第三十九回 佞邪忠义 必应重论(1) “对,随你杀出去!”方百花身后的明教众人纷纷响应。“吕叔叔,李姑姑就靠你保护了!”文菁冷静地说了一句,又指着地上茶香的尸首,吩咐钟相道,“钟叔叔,茶香姐姐就麻烦你了!” 钟相应了一声,把早已断气的茶香背到了身上。徐晟跳到了门外,大声道:“来两个勇士,随我开路!” 两人上来后,跟着他一马当先,身后的其他人也很快整好了队形:文菁居中,带着七八教众保护身上有人的吕锵和钟相,方百花却是带了其余几人断后。 来到前院,听到外面各种喊叫声已经连成一片。忽然之间,只听得“哗啦”一声,前门被人踹开,十几个金兵闯了进来。 醉杏楼中的众女子一下子都炸开了锅,四处逃散。几个好『色』的金兵像进了羊群的狼一般,到处抓人。而其余几个金兵看到虎视眈眈的徐晟,都靠到了一起,举着手中的武器朝他杀来。徐晟腾空而起,躲过最前面的一支长枪后,右手一紧,将长枪夹在了腋下。之后,他稍稍一个用力,将挺枪的金兵拽倒在地。 这一夹一拽之间,徐晟已经把长枪夺了过来。没等为首的金兵哇哇大叫,他就一个挺刺,结果了对方的『性』命,刚一拔枪,后面几个人就冲了过来。 徐晟一条枪在手,舞得婉若游龙一般。几个金兵根本不是对手,很快都死在了他的枪下。“兴明,小心暗箭!”在文菁的提醒之中,察觉到耳边微弱风声的徐晟一个侧身,一支箭擦着他的衣袖而过。 在他全力对付这些金兵的时候,却没怎么注意到,更多的金人从门口涌了进来。虽然文菁手执飞燕弩,『射』倒了十来个,但终究是架不住数量之多,对这些金兵再也没了办法。 后续进来的人中也把抓醉杏楼女子之事放在了一边,一个小校模样的人组织着他们上楼,从四边将院子里的人齐齐围在了中间。 很快,这些金兵都拿出了弓弩,拉满弦,对准了院子。徐晟心中一紧,暗道:“若是他们一齐放箭,我尚可以自保,可其他人呢……”不自觉地来到中间。方百花本以为他是怕了,刚要呵斥时,却见他拉着文菁的小手,护住了她空着的一侧。 方百花心中十分满意,暗道:“他倒是第一时间念着小丫头!” 文菁知他来保护自己,忙问道:“晟哥哥,你由几成把握?”徐晟道:“这大概是一百多支箭齐发,你我倒是不成问题!”顿了顿,又为难道:“可是,其他我却不能顾及,难免会有人会被『乱』箭『射』中。” 方百花大约听清了他们的谈话,大声道:“你只要保护好小丫头就行了,其他人用不着你管!” 金兵中那个小校缓缓站了出来,以汉语道:“是谁杀了将军,要是不站出来,叫你们一个个都拉去陪葬——”说话之中,蓦然瞥见了文菁,改口道:“除了这个小姑娘,我自会好好对你,带你北上,让你当我们大金国的皇妃,如何?” 徐晟大喊一声,叫道:“人是我杀的!你待怎地?”那小校之前已经看到徐晟的本事,为了防止有变,他即刻沉下脸来,令道:“万箭齐发,给我『射』死他们!” 只听得“呼呼”的声音,一百多支利箭从四面八方而来。徐晟左手牵着文菁,右手却把手中的长枪舞得密不透风,凡是从那个方向而来的箭矢,没有一支穿过他单枪形成的枪网,尽数掉落在地。他以余光看了看其他人,要么躲闪,要么绰箭,就连最中间的吕锵和钟相,都放下尸首,加入了战局。 此时,徐晟只听得“嗖”的一声,文菁身后的那个明教弟子却是中箭倒地。他一个疾步,从一旁强行欺身到另一侧,扔了手中的长枪,将飞来的几支箭全数绰在手中。回头再看原本的那一侧时,不提防又是两支箭飞了过来。 徐晟心中一悸,大叫一声“阿也”,刚要转过去时,却见文菁闪身躲过之后,也只用单手把另一支箭绰在手中。 “小心你身后!”随着文菁的一声惊呼,徐晟却是头都没回,把身后的那支箭并到自己的右手之前的几支箭中。文菁松了一口气,道:“你可不要把我当作没武功的人!”意会的徐晟松了左手,两人立刻以背对背的站位靠到了一起。 望着楼上的金兵一支接着一支地放箭,徐晟心想着如果不采取措施,将会有更多的人倒下。他一跃而起,在移动的过程中右手一挡,再次将几支箭矢拨到地上。 之后,徐晟将其中的一支箭分到左手,轻轻一扬,那支箭反方向朝着二楼飞去。轻轻一声,正中其中的一个金兵,从楼上掉了下来。 徐晟再次跃起,待那金兵下落到地上之前,却是一把抢过他手中的弓。紧接着,自身朝着地上靠去,与此同时,反向将右手的四五支箭尽数拉在弦中。手一松,离弦的几支箭各自朝着对面的金兵飞去。 “嗖”“嗖”“嗖”几声之后,箭无虚发,楼上的几个金兵应声倒地后。徐晟拔了地上那个金兵身上的箭之后,再次拉满弦,对着的正是那个小校。 那小校心中一慌,急忙后退两步,躲到了两个金兵的身后。徐晟一个冷笑,手上只是崩了一下虚弦。 趁着这个间隙,徐晟跳回到文菁身边,大声道:“把绰到的箭都给我!”一下子大概有十来支箭扔到了他的手上。 徐晟又是接连三次五箭齐发,十五个金兵也跟着中箭,落下楼来。随着楼上人的减少,小校发现了再这样下去的话,等不到对方中箭,自己这边的人会消耗殆尽。当即以女真语喊道:“撤!” 随着这一声命令,金兵没有恋战,有条不紊地从楼上下来,跑了出去。徐晟看了一下,明教弟子中有一人心窝中箭身亡,两人肩部中箭,只是轻伤,所幸还能自己走动。 方百花见金人撤退,喜道:“那我们就出去——”还未说完,却听得文菁道:“只怕金人会在外面以逸待劳,借着自己的马和甲胄对我们进行冲击,还是先整一下队形吧!” 由于众人马都在城外,不曾带来,简单的商议之后,依旧安排徐晟在前,挡住第一波踩踏后就伺机夺马,让吕锵、钟相和伤员先走。 照着安排,徐晟又是第一个跑了出去。来到街上,并没有发现预料中的大队金兵,反而是一片寂静。越是安静,徐、文二人却越是感觉到不妥。 在忐忑之中,众人走了约莫几十丈的路。徐晟忽然停住,大喊一声“来了”,尔后喝令道:“缩紧队形,做好防御!” 随着轰隆隆的声音,剩余的八九个明教弟子也强烈感觉到,金人的骑兵已经冲过来了。文菁猛地瞥见旁边有一个小巷,毫不迟疑道:“兴明,带大家进巷子。” 徐晟想都没想,就闪身朝里,一个个跟着走,当最后的方百花进来时,金人的铁蹄已经在她的眼前了。 巷子算不得宽,文菁估计了一下,也就堪堪能够让三匹马同时进入。金兵的主将看到众人躲到巷子里后,冷笑一声,马上变换了队形,以两人一组,很快朝里面冲了进来。 此刻,徐晟已经已经从队伍的最前跑到了最后,就等着金人的冲击。当为首的两骑来到面前时,他奋勇地使出『迷』踪拳中的一招“雁过拔『毛』”,将金兵拖拽了下来后,自己跳到了马上。 跳到马背上的徐晟有如神助一般,很快夺到一支长枪,如秋风扫叶般刺中十几个人的心窝。金兵见他勇猛,却是放慢了冲击,不敢上前。 对方骑兵虽然数量众多,在这巷子里却是施展不开,所以单兵作战的徐晟反而能起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作用。金兵显得有些胆怯,改为远远观望,不再向前。 正因为骑兵施展不开的缘故,徐晟也只是怒视着他们,不敢贸然冲到中间。恍惚之间,他却是察觉到了不太对劲的动静——从身后的方向,似乎也传来了马蹄声。 他猛然一个回头,掠过文菁关切的眼神后,直直盯着众人身后的那堵墙——很明显,声音来自于墙后。 忽地之间,却听得“轰”的一声,巷尾的一堵墙向前而倒。随之而来的,就是金兵冲过来的喊杀声。 徐晟大叫一声“不好”,执起手中的长枪,奋力扔了过去。长枪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为首的几个金兵都被刺穿,跌倒在马下。 那几个金兵成了透明窟窿之后,吕锵和钟相同时大喝一声,跳到马上,将手上的尸身横放在身前,夺过对方的武器,在人群中砍杀了起来。 略感放心的徐晟却是感觉到,原先与只是他对峙的金兵也开始行动了起来。“兴明小心!”在文菁的娇呼声中,他蓦然一个转身,抓住冲上来金兵的脚跟,硬生生地将对方拽了下来。还没等那个金兵着地,徐晟一个反手,将跟着掉落的长枪握在手中,朝胸口一刺,一枪结果了他。骑手坠落之后,那马更是像失控了一般,还在向前冲去。 第三十九回 佞邪忠义 必应重论(2) 徐晟又是腾空而起,稳稳跳到马上,拉紧缰绳,将其控制住。