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颜天下之帝王业》 第一章 谁家年少足风流(一) “公子,前面就是青阳关,过了此关就出了猗郇地界了,我们再行半日便可到夅州城,可这天色看着有些晚,今天怕是赶不到夅州城了,得到那荒郊野外去住。” 猗郇国青阳关外,正是春日好时节,山茶遍野,处处好风光。 一辆朴素无华的马车在官道上缓缓行着,刚才那话便是赶车的青年说的。 在这两国相交的地界,虽已多年不曾见硝烟,但碍于颁布了禁止通商的法令,所以除却一些本地人和江湖人,这时候仍在赶路的实在少之又少。 因此那青年一出声,在埋头走路的人大多会抬头看上一眼。 我在马车内翻了个身,随手拿起小桌上放着的糕点“吧唧”吃了一口,才回了小茴:“无妨,夜宿荒野也别有一番乐趣。” “可是公子,那荒野毒蛇猛兽甚多。” 我心里叹:小茴咋这么麻烦呢,早知如此,带白芷出来才是。 “无妨,药盒里有驱虫散呢。” 路人只见那赶车的小哥听到车中回音后,一张清秀的小脸皱成一团,嘴翘得老高,分明是一副小女儿姿态。 那神情只一瞬便过去了,路人揉了揉眼,觉得自己有些眼花。 转眼间马车便到了青阳关口,小茴给官兵看了公文,守关的官兵却还吆喝着让我下车盘查,小茴便十分不快起来:“这出关的公文我们也给了,怎么还这么胡搅蛮缠!” “这位小哥,我们也只是奉命行事,若是您有什么意见呢,就与我们上头的大人去说。” “你……”小茴还打算争辩,我急忙出声:“无妨,小茴,他们也只是尽忠守职而已。” 明明白白听见小茴“哼”了一声,我摸了摸鼻子,更加为接下来的旅程担忧,小茴这个火爆脾气,我也管不住啊。 小茴已踱到马车边,为我掀开了帘子。 马车内的光景一览无遗,众官兵只见一个青衣男子斜卧在榻上,青丝四散,手中拿着一卷书,面前的小桌子上摆了几碟样式精致的点心,还有一个脏兮兮的花盆,盆里却没有花。旁边有个架子上放了许多杂物,架子旁摆了个硕大无比的箱子,除此之外便再无其他东西了,车内甚是简朴,但比想象中的宽敞许多。 我稍稍坐起,将眼神落在为首的一个长相方正,略带威严的官兵身上。 “敢问公子,天色已晚,这时出关不知所为何事?”领头的官兵见此,倒也十分客气。 “东胥有人请我家公子去为其治病,身为德行兼备的医者,自当是日夜兼程,怎能让病人等候太久。”我还未出声,小茴便替我答了。 “那个大箱子里装的是什么?” “当然是药材和医具了!你这官爷问得好生奇怪,难不成里面还是什么金银珠宝不成!”小茴语气十分不善,那些官兵有些面色不郁起来。 “小茴,不得无礼。”我只好轻轻斥责了一声,才朝那些官爷道:“我那病人是多年顽疾,此去东胥怕要待上一两个月,因此带的药材和细软自然格外多些,若是官爷们不信,开箱验一验便是。小茴,将这些糕点送与官爷们尝尝,这边境要塞,有各位官爷如此恪职尽守,我们猗郇百姓才得以生活安康,实在是辛苦了。” 这一番话好像说得那些官兵不好意思起来,见小茴又听了话拿了两盘精致糕点出来,领头的官兵便接过道:“不用打开箱子了,想来里头装的就是那些个物什,公子尽早出关去罢,过了青阳关,想找个歇息住处,还得半日路程呢。” “那便多谢各位官爷了。”我客气了一番,便唤了小茴,出关去也。这边待众官兵吃完糕点一哄而散,领头的官兵看着手上的东西直扬眉,这两只装点心的青花盘,不论是胎质,釉水,还是绘画都是极好的,抬头看了看远去的马车背影,不知那青衣公子是何许人也,想来,这两个盘子能卖个好价钱才是,他小心翼翼的将盘子收在兜里,便继续做之前的事了。 这时的我不会知道,就这两个盘子,还惹出了一段公案,当然更不会知道,有些人一生的命运就此改变。 第二章 谁家年少足风流(二) 此时的我正在听小茴碎碎念。 “公子,你为何不让我与他们理论,我们明明是有出关公文的,还白白糟蹋了两盘双色马蹄糕。” 我复躺下,拿了个软枕垫着,继续看未看完的书,闲闲回道:“毕竟这是边塞重地,他们能如此谨慎是好的,那些东西,便当是赏了他们罢。” “全天下独独公子大方。”小茴掀了帘子进车来,我笑了笑,不作理会。 她只沉默了半晌,不一会儿,便忍不住了,又问道:“公子,这次走得这样远,去到东胥,不知安不安全啊。” 我将书翻了一页,答道:“你现在担心什么,当初是谁巴巴的要跟白芷换,跟着我出来的?” “公子每次出去都带白芷,我长这么大还没出过锦都,为什么每次出来都不带我啊? 因为你太罗嗦,我腹诽。 ”这次不是带你出来了吗,可要去上一两个月,白芷也从未在外待过这么久。“ 小茴十分满意这个答案,不知想到了什么,又从袖口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来。 我头也未抬,扯了扯嘴笑道:”你又私藏了些什么好东西。“ 小茴讨好似的打开油纸包举到我面前,”是些蜜饯樱桃,公子可要吃?“ 我扫了一眼,忍不住笑了:”竟然是沁香园的东西,你藏得倒好!“ 小茴嘿嘿了两声,给我拿了个盘子盛了许多,又放到我跟前的小桌上,才又坐回原处,开始”吧嗒吧嗒“吃个不停。 ”公子,这次路途遥远,你为何答应去那司星阁?“ 我吃着蜜饯,满嘴香甜,手有些脏,染了蜜饯黏糊糊的,索性把书丢在一边,专心吃起来,见小茴问,便随口答:”他们的报酬很多。“ ”公子,你赚钱的速度实在没有花钱的速度快,索性少赚,想来还可以节省些。“ 这也是个特长,聊胜于无。 ”那司星阁若是进去了出不来可怎么办?“ ”你小小年纪怎么如此杞人忧天,“我舔了舔手指头,”司星阁也不是什么歪门邪派,好端端地请我去,自然是去帮个忙拿报酬的,怎么会无故让我进得去出不来。“ 小茴点头称是,可又说:”那司星阁虽不是什么歪门邪派,可在外人眼里,却是个神秘莫测的地方,别的不说,那司星阁阁主是男是女江湖上都无人知晓。“ ”司星阁称这四海八荒上至皇朝秘史,下至民间琐事,无一不知,无一不晓,不知得罪了多少人,那阁主若是聪明,当然不会傻到跑出来告诉天下人自己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了。“ 小茴深以为然。 吃完点心,小茴在马车里赖着不走,”这笔直一条大道,雪尽和云藏才不会走错,对吧?“ 似在回应她的话,雪尽和云藏嘶鸣了一声,我无奈,只好不去管她。 马车又行了小半日,天色已晚,我便吩咐小茴将行李拾掇拾掇,捡了柴来生火做饭,下了马车,才发现此地实在是荒野至极,树木葱郁,因着是春天的缘故,到了晚上有些寒意侵人,虫鸣鸟叫也格外多,地上杂草丛生,我忙了半晌理出块空地来,小茴将捡的木柴放在空地上,拿火折子点了火,这才感觉亮堂了。小茴在马车里捣鼓了半天,然后没了动静,我原在拨弄着火,见此便高声喊了声”小茴“,这才传来小茴带着哭腔的颤音:”公子,今晚怕是要饿肚子了。“ 第三章 人生若只初相见(一) 我“哦”了一声,当初带她出来时便已料到之后将会遇到的种种艰难,所以并不觉难以接受。 “公子……”小茴磨磨蹭蹭走近我,脑袋耷拉着,十分沮丧。 “饿着就饿着吧,明日到了夅州城再去补给食粮。” “要是白芷在又得骂我了……不知怎的就把这件事给忘了,原以为吃的还有许多,怎会突然就没了……” “突然”这个词,用得实在是妙。 “那公子……吃些点心填填肚子吧。”小茴见我不予回应,讨好似的从兜里掏了掏,半晌,泫然欲泣:“公子……糕点也被我吃完了。” 情理之中。 “无妨,无妨。你就安生吧,今日早些睡,明日便能早些出发。”我只好宽慰她。 小茴听我这样说,原本要流出来的眼泪神奇的缩了回去,蹲到我旁边,边用树枝拨着火,边问道:“公子,这次出来这么久,若是被老爷发现了可如何是好?” 我闭着眼睛,老僧入定。 她见我没答,又问:“公子,这春寒料峭,你不若早些回马车里,免得受了寒,反正……反正也没东西吃……” 我睁开眼,见她眼巴巴的看着我,十分无聊的样子,只好吩咐:“你将药盒里的驱虫散拿出来,将马车周围都撒上一些罢。” 得到了指示,小茴立即高兴起来,蹦蹦跳跳的跑去做事了。 火堆烤得我脸有些热,偶尔有零星火点撒在我身上,也不介意,只觉得那火噼噼啪啪的烧得热闹,四处只闻见虫鸣声,难得的安静,抬头仰望,透过缠缠绕绕的枝蔓可见漫天繁星,明日应该又是个大晴天。 “公子,公子,你可闻到了?”小茴兴匆匆的跑过来问我。 我不知所谓:“闻到什么?” “肉香啊公子!”小茴双眼闪亮亮的,眼里闪着兴奋。 我仔细闻了闻……然后安抚的拍拍她:“快去睡吧!” 可怜的孩子。 小茴见我不信她,死缠烂打的让我起来,我拗不过,只得站起身,拿了马车上一个纱灯,跟着小茴循着她闻到的香味一路而去。走了一段,果真闻到一丝肉香,我不禁赞赏的看着一边陶醉在肉香中不可自拔的小茴,这是和……一样的鼻子啊! 走了没多久,便见前方有火光若隐若现,走近才发现,原来是前头挡了块大石所致,这时有男声从大石另一边传来:“荒野相遇,兄台不如过来小酌一杯。” 转过大石,一股浓郁的香味扑鼻而来,我不自觉的深吸了口气,眼角弯了弯,这才打量火堆旁坐着的男子。 那男子一点不显惊讶,仍专心烤着肉,只抬头朝我们笑了笑道了声:“请坐。”声音朗朗,让人不由心生好感。 我扯了略显呆滞的小茴坐在了火堆旁,透过火光看他,饶是我阅人无数,也不得不赞一声,好一个翩翩佳公子! 眉角清俊,目若朗星,一头乌发披散在后,只拿了一条丝带系着,显然并不在意,他脸上无笑,却并不觉冷酷,只让人不觉的想去亲近。木架上的肉类我并不识得,那块肉已被他烤得金黄,不时有油“吱吱”的声音传来,凑近闻,那香味妙不可言。 他一身白衣,却席地而坐,毫不顾忌脏污,又烤了半晌,他从旁边一个布袋中拿出一个小瓶,撒了些粉末在肉上,一时,香气扑鼻。 “花椒面!”小茴叫了声,他抬头笑了笑,不置可否,又拿出盐巴细细洒在肉上,又烤了会儿,待全部入了味,才将烤肉从架子上拿下来,放在事先便铺好在旁的芭蕉叶上。 小茴已经在旁边扭来扭去,我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 只见他从身后的袋子里拿出一套别致的银器餐具来,又从腰间拿出一把小刀,一片一片将肉割了放在银碟子里,切好一盘,拿起递给了我。 第四章 人生若只初相见(二) 我毫不忸怩的接过,拿手直接抓了片吃起来,小茴不甘落后,伸出一个爪子拿了几片肉直接往嘴里塞。 似听到一声轻笑,我抬头,见他的手伸在那儿,手中赫然拿着一双银筷,见我如此,也不尴尬,只将筷子收了回去,又切了一盘递给小茴,最后才自己吃起来。 那肉十分美味,鲜嫩可口,软硬适当,味美鲜香。 小茴早已吃得忘乎所以,抬眼看去,对面的人吃得十分优雅,完全不似身在荒郊,席地而坐,我不禁有些惭愧,自己怎没有他这般的风华。 正想着,一个白玉酒杯递了过来,我惊讶抬头,他眉目带笑的看着我,手中拿着个白玉酒壶。 我含笑接过,触手温润,如他的人一般,翩翩公子,温润如玉。 慢慢放在嘴边,酒香扑鼻,饮之纯美。 我眼神闪了闪,根据此人种种表现,若非皇亲贵戚,便定是富商巨贾了。 “竟是鹤桑,兄台好舍得!” 他眼中闪过惊讶,只一瞬便过去了,随后笑道:“能在这荒野之外遇到有缘人,是人生一大乐事,怎会舍不得?” 他笑得爽朗,却隐隐透着从小养尊处优所孕育出的高贵。 见我喝完,他又给我斟了一杯。 “鹤桑我也是多年前曾尝过一次,一直念念不忘至今,只是后来再没有机会品尝,此次算是托了兄台之福,了却我多年心愿了,只是不知这酒从何处得来,兄台千万可怜我这酒国馋虫,告诉了我罢。”我文绉绉地谢他。 “告诉你也无妨,不过这酒是我自己所酿,算不得顶好。” 我听后几乎坐不住了,这鹤桑之所以难得,只因其配方早已失传,因此若留得一壶存世,便是万金难买,我千想万想却未料到是这样的答案。 “兄台不信?”他仰头饮尽一杯,儒雅中透着不羁。 “不……兄台说了我便信。” “哦?”他含笑看我,“为何?你我不过初初相见。” 我站起身,不答反问:“有白头如新,倾盖如故,何则?” 他也站起来,又看了我一眼,我有种他现在才正眼看我的错觉,他答:“知与不知也。” 我摸了摸鼻头,他忽然大笑起来。 “不知兄台姓名?”我也笑问。 “在下九渊。”他躬身优雅的答。 那时年少,星光灿烂,岁月静好,我不知这如浮萍般的偶然相遇,成了我和他一生中再难忘记的灿烂。 “在下柴蓟。”我忙自我介绍,他虽讶然,却没再询问其他。 当我二人相携坐下,才发现余下的肉早已被小茴一扫而空,小茴腆着肚子笑得十分满足。 “九渊公子,这是什么肉,怎的如此鲜美?”想来刚才我们在旁互相自我介绍时被小茴听了去,她便十分自来熟的询问到。 “这是赤麂肉。”九渊笑答。 “哎呀,原来是赤麂,我听慈姑姑说过的!”小茴惊叹,想到自己又吃到了一样从未吃过的食物,十分高兴。 我直接忽视小茴,问道:“九渊兄要往何处去?” “刚游完东胥山水,接下来想到猗郇去。” “可真不巧,我刚从猗郇出来,要到东胥去。”没想到刚识得一位友人,即刻便要分离。 他见我失落,安慰道:“无妨,我四海游历,哪里有名山好水便去哪里,你我二人总会再相见。” 想到往后可随他游戏山水,我又高兴起来,他一看便是行了万里路,阅览了天下名胜的人,在这边界荒野,都能被我撞上,不得不说,我运气实在好极了。 那晚,我和他二人围着一堆篝火畅谈古今,听他讲赤炀的黄沙辽阔,马蹄奔腾;东胥的大气磅礴,包罗万象;琅玕的富饶繁华,秀美迷人;夷玉的“千山环野立,一水抱城流”…… 从民俗野史到当今局势,他无一不是信手拈来。 那夜弦月高挂,繁星满天,我和他初见,因肉相识,因酒结缘,激扬文字,畅谈天下事,一夜之后,遂成莫逆。 我唤他阿九,他唤我……小蓟。 小蓟,小鸡。 很久以后,这名字依旧是我心中硬伤,当日实在不应贪杯,让他趁虚而入,喊了我这个后来令全江湖人嗤笑的名字。 ------题外话------ 注:“白头如新,倾盖如故。”《史记。鲁仲连邹阳列传》 第五章 妙手公子少年郎(一) 朝阳升起,我才发现昨晚一夜未眠,小茴早已扛不住在旁沉沉睡去,也不怕春日露寒,幸而九渊从不远处他的马车里拿了床蚕丝被给她盖了。 待小茴醒后,收拾妥当,便准备上路了。 一个朝南,一个向北,注定在此分道扬镳。 “阿九,不知你我何日能再相见。”我略显惆怅。 九渊一身白衣,轻裘缓带,神态潇洒,在阳光下更显得风流韵致。他微笑朗声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你我今日在此别离,明日必在他处相逢,无须感伤。”他转身从马车里拿出一包东西递给我,“这是些奶白枣宝……” “谢谢九渊公子!”我还没来得及回复,包裹就被小茴接了过去,咧着嘴笑得像朵花儿。 九渊轻咳了声,“里头还有两壶鹤桑,只剩这么多了,你且喝着。” 我心下感动,又听他道:“你若有事寻我,拿着它到风起轩去,自有人会告知我。”说完递给我一块椭圆形碧玉,我接过,只觉那玉十分温润,上刻“九渊”二字,字是行书,端的是潇洒不羁,实在字如其人。 “原来风起轩是阿九的家业,不知以后去能否凭玉抢得一座?”我将碧玉小心收好,笑道。 风起轩实在有名,饶是我这般挑剔的人,也不得不承认里头有几样菜色是十分美味的,在猗郇王城里算是达官贵人喝酒吃饭最常去的去处,即便如此,也往往是一座难求。 九渊轻笑:“来日我亲自做给你吃便是。” 我欢喜起来,想着他送与我的这些东西,实实在在是他的一片心意,他如此待我,我要送何东西给他才好? 想来想去,见阳光下的九渊格外夺目,轻叹口气道:“阿九,我送你一样好东西。”说完便转身回了自己马车,再下来时,手中已捧了一个雕花木盒,九渊仍站在原处等我,我走近将木盒递给了他。 “你现在别打开,待进了猗郇……到时候遇到麻烦了再打开不迟,必能救你性命。”我十分得意,他含笑应允。 我与九渊又说了会子话,才终于各奔东西。 许多年后,我依然能想起那夜篝火旁阿九灿若星辰的眸子,还记得那日朝阳里的那袭白衣,还会想,若那日没有相遇,以后的生命轨迹会是怎样? 许多年后,我还记得那时我们对酒当歌长亭晚,不知今夕是几何。 可是后来,那个潇洒如风的少年终被世事捆绑,如被折断翅膀的大鹏,只能一生仰望天空。 可是后来,即便是家仇国恨,连天烽火,战火硝烟,那日如同一颗无名珠,虽消失在生命的漫漫星河中,可当岁月老去,它便也历久弥新,永不褪色。 不知马车行了多久,我补了一觉醒来,觉得右手压得有些麻,翻了个身。 小茴许是听到我翻身的声音了,在帘外问我:“公子,你先送九渊公子的可是……” 我仍旧躺在榻上闭目养神,听见小茴询问,迷迷糊糊的“嗯”了一声。 “那般好的东西,公子怎么舍得?” “有何不舍?”我将玉枕移了移,用袖子遮住眼。 “公子送他的是哪一张?”小茴好奇不已。 我听到此轻笑出声,心想他若看到盒子里的东西,不知是何种表情。 彼时,九渊已入猗郇境内,到达了边境上一个小镇,他终于知晓柴蓟所说的麻烦是什么了。 猗郇民风不似赤炀豪放,水乡里孕育出的人,无论容貌气韵都是温柔可人的,因此如九渊这般俊朗的少年走在大街上,虽有无数甜美秀丽的少女心生喜爱,却也只敢偷偷打量,脸红心跳的悄悄低语。 一切本来风平浪静,而当一个卖花的姑娘将一枝花投到九渊身上时,仿如一圈涟漪缓缓散开,湖面忽然起了波动,于是一路上不停有人用鲜花投掷在他身上,他原先不知为何,后忽的想起猗郇的美少年有鲜花郎的称号,现在终于明了,猗郇的百姓将花投掷到少年郎身上以示对他的喜爱。 九渊对此有些头疼,想起柴蓟说的话,找了个客栈投宿,到了房间后才将木盒打开,饶是他见多识广,见到盒中之物,也是一惊。 盒中摆放着一张精致非常的“人皮面具”和几个瓶瓶罐罐,“人皮面具”十分珍奇,万金难买,只当年妙手观音未隐退江湖时曾制作过几张赠与江湖上的好友。 当二人互道姓名时他便已猜到柴蓟也许就是那个江湖上人称“魅公子”的少年,他年少成名,一双妙手之下可成天下人,宛然又是一个“妙手观音”。 却未想初次见面他就将如此大礼赠予自己,心下感动,却也坦然受了这份情。 手中拿着人皮面具,九渊心想,不知和自己相见的那个柴蓟是否是真实容貌。 他将人皮面具戴上后,无奈地笑了,铜镜中那个年逾四十一脸恶相的中年人是谁? 这下只怕别人都避之不及了。 第六章 妙手公子少年郎(二) 又行了小半日,便到了夅州城,虽是边境小城,却也十分繁华,小茴询问了路人,才将马车停到了夅州城内最好的客栈门前,小茴将帘子掀开,扶我下车,刚下车,便有人迎了上来,打扮却不是店小二模样,是一个看着十分文气的中年人,他走到我身边,恭谨地问道:“阁下可是柴蓟柴公子?” 我挑了挑眉,这么快就来了,司星阁不愧是江湖第一的情报组织。 “是我。” 听到我的肯定答复,中年人立即眉开眼笑:“我是奉主人之命来接公子的,公子且跟我走。” 于是我唤了小茴拿好桌子上的花盆,上了中年人身后那辆朴实无比的马车,车内别有洞天,华美舒适非常,窗子却是封死的,我倒是十分理解,司星阁做事向来谨慎却又不失分寸。中年人叫人赶了我们的车跟在身后,马车又行了许久,终于到了地头。 下车后,中年人有礼道:“公子长途劳累,想必十分疲乏了,今日便在别庄歇下,明日再上路,若有什么需要,吩咐在下便是,在下宇文闲。” 我看着他嘴角两撇小胡子因着说话一翘一翘,忍不住笑出了声。身旁的小茴毕竟跟了我许多年,俏生生地解释:“宇文管家,我家公子觉得你那两撇胡子十分好玩。” 宇文闲听后,并不生气,儒雅微笑着躬了躬身,吩咐下人将我的行李收拾好,便领着我进了庄子。 这庄子从外看十分普通,进了庄后才发现内有乾坤,一入庄便是挺拔的竹,往来的丫头仆人都不似外头人家的下人,穿着都华贵许多,一个别庄的下人都是如此,可见司星阁的财富有多么惊人,我深深地感觉到,如若这次任务完成得出色,司星阁少不得还会打发我些好东西。 下人们见到宇文闲都十分恭谨,想来他地位不低。他带着我拐了许久,眼前忽然开阔起来,亭台楼阁,雕甍绣槛,比之猗郇的建筑又多了丝大气。 他将我安置妥当,又吩咐人做了一桌美味佳肴后才退下,很是周到。 不知是否是听说过我对食物的挑剔,那桌佳肴全是东胥特产,十分精致美味,我和小茴吃得欢畅,美酒佳肴,心情愉悦。 吃完后我也不闲逛,只说有些疲乏,便拖了小茴回房,小茴原想出去逛逛,被我制止后,嘟着嘴碎碎念念了许久。 我到了房间后,直接走到床边,用手撑着头,斜斜倒在了床上,见她一脸不情愿,笑道:“你出去了怕是要迷路。” 小茴反驳道:“才不会,刚刚进来时我便仔细瞧过,这庄子也不是很大,怎么会迷路?” 我轻笑:“且不说其他,只说刚进庄时的那些竹子,明明白白摆的是个阵法,你当这是何处,容得你四处乱逛。” 小茴听我如此说,立即来了兴致,急匆匆走到我床边,端了个椅子坐下才问道:“就几根竹子也有阵法?怪不得那宇文管家带着我们绕了那么久,公子可知是何阵法?” 我干脆躺下,将双手交握于头下:“应是八门金锁阵。” “哇……”小茴两眼亮晶晶:“公子你好厉害啊!” 我尴尬的笑了两声。 小茴又夸奖了我一阵,忽的抓了抓脸道:“公子,我的脸好痒。” 我仰起头看她的脸,皱眉道:“给你的白玉膏涂了没?” 小茴吐了吐舌头:“我忘了。” 我忍不住想翻白眼,见她抓个不停,无奈道:“你把脸上的药膏卸了,换回女装吧。” “啊?就换女装啊……我扮少年郎还未扮够。”小茴皱着眉头很是苦恼。 我未和她说,其实她除了那张脸是个少年郎模样,脸上的神态却分明是个小女子。 “如若你不想满脸生痘,继续扮着也无妨。”我晃着两只脚说道。 小茴听我这样说,着急忙慌地换装去了。 第七章 满身花影谁人扶(一) 一夜好眠。 第二日小茴已恢复女儿打扮,宇文闲并未表现出惊讶,只领着我们上了昨日的马车,停停走走,弯弯绕绕,这样又过了五日。 小茴倒是欢喜,宇文闲对她的要求算是有求必应,除了不能推迟行程以外,其余的都十分妥帖。 我在马车里对着花盆叹气,小茴看了我半晌,“公子,你确定这里面有种子吗?这半年来,你吃饭睡觉都捧着它,又是浇水又是施肥的,别说开花了,连个芽尖尖都没有冒出来。” 我叹气:“所以我趁着此次来东胥的机会,将它带了来,也许,它在猗郇是水土不服……” 小茴难得的没有接话。 又行了半日,马车渐渐停了下来,帘外传来宇文闲的声音:“柴公子,以下的路便不能坐马车了,我们准备了轿子。” 小茴把帘子掀开,我捧了花盆下车,马车停在一条官道上。 东胥的风光果然有别于猗郇,不知现在身在何处,但沿途的风景格外壮丽,霞蔚云蒸,山高水长。官道两旁种满了国槐,枝叶茂密,齐齐整整,相较于猗郇的柳树,确实多了份大气。 宇文闲点头示意,便有两个身手干练的丫头上前来将我和小茴的眼睛蒙住,扶着我们上了轿子。 虽坐在轿子上,却并不颠簸,看来抬轿的人功夫也是极好的,过了半日,外头的声音突然喧闹起来,似乎是到了闹市,各种叫卖声不绝于耳。 又过了一个时辰左右,外头越来越安静,到了最后,只听见众人赶路的声音。 我已经昏昏欲睡,梦中老头子对我大喊:“你个顽劣小儿!竟然偷了我的宝贝!”凶神恶煞地拿着他那把大蒲扇朝我刮来,我一惊,立即醒了。 轿外传来宇文闲的声音:“柴公子,到了。” 我扯下布条,捧起花盆下了轿,小茴也睡眼惺忪的出来了。 轿子所停之处是个小庭院,并不浩大,却十分精巧,若不是庭院正中种了棵伞状的龙爪槐,我几乎要错认为回到了猗郇水乡。 院中若有若无的飘来一阵芳香,并无闲杂人等来回走动,整个庭院显得静谧又和谐。 宇文闲道:“长途劳累,柴公子今日好好歇息,我家主人明日再来拜会公子。” 然后便有伶俐的小丫头上前来领着我们去休息。 天色渐暗,享用美味之后,十分餍足,庭院里悄无声息,偶尔有一声虫鸣。 小茴在院子里跳来跳去。 一会儿道:“这个小院子好生精致。” 一会儿又道:“这个龙爪槐长得可真奇怪,歪七扭八的。” 我躺在龙爪槐下的躺椅上,闭目养神。 小茴实在聒噪得很,和白芷那丫头真是两个极端,二人的脾性若能调和一下,那便再好不过。 想着,我翻了个身。 “公子,这院子里又没有花,怎么总有一股花香?” 小茴自言自语得无趣,终于将目标转向了我。 我懒懒答道:“许是其他院子里有花,飘过来了吧。” “看来这司星阁的阁主爱花,莫非是个女人?”小茴兴奋的猜测。 “……也许。” 小茴还想说什么,见我一副不搭理的模样,跺脚道:“公子,你怎的这般无趣?”说完,气呼呼的跑回了房。 我偷偷呼了口气,翻身躺好。 已过惊蛰,谁知道树上会不会掉下什么虫子,于是我从怀里掏了块丝帕盖在脸上。 偶有清风拂过,带着清幽的芳香,我通体舒畅,觉得全身的毛细孔都打开了。迷迷糊糊间,竟然睡了过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一种被人打量的不舒适感让我全身打了个激灵,我一摸脸,脸上的帕子不知何时已被风吹落,坐起身环顾四周,见远处有个人影隐隐绰绰,看不真切,但我清楚的感觉到他的视线停在我身上,目光并无敌意,只带着试探。 不知是谁,我又躺下,翻了个身,继续睡。 既不上前,应是没有打算来个自我介绍相互认识了,我若出声喊住他,多尴尬啊。 莫好奇,莫好奇。 我静悄悄翻了个身,偷偷朝那个人所站之地瞅了一眼,哪还有人在。 春寒料峭,第二日起来时我才深觉这四个字。 来司星阁第一天,我光荣的,受寒了。 第八章 满身花影谁人扶(二) 小茴端着药递给我,不住地叹气摇头:“公子,你可真傻,在院子里睡了一晚上?” 我会告诉她是因为后来我懒得走回房么?不会,所以我接过药“咕咚咕咚”灌了下去。 小茴皱着眉:“公子,这药这么苦,你眉头也不皱一下?”过了一会儿,自问自答道:“也是,你被宗掌门灌了那么多药,这点药实在算不得什么。” 我完全插不上话,只得从医药箱里拿出一颗“虞美人”来,用清水化开,将药水浇在花盆里。 每天一颗上品毒药,肉疼死我了,可花盆里全无动静,若是此次回去被老头子逮到,那这花盆必然会被抢…… 想到此处,突然很忧伤。 如若这盆花种不出来,老头子手里的那个宝物便永远不属于我。 “公子,那个劳什子阁主什么时候来见我们?这样好吃好喝的供着,却不告诉我们要做什么,真感觉自己是被养肥待宰的牲畜。” “什么都不做也能拿到报酬就再好不过。” 这时,宇文闲手捧木盒走进来,有礼道:“柴公子,我家主人今日有事,不能亲自前来,只命我送来此物。” 小茴接过木盒递给我,木盒厚重,为黑紫色,看得出年代久远。质地十分细密,纹理交错,隐隐约约还有一股幽香,是十分珍贵的小叶紫檀。这种紫檀分布在比猗郇更南方的国家,我唯一见过一次,是一串小叶紫檀的佛珠,木质甚坚,入水即沉。 可见木盒里所装之物弥足珍贵,我不禁慎重起来。 小心地打开木盒,里面是一卷画,我将画铺开,忍不住惊叹。 满架的紫藤罗,像瀑布一样垂下,一个女子独自在花下石桌上下棋,一手托腮,一手拿着黑子,微皱着眉,仿佛世上纷扰都与她无关,那桌上的棋便是最紧要的事,那双低垂的琉璃般的凤眼,却有着说不出的明澈。 延颈秀项,皓质呈露。 作画之人的缱绻情意跃然于纸,若不是深爱着画中之人,断不能描绘得如此楚楚动人。 画的右下角还有很小的题字,写着:季春下浣,作于紫藤苑。最下方印了章,图形很古怪,我仔细看了许久,还是认不得。 宇文闲见我默然不语,也不着急,只静候在旁。 “宇文管家,你家阁主不会是让我家公子易容成画中女子模样吧?” “小茴姑娘聪颖,正是如此。”宇文闲微微躬身,客气有礼。 “那怎么成!”小茴十分严肃:“我家公子是个男儿身,怎能易容成女子?” 宇文闲并不作声,只拿那双亮晶晶的小眼看着我。 我轻咳了一声,“小茴,无妨,既然阁主如此信赖在下,在下定不辱使命。” 宇文闲见我应承下此事,小胡子立即翘了翘,“不知公子需要多少时日?” “从男子易容成女子,自然花费的时日要更多些。”小茴见我应下,多少有些不高兴,翘着嘴答到。 宇文闲听后,表情依旧淡然,眼中却掠过一抹急色。 我将手中的画卷收入木盒,“宇文管家,画中女子丽质天成,若追求速度,草草敷衍,相信阁主也必不会满意,我需要十天时间。” 宇文闲略松了一口气,“公子技艺精湛,必不负所托,只是,这时间……” “只有十日而已,难道还嫌太长吗?”小茴怒气匆匆。 我拍了拍小茴的手安抚,“想来阁主应是有要紧事,既如此,便五天吧,不能再短。” 宇文闲一咬牙:“好,便是五日。五日之后,也望公子不负阁主所望,若有任何需要,吩咐下去,司星阁必尽力满足。” 我点点头:“我要一间空旷的房间,一张大桌子,一堆不会熄灭的火,但不得有烟。除小茴以外,五日之内不许有任何人打扰。” 宇文闲点头:“那是自然,闲这就去准备,那其余东西……” “我自有准备。” 第九章 应是春闺梦里人(一) 宇文闲退了出去。 “公子,你不是说不会易容成女子的吗?怎么又变了主意?”小茴不解。 我用手摸着紫檀盒细密的纹理,脑中闪过画上那个奇怪的印章,我见过那个图案,细细回想,却怎么也想不起何时何地见过。 “公子!” 我这才回过神,忙答道:“大丈夫能屈能伸,要懂得随遇而安,随波逐流,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公子!”小茴急的跺脚:“你总是答非所问,明明知道我不是说这个。” “好了,好了。”我捏捏她气鼓鼓的小脸,笑道:“我知道你担心我,难道我的技艺,你都不相信了?” 小茴依旧皱着眉:“若你被发现……” “发现了的话,那只能说……”我仔细思索了一阵,“那只能说都是命啊。” “公子!” 在闭关之前,宇文闲单独向我陈述了前情,听得我一阵唏嘘。 自我成名以来,生意不断,大抵是因为这世上不完美的事太多,而人若有了空闲的金钱和时间,便想着来弥补这些不完美。 这一次却是个特例。 他的深情让旁人受不得他人生中的不完美,恨不得亲自为他补缝好才作罢。 人间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石炭做成这样,模样倒好看。”小茴低头看着火盆。 我收拾着箱子,将需要的物品拿到桌上摆好,抽空看了眼火盆,黑光如漆的石炭,被压成了一个个圆饼,中间是镂空的小圆。 “怪不得把天窗打开,闷久了可会出人命的。” “你帮我烧好水,此后每隔两个时辰进来一回,把水和石炭添满,将吃食端进来便可。”我吩咐正在四处打量的小茴。 她知晓我脾性,办正事时不喜人打扰,应了一声磨磨蹭蹭往外挪,看得出极不情愿,“公子,那盆花呢?” “你记得搬进来,我自己浇。”我头也不抬。 “就那盆花宝贵得紧……”小茴嘟囔着出了门,从外将门关好。 我再次将画卷展开摊在桌上,画中女子并非天姿国色,但韵致似天成,一颦一笑皆动人。真是天将降大任于本公子。 我叹了口气,拿出工具来开始了制作。 逡巡过了四天,四天里我仅睡了两个时辰,吃完小茴端进来的晚饭,又将花盆里浇了一杯化开毒药的水,看着桌子上的面具就要完工,便松懈了下来,开始浑浑噩噩,不一会儿,便趴在桌上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听见轻轻“嘭”的一声,我惊醒。见外面风有些急,吹得窗户直震,我起身拨了拨蜡烛,刚才那一声轻响想来是灯花炸开了。 我又回到桌前,桌上的东西依旧放在原位,没动分毫,空中弥漫着一股似有似无的清香。 一早,小茴便过来送早饭,估摸着是看我已经两眼无神,目光空洞,抱怨道:“公子,老爷夫人若知道你如此不疼惜自己的身体,又不知道该怎样罚我和白芷了。” “你不说,我不说,他们如何知晓?快端过来,饿死我了。”我小心翼翼的将手中刚做好的面具放入木盒中。 小茴将东西端到桌前:“对了公子,宇文管家派人来说,那画中女子的衣服首饰中午会托我送进来。” 我低头一边专心吃着东西一边点头:“知道了,你转达他们,我要紫藤花的花瓣,现在正是花开时节,应不难找才是。” “公子,你要紫藤花瓣做什么?” “自有妙用。” “公子,你笑得像一只偷了鸡的狐狸。” “食不语,寝不言。不要逗我说话!” 第十章 应是春闺梦里人(二) 中午,小茴便将那画中女子的衣物和紫藤花瓣全数送了来,效率颇高,只小茴一直在抱怨那宇文管家啰哩啰嗦,让人不得清静,反复交代她那衣服首饰千万不可弄脏弄破,否则休怪他不顾情面云云。 小茴又如数将那话传达给了我,附加抱怨若干条。 我充耳不闻,将送来的衣服展开,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衣服有些旧,但保存得很好,依旧白如冬雪,首饰却极少,只有一支白玉簪,通体素面,顶刻着一朵紫藤小花,两边藤蔓缠绕,洁白无瑕,清丽脱俗。 “幸好没有耳坠子,不然公子你就得忍痛了。” “唉,这便是我不喜扮作女子的缘由。”我将衣服首饰放好,“小茴,我要沐浴。” 闻了闻袖子,五天未沐浴,幸而是春天,天气还凉爽,若是夏天,早就发臭了。拿人钱财,替人消灾,雇主如此着急,我也只能舍命陪君子了。 小茴张罗着叫人抬了木桶进我房间,我收拾好东西,吩咐人搬上我那硕大无比的箱子进房,宇文闲候在门外,我朝他摆摆手:“一切明日再说。” 他未在追问,只吩咐下人好好伺候,便不知所踪。 我躺在热水中,舒服地叹了口气,一早便将小茴打发了出去,实在明智。 滴了药水在脸上,不一会儿,感觉有些松动,我小心翼翼将面具扯下,拿过放在木桶旁架子上的药盒,将面具用药水冲洗一遍后,放在一旁晾干。又拿了药膏将脸上细细涂了一层,半刻钟后,拿清水擦洗干净。 我这才起身,擦干身上的水,穿上里衣,坐到了他们特意为我准备的梳妆台前坐下,铜镜里映出一张白皙的脸,谁能想到在江湖上已成名三载的“魅公子”柴蓟在面具之下的这张脸年龄还如此之小?我捏了捏自己脸上圆鼓鼓的肉,谁又能想到迷倒江湖万千侠女的翩翩公子其实长了一张小肉脸? 我叹了口气,拿起药盒里的白玉膏抹了满脸,这几天一直忙着做面具,差点把脸都给闷坏了,轻轻按摩直至白玉膏完全吸收,才耷拉着鞋子朝床扑去。 床,本公子来了! 一觉睡至天将亮,我伸了个懒腰。 待小茴在门外叫我,天色已大亮。 “公子,宇文总管来了。” 我打开门,走了出去。 “好香。”小茴感叹。 当然香,也不枉我将紫藤花洒在衣服里裹了一个晚上。 宇文闲候在门外,见到我的样貌,脸上悲喜莫名,忘记了说话,直愣愣的看着我。 我朝他笑:“宇文管家,好久不见。” 他这才回过神来,躬身作揖:“公子果真技艺绝伦,有如神助。只不过小姐……从不这么叫我。” 小茴看多了我化成他人,倒不惊讶,只因此次化成了女子,便认真打量了许久,见宇文闲如此说,插口问道:“那叫你什么?” 宇文闲并不回答,眼中露出一丝怀念,顷刻间神色平复,然后微笑道:“走吧,公子,我带你去见我家主人。” 第十一章 十年生死两茫茫(一) 宇文闲带我到门口后,做了个请的姿势,并不跟随我进院。 我推开门,一阵香气扑鼻而来,我提起裙摆,走进园内。 这是一座小巧秀丽的院子,院子左侧有一个紫藤架,像紫色的瀑布铺天盖地,那四处飘散的香味终于寻到了源头。紫藤架下有一个小石桌,石桌上摆了一副棋,眼前的景色与画中的如出一辙。 只缺了一个画中人。 我走到石桌旁坐下,石桌上的棋下了一半,每个棋子都光滑圆润,像有人天天用手摩挲出的质感,我拿起一粒黑子,开始打量棋局。 白子下得迂回婉转,不咄咄逼人,却又无处不在,温柔又决绝的姿态包围了黑子,我苦思良久,也不知从何下手,一盘棋都这么煞费苦心,画中的姑娘,你就从了阁主吧。 “……星儿?”一个低沉喑哑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来了,我心里微微发紧,手起子落,“你来了,快看我这样下得对不对。” 身后沉默良久,我微微偏了偏身子:“你在做什么,快过来啊。” 我听见有个脚步声离去,然后响起轮子在地上咕噜咕噜的摩擦声。不一会儿,我只觉肩上一沉,顺手摸去,是一件狐裘披风。 “你又不记得加衣服,天还这么凉,受寒了可怎么得了。”语气宠溺,带着无限纵容。 我偏头看,他坐在轮椅上,一身雪白的直襟长袍,绣着流云暗纹滚边,头簪白玉,虽坐在轮椅上,却半分不减他的秀雅。 他脸上带着病容,背脊却如青竹般挺拔,全身一尘不染,宛如画中仙。 “星儿,你又盯着我看了。”他突然微微垂下头,嘴角微挑,看起来竟有些羞涩,让这幅画染上了诗意的光泽。 “因为你好看啊。”我老老实实地说。 “不,星儿最好看。”他轻轻咳了一声,我急忙站起走到他身侧,将披风拿下披到了他身上:“还说我不记得加衣服,你不也忘了,夜光哥哥真傻。” 他低着头半天没有声响,我有些惴惴不安。 “星儿。”他突然抬头,一抹温柔的笑意在嘴边绽开,“你能回来……真好。” 他面色苍白,看得出虚弱至极,却双眸清亮,神采奕奕。 我心里微微发紧,却笑道:“你在这里,我还能去哪儿……快!我刚刚下的棋对不对,你快帮我看看,每次下棋都下不过你,气死我了。” 他依我所言看了棋局片刻,微微点头:“星儿棋艺精进,我心甚慰。” 我有些得意:“不如这样,夜光哥哥,如果我下棋赢过你,你就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他突然顿住,看着我,目光悠远悲戚,好像在回想很远很远的事。 良久,他叹道:“星儿,你知道的,这一生,我不会违逆你分毫。”他身上突然迸发出强烈的哀伤,“哪怕……” 他停住,不肯说下去,我却差点落下泪来。 情深若此,何须多言。 司星阁之所以叫司星阁,不过是他的似海深情罢了。 我并不了解这个被称作星儿的女子有怎样传奇的一生,但她曾被那样一个人深爱过,被人一直怀念着,至死不忘,人活一世,能至于此,足矣。 第十二章 十年生死两茫茫(二) 我陪着他吃饭,下棋,看书,大部分时间,他都只是看着我,好像看着就无比满足。 他已经十分虚弱,每隔半个时辰便有下人将一碗黑漆漆的药送上,他总是面不改色喝下,却在喝下后像个小孩子似的问我讨蜜饯吃。 他画了很多幅画,每一幅都是星儿,一颦一笑皆动人,他却说画得不好,没有画出星儿的万分之一。 他总是絮絮叨叨地提起往事,却从不问我这些年去了哪里。 “星儿,你还记得第一次看见我的情形么?”见我不语,他又笑道:“你自然是记不得了,那时你还那么小,就这么高,一点点。”他比了个手势,“你躲在父亲身后,我叫你,你却一个劲的往后躲,只拿眼睛怯生生地看我,全身脏兮兮的,可爱极了。我当时就想,以后一定好好保护你,不让你受别人欺负……可是,我没有做到。” 他的眼睛看向一个虚无的点,人已经陷入回忆中。 “初时你还不肯靠近我,我向你伸出手,你总是躲开,像个小尾巴似的跟在父亲身后,父亲总说自己一大把年纪了,让你跟着哥哥玩,你不说话,只不停地摇头。” 他轻笑了一声,好像回忆到了有趣的地方。 “直到那次父亲有事出谷,把你交给流萤,你拼命挣扎,就是不肯,最后却朝我伸出了双手。我很高兴,不过后来你肯定后悔了。流萤多温柔啊,你却选了我这个混世魔王。我跟你说我叫司空夜光,你叫司空星,我是月亮,你是星星,你应该围绕我转才是,可后来才知道……” 他顿了一下,又接着之前的说道:“你那天应该恨死我了,因为我强迫你去温泉里洗了澡……” 我似乎看到一个稚气未脱的司空夜光站在温泉旁边,趾高气扬地对着满身脏兮兮的司空星说:“你再不洗澡要臭死了!” 而小小的司空星却满脸倔强,站在温泉中一动不动,最后不耐烦的司空夜光跳下水,亲自把她刷洗干净,虽然有过挣扎,但显然六岁和三岁在力量上还是有着天差地别,司空星就这样被刷洗得香喷喷,粉嫩嫩,被一脸满意的司空夜光提上了岸。 也正因为这一刷,让小小年纪的司空夜光心里认为司空星这么干净,完全是属于他的劳动成果,为了保护这种成果,别的小孩子玩的捏泥人,在泥地里打滚这种有可能破坏他劳动成果的游戏都被列入了禁区,绞尽脑汁想出来一项高雅的游戏——下棋。 从此司空星就被拖入了围棋的深渊,但苦于在此方面天赋有限,以至于沦落到从未下赢过司空夜光的悲惨境地中。 “……那时我们多快活啊,一起看月占星,下棋弹琴。那样我还不满足,如果不是我出门游学,你也不会认识他……” 他突然咳嗽起来,声嘶力竭,拿帕子捂住,松开,满满都是血迹。 我正打算欺身而上给他把脉,一个人从门外飞身而入,我都来不及看清,他已经迅速点了司空夜光几处大穴。 待司空夜光平复下来,那人才回头看了我一眼。 他一身黑衣,全身上下包裹得严严实实,没有露出一丝皮肤。脸上戴的面罩发出冷冽的银色光芒,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那双眼带着冰一样的温度扫过我的脸,我心里一紧。 听到司空夜光嘶哑着声音道:“星儿,没吓到吧?” 我绕过黑衣人,蹲在司空夜光身边,看着他苍白的脸上那个虚弱的笑容,忽然有些不忍,“夜光哥哥,星儿替你把把脉。” 我正要将手搭上去,眼前一花,手腕已被一只带着手套的手牢牢握住,那手套不知是什么材质制成,触感冰凉。我顺势抬头,那个黑衣人正冷漠地看着我。 司空夜光朝他摇摇头,黑衣人犹豫片刻,这才松开了我的手。 我拿过司空夜光的手,搭上他的手腕,过了许久,我才将手放下。 他修为散了大半,已是油尽灯枯,再过不久,必会因精力耗竭而亡。我抬头看司空夜光,他却依旧笑着,仿佛此事与他无关,显然,他早已知道自己时日无多,药石罔治。 “易儿,走吧,星儿今日也累了。” 黑衣人这才上前,推着司空夜光出门,擦身而过之际,似又闻到了那股清香。 第十三章 始信人间别离苦(一) 我不过演了场戏,却身心疲惫。 走出小院,宇文闲不知又从哪里冒了出来,静静地陪伴我回到了之前的院子,客气又诚恳地说了句“公子好生歇息,”便又消失不见了。 小茴见我回来,又蹦又跳,端茶倒水忙得不亦乐乎。 我妆都懒得卸,也不进屋,就这么直挺挺地躺倒在龙爪槐下的躺椅上,已近黄昏,天上的云彩被夕阳染成了金黄色,黄得发红。 小茴见我心情不好,叫人搬了个小桌子在躺椅边,摆上茶和点心,便悄悄退下去了,这丫头毕竟在白芷身边待了那么久,察言观色的本事还是有的。 自我江湖成名已三载有余,却从未有委托人的故事让我如此累心,情深似海恰是天下最甜蜜而又沉重的负担。一切像这一日般又过了几天,司空夜光每天都在回忆他与司空星的点点滴滴,仿佛把我当成了一个倾诉者。 他愈发不好了,甚至有时讲到一半会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出的血染红一方丝帕,每当这时,他便会抱歉地看着我,仿佛这是他的错一样。 那个黑衣人依旧冷冰冰的,只每天按时接送司空夜光,我们从未打过招呼。但随着司空夜光的身体越来越不好,我可以敏锐地感觉到黑衣人周围散发出来的寒气越来越重。 那日司空夜光没来多久,便开始咳嗽,咳得格外厉害,我看着血从他的嘴里不停地涌出来,却什么办法也没有。甚至连他的手都还没有握住,黑衣人便将他推走了。 自此以后,又过了五天。 这日天公不作美,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春日的雨总有些微寒。我早早起来打扮成了司空星的模样,小茴在旁边道:“公子,都已经五日没叫你过去了,你这样打扮好却无用武之地,还要卸妆,多麻烦。” 这是我的职业操守,她不会懂的。而且一早起来,我两只眼睛跳个不停,不知老天是让我发财还是遇灾,搅得我心神不宁。 到了晌午,宇文闲果然神色悲戚地过来唤我,说司空夜光快不行了,想要见我最后一面。 我整了整衣服,脚步急促地跟着他到了园子里一个从未去过的小院。 院门口乌泱泱站了一群人,悲伤的情绪立刻感染了我,宇文闲带着我过去,人群立刻让开了一条路,我独自走进了满是药味的院子,像走进了一个悲剧。 黑衣人站在庭院中央,看见我进来,一声不吭地回头走进了屋子,我跟着他进去,屋子里有些昏暗,药味浓烈,其他物什摆得整整齐齐,只桌子上无序地摆了一些写满了自己的纸。司空夜光毫无生气的躺在大床上,从侧面看像一座白玉雕像。 黑衣人在他的床畔站立,我走近,他仿佛有所感觉,睫毛像蝉翼一样颤动,像耗尽力气般,终于睁开了双眼。 我见他手指动了动,立刻倾身上前握住他的手,他手指已经冰凉,脸上一丝血色也无,仿佛这几日已将全身的血液都排除了体外。 他嘴角动了动,我凑近听他气息微弱地说:“你是个好姑娘,谢谢你。” 他的喉咙像是破了的风箱,发出“呼呼”的声音。我鼻头突然酸了,说:“你会好起来的。”他摇头,嘴角却露出了一丝笑意:“我终于……终于可以去见她了,只是……”他微微偏过头,看着立在床畔的黑衣人:“只是我又不敢见她,因为她托付给我的事,我没有做到……” 黑衣人一动不动,好像一座静止的雕像,房间里一片寂静,只能听到司空夜光微弱的呼吸声,像迎风摇曳的蜡烛,随时都可能熄灭。 “易儿,”我知道他在喊那个黑衣人,立刻松开他的手,退到一侧,黑衣人却愣了五秒钟以后才缓缓蹲下身。 司空夜光吃力地想要举起手来触碰黑衣人,却在半途力竭垂了下来。黑衣人终于用戴着手套的手握住了他。 “好孩子……”司空夜光呢喃。 我看得出他对黑衣人充满了不舍,当他看向黑衣人时,脸上的表情如慈父一般,就如同全天下的父母一样,既有对自己的孩子将要孤独地活在世界上的不忍,又充满着往后不能为他挡风遮雨的惭愧。 突然,黑衣人全身剧烈地抖动起来。 司空夜光脸色大变,半起身沙哑地喊到:“易儿!” 第十四章 始信人间别离苦(二) 我意识到事情出了点问题。 司空夜光因为刚才的用力,更重地摔回了床上,我扑向床边,见他紧闭着眼,急忙探了探他的鼻息,万幸!虽是出气多,进气少,但好歹还活着。 黑衣人仿佛想要站起来,却毫无办法,只能瘫倒在地,全身抽搐着,我见此情景,想要出去唤人,经过黑衣人身旁时,脚被抓住,“别……”他的声音如人一般冷漠,却出人意料的顺耳。 我稍稍一动便挣脱开来,他现在已经毫无力气反抗,只颤抖着声音又说了一遍:“别……” 我有些不知所措,这是在人家的地盘上,理应听他的话才是,他显然并不想让别人知道他现在的状况。但要是真的出了什么事,我又如何担待得起。我蹲下身拿过他戴着手套的手,想把他袖子卷起来,替他把把脉,却被他粗鲁地拒绝。他开始咳嗽,听得出来他在竭力自制,但咳嗽来得一阵比一阵更猛烈。 我顾不了那么多,再次拿起他的手,容不得他拒绝,卷起了他的袖子,将手搭上了他的经脉。搭上去的一瞬间,我竟然忍不住抖了一下,这屋子里比外面还要温暖些,现在已是春天,他的手竟然像冬天的雪一样寒冷,脉象十分缓慢,慢而无力,如屋漏残水,良久一滴,像是中了剧毒的毒发之像。 这屋子里统共三个人,如果等会儿我出去,其他两个都死了,他们不把我大卸八块,我都会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所以虽医术并不怎么高明,但好歹在宗老头身边耳濡目染了那么多年,暂且死马当作活马医吧。 我正打算有所作为,却听到了司空夜光微弱的声音:“桌上那个木盒子里有药……给他服下……”我急忙遵照他的指示拿药,药放在一个锦盒里,看起来朴实无华,但我知一定珍贵万分,因为盒子里统共只有一颗。 我拿了药蹲在黑衣人旁边,正想把他头上的面具掀开,他已经先一步从我手中抢过了药,扭头吃了下去。 司空夜光又唤了声“易儿”,我急忙走到床边说到:“你放心,药已经给他服下了,”司空夜光的眼微睁着,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丝笑意:“……原来是你。”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难道他认识我? 他并没有打算说下去,看来已经到了油尽灯枯之时,刚才的心绪起伏已经耗尽了他为剩不多的生气,他最后慢吞吞地说:“易……儿……不要忘记,什么最重要……我希望你……” 屋内突然一片寂静,没有余音绕梁,就这么戛然而止了。 他的眼甚至没有来得及闭上,眼里那么明显的不舍,让他看起来像还活着一样。 黑衣人突然不再抽搐,突如其来的毒发带来的痛苦,让他虽在近处,却没有能亲自送司空夜光最后一程。 身在咫尺,却仿若相隔天涯。 我眼眶微湿,为这种求而不得深深叹息。 呆愣了片刻,想将黑衣人扶起,他竟也没再推辞,靠着我起身,他依旧软绵无力,几乎将全部重量都压在我的身上。我扶着他坐到了床边,他便发起呆来。 我最后看了司空夜光一眼,郑重地躬了身:“告辞。”便悄悄退了出来,这次黑衣人并没有喊住我。 院子门口依旧站了那么多人,宇文闲也在其中,我对着他摇了摇头,一瞬间他仿佛苍老了十岁。 “都散了吧。”他说。 于是人群散开了,表面上波澜不惊,却夹杂着抽泣声。 “公子辛苦了,我带公子回去。”宇文闲步履蹒跚,神色悲戚,我却并没与拒绝他,这是他的责任。 小茴见我回来,十分高兴,一副不解世事的模样。 对啊,她虽与我同来,但入戏的唯有我一人。 第十五章 况谁知我此时情(一) 在司星阁不知不觉已过了十几日,我和小茴十分遵守一个客人应该尽的本分,不乱逛,不乱打听,虽然想打听也打听不出什么来。 这次任务算是完成了,司空夜光和司空星的故事虽听了不少,但并不完整,故事一直停留在他们美好的阶段,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以至于阴阳相隔,一双爱侣未能相伴到老,但我知道,那过程必定是惊心动魄的。古往今来,让一对相爱的人不得不分开,理由无论多冠冕堂皇,都会让人觉得残忍万分。 “公子,司星阁这任阁主死了,那下任阁主是谁?”小茴问。 我脑海中不由地浮现了那个黑衣人的身影,想起前两天宇文闲说的话:“烦请公子多住两天,阁主希望当面向您道谢。” 应该是他吧,我忍不住双手一阵摩挲,司星阁这任阁主又是男的,而且也算欠了我个不大不小的救命人情,到时候报酬或许会格外丰盛些也不一定,难怪那天我左眼跳得那么欢腾,看来一切都逃不过老天的安排啊。 想起那日他中的毒,有了些兴致。他中的毒不止一种,能活到现在实属不易,看他毒发之时的情形,那种痛苦非常人所能承受的。之前为司空夜光把脉时,发现他修为散了大半,若推测得不错,估摸着黑衣人每次毒发,都是靠上次那个药丸和司空夜光的真气挺过来的。 虽说我救人之术不怎么样,但天下毒物,能逃得过我法眼的却不多,这还多亏了我师父的谆谆教诲,可黑衣人所中之毒,我只能辨别出一种——离人伤,此毒毒性霸道无比,毒发之时,必定浑身瘫软无力,咯血不止,最终血尽而亡,实在阴损,不知道他得罪了谁,要这般整他。 至于他浑身冰冷,颤抖不止,是何种毒药引起,我却不知,看来学无止境,师父说的真有道理。 我又化了一颗虞美人,用毒水浇那盆万年不开花的【相思豆】,它是水土不服的期望最终宣告破灭。 小茴还在一旁煽风点火:“公子,你费尽心思偷了这盆花作甚,哎呀,这根本算不上一盆花,连苗都没有。” 我忍住想把她的嘴堵上的冲动,继续眼观鼻,鼻观心。 “公子,你从慈姑姑那儿拿的毒药也没几颗了,如果到时候还没长出来,就把花还给宗掌门吧,他也怪可怜的……”小茴还在碎碎念。 老头子可怜?有了这般好的东西,却要藏起来,要不是我机敏,趁他闭关之际偷偷拿了出来,按老头子的本意,估计我连摸的份都没有,哼! 突然我灵光一闪,用毒水浇灌没用,那用毒血呢?眼前不正有一个现成的人吗!离人伤已是世间难得的毒药了,更何况他还不止中这一种毒。想到此处,我全身上下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仿佛下一秒我的【相思豆】便能开花结果了! 但现在身处在他的地盘上,而且他刚经历了人生的重大变故,我并不能叫人唤他来见我,只能安心等待他来见我的那天。 而且那天,很快就来了。 司空星番外 愿我如星君如月(一) 他一直以为我不记得,从一开始就小看了我。 幼时经历了那样的变故,我又怎么会不记事?刀光血影犹在眼前,爹爹和娘亲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若不是大伯赶到将幼小的我抱出,恐怕我早已随爹娘葬身火海了。 爹娘连尸骨都没有留下,入眼之景满目疮痍。我牵着大伯的手站在这一片废墟之上,大伯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对我说:“星儿,跟着大伯回家,好不好?” 我下意识地点点头,从此来到了我第二个家——无忧谷。 无忧谷里的一切对我来说都如此陌生,我只愿意跟在大伯身后,像个小尾巴。其他人都对我很友善,只有一个小少年,总是高高在上地看着我,趁大人不注意的时候朝我做鬼脸,他是大伯唯一的儿子,无忧谷的少主人,大伯让我喊他“夜光哥哥”。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着,直到那次大伯有事出谷,让我跟着流萤姐姐,我拼死挣扎,最终却握住了夜光哥哥的手。 我以为我会握着那双手过一辈子。 长大以后,他还经常嘲笑我为何当初选了他这么个混世魔王,流萤多温柔,我听后只是“嘿嘿”笑两声。他不知道,无忧谷里所有人都用小心翼翼的态度对待我,只有他例外。我渴望温暖,而他就是光,是希望,是酷热里冰凉的风,是黑暗中皎洁的月。 匆匆一过十数载,他从一个顽劣少年长成了一个翩翩公子,我从一个垂髫小儿变成了娉婷佳人。我从三岁进谷后,便再没有出去过。他却跟着大伯出门游历过几次,短则几个月,长则一年。每次重逢都会故作老成拍拍我的头说:“小姑娘长大了。” 在我十五岁的时候,夜光哥哥再次出门游历前,大伯破天荒的把我和他唤到了一处。 大伯一直对我十分温和怜爱,可那日他说的话却让我十分窘迫,他说我需在谷中待至十八岁,成亲以后方可出谷。 成亲…… 我偷偷瞄了夜光哥哥一眼,他正笑意吟吟地看着我,仿佛听到的不过是“今天天气不错”之类的闲聊。 从屋子里出来,我俩一路沉默。 我一直咬着唇,直到感觉到一丝血腥味才松开,终于憋不住问到:“大伯说……成亲……是……是我们……” “不然你想要跟谁?”他反应极快,一句话堵死了我的退路。 “……没……可流萤姐姐说,咱们是堂兄妹……” 他笑出了声,揉了揉我的头发:“只是同宗而已,咱们的血缘啊,八竿子打不着了。不过这一代……却只有你一个女子……”他皱着眉头没有讲下去,后来我知道了他皱眉的缘由,但一切都是天命,万事皆是定数。 他为了我特意推迟了游历时间,我们过了一段很是甜蜜的日子,说甜蜜,其实相处模式和以往一样,只不过有点名正言顺的意思了。 我骨子里的骄纵开始慢慢显现,像回到了当初父母在世时一般,下棋耍赖的次数翻倍增长,不管我怎么耍性子,他都能全盘接收,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谷中其他人笑他宠我宠得没边了,每当这时,他却抬头一脸骄傲:“我乐意!我宠自己媳妇怎么了?”大家哄笑成一团,我羞得不知所措,他却傻兮兮地低头对我说:“媳妇,你说对不对?”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他出门时我到谷口去送了他,像个送丈夫出远门的小妻子,听着他絮絮叨叨地叮嘱我,天气凉了要记得添衣,不要总喝凉茶…… 我看着他长长的睫毛在阳光下投射的阴影,像两把小扇子,我的头顶正到他肩膀,他的嘴一张一合说着些什么,我已经听不清楚了,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最后我终于听从本心,踮起脚尖朝他唇上凑了过去,用力太大,甚至磕到了他的牙齿。一秒钟都没停留,转身便跑,身后沉默了片刻,才传来他的叫声:“媳妇,不带你这么咬人的!”我越跑越快,只隐隐约约听到他的声音:“媳妇,等我回来呀~!” 我跑得气喘吁吁,直到跑不动了才停下来,用手捧着发烫的脸,心里又害羞又甜蜜,想着刚刚他最后那句话,又忍不住跑向谷口,我还没回答他呢。 谷口除了流萤,哪还有他的影子在。我心里一阵失落,忍不住伸着脖子看了看。 “别看了,早走了。”流萤直呆呆地盯着通往外面世界的那条路,看也不看我说到。 “嗯。”我耷拉着脑袋,“那我们回去吧。” 我转过身往回走,自从得知我要和夜光哥哥成亲的消息后,流萤便再也没对我笑过,我知道,她也喜欢夜光哥哥,但爱是多自私的事啊,我不愿意和任何人分享。 “你们在一起不会有好下场的。”冷冷的声音传来,带着尘埃落定的意味。 此刻我沉浸在爱情里的心容不得别人说半点不是,立刻反驳道:“和不喜欢的人在一起才不会有好下场。” 哪知道后来,一语成谶,我们都说对了。 第十六章 况谁知我此时情(二) 这日,宇文闲来请我,我便怡怡然跟着他走了,他把我带到了第一次见到司空夜光的院子。 物是人非。 紫藤架依旧绚烂如瀑布,只是石桌上的棋子已经不见了踪影,下棋的人在这世间也再也寻不到了。我不禁叹了口气。 “柴公子。” 黑衣人如幽灵一般出现在我身后,我被吓了一跳,又不好表现出来,只得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的回了头。 “阁主。”我十分有礼貌。 果然是他,负手而立,仍旧是一身黑衣,脸上的面具泛着寒光。 他不置可否,坦然受之,我心中腹诽,他果然上位了。我还什么都没说,他突然说了句:“那日……你碰了我?” 我差点被口水呛到,这开场白真是神来之笔。 “我在江湖上虽然名头风流,但却无断袖之癖……”我忙慌慌地解释。 “……”他一动不动,有如时间静止。 “其实我家中还有一个双生妹妹……”我怕他不愿,又说到。 他终于开口:“柴公子多虑了。” 我松了口气,“呵呵,我这人就是喜欢多想,阁主千万不要介意。” 他转过身去踱了两步,我这才发现他今天竟然没有戴手套,露出了白玉般的手指,看来他长相应该不错,师父告诉我,若一个人的手长得好看,相貌一般不会差。 “柴公子在司星阁这段日子过得可还舒心?”他俨然一副主人姿态,开始询问我,我照实回答:“承蒙司星阁上下尽心关照,过得十分好。” 他若有所思,不要问我对着他那张从未变过的面具是怎么看出这么高难度的表情的,因为他问的下一句话显然是刚才思考过的结果。 他说:“柴公子曾服过解毒圣药?” 我心生警惕,“我并不需要向阁主汇报吧?” 他竟然赞同地点了点头:“这次多亏柴公子,了却了一桩心事,又救了我一命,除去本该给你的报酬,司星阁再奉上一条免费消息。” 果然大方! 司星阁,上至皇朝秘史,下至民间琐事,无一不知,无一不晓,只要你付得起相应的报酬,司星阁便能给你想要的结果。 这是……任我漫天要价的意思? “无论什么消息?” “除了关于司星阁的消息,”他补上一句。 我转了转眼睛,说到:“我不要报酬。” 他似乎轻笑了一声:“哦?” “我要用全部的报酬,换你的血。” 他突然全身上下爆发出强烈的寒气,我吞了吞口水,用手比了比:“一小瓶足矣。” “你要我的血做什么?”他冷冷地问。 我不知道说完下句话还能不能好端端地继续站在这里,但既然已经说出了口,断没有只说一半的道理。 “……浇花。”我终于把目的说了出来。 寒气突然消散了。 我长呼了口气,看着他一步一步走近我,我不想承认身为堂堂男儿,我的头顶竟然只到他的下巴。 “浇花?”他重复了一遍。 我笑嘻嘻地看着他,甚至有些讨好:“我有一盆花,需要剧毒之物来浇灌才能发芽。” “原来相思豆在你手上。” “……” 反应这么快的……不愧是情报组织,这么说,他们在此之前还不知道这个消息。 “你看我刚才又给你们司星阁提供了一条消息,和报酬加起来,换你一小瓶血,不亏吧?” “不亏,不如我们做个交易怎么样?” 第十七章 几年无事伴江湖(一) “江湖寂寞,不如结伴同行?公子的花需要多少血,自取便是。如何?” 这位老兄果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我有些犹豫,虽不知他抱有什么目的,但一想到他的血也许是唯一能让相思豆发芽的机会,便咬着牙答应了。 “哈哈,阁主说得在理,江湖路上有了阁主相伴,想来不会寂寞才是。” “既如此,那便这样定了,明日我便要启程去梦华,柴公子记得整好行李,一同出发。” 梦华……如果我记忆没有出现失误,梦华乃琅轩国的都城,而琅轩国,且不说它需要横跨整个东胥,远在千里之外,更重要的是它和东胥之间隔的是海啊!我突然觉得,刚才答应得是不是有些轻率…… “阁主,古人说父母在,不远游……”我垂死挣扎。 他又轻笑了一声:“柴公子成名三载,竟还有司星阁都不知道的父母。看来,柴公子的身份成谜,需要好好调查一番才是。” “……”我肠子都悔青了,当初为了塑造我的伟岸形象,在江湖上宣称自己无父无母,吃百家饭长大,成名靠的是硬邦邦的本事!凭这点不知迷倒多少江湖女侠,兴许她们想嫁给我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冲着没有婆婆的份上。 “呵呵……阁主说笑了,不管阁主想去哪儿,在下二话不说,自当奉陪!” “如此便好。”他转身:“那柴公子,明天再见。” 他从我身边走过,一阵清香袭来,一丝灵光从我脑海中闪现,我脱口而出:“是你?!” 他头也不回:“是我。” 然后也不管我在原地表情如何纠结,负着手一丝停顿也无,就这样走了。 他到底知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啊? 刚才那一丝清香突然让我想起第一天来司星阁时那个和我遥遥相望的人,还有那日我做完司空星的人皮面具累得趴在桌子上睡着了,醒来后屋里也闻到了这个味道,原来都是他。 真是个奇怪的人。 不过师父说,一般有本事的人都会有几个怪癖,本事越大,怪癖越大。就像老头子,明明是天下第一神医,却不肯为人治病,奇哉怪哉。 我回去跟小茴如此这般一说,小茴兴奋得不行,完全没有离家越来越远的自觉,我现在深深后悔没有带白芷出门了。 “公子,那我明日就能看见江湖上最神秘的阁主咯!” “没用的……”我忍不住打击她:“人家戴了面具。” “那我至少能近距离感受一下!”小茴仍然贼心不死。 “呵呵,他好像不喜欢别人碰他,如果你不想被打的话。” “……” 小茴终于沉默了。 我忍不住补上一刀:“而且,我总觉得他有断袖之癖。” “真的吗真的吗?天啦,我第一次遇到这种人,世界之大,真是无奇不有啊!”小茴突然来了兴致。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我闲闲地补上一句。 “公子,说话要文雅。” “……”我刚才说什么了吗?小茴的世界,我不能懂! 小茴开始像个陀螺一样的收拾东西,收拾到一半,突然说:“公子……你这次的报酬确定没了吗?” 我捧着相思豆笑得十分开怀:“确定以及肯定啊,哈哈。” “公子……”小茴声音有些颤抖:“那我们的盘缠不够了。” “什么?!”我急忙放下花盆,走到箱子前面,翻了一阵,“我的金叶子呢?” “被你在路上,这一片,那一片的打发叫花子了。” “银票呢?!”我觉得眼前一片昏暗。 “带了一张,早花光了。” “怎么可能只带一张?!”我不可置信。 “公子,是你当初说,这次来司星阁报酬肯定十分多,不需要带那么多的。”小茴这句话,像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瘫倒在床上。 “公子,你说既然我们和阁主相伴闯江湖,那他会包吃包住吗?” 我已经不想回答她了,就算他愿意每天贡献一点血,还愿意包吃包住的话,本公子也丢不起这个脸啊! “那公子……怎么办呢?” 怎么办?看着办呗!一切上了路再说! 第十八章 几年无事伴江湖(二) 第二日,又如来时一般,蒙着眼睛坐着轿子出了这个地方,大约行了半日,才头昏脑涨地被人扶出了轿子。 然后……司空易又让我大吃了一惊。 司空易就是那个戴面具的黑衣人,司星阁现任阁主,但显然,他并不是司空夜光的儿子,因为宇文闲曾经谈及过,他们二人是师徒关系。 他让我再次大吃一惊的原因是,他竟然把面具摘了!一身黑衣,就这么大喇喇地站在马车旁边,看见我下轿,弯身上了马车。 虽然顶着个面具出门游历,确实有些奇怪,招人眼球,但我想他应该特立独行惯了,脸皮早已练得比城墙还厚,所以并不在意别人的眼光才是。 他虽然摘了那个银色面具,却又戴上了一张人皮面具,十分精巧,若不是我深谙此道,根本看不出来他现在这张脸依旧是假的。 小茴低声对我说:“公子……司星阁的阁主长得不怎么样嘛。” 我无暇理会她。 普天之下,人皮面具万金难买,只有师父当年做过几张送人,那些长辈我都认得,其中并没有一个人同司星阁有什么干系,所以他这张面具从何处来,他又为何常年不露真容,他去梦华所为何事,为何要我一路同行?疑点真是越来越多了。 “公子,这次好不容易跟着你出来,没想到能这般长见识,这可是我第一次去琅轩国,也是第一次参加名宝鉴赏大会呢!”小茴在旁边叽叽喳喳。 ……等等,她好像说了什么。 “名宝鉴赏大会?”我问到。 “对啊,公子,三年一届,由天下第一庄庄主杜衡举办的名宝鉴赏大会,只差三个月就要开始啦!我们这次就是去参加大会的呀!” “……谁告诉你的?” “冰山脸啊!” “……冰山脸又是谁?” “咦……公子,你眼神不好?他不是站在我们身后很久了吗?” 我小心翼翼地回头,身后果然有一座散发着寒气的冰山。 那人眉目俊朗,穿一身青色短装劲服,看起来大不了我几岁,手拿一柄长剑,剑鞘朴实无华,十分厚重。 见我看他,也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我扭过头,心中腹诽:真是有什么阁主,就有什么样的手下,跟人家欠他二八万似的。 “柴公子,阁主邀您跟他同坐一辆马车,”宇文闲适时出现。 “这么客气……”我刚想推辞,宇文闲又说:“阁主说您昨日答应过他结伴同行。”他着力在同行两个字上。 我一句话卡在喉咙里,进退不得。 真会咬文嚼字,虽说同行,我们也没要好到乘一架马车的地步吧?莫非是因为我上次看到了他毒发时的状态,怕我到处乱说,需要一路监视? “那公子……我怎么办?”小茴在旁边可怜巴巴地说。 “小茴姑娘勿须担心,你可以乘坐你们自己的马车。” “那冰山脸呢?”小茴指了指身后那个一声不吭的剑客。 “哦,小南啊,他骑马。” “小南……哈哈哈哈哈。”小茴忍不住被这个名字逗笑了,我当然比较克制,就哼唧了两声。 然后被宇文闲称为小南的剑客黑着脸走了。 “小南从小脾气就这样,你们不要见怪。” “无妨,无妨,年轻人嘛,有个性是好事,”我乐呵呵地摆手。 这回,难得的连小茴都没有吭声。 第十九章 山长水阔知何处(一) 最终我在万般不情愿之下和小茴的泪眼婆娑之中抱着花盆上了司空易的马车。 马车十分宽敞,中间有个小桌子,上面摆了一个玉壶和香炉,香炉已熏上了香。最里面是个书架,上面摆满了书,其他的就是个装行李的大箱子。 司空易坐在左侧,背挺得笔直,眼睛闭着,似在养神。 我弓着身走到右侧坐好,将花盆放在了桌子上,然后马车内一片寂静,气氛实在尴尬,我正琢磨着是否要说些什么。 帘子被人掀开,露出宇文闲那张小胡子脸,他神情中有些不舍,但又绝对的恭敬。 “阁主,一路保重。柴公子,你也是,欢迎下回再来玩。” 还没等司空易说话,我忍不住问道:“你不跟我们一起?” 宇文闲微笑地摇了摇头。 “那谁负责我们……咳,负责你们阁主的饮食起居,行程安排?” “哦,小南跟着你们。” ……那张冰山脸?原谅我实在想象不出他跟店小二说“我家公子要一盆热水”的场景。 “柴公子放心,小南很是能干。”宇文闲安慰我。 可惜我没有被安慰到,就这样,我跟着一个几乎算是陌生人的假脸男开始了一段未知的旅程,虽然我也是假脸。 一切的根源,仅仅为了那盆相思豆。 如果这样它都不发芽,那我就此死心,把它再还给宗老头!顺便附带几句类似于“水仙不开花,你装什么大头蒜”之类的话。 马车终于开了,我把窗户上的帘子掀开,看着窗外发起呆来。 这趟行程真是省心,什么都不用管,司空易也并没有要求我要做些什么。 我扫了他一眼,不知道他是真睡着了,还是只是在闭目养神而已。 “架子上的书,请便。”他突然开口,吓了我一跳,不过看在他一番好意怕我无聊的份上,原谅他。 我翻了翻架子上的书,民俗游记,杂文野史,什么类型的都有。 “阁主真是博览群书啊。” 我随意拿起一本游记看起来,原本只是打发时间,解解闷,没想到那作者写得生动活泼,妙趣横生,一下子倒看入了迷。看到兴起处,不禁咯咯地笑出了声,完全遗忘了车上还有另一个人,笑完后才想起,朝司空易歉意地笑了笑,当然他闭着眼睛是看不见的。 “这些书我都没看过。”书都看完了大半,冷不丁司空易出了声,我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回应我上一句话! 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我只能尴尬地笑了两声。 本公子生平最怕的便是说人家不好,被人说不好和拒绝别人,简而言之,本公子最讨厌尴尬!但偏偏,坐在对面那个主他似乎天赋异禀,最擅长的就是让人尴尬,我不禁为这趟行程深深的担忧起来。 我一口气看完了接下来的书页,看完通体舒畅,仿佛跟着著书之人行走了大江南北,合上书页,忍不住看了看封面,除了“一本游记”之外,没有任何署名,真是特立独行。如果能认识此书作者,当浮一大白。 马车渐缓,直到彻底停下。 冰山脸小南掀开帘子道:“少主,再行一个时辰便能到五阳城了,是否在城内落脚?” 司空易终于睁开了眼,答了一个字:“是。” 冰山脸似乎十分习惯司空易的沟通方式,点了点头就打算退下。 “哎……那个小南……”我脱口而出。 他的脸又黑了起来。 “我叫石南,柴公子。”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了这几句话。 “哦哦,石公子。”我知错就改。 “柴公子唤我石南即可。” 唉,这些江湖人真是死脑筋,麻烦。 “额……那个,腹中饥饿……” “……” “这马车里连块点心都没有,饿死我了,有什么吃的,好歹拿些出来吧。” 于是我有幸去了一趟自己的马车,小茴坐在一堆食物里,腆着肚子笑得十分开怀。 “公子,司星阁可真大方,有好些吃食我见都没见过。” 我几乎把后槽牙咬碎,想着刚刚石南冷着一张脸吩咐我“吃饱了再回原来的马车”,说什么“我家少主最讨厌马车里有乱七八糟的味道了。” 乱七八糟,哼哼。 我恶狠狠地咬下一块肉脯,啧啧,滋味真不错,我不禁嫉妒起小茴来,这么大的马车里就她一个人,想吃就吃,想睡就睡,即便她在里边打滚也不会有人说她。 我这倒霉催的,出门之前怎么没叫子仁哥哥先算上一卦呢。 我终于报复性地把自己吃了个饱,抱着圆圆的独自滚上了司空易的马车。 他竟然睁着眼睛看着我!果然太阳底下天天都有新鲜事。 第二十章 山长水阔知何处(二) “阁主睡好了?”我依旧为了避免尴尬,先开了口。 “我没睡。” “……” “……” 各自沉默,看来还是不要开口比较好。 “你何时取血?”他突然问。 “啊,啊……”我有些措手不及:“看阁主何时方便。” “随时。”他取下了手套,一副现在就行的模样。 我忍不住激动地搓了搓手,拿出随身携带的银针和火折子,消完毒,笑眯眯地看着他。 他主动伸出了手,我一把抓过他的青葱玉指,入手冰凉,看来即便没有毒发,平日里他的手也是凉的。 我拿着银针在他手上比划了几下,终于对着他的右手中指戳了下去。 血一下子冒了出来,暗红暗红的。 我急忙拿出玉瓶来接着。 他十分专注地看着自己的手,道“这点血够吗?” 我不停点头:“够够够,你的血够毒,我可以拿水兑开。” 于是他沉默了。 放完血,我给他针眼大的伤口消了毒,又包扎了一下,着急忙慌地捣鼓了一阵。最后像举行一个十分严肃的仪式一般,将他的血水缓缓倒入了盆中,然后望眼欲穿地盯着花盆发起呆来。 一路无话。 五阳是一个边境小城,靠近赤炀国和夷玉国。三国之间早已允许通商,老百姓互通有无,所以五阳城内风格杂糅,随处能见到穿着异服的赤炀人和夷玉人。 赤炀的皮革,夷玉的玉石天下有名,街上熙熙攘攘地摆着许多摊位,叫卖声不绝于耳。马车停到了据说是五阳城内最大的一间客栈前,石南率先下了马,我听见有店小二热情问到:“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住店。”石南冷冷回答。 小二立刻答了句:“好嘞。客官里面请?” 石南没吱声,只掀开了帘子,对司空易说到:“少主。” 司空易点了点头,也没管我,起身下了马车。我急忙搬起花盆,收拾起零零碎碎的东西,紧跟着下了车。 小茴正巧也从车上下来,拿着行李一蹦一跳地来到了我身边。 小二殷勤道:“各位客官,里面请,请……” 石南吩咐车夫将马车赶入后院,好生喂食后,随我们一起走入客栈。 客栈里人声鼎沸,几乎客满,立刻又有另外的小二将我们引至柜台处,一脸精明样的掌柜客客气气地问:“几位客官,要几间房?” “四间上房,然后烦请掌柜在马厩旁打扫一间干净的房间供我们的马夫住。”石南答到。 “客官,本店有专人喂马。” 石南直接拿出了两锭银子。 掌柜乐呵呵地接过:“就按客官吩咐的办,您千万放心,小六!” “哎!”一个长相机灵的小二将白色毛巾甩在肩上,点头哈腰的过来了,“掌柜的。” “这几位客官住天字四号房到七号房,你带他们上去。” “是是,客官请!”那个叫小六的店小二十分殷勤。 “掌柜的,做两桌你们店最好的饭菜送到房间来。”石南化身管家婆婆,十分周到妥帖。“再送一桌饭菜到后院给我们的车夫。” “好嘞,客官,保管妥妥当当的。”掌柜的有了银子万事足,一直笑得跟朵花似的。 小六带着我们上楼,拐角处,正好有人下楼,一个少年雀跃的声音十分悦耳:“祁大哥,外面真好玩。” 少年似乎是抬着头在跟身后的人说话,并未注意到有人上楼,正巧与走在前面的司空易狭路相逢。 “公子小心!”少年身后的人速度飞快地将少年拉向一边,司空易不动如山,既无惊慌,也没有半点停留,依旧按照自己上楼的频率飘然而去,石南也只是淡淡地扫了那两人一眼,紧跟着司空易上了楼。 第二十一章 山长水阔知何处(三) 我见那少年神色尴尬,急忙打圆场:“无妨,无妨,出门在外,磕磕碰碰是常有的,没有伤到人就好。” 少年眼神立刻明亮起来,我这才注意到那少年的长相,竟然颜色颇好,只是眉间有些惨淡。 “公子真是心善。”他脆生生地夸奖了我。 我有些尴尬,无缘无故受到了赞赏,受之有愧,只好呵呵了两声道:“哪里,哪里。” “公子也住这家店吗?好巧,我们住天字一……”少年还未说完,便被他身后的人打断了:“公子,你刚才说要去前面大街逛一逛。” 我看了一眼说话的人,眉目俊朗,坦坦荡荡,一身英气,让人不由心生好感,看年纪不过虚长我几岁。从刚才快如闪电的动作来看,武功定也不俗,这少年一副没经历世事的模样,估计是在深宅大院中长大,身边又有高手相伴,必然身份不凡。 少年貌似很苦恼,既想再跟我说说话,又十分想去大街上逛逛。 我体贴地说:“公子还是先出去逛逛吧,这里很是繁华有趣,只是天色将晚,再不出去怕错过了好时辰。” 少年闻言,点了点头道:“公子果真是好心人,这次出来能识得你这个朋友,真是开心。” 这种对谁都不设防的少年真是……萌萌哒。 于是我主动报上姓名:“在下柴蓟,这是我的侍女小茴。” 我分明感觉到少年旁边那位姓祁的大哥警惕的看了我一眼,看来我在江湖上的名头确实不小,内心窃喜一阵。 “我姓华名蕴字乐章,这是祁大哥!”少年欢乐地介绍,介绍完以后挠挠头:“哦,不对……不是祁大哥。” “柴公子,在下祁永炎,幸会。”他朝我抱了抱拳,主动报上姓名。 “幸会!”因为我抱着花盆,双手不便,只好点头当做回礼,“那如此……下次再见。” “我们很快会见面的!”华蕴欢快地宣布。 我对此话报以友好的笑容,然后看着他活生生被祁永炎拖走了。 真是可爱的小少年。 “公子,原来这世上好看的男子这般多啊。”小茴眨着星星眼感叹。 我敲了她的头一下:“快上楼啦!” “哦。”她撅着嘴,揉了揉额头,跟着我上了楼。 司空易早已四平八稳地坐到了天字五号房里,石南连茶都沏好了,可能是怕我们走错,把门大敞着,见我和小茴进来,石南冷冷说到:“柴公子,你的房间在天字六号房,小茴姑娘是七号房。” 我答了句:“多谢。” “饭菜等会儿会送去公子房间。”石南又冷冷地加了一句,有点下逐客令的意思。 我又客套了两句:“真是辛苦你了……小……石南……”我差点说错,中途转了个弯,却变成了小石南,他脸色更黑了。 我急忙朝司空易打了个招呼,带着小茴忙慌慌地撤了出来,走到自己房间。 小茴关好门,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公子,那个冰山脸跟所有人欠了他钱似的,”我小心翼翼地将花盆放到了桌子上,无比赞同地点了点头,想了想,又说:“他们司星阁我最喜爱的还是司空夜光和宇文闲。”突然提到司空夜光的名字,又是一阵愁闷,不知道他跟心爱的司空星见面了没有。 月亮和星星本来就应该相互陪伴才是。 又想到司空易算是失去了一个像父亲一般待他的师父,心情应该好不到哪里去吧,所以我决定原谅他接下来一段日子的无礼行为。 第二十二章 山长水阔知何处(四) “公子,收拾好了。”小茴动作十分麻利,“对了公子,你的脸不会烂掉吗?” “什么啊……” “我就易容了几天,皮肤就痒痒的,你现在……天天如此,会烂掉吧?” 我无奈:“你那是没遵从我的吩咐,该涂药时不涂,不痒才是奇事,你公子我技艺高超,怎么会允许这种事情出现?” “是是是,跟着宗掌门和慈姑姑学了这么久,也就这么一件拿得出手的技艺。”小茴显然不想买我的账。 一个从小跟着你的丫头就是这点不好,你什么事她都知道得清清楚楚,而且比你记得明白多了。 “你公子我光凭这么一项,在江湖上名头就已经这么响亮了,做人不要这么高调,要谦虚。” 小茴这么一说,我突然想到了司空易,他脸上不也贴着一张人皮么,这么久戴下来,若没有我的独门药膏,不烂才怪。本着要跟旅伴搞好关系的想法,我从行李中拿出了一瓶白玉膏,吩咐小茴给司空易送过去。 “你其他什么都别说,只说这是我叫你送去的,对皮肤好。”我叮嘱小茴。 “可是公子,白玉膏不是只有对戴人皮面具的人才有效果吗?” “谁说的?长期使用白玉膏能使皮肤光滑细腻又有弹性,叫你送就去送,啰嗦什么?” “好的,公子,你真大方。”小茴又讽刺我:“一瓶白玉膏要用多少珍稀药材炼成啊,啧啧啧。” 她一边说着一边拿着瓶子推门出去了。 有个总是在吐槽你点点滴滴的丫头真是伤脑筋,所以说我当初为什么脑子一发昏带了她出来!为什么不带白芷?为什么?可惜悔之晚矣,她将伴随我度过接下来几个月,也就是说我还要被她继续吐槽下去,为什么本公子没有一点作为主子的尊严呢?我陷入了深深地思考。 “公子……”小茴进了房间,将门关上,表情十分奇怪。 “怎么了?”我看她手中又拿了一个瓶子。 小茴将瓶子放在了桌子上,有些嫌弃的模样。 “这是那个阁主让我拿过来的,说是谢礼。”我拿起瓶子,打开塞子一看,不是司空易的血又是什么? 这个谢礼真是深得我心,好想立刻奔过去竖个大拇指给他。 “这个阁主真是怪怪的,也不问公子你为什么送礼,只叫我拿这个给你,说来而不往非礼也。” “……你是说,在你去之前,他就已经放好血了?” “是啊,”小茴点头,“我问这是什么?他说是他的血,我就拿回来了。” 司空易是知道我会去给他送东西?还是只是碰巧? 他心思实在太深沉,我琢磨不透,索性不再琢磨了,高高兴兴地将他的血兑上水,浇到了花盆里。 “相思豆啊相思豆,快点发芽吧,我的下半辈子可就靠你了。” “公子……你下半辈子靠的应该是银子……” “那等俗物……”我鄙夷:“这才是我的精神食粮。” 小茴终于不说话了,我又扳回了一局。 吃完晚饭,又收拾了一阵,我把小茴赶出了房间,她还老大不乐意。开玩笑,孤男寡女晚上共处一个屋,传出去我的江湖好名声还要不要了。 我摘了人皮面具,脱了衣物后,一下跳进了热气腾腾的水里,不由地发出了愉悦的叹息。 想起刚刚石南也替司空易要了一桶热水送进房里,不禁嘀咕:“一个大老爷们,天天洗什么澡。”说完我才意识到,自己在别人眼里也是个大老爷们。 想着这趟莫名其妙的旅程,越想脑大越大,要是被家里人发现,我竟然去了那么远的地方,估计结果不是禁足两个字能概括的。 就这样胡思乱想,水都泡凉了,我才起身,擦干净身子,穿上亵衣,慢吞吞地往脸上涂着药膏,一切都那么闲适。 突然我听到了有人喊我。 喊我的人似乎刻意压低了嗓子,但声音依旧传进了房间。 “柴公子……柴公子……” 我动作僵住了,这声音分明是那个叫华蕴的小少年,如果我先前还不十分确定,接下来他身边的祁永炎又说了句话,他说:“公子,兴许人家出去或者休息了,这样一层一层叫过去,总归不好。” “可是……我之前跟他说了要再见面的啊。”华蕴声音听起来有些委屈。 “可您也没说是今天啊。”祁永炎无奈。 “也对。”华蕴答,“那明天要是见不到了该如何是好,他可是我出来之后遇到的第一个朋友。” “不会的,公子,明天会见到的。”祁永炎安慰他。 “嗯,没错,明天一定会再见的。”华蕴似乎又开心了起来,“祁大哥,那我们回房间吧。” 两人的脚步声远去,我才敢重新活动,刚才他如果敲门,我是万万不会开门的。心中庆幸小茴睡得死,司空易和石南又不是喜欢多事的人。 我重新走到门口,再次确定门关得死死的,门栓也早已打住,才放心地上床睡觉。 可是我好像忽略了什么。 是的,直到第二天我才想起来,到底忽略了什么。 第二十三章 山长水阔知何处(五) 当我第二天神清气爽地带着小茴打算下楼吃早餐时,楼梯口摆了一张椅子,椅子上坐着的不是华蕴是谁? 他看到我,兴奋地蹦了起来。 “柴公子,早!” “早。”我僵笑着打了招呼,看着站在他身后的祁永炎也是一脸无奈。 怪不得他昨晚会那么肯定的说今天一定会再见! “华公子起好早啊……”我展开话题。 “对啊,我专门为了等你,特地早早的起来了,”他挠了挠头,“昨日忘记问你住在几号房,原本昨日从街上回来之后就想去找你玩的。” “呵呵,华公子要是没吃早饭,不如结伴一起下楼。”我岔开这个话题。 “嗯,确实有些饿了。” 于是,两个人的早餐变成了四个人。 大家都不喜嘈杂,因此寻了个僻静包厢,我客气地说了句“请坐。” 待华蕴落座后才安安稳稳地坐下,小茴跟着我散漫惯了,自然是一起坐下了。 祁永炎却一直站着,华蕴也并未觉得有何不妥,直到我开口说:“祁大哥也请坐。” 祁永炎道了句“不敢。” 华蕴这才附和道:“祁大哥,你也坐吧。” 祁永炎还要推辞,我打断他:“就你一人站着,多别扭,小茴连饭都要不敢吃了。” 小茴十分配合我,惶惶恐恐地要站起来。祁永炎无法,只好坐下。 “这里确实有趣,我看到街上还有卖糖人的,可好玩了。”在等着餐点上来的空隙里,华蕴开始跟我说他昨天在大街上的所见所闻。我看得出来小茴十分想讲话,连她想讲什么我都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她约莫是想说:“华公子你也太老土了,糖人连我都见过好多回,就不必拿到桌面上来说了。” 餐点上来后,华蕴便一言不发,专心吃饭。我更能确定他出身不凡,民间的玩意从没见过不说,吃起饭来动作也优雅,讲究寝不言,食不语。 这客栈的饭菜好吃不到哪里去,但确实有几个新鲜玩意,融合了三国特色,也还有点吃头。 吃完饭,叫小二收拾了一番,又上了茶和点心,我也无意出门去逛,因为行程不定,心里总是没底。 石南和司空易不知下楼了没有,我出门之前也没去喊他们,虽是同行,这点自由还是要给的。 “柴公子,你们接下来要往哪里去?”吃完饭,华蕴又恢复了健谈的本性。 我不忍欺他,老实答道:“我们要往琅轩去。” “琅轩啊……”他露出了向往的神色:“听说琅轩四面环海,落日之际,晚霞能染红大海,海天相连,蔚为壮观,我长这么大,从没见过海……” 我忍不住安慰他:“无妨,你还小,以后有的是机会。” “真的吗?”华蕴听我这么说又开心起来,“柴公子,你应该去过很多地方吧?” “哪里哪里,”我急忙摆摆手:“我去的地方可不算多。”突然想到了九渊,我笑道:“不过我认识的一个朋友,常年游历名山胜水,好不快活。” 华蕴感慨:“真羡慕你那位朋友啊……” “下次若有机会,介绍你们认识便是。”我说到。 “机会……”华蕴声音压得低低的重复了这两字,说不出的伤感,突然他又笑起来:“肯定会有机会的。” 我点点头。这个长在深宅大院里的少年,多向往自由啊。可有些人愿意用自由换锦衣玉食的生活,有些人却只愿意要自由,即便是浪迹天涯也甘之如饴。求而不得,人生八苦之最。 “柴公子,你们要在此停留几日?”这次发问的竟然是祁永炎。 “这却不知,我此次是陪同友人出行,一切行程安排,全看他定夺。” “友人……”华蕴问到:“就是昨日那位我差点撞到的公子吗?” “哈哈,是的。” “我还未向他道歉呢。”华蕴有些苦恼。 “无妨无妨。”我笑道:“又没撞到,道什么歉。他为人冷清,却并不是小心眼,这种小事不会放在心上。” “柴公子。”响起敲门声,石南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小茴起身开了门,石南恭谨地退到一边,司空易跨门而入。 第二十四章 山长水阔知何处(六) 真是背后说不得人,说谁谁出现,不知我说的话他听到了没有。 看着他那张朴实无华,冷若冰霜的脸,心中腹诽,真是浪费一张好人皮。 好的人皮面具,十分轻薄,甚至能表现出佩戴人的一颦一笑,所以才珍贵。他常年一张死鱼脸,还不如戴那个银色面具。 他长相虽是这些男子里最差的,气度却丝毫不差。 他走到桌边,还未坐下,祁永炎却站起了身,默默退到了华蕴身后。 司空易落座,他今日仍旧一袭黑衣,却和昨日不是同一件,我细心地发现上面的暗纹有所变化,昨日是火焰,今日是流云。 石南替他斟好了茶,他一言不发,只伸出手拿起了茶杯,细细抿了一口。 我注意到他又戴了手套。 气氛有些尴尬,他果然深谙此道,无论何时何地,只要一出现,便能让气氛变得尴尬起来。 华蕴显然很不适应这种状况,朝司空易有礼道:“这位公子,昨日鲁莽,差点不小心撞到公子贵体,十分抱歉。” “无妨。”司空易似瞟了我一眼,慢吞吞地放下茶杯道:“我并不是小心眼。” 我差点被口水呛到,敢情他老先生刚才在门外已经听到了我说的话。 华蕴开心起来,“再好不过,敢问公子贵姓?在下姓华名蕴字乐章。” 司空易竟然毫不掩饰,十分认真地回答:“在下司空易。” “呀,”华蕴感慨:“司空这个姓可极为少见。” 司空易竟然轻笑了一声:“确实如此。” 继昨日被他那张脸惊吓到以后,我再次受到了惊吓。 他怎么对华蕴如此和颜悦色?华蕴虽然十分讨喜,但我也并不认为这一套对司空易起什么作用,难道说,他确实有……龙阳之好? 他们俩竟然闲聊起来,气氛虽谈不上愉悦,却也十分融洽。看来司空易今天心情不错,要不然也不会屈尊降贵,如此配合华蕴。 “华公子接下来打算往何处去?”我听见司空易问到。 华蕴没有回答,只回头看了看祁永炎。 祁永炎适时答到:“公子,老爷和夫人十分惦记,出门之前已经交代过……” “出门太久,确实该回家看看。”司空易表现得十分通情达理。“我们今日下午便打算出发去玉龙山。” “这么快!”华蕴十分不舍。 “嗯,宜人离此地不远,隶属五阳,半日车程足矣,那里不仅景如其名,美不胜收,玉龙山下还有温汤,据说每日在温汤中沐浴,能治百病,现下正是泡温汤的好时节,路过此地,怎能不去?”我第一次知道司空易的口才竟然十分的好。 一番话说得华蕴心痒难耐,他回头看了看祁永炎:“祁大哥?” 祁永炎低下了头。 华蕴思索片刻,又问司空易:“真的离此处不远吗?” 司空易道:“如果早些出发,甚至可以当日往返。” 华蕴似下定了决心,说到:“如果司空公子不弃,在下想与你们一路同行。” 司空易笑道:“求之不得。那我们就早些动身,先各自回房收拾东西,等一会儿便出发。” “嗯!”华蕴高兴地点头,跟我告了辞,带着祁永炎走了。 我从头到尾没插上一句话,也完全摸不透司空易的用意所在,按理说他和华蕴完全不认识,今日才算第一次正式见面,谈不上有什么目的。难道真的只是因为他心情好? 如果我和他是第一次相识,会毫不怀疑他今日所说的话,毕竟他虽表现得友好,却并不热络。但正因为先前已经充分了解了他冷清的性格,他今日之举才显得格外反常。 “柴公子,不上楼?”司空易起身,见我毫无动静,微微偏头问到。 “哦哦。”我站起身,和他一道。 经过他房间的时候,他把我叫住,递了和昨天一样的小瓶子给我。 我接过,道了谢。 他点了点头,进了房间。 我第一次见到如此主动把自己的鲜血免费送给别人的人! 虽然我俩事先约定好了没错,但这么主动真的合适吗?难道……他不想我碰他? 越想越觉得这个解释最合理,看来对于和人肌肤接触这一点,在司空易的讨厌排行榜上,目前能够排第一了。 我兴高采烈地拿着他的血,一如昨日般,兑好水给相思豆浇了。 它毫无动静,黑不溜秋的土依然黑不溜秋,并没有看到什么绿芽芽冒出来。 “公子,我们今晚真的能去泡温汤吗?”小茴一边收拾东西,一遍兴奋地问。 “也许吧。”我懒洋洋地回答。 “天啦,这次出门真是赚翻了,经历了好多个第一次,我长这么大连温汤是什么样都没见过。” 我丝毫提不起兴趣,从小到大因为身体原因,不知道被宗老头提着泡了多少次。 “别抱太大期望,不过就是一池子热水。”我毫不留情地戳破她的幻想。 “虽是一池子热水,可是它从地底下冒出来时就是热的,多神奇啊。”小茴丝毫不以为意:“而且若是平时,哪有我们做丫头的份啊。这次可不一样,是司空公子带我们去,他本事那么大……” “等等等等……”我怎么越听越不得劲啊,“你怎么好像今天对他印象比昨天好了?” 小茴低着头有些脸红,“我觉得他先笑起来的时候挺好看的。” 我努力回想他笑的样子,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一张那么平凡的脸,笑起来能好看到哪里去,我开始怀疑小茴的审美。 “真的,公子!就好像冬天的冰突然化开了似的,嗯……就像冬日的暖阳……” “哎呀妈啊,你快别说了。”我赶紧打断她:“听得我牙酸。” 小茴在我这里得不到回应,翘着嘴低估:“是真的嘛,公子你下回仔细看看。” “我不知道还能看多仔细才能把他那张脸看出一朵花来。” “公子你真讨厌!”小茴大叫到,“话说回来,公子你这张脸也没好看到哪里去!” 反了天了这个小丫头! 我立刻凑到镜子面前左看右看,本公子这张脸依旧俊美如昨。 “什么眼神啊你。”我朝小茴喊:“年纪轻轻怎么就老花眼了!看来得叫宗老头给你配两副药吃吃。” “公子!”小茴一跺脚转身跑回房了。 “唉……东西还没收拾完……”我喊到。 “公子你自己收拾吧!我眼神不好!” “……” 我带出来的这都是什么人啊?目无尊卑,发脾气时就跺脚走人,我认命地撅着屁股叠着衣服,唉声叹气。 房门被轻叩了两下,我回头,竟然是司空易。 我立刻站直身子,整了整衣服,道:“有什么事吗?” 司空易捂着嘴轻咳了一声:“你房门没关。” “啊?……哦。” 他说完就走了,留下我错愕了半天,呆呆地走到门口把房间门关上。 突然回味过来,难道说……刚才那些话全被他听走了?! 我扑倒在床上,小茴那个小妮子,看我回去怎么收拾她!作为一个丫头,进自己主子的房间怎么能不记得关门呢?! 丢脸丢到别的国家来了,以后让我怎么看司空易那张脸啊,指不定人家心里怎么想呢。 收拾好行李后,我们便下楼会合。小茴还是一脸不高兴的样子,看来审美不同是个大问题,我决定好好纠正她。 华蕴早就一脸兴奋地等在楼下,待石南结了账,我们便出发了,马车的分配一如昨日般,只是两辆马车变成了三辆,小茴依旧享受贵宾待遇,一人独霸一辆。 司空易完全就是个闷葫芦,想让他主动说话,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 第二十五章 只缘感君一回顾(一) “那个……”我开口,他如老僧入定般,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我不是说你不好看,呵呵……”我想缓和一下沉闷的气氛,“只是说你没我长得好看。” “嗯。”他竟然发出了声! 嗯是什么意思?承认我好看? 我有点不好意思:“没事,你本来又不长这样。” 他突然睁开眼,目若朗星,眸如漆夜,我被他瞧得一愣,心中想着,他这双眼生得倒是十分的好。 “柴公子不愧是妙手观音的弟子,技艺绝伦啊。”他淡淡地夸奖我。 我突然有些忐忑,他既然戴了面具,应是很忌讳别人知晓他的真实长相,我就这么大喇喇地说了出来,实在有违他的本意。何况我不过是面具比他好看些,真实长相搞不好还不及他的十分之一。 “阁主过奖了。” “你我二人如此生分,还怎么结伴同行。”司空易说到,“不若互称姓名吧,如何?” 我差点鼓掌叫好,早不喜欢阁主来阁主去的了,总觉得自己低人一等。于是立刻响应:“司空……易。”喊到一半突然卡壳,费尽力气把那个易字憋了出来,怎么这般别扭。 “嗯,阿蓟。”他从善如流。 我被他亲昵的称呼吓得全身抖了抖,道:“喊你全名实在太正式了,叫你司空可好?” “随你。”他一副完全无所谓的模样,气氛一下子缓和了很多,我打算趁胜追击,又问了他些有的没的,十分无聊的问题,他竟然也都一一回答了。看来他今天心情确实十分不错,于是我便理解了他对华蕴今天的态度。 玉龙山果然离五阳城不远,不过行了小半日便到达了目的地,宜人是玉龙山下的一个小镇,玉龙山风景优美,又有天然温汤,因此常年往来游人不绝。宜人靠着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也渐渐变得繁华起来,比之五阳城不遑多让,虽然街道窄小许多,但同样繁华热闹。 石南似对此地十分熟悉,直接领着我们到了当地的客栈门前,布置了一通。将行李放置妥当后,石南又叫人安排了一桌茶点,说是垫垫饥。我突然相信宇文闲的话了,他外表虽然冷漠,但内心却十分细致,方方面面考虑得很是周到,怪不得司空易远行,带他一人出来就够了。 伺候茶水的店小二十分会看人,见我们出手阔绰,穿戴不凡,便十分热情地推荐起这里的名胜来,那小二嘴皮子溜,说的话又活泼又生动,把华蕴听得心痒难耐,恨不得立刻就要飞过去亲眼看看才好。 我见那小二说得好玩,却一直没有提到温汤的事,便插嘴问到:“玉龙山不是温汤最有名吗?你为何不介绍一下?”虽然司空易的马车十分优质,坐在里面不感颠簸,但毕竟久坐未动,有些腰酸,于是我想最好今晚就能去泡泡温汤,解解乏。 华蕴急忙赞同地点头。 却不想那店小二露出了为难的神色:“几位客官,若你们这次是专程来泡温汤的,恐怕要失望了。” 华蕴着急问到:“那是为何?” 店小二解释:“为响应圣上颁布的‘私商令’,玉龙山下的温汤,自两年前起,就被承包给楼家了,楼家也是这里的大户,原来生意是极好的,赚了个盆丰钵满,可自年前开始,去泡了温汤的人,都会出些怪事……” “什么怪事?”我一听来了兴致。 “都有些迷迷糊糊,神志不清。先前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后来有个天天去泡温汤的客人,闹得疯疯癫癫,像得了失心疯似的。大家这才发现原来是温汤作的怪。听说……”他声音突然压低,“听说是楼家小姐的冤魂不散……” 第二十六章 只缘感君一回顾(二) “这和楼家小姐有何干系?莫非她是淹死在温汤里的?”我有些不解。 “那哪能啊,那温汤水浅着呢,不到一人深,如何能淹死。只是……”他眼神有些闪烁,十分神秘地说:“那楼家为了得到温汤的私营权,将自家嫡出的大小姐嫁给了城守尉的小儿子,那小公子不学无术,整日里流连于烟花柳巷。楼家大小姐可是正正经经的大家闺秀,才名远扬,又生得一副好相貌,及笄后求亲的人把楼家的门槛都踩破了,谁知道最后却嫁给了这么个吊儿郎当的公子哥。那小公子爱美人,楼家小姐刚嫁过去时两人确实和和睦睦了一段时间,可久了新鲜劲一过,那小公子便恢复了往日的做派,甚至楼家小姐怀了身子还往自己房里纳妾,楼家小姐心高气傲却莫可奈何,连孩子足月都没撑到,才六个多月便早产了,一尸两命呢。”小二叹了口气,似是十分惋惜:“楼家小姐去世不久,楼家温汤便出了这事,大家都说是楼家小姐冤魂不散,恨自己成了这温汤的牺牲品,非要闹得楼家鸡犬不宁才罢休。” 把小二打发出去,众人似还沉浸在这个悲伤的故事里。 华蕴叹:“自古红颜多薄命。” “若不是有那么多薄幸男儿,哪来那么多薄命红颜。”我撇嘴。 华蕴点头,似觉有理。司空易从头到尾没吭声,感觉他完全就是当故事在听,听完后连个感想都没有。 “公子……那温汤还泡不泡得成?”小茴终于问出了困扰她许久的问题。 “这……”我虽不信什么冤魂不散之说,但毕竟这么多人着了道,说明那温汤里确实有古怪。 “若是泡不成可如何是好……”华蕴紧皱眉头:“我可能再也没有这种机会了。”我十分同情他,但为了泡个温汤搭上性命却又不值。 司空易这时开口:“去看看再说。” 大家都同意了他这个提议,于是一群人拿着行李浩浩荡荡徒步前往玉龙山脚。 还未走到楼家温汤,便听到一阵嘈杂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走近才看到温汤入口围了好些人,小茴跑去打听,一会子功夫,气喘吁吁地跑回来说到:“公子,楼家请了人在里面做法事,莫非真的是那楼家小姐在作怪?” 我敲了她的头一下:“子不语,怪力乱神。即便真是那小姐作怪,你又没得罪过她,怕她做什么?” 华蕴听了直点头:“柴兄说得不错,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我注意到他偷偷将称呼从柴公子变成了柴兄,这小兄弟还真是好玩。 “进去吧。”司空易淡淡地说。 石南拨开人群,随即我们一行人鱼贯而入。围观的百姓见有人进去,发出了窃窃私语声。 进门是个大院子,乌烟瘴气的,一群道童坐在一边念经,中间摆了个香案,香案上七零八碎地摆了些贡品。一个道长模样的人拿着个桃木剑,桃木剑端挑了一张正在燃烧的符纸,他嘴里念念有词,手舞足蹈,跟跳大神舞似的,突然他双目圆睁,对着符纸喷出一口水,那符咒上的小小火苗突然燃烧成熊熊大火,火焰一下子炸开,把旁边的人唬得一跳。 华蕴好像从来没见过这个场景,发出了“哇”的赞叹声。 这些江湖术士的雕虫小计,我心中腹诽,要不是我闯荡江湖也有了好几年了,若是第一次看到,还真会被这些糊弄人的小把戏唬住。 那道长又是一阵摇头晃脑,等符纸燃烧成一团灰,他将符纸甩入事先摆在香案上的一个青瓷杯中,在旁边等待的人中走出一个中年人,他穿着富贵,脸上留了胡须,看起来很有几分威严,只是脸上的表情有些惶恐,他走到道长身边,那道长叽里咕噜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就见他端起了青瓷杯,一仰头把那浸满了符纸灰的水喝掉了。 小茴发出了嫌弃的声音。 第二十七章 只缘感君一回顾(三) 那道长比了个“停”的手势,念经的道童们都停止了念经,一下子场面十分安静,道长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 “楼老爷,令爱的怨气实在太大,这次的法事仍旧不能使之怨气消散,还需要再做两次法事……您看……” “好说,好说。只要能让我女儿满意,一切听从道长吩咐。”原来那喝水的便是楼家的当家老爷,看来这温汤事件把他折腾得不轻,看他对那道长诚惶诚恐的样,敢情是把所有期望都寄托在那道长身上。 “那七日后,我再带着徒儿过来。”道长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又朝楼老爷吩咐了几句这几天应该注意的事项,便威风八面地抬脚走了,经过我们面前时还扫了我们几眼,看完以后竟然还停下来说到:“几位公子真乃人中龙凤也,今日相见,本道长跟各位十分投缘,几位公子要不要算上一卦……” 我最见不得这些江湖骗子骗人,还没等他说完,便打断道:“不用了,你都说我们是人中龙凤了,还需要算什么?” 那道长对于我打断他的话十分生气,用力盯着我看了许久,最后气呼呼地说:“这位公子,你近日会有血光之灾,劝你好自为之。”说完,一甩长袖,怒气冲冲地走了。 华蕴听后十分担心:“柴兄,你为何不听他说完,这下可怎生是好,不知如何破解你眼前此灾……” 我见他担心得诚心实意,不禁有些感动,安慰道:“无妨,这些江湖术士都是一套说辞,我闯荡江湖许久,早就不信这些把戏了。即便让他算上一卦,他说出来的也无非是这些,不过是想要银子罢了。” 华蕴恍然大悟,念叨道:“真是长了见识,难道他说楼家小姐的那套说辞也是假的?” 我轻声道:“十有八九。” 说话间,石南已经前去和那楼家老爷交涉好了,楼家老爷跟着石南走了过来。 “几位公子。”楼家老爷抱了抱拳:“几位公子远道而来,楼某本应十分欢迎才是,可几位公子也看到了,楼家温汤不巧遇到了些变故,最近都不便接待客人,还望几位公子海涵。”他十分客气,说的话也很得体,一下子从刚才那个惶然不安的中年人转变成了一个商人。 “泡完温汤后真的会神志不清吗?”华蕴发问。 “这……”那楼家老爷没料到有人会直接问这个问题,答道:“绝不是温汤的问题,等白华道长七日后做完法事,一切便会回到正轨,几位公子若有耐心等到那日,楼某十分欢迎几位公子再次莅临。” “那若是七日后还是如此,怎生是好?”我问到。 “不会的,公子放心,白华道长法术高明,等闲鬼怪不在话下。”楼老爷似对那个道长十分有信心。 “我看他名字取错了,白话白话,空口说白话,哪有什么高明的。”小茴嘟嚷了一句。 那楼老爷十分介意,急忙说:“这位小姑娘,白华道长德高望重,颇具盛名,有些话可不好胡说。” “楼老爷,我们慕名而来,并不想失望而归。”司空易说。 “这……”那楼老爷显然经商已久,见我们几人穿着不凡,很是犹豫。石南在司空易的授意下向前一步,对楼老爷说到:“借一步说话。” 过了片刻,楼老爷满脸笑容走过来:“几位公子,快请。” 我不禁纳闷,这短短的一段时间里石南到底说了什么让楼老爷态度转变如此之快? 我以为大家都会有和我一样的疑问,但直到我泡完温汤,打算歇息的时候都没有人再提起,我疑惑地向小茴说出了这个疑问,小茴答:“能泡汤就行,问那么多!” 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说到那楼老爷带着我们一行人进入院子深处,一阵温热的湿气扑面而来。因为停业的缘故,里面一个人也没有,十分安静,只有个人仆人模样的人在里面清扫。 楼老爷唤到:“阿风。” 那名仆人停下了清扫,转头看过来。 第二十八章 只缘感君一回顾(四) “来了几位客人,你带他们进去,好好服侍。” 阿风点点头,却并不吱声。 楼老爷解释道:“他是个哑巴,不能说话,你们有事就吩咐他,他动作利索着呢。” 待安顿好我们后,楼老爷便急匆匆地告辞了,我们表示了理解,毕竟外面还有一堆事亟待他解决。 阿风带着我们到了换衣间,小茴拿着衣物进了女换衣间的时候,我才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柴兄,快进去啊。”华蕴小兄弟果然很懂我,我还在犹豫中,他一掌把我推进了男换衣间。 呵呵。 进到里面我才发现自己白担心了一场,里面分成了一个一个的小隔间,隔间上都拉了帘子,十分隐蔽。 我在里面磨磨蹭蹭半天,听见外面窸窸窣窣的声音,感觉十分局促。 半晌,听华蕴问:“柴兄你好了没?” 我正不知如何回答,司空易突然说:“他动作向来慢,我们先走。”他一言既出,谁敢不从?就这样哗哗把其他几个人带走了,华蕴一边念叨着“司空公子你怎么还戴着手套”一边走远了。 我悄悄呼了口气,迅速换好衣物,走出换衣间。 小茴早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周围一片寂静,面对众多分岔的小路,我踟蹰了。 虽然确信这里面除了我们一行人以后不会有其他人,但总怕看到不该看的,于是当那个哑巴仆人阿风将我带到了一个硕大的独立浴池时,我朝他露出了友好的笑容:“十分感谢!” 他似乎愣了愣,方点了点头,退了出去,还将门口的帘子顺手放下了。 这个浴池十分别致,水清澈见底,水面上升起一层袅袅的烟雾,最奇特的是旁边还种了一棵不知名的树,树上开满了白花。洞顶人为地开凿了一个大洞,阳光正好从洞口射进来,落在了那棵树上,光影斑驳,斑驳陆离,十分美丽。 树旁边搭了一个草亭子,里面摆了桌子椅子,桌子上放着一个香炉,香炉里却没点香。 若不是我事先见过那楼家老爷的样,看到这里的布置,几乎要以为楼老爷是个风雅之人。 我噗通一声跳下水,温热的触感滑过我的皮肤,不禁舒服地叹了一声。热气不断地涌上来,熏得我眼皮子直往下耷拉,过不了片刻,竟然迷迷糊糊睡着了。 我知道我犯了个大错,我顶着个假脸在一个陌生的地方睡着了,这暂且不说,问题是,我还睡在了水里。 我滑到水里,温热的水直往我鼻子嘴里涌的时候,我心里想着:泡温汤泡死一个英雄好汉,够江湖上的老老少少谈论一段时日了。 又想着人们要是把我脸上的人皮面具摘了,发现名动江湖的魅公子竟然是个小妞,还是个长着婴儿肥的小妞,岂不是要笑掉大牙。 想到此处,求生意志占据了我全部的思维,我不禁奋力挣扎起来。 手突然握到了一个冰凉的东西,我使命抓住借力一拉,头便终于钻出了水面。嘴里灌进几口水,呛得不行。 待渐渐平复下来,我才低头看,发现我手中抓的是一只手,一只好看的手。顺着手往上看,便见到了司空易那张木然的脸。 我不好意思地放开他的手,诚心实意地表达了我的谢意。 司空易此时蹲在浴池边,穿着黑色亵衣,露出精致的锁骨,头发湿湿的,像刚从浴池中出来的模样,他低头看着我,我突然才发觉现在并不是闲聊的好时机。 第二十九章 只缘感君一回顾(五) “你……”他顿了顿。 我内心忐忑,千万别是看出什么来了才好。 “我不小心睡着了,呵呵,多谢相救,不然我就淹死了。” “你站起来就好。”他说得没头没尾,我疑惑的“啊”了一声。 他终于站起身,双手背在身后道:“水这么浅,你站起来就好,淹不死。” 我这才意识到水只到我胸部以上,所以刚才……我自觉十分丢脸,转移话题道:“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他轻描淡写地看了我一眼,看得我怒火中烧,那眼神明明就是在说,你在转移话题,我知道,呵呵呵呵。 “我从浴池出来经过此地,听见里面有动静,”他还是配合地作了解释。 我把身子往水里缩了缩:“看来传言并不可信,你我泡完汤好端端的,神智清明得很。” 他踱了几步:“所以你是神智清明地滑到了水里?” 我被他一句话堵得哑口无言,他看着我窘迫的样,竟然笑了一声,我跟见了鬼似的,立马后退了几步。 他挑着眉看着我,一脸“你神经病”的表情。 我只好低头闷声解释:“小茴说得没错,你笑起来……确实挺好看的。” 他沉默了半晌,默默吐出一句:“我没有断袖之癖,抱歉。” 然后背着手走了,留我在风中石化。 这个人睚眦必报,斤斤计较,真是小心眼的最佳典范。 待换好衣物,楼老爷见我们众人无事,笑得跟朵花似的,立马给我们安排了花厅喝茶,还殷勤地留我们住下来,司空易竟也不推辞,只叫石南回客栈拿行李。 于是小茴和祁永炎跟着石南走了,花厅里只剩下我们几个,楼老爷招呼了一阵,也自顾的忙去了。 “这玉龙山的温汤果然名不虚传,泡完以后通体舒畅,我觉得有精神多了。”华蕴喜滋滋的,脸上还透着少见的红晕。 司空易沉默不语的品着茶,我只好搭腔道:“确实如此,而且里面布置别致,真没想到这楼老爷心思竟然挺巧。” “这不是楼老爷布置的,”华蕴摆摆手,“我原先也觉得奇怪,便叫祁大哥找人打听了,这里的下人说这里是他们已故的大小姐布置的。” “啊……”我惊讶:“那大小姐可真大度,若是我,必定恨不得毁了这个地方才好。” “柴兄,你说话跟个姑娘似的,真好玩。”华蕴咯咯咯的笑了起来。 我先是觉得尴尬,过了一阵,他还在咯咯咯的笑,我便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我看了司空易一眼,发现他也停下了喝茶,正看着华蕴。我有些小心翼翼地问到:“华兄,你怎么了?” 华蕴奇怪地看了我一眼,一边笑一边说:“我没怎么呀。” “那你为什么一直笑?” 他露出奇怪的神色:“我笑?我笑了吗?”见我重重地点头,他说:“哦,我笑是因为我高兴啊。” 我问他为什么高兴他却不说,只一个劲的咯咯咯咯,笑得我心发慌。我见他暂时没有其他表现,便问司空易:“难道真是因为温汤的问题?”想想又觉得不对:“可我们俩没什么事啊。” 司空易道:“等石南他们回来再说。” 于是在华蕴的“咯咯”声中,司空易淡定地喝着茶,我忐忑地吃着点心,度过了等待石南他们回来的一段时光。我还抽空给华蕴把了个脉,结果脉象正常,看不出什么古怪。把脉时他还奇怪地问我干什么,咯咯咯咯…… 第三十章 只缘感君一回顾(六) 石南他们三人整顿好行李才过来花厅找我们,而且三个人安然无恙,都很正常。 祁永炎见到华蕴变成如此,大惊失色,对司空易带我们来此地第一次表示了不满,偏华蕴自己毫无所觉,一直笑个不停,把来此地喊我们吃饭的楼老爷吓了个半死,直说是鬼魂作怪,嚷嚷着要喊白华道长过来驱鬼,被石南打了出去。 “公子,华公子真的是中邪了吗?”小茴有些怵得慌,躲在我身后小心翼翼地问我。 “胡说什么?世上哪有鬼神。”我小声呵斥。 “那他为何笑个不停……”小茴道。 我没回答,思索了一阵,问祁永炎:“你们去泡温汤之前有什么奇怪的事发生吗?” 祁永炎仔细回忆了一阵,道:“我和公子被那个仆人阿风带到了一个大浴池里,待公子入浴,他便催我,说他想要一个人泡汤,让我自便。我便在公子浴池旁不远处的一个小温汤里随便洗了洗。待公子洗完,便陪着他出来了,一切都很正常,他还说泡完澡一身轻松,好久没这么舒服过了。” 我听完他的描述,没有发觉什么疑点。 司空易突然问:“那个大浴池布置得如何?” 祁永炎道:“布置得挺别致,哦,对了,还有个草亭子,还熏了香,公子还夸了那香味特别。” 香?我看了一眼司空易,正巧他眼神也扫到我,似乎知道了些什么。 “先将你家公子扶回房间休息吧,明早他醒后,便会好了。”司空易突然对祁永炎说到。祁永炎一听,似有些不信,我虽不大懂司空易为何如此有把握,但知道他应该不会空口无凭说大话,便说到:“司空说得对,祁大哥你不必太过担心,华兄明早便能恢复。”我说司空的时候,一直低头不语的石南竟然抬头看了我一眼。 祁永炎还是很担心,但也别无他法,他似乎也懂些歧黄之术,早已给华蕴把过脉,但结果跟我一样,脉象正常。因此听了我们的吩咐,扶着咯咯咯咯的华蕴走了。 “你怎么知道华蕴明早一定能好?”待祁永炎一走,我迫不及待地问司空易。 他朱唇轻吐:“直觉。” 上辈子一定很多人欠了他的,因为这辈子很多人会被他气死,包括我在内。 我明知道他并没有说真正的原因,但又不能逼问他,一来我武功没他高强,二来……“我的血。”他递给了我一个瓶子。 我欢天喜地地接过,把刚才的事抛到了脑后。又有些担心问道:“你这样一天一瓶血,吃不消吧,到时候有贫血之症就不大好了。” 石南似乎感激地瞥了我一眼,我接着说:“多吃点猪肝什么的补补吧,要是到时候我花还没开出来,你就贫血了,总归不好,让人心生内疚。” 司空易“嗯”了一生,起身出门了。石南黑着脸狠狠看了我一眼才跟着出去。 我带着小茴回到了楼老爷安排的住处,就在温汤不远处,估计之前是给某些来泡温汤的权贵住的,因此装修得十分豪华,富丽堂皇。 “公子,想想真是后怕,要是我也成了华公子那样可怎么得了。”小茴拍拍胸脯,一脸紧张。 “无妨,司空都说了,明早起来便会好的。”我摆摆手,专心侍弄我的相思豆。 “对了,公子,你什么时候和司空公子这么熟稔了,竟然直呼其姓。” “一天一瓶血的交情,还能不熟吗?”我浇完相思豆,走到桌前给自己倒了杯茶:“不过话说回来,他可真守信用,司星阁的名头在江湖上那么响不无道理。” 又跟小茴闲扯了一阵,便上床睡觉了,因为泡了温汤的缘故,睡得格外舒展,一觉到天亮。 第三十一章 只缘感君一回顾(七) 第二日,华蕴果然好了,只是头晕,昨晚他咯咯笑的事却不记得了,听我们如此这般一说,觉得后怕之余又有些沾沾自喜,跟我们说如果真是那小姐的鬼魂作怪,现下他却好了,说明这小姐还是个明理之人,不忍伤及无辜。 祁永炎皱眉思索着,虽华蕴今早人已经大好,但仍阻止不了他的疑惑:“司空公子昨日为何如此肯定,我家公子今早便能恢复正常?” 我见司空易一副我就不回答你奈我何的欠扁样,只好代为答道:“记得那客栈里的小二说,之前有个天天来泡温汤的客人,得了失心疯,人们才知晓是温汤作怪。”见他们点头,我才继续:“昨日除了华兄以外,我们其余人一切正常,且不说到底是何原因,按照那小二的说法,那个得失心疯的客人是泡了多次温汤才精神失常,因此大胆假设,华兄只泡过一次温汤,很快便会没事。而且你只觉头晕,却不记得昨日发生了何事,若那位客人是独居,确实会忽视这等小小细节。” 我说完,华蕴用崇拜的眼神看着我:“柴兄,没想到你还有这等本事。” 我尴尬地咳了一声,问道:“华兄,昨日你去泡温汤有什么异常吗?” 华蕴低眉思索了一阵:“没有什么异常。” 我看了司空易一眼,见他眼观鼻,鼻观心,仿佛我们说的一切都不关他的事一般,只好继续问:“你的浴池里是否点了熏香?” 华蕴点点头:“那熏香香味特别,我觉得很好闻。” 小茴急忙插话:“公子,我昨日就想说了,华公子浴池里有熏香,怎么我浴池里没有?你们有吗?” 其他人皆摇头,小茴恍然大悟:“难道是那香的问题?” 祁永炎说:“香是那个哑巴仆人点上的。” 小茴“啊”了一声:“所以是那个仆人在害人?” 华蕴忙慌慌道:“不是不是,那个叫阿风的仆人原想把熏香灭掉,是我阻止了,怎么可能会害人呢?” 祁永炎站起身:“我去公子昨天的浴池里把熏香拿来。”说完飞身出门,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司空易这时才开口:“华公子既然身体无碍,是否要赶着启程回家了?” 华蕴一听,一张脸都皱了起来,摆手道:“不急,不急,好不容易来了这里,自然要好好逛逛,虽那温汤泡不得了,但昨日一路走来,风光还是很好的。” 小茴低头笑了两声道:“华公子,祁大哥才不放心你现在的身体,必定要把这温汤之谜弄个清楚明白才会走的。” 华蕴放声大笑:“小茴姑娘,你真是聪明伶俐!” 小茴羞涩的“咯咯咯”起来,我差点以为她也中了什么邪。 过了一会儿,楼老爷敲门进来:“几位公子。” 他见华蕴好了,十分开心:“白华道长果然神奇,我昨日只是在公子门上贴了个符纸,今日你就大好了……” “你那符纸我昨晚便撕了。”祁永炎正好拿着香走进来,听到楼老爷的话,冷冷接上一句。 “大不敬,大不敬啊……”楼老爷直呼,见没人理会他,又笑道:“那是公子福大命大,吉人自有天相。”又是一阵客气,把房间里的人都夸了个遍,才带着仆人走了。 “那楼老爷怕成这样,怎么会让我们进来泡汤呢?”小茴嘀咕了几句,转头问自始至终都没有开口的石南:“石大哥,你昨儿个到底跟他说了什么?” 我很想拉过小茴,拍拍她的手安慰她,问谁不好,偏偏问那个冰山脸,能回答她才怪。 接着我下巴都惊掉了,因为石南竟然冷冷地回答了,他说:“我只是遵从少主的吩咐对他说,不管出了何事都不用楼家负责,还画了押。”他平淡地从胸口抽出一张画了押的纸。 “哦,我懂了,没出事就更好了,相当于冒着生命危险给他们挽回失去的信誉。”小茴高兴地说,石南默然地点了点头。 我决定私底下好好拷问小茴,冰山脸为什么会回答她的问题,奇哉怪哉。 “柴公子,这是公子浴池里剩下的熏香。”祁永炎把香放到我面前。 华蕴奇道:“祁大哥,熏香你给柴兄作甚,应该找个专人来鉴别啊。” 我笑道:“华兄,区区不才,正好有这方面的专长。” 华蕴崇拜得眼冒星星:“柴兄,你真是个挖不尽的宝藏啊。” 房间里响起惊天动地的咳嗽声,华蕴的形容词……真是很别致呢。见祁永炎在低声跟华蕴说我的身份,我笑了笑,低头仔细检查起香来。 良久,我放下手中的香,朝他们摇了摇头。 “香没问题。这是用兰玉金做的香,因此味道特别。兰玉金是玉龙山上独有的花种,有安静凝神的药用,对身体无害。” 华蕴此时大概已知晓了我在江湖上的名头,眨着亮晶晶的大眼看着我。 “香没问题,那……”祁永炎也有些疑惑了。 “华兄现在虽已经无大碍,还是该多休息。”我补上一句。 祁永炎看着开心的华蕴点点头,道:“这件事还是查个水落石出为好,若公子有什么不测,我难辞其咎。” 就这样,华蕴欢乐地留了下来,祁永炎陪着他去外面逛了。 司空易一下子就不见了人影,带着石南不知道做什么去了。 小茴说她昨晚担惊受怕,没休息好,我特批她回房补觉,只剩我一人,便无聊地在园里边乱窜。 楼家温汤占地颇大,除了洞里大大小小几十个温汤外,洞外也修建得十分雅致,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应有尽有。 我们住在离温汤不远的东边,园里偶有丫鬟仆人经过,但因传言园里有鬼魂的缘故,大家都脚步匆匆,低头不语,所以园里十分安静,没有一点嘈杂声。 微风拂面,我享受这难得的安静,畅快地深吸了口气。 “哎,你听说了吗?” 在这样安静的环境下,有人说话,自然入耳的声音就十分清晰了。我抬眼看去,见假山那边影影绰绰,有两个丫鬟模样的人在低声聊天。 “听说什么?” “听说,小姐的大丫鬟小慈姐姐被老爷下令关起来了。” “啊?好端端的,这是为什么?”另一个丫鬟显然十分讶异。 “还有为什么,不就是……”那丫鬟停了停,又把声音放低了不少:“不就是她说的那些话吗,老爷说她胡说八道,让她好好反省反省。” “真可怜啊,你说小慈姐姐说的是真的假的?” “唉,真也好,假也好,结局不好啊……”我听到这句老头子般的人生感慨从一个俏生生的小姑娘口里说出来,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惊得那两人转身就跑。 “喂……”她俩跟受惊的兔子一样,跑得更快了,叫都叫不住。 我闷笑了一阵,不知她们说的小慈是何许人也,顺着青石板路走到尽头,是一个破旧的小院,院里有一口水井,水井旁散乱的摆了一些杂物。我心说已经逛到头了,想转身回去。这时听到房里传来女子低低的呜咽声,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我悄悄走到了门边,透过缝隙朝里看去。 房里堆满了稻草和柴禾,一个青衣女子坐在稻草堆里,双手抱着腿,脸埋在腿上,呜咽声就是她发出的。 我见她衣衫整洁,头发也不凌乱,一联想,就知晓她是那两个小丫鬟口中所说的小慈了。 “喂,姑娘。”我低低唤了声,她吓得身子一抖,抬起一张梨花带雨的脸来。 第三十二章 只缘感君一回顾(八) 她看着我有些错愕,似乎还没回过神来。 我解释道:“在下从此地路过,听见姑娘哭声,循声而来,姑娘遇到了什么难事,可有在下能效力之处?” 她急忙站起身来,用袖子擦了擦泪水,又理了理鬓角,最后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十分有礼地福了福身子,道:“多谢公子关心,奴婢因……因故被老爷责罚,关在此地,并无甚大事。” 我见她进退有度,不由心生喜爱,问道:“何故被关在此地?” 她似乎又有些哽咽,但支支吾吾不肯说。 我故意叹道:“你们楼家温汤果真有问题,我昨日泡了汤以后全身不舒爽,可能是你家小姐在作怪……” “不是的!”她突然激动起来:“我家小姐为人和善,性格温柔,即便……即便是冤死,也不会做这等事的。” “冤死?”我有些疑惑:“不是说是因为早产而亡吗?” 小慈抹了抹眼泪,脸上露出恨意道:“早产?世人只知早产,却不知小姐为何会早产。我家小姐是被那个禽兽不如的伯咏志一脚踹中了肚子,这才大出血早产的。可怜那已经成型的小少爷……”她说完又哭起来。 原来还有这等内情,我听后只觉伤心,一个连身边的丫鬟都如此知礼的女子,该是多么仪容端庄。 “姑娘别哭,”我安慰她,“你家小姐是善人,一缕香魂一定是去了极乐世界。” 小慈抽抽搭搭:“可恨那个伪君子还活得好好的,老爷又惧怕伯家权势,什么都不敢做。现在温汤出了事还要泼脏水在小姐身上。” 我见她哭得可怜,说道:“我去叫你家老爷放你出来,怎么能因为说实话就把你关起来呢?” 她忙扑到门口说:“公子,你相信我说的话吗?” 我奇道:“为何不信?” 她解释:“因为确实是小姐过世不久后,温汤才开始出事的,到现在还没找到原因,那个白华道长神神叨叨,跟老爷说了一通,老爷就信是小姐在作怪了,可怜小姐死之前还想着家里。” 我见她眉清目秀,眼睛哭得红肿,想递个丝帕给她,却碍于门被铜锁锁着,碍手碍脚,忍不住从头上拔了个银簪子开起锁来。一会儿工夫就把铜锁打开了,小慈目瞪口呆地看着我:“公子,这……” “喏,给你帕子,擦擦脸。”我将丝帕递给她,她忙接过,含羞带怯地道了谢。 “跟我走吧。” “公子,咱们去哪儿?”小慈不安道。 “把你跟我说的话,再跟我同伴说一遍,咱们想办法还你小姐清白。” 就这样,我带着她到了我们喝茶的花厅,路上遇到些丫鬟仆人都用惊诧的眼神看着我们,我不管不顾,昂首阔步向前走,见我这样,小慈也有了底气。 只是我的这些个同伴着实不靠谱,都找不到人影,无奈之下我只好喝着茶,听小慈讲她家小姐的故事。 “我家小姐心是最善的,家中不少下人都曾受过小姐的恩惠,在玉龙山这一带,谁人不知我家小姐的善名?老爷为了得到温汤的私营权,将可怜的小姐嫁给了那个……那个畜生!”小慈可能找不到什么词比畜生更恶劣了,想了半天才说出口。她继续道:“开始那人见小姐貌美如花又品性端庄,确实恩爱过一小段时日,就是这样才最可恶!过了不久,他便露出本性,在外寻花问柳,彻夜不归,还经常带些不三不四的人回来,小妾也一个一个的往府里娶。小姐打碎牙齿和血吞,可那些人还不放过她,一个个牙尖嘴利,相互勾心斗角也罢了,还跑来天天戳小姐的心窝子。我们家小姐便这样消瘦了下去。” 小慈抹了抹眼泪,继续道:“可后来小姐怀孕了,怀了小少爷……呜呜,小少爷……小姐便打起精神来,说要好好把小少爷生下来带大,教他许多做人的道理,以后长大了万万莫要辜负别的姑娘。天可怜见,小姐就这样渐渐恢复了往日的神采,直到那日!”小慈双手紧紧抓住丝帕,眼神中透露出痛苦的光彩,咬牙切齿道:“直到那日,那人喝醉了酒莫名其妙跑来小姐房间,连推带攘,大吵大闹,说小姐打了他最爱的姬妾。苍天有眼,小姐自从怀孕,早跟那些脏东西划清了界限,何来打人一说。那人不管不顾,只推着小姐过去和那贱人道歉。小姐怕伤及腹中胎儿,只得认命前往,怀胎六月,难免走路慢些,那人不耐烦,竟一脚踹在小姐肚子上,小姐倒地不起,那人见状竟扬长而去。可怜我家小姐,挺着肚子倒在路中间,我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最后是我背着小姐一步一步回房的,那人还不许大夫来治病,活生生把小姐拖死了。”她说完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 我听得悲戚,世上竟还有如此可恨的薄情郎,真该让世间人一人一口唾沫吐死他! “公子……”小茴抽泣着走进来,“我刚才在外面都听到了,楼家小姐死得这么惨,死后她家人不思为她报仇讨回公道,竟还在这边打扰她的阴魂,实在可恨可气!” 我叹气,点了点头。 小茴安慰了小慈一阵,楼老爷带着一群人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 “柴公子,这是何意?”楼老爷指了指双眼红肿的小慈道:“这是我家中奴婢,因犯了错被我关在柴房,柴公子虽是我家贵客,想来也没有权力在未经主人的允许下,私房犯错婢子吧?” 我一边往嘴里丢着花生,一边说:“开个价吧。” 楼老爷被我的答非所问弄得一愣,接着更生气了:“这不是钱的问题!” “这是多少钱的问题。”我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花生沫,“如若我说能查明清楚温汤事件的真相,您自己算算,是多少银子。” “这……”楼老爷显然有些犹豫,想了想道:“白华道长已答应了楼某,待最后一次法事过后,楼家温汤便能恢复往日清净。” 我笑了笑道:“白华道长管不管用且另说,他就算做法事也是几日之后,我保证在此之前破获此事。换一个你口中的犯错奴婢,不亏吧?” “那你要是无法解决这件事呢?”楼老爷咄咄逼人。 “若是在下无能,解决不了此事,您再指望那个白华道长不迟。”我悠哉悠哉的回答。 “若公子无法解决此事,小慈的卖身契就不能给公子了,公子还需要赔偿楼家温汤的……名誉损失费五千两。”楼老爷眨巴着小眼,眼里闪着商人独有的精光。 “好说,好说,立字为证。小茴,拿笔墨。”小茴颤颤巍巍地给我拿了笔墨,我签字画押一气呵成。 楼老爷得到想要的字据,客气了一番:“柴公子莫怪,这也是不得已。外头传得沸沸扬扬,若公子此次大张旗鼓地说不是鬼魂作怪,是另有隐情,最后又不能给出个结果的话,怕会引起更多无谓的猜想。” “好说,好说。”我客客气气地送走了他,一屁股坐到凳子上指挥小茴:“小茴,泡茶。” 小茴沉默着给我泡完茶,看了看旁边一脸感动的小慈,又看了看我,道:“公子,咱们没钱。” “啊……”小慈惊愕。 “我知道啊。”我嚼着花生米。 “那五千两……”小茴欲言又止。 “你就这么不相信本公子能查他个水落石出?” “不是不相信公子你,这不怕一万,总有万一嘛。” “这倒是。”我喝了口水,差点烫到,吐了吐舌头道:“所以嘛,等会儿他们回来,再叫小慈说一遍她家小姐的事,大家一起拖下水不就好了。还怕司空和华兄没钱,安啦!” 小茴恍然大悟,直夸我聪明。 所以我怎么也料不到,晚上我从华蕴那里得到了这个答案:“我没钱。” 第三十三章 只缘感君一回顾(九) “你的钱呢?!”我不可置信!司空易有多少钱我不知道,华蕴的钱我可是亲眼见过,那一摞摞的银票叠在一起比我大拇指还厚,我就从那时开始决定要跟他成为真正的好朋友。 “钱啊……”他挠了挠头:“今儿个出去看到一处宅子,甚是喜爱,就买下来了。” “……” 祁永炎在他身后尴尬地咳了两声。 “什么宅子……这么贵……”我心不死,继续问。 “就是那个……什么街……” “是永巷,公子。”祁永炎适时接话。 “哦,对,永巷。就门口有两个大石头狮子的那栋宅子。” “公子,您是说永巷里坐北朝南,门口有两个石狮子,一进去有一个大池塘的那个宅子吗?”小慈这时却忍不住插了嘴。 “对对对,就是那个!”华蕴兴奋地说:“那个大池塘可真漂亮,旁边的太湖石也美,里面的鱼也养得好,我逛了半日呢。” “……那是老爷买的新宅子,休整了好几年,原说今年要搬过去的。”小慈低声说。 众人一阵沉默。 “怪不得这么贵。”我忍不住吐槽了一句。不过由此可见,因为楼家温汤的影响,楼家生意一落千丈,如今得靠变卖房产来度过这一劫。 “所以……”我把目光转向了司空易。 他看也不看我,闲闲吐出一句:“没把握还答应。” “谁说我没把握?”我不服,嚷嚷道。 “有把握还要银子做什么。”他还是闭嘴好了,说了那么多此话,除了那句“我的血”是好听的以外,其他的话说出来都让我觉得手痒痒。 当天我们又讨论了一阵,没讨论出什么结果来,想着明天再找线索。结果到了第二日,早餐还没吃完,小慈就气喘吁吁地跑来说:“那个人来了!” “谁?”小茴嘴里塞着包子,问到。 “就是……就是那个畜生!”小慈气愤不已。 哦,我懂了,就是那个五阳城城守尉伯弘文的小儿子伯咏志。 我们一行人并没有打算和他有什么交集,虽他对待楼家小姐的态度天理不容,人神共愤,但我们也不是官府,何况楼家自己尚且没有意见,我们几个外人,又有何资格在别人地盘上说三道四。 华蕴愤愤不平,被祁永炎劝了半天方才罢休。小慈一见那人就气得发抖,被小茴一阵安抚。 结果我们不去找麻烦,麻烦自己找上门了。 楼家管家跑来,点头哈腰地请华蕴华公子过去,说自家老爷有要事相商。众人不解他跟华蕴能有什么要事,便齐刷刷地跟着那管家一起到了大厅。 那伯咏志坐在主座,果真是衣冠禽兽,长得一表人才。楼家老爷在旁站着,一副小人姿态。茶几右手客座上坐了一个打扮妖娆的美貌女子。 那女子见我们一群人进来,眼神一亮,似又有些羞涩,用丝帕捂着脸笑了起来,她眉梢有一颗痣,低头一笑,媚态天成。 我心里估摸着她就是小慈口中的那个伯咏志最爱的姬妾了,真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害死了别人家的闺女,竟这样带着罪魁祸首大喇喇地坐到了人家大厅的主位上。 楼老爷见到我们,忙迎了上来,互相介绍了一遍。 那伯咏志并不起身,只说:“那就开诚布公地说吧。” 楼老爷点头称是,朝华蕴抱了抱拳道:“华公子实在抱歉,昨日你买下的宅子原是我楼家名下的,现下……现下另有用处,我原价买回来可好?” 华蕴早对那个伯咏志的所作所为咬牙切齿,这种情况下也明了了大半,大声道:“这宅子昨日我已经买下了,房钱可是分文不少,当场付清的,地契也已经交给我了。你现在说想买回去就买回去?” “这……”楼老爷为难地看了伯咏志一眼,伯咏志一脸不耐烦的表情,楼老爷只好回头道:“那……我再加些钱。” “不是钱的问题。”华蕴摆手。 “那有什么问题?”伯咏志终于站起身,走到我们跟前。 “是我压根不想卖的问题。”此时的华蕴十分英气,昂首挺胸大声说到。 “你!”伯咏志没料到是这么个答复,气得举起手来指着华蕴。 “哎呀,少爷。”正是剑拔弩张的时候,突然那个娇媚的姬妾凑到伯咏志跟前,捏了捏他的手臂,“少爷,有话好好说,看这几位公子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对不对?”她瞟了我们一眼,眼神十分勾人,但我们几个人都无动于衷,她有些悻悻然,扶着伯咏志回主座坐下,说到:“这位公子既然买下这宅子,肯定也是真心喜爱,恰巧和碧姬一样。”她扭着身子,妖妖娆娆地走回我们跟前,眨着大眼道:“我家少爷也是为了碧姬才会想要这座宅子的,万望公子成人之美,将宅子让给我们吧。” “不让。”华蕴看都没看她,直截了当地回答。 碧姬估计没料到他会如此直接,下意识问了句:“为什么?” “因为……”华蕴低头扫了她一眼,“你太丑了。” 我实在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华蕴真是个活宝,真想不到他竟然还有些脾气。 碧姬扭着水蛇腰一把扑到了伯咏志怀里:“少爷……呜呜……” 伯咏志一边低声安慰她,一边凶神恶煞地盯着我们,如果刚才还觉得他有几分人模狗样的话,现下已成了一个十足的地痞流氓了。 “几位公子这……”楼老爷还想缓和一下气氛,伯咏志安慰好了碧姬,怒气冲冲地走过来,一把将挡在前面的楼老爷推开,老爷一个踉跄,差点跌了个跟头。 “你们这是何意?凭什么嘲笑本公子爱妾。” “凭什么?”我想了想:“凭她真的丑啊!” 华蕴又咯咯咯笑了起来,吓了我一跳,幸好他很快便停了。 碧姬又哭了起来,梨花带雨,好不惹人怜爱。伯咏志显然已经恼羞成怒,刚想动手,祁永炎和石南已拦到我们跟前,楼老爷急忙来劝:“诸位,诸位……有事好商量,有事好商量……” 伯咏志显然瞧出祁永炎和石南两人武功不凡,倒也识趣,丢下一句:“明日之前,这件事若不能解决,哼哼。”便扶着娇弱的碧姬扬长而去。 楼老爷显然被那两个“哼哼”吓住,不知是否以前是不是见识过那伯咏志的手段,开始对我们鞍前马后的献殷勤,买房的价格咬着牙一点点往上涨,华蕴就是不松口。 到了最后,我们都嫌他烦,想着法儿把他给支走了。 吃完饭,各自回房,我想不到竟然有一个大大的惊喜等着我。 第三十四章 只缘感君一回顾(十) 相思豆发芽了! 那个我曾经以为啥都没有,只是宗老头拿来骗人的花盆里,竟然开出了一小株嫩芽,嫩芽尖尖上分开了两片小小的叶子。 我抑制住内心的激动,用手轻轻碰了碰那两片叶子,毛茸茸的,单薄又脆弱。 小茴慢我一步进门,看到眼前的情景,“哎呀”了一声,欣喜地扑上来,“公子,相思豆发芽了?!” 我直勾勾地盯着小嫩芽道:“终于!看来司空易的血有奇效啊。”我又歪头想了想,想着这几天吃他的用他的,花人家的银子,拿人家的血浇花,这听起来……怎么这么十恶不赦? “小茴,你去厨房叫他们做个阿胶红枣乌鸡汤送到司空房间里。”我吩咐。 “公子,”小茴朝我摊开手:“没有银子人家不会给做的。” 我心里不是滋味,什么时候这么窝囊过,真是一锭银子逼死一个英雄好汉,摸摸鼻头道:“跟他们说,送到司空公子房里,他肯定大大有赏。” “……”小茴碎碎念着走了。 过了许久,小茴回来高兴地说:“那些人不要银子。” 我大喜:“楼家的仆人竟如此廉洁……” “哦,不是,他们觉得石大哥太凶了,不敢要。” “……” “要不是他们怕石大哥,还不知那鸡汤要等多久。厨房正忙着给那个名义上的楼家女婿准备山珍海味呢。大晚上的还要吃什么凤尾鱼翅,最好补到他们流鼻血!” “小茴,一个姑娘家,心地不要如此歹毒,” 我严厉地制止了她,“拉肚子就行了,流鼻血多难看。” 小茴高兴地答了声“是”。 事实证明,老天爷比我们狠多了,第二天,伯咏志既没有流鼻血,也没有拉肚子,他变傻了。 任谁喊他,只会流着口水看着你,赶到他房间时,碧姬正在旁边抽泣,伯咏志坐在床上,看见有人进来,傻笑了两声,在此之前,我甚至不知道这种表情能出现在他那张脸上。 “这可怎么办啊。”楼老爷急得团团转,“柴公子,你可答应过我……” 我摆摆手制止了他的唠叨,走到床前,伯咏志见我走近,偏头看着我,留下一串晶亮的口水,惹得旁边伺候的下人急忙拿手帕给他轻轻拭去。 “伯公子。”我唤道。 “呵呵。”他只会傻笑,看来连上次华蕴都不如,华蕴除了咯咯笑以外,好歹知道回应你的话。我拿过伯咏志的手,碧姬尖叫了声,扑了过来:“你要对我们家少爷做什么?” 我懒得理她,朝小茴使了个眼色,小茴立即站到了我和她之间,形成了一堵人墙。碧姬只能眼睁睁地看我为伯咏志把了脉。 脉象一切正常,同上次华蕴一样。 我朝他们摇摇头,众人陷入沉思。 楼老爷又将昨日伺候伯咏志的下人唤来,一一询问,并无不妥之处。伯咏志也并没有泡温汤,昨日一直和碧姬留在房内厮混,除却晚上吃了一顿夜宵外,再无其他特别的事了。 夜宵早已清理干净,不知道里面有什么线索没有,但剧厨房里的人说,给伯咏志做夜宵时大家都在,断无可能有人会在众目睽睽之下下毒。 事情一下陷入僵局,伯咏志在碧姬的坚持下,被楼老爷八抬大轿送走了,此后,楼老爷便一直活在惊恐之中,生怕城守尉带兵剿了楼府。 我们一行人又躲到了花厅喝茶,任外面人仰马翻,我们岿然不动。 司空易是最悠闲的一个,他既没有答应楼老爷要彻查此事,也不像华蕴那样有寻根究底之心。所以当他十分轻巧地说“你们确定不是中毒?” 时,我并未多想。 华蕴答:“柴兄和祁大哥当时都检查过,并没有查到中毒的痕迹啊。” “无迹可求并不代表了无痕迹,有如飞鸿印雪,也许那痕迹只是没发现罢了。”司空易一边品着茶一边慢悠悠地说。 “你的意思是……” “他的意思是,虽我们没有检查出中毒的痕迹,但并不代表你和伯咏志没中毒。”我接过话茬:“世上确实有些毒无色无味,中之无所觉,毒发之后也看不出迹象。不过世上毒物千千万,要想知道是哪种毒,除非抓到凶手,不然要凭我们自己破解,难如登天。” 华蕴恍然大悟:“可我需接触毒物才能中毒啊,若说是温汤有毒,可伯咏志并未泡温汤,而且他所中之毒比我深多了。” “这都是报应!”小慈在旁边冷笑道,“都是他害死我家小姐的报应!” “小慈姑娘,可若我们抓不到凶手,你就不能还回自由之身了。”华蕴担心道。 “多谢公子挂念,小慈我原先还怪过那人破坏小姐声誉,让小姐死后还不得安宁,现在看来,我真该好好谢谢他才是,毕竟他为小姐报了仇。只要恶人有恶报,小慈即便一辈子不得自由,那也值了!” “原来如此。”我突然懂了,见他们不解地看着我,我笑道:“多亏小慈姑娘提醒,我之前一直不知那人动机,现下却知晓了,他是想为你家小姐报仇啊!” 见他们一知半解的样子,我继续道:“他恨这温汤误了你家小姐一生,便用这个法子让楼家温汤败落,若我猜得没错,之前那个泡了温汤后痴呆之人必定也不是什么好人,他既想为你家小姐报仇,自是知晓她为人,断不会无缘无故做伤天害理之事。你看,华兄第二天不就好了,他只是想吓唬吓唬我们,让我们知难而退呢。” 他们似觉得有理,不住地点头。我见司空易毫无反应,忍不住问道:“司空,我这样推断得有无道理?” “有无道理,一问便知。”司空易下巴微抬朝石南示意了一下,石南便神速般出门去了。 过了不久,石南带回消息,之前那个泡了温汤后变痴呆之人,果然曾对楼家小姐口出恶言,不仅如此,当初用闺女换温汤,也是这人给楼老爷拿的主意。 听到这条消息后,小慈突然求我们不要再查此事了,她宁愿一辈子不得自由,在楼家受罪,也不愿我们把那下毒之人揪出来。可惜天不遂人愿,第二天,伯咏志的老爹五阳城城守尉伯弘文带着骑兵来了,不仅来了,还将楼家温汤围了个水泄不通。 第三十五章 只缘感君一回顾(十一) 伯弘文身材壮硕,长相十分严肃,满脸威严。我们早已被那些官兵赶到了大厅,大厅里瞬间挤满了人,大厅外恭恭敬敬地站着楼家温汤所有的奴仆,众人神情紧张,一时间竟也鸦雀无声。楼老爷战战兢兢地请伯弘文落了座,自己垂手站在一边,伯弘文这才开口:“我们原是亲家,按理不该如此兵戈相见,但犬子前日于你家住了一晚,昨日回去后便痴痴呆呆,神志不清,楼老爷是否需要给我个合情合理的交代?” 楼老爷颤抖着双手,抱了抱拳,却半天说不出话来。那伯弘文说话十分有技巧,既已说是合情合理的交代,便杜绝了楼老爷拿鬼神之说敷衍他的可能性。 “若是楼家不能给我个交代,哼。”伯弘文不愧是当官的人,哼得十分巧妙,这一哼直接把楼老爷的魂吓没了。 楼老爷回头瞅了瞅我们,突然像想到什么似的,大叫道:“是她!”他走过来,动作十分敏捷,一把抓住站在我们身后的小慈就往伯弘文那边扯。石南立刻制止了他,他拗不过石南,只好停在原地朝伯弘文道:“一定是这个丫头,她之前便一直在暗地里传些子虚乌有的胡话,说我家姑娘是冤死的……哪有这等事?现如今令公子在这里出了事,时间又正巧是这丫头从柴房里出来之后。估摸着是因为她和我家姑娘主仆情深,接受不了我姑娘突然逝去,鬼迷心窍才想到的这害人的法子。” “哦?”伯弘文负手走了过来,看了小慈一眼后,却将视线转向了司空易。 司空易淡然处之,低眉顺眼,毫无反应。 “这几位公子是?”伯弘文竟然没有顺着楼老爷的话说下去,却反倒问起我们来。 楼老爷一阵介绍,伯弘文思索了片刻,觉得我们似乎只是路人,终于记起来问小慈:“你是跟在听雨旁边的丫头,我记得你。” 小慈只一味地低着头,并不吱声。 “犬子果真是你所害?” 小慈终于抬头,坚定地回答:“是我没错!我要为小姐报仇!” 我早知她会如此答了,自昨日她请求我们不要再查下毒之人后,我便知道了她的答案。 华蕴有些着急,扯了扯我的衣袖,我安抚地拍了拍他,让他静观其变。 “哦?那下的是何毒?解药在何处?”伯弘文继续问道。 “我既然是报仇,下的自然是无解之毒,我没害他性命已是网开一面!我家小姐在天有灵,如今终于可以闭眼了!” “你这个孽障!”楼老爷突然奋起甩了小慈一个巴掌,小慈没反应过来,一下被打得瘫倒在地,楼老爷似乎是用了全力,不一会儿,小慈脸上便浮现了五个清晰的手指印。 小茴急忙扶起小慈,司空易这时说道:“楼老爷,这可不是君子所为。”他声音平淡,却不怒自威,一瞬间,伯弘文的气势都仿若被他压了一筹。 楼老爷喏喏的,终于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你既已供认不讳,”伯弘文吩咐道,“关起来押入大牢,等待发落。” “是!”应答间便有官兵上来拿人,小慈却是一脸欣慰,仿佛终于大仇得报的坦然,我知她此去必定生不如死,正打算想法子制止,却听大厅外传来一声:“住手!” 众人回头看去,人群散开一条路,那个哑巴仆人阿风一步一步朝我们走来。他神色漠然,身材挺拔,步伐坚定,我这才注意到他竟然长得十分英挺。 “你……你……你会说话?”楼老爷指着他你了半天才问出来。 阿风瞟了他一眼,并没有回答的打算,只直直地盯着伯弘文道:“毒是我下的,你抓错人了。”他声音虽不是十分悦耳,却也低沉动人,约摸是常年不曾说话的缘故,嗓音里带着一丝沙哑。 “哦?”伯弘文挑眉,“你有什么证据?” 阿风直接从怀里掏出了几朵白花,我认出来那是浴室里那株我不认识的树所开出的花。 “这是藤花,”他说道,“藤花无毒,兰玉金做的香也无毒。但若二者香味混合,轻者能使人神志不清,浑浑噩噩,重者便会神智痴迷,不辨东西。” 他这么一解释,我们便明了了为何当时华蕴会中毒,因为除却他,我们其余人泡温汤时并没有点香。 “你……你这个畜生,为何做如此丧尽天良之事?我们楼家待你不薄。”楼老爷用手指着他愤慨地说。 阿风冷漠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说:“待我不薄的是小姐,不是楼家。” “你……”楼老爷气得浑身发抖。 “毒是我一人下的,与他人无关。” “好一个敢作敢当的大丈夫。”伯弘文冷哼了一声,“来人,押下去。” 原本要去押小慈的两个官兵上来扣住了阿风,他毫不反抗,任其押着下去了,只走过小慈身边时,轻声道了句:“保重。” 小慈泪眼婆娑,不住点头。 既已抓到凶手,此事便已告一段落,至于楼老爷后来和伯弘文又说了些什么,便不得而知了。 晚上我拿着司空易新给我的血浇着相思豆,若有所思。 小茴在我身边问道:“少爷,你说那个仆人阿风为什么要给他家小姐报仇?” 我叹:“古往今来,情之一字最可怕。生也由它,死也由它。” “你是说……那个阿风喜欢楼家小姐?” 我摇摇头,没有回答。 别人的爱恨情仇,我又怎么会清楚。不过很快,我便清楚了,伯弘文传来消息,阿风始终不肯说出解毒之法,他请遍了五阳城的神医圣手也没法破解此毒,于是便想到了我。 ------题外话------ 希望大家多多支持,谢谢! 第三十六章 只缘感君一回顾(十二) 看来那次他和楼老爷谈话后,把我的身份猜了个七七八八,因我也没有刻意隐藏,知晓我的姓名后,再稍加猜测,得出正确答案也并不困难。 他派了个下属来请我,那人一字不漏的传达了伯弘文的意思,大意是让我扮作逝去的楼家小姐楼听雨,从阿风那里得到解毒的秘方,一定重金酬谢云云。 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首先,我缺钱,这是最重要的一点,这几日虽没有缺衣短吃,但口袋里没银子实在是大大的不习惯。 其次,我确实想知晓阿风和楼听雨的故事,当初我利用师父交给我的这门技艺,选择了这个江湖上从未有人干过的行当,除了挣钱又快又多以外,另一个原因是我喜欢听故事,世上总有许多隐秘之事,只喜欢说给逝去或者得不到的人听。 华蕴原本可以启程回家了,听说我要扮作楼家小姐,向祁永炎又哭又闹要留下来看,祁永炎估计也有些担心,想知道解毒之法,怕华蕴留下后遗症,竟也答应了下来。 司空易什么都没说,只差石南送来了几张大面额的银票,我腆着脸皮收下了,感慨,知我者,司空也。 这年头,凡是大家闺秀,总有几张传神的画像,楼听雨也不例外。小慈给我送来她的画像时,仍是一脸不情愿。 “柴公子,我知道你是好人,可你为何要帮那恶贼的忙,化作我家小姐去套阿风的话?” 我一边摊开画像,一边答道:“他现在定是生不如死,伯弘文天天折磨他,却不会要他性命。”小慈听后,眼泪一下出来了,她捂住嘴抽泣:“没想到还有人如此待小姐,小姐在天有灵,一定会欣慰的。” 我展开画像,画像上的女子十分温婉,言笑晏晏,脸上有两个小小的梨涡,笑得十分甜美。 因此次不求精细,但求速度,省得那伯咏志再不解毒就此傻了。我也就没有像上次在司星阁那样重新做了一张面具,而是用骨香改变了我的脸型之后,经由化妆之法化成了楼听雨的模样,乍一看,有九分像。 但毕竟此次是将我的脸赤裸裸地展现在别人面前,虽已经变了形,化了妆,完全不似原本的模样,但习惯了脸上戴面具之后,现下这样,跟没穿衣服似的。 我出去时,小慈又哭了出来,扑过来跪倒在我脚边,直唤着“小姐”,楼老爷竟也泪眼婆娑,嘴里念念有词。 最觉得惊奇的应该是华蕴,他走到我身边左看右看,几乎把我脸看出一朵花来,嘴里啧啧称奇:“柴兄,若不是我看着你进房的,我还真以为有人和你掉包了。你这活脱脱就是个貌美的姑娘,哪是什么少年郎。” 我回了他一个端庄贤淑的微笑,他直呼受不了。 司空易早已见怪不怪,淡漠地扫了我一眼。突然他站起身,踱到我身边,看了我的脸几秒钟,莫名其妙露出了一个微笑。我被他笑得鸡皮疙瘩起了一身,赶忙叫了楼老爷送我去见阿风。 经过司空易身边时,他没头没脑地来了句:“皮肤不错。” 我早已习惯了他说话的风格套路,却依旧被这句话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便也没有管他,只回了句:“谬赞了。”便跟着楼老爷出门了。 外面竟然停的是一顶轿子,而不是马车,看来路程不远,我躬身上了轿,小茴被勒令留在了楼家温汤,并没有跟随我去。司空易却派了石南跟着我,看来对于我的三脚猫功夫,他也不放心得紧。 不过一炷香功夫,轿子便停了,原来伯弘文并没有将阿风带到五阳城去,把他关在了宜人的监牢里。 我被官兵带着去见伯弘文,他见到我一瞬间,也愣了愣。 “柴公子真是妙手无双。” 他忍不住夸赞。 我客气地点了点头:“过奖。”我声音已在刻意变幻下,最接近小慈心中楼听雨的声音了,伯弘文听到后,又是一愣,“柴公子果然不负江湖盛名。” 他又反复交代了我此行的目的,不过就是要从阿风口中得到解毒之法。翻来覆去说个没完,看来他虽有好几个儿子,却也并不愿自己的儿子中有个傻子。 我点头答应后,他便叫人带我去了监牢,石南被留在了监牢入口。他还想跟随,我轻摇头,他便没说什么了。 监牢里昏暗潮湿,到处传来囚犯们的呻吟声,我被狱卒带到了最里的一个牢房里,狱卒头头吩咐将门打开,我便走了进去。 这间牢房更暗了,既没有天窗,也没有点灯。里面臭不可闻,到处是苍蝇蚊虫,还有一股馊了的味道,让人闻了直想吐。我定了定心神,朝里走去。见监牢角落里坐了个人,看不大清楚,只知他低着头,头发凌乱,衣服已成了布条,破破烂烂的挂在身上。 我喊了声:“阿风?” 他猛然抬头,见到我的一瞬间,立刻站起身来,想冲过来,却又摇头:“不可能,不可能……” 我见他满脸血污,身上的皮肉没有一块是好的,好些伤口还在不停地流血,皱眉道:“阿风,你受伤了。” 他听到我这话,疾步走了过来,留下点点血迹。 他在我身前两步远处站立,“你……” “你快坐下,伤口都裂开了。”我走过去扶住他坐到了稻草堆里。他一直呆愣愣地看着我,直到我拿出丝帕来给他擦拭伤口,他才开口:“……小姐?”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发现他眼中满是期待,眸子灿如星辰。我忽然有些不忍,道:“你若觉得是,那便是吧。” 他摇头:“你不是小姐。小姐早被那个畜生害死了。”他说完便不再言语,任由我将他的伤口清理了一遍。 “阿风。”我打算说些什么。 他突然笑了:“我不叫阿风,我叫秋风,是小姐起的。” 我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显然话匣子打开了,也不管我是谁,不管我想不想听,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第三十七章 只缘感君一回顾(十三) “第一次遇到小姐时,我就快饿死了。我躺在路边草丛里,看着天,天真蓝啊,我连闭眼的力气都没了,只想着死了也好,死之前还能看到这么蓝的天,算是我赚到了。”他低声笑了笑,“可是那时小姐出现了,她就像仙女一样,那么纯洁,那么善良,不嫌弃我又脏又臭,是个小乞丐,亲自喂我吃的,照顾我,还给我起了这么好听的名字,秋风。小姐说,观云听雨,闲步秋风。宠辱不惊,去留无意。她叫听雨,我就叫秋风吧。” 我静静地听着,并不干扰他。 他继续说:“小姐带我回了楼府,起初我因为嗓子受伤,一直没说话。小姐便以为我是个哑巴,说不了话,她可怜我,便经常来看我,又以为我说不了话,便经常跟我说心事。我想多见见她,也喜欢她跟我说心事,便从此就不说话了。一装就装了十年。” 我这才知晓他不说话的原因,果然世间所有在他人看来匪夷所思之事,一牵扯到情字,便理所当然起来。我仿佛看到了一个满怀心事的少女,皱着眉头跟假装不会说话的少年诉说心事的场景。 “我只愿小姐能一生幸福,她那样善良的姑娘,本就应该得到世上最好最好的东西。起初小姐也是不乐意嫁给他的,可敌不过家里人的逼迫。我曾想过冒天下之大不韪让小姐跟着我走,但怕伤了她的名誉,又怕她不愿意。小姐最后跟我说,她愿意嫁给他,她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其他姑娘也都是这样的。她就这样嫁了,回门时小姐满脸幸福,我以为她的选择是对的,可是那个畜生!”他双手紧握,手上的青筋暴起,咬着牙痛苦地说:“他如此不懂珍惜,硬生生毁了这一切!我要让他活着,却痛苦万分,让他时而清醒,看着自己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却无法解脱!” 我这才知道伯咏志原来不是一直痴呆,而会时而清醒,他那样的人若是得知自己的痴呆之状,定会痛苦万分。 “楼家温汤是小姐一手布置的,里面的藤花都是她从找人从山上移植下来的,为了让这些藤花存活下来,小姐费劲了心思。可是,没想到就是这个她倾注了心血的地方,毁了她。”阿风自嘲地笑笑:“我秋风无能,这辈子已不能再报答小姐的活命之恩,那我也要让她的在天之灵得到安息,让恶人得到应得的下场。” 我沉默片刻,知道无论如何都无法说服他了,他是宁死不会将解毒的法子说出来的。 他见我沉默不语,问道:“你是谁?” 我恢复了本来的声音,笑道:“真是骗不过你,我是柴蓟。” “柴公子。”他笑了,“你当时在温汤浴室里朝我说谢谢时,我便知道你是好人了。所以我没有点香。”我这才知道,那日除了华蕴以外,我原本也应该短暂中毒一段时间的,不过就是一句朴实无华的谢谢,让他临时决定放过了我。 “你是替伯咏志来要解药的吗?” 我想了想,答道:“我身上没钱了,想挣点银子花。”说毕,又觉得这个答案实在是恶俗至极,又添了句:“还有,我想听你说你和楼听雨的故事。” 他点了点头。 “银子你是挣不到了,”我急忙摆手:“无妨,无妨。” 他笑道:“不过为了补偿你,我有件家传之宝埋在你上次泡温汤的浴室里,就在藤花树下。你挖出来,应该也能卖几个钱吧。” “这……”我想说其实我也没那么穷,他仿佛看懂了我的迟疑道:“那就拿你头上别的簪子换吧,这是小姐的簪子。” 我心一沉,知道事情既已无法挽回,也许这才是最好的结果。我慢慢拔下头上的簪子,递给他。他接过,拿在手中摩挲了许久,露出怀念的神色:“这是小姐及笄时老爷送给她的,她很喜欢,戴了很多次。” 他怀念了一会儿,抬头道:“既如此,柴公子,就此别过。谢谢你最后来听我说我的故事。” 我知道已经是告别的时候了,站起身,“我最后想问一个问题。” 他偏头看我,示意我说,我有些不解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是你家小姐?我扮得不像她么?” “不,很像。”他摇摇头,唇边露出温柔的笑意:“不过你不是小姐,我看清你的脸后,你说第一句话时我便知道了。小姐说话右边梨涡总是深一些,你不是。” 我点了点头,匆匆离开了。 我又被官兵带着去见了伯弘文,我甚至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有官兵来报,说阿风在牢里自尽了,用我留给他的银簪子。 他早已抱着必死的决心,之前可能一直想等一个人听他说他们的故事,现下我已经听他说了,他的心愿已了,我留下银簪子时便知道了这个结局。天人相隔,既今世不能一起,黄泉路上相伴左右,也不失为一种圆满。 伯弘文气急败坏地向我讨要解毒秘方,我告诉他这是无解之毒,兴许只有医圣宗政越可解。宗老头,不好意思了,我又给你招了个麻烦,不过谁叫你名头这么响,脾气又这么大,普通人哪里请得到你,又哪里敢去请你。拿来当挡箭牌再合适不过。 伯弘文知我和他并无利害关系,断没有知道解毒方法却不说之理,只能无奈认栽,但因我将银簪子留给阿风致使其自杀,他拒付报酬,我虽不忿,但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只能作罢。带着石南回到了楼家温汤。 第三十八章 一片冰心在玉壶(一) 小慈知道阿风自杀的消息,哭得跟个泪人似的,我从司空易那里借了银子,将她的卖身契赎了出来,她终于得到了自由,华蕴直接让她搬进了他新买的宅子,让她帮忙打理。 第二日,我拿着工具一个人悄悄跑到了之前泡温汤的浴室里,确定四下无人后,蹲在藤花树下挖起土来。果然没挖多久,铁锹便磕上了一个硬硬的东西,继续往下挖,一个四四方方的铁盒子出现在眼前,盒子不大,被一把锁锁着。我将盒子上的土擦拭干净后,直接拿铁锹将盒子上的锁敲了下来,巨大的碰撞声响起,把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不过幸运的是锁被铁锹打落了,我将盒子摆到桌子上打开,里面并没有什么金石玉器,而是一本旧旧黄黄的小册子,册子封面用隶书写着“同心录”三个字,搜索脑海中知晓的古文秘籍,确定这本册子闻所未闻,才拿起来翻阅,一阅之下,大惊失色。 这本书记载的全是我从未听过的毒药配制和解毒之法。里面一页就记载着藤花之香和兰玉金所制之香混合,轻者让人行为失常,重者让人神智痴迷,且呈间接性发作,直至解毒方止。我急忙看解毒之法,却发现早已被人用墨水抹掉了,不用想,那人肯定是阿风。他杜绝了一切可能让伯咏志恢复神智的方法,如果他没有把这块抹去,就不会跟我提起这本册子了,宁愿这样一本绝世之作就此消失。 我不知阿风是什么身份,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册子当做传家之宝。要知道,这可是杀人越货还让人抓不到把柄的好工具啊!若是传出了风声,江湖上那些制毒之人还不得抢得头破血流,我小心放到袖子里收起,决定暂时跟谁都不提起,见到师父后再问问她,这个册子的来历。 转眼便到了离开宜人的日子,这里比我们想象中呆得久,原本只是想好好泡个温汤解解乏,却没想还遇上了这么一件事。 华蕴有些恋恋不舍,刚买的一套宅子,住都没住过,便要离开了。当然,他最舍不得的其实是我们。 “柴兄,欢迎你们以后到夷玉来玩。”华蕴说完,小茴插了句:“华公子,你是夷玉人啊!” 华蕴有些尴尬:“我没说过吗?”小茴老实地摇头:“没有。” 我哈哈一笑:“我是猗郇人,你是夷玉人,我们却在东胥相逢,真是缘分。” “猗郇?猗郇我小时候去过呢!”华蕴兴奋地说。 “公子,”祁永炎打断他:“时候不早了,要启程了。” 华蕴伤感起来,从腰间拿下来一个玉坠递给我说:“你我相识一场,这块玉坠便做个念想。”我见他如此情真意切,便不再惺惺作态,大大方方地接过,想起九渊给我的那块玉,不禁笑道:“你和我一个朋友还真像,都喜欢送玉。” 华蕴哈哈一笑:“那下次你一定要介绍我们认识。” “一定。”我笑答,“这块玉坠不仅是个念想,还是今后你我相认的凭证。” “相认?华兄你真爱开玩笑,又不是三岁小儿,我可记得你的长相,不需要什么凭证。” 我但笑不语,如若他知晓这么多天还从没见过我的真实样貌,不知会不会气死。 华蕴又跟司空易道了别,就这样我们两路人至此分路扬镳,各奔天涯。 我依旧和司空易一辆马车,我捧着相思豆向他表达了我的感激之情。他风轻云淡地道不必,说没想到一身毒血还有这等妙用,早知如此应该出去卖血才是。 我被他的冷幽默吓到,只能尴尬地笑了两声。不知为何,感觉他今天心情很好的样子,因为我笑完他问了句:“很好笑吗?” 我斟酌了良久,很违心地答:“挺幽默的,呵呵。” “你是第一个说我幽默的人。”他当真了。 我不知道怎么接,只好换了个话题:“我们接下来是去何处?” “寒清。”他答后伸手拿茶杯,我发现他竟然换了一副手套。 “咦,你手套换了?”他顺着我的视线落到了他的手上,接着放下茶杯,将手套扯了,道:“在车里不戴也罢。” “就是嘛,天气这么热,戴手套多难受。”我碎碎念,“不过你的手却是冷得有些反常,要不我再给你把把脉?” 他竟然配合地伸出手来,不得不再次说,他今天心情真的很好! 我在心里惊叹了一阵,搭上了他的脉搏,他脉搏跳得十分缓慢,不过健壮有力,比之前毒发时不知好了多少。我很想问他除了离人伤之外他还中了什么毒,但又觉得这样太过唐突,收回手道:“比上次好多了,不过你上次毒发……” 我的手却没有如愿收回,因为他反手握住了我,吓得我连话都只说了一半。他一直盯着我的手看,看得我寒毛直竖,急忙把手抽了回来,所幸他并没有用力。 接着他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继续喝他的茶,我在心里默默腹诽他还说自己不喜欢男子!撒谎精! 于是车内就这样安静了下来。 第三十九章 一片冰心在玉壶(二) 与此同时,华蕴和祁永炎也回到了五阳城的那个客栈。 客栈内人群熙攘,嘈杂声不绝于耳,很多人在喝茶闲聊。 只听一人道:“夷玉自从琨王出走后,国力大减,再加上国主体弱,太子年幼,看来夷玉动乱,是迟早的事。” 另一人接话:“可不是嘛,当年琨王还在时,百姓拥戴,万民朝拜,那是兴旺之象啊,可惜啊,琨王竟然弃位出走,古往今来也没遇过这种奇事。现在的太子,怕是担不起这个担子。” “未必。”一个低沉的男声插口。华蕴正听得津津有味,不由朝发声的人看去。那人头戴纶巾,手持羽扇,穿着朴素却自有气度,脸上留着两撇小胡子,手里羽扇一直摇着。 “这位兄台,为何如此说?”先前说话的人好奇问道。 “夷玉国主虽体弱,却以仁治国,百姓多为拥护,夷玉太子虽年幼,但自小聪明伶俐,十岁时便作《兴国赋》,由此可见其心怀大志。若有名臣名将辅佐,假以时日,便是潜龙入海,困虎归山,必能成大器。” 众人点点头,直道有理,又闲聊了一阵,方才散去。 华蕴带着祁永炎走到那个羽扇纶巾的男子身边,男子摇着羽扇笑道:“这位公子,从刚才起便一直看我,可有什么话要说?” 华蕴道:“刚才听到阁下高谈阔论,深以为然,因钦羡阁下才华,特地过来想交个朋友。在下华蕴,字乐章。” “幸会幸会,在下孟如是。” “您就是人称如先生的孟如是?久仰大名。”华蕴施礼。 “都是世人谬传,孟某当不得这个大名。”孟如是摇着羽扇笑道。 “不知孟先生要往何处去?” 孟如是答:“刚从风京到此处,接下来可能要往夷玉去。” 华蕴高兴道:“我们也正好去要去夷玉,不知孟先生可愿与我们同行?” “甚好,甚好。” 这次相遇,让历史的车轮滚动起来,这时的我们谁也不知道,一切皆有迹可循,所有后来发生的事都有一个开始。命运不可逆转,历史的长河顺着该去的方向渐渐流淌,只偶尔在中途溅起几点水花。 再说我们这边,寒清离宜人不远,地如其名,是个冷冷清清的小镇,我们到时,天已将黑,路上只有三三两两的行人,安静得出奇。 马车停到了小镇上唯一的客栈前,我们安顿好行李后才下楼吃饭。 店老板十分殷勤,亲自上了酒菜,才退了下去。刚关上门,门外便传来了人撞到墙上的声音,包厢内一下子安静了下来,石南手握配剑,站了起来,悄无声息地走到了门口。 只听得店老板在门外哭道:“我的爷爷哦,你怎么又来了?” “你一日不说,我便日日都来。”一个冷清的男声响起。 “我是真的不知道,你叫我说什么?”店老板的声音十分无奈。 “你们司星阁不是号称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吗?”冷清的男声继续说道。 我这才知道原来此处是司星阁的一个下属机构,怪不得店老板那么殷勤,自家老大到了此地,不掏心掏肺才怪。 “可你问的那人实在特殊,要知晓他行踪,需要时间。” “那我等着。” 司空易放下碗筷吩咐道:“叫他进来。” 石南打开了门,见一个男子站在门外,用剑鞘抵在店老板胸前,看起来明明没用什么力气,那店老板却被抵在墙上动弹不得。 男子放下剑,看了我们一眼。 我被那一眼看得心里发慌,他眼里空空洞洞,什么都没有,没有杀气,没有探究,就这么直愣愣的盯着,盯得你全身发毛。 “请坐。”司空易点头示意。 店老板躬身退了下去,那人看了石南一眼,直直地走到桌前坐下,旁若无人的拿起碗筷吃起饭来,他吃得十分投入,让人觉得平淡无奇的菜色也变得令人食指大动起来。 他风卷残云地把一桌子菜吃了个精光,毫不尴尬地放下碗筷,这才开口:“要杀谁,说吧。” “你误会了。”司空易轻笑摇头。 “不杀人?”那男子偏头想了想,“那多谢款待,再会。”说完他站起身便想走。 “你刚才要找谁?”司空易问。 “你能找到他?”男子问道。 “我若不能找到,你也没必要再去为难别人了。”司空易淡淡地说,男子复又坐下,问道:“你是司星阁阁主?” 司空易没说话,男子又道:“那行,我告诉你。”他顿了顿,“我要找魅公子柴蓟。” 我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立刻仔细盯着他看了半晌,发现那张脸从未在印象里出现过。因为他的眼睛十分特别,样貌也不差,因此我不可能见过却忘记了。 “哦?”司空易十分自然地看了我一眼,问道:“找他做什么?” 男子有些不耐烦:“你就说知道不知道,问这么多做什么。” “司星阁的消息,价钱由我定,这个人的价格,你付不起。”司空易无聊地用手转着酒杯。 “多少?” “比你所有的钱加起来,正好多一个铜板。” 我差点都笑哭了,司空易的冷幽默今天真是呈井喷式,一直不断地往外喷。 男子想了想,“那我若告诉你我找他的目的,价格能低点吗?” 司空易答:“不一定。” 真是史上坑货第一人,我觉得他好可怜,遇到了司空易,还妄图讨价还价。真有点想自己跳出来说我是柴蓟了。但那男子下一句话打消了我这个念头。他说:“我要杀他。” 小茴立刻扑到了我身边,我心里一阵感动,到了这种关键时刻,还是自己家的丫鬟靠谱。小茴大叫道:“公子别怕,我保护你!” 一时间房间内一片寂静。 “你就是柴蓟?”男子偏头第一次仔细看我。 第四十章 一片冰心在玉壶(三) 我“呵呵”了两声,拼死挣扎:“你误会了,柴蓟是谁?我从未听过。” “对啊,对啊,我家公子不叫柴蓟,蓟那个字太难,我家公子字都不会写。”我又一次被小茴这个坑货深深地坑哭了,她一个丫鬟都知道那个字太难,却说我不会写,不知道她脑子怎么长的。 男子站起身来,石南立刻站到了我身后,我无奈道:“我确实不是柴蓟,不过我是他朋友,知道他下落,我愿意把这个消息卖给你,你给我多少钱?” 男子听到这个回答,愣了愣,道:“你想要多少?” “看你老实,我也不要多,把你身上的银子都给我吧。” 男子沉默片刻,真的开始掏钱。最后掏了半天,只掏出来几块碎银和几个铜板,“就这么多。你说吧。” 我下不去手拿那些钱,只好说:“算了,银子我不要了,你也不容易。” 他好像有些感动,将银子收好,我又说:“柴蓟是我好友,你为何要杀他?” 他坐下来,因为刚才我没收他的钱,他有些不忍拒绝回答我,说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那他们给了你多少银子,我出双倍,你不要杀他了,他是个好人。” “不行,”他摇头,“做生意要讲信用。” “我能问是谁要杀他吗?” “不行。”他油盐不进。 我挠挠头,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司空易道:“我用柴蓟行踪的消息换是谁雇你来杀他的消息,如何?” 男子一时有些犹豫,但他岂是司空易的对手,司空易道:“司星阁从不干预私人恩怨,只买消息,你且放心。” 男子这才说了出来。我听到名字时显些被气死,原来是那个不要脸的纨绔子弟季鸿宝。 说起这个季鸿宝,就不得不提之前我接过的一单生意。 那单生意也没什么特别,不过委托人来头大了些,是武林第一堡唐家堡的现任堡主唐平,他有个独女叫唐花花,曾有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夫便是季鸿宝的哥哥季修杰,不要问我为什么一个叫鸿宝那么土气的名字,一个叫修杰如此温文儒雅,也许他们家是看人品起名的。 季修杰相貌俊朗,十分优秀,年纪轻轻便在江湖闯荡出了名号,北青冥南霜华中的霜华便是指的他的佩剑,可惜天妒英才,一场突如其来的病症让他英年早逝,留下唐花花独自守着白头之盟,整日以泪洗面,不吃不喝。唐平无法,只得派人来请我,让我扮作季修杰陪了她一阵,直到唐花花好起来。 这单活是我出道以来接的所有生意里,体力消耗最大的一单,因为唐花花是独女,被唐平从小宠大,性格刁蛮任性,不管不顾,活力四射。把我当做她未婚夫以后,天天拖着我出去玩,骑马打猎,下河捉鱼,害得我整整瘦了一圈,才把她老人家的心理创伤治好。 找了个良辰吉日从她爹手中拿了银子后,着急忙慌地拍拍屁股走人了。 后来听说她在四处找我,我还回家躲过一阵。如果说唐花花是个刁蛮任性的大小姐,那季鸿宝就是个唯唐花花之命是从的马屁精。 即便我没长眼睛都能看出季鸿宝喜欢唐花花,却没想到他的喜欢如此疯狂,竟然喜欢到要找人来杀了我。 我不知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既有对自己人格魅力如此之大的窃喜,又有对这种魅力不可自控的担忧。 桃花债,要人命啊。 “柴蓟在猗郇。”这时司空易说到,我立即赞同地点点头。 男子有些怀疑:“真的?” “真的。”我肯定地说:“我这次出门前还见过他,就在猗郇都城锦都。” 男子犹豫了半晌,又问道:“你们真的不需要杀什么人吗?” 众人一片沉默,司空易道:“你缺钱?” 那男子竟然点了点头,道:“这单生意还是大半年前接的,给的银子都用光了。” 原来那个季鸿宝在我离开以后就找了人来杀我,我就说好端端的,怎么半年后才想起我这号人来。 “那你怎么现在才来找柴蓟?”我有些不解。 “我一直在找,”男子沉默片刻说道:“可是不认识路,中间走岔了。” 杀手竟然是路痴,我对这个江湖的认知又被刷新了。不过幸好,要是当初被他追上,还不知道结局会怎样。 “对了,聊了这么久,还不知道阁下尊姓大名。”我问。 “鬼卿。” 在江湖混了那么多年,如果说连鬼卿的大名都没听过的话,那真是白混了,我立刻再次虔诚地感谢上苍对我不薄。不过看司空易的态度,他应该一开始便知晓了鬼卿的身份。 江湖第一杀手,鬼卿,来历不明,善使剑,剑名锁影。传说中此剑一出,势必见血封喉!只听说他行踪不定,很少接单,只凭缘分。现在,呵呵呵呵……一切都是虚幻,一切都是假象,什么行踪不定,根本就是不认识路,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嘛。 不过据说他言必行,行必果,十分讲诚信,只要答应办的事,就没有杀不了的人。我被他这种职业精神深深地打动了,不过万事靠边,还是小命要紧。 我十分诚恳地说:“我觉得那个季鸿宝跟柴蓟有些误会,不能草菅人命,更何况柴蓟是个大大的好人,这样,我修书一封,让柴蓟去找季鸿宝和谈,你就不必再管这件事了。” “不行,我已收了银子。”他十分死脑筋。 “那这样……”我眼珠子转了转,“如果季鸿宝跟你说他取消这单生意,钱也不用退了呢?” 他皱着眉头想了想,道:“如果雇主同意的话,我没意见。不过在此之前,我还是要杀柴蓟的。” 我心里腹诽:那你先找到我再说! 表面上装得客客气气:“鬼兄,我们都是爱好和平人士,没什么仇人,自然也不需要杀什么人。不过若你要去猗郇,又身无分文的话,可以借你些银子。” 他有些半信半疑的看着我。 我太急着打发他走,差点露馅,哪有借钱给杀手让他去杀自己好友的人。 司空易这时替我解了围,不过他说的话却让我大吃一惊,他说:“烦请鬼兄暂时留下,有事想请你帮忙。” 找鬼卿帮忙?司空易想杀某人? 第四十一章 无事倚楼听风雨(一) 第二日鬼卿就不见了,不知道司空易想了什么法子,问他的时候他说:“有银子和人就行。” “什么人?”我好奇不已,他答:“自然是认路的人。”说完还用一副你是白痴吗的表情看了我一眼,我选择忍气吞声,毕竟有钱的是老大。 然后这件事便不了了之,不过我依旧写了一封信叫人送去给唐花花,信里言辞恳切,催人泪下,将自己被江湖第一杀手追杀的情景描绘得惨惨戚戚,苦不堪言。想来她应该会好好教训那个季鸿宝才是。 又过了几日,我们一行人在客栈吃饭时听到有人闲聊,大致内容是听说东胥国的三皇子君迁尘被刺客刺杀了,身受重伤,生命垂危。 “三皇子还真是多灾多难,其母辰妃因难产而死,自打出生以后便体弱多病。即便再怎么灵丹妙药养着,也未见大好过。此次又受了重伤,怕是过不了此劫了。”一文人打扮的大叔唉声叹气道。 “嘘,这话你也敢说,不怕被人听见!”另一人急忙叫他收声,才低声道:“国主最疼爱的便是三皇子,若是此次三皇子有什么不测……” “不知是谁要杀他,三皇子虽受圣宠,但毕竟体虚,也不可能有继位之望,更何况无双太子为人聪颖,能文能武。”文人打扮的大叔接着道。 “你嘴上真是没把门,我可不敢跟你说下去了,记住,祸从口出!”另一人站起身,抓了把瓜子,摇了摇头走了。 我权当听了个皇室八卦,东胥的百姓还真是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啊。这君迁尘在五国间那是大大的有名,我身为猗郇百姓,也听过他的大名。 他是皇子,并不稀奇,五国的皇子加起来不说成百上千,也有好几十了。病怏怏的皇子,虽然少,但其他国家并不是没有。皇子一旦身体虚弱,除了能锦衣玉食的好好养着,也只能当个闲散王爷了。这个君迁尘就是这些病秧子皇子里的佼佼者,从出生起就没断过药,东胥国主景和帝君致远却十分宠溺他,灵丹妙药,锦罗绸缎是一批批地往他府邸运。据上一代人说是因为君迁尘母妃辰妃的缘故,辰妃当年美貌惊动五国,是景和帝一生最爱的女子。香消玉殒后只留下一独子,因此景和帝的溺爱也就不足为奇了。 这也并不是他名动五国的原因,他名动五国的原因十分俗气——因为长相。虽然他体弱多病,常年在府邸养病,但也并不是没人见过,总有些皇宫筵席推脱不掉,偶尔要出来走动走动的。 据见过的人传,他长得十分美,原谅他们把美这个字用在一个男子身上,因为已经找不出更好的形容词了。更有甚者,为他专门作了一首诗,诗云:“一朝得见君颜色,从此扶摇是路人。” 当然作这首歪诗的人后来被抓起来砍头了,因为他同时嘲笑了两位惹不起的大人物,一位就是景和帝宠溺无度的三皇子君迁尘,另一位就是琅轩国重光帝的掌上明珠扶摇公主。说君迁尘一个男子长得比女子还美本就让人难以忍受了,竟然嘲笑扶摇公主一个女子还比不过男子美,实在是大大的不敬,被砍了活该。 现下我还没见过这五国中貌赛扶摇的第一美男子君迁尘也罢,可一想到还没见过他他就快死了,内心就绞痛不已。实在想见上一面,做个人皮面具出来,不枉我这一门技艺。 小茴这时问:“公子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怎么面色这么难看?” 我下意识答道:“听他们说这天底下第一美男子受了伤快不行了,你不心痛吗?” 小茴俏生生答道:“我心痛是自然的,可公子你为什么心痛?你是男子啊!”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男子怎么了,就不能欣赏美男子了吗!”我气呼呼地说完,眼睛瞟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司空易道:“司空,你说是不是?” 然后等司空易回答完我的话,我就后悔了,实在不应该问他的,这么多次了我还没吸取到教训。 他说:“我又没有断袖之癖,欣赏不了美男子,不若阿蓟有这方面经验。” 然后我这天再也没跟他说话。 第四十二章 无事倚楼听风雨(二) 我们一直向东赶路,中间再无长时间停留,这日,马车来到阵紫河旁,司空易吩咐石南稍作休息,我捧着已经长出了中指长的相思豆下了马车,马夫牵着马去喂水吃草了。 阵紫河是东胥有名的大河,其上游地段水流湍急,气势磅礴。不过我们所停留的这一段水势稍弱,但依旧波涛汹涌。河面宽敞,水呈黄泥色,并不清澈。河岸边草色葱葱郁郁,长得十分茂盛。马儿在草丛里悠闲地甩着尾巴吃着草,马夫在旁边低声闲聊。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偶有微风拂过,阳光洒在脸上,让人慵懒得直眯眼。此处地处偏僻,人烟荒芜,除了我们一行人,再无其他人的踪影。 司空易坐在河边一块清理过的平坦的大石上,石南铺了个坐垫在上面,还在旁边摆了个小桌子,桌子上放了清茶和点心,司空易整一个出来观光旅游的闲散样。 小茴在我旁边抱怨:“连着坐了这么多天马车,腰都酸死了。” 我见她嘴巴翘得都升天了,忍不住伸手弹了她鼻子一下:“当初是谁哭着喊着要跟我出来的?” 小茴不好意思地抿抿嘴,解释:“不过这次出来还是值当的,见了那么多稀奇玩意。白芷跟着公子你出来了那么多回,可能都还没我见得多。”她说完,又欢喜起来。 我见太阳有些大,怕相思豆晒坏了,便叫小茴拿了木盒子来小心翼翼地将花盆装了进去,木盒子是我前几天在街上买来的,并没有什么稀奇,但它的顶上却是一层玻璃,原本是个别致的梳妆盒,但我见大小合适,便借了司空易的银子买了下来,用来装花盆。再让木工给我在旁边木头壁上凿了几个出气孔,这样我再捧着花盆跑来跑去时,也不至于不小心将绿苗伤到。 小茴看到了啧啧称奇,称这是花草界的豪宅。 气氛一片祥和,我捧着木盒子走到司空易旁边坐下,小茴从不像石南对司空易那般对我,也没来帮我拍拍灰,垫个垫子啥的,蹦蹦跳跳去看马儿吃草去了。 我不开口,司空易就能一直沉默。不过我本来过来也只是想喝口茶,蹭块点心吃,司空易很少吃这些零食,在车里不是看书就是闭目养神,我跟他在车里坐一天都快闷出病来,基本上我说五句他回答一句,还得看他老人家心情怎么样。心情不好,就是点头,嗯,哦几个单音节回答,以表示他听到了,我可以不用再说下去。 我拿了块点心放到嘴里,不得不说,司星阁是真有钱,看小茴那肥胖了一圈的身材就能得知,不知道石南天天从哪里弄来的这些样式精美,味道甜而不腻的小吃。 我正砸吧着嘴吃得不亦乐乎。司空易突然微微侧头,我以为他有什么话要说,便停下咀嚼,朝他看去。他的眼睛并没有看向我,眉头有些微蹙,侧耳像是在听些什么。我见此,也侧着耳仔细听,却什么也没有听到。 石南已经手握剑柄靠近了我们,两个马夫也警惕起来。只有小茴还在和马儿嘻嘻笑笑,我不由站起身低声唤道:“小茴,过来!” 小茴似乎毫无所觉,我正要走过去,但已经来不及了。 十几个蒙面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我们周围,小茴终于发现,尖叫一声朝我们这边跑来,蒙面人速度飞快地砍向了她,两个马夫隔得最近,立刻迎上,我这才知道原来他们都有武功。 但来人似乎武功非凡,几个来回,马夫已经受了伤。石南却并不出手,只护在司空易周围,抽出他那把宝剑戒备着。小茴已经摔倒在了路边的草丛里,看样子受了惊吓,却并没有受伤,我朝她做手势,让她不要动,以免引起蒙面人的注意。 马夫每人对着两个蒙面人,看起来已经渐渐不支。其余人朝我们包抄过来。石南迎了上去,他手中的宝剑耍得虎虎生威,身姿却灵活如蛇,在敌人的包围圈里游走自如,每次出招,都以对方的闷哼声作为结束。我这是第一次看见石南的武功,原先就知晓他是个高手,不然司空易不会身边只带着他一人就放心出来,但没想到他武功已经如此高不可测。但双拳难第四手,还是有漏网之鱼挥着刀剑朝我和司空易所站之处扑来。 我都没有看清,一柄软剑便出现在司空易手中。 我虽会一些武,但只是三脚猫,碰到地痞流氓打打还成,遇到这些真正的练家子便只有逃命的份。我抱紧了手中的盒子,往后站了站。 司空易今天依旧一身黑衣,上面绣着荷叶,黑发如墨,头上别了个玉簪子。他那柄软剑十分灵活,像蛇一样缠上了蒙面人的身躯,蒙面人甚至还来不及反应,便已被剑花吞没。 我心里暗暗叫好,司空易以一敌三,却不显败色,身姿绰约,从从容容,我虽不懂什么高深武学,也能看出他的武功十分高强。此时听到小茴叫了一声,我急忙朝她看去,见一马夫在离她不远处被开膛破肚,血流了满地,小茴正惊慌地想往草丛里钻,我暗叫声不好。果然,便有蒙面人朝她的方向扑去,另一个马夫急忙阻拦,但已是强弩之末,身后被砍了一刀,几招后便被斩杀在蒙面人剑下。 这群不知来历的蒙面人心狠手辣,招招致命,我心急如焚,不敢想若小茴到了他们手上会如何。这时石南已突破了蒙面人的包围圈向司空易靠拢,身上虽无挂彩,却也有些狼狈。司空易命令道:“去救小茴。”不给石南犹豫的机会,司空易再次催促:“快去!” 石南只好留下一句:“少主小心!”这才朝小茴方向奔去,石南一走,司空易这边压力增大,我见他动作稍稍迟缓起来,十分担心,见他背后有个蒙面人举起手中的刀,不由出声大喊:“司空小心背后!”司空易迅速转身用软剑缠住那人的手臂,飞身一个翻转,用脚踹中了那蒙面人的背,蒙面人那条被软剑缠住的胳膊便被活生生卸了下来,血珠飞溅。蒙面人倒地痛苦地翻滚起来,司空易立刻补了一剑,我被眼前所见的血腥弄得作呕,差点将刚才吃的点心吐了出来。 虽在江湖成名三载,但因不参与江湖争斗,从未如此近距离看过拼杀场面,只在别人偶尔闲聊中听说过,如今自己亲眼见到,十分不适。 突然眼前出现一团黑影,我抬头,只来得及见到刀剑背面发出的冷冽的光。 