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共主》 第一章 白衣渡舟落九天 星空璀璨,夜幕低垂。 花好月圆,皓月当空。 这一天,是传统的中秋佳节。 一家人,吃团圆饭,吃月饼,赏月,历来如此。 和和美美,团团圆圆。 一片祥和。 在黄河中流的一座临河城市中,万家灯火,夜景华美,恍如漫天星幕倒映。 在这阖家团圆之际,却有一家小院显得格外清冷。 屋子里漆黑一片,仅有小片昏黄烛火摇曳。 “吃一顿火锅就跳闸,咋的,和火锅有仇?” 漆黑屋子里,有人拿着蜡烛在翻箱倒柜找手电筒,一边叮当叮当东翻西倒地找,一边嘴里也不闲着,像是在与人抱怨。 “6s也自动关机了,想查一下电费水费什么的,现在也不用想了,不知是不是欠电费了?” 屋里,豆大的烛火一阵摇曳,险些熄灭,找东西的人连忙伸手护住,等掌心烛火再次明亮起来,叮叮当当翻箱倒柜的声音又传出屋子。 “朱朱,你看今晚这月亮,又大又圆,像不像你洗干净的玉盘?” 仅一墙之隔的院子里,一家三口正其乐融融地吃月饼、赏月。 一个小女孩手里拿着一块月饼,满院子的疯跑,追着半空中的萤火虫,想要逮下来好好看看,屁股后面怎么就会闪闪发光的,而自己为什么不会,至于老爸的话,置若罔闻,全当耳旁风刮过。 被自家宝贝闺女晾晒在一边的中年男子,无奈地瞅了瞅身边的气质妇人,一口咬掉半块月饼,可怜兮兮说道:“老婆,我在咱闺女心里的地位,怕是一落千丈,断崖式下降到了谷底!” 妇人捂嘴轻笑,看着自家这个天亮就满十岁的疯丫头,笑道:“可不是嘛,在闺女心里,我这管天管地的老妈子名列甲首,第二嘛,就是‘大人’了,至于第三,咳咳,怕是隔壁的冯哥哥了,第四,就是老公你了!” 哭笑不得的男人将手里剩下半块月饼塞进嘴里,这个结果自在他意料之中,老婆大人榜首之名不敢质疑,排在第二的大人,则是家里养的一只花狸猫,已经三岁了,胖乎乎的,没事就喜欢缠着闺女,要么就一跃窜上墙头,跑去隔壁,不到天黑不回家,至于第三位的冯哥哥,正是隔壁的孤苦孩子,父母常年在国外,几年都难得回来一趟,家中里里外外都靠那个孩子支撑着,有时候自己老婆也会做点饭菜送过去,对方千恩万谢收下,但第二天便回还一份,看得出来,孩子绝对是个好孩子,而且心地善良,自家闺女就常常跑去蹭饭,有时还连吃带拿的,搞得老婆大人哭笑不得,免不了说教一番,第二天再加倍偿还回去。 想到那个孩子,男子便冲正因为自己没逮着萤火虫生闷气的闺女招招手,说道:“朱朱,去把你冯哥哥叫过来,他一个人在家里,冷冷清清的,不像过中秋节的样子,请过来也正好让老爸带你谢谢人家,我这闺女在人家里蹭吃蹭喝的,我这老爸也不能装作两眼一抹黑嘛!” 噘嘴生闷气的姑娘一听,顿时眉开眼笑,一溜烟跑出自家院子,眨眼间便将没抓着萤火虫的郁闷抛之脑后。 男人摇头苦笑,视线落向一墙之隔,嘴上酸溜溜打趣道:“看闺女这没心没肺的样子,我这当爹的,怕是得要小心提防隔壁那冯哥哥了!”。 气质妇人闻言一愣,下一刻咯咯笑出声来,伸手轻轻拧了一下男人的手臂,而后两只手便自然而然地紧握在了一起。 手拿一块月饼的小姑娘,熟门熟路推开清冷院子的大门,院子一角便传来“喵”的一声熟悉猫叫,小姑娘顿时乐不可支,从兜里摸出一包小鱼干,走到院子中的圆桌前,刚在桌子上放下,便有一团圆滚滚的黑影瞬间跃上圆桌,又在桌面一跃,倏忽上了小姑娘的肩头,发出“喵”地一声轻叫,小姑娘肩头一坠,却是眉开眼笑,摸了摸肩头这只名叫“大人”的花狸猫,轻笑道:“大人,你真不能再跑来冯哥哥家蹭吃蹭喝了,你瞧瞧你都胖成猫了!” 小姑娘正与大人说着话,黑漆漆屋子里的光线乍亮,紧接着便是熟悉的声音:“你这破插座,里面肯定短路了,要不然用一回,跳闸一回,明天就换了你!” 啰嗦的话语渐渐弱了下去,脚步声越来越近,屋门被推开,只见一个高高瘦瘦的年轻人,手里端着一锅热气腾腾的火锅,鼻梁上架着的眼镜被火锅热气给涂抹上一层雾气,因而视线模糊的年轻人自是没看到院子里的小姑娘。 “喵”,花狸猫轻叫一声。 