再看队伍的最后,巷尾的那个缺口却是越来越大,更多的金人骑兵踏倒两边的土墙,从几个方向同时涌了进来。 徐晟心中一凛,暗道:“如此可不是什么长久之计,得赶快带菁儿突围!”想到这里,来到文菁身前,一个伸手之后,将她拉到马上。 徐晟掉转了方向,经过被他刺死的一个金兵身旁时,伸出手来,准备将尚自立着的长枪拔出来。不知是用力过猛还是枪杆不牢靠的缘故,他这一下却只是拔出了大半截,枪头还留在了那人的胸口。这样一来,近处地几个金兵见他并没有拿到武器,都放心大胆地冲了上来。 苦笑之中,徐晟手上暗暗运力,依旧行云流水般地使出一招招真才实学。几下之后,又是几个金兵被戳、扫、点、拨倒在地。正在手顺之中,却不提防手上的枪杆又断了一截。“真是碍事!”徐晟骂了一声之后,将只剩一小半的枪杆扔向一个金兵。看似随意的一招之中,实则蕴含着极大的内力,那金兵招架不住,也是从马上摔了下来。 这时,另一个金兵觅得其中的间隙,扑了上来。徐晟下意识地一惊,控制胯下的马后退了半步之后,让他扑了个空之后,正要采取进一步措施之后,却见那金兵项上早中一箭。不用说,这支箭来自怀里人的飞燕弩。 徐晟笑道:“要不是你,差点着了他的道。菁儿,坐稳了,我们这就杀出重围!”双腿夹紧马后,两手从地上拔出两支长枪,抵着地上的力道,加上自身的轻功之后,劣马一跃而起,向前冲去。 这个过程之中,徐晟手上的两支长枪似蛟龙一般舞过人群,凡是抵挡之处,尽数被刺穿。大约过了几丈的距离,二人平稳地来到巷口。对徐晟来说,冲出小规模金兵的包围并不是难事。 “绕道过去,和姨姨他们会合!”文菁小声嘀咕了一句之后,徐晟轻喊一声“驾”,策马朝着另一边街道而去。 很快,来到巷尾附近的街道。二人扫过之后,吕锵和钟相带着三四个明教弟子全身都被染得通红,在那里喘着粗气,而马背上,李师师和茶香的尸身也是赫然可见。关心的人之中,独独不见的却是方百花。 文菁急道:“吕叔叔,姨姨人呢?”“阿也!”吕锵和钟相同时惊叫一声,互问道:“右使人呢?” “轻梧,你先下来!”徐晟道,“我一个人杀回去看看!”“我随你一起去!”文菁想都没想,脱口而出道。 徐晟斩钉截铁道:“不行,那里面太危险了,我一个人去——”“正因为危险,才需要咱们一起,互相之间也好有个照应!”文菁说道,语气显得更为焦急。 “大小姐、徐少侠,就让我回去看个究竟!”钟相将茶香的尸身搬到地上,上马后,说道。“不要耽误了救援!”徐晟果敢道,“就由我和轻梧再走一遭!” 他一拉缰绳,两人朝巷中冲了过去。先前的两支长枪都已断裂,徐晟只能靠着一手驾马,另一只手赤手空拳地开路。所幸文菁箭无虚发,差不多能把另一侧的敌军给清扫干净。 没两步路,徐晟愈发觉得没有趁手武器的苦恼。无意之间,他拉缰绳的左手却是碰到了文菁腰间的笛子,一把抽过之后,却是觉得还凑合,便道:“菁儿,借你的清辉竹畔一用!” “这可是天下名笛,不要——”文菁还没说完,就见他拿着竹笛,轻轻挡过金兵的一个刀劈。让她奇怪的是,这样势大力沉的碰撞之中,竹笛并没有被劈成两段,反而还迎头向上,让那个金兵攧下马去。 文菁这才明白,他使出了以柔克刚的招式,竹笛反而会更加顺手。然而,就在她的犹豫之下,箭弩上却是见慢了,一两个寻得机会的金兵再次扑了上来。觑得亲切的徐晟如何没有防备,他将左手一抛,竹笛在空中上下翻腾了几下之后,敲中其中一个金兵的额头。在对方应声向后倒之时,竹笛稳稳地弹回到徐晟的右手,他再次一个格挡,把另一个金兵放倒在地。 两人在金兵中间左右逢源,权且无虞的同时却是寻不着方百花。见对面的金兵渐渐惧怕,踟蹰着不敢上前,文菁终于看出了另一个包围圈,指着那个方向道:“晟哥哥,朝那边杀过去!” 意会的徐晟让马加快了步伐,在放倒三五个金兵之后,依稀之中终于看到了方百花的一袭翠衫。此刻的她身处重重包围,已变得十分凶险。尽管如此,她也抖擞着长剑,将上来的几个金兵刺倒在地。 徐晟除了催马和对付身边的金兵之外,只能干着急。文菁一声惊呼之下,他再次望去,见一支长矛已经从背后狠狠地朝方百花刺去。 徐晟大骇之下,想要跳过去。说时迟,那时快,斜刺里突然冲出一个黑衣蒙面人,一把推过方百花,长矛从她的一侧擦过。由于还有一段距离,二人并不能看清长矛有没有刺中她,但可以肯定的是,有了那一推,即使是刺中,也只会轻伤而已。黑衣人一把架住长矛,反手一转,让那个金兵跟着翻倒在地。之后,他又是左突右撞,身形如鬼魅一般,将近身的几人拍倒。 “『迷』踪拳?”徐晟心中一愣,暗道,“难道这个黑衣人是燕叔叔?”看到方百花无事之后,两人更加专心对付身边的金兵,且战且朝着那边靠近。 再看时,那个黑衣人也是精神抖擞,很快打出了一小块空地。而方百花却是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这个动作清晰地显示,刚才那一下,长矛还是伤到了她。 那黑衣人忽然一手揽着方百花,带她跳到了房顶之上,之后,又接连跳过几排屋子,脱离了包围圈。“晟哥哥,既然是燕叔叔救了方姨姨,那咱们也赶紧走吧!”文菁心安道。“菁儿,你也看出了那是燕叔叔?”问话之中,徐晟不再恋战。 以二人的武功,再次冲出来也不是什么难事。等来到巷尾的街道上,徐晟顺手将清辉竹畔重新系到文菁的腰间,对吕锵和钟相说明方百花无事后,众人也都驾马,朝城外奔驰而来。 来到郊外,吕、钟二人和剩余的几个教众合力,很快掘出两个挨着的墓『穴』。将李师师和茶香简单地下葬后,文菁问道:“吕叔叔,这么多年,你为何不回来看她?”语气中带着质问和惋惜。 吕锵默然不语。文菁依旧不依不饶,道:“吕叔叔,如果是为了那未竟的事业,对李姑姑却成了空头承诺,你和那世间的负心男子又有什么区别?” 吕锵依旧是无言以对,徐晟见文菁从未像现在这般咄咄『逼』人过,心中明白她确实是为李师师感到不平。钟相打圆场道:“大小姐言重了,吕掌旗使如此做,想来有自己的苦衷。”文菁不想再多问,转身准备牵马而走。 “她委身于那个昏庸无道的皇帝,就算我回来又有什么用?”文菁刚走两步,就听到吕锵撕心裂肺的喊声。 她停了下来,转身问道:“什么叫做委身于皇帝?”“还不明显么,我只是个穷书生,能给她带来什么幸福?”吕锵握紧了拳头,道,“事实也证明,她的选择是明智的!” 文菁斩钉截铁道:“吕叔叔,如果你真的这么认为,那我就更加失望了!”“如果不是,为何她要帮着梁山泊招安?”吕锵反问道,“帮着梁山泊收拾明教,让这腐朽的朝廷苟延残喘,也让我们失去了最好的机会!” 文菁带着沉重的语气道:“李姑姑身处于夹缝之中,也是无可奈何,宋江打定主意就是这个意图,就算没有她,总有一天也会招安的!” 望着吕锵愕然的神情,文菁又道:“二十年了,李姑姑无时无刻都不在等你!天子得到了她,终究是无法俘获她的心。” 徐晟清楚地看到,吕锵的表情有愤怒变成了悲恸。等文菁说完,他更是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喃喃道:“师师姑娘……” 文菁缓缓开口,随着《满江红》的曲调轻轻哼唱道:“断梗飘萍,烟水里、似曾相识……”似乎设身处地一般,她的声音中也带着无比凄婉。只一句,就让吕锵泪如雨下,跪在坟前,不能自已。 唱完后,好一会儿,吕锵才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重复道:“是我对不起她……是我对不起她……”文菁反而宽慰道:“吕叔叔,既是误会,这也不能怪你。” 谁也没有再说话,只能各自体会其中的滋味。这个间隙中,文菁拉着徐晟在茶香坟前拜了两拜,伤神道:“茶香姐姐,我会把对你的回忆永远定格在点茶时的神采飞扬,愿你在另一个世界依旧可以陪着李姑姑,一切安好。” 第三十九回 佞邪忠义 必应重论(3) 一行人再次上马,朝着另一个方向的明教暂栖地而去。行至一半,徐晟忽见远处林中旌旗闪现,很显然是一队人马。他正准备勒马时,却见旗上隐隐闪现出一个“宋”字,便放下戒备,加快了前行的步伐。