第四十三章 拔剑横扫江湖事(一) “公子!!!”小茴的哭喊声从远处传来,我从未经历过这种场面,全身有些僵硬,但求生的本能让我就着地势往旁边一滚,那人的刀便砍在了我原先所站之处后面的石头上,溅起许多碎石块。如果那是我的头,我全身抖了抖,不敢忘记自己仍处在危险中,立刻爬起来,还不忘抱紧我的木盒,起身就跑。 还没跑几步,便被身后蒙面人丢出的石子击中,扑倒在地,背后被石子打中的地方一阵阵的疼。我回过神,那蒙面人一步步朝我走来,眼里发着冷酷的光,我抓起旁边的石子朝他扔去,他轻松躲过,但我此举似乎激怒了他,他更快地朝我扑来,举起了手中的刀,我开始后悔当年师父教我学武时,我那么三心二意,得过且过了。 想到今天可能交代在这里,一股求生的意志突然涌了上来。我拿起木盒抵住了向我砍来的刀,顺势朝他的肚子狠狠踹了一脚。那人也许以为是手到擒来的事,见我之前逃得那么毫无章法,必定是没有武功的,我确实只会些拳脚,但兔子急了尚且会咬人,更何况面临生死抉择的时候,我那一脚用了十分力道,他也毫无遮掩,一脚正中红心,虽不至于踹得他吐血,但也够他喝一壶的了。 我趁着他倒地的机会,搬起旁边一块大石,幸好在河边,这种大石随处可见。我选了块硕大的,费力捡起,不退反进,他似乎看出我想要干什么,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拿着刀想站起来,我岂能给他这种机会!迅速跑到他身边,用力朝他脑袋砸去。但他反应灵敏,就地一滚,便一手拿刀支撑着站了起来。我暗叫不好,我手中没有别的武器,于是当机立断立刻就跑。 他被我那一脚踹得火冒四丈,一副不砍死我不罢休的气势朝我扑来,我心叹“吾命休矣”。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的刀却在砍到我之前被人截住,正是已经脱身的司空易。 司空易发丝有些凌乱,但身上看起来依旧干干净净,因为穿的衣服是黑色的缘故,看不出有血迹。他招式干净利落,不出几个回合,便将那个我看起来凶神恶煞的蒙面人击败。 打斗已接近尾声,石南身上已是斑斑血迹,但依旧护着小茴,小茴虽花容失色,满脸泪痕,但看起来确实无碍,我跟在司空易身后,逐渐靠近石南。石南看起来受了伤,但却神色坚毅,脸上毫无胆怯之色。我不禁心生佩服。 我想若只有石南和司空易二人,事情就好办多了。但他俩身边还有两个不会武功的拖油瓶,武艺高强的人在围攻之下自己全身而退是容易的,但再捎上两个就难说了。 但他俩配合得十分默契,不一会儿,就只剩下一个蒙面人了,周围歪七扭八的倒着许多尸体。 司空易手中拿着软剑,沉声道:“留活口。” “是,少主。”石南声音疲惫,但依旧听话的答道。 蒙面人确信自己毫无逃生机会后,迅速朝自己口中塞了一颗药丸,不一会儿,便口吐鲜血中毒身亡。 石南缓慢地走到蒙面人身边蹲下,确认他已经死亡后,将他脸上的面罩扯了下来,一张毫无特色的脸,并没有人认识这是谁。石南又将他身上搜了一遍,也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 小茴哭着扑到我身边,抱着我的手臂道:“公子,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呜呜。” 我拍了拍她的手安慰她:“你应该感谢石南,要不是他,你就真的见不到我了。” 小茴这时似乎终于想起了什么,大喊道:“石大哥,你受伤了!快过来我给你包扎!” 我这才发现石南的左手一直捂着他的腹部,血浸透了他的衣服,小茴扑到他身边:“石大哥,你别动!快坐下,我帮你拿药。”于是石南第一次露出了尴尬的表情,慢吞吞地拒绝:“我自己来就行。” 小茴无视他的拒绝,噔噔噔跑到马车旁,上了马车拿药。 我朝司空易道了声感谢,不知何时司空易手中的软剑已经被他收了起来,却不知收到了何处。他一身黑衣站在尸体之间,脸上有一丝血迹,黑发披散,眼神冷冽,就像暗夜修罗一般。他看了我一眼,见我无事,无言地摆了摆手。 我这时才突然想起装了相思豆的木盒子被丢在河边了。我着急忙慌地回去捡,木盒子上被那人用刀砍了一个痕迹,所幸相思豆的绿芽并无大碍,只是花盆里有些土掉了出来,我正打算打开木盒子好好捣鼓一下。只听到石南喊:“柴公子小心。” 可已经来不及了,我只感觉到胸口一阵刺痛,好像有什么东西扎了进去,我抬头看,之前那个追杀我的蒙面人正阴测测地看着我,他的右手蜷缩着,是刚刚发完暗器的姿势,我低头看了看胸口,插着一根银针。那毒似乎十分霸道,不过瞬间我的眼前便迷迷糊糊起来,我毫无知觉地后退了两步,那人还要有所动作,却被赶来的司空易一掌彻底结果了性命。 我听到小茴的喊声,还有司空易的声音,他说:“阿蓟,停下!”他的声音十分严厉,我却已经听不清楚了,好像这些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似的,我进入了一个虚无的世界,眼前白茫茫一片。我的眼皮子十分沉重,并没有意识到我在不停地后退,突然我感到脚下一空,失重的感觉一下子袭来,就这样我滑进了河里,一下子我便被湍急的河流包围了。水涌进了我的鼻子嘴巴耳朵里,我呼吸不畅,本能的想张嘴呼吸,却呛进去了更多的水,猛烈的咳嗽起来。这时一股很大的动力推向我,将我朝更深更深的水里推去,我无法抵挡,脑子里一片混沌,朦朦胧胧间好像看到了一个影子朝我游来。 随后我的意识就这样彻底地陷入了黑暗。 第四十四章 拔剑横扫江湖事(二) 好像做了很久很久的梦。 我梦到了很小的时候,我教妹妹爬树,旁边有个面容苍白,表情严肃得像个小大人似的小孩一直看着我们,我想叫他和我们一起玩,妹妹阻止我说那是个病秧子,大家都不喜欢他,不能叫他爬树,他如果爬树发了病会死的。 我梦里面一直在反复闪着他的眼神,他的眼神那么悲凉,完全不像一个那么小那么小的孩子的眼神,但我却怎么也记不起他的长相,他脸上白茫茫一团,只瞪着一双乌黑的眼睛,一直看着你。我吓出了一身冷汗,想喊出来,喉咙却传来一阵疼痛,把我活生生疼醒了。 我艰难地睁开眼,满天的星空映入眼底,已经是晚上了。 耳边传来河水的潺潺流动声。回忆蜂拥而至,我记起了昏迷前的一切,我中了毒针,好像迷迷糊糊间跌落到了河里,再后来的事就不记得了。 耳边传来柴火爆裂的声音,我微微偏头一看,一堆火就生在我身侧,怪不得我觉得全身暖烘烘的。 “你醒了。”清冷的声音传来。 我扭过头,看到司空易捧着一堆柴火站在不远处,他的衣服和黑暗融为一体,只在火光的映衬下显得眸子亮如星辰,我突然想起刚才梦中的小男孩来。 “是你救了我?”我挣扎着爬起来,身上的衣服已经干得差不多了,我突然想起脸上的人皮面具,立刻用手一摸,发现还好好地戴在我的脸上,不由地松了口气。 司空易蹲在火堆边,一边添着柴火,一边说:“我们和石南他们走散了。” “啊?那你身上有钱吗?”我大惊失色。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估计他没料到我最关心的竟然是这个。 “没有。”他添完柴,从旁边拿来一个用木头做的烤架,将已经洗干净的鱼串在了烤架上,又将烤架端起放到了火堆上。看来我昏迷的这段时间,他已经做了很多事了,没想到之前他看起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到了关键时刻,还是很有生活经验的。 “那我们回去找他们?” “不行。”他坐到火堆边,“河水太急,已经将我们冲出了几十里路。石南又受了重伤,小茴一个弱女子,怕是扛不动他。你的身体状况现在也不适合赶路。” 我突然想起胸口中的银针来,低头看去,哪还有银针在。我立刻用右手给左手把脉,脉象一切正常,我呼了口气,看来这次的毒又被我自身的防御体制化解了。 “阿蓟真是百毒不侵。”司空易闲闲地夸赞了一句。 我知道他已经发现了,便也不再遮掩,“过奖,过奖。不过话说回来,虽然我没被毒死,不过要是没你救我,我肯定早就淹死了。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司空易翻了翻烤架上的鱼,淡淡道了句:“不谢,顺手。” 我突然想起了我的相思豆,我依稀记得我跌落河里时,手中还死死抱着一个东西!我怪叫了一声,他瞟了一眼我,我抱着万分之一地希望问道:“那盆用你的血浇灌出来的……相思豆呢?” 他沉默片刻,在我快要绝望时,他抬起如玉般的下巴指了指我身后,我立刻顺势扭头看去,果然,装着相思豆的木盒子好端端地摆在我背后的地上,我立刻扑过去将它抱在怀中,抱着它在火边坐下,将玻璃盖子打开,里面进了水,但似乎司空易已经帮我整理过了,因此那棵幼苗看起来虽然蔫蔫的,但至少还活着。我感动得快哭了,要是它沉在了水里,不等宗老头扑过来打我,我就要先打死自己了。 我又再次朝司空易表达了自己情真意切的感激之情,他依旧一副不冷不淡的态度,我也不在意了。 就这样,吃了司空易烤的毫无味道的鱼后,我捧着相思豆在火堆边幸福的睡着了。梦里繁花似锦,阳光和煦,我梦见相思豆长成了一棵参天大树,结满了果子,我在旁边笑得快岔了气,突然一身黑衣的司空易出现在旁边,笑得阴森莫测,手中举着大斧头道:“终于等到它长大了!”然后拿起斧头朝相思豆砍去。 我大叫了声“不”,然后又把自己吓醒了。 天已经大亮,司空易正对着我,他背靠着大树正在休息,不过在我发声的同时他就睁开了眼,眼里一片清明,看不出熟睡的痕迹。 我有些惭愧起来,他虽然神秘莫测,但迄今为止都没有做过对我不利的事,这一次甚至还冒着生命危险救了我,前段时间包吃又包住,除了嘴欠了点,话少了点,脾气怪了点,其他的都是好的。我在梦中竟然还这么诋毁他,真是…… 他也不问我刚刚梦到了什么,直接站起身走到河边,清洗了一番。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又捉了条鱼,干净利落地剖腹清理完内脏后,将火堆再次升起,烤起鱼来。 我虽全身酸软,但经过昨日休整,也有了些力气。来到河边做了清洗,心里腹诽着我们两个假脸人,还装模作样洗什么脸,经过昨天在水中泡了一阵后,我感觉人皮面具有些不服帖了,急需找个地方好好整理一番。 吃完鱼,将火种熄灭,我和司空易才离开了阵紫河边,朝有人烟的地方走去。 人生的迷人之处就在于,昨日还是坐马车,腰缠万贯,不愁吃喝,今日就沦落到走路,且身无分文,不知道下一顿在哪里。所以这么多人抱着一夜暴富的幻想不是没有道理的。 司空易走得很慢,我知道他虽不说,却是顾及到我的身体,典型的面冷心热之人。于是主动搭腔:“我们这是去往何处?” “不知。” “那这是何处?” “不知。”于是问路的任务便自然而然地落到了我身上,谁叫现在沦落如此都是因为我呢。 走了一上午后,终于遇到了个砍柴的大叔,大叔十分热心地告诉我说,我们现在已经身在良南城境内了,再走不久就有人烟了,我已经走得饥肠辘辘,十分劳累,听到大叔的话后来了精神。但又想到身无分文,不禁着急起来。 果然不过走了一壶茶的功夫,就有个搭建得十分简陋的棚子,但棚里飘散出来的阵阵饭香,让人直咽口水。 我心情忐忑地跟着闲庭阔步的司空易进了棚子,他好像完全没有身无分文的窘迫,很有气势的往凳子上一坐,小二便殷勤地迎了上来。 我心想,莫非他身上有什么值钱的物什,吃完东西能抵账?这么一想就有底气起来,对小二说:“有什么好酒好菜尽管上!”店小二估计见我俩穿着华贵,怎么也想不到我们身上连一个铜板也没有,立刻点头哈腰的下去张罗了。 第四十五章 春城无处不飞花(一) 小二果然上了一桌子菜,虽不是什么山珍海味,但饿的时候,即便是几个大馒头,我照样能狼吞虎咽地吃下去。反观司空易,就吃得斯文多了。茶足饭饱,我咽下一个嗝问:“你把值钱的东西给我,我来跟店家说,搞不好还能叫他找点钱给我们。” 他看了我一眼,淡定自如地说:“我没什么值钱的东西。” 我倒吸一口冷气,敢情他早就打定主意吃霸王餐了?可怜我活了十几年,一直出手阔绰,从没因为一顿饭钱如此窘迫过。我小声嘀咕:“没钱还不知道制止我点那么多菜。”看见桌上没吃完的菜一阵肉疼,又拿起竹筷夹了几筷子。 “那现在可怎么办啊?”我嘴里塞满了菜,含糊不清地问他,他一脸这种事情还来问我的不耐烦,我仔细打量四周,心里琢磨放下碗筷,转身就跑的可能性有多大,但见这棚子太过寒酸,想来人家做小本生意也不容易,我实在不好意思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来。 环顾一周,发现坐在我们隔壁桌的青年正打量着我们,我见他剑眉星目,长相俊俏,又满脸笑意,估摸着是听到我刚才和司空易的对话,他对面坐着一位姑娘,背对着我,看不到长相,只知身着沉香色圆领窄袖襦裙,长才齐膝,腰佩金玉,脚蹬长靴,乌黑的头发扎成一束,用同色发带系了,一副利落打扮。 我心里正计算着找两个陌生人借钱成功的可能性是多大,却没想到那个青年率先开口了,他喊道:“对面两位兄台,是不是有什么难处?” 他对面那位姑娘终于回过头来,浓眉大眼,英气逼人,脸上明明没有表情,却让人觉得凤眼生威,神采飞扬,若是做男子打扮,和她对面的青年应该不遑多让。 我看了司空易一眼,见他没有搭理别人的打算,只好压低声音道:“这位兄台,我和我兄长出门游历,却不料路遇歹人,抢了我们银钱不说,还差点要了我们性命。路过此地,饥肠辘辘,不得已……” 我只说了一半,想来他已经明了我所说何意了,因为他已经拿着酒杯笑嘻嘻地走了过来,也不招呼,一屁股坐下。扫了一眼像是台风过境般的桌子,笑道:“出门在外,谁都会遇见难处,能帮的就尽量帮。若二位不介意,就此交个朋友。” “兄台太客气了。”我以茶代酒,敬道:“在下不胜酒力,就以茶代酒,感谢兄台仗义相助。” 他哈哈一笑,仰头一饮而尽。 “喝了酒以后就是朋友,我叫小六,那是我妹子陆英。你们二位怎么称呼?” 我懒得追究为什么他叫小六,他妹子姓陆这件事,毕竟人家答应帮我们付饭钱已经十分够意思了。便不好欺瞒他,答道:“我叫柴蓟,这是我兄长……”我顿了顿,不知能否说司空的真实姓名。 司空易举了举手中的茶杯:“司空易。”说完一饮而尽。 司空易的名字在江湖上并没有名气,估摸着如今司星阁的阁主换了人,别人都还不知道,至于阁主是谁,就更无从知晓了。但我不同,我闯荡江湖三载,靠的是接活做生意赚银子,名气自然是越大越好,因此在这一方面不遗余力地下过功夫。那小六听到我的名字后,皱着眉思索了良久,自言自语道:“这个名字好生熟悉……” 想了片刻,他似乎也没想起来,我正想提醒他,他却扭头对坐在那边闷不吭声吃饭的姑娘道:“英子,柴蓟这个名字你听过没有?” 那个叫陆英的姑娘回过头来说:“魅公子柴蓟,怎会没听过,你上次不是还说要去找人家玩。” 小六一拍脑袋,恍然大悟,热情似火地说:“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你就是魅公子柴蓟?” 我忙摆手:“不敢不敢,都是江湖上的朋友赠的虚名。小……六兄找我何事?” “也没啥事,”他笑嘻嘻地说:“就是觉得你做的事十分好玩,想和你交个朋友。闻名不如见面,没想到柴兄这么年轻。” “小六兄也是相貌堂堂,一表人才。” “我俩就别互相吹捧了,再这么下去,司空兄弟和我妹子都要听不下去了。”小六哈哈大笑,我瞬间就喜欢上了这个爽朗的年轻人,不一会子功夫我们二人就混了个老熟,我也不再别扭地喊他小六兄了,直接喊小六,他也不假惺惺地喊我柴兄,直接唤柴蓟。 陆英好像早就习惯小六的交友方式,见怪不怪地帮我们付了饭钱,得知我们也要去良南城后,便提议结伴而行。就这样我和司空易傍上了两个有钱人家的公子小姐,开始了我们的蹭饭之旅。 小六为人风趣幽默,活泼开朗。陆英沉稳体贴,爽朗大方。小六一口一个陆英妹子,却不知看起来陆英更像是他姐姐,二人一动一静,相得益彰。 就这样在小六的插科打诨下,我们四人顺利进入了良南城。 良南城是东胥的边陲大城,十分繁华富饶,城内的房屋鳞次栉比,街道上行人如蚁,车流如潮。小六一边感叹,一边东看看西摸摸,像是对这一切都新奇不已。陆英虽没有像小六那般到处摸到处看,但也是一脸兴奋。 我虽知晓这良南城是大城,但也没料到街上的人竟如此多,叫卖声不绝于耳,到处都是在讨价还价的商贩百姓,我靠近司空易,免得被人群挤散。他神色肃穆,感觉全身都有些僵硬,我知晓他不喜欢他人触碰,但在这人潮涌动的大街上,磕磕碰碰在所难免。怕他爆发,只能急忙找了小六说先找客栈安顿下来。 小六点头同意,于是我们四人就近找了家客栈住下。 小六问:“你们兄弟二人住一间房吗?” “当然不!”我迅速否认,看着他诧异的眼神,我胡编乱造道:“我睡觉姿势不好,我兄长睡眠又浅,我怕扰得他整晚睡不着。”小六并没怀疑,大方地掏出银子开了四间房。 我差点感激涕零,在这大马路上捡到两个富家子弟做朋友,这是多小的几率啊!老天实在太眷顾我了! 我们四间房一字排开,司空易住最东边,我住他旁边的房子,再旁边是陆英,最西边是小六。 一到房间,我便迫不及待地叫小二准备热水洗澡,昨天掉到水里,虽后来躺在火边将衣服烤干了,但就是浑身不舒爽。没想到司空易跟我做的第一件事是一样的,惹得过来看我们的小六大笑:“你们还真是一对难兄难弟。” 第四十六章 春城无处不飞花(二) 洗澡真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 当我全身浸到木桶里时,我如是想。 脸上的人皮面具被我摘掉了,已经皱皱巴巴贴不严实,再拖下去,迟早被人发现脸上是张假皮。我所有易容的工具都在马车上,小茴应该会帮我收拾好,但现下手边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装了相思豆的木盒子,我开始思索接下来该怎么办。 司空易脸上那张假皮估计跟我情况差不多,不知他又打算怎么办。 我将头发胡乱扎了个髻,双手趴在木桶上,将头搁在手上,想着人生大事。冷不防门外传来小六兴奋的声音,他一边敲着门,一边鬼吼鬼叫:“柴蓟,柴蓟,别洗澡了,快出来!” 我慌得不知所措,急忙站起来,拿起旁边的毛巾和亵衣躲到了屏风后面,大吼道:“你千万别进来!” 门外沉默了片刻,才响起小六憋笑的声音:“你锁了门,我便是想进也进不了。何况你一个大男人洗澡,谁想看啊!” 我松了口气,迅速穿好衣服,一边问道:“什么事啊,鬼喊鬼叫的。” “你快出来,你出来我同你说.” “你不说我不出来!” 然后听到小六大笑道:“妹子,你往日经常说我幼稚,现下终于碰到比我还幼稚的人了吧。”随后便听到小六的求饶声:“好好好,我不说了。” 我急急忙忙戴好面具,对着镜子整理了一番,也不顾头发凌乱,直接打开了门,“什么事啊?” 小六背着手从门外进来,身后跟着陆英,他环顾一周,摇头道:“我说你一个大男人,大白天泡什么澡啊,跟个娘们似的。”刚说完,就被陆英踹了一脚。他急忙回身点头哈腰表示自己说错话了。 我不理他,径直走到镜子前拆开发髻,梳起头发来。半晌,发现背后没有声音,觉得有些奇怪,从镜子朝后看,发现小六和陆英正看着我,脸上表情有些奇怪。 我回过神:“怎么?” 小六开口:“我说柴蓟,你梳头发的动作……怎么这么……” 我心一跳,以为露馅了,便听他接着道:“怎么这么好看。” 我有些哭笑不得,没想到他憋了半天憋出了这么一句话,笑道:“你刚刚火急火燎的是要说啥,现在反倒又不说了。” 他似乎才记起来自己的真实意图,立刻走到我旁边兴匆匆地说:“我刚在楼下喝茶听到他们说了,这两天南宁王为他孙女招婿,许多人都从外地特意赶过来了,所以今天街上才那么多人。” 我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说完斜着眼看着他笑道:“怎么,你也有兴趣?” 小六飞快地瞟了一眼默不作声的陆英,脸上阴晴不定,啐了我一口,道:“胡说什么,只不过我之前从未见过招亲的,想去见识见识罢了。你定亲了没?” 我梳好头发,放下梳子,摇摇头。 “那正好,明日喊上你兄长,我们一起去瞅瞅热闹。若那南宁王的孙女果真如传言般天姿国色,你也去争她一争。” “我年纪小,还不想成亲。”我急忙推脱。 “得了吧,就算你想娶,还不一定娶得上。南宁王就这么个宝贝孙女,若不是有十分才貌,怎么会看得上。你兄长那气度倒还是有可能的。” 这是我遇到的第二个当着我的面说我长得不如司空易的人,第一个是小茴。 司空易那张平淡无奇的假脸,怎么落到他们眼里都成了气度不凡?若他人皮面具下长了副好样貌,再配上他这通身的气度那还得了! 我心里不服,也想见见那南宁王的孙女是怎样的天姿国色,便答应下来。 经过一夜休整,终于恢复了元气,第二日一早,我便敲响了司空易的门。 没敲几下,门便开了。司空易黑衣墨发,精神焕发,看来昨日也休息得不错。他脸上也依旧戴着那张假脸面具,我突然觉得这个场景十分搞笑,两个假脸人面对面在说话,不由噗嗤一声笑了。 他也不问我为何笑,开了门后自顾自进了房间,我只好跟着进去。 他坐到桌子边,倒了两杯茶,一杯推给了我,我在他身边坐下。 “我们何时才能和小茴石南他们会合?” “不急,我已留下暗号,石南看到自会来找我们。” 我放下心来,想起昨日答应小六的事,有些迟疑地开口:“昨日小六说,南宁王的孙女这两日招亲,他邀我们二人一同前去看看,凑凑热闹。” “嗯。”他应了一声,我惊奇道:“咦,你竟然答应了?” 他放下茶杯,慢悠悠道:“拿人手软,吃人嘴短。” 我差点一口茶喷出来,心里狂笑,想不到不可一世的司空易也有这么一天,真是快哉快哉。 最难搞定的司空易没有意见,我们四人吃完早餐后便朝着招亲地点出发了。而且完全不需要问路,哪里有人便往哪里走,哪里人多便往哪里钻,准没错。 南宁王在良南城城中摆了个打擂台,并没有设下什么门槛,只要家中没有娶妻的成年男子均可上台打擂,不过这只是第一关而已,接下来还有两关便是由南宁王的孙女殷忆雪亲自出题了。 南宁王殷承允在东胥是个传奇人物,他将近而立之年才参军,从一个小小的火头军当起,靠着赫赫战功,一步一步爬到将军的位置,凭的完全是真本事。五十多年前更是凭借在平丹之战中大败赤炀国战神陆和而威震五国,赤炀国才因此与东胥签订了通商协议,更是打破了赤炀国当年想出兵吞并夷玉的幻想。殷承允凭着这不世战功被上一代东胥国主破例封为了异姓王,良南城正是其封地。 殷承允如今已是耄耋之年,生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殷忆雪是他小儿子的独生女,因他小儿子年纪轻轻便因病去世了,殷忆雪便从小养在他身边,最得宠爱,因此这次才不惜举行了声势浩大的招亲仪式,只想着要给自己最宠爱的孙女找个如意郎君嫁了。 殷忆雪人如其名,冰雪聪明,据传因从小养在南宁王身边,不爱女红,却熟读兵法,性子爽朗,才貌双全。小小年纪便和南宁王部下诸将混了个熟,许多不苟言笑的将军一提起她便笑得合不拢嘴。 不过这只是传言,但光凭着她爷爷的名号娶了她便是前世修来的福气了,至于她是否是才貌双全,想来多数人也不会在意。抱着看戏的心里,我跟随小六来到了招亲地点,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我只能说真的万万没想到了。 第四十七章 春城无处不飞花(三) 南宁王真是下了血本,招亲擂台搭得十分大,为了不让殷忆雪抛头露面,甚至在擂台后搭了个绣楼,以便她观战。 擂台四周挤满了人,考虑到司空易的特殊习惯,我便和他停留在了人群外,任由小六招呼着陆英往前面挤去了。擂台上的两人激战正酣,南宁王估摸着也陪着他孙女在绣楼里,擂台之上只有一个管家模样的人拿着锣鼓站在旁边,周围站着一群官兵,想来是维持秩序的。 “好!”台上一个青年人把另一人打下了台,人群爆发出热烈的叫好声。 台上的青年人虽负了伤,但依旧开心万分,不停朝台下的百姓招手,那管家敲了一声锣鼓,喊道:“刘公子胜,休战半炷香,接下来还有何人想上台打擂?”话音刚落,便有人从台下飞身而上。 “为何要休战半炷香?”我有些疑惑,历来招亲打擂不是人流战吗? “这位公子,你不知道吧?”旁边一个大婶听到我的话搭腔道:“这是殷小姐规定的,她说若是人流战,对擂主不公平。” 我朝大婶笑着点点头,看来这个殷忆雪确实有些想法。 半柱香时间转瞬即逝,台上两人又打作一团,台下叫好声不绝于耳。打得确实精彩,都有些真功夫,不过要站着看这么久,还是有些疲累,我便同司空易两人来到了对面的茶楼之上观战。 茶楼生意火爆,多是像我们这种来看热闹之人。 我们寻了个偏僻却靠窗的位置坐下,因为视线被绣楼挡住,并不是特别好,所以这个角落里并没有什么人。 “你说这打来打去的,有什么看头。”我嗑着瓜子对司空易说。 “要的不是看头,是结果。”司空易头也不抬,回答道。 “那倒是,不过这过程可真冗长,原本打擂台就已经够耗时间了,每打完一个中间还要休息半柱香。若是永远没人能守住擂,那殷小姐还不嫁了不成。” “你怎么知道那殷家小姐想嫁?”司空易反问。 我恍然大悟:“司空你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这摆明了就是不想嫁人嘛。之前大多数打擂,除非武功极高之人,基本上都是被人流战拖垮的,这休息半柱香,让擂主有了转圜的时间,看似对擂主公平,但这样一个一个积累起来,还是会被拖垮,不过时间却长多了。估摸着这殷家小姐是不想跟家人明着对抗,便想出了这种法子来。” “看来阿蓟很懂姑娘家的心事。”司空易道。 我被这句话噎住,又不能说本公子游历花丛,所以深谙女子心事,更不能直接说,因为本公子就是姑娘家。于是我答道:“上次不是跟司空说过吗,我有个双生妹妹,从小一起长大,所以当然懂姑娘家心事了。” “原来如此。”司空易停了停,“看来你上次说父母在,不远游,也不是玩笑之说。我们的信息要更新了。” 我呵呵笑了笑:“那是开玩笑的。”见他但笑不语,我突然发现他最近笑的次数多起来了,虽跟他聊天不多,但我已经不像之前那么紧张,生怕他下一句话又说出什么让我尴尬之语来,现在应对他,我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个技能已经用得十分熟稔了。 楼下又传来一阵叫好声,之前那个青年被刚上去的人打下了台。 我啧啧了两声,“南宁王若是知道他孙女打的鬼主意,估计要气死了。”突然想到一个主意:“司空,你不也没娶吗,不如上台耍一耍,保证没人是你对手。” 司空易终于看了我一眼:“阿蓟不也没娶。” 我急忙摆手:“我那三脚猫功夫当然不行,还没站稳就被人砸下台了,我有自知之明。” “阿蓟不必妄自菲薄,殷小姐可没说嫁的人一定要是擂主。” 我奇道:“打擂招亲不嫁擂主嫁谁?” “自然是嫁想嫁之人。” “这位公子,你和殷家小姐认识?”一个脆生生的声音插了进来。我顺声看去,是一个长相十分精致的小哥,我心里笑得不行,这小哥看来很没有江湖经验,女扮男装不知压低声音便罢了,还大喇喇地把没有贴喉结的脖颈露出来,这不是摆明了告诉别人,我是个姑娘嘛。 司空易又有了陌生人拒绝症,他并不打算理会那个小姑娘,我有些不忍回道:“我们并不认识殷家小姐。” “那你为何知道那殷小姐不一定会嫁给擂主?”那小姑娘干脆走到我们桌子前面站定。 “猜的。”司空易竟然回答了,我啧啧称奇。 “我觉得你猜得不准,之前也说错了。”那小姑娘说:“你说那殷家小姐是想拖延时间,但别忘了,之后还有两关呢,若是她不想嫁,后面两关出难点便是了,何必在第一关上搞名堂。” 司空易轻笑了声,“那殷家小姐有没有想后两关的内容还不一定呢。” “你是何意?”小姑娘皱着眉头问道。 “如果前面第一关都过不了,又何必去想后面的事呢?” 小姑娘眼珠子转了转,说不出的灵动,她噗嗤一声笑了:“你这人倒有趣,你叫什么,既然对这打擂不感兴趣,跑这里来凑什么热闹?” 司空易端起茶杯,看样子是不打算回答了,我怕小姑娘尴尬,急忙答道:“我兄长是陪我来的。” “你?”小姑娘终于把头转向我,上下扫了两眼:“你虽然长得不错,可身板实在小了些,比相貌可以,打擂怕是不行。” 至少她肯定了我的长相,我笑呵呵道:“姑娘误会了,我没打算打擂。” “姑娘?”小姑娘突然变了脸色,柳眉直竖:“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是姑娘了?看来你不仅身板小,眼神也不好!” 我听后不住地摇头,她问:“你摇头是什么意思?” “姑娘,你女扮男装也忒不像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 “你……你胡说!”小姑娘恼羞成怒,眼见就要发作,我急忙制止她:“声音压低些吧殷姑娘,你这不在绣楼里好好呆着,女扮男装跑到茶楼里来跟两个大男人聊天,你爷爷知道要骂你了。” 她愣住:“你……你……你怎么知道……” “知道什么?你是殷家小姐?”我笑道。 第四十八章 春城无处不飞花(四) 她听到我说出这句话后,似乎受了不小的惊吓,明明就是个娇俏可爱的小姑娘。 “你怎么知道的?”她也不生气了,干脆绕过凳子坐下,一副气定神闲我不说她就不走的模样。 “因为我有脑子。”我又抓了把瓜子准备嗑。 “别嗑了,一个大男人嗑瓜子,难看死了。”她嫌弃道,又转过头问司空易:“还有你,怎么知道我没想后面两关的内容?” 司空易又重复了一遍:“猜的。” “猜这么准,都能去当算命先生了。”殷忆雪嘟囔着,突然像想到什么似的:“我爷爷硬逼着我招亲,我不喜欢。不过现下看,你们俩倒是不错,没打擂没关系,我给你们开个后门,直接进第二关吧!” 我忙放下手中的瓜子摆手:“不行不行。” “不行?本姑娘看上你是你的福气,竟然说不行?”殷忆雪叉着腰,却一点不像泼妇,反倒显得娇俏可爱。 我立刻知道这姑娘吃软不吃硬,低声下气道:“我已经有未婚妻了。” 殷忆雪有些失望,转头问司空易:“那你呢?” 我从没发现司空易如此机智,他从善如流地答:“我虽没未婚妻,可已有心上人。” 殷忆雪生气道:“那你们跑来看什么打擂?” “因为……”我话还没说完,底下爆发出一阵热烈的叫好声。我朝窗户往外看去,擂台上站着一个人正点头朝台下的人示意,看清那人容貌后,我差点一个踉跄摔倒在地,台上的不是别人,正是刚刚和我们分开的小六。 我指了指台下那人道:“额……其实我们俩都是陪他来的。” 殷忆雪趴在窗边看了半天,总结道:“长得还不错,身材也还行,就看起来滑头滑脑的。”我差点为她的总结鼓掌,她就看了片刻,还离得这么远,竟然看得如此到位。 “他是你们朋友?”殷忆雪转头问道。 “没错。” “他定亲了吗?” “应该……不曾吧。” “应该?” 我慌忙解释:“他的家事我们实在不甚了解。” “不过他武功好像不错。”殷忆雪继续盯着擂台看,我急忙凑过去道:“而且十分有侠义心肠,爽朗大方不说,又风趣幽默。”殷忆雪看了我一眼:“我觉得你也挺幽默的。” 我十分享受美人的吹捧,有礼道:“过奖,过奖。” “不过我还是觉得你们俩可靠些,那个人长了双桃花眼。爷爷说,长了桃花眼的男子都不可靠。”殷忆雪像是决定了什么,喊了句,“来人啊。” 一瞬间,哗哗哗从门外涌进来一群官兵。 “你不是悄悄溜出来的吗?”我目瞪口呆。 “我爷爷才不会让我一个人出来呢。”殷忆雪捂着嘴咯咯笑了,“把这两位公子请进南宁王府,加上下面那位擂主一起。就跟爷爷说,我找到意中人了,让他把擂台撤了吧!” “是!”就有官兵上来客气地请我们。 我对于这个转变哭笑不得,我只听说过强娶的,可从未听说过有强嫁的。 “司空……”我还指望着司空易能想出什么折子来,或者带着我冲破重围逃出去也成,没想到他老人家竟然十分配合的跟着官兵走了两步,还回头催促我:“走吧。” 我一个三脚猫功夫的人还有什么可说的,只得亦趋亦步跟着他走了。 南宁王府建在良南城的西南角,这边人烟稀少,王府门前有两个硕大的石头狮子,雌雄各一,以壮声势。进入大门后是个庭院,青石假山,朱墙碧瓦,屋顶是硬山顶的造型,雕甍绣槛,流瓦生辉,布局规整,楼阁交错,格外的宏伟大气。 我和司空易被领着到了西边的一处院落里,院落门口正正端端的写着“听雪院”三个大字,院子精巧秀丽,有一架藤萝长势十分喜人。我心里暗道这怕是殷忆雪的住处了,她就这样毫无顾忌的把两个大男人领到她的住处来,若是南宁王知道,还不砍死我们两个。 那人把我们领到此处便退下去了,我和司空易就这样被晾在了庭院之中。不久便听到了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不一会儿,有个长相清秀,大丫鬟模样的女子满脸羞红的跑来问我们从何处来。 我十分老实的回答了,那丫鬟气得直跺脚,又把我们领出了院子,领到了一个写着“多福楼”的楼阁里,吩咐人上了茶,这才忙慌慌的退下了。 我一头雾水,见司空易仍气定神闲的打量着墙壁上的书画,佩服道:“司空,你心态真好,若那殷家小姐看上你,南宁王硬逼着你娶她可怎生是好。” “哦,无妨。”他说了我最爱说的词,然后慢悠悠地说:“若真是那样,我便说我有断袖之癖。” 我刚喝进去的一口茶差点喷出来,一下子呛到了喉咙里,咳嗽不止。 “阿蓟如此激动?莫非……”司空易走近,“莫非这是你想用的理由?” 我急忙摆手,好不容易把咳嗽压下去,喉咙还是痒痒的,却等不及说道:“我宁肯说我是女子。” “也对。”司空易点头。 也对个什么鬼,还要不要好好聊天了。 没等多久,小六和陆英便被人带了进来,小六看见我们一脸惊奇:“咦,你们怎么先被抓进来了?” 我叹了口气:“说来话长。” “早知道不去打擂了,”小六挠了挠头:“没想到那个擂主这么不经打,原想着只是上去耍耍,再有来挑战我的,我便使个破绽跳下台便是。” “你也太贪玩了,人家招亲,你既没这个意思,上去耍什么?”我教训他,他偷偷瞄了陆英一眼,不吭声。 “什么耍耍,他是看上人家殷姑娘了。”陆英在旁边冷笑。 “胡说什么,我连那殷姑娘长什么样都没见过。”小六急忙否认,陆英哼了一声,不理会他,小六急道:“要不是你激我,我也不会上去!” 看来这里面另有隐情,我不搭腔,想听听他们说什么,却没想陆英再不吭声,小六也把头扭到一边生起了闷气。 气氛一下子尴尬起来,我只好打破沉默道:“小六,把你抓过来不冤,我和司空才冤呢!” 第四十九章 春城无处不飞花(五) 小六配合地询问怎么了,于是我把分开以后发生的事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小六听后没良心的哈哈大笑起来。 “你们俩真是男颜祸水啊,”小六感慨:“那我不担心了,原本害怕那殷家小姐硬逼我娶她呢,看来她看上的是你们两个,我只是个凑数的。” “殷小姐美貌如花,硬逼着你娶的话是你的福气。”我气不过回了一句。 “你真觉得我长得美?”一个脆生生的声音问道。 我暗道不好,抬头望去,殷忆雪已经换回了女装,果真是亭亭玉立,娇俏可人。她身着一套粉红绣花襦裙,把她的脸颊衬得更加粉嫩,她站在门口笑意盈盈地看着我,我这才发现她脸颊左侧有个小小的梨涡,十分可爱。 “大家都这么觉得,对吧,小六,呵呵。”我只好打了个哈哈,小六十分没良心地说:“殷小姐,柴蓟一直在夸你,说你长得美,又心思灵巧。” “是吗?”殷忆雪走进来,笑眯眯说道:“那你会为了我和你未婚妻退婚吗?”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小六那个坑货便抢着答道:“未婚妻?咦,你不是说你没定亲吗?” 可怜如我,再次感慨这次出门前应该算上一卦,为何这次出门后遇到的都是坑货? “小六你看你说的,我上次不是跟你说我定亲了吗?”我忙朝小六使眼色,但他像是没看到似的说:“上次是什么时候?我昨日问你时你还说没有。” 我知道他是想为自己开脱故意这么说的,虽然他算是救我避免露宿荒野的恩人,但如此害我依旧不可原谅!我说道:“小六你记错了,你没问过我。昨日你只跟我说过,殷家小姐倾国倾城,如果能娶她,必以金屋藏之。” 小六看都不看殷忆雪,只着急忙慌地回过头去看陆英,陆英把头偏向一边,看不出神情。 “真俗气,我可不喜欢金屋。”殷忆雪翘着嘴说道,我悔不当初,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我最喜欢的就是银子。”小六急忙补充,“不过柴蓟好,他出门连银子都不带的,最讨厌此等黄白之物。” 谁说的!是可忍孰不可忍,我真想摔一叠银票在他面前告诉他,我有多么喜爱这些黄白之物,可是的确如他所说,我身无分文。 “我觉得你,很不错。”殷忆雪在我身边绕了一圈,上上下下看了一遍。 我突然觉得前面乌云蔽日,前途渺茫,突然想起比武这件事,忙道:“殷小姐,我是个文弱书生,完全没有拳脚功夫,配不上你。” “哦,无妨,我爷爷说只要有心,再晚学武功都不怕。” 我想起司空易刚才说的理由,脑袋一热,脱口而出:“啊,我有龙阳之好。” 语音一落,小六爆笑不止,陆英原本神情寥寥,竟然也轻笑起来。殷忆雪怒道:“你就这么讨厌我!连这种荒唐的理由也编出来了!” 我心一横,走到司空易身边拽住他的手道:“谁说是编的,其实司空不是我兄长,他是我喜爱之人!” 小六的爆笑声转为惊天地泣鬼神的咳嗽声,场面一下子安静下来。 殷忆雪瞪着一双大眼,惊恐道:“你……你是说真的?” 我还没回答,司空易反握住我的手道:“真的。” “哇……” 殷忆雪捂着脸扭头跑了,小六颤抖着手指着我们:“你……你们……” 我想挣脱司空易的手,却发现他握得紧紧的,我心一沉,回过头去,发现他正看着我,眼神专注,像一片沉静的海洋,要把人吸进去似的。 我心跳有些加速,磕磕巴巴道:“司空……殷忆雪走了。” “嗯。”他声音低沉,迷人动听。 “刚才只是玩笑。” “哦?”他轻笑了声,“我可不是玩笑。” 我猛然瞪大双眼看着他,他眼底的笑意十分明显,这是我第一次这么近看清他眼底的笑。说实话,他眼睛长得颇好,虽不是桃花眼,却比桃花眼更为迷人,沉静内敛的双眼,漆黑如墨的眸子,稍稍上翘的眼角,我甩了甩头,暗骂自己差点被美色所迷。 “我……我之前说过,我还有个双生妹妹,若司空不嫌弃,呵呵,介绍你们认识也未尝不可。” “你……你们不会玩真的吧?”小六哆哆嗦嗦在旁边说,一脸没法接受的样子。陆英用手肘撞了撞他,他立刻收声。 “开玩笑的。”司空易放开我的手,坐下端起了茶杯。 我心里一松,小六笑骂:“以后别开这种玩笑了,吓死小爷了。”他走到座位上一屁股坐下,喝了口茶润了润嗓道:“你们为了不娶殷忆雪还真是豁出去了,柴蓟,这话若以后传出去,你以后在江湖上还要不要混了。” “你还说!”我抱怨道:“不是你要来看这劳什子打擂,会发生这些事吗?” 小六笑:“不挺精彩的嘛,你今天若不来,我可看不到这么一出好戏。”他停了停,说道:“不过你和司空兄站在一起,这么般配是怎么回事。” 我拿起茶杯盖摔过去,他一手接住:“柴蓟,别学那些扭扭捏捏的姑娘,说不赢还摔上东西了,有意见打一架。” 我忍气吞声,谁叫我只是三脚猫功夫呢。 陆英这时说:“那现在怎么办?” “走啊!”小六起身,“还留在这儿吃晚饭不成?” 司空易道:“只怕是想走走不了了。” 小六奇道:“为何?” “谁把我孙女弄哭了?”一个声如洪钟的声音传入大厅,把我耳朵震得嗡嗡作响。 一个白发白须的老人走进屋子,他身材高大,魁梧挺拔,精神矍铄,完全看不出将近耄耋之年。步履平稳,负手而立,他环顾了一圈,最后目光停在司空易身上。 司空易站起身,礼貌地躬了躬身,我这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如此守礼,想来对于这样一个战功赫赫,用鲜血和双手打拼出一片天的人,他的内心还是充满了崇敬与尊重的。 第五十章 春城无处不飞花〔六〕 “是你小子?”来的正是南宁王殷承允,他上下打量了司空易一眼,点点头道:“我孙女的眼光还成。” 司空易摇头:“不是我。” 殷承允明显愣了愣,重复:“不是你?”他环顾一周,走到小六面前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秒,微皱眉头:“这个,也还成。” 小六面对着这个威震五国的将军,却无一丝畏惧,乐呵呵道:“老爷子,你又看错了,也不是我。” 然后殷承允利箭般的眼神朝我射来,我差点侧身躲避。 “是你?!”殷承允的语气明显不好了,我摆手:“王爷,刚才我跟殷姑娘开玩笑呢,呵呵。” “开的什么玩笑竟然把她惹哭了?”殷承允不高兴地问。 让我重复一遍刚才说的话,还不如要了我的命,我打算抵死不说,司空易真是好样的,他此话一出,从此便升级到坑我第一名的位置,无人能出其左右。他说:“阿蓟刚才也没说什么,只是说他不喜欢殷姑娘而已。” 殷承允明显身居高位许久,容不得别人拒绝,听到此话后满脸不高兴道:“我孙女哪里不好?你这小胳膊小腿的年轻人,我还没嫌弃你,竟敢说出此等话来。”我想解释,他大手一挥道:“只要是我孙女看上的,你想娶也得娶,不想娶也得娶!” 简直是强盗逻辑! 我看着小六一脸幸灾乐祸的样,把牙咬碎了往肚里吞。 “王爷,殷姑娘并没说要嫁给我。”我垂死挣扎。 “是吗?”殷承允坐下,扫了我一眼:“我孙女从来不哭,性子强得很,不过被你说了句不喜欢便气哭了,这说了跟不说有什么区别。” “没什么区别,姑娘家脸皮薄,这样已经很明显了。”小六在旁边附和,殷承允道:“你这小子倒是挺明事理。” 小六乐呵呵道了句不敢,又被陆英撞了一肘子,疼得龇牙咧嘴,我不禁心里把陆英捧上了知己的高位。 “年轻人,感情可以慢慢培养的,你现在没那么喜欢,不代表往后不喜欢。这样,你们几个便留在王府,和忆雪多相处相处,培养培养感情。” “老爷子,殷姑娘又不喜欢我们几个,我们留下来作甚?”小六完全贯彻落井下石的战略,不到最后一刻不罢休。 “一起来的,当然一起走。你们不是好朋友吗?帮着劝一劝。”殷承允说完,负手出了门,在门外吩咐了几句,便有家仆亲信守在了门口,这下果然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小六!”殷承允一走,我咬牙切齿地喊出了这个名字。 小六挠挠头,笑道:“这都怪你,性格太姑娘喜欢,怨不得我。” 我怒吼:“没见过你这么落井下石的,还是朋友么?” 小六笑:“是朋友才这么说,殷姑娘家世好,相貌好,人又灵秀,看刚才的样子,这南宁王老爷子又颇疼她,你娶了她不亏的。” 我冷冷地说:“在你口中这么好,你干吗不娶?” 他忙摆手,偷偷看了陆英一眼:“你别乱说,我可不是朝三暮四的人。” “这么说你有心上人了?”我明知故问,就是想让他难堪。 他看着我,突然笑道:“我知道你是故意的,小爷我实话实说,坦坦荡荡,我就是有心上人了。” 我见陆英朝这边微微偏了头,急忙道:“就是你之前说的刘家姑娘吗?你说一见钟情的那个?” 陆英的头转了回去,小六一副恨不得扑过来撕了我嘴的样子,我忙改口:“记错了记错了。”小六刚想点头,我道:“不是刘家的姑娘,是黄家的。” 小六被我弄得哭笑不得,虽明知我是胡诌的,但因为我心里有气,便不再作解释,只猛往陆英身上瞧。 “这下怎么办?”我坐到怡怡然喝茶的司空易旁边,我不会忘记刚才拖我下水他也出了一份力,而且可记头功。 “安心住下。”司空易一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模样。我刚要发作,他补充了一句:“如果人家不喜欢你,自然会放你走。” 一语惊醒梦中人! 如若殷忆雪和我相处之后不喜欢我,那一切都迎刃而解了。殷承允总不能逼着他亲孙女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吧,更何况刚才,他对我印象也不怎么样,最先入他法眼的可是司空易! 我在脑海中迅速过滤了一遍,姑娘家不喜欢一个人的几十点理由,并且打算迫不及待地付诸实践。 只不过我万万没有预料到后来的结果,如果谁提前告诉我会是这么一个后果,我是绝对不会这么做的,可惜没有人是先知。 第五十一章 春城无处不飞花〔七〕 我们一行人被安排在离多福楼不远的翠竹雅苑里,院子颇大,假山水榭,美景环绕。 之所以叫翠竹雅苑,是因为宅子后面有一大片竹林,一条石子路弯弯绕绕通向竹林,美丽又清幽,众人都十分满意。小六闲不住,一吃完饭就立刻跑没影了,过了不久便抱回来一堆春笋直奔厨房。第二天饭桌上果然多了一道春笋焖肉,鲜美非常,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我自从昨日听到了司空易那句话后,有如醍醐灌顶,一整晚躺在床上都在思考怎么让殷忆雪讨厌我这件事,第二天看着镜子里挂着两个黑眼圈满脸憔悴的脸痛心不已,为啥我小小年纪就要遭受这种磨难,果然最难消受的是美人恩啊。 殷忆雪一大早就蹦蹦跳跳过来了,好像昨天啥事都没发生一样,她今天穿了件嫩黄色的裙子,显得娇俏可人,笑起来梨涡浅浅,不得不说,从殷承允到殷忆雪,他们家族的长相实现了质的飞跃。 “我都听爷爷说了,你昨日开玩笑的。”她笑盈盈的对我说,我决定不搭理她。昨日苦思冥想,美人大多从小被捧着长大,大多受不了别人的冷落,更何况殷忆雪这种金枝玉叶。若我冷淡地对她,一两天下来,她肯定会受不了,继而转移目标,谁会喜欢跟一个不搭理自己的人在一起呢。 小六见场面有些冷,忍不住搭话:“是的呢,殷姑娘,柴蓟就喜欢开玩笑。” 殷忆雪翘着嘴看了我一眼:“哪有随便拿自己的名声开玩笑的。” 我冷冷回复:“在下无名小卒,没什么名声可言。” 小六在旁边憋笑,估摸着是看出来我正在实施什么策略,因此也不接话了。殷忆雪没想到我这么刺,愣了愣,好声好气地说:“你才不是没名声呢,爷爷跟我说了,你在江湖上名头还挺大的。虽然是个江湖人,又有些女气,不过爷爷说,以后多练练,身体就能壮实了。” 小六刚喝进去一口茶,一口气喷了出来,陆英忙拿出手帕递了过去。小六接过,幸福地抹了抹嘴,塞进自己怀里,咳了两声道:“殷姑娘,身体壮实这种话可不能乱说,特别不能对男人说。” 陆英瞪了他一眼,他摸了摸鼻子,不说话了。 “为什么呀?”殷忆雪不解。 我暗想,殷承允果然去调查了我,于是装作生气道:“我只要身体健康就行,并不想以后练武,即便别人强迫我也不成。” 原本想殷忆雪遭到了我的拒绝应该会生气才是,没想到她一拍掌:“说得好,我不喜欢女红,爷爷即便强迫我学也没用!你说得对极了!” 连司空易嘴角都微微翘起了弧度,我果然又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感觉踢到了一块铁板,怎么就跟我想象中的不一样呢? “你们今天也没事,我带你们去园子里逛一逛吧,现在这个时节,园子里到处都是花,可好看了。”殷忆雪兴致勃勃地说。 只有小六一个人积极地响应了,司空易一般都是随波逐流,我还没见他对什么事特别感兴趣过。 春日的园子果然分外好看,亭台楼阁,雕栏玉砌,百花争艳,美不胜收。 殷忆雪脆生生地跟我们介绍各种花的品种,她性子大方又好客,原本是个十分可爱的姑娘,可惜千好万好不该看上我啊。我也实在想不通了,不过昨日里跟她说了几句话,司空易也说了,小六也说了啊!怎么今儿个眼里就只看见我了,奇哉怪哉。虽说我现在戴的这张人皮不差,甚至能毫不客气地说已经很英俊了,但司空易的气质是众所周知的好,小六又爽朗又俊秀,性格又活泼,不必我差。 越想越不得其解,司空易一般不说话,我因为在想问题也一直没开口,就只剩下小六和殷忆雪一搭一唱,你问我答,十分默契,陆英脸色有些不好起来,我心里十分理解她。 相识几日,虽然她和小六都没有跟我们说过他们之间的关系,但相爱之人的眼神动作是骗不了人的,看得出来他们对彼此都有感情,但不知为何,一直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小六性格又大大咧咧,不拘小节,虽然经常做事之前都会看陆英脸色,但因为陆英平日里很少搭理他,所以这种时候,他又心无芥蒂,跟殷忆雪有说有笑,反倒将陆英冷落在旁。 我走到陆英身侧,问道:“你喜欢花吗?” 陆英笑了笑,答道:“相较于花,我更喜欢树木。花期太短,一瞬便凋谢,树却不会,只会越长越挺拔。” 我赞同地点点头,世上的姑娘都爱花,因为美丽,像她这种年纪,不喜欢花的姑娘真是不多。 我问了另一个问题:“你和小六结伴出行,家里人不担心吗?” “担心,不过都是担心他。”陆英终于抿嘴笑了笑。 “那倒是,像这次若不是他上台比武,你们也无须进这南宁王府了。” 陆英脸色沉了沉,我暗骂了自己一声,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不过既然已经提了,就顺便问一句吧:“话说回来,当时他怎么想到上台比武的?” 陆英沉默了两秒,才道:“他在台下说台上擂主的武功差,我不过就说了句,你武功可能还不如人家呢。他就跳上去了。” 陷入爱情的人真是不可理喻,受不得半天刺激。 我眼珠子转了转,想了个一箭双雕的好主意。 见到旁边月季开得正好,我凑上去摘了一朵,大声说道:“英子,我给你把这朵花戴上吧,一定很美!” 终于,前面叽叽喳喳的两人停下了说话,小六回头,满脸的不可置信。 陆英竟然十分配合地接过了花,别在了耳侧。 “真是人比花娇!”我真心实意地叹道。 我说的不假,陆英浓眉大眼,长相虽然不似殷忆雪娇巧,却更显大气,平日里装扮利落,头上一点头饰也无,现下耳畔别一朵鲜花,将平日里那张不施粉黛的脸显得越发艳丽起来。 第五十二章 春城无处不飞花〔八〕 小六冲冲地走了过来,劈头盖脸地问:“柴蓟,你什么时候和陆英这么熟了,直接喊英子?” 我打着哈哈:“你能喊得我怎么喊不得。” 小六皱着眉头:“英子不是你喊的。” 我还没说话呢,陆英道:“我觉得挺好的。” 小六一下子愣住了,话卡在喉咙里没有说出来,狠狠瞪了我一眼,转身就走。 殷忆雪凑过来笑嘻嘻说:“那你喊我雪儿吧,我家人都这么叫我。” “在下可不敢直呼殷姑娘闺名。” “你能喊她的,为什么不能喊我的?”殷忆雪不高兴地问。 “她是她,你是你,比不得。” 殷忆雪跺了跺脚:“你的意思是,我不如她?” 我忙低声说:“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殷忆雪不屈不饶。 “什么意思都没有。”我从善如流。 “你!”殷忆雪伸出芊芊玉指指着我,然后一扭头,也跑了。 我在原地像打了场胜仗似的,心里十分喜悦。这时陆英道:“你是故意的?” 我笑道:“当然是了,你不也是故意的。” 陆英低头,脸上有些赧色,我大笑:“无妨,无妨,合作愉快啊,英子妹妹。” “妹妹?你多大?”陆英突然有些俏皮起来。 我愣了愣,条件反射地答:“十七。” “我也十七。”陆英捂着嘴笑了,我第一次觉得这才是符合她年龄的表现,而不像她前几天总是故作老成的绷着脸,她笑了一阵说道:“以后我也学司空公子叫你阿蓟了,我们同岁,你就叫英子吧,不必客气。” 我笑着答应了,我莫名其妙以男子的身份收获了一位女子的友情。生活之所以奇妙,就在于你永远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你会遇到什么人,会经历什么事。有些人认识很久,但却永远不会熟悉;有些人刚刚相识,却像早就认识了很久。交心并不是看时间长短,而是看时机和人与人之间的契合。 陆英是我入江湖以后,真真正正交的第一个女性朋友。而这个朋友对我来说有多珍贵,我现在是怎么也想不到的。 我自以为这次是赢定了,但当小六和殷忆雪有说有笑的再次回到我们的视野中时,我知道自己得重新计划过了。 小六和殷忆雪看起来熟稔许多,而且聊起天来旁若无人,似乎根本就没注意我们的存在。我感觉到身边的陆英的情绪已经有了些起伏,而司空易早就不知去向了。 就在这样尴尬的氛围下,我们结束了这次的花园之行。 小六和殷忆雪有说有笑地在前面走,我和陆英有一搭没一搭的在后面跟着,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陆英的思想不在状态,她一直以简短的单音节字符回答我,不是“嗯”就是“哦”。 我想,小六的目的达到了,但我是不会轻易屈服的! 中午的饭桌上,司空易依旧不见身影,于是饭桌就变成了我们的战场。 殷忆雪夹了一筷子春笋焖肉,不住地说好吃,小六得意洋洋:“这是我昨日在后面的翠竹林里面挖的,若是你喜欢,今儿个我再去挖一些来。” 殷忆雪说道:“那片翠竹林里可有不少宝贝,我小时候最喜欢去那里玩的。” “是吗?有什么好宝贝啊?”小六兴致勃勃地问。 我听着他们你来我往,有些刻意为之的聊天哭笑不得。陆英应该也猜得出小六是故意的,但心里估计依旧也好受不到哪里去,我见她一直扒拉着白米饭,有些心疼,便夹了一筷子春笋放到她碗里,轻声道:“确实味道不错,你尝尝。” 陆英被我夹菜的举动吓到了,不过也只是片刻便点了点头,夹了块春笋放到嘴里,然后笑了笑:“谢谢阿蓟,很好吃。” 不知何时,殷忆雪和小六都不再说话了,我抬头,发现小六正红着眼看着我,殷忆雪也满脸的不高兴。我心里欢呼了一声,装作什么都没发生道:“继续吃啊。” 小六气呼呼地扒拉了两口饭,终于忍不住,抬头道:“春笋是我挖的!” 我憋住笑,反问:“那又怎样?” “那又怎样?”小六嘴里包着白米饭,两边脸颊鼓鼓的,十分可爱,他说:“这么喜欢自己去挖!” 陆英气得当场就要把春笋夹出来,我急忙制止,然后道:“这是我给你夹的,你先吃,下午我去挖了还给他。”于是陆英听话的将春笋吃掉了,小六更加生气,估摸着他没见过这么乖的陆英,大声道:“好啊,下午我也去。殷姑娘,你不是也喜欢吃吗?” 殷忆雪配合地点点头。 我痛苦地忍住想要笑的表情,道:“那正好,我们四人下午就进翠竹林,一起挖笋子吧。” 接下来的吃饭时间,我一直心情愉悦,只差点没哼起歌来,然后时不时给陆英夹一筷子饭,陆英也十分配合我,每次都会露出笑容,小六一顿饭吃得寡淡不说,头顶都快冒出烟来。殷忆雪也是神情寥落,没吃多少就放下了筷子。 这一顿饭,可能就我一人吃得最好了,心无旁骛,内心欢喜,心里感叹可惜司空不在,不然能看一场好戏了。 直到进翠竹林前,司空易都没有出现,我们便也不再等他,拿着工具慢悠悠地晃进了林子。殷忆雪的贴身丫鬟,就是昨日带我们去多福楼的那个,阻止不成,原想跟着,殷忆雪不让,只好反复交代一定要早点出来,切莫弄到天黑,待殷忆雪答应了以后,才允许我们进林子。 “她就是爱瞎操心,总说春季有毒蛇害虫出没,可我们这么多人,有什么好怕的!”殷忆雪像是想起了什么,看着我说:“何况我爷爷说,你的医术也不错,真要出了什么事,你不是还在吗?” 看来殷承允将我的来历磨了个透啊,先不说我不能当他的孙女婿,即便真的能当,面对这么宠爱孙女的爷爷,我也不敢当。这以后要是小两口随便吵个架,还不得被殷承允给劈了。看来殷忆雪想找个如意郎君,既真心喜欢她又能接受她爷爷的,还真难。 春天的竹林生机勃勃,郁郁葱葱。有的竹子翠色欲滴,高耸入天,有的十分矮小,千姿百态,各不相同。阳光从密密麻麻的竹叶缝隙中穿透过来,光影斑驳,如梦似幻。 第五十三章 春城无处不飞花〔九〕 我没想到这翠竹林面积竟然十分大,越往竹林深处去,空气越发湿润凉爽起来,我们走了一盏茶的工夫,才停下来稍作休息。 殷忆雪一路上都在回忆她小时候的事,比方说她带着丫鬟偷偷跑来竹林挖竹笋,灰头土脸的回去,被她爷爷骂了一顿啦;比方说她不想学女红,却缠着殷承允教她看兵书啦……等等,不过可以感觉得出来,她的快乐是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是真的开心。 在这个世界上,活着不难,但想活得快乐就是难上加难了,见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我不禁有些羡慕。 小六看了看周围,叉着腰道:“这儿差不多了吧,我昨儿个还没进来这么深呢,这竹子养得好,春笋到处都是,我们只管开挖。” 说完拿着小锄头找了个好地方便开始叮叮咣咣挖起来,我也来了兴致,忙蹲下身子认真刨起土来。 小六说得没错,这里的春笋长得极好,笋体肥大,剥开以后洁白如玉,不一会儿我们四人便挖了一大堆。 “哎呀,糟了。”殷忆雪突然叫了起来,我们不知发生了什么,都看向她。 “我们只带了挖笋子的,没带装笋子的,这么多可怎么拿回去啊!” 果然,我们四人谁也没有想到这件事,因为谁也不是经常挖笋子的人,昨日小六是捧着回去的,也挖得不多,今天我们挖的笋子加起来已经可以堆成一座小山了,不拿回去实在浪费。若是每人捧一怀,且不说泥土会把衣服弄脏,陆英倒罢,殷忆雪捧着这一堆东西是怎么也不可能走回家的。 “不然这样,你们就干脆再多挖点,我和英子回去叫人拿东西来搬。”小六一提出这个主意,就立刻获得了殷忆雪的赞同。 我看他贼兮兮的样,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他在打什么鬼主意,但他行动十分迅速,拉起陆英就走,而殷忆雪也十分配合地拖住了我,因此他的计划成功了。 待小六和陆英一走,殷忆雪突然安静了下来,场面一时有些尴尬,我十分不习惯。要知道这辈子我最怕的就是尴尬,这也是为什么最初我会害怕和司空易单独乘坐一辆马车的原因。 我琢磨着是否要主动说点什么打破现在的平静,殷忆雪突然开口:“你知道爷爷为什么这么宠我吗?” 我不知她为何突然提起这个话题,但总算她是开口了,我配合地答道:“不知。” “你当然不知道。”她神气地笑了笑,才继续说:“都是因为我爹爹。” 我脑海中搜寻了一下关于她爹的信息,好像是殷承允最小的儿子,年纪轻轻便因病去世的。 果然,她说:“我爹爹从小身体不好,总是生病,药几乎没有断过,又因为是小儿子,生他的时候爷爷年纪也大了,所以格外宠爱一些。我爹爹体弱,但骨子里流的还是我爷爷的血,因此一般男儿的志向他也有,想着报效国家,血染沙场,才不枉来这一世。但底子太虚,因此爷爷也只教他一些强身健体的招式。我爹爹长大后,身体稍微好了些,便想着出去游历山水。” 游历山水?我想,大多数生在和平年代的富家子弟都是这么想的。 古往今来,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是所有读书人的梦想。 “外面天大地大,花格外美,天特别蓝,我爹爹在外游学,身体竟比在家好了,我爷爷十分欣慰,”她停了停,继续道:“那个冬天下雪下得特别早,天格外冷,我爹爹也不急着赶路,便租了一条船赏雪游湖,好不快活。就在那天,他遇到了我娘亲。” 下着雪的冬天,浪漫的初遇,无怪乎她的名字叫忆雪了。 “我娘亲当时在另外一艘船上,”原来是另外一户人家的小姐,估计也是想趁着下雪天游湖,欣赏美景。“她不是什么有头有脸人家的小姐,而是那条画船上的歌姬。” 我万万没想到是这个答案,殷承允身为堂堂南宁王,即便思想再开明,再没有门第之见,估计也不会允许自己的小儿子娶一个歌姬为妻。 “我娘亲的歌声十分动人,我爹爹一听便立刻求见,就这样一见再也忘不掉了。娘亲虽是歌姬,却是因生计逼迫,只唱歌,身子清清白白的,她长相不算顶美,但有种江南女子的娇柔,爹爹最喜欢听她哼她家乡的小调,吴侬软语,软软糯糯,叫人想一直这么沉溺下去。”她看了我一眼,笑道:“没想到吧?我竟是一个歌姬的女儿。” 我道:“这没有什么,爱情本就不该有门第之见。” 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才接着道:“可世人不是这么想的,我爹爹跟爷爷说要娶我娘亲为妻后,爷爷果然大怒,再也不许我爹爹出门,一对有情人就这样在最难舍难分的时候被活生生拆离了。” “后来呢?”我很想知道后来的故事。 “后来啊……”她笑了笑,脸上第一次露出悲伤的神情来,“后来我爹爹便以绝食相抗,我娘亲在大门口跪了三天三夜,我爷爷才终于松口,允许爹爹娶娘亲为妾。” 果然……殷承允虽不是将门出身,但这个时代对青楼女子的偏见已然形成,按照殷忆雪爹爹的性格,估计没那么容易屈服。 “我爹爹自然不同意,他向往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只愿娶妻,绝不纳妾。我爷爷气疯了,请出祖宗家法,不顾我爹爹绝食多日病弱的身子,狠狠打了他一顿。我爹爹精心养了几十年的身子,就这样被糟蹋了,至此以后一病不起,我娘亲跪坏了腿,再也不能好好走路。爷爷心中有愧,终于经不住爹爹再三央求,同意了我娘亲入门。可惜,一切都太晚了。” 最后的结局,无非是一对有情人最终生离死别。 “不过这结局也不坏吧,至少最后他们是在一起的。”殷忆雪突然笑了,梨涡若隐若现。 “是啊,所以你是他们爱情的结晶,是怀着希望和祝福出生的。”我安慰她。 “对!”她看着我,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所以我决定了!” 我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第五十四章 春城无处不飞花(十) “我一定要像爹爹娘亲一样,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她说出口后,又有些羞涩,毕竟还是个年轻的小姑娘,“爷爷早就答应过我,不管身份地位,只要是我自己瞧得上,又真心对我好的,都行。” 我听着这明显带有暗示性的语言,真想问她,你爷爷有没有跟你说过,男女都行啊? 但我选择明哲保身,所以很刻意地转移了话题:“这边笋子挖得差不多了,既然小六他们会叫人过来搬,我们再去那边挖挖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我也不等她,直接站起身来,走到了另一边。她迅速跟了过来,复在我身边蹲下,两人又叮叮咣咣挖起土来。 良久,我以为她已经遗忘掉了之前那个话题时,她突然问:“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我一时反应不及,条件反射地说了句“没有啊”,说完才反应过来,刚刚应该回答“有”的。但是许多事错过了就是错过了,不能回头再来一遍,她那张小脸立刻开心起来:“那就好,那你喜欢我吧,正好我觉得你不错。” 哪有这种买卖,我心里腹诽。 “我哪里不错了?”我突然很好奇,我即便丢在人堆里算出色,但在司空易和小六的衬托下,也不过尔尔了。 她认真地思考了一阵答:“你长得不错啊,”我赞同地点点头,这点我承认。 “你一眼便看出我是女扮男装,很厉害的样子。”因为我也是女扮男装啊大姐,比你有经验多了,自然一眼就看出来了。 “而且你不因为我是南宁王的孙女,出身显赫就对我大献殷勤,反倒避之而不及,对朋友却不吝赞赏,又不喜钱财,这算是富贵不能淫咯。”我第一次知道自己这么多优点,果然是情人眼里出西施,色不迷人人自迷啊。 我刚想谦虚一阵,跟她解释并不是我富贵不能淫,而是我没法通过娶亲这条路一步登天。突然我眼角余光扫到她身侧的竹子上有个绿色的物体在移动,离她的头已经十分近了,我还没来得及喊她别动,她身子就晃了晃,绿色的物体受惊直接飞起身扑向她,我脑袋还来不及思考,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了反应,用左手飞快挡在了她的头前,然后手腕一痛,一股凉意从手腕处冒了出来。 她尖叫了一声,我忍着疼立刻将她拽到我身后,定睛一看,原来那绿色的物体是一条蛇,咬了我之后蜿蜒地扭动着身子,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爬走了。 殷忆雪看到了,叫了声:“是翠玉蛇!”她立刻抓住了我的衣角,十分紧张的样子。见它爬走后,才松懈下来。 “我们还是快走吧,看来这里真不大安全。”见我一脸不解的模样,她解释道:“这翠玉蛇是我们良南特有的毒蛇,按理说它一般都是晚上出没的,白天很少见到。若是被它咬了可了不得,轻者致残,重者致命。幸好你反应快,救了我。” 她露出高兴地笑,我颤抖着鲜血淋漓的左手举到她眼前,虚弱道:“可我被咬了。” 她尖叫了一声,捧过我的手,惊慌得不知所措,直问我疼不疼。 拜托疼不是重点吧,重点是我不知道我血液里的灵丹妙药对这种毒素有没有用啊。伤口周围开始感觉火辣辣的疼,我看了看手腕,那个牙印很深,又咬住了血管,血噗嗤噗嗤地直往外面涌,所以根本就不用像别人那样先实施把毒血挤掉的步骤,因为早就流的是鲜红的新鲜血液了,但毫无疑问,毒素已经进入了血管。 殷忆雪流着泪用她的丝帕给我包扎好了伤口,我伤口虽感觉火辣辣的疼,但思维倒还清明,不像上次在阵紫河边中了毒针后思维昏沉。我见她哭得实在伤心,而我除了血流得较多以外,暂时还没有别的反应,于是忍不住安慰她:“没事,没事,我不疼。” “呜呜……可,可是……你就要死了……”殷忆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都怪我,呜呜……要是听她们的话不进林子,呜……也许就不会这样了……” 我无奈,只得拍了拍她的肩膀,“我这不是还好端端的吗?我们快出去,搞不好有法子解毒。” “没用的。”她一下子扑到了我怀里,嚎啕大哭:“被翠玉蛇咬伤了,就等于没救了。之前王府里有个仆人就是这么没了的。”她像八爪鱼一样巴在我身上,我从没有和人如此亲近过,而且怕离得太近被她觉察出什么端倪来,但又不好推开她,只好不停地安慰,好让她心情平复下来。 小六和陆英就是这时候带着一群仆人过来的,其他的暂且不说,就说南宁王殷承允的宝贝孙女光天化日之下在一个男人怀里痛哭,还被那么多双眼睛看到这件事,我就是再跳进阵紫河也解释不清了。这时候我多么希望被蛇咬了以后会昏倒啊,可惜天不遂人愿。 小六原先还想嘲笑我一阵,听了殷忆雪抽抽搭搭地叙述,又看到我鲜血横淌的左手以后,立刻神情紧张起来,马上让陆英把殷忆雪拉开,吩咐一个仆人跑去请大夫到翠竹雅苑候着,然后不顾我反对,背上我健步如飞地往回走。 我看着他因为担心蹙得紧紧的眉毛,和因背着我走得太快流下的汗珠,心下十分感动,不由地心里感叹,又交了个好友,上天待我不薄! 岁寒知松柏,患难见真情。只有在你遭遇危难时,为你担心,愿意帮助你的人,才是你真正的朋友。这次出门还是很有收获的。 其实我很想告诉他不用那么担心,因为直到现在我还没有毒发的迹象,说明宗老头在我小时候确实是下了血本的,把他那些珍藏的灵丹妙药全给我泡了澡。 但见他这么着急的样,而我也确实不想走路回去了,为了保住现下的贵宾待遇,我选择了沉默,在他背上颠儿颠儿的晃得差点睡着。 到了翠竹雅苑,大夫已经候在那儿了,司空易也在,我没想到的是竟然连殷承允都惊动了。 很快我便后悔了这次英雄救美的举动,因为这意味着另一个我无法解决的麻烦降临到了我身上。 第五十五章 春城无处不飞花〔十一〕 大夫吩咐小六将我放到了床上,我自己手脚利落地平躺好,那个老大夫看得直摇头,念着:“看来是回光返照了。” 殷忆雪一听,眼眶又红了起来,殷承允不停地轻声安慰她,想不到这个垂垂老矣的铁血将军也有如此慈祥的一面,陆英作为几个人里唯一的女子,也帮着殷承允在抚慰殷忆雪,殷忆雪这时恐怕什么都听不下去了,内疚和担心霸占了她的全部思维,她急急地朝大夫喊道:“你倒是快看啊!” 那个花白胡须的老大夫才不情不愿地坐下来看我,估摸着他心里已经认定我药石罔治,出气多进气少了。他把我的手拉过去把脉,把了许久,眉头越皱越紧,又仔细检查了我手上的伤口,翻来覆去看了半天,我心里笃定他光凭把脉是无法分辨出我是男是女的,因此并不着急,反倒是旁边等着的小六一脸焦急,催促道:“大夫,到底怎么样?有没有法子救回来?” 大夫却理都不理他,一直在沉思。 小六这时发现司空易一脸轻松,完全没有担忧之色,坐在一旁悠哉悠哉的喝茶,不由气道:“司空易!柴蓟再怎么说也是你的朋友,他现在生死莫测,你怎么还能如此悠哉?!” 他因为着急,语气十分冲,我生怕司空易生气,却没料想,司空易不但没生气,还好心安慰道:“放心,阿蓟不会有事。” 小六还想说什么,这时老大夫终于回过神来,摸着他的两撇胡子叹道:“奇哉怪哉!” 殷忆雪忙凑过去问:“大夫,怎么了?!” 老大夫站起身,一只手负在身后,一只手继续摸着胡子道:“这位公子脉象一切正常,看不出中毒痕迹,但手腕上伤口确实为翠玉蛇所咬,老夫也无法知其所以然。”殷忆雪听后直接扑上来,巴在床边,毫不避讳地拿过我的手,眼泪汪汪:“幸好你没事,不然我内疚死了。” 我扯出一抹难看的笑容,很想把手从她手里抽出来,但她不知是因为太过激动还是什么,手劲颇大,我又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和她拉拉扯扯,只好作罢。 “这位公子,是否曾经吃过什么灵丹妙药?”那位老大夫转过身来问我。 “也许吧……”我并不想说原因,所以胡乱答道:“闯荡江湖的人,总要留一两手。” 那老大夫见我顾左右而言他,知道我不想说,便将我受伤的手包扎好后,朝殷承允做了个揖,退出去写药方了。 小六走到床边,双手抱在胸前,笑道:“好你个柴蓟,刚才我背你时你怎么不说你根本没事?” 我急忙说:“那可不一定,总要给大夫看过才能知道。” 殷忆雪这时皱着眉头有些疑惑道:“可我记得,你医术应该不错才对。” 我尴尬地咳了两声,“我有点晕血,当时看到这么多血头都昏了,殷姑娘又哭个不停,哪记得给自己把脉。” “没事就好。”陆英一句话堵死了小六接下来想说的话。 殷承允表情严肃地将殷忆雪从床边拉起,低声呵斥了句:“成何体统!” 殷忆雪顺从地站起来,悄悄向我吐了吐舌头,这些小动作自然逃不过殷承允的法眼,他说:“既然柴公子没中毒,就在府里好好将养,至于其他事,你好了再说。”说完这句,拖着殷忆雪走了。 殷忆雪一边往外走,一边回头朝我喊:“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啊!” 我哭笑不得。 直到他们爷孙俩走出去,小六才大笑起来,幸灾乐祸道:“柴蓟你完了,英雄救美得太是时候,现如今美人倾心,这一劫你是逃不掉了!” 我苦着一张脸:“还不都是你!若不是你那天嚷嚷着要去看比武招亲,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小六贼兮兮地笑道:“都怪我,都怪我。不过兄弟我让你能娶上这么好的一房媳妇,你也应该感谢我不是。” 感谢你个大头菜!我心里骂道,在我伤好之前殷承允应该不会跟我提这件事,那我就趁着这两天好好想想对策,实在不行…… 我满怀希望地看着坐在那边一直沉默的司空易,还有他不是吗!他想带我去琅轩国一定是有目的的,不会允许我被这等俗事缠在这里不得脱身的,到了最后凭他的功夫,一定能安然将我带出南宁王府。 司空易像是有所感应似的,抬头看向我,他明显看懂了我眼睛里想传达的意思,他嘴角微扬,然后缓慢而坚定地摇了摇头,吐气如兰:“不……可……能……”。我顿时觉得前路一片昏暗,果然万事还是要靠自己,其他人都靠不住啊! 自这天起,接下来几天我都处在十分焦躁的状态,除了睡觉吃饭,其余的所有时间都在想对策,我堂堂一个七尺女儿,怎么会被人逼婚呢?小六像看笑话似的,看着我整天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嘴里碎碎念,冷不丁还在旁边说一两句看似同情,实则幸灾乐祸的话,这时只有陆英会站出来为我说话,为我真的担心,小六一见到陆英为我说话,立刻脸垮得跟我欠了他二八万似的。 这就是我当时心里认定的好友!肠子都悔青了,要色不要友的王八蛋! 不过奇怪的是,自那天后殷忆雪再也没出现过,我心里抱着美好的期待,希望是殷承允瞧不上我,因此不同意这门婚事。不过在翠竹林听了殷忆雪爹娘的故事后,我知道这种可能性非常小,但毕竟人需要有希望才能好好地活下去,不是吗! 但这个美好的期待很快落空了,不过三天后,殷忆雪再次出现在了我面前,同她一起来的,还有她那位目光逼人,虽白发苍苍但依旧身姿挺拔如苍松的爷爷,南宁王殷承允。 他们来得正巧,司空易,小六,陆英全都在,我们四人正在喝茶,小六兴高采烈地说着些玩笑话,以往都是我接他的话,这几天我心情不好,他就只能一个人说,大家又都没认真听,往往他说着说着便会觉得没意思自己停下。 殷承允和殷忆雪来时,正好是小六停下的空隙。殷承允一进来,目光便直直地朝我射来。 我心里暗叫不妙,该来的终于来了! 第五十六章 春城无处不飞花(十二) 殷承允直接走到主位坐下,殷忆雪乖乖跟在他旁边,她进门之后一直没看我,只头埋得低低的,有些不好意思的模样,我看到这个情景,心里更慌了。 “本王找柴公子有些私事。”殷承允老神在在地说,言下之意就是,其余人可以滚了。 小六识相地站起身,朝陆英使了个眼色后,又朝我古里古怪地笑了笑,然后头也不回地出门了,只陆英还用担心地眼神看了我两眼,这才出去。 我心里暗自问候了一圈小六的亲戚们,正思量着接下来怎么应付眼前的困境,只听到殷承允疑惑道:“司空公子?” 我这才发现司空易并没有移动分毫,还留在原地悠哉悠哉地倒着茶。我就知道他不会不管我的,毕竟是他把我带出来的,总要把我原原本本地带回去才对。 “我算是阿蓟的家人,留下做个见证。”正在我心里泛着感激和喜悦的泡泡时,司空易一句话将这些泡泡一下子戳破,消散在空气中。 “看来司空公子已经知道本王要说什么了。”殷承允点点头,便不再理会司空易,把头转向我,直接问道:“柴公子,你觉得本王的孙女如何?” 不愧是军人出身,问问题如此直接了当,不拐弯抹角,平日里这种人是很讨我喜欢的,但在这种情况之下,我多么希望他能够委婉一点,最好能够九曲十八绕,这样我就能装作听不懂了。 殷忆雪偷偷抬起来看向我,双眼忽闪忽闪,跟一只小麋鹿似的,我只得老实答:“殷姑娘花容月貌,聪明灵巧,心地善良……是个很好的姑娘。” 殷承允一脸自豪,似对我的回答比较满意。不过片刻,又叹道:“你只看到了她冰山一角的好,不过不打紧,来日方长。” 好一句来日方长,姜果然还是老的辣。 他既没有明说,我也不好贸然拒绝,殷忆雪却没有那么沉得住气,她瞅了半晌说道:“你……伤好些了吗?” 我看了看自己已经结痂的左手,举起来挥了挥:“已无大碍,多谢挂念。” “那你愿意娶我么?”她就这样脆生生的问了出来,殷承允估计都没有料到。 现在这个时代,女子虽也能如男子一般上学堂,有些厉害的女子甚至能执掌家业,做起生意来比好些男子精明十倍,但那毕竟只是少数。朝堂之上依旧没有女官,女子在未出阁以前抛头露面的甚少,除非家庭原因,不得不为之。 即便像誉满天下的扶摇公主或是毁满天下的安然公主,婚姻大事也由不得自己,即便再受国主宠爱,她们的婚姻也必然沦为政治的牺牲品。 所以当殷忆雪毫不犹豫地问出这句话时,我竟然一瞬间有些恍惚。 我佩服她不顾一切的勇气,虽然这句话令我陷入了更深的担忧。但她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当着一个男子的面都能勇敢地说出口,这种胆量是许多成年男人都不曾具备的。 “柴公子?”殷承允脸上是无奈而宠溺的表情,他见我久久没有反应,出声唤道。 我咬了咬牙,终于下定决心:“殷姑娘的这番深情我很感激,但……” “这次你休要再说什么龙阳之好的胡话骗我了!”殷忆雪见我有拒绝之意,忙往前走了两步先发制人地阻止我。 我下意识看了一眼司空易,发现他也正好整以暇地看着我,一脸的云淡风轻,从容不迫,像是在看戏一般,哦,我差点忘了,他原本就是局外人。 我知道接下来的事若我说出口,传到江湖上必定引起轩然大波,不过那些我也管不了了,因为等会儿殷承允能放过我的话,便是我三生有幸了。能否活着走出南宁王府,还真是个未知数,但除了这个法子,我想不出更好的借口来拒绝殷忆雪,也许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情窦初开,我很惭愧我破坏了她对爱情的美好憧憬,但若是再用其他借口欺瞒哄骗,我良心上也过意不去。 “不。” “你说什么?”她有些呆呆的。 “我不会再说胡话骗你了。”我抬起头来看向她的双眼,也许我现在目光灼灼,她被我看了几秒后眼神开始有些躲闪,微微低了低头。 “但是我也不能娶你。”话落,她抬头露出惊慌又不解的神色。 “你说什么?!”还不待殷忆雪有什么其他反应,殷承允的吼声便如响雷一般响彻在耳边,偌大的屋子竟然起了回响。 我毫不畏惧地看向殷承允:“我不能娶殷姑娘。” “你……你若不说出个缘由来,我让你……”显然已经很久没有人忤逆过殷承允了,他虽然健朗,但毕竟年事已高,刚才那声吼太过激动,耗尽了力气,现下有些喘不上气来。殷忆雪急忙回身替他顺气。 我心中更不是滋味,但事已至此,豁出去了! 我待他稍微平静,才继续道:“殷姑娘很好,我很喜欢她,但我不能娶她,因为……”我扫视了房间里所有的人一眼,才艰难地说出下面的话:“因为我是女子。” 房间了沉默了片刻,然后响起了殷忆雪怒气冲冲的质问声:“你说了不拿胡话骗我的!” 我想过千万种反应,想过殷承允叫人把我拖出去砍了,想过殷忆雪哭着跑出去的场景……却从没想过她连信都不信。 我还想解释,她突然伤感道:“没想到你为了不娶我,竟然说得比上次更离谱。” 殷承允这时适时补了一句:“雪儿,爷爷跟你说过世上大半男子是靠不住的,像这种没担当的男人,幸好现在就发现了。你还小,不急着嫁人,在爷爷身边多呆几年,会有好的人出现的。”看来他真的不喜欢我,连我所说的话是真是假都不考究,只想着把殷忆雪哄好,打消她嫁人的念头。 “我对你太失望了,你放心,我殷忆雪也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你不必再作解释,从此去留随意,不过还是多谢你救了我。”她声音发抖,但依旧咬着牙说完了,似乎是怕殷承允找我的麻烦,不待殷承允说话,便扶着他离开了房间。 她实在是个善良的姑娘,我心里感慨万千。 “所以以后,我是叫你柴公子,或者……”司空易右手晃着一个茶杯,在碧绿色茶杯的映衬下,他的手更显得骨节分明,白玉无瑕,他抬头看我:“或者……柴姑娘?” 第五十七章 春城无处不飞花(十三) 我看向司空易,他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神情,看不出是认真的还是玩笑话,我原本是想说实话逃脱殷忆雪的逼婚,但既然正主都以为我是在开玩笑被气走了,我又何必实话实说呢。 于是我否认道:“司空,你这也信吗,连殷姑娘都知道我是在开玩笑了。” “是吗?”他淡淡一笑,我心里琢磨着如果他继续追问我该如何回答,所幸他并不是寻根究底的人,也没有再纠结这个问题。 小六和陆英进门,小六奇道:“怎么回事?我看殷姑娘眼眶红红的,婚事没成?” 我摇摇头,走到司空易旁边坐下。 “这不是板上钉钉的事么?殷老爷子都亲自出马了,你竟然敢违抗?”小六奇道:“柴蓟,看来我要重新审视你了,面对地位和美人的双重诱惑,你竟然把持住了!” 我哭笑不得,什么跟什么啊。 “不过,你什么理由拒绝的,拒绝后殷老爷子没为难你?” 我含糊道:“就是不合适嘛,殷姑娘十分善解人意,觉得可能是缘分未到,不可强求,殷老爷子自然听殷姑娘的。” 小六叹:“这么好的姑娘,你就这么辜负了,唉。” 我一股邪火冒上眉头:“再好我不喜欢也是白搭,你说殷姑娘好,你会舍了英子去娶她吗?!” 刚说完,屋内便安静了下来,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戳破了一个他们俩刻意忽视许久的秘密。 我见小六和陆英一脸尴尬,立刻想补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 “好了,阿蓟,出去吧。”司空易打断我,潇洒地站起身,我也确实不知道如何处理现在的情况,只好跟随他站起身,干笑了句:“你们好好聊。”便出去了。 不管小六和陆英是因为什么原因一直不捅破那层窗户纸,但我希望天下的有情人都能够终成眷属。 司空易喊我并没有其他事,只是单纯替我解围而已。不过这几日相思豆在我的细细照料和他鲜血的浇灌下,又恢复了往日的活力,甚至几片叶子都舒展了开来,越长越茁壮,我很高兴,但前几日司空易总是神出鬼没,不见踪影,今日我正好逮着他,便邀他到我房间去看看他鲜血浇灌的成果。 当然这只是表面说辞,我真正担心的,是我拒绝了南宁王变相的提亲,虽殷忆雪跟我说从此去留随意,殷承允当时也并没有提出异议,但难保私底下他不会瞒着殷忆雪下绊子为难我,因此我想询问司空易,能否早日离开南宁王府,避免再待下去夜长梦多。 司空易跟随我来到房间,围着相思豆看了半天,最后露出一丝笑意:“我这满身毒血还有此等妙用,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我十分殷勤地点头,见他对相思豆颇有兴趣的样子,投其所好道:“这相思豆从发芽到结果半年时间足矣,只要能发芽,生命力是极其坚韧的。” “之前在水中浸泡过,这么快便恢复过来了,生命力确实旺盛。”司空易了然地点点头。 我走到椅子旁坐下,道:“其实你也应该猜到我种植相思豆的目的了。”他点点头,我接着道:“这相思豆算是世间至毒之物,用它的果实熬出水,将白头蛇的蛋泡入其中,三十天后便能将其孵化。” “阿蓟好本事,白头蛇蛋竟然也囊入怀中。” 我实在不好意思回答他,这相思豆,包括白头蛇蛋都不是我的,而是我偷的,它们真正的主人宗老头如果发现了,应该恨不得将我千刀万剐吧,所以其实此次我决定跟随他去琅轩国,有一部分原因正是我并不想回家面对那张怒气冲冲的老脸。 我呵呵笑了两声:“哪里,哪里,纯属运气好罢了。” 我说的是真的,不过司空易可能认为我是在客套的敷衍。若不是宗老头正好闭关,我师父也出门游历去了,哪有这么好的机会让这两样宝贝手到擒来,不过当初宗老头为了打消我的念头,早就答应过我,若我能种出或者收集到相思豆之果,他便将那白头蛇蛋送给我,现在我不过是提前拿走了以后绝对会属于我的东西,因此心中还是十分坦然的。 “这些另说,眼下……”我终于拐着弯绕到了我想说的话上,“眼下这情形,我觉得我们越早走越好。” “不急。”司空易怡怡然道。 我心中怒吼,你不急我急啊!又不是逼着你娶亲,当然不急了!但表面上还要装作一副殷勤模样,道:“可我们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再耽误下去,怕没办法及时赶到琅轩国参加鉴宝大会啊。” “我自有盘算,阿蓟且放宽心,不会耽误的。”我不是这个意思啊大哥,我见他一直不肯正视我的问题,心中一急,直接道:“可我想快点走。” “是吗?”司空易挑了挑眉,他眉毛本就浓如黑墨,轻轻往上一挑,更有种说不清的风情漾开,整个人都变得邪魅起来。 我刚想说,一切都听司空安排,他回道:“可以立刻走,不过……” “不过什么?”我见还有希望,殷切地问道。 “不过阿蓟需要答应我一件事。” 我就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司空易骨子里头还是有些商人本色,不肯让人占了一丝便宜。 我只好问道:“什么事?” “我现下还没想好,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 我心里第一个反应是不行!这套把戏我太熟悉了,小时候就这样被我师父骗过无数次,她总在玩游戏赢了我后说这句话,后来叫我做的事,不是被灌难喝至极的药,就是帮她江湖上那群好友完成什么他们不好出面做的事。 他看出我的犹豫,补充道:“放心,绝对不会让你去做杀人放火,有违你本心的事。” 我见他如此诚恳,而我确实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答应了下来,为了怕他不信,还特地拿小茴发了个誓,说如果我不遵守誓言,便叫我永远见不到小茴! 当时只是玩笑般的起了誓,司空易没有当真,我自然更加不会当真。 可没料到,一语成谶。 第五十八章 春城无处不飞花(十四) 不知道司空易用了什么法子,亦或是我以小人之心度了君子之腹,殷承允原本就没打算找我的麻烦,只想着打发我快点走。第二日,司空易便叫我收拾收拾,可以离开南宁王府了,我喜出望外,快速整理好行李,捧上最要紧的相思豆,便和司空易一路畅通无阻的走到了大门口。 虽说这几日白吃白住,临到走了不去跟主人打声招呼,实在是有失礼数。但我这是特殊情况,万一殷承允再看到我,气不打一处来,不让我走倒是其次,要了我小命就是大事了,于是我也没打算自讨没趣凑到他老人家面前去挨打。 小六和陆英有些奇怪,他们竟然没想跟我们一起离开王府,小六说自己没见过这么大的宅子,想留下来多住几天开开眼。我知道他说的是假话,就凭他见到殷承允,毫不畏惧,连眼都不眨一下的劲,想来也不是没见过大世面的人,不过他既然如此说,我也不好再问了。 陆英偷偷塞给我一包银子,她知道我们身无分文,担心接下去路不好走, 一直嘱咐要小心一点,若再碰上土匪山贼,保命要紧。 我心下感动,也不做推辞,将银子接了过来。 昨日我说破他们俩之间的事后,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今日他们一起出现,表面上看起来很往日一样,但我还是细心地发现到小六的笑里多了份真心实意的快乐,陆英偶尔看他时眼神更加温柔,想来是一个好结果,心里也真的为他们欢喜。 临别时,我拿出一封信,让小六转交给殷忆雪,小六看着我表情变幻莫测,我有些奇怪地问:“怎么了?” “你这算私相授受吧?若是被殷老爷子知道,你倒好,一走了之了,我呢,不会被他打死吧?”我没想到这一层,我如今是个男子的身份,私下偷偷写信给未出阁的姑娘,确实不大妥当。 我想收回信,小六把手一缩,“不过这次即便冒着天大的干系,我也替你送了。看来你对殷姑娘也并非无情无义,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哦。”我作势要打他,他立刻笑嘻嘻地跳开了。 又闹了一阵,终于到了临别之时。 虽然是萍水相逢,相处也不过几天,但在落破之时受到了他们的帮助,我心里还是很感激的。即便冷漠如司空易,也礼貌地跟小六陆英道了别,一句再见,从此天涯。以后能否再遇见都是未知数,天地浩大,能相识已是难得的缘分,所以不求其他。 小六也收敛起吊儿郎当的笑容,道了声“保重”。 我和司空易便离开了南宁王府,走了数十步,我回头,远远的门口站了个人,隔得太远早已看不清脸,但我心里知道,那是殷忆雪吧。 我在信里写了两个字,“珍重”。 不知道她后来有没有相信那个看似荒唐无稽的理由,不过她这般可爱又善良的姑娘,确实值得世上最好的男子相待。 这几天的遭遇像是一场闹剧,我甚至还没有回过神来,便结束了。人生中遭遇的第一次逼婚,竟然是让我娶妻,而不是嫁人,真是令我哭笑不得,若是被师父知道,应该会笑掉她老人家的大牙。 我跟着司空易继续往东走,小茴和石南还是没有消息,司空易也不急着找他们,带着我先去买了一架马车。没错,他又有钱了,比陆英塞给我的多得多,我开始怀疑他前几天神出鬼没是不是偷银子去了。 我们终于坐上了马车,这辆马车远没有之前的舒适,我坐了半天,肠子都差点颠出来,干脆也坐到了马车外面看司空易赶车,他明明是一副高贵冷艳的气质,赶起马车来竟也十分熟稔,我怀疑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是他不会的。 突然想起上次被刺客追杀的事,这几天思考人生大事都遗忘了这个问题,我担忧道:“那群刺客不会还来吧?” 司空易简短的答道:“不知。” 我顿时担心起来,上次还有石南在,我们才得以安全脱身,这次那些刺客若是再来,我们只有两人,而且我还不会武功,岂不是待宰的羔羊吗? “我们等等石南和小茴吧。” “我已留下暗号,石南看到会跟上来的。”司空易一脸云淡风轻,他手脚还真是利落,我完全没有发现他何时留下了暗号,但他既然这么说,必然是真的。 “对于那群刺客,你真的毫无头绪吗?”我不死心地问,虽然那次石南检查那个服毒的刺客时,很明确地说过没有线索,但  司星阁本就有个庞大的情报网,我总觉得司空易不会毫无头绪。 司空易当司星阁阁主并没有多久,我们从司星阁出发后,行程不定,偶尔在一处能逗留多日,那个幕后主使却能准确知道我们的路线,进行埋伏暗杀,首先说明他的消息必定相当灵通。其次,他胆敢派人刺杀司星阁阁主,不是胆子太大就是地位很高,不怕司星阁查明真相后进行报复。 我看了看司空易的侧脸,他完全没有回答我的迹象,我都能想到的事,没道理他想不到。要么他就是真的没有头绪,要么就是他已经知道了些什么却不想告诉我,我深知他的性格,没有人能逼他说出他不想说的话,所以只能识趣的闭嘴。 一路风景旖旎,我却有些无聊的打了个哈欠,手脚并用爬到马车里,朝司空易说了声:“我睡会儿。”得到他单音节的回应后,我拿了个枕头垫在脑后,打算打个瞌睡。闭眼前看到摆在小桌上放相思豆的木盒子,突然想起一件事,那日我从温汤里挖出来的那本《同心录》,我怕被别人发现,便藏在了这个木盒子的夹层里。 我起身看了看帘子外的司空易,他的背挺得笔直,因为要驾车,所以并没有心思理会我,我想了想,轻声拿过木盒子,将那本泛黄的《同心录》拿了出来。上次木盒子进了水,这许多日我遗忘了这本小册子的存在,所以并没有将它拿出来晒一晒晾干,因此它表面皱皱巴巴的,还有些潮,我翻开它,里页湿湿嗒嗒的,还没有干透。我皱了皱眉,正想把它摊在榻上吹干,突然册子上有几个字映入眼帘,我不禁停下了动作。 第五十九章 天长路远魂飞苦(一) 那是《同心录》里残破的一页,之所以说它残破,是因为它只留下了一半,另一半不知被谁撕去了,而且看得出撕扯的人非常着急,撕口参差不齐,一点都不平整。 那一页不同于其他扉页,上面用的是血红的朱砂,写着那味毒药的名字——红颜劫。 许多毒药跟美人一样,颜色越鲜艳,名字越好听,越是无解之毒。 但这一页吸引我的并不是它美丽得近乎残酷的名字,也不是它残破的外形,而是这味毒药的症状,让我想到了司空易。 红颜劫三个大字下面,写了它的配成药方,密密麻麻许多字,我扫了一眼,甚至很多味药听都没有听过,还有几味万金难买,绝不是等闲人等能用得起的,我只能说,若真有人配了这个毒药来害你,说明够看得起你了。 我并没有仔细研究药方,继续往下看,下面写着红颜劫的毒发症状,中此毒者,毒发之时全身寒气逼人,内心绞痛,这还不算什么,最最阴损的是,无论谁与中毒者肌肤接触,都会全身溃烂。 我想起了第一次我想为司空易把脉,却被他粗鲁地拒绝,还有他毒发时寒冰一样的身体,以及那双他常年戴着的手套,他不喜欢去人多的地方……许多有关他的细节,突然如潮水般涌入我的脑海,头一下子仿佛要炸开了一样,我想了一阵,打算继续往下看,心里却咯噔了一下,因为正好是写着解毒之法的部分被人撕去了。 我不知道这些事之间是否有某种不为人知的联系,但司空易除了离人伤之外,身体里所中的另一种毒是红颜劫的可能性,我心里已确定了个七七八八。 不知道他是得罪了何人,要如此害他,一个离人伤已经能让他死无葬身之地了,再加上一味从来没有听说过的红颜劫,他能平安活到现在,实属奇迹,由此可以得知,司空夜光在他身上下了多少功夫力气。 我想把书合起来,突然发现下一页有一道浅浅的红印子,正是被撕去的部分,书的主人可能没有想到,这唯一的用朱砂笔写的扉页,会浸透纸背印在了下一页上,我打开车里遮着光的窗帘布,放到窗口,对着光线仔细辨认,上面只能很模糊的看清楚几个字,好像写的是回魂碧什么丹,其余的便看不清了。 好歹有些收获,证明这味毒药并不是无解之毒。 我想起司空易第一次毒发时的情景,他性子如此冷漠,性格如此坚韧的人,那次竟然也疼得冷哼出声,由此可见,这毒的毒性是多么霸道,无怪乎用他的血能催得相思豆发芽。我心里有些酸楚,想起司空夜光直至死都没有说完的那句话。 他当时说:“易儿,不要忘记什么最重要,我希望你……” 我想他说的应该是,我希望你好好活着吧。 没有什么愿望比这个愿望更朴实了,而这个看起来最最朴实的愿望,恰是司空易最能达成的。 想起这些日子与司空易相处的点滴,他话不多,又毒舌,但却从未做过伤害我的事,相反在阵紫河中还救了我一命,千里相会,一路相伴,是多么难得的缘分。我心里暗暗下了决定,回家后找宗老头和师父打听一下这两味毒药的消息,看看是否有解毒之法。若能为他寻到解药,也算帮司空夜光了了一桩心事。 我呆坐了半晌,又将《同心录》塞回了木盒子夹层中,掀开帘子坐到了司空易身边,我发现他只有在我们两人时,才不会戴手套。怪不得最初他会问我是否碰了他,想来他自中毒以来,便没人碰过他还安然无恙了吧。 我不得不再次诚心实意地感谢宗老头,赐了我一具百毒不侵的躯壳。 司空易见我悄没声响地出来,头都没偏一下,依旧专心致志地赶着他的马车,他不知道,坐在他身边的人,心境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已经得知了他想要隐藏的大秘密。 心里装了事,以至于我不知不觉盯着他看了好久。 终于他嘴角一勾,眼睛还是看着前面,但已经微微把头往下沉了沉,道:“柴姑娘莫非被我的美色所迷?”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些出格,掩饰般地咳嗽了一声,回答:“没……”突然反应过来他对我的称呼,一种怕被戳穿的情绪立刻上升为恼羞成怒:“我是堂堂正正的大男子汉,司空若是再开这种玩笑,就没意思了!” 他笑了笑,不作回应。 我理直气壮地说完后,又有些心虚。明明是我自己先拿这个出来说的,现在却斥责别人开玩笑,这道理说出来自己都有些站不住脚。于是我急忙转移了话题:“我们在路上已经耽搁了好些天,能及时赶到琅轩国吗?” “赶不到也无妨。” “啊……”我失望之极,“可我去的主要目的是开开眼界啊。” 司空易干脆懒得理我,看得出他对我这个没有出息的回答很是鄙夷,但我依旧秉承着实话实说的风格,况且现如今,经过这些天的相处,我已经逐渐习惯了他的说话模式,也没有觉得有什么尴尬了,反正我说我的,他不回答是常态,若是回答了,我就当自己赚到了。只要想想他每天会老老实实贡献我一小瓶血,天大的事,再大的气,也能消了。 我们俩果真像一对难兄难弟,赶着马车往东走了好几日,小茴和石南却一直没有跟上来,我心里开始有些担心,原先是想着小茴跟石南在一起应该很安全,不会出事才对。但这么多天了依旧没有音讯,我开始胡思乱想,想着若是小茴和石南也失散了,她一个从未出过远门的小姑娘该如何是好,亦或者,那群刺客在半路拦截了他们,他们被捉走了或是干脆被杀了…… 对于以上幻想,司空易送给了我两个字:“无聊”。 第六十章 天长路远魂飞苦(二) 好吧,我承认,我确实是闲得慌,马车不用我赶,沿途风景早就看腻了,偶尔在一个城镇停留一天,也只来得及好好泡个澡。我皮肤越来越差,虽然拿了银子去药店买了些临时替代白玉膏的药,但毕竟药效不显著,脸上已经开始有红点点冒了出来,心疼得不行。不过想着司空易面具底下也许跟我正经历着相同的状况,还是了宽慰不少。要烂脸一起烂,这才叫难兄难弟嘛。 天气渐渐燥热了起来,偶尔路旁的草丛里会传来一两声蝉鸣。总有一两日,我们会来不及赶到下一个落脚点,便在荒山野岭中入眠。生一堆篝火,烤上香喷喷的肉,撒上特意带的花椒面,喝着山里的清泉甘露,不由得想起那日与九渊相遇的情形,音容笑貌,宛在眼前。 我嘴里咀嚼着烤肉,让焦嫩的质感充满我的味蕾,听着篝火燃烧的噼里啪啦的爆裂声,抬起头看看天,天上繁星点点,明明灭灭,看来明日又是个大好晴天。 往日我吃完东西,和司空易也聊不上两句,便会早早上马车去睡,司空易这点颇为绅士,从不曾和我争抢过马车上那一方小小的遮风避雨之地。起初,我因不好意思,也没问他晚上睡在何处,直到有日被蚊虫咬得实在睡不着,想起司空易露宿在外,不知被咬成了什么模样,这才掀了帘子出来寻他。 篝火旁不见他的人影,我环顾了一圈,发现我所目及之处一个人影也无,不禁心里头有些发慌,毕竟在这黑灯瞎火,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穷荒僻壤处,我又不会武功,若是遇到了野兽,怕是凶多吉少。 我嗓子有些发紧,轻轻喊道:“司空易……” 他的声音从我头顶传来,“干吗?” 我吓了一跳,猛地抬头,发现他横躺在一根朝上弯曲的树枝上,树枝的弧度正好契合他的背部,他双手放在脑后,脚交叠在一起,黑色的儒衫坠坠的垂在下面,上面的暗纹将篝火的光亮反射了出来,他轻轻一晃,流光溢彩,煞是好看。 我从未见过他如此痞性的一面,他见我久久不说话,垂着眼看我:“怎么了?” “哦,”我答了声,急忙低头,喏喏道:“这野地蚊虫实在厉害,我怕你被吃了,特地出来看看。”我想起他就这么大喇喇地躺在树枝上,身上一件遮盖的东西也没有,问道:“你是不是被咬得厉害?可惜驱虫散都在小茴那里。” 他悠哉悠哉地答:“勿须担心,我身上配有夏月草的花囊。” 夏月草,草如其名,生长在夏季月夜下,长得十分不起眼,但它有种特殊且唯一的功效,驱蚊虫。驱虫散的配方里,也有它的存在。 我心里腹诽了两声,不过转念想着我好歹有个遮蔽之处入睡,他以天为盖地为庐,若没有夏月草的花囊,怕早就被咬死了。这样一想,心里好过许多,应答了一声,便打算爬上马车继续睡。 这时树上突然抛下来一物,正好顺着我鼻尖滑落,我下意识地双手接住,低头一看,是一个金累丝花囊,花囊呈圆形,上有点翠花叶纹,上下用红线穿系了大小珍珠,看起来精致小巧,我研究了一阵,发现花囊开关在上部,可开可合,里面就放着夏月草和一种不知名的紫色花瓣,入鼻微香。 我合上花囊,问道:“把它给我了,你怎么办?” “哦,”他答道:“我还有一个。” 于是我再也没跟他说话,吭哧吭哧爬回了马车里,一数着脚上被咬的包,一边挠着,一边还在心里骂了他一百遍。看着已佩戴在腰间的花囊,心里暗暗下决心,决定把此物占为己有,再也不还给他了! 今日我却怎么都不想睡,看着漫天的繁星,突然有一种莫名的乡情涌入胸怀,在这离猗郇山高水长的陌生土地上,在这繁星点点的浪漫寂静夜里,我想家了。 我见司空易优雅地吃完,已清理完毕后,搭讪道:“司空,你想不想家?” 他被我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愣了愣,然后重复了一句:“家?” 他语气中包含着一种奇怪的轻蔑,仿佛这个词对他来说不过是一个笑话,我想起了司空夜光,也许有司空夜光的地方才是他的家,而现在,他的家不在了。 我不禁后悔问了这个问题,这时听他喃喃道:“家……呵,早就没有了。” 我的心莫名一疼,他的语气如常,却让我感受到了一种深入骨髓的悲凉。 我艰难地扯起嘴角,知道自己现在一定笑得很难看:“我的家不大,里面的人都很讨厌,就像小茴,明明是个丫头,却一点不把本少爷放在眼里。这还不算厉害的,我家里还有个丫头,琴棋书画都十分精通,长得虽不算倾国倾城,但也是美人之姿,却总爱对我叨叨,活像个女菩萨。我在家里是一点威信都没有,小时候身子不好,还常被人当做药罐子,吃了好多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药,我能长到现在没被毒死,想来是我在天上的爹娘保佑我。” 我见他一直偏着头安安静静地在听我说话,心里一喜,继续道:“我还有个妹子,性子俏皮得不得了,虽然闹腾又麻烦,可大家都喜欢她,因为只要有她在,你就永远不觉得寂寞,她总能想出好些稀奇古怪的点子来,小时候总跟在我屁股后面跑,粉粉糯糯的,可惹人疼。可惜啊……唉,”我叹了口气:“现在长大了,却变成了标准的大家闺秀,再也不跳跳脱脱,我还是喜欢以前的那个疯姑娘。” 冷不防司空易插了句:“就是你打算介绍给我认识的双生妹妹?” 我猛地咳嗽起来,没想到他还记得,只好尴尬笑道:“就是那个,我说错了,不是双生……” “那是什么?” “是堂妹呢。” “哦,”他点头,“所以跟你长得像吗?” 我仔细回忆了一下,“还是像的。” “是吗?”他露出淡淡的微笑,“真期待阿蓟你穿上女装的样子呢。” 我无言以对,只得迅速结束话题,灰溜溜跑回马车上睡觉了。 第六十一章 卿须怜我我怜卿(一) 第二日,我们依旧驾着那辆不新不旧的马车上了路。 今日果然是个大晴天,空气里漂浮着夏天快要到来的气息,阳光射在林子里,可以看到那束光亮里飞舞雀跃的灰尘,路旁的杂草十分茂盛,郁郁葱葱,偶有微风拂过脸颊,一切显得那么舒适又惬意,如果不是遇到了一群人追逐着一个满脸脏污的姑娘的话,我想今天是完美的一天。 那个姑娘从路的另一头出现,穿得倒是十分雅致,月白色的长裙,上面绣着流纹。但发丝凌乱,衣服也皱皱巴巴的,还沾了草屑,不知道是在哪里摔了跟头或是其他。那张面如银盆的小圆脸上挂着一对水杏般的大眼,眼里充满了纯真,她走得很悠闲,手里还拽着一根尾巴草,就这样蹦蹦跳跳冲我们走来。 走近了,我还听到她“咦”了一声,然后想到什么好笑的事似的,咯咯笑了起来,声音跟银铃似的,十分悦耳。 她离我们马车不过十步之遥,我看到她右脸脏兮兮的,蹭了一层灰,她见我看她,偏着头笑了笑,像个幼童似的,一点都不羞涩,只有满眼的好奇。 “姑娘,请问前面是否有人烟?”我脸上绽开自以为最友好的笑容,问道。 她皱着眉头想了想,然后笑眯眯道:“有啊,有个好大好大的寨子!”她还用手比了比,十分可爱。 “谢谢。”我最喜欢这种面带喜色的姑娘了,看着就心情好。 “呵呵。”她笑了笑,突然远处传来嘈杂的人声,我和司空易对望了一眼,那个姑娘突然笑脸一垮,嘟着嘴道:“不好玩,又被找到了。” 我突然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那姑娘忽的蹦到我们马车前,朝我们道:“你们走开,我要进去。” 我对她的好感一下子荡然无存,又是一个被家人宠坏的娇蛮大小姐,于是没好气地说:“这是我们的马车,你进去作甚?” “捉迷藏呀!”她说完,也不顾我和司空易堵在门口,就要往上爬,司空易一瞬间飘下了马车,我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她手脚并用爬了上去,躲进了马车。 我有些不知所措,从没见过这么主动的姑娘,一声“你……”还没说出口,她一掀帘子,将芊芊玉指放在嘴边朝我“嘘”了一声,然后身子一缩,缩进了马车里,我只好把话咽到了肚子里。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现在是什么状况,一群青布衣装扮的人已经出现在路的那头,队伍不小,有十来个人,领头的是个身着蓝色长袍的中年男子,领口袖口都镶着银色的滚边,腰间扎着一条月白腰带,左边还挂着一枚质地极佳的墨玉。 中年男子长得十分慈眉善目,下巴上有一撇小胡须,他见着我和司空易,立刻做了个手势,他身后的十几个人便停了下来,他上前朝我们抱了抱拳,十分彬彬有礼:“敢问两位公子,有没有见到一个十七八岁,身着月白衣衫的姑娘从这里经过?” 我很想指着我身后的马车说,那个傻姑娘就在里面。但因为不知这群人的来历,若是歹人我供出那姑娘的藏身之处,岂不是罪过。 司空易比我反应快许多,立刻答道:“并未见过。” 中年男子脸上有些犹疑不定,身后有一个人立刻凑上前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我听不清他们讲了什么,但中年人听后点了点头,朝我们说道:“二位公子,那位姑娘正是小女,她昨天偷偷跑出了家门,我们找了一夜才寻到此处。” 司空易便没再说话,我也有些犹豫,不知他说得是真是假。 他似乎看出了我们的犹疑之色,脸上挂起慈祥的笑,喊道:“芹儿,爹看到你的裙角了,快出来吧。” 他一副哄三岁小孩的语气,我心想这当爹的也不容易,都十七八岁的大姑娘了还被他像小孩似的哄,谁会上当啊。 却没想到,帘子真的动了动,随后帘子里传来女子疑惑的声音:“咦,我裙子明明没有露出去呀。” 世上竟然有这么单纯的人,我被这一发现震惊了。 结局不出所料,被唤作芹儿的姑娘被她老爹拖下了马车,嘴翘到了天上,一脸的不高兴,一边嘟囔着:“怎么又被发现了。”一边狠狠地瞪她爹爹,她爹爹却十分受用的样子,笑得乐呵呵的。 我原想着她老爹会质问我们为何将他女儿藏起,却没想到他不仅没责怪我们,反倒十分感激。 “二位公子真是好心人,在下替小女多谢二位公子。” “爹爹,爹爹,继续玩捉迷藏呀!”那个姑娘拽起她爹的袖子轻轻摇晃,她爹爹露出无奈的神情,神情中夹杂着悲痛。 我这才明白刚刚意识到的不对劲是怎么回事,这个叫芹儿的姑娘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和一个稚童无异,她对人还没有好坏之分,因此毫不犹豫地便上了我们的马车;因为轻信他人,也很容易被骗,所以被她爹一句话就露了破绽。 我不知道她是从小就这样,还是后天原因造成的,但毕竟是别人的家事,萍水相逢,不好过问太多。 她老爹表达了感谢之意后,自我介绍了一下,说他叫西周品,住在前面的萝石寨里,如果我和司空易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去西府找他,我和司空易道了谢,他便牵着他女儿,带着一群家丁仆人往回走了。 这一个小小的插曲,我原以为只是漫长旅程中的一小圈涟漪,我们只是看客,并不会被那波纹波及到。但没想到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们不仅被波及到了,还走到了涟漪的中心,走进了漫漫红尘中的另一个故事。 这个故事是我主动走进的,因为它能带给我一样可遇不可求的东西,一样我刚刚下定决心要得到,便立刻出现在了我眼前的东西,我只能叹一句,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非常费工夫。 第六十二章 卿须怜我我怜卿(二) 萝石寨位于阵紫河下游,依山傍水,绿水人家,北通风惊,南达猗郇,因地处交通要塞,所以虽说是个寨子,但规模与一个繁华的小城镇相比不遑多让。而且因为背靠大山,奇珍异草甚多,因此这里的百姓几乎家家都做着药材生意,与来往的商人游客交换着各种物品,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萝石寨也越来越兴旺起来。 我和司空易赶着马车进了寨子,寨子门口有一群人围着一张告示,低声交流着,我有些好奇,恰巧听到有人感慨了一句“极品灵药啊”,便再也按捺不住,极快地跟司空易说了句:“稍等片刻,我去看看!”便飞也似的跳下马车,往人堆里钻去。 我灵活的在人堆里穿梭,终于挤到了最前排,墙上贴了一张大大的告示,我迅速阅览了一遍,看完后大惊大喜。 惊的是告示正是我们在林子里遇到的那位西周品发布的,他女儿,也就是那位一直吵吵着捉迷藏的姑娘,并不是生来痴傻,而是几个月前突然发病的,遍寻良医都没能查出病因,西周品也是万般无奈之下抱着一线希望发布了这张告示。喜的是,告示上称,若有人能治好他女儿的病,除了黄金珠宝外,他还愿意将祖传的灵药【回魂碧玉丹】作为回报献上。 我记得清清楚楚,《同心录》上红颜劫那页,解毒之法虽被人撕去,但红色朱砂笔写的字印在了下一页,上面几个字我虽然看不大清楚,但依稀是写的回魂碧什么丹,跟西周品所说的祖传灵药相一致。 至于究竟是不是,那得先拿到手再说。 我心里兴奋莫名,刚打算为解司空易所中之毒出一份力,就遇到了【回魂碧玉丹】,让人不得不怀疑这是老天的刻意安排。 我心里暗自下了决定,也不管能不能治好,一把揭下告示藏到怀里,等人群反应过来时,我已经动作迅猛地上了马车,躲了进去。 我和司空易找了个干干净净的农家小院住下,房东是一对淳朴的夫妻,见我们拿整块的银子给他们,急忙摇手,怎么都不肯收,后来还是我让他们用这些钱帮忙准备些饭菜和衣裳,他们才愿意收下。 他们做的菜极下饭,因为每一个碗里都是红通通的。房东大娘跟我解释,因为他们这里湿气甚重,所以都喜欢吃辣子,吃辣子能够发汗祛湿,对身体有好处。 我倒是很习惯,因为师父喜欢吃辣,久而久之,我也变得无辣不欢,看着满桌子红通通的菜色,十分高兴,一连吃了两大碗。 不过司空易可惨了,原本我没看出他不能吃辣,但当我大汗淋漓地吃完一碗后,发现他除了最初夹了一筷子菜以后,几乎再没动过,碗里依旧还放着那一筷子菜,才后知后觉地想到这件事。急忙叫房东大娘做几个不放辣的清淡菜上来,结果当大娘把菜搬上来,司空易只吃了一口后,便优雅地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倒了杯水,斯文地一小口一小口喝完,然后再慢条细理地给自己倒了第二杯,如此往复,一直喝了七杯才停。 我有些不解,吃了一口后来端上桌的菜才明白过来,原来房东大娘虽然没有再放辣,但因为常年吃辣,她炒菜用的锅上面已经沾了厚厚一层辣味,炒出来的菜自然也很辣。 我看着不停喝着水的司空易,突然觉得他不再高高在上,不可触碰,他也有常人的七情六欲,也有自己喜欢吃的和不喜欢吃的菜,也会有如此孩子气的一面。 我一边想着,一边风卷残云的将桌上的饭菜吃了个七七八八,司空易便一直看着我吃,再也没动筷子,饭后,我叫大娘煲了个汤送去了他房里。幸好煲汤的汤锅并没有被辣子污染过,大娘将碗筷收拾出来时,一锅汤被喝得干干净净,我暗自笑了许久。 休整了一夜,第二天一早我和司空易都精神焕发,我朝他甩出那张昨天揭下的告示,他淡淡瞟了一眼,问道:“你看上什么了?” 我右手指着告示上写的回魂碧玉丹,兴奋道:“祖传灵药诶,好想见识一下。” 司空易嗤之以鼻:“那也要治好西姑娘才行。” 我一撇嘴:“你怎么知道我治不好?”见他一脸别浪费时间,快走吧的样子,一边将告示折叠好,一边忿忿不平:“你等着,我一定把这个什么回魂丹捧到你面前!” 司空易摇头,神色有些无奈:“即便你真拿到了,我要这回魂丹有何用。” 我心里哼着歌:“你等着吧,到时候就知道有什么妙用了。” 吃完早餐,我原想跟司空易出去逛逛,主要目的是看能不能凑齐配制白玉膏的药材,顺便探听点消息,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嘛。可我们还没出门,便被一个不速之客堵在了屋里。 来人身材颀长,长相颇为俊秀,长眉若柳,身如玉树,一身很普通的藏青色袍子,头上却插了根洁白如雪的羊脂玉簪子,看得出出身不凡。 他朝我们抱拳躬身,彬彬有礼道:“在下湛乐容,实在抱歉,打搅两位公子了。”司空易微微点头,我有些疑惑道:“湛公子找我们何事?” 湛乐容做了个请的姿势,待我们三人都坐下,他才说出此行的目的:“我听说二位公子揭了西府的告示?” 我看了司空易一眼,然后立刻摆手:“不是,是我揭的。” 湛乐容挪了挪身子,偏向我:“不知如何称呼公子?”兴许是他常年和药材打交道的缘故,坐得近了,他身上一股悠悠的药草香袭来,十分好闻。 “在下柴蓟,这位是司空易。”我介绍道。 “柴公子,”湛乐容正色道:“原我也不应该来跟你们说这些话,但我实在等得心焦,西姑娘自三个月前开始发病,无数神医妙手出入西府,都对她的病莫可奈何,昨日我听说有人主动揭了告示,便派人四处探访,今早才找到此处,望二位公子看在我一片诚心的份上,原谅我的鲁莽。” 我见他脸上焦急的神色不假,眼睛转了转,司空易很配合地说:“湛公子和西家姑娘是……好友?” 我差点笑出来,好友这两个字用得甚妙。 湛乐容实在太过年轻,脸刷得一下便红了,但不过片刻,他坚定地点点头:“既然我有事相求,也不想隐瞒,没错,我和芹儿已私定终身,但因我们湛府和他们西府有些……小误会,我们爹爹都不同意这门亲事,芹儿和她爹大闹了一场后,便成了如今这副模样。”他右手握拳,痛心地轻轻砸了砸桌面,手上青筋突起,看得出十分痛苦。 “那……湛公子今日来找我们是……”我有些不解。 湛乐容平复了一下情绪,才开口道:“自从芹儿病了以后,我便再也没有见过她,西老爷都是直接从各地请大夫入府,我也没有找到机会请人传话。芹儿的病情一直不见好,西老爷才想到张贴告示这个法子,昨天刚贴出来便被柴公子揭了,因此我想……” “找我们替你传话?”湛乐容眼睛一亮,露出希冀的神色:“可以吗?” “也不是不可以……”我尴尬地笑了笑,“实不相瞒,昨日我们寨子外的老林子里遇到过西姑娘,我想,即便我们带了你的话进去,她不一定……能听懂。”我说得已经很委婉了,其实我想说,她肯定听不懂。 湛乐容神色一下子黯淡下来,半晌,他扯着嘴苦笑了一声:“没关系,无论她是否能听懂,烦请柴公子带一句话给她,就说‘山无棱,天地合,才敢与君绝’”。 我最受不得别人情深似海,却无缘相守,当即便答应下来了,一个条件也没提,反倒是湛乐容有些不好意思,不停地询问是否有他能够帮得上忙的东西,我正想大手一挥,豪气万丈地说没有,司空易淡淡说了句:“阿蓟,你把所需的药材写下来,烦请湛公子帮我们寻一寻。” 我这才记起来刚才我们原是想出门买白玉膏所需药材的,现在有湛乐容这个地头蛇在,自然比我们自己去买要方便得多。 湛乐容听到我们有事需要他帮忙,神色才欢快起来,我提笔龙飞凤舞地写下药材名,将纸条交给他,他看了看纸条上的药名,说道:“虽有几味药有些刁钻,但也不难寻到,我这就去叫人寻来,待你们从西府出来,一定将药双手奉上。”说完抱拳告辞。 我送走了湛乐容,走到桌子旁,咯吱咯吱咬了块点心。 司空易这时开口问我:“你若治不好西姑娘,要如何?” 我“啊”了一声,偏着脑袋想了想,“可是我对那个回魂碧玉丹志在必得。” 司空易突然站起,半个身子跨过阻隔在我和他身前的桌子探了过来,用手轻轻擦去我嘴边的点心屑,低声道:“那还不简单,我替你拿来便是。” ------题外话------ 今天入v了,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和包容,我会努力码字的,让文文里每一个角色都在那个世界里有一个归宿,或幸福,或悲伤,活活泼泼,生生动动地生活下去,谢谢,鞠躬~! 第六十三章 卿须怜我我怜卿(三) 我心跳陡然加快,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他,他睫毛十分的长,眼神深邃,因为隔得太近的缘故,我甚至能从他眼里看见我的影子。 他鼻梁很挺拔,眼睛微微下垂看着我,有一丝乌发调皮地搭在了他的额头上,我整个身子都僵硬了,对他突如其来的靠近感觉十分恐慌。 所幸,不过片刻之后,他又坐下了。 我悄悄呼了口气,见他若无其事的模样,胆子大了起来:“谁要你拿了,我要凭自己的真本事将回魂碧玉丹弄到手!”他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我又说:“更何况,你身为堂堂司星阁的阁主,这样偷别人东西,好吗?” “偷?”他用疑问的语气重复了一遍,“被抓到了才叫小偷,不被抓到就叫拿。” 我被他的这一套歪理弄得哭笑不得,又扯了几句有的没的,最后我鼓起勇气说:“还有!……以后不许再随意碰我……的脸!”说完不等他回答,飞快地逃出了房间。 身后传来一阵轻笑声。 直到一个时辰后,我和他结伴来到西府,我都不敢跟他的眼睛对视,所以说,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何必逞一时口舌之快。 西府位于萝石寨西侧,世代做药材生意,到了西周品爷爷那代,便逐渐富裕起来,经过三代财富积累,如今已是萝石寨首屈一指的大户。 而萝石寨唯一能与之相提并论的,便是湛家,湛乐容正是湛家的独子。 而湛乐容之前跟我们说的,他们家和西家的小小误会,竟然是祖辈积累下来的旧怨,所以说,做生意的人,信不得。若只是普通的误会,他和西姑娘郎才女貌,门当户对,父母并没有反对的道理才是。但此时我已经答应下来了,即便他为了我们能替他传话,对我们有了欺瞒,我也选择原谅。 我亮出揭下的告示后,西府的仆人便殷勤地迎了我们进去,将我们带到花厅,迅速上了茶水和点心,道了句:“老爷一会儿就来,两位公子请稍候。”才悄悄退了下去,看来西周品治家甚严,仆人们都十分守礼。 “是哪位高人揭下了西某的告示?”人未到,声先至。 西周品的声音精神饱满,比昨日在林子里见到时多了分喜气,兴许是因为他告示刚贴出来便被人揭了,心里有了希望,所以格外高兴些。 西周品踏入花厅,见到我们时愣了愣,随即露出了和气的微笑:“原来是二位公子,幸会,幸会。” 司空易只微微点了点头,我毕恭毕敬地回了礼,西周品才笑道:“二位公子果真是我西府的贵人,昨日小女便多亏了公子相救,既然有缘再见,西某一定要留二位公子吃饭,请二位公子赏光。” 客套了一阵,西周品终于进入了主题,他神色黯淡下来,有些忧心忡忡道:“小女从三个月前,因故和我大闹了一次后,第二天起来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我请遍了附近的良医,都没有办法治好这病,有些大夫跟我说,怕是因为情绪一下子起伏太大,魔怔了,都说无法根治,只能先吃药调理,让她保持良好的心情。我实在无法,才把希望寄托在来往的旅人身上,希望遇到一位有缘人,能治好小女的病。” “如今看来,我们便是有缘人。”我打了个哈哈。 西周品急忙道:“那是,那是,昨日老树林一见,我就知道二位公子必定不是凡品。若真能治好小女,西某一定兑现告示上的承诺,除了金银珠宝外,还双手奉上西家祖上传下来的灵药——回魂碧玉丹!” “好说,好说,”我装作一副不甚在乎的模样,假模假样道:“我们绝对相信西老爷,您在萝石寨可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我先表达出自己的信任,再点名他的身份,他的告示可是许多人都亲眼见过的,若是到时候他不兑现诺言,看他还要不要脸。实在没有办法,还有个将偷盗被抓视为技术表现太差的司空易。 “那西老爷,是否能带我们去看看令嫒?” “当然,当然。” 西周品亲自带着我们穿过长长的回廊,还有一个有着小桥流水的花园,走了许久来到了一个小院里,院子里十分安静,庭院里养了许多花草树木,但都有些萎靡,跟院子的主人一样,也许自从它们的主人生病以后,便没有人来照顾它们了。 “念薇!”西周品朝里屋喊了声,过了片刻,一个一身青衣,容貌俏丽,看起来十八九岁的丫鬟出现在门口,见到西周品急忙莲步轻移,走到我们面前福了福身:“老爷。” “小姐呢?” “小姐玩了几个时辰,现下有些累了。”念薇顿了顿,又说道:“小姐昨晚上半宿没睡。” “又没睡?”西周品紧皱着眉头:“又玩捉迷藏?” 念薇摇摇头,咬了咬嘴唇,看得出她在犹豫怎么说,西周品威严的“嗯”了一声,念薇迅速说道:“小姐昨天在院子里……看了半宿的月亮,谁跟她说话都不理。” 西周品听后,身子晃了晃,看得出深受打击,“唉,”他叹了口气,“你也辛苦了,我请了两位公子过来替小姐看病,你去里面准备准备。” “是。”念薇柔顺地答应后,又有礼地朝我们福了福身子,才进了里屋。 西周品回身,无奈道:“小女自从生病后,每天都有些稀奇古怪的主意,精神好得不得了,每天跟不要休息似的,一不留神就会跑不见。昨日便是她钻了空子,偷偷跑出去了,幸而遇到的是两位公子,否则……”他没说下去,唉声叹气了半天。 我不知如何安慰他,也不能打包票能治好西姑娘,毕竟我的医术连宗老头和师父的千分之一都没学到,只好答了句:“那是西姑娘和我们有缘。” “是啊,”西周品说完,估摸着念薇也准备得差不多了,便做了个请的姿势,自己在前面带路,带我们进了西姑娘的闺房。 房间里虽然干净但却显得有些凌乱,窗台上摆着一盆大红牡丹,可惜花瓣被剪得七零八落,一盆好端端的花就这样被毁了。房间中心的八仙桌上还摆着各式各样的小玩意,有剪窗花用的大红纸,有小糖人和糖葫芦,有笔墨纸砚,纸上画满了潦草的图案,甚至还有几味常见的药材…… 西姑娘的床用纱幔盖着,里面好像有个人影盘腿坐着,一动不动。 “芹儿啊,爹爹把昨日在老林子里碰到的两位公子请到我家来做客了,你昨日不是还念叨过吗?”西周品脸上堆满了慈祥的笑,凑近纱幔朝里面的人道。 西姑娘还是一动不动,念薇在旁边轻声说:“老爷,小姐没睡醒,被我喊起来,还在生气呢。” 刚说完,一张小脸从纱幔中间露了出来,脸上笑眯眯地:“哈哈,你们都被我骗啦,我才没生气!才没生气呢!” 念薇这才低头笑道:“是,小姐没生气,是念薇弄错了。” 我这才知道原来刚才这丫头是故意这么说的,她知道自家小姐肯定会忍不住出来说话的,果然性子跟小孩子一个样。 “咦,真是你们。”西姑娘拍了拍掌,高兴不已,她一咕噜下了床,没有一点男女之别,直冲到我们跟前,像个老熟人似的拍了拍我的肩:“又见面了,你是来陪我玩的吗?” 西周品立刻凑了过来,将她拉开了点,笑得有些尴尬:“公子莫怪,小女现在只想着玩,并无男女之别。” “无妨,”我摆了摆手,“西姑娘十分天真可爱。” 我请念薇将桌子上的东西收拾好,又骗西姑娘,哦,她闺名叫西半芹,我又骗西半芹说要给她做个游戏,她便立刻乖乖听我摆布了。 “做什么游戏呀?”她一脸急切的样子。 “你先到这边坐下。”我先来到收拾好的桌子旁坐下,指了指旁边的位子,她虽有些犹豫,但游戏的魅力如此之大,她还是老老实实坐到了我旁边,西周品和司空易坐到了另一边,念薇在旁边候着。 “再将你的右手伸出来。” “为什么?”西半芹不解问道。 “你伸出来就知道了。”西半芹乖乖地伸出右手,念薇立刻拿丝帕盖住了她的皓腕,西半芹开始觉得有趣了,身子扭个不停。 我急忙道:“我们现在开始不动了,看谁坚持的时间长。但为了公平起见,我将手搭在你的手腕上,这样我们谁身子有动静,对方就会知道。” 西半芹睁着大眼睛想了半天,才懂我是什么意思,兴奋地点点头。 我将手搭到了她的手腕上,道了句:“开始。” 她便立刻像时间静止了似的,身子完全僵硬了,除了她脉搏上传来的有力心跳外,我甚至都察觉不到她在呼吸,真是对游戏认真的姑娘啊。 我摒心静气仔仔细细地把着脉,半晌,我将手从她手腕上放了下来。 “哈哈!你输了!”她开心地一拍桌子。 我苦笑着道:“没错,我输了。” 她突然愣住了,下一秒瘪起了嘴:“这么快就认输了,真不好玩。不好玩!念薇,你陪我出去玩!” 念薇看了看西周品,西周品经过我的默许后,朝念薇摆了摆手,念薇这才陪着西半芹出了屋子。 “柴公子,如何?”待西半芹一出屋,西周品便忍不住急切地问到。 “令嫒脉象正常,不过……” “不过什么?” 第六十四章 卿须怜我我怜卿(四) “不过她有股气郁结于胸,经脉运行不畅,可能正是这个原因,才造成她意识不清醒,痴若小儿。” “那该怎么办?”西周品十分焦急。 “心病还需心药医,令嫒现在还只是意识不明,像有一层雾罩住了双眼,其他没什么问题。但若长期这样下去,身体肯定也会吃不消的。” 西周品忙点头:“没错,没错,但不知柴公子有没有什么方法让小女恢复神智?” “我刚才说了,心病还需心药医,如果西老爷愿意的话,可否把三个月前西姑娘和您大闹一场的经过详细地描述一遍给我们听?” “这……”西周品看起来有些不情愿,我忙假意摇头叹道:“若您不愿意说也无妨,不过不明病因,即便是大罗神仙也无药可救,司空,我看我们这次来错了。” “那走吧。”司空易不愧是行动派,说走就走。 西周品一看立刻慌了,急忙拦住我们:“二位公子,二位公子,不是西某不愿意说,实在是,实在是……难以启齿。” 我一看有戏,他已经动摇了,立马添了把火:“这个您放心,所谓医者父母心,不管是由于什么原因,我们都不会说出去的,我对天起誓。” “唉,我相信二位公子,”西周品叫丫鬟上了茶,开始讲起三个月前的事来,我们事先从湛乐容口中得知了主要原因,但一些细枝末节他也并没有说得很清楚,此次从西周品口中我们才知道,原来西半芹和湛乐容是在元宵灯会的街头一见钟情的。原本二人无论年龄外貌身世都可谓是天作之和,可惜两家积怨已深。 “我们西家和他们湛家原来是邻居,关系很好,但后来因为都是炼药人,同行相争,渐渐有了隔阂,有了积蓄后,也分别建了府邸,渐渐不再来往了。但到了我父亲那辈,因为年龄相近,又同在私塾里读书,因此我父亲和他们湛家那辈的独子关系十分好,两个年轻人约好出外闯荡,誓要把家族的炼药技术发扬光大,不干一番事业绝不回来,可三年后,我父亲回来了,果真是衣锦还乡,带回来了无数的金银财宝,还有那颗传下来的灵药回魂碧玉丹,大家都不知道他在外有什么际遇,他也不肯说,只规定以后我们家只做药材生意,再也不许炼药。湛家那位……却没有回来,父亲将他的骨灰和遗物带了回来,说是路上遇到了歹人被害了,想将带回来的珍宝分给湛家一半。那位是湛家独子,幸而出门闯荡之前被老太太逼着娶了亲,这才把香火继承下来,否则湛家在那一辈就断了。我父亲虽然这么说,但湛家人却不愿意相信,认为是我父亲为了钱财谋害了那位,现在又惺惺作态,因此不肯收下钱财,我父亲便再也没有提起过这件事,临终前吩咐,在生意上,我们西家若是遭遇湛家,都得相让。” 我听后陷入了沉思,无论湛家那位是否是西周品父亲所害,看得出他直至去世都是心怀内疚的,而且还不许子孙后代炼药,不知道那几年间发生了什么事。 “那这样说,只要他们家同意,你其实是没有意见的?”我如是猜想,毕竟刚刚听完他的话,看起来是西家对湛家有愧。 “不,我不同意。”西周品摇头,我有些讶异,他见我如此,继续说道:“且不说他们家不会同意这桩婚事,即便同意了,我也怀疑其用心,我就这么一个女儿,俗话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成婚之后,若他们将积怨发泄在小女身上,那才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我突然明白了当父母的心思,他们一切的考量都是为了儿女,即便做儿女的不理解,恨他们,他们也会为儿女选择认为最好的路,只不过西周品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她女儿大吵大闹一次以后竟然精神失常了。 “小女从小被我娇惯,但性子却并不娇纵,反倒因为从小接触药材,心态平和,对人有礼,也很听话,那次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顶撞我,我才知她性格竟如此执着,任凭我苦口婆心地劝,都无动于衷。” 我有些不解:“可若只是在元宵灯会上一见钟情,不应该如此执着才对。” 西周品叹了一声:“真是惭愧,那次以后她和湛家那小子便开始偷偷见面,鸿雁传书,这些都是我后来逼问念薇才知道的,他们也知道我们两家关系不好,因此直到确认了彼此,才向我摊牌。我真是……枉为人父,这么久都没有发现,也没想到她竟如此大胆,和陌生男子私相授受,私定终身。” 我其实很想安慰他,这不叫什么大胆,大胆的正在他眼前呢,女扮男装和一个陌生男子同坐一辆马车,天天同吃同住,腻在一起一两个月了,若是我父母真的在天有灵,估计会被我气得从棺材里直接蹦出来。 “我是绝对不会同意的,湛家那小子竟然不顾毁坏小女清誉的风险,做这等龌龊之事,实在是无耻!”西周品气得胡须都吹起来了,湛乐容确实考虑不周,但他毕竟年纪尚小,对于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遇上了心爱之人,能把持住自己就不错了,更何况他们也并未做什么出格的事,只是见见面,写写信罢了。不过我也十分理解西周品的想法,作为父亲,他考虑得确实没有错。 “那令嫒变成如此……模样后,和之前性格是否有所不同?” 西周品想了想:“和长大后性格自然不同,不过倒是同她小时候一模一样,她小时候便是这样,天天缠着别人陪她玩游戏,她还总喜欢问我她小时候的事,没想到一眨眼她就真的变回小时候了。”西周品说着说着又伤感起来。 我象征性地安慰了他几句,他就恢复了过来,毕竟是经历过风雨的,虽然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女儿,但他还需要撑起整个家,所以不能放纵自己悲伤太久。 话毕,他果然请我和司空易大吃了一顿,是萝石寨有名的药膳,药材和食材的完美结合,有药味,但并不掩盖食材原本的鲜美,西周品得意地跟我们说,萝石寨最好的厨子都被他网罗在了自己的府内,因为西半芹对吃的格外挑剔,所以厨子使尽浑身解数研究了很多新菜式,这些东西在外面是吃不到的。 他一言一行间无形地散发着对女儿的浓浓爱意,我有些感动,也有些羡慕,毕竟我从未享受过这种天伦之乐,西半芹有这么一个真正疼爱她的父亲,是她这辈子最大的福气。 饭后,我在得到西周品的允许,念薇的陪伴下,又和司空易一起见到了在凉亭里玩得不亦乐乎的西半芹。 也许是玩得太久,连饭都没吃的缘故,她看起来精神有些不好,但不知道是什么力量让她能强撑着一直一直玩下去,她见到我们非常高兴,以为有了新的玩伴,两只眼睛亮晶晶的,像惹人疼爱的小狗。 “你们来啦,是陪我玩的吗?”西半芹跳到我身前,兴致勃勃地问。 “是。”我从善如流地答道。 “可这个人好奇怪,为什么脸上一直没有表情呢?”西半芹指着司空易疑惑道。 “这……”我总不能告诉她,因为司空易脸上戴着人皮面具吧,不过这真的只是借口,因为我也同样戴了面具,好的人皮面具,能真实反应佩戴者的一颦一笑,跟自己的脸一样。 “因为没什么事需要我有表情。”司空易冷着脸回答。 我有些吃惊他竟然作了解释,可西半芹显然不满意这个答案,继续追问:“可是你为什么不笑,不哭,不愤怒,不生气呢?”她偏了偏头,有些疑惑道:“难道没有让你开心的事,伤心的事,气愤的事吗?” 我真讶异这句话能从她嘴里说出来,因为她现在的意志不过才七八岁而已,我一瞬间甚至以为,真正的西半芹回来了,但看看她的脸,一脸纯真无邪,这些话真的只是她自然而然说出口的,跟年纪无关。 “即使遇到了,我也不会在人前又笑,又哭,又惊讶,又愤怒。”司空易答道。 这下让我感觉到惊奇的是司空易了,我能感受到他在很认真的回答西半芹的问题,所以他所有的情绪都是隐藏在面具之下,只有在没有人的时候才会表露出来吗? 西半芹想了半晌,吐出一句:“那样的人生真无聊。” 司空易低头笑了声:“是啊,很无聊。” 我很惶恐,他们俩竟愉快地聊起来了,而西半芹的智力不过才几岁,所以司空易是能和小孩子和谐相处的吗? 念薇一脸不好意思,生怕西半芹再说出什么话来,得罪了我们,我摆了摆手,让她稍安勿躁,又小声吩咐她去弄些茶水点心来,她有些犹豫,想了一会儿,还是听话的下去了。 凉亭周围一片空旷,我和司空易坐到西半芹身边,谨慎地看了看四周,确定没有人后,我用只有我们三人才能听得到的声音,低声说:“我替湛公子传话,他说‘山无棱,天地合,才敢与君绝’”。 西半芹低着头,半晌没作声,过了一会儿,她抬起了头,令我震惊的是,她眼睛里竟然满含着泪水! 第六十五章 卿须怜我我怜卿(五) 我十分惊讶,难道仅仅因为爱人的一句话,她便恢复了过来? 西半芹的泪水已经夺眶而出,我正打算说什么,她突然嘴一瘪,哭道:“眼睛里进了东西,好疼。” 我心一松,爱情的力量也没这么神奇,不然还需要大夫做什么。 “我帮你吹一吹。”我十分自然地说。 “阿蓟。”司空易突然开口,“男女授受不亲。” “……”我竟然无法反驳,可看着西半芹眼泪直流又有些于心不忍,问司空易:“那怎么办?” “不怎么办,流完就好了。”司空易不咸不淡地说了个标准答案。 我有种错觉,感觉司空易说完这句话之后,刚才还哼哼唧唧地西半芹忽然没声了。幸好这时念薇拿了茶水上来,替我解了燃眉之急,给西半芹吹眼睛这个重任就交给她了。 我有些不懂司空易,根据他之前为我擦嘴的行为来看,莫非他认为男女授受不亲,男男就授受可亲了?想到这里我突然打了个冷颤,一种早就在我脑子里盘旋打转但被我刻意忽视的可能性这时猛地跳了出来,避无可避。 也许,他早就肯定我是女儿身了。 从那次在南宁王府,我破罐子破摔说出这个理由拒绝娶殷忆雪后,他便喊过我柴姑娘,而那时我因太过慌张,随便搪塞过去了,他也就没再提起,但…… 我想起这些日子以来的点滴,他从不让我赶马车,我们也从没在睡觉问题上起过争执,我原来什么都没想,但如今细细思量,他那种孤傲的性格,若我是男子,许多事他断然不会那么照顾我。 我看了他一眼,他面色平静无波,那双清冷的眸子里仿佛什么都没有,又仿佛装了很多秘密。 突然他的脸转向我,我一个躲闪不及,一下子溺在了他的黑色眸子里。 他微微偏了偏头,下巴微抬,我有些不解,露出了疑问的神色,终于,他嘴角扯出一丝笑,说道:“西姑娘跟你说话。” “啊,啊?”我有些慌张,急忙看向西半芹,她偏着头,右手食指搭在下巴上,露出甚至能称之为狡黠的笑。 “我知道你为什么看他。”她一脸洞悉内情的表情,我有些错愕:“什么?” “他。”她用手指了指不置可否的司空易。 我突然来了兴趣:“你说为什么?” 她神秘一笑,一脸得意,仿佛笃定自己将要说的是绝对正确的:“因为他好看。” 我再一次无法反驳,司空易不置一词,仿佛早已习惯别人说他好看。 可他那张脸确实是平淡无奇,放在人堆里不会多看第二眼的长相,却因为长在了他的脸上,有种别样的魅惑。 念薇在旁边捂着嘴笑得羞涩,我兴致勃勃地问:“他好看还是我好看?” 我坚信除了我那个没良心的丫鬟小茴外,其他人应该都有正常的审美。 西半芹把这当作一个很严肃的问题在思考,半晌,她下定决心说道:“他好看。” 我不死心地问:“我不好看吗?” 西半芹憋了半天憋出一句:“你……不难看。” 念薇终于笑出了声,我彻底被打击了,一个智力不过几岁的稚童尚且都这么说,可见我的审美才是不正常的。 我大手一挥,装作毫不在乎道:“不过区区皮囊而已。” “区区皮囊?”西半芹有些不解地重复了一遍。 “嗯,皮囊多得是。”我没头没脑说了这么句她不可能听懂的话,皮囊对于我来说,确实不算什么,我有很多副皮囊,男人女人,老人年轻人,红尘众生幻象,皆在我一双妙手之下翻云覆雨。 又闲聊了几句,过了不一会儿,西半芹便开始频频打哈欠,在念薇和我的反复规劝下,她才不情不愿地打算回去睡觉。 我回忆了一遍刚才的情形,发觉西半芹并没有任何不妥之处,这说明湛乐容让我传的话没有在她心里泛起一点涟漪,亦或是,她根本就没有将这句话听进去。 “你觉得这病可以治好吗?”我问司空易。 “治不好你如何拿到回魂碧玉丹?”司空易不答反问。 “最后的王牌不是你吗……”我嘟囔。 他竟然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接着说:“端看得病的人自己想不想好。” 我想了想,确实如此,西半芹是受了刺激才变成如今这副模样,是所谓的心病,如果能找到关键的突破口,甚至有可能不药而愈,“我明天想出去找湛乐容再谈谈,顺便问问药材有没有收集好。” “好。” 第二日,我和司空易结伴出了西府,西周品太过殷勤,实在是盛情难却,昨日我们只好顺势住在了西府,我知道他是怕我们没治好便逃了,也算是病急乱投医吧。 我跟西周品说,我们想出去买些药材,他原先怕我们不识路,还想让两个家丁跟着我们,被我果断拒绝。司空易直接丢了句:“若发现有人跟踪,即刻走人。” 我为了增加可信度,还在旁边附和:“他武功很高,脾气不好。” 西周品无法,只得眼睁睁看着我们大摇大摆地走出了西府。 我和司空易回到昨日住的农家小院,派守在那里的人去通知湛乐容前来相见。 没等多久,湛乐容果然急匆匆地来了,还带来了我需要的药材。我清点药材的时候,他在旁边一副欲语还休的表情,我知道他想问什么,但直到点完药材坐下来,我才开口:“想问什么,问吧。” 真给他机会问,他反倒踌躇起来,兴许他怕问到的答案会让他失望。 终于,他下定决心问道:“她……还好吗?” “如果你是指每天无忧无虑,除了吃睡玩再也无其他事做就是好的话,那么她很好。” 湛乐容手握成拳,低着眉眼,艰难开口:“她听了我说的话……有什么反应吗?” “流泪算不算反应?” “她哭了?”湛乐容心痛中夹杂着一丝惊喜,“那她是大好了吗?” 我看着他冷冷一笑:“我话没说完,流泪不等于哭,她只是眼里进了沙子罢了。” 他被惊喜点亮的双眼一下子黯淡了下来,我继续道:“她估计连你是谁都记不得了,更何况只是叫一个陌生人传的一句话。”我克制不住言语的恶毒,说老实话,我为西半芹感到有些不值,她为了眼前这个男子疯魔了三个月,而这三个月湛乐容连她一面都没见上,即便我知道有很多客观原因让他们无法相见,但他身为堂堂男子汉,不应该解决困扰在他们面前的所有问题后再让西半芹和西周品摊牌吗,他们的爱情路上原本就长满荆棘,现在更是雪上加霜。 “她真的治不好了吗?”湛乐容呆呆地吐出这句话。 “若真的治不好,你待如何?”司空易问。 湛乐容脸上表情变幻莫测,终于他沉静了下来,“我还是那句话。” 山无棱,天地合,才敢与君绝。 我这才稍微放下心来,生怕西半芹遇到的是个负心汉,确认她真的痴傻了之后,便逃之夭夭。而司空易脸上竟露出了鄙夷的神情,不过一瞬便过去了,我以为自己花了眼。 “烦请二位公子,一定要治好芹儿,若是治不好……”湛乐容苦笑了一下,“若是治不好也没关系,只要她能开心。” “那你怎么打算?即便治好了,横在你们面前的问题也不会改变分毫。” “我知道,”湛乐容喃喃,“可我父亲……” 终于说到关键问题了,西半芹为了他们的爱情敢于和父亲抗争,而他…… “若你没法为了西姑娘和你父亲抗争,我看不如趁早放弃。”我说着风凉话。 “不……”湛乐容痛苦地抱住了头,“我不能放弃芹儿。” 司空易冷声道:“世上没什么不能放弃的,只看愿不愿意。” 我看了他一眼,想起司空夜光为了他放弃自己的生命,为了司空星放弃了一辈子爱上别人的权利,便不由得一阵心酸,也许这句话,他最有资格说吧。 湛乐容听后竟然怔住了,沉默了半晌,终于抬起头坚定地说:“我不愿意。” 看到他这副模样,我终于还是决定帮助他,毕竟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西半芹如此爱他,不是没有缘由的。 “我需要你的配合。”我对他说。 “需要我做什么?我一定配合。” 我把自己的计划说了出来,之前听西周品说湛乐容和西半芹是在元宵灯会上一见钟情,后来多次相见通信,才确认了彼此。他当时说得不够详细,一来可能他觉得十分丢脸,不想多说,二来,他也是从别人口中听说,所以很多细节说不明白。 我让湛乐容把他所有记得的关于他们俩之间的事都告诉我,我想要挑几件他们印象深刻的事,重新再和西半芹做一遍。简而言之,就是重新模拟场景,很多失忆之人大多都是用这个方法找回记忆的,虽说西半芹的情况比失忆更复杂,但对于神智失常的人来说,这确实是最简单有效的方法。 “我记得那是去年的元宵节,萝石寨每年元宵那天都会有元宵灯会,晚上到处张灯结彩,灯火辉煌,十分好看。我原先对这种灯会没什么兴趣,但是那次我妹妹吵着闹着要出去玩,爹爹不放心,便要我陪她。我妹妹性子活泼,最喜欢凑热闹,一到街上便往人堆里钻,很快就不见了,我着急得不得了,赶忙去寻她,找了半天也没见到,正急得不知怎么是好,突然看到桥头有个背影十分像她,便急忙走了过去。”他顿了顿,仿佛陷入了美好的回忆,“那人衣服穿得和我妹妹一个颜色,至于我妹妹的衣服样式我却记不清楚了,背影看着有八九分像,我便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还说了句‘你个小东西,终于被我抓住了’。”他低笑了声,眼里眉间都是浓浓的爱意。 我知道他必定是认错了人,因为这一错,才有了以后的故事。 第六十六章 卿须怜我我怜卿(六) “她回过头来,我永远记得那一刻她脸上的表情,先是错愕,见我愣住以后,反倒笑了起来,我长这么大从没见过有女子笑得像她那般放肆,笑声一下子就感染了我,好像这世间再也没有烦心事一样。”湛乐容声音转入低沉:“所以,我只愿她一直这么开开心心就好。” 他又讲了好些跟西半芹之间的趣事,如此看来,他们确实不是一时冲动,一年多的时间,足够了解彼此,确认对方是自己想要携手相伴一生的人。 我和他从中选取了几个他和西半芹印象深刻,又容易再现当日情景的地点,商量了一阵后,才和司空易重新回到了西府。 我将湛乐容给我收集的药材放回房间后,才去见了西周品,跟他说我需要一个炼药房给西半芹炼药,他二话不说立刻叫人整理了出来。不愧是炼药世家,虽然这一门技艺断了好几十年,但炼药房内却样样具全,打扫干净以后立刻便能使用。 我又跟西周品说这几日想带着西半芹出外散散心,可能对她病情有好处,允许他多派些人跟着,西周品思虑片刻,随即也答应了下来。 我在炼药房内一直折腾到半夜,才将白玉膏炼制出来,收拾完毕后,捧着热腾腾出炉的白玉膏,立刻回房卸下人皮面具,好好洗了个脸,敷了厚厚一层在脸上,美滋滋地睡了。 第二日起来,果然皮肤恢复了不少,一些呼之欲出的小红痘痘也消了下去。我装了两瓶,揣在兜里,打算找机会把它给司空易。 西周品行动效率之高,令人惊叹,一大早他就派人前来请我,说马车已经备好,随时能够出发。我匆匆吃了些东西,便想去叫司空易,没料到来请我的小厮笑说:“司空公子已经往大门去了。”我又忙慌慌地往门口赶,果然老远就看到司空易负着手站在门口,因为逆着光,所以他的黑衣像镶着一条银色的边,轻轻一动,光影流转。 西半芹在他身边显得十分娇小,正仰着头说着什么,脸上挂着顽皮的笑,西周品一脸慈爱地看着他们,我心里突然冒出天伦之乐四个大字,甩了甩头,轻咳了一声。 “柴公子,你来啦。”西周品立刻迎了上来。 我点头微笑。 “昨晚休息得可好?我听下人说,你昨日炼药到半夜,老朽实在感动。” 我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从怀中掏出一个小木匣子,道:“这是我昨日辛苦之得,里面共有十颗药丸,记得让西姑娘每日一颗,饭后服用。” “好,好。”西周品连声道谢,急忙接过放入怀中,“辛苦柴公子了。” “无妨,无妨,我应该做的。” 当坐上马车,只剩我和司空易两人,他问我匣子里装的是什么丸时,我得意地告诉他,那是我前段时间在街上买的糖丸子,入口即化,甜丝丝,凉爽爽的,保证西半芹爱吃。 他一脸果然如此的模样,我才想起身上还有白玉膏要给他,急忙从怀里掏出来,一脸不经意道:“这个给你。”他看也不看的接过收好,一句谢谢也没说,真是……不客气啊,不过若是他对我一脸感激,我反倒会怀疑他今天是不是吃错药了。 “先在大门口,西半芹问你什么好玩的话,笑得可开心。”我忍不住好奇。 他看了我一眼,又将目光定在窗外,“她问我,为何一直戴着手套。” “哦。”我点点头。 “你不好奇?”他转过头来问,眸子幽深。 “不好奇。”我摇头,“我师父跟我说,好奇的人死得早。” 他瞳孔微缩,点头:“你师父说得对。” 我俩有一搭没有搭的聊着,司空易突然道:“你睡一觉吧。” 我有些错愕,他下巴微点指了指我的脸道:“眼睛下面一圈乌黑,难看。” 于是我抱着忿恨的心态,迷迷糊糊靠着马车壁睡着了,梦里司空易微笑着对我说谢谢,我看不清他的脸,只知道肯定是极好看,极好看的。他说完转身就走,我追上去说:“你慢点,我还没说不用谢呢。”可是他头也不回,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我跑得气喘吁吁也没跟上,突然他的背影消失在一片迷雾中,我大声喊着他的名字,一不小心被石头绊倒。 我猛然惊醒,发现自己身子已经歪斜,原来是到了目的地,马车停了。 司空易低沉如乐器般的嗓音在我头顶响起:“坐直了。” 我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头之所以没磕到的原因是司空易拿手拖住了它,我立刻坐直了身子,全身僵硬,深呼了口气,笑嘻嘻地回头对他说:“我打呼流口水吧?” 司空易摇头,我松了口气,他突然道:“不用谢。” “什么?”我没反应过来。 他嘴角往上一扬,“你在梦里说了不用谢。” 我一阵窘迫,说梦话真不是个好习惯,还没等解释,他朝我受伤的心上补了一刀:“而且你头好大。”说完一掀帘子,从容不迫地下车了,我坐在马车里愣了半晌,才突然反应过来他刚才说的话是何意,急忙跟着他下了车,四处张望,发现他已经在水边站定,看着远方,周围是西半芹和念薇,还有几个家仆,我急匆匆走到他身边,大声道:“我头大是因为我聪明!” 说完,周围一片寂静。 还是西半芹打破了沉寂:“咦,你头大吗?哎,还真的有点大耶。”念薇忍不住低声笑了出来。 司空易回过头看着我,眼里盛满笑意:“哦,我记住了。” 我一阵头疼,装作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这就是鸳鸯潭?” 眼前是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湖面幽深,泛着碧光,如同一块完美无瑕的美玉静静横躺在那里,又如一个含羞带怯的美人脱下的叠在一起的碧色裙衫。远方是一个瀑布,飞流直下,气势磅礴,瀑布两旁是陡峭的崖,有笔挺的树木长在山崖上。有一座铁索桥横跨山崖,像将两个遥遥相望的爱人,用一缕红线串联起来。 念薇很乖巧地答:“是的,柴公子。” 我指了指远处那两座被铁索桥连接起来的崖,问道:“那个陡崖叫什么?” “那叫牛郎织女崖,那个铁索桥叫做鹊桥,下面的瀑布叫做银河。”念薇继续解释:“我们这边有个传说,一对相爱的男女若能在桥中心相会,那么便会得到天神的祝福,白头到老,相携一生;成亲后若能在鸳鸯潭水中一起沐浴,便能开枝散叶,儿孙满堂。” 我算是知道为何当时湛乐容和西半芹会来此地了,除却这里的景色确实美不胜收以外,这个特别的寓意才是当初他们俩所追求的吧。 “我们要不要上去玩?”我询问在旁边听得津津有味的西半芹。 她原本一脸的跃跃欲试,后来看了看那山崖的陡峭,忧心忡忡道:“不要把……那么高……” “上面看到的景色完全不同,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你可以在山顶俯瞰整个萝石寨。”我循循善诱。 “可是好高,我怕。”西半芹蹙着柳眉说道。 “不怕不怕,”我安慰她,“这么多人陪你呢,你看,念薇也去哦,上面很好玩的。” “真的吗?”她又有些心动。 我朝念薇使了个颜色,她立刻会意,对西半芹说道:“小姐,你不是总说西府太小了,看天上的时候,感觉自己像只癞蛤蟆吗?现在可以去山上看天,你觉得会像什么?” 我真想拍掌叫绝,真是个聪明伶俐的丫头。 果然西半芹被念薇的这番话打动,终于答应要上去看看,于是我们兵分两路,我和念薇等西府众人从织女崖上去,司空易一个人从牛郎崖上去。为了重现当时的情景,原本应该是我从牛郎崖上去的,这样才能和西半芹最终在鹊桥相会,刺激她寻回当时的记忆。但因为司空易不喜和众人同行,便在我的反复要求下,他代替当初湛乐容的身份,从牛郎崖上去,从鹊桥这头出发。 约定好后,我们便开始了爬山之行。 山崖陡峭,但比想象中轻松,可能是因为它的传说太过动人,因此有一条铺得十分精细的石头路一直弯弯绕绕盘旋到崖顶,只要注意不被石头上的青苔滑倒,便能安全地到达目的地。 沿路风景正好,到处都是挺拔如松的树木,林间不时传来不知名的小鸟清脆悦耳的叫声,如莺声呖呖,十分动人。 我们一路闲聊,西半芹对周围一切都很好奇,看得出自从她生病以后,出来游玩的机会甚少,所以我很耐心地回答了她的所有问题,直到崖顶,我才发现自己早已口干舌燥,幸而西家仆人带了清水,我一连灌了好几口才缓过劲来。 “快看!”念薇突然惊喜地叫出声。 我循声看去,山间不知何时竟起了雾,鹊桥仿佛横跨在一片白云之上,水雾缭绕,宛如仙境。 鹊桥那头,朦朦胧胧中仿佛有个身影,影影绰绰,看不真切,这突如其来的水雾,将两座山崖笼罩在其中,似梦似幻,让今天所有的一切,仿佛多了种神秘的梦幻色彩。 我扯着嗓子大喊了一声“司空易”! 那个人影动了动。 第六十七章 卿须怜我我怜卿(七) 我知道他已经准备好,只等我招呼便从对面走过来,可是这边却遇到了大难题,西半芹无论如何都不肯跟着我上鹊桥,她说太高了,害怕。 不过这也怪不得她,这鹊桥是一座铁索桥,人走在上面摇摇晃晃,感觉很不安全,况且鹊桥旁边水雾缭绕,给人一种所站之处高耸入云的错觉,我无奈只得向念薇求助。 念薇是知晓西半芹和湛乐容之间的事的,因此十分理解我的用意,劝西半芹道:“小姐,这鹊桥都立在这儿几百年了,铁索牢固得很,不用怕。”西半芹抓住她的袖子,怎么也不肯挪动半步,不停地摇头。 “上面景色很好看的,站得高才能望得远啊。”念薇不死心地继续说。 西半芹听到景色优美,又很心动,但碍于高度,十分的犹豫。 念薇有些莫可奈何地看着我,“柴公子,不如你陪小姐一起上去吧。” “我?”我有些错愕,没想到她提了这个主意。 “对啊,有人陪着小姐,才能放心,何况如果你陪她,小姐可能就愿意上去了,是不是啊?”念薇把头转向西半芹。 西半芹眼睛咕噜噜转了转,点了点头。 “那行。”我立刻就同意了,“那你牵着我的袖子?” 念薇满脸不赞同:“柴公子,你毕竟是男子……” “那怎么办?你也上去?” “我就不去了,若是人太多,小姐会以为是上去玩的,反倒不会想事了。”念薇轻声对我说,我赞同地点点头,那次是她和湛乐容单独上的鹊桥,念薇也只是在旁守候,并未跟上去,这次已经多了个我,算不得真正意义上的情景再现了。 “不如这样,”念薇突然眼睛一亮,走到跟随我们的西家仆人身边叽叽喳喳了一阵,有人当即便从身上的工具袋里掏出了一条绳子,她拿起绳子小跑过来,“柴公子,你牵着绳子的这头在前面走,绳子另一头绑在我小姐手上,这样不就行了?” 虽然弄得十分复杂,但我还是尊重他们从保护西半芹出发所提的意见。 绳子绑好后,我朝崖对面大喊了一声:“司空,你过来吧!” 那个人影果然动了,动作缓慢而坚定地朝这边走来,我率先踏上了铁索桥,西半芹还是不情不愿,不过有人陪着她,她平静多了。 我走出几米,回头看,她才刚刚将脚踏上了桥,我朝她露出了鼓励的笑,继续往前走。 走了不久,依稀可以看出司空易的轮廓了,他一身黑衣,从水雾中走出来,宛如画中谪仙。我见到他,急忙挥了挥手,他看了一眼,随后扭头看向右边。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鸳鸯潭静静地躺在崖底,像一面幽深的镜子,我们右边是奔腾而下的银河,站在铁索桥上,瀑布带起的风不停地吹向我们,偶尔还有丝丝水滴扑打在脸上,无比清凉。 我考虑到西半芹,因此走得十分慢,司空易已经率先到了桥中心,负手而立,面朝鸳鸯潭,有种出世之感。 这时我身后传来一阵喊声,我急忙回头看,发现不知何时西半芹已经解开了绳子,正极快地往回走,我一时哭笑不得,念薇想阻止她,但显然已经太晚,她很快便走回了织女崖,下了桥。 我叹了口气,虽然感觉有些意外,但其实也在情理之中,她毕竟思维是小孩子,能够约束我们的一些道理,对她来说并没有用。 我正想召唤司空易下桥,却发现他看着远方出神,不由好奇他在看些什么,想到已经走到此处了,不如再走两步。不过几步,便走到了司空易身边,我也学着他朝鸳鸯潭看,发现在这铁索桥的正中看鸳鸯潭,和在别处看感觉不同,远处的萝石寨尽收眼底,炊烟袅袅,红尘繁华。 我终于知道为何此潭叫鸳鸯潭了,从上往下俯瞰,就像两只鸳鸯缠颈,头部在银河下交汇,它的边缘极为粗旷,在崖下根本看不出形状。 “好看么?”司空易突然开口说道。 “……好看。” “如果你想看,我以后天天陪你来此处。”他用低沉的嗓音说着情话,我心跳猛然加速,脑袋晕晕乎乎的,像喝了最好的鹤桑酒,有种微醺之感。 “成亲后我们还可在鸳鸯潭里沐浴。”他继续说,我知道他是在重复那日湛乐容所说过的话,只是没想到这些话在此情此景里说出来,竟然如此动人。 无怪乎这里算是西半芹和湛乐容的定情之处了。 “咳……”我咳了一声想打破现在奇怪的气氛,“那个……计划失败,西姑娘逃回去了。” “哦。”他忽然回过头来:“我知道。” “那你还说。”我小声嘟囔。 他没回答,只是垂下眼笑了笑。 我看着眼前的美景,感叹道:“怪不得古往今来流传下的爱情绝句,无不和良辰美景有关。若能和心爱之人天天纵情山水,确是人生一大乐事。” “原来阿蓟如此儿女情长。” 我很想说一个女子最大的梦想不就是嫁个好夫君,在这嫁人全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时代,大多都是两眼一抹黑,红盖头掀起的时候才能见到自家夫君的样貌,即便嫁非所人也只能认命,而我…… “我一生所求不过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其他事,都随缘吧。”我看向司空易,他也正回头看我。 “但愿如你所愿。”他和我对视了几秒,轻吐薄唇。 “多谢,你也是。” 我俩又并肩而立,看了一会儿鸳鸯潭的风景,夹杂着水汽的冷风吹得长袍猎猎作响,裙角飞扬,有种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之感。 好一会儿,我们才结伴走回织女崖,西半芹坐在一块被整理干净的大石头上,双手撑着下巴,嘴翘得老高,好像在生闷气,念薇在旁边一脸无奈,见我们从鹊桥上下来,急忙迎过来,小声对我们说:“两位公子,我家小姐想上去,又怕高,所以半路跑了回来,后来见你们在桥上站得那样久,说一定很好玩,正自己跟自己生闷气呢。” 真是个孩子,我只好走到西半芹身边,没想到她哼了一声把头转向了另一边,看来她不止生闷气而已啊。 “我们再上去一趟?”我跟她打着商量。 她一直不理我,司空易在旁边语气淡淡地说:“阿蓟,西姑娘可不敢上去,快别问了。” “谁说的?”西半芹猛地站起身来,气呼呼地说:“谁说我不敢去!” 司空易用一张是我说的,你打我啊的欠扁脸轻蔑地笑了一声,西半芹脸都气红了,扯着我的袖子就往桥上走,我急忙拉住她,怕她速度太快出意外,幸而她好像真的怕高,一到铁索桥上速度便自然而然慢了下来。 我陪着她小心翼翼地走到了鹊桥中央,她发出了“哇”的惊叹。 “好看么?” “真好看……”她感慨道,“怪不得你们俩刚刚在这里站了那么久。” 我努力回想着刚才司空易说的话,重复道:“如果你想看,我以后天天陪你来此处。”半晌,她没有回应,我以为她记起了什么,惊喜地朝她看去,却发现她正捂着嘴努力让自己不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我感觉十分窘迫,自己从未说过什么情话,更何况对象还是个姑娘。 “你的表情好好笑哦,”她干脆笑出了声:“好像有人逼着你喝苦苦的药一样。” ……我决定不理会她把话说完,“成亲之后还可以到鸳鸯潭里沐浴。” 她“啊”了一声,我已经见怪不怪了,问道:“又怎么了?” “我爹爹说,不许我成亲。”她呆愣愣地说。 我大喜,急忙问:“西姑娘,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她目光有些呆滞地转向我:“什么?” “你记不记得你刚刚说了什么?你爹爹什么时候这么和你说的?” 她开始回忆,眉头越皱越紧,最后一脸懊恼:“我想不起来了。” “无妨,无妨。”我急忙安慰她:“不用想了,我们先回吧。” 第一次便有如此收获,我已经很满意了,看来这个方法颇见成效,西周品断然不会在她小时候说过不许她成亲这种话,看来她的记忆已经开始复苏了。 我和她下了桥,念薇凑上来扶过她:“小姐,怎么样,好不好玩?” 西半芹情绪有些低落,可能是因为刚才没回忆起来往事的缘故,不过依旧老实地点点头:“好玩。” 念薇见我一脸喜色,知道西半芹的病情肯定是有所进展,开心道:“那就好。” “不过……”西半芹停了停,疑惑道:“念薇,你不是说在桥中心相会的人会得到天神的祝福,白头到老的吗?”说完她指了指我和司空易:“他们也会这样吗?” 念薇噗嗤一声笑了:“我的傻小姐,我说的是相爱的男女,他们都是男子,怎么白头到老?” 我尴尬得不行,急忙附和道:“是啊,是啊,西姑娘真爱开玩笑。” “我不是在开玩笑啊。”西半芹认真地说。 第六十八章 卿须怜我我怜卿(八) “都是男子就不行吗?” 念薇哭笑不得:“当然不行了。” “为何不行?”西半芹露出苦恼的神色:“他们刚刚,一定是在一起好玩才会站在桥上那么久的。” 我急忙看司空易,生怕他因为西半芹的话不高兴,撂摊子要离开就不好了,没想到他却毫无生气之兆,反倒好脾气地对西半芹说:“男子确实不能在一起。” 西半芹似有些不甘心,司空易神色淡然,有些漫不经心地说道:“有一方是女子便可。” 我心里发慌,感觉他话中有话,但他的表情却滴水不漏,说完这句也再没说其他的,我怕西半芹再说出什么惊人之语,急忙说起一些好玩的趣事转移她的注意力,她果然上当,很快就在问其他问题了。 我们这次鸳鸯潭之行算是达到了预期想要的效果,所以一见西半芹露出疲色,我立刻吩咐念薇启程回府。 我还是和司空易两人单独一辆马车,经过刚刚西半芹口无遮拦的一番话,我心里起了点小疙瘩,因此一路上也沉默不语。司空易本就不是多话之人,所以直到西府,我俩都没有正儿八经说上一句话。 西周品听了我的描述,嘴都乐歪了,直呼我“柴神医”,要是让宗老头知道,估计要笑掉大牙,按他的话说,我认毒的本领倒还有些半吊子功夫,如果说真能碰巧治好什么人,只能说是瞎猫碰到死耗子——逮着了! 我不得不厚脸皮地说,我运气确实不错。 晚上西周品请我和司空易饱餐了一顿,饭桌上又是敬酒又是夹菜的,比之前更加殷勤了,也难为他,一大把年纪还要为自己的傻女儿操心。 我和司空易都滴酒不沾,只以茶代酒喝了几杯,所以攒了一肚子水,到了晚上频繁起床如厕,折腾了好一阵,没了睡意,干脆披上衣服戴上人皮,提了个大红灯笼,打算去园子里逛一逛。 晚上的西府一片安静祥和,没有了白日的喧闹,月光织成一张细细密密的大网,将整个世界笼罩在其中,天上繁星烁烁,偶有虫鸣,空气格外清新。 周围一片漆黑,夜已深,偶尔有巡夜的下人提着灯笼远远走来,看到我半夜还在闲逛,吓了一跳,我友好地朝他们笑笑,他们打过招呼后,反倒走得更急了。 我散漫地走着,毫无目的,只用心记住了来时的路,怕到时候回去不得,那就糟了。不知不觉走到了一条石子路的尽头,前面是个石拱门,我走近举起灯笼,在灯光的映衬下,辨认出石拱门上写着蔷薇园三个隶书大字。 想着现如今也到了蔷薇花季,不若举着灯笼,夜赏蔷薇,细嗅花香,也别有一番野趣,如此这般一思量,便提起灯笼,紧了紧颈处的衣口,怡怡然进了院子。 一进去才发现这个蔷薇园修得颇大,四处都是蔷薇,空气里弥漫着阵阵花香,提近灯笼细看,有红的、白的、深紫的……一团团,一簇簇,花朵饱满地拥挤在一处,妖妖娆娆,开得热闹。 真是花开如梦,叶落无声。 蔷薇园在灯笼红色暖光的笼罩下,更显梦幻,我好像进入了一个繁花似锦的世界,仿若这世上唯有我一人,举灯观花,独立天地之间。 我不由得神清气爽,脑子里一片空明,不知不觉更往蔷薇园深处走去。 突然,隐隐约约仿佛随着风传来了细碎的哭泣声,我一下子感觉后颈微凉,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偏着头细听,声音又仿佛消失了。 我咽了咽口水,摇了摇头想摒除心中的杂念,放轻脚步,屏住呼吸,一步步朝刚才的声音来源处走去。 我心里也十分紧张,深更半夜的,这蔷薇园除了我这个外来客睡不着无意间逛到了以外,难道还有另一个人半夜睡不着,有什么委屈事跑来这里哭?想想这个可能性极低,只能期待是自己听错了。 可是渐渐的,哭声又传了过来,越走近听得越明显,好像是个女子,哭得凄凄惨惨,断断续续,听者伤心,闻者流泪,不知道是遇上了什么难过事,白日里不好同人说,只好半夜一人躲在此处暗自垂泪。 我缓缓靠近,隔着老远看到一个白衣背影,一头乌发披散在脑后,坐在花坛边,头捶得低低的,正在抹泪,估摸着是西府的某个小丫鬟受了委屈,躲在这里哭。我怕吓到她,特意加重了脚步。 毕竟大半夜在这空旷的大花园里遇到人,确实也挺恐怖的。 那女子听到我的脚步声,背影一僵,哭声立刻止住了。 我举着灯笼,一边靠近一边说道:“姑娘莫怕。我是给你家小姐看病的大夫,留宿在此,今晚睡不着,见月色正好,特地出来逛逛,不小心撞见你也在此……可是有什么伤心事?” 那个白衣姑娘一直不说话,我举着灯笼想看清她的脸,却没想她迅速站起来,侧向了一边,又把背对着我。 “姑娘……”我走近,想绕到她前面去。 万万没想到,她头也不回,招呼也不打,竟然撒腿便跑,身姿极为灵活地在花丛里绕了绕,不过一眨眼,就不见了人影。 我一时没回过神来,甚至以为自己刚才眼花看错了,可走到刚才那个姑娘坐过的花坛边,却从地上捡起来了一串珍珠项链。 那个项链上只挂了一颗珍珠,那颗珍珠不大,看起来十分小巧精致,我知肯定是刚才那位姑娘慌乱之际留下的,便顺手揣到了怀里,想着明日问问念薇这是何人之物,也好还给人家。 经过这一场奇遇,我也失了继续逛的兴致,沿路返回了房间,睡意袭来,便和和美美地睡了一觉。第二日起来,想到昨晚的际遇,恍若梦境,幸而有那个珍珠项链,证明昨天确有此事。 昨晚在灯笼下我并未仔细看,现在天已大白,我再看那颗珍珠,竟然发现它呈淡淡的粉色,看得出十分稀有,这种粉色珍珠我曾经从琅轩国来的大商人那里见到过,珠子虽比这个大,成色却不如这个好,这颗珍珠光滑圆润,放到光下,流光溢彩,晶莹透亮。我有些疑惑不知是哪个丫鬟身上竟然怀揣着此等宝物。 怀着疑问,我在同司空易吃早餐时便将昨日际遇说了出来,而且将项链拿了出来,让司空易帮忙看看。 司空易伸手接过,不过看了一眼,便一口断定:“这是西珠。” “西珠?” “嗯,琅轩国以西,和东胥相隔的那片海叫西海,专出产这种珍珠,不过……”他又细细看了一阵,“这颗确是西珠中的极品。” 我疑惑道:“这也算极品?成色确实不错,可也最多只能算个上等吧。” 司空易摇摇头:“你不知道,几年前有人从西海里打捞上来一个巨型蚌,打开以后里面只有三颗珍珠,皆为粉色,颗颗饱满浑圆,一般大小。打捞人便将这三颗珍珠高价卖给了过路行人,这本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后来呢?”我迫不及待地问。 “三年前的名宝鉴赏大会上,天下第一庄庄主杜衡便将此物作为稀世珍宝展示了出来。” “啊……”我有些错愕,毕竟这颗珍珠确实算不得什么极品,可名宝鉴赏大会上展出的往往都是绝世珍宝,所以我忍不住问:“这是为何?” 司空易不答话,只将珍珠递给我,我不知何意,伸手接过。却不料下一秒司空易拿起桌上茶水,便朝我泼来,我第一个反应是立刻站起身,却依旧闪避不及,只来得及眼睁睁看着那水张牙舞爪地朝我扑来。可没想到下一刻,令人惊奇的一幕出现了,那水竟然活生生地改变了方向,愣是避开了我朝两边泼去,最后啪地一声落在了地面上。 我身上毫发未湿,不由得低头看向了手中的小珠子,“这……这……这是……” 司空易答:“这是避水珠。” “天啦……”我坐下,翻来覆去地看着那颗除了光滑饱满以外并无其他特点的珍珠,不敢相信地说道:“原来世上真的有这玩意……” 司空易拿起茶壶,又为自己斟满了一杯,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道:“所以当时这颗珠子开出了天价,对于靠海生活的人来说,有了这颗避水珠,无异于所向披靡。” 我忍痛把视线从珠子身上拔起,好奇问道:“不是说有三颗吗?除了名宝鉴赏大会上那颗,和如今我手中这颗,还有一颗呢?” 司空易道:“不知,当时那打捞人随意卖给了过往路的人,所以算上三年前鉴赏大会上被卖出的那颗,你手上这颗算是我们司星阁知道的第二颗避水珠。” 我点点头,又好奇道:“所以鉴赏大会上那颗最后花落谁家?” 司空易慢悠悠地喝了口茶,然后在我的注视下,从袖子里随意地拿出了一个银戒指,和一般戒指不同的是,那上面镶嵌着一颗同我手上珍珠长得一模一样的另一颗粉珍珠。 第六十九章 卿须怜我我怜卿(九) “你……”我右手颤抖着指着他,他怎么能把一样绝世珍宝如此随意地从袖子里拿出来,又如此随意地丢在了桌子上。 他一脸东西拿出来了,你随意的表情,我立刻凑上前拿起了那枚戒指。 为了将避水珠更好的固定,从银色指环下延伸出来四片如花托一般的细小银片,因为这是男式戒指,所以做成了棱角分明的形状。戒指造型古朴,银色指环上刻着一些不认识的图案,有点类似于占卜书上所见到的奇特字符。 “这是……你的?”我举起那枚戒指问司空易,他理所当然地点点头。 “所以,三年前在鉴赏大会上买下此物的,是你?” 他继续点头,我心中如有一万只骏马在奔腾,即便没有参加过这江湖三年一次的武林盛会,但没吃过猪肉,也听过猪跑啊。 据说这鉴赏大会上所展示出的东西,从不明码标价,只给在座的每位一人发一张空白的帖子,想要此物之人写下你心中的筹码,无论用金钱,或是其他珍宝,亦或是一个消息,只要天下第一庄庄主杜衡能瞧得上,此物便归你所有。我听过最离奇的传言是,有一个人写了一个笑话在帖子上,最后却获得了他想要的珍宝,因为杜衡说,那个笑话实在是太好笑了。 所以司空易既然获得了避水珠,肯定是付出了相应的筹码。 “所以你……是花钱买的?还是以物易物?或者……是用消息换的?”他淡淡地瞟了我一眼,似乎没打算回答这个问题,我有些尴尬,急忙转移话题:“不过听人说,有人写了个笑话在上头,也得到了想要之物?” “笑话?”司空易微微偏头,“不是笑话。” 我十分好奇:“不是笑话是什么?” “是三个字。” 我心思百转千回,最终把心中想法问出了口:“那个写字的人,不会正好是英明神武,气度不凡,上知天文地理,下通人情世故的司星阁阁主……司空你吧?” “是我。”他的语气十分淡漠,好像在说一件和自己毫无关系的事。 我几乎将身子趴在了桌子上,相信此时我的双眼一定亮晶晶的如狗腿模样,我虚心又虔诚地请教道:“哪三个字?” 司空易有些好笑地看了我一眼,“你想知道?” 我立刻点头如捣蒜,开玩笑,这次好不容易跟着他去见见世面,如果吸取了三年前他成功的经验,这次搞不好能走个狗屎运得一件绝世珍宝回来,也不枉在路上耗了这么久。 “我想要。” “什么?你想要什么?我帮你拿!”我立刻响应他。 “我写的三个字是,我想要。” 我心里狠狠骂了句,什么鬼啊。 但表面还是装出一副很吃惊的样子:“司空果然剑走偏锋,实非常人,那个杜庄主……呵呵……也非常人……” 司空易不置可否,我突然灵机一动:“当时你身上带了避水珠,所以才跳下河救我的是吗?怪不得冲了几十里都没事……”然后也没管司空易什么反应,将手中的珍珠翻来覆去地摩挲。 我打定主意,问司空易借笔银子,到时候找到失主之后问问能不能把它卖给我,对于我这种游泳只会狗刨式的人来说,这可是能救我一命的好东西。 我看完了,恋恋不舍地把戒指还给司空易,他看也不看,接过后又很随意地扔进了袖子里,我看得牙齿一阵发痒,真是有钱人不懂穷人的心。 “我当时没带在身上。”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他看了一眼我手中的珠子,站起来背着手轻飘飘走远了。 所以当时他没带避水珠,却跳下水来救了我?是这个意思吗?我陷入了沉思,有自知之明是我众多优点中的一个,而我并不认为当时他能在自己的生命没有保障的前提下,冒着生命危险跳下河来救一个毫无关系的我。 从他提出要跟我结伴游江湖,同去琅轩国京都梦华之后,事情就朝着我不可预计的方向发展起来,我图的是他一身毒血,他却好像无欲无求,但我知世上的事皆有因果,他就像一个大谜团,一人掌握着万千秘密,身上中着两种剧毒,为何要去名宝鉴赏大会呢?难道仅仅因为想要再去得几件珍宝吗?可是,为什么要和我一起? 脑子里越想越乱,我突然觉得自己正在走近一个巨大的秘密,可是却不知道这个秘密对我会有什么影响,是好还是坏。我甩了甩头,将烦恼甩出脑海,决定以后更加本本分分做自己的事,一旦相思豆长大,便立刻跑路。世上的大事千千万,还是自己的小命更重要。 这么一想,轻松多了,便打算揣着那颗珠子跑去找念薇,人还没动身,西半芹便带着念薇过来了。 西半芹今日心情好像格外好,一直笑眯眯的,见到我便直嚷着什么时候再出去玩,我昨日已和西周品商量过,决定再缓两天,因为连续的刺激对她来说并不见得是好事,凡事不可操之过急,幸而萝石寨已离海岸线不远,时间还耽误得起,司空易也没有意见,所以下一次行程安排在两日之后。 “啊,两日后再出去啊,为什么?”西半芹一脸不高兴。 “因为……”我脑子飞速旋转:“跟我一起的那个司空公子身体不大好,昨日爬山累着了,需要休息休息。” “啊,没想到他中看不中用啊。”西半芹童言无忌地说出了这么句话。 我差点被呛到,急忙摆手:“西姑娘,以后这话可别乱说。” “为什么呀?” 我很想回她一句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但又怕伤害她幼小的心灵,只好胡编乱造道:“因为司空那人最讨厌别人说他不行……” “司……司空公子。”念薇的话制止了我继续编下去。 我尴尬地偏过头,发现司空易去而复返,正悄然立在门口,我有一种偷东西时被抓到现行的错觉,急忙转了个口风:“……司空,你又过来了,有事吗?” 司空易竟然假模假样地咳嗽了一声:“我身体不大好,过来找你开副药。” “……”我不知道如何接话。 西半芹这时用忧心忡忡地眼神看着司空易道:“没想到你身体比我还差啊,这样不好。”然后诚恳地说:“这样,我跟爹爹说说,让他以后把苦苦的药也送一份去你那儿。” 我恨不得买块豆腐撞死,司空易竟然还有礼地答了句:“谢谢西姑娘。” “嗯!”西半芹这下开心了,有人陪她一起喝苦苦的药,整张脸笑得跟朵花似的。我一见她和念薇有要走的趋势,急忙上前叫住念薇,从袖子里拿出那个珍珠项链问道:“你们见过这条项链么?知不知道是谁的?” 一来,我害怕这时她们走了,我该怎么面对司空易那张阎王脸;二来,我确实想尽快找出主人,好名正言顺地把这件宝物买过来。 西半芹一看就扑了上来:“哇,好漂亮的珠子。” 果然小女孩都喜欢光滑晶莹的东西,我便顺势把项链递给了她,念薇在旁边仔仔细细看了许久,皱着眉头疑惑道:“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好生眼熟……” 我急忙问:“在哪里见过?这是我昨晚半夜在蔷薇园里捡来的。”接着,我给她们又简短的说了一下昨日见到那白衣女子的情景。 念薇纳闷:“蔷薇园那边半夜是不会有人去的,那么黑,何况谁半夜三更穿着白衣在花园里游荡啊……”她突然打了个冷颤:“不会是鬼吧?那这东西……” “你多心了。”我无奈地摇摇头,“那姑娘有影子的,我瞧得明明白白。” “呼,”念薇拍了拍胸口,“那就好。” 她又叫我将昨日所见之人的外貌描述得再仔细些,我仔细回想了一阵,慢慢将昨日所见用言语勾勒了出来,说到那人似乎对花园颇熟,拐了几个弯便将我甩下时,念薇突然脸色一变,我急忙问:“是不是想起是谁之物了?” “没……没……”念薇低着头,我看不清她的神色,只听她继续道:“柴公子,我回去再帮你问一问,兴许有人会知道的。” 我见她分明想起了什么却不肯说,心中有些狐疑,但她既然已经这么说了,我也不好逼问,只得答应了。 西半芹对那串项链爱不释手,但因为并不知晓是何人之物,所以作为拾物者,我只能要了回来,她老大不高兴,嘟着嘴带着念薇不高兴地走了。 终于只剩下我和司空易,我迅速倒了杯茶,讨好地朝司空易笑了笑,司空易很给面子的坐下,喝了一口。 然后站起身踱步走到书桌旁,拿起笔沾了沾墨汁,做了个请的姿势。 我虽心下明白他是何意,但仍旧不死心道:“司空,这是为何?” “烦请阿蓟为我开一副药。” 我当初为何会跟华蕴说他虽外表冷漠,却不是个小心眼啊? 活脱脱的就是个小肚鸡肠的大男人嘛! “司空,我看这就不必了吧……” “哦,对了。”他完全没听我说话,自顾自地说道:“据说我还中看不中用,烦请阿蓟一起治一治吧。” 第七十章 卿须怜我我怜卿(十) 世界上最讨厌的,就是明明知道你在尴尬,却还能让你更尴尬的人! 我不得不说,司空易是我十七年人生中遇到的深谙此道的王中之王。 我怀疑司星阁阁主只是他的副业,他的主业应该是专门研究怎么让别人尴尬,以备关键时刻一招绝杀。 很明显,这次他对我使用了绝杀。 我慢吞吞地走过去,有些赌气似的拽过他手中的笔,他却毫不生气,又温温顺顺如良家妇男般,给我铺开一张纸,用红木镇纸压住。 我脑子里绕了一圈,提笔在纸上写了四个大字:无药可医。 写完装作可怜兮兮地抬头:“我医术不精,司空不要见怪。” 他扯起那张写了字的纸,低头端详。 我突然想起他身中剧毒,刚才一时意气没有想到这一茬,现在看我这样写未免过分,急忙补救道:“不过……第二条我倒有可救的法子。” “哦?”他轻轻挑眉。 “想来司空也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中看不中用……若娶妻,咳咳,生子,便能不治而愈。” “哦,”他感慨了句:“原来如此。”我十分肯定地点头。 “不过,”他说:“还要劳烦阿蓟多费心了。” 我莫名其妙:“费心什么?” “娶妻,生子。” 我惊恐:“关我何事?” “你之前对我说,你家中还有一个妹妹。”我没想到他竟然记得,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于是只好苦笑:“有机会,介绍你们认识。” 司空易微笑:“期待那一天。” 但没想到的是,这句话终究落了空,他们无数次地擦身而过,却从未相识。世间缘分便是如此,缘和份,缺一不可。 司空易终于不再折磨我,心情很好似的拿着那张我开的“药方”走了,我则赶紧逃回了自己的房间,又拿着避水珠试了好几回,屡试不爽,不禁大为神奇,世间之大,果然无奇不有。 过了不久,我估摸着念薇应该也替我询问过一遍了,便火急火燎地来到西半芹的院子,又估计着自己是男客,不便独自进入,但院子里一人也无,于是我高声喊道:“念薇,念薇?” 照理说,西半芹所住之处除了念薇以外,应该还有其他丫头,但我喊了好几声,竟没有一个人出来见我,我琢磨着是不是都陪西半芹出去玩了。 正打算离开,房间里传来什么东西落在地上的声音,我“咦”了一声,这分明是有人在啊,于是一边继续高喊着:“谁在里面?”一边走进了西半芹的房间。 房内一如上次来时那般凌乱,我扫视了一圈,最后发现有个青衣身影蜷缩在八仙桌桌角处,整个身子在瑟瑟发抖。 我走近细看,发现是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她低垂着头,不敢看我,眼睫毛长长的,长得挺可爱,但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害怕,整个身子抖得跟筛子似的。 “你是……” 我话还没问完,她便猛地跪下,磕起头来,嘴里还不停念着:“公子饶命,公子饶命。” 我有些摸不着头脑,见她磕得实诚,如果再这么下去,额头都要出血了,便沉下声严肃道:“你把头抬起来。” 她果然被我唬住,停下了磕头,缓慢地抬起了头。 当我看到她嘴角红红的印子时,便明白了过来,敢情她是在西半芹房间里偷东西吃啊,看那黏黏糊糊的样子,好像是糖葫芦。 她见我不说话,估摸着以为我在想怎么处置她,眼泪立刻夺眶而出,又磕起头来:“公子饶命,我再也不敢了……” 我以手扶额,对于这种动不动就磕头的小姑娘,我还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你站起来答话。” 她终于哆哆嗦嗦站起来,但一直垂着头,一副小鹿受惊的样子。 “你别怕。”我放柔了语气,“你家小姐和其他人呢?” “小……小姐她说,要去花园里玩捉迷藏,便把姐姐们都带去了。” “那你……”我还没说完,她声音带着哭腔小声说道:“我真的不敢了,我是看那糖葫芦放在桌上好几天,都快化了……我才,我才……” “快化了?”我看向桌上的糖葫芦,果然已经有些融化的迹象,估计是放太久的缘故,“这是什么时候的东西?” 那小丫鬟偷偷瞄了我一眼,说道:“还是公子你们来西府前一天买的。” 这么久了,我有些不可思议,这时我突然发现,那个八仙桌上的东西几乎和我第一次来时见到的一模一样,甚至连位置都没有改变过,心中突然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 “没事,你先下去吧,我不会跟别人说的。”我朝那个小丫鬟挥了挥手。 “谢谢公子,谢谢公子。”小丫鬟感激涕霖,一边说着一边往外退下了,也没管我身为一个男子,却独自在她们小姐的闺房里呆着,是否有所不妥。 我走近那个八仙桌坐下,想要弄明白刚才那种奇怪的感觉是怎么回事,突然我想到了什么,朝窗台的那盆大红牡丹看去,果然,花盆仿佛没有移动分毫,我甚至有种这个房间里没有人在住的幻觉。 我又看回眼前的桌子,发现了一件特别的事。 这个八仙桌上其他小玩意几乎都没有移动过,只有笔墨纸砚从左边摆到了右边,那张之前就画满了潦草图案的纸上,又新添了更多图案。 看来西半芹对这些东西其实没有兴趣,反倒对写字画画更有感觉嘛,我如是想。