年轻人端着火锅边走,边自言自语:“大人呐,今夜月明星稀,良辰美景,正是你勾搭陈阿姨家安妮的大好时机,怎的放着这光明大道不走,偏偏要来陪我这孤家寡人哩?” “说,你是不是喵星派来监视我们人类的间谍,不是的话你就拍拍手,是的话就不用搭理我……” 年轻人自娱自乐地说着,将火锅放在桌上,这才腾出手取下眼镜用衣襟擦拭起来,这时只觉眼前一黑,眼睛被人用手给捂住。 “猜猜我是谁?”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套路,手上熟悉的小鱼干味道。 背后之人,捏着嗓子问道。 年轻人肩头一坠,戏精上身,高举双手,可怜兮兮,求饶道:“好汉,饶了小的吧,小人上有八十高龄老娘要养,下有一只蹭吃蹭喝的狸猫要照顾,还望好汉饶命!” 年轻人肩头的花狸猫,“喵”地一声,用头蹭了蹭他的脖子。 背后之人自知身份败露,佯装生气,指着年轻人肩头与之示好的自家花狸猫,狠狠道:“大人,你这个叛徒,下次再这样,小心本主真的不给你小鱼干吃!” 石桌上,出卖队友的大人,已经吃着自己用智慧换来的果实——一大块牛肉。 年轻人走上前,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打趣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你瞧瞧,大人活的多通透!” 小姑娘瞬间笑嘻嘻起来,在圆桌旁挨着大人坐下,冲回屋取东西的年轻人嚷嚷道:“冯哥哥,你一个人吃火锅岂不是很无聊,加一个吃喝无敌的美少女陪你,这稳赚不赔的买卖,想想都替你开心哩!” 小姑娘摇头晃脑,瞧着落在锅里的月亮,开心的不得了。 来来回回三四趟,该拿的用的东西都拿了出来,蔬菜肉类海鲜垒落摆了一桌,年轻人这才满脸笑意坐下,从沸腾的锅里先给对面小姑娘夹了一筷子最爱吃的牛肉,年轻人说道:“朱朱姑娘,中秋节快乐啊!” 在举国团圆的时刻,亿万里的星空中,一件匪夷所思之事正悄然发生。 一条水波浩渺的江河从星空未知深处横流而来,在浩瀚无际的星空中以不可阻挡之势直达月球背面,仿佛一条不知所起的玉带,九曲十八弯,水浪滔滔。 水浪叠浮的潮头之上,卷积着一道素白身影,赤身裸足,浑身晶莹通透,恍若世间最纯净的玉石,不染这尘世一丝尘埃。 “到了吗?”,潮头之上,一声缥缈空灵的仙乐之声从水气弥漫中响起,沉睡许久的女子终于醒来,发出了她在这片星空下的第一句仙乐之音。 环视四周,女子从潮头上缓缓走下,一道道最纯粹的水运碎片自动从不知所起的江河之中飞出,每行一步,潮头便跌落一分,铺陈赤足之下,同时水运碎片亦在身上覆盖些许部位,并且流溢出丝丝缕缕的水雾,待女子走落潮头,一身莹白璀璨的水运君王帝服浑然天成,气势磅礴。 女子不以为意,摸了摸头顶的发髻,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赤足,那双如山水风情尽在其间的漂亮眉眼,多少有些拧皱。 这一细微不悦,顿令星空江河,骇浪惊涛。 女子轻声叹息,一伸手将横陈星空的亿万里江河收拢掌心,堪堪凝聚成寸短翠绿水蛇,再手腕一抖,翠绿水蛇攀附其上,在莹莹皓腕间首尾相衔,变成一个水润玉镯。 女子满意点点头,又探手在身上水运碎片凝结成的帝服上一抹,水雾渐起,碎片开始自行拼凑,待水雾消散,一身水运帝服已然变成最普通的女子长裙样式。 女子开始闲庭信步,四处走走看看,不时从兜里要么掏出糖葫芦要么烤肉串,总之,脚步未停,嘴亦不停。 走一路,看一路,吃一路。 片刻后,女子终是确认,这是一片水运全失之地,即便昔日,这里有一座水运盎然的水主行宫,行宫按水运规格来看,至多五星水运,对于女子来说,这算不得什么,随手破开重重禁制,在废墟下发现一粒种子,尚且有三分生机,女子收入袖中,仔细搜寻了一遍,再无任何完物可见,女子轻叹一声。 不过,有意思的是,女子还发现一块残碑,碑文刻录着此地行宫女主是从一地飞升而来,飞升此地做了日月同寿的神仙后,却无比怀念家乡,因而在行宫之中,种下了一颗月桂树,还养了一只玉兔等等。 