“小心有诈!”文菁善意地提醒了一句,紧紧跟在他的身旁。 徐晟自是不解,问道:“有什么不对的?”“没……没什么,这看来是真正的友军!”文菁本来想着有金兵扮作宋兵的可能,但很快看到了为首的李纲之后,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自觉有些多虑地说道。 等靠近了些,徐晟这才发现,队伍在林中来回迂回,竟然有几里路的长度——看数量,足足不下于五千人。李纲的身后,除了几个见过的幕僚之外,上首还有一个年近古稀,老练成熟,精力充沛的戎装将军。 未等发问,李纲就主动说道:“二位好久不见,这位是宗泽老将军——”未等他说完,以徐、文二人为首,所有人都滚鞍下马,拜道:“草民拜见宗帅!” 对于宗泽的大名,他们都早已知晓。如果说,天塌下来之时,还有一个将军能够力挽狂澜,拯救局势于水火之中的话,那么他一定是宗泽。 宗泽也跳下马来,将徐晟扶起后,又上下打量了一下文菁,喜道:“徐少侠英武不凡,文姑娘才貌双全,二位去年为守卫京城立下汗马功劳,老夫已经从伯纪大人那里知晓啦!” “汝霖(宗泽的字)兄,非李某夸下海口,你别看这是位姑娘,只要有她在,此次我们收复京城是没什么难度的了!”早已把徐、文二人当作忘年交的李纲一下子就说出了他们此行的目的。 宗泽大笑道:“那我就向文姑娘讨教一下,这仗该怎么打?”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徐晟分明从其中听到了几分傲气。 “宗帅言重了,小女子哪里会什么行军打仗,去年只是恰巧蒙中了一些金人的动向而已。”文菁还算得体的回答,也让宗泽满意的捋了捋须,没有再沿着这个说下去。 徐晟问道:“宗帅和李大人前来,是要收复汴京了?”“不错!”宗泽以志在必得地语气道,“为了不让金人知晓,还望各位对此事守口如瓶!”“这个在下晓得!”徐晟应声道。 “吕兄,是你么,你怎地也在这?”李纲的身后,突然传来了邓肃的声音。徐晟回头一看,吕锵却是把头埋得更低了,没有答话。 邓肃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来,确认了两次之后,吕锵这才极不情愿地抬头,小声道:“邓兄别来无恙!” 邓肃右手遥指着李、宗二人,道:“吕兄,来见过二位大人!”“我……不见官!”吕锵冷冰冰地回答。 邓肃一愣,笑道:“吕兄还是和当年一样,二位可不是你平日里痛恨的那种人!”转了回来,对李纲道:“伯纪兄,这位是在下年轻时在太学的同窗,当年和我一样,因为题了几首花石纲的‘反诗’而入狱——” “邓兄,往事休要再提!”吕锵依旧冷冷道。邓肃长叹一声,道:“是啊,往事无需再提及了,你我都不再年少……”又对李纲道:“伯纪大人,你先和宗帅安顿军士,我随后就来!” 随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地远去,文菁心中暗道:“宗帅亲自带兵前来,看来这番收复京城是十拿九稳了……这样也好,过几天可以不用偷偷摸摸地进城,而是光明正大地去拜访术忽人了。” 正自思忖之际,一旁的徐晟却敏锐地听到邓肃问道:“你的她怎么样了?”他回过头去,见吕、邓二人差不多已经走到几丈之外,一边缓慢地迈着步子,一边搭着话。 徐晟见吕锵遗憾地低下头去,知趣的邓肃自然知道了不是好事,便没有再问。 *** 没几天,徐晟在明教的栖息地果然听到了好消息,金兵不战而逃,汴京被稳稳地控制在了宗泽手中。尽管方百花还没有消息,但徐、文二人坚信,既是燕青带走的,定然能让她安然无恙。 两人商定,趁着这个间隙,先去拜访术忽人,破解羊皮纸上那些文字。牵了良驹,驾马来到城门口,却被守城的军士拦住去路。原来,宗泽为了防止混入金人的奸细,对所有进城的人一律盘问。文菁秀美的容貌自然会成为关注的焦点,二人想要低调过关却成了不可能。 “你们两个,肯定是金贼派来的奸细!”此刻,守城的军士正在喝问着两人,却让许多形形**的三教九流都从眼皮子底下溜走了。 要不是文菁的眼神示意,徐晟几乎要直接驾马跃过。那军士依旧不知趣道:“小姑娘,不要以为你长得漂亮,就能让我网开一面。想要从本大爷这溜过去,你们还嫩着呢!” 徐晟正要发作,却听得附在自己耳边的声音道:“算了,不要和他一般见识,咱们晚间进城吧!” 两人正要离开之时,却听得城墙上一熟悉的声音道:“放肆,二位是李大人请来的客人,尔等岂可随便阻拦!” 徐晟抬头一看,却是邓肃。那军士唯唯诺诺道:“邓大人……”“还不快请二位贵客进城?”邓肃呵斥道。 那军士讨好道:“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啊,二位一表人才,怎么可能是奸细呢?”带着鄙夷的目光,徐、文二人各自牵马进城。 由邓肃在前面带路,徐晟小声嘀咕道:“李大人却是什么事用得着咱们?”下意识地转向文菁,笑道:“又要叫你去出谋划策了?” “我看倒不见得。”文菁摇头道,“以宗帅的兵力,保住京城有余,想要有什么作为却是很难,若是在北方这一带多点开花,如果没有别的势力响应,难免会顾此失彼。”徐晟这下就更加纳闷了,问道:“到底是什么事情呢?”文菁莞然笑道:“一点线索都没有,我怎么可能知道呢?” 说话之间,已来到李纲原来的府邸——金兵虽然把京城洗劫一空,却对简单朴素的李府不感兴趣,是以基本还保持了原貌。 看着李纲带着众幕僚都在府中大厅等着,徐晟忽问道:“邓大人,不知宋安平大哥去了哪里?”邓肃道:“自相州之后,伯纪兄再次被贬,为了不耽搁榜眼前程,伯纪勒令离开。不过听说他已经随其父回乡了,此次伯纪兄再次得用,也正派人去山东找他。” 徐、文二人甫一进门,李纲就“扑通”一声跪下,紧接着,他的众幕僚也纷纷跟着下跪。徐晟顿时懵了,慌神道:“李大人,你这是何意?” 一瞬间,李纲变得老泪纵横,道:“老夫有一愿望,非少侠之力不能实现!”徐晟上前,扶着李纲的双臂,急道:“这可是折煞晚辈了,李大人快起来说话!”李纲毅然道:“若是少侠不答应,老夫就长跪不起!” 文菁心中掠过一丝不安,正要悄声提醒徐晟不要随便答应时,却听他昂首应道:“在下暂……暂且答应……” 李纲声泪俱下,喋喋不休道:“二帝蒙难……二帝蒙难……”文菁心中一惊,暗道:“他难道是要让我们……若真是如此……” 徐晟更是无所适从,劝道:“还请李大人起来说话!”在他的搀扶之下,李纲这才起来,道:“我大宋已经到了危难之时,少侠武艺卓绝,能从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李大人言重了!”徐晟自觉不好意思道。 随着李纲的话,文菁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心下凛然道:“难道真的是要救……”李纲顿了顿,正色道:“近日,我方已探明二帝所在,还请少侠能够联合武林人士,前去营救!” 等他说出目的的那一刻,徐晟心中却是倒吸了一口凉气,确认道:“李大人的意思,是让晚辈去营救北狩的两位皇上?” 李纲道:“难道少侠不肯么?”“我……我……”徐晟却是支支吾吾,答不上话来。看着他踌躇的样子,李纲道:“大丈夫生于乱世,当带三尺之剑,立不世之功!” 徐晟后退两步,李纲又道:“若是少侠不愿,老夫也决不会强求,只可惜,我大宋一日无君,内乱便一日不止。” 徐晟依旧是犹豫,既没有说救,更没有说不救。他的反应让李纲很是失望,所以也没有过多停留,很快就出了李府。一出来,本来不便开口的文菁立即问道:“晟哥哥,你难道真的要按照李大人的意思,前去救那两个皇帝么?” 徐晟摇摆不定,道:“按照李大人的意思,把两位皇帝救回来能够安稳我大宋的江山;另一方面,今天这样的局面也是他们一手造成的,就算救得,恐怕也——”“晟哥哥,我赞成这个看法,这也是你刚刚在李府不敢答应的原因吧。”文菁很快附和。