不过也难怪,她在得病之前,是萝石寨响当当的才女,西周品就这么个宝贝女儿,请了很多老师来教她诗词歌赋,画画女工。 我拿起那张纸,好笑地摇摇头,跟鬼画符似的,实在看不懂,心中那种感觉还在,但又不知是为何,西半芹看起来短时间不会回来了,我便从她房间里退了出来,毕竟让人看到了不好。西府颇大,我也懒得去找她,便又悠哉悠哉地回了自己房间,昨晚没有睡好,正好补个觉。 一觉睡到中饭时间,神清气爽,精神大振。 我洗了把脸,收拾妥当后来到了吃午餐的地方,司空易已经坐在桌边等我了,我一坐下,下人立刻将菜送了上来。 我想起先前给司空易写的无药可医四个字,心下有些愧疚,人家为了我的相思豆还要天天舍一罐血,从未间断过,现在相思豆长得十分茁壮,实在多亏了他。 见桌上有个当归炖鸡,立刻殷勤地给他盛了一碗,放在他旁边,“多吃点。” 他淡淡地扫了一眼那碗汤,挑剔地说:“里面有姜。” “姜不用吃的,挑出来便好。” 他“嗯”了一声,一脸知道了,但我没打算去碰它的表情。 我咬碎了后槽牙,叫下人又给我拿了一副碗筷,将里面的姜丝一条条挑了出来,挑完将碗往他身前一推:“好了。” “哦,”他又扫了一眼那碗汤,点了点头,似有些满意,又说:“我只吃连皮带骨的活肉,从不吃死肉。” 他真是我的克星!我认命地将碗里所谓的死肉挑了出来,心里腹诽着,这是本公子有事求你才如此,等到相思豆不再需要你的血时,哼哼。 心里这样想,手却不停,不一会儿功夫,便挑得干干净净,他这次总算是满意了,慢条斯理地喝完了汤,点头赞道:“你这挑菜的功夫不错,比你写字的功夫强多了。” 我火道:“我这手字可是猗郇最有名的书法大家教出来的,谁说功夫差了?你写一个看看!” 司空易也不推辞,擦了擦嘴角,慢吞吞走到书桌旁,手一指,示意我磨墨,我忍气吞声地走到桌边,老实地磨起墨来。 司空易将宣纸摊开,用镇纸压住,拿起竹筒里的狼毫笔,沾了沾墨汁,左手捏住右手的袖子,幸运如流水般写了同样几个大字。 笔走龙蛇,力透纸背;落笔干脆,一气呵成。 他的字和我全然不同,有种浩然之气,看字见风骨。我的字一笔一划,随性无常。他的却是狂放潦草,任情恣意。由此可见,我俩都是不喜受拘束的人。 虽是同样的字,但却有细微区别。五国鼎立已久,虽早已互通语言文字,但却没有统一,各国文字都有细微差别,甚至有些人还保留了写没有通化之前的古字的习惯。 一道灵光忽闪而过,我问司空易:“你可会写东胥以前的古字?” 司空易虽不知我为何会问这个问题,但依旧诚实地点了点头。 我拿起竹筒中一只毛尖细细的笔,在他那张宣纸上,凭着记忆将一幅图勾勒了出来,画毕,问道:“这是一个字么?” 司空易偏头看了看,抬头对我说:“这是个乐字。” 我脑海中无数画面闪过,好像终于有了一条线将所有的一切串联了起来,那种奇怪的感觉得到了印证,我终于知道是什么让我有了这种感觉。 “竟然是这样。”我叹,看向司空易,他显然也明白了过来。 西半芹啊西半芹,你骗得我们好苦啊。 ------题外话------ 今天是豆豆的生日,所以早早就更了哟~因为晚上要去哈皮~大家看文愉快~ 第七十一章 卿须怜我我怜卿(十一) 隔着远远的,就听见一群小姑娘嘻嘻哈哈的笑声。 我和司空易结伴走近,像闯入了一个女儿国,在一片鲜花中,七八个小姑娘笑笑闹闹,互推互攘,正中间蒙着眼睛在捉人的正是西半芹,她一直努力的伸着手朝声音源头处拼命捞抓,可旁边的人儿个个身子灵巧,每次快被捉到时,都会如一尾滑溜溜的鱼,从她指缝间溜走,但她毫不气垒,越抓越来劲。 那群小丫头看见我和司空易走进,立刻停止了嬉笑,含羞带怯起来,念薇见到我正要出声,我对她摇了摇头,她抿着嘴笑了。 周围一下子没了人声,西半芹茫然地伸着双手四处感受着,半晌,她停下来不服气道:“你们以为不出声我就捉不到了吗?等着!”说完伸着手探寻起来,我和司空易站在她的正前方,她很容易便遭遇了我们。 她伸出手摸到我以前,周围的丫鬟们发出一声惊呼,她改摸为抓,幸好我早有防备,急忙退了一步。她又往前踏了一步,怎么都不肯死心,我顺手从旁边扯了一枝花一把塞进她手里,她一下子停住了,摸了摸手中的花,一跺脚:“谁啊!”说完一把扯下眼罩,看见我们,喜道:“你们也来陪我玩吗?” 我看着她脸上漾出的纯真笑靥,怎么也想不到她这一脸天真无邪是假装的。 我摇头,“不是。”说完将袖中的珍珠项链拿出来问道:“有人见过这串项链么?” 那些小丫头都凑上前来细看,却没有一人认得,纷纷摇头,只有念薇留在后头没有上前,神色有些不好,而西半芹还是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 “既然这样,”我说,“无人认领的话,我就收了,你们做个见证。” “不是……”念薇终于开了口,西半芹看了她一眼。 “这……是我的。”念薇磕磕巴巴说出了这句话。 “你的?”我也不戳穿她,只问:“早上给你看时你怎么不说?” “我……我……”念薇脸涨得通红,“这东西太贵重,我怕别人说我是偷的。” “哦,所以昨晚我在蔷薇园见到的那个白衣女子是你。”我明知故问。 念薇还没答话,旁边一个小姑娘疑惑地说道:“不是啊,念薇姐姐昨日和我睡的,没去什么蔷薇园……”说完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不小心戳穿了念薇,忙地捂住了嘴。 我含笑看着念薇,念薇终于下定决心似的,一闭速说:“这珠子我前段时间被偷了,一直找不到,结果今早在公子手中看到,不敢相认,因为没有证据说是我的,怕公子反倒怀疑我。” 这套说辞说不够完美,倒也勉强说得过去,我十分大方道:“既然是被人偷的,那就要彻查此事,你莫急,我将此事告诉西老爷,让他好好审问你周围的人。” 周围的小丫鬟立刻一片骚动,我知道西周品在西府有着绝对的权威,而且治家极严,在西府中出现了这种偷盗之事,即便不关其他人的事,估计也得脱层皮。 念薇立刻慌了:“不……不必告诉老爷。” 我挥了挥手示意其他丫鬟推下去,她们犹犹豫豫地看念薇脸色,念薇点了点头,她们才一窝蜂地退了下去。 待人都走光了,只剩下我们几个后,我才开口问道:“这珠子真是你的么?” “……是。”念薇答得缓慢而坚定。 “哦,”司空易问道:“何处得来的?” 念薇眼珠子转了转:“这是我的传家之宝。” 我不忍看她漏洞百出的谎话越扯越大,干净利落道:“实话告诉你,这东西司空见过,绝不是你所说的什么传家之宝,何况它出自西海,虽离此处不算远,但想来你也不应该去过才对。” 我之所以这么说,并不是瞧不起她,而是因为她是西府的家生子,自小便长在西府,陪在西半芹左右,所以当然不可能出过远门。 “我……我……”念薇磕磕巴巴说不出话。 “所以,”我转向在旁边一直不说话,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我们的西半芹道:“这珠子,应该是你家小姐的吧,是么,西姑娘?” “你说什么呀,柴公子,我家小姐生病了,怎么可能半夜跑到蔷薇园去?”西半芹还未说完,念薇急忙几步拦在了西半芹面前急匆匆地说到。 “生病了是不可能,”司空易走到我身边:“没有生病就有可能了。” “两位公子说的是何意,念薇听不明白。” “你不明白不要紧,西姑娘明白便可。”我看向她身后的西半芹。 “明白什么?”西半芹眨着那双无辜的大眼看着我们,一脸不知所谓的模样。 我心里暗自佩服她的演技,已经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了,将我们所有人骗得团团转,回想起从她出现后的点滴,确实丝毫没有露出破绽。 我也不回答,往前走了几步说道:“其实你演得很好,西老爷曾说你现在和小时候性格一样,而且说过,你以前总喜欢问他你小时候的事,我原先也没在意,现如今才明白,原来你是在刻意模仿,模仿自己的小时候。”她脸上毫无变化,像是在听我讲故事一般,非常入迷。 我继续道:“你很聪明,我们带你去重游鸳鸯潭,那是你和湛乐容的定情之处,你害怕自己露出破绽,因此先随我上了鹊桥,却又说自己怕高跑了回去,这招以退为进用得很妙,你知道,若执意不肯上去,反倒让人怀疑。” 念薇脸色已经惨白,西半芹却还抓过她的手道:“咦,你的手怎么在抖呀?” 念薇哆嗦着,一脸悲苦:“小姐……” 西半芹将食指放在唇边“嘘”了一声,“继续听他说呀。” 我无奈地摇摇头,看来她是不见黄河不死心了。 “你瞒得非常好,甚至你的情郎湛乐容和你最贴身的丫鬟念薇都被蒙在鼓里,”我顿了顿,继续道:“昨晚我在蔷薇园里遇到的是你吧?这个项链便是你当时掉下的,若我没猜错,应该是湛乐容送给你的,念薇可能曾经见过,不过过了很久,她兴许也忘记了。所以今早她第一眼看到时,并没有认出来,直到我说那个白衣女子对蔷薇园地形很熟,她才变了脸色,也正因如此,刚才她为了给你拿回珠子,才急匆匆地跳出来,编了一个漏洞百出的谎。” 念薇想说话,我挥手制止了她。 “若这些还不能证明什么,那你的房间便能证明一切。” “小姐的房间有什么问题?”念薇问道。 “几天前,我刚来西府时去过你房间一次,你房间里虽整洁但却很凌乱。一个幼童耐不住性子,把东西丢得到处是,你的房间也是如此,所以我便也没有怀疑。可是我今天又去了一次……” “柴公子?我们都不在,你一个人跑去我家小姐房间干什么?!”念薇惊呼道。 我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忽视她带有指责的问话,背过身子说道:“今天我再去,你房间里却和几天前一模一样,没动过分毫,这本就不合常理,一串糖葫芦竟然放了好几天既没吃也没丢,就像个道具似的摆在那儿,都化了。” “那是我的错,我没有收拾。”念薇急忙跳出来把事揽到了自己身上。 “这样说也在理,不过,”我看向西半芹,“桌子上那张纸。” 念薇一脸莫名,西半芹脸上的神情却终于淡漠了下来,不再装作一脸天真无邪的模样。 “没想到柴公子学识如此渊博,竟然认得东胥的古字。”西半芹恢复了往日的神情,十分温婉有礼。 “不敢不敢,这都是司空的功劳,我一个猗郇人如何认得这些。”我不敢居功,急忙否认。 念薇见到西半芹如此,眼眶都红了:“小姐……” “无妨。”西半芹拍了拍念薇的手,“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小姐……”念薇留下几滴清泪。 西半芹看向我们,“我相信两位公子的人品,他们一定不会说出去的。” 司空悠悠说了句:“我们说或不说,与人品有何关系?” “难道两位公子忍心拆散我和湛郎的姻缘?”西半芹问道。 “你的湛郎至今还被蒙在鼓里呢。”我摇头。 西半芹低垂着头,声音中染上了一丝愁绪:“我找不到时机告诉他,因为那次,我若不装疯卖傻,爹爹就要将我嫁给别人了。” 这些西周品倒是没有跟我们提过,看来所有人都是这样,只说对自己有利的一面。 “可你这样,西老爷多伤心,他认为是湛公子害了你,更加不可能同意你和他的姻缘了。”我无奈摇头。 “我原先以为可以找到方法的,装疯卖傻只是不得已而为之,可没想到三个月过去了,爹爹却丝毫不松口,从未在我面前说过,若我病好,什么事都答应我这类的话。” 这姑娘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西周品即便再病急乱投医,也不会发这种毫无根据的愿,毕竟商人讲求的是等价交换。 “都三个月了,接下来你如何打算?”司空易问道。 “若是爹爹不同意,我……”西半芹哽咽了一下,“我就继续装疯卖傻下去,此生……我非湛郎不嫁。” 我眼睛滴溜溜一转:“我倒有个主意,就看西姑娘舍不舍得。” 第七十二章 卿须怜我我怜卿(十二) “什么主意?”西半芹焦急地问道。 “这你就别管了,”我卖了个关子,“我去帮你说服你爹。” “真的?”西半芹一脸怀疑。 我打包票道:“放心,就交给我吧。” 西半芹仍旧不相信我,问道:“若你没能说服我爹呢?” “没说服?”我一摊手:“那你就继续装疯卖傻呗,也不吃亏。” “你……”西半芹哭笑不得。 “不过,若是我真的行了大运不小心说服了西老爷,我希望姑娘能将一样东西送给我。” “什么?” 我晃了晃手中挂着避水珠的项链:“这个。” “可是……”西半芹有些犹豫:“这是湛郎送给我的。” 我将项链一甩,一把抓住,无奈道:“那你是打算以后天天跟你的湛郎在一起呢,还是打算从此对着这串没有生命的项链睹物思人啊?” 西半芹咬着下嘴唇,只想了片刻,就坚定地答道:“好!若柴公子真能说服我爹,同意我和湛郎的婚事,我便将这串项链送给你。念薇和司空公子今日都在场,做个见证吧。” 司空易点了点头,念薇蹲下福了福身子表示他们都听到了我和西半芹的对话。 “那就这样,我即刻就去找你爹爹说。”我心情大好,收起项链,转身就走。 “哎……柴公子。”西半芹叫住我。 “还有何事?”我回头问道。 “那我现在怎么办?” “继续捉你的迷藏啊。”我大笑着和司空易离开花园。 “你打算怎么说服西老爷?”司空易问我。 我抿嘴笑了,问他:“你记不记得上次湛乐容跟我们见面时,言谈中好像很怕他爹的样子。” “嗯。”司空易迅速点头。 “而且从西老爷的角度看,他之所以反对这桩婚事,不过是因为怕西姑娘嫁过去后受苦罢了。他们湛家不同意才真正是因为两家的旧怨,所以……”我贼兮兮地笑了。 “所以若湛老爷不答应,西老爷同意了也没用。”司空易接到。 “聪明!”我兴奋地打了个响指,“我可只答应了西姑娘说服她爹爹,可没答应她连同湛乐容的爹也一同说服,待西老爷答应后,西姑娘便不用装病了,回魂碧玉丹一拿到手,咱俩立刻就可以出发去下一站。” 司空易没有接我的话,场面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我有些疑惑地偏头看他,发现他正含笑看着我。 “你看着我干吗?”我有些警惕。 “我发现……”他停了停,“你越来越贼了。” 我朝他抱了抱拳:“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近司空者贼也。正常,正常。” 司空易轻笑了声:“阿蓟真是口齿伶俐,思维敏捷。” “哪比得上司空的明察秋毫,英明神武。”我迅速接到,说完自己噗嗤一声笑了:“若是小茴在此,肯定会指着地上说公子你快看。” “看什么?”司空易好奇道。 “看满地的鸡皮疙瘩呀。”我哈哈了两声,司空易也轻声笑了起来。 “我们到底何时才能和小茴石南他们碰头?”我问到。 “快了。”司空易答。 毫无建设性的答案,我都懒得再问下去,闲扯了一路,和司空易走到了大院花厅,吩咐了下人去找如今身在自家药铺的西周品。 不过半壶茶的工夫,西周品便神色匆匆地赶到了花厅,人一进来,朝我们摆了摆手,话也不说,急忙为自己连倒了三杯茶,一口喝下去以后,缓了口气,才问道:“两位公子何事找我?莫不是我家芹儿病情有所进展?” “可以这么说。”我站起身来踱了几步。 “哦?”西周品激动地走到我身边,“是又记起什么来了吗?” “那倒不是。”听我这么一说,西周品的神色立刻黯淡了下来。 “不过我找到了个方法,也许能彻底治好令嫒的病。”我不紧不慢地扯着谎。 “柴公子,快请讲。” “是这样,”我顺溜地说着预先在脑海里编好的词,“昨日我回府之后,晚上细想了想,西姑娘的心病全因您不同意她和湛公子的婚事而起。” 西周品尴尬地咳了一声,我当做毫无所觉,继续道:“昨日鸳鸯潭,是西姑娘和湛公子曾经去过的地方,而我只带西姑娘重新去了一次,她便回忆起了一些片段,这说明西姑娘的病是否能好,取决于湛公子。” 西周品的脸色十分不快起来,他冷冷地打断我:“柴公子。” 我将手挥了挥,“西老爷莫急,听我说完。西姑娘的病能好是取决于湛公子的,但至于能多快好,就看西老爷如何选择了。” “我?”西周品有些疑惑:“我能让芹儿的病快些好起来?” “可不是。”我说道,“只要您同意西姑娘和湛公子的婚事,西姑娘的病自然不治而愈。” “绝无可能!”西周品一摆手,声音大了起来。 “您别急,听我说完呀。”我十分嫌弃地看了西周品一眼,他好像意识到自己刚才太过冲动,有些讪讪地喝了口茶。 “我知道您爱女心切,天下哪有不为自己儿女考虑的父母。您不希望西姑娘嫁给湛公子,怕以后受苦,这种担心是很有道理的,但西姑娘太年轻,何况如今正陷在感情里,想不明白,但您要想明白啊,可不能得不偿失。” “什么意思?”西周品皱着眉头问我。 “我就问您一句话,若是你答应了他们的婚事……” “我说了不可能!”西周品再次打断我。 我无奈道:“我打个比方……哎,听我说完!”见西周品还打算开口,我先发制人大吼了一句,我的声音一下没收住,太过响亮,不仅把西周品吓了一跳,连站在门口的仆人都偷偷朝里看了看。 我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继续道:“我就问一句,即便你答应了他们的婚事,湛家老爷……可会答应?” 西周品眼睛灵活地转了转,刚刚因为爱女心切而着急冲动的慈父突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精明懂算计的商人,他呵呵笑了:“湛家那位,这么多年对手下来,我虽不敢说多了解他,但至少我知道一点,他顽固不化,冥顽不灵,决不会允许他家儿子娶芹儿的。” “所以咯。”我摊了摊手,“您何必自己做坏人,倒不如唱个红脸,白脸留给湛家老爷去唱吧。” “这样这能行?”西周品想了半晌,还是有些疑惑。 “这有何不行?若是以后西姑娘病好了,她和湛公子走不到一起,也不能将这事怪到您头上不是。” 西周品摆了摆手:“可若是芹儿病好了,倔脾气一上来,非湛乐容那小子不嫁可怎生是好?到时湛家又决不会娶了她,岂不是要熬成个老姑娘?我若叫她嫁人,她拿我答应他们俩婚事的话出来堵我怎么办?” “西老爷,别担心,我早就为您想好了。”我笑眯眯地说:“您先配合我将西姑娘的病治好,待她意识清醒后,您再找她好好聊一聊,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西姑娘虽陷入爱情中不可自拔,但您毕竟是她的爹爹,她还是需要考虑您的感受,您既然已经做出了让步,她当然也需要退上一步。” “如何退?” “您跟她约定好,一年之内您不逼她嫁给别人,若是湛家上门提亲,您二话不说,愿意将她嫁给湛乐容;可若是一年之后,湛家不上门提亲,她就必须听从您的安排,嫁给别人。” “妙啊。”西周品连声称赞。 “若是您担心西姑娘变卦,可以白纸黑字写下来,签字画押。” “不必,”西周品说道:“我自己的女儿自己了解,凡是她答应了的事,即便心里不情愿,也一定会做到。若她等上一年,湛乐容那小子还不能娶她,她会听从我的安排嫁给别人的。” “如此,那便万事大吉,毫无破绽了。” “柴公子真是人中龙凤啊。”西周品赞道。 “哪里,哪里。”我急忙客气道:“我和西府有缘,自然希望西姑娘的病能快些好起来,你们父女二人能够和睦。” “我都听柴公子的,你叫我如何做,我便如何做。”西周品一副对我心服口服的模样。 我笑道:“那便等到明日吧,明日我和您一起去看西姑娘。” “好!”西周品爽快地答应了,“待芹儿大病一好,我就将家传之宝双手奉上。” “哈哈哈……多谢,多谢。”我想着就要到手的回魂碧玉丹,抑制不住心中的欢喜大笑出声。 “二位公子,留下来和西某吃顿便饭吧。”西周品十分热情地招呼我们。 我想着昨日吃完饭剩下的一肚子水,苦着脸想拒绝,话还没说出口,西周品高兴地说道:“今儿个高兴,带会儿我去开一瓶在地窖里放了二十年的陈年老酒,可惜二位公子都不喝酒,不然小酌一杯,多么快活。” 我一听是二十年的陈年老酒双眼开始放光:“难得西老爷这么开心,其实小酌一杯也不是不可以,呵呵。” “原来柴公子可以喝酒,那更好,今晚咱们喝个痛快!可惜司空公子滴酒不沾。” “难得阿蓟也喝酒,我附庸风雅一次也无妨。”司空易淡淡地说道。 话音一落,房间里一片沉寂。 第七十三章 卿须怜我我怜卿(十三) 当晚宾主尽欢,我们都喝得十分尽兴。 西周品也是个好酒之人,那瓶酒不愧是二十年的陈年老酒,一打开封盖,香气四溢,熏得我们几个酒国馋虫直咽口水。 西周品亲自为我们斟上酒,我急忙拿起酒杯抿了一口,一股醇香从我的舌尖绽开,如一股暖流顺着我的喉咙流下去,一下子全身都感觉热乎起来,像吃了人参果一样舒畅。 “好酒。”我赞道。 “那是,这酒虽不是什么名品,可也是寨子的酒庄里自己酿的,放了这么多年,可不比那些名品差。”西周品一脸得意地说道。 “醇馥幽郁,回味悠长。”司空易先将酒杯放在鼻尖闻了闻,才抿了一口赞道。 “既然两位公子不嫌弃,那就多喝点。”西周品高兴道,“要说这酒啊,我喝过最好的应该是赤炀的炀酒,入口辛辣,一下子能把你的眼泪呛出来,可喝下去之后,却回味无穷,热血激荡,那是战场上的好男儿喝的酒啊。” “西老爷果然人脉甚广,竟喝过赤炀国的国酒。”我客气地接了句。 西周品摇了摇头,说道:“还是十九年前我去赤炀国国都朔城卖药材,正赶上赤炀的大皇子诞生,国主大喜,举国同庆啊,在街道上给百姓派发炀酒,我这不有幸沾了光,喝了一回。” 我啧啧了两声,“赤炀国凌霄太子诞生时竟然如此轰动,恨不能亲眼见证。” “那是啊,赤炀的凌霄太子,我们东胥的三……哦不,是煊王,琅轩的摇光公主,猗郇的安心公主,还有夷玉的前太子,哪位出生时不是举国欢庆,万民欢腾。” “东胥的煊王?”我有些疑惑。 “就是三皇子。”西周品答道。 “什么时候封了王?” “前不久不是被刺客刺伤了嘛,国主赐封的。”西周品喝了口酒,发出了叹息声,“可惜煊王伤势过重,现在仍然昏迷不醒,唉,可惜,可惜啊。” 想着那个美貌惊动五国的皇子现在还病卧在床,心中也是感慨万千,忍不住劝起了酒:“来,来,继续喝。司空,喝呀。”于是司空易又默不作声地喝了几杯。 宴席过半,桌上菜没吃多少,酒已经喝了不少。可是这酒喝的时候感觉香醇,后劲却十分大,我不过喝了七八杯,脑子就开始不清醒起来,眼前人影晃得厉害。 “西……西老爷……这酒劲,可真大。”我舌头已经开始有点不听使唤了。 “那是,柴公子,您悠着点喝,不然明早起来可要头疼了。” “我……我不喝了……不喝了,我回房……休息……”我摆了摆手,摇摇摆摆站起来,司空易跟着我站起了身:“西老爷,那今日就喝到这儿吧。” “好好好,你扶着些柴公子,他看起来醉得不轻。” “我……没醉,我清醒着呢,呵呵。”我踉踉跄跄地走向了门口。 但我明显高估了自己,四肢早已经不听我的使唤了,我只顾着往前走,没注意脚下,一不小心绊到了门槛上,直直地往地上倒去,我的脸差点就和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幸好,司空易及时拽住了我。 他使了一把劲,轻而易举地将我拽了起来。我转过头笑嘻嘻地看着他:“司……空……我没事,我……我清醒着呢,我,我走个直线给你看啊……”于是我甩开了他的手,歪歪扭扭地走起了直线,走了几步,回头对着站在门口的司空易说道:“怎……么样?” 司空易背着手走到我身边:“嗯,不错。” “我……我说了吧,我没醉,呵呵……我的酒量,你放心……千杯……杯不醉。” “哦,原来如此。”司空易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看来阿蓟身上还有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秘密?”我左右看了看,将食指放在嘴边“嘘”了一声,压低声音:“秘密……是不能跟别人说的……” “比如?” “比如啊……”我脑子努力地转动着,但是在酒精的作用下,已然成了一片浆糊,我用力地甩了甩头:“比如说……我有好多人皮面具啊……” “这件事江湖上人人知晓,算不得秘密。”司空易看着我摇摇头。 竟然不算秘密?我嘟囔着:“那我告诉你一个别人不知道的。” “哦?” 我摆了摆手,示意司空易靠近点,他果然听话,弯下了腰,我附到他耳边轻声说:“我戴了人皮面具,呵呵……呵呵……” 司空易直起身子,看了我一眼:“我知道。” 我打了个酒嗝:“你……知道?不可能啊,我没对……没对别人说过,小茴告诉你的?” 司空易摇摇头,自顾自地往前走去,我只好跌跌撞撞跟在他身后走着,走了一半,发现他早就走到了我前头很远的地方,不由生气道:“你慢点!” 司空易真的停了下来。 “你……过来!”我朝他招了招手,吩咐道。 若我此刻清醒,肯定会为自己敢朝他发号施令而鼓掌。 “竟然……还不动?”我醉酒后脾气格外大,气冲冲地迈着不稳的步子朝他走去,走近后才发现,司空易竟然抿着嘴笑了。 “你……你笑什么?”我大着舌头问道。 “好笑。” “什么东西好笑?”我环顾了一下,发现周围就我们两个人。 “你的人皮面具……” “啊?”我大惊失色,急忙往脸上摸去,人皮面具好端端地披在我的脸上,“你……司空易,你个……大骗子。” “你的面具质量不错。”司空易笑了一声,我这才意识到自己被耍了。 “耍我好玩么?” 司空易竟然认认真真思考了片刻,点了点头道:“还行吧。” 我决定不再理他,自顾自地往前走去,打算一个人游荡回房间,可是脑袋越发晕晕乎乎,东南西北已经弄不清楚了,感觉每个方向长得都一样。 司空易从身后赶了上来:“不认得路?” “什么……破园子,都……都长一个样。”我抱怨。 “跟我走吧。”司空易领着我朝另一边走去,我只好亦趋亦步地跟着他,他走得不快,像是在考虑我此时的情况,跟着他七拐八拐,终于到了我房间。 我一掌推开了门,大喊了声:“乾坤掌,嘿哈!” 司空易无语地跟在我身后,默不作声地欣赏了我的全部表演。 第二日我头疼欲裂,回想起醉酒后的情景,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但奇怪的是,我的记忆只到这里便断层了,后面回房后我怎么脱下的人皮面具,如何洗漱的,什么时候上的床,却一点印象都没有,一片空白,好像后来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连司空易究竟有没有跟着我进房间,我都记不得了,但因为太过丢脸,我也不好意思去问他,只得灰溜溜起来,用冷水敷了敷肿胀的双眼,拾掇好自己后,打算去找西周品。 在路上暗暗下了决心,以后再也不贪杯了,实在是误事,幸而自己没说什么不该说的话,想到昨晚神秘兮兮和司空易说的秘密,感觉一阵丢脸,以他的聪明,猜到我脸上戴着人皮面具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不过鉴于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我决定暂时不去见他。 可惜啊,天不遂人愿。 “阿蓟。” 身后传来司空易的声音,我浑身立刻变得僵硬起来。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我缓慢地转过身,举起手来挥了挥:“司空,早啊。” 他一边走向我,一边微微偏着头仔细打量着我。 “怎么这么看我?”我内心十分焦虑。 “酒醒了?”他问道。 “哈哈哈……”我希望打个马虎眼将此事翻篇:“醒了,醒了,打算去找西老爷。” “哦。”司空易平静地点了点头,“酒醒了啊……” 我心里一阵紧张,这是什么语气?暴风雨前的宁静?我打算率先出击:“昨晚多亏司空照顾,我……我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吧?” “何谓出格?”司空易偏头问我。 我尴尬道:“就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或者唱歌啦……或者跳舞啦……” “那倒没有。”司空易话音一落,我立刻松了口气,还好还好。 “不过……”我的心又吊到了嗓子眼,司空易慢条斯理地扯下他的左手手套,然后将手举到了我眼前,我清晰地看见,他左手虎口处有个牙印,深能见血,不过伤口已经凝结了,看得出咬的人下了狠口。 “谁敢咬司空?!谁?!”我义愤填膺地说道。 司空易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我在他的眼神下声音越来越下,最后似蚊子哼唧一般问道:“……不是我吧?” “哦,不巧,”司空易斯文地戴上了手套,“正是思维敏捷,能言善辩的阿蓟。” “我我我……” “没想到你功夫不怎么样,牙齿倒是挺利的。” 我能当做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看到吗? 貌似不能。 于是我秉着求真相的态度好奇地问道:“真是我咬的?你做了什么?我为什么要咬你?” 司空易听着我质问的语气,轻轻一笑,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番:“你一个男子,我能做什么?” 我咳了一声,不死心地问道:“那我为何咬你?” 第七十四章 卿须怜我我怜卿(十四) 司空易淡漠地看了我一眼:“你不记得了。” 我摸了摸鼻子,尴尬道:“我喝完酒以后,记性不大好。” “看出来了。”随后他三言两语描绘了一下昨晚在我房间发生的事,总结一下,大致就是我借着酒劲耍酒疯,让他给我的相思豆浇血,他不从,我就用强了,直接自己下口把他咬出了血。 至于为何仅仅只有三脚猫功夫的我,能咬到武功高强的他,这已然成了千古之谜。我完全不相信司空易所说的“没想到阿蓟喝完酒后力气大得出奇”这样的鬼话。但如果真要追根究底,还是我咬了他。既然他不说实话,我也就不再问了,反正目前看来,吃亏的不是我。 我和司空易结伴来到大厅,西周品早就收拾妥当等着我们,我又交代了他一些注意事项,三人便一同来到了西半芹的院子,院子里热闹非凡,鸡飞狗跳。 ……是真的鸡。 满院子鸡毛乱飞,伴随着繁杂的咯咯哒的声音,西半芹徜徉在一群母鸡里,嘴里还叫着:“你不要跑呀,小乖乖。” 她的头发因为动作太大显得凌乱不堪,许多发丝已经跳出了束缚,耷拉在额头上。小丫鬟们都被吓得花容失色,有些胆小的甚至哆哆嗦嗦站在旁边抹眼泪,都是小姐房里的贴身丫头,哪见过这等场景。 念薇在旁边吆喝:“还不快把这些东西抓住,愣着干什么,快!” 西半芹尽情地享受着目前的疯癫状态,若不是我知道她是装的,看到她如今这副模样,我会以为她的病情又加重了。 西周品看到此景也是一惊,急忙吩咐一个丫鬟多去叫几个人来,把这院子里打扫干净。 念薇见到我们急忙迎了上来,福了福身子:“老爷,柴公子,司空公子。” “这是怎么回事?”西周品指着眼前兵荒马乱的场景,吹胡子瞪眼。 “老爷,小姐一大早起来,便说要玩真的老鹰抓小鸡,她来扮老鹰……”念薇的声音越来越小,西周品唉声叹气了一会儿,转过头问我:“柴公子……小女真的有救么?” “有的,有的,”我安慰他:“别担心,小孩顽劣,病好了就会恢复的。” “但愿如此。”西周品来之前的信心满满已经被这一幕打击得偃旗息鼓了。 等将院子收拾好,已是好一阵之后了,西半芹好像直到现在才发现我们,蹦蹦跳跳地走过来,甜甜地喊了一声:“爹爹。” “哎。”西周品答应了一声,慈爱地责备道:“看看你,弄得满头是汗的。念薇,用温水绞了帕子给小姐擦一下。” “是。”念薇应了声,下去了。 西半芹还是一脸懵懂无知的模样,看到来了这么多人,分外高兴:“你们都来了,是要陪我玩吗?” 三句话离不开一个玩字,看来她抓住了装疯卖傻的精髓。 西周品看了我一眼,率先进了房间。我走到西半芹身边,低声道:“搞定了,进去吧。”西半芹脸上的表情似悲似喜,最后呆愣愣地跟着我们进了里屋。 刚一坐下,念薇便拿了干净的帕子给西半芹擦脸,西半芹还是一副呆呆愣愣的模样。 西周品又吩咐:“念薇,再拿篦子帮她梳梳头。” 待念薇将西半芹的头发捣腾好,时间又过去了半晌。西半芹的一张小脸干干净净,念薇为她绾了个朝云近香髻,拿了个嵌绿松石花形金簪别住,衬得她更加冰肌玉骨,只是一双杏眼圆睁着,看着有些呆滞。 我见到此情此景,知道现在她心里肯定掀起了狂风巨浪,她装疯卖傻三个月,其一是不想听从西周品的吩咐嫁人,其二也是想西周品能够为了治好她的病服个软,却没想到一等等了那么久,期间都没见着湛乐容一面,以至于爱人现在还不知道一切都是她自导自演的,在外面瞎担心。我只花了一晚上的时间,就说服了西周品,想来她现在一边觉得不可能,一边又渴望这是真的。 我咳了一声,作为这场谈话的开端,也将发愣的西半芹拉回了神。 “大家都坐着干什么呀?”西半芹终于恢复了常态,脸上露出了娇憨的神色。 “我来跟你玩个游戏。”我一如既往用对待小孩的态度对待她。 “什么游戏?”她露出了感兴趣的神色。 “我们比谁的记忆力更好,能记得更多的东西,怎么样?”我循循善诱。 “好!”西半芹毫不犹豫地点头:“我记性可好了,爹爹,是不是?” 西周品苦笑着点点头,看得出他对此次能够治好西半芹还是没有信心。 “那我问你,刚才在院子里,总共有多少只母鸡啊?”我问道。 西半芹皱着柳眉细细思索了一阵,一拍掌:“哈哈,总共十二只,因为还有两只我没抓到。” 我从善如流地点点头,管它是几只,最重要的是走个过场给西周品看。 “换你问我了。” 西半芹站起身,眯着眼睛,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终于,她眼珠子转了转,伸手指向司空易问道:“你记不记得昨日他衣服上是什么花纹?” “……流云百福。”我沉默片刻,答道。 “是吗是吗?”西半芹激动地问司空易,司空易点了点头。 “哇,你好厉害呀。” 我尴尬地咳了一声,继续问:“那你记不记得昨日在花园里捉迷藏,加上你,总共有几个人?” 西半芹开始掰着手指头数数,嘴里默念着数字。 过了良久,她才不确定地说道:“八个?” 我看向念薇,念薇急忙喜道:“小姐说对了,正是七个呢。” 西半芹一扫犹疑的表情,开心地手舞足蹈起来,样子十分逗趣,把众人都惹笑了。 “该我问了,该我问了。”西半芹急忙说道:“我还是问他,”她指了指司空易继续道:“他前天穿的衣服上是什么花纹?” 司空易每天都是一身黑衣,看起来就像没换过衣服似的,但仔细看,会察觉每件衣服的流纹都不一样,这也是我最初的发现,因此后来每天都会观察一下他当日衣服上的花纹。 “前天是岁寒三友,大前天是三多九如,大大前天是万象生平。”我一口气说完。 房间里都沉默了,半晌西周品磕磕巴巴道:“原来不是同一件衣服啊。” 西半芹呆了半晌:“你……你怎么这么注意啊,”她转向司空易问道:“他刚刚说的是对的么?” 司空易看着我,点了点头。 “那个……”我妄图解释:“他衣服上花纹都挺好看的,那啥,我就多观察了一下。” 西半芹泄气道:“那算你对吧,轮到你问了。” 我踱了两步,走到她面前,看着她的眼睛问道:“那你记不记得,上次在鹊桥上你对我说了一句什么话?” 西半芹愣了愣,偏头开始回忆。 “别急,慢慢想。” 她想了很久很久,然后眼睛一亮,开心道:“我记起来了!” 西周品身子微微前倾,看得出十分紧张。 “是什么?”我忙问道。 “我说,你的表情好好笑哦。”她模仿着自己当日的语气,说完咯咯咯笑了起来。 我以手扶额:“不是这句,是后面那句。” “后面?”西半芹疑惑道:“我还说了话吗?” 我肯定地点头:“别急,你好好想,不然我就赢了。” “好好好,你等我想一想。” 西半芹开始在房间里来回走,看得出她很着急,想着想着甚至跺了跺脚,脸上露出了气愤的神情,但她性子确实倔强,怎么也不肯认输,我已经悠哉悠哉坐下来喝茶了,司空易也一副轻松自如的模样,只有西周品一脸紧张,西半芹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他的心。 “啊!我想起来了!”西半芹终于得意地一拍手掌。 我放下茶杯慢悠悠地问:“什么?” “我好像是说,我爹爹说,不许我成亲。” 西周品激动地说:“没错,芹儿,你说得没错。” 我慢悠悠放下茶杯,“那我继续问你。” “咦,怎么又是你问,我还没问你呢。” “可我刚才一次性答了三题,”我耍着无赖。 西半芹无力反驳,毕竟她现在还在卖傻中,不能跟我计较,我摆明了就抓准了这一点,继续问道:“你记不记得,这句话是你爹何时跟你说的,为什么要这么说?” “有两个问题诶。” “嗯,两个都答出来了,你就能问我问题了。” 西半芹只得冥思苦想,想了半天,可怜兮兮地跟我说:“我头疼。” 西周品心疼道:“头疼就别想了。” 我瞪了西周品一眼,转头对西半芹说:“那就算你这次游戏输了,可以么?” “不行!”西半芹气呼呼地说,“我再继续想想。” “好。”我柔声问道:“你好好想想,前天是第一次去鸳鸯潭吗?以前是不是跟别人去过?” “我没去过……”西半芹呆呆地摇了摇头。 “真的没去过吗?鹊桥上的景色有没有很熟悉?有没有人曾经对你说过,若你喜欢,以后天天陪你去鹊桥看风景?” “谁说过?”西半芹目光呆滞起来。 司空易淡淡地说:“湛乐容。” 话音一落,西半芹直挺挺地坐下,抬头时满脸是泪:“湛乐容是谁?” 第七十五章 卿须怜我我怜卿(十五) 念薇急忙拿了帕子来给西半芹拭泪,西半芹眼泪像止不住似的往外冒,惹得西周品一阵唉声叹气。 “湛乐容是以前天天陪你玩的人呀,你记得么?” “好像没听过……”我朝她使了个眼色,西半芹立刻改口道:“又好像很熟悉。” 西周品忙慌慌地站起来,走到西半芹面前轻声问:“芹儿,你真的不记得他是谁了?那三个月前你又是为何和为父吵架呢?” “吵架?”西半芹呆愣愣的。 “对,对,你好好想想,当时爹爹说要把你嫁给李家的润清贤侄……” “我不要,我不要嫁给他!”西半芹突然激动起来。 “好好好,你说不嫁就不嫁。”西周品即刻安慰道。 “那你想嫁给谁?”我问。 “我想嫁的……”西半芹把头转向我,眼里毫无焦距:“我想嫁的人是……湛乐容。” 西周品激动地想要说什么,被我拦住,他只好把话咽了下去,我继续问:“那你为什么不嫁给他呢?” 西半芹带着哭腔道:“因为爹爹不同意。” “我同意,我同意!”西周品终于还是没忍住,嚷嚷了出来。 西半芹似受了惊吓一般看向西周品,西周品急忙又重复了一边:“我同意,我同意。” “……你是谁啊?”西半芹突然问出了这句话,西周品一呆:“我是你爹呀。” “你不是我爹,我爹爹不会同意的。我爹呢?呜呜……你把我爹爹藏哪儿去了?”西半芹说着说着干脆开始哭了。 “柴公子,这……这怎么回事?” 司空易好整以暇地坐在原位看着戏,我觉得头有点疼,这就是没有沟通好的代价,早知道应该提前跟西半芹套好词,这样不至于出现现在这种状况。 我又是一通胡诌,终于将西周品劝走了,西半芹还在抽抽嗒嗒,我无奈道:“我说西大姑娘,您这演的哪一出啊?” 西半芹抢过念薇手中的帕子,一边抹泪一边说:“我可不能一下就恢复,那样太假了。” “话虽如此,可你怎么不认你爹了。” “我要让爹爹知道他当初不同意,多伤我的心啊。”西半芹又接过念薇洗好的帕子擦干净脸。 “西老爷也很伤心。”我叹气。 “我也知道,可以后我和湛郎会好好孝顺他老人家的。”西半芹作了保证,“对了,柴公子,你是如何说服我爹了?他那脾气,跟块石头似的,又臭又硬。” 我捡着重点跟西半芹重复了一遍,她听完担忧道:“怎么只有一年时间啊。” “一年还不够?”我走到椅子旁坐下:“若你那湛郎真打算娶你,别说一年了,即便只有一个月,也够他上门提亲了。” “那倒是。”西半芹喜滋滋的,“真是要多谢柴公子了,那颗珠子你就拿着吧,算我的谢礼。”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我乐呵呵地说道,不由得又用手抚摸了一下袖子里的珠子。真是一件互惠互利的大好事,接下来就只等着回魂碧玉丹拿到手了。 我和西半芹商量好接下来这戏该如何演下去后,又忙慌慌地向西周品报告,告诉他西半芹经过这一刺激,已经恢复了许多记忆,就是现在思维有些混乱,待我再为她调理几日,就能大好了,不过短时间内不能再受刺激,所以一年之约,还是缓一缓再提。西周品听后大喜,连忙答应,又要请我和司空易喝酒。 开玩笑,若是再喝醉了我还活不活,在一个坑里摔两次可不是聪明绝顶的本公子会做出来的事,于是我委婉地拒绝了,然后心情十分愉悦地跟着司空易出了西府,来到了之前住的农家小院,在小院里守着的人立刻去通知了湛乐容。 湛乐容来得很快,推门而入时额头上还有细细密密的汗珠,他缓了口气,连招呼都来不及跟我们好好打,直接问道:“怎么样?芹儿的病好些了吗?” 我不知该如何和他解释这子虚乌有的病,所以干脆从头说起:“三个月前,西姑娘为了你和西老爷大吵了一架……” 直到我喝下了三杯茶,故事才讲完,我将第四杯茶一饮而尽,才稍稍缓过来。 湛乐容听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好像还没回过神来,一直呆在那里,我把手放到他眼前晃了晃:“喂。” 湛乐容突然抓住我的手,激动道:“柴公子,你的意思是芹儿真的没生病,真的吗?真的吗?” 他冷不丁来这一出,我一时反应不及,手被他一把抓住,慌忙要挣脱,可他力气颇大,我着急道:“你,你放开……男男授受不亲……” 可湛乐容情急,并没有听我说话,只一个劲地问:“芹儿真的没生病吗?” 我正不知如何是好,司空易站起身直接用手抓住了湛乐容的手腕,冷冷道:“放开。”湛乐容吃痛,这才放开了手,我撩起袖子,发现手腕都被他抓红了,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湛乐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我刚才一时情急……” 我总不能抓回去吧,只好无奈摆手:“算了,没事。”又看了一眼司空易,发现他已经恢复了常态,刚才一瞬间,我甚至感觉到了他散发出来的寒气,知道他是为了救我,不禁朝他送去感激的一瞥。 他似乎毫无所觉,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自然也不会去回应我的感激。我已经习惯他的脾性,因此也不觉得有什么。反倒是回过神来的湛乐容露出了疼痛难忍的表情:“司空公子,你的力气真大……我这手腕……” 我看他脸上的表情不似作假,急忙拉过他的手检查了一下,竟然……脱臼了…… 我有些尴尬地说道:“湛公子,你的手……我帮你处理一下……” “没这么严重,你看……哎哟。”湛乐容试图转动手腕证明自己没事,可惜他失败了。 我只好跟他说明目前的状况,湛乐容看着自己呈无力下垂状的手腕,再看向司空易时,表情已经变得有些惊恐起来。 “没事,没事,我帮你治一治。”我轻轻转动着他的手腕,他发出了闷哼,看得出很疼,我一手握住他的前臂和腕部,另一手握住了肘部。 “你行吗?”湛乐容有些怀疑。 “你放心。”我安慰道,“虽然没试过,不过我见过别人治……” “喂喂喂……”他阻止的话还没说完,我将他的前臂猛地旋后,只听到咔哒一声弹响,“成了!”我高兴地放下了他的手:“你动动。” 他试着动了动,“诶,真好了!” 我得意道:“那是,这对我来说,小菜一碟。” “柴公子,多谢。”湛乐容双手抱拳。 “不谢不谢……”我无奈地看了眼从头到尾脸上毫无表情变化的司空易道:“说起来还是我们不小心……” 湛乐容爽朗的笑了笑:“司空公子也是担心你,所以不小心下了重手,我理解。” “我是故意的。”司空易慢悠悠地吐出了这么一句。 “……”湛乐容有些尴尬,不知道接什么好。 “哈哈,司空最喜欢说笑了,湛公子别介意。”我急忙补救。 “啊,没事,没事,司空公子真是幽默。”湛乐容很懂察言观色,立刻接了我的话茬,幸而司空易没再开口,我急忙转移了话题:“西姑娘虽是装病,但我好歹帮你们解决了西老爷那边的阻力,况且也带出来了西姑娘的消息,也算完成了你的嘱托。” “两位公子的恩情,湛某不知如何报答。”湛乐容一脸感激。 “不必,你那次为我们收集的药材就当做谢礼吧,西府也有别的谢礼相赠。”我十分爽快地说道。 “可西伯父答应了,我父亲……”湛乐容犹豫道。 我腹诽,这就不关我的事了,只要将回魂碧玉丹拿到手,此次就算圆满完成任务。但表面还是一脸同情道:“我虽希望你和西姑娘能够有情人终成眷属,但毕竟婚姻需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现下西老爷既已答应,你需得尽快征得你父亲的同意才是,毕竟是一年之约。” 湛乐容一脸忧伤:“柴公子,你不懂我父亲……他决计不会同意的。” 我突然想到一个可能性:“你不会从未告诉过你父亲这件事吧?” 湛乐容挣扎了半晌,终于点了点头。 敢情这三个月只有西半芹一人在为他们的未来作斗争啊,之前还跟我们说什么双方的爹爹都不同意他们的婚事,看来是骗人的罢了。我有些无语道:“都这种地步了,你还不说,打算何时再说?” 我见湛乐容只低着头不说话,气不打一处来,火道:“你打算拖上一年,眼睁睁看着西姑娘另嫁他人吗?” “不!”湛乐容回答得十分斩钉截铁。 “既如此,你就应该早作打算,莫非你怕你父亲打你么?”我有些讥讽道。 湛乐容摇头:“我不怕他打我,就怕他将我关起来,让我一辈子见不到芹儿,更怕他逼我娶别人。” “这到了那么一天,你就学学西姑娘吧,装疯卖傻。” “没用的,”湛乐容伤感道:“你们不知道我们家和西家的恩怨。” “我们知道,西老爷和我们说过了。” 湛乐容抬头,突然问道:“柴公子,你是否是想要西府的传家之宝,回魂碧玉丹?” 我并不打算隐瞒,更何况那是我光明正大得来的报酬:“是又如何?” “既如此,我们家也有一样家传的宝物,若柴公子答应我的条件,事成之后,我也将宝物当做谢礼送给你,可好?” 第七十六章 卿须怜我我怜卿(十六) “家传宝物?”我眼珠子转了转,“可否告知我是什么?” 湛乐容道:“我只知那是一张药方,但配出来是什么药却是不知,并非有意欺瞒你们,实在是因为那张药方是我爷爷用性命换来的,自从我家不再炼药之后,药方就被供起来了。” “你爷爷?”我脑海里迅速闪过那日西周品对我们说的话,问道:“那这么说,这张药方是同回魂碧玉丹一起带回来的咯。” “是的,”湛乐容答:“当时湛爷爷将我爷爷的骨灰还有遗物带了回来,后来家人整理遗物时发现,里面就有这么一张药方,所记载的药都是闻所未闻,湛爷爷还特地来我家提醒过这张药方十分宝贵,要妥善保存,可惜没说完就被奶奶打出去了。所以药方虽没什么作用,也还是作为家传之宝流传了下来。” “既如此,你有什么权力将那张药方当做谢礼给我。”关乎切身利益,我可得问清楚,否则到时候我帮了忙,却得不到谢礼,岂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公子不必担心,若我大婚后,那张药方自然会交给我保管。”湛乐容微笑道。 我心里思量着,既然那药方是和回魂碧玉丹一同带回来的,若说二者之间没什么关系,打死我都不相信,但它是否和红颜劫有什么干系,就不清楚了,只能拿到手再说。 我当即答应道:“既然如此,看在你和西姑娘是真心相爱的份上,我便再帮你们一把,不过你可不能诓我,事成之后,需将药方给我。” 湛乐容高兴道:“多谢柴公子,若我和芹儿真能喜结连理,我一定将药方双手奉上。不如这样……”他吩咐了守在门口的随从几句,没过多久,那随从就拿来了笔墨纸砚,湛乐容将白纸铺在桌上,用毛笔蘸了蘸墨,挥笔疾书,一气呵成。 写完后,毫不犹豫地咬破自己的手指在上面盖了个血印,仔细地吹干后递给了我。 “这是凭证,若我到时不将药方给你,你可以拿它去衙门告我。” 我接过,笑呵呵地说道:“湛公子这般客气作甚,我怎会不相信你呢?”仔细看了看,发现没有问题,然后十分自然地折叠好收进了袖子里。 至于如何帮,我想总会有法子的,用一句“我要好好想想”打发了湛乐容后,我邀司空易一同去街上逛逛。 来萝石寨有些日子了,可一来就搅和进了西半芹和湛乐容的事里,还真没有好好逛过寨子,司空易欣然答应。好吧,我承认,欣然二字是我想象的,因为问啥他都是一副冰山脸,好像什么都无所谓。 街道上繁华热闹,到处都是吆喝叫卖声,一副生机勃勃的景象。小贩们卖的东西千奇百怪,应有尽有。有西海的珊瑚石,珍珠;赤炀的皮革,骏马;猗郇的砚台,花布……当然最多的,就是萝石寨本土出产的药材了,有千足蜈蚣的尸体,竹鞭蛇褪下的皮,还有百里蝉结的蛹……令人大开眼界。 我灵巧地穿梭在一个又一个的小摊前,还要时不时地回头张望司空易是否有跟上,他完全没有我这样蓬勃的好奇心,一脸淡漠地看着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又或许是他早就什么都见识过了。 卖东西的小贩们都十分热情,但有些官话说得不是那么标准,夹杂着一些方言,听起来很是吃力。因为摊子太多,所以大多数人都只会随意看看,并不会真正停下来讨价还价,真正的好东西一摆上桌面,立刻就被明眼人挑走了,因此现在这个时间剩下的东西,也只够当新鲜玩意看看热闹了。 “瞧一瞧,看一看嘞,猗郇最好的花布,出自锦都的兰心绣坊咯!大家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姑娘们都过来看一看咯,家里有妹妹,有媳妇,有老娘的都过来瞧一瞧,价格公道,童叟无欺嘞!”冷不防有个清脆悦耳的声音从一堆嘈杂的叫卖声中脱颖而出,我又听到了熟悉的名字,便很自然地停下了脚步,朝声音来源处看去。 一个头戴逍遥巾的青衣小哥正扯着嗓子吼叫得卖力,他面容清秀,表情灵动生趣,看样子不过二十出头,我见他面前凌乱地摆放了一些花布,隔了这么远都能看出那些布料质地十分一般,连猗郇普通绣衣店里的布料都比不上,更别说是闻名五国的兰心绣房出产的了。心中不由得腹诽,他还真敢吹。 他一直不知疲倦地叫卖着,果真有许多人凑上去,将他的摊子围了个水泄不通,不一会儿,就有人拿着包好的布料从人群中走出来,脸上表情还喜滋滋的,好几个人都是这样,我不禁来了兴趣。招呼了司空易一声后,便朝那个摊子走去。 “……这位大姐,能叫您大姐吧,我看您比我最多也就大一两岁。”那个小哥的声音。 “哎哟,呵呵呵呵……哪里啊,我儿子今年都要娶亲了。”一个含羞带怯的中年妇女的声音,我挤上前去看,差点没爆笑出口,大姐?他是眼瞎了么?那是个脸上布满黄色斑,身材浑圆,满脸横肉的妇人,大姐?大婶还差不多! “您看这嫩黄色,绝对衬您皮肤,您是肌肤赛雪啊,和这黄色一配,那绝对是相得益彰……” 是相黄益彰吧…… 我看着那小哥说得唾沫横飞,把那个大婶哄得娇笑不停,不由得心里升起一阵佩服之感,人才啊!怪不得听师父说,高手来自民间,果不其然! 不过一会子功夫,那大婶就喜滋滋地付了钱,拿着那块屎黄颜色的布高兴地走了。围观的人估摸着见识到了那小哥的口才,达到了目的,也就一哄而散了。 小哥也并不着急,低着头理了理凌乱的花布,半晌才抬起头来,叫道:“瞧一瞧,看一看咯,上好的猗郇……”他话没说完,就看到了站在摊子前的我和司空易,双眼一亮,赶紧招呼道:“两位公子,快过来瞧一瞧,质量上乘的花布,出自猗郇锦都。” 我走上前拿手翻了翻那些布,触手有些扎人,不知是从哪个旮旯里买到的货。 我嫌弃道:“就这些也算上乘?” 那小哥眼睛滴溜溜一转:“一看公子就不是寻常人,果然识货,您等等。” 他说完,从柜子里拿出一个扁平的方方正正的牛皮纸,小心翼翼地摊开道:“这才是真正的锦都花缎。” 我扫了一眼,淡淡道:“这个还不错,是妆花缎。” 这是一块大红色的绸缎,上面织着芙蓉折枝花,花纹用金色绞了边,看起来雍容又不失大气,既秀雅又华美,芙蓉花织得颇好,自然逼真,一朵一朵开得鲜艳。 “公子果然厉害,这正是妆花缎,是我好不容易托人从锦都弄来的,听说啊……”他放低了声音,把手放在嘴边说道:“听说这是御用品。” “妆花缎确实是御用品,可你这块,啧啧……”我摇了摇头:“也就属于中等。” 那个小哥却一点都不气恼,他笑道:“看来今天遇上内行了,您再等等。” 他又在柜子里翻了翻,这次拿出来了一个檀木盒子,掀开盖子前对我说道:“公子,这块缎子我也是昨儿个才拿到手,因为觉得咱们有缘所以拿出来给您瞧瞧,若是看得上,我先说好,开价五千金,不能还价。” 五千金!好大的口气! 金是五国通用的货币,一金相当于十银,一银相当于十个铜子,而普通百姓生活一个月不过也才一银而已。 我倒要看看这盒子里面是什么绸缎,竟然价格高得这般离谱,于是赞同地点了点头。 那小哥四处看了看,发现此时他摊子周围除了我和司空易外再无他人,但依旧不放心地嘱咐道:“公子,你们走近点。” 我依言走近,他将盒子开了个小缝,我这个角度正巧能看到里面,即便我早有心里准备,也暗暗地吃了一惊。 竟然是九叠云锦! 锦都的兰心绣坊之所以能闻名五国,正是凭借这天下无双的九叠云锦,据说这九叠云锦的织法当今世上只有兰心绣坊的当家人知道,一尺九叠云锦需要七名绣娘一起不眠不休织上数天才能织成,每位绣娘只知道其中的一部分织法。它的织法繁杂,也极为精细,锦纹尤其炫彩多姿,配色运用上更是一般绸缎的好几倍。它之所以被称为九叠,是因为它的成品轻而薄,风一吹,就会像波纹似的层层叠起,仿佛吹皱一池春水一般。 这个盒子里的这块九叠云锦,显然是其中的上品,墨绿色的底布,用色晕层层推出的银红牡丹,富丽堂皇,浓艳庄重,银盘大的花朵,一朵朵开得妖娆而艳丽。 真真是惟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怎么样,公子?”那小哥十分机敏,看出来我十分喜爱这块云锦,有些不好意思道:“公子,您再仔细瞅两眼,我就要关盒子了,这里人多眼杂的。” 我不舍地看了一眼,说道:“关了吧。” 那小哥啪地一声把盒子关了,脸上堆满笑,问道:“公子,如何?” 我看了他一眼,发现他虽然将商人的奸诈毫无隐藏地显露在了脸上,但却一点都不讨人厌烦,反倒给人一种十分机灵聪明的感觉。 “据我所知,九叠云锦每年只出二十尺,专供猗郇皇室所用,等闲人即便有万金也买不到,所以我倒想先问问你,这块云锦从何而来?” 我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他的脸色刷地一下变了。 第七十七章 卿须怜我我怜卿(十七) “公子这话是什么意思?”那小哥脸色突然变得很严肃。 “我只是要确保,这块缎子到我手中以后,不会有人来找麻烦。”我答道。 “公子您放心,这块缎子是我花银子正儿八经买下的,还有凭据呢。”小哥急忙答道。 “那你能否跟我说说,是从谁那儿买下的?” 那小哥脸上神情犹疑不定,我假意要走:“算了,既然你说不清楚来处,这东西我也不敢要。” “公子且慢。”那小哥拦住我,挣扎了一番,终于说道:“若公子真是诚心想要,我们找个地方好好说话。” “自然诚心。”我说完,那小哥便开始收拾东西,他动作干净利索,迅速就将东西打包好了,然后将那个硕大的包袱用手一甩,反背在肩上,朝我们笑道:“公子,走吧。” 我有些无语地指着他的摊子问:“那这些……” 他笑:“没事的,这儿的摊子都是先到先得,我一走,一会儿就会有人来占住了。” 好奇怪的习俗,不过各地有各地的习惯,我觉得奇怪可能只是因为孤陋寡闻,因此也没有细问,和司空易一起带着那位小哥到了一个茶楼,要了个包厢。 待我们三人坐定以后,那位小哥笑嘻嘻地说道:“鄙人姓罗名勒,不知二位公子高姓大名?” 又是一阵自我介绍,介绍完毕,罗勒道:“其实也不怪公子不敢要这缎子,我当初也不敢要,不过大家都是内行人,自然看得出这块云锦是上上之品,我怕错过了会后悔。” 他笑嘻嘻地抓了把瓜子,一边嗑一边说道:“这件事啊还得从半个月前说起。那日我同往常一样贩了货赶着马车想在天黑之前到达下一个城镇,可天色已经有些晚了,我为了赶路,就走了往常没走过的一条小道,起初一切正常,可走了一半,我突然听见有人在呼救,便停下了马车。” “强盗?”我猜测道。 他摇摇头:“非也,非也,我心中也有些怕,这荒郊野岭的,若是遇上打劫的人真是要叫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了。我借着天光看去,是一个穿黑衣的男子倒在路边,嘴里一直断断续续地喊着救命,我看不似作假,就壮着胆子走了过去,那人紧闭着眼,已经陷入了昏迷状态。” 他喝了口水,继续道:“他胸前被剑捅了一个窟窿,一直在流着血,我是后来去扶他才发现的,既然看见了又不能将他扔在那儿不管,只好把他抬到马车上,他身上什么都没有,就带着这个装着九层云锦的盒子。” “所以是他偷的。”我十分肯定地说道。 “没错。”罗勒答道:“后来到了下一个小镇,我又不能见死不救,就请了大夫给他治了伤,他醒之后跟我说,这盒子是他和同伴一起从一个马帮那儿偷来的,对方发现以后,紧追不舍,不仅如此,打斗之中刀刀毙命,将他的同伙全部杀人灭口了,他是拼死才跑出来的。” 我很怀疑他说的这些话的真实性,九层云锦既是贡品,当然不是寻常百姓能拥有的,一个普通的马帮,怎么会有这么珍贵的云锦,而且江湖上一般捉到小偷,若只是单纯的偷了东西,大多是送官了事,很少听到如此狠辣,还杀人灭口的。 “那后来呢?”我没表现出我的怀疑,继续问道。 “后来我就劝他将此物卖给我咯,反正他留着不仅有杀生之祸,而且又没用。”罗勒轻松说道。 “多少钱卖给你的?” “嘿嘿,公子,我之前说过,五千金,绝不还价。” “我保证绝不还价,只是想知道那个黑衣人拼了性命偷来的东西,你究竟花了多少金子才买到的。” 罗勒得意地伸出一个手指头在我面前晃了晃,我问道:“一千金?” “公子,别开玩笑了,我去贩货,带这么多钱在身上,不是等着别人来抢吗?” “……那一百金?”我继续猜测。 “一金。”司空易冷冷地说道。 “呀,这位公子猜对了。”罗勒高兴地说。 “一金?”我有些不可思议:“一金他竟然也卖给你?” 罗勒嘿嘿了两声,偏头问司空易:“这位公子如何猜到的?” 我也露出了求知的眼神,司空易无语地看了看我和罗勒两双亮晶晶的眼睛,解释道:“那人身受重伤,失血过多,被人追杀,身无分文。”又看了罗勒一眼,“正好遇上个无奸不商,巧舌如簧,唯利是图,能言善辩的商人。” “当时那种情形,他不得不卖我,不然谁给他请大夫治伤啊。”罗勒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公子真乃罗某的知己,开心,太开心了。”罗勒大笑了两声。 他既狡诈又很直爽,实在让人厌恶不起来。 “既然是知己,还要五千金么?”最让人没想到的是,司空易竟然在砍价。 罗勒立刻变成了一张苦瓜脸:“知己是知己,金子面前无父子。” 司空易“哦”了一声,又道:“你反正卖不出去。” 罗勒强调道:“暂时卖不出去,暂时。” “你也许等不到卖给杜衡了。”司空易淡淡地说道。 罗勒一惊:“你怎么知道我要卖给杜庄主。” “除了他,谁还敢收这来路不明的东西。” “我敢,我敢啊。”我急忙插口。 罗勒无语地看了我一眼:“公子,你说过绝不还价的。” “我没还价啊,是他在还。”我指了指司空易。 司空易道:“你再好好想想,是否能活着将此物带到天下第一庄。” “是啊,那马帮之人如此凶恶,看来绝非一般的江湖人,也许你已经惹祸上身了。”我添油加醋。 “二位公子不必吓唬我,我当时既然敢买下,自然做了最坏的打算,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他这种愿意为了金银财宝而随时准备献出生命的想法,我很佩服。 “不过如果能好好活着,就能赚更多的钱。”罗勒又说道:“所以我降一千金,四千金卖给你们,不能再少了。即便以后你们娶个公主当媳妇,这块缎子作为聘礼,拿出去也不丢人。” “好好好,”我急忙应承下来,即便他不降价,我五千金买下来,也不算亏。 “罗兄弟,这样,我们身上没带这么多银两,不如明日约个地方碰头,如何?”我打着商量,不是没带银子,而是我根本就没有银子,我脑子里已经快速运转起来,想着等会儿怎么说服司空易,让他再借些钱给我。 “那不行,”罗勒断然否定,“东西既然已经给你们看过了,今儿个必须拿到金子,不然这笔买卖就做不成了。” 我只好将头转向司空易,他不为所动,我只好道:“那罗兄弟,我先跟他商量一下可好?毕竟四千金也是个大数目。” 罗勒爽快地点头:“这个可以,那我就先出去等,二位公子商量好以后,尽管喊我。” 说完他又抓了把瓜子,提起他那个大包袱出门去了。 “司空……”我嘿嘿笑了两声,讨好地看着他。 “你刚刚答应得真快。” “什么?”我不解。 “才降一千金罢了,你就应承下来。” 我这才意识到他还在跟我讨论砍价的问题,我有些惊奇道:“话说回来,你竟然会主动砍价,实在是大大出乎我的意料。” 司空易扯了扯嘴角,冷笑:“因为我知道,花出去的是我的钱。” “……我会还的。” 司空易一副我没指望过你还的表情,说道:“你要这缎子做什么?” 我下意识脱口而出:“好看啊!”说完反应过来,我身为男子,貌似说这样的话有些奇怪,补了一句:“我……我送给我妹妹。” 司空易慢吞吞地拿出了一叠银票,数了四张递给我,我接过一看,东胥最大的钱庄发行,一张面额一千金。我不由得咋舌:“钱庄还有一千金的银票?我印象中怎么最大的是五百金。” “那你手上拿的是什么?” 我赔着笑把银票叠好,本公子长这么大几时为了银子受过这种委屈,这次教训让我铭记一生,下次出门不能太过自信,一定要将银票金叶子带足了,身上没钱,走到哪儿都没底气。真是,有钱走遍天下,没钱寸步难行啊。 我把在门外已经跟其他茶客聊得不亦乐乎的罗勒喊了进来,他一边关门一边乐道:“两位公子真是在下的贵人,刚才不仅蹭了一杯茶,连之前的妆花缎也卖出去了。” 他的高效率真是让人刮目相看,真是天生做生意的好材料。 “公子商量得如何?” “商量好了,银票在这儿,不过我要先验货。”我将银票摆到了桌面上,他眼睛一亮:“验货,当然要验货,应该的。”一边说着一边将大包袱打开,把那个檀木盒子拿了出来放到了桌子上。 我将盒子打开,小心翼翼地用手拿住缎子的边缘,拎了起来。 可没想到,眼前的景象超出了我的预期,我心里狂笑道:四千金,哈哈哈,赚翻了! 第七十八章 卿须怜我我怜卿(十八) 缎子表面呈现出幽雅的光泽,触感丝滑。原先它折叠着放在盒子里,我并没有瞧仔细,现下展开来看,才发现它上面的枝叶都描绘得极清楚,花瓣层层叠叠,宛如真花,更加难得的是,缎子正中央是一朵并蒂牡丹,花开两朵,大吉之兆。 罗勒在旁边哼哼唧唧:“公子,大家都是明白人,我卖四千金,赚的可是您。这个品相的云锦,万金也买不到!” 我满意地收了起来,将银票递给他,他见到银票后笑逐颜开,辨别了真伪,谄媚道:“我就知道两位公子不是凡人,看这穿着打扮,这气度,啧啧,”他将目光转向司空易:“若罗某没看错,司空公子身上穿的应该是银霜蚕所吐蚕丝制成的冰绡。” “银霜蚕?”我从未听说过,不由得问出了口。 “银霜蚕乃猗郇极北之地生长的蚕,饮露水,吃冰霜,全身通透无暇,吐出的丝极为珍贵,被当地的织娘纺织成稠,是为冰绡。” 司空易却好像事不关己般,自顾自地喝着茶。 我好奇道:“那冰绡有什么可贵之处么?” 罗勒答:“那当然,冰绡所制成的衣服,衣不沾身,凉爽舒适,即便在大太阳底下站上一炷香的时辰,衣服里面都凉爽如初。” 我不禁对司空易身上那黑不溜秋的布料刮目相看起来,原先只知道他能穿上身的必定不是俗物,却没料到如此不俗。 “不过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黑色的冰绡,上面的流纹也绣得好看……”罗勒十分羡艳地直盯着司空易看,我忙咳了咳:“罗兄弟,还有你说的那个凭证。” “哦,哦。”他回过神来,在他那个鼓鼓囊囊的包袱里翻了半天,掏出来一张皱皱巴巴的纸,上面的字体十分娟秀,像是个女子写的,内容无外乎是证明这匹云锦确实为他正当购买所得,下面还有人盖了手印。 “这下就银货两讫了!”罗勒开心道:“若两位公子没别的事,在下就先行告辞了。” 我笑意盈盈:“行,相信罗兄以后还能弄到更好的东西,只可惜遇不上了。” “那可不一定哦,”。罗勒抿嘴一笑:“天下如此之大,我们还不是相遇了,俗话说得好,有缘千里能相会,我相信两位公子和我有缘,以后还会有机会再相遇的。” 我客套道:“但愿如此。” 罗勒朝我和司空易抱了抱拳,身轻如燕,满脸喜气地背着他那个大包袱走了。 一时房内只剩下我和司空易两人,我忍不住又将盒子打开,摸了摸那光滑如镜的云锦。 “这块云锦颇大,能做一件衣裳了。”我喜滋滋地说。 “也只能做女子的衣裳。”司空易不咸不淡地接话。 我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扯着谎:“我送给我妹妹。” “阿蓟和令妹还真是兄妹情深啊。” 我关上盒子,严肃地问他:“你有妹妹吗?” 司空易沉默了两秒:“没有。” “所以嘛,”我拿起茶壶倒了杯茶,抿了一口:“你不懂。” “不懂什么?” “不懂的多着呢,我这次出门这样久,若回家没给我妹妹带东西,她还不烦死我。”我见他一脸木然,又道:“你性子这样冷,一看就知道没有妹妹,有妹妹的人大多像我这般幽默诙谐,又体贴知趣。” “哼。”司空易竟然笑出了声。 我心里反复想了半天,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口:“你最近心情好像很好。” “哦,”他答:“有什么让我心情不好的么?” “那……那我问你个问题,你想答便答,若不想答,也不许生气。” “你问。” 我纠结了半晌,声音压得低低的,问道:“你身上所中之毒……几时会毒发?”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眸子漆黑明亮,悠远深长。 “我只是问问,咳,虽说已快到目的地,但终是没到,你若是突然毒发,总得告诉我该如何做才是。 司空易看着我,眼神专注,我不服气地瞪了回去,本公子向来输人不输阵。 “我若毒发了,你该如何?”他问。 “自然是先把你身上的钱收好……”我下意识答道,见他面若冰霜,立刻又答:“然后扛着你去找大夫啊。” 他沉默不语,我只好小心翼翼地解释:“有了银子才能请大夫嘛,呵呵呵。” 他不肯接下一句话,一时间场面冷了下来。 我只好无奈道:“大不了先扛你去找大夫,再收好你的钱嘛……” “我离毒发之日尚早。”司空易终于开口。 我高兴道:“那就好。”心中暗自腹诽,早说便罢了,还问什么毒发后啊,到时候我们估计已经和石南会合了,他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司空易身为司星阁现任阁主,手上所掌握的信息千千万万,非我等凡人能及,司空夜光耗尽心力也未能为他解毒,由此可见,想要解毒,必是千难万难。 我那日撞见他毒发时,他疼成那般模样也不肯让他人看见,而我不仅知晓了他身中剧毒之事,现如今连他中的是何种毒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因此在确信能配出解药之前,不敢也不能让他知道这件事,第一是怕这个秘密太过隐蔽,知晓的人都会不得好死;二是怕解药配不出来,他一时愤懑失望之下拿我出气。 他心思隐藏极深,我揣摩不透,只好不露分毫。 时辰早已过了饭点,于是我和司空易干脆在茶馆胡乱吃了些东西才出来。我捧着装着九层云锦的檀木盒子,心下十分欢喜,这次逛街算是有所收获了,于是心满意足地回到了西府。 回到西府第一件事就是找人寻了个盒子给我,我拿牛皮纸将云锦包起来后,放到了新的盒子里,拿铜锁锁了,将原先的那个檀木盒子送去厨房,亲眼看着他们将它劈开做了木柴放到火里烧了,那个厨房的大娘还一脸不情愿,一直在念叨着可惜,我掏出几块碎银塞到了她手里,她一下就笑开了花。 既然此物从此归我,就不能留下一星一点的痕迹让人知晓,因为我实在太怕麻烦了。 刚把事情办完回到房间,念薇就来敲门说她家小姐请我过去,我只好跟着她到了西半芹的院子。 西半芹一见到我,急忙起身迎了过来:“柴公子,你快请坐。” 她又忙慌慌地吩咐念薇给我泡了杯清茶,待我坐定后方才开口说:“柴公子,我想请你帮个忙。” “西姑娘但说无妨。”我做了个请的姿势。 “是这样的柴公子,”西半芹用手绞了绞帕子,“这西府里除了念薇,其余人我都不敢相信,但念薇又出不去,所以……” “你想让我传信给湛郎?” 她点点头,目带希冀地看着我。 “晚了。”我摆了摆手,她一愣,有些不解:“晚了?” 我含糊地“嗯”了一声。 “为什么晚了?”西半芹有些焦急地问。 “因为我刚刚见过他了。” “什么?”西半芹倏地站起来,“你见过湛郎了?他是不是有话带给我,对了,你原先就替他传过话……” “我将你的事都跟他说了,他这三个月整日过得提心吊胆,这下心中那块大石头总算可以落地了。” 西半芹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言语中有了小女儿的娇俏:“我又不是故意的,你跟他说了我不是故意的吧!” “说了,说了。”我急忙回答,唉,女人就是麻烦。 “那他跟你说什么了?”西半芹好奇问道。 我无奈叹气:“他让我帮你们说服他爹爹。” “啊……我差点忘记了,还有湛伯伯。”西半芹的情绪一下子变得非常失落:“我原本以为我们苦尽甘来了,看来离那一天还十分遥远……柴公子!求求你帮帮我们,我和湛郎会一辈子记得你的恩情。”她说着说着就要朝我拜倒在地,我急忙一把扶住她:“别别别……你别这样,反正我已经答应湛公子了。” “你答应了啊?”西半芹有些错愕,顺势站直了身子,“那你有什么计划吗?” 我摇头:“先把你和你爹的事了结了,我再想想如何对付湛老爷。” “嗯。”西半芹这才开心起来,“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尽管说,我一定会全力配合的。” 我见她笑得开心,一双眼睛像月牙儿一般,不禁也露出了一丝笑意,虽然是为了回魂碧玉丹和药方,但若是真能因此成全这对小鸳鸯,我也是乐意之至。 又被西半芹缠着问了好多关于湛乐容的事,大多都是他胖了还是瘦了?精神好不好?有没有托你带什么话给我……等等无聊的问题。我耐着性子一一答了,这才精神萎靡的回到自己房内,一下子躺倒在床上。 是夜,一轮明月早早就挂在了漆黑如墨的天空中,白日里繁华热闹的萝石寨渐渐的安静了下来,只能听到巡夜的人打着梆子,扯着嗓子喊“关好门窗,小心火烛!” 萝石寨的一家客栈里,罗勒十分悠闲地磕着瓜子,心里计算着时辰,突然,门吱呀一声发出了轻响。 罗勒转头,看见来人,脸上露出了真心实意的笑:“你来了。” 第七十九章 卿须怜我我怜卿(十九) 休整了一晚上,第二日一早我便精神抖擞地来到了西半芹的小院,打算发发善心,彻底结束她装疯卖傻的日子,却没料到,还没进屋,就听到一阵呜咽声,我急忙加快了步伐,以为又发生了什么意料之外的事,可是一进门,看到的景象却让我哭笑不得。 西周品拉着西半芹的手,眼眶微红,西半芹在低声抽泣,念薇也在一旁抹眼泪,这到底上演的是哪一出戏啊。 我正一头雾水,西周品看见我,急忙起身:“柴公子,柴公子,芹儿记起我了。” “哦,哦,”我看了西半芹一眼,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用帕子抹了抹泪,“恭喜,恭喜啊。” 西周品一脸感激:“这都是多亏了柴公子的妙手丹心啊!”他招呼着我坐下,又唤念薇上了茶。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有些疑惑问道。 西周品乐呵呵一笑:“是这样的,柴公子,我今早想来看看芹儿,刚走到院门口,发现她在院子里栽花,弄得灰头土脸的,手上都是泥。”西周品看了西半芹一眼,露出了慈爱的笑:“我就拿了帕子上前给她擦手,没想到擦着擦着这孩子就哭了,一边喊爹爹,一边说对不起,哭得让人心酸极了。” 我估摸着是西周品的慈爱令西半芹觉得心生愧疚,干脆顺着自己的本心叫出了口,我装作惊讶道:“这么说,西姑娘是大好了?” 我看向西半芹,她微微点了点头,眼神有些闪烁,不敢和我对视。她也知道自己又在没和我商量好的情况下自作了主张,不过也罢,倒替我省了一件事。 “既如此,只须再服几副安神醒脑的药便行了,注意最近情绪起伏不能太大,安生休养。”我交代他们。 “是,是。”西周品急忙答应,又有些欲言又止,我猜他估计是还没有跟西半芹说出一年之约的事,因此十分犹豫。 我将手往下压了压,示意他别担心,然后转向西半芹,斟酌着开口:“西姑娘,你现在既已经恢复了神智,应该知晓你父亲已经答应了你和湛公子的婚事。” 西半芹点了点头,我继续道:“可怜天下父母心,你父亲虽心里不情愿,但为了你早日康复也只好答应,你应该知道你们西府和湛府的陈年旧事,你父亲不同意你嫁,完全是为了你好。 西半芹低头,不发一语。 “但他既然答应了,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不会再变卦,但是……”我看了西周品一眼,他神色有些紧张,朝右挪了挪身子,我说道:“但是西老爷就你这么一个独女,即便他答应了,若是湛家不来提亲该如何?” “不会的,不会的,湛郎一定会来娶我的。”西半芹连声说。 “既然这样,你能否和你爹爹约定一年时间,若一年之内湛公子未来提亲,你就得听从你爹爹的吩咐嫁人生子,若是一年内湛公子果真来提亲,你爹爹二话不说将你聘礼备好,亲手把你交到他手上。” 西半芹思索了片刻,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好!” “你们二位都答应了,就此作数,可不能再反悔。” 西周品和西半芹都点头称是,我高兴道:“既如此,我的任务也算完成了。” 西周品听到此话,十分懂眼色地接着道:“我西某说话算话,当初承诺过,若有人能治好芹儿的癫疯之症,便将家传之宝回魂碧玉丹双手奉上,现如今柴公子着手成春,治好了芹儿,我自然不会食言,柴公子,请跟我来。” 我内心狂喜,却不好表露出来,谦虚地道了声“哪里,哪里。”身子却一刻不停,立刻跟随着西周品的脚步,来到了他的住处。 他让我在外厅稍候,自己进了里室,估摸着他房间里有个密室或者暗格,里面的好东西绝不仅仅只是回魂碧玉丹而已,但于我而言,其他东西拿了都没啥用,因此我老老实实地待在外厅里吃点心喝茶。 过了半晌,西周品从里室走了出来,手中拿了个十分精致小巧的玉盒子。他将盒子递给我道:“柴公子,这便是回魂碧玉丹,是我父亲留下的,也没说有什么作用,就说要放在这寒玉盒里好好保存,若遇上有缘之人,送了也无妨。” 我接过盒子,入手沁凉,小心打开盖子,一阵冷气铺面而出,这寒玉是极寒之地挖凿出的玉石,因为在冰冻之地藏了万年,因此其玉由内而外散发着寒气,许多达官贵族甚至用它制成冰棺,用来保存尸体。 可是当我看到盒子里放着的药丸后,不禁大失所望。 回魂碧玉丹,由名可见,它应该是碧绿色的,何况这种神丹妙药,至少要长得配得起它的名字才好,可是盒子里的,是一个漆黑的大丸子,若不是西周品的神色无异,看不出是在骗我,我甚至都要以为这是宗老头常备的跌打损伤大药丸了。 再不济它也小巧一点啊…… “柴公子,柴公子……”西周品见我愣神,不禁出声唤我。 我回过神来,这碧玉丹的外貌如一桶冷水将我刚才的狂喜之情都浇灭了,这个看脸的世界…… “这就是回魂碧玉丹?”我还是有些不可置信。 “没错。”西周品肯定道。 “既然叫做碧玉丹,为何是黑不溜秋的一团子。”我有些嫌弃。 “原来柴公子是在犹豫这个,”西周品大笑:“外面那层黑的是药泥,为了能够将药丸保留的时间更久,药性不会挥发,因此我们都会习惯将外面裹上一层。” 我大喜:“这么说,将这黑色药泥除去,里面才是真正的碧玉丹?” “正是如此。”西周品道:“若公子近期就要服用此药,将药泥去了也无妨。” 我想了想,近期之内估计不大可能,《同心录》上红颜劫的解毒之法已全数被撕去,这碧玉丹虽是解毒之药,但我不知该如何使用。 “这药是治什么的都不知道,近期如何服用,要是吃了以后有什么副作用反倒糟糕。” “这绝不是害人之药,”西周品严肃道:“我父亲当年带回此药,临终之际跟我说他这辈子做了一件让其一生难安之事,虽不是出于本意,但终究是害了别人,因此留下此药,希望能有所弥补。” 我越听越糊涂,联想到他家是炼药世家,却在他父亲这一辈留下规矩,再也不许子孙后代炼药,是否也跟他做的这件让其一生难安之事有关系? 我脑海中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难道红颜劫是出自西周品父亲之手? 我想起那日西周品跟我讲述的湛家和西家的恩怨,还有湛乐容说的那张药方,内心的疑问越来越多,西周品的父亲带着无数的金银财宝三年后安然归来,却从不提及三年中发生了什么,而湛家先辈客死他乡,遗物中却有一张药方,西周品的父亲还特地去提醒过他们这张药方十分宝贵,而且自他们那辈起,两个炼药世家却从此不再炼药…… 一个又一个的疑点从我脑海中闪过,西周品见我沉默不语,问我怎么了。我皱着眉头问道:“西老爷,在下有点小小的疑问,不知当不当讲。” 西周品客气道:“请说,柴公子救了小女,就等于救了西某,在下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斟酌着问道:“是这样的,实不相瞒,这回魂碧玉丹确实是我寻找之物。” “哦?”西周品奇道:“莫非柴公子先辈和我父亲有什么渊源。” “这倒不清楚,但我需要用这碧玉丹救命……所以,我想问问,西老前辈是否有提及过,那三年他究竟去了何处?” 西周品难掩惊色:“我父亲生前,若有人问他那三年的事,便会暴怒不止,因此也没人敢再问,但我小时候听父亲说起过风惊的风土人情,因此大胆猜测,我父亲那三年必定去过风惊。” 风惊,乃东胥之国都,我脑海中的谜团越来越大,怎么牵扯到了风惊,难不成还和东胥皇室有什么干系? 想不明白,我干脆先把这谜团丢到一边,问道:“那是否有说起过这碧玉丹如何使用?是否需要和其他药物一同使用?” “口服即可,无需和其他药物一起使用。”西周品肯定地答道。 “西老爷怎么如此肯定?”我奇道。 西周品露出微笑:“因为我父亲有留下交代。” “哦?”我有些不可置信:“西老前辈说的?” “不错,他跟我说若是有缘之人来寻此药,一定要告诉来人,此药可单独口服,不影响其解毒效果。” 看来西周品的父亲对红颜劫的解毒之法了如指掌,知道必定没有人能一时集齐所有解药,才留下了这么一句话。 我心里一喜,这样说来,司空易马上就能服下此药,以缓解其体内毒性,其他的药再慢慢寻找便是,如今最要紧的,便是将湛家的那张药房拿到手,这样才能证实我的猜测,西湛两家先辈是否真的和红颜劫有关。 我向西周品道了谢,反复询问西老前辈是否还有留下什么话,他绞尽脑汁想了半晌,将能记起的都和我说了,不过再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我只好拿着寒玉盒子回到了房间。 一推开门,吓了一大跳,司空易正端端正正地坐在我房内,见我进来,朝我露出了一抹笑。 第八十章 卿须怜我我怜卿(二十) 我急忙把盒子塞进袖子里,看他笑得一脸妖孽,紧张得有些结巴:“你……你怎么在这里?” “自然是来看你。”司空易一动不动,我顿时觉得自己手忙脚乱像在耍猴戏。 “我是问你,为何不经允许进我房间!” 司空易说得云淡风轻:“我敲门了。” “可我人又不在!” “哦,你门又没关。” ……敢情还是我的错。 我决定不跟他纠缠这个问题,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像我如此文雅的人,嗯。 “有事吗?”我问道。 “恭喜阿蓟拿到回魂碧玉丹。”他慢悠悠吐出一句,将我惊得一震。 “你……你怎么知道?”我今日特意未去喊他,怕他在场有些事我不好询问西周品。 “刚来找你的路上遇到了念薇。”原来如此,念薇那个大嘴巴! “呵呵,那个……那个碧玉丹长得有点丑,就不拿出来给你看了。” “良药苦口,丑药利病。”他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我只好道:“……借你吉言。”心中想着若你吃了这药能缓解些毒性,也算是一桩好事,不过在拿到湛家的药方之前,我并不打算让他服药。现在眼前迷雾重重,牵扯到的人事物越来越多,我越发觉得他的身世神秘起来。 怕沉默太久引他猜疑,我忙道:“回魂碧玉丹虽拿到手了,但我还答应了湛乐容,所以……我们暂时还走不了,不急吧,不急吧?” 司空易道:“阿蓟对别人的传家之宝总是这么感兴趣么?” 我心里一沉,因为他不是多嘴之人,也从未问过我为何要得到回魂碧玉丹,所以我差点忽视了我的这种举动在别人眼中是多么不正常。 “我有收集灵丹妙药和药方的癖好,好回家孝敬我师父。”我别无他法,只好将我师父搬了出来。 “原来如此,阿蓟的师父妙手观音前辈,一手毒术确实无人能及。”司空易说道。 不愧是司星阁阁主!我师父靠易容术成名江湖,却鲜有人知道她的毒术才是堪称天下第一,她和宗老头一个医圣,一个毒仙,不过没有人知道他们俩师出同门,青梅竹马,因专攻方向不同,总是暗暗较劲,一见面就水火不容,总要拼个你死我活,证明自己技高一筹。因多年前我体弱多病,几乎一命呜呼。我师父毒人可以,救人却不大精通。万般无奈之下,才找宗老头求助,两人的关系这才缓和起来,没有到一见面就你投毒我来解的地步。 “果然四海八荒,天上地下之事,就没有司星阁不知道的。”我感慨道。 “阿蓟过奖了,即便是司星阁,也有许多无法探明之事。比如……”他慢腾腾地扫了我一眼,“比如阿蓟的出身。” 我心中先是一凛,继而一松,没想到司星阁一直在追查我的身份,但庆幸的是,他们并没有查出什么来,于是当做毫不知情,大大咧咧地说:“我的出身有什么好探明的,小门小户,不提也罢。” 司空易十分卖我面子,并没有追根究底下去,我急忙抓紧机会,转移话题:“石南和小茴现在身在何处,我们到底何时才能会合?” “怎么,怕我不能护你周全?” 要不是他语气诙谐,我还真以为他在质问我,我叹了口气,忧心忡忡:“你不懂,小茴是个清清白白的大姑娘啊……” “石南亦是清清白白的男子。”司空易学着我的语气叹了一声。 我差点被他突如其来的俏皮吓到,可见他一脸正经,不似看玩笑,急忙辩道:“那怎么一样,总归传出去,是女子吃亏,古往今来,放在女子身上就是红颜祸水,水性杨花,放在男子身上便是风流倜傥,潇洒不羁。男子可以三妻四妾,女子便需从一而终,男子真是占尽便宜!” 我对这种男女不公平的现象十分忿然,师父曾说过,宁愿孤独终老,也不愿与他人共事一夫。那时,师父总是面带悲伤的看着我,目光悠远:“我的徒儿以后可怎么办。” 我当时不懂她为何悲伤,现在懂了,却对自己的处境爱莫能助。 “虽是不公,可阿蓟也是男子。”司空易淡漠道。 我沉默了片刻,说了一句:“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司空易怔了怔,直直地朝我看来,“若没有这么一人呢?” 我嬉皮笑脸:“没有也好,寄情于山水之间感悟人生……多自由,多潇洒。” 司空易无奈摇摇头,笑道:“祝你得偿所愿。” 我大笑:“那敢情好,若真如此,必备佳酿宴请司空,咱们不醉不归。” 司空易点点头算是应允,我十分高兴,说道:“既然西府的事告一段落,今天下午便去湛府拜访吧。” 同司空易一起吃了中饭,便顶着明晃晃的太阳出了西府。 白日的萝石寨依旧热闹,湛府位于寨子最东边,因为十分出名,所以随意拉了个路人询问,便给我们指了路。 这湛家和西家还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连修建府邸也要一个东一个西,遥遥相对,却又对仗工整。 湛府相较于西府来说,多了份严肃,少了丝活泼。兴许和这一代当家,湛乐容的老爹湛文成的性格有关,据湛乐容说,因他爹从小便失了父亲,而且是独子的缘故,全家人的厚望都寄托在他身上,自然要求格外严格些,养成了他不苟言笑,正经八百的性格。 湛乐容直到现在都不敢跟湛文成说他和西半芹的事,由此可见,他是很怕这位当家老爹的。所以这次来湛府,我并不打算直接当说客,而是打算先摸摸清楚敌情,这样才能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大门口的仆役将我们拦下,问道:“两位公子有何事?是否有名帖?” 我有礼道:“烦请进去跟湛公子通报一声,就说有人来看望他了,敝姓柴。” 那仆役有些狐疑地打量了我们几眼,这才不情不愿地说了句:“那公子稍等,容我进去通报一声。” 不一会儿,湛乐容便急匆匆地从里面走了出来,见到是我们,双眼一亮,忙道:“果真是两位兄台,快请,快请。” 我友好地点点头,和司空易一起跟着他入了湛府。 府里头的布置格外拘谨,不似西府到处都有假山流水,亭台花榭,湛乐容一路给我们介绍,看得出他既兴奋又紧张,兴奋的是我们此次上门,说明我已经有了应对的法子,紧张的事,此处离湛文成太近,他怕出什么纰漏。 还未到地头,就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哥哥,哥哥!听说你有朋友来,我认不认得?” 不一会儿,见一个十五六岁身着鹅黄撒花纯面百褶裙的妙龄女子朝我们奔过来,眨眼间就来到了跟前,她鹅蛋脸,柳叶眉,个子娇小,一股灵气。 湛乐容皱眉道:“又蹦蹦跳跳的,一个女孩子家家,成什么样子!” “哎呀,哥哥,你就别念我了,再念,小心西姐姐不要你!”小姑娘一跺脚,满脸不乐意。 湛乐容急得跟什么似的,恨不得立刻把她拎走,她突然反应过来,急忙拿手捂住自己的嘴,双眼圆睁,像一只受惊的小麋鹿一样,喏喏道:“哥哥,我刚刚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湛乐容无奈地叹了口气,用宠溺的语气说:“幸好是这两位公子听到,若其他人听到还不传得风风雨雨,你呀,你呀。” 小姑娘一听我们听到不打紧,立刻松了口气,又神气起来:“早说嘛,害得我白紧张了。”她一点都没有一般闺秀的娇羞,见到陌生男子也不害怕,直直走到我们跟前,上下左右仔细打量了一阵,高兴道:“哥哥,这两位哥哥我没见过,是新认识的吗?长得真好看。” 受人表扬总是开心的,何况是这么一位妙龄少女,我憋着笑意,谦虚道:“哪里,湛姑娘才是丽质天成。” 小姑娘嘴一撇:“这位哥哥,你这种话对多少姑娘说过,我才不上当。爹爹说,越会说好听的话的人,越是坏人。” “湛雅!”湛乐容皱着眉呵斥她,我急忙制止:“无妨,无妨,湛姑娘至真至纯,活泼讨喜。” 湛雅一点都不买我的账,我越这么说,她越觉得我油嘴滑舌,是个坏人,反倒对司空易这种不苟言笑,从头到尾没有表情的人十分青睐。 她笑嘻嘻地问:“这位哥哥,你叫什么呀?” 司空易十分冷漠地扫了她一眼,完全没有吭声,我急忙介绍:“这位是司空易,他为人拘谨,平日里不大说话,你不要介意。” 湛雅高兴道:“我才不会介意呢,平日里不吭声的人,一说话必定一诺千金,比那些只会溜须拍马的人强多了。” 她说话总是若有所指,我也不好跟一个小姑娘计较,反倒是湛乐容,生怕她得罪了我,惹得我不高兴,一怒之下不帮他忙了,因此不停地跟我告罪,说自家妹妹小时候被家人惯坏了,希望我不要介意云云。 我虽不介意,但这样的后果是……湛雅小姑娘更讨厌我了。 果然,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只有无缘无故的恨啊。 第八十一章 卿须怜我我怜卿(二十一) 湛乐容将我们带到了他的院落,他的院落倒是修得戏份别致,小桥流水,假山瀑布,屋子飞檐翘角,粉墙黛瓦,和猗郇的建筑风格相似,我一路走来,啧啧称奇。 湛乐容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我幼时同父亲去过一趟猗郇,对那里的房屋建构十分喜爱,长大以后就将院子修葺成了这般模样。” 东胥的房屋讲究对仗工整,格局紧凑,大多都是磅礴大气,不似猗郇的那么闲散和精致,因此湛乐容的院落也算是独树一帜了,湛文成允许他将自己的院子修葺成这样,看得出虽表面对他十分严厉,倒也不失宠爱。 湛雅一直蹦蹦跳跳地跟在我们身后,赶也赶不走,估摸着因为很少有陌生人上门拜访,小姑娘也闷坏了,见到两个新的人,兴奋得不行。 “你们什么时候认识我哥哥的?我怎么没见过你们?”湛雅抢先一步进了花厅,也不跟我们客气,率先坐在了客座上,两只脚晃啊晃。 湛乐容见状,急忙上前,一把将她扯起来:“姑娘家家的,站没站相,坐没坐相,像什么样子?” 湛雅嘟着嘴,又不敢反驳,待我们落座后,她才被允许坐下。不过小姑娘的脾气,来得快也去得快,估摸着她知道从司空易那里什么都问不出来了,因此把矛头转向我。 “柴哥哥,你们来找我哥哥有什么事吗?”她睁着一双大眼睛,圆溜溜的,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似的,忽闪忽闪。 “在下猗郇人,司空是东胥人。” “那你们是来此地做生意的么?”湛雅的问题一个接一个,我还没来得及答,就被湛乐容打断:“哪有这么多为什么,我们要谈正事了,你先出去玩。” 湛雅不高兴道:“有什么事我不能听的,哥哥放心,我嘴很紧的,你看你和西姐姐的事我就没对爹爹说起过。” 我想起刚才她一顺嘴说出的话,心里感慨,是没说起过还是没机会说起啊。 “我们说的是正经事,别跟我讨价还价,出去吧。”湛乐容板起脸来还是很有威信的,湛雅虽不甘心,也只得乖乖出去了,出门前还瞪了我一眼,天可怜见,这关我什么事! “两位公子,实在不好意思,舍妹平日里被家父和我宠坏了,没大没小,一点规矩都没有。”待湛雅出去以后,湛乐容向我们致歉。 “无妨,无妨。”我摆手,“此次来找你,是想告诉你,西老爷已经当着西姑娘的面亲口说了,若一年之内你上门提亲,他二话不说将聘礼备好,亲自将西姑娘交到你手上。” 湛乐容又喜又忧,我见他如此,又道:“我们这次来就是想跟你商讨个法子,好让你父亲也同意此事。” “可有什么法子呢?”湛乐容面色焦急:“我已经在父亲面前试探过多次,只要一提起西府他就会沉下脸来不说话,我们二府之间芥蒂太深,非一时之间能消弭的。” “既无法消除,那就换一个方法。”我心中早有了想法,只看他愿不愿意了。 湛乐容激动道:“什么方法?” “以死相逼。”我淡淡地吐出这几个字。 湛乐容眉头一皱,我就知这个方法没戏了,果然,他踟蹰道:“我堂堂七尺男儿,怎能为了一场婚事,逼迫我的父亲。”果然天下男子都是如此,放不下身段和面子。 “西姑娘还不是为了你,装疯卖傻了三个月。”我冷冷地说。 “我……”湛乐容有些焦急想解释,却不知如何说出口。 “她的付出就是理所应当,你却只会坐享其成吗?”我逼问。 “你凭什么这么说我哥哥!”湛雅从门外奔进来,看来她并未走远,一直在门外偷听。 “雅雅……”湛乐容伸手想阻止她,却被她一下甩开了,直直冲到我跟前:“西姐姐为了我哥哥是付出了很多,可我哥哥也不是薄情寡义之人!他原先只喜欢读书,爹爹说了多次让他接手家业,他都硬撑着不肯,还不是为了西家姐姐,弃文从商,想得到爹爹认可!西姐姐那三个月犯了痴病,又没有消息传出来,哥哥整日茶饭不思,夜不能寐。遍寻良药名医,用他人名义送到西府,操碎了心,不知道瘦了多少。”湛雅说着说着就哽咽起来,眼眶红红的,白了我一眼:“你什么都不知道!我是女儿身不能承担家业,哥哥从小就被爹爹逼迫着学习药理,吃了很多苦,但哥哥说,爹爹是他这辈子最敬佩的人,如今你要让哥哥去用死逼迫爹爹,好娶了西家姐姐,若我哥哥真的这么做了,才会让人不屑!” “好了,雅雅。”湛乐容扯过抽泣的湛雅抱入怀中,一只手轻拍着她的背,“乖,不哭了。” 我有些尴尬,谁知其中还有这些内情,我原先想年轻人陷入爱情中应该是奋不顾身,不顾一切才是,我出的这个主意,虽看起来有些不靠谱,但对于只有湛乐容这么一个儿子的湛文成来说,无疑是最有效的。本以为湛乐容虽会犹豫,但终究会同意的,但现在看来,事情还没我想得那么简单。 湛乐容视其父为最敬佩的人,可想而知,必不会为了婚事去欺骗父亲,但他如今又不敢开口,即便实话实说,也难不保湛文成会关他禁闭,或者逼迫他另娶他人,实在是有些棘手。 湛乐容安慰好哭泣的湛雅后,又向我们道歉,自从他这个宝贝妹妹出现后,他道歉的次数正在持续增长。 “你为什么道歉?你没有错!”湛雅不依不饶,湛乐容无奈道:“雅雅,柴公子是来帮我和芹儿的。” 湛雅嘟囔道:“帮什么帮,以死相逼,什么烂主意……” “哎,湛姑娘,以死相逼虽是个烂主意,但却是最最有效的主意。”湛雅不屑地哼了一声。 湛乐容扶着她坐下,转过身来说道:“我知道柴公子用心良苦,若我只想能最快速度娶了芹儿,这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可是我并不想如此,我希望我父亲能够真心实意地接受她,我希望我们俩的未来能安然幸福,而不是贪得一时之欢,却留下后患无穷。” “不看眼前只求长远,”司空易突然开口,“不错。” 我有些哭笑不得,他总是神来一笔,我甚至怀疑之前那么长时间里他都在神游天外。 “柴公子,你我同为男子,应该理解我才是啊。”湛乐容道。 我……我能说因为我和西半芹同为女子,所以我更加理解她吗? 但他已经说到这份上了,就等于这计划还没实施就宣告失败,当事人都不肯接受,我还有什么法子? 湛乐容见我沉默不语,以为我有些气垒,急忙道:“柴公子你放心,若是其他办法,我一定配合。” 湛雅抹了把脸,不满道:“若是这种法子,不说出来也罢,你都不相信我哥哥为人,能想出什么好主意出来。” 我对于这种胡搅蛮缠的小姑娘向来不知如何是好,见她这般说,我便顺势道:“那正好,你为你哥哥出主意吧,原本也不关我的事。司空,走。” 司空易果然慢慢悠悠站起来,湛乐容急了,朝湛雅一瞪眼:“你呀,你呀,还不给我闭嘴!” 湛雅撇了撇嘴:“哥哥,让他们走,我还不信没有办法了。” “既如此,湛公子还是和令妹自相商议吧,我们就此告辞了。”说完也不再理会他们,同司空易一起出了门,湛乐容在后面想要追赶,被湛雅拖住,争论不休。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小姑娘啊,性子娇蛮点那叫可爱,若是不讲道理就是蛮横了。 因湛乐容和我们谈的是要紧事,因此将他院落里的仆人一并打发了出去,现在找个人领我们出去是不可能了,可我见眼前的路条条都长得一样,不禁有些头疼:“司空,你还认得来时的路吗?” “莫非阿蓟不认得了?” “呵呵,感觉都长得差不多。” 司空易叹了口气:“跟我来吧。” 我跟着他左拐右转,不一会儿就来到了大门口,我真心实意地佩服道:“司空,你真是活地图啊。” 向来对于识路的人,我都是真心实意的佩服,不知我是缺了哪根筋,在自家门口都能迷路,因此每回出门,必定有人跟着,若是我一人出去,很有可能就回不来了。 “老爷。”门口的仆人都弯下了身子,我回头看去,一个头戴高冠,一身玄色帛衣的中年男子不知何时站在了我们身后,容长脸,悬胆鼻,唇上蓄胡,身子端得直直的,端正又不失文雅。 我微微点头:“湛老爷。” 湛文成露出一丝疑惑:“两位是……” “爹。”湛乐容适时赶了上来,见我们遭遇上,显然有些紧张,但掩饰得极好,只有最初有些闪烁的眼神出卖了他。 “容儿,这两位公子是你的朋友?”湛文成虽仍一丝不苟,可脸上的神情在见到湛乐容那一刻显然已经放松许多,露出了一丝慈爱。 “是的,爹。”湛乐容介绍了一番,只说我和司空易也是做药材生意的,来到此地不久,之前在茶楼里相识,因为投缘所以邀到府里来做客。 “二位公子气度不凡,犬子有幸结交,你们千万不要客气,多来府里坐一坐。”湛文成虽看着是个读书人,但毕竟商人本色,听到我们也是做药材生意的,不禁聊了起来,幸而我对药材十分了解,一来二去,也没说错话。 湛乐容急得不行,生怕说错了什么露出破绽,抽空插话:“爹,二位公子还有事要办,不如下次我们在府里设宴款待,再请他们做客吧。” “如此甚好,那就不耽误你们的时间了。”湛文成点点头,笑了声。 我和司空易和他们作别后,离开了湛府,湛乐容只能眼睁睁看着我们走远,一点办法也没有。 “阿蓟真打算不管这件事了?”回西府的路上,司空易问我。 我无奈:“既已答应的事,断没有临时反悔的道理,只是湛兄那个妹妹,我实在是……吃不消。” “还有阿蓟吃不消的女子,那位湛姑娘本事了得啊。” “喂喂喂!”我不满:“说得好像我是什么花花公子一样,我可是秉性纯良的人,只不过因为幽默风趣,人又体贴,因此格外招姑娘家喜欢罢了。话说回来,湛姑娘这次看上的可是司空你啊。” 我以为司空易会否认,或者直接不说话,没想到他竟然见招拆招:“阿蓟魅力之下,总有一两只漏网之鱼的。” 看来我想在言辞上占到司空易便宜,真是痴人说梦啊。 到了西府,西半芹得知我们回来后,即刻就请念薇来请我们,我只好将经过说了一遍,西半芹泪眼婆娑:“他不会肯的,可我爱的就是他这一点。” 我无奈,果然在爱情中,女人是最盲目的。 她一边抹眼泪一边说:“柴公子,你不要介意,雅妹妹的脾性很直,又最黏她哥哥,所以……” 我点头道:“我懂。” “那你真的不管我和湛郎的事了吗?”西半芹可怜巴巴地看着我。 我默然吐出四个字:“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西半芹松了口气,其实我想说,若不是看在那药方的面子上,我早就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的走了,何须如此费力。 若那药方真和红颜劫有关,到时候一定向司空易讨要报酬,也不枉我为他如此劳心劳力。 吃完饭,我回到房间瘫倒在床,现在整日里为别人的事忙碌,睡也没睡好,皮肤也变差了,我一咕噜从床上爬起来,叫下人打来热水,将门栓紧锁后,把人皮从脸上揭了下来,又尽数将身上衣服脱去,沉进了浴桶中。 不知过了多久,有仆人敲门:“公子,公子。” 我迷迷糊糊,答道:“何事?”话一出口,发现声音有些暗哑。 “公子,天黑了,需要点灯吗?” 我这才睁开眼,感觉浴桶里的水早已凉了,入眼处一片漆黑,看来在我沉沉睡去的时间里,太阳下山了。 “等会儿我再唤你。” “好的,公子。”那仆人答话后就再也没有出声了。 我从水中站起,因为泡得太久,身上皮肤都有些皱了,一出水,一股寒意袭来,我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我正打算跨出浴桶,突然传来敲门声,接着是司空易低沉的声音:“阿蓟,在么?” 第八十二章 卿须怜我我怜卿(二十二) 我一阵手忙脚乱,不过片刻,想起房门紧闭,门栓已插,有什么好紧张的,索性一下子坐回水中,冰冷的水让我的神智一下子清醒过来,我清了清嗓,问道:“司空,有事么?” “今日的血还没给你。”门外传来司空易的声音。 我深深叹息了一声,面对如此敬业的献血者,我只能说自愧不如。扫了一眼放在床前矮柜子上的相思豆,因我悉心照料,又每日喝着人血,已经长得枝繁叶茂,格外壮硕,老的叶子上又抽了新芽,一副生机勃勃的景象。 我急忙道:“我现下有些不方便,麻烦你放在门口,我就去拿,多谢。” 听到门口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一会儿,只听司空易道:“放在门口,记得拿。”我应了一声,以为他走了,刚想站起来,只听到他又说道:“夜深水凉,早些出浴才是。”然后脚步声远去,这次是真的走了。 我感到有些窘迫,毕竟身上未着寸缕,虽隔着一道门,但那声音离得十分近,我感觉耳朵都烧起来了,急忙出浴,擦干身子穿上亵衣,收拾整理好,戴上人皮面具后才打开了门,门口果然放着一个小瓶子,我弯腰捡起,又叫来仆人点上灯,将浴桶搬出去,将房间清扫了一阵。 我关上门,立刻将脸上的人皮面具扯下,才坐到桌旁。虽有白玉膏护脸,但总这么戴着也十分不舒服,整张脸感觉都不透气,天天憋闷着,因为我从没有离家这么久过,所以这次戴人皮,也算破了往日的纪录。 我拿起司空易送来的小瓶子,打开瓶盖,一股腥气扑面而来。我将他的血和水兑好,缓缓倒入相思豆的花盆中,计算了一下时间,发现它很快就会开花了,心中暗喜,待它结果,就不需要司空易的血了。 这么一想,心情十分愉悦,毕竟我总怕他这么献血下去吃不消,何况受制于人的感觉并不那么愉快,这么想着,睡意袭来,懒懒散散地卸下面具,一下扑倒在床上,进入了梦乡。 第二日醒来,头有点疼,可能昨日在凉水里待太久的缘故,我急忙给自己开了副药,派西府的下人给我抓了药来煎好,面不改色地喝完了一大碗,送药来的仆人都看得目瞪口呆。 对于我这种从小在药缸里泡大的人来说,一碗苦药真算不得什么。 喝完药,我便兴冲冲地去找司空易,一来是谢谢他昨晚尽职尽责送来的鲜血,二来是跟他讨论说服湛文成的法子。 司空易没在住处,我问了伺候他的下人,下人也说不准,只说一大早就看他出去了,我无法,只得在园中游荡,找个人烟僻静处,好好理理思绪,想到那日夜游的蔷薇园,正是个好去处,于是随手抓了个小厮,让他领我去,他领着我在西府里七拐八拐,终于拐到了蔷薇园。 来时的路我早已忘记,还没来得及招呼一声,那小厮作了个揖一溜烟跑了,我叹了口气,只得作罢。 蔷薇园里花香袭人,白日里看那些蔷薇觉得更显璀璨夺目,一簇簇,一叠叠,拥在一起,把花枝都压得低低的,置身于一片花海当中,一切烦恼都随着花香远逝。 我就这样一路赏花一路往园子深处走去,直到有人唤我,我才回过神来,回头一看,竟是司空易! “你们在这里?”我奇道。 他走近:“早起憋闷,想出来走走,想起你那日说的蔷薇园来。” 我见他神色无异,又想到他脸上戴了面具,根本看不出真实脸色,担心他胸中憋闷是失血过多所致,急忙道:“司空,我见前头有个亭子,我们到那里去坐坐。” 司空易点头称好,我和他一起,没走几步就来到了那个亭子。 待坐下后,我道:“司空,你摘了手套,我帮你把把脉。” 司空易也不多问,十分听话地摘了手套,将手伸了过来,我每次见他的手必会感叹一番,十指纤长,因常年晒不到阳光,又显得格外白皙。 我拉过他的手,将手指搭上了他的脉搏,半晌,我放下手,有些尴尬地说:“司空,你最近是否常感觉头晕乏力?” 司空易偏头想了想:“偶尔。” 我咳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你这是血虚之症。” 他无所谓的“哦”了一声,我愧疚道:“先将你身子调理好,这几日就别想着给我的相思豆献血了,都怪我,没提醒你。” 之前石南在时,动不动就会给司空易补一补,每次司空易将装满血的小瓶子给我时,石南总是怨气深重的看着我,后来走散了,我也没注意过司空易的饮食,估摸着他自己也不会太过在意,就这样一日一日累积下来,竟然得了血虚之症。再这样下去,等不到他毒发,就会因为血虚而卧倒在床了。 “这样,我带会儿给你开两副调理的药,再叫厨房炖点汤给你补补身子。”我苦口婆心地说:“除了身体是自己的,其他都是别人的,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不要因为其他事忽视了自己的健康啊。” 司空易道:“我还有什么健康可言。” 我哑口无言,想着他身中奇毒,能活到现在已属奇迹,但回魂碧玉丹已经拿到了手,说明解毒还是有希望的,于是安慰道:“世上的事,不到最后一刻,都不知道是否有希望,你现在虽身中奇毒,但保不准某日就能解毒呢?” 司空易笑道:“若解毒如此容易,我也不必费这么多心思了。” 我心里权衡了一番,还是决定不和他讲我已经发现了解毒之法的事,免得出什么纰漏,于是道:“解毒是解毒,其他的还是要调理好的。” 我这番话说得坦坦荡荡,完全忘记他是为了什么才失血过多导致血虚的,我又叨叨了半天,才想起刚才找他还有正事商议,忙问道:“对于说服湛文成,你有什么法子没有?” “你昨日的方法甚好。” “以死相逼?”司空易点了点头。 “可是昨日湛乐容的态度你也瞧见了,根本行不通嘛。”我无奈说道。 “你是让他以死相逼,他不肯,那就换个人。” 我疑惑道:“换个人?怎么个换法?”突然灵机一动:“你说换西姑娘?” “没错。” “可西姑娘也不会愿意的,她昨日也说了,她喜欢的就是湛乐容的这副脾性。” 我还在埋头苦思,司空易却忽然没了声息,我抬头,发现他正含笑看着我。 我忽然醒悟过来:“你是说让我假扮西姑娘?” 司空易慢悠悠地戴上了手套:“这不正是你所擅长的么?” 我脑中突然像打开了另一扇门,一下子清明了许多,心中兴奋不已,好像这件事立刻就能实施一样,又怕不够妥当,便拖着司空易在亭子里跟我把计划详详细细地说妥当了,才跟着他出了园子,这时的心情和来时完全不一样了,那张药方感觉已是囊中之物。 因时间紧迫,我也就懒得重新做了一张面具,便和那日在宜人一样,准备用骨香易容,但因为此次我要和湛乐容面对面说话,因此需弄得更加细致。 我差人偷偷去西府送了张帖子给湛乐容,以西半芹的名义约他第二日在上次我们和罗勒谈生意的那个茶楼相见。 一来那茶楼算不得人声鼎沸,来来往往也怕被太多人看见;二来,我也只知道这么一个茶楼…… 我将所需的东西准备妥当后,在茶楼最偏僻的角落租了个两个包间,靠里头的包间光线昏暗,即便是大白天房间里视线也不大好,我十分满意,那个带我看房的小二对我这种癖好很是奇怪,不过有银子就是大爷,他也不好说什么。 我问道:“隔壁房间能听到这个房间的声音吗?” 小二一脸不可思议道:“当然听不到!公子您放心,我们这边隔音可好了!” 我露出不满意的神情:“听不到啊?那我要好好考虑考虑……” 小二好像看出了我的心思,磕巴道:“公子,您需要听到啊?” 我理所当然地点点头,小二十分灵活机变,立刻道:“能听到的,能听到的,那边有一扇暗门。”他带我来到隔壁房间,走到最里面,将一个柜子推开,又在墙壁上敲了几下,果然从墙上掰开了一扇小门,我好奇地凑上去,发现那扇门是早就在那里的,开口很小,对面也是一件物什挡着,我知道这是茶楼客栈里常有的把戏,便吩咐他:“你去隔壁房间说几句话,我来听听。” 他急忙跑过去,先是咳嗽了一声,然后声音压得低低的,像做了什么坏事似的,问道:“公子,能听到吗?” 声音虽小,但十分清晰,令我非常满意,我又给了那小二一块银子,叫他买上许多大红蜡烛放到隔壁房间,剩下的给他当小费,他直到“公子还有什么事尽管吩咐”,然后换天喜地的下去了。 我将要用的东西铺开放在桌子上,便开始化起妆来。 如此,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题外话------ 谢谢看我文文的亲一路以来的支持,第一卷《江湖卷》很快就要告一段落了,第二卷《朝堂卷》即将开启,到时候阿蓟和司空会迎来真正的对手戏,原谅我的慢热……⊙﹏⊙b汗~我看很多文文都有领养榜,我这个文文算是已经扑了,就不设领养榜了,但因为架构庞大,人物众多,可以让看文的亲客串一把,不过不保证角色好坏,讨不讨喜哦,如果愿意客串的,在留言板写下想要客串的人名,或者连角色身份也可以写上,我到时候会选择适合的名字放在文里~群抱~ 第八十三章 卿须怜我我怜卿(二十三) 我化完最后一笔,满意地看着铜镜里倒映出的那张脸,面如银盆,眼如水杏,不错,可以达到以假乱真的地步。 我又将放在旁边的暗花细丝褶缎裙换好,给自己梳了个百合髻,插上一支素银梅花簪,将嘴上涂好胭脂,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盈盈一笑,然后觉得好饿。 外面天色已经蒙蒙亮了,又熬了一夜,我约的时间是上午,不过现在还早,我应该趁机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我打开门,茶楼里早就空无一人,我走下楼,发现那小二趴在桌上睡得昏昏沉沉,打着呼噜,我叫了声:“喂!” 他动了动,却没有要醒的迹象,我只好走过去摇了摇他,他的眼睛终于张开了,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看到我站在跟前吓得一跃而起:“姑……姑娘……” 我走到旁边坐下:“有什么吃的么?我饿了。” 那小二仍旧没回过神来,看了看窗外,又看了看我,又走到门口看了看门:“姑娘……你是人是鬼……” “鬼会饿吗?”我白了他一眼。 “可是……可是门栓紧锁,你如何进来的?” 我咳了一声:“我昨日进来的,你没看见我罢了,楼上那个租了两个包厢的是我哥哥。” 那小二终于想起来了,有些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现下厨师还睡着,若是姑娘不嫌弃,我去给你下碗面?” 我无所谓地点点头:“快点就行。” “好嘞。”小二兴高采烈地下去做面了,过了不久就端上来了一碗热腾腾的面,上面飘着肉丝,中间还放了一小撮葱花,虽然十分朴素,但还是令早已饥肠辘辘的我食指大动。 我斯文地吱溜溜吃完,最后还把汤喝了个底朝天,夸赞道:“手艺不错。” 小二见我吃得精光,十分开心,感叹道:“姑娘吃得真香,胃口倍儿棒。” “现在什么时辰了?” 小二道:“现下寅时了,我刚在厨房做面时听到有打更人在喊。” 我估算了一下时间,丢给他一块碎银子,吩咐道:“不要跟别人说见过我,也不许来打扰,上午有位姓湛的公子来,你就把他带到那个靠里的包厢,那是我哥哥的客人。” 小二得了银子,喜笑颜开,答了好几声是,又道:“姑娘烦请您跟您哥哥说一声,昨日他叫我买的红烛我已经放在房里了。” 我应了声,这才怡怡然上了楼,补了个妆,然后把化妆的东西都收拾整理干净了,这才来到靠里的包厢。 里间包厢在这个时辰就如同黑夜似的,伸手不见五指,我急忙拿出火折子,发现那桌上果真堆了好些蜡烛,急忙拿出一根点燃,放在了烛台里。 心想湛乐容为了避人耳目,肯定早早就会来,于是便将所有蜡烛都点上了,一根一根整齐有序地摆在柜台上。一瞬间,房间里像披了一层暗黄的轻柔的纱,摇曳的烛火点点,影子倒映在墙上,仿佛进入了一个只有光与影的世界。 我看着眼前跳跃的烛火,眼睛开始不由自主地慢慢闭上,感觉到意识好像离我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不知道我到底睡了多久,直到听到“吱呀”一声,我才惊醒过来,心里暗骂了自己一句,急忙直起身子朝门口看去,一个人影逆着光对着我,我看不清脸,以为是湛乐容到了,正想站起来。 “阿蓟。” 原来是司空易,我松了口气:“现在几时了?” 司空易关了门走近我:“时辰尚早,”他面对着我坐下:“你刚才睡着了?” 我如今脸上没戴面具,总有些不敢看他,低眉顺眼地说:“你怎么知道?” 他语带笑意:“你脸上有印子。” 我下意识地想去摸脸,手伸到一半,想起脸上还有妆,又放下了,“印子深么?” “过不久就会消了。” “你怎么进来的?”我突然想起我忘记交代小二了。 “从二楼直接进来的。”他答。 ……有轻功了不起啊,我心中腹诽。 他又打量了我几眼,我站起身转了个圈,得意道:“如何?” “巧夺天工。”他评价道。 我很是自豪的坐下,对自己的这个独门技艺还是十分有信心的。 他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盒子递给我:“这是你要的东西。” 我打开盒子,里面是一颗红色的果子,大喜:“红浆果?” 司空易点点头,这红浆果味道甜美,最最特别的是,它流出来的汁和人的血颜色一模一样。 我也从袖子里拿出来一个纸包,得意地将纸包打开,里面是白色的粉末,看起来和砒霜一模一样,他问道:“这是什么?” “面粉。”说完忍不住笑了。 他嘱咐:“你少倒点。” 我点头,当然要少倒点,倒多了不就成面团了。 “那你何时去请湛老爷?”我问道。 “待我看到湛乐容出了湛府以后,即刻就去请他。”司空易答道。 我点点头,如此甚好,又告诉了他房间里的暗门在何处,一切都妥当后,他才离开。 我又叫小二上了壶茶,这次不敢再睡了,只好一边喝茶一边等湛乐容。 外面开始渐渐吵闹起来,红烛已经烧到了一半,我耐不住性子开始在房里来回走动,打量墙上挂着的画卷,上面还题了字,但光线太暗,最上面的字有些看不分明,我拿了烛台举得高高的,努力地想看个清楚,这时门被轻轻地推开了,我回头,便见到了湛乐容那张悲喜交加的脸。 我放下烛台,憋了口气,静静地看着他转身关好门,又转过身来看着我。 特意选了这么一件光线昏暗的房子,就是怕若有什么纰漏,还可以用黑暗弥补,果然,他并没有看出什么端倪。 “芹儿……”他唤了一声,声音里饱含着深情,我终于成功将眼泪憋了出来,才偷偷呼了口气,带着哭腔喊道:“湛郎。” 我声音早已变换过,他不会听出什么破绽来,我和他朝前走了几步,在他即将抱住我时,我身子一扭,往旁边一躲,避了过去。 “芹儿,你怎么了?”湛乐容担忧道:“三个月不见,让我好好看看你。” 我低垂着头,走到桌子旁坐下,不肯看他。 湛乐容随着我坐到了旁边,他声音忽然低了下来:“芹儿,你是不是在怪我?怪我这三个月没有想办法见你?” 我摇头,转头看他,泪眼婆娑:“我不怪你……你不知道我是装疯……” 湛乐容眼眶微红:“芹儿,这三个月你受苦了。” “不苦,若我们能在一起,吃更大的苦我也不怕。”我破涕为笑:“湛郎,你知道吗?这三个月以来,我在人前装傻充愣,可晚上却总偷偷跑到花园里哭,我都不知道如何给你传递消息,告诉你不用担心,我没有生病,一切都是装的。” “芹儿……”湛乐容想说话,被我打断,我继续道:“原以为我要一直这样下去,因为爹爹总是不松口,我也别无他法了。 可是多亏了柴公子和司空公子,他们发现我没有生病,却因为同情我的遭遇,并没有戳穿我,还答应我能够说服爹爹,不知他们用了什么法子,爹爹竟然真的答应了!” 湛乐容听了我的话也高兴起来,我含羞带怯地看了他一眼,声若蚊虫:“我知道是你找到二位公子给我传话的,还说什么……说什么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这些话怎能让别人来传,真是羞死人了。” 湛乐容也有些羞涩:“当时不知你是装的,真以为你得了痴病,心急如焚却别无他法,听到有人揭你父亲张贴的告示,一时情急,便将我们的事告诉了他们,幸而二位公子品性端正,并未将此话传扬出去。” 我点头,又语带愧疚说道:“不过湛郎,我将你送与我的那颗西珠赠给柴公子,当作谢礼了。” 湛乐容大笑:“我还以为何事呢,那不过是身外之物,也不是什么稀奇东西,若你喜欢,我以后赠给你更好的。送给柴公子也好,这样他对我们的事才会更加尽心尽力。” 我腹诽,你想得倒美,要不是看在那张药方的面子上,我早就带着避水珠走了。 这时我听到隔壁房间的门“吱呀”了一声,心知肯定是司空易请了湛文成到了隔壁房,我慢悠悠地给湛乐容倒了杯茶,满怀希冀地问道:“湛郎,我爹爹已经同意我们俩的婚事了,不过和我定下了一年之约,你若是一年之内过来娶我,我爹爹就亲手将我交给你,绝无二话。” 湛乐容一下子沉默了下来,我将茶水放在他面前,轻声问:“湛郎,怎么了?是湛伯父不同意吗?” 湛乐容艰难地开口问道:“柴公子……没和你说吗?” “说什么?”我装作一脸不解地问。 “我……”湛乐容终于下定决心,语速极快地说道:“我还未和父亲提起过这件事。” “什么?!”我大惊失色,跌跌撞撞地站起身,几乎将桌上的茶杯打翻。 第八十四章 卿须怜我我怜卿(二十四) “芹儿!”湛乐容跟着我站起来,想要抓住我,我一甩袖,质问道:“你……你这是什么意思?是不想娶我了么?” “不是的,芹儿,你听我说!”湛乐容着急大喊。 我平复了一下情绪:“好,你说。” 湛乐容一脸忧愁:“我们两家自爷爷那辈起,留下了解不开的结……” “可那是上辈的事,跟我们没有关系。”我一边滴着泪一边说。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我父亲心里仍有芥蒂,虽然当年的事谁也说不清楚,但这么多年下来,这件事已经在我父亲心中根深蒂固了,不是一时能够说通的。” “那你的意思是……你不娶我了?”我伤心欲绝地看向他,“不,不,我只是说,这件事……我需要慢慢跟我父亲解释。” “那若湛伯伯不同意,你就另娶他人了么?”我没给机会让他说话,继续道:“何况我爹爹就给了一年时间,我已经答应过他,一年之后若你还没上门提亲,我就听他的话……另嫁他人。” 湛乐容表情痛苦,“我知道。” “那你有把握在一年之内说服你父亲吗?” “我……”他犹豫了。 我悲笑了声:“湛郎,我知你这辈子最敬重的是你父亲,既然如此,我们不如就此别过,以后男婚女嫁,互不相干。” “芹儿,芹儿,你是在说气话……”湛乐容想过来搂住我,被我躲开。 “湛郎,我们这么久都走过来了,经历了这么多时光,早已认定彼此是想要一生相伴的人,我原先以为,我们的感情能抵过世上所有的阻碍,即便再大的困难,只要我们相互扶持,相依相伴,也一定能够克服,可我没想到……”我笑了笑:“我没想到我们会因为你父亲的不同意而只能分开,当初你为了我弃文从商,说是想让你父亲开心些,能少操些心,为我们今后的路作铺垫,可是事到如今,铺垫了什么?” 湛乐容垂泪不语,我继续道:“你忘记在元宵灯会上你我的初遇了吗?你忘记在鸳鸯潭鹊桥上跟我起的誓了吗?你都忘了吗?” “不,我没忘,我都记得。”湛乐容摇头说道,“可是芹儿,我们的结合我希望受到咱们父母的祝福,我既不想你受委屈,也不想在我父亲不同意的情况下……成婚。” “如此甚好。”我抹了抹眼泪,走到桌子旁,端起杯子朝他摇摇一敬:“今天把事情都说开了,我也算了却了心事,你不娶我,我不怪你。” 湛乐容抬头悠悠看了我一眼:“我以为……你能够理解我。” “我能理解你,但这三个月的装疯卖傻已经把我逼到了绝境,我原以为这三个月以后,迎接我们的将是最最幸福的生活,可没想到……”我无奈地轻笑了声:“既如此,也勿须多说了,我们今生无缘,来世投胎,切莫再投错了……”说完,我一仰头将杯子里的水尽数喝下。 湛乐容仿佛察觉到了我的语气有些不对劲,走近我,有些疑惑地喊道:“芹儿……” 我早已偷偷将红浆果塞入口中,我站直身子面向他,朝他凄然一笑,后槽牙一用力,果子里的汁液一迸而出,我感觉到汁液流出了嘴角,面前的湛乐容脸上的神情突然变得万分惊恐,我适时地倒下,他接住我大喊道:“芹儿,芹儿你怎么了?!” 我倒在他怀中,有气无力地说:“今生不能和你在一起,来世你一定要寻到我。” 我听到隔壁有了一丝动静,但湛乐容因为太过关注在我身上,毫无所觉,他痛苦地喊道:“芹儿,你为什么这么傻啊?等等我,等我说服我父亲啊。” 我虚弱地摇摇头:“你左右为难的样子,我舍不得,就让我来替你作此决断。” “不,不……”我见湛乐容已经开始有些发狂,适时将袖子中的纸包抖落在地,他抖着手颤颤巍巍地捡起纸包打开,理所当然地以为里面装的是砒霜。 我又吐了口血,他几乎癫狂,轻轻将我放在地上,嘴中默念着:“芹儿,芹儿,你等我,黄泉路上,我来伴你……”他站起身,将那纸包里的粉末一下倒入杯中。 “我儿……不……”隔壁传来桌椅倒地的声音,接着是木门被大力推开,湛文成跌跌撞撞地推门而入时,湛乐容已经将杯中的水一饮而尽。 湛文成呆住,过了片刻,走上前来抢过湛乐容手中的杯子,发现杯中已空后,绝望地打了湛乐容一个巴掌,接着又紧紧将他抱住,哭喊道:“容儿,我儿……” 湛乐容在看到湛文成推门而入时就已经呆立当场,在被打了一巴掌,听到湛文成的哭声之后,好像终于回过了一丝神智,他有些不可置信地喊了声:“爹?” “我儿,你会没事的,快把刚才喝的吐出来!快!”湛文成想拿手去掏湛乐容的口,想让他吐出来,可被湛乐容躲过去了。 “快去请大夫!快去请大夫!”湛文成嘶吼道,可跟着他进来的是司空易,才不会理他,他沉浸在将要丧子的悲痛中,也无暇顾及到底有没有人去真的请大夫。 “爹,孩儿不孝,只能下辈子再孝敬您了。”湛乐容悲戚道。 “不!”湛文成满脸憔悴,突然他似想到了什么,走到躺在地上的我身边怒斥:“你这个妖女!你为何要这么害我们湛家!” 湛乐容立刻挡在我了前面,摇头道:“爹,不是芹儿的错,一切都是我的错,芹儿是个好姑娘,她这么做都是为了不想我为难……” 我适时地咳嗽了两声,吐出一大口鲜血,虚弱至极地说:“对不起,湛伯父,是我不好……” 湛乐容心疼地跪在我身边:“不是你的错,芹儿,都是我,若不是我优柔寡断,不敢对父亲说真话,你又何至于此……” 我摇头:“湛郎,你为何这么傻,要陪我一起死……” “我说过,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你死了,我决不会让你在黄泉路上孤孤单单,一人独行。” 湛文成见到此景,老泪横流,长叹口气:“两个傻孩子,既然如此,为何不老实告诉我?” 我挣扎着坐起,湛乐容立刻让我靠在他怀里,我咳了两声,有气无力地说道:“湛伯父,湛郎这一生最敬重的就是您,他顾忌您心中对我们两家的旧事还有芥蒂,因此宁可……宁可不娶我,也不愿意做违背您意愿的事……” 湛乐容哭道:“芹儿,你别说了……” “我要说,”我喘着粗气:“湛伯父,我虽不清楚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往事已矣,我们不是应该着眼当下,放眼未来,珍惜现在的人吗?我不懂,爱难道比恨更难宽恕吗?为何要因为那些早已随风而逝的恩怨,而活生生地拆散我们呢?” 湛乐容已经泣不成声,湛文成见我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还在坚持说话,有些不忍:“你……” “湛伯父,你听我说完吧,反正时间也不多了。湛郎说希望我们成婚能得到您的祝福,可我知这是不可能的,所以不舍得让他为难,这一辈子,湛郎是我唯一想要执手相伴一生的人,可惜今生有缘无份,只能等来生再续前缘,希望您不要怪湛郎,他是这般至情至性的人,来世我们再一起孝顺您……” 湛文成脱口而出:“为何你们这辈子不能好好孝顺我?” 我急忙接道:“因为我们两家的恩怨……” “往事不必再提,”湛文成蹲下身子,老眼浑浊:“若你们今生就能孝敬我……何必等来生……若你们能好起来,我答应你们的婚事……” “湛伯父,您说的都是真的吗?”我差点感动哭了。 “当然是真的。” 我扭头看向湛乐容:“湛郎……” 湛乐容摇头哭道:“可惜一切都来不及了。” 我从他怀中坐起身子:“谁说来不及?” 湛乐容被我的举动弄得有些呆滞,我抬起手擦了擦嘴角的果汁,笑了笑。 他愣愣地说:“芹儿,你怎么坐起来了?” 我干脆站起身,见他还蹲着,将他也拖了起来:“别蹲着了,站起来吧,脚都麻了。” 湛文成惊道:“这是怎么回事?” 湛乐容一副完全在状况外的神情:“芹儿……” 我摆摆手:“我不是你的芹儿,你的芹儿在家好端端地呆着呢。” 湛乐容有些不可置信:“你明明就是芹儿。” 我头有些疼,不知如何解释,挥了挥手唤道:“司空。” 司空易一直静静地站在门口,欣赏着这一出好戏,见我唤他,才悄无声息地走过来。 “你解释吧,真累。”我坐下,又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一口。 湛乐容想要阻止我,却被司空易截住,湛文成有些莫名其妙了:“这究竟怎么回事?” 司空易问:“湛公子,你可有感觉不适?” 湛乐容这才有些反应:“并无不适……不对啊,刚才芹儿还吐了血,我怎么没事?” “因为你没中毒啊!”我接了句。 “没中毒?可我刚才明明倒了许多……” “那是面粉。”我摇摇头笑道。 “面粉?这是何意?” 第八十五章 卿须怜我我怜卿(二十五) “就是你刚才喝了一杯放了面粉的水,最多闹闹肚子而已,要不了你的命啦。”我甩甩手。 湛乐容有些不可置信:“这……芹儿,你为何这么做?” 湛文成则是狂喜,再次确认道:“真的?容儿没有中毒?” 我笑:“我可狠不下心自己喝毒药,那该多疼啊。” 湛乐容有些呆愣愣地坐下,看着我:“你不是芹儿?可是你……” 我叹了口气,只怪我易容术炉火纯青,现下说我不是西半芹本人都没人相信,我叹道:“我不是西姑娘,我只是易容成了她的模样。” “那……那你是谁?”湛乐容不确信地问道。 “我是柴蓟啊。” “不可能!”湛乐容迅速否定。 我无奈,只好指了指司空易道:“不然你以为,司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湛乐容将头转向司空易,司空易配合地点了点头,湛乐容表情立刻变得十分纠结:“你……你是说,我刚才和一个男子……” “咳,”我咳嗽了声:“不知者无罪嘛,总比跟别的女子好。” “柴蓟?”湛文成一脸沉思:“容儿,那不是上次来我们家的另一位公子么?” 我只好把前因后果大致讲了一遍,当然隐去了我要收取报酬这件事,只把西半芹和湛乐容的爱情说得惊天地,泣鬼神。末了,添了句:“湛伯父,您刚刚可是亲口答应了令郎和西姑娘的婚事,可不能出尔反尔。” 湛文成被我们摆了一道,且刚刚经历了对儿子失而复得的大悲大喜,因此长叹了口气,道:“算了,只要人姑娘家愿意,便尽早去提亲吧。” 湛乐容立刻露出了狂喜的神色:“爹……” 湛文成慈祥道:“你从小到大,都十分听话,并没有让为父操什么心,但你这孩子,就是一点不好,有什么事总爱憋在心里。以后一定记住,不管遇到了什么事,即便再难也不能拿生命开玩笑……你若先走了,为父白发人送黑发人……” 湛文成说着说着哽咽起来,湛乐容的眼眶也红了,父慈子孝的场面,真是让人看得羡慕又嫉妒。待父子二人平复下情绪后,湛乐容终于恢复了往日的爽朗,他笑道:“没想到柴公子还有此等绝技,若不是司空公子作证,我是万万不敢相信的。” “过奖,过奖。”我有礼道:“不过是养家糊口的本事罢了。” “所以这件事……芹儿完全不知晓?” “那当然,西姑娘现在还被蒙在鼓里呢。”我笑道:“之所以不让她亲自来演这场戏,而是宁可我来易容成西姑娘,完全是因为我知道这个计划她必定不会同意,她知道你还没对湛伯父说起你们俩的事之后,不仅不生气,反而愿意等待,说她喜欢的就是这样的你。所以像她这么好的姑娘,你要好好珍惜啊。” “我会的。”湛乐容露出了幸福的笑。 接下来就不关我们的事了,解决了他们之间最大的阻碍,我相信湛乐容一定会给西半芹一个最最难忘的婚礼。 湛家父子离开茶楼后,我终于松了口气,太久没扮作女子,真累。 司空易走到我旁边坐下,说道:“阿蓟扮作女子真是娴熟。” 我呵呵一笑:“没吃过猪肉还见过猪跑呢。” “阿蓟不要妄自菲薄,一般人可不会跑得那么像。” 这是拿我比作猪的意思?我无语道:“我能把这当做赞扬么?” 司空易点头:“当然,我很少这么赞扬别人。” ……怎么越听越不对劲,于是我决定不再计较,另起了一个话题:“这件事终于算告一段落,等拿到药方,我们便能离开萝石寨了。” “阿蓟脸上的妆也快卸了吧。”没想到司空易完全不接茬,直接说道。 “额……哦。”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我先出去了。”司空易十分懂眼色的站了起来,闲庭信步般走了出去,过了片刻,小二便送来了热水,说是刚出去的公子吩咐的。 司空易若是细致起来……真是…… 我卸了妆,骨香的有效时间还未过去,因此我脸型跟原来的人皮面具并不那么贴合,戴上去有种说不出来的怪异。 我也管不了那么多,只想快些到西府,告诉西半芹这个消息后,收拾打包行李,从湛乐容那儿拿到药方,证明我的猜测。 一打开门,却没想司空易正坐在屋子外等我,他抬头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我看见他的嘴微微翘了起来。 我拿着小包袱走到他旁边,大喇喇地问道:“奇怪?” 他轻咳了声:“有点。” “那你忍忍吧。”我翻了个白眼。 他“嗯”了声,然后真的再没笑过,反倒是我下楼时,那个店小二看见我的脸,吓了一跳,犹犹豫豫地问:“这位公子……你何时上楼的?” 我无语地丢了一大块银子给他,他喜滋滋地接过,自顾自道:“肯定是我没注意的时候,公子手脚真快。” 我懒得接话,直接走出了茶楼,外面大街上人声鼎沸,我在昏暗的屋子里呆了半天,眼睛有些适应不了光线,眯了眯,再睁眼时,面前就挡了一个黑影子,定睛一看,是司空易。我心里突然流过一道暖流,他虽然话不多,说出来的话也能将人气个半死,可本性并不坏,也不枉我费尽心思为他找寻解药了。 我和他相携回到西府,刚跨入大门口,我便急急忙忙道:“我去房间里放放东西,待会儿我们一起去找西姑娘,告诉她这个好消息。” 司空易道:“这个消息不若留给湛乐容亲自告诉吧,你……不如回去好好睡一觉。” 我知道他的言下之意,这一路他一定忍笑忍得很辛苦,我想想也有道理,西半芹一定希望亲耳听到湛乐容对她说,他们俩以后可以在一起了。于是我便妥协道:“如此也好,昨天一个晚上没睡,疲累至极,我这就去补眠,晚饭就不与你一同吃了。” 司空易点点头,我便拿了小包袱回到了房间里,摘下人皮面具,倒头就睡。 梦中似乎看到了小茴,她叉着腰,气呼呼地对我说:“公子!你真是没有良心!将我丢给了一个大男人,自己逍遥快活去了!你对得起我吗?对得起吗?”她声音越来越大,最后竟尖锐得刺耳,我从梦中活生生被吵醒了。 一睁眼,正好看到一把明晃晃的刀朝我砍来,我来不及惊呼,朝床铺里面一滚,躲了过去,外面已经一片漆黑,只有屋内的几支蜡烛发着昏黄微弱的光线。 我全身吓出了一身冷汗,自己睡得太死,以至于有人摸进了门都毫无所觉,我翻身而起,见到了刚才要置我于死地的人,他穿着夜行衣,脸也被蒙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了两只眼,眼里散发着凶神恶煞的光。 “你别叫,如果叫的话,我一刀砍死你!”黑衣人恶狠狠地说。 “我不叫,你放心。”我放低声音示意他稍安勿躁,我心里狠狠地呸了一声,不叫?当我傻啊,我刚才在睡觉,还不是一刀砍向了我! “把你值钱的东西都拿出来,饶你不死。” 原来是求财,我偷偷松了口气,可能是之前在茶楼时露了财,被人盯上了:“好的,好的,东西放在……” 我还没说完,那黑衣人“咦”了一声,有些惊讶道:“你不是之前那个人?”他灵敏地迅速退了几步,左右张望了一下:“房间里还有别人?” 我有些错愕道:“没了啊,就我一个。” “不可能!”黑衣人斩钉截铁:“之前进房的明明是一个男子。” “我就是啊……”刚说完,我突然意识到我脸上并没有戴人皮面具,他恶狠狠地朝无人的角落喊道:“谁还在房里?出来!不然我就杀了她!” 我无奈叹了口气:“这位大哥,真没别人。” “住嘴!”他像受了惊吓般,上前跨了一大步,想要一把抓住我,我早有防备,从他身子一侧一钻,一步跨下了床,疾走两步到了桌子另一侧。 我这举动仿佛刺激到了他一般,他举起刀直接砍向了我,我急忙一退,他的刀砍在了桌子边沿,发出了剧烈的撞击声,刀刃深深地卡在了里面。 我估摸着再过不久就会有人闻声而来,对于这种小毛贼,虽说不能活擒,但躲避还是没问题的,但我突然又想到自己现在没有戴人皮面具,到时候真要捉人,估摸着会将我和他一起捉起来,心下有些焦急,开口道:“你不过想求财,何必伤人性命!快拿上东西走吧!” 黑衣人拔出刀,眯起眼睛,似在考虑我的话,我急忙道:“这里可是西府,你一时侥幸摸了进来,可刚才已闹出了声响,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黑衣人反应了过来,冷哼一声:“我拿了财宝,到时也走不了,还不如先捉了你,他们才会放我走!” ……貌似也有道理。 他挥舞着大刀朝我杀来,我退无可退,想闪身避过,突然一道影子从窗口直射而入,我还来不及看清他的招式,黑衣人已经被打趴在地了,来人背对着我,唤了句:“阿蓟。” 我条件反射似地捂住了脸。 第八十六章 卿须怜我我怜卿(二十六) 外面嘈杂的声音由远及近,可完全不能转移我的视线,因为身前还立着一尊大佛,我从指缝里偷偷看司空易,发现他并没有要转身的迹象,我正不知如何开口,他一把提起那个已经晕厥在地一动不动的小贼,头也不回道:“你歇息吧。”说完,正经八百地从门口出去了,出去之前还道了句:“记得关窗。” 从头到尾他都没有回头,我心里暗道他肯定知道我脸上没有戴面具,普天之下,像他这么识相又懂眼色的实在不多,因此他那个平时看来只是挺拔的背影,今天在我看来无比高大。 他顺手将门带上了,我急忙跑到窗边将他撞开的窗户闭上,听着门外他淡淡地打发西府那些仆人的声音,瞬间觉得无比安心。 第二日一早,西半芹带着念薇匆匆赶来,一见到我便着急地问:“柴公子,你没受伤吧?” “没事,没事。”我有些受宠若惊。 “那就好,西府竟然翻进了小毛贼,我爹爹大怒,现如今正在大厅里头训话呢。” “昨日那个毛贼呢?”我有些好奇道。 “哦,在柴房里关了一夜,今天一早被扭送去衙门了,”西半芹兴奋道:“不过昨晚好多人都看到了!” “看到什么?”我有些莫名其妙。 “司空公子啊!原来他武功这么好,据说他从你房中出去,一手拎着那个毛贼,跟拎小鸡似的,轻松得很,又有人说他飞檐走壁,破窗而入,才及时救了你。” 传言虽有些夸张,不过也还算写实,昨日我甚至没看清楚他的招式,那个毛贼就被他放倒了,太久没见他动武,平日里总是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都忘记他原是个武功高强的江湖人。 我问道:“那个毛贼有交代为何独独闯入我的房间吗?” 西半芹正色道:“他说他原是过路人,昨日见你在茶楼里出手阔绰,正好身上没盘缠了,就想捞一笔,一路跟踪你,就到了西府。” 果真如此,看来我猜得并没有错。 “柴公子,财不外露,我一个姑娘家都知道。”西半芹语气有些责备。 我咳了一声,这不是昨日办完了湛乐容的事,心里头太高兴,一下就忽视了这些么。 我突然记起昨日的事,问道:“湛公子有约你见面吗?” 西半芹突然羞涩起来,“你如何得知?湛郎约我今天下午在鸳鸯潭碰面。” 我含笑点点头,“那你快梳妆打扮一下。” 西半芹见我如此反应,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为了给她一个惊喜,我并未多说,只一脸高深莫测地说:“下午你便知晓了。” 她好像猜测到是有什么好事要发生,一脸喜悦,带着念薇兴致勃勃地回院子里打扮去了。 我想了想,还是决定去找司空易,不管怎么说,都要当面谢谢他才是。 在西府里一路穿行,发现那些丫鬟仆人们都用含笑的眼神看着我,见我望过去,急忙又憋住笑意,我被他们看得有些莫名其妙,一头雾水,司空易住处的仆人见到我第一反应也是翘起了嘴角,然后才告诉我司空易被西周品请了过去。 待我来到大厅,见到了坐在一处品茶的司空易和西周品时,才知道那些仆人见到我一直笑的原因,因为西周品说:“柴公子,你还好吧?听说你昨日吓得都晕了过去。” 我听到此话,终于明白了其中缘由,狠狠地盯了一眼一脸淡然,喝着茶的司空易,咬着牙道:“多谢关心,我已经大好了。” “那就好,”西周品呼了口气,“不过别怪老夫多嘴,你们年轻人,身子骨这么弱可怎么得了?这样,我叫厨房准备些药膳,给你好好补补身子。”我拒绝不了他的热情,只好答应,西周品说办就办,立刻就去了厨房。 我走到司空易身边一屁股坐下,恶狠狠道:“多谢司空救命之恩,我昨日被吓到晕倒,不知是不是司空将我搬上床的?” 司空易嘴角微扬:“嗯,阿蓟最近身子沉了些。” 我一脸惊恐:“最近?你什么时候还抬过我?” 司空易悠然答道:“阿蓟莫不是忘了,那日在阵紫河中,是我将你搬上岸的。” 我怎么忘了这一茬,我突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又不是欠我的,屡次相救,真是不知如何报答。 “昨日我见阿蓟不便见人,随意胡诌了一句。”司空易又说了句,我听懂他的意思后,发现他竟然是在向我解释,为自己的小心眼愧疚起来,诚心诚意地说了句:“多谢。” 他修长的手指把玩着玉杯,“不必,昨日从茶楼出来,我就发现有人暗中跟随,可没想到他胆子如此之大,竟直接翻进了西府,也是我失误了。” ……敢情他早就知道了,不过这才说得通,他武功如此之高,若有人跟踪我们,怎么可能不被他发现! 我想到昨日他来得如此迅速,有些奇道:“那你昨日怎么来得这么快?” 司空易放下杯子,说道:“昨日本就有事找你,刚走到你住处不远,就听到了动静。” “有事?什么事?” “我的血。”司空易从袖子中掏出了一个小瓶子。 ……我真没见过比他还实诚的人,我从牙齿缝里挤出一句:“真的,真的不用这么积极的……” 司空易不理会我,直接把那瓶血摆到了我面前,我只好收了起来,说道:“这几日你先好好将养,不必再献血给相思豆了,我化了毒药浇灌它,不会有事的。” 他看着我,并不打算答应,我急忙补充道:“现如今它长得颇好,不过几日,没什么影响,反倒是你,若你因失血过多倒下,再遇上昨天那种情况,我怕就会成为刀下冤魂。”他这才勉为其难的点点头。 我几乎无语问苍天,这么尽职尽责的献血者,女娲造人时是怎么造出来的……我好像扒开他脑袋看看,是不是和正常人长得一样。 又闲聊了许久,就到吃中饭的时辰,我被西周品逼着吃了一桌子药膳,他不停地往我碗里塞东西,我实在不想一个人吃,决定将司空易拖下水,我对司空易说:“你也多吃点,补补。” 果然不出所料,西周品奇道:“司空公子需要补什么?” 我兴致勃勃道:“我前几日给他把脉,是血虚之症啊!当然要补血啦!” 西周品大惊,直呼:“怎么不早说?没想到司空公子看着健壮,身体也不大好。”就想下厨房加菜,被我及时拦住,好说歹说,西周品才消停,不过自此,司空易的碗也没有再空下来过。 我嘴里咀嚼着带有药味的食材,看着司空易面无表情的吃着菜,突然觉得嘴里的食物也变得好吃起来。 吃完饭,拒绝了西周品要继续给我们补一补的好意,我腆着鼓得圆咕隆咚的肚子和司空易一起漫步在西府小道上。 “好吃咯?”我这个始作俑者恬不知耻地问道。 “尚可。”司空易十分大度地答。 “那就好,”我假模假样地说:“怕你吃不惯,生怕你嫌我多嘴呢。” 他瞟了我一眼:“确实多嘴。” 这并不能影响我愉悦的心情,刚刚同患难,让我对他感觉亲近了许多,我扯着嘴笑道:“医者父母心,我这可是为了你好,你说你一个翩翩佳公子,若是英雄救美时因失血而昏倒,没救到美事小,若因此而失命,可就让江湖人贻笑大方了。” 司空易嘴角一翘:“阿蓟是说自己么?” 我一时没回过神来,呆呆问:“什么?” “英雄救美。” “啊?” “英雄是我,美是……” “司空!”我严肃道:“我身为堂堂男儿,并不希望用这种字眼形容自己。” “哦?”司空易俊眉微挑。 “或者你可以说我清新俊逸,品貌非凡。” 司空易微微偏头看了我许久,笑道:“果然如此。”我被他那一笑弄得神魂颠倒,差点分不清东南西北,等再回过神来,他早已负着手飘然远去,我心里暗暗骂了句:“就知道使美男计。”忿忿不平地转身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回到房内,我从袖子中掏出装有他血的小瓶子,兑了水正准备浇灌相思豆时,我突然发现它中间的枝干上长了个小花苞,我生怕看错了,揉了揉眼,再仔细看去,果真是花苞! 花苞目前只有黄豆大小,看起来十分娇弱,我压抑住心中的狂喜,轻柔地抚摸了一下它,心中算了算,照这个速度下去,它的果实指日可待! 司空易的血果然不是凡品,若宗老头知道我这次出来歪打正着走了狗屎运,一定会悔得肠子都青了,不应该此时进去闭关,让我得了可趁之机偷了他的相思豆和白头蛇蛋。不过白头蛇蛋太过珍贵,我怕路上有个万一,就将它藏在了家中,此次我如愿让相思豆结了果,即便是回去,我也不怕宗老头再将两样宝贝收回去,睡觉他当初答应了我,只要我有能力让相思豆结果,他就把白头蛇蛋送给我。 他肯定想不到世界上还有一个司空易,就像我想不到,司空易刚才那一笑,能乱了我心神一样。 第八十七章 卿须怜我我怜卿(二十七) 西半芹下午和湛乐容见过面后,果然一脸喜滋滋地回来了,一回来就跑到我房间找我,一脸感动道:“柴公子,没想到你默默地为我们做了这么多。” 我一心记挂着相思豆,敷衍道:“应该的,应该的。” “湛郎说你扮作女装和我一模一样,”西半芹捂着嘴直笑:“我都没法想象是什么样子。” “看来湛兄跟你都说过了。” “嗯,他说多亏了你们,湛伯父才会答应的。”西半芹甜甜地说道。 我见她短时间内没有要走的迹象,只好坐下来认真回答道:“多亏了他,昨日哭得那叫一个凄惨,以为你服毒自尽了,毫不犹豫立刻就要随你而去,才将湛老爷感动,所以成全了你们。” 西半芹好像很受用,声音里透着一丝挡也挡不住的甜蜜:“湛郎说待他准备妥当,便来向我爹爹提亲。” “那我先在此恭喜你们了。”我抱了抱拳。 “柴公子,你不打算留下来喝一杯喜酒吗?”西半芹有些讶异。 “不了,我和司空另有要事,此次因为你们的事在萝石寨已经逗留了过长时间,若再不出发,恐会耽误接下来的事。” “这样啊,”西半芹一脸失望,“可你们算是我们的大媒人啊。” 我笑道:“所以,若你们一直幸福下去,白头偕老,也算对我们最好的报答了。” 西半芹感动道:“借你吉言,一定会的。” 我这般不居功,貌似在西半芹心中,我的形象更加高大了起来,她又再次道了谢,满身上下洋溢着喜气,袅袅娜娜地走了。 我收拾了一下行李,少得可怜,一个小小的包袱已经囊括了我的全部家当。想找司空易去问问接下来的安排,可因着先前他那一笑,心中还有些疙瘩,便决意先去找湛乐容要了药方后,再作打算。 已到了傍晚时分,天色未黑,可落日已经不见,天上的云像镀了一层金色的边,一片昏黄。街上的小摊贩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零星地剩了几个人还在吆喝着亏本甩卖,我一路直行,熟门熟路地来到湛府门前,门房貌似还认得我,不过依例还是需要进去通报,过了不久,湛乐容果然出来见我了。 他和前几次见的时候状态完全不同,前几次他总是愁眉紧锁,总感觉有一层愁雾笼罩在四周,而今日再见,他满脸朝气,笑得爽朗,从内而外散发着喜气,仿佛变了个人似的。 不得不说,爱情的力量如此伟大,让人欢喜让人愁,让人快活让人忧。 他热情地迎接我进府,十分关切道:“柴兄,你昨日没事吧?” 看来西半芹已经将我昨日“受惊晕倒”的光荣事迹传扬了出去,我想到那个始作俑者,暗骂了句,抬头见湛乐容还在等待我的答复,只好勉强扯出一抹笑:“并无大碍。” 湛乐容呼了口气:“那就好,现在的贼人胆子真是太大了,幸好司空公子武艺高强。”他说完,噗嗤笑了声,我抬头有些不解地看向他,他憋住笑答道:“幸好柴兄不是女装,否则贼人就不止劫财那么简单了。” 他笑了一阵,见我面无表情,有些尴尬地说道:“柴兄此次来是有何事?” 说话间他已经将我带到了他的小院,请我坐下后,我才道:“湛兄上次答应我的事……” 湛乐容反应迅速:“是说药方么?” 我点点头,湛乐容有些愁道:“药方需我大婚之后才能给你。” 我又将跟西半芹说的那套说辞重新说了一遍,将“要事”两个字咬得重重的,特别突显出此次逗留太久都是为了他和西半芹的事,因此说完以后,湛乐容明显动摇了:“那如此……我再去跟爹爹说一说。” “说什么呀?”湛雅推门而入,“就在佛堂里,直接偷了拿给他不就得了。” 我看到湛雅条件反射地站了起来,阎王好见,小鬼难缠,湛雅就是那只小鬼,古人又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小鬼加女子,我只能敬而远之。 不过这次湛雅见到我,脸色倒是很好,估摸着是因为湛乐容跟她说了中间发生的事,她朝我点点头,坐在了客座上。 “雅雅,你又在门外偷听!”湛乐容严厉苛责。 “是你们说话声音太大了,站在外面的人都能听到。”湛雅不服气道,说完她看向我:“你坐啊。” 我听话地坐下,有些坐立难安,她噗嗤一声笑了:“喂,我又不会吃人,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湛乐容听到此话也回过头来,见我一脸局促,忍不住咧嘴笑了一下,又觉得这样不大好,急忙屏住笑意,回头说道:“雅雅,不要这么没礼貌。” 湛雅嘟着嘴:“别管我有没有礼貌了,刚才你们说的那个药方,是不是爷爷传下来的那张?” 湛乐容点点头,湛雅一拍手道:“我就知道!他们怎么会无缘无故帮你!” 湛乐容生怕我尴尬,斥道:“胡说八道什么!” 我急忙摆手:“无妨,无妨。” 湛雅瞟了我一眼,又看向湛乐容:“哥哥,你既然答应了要把药方给他们,就去佛堂拿啊,刚才人家可说了,有要紧事急着去办。” 湛乐容犹豫不定:“可是……” “可是什么呀?”湛雅道:“不过就是一张纸,什么用处也没有,何况你成婚后,也是要传给你的。” “若爹发现了可怎么得了?”湛乐容还是一脸不放心。 “我有办法。”湛雅双眼灵动地一转,说道:“你将那张纸拿出来,叫人仿造一张一模一样的摆上去不就得了,爹又不会天天捧着看。” 我忍不住附和:“湛姑娘此计甚妙。” 湛雅一脸得意,湛乐容道:“如此也行,不过需再等一天,明日我叫人仿造好药方,就立刻给你送去。” 我十分开心地答应了,只要药方拿到手,不管他们用什么方法都行。 湛乐容想留我吃饭,被我婉言拒绝,虽说如今湛文成已经同意他们二人的婚事,可见到我这个始作俑者,难保不会怒火中烧,因此我还是避着他为好,更何况还有一个湛雅在,她虽不是完全不讲理,可总有些胡搅蛮缠,娇娇小姐的脾气,能躲多远我就躲多远吧。 从湛府出来时,天色已黑,整个萝石寨显得十分静谧,我悠闲地漫步在街上,白天拥挤的大街此时空空旷旷,只有路旁的茶楼客栈还亮着灯,火红的大灯笼挂在门口,在漆黑的夜晚,让人心生熨帖。 我腹中有些饥饿,想着不如在外面随便弄些吃的填饱肚子后,再回西府。我随意找了家客栈打算进去,小二已迎了出来:“客官,里边请,打尖还是住店啊?” 我正欲回答,余光瞄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经过,我急忙回头,那人影却不见了。 “客官?”小二见我不作答,又唤了一句。 我摆摆手,又退了出来,朝刚才那个身影消失的方向走去,若我没看错,刚才那个人影分明是司空易。 天色已黑,他在这大街上游荡什么。 我加快了脚步,往前急走了几十步,却再没见到那个人影,心中生疑,难道真是我刚才看错了?我低着头犯着嘀咕,也许天色太黑,真的看错了也不一定,刚打算往回走,一个悦耳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这是……柴公子吧?” 我一回头,看到一张清秀的脸,那人走近,脸上露出了笑:“柴公子,怎么,不记得我了?”他穿着一身青布衣裳,头戴纶巾,一双眼睛活泼灵动,让人心生好感。 我笑道:“罗兄弟,真巧啊。” 来人正是前几天认识的罗勒,那日银货两讫后,原以为从此不会再见,没想到还没出这萝石寨,竟然又碰到了。 罗勒抿嘴一笑:“柴公子,上次分别时我说什么来着,有缘自会相遇,看来我和柴公子之间不是普通的缘分啊。” 我知他说的只是客套话,不过此时相遇确实有些如遇故人之感,我感慨:“没想到这么快又相见了。” 他指了指前面不远处的客栈道:“我的囤货还未卖完,所以在萝石寨需要停留一些日子,我就住在前面那个客栈里,若柴公子不嫌弃,不如与我前去略饮几杯薄酒。” 我正好不想一个人吃饭,点头称好,跟着罗勒到了他住宿的客栈,他熟门熟路地吩咐小二上几个小菜和好酒。 待坐定后,罗勒才问我:“我原以为你和司空公子早就离开萝石寨了,没想到还在。” 我不便多说,只道:“还有些事没办完,近日便会离开。” 罗勒笑得贼兮兮的,说道:“我的囤货也卖得差不多了,若离开时我们再遇见,就真是前世修来的缘分。” 我漫不经心地答:“好啊,若再相遇,换我请你喝酒。” 罗勒应答如流:“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我点头称好,待酒菜一上,因为我早已饥肠辘辘,所以只小酌了几口后,就一个劲地在吃菜,不知是我饿了的缘故还是其他,这客栈的小菜做得竟然有滋有味,别具一格。 饭毕,和罗勒闲扯了几句,便告辞了。回到西府,我脑海中仍然在想之前看到的那个身影,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奔司空易的住处。 第八十八章 卿须怜我我怜卿(二十八) 司空易屋里没有光,一片漆黑,难道这么晚他出去了?我在街上看到的人真是他? “阿蓟。”正想着,就听到他在背后唤我,我回头,看到他和西周品并肩而立,距我不过十步之遥。 西周品看到我,忍不住抱怨道:“柴公子,你这是去了何处?老夫请你们喝酒,结果只有司空公子赴约。” 我走近,问司空易:“所以你们在一处吃饭吃到刚刚?” 司空易反问道:“不然你以为我在哪儿?” “哦,没有,”我打着马虎眼,闻到他们身上有酒气,笑道:“看来趁着我不在,你们又喝了什么好酒。” 西周品道:“确实是好酒,可惜你没有口福了。” 我摆手:“无妨,司空尝过便好,就当替我喝过了。” “你和司空公子的情谊真让人羡慕啊,君子之交淡如水,若老夫还年轻……”西周品一阵感慨,完全不管我越来越尴尬扭曲的脸,说了一阵后,借着酒意上头,迅速离开了,留下我和司空易两人相对无言。 “阿蓟找我何事?”司空易主动开口,若在平日里,我肯定要感动得痛哭流涕了,可今时今地,我见到他那张平淡无奇的脸,想起那一笑,心里头的那丝别扭又升了上来,怎么都不想抬头看他。 “没什么事其实……就看你在不在……”我哼唧道,同时在心里深深地唾弃了自己。 “看到了又如何?”司空易反问了句。 “额……看到了我就回房了……”我呆呆地说,说完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感觉今儿个神智有些不清明,说的话颠三倒四的,我把这些都归在没有睡好的缘故上,私心觉得若睡上一觉,明天肯定就好了。 果然,司空易低头笑了声,我忍不住抬头,只看到在昏暗的灯火下,他那两笔浓墨重彩得似山水画的眉毛拖得长长的,眼睫毛像扇子似的低垂,倒映出两个小阴影,俊俏笔挺的鼻子如白玉膏做的一般,嘴角微微上翘弯起一丝弧度,一下子让他的那张平淡无奇的脸像镀了层金似的,流光溢彩起来。 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竟然在非常细致地观察他的长相,被自己惊了一跳,急忙说了句:“你喝了酒好好休息,我先走了。”说完低头疾步遁走,也不敢回头看他的表情,急急忙忙回了屋子,以最快的速度梳洗了一番,都没心情再看结了小花苞的相思豆,倒在床上闷头就睡。 睡梦里司空易的脸反复出现,我正在烦恼此事,突然小茴慢悠悠地如幽灵般从我身后飘了过来,说:“公子,你不是喜欢上他了吧?” 我正打算回答,石南从小茴身边冒出来,面无表情地看着我道:“我不同意,你别忘了,你是男子……” 小茴在旁边咯咯直笑:“你家少主就喜欢男子……” 只听石南悠悠叹了口气,道:“也是。” 我顿时觉得天雷阵阵,正想打断他们俩一来二去的对答,我师父突然从右边伸出头来,叹道:“痴儿,痴儿,你想也无用,何必再想!” 我听了这句话后猛然惊醒,外面天已大亮,我起身坐在床上,心里莫名的不是滋味,呆愣了片刻,才起床梳洗。 吃早餐时,在花厅遇到司空易,我想起昨日的梦,懒洋洋地跟他打了个招呼,就不再说话,反倒是他,待我们坐下后,有些关心地问:“阿蓟怎么这般没精神,生病了?” 我不客气地答:“关你何事?”说完,自己都愣住了,我刚才这是在发脾气? 司空易却丝毫不以为意:“有力气生气,看来无事。” 我夹了一筷子小菜放在碗里,拿勺子舀了一口粥送入嘴中,面无表情道:“我才没有生气。”把勺子放下,和饭碗撞得叮当响,不等司空易做什么反应,我自己都被刚才幼稚的举动气笑了。 抬头看他,见他眼神中透露出关切,深吸一口气,将昨晚留下的惆怅呼了出去,排出体外,往后的事那么久远,现在想了做什么,何况八字还没一撇,就像梦里石南说的…… 我突然记起,石南梦里的意思是说……司空易喜欢男子! 我抖了个机灵,觉得全身都不对劲起来,难道司空易对我这般关怀倍切真的是因为……他以为我是男子? 回想一路走来,自从在南宁王府那次我说自己是女子后,他虽偶尔跟我说两句玩笑话,但我却从未承认过自己是女扮男装,反倒会故作生气,因此他也再未提及。而且那时在司星阁里,我从未见他身边出现过丫鬟,这一路下来,他对女子的态度也格外冷淡,偶尔露出笑靥也是在面对男子的时候。 我越想越觉得有可能,桌上一堆佳肴突然食之无味起来,我恹恹地吃着东西,见他不动如泰山,一脸风平浪静,坐如雕像,斯文有礼的样子,越发觉得不是滋味了。 待吃完早餐,仆人们给我们换了花茶,他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我一直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自己也没有注意到,盯着他看已经许久了,直到他抬头唤我:“阿蓟。” “啊?”我下意识地答了句。 他不再说话,半天我才反应过来:“你怎么不说话?” 他放下茶杯:“我在等你说。” “我?”我反手指了指自己,“我没什么好说的啊。”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的举动,在他看来确实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想了想,我干脆试探性地问道:“司空……你和石南关系很好哦?” 司空易淡淡瞟了我一眼:“从小一起长大。” “哦……”我拖长了声音,“怪不得他对你那么了解。” 我这话问得没头没尾,因此他不接话也在情理之中,我继续问道:“司空尚未定亲吧?” 他有些好笑的看了我一眼,然后正经八百地答道:“尚未。” 果然如此,我心中腹诽,再接再厉:“那司空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司空易老实答道:“不知,尚未遇到过。” 据我观察,司空夜光待他如子,我大胆假设他从小在司星阁长大,无父无母,被司空夜光养大。 天啦……如此说来,他从小到大只跟男子相处过,那……那…… “那司空喜欢什么样的……朋友?” “同声相应,同气相求,平淡如水,不尚虚华。”他看向我:“正如阿蓟一般。” 我不知自己此时该做何种表情,哭还是笑,他无法准确说出喜欢女子的特征,却能准确说出喜欢男子的类型,我心中如万马奔腾而过,他见我表情古里古怪,唤了句:“阿蓟?” 我摆摆手,感觉有些心累,又不肯死心,手肘撑在桌上,身体前倾靠向他那头,认真看着他说道:“司空,你也老大不小了,我在江湖上混迹三载,认识好些妙龄少女,美貌姑娘,环肥燕瘦,各有千秋,花容月貌,千娇百媚,看在你我朋友一场,我愿意为你介绍一番。” 司空易眼中似有一道流光闪过,他学着我一般,将身子前倾,一时间,我和他之间的距离近在咫尺,我只感觉一时间血液上涌,脸上烧得慌,但因有人皮覆着,我知道别人是看不出端倪的,此时若后退,反倒有些奇怪,因此我强撑着保持那个姿势,眼睛死死瞪着他,只见他轻启朱唇,缓缓道:“既如此,就有劳阿蓟了。” 说完,退了回去,我有些惊讶,刚才这是……答应了的意思?我原以为他会拒绝的。 我有些不可置信问:“你同意了?” “我不忍拂了阿蓟的一番好意。”司空易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那司空喜欢哪一种?”我尽心尽责地问道。 司空易沉默了两秒,不答反问:“你觉得呢?” 我想着一路走来遇上的那些姑娘,细数道:“楼听雨?”说完自己都无奈了,楼听雨早已香消玉殒,我们只从秋风和小慈口中听说过她的样子,摇了摇头,继续问道:“殷忆雪?” 司空易淡淡地道了声:“无福消受。” 我想到殷忆雪的脾性,忍不住打了个冷颤,继续问道:“陆英?” 陆英在我心中已是顶好的姑娘,话不多,人又爽朗大气,长得也很貌美,司空易答了句:“佳人已有意中郎。”没有直接否认,看来陆英这样的姑娘在司空易眼中也是很好的。 接着说了几个,司空易都不咸不淡地表明了拒绝的态度,我连伯咏志的那个妖妖娆娆的姬妾碧姬都问了出来,司空易都懒得回答,只看了我一眼,我识趣地摸了摸鼻子,谁叫一路上遇到的姑娘不多,我倒是认识很多种类型的,大胆泼辣的,机灵聪敏的,可惜司空易不认得。 “还有么?”司空易问。 我叹了口气,端起茶杯来咕噜咕噜喝了两口:“司空,你要求甚高,我暂时想不出其他人了。” “还有一位。”司空易淡淡道。 “还有?”我脑海里想了一圈,想不起还有谁,不由问道:“谁?” 司空易答:“阿蓟的妹妹。” 我妹妹小时候活泼好动,长大以后成了一个斯斯文文的大家闺秀,我曾和他提及过,不禁叹道:“原来司空喜欢这种。” “我是说阿蓟的双生妹妹。” 我奇道:“我和你说过了,我没有双生妹妹啊。” “唔。”司空易应了声,起身负手出门去了,留下我一人在原地呆坐。 ------题外话------ 今天看到网上有作者日更百章,感慨良多,豆子每日都要上班,所以每天下班后码3000字已实属不易,虽字数不多,但都是经过仔细思考后,对着电脑屏幕一个字一个字打出来的。我很感谢一路以来有你们的陪伴,你们每一条订阅我都能在作者后台看到,每一条留言,每一个字的鼓励我都会深深记在心里,这是让我能够坚持下去的动力,每次看到有读者留言,我都心都会灰起来~码起字来也十分开心,虽然看我文文的读者很少,但只要有一个人在看,我也不会弃坑,不会为了快速完结而将原本的大纲砍得七零八落,我会将这个故事完整地呈现给大家,鞠躬~ 谢谢送过我花花或钻石或者票票的亲们:对着马桶许愿、顾天阑、、木梓沉青、lim86 第八十九章 闲花落尽恋江湖(一) 下午,湛乐容果然派了小厮过来请我,还是在第一次见他的那个农家小院里,他将一个檀木盒子郑重其事地交给了我,打开盒子,是一张早已泛黄的纸张。 “这是我爷爷的遗物,虽说没什么用,但我父亲很看重,可我既答应了你,从此这张药方就是你的。”湛乐容说道。 我迫不及待地拿起药方,看得出上面的字迹已过了很多年,最上头端端正正的写着“清神化毒丹”五个字,下面是配方,有些药材很普通,而有些则从未听说过。 我问湛乐容:“这药方你们配齐过么?” “不曾,”湛乐容摇头:“说实话,这药方我都能背下来了,我们家虽是做药材生意的,可里头有好几种药材连我爹都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这龟蛇内丹是个什么东西?”我指着纸上一处问道。 湛乐容偏头想了想,说道:“传说大海里有一种灵物,龟蛇合体,纠盘相扶,应该就是指它的内丹吧。” “既是传说,是真是假都不知道,没人亲眼见过,也有可能是某些好事者胡编乱造的啊。”我皱眉:“况且这药方能做何用现在都不知……” 湛乐容奇道:“柴公子不知这药方和回魂碧玉丹的关系么?那你要了这药方做什么?” 我眼睛一亮:“它二者有何关系?” 湛乐容道:“我知道得也不是很清楚,但当时西爷爷留下话来,说此药方所炼成的药和回魂碧玉丹相辅相成。我原以为你是知道,才一定要拿到它。” 果不其然,看来我的猜测是对的,这个清神化毒丹是解红颜劫之毒的另一个关键,如此来看,湛西两家先人跟红颜劫绝对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我又问了几处不明了的地方,湛乐容尽其所能为我解答了,不过有些事他也不是很清楚,所以说得十分含糊。 聊罢,我拿着药方向他道别,抱拳说道:“你们的事既已告一段落,我和司空接下来还有事要办,会很快离开萝石寨,很高兴能在这里认识湛兄,我们后会有期。” 湛乐容有些伤感,对我依旧感激万分:“柴公子和司空公子的恩德,湛某一辈子都会记住,若以后你们有什么事需要我出力,我绝无二话。欢迎你们下次再来萝石寨,到时候我一定尽地主之谊,带你们好好游玩此地。” 我点点头,朝他挥了挥手,转身离开。 回到西府,我又好好研究了一番那个药方,一无所获,只能以后慢慢打听,至于什么时候能够凑齐,还是未知数。不过那日西周品说过,回魂碧玉丹可以单独提前服用,因此并不着急。但药方既然拿到手,我需知会司空易一声,他也好安排我们接下来的行程了。 我来到他院子时,他正静静立在门口,看着仆人们搬东西,西周品也站在院子里,见我过来,一脸遗憾道:“柴公子,你们真的不多呆些时日?萝石寨周围景色秀丽动人,还是值得好好看一看的。” 我看见院子里一片繁杂的情景,惊讶道:“司空说今天就要走么?” 西周品奇怪地看着我说道:“对啊,说今日下午便启程出发,着急得很,怎么,没跟你商量过吗?” 我急忙摆手道:“无妨,我东西早已经收拾妥当,这次过来就是想问我们的出发时间的。” “唉,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别的话老夫也不多说了,但你们救了小女,此事西某终身难忘,欢迎你们下次再来萝石寨,我一定扫榻相迎。” 我抱拳相回,西周品便热心地帮着我们张罗行李去了,我走到司空易身边问道:“怎么这么急,事先也不说一声?” 司空易道:“当时不是说好,等你拿到药方便出发,你不是拿到了么?” 我心中微微讶异,我去拿药方是特地一个人悄悄去的,谁也没告诉,司空易竟然知道得这么清楚,看来司星阁的阁主真是不容小觑,也许这萝石寨也有司星阁的眼线也不一定,这样想着,我决定往日行事还是低调收敛点为好,否则他日自己的身份被挖出来了还沾沾自喜呢。 “我东西昨日就收拾妥当了,随时能够出发。”想着今后又要他来赶马车,我把声音压得低低的,有些讨好地说。 他轻轻“嗯”了一声,继续道:“此次在萝石寨耽误得比想象中要久,接下来我们需日夜兼程,不停赶路。” 我完全没有意见,反正再不济只是落个腰酸背疼而已,一不需要我赶车,二不需要我操心行程,我还有什么可抱怨的。 待整理好行李,我们又在西周品的坚持下,最后吃了一餐他们西府独有的药膳,跟眼眶微红的西半芹道了一段长长的别后,我们终于坐上了西周品为我们专门准备的大马车,开始了下一段旅程。 马车渐渐驶过热闹的萝石寨大街,喧闹声不绝于耳,我竟然感觉到了一丝不舍,也许确实是在此地逗留太久了,安逸的生活过太久,确实要不得。司空易赶着马车出了寨子大门,我也懒得问他下一站的目的地在哪儿,反正之前风餐露宿,夜宿荒野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早已见怪不怪了。 我在马车里捧着我的相思豆十分满足,它的小花苞又绽开了一些,过不了多久,真正属于它的紫色的花朵将会次第开放,那情形,光想想都心醉。 我又从木盒子的夹层里掏出《同心录》,将今儿个得到的药方夹进了书里后,又将书细致地收好。 离开了寨子,外头开始渐渐安静了下来,只听见骏马的蹄子踩在地上的噔噔声,偶尔能听得司空易打了个响鞭。我突然想起一事,掀开帘子,看着司空易的侧脸问道:“对了司空,我们何时能和小茴,石南会合?” 司空易并不回头,开口道:“不会远了,再走几日就是林语港,那是去琅轩国的必经之地,石南必定会带小茴去那儿,我们和他们会合后再登船渡海。” 我松了口气,如此便好,我和小茴走散了这么久,还不知她在心里怎么偷偷骂我呢,若我再弃她先登船而去,估计这一辈子她都再不要理我了。 天气已经开始炎热起来,太阳高悬天空之上,下午的阳光有些刺眼,我在外头呆了一会儿,只觉得被光晃晕了眼,急忙放下帘子,躲进了马车里。 马车有节奏地摇摇晃晃着,再加上刚刚酒足饭饱,我觉得眼皮一直往下耷拉着,睡衣渐渐袭来,不知道何时,我就这么靠着马车墙壁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待到我再醒来,我脖子早已僵硬,我一手轻轻地揉捏着脖颈,一边掀开了帘子,外头天色已晚,马车停在了一片树林里,夕阳的余辉洒落在树上,光透过枝叶的点滴细缝洒进来,格外美好。 司空易不知跑去了哪里,我扶着脖子,轻轻一跃跳下了马车,地上是一层厚厚的青草,像铺在地板上的棉絮,踩上去松松软软的。 视线范围内一人也无,我轻轻喊了句:“司空?” 惊起林中一片飞鸟,反倒把我自己吓了一跳,我走了几步,又喊了句:“司空……” 还是毫无反应,我突然想到什么,猛地抬头,环顾一圈,大失所望。我原以为司空易会像往日那样,坐在大树的枝桠上,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可是视线所及的树枝上空空荡荡的,并没有他的身影。 我想了想,决定走远一点去寻他,一觉醒来,身边的人突然消失不见,又来到了这么一处毫不熟悉的地方,我感觉自己好像在做梦一样。 我走了几步,又返回,在马车旁的树干上标了个箭头,指向我将要去的地方,若到时候司空易回来,也能知道去哪个方向找我。 我沿着一个方向走了数十步,突然听到了潺潺的流水声,我心里暗道,莫非此处还有小溪不成?便顺着水流声走去,果然,没走多久,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出现在我眼前,夕阳倒映在水里,波光粼粼,水流带来了一阵清风扑面,让我瞬间神智清明了不少。 我又喊了句:“司空易?”可声音被流水声淹没,我见小溪往一个方向流去,便沿着溪流一路向下,才走了百十步,水势渐渐平缓起来,不再湍急,水面也越变越宽,我知道已经到了下游,再走肯定是个湖泊。 我顺势往下,果不其然,是个小巧精致的湖泊,水绿得如上等的美玉一般,湖中还立着几块硕大的岩石,湖泊三面环山,就像几个威武霸气的勇士在守护着他们心爱的公主,我被眼前的美景深深地吸引住了,天下之大,美景甚多,可此情此景,我相信将会一生难忘。 接下来发生的事,我更坚定了这个想法,因为自那块大大的岩石后,伸出了一个人头,接着是白皙如玉的肩膀,乌发尽数披散在身后,湿湿嗒嗒的,从宽阔的肩膀看,应该是个男子。 第九十章 闲花落尽恋江湖(二) 好一幅美男出浴图。 他缓缓站起身来,水滴从他的肩胛骨处顺着肌肤慢慢往下滑落,他皮肤白皙,甚至在光照下显得有些透明,身材虽瘦削但却十分紧实,光从背影看就觉得秀雅修长。 他的背脊笔直,像一株挺拔的白杨,他就这样背对着我,一动不动地站在绿如碧玉的湖泊中,姿态娴雅,全身散发着诗意的光泽,优美如同画境,让人不忍打扰。 果然男子的身形和女子就是不一样啊……我心里暗暗感叹。 “你要看到什么时候?”男子并未回头,声音遥远地传来。 我听着这熟悉的嗓音,心突然紧张了起来,比刚才在毫无防备的情形下见到一个裸着的美男更加慌张,我想转过头去,但不知为何,又十分犹豫,有些结结巴巴道:“司……司空?” “阿蓟,我要出来了,你不打算回避一下么?”司空易语带笑意。 我急忙转过身,这回是不想回头也不行了,毕竟……我还未出阁呢…… 身后传来司空易出水的声音,接着是衣服布料的摩擦声,我低垂着头,满脸通红。师父为了让我模仿好男子的身形动作,曾经带我悄悄去看过美男沐浴,但是我从不知道,原来男子的身体也可以这么优美。 过了不久,身后声音停了,我有些犹豫地问:“好了吗?” 司空易淡淡地“嗯”了一声,我呼了口气,迅速转身,映入眼中的还是一副平凡如往昔的脸,不知为何,我竟涌上了淡淡的失望,心中不禁问自己,我在失望什么?难道还以为能一睹司空易的真容不成。 他头发湿淋淋的,用一根竹簪束起,身上穿的依旧是一成不变的黑色,但今日那片黑色上绣的是紫藤花的暗纹,看起来更显秀致。此时太阳将落,晚霞满天,他袍服漆黑如墨,却一尘不染,双眸明亮,颀长优雅,身上有一股不同于寻常芳香的别样香味。 他平日里看起来凉薄得难以接近,此时却不同以往,也许是刚刚出浴的缘故,整个人都温和了起来,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竟让我看出了丝丝笑意。 “我刚醒,发现不见了你的人影……就一路过来寻你了……”我一边解释,一边看着地面脚尖,有些不敢直视他的脸,脑海中晃过的还是刚才的惊鸿一瞥。 他头发未干,水从发梢滴入了脖颈,他却丝毫不以为意,说道:“见你睡得香甜,不忍叫醒你。” 我偶尔抬头瞟他一眼,大部分时间还是低眉顺眼地盯着地面看,他笑道:“阿蓟不必羞涩。” 我被他这么一激,立刻抬起头,梗着脖子道:“我才没有羞涩!” “哦?”他挑眉:“那你怎么不敢看我?” 我瞪大眼睛直视他:“怎么不敢?我有什么不敢的?” 这么一瞪眼,才发现他站得离我并不远,他比我高上许多,我需抬头看他,能望见他的眼镜灿若星辰,我忽然又萌生了退意,堪堪后退了一步,扯着蚊子似的嗓音道:“不是不敢,是没什么好看的,你长得还没我好看。”想了想,怕理由不充分似的,又补上了一句:“你我同为男子,有什么好看的!” “也是。”司空易点点头,“今日就在此地露宿,这湖泊甚是干净,阿蓟就在此地沐浴吧。” 我想到要在他刚刚沐浴过的水里洗澡,就臊得跟什么似的,结巴道:“那……那怎么行?若被人看见可……怎么是好?” “此地偏僻,不会有人的。”司空易道。 “你还不是被我看了,我不是人吗?”我条件反射地接了句,说完这句话恨不得将自己的嘴堵起来。 “唔,”司空易应了声,“我不会像你一般偷看的,放心。” 说完像要证明自己所说非虚似的,头也不回地走了几步,末了还丢下一句:“若实在担心,我在此守着也无妨。” 我急忙摇手否定了他这个提议,开玩笑,若他在此地守着,我怕今晚都洗不成了,他轻笑着离去,我待确定他真的离开,周围一人也无后,面对着一池清水,心痒难耐,偷偷摸摸像做贼一般,脱了自己的衣服放在岸边,将身子轻轻滑入水中。 这时节天气虽然渐渐热起来了,可水里的温度却并未高多少,何况此时太阳已快下山,冰冷的水抚过我的肌肤,让我不由得抖了个机灵,全身颤抖了一下,过了片刻,才缓过神来,湖水沁凉,让我之前还残存的一丝丝睡意一下子烟消云散。 我并不大会游泳,因此不敢往深处去,只敢在那几块大岩石周围绕了一圈又一圈,岩石上还有太阳留下来的温度,摸着十分暖和,我游了几圈有些疲乏,干脆紧紧贴住了一块大石头休憩。 天已经完全暗下来了,夜风已起,吹在湿哒哒的身上一阵冰凉,我戏水的热忱已过,澡已洗得差不多了,想着干脆上岸好了。 我朝岸边游去,还剩一半距离时,却突然看见有个黑乎乎的人影从远处走来,我惊了一跳,急忙把身子往水里一沉,不敢发生一丝声响,那人越走越近,不过庆幸的是,他好像并没有发现我的存在。 他终于走到湖边,我低头憋着气埋在水中,所以看不到他的长相,只听来人喃喃道:“这里还有个这么美的湖泊,真是难得。”说完听到了他蹲下洗脸的声音,水面漾开一圈涟漪,我生怕被他发现,心里像吊起了一块大石头似的,不敢动分毫,只求他快点离开。 过了一会儿,他好像洗完了脸,站起身来,我以为他就要走,刚想松口气,却听见他“咦”了一声,我暗叫不好,果然,听到他疑惑道:“这里怎么有衣裳,”他顿了顿,可能是在仔细搜寻湖面,他压低声音轻轻喊道:“有人吗?这是谁的衣裳?” 我不敢吱声,他喊了几句见无人回应,说道:“这衣服料子不错,捡去也能卖几个钱。”说着就听他弯腰捡起了衣服,贼贼笑了声,我突然觉得这笑声好像在何处听过,但因为心里太过紧张,也没有时间仔细回想。 那人捡了我的衣裳后,终于没再多做停留,转身离开了,我又过了好一会儿,才敢浮出水面,深吸了口气,一下子呛到了水,猛烈地咳嗽起来,咳嗽完毕,身心俱疲,想起衣服被人捡走,悲从中来,想着我好端端地洗个澡罢了,怎么落得这么凄惨,现如今衣不蔽体,怎么上岸?若我拖得时间过长,司空易会不会寻过来?到时候…… 越想越头大,一下子不知如何是好,早知如此,还不如让司空易守在此地,他个骗子,还说什么此地偏僻,不会有人来,我刚才看到的不是人,难道是鬼吗! 想到鬼,冷风一吹,我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后脊发凉,身上升起一股寒意,周围一片寂静,黑不隆冬的,我用双臂抱紧身子,感觉有些可怖。 我不能上岸,只好又游回了大石头后面,想着若还有人来,此处正是最好的藏身之处。眼见时间慢慢过去,却毫无办法,正心急如焚时,听到司空易从远处传来的声音:“阿蓟,还在么?” 我差点感动得痛哭流涕,此时再没有比听到司空易声音更美妙的事了,我已经被冻得不行,哆哆嗦嗦地答道:“我还在。” “没泡够?”司空易语带笑意。 “我……我……”我不知如何开口。 司空易语气沉了下来:“怎么?” 我无奈答道:“我衣服被一个过路人捡走了……” 司空易的声音久久没有再传过来,我差点以为他走了,抖着嗓子道:“司……司空?你还在吗?” “嗯。”他低着嗓子回了一声,接着听到衣服摩挲的声音,然后听到他说:“我把衣服放在岸边,你过来穿上。”说完,我听到他的脚步声越传越远,知道他避开了,急忙奋力游向岸边,他那件黑色的紫藤暗纹的袍子果然整整齐齐叠着放在岸边,我先警惕地观察了一下四周,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冲上了岸,顾不得全身湿漉漉的,将袍子直接套在了身上。 然后我从另一边的石头下拿出了我的鞋,幸好鞋放在下面,他视线受阻并未看到,努力地穿戴整齐后,我用右手提起过长过大的外袍,左手捂着胸口,有些小心翼翼的像不敢惊动什么似的,踮着脚尖朝马车方向走去。 丛林里到处都是虫鸣,声音此起彼伏,我披着湿漉漉的头发,滴了一路的水,却不敢有片刻停滞,我生怕此时再遇上某个陌生人,那情形光想想都觉得太过狼狈了。因为司空易的袍子过大,胸前若不是我拿手捂着,早已春光外露,因此当我看到司空易已穿戴整齐负手而立,站在前头不远处时,我恨不得直接转身狂奔。 可我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一个黑影劈头盖脸的朝我砸来,不过瞬间,我头上就被一块布盖住了。 第九十一章 闲花落尽恋江湖(三) 我手忙脚乱地拿下盖在头上的东西,原来是一件外衣,司空易已经转身离去,我一边往身上套着衣服,一边心里默念,他肯定知道我是女扮男装了,不然万万不会如此体贴。若是男子,我即便不穿衣服,袒胸露乳地回原地,那场景虽不雅观,但也并不会吃亏,这么一想,也便释然了,我破绽如此多,虽从未承认过,但司空易是心思何等细腻,猜到也不足为奇。 那之前我问他喜欢哪种类型的女子,他答的是我的双生妹妹……我是不是可以自作多情的认为,他可能,也许对我有那么一点点好感? 心里像发现了什么秘密似的窃喜不已,刚洗完澡,全身还湿淋淋的,但我觉得像有一把火,从我的内心深处烧了出来,一下子整个身体都暖了起来。 我套好衣服,终于不再春光外泄,这才原路返回。 司空易已经生起了一堆篝火,他自己坐在火堆旁不知道在盯着什么入神,火光将他的脸映衬得格外明朗。我走路弄出了一些声响,他目光投了过来,我感觉自己心跳得有些不正常,故作姿态地咳了一声,道:“多谢。” 他盯着我看了好久,才吐出一句:“衣服有些大。” 我走到火堆旁坐下,甩着长了许多的袖子道:“这时候才发现司空比我高上许多,手长脚长真是浪费布料。” 司空易毒舌道:“若世上都是矮子,绣衣坊早就关门了。” 他那句矮子完全是对着我说的,只差点没有指名道姓了,我在女子中引以为傲的身高,在男子眼中确实是矮子,我大度的决定不跟他纠缠这个问题,另起了个话题问道:“刚才你没看见有人经过吗?” “不曾。” “那就奇怪了,”我回忆道:“那个人好像也是走的这条道啊。” “可能岔开了。”司空易淡淡说。 我想了想觉得也有些道理,想到自己的衣物被一个陌生人拿走,甚至有可能卖掉穿到别的人身上,光想想就觉得来气,义愤填膺道:“不要让我知道是谁拿走了我的衣服,不然……”我咬牙切齿地抓紧了拳头,哪个上辈子穷死的,这辈子路边捡一件衣服也要卖出去。 心里带着无尽的怨气,跟司空易道了句晚安,爬上马车睡着了,梦里都在追讨那个拿了我衣服的小人。 第二日我是饿醒的,一睁开眼,天已经亮了,我摸了摸咕咕叫的肚子,这才记起昨日太过气愤,以至于没吃东西就睡了。我将帘子掀开了一条缝,火堆已经熄灭,司空易可能又在某棵树上睡着,我又关上帘子,偷偷摸摸以最小的动静换了一套自己的衣服,这才舒坦。 我将司空易的衣服叠好,想着到时候洗干净了再还他吧,干脆放在箱子里收了起来,又观察了一阵我的宝贝相思豆,这才下了马车。 司空易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身上纤尘不染,我看着自己身上皱巴巴的衣服,甚至都要以为昨夜是我睡在车外,而他在车内了。 我摸着肚子,可怜巴巴地问道:“有吃的么?” 司空易道:“马车右侧的柜子里有一些点心,你先吃了填填肚子,我们再行不久就能到达下一个小镇,到时候再好好吃一餐吧。” 我双眼放光,立刻手脚并用爬上马车,从柜子里果然翻出了点心,即便比不上沁芳园的东西,但因为我现在饿了,所以也吃得格外香甜。顾不得手心沾满点心屑,还不忘掀开帘子给正在赶车的司空易吃一块,他看着我油油的爪子抓着一块碎得七零八落的点心,犹豫了一阵,最终还是拒绝了。 不过司空易说得没错,马车果然没行多久,就到了一个小镇,他将马车赶到了一个客栈前,吩咐小二喂好马,和我一同进了客栈包厢。 