片刻后,一道彩虹桥横陈星空。 一侧,是水运全失的废土之地。 另一侧,是残碑刻录记下的圣地。 心之所往。 女子拾阶而上,待走到桥中,一颗蔚蓝星球蓦然映入眼帘,水运充沛,大道盎然,但女子见之,却是心骇神惊,遍体生寒。 在女子眼中,不远处的星球,正被一只生满黑色鳞片的浩大手爪擎举着,缓缓推向一张被黑雾缭绕唯见猩红獠牙的血口,在这张腥盆血口的獠牙处,正有一粒粒枯槁星核飘进飘出。 而在刻意被模糊的脸目旁,有一条波光粼粼的神秘长河,河中星点璀璨,星核浮浮沉沉,随水波缓缓流淌,亦不知所起,不知所终。 女子凝神眺望,片刻后,恍然大悟,心有悲戚。 这是一颗生死注定的星球。 只可惜了诸多前人苦心孤诣地“经营”,但一切似乎皆于事无补,徒劳无功。 用光阴长河来影响此方星空时间的快慢,尽量拖延那个结局的到来,是最后的办法了。 怕也是最后的办法了。 哎。 女子心有戚戚焉。 女子远观那条对于这颗蔚蓝星球至关重要的光阴长河,看了再看,前人术法用尽,别无他路。 非要说有,也是九死一生的必死之路。 不过,还好,她来此只是游走一趟,取点东西。 时间也够。 从彩虹桥走下,女子一抖皓腕,一叶扁舟凭空出现。 女子独立舟头,扁舟一线飞出,破开层层禁制,直落九天。 月圆之夜。 有女立舟头,落九天。 蔚为壮观。 第二章 蝼蚁求死自不可活 相传大禹治水,挥神斧将砥柱山劈成“人门”、“神门”、“尸门”三道峡谷,引黄河水滔滔东去,从而解决了上古那场旷日持久的大水患。 对于学从历史专业的冯笑来说,关于家乡名字由来的这则神话传说,可谓是耳熟能详,小时候还幻想着那开山神斧究竟如何锋利,才能将高山一劈为三,长大后也就明白,这只不过是古代人民对大自然的一种美好幻想而已。 开学就是大二学生了,趁着暑期还有些许闲暇时光,冯笑邀约几个好朋友来家乡游玩,这第一道景致,自然就当属那万里黄河第一坝,顺带还能瞧瞧那力挽狂澜的中流砥柱。 五六人的旅游小队,由冯笑这个本地土着当向导,一路不费周章,很快就登上大坝,眺望滚滚黄河之水在此折眉弯腰,聚成一望无垠的浩瀚湖泊,人人望之,皆有一种天地无言自有壮阔大美的豪迈,至于好友冯笑这个本地土着在一旁讲说的神话传说,已是可有可无。 说来也巧,几人来此时间,恰好是大坝泄洪之日,当闸门打开的刹那,轰隆之声不绝于耳,恍若万马奔腾,声势浩大。 一道道涌泄而出的洪流仿佛一条条巨大黄龙,腾跃而出,在半空咆哮一声,就一头扎进下游滚滚浪涛之中,卷积千重骇浪,万道惊涛。 中流砥柱,正是在大坝下游方向,立身惊涛骇浪中岿然不动,如怒狮雄锯,刚强无畏,几位外地同学早已看得目瞪口呆。 突然,几人当中正用相机拍泄洪场景的肖云龙面有激动,指着洪浪滔滔的下游方向,拍了拍身旁的冯笑,断断续续说道:“冯笑,你看看……那里是不是……是不是有个人?” 正忙着用手机自拍的冯笑,只好放下手机,寻着自己这位摄影爱好者好友手指方向看去,黄浪腾跃,惊涛拍岸,波澜壮阔,这种情况下,怎么可能有人?即便有人,怕也是凶多吉少。 看了几遍,确认无人,冯笑拍了拍自己这位比自己年长两月的肖云龙肩膀,打趣道:“云龙兄啊,你的意大利炮,怕是瞄不准了啊!” 肖云龙摇头皱眉,一言不发,将相机递给显然不信自己的好友,冯笑接过相机一看,脸色顿时难堪起来。 在照片中,一位白衣女子踏浪而行,在骇浪中起起伏伏,闲庭信步一般,绕着中流砥柱左瞧右看,似乎是在找寻什么东西。 冯笑心里咯噔一下。 肖云龙凑过来,面色有些苍白,压低声音问道,“怎么办?” 正在这时,又有人发现已然立身中流砥柱上的白衣女子,一边大声呼喊,让女子不要轻举妄动,一边跑着寻找工作人员。 越来越多的游人,看到中流砥柱上,水浪自动避让的神仙女子。 白衣飘飘,周身方丈之地,黄浪避让。 “会不会是附近人下河摸鱼,被困在下游?”,另有一位喜好冲浪等极限运动的好友崔禾,听到肖云龙在议论,也凑过来说道。 