她说着,心中却是带着后怕:“前去营救必是凶险不已,我怎么能让晟哥哥冒这么大的风险北上?” 第三十九回 佞邪忠义 必应重论(4) 徐晟双眉紧锁,道:“这不是一件小事,征询各方面意见之后,还得从长计议。李大人的拳拳赤子之心,我也不想拂逆。”听他这么一说,文菁心中悬着的石头总算是落了地,暗道:“晟哥哥若是征求燕叔叔或者方姨姨他们的意见,必定还会是否定的答案。” 徐晟努力使自己不再想这事,便道:“去拜访那个什么忽术一拖再拖,咱们这就过去吧!”文菁扑哧一笑,纠正道:“晟哥哥,是术忽人!”“不管是术忽还是忽术,我反正都分不清楚了——”徐晟憨笑道,“你还记得他们的住处么,咱么这就过去吧!” 文菁左手牵着缰绳,右手挽着他,笑道:“这可难不倒我了!”她已经将察思里说的地方牢记在心,转过十几个巷道之后,二人来到一排风格迥异的房子前。 徐晟看了看两边,这里的房屋窗口窄小,俱是半圆形的拱顶,不由得奇道:“想不到京城还有这样一块地方,真是长见识了。” 两人牵着马,缓缓踱步着进入街道。这里熙熙攘攘,两边的商贩除了衣饰稍有不同之外,其余的却和中原无异——想来也是他们在这生活了多年的原因。 不少商人从其他地方赶了过来,从术忽人手中买走各式各样猎奇的东西,受战『乱』的影响,今日虽然人数看上去众多,但也比昔日少了一大半。 二人停在一个卖着类似玉石的摊位前,徐晟压低了声音问道:“敢问圆拱门怎么走?”那小贩变了脸『色』,摆摆手,连连说不知道。 文菁使了使眼『色』之后,徐晟『摸』出一些碎银子,递到他手上。那小贩眉开眼笑,指着前面的巷子道:“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走到不能走的地方便是!” 前后态度的转变,让徐晟不得不相信“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俗话。二人谢过后,按照他的说法,一直前行,两边的人越来越稀少,到最后也没了房子,只剩前面和左右的三堵墙,足足有几丈之高,仿佛进了一个死角。 两人在看到没路之前就找了家店安顿好马,空身人前往。到了这里,徐晟郁闷道:“这也没路了啊!”刚要问身边的人时,却隐隐觉得前面传来了声音。他一个箭步上前,耳朵贴着墙面,朝着文菁点点头,道:“墙的那边有人!” 徐晟示意文菁后退几步,双手集炁,正要前推之时,却听她道:“还是先看看有没有隐藏的机关吧,要是冒然把墙给推了,恐怕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徐晟收了手,文菁向前,食指从一边轻轻叩了两下,并未发现什么端倪。她又依次在墙面上敲过,不多时,却是微笑示意。徐晟凑上来,跟着敲时,果然发现了砖墙后面是空着的。他手上一个运力,想要直接推开,竟然是纹丝不动。 徐晟搓了搓手,加大了力道后,刹那间,墙面开始摇晃了起来。“似乎就是这样!”他心中暗喜,更加确定了方法。 当墙面被推开一丝小缝之后,另一边忽然传来了一句雷霆般的怒吼,简单的几个发音,徐晟一个字都没听懂。这时,文菁以婉转的声音回应了一句之后,那边再次说了一句。 徐晟恍然明白,墙那边的人说的正是术忽语。回头望着文菁,见她思索片刻,却是小心翼翼地回了一句。 这时,墙面似乎是被那边的人拖动一般,显现出一个只比人高一点的小门出来,两个彪形大汉闪现在徐、文二人的面前。 文菁左手呈掌状,掌面朝下,向前伸出。徐晟跟着照做后,那两个大汉却是自觉退到两边。 文菁也没有客气,向前一步,徐晟自是紧紧跟上。二人进来后,发觉里面是一段长长的走廊。没几步,就听到身后又是砖墙拖地的声音,不用回头看就知道是把门重新给关上了。 徐晟满腹狐疑,文菁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道:“晟哥哥,术忽人的习俗中,我们不要东张西望就行了,你有什么疑『惑』的,尽管用汉话问好了。” 徐晟终于是憋不住了,迫不及待问道:“刚刚你和那两人叽叽咕咕是说了些啥?”文菁解释道:“最开始那人的吼声就是质问谁在闯入,我随便客套了一句之后,他问第几天是安息日,我想到察思里叔叔曾经说过他们每隔六天就休息一次,便回答是第七天。没想到恰巧蒙中了,就这样进来了。” “这第几天是安息日是他们术忽人的暗语么?”徐晟说着,却听到了前面吵吵嚷嚷,似乎聚集了一大拨人,不由得警觉了起来。 文菁道:“晟哥哥,不必如此紧张,若是和他们交恶大不了问不出就是了,以你的武功想要脱身也不是什么难事。”徐晟一下子释然,道:“说的也是。” 说话之间,两人来到一扇门前,他们也清楚地感觉到,人声鼎沸正是来自于这间屋中。还没等徐晟敲,门却是自动被打开了。随着开启的一刹那,屋里瞬间就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以新奇的目光看着他们。 只是安静了一会儿,他们却当作无事一般,继续吵闹了起来。徐晟见门口倒着一个醉汉,便拉着文菁,正要从旁边绕过时,听得那醉汉嘴里嘟嚷了一声。本没有在意,却见身边的人皱了皱眉,便问道:“他说了什么?” 文菁小声道:“可能是醉了之后的脏话吧,不用太在意。”绕过之后,徐晟见前面聚拢了一大群人,不时地爆发出一大拨喝彩。 徐晟放了牵着她的手,正要挤进去看是怎么一回事时,只听得文菁一声轻呼。在无比嘈杂的声音中,他还是一下子就后退几步,见那醉汉摇摇晃晃地坐起,朝文菁的长裙抓来。 徐晟哪能容忍,一个箭步向前,反手一掌,将那个醉汉朝墙边推去。或是用力过大的原因,居然将墙撞出一个人形,在砖土稀里哗啦掉落的声音中,那人的一小半身子也陷入墙中。 或许是因为动静不小,这一下屋里再次变得鸦雀无声,所有人都齐刷刷地朝这边望来。迎着他们的目光,徐晟并无惧怯。前面围着的人群也渐渐让出一条道来,二人这才看清了,中间站着一个身形更为高大威猛的汉子,而他的旁边,兀自躺着一个人,毫不动弹。 那汉子吼了一声,古里古怪地喊出一句术忽语。文菁听得真切,正是挑衅徐晟,敢不敢和他对打。转述之后,徐晟却是不知该怎么回应。 “要是不敢和我打,这娘们就归我们了!”那大汉再次以术忽语喊道。“哈哈哈……”紧接着,众皆大笑。要不是徐晟听不懂,对于这样言语上的侮辱,他准会一拳打得对方满地找牙。 文菁也是看出了身边的人的愤怒,灵机一动,以术忽语回应道:“要是他打赢了你,今天就要见到主事的人!”未等那大汉回应,她叫徐晟做好了和他对打的准备。 已经领会的徐晟来到文菁前面,以自身护住了她之后,见那个大汉已经一跃而起,朝着自己扑了过来。他也不躲闪,任由着对方抱住之后,高高举起,朝一边摔去。 徐晟的身子将屋里的一排桌柜撞得粉碎之后,直挺挺地躺在墙角,一动也不动。看到这个情形,文菁正自有些担忧,却见他睁了一只眼,眨了一下,方知是故意示弱。于是,她便右移几步,来到较为空旷的地方,一边提防其他人,一边继续关心局势。好在除了一两个有贼心没贼胆的还在望着她,其余的人都在关注着打斗,为那大汉呐喊助威。 那大汉快步向前,抓着徐晟的一只肩膀,想要将他整个人拎起来。手上发力之后,他竟是纹丝不动。那汉子大叫一声,加大了力量,微微提起半个身子之后,却没有提防徐晟一个沉肩,手带着他的身体朝前而去。 趁着那汉子的踉跄之下,徐晟以一个“蝎子摆尾”,倒着踢中对方。虽是极其平凡的一招,却『揉』入了醉拳和集炁的法门,端得是非同小可。那汉子“哎哟”一声,只是勉强支撑了片刻,庞大的身躯就向后轰然而倒。 徐晟跳到他面前,正要收掌时,心中忽然一动,作出一个要再补一掌的动作。“住手!”一老者以术忽语大声道。“鱼儿终于上钩了!”他心中暗喜,虽然依旧听不懂,但也停了下来。 文菁见他已经收了掌势,也不再转述这句话的含义,转过身来,见刚刚大声说话的老者已经从人群中走了出来,问道:“不知二位有何见教?” 徐晟回到文菁身边,悄然道:“他在说什么,难道还要和他拆招么?”“晟哥哥你多虑了。”文菁微微一笑后,又向那老者道:“晚辈冒然来访,还望恕罪!”