我吃了一路的点心,被甜味腻得慌,一个没收住,点了一桌子的菜,司空易这点倒是很好,一切由我决定,不过待饭菜上桌时,我还是被数量之多惊叹了一下,暗暗心里骂了自己浪费,然后拿起筷子努力奋战起来。 一顿风卷残云,我直吃到肚皮滚圆,再也塞不下了才停止,饶是如此,饭菜还剩了许多,我有些不满道:“司空,你长这么高,怎么饭量这么小!” “饭量若和身高成正比,”司空易看了我一眼:“你也不至于这么矮了。” “……”他最近毒舌得越发肆无忌惮,不知道是不是熟了的缘故,我吃得太撑,无暇跟他争辩,只好道:“点这么多太浪费了,世上还有许多人吃不饱呢,你再多吃点,我实在已经……有心无力了……” 司空易默不作声,又吃了许久,不过在我看来,他吃相如此斯文,细嚼慢咽的,统共加起来也没夹几筷子。 饭毕,又叫店家上了茶,我这才感觉活了过来,正想一边喝着热茶,一边享受这饭后的静谧,可天不遂人愿,这客栈隔音效果十分差,有人在门外讲话,包厢里听得一清二楚,所以当一个声音问道“我这边有一套上等布料的衣服,你看看喜不喜欢”时,我一下就猜到了,门外那人是昨日在湖边捡走我衣服的那个小贼。 我迅速站起身来,朝司空易低声道了句:“我出去一下。”然后怒气匆匆地往门外走去,当我打开门后,视线一下子就落到了衣服上,果然是我的衣服! 我气急,将视线顺着衣服往上,见到了一张怎么也没想到的脸。 我还没出声,那人反倒开口了,还语带惊喜:“柴公子?!” 这到底是人生何处不相逢,还是冤家路窄,我已经分不清了,因为来人已经兴高采烈地凑了上来,还越过我朝包厢里头看了看,高兴道:“哇,司空公子也在,你们真是叫焦孟不离啊!实在是羡慕。” 来人正是在萝石寨遇到的那个,睁眼说瞎话还面不改色,嘴皮子无比利索的卖布商人,罗勒,怪不得昨日感觉声音有些熟悉,可我怎么也想不到,竟然这么快又遇上了,而且还是这么一个小镇的客栈里。 他十分自来熟地进了我们的包厢,我只好跟着进来,将门关上了。 罗勒开心道:“柴公子,上次相见,离别时你说若再相遇,一定请我喝酒,没忘记吧?” “忘是没忘,”我慢腾腾地坐回了座位,装作漫不经心道:“可我算是请你喝过了。” 罗勒奇道:“你我刚刚相遇,何时请我喝了酒?” 我指了指他手中抓着的衣服道:“你手中抓的是我的衣物,卖了正好换酒钱,就算我请你喝过了。” “什么?”罗勒一惊,继而大笑,一点都不见窘迫,他道:“原来这是你的衣裳,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自家人了。昨日我赶路时,在一湖泊边捡到的,见这布料上好,衣服样式都不错,唤了几句没人搭理,以为是无主之物呢。” 我昨日确实听见了他叫唤,不过那么几句蚊子哼唧,若不是我就在湖中,怕也是听不见的,我正想追问,却听罗勒问道:“咦,昨日柴公子就在湖中?” 我咳了一声,想了想答道:“没有的事。” “就是说嘛,若你在湖中,怎么会不吱声呢?”罗勒自我肯定地点了点头道:“不过你怎么把衣物随手丢在湖岸边啊。” 我看了一眼司空易,胡编乱造道:“我在湖中沐完浴,穿好新衣服走了,便忘记还留了件旧的在那里。” “原来如此。”罗勒恍然大悟,“既然找到失主,我当然物归原主了。”他将衣物递给我,说实话,被别人碰过的衣服,即便是洗干净,我也不想穿了,毕竟是贴身的东西,总觉得有些怪怪的,何况是男子摸过。 但我还是接过,即便我以后再也不穿它了,也不会让它穿在别人身上。 罗勒这时道:“衣服也还给你了,酒应该请我喝了吧。” 我叹了口气道:“今日真的不行了,我现在撑得难受,还想吃点山楂消消食呢。” 罗勒见我不像作假,眼睛转了转,问道:“两位公子此去何处?” 我不便作答,毕竟行程是司空易安排的,可司空易一副老僧入定的样子,根本没打算回答他,罗勒一点都不尴尬,呵呵笑道:“若两位公子是要去林语港,介不介意罗某一路同行?” “你要去林语港?”我奇道:“贩货么?” 罗勒伸出右手食指晃了晃:“非也,非也。” “那你是去……” “自然是去参加三年一次的名宝鉴赏大会了。” 我更加惊讶了,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商人,这种江湖人的盛世,他跑来凑什么热闹,罗勒见我一脸不解,说道:“我是商人,当然哪里有利就去哪里,天下第一庄庄主杜衡可是出了名的大方,又喜怒不定,难保我不会觅得商机,或是入了他的法眼,拍得一两件奇珍异宝,即便没有所得,也能认识很多赫赫有名的大侠,江湖人难道就不需要和商人打交道了么?只要有所缺,必定有所求。” 我一下子对他刮目相看起来,不愧是一代奸商,全身上下散发着铜臭味,自己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在如今这个重农轻商的年代,罗勒这种人,实在太稀奇了。 “二位公子,你们也是去参加名宝鉴赏大会的吧?” 我问道:“你如何得知?” 罗勒呵呵一笑,说道:“二位公子虽外表文弱秀雅,可不是罗某吹嘘,我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这位司空公子,一看就是练家子,而且二位穿戴不凡,出手阔绰,上次在萝石寨一掷千金买下罗某的九叠云锦,我当时便在猜想,你们买下这云锦是否是要去献给杜庄主,以做拍卖物。” 他侃侃而谈,说了一大堆理由,分析来分析去,倒真有些道理,不过他猜错了,连我都不知道我们为何要跋涉千里,跑到琅轩国来参加一个什么三年才一次的名宝鉴赏大会。但司空易这么做,自然有他的理由,作为交换,他尽职尽责地当我的血葫芦,我也没有什么立场去问他的目的何在。 罗勒嘴一直没停,口齿伶俐,逻辑清晰,绕来绕去就是想跟着我们一起上路,他一个商人,形单影只,又没有武功护身,确实跟着我们会安全许多。 可我不好做主,罗勒何等精明,早就看出来我们二人中,真正做主的是闷葫芦司空易,因此后来的大部分时间,他都是直接冲着司空易说的。可司空易如泰山一般岿然不动,罗勒也毫不气垒,最终以他的三寸不烂之舌,成功说服了司空易。 据我估计,司空易应该是被说烦了。 罗勒十分开心道:“多谢二位公子,以后若你们缺什么,罗某绝对最低价给你们!” 我见他那张神采飞扬的年轻脸庞,心里想着,这估计是未来的商业巨擘啊,毕竟面对司空易那张冰山脸,还能泰然自若,口齿伶俐地说完这么多话,毫不气垒,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 休息了一阵,我们便重新出发,不过这次多了个罗勒,他主动包揽了赶车的任务,司空易也乐得省心,直接丢给了他,自己跟着我钻进了马车,一下子原本空荡荡的马车内变得狭窄起来。 我还来不及适应这种转变,跟司空易面面相觑,相对无言,正不知如何是好,罗勒就在马车外说开了:“我说二位公子,你们看起来都是人中龙凤,身份不凡,怎么连个马夫都没请?” 司空易竟然淡漠地接了句:“怎么,你不想赶车?” “不是,不是,”罗勒急忙否认:“就想着往日都是司空公子你亲自赶车,有些心酸。” ……心酸个什么鬼啊,我真的不知道怎么接他的话了,马车内一片沉默,他却丝毫不以为意,一直叨叨个不停。 好了,看起来接下来的旅程,再也不会觉得寂寞了。 第九十二章 闲花落尽恋江湖(四) 接下来几天,走走停停,不过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赶路,因为在萝石寨耽误太久,我们只能加快行程。有了罗勒相伴,至少一路旅途都很热闹,虽然大部分时间都是他一个人在说,不过即使我们不搭话,他也丝毫不觉得尴尬,一个人说得很是开心。 在第七日,我们终于来到了东胥国的最东边,林语港。 林语港是东胥最大的港口,东毗西海,和琅轩国遥遥相对,因其地处南北交通枢纽,运输便利,因此十分繁荣。许多商船都会在此卸货,所以大街上小贩叫卖的物品品种繁多,又很便宜。 我们寻了好几家客栈都没有空房,最后是罗勒出马,用他的三寸不烂之舌,硬生生从其他房客那里出价将房子转租了过来。 客栈掌柜的跟我们说,这几日人格外多,都是赶来参加名宝鉴赏大会的,剑客侠士,名门贵胄,什么人都有。 我从未参加过这种江湖盛世,不禁啧啧称奇,这天下第一庄影响力竟如此之大,不得不佩服庄主杜衡的手段。 在客栈大堂里我还看到好些身带佩剑的侠女和戴着面纱的闺秀,我问道:“怎么好些姑娘家也来凑这个热闹?” 罗勒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这你就不知道了,这鉴赏大会三年才有一次,除却真的来看宝物的人以外,其他的谁不是来凑热闹的,况且来的人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自然也有许多长相俊俏,家事不错的少年英豪,这算是江湖上最大的相亲大会了吧,杜衡庄主就是天下第一媒婆。” 我被他的说辞逗笑了,问道:“难道还真有人因此结缘的么?” “你还别不信,我可不是胡说八道,三年前三皇子……哦,如今是煊王了,就曾到过琅轩,正赶上鉴赏大会,与当时偷偷出宫去瞧热闹的扶摇公主一见钟情,世间最美的两个人彼此动情……传为了一段佳话啊……可惜,煊王如今病重在床,生死不明。” 我从未听过这一段八卦,有些怀疑它的真实性,“你三年前来参加过这个大会?你说煊王和扶摇公主彼此动情,那为何没有联姻?” 罗勒像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看了我一眼,道:“我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啊,三年前我虽不在这儿,但听很多人说起过。再说,谁愿意把自己的宝贝女儿嫁给一个病秧子,扶摇公主可是琅轩国主的掌上明珠,艳绝天下,你以为是漪郇那个没人要的安然公主么?” 我看了司空易一眼,见他漫不经心,好像在听我们说话,又仿佛在沉思,于是咳了一声,“咱们不能凭长相看人……安然公主虽长相丑了点……” “何止啊,她不仅貌若无盐,而且性格骄纵跋扈,才学浅薄,每次扶摇公主有诗词流传出来,她就一定要附诗一首,实在是惨不忍睹,可她偏偏喜欢东施效颦。” 我见他一副义愤填膺之状,摸了摸鼻子问道:“你见过安然公主?” 罗勒笑道:“我是东胥的一介草民,怎么可能见过猗郇的金枝?” “那你对她怎么意见颇多的样子。” “没有意见,这不跟你说一说嘛,这女子啊,对比出真知,安然公主和扶摇公主两人,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云泥之别,简直不能放在一起比对。” 我义正言辞地说:“作为猗郇人,我不得不提醒你,这言论若是在猗郇国内,你早被抓起来砍头了。” 罗勒贼兮兮地笑道:“我可不傻,这些话去猗郇当然不能说,照猗郇国主对安然公主的宠爱程度看,谁敢在猗郇国境内说她半个字不好,那不找死嘛!” 我对此人的识时务程度感到惊叹,想到那段佳话,好奇问道:“那这次扶摇公主有没有可能再次跑来凑热闹?” “不能吧……”罗勒摇头道:“煊王重伤,虽然只是三年以前的短暂缘分,可公主也应该心情不好,闭门不出才是。有可能在宫中整日以泪洗面,追忆往昔吧。” 我见他越说越离谱,说得跟他亲眼所见似的,干脆不再理他,突然想到司空易三年前也来参加过鉴赏大会,他该不会胡说八道才是,立刻转头问司空易:“你三年前不是也在吗,有看到煊王或者扶摇公主吗?” 罗勒也凑上来好奇道:“原来司空公子三年前也在,那一定亲眼见证过了。” 司空易看着我们两张散发着求知光芒的脸,淡淡吐出一句:“没注意过。” 罗勒十分失望,不过我倒是可以理解,司空易性格淡漠,向来是事不关己,立即撇清,怎么会关注别人的事,不过他作为司星阁阁主,天下的消息尽在手中,这么大的事他不可能不知道,我趁着罗勒跑去催小二上菜,偷偷低声问他:“你即便没注意,也不可能不知道吧?” 司空易“唔”了一声,同样低声问我:“你想知道?” 我急忙点了点头,“司星阁的消息都需用相应的东西来换。” ……真是抠门,我心中暗骂,他骨子里跟罗勒一样,都是商人,不过罗勒卖的是物品,他卖的是消息,所以一样的人精。 罗勒兴匆匆地跑回来了,说道:“我们的菜就快上了,这店里头生意太好,厨房都忙不过来,我还给那小二降了价,他才肯替我去催一催的。” “降什么价?”我奇道。 “哦,我见他满脸春色,知道肯定是看上哪家姑娘了,便跟他说我这里有上好的胭脂,最适合送给心上人。” 人才啊……我心里感叹,去催个菜顺便还能卖出一盒胭脂,他的思维果然跟常人不同,若是我首先想到的肯定是赏那小二一些银子,只有他任何时刻都不忘做生意,赚了人家的钱不说,还让人家心甘情愿帮忙做了事后,还心下窃喜,自认为自己是占便宜的那方,真是……高。 果然我们这桌的饭菜很快就上齐了,旁边有一桌比我们先来的,坐着三个人,一个桌上却只零星的摆着一两个菜,其中一盘还是花生米,因此渐渐有些坐不住了。 那桌上坐了三个人,一个长相粗犷,满脸的络腮胡子,将他脸遮住了一半,虽然坐着,也能感觉到他必定人高马大,身状如熊;另一人却长得颇好,一双似笑非笑丹凤眼,挺直的鼻,嘴角一直含笑,与同桌的姑娘不停地在调笑,身穿一袭墨绿色长袍,风骚得不得了;剩下的就是那个姑娘了,她长相也不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说的话,也算个上等美人,可声音实在让人受不了,嗲得不行,她一开口说话我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我们菜上齐后,正是她伸手指着我们,夹着嗓子说道:“他们比我们后来,怎么菜都齐了!” 罗勒和我对视一眼,都露出了不以为然的神情,只有司空易毫无所觉,依旧慢条斯理地吃着自己的饭。 小二立刻过来解释,伏低做小是他们早已练就的本事,一般遇到这种找麻烦的客人,这样对付最有效果,可显然,那个娇娇小姐并不买账,直抓着我们不放,一个劲地嚷嚷着:“我们等了这么久,凭什么他们先上菜!你去把那桌的菜拿到我们桌上来!” 旁边那个风骚男立刻柔声安慰:“他们那一桌子都是臭男人,饭菜里早已沾了不干不净的口水,就不必搬过来了。” “不!我们吃不成,凭什么让他们先吃!”娇娇小姐不依不饶。 “算了,夏夏,再等等也无妨,也不赶时间。”那络腮胡子一开口却是个年轻的声音,我原以为他也三四十了,没想到是个年轻人。 “就算不赶时间,我也不允许他们先吃!”我们默不作声,那姑娘还没完没了了,罗勒心直口快地回到:“我说姑娘,你还真没这个权利允许我们不吃。” 这一搭话,了不得,那娇小姐立刻跟个炮仗似的炸开了,直接站起来冲到我们身边,嗲着嗓子道:“你怎么这么无礼?” 我都要笑出声了,一直是她在旁边唧唧哇哇,吵得人吃饭都吃不好,现如今反过来说我们无礼。 “我们无礼,还是你没教养?”罗勒果然不是吃素的,口气硬邦邦地顶了回去,他若是一人断不敢如此,想来是因为司空易在,他心里有底气的缘故。 “你竟敢说我没教养?!”那娇小姐眼眶一下就红了,一跺脚转身朝那桌上的两个男子道:“蜚哥哥,决明哥哥,你们还不来帮我?” 我分明看到那络腮胡子叹了口气,一脸不情愿,但还是和风骚男站起身走到了我们桌旁边。 “你们三个大男人真不要脸,欺负我一个弱女子,”那娇小姐继续说道:“我第一次遇到这么没教养的人。” 好一个弱女子……她除了声音嗲了点,所作所为跟弱字实在沾不上半点边,罗勒噗嗤一声笑道:“你还弱女子?看你这彪悍架势,一般男子还比不上。” 罗勒这句话确实有些难听,果然,那娇小姐变脸了,甩出一条鞭子,原来她的武器一直缠在腰间,娇声斥责道:“你个口出污言的小人,看我今天不好好收拾你!” ------题外话------ 上次我问是否有亲想客串,只有两个亲亲留言,一个是24个夏天,一个是木梓沉青,你们的名字都好听,采用了,所以这一章里某人客串出场,角色不好不要pia我~ 第九十三章 闲花落尽恋江湖(五) 她用的是软鞭,可甩起来霍霍生威,看得出有两下子,罗勒一介商人,半点武功不会,怎么躲得开,这么近距离一鞭子甩下去,罗勒如果真的挨下来了,够他喝一壶的。 可那一鞭子并没有落下来,被那个络腮胡子徒手接住了,罗勒吓得不行,赶紧站起来躲到了司空易身后。 “蜚哥哥,你做什么呀!干吗不让我教训他!”娇小姐一跺脚,嘟着嘴气愤地说。 “夏夏,这么小的事,不至于动武。”络腮胡子看起来还比较讲理,罗勒站到了司空易身后,有了底气,若是说之前他只是逗逗小姑娘的话,现下是真有些火了,谁见过这种几句话没说就开始用鞭子甩人的,他又是口头半点不肯吃亏的,于是他对络腮胡子道:“这位仁兄,这位姑娘是今天没吃药吧,这样也敢带出来溜,这不是置我们路人的生命安危于不顾嘛,这样很不厚道啊。” “你说谁没吃药!”娇小姐一听立马开吼了,完全没有了刚才嗲声嗲气的样子,活像个泼妇。 “谁搭话我说谁。”罗勒毫不示弱,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没想到娇小姐去将矛头转移到了我身上,她向前跨了一步,络腮胡子想阻拦,却被她一下子甩开。 “你笑什么笑?好笑吗?” 我老实作答:“挺好笑的。” “你……你们……”娇小姐伸出手,抖个不停,我体贴道:“这位姑娘,相逢即是有缘,你手抖得跟个筛子似的,说不定真有什么病症,在下略通歧黄之术,不如为你把把脉?” 罗勒悄悄朝我比出了大拇指,我是真烦这种姑娘啊,你说年纪轻轻的,怎么这般难缠,被家里惯得无法无天了。娇小姐快被我气得七窍生烟,再也忍不住,跳出络腮胡子的防卫,直接一鞭子甩来,不过我早料到她有这一手,一见她有所动作,急忙学着罗勒的样,极其灵敏地跳到了司空易身后。 司空易果然不负众望,甚至连头都没有抬起,伸手凌空一抓,准确地将鞭子抓入手中,络腮胡子急忙道了句:“兄台手下留情!” 司空易抬头看了他一眼,将手中的鞭尾往旁边一甩,看起来力道十分轻盈,可是却直接将娇小姐甩了出去,络腮胡子一把揽过了她,一路转了几圈才停下,我和罗勒看着司空易的后脑勺,一脸崇拜。 娇小姐像是没回过神来,等终于停住,愣了几秒,最往下一撇,眼泪立刻涌出来了,一边哭一边说着:“你们不要脸,竟然打女人!蜚哥哥,你要为我报仇啊。” 那络腮胡子拍了拍她的肩,象征性地安慰了一下,走到身边抱拳道:“多谢兄台手下留情。” 娇小姐见状,气急:“蜚哥哥,他打我,你还多谢他!” “胡闹!”络腮胡子终于有些生气道:“若不是这位兄台放轻力道,刚才这一下够你躺半个月的了!” 娇小姐仍旧一脸不服气,但络腮胡子凶起来还是有些威信的,于是她转身可怜巴巴地叫着那个风骚男:“决明哥哥……” “嗯,乖,”风骚男果然上前柔声安慰,还从怀中掏出了一方熏得香喷喷的手帕递给她拭泪,可这么一安慰,娇小姐哭得更厉害了。 “兄台,我妹妹年纪小不懂事,望你们谅解。”络腮胡子态度有礼,果然站起来后体型壮硕,看起来英武不凡。 罗勒挥挥手:“出门在外,小小摩擦难免,不过令妹的教养……” 我用手肘撞了他一下,笑道:“无妨,无妨,不打不相识嘛。” 罗勒懂我的意思,识趣地闭上了嘴,正好此时,那个小二端着菜火急火燎地送了上来,在风骚男的劝解下,那娇小姐看到司空易武功如此高超,知道拿我们没有办法,只好顺着台阶下了,回他们的座位去了。 络腮胡子向我们抱了抱拳,也回去了。 我和罗勒回到原座位,司空易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说,看得出他对这种小事十分不屑,罗勒殷勤地位司空易添茶倒水:“没想到司空公子武功如此之高,这一路真是安全无虞啊。” 我笑道:“是不是应该收你保护费啊?” “应该的,应该的,以后两位公子在我这里买东西绝对最低价。” 他每次只会拿这句话敷衍,我都懒得再理他,接下来这顿饭吃得其乐融融,特别是旁边那桌的娇小姐总是将碗筷撞得叮当响,眼神若是能化成刀,我们早就被射得体无完肤了,可越是这样,我和罗勒越是笑得没心没肺,气都气死她。 饭毕,我们三人回到各自的房间,我将行李收拾了一下,司空易说要在此地和石南小茴会合之后,再坐船出发去琅轩,我知他途中肯定留下了什么特殊标记,好让石南一路跟随我们到这儿。 正想着,门外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你不是说了我家公子在这儿的吗?哪间房啊?” 接着是一个冷酷的男声:“你自己找。” “什么嘛……”我一开门,正好见到走廊尽头,小茴和石南站在一处,小茴撅着嘴一个劲地嘟囔着,这么些日子不见,小茴丝毫没有憔悴,脸色红润,精神焕发,看起来依旧明媚。 “小茴!”我高兴地朝她喊道,她抬起来,圆圆的大眼睛里立马蓄满了泪水,一下子朝我扑来:“公子!” 我一把搂她入怀,拍了拍她的后背:“哭什么呀,这不见到了嘛。” “呜呜……公子……”小茴抬起那张梨花带泪的脸,语气责备道:“自从你那日跌入阵紫河中后,我就再也没睡过一次安稳觉,呜呜……天天提心吊胆,做梦都梦到那个场景,吓死我了……你看我都瘦了不少……” 我看着她越发圆润的身躯无语不已,走廊上来往的人都用奇怪的目光看着我们,我突然才意识到,在世人眼里我还是男子,大庭广众之下和一个姑娘家搂搂抱抱实为不妥,还没来得及将小茴推开,楼梯口就传来了娇小姐讥讽的声音:“你们看,大庭广众之下搂搂抱抱,简直是有伤风化,不要脸!” 石南正站在楼梯口,冰冷如刀子的眼神往后一扫,娇小姐的声音立刻小了下去,但这次她得了理,仿佛要闹得全世界都知道:“你横什么横?我说错了吗?” “夏夏……”络腮胡子一脸无奈。 小茴听出来她是在说我们,她向来受不得这些,脾气也火爆,直接将脸上的眼泪一抹,捋起袖子叉着腰气势十足地走到了娇小姐旁边:“你说谁不要脸?” “说你们!怎么了?”娇小姐不甘示弱。 小茴雄赳赳,气昂昂地说:“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听没听过啊,我们搂搂抱抱干卿何事?看的人才不要脸!” “你!”娇小姐口齿没有小茴伶俐,反被将了一军,小茴一点都没给她喘息的空间,扫了一眼身后跟着的络腮胡子和风骚男,有石南这冰柱子站在旁边,也不怕得罪人,冷哼了一声:“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身后跟着两个大男人,不知道其中有什么蹊跷,哦……”小茴夸张地捂住了嘴:“也许您已经不是姑娘了,是夫人?” 那娇小姐并没有绾发,明眼人都看得出她肯定没有成婚,小茴这样说不过是想气她罢了,女人的战争,男子是插不上口的,所以其他人只能干瞪眼。 娇小姐一听,整张脸都气红了,拿出软鞭,又要故技重施,幸而这次络腮胡子及时拦住了她,无视她强烈地控诉,硬生生将她拖走了。 小茴朝着她的背影哼了一声,甩了甩袖子,转过头来邀功道:“怎么样,公子?” 我点头称赞道:“多日不见,更显伶俐。” “那是,”小茴得意道:“多亏公子调教有方。” “柴公子,我家少主……”石南话还没问完,司空易房间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刚才那么大动静,罗勒早就开着一条门缝在听热闹,想来司空易是不想开门掺和这趟浑水,现下那群人走了,他才开门。 “少主……”石南急忙迎了上去,我看得出他有些激动,不过很快就平复了下来,恢复了那张冰山脸。 司空易淡淡地说了句:“进来吧。”石南点了点头,然后进去关上了门。 罗勒这时才走出房门,好奇道:“这两位是……” 我给他介绍了一下,罗勒一脸羡慕:“柴公子真是艳福不浅啊,还有这等乖巧伶俐的侍女。” 小茴十分引以为傲,对罗勒的这等马屁很是享受,罗勒问道:“怪不得你们到此地以后不继续出发反倒住下来了,原来是在等人。” 我点头:“正是如此,现在已经会合,很快就会出发了。” 罗勒道:“既如此,我建议提早去订船。” 见我一脸不解,他解释道:“现如今去琅轩国的人肯定很多,若不提前去预定船只,到时候怕是没船给我们去了。” “原来如此。”我刚感慨完,石南便开门出来,说道:“我这就去找船。” 第九十四章 闲花落尽恋江湖(六) 事情果然如罗勒所说的一般,石南去外面打听了一下午,也没有找到多余的船只,小茴在我房间里跟我讲了一下午的话,讲她和我分开以后发生的事,当时石南身受重伤,而我和司空易又下落不明,不过幸好有马车和银子…… 她完全戳到了我的痛处,没有银子的日子里,我过得多么艰难,陆英打发我的银子早八百年前就用完了,现下我是四处欠债,说出来真是闻者落泪,果然小茴见我贫穷若此,眼泪汪汪地看着我说:“公子,你几时受过这种委屈!” 我点头,知我者,小茴也。 “所以公子,以后你也学着节省些吧。”小茴十分语重心长,“钱到用时方很少,一文钱难倒一个英雄好汉呢,公子虽不是什么英雄,但……” 我立即打断了她的逆耳忠言,免得她一直絮絮叨叨下去,我摊开手对着小茴,“你身上还有多少银子,交出来吧。” “公子,你太高看我了。”小茴无奈道:“自从石大哥伤势痊愈后,我就没见过银子长啥样。” “没想到石南竟如此小气……”我唉声叹气。 小茴挠了挠后脑勺,脸上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神情:“之前银子放我手里,被我全用来买吃的了……” 唉,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小茴又对着那盆长出花苞的相思豆一个劲的夸赞,我很是得意,毕竟当初所有人都不看好,只有我默默地坚持了下来,才换得它的一线生机,感觉前途光芒万丈啊。 正聊着,门外传来罗勒高兴地声音:“我租到船了!各位!” 我好奇地打开门,罗勒兴冲冲地走了过来道:“我刚才找掌柜的闲聊,他告诉我有办法租到船,只是租金贵一些。” 石南推门出来,冷冷道:“租金不是问题。” “豪爽,大气!”罗勒喜滋滋地赞扬,可石南一副爱理不理的表情,于是罗勒继续道:“那船是掌柜的一个远房亲戚的,本来是货船,回林语港来卸货,见今年去琅轩的人格外多,因此也想凑个热闹,挣点小钱。但船上空位不多,所以要赶紧定下。” “那他去过琅轩没有?”石南问。 “去过,路熟着呢,这次就是要运货去琅轩的。”罗勒见我们都有些犹疑不定,道:“若不是实在没船了,也不会想到坐货船过去,毕竟没那么舒服,这样,石兄弟,明日跟我一起去看看那艘船,如果行,咱就赶紧定下,免得夜长梦多。” 石南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一夜无话。 第二日,石南和罗勒起了个大早,待我们吃早餐时,他们二人已经看船归来,罗勒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咕噜咕噜喝完以后才道:“那船大得很,除了住得可能没那么舒服外,其他的没什么问题。” 石南默默地站到了司空易身后,应该是赞同罗勒的意见,所以一句话都没说。 “那就把船定下吧。”司空易发了话,石南立刻遵循吩咐出去办事了。 罗勒啧啧叹道:“司空公子,这石兄弟一路上就没跟我说过一句话,上了船以后就不见了人影,只剩我一个人在问船长问题,等下了船他又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吓死我了。” 我心知石南上了船以后肯定将整个船都检查了一遍,安全肯定没有问题,所以刚才并没有说什么,这么一想放心多了,笑道:“他那叫做低调内敛,不像你,说话个放鞭炮似的。” 这几日跟罗勒处得熟了,知道他对于这种玩笑话从来不会放在心上,度量大得很,而且也很喜欢别人跟他开玩笑,这样显得比较熟稔,果然他丝毫不以为意,说道:“要都像石兄弟这样不吭声,那还不闷死,跟个闷嘴葫芦似的,”他突然偏头乐道:“这名字好,我以后就叫他闷葫芦好了。” 我在心中为他默哀,可没想到,自这日后,他见到石南果然一口一个闷葫芦,由于他脸皮比城墙还厚,所以石南身上散发的冷气和寒冰般的眼神,并没有对他造成什么影响。反倒是闷葫芦这个称呼,就这么被保留了下来,这是万万没想到的。 翌日,我们一行人赶着装满行李的马车来到了港口,咸湿的带着鱼腥味的海风一阵一阵地吹着,虽说太阳高照,但这风却很冰凉,吹在脸上凉丝丝的,幸而昨日在罗勒的提醒下,我们早已买好了衣物,所以身上并不觉得冷。 林语港很大,用灰色的大石块砌成的堤岸,整齐而又壮观,帆樯林立,舳舻相接,一条一条的渔船头挨着头,尾碰着尾,许多出海捕鱼的船夫已经摇着船归来,还有人唱着捕鱼歌,歌声高亢悠扬,让清晨的林语港显得朝气蓬勃,充满活力。 小茴长这么大第一次见着大海,一路发出惊叹的声音,一望无际的海面,确实蔚为壮观,罗勒找到了出头的机会,一个劲的给小茴描述海上的见闻,听得小茴啧啧称奇。 石南带着我们沿着堤岸走了约一炷香的时间,终于到了目的地,一艘大船停泊在港口,我们刚站定,船上就下来了一个年轻俏丽的姑娘,那姑娘约莫十七八岁,正是如花似玉般的年纪,头上束了个马尾,只拿一个素银簪子固定了,耳朵上没有坠子,穿的是葱绿色短襦和一色的长裙,看起来十分干净简洁,她嘴角一直含着笑,人为至声音先飘了过来。 “几位公子小姐是昨日定船的客人吧?”她声音悦耳如银铃一般。 罗勒道:“正是呢,姑娘是……” 那姑娘笑道:“我是船家的女儿,你们叫我沉青就是。”说完,就招呼着我们上船,她动作利落,见到生人也不扭扭捏捏,大大方方的模样让人心生好感。想来是帮着她爹爹做惯了活的,看起来很是能干。 她带着我们上了船,船上有许多光着膀子的船员聚在一处闲聊,他们皮肤都晒的黝黑,因为常年搬运货物的缘故,胳膊粗壮,肌肉紧实,见到沉青都会露出笑容,喊一声“青姑娘”。 沉青将我们带到船舱里,总共就三间房,罗勒笑嘻嘻道:“司空公子和石兄弟一间,我和柴公子一间,小茴姑娘一人一间,正好。” 小茴立刻反驳道:“凭什么我家公子跟你一间房?” 罗勒反问:“不然难道你跟你家公子一间房吗?” “当然!”小茴想也不想答道,这回答倒是让罗勒愣住了,他沉默了几秒恍然大悟道:“哦……原来,原来你们……” 我横了他一眼:“想什么呢你,小茴是我的侍女,自然要贴身服侍我。” 罗勒一副“你别解释了,我都懂的”的神情,脸上露出了贼笑:“行啊,不过这样我倒是占了个便宜,一人一间房了。” 众人都懒得理他,分好房间后,沉青道:“各位公子的饭菜都会送到你们房间来,都是些海鲜野味,希望公子们不要介意。” 罗勒高兴道:“我最喜欢吃海鲜了!有没有海鲈鱼,或者大海蟹?给我来上一桌!” “海蟹有的,等中午清蒸了给公子送来。”沉青笑道,罗勒一听有海蟹,高兴得快飞起来了,跟等不及了似的,直嚷嚷着中午快点来,沉青含笑着退了出去。 小茴一听海鲜,双眼放光,也是一副迫不及待的神情,罗勒便开始讲起海鱼的烹制方法,正烹炒煎炸讲得热闹,外面出来传来了一阵嘈杂声。 本着在船上闲着也是闲着,有热闹就去凑一凑的心理,我、罗勒和小茴三人结伴出了船舱,司空易和石南当然是不会跟来的,他们径自回房去了。 可没想到我们一出船舱,碰到的竟然是老熟人,娇娇小姐三人组。 听了一阵,我们迅速知道了前因后果,估摸着他们也是被掌柜的招揽来的,这时一船难定已是定局,可那娇小姐嫌弃这船灰扑扑的,一上来还有一群光着膀子的汉子,立刻就不高兴了,直嚷嚷着要下去,络腮胡子脾气十分好的在跟她讲道理,风骚男杵在旁边一句话也不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么脏怎么住人啊!蜚哥哥,我们下去再租一条船好不好?” “夏夏,你就委屈几天,实在是租不到船了,现下正是旺季。”络腮胡子解释道。 “可是你看看这些……”娇小姐用纤纤玉指指着周围,冷不防一下子看到了站在船舱口的我们,脸上表情立刻变了,尖叫了一声:“你们怎么也在!” 罗勒噗嗤一声笑了:“怎么,这是你家的船?我们怎么不能在了?” 他一开口就夹枪带棒,看来是彻底跟娇小姐杠上了。 娇小姐向前迈了几步,留下络腮胡子在她身后一脸无奈,娇小姐道:“这虽不是我家的船,但我现在就把它包下了!你们给我下去!” “妹妹,懂不懂先来后到啊。”罗勒嗤笑道。 “谁是你妹妹!你配这么叫我吗!”娇小姐气得不行,一跺脚,又要冲上来, “诶……君子动口不动手!”没有司空易和石南在,罗勒明显不敢太刺激她,做了个停止的姿势。络腮胡子适时走上前来道:“夏夏,不要耍小孩子脾气。” “可是……”娇小姐还想说什么,这时一直像隐形人一般的风骚男慵懒地开口:“你若执意要下船便尽早下了吧,我懒得再换了。” ------题外话------ 祝亲们月饼节快乐!ps:另一个客串的沉青妹纸也出场啦~ 第九十五章 闲花落尽恋江湖(七) 我第一次正眼瞧那个风骚男,之前一眼扫过去就知道他长相颇好,有风骚的资本,不过因为他不大说话,存在感极低,所以也没有多注意过,若我没有记错,上次那个娇小姐曾唤过他决明哥哥。 “决明哥哥,你……你不跟我们一起?”果然没错,我记忆力还是不错的。 “嗯。”那个叫决明的男子轻飘飘应了一声,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娇小姐似乎有些不高兴,但看得出决明在她心目中还是占有一定分量的,因此表情犹豫不定:“我以为你会和我们一起……” “不过半路相逢,合则聚,不合则散,不必多虑。”决明走到围栏边,双手撑在上面仰起脸,微风带起他的发丝,他一脸享受地说:“我觉得这里挺好,人不多,清静。” 我一直以为他们是一路人,没想到竟也是在半路碰上的,现下看来,估计那络腮胡子才是和娇小姐真正认识的,因此每次她要闹事,出来阻拦的都是他。 “可这里有讨厌的人!”娇小姐嗲声嗲气地说。 决明回头看了我们一眼,扬起一抹笑意:“我倒觉得这两位兄台不错。” 这句话一说出,罗勒估计觉得十分熨帖,立刻接口道:“我也觉得你很不错。”说完看着对面气得七窍生烟的娇小姐得意地笑了笑。 娇小姐立刻嚷嚷道:“那我也不走了!” 罗勒顿时十分失望:“你为何不走?” “这是你家的船吗?我怎么不能住了?”娇小姐倒是活血活用,立刻用罗勒刚才说的话堵他的嘴,罗勒还想回嘴,被我扯了扯袖子,他立刻将没说出口的话咽下去了。 娇小姐立刻神气地“哼”了一声,这时沉青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礼貌地询问一番后,带着他们下了船舱。 “你刚才为何不让我反驳她?”罗勒见他们下去了,立刻问我。 我学着刚才决明的样子走到围栏边,看着漫无边际的大海道:“你可是个大男儿,和一个小女子吵什么吵,即便吵赢了又如何?难道你还打算一直跟她这么耗着?” “耗着就耗着,我有的是时间。” 我无奈摇头,他有时候的脾气还真像个小孩子似的,我只好道:“以后同住一艘船上,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有的是时间吵。” “那是,”罗勒想想又有些得意,好像他已经将娇小姐说得体无完肤了似的,他想了想,又道:“不过下次我得跟在司空公子身边,那样比较有安全感,你……”他从上往下看了我一眼:“你实在太弱了,要是遇上刚才那疯婆子一鞭子甩下来,我若指望你救命,估计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嘿嘿,说得对,”我扯开一抹笑:“所以司空不在的时候,你少惹她!” 罗勒贼兮兮笑道:“原来刚才你不让我说话,是怕她的鞭子啊,我说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这般婆婆妈妈,怕东怕西的。” “胡说什么呢你!”小茴十分护短,眼里揉不得一点沙子,回道:“我家公子这叫识时务者为俊杰。” “是是是,小茴姑娘,你说得对极了。”罗勒大笑着离去。 我带着小茴逛了一圈,也回了船舱,午餐果然一桌子都是海鲜,十分鲜美,大部分都是清蒸,再加以佐料,沾着酱或者醋吃,入口即化,口感绵密,特别是大海蟹,我最爱吃它的大钳子,小茴自己吃得油光满面,没有空帮我弄,我只好自己拿起剪刀先剪掉了大海蟹的八只脚,还有两只大钳,放在碗里等它变凉,然后先吃其他的用筷子就能解决的海鲜,等碗里的钳子变凉后,我用剪刀剪开两边,然后用手往相反的方向使劲一掰,大钳子壳就完整的分开了。 我喜滋滋地将肉轻轻一挑就挑了起来,只有等它放凉以后,蟹肉才会和蟹壳分离,我夹起一块完整的肉沾了沾醋,放入嘴里缓缓咀嚼着,感觉人世间无比美好。 一顿海鲜宴吃了将近半个时辰,吃饱喝足后,睡意袭来,我觉得十分困倦,将剩下的交给小茴收拾后,直接扑倒在了床上。 我是被一阵恶心的感觉弄醒的,闭着眼挣扎了许久,发现这种感觉无法消除,反倒有愈演愈烈的趋势,我这才睁开了眼,忍着坐起身来,我发现周围的一切都在摇晃,原来是船开了。 我觉得上腹十分不适,心想难道是刚才吃海鲜吃太多的缘故?可看着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的小茴,她比我吃得还多,怎么一点事也没有? 船突然急剧地摇晃了一下,可能是有一个大浪打了上来,我立刻觉得胃里在翻滚,里面的东西在不停地往上涌,我急忙站了起来,拍了拍睡得深沉的小茴,迅速冲了出去,小茴揉了揉睡意朦胧的眼,还没回过神来,就发现我不见了,急忙追了出来。 我抑制不住恶心想吐的感觉,以最快的速度冲到了甲板上,船果然已经行驶在了大海上,周围是茫茫的一片蔚蓝,一望无际,我冲到围栏边,终于忍不住,一口吐了出来,将中午吃的东西吐了个一干二净,直到嘴里泛着苦水才停止。 小茴已经被我这惊天动地地吐吓得呆愣住了,旁边的船员大声笑道:“妹子,你家公子肯定是晕船啦,快给他拿杯清水来漱漱口。” 我吐得眼泪汪汪,听船员这么说,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我以前虽坐过船,但却是小的画船,也最多在河里飘一飘,从未到过大海上,这下算是体会到了。 吐完以后我感觉舒服了不少,但脑袋依旧眩晕着,小茴这时拿了水过来,我漱完口,拿出帕子来擦了擦嘴,缓了口气。 “这位大哥,我家公子为何会晕船啊,有什么法子治吗?”小茴面带急色问道。 “嗨,这晕船也不是什么病,就是人难受点罢了,估摸着是你们中午吃太多,又没出过海的缘故,你扶你家公子下船舱去平躺着歇一歇,把窗户打开通通风。” “我也没出过海啊,我怎么不晕?” 那船员好笑的看了小茴一眼:“妹子,这人和人之间的不同之处大着呢,不是每个人出海都要吐的七荤八素的。” “那要是还没有用怎么办?” “还没有用啊……”那船员想了想道:“你问青姑娘去要一些晒干的橘皮,放在你家公子鼻子底下闻一闻,会好受一些。” 小茴立刻蹲了蹲身子:“谢谢大哥。” “嗨……”那船员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后脑勺,小茴立刻扶着我又回到了船舱,将房间里的窗户打开后,一阵咸湿的空气飘了进来,她立刻急匆匆跑去找沉青了。 我折腾了这一番,坐在床上感觉筋疲力尽,连司空易何时走进来的都没注意到。 “晕船了?”直到他出声我才发现,一抬头,他离我只有几步之遥,负手而立,低头看着我。 船舱内光线不是很好,我又坐着,只能仰头看他,他的半边脸沉在黑暗中,以鼻梁为分界线,一张脸半明半灭,看起来神秘莫测。 我因为刚才吐得太厉害,有些伤着嗓子了,于是沙哑着声音道:“第一次晕船,没想到这么难受。” “习惯了便好。”他坐到了离我最近的椅子上。 我听他这语气,像是之前也晕过船似的,奇道:“怎么,看起来司空也有晕船的经验?” “嗯,”他轻轻应了声。 “那有什么法子治好?刚才听船员说闻橘子皮可以舒服些,小茴已经去帮我拿了。” 他从袖子中掏出一个小盒子递给我,我不知何意,但还是伸手接过,他说:“这里面是鹿茸片,你含一块在嘴里,等它慢慢化掉。” “这样就有用么?” “也许吧。”他给了我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令我哭笑不得。 “你是不是又要跟我说因人而异?” 司空易点点头:“确实如此。”……真是说了跟没说一样。 “咦,司空公子,你也在啊。”小茴喘着粗气冲到门口,看起来她刚刚经历了一场激烈的奔跑。 司空易顺势站起身来,淡淡吩咐了一句:“你好好休息。”然后转身朝小茴点了点头,走出了门。 小茴立刻凑到我面前,捧起一张牛皮纸,上面全是晒干的橘子皮,讨好道:“公子,我在沉青姑娘那儿拿的,你快闻一闻,听说还是很有效果的。” 我拿起放在鼻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略带苦涩的橘子清香钻入我的鼻孔,一下子将咸湿的海腥味驱逐开来,我一下子觉得周围空气都清冽了不少。 “这个不错。”我一边称赞着一边更加努力地深呼吸了几口,等周围充斥的全是这种味道后,我打开了刚才司空易给的小盒子,里面的鹿茸已经被一片一片切好了,小茴奇道:“这是刚才司空公子送来的吗?” 我应了一声,小茴道:“没想到司空公子看着跟座冰山似的,人还是蛮体贴的嘛。” 我拿起一小块放在了嘴里,没什么味道,但不知为何,心里感觉到有一丝甜意掠过。 第九十六章 闲花落尽恋江湖(八) 自那日货船启程转眼已过了五天,这五天里我整日晕晕乎乎,头昏目眩,活这么大第一次觉得茶饭不香,走哪儿都如同踩在一片棉花上,虽然一直不间断地闻着橘子皮的香气,含着鹿茸片,也只是让我不再呕吐而已,其余的症状并没有消失,所以我整日待在船舱里,平躺着,想象自己是一具干尸。 罗勒从最初嘲笑我变成了如今的同情,再也不在我面前说今日又吃了什么什么海鲜,小茴则一脸心疼,每次都偷偷溜出去吃完饭,将嘴擦抹干净才回来。司空易则每天定时来看我一次,听小茴说,他白天大部分时间也闷在自己房间里,不知道在做什么。 因为我们病的病,闷的闷,罗勒无聊至极,只好每天去那个娇小姐面前晃一圈,吵上一架,连续几日,乐此不疲,他甚至连人家的闺名都打听到了。 “我跟你说,那母老虎竟然叫夏天,不知道她爹妈怎么想的,是嫌她脾气不够大么?还要像夏天那样火爆?”罗勒像当笑话一样跟我说:“还有啊,她今天竟然问你和司空公子去哪儿了,我说你们俩跳海了,她竟然信了,呆得不行……” 我待他滔滔不绝说了一大段后,抬起手摆了摆,小茴解释道:“罗公子,我家公子嫌你太吵了。” 罗勒停下,我无力地说:“罗兄,你说那个夏天已经说了半个时辰了。” 罗勒一脸错愕:“啊?有么?” 我和小茴同时肯定地点头:“有。” “因为这船上也没啥好说的了,闷得慌,无聊死了。”罗勒拿起茶杯喝了一口。 我试探性地问道:“你……不会是喜欢上她了吧?” “噗……”他嘴里的茶一下子全喷了出来,幸好离得远,并没有喷到我身上。 “哎呀,罗公子,”小茴急忙递了块帕子给他:“不要激动,如果不是你可以说嘛。” 罗勒咳嗽了几声,好不容易平复下来,急忙答道:“不是……” “哦。”我慢悠悠地回了一声,他见我一脸不信,急忙道:“她之前旁边跟的那个络腮胡子,叫蜚零,人家可是正经八百订的娃娃亲。” 我摇头笑了笑,罗勒问:“这是何意?” 小茴善解人意地替我答道:“我家公子的意思是说,那夏姑娘和她的娃娃亲还没成婚咯。”罗勒有些不知何意,呆滞地摇了摇头,小茴扯走他手中的帕子道:“没成婚不就得了。” 我添了一句:“事情没成定局,一切都是未知。” 罗勒又急急忙忙否认了一阵,我见他那样,十有八九是动心了,便道:“你快些出去,我被你吵得头晕。” 小茴立刻将罗勒赶走,我见他有些失魂落魄的样,心里暗笑,真所谓不是冤家不聚头啊,这整日里吵来吵去,也还能吵出感情来,不过夏姑娘那脾气,也只有罗勒能制得住。 看来我的晕船症和司空易的闷性子反倒促成了一段姻缘,小茴一脸苦相问:“公子,不会是真的吧?” “十有八九。” 小茴哀嚎了一声:“怎么什么人都有人喜欢啊!” 我咳了一声,安慰她:“别急,你还小。”顿了顿,我又问道:“你觉得石南怎么样?” 小茴突然变得有些羞涩,支支吾吾半天才说:“石大哥人很好,和公子分开的那段时间他很照顾我,虽然不爱说话,看起来闷头闷脑的,但是真是个好人。” 她螓首低垂,我看着她乌压压的发髻,叹道:“我家小茴也长大了,知道喜欢人了。” “我最喜欢的还是公子!”小茴抬头双手紧握着拳,“这一点永远不会变的!我不会让白芷那个丫头把你抢走的!” 我对于小姑娘的这种奇怪的占有心无法理解,只好点了点头,睡意袭来,我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道:“你总有一天要嫁人的……” 恍惚间听到小茴说了句“我不会嫁人的”,我想问为什么,可眼睛已经困倦到睁不开了,就这样沉沉睡了过去。 朦胧中我仿佛听到了刀剑碰撞的声音,但在海浪的撞击下,船摇得厉害,我将头在枕头上移了移,侧耳再听,声音却没有了,我以为自己因为头脑昏沉出现了幻听,于是连眼都懒得睁,依旧闭目安睡。 可过不了多久,声音又响起了,这次还伴随着呼救声,嘶喊声,我渐渐觉得有些不对劲起来,还没来得及坐起身,房间门被大力撞开了,我抬头看去,是神色惊慌的小茴。 她看到我立刻喊道:“公子,快起来!跟我出去!” 门一打开,外面的声音便传了进来,看来我刚才并不是幻听。 我坐起身问道:“外面怎么了?” 小茴扑到床边,迅速地将我扶起来,一边语速极快地解释一边拖着我往外走:“好像还是上次那些蒙面人,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那些船员里也有好多坏人,现在司空公子和石大哥在上面拦住了他们,叫我过来喊你。” “什么?!”我有些慌张起来,那日在阵紫河畔的记忆蜂拥而上,那些不要命似的蒙面人,还有断肢残臂的血腥,我感觉胃中又是一阵翻涌,我努力深呼了一口气,强忍着不舒适,和小茴跑出了船舱。 甲板上已是一片混乱,双方人马打成了一团,看得出司空易和石南应付得有些吃力。在这茫茫大海上,若是将人抛尸海底,估计一辈子都找不到尸首,也不会有人知道你身葬此处。 一个大浪打来,船朝一边偏了偏,我原本就有些四肢酸软,这么一偏底盘不稳,一下子打个了踉跄,小茴忙焦急地叫唤了句:“公子!”可这一叫让离得最近的蒙面人发现了我们的存在,我刚站直身子呼了口气,一把亮闪闪的泛着幽光的大刀就朝我砍来,我条件反射地往后一退,可因为晕船躺太久的缘故,脚像踩在了棉花上,软绵绵的提不起一丝力气,眼看着刀就要砍到我,小茴尖叫了一声一下子把我撞开了。 “不……”我焦急回头,生怕看到鲜血淋漓的场景,可大刀并没有如愿以偿地落下,而是被一截鞭子缠住,夏天柳眉横竖站在船舱口,将鞭子用力一甩,那把刀就这么被她甩了出去,那个蒙面人手中失了武器,一下子落了下风,被夏天找了空子缠住了脚踝,鞭子一起将他直接撞上了围栏,蒙面人被撞得七荤八素,倒地不起。 “公子,你没事吧?”小茴立刻扑到我旁边,焦急地问到。 我还没回答,夏天走过来鄙夷道:“你家公子都被你推开了,能有什么事?第一次见到这么傻的,用血肉之躯去挡刀,你以为你的身子比刀还锋利么?愚蠢至极。” 我算是看明白了,这姑娘是个刀子嘴豆腐心,得理不饶人,她刚才明明可以见死不救的,照我们之前那种水火不容的关系,她不救才说得过去吧。 “夏姑娘,谢谢你。”我真心实意地道谢,感谢她救了小茴一命,她似乎很受不了这种唧唧歪歪的肉麻把戏,脸上浮现一抹尴尬,然后哼了一声道:“没想到你身为男子,却这么没用,一点武艺都没有,连侍女都保护不了,早些带着她找个小角落藏好吧,我都替你脸红!” 说完,娇躯一扭,甩着虎虎生威的鞭子,扑向了缠斗中的蒙面人。 这时络腮胡子蜚零也跑了上来,迅速分清形式,也加入了打斗中,一瞬间局势逆转,夏天武艺虽不能说有多高超,但也能缠住一两个蒙面人,而蜚零的武功却出人意料的好,最让人没想到的是,他看着敦敦正正,老老实实,怎么也想不到竟然是使用暗器的一把好手,抬手挥舞间,已有几个蒙面人相继倒下。 我忍不住心里暗暗为他叫了声好,小茴这回放低了声音,将我扯到一边,找了个隐蔽物躲在了后面道:“公子,我看这群蒙面人来势汹汹,我们又不会武,还是找个地方躲一躲吧。” 我点头表示赞同,拉着她下了船舱,却没想到罗勒正迎面而上,我急忙拦住他道:“别上去,刀剑无眼。” 罗勒捧着胸口,我这才发现他脸色十分苍白,他虚弱道:“我感觉中毒了……” “什么?”我大惊,急忙扶住他,小茴着急不已,我忙问:“说清楚,怎么中毒的?” 罗勒断断续续地说:“我,我怀疑中午吃的饭里有毒。” “什么?”小茴怪叫了一声:“我也吃了!我怎么没事?” 罗勒偏头想了想道:“你喝了鱼汤没有?”小茴摇摇头,罗勒道:“我怀疑毒是下在那鱼汤里了,其余的菜我明明都……”他说到此处却停下了,挣扎着要上去:“我要去提醒一下他们。” 我见他情况实在不妙,阻拦道:“这样,小茴你先扶着他下去,找个安全的地方藏好,我上去提醒他们。” “公子,不行……你现在身体还虚弱……” 我这时适时摆出了架子,皱着眉头道:“就按照我说的做。” “可是……”小茴还想辩驳,我打断她:“没什么可是,快!” 小茴无奈,只好遵循我的吩咐扶着罗勒下了楼,罗勒还想挣扎,被小茴使了蛮力拖走了。 第九十七章 闲花落尽恋江湖(九) 我依原路返回,甲板上的打斗已接近尾声,蜚零一出手必见血,许多横七竖八倒下的蒙面人额头正中央都嵌着一颗小钢珠,头被打了一个洞,正汩汩地流着血。 我见夏天神色有些不对劲,急忙朝蜚零喊道:“你快看看夏天,她可能中毒了!”没想到我刚喊完,蜚零身子却歪了歪,我心道:不会吧,两个人都中毒了? 可惜天不遂人愿,他们两人的动作果然都慢了下来,剩下的蒙面人一见此状,立刻转变方向去主攻司空易和石南,所以也没有人来杀我。饶是如此,蜚零和夏天的动作也越来越不灵敏起来,好几下子蒙面人手中的刀都差点砍到他们身上,我看得心惊胆颤,恨自己不能上前去帮忙。 不过幸好,司空易和石南看起来并没有中毒迹象,依旧动作灵活,招招致命,蒙面人在他们俩的合力之下渐渐溃不成军,司空易的软剑灵活如蛇,因为速度太快,我甚至看不清楚他的动作,只见他面前的蒙面人身上溅起一朵血花,然后应声倒下。 我正想拍手叫好,突然颈部一凉,感觉全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我不敢乱动,只能垂下眼,看到了一双如白玉般的纤手拿着一把匕首牢牢地靠在我的脖颈上,接着听背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朝着面前纷乱的战场喊了句:“都住手!” 打斗中的人渐渐停了下来,分成两拨,蒙面人已经寥寥无几,蜚零搀扶着夏天,两人脸色苍白,一副中毒之状。 夏天捂着胸口,皱着眉头咬牙切齿道:“原来是你!” 我隐隐约约猜到了身后站着的人是谁,于是小心翼翼地问道:“沉青姑娘?” 身后的人没有否认,我心里击鼓,怪不得能在饭菜中下毒,可奇怪的是,司空易和石南还好端端的,并没有什么事。 “你们把武器放下。”沉青没理会我和夏天,自顾自地说道,她声音变得十分冷漠,跟之前那个温柔体贴的渔家女完全不同。 “你做梦!”夏天啐了她一口。 沉青哼笑了一声,接着我感觉她的手动了动,我脖颈处的肌肤骤然一凉,我几乎下意识地就要伸手去摸,她将手中的刀收紧:“别动。” 毋庸置疑,我的颈部肯定被拉开了一条伤口,因为我已经感觉到血液顺着我的颈部流入了衣服内,感觉痒痒的,很想用手去挠一挠。 “放下吧。”司空易说了声,语气平淡,边说边将手中软剑轻轻放下。 我看向他,他正好也在看我,他的目光仿佛有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我一下子觉得不那么慌张了,仿佛笃定他一定能从沉青手中将我安然无恙地救下来。 石南毫不犹豫地将手中的长剑扔到了地上,蜚零则是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布袋子丢到了地上,哐啷作响,不用猜,里面装的肯定全部都是钢珠,夏天虽然不忿,但也依样将手中的软鞭放下。 沉青冷笑一声:“很好,”接着掏出两个药瓶分别丢向司空易和石南,司空易和石南准确无误地接住,沉青道:“你和你的侍卫,一人吞下一颗药,我就将他放了。” 夏天喃喃道:“原来是冲着你们来的,”突然她气愤起来:“你要害他们就害罢,为什么给我们也下药?” 沉青冷冷地扫了她一眼,未作理会,只直直地盯着司空易道:“司空公子,如何?” 我叹了一声:“沉青姑娘,这生意做得好不公平,两个人换我一个,我们亏了。” 沉青道:“这可由不得你们了。” 司空易将瓶子打开,摊开手心倒出来一颗药丸,我能看到那药颜色赤红,看起来剧毒无比。 “这是蛊。”司空易的话轻飘飘传来,我头皮一阵发麻,沉青笑了一声,听起来十分悦耳:“司空公子好眼力,这是母子蛊。” 母子蛊,顾名思义,一母一子,养蛊之人吃下母蛊,让他人吃下子蛊,从此母子连心,生死相关。若养蛊之人将母蛊诱出体外灭杀,那么身中子蛊之人必死无疑。 我摇了摇头道:“沉青姑娘,你未免也太高看我了,我柴蓟何德何能,能让司空易乖乖受你摆布。” 沉青笑道:“柴公子,别妄自菲薄,你有没有这个能耐还不一定呢。” 石南倒出他瓶子里的药丸,却不再是蛊,司空易笑道:“令主人竟如此瞧得起在下。” 沉青道:“世间万事,尽在司空公子覆手之下,光司星阁阁主的头衔,就足以令人高看一等了。” 夏天和蜚零都面带惊色转头看向司空易,毕竟关于司星阁的江湖传说由来已久,如今能亲眼看到司星阁阁主本人已足够令人惊喜,只可惜此时此刻并不是高兴的时候。 司空易道:“姑娘过奖,只要价钱合适,想从司星阁买走什么消息都行,何必用这等手段?” 沉青冷哼:“司空公子可没您自己形容得这么好说话,若不是实属无奈,我家主人也不会出此下策。” 她这句话间接承认了是受他人指派,我觉得有些疑惑,上次在阵紫河畔,那些蒙面人是明明白白为了杀我们而来,怎么这次目的却变成了想要控制司空易?难道这两次不是一批人马?想了想,又自我否定,不可能,司空易是新任阁主,知晓他身份的少之又少,即便有仇家,也不可能同时那么准确地知晓我们的行踪。 “我说沉青姑娘,我只是个手艺人,受雇于司空阁主,其余就再无关系了,你是不是抓错人了?”我无奈叹气,“若真想要挟他,我建议你去抓他身边那个侍卫比较好。” “闭嘴!”沉青的左手在我身后拍了几下,我一下觉得背部又痛又麻起来,那种痛像是针扎一般,动一动撕心裂肺,我不知她用了什么古怪手法点了什么穴位,一时间只觉得想找个人狠狠地用力敲一敲我的背部,用另一种疼痛缓解那种痛麻的感觉。 此时我的表情一定难看至极,因为沉青朝司空易得意说道:“考虑得怎么样,司空公子?” 司空易的眼神从我脸上扫过,然后冷静地说:“他说得对,你抓他并没有什么作用。” “是么?”沉青冷笑了一声,伴随着夏天的惊呼,反手将匕首直接插入了我的手臂里,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一丝一毫地犹豫。 痛意陡然袭来,一瞬间缓解了我身后的痛麻,我竟然感觉到有一丝舒畅,这时她将匕首直接从我的手臂里拔了出来,溅起一道血花,喷射出老远。 我一声都没哼,因为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我都有些愣住了,可能潜意识里暗暗将沉青和那些杀人不眨眼的蒙面人区分开来,觉得一个白白嫩嫩娇娇柔柔的姑娘,是不会做这种血腥之事的,可没想到,她和那些人一样,都是杀人害命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的杀手。 我感觉血从身体里一点一滴的流失,因为疼痛额头上的汗水如瀑布一般滑落,不停地滴落在甲板上,对于司空易的踌躇,我却并不责怪,这是关乎他人生的大事,不能因为一个外人而牺牲自己的未来。 只是心中闪过一丝焦虑,心想我这么青春美貌,世人还没见过我本来的样子,不会就要顶着这张假脸葬身此处了吧? “司空公子。”沉青将匕首威胁地抚过我的脸,说道。 司空易看着我,眼眸幽深,我看不懂他在想些什么,只知道他将掌中的子蛊随手抛了出去,不知道丢到了何处。 “你!”沉青怒极,身子微微前倾,重新卡在我脖颈处的刀往里又压了一些,我完全不敢动,生怕一不小心脖子就断了。 “我从不受人威胁。”司空易再不看我,淡然说道。 “好,好,”沉青怒极反笑,“那我就让他们看看,你是怎么对待朋友的。”说完,她高高举起了匕首。死亡的阴影笼罩了我,可如今我失血过多,背部痛麻不说,本就因为晕船所以身体乏力。想做最后一搏,奈何有心无力,只好紧紧闭上了双眼,希望当刀子真落下来的时候,不会感觉太痛苦。 闭上眼后我的听觉敏锐了许多,我听到了夏天和蜚零不忍心的叹息,甚至还有匕首划破空气的流动声,我心中大喊着“天要亡我”,一边将牙关紧紧咬住,脑海中闪现了许多人的脸,闪过没有说出口的道别的话,还有……司空易。 我猛然睁开眼,看着司空易那张毫无表情的木然的脸大声喊了句:“记得要快乐呀!” 司空夜光死前对他说:“易儿,不要忘记什么最重要,我希望你……”我以前以为他要说的是“我希望你好好活着,”可就在刚才我突然明白了,他想说的是“我希望你快乐”。 我看着他的那张万年寒冰脸好像裂开了一丝痕迹,他嘴角动了动仿佛要说些什么,可我的眼睛已被滴落的汗水浸得模糊不堪,只好朝他努力地扯出一丝微笑。 最后一刹,那我脑海中想的是,真亏啊,他还没见过我的脸呢。 第九十八章 闲花落尽恋江湖(十) 可是刀却没有如预期般的落下,我还没来得及作反应,后背被人大力推了一把,一个踉跄往前扑去,原以为必定会脸朝下摔倒在地,谁料中途却被人一把接住,因为冲力太大,他搂着我转了好几圈才停下,旋转空隙间我看到了石南那双如古井般幽深的眼竟然微微张大了些许,所以即便不抬头看,我也能猜到接住我的是谁。 司空易扶着我站定时,石南已经和剩下的蒙面人缠斗在了一起,司空易迅速从怀中掏出一条帕子,给我绑在手臂的伤口上方止血,随后拿脚尖挑起软剑一把接住,飞身加入了打斗。我朝沉青那个方向看去,刚才一掌打落匕首,从沉青手底下救了我的人竟然是风骚男决明。 他的武功招式和他的外貌完全不同,有种刚烈劲霸之感,沉青武功自然不弱,可与决明堪堪打了个平手,由此可见,决明的实力高得有些让人出乎意料。 这艘货船上真是藏龙卧虎,不断地有惊喜冒出来。 我感觉有些头晕,这种晕眩和之前不同,是失血过多之象,幸而我身上带的药多,赶紧掏出了一颗补血丹服下。 夏天和蜚零走到我旁边,夏天白着脸没好气地问:“你没事吧?” 我友好地摇摇头,见她一直捂着腹部,便从怀中掏出两颗解毒丹道:“你们先服下这个,至少能护住心脉。” 夏天接过,将信将疑,蜚零却毫不犹豫地丢入了口中,夏天愣了愣,依样服下。 当最后一个蒙面人倒在司空易的软剑之下,沉青虽依旧没露败绩,也知道大势已去,如今她一个人孤掌难鸣,已成不了什么气候。她假装露出了一个破绽,待决明上当回过神来时,她人已立在围栏之上,朝司空易冷冷一笑:“司空公子,希望你们福大命大,咱们后会有期!”说完,飞身一跃,跳入海中。 夏天一下子扑到了围栏上大叫:“女贼休走!解药拿来!”可惜,大海波涛汹涌,哪里还有人在! 决明走过去,摊开手,手心中放着一个白瓷瓶,夏天奇怪道:“这是何物?” 决明答:“刚才与那女贼缠斗中顺手拿的,不知是不是解药。” 夏天激动不已,呱啦啦叫唤个不停,突然想到之前的蛊毒,又安静了下来,担忧道:“若不是解药,而是毒物,我和蜚哥哥岂不死得更惨。” 我早已支撑不住,脖子处伤口不深,所以流了一阵血以后凝固了,但手臂上的伤口颇深,即便司空易已经给我止了血,可之前流的过多,如今头一阵一阵的发晕,我后退几步撞倒了堆放的杂物,东西掉落在甲板上发出巨大的响声,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司空易走过来,将我手臂抬起,仔细看了看道:“你伤口太深,需要好好处理,跟我回船舱。”又吩咐石南:“你去看看船长是否还活着,不能迷失方向。” 石南点点头默默退下了,我拽着司空易的袖子跟随他慢慢走下船舱,夏天在身后气急败坏:“我们怎么办啊?” 我突然想起还有他们,提起一口气虚弱地说道:“你将那瓷瓶子拿过来。” 决明十分听话地拿给我,我打开瓷瓶,从中间倒出来一粒药丸,放在鼻尖闻了闻,又舔了一下道:“是解药,服下吧……还有罗勒也中毒了,记得给他也送一颗过去。” 身后夏天他们在说些什么我已经听不清楚了,只能顺着本能跟着司空易走到了他的房间,司空易将我带到椅子前坐下后,转身将药箱拿过来放在了桌子上。 他将我那段袖子拿手撕开,待我的皮肤直接暴露在空气中,我忍不住抖了抖,感觉到身上起了许多鸡皮疙瘩,他似乎毫无所觉,拿起一瓶刚拆封的白酒,低声道:“要消毒,你忍一忍。” 我点点头,还没准备好,他已经倒了下去,痛意一下子袭了过来,我手忍不住一抖就想抽出来,没想到他早有防备,紧紧按住,我完全动弹不得,过了一会儿,痛感过去,我才放松下来,他从药箱里拿出一个大口径的瓶子,拿消过毒的木棍子从里头挑出一大坨白色药膏,专心致志的将药膏均匀地抹在我的伤口上,此时我早就忘了男女之别,脑子里跟装了一团浆糊似的,没办法思考。 待到司空易将我的伤口用布包好,固定住时,我都快睡着了。 “公子,呜呜……”小茴哭天抢地的奔进来,我瞬间惊醒,小茴看到我包得跟粽子似的手臂,梨花带雨:“公子,你受伤了!” 她蹲在我旁边,我安慰性地拍了拍她的手:“无妨。”她的眼泪根本停不下来,特别是看到我脖子处还有一处刀痕后,整个人都在发抖,她哽咽着说道:“公子,你脖子上的伤痕若是再深些许,我们今生就见不到了。” 我十分无力,现如今不是我受伤吗?怎么还要安慰她…… “可是我们现在见到了。” “那是公子福大命大……若公子有什么不测,小茴绝不独活。” “呸呸呸,”我啐了她一口,“别说些咒我的话。” 小茴急忙捂住了嘴,这才注意到司空易一直坐在旁边,不好意思地抹了抹泪水,站起身朝司空易福了福:“多谢阁主给我家公子包扎。” 司空易深深看了我一眼:“他没事就好。” 他从头到尾也没有说过其他话,作过其他解释,不过这才是司空易的性格。我坐着休憩了片刻,感觉恢复了些许精神,想到中毒一事,疑惑道:“你和石南怎么没有中毒?” 司空易答:“所有饭菜石南都事先检查过。” 我想起罗勒的话,他当时未尽之意应该也是如此,除了鱼汤,其余饭菜也检查过,“你们没喝鱼汤?” 司空易摇头:“我不喜腥味太重。” 原来如此,因为司空易的不喜,所以石南根本就没有将鱼汤端上桌,对于一道根本不会吃的菜,也没必要多做检查。 此时石南走了进来朝司空易道:“少主,船主已经被他们灭口。” 这可怎么是好,在这茫茫大海上,没有船主开船,谁能知道方向?靠我们这几个外地人?我感觉这是目前最坏的情况了,可是我这么觉得还没多久,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司空易倏地站了起来,石南偏头听了听,脸色大变:“不好!好像是从船底传来的!” “你去通知其他人,叫他们尽快赶往甲板上。”司空易迅速吩咐石南,石南应答一声,转身出去了。 小茴扶着我站起来,我脑海中闪过一个不可置信的念头,但那个念头在此时看来又十分真实,我忍不住问出口:“是沉青……将船底凿穿了吗?” 司空易脸色凝重地点了点头,还没说话,突然船猛然一偏,我反应不及,还好小茴一直搀着我,用力将我往上一拉,我才没有倒下。 我急忙拍了拍小茴的手:“快!帮我把相思豆装入木盒中带到甲板上去。” 小茴知道相思豆是我的命根子,二话不说立刻奔出去了,司空易道:“不知道船多久会沉,我们立刻出去!” 我点点头,原想慢慢走出去,没想到司空易直接大步走过来,弯下身子直接一把将我搂起。 “事急从权。”他丢下这四个字,让我只能把呼之欲出的其他话吞入腹中。 万幸我们是第一个到达甲板的,他轻轻将我放下,此时船已经偏得厉害,碧海滔滔,一望无际,视线之内没有可以依附的陆地岛屿,我第一次遇到这种情景,更何况是在我毫不熟悉的海上,更是不知所措到了极致。 司空易低声问我:“避水珠带在身上么?” 我才突然忆起还有这么一件宝物,摸了摸挂在腰间的锦囊,点了点头。 “抓在手中,不要丢了。”我“嗯”了一声,接着罗勒他们陆续都上到了甲板上,除了司空易和石南,其余人都是一脸惊恐。 夏天带着哭腔道:“我们怎么那么倒霉,刚解完毒就要被淹死了,早知如此,还不如被毒死呢。” 决明冷笑一声:“怪不得那女贼说希望我们福大命大,原来他们早已留了后手。” 突然一阵尖锐的口哨声从船下传来,我们往海面看去,是一艘小船,沉青站在船上,另一个蒙面人扬起了帆,沉青娇笑道:“司空公子,希望你能活到再见的那天,祝各位好运。”说完,小船迅速飘走,渐行渐远。 司空易冷漠地看着小船飘远,急速吩咐道:“你们两人一组,分头找找能够在水中漂浮起来的物体,最后在甲板会和。” 此时已经到了生死攸关之际,除了我因为晕船又失血过多留在原地,众人听言,皆听命行事去了。我甚至能感觉到水在不停地往船里灌着,相信过不了多久,整艘船都会翻过去,最终沉入海底,船越来越倾斜,我用没有受伤的左手紧紧地抓着桅杆,可毕竟力气敌不过船的倾斜力,整个身子都往下滑去。 第九十九章 玲珑骰子安红豆(一) 突然,一只冰冷的手拽住了我,我向上看去,是司空易,他手上的手套不知何时已经摘下,我突然想起为他寻觅的碧玉丹和药方,好笑地摇了摇头,若今日真葬身此处,还要药方做什么。 其余人都陆续回到甲板上,找到身边固定的东西紧紧抓牢,小茴拼尽全力爬到我身边,用找到的绳子将我们二人绑在了一起,若到时候真的掉入海中,我有避水珠护身,想来不会淹死才对,小茴跟着我,至少能保命。 夏天哭道:“蜚哥哥,我不想死,我只是想出来见识见识,看看热闹……”此时此刻,夏天的哭声格外让人心碎,决明叹了口气道:“听天由命吧!” 一股绝望的情绪蔓延在众人之间,石南不知何时也靠近了我们,他好像一座坚实的大山,永远默默守护在司空易周围。 船整个横翻了过来,溅起一大朵浪花,底下像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在拉扯着我们,我渐渐握不住司空易的手了,这样一直拉扯着,感觉整个身子都在隐隐作疼。突然夏天发出了一声惊叫,接着传来人往下滑落的声音,噗通一声,她最终掉入了海中,蜚零随后松开牢握着围栏的手,紧跟着她滑入了海中。 小茴哆哆嗦嗦地在我旁边说:“公……公子……他们会被淹死吗?” “不会的,”我喘着粗气安慰她:“蜚零拿了那么大一块木板,沉不下去的。”我话刚说完不久,果然海面上浮起了两个人头,蜚零和夏天攀沿着那块巨大的木板在海中飘荡,像是两块浮萍,渺小而脆弱。虽然暂时沉不下去,但是近处没有陆地,即便不遇到大浪打翻木板,人浸泡在盐水中,时间久了也会因为脱水而死。 突然小茴叫了我一声,不可置信道:“那……那是什么?” 众人的视线全部朝远方看去,海平面上出现了一个小黑点,决明以肯定的语气说道:“是一艘船。” “天啦……公子,我们有救了!”小茴声音激动不已,在海中飘荡的蜚零好像也发现了那艘船,顿时,大家都好像找到了求生的希望。此时我们已经移到了船的制高点,决明担忧道:“离得那么远,船上的人能发现我们吗?” 这么一提醒,众人的情绪又低迷了下来,这时一直没有出声的司空易笃定地开口:“能发现。”不知他哪里来的底气,但他说话的语气总是让人心悦诚服,也许是因为大家潜意识里都觉得他不是会信口雌黄的人。 果然,那条船直直地朝我们这个方向开来,众人欣喜若狂之余不得不面对一个残酷的事实,那就是船要沉了。 当跳入水中的一刹那,我紧紧地闭住了双眼,手中牢牢抓住了那根绑在身上的绳子,生怕一松手小茴就会被海浪卷走,可神奇的事情发生了,我衣服上片布未湿,周围的海水像是长了眼睛似的朝我旁边绕了过去,我整个人像是悬浮在海中。小茴已经被水打湿了身子,眼睛进了水一时间睁不开,不过幸好她也带下来一块木头,因此并没有沉下去。 因为身上带了避水珠,我第一次感觉如鱼得水,可还没嘚瑟多久,整个人就开始往下沉去,我自恃有避水珠,因此并不恐惧,可没想到脑袋刚没入海平面以下,我突然感觉呼吸困难起来,急忙双手使劲双腿乱蹬,接着海的挤压力重新浮出了水面,因为我自身并不大游泳,没办法浮起来,于是赶紧拉了拉绳子,将小茴扯到我身边,趴到了浮木上。 小茴用手摸了摸眼睛,这才看向我,担忧道:“公子,你没事吧?你的伤口……”她突然发现我全身上下都未打湿,奇怪道:“公子,你怎么……” 因为沉船改变了海底的压力,让原本平缓的海浪变得激烈起来,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一个大浪打了过来,将小茴接下来的话淹没在了浪潮里。司空易身上也有避水珠,我相信他用得比我熟练许多,石南跟在他身边不会出什么问题,反倒是其他三个人在这汹涌的浪潮里,是否能够等到那艘远方的船开过来援救,我十分担心。 我和小茴一只紧紧地抓住木板靠在一起,我右手手臂的伤口估计又开始流血了,我能感觉到它在剧烈的疼痛。撑过了这一个浪潮,小茴被水呛到,一个劲地在咳嗽,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咳得惊天动地,却没法帮忙,待她慢慢平复,我轻声说:“少说话,保持体力。” 小茴明了地点点头,知道现如今保命最要紧,其他的事都留到安全以后再说。可刚沉默没多久,小茴又开口了:“公子,你快看那边!” 我扭头看去,有一帆小船正以极快的速度驶向我们,小船上隐约站着两个人。没一会儿,小船就到了我们身边,船上站的是两个男子,其中一个弯下身子朝我伸出了手,我将手递给他时,他咦了一声,不过依旧使了把力气将我拉了上去,接着又把小茴也拖了上来,小茴一上来就扑到了我身边,开始一个劲的呜呜哭,我本来已经没有气力了,见她是真伤心,只得安慰性地拍了拍她的后背。 接着决明、夏天、蜚零都被陆续就上了船,救我们的男子在水中四处搜寻了许久,问道:“你们没有同伴了么?” 夏天和蜚零在水中浸泡得最久,已是筋疲力尽,小茴沉浸在悲伤的情绪中不可自拔,我又受了伤失血过多,因此此刻接话的只有决明一人:“我们还有两人,刚刚还在,怎么眨眼就不见了。” 救我们的男子嘀咕了一声:“真在这艘船上?”我听到这句话心中疑惑一闪而过,那男子开始着急起来,朝水中大喊:“还有人吗?” 喊了好几声,都没有回应,我努力支起身子朝海中望去,一片汪洋,哪有什么人影,心里不禁焦急起来,难道我估计失误?司空易并没有把避水珠带在身上?小茴也停止了哭泣,帮着喊道:“石大哥?石大哥你在哪里?司空公子?” 那男子听到这句话,脸色大变,有一人脱了衣服就要下水,这时靠近沉船的地方突然冒出了一个人头,仔细看去,不是石南是谁?! “石大哥,你快游过来!”小茴激动大喊,甚至整个身子都探出了船外,石南却不知道在犹豫些什么,只在原地凫水,却不过来。 小茴焦急道:“石大哥在干什么?为什么不过来?” 我心如明镜:“因为司空还在水下。” “什么?”救我们的男子大惊,直接跳入了水中,朝石南游了过去 我心知这二人必定是认识司空易的,否则司空易之前也不会如此笃定那船会发现我们开过来,但现在司空易却无缘无故消失在大海中,让人忍不住担忧。先前跳下海中的男子已经游到了石南旁边,两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那男子朝小船招了招手,另一男子便驾驶着船慢慢朝那个方向靠了过去。 我趴到了船沿上朝石南问道:“司空呢?” 石南没见到司空易,怎么也不肯上船,见我询问,看了我一眼,面无表情道:“回船上了。” “什么?!”我大惊,即便他身上有避水珠,也无法支撑那么久不呼吸,何况是有什么紧要的事,这时候要重新回到那艘沉船上去。 众人陷入了一片沉默,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了,可丝毫没有司空易的踪影,船上的男子朝石南道:“我们要不要下去找一找?”石南却摇头道“不用”。 就这样又等了一会儿,我的心都快跳到嗓子眼时,“噗”的一声,司空易的头从水中伸了出来,众人都神色一松,男子招呼着他们上船,待所有人都上了这艘小船后,小船已经拥挤不堪,感觉此时任何一个小浪都能将其掀翻,但驾驶小船的男子技艺颇好,二人朝司空易恭敬地点了点头后,开始驶着船向大船飘去。 “你刚才做什么去了?”我问司空易,他身上跟我一样滴水不沾,我知道他必定也带了避水珠在身上,他默不作声地将刚才带上来的一个盒子放在我身边,我一看差点呆住。 “相思豆?” 司空易点了点头,刚才这一系列生死变故,我早已经忘记了它,看来之前所说的它比我生命还重要只是说说而已,命都没有了,还要它做什么…… 小茴也是呆住了,见我看她,她一脸惭愧地说:“当时我把它放在甲板上拿绳子固定住了,后来……后来掉入水中时忘记了……” “所以你是为了这个专门回去了一次?”我十分不可置信,我即便知道相思豆遗落在船上,估计没有万全之策也不会冒着生命危险跑去捡回来,更何况这根本不是司空易的东西。 “它的土里浸着我的血。”司空易淡淡地吐出这么一句话,我立刻颓了,这算是他用血浇灌出的植物,在此结了花苞将要开花之际却要永沉海底,如果我是他,也确实有些不甘心。 我还打算说什么,小船已经驶到了大船旁边,我这才注意到,大船的桅杆上挂着一面大旗,上面赫然写着“天下第一庄”五个大字。 第一百章 玲珑骰子安红豆(二) 天下第一庄,以每隔三年举办一次的名宝鉴赏大会闻名于江湖,每次展示的宝贝都是人间仅有,能令世人疯狂之物,据说其名下产业颇多,涉猎之广,令人咋舌。而且世间各地都有其探宝者,人称探宝郎。 现任庄主姓杜名衡,于六年前接任庄主之位,据传他被前任庄主秘密培养多年,医卜星相,博古通今,又精通鉴宝,所以人未免高傲些,江湖传言此人阴晴不定,性情难以捉摸,因其一时兴起将价值连城之物随意赠给他人的事迹,也是有的。 将我们救上船之后,虽不见杜衡其人,但其属下招待得颇为周到,有宾至如归之感,热饭暖床,华美衣裳,又特地派了大夫来给我看伤,我因不便让人把脉,委婉拒绝,自己开了方子请其帮忙抓药,没过多久,有侍女就将煎好的药送了过来。 小茴接过药道了声谢,那侍女温婉一笑便退了出去,小茴将药端道我面前啧啧称赞:“这个杜庄主还真不错。” 我一口灌下药,又喝了口水漱了口,这时罗勒从门外如风一般刮了进来,大大咧咧地往椅子上一坐,问道:“兄弟,你伤势如何?好些没有?” 自我们被救之后,他对我们的称呼就变了,据他说,都是一起经历过生死的交情,若再文绉绉的倒显得矫情。 我笑笑道:“好多了,多亏杜庄主送来的药。” 罗勒的毒早就解了,休整了一阵,整个人都活蹦乱跳了起来,他吹嘘道:“我跟那杜庄主有过一面之缘,想来他还记得我,不然安排不会这么周到。” “真不要脸,杜庄主明明看的是司空公子的面子!”夏天从门外走进来,坐到了罗勒旁边。 两人又是好一阵斗嘴,我和小茴只能无奈低笑,他们每次见面不吵得个天翻地覆不会罢休,偏偏越是这样感情越好,什么叫做不是冤家不聚头,我如今算是明了了。 待二人的唇枪舌战告一段落,我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惑:“此地离琅轩还有多远距离?” 罗勒去过琅轩多次,因此十分了解,想了想答道:“应还有一日路程。” 夏天也疑惑道:“那杜庄主这次救了我们,是真的凑巧碰到,还是别的原因……” “你刚才不是说了么,杜庄主和司空兄相识,可能是司空兄通知过他自己要来琅轩了,杜庄主呢就想给司空兄一个惊喜,开着船来接他,没想到正好碰到我们几个要死不活的掉在了海里,顺便就捞起来了。”罗勒这番分析也十分有道理,我点了点头,他把手在我面前挥了挥道:“想那么多干吗,活着就好啦!” 我噗嗤一声笑了,夏天鄙夷道:“你以为谁都像你,脑袋空空什么都不想!” “我脑袋空空?我那些光荣事迹只怕说出来吓死你啊,你才是一个只会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小姐!”罗勒反唇相讥。 “你说出来吓死我啊,我好怕啊!” “不知道谁那时候哭着说蜚哥哥,我不想死,我只是来凑凑热闹……啧啧啧。”罗勒扭着腰,夹着嗓子学着当时在水中夏天梨花带雨的模样,惟妙惟肖。 夏天一听,沉默了半天都不知道怎么回复,最后气急,起身跑走了。 罗勒一副得意洋洋,打了胜仗的模样,小茴被他们的相处方式惊得目瞪口呆:“罗……罗公子,你不追出去吗?” 罗勒奇道:“我为何要追出去?” “因为夏姑娘生气了呀!” 罗勒嘿嘿一笑:“那还不好,说明这次我赢了啊!” 小茴喃喃道:“天啦……夏姑娘竟然还能跟你天天斗嘴,没被你气死……” 时间就在罗勒他们的插科打诨中慢慢流逝,自上船后,我再未见过司空易,他可能忙着和杜庄主叙旧,因此我也没有加以打扰,只每次看到相思豆时,都会想到那时的场景。 我的手臂因为伤口颇深,后来又裂开过一次所以一直不见好,小茴每次给我上药都泪眼婆娑,幸而杜庄主派人送来了药膏,说是每日涂一次以后不会留下疤痕,小茴这才轻松一点,不然都要自责致死了。 一日之后,果然如罗勒所说,我们到达了琅轩国的港口,和林语港没有什么太大区别,都格外繁华热闹,众人下船换了马车,我在船上待了数日,下船后终于觉得心安定了下来,不再轻飘飘地悬浮在半空中,大海真是给我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除了无止境的眩晕呕吐之外,还有就是差点永远的留在了大海之中。因此,当我的脚终于真实地踩在地面上时,我的心中是充满感激的。 马车在路上又行了三四日,小茴和我同一辆马车,期间端茶倒水,十分殷勤,我知道这次我受伤她虽然没说,但内心一直深深地自责着,我说过好几次不关她的事,但她好像充耳不听,依旧如此,我也就随她了。 “公子,公子,你快看外头。”外头十分喧闹,小茴忍不住掀开了帘子,从缝隙里看着,满脸兴奋。 “有什么好看的。”我手中捧着一卷书,正聚精会神地看着。 小茴扭过头来,发现我毫无反应,直接把我手中的书抢了过去,我正要斥责她,她指了指外面道:“快看嘛,不看你会后悔的。” 我无奈,只好遵照她的指示掀开了帘子,此时已经进了琅轩国的国都梦华,在城门口时我们的车队因为太过庞大,还被看守大门的守卫盘查了许久,当时我睡得迷迷糊糊,所以也没有注意。醒来后听着小茴唧唧喳喳地跟我描述了一阵,这几日我越发倦怠,提不起兴致,因为所服的药中有一味安神功效的药物,所以大部分时间都懒懒的,没有精神。 我一掀开帘子,虽然心中早有准备,也不禁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到了,许多妙龄少女正在结伴游街,这在猗郇也是常事,但有所不同的是,这些少女都穿得颇少,上半身穿着一件用珠子串成的衣服,衣服十分贴身,勾勒出少女美好的胸部线条,衣服很短,将少女莹白的柳腰露在外面,只在肚脐上贴着一个硕大的颜色艳丽的钻石,下半身穿的是颜色艳丽的纱幔,头上是同色系的头巾,直直的垂到了臀部以下,看起来妖娆又曼妙。 我看了一阵,将帘子拉上道:“各地风俗不同,有什么稀奇的。” 小茴一阵羡艳,想了想,兴奋道:“我是不是也要入乡随俗,穿一穿他们的衣服?” 我乐道:“只要你自己能接受,回去之后我不会跟别人说的。” 小茴想了想,脸越来越红,最后叹了口气道:“我不敢穿成这样出去,若是肚子上还露出一截,那不跟没穿衣服似的吗?” 我好笑地摇了摇头,又重新拿起了书卷。 过了不久,外头的嘈杂声渐渐下了下来,马车也渐渐停了,接着便有下人来请我们下车,小茴搀着我下了马车,罗勒一脸兴奋地奔了过来:“这次托司空兄的福,我们可以直接入住天下第一庄了!” 我抬头看去,正门口悬挂着一块牌匾,上书“天下第一庄”五个大字,字体瘦劲清峻,笔势豪纵,隐隐包含着一股不羁之态,其余看上去颇为平常,就像一个普通宅子的大门似的,既没有大气磅礴,也不觉得奇巧有趣。若不是门口那个牌匾,我甚至以为他们带错了路。 罗勒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一脸莫测高深道:“你进去就知道了,里面大着呢。” 接着门里便有人迎了上来,牵马的牵马,搬行李的搬行李,还有人专门引我们进去,一切没有人指挥,却显得井井有条,挑不出一丝错处,我越发好奇那个传说中的第一庄主究竟是何许人也,可一直到此刻,他都没有出现过,司空易也是。 我们一行人跟着仆人进了大门,夏天也忍不住犯着嘀咕:“这就是天下第一庄?连我家别院都不如,寒碜死了。” 蜚零急忙呵斥道:“口无遮拦的,说些什么胡话!” 夏天撇了撇嘴:“本来就是嘛。”她声音不小,传入了前头带领我们的仆人耳朵里,那仆人却丝毫不以为意,淡淡一笑,态度依旧恭谨,引领着我们朝庄子的深处走去。 越往庄子里面走,越觉得庄子大起来,布局开始渐渐精巧,奇花异石随处可见,来往穿梭的丫鬟仆人络绎不绝,个个穿戴不俗,在遇到我们之时都会停下来低头行礼。 仆人带着我们一路朝西走,到了一个分岔路口,仆人道:“哪两位客人是猗郇人?” 我不知何意,答了声:“是我。” 那仆人朝右边小路做了个请的姿势,夏天奇道:“怎么,猗郇人和东胥人不一样么?” 仆人道:“庄主怕客人不习惯,所以特意按照五国的建筑风格修建了不同的院子,院子里的丫鬟下人和厨子都不相同。” 小茴惊奇道:“那这么说,我们要住的院子里,厨子也是猗郇人?” 仆人笑答:“正是。” “天啦……”夏天惊呼:“庄主也太贴心了。” 仆人解释过一阵,便亲自带着我和小茴从右边的岔路走去,罗勒他们则由另外的人带着,走向了东胥风格的院落。 第一百零一章 玲珑骰子安红豆(三) 外头传来清脆的鸟叫声,我翻了个身,用脸蹭了蹭枕头,继续闭目安睡。在这天下第一庄已经住了三日了,不得不说,住得舒坦极了。吃穿住行,考虑得面面俱到,我在此处可以吃到猗郇锦都里的街头零嘴,可以听到许久没有听到的乡音,甚至可以和伺候我的丫鬟仆人们聊聊他们的往事来历,家乡琐事。 我摊平身子,睁开眼,叹了口气,我手臂上的伤口也慢慢结痂,天天坚持涂药,相信不久之后,伤口就会淡化,而脖颈处的伤口早已经好了。 我又睁着眼躺了半天,终于挣扎着坐起身,小茴正好在外头敲门,我答了句:“进来。” 小茴便端着热水走了进来,将盆子放在架子上后,赶忙把门关上了。 “公子,你皮肤好像比之前好些了。”小茴服侍我起身穿衣,观察了半天说道。 我一脸懒散模样,闲散地抬起手配合着小茴,打了个哈欠道:“这几日好吃好睡,当然变好了。” 小茴忧伤道:“昨日我穿衣服,觉得腰身处紧了些许,公子,你看我是不是胖了?” 她帮我系好带子,后退一步,张开双手绕了个圈,我毫无诚意地安慰道:“胖了是正常的,天天大鱼大肉,零嘴点心,不胖对不起这些吃食。” 小茴低垂着头,叹了口气,走到架子旁,帮我绞了帕子摊开后递给我,我接过平摊覆在了脸上,被热气一熏,整个人都像吃了人参果似的,舒服得放松了。 这几天我连房门都懒得出,只让小茴将饭菜端进房来,那些仆人丫鬟都颇为知礼,从不越雷池一步,我如果没有交代,他们万万不会敲门打扰,甚至不会靠近房门。我对这点十分满意,因此连人皮都懒得戴,借着受伤要静养为由,连罗勒他们来找我,我都让小茴拒之门外了。 自从来到这第一庄后,便再也没见过司空易,算算,也有好几日了。 整日里躺着,骨头都酥软了,因此我决定今天趁着阳光正好,出门走走,逛逛这传说中的第一庄。 刚吃完早饭,罗勒又不请自来了,身后跟着夏天他们一行人,我推辞了太多次,这次再也不好拒绝,只好整理好后,让小茴请他们都进来坐坐。 罗勒还没进门,声音就传了进来:“我说兄弟,你又不是伤了腿,整日里躺着不累么?”这句话说完,他才跨门而入。 我依旧坐着,一动未动,品了一口百花茶,淡淡道:“不累。” 夏天跟着进来,还没坐下就嚷嚷开了:“人家就想躺着养伤,关你什么事?” 罗勒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那又关你何事?我来看我兄弟,你眼巴巴跟着过来做什么?” “我……”夏天有些吞吞吐吐:“我过来看柴公子!” 我但笑不语,果然罗勒道:“我家兄弟跟你又不熟,你装什么好心。” 夏天辩驳道:“再怎么不熟,也算一起经历过生死,他受伤了,我怎么来不得?人家主人都没说话,你多嘴个什么劲。” 蜚零眼见着也被他们俩吵得烦了,开口道:“你们少说两句,柴公子需要静养。” 他一开口,夏天和罗勒立马闭嘴静声了,我不禁啧啧称奇,决明此时开口:“没想到柴公子就是江湖人称魅公子的柴蓟,真是久仰久仰。” 我想起那日他从沉青手中救下我,我还未道谢,急忙道:“都是各位抬爱,一点虚名罢了,上次多亏了决明兄相救,否则我早已命丧贼人之手。” 决明摆摆手道:“不必客气,话说回来,那种情况之下,柴公子还能淡定自若地和贼人交谈斡旋,实在令人钦佩。” “哎,不敢不敢。”我忙摆摆手,罗勒忍了半天终于忍不住了,开口道:“你俩能别这么文绉绉来文绉绉去地恶心人么?又不是第一天认识。” 夏天第一次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我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笑了笑。决明却十分爽朗,笑道:“既如此,那你以后直呼我名字便是。” 我也忙跟着说了这么一句,罗勒一拍掌:“这不就得了。”他看了看我,又道:“兄弟,你这几日没出门,司空兄弟有没有来看过你?” 我摇头,夏天不客气地问道:“他真是司星阁阁主么?” 那日在船上,沉青当着众人的面喊了出来,想必大家早在心中嘀咕许久了,不过碍于之前我伤重体弱不好相问,而司空易早就似人间蒸发了一般,寻都寻不到人。 我不好替他回答,毕竟没有问过他的意愿,是否愿意暴露身份于人前,不过现在的事实是,别人已经知晓了他的身份,我又不好睁着眼睛说瞎话,只好模棱两可地答道:“是吧。” 夏天露出了神往的神情:“原来司星阁阁主这么年轻啊,我初入江湖就听说过他的名头了,当时别人还说不知他是男是女呢,这下可好,我连真人都见过了。” 我十分想告诉她司空易的脸和我一般,都是假的,我跟他相处了这么久,都还没见过真人呢,以后也不知道能不能有机会见到。 众人突然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沉默,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江湖上对司星阁的传言,夏天突然喏喏道:“这么说……我们的底细他其实早已知道得一清二楚了?” 罗勒哈哈一笑:“我可没什么底细,就是一跑江湖做生意的,估计像我这种小人物,司星阁的信息库里根本不会有。你也得了吧,功夫也不怎么的,别太高看自己。” 他这一打岔,气氛又热络了起来,从江湖上听到的奇闻异事聊到这天下第一庄,决明突然说道:“我和我院子里那些姐姐妹妹们聊天,她们说前几日几乎是差不多的时间,我们前脚刚住进来,后面就来了个绝色美女,长得跟天仙似的。” “真的假的?”小茴一听是个绝色美人,整张脸都放光了。 “不知真假,待我去探寻一番再来告诉小茴姑娘。”决明眯着他的丹凤眼看着小茴,一副如斯美人,真是难见的风骚模样,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之前还以为风骚只是他的伪装,没想到这才是他的本质。 小茴被他瞧得脸都红了,我提醒似地咳了一声,决明立刻知趣了收回了视线,然后赞道:“柴兄有美人相伴,怪不得这几日懒得出门。” “谁说的,我今日就想出门走走。” “我愿伴在柴兄左右,”决明一脸高深莫测地笑:“我们同去寻那绝色美人可好?” 罗勒大喇喇地说道:“人家美人若想见人,自会出来相见,你们这样莽莽撞撞地闯过去,真是唐突佳人。” 夏天冷哼了一声:“你这个山村野夫,知道什么叫唐突佳人,还在这里丢人现眼。” 罗勒奇道:“我也是个男人,怎会不知何谓佳人。”他看了夏天一眼,露出贼笑:“就算不知好了,但我知道什么不是佳人,像你……”他摇了摇头:“一看就不是。” 夏天气急,拍桌而起:“你!” 罗勒吐舌,一副赖皮模样:“说不赢就打,你还有别的招么?” 夏天就这么被他活生生地气走了,众人皆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只有蜚零叹了口气,朝我抱了抱拳追了出去,罗勒得意洋洋地喝着茶,又跟我聊了半天,这才背着手哼着小曲,和决明一起走了。 我好笑地摇了摇头,吩咐了小茴好好收拾一下,又见日头不大,微风习习,便趁着雅兴颇好,决定一个人到庄子里转一转。 阳光颇好,许是昨日里下了场雨,将天空洗得越发干净澄澈,空气里弥漫着青草香,格外湿润,微风还夹杂着丝丝凉意,所以并不觉得闷热。 我几日未出门,这样散步走一走,一时间觉得内心舒畅,像憋了多日的浊气终于得以呼出,见周围无人,我忍不住伸了个懒腰,一下子扯到伤口,又把自己疼得嗷嗷叫了两声。一路闲逛,不知不觉就出了猗郇风格的院落群,到了上次那个分叉口,我原是想去其他院落逛一逛,可想到罗勒他们才刚走,我这一去岂不是自投罗网,不知又要被他扯住闲谈些什么,这么一想,就打消了这个念头,朝反方向走去。 一路上亭台楼阁,雕栏玉砌,比比皆是,越往里走越僻静,连来往的仆人都不见了,我原本就喜静不喜闹,越安静反倒越欢喜起来,努力地记住来时的路,今儿个精神也好,想着干脆走累了再说。 顺着石子路走到了尽头,是一块巨大的黄蜡石,上书云起亭三个清隽大字,我不禁啧啧称奇,黄蜡石稀少珍贵,质地坚硬,是握游佳石,这里竟然用来做路碑,不知是那杜庄主不识货还是刻意为之。我摇摇头,想再朝前走一走,看看这云起亭究竟是什么模样。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这句诗我原本就十分喜爱,刚错身往前走了一步,发现前方不远处的亭子里立了个人,光从背影看就知道,那是一个美人,一个绝世美人。 第一百零二章 玲珑骰子安红豆(四) 那是一个怎样的背影啊,翩若惊鸿,宛如游龙,我渴望她转身,能让我一睹芳容,又不想她转身,怕正面不若我想象中的那般美好。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虽然我身为女子,但对美好事物的向往之情是不会改变的,越是美丽,越忍不住靠近。 她身着一套素雅至极的荼白乌金云绣衫,头上没有绾发,只左右各从耳畔拿了一捋头发束在身后,饰以倩玥珠,乌黑如墨的长发直直垂到了地面上,广袖长袍,腰肢如柳,纤细动人,美不胜收。 亭子中间有个石桌,石桌上摆了一架古琴,琴旁是一个古铜色香炉,正袅袅地升着白烟,佳人伴琴,仙气环绕,让我有种置身天宫的错觉。 她有回身的迹象,我急忙后退了一步躲到了石头后面,怕唐突了佳人。等了一会儿,发现没有动静,正想伸出头来探望,就听到一个柔如秋水的声音:“你来了。” 那声音中夹杂着丝丝雀跃,原来这位绝世佳人正在等人,来人却没有说话,半晌听到佳人的声音恢复了平常,说道:“我弹奏一曲,以庆你我二人今日重逢。” 原来是重逢之喜,我很想伸出头去看看到底是谁,能让如斯美人倾心于此。来人虽未曾吭声,我却十分确认来的是个男子,而且极有可能是美人的心上人,因为她刚才的语气中明明白白包含着刻骨相思。 琴声响起,宛转悠扬,我偏头闭眼细细品味,她的琴技相当精湛,琴声即心声,寥寥数音,将自己的所思所想表露无遗,既表达了对两人重逢的喜悦,又缠绕着淡淡的离愁,刚刚重逢就想着以后离别时的愁绪,让人心生怜爱之余,又不得不佩服其心思巧妙,将自己的情意全然寄托于琴声之中。 一曲完毕,我还深深地沉醉其中,就听佳人语带愁绪,淡淡道:“清轩,自你我上次一别,已过三载,若这次不是她通知你东西已寻到,你是否还会避而不见?”佳人似乎站起了身,走了两步,哽咽道:“你我相识幼时,现如今……真的要生分若此么?” 那个叫清轩的男子继续沉默没有作声,我似乎听到了衣服摩挲的声音,佳人似乎扑入了男子怀中,我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十分小心地悄悄探出了半个头来。 “哎,我说,哪里来的小贼,敢在我庄上撒野?”我还什么都没看到,肩膀上就被人重重地拍了一下,正好是我受伤的那只手臂,痛意袭来,我一下没忍住,惊呼出声。 被人戳破,我索性站直了身子,想回头看看来人是谁,可头偏到一半,又想起要紧的事,急忙回头,可再往亭内一看,哪还有人影,不仅佳人的情郎没见到,连佳人也不见了踪影,我气急,回头打算好好骂骂来人,即便我偷窥是错,他也无需下那么重的手,往人伤口上戳啊! 可当我看到站在身后的人时,满腹的话都吞了下去,我用左手护住未受伤的右手,防备地看向他。 来人嘴角带笑,一身白衣,清雅无双,这天气一点都不热,他却手中摇着玉扇,见我只是瞪着他不说话,笑道:“你这人倒有趣,明明是做贼被抓,现在反倒这么底气十足。” 我上下打量了他一阵,啧了一声,摇了摇头。 他被我此举气笑了,问道:“你这是何意?” 我跟他错身,走了几步:“我原以为天下第一庄的杜庄主,是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没想到却是个只会在背后吓人,戳人痛处的……小人。” 杜衡玉扇一收,眉头一皱:“好你个贼人,偷窥他人不说,竟然还贼喊捉贼,我几时戳了痛处?” 我将我右手往前一伸,耍着赖皮:“我右臂受了伤,还多亏杜庄主天天派人送药来才好得这么快,你不认识我也难怪,我来此处这么久,连杜庄主的影子都没见过。” 杜衡脸色一松,嘴角又扬起笑意:“我说是谁,原来是柴蓟柴公子。” 我见他如此,知道此事已过去,抱了抱拳道:“多亏了杜庄主当日相救,不然柴某恐怕要命丧大海之上了。” 杜衡打开玉扇,装模作样地摇了摇,扇起一阵微风道:“凑巧凑巧,我那日是去接司空兄的,没想到遇到那般危急的情况。” “不过话说回来,那帮刺客是找司空的麻烦,我还挨了一刀,你作为他朋友,如此招待我也是应该的。”我感觉自己脸皮随着时间增长越来越厚。 杜衡惊讶地看了我一眼:“没想到魅公子如此伶牙俐齿,真是……深得我心,既如此,就留下来参加鉴宝大会吧。” 敢情他之前还打算赶我出去啊?真是个奇葩…… “我本就是随司空来参加鉴宝大会的。” “是么?”杜衡狐疑地看了我一眼:“司空……看来你和他挺熟啊。” 我摆手:“不熟,不熟,只是朝夕相处了三个月,吃也一起,住也一起,同坐一辆马车罢了。” 杜衡大笑:“柴公子,你虽不是出家人,可也不能打诳语啊。” 他这么一说,我便知道司空易全身带毒之事,他肯定也是知晓的,看来司空易和这杜庄主确实交情匪浅,他估计我不知道这件事,因此才会无所顾忌地有此一说。我顿了顿,说道:“没那么夸张,不过确实同游了三个月,也算相熟了。” 杜衡点点头,看着我眨了眨眼,说道:“司空兄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今日之事我就当没看到。” 他当没看到,我可不能,试探性地问道:“刚才那位佳人……” 杜衡将头微偏,轻轻敲打着头部,看着我道:“名花已有主,柴公子还是死心罢。” 他误会了……不过这样也好,误以为我对她一见倾心,总比知道我其实只是太过八卦要好。 直到我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我脑海中还在回想白天的情形,当时我虽未看清,但余光却瞟到有一道黑影一闪而过,不知那是不是佳人属意的男子。想来白日所见的那位美人,就是决明先前口中的那位长得跟天仙似的姑娘,心里更加后悔,只见其背影已经动人若此,真想看看她的正面,想来不会让人失望才是。 又想起白日里见到的杜衡,不知是因为司空易的缘故还是其他,除了感觉他人有些不着调以外,阴晴不定什么的今天倒是没有见识到,不过他虽然高挑,却并不觉得壮实,全身上下总散发着一种清雅之气,和他吊儿郎当的个性格格不入。 我又想到他今日里说的话,鉴赏大会即将开始,前后不过三天,这三天后我和司空易的交易就此达成,那是否意味着我能够回家了? 此次出门时间比想象中拖得长了许多,宗老头估计已经出关了,现在应该在气得直跳脚吧,我将他的宝贝偷走,还去了这么远的地方,以至于他鞭长莫及。师父不知道会不会担心我,我原来跟她说不过出门一个月而已,现如今都拖了三个月了,待我到时候启程回猗郇,即使脚程再快,路上不做停留,也是一个月以后的事。 这几日住在这满是猗郇气息的院子里,不由得更加想家了,我想念锦都胭脂湖畔的那一排排杨柳,想念琼花苑里那一朵朵如银盆大小的琼花,想念美丽的少女们从晴川桥上走过留下的银铃般的笑声,想念长相秀雅的美少年身上被百姓们洒满鲜花时那不知所措的模样…… 我更想念我的家人,朋友,姐妹,不知远方的他们有没有想我,还有伯伯…… 我叹了口气,翻了个身,不离开家乡永远也不知道自己会如此思念那里的一切,即便是当时讨厌的那缠缠绵绵一下就没完没了的细雨,现如今在记忆里也觉得温柔缱绻起来,仿佛将故乡蒙上了一层似梦似幻的色彩,在记忆里越发显得熠熠生辉。 就这么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外面明月高挂,我已沉沉入眠,并不知道此时,在庄子的另一侧,还有许多房间里灯火通明,宛如白昼。 “究竟有没有用,你倒是说一句话啊,一直沉默做什么?”手持玉扇的男子不耐烦中夹杂着紧张,不停地催促道。 端坐在位置上的青衣女子微蹙柳眉,一直低头在纸上写着什么,并不作理会。 男子急得不行,站起身来,来回踱步。 “你别走来走去,晃得我眼都花了。”女子终于写完,放下毛笔,拿起纸张吹了口气。 男子站停,“我不晃可以,你倒是交代一声啊,有用还是没用?” “我不知道。”女子放下手中的纸,淡淡说道。 “不知道?”男子不可置信地重复,“你不知道还研究了这么久,不知道你眼巴巴把他叫来做什么?” 女子摇摇头:“你这急脾气,快给我坐下,坐下再说。” 男子僵持了半天,最终拗不过,又有些生气似的,故意重重坐了下去。 女子道:“此事没有先例,你又不是不知道。” “可是……”男子还想说什么,女子抬头制止了他,“但经过我这些天的实验,常人吃了是无碍的,何况如今已是背水一战,再不能拖了,所以不妨一试。” 男子想了想,终于点了点头。 第一百零三章 玲珑骰子安红豆(五) 一觉睡至天明,不等小茴来唤我,我自己起床整理好,搞好洗漱,小茴敲门时,我已经全部收拾完毕。|经|dian|小|说||【本书由】 小茴奇道:“公子,今儿个你竟然没赖床,奇哉怪哉。” 我脑子里还在盘旋着昨日发生的事,因此十分迟疑地“嗯”了一声,小茴端来早餐,我一边慢吞吞地吃着,一边听小茴说着这几日在庄子里听来的闲言碎语。 “鉴宝大会只差几天就要开始举行了,所以大家都在忙着,不过我昨日里听决明公子说了那个绝色美人以后,特地去打听了一番……” 我听了感兴趣的词,停下筷子,问道:“如何?打听到了什么?” 小茴见我一反常态,主动询问,狐疑道:“公子,你怎么对这个美人这么感兴趣?” “美人谁不感兴趣?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我又拿起筷子,夹了几颗花生米放入嘴中不咸不淡地嚼着。 “也对。”小茴十分好糊弄,听我这么一说也觉得有理,便继续道:“我听到的和绝命公子听的有出入,她们说那位美人是前日才到府中的,就居住在庄子西侧的玲珑苑内,不过大家都没见过她长什么模样……” 我奇道:“没见过怎么说是个绝代佳人?” 小茴摇头:“我也觉得奇怪,但她们都说,虽没见过正脸,但远远瞧见过背影,那背影看着就是个绝色美人,真是胡诌乱造,一个背影能看出什么来,我还说我的背影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呢!” 若不是我昨日见过,也是万万不信的,这世间竟然有人凭借一个背影就折服众人,让人浮想联翩,寤寐思服。于是我更加好奇,这个佳人口中那个叫“清轩”的男子究竟是何人,看来这天下第一庄还真是藏龙卧虎啊。 “玲珑苑如何去?”我吃完饭,向小茴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在小茴不可思议的目光下,我背着手走出了房间,不过是在她告诉了我具体方位的前提下。 不知为何,我会对昨日看到的事如此上心,可能是美人的诱惑太大,抑或是内心有一个疑惑,亟需得到确定,而若是真的确定了,我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但有疑问不去解决,非我本性,所以得知了玲珑苑的具体方位后,我便悠哉悠哉地朝它走去。 阳光洒在皮肤上,并不感觉灼热刺痛,只觉得十分温暖,因为这是早晨的阳光,所以带着一种温柔的气质,祥和温暖,并不咄咄逼人。 这么一大早,庄子里便人来人往,大家虽然神色匆匆,见到我还是会停下来问好,我一边点头微笑,一边脚步不停朝目的地走去,我想应该谁也不会想到,这么一大早我会跑去偷窥佳人吧。 玲珑苑位于天下第一庄的西侧,右邻庄内最大的湖泊向夏湖,左邻杜衡庄主居住的居满院,可以说是十分紧要的位置,若不是重中之重的贵客,杜庄主是绝不可能让其住在此处的。我越往西边走,人烟越少,我装作一副欣赏风景的随意模样,刻意避开了许多仆人,却没想到庄子十分大,走了许久才走到地头。 我在玲珑苑门口东张西望了许久,确认并没有人注意到我,才踮着脚静悄悄地走了进去。玲珑苑一点都不玲珑,相反里面布置得十分华丽大气,相比之下,我们已经很满意的居所就算不得什么了,这里才是杜衡庄主真正的大手笔,就说任意摆放在前方亭子里石桌上的水果,就是生产在我们猗郇最南方的妃子笑,看那那副水灵灵的新鲜模样,不知道是如何运过来的,我心里啧啧称奇。 我一边注意着周围的环境,生怕被人发现,一边又用欣赏的目光赞叹着里面的一花一木,一瓶一罐,里面真是美轮美奂,奢侈中透露着低调,华贵中彰显着高雅,我不仅感叹,也只有昨日见到的那位佳人,才有资格入住在这么美丽的房屋里。也只有这么优美的景物,才能越发衬托出她的超凡脱俗。 我顺着石子小路一直往里走,穿过爬满了绿色枝蔓的石拱门,走过一座用竹子搭建的小桥,不知道是我运气好,还是这里头本来就人少,一路下来,我没有见到过半个人影,饶是如此,也依旧不敢放松警惕,认真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当我第三次穿过一个石拱门时,我终于看到了前方一个爬满花朵的回廊里有一个人影,正是我昨日见到的那位姑娘。她今日是一件百花曳地裙,依旧是荼白色,头上还是没有绾发,任其披散在身后,像瀑布似的垂下,也许是因为在自己的院子里,所以她显得十分闲散,侧身坐在回廊的栏杆上,一只手中折了一朵白色的婪尾春,来回的摇晃着,一边晃一边轻声哼着不知名的小调。 她的声音婉转悠扬,仿佛让这夏日清晨也染上了丝丝慵懒,我努力地将自己的身子藏在石拱门的后头,悄悄探出头来,从绿色的枝蔓里朝她看去,可惜从这个角度看去,依旧无法窥见她的容颜。 我正打算往前一步,她突然站了起来,我条件反射地往后一缩,藏到了拱门后头,又不由得骂了一句自己,怎么这般没用,若是被发现,大不了说走错路就是了。 于是又悄悄地探出头去,这回我终于见到了她的容貌,那是怎样一张脸啊。 我无法用语言形容出那一刻心中的惊叹,只能说上天把最好的东西都给了她,若真是女娲造人,她必定是女娲最珍爱的那一抔泥土所捏成,捏成后给予了她最美好的祝福。 她面前站着一个男子,衣服的颜色和她身上穿的差不多,那男子比她高出许多,背对着我,只知道背影十分清隽,男子拿过她手中的婪尾春,轻轻别入了她的发丝间,她绽开了一抹微笑,仿佛冬雪消融,春回大地。 我心中不知道为何,竟然没来由地打起鼓来,我看着眼前这一副情意绵绵的场景,突然觉得有些意兴阑珊,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鬼迷心窍,一定要大早上的赶过来看这两位陌生人的相爱情景。 我又看了一眼,他们俩似在低声细语些什么,听不清楚,于是我打算就这样静静地退出去,像来时一般,挥挥衣袖,不留下一丝痕迹,他们永远也不会发现,这么一个清凉的夏日早晨,曾经有个人偷偷的在一片绿意之下张望过他们。 可显然,老天最爱开的就是玩笑,我后退了一步,正想转身,头皮却被扯了一下,我伸手一摸,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的头发缠到了石拱门上的绿色枝蔓里,我偷偷看了一眼回廊中的那对有情人,他们好像并没有发现我的存在,于是我偷偷地伸出手,想将缠绕的发丝扯下,可不知怎么回事,越是着急越是无法将头发从枝蔓上弄出来,纠结了半晌,我脾气一上来,直接重重用力地一扯…… 头发是扯下了,可是刚才的动静,我想只要是耳朵没有聋的人,应该都能听到吧。 我像是慢动作一般缓慢回头,回廊里的人儿果然都向我这边看来,佳人脸色有些惊讶,但却并不慌张,也许是她旁边有情郎相伴的缘故。 可是,我却慌张了,因为那个男子。 他侧身回头,眼神正好和我对了个正着,我能明明白白地看出,他的眼里有杀意,而且这种杀意并不是我第一次看到了,只不过我从没想到,有一天他会拿这种眼神看着我。 没错,他就是多日不见的司空易。 时间仿佛一下子就静止了,我不知道说些什么,也不知如何解释此时此刻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更没法说明为何我在旁边偷窥他们二人,我就这样尴尬而又沉默的站在原地,手还保持着扯头发的动作,我觉得在他们眼中,我现在应该是个神经兮兮的男子吧。 司空易眼中的杀意隐去,然后像看陌生人似的看了我一眼后,转过头低声朝那位姑娘说了句什么,姑娘露出了莞尔一笑,随后二人并肩离去,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再看过我一眼。 我不知道如何描述现在的心情,惊讶,失落,愤怒抑或是所有都有,我放下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而有些酸胀的手,突然裂开嘴笑了一声,然后自嘲似地摇了摇头,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个玲珑苑。 我不过是来证明一个猜测,如今已经证实了,可是又能怎么样呢? 哦,我是对的,那个男子果然是司空易。昨日我仅仅是用余光瞟到了那个黑衣人影,心里虽不大相信,但潜意识却一直这么想,烦扰了我一晚上,最终顺着本心走过来看看,当看到那双洁白如玉,骨骼分明,为那位姑娘温柔的插花的手时,其实我就已经知道了吧。原本我可以就这么静静离去,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有发生,奈何造化弄人。 这三个月来,所有的一切都好像一个梦,又或者,一直只是我一个人在做梦,现如今,梦也该醒了。 第一百零四章 玲珑骰子安红豆(六) 出了玲珑苑,我脑袋里依旧浑浑噩噩的,我好像抓住了某些关键,但又仿佛什么都没有抓住,一瞬间就飘了过去,有些事反倒让我越来越疑惑。 沿着原路返回,进到房间,小茴不知道又去了何处闲逛,我好像一下子没了力气,瘫倒在床上,闭上眼睛,许多回忆片段闪现,好多细枝末节突然都浮现在了脑海,某些对白也越来越清晰,其实,他好像真的从没有表现出过什么。 不知道我产生了什么错觉,竟然觉得自己是特别的。从一开始,我就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这一路下来也从未多想过,现在也没有必要再想了。 我摸了摸怀中贴身放着回魂碧玉丹的玉瓶,待三日鉴赏大会结束,我与他的约定也算圆满了,到时将碧玉丹赠给他,也算是答谢这一路来的照顾,往日……该不会再有交集了吧。 他和那位美若天仙的姑娘自幼相识,不知何故分别了三载,近日才得以相见,原来他的表字叫清轩……他就像一个谜,而解谜的人不是我。 将近傍晚,杜衡又摇着玉扇过来找我,小茴吓了一跳,待知道他的真实身份,眼睛都舍不得再眨,一直愣愣地盯着杜衡看。 杜衡坐下,收起扇子,看了小茴一眼,笑道:“柴公子,你这个婢女还真是有趣,虽然我风流倜傥,长得又好,颇有些女子爱慕于我……” 我急忙打断他的自恋,解释道:“我婢女总是这样,见到有钱人就眨不动眼了。” 杜衡微咳了一声,我不知他为何来找我,难道是因为知道了白天的事么?若是因为我私闯他人庭院,而要请我离开的话,我也无话可说。 谁料他先东扯西扯了几句,话锋一转,突然问道:“柴公子伤势如何?” 我动了动受伤的手:“多亏了庄主的灵药,现如今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听闻那日在船上,柴公子很是受了一番苦楚。”我不知道他想说什么,于是干脆没有插话,安安静静地听着,“今日有一位神医来到我庄中,我便想起了柴公子的伤势,想请她来为你看看。” 我急忙摆手:“勿须如此,多谢庄主的一番好意,不过我的伤确实快好了,往后每日涂药便可。” “哎……”杜衡右手拿着扇子点了点,“不可如此马虎,听闻那日在船上,你不止中了刀伤,那贼人还使了独门点穴手法点了你身上大穴。” 我心中一惊,他如何知道得这么详细?司空易断不是这么会多嘴的人,难道是当日在船上的其他人说的?那日沉青挟持我时确实在我背上拍了几下,那当下我背后又疼又麻,不过后来那种感觉渐渐消失了,我就没当一回事,现如今被杜衡提起,我才又记起来。 “是如此没错,但我现在并没有感觉到不适……” 杜衡摇摇头道:“江湖上的点穴手法千奇百怪,要人性命不过片刻之间,若真到了感觉不适时,可能也来不及了。” 我觉得他说得十分有理,也怪我一时疏忽了,但因我不大懂武功,当时为自己把脉时觉得一切正常,也就没有当一回事,这么看来,还是很有隐患的。但我也不能让别的人来替我把脉啊,否则我不是一下子就露馅了吗? 杜衡见我不言不语,略有些不高兴道:“柴公子,我可不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干的人,若不是司空公子反复交代,我也不会将这件事放在心上,这几日庄子里大事小事一堆,够我忙的了。” 乍一听到这个名字,我还是心中紧了紧,原来真的是他与杜衡说的。平复了一下情绪,似装作不经意道:“司空交代的?这几日怎么没见到他人?” 杜衡嘿嘿一笑:“他有事,忙着呢。” 忙着陪伴佳人,难为他还记得我这个游伴,杜衡接着说:“我也懒得劝你,只把那神医的名字说与你听,若你还是不愿,那便算了,毕竟治病救人也需要靠缘分不是。” 我见他如此说,更是好奇:“是哪位名医?” “玄医空青。” 冷不防听到这个名字还是震惊了一下,若说宗老头之后江湖上最出名的神医是谁,十个人里有九个人都会这么告诉你,是玄医空青。 首先,她是一位女子。在这个男子占了大半个江湖的年代,女子想要在江湖上成名无非两种方法,美貌和家世。而这位名叫空青的女子,无人知其师从何处,姿色容貌据说也不过中等偏上,清秀而已,但她却是继医圣宗政越之后最有名的大夫,究其根源,无非是因为她的医术确实已入臻境,特别是一手针灸使得出神入化。 据说她为人冷漠,古往今来,凡是某方面的天才,向来都有些怪癖,宗政越是空有好医术,却不喜给人治病,只喜欢自己整日埋头钻研。而这位玄医,治病救人全看是否合眼缘,若是看不顺眼的人,就算他是腰缠万贯的富商,亦或是出身高贵的皇亲国戚,也是徒劳;如果恰巧她看得顺眼,即便你只是个守着一亩三分地过日子的农民,即便你已经半只脚踏进了棺材,她都有本事把你救回来,江湖有句话说得好,阎王让你三更死,玄医留你到五更。 若是她为我看病,我倒不用担心什么,即便她把脉发现我是女子,也不是那多嘴之人,会好事的说出去,但我却不大相信,凭她的性格,杜衡让她来为我看病,她就一定会来。 杜衡见我一脸狐疑地看着他,用扇子敲了敲头道:“你这人怎的这么麻烦?早知这样,我就不该答应司空公子了。”我撇了撇嘴角,谁叫他答应的,他见我如此,只好无奈道:“只要你应了,我总有办法叫她来的,你就算不相信我,也要相信我天下第一庄庄主的名头不是?”我想了想觉得有理,便点头答应了。 待杜衡走后,小茴担心地问我若是被发现身份了该如何是好,我只好将空青在江湖上的事迹如此这般一说,小茴这才放下心来。 第二日,杜衡果真带着空青过来了,她穿着一身柳黄色的衣裳,衬得肌肤如雪,全身上下一丝手势也无,背着一个药箱,面色深沉,一脸冷漠之状。 我向她问好,她也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而已,杜衡好像早已习惯她如此,也不打扰她把脉,将她带到地头后,招呼了一声,然后出去了。 小茴也被空青冷冷地赶了出去,又不敢反抗,气了个半死,我只好朝她使了使眼色,小茴这才心甘情愿地出了门。 房间里空无一人后,一下子沉寂了下来,空青不言不语,一时间只觉得尴尬万分,但鉴于她的脾性,我也不好说什么。她放下药箱,从里头拿出来一个鲤鱼戏莲纹的脉枕放到桌子上,我十分识相的把手腕放了上去,自然伸展。 空青伸出了纤纤玉手搭上了我的手腕,说实话,我心中还是有一丝紧张的,毕竟因为女扮男装的缘故,怕泄露了身份,除了家里人以外,出门之后从未被人把过脉。 空青把了良久,又冷冰冰地问了我一些繁琐的问题,我一一作答后,她拿出纸来开始写药方,我有些担心道:“严重吗?” 她抬头看了我一眼:“你没病。” “可杜庄主说江湖上有些点穴手法会伤及性命……” “你的穴道早解开了,不然现如今已经瘫痪了,还要我来看什么。”我心中有些不解,不知道是何时被人解开的,想了半天没想明白,干脆问道:“你在写什么?” 她低下头去,一边写一边说道:“你有些体虚,月事不准,给你开些药好好调理。” 我一下子窘得不知所措,就算脸上披了一层人皮,都能感觉到整张脸烧得发烫,师父虽懂医术,但却是毒医,我长大后也会教我这些,可也是私下里偷偷告诉我,从没有这么大喇喇坦荡荡地说出来过,毕竟……这也是姑娘家的私事。 我原先月事就一向不准,吃了好多副药调理过才渐渐好一些,这三个月风餐露宿,又是坠河又是坠海,水里来风里去,也没有休息好,从小身子就虚,这次又受了伤,流了那么多血,自然又有些不好的迹象。 她迅速写好后,将药方交给了我,我粗略看了一遍,果然用药极其精准,跟宗老头开给我的药方竟差不多,只是多了一味药。 她见我一直盯着药方看,估计来之前杜衡已经跟她交代过我的身份了,知道我能看懂,于是说道:“我加了一味紫火草,因为你寒气入体,需先驱除寒气才是。” 见我答应了,她又道:“这段时间忌吃辛辣生冷食物,清淡为主。”我急忙点点头,她收拾好药箱,临出门前说了句:“若你不按照我开的药方吃药,乖乖听我刚才嘱咐的话,我就将你是女子的事说出去。” 说完这句话,不理已经石化了的我,扭头飘走了。待她走远,我才回过神来,我这都遇到的些什么人啊!还有,作为一个大夫你这么威胁你的病人真的好吗…… 第一百零五章 玲珑骰子安红豆(七) 接下来几天空青天天登门督促我吃药,她不管何时都是面无表情,也不跟我多说话,只问些细琐小事,走时再给我把把脉,她先前开的药我吃了三日后,她便将那味紫火草去掉了,因为说其虽能去寒,但火气太旺,吃多容易上火,反倒得不偿失。 我一开始有些不安,觉得太麻烦她了,直到第三日她走之前淡淡说了句:“我看你也还顺眼,否则即便杜衡求我,我也不来。”果然如江湖传闻所说一般,我这才放下心来。 再说这边,空青从我的住处出来,直接去了居满院,熟门熟路地长驱直入,到了房门口,也不敲门,直接推门而入,正在低头聚精会神看着账本的杜衡被吓了一跳,看到是空青,急忙起身迎了上去。 空青顺手将门关上,不理会火急火燎的像只哈巴狗似的凑上来的杜衡,自顾自地来到桌前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怎么样怎么样?”杜衡一点都不介意空青的无视和冷漠,笑嘻嘻坐到了她对面,问道:“找到原因了么?” 空青抿了一口水,才说道:“少主猜得不错,她应该是从小泡药澡长大,才造就了现如今百毒不侵的体质。” “那能知道那药澡里都是什么药么?”杜衡刚问出口,就知道自己问了个傻问题,果然空青横了他一眼,道:“你不如直接去问好了。” 杜衡堆起一脸讨好的笑,为空青添了口茶,说道:“医圣宗政越那软硬不吃的性子闻名江湖,现在不说别的,连他人都找不到,这柴蓟跟他关系匪浅,我们一定要从她身上找出线索来。” “我又如何不知,”空青叹了口气,语露悲凉:“宗老前辈医术非我辈能及,都怪我医术不精,治不好少主……” 杜衡脸色也沉了下来,但依旧安慰她道:“别着急,我们一定能找到办法的。” 空青点点头,脸色松了松:“我听说之前少主为柴蓟下海进了沉船寻物,是不是真的?” 杜衡点点头,空青又道:“她是女子,又跟少主朝夕相处了三个月……” 杜衡笑道:“你想什么呢,若不是她和医圣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又有着百毒不侵的体质,少主也不会将她引到此处来,特地让你把脉验证。”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来人不顾一脸惊讶的杜衡和空青,直接问道:“你们刚才说的女子是谁?” 此时,我刚喝完药,小茴急忙拿了蜜饯递给我,我吃了一颗,一时间嘴里的药味被浓腻的甜味覆盖,苦和甜混杂在一起,味道十分奇怪,我勉强吞下一颗,小茴再要给我时,被我拒绝了,小茴顺手就将蜜饯送到了自己嘴里,吧唧了两下道:“再过一日就是鉴赏大会了,这么大的江湖盛事,我还从未见过。” 我摇了摇头,毫不留情地戳穿她:“别说这么大的江湖盛事了,你又几时见过小的江湖盛事。” “公子!”小茴跺了跺脚:“谁叫你以前都只带白芷出远门!我这次算是乡巴佬进城……头一回!” “你这次可赚到了,我还没出过这么远的门呢,别说白芷那丫头了。” 小茴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次回去,看她们还敢笑我没出过远门!” 闲聊了一阵,小茴扭扭捏捏了许久,一副心口难开的模样,我实在受不得她脸上出现欲说还休的神情,只好主动问道:“有什么事,快问,过期不候。” 小茴害羞的低下头,又抬头拿眼看我,然后用蚊子似的嗓音问道:“好几日没见过石大哥了,公子,你知不知道他在何处?” 我心里突然涌上一阵酸涩,石南自然是守在司空易身边,而司空易,应该是佳人在侧吧。即便只看了一眼,我也不得不承认他们俩十分相配,无论是外形还是气质,身上都散发着拒人千里之外的气息,不过话说回来,原本美丽就是遥远的。 “公子……”小茴见我晃神,喊了喊我,我收回心思,扯出一抹笑:“怎么,你想他了?” 小茴似被戳中了心思,恼羞成怒道:“不过好几日没见,问问罢了,司空阁主也真是奇怪,把我们丢在此处就不闻不问了,不知道让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小茴的这个疑问我也想了很久,怎么都想不明白,这一路上他从未有求于我过,反倒是我,既用了他的血,又受他照顾,更有甚者,还屡次遭遇危险,累他相救。 他当时只说江湖寂寞,不若结伴同行,拿了相思豆做诱饵,将我引到此处。我猜不透他的目的,一路上也懒得多想,只道是到了地头他便会说出原因,没想到现如今已经到达了天下第一庄,他却什么也不说的消失了。 我摇摇头:“我也不知,反正我们参加完鉴宝大会,便立刻启程返回猗郇。” 小茴睁大双眼:“这么急?那如果司空阁主有事……” 我打断她:“我当时只答应陪他来此地,并没有说过要帮他做什么其他事,何况……”我偏头看了看摆在床头矮柜上的相思豆,嘴角扬起一抹笑道:“相思豆也开花了,我的目的算是已经达成,至于其他,我才懒得管。” 小茴赞扬道:“这才是公子嘛,事不关己,立刻撇清。” 我愣了愣,我原来是这样的性格么?可……我摸了摸藏在袖子里装着回魂碧玉丹的瓶子,自己何时变得这么多事,会去主动招惹麻烦,这三个月里,我好像莫名变得有些不像自己了。 我打发了小茴,合衣躺倒在床上,思维一片混沌,现下唯一确定的一件事便是,我要快些回猗郇,也许到了猗郇,某些事我便能想通了。 第二日一早,罗勒便过来邀请我去逛街,我提不起兴致,恹恹地拒绝了,罗勒一脸不满碎碎念着走了。今日天气清朗,窗外阳光明媚,我连出房门去庄子里逛逛的闲情都没有,只对着长势颇好的相思豆发呆。 那日司空易将它从水里救出来后,它蔫了一段时间,把我吓了个半死,好在它生命力十分顽强,一旦长出来,便一直坚挺的活着,在我悉心照料下,过了两天,它又精神了,接着一个一个的花苞冒了出来,到现在已经次第开放。紫色的小花遍布全株,花形小巧精致,每一个花朵不多不少正好有十片花瓣,将花蕊围绕其中,像一个紫色的梦。 “柴公子。”我正发着呆,突然门外传来一个灵动的声音,我抬头看去,一个俏生生的丫头站在门外对着我微笑,她只是中上之资,但偏偏由内而外散发着一股从容的气度,那模样连寻常人家的小姐都比不上。 我有些莫名其妙:“何事?” 那丫头道:“我家小姐有请。” 小姐?我歪头想了想,问道:“你家小姐是谁?” 丫头抿嘴一笑:“柴公子跟我来便知道了。” 她故作神秘,我却不喜如此,但我又不好意思拒绝一个美丽的姑娘,只好起身跟着她出了门。她带我七拐八拐,最后竟然到了我那日闲逛时走到的云起亭,而她口中的小姐早已在亭中等候,她将我带到此处后,悄悄退了下去。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在亭中的姑娘转头对我说道,而她正是我那日看到的司空易身边的绝色佳人。 “柴公子,请。”她做了个请的姿势,我便像着了魔似的,一步一步走入亭子,坐到了她的跟前。 近距离看,她的美丽更加打动人,洁白无瑕如上好白瓷一般的肌肤,挑不出一丝错处的五官,以及那抹恰到好处的微笑,举手投足间散发出的风华,无一不让人感叹,她真是上天的杰作。 我斟酌了一番,开口问道:“不知姑娘请我来此,有何事相问?” 我两次偷窥她和司空易在一起,虽第一次是无意,但第二次就很明显是故意找过去的了,相信她也能猜得到,不知是不是兴师问罪来了。 “我并没有什么要问,只不过听清轩提起,说柴公子人品出众,技艺绝伦,有些好奇罢了,希望柴公子不要介意。”她声音婉转动听,又一个劲在夸奖我,我又如何介意得起来,不过听到她浓情蜜意地喊出清轩两个字时,心中还是有一丝异样闪过。 “司空兄谬赞了,不过一技傍身,好在江湖上混口饭吃。” “柴公子为何会如此自谦,我听说你不仅易容术天下第一,就连等闲毒物也奈何你不得。”我心往下一沉,她这话是何意,难道司空易将关于我的事都说与她听了? 她见我不接话,调皮一笑,说道:“柴公子想必也知道,我与清轩自幼相识,这次三年未见,有许多话要说,因此特地托付了杜庄主好生招待你。” 这些我当然知道,那日我偷听,她肯定也是知晓的,不知为何眼巴巴又再说一遍,我道:“这一路上多谢司空兄照顾,到了此处还要劳烦杜庄主,心中实在有愧。” “这原是应该的,清轩将你带到此处,自然要照顾好你的起居。” 我心中有些踌躇,直到今日我都不知司空易将我带到此处的目的,终于,我迟疑地问出了口:“不知司空兄带我来此,是否是有什么事要我帮忙……” 她低眉轻笑,像一朵花蓦然绽放:“这我也不知呢。” “阿蓟。”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我身子一僵。 第一百零六章 玲珑骰子安红豆(八) 面前的女子笑着越过我迎了上去,我不想回头,却不得不转身,因为怕自己露出端倪,让他察觉。 他还是穿了一身荼白色的袍子,那日我因为心绪不宁所以未看得仔细,今日一见,只觉得清雅至极,他身材颀长,平日里都穿黑色,虽好看但总让人觉得太过冷漠,这次换了颜色清亮的荼白,把他整个人衬得温润如玉起来。 “我跟柴公子聊得正欢。”佳人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声音温柔得能掐出水来。 司空易低下头看她,眼神柔和,原来他脸上也有别的表情啊……我心里叹道。 “那你们先聊,”佳人看向我,笑了笑:“柴公子,下次再见。” 我起身施了个礼,看着她聘聘婷婷地走了,司空易往前走了几步,一甩后袍,坐在了我对面,我见他似乎有话要说,只好缓缓坐下。 原本以为他会先开口,没想到等了好一会儿,还是一片沉默,我按捺不住,问道:“你这几日可好?” 他抬眼看我,我突然想到那日他眼神中的杀气,心中一紧,萌生退意。 “阿蓟如何?” “吃得好,睡得好,一切都好。”我为了证明自己的情绪没有受到那日影响,因此反复强调什么都好,“哦,对了,幸有司空关照,空大夫每日来为我诊脉,多谢。” “你的伤……”他还没说完,我重重地拍了一下受伤的右手臂,“早好了,你看,现在一点都不疼。” 不疼是骗人的,刚才自己用力过猛,我忍着疼暗骂了自己一声,不知道发什么疯,对着自己还下狠手。 司空易将眼神移往我的手臂,沉默半晌,才开口道:“不要留疤。” ……什么跟什么,前言不搭后语的,但鉴于我不接话会继续冷场,只好说道:“涂了杜庄主给的药,应该不会留疤,何况我一个男子,疤痕那代表着功勋,哈哈……”我笑个不停,司空易一直专注地看着我,沉默不语,我才将笑声渐渐放低,吞咽下肚。 “对了,多谢你那日将我的相思豆从沉船里救出来,它现在都开花了,相信再过不久就能结果子了。”他反正话不多,那干脆我来说,“还有石南没跟着你吗,小茴昨日还问我呢,说怎么这么久都不见石大哥了,石南成亲了没?应该没有吧,那定亲了么?如果没有,我觉得我家小茴是个好姑娘,你跟他说说,让他考虑考虑……” 我脑海里突然涌现了好多话都想跟他说,就这样不知疲倦地讲完一段又一段,司空易一直没有打岔,也没有制止我,只是听着,我不知道他是否真的听进去了,也许他心底正在嫌我啰嗦,但也无所谓了。 我将这几日发生的事事无巨细地讲给了他听,终于讲到没有东西可讲才停止,只感觉口干舌燥,一下子懈怠了下来。 司空易依旧没有说话,他眸子里闪现的东西我永远都不懂,我嘿嘿一笑:“是不是觉得我很烦?是个话唠,唉,没办法啊,我想着鉴赏大会一过我就要回猗郇了,估计我们以后再相见怕是遥遥无期了,好歹同行三个月,虽算不上顶熟,心中也有些不舍……” “阿蓟。” “啊?”我有些惊讶他的突然开口。 “其实你只需陪我到此,便算约定完成。” 我心中一酸,终于闭紧了嘴,不知道怎么接下他这句话,他总有这个本事,让我即便知晓世上所有词句,都不能组织成话来回答他。 沉默片刻,我还是开口道:“意思是……我其实现在就可以离开了?” 他点头:“是。” 我忍着内心酸涩,哈哈一笑:“你贡献了那么多血给我,我虽然陪了你三个月,但一路上蹭吃蹭喝,也没帮上什么忙,反倒累你多次相救,还以为到了这儿会有什么大忙等着让我帮呢,你这样我反倒越发不好意思了。” 他眼神清亮,看着我道:“你陪我到此,便已帮了大忙。” 我看向别处,躲过他的眼神,“那你千万记住,我们算是两清了,以后可千万别后悔让我帮你什么忙啊。还有,我既然到了此处,当然要看完鉴赏大会再走,不然多划不来,杜庄主不会如此小气,养不起我跟小茴吧?” “你安心住下罢。” “那敢情好,若是他来赶我,我便说是你说的。”我笑眯眯地说道。 一直到我和他分开,我脸上都挂着笑,直到转身离开云起亭那刻,才将整张脸都松懈下来,感觉说不出的疲惫,我想接下来好几天,我都不想再笑了,面具隐藏真心,此话不假。 等我慢吞吞走回去时,罗勒和夏天已经在房间里等我好一会儿了,见到我生气道:“你先拒绝跟我一起出去逛街,说太累,现在怎么有闲心出去逛园子?” 我摇摇头,实在懒得说话,刚才一个时辰里我感觉把这几日所有的话都说光了,我拖着重如千斤的脚走到桌前坐下,连喝了五杯茶才觉得口中干意稍减。 “你摇头是什么意思?” “你怎么笨成这样?还好意思说自己是天下第一精明人。”夏天忍不住开口讽刺他:“柴公子说太累,明摆着就是不想跟你出去逛街嘛,就只有你还在这里追根究底,真是丢脸死了。” 罗勒白了她一眼,“柴兄才不会这么对我,”他又将头转向我,不死心地问:“柴兄,你不会这么对我的,是吧!” 我摇摇头,继续喝着茶,罗勒这下发觉我有些不对劲了,脸色浮现一抹担忧的神情:“你没事吧?” 夏天皱眉道:“他像是没事的样子吗?你怎么总说些废话。” 罗勒懒得理她,直接问我:“刚才在园子里,发生了什么吗?” 我放下茶杯,自嘲地笑笑:“能发生什么,不过是遇见了决明兄上次说的美人,自惭形秽罢了。” “什么,什么,你见到那个天仙似的美人了,真的这么好看吗?”夏天忍不住激动地问道,她心性还是个小姑娘,跟小茴一样,对这种事总是特别感兴趣。 我点点头,罗勒道:“你自惭形秽什么,柴兄,她是女子你是男子啊!” “天上地下,云泥之别,世上有这种人存在,无论男女,总是让我们这些普通人自惭形秽的。”我如是道。 “真这么美啊,你在何处遇到的,我也想去看看。”夏天一脸向往:“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美成这样的女子呢。” 罗勒笑道:“我告诉你个方法,你一定能见到。” 夏天满脸兴奋:“什么,什么,快说!” 罗勒贼贼一笑:“你去搬一面铜镜来,对着镜子里瞧一瞧,就能见到了。” 夏天先是愣了愣,不过一瞬间就听懂了罗勒话中含义,脸刷地一下涨得通红,平日里的泼辣劲一下子全不见了,刷地一下站了起来,捂着脸跑走了。 即便是平日里再大大方方的女子,也受不得心上人毫无保留的赞赏,何况是当着别人的面说的,我忽然想起在见到司空易的刹那她的那一笑。 缱绻情意,全在那抹笑意中,那双明眸里,真是才子佳人,倾国倾城啊。 “我说了什么,她怎么跑了?”罗勒一脸莫名。 我摇头叹了口气:“你刚才不是赞美她美若天仙么,即便夏姑娘再大方,听了此话,也不免感到害羞,实在正常。” “赞扬?”罗勒一副受了惊吓的模样:“她怎么误会成这样,我明明是在嘲讽她啊。” 我哭笑不得,他站起身来:“不行,不行,误会这么大,不解释清楚怎么行!”说完,撇下我径直出去了,这一路来,还是有许多美满姻缘的,不是吗? 小茴走进来,奇道:“公子,罗公子怎么了,一副着急忙慌急匆匆的模样,我叫他他也不理。” “没事,他跟夏姑娘斗嘴罢了。”我走到床边,弯下腰捧起放在矮柜上的相思豆。 “他们俩成日里吵嘴,也不腻烦,真搞不懂。”小茴摇摇头,“他们等了你好一会儿了,公子,你刚才跑哪里去了?” 我没回答她的问题,只交代道:“小茴,你收拾收拾东西。” “我们要走了吗?”小茴一脸惊讶。 “快了,三日过后,即刻启程。” 小茴露出一脸不舍:“这么快啊……” “怎么,三个月了,你还没玩够么?” “没有,可是……我还没见到石大哥呢。”小茴低头绞着衣角,一脸羞怯。 我叹了口气:“明日鉴宝大会上,他自会跟在司空旁边,你抓紧机会跟他道个别吧。” 小茴点点头:“这一次回了猗郇,以后也不知还能不能见到。” “想说什么话,就趁着这次机会赶紧说了吧,若他如你想的一样,你也可以留下。” “公子!”小茴猛地抬头,一脸震惊:“我不会离开你的,真的。” “你也大了,好好考虑考虑我说的话,我只希望你和白芷以后都能有一个好归宿。”见她想说话,我摆了摆手打断道:“不过石南是江湖人,刀光剑影的,平日里怕是要操心了,不过若你情愿为他操心,也是件好事。” “公子,你快别说了,我说过不嫁人,永远陪在你身边,我说的是真的!”她生怕我不信,重重地说道,“再说了,他心中只有司空阁主,哪里装得下其他。” 第一百零七章 玲珑骰子安红豆(九) 不知为何,小茴忽然十分坚决起来,我看她那副斩钉截铁的模样,笑道:“急什么,不愿意就算了,我又不逼着你嫁人。” 小茴神色松懈了下来:“公子,你总操心我的事干吗,白芷那丫头比我还大一岁呢,要嫁也是她先嫁。” “说得有理,”我故作深沉地点点头,“回去就打发她嫁人。” “公子,公子……”小茴急忙摆手:“我胡说八道的,你别理我呀。” 被罗勒和小茴这前后一打岔,我便没心思去想别的了,我原以为当晚我会睡不着觉,但没想到,我竟睡得无比香甜,心里安心不已,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第二日一大早,小茴便来唤我起床,刚梳洗完毕,罗勒他们便来了,因为今儿个是三年一度的鉴宝大会第一天,所以大家脸上都洋溢着喜气的笑,特别是夏天,什么情绪都表达在脸上,第一次来参加这种江湖盛世,一直保持着兴奋状态。 和他们一起吃完早餐,便有下人过来领我们一行人到现场去,就在庄子里,不过我早体会过这庄子的大小了,因此并不惊讶在路上所消耗的时间是如此之长。 一路上人来人往,丫鬟仆人们都一副忙碌之态,走了快一炷香一炷香的时间,还没有到达目的地的迹象,夏天就有些不耐起来:“怎么还没走到啊?” 前头的仆人立刻答道:“就快到了,就在前头不远。” 罗勒撇撇嘴:“这点路都走不了,亏你还是学武的。” 眼看着两人又要斗起嘴来,蜚零及时插口道:“夏夏,到了地头就能休息了,再忍忍。” 夏天只好将要反驳的话咽了下去,罗勒赢了这一轮立刻趾高气昂起来,我真不知道他究竟多大了,要说幼稚吧在做生意时又精明得跟什么似的,要说成熟,这副模样确实不好和这两个字联系在一起,他和夏天,只能说不是冤家不聚头。 又走了一会儿,终于到了,我原以为会是个十分宽阔的地方,却没想到只是个稍微大点的院子罢了,里头满打满算也就只能坐百来人,小茴奇道:“这么小的地方举行鉴宝大会?” 我和夏天都同样不解,好奇地看向罗勒,果然罗勒显摆起来:“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这鉴宝大会虽算得上是江湖第一盛世,我们一路上好像遇到了许许多多来参加这个盛世的人似的,但其中大多数都没有资格今天来。这头一天的大会,只有杜衡杜庄主发了邀请函的人,才有资格参加,其余的人只能等明天或者后天,当然地点也不一样。” “原来如此,那我们中间没有人有邀请函啊,”夏天道:“不会等会儿被人赶出去吧。” “夏小姐不用担心,你们之前住在我们第一庄里,那就是我们庄最尊贵的客人,当然能参加今天的大会。”领路的仆人耐心解释道。 “这么看来,我们还是沾了司空公子的光啊。”夏天感慨道。 “那必须的,不然我们只能参加明后两天的。”罗勒笑眯眯道:“我就知道遇上贵人了。” 我一脸无奈,原来当初他硬是要巴上我们是这个目的,罗勒一见我脸上的表情就知道我在想什么,立刻摆手道:“我之前真心只是想跟你们做个伴,可是老天待我不薄啊,也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想将它老人家感动了吧,所以让我碰到你们。” 我笑道:“碰上我没用,我连今天进来需要邀请函这件事都不知道。” 罗勒郑重其事地点点头:“等会儿见到司空兄,我要好好向他道个谢。” “得了吧你,称兄道弟的,这些天他人都没个影,也许早就把我们给忘了。”夏天嘲笑道。 我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淡淡说道:“我们先找个地方坐好吧。” 旁边一直在等待我们说完的仆人立刻做了个请的姿势,将我们带到院子右侧的一个小亭子里说道:“这是庄主特地给各位公子小姐安排的位置,视野开阔,通风透气,各位稍作,我立刻叫人上点心茶水。” 亭子里正好四个位置,小茴是丫头,自然站着,我突然发现决明竟然没来,惊讶道:“决明公子呢?” 罗勒摇头说不知:“今早去找他,屋子里就没人,问伺候他的人也不知。” “那他等会儿知道怎么来么?” “他老是神出鬼没的,又一张桃花脸,招蜂引蝶的,随便找个丫头问问就知道啦。”罗勒看来很瞧不惯他,语气中带着嘲讽。 夏天不服气道:“人家招蜂引蝶也是本事,就你这样,还没有蜂蝶愿意往上扑呢!” 两个人又你来我往斗起嘴来,蜚零也懒得阻止他们,反正到了地头,渐渐的,人越来越多,进来的有年轻人,有老人,大多都穿戴雍容,气质不凡,都由专人领着到指定的位置,他们进来时都会不经意地看我们一眼,但我们中间并没有人能够入他们的法眼,都是些江湖上的无名小卒罢了,我虽略有些名气,但因为行事低调,见过我的人并不多,因此我们四人坐了半天,也没有人过来打招呼,反倒谈天说地,自得其乐。 “咦,那不是决明公子吗?”进来的人一个接一个,我们从最开始的仔细打量,到后来干脆懒得再看,因此也没有注意,直到小茴咦了一声,才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果然是决明,他今日穿着一身紫色衣袍,更显妖魅,由专人带着并没有坐到我们这边来,而是直接坐在了院子里一个中间靠后的位置。 “所以……他是有邀请函的?”夏天呆呆地问出了这个问题。 “好像是这样没错。”罗勒观察了一阵说道,“这你们都不知道,不是一起的嘛?” 蜚零道:“我们和决明兄不过半路相识,知道都是来参加大会的,因此结伴同行罢了。” 我看着决明大方落座,不知为何,总感觉他今日与往日不同,不再是那个游戏人间的花花公子,反倒十分正经,好像他本来就是这副模样一般,原来的风流不过是他的伪装,就像我的人皮面具一样。 不过我本来就跟他不大熟,因此也没有心思去追根究底了,等大部分人落座,院子里便开始嘈杂起来,到处是寒暄的声音,看来这里面的大部分人都是互相认识的,也许都是江湖上有名有姓的大人物,不过我们四人都是有眼不识金镶玉,他们再热闹也跟我们无关。 所以当有人唤我名字时,我还差点有些没反应过来。 “柴公子?”叫我的人似乎有些不敢确定,语气中带着试探。 我正举着茶啜饮着,听到有人喊我,急忙看了过去,是一个气度不凡的中年人,上唇微髭,光炯炯有神,凛然有威。 我急忙站起身:“唐堡主?”来人正是武林第一堡唐家堡的现任堡主唐平,之前因为接过一旦他的生意,为他的独女唐花花治疗情伤,因此还算相熟。 “果真是你。”唐平爽朗一笑,走到我面前,其他人不敢独坐,急忙起身,我为他们介绍了一番后,大家都诚惶诚恐地朝唐平施了礼。 唐平为人爽朗大方,喜爱结交各路朋友,也不嫌别人是否是无名小卒,寒暄了几句,让原本在这武林第一堡堡主面前有些唯唯诺诺的众人都松了口气,气氛重新活络了起来。 唐平皱眉道:“上次小女接到柴公子来信,我才知道季贤侄竟然做了那种事,我已经狠狠教训过他,他父亲也禁了他的足,希望柴公子大人大量,原谅他才好。” 俗话说冤家宜解不宜结,季鸿宝虽然可恶,雇了鬼卿来杀我,但我念及他的出发点是因为喜欢唐花花,所以只能自认倒霉,现如今唐平放下身段来替他求情,我自然不能不顾他的面子,因此笑道:“那是,那是,我反正也没有什么事,不过他雇的人……” “你放心,我早就叫他写信取消了这单生意。” 我松了口气,这么看来,鬼卿以后是不会再找我了,虽然凭他的认路本事,也许一辈子都不可能找到我,我乐呵呵一笑:“那这样便好,下次见面还是好朋友嘛。” 唐平见我一点都不计较,心生欢喜:“那日柴公子匆匆离去,小女还寻了你许久,若以后有机会,欢迎来唐家堡玩啊。” 我心里腹诽着,我又不是受虐狂,才不想再受那大小姐的折磨,不过面上还是要过得去的,因此尴尬地答应了,唐平见我如此不情不愿,心中明了原因,因此拍了拍我的肩,大笑着离开了亭子。 他一走,我立刻松了口气,跟人寒暄什么的最累了,一屁股坐下,罗勒立刻凑上前来好奇道:“柴兄,没想到你竟然认识这种大人物。” 我摆手:“好歹我在江湖上也有些名气。” 罗勒他们之前并不知道我的名头,但因为那日司空易被沉青叫破了身份,因此他们笃定司星阁阁主身边不可能有寻常人物,所以逼问了我许久,我只好不情不愿带着得意地说了自己的身份,他们这才知晓,不过一直不以为然,这次发现我竟认识唐家堡的堡主,所以还是有些惊讶的。 正聊着天,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响彻全院:“杜庄主到!” ------题外话------ 这次是真的……很快就要进入下一卷了,上次说快进入朝堂卷,结果转眼已经过去一个月了,自抽,原谅我一写起来就刹不住脚,总有些新的剧情冒出来,再次强调……这次是真的!就算有新的剧情再冒出来我也会摁下去的!坚定握拳~大家相信俺o(n_n)o~可以期待司空和阿蓟大量的对手戏了哟哟哟~ 第一百零八章 玲珑骰子安红豆(十) 我抬眼看去,杜衡一身白衣,嘴角噙着笑翩然走来,身后并没有跟什么人,我不由感到一阵失落,院子里的众人都站起身来抱拳打着招呼,杜衡这时才显现出他的第一庄主风范来,周旋在众多武林豪杰之间,游刃有余,所到之处,笑声片片,我不禁怀疑那日初见时故意吓我的青年顽童是别人假冒的。 待众人落座,又是好一会儿过去了,杜衡作为主人自然是上座,我装作不经意地扫了整个院子一眼,没有发现司空易的身影,心里头觉得有些奇怪,难道他不是特地来参加这个大会的吗?怎么到了最重要的时刻却没有出现? 心中思绪万千,冷不防杜衡已经说完场面话,开始上宝物了。 一个清纯脱俗,身穿水绿色衣裙的姑娘手捧着一个红木漆的托盘,聘聘婷婷地走了上来,她肤光胜雪,双眉修长,衣服正好卡在小腹上方,露出了白洁如玉的一段腰身,下面的丝裙半透不透,能隐约看见修长笔直的双腿,让人心痒难耐。面对这么多人,嘴角含笑,毫不怯场。院子里一下子安静得连根针掉到地上都能听到,我看着众人痴迷的神色,心中叹道,不知道这宝贝是指托盘里放的东西,还是指这位捧着托盘的姑娘。 那姑娘走到正中央,将托盘放在事先摆好的桌子上,朱唇轻吐:“第一件宝物,灵蛇哨。” 说完,她用青葱玉指将盖在托盘上的大红绸缎一把掀开,托盘里的东西暴露在众人的视线下。原以为是个大东西,没想到却小得很,托盘底下用厚厚的白色毛绒毯铺了,一枚青绿色的哨子摆在正中央。 除了颜色亮丽好看外,其他的看起来与普通哨子并无分别,夏天原本伸长了脖子在看,当终于看到此物的长相时,不禁露出了失望的神色,嘴里嘟囔道:“还以为是什么好东西,原来就是个哨子。” 可院子里并没有其他人露出失望的神情,众人都专心致志地看着那枚哨子,好像谁看的时间长,那东西就是谁的一般。 杜衡站起身,从袖子里掏出玉扇,干净利落地打开扇了扇,往前踱了几步说道:“这枚灵蛇哨,说出来也许大家都没听说过,但我若说秀姜,大家就应该能猜想出一二了,没错,它出自夷玉秀姜。秀姜是一片神秘的领土,据传那里每家每户都以养蛇为乐。” 听到此处,我不禁打了个寒战,想起那日在翠竹林里被毒蛇咬得血淋淋的手,再想起蛇湿滑的身躯,黏腻的质感,不知不觉间就露出了厌恶之色,但一想到若是相思豆结了果,白头蛇孵化出来,那我岂不是还要养一条蛇当宠物,想到此处,心情很是复杂。 听杜衡接着道:“这枚灵蛇哨便是秀姜的圣物,之所以珍贵,是因为……”杜衡恰到好处地停了停,看着众人求知若渴的目光,他痞痞地一笑,接着道:“它能够以音御蛇。” 院子里哗然一下像炸开了锅,以音御蛇?简直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以前虽听说过有驯兽人在驯兽时会在旁边持续不断地响铃,或者发出一种声音,这样,等动物习惯了,只要一摇响铃或者发出这种声音,动物便会害怕,因为那种声音让它想到疼痛。 可是以音御蛇,听起来实在是天荒夜谈。别说是没有受过训练的蛇,即便是人为训练过,也不可能听着哨子声就能听人的命令。 杜衡待底下众人讨论了半天,渐渐平息后,一收扇子,说道:“我们天下第一庄出产的宝物,绝对货真价实,童叟无欺,我知道大家不敢相信,既如此,那就看接下来的演示吧。” 之前那位捧着红木漆盘的姑娘,在掀开宝物的盖头后便静静退到了一边,杜衡说完这句话 ,她便默默地走上前来拿起了那枚哨子,放在嘴边开始轻轻吹了起来。 刚才的喧闹声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大家都想看看她到底能玩出什么花样来,一时间院子里只听到那哨子声音,那声音细而轻,曲不成曲,调不成调,但不知为何,总让人感觉有种奇异的和谐感。 夏天低声问:“她现在吹有什么用,周围又没有蛇……” 她刚说完这句话,院子四周开始出现有东西在草丛里爬行的声音,四面八方传来蛇吐信子的“嘶嘶”声,饶是这院子坐的都是经历过大场面的武林英豪,面对如此诡异的情景,也不禁出了一声冷汗。 那姑娘继续吹着,她身着水绿色,这时看起来就像一条同样颜色的蛇一般,爬行声越来越靠近,夏天一声惊呼:“快看!” 我们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原来我们四个坐在亭子里,而亭子周围被一弯水围绕着,这时有几个三角形的脑袋从水里探出头来四处张望,夏天使劲搓着自己的手臂道:“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其实我又何尝不是,不过不好直接说罢了。 渐渐的,窸窸窣窣的声音越来越大,许多蛇都从草丛里探出头来,蠕动着身子朝吹着哨子的姑娘爬去,姑娘面对众蛇压境,却一点都不慌张,仿佛没看见似的,继续吹着哨子。好几十条蛇聚集在她的周围,有大有小,颜色色彩斑斓,看得出其中有几条的毒性非常厉害,因为它们的花纹十分繁杂又艳丽,大家不禁替那位姑娘捏了一把汗。 可众蛇却没有其他动作,只盘旋在她周围,来回游走,不再往前,我们正啧啧称奇,突然哨子音陡然转变,声音高亢起来,众蛇一下子扬起了头,吐着信子,呈现攻击状态,大家都默默地把手放到了自己的武器上,以免蛇群的突然袭击,可哨子声突然又安静了下来,宛如浅吟低语,蛇群放下了高昂的头颅,摆了摆尾巴像是告别,又沿着来时的路,安安静静地退了出去,若不是周围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亲眼证实了这一幕,若只有一个人看到,估计会以为自己在做梦。 “天啦……”罗勒发出感慨:“太不可思议了,”他将头转向我:“我是不是在做梦啊?”他话还没说完,突然叫了一声,把我们吓了一跳。 “你踩我干吗!”罗勒怒气匆匆地转向夏天,夏天翻着白眼:“你会疼,说明不是在做梦啊,我这是在帮你证实,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了。” 罗勒吃了个哑巴亏,原想反驳,但因为那姑娘此时停下了吹哨,他注意力又被那边吸引了过去,临了,忿忿不平地来了一句:“你等着!” 夏天朝他吐了吐舌头,俏皮可爱,然后目光也被那边吸引了过去,之间那姑娘吹完后,又将那哨子安安稳稳地放回了托盘,这时大家的目光已经完全变了,如果说之前只是好奇中带着试探,此时就是赤裸裸的狂热了。 以音御蛇,听起来多么不可思议的事,但确确实实在我们眼前发生了。 杜衡怡怡然说道:“这灵蛇哨的威力想必大家也见识到了,杜某人从不胡吹,也不喜欢多说,好东西自有它的价值,若想得到宝贝,端看各位怎么抉择。”他摆了摆手,便有下人从旁边鱼贯而入,有人手中的托盘里整整齐齐的码着大红色的帖子,有人手中的托盘里摆的是毛笔和墨砚,一人在前发着东西,待发到我们这边时,已经是好一会儿之后了。 我翻开大红色的帖,心里想着若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是什么喜帖呢,没想到一翻开里头清香扑鼻,纸里竟然还嵌着干花瓣,小茴和夏天都不禁欣喜地叫出了声:“好漂亮啊。” 罗勒撇撇嘴:“真是头发长,见识短,这是琅轩最有名的花帖,没见过吧?” 夏天爱不释手地反复摩挲着:“我没见过又怎么样,你见过,你会做嘛?” “你这话好生奇怪,我见过就一定要会做吗,你还吃过鸡蛋呢,怎么不会下蛋?” 两人眼看着又要吵了起来,我急忙圆着场道:“快写吧,听说这杜庄主喜怒不定,搞不好你们所写之物能投其所好,将这宝贝纳入囊中呢?” 罗勒一听立刻来了精神,喜滋滋地拿过笔在砚台中沾了沾墨,偏头想了想,毫不犹豫地动笔写了几个字,写完将嘴鼓成了一个球用力吹了吹,然后将花帖关上了。 我偏头想了想,也不知道写什么,半天下不了笔,等到仆人来收时,干脆什么也没写交了上去。按照流程,杜衡会当着我们的面看完那些帖子,然后一把火将帖子全部烧掉,因为谁也不希望里面自己写的秘密别人知晓,杜衡悠哉悠哉翘着二郎腿,一手翻着花帖,一手捧着香茗,不知道看到什么东西了,竟然笑出了声。 罗勒偏头轻声问我:“柴兄,你写了什么?” 我摇头:“什么都没写。” “什么?”罗勒吃了一惊,一拍后脑勺:“我怎么没想到呢!应该留白啊!千言万语竟在不言中,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罗兄……我其实是不知道写什么罢了……” 罗勒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好像那灵蛇哨已是我的囊中之物了,我解释了几句他好像完全没有听进去,便干脆懒得再说,心里想着,那杜衡不会真这么不靠谱吧,可是事实证明,他果然从不按照常理出牌。 第一百零九章 玲珑骰子安红豆(十一) 待杜衡将那些帖子全看完,我已经吃点心吃了个半饱,夏天和小茴也吃得满嘴都是,见杜衡站起身来,忙不迭拿出帕子擦干净嘴,好整以暇地端正了身子。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杜衡从其中挑出了一个花帖拿在手中,立刻就有下人将其余的拿起来堆到了火盆里烧掉,我原本还担心味道不好闻,却没想到这琅轩花帖果然名不虚传,被火一烧,将纸里的干花香味都烧了出来,清香四溢。 众人都神情紧张,直勾勾地盯着杜衡手中那张仅存的花帖,又期待又紧张,我倒是很无所谓,那东西虽是奇珍异宝没错,但于我并无多大用处,还不如避水珠来得实在。罗勒却很在意的样子,移了移身子,往前倾了少许,专心致志地看着杜衡,生怕错过他的某个表情。 杜衡抿嘴轻笑,扫了一眼四周,最终将视线落到了我们所在的亭子里,整个院子的目光“刷”的一下全看了过来,我终于知道什么叫做如坐针毡,看杀卫玠了,我们虽不是因姿容出色而别人所关注,但结果却是一样的,我们亭子里的五个人被大家急迫的视线包围了。 “难道走了狗屎运……真的被我捡到宝了?”我们五人中只有罗勒一脸兴奋,他显然不放过任何一个得到宝物的机会,杜衡却并不如他所愿,终于开口了,却是说道:“夏姑娘,恭喜你,灵蛇哨是你的了。” 罗勒猛然回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一脸呆愣的夏天,我对这个结果也有些出乎意料,夏天反手指了指自己:“……是,是我吗?” 杜衡笑了笑,点头:“是你。” 之前那位穿着水绿色衣裙的美人拿起托盘,摇摇曳曳朝我们走来,最后在院子里所有人的注视下将托盘放到了亭子里的石桌上,柔柔地说了句:“夏小姐,恭喜。”说完柔媚一笑,转身离去。 夏天似还未回过神来,看了看蜚零,又看了看罗勒,最后抬头看了看杜衡,将手朝灵蛇哨探了过去,当她终于用手握住哨子时,仿佛才回过神来,脸上露出一丝惊喜的笑:“这么说,这件宝贝是我的了?” 蜚零爽朗一笑:“看来这次你缠着我一定要跟出来,还是有所收获的。” “哇!”夏天开心得差点蹦起来,“我要带回去,爹爹和娘亲一定会被我吓到,对不对,蜚哥哥!” 蜚零微笑着点头,罗勒没拿到想要的宝贝,一脸失落,见到夏天如此,也不好扫兴,讨好道:“你跟我说说,你帖子上写了什么,被那杜庄主看中?”其实我也很好奇,夏天一个小姑娘家家,背景也不能说十分显赫,到底写了什么得到杜衡青睐,将宝物给她。 夏天不知将口哨藏在哪儿,小茴急忙从袖子里掏出个没事编着玩的红头绳子递给她,哨子顶端正好有个石孔,夏天将绳子一穿而过,打了个死结套到了脖子上,听到我们这么问她,她也是一脸不解道:“我没写什么啊,就写了一句说,我从小都好怕蛇,能不能把这个东西给我?” 好直白……好朴素…… “杜某多日没如此开心,谢夏姑娘逗我一笑。”这时,杜衡像是证实夏天所说话的真实性似的,淡然开口。 万金买一笑,这杜衡,果然不是个正常人,院子里的那些人好像都已经十分习惯了似的,互相低头讨论了一阵,便不再作声,接着便有另外的绝色女子搬来了第二样宝物。 大会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摆上来的一样比一样更加令人惊叹,院子里的众人开始渐渐躁动起来,就连罗勒也是一副要干架的气势,夏天已经有宝万事足了,而蜚零貌似原本就是来看热闹的,所以参与感也并不强,我原本就是来看热闹的,现如今也算是看到了。 接下来的两个宝贝都被江湖上颇有名望的人纳入囊中,不知是用什么秘密或者其他东西换来的,道贺声阵阵,突然有人开口,声音朗朗,因运用了内力,所以在一片嘈杂声里听得格外清楚:“杜庄主,听说贵庄前不久在大海之中得到了龟蛇内丹,不知是真是假,等会儿会拿出来让大家开一开眼界么?” 人群倏地一下静默了,正百无聊赖的我好像听到了似曾相识的名字,朝出声处看去,竟然是决明! 他没有起身,背脊挺得笔直坐在椅子上,双眼直视杜衡,看起来像在询问,语气却十分笃定,气势咄咄逼人。 杜衡扫了他一眼,开口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赤炀战神陆老将军的孙子,凌霄太子的爱将陆决明将军。” 决明被杜衡当场揭穿身份,却不惊不怒,仿佛是在谈论天气一般淡然,我听到他的身份着实暗暗吃了一惊,夏天和蜚零更是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想来他一路上没有露出任何端倪,罗勒却笑嘻嘻道:“人生真是奇妙,我竟然不知不觉认识了这么多大人物,现下又多了个赤炀国的将军,好,太好了!” 我之前在南宁王殷承允的封地良南便听说过战神陆和的事迹,他一生唯一的败绩就是在平丹之战中败给了殷承允,在此之前,曾也有不败战神的称号,平丹之战后,战神二字也依旧保留了下来,据传赤炀王十分尊敬他,让赤炀太子轩辕凌霄认其做了师父,学习行军用兵之道,排兵布阵之术。 陆决明这三个字天下人并不熟悉,但若换个说法,说“云霄使”这三个字,想必众人都是如雷贯耳,这一支由赤炀太子亲手创建的亲卫队,以铁血忠心闻名五国,几年前赤炀匪乱,太子轩辕凌霄指挥其亲卫队在一夜之间一举端了赤炀最大的匪窝,干净利落,一个不留,虽冷血残酷,但其果敢决绝和迅猛的速度还是收到了一片赞扬声。 这是云霄使第一次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而陆决明正是这支亲卫队的统领,这样看来,他此次来这里的目的并不单纯,想必就是为了拿到传说中的龟蛇内丹吧。 湛乐容给我的药方上其中有一味药就是龟蛇内丹,当时湛乐容跟我稍作了解释,但并没有说得很详细,因此我有些疑惑,为何陆决明不远千里赶到琅轩,仅仅只是为了来拿这一味可以入药的东西。 罗勒见我皱眉,问道:“你是不是不知道这东西有何用?” 我点点头,罗勒轻声道:“其实也不过是个传说,说这龟蛇内丹有延年益寿之效,你想啊,乌龟和蛇都算长寿的动物,据说这龟蛇更是千年难遇,龟和蛇长到了一起,大家自然认为服下其内丹能让自己长寿。” 原来如此,古往今来没有人不希望自己长生不老,特别是帝王家,恨不得能永登宝座,若能自己一直当皇帝,谁在乎能不能培育下一代英主。这些暂且不说,若真有这东西的话,那司空易的毒…… 我心中打着鼓,现如今决明当众说了出来,是否意味着争抢的人将会更多,我在此一点势力也无,如何抢得过他们?我突然想到我虽然不行,但杜衡可以啊!他知晓司空易的秘密,那至少说明他们二人的关系十分密切,若他得到了这个宝贝,又不知其用途,拿来作为珍宝展示出来送给别人就不好了,这么一想,我猛地站了起来。 大家的目光本来都集中在杜衡身上,我这么突兀地站起来,大家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一下子将目光投向了我,杜衡貌似巴不得我站起来似的,轻笑道:“柴公子,有什么事么?” 我正想说话,余光却瞟到了有个熟悉的人影站在人群之后,我偏头看去,不是司空易又是谁?我急忙摆了摆手道:“人有三急,我出恭。”底下发出小范围的轻笑声,我也懒得管他们什么反应了,朝小茴摆了摆手,示意她留在原地,不理会罗勒的小声叫唤,直接出了亭子,朝司空易所站方向走去。 只听得杜衡道:“陆将军,不知你从何处听到的子虚乌有的传言,世间真有龟蛇此物么?杜某人一直以为是传说罢了,若真有,别说什么内丹的,我还真想捉一只来给大家开开眼。” 杜衡将此事撇得一干二净,一时倒听不出真假,我松了一口气,但那决明不知为何,却十分笃定,他道:“既然此事能传入我耳中,想必不是空穴来风,杜庄主若是想留下此物,直说便是,实在无需否认。” 杜衡摇了摇玉扇:“杜某人从不说假话,没有便是没有,就算你说的,有的话我留下也没人能说什么,既然如此,我又何必说谎。” 我走到司空易身边,他负着手站着,背脊挺拔如山,我仰头,他微微颔首低垂着眼看着我,我急忙扭头看了看前面,发现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杜衡和决明身上,没人注意到这边,急忙低声问道:“司空,杜庄主真得了那什么龟蛇内丹么?” 司空易回过头去看着前面仍旧在唇枪舌剑的二人,淡淡说道:“是。” ------题外话------ 谢谢今天送了我六张月票的lim86,受宠若惊,你虽然从没留过言,哈哈,但从一开始就在看我的文文,中间有一段时间消失了,我还失落了很久,没想到你今天一口气把落下的文文都订了,又一口气送了六张票票,真的万分感动,十分感谢你的支持,鞠躬……还有燕小贝,青姑娘,天阑,夏天~谢谢你们的支持,你们每一次鼓励都是对我最大的肯定,我一定会不负你们的期望,一直写下去! 本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一百一十章 鸿雁在云鱼在水(一) 我松了一口气,低声说:“如果是真的便再好不过,你千万嘱咐杜庄主,那个内丹不能赠给别人,一定要留给你。” 司空易嘴角微扬:“阿蓟也相信那些延年益寿的传说么。” 我摇头:“不是延年益寿。”想解释但又不知从何说起,毕竟之前我从未跟他提及过解毒的事,现在这个时机又不好详细说明,咬了咬牙道:“你若信我,便听我的,我不会害你。” 司空易终于低头看了我一眼,见我一脸正色,不像是在开玩笑,便轻轻点了点头,我神情一松说道:“大会之后跟你解释。”司空易便不再想问,他这一点我颇为欢喜。 决明和杜衡的争辩好像已经告一段落,暂时分不出胜负,杜衡反正抵死否认,决明又没有别的证据,因此也别无他法,杜衡摇着扇子露出了“你奈我何”的欠扁表情。因为决明的这一打岔,大会进行到一半便停了好久,见杜衡又招呼人将下一件珍宝搬出来,我便伸长脖子看了过去。 这次端上来的物件看来体型挺大,在红色绸缎的覆盖之下显得鼓鼓囊囊的,心中不禁感慨,这么多宝物,确实需要花上三年,乃至更长的时间去准备,无怪乎五国中遍布探宝郎了。 可那件宝物我永远没有机会看到了,因为在此之前,又有一个声音突兀地响起,那人说:“杜庄主,我用一纸乩语换你接下来的所有珍宝如何?” 众人都朝出声者看去,是一张长相极平凡的脸,但见者难忘,因为有一条巨长的伤疤从他的右眉骨直接延伸到了左下颚,将他的脸整个分成了两半,显得十分可怖。众人看清他的长相后,有人甚至讥笑出了声,我正好奇那是何人,杜衡已经开了口:“咦,是中间出了什么差错么,怎么连山贼草寇都随意进到我的庄子里来了。” 众人哗然一笑,那人却丝毫不以为意,嘴往旁边一咧,露出了黄漆漆的大门牙:“英雄不问出处,何况今日是鉴宝大会,不管中间出了什么差错,总之我不是翻墙进来的,而是拿着杜庄主亲手写的邀请帖从大门进来的。” “行,黄寨主说得有理,杜某深以为然,不过……”杜衡邪邪一笑,“我拒绝黄寨主刚才的提议。” 听杜衡的称呼,那人估计是个什么不入流的绿林高手,占山为寇的山贼,自封了一个什么寨主当当,想来是没有资格坐在这里同这些江湖名流一起看宝的,无怪乎那些人脸上神情都那般讥讽。 众人又是哄堂一笑,那黄寨主脸色有些不好起来,嚷道:“我说杜庄主,你可不要后悔。” “杜某虽有万般缺点,不过有一个优点倒还是拿得出手,那便是做了就做了,从不后悔。”他那率性的态度获得了底下众前辈的频频点头,倒没有人怀疑他不是自己口中所说的那种人。黄寨主猛地站起身,喘着粗气,面色有些狰狞,不过在座各位都是高手,并不担心他恼羞成怒,泼皮耍横该如何是好,大不了绑了扔出庄外去便是。 众人本都以为他要发作了,可没想到他那双浑浊的眼滴溜溜一转,又笑了:“杜庄主仅凭我刚才说的话,确实不足以相信,拿珍宝来换,不过我可以告诉各位,这纸乩语并非寻常人扶乩所得。” “那是何人?”杜衡好声好气地问道,一脸看你能够编到何时的表情。 黄寨主露出了诡异的笑,嘴里轻吐出几个字,说完后院子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静得可怕。 他说的是:“司空族人。” 我错愕地朝身边的司空易看去,他脸上表情毫无变化,仿佛这个姓氏跟他无关似的,不过我从认识他起,就从未将传说中的司空一族和他联系到一起过,也许我的潜意识里认为,传说是不可信的。 司空一族是五国里最特别的族群,传说他们的先祖是创世者的第一批信徒,创世者消失在人间后,只有他们的后代具有同创世者直接对话的能力,也就是我们所说的扶乩。 扶乩之后得到乩语,可预示天下兴亡,盛衰荣辱,所以司空一族一直都和皇室密不可分,可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帝君统一了五国,他不信天神,不相信命运,司空一族扶乩得出乩语说三十年后天下将一分为五,帝君大怒,他正值壮年,认为在他的统治之下,必定八方安定,是难得的太平盛世。 帝君认为司空一族的乩语是妖言惑众,想要扰乱人心,所以秘密下了皇命,拍亲卫去暗暗斩杀司空族人,可司空一族的人早知天命,在那些亲卫赶到之前,已经全部逃离,从此便消失在世人的视野中。 而在那位帝君的统治之下,果然是天下太平,他创下了不世伟业,其子孙个个聪颖绝伦,雄才大略,正因为如此,当他年老体弱之时,风云渐起,三龙夺嫡,太子被废,一个好端端的王朝就这样湮灭在了历史的车轮中,战乱四起,民不聊生,各方起义,十年后战火消弭,果然是天下五分,各自为王,这便是五国的由来。 而在五国成立了很久之后,司空一族中的一支积极入世,依旧为王室服务,受到了世人的尊敬,其乩语从未出过差错,不过三十多年前,仅存的司空一脉在一夜之间被人灭了门,从此,司空一族便成了传说。 这黄寨主自称手中有司空一族的乩语,所以一时将众人惊住了,不过没过多久,大家就发出了更大的讥笑声,杜衡一边笑一边摇头:“黄寨主,杜某规劝你,扯谎之前要做好周全的准备,不能胡言乱语,毕竟……在座各位虽不说聪明绝顶,可也算是人中龙凤。” 那黄寨主原本以为他这般一说,必定令众人信服,却没想到嗤笑声更大,他有些气恼,说话都有些不清不楚了:“我…我说的都是真的,这乩语可是我从一个大人物家中偷过来的!” 众人听到他是从别人家中偷来的,都露出了鄙夷的神色,他却丝毫不为所觉,见没人说话,以为大家都有些信服,脸上露出了得意了神色道:“说来也是因缘际遇,我原本只是想到那位大人府中借些银子花花,可没想到偷听到了他和别人的对话,言谈中提到了这执乩语,听着好像挺重要,我便趁机将其摸了出来,想来能卖个好价钱。不过后来打听到它的来历,我便改了主意,这么一样稀世珍宝,必定要杜庄主手里的宝贝才抵得上。” 杜衡展开玉扇摇了摇,有些不耐烦道:“你胡说些什么,世人皆知司空一族三十年前已经消失了。” 黄寨主嘿嘿一笑:“众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那司空一族为何消失,正是因为这一纸乩语。” 他越说越离谱,大家都失了兴致,他却好像没看出来似的,继续道:“三十多年前,司空一支惨遭灭门,震惊五国,但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有人知道凶手是谁,只能说,他们扶乩占出了天意,但这天意有人并不想让世人知晓,所以只能灭口。我是莽夫不懂这些弯弯绕,但也知这里头必定干系重大,所以也不打算据为己有,让识货的人得到不是更好?” 杜衡摇头,依旧一脸不信:“黄寨主,你这谎越扯越大,我都怀疑你是否能圆回来,众人都在此等着,我们就别浪费时间了,若你真喜欢说戏,明日我给你收拾个戏台,让你好好说一说。” 那黄寨主听杜衡这么一说,这才知晓他说的话竟没人相信,一下子太阳穴上的青筋都被气得突起,若头顶能冒烟的话,我觉得他现在头顶应该已经烟雾缭绕了。 他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恶狠狠地说了句:“既然杜庄主的宝贝这么不好得,那我黄某也豁出去了,总不能白来一场!”他从怀中掏出一张颜色老旧的纸,急急忙忙想摊开,却没想到掉落在地,见到他这副上不了台面的模样,更是觉得不齿。 他弯下腰终于将那张纸捡起,拽在手心里,站起身腾空翻了一个筋斗,便跃到了杜衡身边,周围的护卫都将武器暗暗地拿了出来,杜衡挥了挥手,示意不要轻举妄动。 “黄寨主,你这是什么意思?” 黄寨主扬起手中的纸,中气十足地朝着底下坐着的百来号人说道:“今日,我便要让世人知晓,我黄一虎说一不二,从不骗人!”说完他将手中的黄色旧纸轻轻摊开,双手高举,将正面的字迹对着众人,脸上是一脸忿然。 杜衡先是不以为意,轻飘飘地朝那张纸上扫了一眼,突然他神情大变,疾走两步凑上前去,黄一虎猛地退了一步,大笑道:“杜庄主,现如今你想后悔,晚了!”他朝着底下众人说道:“字迹太小,想来大部分人看不清楚,我念给大家听,这纸乩语是:苏氏有女,得之可得天下!” 我闻言心中猛地颤抖了一下,不过一瞬间,坐在前头的几位已经冲到了前面去,场面一时间有些失控,听到人群里有个人喊道:“是真的!朱砂批字,下头有司空一族的图腾!” 苏氏有女,得之可得天下。 从这一刻开始,我知道我未来的人生将更不可控,在一片嘈杂声中,我抬头看了看站在身边的司空易,他好像离我,越来越远了。 最终章 鸿雁在云鱼在水(二) 虽说如今这院子里才百来十人,但我知道,一到明日,五国上下都会知道这一纸乩语的内容。我现在脑子里一片混乱,再提不起兴趣围观接下来发生的事,心里只不停地重复着一个声音:我要尽早离开此处。 我抬头对司空易说:“此处太吵,我出去透透气。”司空易好像没有发现我的反常,点了点头,面无表情地看着现如今已经混乱得如一锅粥的前方,我埋首走了十来步,又回头看去,他今日穿了一件墨绿色的袍子,身姿清隽,头发用一根竹簪别着,看起来有些瘦削,就这样负手而立,宽大的袖子遮住了他那双白如美玉骨节分明的手,我甚至能忆起那双手冰冷的触感。不知为何,我脑海中闪现的还是他身着黑衣的样貌,虽我知道其实他穿别的颜色会更好看。 “公子……”小茴不知何时走到了我身边,我强制摁下心中翻涌的情潮,淡淡道:“走吧。” 小茴亦趋亦步地跟着我,一路上我们两人都没有说话,就这样静静地走回了我们住的小院里,一关上门,小茴的泪已经流了下来:“公子……” 我见她这般模样,反倒笑了出来:“怎么的,刚才吓到了,胆子这么小?好端端地哭什么?” 小茴拿出帕子来擦了擦泪:“我这么伤心,你反而嘲笑我。” “好好好,”我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抿了一口:“不嘲笑你了,你是大姑娘了。” “公子!”小茴一跺脚,走到我身边,我放下茶杯轻叹了一声:“小茴。” 小茴应了声,紧张地看着我,我扯出一抹笑意:“收拾东西吧。” 小茴点点头:“前两日东西都已经归整得差不多了,只要将每天要用的那些收拾一下便可,公子……”小茴咬了咬唇,终于问出口:“我们何时走?” 我看向那盆长势颇好的相思豆,说道:“明日吧,越快越好。” 小茴道了声“是”,便开始收拾东西,我看着她忙忙碌碌的背影,淡淡道了声:“你若想跟石南道别,趁早去吧。” 小茴身子僵了僵,最后轻声说道:“不去了,反正以后也不会再见。” 我一个人晃晃悠悠出了门去,庄子外围了许多人,估计都是赶来凑热闹,见识一番的,我一出门,一群人蜂拥而上,有人问道:“公子,听说里头出了件绝世珍宝,是真是假?” “听说司空一族有乩语现世……” “里面是不是打起来了?” “那纸乩语是真的么?听说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绿林中人带来的……” 我被烦不过,没好气地说了句:“我怎么知道,我不过是个厨子。”众人听后,都悻悻然散开了,嘴里还嘟囔着“天下第一庄连厨子都穿得这么好”云云。 我脱身后,在外头晃荡了一天,终于近距离好好感受了一把琅轩国的繁华富饶,又雇好了车后才回庄,这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我回到院子里时已经饥肠辘辘,原想早早吃完饭好生歇息,没想到罗勒他们又在我房里等我。罗勒一见我便嚷嚷开了:“柴兄,你怎么回事,出个恭就不见了人影,后头的事才叫精彩,你都没有看到。” 我摆摆手:“院子里太吵,吵得我头疼,我又不想得什么珍宝,见识过便行了。” 罗勒没有深究,我平常便对这些事表现得不大热络,他算是接受了我的解释,叹了声:“今日算是赶巧了,这么百年难遇的事恰被你我见证,这五国的局势怕是要变了。” 夏天啧啧了两声:“你老气横秋故作深沉的说个什么劲,今天的事跟国事有何关系?” 罗勒摇摇头:“我说你头发长见识短吧你还不信,今日那纸乩语一出,我保管近日各国都会派人去猗郇替自家皇子求亲了。” 夏天微蹙柳眉,有些不解地问道:“这是为何?” 我轻笑:“那乩语不都说了么,苏氏有女,得之而取天下,谁不想得天下啊?” 夏天撇撇嘴:“真有人相信啊,我看就是胡说八道,这天下当然靠打仗得来,跟个女子有什么干系?” “自然有人相信,而且大部分都会相信,因为司空一族的乩语从未落空过。”蜚零也补上一句。 “可,可是即便是真的,各国都去求亲,猗郇的公主哪有那么多……” 罗勒大笑道:“你这是咸吃萝卜淡操心,这是猗郇的轩德帝该去操心的事了,他的亲生女儿虽不多,但皇族里封为公主的苏氏女子却不少。不过话说回来,原先大家都说那安然公主嫁不出去的,现下这状况,却是难说了……” 夏天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俏皮道:“可安然公主长得那么丑,性格又糟糕,虽说这一纸乩语在前,应该也不会有人求娶她才是。” 罗勒摇头:“你这是低估了男人对夺取天下的野心,她貌若无盐又如何,骄纵跋扈又如何,只要是姓苏,就算娶回家贡着也不打紧。只要有了江山,何愁没有美人?” “现在太平盛世,好端端地为何要夺取天下?大家相安无事,各过各的日子不是挺好的嘛!”罗勒和夏天两人又是好一阵争辩,我自打插了一句话后就一直低头不语,末了,罗勒突然想起来问道:“柴兄,你今日是去了何处,怎么快傍晚了才回来。” 我脸上浮现一抹笑意:“原本你们不来找我,我也要去向你们道别的。” “道别?”罗勒和夏天都满脸惊讶。 “我今日已经算见识过这等江湖盛世了,此次离家已久,甚是想念,决定明日启程回国。” “这么快?”罗勒有些吃惊。 我指了指放在角落收拾好的行李:“不快不快,我几日前就已经吩咐小茴将东西归置好了,不过一直没机会与你们说。” 罗勒问道:“可你不是和司空阁主一起来到此处的么?他明日也走?” 我摇头:“他兴许会多留些日子吧,我也不清楚。” 罗勒露出了忧伤的神情:“一路相伴至此,你我虽不算至交好友,但也算是同生共死过了,此次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夏天和蜚零也表达了不舍之意,我笑道:“明日离别,正是为了他日相遇,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我相信总有一日,我们一定能在他方把酒言欢。” 长吁短叹了一阵,他们才依依不舍地离去,离去前我嘱咐他们,明日我一早便走了,无需相送,免得徒生悲凉,大家都点头答应。 小茴服侍我梳洗完毕后便出去了,我将门栓关紧,摘下人皮面具,穿着白色亵衣,披散着湿漉漉的头发走到书桌前摊开一张白纸,用镇纸压着,然后磨起墨来,我像是在做一件了不得的大事,动作细致缓慢。此时万籁俱静,白日的喧哗仿佛不过是一场梦,我磨好墨,拿起毛笔沾了沾漆黑的墨汁,偏头想了想,提笔开始写字。 司空,见信如唔。 原谅我没有当面向你道别,你一向大度,想来不会介意才是。那日你说我们约定完成,我可以随时离开,不过我既已到此,当然是死乞白赖地想参加完大会再走,今日看了一阵,觉得没什么大意思,所以决定明日便出发回国,这一路上多谢你照顾,对了,欠你的钱以后若有机会一定还上,若没机会,想来你也不会为了这些银两记恨我。我还有一件事要同你说,你所中之毒阴差阳错之下我已发现了解毒之法…… 不知不觉竟将一张纸写满,我从头到尾草草看了一遍,终于在最后写上了我的名字,在椅子上呆愣了半晌,才放下笔走到床边躺下,睁着眼茫然地对着床顶看了许久,直至睡意袭来,才沉沉睡去。 第二日天还没亮,小茴便来唤我,彼时我早已起床收拾妥当。我将要交给司空易的东西和信放在了一个檀木盒子里,交代一个仆人千万送到,又塞了一锭银子给他,他自然千恩万谢地答应了。我捧着相思豆,小茴指挥着仆人帮我们将行李搬上早已等候在门外的马车,我最后看了一眼还笼罩在一片黑漆漆夜色中的庄子,低头上了马车。 我不知道此时此刻,杜衡已亲自捧了那个盒子来到司空易的房间,朝披着外袍弯着腰拨着油灯的司空易道:“她走了。” 司空易淡淡应了一声,杜衡叹了口气,将盒子轻轻放在了桌子上,退了出去。 过了片刻,油灯好像亮了些,司空易这才偏头朝那个盒子看去。 而此时的我已经坐着马车晃晃悠悠地朝港口驶去,因为起得太早,小茴困倦得直打哈欠,过不了多久就如小鸡啄米般在旁边频频点头了,外面天色有些蒙蒙亮了,我掀开帘子,有些店铺已经开了张,店家正在收拾着东西,这是我第一次来琅轩,想来以后也不会再有机会了。 马车又行了两三日,因为是日夜兼程,所以比上次快了许多,到达港口时,正是一天的清晨。我和小茴下了马车,活动了一下筋骨,只觉得全身酸疼,小茴拜托车夫去帮我们打听打听去东胥船只的消息。过了一会儿,车夫便喜滋滋地回来,说是赶巧正好有艘船再过一会儿就能出发,船上还有空位。 他带着我去看了看,是一艘大船,环境不错,刚好还剩了几个上等房间,我比较满意,二话不说便付了钱,又跟车夫将车马费结算清楚后,叫人帮我们搬了行李上船,这才算安心下来。 果然,没等多久,船便开始动了,我站在甲板上,仰头感受着大海中咸湿的风,小茴悄悄上来为我披上了一件披风,轻声道:“公子,别受凉了。” 我点点头,朝她感激的笑了笑,小茴叹了口气,退了下去,她也许知道这时候我想一个人呆一呆。前些日子第一次上船时的情形还历历在目,三个多月好像一眨眼就过去了,就像一样食物,我还没来得及砸吧出什么滋味来,就已经被吞咽了下去。这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离家如此之久,回去以后还不知如何跟家人解释,不过我却一点都不后悔。 人生那么长,在此过程中会遇到许许多多的人,有些人只是过客,匆匆在你的生命中走过,而有些人,也许只同你行了一路,这一路不算长,但从此便刻下了难以磨灭的痕迹,像光,将黑暗照亮,像彩虹,将色彩带入你的生命。 我看着海岸线离我越来越远,嘴角不自觉露出一抹苦笑,正想转身进入船舱,突然看到有人骑着马破雾而来,一瞬间海面上光芒万丈,太阳出来了。 那人翻身下马,动作如行云流水,宽大的黑色袍子在流动中泛起金色的光,他站在岸边,就这样远远地看了过来,我张开嘴想说些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口,何况,隔得那样远。 他就这样静默地站着,背脊挺得笔直,我甚至看不清楚他的眼神,也不知他来的目的,我们俩就这样遥遥相望,他也许看到信了吧,也许是想来跟我道声谢,我将回魂碧玉丹和那纸药方都给了他,信中也将前因后果说了个清楚,至于他信不信,那是他的事了。 一辆华美的马车停在了他身边,一个丫鬟手脚伶俐地下了车,然后扶下一个丽人来,那丽人拿着一件蓝色披风走到他身边,轻轻披到了他身上,他低头看了看丽人,光和影将他们俩的轮廓勾勒得十分好看。