冯笑摇摇头,“不会的,大坝泄洪,都会提前通知,除非真的有人不要命,选择泄洪这一天,下河摸鱼!” “再说,哪个人能让黄河水绕道而行?” 三人沉默下来,发现问题似乎正朝着一个不可思议的方向发展。 “轰……”,大坝整体,突然莫名震动了一下。 一直注视着石柱上白衣女子的冯笑,突然发现那白衣女子纵身一跃,跳入那滔滔黄浪之中,在水中起起伏伏三两下,便彻底葬身滚滚浪潮之下。 “彻底凉了!”,肖云龙看着手机里录制下来的视频,摇头叹息。 “淹死的都是会水的!”,崔禾也心有悲戚,目睹他人一场生命的意外,这种感觉令他不是很舒服。 一直盯着中流砥柱不肯眨眼的冯笑却没有言语,拿过肖云龙的相机,跑到距离最近的位置,打开录像功能,对准中流砥柱的方向。 几人跟着跑过去,冯笑摆好相机,起身认真对几位好友说道:“今天来的这地方有些诡异,安全第一,大家的游览就到此为止,云龙,你先带着大家走,我随后就来!” 冯笑要留下再录半个小时影像资料,等回学校,好交给教授研究,但为了好友的安全着想,他决定还是先让大伙离开。 在冯笑坚持下,几人还是决定先行离开,在景区门口等候,目送好友离去后,冯笑掏出手机,搜索了一下中流砥柱的典故。 传说,中流砥柱是大禹治水留在此的镇河石柱,亦是通向人神鬼三道的大门。 冯笑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扎了一下。 “就是在那根石柱那里,有人落水了!!” 身旁,几位游客正带着大坝工作人员朝冯笑这边走来,这一点距离中流砥柱最近,便于观察。 “同学,你也看到有人落水了吗?” 工作人员看到冯笑在拍照,想确认一下。 冯笑想了想,摇摇头,抱歉说道:“不好意思,我刚到这里,没注意!” 那几位游人狐疑看了冯笑一眼,就继续跟工作人员阐述之前的一幕,事关人命,工作人员也不敢拒绝,只能继续向另外游客求证。 大坝方才发生那一幕,看到之人不过十之三四,大多数游客都忙着自拍或者摄像,根本没有注意到下游远处的那一幕。 冯笑几人看到,也多亏肖云龙这个摄影爱好者,要不是这位好友将焦点放远了一点,几人怕是也不会看见这古怪离奇一幕。 突然,固若金汤的坝体,又猛然一震。 冯笑心头,顿时涌上不好的念头。 看一眼远处那根中流砥柱,似乎四平八稳,别无异样,但冯笑心头的那股感觉愈发强烈,收起相机,看了一下录制的影像资料不足十分钟,冯笑还是决定离开。 就在此时,下游那根中流砥柱突然开始颤动,上面的碎石簌簌而落,落入奔腾洪流,溅起丁点波澜,倏忽又被浪潮盖压下去。 所有人闻声望去,不禁大惊失色。 有人两股战战,仓皇而逃。 有人面色惨白,故作镇定。 冯笑暗道一声不好,拿起相机朝一侧较高山势上跑去,一来在那里看中流砥柱周边情况,地理位置更佳,二来一旦洪流决堤,山上要比周边更加安全。 在冯笑倏忽间打定主意的同时,洪流中的石柱已经升高十余米,上面沾附的河石水草等杂物早已掉落七七八八,露出一柄硕大石剑的样式,几欲大坝齐平,而底部是近似一个足球场大小的齐整青石,上面镌刻着古朴纹路,类似青铜时代那种的年兽虫纹,石剑没入青石之中,洪流从两侧淌过,气象雄浑。 爬到一侧山势上的冯笑,看到眼前这一幕,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噌”,一道刺耳的金石相击之音将冯笑惊醒,放眼望去,消失许久的白衣女子复又出现,正立身在石剑剑柄之上,也正是之前露出水面的石柱部分。 只见白衣女子在剑柄上蜻蜓点水一般轻轻跺脚两下,剑柄轻颤,石剑剑身当即发出刺耳金石之音,紧接着开始出现密密麻麻蛛网似的裂纹,石屑簌簌掉落,砸入滚滚洪流,惊起七八米高的浪潮。 当剑身裂纹蔓延至青石之上,巨大青石赫然开始左右晃动起来,这一晃动不打紧,捎带挤压两侧流泻的洪流,顿时浪潮迭起,声浪宛如炸雷惊响,河水冲天而起,仿佛云层中有龙汲水。 白衣女子凌空一跃,踏浪而落,在晃动的青石四角,分别蜻蜓点水,踏出一脚,在水底沉寂无尽岁月的青石,如青瓷炸碎,蛛网裂纹倏忽蔓延而出,纵横交错,在正中石剑位置聚拢。 “噌唥”一声,如利剑出鞘。 