同样是用术忽语回答,由于这种语言学会了没多长时间,所以显得有些生疏,但交流已是绰绰有余了。 第三十九回 佞邪忠义 必应重论(5) 那老者略微放心,道:“二位请随我来,到里屋议事。”随着其他人让出一条道来,文菁拉了徐晟,跟他朝里屋走去。 进了屋,等老者把门关上后,又问道:“二位有什么事情用得上老朽?”这一回,说得却是真真切切的汉语。 徐晟奇道:“老伯会说汉语,怎地……”那老者抬手道:“在外面只是试探二位,既然为了见术忽人,不惜花费大力气来学我们的语言,证明确实是有用得着老朽的地方了!” 文菁一边从袖中拿出纸来,一边说道:“我们确是遇到了麻烦,这上面的文字如果老伯都不认识的话,恐怕整个中原就没人认识了!”说话之间,已经将默记奇怪符号的那张纸递交到他的手中。 那老者接过一看,顿时如临大敌,徐晟道:“难道老伯也不认识么?”文菁拉了拉他的衣角,示意他不要说话。 看了好一会儿,老者才长舒了一口气,感叹道:“没想到,居然能在中原出现这般古老的文字!”文菁心中欢欣,暗道:“听这话,他是认识上面的文字了?” 那老者不再卖关子,指着纸上那些符号道:“二位这次可找对人了,这上面记载的大多数字!”“难怪有那么多重复的!”听到这一句话,文菁的心中也变得豁然开朗了起来。 老者又问道:“我这就把这上面的意思说与你们听,二位可曾带纸笔了?”徐晟望了一眼身边的人,以自信满满的语气道:“老伯,您就尽管说吧,她这边都记着呢!” 那老者疑『惑』地望了文菁一眼,照着纸上的文字念道:“九山,一百七十九山,二百五十九山,一百一十三土……”随着他一本正经地将这些文字转化为汉语,徐晟变得更加傻眼了,心中暗道:“本来像天书一般,现在倒好,更像天书了……”不由得再望一眼文菁,见她认真地听着,并无任何表情上的变化。 这一下,徐晟心中就更加纳闷了:“难道菁儿知道了其中的意思?”只得在一旁跟着听,准备之后再问她。 纸上的符号并不长,所以那老者很快就尽数念完了,徐晟刚想问其中的含义时,文菁却先开了口:“老伯,这些数字本身在古术忽文字中可有什么特别的含义?” 那老者摇摇头,道:“老朽年轻时曾到过很多地方,可也没听说过在哪种文字里面数字有什么特殊的含义,我自己的术忽文字也不例外。”“这就奇怪了!”文菁自语道,“这些数字中偶尔夹杂着一些文字,到底是什么意思?” 那老者道:“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再加上完全没有规律,让人很不好记,姑娘需要我再说一遍么?”文菁依旧在冥想着其中的含义,对于这句问话只是无意识地摇摇头,示意不必重复。 过了一会儿,徐晟见她的眼神瞬间变得明亮了起来,似是明白了,想要再问时,文菁又道:“多谢老伯为我们解『惑』,这就告辞!” 徐晟思忖着当着外人的面,不好将与明教相关的事情说出来,便和她一道起身,告辞离开。 回到巷中,将两匹良驹的缰绳拉到手上后,徐晟迫不及待地问道:“菁儿,这些奇怪的数字到底是什么意思?” 文菁嘴角扬起了月牙般的弧度,含笑道:“我不知道啊!”徐晟以为她是骗自己,放了缰绳,双手抱过她,一边在腰间挠痒,一边说道:“好你个菁儿,不告诉我是不是?” 文菁被他挠得笑弯了腰,带着求饶的语气道:“真不知道,晟哥哥……”“那你刚才在屋里怎么好像……”徐晟放了手,问道。 文菁道:“一时想不出来,在那里也无益啊,还不如先走。”徐晟点头道:“说的也是。”文菁道:“不管这些了,先想想怎么回复李大人的请求吧。” 一提及此,徐晟却是有些犯难。文菁后悔道:“哎呀,本来咱们去拜访术忽人就是为了避开这事,没想到绕来绕去还是回到了原点。”徐晟道:“不管怎样,还是先回去再说吧。” 到了郊外明教的暂栖地,却见方百花已经回来了,见到二人后,有些不好意思。三人都是心照不宣,不提前几天她被燕青救走的事情。 一时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气氛变得尴尬了起来。文菁来到方百花身前,关切问道:“姨姨,你伤好了么?”方百花点点头,道:“都好了。” 好不容易找到的话题就被一句话给说完了,眼看着三人再次变得不自在时,吴邦却是恰到好处地闯了进来。文菁趁机问道:“吴叔叔,可有什么新的消息?” “大小姐问对了!”吴邦兴冲冲地说道,“听传言,不少出逃在外的臣子都归附了九皇子,看起来后面似乎有什么大动作!” “难道是要称帝?”文菁小声问道。“目前还不是很清楚,不过从种种苗头来看,大小姐似乎是猜得不错。”吴邦道。 文菁没有再说话,而是联想到李纲的请求,心下暗道:“如果九皇子真的要称帝,前去营救二帝反而会引发内讧,变成多此一举的事情了!” “那九皇子称帝,你这么关心作甚么?”方百花这才恢复了往日的语调,没好气道。“姨姨你当然是不关心了!”文菁嗔道,“我和兴明也不怎么关心,可有些忠义之士在意啊。”方百花道:“好了,小丫头你赶紧办正事,完了我们早点回江南,这里谁来当皇帝与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说到正事!”文菁接过她的话道,“今天我们还真去拜访了术忽人,问清楚了从七贤庄那里得到的那张羊皮纸上的奇怪符号的含义!”“真的?”方百花一下子来了兴趣,问道。“右使,我先告辞了!”听到说起明教核心机密,吴邦知趣地说了一声,暂且先退下。 “姨姨别高兴早了!”文菁道,“虽说知道了其中的含义,却还是不了解这句话要表达什么!”方百花舒缓道:“只要转化成了汉语,有小丫头在,弄懂它也是迟早的事情。”文菁道:“我都没你这么从容。”说着,见方百花和徐晟已经齐刷刷地望着自己,无奈道:“到目前为止,真的是一点头绪都没有,这次恐怕真的要让你们失望了。” 虽然没有提燕青和方百花之事,文菁心中还是无比好奇,想知道她被救走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次日晚间,徐晟正要准备入睡,却听得门外无比熟悉的声音道:“晟哥哥,你睡下了么?” 急忙将外衣披在身上后,徐晟打开门,映入眼帘的她却是一副神秘的表情。文菁一把拉过他,问道:“想不想把方姨姨和燕叔叔之前的事情探个究竟?姨姨刚走,咱们这就跟着她!” 得到他肯定的回答之后,二人施展轻功,很快就在树林中追踪到方百花的身影。她独自一人,正朝着林子深处而去。 不多久,徐晟见到林中火光点点,看起来甚是微弱,似乎是一间木屋。二人谨慎地前行,偎依着躲在一棵大树的后面,见方百花已到了屋前,很有节奏地在门板上叩了几下。 之后,门“吱呀”一声被打开,方百花走了进去。晟、菁二人互望一眼,再次蹑手蹑脚地靠近,来到木屋的后面,总算是能听到了里面的谈话。 “事到如今,你还放不下昔日的恩怨么?”首先传来的就是方百花的问话。“甜煞星,燕某想过无数个和你破镜重圆的场景,可每一次,死去的那些兄弟都会不由自主地浮现在我的眼前!” 两人都听得真切,这句话毫无疑问就是燕青说的。“难道说,我的哥哥,还有你所谓的那些兄弟,无法接受我们在一起的事实么?”方百花陡然提高了声音,语气也变得凄然了起来。 “那你说,他们会原谅我们么?”燕青的声音变得婉转了起来。外面的二人只听到声音,不知屋中燕青同样无法抑制自己的情感。 “会的,他们会原谅你们的!”燕青刚想牵起对面人的手,忽听得门外两个声音一齐喊道。一个惊慌之下,他缩了手,仔细辨别,听出是徐晟和文菁的声音。 燕青打开门,见徐、文二人已经站到了眼前,惊道:“你们怎么来了?”文菁余光看了一眼里面的方百花,见她已经低下头去,心中偷笑:“平日里无所畏惧的方姨姨此刻也变得如此难为情。”没有回答燕青的问题,而是径直走到她身前,郑重道:“姨姨,无论之前有多么大的仇怨,你和燕叔叔两情相悦,所有人都会支持你们!” “真的么?”方百花抬起头来,顷刻间已变得泪水涟涟。文菁道:“所有的恩怨都止于此!如果有重新来过的机会,梁山和明教一定会惺惺相惜,成就一段英雄惜英雄的美谈!”