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我低头一笑,再不作他想,转身回了船舱,身后,霞光万丈,又一个大好晴天! “清轩,你毒发刚愈,这几日又一直颠簸,跟我回去罢。” 司空易抬头,船头哪还有人影,真真应了那句“人面不知何处,绿波依旧东流。” “嗯,走吧。”司空易转身,佳人露出了欣喜的神情,搀着他走向远处。 ------题外话------ 呼呼,第一卷终于结束了!好开森啊,啊哈哈哈哈哈哈~谢谢大家一路陪伴到这里,下一卷开始,感觉像是新的启程,会有更多的人物登场,而在第一卷里埋下的伏笔会渐渐显露出来,不要太惊讶哟~再次感谢,鞠躬!~ 本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一章 潇潇红尘谁落局(一) 我是伴着一阵桂花的香味醒来的,外头已经有些响动,想来白芷她们早已起来了。 我一睁眼便看见了刻着繁杂花纹的红木床顶,一瞬间有些恍惚,还以为自己身在他方,挣扎着坐起来,唤了声:“白芷。” 外头立刻有人应了一声,不过片刻,白芷便端着热水推门进来了,见我仍旧坐在床上发呆,笑道:“小姐,快起来梳洗罢,这几日你一直闷在屋里睡得昏昏沉沉,我生怕你睡出什么病来。” 白芷虚长我一岁,长得清清秀秀,人也端庄,但总是老气横秋的,府里的丫头最怕听她说教,一说就能说上小半个时辰,但如今我听着她的碎碎叨叨,只觉得安心。 她收拾完毕,见我还没有要下床的意思,便走到床前来扶我:“我的小祖宗,你快起来吧,这天凉爽,格外好眠,可你自打回来以后,日日这样昏睡,对身体可不好,梳洗完用了早饭,你带我去园子里走走啊。” 白芷自小跟着我,表面上我们虽是主仆,但私底下却情如姐妹,虽不如小茴在我面前那般嚣张放肆,可动作也是十分随意的。我借着她的力站了起来,整个人懒洋洋的,任凭白芷拉着给我洗刷完,之后她又扶着我到梳妆台前坐下,以极快的速度给我绾了个髻,因不用出去见人,所以头上也没插什么首饰,她知我最烦这些。 出了屋子,她立刻吩咐了人将早点送上来,一会儿,便满满当当摆了一桌。我扫了一眼五颜六色的各式糕点小吃,有些意兴阑珊,白芷见我如此,急忙夹了一块糕点放在我碟子里道:“小姐,这是你以前最喜欢吃的水晶桂花糕,我特地叫辛安大早上去沁香园买回来的,你尝尝。” 水晶桂花糕长得晶莹剔透,上面细碎地撒着桂花,被切成了菱形,更显得小巧可爱。我鼻尖闻着桂花香,好像又有了些食欲,拿起筷子夹起糕点吃了一小口,浓郁的香味充盈在我的舌尖,桂花糕不是很甜,软软糯糯的,倒勾起了我的食欲,我又吃了一小块,喝了一碗燕窝粥便再也吃不下了,白芷这才吩咐人将东西撤了下去。 “小姐今儿个胃口不错,要不出去逛逛消消食?昨日下了场小雨,今日空气清新得很。”我看着白芷不遗余力地想让我心情舒畅些,觉得自己有些恃宠而骄了。 回到锦都已经有十余天,自那日离开琅轩已经过去两个月了,路上日夜兼程,马不停蹄,待我和小茴回到锦都家中,都瘦了一大圈,白芷心疼得不行,直骂小茴没有照顾好我,每日里想着法儿给我弄好吃的,可我不知为何,就是没有食欲。 “那就去园子里逛逛吧,现下桂花都开了,闻着也舒爽。” “是呢,”白芷见我答应了,立刻喜笑颜开:“我进屋给你拿一件披风,昨儿个下了雨,外头还有些凉。” 我点点头,她考虑得总是这么周全,不一会儿,她左手手臂里便搭着一件霜色披风,右手拿着一把纸伞出来了。 “不是说雨停了么?”我有些疑惑问道。 白芷笑道:“雨现在虽停了,难保我们逛园子的时候不会下,到时候若再叫别人送来也晚了,还不如现在带着。” 我无奈摇摇头,“小茴有你一半精心我就阿弥陀佛了。” 白芷走过来帮我把披风系上,笑道:“小姐你快别提那小妮子了,自你那日说这几个月她跟着你受了苦,让她好生将养,这几日她跟子鸢和诺儿那两个丫头差点没飞起来,又笑又闹,将你们这几个月在外头的见闻一一说来,跟说书似的,唬得她们一愣一愣的。” 子鸢和诺儿也是我房里的贴身丫鬟,从小服侍我长大,因此我的事她们都是知晓的,白芷也知道这点,所以并未去阻止,她们自己闹一闹不打紧,只别传扬了出去就行,不过我相信跟着我这么久了,她们这点分寸还是有的。 我笑道:“她是头一回出远门,好不容易攒了一肚子见闻回来,当然要好好炫耀一番。” 白芷跟着我顺着青石甬路走向花园,一路上遇到许多丫鬟仆人,见到我终于出了门,都面露喜色,高兴地朝我问好,我一一回以微笑。 “小姐,你这几个月不在府中,对外只说又去养病了,这次回来后又总是闷在屋子里不出来,府里的人担心着呢,问了我好多回,都急得不行。” 我听后觉得心中有一阵暖流涌过,府里许多老人都是我父母在世时留下的,算是看着我长大,把我当自己的亲生闺女般宠着,都实心实意地对我好。不管在外面经历了再大的风雨,这里便是我的避风港,我只要休息够了,便能恢复成以往的模样。 白芷一路上想着法儿给我解闷,好几个月不在锦都,又有人不甘寂寞为众人茶余饭后增加了许多谈资。 “小姐刚离开锦都不久,风起轩就来了个十分厉害的厨子,做了好多新菜式,风起轩原本就是一座难求了,这下更甚,许多人甚至为了抢得一座打了起来,其中就有吏部尚书的公子……” 白芷一直絮絮叨叨,当风起轩三个字传入我耳中时,我突然想起了几个月前在荒野之中遇到的九渊,那时我们匆匆别离,当时他便说要来猗郇,还给了我一块刻有他名字的玉佩,我突然高兴起来,问道:“如今那厨子还在么?” 白芷想了想:“这却不知,小姐是想去尝一尝新的菜式吗?” 我点点头:“你叫辛安去打听打听,若那厨子还在,明儿个我便带你们去风起轩吃大餐去。”白芷见我恢复了一些活力,立刻高兴地应承了。 刚下过雨,地面还有些湿滑,不过空气确实清新,入了花园,许多枝桠上挂着硕大的花朵,五颜六色,十分好看,因为是小雨,所以不仅没将花瓣打落,反而给花增添了一分生机,花瓣上都挂着滴滴雨珠,晶莹剔透,美不胜收。 我呼出一口浊气,感觉这些日子以来闷在心里的那丝愁绪仿佛冲淡了些许,不经意问道:“景落最近如何?” 白芷偷偷打量了我一眼,见我没什么其他表情,小心翼翼道:“听人说……好像一直关在宫里,许久没有露面了。” 我奇道:“这是为何?” 白芷低着头,想了半天,一副吞吞吐吐的模样,我回过神来,笑道:“你也无需为难,是我疏忽了,她必是被教养嬷嬷关在房里勤学苦练呢。”叹了口气:“有时候想来自己还是幸运的,毕竟没有人逼着我做不喜欢的事……” “小姐……”白芷见我情绪又低落起来,忙不迭地骂自己:“都怪我,没有脑子胡乱说话。” “关你何事?”我故意皱着眉毛瞪着她,我从来不对她们摆脸色,因此她被我的严肃模样吓了一跳,呆在当场,我噗嗤一下笑出声:“你可真不经吓,要是遇上当初我和小茴在阵紫河畔的情形可怎么是好……” 白芷知道我是在逗她,松了口气,听我提起阵紫河又紧张起来,她已从小茴那里得知具体情形,于是皱着眉头道:“小姐,你以后千万不可再接这种江湖生意了,若是想要出游,带足银两舒舒服服去就是,不然再遇上那种事,可怎么得了!” “好好好……”她又开始念叨起来,我只得答应她,“即便我以后想出去,怕也由不得自己了。” 白芷眼眶立刻红了:“小姐……” 我急忙拿出帕子来:“好端端的,哭什么。” “我为小姐难过,”白芷接过我的帕子擦了擦眼角:“小姐那么好,可外头把您传得那样不堪。” 我实在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见她哭得伤心,只好安慰道:“别人不知道便罢了,你还不知道那名声是怎么传出去的,还不是我自己故意的。” “以往小姐这么糟蹋自己的名声我也不说什么了,可现在……现在其他四国皇子都来猗郇求亲,却从没有人求娶过小姐。” “我的姑奶奶,”我把她拖到一边,无奈道:“你小姐我可不想嫁人,巴不得别人不来求娶呢,你可千万不要咒我。” 白芷放下帕子:“那怎么行,再怎么说小姐及笄也已经一年多了,应该趁着这次各国皇子齐聚锦都之时,为自己好好打算一番,可怜小姐没有夫人为你打算谋划,慈姑姑这时候又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我越听越头大,感觉自己身边的贴身丫头个个都不正常,小茴整个一副跳脱性子,不惹事我就烧高香了,而白芷虽只比我大一岁,却总是止不住替我操心,一刻都不肯停。 “小姐刚回来时奉皇命进宫,见到皇后娘娘时就应该提一提这件事的……” 我见她越说越没个头,打断道:“别,别……我还想过自由自在的日子,千万别给我招事。” “可小姐,你既然姓苏,便总有那么一天,那一纸乩语如今已经传遍五国,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我沉默了下来,白芷知道戳中了我的心事,便低头不再说话。 半晌,我抬起头:“即便真的不能逃脱,只能跳入笼中的话,也要是我亲手画的笼子。” 第二章 潇潇红尘谁落局(二) 白芷陪着我在花园里走了一遭,后来果然又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幸而我们早有准备,我原想着雨中赏花,也别有一番趣味,但白芷怕我受凉,执意要回去,我拗不过她,只好沿着原路返回了。 还未到房间,便听到了几个丫头银铃般的笑声,叽叽喳喳说个不休,好热闹。 白芷笑骂道:“这群丫头片子,趁着小姐和我不在就这般放肆,趁这个机会我要好好管管她们。”说话间,我们已经进了屋子,白芷收好伞,跟着我走了进去。 “芷丫头,你说谁放肆啊?”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从房内传了出来,我听后双眼一亮,疾走了两步,快速钻进了屋子。 小茴,子鸢,诺儿全部站在八仙桌旁边,个个脸上喜气洋洋,面含笑意地看着我,我不由高兴地喊出了声:“宗老头!” 主位上坐着的那个白发银须,红光满面,一脸慈爱笑呵呵看着我的老者不是宗老头又是谁?!听白芷说他正好在我回来之前去了黎山采药,所以我一直都没见到他。 “宗老头,我想死你了!”我扑过去想一把扯住他的胡子,没料到他早有防备,轻轻往旁边一移,我便扑了个空。 “你个小丫头片子,趁我闭关之时把我的宝贝都偷走了不说,现在还一见面就想来扯我的胡子!”宗老头气呼呼地说,我见他虽面带怒意,眼里却含着笑,知道他并没有真的动怒,瞥了一眼被他拿到了桌子上的相思豆,一屁股坐到他旁边撒娇道:“宗老头,这么久没见,想不想我呀?” “想你?”宗老头挑眉斜了我一眼:“你没在这几个月,我吃得好睡得香,还没人来气我,想你这小没良心的做什么?” 我眼睛滴溜溜转了转,装作一脸不经意地道:“咦,我怎么听说过了三个月我还没回,有人就急匆匆地要出去寻我,若不是被人拦着,这时候指不定在哪儿乱窜呢。” 宗老头咳了一声,瞪了我一眼:“我是出关后发现宝贝不见了,想出去寻宝贝!” “我怎么记得有谁答应过我,若我能收集到相思豆之果,就将白头蛇蛋送给我?”我眼神朝摆放在桌子上的相思豆看去,秋天是收获的季节,相思豆上已经硕果累累,满株挂满了紫色的小果实,相信宗老头早就看到了,“若是答应了的事却反悔,哼哼,我就去师父那儿告状,说你为老不尊!” 果然他蹙着眉头道:“我是这样答应过你没错……” “你看,你看,你自己都承认了!” “我没说完,”他摆摆手,示意我安静,“我当时答应你,若你收集到相思豆的果实,便把白头蛇蛋送给你,这没错。可如今,你拿的是我的相思豆,白头蛇蛋也早被你这丫头片子偷走了,这算怎么回事。” 我听他这么说,略有些心虚,当初我趁他闭关偷走了这两样宝贝,确实是趁人之危,不过…… “那我不管,你答应过我的,宗老头,宗老头……”我开始耍起赖皮来,摇着他的手臂撒着娇,白芷、小茴她们在旁边都捂着嘴笑了。在这世上,只有他和师父会这么包容我,他们伴着我长大,为我病弱的身子想尽了办法,操碎了心,我还未记事便父母双亡,他们在我心中就像是我的爹爹和娘亲。 果然宗老头经不起我一再地装可怜哀求,脸上有了松动的迹象,好像不那么追根究底了。我就知道他是最最心软的,看着凶巴巴,在江湖上名声也不好,身为神医却不喜欢为人治病,是个奇怪的小老头,可是他最心疼我,有什么好东西都先紧着我,小时候师父骂我,他还会帮我说好话,讨好师父,我自然知道他的软肋在哪里。 “好了,好了,别晃了,晃得我头昏眼花,”我急忙停下手,吐了吐舌头,他慈爱地看了我一眼:“也不知你这小丫头是走了什么运,竟然把我这盆花给种出来了,快给我说说,你这几个月都做了些什么。” 我脑海中闪过一个名字,愣了愣神,随即打了个哈哈:“没做什么呀,我不是接了单生意去东胥了么,便想着相思豆在这里不开花,也许是水土不服罢了,就顺手把它也带过去了!” “顺手……”宗老头哼了两声,我急忙给他添茶倒水,见桌子上只摆了一壶茶,转头对小茴她们道:“怎么回事,连我们宗大神医最爱的白皮枣泥酥都没上,只顾着说玩笑话了吗?” 诺儿是几个丫头中最小的,还不满十五,因此说话也没别的顾忌,脆生生地开口道:“小姐,哪儿能啊,我们早就吩咐厨房去做了,现下应该做好了,待我去端了来。”说完转身一掀帘子出去了。 宗老头摇头:“你也别张罗着拿枣泥酥上来,那东西甜得很,我最近不能吃。” 我有些紧张道:“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宗老头见我如此担心,十分欣慰,笑道:“没什么大事,人老了总有些小毛病,这里那里的不舒服,我给自己开了副药,以后要忌口才行。” 我看着他鬓边的白发,心中突然涌起一阵酸涩:“宗老头,你一定要长命百岁哦,等着我来孝敬你。” “你这丫头,”宗老头明明听后十分开心,却依旧笑骂道:“别说孝敬不孝敬的,你平日里少气我几回就是最大的孝敬了。” 我顺着他的意答了声“是是是”后,朝白芷使了个眼色,白芷心领神会道:“小姐,你和老爷子先聊,外面还有些事没办妥,我们先出去了。”说完扯着一脸莫名的小茴和子鸢出门去了。 “丫头,有什么事要单独跟老爷子我说的啊?” “我就知道宗老头你虽然年纪大了点,”他脸一下子垮了下来,我笑嘻嘻地继续说道:“但一点都不老眼昏花,反而耳聪目明,一般年轻人都比不上呢。” 他挤出一张苦瓜脸:“你这是骂我还是夸我呢,怎么听着这么不是滋味啊。” 我捂着嘴笑了两声,终于进入正题:“宗老头,我记得你之前跟我说,这相思豆算是世间至毒之物,因此也要毒物来浇灌它才可开花结果。” 见他点了点头,我继续道:“可我尝试了好多种毒药,一点用处都没有。” “现在这不是结果了吗?”他指着面前挂满果实的相思豆道。 “但我不是用毒药浇的啊!” 宗老头有些不解:“不是用毒药?那是用什么?” 我抿了抿唇,低声道:“人血。”话落见他脸色微变,我急忙加了一句:“那人现在还好端端地活着。” 宗老头横了我一眼:“你这丫头。” 我傻呵呵地笑了两声,只听他道:“这么说,那人身中剧毒?” 我点点头,不由地想起了司空易第一次毒发时的情形,又正了正心思道:“他体内中了两种毒,有一种我听师父说过,叫作离人伤,另一种我却分辨不出来。” “离人伤?”宗老头将眉头紧紧皱起,“此毒可以说是霸道无比啊,你刚才说这人还中了其他毒?想来已经是回天乏术,快要归天了。” “没有,没有,”我摆了摆手,“奇怪就奇怪在这儿,他虽身中剧毒,但还活得好好的,不过每三四个月会毒发一次,毒发之时寒气逼人,内心绞痛,看着很是难受。” “那人何时中的毒?” 我想了想:“这却不知,不过看样子应该有好些年了。” “离人伤可是无解之毒,”宗老头顿了顿,像是忆起什么事:“不过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许多年前诊治过的一个孩子,那孩子就身中两种剧毒,其中一种便是离人伤。” 我心中咯噔一下,不会这么巧吧。 “宗老头,你不是不喜治病救人的吗,怎么又会帮外人诊治?” 宗老头叹了口气:“那还是许多年前的事了,我师父欠了别人的人情,别人的后人拿着信物来找时,我师父早已驾鹤西去,只得由我这个徒弟来偿还。” “你师父?那不就是我师公?”我有些好奇,我师父舒慈姑是宗老头的同门小师妹,听说那位师公性情好玩得很,喜欢四处结交好友,可惜在我出世之前他老人家就已经去西方极乐世界了。 “正是你师公,我偿还了他的人情后提心吊胆了几十年,生怕又出来个什么人拿着他的信物找我。”宗老头一提起这件事,不住地摇头:“当时那人带了个孩子来,才三四岁,已经奄奄一息,全靠着四处搜罗的灵丹妙药吊着一口气,当时你身子也不好,正在我那儿天天泡药澡,我看着他同你年纪差不多大,可怜的哟,便拿出了十分力气救回了他的一条小命,不过他体内的毒却不能根除,另外一种毒我听都没听过,还是你师父看出来的。” “是什么?”我心中打着鼓,听他这般说,心里其实已经有八分确定,但仍旧不相信会有这么巧的事发生。 宗老头偏着脑袋想了想,不大确定道:“叫什么……红颜劫?” 第三章 潇潇红尘谁落局(三) 果然不出我所料,我叹了口气,刚才故意没说出红颜劫的名字,原想等着师父回来再问的,没成想他早就知道了。 宗老头一脸莫名:“怎么了?” 我看着桌子上那盆相思豆,脑子里思绪万千,问道:“不会这么凑巧,拿着师公信物找你来治病的人正好叫司空夜光吧?” 宗老头何等机敏,一下便猜出我先说的人是谁,一拍掌道:“那小孩竟然还活着,天意,天意啊!”叹了一阵,又转头问我:“你是怎么遇上他的?” 我便将司星阁请我去易容的事说了一遍,其中的细节自是不提,听完宗老头叹道:“没想到他为了那孩子竟然散去了一生修为,怕是那司星阁也是为了给那孩子解毒所创立的吧。” 我点点头,忽然想起一事,问道:“那司空夜光是不是认得我?” 宗老头道:“那时你正病着,你师父又出门采药去了,所以就把你放在我那儿以便照顾,夜光小弟住了那么多天,想来应该是有印象的,不过你长大后外貌早已变了许多,出门在外又戴着人皮面具,他如何会认得。” 但我清楚地记得司空夜光临死之前对我说了句“原来是你”,当初我有些莫名其妙,但现如今听宗老头这么一说,他分明是认得我的。 “那就奇了怪了,我觉得他好像认出了我。” 宗老头听我这么一说,也有些不解,过了片刻他回过神来,“那小孩身中红颜劫,无论谁与他肌肤接触,都会全身溃烂,你是不是碰了他无事?” 我恍然大悟:“当时他正好毒发,我为他把了脉。” “那便是了,夜光小弟曾问我为何让你泡药澡,我提起过,除了增强你的体质外,更重要的是为了让你长大后百毒不侵,当时我想,你长大以后必定要跟你师父学毒的,你师父小时候可吃了不少苦头,没毒到别人,却把自己害了,我可舍不得你也这样。再说,这世上除了我,还有谁有这个本领再造一个百毒不侵的人出来,他一联想,自然就能猜到你是当时的那个小姑娘。” “你怎么就这么把我老底卖了,若人人都知道我百毒不侵,岂不是要抓我研究一番?”我有些不满。 “夜光小弟早就答应过我,绝不会跟第二人提起这件事,我相信他是一诺千金的君子。” 一个念头闪过,我想刻意避开不去想它,但它生成后就像生了根似的深深扎在了我的脑海里。当初司空易莫名其妙邀我同去琅轩,我一直猜不透他的目的,但现在听了宗老头一番话,我虽不能完全得知其用意,不过也算猜了个大概。 之前言语中司空易曾向我透露过,他知道相思豆原本是落在宗老头手中,也知道我师父的一手毒术无人能及,凭借司星阁的本事,要查出我师父和宗老头师出同门并不是什么难事。宗老头心肠硬得狠,简直可以赞他一句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想让他诊治还真只有拿人情要挟他这个方法。 我也相信司空夜光的为人,他既然答应了我师父,必定没再跟人提起过,司空易那时候只有三四岁,应该也还没有记事,那么余下就只有两种解释了。 第一是司空易偶然发现我碰了他之后没有中毒,于是便想知道为什么,这也是人之常情,他中毒多年,不能与人接触,一日竟发现有人百毒不侵,自然会想得知原因。第二,司空易知道了我和宗老头的关系,想从我入手,找到宗老头的下落,好为他诊治…… 这样也便证明了司空夜光并没有跟司空易很详细地说起过这段往事,否则他也不用这么一路试探我。但无论何种原因,我都明明白白地被利用了,更甚者,他早已派了人尾随我身后,跟着我进了锦都,看着我入了瑞王府,即便不知我的具体身份,但也已经知晓我是瑞王府的人。 我想到这一路来的点点滴滴,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心中只道一声,原来如此。 世上没有谁会无缘无故对你好,我早该知道的,我这般无防备,完全是依仗着我的身份不可能被人发现罢了,可是对方是司空易,这个依仗便显得不那么有底气起来。 宗老头见我沉默不语,着急道:“丫头,怎么了?难道你被人欺负了?” 我心中还存着一丝犹疑,暂时不打算将这件事告诉宗老头,免得到时候司空易真的找上门来,他生气不为其治病,我虽气自己被利用了,但毕竟他从没害过我,相反还救了我数次,最大的损失也不过是让我自作多情罢了。 “没事,没事,”我摆摆手:“我不欺负别人,别人就要烧高香了,有谁敢欺负我啊!” “那倒是,”宗老头呵呵笑出声来,“你从小就古灵精怪,主意最多,长大后总想着往外跑,若不是你百毒不侵,皇上怎会允你出门闯荡江湖?” 我看着他那副讨赏的模样,像年画里的寿星公似的,觉得十分憨厚慈爱,便凑过去挽着他的手道:“知道了,知道了,我能出去玩,多亏了宗老头你给我吃的那些灵丹妙药和泡的药澡,我一定会好好孝敬你的。” 宗老头煞有其事地点点头,把目光投在了花盆上:“你要如何孝敬我?” 我知道他又把主意打到了相思豆身上,想了想道:“如果我用不了这么多果子,就把多余的给你,如何?” “本来就是我的!”宗老头十分不满:“相思豆果实那是剧毒之物,你师父拿着还可以制毒,我拿着有何用!” 我立刻反驳道:“怎么没用?有些毒药就是解药啊,我都知道有种方法叫做以毒攻毒!更何况了,你拿着没用,可以亲手送给我师父嘛……” “你个小滑头,罢了,罢了,我一把年纪了也懒得跟你计较,不过你得答应我,到时候白头蛇孵化出来了,我若有需要,你得把它借给我。” “没问题!”我十分爽快地答应了,心里打着小算盘,不管如何,先把东西据为己有再说,到时候的事到时候再说,嘿嘿。 我心里想着司空易的毒,忍不住又问道:“宗老头……那离人伤和红颜劫真的无药可解嘛?” 宗老头叹了一声:“我给他压制毒性后,这么多年来,其实我都在暗暗研究,虽有些眉目,但也不能十分肯定。他的毒素是从娘胎带出来的,现如今已过去十几年,若真如你所说,他的血能催得相思豆开花,只能说明毒素已经侵入了骨血。” “那如果能配制出解药呢?”我着急问道。 “就算此时拿来解药,估计也……”他没说完,摇了摇头,我知晓他的意思,心里感到一阵难过,表面却没有露出分毫。 “不过这太阳底下每天都有新鲜事发生,若不是听你说,我可不信他竟然活到了现在,当日我为他诊治时,算准他活不过七八岁的,简直就是奇迹。” 我垂下眼,想起当日司空易毒发时的痛苦之状,还有司空夜光死时不舍的目光,我知道这即便是奇迹,也是爱的奇迹。是司空夜光对司空易的爱,让他从一株已经枯萎了的小苗长成了现在的大树,虽一直承受着狂风暴雨摇摇欲坠,但我相信他已经把根扎进了土壤里,不会那么轻易倒下。 我突然想起宗老头刚才说的话,“你刚才说,他的毒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 宗老头点点头:“对啊,不然那么小个娃娃,谁会下如此毒手。” “这么说……是他娘亲中了毒……” “原本只中了红颜劫,那离人伤是她自己服下的。” 我大惊:“这是为何?” 宗老头道:“不就是你刚才所说的,以毒攻毒么,他娘亲估计是怀了他以后才中的毒,为了保住腹中胎儿,所以冒险服下了离人伤,拼得一线生机。” “那他娘亲……” “自然是生完他后便毒发而亡,若不是她为了保住自己的孩子服下剧毒,其实是有办法救回来的,只需想法子将她体内毒素都引至胎盘中……”宗老头突然意识到在旁边的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他说得太多一时没刹住,打了个哈哈道:“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 我听后只觉得一阵心酸,为司空易,为司空夜光,还有那位没机会见到自己孩子长大的母亲。 我的娘亲在我没记事时便随我爹爹去了,据说他们从小青梅竹马,长大成亲后也是十分恩爱,生活过得幸福如意,后来又添了我,更是完满。不过天有不测风云,我爹爹战死沙场,娘亲独自抚养我,可才没过两年,她便撇下我给我爹爹殉了情,她同司空易的母亲一样,都没有来得及看我长大。 但我一点也不恨她撇下我独自去了,她临死前将我托付给了我师父,师父将我养得很好。我知道自从爹爹去后,她必定日夜受着思念之苦,煎熬在这红尘之中,实在熬不住了才会撇下我走的。 第四章 潇潇红尘谁落局(四) 宗老头见我满脸伤心之色,猜到我肯定是想到了自己的身世,于是急忙打了个哈哈,十分明显地转移了话题,我便顺着他的话头讲到了别的事去了。 我在他面前没大没小惯了,说了会子玩笑话,把他哄得笑眯眯的,两只眼睛弯成了小月牙儿,白芷送了两盘糕点进来,又给我们另泡了壶绿茶,说是省得等会儿吃了糕点太腻,宗老头直夸她想得周到。 宗老头最终经不住诱惑,还是吃了一小块枣泥酥,眯着眼睛十分享受的样子,末了,将装着枣泥酥的盘子推远了点,有些不舍地看了一眼,才转向我道:“你师父前阵子不知道是得了什么消息,又跑去看她那群听都没听过的老友去了。” 我吧唧了一口糕点,点点头:“她给我留了口信,白芷已经告诉我了。” 宗老头叹了声,瞧了瞧我的神色,有些吞吞吐吐道:“她这会儿不在,你的事……可怎么办?” 我故作不知,一脸莫名道:“我有什么事?” “你这孩子,”宗老头慈爱地看了我一眼:“越长大越口不对心,明明心里急得很,不然也不会马不停蹄地赶回来。” 我放下糕点,拿帕子抹了抹嘴,嘿嘿一笑道:“我那臭名扬天下,想来不会有人敢求亲才是。” 我又将那日在鉴宝大会上的事细细说了一遍,宗老头听完后,皱着眉头道:“那黄一虎是从谁手中偷得那纸乩语的?” 我摇头:“这却不知,他当时只说是个大人物。” “这事没那么简单啊……”宗老头叹了口气,面带忧愁的看着我:“其他事且不说,现如今其他四国皇子齐聚锦都,想来不是那么好打发的。” 我端起茶杯打开盖子吹了吹,又拿杯盖将浮沫撇到一边,喝了口茶,绿茶的清香一下子充盈了整个口腔,让人不禁神清气爽。 “我那日进宫,皇后伯娘并未向我提起这件事,想来暂时没我什么事才对。” 宗老头沉思了片刻道:“虽暂时如此,却不可防患于未然,若到时真有皇子求亲,该如何打发?” 我哈哈一笑:“若真有那胆大包天,不惧流言的皇子,那我就嫁了呗。” 宗老头一脸无奈,我见他眼中透着焦急,只好安慰道:“老头你放心,若真有那一天,我也会想法子逃脱过去的,皇帝伯伯一向疼爱我,到时候必会来问我的意愿。更何况我又不是正正经经的公主,前头还有好几个姐姐妹妹呢。” 宗老头点点头:“我已经给你师父送了信,不过她若听到这个消息,应该已经往回赶了,这几天若不是皇上和娘娘召你入宫,你少在他们面前晃悠。” 我规规矩矩答了声是,怕他太过忧虑,忙又说了些其他话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末了我们俩又乐乐呵呵地吃了顿饭,我怕他担心,吃了整整一大碗,看得白芷几个丫头眉开眼笑,直嚷嚷着让宗老爷子每天过来,这样小姐胃口好些。 送走了宗老头,我只感觉肚子撑得不行,好些日子没吃过这么多了,像要爆炸了似的。白芷立刻陪着我在院子里走了好几圈消食,又叫诺儿去弄了碗山楂消食汤给我喝了,这才作罢。 下午辛安打听了消息回来,白芷便忙忙地进屋禀告。 “小姐,辛安回来了,说是那风起轩的新厨子并没有离开,还呆在锦都里,不过已经不做厨子了。” 我点点头,心中暗笑,九渊那性子,估计也不会整日在厨房里给别人做吃的,想来只是一时兴起当了几天大厨罢了。 “那厨子现在住在何处?” 白芷回道:“风起轩里头的人都只说不知,不露半点口风,后来辛安还是从对面茶楼一个小二那里打听到,说是有人前两天还在后巷见过那个厨子。” “辛安也是个伶俐人,你记得好好赏他。”白芷点头应了声,我想想又道:“你吩咐他叫两个聪明的,这两天守在后巷,若是看到一个年逾四十一脸恶相的中年人,便暗暗跟上去,记了位置告诉我,若是被发现了,就只跟他说兄台还欠我一顿饭。” 白芷虽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点头答应了,又见我没什么别的事吩咐,便默默退了出去。 我一个人在家时总是喜欢独处,所以她们跟着我久了,知道若没有别的事,我是宁愿一个人呆着的,平时只在门口守着,并不会进来打扰。 白芷出去后,我从行李中翻出一块椭圆形的碧玉来,上刻“九渊”二字,正是那日分别时他赠我的美玉,我原先是能够直接去风起轩找他的,但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宗老头一番话,让我有些担心,怕此时被人盯上,为避免节外生枝,还是用迂回些的法子好。 我眼皮又有些往下耷拉,一阵困意袭来,春困秋乏夏打盹,果然不错。 我放好玉佩,连衣服都懒得脱,直接扑倒在床上,身子底下是软软的被子,不禁发出了一声舒服的叹息,不一会儿,便迷迷糊糊睡着了,待一觉醒来,只觉得头昏脑涨,身子一动,头像要炸开了似的,我哑着嗓子喊了句:“白芷?” 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便听到了掀帘子的声音,“小姐?”进来的却不是白芷,而是子鸢。 我已经扶着额昏昏沉沉地坐了起来,子鸢赶到床边:“小姐,白芷姐姐有事去了,叫我守着门。” 我点点头,道:“你脑袋疼得狠,不知道是不是受凉了。” 子鸢一看床上的情形,还有什么不懂的,担忧道:“小姐,你怎的午睡了不盖被子,”她凑上前来,摸了摸我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急道:“小姐,你这是发热了,这可不得了,我伺候你换了衣服躺下,再去叫人来。” 我被她伺候好换了衣服,又拿厚厚的被子将我裹了,倒了茶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这才忙慌慌地出去喊人了。这次病势来得汹涌,我自己身负医术,但脑子已经昏沉到没法把脉了,索性缩在被子里等着人来。 迷迷糊糊中好像有人为我把了脉,白芷也被叫了回来,吵闹了片刻,又个冰凉的东西放在了我的额头上,我舒服地叹了口气,又沉沉睡了过去。 “小姐,小姐,”有人在耳边轻声唤我,我费力地睁开眼,视线由模糊转到清晰,白芷弯腰低头,水中端着一碗药道:“小姐,吃药了。” 我点点头,想挣扎着坐起,她忙放了个靠垫在我身后,我倚靠在垫子上,只觉得口干舌燥,接过药一饮而尽,白芷急忙端了温水来让我漱了口,一脸担忧道:“小姐,现下感觉好些了吗?” 我脑袋还是一阵一阵地疼,但确实已经好了许多,点头道:“好些了。”一开口才发现喉咙竟然也疼了起来,沙哑得不行。 “小姐,以后切记不可再这样图方便,睡午觉连被子也不盖。”我瞟了一眼旁边站着的子鸢,她吐了吐舌头,我就知道她会告诉白芷,于是只能老实地点头,谁叫我确实是做错了呢。 白芷见我认错态度良好,这才作罢,讲了几句话我又困了起来,知道那药中定是有安神成分在的,于是打了个小小的哈欠,白芷见我如此,急忙又服侍着我躺下了。 一夜无话。 第二日我很早就醒了,症状去了大半,想来昨日吃的药还是很有效果的,因从小身子不好,跟在师父和宗老头身边长大,后来搬到府里后,皇帝伯伯怕我生病,又赏了一个精通医术的嬷嬷给我,等闲小病,她还是搞的定的,昨日应该就是她给我开的药。 果然我醒后不久,她便又来了,给我把完脉后道了句“阿弥陀佛”,笑道:“公主病大好了,再吃几服药就能根除,老奴这就去把药端来。” 我点点头,她便退了出去,生了病全身懒洋洋的,一点都不想动,诺儿从厨房端了熬得软软糯糯的白粥来,又配了酸黄瓜和其他小菜,看得我食指大动,将白粥喝得一点不剩。 诺儿笑道:“看小姐这吃东西的劲头,想来是好了。” 我接过帕子擦了擦嘴,问道:“白芷呢?” “白芷姐姐被辛安喊过去了,神神秘秘的,不知有什么事。”诺儿撅了撅嘴道,她还是小孩子心性,觉得他们有秘密却没告诉她,所以不高兴都摆在了脸上。 我大约猜出来了是什么事,只是没想到辛安速度竟然这么快,吩咐道:“等会儿白芷回来了你叫她到我房里来,别翘着嘴了,也不嫌难看,昨日那枣泥酥厨房做了多的,你去拿了跟小茴她们分了吃吧。” 诺儿一听,这才高兴起来,笑眯眯地道了声是,然后转身出去了。 果然没过多久白芷就掀开帘子进了屋,走到我床边低声道:“小姐,辛安说找到了。” “动作真快。”我嘟囔了一句。 “也是运气好,昨儿个刚到后巷,正巧见了一个人和小姐描述得差不多,他们便偷偷跟了上去,果真被发现了,他们就照小姐吩咐的说了。” 第五章 潇潇红尘谁落局(五) “然后呢?”我饶有兴致地问。 “然后那人哈哈大笑了一阵,说了句恭候大驾。” 我扑哧一声笑出了口,想象着九渊带着那个人皮面具大笑的样子,恨不能现在就赶过去亲眼看看才好,但我知是痴人说梦,若我在病愈之前敢出门,师父回来后白芷定会在她面前告我一状。 于是我只能努力让自己快点好起来,不过幸好家里有人照顾,治得也及时,因此没过两天,我便又活蹦乱跳了起来,病刚好,便想着要去赴九渊的约了。 好些天没戴人皮面具,在家里悠然自得,这下要去见故人,只好又将面具拿出来戴上,房里四个丫头,除了白芷和小茴熟悉了我这张脸外,子鸢和诺儿却很少跟着我出去过,因此猛地突然见到我换了张脸,变成了一个清雅秀气的翩翩佳公子,那脸就止不住的红了起来。 我变了嗓音,嘴角扯起一抹笑意:“如何?” “小……小姐,你这样……完全就是个男子。”诺儿有些不敢正眼看我,偷偷打量了好几眼,才吞吞吐吐地说。 我灵活地一转身,绕过面前的白芷和小茴,眨眼就到了诺儿眼前,我伸出食指将她下巴微微勾起:“怎么样,本公子模样俊俏吧?这位小娘子,要不要从了本公子?” 小茴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白芷也捂着嘴直摇头,子鸢更是在旁边笑弯了腰,诺儿闹了个大脸红,急忙退了一步:“小……小姐,你正经点。” “哎呀,诺儿,你这样答不对。”小茴最是古灵精怪,在我面前又十分随意,凑上来道:“你应该说,这位公子,见你模样不错的份上,若是八抬大桥前来迎娶奴家,奴家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这下子大家都笑了起来,我点了点她的额头:“你这丫头,别把诺儿带坏了。” 小茴嘻嘻一笑:“ 明明是公子先调戏诺儿的。” “小茴,你公子公子的,喊得真顺口。”子鸢笑道。 “那是,”小茴露出一脸得意的神情:“好歹我跟着公子在外面闯荡了几个月,再说了,外头的个个都是公子,有罗公子,杜公子,司空公子……”她原本正掰着指头一个个数着,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急忙住了口,用眼角偷瞄了我一眼。 小茴并不知我对司空易的心思,但我回来后从未主动提起过这几个月发生的事,她可能以为我被那纸乩语闹得不开心,并不想回忆这些事,因此说完后有些惴惴不安。 “你怎么不数下去了?”我问道。 小茴挠了挠额头:“我,我不记得了。” 白芷也看出些不妥来,笑道:“我看小姐这身装扮出去,锦都里不知道有多少名门闺秀要得相思病了,对了小姐,今日你带谁和你一同去?” 我摆摆手:“不用带人了,这又不是别处,锦都我闭着眼都能走完。” 白芷原还想说服我带上人,但最后拗不过我,只好道:“那你早些回来。” 我点点头,将九渊送我的那块玉佩系在了腰间,又带上钱袋和几瓶白玉膏,从西边一个小角门出去了。 为避免被人跟踪,我特地让府里人准备了两顶空轿子,一顶从正门出去,另一顶从后门出去,饶是如此,我出了小角门后还是警惕地打量了四周一番,确认没有人后,这才背着手哼着歌,悠哉悠哉地去往九渊的落脚之处。 瑞王府,也就是我的家,位于锦都东城的永丰大街上,这条街上都是皇亲贵戚的府邸,随便扔个小石子都能砸中一个贵人,所以大街上基本看不到平头老百姓,冷冷清清的。九渊的落脚处在西城,那里开了许多家茶馆客栈,十分繁华热闹。我以前经常易了容满锦都的乱窜,因为行事低调,又改变了相貌,从未被人抓到过把柄,师父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我出了永丰大街,辛安牵着一匹马从旁边溜了出来,这小子十分机灵,是师父当年外出时在路边救回来的,所以对师父一直唯命是从,后来又认我做了小主子,更加忠心耿耿,我有好些事不方便出面时都会交给他,每次都会办得妥妥帖帖的。 “公子,”辛安凑上来低声说:“流光太打眼了,我便从马棚里牵了匹普通骏马出来。” “做得好,”我表扬了他一阵,从兜里随意掏出了个银果子丢给他,他笑嘻嘻接了,将缰绳递到我手里,轻轻道了句:“公子小心。” 我点点头,一翻身上了马,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扯缰绳喊了句:“驾!”骏马便像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骑了好一会儿,街上人渐渐多了起来,我扯紧缰绳减缓了速度,因为锦都是漪郇都城,因此大街上骑马的人并不少。 自小体弱,但因为自懂事起便听旁边的老嬷嬷和仆人跟我说我爹瑞亲王当年如何神武,马术超凡,所以心里总是存了些心思的,身体稍好些便央求着师父要学骑马,师父想着我整日闷在家里对身体也不好,便请了最好的马师来教我,因此我对自己的马术还是十分有信心的。 慢慢行了一阵,我便翻身下了马,手中拽着缰绳牵着马拐入了一条小巷子,巷口有些头发乱糟糟身上臭哄哄的乞丐凑在一处,这边来来往往的都是富贵人,那些乞丐们一个个并不骨瘦嶙峋,也不急着凑上前来讨要钱财,只是摇着手中的破碗看着我,想来他们一天下来也是收入不菲的,我便不凑这个热闹了。 将头一偏当做没看到,直直地入了巷子,这条巷叫做竹衣巷,巷子笔直深长,越往里越幽静,我一路看过去,最后终于在一个小院前停下,整了整衣物,轻轻地敲了敲木门上的扣环。 过了片刻,里头便传来脚步声,我好整以暇地呆着,想着等会儿见到九渊该是何种神情,正想得出神,门“吱呀”一声便开了,看到来开门的人,我的笑一下子僵在了嘴角。 来人淡淡地扫了我一眼,侧身示意我进去,我看了看院子的外墙,心思千回百转,没走错啊,辛安告诉我的就是这处,墙上伸出来一丛白色木槿花的院子,我只好将马拴在了院子前的一棵大树上,甩了甩袖子,侧身进了门。 这是个颇为清幽的小院,在门外看只能见到一丛木槿,而墙内的木槿花开得格外壮观美丽,娇艳夺目。院里有一棵香樟树,树冠呈广卵形,将一般的院子都纳入阴凉之中,树下有一个石桌,几个石凳,桌上摆着一盘棋局,下了一半的样子。 我清了清嗓,转过头对着正在关门的人说:“你怎么在这儿?” 那人看了我一眼,不言不语,直接走到石凳子前坐下,对着棋局开始思索起来。 我摸了摸鼻子,有些心虚,朝里屋里看了看,里头好像没有人,心中暗忖道,难道九渊出门去了?思来想去,还是问问眼前的人比较牢靠。 我凑过去坐到他对面,语带讨好:“你为何不理我,我俩当日在东胥的寒清镇见过呀,你不会不认得我了吧?” 对面的人微微抬头,瞥了我一眼,那一眼眼神凌厉,我忍不住微微往后缩了缩。 “你骗了我。”他也不抬头,一直盯着桌上的棋局看。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咳了声:“当时你要杀我,我别无选择。”眼珠转了转,我又道:“你接到季鸿宝取消这单生意的来信了吧?” 他点了点头,还是不肯理我,只将黑漆漆的头顶对着我,他不是别人,正是那日在寒清镇客栈里遇到的那位江湖第一杀手,接了单生意要杀我,可惜后来迷路了……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对了,你第二日怎么不见了?”我低头看了一棋局,“还有,你怎么在这儿啊?” 他一副老僧入定,根本没听我在说什么的模样,我翻了个白眼,伸手拿了颗白子放到了棋盘上,“现在能回答我了吧?” 他双眼突然一亮,好像终于想通了,嘴里念叨了句:“原来如此,”这才抬头睁眼看我。 “你很会下棋?” 我谦虚道:“一般一般。”心中加了句,天下第三。 “哦,”他点点头,又不吭声了。 我无奈叹了口气:“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你问了什么?”他果然一脸茫然,我只好将刚才的问题重复了一遍。 他听后冷冷清清地答了句:“恕不奉告。” ……那还让我重复一遍! 心中一阵腹诽,只好进入正题:“这里是九渊的住处,他人呢?” “出门赚钱去了。”他摆弄着桌上的棋子,好像想找个更好的方法破了此局。 “啊?”我张大了嘴,像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似的,他不解地看了我一眼:“有什么好惊讶的?” “我……这……”我这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你这种有钱人是不会懂的。”末了,他突然道出这一句,我听后差点把自己呛死。 我这种……有钱人?那在荒野之外拿着白玉酒杯喝着鹤桑酒,在五国遍布产业的九渊是什么?我这么想着,也问出了口。 鬼卿像看神经病似的目光看了我许久,直看到我全身发毛,才不咸不淡地说:“自然是个厨子。” 第六章 潇潇红尘谁落局(六) “厨子?”我差点嗤笑出声,又顾忌着面前的鬼卿,只得忍住,装模作样的感叹了一番:“九渊的手艺确实是极好的。” 鬼卿似十分赞成地点了点头,我有些哭笑不得,见他又低头打量棋局,急忙问道:“你和九渊是如何相识的?” 这回他却好脾气地答了,不过出乎我意料的是,他来锦都竟然是司空易派人送他的,不知他和司空易达成了什么交易,司空易送了一大笔银两给他,又派人带着他来了锦都,那时候他还未接到季鸿宝取消生意的信,所以自然是来杀我的。 我有些不自在地撇了撇嘴,继续听他说,后来他和九渊的相识就只能叹是无巧不成书了,他得了那笔银子来到锦都,听人说风起轩的东西不错,便去试吃了一次,正好是九渊做厨子的那段期间,他这一吃便不可自拔,三餐都泡在了里面。 要知道,风起轩可是一座千金,里头的菜色不仅精美,而且昂贵,再多的银子也扛不住他每日三餐,每餐一大桌子菜的花,于是,没过多久,他便再付不起自己的饭钱了,而九渊此时也辞了风起轩,自己租了个小院在这竹衣巷里。 鬼卿武艺高强,跟踪了他一次便找到了地头,虽只见过一次,但我却十分了解鬼卿的性子,他直愣愣地跟九渊说自己想吃他做的饭菜,但却没有钱付。不知九渊作何感想,反正如我所见,后来他便在这小院里留了下来。 想来九渊也没给他认真解释过自己的身份,任他误会自己只是个厨子而已,鬼卿竟然也没有起疑,世上之事,真是无奇不有。 我啧啧叹了两声,问道:“怎么,你就打算常居此处了?” 鬼卿认真地摇摇头:“最近很太平,没人找我杀人。” 我一下子被噎住,对于他这种动不动就把杀人挂在嘴边的行为,还是有些不习惯。 “那九渊出去靠什么赚钱?他又没当厨子了。” 鬼卿摇摇头:“不知,”顿了顿又说:“反正每日三餐还是吃得起的。” 我无奈,他果然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性子,看起来单纯至极,就不知是怎么做上杀手这一行的,兴许也只有他这种性格,才能把所有心思都花在练武上吧。 “你没和他约好吧?” 我愣了一会儿才发现他是在问我,忙笑道:“想给他一个惊喜来着。” 鬼卿瞟了我一眼:“你人缘倒是十分广,上至司星阁阁主,下至风起轩厨子,竟然都认得。” 我打了个哈哈:“哪里哪里,平日里没事便喜欢交朋友,这算是我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 鬼卿偏头想了想,便屏声静气,再不出声。我见他并不想跟我搭话,便也忍着没说,幸好过了不久,他耳朵动了动,说道:“他回来了。” 我偏头听了半晌,都没听到有任何声音,可他既然这么说,想来是非常笃定的,便走到门口,从门缝里朝外望了望,果然,不一会儿,便有个穿灰色袍子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抬起手正打算敲门,我起了捉弄人的心思,悄不声息地把门栓扒到一边,在那人手还没碰到门之前刷地一下把门打开了,口中叫道:“阿九!” 来人正是九渊,他脸上还戴着我送给他的那副人皮面具,一脸恶相,但举手投足间又不由地流露出清贵之气,他见门内是我,双眼一亮,我让到一侧道:“快进来。” 他低头笑了笑,像是在笑我刚才孩子气的举动,我摸了摸鼻子,才发觉刚才那样确实太过幼稚。 九渊抬腿跨进小院,我将门关好才转过身,发现他正微笑着看着我,一双清亮的眸子熠熠发光,只是这对眸子长在一脸恶相的中年人身上,便显得十分怪异。 我捂着嘴笑了笑:“阿九,你这副样子可真奇怪。不过你应该多谢我,若不是我,你可无法安然走到这锦都。” 九渊弯了弯身朝我鞠了个礼:“多亏小蓟相助,九渊感激不尽。” “小鸡?”坐在石凳上分毫未动的鬼卿这时重复了一遍,我朝他看去,他脸上露出了奇怪的表情,我有些尴尬地咳了咳,当时九渊叫我小蓟时,因夜色正好,气氛融洽,品着美酒,有些微醺,便没有在乎这么多,也未觉得有什么不妥,此时一听,果然……很是奇怪。 但见九渊叫得顺口,虽内心腹诽了一阵,但还是作罢,他既喜欢这么叫,那便这么叫吧。 冷不防有个声音出现在脑海,他的声音总是十分清冷,但不知为何,他每次喊我“阿蓟”,我听后总是心情愉悦的,也许,当时我的心里便已经存了不该有的念想吧。 “看来你们已经认识了。”九渊出声,打断了我的思绪,我正想点头,鬼卿突然道:“他就是我来锦都要杀的人。” 饶是见多识广的九渊,此时都有些愣住了,他回头看了看一脸严肃正经的鬼卿,觉得他不像在开玩笑,我急忙解释道:“都是误会,一场误会,现在误会已经解除了。” 九渊听后点了点头,也不再追问:“是误会便好,小蓟,留下吃饭吧。” 我哈哈一笑:“我就是来蹭饭吃的。” 见鬼卿沉迷在棋局中不可自拔,我跟着九渊来到屋内,屋内布置得十分雅静,一应桌椅摆设都是竹子制成的,更添了一份清幽。 九渊泡了壶茶,给我斟满,我喝了一口,竹香扑鼻,干脆将杯子喝了个底朝天。 “你何时来锦都的?”九渊见我一下子将一杯都饮尽了,拿起茶壶又给我添了一杯。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来了这么久一口茶都未喝上,当然,我不能指望院子里那个木头似的第一杀手给我端茶倒水,即便干渴也只得忍着。 “回来十几天了,不过是前日才得知你在风起轩当厨子的消息,这不,立刻就派人来寻你了。”我见他低头微笑,问道:“你怎的在锦都留了这么久,还在自家产业里做起了厨子。” “原先也不打算留这么久的,怎奈猗郇山光明媚,水色秀丽,我游览了许多名胜,不知不觉几个月就过去了。至于当厨子么……”九渊低笑了声:“闲来无事,偶尔当当厨子也是极好的。” 我叫道:“不公平不公平,我都没尝过你做的菜,别人就已经吃过了。”我想起外头那个大喇喇在此地蹭吃蹭喝的鬼卿,更是无语:“我原以为好难得才能吃到你亲手做的饭菜,可别人天天都能吃到!” 九渊见我如此孩子气,不禁笑了,眼睛往下弯了弯,明明是一脸恶相,这时却让人觉得十分俊秀,他道:“我暂时还未打算离开锦都,若是你不嫌弃,每日都来我这小院吃也是好的。” 其实我和他只见过一面罢了,但有些人,即使只见过一面,也觉得胜过与不相干的人见上千次万次,我内心敬重他的人品,又羡慕他的潇洒不羁,能够恣意游览山水,所以这次再见,不仅未觉得陌生,反倒更觉亲切,他就如一个兄长一般,让人觉得沉稳而安心。 “这可是你说的,不许反悔。”我不知道自己此时的表情十分娇憨,九渊眸中闪过一丝光亮,但我却并没有注意到。 我想了想,又将声音压得低低的,问道:“外头的鬼卿是不是不知晓你的真实样貌?” 九渊奇道:“你怎会有如此一问,鬼兄和我住了许久,自然是见过的。” “什么?”我一下瘫坐在椅子上,“可他说你是个厨子!” 九渊笑着摇摇头:“我与他在风起轩相识,那时我真的是个厨子。” “可……可你的样貌……” “唔……”九渊摸了摸自己有些胡渣的人皮面具,“也许在他眼中我是个长得还不错的厨子。” ……我真是佩服鬼卿,他的思维果然非常人能够理解的。 “你快把这面具下了吧,看着真别扭。”我从怀中掏出几瓶白玉膏递给他:“上次给你的想来你已经用完了,这次又带了几瓶来,你若是天天戴人皮面具的话,这东西必不可少,别好端端把自己的皮肤糟蹋了。” 九渊毫不扭捏,从我手中接过,“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我向来喜欢别人这种大大方方的态度,他这么一说,我更加欢喜起来,催促着他赶快去卸了那面具,他也果然不负我愿,拿起我刚才给他的瓶瓶罐罐进了里屋,再出来时,便换了个人,此事暂且不表。 彼时,东胥国都风惊。 石南从信鸽腿上摘下信筒,将信鸽望天空一抛,信鸽便扑棱棱地飞走了。石南抽出被卷成小圆柱型的纸条,展开看了一眼,又将纸条重新卷好,放入了怀中。 石南走过一个回廊,进了一个四进的院子,走到东厢房前踌躇了片刻,最终还是敲了敲门,门内传来清冷的声音:“进。” 石南推门而入,里头的人一身黑袍,正埋首在书桌前,手中握着笔,不知道在写些什么。 石南恭谨地拿出纸条呈了上去:“少主,这是天璇从猗郇传来的消息。” 司空易仿佛闻所未闻,依旧在纸上涂抹着,半晌,将笔架在了砚台上,拿过旁边的毛巾擦了擦手,这才拿起桌子上的纸条展开看了看,眸子微缩。 片刻,他将纸条放下,吩咐了句:“叫他继续盯着,你退下罢。” “是。”石南躬身领命,慢慢退出房间,又将门带上,刚刚无意间扫到了少主画的画,那是……一座桥?他有些摸不着头脑,摇了摇头,转身离开了。 司空易坐在书桌前,盯着摆放在桌子中央的纸条,手指轻叩桌面,嘴里轻吐出三个字:“瑞王府。” 第七章 潇潇红尘谁落局(七) 待我吃饱喝足从九渊的小院子里出来,已经是两个时辰以后的事了。我腆着肚子打着嗝,一脸的满足,九渊做了一桌子小菜,都被我和鬼卿一扫而空,桌子上的盘子到最后光洁如新,我无比庆幸自己是以男儿身份游走江湖,否则…… 我将栓在门口大树上的缰绳解开,骏马打了个响鼻,我摸了摸它的头,哼着小曲拽着缰绳走出了竹衣巷。 难得出门一次,又易好了容,我自是不担心有人会认出我,想着此时城郊的青山碧水,心中像是有一片羽毛微微拂过,瘙痒不已,待牵着马过了熙熙攘攘地街道,一跃而起,拍马而去。 在马上风驰电掣了一番,出了城门,我便放缓了速度,开始悠哉悠哉地欣赏起周围的美景。锦都的城郊有一个湖泊,名叫莫愁湖,占地面积颇大,湖泊边种植了许多柳树,“柳”和“留”谐音,在猗郇,每当送别亲人朋友时,有折柳枝相赠的风俗,因此这莫愁湖,便自然而然成了送别之地,许多文人骚客也喜欢在此题诗。 曾有诗云“杨柳青青著地垂,杨花漫漫搅天飞。柳条折尽花飞尽,借问行人归不归?”便正是指的折柳送别之景。 此时正是夏末秋初,天朗气清,从莫愁湖吹来的风不干不燥,夹杂着一丝湿气,湖边成排的柳树摆动着身躯,婀娜多姿,像是对镜梳妆的美丽仙子,又像是一个一个羞涩的少女低垂着头站在那里,摇曳着轻柔的腰肢,临风起舞。 今儿个天气好,湖边有许多成群结队的游人在赏着风景,能并排通行八座轿子的官道上也是人来人往,川流不息。 我闲散地骑着马,手中的缰绳并未抓得十分紧,就这样让它自由自在地走着,就当是出来散散心。可旁边总是传来阵阵低语,待我抬眼望去,便能听到羞涩地惊呼声,一堆穿着鲜艳粉嫩裙裾的少女们都会偏过头去,假装不在看我,我嘴角扯出一抹笑,倒是忘记了自己这副好皮囊。 有心显摆一下,因此我干脆翻身下了马,将马儿系在旁边的树上,任其吃草,我自己则背着手朝湖边走去,旁边许多妙龄女子都在偷偷瞄我,我装作浑然不知,一副潇洒不羁的风流姿态。 一阵胭脂香顺着风飘了过来,我正想回头张望,便有侍卫过来赶人,我一见便知是有哪家官小姐来湖边赏景,要屏退闲杂人等。这种情况也不是没有遇到过,不过一般都会提前清场,这次却是人已经到了,这边才着急忙慌地开始赶人,不知是哪家的小姐突然来了灵感,要来莫愁湖畔一游。 我好脾气地甩了甩袖子打算避开,刚走两步就听到背后响起小孩子的哭声,我有些错愕地回头,发现一个两三岁的小人儿一屁股坐在青石板路上,正在嚎啕大哭,旁边的侍卫有些束手无策的样子,可能是刚刚赶人时不小心将小孩绊倒在地了。 那侍卫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自然不知遇到这种情况该如何是好,正想将小孩扶起,便有个骄纵的声音传来:“吵死了,怎么回事?” 我抬眼看去,一个身穿樱桃色牡丹薄水烟凤尾裙的女子正柳眉倒竖,满脸怒气地看向这边。那女子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颜色颇好,细长柳眉,容色绝丽,兴许是刚才从那头走过来的缘故,脸颊还泛着红晕,艳若明珠。 那侍卫还来不及作答,从女子背后又走出来两个人,一个穿着粉霞锦绶藕丝缎裙,一张容长脸,长相一般,但脸上尽是讨好之色,另一个素雪绢裙,打扮得颇为素雅,长得十分清丽,脸上却表情平平。 那粉霞缎裙的女子满脸笑容,朝先前开口的女子说道:“郡主不必动怒,没必要跟这些下人一般见识。” 郡主?我又看了先前那女子两眼,心中有些狐疑,我印象中没这一号郡主啊…… 那侍卫立刻求饶:“小的该死,办事不力惊扰了郡主。” 那小孩兀自哭个不停,完全不管此时发生了什么,也是奇怪,那小孩的家人并未出现,被称为郡主的女子眉头越皱越紧,怒道:“快把这小孩抱走,吵都吵死了!” 侍卫立刻唯唯诺诺,蹲下身子想将那小孩抱起来,却没想到那小孩脾气挺大,并不买账,嘴里一边嚎啕大哭,一边往后躲着,那粉霞缎裙的女子此时上前走了两步,呵斥道:“这么个三岁小娃娃都奈何不得?把他嘴给我堵上!” 侍卫有些犹豫,不知该如何是好,那女子往后偷偷瞄了一眼郡主,发现郡主并未反对她这个提议,立刻来了精神,大声道:“没听见我说的话吗?快将他的嘴给堵上!再这么吵下去,头都要被吵炸了!” 侍卫无法,只得用了蛮力将那小孩拽了起来,小孩吃痛,哭声更大,侍卫用手捂住了那小孩的嘴,声音一下子小了下去,那女子终于满意了,这才转身讨好道:“郡主,别为了这些小事破坏了赏湖的兴致,等会儿那边还能去游船,这时节正是荷花开……” 突然一阵吃痛声传来,我从后头看得清清楚楚,刚才有人用一颗石子作为暗器打中了侍卫的手,他手一松,那小孩的哭声再次传来。 “你怎么回事?!”女子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回头满脸怒容对着侍卫,侍卫有些委屈道:“刚……刚刚有东西打中了我的手。” “谁?!”女子打量了四周一圈,突然眼神定在了我身上,我心里一紧,不会这么倒霉吧…… “是你!”可惜老天没有听到我的祷告,那女子果然将手指向了我:“从刚才起你便一直站在这儿了!” 我低头轻咳了一声:“这位姑娘,在下站在这儿,不知是违反了猗郇哪条律法?” “你……”女子被我的话噎住,脸一下子涨得通红,气急败坏道:“这边在清道,你眼睛是瞎了么?” “没瞎,我正打算走来着。”我摸了摸鼻子,对于这种装腔作势的官家小姐,我还是有多远走多远吧,正抬腿要走,却被她叫住:“你站住!” 小孩还在哭着,嗓子都哑了,我皱了皱眉,有些于心不忍,终是停下了脚步,道:“还有何事?” “你刚才一直在这儿,自然知道这小孩父母是谁,快将人叫来,把他抱走!” ……这是什么逻辑?我站在这儿就一定知道这小孩父母是谁?我有些无语道:“姑娘,我站在这儿不过一会儿工夫,就像不知道你是谁一样,我也不知道这个小孩的父母是谁。” 旁边传来一阵低沉的笑声,像是古琴发出的最低音,我不由自主地朝发声处看去。 离我们不过十步之遥的地方站着两个男子,不知道他们站了多久,前面的是一个紫衣男子,此时他正低眉笑着,只能看到一双如浓墨般的眉毛,他笑了两声,这才抬眼看过来,我不禁眼前一亮! 他的脸如雕刻一般五官分明,有棱有角,鼻梁挺直,如上好的白玉雕琢而成,薄薄的嘴唇,此时正微微上翘,使整张脸的线条都变得柔和起来。头上戴着束发的紫金冠,一身紫袍,衬托得他整个人都华贵非常。 他这一笑,有如百炼钢化为绕指柔,让人目眩。饶是刚刚在面对我时怒不可遏的女子都羞红了脸,声音小了一倍不止:“你……你笑什么?” 那人走上前来,身后的人亦趋亦步地跟随着他,我见他身后的人表情严肃,低垂着眼,想来是随从之类的,便也没再注意。他眼带笑意地看了我一眼,这才彬彬有礼地回道:“我比这位公子先到此处,这小孩的母亲刚刚有急事去了,再等一等便会过来的。” “那……那既如此……”女子羞涩的低头,正想说话,此时半天没有吭声的那位郡主走上前来,冷冰冰道:“刚才的暗器是你发的?” 紫衣男子十分坦然:“是我,若再不阻止,你这侍卫怕是要闹出人命了。”他弯下腰,将仍在低声抽泣的小孩扶起,拍了拍他沾满灰尘的衣服,小孩兴许是哭累了,终于不再拒绝,这时有个面带焦急的妇人冲上前来,最终喊着:“福哥儿……” 那小孩听到熟悉的声音,立刻扑向了来人的怀里,那妇人见到此时的场景被吓呆了,紫衣男子笑了笑:“以后莫把小孩一人独留在外,快带回去吧。” 妇人千恩万谢地带着小孩走了,此时那郡主皱眉道:“你打伤了我的随从。” 男子“哦”了一声,嘴角扯出一抹笑:“赔你银子?” 郡主冷冰冰地扫了他一眼,反倒是刚才那个粉霞缎裙的女子忍不住了,上前两步道:“大胆刁民!你可知站在你面前的人是谁?!” 那紫衣男子看了我一眼,语带笑意:“我虽和这位公子不同,站在这儿好一会儿工夫了,可就像不知道你是谁一样,我也不知道这位姑娘是谁。” 本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八章 潇潇红尘谁落局(八) 那郡主还未说话,粉霞缎裙的女子便高昂起头,面带得色地说:“这是圣上前些日子刚封的佳阳郡主!” 我心里暗道,怪不得之前没见过。我这些日子虽闭门不出,但京城里的消息还是源源不断地从白芷她们口中传了过来。这佳阳郡主是康郡王的嫡女,闺名叫苏以寒,从小在西南之地长大,因此性格十分泼辣,据说弓马骑射,样样皆能。原只是个县主,但最近圣上在各个亲王、郡王的府邸里找出了许多年龄相当未出阁的姑娘,大肆封赏了一番。 至于原因么,天下人都知晓了。 自那纸乩语传出,猗郇的皇族女儿突然就紧俏起来,简直是一女百家求,这几日陆陆续续又有各国皇亲贵胄前来求娶,再不多封赏几个郡主公主的,怕是要供不应求,很快断货了。 我心里正思量着,听得前头那个粉霞缎裙的女子尖声道:“大胆刁民!见到郡主为何不下跪?”我原以为在说我,正想找个借口脱身而去,开玩笑,平日里除了偶尔跪一跪皇帝伯伯和爹娘牌位,即便是去了坤宁宫,皇后伯娘也从未让我真的跪下过。 没想到一抬眼,却发现那女子是对着先头那个紫衣公子说的,并未将我放在眼里,心里暗暗松了口气,想着要不正好趁此机会默默退下,省得搅和进一滩浑水。那紫衣公子虽看起来颇为华贵,但自古民不与官斗,何况是皇亲国戚,这下只能认栽了。 没想到那紫衣公子轻笑了声,摇了摇头,膝盖却丝毫不见打弯。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紫衣男子不语,反倒是他身后一直杵着的那个随从上前一步,冷冰冰道:“若是郡主这位随从伤得实在严重,可到天畅驿馆来寻人,我们自当竭力为他治伤。” 他这话一说出来,那女子便再不敢出声了,只拿眼睛去偷瞧佳阳郡主,郡主嘴唇一抿,脸色也难看起来。 我心中却道了声原来如此,怪不得有这等气度,原来是别国的皇亲贵胄。众所周知,这天畅驿馆向来只招待从他国远道而来的贵客,而最近来锦都的贵客,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什么人了。 且不说这紫衣公子刚才一直彬彬有礼,并无唐突之处,那随从也没有真的受伤,不过被石子打了一下罢了,追根究底,人家还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说破了天去也是有理的。更何况,别国的皇亲贵胄也是十分金贵的,断没有来了锦都便要向一个刚得了郡主封号的小女子行礼的规矩。 我原以为那佳阳郡主脾气不是个好相与的,怕是要翻脸,却没想到她脸色只难看了一阵,便道:“刚刚都是场误会,既如此,公子便自去赏景吧。”为避免尴尬,也不戳破他的身份,紫衣公子微微低头算是辞礼,然后转过了身来。 我刚刚明明想着要躲开的,却不料看戏入了神,没想到来了这么大一个反转,这下被抓个正着。不过我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现如今我只是个江湖散客,若是再被那个郡主抓到,依着她旁边那个狐假虎威妹子的气派,怕是要将刚才受的窝囊气发在我身上,到时候让我再跪个十遍八遍就完了,因此我默不作声地跟着紫衣公子离开了现场。 他像是没发现我这个小尾巴似的,姿态娴雅地往莫愁湖的另一边走去,我抬眼看了看旁边的随从,他也像是没注意到我一般,眼观鼻,鼻观心,十分严肃。 待走了百来步,离那郡主老远了,我这才松了口气,抹了抹额头,便想甩膀子走人。刚踏出一步,前方那个一直沉默不语的紫衣公子此时却出了声:“怎么,不道声谢就想走人?” 真是无妄之灾…… 本来就不关我的事啊!可我却不能直接这么说,反倒从善如流地抱了抱拳答道:“多谢公子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说完便想抬步走人,没想到他转过身来,说道:“你有急事?” “无事……”我下意识地答,答完觉得不妥,急忙补了一句:“不过出来已久,再不回去恐家里人担心。” 紫衣男子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我原以为他要放我走了,没想到接下来却是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大爷你闲得慌啊,我叫什么关你什么事啊…… “小人贱名恐污公子贵耳,不说也罢。”我装模作样摇头晃脑地胡诌了一番,这样说其实也不无道理,他的随从刚刚表明了他的身份,虽不知具体是哪国的皇亲贵胄,但与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自然不同,我又不想攀附于他,自然没必要说出名字。 听我这般说,他反倒来了兴致,走了两步到我跟前:“你既然这样说,我倒偏要听一听,看看究竟怎样污我的耳。” 自谦懂不懂啊!我心中咆哮,脑子却转个不停,我柴蓟的身份是万万不能说出去的,毕竟顶着这个名字游走江湖多年,很容易让人寻着蛛丝马迹探到些什么。之前顶着这张脸出来,主要是为了去见九渊,平日里在锦都闲逛,我一般是作另一番打扮,虽这位贵主不一定了解江湖上的事,但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于是我倾了倾身,越发恭敬道:“小人姓吴名琦,字侯晖。” 紫衣男子眼神闪了闪,突然笑了:“好名字!” “多谢公子夸赞。”我装作因听到他的表扬,满脸喜色难自抑之状。 他又跟我闲聊了几句,无非是锦都此时何处风景最好啦,有哪些地方值得一游啦,等等……我一一作答了,他终于挥挥手允许我离开。 我怀揣着激动的心情,脚步不停直奔我的骏马,我应该吃一堑长一智的,回京多日竟然没有找子仁哥哥算上一卦,失策失策,今日明显是不宜出行嘛! 我却不知身后有一双眼睛一直看着我,那紫衣男子看着我奔向马匹,翻身一跃上马,头也不回的策马狂奔而去,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身后的随从默默走上前一步道:“今儿个主子心情好,那人又有趣,原以为主子会让他多陪您逛一逛的。” 紫衣男子随意折下一枝柳条道:“人家不愿意呢。” 随从难得的露出错愕的表情:“属下看他挺高兴啊。” 紫衣男子甩着手中柳条走出几步,这才偏头对一脸莫名的随从道:“你把他的名字串一起念便知晓了。” 随从摸了摸头,暗暗念道:“吴琦侯晖……侯晖吴琦……后会无期?” 随从轻咳了一声,暗道那小子好不识趣,不过见紫衣男子神色无恙,这才放下心来。心想若下次再遇见那小子,定要好好教训他一番,自家主子如此丰神俊逸的人物,那人竟逃也似的离开了,真是岂有此理! 我这头在马上风驰电掣,不知道自己却被人暗暗记上了。 又从原路返回了王府,我直直奔向自己房间,一屁股坐下,倒了杯水喝了个底朝天,把在屋里做针线的白芷等人吓了一跳。 见我兀自喝水喝个不停,白芷放下手中的绣活,急忙凑上前来说道:“小姐,你喝水慢些,等会儿要呛到了。” 我喝了几杯水,这才觉得身心舒畅起来,见她着急忙慌的担心模样,便停下了。 “我要卸妆。”我吩咐一声,便抬脚进了里屋,白芷立刻吩咐人端来了热水等一干用具,伺候着我卸了妆,待铜镜里出现那张白白嫩嫩像包子似的圆脸时,我不禁鼓起了腮帮子。 白芷噗嗤一笑:“小姐,你这脸不吹就已经圆嘟嘟的了,现如今吹了……” 我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平日里只有小茴敢打趣我,现在她也来了,看来这几个月不见,她胆子倒是大了许多,她见我眼带怨气,低头忍着笑端着水出去了。 我用手托着腮,直愣愣地打量着镜子里的那张脸,白芷说得没错,即便我不鼓着腮帮子,那张脸也是圆嘟嘟的,感觉很好捏的样子,我自己不禁捏了一把,手感很好,唉……怪不得小时候子仁哥哥总喜欢捏我的脸,如果长在别人脸上就好了。 当初我为了传出飞扬跋扈的名声,着实费劲了一番辛苦,谁叫我长得这么讨喜,跟画里散财童子似的,一点都不凶神恶煞呢。 那段时间我真是绞尽脑汁,每回出去总要化个大浓妆,将眉毛化得又粗又厉,再选上一身颜色艳丽的衣裳,将鞭子耍得霍霍生威,不过幸好颇见成效,美名难扬,坏名声倒是很容易传出去,见不得别人好的大有人在,只是听说许多王公贵族都大肆感慨了一番,当年那个玉树兰芝风流倜傥的瑞王爷和貌美如花名动锦都的萧雪娘,怎么生出这么一个娇蛮跋扈的女儿来。 圣上眷顾自己唯一的胞弟,叫皇后抱入宫中抚养,最是宠爱自己这个没爹没娘的亲侄女,连皇后所生的安心公主有时都摆到一边去了,可也敌不过人家女孩儿自己恃宠而骄,天资不足啊,不会写诗偏要写,还一定要将自己摆不上台面的诗词传扬出去,这下不仅是猗郇,连其他四国的人都看了笑话。 只能说……没爹没娘的野孩子果然容易变坏啊…… 第九章 潇潇红尘谁落局(九) 接下来的几天我过得颇为闲适,每日准点去九渊那儿蹭饭,闲聊上一两个时辰,然后打马出城游山玩水。鬼卿从最初理都不理我,到看到我进门会抬一抬眼了,因为我不仅食量跟他一般大,棋艺也比他好上许多,嘿嘿。 因为心情舒畅,根本懒得想那些乌七八糟的事,食量又渐长,整个人又胖了一圈,我捧着自己那双白嫩嫩的小猪蹄子直叹气,白芷她们见我比之前那段时间快活些了,便也很支持我日日出去逛一圈。 这日,我终于觉得自己该干些正事,不能再这么整天混日子了,毕竟圣上赐婚的消息是一桩接着一桩,虽都是些平日里听都没听过的皇家女子,但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是很有道理的。于是我破天荒的一大早就起了来,老老实实换上女装,吃完早餐,带上白芷小茴两人上了马车,规规矩矩地从正门出了瑞王府。 今儿个天气不错,最适宜走亲戚。 虽然这亲戚来头有点大,不过好在我早就递了牌子进去,到了宫门口,侍卫认得我们王府的马车,也没有多加盘问,便放了我们进去。 马车行了小半日,终于停下,我知道要下车换轿了,白芷和小茴先下了马车,拿出一个垫脚的小杌子摆在地上,扶着我小心翼翼地着了地。 我今日穿着一身金丝白纹昙花雨丝锦裙,白芷给我梳了个灵蛇髻,髻上插了金镶珠宝半翅蝶簪,耳朵上挂着皇后伯娘刚赐我的青曦幻幽穆耳坠,端的是华贵大气。 若不是我拦着,这小丫头片子还想拿着一堆金银首饰往我身上挂,我原本最嫌这些了,但白芷却振振有词说:“小姐,你这次进宫是去见太子的。”只一句话,我就只好消停了下来。 猗郇的轩德皇帝统共只有三个儿子,四个女儿,其中我今儿个要去探望的子仁哥哥,是静安皇后唯一的儿子,在众皇子中排行第二,一出生便被封了太子。 苏子仁还有一个一母同胞的妹妹,便是我往日在司空易面前常常提到的堂妹苏景落了,同子仁哥哥一样,一出生就被封了公主,虽不如琅轩的扶摇公主那样颇负盛名,但也是美名远扬,玉质天成。 我原先是要被皇后养在身边的,但因为身体不好,母亲又把我托付给了师父,所以实则是在师父和宗老头身边长大,但只要身子好一些,皇后必会召我进宫。因皇上体恤我父母早逝,一个人孤苦伶仃活在世上,所以早早便赐了封号予我,所有的东西只要有堂妹的一份,便必定有我的一份。 小时候不懂事,性子顽劣,加上景落也是小孩心性,两个人简直臭味相投,一拍即合,没少捉弄比我们大上两岁,脾气极好的子仁哥哥。子仁哥哥每次被捉弄,看着笑得贼兮兮的我们俩,总是无奈一笑,便揭过不提,再大的事也没发过火。 可渐渐长大,景落被皇后伯娘约束得紧了,性子也变了很多,再不与我做些偷鸡摸狗,爬树钓鱼的勾当,只剩得我一个人整日里哀叹无趣,不过好在宫外的世界天大地大,只要我未做得太出格,师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毕竟没爹没娘的孩子惹人疼啊。 小时候对易容感兴趣,也无非是想说,以后出门做了坏事能够让别人认不出来罢了,如此朴素的心愿,自然早已被师父看穿,但我不喜武功,她只好逼着我学了毒术防身,医术倒不精湛,但久病成医,我又在宗老头身边耳濡目染多年,看到的都是寻常见不到的病症,听到的都是他多年研究所得的经验,所以想来也是不差的。 太子东宫位于皇城之北,西据蒙山,东临若厥,端的是鸟语花香。 外面一片祥和安静,我坐在轿子里昏昏沉沉,那耳坠子十分重,我有种想把它一把扯下的冲动,但想着等会儿要去见的人,只好忍着。 子仁哥哥自然是不在乎这些的,他自己就十分简朴,平日里一身再简单不过的月白袍子,也无多余装饰,因从小最喜读书,品性仁厚,为人谦让,所以十分得皇上喜欢,请了许多大儒来亲自教导他,子仁哥哥也十分争气,小小年纪便才冠锦都,名扬天下。 但皇后为人古板,很怕他总在那些诗词歌赋上下功夫,又怕他年纪渐长,心思用不到正道上,因此派了好些个嬷嬷守在东宫里,小丫鬟们不敢嬉戏笑闹,东宫里常年安静冰冷,像没住人似的,白芷吃过那些嬷嬷的亏,所以我每次去她必定精心打扮,生怕错了一丝一毫。 我小时候是极喜欢去东宫玩的,那里依山傍水环境优美,又加上子仁哥哥脾气好,即便闹得出格了他也不怪我们,只会嘱咐我们要多加小心,所以那里留下了我不少美好的回忆,但现在……唉,若不是看在他住在里面的份上,我才不甘心被人扛在轿子里摇摇晃晃这么久。 又过了许久,摇得我都快睡着了,轿子才终于停下,白芷在外头轻声道:“公主,到了。” 我差点没反应过来她是在叫我,在瑞王府里,大家都很有默契的唤我小姐,众人都十分宠爱我,我也并不想拿出公主的架子对家里人,何况那封号于我来说,不过是一个名头罢了,但到了宫里,却不得不守规矩,所以白芷便自然而然地将称呼转变了。 她掀开帘子,我扶着她的手下了轿,忍不住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浊气,终于到了。 早有东宫下人在门口守着,见我到了,立刻便迎了上来,我认出是子仁哥哥身边的常嬷嬷,她五十多岁的年纪,头发鬓白,用头油梳得一丝不苟,脸上表情十分严肃,见到我也没有露出半分笑,只十分规矩地福了福身子:“公主万福金安。”一举手一投足都跟镶了框框似的,挑不出一丝错处。 我扯出一抹笑:“常嬷嬷免礼。” 常嬷嬷是皇后放在子仁哥哥身边的老人,据说还是皇后从娘家带过来的,受过最最正统的礼仪教育,小时候景落一看见她就跟老鼠看到猫一样,我自然是不怕的,小时候也起过捉弄她的心思,但不知是我的把戏太小儿科还是什么,她从未上过当,所以我心中对她还是有些敬畏的。 “太子知道您今日会来,下了早朝后便急忙回来了,现如今正在书房里待着。” 我斯文有礼地点点头,给白芷使了个眼色,白芷立刻拿出了一个装着银果子的花囊含笑塞到了常嬷嬷手中,常嬷嬷也不推辞,接过收到了袖子里,眼睛都不眨一下,直接福了福身子:“谢公主赏。” 我知道他们个个都是人精,因此也懒得多做招呼,直接跟在她身后进了东宫,其实这里头的路我早已熟得不能再熟,但我现在穿金戴银,人模狗样的,实在不好毁了自己的形象,只好端着身子一小步一小步走过了抄手游廊,亭台楼阁,见里头风景正好,忍不住张望了好几眼,白芷急得在身后小咳了两声。 我知道只要一到书房就能解脱,便只好继续装模作样,常嬷嬷带我到了地头,自然是躬身退下了。子仁哥哥其他方面倒是好说话,不过书房却是宝贝得紧,除了他点头的几个人,其他人一律不许进去,这些我当然是知道的,因此叫白芷小茴在门口守着,自己一个人进了书房。 守在门口的小丫鬟正要通报,我将食指放在嘴边嘘了一声,那丫鬟往日里见过我,知道我的脾性,便俏皮地笑了笑,果真没出声。 我踮着脚尖屏声静气地往里走,一副做贼的模样。 绕过放在玄关的浮雕屏风,便能看到一个身穿月白长袍的男子正低着头在桌前写写画画,他全身一丝装饰也无,头发倒是规规矩矩地拿发冠束着,我想起常嬷嬷说他下了早朝直接到了书房的话,想来他还没来得及将头发也撤了重束过。 我看着眼前这个清俊非常的男子,眼前不由得浮现一个小小的身影。想起小时候我和景落跳跳闹闹的时候,旁边总有一个背着小手笑得十分温和的小男孩在念诗,一晃这么多年过去,当年那个小男孩成了如今清雅绝伦的贵公子。 正沉浸在回忆中,却听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道:“你不是要吓我么,怎的自己却怔在了那儿?” 我回过神来,抬眼看去,却对上了一双含笑的双眼,眼里泛着宠溺,我提起裙角,疾走几步来到书桌前,嘟嘴道:“你怎么发现我来了!” 他摇摇头,笑得无奈,将手中的笔放下道:“被你吓了这么多年,若再发现不了,景落该笑我了。” 我这才露出了一副讨好的表情,凑上前去,笑嘻嘻喊道:“子仁哥哥。” 他应了一声,将手伸过书桌摸了摸我的头,我像小狗似的在他手掌心里蹭了蹭,他嘴边露出一抹促狭的笑意,我暗道不好,正想后退,谁料他动作飞快,早已在我脸上捏了两下。 第十章 潇潇红尘谁落局(十) 他一招得手,也不流连,直接退了回去。 我哀嚎了一声,满脸哀怨地看着他,他像是回味一般将手指揉搓了两下,绕过书桌走到我面前道:“我们家小子颜病了这许多日,竟然还胖了一圈。” 我唉声叹气:“成日里被拘束着不能出门,天天被灌汤灌水的,不胖也难。”说完拿眼瞄他,果然他眼里满是笑意,任由我胡诌。我此次出门时间颇长,将近半年,他和皇帝伯伯对于我易容出外闯荡江湖的事情其实心里跟明镜似的,只有皇后一人蒙在鼓里,以为我是真的生病了。 所以我“生病”期间,皇宫里赏赐的东西如流水般流到了瑞王府,但因为实在病重,又怕把病气过到宫里,皇上大手一挥,便免了我进宫谢恩。 苏子仁自然知道我并没有生病,但有此一说,那只能证明……我真的胖了。 我暗暗捏了捏腹部,果真是肥满松软,脸不由得垮了下来,都怪九渊! 苏子仁对我的小动作了然于心,摇了摇头无奈道:“圆润些才好,看起来健健康康的。” 我提着裙角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下,“圆润才不等于健康,何况现如今讲求的是美人纤腰,曲线玲珑。”我越讲越觉得自己这副身材是不能看了,怒气冲冲地给自己倒了杯茶,打定主意明日不去九渊那儿蹭吃蹭喝。 “胡说,”苏子仁在我身边优雅落座,温温和和地说道:“纤细有纤细的美,各有各的美法,我们家子颜怎样都漂亮。” 我伸手去探他的额头,他也不阻拦,就这么静静地笑着。 “你没事吧?”我担忧道:“快把你的手给我,我帮你把把脉。” 他顺从地递过洁白如玉的手,我装模作样地把了把脉,一脸深沉道:“真的有病。” 他微微错愕:“什么病?” 我唉了一声,才道:“也不是什么大病,就是……审美不好是种病,得尽早治!” 他扑哧一声笑了,将手从我的胖蹄子中抽出来,顺势而上轻轻弹了弹我的额头:“这么大个人了,说话还这么乱七八糟的。” “怎么能叫乱七八糟呢?多有道理啊!”我不服道:“而且我给你开个方子,保管药到病除。” “哦?”他轻轻挑眉,“什么方子?” 我嘿嘿一笑,笑得十分鸡贼,他从小被我捉弄了无数次,早已练就了一颗钢铁般的心脏,所以并不担心我说出什么惊人之语能吓到他。 “就是快点给我娶个美若天仙的嫂嫂回来,这样你就再不会觉得别人好看了。” 子仁哥哥今年已满十八,别说是在皇族贵胄里,即便是放在寻常百姓家,到如今还未娶妻也算是奇事一件了。早年是定下过一个的,猗郇大儒张阁老的嫡亲孙女,我见过那位姐姐,端的是温柔娴淑,清秀可人,和我一般大,只差了月份。张家书香门第,世代忠良,皇上和皇后都很满意这门亲事。 我生怕那位姐姐脾气不好,委屈了子仁哥哥,便偷偷去打听过,听说她早有才名,外貌虽算不上顶好,但胜在善良可亲,府中的人没有不夸赞的,这段姻缘若真的成了,也算是红袖添香,何其美好。 可惜,那位姐姐薄命,订婚不久便因病逝世,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子仁哥哥的婚事便再没提起过,到了十八岁还没娶妃的太子,估计也只此一个了。 我在他面前没大没小,目无尊卑惯了,即便我说出这么不体统的话,他也不觉得有什么, 不过平日里我若拿他的婚事开玩笑,他总要羞涩片刻的,今儿个却皱着眉头,沉默了下来。 “怎……怎么……”我有些紧张,从没见他在我们面前这么严肃过。 他抬起头看我,眸子漆黑如墨,眼中满是担忧:“子颜,景落的婚事怕是要定下了。” “什么?!”我惊得一下子站了起来,虽早已有这个准备,但我没想到竟这么快。安心公主苏景落作为皇上和皇后的嫡女,太子唯一的胞妹,自小便是皇后的眼珠子,捧在手心里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我知道她的婚事必不能自己做主,话说回来,我们这些人的婚事,有谁能自己做主呢? 可她年纪还小,不过刚及笄罢了,我原想皇上皇后还要再留她一两年的,即便赶着现在将她嫁出去,也应该千挑万选才对,断不会如此着急。 “知道……知道是谁么?” 苏子仁摇了摇头:“具体的还没定,但应是在赤炀和东胥两国里选了吧。” 我心中一阵打鼓,手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努力安定心神坐了下来。 此次四国皇子前来猗郇求亲,皇上封赏了这么多皇家女儿,我原以为他是舍不得将自己最宝贝的安心公主嫁出去的,毕竟到了其他国家,一辈子可能也再难见上一面了,即便嫁得再好,离乡背井,也难以护得周全,还不如放在自己身边,细细挑选一个人品样貌都上好的人做驸马,驸马不能入仕,不能纳妾,景落人品样貌又是顶好的,自然能够夫妻和美,待以后子仁哥哥登基,更不会亏待自己唯一的妹妹。 原本都能够望到头的美满一生,却被这突如其来的乩语弄得凌乱不堪。 我紧皱着眉头,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若景落都如此,那我…… 冷不防手一暖,我抬头看去,见子仁哥哥正担心的看着我,我努力扯出一抹笑道:“我没事,只希望此事若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景落能嫁一个好人。” 好人,呵呵,这个世界如此不公,男子三妻四妾,世人皆会赞一句风流,而女子只能在家红颜枯骨,等青丝化作白雪,若对夫君娶妾心生不满,便能治你个七出之罪。皇帝伯伯是个好人,对我们小辈最最慈祥不过,可还不照样是后宫佳丽三千人,上次封的嫔妃,年纪还没我大。 一生一世一双人,生为皇家女儿,于我们来说不过是个梦。再完美不过,也就是夫君心中留一丝角落与你,相敬如宾罢了。 但我爹爹和娘亲却将这个梦实现了,众人只道瑞王爷风流,但自娶了我娘亲之后,爹爹将一干红颜知己都赶出了府去,从此眼里心里只有我娘亲,再没别人。也正因为如此,爹爹战死,娘亲殉情,世人皆叹人间自是有情痴。 我小时候虽偷偷埋怨过,他们眼中只有对方,完全不为我考虑,但打心底却是羡慕的,若得一人如此,即便每日粗茶淡饭,粗布寒衣,又有什么关系。 我原先想得很好,皇上恋旧,我爹爹是他唯一的胞弟,母亲又是皇后未出阁之前的手帕交,这些年他们对我的恩宠已经说明一切,等我稍大点懂了些世事,想着以后要嫁的人,也不是不脸红的。以后我的夫君,我不求他是个盖世英雄,但一定要是个知我懂我还能宠爱我的好人。 其实这个要求并不难,只需皇上皇后为我细细把关便可,可长大点我便知道,公主这个光环带给我的也许不是美满的爱情,而是虚情假意。所以我故意将自己的名声贬得一文不值,若世人被浮沉名利蒙了眼,便不配和我相伴一生。 原想拖上个几年,精挑细选,谁料却出了这么一回事,原本还抱着侥幸的心理,可景落都要嫁了,我又算得了什么? “子颜,你别急,我明日就去母后宫里帮你探探口风。” “别……”我一把握住他的手,忙摇头:“事关国家大事,若是皇上伯伯心中早有打算,问也无用。” 他低头不语,知道我说的没错,若是仅仅靠嫁一个女儿便能使两国友谊长存,何乐而不为?且不论那纸乩语真假,反正就目前的情形来看,对猗郇是大大有利的。 “景落的性子这两年越发沉稳了,只是你……”他满眼尽是兄长的担忧,我心中一软,轻声道:“你别挂心,我在江湖中混了这些年,瞧人眼色的本事还是有的,我只担心景落,她从小性格好强,以前以为她会嫁在皇后伯娘身边,有人护着倒也不怕,现在若是嫁到他国,路途遥远,见上一面都是难事,若真的出了什么事,她又不肯服软……” 他叹了口气,面露哀色:“我泱泱大国,为何要靠联姻来增强国力!” 我急忙去捂他的嘴:“子仁哥哥,都这么大的人了,刚才还说我不懂事,你自己倒是满口混话,自古以来都是如此,又不是从我猗郇开始的,你以后是要当皇帝的人,怎能这般没远见?” 我见他神色凄凄,知道他心中是明了的,可我这个哥哥啊,最是心软,平日里只喜欢诗词歌赋,对朝堂之事其实并不怎么关心,不过幸好他虽心软,却明事理,是守得住盛世之业的。 我见气氛沉闷,想逗他开心,于是偏着头俏皮道:“这还不好,以后各国都有你的妹妹,你若想去玩,跟妹妹们说一声,若有什么不顺心,看我们不把那些不知好歹的混蛋打死!” 第十一章 潇潇红尘谁落局(十一) 那日最后在我的插科打诨下结束,子仁哥哥知道我想逗他开心,后来便一直十分配合我,嘴边挂着清清浅浅的微笑。 我从东宫出来,一入轿子,眼泪便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身不由己,命不由己,这十六年过得太顺遂,自恃着有一大群人宠爱,便无所顾忌,肆无忌惮,整日里浑浑噩噩,在江湖上扮男子扮得久了,竟然误以为自己和男子有同样的权力,真是痴人说梦。 我回到家第二天,东宫里便有太监过来传话,说太子昨儿个有个好东西忘记给我看了,让我明日再去一趟,我心中虽狐疑这不像子仁哥哥的作风,但那传话的太监确是他身边亲信,便应下了。 那小太监双眼滴溜溜转了一圈,笑道:“公主记得早些去,太子殿下想给您看的好东西可不等人。” 我虽猜不出到底是什么,但他既然这么交代,必是很紧要的,于是笑道:“王公公放心,本公主可是个守时的人。” “那是,那是。”他见我已经心领神会,便告辞出去了,我使了眼色,白芷便跟了出去:“王公公慢走,我送你。” 不一会儿,白芷掀了帘子进来,我问道:“有说什么吗?” 白芷摇头,抿了抿唇:“王公公说他也不大知晓,今日太子殿下去了一趟坤宁宫,回来便下了这个命令。” 坤宁宫……我眉一挑,端起茶杯道:“知道了,你下去吧,我一个人呆一会儿。” 白芷点了点头,忧心地看了看我,这才退了出去。 第二日我如上回一样,早早地便来到了东宫,见过子仁哥哥后,他却带着我七拐八拐到了一个僻静花园,我面露不解,他脸上浮现一丝无奈道:“你进去罢。” 我心思一转,扑哧一声笑出了声,看着他的眼神立刻变得同情起来,这天下敢让太子代为跑腿的,怕只有他那个从小宠到骨头里的亲妹子了。 我走过抄手游廊,不远处是个水榭,这里虽偏僻,但小时候我也进来玩过的,因此熟得很,水榭旁有几株杨柳,被风吹起,凭添了分缠绵的感觉,我不紧不慢地走着,感觉倒像是去会情郎一般。 没走多久,便到了头,果然在水边架起的平台上聘聘婷婷立着一个身影,一身葱青长裙,外面是同颜色的纱衣,裙裾绣着花纹,头上插着一个小巧精致的银簪子,纤纤玉手上套着莲花纹银镯子,听见有脚步声,便慢慢回转身来,也不见怎么动作,裙子便似漾开波纹一般浮动起来,与身后青天碧水融为一体。 那女子正是苏子仁的胞妹,安心公主苏景落。 她与我不同,是标准的瓜子脸,一双灵动秀气的大眼,美目一盼,秋水盈盈。 “我就知道是你。”我翘了翘鼻子,毫不客气地说。 她和我许久没见,自然也是满脸高兴,我也不招呼她,直接走到水榭里的梅花弯腿如意桌前坐下,她从善如流地跟了进来,坐到了我旁边。 我先给她倒了杯茶,又给自己倒了杯,入口沁香,茶还是温的,我满意地点了点头。 “半年未见,姐姐还是这样。”苏景落先开了口,声音细细柔柔,听得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抖了抖身子,像要把鸡皮疙瘩抖去,严肃道:“好好说话!” 苏景落叹了口气,全身都放松下来,不似刚才那般作态,“也就你还这样,真是的,每次到你面前都破功。” 我嘿嘿一笑,凑过去抹了一把她滑溜溜如鸡蛋壳一般的脸,调戏道:“这才是真爱嘛,怎么,半年不见,如隔好多个秋了吧,有没有想我?” 苏景落狠狠瞪了我一眼:“别拿你脏兮兮的爪子摸我,回头长了痘又要被母后念叨了,你不知道喝那些祛痘的药有多痛苦……”说到一半,想起如今坐在她面前的是个不折不扣的药罐子,便立刻打住了这个话题,改口道:“我才没有想你,整日里忙着学这学那,哪像你,一病就是半年。” 我听出她的嫉妒之意,嘿嘿一笑:“皇后伯娘现在管你是越发严了,上次我去坤宁宫想见你一面,竟然没见着,说你在学规矩。” 她像是想到什么,垂下头有些哀伤起来:“真羡慕你。” “我有什么可羡慕的,这次在外可是九死一生。”我为了安慰她,拣着这次出门惊心动魄的几个时刻说了,听得她惊呼连连,“天啦,你亲眼看见杀人了!” “何止啊,”我叹了口气,“最危险时那大刀离我就这么近……”我用手比划了一个距离,见到她面露惊色,咳了一声,得意道:“不过我还有些功夫,一个闪身便避了过去,顺便扭身踹了那人一脚,那人一个酿跄,摔倒在地,结果大刀不偏不倚砍入腹中,只能说都是报应啊。” 苏景落眼睛一转道:“你又在胡诌,他那大刀怎会砍入自己腹中,难道之前都是用刀背对着你的不成?” 我被当场戳穿却一点也不尴尬,摸了摸鼻子道:“总之就是那么个意思,你体会一下。” 苏景落噗嗤一声笑了:“子颜姐姐,若你是男子,我一定嫁给你。” 我急忙摆手:“不行不行,我是男子你也不能嫁给我,我们可是一个姓呢!” 苏景落竟然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也对,若不是隔得太近,哥哥也能娶你了。” 我决定沉默不接她的话,小时候我们常在一起玩游戏,子仁哥哥扮新郎,我扮新娘,景落最喜欢这个游戏,一直到长大些,某次她童言无忌在皇上和皇后面前提起,让子仁哥哥长大后娶我为妻,闹了好大的笑话,那次她才知道,我们的血缘竟如此亲密,亲密到她的希望落空了。 景落知晓我总是女扮男装闯荡江湖的事,但她并不知道我的名头是什么,每次我从外面回来她都会缠着我讲外面发生的事,然后一脸羡艳,我知道她的身份注定了这一辈子,她都不可能过上这样的生活,所以每次都会挑一些好玩的事讲给她听。 她总是说:“姐姐,你多到外面的世界看看,就当将我的那份也看完。” 我看着眼前这位亭亭玉立,面若桃花的女子,露出了一抹微笑,她在我眼中永远是当年那个头上顶着两个小包包在我身后一直叫着子颜姐姐的小姑娘。 她见我沉默,突然狡黠地一笑,扑过来挽住了我的手臂,我吓了好大一跳。 她渐渐长大后,被皇后伯母养得十分端庄,人前的一举一动挑不出一丝错处,只有对着我和子仁哥哥时才会稍显放松,若不那样,我不耐烦跟她讲话,不过像这种举动却是很久没有过了。 我诧异地看过去,她抬头看我,眨着那双灵动的大眼,晃着我的手臂撒着娇:“子颜姐姐……你对我最好了……你是最最心疼我的对不对……” 我听得牙酸。 “有什么事,说。”我的手都快被她晃断了。 “我不管说什么你都会答应的对不对!”她立刻停止晃动,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我在她的视线压迫下,努力保持了气节:“这……要看是什么事。” “对你来说是小菜一碟,”她眯起眼,脸上堆满了笑,我越发觉得此事非同小可。 “我不信,你说出来我判断一下。”我坚定不移,稳若磐石。 景落扭捏了半天,终于开了口:“子颜姐姐,你知道花朝节么?” 我横了她一眼:“你当我是三岁小儿么?自然知道。” 花朝节,是我们猗郇一年一度的大节日,位于八月的最后一天,每年到了这时,百花已快凋谢,花神一年之中最辛苦的时候也算过去了,因此这天算是我们在犒劳花神,谢谢她带给了世间如此美丽的芬芳,所以花朝节亦称花神节。 这日的活动颇多,祝神庙会,扑蝶赏花,制作花糕等等……许多人还会聚在一起品酒吟诗,好不热闹。更难得的是,晚上还有灯会,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小姐,在这一天都可以随着家里人出去欣赏锦都的火树银花不夜天。 在猗郇的所有节日里,我最最喜欢的便是这天,因为它意味着那些平日里要特地去寻的小吃会一个一个冒出头来,毫无顾忌地摆在街上,许多商家还会设置灯谜,猜中了会有丰厚的奖赏。往年的这一天我都会扮作男装,一个人穿梭在灯明如昼的大街上,然后吃得饱饱的,左手抱着纸灯,右手拿着奖赏趁着天还未亮悄悄回府。白芷、小茴她们也会放假一天,随意在外面游玩。 “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我有些不解。 “花朝节那日……母后会带我去芙蓉阁赏灯会。”她抿了抿嘴说道。 我咳了一声:“不是每年都这样吗?”说是赏灯会,其实就是表现一下天家与民同乐的气度来,那芙蓉阁虽处锦都最繁华的核心地段,但到了那日却会被皇家侍卫看守得紧紧的,也没有谁会不要命地闯进去。 正在回忆往昔,冷不防景落在我耳边说了一句话,我立刻睁大了双眼,不可置信道:“你没开玩笑吧?” 第十二章 潇潇红尘谁落局(十二) 景落见我反应如此之大,脸色有些苍白,嘴中喏喏道:“我知道难办,不然也不会找你了。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我见她这副模样有些不忍心,思来想去,忍不住问道:“你怎么突然会有这个想法?” 她绞着手中的帕子,一脸无措:“不是突然,我每年都想啊,可是没有想到办法,今年好不容易想出了一个法子,你不帮我,那我以后……怕是再也没机会了。” 我想起子仁哥哥跟我说她快要出嫁了的话,看着她那双因为期盼熠熠发光的双眼,叹了口气:“好吧。” 我答应得太快,她还没有反应过来,“你……意思是答应了?” “不然呢?”我无奈:“谁叫我比你大一岁。” “哇!”她一把扑过来抱住我,感动得眼泪汪汪:“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是最疼我的!” 她这个样子反倒有了小时候的淘气模样,我摸了摸她黑漆漆的发道:“我可不敢担这个最字,不然你将子仁哥哥置于何地。” 她皱了皱小巧精致的鼻子,在我怀里抬起头来:“哥哥虽疼我,可做不成这件事,所以暂时只能靠边站啦!” 我捏了捏她的鼻子:“就你最精明,如意算盘打得这么好,我可先说好了,若是败露了,我就把一切都推你身上。” “才不会,我们一定要计划得圆圆满满,让人抓不着一丝错处。” 此事干系重大,若真是败露了,即便我往她身上推也是无用的,我这么一说,不过是开开玩笑罢了,她也知道,所以说完这句话便坐直了身子,开始跟我细细地商量起来。 她将计划说完,见我一脸赞叹,得意道:“我可是谋划很久了,人也打点好了,只有没有特殊状况,是不会被发现的,你放心。” 我点点头,又将几个顾虑说了,有些她没想到的地方便会暗暗记下,末了,她低声嘱咐我:“这件事千万别让哥哥知道。” 我有些错愕:“他不知道啊?那他还替你跑腿传话?” 景落偷偷笑了笑:“我跟哥哥说,上次在坤宁宫里我们没见到面,而且许多话不方便在那里说,让他想法子把你引到这边来。” 这个理由倒也合情合理,“不过……为何不能让他知道?” 子仁哥哥即便知道了,应该也不会阻止,反倒会想办法替我们遮掩。 “就是不行,若到时候事发,他不知道就能撇清关系。” “什么?”我装作大怒:“怪不得人家说血亲血亲,我果然还是隔一层的,有危险就把我拖下水,为了让他摆脱干系竟然还瞒着他!” “哎呀,好姐姐……”景落急忙帮我倒了杯茶,让我消消气,“我不过这么一说,他一个男子懂什么呀,一点作用都没有,你也知道我哥哥人最厚道老实了,若是被人瞧出端倪来反倒不妙,这种大事就需要交给你这种……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奇女子来做,再何况了,我不过打个比方,我们谋划这么精细,不会事发的。” 她一箩筐的好话倒下来,我被捧得飘飘然,喝了她给我倒的茶,悠悠道:“看在你这么上道的份上,其他事交给我吧。” “好嘞!我等着!” 最后,景落高高兴兴地回坤宁宫去了,我看着想来探听消息的苏子仁摊了摊手:“闺阁秘密,若你是个女子我就能告诉你。” 苏子仁见我这么说摇头轻轻笑了笑,便也不再问了。 我从东宫回了府,便交代白芷给我准备好制作人皮面具所需用品,白芷奇道:“小姐,好端端地你要这些做什么?” 我摒弃其他人等,只留她一个人在房里,将景落托付我的事讲给了她听,到时候还需要她出一把力呢,虽越少人知道越好,但白芷的嘴是最紧的,我完全不担心她会说出去。 但是……我只担心她不同意……果然…… “小姐,你真是糊涂啊,安心公主乱来,你怎么也跟着乱来啊!这要是被发现了,可是了不得的大事!” 我摆摆手,一脸无奈:“我也是被逼的,你不要跟我抱怨了。” “这不是抱怨!这是提醒!你们这么做,若是被皇后娘娘发现……”她仿佛想到了那个场景,身子抖了抖,“要是被发现,就不是禁足的事了!” 我见她是真有些怕,安慰道:“不会被发现的,我和景落都商量好了。” “可是……可是……”她还想说服我,我打断她道:“你也知道,景落留在闺阁中的日子不多了。”我说到此处有些伤感,“她不像我,那么自由,从小便被拘束在深宫之中,若是从未接触过外面的世界便罢了,可偏偏有我这个不靠谱的姐姐,总跟她提及外面多好玩,多有趣,把她心思都勾野了,从小到大,她都没有求过我什么事,这是第一次托我办事,再难,再不合规矩,我也要帮她。” 白芷听我这么说,知道我已经打定主意了,叹了口气,便不再劝我,不过想起一事,问道:“安心公主没跟您提起她要出嫁的事吗?” 我也觉得有些奇怪,我和她从来都是无话不谈的,这么大的事,她这次竟然一句也没有提及,按理说,皇后伯娘不可能没跟她说过,不然她也不会说,怕自己以后再没有机会这种话。 也许……是她害羞罢,即便往日再淘气大胆,但这几年下来,不知道那些嬷嬷们往她脑子灌了多少闺阁礼仪,我这么一想,便将此事丢开,专心致志地完成起她托付给我的事情来。 白芷从小跟着我,耳濡目染地从师父那儿也学到了不少关于易容方面的知识,所以我把事情交给她不久,她便利落地帮我办好了,将一应工具送入了我专门做人皮面具的暗室里。 这间暗室就藏在我闺房之内,机关就在我的雕花大床之下,往里摸索有一个凸起物,往下一摁,有一面嵌在墙里的博古架便会一分为二,从中间往两旁推开,博古架上摆满了古玩器皿,一般人猜也猜不到墙那边还有一间比我闺房还宽敞的暗室。 虽称暗室,其实里头却十分敞亮,不仅摆了许多长明灯,四面的架子上还摆放了四颗夜明珠,架、卧床,里面一应俱全,就像是我的另一间卧室,四周凿了许多小洞,因此并不憋闷。这个暗室府上除了我,便只有师父和白芷知道。 平日里小茴她们虽也是在房内伺候的,但我念着她们年纪小,怕一不小心说漏了嘴,许多事便也没跟她们提起过,只有白芷,从小就性子沉稳,被师父亲自调教多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说话做事又十分有分寸,简直比我还像个小姐。 不过好在,我平日就喜欢一个人呆在房间里,或是看书,或是睡觉,她们也早已习惯了,没有我的吩咐是不会进屋的,我便安安心心地进了暗室开始做起面具来。 景落的这个嘱托对我还真是一项挑战,我在江湖成名三载,扮过无数人,大多都是年轻男子,但无一例外,那些都是陌生人,仅仅凭借一幅人物画和他们亲朋好友口中的叙述来完成扮演,可这次……景落竟然让我易容成她! 越是熟悉,越容易犯错,更何况是在皇后面前扮作她,不是要像,而是要毫无破绽,天知道我在皇后伯娘面前最是拘谨,因为皇后和我娘亲是手帕交,后来又嫁给了皇帝伯伯,亲上加亲,我爹娘去世后,她对我虽宠溺,但性子却与我十分不搭,看她对景落的教导就知道了,她是个最最严谨,最最在乎体面的人。 而我……却是个最最闲散,最最受不得拘束的人。 所以平日里我都尽量躲着她,实在不行到了她面前也大多低声不语,像老鼠见到猫似的,爱说教的人是我的天敌,她又不像白芷,教导我的时候我只能听着,不能插话,这不是要我命吗。 因此其实这次景落提出这件事时,我心里很是犹豫了一番,当然最后经不住她的亲情攻势,拜倒在她可怜兮兮的目光之下,后来听她的计划,觉得还是比较周详的,若我们都小心一点,并不是不能够圆满完成。 所以我便着急忙慌地做起面具来,幸好离花朝节还有一段时间,我对景落那张脸又无比熟悉,自然事倍功半,她后来又派亲信出宫将制定好的计划跟我商对过一遍,一切看起来天衣无缝了,这才放下心来。 她的愿望其实很简单,不过就是去亲身近距离感受一下花朝节,去我经常提起过的大街小巷走一走,看一看,感受一下自由的空气,猜一猜民间那些千奇百怪的灯谜,尝一尝我曾经带进宫给她吃过的小吃,而不是跟着皇后端坐在芙蓉阁楼上,听周围一片奉承声,看专门为皇家准备的烟火,她说,那烟火再绚烂,再美丽,也是冷漠的。 她在锦都生活了十五年,却从来不知道锦都真正的模样,不知道夜晚的锦都是如何妩媚动人,不知道沁香园的点心要早早的守在那儿等待出炉,吃起来才有滋有味,不知道哪里风景最美,哪里热闹最多,她所知道的,都是从别处听来的。 我心疼这样的景落。 本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十三章 潇潇红尘谁落局(十三) 在暗室里折腾了好几日,终于赶在花朝节前一天将面具做完了,白芷得知后便立刻赶我出去,说前段日子好不容易看着养胖了些,这几天又瘦下去了,我闻言大喜,想着好些日子没去九渊处蹭吃蹭喝,便立刻易了容,熟门熟路地拐到了竹衣巷。 原以为来开门的会是鬼卿,我心中早已想好应对他的方法,其实一段日子相处下来,发现他虽然为人冷漠,恶名在外,但也不过是因为他的职业罢了,他骨子里其实是个单纯的小青年,在乎的无外乎两件事,吃和棋,而这两样,在九渊那个小院里都能得到满足。 我原想着今天再教他一招棋术,省得他朝我甩脸子,但来开门的竟然是九渊。 九渊见到我,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如初升暖阳,然后侧了侧身子,我灵巧地从他身边穿过,打量了一下小院,一如既往地干净整洁,九渊关好门,请我进了正屋,然后给我沏了一壶香香的花茶,我喝得齿颊生香,叹道:“阿九,这世上再找不到比你更会享受的人了。” 九渊轻笑:“人生在世,不过短短数十载,让自己活得舒适些是很有必要的。” 我十分赞同地点点头,他又问:“你前些日子去哪里了,怎么突然就消失了?” 我哈哈大笑道:“不是消失了,是不敢来。” 他那双好看的浓眉微微往中间蹙了蹙,重复了一遍我的话:“不敢?” 我见他当真,急忙放下茶杯摆手道:“你别误会,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我扭捏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道:“他们都说我胖了……” 九渊听后原有些不解,见我这样一下子便懂了,忍不住轻笑出声,“你一个年轻男子,怕这做什么?” “不能这么说,”我急哄哄地解释,“我还未娶妻呢,自然要精精神神的才好看,哪个姑娘愿意嫁给一个胖子。” “你?胖子?”九渊无奈摇头,我见他风轻云淡的模样,忙道:“我这几日是瘦了好些才敢再次登门的,你做的饭菜实在太好吃,每次我都控制不住,食量竟然跟鬼卿不相上下,太丢人了……” 刚说出口,我突然发现这句话有问题,我和鬼卿同为男子,即便我不学武,但食量不相上下也很正常,趁着九渊还没回过神,我急忙打岔道:“话说回来,鬼卿人呢?他平常不都守在屋子里不出去的么?难道又接活了?不会啊……他不是说只要不会饿死就懒得接活么……” 九渊见我一个人自问自答得不亦乐乎,给我续了杯茶道:“哪里有这么复杂,不过是他的一个旧识来了锦都,他出去见别人一面罢了。” “旧识?”我万分怀疑,这些日子和鬼卿算是饭友,虽不算很了解他的脾性,但也知道他对所有人事物都很冷淡,这种冷淡是从骨子里发出来的,也许跟他从小习武有关,他不需要靠和人相处来丰富自己的内心,他的内心已经十分强大了,所以我很怀疑他会有值得去见一面的朋友。 九渊理所当然地点点头,“一大早便出去了,看起来很着急。” 我想了想,虽然疑点颇多,但因为事不关己,所以便丢到了一边。 九渊正好问我明日花朝节打算如何过,我笑道:“自然是去逛灯会,猜谜题咯。”为避免他邀我同游,急忙添上一句:“每年这个时候我都和家里人一起的。” 九渊点点头,“猗郇的花朝节我一直都很有兴趣,这次终于能有幸参加一次了。” 我又忙跟他说了些这边的习惯风俗和游玩项目,九渊听得津津有味,末了说了句:“小蓟真不愧是锦都的地头蛇啊。” 这话若在旁人嘴里说出来,就感觉不是那么个滋味,可从九渊口中说出,我便沾沾自喜起来,觉得他这是在夸奖我,我得意道:“再提醒你一件事,花朝节那日你出去,可以不用戴面具了。” 九渊有些错愕:“为何?” 我贼兮兮地笑道:“阿九还没有娶亲吧。” 九渊脸上一点不见羞涩之意,大方地摇了摇头,我继续道:“花朝节可是咱们猗郇最大的节日,到了那日,平日里不能出门的大家闺秀都能跟随家人上街游灯会,若是有小伙看上了哪位姑娘,可以当街赠送一枝茉莉给她,姑娘若也同意,便会将自己编织的花绳回赠小伙,花绳下会写上其府上地址,以便小伙上门提亲。” 九渊啧啧称奇:“猗郇风俗竟如此奔放。” 我笑道:“也就只此一天,不算违矩,若平日里这样,还不被人唾骂死。” 见九渊点头,我继续道:“许多人就靠花朝节那日觅得如意郎君和未来娘子了,毕竟自己相看的,总要比掀开红盖头才能知道什么模样的要合心意。”说完我露出了贼笑,九渊一看我这样便知道我脑袋里在想些什么,一本正经道:“我可不敢就这样大喇喇的出去,若被塞满花绳可如何是好?” 他说完自己笑出了声,我这才发现他刚才竟然在跟我开玩笑,便也跟着笑了起来,“这你就不知道了,若你不向人家姑娘先赠茉莉,人家姑娘是不能将花绳送给你的,毕竟……姑娘家家的不能太主动,若是花绳送出去,收不到回礼,岂不要羞死?” 九渊恍然大悟:“这些民俗风情真有意思。” 我嘿嘿一笑:“那是当然,多少年前的习俗能够传下来,必然有其能够传下来的道理。” 九渊点头朝我微笑,眼睛里熠熠生光,他平日里总是喜欢着白色宽袍,举手投足间自成风流,我认识他这么些日子了,还是会被他偶尔散发出来的华贵之气打动,他明明产业遍布五国,却愿意偏居在这么一个小小的院子里,整日里洗手作羹汤,君子远庖厨这句话,貌似对他毫不起作用,但若有人敢说他不是君子,那人一定是眼瞎了。 他周围的东西用得十分精细,看起来很朴素,但若是明眼人都能知道即便是他随意摆放在桌子上的小小茶具,都是万金难买的珍品,我对他的身世越发好奇起来,但鉴于他一直恪守君子之礼,从没好奇问过我的身世,我便也不好意思问出口了。 “今日留下来吃饭么?” “那当然,”我瞪大双眼,“难得鬼卿不在,没人跟我争抢,不留下来吃饭简直天理不容……能点菜嘛?” 他有些宠溺地看着我,我也愿意在他面前露出小孩子的一面,因为他给我感觉很安心,像是一个年长的大哥哥一般,我有种错觉,即便我像对子仁哥哥那样对他,他也不会生气的,而我这种性格的人,最是欺软怕硬,若换作司空易,我就绝对不敢如此放肆。 不知不觉又想到这个名字,我心中一沉,若是记挂一个人,真是拐好几个弯都能想到他,我甩了甩头,希望将他的身影甩出去,朝九渊问道:“阿九,我能跟你进厨房看着你做饭么?” 九渊十分温和:“若你不嫌无趣,就跟我进来罢。” 就这样,我屁颠屁颠地跟在他身后,当了一回厨房小帮工,不过很快就被开除了。因为他叫我洗一盆菜叶,我却将叶子全部拔掉了……后来叫我剥蒜,我却将手揉了眼睛,然后不停地流眼泪,弄得凄惨兮兮,他只好将我赶到一边,开始有条不紊地做起饭来。 是谁说君子应该远庖厨的? 他穿着宽大的白色袍子在厨房里走来走去,一头乌发随意束着,举手投足间,袍子随风流动,他的表情一如既往的从容,但其中又多了一丝喜悦,仿佛在做天底下最幸福的事一般,我终于知道为何每次他做饭菜都那么好吃了,因为他做的时候是欢喜的,吃的人自然能够感觉得到。 他果然做了一桌子我点的菜,我吃得不亦乐乎,没有鬼卿在这里和我争抢,我差点吃过了头,最后离开竹衣巷的时候真是举步维艰,有种我肚子上装了个圆球的错觉。 我离开时九渊站在门口目送我,我高兴地朝他挥了挥手,他嘴角露出了一丝温暖的笑容,许多年后,我才发现,这是他和我为数不多的温馨时刻,到后来,我们就再也没有机会这么在一起吃吃喝喝,谈天说地,他后来为我无数次洗手做羹汤,但汤里总带着丝丝苦涩,再也感受不到如今这种喜悦和温暖了。 可是后来的事谁又能够知晓,彼时的我是欢欢喜喜地带着一肚子汤汤水水回了瑞王府的。 可我唯一一次趁着鬼卿不在吃独食却遭了报应,半夜躺在床上我只觉得肚胀如球,像有银针在一针一针刺着我的腹部似的,我不禁疼出了声,给自己把了个脉,才发现是积食引发了腹部胀气,我挣扎着坐起来,却疼得更厉害了,我知道今天在外守夜的是子鸢,哑着嗓子喊了她一句,她立刻便惊醒了,急忙披上衣服进来,见到我疼得满脸是汗,吓了一跳:“小姐,你怎么了?” 又是一阵闹腾,到了清晨才缓过来,可第二日便是花朝节,我和景落约定好的日子。 第十四章 潇潇红尘谁落局(十四) 白芷她们跟着我折腾了半宿,早晨每人脸上挂着一对黑眼圈对着我,我心中有些过意不去,便吩咐道:“今儿个花朝节,你们不用服侍我,各玩各的去吧。” 往年都是这样,不过今年我生病了,她们想出去玩但又有些不好意思,最后还是白芷催促道:“你们快走吧,小姐我来照顾。”她们这才放下心来,兴高采烈嘻嘻闹闹地退下去了。 白芷服侍我洗漱好,我对着铜镜中满脸苍白的自己唉声叹气:“我怎么那么倒霉……” 白芷听到这句话笑道:“小姐啊,你在外头虽扮成了男子相貌,但好歹矜持些,这么吃下去,人家还以为咱们家多穷,吃不起饭呢。” 我撇撇嘴,她这么说是因为她没吃过九渊做过的饭菜罢了,当时只顾着好吃,哪想着自己的胃能不能承受这么多,不过幸好我府中有常备药,服下一颗后便好了许多,只是不舒服的感觉许久才消下去。 “我今天只能喝清粥了。”想到此处不禁眼泪汪汪,晚上一场大仗要打,竟然还要吃不饱去打仗,“我怎么这么倒霉……”我不禁又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不倒霉,”白芷走到我身后拿起梳子轻轻地给我梳头,“小姐你想啊,若是往年的今日,一大早你便会出门去了,哪里有借口留在府里,现下正好,名正言顺养病,大家都不会有所怀疑。” 我听她这么说,又觉得有些道理,只好这么安慰自己。 后来在白芷的威逼利诱下,我又在床上躺了半天,中午起床喝了碗清粥,下午开始躲在暗室里折腾自己的脸,待一切完成后,将景落从宫中偷偷送出来的衣服换上,出了暗室。 白芷守在屋外,天色已经有些黑了,屋里点起了蜡烛,我唤了她一声,她掀了帘子进来,看到我赞道:“小姐,真真和安心公主一模一样。” 我得意地一笑,坐到了铜镜前,她立刻上前来给我绾发,最后将景落送来的梅花簪插到了我的发髻里,一切都弄好后,外面天已经完全黑了。白芷问我要不要再喝些粥,我有些紧张,怕喝多了粥等会儿要出恭,便拒绝了。 白芷替我系上黑色的大披风,将一身娇艳的茜色长裙全部收拢在里面,不露一丝痕迹,又帮我将披风上的帽子戴上,如果我低着头,对面走来的人根本看不清楚我的长相,打扮妥当后,她换了身颜色暗沉的衣服,跟着我从西边角门出了府。 辛安早已准备妥当,一顶朴实无华的两抬小轿候在门口,白芷为我掀开轿帘,我一弯腰便入了轿,辛安小声说了句“起”,轿夫便用力抬起了轿,一颠一跛把我送去芙蓉阁。 外面起初比较安静,可过不了多久,便渐渐地热闹起来,我想着往年街道上繁华热闹的场景,不禁心痒难耐,好人真难做啊……为了满足景落参加一次花朝节的愿望,我只能放弃今年的猜谜灯会了,前几年我可是大赢家,回想起去年我捧着一堆礼品回家的光荣场景,我不知不觉间弯了眉毛。 心中感慨,既然今年参加不了,那就等着明年罢! 这是景落第一次参加花朝节,也是最后一次,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我的最后一次,竟然在去年就结束了。 此时坐在轿子里的我,还满脸憧憬着来年的情景,耳边人声,鞭炮声,声声入耳,感觉外头灯火通明,亮如白昼,我知道已经进入了最繁华的街道,心中挣扎了良久,最终我还是偷偷掀开了窗帘的一个小角,想着只露出一只眼睛看一下外面,一眼就好,这时候才觉得自由是万分珍贵的东西。 帘子被我的手轻轻掀开了一个角落,我将头稍稍靠过去,看向了窗外,窗外人山人海,老百姓们摩肩接踵,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灿烂幸福的微笑,许多小姑娘头上扎着双髻,手里提着花灯,蹦蹦跳跳地穿梭在人群里,后头跟着许多丫鬟仆人在不停地呼唤着,整条街上都显得十分拥挤,而且生机勃勃。 原本打算只看一眼,可是见到这副情景,却舍不得收回视线了,我将帘子稍稍拉开了些,以便能看得更远,更宽。 街道两边都摆满了杂货摊,有卖花灯的,有卖茉莉花的,有卖花绳的,还有卖小食的,各种叫卖声不绝于耳,每个摊子前都围着一圈人,突然一个摊子前传来热烈地鼓掌声,我朝那边望去,知道肯定是有人猜中灯谜了。 那个摊子前面围的人格外多,我有印象,每年同一个店家都会在那里摆摊猜灯谜,因为彩头十分好,灯谜又难,所以猜的人也格外多,我嘴角扬起一抹笑,正要收回视线,突然眼睛好像瞟到了一道流光,我正想看去,白芷却走上前来,挡住了我的视线。 我正要开口让她稍微让开一些,她却从外面伸出了手直接将窗帘拉下了,“小姐,你怎么这么莽撞!不怕被人看见啊!” 人生怎么如此凄凉……我自怨自艾了一阵,决定不与她争执,毕竟她说的是对的,若是被人瞄到了我的容貌,估计会出大事,要知道此时景落和皇后还没出宫门呢。 但我想到刚才那道流光,心中涌起一阵异样的感觉,因为那很像是光照到冰绡上折射出的光彩,而我所有认识的人种,只有那个人的黑袍会折射出这样的流光。而无数次,我都为那道流光心动过。 不过他怎么可能出现在锦都呢,兴许……是我眼花了罢,或者,那只是另外一个穿着冰消所做成的衣服的人,这么想着,我便将此事放下了,一心一意考虑起等会儿要做的事情来。 白芷领着轿子到了芙蓉阁后门,景落早就安排了人在那边等候,是一个机灵的小丫头,扎着双髻,手中拿着一枝十分美丽的茉莉花,那丫头一见到我们,机敏地朝周围看了看,确定没有人后,才轻声道:“你们快进来。” 白芷掀开帘子扶着我出了轿子,我早就将帽子戴上,一直低着头,白芷朝辛安使了个眼色,辛安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低沉着声音对两个哑巴轿夫道:“跟我走。” 白芷扶着我进了芙蓉阁,那小丫头等我们进了后院,立刻便将门关上,朝我们道:“你们跟我来。”说完,便不再言语,一马当先在前面带路,白芷扶着我紧跟其后。 芙蓉阁内灯火通明,越往前走越是喧哗,白芷扶着我的手渐渐有些发紧,我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不要紧张,她这才放松一些,走了百来步,前头带路的小丫头突然转过头,将食指放在嘴边“嘘”了一声,我和白芷立刻停下脚步,接着听到前面拐角处由远及近地传来脚步声。 小丫头示意我们别动,自己却疾走了几步迎了上去,接着便听到有个妇人的声音:“哎呀,五丫,你跑到这儿来做什么?” 原来那个小丫头叫五丫,只听她甜甜道:“顾婶婶,我想着就能见到我姐姐了,心里高兴,便想去后院折一枝茉莉花给她。” 我想起她手中那枝美丽的茉莉花,不禁莞尔,只听那妇人道:“你这小丫头,好好向你姐姐学学,她现在可出息了,是安心公主身边的贴身丫鬟呢。” 原来如此,我就说景落怎么会在宫外安排得如此妥当,原来是靠她身边那个叫轻轻的丫鬟。 “知道了,顾婶婶,对了,刚才厨房的李嬷嬷在找你,说有急事呢。”听五丫这么说,那妇人便有些急起来,没说两句便急匆匆地从另一边走了,过了好一会儿,五丫才转过拐角来,朝我们招了招手,我和白芷这才跟了上去。 一路上我们摒心静气,在五丫的带领下七拐八拐,像幽灵一般无数次从人家眼皮子底下掠过,愣是没有被发现,我不禁佩服起这个小丫头来。 终于她带着我们到了一栋楼阁的背面小院,小院里有一棵巨大的香樟树,亭亭如盖,枝叶蔓蔓,五丫眨着秀气的大眼抬头对我们轻声说道:“这栋楼阁就是待会儿公主歇息的地方,再前头便是芙蓉阁了,是皇后娘娘和公主欣赏花灯和烟花的地方。” “我们在哪里等?”白芷问道。 “在二楼,”她有些吞吞吐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但这栋楼前头有人把手。” 白芷不解道:“那我们如何上二楼?” 她挠了挠头上的两个小包包,“所以……” 我心中警铃大作,不禁出声问道:“所以什么?” 五丫的目光有些闪躲,见我和白芷二人都静默在等她的答案,她终于用蚊子大小的嗓音说了句:“所以我们得爬上去。” 说完,不等我们有所反应,像兔子似地跳到了一边,从一个角落里拿出一个木架梯子,那梯子应该是早就藏在那儿的,不过因为她身子很小,搬起来似乎颇为费力,白芷急忙上前去帮了她一把,将梯子另一边对准二楼景落待会儿休息的房间窗户后,五丫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眼里满是怀疑,仰头问我们:“你们敢爬吗?” 当然在我提起裙摆,捋起袖子,一马当先毫不犹豫地爬上去了之后,她眼里的怀疑已经完全褪去,转变成了崇拜。 第十五章 潇潇红尘谁落局(十五) 当我和白芷顺顺当当爬到了二楼后,五丫在下面迅速将楼梯收好归回原位,朝我们挥了挥手后,隐入了黑暗中,夜将一切痕迹洗去,回归静谧,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屋里布置得豪华精美,熏着檀香,白芷返身将窗户轻轻关上,有些不满道:“安心公主也真是的,怎么能让小姐爬楼梯呢,如此不雅。” 她似乎忘记了我做过更加不雅的事,但因为当时穿着男装,所以便忽视了。我决定不提醒她,也懒得打量屋内摆设,直接走到摆放在西南角的如意桌前坐下。 没过多久,外头便喧闹起来,接着就听到了整齐划一的脚步声,我知道宫里的侍卫会在皇后来之前将芙蓉阁彻彻底底再检查一番,但我一点也不担心,因为景落早就跟我说过,这些事她都有法子解决,只要我能够顺顺利利到达这间房子里,其他的事她都已经安排好了,勿需我来担心。 我听见有人上了我们所在的这栋阁楼,脚步声很凌乱,接着便听到了其他房间的门被推开的声音,那声音离我们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白芷开始紧张起来,不停地瞅我,我面不改色心不跳,连慵懒的坐姿都没换一个,若是景落这点事都没把握,那只能说……她和自由无缘…… 果然,有侍卫在离我们房间堪堪几步之遥时,被人喊住,只听得一个沉稳的男声说道:“那间房已经检查过了,正常。” 听人答了句“是”,脚步声便远离了,白芷深深地舒了口气,很快,所有侍卫便撤出了这栋阁楼,我知道过不了多久,皇后的凤架就要到了。 果不其然,过了才两刻钟的时间,外面便传来阵阵高呼声:“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必定又是跪倒一遍,不知为何,我对跪拜这种事实在没什么兴趣,虽然古话是说男儿膝下有黄金,但我觉得这句话也可以改一改,改成女儿膝下有白银。 正胡思乱想着,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我抬头,见到景落穿着一件银红色的长裙走了进来,她目光逡巡了一阵,当看到我时,明显愣住了。 她身后那个叫轻轻的丫鬟立刻关上了门,我站起身来,朝她露出了一丝笑。 “天啦,天啦,天啦!”她好像激动得无法用言语表达自己现在的心情,像只小蝴蝶似的飞了过来,“我真的不是在照镜子吗?” 我立刻改变了嗓音,将她刚才说的话学了一遍,她更惊奇了,拉着我的手道:“以前只见过姐姐易容成他人,没觉得如何,今天才知道,姐姐的易容术已经到了精妙绝伦的地步,简直是奇迹!” 我心中一阵得意,但还是谦虚道:“你如今就算不拍我马屁,我也上了贼船,下不来了。” 景落嘻嘻笑了一阵,轻轻在旁边焦急地催促道:“公主,你快点换妆,不然来不及了。” 景落这才想起正事,一边在轻轻的伺候下换着衣服,一边对我说:“我跟母后说我把衣服弄脏了,来这里换一件,你等会儿别穿帮。”我点头答应,这才注意到她的裙角有一块地方灰不溜秋的,估计是被她自己故意踩的。 轻轻将她的头发打散束成了一个发髻,看起来十分利落,又换了身普通百姓的花布衣裳,高高在上如她也立刻变成了一个娇俏的少女,兴许是就要出去了的缘故,她像一只就要脱笼的小鸟一般,眉眼弯弯,全身都散发着喜悦的气息。 迅速打扮完毕,她交代我:“我从昨日起便装作身子不舒服,所以今日母后不大会找你说话的,如果问你什么,你就装成病恹恹的样子,随便应付几声便可,千万不能多说,多说多错。” 我拍着胸脯保证:“放心,我不会演错了砸坏自己招牌的。” 她见我如此笃定,也安下心来,说道:“姐姐,我以后一定好好报答你。” 我戳了戳她的脸:“虽然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不过你可记住今日说的话。” 她斩钉截铁地点了点头,顺着我们来时的路出去了,下楼梯时很是费了番劲,但此时小小的楼梯已经阻挡不了她要出去的决心,我知道前头纵使是高山低谷,她也绝对会照去不误。 我叫白芷跟着她,而她的侍女轻轻则跟在我身边,这样若临时出现了什么状况,还能够提醒我应对。 我也没磨蹭多久,很快便带着轻轻聘聘婷婷地下了楼,楼下每五步距离便杵着一个侍卫,看到我都会十分恭谨地低头,一路上畅通无阻,很快便到了前面那栋芙蓉阁的二楼。 还没走近,就传来了一阵说笑声,都是细细柔柔的姑娘家家,因此笑声也不大,听得人全身痒痒的,像是有一根羽毛在轻拂着你的心。 我一走入灯火的光影里,原先在厅堂里坐着的臣女们都站了起来,朝我恭敬地福了福身子:“公主吉祥。” 我点点头,十分自然地说了句“免礼”。 皇后在主位上坐着,一张脸显然精心打扮过,看起来十分年轻端庄,她脸上挂着慈祥的笑容,朝我挥了挥手,我也扬起一抹笑,走到她身边顺从地坐下,她拉过我的手低声问道:“身子好些了吗?” 我点头,“母后,我好多了,勿需挂心。” 皇后露出了满意的神情,这时候外面传来“碰”地一声响,将厅里的人吓了一跳,皇后抬起头笑道:“烟花开始了,大家移步到廊上去吧。”说完她站起身,我扶着她,身后跟着一群五颜六色朝气勃勃的少女们,来到了廊上。 怪不得每年皇后都会带着景落和一些大臣的女儿来芙蓉阁赏烟花和花灯,原来因为这芙蓉阁所处的位置本就比其他地方要高,更建了两层楼,比一般房屋都高上许多了,再加上其地理位置优越,处在最繁华的街道中心,因此从这边眺望,能将整个夜景收入眼底,整条街道宛如一条灯火长龙。 烟花绽放在不远处的漆黑夜空中,将整个天际都照亮了,粉红、金黄、银白、淡紫……五颜六色,瞬息万变,美不胜收。 我早已见惯了这些场景,不过身边的那些小姑娘们,平日被拘在家里,并没有什么机会出来,而姑娘家天生喜欢亮闪闪的美丽事物,因此当一朵巨大的茉莉花绽放在空中时,她们都不约而同地发出了惊呼声。 一张张喜悦的笑脸在火光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美丽,我心中叹了口气,青春便如同这烟花一般,虽然绚烂,但也很快就会消失不见。烟花如雨一般纷纷坠落,当最后一丝光亮消失于天际,大家都仿佛历经了一场光影盛宴,都沉浸在其中不可自拔。 接着便是如往年一般的固定流程,皇后吩咐下人去芙蓉阁下派送花灯,赏花糕,以彰显天家恩德,不一会儿,外头便传来阵阵感恩戴德的高呼声,此起彼伏,一阵一阵的。 皇后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神情,又重新带着我们这群小姑娘到了正厅里,趁着我们去廊上看烟花的功夫,厅里已经摆满了各种小食,其中就有今天必不可少的花糕,各种精致小巧的花糕摆在上好的白釉小盘里,十分可爱,看得令人食指大动。 皇后退到后头去换衣服了,小姑娘们便不再拘谨,大厅里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我走到左边第一个位置坐下,翘着兰花指拿起了一个做成花瓣形状的花糕放到嘴边,轻轻咬了一口,芳香四溢,唇齿留香,是茉莉花味道的。 我吧唧吧唧很快就将花糕吃完了,端起茶杯用袖子掩住了半边脸,将杯中的水啜饮完,这才将袖子放下。礼仪我都懂,但一举一动都要照着规矩来,实在太累。 正盯着桌子上的花糕看,心中想着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吃下一块,突然旁边传来一个清冽的声音:“听说公主昨日身子不适,不知今日好些了吗?” 我抬头看向声音来处,那姑娘一身樱草色绢裙,十分素净,嘴边含笑但却并不热络,真的就像在闲话家常一般,我目光移到她脸上时,不禁愣了愣,那张脸有些熟悉,再想了想,分明就是当日跟在佳阳郡主身后的那位素雪长裙的女子。 但我根本不知道她叫什么,也不知其身份,正想不咸不淡地回应一句,旁边就传来了一声娇笑:“公主是否不认识这位妹妹,想想也是,毕竟这潘提督刚来锦都不久,夏之妹妹也没有怎么出来过,若不是知道的,差点还以为夏之妹妹和公主多熟稔呢。” 说话的人我倒认识,是凌相的二女儿凌书蓝,之所以认识,是因为景落无数次跟我提起过她,主要内容是凌书蓝如何如何讨厌,如何如何不要脸,总是拐弯抹角地向她打听子仁哥哥的事。所以我心中对她的印象一直不怎么好,刚才她说的话,表面是给我介绍了潘夏之的身份,实际上是在嘲讽了潘夏之不懂眼色的来巴结我。 我看向潘夏之,见她神色淡淡,并没有因为凌书蓝的话产生一丝尴尬,不禁对这个宠辱不惊的姑娘心生好感,于是我轻笑道:“以前不认识无妨,但潘姑娘十分合我的眼缘,以后有的是机会见面。” 第十六章 潇潇红尘谁落局(十六) 我一开口,厅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凌书蓝嘴角的笑变得十分扭曲,她估计没料到我完全不甩她的面子,不仅如此,还当众邀请潘夏之以后多进宫见面。我看向潘夏之,她也正看着我,眼里有一丝感激,我朝她点了点头。 不过凌书蓝丝毫不见气垒,再接再厉地使着绊子:“夏之妹妹,听说你父亲潘提督十分威猛,武艺高强,而且力大无穷,夏之妹妹颇有乃父之风,一定继承了家父绝学吧?” 她话音一落,便有人轻轻笑了起来,她说潘提督十分威猛,又说潘夏之有其父之风,这不是拐弯抹角说潘夏之也很威猛么,我心里叹了口气,跟这些姑娘说话咋这么累呢,讨厌谁就别跟人家说话嘛,明明恨得牙痒痒偏偏满脸微笑凑上来说话有意思么? 这时只听潘夏之说道:“多谢书蓝姐姐夸赞,我也欣羡父亲的武艺,可惜我们家武功传男不传女,夏之今生怕是学不了了。不过倒是听说凌相才高八斗,满腹经纶,连皇上都称赞其学富五车,书蓝姐姐家学如此渊源,想必一定也是位出口成章的才女吧。” 潘夏之这话一说完,顿时响起了一片笑声,凌书蓝脸色变得十分难看,恶狠狠地回头瞪了一眼,气得胸口一阵起伏。 我心中不禁大叫了一声好,众所周知,当朝凌相才高八斗是没错,但在家却严格奉行女子无才便是德的策略,除了《女戒》、《女则》外,并不允许家里的女儿们学习更多东西,凌书蓝别说是出口成章了,连字都认不怎么全,潘夏之当众这么问出来,完全是在打她的脸,但她自己刚刚却说了,潘夏之才来锦都不久,所以这么问也是情有可原的。 潘夏之看起来柔弱,没想到如此牙尖嘴利。 “潘夏之,你……”凌书蓝恼羞成怒,上前一步还想说些什么,身后便传来了皇后的声音:“什么事说得这么热闹?” 众人一下子都站起身来,低头施礼,凌书蓝刚才怒气匆匆的脸一下子变得无比平和,挂上了恰当好处的微笑,跟变脸似的,我看得啧啧称奇。 皇后看向我,我上前去扶住她,笑道:“母后,我们也没说什么,不过是有些姐姐女儿看着眼生,正在认人呢。” 皇后点点头,“这些孩子个个都是顶好的,你们要多来往。”我点头称是,便将此事揭过去了,接着便是芙蓉阁安排的各种民间表演,看得在座的姑娘们惊呼连连。但却是我早就见识过的东西,因此十分无趣,眼皮子不停往下沉,直打瞌睡。 一阵困意袭来,我眼前已经出现的重影,轻轻在一边急得不行,却不知如何提醒我,这时只听得皇后道:“景落,你昨日身子不适,就别硬撑着了,去后院休息片刻,待回宫时再叫人来唤你。” 我立刻惊醒,消化完皇后这句话的意思后,大喜过望,立刻站起身来,优雅地福了福身子,又说了些场面话,便带着轻轻退了出来。 刚才在里头还困得很,可没想到一退出来我便彻底清醒了,今天的事出乎意料的顺利,原本还想着我还要在里头受许久的折磨,没想到皇后伯娘这么体谅人,竟然让我去稍作休息,真是天助我也。 外头的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硫磺的味道,我皱了皱鼻子,想起往年我都会在院子里亲手放烟花的,兴致一来,便满脑子都是这件事,索性问身边的轻轻:“芙蓉阁里有没有准备小巧些的烟花?” 轻轻偏头想了想,虽不知我为何这么问,还是老老实实地答道:“应该是有的。” 我高兴地点点头:“你去找人挑一些精致些的烟花送到后头那个小院里。” “公主,您要做什么?” 我眼睛滴溜溜一转,“刚才的烟花我没看够,现下也不想睡了,干脆再放些好看的乐一乐。” 轻轻作为景落的贴身丫鬟,规矩已经学得十分好了,我虽是假景落,但却是真公主,所以她对我的话毫无疑义,点头称是后,便退下去找人了,我悠哉悠哉地晃到了之前那个有着大香樟树的小院,五丫早已不在那里,估计是为景落守后门去了。 抬起头透过香樟树的枝叶看向天空,繁星点点,明日又是个大好晴天。 我没等多久,轻轻便带着一些体格健硕的妇人搬了许多烟花到院子里,那些妇人都低垂着头,像是不敢惊扰到我这位贵人,待她们将烟花堆放好,其中有一个打扮十分利落的中年妇人便上前一步回道:“公主,这些都是小烟花,最适合在院子里放了。” 我点点头,朝轻轻说了句:“赏。” 轻轻便十分熟练地拿出装有银果子的钱袋塞到了那妇人手里,妇人恭恭敬敬地双手接过,高兴得声音都发抖了:“谢公主赏赐,奴家这就给您放烟花。” 我摆摆手:“不必了,你们将火折子给我,都退下去吧。” 我见她们面带犹疑,只好道:“我这丫头会放的。” 她们这才点头称是,将火折子呈上来后,齐齐退了下去。 院子里终于清静了,我正想招呼轻轻将烟花搬到院子中央去,一回头那丫头脸色苍白的看着我,“你怎么了?” “公主,奴婢……”轻轻哆嗦着嘴,“奴婢不会放烟花。” 也对,她小时候便入了宫,除了端茶倒水外,还真没做过这些事,比一般的官家小姐都要娇贵,感情被我刚才说的吓着了。 我嘿嘿笑了声:“不用你放,我来。” “不行啊,公主,要是被火灼伤了可怎么办!”轻轻脸色大变,急忙想制止我。 “你放心啦,放个烟花而已,若是这也能被灼伤,我还活不活了。” “公主!若您受伤了,奴婢才真的不要活了。” 我见她一脸担惊受怕的样子,心想着若是白芷在就好了,至少在这些小事上她从不阻拦我,如果是小茴的话,不仅不会阻拦,还会跟我一起放呢。 “我不会让你活不成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 我干脆自己在那堆烟花里挑了个看起来顺眼的,将它摆放到了院子中央,轻轻见没法阻止我,只要作罢,但仍旧一脸紧张地看着我,手里绞着帕子,嘴唇抿得紧紧的,好像随时准备要扑上来救我的样子。 我朝她粲然一笑,将火折子的盖子拿掉,吹了吹,吹红以后,弯下身子,将烟花的引线微微往外拨了拨,然后毫不犹豫地将火折子凑了上去,等引线一被点燃,我立刻往后退了好几大步,动作十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等烟花都绽开了,轻轻才反应过来。 只听见“嗤”的一声,烟花筒中喷射出了一缕长长的金色火焰,像一条金色瀑布似的一下子从地底钻了出来,接着它便散开了,像撒金豆一般,欢腾着,跳跃着。慢慢的,它变成了绿色,好像是无数的萤火虫在盘旋飞舞,色彩缤纷,好看极了! 怪不得有诗云:人间巧艺夺天工,炼药燃灯清昼同。柳絮飞残铺地白,桃花落尽满阶红。纷纷灿烂如星陨,赫赫喧虺似火攻。后夜再翻花上锦,不愁零落向东风。 如今这株火树银花不正像是下了一场星星雨么,可惜,没过多久它便渐渐熄灭了。轻轻可能这辈子都没有这么近距离的看过放烟花,不知她是被我灵敏又娴熟的技巧吓住了,还是被刚才眼前的美丽打动了,直到我点燃第二个烟花,她都没有再吱声。 接着我又陆续放了几个,芙蓉阁的烟花确实不错,五光十色,绚丽多彩,有的如百花盛开,有的却如巨龙飞腾,红的比火花还要艳丽,黄的比金子还要灿烂,看得人目不暇接。 “真美啊……”我听轻轻在感慨,嘴角扬起一抹笑道:“如何?担着要命的风险,还算值吧?” 她娇嗔道:“公主,您可吓死奴婢了,那烟火蹿得这样快,若您一下子没躲开可怎么办?” “呸呸呸,”我连说了几个呸字才停下:“乌鸦嘴!” 她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脸色一变,急忙就要跪下,我被吓了个半死,往日我身边的丫鬟们听我这么说从来不买账,了不得笑一阵便过去了,可我忘记今日身边的是别人的丫头,自然习惯不了我说话的方式。 我一把拖住她,使了巧劲将她扶起,叹道:“别动不动就跪啊。” 轻轻以为我要想其他法子罚她,紧张道:“奴婢刚才说错了话,请公主责罚。” 我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不是已经呸过了吗,你刚才说的话便不算话了。” 她一脸错愕,终于鼓起勇气抬起头来看我,见我脸上并无怒意,并不打算责罚她,这才稍稍放下心来,我笑道:“若你还不放心,自己呸也可以。” “这样真的有用吗?”轻轻眨着大眼问。 “额……没用吧。” “啊?”轻轻一脸不解,“那为何要……要呸……”她声音渐渐小了下来。 “因为啊,”我摸了摸鼻子,“感觉自己这样很豪气啊。” 话音一落,从拐角处便传来了一个低沉的笑声,虽然声音很好听,但在此时此刻,即便外头灯亮如昼,我也吓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第十七章 潇潇红尘谁落局(十七) 轻轻比我还紧张,直起脊背警惕地问道:“谁?” “在下冒昧闯入此处,不小心听到了公主说话,实在抱歉。”那男子站在阴影处,看不清楚长相,只知道声音十分低沉悦耳。 “抱歉有用的话,还用衙门干什么。”我嘟囔了一句,没想到那人耳力颇好,立刻便接道:“那请公主责罚。” 我听得他语带笑意,知道我刚才和轻轻的对话多半是被他听了去,心中懊悔,不应该如此肆无忌惮的,暗暗回忆刚才说的话,好像没有什么露馅之处,这才松了口气。 “责罚说不上,公子既知本公主身在此处,便应该暗暗退下才是,莫非公子不知道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么?” 男子轻笑了一声,“公主忘了还有非礼勿动。” 我心中暗骂了一句,他刚才定是看到了我亲手在放烟花,身为堂堂猗郇公主,按理是不应该有此举动的,所以现如今他能用我的话来堵我的嘴,真是狡猾。 “本公主故意忘的,怎么样?”我干脆不理会他,十分蛮横道:“公子怕是忘了还有句话,叫做唯女人与小人难养也。” 男子言语中笑意更甚:“从今以后,再不敢忘。” 我哼了一声,不想再说话,免得没完没了,朝轻轻使了个眼色,轻轻立刻心领神会道:“这位公子,既是冒昧闯入,还是快快退下吧,毕竟今儿个凤驾在此,若是不小心冲撞了,可是死罪。” 我心中也陡生疑窦,按理说今天皇后带着一群女眷来到芙蓉阁,除了皇宫侍卫外,不应有男子才对,即便有,也应是原先就在芙蓉阁里头的人,可刚才那人说是冒昧闯入的,这就意味着他既不是芙蓉阁的人,也不是皇宫侍卫。 他知晓我的公主身份,却毫不惧怕,侃侃而谈,淡定从容,看得出他身份不凡,我心里略有些急躁,不会放个烟花放出岔子吧,只希望刚才轻轻这番话能够让他打退堂鼓。 可我没想到,他不退反进,从阴影里走了出来,胜似闲庭信步,“我相信猗郇皇室不会这么对待从远方到来的客人。” 我看到他的脸时,深深地吃了一惊,并不止因为他有一副精美绝伦的相貌,还因为,这张脸,我曾经见过。 那男子双眉如墨,脸上的线条如鬼斧神工,棱角分明,头戴紫金冠,身着紫色长袍,不是那日在莫愁湖畔遇到的人又是谁? 那日我便知他住在天畅驿馆,是别国的皇亲贵胄,这和他刚才说的话不谋而合,他说自己是远方到来的客人,不过鉴于我又换了张脸,他是不可能认出我的,稍稍心安后,我针锋相对道:“远方到来的客人我们当然欢迎,但我们更欢迎守规矩的客人。” 他嘴角含笑,目光如炬,我直面他灼人的视线,毫不妥协,不知为何,虽然他面上表情柔和,还含着笑意,但我总觉得那笑并没有到眼底,因此我也猜不透他此时是何种心情,但没过多久,他终于垂下了眼:“世人皆道安心公主秀外慧中,德行佳美,看来真的……名不虚传。” 他中间那一停顿,让人不禁浮想联翩,想必此时我在他心目中应该是牙尖嘴利,性子粗蛮吧,他想说的明明是名不副实,真是难为他了,口不对心,睁着眼睛说瞎话。 我刚想讽刺他两句,轻轻在旁边着急得扯了扯我的袖子,我知道以她的性格,若不是真的急得不行了,不会做出这种举动。 我这才反应过来现在我扮演的是景落,若出言讽刺,虽能逞一时口舌之快,但岂不是将景落之前塑造的温婉贤淑的形象毁灭了,这么一想,只好强忍了下来。 我深吸了一口气,心里不停地提示自己要淡定,要淡定,终于我平静下来,用自己最温柔动人的声音道:“多谢公子夸赞,那些都是虚名,不算什么。” 他抬头,见我脸上已经堆满了端庄的笑,露出了奇怪的表情,半晌才开口道:“在下今日何其有幸,能够在此认识公主。” “嗯,公子可以赶紧去猜几个灯谜。”我点点头,赞同他说自己很幸运的话。 他这回终于大笑出声,眼睛里也闪动着光芒,“既如此,在下便恭敬不如从命了。”他说完十分优雅地抱了抱拳,弯了弯身子:“公主,后会有期。” ……上次我跟他说了个后会无期,这次他又还了我一句后会有期,是巧合还是冤家路窄啊。 我急忙说了句:“慢走不送。”心中期盼着希望以后再也不要遇到,他一个别国的人在锦都这么神出鬼没真的合理么?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他很危险,因此本能的就想着要远离。 他回身走了几步,又停下,我心里一紧,莫非他发现了什么纰漏?这时只见他转身粲然一笑:“在下轩辕凌霄,公主记住了。”说完走了几步隐入了黑暗中,留下我呆愣在当场,久久不能回神。 轩辕……凌霄? 那不是西周品口中那个赤炀国主为庆贺其出生,在街道上给百姓派发炀酒的凌霄太子?那个未及弱冠便亲手创立了名动五国的“云霄使”,陆决明效忠的主子?不仅如此,他还是战神陆和这辈子唯一的亲传弟子,可传言中他不是身材魁梧,长相硬朗么? 这该死的传言…… 这么一闹,我根本没心思继续放烟花了,不知今日遇到他是福是祸,他一个别国太子,为何会出现在芙蓉阁内?我满脑子的疑惑,嘱咐了轻轻不能将刚才发生的事告诉除景落以外的其他人后,干脆带着她上了楼。 此时轩辕凌霄静悄悄地从芙蓉阁西面翻墙而出,没有惊动一花一草,守在墙外的随从凑上前来:“主子,怎么进去了这么久?” 轩辕凌霄不答反问:“等不及了?” “莫凉不敢。”那叫莫凉的随从抬头,只见自家主子脸上竟挂着一丝笑,在月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美好,他试探性地问道:“主子在里头遇到好玩的事了?” 轩辕凌霄看了他一眼,这一眼十分平常,却将那个身材魁梧的七尺男儿看得往后缩了缩,不由的在心中暗骂自己多嘴,没想到这时轩辕凌霄却开了口:“嗯,碰到个好玩的人。” 莫凉在心中嘀咕,里头不是猗郇的皇后带着一群女眷吗,怎么会有好玩的人,难道是哪个侍卫?又想起那日在莫愁湖畔碰到的那个男子,看来这猗郇真是人才济济啊,竟然能让平日里不苟言笑的主子笑了好几次。 “主子,你今日不是来看那个安心公主的吗,见到了没,真的像传言中的那么好?” 轩辕凌霄想起刚才那个烟花中的身影淡淡道:“唔,也许吧。” 说完,也不等莫凉,径直离去了。 “也许吧?”莫凉挠了挠脑袋,这是见到了还是没见到啊…… 一眨眼间,紫色身影已经飘然远去,莫凉回过神来:“主子,等等我!” 这时的我已经在二楼的房间里,趴在桌上直呼无聊。 我和景落约定的是一个时辰,一个时辰以后她回来和我换装,再跟随皇后回宫,我则等他们都走了,再回瑞王府,计划天衣无缝,而到目前为止,除却莫名其妙遇到了轩辕凌霄以外,其他的都很顺利。 这时的我当然不会知道,所有的一切就在这个晚上脱离了掌控。 “好无聊啊……”等人是如此枯燥的一件事,我已经无聊到在揪着头发玩了。 轻轻在旁边一脸欲言又止的样,我瞅了她好几眼,见她还在纠结,只好主动说道:“你想问什么,快说,急死人了。” 轻轻抿了抿唇,才道:“公主,刚才那位……是赤炀国的凌霄太子吗?” 我点点头,轻轻见我一脸淡定,急道:“他看到了公主的相貌。” “额……”我刚想说没看到啊,他看到的是人皮面具,还没说出口便回过神来,他虽然看到的是面具,但是确实是景落的样貌。 “没看清楚吧……”我底气也不是很足,“黑灯瞎火的。” “但愿如此,”轻轻一脸惆怅,我安慰她道:“这简单,你回头这件事连你家公主都不要提起。” 轻轻不解:“这是为何?” “这样以后若再跟那凌霄太子遇上,便能推个一干二净,就说从未见过,毕竟今日在场的只有我们三人,你我不说,你家公主是真的不知道,装都不用装,到时候任凭那凌霄太子说破天去,也不会有人相信他们见过面。” 轻轻听后十分认同,又等了两刻钟,窗户边传来轻响,轻轻立刻跑去架起窗子,景落灰头土脸地爬了进来。 “我的小祖宗,你终于回来了。”我迎上前去,“快整理一番,换衣服!” 景落点点头,一声不吭,我觉得她的情绪有些低落,不像是刚从那热闹非凡的地方回来,也许是猜灯谜猜错了?或者是想到这是最后一次如此自由,心里难过? 我心中颇多猜测,但因为她忙着梳妆打扮,便没有问出口,但我很快便知道原因了。 我们刚换好衣服,门“碰”的一声被推开,我错愕地回过头去,便看到了皇后那张散发着寒气的脸。 第十八章 潇潇红尘谁落局(十八) 景落也被吓了一跳,回头发现是皇后,一下子站了起来,将椅子绊倒在地。 “母……母后……” 皇后冷着一张脸走进房间,后头跟着的是她的贴身侍女夏萏,而夏萏手中正抓着瑟瑟发抖的五丫,轻轻见到此状,知道事发,立刻跪倒在地磕起头来:“娘娘,都是奴婢的错,不关奴婢妹妹的事啊,她年纪还小,什么都不知道,都是奴婢让她这么干的,要罚就罚奴婢吧。” 皇后冷冷地扫了她一眼,冷哼了一声:“罚?自然是要罚的。”轻轻的身子不可控制地抖了抖,景落虽万分忐忑,但这一切毕竟都是她的主意,她从小恩怨分明,自然见不得别人为她顶罪,因为紧张,嗓子有些喑哑:“母后……” “你住口!”我第一次见到皇后伯娘如此疾言厉色,不留一丝情面,景落脸色一垮,我暗叫糟糕,但此时我作为共犯,实在不好插话。 “夏萏,”皇后吩咐了一声,夏萏便上前将仍磕头不止的轻轻拽了起来,轻轻朝景落疾呼:“公主,公主救救奴婢的妹妹……求求您了,公主……” 可刚才景落试图说话,都被皇后训斥了,此时若再求情,无异于雪上加霜,景落着急地朝轻轻使了个眼色,轻轻平日机敏,刚才只不过一时情急失去自制,此时看到景落的眼色,这才回过神来,立刻停止了呼喊,安安静静地被夏萏带了出去。 夏萏顺势将门关上了,此时房间里只剩下皇后、景落和我三人,我虽紧张但并不十分担忧,毕竟景落已经准时回来了,中间也没出其他岔子,了不得一顿责罚便是。 “跪下!”可我没料到的是皇后此次竟然是雷霆之怒,她朝景落一声令下,景落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皇后伯娘……”我虽没什么立场,但身为景落的姐姐,却不得不开口求情。 皇后一个眼神扫过来,如寒冰一般,我心里凉了一截,从小到大,皇后都没有用这种眼神看过我,要说的话忘了一半,景落跪在地上朝我轻轻摇了摇头,我只好将求情的话吞了下去。 “你可知错?”皇后冷冷问道。 景落咬了咬唇,“我知错了。” “错在何处?” “我……我不该求子颜姐姐易容成我陪在母后身边,自己却偷偷跑去民间游玩,我不该不顾自己的身份,抛下一切,忘乎所以。” “你确实是忘乎所以!”皇后走到桌边坐下,冷哼一声,“还有呢?” 景落猛地抬头,脸色煞白,我见她这反应,心中起疑,难道还有别的隐情?景落双手拽着裙角,因为太过用力,骨节都泛白了,但她坚定摇头:“没有别的了。” “你好大胆子!”皇后拍桌而起,我吓了一跳,从未想过皇后会做出如此激烈的反应,我看向景落,她眼中已有泪水,但强忍着不让它滑落,双唇紧紧抿在一起,眼睛看着某处虚空,一眨不眨,我心中已经确定,景落瞒了我什么,而正是那件事,才让皇后如此大动肝火。 皇后疾步走到景落身边,低头看着她:“你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 景落终于抬起头,忍不住呜咽出声,像一只受伤的小兽,嘴里喃喃念着:“母后……” “好,还是不说是吧?”皇后的视线转移到我身上,“看样子子颜还被你蒙在鼓里呢,今日之事若被别人发现,你觉得她不会受你牵累?” 景落泪眼汪汪地看了我一眼,我正担忧的看着她,多少年了,都没见她这么哭过,到底是什么事,能让平日里这么疼爱景落的皇后如此怒不可遏,咄咄逼人。 “子颜姐姐,对不起……”景落满脸是泪,我十分心疼,走过去并排跪在她旁边,朝皇后道:“伯娘,景落年纪小不懂事,我是她姐姐,不阻止她做错事便罢,还帮着她胡来,若要责罚就责罚我吧。” 皇后叹了一声:“子颜啊,你被她骗了,却是情有可原。”然后厉声道:“你这孽障,我问你,今日你到底是去见谁了?!” 她这么一问,我冷汗便下来了,刚才脑袋里转了无数种可能,可怎么也没想到是这一种,景落常年在深宫中,不可能有机会认识外男啊,未出阁便和别的男子私相授受,传出去可是会要命的! 我之所以女扮男装闯江湖,也正是这个原因,这个时代对女子太不公平,若是传出去清白被毁,那一辈子便也毁了。 景落只流着泪摇头不说话,皇后却恶狠狠地吐出了三个字:“张承淮?!” 景落肩膀陡然一跨,瘫倒在地,像是一下子失去了支撑一般,突然她抬头,抱住了皇后的腿,连声道:“母后,不关他的事,是我要见他的,我求求你,不要怪他……” “你这个不要脸的畜生!”皇后猛地甩了她一巴掌,她被打得身子一歪,重重地摔在地上,我甚至都没有回过神来,这一番变故就发生了。 皇后抖着手指着瘫倒在地的景落道:“你今日有三大错,第一错,你与男子私相授受,若是传出去……置我们天家的脸面何在?此为不忠;第二错,身为堂堂猗郇公主,你父王从小将你捧在手心当宝贝似的疼爱,没想到竟是错待了你!你这般不知廉耻,不顾我和你父王的脸面,私会外男,我几时教过你这些!此为不孝,第三错,你欺骗子颜帮你做这等下作事,却不告诉她实情,此为不义!像你这般不忠不孝不义之人,还有何颜面活在这世上!” 景落眼里一片灰败,我不由大惊,急忙求道:“伯娘,伯娘,景落妹妹还小,一时做了错事,她现在知道自己错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是不是,景落……” 景落一动不动,像是没听见我说的话一般,皇后气得发抖:“你还打算这么一直死犟着不成?做出这等事来,必定是你身边那个叫轻轻的丫鬟出的主意!” 这是皇后在故意为她找台阶下了,却没想到景落丝毫不领情,说道:“这都是我一个人的主意,不关别人的事,他们不过是听命行事罢了。”她复跪好,脸上的巴掌印十分鲜明,她叩了叩头道:“母后,我知道自己很快就要嫁到他国去了,不过……不过是想最后见他一次,好好道个别,这一生,山高水长,恐一辈子再也见不到了。” 她哽咽着,我听得一阵心酸,眼眶一热,低头掩饰泪意,她继续道:“我和他清清白白的,从未做过出格的事,他是个正人君子,再正经不过的人,当初您和父王挑中他姐姐做子仁哥哥的妃子不也正是因为他们家家风清白么,张阁老平日十分严厉,治家严谨,若不是我主动求他,他断不会出来和我见面的。” “你……你为何如此作践自己?”皇后一脸痛心。 “母后,您没有年轻过吗?您没有曾经心心念念的人吗?” “你住口!”皇后厉声道,景落却苦笑着摇摇头,“我知道身为皇族女儿,婚事由不得自己做主,我也从未奢望过什么,我真的只是想道个别,好好说声再见,这也错了吗?这一别后,永生不见,难道您就不能圆了我这个心愿?” 我见皇后已经被气得不行,虽认同景落所说的,但为了她好,还是扯了扯她的袖子,示意她别再说了,景落却顺势看向我,“姐姐,你怪我吗?” 当着皇后的面,这要我如何回答? 我正想摇头,只听得皇后冷冷道:“你做此事时何曾考虑过我们的想法?现如今既已做下了,又来问什么?” 景落低着头,再也不发一言,皇后发了这一通脾气后,好像缓和了过来,淡淡道:“此事回宫再细说,时辰不早了,该回宫了。” 难道我今儿个还要跟着他们回宫?心里一阵忐忑,原本不过简简单单帮个忙而已,谁知道其中还有这些隐情,小时候我和景落无话不说,没想到这次她却口风甚紧,一个字都没有提及,怪不得她回来时脸色不好,我原以为是别的原因,没想到却是因为跟心爱之人道别所故。 以前那个整日跟在我屁股后面乱转的小姑娘也长大了,终于有了自己喜欢的人,若是换一个环境下得知这件事,我会深深地祝福他们,可现在……这一辈子,他们注定是不能在一起了。 人生总有那么多莫可奈何,阴差阳错,这一生若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是件多大的幸事! 皇后带着景落浩浩荡荡回宫去了,而我……被光荣禁足了。 当然皇后并没有明说,但字里行间却透露出了这个意思,我虽不知情,但毕竟算是同谋,这个惩罚已经算是很轻了。 我卸完妆回到瑞王府,白芷早就回来了,小茴她们则还在外面玩耍,不见人影,白芷见到我立刻迎了上来:“小姐,刚出芙蓉阁不远,公主就将我甩开了,我不知道她后来去了哪里。” 我摆摆手,满心疲惫,现在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因为早已东窗事发! 后来几日,我都老老实实地待在瑞王府里,整日提心吊胆,担心景落最后会受到怎样的责罚,可宫里没有任何消息传出来,白芷见我如此,也不敢多问。 直到这天,小茴兴匆匆地跑来,一见到我便开心地说道:“小姐!听说东胥那个病秧子美皇子来猗郇了!” 第十九章 潇潇红尘谁落局(十九) 我知道她是想逗我开心,这几日我愁眉苦脸的,她们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一听到有新鲜事便会立刻赶来告诉我。 见她笑得一脸灿烂,我也扯出一抹笑问道:“前段时间不是听说他被人刺杀,生命垂危了么?怎么还有心思来猗郇?是大好了?” 小茴摇头道:“这却不知,景和帝赐了那么多灵丹妙药,又封了煊王,想来是一片诚心感动了老天爷,留住了这个他最喜欢的儿子吧。” 我想到这个名动五国的美男子无恙,心里稍感安慰,世上美丽的事物本来就少,能留住一样是一样吧,他既然来了猗郇,是不是意味着我能找机会偷偷去看看他? “不是说一朝得见君颜色,从此扶摇是路人吗?我真想看看这个比扶摇公主还美的男子长什么样……”诺儿一脸向往。 “你个小丫头,还没及笄呢,脑子里成天在想什么。”小茴趁机捏了诺儿的脸一把,诺儿立刻飞扑向前嚷嚷道:“我就想看看而已,难道你不想看?哦,我忘了,你此次跟着小姐出了趟远门,见识自然不是我们可以比的,想必长得好看的男子你都看腻了吧!” 小茴作势要拧她的嘴:“小妮子,就你嘴巴厉害。” 我听她这么一说,脑海里立刻出现了一个清隽的身影,脸色不知不觉地黯淡了下来,白芷见我如此,立刻喝止住了小茴她们,诺儿以为是自己太过吵闹惹得我不高兴了,有些惴惴不安道:“小姐,你生气了?” 我见她一脸忐忑,放松表情摇了摇头,诺儿呼了口气:“我知道了,小姐一定也想去看看那位煊王长得如何?” “胡说八道什么。”白芷颇有些威严,诺儿一直最怕她,她一开口,诺儿便不敢再说话了,反倒是小茴,天不怕地不怕,笑道:“小姐一定会有机会的,这煊王此时来猗郇,必定是来求亲的……” 我脑海中不由得浮现罗勒说的话,他当时说这煊王于三年前在梦华和扶摇公主一见钟情,碍于体弱,两人最后没有在一起。当时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如若他说的是真的,这煊王早已心有所属了,此时来猗郇求亲是何意?难道他拖着病怏怏的身子也想争夺天下不成? 东胥太子早已娶妃,适龄的皇子里确实只有这煊王君迁尘因为体弱多病,所以没有成亲,话说话来,谁愿意将自己的女儿嫁给这么一个朝不保夕的的人,即便他受尽圣宠,也不能改变他是个药罐子的事实。 我摇头叹道:“不知谁这么幸运,能够嫁给他。” “幸运?”小茴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情:“小姐,你不能这么以貌取人吧,他长得再好看,也是个病秧子,嫁过去之后得天天伺候他不说,他还能活几年都是个未知数,怎么能叫幸运?” 我但笑不语,就是病重才好啊,他从小体弱,想来府里姬妾应该也不多,又是东胥景和帝的心头肉,年纪轻轻便封了王,有单独的王府居住,他母妃又早逝,不用担心有个难伺候的婆婆。 最最重要的是,他身体不好,便无暇顾及其他,王府里除了他以外,最有话语权的不只剩他的王妃么,那岂不是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如果运气再好点,他一不小心病死了,到时候海阔凭鱼跃,山高任鸟飞!有比这更好的事情么? 越想越觉得他简直是夫婿的上上之选,如若真的要嫁人…… 我抬头定了定神对白芷道:“你叫辛安去打听一下这位煊王是否也住在天畅驿馆里。” 白芷虽有些不明所以,但依旧习惯性地点头答应了,小茴兴奋道:“小姐,小姐,你要偷偷去看他么?” “唔……没,只是关注一下……” 小茴立刻蔫了下来,又热闹了一阵,我便叫她们退下去了。 这时我没想到,辛安还没来得及打听到消息,我便阴差阳错地见到了这位名动五国的煊王殿下。 第二日一早,宫里便有人来了王府,说是皇后娘娘宣我进宫。我惴惴不安地打扮妥当,带着白芷上了入宫的玉撵。 一路上我脑海里千回百转,这几日没消息,我还以为皇后将我这个同谋犯遗忘了,可事实再一次让我失望,不过我也确实想趁着这次机会看看景落怎么样了,那日分离时她的状态,让我很是担心。 来到坤宁宫,秋荷在门口等我,她是夏萏的双生妹妹,性格也活泼些,不似夏萏那么严肃正经,见到我忙行了个礼笑道:“安然公主吉祥,好些日子不见了。” 我急忙扶起她:“秋荷姑姑,我前些日子来过一趟的,不过当时没见到你。” “是呢公主,那日我正好在别处当差,回来后听夏萏说您来过,悔死了,幸好今儿个碰见,看到您身体无恙,秋荷也放心了。” 她和夏萏跟在皇后身边颇久,小时候也曾带我玩过的,因此比别人自是多了分熟稔,我压低声音问道:“姑姑可知皇后伯娘今日叫我来,是为的什么事?” 秋荷脸上露出了难过的神情:“自那日花朝节后,安心公主便病了。” 我心里已经了然,只是不知是真病还是假病,说话间便带我到了皇后的寝宫,守在门口的丫鬟立刻通报了一声,片刻便传来皇后疲累的声音:“进来吧。” 我朝秋荷点点头,掀开帘子进去,屋里熏着檀香,皇后斜斜的靠在软枕上,用右手撑着头,双眼紧闭,夏萏正在为她捶背,见我进来也不抬头,只专心致志地捶着背。 我向前几步,老老实实地跪在地上行了个大礼:“皇后伯娘万福金安。” 皇后微睁双眼,见到我跪下,急忙道:“你这孩子,怎么跪下了,快起来,地上凉。”朝夏萏挥了挥手,“快将安然公主扶起来。” 夏萏低声说了句“是”,急忙走过来扶我,我微微借力站起身,道了句“谢谢姑姑,”夏萏受宠若惊,急忙道:“这是奴婢分内之事,公主可千万别折煞奴婢了。” 皇后脸上怠意尽显,也不吩咐我坐下,直接道:“你去看看景落吧,她这几日病得不轻,你和她最亲,陪她说说话……劝解劝解她。” 我知道她这话是何意,福了福身子,点头应下后,夏萏便带着我到了景落的住处,门口守着两个眼生的丫鬟,一见到我便立马恭敬地低头行礼,夏萏并不跟随我进去,送我到此处,便低头退下了。 我跨门而入,一股浓重的药味扑鼻而来,我原以为她只是心里难受些罢了,没想到是真的生了病,心中着急,便加快了脚步。 屋内还有两个丫鬟,我都未曾见过,她们见到我正要出声行礼,我将食指放到嘴边嘘了一声,挥了挥手将她们屏退了。 来到内室,药味更浓,景落歪着身子靠在床上,身后放了个软垫,她脸色苍白,眼神呆滞无光,有个小丫鬟正一勺一勺地喂她吃着药,她那么怕苦的人,却面不改色地慢吞吞喝着,仿佛是下意识的反应。 那丫鬟听到声音回头,却不是轻轻,她见到是我忙要跪下,我挥了挥手:“下去吧。” 那丫鬟有些拿不定主意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景落,我走近接过她手中的药:“我来。” 她这才福了福身子退了下去,我坐到床边,景落似乎毫无所觉,眼神中一片虚无,我心中一痛,将药碗放到一旁的矮柜上,拿帕子擦了擦她嘴角的药渍,轻声道:“景落,是姐姐,来看你了。” 她好像才回过神来,眼珠子转了转看向我,嘴唇已经干燥得起了皮,声音喑哑:“子颜姐姐?” 我点点头,“你怎么病成这般模样了?” 她嘴角溢出一抹苦笑,“离死还远着呢。” 我大惊,何时从她嘴里说出过这么苍凉的话,我拿过她的手握在掌中,短短几天时间,她瘦了一大圈,下巴尖尖的,一双眼睛显得更大了,让她看起来十分楚楚可怜。 “什么死不死的,呸呸呸,尽说些胡话。” “子颜姐姐,”她反过来握住我的手,十分冰冷,“你知道吗?轻轻死了。” 我心中一震,刚才来到这屋里时,其实便已经想到了,皇后不会原谅她身边这个知晓一切的丫鬟,“还有呢,五丫也死了,她才那么小,什么都不知道。” 景落轻轻笑出了声,我看得一阵心痛,“景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数。” 她笑了一阵停下,喃喃低语:“命数……”突然她从我手中扯出自己的手,嘶哑着喉咙大喊道:“什么命数!我不信命!”突然她又大笑起来,“是我……是我害死了承淮。” 我听到此处大惊失色,张承淮死了? 这几日我向他们暗暗打听过这个人,他是张阁老唯一的儿子,年少早慧,颇有才名,更难得的是他心地善良,十分同情贫苦百姓,作了许多爱国忧民的诗。我虽从未见过他,但一个能让锦都百姓交口称赞的少年,想来应该是不错的吧。 我哆嗦着嘴,几次想开口,但却不知道说些什么,景落抬起头来朝我微笑,“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么?对外说是暴毙。”她眼角有一颗泪滑落,全身散发出强烈的哀伤,“可我知道,这不是真的,那日我见他,他还身体康健,无一丝病状……姐姐,你帮我查一查他是怎么死的,好么?” 第二十章 潇潇红尘谁落局(二十) 我安抚了景落一阵,一直陪着她直到她睡着,才静悄悄地出了屋,随后到皇后处去复命,皇后牵着我的手道:“子颜,你觉得伯娘做得太过分了么?” 我小心翼翼地答:“可怜天下父母心,景落以后会懂的。” 皇后露出了欣慰的笑,又赏了我一堆东西,便让我退下了。我原以为她这次召我进宫是找我算账的,没想到她不仅对之前的事一句没提,反而大加赏赐,俗话说,女人心海底针,真是再有道理不过。 白芷一直在外等我,看到我平安无恙的出来,松了一口气,我朝送我出来的秋荷道了别,便上了玉撵。 一路上我都在回想景落跟我说的话,张承淮之死,其实根本不用去查明,我相信景落心里也是明白的,不过仍有执念罢了。 我刚才为了安抚她所以应承下了,但我相信即使现在去查也查不出什么东西来,此事关系到景落名誉,皇后下手必定是做得干干净净,不会留下任何蛛丝马迹让人有迹可循的。 想了想,我掀开帘子吩咐道:“先不出宫了,去东宫。” 白芷愣了愣,上前低声说:“公主,此时去东宫,不一定能碰得到太子殿下。” “碰不到再说。”白芷见我十分坚持,便朝抬玉撵的公公交代了一声,玉撵便拐了个方向,我们一行人朝东宫行去。 到了东宫门口,白芷扶着我下了玉撵,我淡淡吩咐:“你们在此候着。”那四位公公躬身道了句:“是,公主。” 白芷扶着我上了阶梯,守门的太监认得我,立刻跪下磕头,我喊他起来后,问道:“太子殿下今日在宫中吗?” 守门太监答道:“回公主的话,殿下在的,不过正在见客。” “见客?”我刚想问见的是谁,那太监扭头一笑:“正巧,那客人要走了。” 一顶精致的红木轿子从东宫里头抬了出来,抬轿的两个男人目不斜视,落脚沉稳,步伐一致,身上穿的并不是我们皇宫统一发放的衣服,我正纳闷,轿子里传来一个极低的声音:“停。” 那声音轻柔得像是要直接钻入你的心底,但听起来有些无力,我看向那轿子,突然有一只白皙的手轻轻将窗帘掀起,那只手纤细修长,骨节分明,手指甲修剪成圆弧形,干干净净,我不由得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背上还有窝窝的胖爪子,忍不住将爪子缩进了袖子中。 “不知轿外何人?”那声音又响起,这次没有窗帘阻隔,听得更清楚了些,那人声音听起来中气不足,我心中猜想必定是身体虚弱的缘故,但帘子只开了一半,轿子里头乌黑一片,看不清楚那人的长相。 白芷清了清嗓道:“轿外乃安然公主。” 轿子里头“哦”了一声,便再无下文,我感觉有一双眼睛在我身上逡巡了一遍,心中有些不舒服,高声道:“轿内又是何人?” 轿子里传来一阵轻笑声,那声音像一根羽毛似的,轻轻地撩拨着我的心。不知为何,一阵热气突然上涌,我感觉自己的脸有些微热,觉得自己真是疯了,竟然听一个陌生男子的笑声红了脸。 我有些恼羞成怒道:“你笑什么?” 男子轻轻咳了一声,也不回答,直接放下帘子:“我们还会再见的,起。” 抬轿的人听到命令后,干净利落地抬起了轿子,完全没在意其他人,十分伶俐地下了阶梯,不一会儿,便只能看到一个黑点了。 我的话就这么被视若无睹了,一阵怒气上涌,白芷也被气得不轻,猗郇国内,还从没遇到过敢如此无视我的人。 “公主,这人是谁,好生狂妄!”白芷忿忿不平地说。 我皱着眉摇了摇头,“好了,进去吧。” 白芷低头称是,跟着我进了东宫,我问了子仁哥哥的去处后,径直到了书房,门口的丫鬟都认得我,急忙进去通报,我让白芷留在外头,自己独自进了书房。 苏子仁正好迎了出来,满脸喜色,他向来温润,脸上虽常带笑意,但这么高兴的样子却十分少见,我也忍不住笑道:“怎么了,这么高兴?” “妹妹,”他领着我进了内室,“刚才你进来可遇到了什么人?” 我熟门熟路地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抱怨道:“还说呢,我正想进来问你,刚才出去的那人好生无礼,知道是本公主了以后,居然也没下轿,只说了句我们还会再见的,就跑了!”我装模作样的学着那人说话的语气,可说出来以后自己都忍不住笑了,简直是猴子学人,不伦不类。 他也被我逗笑了,笑了一阵才说道:“他并非不懂礼,只是因为身体虚弱,不能下轿罢了。” 我脑海中闪过一个可能,不可置信地问道:“不会是……东胥煊王吧?” 苏子仁大笑:“你也知道他?正是东胥煊王!” 我嗖地一下站起身来,吓了苏子仁一跳,他不明所以也站了起来:“子颜,你怎么了?” 我懊悔地拿手捶了捶自己的头:“哎呀,哎呀!” 苏子仁慌了,急忙抓住我的手:“你怎么了?干吗无缘无故打自己?” “我悔啊!”我抓着他的袖子道:“早知道里头是东胥煊王,我应该直接冲上去掀开帘子的!” 他无奈摇头,“这是一个淑女说出来的话吗?” 我牵着他坐下:“那可是比扶摇公主还美的男子啊,今天近在咫尺,我竟然没有把握这个机会,悔死我了!” 看见他一直低头微笑,我双眼喷射出好奇的光芒:“子仁哥哥,怎么样,怎么样,你见过他了,他真的这么好看?” 苏子仁脸上露出了古怪的神情,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说出话来,我猜测道:“难道传言是假的?他其实不好看?” 苏子仁憋了一口气,终于道:“我没注意他的长相。” “什么?”我不可置信道:“他难道一直坐在轿子里跟你说的话?” “不是,不是。”苏子仁急忙摆手,“他那般风华,让人不知不觉便淡忘了他本来的样子。” 我皱着一张苦瓜脸:“是好看的意思,还是不好看的意思啊?” “若有他那般气度,即便长得平平无奇,也会觉得风华绝代吧。” 我脑海里不由得想起另一个人,他的脸明明那么普通,但众人皆说他比我好看太多,但此时没时间让我一直回忆,我定了定心神,继续道:“他为何会来你这里?你和他之前相识?” 苏子仁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的表情,可惜我没注意到,接着便听他说道:“不认识,他也是慕名前来,送了许多绝版珍藏给我。” 一说到那些书,苏子仁又开怀起来,将那些书本在我面前一一展示了一遍,絮絮叨叨地介绍着它们的由来,以及它们是多么珍贵,多么不易得。 聊了半晌,他才记起来问我:“你今天怎么招呼都没打就跑来了?” 我想了想,斟酌着说道:“景落病了,我是来看她的。” “是啊,”苏子仁放下手中的书,满脸忧色,“母后说她是那日去芙蓉阁受了风寒,这病来得太急,拖了这么久反倒越来越重。” 他这么一说,我便知道他对整件事毫不知情,看来皇后也并没有打算告诉他,毕竟事关他曾经未婚妻的弟弟,他夹在其中也确实难办。 我安慰道:“没关系的,将热发出来便好了,景落底子好,很快就能痊愈的。” 苏子仁听我这么一说,脸色稍霁,叹了句:“若这煊王不是身子太差了些,景落若能嫁给他,也算是个好的归宿。” 他仅仅见了那煊王一面便如此推崇,我更加好奇了,“他真的这么好?” “胸中洒落,如光风霁月。” 真真是极高的评价,看来这煊王不仅长得美,心灵也美,越这么说,我越觉得必须要见上一见,这样才好确定我未来的路。 聊了几句,我故意将话题引到近来锦都发生的新鲜事上,然后装作不经意问道:“听说张阁老的独子去世了?” 苏子仁脸色一下子黯淡下来:“可惜了承淮,天资聪颖,状元之姿,若今年能够参加科考,必定能金榜题名。” 我知道他向来爱惜人才,见他一脸豫色,犹豫问道:“我素日也听过他的才名,可没听说他身体不好啊?” 苏子仁也露出了奇怪的神情:“花朝节前我还见过他一面,那日他吞吞吐吐,也不知道想说什么,最终又没有说,但那时他精神饱满,毫无病状……前日听说,是急症,拖了一日,暴毙而亡。” 我心中猜想,那日张承淮也许是想告诉他,景落约他见面之事吧,可惜了一个大好男儿,正在感慨,只听苏子仁悠悠叹了口气:“张阁老怕也没几日了。” “什么?”我大惊。 “他原本只有一儿一女,女儿……早已身故,现如今唯一的儿子也去了,白发人送黑发人,一连两次,普通人岂能承受!” 果然,不到两日,便传来了张阁老病故的消息,我想着刚才辛安报上来的事,心里头像油煎似的,不知道应不应当告诉景落知晓。 还没来得及下决心是否要入宫,宫里便传来皇上口谕,宣我出席明晚的家宴。 ------题外话------ 打算开新坑了,不过我会等这篇文文写得差不多了再填,好佩服能双开的作者,我只想说……臣妾脑容量不够,做不到啊!新文是讲人鬼的,题材比较新颖,这几天会先发一章上来,如果大家有兴趣,也可以先收藏养肥,哈哈。 第二十一章 潇潇红尘谁落局(二十一) 第二日我起了个大早,白芷使出了浑身解数为我梳妆打扮,我自从打定主意要将我嚣张跋扈的名声传出去以后,每次出现在人前,都是盛气凌人的模样,这次虽是家宴,但那些个平日里百八十年见不到一次的郡王公主都会出来,我的臭名之所以能那么快的远扬,还真要谢谢这些人。 白芷为我选了套粉色纱裙,被我摇头否定了,我从箱子底翻出一件银红色的漩涡纹纱绣裙穿上,又嘱咐她为我梳了个颇为夸张的涵烟芙蓉髻,将前两天皇后赐给我的金镶珠石蝴蝶簪插在发髻里,将眉毛化粗,嘴唇涂得红通通的,捣腾了好一阵,这才收拾妥当。 小茴看到我这样直接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小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去抢亲呢。” 我摆出一副高傲的表情:“怎么样,怎么样,这样行么?太久没做这个装扮了,都不记得该用哪种表情。” 白芷笑道:“你不需要摆什么表情,只要这装扮一出啊,保准那些人都会离你远远的。” 我想了想也是,之前有一段时间,我总喜欢各处游荡,叫人听我作一些蹩脚诗,那些人都吃过苦头,想来不会主动接近我才是,这么一想,便彻底放下心来。 一切准备好,我便带着白芷入了宫,家宴虽是晚上才开始,但我想先去坤宁宫看看景落,她上次托付我的事,我回去叫辛安偷偷查了,皇后做得十分干净利落,没留下什么把柄,但张阁老临死之前却糊涂了,将好些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念叨了出来。 辛安找到了一个伺候张阁老的老人,那老人原先不肯说,但因为主家已经没有人了,他们这群奴仆便被遣散了,他如今孤苦一人,活不下去,辛安发誓保他晚年,他才老泪纵横地将听到的话说出来,原来那日宫里原是赐下的毒酒,可张承淮却不觉得自己有错,拒不喝下……于是后来,他是被人活活掐死的。 我不知道如何开口跟景落说这件事,仅仅是听说,便觉得如此残忍! 我拜见过皇后以后,便直接来到了景落的住处,在门口踟蹰许久,不知道等会儿如何面对她,可没想到,还没等我进去,她却出来了。 “姐姐站在门口做什么,怎么不进去?”景落笑意盈盈地看着我,她今日穿着一身葱青色长裙,一头乌发披散在脑后,因为前段日子生病瘦了不少,更显得腰若细柳,体态轻盈。 她脸上的笑晃花了我的眼,她见我一直发愣,主动过来牵我的手笑道:“姐姐今日又打扮得这么奇怪,我真真是佩服你,头上顶着这么重的发髻,脖子不累么?” 我跟随她进了房间,屋内还是一阵药香,上次那个喂药的小丫鬟手中正拿着梳子,见到我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蹲下身子行礼,我摆了摆手,一眨不眨地看着景落,她今日精神格外好,和几天前大相径庭。 她松开我的手,走到梳妆台前坐下,笑道:“我梳头梳到一半就跑出去接你了,你且等等,我梳完头再陪你说话。” 我应了一声,走到桌子前坐下,镜子里的那张美丽脸孔似乎重新焕发了生机,不像前几天死气沉沉的模样,我虽心里希望她能够早日走出阴影,可见到她这样,反倒觉得有些不对劲起来,她是个长情的人,若真的好起来,也只能靠时间来冲淡悲伤,而不是突然像今天这样…… 我不知道这几天中发生了什么,但我决定将张承淮的死因永远地封存起来,原谅我是个自私的人,对于自己最疼爱的妹妹,我只希望她一切都好。 景落从镜子里看到我,笑了笑:“姐姐,我好看吗?” “嗯,好看。” 她听了我说的话十分开心,拿起胭脂细细地在脸上抹匀,苍白如纸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血色,她梳妆完毕,便走过来拉起我道:“今儿个天气不错,现在还早,我们一起去御花园里逛一逛?” 我见她兴致颇好,虽然脖子被压得难受,也不忍拂了她的意,点头同意,她便亲亲热热地拉着我一起出了坤宁宫,身后只叫了四个丫鬟跟着。 御花园离坤宁宫不远,其实到了这个季节,已经没有什么花种好欣赏的了,空气里到处弥漫着桂花香,景落深吸了一口气:“真香。”说完她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 她现在心底必定是千疮百孔,但奇怪的是,我看不出她一丝强颜欢笑的痕迹,感觉她好像就是应该这么快乐似的。 一路上听着她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我只偶尔附和一两句话作为回应,她也丝毫不介意,十分自得其乐。 进了御花园,没走多久,一个明黄色的身影映入眼帘,身后还浩浩荡荡跟着一群人,我吃了一惊,皇帝伯伯此时竟然也在这里! 来不及躲闪,皇上已经眼尖地看见了我们,他扭头吩咐了身边的王公公一句,王公公便含着笑朝我们走来,走到我们身前站定,行了个礼道:“两位公主万福金安。” 景落一改刚才的活泼,十分端庄道:“王公公免礼。” 王公公是皇上身边的贴身太监,侍奉圣上已经二十年了,宫里无论是谁见到他都客客气气的,不敢托大,王公公笑道:“皇上正带着其他四国的皇子们参观御花园呢,赶巧碰上了两位公主,皇上说反正今晚家宴也会见到的,就无须回避了,叫奴才来请两位公主过去说说话。” 我心中警铃大作,晚上明明是家宴,可听皇上的意思,其他四国的皇子们也会参加,那也便罢了,反正到时候公主郡主多不胜数,我隐在其中并不扎眼,可此时只有我和景落两人,实在是不走运,等会儿怕是会被人打量个彻底了。 但圣上下令,谁敢违抗?我只好和景落老老实实地跟着王公公过去,心里头千回百转,想着待会儿该如何应对,可因为隔得太近,我还没想清楚,便走到了皇上面前。 我和景落依礼向皇上请了安,然后恭恭敬敬地站到了一边。皇上已过不惑之年,可因为保养得十分好,看起来不过才三十多岁,但眼角眉梢的细纹还是能让人看出岁月留下的痕迹,他长相儒雅,十分慈祥可亲,听别人说,他和我父亲长得很像,因为他从小对我十分疼爱,所以我从也真心把他当做父辈在尊敬。 皇上看到我,哈哈一笑道:“子颜啊,这么早便进宫来了?” 我抬起头,大喇喇地说:“对啊,皇帝伯伯,我早些来好找景落玩啊。”我终于还是决定不辜负今日的这一身装扮,就让那些皇子们见识一下我洒脱不羁的一面吧! 我一抬头,便极快地扫了一眼站在皇上身后的人,其中有一个紫色的身影赫然在列……我能说他冤魂不散么? 皇上眼中闪过了然的笑意,又闲聊了一阵,开始给我们介绍那些皇子们的身份,不愧是各国的天家贵胄,个个都气度不凡,其中以赤炀的轩辕凌霄最为出色。 他那日明明见过易容成景落的我,可今日再见,他却目不斜视,眼观鼻鼻观心,像是初见一般对我们行礼,若不是我早已见过他两次,还真以为他原本就是这般模样。 待皇上介绍完了一圈,我伸长脖子看了看,装作一脸好奇问道:“皇帝伯伯,怎么不见东胥的煊王?不是听说他也来锦都了吗?” 我感觉好几道视线都朝我看了过来,心里沉住气继续道:“听说那煊王是天下最美的男子,又颇有才名,正好我新作了几首诗,感觉不错,想找人品一品呢。” 那群皇子中传来几声轻咳,我知道他们必定都听说过我的大作,听我这么不要脸的夸赞自己,憋不住笑只好咳了出来。 皇上再宠我,此时也不得不拉下脸来呵斥道:“作了诗念给你那些姐妹们听一听便是,找别人做什么?” 我脸上露出委屈的表情:“可我一说有新作,她们就跑得比兔子还快,可能是在我面前自惭形秽了吧。” 终于有人忍不住笑出了声,皇上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咳了咳,干脆不再理我,扭头和那些皇子们说起话来。 想来经过今日以后,我粗鄙的形象将会传遍五国了,往日他们只是听说罢了,而今天确实亲眼所见,想必会描述得更为细致才是。 功臣身退,我终于不再说话,默默地退到了一边,偷偷朝景落看去,却发现她神色中有一丝哀伤,见我看过来,笑了笑,那丝哀伤一下子就不见了,我有些怀疑刚才是否看花了眼。 皇上和那群皇子不知道又聊到了什么,打算往御花园深处走去,他抬起脚才想起还有我们,淡淡吩咐道:“你们不必跟着了,自行去玩吧。” 我和景落端端正正地行了个礼,目送他们远去,我松了口气道:“太惊险了,我们回去吧?” 景落露出一丝俏皮的笑意:“那怎么行,还没逛够呢,父皇他们往东边去了,我们便往西边去,不会碰到的。” 我拗不过她,觉得她说得也有几分道理,便点头同意了。 后来一路上景落都低头不语,像是在想些什么,走了不远,她突然“哎呀”了一声,我被吓了一跳,急忙问怎么了,她摸了摸头上,语带着急道:“姐姐,我头上的珊瑚蝙蝠花簪不见了,可能是掉在刚才来的路上了。”我朝她头上看去,果然少了个簪子,忙道:“你别急,我们回头找找。” 景落却道:“我们才走不远,我沿着刚才的路回去很快就能找到了,姐姐,你先到前面那个流芳亭里边休息边等我吧,就不用跟着我去找了。” 我见她说得斩钉截铁,只好答应,想来应该没掉多久,立刻调转回去应该能找到才是,便带着白芷,朝前面的流芳亭走去。 可我没想到,流芳亭里早已经有了人,而那个人,正是我刚刚问到的东胥煊王。 ------题外话------ 我的新文文上传了~如果有兴趣的话,可以看一下哈~如果木有兴趣就算了(苦瓜脸)~ 第二十二章 潇潇红尘谁落局(二十二) 我和白芷还没走到流芳亭,便听到了一阵轻咳声,那声音让我没来由的觉得熟悉,可却想不起从何人那里听到过。转过一个巨大的珊瑚石,流芳亭便毫无保留的展现在我们面前。 流芳亭嵌在一个小型鱼池里面,一尾尾红鲤浮出水面,聚在一处,甩着鱼尾十分欢畅的样子,我看向亭子里正在投食的人,他背对着我们,一头乌发披散在身后,头上用白玉簪束了个发髻,穿着一身石青色宽袖长袍,袖口绣着暗纹,他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株优美的白杨。 他坐在轮椅上,一只手拿着鱼食洒向池塘里,另一只手好像正捂着嘴,断断续续地咳着,可即便如此,他的姿态看起来都闲雅无比,他目光专注地盯着塘中,仿若在做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他身边没有跟人,自然也没发现身后站了人,我和白芷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竟然都不由自主地屏气凝神,生怕吓到了眼前的人。 