罡风四起,飞沙走石。 “成了!”,白衣女子悬步于青石正中,亦是剑罡卷积峡谷气流形成剑气龙卷之地,举头抬望眼,轻声呢喃。 一侧山势之上,用相机录像的冯笑,远远只见两道滚走长龙攀附在石剑之上,蛛网密布的剑身,石屑纷纷开始脱落。 一道道刺目至极金线,从剑身裂纹中透射而出,顷刻间,天地无光,日月暗淡。 峡谷空中,阴云开始密布。 滚滚雷声,从四面八方涌来。 一道金光由石剑迸射而出。 天地为之一亮。 厚重阴云仿佛受到挑衅,疯狂涌聚。 云层中,三条苍劲雷蛟,游走其中,吞吐万道雷霆,布下一方银芒闪烁的雷池。 雷池倾斜,池中雷电交织,浓稠雷电如一池滚烫铁水。 一旦倾覆,万劫不复。 同时,石剑终露出真身。 万丈金光,三尺青锋。 皲裂青石,也随之露相。 百丈青石,压着背生天然脉络的大龟。 青锋没龟背。 白衣女子纵身跃入坦荡谷底。 本该涌流而过的洪流倏忽绕道而行。 仰天抬望眼,雷池倾覆。 一挂万丈银河,直落谷底。 白衣女子惨淡一笑,天地失色。 三尺青锋,已握于手。 压制无尽岁月的大龟,悠悠醒来。 谷底,电闪雷鸣,混沌弥生。 三条苍劲雷蛟,喷雷吐电,行云布雨。 一抹白衣仗三尺青锋,剑走龙蛇。 剑罡起龙卷,不过百丈。 雷消电散,天地清明。 剑意走风流,压胜天地。 三蛟俯首,老龟称臣。 白衣染血,持剑而立,不倒。 一剑直起谷底,雷池崩。 三道门户显现。 一道,金光刺目,白玉搭陈,神意盎然。 一道,朴实无华,门架半塌,气运勃发。 一道,阴雾缭绕,尸骨垒落,生机凋零。 依次是“神门”、“人门”、“尸门”。 白衣抬望眼,神色复杂。 山势之上,冯笑内心,风起云涌。 但手上的相机录像,不能停。 突然,沉寂的天地中间,响起“哗啦”潺潺流水之音。 一道长河自天空横流而过。 河面顿起波澜,一只百余丈长的枯骨兽爪从水下探出,直抓那道“尸门”而去。 几乎同一时间,河面又起涟漪,有茹毛饮血之人,从上游踏水行来,手中利斧挥斥,直劈先他一步的兽爪而去。 电光火石,差之毫厘。 遮天盖地的兽爪硬受利斧一计劈扣,半只爪臂湮碎成渣,利斧跌落山头,而兽爪指尖堪堪触到了“尸门”门户边缘。 一开此门,万尸出世。 铺天盖地的骨屑,从恍如半边天大的兽爪上,洋洋洒洒落下。 如寒冬腊月,大雪纷纷。 天地一片阴冷。 山头之上的冯笑,通体生寒,雪片一般的骨屑,压的整座山头不堪重负,正往下沉落,脚下之地早已蛛网交织,怕是再过片刻,整座山头都会夷为平地。 此地不宜久留。 冯笑求生心切,急忙朝山下跑去。 慌忙之中,看了一眼谷底陷入沉思的白衣,置若罔闻,无动于衷。 兽爪已经触及白骨门扉。 “嗡……”,门扉被推开半寸。 倏忽,天空低垂百丈。 大地下沉,地裂山崩。 “嘿嘿……”,有轻轻笑声透过半寸门户,传了过来。 受山头塌崩波及,慌不择路的冯笑脚底打滑,从半山腰坠落,命悬一线。 突然,推开尸门的兽爪,不知为何突然收手,却是探出一根擎天柱手指,向即将落水的蝼蚁——冯笑碾压而下。 正所谓,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蝼蚁求死,自是不可活。 第三章 山水尽头,王冕等候 从山头坠落,落入滚滚洪流,本就是九死一生之局。 擎天柱似的骨指,再凌空碾压而下,已是必死之势。 做自由落体运动的冯笑,心中思绪万千,两行清泪忍不住夺眶而出,这辈子就这么完了! 哥们还是处男啊,冯笑脑海划过最后一抹念头,自嘲笑了笑,干脆闭上眼,将相机紧紧抱在怀里,坦然赴死。 十八年后…… 一道惊鸿乍起! 同时,一道剑罡卷空,逆天而上! 冯笑只觉眼前一抹白光划过,耳畔风声呼啸,便下意识睁开眼,自己却是已经平稳跪在“地上”。 自己还活着! 倏忽间,冯笑心有所感,急忙朝远处天空望去,只见一抹白衣踏浪而行,身形矫若游龙,手中三尺青锋挥斥,正与那断指两截的兽爪激战正酣! 白衣每瞬行一步,下方滚滚洪流便乍起一道与天争高的浪潮,白衣踏足其上,三尺青锋,剑气走龙蛇,一大一小两道黄虫,成交旋之势,游走不堪其扰的兽爪三指间,口吐凌厉剑气,却是做滴水穿石的斩磨功夫,将三根前探的骨指生生搅碎,金石之音不绝于耳,骨屑似尘土飞扬。 