拉着来到燕青身前,道:“燕叔叔,方姨姨就交给你了!” 第三十九回 佞邪忠义 必应重论(6) 时隔了十几年的重新牵手,燕青和方百花望着对面的徐、文二人,满眼都是过去的自己。随着他们的手握到一起,文菁心中也跟着松了一口气:“从此,燕叔叔再也不必躲避方姨姨了!” 良久,方百花才挣脱燕青的手,对文菁感激道:“小丫头,谢谢你的跟踪。”文菁道:“跟踪总归是不对的,不过我有一事不明,要请教燕叔叔和方姨姨。”方百花以为她还要问两人之间的情事,变得赧然不语。 文菁看出了她的心思,说道:“李伯纪大人对兴明提了一个不合理的请求,我想征询一下意见,再做决议。”方百花顿时变得紧张,问道:“他对你们有什么请求?” 徐晟未想到文菁直接在他们面前说出,只得如实道:“李大人想让我们组织江湖豪杰北上,去营救二帝!” 燕、方二人瞬间脸『色』煞白,齐声道:“何必冒如此危险?”徐晟道:“可——可能他想着我们武功高强,能在万军之中——”“开什么玩笑!”燕青打断他的话道,“二帝北狩的路上,金兵必然是严加看管,就算你有周老爷子一样的本领,恐怕也无法全身而退。” 徐晟道:“看来,这件事上不必听李大人了?”“伯纪大人的一腔热血我也能理解,可大宋已经病入膏肓,非简简单单把二帝救回来就能解决的!”燕青毫不含糊道。 文菁当着燕青和方百花的面提及此事,也是想借着来劝徐晟,让他彻底打消这个念头。目的达到后,对他小声道:“所以说,晟哥哥不要再想着李大人的这些馊主意了。” 燕青忽然神秘笑道:“虽说这件事不靠谱,但还是值得我们北上一趟——贤侄,你可知我得到了什么消息?”徐晟大『惑』不已,问道:“不救人,北上做什么?” 燕青道:“听传言,在大名府一带,发现了『奸』臣高俅的踪迹——”“什么?”徐晟即刻变得咬牙切齿,按捺不住心中的无明业火,大吼道。 文菁心中暗道:“之前听吴叔叔说,高俅就藏匿在京兆一带,难道又向北跑了?”燕青道:“半个月前我得到的消息他还在京城附近,想要抓住他,我们得抓紧了。” 徐晟望了一眼方百花,她已是责备的眼神,到嘴边的话又重新咽了回去。“姨姨!”文菁看出他的顾虑,率先说道,“这么好的机会,我们这就前去,一举将他正法!” “小丫头说得没错!”燕青赞同道,“高俅被天子流放,他没有选择去南方而是转身向北,摆明了就是想投靠金人,若是失去了这次机会,徐贤侄的大仇可真的无法报了。”看到方百花有所动摇的样子,燕青又道:“这一次,我随徐贤侄同去!” 方百花再望了一眼文菁,见她无比恳求的神情,知道劝说无用,只得无奈道:“你们早去早回。我要不是这边脱不开身,也与你们同去。” 当下,徐、文二人就回了暂居的民舍,将必要的东西收拾妥当后,重新来寻燕青。三人三骑上路后,都是昼伏夜出,专挑小路而走。 到了京东西路的地面后,金兵的部队逐渐多了起来。好在他们都是一身侠客装束,再加上刻意隐藏了自己的相貌,就算和金人擦肩而过,倒也相安无事。 待到第三日,眼看着大名府的城墙已在前面不远处若隐若现,三人不可避免地回到官道上,却见右前方山岗下,平坡之上,扎着一个大营,看上去皮帐数千顶,驻守的金兵不下万余人。 看到这样的阵势,燕青倒吸了一口凉气,示意停步,道:“且先不要轻举妄动,让我前先去看个究竟。” 文菁估计前面就是金人的一支主力部队,本就有停步的意思,对燕青点点头,道:“我和兴明先躲在林中。”徐晟从他手中接过缰绳,拉了两匹马,携着文菁朝树林深处而走。 二人看燕青打扮了一番,成了一个通事模样后,又折了一根树枝当作拐杖,从一边遛弯,悄悄地朝着大营靠近。 等他的身影消失不见,徐晟才问道:“菁儿,依你看,前面驻扎着什么人?”文菁思索片刻,道:“看守卫这般严密,必然是金兵押送了什么大人物!”心中却是更进一步:“难道说……是两位……皇帝……”徐晟没有察觉到她内心深层次的想法,道:“论察言观『色』的本事,旁人都比不上燕叔叔,他前去倒也没什么担心的。” 等了大约一炷香时间,徐晟听得林中响起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握紧文菁,另一只手却攥成拳头,蓄势待发。“原来真的是他们!”燕青熟悉的声音传来,才让他放下戒心。 徐、文二人回头一看,果然见他走了回来,表情中却带了几分意味深长。“小丫头,你一向聪明,可知这个部队押送的是什么人?”燕青一边走着,一边主动问道。 文菁不带顾虑,反问道:“难道真的是两位皇帝么?”伴随着徐晟惊愕的神情,燕青轻松自如地点点头。 燕青来到自己的马旁边,从背上的行囊中拿出一个藤丝织成的紫『色』盒子,边上固封住了,不知里面是什么东西。 捧在手中后,燕青乐呵呵地问道:“虽说比不上李大人的委托,但接下来我要做的事也十分凶险,贤侄可否随我走一遭?”尽管没有直接说出来,但文菁的第一反应就是他们要闯金营,去见二帝,直言不讳道:“燕叔叔,你不会要去冒这个危险吧?” 燕青道:“我敢去,必是有十成的把握了——”“既是十成的把握,为何不算上我?”文菁道。“你?”燕青吃惊之余,为难道,“以小丫头的容貌,怎么可能闯过守营的军士?”文菁笑道:“我自有办法。”说着,也从自己的行囊中拿出了一堆零零散散的东西,背对着叔侄二人忙碌了好一会儿,才转过身来,笑了笑,仿佛是以眼神问道:“这下可以了么?” 燕青看她转过来的一刹那,已经变成了一个娇小身材的公子,模样也显得不是那么俊俏了,便道:“这把戏我也会,怎么一下子就没想到呢?小丫头只要不说话,必能不『露』馅。”“便是偶尔说一句也无妨。”与平时全然不同的声音传来时,燕青又是吓了一跳,道:“好好好,小丫头我执拗不过,你同去无妨。” 三人在林中将马藏匿好,沿着燕青之前走过的那条小道转悠了一会儿,来到营边。举目看去:刀枪戈戟延绵不绝,各种皂旗像乌云一般遮蔽了天空,各『色』的皮帐以远处的群山为背景,映出一片云雾缭绕的景象;马匹和金兵头盔上的翎子似各式各样的花木一样,漫山遍野地疯狂生长;胡笳和呐喊连成一片,惊天地泣鬼神一般震动山岳。 徐、文二人互相使了个颜『色』,紧紧跟着燕青,故作出镇定的神情。从最东边一侧靠近,燕青压根没打算悄悄潜入,而是大摇大摆地来到营门前。 守门的军士看到三人,马上迎了上来,喝问道:“什么人,敢闯我大金的营帐?报上名来,饶你不死!”由于说的是女真语,徐、文二人一个字都没听懂。 燕青走南闯北,却是习得一些,不慌不忙以女真语回应道:“李二棒子!”“什么身份?”金兵追问道。 燕青面无惧『色』,大声道:“太行山总瓢把子属下!”“所为何事?”对面依旧是不依不饶,问道。“吃飘子钱的老合,助你家元帅清理黄河河道!”燕青又道。 那军士唤来一个小校,上下打量了一下三人,给了一支令箭,道:“元帅营帐就在前面五里的中军!”燕青也没有推辞,直接带着二人朝大营深处而走。 没几步,紧挨着文菁的徐晟小声问道:“燕叔叔对答如流,说的都是些什么啊?”文菁猜道:“我也听不懂,想来都是些黑话吧,可能和我回答术忽人第七天有些类似。”燕青见四下里的金兵都一个个巡逻着,手中的令箭可以确保在这畅通无阻,转过头来小声道:“刚好从忠义社梁小哥知道了一个截获来的情报,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 转过几个大营盘,中间矗立着一座帐房,外面大约有几百雄兵把守,远远地围了三层,而明晃晃的刀枪就排列在眼前。燕青自语道:“就是这里了!”将令箭横在手中,又和盘问的金兵对答了几句,朝营帐里面而来。 三人进来,见帐中不过七八个人。敏锐的徐晟一眼就看到了那个曾经在醉杏楼的见过的教主道君太上皇,此刻他披着一身普通的官服,坐在草席上,面带忧容,愁眉不展。 燕青带着徐、文二人端端正正地拜了两拜,奏道:“草民燕青,曾承蒙万岁赦免,这等天高地厚的恩德,虽粉身碎骨无以为报。闻圣上北狩,冒死来觐见龙颜。”由于燕青见他已经快二十年了,赵佶却是一时想不起来,却对徐晟这个所谓“李姑娘的表哥”有几分印象,茫然中问道:“卿现居何职?”