我心中已经暗暗猜到了他的身份,只是不知为何他一人在此,没有和皇帝伯伯他们一行人一起。 一阵风起,我见他又咳了两声,比刚才咳得略重了些,瘦削的肩膀随着咳嗽起伏,我鬼使神差地开口道:“你……” 可我的话并没有说完,因为他回头了。 我找不到词语来形容那一瞬间的感受,他的目光柔柔地滑过,定格在我身上,他没有笑,我却感觉眼前繁花盛开,他眸子里光华骤现,黑眸如墨,却有种说不出的明澈。 子仁哥哥说得对,这般风华,让人很容易便忘了他本来的样子。 但他长得是极好的,眉眼秀致,唇色绯然,神色宁静,并没有因为有人打扰而露出一丝不悦。 惊鸿入眼,也许说的便是此时此刻吧。 后来想想,我和白芷当时的表情一定呆极了,因为我和他就这么对视了许久,完全没有挪开视线的意思,直到他嘴角微扬,垂眸偏头道:“安然公主。” 他语气十分肯定,我这才回过神来,轻咳了一声缓解尴尬,即便他长得再美,我也不应盯着一个男子发呆,我又不是那些常年待在闺阁中没出过门的女子,今日怎么这般失态,我在心里默默地把眼前的煊王归在十分危险的那类人中,即便刚刚见面,但仅凭美色便能惑人,实在是……太可怕了! “王爷。”我遵礼福了福身子。 他将轮椅转了转,将身子正对着我们,上下打量了我一番,那日在东宫门口被人上下逡巡的感觉又来了,我皱了皱眉以示不满。 他像没看到我脸上的表情似的,拿起帕子捂着嘴咳了一声才道:“公主与那日……稍显不同。” 我这才想起今日的另类装扮,但我并不打算在他面前留下不好的印象,相反,我十分想争取到他的好感,于是我温温和和地说:“今日家宴,想穿戴得喜庆些。” 他竟然从善如流地接受了我的解释,一本正经地点头赞道:“那倒不错。”说完又轻咳了两声,我终于想起刚才未说完的话,“风起微寒,王爷穿得太单薄了些。” 他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我已叫人去拿披风了。” 怪不得他身边没有跟人,我好奇问道:“刚才我见皇上带着其他人往东边去了,王爷怎么没一起?” 他垂下眼,长长的睫毛在眼睛下方投下了一层厚厚的阴影,语气听不出喜怒,但我分明听出了一丝惆怅,“我走到此处身体不适,皇上便让我留在这里休息。” 他身体不好,是五国皆知的事,算不得什么秘密,也许上天是公平的,越是美好,越是易碎,悲剧就是将美好的东西毁灭给人看。 我心中流过一丝不忍,展开一抹灿烂的笑,说道:“嗯,流芳亭的景色很美,你知道为何叫流芳亭么?” 他微微偏了偏头,示意我继续说,我走近几步将手扶上栏杆,看着池塘中翻滚的红鲤说道:“流芳,流芳,便是指好时光。思往事,惜流芳,之所以叫流芳亭,便是提醒我们,要珍惜好时光,莫做后悔事。” 身后一阵静默,我扭头看去,他正专心致志地看着我,眸中光华点点,见我看他,也不躲闪,说道:“早就听说安然公主颇负才名,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我脚步不稳,差点滑下池塘,他怎么能这么正经地说着不着调的话,众所周知,我没有才名,只有诗名,而且还是打油诗。 他不可能没听说过我的事迹,若真没听说过,也说不出刚才这句话来,这话在别人口中说出来必定是刺耳无比,可从他口中说出,可信度便增了好几倍,我差点真的以为自己是个学富五车的大才女了。 “今日一见,我也才知那句诗说得并不夸张。”我说完这句话就恨不得拿帕子塞上自己的嘴,一时随性过了头,不知不觉将心里想的脱口而出了。 一朝得见君颜色,从此扶摇是路人。 我不会忘记作这首歪诗的人最后的下场,虽然下令砍头的并不是眼前这位煊王,可古往今来,应该没有男子喜欢将自己的美貌同女子一起作比的。 “唔,”他出了声,我忐忑地看去,发现他脸上并无一丝不悦,反倒兴味盎然地说:“怪不得刚才公主看呆了。” 听了这话我实实在在地愣住了,没想到他如此大度,不仅不计较,反倒开起了玩笑,我顺着他的话道:“唔,没见过什么世面,希望王爷能谅解此次的无礼,下次再见我会尽量少看呆一会儿的。” 他轻笑出声,不知为何,我突然感觉一阵别扭,明明跟他才刚认识,可我们说话的语气却跟相识很久了一样,十分熟稔。 我摁下心中这股奇怪的感觉,决定言归正传。 “王爷此次来猗郇是……游山玩水?”我努力斟酌着用词。 “顺便吧。”他看了我一眼,我一脸希冀希望他继续说下去,他淡淡道:“苏家有女百家求,我等凡夫俗子,自然也不例外。” 果然是来求亲的,东胥还真舍得下血本,让自己家这位弱不禁风,坐着轮椅都要咳上两声的三皇子跋山涉水,不远千里来到锦都,就是为了讨个苏姓媳妇,我不得不说声佩服,他这身子骨,能顺利撑到锦都已经阿弥陀佛了,接了亲回东胥,若在半路上就…… 我抬头看到他那张洁白如玉,精致无瑕的脸,心中微叹,如此完美的夫君去哪里找啊! 貌美,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美,将第二名扶摇公主远远甩在身后,完全不用担心以后会看腻这张脸。 位高,还没成亲便被封了煊王,深受圣宠,却没有卷入权利中心,不用担心在权利倾轧下尸骨无存。 宽容,刚才我当着他的面说了大不敬的话,他却丝毫没有生气,反倒以风趣化解了尴尬,幽默是老天爷赐给人类最宝贵的财富。 聪明,他不以传言中所说的为真实,对待我的态度一视同仁,并没有先入为主的偏见。 最最重要的是,他体弱,命不久矣。虽然说出来也有些难过,可是不可否认,这是他身上最大的闪光点,我这一生只想安安稳稳,自由自在的生活,可生在皇室,身为女子,若想得自由,简直是痴人说梦。 我总有一天要嫁人,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可嫁了人之后,一切便再也由不得自己做主。但此时此刻,有一个这么好的机会摆在我面前,让我能在嫁了人之后,重回自由,我怎么能不心动? 于是我脸上堆出了笑容,走近几步,朝他道:“那你觉得,我……” 我还没说完,他突然脸色一变,目光倏地变冷,打断我道:“公主已在此逗留太久。” 我一句话硬生生被截断,有些回不过神来,又看到他突然变脸,心中一惊,看来刚才作的总结还得重新评估才是,刚才他表现得实在太过完美,完美得有些不真实。 可是若仔细想想,他久病不愈,常年卧床,性格怎么可能如此幽默开朗,好好说着话却变了脸,阴晴不定才更符合他本来的模样。 “公主,晚宴再见。”他脸上神情恢复了平静,但话中逐客的含义表达得十分明显,我若再不走,就真的成厚脸皮了。 我耐着性子有礼地道了别,带着白芷离开了流芳亭。 走出近十步,我忍不住回头看了看,他又将身子转了过去,背对着我们,背影显得清隽修长,像一幅淡淡的水墨画,悠然淡雅,却意味深长。 我终于转过身,朝刚才来的方向走去。 白芷刚才一直没有说话,如同透明一般,此时终于呼了口气道:“公主,那煊王太美了,我都不敢说话,怕一说话惊动了他,他一不高兴就飞走了。” 我噗嗤一声笑出声,第一次看到她这么小孩子气的一面,我笑道:“你是白芷么?我还以为是小茴呢。” 她听出我在取笑她,皱了皱鼻子道:“我第一次见嘛,话说回来,公主,除了那日在东宫,今日算是你和这煊王第一次正式相见,怎么感觉……”她偏了偏头,想了半天,终于说道:“怎么感觉……很熟的样子……” 我听后心中一跳,连白芷都这么想,看来不是我一人的错觉,可是没有道理啊! 我带着这个疑问,慢吞吞地沿着路走了回去,我原以为会碰上找到簪子的景落一行人,可没想到,我又无意间路过了别人的爱恨情仇,只能心里叹一句,真是个多事之秋! 第二十三章 潇潇红尘谁落局(二十三) 我同白芷原路返回,可一直走到了同皇上分开的那个地方,都不见景落他们的人影,白芷奇道:“咦,安心公主找簪子找到哪里去了?” 我也有些疑惑,想了想道:“可能是掉在来时的路上了,我们顺着来路走回去吧。” 白芷点头表示同意,我和她二人便顺着御花园通往坤宁宫的路慢慢走了回去,一路上见茉莉开得正美,白芷心痒得不行,我便让她摘几枝拿回去给景落插瓶,她满脸是笑地答应,便撇下我摘花去了。 我百无聊赖地在原地踢着脚等白芷,等了一会儿见她越走越远,叹了口气,干脆也赏起花来,总要找点事做不是? 绕过几丛花木,我便看到了一片美人蕉,开成了鲜红的花海,十分好看,我忍不住凑近观赏,发现不远处竟然还有一株双色鸳鸯,同一枝花茎上开出了大红和五星艳黄两种颜色,在一片火红中分外打眼。 我来了兴致,绕过树丛朝那株双色鸳鸯美人蕉走去,凑近细看,发现它红色的花瓣上零星的点缀着鲜黄的斑点,五星艳黄的花瓣上也撒落了鲜红色的光斑,有人说,美人蕉是由佛祖的脚趾流出来的鲜血变成的,所以颜色分外鲜红。 这一株却是同株异渲,十分难得,我看得啧啧称奇,正想回到原地叫白芷也过来看看,突然耳边飘来一阵低语声,我侧耳听了听,发现声音是从拐角处传来的。 我当即就想静悄悄地离开,毕竟非礼勿听,偷偷摸摸听人说话非君子所为,我抬脚走了几步,一个女声传来,正是景落的声音。 我停下脚步,正想出口唤她,突然听到她声音拔高了些许:“我并不认得你。” 接着便听到一个含笑的男声道:“你戏演得不错。” 我一听这声音,脑袋便炸开了,不是那个冤魂不散的轩辕凌霄又是谁?他和景落怎么在这里碰见了? 我心中有些着急,那日我在芙蓉阁撞见轩辕凌霄的事,并没有对景落说过,一来那日后来发生了太多事,这件事便显得微不足道了;二来,我并不觉得他们俩会有什么机会单独见面提起这件事。 我毕竟有些心虚,景落在人前向来端庄大气,从不曾像我在花朝节那日一般又是放烟花又是拍掌大笑的,所以便将此事揭过不提,可没想到如今这两人竟然单独撞见了!身后跟的那些下人却不知去向。 我又听景落道:“殿下说笑了,我今日第一次见你,何来演戏一说。” 眼看着便要戳穿,可没想到轩辕凌霄并不深究,从善如流地答道:“既如此,那便当我们第一次见吧。” 我呼了口气,幸好他不是喜欢追根究底的人,不然我在景落那边就要露馅了,放下心来后,刚想默默退下,却听景落娇笑了声:“不过既然殿下觉得我似曾相识,那便这么觉得吧,毕竟……”她话尾有个俏皮的尾音,我甚至能想象到她此时的表情,必定是偏着头一副鬼灵精的模样。 “毕竟什么?”轩辕凌霄语带兴味。 “毕竟我知道,殿下此次来锦都,是来求亲的。”景落话一落,我心立刻收紧起来,她现在……是在暗示轩辕凌霄什么吗?如今说出这话的,还是那个在人前矜持有礼的苏景落? 轩辕凌霄轻笑了一声,缓缓道:“我倒想看看,你究竟还有多少面。” 我思绪混乱,不想再听他们接下来的对话,静悄悄地绕过一片花海,回到了我和白芷分开的地方,白芷早就手捧着茉莉等候在此,见到我,面带急色道:“公主,你跑哪儿去了,我到处寻不到你。” 我摆了摆手,突然觉得十分无力,叹了口气道:“别问了,回去吧。” 白芷见我这副模样,立刻收了声,一声不响地跟在我后头回到了坤宁宫景落的闺房。她将茉莉花交给了景落房内的小丫头,那丫头高兴极了,立刻寻了个长颈葫芦瓶灌了水,将茉莉插在了里头,一瞬间,花香四溢。 我在房里没等多久,才两盏茶的功夫,景落便带着先前那几个丫鬟回来了,见到我笑嘻嘻道:“姐姐,你怎么一个人先回来了,害得我跑到流芳亭去找你。” 她一提到流芳亭,我便立刻想起了那个貌美如谪仙的煊王,我垂下眼,装作无意问道:“你可碰到了什么人?” 她在我旁边坐下,脸上神情丝毫不变,说道:“没有啊,姐姐遇到什么人了吗?” 我心中叹了口气,缓缓道:“并未碰到,不过因你去了太久,我便原路返回找你,可是却没看到你人,如何,你簪子寻到了么?” 她眼神微闪,端起茶杯抿了抿,才道:“姐姐你说好不好笑,我那簪子就掉在进园的门口不远处了,我找到簪子后怕你等太久,便抄了近路赶去流芳亭,却正好跟你错过。” 她既然不肯说实话,那我便不问了罢,只是我知道,我们从此往后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无话不说了,今日听到她和轩辕凌霄的对话后,我便知道,她心中必定已经有了打算,可话说回来,我又何尝不是! 但我一直以为,她的未来自有皇帝伯伯和皇后伯娘为她打算好,根本用不着她操心,但现在来看,我和她都逃不出这个宿命。 她今日兴致颇好,不一会儿又开始热络地和我聊起了天,将小时候的一些好玩的事一一拣出来说了个遍,到后来,我也真心实意地笑了起来。 直到天色渐暗,皇后才派夏萏过来请我们,说是家宴快开始了,让我们跟随她一起去太极殿。 此次虽说是家宴,但白日在御花园偶遇皇上时,他便提起了,此次家宴也会有别国的天家贵胄参加,因此不似从前那么随意,整个大殿铺设得极为华丽,正中间则摆放了一张金龙大宴桌,皇帝座位两边,自北而南,东西相对分别摆放着宴桌,供皇家的近支亲贵和女眷们入座。 帝后到来,整个大殿的人都站起身行了礼,皇上心情颇好,笑着摆了摆手道了声免礼,携着皇后落了座。 我注意到今日妃嫔甚少,只有几个得宠的位分颇高的妃子坐在席间,但年轻的公主郡主倒是不少,我心中冷哼,什么家宴,摆明了就是相亲宴! 我还看到了那日在莫愁湖畔偶遇的佳阳郡主苏以寒,她今日还是穿着一身樱桃色凤尾裙,脸上的妆十分明艳,只是神色依旧冷淡,我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的衣服,颜色真像啊! 接着婢女们开始陆续上着汤膳,皇上笑着道了句:“大家不必拘束,随意享用美食吧。” 大殿里顿时热络了起来,许多相熟的女眷开始窃窃私语,而亲贵们也开始觥筹交错起来,我坐的位置离景落有些远,她同她母后一样,一直以最完美的姿势端坐在宴桌前,对别人说的话总是报以恰当好处的微笑。 相较于我这边的空落落,她那边显得热闹许多,众人皆知我的名头,因此大多离得远远的,生怕不小心惹得我诗性大方,非要拉着人家品鉴品鉴不可。 正好,我也落得清静,可以专心致志地享用美食,我喝了几口汤,只觉得齿颊留香,身子一下子暖和了起来,不禁心情大好。抬头不经意朝对面看去,轩辕凌霄坐在皇上左侧,位置靠前,正拿着白玉酒杯独自啜饮。 我感觉此刻的他和之前几次见到的完全不同,全身上下好像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而坐在他旁边的皇子王公们果然十分懂眼色,没有一人上前攀谈。 我心中觉得有些奇怪,这些人莫非都喜欢变脸不成?一个个都这样,想到此处,我巡视了大殿一圈,竟没有发现煊王君迁尘。 他当时不是跟我说了晚宴再见的么?大骗子,我心里暗暗腹诽。 我看向旁边的酒壶,见没人注意我,动作十分敏捷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放在嘴边,偷偷一口气喝了下去,一下子觉得连脚趾头都舒畅得卷了起来,我陶醉地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让酒香在我的鼻尖留得再久一些。 看来皇帝伯伯这次下了血本了,这可是四十年的般若酒,他竟然也舍得拿出来,我朝皇上看去,没想到他正好在看我,眼中闪过笑意,朝我调皮地眨了眨眼睛,我咧开一抹笑,知道我刚才偷偷喝酒肯定被他看到了,便也回了他一个俏皮的眼神,他笑意更深了。 皇帝伯伯从小便很偏爱我,对景落要求严格,对我却十分放纵,知晓我女扮男装易容闯江湖,也从没说过什么,表面装作不知晓,却每次都会替我想好理由和借口,每次我一“生病”,他便会配合得往瑞王府源源不断地赐下赏赐,还会特地传下口谕,让我好生在家歇息,无需进宫谢恩,实在提供了诸多便利。 我正想着往事,突然大门口传来了一个极其清冽低沉的声音:“皇上,对不住,迁尘来晚了。” 本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二十四章 潇潇红尘谁落局(二十四) 大殿里突然静了下来,众人皆朝门口看去,然后不约而同地发出了一阵赞叹声,我抬头望去,他依旧坐着轮椅,脸上看起来有些苍白,但无损他的美感,整个人如一块洁白无瑕的美玉,散发着诗意的光泽。他双手隐在宽袖之下,有些费力地滚动着轮椅,朝大殿里行来,众人脸上皆露出一丝不忍。 我扭头看看身边那群女眷,然后心里平衡了不少,大家第一次看他都会惊呆的嘛。不少女眷先是直愣愣地看着,不久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便会羞窘地红着脸低下头来。 有太监迎上前去想帮他推轮椅,但被他摇头拒绝了,他到了指定席位后,皇上这时才道:“你若是身体不适,便不必撑着,早些回馆歇息。” 君迁尘嘴边露出一丝恭敬的笑意:“谢皇上关心,迁尘已服了药,现下好了许多。” 皇上点头,对他十分亲切道:“你小时候便来过锦都,时隔这么多年再来,感觉如何?”君迁尘曾来过锦都?我怎么没印象?不是我自夸,对于美的事物我向来记得牢固,他那张美如谪仙的脸,我若见过,不可能不记得才是,莫非……他来时我刚好错过了? 只听君迁尘回道:“回皇上,迁尘只觉得一切如昨,锦都依旧繁华秀丽,今天白日里在御花园逛了一圈,还是小时候见的模样。” 皇上慈祥地笑了笑,我有些奇怪,皇上对待他的态度并不像对待其他别国的皇子那般客套,反倒像在对着自己喜欢的后辈似的。 突然皇上伸出手遥远地指了指我,笑道:“当年那个顽皮的小丫头如今也长大成人了,想当初小时候她还欺负过你呢。” 大殿里所有人的目光都朝我看来,我完全措手不及,本来兴致盎然地看着皇上和君迁尘两人闲聊天来着,怎么突然扯上了我? 我下意识地朝君迁尘那个方向看去,他眼里流光四溢,轻飘飘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垂下眼眸,嘴边漾开一丝笑回道:“公主变化颇大,迁尘第一眼竟没有认出来。” 皇上叹了口气道:“你们都这么大了,朕如何不老?” 便有人开口拍马屁道:“圣上千秋鼎盛,万寿无疆!”皇上哈哈大笑了两声,气氛一下子又热络了,大殿里不再安静,开始此起彼伏的响起了说话声。 我表面看起来风轻云淡,内心已经扭成了一团,什么叫做我小时候还欺负过他?我怎么完全没有印象? 突然我想起了几个月之前做的一个梦,我梦到了很小的时候,我教妹妹爬树,旁边有个面容苍白的小孩一直看着我们,那次梦中小孩的脸白茫茫一团…… 我惊讶地抬头朝君迁尘看去,突然他的脸和梦中小孩的脸重叠在了一起!莫非当初那个在旁边看我爬树的像个小大人似的小孩……是君迁尘? 不……会……吧…… 席间觥筹交错,到处一片祥和,唯有我,轩辕凌霄还有君迁尘在独自吃菜,没有和人说话。我是因为臭名在外,无人敢招惹,轩辕凌霄则是因其生人勿进的气势,让一般人却步,君迁尘让人不由得心生亲近,却不敢冒犯,他偶尔还会咳嗽两声,旁人一想到他的身体更是大气都不敢出了,生怕惊吓到他。 我偏头低声对白芷道:“你暂且忍忍,回去了就有好东西吃了。” 白芷头都没抬,回了句:“我又不是小茴。” 我砸吧了一下嘴,那倒是,不过我一个人在这里吃香的喝辣的,她只能在一旁看着,实在是有些坐立不安啊。 又喝了两杯般若酒,焦香突出,味道柔润,甘美醇和,尾净余长,可没想到它后劲十足,酒过三巡,我已经有些微醺,只觉得双颊发烫,见没人注意我,偷偷带了白芷出殿醒酒。 外面微风习习,风吹扑面,让我的酒气散了不少,感觉发烫的双颊也凉爽了许多,白芷扶着我走入抄手游廊,游廊旁是一排排的杨柳,柳枝正在风中摇曳,柳树下面放了少许山石。 没走多远,我便不肯再走了,索性在游廊里的栏杆上坐下,白芷道:“公主,需不需要我去拿些醒酒汤来?” 我摇头,“坐一会儿便好,我头已经不那么晕了。” 白芷接着说道:“公主等会儿回席里可不能再贪杯,若醉了可不得了。” “怎么会醉呢?你太小看我了,我是千杯不醉!”我大言不惭地说。 白芷无语道:“公主,好歹我也跟了你许多年。” 我便不再作声,据说我爹爹当年便是嗜酒如命,家里藏了许多佳酿,连当今圣上都十分眼残他酒窖里的酒,不过后来爹爹去世后,那些酒便被娘亲做主送了人。 娘亲估计怎么都想不到,她生出来的孩子虽是女儿身,但也是个小酒鬼,虽说不上嗜酒如命,但也是酒国馋虫,看到好酒便走不动路了,偏偏又是个三杯倒,酒量还不怎么样,一旦喝醉,便会出现…… 我想起那日在西府喝醉了酒,将司空易咬了一口的事,不禁轻笑出声,白芷好奇问道:“公主,你突然笑什么?” 我看着夜色中摇曳的杨柳枝条,笑道:“往日我在府中喝醉,不过唱唱歌,跳跳舞什么的……耍耍酒疯,还算斯文,毕竟没咬过人。” 白芷捂嘴笑道:“谁说没咬过,几年前那次喝醉酒你不就咬了自己一口,事后还不承认,说是磨牙。” 我一愣,“有这回事?” “公主若不信,回去问问小茴她们,大家都记得呢,你拿茶杯都拿不稳了,偏偏要自己倒茶,水全洒出来了,你一气,便将自己咬了一口,怪手不听话,啧啧,咬得也忒狠了,差点出血。” 突然黑暗中传来一阵轻咳声,我吓了一跳,直接蹦了起来。 不远处有个人影隐隐绰绰,我试探性地问道:“王爷?” 那人影“嗯”了一声,我松了口气,君迁尘慢慢转动着轮子从阴影中移了出来,白芷立刻给他行了礼,他摆了摆手,又咳了两声。 他眼睛清澈得如一汪深泉,可脸色有些微红,我问道:“王爷也出来醒酒?” 他点点头:“那酒后劲颇大。” 我想到他的身体,抿了抿唇,最终还是说道:“王爷还是少喝些吧。” “无妨,少喝也不能改变什么。”他语气淡然,我却觉得听起来十分无奈,想调节一下气氛,想起皇上刚才在席间说的话,不禁问道:“我和王爷小时候真的见过?” 他看了我一眼,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不答反问:“你不记得了?” 我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打着哈哈,“我记性不大好。” “哦,是吗?”他淡然地反问了句,突然说道:“烦请公主的侍女为我去大殿将披风拿来。” 他穿得确实有些单薄,提这个要求也于情于理,但白芷却有些踌躇,毕竟我还未出阁,同他孤男寡女单独在一起,不大妥当。 我见他笔直地坐在轮椅上,看起来十分瘦弱,便朝白芷点了点头,反正大殿离此处不远,一来一回用不了多长时间,白芷这才领命而去。 等白芷不见了人影,他才开口道:“我却不同。” 前后跳跃性实在有些大,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接的是我那句“记性不好”的话。 我呵呵一笑,马屁道:“那是,那是,王爷绝顶聪明,记忆力必定是极好的。” “唔,一般的倒也容易忘,可是我却很记仇。” 他不会说的是我小时候欺负了他的事吧?我底气有些不足,人对于未知的事总是这样,虽然听起来这件事我好像真的做过。 我尴尬地笑了两声,“小时候有些不懂事,如果做过什么错事,还望王爷海涵。” 他眼里光华骤现,“如何海涵?” 我绞尽脑汁,最终无奈道:“王爷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这多不好意思。”我差点咬牙切齿了,眼前这个人还是白天在御花园里见到的那个谪仙般的人物吗?得了便宜还卖乖,这七个字形容他再好不过,简直是耍无赖嘛。 “呵呵,能帮到王爷是我的荣幸。”简直觉得自己不要脸。 “这样啊,”他停了停,这才勉为其难道:“我来锦都有些时日了,却从未出门游玩过。” 这是何意?难道要我一个女子陪他出去看山山水水? “我可以请人陪王爷出去逛一逛,锦都周边有些风景颇为秀美,值得一观。” 他又默不作声了,周围一片寂静,甚至能听到远处大殿内传来喧闹声,什么人啊…… 我咬了咬唇,只好道:“我是女子……” “女扮男装即可。” 我一脸错愕,我能说这是馊主意么?我一个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和他一个半残障人士出游观景? “唉,想当年……” “知道了,王爷,我便尽一尽地主之谊。”我急忙打断他,他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唔,有劳公主了,公主到时派人到天畅驿馆知会我一声便可。” 这时白芷拿着一袭石青色披风急匆匆地走了来,君迁尘接过披风,也不披上,直接放在膝上,道了句“公主,我先进殿了。”便滚着轮椅朝大殿走去。 白芷目瞪口呆,我突然想起一件事,高声问道:“王爷,能否告知我,当年如何欺负你了。” 他含着笑意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公主当年嘲笑我不会爬树呢。” ……我貌似被人耍了。 第二十五章 潇潇红尘谁落局(二十五) 君迁尘离开了好一会儿,我才带着白芷重新入席,大殿里已是歌舞升平,皇上看起来兴致颇高,手放在桌上跟着节奏轻轻敲打着桌面,皇后依旧端坐在位置上,不见松懈一丝一毫。 我悄悄回到了座位上,没有惊动任何人,朝对面看去,君迁尘已经坐回了座位,正低头看着酒杯愣神。 一场歌舞毕,皇上十分畅快,大笑道:“有哪个愿意出来舞剑,朕来为其击鼓!” 当场便有几个人露出了跃跃欲试的表情,还未等他们做出什么反应,轩辕凌霄已经站起身上前一步,拱手道:“凌霄愿为皇上舞剑!” “好,好,好。”皇上连说了好几声好,大笑着站起身,身边的王公公便立刻吩咐下人推鼓上来,皇上道:“将朕的照胆拿上来。” 过了不久便有人呈上了一柄外表古朴的宝剑,皇上接过宝剑,将剑从剑鞘中缓缓拔出,一道清冽的光芒绽放开来,众人不约而同地发出了惊叹声。 皇上用左手轻抚剑身,像是在看着自己心爱的姑娘似的,轩辕凌霄朗声问道:“皇上,这是上古名剑照胆?” 皇上这才抬头:“正是。”见轩辕凌霄脸上露出了一丝迫切,大笑道:“宝剑配英雄,凌霄贤侄,可不要辜负了这柄宝剑啊。” 轩辕凌霄拱手道:“定不辱使命。” 轩辕凌霄从皇上手中接过宝剑,右手灵活地将剑舞了舞,挽起一朵剑花,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情,皇上拿起鼓槌,在鼓上轻轻敲了敲,一瞬间,大殿内安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到。 鼓声越来越快,轩辕凌霄衣袂翩跹,将照胆舞得霍霍生辉,光华绕身,时而身轻如燕,翻身点剑飞起,时而招招硬气,气贯长虹! 他周身银辉,英俊逼人,女眷们看得满脸绯红,春心涌动,而男子们有些面露赞赏,有些则满脸不服。 鼓声隆隆,如万马奔腾,带着力拔山兮的气势朝人们凶猛地扑来,轩辕凌霄动作越发快速,常人已经无法看清他的招式,只能看见一朵一朵的剑花绽放在身前,剑如游龙穿梭,快如闪电。 轩辕凌霄像和这照胆已经合二为一,剑即是人,人就是剑,周围的人不敢发出一丝声响,生怕惊动了这么壮丽的场景。 当鼓声骤停,大家还沉浸在刚才的表演中,直到皇上丢下鼓槌缓缓开始鼓掌,大家才回过神来,掌声如潮水般此起彼伏。 皇上走下台阶,大笑着拍了拍轩辕凌霄的肩:“凌霄贤侄实乃英才。” 轩辕凌霄将照胆收入剑鞘中,谦虚道:“皇上的鼓声才是惊天动地,响彻云霄。” 皇上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凌霄贤侄剑舞得很好,想要什么赏赐?” 轩辕凌霄静静地伫立了一会儿,突然将袍子一掀,顺势跪在了地上,朗声道:“皇上,凌霄不求别的赏赐,但求一个人。” 皇上眼神忽地便得锐利,脸上却仍旧带着笑,众人听到他这话皆是一惊,我下意识地朝景落看去,她低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哦?”皇上不理会他,转身上了阶梯,好整以暇地坐在了皇后身边,这才淡淡道:“所求何人?” “凌霄想求娶安心公主。”轩辕凌霄目光坦荡地看着皇上,浑身散发着势在必得的气势,众人皆是一阵错愕,心想不愧是赤炀的太子,民风彪悍,当众求婚,果真与他国不同。 帝后二人不约而同地朝景落看去,景落一直保持着之前的姿势,一动不动,好像事不关己似的。 皇上转回头轻咳了一声:“安心公主乃朕最心爱的女儿,而且她年纪还小。”他虽这么说,但却并没有拒绝之意,轩辕凌霄何等人物,自然一听便知道了皇上的意思。 于是他将右手举起放在额前,斩钉截铁地道:“今日凌霄在此求娶安心公主为妃,此情此举,完全出自本心,霄愿发誓,终其一生,都将爱护公主,不让公主受一丝委屈。” 他此话一出,帝后脸上终于松动,而殿内的女眷们都满脸感动,羡艳地看向景落。 皇上慈祥道:“凌霄贤侄愿立此誓,足矣证明你的真心,那今日朕便当场应了你,在座各位皆可以做个见证。” 轩辕凌霄脸上露出欣喜的神情,他叩首高呼:“谢陛下。” 皇上笑呵呵地下来扶起他:“从今往后便是一家人了,勿需如此见外。”他拉着轩辕凌霄的手,语重心长地说:“安心公主乃朕和皇后唯一的嫡女,从小爱若明珠,望贤侄日后珍之重之,万莫辜负朕和皇后的一片舐犊之心。” 轩辕凌霄郑重其事地答应了,这时周围才响起一片庆贺声,皇上满脸喜气,同轩辕凌霄一起,坦然接受了众人的道贺。 此次求婚,看起来是皆大欢喜,实则许多人听到此事后脸色是一片晦暗,安心公主是漪郇轩德帝最宠爱的公主,而且美名远扬,原以为需要耗费一番功夫才能求娶到,大家都还在观望时,轩辕凌霄却来了这么一出,在家宴上求亲,最令人出乎意料的是,轩德帝竟然同意了。 看起来此事有些出人意料,但仔细想想,一切确实意料之中的事。 赤炀国国力强盛,兵强马壮,轩辕凌霄是赤炀的大皇子,亦是众望所归的太子,撇开这些身份,单看他本人,也是实实在在的优秀,外形俊朗,武艺高强,做事干净果决,从不拖泥带水,当众发誓表白,实乃夫婿的上上之选。 更何况如无意外,他日赤炀必是他继承皇位,苏景落贵为太子妃,待轩辕凌霄一日继位,她必定是皇后的不二人选,他日诞下的麟儿,也一定是赤炀的下一任太子。 赤炀国初皇帝轩辕腾便是个野心勃勃之人,如今正值壮年,他在位的这二十多年间,赤炀国国力进一步提升,兵强马壮,国力昌盛,如今司空一族的乩语传遍天下,他又怎么会放弃这个机会。 而猗郇嫁了一个女儿,却换来同赤炀国的姻亲结盟,想来这是一件双赢的事,只是…… 我看向脸上晦涩不明的景落,只是她愿意么? 也许这就是她想要达到的目的,否则白日在御花园里,她便不会那么同轩辕凌霄说话了,可是这真的是她内心想要的吗? 我好像已经看不清楚她了,即便我和她从小一起长大,不过短短几天而已,她的内心便已经蒙上了一层厚厚的膜,让人琢磨不透,看不到里头,里头也再感受不到光亮。 我深深地叹了口气,个人自有个人的机缘,我好像也没有资格去干涉别人的人生,还是管好自己吧。 大殿里头人声鼎沸,不知为何,大家都好像忘记了这场求亲中的女主角,任凭其以极度孤傲的姿势断坐在那里,像一座雕像似的一动不动。 我站起身,穿过人潮,走到了她身边,我轻轻问了句:“你还好吧?” 我看到她低垂着的如扇子一般的睫毛抖了抖,这才抬起头看向我,她眼睛里一片空洞,半天才聚焦看着我,嘴里轻轻吐出一句:“姐姐?” 我心中微酸,见没人注意我们,抬起手像小时候那样摸了摸她的头,“告诉姐姐,你高兴吗?” “高兴……呵……”她笑了一声,满是无奈,“我高兴如何,不高兴又如何,有人在乎么?你看他们……” 她的视线转向大殿正中央那群人,“这场婚事本来就由不得我,我不过只是一个摆设罢了,所有的一切早就注定,不过或早或晚的问题。” 她倒是看得透彻,我想了许久,慢慢说道:“你……也别伤心,我觉得凌霄太子是个一言九鼎的人,既然说了,以后一定会对你好的。” 景落无所谓地摇了摇头,突然大殿里安静了一阵,站在中央的众人皆回头朝我们看来,我心里一惊,正想后退,皇上却将眼神定在了我身上,嘴边露出一抹慈爱的笑意,指了指我道:“你二人还是如此姐妹情深,除了安心,朕最疼的便是这个调皮的安然了,她们俩都是朕的心头肉。” 周围的人看我的眼神不由得变了,我心跳如雷,不知道刚才他们说到了什么,为什么会突然间扯到我,不过皇上就说了一句,又扭过头去了。 我不敢松懈下来,正皱眉想着事,只听景落轻轻道:“姐姐,他们盯上你了。” 我朝她看去,她脸上扬起一抹了然的笑意,像是看透了所有事一般,“姐姐,我的婚事由不得自己做主,你的也是。” 我心里一沉,最怕的事终于还是来了,可是她既然都能为自己打算,我当然也能,我刚想回她一句,没想到她却站起了身,“母后叫我过去。” 擦肩而过的一瞬间,我耳朵里传来她轻飘飘的声音:“姐姐,承淮原本不打算去见我的,可那日滴酒不沾的张阁老却醉倒在我们约见地不远处的酒楼内,他过去接父亲才遇到了我,你说奇不奇怪。” 我心里如电闪雷鸣,猛地抬头朝她看去,她嘴边露出了一丝妖娆的笑意,再不回头,朝皇后走去。 ------题外话------ 最近几天工作超级忙,每天回家以后便马不停蹄地坐在电脑桌前码字,而且卡文卡得厉害,累觉不爱~(>_<)~ 本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二十六章 潇潇红尘谁落局(二十六) 自那日家宴过去两天了,轩辕凌霄的那场突如其来的求婚,已经成了大街小巷茶余饭后的热门话题。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我的生活看起来一如往常,实则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皇上已经口头许诺将景落许配给轩辕凌霄了,即便暂时还没有行文定之礼,但金口玉言,况且此事已经天下皆知,便是板上钉钉的事,再没有回旋的余地,所以对于其他国家想求亲的皇子,千里迢迢来到锦都,断没有空手而归的道理,失去了主要目标,自然就会盯上别人。 而很不幸的,我好像就是那个别人。 那日皇上随随便便一句话,就将我暴露在众人眼前,大家才恍然记起,我这个臭名远扬的安然公主,好像确实是如皇上所说的那般,是除了安心公主苏景落以外,他的另一块心头肉。 我父瑞王乃皇上胞弟,早年战死,我从小被接近宫中,帝后对我爱若亲女,虽然我长得难看,脾气又不好,更有作打油诗的癖好,但如罗勒当时所说,这些在男人们眼中,都不是最重要的事,若能娶到美人自然是好,可若不是美人也不打紧,得到江山后,还怕没有美人么? 我从坤宁宫出来,满脸疲惫,皇后伯娘拐弯抹角地试探我不是不懂,她刚才言语中透露,这两日有许多人向皇上提亲,想要迎娶我,如若之前我虽然担心,但却并不恐惧,可自那日景落跟我说了那句话之后,我开始满心焦灼起来,我怕,我怕在我什么都没有准备,没有看清楚之前被人所利用。 白芷知道我心情沉重,她当初在场,自然知道所有的事,因此只静静地陪了我一路,我回到王府,将自己锁在房间里,仰头倒在床上,从未觉得这么累过。 我将手举起,将手指绷得直直的,看着自己肉肉的爪子,心想我这双手能够改变什么呢?我虽贵为公主,可前途命运也不过是坐在龙椅上的那个人一句话而已,我将他当做父亲,满心孺慕之情,可我知道,若我爹爹在世,决不会舍得让我嫁到他国去。 这时候,他又在干什么?他还记得我吗? 我叹了口气,翻了个身,发髻扯得生疼,我无奈,只得坐起来,将门栓打开,把白芷叫了进来,让她为我拆了发髻,打散头发,白芷静悄悄地掀了帘子进来,见我已经坐到了梳妆台前,愣了愣。 不过一会儿,她已经拿着梳子在我头上伶俐地拆了起来,我虽没说话,可能感受到她一直在镜子里不停地瞄我。 “你看我做什么?”我数着次数,一直到第五次,终于问出了口。 “我是觉得……”白芷动作顿了顿,“小姐真好看。” 我噗嗤一声笑了,“虽然我心情不怎么好,你也无需说谎话逗我。” “是真的!”她见我笑了,略松了口气,才道:“小姐皮肤吹弹可破,雪白莹润,细眉如柳,脸若银盆。” 我叹了口气:“你都说脸若银盆了,脸和盆一样大,还叫好看?” “小姐!”白芷被我这么一打岔,气得跺脚:“你明知不是那个意思!” 她一边说手上一边灵巧地活动着,终于将我满头银钗取下,将发髻打散,一头青丝如瀑布似的倾泻而下。 “还有啊,小姐的头发也好,乌溜溜的。” “嗯嗯,还有什么好听的话,一次说完吧,难得你这么拍我马屁。”我拿爪子扒拉了一下头发,拿起一根绸缎递给白芷,白芷了然地接过,将我一头乌发松松地束在了一起。 “我才不是拍马屁,我对小姐可从来不说假话。”白芷皱了皱鼻子,“小姐虽不是一眼惊艳的美人,可是却十分耐看,越看越美。” 我在她的手上轻轻拍了一下,“你几时也变得这么油嘴滑舌,莫不是跟小茴学坏了?” “小姐真是冤枉我了,我不过实话实说,哪里来的油嘴滑舌?” “原来那些人求娶我,都是因为被我美色所迷啊。”我见她一门心思想让我开心,便也开起了玩笑。 没想到白芷毫不给我面子道:“小姐,若他们都去向煊王提亲,那才叫被美色所迷。” 对!煊王!我脑海里急急地闪过几个念头来不及抓住,将白芷推到门外:“我要睡一觉,你们不要来打搅我。” 白芷和我说话说得好好的,突然便被推了出去,起初有些慌乱不解,但见我哈欠连篇,以为是真的困了,便点头答应了。 我关上门,又躺到了床上,头皮因为发髻扎得很紧有些微微酸疼,我一边用手揉着头皮,一边思考着我的未来…… 第二日清早,我眼睛底下一片乌青,在白芷担心惊诧的目光中,吩咐道:“你叫辛安亲自去一趟天畅驿馆,悄悄面见煊王,亲口告诉他,明日辰时,我在郊外的景峰脚下等他。” “小姐!你要去偷偷见煊王?”白芷有些诧异,随即担心道:“可是……私下和男子偷偷见面……” 我无语道:“白芷先生,你忘记我早就女扮男装游走江湖好几年了,现在说这句话是不是晚了点?” 白芷这才回过神来,不情不愿地答应了,我又吩咐她此事不能告诉任何人,她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道 :“小姐,我明白轻重的。” 下午,辛安带回了消息,说见到了煊王本人,将我的话一字不漏地转告给了煊王,我问道:“他怎么说?” 辛安挠了挠脑袋道:“他就说了个‘哦’。” 果然是他的风格,辛安笑嘻嘻地从怀中掏出了个金果子道:“小姐 ,这是煊王赏赐给我的……” “你就拿着吧。”我笑道,“攒着钱娶媳妇。” “小姐……”辛安无奈道:“我还小呢,不急。” 白芷啐了他一口:“多大的人了,还说自己小。” 辛安乐呵呵道:“白芷姐姐,小姐跟我说,脸皮厚的人走遍天下都无敌,我这不正在练习嘛。” “你个滑头!” 白芷作势要打他,他像条泥鳅一样一下子就溜到了一边,一边躲还一边叫道:“小姐,白芷姐姐要打我!” “好了,你直接下去吧。” 我看得啼笑皆非,辛安和白芷他们一同长大,单独面对我时还有些正形,只要旁边有白芷他们,整个人都变得调皮起来,不过这才像他这个年纪做的事,他平日里在外头总是装得正儿八经,着实辛苦。 辛安立刻朝我做了个揖,一溜烟地跑了出去,白芷从小将他当做亲弟弟似的疼,看到此景也不由得笑了:“这小子,越长大越狡猾。” “这还不好,”我笑道:“在外头做事,狡猾的人才不会吃大亏,辛安是个聪明的,不然我也不会这么倚仗他。” 白芷点点头:“他为人机灵,办事又稳妥,对小姐也是忠心耿耿,什么事交给他办才放心。” “嗯,”我突然想到一件事,说道:“明日你不必跟着我去了。” 白芷有些担忧:“可是……毕竟……” 我淡定地伸出手,比了个三,白芷便沉默了下去,我于三年前便开始在江湖上女扮男装行走,不知多少次和其他男子单独见面过,她已经失了先机,只好同意。 第二日我早早便起了来,穿了一套木兰色的男子衣裳,将头发束成一个髻,把脸上涂得黑黑的,眉毛画粗,又在脸上加了几个雀斑,直到白芷她们第一眼都无法认出我,这才作罢。 因君迁尘见过我的真实模样,我不好戴一层人皮面具去糊弄他,所以只好在自己原本的脸上动手脚了,不过好在我技艺高超,这样一番打扮后,我完全成了一位皮肤黝黑,看起来十分健康又明朗的青年男子,即便曾经见过我的人,想必也无法在第一眼看到时,立刻准确地认出我。 一切打扮妥当,我装模作样地拿了一把扇子,偷偷从角门出了府,我发现自从我回来以后,从正门出去的机会还真是少之又少,大部分时间出门好像做的都是不能被外人知晓的事。 辛安早就备好马匹,我和他一如往常般交接过后,这才骑着马风驰电掣地奔向城郊外。现下时辰尚早,路上除了一些摆摊的小贩外,行人不多,我骑马速度十分快,相信就算有见过我的人看到了,也想不到马上坐的是我。 景峰位于锦都的西面,骑马大概一炷香的功夫,我对这些风景早已了然于胸,所以也并没有想缓下速度欣赏风景,马不停蹄地赶到了景峰山脚,此时山脚上半个人也没有,只有一条小溪潺潺地流着,我将马绳栓到了树上,任其在旁边喝水吃草,君迁尘身子不好,如果坐轿子来的话,时间会长许多,我来得又过早,估计有一番好等。 见小溪旁有一块大石,我干脆走过去,鼓起腮帮子对着石头用力吹了一下,将表面一层灰吹掉后,一撩袍子便坐了下来。 太阳照耀着大地,不一会儿,我便觉得全身上下都热了起来,眼前的小溪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波光粼粼,我眯起眼睛看了一下太阳的方位,应该已经到了我跟君迁尘约定的时间了,可他的人还没有出现。 我觉得有些热,便站起身挪了个位置,走到树荫底下站定,抬头看了看景峰,整座山峰不是很高,但胜在风景秀美,三四月份来爬山的人格外多,此时却很少有人前来,我选在此处也正是这个原因。 正百无聊赖间,忽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我来晚了。” 我抬头看去,一个天青色的身影站在溪边,淡雅得如一幅水墨山水画。 本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二十七章 潇潇红尘谁落局(二十七) 翩若惊鸿,宛如游龙,这八个字一下子便浮现在了我的脑海,洛神在世,不过如此。他翩然走来,我心中一阵赞叹,等等……走? 他竟然在用双腿直立行走,没有坐轮椅,我下意识地朝他身后看去,并没有跟人,那他是怎么过来的? 他走近,轻裘缓带,神情闲适,看到我的装扮,嘴角微扬:“不错。” 他一笑,我眼前似有流星闪过,又仿佛是看到了春天的百花在眼前一朵朵盛开,我被美色所迷,又呆了半晌,他好整以暇地看着我,也不催促,直到我自己反应过来,轻咳了一声,才开口:“王……” 刚说出一个字,我便停住了,毕竟是在外头,喊他王爷有些不妥,他仿佛看透了我的心思,缓缓道:“直说便是。” 我摸了摸鼻子,他眼眸微深,定定地看着我,美人在侧,要稳住心神,还真是一大挑战。 我将视线定格在他的眉端,再不移动,然后问道:“你一个人来的?” 他的头微微往右移了移,我的视线立刻跟随而上,“有仆人跟随,不过我让他们候在别处。” 我点点头,“你身子好些了……能走了?” “我脚又没受伤,本来就能走。” “那你……”我将视线稍稍下移,便对准了他的眼睛,我甚至能在他眼里看到我脸上错愕的表情。 他眼睛眯了眯,“你想问我前几日为何都坐轮椅?”他偏头想了想,像个调皮的少年,“哦,因为懒得走啊。” ……果然是君氏标准答案。 我指了指景峰山顶道:“这座山不高,坡度平缓,风景格外秀美,这时节也没什么人,又清静又自在,我今日便带你逛逛吧。” 他不置可否,我往前带路,他静静地在后头跟着,为了照顾他虚弱的身体,我的步伐迈得十分小,速度很慢,一边走一边回头说道:“你若是累了就跟我说,我们随时休息。” 他没有回答,也许并不愿意别人提到他身体不好这件事吧,也是,身为堂堂男子,身体虚弱到需要女子来迁就,想来不是一件令人愉悦的事。 我和他开始默不作声地往山上走去,我心里一直在想着等会儿要开口说的事,和说完以后他的反应,所以也没注意其他,没想到他竟然也一直沉默不语,也许本身就不是多话的人,这么一来,两人看起来倒有了几分默契。 秋风习习,上山的路虽不算特别宽敞,但也能容得下好几个人同时并排行走,我和他一前一后,一直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路旁的大树上偶尔有一两片枯黄的叶子飘落,让人不禁感慨,秋天真的到了。 走了近一盏茶的时间,我才回过神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人呢,我扭头看去,他正默默地走着,眼睛看向前方,脸上表情淡淡的,见我回头,也朝我看来。 我不小心和他对视,尴尬地笑了笑,没话找话道:“这里很清静吧。” 他“唔”了一声,又是一片沉默。 “你累不累?”我再接再厉,语气十足讨好。 “尚可。” 可是我累啊……这样我问一句他答一句,要想将气氛活络起来还真是困难,对于这种软硬不吃,油盐不进的人,真不知道该怎么讨他欢心。 又走了数十步,眼前渐渐开阔起来,路边传来一阵清脆的鸟叫声,阳光透过树枝缝隙洒落进来,一切显得格外美好,我终于鼓起勇气问道:“你还要在锦都待多久?” 他看了我一眼,又直视前方:“看情况吧。” 说了跟没说一样,我毫不气垒:“看什么情况?” “哦,”他一字一句道:“我以为你知道的。” 我能回答我不知道么?难道他的意思是求到亲了再离开? “就是你想的那样。”冷不丁他又开口,谁能告诉我他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的! 我脸上表情有些讪讪的,带着试探性地口气说:“不知道哪位姐姐妹妹能这么幸运。” “幸运?哼,”他冷笑了一声,“嫁给一个病秧子算什么幸运。” 嫁给病秧子才是不幸中的大幸好不好!我心中腹诽。 “莫非世上的女子都如此浅薄,只爱皮相?”他语气嘲讽。 “美丽的皮相众生皆爱,婚姻不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许多人出嫁前甚至不知道自己未来的夫君长什么模样,但若是一个曾经见过的人,总好过一无所知吧。”我遣词酌句地说,说完后才发现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他停下脚步,定定地看着我,我意识到了以后,心中一跳,赶忙也停了下来。 “所以,”他眼神微闪,“你是怎么想的呢?” “额……”我们好像还没说到这一步吧,节奏跳得也太快了些,我打了个哈哈:“我能怎么想,婚姻大事由不得自己做主。” 他眼里流光四溢,慢吞吞的,一字一句地道:“或许可以。” 我心跳骤然加快,抬头朝他看去,之前他一直坐在轮椅上,我没有注意到,现下看来,他虽然瘦削,但却十分修长挺拔,像一棵笔直的翠竹,至少比我高出了一个头,我只堪堪到了他肩膀而已,因为逆光,我微微眯了眯眼,想到他刚才说的话,突然一阵口干舌燥。 或许可以……真的吗? 终于走到了半山腰,前头有个凉亭,里面有石桌石椅,我见此立刻招呼他前去休息片刻,他也不推辞,跟着我走进了凉亭。 我二人相对而坐,他将手搭在石桌上,修长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眼神却望向远方,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不知为何,明明才到半山腰,山间却起了一层白雾,朦朦胧胧的,宛如仙境一般。 我不可抑制地想到了那日在萝石寨的鹊桥之上,似乎也是这样的情景,烟雾朦胧,有个人在我身边低声说“如果你想看,我以后天天陪你来此处”,当时明明知道他不过是重复别人说过的话,却还是心跳得厉害,一瞬间竟然信以为真了。 不知道今日怎么突然想到了这些,我甩了甩头,像是要把这些回忆甩出脑海,便听到君迁尘低低地说道:“我也曾见过这般美景。” 我猛地抬头,看到他依旧目不转睛地看着远处,半晌,回过头对我笑了笑:“你刚才怎么也在发呆。” 我定了定心神,胡编乱造道:“因为好久没来景峰了,此景太过美丽,看愣了神。”他不置可否,只表情变得有些意兴阑珊,我立刻假装出万分羡慕的神情道:“你曾经还见过这样的景色?在哪里?能让你念念不忘到现在,肯定美极了。” 他淡淡应了一声,中间沉默了好一会儿,我都以为他不会再说话了,却突然听到他说:“景色美则美矣,倒不至于念念不忘。” 我想到罗勒说的那个传言,心里头恍然大悟,说道:“说得没错,最重要的还是陪在身边的人。” 他回过头,眼神十分明亮,看来我猜中了他的心思。 我心里头打着小九九,想着他此刻心情不错,气氛正好,不若赶紧将心中大事提出来。 “是这样的,”我顿了顿,“你此次来锦都,是为求亲而来。” 他眸色转深,我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但既然开了个头,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全说了罢,反正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他虽性格乖张,不过经过这几次的接触,我好歹也稍稍了解了一些,就算此事不成,他也不是那种有闲心会去四处传扬的人,所以最坏的结果,无外乎他拒绝了我,我灰溜溜地回去,此生再也不要见他罢了,而他会怀着对我的鄙夷求娶到另一个皇家淑女,然后离开。 他没有丝毫接话的意思,好像在等着我说完,我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我听说过你和扶摇公主的传言。” 他没有丝毫惊慌,好像我刚才说的是一件和他完全无关的事,片刻之后,他反问了句:“那又怎样?” 他既这么问,便是间接承认了他和扶摇公主的那段情,我心中为他的坦率而鼓掌,他承认了便好,那我接下来所说的,便更加顺理成章了。 “我知道因为一些原因,你们今生无缘在一起,想来你心里也装不下其他人了,不然也不会来猗郇求亲。”我停了停,看了一眼他面无表情的脸,才继续道:“而我……并不想嫁给一个一无所知的人。” 他脸上神情终于有了一丝微妙的变化,但语气仍旧如常:“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不如求娶你?” 我毕竟还未出阁,虽然平日里大大咧咧惯了,可他这么直白的说出来,我还是忍不住一阵脸红,但幸好,今日脸上乌漆墨黑的,他应该看不出端倪来才是。 “你若只是到了年纪,正好又有契机,需要娶一个妻子,那我相信我再合适不过,”我忍着内心的羞愧,大言不惭地说,“若你娶了我,成亲之后我不对你做任何要求,你可以心里有别人,以后如果有喜欢的,也可以接入府中,你身子不好,我也能日日侍奉汤药,但同样的,你也必须对我做出许诺。” 他脸上神色不明,我已经快纠结致死,半晌,他终于眸子微动,道了声:“你继续。” 第二十八章 潇潇红尘谁落局(二十八) 我顿了顿,见他没有反对,便腆着脸继续道:“你需向我许诺,成……成亲后,给我相对的自由。”虽然已经说到这份上了,可提起成亲,我还是有些羞涩,毕竟从未以一个女子的身份在成年男子面前说到过这件事。 他适时插口问道:“什么叫相对的自由?” 我耐心解释:“就是给我一个单独的小院,你不要管我白日黑夜在做些什么,如果我想出门,你也不能多加干涉,当然,我决不会惹麻烦的。”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敲打着石桌,沉默了片刻,抬头道:“也不是不可以,那夫妻义务呢?” “夫妻义务……”我无意识地重复了一遍他说的话,愣了愣,“我说了会照顾你的。” 他轻笑了一声,“我自有下人照顾,娶妻可不是为了让她做下人做的事。” 他这是什么意思,不赞成我的提议?我内心有些焦急,可脸上却不敢露出半分,想了想,才道:“虽说如此,可若娶个十分爱慕你的女子回去,以你为天,时时刻刻缠着你,你也愿意?”我虽并不了解他,但几次接触下来,也能猜想到他并没有耐心去应付这类女子。 “唔,自是不愿,不过照你的意思,你不同于这些女子,并不爱慕我,更不会时时刻刻缠着我了?” 他这话真是刁钻,若我承认不爱慕他,他只须一句你都不喜欢我何必嫁给我,便能理所当然地拒绝我。可若我说自己爱慕于他,他便能说那你又如何保证自己会与那些女子不同呢? 所以我偏头想了半晌,才坦诚回道:“我性格使然,喜欢一人独处,不然刚才也不会说希望你许诺给我相对的自由了,我俩不过才见几面,若我说自己倾心爱慕于你,想来你也不会相信才是,但我并不会找一个毫无好感的人,说希望他来求娶我。” 我忍不住在心里为自己鼓掌叫好,我既合理说出了自己往后不会纠缠他的原因,又从侧面表达了对他的好感,但这种好感离爱慕却是相差甚远,我相信他能够明白我的意思。 果然,他偏头笑道:“好伶俐的嘴,可你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我愣了愣,他刚才问了什么问题? 他见我一副呆愣模样,知道我估摸着是忘记了,又重复了一遍,“往后的夫妻义务呢?” 唉,绕来绕去,还是回到了原题,我叹了口气,无奈道:“我……我为你纳侧妃?” 他突然笑了,脸上表情一下子愉悦起来,“你的意思是,成亲之后你我只做一对假夫妻?” 虽有些不好意思,我还是坚定地点了点头,原谅我,实在没法和一个不爱的男子做传宗接代之事。 “那我岂不没法有嫡子?” 想得真多……我内心一阵无语,可表面上还是要好声好气地答:“无妨,若有妾室诞下麟儿,可以过到我这边来抚养。”我顿了顿,不遗余力地说服他道:“你可以对外宣称我无法生育,这样便能名正言顺了。” 他目光微闪,终于抬头正眼看我:“你不介意?” 我摇摇头,名声有什么用,能当饭吃么?若能换我一生自由,何乐而不为,更何况,他这身体,能不能撑到那一天还是个未知数,原谅我这些偶尔闪过的恶毒小心思,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并不是诅咒他早点死,但是……该来的总会来的嘛。 “怪不得,”他脸上闪过了然的神情:“想来你之前做的那些事,是故意的吧。” 我咳了一声,有种被人拆穿的尴尬。 “你心中有别人?”他突然问道,我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就摇头否认:“没有,没有,我还未出阁呢,怎么可能?” 他的眼神像是审视一般,从我脸上慢慢滑过,我内心紧张不已,生怕让他看出端倪,过了不久,他才轻轻说了声:“有也无妨。” 我错愕抬头,他目光悠远,似在回忆往事:“情之一字,身不由己。” 刚才那个一闪而过的身影又浮现在我脑海里,但我知道,有些人如果当时擦肩而过,那么就注定只能一生回忆,情之一字,身不由己,看来他也是深有体会,才如此感慨。 “成婚后,我们虽是假夫妻,但我向你发誓,婚后一定对你忠诚。”我郑重其事地说,他常年躺在床上,灌着汤药,应该最怕的,便是凡事无法掌控吧,那种无力的感觉,就好像一个不会游泳的人,漂浮在水中,想想都令人害怕,所以我在此时向他起誓,保证我婚后的身心忠诚,好打消他心中的顾虑。 “我相信你。”他语带笑意,我惊讶地朝他看去,他刚才的意思,是同意了? 他见我一脸诧异,缓缓说道:“你这么不遗余力,我若再不答应,岂不是不知好歹?” 一阵狂喜朝我涌来,我一直觉得自己的命运就好像一个飘忽不定的风筝,但线头一直拽在别人的手中,只有这一次,线头终于回到了我手里,我身子微微前倾,想要用靠近他来表达我内心的喜悦。他眼中似有流光闪过,眼睛漆黑如墨,像一汪深泉看不到尽头,我之前怎么会觉得他眼眸清澈呢?明明就是幽静无波,格外深沉。 突然我想到一件事,把身子往后缩了缩,不好意思地说道:“还有一件事……我忘了说。” “说吧。”他语气似乎有些无奈,我摸了摸鼻子道:“额,是这样,你不能不经我的同意……休弃我,就算你以后遇到了再喜欢的人,希望让她做你的正妃,也不行。” 他挑了挑好看的眉毛:“哦,你不是想要自由?” 我咳了一声:“主动争取的自由和被迫享受的自由,这是两码事。”我希望以后关于自身的一切都能掌握在自己手中,不会有脱离掌控的事情出现,我想了想,加了一句:“若是有适当时机,我会自己请辞的,你无需担心。” 他“唔”了一声,脸上露出了讳莫如深的表情,我越发觉得自己看不透他了,也许病秧子的心眼都比较多吧,毕竟每天躺在床上什么事都不能干,只能东想西想,但只要他能够答应我,提供给我保护,未来的人生,我必尽力报答。 “我不会休弃你,亦会给你自由。”他声音依旧低沉,但不知为何,我却似乎感觉到,他这句话里有种郑重其事,无比笃定的意味,我来不及多想,只觉得全身上下都重新充满了朝气,我抑制住内心的激动,对着他无比真诚地说了声“谢谢。” 他看着我,淡淡地说:“不客气,往后都是一家人。” 我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看着他仍旧面无表情,好像刚才那个说话的人不是他一般,看来,他身上还有许多不为人知的一面,对于这个未来将会和我紧紧联系在一起的人,看着他单薄瘦弱的身躯,和苍白无一丝血色的面容,我心中涌起一阵不忍,又有私心希望至少在这段时间里,他能够身体健康,顺顺利利地求亲将我娶走,所以我关心地说:“我略通雌黄之术,若你不介意,我帮你把个脉?” 他眼底如古井一般沉静无波,淡淡道:“我好像捡到宝了。” 我脸上有些羞红,我这半吊子的医术其实做不得数,我不过是想替他把把脉后,回去问一问宗老头,让宗老头替他开些补药,好歹能够缓一缓,但他是生来体弱,病气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只能好好将养,根治是不大可能的。 我以为他是拒绝了,却没想到他将手缓缓地伸了过来,我急忙接过,也顾不得男女大防之类的话,反正事情已经定下,更何况,现在我只把他当做是个病人,虽然这病人长得有点忒好看了。 我眼观鼻鼻观心,将手轻轻搭上了他的脉搏,入手微凉,他脉象虚弱无力,气血凝滞,看得出是常年生病之象,可其中有一股气在他身体里乱窜,使得他脉象奇特起来,我医术不精,诊断不出那是什么,只得装模作样闭眼侧头停了一会儿,这才松开。 他收回手垂在身侧,宽大的袖子立刻就将他的手盖住,我又细细问了他一些问题,这才道:“你身子很虚,前段时间还着了凉,不宜吃大补的东西,否则会加重病情,我回府以后开几副药方,叫人送到天畅驿馆,你若信得过我,便抓药煎服,虽不能根治,但好歹能让你舒服些。” “自然信得过,我若倒下了,谁来娶你。”他垂下眼眸,像在说一件十分稀松平常的事,我听得满脸通红,不是羞红的,是气红的,他这话的意思好像是,除了他来娶,我便嫁不出去似的! 开玩笑,我堂堂猗郇公主,即便臭名在外,现如今想娶我的人有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好么!但……这才是我来找他的根本原因,正因为我不想随随便便嫁一个未知的人,所以才厚着脸皮来见他的。他已经笃定我不敢反驳,因为现如今我是有求于他的。 天可怜见!我这还没嫁给他呢,怎么有一种未来都会被他死死压制的错觉! 第二十九章 潇潇红尘谁落局(二十九) 一切像是尘埃落定了,至少我们俩已经达成了共识,我身上压着的重担好像一下子卸了下来,整个人轻快到不行,我相信,除了现在他说自己反悔了以外,其余的任何话我都能微笑着坦然接受。 在这亭子里休息了颇久,外头红日高悬,我语气欢快地说:“那我们下山吧!” 他终于露出了无语的表情,说了句:“我是来看山看水的。” 我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自己的事完成了,便忘记了今日他约我出来的主要目的,突然我觉得有些不对劲,想了想,问道:“你……为何一定要我陪你出游观景?” 他已经静静地站起了身,宽袖长袍,秀美绝伦,我急忙跟着他站了起来,他背着手出了亭子,走了几步,见我没有跟上,缓缓回头,阳光撒在他的脸上,一瞬间,我只觉得他的眼眸灿若星辰。 “你不是有话对我说?”他嘴角微微往上翘,整张脸都突然变得生动起来,像是一汪平静无波的深湖中投入了一颗小小的石子,涟漪一圈圈荡开,我突然感觉到了微风在轻抚我的脸,灰尘在阳光下跳舞,路旁摆动的树叶都在轻轻地唱着歌。 他说完这句话,便不再等我,率先朝山顶走去,我愣了愣神,这才反应过来,妖孽妖孽,又拿美色惑人!我心里暗暗给他起了个外号,然后突然想到,他怎么知道我有话对他说!我那时明明还没有下定决心! 又蒙我!我无奈叹了口气,移步朝他追去。 待我们从山顶下来,已经过了晌午,我一直担心他身体吃不消,但也许是今儿个天气比较好,他心情舒畅,我们中途又休息了好一会儿的缘故,他竟然支撑了下来,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好歹病痛没有发作。 后来这一路上我们都没太说话,不知为何,即便不吭声,我也丝毫没觉得尴尬,也许是因为彼此已经交换过了最深的秘密,以后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所以少了分防备。 我愉快地哼着歌,他默不作声地在旁边走着,神情闲淡,我抬头看了看太阳的方位,问道:“你饿了么?” 他偏头道:“还好。” 我只好老实说:“我饿了,下山后带你去吃好吃的。” 他点点头,不置可否,想到待会儿有吃的,我整个人都愉悦了起来,步伐更加轻快,不知不觉就加快了速度,直到走出了好远,我才后知后觉地记起身边跟了个病人,急忙停下脚步转身朝后看,吓了我一跳,因为他距我不过五步之遥,看到我的动作,也停了下来,疑惑地看着我。 我有些结结巴巴道:“你走路怎么没声音啊。” 他反问道:“是么?”想了想,又道:“可能你脑子里全是吃的,忽视了吧。” ……直戳红心,好像无法反驳的样子。 我只好闭紧嘴默默回头,减缓了速度,这回我仔细地听了听,他果然有脚步声的,看来之前我真的是想太多,所以忽视了。 回到山脚,我扭头问道:“你还能走么?需要把下人叫来吗?” 他摇摇头:“你带我去哪里吃?” 我神秘一笑,“一般人我可不告诉他,不是什么大酒楼,是一个路边小店,”我朝着锦都相反的方向指了指:“不是很远,再走百来步,前面有座竹桥,过了便是。” “那就走吧。”他率先朝我指的方向走去,我立刻蹦了几下跟上了他。 路旁的那个小店十分简陋,是一对夫妻开的,甚至没有名字,只挂了个食的标志,隔老远就能看到那面旗在迎风招展,炊烟袅袅,将这美景染上了一丝红尘烟火气息。 我每次爬完山,都要去他们店里吃一碗面,不知他们家的面是怎么下的,明明都是极简单的配料,但滋味就是比别处的好,但因为平日里都易了容,所以这次去,他们并没有认出我这个熟客。 我看着简陋的屋棚,看着美如谪仙的君迁尘,突然觉得有些失策,他明显不是会来吃这种路边小摊的人,小店的那对夫妻好像也愣住了,看着君迁尘直愣神,我十分理解他们,连我这种闯荡过江湖的人,初次见他时都有些回不过神来,更何况他们。 我刚想说“要不换个地方吧”,可话还没说出口,君迁尘便走到了桌椅前,也不擦拭,直接坐下了,普通的竹桌竹椅,甚至还有些脏兮兮的,背景是如此寻常,可不知为何,他坐在了那里,那里便像是一幅画一般好看起来。 我心里溢出一丝高兴,也大喇喇地在他对面坐下,看向还在愣神的夫妻俩,咧开一抹笑道:“店家,来两碗猪肝面!” 店家这才反应过来,立刻应了一声,着急忙慌地下起面来,此时路上几乎没有来往的行人,因此店里也就坐了我们两个食客,我心里暗暗放下心来,刚才忽视了一点,那就是君迁尘的美貌,若是人多了,是要出事的,幸好今天老天爷帮我们的忙,没出什么茬子,否则要是有贼人想调戏他,我这小身板,如何救得了! “你别看这家店小,猪肝面可是一绝!”我笑嘻嘻地对君迁尘说。 他淡淡地看了我一眼,又将视线转向正在下面的店家,似是不经意地问道:“你怎么知道这家店的。” 我下意识回道:“吃过许多回了,当然知道……”刚说完我便反应了过来,看着他转过头平静无波的眼神,我猛地眨了眨眼,补充道:“我刚才说错了……是听过许多回了,呵呵,听别人说过许多回了,他们说这里很好吃。” 他默默地点了点头,我暗暗松了口气,幸好他没问下去,不然还真不知道怎么编,虽然我刚才这个谎撒得漏洞百出,即便他心里有疑惑,但只要他不问,我便当做不知道,只能说,懒人都这样,事不关己,立刻撇清,事若关己,能撇清就撇清。 猪肝面不一会儿便由店家端了上来,他应该是拿出了他们家里最好的碗,又将筷子烫了许多遍,这才端给我们,小心翼翼地将筷子规矩地摆放在碗沿上,我抬头朝他友好地一笑:“谢谢。” 他愣了愣,然后露出了质朴的笑容:“不客气。” 最令我诧异的是,君迁尘竟然也学着我道了声谢,那位店家被吓了一跳,突然脸涨得通红,完全不似刚才回答我那般顺畅,吞吞吐吐地说:“不……不谢……您,您慢慢吃,有点烫。”便落荒而逃下去了。 一个大男人……脸红个什么劲…… 我无语地看着他慌张的背影,然后拿起筷子低头专心致志地看着面,那猪肝面正散发着诱人的香味,米白色的面被扭成了麻花状,规规矩矩地躺在汤里,面上放着色泽诱人的猪肝,上面撒了些青葱,我不禁食指大动,也懒得招呼君迁尘了,筷子一动,搅起几根面,便往嘴里送去,下一刻,我毫无形象地又吐了出来…… “烫烫烫……”我大着舌头不停地拿手扇着风,慌张地朝君迁尘解释我如此不文雅的原因。 君迁尘顿了顿,“刚才店家说了,有点烫,慢慢吃。”然后优雅地夹起一缕面,用嘴吹了吹,这才送进嘴里。 又没对我说,我心里腹诽,感觉自己舌头上的痛意慢慢消退,这才重新动筷吃了起来,这回我学乖了,每次入口之前必定吹上许久,面条嚼劲十足,猪肝滑嫩非常,汤头十分浓郁,我一声不吭地吃完了一碗面,才满足地放下筷子,拍了拍圆滚滚的肚子,感叹道:“真好吃啊。” 反观君迁尘,他虽吃得斯文,但动作也不慢,我放下筷子没多久,他也停下了,我朝他碗里看去,吃得干干净净,我乐道:“怎么样,面如何?” 他从袖中掏出一个雪白丝帕,擦了擦嘴角,“不错。” 他可真奇怪,这么个天仙般的人物,竟然会跟着我坐在这种小摊贩里吃猪肝面,按道理说,他从小身子虚弱,分外金贵,应该不会这么无所谓才是,短短半天,他展现出了许多令我惊讶的一面,看来往后的日子,光是研究他,也不会太无聊。 我利索地从钱袋里掏出了银子丢在桌上,朝店家道:“钱放在桌上,我们走了。” 店家急忙赶出来:“客官慢走,”后来兴许是看到了桌上的钱,急忙道:“客官,钱给多了。” 我弯眼一笑:“不多不多,你们的面很好吃,其他的算是赏给你们的。” 店家千恩万谢,我和君迁尘这才缓缓从破旧的小店里走出来,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我抬头拿着袖子挡在额头,看了看太阳的位置,说道:“我看你今日有些累了,等会儿太阳会更大,你要不早些回去吧。” 他点点头,不置可否,我指了指来时的路道:“我送你过去。” 他淡淡道了声“不必。” 我叫道:“那怎么行,若有贼人贪图你美色,我好歹能够挡一挡。” 他脸上毫无表情,只是我不小心注意道,他握着袖子的手紧了紧,看得我太阳穴直跳,急忙道:“我说错了,是因为我的马在那头,顺路和你一块儿过去。” 第三十章 潇潇红尘谁落局(三十) 他便不再说话,沉默地跟着我慢慢越过竹桥,朝我拴马的那棵溪边大树走去,走了十来步,我抬头默默地问:“你……打算何时……何时……” 他看了我一眼,接话道:“求娶你?” 我听他这么说,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若是皇后伯娘知道我不仅私会外男,而且还说服了人家去求娶我,估计会被气得全身发抖,高呼“孽子”不可,但我并不想像他们安排的那样,嫁一个毫不知根底的人,即便我这次逃脱不出嫁人的命运,但是我也一定要嫁一个自己所选择的人。 “再等等吧。”只听他淡淡说道。 我一惊,忍不住开口:“等什么?!” 他抬头看了看天,半晌,垂下眼来,“等北风来。” 现在才九月份,哪有什么北风啊,我无奈地想,但见他一脸高深莫测的模样,似是不打算多做解释,我也只好作罢。 分别时,我还是不放心地想讨要他的一个保证,原以为他会不耐烦,但出乎意料的是,他好声好气地按照我的要求说了保证,末了,眼眸深沉地看了我一眼,道了句:“你放心。”这才转身飘然而去。 君迁尘慢悠悠地走到了约定好的地点,路旁阴凉下有一辆马车等候在此,一个青色短装劲服的男子上前恭敬道:“主子。” 君迁尘点点头,掀开帘子探了一半身子进去,突然又停住了,站直了身朝紧跟着他的青色短装劲服的男子说:“传消息回东胥,就说我……旧疾发作,病入膏肓。” “是!” 此时,我已经一身轻松地骑着马回了城,原路返回王府,依旧从角门悄悄进入,偷偷来到我房间外,却没想到一个守门的人都没有,我正纳闷不知那群小丫头片子去了何处,屋内便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我听到这个声音后,忍不住弯了眉眼,脱口而出喊道:“宗老头,你来看我啦!” 屋内静默了一会儿,我掀开帘子进去,就听见宗老头骂道:“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不在府里好好待着,扮成这副模样又去了何处惹事!” 白芷她们正捂着嘴偷笑,我横了她们一眼,扑到宗老头旁边挽住他的手,撒娇道:“哪里是惹事,不过闷得慌,去郊外逛逛罢了,放心,没人认出我。” 宗老头又好气又好笑地看了我一眼,“白芷丫头,快给她打一盆水来洗洗,这乌漆墨黑的,看着可真像块黑炭。” “是,老爷子。”白芷福了福身,浅笑着出去了。 我笑嘻嘻地问道:“宗老头,你今儿个怎么想起过来看我了?” 宗老头的脸色一下子垮了下来,神情有些严肃,小茴她们见状,知道他有话要讲,立刻懂眼色地行礼告退出去了。 我坐直了身子,心里有些没底,问道:“怎么,是我师父……” 宗老头点点头,我一惊,扯住他的袖子急道:“师父怎么了?!” 宗老头拍拍我的手:“你别急呀,我又没说你师父出了什么事。” 我这才松了口气,翘着嘴嘟囔道:“没什么事弄得这么神神秘秘的,吓死我了。” 宗老头脸上仍没有松动一丝一毫,我心里又紧张起来,“宗老头,你说实话,我师父到底怎么了?” 宗老头抖了抖眉毛,叹了口气道:“你师父她……失踪了。” “失踪?”我声音陡然拔高了一个八度,不可置信道:“师父怎么会失踪?你不是说她出门见老友去了吗?” “原是这样没错,”宗老头也是一脸莫名:“但后来你回了锦都,又出了那劳什子乩语,按你师父的性格,听到这种传闻,必定会日夜兼程赶回来才是。” 我点点头,确实如此,我和师父虽是师徒名分,但师父一生都威佳人生子,从小把我当做女儿看待,虽然严厉了一点,但对我确实好得没话说,听到各国皇子前来求亲之事,按理应该很快赶回来的,前段时间脑子里要想的事太多,我竟也忽视了这点。 “师父没拿信鸽给你传信吗?”我知道宗老头养了一批信鸽,往日师父出门,他们俩都是这么联系的。 “你回来之前我曾收到过一封,说是她已经准备打道回府了,可后来,便再也没有消息。” 我感觉像是有一把火在炙烤着我的心,杳无音讯……这意味着任何可能。 宗老头见我低头沉默不语,脸色十分不好,安慰道:“你放心,你师父不会出什么事的,她在江湖上没什么仇家,又一身是毒,等闲人根本近不了她的身,她也许……是有其他什么事去了吧……” 宗老头声音越来越小,这个理由连他自己都说服不了,更何况想要说服我了。 师父向来把我的事摆放在第一位,她以前和师父斗了半辈子,就是因为我才冰释前嫌的,即便真的有什么突发事故,她也会发消息回来让我们不必担心的,断不会像现在这样突然断了联系。 我和宗老头对视了一眼,都能从对方眼中看到浓浓的担心,我自言自语道:“这可怎么办呀,这个时候师父若是出了事,我怎么能安心嫁人呢……” “嫁人?!”宗老头声音一下子高了起来,我这才回过神来,今天的事完全是我自己的主意,我还没来得及跟他汇报呢,见他脸色难看起来,我急忙将今日发生的事,以及心中的打算跟他一一道来,只隐去了我和君迁尘约定婚后作假夫妻的事。 宗老头听完以后,忍不住用手敲了敲我的头:“你个丫头片子,怎么这么大的事不跟我商量商量啊?” 我皱着一张苦瓜脸道:“事急从权,我怕来不及嘛……要是他被人抢了,我岂不就没机会了。” “抢了就抢了!他一个病秧子,你嫁过去还要伺候他,哪有这种道理!”宗老头气得吹胡子瞪眼。 “病秧子才好啊,他常年生病卧床,就不会有精力管我了,我反倒乐得逍遥自在。” “你啊你啊,”宗老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你师父不在,这么大的事你自己就做了主,都没知会我一声,你师父若知道自己的宝贝徒儿将来一辈子都要跟一个病秧子绑在一起,还不被你活活气死!” 我想着杳无音讯的师父,脸上黯淡了下来,见宗老头是真心为我着急,我心生感动,安慰他道:“我也不算亏啊,那人虽是病秧子,可起码长得颇好,宗老头你是没见过他,若是见过,便知道我这长相能嫁给他,已经是赚到了。” “谁说的!”宗老头气喘吁吁,“你在我们眼中是天底下最最好看的小姑娘,那劳什子煊王,长得再好看有什么用,一个大男人,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还指望他能保护你?” 我急忙安抚道:“他虽病弱,却是东胥景和帝的心头肉,什么好的都先紧着他,他又没有母妃,因为身子不好,想来姬妾也没有几个,家里关系算比较清白的,我嫁过去决计不会吃亏的,最重要的是,到时候他要是死了……” “呸呸呸!”宗老头急忙打断我的话,“他怎么能死!他死了你岂不就成了寡妇!” 我不敢将我和君迁尘的约定说出来,只好转移他的注意力,“我今日为他把了脉,他脉象十分奇特……” “什么?你一个黄花大闺女,竟然摸了他的手!”宗老头没好气地高呼。 我急忙扯了扯他的袖子,示意他低声些,他回过神来,咳了一声,我无奈道:“宗老头啊宗老头,俗话说医者父母心,你怎么能这么俗气呢!” 宗老头又是好一阵唠叨,我知道他是真心为我好,只得耐心听完,完了以后他又主动问起君迁尘的脉象,好像并不想要我以后做寡妇似的,我只得将我所知道的悉数告诉了他。 宗老头听后沉默了半晌道:“听你所言,有些不好决断,我还需亲自为他把脉才行,但你刚才所说,他应该是大病初愈之象,至于那股在他身体里乱窜的气,这还拿不准。” 我点头道:“他确实是大病初愈,前段时间不是被刺客刺伤了嘛,应该是好不容易才活过来的。” 宗老头听我这么说,脸上又露出不满的神情来,“颜儿,你还是去找他说一说吧。” “说什么?”我满脸错愕。 “说你们今日的约定不作数,我还是不能把你嫁给一个病秧子。”宗老头一脸苦大仇深的表情,“到时候你师父回来,发现我没有阻止你这么荒唐的举动,一定会找我拼命的。” “不会的,宗老头,你相信我,这真是我想了许久才想出的办法。” “是馊主意。”他默默接了一句。 我无奈道:“就算是馊主意吧,但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呢?”我低下头,语气有些黯然:“我可不想嫁一个完全不了解的人。” “那你了解他?” 我想了想,眼前浮现一双清亮的眸子,偏头道:“也许吧,我看到他以后,脑海中浮现了一句话。” “什么话?” “忽闻车马至,似是故人来。” 本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三十一章 潇潇红尘谁落局(三十一) 冷不防头被敲了一下,我痛呼了一声,用手揉着头满脸委屈道:“宗老头,你怎么又打我!” 宗老头气哼哼地道:“还故人来呢,你几时见过他!” “我……我小时候见过!”见宗老头面露不解,我便将小时候的事说给他听了,他听完沉默了一阵,才道:“这件事作不得数,等我想想再说。” 我只好口头应承下来,宗老头虽然疼我,但却是个固执的小老头,我今日若不答应,他恐怕会一直在这件事上纠缠下去。但答应归答应,行动归行动,我这边答应,那边不去跟君迁尘说不就行了。 但我没想到的是,宗老头对这件事太过重视,也并不相信我会听他的话,于是直接跑去找了君迁尘谈判,当然,这是后话。 他又嘱咐了我一阵,叫我不必担心师父,他会想办法去寻人后,便打算离开。我想起来相思豆这几日果实已经熟透了,每一颗都光滑饱满,但一直拿不定主意是否要摘下来,他今日正好在此,我便让他等一等,自己亲自捧了花盆来放在桌子上。 宗老头一看到那盆熟透了的相思豆,立刻两眼放出光来,将他的脑袋凑了上去。 我双手托着腮,手肘撑在桌子上,看着眼前的相思豆问道:“宗老头,这果子我不大敢摘,不知道究竟好了没有,况且它是由毒血浇灌而成的,想来它果实里头的毒汁必定毒性极强,若我不小心弄破了,岂不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宗老头一边看一边发出了啧啧的赞叹声,像是在感慨造物主的神奇,听我这么问,摆了摆手,连头都没有抬,说道:“这果实如今已经熟透了,再不摘下来过段时间就会枯萎。而且你说得没错,这相思豆果实汁液确实含有剧毒,所以需要用特制的工具将其摘下,你等等啊……等等……” 他一说完,人影就“嗖”地一声不见了,我看得目瞪口呆,不一会儿,白芷端了一盆热气腾腾的水,掀了帘子进来,见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好奇地问道:“小姐,老爷子刚才满脸兴奋地跑出去了,怎么回事?” 我无奈摇摇头,表示我也不知道,白芷把盆放到木架上,招呼我去卸妆,我坐到了梳妆镜前,用特制的药膏将脸上那层黑漆卸下后,白芷帮我绞了帕子将脸收拾干净,过了一会儿,才露出了我原本白皙的皮肤。 白芷替我换好衣服,梳了一个简单的发髻,又吩咐人从厨房端了几碟点心小吃给我,我便舒舒服服地斜靠在软榻上,拿了一卷书细细地看着,一边看一边嘴里吧唧个不停,不一会儿,身上便掉满了点心屑。 我一个鲤鱼打挺翻起身,将身上的点心屑沫抖了抖,放下书本,其实刚才我脑海里一直都在想着师父的事,并没有看进去几个字,我在江湖上虽已成名三载,但认识的人并不多,能帮得上忙的更是少之又少,特别是寻人这种事…… 我脑海里浮现一个人的名字,接着我猛地甩了甩头,将名字甩出脑海,心想着往后最好不要跟他牵扯上任何关系,毕竟,我们的人生以后不会再有任何交集了。 过了一会儿,我叹了口气,在软榻上坐下,脑子转个不停。 从客观来讲,他确实是最好的选择,司星阁是情报组织,若是想要查一件事,一个人,那必定是易如反掌的事,更何况,我当时将几味解药留给了司空易,解药虽不全,但对于司空易来说,那就是希望和方向,总比他像只没头没脑的苍蝇一样乱撞要好。我当时给解药时,并没有想着要任何回报,但如今我师父下落不明,行踪不定,我若以此求他帮忙,看在解药的份上,他应该也会同意的吧。 只是,我不知该如何联系到他,之前的那单生意,他是靠我的接头人联络到的我…… 想了半天,我终于打定主意,等会儿便飞鸽传书给接头人,看他有没有什么方法和渠道联系到司星阁的人,正在思量着,门帘一响,门外卷来一阵风,我抬头看去,正是刚才莫名其妙消失的宗老头。 他头发凌乱,看起来风尘仆仆,像是刚出了一趟远门似的,他手上拿了个小包袱,砰地往桌子上一扔,见我还在发愣,招了招手道:“快去准备一个上好玉盆,还有,将白头蛇蛋拿出来!” 我见他这架势,便知他今日要将相思豆果实摘下了,我急忙出了屋吩咐候在外头的白芷寻一个上好的玉盆来,白芷立刻应声退下,我这才进了屋。 宗老头已经将他拿来的包袱打开,里头有几双颜色锃亮的皮手套,还有镊子、杵子等杂七杂八的工具,宗老头将手套轻轻戴在手上,然后小心翼翼地捧起花盆放到自己面前,抬头对我说:“将窗子打开,把屋里头弄得敞亮些。” 我房间朝南,有两个大窗子,平日里整天都是亮堂堂的,我刚才看书,因为阳光有些晃眼,我便将窗户关上了,现在宗老头既然这么要求,我当然是毫不犹豫地按照他的吩咐来办,心里头既紧张又兴奋。 我将窗户打开后,阳光一下子便倾泻了进来,落满了整个房间,宗老头站到背光处,将相思豆摆放在阳光下,急吼吼道:“怎么玉盆还没有找来。” 我一边答着:“来了来了,马上就来了。”一边跑到里屋去将藏得严严实实的白头蛇蛋拿出来。 白头蛇蛋十分小巧,只比一般的鸡蛋大上一圈而已,蛋如其名,散发着洁白的光泽,对着阳光仔细看,甚至能看到蛋壳里有些细密的纹路,我一直十分宝贝它。 白头蛇只是传说中的物种,当初宗老头得到了这个蛋,我还有些不以为然,毕竟当今世界,谁也没有见过真正的白头蛇蛋,但后来听宗老头跟我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我便来了兴趣,毕竟若真能将蛋孵化,里头的小东西能够跑出来,多奇妙啊。 我将白头蛇蛋小心翼翼地放在旁边的木盒子里,生怕被人碰到,此时白芷将寻来的玉盆送了进来摆放在桌上,我见她满脸好奇,便也没有再让她出去,她便高兴地候在旁边看着宗老头像陀螺似的忙个不停。 终于一切准备妥当,宗老头将玉盆摆放在旁边,戴着皮手套的手便开始马不停蹄地摘起果实来,每摘一颗便会丢到玉盆里,先前还好,并未将果实弄破,我们便也放下心来,过了一会儿,只听宗老头“哎呀”一声,立刻便将右手手套甩落在地,我吓了一跳,凑近细看,可能是沾到了果实毒汁的缘故,那只手套食指处已经被腐蚀,正发着“兹兹”的声音,很快便将半只手套腐蚀得一干二净。 如果那是人的手……我抖了个机灵,那毒腐蚀性竟然如此的强,我急忙问宗老头:“你没事吧?” 宗老头摇摇头,眼里依旧散发着兴奋的光,嘴里念道:“没想到这果实熟透了以后,毒性竟然强烈若此……颜丫头,等会儿把果实给我几颗。” “好嘞,宗老头!”我干脆利落地答应了,毕竟东西本来就是他的,更何况现在也是他在出力,我不过在旁边围观而已,他又换了一副手套,这次更加小心了,所幸他做惯了手术,手指十分灵活,后来再也没有将果实弄破。 终于将满株的果实摘下,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叶,宗老头嘿嘿一笑,将花盆放在身后,朝我道:“这枝叶也归我了。” “好好好,”他现在只要不是将白头蛇蛋抢走,其他的我都会满口答应。 他将包袱里的杵子拿出来,脸上戴上了一个面罩,抬头朝我们道:“我现在用杵子将果实挤破,你们离远点,省得溅上了。” 我不解问道:“宗老头,不是说将果实熬出水就行了嘛,你现在为什么要人为地弄破它?” “说是这么说,那不过是为了安全罢了,人弄破不是更快吗,你难道不想早点孵出白头蛇蛋?” 我想……可是我也不希望他冒险去做这件事啊,他看出我脸上的犹豫,哈哈一笑道:“我心里有数,不会沾到的,你放心吧。” 我最终拗不过他,可也固执地在他身上加了好几层外套裹着,直到把他身上包裹得严严实实这才作罢,我和白芷离得老远,一直退到了安全距离这才停下来,宗老头先拿银针将果实一个一个戳破,银针一下子变得漆黑无比,接着他拿杵子将果实中的水挤压出来,不一会儿,玉盆里便是紫黑一片。 我看得心潮澎湃,这便是白头蛇蛋的暖床,接下来三十天要待的地方,三十天后若真的孵化了出来,光想想那个场景,我都激动得浑身发抖,快大半年了,我终于将此事进行到了最后一步。 宗老头亦是,他小心翼翼地拿起木盒子里的白头蛇单,轻轻地放入了紫黑色的毒水中。 第三十二章 潇潇红尘谁落局(三十二) 是夜,天空漆黑如墨,残月高悬,繁星点点,外头不时传来一两声虫鸣,我趴在桌上专心致志地看着玉盆里浸泡着的白头蛇蛋发呆。 宗老头下午回去了,捧着那盆光秃秃的相思豆和几颗没有弄破的果实,等他一走,我便飞鸽传书给了接头人,询问他是否得知联系司星阁的方法,想来明日就会有结果才是。 第二日一早,我迷迷糊糊中便听到窗边传来扑棱扑棱的声音,意识立刻转醒,一跃而起走到窗边,一把推开窗户,信鸽被我惊起,扑腾着翅膀飞到了半空,我嘴里模仿它发出“咕咕”声,信鸽便又重新飞回了窗台。 我从它腿上摘下装有纸条的小瓶子,打开瓶盖,从里头抽出一张细细长长的纸条后,便将信鸽一把抛向空中,它便熟门熟路地到鸽舍里喝水吃食,休养生息去了。 我将纸条摊开,上面写着一个地址,令我吃惊的是,那地址离得颇近,就在锦都北面五十里的一个小镇上,难道这个地址便是司星阁在猗郇的联络地? 我收好纸条,默默地走到了床边坐下,这个联络人在江湖上很有名气,信誉极佳,应该不会骗我才是,我猛地站起身来,既然这样,事不宜迟,我早一刻将此事托付给司星阁,才能早一刻找到我师父。 我拉开门将早已起床守候在门外的白芷叫了进来,对于我今日起得这么早这件事,她感到十分讶异,但当我开始易容的时候,她便了然了。 一切收拾完毕,我熟门熟路地骑着马风驰电掣地朝目的地奔去,路两边的景物不停地朝后方飞逝,将近骑了一个时辰,我终于到了那个小镇。 这个镇子处在锦都去东胥必经的路上,所以我曾经在这里稍作歇息过,镇子不大,小巧玲珑,但里头十分繁华,来来往往都是过路的行人,我甚至来不及问路,便找到了地址上的那家玉石店,店外有一块青花瓷颜色的幡旗正在迎风招展,上面印着极有美感的“玉缘斋”三个字。 这家玉石店在一个小弄子里,十分冷清,店里头一个客人也无,只有掌柜的坐在柜台后面,双手怀抱胸前,头像小鸡啄米似的一点一点打着瞌睡。 我将马栓好,脚步轻巧地走了进去,他一点反应也没有,我打量了一下店内的环境,布局十分清雅,柜台里摆放着形态各异的玉器,货架上也摆着许许多多千奇百怪的石头。 通往内室的门被一块青色幔布遮挡着,我看了一眼掌柜的,见他依旧睡得昏沉,原想直接掀开幔布看看里头是什么光景,但又怕太过唐突,只好走到柜台前,用手敲了敲台面,唤了声:“掌柜的。” 那掌柜的约莫四十多岁,一脸精干,嘴上有两撇胡子,听到有声音,十分困难地睁开了眼,见到我站在跟前,一点都不慌张,有气无力地说了声:“客官随意看,可以看中了再喊我。” 我无语道:“我不买东西。” 那掌柜的眼睛眯了眯,仍旧没有张得十分开,哑着嗓子问道:“不买东西跑到小店来做什么。” 我身子稍稍前倾,低声说道:“我想托你们打听一个人。” 掌柜的终于睁开了双眼,一时间眼里精光四射,再不似刚才那般懒散的模样,我知道应该是找对地方了,他这表情,分明是有戏。 他的目光在我脸上晃了晃,两撇小胡子上下翘了翘,脸上却是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样:“客官说笑了,我们这玉缘斋是卖玉石的,打听人您应该去茶馆客栈啊,那里消息最灵通。” 我心里默默骂了一声,联络人那个坑货,只告诉我地址,却没告诉我接头暗号,我只得看着他眼睛说了句:“昨夜繁星满天。” 他从善如流地接了句:“对嘞客官,所以今天阳光正好。” “……” “我知道这里是司星阁……” “哎呀客官,外头明明写的是玉缘斋,您是不是来错地儿了?”我还没说完,便被那个掌柜的一句话打断,我见他那副奸敏狡诈,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样,想着下落不明的师父,又想起司空易那张脸,突然怒从心来,“嘭”的一声将手拍在桌子上,大声道:“你装什么糊涂!” 那柜台是木头制成,一掌拍下去声音颇大,那掌柜的可能没想到我看起来文文弱弱,性格却如此火爆,才好好地说上两句便拍桌子瞪眼起来,因此他也被我唬了一跳,抖了个机灵,脸上立刻堆起了一副讨好的笑,眼角边的皱纹都褶成了一团。 “客官,客官,您别生气嘛。” 我怒气一过,这才发现刚才的一拍,用力太大,以至于将自己的手掌都拍麻了,我偷偷地将手掌在身上搓了搓,缓解疼痛,但脸上依旧一副怒气匆匆的模样,什么态度嘛,我好歹也曾当过他们阁主的座上宾。 “客官,我真不知道您在说什么,小店是小本生意,摆的全是玉石,可经不起您的敲打啊……” 他还在不停否认,我刚想再唬他一唬,这时里屋有人掀了幔布出来,我抬头一看,呆愣在场,来人竟是石南! “柴公子,少主有请。”石南依旧一副冰山脸,见到我这位故人也并没有什么好脸色,但我敏锐地感觉到他身上的冷气收敛了不少,并没有朝我释放出来。 对了,他……他刚才说什么来着,少……主……有……请? 是这四个字,没错吧?我呆呆地站在原地,不动分毫,他也一点都不着急,在门口静默地等着,那掌柜的此时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石南,最终像是想要打破平静似的,尴尬地咳了一声。 这一声将我的思绪拉了回了现实,我刚才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原以为一生都不会再见的人,此时却莫名其妙出现了,我没有一丝防备,满心都是顾虑,那扇门明明近在咫尺,可我却觉得恍若隔着天涯。 我迈出了一步,却感觉格外沉重,心中依旧在天人交战着,真的要见他么?不见的话很奇怪吧,毕竟我们俩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我甚至没有正式地在他面前承认过自己是女子,可是若见的话…… 我无法估量他会带给我怎样的冲击,情窦初开,真是麻烦。 此时石南冷冷地开口:“柴公子不是想托我们打听一个人么?” 对啊!我这时终于反应了过来!我是来找司星阁有正事的,此时师父下落不明,我怎么能因为单方面的儿女私情就止步不前,拖延时间呢? 想及此处,我只感觉一阵愧疚,立刻迈动步伐,再不犹豫,闪身进了里屋,石南过了片刻也紧跟在我身后进了屋。 里屋布置得十分雅致,靠着门边有两个博古架,上面尽是些玉器奇石,倒也符合这个小店的名字,再往里右边有一个矮柜,矮柜上是一个茄皮紫釉狮耳琴炉,炉子里燃着香,烟雾袅袅升起。 左边是一个花鸟镂空屏风,绕过屏风,里边是一张如意桌,桌上摆放着一整套的茶具,还有一杯热气腾腾的茶,但是屋里却一个人也没有。 我不解地回头看向石南,石南脸上表情无一丝变化,也并不打算开口说什么,我只好问道:“你家少主呢?” “我家少主不在。”石南脸不红心不跳地回答。 我无奈道:“你刚才不是说……你家少主有请吗?” 石南看了我一眼,又垂下眼眸,语气十分平淡:“若我不这么说,怕柴公子要将这玉缘斋给拆了。” “你……”他竟然变得这么牙尖嘴利,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一句话噎在喉咙里,说也不是,吞也不是,毕竟刚才我确实一副凶神恶煞,要拆了这里的模样。 我呼了口气,干脆跳过这个话不提,直视石南的双眼,说道:“那找你也是一样的。” 石南一副不置可否的模样,“柴公子有话直说。” 我便将我师父失踪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可实际情况我了解得也并不是很清楚,比如她是去看什么友人,在哪里失踪的,一概不知。 但石南却没有多问一句,只安安静静地听我说完,然后如我所愿地点了点头。 我愣了愣神,问道:“能找到么?” 石南答道:“不知道啊。” 什么狗屁回答,我一股怒气往上涌,差点又要朝他吼起来,幸而在此之前控制住了自己,心里暗觉奇怪,我今日怎么回事,脾气如此暴躁,我深吸了一口气,问道:“那你们需要什么报酬?” 石南奇怪地看了我一眼:“自然由少主来定。” “可他不在啊,”我着急道:“此事十万火急,等到他决定要到什么时候了!” “不用等很久,”石南语气十分轻松,“少主一会儿就来了。” “什么?!”我大喊出声,刚刚松懈下来的心再度紧绷起来,是啊!我怎么这么笨呢,刚才见屋子里没有司空易,便以为他不在此处,可我也不想想,石南是司空易的贴身护卫,怎么可能单独出远门! “你……你怎么刚刚不说!你这不是甩我嘛,小南,做人不能这样……”我还没说完,便看到石南恭谨地低下了头,朝着我身后唤了句:“少主。” 一瞬间,我只觉得背脊开始僵硬起来,接着,这种感觉蔓延到了全身。 ------题外话------ 司空易这只不安分的,又跳出来了~列队欢迎~ 第三十三章 潇潇红尘谁落局(三十三) 身后果然传来轻盈的脚步声,石南看了我一眼,便低头退到一边,垂手而立,不再说话,一时间屋子里一片静默。 身后的人没有要走上前来的样子,我内心天人交战了许久,终于费了好大的力气将身子转了过去,见到他的第一眼,我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今天应该打扮一下再出门的。 他依旧穿着黑衣,头上插着一根碧玉簪子,乌黑的发似瀑布般的垂下,他如第一次见面一般,脸上戴着银色面具,泛着冷冽的光芒,负手而立,瑰姿艳逸,仪静体闲,我突然觉得眼前的这个人,陌生又遥远。 “好久不见。”我扯出一抹尴尬的笑意。 他微微点头,走到如意桌前,示意我坐下,我跟着他落座,突然又不知道说些什么了,自那日琅轩梦华一别,已经过去了几个月,我想起他的次数越来越少,特别是近段时间,因为忙于自己的人生大事,所以很少分心,可当看到他的这一瞬间,那几个月的记忆蜂拥而至,我才发现,自己从未曾忘记,只是刻意不记起。 他伸出修长白皙的手,为我斟了一杯茶,我注意到他并没有戴手套,心中一动,忍不住开口问道:“你的毒……如何?” 他原本在倒茶,听到我的话后,抬头看了我一眼,那双冷冽的眸子隐藏在面具之下,但我依旧能看到它耀眼生辉,“多谢,虽不能全解,但已经好了许多。” 他声音静静响起,熟悉的低沉嗓音,带着一丝喑哑,一股热气涌上眼睛,被我硬生生地压了下去,心中直骂自己是个神经病,他和我以后就是陌路人,我又何须太过关注他,更何况,他自有绝代佳人相伴在侧。 我定了定心神,想起今日来的主要目的,便将要托付的话说了一遍,他静静地听我说完,末了也不多话,直接说了句:“可以。” 听到他答应,我心中大定,语带感激道:“若司星阁能帮我寻回师父,需要多少银子都可以。” 他低低地笑了声,“你把我当成了什么人。” 我错愕地看向他,他的表情藏在面具之下,看不分明,但我知道他刚才虽然笑了,但却不是发自本心,因为那双眸子里没有带上笑意,我有些吞吞吐吐道:“之前我还欠了你许多银子……” 他定定地看着我,我便不敢再说下去了,他轻轻地叹了口气:“你不计得失地帮我这么多,对我却如此见外。” “亲兄弟还明算账呢,”我呵呵笑了两声,“原以为再也见不到了,那笔银子就算你给我了,可现如今我们又在这里重逢,我又有要事托付于你,自然不能让你们白忙活。” 他拿起茶杯,在手中转了转,“你既然一定要给,那就给吧。” 我松了口气,并不想在这件事情上跟他有太多争执,毕竟瓜葛越少,以后……才能越安心。 “你说,需要多少。” 他停下手中的动作,将杯子轻轻放回了桌上,“一两。” 我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不可置信地重复道:“你说什么?” “你明明听到了。”他语中含笑,我有些回不过神来,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往日相处时的情形,我将手我成拳,将指甲掐进肉里,疼痛让我的意识清晰了不少,我垂下眼眸道:“这样不好吧。” “司星阁的消息都由我来标价,若付不起,便只能另寻他法。”我知道他是故意的,但此时我有求于人,并不能直接甩脸子走人,走前丢一句“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我做不到如此嚣张,因为在我的关系网里,只有司星阁才最有能力查出我师父的下落。 于是我只好从袖子中掏出一两银子放在桌子上,“那我便一次付清吧,多谢帮忙。” “唔,”他伸出手将银子囊如袖中,“你等消息吧。” “若有消息了,你可直接告知之前的联络人,他自会通知我。”我想了想,说道。突然我又觉得这样做毫无意义,若我之前猜测是对的话,那他手下可能早就向他报告过我的行踪,即便他猜不出我的真实身份,那也应该知道我回锦都后入了瑞王府。 想到此处我心中突然涌起一阵怒气,他从相识起便一直在算计我,什么结伴游江湖,明明是想从我身上得知宗老头的下落,好为他号脉诊治,可他没料到的是,我福星高照,竟然提前勘破了他所中之毒的秘密,获得了难能可贵的几味解药,不仅如此,我还大方地将解药全部送给了他。 他但凡有一点点心,便会对我感激涕霖,这么一想,对于刚才他只收了我一两银子的事,我又觉得理所当然起来。 但心中的怒气实在难以平复,我终于知道今日我为何如此反常,情绪这么易怒了,因为当时我将这件事想通以后,便深深地埋在了心中,以为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发作了,可没料到这还没过多久,司空易就主动送上了门来。 我半天没有吭声,他自然也不会主动开口,我习惯了他的少言寡语,此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竟然也没有觉得丝毫不拖,石南不知何时已经悄悄退了出去,此时屋子里只有我和他二人,气氛沉闷,却一点都不尴尬。 不知不觉间我又将茶杯里的茶一饮而尽,他默默地接过杯子,为我续上热茶,见到此景,我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那段日子里,他对我颇多照拂,甚至还救过我的命,但此时我转念一想,那些刺客本来就是去刺杀他的,我掉入河中,只能算是被殃及池鱼了,他来救我原本就是理所应当,若不救我就是泯灭人性,人神共愤! 我就这样将那几个月中发生的点滴都想了一遍,更加确定他是要利用我,所以对我才这么好,心里头的怒气像滚雪球似的越滚越大,到他再一次想拿过我的茶杯时,我终于爆发了! 我一把抢过他手中的杯子,他的手还是如往常那样冰凉,可我碰到他的手的地方却像火一样滚烫起来,我努力忽视心中的异样,大声道:“不劳烦司空阁主!在下承受不起!” 他好像一点也不讶异我态度的转变,只是默默地放下茶壶,往我这边推了推,我怒气匆匆地一把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然后一仰头尽数喝了下去。 “你有什么想问的么?”他的声音从面具后面传来,带着一丝飘渺。 “有!”我重重地放下茶杯,“我问什么你便答什么吗?” “自然,只要开口,绝无虚言。” “好!”我深吸了一口气,在脑海里组织好语言,借着一股冲劲问出了口:“你当初邀我去梦华,是否是因为我碰了你却没有中毒?!” 他沉默了两秒,然后语气平淡地答了一句:“是”。 我冷哼一声,果然如此,我语气嘲讽地说道:“所以你后来单独和我一起时,便再也不戴手套?” “是。” “好!”我忍不住为他鼓掌喝彩,“司空阁主还真是诚实。” 他从面具后露出的那双眼睛,如一汪古井,平静无波,深幽如渊。我看也不看,继续问道:“那你研究出什么了没有?” 他顿了顿,说道:“……没有。” 我冷笑了声,“玄医空青也没看出些什么吗?”我扭过头接过他的视线,和他对视,“那几日她日日为我把脉,难道不是想知道我百毒不侵的原因?” 他声音终于有了一些迟疑:“……是。” 这一点是我后来才想到的,司空易是杜衡的座上宾,在天下第一庄的时候杜衡说司空易嘱托他照顾我,后来杜衡借着我被点了穴道之名,让空青来为我把脉,之后空青却说我的穴道早已解开,她后来又问了许多细琐小事,当时我没有多想,可现在想来,她分明是在无形之中套去了我许多话。 既然如此,那空青便不是为杜衡所驱使,而是为司空易所用,不愧是司星阁,连玄医都网罗到了旗下。 我想到此处,忍不住站起了身,踱了几步,又转过头来看着司空易,问道:“所以,你知道了我是女儿身?” 司空易抬头朝我看来,眸如星光闪烁,神色不明,我执拗地看着他,他似低叹了一声,终于答了一声“是”。 我像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一般,放肆地笑了起来,虽我早知道他猜测到了我是女子,可没想到却是用这种方法确定的,我真是傻,现在我才发现,原来我心里曾经暗暗期待过,他只是不知道我是女子罢了,若是知道……若是知道,也许对我也会有不同的感情。 可是,他早就知道了,即便如此,也依旧是美人在侧,幸好,幸好我从未明确地说过自己的心思,从今往后,也不必再说了。 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他一直在旁边看着我,并未阻止,终于我笑声渐歇,像是全身脱力似的坐回了座位,抬起头冷冷地道了句:“所以你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了。” 第三十四章 潇潇红尘谁落局(三十四) 他看着我沉默不语,我心如明镜,他必定是派人尾随我到了锦都,看着我进了瑞王府,若他不知我是女子也罢,可他既然知道了,要想猜出我的身份,实在不是难事。 “我真的是低估了司空阁主,当今天下那些你不知道的秘密,现在又多知道了一个。”我语带讽刺,脸露讥诮,平日里我待人向来和善,从来没有用这种语气跟别人说过话,即便是再不高兴,也只会低头不语,今日我对司空易频出讥语,也许……是恼羞成怒吧。 但从他的角度来说,并没有什么错,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们司星阁本就是情报组织,他留个心眼,派人跟踪我并无不妥,更何况我还认识宗老头,司空易为了解毒做这些事,原就是正常的。 但我心里却咽不下这口气,也许心里头一直隐隐期待他对我是特别的,当知道他将那些手段也用在了我身上时,整个期待便破灭了,转化为了满腔怒火,现在他也许觉得传言是正确的吧,我果然是那个刁蛮至极的安然公主。 “阿蓟。”他开口唤我,我那熊熊燃烧的怒火像被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一般,可内心还别扭着,我看着他说道:“司空阁主,既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又何须还叫我的假名。” 司空易半晌没有说话,我心里渐渐忐忑起来,自己是不是有些过了,毕竟他只是想解毒,好好活着,司空夜光为其倾尽所有,付出一生,不也只是想让他活着么。 我哆嗦着嘴唇,又拉不下脸面,不知道怎么打破现在的平静,只听他终于开口说道:“不管你是何身份,在我心里永远都只是阿蓟。” 我猛地抬头,不敢相信这种话会从他嘴里说出,一时间我甚至怀疑面具之下并不是司空易本人,他说我永远是他心里的阿蓟,那个最怕尴尬,有时候喜欢耍赖皮,喝完酒便会耍酒疯的柴蓟么…… 我心里一时间五味杂陈,可我知道,所有事都回不去了,我明明想说些什么,可不知道怎么开口,嘴张张合合无数次,最终却化作了一声叹息。 “你应该知道,各国皇子如今齐聚锦都,我……我应该也留不长了。”我将头偏向一边不看他,也不接他刚才说的话,再一开口,却是直指现实。 余光里他点了点头,我心中酸涩,却一刻不停继续说道:“我希望在我出阁之前,你能帮我找到我师父,我从小无父无母,我师父便如我的母亲。” 他轻轻叹了口气,我恍若未闻,眼观鼻鼻观心,说道:“还有,我会求宗老头见你一面,至于他有没有法子为你彻底解毒就不知道了,即便没有,你……也别放弃希望。”我不想向他提起司空夜光曾在他小时候带他来给宗老头诊治过的事,毕竟当初和现在的情况不同了,现如今种种迹象足矣证明,红颜劫并不是无解之毒,更何况司空夜光曾允诺过宗老头不将此事说出去,我自然也没有这个权利。 我扭过头,终于直视他,看着他漆黑如墨的双眼,我一字一句地说:“这件事一了,我们从此便再无瓜葛。” 我心里一阵钝痛闪过,但我知道这才是最好的结果,我和他注定只能是陌路人,既然如此,还不如早早地断个干净,省得我又有什么不该有的念想。 他定定地看着我许久,最后也没有回答,只道了句:“你师父我会帮你找到。”,这时幔布后传来石南的声音。 “少主。” 我知道他是有事要禀报,理了理思绪,站起身来朝司空易道:“这件事便这么说定了,希望你能尽快给我答复。” 他随着我站起身,“好。” 我低头作势拍了拍衣服,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心一横,干脆什么也不说了,直接朝屋外走去,我掀开幔布,看到石南正沉默地站在屋外,我毫不犹豫地闪身出了屋,身后传来了一个低沉的声音:“谢谢。” 我脚步一刻不停,朝石南礼貌性地点了点头,绕过一脸笑意的掌柜,直奔屋外,解开缰绳,一个翻身上了马,风驰电掣地朝锦都奔去。 我骑着马一路颠簸,可脑子里却一片混沌,刚才的一切都好不真实,像是做了一场梦,这时我才想起,司空易怎么会来锦都?过了一会儿又叹气,必定是他的眼线顺藤摸瓜查到了宗老头的下落,他才赶过来的吧。 我无奈一笑,他的如意算盘打得可真好,知道宗老头脾气古怪,即便他知道了宗老头的住处也没有半点意义,若不是亲近之人去求他帮忙,就算是刀架在宗老头脖子上,他不愿意就是不愿意,没有人能奈何得了他。 所以他一路上这么关照我,是否也只是希望到最后在此事上我能替他说话,他的目的终于达到了,我如今是心甘情愿地帮忙,甚至他还没有开口,我便提出了这件事,不过现在想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不管先前他图的是什么,这次过后,他的目的都达到了,那么以后,确实也没有必要再和我有任何瓜葛。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我骑马的速度渐渐缓了下来,最后回到瑞王府时,已经错过了饭点,肚子饿得不行,见我回府,白芷立刻将一直热着的饭菜端了上来,摆了满满一桌。 我卸了妆,谢绝白芷为我束发的请求,将头发拿发带随意一绑,便坐下开始吃起饭来,平日里可口的饭菜今日吃起来都味同嚼蜡,我无意识地咀嚼着,并没有觉得口中的东西有多么好吃,一心只想着填饱肚子,然后就能休息了。 我吃了满满两大碗饭,期间一句话也没说,甚至连头都没抬,白芷她们看出了我心绪不佳,甚至连平日里没大没小的小茴都不敢说话了,就这么在沉闷中吃完了饭,白芷将餐盘收拾好后,我便关了门,一头栽倒在床上,什么都不想,盖着被子睡起大觉来。 就这么一觉睡到了第二天早晨,白芷前一日晚间曾敲门想叫我起来吃晚饭,我迷迷糊糊将她打发了,一觉睡醒,精神大好,果然睡眠是世间一切烦恼的灵丹妙药,遇上任何的烦心事,只要能睡上一觉,保管醒来后又充满了斗志! 我伸了个懒腰,从床上慢慢坐起,外头天蒙蒙亮,我披上衣服将窗子打开,一股清冽的带着早晨独有味道的冷空气一下子钻进了屋子,我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便听到白芷在门外轻轻问道:“小姐起了?”我看了看天色,有些奇怪,按常理白芷不应该起得这么早才对啊。 我揉了揉鼻子走到门口将门打开,白芷果然已经候在门外,见我精神十足,明显松了口气道:“小姐,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吃东西?” 我示意她进来,裹了裹身上的衣服问道:“你怎么这么早就起了?” 白芷笑道:“我怕小姐中途醒来要吃东西。” “什么?你守了一夜?”我目瞪口呆,看她身上的衣服,果然还是昨日穿的,眼底下有一圈明显的乌青,知道她并不是怕我饿,而是担心我的情绪,怕我出什么事,心里头又是感动又是心疼,立刻吼道:“你真是不要命了,这天晚上这么冷,你竟穿成这样守了一夜!还不赶快给我去睡一觉!” 原本白芷还不乐意,在我半是威逼半是打滚赖皮之下只得无可奈何地下去了,不一会儿小茴便顶替白芷出现在了房间里。自从我回来之后,与我最亲近的便是白芷,这和往常并无区别,原先白芷便是照顾我饮食起居的大丫头。但此时看到小茴,我却想起来那几个月里,跟在我身边的是她。 想到当时她对石南的情愫,我心里犹豫不定,要不要告诉她石南现如今就在猗郇?看着她朝气蓬勃,面若桃花的小脸,我终于决定还是将此事瞒下,有些事过去了就是过去了,以前不可能有结果,以后更加不会,还是早点断干净为好。 “你快去给我拿早点来,饿死我了。”想明白后,我便朝她叫嚷开了,她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件事,我虽不知道她现在心里是怎么想的,但至少,她看起来那么快活,我没有权利破坏她现在的生活。 小茴抿嘴一笑:“谁叫小姐你昨儿个贪睡的,晚上也不起来吃饭,今天知道饿了吧,活该!” 她说完便立刻退身出了房间,我在她身后吼道:“你个小丫头片子,越发没大没小了,等白芷起来,我一定要让她好好治治你。”屋外传来了她银铃般的笑声,我也渐渐露出笑容。 我将衣服穿好,将一头散发捋到了身后,走到窗前,双手怀抱胸前,看着窗外的天色越来越亮,接着府里头到处传来声响,一切都生机勃勃起来,阳光慢慢升起,像是一张巨大无比的光之网,盖住了整个天地。 不管接下来的是欢笑、痛苦亦或是哀伤,不管未来是充满了希望还是绝望,但是新的一天总会来到。 就这样,挺好的,不是吗? 第三十五章 碧水浩浩去远乡(一) 吃完了早餐,我又到园子里逛了逛,返回房间的路上遇到了许多府里的下人,他们看到我俱是一惊,一副不敢相信我竟然会这么早起来的表情,我尴尬地笑了笑,心中暗叹道平日我在他们心目中好吃懒做的形象是有多根深蒂固啊。 回到房间,子鸢和诺儿已经摆了满满一桌的点心,我早饭积的食刚刚消下去一些,看到那五颜六色,软软糯糯的糕点,忍不住又拿起来吧唧了几口。 板凳都还没坐热,刚才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的小茴一蹦一跳地从门外进来,子鸢见她满脸活力,笑道:“你肯定又是去打听消息了,快说说,这两日外头发生了什么大事?” 小茴双眼滴溜溜一转,说道:“你们想听什么消息呀?” “自然是好玩有趣的消息。”诺儿俏生生地答。 “好玩有趣的消息倒没有,坏消息倒是有一个。”小茴一脸神秘地对着我们说。 我吧唧着点心懒得理她,反正每次到了最后她总是会说的,现在不过吊着我们的胃口罢了,自有子鸢和诺儿配合她,我就坐等结果便好。 果然,过了一会儿,她经不起子鸢和诺儿的一再央求逼迫,终于摊了摊手道:“我说出来你们可是要伤心的,那号称天下第一美的东胥煊王前些日子不是来锦都了嘛……” 她提起君迁尘的名号,我便停下了动作细细听了起来,联想到她刚才说的坏消息,心中一紧,千万不要是我想的那样! 可惜事与愿违,只听她接着说道:“听说他昨儿个旧疾复发,那病来势十分凶猛,若不是他随身携带了灵药,怕是连大夫都等不到了。” 子鸢和诺儿立刻紧张兮兮地问出了我想问的问题:“那他现在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啊?”小茴注意到我也在听,说得更起劲了,“半条命吊着呗,听说皇上也派了宫里的御医去诊治,但似乎没什么成效,也是,那煊王的身子原本就不好,从风惊到锦都千里迢迢,别说是他了,正常人也吃不消的,更何况锦都的气候与风惊大不相同,可能是水土不服引发的吧。” “可原先不是说他来锦都,也是想求娶一个……回去的吗?” “现在怕是不成了,他身体差成这样,谁愿意嫁过去啊,那不成了冲喜吗。” 她们三个开始叽叽喳喳地讨论了起来,又是感慨美人薄命,又是哀叹如此美人此生竟无缘见上一面。 我和君迁尘私下达成的协定,除了宗老头以外,连白芷都不知道,毕竟还没有板上钉钉的事,我自然不会拿到台面上来说,她们并不知晓这层关系,因此才会肆无忌惮地在我面前讨论。 “还有,还有一件事呢,我听说夷玉的云华太子今日也来到锦都了……”小茴接着道。 “真的吗,真的吗?天啦,这一辈子估计再也看不到这么多的皇子齐聚一城的盛况了!” 我完全没有心思听她们说话了,脑袋里转个不停,我不知道怎么形容现在的心情,这种情况我原先料想过会发生,可没想到竟然来得这么快,前几天见他时,他明明好端端的,和我爬了半天的山,也丝毫没有露出疲累之态,莫非是……回光返照? 我心里默默地闪过这个词,然后甩了甩头,将它抛出脑外,呸呸呸,我猛地站了起来,他不能有事,至少不能在求娶我之前出事,不然我一切的计划都要被打乱了。 三个小丫头还在热火朝天地讨论着,丝毫没有看出我有什么不对劲,我来到里屋,在屋子里踱来踱去,他现在得了重病,我还是得想方设法去见他一面才行,看看到底病得如何,是否有可能请宗老头去为他诊治。 我想起那日临别时他对我说的话,他说“等北风来”,好吧,风没来,他倒了。 所以世上的一切就是这么无法控制,你永远也猜不到下一刻会发生什么,就好像你明明已经胜券在握的事,临到头了却出了差错,差之毫厘,失之千里,我必须得想办法扳回一些才行。 这时听到屋外传来白芷的声音,我立刻把她叫了进来,她神色还有些憔悴,我问道:“你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她摇摇头:“翻来覆去睡不着了,想着再躺下去也是白躺,便起来了。”她迟疑了一阵,忐忑地问道:“小姐……我听小茴她们在外头说,那个煊王……生病了?” 我点点头,叹了口气,白芷立刻紧张起来:“小姐,莫不是那日你同他见面以后……” 我抬头一看,发现她脸上尽是担心之色,不禁笑了:“想什么呢你,你难道以为是他那天和我出去见了面才生病的么?” “不是吗?”她见我肯定地点头,这才松了口气:“不是就好,那煊王是东胥皇帝的爱子,现在在我们猗郇生了病,要是病好了倒也罢,要是好不了……反正小姐千万别卷进这件事。” 我点点头说道:“刚才小茴也说了,是旧疾发作,不干我的事,更何况那日我见他,他除了面色苍白些,其他一切正常,毫无病兆,谁知道这才几日功夫,就一病不起了。” 白芷叹了口气:“身子骨弱的人,一个小小的风寒都有可能造成严重的后果,小姐也学过医,怎么会不知道这一点?” 我听她这么说,有些心虚起来,莫非真的是那日他跟我去爬山,太耗费精力,所以才旧疾发作的?想到此处,我更加坚定了要亲自去看一看他的念头,于是抬头对白芷道:“你去把辛安喊进来,我有事要他去办。” 白芷很快把辛安叫了进来,我如此这般吩咐了他一阵后,他机灵地退下了,白芷在旁边一直听着没打岔,等辛安一退出去,她立刻满脸不赞成地说道:“小姐,你让辛安去打听那煊王的消息做什么?莫非……莫非你想去天畅驿馆看他?” 我刚才和辛安的对话并没有瞒她,以她的聪明才智,稍微联想一下便能知道我的目的,我咧着嘴笑了声,点了点头。 “小姐!”她满脸焦急,“那日你和煊王单独出去见面,原本就于礼不合了,更何况这次,他身染重疾,周围必定有很多人伺候,甚至有皇上派来的御医守着,更何况那天畅驿馆人多眼杂,你要想混进去看他,谈何容易啊!” “我这不是还没去嘛,只是想让辛安打听打听罢了,你别急啊。”我打着哈哈,想蒙混过去。 可惜对方是白芷,她伺候我多年,虽不知我为何要去见君迁尘,但早就看出我心意已决,语气着急道:“小姐,你为什么一定要去看那个煊王啊!他又不是……”她突然停下,脸上闪过恍然大悟的表情,然后惊讶地看着我:“小姐,难道……难道你……” 我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白芷,你说我嫁给他怎么样?” “小姐!”白芷一跺脚,虽然此时屋内只有我和她二人,她还是羞红了脸。 “我都不害羞,你害羞个什么劲啊,”我有些无语,“你都跟着我出去好几趟了,怎么提到这些事还是这么别扭。” 她上前走近几步道:“小姐,婚姻乃是女子一生中最大的事了,白芷知道那煊王长得颇好,可……可他身子实在是差了些,以后你若真的……”她咬了咬牙,终于还是说出了口:“以后你若真的嫁给了他,想来也没有什么清福好享,说句不中听的话,若他三天两头来上这么一出,身边的人必定是身累心累,到时就真的叫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了。” 我站起来走到她身边,牵过她的手,感动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你听我说我的理由……”,于是我便将之前跟宗老头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说完后她面色松动了许多,但依旧犹豫道:“可是小姐,你可预料过今日这种情况?” 我满脸苦笑:“虽预料过,可没想到竟然来得这么快,所以无论如何我都想要进去见他一面,若他这次不成了,我也好早作打算。” 白芷点点头,想了想道:“可是小姐,你又不能易容混进去,还能有什么法子在不惊动众人的情况下潜进去呢?” 我眼中一亮,喜道:“谁说我不能易容混进去?” “可若那样,你怎么跟煊王解释啊!”白芷急急说道。 “解释什么啊,他都病成那样了,哪能认出我来,我去看他病得到底如何了,若已经到了水米不进的地步,唉……那我只能再做打算,若他意识还算清醒……我便装作是我派去的属下,问问他那个协定到底还算不算数?”想到此处,更加觉得此计可行,忍不住对白芷笑道:“你还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啊!” 白芷笑得有些勉强,但终于不像之前那么坚决反对了,接下来就只等辛安传消息回来。所幸辛安颇为机敏,很快便传来了消息,我便根据他带回来的消息制定好了潜进天畅驿馆的计划。 第三十六章 碧水浩浩去远乡(二) 天畅驿馆位于锦都东城,毗邻永丰大街,驿馆内只招待他国来的贵客,所以里头华丽非常不说,外面还有重兵把守,毕竟天下五分,很小的一件事都有可能造成外交事件。 此时,天刚刚蒙蒙亮,天畅驿馆的后院,已经热闹非凡起来,到处都是干活的伙计婆娘,院子的西南角,有两个头上包着头巾,身着藏青色短布麻衣的青年男子正麻利地搬着板车上的新鲜蔬果。 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人一边招呼着,一边催促道:“快些,再快些,”他走到板车旁边,弯下腰挑挑拣拣了一番,脸上露出满意的神情,抬头的一瞬间,却看到了一张陌生的脸,他有些错愕道:“你是谁?平日送菜的王家老三呢?” 那个长相颇为清秀的小哥口齿伶俐地说:“李管事,王家三哥昨儿个病了,今天让我来替他送菜。” 李管事奇道:“昨天早上他还好好的,什么病来得这么凶?” “原也不是什么大病,不过染了风寒,但怕这里头的贵人们忌讳,所以让我来顶替一天,”那小哥一边说着一边走到李管事身边,先将手在衣服上擦了擦,然后不着痕迹地往李管事手里塞了几块银子,李管事掂量了一下,满意道:“嗯……王家老三为人谨慎细心,考虑得很是周到,你叫他安心养病,不必着急。” “好嘞!”那小哥粲然一笑,眼睛亮晶晶的,透着一股灵气,饶是李管事阅人无数,也不由得又看了他一眼,那小哥浑然不觉,低下头弯腰搬起东西来,他人看着不大,力气却大得很,一手一个菜筐,半刻不停地搬进了厨房,李管事更加满意了,便不再死盯着这处,踱步走到别处去招呼了。 不一会儿,两个小哥便将板车上的东西搬完了,先前那个和李管事说话的小哥捂着肚子对他的同伴说道:“我肚子有些疼,找个地方去方便一下。” “啊,那怎么行啊,王三哥吩咐不许在这里头乱跑的。” 那小哥眼珠子转了转,说道:“放心吧,你叫我乱跑我都不敢,要是不小心冲撞了贵人,可是要杀头的,我才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他同伴听了觉得有理,但脸上神情依旧有些犹豫,那小哥脸上痛苦的表情更甚,“我不行了,憋不住了,你先回去吧,我方便完了就出来!”说完也不等对方有什么反应,一闪身进了旁边的一个夹道,再一看,人就不见了。 后院里依旧闹哄哄的,没有人注意到角落的这一幕。 我甩着酸疼的手臂直龇牙,刚才为了在那个李管事面前逞能,一手提起了一个菜筐,放下的时候整个手臂都麻了,现在还在抽筋,我一边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一边揉着手臂。 离后院越来越远,周围渐渐安静了下来,我脑袋里努力回想着辛安告诉我的路线,尽可能地让自己的脚步放轻,现在时辰尚早,驿馆里大部分人还在熟睡中,如果顺利的话,按照我的计划,应该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摸到君迁尘房里去。 我灵巧地绕过防守,连大气都不敢出,此时恨自己没学到一身好武艺,不然直接飞进来不就完事了嘛,还要扮作运菜小贩累死累活的。 辛安告诉我的路线颇为隐蔽,可也太考验人了,我看着眼前这个干扁的缝隙哀叹,哀叹完了以后捋起袖子深吸了一口气,侧着身子艰难地从缝隙里挤了过去,扬起一堆灰尘。 这一侧是一个狭窄的储物间,里头堆满了杂物,杂物上布满了蜘蛛网,我拿手扇了扇风,灰尘钻进了鼻子里,我忍不住轻轻打了个喷嚏,接着急忙用手捂住了嘴,等了半晌,外头没有动静,我这才松了口气。 我将耳朵贴到门上听了许久,直到确认外面没有声音,这才轻轻地打开门从缝隙里溜了出去,原来这个储物间是楼梯下方的空间隔断,我小心翼翼地关上门,看到大门口有侍卫的身影,急忙猫着腰轻巧地上了楼,幸而那楼梯是实木的,踩在上面没有声响。 到了二楼,我一路数着房间,觉得胜利在朝我招手,再拐个弯便能到君迁尘的房间了,我忍不住内心一喜,可这喜没持续多久,因为旁边有一扇门,从里头打开了。 我感觉全身都僵硬了起来,心里头千回百转,我应该怎么解释这个时辰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呢?可还没等我想出个头绪来,便听到头顶传来一个声音。 “嘘……” 我下意识地朝发声处看去,这一看,差点没叫出声来! 那是个穿着一身藏蓝袍子的小少年,他双眸似星,仪表堂堂,此时正将右手食指放在嘴前,朝我示意不要出声,他见我呆若木鸡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俏皮,我嘴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来。 不要怪我如此惊讶,因为站在我面前的,正是在东胥的五阳城里碰到的少年华蕴啊! 我不知不觉间挺直了背,看着他有些愣神,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我朝他身后望了望,屋里装饰得华贵非常,正对着门的桌上还摆放着熏香,屋子里头再没有人迹,这么说……他住这儿? 他“嘘”了一声,左右偏头看了看,又一脚缩进屋内,朝我招了招手。 我用手反指自己,无声地问了句:“我?” 他点点头,示意我快点进屋,我扭头看了看近在咫尺的君迁尘房间,牙一咬,抬脚跨进了门内。 他立刻将门关上了,我听见他在我身后很明显地松了口气,接着绕过杵在门口的我走到桌前坐下,自顾自地倒了杯茶,喝了好几口,这才抬起头出声问我:“你是这驿馆里头的下人?”我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只听他继续问道:“你是锦都人士吗?” 我心中腹诽,莫非他……是想逃出去玩? 见我又点了点头,他双眼一亮,果然说道:“那这锦都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我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么久没见,他还是和以前一样啊,其实他出现在此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了,华蕴,云华,昨日小茴提起的夷玉云华太子,应该就是我眼前这位目光明亮的少年了吧。 我早就猜出他的身份显贵,初见时虽穿戴平凡,可也掩不住他的清贵之气,出手阔绰不说,身后还跟着一个武林高手祁永炎,可万万没想到的是,他竟贵为一国太子,我是何等的运气,出门游个江湖,还能碰到夷玉的太子?更不可思议的是,还是在东胥碰上的。 他如今也到了锦都,不出意外,也是想求娶个太子妃回去吧。想到此处,我心中一动,若我将那日他送给我的玉坠子拿出来和他相认,他会不会看在几个月前的缘分上…… 想到此处又暗骂自己不守信用,好歹现在还不知君迁尘那边是什么状况呢,若他真的快不行了,我再另想他法。 “喂,你怎么不说话啊?难道你……不能说话?”他的声音又响起。 我急忙点头,他为我找了个好借口,何乐而不为呢?他眼里闪过失望的神色,摆了摆手:“既这样,你便退下吧。” 我连忙行了个礼,转身便要出去,听见他又道:“你别跟别人说……哦,不对,你说不了。” 我嘴角扬起一抹笑,他真是个可爱的小少年呢,等我达到这次潜入驿馆的目的后,再好好想想怎么跟他上演一出久别重逢,兄弟原是女娇娥的戏码,希望到时候不要吓到他。 我出了房间,转身把门带上,看见他抑郁地坐在原处,嘴里喃喃念叨着什么,我摇了摇头,轻笑着关上了门,外头天已经亮起来了,我又弯下身,迅速走到了君迁尘房间门口,左右张望了一阵,这才推门而入。 一踏入房门,一阵浓烈的药香味传来,所幸从小喝药,我已经很习惯这种味道了,所以并没有觉得有任何不适。屋内一片昏暗,不辨五指,我刚站起身,便感觉有阵风拂过,接着脖颈处一凉,感觉有一把剑架到了我的脖子上,那凉意让我全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谁?”一个冷冽的声音响起。 我微微往后退了退,但那剑像是长了眼睛似的如影随形,我便不敢再动,生怕那人一不小心便将我的血管划破。 人在黑暗中是最没有安全感的,更何况是在这样的陌生环境下,甚至还有个不知长相的人拿剑对准了你的脖子,所以我的声音中夹杂了一丝颤抖:“我……我要见王爷。” “谁派你来的?”那人声音更是清冷,我急忙将先前想好的托词说了一遍,生怕说慢了便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那人听说我是安然公主派来看煊王的人,便将宝剑收了回去,我猜对了!此时出现在他房内的必定是贴身侍卫,他和我的约定就像我身边只有白芷知道一样,他身边肯定也只有最最亲近的人才会知道。 那人冷漠地道了句:“王爷在里面。”然后便隐身到了黑暗中,我朝着一片虚无喊了声:“喂!”却再没有回应。 什么待客之道啊?难道不应该领着我进去么?这么乌漆墨黑,伸手不见五指的,连一盏灯都没点,难道要我这么摸进去?而且他家王爷不是已经病弱膏肓,卧床不起了吗,我一个陌生人,他这么放我进去,能放心? 但很快我便知道了,我一切的担心都是多余的。 第三十七章 碧水浩浩去远乡(三) 我伸出两只手探索着前方,努力让自己不撞到任何东西,就这样磕磕碰碰到了里屋,里屋的药味更浓,前方不远处有红色的火光在闪耀,应该是热药的炉子里烧着的碳,不过已经有些闪烁,看起来快灭了。 我努力瞪大双眼,可眼前依旧一片黑暗,刚才那个侍卫真是好眼力啊,听说他们武功到了一定地步的人,夜能视物,恍若白昼,所以刚才他才能那么准确地把剑架在我的脖子上,而我只会退后,连躲都不知道往哪里躲。 我小心翼翼地一路往前,朝红色火光处走去,我心里盘算着一会儿该怎么将君迁尘叫醒,可还没想清楚,脚底下不知道绊到了什么,让我不由自主地朝地面扑去,扑倒的一瞬间,我心里想的是,这下不用想方法叫醒他了,这么大声响,不醒才怪。 可是痛感没有如我设想的那样传来,我也并没有扑倒在地,因为有一只手搂住了我的腰,用了力气将我扯了回来,将我扶正后,那人的手便收了回去,我刚站稳,便将手猛地朝后抓去,可惜只抓到了一阵风。 我正想开口,“嗤”的一声,旁边有火光燃起,我眼睛一时无法适应,不由地眯了眯眼,朝点燃蜡烛的人看去,心中一股怒气升腾而起,怎么压都压不住! “怎么是你?!” 烛火微暗,将那人的侧脸勾勒出一个美好的弧度,他青丝四散,只穿着一件宽袖广袍的儒衫,看起来单薄如纸,不是传说中那个病弱膏肓,卧床不起的君迁尘又是谁?! “这是我的房间。”他拿起一根剔灯慢慢地将烛火拨亮,这才回头看我,他脸色虽然一如既往的苍白,可并没有重病缠身的模样。 我恍然大悟:“你是装的!”他不置可否,想着刚才的亲密接触,我不满地叫道:“你装病做什么!” 他看了我一眼,眼睛里闪过一丝笑意,拿起蜡烛走到另外一边缓缓道:“你忘记自己的身份了。” 哦,我好像现在扮的是个小厮,我摸了摸鼻子,因为刚才太过气愤所以一时间忘记了,不过说来也奇怪,我和他明明没见过几次,可在他面前好像一直格外放松,若不是刻意提醒自己,便总会忘记收敛。 他依次将蜡烛点燃,一瞬间房间里灯火通明起来,我想起一事,拿起一根蜡烛奔到外间,可外间哪里还有人影!我心里感慨,那个侍卫真是来无影去无踪啊。 他看到我的举动,既不相问,也不解释,淡淡地放下烛台,走到药炉子旁边,弯下身,拿起放在托盘里的白布,包住了药罐子的把手,端起来将药倒在了碗里。 他将碗端到了桌子上,也不急着喝,面对双眼喷射着怒火的我,泰然自若地坐下:“承蒙公主关心,在下不胜荣幸。” 我咬牙切齿:“王爷可否给本公主一个解释?” “你承认你是安然公主了?”他不答反问,语气轻快。 我下意识答道:“什么承认,你不是早就知道了。” “我不知道啊,不过随口一说。”他一脸无辜,那张绝色容颜在我眼里却格外欠扁。 妖孽!我心中默默腹诽。 我干脆不再跟他纠缠这个话题,走到他身边坐下,深吸了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这才问道:“你装病做什么?” 他眼中似有流光闪过,“为了娶你。” 我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怎么也没想到他会是这个回答,忍不住结巴起来:“关……关我什么事……” “不过前几天刚刚约定好的事,公主不会忘了吧?”他语带笑意,好整以暇地看着我。 我感觉脸上持续发着烧,眼神有些躲闪,不敢和他对视,吞吞吐吐道:“我……我才没忘,不然也不会冒着被人发现的危险潜入这里,可你说得好没道理,自己装病便罢,干……干吗扯上我。” 他好笑地看了我一眼:“公主行情太过紧俏,我若不使些计策,怕是无法如愿完成约定。” 烛光之下,他嘴角微扬,俊美的脸如同上好的白脂玉一般白净通透,我突然觉得他跟传言中的那个煊王完全不同,传言中的他太过飘渺,美若谪仙,病入膏肓,圣宠无双,不食人间烟火。可实际上,他魅如妖孽,阴晴不定,思维快如闪电,心中自有思量。 我知他所说的是实情,自景落定给了轩辕凌霄后,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都转移到了我身上,因此我才这么急吼吼地找君迁尘定了下来,免得再出差错。 “可你装病……有什么用?”我一时间想不明白,他病成这样,会更加失去竞争力吧,毕竟一个病怏怏的只靠圣宠支撑着的皇子,在上位者眼中,并无大用。 “我已将自己病重的消息传到东胥去了。”他淡淡说了这么一句。 按照东胥景和帝对他的重视程度,想来不久后便会有圣旨传来,突然我脑中闪过一个可能,不可置信道:“你的意思不会是……真让我去冲喜吧?” “怎么能叫冲喜呢,”他不赞同地看了我一眼,端起已经凉好的药,一口气喝了下去,看来他虽然没有病得那么严重,但身体不好却是事实。 我十分自然地给他倒了杯水,推到了他身前,他一句谢没道,完全不见外地拿起杯子喝了下去,末了才说道:“还附上了你们猗郇所有待字闺中,年龄相仿的贵女的生辰八字。” “还说不是冲喜!”我怒道:“生辰八字都送过去了,不过是看合不合而已!若我们八字不合,岂不是我连冲喜的机会都没有!” “合的。”他语带沙哑,静静地说道。 我一下子愣住了,想明白后只觉得又羞又恼,他的意思是……他已经偷偷将我们俩的八字算过了? 我声音低了下来,似蚊子在哼唧一般:“那你怎么能确定你父王最后会挑我?” “哦,那是因为……”他挑了挑眉,“除了你其他人都不合。” 妖孽,我忍不住又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句。 “我就说你怎么会知道我们的生辰八字,敢情全都是编的。”我松了口气,但突然又想到即便他现在蒙混过关了,到时候庚帖上却会写得明明白白,到时岂不是一下子便戳穿了,我还没开口说出心里的担心,只听他又添了一句:“你的是真的。” 我下意识朝他看去,他半张脸隐匿在黑暗中,看不清神色,我声音更小:“我的生辰八字你怎么知道的?” “有心自然能知道。”他答道。 看来以后我们就算不能琴瑟和鸣,至少也能做到相敬如宾,我心里刚泛出一丝感动,便听他又道:“更何况,若八字不合,我可不敢娶你。” 听到他这么说,我只感觉仿若有一盆冷水哐当一声当头浇下,浇了个透心凉,还是不要有所期待,至少就不会失望,我满心无奈地想。 “几日后能有消息传来?”我问道,见他脸上闪过一丝促狭的神情,我急忙摆了摆手:“我不急,随口一问。” 他却不作答,不经意间却提起了另一件事:“昨日夷玉的云华太子也来了。” 我想起刚才看见的那个俏皮可爱的少年,脸上不由露出了一丝微笑:“不就住你隔壁么?” “哦?公主如何知晓?”他总是能迅速抓住重点。 我只好把刚才无意间遇上了云华太子的事说了一遍,末了添上一句:“他只以为我是这驿馆里的哑巴下人,我并没有露出丝毫破绽来。” 他听后默不作声,修长的手轻轻敲打着桌面,脸上神情不明,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过了许久,他才开口道:“不出五日,定有消息传来。”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到时我必定身穿吉服,花轿亲迎,你只需凤冠霞帔,无需十里红妆。” 我听后心跳骤然加快,不必照镜子也知道此时自己脸上定然是一片晕红,即便面前的不是心中所想之人,但有一个男子面对着你如此郑重地许下白头之约,想来全天下的女子都会动心。 我抬头看他,他一双眼亮得惊人,定定地看着我,我突然感觉一阵熟悉,脑子里有什么一闪而过,只听他问道:“你呢?” 我这才知道他刚才看着我是在等什么,他已经许下誓约,自然希望我也能如他一般,我和他二人虽不是情投意合,但不牵扯到情的关系才不那么容易破碎,我垂下眼,声音压得低低的,却无比坚决:“你若白头相许,我必红妆相迎。” 他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笑,像是事情到了这一刻才终于定下一般,“你我二人盟誓已成,接下来你便安心待嫁,勿须多想,其他的都由我来操持。” 这是多么美妙的一句话啊,这意味着我终于不要再为自己未来担忧了,他看着弱不禁风,却有如此担当!我心里一阵窃喜,想着刚才来时还在想,若他这边不成,还能去华蕴那边试一试,总比像待价而沽的货物一般,被人一遍遍观望砍价,如果是自己卖的话,总能卖个好价钱不是。 “还有,你放心,不会让你冲喜的。” 他声音里带着一丝促狭,但不知为何,我却知道他说的一定是真的。 ------题外话------ 今天跑到别人文文下面一口气打了十条广告…竟然涨了几个收,泪目(┳_┳)…刚开始在沧海发文什么都不懂,完全按照自己的喜好来取文章名字和写简介,文艺得要死,结果首推一日游,扑得太惨了,其他作者说我脸皮太薄,都不打广告,后来自主上架后收藏几乎就不会动了,有时候两三个星期才会涨一个收,看得好揪心,这篇文文我耗了很多精力很心思,里面每个人都有血有肉,我希望能一点大纲都不删减,完完整整将心里的故事陈述出来,因为是兼职写作,所以现在也并不靠着这个挣钱,不然每天连个早餐都买不起:-d,我只希望能有更多人看到这篇文,喜欢这篇文,就心满意足了,以前支持我的亲们,希望你们继续支持我,陪伴我写完这篇文文,谢谢~鞠躬! 第三十八章 碧水浩浩去远乡(四) 看他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我也懒得再相问,想起今日来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此地便不宜久留,站起身来道:“那其他的我便不多问了,就算再传出什么消息,我也只当是你故意使的计策。” 他点头,“如此甚好。” “那就没什么事了,你想办法送我出去吧。”我说得十分坦荡,脸不红心不跳。 他挑了挑眉:“你既然敢进来,就没想好如何出去?” “原是想好了的,但那方法有些冒险,而且那是在你卧床不起的前提下不得已而为之,可你现在不是好端端的么!”我告诉辛安的话是真理,只要脸皮厚,走遍天下都无敌。 “说得好像有那么一点道理,”他站起身,踱了两步,头微微偏了偏,朝着一片虚无喊了声“贯休”,突然外屋黑暗里传来一个粗哑的嗓音:“主子。” 我吓了一跳,刚才我明明去看过,外屋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这人何时回来的,我为什么没有察觉到分毫。 君迁尘淡淡道:“你送她出去。” 外屋那位叫贯休的侍卫答了声“是!”然后走入了光亮中,有礼地朝我躬了躬身:“公主请。” 那侍卫十分挺拔,身形颇壮,穿着便衣,怀中揣着宝剑,因为低着头所以看不清长相,我心里闪过一丝疑惑,不过只是一瞬后,我便朝他道了声谢,临走之前对君迁尘说:“我认识一位名医,若有机会的话,想请他来给你看看,你意下如何?” 君迁尘眼中闪过一丝促狭,“若你是指的是宗老前辈的话……他已经替我诊治过了。” 这一次我是真的愣住了,“什……什么?” “他没告诉你?”君迁尘背着手走了几步,“可能还没来得及,你先回去吧。” “可是……” 我还没回过神来,便已经置身于驿馆之外了,那个当着君迁尘的面对我十分恭谨的侍卫,竟然是拎着我的后衣领一路腾云驾雾出来的。 一到外面,他十分不怜香惜玉地直接将我丢下了地,更甚者,丢完以后他还在身上擦了擦自己的手,一脸嫌弃。 我摇摇晃晃地站稳,看到这一幕,气不打一处来,刚刚我明明还有话没说完,这人倒好,直接拽了我就送了出来,现在还来这么一出,再怎么说,我也是君迁尘的客人不是吗! 我气呼呼道:“你这小孩怎么这么无礼!” 他生得人高马壮,我原以为怎么说也应该有二十来岁了,可是他却长了张娃娃脸,看起来比我还小上两岁,所以才有此一说。 “什么?!”他气得差点跳起来,“你说谁小孩?” 我故意看了看四周,这里应该位于天畅驿馆后面的一个小巷子里,正好在拐角处,所以颇为隐蔽,一个人都没有,四处看了一圈,我才道:“咦,这里除了你还有别人吗?自然说的是你!” “你这个……”他好像很想骂我,但后来不知道想到什么,又憋了回去。 “什么我这个?你个熊孩子,一点礼貌都没有!”我抓到了他的弱点,毫不犹豫地反击,看他的反应应该很忌讳别人说他小,这说明他只是长了张娃娃脸而已,实际年龄应该和我猜的一般,已经有二十多岁了。 他太阳穴上的青筋都爆了起来,手紧握成拳,死死地盯着我,我不甘示弱地仰起头瞪了回去,“不服你打我呀!”我这才发现我骨子里原来这么恶劣,遇强则弱,遇弱则强,遇到混蛋反而更混蛋。 “我贯休此生决不会打女人!”他不屑地哼了一声,又没好气地补上一句:“即便像你这么没教养的女人。” “哦,”我故作恍然大悟状,“这样再好不过,那我就可以不停地喊你……熊孩子,熊孩子,熊孩子!” “你!”他气得跳脚,却别无他法,我发泄过一阵,觉得稍微满足,这才停下来对他说道:“刚才在屋子里的侍卫明明不是你,你什么时候冒出来的?” 他这才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好像第一次这么正眼看我,“为什么这么说?” 我叹了口气道:“真以为我是白痴啊,你们二人声音差那么多。”先前那个侍卫声音冷冽,如寒冰一般,而这个贯休声音粗狂,豪放不羁。 “哦,那个兄弟和我换班了,下去睡觉去了。”他十分无所谓地说,“我何时冒出来的就不劳你费心了,你还是早点回府去吧,我可只把你送到这儿。” 我没好气地说:“我认识路!” “那便再好不过,”他撇了撇嘴,语气有些鄙夷,“半夜三更闯到大男人房间里的姑娘,我可还是头一回见,望公主好自为之,和我家主子成亲之后能检点一些。” 我终于知道他为什么一开始便对我这么没好气了,敢情是为自家主子鸣不平啊,想来他们也听说过传言,都觉得我配不上君迁尘,更何况是我主动找上门来让君迁尘娶我的,在他们心中,自然对我的印象更差了,毕竟这个世道,还没有见过如此胆大妄为主动求娶的女子。 即便是因为传言有所误会,我也无法忍受他当着我的面说这样的话,于是冷哼了一句道:“原来你还知道我快跟你家主子成亲了啊。” 他脸色有些不好,我双眼死死盯着他继续道:“我就算是你家主子娶回去当摆设用的,名义上也是他的妻子,你刚才说的话,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训斥什么不三不四的下人呢。” 他神情变了变,可仍旧嘴硬道:“都还没定亲呢,现在就说妻子不妻子的,还知不知羞了?” “不知!”我立刻接道,声音有些洪亮,唬了他一跳,“我就是这么不知羞的女子,若有本事,你去跟你家主子说,让他趁着如今没提亲,赶紧打消了这个念头,不然等我进了门,哼哼。” 若是今天之前我是断不敢说出这样的话的,心中没有把握,怕说了就成真了,但今日跟君迁尘盟誓之后,我知道他不是那么朝三暮四的人,说出的话必定一言九鼎,我虽无权无势,但好歹顶着一个苏姓,他这次来到锦都,意图十分明确,就是要娶一个苏姓女子回去,自然如此,还不如找我这个主动送上门的,既帮了我大忙,能让我心怀感激,再者,我又不是那种多事之人,想来这几日他已经调查清楚了,所以我才敢有此一说。 果然,他十分了解自家主子的为人,知道此事已成了板上钉钉之事,断不会因为他的游说而有所更改,所以他急忙道:“你……你可千万别因为赌气做出什么不守妇道的事,我家主子是诚心娶你,我这么说纯粹只是因为看不惯……” 我截断他的话:“你看不看得惯,跟我半个铜板的关系都没有,所以我根本犯不着跟你赌气,我若真的想做什么,也不是你能够阻止的,因为在我眼里,你……什么都不是。”我干净利落地总结完,不再给他反驳的机会,跨步便走。 我脾气好可并不代表能够容忍一个陌生男子的随意污蔑,我可没有忍让他的义务,更重要的是,现在有靠山了,狐假虎威也许就是形容的我这种人。啊,天空真晴朗,我哼着歌儿脚步轻快地离去,完全忽视了身后那个站在原地气得七窍生烟的贯休侍卫。 “她真的这么说?”君迁尘半卧在床上,脸上表情无一丝变化,看起来情绪没有半点起伏。 “分毫不差!属下对天发誓,绝没有漏掉一个字!”说这话的人显然就是刚才那个被气得不轻的贯休侍卫。 “哦。”君迁尘淡淡应了一声,然后再无下文。 “主子!”贯休上前一步,还想说话,被旁边一个青色短装劲服的男子拦住了,“主子还要歇息,我们先退下吧。” “可是……”贯休有些咽不下这口气,可被同伴拿眼神冷冷一扫,便蔫了下来,朝君迁尘做了个揖,跟着同伴退出了屋子。 贯休看着同伴将门轻轻掩上,这才抱怨起来:“你干吗不让我说完,那女子实在可恶,我这辈子就没碰到过比她还没脸没皮的姑娘家,气死我了!” 同伴闲闲地看了他一眼:“是你先口无遮拦惹怒了她吧。” “你怎么也这样说!”贯休急得跺脚,“那人名声如此不好,又是自己主动巴巴地贴过来的,主子何等人物,什么人娶不到,却要娶一个这种人。” 同伴叹了口气:“你不懂的。” “我是不懂!”贯休挠了挠头,“主子心思深,我猜不透,所以你得告诉我啊,即便真的如那人所说,是挑回去当摆设用的,好歹也要挑个好看些的顺眼些的不是,咱也不一定非要娶猗郇的公主啊,还有琅轩的……” “贯休。”同伴声音有些冷,贯休立刻闭上了嘴,知道自己刚才一时嘴快说错了话,小心地赔着不是:“我这不是着急嘛,主子若真的娶了她,以后府里哪里还有宁日啊。” 同伴拍了拍他的肩,“你就别操心了,这件事主子已经决定,再无更改的可能,何况……主子若娶不到她,以后府里才真的没有宁日了呢。”说完,怡怡然地走了。 贯休在原地有些摸不着头脑,抬腿追了上去:“什么意思啊,说清楚啊!” 第三十九章 碧水浩浩去远乡(五) 我一身轻松地回到王府,白芷坐在我房间门口等我,见到我安然无恙后,明显松了一口气,张罗着为我换衣服倒茶,一切收拾妥当后,我喝着热热的茶,忍不住舒服得轻叹出声。 “小姐,怎么样?”白芷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我便将事情的经过跟她说了一遍,其中略过我和君迁尘的盟誓之语不提,末了还愤愤不平地抱怨了那个叫贯休的侍卫一番,白芷听后皱着眉头道:“他一个侍卫就敢如此口无遮拦,必定是王爷平日里因为体弱所以对下属太过放纵之故,那煊王府里还不知乱成什么样呢,”她忧色忡忡地看着我,十分严肃道:“小姐,我得请几个嬷嬷来教你管家之道。” “什……什么?”我原本优哉游哉在就着点心喝着茶,正吃得齿颊生香,听到她这句话差点喷了出来,“你说要请什么?教我啥?” 白芷叹了口气:“小姐,你明明听到了。” 我急忙将嘴里的点心咽了下去,“我是听到了,可学那劳什子东西作甚?” 白芷苦口婆心地说:“小姐啊,煊王爷不管事,你嫁过去之后若还像在咱们府里似的做撒手掌柜,那些下人还不得作威作福!你还没过门呢就有人敢当面说这些混账话,偌大一个煊王府,还不知道等着我们的是些什么牛鬼蛇神,我当初就不应该任由小姐将自己名声毁了……” “得得得,”我急忙打断她的絮叨,“白芷先生,白芷大人,你就饶了小的吧,我看管家之事教给你再好不过,我只要能当一只小小米虫,便心满意足,俗话说能者多劳,能者多劳啊……” 她还要辩驳,我急忙道:“交给你一个任务,快去将宗老头请到府里来,我有话要问他!” 她被我一打岔,知道我再也无心听她说,只好应了一声,退了下去。 我松了口气,白芷一言一行都规规矩矩的,比我还像个千金小姐,若真像她说的那样,煊王府里一片混乱,额……到时候再说吧,不过我总觉得君迁尘不是那种会任由小人将自己的居住之所弄得乌七八糟的人。 白芷做事效率十分高,没过多久宗老头便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还没进屋便听到他洪亮的声音传来:“颜丫头,什么事找我啊?” 我一手托腮,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进来,他大喇喇地坐下,见我只盯着他不说话,下意识地低头朝自己看了看,又拿手抹了抹脸:“丫头,我脸上有东西?” 我摇头,依旧不吭声,他眼睛滴溜溜一转,干脆不再问我,开口说道:“我已经托人去打听你师父的消息了,相信我们很快就能知道她的下落。” 因为我已经托了司空易去查这件事,所以现在并没有那么担心了,于是我点了点头,倒了杯茶放到宗老头面前:“可我不是问这个。” 他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尴尬:“那你要问什么?” “你知道的。”我干脆两只手都托着腮一丝不苟地看着他,他咳了一声,拿起茶杯喝了口茶。 我叹了口气道:“别掩饰了,我都知道了,不过找你求证一下。” 他眯了眯眼,“你去见了那小子?那小子告诉你的?” 我无奈摊了摊手,“拜托宗老头,传言说他都病入膏肓,卧床不起了,我若再不想办法去见一见他,他要是病死了怎么办?那我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我停了停,学着他眯起了眼:“可是你跑去见他是做什么?” 宗老头尴尬了一阵,振振有词道:“我是你的长辈!你这丫头背着我偷偷和那君小子做了什么鬼约定,你师父又不在,我若还不去亲自考察考察能行吗?话又说话来,他还是个病秧子,我作为大夫,去瞧瞧病人怎么了?” “哟哟哟,这时候承认自己是大夫了,”我撇着嘴戳穿他,“我怎么记得以前有人无情而又冷血地拒绝了很多病人,有户部尚书的老母啦,太仆寺卿家的公子啦……” “好好好,丫头,你想问啥,直接问,别搞那些拐弯抹角的。”宗老头终于无奈说道。 我嘿嘿一笑,就知道他不耐烦听我唠叨,挠了挠自己毛茸茸的脑袋,然后身子前倾,凑上前去问道:“你去替他看过了,知道他是装病的咯?” 宗老头微微咳了一声,脸上虽不乐意,但还是老实答道:“知道。” 我一拍桌子,吓了他一跳,嚷嚷道:“你个丫头,疯了不成!” 我气吼吼道:“你知道他是装病的却不来告诉我,害得我提心吊胆一整夜!” 宗老头自知理亏,压低声音解释道:“不是我不想告诉你,是那君小子不让我告诉你。” “真的?”我狐疑地看着他,他立刻举起手来发誓:“比珍珠还真!” 我得瑟道:“暂且相信你。”又问:“他为什么不让你告诉我?” “那小子弯弯绕那么多,我怎么知道!” 我“嗯”了一声,眯着眼威胁地盯着他,他知道骗不过我只好回答:“那君小子说有话对你说,如果你知道他是假生病的话,就不会去见他了。” 我心里气得牙痒痒,敢情君迁尘早就料到我会偷偷潜入驿馆去见他咯,怪不得当初那个侍卫一听说我是安然公主派去的人,二话不说便让我进去了,而且君迁尘起得那么早,我进去时他早就已经穿戴整齐了,完全是请君入瓮嘛!他既知道我要去,屋子里却一盏灯都不点,摆明是故意的! “宗老头,你可不是那么听话的人啊。” 宗老头原先不肯回答,在我的威逼之下才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那君家小子答应送我一棵百年芝草……”见我的脸黑了下来,他弱弱地说道:“你知道我找百年芝草很久了……” 那个妖孽!我心里腹诽道。 “这个就先不说了,呵呵,那他到底对你说了什么?”宗老头看出来我现在十分生气,小心翼翼地打听道。 “说了一大堆屁话!”我没好气地答道。 “你这小丫头片子,怎么回事?开口闭口屁啊屁的,能不能淑女一些?” 我斜了他一眼,“还不是跟你学的。” 他一下子噎住了,喉咙里发出了咕噜声,半晌找不出话来反驳我,我眼睛一转,继续问:“你既然特地去了,自然为他把过脉了咯?” 他眼神突然有些躲闪,答了句“嗯”,便再无下文。 “嗯什么啊,他的病到底怎么样?能治好么?”我十分好奇。 “他那是自娘胎里落下的病根,没那么容易治好……” “那他会不会突然就挂了?”我只关心这个问题。 他奇怪地看了我一眼:“那你是希望他挂还是不希望他挂啊?” 我摸了摸鼻子,“我希望他不要那么早挂,至少不要在娶我以前挂掉,以后么……看他自己的造化吧。” 宗老头叹了口气:“果然古话说得好,最毒妇人心啊。” 我嘿嘿贼笑了一声:“你是在说我师父么?” “那怎么一样!”宗老头责怪的看了我一眼,“你师父心一点都不毒……她毒的是人。” “……”我完全无法反驳,沉默了一阵,突然想到之前宗老头是不同意我嫁给君迁尘的,可今天他却并没有提起这件事,不禁有些奇怪道:“你见过君迁尘了,觉得他人怎么样?值不值得我托付终身?” 他神色有些躲闪,并不看我,想了一会儿答道:“人倒是不坏,长得也……咳……很不错,你若想清楚了,嫁便嫁吧。” 我愣了愣,他这转变也太快了,难道仅仅见过一次,君迁尘便用个人魅力征服了他?不应该啊。 他好像看出了我的疑问,补充道:“他深受皇宠,却没有骄横奢侈之行,为人彬彬有礼,我故意在他面前胡言乱语,他也并不以为意,反而对我十分恭敬,心思机敏,不像个只会躺着喝药的白痴,身边也有几个得力之人,除了身子差点,还真没什么好挑剔的,不过……”他顿了顿,接着说,“你之前对我说的是真话吧?” “我说了什么?”我一脸不解。 “你上次说你们已有约定,他给你庇护之所,你当个摆设王妃。” “自然是真的!若他不答应我这一点,我还真不一定会选择嫁给他,宗老头你是不知道,现在我紧俏着呢。”我笑嘻嘻地说,他满脸无奈,“你还有心情开玩笑啊。” 换做之前,我当然没心情拿这件事情开玩笑,但君迁尘说了,我只需安心待嫁,其他的事交给他处理,他既这么说了,我便相信他,作为以后的同盟,这点信任还是要有的。 “他虽然人还行,可长得太好了,又贵为亲王,即便是体弱多病,我相信世上想嫁给他的人也不会少到哪里去,必定会有许多女子愿意飞蛾扑火,所以你千万别对他动心。” 我噗嗤一声笑了:“宗老头你想得真多,他长得再好关我什么事,我和他只不过是互相利用罢了,再说了,我才瞧不上病秧子,我喜欢的男子啊……必定是……”脑海里浮现一个黑色身影,我突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题外话------ 泪牛满面,因为明天很忙还要加班,所以今天决心码六千字,饭都没吃,胡乱吃了点东西就坐到了电脑前,为了表决心把自己锁在码字精灵里,设置了6000字和150分钟的双重锁定,结果坑爹的码字精灵!它里面的时间竟然比现实时间慢!现实中过去三个多小时了它里面才过了九十分钟!我这个时速渣码完了六千字结果出不来……也是醉了……熬到现在才出来,再次哭泣…… 第四十章 碧水浩浩去远乡(六) “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子啊?”宗老头含笑问道。 我回过神来,大笑着扑上去,一把挽住了他的手,一边晃着一边道:“当然是宗老头这样的啦,第一,一定要对我好!” “第二呢?”宗老头偏头好奇地问道。 我抽出手数着:“第二,第三,第四,第五……都是要对我好!” “你这丫头。”宗老头一边笑一边无奈摇头。 我又嘻嘻哈哈,插科打诨了一阵,直到把他哄得眉开眼笑为止,宗老头离开王府时,再次叮嘱我不要轻易对君迁尘动心,一天两次提起这件事,说明他很在乎,我不服道:“你也太小看我了吧,我说了不会就是不会,我若动了心,他以后死了可怎么办,我才没那么傻。” 宗老头脸上露出难辨的神色,叹了口气,负着手摇着头离开了,很久以后我才知道,他今日为什么会说这些话。 次日,天气颇好,湛蓝的天上飘着一丝丝如棉絮般的白云,阳光暖暖的照在身上,让人不由得想发出舒服的喟叹。 锦都的天气相比往年来说有些反常,已经好些日子没下雨了,但大家好像都有种预感,觉得这是最后的晴朗天,所以这些日子以来,外出的游人格外多。 我坐在路边的一个茶棚里歇息,透过皂纱观察着来来往往的行人,我今日穿的是女装,也并没有易容,所以头上戴着帷帽,这是锦都许多贵族女子出门最常见的打扮,我又坐在角落,所以并未引起别人的注意。 等到我续上第三杯茶的时候,前方小路的拐角处迎面走来一个穿着浅蓝色袍子的少年,脸上有些稚气未脱,但依旧不妨碍他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天生的贵气让其即便身穿常服,也显得与众不同,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眉目俊朗,一身英气的男子,这两人正是许久不见的华蕴和祁永炎。 不,现在不应该再称他为华蕴,因为他的真正身份是夷玉国的太子,白氏云华。 他和祁永炎走入茶棚,环顾了一圈,看到了我身边的空位后,踱步走到了我旁边坐下,只听他道:“祁大哥,那人不是说好了这个时辰在这茶棚里等的吗?怎么不见人?” “公子再耐心等等,兴许那人还没来。”祁永炎一如既往地沉着冷静。 白云华想了想,点点头:“也对,趁等的时间我们叫一壶茶喝吧,刚才走了这许久,都有些渴了。” “是,公子。”祁永炎十分恭谨地点头答道。 “祁大哥,都跟你说了,以后身边若没旁人,别这么见外。”白云华无奈地说,祁永炎依旧脸色沉静,并没有因为他这句话而有丝毫改变,然后他扬声将小二唤了过来,要了一壶茶。 热茶很快便端了上来,白云华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赞道:“唇齿留香,果然跟咱们那里的不一样。”祁永炎在旁边不吭一声静静地喝着茶。 “哎,祁大哥,你说等会儿来的是什么人?我在这锦都并不认识……天啦,”他突然手一抖,杯中的茶都差点溅了出来,祁永炎忙问道:“公子,你怎么了?” “不会是她吧!”白云华满脸惊恐,我在一旁看得兴致盎然,他想到了谁,怎么唬成这般模样。 “公子说的是谁?”祁永炎耐心地询问。 “就是那个……啧,哎呀!”祁永炎干脆放下茶杯,一下子站了起来,“我们不等了,赶快走,赶快走。” 祁永炎有些不明所以,跟着白云华站了起来,我见他并不似假装,而是真的要走,这才站起身,朗声道:“公子且慢。” 白云华满脸惊恐地转过头来,见到说话的人是我,好像才松了一口气,问道:“这位姑娘,刚才……在喊我?” “正是公子。”我点头,走近几步,他脸上露出狐疑之色,“可我并不认得姑娘,哦,不是因为姑娘戴着帷帽,是因为……我是外地人,在锦都本来就不认得什么人。” 他还是这么可爱,我嘴角已经扬起了笑,但他隔着皂纱是看不见的,我叫过小二付了钱,他刚要阻止,我朝他摆摆手示意他别说话,他有些愣愣的,看起来格外呆,付完钱后我说道:“刚才我替公子付了茶钱,公子可愿陪我到那边去走走?”我用手指了指远处的林子。 他不解:“可是我并不需要姑娘替我付钱啊。” 我不理会他,直接往林子那边走去,他果然只稍微停了停,便跟了上来,祁永炎在他身后说了句:“公子,问清楚再说。”也没阻止他的脚步,果然是个实诚的少年。 我带着他走到那片林子里才停下,祁永炎紧握手中的剑,开始全神戒备起来,我噗嗤一笑:“你们别紧张,原就是我约你们来此处见面的。” “你?”白云华不可置信地说,“可我并不认识你啊。” 我将头上的帷帽一掀,露出真容,朝他粲然一笑:“果真不认得我?” 白云华没想到我来这一出,猛然见到我的样貌,脸一红,低下头,声音极小:“果真不认得。” “唉,”我假意叹了口气,“不知道是谁说的,他不是三岁小儿,不需要什么凭证也能记得我的相貌。” 白云华愣住了,过了好半晌才举起手指着我,磕磕巴巴道:“你……你……你是……” 他半天没说出口,祁永炎却露出了微笑:“公子,是柴公子。” “……你是柴兄?”他惊喜地瞪大眼睛,但眼中仍有一丝不确定。 我从袖子中拿出当初他给我的那个玉坠子,将绳子绕在手上在他眼前晃了晃,“如假包换。” “天啦!”他就要扑上来拥抱我,我急忙退了一步,“哎哎哎,男女授受不亲。” “哦,对,”他停下脚步,脸上挂满了笑容,“柴兄,你这又易容成女子,害得我没认出来,怪不得当初你说要把那个玉坠子做凭证呢,你这一天一变的,真好玩。” 我有些无语,假面戴多了,如今以真面目示人,他反倒不信了,“什么易容,我今儿个可没易容,如假包换的真脸!”为了证明我刚才所说的话的真实性,我举起手捏了捏自己的脸,还往外扯了扯,“你看,没骗你吧?!” 白云华这回彻底愣住了,结结巴巴地说:“可,可你之前不长这样……” “对啊,之前戴了人皮面具嘛。” “可,可是……”他仍旧一脸不信,还想说什么,我只好又使劲往脸上搓了搓,“你看,这回真的是我的脸,是我没戴面具的真容,怎么你反倒不信了。” “我信啊!”他磕巴道:“可是……柴兄,你这张脸,有点太娘娘腔了。” ……这孩子太实诚了,看来以后不能再骗他,不然要解释清楚还真是件困难的事。 “我本来就是个姑娘。”我叹了口气,见他一副呆若木鸡的样子,我将视线转向神情也有些奇怪的祁永炎道:“祁大哥,这件事这么难以接受?” 祁永炎只一瞬便恢复了常态,低头沉默了片刻说道:“我家公子是个实心人,可能对于柴……柴姑娘的这个消息,要消化一番才能理解。” 我无奈点点头,见白云华还愣在当场,上前拍了拍他:“这有什么不能理解的,当初我不是易容成女子过吗,你还夸我活脱脱就是个貌美的姑娘呢,怎么,如今我真成了姑娘,你却反倒不能接受了?” 白云华脸皱成一团:“柴兄,你记性真好。” 我得意道:“那是,我若愿意记得的事,一辈子都会记得,开口说话了?接受现实了么?” 他带着哭腔道:“那我的柴兄就这么不见了?” “什么不见了!我不是还在吗?” “可你是柴姑娘啊……” 这小孩怎么这么死心眼,我被他的执拗弄得毫无办法,只好道:“你若愿意,以后将我当做柴兄便可,反正我不介意。” 白云华低头想了许久,终于抬起头来认真对我说:“我想通了,不管是柴兄也好,柴姑娘也罢,你都是我在五阳城认识的那个柴蓟。” 我大笑:“想通了就行嘛,早这么想不就好了,我还是我啊,又没变,倒是你……哼哼,”我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他全身紧绷起来,紧张道:“我怎么了?” “你可不得了,夷玉国的云华太子呢,瞒得我好苦啊,现在想来,我跟你做朋友,算不算大大的高攀?” 他听到我这么说话,十分着急,解释道:“我不是故意隐瞒的,当时身在东胥,一切都是不得已而为之,我若不这样,他们也不会允许我出门游历一番。” 我见他脸上的急色毫不作假,便知道他将我的话当真了,摆摆手道:“跟你开玩笑的,这么当真做什么,我们俩半斤八两,互相都瞒了对方,不过现在说好了,这件事情以后就扯平了,谁也不许再提起。” 他急忙点头说好,我怕他反悔,指着他道:“你发誓。” 他急忙举起了手道:“我发誓!” 第四十一章 碧水浩浩去远乡(七) 我嘿嘿一笑,说道:“我还有一件事情忘了跟你说。” 他呆愣愣地问道:“什么事?” “其实吧……我不叫柴蓟……”我虽刚才骗到了他的誓言,以后不再追究这件事,但终究有些不好意思,假脸就算了,还假名,没有一个是真的。 “啊……那你叫什么啊……”感觉他有些想哭,我咳了一声,“我只跟你说,可你却不能传出去,好歹柴蓟也是我在江湖上闯荡了三年的名字。” 他忙点头,见我一脸不信,只好又发了个誓。 我眼珠子转了转,决定不直接告诉他,而是问道:“你此次来锦都,是来求亲的吧?” 他俊脸微红,声音低低的:“怎么绕到我身上了。” “你就回答是或者不是。” 他抬头偷偷看了我一眼:“你明明知道的。” 我噗嗤一声笑了,他这表情真是……惹人怜爱啊!他脸色更红,我便不再戏弄他,咳了一声认真问道:“那你最初来时是想求娶哪位公主?” 他竟然求助似的回头看了一眼祁永炎,不过祁永炎一直眼观鼻鼻观心,并没有接收到他求助的目光,我叫道:“喂喂喂,你看祁大哥做什么,我一个姑娘家家的都不害羞,你害羞个什么劲。” “就是因为你是个姑娘。”他声音细若蚊蝇。 “你快些说,说了我再告诉你我叫什么。” 在我的各种怂恿利诱下,他只好装作十分淡定地开了口,不过那一直闪躲的眼神将他此时的羞窘出卖得一干二净。 “原是……想求娶安心公主的。” 理所应当,我点了点头,“可是你来晚了,安心公主已被圣上许给赤炀的凌霄太子了。” 他有些苦恼,“我们在路上耽搁了些时日。” “那第二人选呢?” 他一张脸皱成一团,“我也不知道,在猗郇的公主里,除了安心公主外,我就只知道安然公主了……” 我笑道,“那你是听过安然公主的传言咯?” “原是没怎么听过,可这次来的路上……听了许多。” 我立刻感兴趣地问:“你觉得传言是不是真的?或者她比传言中的更加刁蛮任性,变本加厉?” 他脸色有些不好,“我不知……你是猗郇人,你应该知道的,她真的是传言中那样吗?” 我在原地转了一圈,然后摊开手道:“你自己看啊。” 他呆愣愣的:“看什么?”我但笑不语,渐渐的,他脸上浮现震惊的表情,结结巴巴道:“不……不是我想的那样吧。” 一丝俏皮的笑爬上了我的嘴角:“就是你想的那样。” 祁永炎那张严肃认真的脸上终于也有了一丝错愕,看来这件事把他们都炸晕了。 “你……你真的是……”白云华将声音压力,才费力说出后面几个字,“真的是安然公主?” “嗯哼,如假包换,”我叹了口气,“所以我只能告诉你,她比传言中的更无法无天,离经叛道,胡作非为。” “不不不……”他急忙摆手,脸上终于露出了笑意,“这样很好,很好。” 我清了清嗓,“所以若往后我们在其他场合见面,你可千万要装作不认识我。” 他十分听话地点点头,目光丝毫不加掩饰,直愣愣地盯着我看。 “怎么,你还不相信啊?” 他点了点头,样子有些呆呆的,“你是怎么做到……出门游历的?” 我就知道他会忍不住问,笑道:“我会易容啊,更何况我可不能和你比,你是一国太子,我不过是个小小公主,况且我从小就身体不好,病上三四个月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他脸上露出了羡慕的神情,“你去过很多地方吧。” 我偏头想了想:“还成吧,想来如今五国中我只有你们夷玉没去过了。” “那你去玩啊,我可以……”他话说了一半,突然顿住了,我有些不忍,知道他是想到自己根本不得自由,即便我去了,也没法陪我游玩夷玉,所以我急忙笑道:“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我还有个朋友也喜欢送玉给别人的吗,他才真正是行了万里路,想来他的足迹已经踏遍了这大好河山,我再没见过比他更懂生活的人。” 他顺着我的话接道:“真的吗?” 我点头:“真是巧了,他此时也正在锦都,改明儿得空我带你去见他,认识认识,他做的菜,啧啧,人间美味。” “好啊。”他的脸这才重新焕发出光彩来,“那说定了。” “好,”我答道,“我过两日就去见他一面,跟他说一声,不好贸贸然带你闯去。” 他开心地点了点头,我和他又聊了许久,直至天色将晚这才依依不舍的告别,临别时他分明想对我说什么话,最后却又没说出口。 有些事当时错过,就意味着一生错过,我曾经认为事在人为,我命由我不由天,可经历世事之后才发现,串联起这一切的,不是别的,是命运。 我那日回去以后,美美地睡了一觉,故乡遇旧识,确实是一件高兴的事。可我当时完全没有想到,为何这些人会接连出现在锦都,在黑暗深处,好像有一只无形的巨手,将这些人推到了一起,冥冥之中,注定会发生一些什么,是如今的我们完全不可预料的。 后世《乱世传》的编撰者,并不是从第一次战役开始研究,而是提出需从此次五国皇子齐聚锦都开始,许多学者都同意这个观点,而且皆认为,后来那长达十年的乱世,最初的最初都起源于那一纸乩语。 在府中胡吃海喝,舒服地过了两天,第三日起了个大早,因为今日我要去竹衣巷见一见九渊,将我想带白云华去他那里的事跟他说一说,白芷服侍我梳洗完毕,换好衣服,我又扮作了柴蓟的模样,翩翩佳公子,潇洒少年郎。 熟门熟路地拐到了竹衣巷,掸了掸身上的灰尘,这才好整以暇地敲了敲门。 没过多久,我没听到一点脚步声,可门却“吱呀”一声开了,好久不见的鬼卿正冷着一张脸看着我,我举起手朝他友好地笑了笑:“好久不见。” 他冷淡地看了我一眼,头也不回地扭头转身进去了,我一点也不以为意,抬脚跨进了小院,顺手将门关上了。 鬼卿一如既往地坐在院子里研究着棋局,我伸长脖子朝屋里看了看,却没有看到九渊的身影,奇怪问道:“九渊呢?” 鬼卿头也不抬:“好几日没回了。” “什么?!”我大惊,“他离开锦都了?” “不知道。” 我疾步走到鬼卿旁边,急道:“你和他住在一处,怎么会不知道呢?” “我知道他出去啊,可又不知他出去几天。”鬼卿理所当然地说道。 我知道自己有些着急了,九渊肯定是有事去办了,他若是真的离开了锦都,应该会等着我来,至少跟我道了别以后才会走的吧。 我叹了口气,在石桌旁边坐下,看来给白云华和九渊介绍认识的事,只能无限期往后推了,我抬头看了看眼前眉头微蹙的鬼卿,忍不住问道:“这几日九渊不在,你吃什么?” 他看了我一眼:“自己做。” 我一阵沉默,想了想说道:“我口有些渴,哪里有水?” 他手上拿着一颗洁白光滑的白色棋子抚摸着,下巴微挑,“厨房。” 我只好站起身走到了厨房,然后愣在了厨房门口,眼前这乌七八糟黑不溜秋的地方,是我之前见到的那个小巧玲珑,整洁干净的厨房? 不,我肯定看错了。 我将伸出的脚往后缩了缩,并不想只为了倒杯水而跨步进去,我暂时没有那个勇气,所以只得原路返回,走到鬼卿对面又坐下,见他一脸泰然自若的样子,我终于忍不住问道:“厨房……怎么了?” “哦,起火了两次,昨天还炸了。”他漫不经心地回答道,脸上没有一点不好意思。 我刚想说什么,突然他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道锐利的光,将食指放在嘴边朝我“嘘”了一声,我知道他是听到了什么,可等我偏头细听,却什么也没有听到。 他静悄悄站起身,轻轻走到了院子门口,我大气都不敢出,难道是他的仇家寻上门了?不会这么倒霉吧,果然过了不久,便听到了一个杂乱的脚步声,我有些疑惑,这不像是武林高手的足音啊。 接着响起了敲门声,那人不轻不重地敲了半天,鬼卿丝毫没有要开门的迹象,只听门外轻声道:“公子在吗?” 我一听,竟然是辛安的声音,心中比刚才更加紧张,因为我知道,若不是有十分着急的事,他不会冒冒失失跑到九渊的住处来找我的,我急忙站起身,踱步走到门口,朝鬼卿道了句:“是我的家人,可能寻我有事。” 鬼卿脸上杀气淡去,又回到了石桌前坐下,我打开门,便看到辛安一脸着急的站在门外,我跨步出院,将门带上,把辛安扯到一边轻声问道:“怎么了?” 辛安同样压低声音答道:“小姐,宫里传来圣上口谕,让您即刻入宫!” 第四十二章 碧水浩浩去远乡(八) 我坐在轿子里,心思起伏不定,刚刚急匆匆地向鬼卿道了别,赶到王府换好衣服,束好头发后,时间已经耽搁了许久,以至于现在我还心跳得厉害。 皇上突然让我入宫,在我看来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东胥有消息传来了! 我突然想起君迁尘说的“等北风来”,原来是这个意思,可那日我才刚和他提起协定成婚这件事,分别时他便说了这么一句话,在那么短暂的时间里,他就有了此等决策,这人的心思竟然机敏到了这种地步,我现在反倒感觉有些害怕。 他聪明若此,却又天生体弱,看来天妒英才这句话,不是空穴来风。 我心里琢磨着待会儿听到这个消息后,要如何表现出适当的惊讶而又有些不愿意的神情,毕竟我若一口答应下来,反倒会引起怀疑,纵使君迁尘身份显贵,可他体弱多病,前几天又传出命不久矣的消息,相信任何一个在这个时候被选中的姑娘,都不会太过高兴的。 轿子直接将我抬向了坤宁宫,白芷扶着我落了轿,我整了整衣裳,沉静了一下表情,这才朝宫里头走去,一路都是通报声,我走到正殿门口,门里突然走出一个人,我定睛看去,是景落。 好些日子没见她,她看起来比之前好了许多,脸上的皮肤白皙而有光泽,不再像上次见面时那般单薄清瘦,面容苍白,整个人看起来美丽了不少,可不知为何,我却觉得她现在的美失了生气,给人一种空空洞洞的感觉。 她朝我笑了笑,唤了声:“姐姐。” 我张了张嘴,还没应声,里头便传来皇后的声音:“是子颜吗?进来吧。” 我只好十分亲昵地拉了拉她的手,她在我身边低声说了句:“姐姐,你看开些。” 我朝她看去,她眼里满满都是担心,我虽知道是为了什么,但不好表现出来,只好装出一副疑惑的样子,她强颜笑了笑,拍了拍我的手,低着头走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让白芷候在外面等我,自己昂首挺胸地走了进去,像是以一种高昂的姿态来迎接我自己选择的未来。 我原以为皇上也在这儿,可没想到房间里只有皇后一人,连个侍女都没有,我恭恭敬敬地朝她行了礼,这回她也没再阻止。 行完礼后她招呼着我坐到了她身边,我刚一坐下,她便拉过我的手笑道:“让本宫看一看,”她在我脸上逡巡了一遍,然后露出了满意的笑:“哎呀,我们家的子颜都长成大姑娘了,想当初你刚进宫时,才那么高,跟小不点似的。” 她拿手比着我当时的高度,我根本记不得了,可还是配合地露出了满是回忆的微笑。 “转眼间你和景落都这么大了,本宫如何不老啊。”她感叹着。 我知道这些都是铺垫的话,所以配合地说道:“哪有,皇后伯娘的皮肤吹弹可破,光滑如绸,气质雍容,国色天香,说您是我姐姐也会有人相信的。” 我说的虽然夸张了些,可皇后确实保养得宜,看起来只有三十多岁的模样,女人自然喜欢听到奉承自己美貌的话,即便知道这些话有可能是假的,即便她贵为一国之母,果然她立刻笑了起来,在我手上拍了拍:“你这张小嘴哟,这么甜,伯娘可舍不得让你嫁人。” 她自称伯娘,像个普通老百姓家里的长辈似的,很自然地将嫁人的话题引了出来,我也不动声色,撒娇道:“那子颜就不嫁人了!景落妹妹要离开猗郇嫁去他国,子颜可舍不得,以后子颜啊就代替景落妹妹陪在伯娘身边,好不好?” “胡说,”皇后瞪了我一眼,“怎么能不嫁人呢,姑娘家长大了,自然就应该嫁人,我和你伯父何尝不想让你们承欢膝下,多热闹,可俗话说得好,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啊,你景落妹妹现如今有了着落,其实按理应该你先一步定下的,可那次实在是特殊情况,现在她那边不用我操心了,你也到了年纪,就少不得伯娘来为你的未来打算打算。” 我心里突然涌现出淡淡的感伤,为她接下来要说的话,假设我之前完全不知道这件事,也从未给自己考虑过,那么这时我应该就如一只待宰的羔羊一般,无论她接下来说什么,即便我心中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也只能默默承受,答应下来。 但此时不同,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我心中已定,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感觉,是多么的不易得,即便我的未来面临的是艰难险阻,我也不会后悔今天的选择。 帝王之家的亲情最是淡薄,景落是他们的亲生女儿都免不了用如此恶毒的方法被算计,我又算得了什么,他们虽从小待我不薄,也确实将我当做亲生女儿一般看待,可一旦和权谋相冲突时,个人的牺牲便算不得什么。 我垂下眼,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可子颜不想这么早嫁人,子颜舍不得伯娘和伯父。” 皇后叹了口气:“子颜啊,伯父和伯娘待你如何?” 我咬了咬牙:“说句大不敬的话,子颜心中偷偷将伯父和伯娘当做自己的亲生父母,子颜虽从小没了父王和母妃,但是却从未觉得孤单过。” “你这孩子,”皇后看起来十分感动,眼里闪着泪光,“不枉伯娘疼你一场,你要记得,无论伯父和伯娘做了什么决定,都是为了你好的,对不对?” 我点点头,声音压得低低的,“我不会忘的。” “好孩子。”皇后终于拿出了手帕,在眼角处摁了摁,停了停,这才道:“东胥的景和帝派了特使来提亲了。” 我呆呆地道:“向谁提亲?” 皇后笑了笑,“傻孩子。” 我这才恍然大悟,将手反指着自己,“向我?” 皇后点了点头,我故作无知道:“可是前两天听说,东胥煊王好像生了重病,有些不好了。” 皇后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你哪里听来的,纯粹是胡说八道。” “可是……这件事都传遍了……”我突然像是回过神来,啊了一声,“不会是给煊王提亲吧?” 皇后点点头,“正是煊王,”她不顾我脸色灰败,继续说道:“煊王天人之姿,实乃人中龙凤,上次晚宴时你应该也看到了,这世上若他般俊秀的男子可不多,而且他性格温和,知书达理,你若嫁过去,定不会吃亏的。” “可是……可是……”我结巴着,脸涨得通红,“可是他身体不好啊。” “伯娘已经找人替你们算过了,你们俩的八字乃是天作之合,你嫁过去之后,他身体定能好起来的。” 我的脸一下子刷白,血色退得一干二净,“所以我……我是嫁过去冲喜的?” “你这孩子,我们怎么会让你嫁去冲喜呢?” “那为什么非我不可?”我眼中含泪,满脸忧色地看着皇后,皇后捂着帕子笑了一下,“那日晚宴上煊王对你一见钟情了,我原也不打算多这个嘴,以后让他亲口告诉你才好,可你如今这么问,我便不得不说了。正因为这样,他才写信回去央求他父皇派特使快马加鞭赶来求娶你的。” 我嘴角抖了抖,君迁尘竟然是这么说的?那边装病让景和帝不得不从中选一个和他八字相合的女子为他冲喜,这边却说是因为对我一见钟情,思之念之这才求亲的,怪不得当初他跟我说,我不是冲喜的,看来他考虑得十分周到,什么都算好了。 不过表面上我脸上仍是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喃喃道:“我又不是什么天姿国色,他怎么会看上我……” “你可不要这么妄自菲薄,我们猗郇的金枝,配得上天下任何好男儿。” 我这才有些羞赧起来,低垂着头说道:“上次晚宴上,我也见过他的,他……他长得确实好看,不过看起来身子十分虚弱,还坐着轮椅呢。” 皇后安慰道:“那不过是水土不服罢了,现下已经大好了,你放心,伯父和伯娘不会害你的,原先我们也有些犹豫,毕竟山高水远,可那煊王亲口同你伯父说了一句话,他说‘若得安然,必以金屋藏之’,你伯父这才同意的。” ……这是什么肉麻话,听得我鸡皮疙瘩都起了一身,可脸上还不得不装出一副含羞带怯的表情来,低垂着头,像是在遮盖自己的羞窘,声音中含着喜悦,像每一个对未来夫君充满着美好幻想的少女一般说道:“那既如此,子颜……子颜全听伯父伯娘安排。” 