尸门之前,有剑气走龙蛇。 兽爪难进一寸。 此处白衣出剑不停。 横空出现的长河中,茹毛饮血之人,打量片刻白衣,伸手虚握,先前奋力抛掷出的利斧“唰”地斜划一道白线飞回,被抓在手上,茹毛饮血之人迟疑一番,思量后,奋不顾身朝长河对岸某处飞奔而去。 “嗷吼”,水面炸开,水浪冲天而起,长河分裂成两段,一道百余丈长的枯骨兽尾,横空出世,尾端生着三只面目狰狞的头颅,正叽叽喳喳争吵不休。 居中头颅,头生金角,却只剩下半个头颅,整颗头骨似被利物从中一劈为二,看不分明原本形貌。 居左头颅,头顶银角,银角尖尖,上有米粒之辉莹莹,枯骨脑壳上戴着一顶儒冠,与其他两颗头颅吵起嘴来,满嘴之乎者也,凸显的十分另类。 居右头颅,枯骨头上满插银簪,独目双口,獠牙一尺,半颊涂胭脂水粉,半颊老如枯木,四唇猩红,说起话来,慢条斯理,阴阳怪气。 “叽叽喳喳……” 三“人”凑在一起,多是居中的半颗头颅在“说话”,半张骨肉森然的脸目一说话,腐烂的血肉便从空洞的脑壳中掉落些许,此“人”也浑不在意,探出半截腥舌随口卷吃了去。 头戴儒冠之“人”,说着说着便七窍生烟,银角上的米粒莹光忽闪忽灭,论辩不过居中之“人”,只能自己心生闷气,怒火中烧了。 涂抹胭脂血染四唇之“人”,大多时间莺莺而笑,只可惜笑声一起,半颊上的胭脂便噗簌簌落下一大片,心疼的此“人”只好捂嘴浅笑,恍如家规如山的大家闺秀。 头生金角之人,显然对自己占了上风颇为得意,摇头晃脑,腥舌吞吐,好如蛇信,绕头颅三匝,游走不定。 远远看去,仿佛一团怒放的火焰。 一念之间,长河对岸,烈焰炎炎,已是火海一片。 与此同时,白衣斩磨的三截骨指,已近尾声,两道龙蛇口吐剑气,此时将大半个手臂都斩磨殆尽,地上骨屑堆垒如山,峡谷洪流结冰断流,如同寒冬腊月。 白衣眺望长河,眉黛轻拧,耐性终是耗尽,一抖手腕,两道龙蛇吐完最后一道剑气,破空而归,在手腕首尾相衔,变成翠绿玉镯。 “好丑!”,白衣并指,凌空由左至右,轻轻一划,峡谷中的洪流冲天而起,倏忽形成一道百丈水剑,在空中画弧旋转,而后一气撞入那条长河,天地一阵轻颤,锋芒毕露的剑尖蓦然开始崩碎,蛛网裂纹一路蔓延至剑身,白衣冷哼一声,双指凌空轻叩,闯入涟漪阵阵长河的百丈剑身无声自鸣,一线金光自百丈剑心飞出,在长河上空飞旋一周,遥遥与百丈兽尾对峙。 “叽哩哇啦……”,三“人”一阵鸟语,已经出手一次的金角占了先机,对闯入长河的青锋虽垂涎三尺,但也得守规矩,虽手底不能过瘾,但嘴上过过干瘾也不错,言辞之间就刺激那个喜好涂胭脂擦粉的家伙,好让这个吞尽长河八百里美人尸骸的家伙出把力。 此“人”也不推诿,先吐口一面铜镜,对镜好生描眉涂粉,端详片刻后,涂抹了厚厚一层胭脂的老树脸皮上终是生出一抹笑意。 铜镜之中,有三千面无脸皮的恶灵,个个擦脂抹粉,血口腥盆,却是极尽谄媚之态,对着看似近在咫尺,实际隔着千山万水的“首领大人”表露忠心。 铜镜反转,三千恶灵尽数而出。 有北海冰原,吞天日后卧冰千年而眠的恶灵,吞天吐地,张口即千里白骨。 有东海仙岛,合道失败自斩旧我不坠轮回的恶道,拂尘一挥,地倾覆天亦翻。 有南山神庙,修行神术八百载不得神籍而失心成魔的旧神只,搬山移海,不过弹指之间。 有西陵厚土,万丈地下沉眠蛰伏无尽岁月的阴人,神鬼莫测,鲜有现世。 有游荡天地间,专门鼓魅人心,制造血腥杀戮的恶灵。 有善钻人性,喜食鲜美心肺,专挑美人皮囊,做美人灯笼的恶灵。 有亦疯亦魔,迷恋权势金银,曾屠尽浩瀚皇朝,高坐金银垒落白骨铸就王座的王灵。 人性三千,即有三千恶灵。 此面铜镜,被此“人”称之花面。 是昔日被吞入腹中之人所有。 昔日,此镜名为三千小界。 三千恶灵,跋山涉水,仅十出其二。 长河当空,隆声作响,雷声阵阵,水势滔滔。 跨界而来的恶灵,与长河大界多有不容,束手束脚,境界超脱太多,自是施展不开。 能在这条长河里翻江倒海的,随便走出一位,便可灭了他们,打扰这些专心睡觉的大佬们休息,可不是闹着玩的。 