又指着徐晟道:“你不是李姑娘的表哥么,怎地也来了?” 第三十九回 佞邪忠义 必应重论(7) 燕青自是不知道其中的故事,拜道:“臣本是草野布衣,当年梁山泊宋公明部下,万岁幸李师师家时,昧死陈情,得以招安。”说着,低头轻轻念起了当年的那首《减字木兰花》:“听哀告,听哀告,贱躯流落谁知道,谁知道……”又从带来的紫『色』盒子拿出一副恩诏,让服侍的老内监张迪呈了上去。 赵佶打开看后,恍如隔世一般,猛然想起,道:“原来卿是宋江部下,只可惜……”燕青倏地站起,已是泪如雨下,噤声不语。 赵佶悔恨道:“梁山泊忠义之士,多立功劳,寡人一时不明,为『奸』邪佞臣所蒙蔽,才导致你们班师回朝的人大多沉郁而亡,甚感悼惜!”燕青收了眼泪,厉声道:“谁是忠谁是『奸』,陛下今天才知道么?” 赵佶无言以对,只能发自肺腑地说道:“寡人流落至此,你们这些草莽的英雄还记得,而昔日的太师、丞相、太尉还有尚书,恐怕大多已经投敌或准备投敌,谁忠谁『奸』,早已能见分晓。”旁边的赵桓跟着感叹道:“父皇,这是非忠『奸』,应当重新评判……重新评判……” 燕青严肃道:“陛下,便是那镇压下来的所谓魔教,也俱是忠义之士!”“魔教?”赵佶又是一愣,问道:“此话怎讲?” 燕青道:“臣最后悔的,就是当年在陛下面前唱了那首《减字木兰花》!”赵佶惊疑道:“招安不是你们梁山义士一直所希望的么?” 燕青冷冷道:“那只是宋大哥的一厢情愿,并不能代表我们所有人!”赵佶惊愕之余,又听他说道:“明教起事,只是想让这天地换新颜,如今大宋江山惨遭金人蹂躏,面对这极好的机会,他们都站了出来,一同抵抗外敌的入侵!” 赵佶、赵桓父子二人都羞愧地低下头去。文菁忽道:“天下混沌不堪,正如四分五裂的桶板,明教帮源洞有奇士陈箍桶者欲收拾这零落的山河,还一个清白的人间!”她有感而发,完全引用了当日在明教先人坟墓前听到的尘了的原话。 燕青感喟道:“陈箍桶啊陈箍桶,天空都被陛下心中的‘忠义之士’给遮蔽了,还一个清白人间这样的愿望是无法实现了!” 没有发话的徐晟道:“陛下还记得那个绝代芳华的李姑娘,可知她现在就在你的身前,而我们俩的真实身份一个是梁山之后,一个是明教后人!硝烟中,华夏大地上矗立的是梁山和明教的忠义之士!” 赵佶定睛看了看他身边的文菁,恍惚间方觉此人和那个曾经见过的“李菲”有几分相似,想必是刻意掩饰的结果。万千心绪交织在一起,他喃喃道:梁山……明教……你们才是忠义之士,而寡人重用的那些,无一不是祸国殃民的『奸』臣贼子! 文菁心中叹道:“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晚了,等待这两位天子的将是庶民背井离乡的愁苦!” 不知因为寒冷还是别的缘故,赵佶的全身忽然哆嗦了起来,道:“若得还宫,必当给三位褒封立庙,子孙后世尽显无穷富贵!”文菁心中一怔,万万没想到他会说出这般言语,心中暗道:“按照目前的情况,金人怎么可能放你们南归,就算晟哥哥或者燕叔叔此刻想营救你,恐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燕青淡然地笑了笑,再拜谢恩,又捧过带来的盒子,奏道:“微臣献上青子百枚、黄柑十颗,聊表敬意,也愿陛下在北上的路途上记住苦尽甘来的谶语。”父子两位皇帝各取一枚青子放入口中,赵佶道:“朕连日来心绪不宁,口内甚苦,得此佳品,可解烦恼。” 说着,他让张迪取来笔砚,铺开宣纸,写下一首诗: 笳鼓声中藉毳茵,普天仅见一忠臣。若然青子能回味,大赉黄柑庆万春。 落款是“教主道君皇帝御书”。之后又赐给燕青,唤了张迪道:“分一半青子黄柑,让爱卿回去带给构儿,说是草野忠臣所献。” 燕青再次伏地谢恩时,却听得帐外响起了声音,两个五大三粗的金兵走了进来,催促三人出去。他别无他法,只得起身,准备离开。 赵佶道:“诸位身上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不?”赵桓唤了张迪和另外几个内监,各自在身上『摸』索了一遍,却是什么都没有拿出来。 文菁看出了他的难堪,从身上拿出一只金光灿灿的头饰,转交燕青后,由他再拿给金兵,容许可以再宽限一会儿。 金兵拿了头饰,有些疑『惑』地看了看文菁,奇怪“他”怎会有女子的装饰之物。徐晟上前一步,双拳紧握,帐内的气氛骤然变得紧张了起来。金兵以女真语大叫道:“再给你们一会儿,要是还不走的话,休怪老子不客气!” 等两个金兵大踏步地走出营帐,赵佶忽然带着赵桓和所有内监纷纷下跪,道:“还有一事相求,望三位爱卿答应!” 三人不由自主后退一步,不知他要说出个什么言语来,若是要救二帝,便是搭上『性』命,可能也无法从这延绵几里的金兵大营中突围出去。 赵佶抬起头来,说道:“李菲姑娘,尽管这可能是你的假名字——”这个风流伶俐的天子在这一刻想到了“菲”这个字的真正含义。 听他直接和自己说话,文菁知道要托付的并不是救他们了。赵佶又道:“小女柔福与你也算是姐妹了,能否前去救她?” 文菁心中一紧,来京城后,她已经多次从各个方面去打探赵嬛嬛的消息,终究是一无所获,听他主动提起,自然是十分关心。虽然是易了容的相貌,但赵佶从面部表情来看,她也是想救自己女儿的。 文菁道:“嬛嬛现在在什么地方?”赵佶霎时泪如泉涌,泣不成声道:“金人派了十来个高手,率先护送她去北方,前几日从买通的细作那边得到,好像是已经过了大名府!”赵桓道:“妹妹生『性』单纯,金人带她先走,必然不是什么好事!” 文菁心中分析道:“若真的只有几十个高手护送,营救赵嬛嬛似乎还是可行的!”肯定地点点头,道:“虽然我和嬛嬛没有见过几次,但也已经情同姐妹,必当尽全力救她南归!” 燕青让赵佶起来,复拜了四拜,道:“我们该走了,免得一会儿金人再进来催促!”三人稍稍敛衽,随小校而出。 出来的过程中,还是有军官模样的金将盘问,幸得燕青早已将北国的习俗俚语『摸』得精熟,路上倒还算顺利。离金营已远,三人从林中牵回马匹,来到溪边,文菁先是洗净了面部的掩饰,又服了一颗『药』,准备恢复自己的声音。 燕青道:“贤侄和小丫头虽然年纪轻轻,但遇见这样的阵仗居然能做到面不改『色』,这也是此行没有纰漏的重要原因。”文菁道:“燕叔叔才叫厉害,居然会那女真人的语言!”听到这原本属于她的清澈如水的嗓音,燕青显得有些惊奇。 文菁歪着脑袋,闪动着明亮的大眼睛,彷佛在问有什么不对劲。燕青笑了笑,道:“和这个风流天子见最后一面,也算是了却一件心事了。可怜他被『奸』佞所误,国破身羁,让人无比唏嘘。” 文菁道:“是啊!他还想着回朝,这是金人哄骗的言语,这一下,恐怕真的是我们可以南归之人和他的最后一面了!”徐晟不以为然道:“全天下都说他是个昏君,把这么一个大好的江山弄成了如今这样一团糟!” 燕青道:“亡国之君本来多是聪明人,只可惜没把这个放在正确的地方。他们高居九重,朝欢暮乐,哪知民间疾苦?如此看来,我当真能体会到当年方腊、吕将还有小丫头所说的那个不认识的陈箍桶的心境了,若是有重新选择的机会,一定会坚定地站在你们明教这一边的!” 文菁叹道:“话虽如此,我们平日里再怎么说天子昏庸,看到今日这番景象,所有人都要落下泪来!”先前在帐中,徐晟已看到她在一旁从眼角抹泪,当时还感到有些不理解,现在终于明白。 燕青握拳道:“从现在起,我们该收了眼泪,寻高俅还是救柔福,哪个在先?”徐晟无奈地摇摇头,以征询的目光看着身边的人。文菁道:“都没有什么明确的线索,但不管哪个在先,反正是要去大名府的,不妨边走边看。” 燕青道:“大名府虽然近在迟尺了,但官道是走不成了,不知可还有什么其他路过去,可以避开金人的大营。”文菁想了想,道:“若是想要骑马进城的路,几乎没有可能了。” 燕青诧异道:“小丫头怎知——”话刚说到一半,转念又道:“周老爷子家就住在大名府,小丫头来过几次,再加上极为聪颖,怎能对这里不熟悉?”文菁道:“大名府多半已经被金人控制,想要进去,或许只能再把马藏起来,夜里悄悄地潜入。”