皇后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神情,摸了摸我的头慈祥地说道:“景和帝为显他们求亲的诚意,已派人运送聘礼来锦都了,相信过不了多久就能到,你的嫁妆……你母妃去世前曾将她当年的嫁妆托付给我保管,现在你就要出嫁了,我到时便将它交给你。” 我点了点头,听到她说到母妃时,还配合地拿出帕子擦了擦眼角,她叹了口气,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又说道:“煊王身子虚,现在已近十月,景和帝希望他能在寒冬之前赶回东胥,免得天寒地冻,旧疾复发,所以……景和帝已差人看好了日子,下个月初十便是黄道吉日。” “什么?!” 第四十三章 碧水浩浩去远乡(九) 我声音有些尖锐,把皇后吓了一跳,拿着手帕的手直拍着胸口,我这才反应过来,放低声音弱弱地说道:“子颜失态了。” 皇后平复下来,没有意思责怪,拍着我的手道,“这消息确实有些突然,不过顾虑到那煊王的身子,也是可以理解的。” 我内心将君迁尘骂了一万遍,我从来没做好准备下个月便嫁给他,按理说公主出嫁,自然分外隆重,不说拖上个三年两载,半年时间总是要有的,不然如何自己绣嫁衣,如何准备嫁妆? 皇后看出我满脸踌躇,斟酌着说道,“嫁妆你不必担心,我们自然会替你备好的,而嫁衣……”她垂下眼眸,神色有些不明,“你可以回去问问你慈姑姑,她会告诉你怎么做的。” 关我师父什么事?我心里有些狐疑,但此时我师父并不在府里,现下离下个月初十只有一个月不到的时间,我想自己无论如何都赶制不出一件嫁衣来,虽说我知道有些绣活不好的闺秀会叫绣活好的丫鬟缝制嫁衣,但我却并不想这么做。 于是我老实地答道:“慈姑姑不在府中,外出访友去了。” 皇后并不知师父收我为徒的事,师父与我娘亲是生前好友,后来受了我娘的托付照顾我,从此便住在了瑞王府中,大家都唤她慈姑姑,只有家里人知道她原是江湖上那个赫赫有名的妙手观音。 皇后脸上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无妨,待你下个月要嫁给东胥煊王的消息传出去,她肯定会在你出嫁之前赶回来的。” 对于这点我毫不怀疑,若师父没出事的话,无论如何也不会错过我出嫁的,可是……我并不想这么早嫁人啊,原以为此事定了以后,我至少还能逍遥半年,谁料到人算不如天算,我竟然忽视了东胥景和帝对君迁尘的宠爱程度,他舍不得君迁尘再次千里迢迢来迎亲,更舍不得君迁尘受那寒冻之苦,因此硬生生将日程缩短,想要让君迁尘在冬天到来之前带着我赶回东胥风惊。 可我好歹也是猗郇公主,难道皇帝伯伯就会答应如此无礼的要求?我不相信。 “伯娘,这件事太突然了,我…我心里没个准备啊。”我还想着此事是否有转圜的余地,可皇后完全不理会我话中的意思,毫无退路地说,“所以东胥特使昨日将消息带来,我们今日便告诉你了,就是想让你多些时间缓冲缓冲,你既和他定下来了,早嫁晚嫁其实没什么差别,你放心,我们绝不会亏待你的,猗郇永远是你的娘家。” 无论我怎么委婉地表示出自己的不乐意,可皇后就是不接招,太极拳来来回回打了无数遍,我只好败下阵来,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由不得我再来质疑。 皇后见我放弃了抵抗,开心起来,又跟我交代嘱咐了好些体己话,像个真真正正为我着想的长辈一般,我听着那些话心里微暖,虽然为了国家利益需要联姻,但好歹这是我自己选择的归宿,从我的角度来看,他们并不算强迫我,若我娘亲还活着,这些话便是由她来亲自跟我讲了。 等她同我说完话,一个上午几乎都要过去,她便留我在坤宁宫吃了午饭,席间却不见景落,我有些疑惑地问道:“景落妹妹不来吃饭吗?” 皇后低垂着眉眼,好像无一丝异常,“你景落妹妹这几日胃口不大好,我便叫人另外做了软糯些的吃食给她送去。” 我想起刚才在门口遇到景落的情形,她是彻底认命了吗?不,我并不这么觉得,相反,我在她眼里看到了许多从前没有的东西,那些只有经历过痛苦和成长,才会出现的东西。 席间,皇后不停地给我夹着菜,我皆含笑吃下,看起来一副母慈子孝之状,可刚才心中的一丝暖意已经被风驱散了,因为我想到了她对景落所做的事,为了让景落能安安心心顺从吩咐嫁人,竟然想出了那样恶毒的法子,搭上了好几条人命,她那雍荣华贵的外表之下,不知道包藏的是一颗怎样的心。 其实我从小对皇后伯娘打心眼里亲近不起来,虽然外表看着十分亲昵的样子,但不知为何,她虽然表面对我很好,但我总觉得她并不是很喜欢我,兴许是因为我小时候脾性太过顽劣,长大后也没变好之故,她喜欢的是安安静静的大家闺秀,所以将自己的女儿培育成了那样,因为她自己就是如此的。 吃完饭,下人们刚收拾完毕,门外便传来太监的通报声:“皇上驾到!” 屋内立马乌泱泱跪倒了一大片,一个明黄色的衣角出现在门边,我还没来得及行大礼,便被皇上一把拖住,我抬头脆生生喊了声:“皇帝伯伯。” 皇上脸上便漾开了一丝笑,眼中闪着促狭,“子颜啊,最近身子还好吗?” 我福了福,规规矩矩地答道,“子颜身体还好,不过最近天有些凉,夜里有些咳嗽。” “哦,那可不好,”他严肃地说,“咳嗽也要好好注意,不要以为是小病,早点找御医开了方子治好。” 我点了点头,这时皇后才插上话,“皇上,臣妾已经将那件喜事告诉子颜了。” “唔。”皇上只是应了一声,随意踱步走到一张椅子前坐下,“坐,都坐。” 我这才重新坐回椅子上,皇上便又问起我日常的生活来,我也一一回答了,皇帝伯伯和皇后不同,我能感受到,他对我是真真正正的关爱,从小到大,对我都十分纵容,我做再出格的事他也没责罚过我,相反还会替我遮掩,所以在他面前,我完全没有在皇后面前的紧张和拘束,反而更像在面对家中的一个长辈。 但我不能忘记,他除了是我的伯伯以外,还是猗郇的君王,古往今来在帝王之家,亲情便是十分奢侈的东西,上位者必须将国放在首位,其次才是家,将公主送去他国联姻,是最常见的政治手段,更何况如今这个机会,简直是老天送给我们猗郇的,敢问若不是这样,猗郇怎么可能一次送出如此多的公主呢? 乩语上所说是真是假暂且不论,可目前来看,得益最大的,却是我们猗郇,我相信作为帝王,皇帝伯伯心里应该是开心的,虽然这样的开心需要以他心爱的女儿和侄女为代价。 这便是帝王家的冷血和无奈,可我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只能把握好以后的人生,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这看似突如其来的求娶,实则是我和君迁尘早就约定好的,我甚至一边听着皇帝伯伯的话,一边在想,我是否表现得太过平静了些。 “夙玉,朕和子颜单独说说话。”皇上突然抬头对皇后说,皇后了然地点点头,看了我一眼,便出门去了。 房间里只剩下我和皇上两人,我低垂着头不说话,头顶传来皇上的声音,“子颜,现在是不是很恨伯伯?” 我猛地抬头,皇上脸上表情未变,但眼中分明有一丝忧伤,我摇了摇头,“不恨伯伯,姑娘家总归是要嫁人的,子颜的年纪也算不上小了。” 皇上呵呵笑了两声,“我们的小子颜竟然也长成大姑娘了,自己都知道要嫁人了。” 我叹了口气,“景落妹妹都要嫁了,我若还不嫁,岂不是成老姑娘了。” “你个鬼精灵,”皇上无奈地摇了摇头,“你怪不怪伯伯把你嫁得那样远?” 我想了想,认真答道:“子颜听说过那纸乩语,如今的局面皆应那个而起,子颜虽不懂政治,但却知道,两国之间没有比联姻更可靠的保证了。我嫁去东胥不怕,景落妹妹比我还小,不也要嫁到赤炀去吗,可我怕的是,往后再也没有机会回来看皇帝伯伯了。” “好孩子。”皇上脸上浮现感动,“子颜放心,那君迁尘在伯伯面前亲口做过保证,你嫁过去之后必定不会亏待你的。” 我低头故作羞涩状,声音低低的,“刚才皇后伯娘已经同我讲了。” 皇上脸上挂上了一抹笑,“她定没同你讲,为了显示求娶你的诚意,东胥景和帝同意与我国重新恢复通商。” “什么?”我真的是货真价实的吃了一惊,这我是万万没想到的,猗郇和东胥虽许久未见硝烟,但禁止通商的法令是上一代当权者定下的,已有许多年了,原先边境上好些繁华的小镇,都因为这个法令而渐渐没落了下来,景和帝竟然如此大手笔,他是过于宠溺君迁尘还是另有考量,这件事我现在还没有头绪,不过这也算是我嫁过去对猗郇所作出的贡献吧,说出来怎么这么心塞呢…… “还有,子颜,你可千万莫忘了,不管你嫁去何处,你的根在猗郇,这里是你永远的家,你父王为保护这片土地而战死,你不管身在哪里,都不能辜负这片土地,这个国家。”皇上郑重其事地对我说。 我突然觉得心中一片激荡,他说得没错,这里是生我养我的土地,不管我往后去了哪里,这里永远是我的家,我一生中最无忧无虑的时光都留在了这里,我父王的鲜血同样洒在这块热土上,往后无论我身在何处,我将一辈子心系猗郇,永不忘怀。 第四十四章 碧水浩浩去远乡(十) 从坤宁宫出来时,我心情有些沉重,一来下个月初十我便要嫁人了,现在想起还觉得跟做梦似的,二来,师父现在还下落不明,司空易并没有飞鸽传书与我,若是她不在我出嫁之前赶回来,我又怎么能够安心去东胥呢? 白芷见我脸色不好,小心问道:“公主,你没事吧?” 我摇摇头,“我不坐轿子了,你陪我走一走。” “是,公主。”白芷走到在轿子前等候的太监旁吩咐了几句,这才走了回来。 白芷不声不响地陪着我走了一段路,我叹了口气,“白芷,我下个月就要嫁人了。” “什么?”白芷被我突如其来的话吓了一跳,“嫁……嫁给煊王吗?” 我无奈道:“不然呢?” 白芷先是松了口气,接着皱起了眉头,“下个月?怎么这么急?小姐的嫁衣都还没绣呢。”她语气有些着急起来,“今儿个回去我便和小茴她们商量商量,看看我们几个能不能在那日之前将嫁衣赶制出来。” “别忙活了,”我将皇后的话重复了一遍,她疑惑道:“难道慈姑姑偷偷给小姐准备了嫁衣?” “别开玩笑,”我师父的手只会拿毒针,何时会拿绣花针了。 “也对,”白芷点点头。 “你放心吧,他们不会让我没有嫁衣嫁人的,不过府里的东西真要好好收拾收拾了,还有府里的人,若是愿意跟着我的便跟着,若是不愿意的,打发些银子让他们安生过日子吧,别亏待了。” 想起这些,我有些鼻酸,府里许多下人还是我爹爹娘亲在时便一直待着的,许多人还是受了我爹娘的恩,自愿进府服侍,所以他们都对我很好,爹爹娘亲相继去世后,按理王府是该收回去的,断没有我一个孤女继续住在里面的道理,但皇上伯伯却十分心疼我这个没爹没娘的孩子,不仅让我能继续住在里头,一应用度也丝毫没有受到影响,天下人皆夸他和我爹爹兄弟情深,是个贤明君王。 白芷的情绪也有些低落,我和她二人沿着青石板路一直往前走,不知不觉走到了御花园附近,人心情一不好便容易累,刚走了这么一会儿,我便觉得腿有些酸了,停下来问道:“你刚才真叫抬轿子的太监退下了?” “我哪儿敢啊小姐,你平日里原就走不了什么路,我叫他们在前头等着,我们再走刚才这么多路,你便能坐轿子了。”白芷抿着嘴笑道。 “真聪明,”我忍不住夸奖了她一番,“可现在我觉得有些累了,找个地方歇歇吧。” 白芷探了探头看了看旁边道:“小姐,御花园这个口子进去,不远处就是个凉亭,要不我们进去先歇一歇,有了力气再往下走?” “也好。”我点点头,便带着她走进了御花园,上次来这里时第一次碰见了君迁尘,现如今真是物是人非,景还是那个景,可之前遇到的陌生人下个月就要成为我名义上的夫君了,缘分一事,真是说不清道不明。 走了没多久,果然有个凉亭,我急忙奔到椅子前坐下,弯下腰敲了敲自己发酸的腿,抱怨道:“今儿个是怎么了,腿酸成这样,刚才也没走几步啊。” “小姐,你今天是有心事,所以经不得走。”白芷蹲下身轻轻为我敲打着,我便挺直了腰一手托腮,将手肘撑在桌子上,百无聊赖地看着眼前的景色发呆,心里头却一刻不停地在想着事。 半晌我回过神来,发现白芷还蹲着给我敲着腿,我急忙说道:“快起来吧,别等会儿我腿好了,你的腿倒麻了。” 白芷笑着站起来,人却歪了歪,果然是脚麻了,我连忙去扶她,可刚才被她敲了半天的两条腿都酸软无力,人没扶住,自己也倒了,只听扑通一声,我和她两人都摔在了地上,白芷顾不得自己疼痛,着急地扑过来问道:“小姐,你没事吧?” 我摇摇头,索性在地上坐好,“你呢?有没有摔疼哪里?” 白芷上上下下看了我一番,确认我真的没事后,才低头看自己,她刚才见我也倒了,一只手还想伸过来扶我,所以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另一只撑在地上的手上,现在缓和过来,手一动,就发出了吃痛的声音。 我急忙把她的手拿过来,轻轻动了动,她全身抖了一下,看来是扭到了,我急忙站起来责怪道:“自己都要摔了还过来扶我,现在倒好,把手给崴了。” “没关系的,回去敷敷药便能好了,哎呀,”她突然想到什么,叫了一声,“那我怎么给小姐绣嫁衣啊。” 她个实诚姑娘,她的手渐渐肿了起来,我骂道:“手都肿成这样了还有心思想这些,看来还不是很疼嘛,回去让你给厨房提十桶水,看你以后还敢这样?!” 白芷却低头笑了笑,她知道我只是因为心疼所以吓唬她罢了,这种话我平日里说得多了,所以也没当回事,刚才又有些急,所以说话声大了些,可没想到这句话刚说完,不远处却传来一个嘀咕声:“好毒的心肠,那婢女的手都肿了,还让人家去提水。” 我皱了皱眉头,扬声道:“谁躲在那里叽叽咕咕的?” 话音刚落,不远处的树丛里走出来两个人,前头的是一个紫衣青年,双眉如墨,棱角分明,正是轩辕凌霄,身后跟着的却是那日在莫愁湖畔跟在他身后的那个随从,刚才的嘀咕声必定是出自那随从口中。 轩辕凌霄带着随从走近,白芷也听到了刚才的话,就想出声解释,我拦住她使了个眼色,她只好将话咽下,轩辕凌霄眼神扫过她已经肿如馒头的手腕,然后又不着痕迹地离开,但他身后那个随从的表情就没有隐藏得那么好了,颇有些嫌弃地看了我一眼。 我和轩辕凌霄只在那次御花园内和晚宴上正式见过面,其余的几次他都并不知晓我的真实身份,他现在也已经和景落定下,我决定让他知道自己捡了多大一个便宜,娶到了景落这么好的媳妇,俗话说对比出真知,有了我的衬托他一定会更加珍惜景落的,毕竟同为猗郇公主,一个这么端庄大气,另一个…… 我偏头质问他身后的随从:“刚才是你在说话?” 那随从看了看轩辕凌霄,低头不语,我哼了一声,“本公主管教自己的丫头怎么了,碍着你什么事了吗?是杀人了还是放火了,或者是……犯法了?” “公主严重了。”轩辕凌霄客气道。 “我可没有严重,”我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太子的随从真真是眼高于顶,我今日算是见识了,我问他话他竟然当做没听到,难道是聋子不成?” 那随从脸上闪过一丝愤愤不平之色,但没有轩辕凌霄的命令,他却并不敢开口,所以刚才他是以为隔得远我听不到么?亦或是……轩辕凌霄故意让他说的那句话?可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我有些想不明白。 “莫凉,给公主道歉。”轩辕凌霄负手而立,淡淡吩咐,那个叫莫凉的随从一听,没有一丝迟疑便弯下身子朝我恭恭敬敬道:“公主,对不起。” 好一个能屈能伸的大男儿!我嘴角扬起一抹笑:“好,我也不是这么小气的人,这件事便算了,可之前那句话,又怎么说?若我没听错的话,先前他是在说我心肠歹毒吧?” 轩辕凌霄脸上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淡淡地说:“公主听错了,他并没有说过这句话。” “太子这话倒好笑了,难道意思是我故意编造的话来诬陷他不成?”我不依不饶。 轩辕凌霄但笑不语,我气呼呼道:“白芷,刚才他是不是说了那话?!” 白芷在一旁见我演了这么一出戏,虽不知我的目的,但依旧像从前那样十分配合道:“公……公主,奴婢刚才手疼,并没有……听清楚。” 我转过头对她怒目而视,“你个贱婢!竟敢胳膊肘朝外拐!好,接下来一个月,你给我天天提十桶水去厨房,若是没提完,便不许吃饭不许睡觉!”我冷笑一声转向轩辕凌霄,“凌霄太子,以后你也算我的妹夫,既然这样,今日我便卖你个面子,不和你的下人计较了,不过往后啊,还是带些脑子清楚的人出来,免得丢了你的脸。” 我说完,头高傲的一抬,朝着白芷骂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过来扶我!”白芷急忙走到我面前,用没受伤的手扶着我出了亭子,扬长而去。 待看不到那两个身影了,莫凉才往前近一步朝轩辕凌霄说:“主子,这安然公主不仅彪悍,而且心思歹毒。” 轩辕凌霄看着远去的那个背影陷入沉思,良久以后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他喜欢这种类型?” 我扶着白芷的手走出了那两人的视线范围,全身才松懈下来,急忙问白芷:“没事吧,没事吧?手疼得厉害吗?” 白芷笑着摇头:“还好,只是看着肿得厉害,倒不怎么疼。” 我松了口气,“我们快些出宫,给你敷上宗老头的药,保管明日便好一大半。” 白芷应了,又悄悄问我刚才演这么场戏的原因,我笑嘻嘻道:“总要让他知道景落的好才是,更何况,我恶名在外,却嫁了天下第一美男子,岂不成了一段传奇?” 我今日随口的一句玩笑话,后来却成了真,我和他之间的故事真的成了一段传奇,不过这是后话? ------题外话------ 豆子的另一篇新文文,填完这个坑以后会继续无缝衔接的另一个坑,名字叫《家有鬼魅大boss》,目前在存稿中,故事简而言之,是讲一个摔跤摔出了阴阳眼的少女和一只十分英俊的万年鬼魂同居的故事~具体简介可以去戳另一篇文看~欢迎大家收藏调戏~\(≧▽≦)/~啦啦啦~ 第四十五章 碧水浩浩去远乡(十一) 回到王府,我立刻叫小茴找出药来给白芷敷上,又火急火燎地叫了辛安过来,吩咐他去天畅驿馆通知君迁尘,就说我有事要见他。 上次我从天畅驿馆回来以后,君迁尘派了人来传话,告诉我若以后找他有事,不必再以身犯险,只需派亲信去知会他一声便可,他自会想办法,既然这样,我便乐得轻松了。 辛安领命而去,我督促着白芷敷完药后便让她好生下去歇息,她无奈道:“小姐,我不过崴了手,其他地方又没事。”但最终拗却不过我,只好听话地乖乖下去休息。 我才回到房间没多久,便听到了窗外信鸽扑棱棱的声音,急忙奔到窗边打开窗户,一只雪白的信鸽很快落到了窗台上,我熟练地取下它脚上的信筒,拿出纸条展开一看,松了口气。 消息是司空易传来的,纸条上说不久前曾有人在猗郇的南部小城看到过我师父,单独一个人在赶路,相信很快便能确定她的行踪,末尾加了句无须担心,这至少说明,我师父被人看见时,并没有失去人生自由,她现在还没回来,一定是有自己的事去了。 我立刻叫人把这张纸条给宗老头送去,师父失去消息后,他虽总是信誓旦旦地安慰我,但我看得出来,其实他心中的担心并不比我少,现在得到了这个好消息,自然要让他第一时间知道,放下心来,睡个安稳觉。 这么一折腾,便到了晚饭时间,在白芷手部消肿之前,我不允许她再来伺候我了,因此今日陪在我身边叽叽喳喳个不停的是小茴。 小茴一边摆菜一边说:“小姐,我今日听到外头有一些消息……” 我漫不经心地问:“什么消息?” 她突然有些吞吞吐吐起来,看着我不说话,我接过筷子,朝绿油油的莴苣伸去,可那莴苣滑得很,夹了半天才终于夹起一块,好不容易送到嘴里,满足地叹了口气,吃完后才发现小茴一直没有接着往下说。 我奇道:“你今天怎么了,一句话半天没说出来,这可不像你。” 小茴一咬牙,说道:“听人说昨天好像看到有东胥特使进了天畅驿馆,后来又入了宫,他们说,他们说……那特使是来……” “是来提亲的。”我淡定地吃着菜,接口道。 “啊……是真的啊,可他们说……”小茴脸上露出了纠结的表情,我叹了口气:“你说话这么吞吞吐吐的,累不累啊?不就是说那提亲的对象是我么?” 小茴惊讶地“啊”了一声:“小姐,你也听人说了啊。” “嗯,”我淡淡应了一声,“而且是听皇上说的。” 小茴沉默了下来,半晌,当我以为她被这个消息震晕了的时候,她突然带着哭腔说道:“小姐,你要去当冲喜媳妇了啊!”她抽抽噎噎:“虽然那煊王长得好,但长得好也不能当饭吃啊,身子那么差,前些日子还说病危了呢,死之前还要娶媳妇,怎么能做这种缺德事啊,不嫁不成么?” 我扒了一口饭,“不成啊,不仅要嫁,婚期都定了,下个月初十,你们的东西好收拾起来了啊。” “天啊,”小茴惊呼一声,“这么急?看来那煊王真的不成了,小姐,想办法再拖些日子吧,再拖一拖,搞不好就不用嫁了。” 我该怎么跟她解释,君迁尘其实没病危的事呢?想了想,觉得太过复杂,所以决定还是不解释了,让她操心去吧。 果然,她见我一副无所谓的模样,脸上露出了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着急忙慌地跑到外面去了,估摸着是去找白芷商量了,白芷在未经我同意的情况下,定不会说出来的,所以……小茴就交给白芷去打发吧。 我慢悠悠地吃完饭,摸着圆滚滚的肚子满足地叹了一声,叫人收拾干净桌子后,我又吩咐他们烧一桶热水搬到浴室里,我想泡个热乎乎的热水澡,缓解一下一天的疲累。 外面天已经黑了下来,现在白天越来越短,晚上越来越长,府里到处点起了灯,小茴自我吃饭时跑出去,到现在都还不见人影,我只好把子鸢叫来替我准备好沐浴要用的东西,子鸢心思灵巧,见我一脸疲惫之象,便什么都没问,将我要换的衣服挂在屏风上,福了福身退了出去。 我沐浴时向来不喜欢人伺候,总觉得全身未着寸缕时有人还在旁边看着,怎么想怎么别扭,我褪了衣裳走到浴桶边,弯下身子探了探水温,水面上还浮着一些新鲜花瓣,我抬腿跨进浴桶里,一下子沉了下去。 温暖的水将我包围,全身上下的毛孔好像一下子都打开了,一种舒服的麻痒感从脊椎一路上升直传到脖颈处,我发出了一声舒服的喟叹,连眼睛都不想睁开。 过了一会儿,我完全适应了水温,这才睁开眼,泡澡真是世上除了睡觉和吃东西以外,最缓解疲劳的另一个方法,如果有温汤的话就好了,就不必每天这么烧水泡澡了,有时候泡得久了还得加水,真真麻烦…… 我将头发打湿,拿起放在一旁木盒子里的猪苓,往头上擦了擦,慢悠悠地洗起头来,洗完以后整个人往水里一沉,待实在憋不住气了才将头伸了出来,抹了抹脸上的水,大口喘着粗气,觉得自己跟个神经病似的,咯咯笑了起来。 突然,我听到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的声音,一阵冷风飘了进来,隔着屏风我看不到来人,但估摸着是子鸢进来看看我是否要加热水或者有没有需要帮忙的,于是我扬声道:“你不必进来了,水还热着呢。” 我又听到了门吱呀一声关上的声音,接着便再无声息,我正觉得奇怪,她怎么进来出去都不打声招呼的,突然一个轻轻的咳嗽声在房间里响起,于我听来,却像是在耳畔炸开的雷声一般。 因为咳嗽的是个男子。 我全身上下都紧张起来,将整个身子一下子沉到水面之下,下意识地朝自己看去,身上的肌肤刚才被热水烫得红红的,在灯光下显得格外粉嫩,水还十分清澈,除了漂浮在上的花瓣以外,根本就什么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抬头看屏风,离我虽不远,但也不近啊,若想拿到搭在上面的衣服,必定要站起身来才行,可谁能保证我的速度比屏风外那个人还快? 我可以叫出声来,可若是那样,混乱中不小心被看去了什么,真是跳到莫愁湖里都洗不清了,如今我和君迁尘婚约已成,若我这方真是传出了什么不好的消息,他完全可以反悔的。 电光火石间,我听到自己开了口,声音出奇的淡定。 “来者何人?” 我看到屏风上映出了一个修长的身影,不过那身影却一动不动,那人又低低咳了一声,才哑着嗓子道了句:“抱歉。” 声音有一丝熟悉,我脑子转了一圈,终于无语道:“不知王爷傍晚光临本公主浴室,有何指教?”辛安刚才已回来复命,转告我君迁尘说他这两天有时间便来府中找我,我府里守卫不严,他让那个身手颇好的贯休带进来应该不成问题,我便也没再多问。 可没想到他会来得如此之快,时间点也这么巧,偏偏在我沐浴的时候。 “刚才宫里传来旨意,让我明日搬进皇宫由御医好生调养,直至下月初十。”君迁尘解释现在出现在此处的原因,他明日要入宫,行动便不方便了,因此只能今晚前来见我一面。 “所以你打算一直这么跟我说话?”我无奈道,解释虽说得通,可我并不想一直这么全身绷得紧紧的泡在水里跟他说话,这样完全无法好好思考,连之前要跟他说什么都记不得了。 “我以为……此处是公主房间,因刚才有婢女在门外守着。”他声音中听不出一丝窘迫,但却压得低低的。 我的浴室就在我房间旁边,从外头看确实看不出区别,我现在又不好怪他,只好说道:“你去旁边的房间等我,我……收拾好后再来同你说话。” 他“嗯”了一声,便看到屏风上那个修长的身影转了身,接着听到了他走出去的声音,直到他将门关上,我才终于放松下来,原本是想泡个澡好好放松一番的,结果却完全没达到目的,神经反而比之前更紧绷了,造孽啊。 我急忙清洗好,站起身来擦拭干净,拿起搭在屏风上的衣服急急忙忙穿好,对着镜子整理了一番,顾不得头发还湿湿的,便推开门出了浴室。 子鸢竟然歪着头在门口睡着了,我弯下腰轻轻拍了拍她,她这才睁开惺忪的睡眼,看到是我还有些茫然,过了片刻反应过来惊了一跳,急忙站起身,“小姐,我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睡着了。” 我知肯定是君迁尘叫人使了什么法子,于是摆摆手道:“无妨,你今日也累了,将里头收拾好后便直接下去休息吧,我便不用伺候了。” 子鸢毫不怀疑我说的话,点了点头,又看到我一头湿发,急忙道:“小姐,你头发还在滴水。” 我笑了笑,“没事,我回屋再看看书,等全干了再睡。”然后踏着悠闲的步子走到房间门口,轻轻一推,闪身钻了进去。 本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四十六章 碧水浩浩去远乡(十二) 屋里早已点起了蜡烛,昏黄的灯光柔和地撒在房间里的每个角落,他就站在房间中央,背对着我,一头乌发披散在后,头上插着一根白玉簪子,我突然觉得背影有些熟悉,但来不及多想,他便转身了。 总有一些人,无论你见他多少次,都还是会被惊艳到,君迁尘就属于这种人。 他今日穿了件青色的宽袖长袍,眉目在烛光的映衬下显得柔和了不少,我突然发现他有一个了不得的本领——当他看着你的时候,眼神专注得你会误以为自己就是全世界。 我定了定心神,做了个请坐的姿势,他顺从地坐下,我又替他倒了杯热腾腾的茶放在了他面前,他拿起杯子抿了一口。 “今日皇上宣我入宫了。”我淡淡地陈述道。 “唔,猜到了。” “所以,王爷好不好同我解释一下,下个月初十是什么情况?”我差点当场翻个白眼给他,以示心中的不满。 “实在抱歉,我也没想到那是我父皇唯一的要求。”看来景和帝比传言中更加心疼这个宝贝儿子,其实此次求亲东胥也算是给足了面子,以两国恢复通商为聘,这个礼不可谓不大,就算时间安排得确实太过紧凑,天下人也能理解,毕竟君迁尘身子弱是五国出了名的。 其实我也就抱怨一下,毕竟这是景和帝提的唯一要求,绝不可能更改,只听他又说道:“离那日一个月不到,你若有什么未了的事,趁着这段时间去了一了,晚了就来不及了。” “未了的事?”我有些疑惑。 “比如……”他慢慢垂下眼眸,“有没有什么要道别的人。” 我的心突的一跳,梗着脖子:“我成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能有什么要道别的人,皇上和皇后到时候自然会专门拜别。” 他脸上神色不定,“以为你会有三两闺中好友。” 我笑了起来,“王爷又不是没听过我之前的名声,谁敢跟我成为闺中好友啊,那不是摆明了不想嫁人么。” 他抬起头,嘴角扬起一抹笑,“你不也嫁出去了。” “是是是,”我作势要拜他,“多谢王爷甘冒天下之大不韪来求娶我,此等恩德,子颜今生没齿难忘。” “唔,”他应了一声,缓缓说道:“你知道就好。” ……我刚才听到了什么? 始作俑者正一脸平静地喝着茶,一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的模样,看来他今天心情不错,还有心思跟我开玩笑。 “你嫁衣绣好了么?”他突然问道。 这……他是不是管得太宽了,“我又不急着嫁人,怎么会这么快绣好。” 他眉头微微蹙起,“来得及么?” “来不来得及,不都是要下个月初十嫁过去,难道我嫁衣没绣好,就能推迟几天?” “不行。”他回答得十分快,中间没有丝毫停顿。 我撇了撇嘴,“那不就得了。” “你会觉得委屈么?”听到他说的话,我有些错愕地抬起了头,他眼眸深邃,带着十分的认真,我有些尴尬起来,下意识地摸了摸鼻子,“不……不委屈,一件衣服罢了。” “可一个女子一辈子只能穿一次嫁衣。” 我脱口而出:“谁说的,改嫁还能穿呢。” “哦?”他眸子微缩,“你想改嫁给谁?” 我全身的毛孔都告诉我,这句话要好好回答,不然会有危险,我轻咳了一声,斟词酌句地答道:“没,我就随口一说,不必当真,不必当真,呵呵。” “我不当真,”他轻轻一哂,“你也别当真才好。” 我急忙说道:“我不过开个玩笑罢了,周围的人都知道,我总喜欢说胡话,王爷要早早习惯才是。” “唔,以后慢慢习惯,不急。”他说完这句话,我突然意识到今后在名义上,他就是我最亲近的人了,是要和我携手度过一生的人,若我二人有幸,相安无事到老,日后他园寝之内必有我一席之地,百年之后还得在黄泉之下互相扶持。 从生一下看到了死,未来的人生竟如此单调无趣,我有些悻悻然起来。 “你后悔了?”他修长的指尖轻轻敲打着桌面,我听到这句话吓了一跳,急忙否认道:“没,没有。” 他十分轻快地说:“此事已尘埃落定,即便有也来不及了。” “此事是我主动找王爷帮忙的,怎么会后悔呢,我可不是那种人,”我顿了顿,继续道,“不过是因为时间有些仓促,不知道该如何收拾整理罢了。” 我们瑞王府是特殊情况,并没有长辈为我打点一切,所有的只能靠我自己收拾,他想了片刻,偏过头对我说:“你想要的都带走,不想要的留下便是,我们府上大得很,即便你将整个瑞王府的下人都带去,也待得下的。” 他真是有一颗七窍玲珑的心肝,知道我在忧虑些什么,他既然说了这么句话,我便要拿着鸡毛当令箭了,心下一桩烦心事解决了,整个人都开心起来,我笑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多谢王爷。” 他点点头,然后眼睛盯着我肩膀处半天不动,看得我全身发毛,低下头来打量了自己一番,发现自己穿戴整齐,并无不妥之处。 “你……头发没干。”过了半天,他吐出这么一句话。 我松了口气,还以为他又要说什么吓人的话,摆了摆手:“无妨的,晾一晾自然就干了。” “还是拿干布擦一擦,夜里天凉,免得着了风寒。”他果然很注意保护身体,我听了觉得有理,便站起身走到挂着许多干布的木架子旁拿了块干布,也不避讳他,微微弯了弯身子,将湿发捋到一边,直接拿布擦起头发来。 “你不用人帮忙?”他好奇地问道。 我一边擦一边回答:“不用,这种贴身的事我不喜欢别人伺候。” 他听后点了点头,“我同你一样。” 我愣了愣,站直身子,“那你病了……谁伺候你?” 他一副理所当然的神情,“以后当然是你来。” “我?”我有些好笑地用手反指着自己,“你刚才不是说不喜欢别人伺候吗?” “你不是别人。” 他这句话一说出口,整个房间里都沉静了下来,我是没料到他说话如此直白而赤裸,他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但神色看起来还算自然,并没有尴尬之色。 我努力打破沉默,说道:“咦,我怎么记得不久前王爷才说过,你自有下人照顾,娶妻可不是为了让她做下人做的事。 他看着我,静静开口:”做饭煎药,端茶倒水自然不用你来。“ ”除了这些也没什么好做的了。“我又重新擦起头发来,一边擦一边说道。 ”伺候起居,梳头穿戴。“他缓缓吐出这八个字,我听了差点跳起来,脸臊得厉害,有些吞吐道,”我……我们之前有协议的,只做假夫妻,哪里来的伺候起居,还有什么……穿戴……“我越说越小声,毕竟从未当面和一个成年男子聊过这种事,即便平日里脸皮再厚,此刻也忍不住羞红了脸。 ”到时候再说吧。“他却不回应我说的话,慢慢站起身,朝我走近了几步。他身子格外修长,虽然看起来单薄瘦弱,但站在我面前还是很有压迫感的,我有些防备地往后退了退,拿着干布的双手挡在胸前,”你干吗?“ 他轻笑出声,”公主,这个时候再防备是不是太晚了,我已经在你闺房里和你说了好一会子话了。“ 我尴尬地轻咳了一声,”你……你刚才没站起来。“ ”不站起来我也是个男子。“ 我脱口而出:”可你不是别的男子啊,下个月我都要嫁给你了!“ 他听后神色变了变,突然笑了,如春暖人间,点头道了句:”也对。“ 我心中暗骂自己,怎么今儿个跟他讲话都不动脑子的,完全是想到什么便脱口而出,这个习惯不好,需要改。 这时,他指了指我的头发道:”你拿梳子好好梳一梳,毛毛躁躁的。“ 我很自然地领命而去,当我拿起梳子对着镜子开始梳头发时,才反应过来,干吗他说什么我就做什么啊,嘴一撇,将梳子放下,又拿起干布使劲擦了擦,将头发弄得毛毛躁躁的,转过身道:”我现在不想梳。“怎么着吧你! 他对我孩子气的举动并没有追究,从袖子中掏出一个东西,走了几步到我身前,将手伸了出来,”给你。“ 我看不清他手里拿的是什么,因为好奇便伸出了手,他将那东西轻轻放到我手中,我缩手一看,手中躺着一块漆黑如墨的墨玉,色重质腻,纹理细致,晶莹通透,光洁典雅。 上头龙飞凤舞地刻着一个字,还有一个奇怪的图案,我都不认得,墨玉下头串着一个墨绿色的流苏,我抬头疑惑道:”这是?“ 他定定地看着我,眼中似有流星闪过,”聘礼。“ 我能感觉到我的脸刷的一下红了,还没想好怎么回应,便听到他低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从今天起,将它戴在身上,莫再取下。 第四十七章 碧水浩浩去远乡(十三) 我将墨玉偷偷捏在手心里,触手微凉,我低声道:“我没嫁妆。” 他垂眸轻笑,“人去就行。” 瞬间有种自己押对宝的感觉,真想拍着他的肩说,兄弟就是豪气!当然这一切不过想想而已,他人虽然很高,但那弱不禁风的身子骨不知经不经得起我这大力一拍。 我将墨玉收好,挠了挠乱糟糟似鸟窝一般的头发:“还有别的事么?” 他眼中闪过一丝笑,反问道:“不是你找我来的?” 妖孽! 都怪他男色太美,害得我一时混乱,忘了这一茬,我今日原本的目的不过就是想听听他的解释罢了,他既已做了解释,又给了我一根做令箭的鸡毛,其实早就可以离开了。 我咳了一声,“我没什么事了。” “真的?”他转身走了两步,又转过身来说,“可要想仔细,不然直到成婚之前,我二人都不能见面了。” “能的,能的,”我摆摆手,“你不能出宫,可我能入宫啊。” “不行。”他依旧摇头。 我突然想起,确实有成婚之前新郎新娘不能见面的习俗,若是见面,夫妻关系便不能长久,他……该不会是忌讳这个吧? 这么想着,我便问出了口,他听后半天不吭声,最后才说了句:“你我见面毕竟不便,现在诸事已定,索性不见,免得被人抓住把柄。” 原来是这个原因,我就说嘛,我和他二人本就是协议做假夫妻的,何须顾忌那么多,听他这么一解释,便同意了。 我歪着头想了半晌,问道:“你先说的作不作数?” 他一听便知道我在说什么,不知是他太聪明,还是我和他有一种天然的默契,“自然作数,只要你下个月初十安安稳稳地坐在轿子里,其余的事,你看着办吧。” 我喜笑颜开,“王爷真大气,再这么下去我要越来越佩服自己了。” “哦?”他俊眉微挑,“佩服自己什么?” 我咧开一抹笑:“眼光好啊,像王爷您这般天人之姿,俊雅风流又豪爽大气的男子,想来世间再也找不出第二个。” 他眼里像是有隐晦的星光在闪耀,半晌,看着我轻声问道:“我这么好啊?” 我生怕他不信,急忙点头,往后他可就是我的衣食父母了,是要为我遮风避雨的大树啊,拍拍马屁不算什么,反正也不用花银子。 他继续说道:“既如此,你要好好珍惜我啊。” 我听后呆愣在当场,这句话怎么听起来这么不对劲,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反应过来,这不是女子对男子说的话吗! “你……好像把我要说的话说了。”我越发觉得他像个无底洞,我看到的远远只是表象,他身上还有许许多多的东西没有挖掘出来。 “是吗?”他不以为意,反问道,我点了点头。 “这样啊,”他想了想,“那我们就互相珍惜吧。” 为了让他不再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我只好佯装答应,他也没有要走之意,只将我房间绕了一圈,打量了一遍,像是在自己家一般闲庭信步,走到我经常躺着看书的软榻前,弯腰拿起一本摊在上面的书,看了看封面,“公主喜欢看什么书?” 我走近,一把抽出他拿在手里的那本书,没好气道:“我不喜欢别人动我的书。” “抱歉,”他从善如流,“可你还没回答我。” 我将书摆放好,这才回道:“游记杂文,有意思的书我都喜欢。” “我府中藏书千册。” 我来了兴致,他身体不好,常年躺着,为了不让他太过烦闷,景和帝必然搜罗了天下奇书到他府中供他阅览,“那……今后我是否能去你书房看看?” 他淡淡瞥了我一眼,接着说出了一句让我咬牙切齿的话,“我不喜欢别人动我的书。” 我现在唯一可以肯定的一件事便是,他的心绝对比针眼还小,拿我说的话堵我的嘴,真是好本事!见我不仅没接话,脸上的表情还一片狰狞,他接着道:“不过往后,煊王妃便算不得别人。” 打你一巴掌再喂你一颗甜枣,他绝对深谙此道,我心中暗暗告诫自己,往后千万不能对他放松警惕,他其实远没有他外表看起来的那么柔弱无害,至少从现在我和他较量的这几个回合来看,我并不是他的对手,往往会在话语上被他占去便宜,可我一向觉得自己伶牙俐齿来着。 我突然想起一事,问道:“你认识赤炀的凌霄太子么?” 他眼神一闪,不答反问,“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便将白天在御花园里遇见轩辕凌霄的事说了一遍,说完后不以为耻,反倒有些洋洋得意:“他必定以为我是个悍妇。” 他沉默了片刻,才说道:“我同他只是见过几次面罢了,并不熟悉。” “那就奇怪了,”我有些不解,“他故意让他下人出声试我,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 “也许只是好奇吧。”他走了两步,有些不经意地说:“公主美名远扬,凌霄太子此举也可以理解。” 我摊了摊手,“希望我的表现能满足他的幻想。” 突然听他问道:“这是什么?” 我抬头看去,发现他已经站在了一个矮柜前面,那个矮柜上摆的正是浸泡着白头蛇蛋的玉盆,他已经弯下了腰,看起来对玉盆里的东西十分好奇,一边问我一边伸出了手来…… 我吓得肝胆俱裂,往前疾走了两步,大喊道:“别动!” 一边说着一边扑了上去,一把抓住他的手将他扯到了一边,待离那玉盆好几步远了我才松了口气,气呼呼地说:“你怎么总乱动我屋里的东西啊。” 他有些漫不经心,“没想到公主房里除了书以外,还有其他东西动不得。” “那当然了,这里可是我的闺房,女子闺房里的东西怎么能随便乱碰呢!你怎么这都不懂啊!” 他低头浅笑:“抱歉,第一次到女子的闺房里来。” 我见他认错态度良好,这才打算不再追究下去,气头一过,才感觉到自己手里还拽着一个柔软的东西,我眨了眨眼睛,低头看去,我胖胖的爪子里抓着两根修长的指头,指头微凉,贴着我热乎乎的手掌心,跟刚才那块墨玉的触感一般。 我像是被什么东西烫着了一样,立刻松开了手,往旁边一跳,结巴起来:“我抓着你的手,你……你怎么不说一声的?” 他一脸无辜,“我以为公主知道的。” 我磕磕巴巴:“我……我怎么会知道?我……我刚才忙着救你呢!” “救我?”他朝那玉盆看去,“不过是一盆紫水罢了,公主为何说是救我?” 我因主动拽他的手的事尴尬着,听他这么一问,正好顺着他的话接了下去,“那紫水有毒。” 他俊眉微挑,“哦?” 我便将白头蛇蛋的传说讲了一遍,他不是江湖人,自然不会知道这蛇蛋原先在谁手中,即便是江湖人,怕也只有司空易等极少的几个人知道了。 更何况,若这白头蛇蛋真的能够孵化,往后我和他同住一府,他早晚还是要发现的,还不如趁早跟他说。 “我从小便喜欢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这蛋是我叫人花了大价钱买来的,里头都是毒液,你若去碰一下,必死无疑,我刚才可是在救你。”我腆着脸胡编乱造。 他了然地点了点头,“可公主将此物不加遮掩地摆在这里,若是其他人不小心碰到可怎么得了。” 我哼了一声,“你以为我房间这么好进的,其他人?哪里来的其他人。” 他笑了笑:“原来如此。” “不过也就是个传说,古往今来只听过孵蛋的,从未听说过用毒液泡蛋的,我是不抱什么希望的,就当好玩罢了。”我解释道。 他不应我的话,却朝玉盆走近了几步,我有些紧张问道:“你干什么?” “我看看,你放心,决不碰它。”他向我打了包票,我却还是有些不放心,我想起了当初在五阳城的华蕴,他们这些养在温室里的贵公子,怎么都有如此强烈的好奇心呢? 他弯下腰仔细地盯着玉盆,又挪了挪身子,换了个角度,半晌,他抬头朝我笑道:“看来公主很快便能如愿以偿了。” 我有些错愕,“什么?” 他指了指玉盆里外表光滑如玉的蛋,示意我走到他那个位置去看,我虽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依言走了过去,他让我调整了一下位置后,再朝那个蛋看去…… 我差点惊叫出声! 从我这个角度看,烛火正好照在那颗白头蛇蛋上,雪白的蛋壳之下能看到一个黑色的影子在动来动去,我捂住嘴,指了指那颗蛋,激动地说:“那……那是……” “应该是传说中的白头蛇吧。”他微笑着接过我的话。 我高兴得差点跳起来,要知道在此之前我其实内心是十分忐忑的,毕竟一切都只是传说,谁知道那颗冰冷的蛋里面能不能生出一个小东西,可如今我真真切切看到了里面有一个小生命,心中的激动之情无以言表,我对着发现这件事的君迁尘露出了友好的微笑,承诺道:“你放心,等它真的跑出来了,我会借你玩两天的。” 然后,我看到他的嘴角,露出了我认识他以来,最尴尬的笑容。 第四十八章 碧水浩浩去远乡(十四) 直到君迁尘走时,我还沉浸在喜悦里,所以对门口出现的那张死人脸视若无睹,第二次见贯休,他对着君迁尘倒是一脸恭敬,一转向我立刻跟欠了他二八万似的垮下脸来,我自是当做没看到,等我嫁到煊王府,他若还是这样,嗯,到时候再说。 待君迁尘走了,我关上门,转身又凑到了玉盆跟前,可这次不管找哪个角度,那里头的小黑点都不再动了,我一阵失望,但想起现在已是睡觉的时间,那小家伙也要休息的呀,这么一想,便高高兴兴去睡觉了,原本就了了一桩心事,又有意外之喜,所以这夜格外好眠,我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 一打开门,小茴在外头一脸讨好的看着我,我故意板起脸:“你还知道回来啊。”说完这句话,我又转身进了屋。 小茴跟在我后头,忙不迭地回道:“我昨日着急,后来便忘记了……”她声音越来越小,我哼了一声:“忘记什么?忘记还要伺候我?” “哎呀小姐!”小茴跺了跺脚,“我还不是为你好,你自己不着急,我总要替你急的。” “你去把早餐端上来,”我先吩咐了一声,又道:“别操心了,此事已定,又岂是你我能够阻挡的,白芷昨日手伤了,就劳烦你和子鸢诺儿替我绣嫁衣吧。” “对啊,小姐!”她双眼一亮,“现在离下个月初十没几天了,嫁衣肯定绣不好的,我和子鸢她们绣得精细些,到时候没有嫁衣,小姐也就不用嫁了。” 我无奈摇头:“你这丫头想得也太简单了,你以为皇上皇后不知道我嫁衣没绣这件事么?他们自然是知道的,却还是定了下个月初十,为什么?因为这根本不叫事嘛。” “这怎么不叫事啊,”小茴撅着嘴,格外委屈,“小姐啊,姑娘家家一辈子就只有这么一次机会,穿上大红嫁衣,盖上红盖头嫁人的,这么重要的事情……” “好了,好了,”我见她越说越伤心,急忙截断道:“你先把早餐端上来,饿死我了。” 她吸了吸鼻子,乖乖转身出去了。 吃完早餐,我一边用手帕擦着嘴一边道:“我想了想,嫁衣你们索性就不用绣了,反正也来不及,这样,你们绣个红盖头吧,诺儿虽然小,但她的手最巧,叫她帮我画个喜庆又好看的花样子,你们照着绣在盖头上,留几针给我来绣。” 毕竟是我的红盖头,总要意思意思的。 小茴不情不愿地答应了,我又去看了白芷一回,她的手果然好上了许多,基本上已经消肿了,她却闲不住,依旧想来伺候我,被我制止了。 到了下午,皇宫里派了太监来宣旨,那太监喜喜庆庆地念完圣旨,弯着身子对我道:“恭喜安然公主,贺喜安然公主啊。” 这下,我和君迁尘的婚事算是公之于众了,不用多久,五国的人都会叹息,天下第一美皇子娶了猗郇那个骄扬跋扈的安然公主,想来又能给世人增添许多茶余饭后的谈资,和那次轩辕凌霄与景落的婚事不同,相信这次大部分人是抱着同情的态度聊起这件事的。 第二日我照例应该进宫谢恩,白芷因为手不方便,吩咐诺儿要给我细细打扮一番。 我被几个丫头围着,被迫穿了一身平日里从来不会穿的粉红色曳地长裙,然后被摁到了镜子前坐下,镜子里的姑娘脸肉嘟嘟的,看起来十分讨喜,一头乌发披散在脑后,我一脸苦相地看着镜中的自己,讨饶道:“各位姑奶奶,求求你们了,就照着往日的打扮就行了,没必要这么隆重,真的!” “不行,”白芷先开口,“公主你如今已是待嫁之身,王爷又是那般容貌无双的人,你若还像往日那般打扮,穿得红红火火,脸上胭脂水粉涂得跟城墙似的,若被人看见,还不要笑掉大牙的。” “早就笑掉大牙了,白姑奶奶。”我叹气。 “我同意白芷的!”小茴果然也凑热闹,“小姐本来就是个美人儿,原先是为了不嫁,可现在定都定下了,既然要嫁人,就要美美的嫁出去!” “恩恩,两位姐姐说得对。”诺儿也忙说道。 我看了眼没出声的子鸢也是满脸同意之色,只得放弃抵抗,让诺儿在我脸上涂涂抹抹,整整弄弄了一个时辰,直到我的腰都快断了,她才呼了口气,说了句:“好了!” 我差点睡着,听到她这句话下意识就抬头朝镜子看去,镜子里的少女肌肤雪白,如上好白瓷一般,脸颊上有淡淡的红晕,像水蜜桃似的又粉又嫩,一张肉嘟嘟的脸也在发髻的衬托下,显得十分小巧玲珑,头上的美人髻又简单又好看,发髻上插了一支美丽的茉莉花玉簪子,既有少女的活力,又不失大气和端庄,一双水汪汪的大眼正眨巴着,眼里满是惊讶。 我看见镜中的人缓缓抬起手,指了指自己,“这是……我?” “小姐真是个美人。”子鸢露出了温柔的笑。 “就是就是,小姐平日里也应该这么打扮!”小茴忙说道。 我急忙摆了摆手:“饶过我吧,每天弄这么一个时辰,我要折寿的。” “小姐又胡说,”白芷最听不得我说这种话,我急忙做了个讨饶的姿势,她才放过我,说道:“小姐这样打扮才像是个公主的样子,之前真不应该由着小姐胡来的。” 我见她又要开始追忆往昔,后悔莫及,急忙说道:“那我这就入宫了,早点谢完恩早点回来。” 白芷只好打住话头,送我出去,她手不方便,今日是小茴陪我进宫,直到我坐上马车前,还听到她在交代小茴要守规矩的话。 马车开动前,小茴才钻了进来,抱怨道:“白芷现在越来越像个教书先生了,什么都能说上一番。” 我赞同地点点头,小茴凑上前来笑嘻嘻道:“小姐,你这样最好看了,比你之前扮过的所有女子都好看。” 我顿了顿,“小茴,”小茴喜滋滋地看着我,“你好像拍马屁功夫渐长,不过,拍到马腿上去了。” 小茴嘟囔道:“我是说真的嘛。” 我干脆懒得再理她,闭上眼轻轻靠在了墙壁上,刚才直挺挺地在镜子前坐了一个时辰,确实感觉有些劳累了,小茴见此便不再说话,直到进了宫,她扶我下来换乘轿子,今日穿的裙子格外不便,我走路都小心翼翼,生怕不小心踩到了。 可这一身打扮却赢得了所有人的好评,我规规矩矩地行了礼谢完恩,皇上看着我不住地点头:“唔,子颜啊,往日还是要这样打扮,清清爽爽才好看嘛。” 皇后轻笑着附和道:“皇上说得是,子颜啊,女为悦己者容,往日可不能再随意折腾自己了,你皮肤白,穿浅色料子再好不过,可切莫再穿那些大红大绿的颜色了。” 我只得点头称是,不过话说回来,我以后也没必要把自己打扮得大红大紫了,往日那般作态原本就是给别人看的,不过我也没必要天天扮成这样,因为不管怎么打扮,君迁尘都比我好看百倍。 皇上皇后又拉着我说了好一会子话,才放我出来,其实该说的那天早就已经说得差不多了。 我谢了恩出来,看了看天色还早,想起好些日子没见过子仁哥哥了,便叫轿子改了方向朝东宫抬去,不知道能不能见到,碰碰运气吧,毕竟往后……便再难看到了。 轿子行了不久,我在里头被晃得昏昏沉沉,迷迷糊糊间轿子停了下来,接着听到小茴在外头行礼说话的声音,开口问道:“谁在外头?” 只听小茴笑道:“公主,不巧了,正是太子殿下……” 我没等她说完,高兴地一把掀开帘子,叫了声:“子仁哥哥……” 话还没说完便停住了,因为外头不止是子仁哥哥一个人,他身边还站着好几个相貌不凡的男子,其中便有轩辕凌霄和白云华。 我的笑意冻结在了嘴角,子仁哥哥却轻笑着摇了摇头,“你啊,还是这般莽撞,罢了,既然帘子都掀开了,就出来见一见吧。” 我刚刚萌生出的退意被他这句话打败,只的下了轿子一一见了礼,轩辕凌霄眼神中带着一丝玩味的探究,而白云华却是脸色煞白地看着我,我有些纳闷,但来不及多想,便被子仁哥哥的话吸引了过去。 他走到我旁边,用只有我和他二人能听到的声音道:“你今日进宫,是谢恩来的么?” 我抿着嘴点了点头,他接着道:“这么说,你和煊王的事……已经定下来了?” 我责怪地看了他一眼,虽这句话别人听不到,但毕竟还有这么多人,他就这么当众问出来,我心里还真有些羞窘,他眼里闪着兴奋的光芒,我有些不解,但还是点了点头。 “甚好,甚好。”他高兴地说,像是十分赞同这门亲事,接着又轻声道,“你先去东宫等着,待我送了他们再来跟你说话。” 我点了点头,朝那群皇子们行了礼,又钻进了轿子,轿子临起之前,我偷偷掀开窗帘看了看外头,见白云华死死盯着这处,眼里透着无法掩藏的伤心之色,我心里一沉,轿子便起了。 第四十九章 碧水浩浩去远乡(十五) 在东宫稍稍坐了片刻,子仁哥哥便从门外匆匆而入,见到我规规矩矩,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笑道:“今儿个这装扮不错,往后都像这样就好了。” 我撇了撇嘴:“一天这样已经够辛苦了,天天这样,我还要不要活了!” 他十分爽朗的笑了一声,跟平日里有些不同,好像心情很好的样子,待他坐到我旁边后,我笑嘻嘻地凑上去问道:“子仁哥哥,你心情很好呀?” 他端起茶来深嗅了一口,偏过头来看我,眼睛眯得像两弯月牙:“看得出来?” 他脑门只差没写着“我很高兴”四个字了,他见我一脸无语的表情,将茶杯放下,手架在桌子上,身子稍稍前倾,“你能嫁给煊王,我很高兴。” 我想了想,记起他上次对君迁尘的评价。 “胸中洒落,如光风霁月。”当时不觉得如何,现在……我怀疑他认识的和我认识的不是同一个人。 “你和他又不熟,高兴个什么劲,况且东胥远在千里之外,我若嫁过去了,往后再见可就难了,这样你也高兴?”我不满地说道。 他宠溺地摸了摸我的头,“我虽和他不熟,但君子之交,平淡如水,有些人勿须深交,也能知晓他胸怀日月。如果你能嫁给他,即便相隔千里,我也是不担心的。” 他对君迁尘的评价真是高得超出了常理,看来上次君迁尘送给他的那几本书应该真的是绝世孤本吧,想到此事,我开心道:“他的书房……嘿嘿,以后我便能自由进出了,里头必有许多外头找不着的好书,羡不羡慕?” 他眉头皱了皱,“你如何知道?” 我得意忘形,差点露出破绽,若子仁哥哥知道我私底下和君迁尘见过好几次面,不知道会作何感想,我急忙说:“猜的,猜的,不是说景和帝最最宠爱煊王么,那煊王久病在床,闲来无聊,也只能看书打发时日了。” “你呀,”他无奈摇了摇头,“还是这般鬼灵精。” 我俏皮地吐了吐舌头,“真不知道你高兴什么,我嫁过去还要端茶倒水地服侍他,他那般体弱,搞不好和我吵上两句都会气得厥过去呢。”当然这是不可能的,几次交锋下来,都是他淡定自若,我七窍生烟。 “不会的,”子仁哥哥摇头说道:“端茶倒水自有下人去做,更何况,他不像是会吵架的人。” 子仁哥哥一脸认真,我原本只是一句玩笑话,此时也不得不憋住笑回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啊,若到时候不合我意,我便逃出去好了。” 子仁哥哥突然神秘莫测地说,“不会不合你意的。” 我再看向他时,他却恢复了常态,神情自若,好像刚才的话并不是出自他口,只见他淡定地拿起茶杯喝了一口,然后像什么也发生过似的回过头来问道:“最近你有和景落见面么?” 想到景落,我心里不由的闪过一丝阴郁,最近一次见面便是那日在皇后宫里擦肩而过,连话都没有说上几句,我摇了摇头,沉默不语。 子仁哥哥叹了口气,“自从她定了亲后,整个人……好像都和以往不大一样了。” “怎么不一样?” 子仁哥哥眉头微蹙:“说不上来,总之……和以前不一样。” 他虽不知其中的缘由,但感觉是对的,我自然知晓景落为何会变成这样,但子仁哥哥十分敬重皇后,我若跟他说了此事,怕他会想不开。 于是我强笑道:“姑娘家定了亲当然会和之前不一样,你看看我,今日穿的便和以往不同。” 他笑着点了点头,虽脸上还有犹疑,但好歹是接受了我这个解释。 又聊了一会儿,见天色不早了,我便起身道别,临走时子仁哥哥眼中满是宠溺和不舍,对我道:“子颜,你一定能幸福一生。” 我像小时候那样,凑上前轻轻抱了抱他,脸在他肩上蹭了蹭,然后一下子跳开了,笑道:“子仁哥哥,记住你这句话,若往后我不幸福,一定会回来找你的。” 子仁哥哥轻笑着摇头:“不会有那一天的。” 彼时,晚霞满天,色彩明媚而火艳,子仁哥哥站在漫天云彩之下对我微笑,我永远也无法忘记那个情景,多年以后再回想起来,他那时便已经看透了我的未来,并如此坚信着,只有我自己,依旧茫然而混沌,不明不白地朝未知的未来奔去,带着小心翼翼的忐忑和一往直前的勇气。 我坐在轿子里颠儿颠的,脑子里还在想着刚才子仁哥哥对我说的话,突然轿子一沉,听到小茴在外头喊:“哎,你们干吗停下啊?喂!你们几个去哪儿?” 我听到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有些奇怪,掀开帘子看向窗外,原先抬轿子的人已经不见了踪影,只剩下小茴在原地跺脚。 “怎么回事?”我有些错愕地问道。 “不知道啊小姐!那些人莫名其妙丢下轿子跑了!”小茴苦着一张脸。 我干脆掀了门帘下了轿子,往四周看了看,“这是何处?” 小茴一脸茫然,“通往宫外的路啊……小姐,这宫里这么大,我也没来过几次,不大识路的……” 我叹了口气,这根本不是从东宫出来的那条路,小茴很少跟我进宫,不认识也是正常的,这一切来得太过突然,我暗暗提起了警惕之心,千万不要着了人家的道才好。 “算了,我们往前走吧,只要能遇上人,就一定能走出去。”我吩咐道。 “可是,好像还有很远的路。”小茴有些内疚道。 “无妨的。”我安慰她。 正打算往前走,突然路旁树丛里走出两个人来,我吓了一跳,正想说话,却发现来人是白云华和祁永炎。 我松了口气,看着他们二人来到我跟前,我笑骂道:“做什么弄得这么神神秘秘的,吓死我了。” 白云华脸色有些苍白,朝我笑了笑,又朝小茴点了点头,喊了声:“小茴姑娘。” 小茴先是睁大了眼,然后伸出手来指着白云华,“你……你是华公子!”又将头转向祁永炎,“呀,你是祁大哥!你们怎么在这里啊!” 我还没来得及跟小茴将我们在五阳城遇上的那个华蕴,就是夷玉太子白云华的事,白云华朝祁永炎看了看,祁永炎便朝小茴有礼道:“小茴姑娘,你跟我到那边去,我给你细细解释。” 小茴无措地看了看我,我点点头,她这才跟着祁永炎退到一边去了。 可直到他们二人走了好一会儿,白云华都没有开口的打算。 我将手放到他面前挥了挥,“喂!你发什么呆啊!” 白云华终于将眼睛看向我,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出话来。 我笑道:“你怎么了?莫不是我那日之后没找你,你生气了?”我叹了口气:“这怪不得我,你和我那朋友实在无缘,我后来去找过他,可他偏偏不在家,不知道去了何处。” “不是……不是这件事。”他声音有些沙哑,透着一丝悲凉。 “那是什么?”我奇道,他先是定定地看了我许久,然后又低下头,半晌,终于开了口:“你……定亲了。” “咦,你也知道了。”我叹了口气,“没想到吧,我名声差成那样,还有人求娶我,只能说……那纸乩语的威力实在是很大的。” 他抬起头,“你……你自己愿意么,我看到过东胥煊王,他……身子有些弱。” 我挥了挥手,大咧咧的,“何止弱啊,你说得太好听了,半条腿都进了棺材的人。我不愿意有什么办法,圣命难违啊。” 他眼中有一丝光亮起,“你若不愿,你若不愿的话,我可以帮你。” “如何帮我?” 他脸上闪过一丝羞意,低下头,“我也可以去求娶你的。” 我一下愣住的,万万没想到他是这个心思,从认识以来我便一直把他当做弟弟看待,即便他改变了身份,我也丝毫没有改变对他的看法,难道他今日如此反常的原因,皆是因为……听到了我定亲的消息? 我心中大喊不妙,脑袋迅速旋转该如何有礼地回绝,之前我确实也曾想过,若君迁尘不成了,我打算去白云华这里探探口风,可不过只是想了一瞬,后来这个念头便再也没有动过,比起白云华这个正正经经的太子来说,君迁尘的身份更合我意。 毕竟一个深居简出离经叛道的王妃说得过去,可夷玉绝不需要这样的太子妃,未来母仪天下的皇后,我自知不是那块料,所以便不去趟那浑水,离权力中心越远,越安全。 “你不必这么牺牲的,”我呵呵一笑,“嫁给煊王也没什么不好的,他身子弱,府里姬妾就少,我很懒,可不想跟那些人打交道。” 他动了动嘴唇,没有说话,即便他现在没有什么侧妃,但一旦登基为帝,后宫三千佳丽,自是必不可少的。 “何况,煊王长得十分赏心悦目,我也是个俗人,这样想来,嫁给他还是有些好处的。”我努力将拒绝的话说得从容又轻松些。 他抿了抿嘴,终于问道:“那……司空公子呢?” ------题外话------ 加班中……趁着领导不注意,偷偷码的(┳_┳)…… 第五十章 碧水浩浩去远乡(十六) 我心中一跳,抑制住内心的起伏,努力让自己的表情变得自然,“司空?关他什么事?” 白云华说话有些吞吞吐吐:“我以为……你们……” 我哈哈一笑,“在说什么呢?司空不过是我的朋友罢了,况且,他还不知道我是个姑娘呢。” 白云华有些诧异,“他不知道?” “那当然,我若不说,谁能猜到?”我说得底气十足,对于这一点,我是十分自信的,司空易知道我是女子,也是因为空青之故。 “也对,”白云华点点头,低声道,“如果我能早些知道,就好了。” 我不好接他的话,但又看他是真的伤心,便忍不住安慰道:“不管以后发生什么,我都是当初在五阳城里的那个柴蓟兄弟。” 他咧开嘴笑了笑,“可以后也见不到了。” “总有机会的,”我笑道,“我们猗郇的好姑娘多得很,你既然是来求亲的,便挑一个回去罢。” 他满脸落寞,“再不会有了。” 我有些错愕,“有什么?”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神色不明,却没有说话,我突然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再没有好姑娘了,我心里便有些着急起来。 他对我的心思其实不难猜,情窦初开的年纪,第一次微服出远门,便遇到了我这个没正行的,当时称兄道弟,现在突然告诉他,兄弟其实是个女扮男装的姑娘,心思有所起伏也在所难免,更何况他久居深宫,几时见过我这种不拘小节,大大咧咧的女子,一时觉得新鲜也是有的。 更何况他还是个少年,心性有些贪玩,难得遇上和他这么志同道合的人,所以起了求娶我的心思,可没想到话还没说出口,我便要嫁人了,人生八苦以求不得为最,无论是对人还是对事,若是产生了不该有的执念,便会痛苦万分,我不能更不忍让他这样。 我心里百转千回,想了又想,终于字斟句酌地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与你往日见到的姑娘不一样?” 他想了想,终于点了点头。 “那有什么不一样呢?” 他看了看我,然后似有些害羞地偏过头去,抿了抿嘴,说道:“你……性格直爽,不娇柔做作,不像她们……不小心磕了碰了都要躺上半天。”他顿了顿,接着道:“你身为一个女子,却比我更有勇气,没有一点武艺,却敢带着一个小丫鬟闯荡江湖,我……很羡慕,很佩服。” 我笑着回道:“你忘了司空了,他可是个武林高手,若不是有他在,我也断不敢带着小茴去那么远的地方的,我不是有勇气,而是有依仗。” “不是的,”他轻轻摇头,“你比我勇敢万分,你身为女子,阻力比我更甚,再者,你的易容术如此精妙绝伦,那时你扮作男子,我连半丝破绽都没有看出来。总之,你就是比她们……都好上千万倍。” 我冷汗涔涔,他把我捧得实在有些过高了,这可不是个好现象,于是我问道:“你……有侧妃吗?” 他脸色一白,半晌过去,终于还是点了点头,然后用蚊子似的声音说:“是父皇……要为我立的,我……我跟她不熟。” 我装作没看到他的脸色,神情如常地问道:“所以,你是否从未像跟我相处那样,和其他任何一个女子相处过呢?”他点了点头。 “所以啊!”我一拍掌,“你既没跟她们好好相处过,又怎么知道,我比她们好上千万倍呢?不拿其他作比,就说我的妹妹安心公主,我便觉得自己一万个不如她,若她是天上的云,我便是地上的泥土。” “你不要……这么说自己。”他不同意地低声说。 真是个执拗的孩子,我心中叹了口气,“好好好,我就打个比方而已,我跟你说说她吧,她仪容端庄,大气稳重,不像我,若端坐上一刻便累得慌,只想躺下歇息,”他想要开口反驳,我摆了摆手,示意他听我说完。 “她满腹才学,出口成章,不像我,只喜欢看些杂文游记,作几首歪诗罢了。她精于女红,绣出的花儿栩栩如生,跟真的似的,若拿到外面去,还会有蝴蝶停在上面,而我,若绣一只鸳鸯,别人看了定会以为是鸭子……更别对比艳绝天下的扶摇公主了,真真是望尘莫及,但你先说的没错,我的易容术精妙绝伦,但那也是我专注此事的缘故,就像其他女子那样,有人精于女红,有人琴棋书画样样皆通,她们亦是费了心思,下过苦工的。” 他开始偏着头思索我的话,我顿了顿继续道:“每个人擅长的方面不一样,若你叫一个擅长骑马射箭的人去读书,那即便读上一辈子,也不见得会考个功名回来,同样的,你让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读书人去骑马打仗,他可能剑都拿不稳,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就会命丧战场了。” “我知晓你的意思,可是……我讨厌伪装,讨厌她们那么规规矩矩。”他脸上闪过苦恼之色。 我笑了笑,“你不懂。” 他眼中闪着迷茫:“不懂什么?” “不懂姑娘家的心啊,”我笑道,“像你能接触到的女子,必定是举手投足都经过严格训练,一颦一笑都能恰到好处的姑娘。” 他点点头,“跟假人似的,没有一丝生气。” 我想起初见他时,他脸上总有阴郁之色,想来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我听说过关于他们夷玉皇族的事,白云华原先有个大哥,生下来便立为了太子,聪明绝顶,惊才绝艳,三岁便能出口成章,夷玉的大安帝高兴得不行,将所有期望都寄托在他身上,耗费苦心培养,那太子稍稍长大更是仰知天文,俯察地理,中晓仁和,明阴阳,懂八卦,知奇门,晓盾甲?,品貌非凡,文武双全,更难得的是,他生性和善,多有仁义之举,夷玉的老百姓都十分爱戴他,觉得是上天给了他们夷玉一个不世明君。 可谁料到,那太子长到十六七岁,竟然为了自由弃位出走了,从此杳无音讯,白云华这才被继封为了太子,先前有这么一个“榜样”在前,无怪乎大安帝会将白云华管得死死的,若夷玉再出现一个弃位太子,那真的要天下大乱了。 想到此处,我叹了口气,对他越发同情起来,“你看到的都是表面,若是你不认识我,不知道五阳城里的那个柴蓟,第一次见我是在猗郇锦都的皇宫里,那你会怎么看我呢?会不会受到传言中的影响,认为我是一个刁蛮任性,不讲道理的女子?” 他想了想,虽有些不好意思,但仍旧点了点头。 “那你又怎么想得到,你认为没有一丝生气,像个假人一样的女子,私底下可能是个活泼好动,聪明可爱的姑娘呢?” “但……但我认识她们啊。” “你说的认识,是指知道她们的家世背景,知道她们的名字,认识她们那张脸么?” “难道……这不是认识吗?” 我叹了口气,“是认识,可这是最浅的认识,就好像你自己一样,你会在一个只知道你名字和长相,却没跟你说过几句话的人面前,表露自己的真心,坦白自己的所思所想么?” 他摇了摇头,我一摊手,“将心比心,既然你不会对别人这样,又如何要求别人也对你这样呢?人世间除了你父母之外,再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对你好了,即便你位高权重,俯望众生,他们对你也只会是敬和畏。你说那些女子都太过规矩,那我问你,若知晓你的身份后,一开始就在你面前毫无顾忌,你会作何感想?我相信你并不会觉得那人是坦荡可爱,却反而会怀疑她有什么别的目的,想引起你的注意吧。” 他眉毛紧锁,一言不发,我继续说道:“你之所以觉得我与他人不同,是因为我们相遇在皇宫之外,逃离了世俗赋予的身份,顺着本心自然而然的交往,这样当然是最舒服的状态,说句实话,若我不是知道你是那个华蕴,在你面前我也会如同传言里那般野蛮任性,顽劣不堪的,所以……”我露出一抹笑,“永远不要从别人的口中认识他人,与人相处,是需要以心换心的。” 他喃喃地重复着我的话:“以心换心……” “嗯!”我重重地点了点头,“世界上的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我也是,你也是,你说的那个像假人似的侧妃也是,如果你愿意用心去看,会发现她们都是特别的,每个人都有别人无法企及的长处。” “是吗?”他呆呆的看着我,脸上有一丝挣扎闪过,我急忙肯定道:“当然是的,你要相信,未来一定能遇上那个和你最最匹配的人,即便你什么也不说,她也能懂你在想什么。” “真的……会有吗?”他眼中闪着希冀。 “当然会有,”我微笑说道:“你遇到一个人,她笑的时候,你也莫名其妙想跟着一起笑的时候,就对了。不过你还小,往后的日子长着呢。” 本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五十一章 碧水浩浩去远乡(十七) 直到我回到王府,我还在想,刚才我说的那些话,白云华究竟信了没有。 白芷早早就吩咐人摆了饭菜等我,可迟迟不见我回来,她焦急得不行,直到我带着小茴和一脸疲惫进门,她才松了口气,急忙叫人去将饭菜热一热再呈上来。 折腾了这一个下午,如今我确实感觉饥肠辘辘了,回来的路上小茴见我心情低落,也不敢多问什么,但看得出来,她对华蕴突然变成了白云华,充满了好奇。 饭毕,我放下碗筷,见平日里一进府便不知道跑到哪里去撒欢了的小茴还乖乖站在原地,叹了口气,“想问什么,问吧。” 小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但依旧遏制不住她旺盛的好奇心,问道:“小姐,我就想知道……那个华蕴公子真的是夷玉的太子么?” 我拿清水漱了漱口,又拿湿帕擦了擦手,淡淡道:“祁大哥没同你解释吗?” 小茴嘟着嘴摇了摇头,委屈道:“他就只把我骗到了一边,然后就不再说话了,我在那里问了半天,跟对着一根木头说话似的,气死我了。” 没想到看起来英武忠厚的祁永炎也会做这种事情,我无奈地笑了一声,知道今日若不给小茴一个满意的答复,她怕是晚上都要睡不好了。 我点了点头,“就是你看到的那样。” 小茴发出一声惊呼,“真的是啊,天啦……”接着脱口而出,“那小姐,你怎么不嫁给他呀?” 我就知道她会这么说,心里早有准备好的答案,默默道:“他比我小,我不喜欢。” 小茴脸上浮现可惜之色,不过还是颇为理解地点了点头,“也是,即便只小一岁,也还是别扭。” “别想那么多了,现在圣旨已下,我恩都谢过了,还有可能更改么?早些睡去吧。”我将小茴和其他丫头都打发了出去,一个人端了个椅子放在矮柜旁,对着上面的玉盆发呆。 浴盆里的白头蛇蛋一片死寂,里头的黑影再无动静,我都怀疑自己上次是不是受君迁尘的影响,看花了眼。 呆坐了片刻,一阵疲惫之感由内而外发散出来,这一世只想获得轻松又自由,看起来简单,做起来真难啊,希望我这次义无反顾的选择不会有错。 待我第二日醒来,天光大亮,盯着雕花床顶看了半晌,这才爬起来穿衣洗漱,待一切整理好,还在喝着小米粥,诺儿便从门外跑来说:“宗老爷子来了!” 我就知道他会过来的,毕竟他先前知晓是一回事,现在昭告天下了又是一回事,那时随时都有更改的可能,可现在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宗老头走进来时,我正吭哧吭哧地喝着第二碗粥,喝得有些急,额头上都溢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我抽空从碗里抬头看了他一眼,含糊不清地打了声招呼,然后继续埋头吭哧吭哧地喝粥,待吃饱喝足,摸着滚圆的肚子瘫坐在椅子上时,已经是一刻钟以后的事了。 抬眼看去,宗老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看着我,见我看他,慢慢吐出一句:“嫁人后,切莫在夫君面前这么吃东西了。” “我省得。”我应了一声,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香喷喷的花茶,露出了餍足的笑意。 “你婚期定在何时?”宗老头问道。 “下个月初十。” “什么?”宗老头差点激动地站起来,“怎么这么急?” 我将东胥景和帝的理由讲了一遍,宗老头气愤道:“不行,不行,太委屈你了!” “委屈倒是不委屈,我反正不在乎这些,不过……”我顿了顿,“我嫁衣来不及绣了,但皇后伯娘说让我找师父。” 宗老头愣了愣,“你师父又不会绣花。” 我摇摇头,“我也不知是什么意思,可师父若来不及回来送我上花轿可怎么办啊。” 宗老头刚想开口说完,窗外便传来信鸽扑棱的声音,我心里一喜,急忙扑到窗前打开窗户,动作迅速地拿下信筒里的纸条,展开一看,里头的内容让我喜出望外。 纸条里写,昨日传来消息,有人在离锦都仅百里路程的城镇里看到了我师父,相信若无意外,再过一日,师父就能回府了。 我立刻将这个消息拿给宗老头看,宗老头看后也是一脸喜色,没待多久就说要走,我奇道:“你才刚来,怎么就要走了?” “我骑马去接你师父啊。”宗老头丢下这句话,喜气洋洋地走了,留下我在原地哭笑不得,果然对宗老头来说,我师父的魅力才是最大的,其他事情都可以靠边站,他刚才明明还在为我叫屈来着,转眼就不见了人影。 我的心终于定下来了,只要师父回来,再大的事我也不会再怕,师父连同这瑞王府一起,就是我面对人生的底气。 白芷已经招呼着人开始收拾了,她上来禀报我说,除去那些后来进府里打杂的下人外,其他从我父母那辈开始就在王府里做事的,都愿意跟着我走,不过细细数来,人却并不多,我早已得了君迁尘的鸡毛令箭,因此大手一挥,不愿意走的打发了银子出府,叫愿意走的人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到时候跟着我一起去东胥。 子鸢诺儿她们已经开始为我绣红盖头了,用的是上好的金丝红线,巧手蹁跹,看得我眼花缭乱。 一整天我都在府里看看这边,摸摸那边,无所事事,但我却十分喜欢这样的日子,大事已定,也没有琐事烦心,感觉一切都顺利了起来。 司空易那边算是已经完成了我托付给他的事,但我却并不打算再见他了,只等我央求宗老头去为他把上一脉,此事便能彻底了结,从此以后我待我的煊王府,他住他的司星阁,庙堂之高,江湖之远,永不再见。 那段江湖上相濡以沫的日子,现在想来好像一场美梦,梦里的那个黑衣人影总能轻易地让我的心泛起涟漪,但风吹过后,湖面还是会恢复平静的,水羡慕风,想追随于它,和它一起飘忽在天地之间,但世人皆知,那是不可能的事,就像鸟和飞鱼的故事。 但无论如何,君迁尘许了我往后一片自由天地,即便那天地很小很小,现在我亦是满足的,事态仓促,往后的事再慢慢打算好了。 就这么在府里闲逛了一天,走遍了每一个角落,和所有的人都打了一遍招呼,晚上躺在床上,片刻之间便睡着了,还美美地做了一个梦。 第二天一睁眼,有种美梦成真的错觉。 因为我床头坐了一个人,一个虽年过四十,却依旧清冷如竹的人。 她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我,眼中满是慈爱,风尘仆仆,脸上却丝毫不见疲色,穿着那件旧的碧色短襦,打扮得干净利落,背脊挺得笔直。 我几乎是从床上一跃而起,口中欢快地喊道:“师父!” 一边喊着一边朝她扑了过去,抱了个满怀,一股熟悉的药味钻入了鼻子,我只感觉心中大定,鼻头有些发酸,然后泪水噙满了眼睛。 有一只手温柔地抚摸着我的背,师父慈爱的声音响起在耳边:“来,让我看看我的小子颜,是不是瘦了啊?” 我微微抬起头:“师父,我不仅没瘦,反倒胖了。”说完哭得更厉害了。 “多大的人了,看看哭成什么样子了,像一只小花猫似的。”师父掏出帕子,仔细地为我擦着脸上的泪。 我抱着她的手臂不肯撒手,一边摇晃着一边说,“师父师父,你跑到哪里去了,担心死我了。” “师父现在不是回来了嘛,没事的啊,再哭师父就要笑话你了。” 这段日子以来,一直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终于完全放松,我像是找到了依仗,直哭了个昏天暗地,好像要把受到的所以委屈都发泄出来,师父只是静静地陪着我,当泪水打湿我的脸颊时,她会为我轻轻地拭去,像小时候那样,一边温柔地拍打着我的背,一边轻轻地晃着,嘴里还喃喃念道:“子颜乖啊,子颜不哭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终于筋疲力尽,虽还在抽抽噎噎,但已经能够好好说话了。 师父刮了刮我的鼻子,笑道:“你几岁了?还哭鼻子,羞不羞?” 我拿着帕子随意擦了擦脸,虽有些不好意思,但依旧嘴犟道:“我只在师父面前哭的。” “好好好,今天就让你哭个够,继续吧。”师父此时已经好整以暇地坐在旁边,优雅地喝着茶,从外观来看,师父完全不像一个四十好几的人,身材窈窕似少女一般,皮肤光滑如白瓷,若从背影看,陌生人一定会以为她是一个二八年华的姑娘。 再加上她常年浸淫在各种药物里,所以全身上下都散发着淡淡的药香,不管我心绪起伏再打,只要在她身边,都总是能够平静下来。 我撅了撅嘴,撒娇道:“我才不哭了,感觉自己一辈子的眼泪都掉光了。” “你才多大啊,你说一辈子。”师父笑着摇头叹气。 “我不小了,下个月都要嫁人了!”我话音一落,师父的脸色立刻阴郁了下去。 本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五十二章 碧水浩浩去远乡(十八) 我心里咯噔一下,暗叫不好,急忙问道:“不是宗老头去接的您吗?他没提起这件事?” 师父淡淡答:“没提。” 我心中腹诽,暗骂宗老头不仗义,骂归骂,自己还是又老老实实地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师父听后沉默不语,脸色稍稍好些了,我松了口气。 半晌,她抬头慈爱地看着我道:“委屈你了。” 我眼泪差点又夺眶而出,平日里装得再无所谓,这时才知道,我心里还是怕的,怕自己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到时候在异国叫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 可现在我有了底气,这世上不是我孤身一人,还有师父,她会为我的一生细细考量,我见师父还在沉思,急忙道:“他现在在宫里,你若想见他,可能会有些困难,不过宗老头已经去见过他的。” 师父点了点头,抬头看我,“你喜欢他么?” 这问题如此直白,容不得我有一丝闪躲,我差点呛到,见师父一脸认真,摸了摸鼻子答:“喜欢谈不上,但不讨厌就是了。” 师父叹了口气,“你的人生还这么长,你真的愿意嫁给一个仅仅只是不讨厌的人?” 我不愿意,可是我更不愿意嫁给一个让我的人生脱离掌控的人,至少嫁给君迁尘,我还能想到明天会发生什么,而且他是个聪明人,知道我要什么。 但我不能这么跟师父说,她疼爱我,若我说不愿,即便冒着天下之大不韪,她也必定会想办法毁了这桩婚事,于是我点了点头道:“愿意的,至少我和他见过几次面,大概能知晓他的性情品性,不是两眼一抹黑,像个睁眼瞎子,更何况,我和他有约定,他也是答应了的。” 出乎我意料的是,师父只接着问了几句他的身体情况,听说宗老头已为他把过脉,便不再追问其他细节,也没有再说反对之语,我当时以为师父是相信我的眼光才如此轻易略过了这些事,后来才知道,当时师父只希望我离开锦都,越快越好。 此事告一段落后,我偎在师父旁边,撒娇问道:“师父啊,宗老头说你失去音讯时,差点吓死我,你后来到底去哪里了?” 师父摸了摸我的头,“他没事就喜欢咋咋呼呼,我不过去见些旧友,被一些事绊住了脚步,没来得及和他联系罢了。” 我见师父不肯多说,便也不再问了,她若想说,一定会告诉我知晓的。 这时白芷在门外敲门,许是听到房内有说话声,问我起来了没有,我高高兴兴地打开门,白芷她们见到我师父,也是吓了一跳,接着便个个排着队上前亲亲热热地喊慈姑姑,顿时府里一片热闹。 我一边吃着早餐一边问道:“师父,你不吃点嘛?” 师父摇了摇头,“不吃了,一直赶路,没什么胃口。” 我敲了敲自己的头,“你看我这记性,师父你一夜没睡吧,快去睡,快去睡,等你睡醒了我们再说话。” 师父笑着点了点头,便回自己房间去了,我几乎是哼着歌吃完了早餐,走到门外,阳光灿烂,我深吸一口气,高兴地伸了个懒腰,白芷在招呼着下人收拾东西,子鸢和诺儿坐在门口绣着红盖头,小茴在一边嬉笑打闹,府里一片生气勃勃。 现世安稳,岁月静好,真希望这样的日子能过一辈子,就好了。 趁着师父补眠的时间,我决定再去竹衣巷找一找九渊,那日我去了没见着他,如果再不见一面,我怕再也没机会了,我总要跟他道一声别,说句再见的。 以极快的速度收拾妥当,熟门熟路地来到竹衣巷,将马拴好,又整了整衣裳,这才轻轻扣了扣门,里头传来九渊的声音:“来了。” 他轻轻打开门,见到是我,微微一笑,然后侧身让到一边让我进去。 院子里被收拾得干净整齐,石桌上原先摆放的棋局却收了起来,我有些奇怪地转头问道:“鬼卿呢?” 九渊关上门,转身走向我,“他走了。” “走了?”我有些错愕,“去哪里了?” 九渊摇了摇头,“他只跟我说要离开锦都了,其余的没有多说。” 我心里浮现淡淡的感伤,毕竟每次进院子都能看到一个人在那里独自奋战棋局,久了便以为他会一直在那里的,却没想到他比我还早一步离开。 九渊亲自为我沏了壶茶,我尝了一口,还是如以往一样的好味道,离别愁绪涌上脑海,我努力压制,挤出了一抹笑:“上次来找你你也不在,我不管了,太久没吃你做的菜,今天我赖着不走了,你赶我也没用的。” 他笑着道了声“好”,我想起一事,问道:“上次厨房不是被鬼卿炸了,修好了?” 他含笑点了点头,我想起那日情景,也忍俊不禁起来,鬼卿真是好本事啊!撇开他杀手的身份不提,进了厨房能安全活到现在也实属不易。 我和九渊又闲聊了几句,想起白云华,我笑道:“上次原先来找你,是想为你介绍一位朋友的,可惜你不在。” “哦?”九渊俊眉微挑,“什么朋友?” 我想起那时候在五阳城的白云华,眉开眼笑,“是一个和你一样,喜欢送别人玉佩的朋友。我跟他提过你,他听说你独自一人游遍了五国山水,羡慕得不得了。” 九渊笑着摇了摇头,“只要愿意,他也可以的。” 我想起白云华的身份,笑中带上了一丝苦涩,“他……不行的,家里人对他期望太高,管教得十分严厉,即便平日里想要出趟远门也是求之不得的事。” 九渊目光微闪,“那何时带他再来一次吧,多认识个朋友也好的。” “怕是……不成了,”我低了低头,“其实今日来,我是跟你道别的。” 九渊忙问道:“怎么?你要走?” 我抬头看他,见他目光中透着不舍,点了点头道:“我要离开猗郇去东胥了。” 九渊似松了口气,笑道:“又接了单子?” 我摇头,“不是,我要搬去东胥,以后怕是回不来了。” 九渊脸上露出诧异的神情,“这是为何?” 我勉强挤出一丝笑:“家中有事,举家迁居。” 他沉默了片刻,亲手为我添上茶,“无妨的,东胥也有风起轩,也许再过不久,我在锦都待得无趣,便去那边看你了。” 我点了点头,实在不忍心告诉他,到了东胥,我便不会像现在这么自由了,毕竟嫁了人后有颇多顾忌,且不说君迁尘答不答应我没事就外出晃两圈,即便答应,煊王府不像瑞王府,府里都是自己人,到时候人多口杂,若不注意,难免被人抓到错漏之处。 “小蓟到时候把新住址留给风起轩掌柜,我到了之后自然去找你的。”九渊继续说道,我笑了笑:“知道了,到时候在去你那里蹭吃蹭喝。” “欢迎之至。”九渊笑道。 为了不至于使离别显得那么感伤,我努力又将气氛活络了起来,九渊不知此别也许今后再难相见,所以也并未觉得有何不妥,不一会儿,屋内的气氛又活跃起来,不再低迷。 我跟九渊说了好些之前在江湖上看到的趣事,九渊总配合地轻笑,他亦跟我说了许多看到过的奇人奇景,听得我啧啧称奇,恨不得自己亲眼见过才好。 一晃很快便到了饭点,九渊挽起袖子洗手作羹汤,不久便做了满满当当一桌的菜,荤素搭配,颜色鲜亮,看得我食指大动,忍不住吃了两大碗饭,直把肚子撑得圆圆滚滚才作罢,想着以后也许再也吃不到了,又不舍地重新拿起筷子,冒着到时候肚子也许会不舒服的风险,不停地往嘴里塞着菜。 九渊看得直无奈摇头,等我实在吃不动了,才将饭菜撤下,又为我泡了一壶消食茶喝了,我瘫在椅子上,不想动弹,他却叫我站起来,不许坐下,又催着我在房内来来回回走了许多趟这才作罢,不过幸好我这么做了,那天后来肚子便没有不舒服。 九渊笔直地坐在椅子上,举手投足间都带着天然的风雅,让看的人莫不感觉到一种舒适,我突然开口问道:“阿九,你是哪里人啊?” 他被我这个问题问得愣了愣,放下茶杯,朝我微笑:“我是夷玉人。” “咦?”我惊喜地叫了声,“我想给你介绍的朋友,也是夷玉人,真真是有缘了,你们俩没有见到,实在是可惜。” 他眼神闪了闪:“没关系,有缘自会再见。” 我点了点头,叹了口气,知道他和白云华是再没有机会认识了,现在我这个中间人都要嫁人了,他们即便以后在街头相遇,也不会认出对方就是那个曾经听说过却未见过的朋友,更何况,白云华能走上街头的机会原本就少之又少,这真是种遗憾,但生活就是这样,不会有十全十美的圆满。 我估算了一下时间,虽不想提,但还是不得不说道:“时间不早了,我……得走了。” 九渊点了点头,“我送你出去。” 本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五十三章 碧水浩浩去远乡(十九) 我和九渊出了院子,他顺手将门带上,我解了缰绳,牵着马和他并肩缓缓走在幽深僻静的巷子里,两人都没有言语。 离别总是突如其来,幸而还有时间让我好好告别。 今日微风习习,阳光微暖,外头嘈杂的声音并未传入巷子里,这里就像是个隐秘的小天地,隔开了红尘俗世,远离了愁闷烦忧,我们就这么静静地走着,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两人一马的脚步声。 但美好的时光总是过得特别快,生在红尘,就无法远离俗事,没走多久,外头的嘈杂声开始传入耳畔,我停住了脚步,“就送到这儿吧。” 他没戴我送他的人皮面具,就这么跟着我出来了,以他的俊美相貌和风雅气度,想要不引起他人注目,实在是件困难的事。 他知道我的用心,跟着我停了下来,笑了笑:“送君千里,终有一别。” “阿九,你说错了。”我看着他笑得一脸促狭。 “哦?那是什么?” 我指了指巷子深处,哈哈一笑,“是送君百步,终有一别!” 他轻笑着摇了摇头,我突然不可抑制地想起了第一次和他的见面以及离别,那时心中虽然不舍,但所有情绪断没有像现在来得这般汹涌,人的感情果然是在一天一天的相处之中慢慢累积而成的,更何况,这次分别之后,要想再见,真的是难上加难了。 他好像察觉到我情绪的起伏,低头看着我问道:“你真的是举家迁居去东胥么?” 我点了点头,这说的虽不是事实,可也差不远了。 “是去东胥何处?……风惊么?”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神色如常,又点了点头,他笑道:“那便勿需感伤了,近则半年,远则一年,我就会去风惊的。”他见我眨巴着眼怀疑地看着他,他笑道:“不骗你的,到时候便能再见。” 听他这么说,我心里舒服多了,即使到时候不一定还能见到,但以后的事,谁又说得准呢? “那……我走了。”我抬头看着他,挥了挥手,他点点头,“去吧。” 我一跃上马,朝他笑了笑:“再见呀。” 他也笑了,“嗯,再见。” 我轻轻抖了抖缰绳,马驹便踱着步朝巷子口慢慢走去。 我骨子里有一部分性格十分干净利落,就像小茴以前说我,事不关己,立刻撇清;又有一部分格外优柔寡断,拖泥带水,牵扯不清。 此时,我并不想回头,我觉得一个干净利落,潇洒而去的背影,远比一个恋恋不舍,频频回首的告别,能在人的记忆里,待得更久一点。 当马儿终于跨出了竹衣巷口,市井之气扑面而来,我像是重新踏回了红尘之中,我回头看了看那个幽深僻静的小巷,想起里头那个清润如玉,如知己又如兄长的人,心里一片酸涩。 何时才能不用离别,小时候我总喜欢热闹,恨不得把所有人都聚在一处,嬉笑玩闹才好,大了以后却偏爱清静,因为我知道,再热闹也总有曲终人散的一天,这人生之路最终需要我一人踽踽独行,如果逃不出这个结局,还不若一开始便没有热闹过,这样就不会觉得静下来后是那么清冷又孤单。 爹爹战死以后,即使是我也无法填补娘亲内心的空虚,最终撒手西去,曾经我十分羡慕爹娘之间这种死生契阔的感情,但现在我却不这么想了,将自己的一生寄托在别人身上总是虚妄,只有孤身一人,才能昂然挺立在人世之间,无畏无惧。 当我回到王府时,白芷告诉我,师父已经醒了,在她房间里等我。 我立刻卸了面具换好装,一蹦一跳地跑到了师父的房间,她不在时,白芷还是会天天亲自打扫,因此房间里一尘不染,十分干净,并不像许久没有住人的样子。 师父坐在八仙桌前愣神,我轻轻走了进去,悄悄走到师父身后刚想出声吓她,却听到她开口道:“坐吧。” 我撅了撅嘴,一屁股坐到她旁边,“你不是在发呆吗,怎么知道我进来了?” 师父好笑地看了我一眼,“叫你小时候学些功夫,你不肯,脚步声都快震天响了,我如何会不知道?” 我也正后悔这件事,怕她又念叨,于是便不再纠结于这个话题,仔细地看了看她的脸,发现眼睛下的乌青消退了不少,不禁问道:“就睡醒了?不需要再多休息一会儿吗?” 她摇了摇头,“先前精神不济,好些话还没问清楚,你同我再仔细说说。” 我只得把细枝末节又说了个明白,当说到我来不及绣嫁衣,皇后让我找她时,她眼神闪了闪,我好奇问道:“师父,你还会绣花么?我怎么不知道?” 师父不接我的话,叹了口气自顾自地说,“第一次见到你时,你还在你娘的肚子里。” 师父和我娘亲是手帕交,关系再好不过,不然我娘亲殉情前也不会将我托付给她,听她接着说道:“再后来你出生,因为是早产,跟个小瘦猴似的,那么小,头发也是稀稀拉拉两根,当时我觉得,这小孩子可真难看啊,若是我自己生的小孩,一早丢掉了,可雪娘却把你当个宝贝似的,天天捧着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我第一次听师父提起这么多往事,听到师父嫌弃我太丑,想把我丢了时,不禁莞尔一笑,师父年轻时候必定也是一个顽皮极了的人,不然也不至于听闻我娘亲美名,半夜偷偷溜进娘亲房里,差点被当成采花贼被人捉了起来,这些我都是听宗老头说的。 “我从不羡慕别人什么,可直到看见你娘亲和爹爹在一起,才知道,世上原来还有这么美好的感情,眼里心里只有对方,容不得任何人插足,他们成亲两载才得了你,高兴得差点昏过去,恨不能把天底下最好的东西都捧到你面前来。” 我听着师父的描述,脑海中勾勒出了一副家人和美的图景,若是我爹娘还活着…… “你小时候体弱多病,你娘亲为你操碎了心,我找到师兄和他冰释前嫌后,他就扛起了为你治病的重任,幸而他医术尚可,你也平安长到这么大了,我也算不负雪娘所托。” 医术尚可……师父果然到现在都不肯对宗老头的医术表现出过多的赞赏,这是一个毒医的自尊,我懂。 “雪娘……去前,曾说此生最大的心愿便是亲眼看着你出嫁,现如今,你真的要嫁人了。”师父说完这句话,脸上露出了一丝感伤,我听得心里发酸,嘴唇动了几下,终是一个字都没有说出口。 师父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头微微仰起,像是在控制着内心的起伏,“这十几年眨眼而过,转眼你也成大姑娘了,师父很高兴。你娘的刺绣当时被称为锦都一绝,她虽看不到你出嫁了,但在走之前耗费了心血,为你亲手缝制了一件嫁衣。” 我猛地抬头看着师父,心中已是翻山倒海,我娘亲……为我亲手缝制了一件嫁衣? 自懂事以来,娘亲这个词离我仿佛很遥远,又仿佛离得很近,在我的记忆之中,从来没有过这么一个人,但在别人口中却常常能够听到。 传言中她貌美无双,艳绝锦都,懂礼法知退让,德言容功皆备,更令人感慨的事,她有一桩最好的姻缘,同瑞王夫唱妇随,琴瑟和鸣,不知羡煞了多少人。后来瑞王战死,她殉情而去,更令世人赞叹她是个重情的烈性女子,萧雪娘和瑞王的一段情因此传为佳话。 但这都是别人口中的她,离我是那样的遥远,今日听到师父说,她亲手为我,为她世上唯一的血脉缝制了一件嫁衣,我突然感觉她真实了起来。 “她那时不知道你长大后是什么样子,嫁衣是比照着自己的身段来缝制的,你虽长得像你爹爹更多些,可身形却同你娘亲一般,你等会儿试一试,如果哪里不贴合,还能叫诺儿改一改。”师父说完,静静地站起身,走进了里屋。 我知道她是去拿娘亲为我缝制的嫁衣去了,不知为何,我此时的心却一片平静,小时候看到景落磕了碰了,亦或是不高兴了,总会小嘴一撇,大大的泪珠子从眼睛里头滚落,然后大声呼喊“母后”,那时皇后不管在做什么,只要听到了,便会走过来抱起她在怀里,轻声地摇晃着安慰她。 我那时候想,皇后的怀抱看上去软软的,暖暖的,好像很舒服的样子啊,可是当她真的抱住我时,我却从来没有这种感觉,以前不知道为什么,后来才知道,因为她不是我的娘亲啊,我的娘亲已经不在这个人世了,再后来,我便渐渐忘记了这种羡慕的感觉,我有师父,有宗老头,还有瑞王府里一堆疼我爱我的家人,便足够了。 正想得出神,便听见师父在里屋喊我,我急忙站起来,深吸了一口气,抬步走了进去,当看到那一抹大红色时,我完完全全地愣住了。 本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五十四章 碧水浩浩去远乡(二十) 我原本以为会是一件华丽到让所有看见的人都会惊叹的一件嫁衣,可我却想错了。 正红的绣凤嫁衣,红底缎绣金纹,上身是内穿的红娟衫,外套是绣花红袍,拖地长裙上绣着一只展翅的凤凰,凤凰栩栩如生,像是要活过来一般,边缘绞了一层金丝缀,镶了白色小颗珍珠,看起来熠熠生光。 比起普通人家来说,这嫁衣已是华丽非常,但若是公主之仪,却并不十分出彩,只是平常罢了,但看得出来,我娘的绣工确实十分好,针脚细密,匀匀称称,绵延不绝。 师父眼睛里满是回忆,看着那袭红色,缓缓道:“你试试吧。”说完出了屋子,顺手替我将门也带上了。 我走到床前,轻轻坐下,用手摸了摸那嫁衣,触手冰凉,滑而不腻,这触感让我不禁想起了九叠云锦,我站起身,好奇地将嫁衣拿起,那红色裙摆一动,竟然似水波一般,粼粼闪动起来。 这……这分明就是九叠云锦,可光从表面看,却不大相似,它除了触感滑腻以外,外观平实,没有九叠云锦那般鲜亮,所以乍一眼看,就和普通的绸缎没什么两样了,只有动起来时,才发现它的妙处。 我将身上衣服褪下,先将里面的红娟衫穿了,又拿起外面的红袍,迅速穿好,走到镜子前看了看,发现除却腰身紧了些外,其余的竟真的正好合身,而且布料柔软贴身,轻若无物,穿在身上像水轻轻滑过一般。 师父说我娘亲的身段跟我差不多,看来她说得没错,第一次穿嫁衣,我心里有些忐忑,此时屋内没人,我像个偷吃糖果的小孩一般,在镜子面前来来回回看了好几次,这才高声朝屋外喊道:“师父,我换好了。” 师父从外面推门而入,看到我的那一瞬间,呆愣在原地。 我在她面前颇为臭美地转了一圈,“师父,好看吗?” “好看。”师父眼中闪着泪光,“我原先以为你长得更像你爹爹,原来,原来你和你娘也如此相像。” “不是都说我娘是绝色美人么?我爹亦是俊朗非凡,我怎么会长得像他们啊。”我撇了撇嘴,有意逗师父开怀,因此捏了捏自己的脸道,“至少,他们肯定都不是包子脸。” 师父稳了稳心神,果然被我逗笑了,“你个猴儿精,都快嫁人了,还没个正形。” 我嘿嘿一笑,又转身去照镜子,“怪不得说女子大婚之日最美,这红通通的嫁衣穿起来确实好看。” 师父走到我身边,帮我整了整衣服,问道:“合身吗?” 我点点头,掐着自己的腰身道:“不过我比我娘亲胖了些,这腰身有些紧。” 师父走远几步看了看,点了点头:“不错,腰身紧些没关系,反倒好看。”她顿了顿,“反正那日也不能吃什么东西,这样正好。” 我听后脸不由得皱成了一团,小茴昨儿个还偷偷跟我说,到时候会塞一些点心给我垫肚子的,现下倒好,不是不能吃,而是吃不得了。 师父原先叫我试嫁衣的目的是怕不合身,如果要改的话需得尽早,但目前来看,这套嫁衣并不需要做改动的样子,于是我过了新鲜劲后,便着急地要脱下来,毕竟是嫁衣,穿着还是有些别扭。 师父了然地出门去了,我将外袍轻轻脱下,心里感念着那位早已毫无印象的娘亲,待换好自己原本的衣服,我弯下腰,将随意摆放在床上的绣衣拿起来,想将它挂好,无意之中我却看到,那红袍里衬好像绣着一些繁杂的花纹。 我索性坐到了床上,将外袍翻转过来,原以为那花纹只有领边才有,没想到翻过来以后却发现,那花纹细细密密布满了整个里衬。 那花纹是用暗红丝线捻了金丝绣成,因为和嫁衣原本的颜色极像,一不小心便会忽视过去,因此我刚穿上时并没有注意到。 那花纹细细密密,繁杂得如同一幅山水画,一眼看过去,纹理绵长,刁钻细腻,而且排列整齐,像是一种文字一般,但我却丝毫不认得。 师父在外头等了许久,却没见我出去,在门外唤道:“子颜,换好了没有?” 我正看着花纹出神,听到师父的叫唤,一拍脑袋,门外不就有个现成的人可以问吗,我还在这里绞尽脑汁想个不停,真是愚哉蠢哉! 我将嫁衣原复放好,急忙跑去将门开了,师父进来,有些狐疑地看了我一眼:“你在里头做什么,那样久。” 我急忙将嫁衣翻过来给她看,指着上头如同大树枝蔓一般的纹理问道:“这是什么?” 师父也是一惊,“你娘将此物交给我保管后,我便将它锁在柜子深处,从未看过,今日也是第一次才知晓,这里头还有这些文章。” 师父凑近细看,原本面无表情的脸越来越松动,最后眼眶竟红了,我急忙问:“这到底是什么?” 师父看着我慈祥地微笑:“是你娘给你绣的佛经,绣的是天竺文。” “佛经?”我怎么也没想到是这个答案。 “保佑你平安康健,一声顺遂,夫妻和谐,白头偕老。”师父叹了口气:“怪不得她绣完这个,双眼熬得血红,后来白日视物都有些模糊,我只道是她想到伤心事,夜夜哭泣之故,没想到……” 我再看像那片花纹时,心境已完全不同,那片刚才看起来还如同山水画一般的纹路,此时变得惊心动魄起来。 那是爱啊,是我娘亲对我无法割舍的血脉亲情,是她活在世上最后的惦念,那爱化成了一个一个的纹路将我细细包裹起来,我出嫁那天,就像她也能陪在我身边一样。 我心里头翻江倒海,从未像现在此刻一样,想亲自问问她,既然如此舍不得我,为何要弃我而去,难道世上没了爹爹,真的就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了吗? 师父见我愣在原地,脸上悲喜不定,叹了口气,拍了拍我的肩:“别太过伤心了,你娘一定希望你能快快乐乐,做一个世上最幸福的新娘子,像她当年那样。” 我呜咽出声,像一只受伤的小兽寻求温暖一样,将头埋进了师父怀里,师父摸着我的头,一下一下,像无声的支持,给了我无穷无尽的力量。 过了半晌,我终于抬起满是泪水的脸问道:“师父,你说……我娘亲为什么要丢下我跟着爹爹去呢?我小时候身子那么弱,她难道不担心我没法平平安安长大吗?她那么爱我,为了给我绣嫁衣熬坏了眼睛,可……可她为什么不亲眼看着我出嫁呢?” 师父脸上神色不定,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道:“子颜,你不懂你爹娘之间的感情,生死相依,至死不渝。” 我确实不懂,我长这么大,唯一喜欢过的人,也只有司空易罢了,我想多为他做些事,什么事都好,但当我知晓他身边另有佳人相伴,我和他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之后,便毅然决定另外选择其他路。 其实当我知道不必挣扎在他和原本就属于我的未来之间时,心里是偷偷松了口气的,那些日子,漂泊在江湖之中,远离皇宫和真实的身份,喜欢的情愫就这么萌芽滋长了,完全没有考虑过任何结果,但当回到锦都,一切现实扑面而来时,我庆幸过,不必为我和他的未来同皇权作斗争,因为我怀疑,我的那份不怎么牢靠的喜欢是否敌得过皇权的反对和倾轧。 生死相依,至死不渝。 这八个字难道不是戏文里那些才子佳人才会演绎的吗,难道不是骗人的话吗,可此刻却真真实实地从我此生最亲近的人嘴里说出来,说的还是和我血脉相连的两个人,我是该笑还是该哭呢。 笑我是爹娘爱情的结晶,是他们世上最疼爱的人,哭他们已经是彼此的唯一了,我即便是他们的女儿,也无法插入,只能做个冷静的旁观者,成全他们这段惊天动地的爱情。 “子颜。”师父有些担心地看着我。 我也不拿手帕,背过手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破涕为笑,“我很幸福,至少我知道爹娘都是很爱我的,而且还有师父和宗老头陪在身边。” 我没有说的是,娘亲希望我和夫君感情和美,白头偕老,但怕是要让她失望了,我和君迁尘不若她和爹爹,我们是一段没有感情基础的婚姻,甚至于现在就已经能够知道,婚后我们将会多么的相敬如宾。 但我相信,我终会幸福的,对我来说,自由便是让我快乐的根源,没有了自由,雄鹰便无法展翅翱翔于万里长空之上,没有了自由,生命便会像枯竭的老树,干涸的泉眼,一眼能望到头的人生,快乐不再是快乐,连眼泪都将会流不出来。 每个人追求的东西不一样,娘亲追求一生所爱,而我,现在只追求在生命中能获得有限的自由,其他的事,往后放一放吧,看来这一辈子是得不到生死相依的感情了,那也无妨,就等下一辈子吧。 本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五十五章 碧水浩浩去远乡(二十一) 接着几天,我过得格外平静,每天睡到自然醒,整日里无所事事,不是躺在软榻上看书,就是蹲在草丛里抓蟋蟀观察蚂蚁,反观白芷小茴她们,忙得跟陀螺似的,转个不停。 白芷忙着叫府里人收拾行李,清点家当,小茴她们都凑在一起为我绣红盖头,我曾去看过一眼,绣法繁杂到令人叹为观止,我急忙鼓励了她们几句,迅速撤离现场。 我和君迁尘的婚事已经昭告天下,相信现在五国百姓都在心里感慨,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而那朵鲜花自然指的是君迁尘。 景落和轩辕凌霄的婚事则定在了半年之后,轩辕凌霄待参加完我和君迁尘的婚礼,便要启程回赤炀了。 恍惚间我以为,这场婚礼跟自己毫无干系,我只需要成亲当日乖乖地当个摆设即可,接着便再没有我什么事了。 师父这几日神出鬼没的,总是不见人影,我闲得无聊,便让辛安去请了宗老头来府上玩。 如果眼神有杀伤力的话,我相信白头蛇蛋这几日已经被我盯出一个洞来了,我能看到蛋壳里头的黑影越来越大,但它却再也没有动过,我没事就喜欢搬个小凳子在它旁边自言自语,因为其他人都太忙了,没空理会我,算算时间,已经过去快二十天了,如果按照一个月为期算的话,这蛋里的小东西应该能在我成亲之前破壳而出。 我给它取了一个响亮而有深度的名字,阿宝! 我对阴冷的动物向来有些恐惧,特别是蛇,所以我每次看着这个蛋时,心里是又期待又忐忑,不过传说中,这白头蛇有雏鸟情节,对于第一眼看到的,不管是人还是动物,都会将其认作母亲,这也是我为何要将它放在卧室里的原因,若它睁眼第一个看到的不是我,那麻烦可就大了。 我照例在跟它旁边絮絮叨叨,不知过了多久,白芷在外头喊:“小姐,老爷子来了!” 接着便听到一阵爽朗的笑声,“丫头,叫我什么事啊!” 宗老头的笑声仿佛一阵阳光,驱走了我多日来心里的阴霾,他总是这样,面对外人时脾气古怪,可对家里人永远笑呵呵的,脾气很好的样子。 我急忙站起身迎了出去,他今日比前几次显得更加开心,想来是因为师父回来了的缘故,看到我后第一句问出口的果然是,“你师父呢?” 我无语极了,嘟囔了一句:“是我请你来的,你问我师父做什么?” 他嘿嘿一笑,“真小气,顺便问问啊。” 我哼了一声,翘起了嘴,“我看你来看我才是顺便吧。”说完也不理他,转身进了房自顾自坐到了凳子上。 “哟哟哟,你这小丫头,几日不见,脾气见长啊。”宗老头跟着我进了屋子,坐到我旁边,颇有些神秘道:“刚才我看到小茴她们在门口绣着东西,见到我招呼也不打转身就进了房,她们在绣什么?” “你想知道啊?” 他猛点头,我哼了一声:“就不告诉你。” 他皱了皱鼻子,“那你师父呢,她师兄来了,竟然也不出来拜见。” 还拜见呢,每次看到我师父跟小羊羔见了狼一样,温顺得跟什么似的,于是我又哼了一声,“就不告诉你。” “哎,你这丫头,今天怎么回事,跟吃了爆仗一样!” 我转过头,皱着眉道:“那你说说,那日你送我师父回来,为什么没跟她先提起见过君迁尘的事?” 宗老头脸上立刻堆满了讨好的笑:“这么重要的事,自然留给你同你师父去说了。”说完又小心翼翼地问了句:“你师父同意了么?” “不同意我还能优哉游哉坐在这里?”我不答反问。 宗老头了然地点了点头:“君家小子除了身子骨差了点,人还是不错的。”他终于像是想起什么,问道:“你今天叫我何事啊?” 我无奈地翻了个白眼,扯七扯八扯了那么多,终于记起正题了。 我在心里斟酌了一下要说的话,半晌才道:“我想请你帮个忙。” 他见我犹犹豫豫,吞吞吐吐,脸上露出警惕的神色,“你要做什么?” “又不是杀人放火,你紧张个什么劲!”我嚷道。 “谁知道你这丫头心里又打什么鬼主意,我可告诉你,我最宝贝的东西都被你耍无赖夺走了,其他的那些宝贝可是我的命根子,你不要再肖想!”他有些坐立不安起来,有种想脚底抹油赶快溜走的冲动。 什么跟什么啊……我平日里人品有这么差吗? “不是要你东西!”我好声好气地说道。 “不是要我东西?”他眼睛滴溜溜转了几圈,“那帮什么忙?” 我顿了顿,终于开口道:“之前师父的消息……我是找司星阁替我探听的。” 宗老头点了点头:“那又如何?难道你没付银子?” “付是付了,可是……”我伸出一根手指,“他只要了我一两银子。” “他?”宗老头眉毛挑了挑:“司空易?” 我沉默地点了点头,宗老头叹了口气:“你和他见过面了?” “嗯,”我应了声,“我也是前不久才知道他来了猗郇,正好师父下落不明,我便找他帮我这个忙。” “那你要我帮你什么?”宗老头似乎有些猜到了,但却什么都不说,一脸淡定地问道。 “我想要你帮忙……去为他诊治诊治。”我终于期期艾艾地说出了口。 “还人情?” 我头越埋越低:“算是吧。” “行。” 我错愕抬头,有些不可置信道:“你答应了?” “对啊。”宗老头摊摊手,“不就把个脉嘛。” 他答应得这般爽快,我反倒有些狐疑了,毕竟他平日可从不为外人看诊的,上次去为君迁尘把脉看病,还是因为我和君迁尘达成了约定之故。 “你怎么就答应了?”我皱着眉头问道。 宗老头一脸无语,试探性地说道:“那我不答应?” “不行!”我立刻拒绝。 “那你到底要我答应还是不答应啊!” 我想了想,“你答应得这么快,我反倒有些不信。” “你这丫头啊,就是心眼多,”宗老头叹了口气,“那司空小子再怎么说也是故人之徒,你又给他服下了其中一味解药,我很想看看他体内毒素到底清除得怎么样了。”说到此处,他双眼开始泛出光来。 我就知道……真是个医痴,故人之徒不过是个借口而已吧,我可记得清清楚楚,他那次说当时为司空易诊治,可是迫不得已为师还债的,主要目的应该还是想去研究一番,毕竟像司空易这种早已被他判了死刑,却奇迹一般活到现在的人,世上可是仅此一个。 “那行吧,我将他地址给你,我再写封信给他,让他别着急离开猗郇,你什么时候有时间便去为他诊治诊治,不过不要拖得太久,越快越好。” 信我说写就写,话音一落便站起身走到书桌旁边开始研墨,然后将一张纸裁成细细的纸条,将事情写了个清楚,然后推开窗户吹了声口哨,一只雪白的信鸽便停在了窗台上,我将纸条塞进了信筒中,手一扬,信鸽便扑棱扑棱飞走了。 我又写了个地址递给宗老头,宗老头看也不看,塞入怀中,唉声叹气,“我在这儿坐了这么久,竟然没有一个人为我倒杯茶,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他答应了我的事,我心里爽快许多,便不再跟他计较,怡怡然走到桌边,动作缓慢地给他倒了杯茶,他一口饮尽,扬了扬杯子,我好脾气地又给他倒了杯,他嘿嘿一笑,这回只抿了一小口。 半晌,清了清嗓子对我说,“你也是快要嫁人的大姑娘了,这司空易我替你见了便罢,反正现在你师父也回来了,你就不用再去见他了。” 我翻了个白眼,“我本来也没打算再见他。” “那就好,那就好。”宗老头频频点头,忽地又想起一事,“你还没跟我说你师父去哪里了呢,我都来了这么久了,怎么还不见她?” “她出去了。”真受不了他,多少年了,还都这样,三句话不离我师父。 “出去了?去哪里了?”宗老头急吼吼地问道。 “等她回来,你自己问她吧,我可不知道。”我托付他的事他应承下来了,便绝没有再更改的可能,所以我也懒得再继续好声好气地说话,毕竟对于他上次不讲义气的行为,我可深深记在心里了,我就是小心眼,我就是爱生气,嗯! 宗老头被我噎道,因为我知道,他是怎么都不敢当面问我师父去了哪里的,他也就在私底下逞逞能,耍耍威风,看起来很了不起的样子,在我师父面前,三棍子打不出一句话来。 这么多年了,都是这样,在世人眼里,他是脾气古怪,空有无双医术,却不想着治病救人的医生宗政越,可在我眼中,他是那个最喜欢和我斗嘴,最嘴硬心软,最疼爱我的那个宗老头。 我不担心嫁去东胥后再见不到他,因为我知道,只要师父陪在我身边,他也必定会在我们左右,可是没想到,我的这一切美好设想都没有实现,那时还太过天真,没有察觉到身边的人内心早已暗潮汹涌,许多事就这样渐渐脱离了原本的轨迹。 本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五十六章 碧水浩浩去远乡(二十二) 我在府里又混吃等死般地过了几天,中间被皇后传召进了一次宫,她见我打扮得终于素雅了些,很是欢喜,赏赐了一大堆东西,又听说我师父已经回府了,顺带地赏赐了我师父。 她上次说等我师父回来,嫁衣的事便不必再担心,看来她也是知晓我娘亲给我亲手缝制了一件嫁衣的事的,果不其然,她问道了此事:“那嫁衣你试穿过了没有,若是不合身,尽早叫了人去好好修改。” “合身的。”我笑了笑,“就腰身紧了些,师父说这样也好看。” “那就好,”皇后点了点头,“真没想到,你竟然同你母妃的身段差不多,”她像是第一次看到我似的上下打量了一番,“嗯,好像确实一样。” 我打趣道:“我母妃可美多了,若我长得同我母妃一般,怕是早就嫁人了。” 皇后眼神微闪:“现在也不晚。”她顿了顿,像是十分无意地提起:“煊王已被皇上接到宫里来疗养。” 我装作害羞地低下了头,片刻后又忍不住抬头眨巴着大眼问道:“那他……身体好些了吗?” 皇后有些吞吐:“你别担心,想来……应该要大好了吧。” 想来?应该要?若我不是知道君迁尘最近并没有旧疾复发,听她这么说反倒会起疑心了吧,我脸上露出了惊惧的神色:“伯娘,我有些怕。” 皇后牵过我的手,轻轻拍了拍,脸上一片慈祥,“不怕,不怕,你们的婚期就快到了,到时候他回了东胥,好好调理,还是可能会好起来的。” 我怎么越听越不对劲,她表面上是在安慰我,可一字一句听下来,怎么觉得她字里行间的意思有些让人摸不着底呢,一边提醒我婚期将至,一边又透露出君迁尘的身子并没有好转的意思,我若是普普通通的待嫁公主,听了这么一席话,岂不是要吓得在婚前天天睡不着觉? 我揣摩着她话里面的意思,努力装出一副愁眉紧锁的样子,后来她再跟我说话,好几次我都在愣神,半晌才反应过来,她却丝毫不以为意,反倒留我在宫里吃饭。 吃完饭,我好奇地问道:“景落呢?怎么不见她?” 皇后温和地笑道:“她这些日子都在房中绣嫁衣呢,别说陪我吃饭了,连门都很少出,难得你来一次,还能陪陪我。” 我低头微笑:“好些日子没跟景落见面了。” “既如此,你去她房里找她吧,你们姐妹两个好好说说话,以后这种机会也不多了。” 我点头称是,行了礼便从皇后房中退了出来,一跨出房门,立刻松了口气,皇后今日怪怪的,不知道怎么了,跟她说话实在是累,正好我还想在嫁人之前同景落见上一面,好好聊聊,现下正是个好机会。 我带了白芷走到景落房间外,外头的丫鬟见到是我立刻进去禀报,不过片刻,着了一条烟云蝴蝶裙的景落便从房内走了出来迎我:“哎呀,姐姐何时到的?” 我细细打量她一番,她眉眼带笑,见到我像是真的很开心,面色红润,气色不错。 “我都到了老半天了,陪皇后伯娘吃了饭还不见你,实在是太精贵了,只好亲自来拜访。”我牵着她的手走进了屋子,朝白芷使了个眼色,白芷便不再跟着进屋,只默不作声地守在门口。来到里屋,杵着两个长相清丽的小丫鬟,待她们服侍着泡了茶摆上了点心,便也被景落打发出去了。 “姐姐。”景落一说完这句,双眼便含了泪。 我惊了一跳,“你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哭什么?” “姐姐,你是懂我的对不对?”景落紧紧抓住我的手,一双大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眼眶泛红。 她是指的什么?指我懂她为何使计故意和轩辕凌霄在御花园撞见,然后如愿让其来求娶她吗?说实话,我真的不懂,张承淮之死对她来说打击相当大,那时候她病卧在床,满脸消瘦,我看着虽心疼,但却并不担心,因为我知道,假以时日,她总会从悲痛里走出来的。 可现在的她,我却有些看不透了,我不懂她是怎么在如此短的时间之内恢复过来,甚至主动另嫁他人的,她的目的是什么呢?张承淮之死是谁的手笔,我和她心里都心知肚明,但难不成……她还打算为张承淮做些什么? 我想到此处,有些心惊,看向她那张柔弱的小脸,心里又暗骂自己多心,那毕竟是她的母后,即便皇后对她不仁,她也做不到对皇后不义的。 我像小时候那般,柔和地摸了摸她的头,说道:“我不懂你谁懂你呢?” 景落呜咽出声,我抚着她的后背,一下又一下,想把温暖和支持通过这种方式传递给她,过了许久,她终于停下抽泣,用手帕轻轻拭了拭眼角的泪,道了声:“谢谢姐姐。” 我刮了刮她的鼻头:“自家姐妹,这么客气是把我当外人了?那我可不依,要是这样,你得把小时候欠我的东西都还给我。” 她终于噗嗤一声被我逗笑了,“我小时候欠你什么了,我怎么不记得?” 我一条一条数着,“小时候皇后伯娘不许你吃太多甜食,有一次你把自己的桂花糕吃了,又想吃我的,我不肯,你说拿以后的一百块桂花糕换那一块,可到如今,你都没有把那一百块给我;还有一次你打碎了皇帝伯伯最喜欢的青花碗,拿你最喜欢的风筝来换我说是我打碎的,说这样大家都不会被罚了,可后来子仁哥哥替我们顶了包,被罚抄了一百遍当时学的书……最后你也没有把那风筝给我……还有啊……” “姐姐,没想到你这么小气,”景落撇撇嘴,终于恢复了些小女儿的娇态:“那么久远的小事都还记得。” “小事?”我气呼呼地说:“可不是小事,我记了多少年了,你若再不还啊,我都要嫁人了!” 景落的神色一下子黯淡了下来,喃喃道:“是啊……转眼间我们都要嫁人了。” 我忍不住掐了自己一下,都怪刚才一时间心直口快不小心提到了这件事,景落情绪却没有低迷多久,她凑上来挽住我的手问道:“姐姐,你怕吗?” “怕?”我有些不懂地反问,“怕什么?” 她把头轻轻靠在我手臂上,“怕嫁人啊。” 在此之前我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因为我并没有把这次当做真正的嫁人,不过是个交易罢了,我做好君迁尘的便宜假王妃,安安分分在他府里当个摆设,他为我撑起一片自由天,让我能呼吸到新鲜的空气,如此简洁明了,利益对等的婚姻……我怕只怕他不遵守约定吧,不过看起来他不大像那种人。 于是我老老实实答道,“不是很怕,你也知道,我以后那位夫君可是个病秧子,有什么好怕的,要怕也是他怕我才对,我那么野蛮又任性,简直是只母老虎。” 景落用帕子捂着嘴轻笑:“还是姐姐想得开,我原还有些担心你,怕你不愿意呢。” “嫁谁不是嫁啊,有什么不愿意的,好歹我在晚宴上还见过他呢,总比红盖头一盖,两眼一抹黑,嫁给一个不认识的人为好。” 她听我这么说,沉默了半晌,叹了口气:“姐姐的心真大,不过说得也有理,好歹见过吧。” 我笑了笑:“你也别想多了。” 她抬起头看着我:“姐姐,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不知。” “其实我也不知道,这些日子以来,脑子里头乱得很,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干什么,可我只知道一件事,我想快点离开这里。” 我看向她,她眼里透着坚决,她想快点离开锦都?这还是那个最喜欢对皇上皇后撒娇的景落吗?难道因为张承淮的事,她对自己的父皇母后彻底失望了?张承淮竟然如此重要吗? 我有些不得其解,只听她又道:“姐姐,真羡慕你,再过不久就能嫁去东胥了,我还要再等半年呢。” 这就完全不像是她会说的话了,我竟从来不知,能早日远离故土是件值得高兴的事,中间是否有些事被我不小心忽视了,还是……在她身上发生了其他我不知道的事? 我微微皱了皱眉头,她却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开始跟我聊起衣服首饰来,又问我嫁衣准备得怎么样了,又问我紧不紧张…… 总之,她之后再也没有说起过其他莫名其妙的话,我们像一对真正待嫁的小姐妹似的,两颗头凑在一处嘀嘀咕咕了许久,好像回到了从前那般无忧无虑的日子,但其实我和她心里都明明白白的知道,不管再怎么亲昵,心里许多事却终是没法对对方说出口了。 直到我从她屋子里走出来时,心里的疑惑也没有得到纾解。当然,很久很久之后我知道了原因,知道了她所有奇怪表现的源头,那时的她也已经如愿以偿了,但不知她内心是否真的快乐。 本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五十七章 碧水浩浩去远乡(二十三) 接下来的日子,我便一直老老实实地待在府里,没有出门。君迁尘倒是派人来给我传过好几次消息,也没什么实质性内容,大多都是说他最近喝了宗老头开的药,身体康健了许多,叫我不用担心,等等。 他的这些话……表达方式虽然让人十分不习惯,但很神奇的,总能缓解我内心莫名的焦虑,不知是因为离婚期越来越近还是闲得慌,我总是不由自主地想些有的没的,他做这些后我心里反倒平静了下来,我原本还有些感动,但……他真的派错人了…… 第一次某人翻墙进来,轻轻敲我房间门时,我已经差不多快要就寝了,问门外是谁也不答话,就这么僵持了许久,我脑子里胡思乱想了一通,都打算高声喊人了,结果便听见门外有个压得极低却饱含怒气的声音道:“开不开门的,不开门我走了。” “……”我沉默了一阵,终于又问了句:“你谁啊?” 外头那人咬牙切齿道:“我是贯休。” “贯休?”我脑海里浮现出一张娃娃脸来,嘴角扬了扬,语气平静地说道:“不认识。” “你!”感觉门外的人已经被我气得不轻,我好整以暇地轻轻抖了抖衣服上的灰尘,十分平稳地说道:“到底是谁?” “你真不记得我是谁了?”门外的声音似乎是从牙齿缝里挤出来的。 我心里一阵狂笑,面上却装作若无其事地问道:“我应该记得吗?” 门外沉默了片刻,接着听到一阵冷哼,“对,不记得才正常,果然是天资愚笨之人。” 我被他这句话逗笑,“这位半夜爬墙的兄台,你是没事闲得慌吧,无聊跑到瑞王府里找人闲聊来了?” “我主子……让我传消息给你。”我甚至能想到此时贯休脸上不情不愿的表情。 “你主子是谁?”我故作不知。 “你!”他被气得有些语无伦次:“真是孺子不可教也,我……主子……不知现在退婚还来不来得及。” 我心里一阵狂笑,看来他已经从心底里认定我是个天资愚钝,又蛮不讲理的人了,那我何不将他的这种认知落实到底? “到底有没有事,没事我去睡了,再烦我我就喊人了。”我打了个哈欠,果真往里屋走去。 他在门外“哎”了一声,任务没完成又不敢走,急得直跳脚,想高声唤住我又怕把别人引来,光想想都焦心。 我心情一下子好到不行,都想哼唱一首小曲了,我慢悠悠地走到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慢吞吞地喝了,听着门外的动静,心里腹诽:叫你上次没礼貌! “喂……”过了不久,听见门外有人轻轻地拖长着声音喊我。 我等了一会儿,这才又慢悠悠地踱到门口,“你还没走啊?” 门外的人沉默了片刻,终于瓮声瓮气地说道:“你开门,我递个条子给你。” “哎呀,”我装出一副担惊受怕的样子,捏着嗓子说道:“我可不敢开门,你要是坏人怎么办呀,太可怕了,我还是叫人好了,”声音一扬:“来……” “停停停……”门外的人急了,以最快的速度说了一遍:“我家主子是煊王!” 我闷笑了许久,揉了揉笑得发疼的脸,待平复下来才说道:“哎呀 ,你怎么不早说?”这才将门打开,看到门外那个身材挺拔,顶着一张充满怨气的娃娃脸的贯休时,装作十分惊讶地捂住了嘴:“咦,是你啊,原来你叫贯休啊,早说嘛,大家都是熟人了。” 贯休额头的青筋暴起,嘴动了动,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只沉默地将一张纸条递给了我,我伸手接过,“行了,你任务完成,可以走了。” 他低垂着眼不看我,“你先看。” 也许君迁尘的命令便是我看完他才能离开,于是我朝房内走了两步,又抬头看他,“进来坐坐?” 他条件反射地退了一大步,满脸不赞同:“你怎么能让其他男子进你的房间?真是……不守妇道。” 我无语地摇了摇头,懒得再理他,走到一边打开了纸条,借着烛光看去,那纸条上写着几个龙飞凤舞的字。 “一切安好,勿念。” 落款,迁尘。 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虽说我和君迁尘婚期将至,但这……写得也太亲近了些,我几乎是手忙脚乱地将纸条塞进了袖子里,走到门口,看着那个依旧眼观鼻鼻观心,像根柱子似的杵在门口的贯休,轻咳了一声,问道:“你家主子……最近没生病?” 贯休摇了摇头,“没有。” “你确定?” 我声音有些高,他奇怪地看了我一眼,依旧摇头。 “他真的没受寒发烧?”不然怎么会写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给我。 “你希望他生病?”贯休反问了一句。 我摸了摸鼻子,“若他受一点小寒就能推迟婚期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你!”贯休双眼圆睁,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你不想嫁给我家主子?” “没有啊,”我摊了摊手,“不过缓冲的时间太短,我觉得太快了,现在还感觉有些不真实呢。” 那天贯休怒气匆匆而去,结果第二天晚上又跑来敲我的门。 这一次他学得很乖,首先就自报了家门,我只好无奈地开了门,看着一脸不情愿的他又递给了我一张纸条,我也是一脸不情愿的接过,不知道这回君迁尘又会说些什么让人起鸡皮疙瘩的话。 “聘礼安在?” 落款,未来夫君,迁尘。 我看到这几个字,脸一下子涨得通红,那纸条一下子像烫到了我的手似的,我几乎将它丢出去,可想到还有一人在场,好不容易才忍住了。 我面红耳赤地将贯休打发走,他见我今日没朝他发难,话也说得不多,还很狐疑地看了我好几眼。 待贯休走后,我刷地一下关上门,摸了摸依旧发烫的脸,走到床边坐下,想了想,又将那张纸条翻出来展开看了一遍。 君迁尘……真是…… 高手。 想来是因为前日我对贯休说觉得婚期来得太快,太不真实之故,他才会有此一问。 我从枕头底下将那块漆黑如墨,晶莹通透的墨玉拿了起来,用指腹摩挲了几下,那日君迁尘嘱咐我从此以后戴在身上,莫再取下,可我并没有听他的话,毕竟这块玉是他的聘礼,意义非凡,我如此光明正大地佩戴着,即便别人不知晓其中的含义,我却有些不好意思。 墨玉上刻着的那个龙飞凤舞的字,不知是不是君迁尘的名字,也许是他们东胥古字吧,那个奇怪的图案就更摸不着头脑了,不过看起来十分珍贵的样子,我想了想,依旧将它塞回了枕头底下,等成了婚以后再佩戴吧,现在……心里上那道坎总有些跨不过去,不像君迁尘,落款还真是…… 接下来每过两日贯休便会来敲我的房门一次,我们俩本就有些不对盘,相看生厌,他每次看见我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但却再也没有跟我有过口舌之争,不知是不是受了君迁尘的嘱咐。 这日我看完纸条,在他临走之前说道:“你反正也不想看我,正好,我也是这么想的,劳烦你告诉你家主子,叫你以后不用来了,我虽没做亏心事,但还真的有些怕你再敲门。” 他冷哼了一声,一脸你以为我愿意来的嫌弃表情,我摊手:“这样你我二人都方便,免得看了晚上做噩梦。” “你看了我晚上做噩梦?”他满脸扭曲。 “对啊,”我理所当然地点点头,“难道你不是吗?” “我……”他刚想脱口而出,却不知道想到什么忍住了,闷闷地吐出几句:“我才不做梦。” “当然啊,”我学着他翻了个白眼,看得他一脸惊恐:“你跑到我梦里来吓我了,自然不会做梦了。” “你为何要翻白眼?”他十分不解。 “咦,你不经常这样吗,我学你啊。” “可你是个姑娘!”他声音有些克制不住的大了起来。 “姑娘就不能翻白眼么?”我眯着眼睛道。 “当然!那样多难看啊!”他几乎是压着嗓子说了出来。 “你也知道难看啊,”我哼了一声,“你本来长得就不怎么样,还天天翻白眼,丑死了,所以我才会做噩梦的,要是大婚当日我两眼无神,目光呆滞,眼底下乌青一片,那都是你害的。” 贯休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我,胸口不停地起伏着,像被我气得不轻,我以为他会继续反驳,没想到他一扭头,转身隐入了黑暗中。 我露出了得意的笑,关上门,哼着歌儿走向了软绵绵的被窝。 果然,自那日后,直到大婚,他再也没有出现在我面前过。 话说这边,贯休憋着一口气回到了住处,同伴看着他进了房间后一句话也不说,只闷头灌水,脸上露出了了然的神情,却也一句话没问。 贯休灌完水,将剑往桌上一拍,终于忍不住吐起槽来:“你知道她今天说了什么吗?她竟然跟我说……” “你接她的话了。”同伴却不听他说完,截断他的话道。 “额……”贯休愣了愣,接着有些不好意思道:“没忍住,唉,应该听你的话的。” 同伴看着贯休那张情绪外露的脸,摇了摇头,心里暗道,这还只是开始呢,真可怜啊。 本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五十八章 碧水浩浩去远乡(二十四) 这几日我格外注意浸泡在玉盆里的白蛇蛋的动静,因为照宗老头跟我说的话来看,三十天时间很快就要到了,这意味着它破壳的日子也越来越近。 这段时间我精神高度紧张,有时候晚上听到一丁点动静都要挣扎着爬起来,挑一盏灯去看看玉盆里的蛋是否完好无损,我这般好眠的人,近几日在床上都有些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后几天,我房间里的灯晚上都不再熄灭了,但我有些光亮便会睡不着觉,因此晚上睡眠质量更差了。 结果没两天,我的眼底下就出现了一圈乌青,原先还能推到贯休身上,可不知道他是听了我的话还是其他原因,这几日竟真的没再出现过了。 待师父见我精神不济,好奇问起,我这才将原因告诉她,说完后师父笑个不停,我一边打着哈欠一边问道:“师父,你笑什么?” “那我问你,你又在担心什么?”师父敛了笑意,问道。 “当然是担心阿宝从蛋里头出来以后,第一个看到的不是我啦!宗老头可说过,它睁开眼第一个看到的是谁,便会将谁认作母亲,”我顿了顿,“虽然我不大想做一条蛇的娘,但它确实是我养的呀。” “……阿宝?”师父没理会我说的其他话,反倒重复了一遍我为小蛇取的名字。 我嘿嘿一笑,摸了摸鼻子,“我给它取的名字哦,好听吧!” 师父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你啊,还跟个孩子似的。” 我撅了撅嘴,“本来嘛,难道以后让我喊,喂,蛇,你给我过来啊……”我说到此处,又有些兴奋起来:“师父,你说白头蛇真的有灵性吗?我以后喊它阿宝,它会知道我喊的是它嘛?” 师父想了想,回道:“这却不知,毕竟世上还没有人成功孵化出过白头蛇,这只是传说罢了。” 于是我更加紧张和忐忑了,这件事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传说中白头蛇灵气十足,通体白色,以毒为食,一生只忠于一个主人,而且毒性十分强,这一点从它需要用相思豆果实的水浸泡就能知晓了。 我整日惶惶不安,想着若它是半夜孵化了,我却睡得死死的,它会不会从玉盆里爬出去?或者给我的见面礼是咬我一口?那我到时真是哭都没处哭去,即便被它的毒牙蹭破一点皮,我也只有等着去见爹娘的份了。 这种情绪一直持续到第三十天,那日我的神经紧绷成了一根弦,一大早起来便将屋子里的门窗都打开,让阳光透了进来,又将桌子移到了窗户下,保证阳光能够直射在上面,如此大动干戈,将白芷她们都惊动了,大家看着我像一个陀螺似的转个不停,连理她们的时间都没有,一个个都捂着嘴笑了。 我捧着玉盆将它放在了阳光下,吃完早餐后便开始坐到桌前,一动不动地盯着它看。 宗老头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 我用手托着下巴,头却像小鸡啄米似的,一点一点往下垂,正在打瞌睡,玉盆放在我面前,里头摆着一颗光洁如上好白瓷的蛇蛋,阳光透过窗户直直地照在玉盆里,整个场景都显得十分慵懒而温馨。 宗老头走到我旁边,带起了一阵风,我这才睁开了迷茫的双眼,这几日晚上没睡好,白天就开始犯困了,一睁眼见到是他,我整个人都兴奋地跳了起来! “宗老头!”我从凳子上一跃而起,扑过去抓住他的手臂,“你来得正好,我都守了半天了,这蛋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 宗老头顺势坐下,“听你师父说,你这几日啥事也没干,就专心致志地守着它?” 我跟着他坐下,“那当然啊,要是它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钻出来了,那可怎么得了?” “不会的,”宗老头在桌子上逡巡了一遍,发现没有茶壶后,自己站起来跑到屋外面去拿了茶具进来。 “不会什么?你接着说啊,快说快说。”我火急火燎。 “你别急啊,等我先喝口水。”他倒了杯水,咕隆咕隆喝了个底朝天,这才继续说道:“你是不是以为,那小蛇孵化出来以后,立刻就会睁眼?” “那当然了,”我理所当然地说,但转念一想,问道:“你的意思是,它破壳而出后,不会立刻睁眼?” 宗老头笑呵呵地点了点头,我想了想,又道:“那它要是爬走了怎么办?岂不是再也找不到了?” 宗老头指了指玉盆里的毒汁道:“哪还有比这里头更好的去处?白头蛇刚刚孵化出来,十分脆弱,眼前又看不见东西,怎么会允许自己到处乱跑呢?” 我这才松了口气,“你的意思是,它就算孵化出来了,也不会立刻离开这个玉盆?” 宗老头点点头:“不仅如此,它还会将里头的毒汁吸干,开玩笑,这里头可是天下至毒,你以为只用来泡蛋就完了么?” “原来如此。”我听到宗老头这么一说,整个人都松懈了下来,恨不得立刻就爬回床上补觉,“对了,它什么时候能睁眼?把玉盆里的毒汁吸干之后?” “这却不知,”宗老头道:“看情况吧。” 看……情况……什么情况啊? 我又神神叨叨地紧张起来,决定接下来几天,我的房间内不许任何人进入,我还是要一动不动地守着它,好歹折腾了这么久,要有个圆圆满满的结果才行。 我这才想起来问他:“你今天是特地来看阿宝的嘛?” 果然宗老头也愣住了,重复了一遍:“阿宝?” 我指了指玉盆里的蛋,“阿宝。” “这个名字好,”宗老头笑嘻嘻地说,我心里十分受用,果然,还是宗老头懂我! 宗老头在我房里坐了一个下午,我和他一直闲聊着,后来倒也没了想睡的心思。照理说阿宝应该是今天破壳而出了,可直等到天色抹黑,蛇蛋也毫无动静,宗老头叹气道:“那我明日再来吧,看起来它今儿个是不会出来了。” 我十分心焦,“我们不会没成功吧?” “你不是说见过里头的黑影嘛?”宗老头反问道。 “可是……也就见过一次啊……”我有些拿不定主意,“后来就再也没见过了。” “放心放心,延迟个一两天也是有可能的,”宗老头安慰我:“跟人生孩子一样嘛。” 我直愣愣地点了点头,并没有注意到宗老头说了些什么,便听到外头传来师父的声音:“你在跟子颜说什么浑话?” 宗老头立刻站了起来,挺直了身子,一副老鼠见到猫的神情,师父从外头跨门而入,“你刚才在说什么?” 宗老头一脸紧张,完全不见了刚才的放松和惬意,“我……我没说什么,我不敢的。” 唉,好歹是一代医圣,真是可怜,果然世间万物,一物降一物啊,我心里叹道。 师父斜斜地瞟了他一眼,不知为何,我却从这个眼神里看出了少女的娇羞来,师父便不再理他,看了看桌上完好无损的蛋壳,嘱咐道:“子颜,你今日早些睡,别等了,这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等到的,你看看你,眼底下黑了一圈,这样下去不行的。” “对,对。”宗老头像个跟屁虫似的接着说,“一定要早些睡,听你师父的话,不然出嫁的时候丑死了。” “还不都怪你?”师父瞪了他一眼,“总弄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回来给她。” “怪我,怪我。”宗老头虽然这么说,可眼底眉梢都是笑意,笑得傻呵呵地看着我师父直乐,平日里挺正常一人…… 我早已习惯了他每次看到我师父,就笑得跟个失了心智的幼儿的傻样,我无奈地摇了摇头道:“知道了,那我去吃个饭,吃完收拾收拾就睡了。” 师父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嘱咐了我几句,这才飘然而去,宗老头自然寸步不离地跟着师父走了。 我看着玉盆里的蛇蛋叹了口气,喃喃道:“看来你还没睡够,那你再多睡些时日吧,我今天也早点睡了。” 我于是将桌子搬回了原处,又把玉盆搬到了我床头旁边的矮柜上,出门吩咐人给我上菜,饱饱地吃了一顿后,便觉得更困了,一双眼皮子就像要耷拉下来了似的,我强撑着把自己收拾干净后,以最快的速度脱了衣服,钻进了软软的被窝。 临睡前我还看了那颗毫无动静的蛇蛋一眼,然后美美地进入了梦乡,当时心里还想着,兴许我睡一觉阿宝就从蛋里头跑出来了呢。 我就这么一想而已,但事实证明,许多时候无意间的一个想法,总是会成真,例如这次…… 不过不同的是,我连一觉都没睡上,只睡了半觉而已,不过因为睡得早,所以半夜听到一声清脆的响声时,我还是醒了,但却没有睁眼,先是反应了一下自己身在何处,记起睡觉前的事以后,脑子迅速清醒起来。 脑子里还在想着是不是刚才听错了,接着又听到了一声清脆的响声,明明白白就在我耳畔,我刷地一下睁开了眼,刚才的……是蛋壳裂开的声音啊! ------题外话------ 今晚部门活动,肯定会到很晚,所以用中午休息的时间把字码好了,下午一直在打瞌睡,困死(┳_┳)… 本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五十九章 碧水浩浩去远乡(二十五) 我一个翻身,十分敏捷地从床上爬了起来,玉盆就放在我床头矮柜上,屋内也没有熄灯,因此我脚一落地,便能立刻看到玉盆里的情况。 我蹲在矮柜旁,眼睛忙不迭地朝玉盆里看去,之前光洁如白瓷一般的蛇蛋从中间裂开了一个小小的细缝,借着灯光往细缝里看去,能看到有一个小东西在不停地往外拱。 我心里紧张又忐忑,巴不得现在宗老头和师父都在我身边才好,这样遇到什么突发状况也能知道该怎么做,可一来现在已是半夜,不好去吵醒他们,二来我不想错过阿宝破壳而出的任何细节,所以只好梗着脖子,以极快速度拖了条凳子来坐,接着便一眨不眨地盯着玉盆看。 裂缝越来越大,接着在那条长长的如裂开的峡谷一般的缝隙上,出现了一小块不规则的缝隙,我心里一紧,接着便看到那块不规则的蛋壳被轻轻往上顶了顶。 阿宝好像很费力啊,我十分想去帮它一把,但看着那浓浓的毒汁,我实在是无能为力,只能做个看客了。 没过一会儿,顽强的阿宝便将那块不规则的蛋壳顶开了,于是,我第一次看到了它。 阿宝通体白色,头呈小小的三角形,头上有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原谅我用水汪汪来形容它,因为它的眼睛十分大,占据了整个头部的三分之二,同一般的蛇不同。 而且眼睛虽然睁着,但上面却好像蒙了一层白色水雾一般,看着十分浑浊,跟宗老头所说的有些出入,不过大体不差,阿宝虽然睁了眼,但看起来确实目不能视物,那层白色的水雾阻挡了它的视线。 它费力地挣扎着,终于很努力地从蛋壳里脱身出来,滑入了紫色的毒汁里,它看起来长得十分小巧,大概一寸不到,滑入毒汁后,直挺挺地浮在了水面上,一动不动。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非常轻声地喊了句:“阿宝。” 它还是一动不动,我有些着急起来,不会是死了吧?不要啊…… 想到这个可能,我整张脸不禁都皱了起来,又加大声音喊了句:“阿宝?” 接着我看到它的小尾巴上下动了动,像是回应我似的,它的身子却依旧直挺挺地横在那儿,不动分毫,我这才松了口气,没死就好,也许是刚才破壳太费力,它要歇息歇息,看起来宗老头说得不错,短时间内它是离不开这个玉盆了。 照理我应该可以去接着睡觉了,因为它破壳了,接下来无外乎在毒汁里游过来游过去,没什么好看的,但我此时却清醒得不行,整个人都激动得有些颤抖了,这可是世上现知的第一只白头蛇啊,拿出去溜一圈多威风,不过前提是……拿出去还能拿得回来…… 看着阿宝像睡着了一样慢慢将身子沉入水底,只留下一个三角形的白色小脑袋在外头,不知为何,我以前对蛇的讨厌之心突然渐渐消散了,可能是自己养的东西,怎么看怎么顺眼吧。 我就这么胡思乱想着,连自己什么时候躺上床再次睡着的都不知道,再次醒来,天光已经大亮,我艰难地睁开眼,昨天半夜里发生的事迅速从脑海里闪过,我一拍额头,立刻坐了起来,朝玉盆里看去。 我怎么也没想到,睡了一觉起来面对我的竟是这个情形…… 玉盆里空空如也,将近半盆的毒汁不知道去了何处,阿宝也消失不见了,我愣了愣神,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用手揉了揉眼睛,再定睛朝玉盆看去,依旧什么也没有。 我只感觉脑袋一阵发晕,眼睛不由自主地朝地上看去,宗老头那个大骗子,还告诉我说它前几天都会在玉盆里好好呆着的,现在倒好,若它第一眼看到的是别人,我真是要哭死了……这还另说,能不能找到都是个未知数。 将屋内的角角落落翻了个遍,也没有看到阿宝的踪影,我都快急哭了,白芷兴许是听到了屋里的动静,轻声在门外问:“小姐,你起来了吗?” 我带着哭腔道:“起了。” 白芷听出我声音有些不对劲,急忙道:“小姐,你怎么了?快开开门啊。” 我摇了摇头,接着又反应过来她看不到,才说道:“现在不开门,我要找个东西。” “小姐你要找什么,我进来帮你找。”白芷依旧十分卖力地想哄我开门。 我心里一边流泪一边默默决定,在找到阿宝前我是绝对不会开门的!嗯! 又马不停蹄地将屋里头翻个遍,累得气喘吁吁了,却依旧没有见到阿宝,我身心俱疲地坐回了床上,叹了口气,绝望地喊道:“阿宝,你在哪儿啊?” 接着我感觉手腕处有什么东西动了动,我心里一颤,有些不可置信地低下头,将宽大的袖子捋起,然后便看到了弯成了一条手环状的阿宝,环绕在我的手腕之上。 昨晚虽看到了它的全貌,但毕竟光线太暗看不大分明,今日再看,它通体白色,甚至白得有些透明,皮肤上的花纹,看起来美丽而神秘,有一个大大的脑袋和一双大大的眼睛,但整体看上去依旧是十分灵巧的,它就这么绕在我的手腕上,头尾相连,若是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一条白色的别致手链。 我吞了吞口水,小心翼翼地将手举起放在眼前,我发现它的小脑袋轻轻搭在我的手腕上,眼睛依旧睁着,但上面还是有一层薄膜,我轻轻喊了声“阿宝”,突然,那层薄膜一下子散开了,露出了一双金色的眼睛,我吓了一跳,差点一下子将它甩开。 天生对于蛇的恐惧让我险些做出过激的举动,幸而在最后关头克制住了自己,我只是微微地将手举得远了些,但其实这样做毫无用处,它就盘在我的手腕上,若是真要咬我,一口下来我必死无疑。 它盯着我一动不动,我就这么跟它大眼瞪小眼,对视了很久,我心里的念头飞速闪过,它这是……已经睁眼了的意思?见到的第一个人应该是我吧,我刚才喊它它好像有反应,是不是能听懂啊…… 试探性的,我又轻轻喊了声“阿宝”,果然它的小脑袋动了动,轻轻蹭了蹭我的手腕,我心中一喜,看来它见到的第一个人果然是我,对我不仅毫无敌意,甚至带着些讨好,这下就好办多了。 我坐到了桌子旁,将手放在了桌上,它便顺势从我手腕之上滑了下来,然后将小脑袋高高仰起看着我。 我缓缓地将手伸到了它的头顶,它只要稍微表现出不喜,我就会立刻撤离,但它毫无反应,因此我伸出了一根手指,轻轻摸了摸它的头,它似乎十分愉悦,小脑袋晃个不停。 好像……很可爱嘛…… 它身子十分灵巧,我只要一闪神,它就能立刻缠到我手指上,盘成一圈一圈的,它好像十分喜欢这种交流方式,所以我跟它玩了半天,它小肚子鼓鼓的,感觉是因为……喝了半盆毒汁的缘故…… 不知过了多久,屋外响起了敲门声,接着师父的声音响起:“子颜,你在找什么?” 我从椅子上一跃而起,差点忘了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给他们,但我不知阿宝对除我之外的其他人有没有攻击性,因此并不敢贸贸然将师父放进来。 我将阿宝捧在手心里,来到门前朝屋外的师父道:“师父,昨天半夜阿宝破壳而出啦。” “哦,是吗?”师父十分感兴趣的样子,“那我来看看。” “可是……”我低头看了看在我手心里盘成了一个圈的阿宝,有些无奈道:“宗老头说错了,阿宝并没有等上好几天才睁眼,它昨天半夜将半盆毒汁都喝掉以后,今天就已经睁眼了。” “你没事吧?”师父第一反应是关心我的安全。 我心下感动,急忙道:“没事,没事,阿宝已经认我作主人了,但我不知它对其他人会不会有攻击性。” 师父在门外笑了:“不会的,它现在还没长牙呢。” “什么?”我听后一愣,轻轻用手掰开了阿宝的嘴,里头光秃秃的……还真没长牙…… 原来刚才都是白担心了…… 我无语地打开了门,师父跨门而入,后头跟着的是满脸好奇的白芷和小茴,她们自然知道白头蛇蛋,而且小茴还没少嘲笑过我,认为那个蛋里头根本孵不出东西来,这下子……哼哼,我得意地举起阿宝,白芷和小茴都有些谨慎地往后退了一步。 姑娘家都怕蛇,正常,正常。 接着师父跟我仔仔细细研究了阿宝一番,阿宝对师父并没有敌意,但神奇的是,除了我,其他人想要触碰它,它都会立刻滑到一边,一副高傲的姿态,实在是……深得我心。 而且我发现,它似乎困得很,只要我不跟它玩,不一会儿它就会盘成一团将小脑袋缩在圈圈里,它最喜欢待的地方依旧是在我的手腕上,不知是什么原因,但因为它身体很小,所以盘在上头也并不会对我造成什么影响,将它从手腕上拿下来一两次,它依旧如是后,我便不再理会,任其如此了。 本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六十章 碧水浩浩去远乡(二十六) 宗老头急匆匆赶来时,师父早已回房了,阿宝正在我手腕上呼呼大睡,白芷她们已经排着队摸过阿宝的头一遍了,原本姑娘们都有些害怕,但我解释过阿宝并没有牙齿后,大家的胆子便大了起来,见阿宝长得与其他蛇不同,花纹繁杂,通体透亮,又有一双罕见的金色瞳孔,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更何况是一群姑娘。 这些人中数小茴的胆子最大,接触了一阵,发现阿宝毫无恶意后,便想从我手中将阿宝接过去,可阿宝却十分不乐意,不停地闪躲,抓抓躲躲一阵,小茴也只得作罢。 我得意道:“它认人的呢!” 宗老头在旁边摩拳擦掌,口中直喊着:“我的宝贝。” 我撇撇嘴,“老头你说错了,明明是我的宝贝。” 宗老头无所谓地挥挥手:“随口一说,你快将它给我看看。” 我叹了口气:“不是我小气不肯给你,而是阿宝不乐意啊。”说着我作势将阿宝放到他手里,没想到阿宝却死死地巴在我手上,甩都甩不掉,我摊了摊手表示无奈。 “你别甩,别甩!”宗老头急忙道,“那我凑近看看就好。” 于是宗老头一屁股坐到了凳子上,将大脑袋凑近,仔仔细细地观察着阿宝,突然他大叫了声:“它睁眼了,睁眼了!” 我翻了个白眼,真是少见多怪啊,心里头顿时十分得意。 “它的眼睛竟然是金色的,真是美!”宗老头啧啧称赞。 阿宝像是能听懂他的话似的,高傲地昂起了小脑袋,摇晃着尾巴,从我的手腕爬到了手心,我捧着它,放到宗老头面前,“随便看!”我就是这么大方! 宗老头嘿嘿一笑,又将头低下,和阿宝大眼瞪小眼起来,半晌,他啧啧称奇道:“果真十分有灵气,”他又像想到什么,突然问道:“它将玉盆里的毒汁全部吸干了。” 不提这事还好,现在提起我倒是想问问他了,“你昨日明明告诉我,它会在玉盆里呆一段时日的,也不会那么快睁眼,结果只过了半宿而已,它不仅睁眼了,还将那毒汁全部吸光了,要不是上苍保佑,它第一眼看到的是我,若是看到的别人,我就天天找你哭去。” 宗老头摩挲着手掌,答道:“我也是听别人说的不是,又没真正见到过。” 我想了想,将阿宝翻过身来,看得宗老头双眼圆睁,一脸吃惊。 “它这么小的身体喝了这么大半盆毒汁没问题吗?”我用手指腹轻轻摸了摸阿宝的肚子道:“你看它的肚子,一直圆滚滚的,不会撑破吧。” 宗老头无语地说:“你真是杞人忧天,以为它是你啊,既然它能喝得下,就说明没问题,也许它提前睁眼和将毒汁全部喝下去了有关系。” 我听后觉得有理,赞同地点了点头,又偏头想了想,感叹道:“没想到阿宝也是吃货啊。” 宗老头被我一句话噎住,哭笑不得,小茴却道:“果然什么人养什么动物。” 我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摸了摸阿宝的小脑袋道:“阿宝,我以后一定不会让你饿到的,嗯!” 宗老头这时接话:“它只吃毒物,你可以去你师父药房里找些毒药化了水喂它,不过看样子,这几天应该是不用了。” “为何要化了水?”我有些不解。 宗老头无语道:“它不是没牙吗?” 我这才反应过来,拍了拍自己的额头,阿宝现在在蛇群里可算是个小孩子呢,牙齿都没有,更别说自我保护能力了,我暗暗下定决心,在它长出牙齿之前,不能让它离开我的视线范围之内,好不容易孵化出来,一定要平平安安长大啊。 阿宝像是听到了我的心声,接下来几天除了中途偶尔醒一醒以外,其余时间都在呼呼大睡,别说离开我的视线了,连我的手腕都很少离开,只偶尔会爬到我的手心里跟我玩游戏,可神奇的是,这几天它虽然没有吃东西,我却发现它好像大了些,之前一寸不到,现在……好像有一寸多了。 我掰开它的嘴往里看,竟发现它嘴里长出了牙尖尖,像嫩嫩的竹笋发的芽,按照它这成长的速度,看来过不了多久,它的毒牙便能长齐了,到那时候,等闲人便不能再碰它了,若是它一个不高兴给来上一口,我可没那么多条人命赔给人家。 这几日我一门心思都扑在阿宝身上,等再回过神来时,却发现婚期已经悄然而至,离出嫁的日子不远了。 我终于开始紧张起来,不管之前说得有多无所谓,但毕竟是要离开猗郇去到东胥,和另一个陌生人开启完全不同的新生活,若是顺利还好,若是不顺利……该如何是好? 更何况,此距东胥风惊千里之遥,路途上若出了什么岔子可怎么得了,最大的担忧便是君迁尘的身体,如果中途他因赶路病倒,那所有的一切都成了空想。 心里有些焦急烦闷,但贯休却不再出现了,兴许是被我吓到了,唉…… 胡思乱想些有的没的,连饭都吃得少了些,白芷着急,却也别无他法,这日刚吃完饭,师父便来到我房里,先是闲聊了一阵,接着便细细地叮嘱了我好些话,我先是安安静静地听着,后来心思便有些活络起来,见师父有绵绵不绝的趋势,摆了摆手道:“师父啊,你不必一次说完的,到时候我若做得不妥当,你在旁边提醒我就是了。” 师父听后,突然沉默了,我原先觉得没有什么,但她这么一沉默,我心里便有些紧张起来,心跳开始加速,过了许久,当我终于忍不住想问出口的时候,师父突然抬头对我说:“子颜,师父……暂时不能陪你去东胥了。” 我惊得站了起来,脱口而出问道:“为什么呀?” 师父顿了顿,接着道:“我在猗郇还有些事要办。” 我听了这句话又缓缓坐下了,若是寻常事,师父定不会让我孤身一人远嫁去东胥的,但她却明显不想多做解释,这么看来,一定是至关重要的事情了。 我摸了摸缠在我手腕间的阿宝的小脑袋,低垂着头沉默不语,我心中虽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但不好在师父面前表现得太过明显,我不能让她知道其实我的内心一直带着对未知的恐惧……但我想,我即使不说,她也一定知道的,但即使如此,她也依旧要留在猗郇,那只能说,她要办的事刻不容缓。 “你且宽心,我办完事立刻赶到风惊同你会合,在此之前师兄会陪在你身边。”师父见我一直没吭声,猜测到我现在心绪起伏很大,忙补上一句。 我摇摇头,“师父,我虽不知你要办的是什么事,但想来定是十分紧要的,宗老头就别跟着我去东胥了,你不放心我,我还不放心你呢,他留在这里同你也有个照应,若你真的心疼我,便早早了结这里的事,快些去风惊看我。” 师父脸上浮现感动之色,但依旧摇头否定了我的提议:“叫他跟着你,不仅是怕你到了东胥后人生地不熟,凡事没有人商量,更要紧的是,煊王的身体不好,若是在半途中生了病,他在的话你也能心中有个底,不至于太过惊慌失措。” 我知道师父凡事都在为我着想,此时我肯定是争不过她了,但我心里暗暗下了决定,让宗老头留在猗郇陪伴师父,君迁尘身体是重要,但是对我来说,师父更加重要。 先是之前她莫名其妙失踪了一阵,再回来后,整日也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在忙些什么,我不问是因为我知道,若是师父自己不肯说,我再多问也是没有用的。 君迁尘那边……叫宗老头提前开好方子以备不时之需吧,更何况,他身边自有御医照料,想来若不是急症,应该也无甚大碍才是,若真的凑得那么不巧得了重症,那只能说……都是命。 “你虽和煊王提前有了约定,但大婚过后,在外人看来,你便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他身子不好,你要尽心服侍才是,上次听师兄说,他除了身子差点,其他的倒也不错,人品相貌还算配得上你。” 我有些微窘,撒娇道:“师父,你说这些做什么啊!” “这下害羞了?都快出阁的人了,这些话原早就该和你说的。你千万记住,进了煊王府,一切都要按照他们府里的规矩来,切不可莽撞,不能再像在我们府中一样,凡事无所顾忌,特别是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看见好玩的便手痒,易个容就出门,你现在也长大了,知道这若是被其他人发现的后果,到时候即便是煊王有心保你,都保不了。” 师父一脸严肃,话语是前所未见的严厉,但我知道这一片严厉之下是她浓浓的担心,我不禁点了点头:“我知道的,师父,我会乖乖在东胥等你来的,在此之前,一定不会惹事,不然谁给我收拾烂摊子啊。” 师父被我逗笑了,无奈道:“你个小丫头。” 我扑到师父怀里,蹭了蹭道:“那师父,我会乖,你一定要早点去跟我会合啊。” 师父摸着我的头,缓缓应了一声。 人生中会有很多次别离,如司空易和司空夜光的死别,如我同师父的生离,无一不是铭心刻骨,痛至心扉,但即便再不舍,再难过,新的一天也会悄然而至,整个世界都不会因为你的悲伤而改变分毫,所以最好的方法,便是擦干眼泪,笑着迎接新的一天。 本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六十一章 月圆花好配天长(一) 十月初十,宜纳采、订盟、嫁娶。 天还没亮,我便被白芷硬生生从床上拽起,稀里糊涂地被人伺候着沐浴完,可还没等回过神,便被人按在镜前梳妆打扮起来,皇后赏赐的两个老嬷嬷,下手又快又狠,给我绞面时眼睛都不眨一下,这么一通下来,我算是彻底被疼清醒了。 待头发晾干,全身上下已经被好好清理了一遍,指甲上都涂了红通通的蔻丹,十分喜气。师父拿起梳子开始为我梳发,一边梳一边唱着梳头歌:“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 我抑制不住的泪满盈眶,从镜子里看着眉眼祥和的师父,想起许多往事,又想到了不可预知的未来。 “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有头又有尾,此生共富贵。”师父为我梳完头,便静静站在我身边,眉目慈祥地看着我。 旁边的绾发嬷嬷接过手,开始为我编起辫子来,那嬷嬷抬头在镜子里瞅了我好几眼,笑道:“公主的皮肤可真好,像刚剥了壳的鸡蛋似的,白白嫩嫩。” 另一个嬷嬷立刻接口道:“可不是嘛,老奴还没见过比公主更水嫩的新嫁娘呢。” 被她们这么一打岔,我便没心思再想些有的没的了,这两个嬷嬷嘴十分巧,一蹦一句吉祥话,听得白芷她们几个咯咯笑个不停,后来连师父都抿嘴笑了。 等绾完发,她们便在我脸上打了厚厚的几层粉,活像个白面团似的,这下我的脸真的成了个白嫩嫩的包子了,接着便是描眉涂脂,最后在我额头上贴了梅花形状的花钿,又服侍我换好了嫁衣。 梅花点额艳新妆,我看着镜子中那个红艳艳的俏身影,一时有些恍惚。 也不知是弄了多久,外头已经天光大亮,整个府里都热闹了起来,我安安静静地坐着,任由她们将凤冠戴到了我头上,一时间只觉得脑袋沉沉的,不一会儿,脖子便有些酸胀起来,我急忙问白芷什么时辰了,还要等多久。 白芷的手已经大好了,她原在一旁往小袋子里塞鹿茸片和点心,听我这么问,急忙答了,见我苦着一张脸,问道:“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我指了指脑袋道:“这东西能先拿下来么?重死了。” “哎呀,使不得,使不得,公主。”其中一个嬷嬷立刻上前来制止我,“迎亲的队伍就要来了,可不能再将凤冠卸下。”说完她便立在一旁守着我,生怕我真的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我想了想后也只好作罢。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开始喧闹起来,敲敲打打的声音越来越近,小茴满脸喜色的从外头跑了进来:“来了,来了,迎亲的队伍来了!” 白芷立刻拿起红盖头给我盖上,这盖头直到昨日才算真正绣好,盖头上绣了一对并蒂莲,精美华丽,栩栩如生,我最后在叶子上补了几针意思了一下。 我的眼前一下子只剩下一片红色,低垂着头,看到的也是涂着蔻丹的手和大红的嫁衣,这时才真的感觉有些心慌起来,白芷过来扶我,我顺从地站了起来,将要出门前,我停了停转过身喊了声:“师父。”师父应了句,上前来握住我的手。 我从小无爹无娘,师父将我养大,在我心中,她便是我在世上最亲最亲的人,我沉下身子,她原本想托住我的手,但我坚定异常,跪下行了叩首之礼,师父叹了口气,坦然受了。 我站起身来,手有些抖,泪水已在眼眶里打转,一旁的嬷嬷虽看不到我的表情,但此时却有些担心道:“公主,小心妆花了。” 师父拍了拍我的手:“今儿个是你的大喜日子,高高兴兴地去吧。” 我看不到师父的表情,但听她言语里透着一丝喜气,便也咧开嘴笑了,对啊,今天是我的大喜日子,且不说其他,这一辈子可就这么一回呢,要开心。 喜娘上前来扶我,我反正看不清前头是什么情形,只跟着她走就是了,心里却想着,君迁尘那时说“今日必定身穿吉服,花轿亲迎”的,此时他是不是已在外面等候了。 我跟着喜娘脚步不停地往外面走去,第一次觉得瑞王府如此陌生,眼前挡着红盖头,根本不知自己走到了何处,只知道噼噼啪啪的喧闹声越来越近了,我的心开始不受控制的狂跳起来,我深深地呼吸了好几次,连走在我后头的白芷都听到了,低声问道:“小姐,你没事吧?” 我轻轻摇了摇头,后想到她根本看不到,连忙小声答了句:“没事。” 刚走到了大门口,便听到小茴在后头略带兴奋的声音:“小姐,是煊王!天啦,真好看。” 他来了,我刚才忐忑的心微微定下,蜷缩到一起的手终于放松了些,外头敲锣打鼓的十分热闹,我在一片纷杂声中稀里糊涂地被人牵引着上了轿子,从头到尾也没看到君迁尘的一片衣角。 照理公主远嫁他国,之前需穿着新嫁服去叩别皇上皇后,然后带着嫁妆跟着迎亲的队伍远去他乡,可这次稍稍有些不同,一来我府中已无父母长辈,二来君迁尘亲自相迎,皇上为体现出对此次大婚的重视,决定举行九盏宴会,我和君迁尘先去宫里叩谢皇恩,待宴会过后,明日再启程去东胥。 轿子开始晃动,外头热闹非凡,我只觉得头昏脑涨,脑袋上的凤冠仿佛重若千斤,我轻轻往轿壁上靠了靠,寻了个支撑点,感觉轻松了些。 听得白芷在轿外问道:“小姐,你饿不饿?要不要吃些点心?” 我早已经感觉不到饿了,娘亲给我绣的这件嫁衣在腰身处确实收得十分紧,看起来窈窕动人,同时也让我毫无胃口。 “暂时不用了,我饿了再同你说。”我轻轻回绝道。 轿子便在这么一晃一晃中进了宫,因着东胥此次的聘礼中有一项是同意与我国恢复通商,皇上为表诚意,也为君迁尘的身体着想,特许他骑着马入宫。 待落了轿,便有喜娘掀开帘子上来扶我,接着手中便被塞进了一根大红绸子,我紧紧握住,抿了抿嘴,知道这长长的红绸另一端是君迁尘,脸上便有些发烫起来。 大红的喜毯从落轿处一直铺到了殿内,我心里有些惶恐,我一个小小公主出嫁,实在太过隆重了些,即便皇帝伯伯心里偏爱我,但如此布置怕也是看在那份沉甸甸的聘礼的份上。 我来不及思考太多,喜娘便扶着我进了殿,接下来的一切就好像做梦似的,皇上皇后说了些什么,我也记不得了,脑袋有些昏沉,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别的,我能感觉到手指冰凉冰凉,待回过神来,便听见一个低沉的带着笑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愣什么,快拜。” 我还没来得及作反应,身边的喜娘便施了力,我顺从地弯下了腰,便看到了一双赤色的舄,上头绣着吉祥如意的纹饰,我看得入神,一时没刹住,和他的头轻轻撞到了一起,恍惚间我好像听到了一阵低笑声。 又是拜天地,拜天子,等最后行完夫妻对拜之礼,我感觉脖子都快要被凤冠压断了,幸而接下来便是送入洞房,喜娘扶着我走入了里殿,君迁尘则要留下来参加皇上特地为我们举办的九盏宴。 照理即便是君迁尘亲迎,我们也应该等到了东胥再拜天地的,可君迁尘的老爹,东胥景和帝却提出,希望我们拜完天地再回去,其余的等到了东胥再补上,我暗暗猜测,他可能是怕君迁尘在回风惊的途中挂掉,早一刻拜堂,才能早一刻体现我冲喜的功用,虽然表面上并不是这么说的。 等喜娘和白芷扶着我坐上喜床,我才真正松了一口气,外头的喧闹声隐隐约约传了进来,真担心君迁尘那身子骨怎么受得了。 我刚想唤白芷给我倒杯水来,便听见屋里人齐齐喊了声:“王爷。” 君迁尘来了?我放在喜床上的手抓了抓被单,心里头又开始紧张起来,平日里我就算做过再出格的事,可嫁人确实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 一个影子停在了我跟前,我低眉,仍旧是那双赤色的舄,接着便看到一柄玉如意伸进了大红似火的盖头里,小心翼翼地挑了起来,我眼前骤然一亮,便看到一身大红色喜袍的君迁尘含着笑站在我跟前。 我一不小心便对上了他饱含深意的眼,他的眸子漆黑如墨,深沉似井,但却好像有星光在闪耀,一身大红的袍子衬得他更加眉目如画,他身材修长挺拔,如一棵秀竹静静站立,若再在他额头点一颗朱砂痣,便跟天上的仙人差不离了。 他在我身边坐下,我下意识地想往旁边移一移,却听到他说:“怎么化得跟女鬼似的。” 我立刻就不动了,朝他瞪了过去,我容易嘛我,天还没亮就起,被折腾到现在,脸上跟刷了好几层漆似的,我甚至感觉自己笑一笑,都能掉落好些白色粉末。 他摇头轻笑:“别瞪,这样更像了。” ------题外话------ 答应这个月大婚的!说到做到~虽然离十二月也差不离了,咳咳…… 本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六十二章 月圆花好配天长(二) 屋里顿时响起一片轻笑声,我回头便看到小茴缩在角落笑得跟一只偷腥的猫似的,捂着嘴全身抖个不停,看来大家都是这么想的,不过没人敢如此煞风景,当着新嫁娘的面说出来,只有眼前这只妖孽…… 不过他这么一说,我反倒不紧张了,想起我化妆成黑炭小青年的样子他都见识过了,现在也不会比那时候丑才是。 “我在外头陪他们吃饭,特地进来跟你说一声。”他语气温柔,同之前判若两人。 我愣了愣,半天吐出一个字,“哦……” “你若饿了,叫她们上些吃食,先垫垫肚子。”他继续说道,“头上的凤冠若嫌重,也取下来罢。” 我偷瞄了他一眼,他神色和往常无异,但我心里总有些摸不准,第一次见他连着说这么多话,着实令人惊奇,但我又不知如何回复他,只得像小鸡啄米似的不停点头。 他这才站起身,扫视了一圈屋里的人,然后淡淡吩咐道:“你们伺候王妃洗脸卸妆吧。” 白芷她们福了福身道了声“是”,他又转过身慢悠悠看了我一眼,这才抬脚出去了。 我终于反应过来,他口中的“王妃”是指的我,怎么这么……别扭呢…… 白芷和小茴凑上前来为我卸下凤冠,白芷满脸都是欣慰的笑意,只有她知道我和君迁尘之前私底下偷偷见过好几次的事,小茴则一无所知,却也是满脸高兴,大咧咧地说道:“小姐,王爷对你可真好。” 白芷一边在我头上忙活,一边笑着呵斥她:“什么小姐小姐的,现在该改口了。” 小茴一脸了然:“对对对,然后声音拖得长长的,喊了句:“王妃……” 我听后打了个激灵,忙制止道:“你们别……我听着瘆得慌。” 小茴捂着嘴笑了,二人齐心协力终于将我头上的凤冠卸下,我一下子觉得脖子轻松了许多,但仍旧十分酸胀,小茴在身后替我揉捏着,白芷则吩咐人端来热水,服侍我将脸上糊的白粉去掉,宫里的老嬷嬷几次想张嘴说什么,但终究没说出口,估计是因为君迁尘走之前特地吩咐了的缘故。 我看着镜子里那张白白净净的包子脸呼了口气,终于放松了下来,小茴依旧为我揉捏着酸疼的肩膀,白芷则出去为我张罗吃食去了。 外头的喧闹声时不时地传了进来,我突然“哎呀”了一声,小茴立刻停下,着急道:“小姐,我摁疼你了么?” 我摆摆手:“没有,突然想到一件事。” 小茴这才放下心来,又将手放到了我的肩膀上,好奇问道:“什么事啊?” 我扭捏了半天,这才说出口:“刚才忘记嘱咐他,别喝酒。” 小茴抖了一下,嚷嚷道:“小姐,这若不是我知道今儿个你才嫁过来,还以为你们老夫老妻很久了呢。” 我感觉脸有些发烫,声音小得跟蚊子似的,哼唧道:“不是说他前段时间生病了嘛。” “对哦,”小茴恍然大悟,“王爷今日看着……好像还好。” “嗯,调理了这么久,总是有些效果的。”这么一想,又觉得刚才的担心有些多余,他病了这么些年,自然知道哪些方面应该注意。 白芷叫人上了满满当当一桌子吃食,可我嫁衣还未脱下,腰身处还扎得紧紧的,不好吃多,好在也不是很饿,所以随便吃了两口便停手了。 我头上的凤冠虽卸了,可发髻还扎着,整个头皮都绷得紧紧的,十分不舒服,我对白芷道:“能把我头发也散了,扎个轻松简便的发髻么?” 白芷还未开口,一直守在门口的老嬷嬷急忙出声:“公主万万使不得啊。”接着又叽里咕噜说了一堆道理,我知道原本将凤冠卸下就已经不合礼数了,又不耐烦听她一直说,只得作罢。 当新嫁娘真是天底下最无聊的事,原先我还有些紧张和忐忑,可后来君迁尘进来了那么一次,说了几句话后,我的心情奇妙的平复了下来,所以……更无聊了。 白芷和小茴有一搭没一搭的陪我聊着天,我坐在喜床上什么也不能干,屋子里还熏着香,渐渐的,只感觉眼皮子沉重起来,不停往下耷拉,白芷和小茴看出我犯困,便渐渐不说话了,顿时屋子里一片寂静,只有前殿的喧闹声不停地飘过来。 不知我迷糊了多久,只听得耳畔有人唤我,我渐渐清醒,便看到白芷站在我跟前,刚才还显得遥远的喧闹声却似乎越来越近,我睁着眼一脸迷茫地看向白芷,白芷脸带急色朝我道:“小姐,前殿好像来人……闹洞房了。” 我脑海中一片空白,过了一会儿才彻底消化她刚才这句话的含义,差点没从床上一跃而起:“闹洞房?” 白芷有些为难地点了点头,我从未想过这种事竟然会发生在我身上,还是在皇宫里头。 “快快快,把凤冠重新给我戴上。”白芷和小茴便开始团团转起来,将吃食什么的撤下去,才收拾妥当,我刚端端正正地坐好,一群人便已经涌到了门口。 皇上一马当先抬脚跨进了房,看着我老老实实地坐在喜床上,满脸惊讶地看着他们,大笑道:“这群猴精,一个个偏要来看新娘子,今儿个高兴,便学学民间老百姓热闹一回,子颜啊,你多担待着。” 我急忙站起身行了个礼,皇上挥了挥手,满脸喜气:“新婚三日无大小,今儿个勿须多礼,宫里好久没这么热闹了,朕高兴。” 我站直身子朝皇上身后看去,一张张都是熟脸,一身紫衣,华贵非常的轩辕凌霄,脸色有些苍白,直愣愣看着我的白云华,还有许多我叫不出名字的皇亲贵戚,这下子脸都被人看光了,心里在叫嚣着翻滚着,表面上却不能露出丝毫痕迹。 君迁尘静静地站在一侧,周围的吵闹好像同他无关似的,他站在哪里,哪里就好像沉静了下来,我抬眼看他,他正专心致志地看着我,眼里像是有一种能够让人安心的魔力,我的心瞬间平复了下来。 “咦,新娘子好像有些不同啊。”人群里不知是谁开口说了句。 众人的视线便都朝我看了过来,我心里腹诽了一句,不就是没刷白漆么,我的脸又不是墙。 我决定秉承一贯彪悍的作风,不要脸地呵呵笑了声说道:“是比其他新娘子漂亮么?” 人群里传来轻笑,皇上也呵呵笑了,接着一个清冽的声音传来:“是啊。” 屋子里一下安静了下来,我愣了愣朝发声处看去,君迁尘嘴角含着笑,眼中一片星光灿烂。 “好,好!”皇上率先拍手,“我们的安然自然是最美的新娘子,迁尘啊,你可挖到宝了。”君迁尘听后低头一笑,眉眼舒展开来,脸上虽有虚弱之色,但自有别样的一番风流姿态,惹得众人一时间都移不开视线。 皇上这么一说,人群又热闹了起来,轩辕凌霄端着酒杯晃了晃,笑道:“煊王和公主真是天作之合,凌霄在此祝你们百年琴瑟,白头偕老。” 接着便响起了一片祝福声,我心里犯着嘀咕,估计明儿个五国的百姓都会知道,那个美如谪仙的东胥煊王,其他都好,就是眼神有点问题。 我毫无新嫁娘该有的娇羞,梗着脖子仰着头朝那些给我们祝福的人一一报以微笑,君迁尘默默地站到了我身边,不知为何,我感觉更有底气了些,闹吧闹吧,看这些公子哥们能闹出什么花样来。 轮到白云华了,他端着酒杯,看了我一眼,又将目光定在君迁尘身上,半晌道了句:“海枯石烂终不悔,月圆花好配天长。”说完一仰头,将杯中的酒尽数饮干,旁边有人起哄:“还是新娘子有面子,云华太子刚才在宴会上可是滴酒不沾啊。” 我心中感激,福了福身,君迁尘却有别于刚才的微微点头,反常地开口道了声“谢谢”。 待众人祝福完毕,便有好事者嚷嚷着:“新人还没喝合卺酒吧!”有人开了头,自然是一呼百应,这群人原本就是来闹洞房的,见皇上并没有面露不满,反倒点头微笑,宫人们便立即下去端了合卺酒来。 原先还想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我,这时候倒真有些羞窘起来,若他们只是言语上闹一闹,我反正在别人眼里牙尖嘴利惯了,顶一顶也没什么,可现如今,毕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同君迁尘做亲密的举动,心里上还是有些不习惯。 但已经到了这一步,皇上也看着,却也真没什么其他法子了,我看着托盘里被一根红绳连在一起的白色小瓷杯发呆,不过愣了愣旁边就有人笑道:“新娘子终于害羞了!” 平日里被这么激一下,我便会按照他们说的去做了,可今日……情况实在不一样,我依旧死死盯着那两个杯子发呆,好像这么盯着便不用干接下来的事一般,接着视线里出现了一只洁白如美玉的手,我惊讶地抬头看去,君迁尘已经拿起了酒杯,朝我举了举。 他都这样了,我还能如何,只得认命地拿起了酒杯,微微侧了侧身,同他手腕扣手腕喝了交杯酒,靠近时,我甚至能闻到他身上的药香味,肌肤接触处,一片微凉。 本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六十三章 月圆花好配天长(三) 本院首发,请勿转载! 捂脸跑走…… ------题外话------ 我几乎晕厥,只听白芷又道:“反……反正……一会儿还……还要脱的。 “可是……”白芷有些为难地看了我一眼,“衣服都没带进来……还在宫外呢。” “你给我再拿一套进来,这样我怎么出去?”我胡乱扯了扯透明的缦衫。 什么人啊这都是…… 白芷抬起头偷偷瞄了我一眼,“我……我觉得挺好看的。” 我无语道:“那你就拿进来给我穿了?” 白芷低下头,俏脸微红,答道:“是皇后娘娘赏赐的,说……说是给小姐新婚之夜穿的。” 我指了指身上的衣服,“这是什么啊?” 褒衣博带,宽袍大袖,襦裙上用金丝线绣着一对戏水鸳鸯,外头是一件大红的缦衫,短小透明,肌肤若隐若现,我穿上后实在有些没脸出门,将门打开一条缝,对站在外头的白芷招了招手,白芷立刻闪身进了房。 我无奈叹了口气,一件一件穿上。 于是我速战速决地洗完了澡,用干布将身上擦干,拿起了白芷早已准备好,挂在屏风上的衣物……这…… 我踏进木桶,温暖的水和鲜艳的花瓣将我包围起来,我舒服地叹了口气,将手搭在浴桶边缘,把头放在手上,嘴里忍不住哼唱着小曲,肚子突然咕噜了一声,正式提出了抗议,这才将我想好好泡个澡的计划打乱,毕竟还是先填饱肚子比较重要。 当嫁衣脱下时,我整个人都呼吸顺畅了起来,感觉身体被束缚了一整天,实在有些憋屈,白芷在浴桶里为我撒了花瓣,她们将我头发卸下后便安静地退了出去,跟着我多年,都知道我沐浴时不喜有人服侍的习惯。 “是。”白芷和小茴走上前来扶起我,我便一句话没说,乖乖地跟着她们去了隔壁的浴室。 君迁尘这才转过身来,对白芷和小茴说,“你们先伺候王妃梳洗。” “怎么,难道要让我亲自下去端么?”君迁尘转过身淡淡瞟了那两个嬷嬷一眼,那两个嬷嬷突然全身都抖得跟筛子一样,一边恭敬地不住点头说是,一边默默退下了。 那嬷嬷见他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连一点要赏的意思都没有,便踌躇着不肯下去,毕竟伺候贵人大婚,除了今日皇上的赏赐外,原本还应该另有重赏的。 那两个嬷嬷听我这么一说,挺直了腰杆,果然又是一通大道理,君迁尘安安静静地听完,挥了挥手:“你们下去吧,叫人送一桌吃食上来。” 我实在不好意思跟他说,是因为嫁衣太紧了,所以塞不下东西,只好一脸委屈道:“我头发没拆,衣服没换,嬷嬷说要等你回来才行。” “哦?”他抬脚进屋,走向我:“怎么不吃?” 我像小狗一样呜咽了一声,控诉道:“不是没吃饱,是根本没怎么吃。” 我指了指放在桌上,早已冷透了的饺子,他朝我指的方向看去,了然道:“没吃饱?” 所以当君迁尘从前殿回来时,看到的便是坐在喜床上直挺着背,满脸幽怨的我,他愣了愣,“怎么了?” 答案当然是“不行”,而且这是由一直守在门口的那两个老嬷嬷异口同声说的。 才吃了三个饺子,腰身处便绷得厉害,我苦着一张脸对白芷道:“能换衣服了么?” 可我忘记了……自己比娘亲粗壮一圈的腰身…… “今日过后,他便能回东胥了,当然高兴。”我哼了一声,小茴还想说什么,白芷便端了一碗热腾腾的饺子进来,我将袖子一捋,开始摩拳擦掌准备胡吃海喝一顿。 他当然高兴了,主动送上门给他冲喜的,我心中腹诽,但小茴这么一说,我也有些想起了,以往几次他虽偶尔笑一笑,但远没有今日看起来来得真心,他今日不光脸上在笑,连眼里都是笑意,整个人显得熠熠生辉,让我们这些红尘俗人移不开目光。 小茴不依不饶道:“不仅如此,王爷今日脸上一直有笑,看起来好像很高兴的样子。” 没记住才怪,我跟他都私下见过好几次了,我摆了摆手:“你小姐我的脸很难记吗?见过的人都能认得好不好?” 小茴翘着嘴道:“我可没胡说,王爷知道娶的是小姐,他刚才说,还以为娶错了人,说明在此之前,他便记住你的脸了。” 我心里一跳,“小妮子胡说什么,我看你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等会儿让白芷好好管管你。” “不不不,”小茴连忙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王爷喜欢你呢。” 我翻了个白眼:“自然认得,之前晚宴上见过,别说他了,刚才来的那些人里,大部分我都脸熟。” 小茴眼睛转了转,知道我的目的了,笑道:“小姐,王爷认得你呢。” 我见她不上当,只好直接问道:“你刚才笑什么?” “小姐,你笑得好像一只狐狸啊。”小茴十分精明,并不听我的话,果然是跟我跟久了,唉。 “叫你过来啊。”我依旧笑眯眯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儿。 白芷低头答是,转身出去了,小茴斜着眼睛看着我笑个不停,我想起刚刚那出,脸上露出了笑,朝她勾了勾手指,小茴不进反退,有些防备地说:“小姐,你做什么?” 再一次将凤冠卸下后,我已经感觉筋疲力尽了,刚才吃了一口生饺子,倒是把我肚子里的馋虫勾了出来,我对白芷道:“你叫人给我做一碗饺子上来,我现在嘴馋得很。” 他顿住,并没有回头,半晌传来轻轻一声:“嗯。”这才抬脚离开。 我原本已经忘记了,他这么一说,我便感觉脖子酸疼得厉害,用手托了托凤冠,白芷和小茴立刻凑上前来帮我卸下。我看着他飘然离开的背影,鬼使神差地喊了句:“别喝酒!” “唔……柳眉倒竖,出口成诗?”他说完,低下头一边笑着一边出门去了,我这才反应过来,刚想开口说些什么,没想到他又停住了,转身指了指我头顶:“不重么?” 我无语道:“哪般模样……” 谁料到君迁尘脸上却并无怒意,继续道:“被他们看见也挺好,至少知道你不是传言中那般模样。” 便听见背后噗嗤一声轻笑,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肯定是小茴那小妮子,她也太胆大放肆了,这才第一次见君迁尘,就这么不知收敛,我心中腹诽,看等会儿我怎么收拾你! 他盯着我的脸看了一会儿,看得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他才“唔”了一声,说道:“现在这样好多了,刚才一掀盖头还以为娶错了人。” “你还说,”我不由自主地开始抱怨:“原本都卸下了,谁知道还有闹洞房这一说,我脸上的那几层白漆都洗掉了,这回可好,脸都被人看光了。” “要去的,”他答了一声,走到我身边,“怎么又将这凤冠戴上了。” 我缓缓转身,果然,君迁尘站在我身后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我嘴角扯出一抹笑:“你不去前殿了?” 我整个身子立刻僵住了,缓慢地把手放下,我怎么忘了,君迁尘还在房里啊! 待人群走光,我终于松了口气,将手举起扶住凤冠,第一反应是叫白芷和小茴来帮我把凤冠取下,这么一会子,脖子又酸了,可喊了好几声,她们俩都没有上前来,我抬眼朝离我较近的小茴看去,她正在跟我挤眉弄眼。 我认出他刚刚说的话是“祝你幸福”,心里顿时如一阵暖流涌过,终究是善良的小少年啊。 白云华走时还回头看了我一眼,我朝他露出了友好的笑,他点了点头,嘴巴张张合合了好几下,这才转身出去。 在宫里闹洞房实属第一遭,大家都是文雅人,自然不会像民间那样闹得那么过火,免得下不来台,懂得见好就收,更何况皇上都发话了,于是那些公子哥们又一人蹦了句吉祥话,跟来时一般,一窝蜂地走了。 “起吧,”皇上乐呵呵地转身说:“这新娘子看也看过了,闹也闹过了,众位贤侄不如一同再回前殿喝酒吧。” 屋内顿时丫鬟嬷嬷们跪了一地,皆叩首高呼:“谢皇上赏赐,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好,好。”皇上连说了几个好字,大手一挥:“赏!” 众人皆是鼓掌大笑,那宫人福了福身子朝我和君迁尘道:“王爷公主往后必定枝繁叶茂,子孙满堂。” 尽管我心里已经在翻滚咆哮,但表面上仍得低头轻声道了句:“生。” 接着便是一个宫人端了一盘子饺子上前来,屋内的众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我心里叹了口气,只得拿起筷子夹了一个放在嘴边轻轻咬了一口,那宫人笑眯眯地问道:“生不生啊?” 礼成后,房内响起了一片拍掌叫好声,饶是我见惯了世面,脸皮再厚,也忍不住红了脸,便微微退了一步,躲到君迁尘后头不吭声,不知君迁尘是有意还是无意,竟真的往我这边稍稍踏了一步,正好将我挡在后头。 我微微抬头,能看到他清雅俊秀的下颚,不知为何,心中忽然跳了跳。 第六十四章 月圆花好配天长(四) 本院首发,请勿转载! “洞房一刻值千金。” 我看向他,他眉目清朗,眼中星光点点。 “好,”君迁尘朝我走来,“吹灯就寝吧,毕竟……” 我眼巴巴地看向君迁尘,“我困了。”说完还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以证明自己所言非虚。 我摸了摸鼻子,心中腹诽,是我愿意的吗?我将视线转向看起来温温软软的喜床,眼中露出了向往之色,想躺上去的念头一冒出来,攒了一天的疲惫便蜂拥而至,我一下子便觉得自己的眼皮开始往下耷拉,理智和困意打起架来。 “阿嚏……”我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君迁尘抬起头,“王妃穿得……有些单薄。” 这就是我以后的人生了么……我突然有些回不过神来,一切都好像发展得太快了。 听到这句来日方长,我突然有些恍惚,对啊,今日我和他拜了堂,从两个最最陌生的人变成了世人眼里将要携手共度一生的伴侣,世上的事真是奇妙,昨日我明明还在自己闺房里想着未来,今日我便在一片大红色囍字的包围下,同一个不怎么熟悉的男子成了亲拜了堂,现在还在我们的新房里谈这天,说着玩笑话。 他知道我是故意的,因为我眼里全都是掩也掩不住的笑意,他盯着我看了半天,直到我自己有些尴尬地想要收回手,才听他缓缓道:“先攒着吧,来日方长。” 