在几处气息沉浮之地,这些恶灵主动避让开来,一来是心存畏惧,二来是生怕惊醒大佬,一旦出手打破这条长河大界,那些自有保命手段的大佬自然无事,无非是再换个地界睡觉罢了,可他们这些无依无靠的小鱼小虾,可真真再难寻觅出类似那枚“别有滋味”的铜镜了。 长河上空,各种宝术、法宝齐出,汇聚出一条五光十彩的“大河”,声浪浩大,奔流不息。 涟漪起伏的长河界外,白衣飘然而立,古井无波。 三尺青锋,大开杀戒便是。 这便是她的态度。 一道金线,自上游至下游,一气呵成,短短八百里水岸,水石皆湮灭成灰。 花面,被金线一分为二。 镜内,万水千山间,一道鸿沟,绵延千万里。 捎带着刚刚不辞辛苦踏水翻山,好不容易挤破脑袋,出来捞点功劳的一位双生恶灵,被割去了大好头颅。 花面之“人”,树皮老脸上,旧伤未好,顿时又添一道新痕。 六十余位恶灵,尸首两截,飘浮在河面。 一剑事,一剑了。 这便是白衣的规矩。 白衣绕指,凌空画小圆。 三尺青锋即一线而去,在三颗头颅之上,画弧悬停。 剑长三尺,剑气可长三万尺。 不杀,不代表杀不得。 头顶三尺画弧,即是警告。 居中金角之“人”,刚欲吐露腥舌,一道金线即至,堪堪削去舌尖一寸。 头戴儒冠之“人”,手指刚揭开一卷金书,这位最喜吞食读书人鲜美心肝的“风流才子”,手中记载下老黄历的金灿书卷,扉页就一分为二,书上文字亦烟消云散大半。 青锋降下一尺,剑尖直指银簪头颅,剑意盎然。 胭脂头颅脑袋一歪,用涂胭脂的半颊挤出半张笑脸,冲悬停头顶的青锋点点头,示意自己认输。 一败而已,这张老脸又不是经不起折腾,最多再添一道新伤罢了。 大不了多涂点胭脂而已。 青锋首尾相衔,雀跃欢呼。 这条长河大界,大有千秋,只可惜不甚合适于她。 心神微动,涟漪阵阵,青锋破界而出。 此间,条框太多,牵涉太大,因果不息,于她这孑然一身之人,如同雷池禁地。 长河大界,茹毛饮血之人,隔空冲白衣,一番遥遥对视后,点头致敬。 微有叹息,踏水离去。 时间不对,因果牵涉中又陡生枝节,牵一发动全身。 大道不同,不与为谋。 流速异常的长河,缓缓消散。 峡谷,塌了一座山势,又起了一座。 洪流奔腾而过,一切如昔。 白衣居高临下,遥遥看了地面一眼,目有沉思。 天空中,门扉微开的“尸门”,不断有“嘿嘿”轻笑传出。 突然,彩虹桥起。 白衣跨桥将至。 从尸门门缝中,猝然掠出一剑。 恍惚间,沧海桑田,海枯石烂,天地不知经历多少次开天辟地巨变。 万物湮灭下,独有一抹生机苟存天地之间。 剑意至,千秋万代阅尽。 机不可失。 龟背之人,必死。 白衣心有不甘,无奈差之毫厘。 剑气穿心而过。 心肝搅碎。 冯笑如遭雷击,只觉身体仿佛被抽干一般,刹那间衰老的可怕,气若游丝,无病而吟。 “咳咳”,张口话语未出,一捧鲜红涌喉。 呵呵,十八年后又是好汉,冯笑无力抬手,只能用头去蹭掉嘴角鲜红,自嘲一笑,先前心里未说完的话,眼下倒是成了真。 冯笑倒地,视线开始模糊,光线闪灭,一座座硕大皇朝,一场场生死征伐,一次次寻仙问道…… 一幕幕画卷由近及远铺开,极目所及,铺天盖地尽是,有的璀璨夺目,有的暗淡无华,有时山穷水尽,有时步步高升…… 视线所能望及的最尽头,赫然是一张画着金银垒落的白骨王座,王座上空荡无人,仅置一冕。 一顶已荒置万载的王冠。 冯笑努力笑了笑。 视线消散。 第四章 所图甚大 尸门小开,有杀手隐伏门后。 为完成这一剑,这名杀手已然在门后潜伏三万载,耗尽一身长生秘药,续命两万三千载,终刺出一剑。 这一剑,堪称完美,心境先死而后生,于绝境中终见生机,剑意一往无前,剑术脱繁至简,已然跨进杀圣门槛。 此一剑,剑境小有不足,近乎完美。 剑意,几乎前无古人。 剑术,后者难成其就。 不枉头顶杀王骨冠。 功成身退,气机流转,一气呵成。 纵然白衣心有警觉,奈何终归棋输半式,心有余而立不足也,再者,心境一事,杀手天生超脱,对上高境之敌,伏敌万里跨境击杀,屡有发生,亦不足为奇。 总归说来,隐忍,伺机,将这两种动静有别的心境,拿捏恰到好处,非属杀手一脉。 