燕青道:“看来只有这个办法了。” 第三十九回 佞邪忠义 必应重论(8) 三人在郊外吃了随身携带的干粮,等夜幕降临后,各自以黑布蒙面,从小道靠近城墙,在夜『色』的掩护下,施展轻功,跃上墙头。燕青在前,徐、文二人几乎是紧挨着,跟随其后。照着商量的结果,他们准备先到原来的知府府邸附近瞧一瞧,看看这大名府如今是姓“宋”还是姓“金”。 燕青还算熟悉城内的路况,很快就来到知府院中。三人刚要再进一步,靠近中间亮着的屋子时,徐晟却听得右后方传来一阵细微的动静。一把握住文菁的手,在互相的眼神中示意她提高警觉。 渐渐地,燕青也听到了这个动静。和身后的两人使了个眼『色』,朝着两边跳开,自己躲到了一株大树,而徐、文二人也是就近靠着蹲在一个大水缸的后面。 黑暗中,徐晟看到同样是三个蒙面人,从另一边蹑手蹑脚地朝院中间的屋子靠近。朝着文菁纳闷地看了一眼,得到同样不解的眼神后,两人只得屏住气息,静观其变。 突然之间,他们对面一向谨慎的燕青却是发出了一个细微的动静。虽然没有引来屋里的人,却引起了那三个蒙面人其中两个的注意。 只见注意的那两人慢慢地转向燕青的方向,站到了另一人的身前。从徐、文二人的方向望去,那三人几乎是背对着他们了。文菁真切地看到,已有一人抬起双掌,显然已在缓缓蓄势。 徐晟朝她点点头,准备先发制人,从背后攻其不备,出其不意。他顺手从水缸中捧起一抔水,五指向前一张,形成三道水柱,朝着那三人而去。 水柱似锋利的箭矢一般,那三人还没有来得及转身,就直接被击中。出于威慑对方的目的,徐晟并没有使出全力,然而最后的那人在受到冲击之后还是朝地上摔去。就在眨眼之间,前面两人放弃了蓄势,其中靠右的那个后退一步,转身将要倒的那人接住。 紧接着,文菁一跃而起,准备挑落那个要倒之人的蒙面。徐晟跟进,用意也很明显,如果不能一击而中就再进一招。除了极为细小的沙沙声,这一切都在很安静的情况下进行,所以也没有惊动院中屋里的人。 文菁手中的柔翼剑向前,无比飘逸地在空中摆动,正要挑落那人蒙面的黑布时,却听得一声熟悉的娇呼:“文妹妹?”虽然听出了是谁,但她的招式已经无法收回,随着黑布掉到地上,显『露』出来的面容也证实了这个声音就是来自于蔡娴。 而蔡娴能够猜出她,也是因为对绕指柔翼剑印象颇深,所以脱口而出。然而就因为这一呼声,却引来了屋里怒喝的声音:“什么人?”夹杂着汉语和女真语,听起来像是三五个人同时喊出。 “我们走!”另一个蒙面人压低了声音道。徐、文二人听时,分明就是上官荣。由他带头,燕青也从树后面闪了出来,一行六人各自施展轻功,朝着外面而走。 刚跳到府邸之外,最后的燕青稍稍回头,看到已有十来个人在后面跟着。“这边!”打头的上官荣冷静地说着,带着所有人朝一个小巷而走。 紧追不舍之下,六人在巷中左突右拐,过了小半个时辰,才将那十来个人甩出一段距离。顾不上歇息,上官荣又和他们进了一个院落。 两个二十多岁的后生迎了上来,上官荣道:“汪家兄弟,外面金人追得紧,先到你家地窖里避一避。”在两个后生的指引之下,他们进了后院。 来到地窖中,六人互相望着,除了已经显示出来的蔡娴,其余人都不约而同地摘下蒙面黑布。徐晟看时,对面的最后那个人却是文菁的表哥周天亮。 蔡娴看到他们三个,也是又惊又喜,刚要问时,被上官荣一把捂住嘴。此时,徐晟已经听到了前院的吵吵嚷嚷,想着必然是追着的金人前来搜查了。从彼此的眼神之中,六人各自明白,得先保持安静,等金人走了才能说话。 漫长的等待之后,徐晟觉得十来个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后,又是两人逐渐靠近。轻微的响动之后,地窖的盖板被一人打开,上面站着的正是汪家兄弟。 上官荣歉然道:“汪家兄弟,又给你们添麻烦了!”又把这两兄弟引见给其他人,方知高的那个唤作汪林,稍矮的那个唤作汪森。 汪林拱手道:“上官大侠曾是家父的救命恩人,又教过我们兄弟武功,这点小事自然是不麻烦!” 汪氏兄弟一一见过众人,把他们带到厅中,奉上茶水。文菁问道:“如适姐姐,我回京城后就一直在打探你的消息,没想到在这里不期而遇了。”蔡娴道:“我还想问呢,你和徐大哥怎地来大名府了?” 文菁道:“我们此次前来,一是救嬛嬛——”“你们也是这个目的?”蔡娴听到这一句,立刻站了起来,打断她的话道,“听师父说,嬛嬛被关在那个府邸,我们三人夜探,就是为了救她,没想到还没打探清楚,就……” “说起来还是我的不对!”燕青惭愧道,“要是不发出声响,也不会打扰到你们了!”上官荣道:“这么说,还真是自己人之间的误会,打草惊蛇,白白失去了第一次营救的机会。不过遇到大小姐你们也好,这下救人的把握大大增加了。” 文菁问道:“上官叔叔,你确定嬛嬛就被关在府中么?”上官荣道:“根据探子回报,我可以无比肯定了,就在中间的屋中,看守她的,应该是天禁帮的二十八星宿!” “二十八星宿?”燕青讶然道,“他们对这个公主是志在必得了?”上官荣道:“这个柔福帝姬的名字早早就在金国的朝野中闻名遐迩了,金将粘罕和斡离不一进皇宫,就早早的派人控制住了她,现在又派专人护送,看来是准备献给金国的皇帝了!” “这怎么行?必须救出她!”蔡娴急道,她之前虽然和上官荣一起,但从不知金人的真正目的。徐晟习惯『性』地望着文菁,见她若有所思,似乎在想着怎么救人。 燕青道:“这次打草惊蛇之后,狡猾的金人肯定要转移她了,只能等下一个机会了!”蔡娴不甘心道:“没有其他办法了么?”见文菁还在思考,又道:“文妹妹,你有没有什么妙计?” “那二十八星宿有多厉害?”文菁突然问道,似乎有些不着边际。“据说,二十八个人学的都是一门诡异的功夫,倒不见得有多厉害,只是很难把他们打倒!”上官荣道。“所以说,才让他们来护送这位皇室的公主!”燕青接过他的话,道。 文菁道:“今夜我们几个再闯一次,争取在金人转移嬛嬛之前把她给救出来!”“今天夜里?”上官荣和燕青同时叫道。 望着她肯定的眼神,徐晟道:“轻梧说得没错,兵不厌诈!”文菁道:“假设那二十八星宿都守卫在院中,我们不妨就八个方向同时出击——”说到这里,她停了下来,对上官荣道:“上官叔叔,汪氏兄弟也曾向你学过武艺,不知可否一起去救人?” 上官荣道:“若是用得上他们,我这就叫过来一起商量!”出去后,不一会儿汪森和汪林就被叫到了屋里。 文菁来到桌前,把上面的茶壶放在中间,又将八个小盏摆在八个方位,道:“就用这个‘伪’八卦阵来破解二十八星宿吧!” “这是何意?”其余几人齐声问道。文菁说明道:“说起来很简单,就认为二十八人每个都很难对付,但只要将‘声东击西’这四个字用到极致,他们难免就会顾此失彼了!” 燕青笑道:“说起来,他们把公主关在中间,是为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现在反倒让我们有了可乘之机!”文菁道:“就算放在院落的边上,燕叔叔还有上官叔叔你们这些轻功好的也不受高墙的影响啊!”顿了顿,有些不好意地说道:“兴明,你武功最好,自然是占据八个方向中的乾位!” 蔡娴不知他武功上的进步,心中满腹狐疑道:“武功最好的不应该是上官叔叔或者燕叔叔么,再来也可能是周大哥,怎地会是徐大哥了?” 文菁没有管她疑问的神情,而是接着说道:“本来在八卦阵之中,乾和坤互为犄角之势——表哥,你武功也不错,就占据坤位了!”“好!”一直没有说话的周天亮简简单单地应了一声。 在她的一一调配之下,其他几人都牢记了自己的位置和要诀,只等夜半时分再去救人。 *** 子时已过,战『乱』之后的大名府显得格外的沉寂。无比黯淡的月光之中,八人各自蒙了面,悄悄地靠近原本属于知府的府邸之中。 也许是受了之前惊扰的缘故,他们远远地就瞧见,府邸从外墙处就一片灯火通明。这也是文菁早就预料到的,她做了一个前进的手势,对同样猫着身子的其余七人轻声道:“亮就亮一点,不妨碍我们依计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