我摸了摸鼻子,想起那日答应他的话,乐道:“我当日答应你了的,若能将阿宝顺利孵化,便借你玩两天,”我将手往前一伸:“给!” 他走到桌边,为自己倒了杯茶,抿了一口,“这好像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 阿宝已经在我手腕上绕成了一个圈,呼呼大睡起来,我笑嘻嘻地凑到君迁尘身边道:“阿宝平时很讨厌别人碰它的,今天却好像很喜欢你的样子,真是缘分。” 他淡淡瞟了我一眼,走到木架子前,用水将手一丝不苟干干净净的洗了个遍,然后掏出一条白色手帕仔仔细细将手擦干。 我刚才抓阿宝时碰到了他的手掌心,也是一片微凉,“你的温度……和阿宝好像哦。” 我噗嗤一声笑了,他却适时说了一句:“你不要,我丢了。”说完作势要将手掌心翻过来,我急忙一把将阿宝抓到了手里,阿宝被我抓住以后,还不安分地扭动了两下,直到被我用手指死死摁住才不再动弹。 他微微皱了皱眉,看了我一眼:“确实不喜。” 我有些奇怪地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俊脸绷得紧紧的,下颚如上好的玉石一般坚硬挺拔,眼睛却死死盯住手掌心,一个念头从我脑海中闪过,我带着戏谑的心问道:“你不会……怕蛇吧?” 君迁尘声音中带着一丝别样的情绪,又重复了一遍:“快拿走。” 我愣了一下,它平日里最不喜除了我之外的人触碰,今儿个这是怎么了? 阿宝在它手掌心里乖巧地卷成了一团,尾巴轻轻甩动,没有一点惊慌,看起来十分高兴的样子,我道了声谢,急忙用手去拿起阿宝,可还没等我碰到它,它却倏地一下滑到了另一边,然后又蜷缩起了身子,尾巴继续甩动,十分悠闲。 君迁尘将手伸到我面前,“快拿走。” 他说话的热气喷在了我的耳朵上,我吓了一跳,心一慌手一甩,掌心里的阿宝便飞了出去,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条白色的弧线朝地面坠去,只来得及叫了一句“阿宝”!便看到从我身后伸出了一只手以极快的速度接住了白色的小蛇,我甚至没来得及看清他的动作。 我拿手指逗着它玩,突然离我后脑勺极近的地方传来君迁尘低沉的声音:“它叫阿宝?” 阿宝咕噜咕噜地喝起毒水来,不一会儿,便喝了个底朝天,气力恢复了,小脑袋便不停地摆动着,十分可爱。 毕竟在里头关了一天了,我心疼地将它拿到手掌心里,它这才高兴起来,我转头看君迁尘,他果然乖乖地坐在原处,动也没有动,我朝他笑了笑,从另一个盒子里拿出一个小玉瓶来,倒出一颗黑色药丸,拿水化开了,然后把阿宝丢到了里头。 他做了个请便的姿势,我便屁颠屁颠地跑到梳妆台旁,把其中一个外表看起来十分古朴的红色木盒打开,阿宝便静静地躺在里面,我欢快地喊了一声:“阿宝!”它这才没精打采地甩了甩尾巴。 我呵呵笑了一声,“它牙齿还没完全长好,放心,只要你不去主动碰它,它是不会咬你的。” 他看了我一眼,慢吞吞道:“它是由毒液浸泡孵化的,想来,毒性很烈吧。” 我小心翼翼地问道:“我能将它放出来喂些吃的么?” 他俊眉微挑,“哦?” “它孵出来了!” 他点点头:“自是记得。” 自己吃饱喝足了,我终于想起了我的宝贝,我瞅了一眼他,默默问道:“你记不记得那日,你去我房里看到的那颗蛇蛋?” 我就着剩下的汤吃了两颗下去,不知是不是心里作用,刚才撑到想吐的感觉稍稍平复了些。 他淡淡吐出了三个字,我听完后差点感激得痛哭流涕,因为他说的是……消食药! “什么东西?”我一只手摸着圆滚滚的肚子,一只手接过小瓶子。 我看着桌子上已经被扫荡了半边的菜,将反驳的话吞入腹中,就这样,我沉默地吃完了这顿饭,而他也一句话没说,饭桌上出奇的安静又和谐,我也并没有感觉有何不妥,直到桌上的东西差不多被我一扫而光,他才慢悠悠从袖子中掏出一个小瓶子递给我。 “吃不完啊,”他垂眼看向桌面,声音仿若叹息,“不会吧……” “你吃饱了?”我指了指一桌子的美味佳肴,“那还上这么多?我一个人哪吃得完?” “吃饱了。” 他轻轻笑了笑,没答我的话,我吃了半天,却发现他完全没有动筷,抬起头问道:“你怎么不吃?” 我听他这么说,尴尬和忐忑反倒一下子烟消云散了,甩着袖子走到桌前坐下,拿起筷子毫不客气地吃了起来,边吃边说:“得了得了,你别装了,屋里如今就我们两人,放轻松。” 我踌躇不前,过了半晌,他见身后没有动静,这才转过头来,看到我的一瞬间,脸上的神情明显愣了愣,接着露出了如妖孽般的笑容:“看来王妃很期待洞房花烛夜啊。” 君迁尘已经坐在里屋的八仙桌前,背对着我,一头乌黑长发湿漉漉的披散在身后,同我一样,想来也是刚洗完澡,听到脚步声,他头也不回,道了句:“快坐下来吃东西吧。” 我心情十分忐忑,我和君迁尘虽早有协定,但今日之事实属意料之外,毕竟我们是新婚夫妻,总不好在这宫里第一夜却分房睡吧,这若是传出去,明日还不定能不能走得成。 我一路叹着气回到了新房,白芷和小茴很有眼色的没有跟着我进门,而是守在了门口,小茴还朝我挤眉弄眼了一阵,我差点又转身回去追打她,吓得她赶紧把门关上了。 总不能在这浴室里呆一辈子,没有衣服换,只能这样出去了,其实这套装扮除了显得我不是个正经人以外,其他的还算正常,平日里我是决计不会穿这样的衣服的。 我看了一脸尴尬的白芷和小茴一眼,叹了口气,扬声道:“知道了。” 屋内兀自安静着,门外忽的响起宫女的声音:“公主,王爷让奴婢来告诉您一声,屋内美酒佳肴已经摆好。” 没想到那一番话都让白芷她们听了去,真是…… 那嬷嬷十分豪放,末了还来了一句:“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见我红着脸低着头,还露出了满意的笑。 我动作忽的停住,脸颊烧红,低头有些不好意思地咳了两声,因为母亲早逝,皇后不放心,特地从宫中派了一个熟知房中秘术的嬷嬷给我上了一堂课,课的内容我就不说了,反正听完只觉面红耳赤,半天抬不起头来。 小茴哼唧道:“昨儿夜里,那嬷嬷跟小姐说的话,我和白芷站在门口都听到了。” 白芷在中间被我们两个人拉拉扯扯,也十分痛苦,我一边拿手捉小茴一边道:“才两三天不教训你,你就把鼻孔仰到天上去了,看看你说的什么混账话!” “看我不拧你的嘴!”我闪身上前,以极快的速度朝她攻去,小茴一边闪躲着一边求饶道:“好小姐,你就饶了我吧!” 小茴忙躲到白芷身后,探出头来,一脸不怕死的样子:“是我!” 我将视线转向她,“哦,原来是你这个小妮子,刚才的话是不是你教白芷说的?” 白芷自然不好意思再说一遍,正在僵持中,小茴从外头推门进来,叹了口气道:“小姐啊,你和王爷是成了亲拜了堂的,怕什么!”她边说边将门关上了。 我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瞪大了双眼看着白芷,白芷说完刚才这句话,羞得耳朵都红了,我用手指着她,“你你你……你再说一遍?” 第六十五章 月圆花好配天长(五) 本院首发,请勿转载! 君迁尘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一小瓶金疮药,朝我伸出了手。 在自己的食指上轻轻划了一刀,一阵凛冽的痛意袭来,我撇着嘴哆嗦着手,将血胡乱染到了丝帕上,接着红着脸将手放入了自己口中把血舔干。 好吧……我认栽。 我突然回过神来,他是男子,为何不是他放血!这么想着自然也问出了口,他理所当然地答:“我是病人。” “唔。”他低声回答,嗓音有些嘶哑。 我有些莫名其妙:“干什么?”他一脸讳莫如深,我才突然反应过来,接着脸颊烧红,我和他二人沉默了半晌,我用蚊子似的嗓音问了句:“一定要吗?” 君迁尘抬脚进来,看了看整洁如新的床榻,从怀中掏出了一方白色丝帕摊在床上,然后看着我扬了扬下巴。 我气得跳脚,是我愿意穿的么!昨日明明有新衣他却不同我说,现在才来挑三拣四的,我掀开被子下了床,将衣服换好,又把床整理了一番,这才把门打开。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他莞尔一笑,我差点没被气死,明明我才是被逼迫的那一个,现在怎么反倒变成了我主动要求的,我皱着眉头咋呼呼地叫他出去,他这才懒洋洋的起身到了外屋,末了还回头说了句:“你这身衣服,往后不要穿了。”才把门关上。 我生怕他接下来说出要叫我“娘子”或者直接说“我给你取一个”之类的话来,急忙说:“我家人呢都叫我子颜,你……你若这么叫……也行的。” 他好像有些失望,“哦,这样啊,” “你有小字么?”他问我,我摇摇头。 “嗯。”他竟然应了一声,我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太过草率,挑错了人,从昨天到今天,他一直怪怪的,言谈举止都有些让我摸不着头脑,以后若天天这样,我还不得累死。 “迁尘!”我毫不犹豫地喊出了口,开玩笑,夫君这么肉麻的字眼我怎么好意思喊出口,别说我俩是假夫妻了,就算是真的,我也没这个勇气当面说出来。 他懒懒地说:“迁尘或夫君,任选其一。” 我的笑声戛然而止,嘴动了好几次也没将迁尘二字喊出来,“喊王爷不行么?” 他看了我一眼,眼里闪过一丝无奈,“以后叫我迁尘。” “迁尘。”他突然叫了自己的名字,我吓了一跳,接着哈哈大笑:“你叫自己做什么?” 我没好气地说:“我要换衣服了,劳烦王爷回避一下。” “……”我突然有一种被人耍了的感觉,谁跟我说衣服没带进宫的?而且……君迁尘明明知道,昨日却什么也没说! “昨日便放在里头了。” 我愣了愣,下意识地弯下身子,伸出手打开了旁边的柜子,一套正红色的簇新喜服安安静静的躺在里面,“这是什么时候送进来的?” 君迁尘垂下眼:“你的衣服在旁边柜子里。” 君迁尘估计是见我半天没动静,又抬起头疑惑地看着我,我有些尴尬道:“能……能不能叫白芷进来?” 我用手理了理乱糟糟的头发,应了一声,刚想下床,突然看到自己还穿着昨日那件不正经的衣服,脸一红,又缩回了被窝,昨日天色已黑,虽然点着红烛,但终究没那么显眼,现在却已天光大亮,再这么大喇喇的穿着它在君迁尘面前晃,我都会笑自己没脸没皮。 第二日我醒来时,君迁尘披散着头发,斜斜地靠在软榻上,手里正翻看着一本书,我暗叫糟糕,自己睡得太死,连他什么时候起来的都不知道,我一咕噜爬了起来,他抬头看了我一眼,又将目光转回书页上,淡淡问道:“醒了?” 就这样,一遍又一遍,我不管怎么游,都赶不上前方的他,直到筋疲力尽,我好像感觉到了一种无望的悲伤,朦胧中似乎听到一个声音温柔地说:“好好睡吧。”那声音仿佛有一种魔力,让我从那个梦境里逃离了出来,接着陷入了深深的睡眠中,再没有做梦。 游着游着,前方突然出现了一个黑影,不知为何,我很想看清他的容貌,于是本能地朝他靠近,周围的水突然变得浑浊起来,大片大片的墨汁不知从何处涌了出来,我想张嘴呼喊,却发不出声音,前面的黑影突然似有所觉,回过头来,是熟悉的眉眼,他眼里沉寂如灰,我的心一片冰凉,周围的水也突然间冷了起来。 我莫名地出现在潭水边,脱下鞋子慢慢走入水中,潭水温暖如泉将我包围,我舒服地伸展开四肢,渐渐沉入水中,奇怪的是,我却一点都没有觉得呼吸困难,甚至能在水里睁开双眼视物。 这不是当初在萝石寨看到的鸳鸯潭、银河和鹊桥么。 梦境里有一汪深不见底,泛着碧光的潭水,有一条飞流直下,宛若银河的瀑布,还有一座悬挂在两座陡峭山崖之间,隐藏在缭绕水雾之中的铁桥。 这个洞房花烛夜过得格外宁静而祥和,我原以为和一个陌生男子同处一室夜晚会很难入睡,可不知是因为白天太累还是什么原因,我很快便听着君迁尘绵长的呼吸声进入了梦乡,但后来便开始反反复复做着同一个梦。 当我躺上床,将簇新的喜被盖好,头缩进被窝里时,心里想着,其实君迁尘人也挺好的,以后一定要好好相处,他舒心了我才有好日子过啊,这便是所谓的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幸好挑的这个屋檐还挺高的。 我无语地看着这一幕,既然他这么坚持……那我就乖乖地滚上床睡好了,毕竟人家是好意嘛,不领情的话显得多冷血,多残忍,多不近人情呀。 他看了我一眼,自顾自地走到软榻旁,然后……躺下了。 “不不不,”我摆了摆手,但又不好直说是因为他身体弱,毕竟没有人喜欢别人用同情的眼光看自己,特别是男子,“我被子都铺好了。” “你睡床吧。”他站起身,一阵奇怪的压迫感袭来,我不知不觉往后退了一步,他比我足足高了一个头不止,近距离要想看着他的脸说话,我还得抬起头。 我叹了口气:“还有什么事啊……” “有的。”他慢条斯理地擦着头发,动作优雅无比,想起刚才我粗鲁又毫无美感可言的动作,禁不住红了脸,到底谁是个姑娘啊?为什么跟他一比我感觉自己活得那么糙?! 我松了口气,像完成了一件大事似的,最后礼貌性地问了一遍:“没别的事了吧?” 他看了那块布半天,一点也没有要接的意思,我又不能往他身上一甩了事,只得等着,等了好一会儿,他终于伸出了修长的手将那块布接了过去。 “啊……哦……”我看他好整以暇地坐着,完全没有要起身的意思,只好认命地跑过去又拿了块干布屁颠屁颠地走到他身边,伸出手递给他,“喏,给你。” “我是说……”他顿了顿,我转过身疑惑地看着他,他指了指自己依旧湿漉漉的头发:“我的也没干。” “你?”我整理着今晚的温床,头也没回:“你睡床上啊。” 他看着我弄完,然后喜滋滋地打算爬上软榻睡觉,突然说了一句:“那我呢?” “哦哦!”我连蹦带跳地跑到木架子旁,拿起一块干布胡乱擦起头发来,擦得半干这才拿起梳子梳顺,一边梳一边龇牙咧嘴:“幸好只拜一次堂,再梳一次这种发髻,头发都要掉光了。” 他抬手指了指我:“你头发还是湿的。” 我有些僵硬地扯出一抹笑,小心避过散落一地的干果,将绣着一对鸳鸯的喜被放到了软榻上,又跑去拿了一个枕头,一切准备完毕这才转过身对他说道:“好啦!早些睡吧。” 他一声不吭地看着我将被子卷起,搬了起来,接着便听到噼里啪啦一阵响,我条件反射地朝地面看去,散落了一地的枣、花生、莲子和桂圆,想到它们放在喜床上的含义,饶是我再大大咧咧,也有些尴尬起来。 我看了看温温软软的床,又看了看清瘦如竹的他,叹了口气,认命地开始搬运枕头和被子,“你睡床上,我去那个软榻上睡。”虽然他是个男子,可毕竟是个病人,更何况,是我以后的衣食父母,对他好点还是有必要的,他若生病,大家都麻烦。 我被他这句话噎住,不过他这么说我反倒安心了下来,比刚才似笑非笑地说着玩笑话好多了。 “唔,习惯就好。” “你……”我伸出手上上下下指了他一圈,“今日好像和以往不一样,话也多了,笑得……也多了。” 他挑了挑眉:“从何见得?” 一个念头从我脑海中闪过,我脱口而出:“你醉了?” 我不知刚才那句话有什么戳中了他的笑点,他的嘴角又往上勾起,“如假包换。” “你……你真的是君迁尘?”我有些怀疑地看着他,他今日的种种表现跟前几次见面时完全不一样,前几次他总是面无表情,冷若冰霜,有种生人勿近,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可今日不仅话多了起来,连身上都好像沾染了一丝烟火气。 第六十六章 月圆花好配天长(六) 本院首发,请勿转载! 我手一摸,原来不知不觉间,我早已泪流满面。 “你哭了。”他走近,淡淡陈述道。 “子颜。”我回头,身后是一身喜服的君迁尘。 她退了两步,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决然转身离去,我张了张嘴,终究没有喊出口。 “山高水长,各自珍重吧。”她朝我宛然一笑,如一朵极艳的牡丹灼灼妖娆,“姐姐,再见。” 我猛地抬眼看她,她眼中闪着坚决,我哆嗦着唇,想说些什么,她轻笑着摇摇头。 景落沉默了一会儿,“那就好,姐姐,你一定要幸福,连同我的那份幸福一起。” “他对我很好。”今早还让我割了手指然后替他梳头呢,呵呵呵呵呵…… 景落笑着摇头:“色相总有衰败的一天。” “……长得好看。”我想了半天憋出来一句话。 “你喜欢他什么呢?”景落追根究底。 我愣了愣,眼睛看向别处,说了个谎:“自然喜欢。” 她低头不语,半晌抬起头问道:“姐姐,你喜欢煊王吗?” 一阵伤感涌上心头,何止是难了,半年后待她嫁去赤炀,我和她便几乎没有再见的可能性,我叹了口气:“往事不可追,珍惜眼前人。” 我和景落从她屋里相携出来,半天都没有说话,还是景落先开了口:“姐姐,今日一别,以后再见就难了。” 她又嘱咐了一堆话,末了说道:“还是那句话,不管你身在何处,不要忘记猗郇才是你永远的家。”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知道该怎么做,”皇后叹了口气,“不过伯娘事先为你打听过,他府中姬妾二三,并不算多,景和帝怕他亏了身子,伤了根本,所以拖到这个年纪才娶正妃,我看煊王相貌品性都好,你跟他好好相处,自然能够白头到老。” 我愣了愣,有些不知所措地点了点头,我之前同君迁尘说过,若他其他的姬妾有了孩子,我愿意视若亲子,毕竟我和他二人只做假夫妻,我就只是霸占着煊王妃的名头而已,但从猗郇皇室的角度出发,皇后说的确实没错。 我低头应了,她继续道:“你夫君底子弱,平日里要对他好一些,最重要的是,早日为他开枝散叶……”我故作羞涩的低下头,她笑道:“你已为人新妇,不必害羞,”接着语气一转,话中带着一丝肃杀之意:“但切记,万万不可让其他人先诞下长子,煊王府的长子只能出自你的肚子。” 一时间房间里欢声笑语,气氛倒比之前几个月任何一次都要好,说到后来,皇后叹了口气道:“伯娘是真舍不得你,你独自远嫁东胥,往后没有亲人陪伴身边,若和夫君起了口角,闹了矛盾,万万不可逞一时之快撒气了事,切记温柔良善,待他的其他姬妾也要做到一视同仁,不可争风吃醋,失了我们天家气度。” 景落噗嗤一声笑了,急忙拿帕子捂住了嘴,皇后摇摇头,拿手点了点我的鼻尖:“你啊。” 我扬起头十分霸气地说:“受不了也得受着。” 景落脸红了红才道:“看来伶牙俐齿这一点是改不了了,以后我那王爷姐夫不知受不受得了。” 我立刻抬头反击:“一不一样,你成了亲就知道了。” 景落在旁边笑道:“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姐姐害羞呢,看来成了亲果然不一样。” 我终于反应过来刚才那盒子里的装的是什么,一下子闹了个大红脸,虽说那元帕上沾的是我手上的血,但显然皇后并不是这么觉得的,我装作十分羞涩的低下了头。 那嬷嬷千恩万谢的下去了,皇后这才转向我,眼中意味深长:“我们子颜也终于长大成人了。” 一个嬷嬷进来,手中捧着一个檀木盒子,先是看了我一眼,然后将盒子端到皇后身边打开了一条缝,皇后扫了一眼,脸上露出满意的神情,道了句:“赏。” 我微笑着点了点头,皇后叫我坐到了她身边,拍着我的手道:“好看。” 我尴尬地笑了一声,行了个礼从殿里退了出来,带着白芷去了坤宁宫,皇后看到我亦是满脸笑意,难得的是,景落竟然也在,看到我道了声:“姐姐大喜。” 我看了一眼君迁尘,他朝我点点头,皇上笑道:“放心,我不会把你夫君怎么样的,安心去吧。” 收拾妥当后,君迁尘携着我去给皇上磕头道别,皇上刚下早朝,神采奕奕,见到我们二人,连说了三个好字,又嘱咐了好些话,便叫我独自去坤宁宫去拜见皇后,说与君迁尘还有话要说云云。 “真好。”白芷轻轻说了一句,鉴于君迁尘在此,我不好多作解释,只能将话吞下了肚。 原来是在笑这个,我无奈点了点头,又不是我愿意的…… 白芷笑意更深,低头有些不好意思道:“王爷的头发是小姐梳的?” 白芷进门,先是给君迁尘行了礼,这才走到我身后为我梳起头来,她脸颊红红的,嘴角噙着笑,手却灵巧的在我发间穿梭着,我轻声问道:“你这么高兴做什么?” “你叫她们进来为你梳头吧,”他十分悠闲自在地又回到了软榻上看起书来,我无语地打开门把早已等候在外头的白芷叫进来给我梳头,女子的发髻和男子不同,繁杂许多,特别是新婚头一日,还是要好好打扮才是。 真真是个小心眼……我为我未来的日子担忧,看来以后和他说话要小心,千万不能得罪他。 “这样就不会忘记了。”待我戴好,他突然吐出这么一句话。 我的犹豫并没有让他的决定更改,他不知从哪里找出一根八股红绳,将墨玉串上递给了我,我只好接过,套到了脖子上。 “什么?”我愣住了,这块墨玉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系在腰间最最合适,挂在脖子上……看起来怪怪的。 我把他收拾好后,第一件事便是去盒子里将墨玉翻出来系到腰间,他这时突然抬眼说了句:“挂脖子上吧。” “嗯,我等会儿就戴。”我忙不迭地答应,手上动作不停,他便没再说什么。 我偷偷去看镜子里他的表情,他神色如常,并没有表现出不高兴的样子,只淡淡道:“记得戴上。” 我正在专心梳头,来不及思考,脱口而出:“放在盒子里。”说完我差点想拿起梳子敲自己的头,他那日明明说让我将墨玉戴在身上,不要取下的,我原也是想成亲后再佩戴的,可今早起来便忘记了这件事。 突然他开口道:“聘礼呢?” 我生怕砸了自己的招牌,因此梳得格外精心,毕竟等会儿还要去拜别皇上皇后,若把他梳得邋邋遢遢,别人指不定会心里嘀咕发生了什么呢。 这还多亏我男子扮多了,有几个简单的男子发髻熟练得不得了,询问了他的意见,他很好打发的道了句“随意”,我便挑了个最最熟练的样式给他梳了起来。 他头发乌黑柔顺,一直垂到腰间,我拿起梳子一梳到头,想起昨日在瑞王府待嫁时,师父为我唱的梳头歌,心里一酸,摇了摇头,努力定了定心神,专心致志为他梳起头来。 但我觉得这叫做识时务者为俊杰,嗯,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第一天就把关系弄僵不好吧,毕竟往后到了东胥,过得好不好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虽然他看起来人还算温和,但不知是不是病得太久的缘故,总有些阴阳怪气的…… “愿意的,呵呵。”我很没骨气地走到他身后拿起了梳子,若我威名赫赫的爹爹在天有灵,看到他女儿这么没用,应该会被气死吧。 之前他曾说过,以后病了便由我来伺候起居,梳头穿戴,不过当初也没个定论,我以为他只是随口说说,开开玩笑的,谁知竟然说的是真的,不同的是,他现在还没生病呢。 我当然不愿意! “你不是会么,”他从镜子里捕捉到我的视线,“你不愿意?” 我走近两步,“我……我叫她们进来给你梳?” 我义愤填膺地点点头,他继续道:“那你帮我梳吧。”说完自顾自走到镜子前坐下,我愣了愣,转身朝他看去,镜子里倒映出了他那张完美无瑕的脸,一头青丝披散在身后,看起来有种妖娆的美。 他神色无异地收好了东西,像是从未说过刚才那句话似的,抬头道:“你会梳头么?” 所以我刚刚……是被调戏了? 我下意识地回了句:“什么?”但他再没有接话,我反应过来他刚刚说了什么之后,脸颊通红……是被气红的。 他将我的手放下,收拾着纱布和药,淡淡道:“可以抱着我。” “冬天冷可以抱暖炉啊,夏天总不能抱着冰块吧。”我大咧咧地说道。 “唔,冬天很冷。”他替我涂好药,又拿纱布仔仔细细裹了一层,其实我很想说不用了,也不是什么大口子,但他看起来十分坚持,我便随他去了。 其实冰冰的还挺舒服,当然我不会这么回答,“额……还好,夏天应该……很凉快吧。” 他专心致志地为我涂着药,金疮药撒在我的伤口,痛意袭来,我忍不住嘶了一声,他看了我一眼,不答反问:“很冰么?” 他轻轻握住我的手腕,又是一阵微凉,我脱口而出:“你的手怎么总是冰的?” ……所以我刚刚为什么要割右手?这已然成了千古之谜,我不好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他,反倒显得自己矫情,于是将手伸了过去。 他垂眼:“伤的是右手。” 我愣了愣,下意识道:“没事,我自己涂就好了。” 第六十七章 月圆花好配天长(七) 本院首发,请勿转载! 可事情总是不顺着心意发展,当一切顺顺利利的时候,总有些突如其来的事会打乱进程,就如同前几次发生的事情一样。 我嘟囔了一句:“没想到冲喜这么有用。” 白芷听后这才恍然大悟,“也对,不过王爷现在比之前在晚宴时看起来要好多了,那时还坐在轮椅上呢。” 白芷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我将和君迁尘事先想好的理由说了出来:“其实原本在猗郇拜堂成亲就有些不合礼数,他父王也是为了他的身体着想,但毕竟到了东胥后,还要举行一次仪式的,我和他若这么堂而皇之睡在一处,那仪式岂不成了一场笑话?” 我叹了口气:“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何跟他成了亲,却还要两间房?” “小姐……”白芷好像想问什么,但扭捏了半天也没问出口。 “赶了一天路,不泡个澡怎么舒坦。”我任由白芷帮我梳着头,手上却不停地在脸上抹着宗老头专门为我配置的美容药膏。 吃完饭我回到房间,白芷叫人给我打来热水,我舒舒服服地泡了一个澡,洗去一身的疲乏,洗完后白芷叫人来收拾浴桶,为我梳发时悄悄对我说:“小姐,刚才我见有人来吩咐,要往王爷的房里送热水呢,看来王爷的习惯跟您一样。” 我先跟君迁尘同席而坐吃了饭,驿站的饭菜虽不比皇宫的佳肴那么精美,但亦十分可口,看得出是花费了一番心思的,君迁尘讲究食不语,一餐饭下来,我和他一句话都没说,因为他一直不开口,吓得我也不敢说话,再者,他先在马车里问我的问题,我也不知如何回答他,所以尽量避免跟他单独说话的机会。 赶了一天路,实在有些疲乏,我每日都有泡澡的习惯,白芷自然早就吩咐下去准备好热水,以备我随时想要泡澡。 看着贯休吃了个哑巴亏,心情不禁大好,我甚至是哼着歌儿跟着君迁尘进到了驿站里,下人们早已收拾妥当,出了锦都,我和君迁尘自然是一人一间房,终于不用经历昨日那么尴尬的场景了。 我笑嘻嘻道:“你好,你好,往后经常要见面的,勿需多礼啦。”我仿佛听到了他咬牙切齿的声音,但凡事不可太过,所谓小女子报仇,十年不晚,以后啊,有的是机会,于是我决定今儿个便大人大量的放过他啦,感觉自己真是宰相肚里能撑船啊。 贯休退了一大步,像是想离我越远越好,我抿着嘴咯咯咯咯地笑了,君迁尘咳了一声,贯休这才低着头,双手抱拳,有些愤愤不平地喊了声:“王妃好。” 见他不答话,我估计凑近歪着脑袋看他,“娃娃脸,你怎么不说话呀?” 我看到君迁尘下了马车,眼睛咕噜咕噜转了一圈,笑道:“娃娃脸,你怎么不跟我打招呼啊?”然后我看到贯休太阳穴上的青筋都气得凸起来了,但当着君迁尘的面,他并不敢跟我呛声,我也正是吃准了这一点,所以才如此肆无忌惮地喊他最忌讳的称呼。 我急忙掀了帘子,逃也似的下了马车,可一下车便看到了那个早已结下仇怨的贯休,他面无表情地看了我一眼,然后从马车前头拿出一个木杌子摆放在马车旁,又将帘子掀开,扶着君迁尘下了马车,整个过程做得顺畅自然,滴水不漏,伺候得极为精心。 我正不知如何回答,马车渐渐停了下来,接着便听到外头传来一个粗哑的嗓音:“主子,到今日落脚的驿站了。” “唔,”他慢吞吞说道:“我娶了你,不知算是几分好。” 我忙点头:“他人对我一分好,我必十分还之,我做人就是这么有原则。” 他接着道:“不过幸好,讨你欢心也容易,只需对你好就行。” 他叹了口气:“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弛,爱弛则恩绝。”他一脸正儿八经的模样,我几乎以为他是在说真的。 我顿时闹了个大红脸,原来先开玩笑说的话被他听到了,我磕磕巴巴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他抬头:“你先对安心公主说,喜欢我长得好看。” 我被他莫名其妙的一句话弄得一头雾水,疑惑道:“什么?” 我不知道自己盯着他看了多久,直到他开口说道:“看来你先说的是真心话。” 时间飞逝而过,外头的天色渐渐暗了起来。 君迁尘已经处变不惊地又开始看起书了,他侧脸的弧度十分美好,长长的睫毛在眼睛下方映出了扇形阴影,光线从窗外射进来,投在他骨节分明,修长白皙的手上,看起来像是一副优美的山水画一般。 将阿宝安抚好,等它安安稳稳地蜷在我手腕上呼呼大睡后,我才松了口气,它刚才真是吓到我了,最令我奇怪的事,它对于其他人一直表现得十分冷漠,可偏偏对君迁尘却十分喜爱,难道是因为他们都是冷血动物? 好吧,这次算我不对,我认命地给他老人家拿了擦手的布,看着他将手仔仔细细里里外外擦了个遍,这才停止,末了,竟然还用手揉了揉胸,一副刚才被大力冲撞了的虚弱模样,我真是……很想从马车上跳下去。 君迁尘淡漠地看了一眼在他指头上撒着欢的阿宝,用左手一下子夹起它,毫不犹豫地丢给了我,全程连眼睛都没眨一下,末了,理所应当地说道:“我要擦手。” “它……好像真的……挺喜欢你的……”原来男色在蛇界也吃香,所以阿宝到底是公的母的? 他伸出手把阿宝递向我,可神奇的是,每当我要去捉阿宝,它都会灵巧地避开,就是不肯离开君迁尘的手指头。 我尴尬地咳了一声,朝他伸出手,“把阿宝给我吧。” 明明是我想捉弄他,怎么有种反被捉弄了的感觉。 我最近……好像……是吃得多了些…… “嗯。”他毫不内疚地答道:“因为你再不起来我要被压死了。” “你骗我!”我先是松了口气,接着反应了过来,朝他怒目而视。 “什么?”我惊得往后一退,低头朝他胸口看去,哪有阿宝的影子在!“阿宝呢!”我急忙在他身上逡巡,他好像叹了口气,将右手从一旁拿了出来,阿宝正缠在它的食指上高兴地甩着尾巴。 “没有。”他朱唇微吐,“但它可能被你压死了。” 他低垂着眉眼看我,因为离得太近,眸子里都是我担忧的倒影,我能看到他挺拔的鼻,苍白的却弧度美好的嘴唇,细腻如白瓷的肌肤,以及扑闪如扇子一般的睫毛。 这几个动作发生在一瞬间,待我回过神来,人已经扑到了君迁尘胸口,来不及尴尬,我急忙抬头问道:“你……你被咬了吗?” 可这时谁也没想到的一幕出现了,我的手离他还有几寸远,掌中一直乖乖呆着不动的阿宝突然飞身而起,直接扑向了君迁尘,我惊得神魂俱灭,以为阿宝想要攻击他,连忙拿手抓去,可最后阿宝没抓到,人却扑到了他身上。 他身形未动分毫,我其实也并没有打算真的把阿宝递给他,只打算开开玩笑便罢,毕竟若惹怒了他,吃不了兜着走的应该是我。 我没有丝毫气馁,将捧着阿宝的手伸向他,“熟悉熟悉嘛,以后阿宝才不会咬你。” “不要。”他嘴中毫不犹豫地吐出了这两个字。 他神色如常,又将视线移至扉页上,我知道他并不喜欢蛇,捉弄的心思一起,便再也压制不下,我朝他坐近了些,他从书中抬头瞟了我一眼,又低下头,我笑嘻嘻地凑近:“你要不要也跟它玩一玩?” “……还好。”难道我要实话实说,说我觉得很好玩吗。 “好玩吗?”他偏头问道。 它在我的指头上盘成了几个圈圈,我跟它你来我往玩了许久,不经意抬头却发现君迁尘正一动不动的看着我们。 我急忙将它捧起放在手心里,如往常一般给它喂了食,它这才活泼起来,它的牙齿已经初具雏形,很快便能咬人了,因此我格外注意它这几日的动向,免得到时候没有准备伤到人就不好了。 突然想到阿宝,直到现在都还没给它喂食呢,我急忙打开红木盒子,果不其然,它已经在里头饿得奄奄一息,看到我连甩尾巴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偷偷瞄了正斜斜靠在靠枕上看书的君迁尘一眼,摸了摸放在袖子里的药方,觉得安心了许多,有底气的感觉就是不一样。 我放下帘子,低头掰着自己的手指头玩,宗老头已经被我打发回去陪师父了,他心底自然是愿意的,只是不放心我,我一阵好说歹说,他才肯离开,走时留下一张药方,说上次他给君迁尘把脉后留了个心眼,这是后一阶段的药,放在我这儿,这样若君迁尘以后对我不好,可以以此要挟他,真是鸡贼,不过我最喜欢他这一点。 马车咕噜噜地转,我掀开帘子,最后看了一眼繁花似锦,秀美如画的锦都,叹了口气,别了,我最最亲爱的故乡,即便还能再回来,那也是很久很久以后了。 第六十八章 月圆花好配天长(八) 本院首发,请勿转载! “……。” 我还想做垂死挣扎,君迁尘轻咳了一声,脸色灰败,语气虚弱:“辛苦爱妃了。” 他眨了眨眼,我差点气炸,好心过来提醒一句罢了,怎么却变成了我的差事,白天我已经伺候过他了啊…… 我看向君迁尘,他也正看着我,我不可思议地将手反指着自己:“你的意思是……我来伺候你?” 直到他出了门,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刚刚……发生了什么…… “你下去吧,”君迁尘突然哑着嗓子开口,贯休有些不解,顺着君迁尘的视线看向我,突然恍然大悟,脸上绽开一抹阳光般的笑容,忙答道:“哦哦,好的主子,”经过我面前时,还真心实意地抱了抱拳,道了句:“王妃辛苦了。” 我碎碎念了一大堆,话音刚落,贯休看了君迁尘一眼,眼神有些空洞:“……我没记住。” 他们看我进来,明显愣了愣,我没有一点自觉,朝贯休道:“我已经叫厨房待会儿送些热粥上来,你服侍你家主子吃了吧,吃完后记得吃药,他身上凉,你记得把手炉热好……” 我随着君迁尘一同进了驿站,贯休将他送去房间,我则先让白芷把我要用的东西都送进我的房间,又吩咐了她一些事后,才屁颠屁颠跑到了君迁尘的房间,这时贯休已经服侍他躺到了床上。 没过多久,贯休便扶着君迁尘出来了,我守在马车边没动,毕竟他都病成这样,我若再没心没肺自顾自地跑进去看书,指不定贯休那熊孩子会在我饭菜里下毒。 我无语地摇了摇头,他对自家主子如此盲目崇拜,难道……也是因为君迁尘长得好么? 他眨了眨眼,我高兴地道了谢,这才掀开帘子下了马车,跟贯休说了一声,贯休看起来像是得到了天大的恩赐似的,对着我永远一副欠扁样子的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不待我说第二遍,便如一条泥鳅一样,迅速滑进了马车。 “叫贯休进来扶我吧。”他哑着声音说,我点点头,他那么重,我也扶不动,不过说说而已,正打算出去,突然想起一事,朝他挥了挥手中的书,满脸希冀地看着他:“这书我能拿到房间去看么?” 君迁尘已经睁开了眼,我不知他是何时醒的,轻声道:“驿站到了,扶你下去?” 那封面上的作者名我也不认得,想了半天没想起来,干脆也懒得再想,谁写的关我何事,只管看就是了,一看之下不可自拔,直到马车停了,贯休在外头禀报说驿站到了,我才恋恋不舍地合上扉页。 君迁尘在休息,我不好弄出声响来,只好看书,这马车里空间挺大,有一个小书架上摆满了各类书籍,我翻了半天,最终找了一本游记之类的杂文来看,原只想用来打发时间,随意看看的,但看着看着竟然入了迷,翻阅了几章,我突然觉得这本书的文风有些熟悉,幽默风趣,十分写实,但却不记得自己在何处看过。 我小心翼翼地将阿宝放了出来,可刚拿出来它便要往君迁尘那个方向扑去,我好不容易抓住了它,点了点它的头,很是警告了它一番,这才安定下来蜷缩在我的手腕上,乖乖呆着不动。 在我印象里,病人就应该多休息,病才能好得快,所以我还没念叨几句,就催着他快些睡觉,他既无力气看书,也无力气反驳我,只好闭上了眼。 “那你这次应该很快能好起来的,那个宗……宗神医虽然脾气怪了点,但治病救人的本事还是不错的,今天我们就近找个驿站歇息,说不定明日你就好了。” 他这回没眨眼,点了点头。 我十分夸张地拍了拍胸口:“幸好,幸好,不然就太丢脸了,这才出了锦都呢,我可不想成为史上第一个还没进夫家门,就被退婚的新嫁娘。不过,我们俩八字真的合么?” 他嘴角微微勾起,眨了两下眼睛。 他轻咳了一声,好像想说话,我忙道:“看玩笑的,这都怪我冲喜没冲好,惹得你现在就是生病了……你父王不会退婚吧?” 我笑道:“你那时还骗我说,以后不需要我端茶倒水,只需要我梳头穿戴呢,结果我才过门一天,这水也端上了,头也梳上了。” 待一切忙完,我这才坐下歇息,他虽然虚弱,但好像也没有睡意,一直睁着眼睛,我突然想到他那时说的话,忍不住笑了起来,他看向我,眼中有一丝疑惑闪过。 他盯着手里的蜜饯发了会儿呆,然后不声不响地吃掉了,我笑眯眯地又塞了一颗到他手里,他吃完后忙眨了两下眼睛,这才阻止了我想继续往他手里塞蜜饯的冲动。 我将所有想到的,能尽量让他舒服些的方法都用上了,他也任由我折腾,熬好的药也是一眼不眨地就喝了下去,我接过药碗,往他手里塞了一颗蜜饯,他看了后愣了愣,我学着小时候师父哄我的语气道:“吃完嘴里就不苦了哟。” 按理说这天并不冷,外头阳光普照,我手掌心里一直暖烘烘的,只有君迁尘,看起来十分阴冷,不过好在他不算难伺候的病人,一直乖乖的,不知是因为没力气发脾气,还是因为听到了我跟贯休说的话,知道反抗也没用,不知他现在心里是不是在后悔,好像娶了个爱管闲事的悍妇回来。 我轻轻将他扶起,把他身后的靠枕放好,然后拿出毯子来给他盖上,又吩咐人去弄了个手炉来,塞到了他怀里:“你全身都冷冰冰的,拿这个热乎热乎。” 我不觉好笑,他还玩上瘾了,于是又倒了一杯,他依旧喝了,然后眨了两下眼睛。 我急忙给他倒了杯热水,送到他嘴边,又从袖中掏出丝帕放在他下巴下面,一面水滴下来,他喝完一杯,我问他还要么,他眨了一下眼睛。 君迁尘斜斜地靠在软榻上,姿势好像同我出去前一样,未动分毫,但我知刚才在外头我和贯休的对话他都听到了,我并未刻意降低声音说,特别是最后一句,嚷得还挺大声,但他却恍若未闻,见我进来,只咳了一声,干燥得有些裂开的嘴唇轻声说道:“水。” 说完这句话,我也不再理贯休的反应,掀开帘子一弯腰进了马车。 贯休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我,好像对我又有了新的认识,我摆摆手:“就这样吩咐下去吧,”我上了马车,又扭头对呆愣在那儿的贯休道:“他耍小孩子脾气,你们竟也由着他,都是些什么人啊。” “可是主子……”贯休还想说什么,被我截断:“没什么可是的,你家主子现在是病人,一切都得听我的,你只管去安排,他若不高兴也只会找我。” 我瞪了他一眼:“你家主子生病了你不知道么?” “可是……主子先吩咐,要赶到稍远的那个驿站去……”贯休说道。 “好,那今日就在最近的那个驿站歇息。” 贯休呆住,半晌,低下头:“最近的一个,若是快的话,约莫半日能到。” 我翻了个白眼,他脸上露出难忍的表情,我说道:“你家主子问你,你也敢这么答么?” 贯休不答反问:“你问这做什么?” “离这儿最近的驿站大概要走多久才能到?” 我瞪了他一眼,掀开帘子出去了,贯休面无表情地站在马车旁,我朝他招了招手,他先是愣了愣,这才不情不愿地走到我身边,双手十分随意地抱了抱拳:“王妃有事么?” 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又虚弱,“无妨的。” “为什么呀?你现在身子不好。” 他眨了两下,表示不同意? “要不今日我们便不赶路了,先在此地歇息吧?”我忧心忡忡地问道。 他继续眨了眨眼,我摸着袖子里那张宗老头塞给我的药方有些犹豫不定,若他一病不起,那这张方子岂不是用不到了? 他眨了眨眼,看来是喝了,“每日都喝了么?” 想到此处,心里七上八下的,连忙问道:“上次宗……宗神医为你开的方子呢?喝了没有?”我见他又打算开口回答,忙道:“若是喝了你就眨一下眼睛,若没喝就眨两下。” “无妨。”他十分吃力地吐出了这两个字,我急忙说道:“你好好休息,别说话了。”他脸色灰败,我有些着急,这才出了锦都,他就生了病,接下来一个月的行程可怎么得了,不会等到了东胥……我真成寡妇了吧。 他连回答的气力都没有,只缓慢地摇了摇头,我有些担心道:“可你不像没事的样子啊。”难道冲喜冲喜,喜气过了霉运又来了么?他看着明明是旧症复发之状。 “你……你没事吧?” 他气色极差,眼睛下面一片乌黑,以往他虽面色苍白,但看起来还算有些生气,可今日他却死气沉沉,好像半只脚已经踏进了棺材一般。 第二日在房间里吃完早餐下楼,掀开马车帘子,君迁尘已经靠在了软榻上,我弯腰进去,待坐好后才想起跟他打招呼,可抬头看他时,却吓了好大一跳。 第六十九章 月圆花好配天长(九) 本院首发,请勿转载! 蒙面人见我躲过,又将大刀高高扬起,我仿佛看见蒙面下的他咧着嘴张开了血盆大口的画面,屋内本就狭窄施展不开,我几乎已经觉得小命休矣了,突然有什么东西倒在地上的声音,待我回过神来时,屋子里已是漆黑一片。 我就势朝旁边一滚,躲开了他的攻击,可别说我这三脚猫功夫了,即便我武艺高超,可双拳难敌四手,四个蒙面人都已经涌入了屋内,若外面的人不及时赶到,蒙面人又存心索命的话,我和君迁尘今日在劫难逃! 我大叫了一声,那人似乎也没料到房间里还有个人清醒着,看到我以后便当机立断挥舞着大刀朝我砍来,天啦,怎么在驿站里还能遇上这种事! 我往后退了好几大步,第一反应是朝床榻上的君迁尘看去,他依旧一动不动,睡得深沉,兴许是累了一天的缘故,再看向门口时,一个领头的蒙面黑衣人已经抬脚跨入了门。 我正打算开门,可奇怪的一幕出现在了我面前,门栓突然自己往右边移去,我看书看得头昏脑涨,深更半夜的,此时已经有些不清醒了,所以并没有立刻反应过来,直到门被吱呀一声推开,我才猛地醒悟。 走到门口,又怕他晚上醒来想喝水,于是转身回去将茶壶和杯子摆放到了床头的矮柜上,这才放轻了脚步朝门口走去。 不知过了多久,烛火已经有些明明灭灭,我的眼睛酸胀不堪,游记不知不觉已被我读完了大半,我合上书,肩颈处酸得不得了,我忍不住伸了个懒腰,看向床榻,君迁尘睡得十分老实,还是先前的那个姿势,一动未动,也不知现在几时了,不过看样子他已经睡熟,我也已经很困了,便打算回房休息。 我将他床头的灯吹灭,搬了个烛火放到了八仙桌上,拿出先在马车上看的那本游记,津津有味地读了起来。 他了然地眨了眨眼,在我的注视下,终于闭上了眼睛,人生病了,果然跟个小孩似的,不过他这病来得好生凶猛,昨儿个明明还好好的,今天就变成了这副模样,不知是什么病,问他也只道是旧疾,宗老头开的药总归有点用处的吧,现在想这么多也没用,只得等明天,看有没有好上一些,否则,便不能再赶路了,再怎么说,还是他的身体重要些。 我有些内疚道:“你先睡吧,无需管我,我刚才睡太久了,现在根本睡不着,就在你屋里,待我困了再回房,省得你想喝口水都没人倒。” 他顺从地躺下,声音有些黯哑:“你就回去么?” 我呼了口气,若他真是因为等我,那就罪过大了,我将那本书拿到了离他老远的地方,然后将他背后的软枕一抽,也不跟他商量,直接扶着他将他身子放平,道:“无论如何,现在也到了该睡觉的时辰了。” 他愣了片刻,接着摇了摇头:“只是睡不着罢了。” 我有些不确信地问道:“你不会……是在等我吧?” 等等…… 声音有些大,惹得他抬头看了我一眼,然后又将视线转向了他处,先明明和他说好的,洗完澡后就休息,可三个时辰过去了,他倒好,不仅没休息,反倒跟个正常人似的看起书来了,而我这个健健康康的人,却跑去睡了一觉。 我先还想夸他是个听话的病人来着,我自己从小生病,所以深知,再好的大夫遇上不配合的病人,即便那大夫是华佗在世也于事无补,所以我分外恼火:“你自己身体现在什么状况难道不知道么?为何要耗费精力在看书这件事上,看书什么时候不能看?” 他低眉:“睡不着。” “你刚才还在看书?!”我不可置信地问道。 他点点头,我皱着眉头道:“怎么脸色反而差了,”我扫了一眼床边的矮柜上,赫然还摆放着一本书,先前我走时并没有的。 这种心情只持续到转身看到君迁尘的那一刻便烟消云散了,他披散着头发斜靠在床上,脸色苍白如纸,比我先看见的还要白上三分,我的心蓦地往下一沉,走近几步问道:“你喝药了吗?” 我满意地点了点头,跨门进了屋,关上门的前一刻,我朝门外的贯休吐了吐舌头,大声喊了句:“熊孩子!”然后迅速将门关上了,想着刚才他震惊的表情,脸上不由露出了得意洋洋的神色。 贯休飞快地朝屋内看了一眼,立刻抬脚出来了:“我……我是打算出去的,主子还没睡,你进去吧。” 我回头道:“原是想道歉的,可你一直跟个门神似的站在门口,七扯八扯的,就是不许我进,我也实在没办法,只能明天再跟他道歉了。” “那你让不让我进去的,不让我进我走了。”想来君迁尘应该还没入睡,否则贯休也不会声音如常跟我在门口扯上这许多,果然他见我扭头作势要走,立马急了,忙道:“你不是来跟主子道歉的吗?怎么就走了?” 贯休嘲笑道:“是啊,眯一会儿,也才三个时辰而已。” “我……我原先就想眯一会儿的!”我自知理亏,所以底气也不是很足。 贯休撇了撇嘴:“不知是谁明明答应了主子,之后却跑去房间里睡懒觉睡到现在!” 我被吓了一跳,听到他的问话后,气得跳脚:“你明明听见声音了,为何不开门!” 来来回回走了好几遍,直到门从里头打开,露出了贯休那张不耐烦的脸:“你究竟敲不敲门啊。” 我轻轻走到君迁尘房间门口,踌躇了半天是否要敲门,也许他已经睡了呢?若是吵醒他好像不大好,可我先明明跟他说,待他洗完澡我就回来的,没想到一去不复返了。 白芷抿着嘴笑了笑,福了福身:“是。” 我有些内疚,明明是打算服侍病人的,结果自己却在呼呼大睡,我探头看了看,还是有些不放心,抬脚跨出了门:“你下去休息吧,我去看看他。” “王爷怕是已经睡下了。” “额……”我指了指隔壁亮着灯的房间:“他呢?” “你睡了将近三个时辰。”白芷有些无奈道。 我挠了挠头:“我睡多久了?” 可,理想总是十分完美的,我觉得自己好像才眯了不久,可神奇的是,醒来后外头天都已经黑了,屋子里灯也没点,我有些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愣了一会儿才从床上爬了起来,径直来到门口打开了门,白芷被我吓了一跳,看到头发乱糟糟的我,拍了拍自己胸口道:“小姐,你终于醒了。” 我飞奔回了自己的房间,闲来无事,又刚吃了个大饱,有些发饭晕,所以忍不住躺上床眯了一下眼,原先想着,就眯一下下,等君迁尘洗完了,我可能还要替他梳头呢。 看来想要对付他,我的道行还不够深,需要多加修炼。 我落荒而逃。 谁知君迁尘抬起头问道:“你么?” 我再次确认:“真的不用人帮忙?”我指的是站在旁边呆愣愣的贯休…… 他看起来十分坚持,我叹了口气,因为自己也有每天沐浴的习惯,所以知道一天不洗澡身上会多难受,所以只好出门吩咐人送热水进房,待一切准备完毕后,我叫贯休扶着他到了浴桶旁边,他喘着粗气,挥挥手:“你们先出去吧。” “无妨。”他慢吞吞地说。 他点点头,我无奈道:“可你现在这样……” 不会吧……我看着他苍白的脸,一副虚弱得连站起身都很难的模样,不可置信地重复了他的话一遍“你要沐浴?” “那你叫人准备热水吧。”他挣扎着坐起来,“我要沐浴。” “……不忍直视。”他淡淡吐出后四个字,我决定当做没听到,直接说道:“你好洗洗睡了。” “看起来很香吗?”我喜滋滋道。 他垂下眼,好像在研究被子上的花纹似的,半晌才哑着嗓子说道:“你吃饭的画面……” 他眨了眨眼,我无奈道:“那你闭着眼干吗?” 我不小心和他对视上了,吓了一跳:“你没睡着啊?” 我轻轻走到他身边,他眼睛闭着,呼吸绵长,长而浓密的睫毛在脸上映出一片小小的扇形阴影,容颜绝色,湛然若神,我拿起旁边的杯子小心翼翼地盖到了他身上,几乎是一瞬间,他便睁开了眼。 吃了个风卷残云,天地变色,放下筷子后拍了拍自己圆滚滚的肚子,满足地叹了口气,突然想起屋内还有另一个人,抬头朝君迁尘看去,不知何时,他已经睡着了。 满满一桌子菜,色泽鲜丽,香味扑鼻,看得我食指大动,反正上回他已经见识过我的食量了,我便也不再掩饰,大快朵颐起来。 他不肯叫别人进来服侍,我只得让白芷把饭菜端到他屋子里来吃,他躺在床上,背后塞着两个软软的靠枕,有气无力地看着我。 食量真小啊…… 我先是喂君迁尘喝了一小碗粥,他好像没什么胃口,几口下去便连眨了两下眼睛,表示不想再吃了,我当做没看见似的,继续往他嘴里送,他只好无奈地喝完了一小碗,当我还打算给他盛一碗的时候,他终于开口道:“不必了,我吃饱了。” 第七十章 月圆花好配天长(十) 本院首发,请勿转载! “我要去找开阳,安慰一下我受伤的心……”贯休一边想着,一边抖着身子下楼了。 贯休愣了愣,恭敬地答了声“是”,接着从房里退了出来,带上门后,这才打了个冷颤,刚才自家主子的语气好恐怖……呜呜…… 贯休应了一声,只听自己主子继续道:“问出后,杀无赦。” 君迁尘头也不回,“不管用什么方法,问出主谋。” 贯休松了口气,知道自己主子既然没说责罚,以后便不会再提起,摇摇头道:“他想服毒自尽,被我卸了下巴。” 君迁尘像没听见这句话似的:“那人开口说了么?” “抓到了,”贯休扫了一眼床上人露在被子被包裹着纱布的手,微微低下了头:“属下办事不力,请主子责罚。” “抓到了?”君迁尘淡淡问道。 贯休听见主子的声音,深呼了口气,这才推门进去,君迁尘一袭青衫,头发披散着,坐在床前,贯休进来,他头也未抬,只一直看着床上睡得昏沉的人儿。 “进来。” 贯休从屋外进来时,屋里还是如之前那般模样,自己的主子并不在此,贯休想了想,退出了屋子,接着敲了敲隔壁房间的门。 “我们安全了吗?”我抬头问君迁尘,他点了点头,我脑子里紧绷的那根弦彻底放松了下来,突然一阵困意袭来,我眼前突然一黑,接着便陷入了昏睡中,什么都不知道了。 这一切的一切发生得十分迅速,好像只不过眨了眨眼罢了,屋内鲜血淋漓,横七竖八躺着三具尸体,一片狼藉。 我点点头,他打开瓶塞,毫不留情地将瓶子里的粉末倒在了我手心,我疼得龇牙咧嘴,差点晕过去,突然我听到贯休大喝一声,我抬头看去,正巧看到他的剑刺进了一个蒙面人的胸膛,接着往外一拔,带出来一串血珠,另一个蒙面人看到同伴全部惨死,毫不犹豫地往外逃去,贯休看了我们一眼,接着追身而上。 他松了口气,好像完全没看见屋内正在缠斗的三人似的,扯着我的手腕来到了床前,从旁边矮柜里拿出一个小瓶子,对我道:“忍着点。” “没伤到经脉,”我的嗓子也有些沙哑,也许是因为刚才经历了一场生死浩劫的缘故,“我知道的。” “你的手动一动。”君迁尘皱着眉头看着我鲜血淋淋的双手。 我对着君迁尘摇了摇头,手上的鲜血一直不停地涌出来,我看得头有些发晕,急忙朝地上看去,从那个蒙面人的身体下突然爬出来一个白色的影子,是阿宝,它朝我甩动着尾巴爬过来,原来刚才是它救了我们,它的第一次磨牙如此成功,顷刻间就将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了一具尸体。 贯休已经和其余两个黑衣人缠斗到了一起,贯休武艺颇为高强,那两个蒙面人此时根本无暇找我和君迁尘的麻烦。 我还没回过神来,身后的君迁尘已经走到我身前,先是往我嘴里丢了颗药丸,我一时不察,直接吞下了,接着他一把扯过了我的手,嗓音沙哑而急切:“伤口深不深?” 那蒙面人用了力气,还想将刀往前推进,那样我的手估计就彻底废了,可就在这时,一个白色的小身影从我的手腕处直接扑向了蒙面人,接着我听到了一声闷哼,眼前这位高高壮壮的蒙面人,就这样直挺挺地倒下了。 可远水解不了近渴,那泛着白光的大刀扑面而来,我的寒毛直竖,为了不让它直接砍向我的头,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求生的本能让我下意识地用手去抓住了刀柄,疼痛一下子从我的手心传来,让我瞬间清醒,血一下子涌了出来。 我学着他的样把他往后一扯,也许他刚刚用尽了全力,亦或是没有防备之故,竟真的被我扯得一个踉跄往后退去,此时一个蒙面人的大刀已至,同一刻,房门突然从外被一脚踹开,一个身影闪身而入,贯休终于赶到了! 我看着君迁尘单薄的背影,从胸腔里突然涌起一阵勇气,他是个病人尚且能做到如此,我又为何不行! 屋内的三个蒙面人同时发现了我们,动作一致地朝我们飞身扑来,君迁尘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突然把我往身后一扯,另一只手则拿起仅剩的一张凳子朝那三个人掷去,我原本以为结局会像我之前那样投空,可没想到,不只是歪打正着还是啥的,竟然正好砸中了其中一个蒙面人,也许是那人没防备,竟然直接被砸倒在了地上。 可所有的希望幻灭只在一瞬间,一个微弱的光线在平时的黑暗中是多么的可贵,可在此时,就好像催命符一样,让我们俩的身影无所遁形起来。 我心里一直有着一丝侥幸,也许我们俩能在黑衣人发现之前到达屋门口,只要出了这个房间,朝外一喊,生的希望便能大大的增加。 好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我的心跳更快了,手中的那个衣角仿佛成了我此时最大的依靠,至少现在屋里并不是我一个人的生命忍受着威胁,还有一个比我更弱的人需要我坚强起来。 浑身忍不住抖了个机灵,不禁加快了往外走的速度,那些蒙面人此时已然发现君迁尘并不在床上,我正担心他们会有什么大动静,可奇怪的是,接着他们却安静了下来。 刚走出几步,便听到床那边传来窸窣声,接着便是大刀砍在床头木架子上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想想那如果是君迁尘的身体…… 他扯了扯我的衣服,示意我往他那边走,我在黑暗里点了点头,也顾不上他能不能看见了,反扯过他的衣袖,两人一起靠着屋右边往外摸索。 我立刻担心起来,他这么一折腾,刚好一些的病可能又要加重了,刚这么一想,立刻在心里暗骂自己蠢,都什么时候了,今晚我俩能不能活着还不知道呢,如果能侥幸逃脱的话,再想病会不会加重的问题吧! 我脑子里一片混乱,突然我的左手臂被什么东西轻轻碰了碰,我吓得差点尖叫,刚张开嘴,便被一只冰冷的手捂住了,我立刻便反应过来,是君迁尘!看来他趁着一片混乱时,不仅醒来了,而且还悄悄地跑下了床。 突然闪过一阵劲风,那火光不知为何又熄灭了,屋内重新恢复了黑暗,我一下子扑到了床上,伸手摸去,可令我诧异的是,竟然摸了个空!难道刚才趁我不注意,另两个蒙面人已经将君迁尘带走?他们的目的难道是劫持而不是暗杀? 我转身朝床边扑去,见死不救……我实在做不到啊。 我听到身后椅子摔在地上的声音,我拿起第二把椅子往后一扬,他的大刀深深地砍进了椅背中,我被那大力震得整条手都麻了,看他准备拔刀,我立刻将椅子一转,然后把椅子重重地朝他扔去,他没来得及拔刀,又被我突如其来地砸了一下,虽不算很重,但也着实后退了好几步。 此时,我正好摸到了八仙桌的桌腿,心里暗道离君迁尘不远了,可就在此刻,屋内突然有了亮光,我震惊地回头,看到一个蒙面人手中拿着一个火折子,他身后站着另两个蒙面人,脚边的地上还躺着一个,这是怎么回事?我还来不及思考太多,他的视线正好和我对上了,我暗道不好,第一反应是拿起身边的椅子朝他丢去,他不退反进,侧身躲过椅子的攻击,挥舞着大刀朝我扑来。 突然我听到一阵闷哼声响起,接着听到了一个重物落地的声音,我心里一紧,但又立刻反应过来,刚才那声音是从那堆蒙面人里头发出来的,不知刚才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他们的脚步声凌乱了起来。 此时我在屋内孤立无援,君迁尘即便清醒着,那单薄的身子想来还没有我来得有用处,我定了定心神,努力辨别着脚步声,轻轻地朝床那个方向爬去。 我心里焦急,只盼望着能有人听到我刚才的叫声,迅速赶来才好,贯休那熊孩子呢,关键时刻跑到哪里去了,这时我如何知晓,原本贯休是要在君迁尘门外守夜的,可他武功颇高,耳聪目明,站在门外也能将我和君迁尘的对白听得一清二楚,自觉有些不好意思,见又有我在里头照顾,所以找了个房间蒙头睡觉去了。 我扭头朝床那边看去,但眼前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周围的气流开始缓缓动了起来,这是君迁尘的房间,毫无疑问,他们是冲着君迁尘来的,我虽不知为何,但能肯定的是,他们见到君迁尘决不会手下留情! 但我迅速否定了这个想法,且不说他现如今虚弱无力,晕睡在床上,即便他健健康康的,也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从床上爬起跑到八仙桌旁熄灭烛火。 一瞬间屋内安静了下来,即便这样,我也不敢移动分毫,生怕一不小心,就被某个蒙面人的大刀砍中,我脑子里开始飞速旋转,这群蒙面人是何来历,目的为何,刚才是谁把灯熄灭了?难道是君迁尘? 不知是因为突如其来的黑暗阻碍了蒙面人的视线,还是因为他因此而心绪不宁,总之他放弃了朝我继续攻击,那把大刀并没有如我所想的那样落下来。 第七十一章 月圆花好配天长(十一) 本院首发,请勿转载! “你来了。”他哑着嗓子说。 君迁尘正躺在床上,眼睛微闭,间或咳嗽两声,看来并没有睡着,我刚进屋,他似有心灵感应似的,睁开眼偏过头来,看到我时,清亮的眸子里仿佛有一丝流光闪过。 我昨日也算救了他家主子吧,可他怎么对我的态度反倒差了许多,我百思不得其解,干脆懒得再想,直接绕过他进去了。 梳洗完毕后,她又为我换了药,然后扶着我到了隔壁房间,屋里一阵浓郁的药味,已将昨日的血腥气彻底盖住,几位随行的老御医正在奋笔疾书写着药方,个个皆愁眉苦脸,贯休守在里屋门口,看到我,立刻扭过头去,好像看一眼都嫌烦似的。 白芷抿了抿嘴,有些犹豫,但我已经自顾自地下了床,她无法,只好照做。 我心里一慌,想起昨日最后见到君迁尘时他苍白如纸的脸和摇摇晃晃的身子,立刻便要起身:“你快替我梳洗好,我去隔壁看看他。” 白芷柳眉蹙起,摇了摇头:“小姐,昨日究竟怎么回事,怎么会有人来刺杀王爷呢?王爷虽没受伤,但好像……病情越发重了,刚才我守在门外时,看到随行御医进进出出的,每个人出来都愁眉苦脸,不停摇头,是不是……不大好了?” “那君……”白芷眼神扫过来,我急忙改口道:“王爷呢,他起了没?” 原来如此…… 白芷无奈地看了我一眼:“是王爷为你包扎的,我只在旁边打了打下手,王爷说今早药效应该过了,手会有些疼,所以让我再帮你换次药。” “打住!”我急忙制止她,生怕从她嘴里吐出什么如夫君一般可怕的词来。 “王爷啊,”白芷脸红了红,“或者……” 我无语道:“那我要喊什么。” 白芷责怪地看了我一眼:“小姐怎么能直呼王爷名讳。” 原来她昨晚便在,我注意到她话里所说的,问道:“昨日是君迁尘给我包扎的?” “你还骗我,昨日王爷给你包扎时,我便在旁边看着呢!”白芷气不打一处来,见我还在拿伤手开玩笑,哭音更重:“您可安耽些吧,等会儿又把伤口崩开了,有得苦头吃!” 看来她已经知道了,我为了让她安心,故意举起了包着纱布的双手,摆了摆道:“哪有很重,一些小伤。” 白芷回过头,果然脸上还挂着没擦拭干的泪珠,“哪里好端端的,哪里好端端的,才过了一个晚上,小姐便受了这么重的伤。” 看到我的一瞬间,白芷便红了眼眶,我想要坐起来,白芷立刻上前扶了我一把,然后转过身去抹泪,我背靠着床架子,笑道:“好端端地哭什么。” 外头的嘈杂声传来,我想此时白芷应该已经守在门口了,于是对着门外喊了声,果然立刻有人应了,接着白芷便推开门进了房间。 我漾开一抹笑,拿头碰了碰它的,它格外开心起来,打了个转,接着自觉地爬到了我的手腕上,老老实实地盘成了圈。 次日我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我下意识地伸了个懒腰,手心一阵疼痛袭来,昨日发生的事全部涌入脑海,突然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我偏头一看,阿宝正扬着小脑袋看着我,金色的眼睛里好像闪烁着讨好的光芒。 男子应了,看着自家主子疲倦的面容,心中叹息了一声。 “既然他们提前了,那我们就推后吧,你去通知鬼卿,事情延后到进入国界之前。” 男子几乎可以想到自己那位大大咧咧,性格直爽的同伴听到这个消息后会是什么表情,但俗话说死道友不死贫道,于是男子咧着嘴高兴地道了声“是”。 君迁尘想了想,“就叫玉衡吧。” 男子愣了愣,躬身抱拳:“是,”顿了顿又道:“找男……还是女……” 君迁尘眼睛涌上一丝笑意,“那倒是。”接着话锋一转,“但她武艺太差,等到了王府,安排人教她习武。” 男子有些尴尬,想了半天才道:“……王妃生猛,想来一般小贼不是她的对手。” 君迁尘点点头:“不过该来的总会来,今日是我疏忽了,连累她受了伤。” 男子先是有些疑惑,接着恍然大悟:“是因为我们今日只赶了半天路!” “他们猜到我发病了。”君迁尘拿起茶杯一饮而尽,手有些颤抖,使了好大劲才将杯子安稳放下。 男子恭谨地点了点头,又道:“我们才出锦都不久,他们怎么会这么快就发起暗杀,有些不合常理。” 君迁尘摆摆手:“不必。” 男子脸露不忍:“主子,此次毒发分外凶猛,今日又不得已使用了内力,需要将空青召来么?” 君迁尘轻咳了两声:“知道了。” 房间里血腥味还未散去,男子扶君迁尘坐下后,倒了一杯水,从药箱里拿出一个药瓶,服侍君迁尘吃了药,才道:“主子,玉衡刚才已审问过那个死士,没有结果,但从他身上搜出的药丸……同那日在阵紫河边遇到的那些蒙面人身上的,一模一样。” “你……扶我。”君迁尘脚下一软,被男子一把扶住,缓慢地朝隔壁房间走去。 这边,君迁尘出了房间,一个青色短装劲服的男子凑上前来,微微低头,恭敬道:“主子。” 它可是今天的大功臣啊,若不是它最后来那么一口,我可能就见不到明日的太阳了!不过今日一见,它的毒性……真是超乎我的想象。我点了点它的小脑袋以示赞赏,它好像懂了,扬起头蹭了蹭我,一人一蛇玩了半天,我这才感觉到一阵困意袭来,盖上被子又沉沉睡去。 我用包裹着纱布的手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盒子,阿宝果然可怜巴巴地躺在里头,一看到我,立刻顺着我的手爬了过来。 我原本想拍拍自己的脑袋,手伸到一半才反应过来它已经受伤了,我要好好对待它,我昏睡之前阿宝还在地上蠕动着努力朝我爬来,我支撑起身子刚想叫人,突然看到矮柜上放着阿宝的暖窝,那个红木盒子! 哦,对了,还有阿宝! 不知道君迁尘给我的手上涂了什么,我现在感觉不到一丝疼痛,跟没受伤一样,只有厚厚的纱布提醒我,一切都不是在做梦。 他步履蹒跚地出去以后,我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不知道现在什么时辰了,白芷和小茴她们竟也没见到,最后那个蒙面人是不是也被贯休杀死了?我脑海中回想起当时的场景,一下子鸡皮疙瘩布满了全身,没想到那张娃娃脸会露出如此肃杀的神情。 我当时竟被他淡然处之的态度唬住,半晌“哦”了一声,直到他出去我才意识到,驿站里房间多得是,他为何一定要等原先那间房收拾出来呢! 他淡淡道:“还没收拾好……” 他不置可否,我立刻高声起来:“你不要命了!怪不得脸色比原先还差!你怎么不回房间休息啊!” “这么久了……”我喏喏地说了一句,低头看了看自己已经被包扎好的手,突然想到一件事,抬头问道:“你不会一直守在这里吧?” 他看了我一眼,“两个时辰。” 这么一想,又再看向他那张苍白的脸,刚才的委屈便烟消云散了,“我……我昏睡了多久?” “若不是你这次运气好,伤的也不会仅仅是手。”他声音干巴巴的,听起来好像不带一丝情绪,但我有种奇怪的感觉,总觉得这是他表示担心的一种方式。 “下次再有这种情况,希望你量力而行。”他声音冷冰冰的,不带一丝温度,我吓了一跳,朝他看去,他眼里满是不赞同,一股委屈涌上心来,我用手肘支撑着挣扎坐起,“我怎么没有量力而行,当时那种情况下,若你上前,伤的怕就不止是手了。” 我笑得有些得意,毕竟这种勇气不是每个人都有的,“不客气不客气,应该的,你是病人嘛。” 他微微抬起俊秀的眉眼,“不用,原是你救了我才对。” 但人家如此慷慨大方,我也只得苦着一张脸道了谢。 我看着君迁尘那张平静无波的脸,心中已是翻江倒海,价值千金啊!就这么被我一下子吞了进去,何况我只是伤了手流了些血而已啊,又不会死,干吗要续命啊…… “正是。” “什么?!”我差金乌丸点从床上一跃而起,“不要告诉我是价值千金,可续人性命的金乌丸。” “。” “是因之前那颗药丸之故。”我这才想起先在慌乱之中,君迁尘塞了颗药丸在我嘴里,当时没来得及问,我有些好奇道:“你给我吃的是什么?” “我怎么会突然昏过去呢……”我皱着眉头,百思不得其解,当时我手上虽然流了很多血,但也不至于到昏迷的程度。 他脸色比之前更苍白,虽端坐在椅子上,但却感觉有些摇摇欲坠。 可这才成亲多久啊,他便旧疾复发了,我伤了手不说,还差点和他同赴黄泉。 他毫不犹豫地点头:“合的。” 这是当我从昏睡中醒来,看到坐在我床边的君迁尘时,问出的第一句话。 “我们俩的八字真的合么?” 第七十二章 月圆花好配天长(十二) 本院首发,请勿转载! 今天掉了好几个收……心疼……呜呜,每天下班吃完饭就开始码字,一直码到现在,时速渣要人命啊…… ------题外话------ 我松了口气,纠结了一个下午的问题终于得到了答案,我依稀记得那位官爷十分尽忠职守,当时在我们有出关公文的情况下,仍旧盘问了我们许久,不知他是犯了什么事,却要被流放他方,此时的我自然不知,这件事和我却有着莫大的干系。 原来是他…… 小茴答道:“是之前我们在青阳关遇到的那位领头的官爷啊小姐!” “是谁?!” 小茴一拍掌:“小姐,我知道你说的是谁,那人抬着头,我也看到了!” 我一听她也偷看了,立刻来了兴致,将手架在椅子扶手上,偏着身子问道:“中间有一个犯人,我看起来十分面熟,却想不起在哪里看到过。” 白芷微笑着摇了摇头,反倒是小茴急哄哄地说:“白芷胆子小着呢,不敢看,我偷偷掀开帘子瞄了几眼,真是罪过,有好几个人身上都血淋淋的,可怜极了。” 这种焦灼的状态一直持续到到达驿站,白芷和小茴收拾好东西,又服侍我吃完了饭,我腆着肚子开始跟他们闲聊,想到此事,便开口问道:“今日下午路上那堆流配的犯人,你们见着没有?” 我偏头想了半天也没有想起来,可越是这样,内心越是纠结,就像明明知道那个答案近在咫尺,你能摸得到,但却看不见,那滋味,不爽极了。 奇怪,那人的脸好熟悉,我明明在哪里看见过。 我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那人眼珠子转了转,朝我这个方向看了过来,我生怕他看到我,急忙放下了帘子,拍了拍胸口,君迁尘抬头看了看我,没有做声。 这群犯人必定是犯了什么事,所以才判处流配他方的,我撇了撇嘴,正打算将帘子放下,突然我看到了一张默然的脸,那人直挺挺地跪着,并不像其他人那样低头垂地,他眼睛看向某片虚无,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脸上的表情有种说不出的悲凉,但这并不是我停下动作的原因,而是……那张脸,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可当马车经过那群犯人时,我还是忍不住偷偷掀开了一条缝朝外头看去,那群犯人个个蓬头垢面,脖子上套着枷锁,都低头跪在地上,有些人满身血污,看起来刚刚被官差鞭笞过,几个身着官服的人跪在前头,手里拿着皮鞭,看起来十分恭谨。 我正满肚子疑惑中,前面便有人来禀报,说是官差正在教训不听话的犯人,因此堵住了去路,得知是王爷和公主的车架,已当场磕头谢罪,表示会立刻清理出道路以便我们的车马顺利通过,我点点头,便不再做其他想法。 “好像是一群流配的犯人。” “哦?是什么人?” 那人正是皇帝伯伯派来保护我们的二十个精兵中的一位,他见我相问,立刻弯腰毕恭毕敬地回道:“回禀公主,前面有人挡住了去路。” 正天马行空的想着,突然马车一顿,停下了,可时辰尚早,并没有到驿站,我“咦”了一声,将窗帘掀开一条缝问站在马车旁边的人道:“发生了什么?” 君迁尘对我前后态度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完全不觉得惊诧,轻轻“嗯”了一声,便继续翻看书了,我则开始在脑海里盘算着到时候该怎么整……不,怎么考验我那位武艺高强的武术师父才好。 我眼睛转了转:“现在说也行,那就这样定下吧,我相信你的眼光,贯休当我的武术师父再好不过。”既然都已经让人不待见了,总不能让此事落空吧,到时候……嘿嘿,希望他真能教会我几招,如果他忍得住不发脾气的话。 这句话是当初他对我说的,现在我如数奉还给他,到时候再说,嗯,也许不会再提起了,等等……我突然想到这几日贯休对我弃若敝履的态度,终于找到了原因!敢情人家早就知道了,怪不得对我这么不待见! 我有种上了贼船,身不由己的感觉,想了半天,最终勉为其难地说了句:“到时候再说吧。” “唔,”君迁尘慢悠悠地翻了一页:“由不得你。” 我终于听懂了他说的什么,条件反射地叫了声:“我不要!” 君迁尘并未重复刚才说的话,反而没头没脑地说了句:“贯休武艺不错。” 我好像有些没太听明白他说的话,又问了遍:“你说的什么?” “我已给你寻了个武术师父,等到了王府,你便可以学起来了。” “啊?”我有些不解他这话是何意。 君迁尘从书中抬起头扫了我一眼:“你既如此喜欢冒险,没有武功怎么行。” 我很有骨气地摇头:“没有,再来一次我还是会那样做的。” 我盯着那两条疤发呆,直到听见君迁尘说道:“后悔了?” 他好的速度甚至比我手掌心恢复的速度还要快,不知他给我用的是什么金疮药,颇为有效,我没受什么痛楚不说,现如今都已经结疤了,一条丑陋的歪歪扭扭的疤痕横贯我的两手掌心,看着十分碍眼。 说的不是我眼前这人吧,他也就虚弱了三四日,后来便奇迹般地好转起来,那些老御医个个喜笑颜开,好像办了件天大的喜事一样。 想到辛安告诉白芷的消息,我无语地抬头看了看脸色已经恢复常态,正斜斜靠在软榻上看着书的君迁尘,受了重伤?命不久矣? 一路相安无事,马车行了好几日,君迁尘的病渐渐好了起来,我的手也慢慢痊愈了,可我们遭遇暗杀的事已传遍了五国,更有夸张的版本说,煊王君迁尘受了重伤,命不久矣。 他嘴上轻描淡写地说是精兵,但我知一定是精挑细选,以一当十的猛士,君迁尘自然也知晓的,所以坦然受之了,有了这些人的加入,想来那些刺客不敢再轻易发动暗杀了才对。 那特使带来了皇帝伯伯的赏赐以及一番慰问的话,末了说:“皇上派属下带来精兵二十人保卫王爷和公主的安全!” 君迁尘被裹得厚厚的,像一只敦敦厚厚的熊似的,我们刚行了不远,便有皇帝伯伯派来的特使赶了过来,毕竟君迁尘此次遭遇暗杀是在猗郇境内,若一个处理不当,很容易造成外交事故。 因为我手受伤了的缘故,所以也只能在马车里跟他大眼瞪小眼,连普通的端茶倒水也不能做了,更别说看书了,手指无法灵巧地翻书,只能呆坐在车里,闲得发慌。 吃完早餐,喝了药,我们一行人又踏上了去东胥的遥遥路途,今日天色有些灰蒙蒙的,风有些大,我怕君迁尘风寒加重,特地叫人搬了床厚厚的毛毯送到了马车上,又叫白芷去多准备了几个暖炉,一个塞到了君迁尘怀里,一个放在了他的脚边。 “你别担心,昨日是意外,门口没有人守着,以后不会这样了。”我见他面露疲色,顿时觉得他十分可怜,别的皇子都是能文能武的,文雅如子仁哥哥,为了强健体魄,也会一两下拳脚功夫,只有他,面对危险时,完全只能依靠他人的庇护,自己却什么也做不了,我了解那种无力的感觉,因此也能理解他的忧虑,所以便同意了,不过强烈要求,马车不能行得太快,若他有丝毫不适,便要告诉御医及时医治,他点头同意了。 君迁尘咳了一声:“不必了,早点到东胥才放心。” “那……我们是不是要在此处歇息几日?等你好些了再走?” “你我命不该绝罢了。”君迁尘淡淡地吐出这么一句高深莫测的话,我想了想,竟然觉得很有道理,看来许多事都能用运气好来解释一切。 “那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喃喃道。 对于这件事,我一直有些疑惑的,蜡烛绝不是那群蒙面人熄灭的,可当时屋里除了我和君迁尘外再无其他人,但君迁尘说的也十分有理,他昨日病成了那般模样,若不是后来为了逃命,激发了身体内的潜能,怕是连床都下不了的。 君迁尘有些吃力地说道:“我又如何知晓,若不是你尖叫了一声,我那时还在睡梦中呢。” 我突然想起昨日在这屋内的情形,顿了顿,问道:“昨日屋里的灯莫名其妙熄灭了,接着一个蒙面人突然倒地不起,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什么答案……有人无聊到来杀人么?他一个常年病怏怏躺在床上的皇子,既没有卷入权力中心,又没有什么值得让他人忌惮的东西,唯一拿得出手的就只有那副美貌了,难道有人连这都看不过去? 他嘴角微勾:“总有些无聊的人。” “知道是谁吗?” 他这才睁开眼,脸上没有一丝波澜,“是吧。” 我朝白芷使了个眼色,她便了然地悄悄退下了,我转身看了一眼有些吵闹的外屋,弯下身凑近他轻声道:“昨日的蒙面人是来刺杀你的?” “兴许吧。”他的声音有气无力。 我叹了口气:“你总咳嗽,是不是受了风寒?” 君迁尘闭上眼,又咳了咳,我突然觉得有些不忍,他之所以病情加重,除却昨日受了惊吓外,想来还有一部分是因为担心我,在我床头守了两个时辰的缘故。 我翻了个白眼:“王爷真是心宽,还有心思担心我。” 白芷为我搬了个凳子放在床边,我顺势坐下后,君迁尘咳了一声:“手好些了?” 第七十三章 月圆花好配天长(十三) 本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茴走近几步,声音低了下来,“因为啊,小姐……那个人也认出了我,然后……他说自己是冤枉的,让我去为他作证。” “哦,”我淡淡应了一声,“你说这些做什么?” 小茴平复了一下心情,点头道:“没错,我刚才去厨房里给小姐拿点心,正好撞见他在偷吃东西,所以就叫出声了,后来贯休大哥跑过来,三两下就把他给制服了,现在关在下面的柴房里。” 她说得十分绕口,我把她的话重复了一遍才听明白,问道:“所以他就是之前那个趁乱逃脱的流配犯人?” 原先驿站里进了贼,只要没危及到我们的人身安全,是不关我什么事的,但过了没多久,小茴气喘吁吁地上来,对我说:“小姐,那个贼人就是……就是昨天我们见过的以前当官差的那个人!”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穿戴得好好的衣服,无语地想,敢情披着头发在白芷心目中就是衣衫不整啊…… 回到房间,白芷又是一阵抱怨:“小姐,你就这么衣衫不整地冲出去,也不怕人看到!” 我落荒而逃。 贯休愣了半天,对着我的背影吼道:“……我刚才就是抓贼去了。” 然后毫不犹豫地抬脚跨出了他的屋,顺带着把门也关上了,刚出房门就遇到了上楼的贯休,他看到我从君迁尘房间出来,吓了一跳,我还没等他开口,便先发制人:“你怎么不守在你家主子门口!要是又有贼怎么办!”说完不等他回答,一甩头走了。 我突如其来地闯入,不知有没有吓到他,反正我看到穿着亵衣的君迁尘,是吓了一跳的,不过见他安然无恙地站在那里,就知道自己小题大做了,一手捂住了眼,转过身道:“进错门了。” 我以极快的速度冲出了房门,连门都没敲,直接冲进了隔壁君迁尘的房间里,他好像也刚洗完澡,身上还穿着白色的亵衣,头发湿漉漉的滴着水,他手上拿着一块干布,貌似正要擦头发。 小茴半天没回来,我正打算叫白芷过去看看,接着便听到楼下想起喧闹声,听见有人喊“捉贼”的声音,我第一反应是蒙面人又来了,糟糕! 在水里思考了半天人生,直到热水变成温水我才不情不愿地站起来,擦干身子穿上亵衣,待一切弄好,我才打开门让白芷叫人进来将东西收拾掉,又叫小茴去厨房里给我弄些点心过来吃,自己则坐在床上晃着两条腿高兴地看着忙碌的众人,想起君迁尘说的头发湿漉漉的对身子不好,这才站起身拿起一块干干的白布擦起头发来。 后来才渐渐发现,世上没有绝对的黑和白,表面看起来可怜的人,也许做过可恨之极的事,而看起来肥头猪耳的有钱人,也不一定就是个坏人,江湖就是一个大染缸,里面什么人都有,见识得多了,对于这种事情也就见怪不怪了。 最初刚开始游历江湖时,最见不得这种事,看到有人被欺负,或是乞丐在街边讨钱,我都会能帮则帮,觉得老天真是不公,许多有权有势的人,却是斯文败类,而许多没钱没势的人,反倒拥有人世的真善美。 我捧起一抔热水,看着水里倒映出来的脸,又将双手突的分开,手中的水哗地一下砸在水面上,将倒映打得支离破碎。 刚才吃饭时,小茴还在跟我描述那群流配犯人,说有人好像被抓了回来,那群官差将犯人的头摁到了泥水里,拿鞭子放肆地抽打他们,流出的血将一小洼泥水都染红了,真是可怜,不知昨日我们看到的那位曾经的官爷怎么样了,是否也在挨打。 今儿个下了雨,感觉有些冷,我脱了衣服一下子便跳到了水里,溅起一圈水花,热气氤氲,不一会儿便将我的脸熏得红红的。 我们赶到驿站时,雨已经停了下来,外头的空气里夹杂着泥土的味道,感觉湿漉漉的,白芷扶着我下了马车,还是如之前几天一样,我和君迁尘在各自房间里用了晚膳,然后都吩咐了人送热水到我们房间里。 马车很快恢复了行驶,我也便没将此事放在心上,毕竟流配的犯人都是触犯了法律才会遭遇此等刑罚,不管是何种,也算是罪有应得。 “好,辛苦了。”我说道,那人谢了恩这才离去,那群人脚程倒是挺快的,竟然走到了我们前头,不知是要流配去何处。 外头传来答话:“启禀公主,又是昨日那群流配的犯人,好像有人趁着下雨混乱脱逃了,现在前头正乱着,等平复下来队伍再前进,省得冲撞了王爷和公主。” 君迁尘已经在闭目养神,我正拿起一本书无聊地翻着,突然门被敲了两下,我问道:“何事?” 外头的雷声越来越大,间或有白闪闪的电光映进来,雨打在马车上噼里啪啦直响,雨天路上泥泞,所以队伍的速度开始渐渐缓了下来,最后终于停住了。 我跟他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直到后来到了煊王府以后我才记起,这日我最开始问的问题,直到最后他都没有回答我,话说回来,直接告诉我他府内有几个姬妾这件事,真的这么难以启齿吗? 他看得倒是很通透,我后来才意识到,他那时候说的,分明是帝王之术,他一个久卧病床,无权无势的皇子,竟然在平时言谈中不经意吐露出了只有帝王才会思考的问题,真是十分奇怪的一件事,可当时我被他病弱的表象所蒙蔽,并未往深处去想,难怪他后来嘲笑我,某些方面实在迟钝得厉害。 “因为天下人会信,一统天下靠的不仅是绝对的武力征服,还有民意。民如水,君如舟,水可载舟,亦可覆舟。” “那为何……” “你我信也好,不信也罢,都无关紧要,你以为那些前去锦都求亲的皇子们就真的相信么?”他摇了摇头,“不见得。” 我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我不知道,但我觉得,若将一统天下寄托在一个女子身上,未免荒唐。” 他喝完放下茶杯,又慢悠悠地倒了一杯,不答反问:“你信么?” 我沉默了半晌,问道:“你相信那一纸乩语上写的话吗?” 敢情是东胥的无双太子和其他皇子都已有了正妃,只剩他因为常年体弱所以拖到现在还未大婚,正巧撞上了这件事,所以才轮到他的。 ……原来如此。 “太子早有正妃。”他抬手倒了一杯茶,慢慢啜饮着,“适龄又未娶正妃的,唯我一人。” “啊?” 他像看白痴似的眼神看了我一眼,“难道会专门去其他国家求娶侧妃么?” 可君迁尘身子不好,哪有如此的雄心抱负,他最大的愿望,应该是想平平安安活下去吧,可既如此,他为何拖着孱弱的身子前来猗郇求亲呢,我这么想着,自然也问出了口。 苏氏有女,得之可得天下。 想到这儿,我便顺带想起另一件事,当初鉴宝大会上流传出去的司空家族的那一纸乩语,惹得其他四国都纷纷前来猗郇求亲。 对哦……我差点忘记这一茬了,再怎么说,我也姓苏,我一心只想着这门亲事是我自己主动求来的,可却忘了,在外人眼里,分分明明是东胥提的亲,聘礼还十分优渥,君迁尘说得很对,我身份摆在这儿,他只要不把扶摇公主接进府,其他的人,身份再高也越不过我去。 “撇去你本人不提,在身份上你好歹是一国公主,还是父王花了大代价为我求娶的,她们不能接受又如何,能拿你怎么样?” “啊?”我有些不解。 他轻笑一声:“你想多了。” “快了。”他没头没脑说了两个字,我没有听懂,自顾自地继续道:“我能接受是一回事,她们能不能接受我就不好说了,毕竟……我占着主位不是。” “这你放心,我决不会干涉你,你喜欢谁就尽管接谁入府。” 他骨节分明的右手轻轻敲打着桌面,姿态懒散又优雅,“你不是说我以后如果有喜欢的,尽可接入府中么?” “我就先问问,了解一下情况,别到时到了煊王府,乌压压一群丽人管我叫王妃姐姐,我也得事先有个心理准备不是。” 他合上书本,随手放到了一边,坐直了身子,“现在才问,太晚了吧?” 想到此处,我装模作样地咳了一声,待他视线转向我,我才问道:“你府内……有多少姬妾?” 我偷偷看了他一眼,他的侧脸弧度十分优美,在软榻上随意一靠,便好像一副山水画一般,话又说回来了,若他身体康健,凭他的人品样貌,正妃之位哪里轮得上我啊。 我如此这般一分析,觉得还是需要多加注意,毕竟接触的时间太过短暂,我并不十分了解他这个人,之前他求娶我,从未主动开口提起过,仅仅靠装病和一份猗郇待嫁公主的八字贴,就让景和帝主动提出了这件事,心机不可谓不深,若他身体康健,估计也不会安耽地守着一个煊王的名号过日子。 他和我之前达成了协议,而且也圆满完成了答应我的事,因此我对他有种先入为主的信任感,他的性格有些阴晴不定,有时候又十分毒舌,但对我确实还是不错的,更何况,他体弱多病,病发时不仅起不来床,连端茶倒水都需要依仗别人,所以我在身体上有种天然的优越感,自然防备心就降低了许多。 我不怀好意地这么想着,突然发现通过这些天的相处,我对他的防备竟然完全消失了,速度如此之快,我自己都没有想到,这可真不是一个好现象。 “成交!”我笑嘻嘻地应了,没有允许不得靠近,我当然不会硬要把阿宝往他面前送,但奈何阿宝自己喜欢往他身边凑啊,他的允许只对我有效,真期待他怎么去跟阿宝谈论允不允许靠近的问题。 我差点被他严肃的样子逗笑,看来我在他身边这么和阿宝玩,他表面虽装得风轻云淡,内心却是十分介意的,竟然怕蛇,妖孽也是有弱点的,咳咳咳…… 他终于抬起头来,一本正经地说道:“以后,”他抬起纤纤玉手指了指在我手掌心盘成一圈的阿宝,“它必须离我一米之外,没有允许,不得靠近。” 我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你想要怎么谢?” “怎么谢?”他反问,我无语地摸了摸鼻子,这人还真是打蛇随棍上,我将刚才的话收回,他并不是细心,而是小心眼。 他淡淡“唔”了一声,将书翻了一页,我真心实意地说道:“谢谢啊。” 我喜滋滋地拿过,将瓶盖子打开闻了闻:“雪肌膏?” 不得不说,他有时候实在是细心,我昨日还在想着要去弄些消疤的药膏来涂了,手掌两条像蜈蚣一般丑陋的疤痕,实在是有碍观瞻,我皮肤比常人要白,看起来更加恐怖。 他的下巴微抬:“你手心的疤。” 君迁尘突然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放在了桌上,我抬头看去,好奇问道:“这是什么?” 阿宝的牙齿已经全部长出来了,偶尔张嘴时我能看到如竹笋一般的小小尖牙立在里头,十分可爱,但一想到它那牙齿上的毒,上次在顷刻之间便毒死的一个人,所以现在我每次跟它玩耍时都会提醒自己,要千万小心,若一不小心刮破了皮,那死得就太过冤枉了。 第二日天气依旧阴沉,我们上路没多久便开始下起了雨,先是毛毛细雨,紧接着天上响起了轰轰的雷声,豆大的雨点倾盆而下,不过这对我们来说,并没有什么影响,车内自有一方安静的小天地,君迁尘依旧看着他的书,我则在无聊地逗着阿宝玩。 这件事原本只算枯燥路途中的一个小小插曲,经小茴的提醒,我记起他是谁之后,便不再纠缠这个问题,至于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又为什么会被流配他方,就不在我关心的范围之内了,毕竟只是曾有过一面之缘而已,连相识都算不上。 第七十四章 月圆花好配天长(十四) 本院首发,请勿转载! 我心里默默腹诽着,我都还没说要他帮什么,就开始要求回报了,我几乎咬牙切齿:“你要什么好处?” ……妖孽。 “有什么好处么?”他偏头问道。 “更不敢了……”我轻咳了一声,“不过这件事还需要你帮忙。” 我便将刚才在楼下发生的事粗略地讲了一遍给他听,其中自然省略了那人说见过小茴的细节,他听完后,嘴角扬起,“原来你刚才忙着在扮演青天大老爷。” “哦。”他低下头去,“找我何事?” 我摸了摸鼻子,笑嘻嘻道:“开玩笑,开玩笑,不敢对你做什么,外头还有个门神守着呢。”我这话一说出口,立刻觉得自己怎么跟在逛勾栏院的肥头猪耳,又胆小如鼠的嫖客似的。 “你要对我做什么?”他双眼亮晶晶地看着我,看来他已经将我和贯休刚才的对白尽数收入了耳中。 软榻旁的矮柜上,摆放着一个香炉,炉子上升腾着袅袅雾气,屋子里一阵药香,看来那炉子里放的并不是等闲香片。 胜利赢了一局,我得意地拍了拍手,转过身,便看到君迁尘斜斜地歪在软榻上,手里捧着一卷书,青丝四溢。 我懒得跟他再掰扯,直接往前跨了一步,果然,他生怕碰到我,往旁边闪开了,我一把推开门,抬脚跨了进去,转身关门时,朝他挑衅地一笑:“我真要对他做什么,你阻止得了么?哼!”然后重重将门关上了。 他偏过头去不看我:“我只知道……我刚才片刻不在,你便强闯了进去……” 他有些犹豫,依旧没有让开,我翻了个白眼:“你脑子里在想什么?” 我才是女子好不好!他脸上这是什么表情?!好像我会闯进房对君迁尘做什么似的?见他一直挡在我跟前,我无奈道:“找你主子有事,你让让。” 我便挥了挥手,让白芷小茴先行退下,径直朝君迁尘房间走去,贯休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嘴里念念叨叨:“喂,喂,你要干吗……” 贯休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我在问他,呆呆地道:“没……” 我看着低头一直嘟囔个不停地贯休,无语地道了声:“知道了。”原想就此回房睡觉,可又想到一件事,问道:“你家主子歇息了?” 他好像深深地吸了口气,才道:“主子说,王妃记得把头发擦干了再睡……我靠,为什么这也要我来传话……” 我停下,转过身:“何事?” 我脚步不停,他这才喊了声:“王妃!” 我叹了口气,这才站起身负着手上楼,贯休一动不动地守在君迁尘门外,看到我,脸上的表情十分奇怪,扭捏了半天,直到见我直直地朝自己房间走去,才大声“喂”了一句。 小茴点头:“小姐,我省得的。” 我松了口气,朝身边的小茴叮嘱道:“以后此事不许再提,若以后有人再问你,你照我今天说的话回复,就说自己从未出过锦都,听明白了没有?” 侍卫低头恭敬地应了,接着上前来扶他,他抬头看了我一眼,然后挣脱了侍卫的手,朝我跪下,磕了三个响头,最后在侍卫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下去了。 “那便好了,”我看了一眼他破烂的衣服,以及指甲里的血污,朝旁边的侍卫说道:“带他下去沐浴,给他吃饱饭,然后安排个干净的房间。” “……罪民所说绝无半句虚言。”他低下头静静地说。 我拿出公主的威严,沉声道:“我相信自己的判断,难道你刚才说的都是假话么?” “仅仅凭借这个?” 他有些不解地看着我,我继续道:“你说话条理清晰,细节丰满,眼中坦荡,全程敢直视我的双眼,这不是一个说谎话的人会有的表现。” “因为你的眼睛。”我叹了口气,只得除却真相后,说些有的没的。 因此这是我最大的秘密,是决计不会告诉其他人的,更别说是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小小官差了,但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他这般境遇确实是为我所害,我当时未考虑周全,不应该将进贡之物在那种情况下,随意赠送给他人的。 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女扮男装闯荡江湖,毫无男女之防,和其他男子共度了好几个月,更何况这女子还是一国的公主,说出去不仅会吓坏世人的耳朵,除我之外的其他猗郇皇族女子,怕也会无人问津,只能靠皇上强制下旨赐婚了。 莫说世上其他人,只君迁尘若知道了这件事,他会作何感想,都不是我能猜测到的事,毕竟刁蛮任性是一回事,离经叛道又是另一回事了。 我知道他在问我为什么毫无理由地相信他,因为我知道他说的是真的啊,可我该如何跟他解释,难道说我便是那日的白衣公子,害你流配他方的那两只青花盘是我送给你的? 他静静地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为什么?罪民甚至从流配队伍中趁乱逃出。” 我举了举手,示意他稍安勿躁,这才继续道:“不过我相信你所说的话,我会派人去官府消除你的罪状,允你回归故乡。” 他猛地抬头,满脸惊愕,眼中透着一丝绝望,“罪民……” 我沉默了半晌,才道:“我的侍女从小到大一直陪在我身边,我远嫁东胥,她这才第一次出锦都,想来那日你是看错了。” 小茴身为我的贴身婢女,却跟在其他男子身边出了猗郇,这件事若是传出去,就大大的不妙了。 “罪民别无他求,只望姑娘能为罪民作证,还罪民……一个清白。”他几乎是哽咽着将这句话说完,我那日的好心却牵扯出了这么一桩坏事,内心十分纠结,但我却不能当着他的面承认,他那日看到的是小茴。 我那时易了容,所以他并未认出我来,却在这种情况下准确地认出了小茴,看来他说得没错,他定是在心中每日回想当时的场景,才能在小茴扮回女装的情况下,一眼认出了她的脸。 他看向我身后的小茴,“……当日跟在那位公子身边的正是公主身后的婢女,她那日是女扮男装的,罪民虽眼拙,但当时那公子气质不凡,身边的侍童又灵气十足,因此记得十分牢固,发生了这件事后,罪民每天会在脑海内回想无数次当初的场景,生怕自己忘记了那公子和侍童的长相,因此……今日一见到,便立刻认了出来。” 一纸罪状,发入大牢,官印一落,流配他方! 那当铺老板后又将两只青花盘转手送给了某位权贵,那权贵眼睛颇为毒利,一眼便看出两只青花盘实非俗品,而是白玉斋专门进贡给皇室的孔雀绿釉青花盘,便推辞着不敢收下,向当铺老板打听清楚来历后,派人去寻了官差问话,可官差却说不清由来,一个小小官差竟然有皇室专用器皿,这还了得! 那日他们一群官兵将那两盘点心分抢完后,他对那两只装点心的青花盘起了心思,便偷偷将其留下,后来家中缺钱,他便将那两只盘子拿去当铺当钱,当铺老板认出那两只青花盘底印着猗郇最有名的瓷器堂——白玉斋的印,于是花高价买了。 “罪民原是青阳关守关的一名小小官差,边关日子虽清苦,但也算自在……”接着,他缓缓讲述了发生在他身上的故事,我越听越心惊,因为一切的变数,竟然是由我送给他们的两盘双色马蹄糕开始的。 他的腿一直在发抖,好像有些支撑不住了,我便叫人赐了座,他感激地看了我一眼,便也不再客气,沉沉坐下。 “有何冤情,细细说来。”我既不是钦差大臣,亦不是办案能手,但因他之前话语中牵扯到了小茴,我才想知道他所犯之事的来龙去脉。 他抬头看了一眼站在我身后的小茴,目光深沉,片刻后答了声“是”。 “听说你有冤情要诉?”待他站定,我才问道。 他谢了恩后,想努力从地上爬起,但用尽了全力,都没法独自站起身来,我轻咳了一声,朝旁边站着的侍卫使了个眼色,侍卫立刻上前将他扶起。 我有些不忍,开口道:“站起来回话吧。” 他趴下身子,将头重重地磕在了地上,沙哑着声音:“罪民参见公主。” 他被带到我面前,也许是知晓我的身份,所以扑通一下跪倒在地,我听到骨头撞击在地面上的声音,心里跳了跳,若我刚才没看错,他的腿应该受伤了吧,可他却没有丝毫犹豫地跪在了地上,显然他并不怎么疼惜自己。 我不忍直视,转开视线,心里却想着,那该多疼啊。 他头发乱糟糟的,像一堆干枯的杂草一般,脸上沾满了泥土,双眼浑浊,嘴唇还在打着哆嗦,身上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上面还有大块的血迹,手上满是泥污,脚上连鞋子都没穿,有些指甲盖甚至都已经翻起来了,正汩汩地流着血,走路一瘸一拐的,好像腿受了伤。 我带着白芷小茴来到一楼大堂,叫人将那抓起的小贼带上来,即便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见到他时,我还是吓了一跳。 第七十五章 月圆花好配天长(十五) 本院首发,请勿转载! 加班中……领导不在,偷偷码字,咳咳咳咳咳……怎么办,越写越喜欢贯休那熊孩子了o(* ̄▽ ̄*)ゞ ------题外话------ 他低头沉默了一阵,抬起头,眼神闪烁,眼眶微红:“从前的一切如云散去,我现在的命是公主所给,求公主赐名。” 他听到我答应,欣喜若狂,又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我听得肉疼,忙制止了他,让他起身后问道:“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好吧,”我最终败下阵来,我身边只有一个辛安确实不够,他原本心地不坏,之前在边关值守,无人督促尚能依律办事,这次又被我搭救,应该能掏心掏肺为我所用,即便他能力平平,办不了什么大事,身边多一个对你忠诚的男丁帮忙也总是好的,而且他自己那么坚决,不如就先留下来,观察一阵再做打算。 他跪直了身子,目光灼灼,脸上无比坚决,“望公主成全!” 他额头上已经一片红,我有些不忍道:“我也没做什么……” 那人重重磕了个响头,语气无比坚定:“公主便是小民的再生父母,小民此生只想追随公主左右,以报再生之恩。” “你罪案已销,可回归故里了。”我又重复了一遍。 此时,我正皱着眉看着跪在我面前的堂堂七尺男儿,苦恼不已。 “因为她讨厌你啊。” 君迁尘背着手走出了门,一句话随风飘来,将贯休最后的期望击得粉碎。 贯休苦着脸,最后垂死挣扎了一把:“为什么。” 君迁尘淡淡扫了他一眼,贯休只觉自己脖子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忙低下了头,听得自己主子慢悠悠说道:“你教效果更好。” “唔,那就好。”君迁尘转身欲走,贯休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主子,其实开阳武功比我高……我觉得,他教王妃习武再好不过……” 贯休低下头,真希望此时自己没听见这句话,但主子还在等着,他只得老老实实地答道:“说过了。” 君迁尘站起身,弹了弹身上的尘土,“如假包换。”朝门口走了几步,又停下来转身道:“哦,对了,别忘了回府后你要教她练武一事,开阳同你说过了吧。” 君迁尘慢悠悠地擦干净手,看了一眼一片狼藉的桌子,只听得自家那个武艺高超,大敌当前都能面不改色的手下声音弱弱地问道:“主子,她真的是猗郇公主吗……” “什么?!”我惊地站起,连招呼也来不及打,一溜烟地便跑了出去,白芷朝君迁尘福了福身子,这才追着我出门。 “王妃吩咐的,不敢不尽力。”他放下手帕,贯休不知从何处钻出来,手里端着一盆热水,君迁尘姿态娴雅地洗净后,拿起干布一边擦手一边道:“你昨日解救的那位罪民,好像早就起了,在楼下跪着等你。” “这么快?!”我有些不可置信。 白芷立刻下去为君迁尘重新添了副碗筷,君迁尘便优雅地同我用起早餐来,他一旦开始用餐,便不再说话,一时间房间里闷得不行,我只好迅速扒拉完早餐,他也正好放下筷子,拿起手帕擦了擦嘴角,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哦,昨日你交代的事,已经办妥了。” “吃过了,”君迁尘似乎一点不觉尴尬,继续道:“再陪你用些也无妨。” 我差点没喷出来,从她嘴里吐出王妃这两个字……我真的不习惯啊…… 不愧是刚才骂了我一顿的白芷,她听到我问她后,微微点了点头,柔顺地福了福身子,我心中大喜,结果又听她轻轻答了句:“是的,王妃。” “可你没回答啊。”我转过头问身后的白芷,“是不是,是不是?你也没听到他回答吧?” 他看了我一眼,“你刚才问过了。” 我盯着碗里金黄的粥看了半天,又抬起头问:“你吃了么?” 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直看得我心里发毛,才移开视线:“没什么。” 我一脸不解地打断他:“什么话?” 君迁尘沉默了半晌,“不会是我昨日说的话……” 我将酥饼整个送入口中,口齿不清地“嗯”了一声,脸颊被食物塞得鼓鼓的,贯休好像从未见过像我这般吃得毫无顾忌的女子似的,双眼睁得圆圆的,脸上是不可置信的表情,我狠狠瞪了他一眼,看什么看,没看过吃饭吃得这么香的人吗? 我看了一眼站在他身后的贯休,贯休正神色不自然地将视线看向别处,看来他还真是不放过任何一个嘲笑我的机会,一大早上的,就将这件事告诉了君迁尘。 君迁尘不答反问,“听说昨晚你摔了一跤。” “你吃完了?”我就着小菜喝了口软软糯糯的玉米粥,又夹了一块炸得金黄的酥饼送入嘴中,咬了一口,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神情。 正吃着早餐,君迁尘带着贯休从门外进来,我朝他打了个招呼,他的眼睛淡淡瞟过我包着纱布的右手,不着声色地坐到了我身边。 因为自知理亏,所以缩手缩脚,老老实实地听着她的碎碎念,不敢反驳,她给我清理了一遍,拿纱布包了,我这刚恢复便利不久的右手,又重新变得不便起来。 全天下敢骂主子的丫头应该也只有她了吧,唉,我真是个好主子。 第二日醒来,手掌心上又是血痂又是药粉,脏得一塌糊涂,果然被白芷骂了一顿,我说是因为在房间里摔跤所致后,她骂得更厉害了。 弄完了这一切,额头又出了一层薄汗,直到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将要进入睡梦之际,突然想到,因为这一忙,反倒没再想起之前的事了,真好。 我平复了一下,待脚恢复正常后,叹了口气,从医药箱里拿出上次君迁尘给我的金疮药来,费力地用左手给右手洒满了药,因为不好包扎,所以只能小心翼翼地尽量让右手处在平行的位置,免得药粉滑落。 外头沉默了片刻,才传来贯休没好气的声音:“白痴。”然后踏着重重的步子离开了。 我看着不停涌出的鲜血直愣神,听见贯休的话,没好气道:“摔了一跤不行啊!” “没事怎么那么大动静。”贯休在门外嘟囔道。 果然……原本结痂的伤口,被我刚才那么一蹭,把痂蹭掉了,现在伤口破开,又重新流出了血。 看来他听到了声响,以为我在房间里出了什么事,我忍着疼痛,站直了身子,脚一阵一阵的麻着,麻得我龇牙咧嘴的,抽空回了句:“没事。”然后瘸着腿,迅速走到了椅子旁边坐下,这才有时间将手翻过来。 外头传来贯休的声音:“……喂,你没事吧?” 我在地上坐了半天,脑子里一片混乱,直到感觉全身有些发冷,才从地上爬起来,可因为姿势不对,坐了太久的缘故,脚竟有些发麻,一个没站稳,一下歪倒在了门上,我条件反射地用手去撑,手掌心从凹凸不平的门框上滑过,一瞬间只觉得掌心一阵刺痛。 我轻笑一声,原来我终究是高估了自己,低估了他…… 我原本以为,我在潜意识里默认,自己和司空易此生已毫无关联了,所以以后即便想到他,提及他,心里即便会再有波澜,情绪也不会起伏太大了,可今日,只是一句似曾相识的话,便让我胸口窒闷,疼得几乎无法呼吸。 可是总有些不经意的时刻,他会突然窜出来,毫不留情的,重重往你胸口一击,疼得你差点流泪打滚,好像在嘲笑你的愚蠢和无知。 有些人你以为不想起,他就会在心里的某个角落渐渐消失,因为没有他的日子里,你好像也能过得很好,每天说说笑笑,跳跳闹闹,时间久了,你便真的以为自己已经将他忘记了。 来到自己房间,关上门,下一刻我的脸已经垮了下来,再也不见喜悦的神情,我背靠着门,全身的力气像是一瞬间被什么东西抽干了似的,我的身子从门上慢慢滑落,最终坐到了地上,双手怀抱住自己,将脑袋埋入腿间。 高兴地从他房间里出来,贯休在门口眼神复杂地盯着我,我一副胜利者的高傲姿态,从他旁边哼着小曲走过,这次他终于没有再叫住我,兴许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吃了瘪,他现在要招惹我的话终于需要好好想想了。 于是我十分愉快地答应了,他派人去帮忙消除那人案底,我则应下他一个虚无缥缈的要求,奇怪的是,他却并没有问我,为何笃定那人说的是实话,我原也想好了答案,但他既然没有主动提起,我自然乐得不说。 我发现这已然成了他最喜欢说的一句话,我现在算是知道了,这句话的潜台词就是,现在没想好怎么整你,到时候想到了再说,不过吃一堑长一智,他既然要到时候再说,那我也可以赖账不认的嘛…… “到时再说。” 我回过神来,心里暗骂自己,在想些什么不可能的事呢,君迁尘还在眼前,我思绪却飘远了,若是被抓个现行,依照他妖孽般的性格,还不知会提些什么奇怪的要求,于是急忙答道:“行是行,但若太难……” 听着这似曾相识的话,我有些晃神,记忆中那个黑衣身影和眼前的人重叠起来,我有多久没想到他了,但突然想起,心口一疼,他可能见我久久没有回答,抬头道:“不乐意?” 他歪着头想了想,然后答道:“我还没想好,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 第七十六章 月圆花好配天长(十六) 本院首发,请勿转载! 我悄悄走到门边,侧耳细听,可接着,却听见了桌椅倒在地上的声音! 我放下茶杯,正打算继续上床睡觉,突然听到隔壁房门打开的声音,我皱了皱眉头,此时夜已深沉,驿站里已经静悄悄一片,我隔壁是君迁尘的房间,难道此时他还醒着不成?自从那日遭遇刺客以后,贯休每日都在他房门外守着,所以我并不担心他的安全问题,只是有些好奇,这么晚他还有什么事。 我连灌了两杯茶下去,昏沉的脑袋便一下子清醒了许多,突然之间没了睡意,想起白日里君迁尘说的话,突然某阵灵光闪过,但去得太快,我还没来得及抓住,它便消失了,我努力回想了半天,最终还是没有想起来。 自从出锦都以来,我便再不让白芷她们守夜,毕竟白日里要赶路,晚上若还不睡好,精神必定吃不消的,所以晚上口渴了,也只能自己爬起来倒水。 一觉醒来时,外头天已经全黑了,屋子里点上了蜡烛,我也不知现在是什么时辰,只觉得口渴得厉害,醒了半天神,才从床上爬起。 白芷静悄悄退了出去,将门关上,我听见房间里再没响动,翻了个身,沉沉睡去。 待房间里一切收拾妥当,我急匆匆地吃了饭,沐浴完,便躺倒在了床上歇息,昨日不知怎么回事,夜间在床上翻来覆去了许久也没睡着,以至于今儿个白天困得不得了,可后来又跟君迁尘聊上了,便也没有歇息,此时困虫上脑,已是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到了驿站,白芷扶着我下了马车,辛安和辛盛在一旁跟着,辛盛低垂着头,身形颇壮,神情从容,对我恭恭敬敬的,辛安站在他身边一对比,反倒显得年轻轻浮了些,后来知道辛盛有些拳脚功夫,于是让人出去买了一柄上好的宝剑与他,他现在每日清晨便起床舞剑,后来贯休看到了,偶尔指点一两句,这些日子以来,据说他进步神速,我对他倒是越发刮目相看了。 我几乎条件反射地想去捏我的肉脸,但最终忍住了,为了转移话题,又问了轩辕凌霄和夷玉前太子小时候的事,他随口说了两句,再问,便回答:“我因人所害,已躺到床上去了,哪里知道这许多。”我便只好住了口,谁让那个始作俑者是我呢,这一通小时候的往事聊下来,我反倒成了罪魁祸首,欠了他一个大人情似的。 他将视线定在了我的脸上,直到看得我都有些尴尬了,才道:“从一颗小包子长成了一颗大包子,要认出来,还是有些难度的。” 我高兴地咧开了嘴,笑嘻嘻道:“那你怎么没认出来。” 他瞟了我一眼,叹了口气,“不大。” 他顿了顿,没说话,我来了兴致,问道:“我和小时候变化如此之大么?” “你记得又如何?第一眼还不是没认出我来。”我反击道。 他脸上露出无奈的神情,“你果真一点都不记得了。” 我缓了缓,这才问道:“那时你当真去爬了树?”我脑子里无法想象出君迁尘爬树的场景。 对于一个美如谪仙的男子来说,你就安安静静当好一副水墨画就行了,可不知为何,他偏偏有一颗偶尔想走入尘世,跟人开开玩笑的心,我能说他每次开玩笑我都以为是真的么? 这是这些日子以来,我最不懂他的地方! “……” “哦?”他偏了偏头,“能看出来么?” 我吞了吞口水,整张脸皱成一团:“你这么大度,不是会记仇的人,所以……你是开玩笑的吧!” 他摸了摸额头,“唔,你一定要这么理解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所以……”我往后退了退,“你同意娶我,是为了……报复?” 他眼里闪过一丝笑意,“这次是真的。” “……”我沉默了许久,抱着怀疑的态度:“真的假的?” “你没欺负我,不过怂恿我去爬树,我从树上掉下来,旧疾复发,躺了几十天才好罢了。” “那你当时说是我欺负了你!”我不满道。 不是我……那是景落?梦里我记得景落对我说,他是个病秧子,爬了树会死的,看来这些事都真真切切发生过,小时候君迁尘的身子就很不好,连小景落都知道。 他轻轻摇了摇头,“不是你。” “啊?”我吃了一惊,“所以,我那时真的嘲笑你了?” 我摸了摸鼻子,老实地答道:“不记得了,但我好像梦到过那时的场景,我教妹妹爬树,有个表情十分严肃的小孩一直在旁边看我们……”我努力描述着当时梦中的场景,君迁尘静静地听着,等我说完了,他淡淡一笑:“你梦得没错,那小孩是我。” “你记得?”他反应极快,立刻问道。 我咳了一声,忽视他形容我的词,嚷道:“你们才是奇怪,正该贪玩的年纪,背着手板着脸跟个小大人似的作甚?” 他一次讲了这许多话,看来……对我小时候印象很深啊。 他摇了摇头,无奈道:“你不记得也属正常,那时候大家年纪虽小,可俱不敢乱跑,只有你,带着你妹妹上蹿下跳,跟野猴子似的,爬树钻洞,上天入地,简直无所不能,整天忙个不停,哪有心思记这些事。” “什么?”我有些不可置信,我怎么会一丝印象也无。 他叹了口气,“何止是我,还有赤炀的凌霄太子,夷玉的前太子,小时候都是见过的。” 我错愕地摇摇头,难道我应该记得? 他眉毛微挑,问道:“你一点都不记得了?” 我突然想起一事,拉上帘子,转头问道:“风惊离锦都那样远,你小时候怎么会去锦都玩呢?” 不过好在有贯休在,我从他这里吃了瘪,一定会去找贯休讨回来,可怜的熊孩子,莫名其妙受了许多气,可没法,这一切的源头还是因为他主子。 君迁尘不置可否,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我已经跟他熟稔了许多,他大部分时间是很好相处的,特别是心情好的时候,如春风拂面,格外舒心,心情不好时便会十分毒舌,噎得你半句话都讲不出来。 我脸不红心不跳地摇摇头,“没嫁人之前,我哪有机会出远门啊。” 我看着窗外熟悉的风惊啧啧赞叹,路旁是排列整齐的国槐,与上次见到的有所不同,因为树枝上都已经挂满了一串一串的荚果,君迁尘闲闲地靠在软枕上,说道:“你来过东胥么?” 就这样日子过得飞快,在我和君迁尘整日的聊天斗嘴中,十几天又过去了,这日我们终于到达了东胥边境。 真是没法接话了,他的脸皮厚度已经不是我等俗人所能企及,我绞尽脑汁地想该怎么回击他。 “……” 他抬头瞟了我一眼,一字一句道:“因为我学识渊博。” “你不是说没兴趣吗?为何要看?” “这本书我看过了。”他缓缓道。 “那这书是摆样子的?”我语带讥讽,女人的心就是这么针眼小,刚才被嘲笑过,立刻就要还回去。 他摇了摇头:“没兴趣。” 原来他早就看到了,搞不好早已经在心里嘲笑我许久了,我愤愤不平地将架上,仔仔细细挑选了一本我感兴趣的杂文来看,我将书抽出来,奇道:“你书架上怎么会有水利通史?你难道对开渠通航感兴趣?” 他将手中的书翻了一页,淡淡道:“你拿的是水利通史,我倒奇怪你何时对治河防洪感兴趣了。” “啊?”我错愕地抬头,他莫非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不成,怎么连我想换书都知道! 我随意拿的那本书十分枯燥,我看了半天,才翻了两页,于是便动了换书的心思,可此时马车里的气氛太过平静,我只要稍有动作,便会让这份平静起波澜,于是在内心天人交战了许久,直到君迁尘出声道:“想换就换吧。” 一切安排就绪,我才上了马车,君迁尘一如既往地早已经端坐在了里头,我一看到他便又想起昨日他说的那句话,只感觉心里一沉,然后就有些不想说话了,待马上一动,便从书架上随意抽了一本书翻阅起来,君迁尘也一直默不作声,一时间,马车里安静异常。 我吩咐辛安,让他以后带着辛盛做事,观察他一阵子,若他办事稳妥细心,人又牢靠的话,便再来禀报我,辛安高兴地答应了。 辛安知道后,乐得跟什么似的,辛盛不大说话,辛安却是个话唠,没过多久,便听到辛安一口一个“大哥”的叫了。 辛盛,新生,既然他说以往的一切如浮云散,那此次劫难过后便意味着是重获新生。 他毫不犹豫地磕头谢恩,“小民以后就叫辛盛。” “你既要我赐名,不若跟着辛安姓辛吧,单名一个盛字,如何?” 白芷小茴她们的名字,早在我懂事前就已经取好了,辛安被师父救回来后,认了府里以前的老管家做干爹,跟着姓了辛,我手边也就这么一个得力的小厮,等老管家去世后,府里的事便都顺其自然地交到了他身上,虽大事还是由师父做主,可小事都全靠他拿主意了。 赐名这种事,我还真的没有干过。 第七十七章 月圆花好配天长(十七) 本院首发,请勿转载! “多谢王妃。”贯休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我错愕抬头,不明所以。 我呼了口气,只是失血就好,若那剑上淬了毒,可就不堪设想了。 贯休低声答:“这一剑颇深,幸好没刺中要害,不过主子失血过多,暂时昏迷不醒。” 御医已经在奋笔疾书写着药方子,贯休默不作声地守在床边,见我进来,破天荒的朝我点了点头,我有些受宠若惊,探头看了看依旧昏迷不醒的君迁尘,问道:“他怎么样?” 白芷不小心瞄了一眼,立刻脸颊羞红,我虽也有些不忍直视,但毕竟不止一次看过男子身体,再说我学过医术,自然也没有那么多讲究,更何况君迁尘是我名义上的夫君,我即便盯着他看,别人也不会说什么。 君迁尘身上沾了血,后又被我剪得七零八落的衣裳已经换下了,胸口因为受了伤,所以不好扣紧,微微敞开着,伤口已经包扎好,只在身上盖了一条毯子。 辛盛也不坚持,听我这么说,便点头称是,然后退下了,难得他能想着我,我心里有些许感动,带着白芷进了君迁尘的房。 我叹了口气:“你去睡吧,我去王爷房里……陪他。” 我摇了摇头,他继续道:“今夜盛在门口为公主守门,公主只管安心歇息。” 辛盛抱了抱拳,躬身道:“听说有刺客,公主有没有受惊?” 再出门时,却看见辛盛守在门外,我奇道:“你怎么在这里?” 我这才记起现在身上穿的是君迁尘的外袍,想到刚才外头那么多人都看见了,有些微窘,便听了白芷的话,换上了自己的衣裳。 “等等!”白芷拦住我,“小姐,换了衣服再去吧。” 白芷见我不大想说话,急忙扶着我走进了房间,我坐下后,她立刻给我倒了一杯热腾腾的茶,我将被子捧在手心,温热的触感传来,我突然想起刚才君迁尘冰冷的手,有些不放心地站起身,对白芷说道:“我还是过去看一看。” 当着别人面的时候她从来不唤我小姐,可见此次的动静也把她给吓着了,我无力地摇了摇头,真正有事的现在还躺在里头,昏迷不醒呢。 我走出房门便一眼看到了白芷,她正满脸焦急地在我门口走来走去,我穿过朝我行礼的人潮,满身脱力地走向房间,白芷一抬眼便看到了我,脸上的担忧立刻化作惊喜,朝我扑了过来:“小姐,你没事吧?” 我找了君迁尘的一件外袍穿好才出门,贯休已经带着老御医匆忙赶到,御医睡到一半被生生从被窝里拽起,显然还有些迷糊,可当他看到满身是血的君迁尘时,一下子清醒了过来,若是景和帝最疼爱的皇子在他手里出事,他也不用操心了,只需提着人头回风惊面圣即可。 说完看也不看我,径直出去了,我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穿着里衣便跑了出来,外头连件外袍也没有,谁让我是睡到一半爬起来的呢,不过因为刚刚情急,所以并没有察觉出有何不妥,现在反应过来,顿时觉得有些羞窘,幸而只被贯休和那个黑衣人看到了,贯休是决计不会传出去的,那黑衣人更不会了。 我刚想起身走出去吩咐他们请跟队的老御医来,贯休低着头道:“我去叫,王妃……披一件衣服吧。” 驿站的官兵们不敢进来,等了片刻听到里头没有动静,便在外头轻声询问,皇帝伯伯派来的精卫队早在我们踏入东胥国界时,便圆满完成任务,辞别我们回锦都了。谁能想到,原以为一路上不会再遇到什么波折,入了东胥后却又碰到了这种事,待君迁尘醒来,我一定要问问他,我的八字他是否拿错了,接个亲而已,怎么会如此不顺? 贯休立刻转身,脸上的杀气还未褪去,当看到君迁尘胸口的血窟窿时,我几乎以为下一刻他便会挥剑朝我刺来,但他只是默默地将君迁尘搬到了床上。 贯休还想再追,被我喊住:“你先别追了,快把你家主子搬到床上去,他受了重伤!” 但显然是我想多了,因为贯休几乎是前后脚追了进来,黑衣人刺杀君迁尘的目的已经达到,此时驿站外应该也布下了天罗地网,他十分聪明的不再恋战,和贯休没交几下手,便耍了个虚招,一闪身撞开了窗户,从二楼跳了出去。 热血冲脑,君迁尘虚弱的脸闪过脑海,我大叫道:“你休想!” 正在这时,屋外飞身而进一个黑色身影,原以为处境已经安全了的自己却和那个武功深不可测的黑衣人打了个照面,他的眼睛里空洞洞的,好像什么也没有,看着我的眼神里并没有杀意,我没来由地感觉到一阵熟悉,见他动了动,我急忙大无畏地阻挡在了君迁尘面前,他都已经成这样了,难道黑衣人打算再补一刀? 我无法想象他此时该有多疼,此种情况下,只能先将血止住了再说,我拿起医药箱里他给我的那种金疮药,满满倒了一瓶洒在他的伤口上,他的人虽已晕厥,但仿佛还能感觉到疼痛一般,身体抽搐了几下,嘴里无意识地发生了哼声,我朝他的伤口吹了吹,安慰道:“没关系的,血止住就好了啊。” 我力气不够大,没法将君迁尘搬到床上去,只好暂时先委屈他躺在地上,但我首先从床上拿了个软枕放到了他的头下面,让他能够靠得舒服些,接着在里屋翻箱倒柜找到了医药箱,从旁边拿了一把剪刀,顾不得男女之防,将他胸前已经被血浸透了的衣裳剪开,露出他的白皙肌肤和胸前那个血窟窿来。 贯休没有回应我,但我听得外头的刀剑声越来越密集,接着驿站的官兵终于赶到,将房子围了个水泄不通,但没人能插得进贯休和那个黑衣人之间,他们的动作实在是太快了。 我朝着屋外大声喊道:“贯休,速战速决!你主子被他刺伤了!” 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我站起身,摸到了旁边的烛台,拿起放在旁边的火折子打开盖子吹了吹,接着红通通的火焰便点燃了,屋子里一下子敞亮了起来,我急忙低头看去,君迁尘胸前一片血污,眼睛紧闭,脸色苍白如纸,像一个没有生命的玩偶似的躺在地上,只有微微起伏的胸口,证明他如今还活着。 可触手一片潮湿,我抬起手放在鼻端闻了闻……一股浓郁的血腥味袭来,我差点作呕,心里更是一片沉重,看来君迁尘伤得不轻,若再不医治,怕来不及了。 我缓缓蹲下,一把摸过去,首先摸到了他冰凉的手,我立刻放开,然后摸到了他的袖子,扯了扯,他丝毫没有反应,呼吸声渐渐弱了起来,我心里着急,但又不知道他现在的状况,伸手推了推他,想他给我个反应,以便确认他平安无事。 当我满头是汗地走进里屋时,外头已是刀光剑影,来人似乎也是个绝顶高手,跟贯休对打了许多招却丝毫没有呈现败绩之象,我摸索着进了屋内,不敢出声喊君迁尘的名字,但寻着那若有若无的喘气声而去,终于在被地上的杂物绊到了无数次后,我找到了躺在地上的君迁尘。 他从门外飞身闪入,将那剑影打偏,接着两人缠斗到了一起,我打着哆嗦,但依旧不忘初衷,紧贴着墙壁,不出反进,慢慢地朝里屋挪去。 是贯休! 突然一道泛着白光的凌厉剑影朝我袭来,我条件反射地往右边一躲,感觉垂在耳侧的一缕头发被剑气削断,死亡的阴影好像笼罩了我,那感觉冰凉彻骨,我忍不住大叫了一声,那剑转了个弯又朝我袭来,这一次我没来得及叫出口,剑便被中途截住了。 可此时后悔已经迟了,在一片黑暗中,人的感觉都好像变得灵敏了起来,一阵风过,我起了一身起皮疙瘩,隐约好像听到里屋里有人喘气的声音,我试探性地又轻轻喊了句:“君迁尘?” 可屋子里头一点动静也没有,我心里一沉,眉头紧皱,咬了咬唇,抬脚跨进了屋子,屋外一阵嘈杂声,可我聪耳不闻,只感觉到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耳边只有咚咚咚咚的声音,我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摸着空空荡荡的手腕后悔着,刚才应该把阿宝带上的,好歹关键时刻也能用来防身不是。 我走到门口,屋子里头一片漆黑,我深吸了口气,试探地喊了句:“君……王爷,你在吗?” 外头已是一片灯火通明,一楼传来了杂乱的人声,看来大家都被那一声巨响惊醒了,我来不及等其他人上来,脚步匆匆地朝君迁尘房间走去。 我还在纠结中,便听到隔壁传来一声巨响,似乎是什么东西砸在地上的声音,心里一跳,隐隐约约仿佛听到有人的低呼声,我再也忍不住,心一横,拔掉门栓,推门奔了出去。 我一惊,第一反应就想拉开门冲到君迁尘房间看个究竟,可手刚握住门栓,又迟疑了,因不知他那边发生了何事,这么贸贸然闯出去似乎不大妥当,若真是遇上了上次那种情况,我跑过去,不仅起不到什么作用,反倒无异于是羊入虎口,更何况,贯休应该在他门口守着才对。 第七十八章 月圆花好配天长(十八) 贯休也不解释,低头看了君迁尘一眼,然后退出去了,出去前还顺手把正在颤颤巍巍写着药方子的御医一把拽了出去。 白芷替我搬了个椅子摆放在床边,然后低头红着脸小声说:“小姐,我……去外面等你?” 我知她有些不好意思留在这里,毕竟床上躺着一个衣冠不整的美男子,便点头应了,不一会儿屋子里便只剩下我和君迁尘二人,不同的是,我头脑清醒,他不省人事。 他双唇紧闭,因为失血过多,嘴唇已经成了灰白色,脸上更是一丝血色也无,就这样一动不动地躺着,胸口微微起伏,气息十分微弱。 他胸口那个血淋淋的,看起来十分恐怖的血窟窿,现在虽已被白布包裹住了,但我依旧能回想起刚才的情景,他就这么躺在地上,胸口的血宛如盛开的一朵妖娆而鲜红的花,我看到他的那一瞬间,几乎以为他已经死了。 我第一次开始认真思考,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会有一批又一批的刺客,来行刺他这个早已半截身子入了土的病人,难道就因为他是景和帝最宠爱的皇子么?可他的身体决定,他此生并无争储的希望,更何况东胥的无双太子,文武双全,地位牢固,既是皇长子,又是嫡子,断没有和自己病弱的弟弟过不去的理由,莫非还有别的原因么? 景和帝子嗣不多,总共只有五子,四子没来得及长大便夭折了,五子年纪尚幼,又是个宫女所生,所以很不得宠,二子一直默默无闻,江湖上并没有留下他的传说…… 太子乃嫡长子,从小聪明伶俐,颇得景和帝欢心,但他并不是一出生便被立的储,而是过了好几年,待君迁尘的母妃辰妃去世之后,才当上的太子。 君迁尘受宠五国皆知,而且他又有一副世人惊叹的好相貌,但无奈身子不好,让人很是惋惜了一阵,所以综合来看,景和帝的这些儿子中,除了君无双,其他的还真没有一个能堪当重任的。 但除了这件事,还有什么值得让人派出杀手,一而再再而三地行刺他呢?我想了半天还是不得其解,君迁尘就像一个谜,但我现在远远没到能解开他这道谜题的时候。 “在……想什么?”突然我听到了一个沙哑的声音,不可置信地抬头,他已然从昏迷中苏醒,正眨着眼看着我。 我原先并没有什么感觉,即使看到他倒在血泊里,也只是觉得可怜而已,这一刻,我突然发现自己内心激荡了一下,泛起了阵阵涟漪,他现在是我的夫君,是我以后在东胥所要依仗的大树,若是他今日真的葬身于此,我便要以未亡人的身份独自在这条路上走下去,想到此处我不禁打了个寒颤,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么庆幸,他还活着! “你醒了!”我立刻起身凑近,第一反应便是想要拿过他的手把脉,谁料扑了个空,他轻轻把手缩起,“叫御医吧。” 我以为他是不相信我的医术,便也懒得解释,出门唤了御医来,御医替他把完脉后,谢天谢地阿弥陀佛了一阵,说他已无事,只需好生静养即可,那一剑倘若再偏个分毫,即使医圣在此,也无济于事了。 听起来自是凶险万分,反倒是当事人毫无表情地躺在那里,脸上看不出端倪,待御医出去后,屋子里又只剩下了我和他二人,我沉默了一阵,低声道:“你先好生歇息,待伤好了再说。” “你坐。”他低沉着嗓音,说道。 不知为何,我突然有些紧张,犹犹豫豫地坐下后,他却不说话了。 半晌,他还没有开口的意思,我只好先出声道:“你这次运气好,伤口虽然深,但却没有刺中要害,只需静养些日子,便能恢复的,你且宽心。” 他似是叹了口气,“你怎么又跑过来了。” 我撇了撇嘴:“若不跑过来,你现在哪还有命在。” 他目光灼灼:“所以是你救的我?” 我想了想,老实答道:“是贯休救的你,”顿了顿,又说:“不过我也出了一点点力,好歹你流的血是我止住的,不然你指不定还因为失血过多昏着呢。” 他似是低头扫了一眼自己包着纱布的胸口,沉默了片刻,才用肯定地语气说道:“你脱了我衣服。” 我听后脸一下子涨得通红,急忙摆手否认:“才没有!我是拿剪刀剪的……” 好像越描越黑了的样子,我正暗自懊恼,便听到了他的轻笑声,我脑袋一热,脱口而出:“都成了亲拜了堂了,看了怎么了!” 说完忍不住想咬下自己的舌头,一着急就喜欢胡言乱语的毛病,怎么都没法改,正想找个地洞钻进去,便听见他一本正经的声音:“嗯,看得好。” 我差点呛到,不可置信地朝他看去,他真的是刚在生死边缘转了一圈的人么?怎么刚醒就有心思开玩笑,他似乎看出了我的惊讶之色,淡淡道:“习惯了。” 这三个字如此朴实而平淡,但我知其中包含了多少无奈和心酸,不知他是说习惯了游离在生死边缘,还是习惯了经常遇到杀手暗杀,也许兼而有之吧。 我想起几个月前,听路人说他被刺客刺伤,命在旦夕,那时只是感慨好端端的一个绝色美人就要香消玉殒了,深以为憾,怎么都不会想到,几个月后的今天,我不仅认识了他,还嫁给了他,原本离我遥远而又毫无关系的事,突然就发生在了我的眼前,成了和我自身息息相关的大事。 不得不说,缘之一字,实在奇妙,我和他二人今生既能相识,还做了一对有名无实的夫妻,那也算是很有缘了吧。 我这么想着,心里便柔软起来,轻声说道:“你虽没伤着要害,但毕竟流了那么多血,伤了元气,我看那群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来行刺于你……无非,无非……”我顿了顿,有些说不下去,他却语气平静地接道:“无非想要我的命吧。” 我听了心里十分不是滋味,急忙接了下去:“既如此,不如将计就计,今日行刺之人必定有十足的把握已将你重伤。” “你如何得知?”听到他的问题,我便将后来那黑衣人重新进了里屋,但却并没有再补上一剑的事说了出来。 他听后唇角微微向上扬起,苍白如纸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表情,“那人也许是被你的气势吓走了。” 我摸了摸鼻子,顿时觉得自己当时有些傻,挡在君迁尘面前的姿势怎么想怎么像是护着幼崽的老母鸡,那句“你休想”当时叫得那是惊天动地,气势十足,可是现在想来,却是傻得彻底,人家一个能与贯休对战那么多招却丝毫不现败绩的刺客,要想杀了我再补君迁尘一剑简直是易如反掌,而我当时的表现,完全是在朝他挑衅,幸好他对自己先前的那一剑格外有信心,又比较珍惜自己的性命,我的小命才没有交代在这里。 我没接君迁尘的话,直接道:“那现在你的伤势,除了我、贯休、白芷、还有那个御医知道外,其余人并不清楚,况且今日刺客行刺动静闹得颇大,整个驿站的人怕都见到了当时打斗的情景。” “你想如何?” 我咬了咬下嘴唇,说道:“我们何不放出你重伤不治,命在旦夕的消息,刺客那边放心了,便不会再派出人马暗杀你,我们才能平平安安地到达风惊。” 他盯着我看了许久,看得我心都慌了,着急道:“行不行啊!” 他垂下眼:“按你说的做吧。” 我松了口气,“一切都为了平安,你放心,是我们故意放出的假消息,不会成真的,你莫忌讳。” 他微微摇了摇头,“我知道的,你去跟贯休说,他会照你的意思去办的。” 我心里像卸下了一块大石头,高高兴兴地应了声,然后嘱咐他好生静养,明日再来看他后,便出了屋子。 白芷和贯休像两尊门神似的站在门口,贯休昂首挺立,目视前方,白芷则低头盯着地面,一动不动,气氛十分尴尬,我轻轻咳了一声打破了平静,白芷见到我出来,似是松了口气,迎上前来。 我朝她笑了笑,转过头对贯休吩咐了刚才同君迁尘说好的话,贯休点头应了,我接着道:“你今日怎么没在门口守着?” 贯休脸色一变,道:“我被人引开了。” 我想到当时君迁尘无助地躺在血泊中的情景,有些生气道:“无论以后发生何事,你都需守在他身边,不得离开!” 他似乎这时才认真地看了我一眼,却并不答话,我皱着眉头问道:“难道你还想他再受伤一次么?” 他终于点了点头,“我保证。” 我这才满意离去,当时我不知道,世上的人有很多种,有些人答应了的事转眼间便能不认账,然后接着毫无顾忌地应下一个又一个的期许,可有一种人,从不轻易承诺,但只要答应了,便是君子一诺,至死不渝。 贯休便是后一种人。 本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七十九章 月圆花好配天长(十九) “主子。”贯休微微低头,朝君迁尘喊道。 君迁尘脸色苍白,神态平静,“鬼卿呢?” 贯休答道:“开阳已将他安顿好了,”接着顿了顿,语气里有些忿忿不平,“我跟他交手百来招没有分出胜负,可后来他居然说是让着我的。” 君迁尘淡淡道:“你武功确实没有他高,一定要记住,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贯休这才敛了神色,恭敬地答了声:“是。”看了看君迁尘受伤的胸口,脸上露出赞赏的神情:“不过他这一剑确实刺得颇准,开阳说在同样的情况下,他不一定能做到鬼卿那样,不过主子,您身子才刚恢复不久,流这么多血好吗?” 君迁尘道:“无妨,上次服下解药后,身体里积攒了太多毒素,这一剑正好将毒血排干净。” 贯休点点头,偏头想了想,才说:“天璇飞鸽传书过来,说他已到达风惊,一切皆在主子的意料之中。” 君迁尘无力地挥挥手,“你让他静观其变,待我回去再做安排。” “是。”接着有些吞吐道:“王妃刚才说……要放出假消息。” “照她说的做吧。” “……是。”贯休脸上露出犹疑之色,君迁尘淡淡扫了他一眼:“有话就说。” 贯休挠了挠头,有些尴尬道:“我觉得……王妃人还挺好的,就是嘴巴毒了点。” “哦?”君迁尘挑眉,“你对她改观了?” 贯休忙摇头,“她对我还是凶巴巴的,不过先前鬼卿来行刺您时,她自己一个人闯了进来,对着鬼卿的锁影剑,毫不畏惧,还是凶巴巴的……当时看到,觉得有时候这样也挺好的。” 君迁尘嘴角终于扬起了一丝笑意,轻笑了一声,嘴里喃喃重复:“凶巴巴的……” 贯休嘿嘿一笑:“不过比起传言中的好多了,至少长得没那么恐怖,也不是见个人便逮着听她作诗。” 君迁尘淡淡道:“也许是同你不熟吧,熟了以后会作诗的。” 贯休的脸立刻垮了下去:“不会吧主子……” 君迁尘但笑不语,挥了挥手示意贯休退下,贯休转过身走了几步,又扭头看着表情柔和的君迁尘,道了句:“主子,你最近笑的次数,比之前十几年总共加起来还多。”说完,像是火烧屁股似的,低头出去了,留下君迁尘在床上微微怔忪,半晌,抬起头摸了摸自己扬起的嘴角,“是么?” 此时我正在呼呼大睡,梦里化身成了一位武功高超的大侠,行侠仗义,劫富济贫,受到了众多百姓的爱戴,差点没笑醒。 一觉醒来,天光已经大亮,我一个翻身从床上爬起,呆呆地坐在床上,打着哈欠,白芷似乎听到了动静,在门外轻声问道:“小姐醒了么?” 我无意识地应了一声,然后又没了动静,白芷等了半天,见我再无反应,又敲了敲门,我这才想起,房门还锁着呢,便穿上鞋,摇摇晃晃地走到门口将门栓打开,看也不看白芷一眼,又摇摇晃晃地回到了床上。 白芷见到我这副模样,捂着嘴直笑:“小姐,你还没睡醒么?” 我神游天外地摇了摇头,昨日折腾了大半夜,怎么可能睡醒呢。 “那你就再睡一会儿吧,若是饿了就叫我。” 我这才有些反应过来:“还能再睡?不用赶路么?” 白芷笑道:“小姐,你睡糊涂了,王爷昨日被刺客重伤,现下如何赶路?” 我这才想起这一茬来,脑子里立刻清醒了不少:“他好些了么?” 白芷摇头:“这却不知,反正一大早上御医便去看过了,出来以后垂头丧气的,也许是不大好,也许……是按昨日小姐说的在办。” 我想起昨日出的主意,点了点头,懒懒地倒在了床上,蜷缩成一团,打了个哈欠,眼泪水盈满了眼眶:“我再睡会儿,你先出去吧。” “好嘞,小姐。”白芷十分听话地乖乖出去了,然后我真的又睡了个回笼觉,再醒来时,也不知是什么时辰,只知道肚子已经饿得咕咕直叫了,我喊了一声白芷,她便立刻推门进来:“小姐,睡醒了?” 我点点头,撅着嘴,“我饿了。” 白芷捂着嘴笑了,“小姐再不醒,都要直接吃晚饭了。” “什么?”我惊讶道:“我睡了这么久?” 白芷点点头,我急忙站起身洗刷完毕,然后吃完了饭,赶到隔壁去看君迁尘。他昨日刚受了重伤,我不说早早起来去看他也罢,竟然还一觉睡到了黄昏,幸好如今是在驿站,若是到了煊王府里,还不知会怎么被下人议论呢。 贯休守在门口,看到我竟然破天荒地主动点了点头,我吓了一跳,用看神经病一般的眼神看了他一眼,果然他立刻感觉到了,脸色一下子就垮了下来,然后语出讥讽道:“王妃真早啊。” 我得意道:“还好还好,天还没黑呢。” 他立刻被我噎住,见他这样,我有了一种神奇的愉悦感,心情便十分舒畅地哼着歌走过了他,进了君迁尘的屋子。屋子里满是药味,不过我从小闻惯了,反倒觉得比一般的熏香更显清雅。 走到里屋,君迁尘老老实实地躺在床上,眼睛闭着,不知是醒是睡,但我很快就知道了,因为他听到了我的脚步声,眼睛微微睁开,朝我这个方向看来。 我扯出一抹笑,高兴地朝他挥了挥手,接着似乎听到了一声叹息。 白芷没有跟着我进来,我便自己搬了一个小板凳坐到了床边,脸上堆满了灿烂的笑:“你好些了吗?” “还没死。”等了半天,他吐出这么三个字。 我当做没听到,继续保持着欢快地语气问道:“昨夜睡得好吗?” “尚可。”他淡淡答了句,我以为他被我的心态感染,正打算开口表扬一句,便听到他继续道:“不过只睡了两个时辰。” 我呆呆问道:“这是为何?” 他看了我一眼,“被疼醒了。” 我忽然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愧疚感,明明他受伤跟我没什么关系,但想着自己在呼呼大睡,做着美梦的时候,他却被活生生疼醒,然后盯着床顶,一夜无眠的情景,心里有些不是滋味道:“御医开的药方里怎么没加些安神的药?” “有的,”他答道,“不过喝得多了,对我便不起作用了。” 怎么越听越心酸…… 他伤在胸口,好像几乎所有事都不能做,我想了半天,有些讨好地问道:“你要不要看书啊?” 他反问:“躺着怎么看?” 我摸了摸鼻子,依旧不死心地问道:“那你有想做的事情么?” 他沉默了半晌突然道:“你读吧。” “啊?” “我不能看。” “我替你读?”我有些不可置信地反手指着自己。 他理所当然地点头:“不然你问我干什么呢?” 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不过看在他现在如此凄惨的份上,就勉为其难地问他读一读吧,我在书架上翻了半天,抬头问道:“你要听什么?” “随意。”果然,又是这么高难度的答案。 我翻了半天,找出上次看到的那本游记来,想着他常年生病躺在床上,应该很想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吧,为他读一读游记,就当已经去过那些地方了吧,更何况这本游记写得颇为有趣,言辞活泼,字里行间有一种诙谐幽默之感,一点都不枯燥,反倒生动有趣,十分形象。 我翻开书页,为他读了起来,他轻轻闭上眼,双手安稳地放在身前,静静地听着我读书,鼻尖闻着清幽的药香,耳里是我朗朗的读书声,太阳快要下山,光芒透过窗户撒进来,满室余辉,周围如此静谧,我突然感受到一种久违的安然,万千思绪涌上心头,我所追求的,应该就是这样的日子吧。 手持一卷古书,一品香茗,夕阳西下,有人陪伴身侧,静静地听着我说话,闲暇时游遍五国山水,春天踏青采花,冬日蜷缩在被窝里赏梅看雪,现世安稳,岁月静好。 我渴望的不就是这样的生活吗…… 读着读着,我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原以为他睡着了,没想到他睫毛微动,睁开眼,眼底一片清明:“怎么不读了?” 我看着他,他亦看着我,我突然觉得我们的距离又拉近了不少,心中还存留着刚才美好幻想的余温,我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你好了才能读。” 他眼里有某种情绪一闪而过,快得我来不及抓住那是什么,可神奇的是他竟然听懂了,低低应了一声,“会好的。”接着又补充了一句,“不过也要一直读才行。” 我感觉到自己的脸颊有些烧红,放下书,也不看他,甩下一句:“你好些休息吧,听再多书伤口也不会好得快!”然后不等他有所反应,站起身,一扭头出了屋子。 白芷又和贯休像两尊门神似的站在门口,我朝白芷示意了一下,也没心情嘲笑贯休了,噔噔噔噔便跑回了隔壁房间,坐下后摸了摸自己发热的脸颊,有些不知所措,今天这是怎么了,刚才一瞬间,怎么会有种熟悉的感觉呢? ------题外话------ 连续加班第三天……还在继续,明天一整天加班,后天也要加……回家还要码三千字,感觉要累死了…… 本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八十章 月圆花好配天长(二十) 马车轮子在官路上咕噜咕噜地转着,天气已经渐渐开始冷起来了,仿佛一夜之间,路旁树上的绿叶都变成了黄叶,风一吹,叶子便打着转轻飘飘地落下,被风一吹日一晒,久了便会化作泥土里的养分,为根茎献去所需的营养,让来年的自己长得更加茁壮。 我手里捧了一个暖炉,正弯着身子同放在桌子上的阿宝玩,君迁尘斜斜地歪在那里,也没干别的事,专心致志地看着我逗阿宝玩。 终于,我忍不住了,抬头无奈道:“你不能干点别的事?” “其他事需要动脑子。”他慢悠悠地说道。 “你可以睡觉啊!” “你在这儿,我睡不着。”哟呵,还把责任推到我身上了。 我立刻反驳道:“我又没说话,你若是要睡,我一丁点声音都不会发出来的。” “你会影响我。”他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敢情我的存在已成了他睡觉的障碍,我忍气吞声,决定继续做自己的事,可有一双目光炯炯的眼睛一直盯着你,想来任何人都会不舒服的,又过了一会儿,我终于受不了了,看向他无奈道:“你真的没什么想做的?” 他想了想,脸上露出了勉为其难的表情,“听你读读书吧。” 第一次看到使唤人使唤得这么不情愿的,好像我逼着他听我读书一样,不过好歹他有了其他想做的事,虽然还是需要由我来服务,但好歹不用再忍受他的灼灼目光,两者相比较,我还是愿意为他读书的。 一直读到口干舌燥,我见他眼睛已经闭上许久了,偷偷停了下来,刚想喝口水,只见他双眼一睁,眉毛一皱:“继续。” 我崩溃,“你怎么还没睡啊?” 他挑了挑眉,“你以为我刚才说着玩的么?”他说我在旁边他睡不着,看来是真的啊…… “那我换一辆马车?”我跟他打着商量,被他一口否决:“那谁给我倒水?” 我有些咬牙切齿,但看在他是个病人的份上,努力平复着心情,“你当时明明说,端茶倒水自有下人去做的!” 他说话前后矛盾,自己打了自己的脸,但君迁尘果真不是凡人,他脸上表情一丝未变,不见丝毫尴尬,理所当然地说:“此一时,彼一时。” 我忿忿不平,终于决定有骨气一把,我将手朝他那个方面一摆,朗声道:“我拒绝!” “呵,”他轻笑了一声,居然点了点头,“行啊。” 咦,这么好打发?我先是有些不可置信,接着又有些忐忑不安,生怕他接下来说出什么让我更难以招架的话,可神奇的是,他竟再也没有接着说下去,我心里头一阵狂喜,原来只要我拒绝,他便会同意啊! 可狂喜过后,接着又是惴惴不安,总觉得有些什么不对劲,我看着他那张苍白如纸,却惊为天人的脸,心里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终于我忍不住为他倒了杯水,送到他面前,笑嘻嘻道:“刚才开玩笑的,你病着呢,我怎么可能撇下你去另一辆马车呢,喝水,喝水。” 他看了我一眼,眼底笑意更深,十分给面子地伸出修长的手接住了茶杯,轻轻抿了一口,满意地点点头:“子颜真是能屈能伸。” 我心里头已经揪成了一团,可一边又在不停安慰自己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笑嘻嘻道:“过奖,过奖。” “若非如此,我刚才还想着,再给你寻几个师父呢。” 我愣了愣,“什么师父?” “琴棋书画,诗酒花茶。” 我差点喷出一口血,心里在咆哮,君迁尘果然恶毒!这还没到煊王府呢,便已经给我找了个学武的师父不说,现在还打着其他主意。 “哦,还需得找个刺绣师父。”君迁尘又说了一句。 我差点崩溃,刺绣……让我去死吧…… 我满脸苦笑,“别浪费别人时间吧。” 君迁尘脸一板:“能教煊王妃,是他们的荣幸。” 果然任性…… “其实,琴棋书画我都略通一些,只要不靠着以后卖艺赚钱,想来也够用了。”我呵呵一笑,有些讨好道。 君迁尘点了点头,“那刺绣总归要学一学的,”他淡淡瞥了我一眼,“听说大婚那日,你的嫁衣是你母妃所留。” 我有些警惕地点点头,不敢多说,他继续道:“所以盖头是……” “是我绣的!”我急忙接口道,虽然只是在叶子上补了几针,但好歹也动过手不是。 “没想到子颜的刺绣技艺如此高超,那我往后的贴身衣物就拜托给你了。” 什么什么,我听到了什么?!拜托给我?我拜托你!我自己的贴身衣物都是交给诺儿她们缝的好不好?可我刚刚在他面前夸下海口,现在要反悔也太快了些,面子往哪儿搁啊。 我不敢应下他这句话,内心纠结地朝他看去,他嘴边满是促狭的笑意,我气得用手指了指他:“你!你故意的!” “唔。”他淡淡应了声,“对于自己娶的王妃是什么德行,我还是清楚的。” 德行这种词竟然都用到我身上了,我不服气地反问道:“什么德行?” 他摇了摇头,“小时候便敢上蹿下跳,爬树翻墙,长大以后会成什么样,也不需多动脑筋想吧。” 他一天不损我是不是伤口都会好得慢些,我忍不住这么想,斗嘴我是斗不过他了,也许他之前在病床上躺着没事干的十几年中,整日里满脑子想的,就是怎么让话说得更有攻击性,最好能一击就中,让人毫无翻盘的余地。 我破罐子破摔,“我不学!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我对刺绣方面实在没有天赋,但保不准我在其他事上能有所成呢?” “比如?”他静静地看着我问道。 “比如……”我摸了摸鼻子,很想告诉他说,比如易容什么的,但这事一说出来,应该会把他吓个半死吧,若让他知道,他明媒正娶的王妃,竟然早已经女扮男装混迹江湖多年,见过不同美男的身体,还和许多男子共处一室过,更离谱的是,竟被许多女子爱慕过,不知道他会作何感想,兴许会给我请更多师父也说不定,他也许会想,首先该好好教的就是礼仪吧。 脑子里不禁浮现往后的悲惨生活,从早到晚我都将在学习自己不喜欢做的东西中度过,手上被扎满血洞,画一对鸳鸯被人认作是鸭子,弹一首名曲却没有人能听得出来……想到这里,我不禁打了个寒战。 稳了稳心神,我想了个最靠谱的答案,“比如做饭啊。” 他眉毛微挑,“做饭?”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身为堂堂煊王妃,自然不可能亲自下厨洗手作羹汤,这么说不过是为了证实自己还是有其他可以发展的方向而已。 “原来子颜喜欢做饭啊……”他的声音轻轻柔柔的,像一根羽毛似的,挠得人心里痒痒的,可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果然,听到他接着道:“既然如此,到了王府以后,便放手做吧,我来试吃。” 我露出了尴尬的笑,不过说说而已的啊,这么当真,呵呵呵呵。 “不好吧,传出去多难听啊。”身为一国公主,嫁到东胥后便是堂堂王妃,竟然还自己下厨做饭,传出去确实不怎么好听,毕竟即使是普通的豪门贵胄娶的妻子也断不会如此的,这些是下人的事,更何况是在皇室了。 君迁尘挑眉:“你心疼夫君,愿意洗手作羹汤,传出去别人也只会羡慕我,何来难听。” 我傻呵呵地笑了笑,“不好不好,你身子矜贵,吃了我做的东西闹肚子就不好了。” “你做出来再说。”他从善如流。 我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他果然是个小心眼,以后千万千万不能得罪,我总是偶尔忘记这件事,以至于落得现在的悲惨境遇。 我心一横,说道:“行,那我学了做饭后,你可不许给我再请其他师父了。” 我原以为他会推辞一番,没想到他却十分爽快地点了点头:“行。” 我有些不放心,探身向前,伸出右手小拇指:“拉钩上吊。” 他愣了愣,眼中突然闪过一片暖色,终于缓缓抬起了手,如我一般伸出了修长纤细的小拇指,我嘴角一扬,将手勾住了他的手指,一片冰凉。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变的是……”我眼珠子转了转,“变的是阿宝的同类!” 他果然眉尖跳了跳,按照他对蛇的讨厌程度,想来不会愿意让自己成为那阴阴冷冷,湿湿滑滑的动物的同类的。 我将手抽回来,顺手将怀里的手炉塞到了他手里,“你手一直冷冰冰的,真不舒服,快捂住。” 他接过手炉,放到了怀里,垂下眼,半天没有说话,我原以为这件事就这么告一段落了,高兴地用手指点了点阿宝的小脑袋,阿宝仰着头朝我晃了晃,十分可爱。 冷不防却听他问道:“你不喜欢碰到冷的东西?” 我下意识答道:“冬天本来就冷死了,谁还喜欢碰到冷的东西啊。” 答完我才反应过来,他刚才应该说的是自己,我有些尴尬地抬起来,只见他低垂着眼,脸上神色不明。 ------题外话------ 继续加班……呼呼,感觉自己快累坏了…… 本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八十一章 月圆花好配天长(二十一) 自那日我在君迁尘面前表示出很嫌弃他全身冰冷以后,他便开始天天抱着一个手炉在怀里,往日一定要我塞给他他才会勉为其难地拿着的。 但我注意到,自此之后,我便鲜有机会再碰到他了,大多数情况下,他会不着痕迹地避开,而且我发现,他似乎很不喜欢和别人身体接触,只有在最初重伤生活无法自理的那几日,他会靠着贯休上下马车,但当他稍微好一点了后,贯休便再无用武之地,只能在一旁用担忧的眼神眼巴巴地看着君迁尘,我偶尔看不下去,扶他一下,他倒是不会拒绝,兴许是在众人面前给我留面子吧。 现如今君迁尘重伤不治的消息已经传得满城风雨,景和帝派人快马加鞭地送来了许多灵丹妙药,还将自己最倚仗的一个老御医也送了来,可怜那头发胡须都已全白的御医颠簸多日,赶到时半条命都差点没了。 通缉刺杀君迁尘刺客的告示已经贴满了东胥大大小小的巷子里,可因为线索太少,并没有什么进展。 我曾想偷偷问君迁尘,他是否知道刺客是何人派来的,但想到那结果也许并不是他愿意说给别人听的,便不得不忍住了,毕竟古往今来,皇室手足之间骨肉相残的悲剧屡见不鲜,我不禁庆幸,子仁哥哥虽性子和善,但好在皇帝伯伯十分看重他,更何况皇后稳坐中宫,十分有手腕,所以猗郇皇族并没有发生过这种事。 又或者……是我不知道吧,过去十几年,我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天天只想着出门游历,见识一番各地的风景,并没有理会那些凡尘俗世的闲心,世上美好的事情那么多,何必局限在自己的那小块方寸之间,见识过广袤的天地,便会发觉自己是多么渺小,对万事万物怀着敬畏之心,方可无愧于天地。 在路上颠簸多日后,风惊终于遥遥在望。 可我们一行车队却停下了,因为我虽与君迁尘在锦都拜过天地成了亲,可原先是并没有这个道理的,大多数远嫁的新娘都是接到夫家,在夫家拜堂成亲才合规矩,我们如此全因景和帝担心君迁尘身体的缘故,所以便早早在锦都拜堂了。 如今就要到达风惊,我和君迁尘自然又要重新换回新娘新郎的喜服,敲锣打鼓地进城,宣告所有风惊百姓,他们的三皇子接亲回来了! 原本是应当如此的,可鉴于君迁尘身体刚刚恢复不久,不能折腾,再加上他伤重不治,快要入土的消息早已传得满城风雨,所以我们只打算换好喜服,悄悄地回煊王府,并不打算嚷嚷得满城皆知。 我换好喜服后,白芷又将红盖头拿出来给我盖上,我忙拒绝道:“盖头早就被掀过了,现在怎么又来一次?换好喜服,意思意思便行了吧。” 白芷正色道:“小姐,这是规矩。” 我拗不过她,只好任其将盖头重新盖回了我头上,眼前的视线顿时受阻,我挫败地耷拉下了肩,接着手里被塞进了一个苹果,我知道这是这里的风俗,低头看着红灿灿的苹果,忍不住吞了吞口水,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 我把手里的苹果转了转,将它最红的一面对着我,便听到头顶传来白芷的声音:“小姐,这不是给你吃的。” “……” 真的好想换丫鬟。 吉时已到,白芷便扶着我出了门,喜娘立刻接过我的手,带着我走到了喜轿前,掀开帘子,我熟门熟路地一弯腰钻了进去。 过了不久,便听到有人喊“起”,接着轿子便被人抬了起来,我一把拿下红盖头,松了口气,虽然已经在锦都拜过一次堂,成过一次亲了,可那时的感觉和现在完全不同,那时我身在故乡,身边的都是熟悉的人,因此虽然是第一次,可说起来并没有那么紧张。 可现在,我身在异国他乡,这里已经是君迁尘的地盘,我再一次穿上嫁衣,意义感觉完全不同了,这意味着我将要真正的进入他的生活,他的世界,即便现在后悔,也已经来不及了。 当然,直到现在为止,除了我很怀疑他将我的生辰八字弄错了,我们八字并不相合以外,其他的,我暂时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他虽然性格阴晴不定,偶尔冷漠毒舌,毫不留情,可至少他遵守了当时同我的约定,对我虽不说温柔体贴,可也算是周到客气,更难得的是,如他一般,不怎么遵守世俗礼教的人,并不多。 兴许是因为他常年生病躺在床上的缘故,所以看得更加透彻些,并不觉得娶一个名声不大好的公主回来是一件丢脸的事,又或者,就如那时我说服他的那样,他心里早已装了另一个人,我只算是一面挡箭牌而已,各取所需,何乐而不为? 不知道轿子颠簸了多久,只听得一阵热闹的喧杂声传来,我知道,我们经历了一个多月的风雨兼程后,终于到达风惊了,我终于来到了离我故乡千里之外的土地上,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里将是我接下来许多年要待的地方。 轿子在城门口停了一会儿,我忍住想要撩起帘子往外看一眼的冲动,紧紧抓住手中的苹果,为了阻止自己不理智的行为,我乖乖地将盖头重新盖上了。 这里不是锦都,我以后有的是机会出来好好看看这个陌生的城市,可现在,我是一个新嫁娘,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若是我偷看时不小心被人撞见,那真是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原本景和帝是想要我来冲喜的,可结果这还没到风惊呢,君迁尘便已经受伤两次了,后来这次还是重伤,冲喜冲成我这样,还真是少见。 前几天我同君迁尘这么说,他淡淡地回了我一句:“兴许不是你的话,我伤得会更重些。” 不得不说,这句话是认识他这么久以来,他对我最好的赞扬了,更难得的是,他说完这句话便紧紧地闭上了嘴,并没有在后头加一句“但是”。 轿子一颠一颠地绕了许久,直至喧闹的人声渐渐远离了我们,我知道煊王府终于快到了,心里突然有些紧张起来,好像丑媳妇终于要见公婆了似的,虽然我知道即使是拜见景和帝,那也是明天的事了,君迁尘的母妃又早已去世,我嫁进来便没有婆婆,这也是当初我选择他的一个重要原因。 要知道,天下所有的女人都会恨另一个女人抢走了自己的宝贝儿子,幸好我没有这个顾虑,君迁尘有自己单独的府邸,我是煊王妃,那么府里的女眷便是以我为尊,我不用为了要给别人请安,或者服侍君迁尘而早早起床,因为我们是假夫妻啊,根本不需要住在一处。 我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突然一阵鞭炮声响起,我被吓了一跳,差点站了起来,接着又听到敲锣打鼓的声音,好不热闹! 这是怎么回事,君迁尘不是说了要静悄悄地回府,不会大肆操办的么?可听这动静,实在是不小啊,方圆几里之内,但凡是长了耳朵的人,怕都知道这里有人在娶亲了。 轿子落地,帘子被人掀开,喜娘的手伸了进来扶着我出去,我还没回过神来,便听到旁边有人笑道:“鞭炮齐鸣迎新人,鼓乐喧天喜盈门,有请新郎新娘入花堂!” 事情发生得太快,我又没有一丝准备,想找寻白芷的身影,可无奈眼前蒙着盖头,只得跟着喜娘往里走,走了十来步,又听一人道:“借来天上火,燃成火一盆,好日子红红又火火!有请新娘迈火盆——” 若说之前我被那人接地气的吉利话逗笑了的话,此时就真的有些惊讶了,这些完全都是民间百姓成亲时的习俗啊,君迁尘身为堂堂东胥煊王,成亲怎么也会遵循民间风俗?不过对于我来说,这样却比宫里的繁文缛节更合心意,我在红盖头底下扬起一抹笑,扶着喜娘的手,轻轻跨过了那盆烧得红旺旺的火盆。 我知道这不仅意味着以后我们的日子过得红红火火,还有去霉运的意思。 然后是跨马鞍,我终于知道手中的苹果是什么意思了,苹果,马鞍,意味着平平安安,我抱着好奇的心态完成了所有的流程,不仅没有觉得疲累,相反,倒觉得十分有趣。 然后我怀里便被塞进了一根大红绸子,这让我仿佛一下子回到了一个月前的锦都,那时也是如今天这般,不同的是,那日并没有之前那些民间风俗,经历了刚刚的那一系列流程后,我的心情反倒放松了下来,偷偷想,这些到底是谁的主意,难道是君迁尘派人回来先行布置的?若真是那样,那还真是费心了。 君迁尘手里拿着大红绸子的另一端,引领着我朝喜堂走去,我低垂着头,脑子里昏昏沉沉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盯着自己的脚尖发呆,无意识地跟随着他的步伐朝前走去,好像走入了另一个世界。 本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八十二章 月圆花好配天长(二十二) 我亦趋亦步地跟在君迁尘身边,一路上不停地有花瓣洒在我身上,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芬芳,这个时节,这些花瓣不知是从哪里找来的。 我老老实实地跟他又拜了一次天地,这一次没有众多观礼的陌生人,也没有在皇宫里的拘束,更没有权势的压迫,身边只有我千里迢迢从猗郇带来的家人,和他煊王府里的众人,我们像是第一次拜堂那般,小心翼翼,一丝不苟,没有高堂,只拜天地。 互相行礼后,一句“送入洞房”却没有如约响起,我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却发现手中的大红绸子越来越松,从红盖头下望去,便看到了君迁尘的那双绣着吉祥如意纹饰的舄,我正有些不解,突然,眼前一亮,红盖头一下子便被他掀开了。 我在那一瞬间有些慌张,因为没有料到他会做此举动,下意识地朝周围看去,旁边观礼的有白芷、小茴、贯休……还有一些我根本没有见过的人,大家都眼带笑意,直愣愣地看着我,我从他们脸上都看出了一种善意,突然莫名地感到一丝羞涩,忙转过了头,看向站在我面前的人。 君迁尘今日格外精神,比起他前两天来,状态好多了,他胸口的伤并没有痊愈,因此背有些弯曲,并没有像他往常那样挺得笔直,但依旧比我高出许多,我平视只能看到他洁白光滑如美玉的下巴。 我微微抬头,发现难得的是,他竟然眉眼带笑,情绪十分外露,那张宛如谪仙般的面孔,突然染上了一丝红尘烟火气,见我有些不解地看向他,他唇角微扬,转过身朝旁边的众人说:“这就是我的王妃,以后煊王府的女主人。” 我只感觉一股热气忽地上涌,将我的脸烧得通红,万万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我才进门,尚属新妇,即便是寻常百姓家,男主人如何宠爱刚娶进门的妻子,也不会在大婚当日,将妻子的盖头当众掀开,告诉府里众人这些话,这完全就是在告诉煊王府里所有的人,从今日起,府里的诸事可以由我来掌管,他完全支持我所做的事。 可……这不合逻辑啊。 我抿了抿嘴,露出自认为最最端庄的笑容,朝他们点了点头。 煊王府里的众人皆朝我恭谨地低下头:“王妃。” 我有些受宠若惊,可依旧十分端庄地挥了挥手,“无需多礼。” 我的余光甚至看到了贯休瞪圆的双眼,他可能在想,我怎么这么能装,兴许还在心里暗暗地想办法如何拆穿我的真面目,当然,我此时并没有时间在意他,因为君迁尘竟然牵住了我的手。 他的手一如既往的冰凉,可此时我已经全身烧得通红,正觉得有些热,恨不得拿手当扇子给自己扇扇风,他突然牵住了我的手,如一股沁凉的清泉涌入,因为十分熨帖,所以我甚至忘记了羞涩,老老实实地跟着他穿过大堂。 外面的人都没有跟上来,据后来小茴说,那些煊王府的下人们都愣在了原地,一个个呆若木鸡,一脸不敢相信的样子,直到我和君迁尘消失了很久,那些人都没有回过神来。 君迁尘牵着我穿过抄手游廊,穿过石拱门,弯弯曲曲绕了许久,我看着他清隽的背影有些担忧,他伤口还没有痊愈,现在走这么久,真的好吗? 我刚想开口劝他,突然他停了下来,我跟着他停下了脚步,他没有回头,听不出喜怒的声音传来:“你给我母妃敬一杯茶吧。” 他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悠远怅然,我顺着他的目标看向前方,一个花架下摆放着一个石桌和几个石凳,石桌上有一套茶具,其余的什么也没有。 我愣了愣,有些不解道:“……母妃在哪里?” 他下巴微抬,朝石桌石凳的方向指去,“那边。” 我打了个激灵,咽了咽口水,心里有了一种不可能的设想,但很快又否认了,那个石桌石凳应该是他母妃生前最喜欢呆的地方吧,可是……也说不通啊,据说他的生母辰妃是难产而死的,君迁尘一出生便没有见过他的生母,又怎么会知道这些呢?亦或是,他母妃身边的人告诉他的?景和帝将此处赐给君迁尘做煊王府,难道也有这个原因在? 我一头雾水,但还是听他的话,松开他的手,走到石桌边倒了一杯水,神奇的是,那水壶里的水竟然还是热的,我对着一片虚无有些尴尬地介绍了自己一番,然后又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最后恭敬地将水洒在了旁边的泥土里。 君迁尘也不看我,负着手站在原地,目光不知道看向了何处,我也不敢打扰他,毕竟此处算是他的伤心之地,沉默了良久,他向我伸出了手,“走吧。” 我下意识地退了两步,但见他一直将手伸在那儿,并没有要放下来的意思,我只好迎了上去,将手塞进了他冰冷的掌中,脸上已是一片红云。 直到跟着他到达了新房,我都还没有回过神来。 怎么的就突然牵手了呢?如此毫无预兆,我跟他只是假夫妻啊…… 然后我又说服了自己,虽然是假夫妻,可好歹是最坚实的同盟和战友,牵牵手,其实也没什么的吧……是吧…… 或许是他怕自己突然晕倒? 我找了各种理由,即使坐到了喜床上,也没法阻止我自己胡思乱想,直到一个眉眼带笑,长得十分慈祥可亲的老嬷嬷端上来了两杯喜酒,我这才从自己混乱的思绪中脱出身来。 “又喝?”我瞪大了双眼看着君迁尘。 “又……”他缓缓地重复了这个字。 我点了点头,“那日在猗郇皇宫里不是喝过了吗?” 君迁尘左右手各拿起一杯酒,将其中一杯递给了我:“那次不算。” 我只得接过,嘴里嘟囔着:“喝都喝了,为什么不算。” 他并不回答,只伸出手朝我举了举杯,我只得将手挽过他的手,姿势十分亲昵地喝下了第二杯我们的合卺酒,感觉自己像出嫁了两次似的,十分奇怪。 喝完酒,我松了口气,将酒杯放回托盘上,以为这是最后一步,今天的所有流程应该都已经完成了吧,便听到他问道:“你觉得很累?” 我抬头看向他,见他眼神专注地看着我,想到他身上的伤,急忙摆了摆手:“不累,不累,你比较辛苦。”突然我想到他刚才喝了酒,语气便凶了起来,“你怎么回事?身上的伤口还没有痊愈不知道么?刚才好端端的,又喝什么酒?!” 他看着我咋咋呼呼地说完话,眼里有一抹笑意闪过,然后慢吞吞地说:“我高兴。” 想到他上次说的话,我嘟囔道:“你怎么总高兴啊。” 他竟然点了点头,“嗯,我也觉得很奇怪。” 他这个样子是我从没有见过的,感觉十分的孩子气,像是一个遇到了难题的小孩似的,既生涩又可爱。 我噗嗤一声笑了,他有些不解地看向我,我忙捂住了嘴,生怕他追问我为什么笑,好在他并不是喜欢寻根究底的人。 我今日的发髻并没有像上次那样那般夸张,而是一个寻常的新嫁娘会绾的头发,虽然简洁轻便,但也十分好看,因此到了现在,我的脖子也没有酸疼,只是有些饿了。 我摸了摸自己干干扁扁的肚子,朝他可怜巴巴道:“你不饿吗?” 他摇摇头,但依旧吩咐了下人去替我准备吃食,我立刻就高兴了起来,不知不觉间,房间里竟然只剩下了我们两个人,不知是哪个人出门时还将房间的门带上了。 原本我跟他单独在一个空间里相处了好些天,早就不会觉得尴尬了,可今日有些不同,我们二人皆穿着喜服,喜床上还放着红通通的鸳鸯绣花喜被,我和他刚刚牵过了手,还喝完了合卺酒,我脑子里还避免不了的一直在胡思乱想,所以当房间里只剩下我们二人时,周围的空气里都好像弥漫着一股叫做尴尬的气氛。 可我知道,这绝对只是我单方面的想法,他并没有半点感觉。因为他突然站起身走到一边,从柜子里拿出了一把挂着红色绸缎的剪刀来,我条件反射地往后缩了缩,不知他要干什么,他拿着剪刀走到了我身边,抬头看了我一眼,接着从身后拿起一缕头发,毫不犹豫地剪了一刀,我叫了一声。 他剪完,将头发拿在手里,无奈地看了我一眼:“你叫什么?” “……疼。” “又不是剪你的。” 我往后缩了缩,弱弱地看了他手中的剪刀和那缕青丝一眼,“接下来是不是就是我的了?” 他将剪刀递给我:“你还不算太笨。” 我一把接过剪刀,有些愤愤不平,他这话的意思好像是说,他以前一直觉得我很笨一样,我拿着剪刀犹豫不定,直到终于承受不了他的灼灼目光后,一咬牙,将自己的一缕青丝剪了下来。 他将我手中的青丝拿去,同他的那缕发丝一起,用红线打了一个结,然后放到了一个金丝红线的包里,收了起来。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我只觉得脸烧得更红了。 本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八十三章 月华如练影如霜(一) 第二日,当我悠悠地睁开双眼时,才发现这在煊王府的第一夜竟然睡得不错。 兴许是昨晚睡得很早的缘故,所以醒得也早,外头还没有天光大亮,有些灰蒙蒙的,我在软软的喜床上翻了个身,看着红通通的屋子发呆。 原以为我会有些不习惯的,至少第一晚无论如何也不会这么安生,毕竟这不像在赶路的时候,偶尔在某个地方暂停,你心里很清楚明了地知道,那里只是一个驿站,而你只是一个匆匆过客,第二日你便要离开的。 可这里不一样,这里是煊王府,是我和君迁尘的新房,不出意外的话,是我往后一直要住的地方,相当于我第二个家。 我内心应该有些忐忑,有些对未来的彷徨不安,可是这些情绪并没有出现在我身上,昨日君迁尘陪着我吃完了饭,菜色十分精致鲜美,我一高兴,便喝了一小杯,可没想到,煊王府的酒竟然十分香醇,一问才知来历,这究竟是当年君迁尘出生时,景和帝亲手埋下的,说留着等他以后娶了亲,大婚之日再打开。 我们刚从锦都出发,景和帝便派人从宫里送来了此酒,埋了这么多年的陈酿就摆在眼前,不喝实在对不起自己,君迁尘伤口未愈,御医是不允许他沾酒的,他和我喝了合卺酒已属破例,后来自然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我一杯接一杯的喝得不亦乐乎。 不过那酒虽香醇,酒劲却不大,兴许是埋了太久的缘故,只剩一股浓郁的酒香,我喝了差不多半瓶,却一丝醉意也无,不过也许正因为如此,晚上我才睡得格外安稳。 君迁尘后来没过多久,便离开了房间,只吩咐我让我早些歇息,我十分听话地早早便上床睡觉了,一直扛在身上的重担好像突然之间消失了一样,心底的一块大石也终于放下了,一夜好梦。 直至我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差不多十下后,白芷才在外头催我起床,按理今日要进宫拜见我的公公,东胥景和帝,所以我十分难得的没有拖延,一咕噜便从床上爬了起来,穿好衣服后,才将门打开。 白芷眼神有些闪躲,好像不敢看里头似的,我无语道:“进来吧,没人。” 白芷愣了愣,见我神色不似作假,抬脚跨进了屋内,我转身坐到了梳妆镜前,将放在红木盒子里的阿宝拿了出来,它原本蜷缩在一团打瞌睡,突然被我拎了出来,竟然还有些不高兴,先是扭头爬到一边不理我,被我戳了几下后,又好了,转过身子爬到我手旁边,用那颗小三角脑袋蹭了蹭,我被它逗得咯咯直笑。 白芷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又将床上的被子收拾好,站在我身后欲言又止。 “有话快说,哪儿那么多迟疑。”我朝镜子里看了一眼,她脸上的表情尽收眼底。 白芷走了两步到我身后,“小姐……王爷呢?” 我奇道:“我怎么知道?” 白芷“哎呀”了一声,我被她的反应逗笑了,无奈回头:“你在想什么呢?” 白芷皱了皱秀气的柳叶眉,“小姐,昨天可是你们的大婚之日。” “什么大婚啊,明明是二婚。”我撇了撇嘴,一只手抚摸着阿宝的小脑袋,一只手打开首饰盒子在里头挑挑拣拣。 “小姐,怎么又乱说话!”白芷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这儿又没别人,话还不让我说了,多累啊。”我看她的反应只觉得好笑,真真应了那句话,皇帝不急急死太监,后见她一脸气急败坏的表情,我只好道:“你是不是觉得,昨儿个是我嫁进煊王府第一日,君迁尘便夜宿他处?” 白芷立刻点了点头,我用手撑着下颚,在想怎么用一种比较委婉又正常的理由跟她解释这件事,我是决计不会把我和君迁尘假夫妻的协议告诉她的,当初她得知是我主动让君迁尘来求娶我的时候,已经够惊讶了,不能再说更劲爆的消息,以免惊吓到她。 “是这样的……嗯……”我开始胡编乱造,“他不是伤口还未痊愈嘛,一个人睡比较方便。” 白芷眉头稍稍松了松,“可再怎么说也是小姐在煊王府的第一日啊……” “第一日有什么了不得的,又不是只待这一天,往后日子还长着呢。”我挥了挥手,十分无所谓地说。 白芷叹了口气:“小姐啊,你就是心宽。” 我笑嘻嘻道:“心宽还不好么?心宽烦恼少啊。” 白芷只得无奈地服侍我洗漱完,又挑选了一套华丽端庄又简单大气的新妇喜服穿了,然后开始给我绾发化妆,毕竟今日是要进宫面圣,为了给我的公公留下一个好印象,还是需要费些心思的,好歹他为了给他儿子冲喜,花了那么大的代价不是么,总不能让他以为自己最宠爱的儿子,娶了个貌若无盐的丑女回来吧。 我正低垂着眼以便白芷给我描眉,却听到身前的白芷突然低声道了句:“王爷。” 我睁开眼,正好从镜子里头看到站在身后不远处的君迁尘,他今日穿了一套墨绿色宽袖大袍,身姿婉约,清隽秀雅,与往日见到的好像稍稍有些不同。 我看了他一眼,打了声招呼,又将眉眼垂下,等待白芷继续为我化妆,身旁似有空气流动,接着我的下颚轻轻被人抬起,接触处有些微凉。 我下意识地抬起眼,发现白芷早已退到了一边,低垂着头不敢看这处,君迁尘左手抬起了我的下颚,右手中拿着眉笔,看我的脸看了良久,这才说道:“我来替你画眉。” 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 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 我万万没有想到,这种事会发生在我身上,我有些拘谨,忙向摆手拒绝他,但我刚打算往后仰,他托起我下颚的手微微用了用力,便将我固定住,然后弯下了腰,拿着眉笔的右手已举到我跟前:“闭眼。” 我知自己是拗不过他了,也不知这位大爷今儿是吃错药了还是怎么的,还是因为回到了家中一切都放松下来的缘故,自昨日牵了我的手起,今日又开始主动替我画眉,难道他还真想演绎一个痴情美王爷恋上个毁誉五国的蛮横丑公主的故事? 不会吧,戏瘾这么大…… 我只得听他的话,乖乖闭上了眼,眼睛闭上后,听觉触觉都比睁眼时感觉敏感了,他微凉的左手已经放开了对我下颚的钳制,只是轻轻地托举着,右手轻轻划过我的眉眼,然后拿起眉笔细细地画着,我刚才忘记问他了,真的会画眉么,我等会儿睁开眼在镜子里看到的自己,还真的是平常的我么? 我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感觉到他的呼吸轻轻洒在我的脸上,还有一股幽然的药香微微袭来,钻进了我的鼻子里,不知为何,我突然感觉头脑昏沉起来,那药香好像有着迷醉的作用似的。 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我都快等睡着了,才听到头顶传来他的声音,声音中似有一丝愉悦,“好了。” 我这才睁开眼,光线一下子进入,太过刺眼,我不禁眯了眯眼,然后眼前便挡住了一只白玉般修长的手,将光线遮挡在外头,我有些错愕,下意识地眨了眨眼,睫毛不小心刷过挡在眼前的手掌心,我突然发觉这姿势无比亲昵,条件反射地往后仰去,可我忘记自己是坐在椅子上的,这么一仰,整个身子都往后栽倒了。 不过我当然不会这么狼狈地仰头摔倒在地,因为当我意识到自己有些把控不住身体的时候,便一把抓住了君迁尘尚未撤回的手,借着他的力坐直了身子,然后急忙松开,此地无银三百两似的,急忙转过身对着镜子左看右看,像是刚才什么也没发生似的。 不得不说,他画的眉十分好看。 细长而舒扬,颜色略淡,眉如远山含黛,画的正是远山眉。 我肌肤雪白,眉眼虽长得不错,但却算不上十分好看的美人,艳丽的颜色并不适合我,也正因为如此,所以当时我故意扮丑时,每次都会打扮得浓妆艳抹,因为知道那样会将我整张脸的颜色盖住,只让人看到一堆庸脂俗粉。 可远山眉却将我的眉眼显得格外生动,平日里肉肉的包子脸,竟显现除了一分清丽之色,不得不说,他的画眉功夫练得还是十分好的。 我满意地对着镜子左看看,右看看,然后问道:“你这是跟谁学的?” 君迁尘不答反问:“喜欢?” 我都表现得这么明显了,不好说谎,老实地点了点头:“画得不错。” “唔,我第一次画。” “真的假的?”我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他,他的眼睛像一汪深泉,里头波光潋滟,“真的。” 我被他灿若星辰的眼睛看得呆了呆,半晌才有些愣愣地道:“很有天赋嘛。” 他嘴角勾了勾,“承蒙子颜看得起,我自当尽力。” 尽力什么? 等等……我感觉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 本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八十四章 月华如练影如霜(二) 待我一切收拾妥当后,他才慢悠悠跟我说,今晨宫里传来圣旨,皇上叫我们好好休息,勿需着急入宫请安。 彼时,白芷已经替我绾好了好,我听到君迁尘这句话,不可置信地回头:“你刚才进来就是想告诉我这个的?” 君迁尘点了点头,我无语道:“那你刚才怎么不说?” “哦,”君迁尘转着手里刚才在我梳妆盒里拿起的珠花,一脸无辜:“忘记了。” 皇上的圣旨,这么重要的是,他竟然跟我说刚才忘记了,我只能说,我好想小看了景和帝宠爱他才程度。 昨日我们并没有通知宫里,自顾自地入了城,景和帝得知后非但不怪罪,反倒这么通情达理,知冷知热地叫我们多休息,我此时只想喝杯小酒庆祝一下,自己无意之间好像押中了一个大宝。 这么一想,我便觉得君迁尘格外顺眼起来,刚才的小插曲我也便当做不存在了,今儿个不用进宫,我立刻让白芷给我拆掉头发,重新绾一个简便些的发髻,没想到君迁尘却制止了:“今日便这样吧,别麻烦了。” 白芷看了我一眼,见我没发话,便道了声“是”,悄悄退到了一边,我也只得作罢,好在头上的发髻也不算夸张,只是稍显正式罢了。 一切整理完毕,便有下人送了早餐进来,一小碟一小碟精致的点心摆满了一桌,色泽鲜丽,看得我食指大动,可奈何今日穿着打扮,不能风卷残云,只得和君迁尘一样,缓慢而斯文地吃了起来。 君迁尘吃饭时很少开口说话,我便也不好意思咋咋呼呼地吃饭,因此也沉默了,在煊王府吃的第一顿早餐,就在十分沉默的氛围中度过。 饭后,君迁尘说府内尚有些事要办,让人带着我参观煊王府一番,我正有此意,当即答应了,可千想万想,也没想到,他派来带我参观的人,竟是贯休。 贯休显然之前便有了心理准备,所以看到我时脸上已经摆出了一张冰山脸,十分冷漠的样子,特别是,估计他现在看到我,就会想到之后每日要教我习武的事,内心应该是万分痛苦的,所以他只是面无表情而已,我已经很满意了。 贯休带着我开始参观煊王府,君迁尘住的院落叫做清汉苑,我昨日住的新房是君迁尘以前的卧室,我想了想,还是开口问道:“你主子昨日住在何处?” 贯休似有些忿忿不平地瞪了我一眼,有些咬牙切齿道:“书房。” “书房在哪儿?” “出新房左转第三间。” 原来隔得这么近,甚好甚好,这样以后找起来也方便,我还在想着,便听贯休又道:“我主子重伤未愈。” 我随口答了句:“是啊,所以皇上让我们不用急着去宫里谢恩嘛。” 贯休似乎沉默了片刻,才道:“新房里的床比较大。” 我终于知道他想拐弯抹角地说什么了,敢情是他为他家主子鸣不平呢,我占据了新房里的高床,而他主子只能被迫转移去了书房,我一个四肢健全,连一根头发丝都没少的人,将一个重伤未愈的人赶去了书房,怎么说都感觉没有人情味。 我撅了撅嘴,“没法啊,你说一千遍,也抵不过你家主子自己乐意啊。” 贯休果然被我堵得没话说了,我心情十分舒畅地哼着小曲,一路上欣赏着煊王府里的美景,我原先一直以为君迁尘常年卧病在床,府里的丫鬟仆人们应该格外大胆放肆才对,可没想到,王府里井井有条,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众人各司其职,看到我都会规规矩矩的行礼,转了一圈,竟挑不出一丝错处,我不禁对他刮目相看起来。 俗话说,奴大欺主,君迁尘治下甚严,看来煊王府不会发生这种事才是,我不禁放下心来,原本还以为到了这边以后,等待我的会是一个烂摊子,我还得重新收拾才行呢,没想到竟然给了我一个惊喜,这样的话,我要求也不高,只需继续保持就是了。 所以一路看下来,除了觉得王府内干净整洁,风景奇秀外,其余的也十分符合甚至是超出了我的预期,不禁更高兴了。 突然白芷往后退了退,伸出纤纤玉手指向一边,声若蚊吟:“王妃……你看……” 我朝着她指的方向看去,也吓了一跳,一个体壮如熊,身材高大,皮肤黝黑的男子正站在远处看着我们,贯休朝他挥了挥手:“阿奴。” 那个叫阿奴的男子歪着脑袋想了想,这才朝我们走了过来,一时间,我只觉得地面都好像震动了起来。 当他走到我们跟前时,我几乎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因为眼前的人比我整整高出了两三个头,目测有九尺以上,我竟然只到他的胸口,他嘴唇厚厚的,显得十分忠厚老实,眼睛是浅棕色,看起来不像是这边的人,我还没来得及说话,眼前这个叫阿奴的高个子便一下子跪倒在我面前,扬起一阵灰尘。 我吓了一跳,急忙往后退了一步,只听到他低沉浑厚的嗓音恭敬道:“王妃。” 我愣了愣,有些惊诧他竟然知道我,急忙道了句“请起。” 阿奴又歪着脑袋想了想,老老实实磕了个头,这才站了起来,他一站起来,压迫感立刻随之而来,但他却好像完全不自知似的,对着贯休和我们傻乐,样子十分可爱。 那阿奴像是一点都不人生似的,有些呆呆地道:“贯休,你去哪里了,这么久,没看到。” 贯休挠了挠脑袋,似乎有些苦恼回答这个问题,阿奴又道:“你们不在,园子里,不好玩。” 贯休走上前,拍了拍他壮得跟一堵墙似的胸口,“阿奴,你见过主子了没有?” “主子?”阿奴脸上扬起一抹憨厚的笑容,“我正要去看主子,”然后他将视线转向我,“我懂了,贯休是去接王妃了。” 贯休突然咧开嘴,开心地笑了,“阿奴,看来好些日子不见,你聪明了不少嘛。” 阿奴似有些害羞,挠了挠头,脸上露出不好意思地笑容,“本来我不知道的,听别人说的,呵呵。” 我对这个老实忠厚的傻大个很有好感,脸上展开一抹十分友好的笑,问道:“阿奴,你是叫阿奴吗?” 阿奴点了点头,认真回答道:“阿奴,我叫阿奴,是王爷给我取的名字。” 我点点头,“阿奴你好,以后我就住在煊王府里了。” 阿奴拍了拍手掌,脸上露出开心地笑:“那我能去找你玩吗?” 白芷在我身后噗嗤笑了一声,我也被他孩子气的话逗笑了,不过依旧耐心答道:“当然可以,欢迎你来找我玩。” 阿奴听我这么回答,更加开心了,咧开了嘴露出两排十分白净的牙齿,接着听贯休催促道:“你不是还要去看主子吗?怎么还不去?” 阿奴挠了挠脑袋:“对哦,”然后恭恭敬敬地对我鞠了鞠躬,挺直背朝我们挥挥手,“再见。” 我亦朝他道了句再见,阿奴便十分开心起来,拖着巨大无比的身子,咚咚咚咚地走远了。 直到看不见他的身影,我才转过头来问贯休:“他是……” 贯休似乎不屑回答我,但碍于身份,只得老老实实地说道:“是王爷救下的呼伦奴。” 原来如此,呼伦族原是东胥最北边,活在雪山之中的一个民族,呼伦族的人个个生得便如阿奴一般,人高马壮,在普通人眼里就算是半个巨人了,正因为如此,被有心之人发现以后,便使计偷偷地捉住呼伦族人,将其当做奴仆卖给达官贵人,许多人都认为,拥有一个呼伦奴,是身份地位的象征。 “你刚才说,阿奴是王爷救下的?” 贯休点了点头,给我们说了一遍阿奴的故事,我这才知道,原来阿奴的母亲是被一个杂耍摊子的老板捉来表演杂技的,被捉时她已怀了身孕,阿奴出生在外,从未回过自己白雪皑皑的故乡。 后阿奴的母亲被折磨至死,阿奴顶替了他母亲的位置,表演的都是一些十分危险的杂技,例如胸口碎大石,老板为了更有噱头,能够赚更多的钱,便让观众亲自拿锤子砸碎阿奴胸口的石头,那可是真正的大铁块啊,一下子砸下来,力气小的也罢,力气大些的,立刻便能砸出血来。 阿奴就这样日复一日地受着折磨,直至某日他遇到了难得外出一次的君迁尘,君迁尘将其救下,原本是给了他自由的,但他知恩图报,打定了主意要跟着君迁尘,虽然他脑袋不大灵光,但决定做的事却毫不动摇,十分坚决,君迁尘赶了几次未果,最后只得将他收入府中,他也便将煊王府当做了自己真正的家,将君迁尘当成了自己真正的主子。 所以当他看到我时,才会那么的尊敬,真是一个实诚的好孩子。 我突然想到他一直提到玩这件事,于是朝贯休问道:“他刚才说的玩是指什么。” 贯休脸上终于露出了一抹奸诈的笑,“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摔跤而已。” “……” 我能收回之前跟他说,欢迎来找我玩的话吗? 本院首发,请勿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