而妙至毫巅者,杀圣也。 术业有专攻,如是而已。 落后一念的白衣,从彩虹桥头跃下,并指而挥,一道金线从皓腕飞出,直冲尸门而去。 “叮”,金线钉木三分。 青锋阻尸门。 龟背上,白衣先吐出一口水运纯粹精华,覆盖住胸口搅碎的血洞,暂时生白肉吊心气,先保住一条残命而已,至于打散在体内支离破碎的剑气,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眼下别无他法。 心尖大致掐算一下时间,白衣略作思量,皓腕一抖,翠绿玉镯顿时涌出一股浪潮,将这位凡骨俗胎之人卷上潮头,收入玉镯,再做打算。 方才偷袭的一剑,该是伏于门后之人于一念间超凡入圣,乍有灵光的终极一剑,白衣也心有所感,于一念光景中望穿未来,方知自己似被他人算计,无形之中于一事,做了小小的推波助澜。 风起于萍末,由她而掀起的这股风,自是得由她了。 一剑事,一剑了,亦有此意七分。 区区一道尸门,如何去不得。 心念起,青锋剑啸,三万尺剑气,悉数入尸门。 白衣翩然而至。 随手关门,且附上一抹剑意,留待有缘人。 俯瞰脚下,酒色财气,四大红尘气柱拔地而起,与天攀高,于这片以血腥杀戮立世的世界可谓是再契合不过。 酒色财气,皆令人形销骨立,是天地间此消彼长的无形运作,一国气运之兴衰,皇帝祈福祭天,所求正是为此。 白衣顿时心生厌恶,双指遥遥冲那道气运最盛的高大华彩柱子凌空一划,一抹绿线自天空最高处劈下,欲将那浮生于最大皇朝皇宫的戾气柱一分为二。 白衣手指下压一寸,天尽头绿线如天河垂落,堪堪落下千丈,那座皇朝气运柱便被劈开千丈。 一颗颗大好头颅从中滚落。 以头颅立柱,为皇朝千秋万代添续气运,不得不说,很变态,很残忍。 “何方妖孽,敢坏我皇朝祯祥,还不滚出来受死!” 有阴厉刺耳之声,从天际边遥遥传来,两道金光恍若高挂天际的金灯,即便远远与之对视,亦目眦欲裂。 那不过是一双眼目。 只见怒呵之人,头戴乌金冠,却是獐头鼠目,身高百丈,身披黄金甲,左手托黄金玲珑塔,右手持三角戟,腰间佩宝剑,俨然顶天立地的盖世神灵。 男子手中三角戟凌空挥斥,朝着从天而落的剑意针锋相对,逆天而上,同时黄金玲珑塔飞脱掌指间,在空中陡然变大万倍,将坍塌小半的华柱当头罩住。 宝塔内,叮叮当当,金石相击之音不绝于耳,遥遥可见,一片刺目金光中,一尾扁舟浮浮沉沉,不坠潮头,任你风号浪吼,江翻海倒,却始终四平八稳。 却又见一抹绿意游离花柱上下,绕柱而盘,漂移不定,其后一抹金色流光死死紧随,奈何始终差之毫厘,不时被绿色剑气首尾相调,针锋相对,斩去一截,一来二去,金色流光终抵不过如此这般泼皮无赖的死缠烂打,被愈发气盛的剑意,一剑斩落。 “破”,白衣吐口一字,并指遥遥回划,玲珑塔内一分为二的两道剑意,倏忽合二为一,由塔顶势如破竹一线飞出,玲珑塔摇摇欲坠,塔顶破开方丈大洞。 白衣遥遥看一眼,被自己一剑斩落千丈的戾气柱,华彩淡去小半,柱壁支离破碎,此时与其他三条气运柱基本持平,而后冷冷瞥一眼那位面如土灰的皇朝国师,踏舟而去。 虎狼皇朝,在这片素以杀戮立足的天空下,是名副其实的顶级皇朝。 六朝九都,形容的就是屹立于这片肃杀大地上的一众皇朝古国,六朝自然是拥兵百万,疆域辽阔的六大顶尖皇朝,至于九都,则是相较而言,无论是一国财势积蕴,还是兵力根底,皆略差一筹的一众古国。 不过,这种皇朝林立,古国纵横的情况,已在三日前被生生打破,号称虎狼之下无熊兵的虎狼皇朝,终归是向不肯屈服其威的玉象皇朝,良弓皇朝以及霸刀皇朝伸出魔爪,一夜之间,摧枯拉朽,不费吹灰之力,拔掉三座积蕴深厚的毗邻皇朝,短短两日,天下震惊。 风平府,在虎狼皇都西北一隅之地,平日时间,大多府门紧闭,门可罗雀,远没有那些官老爷府门前车水马龙人流不息的盛况,这座豪奢气派不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国师大人府邸的朱门,奴仆竟不过二三人,平日进进出出,与生活在这条街上的街坊友邻,倒也和颜悦色,甚至还会亲切称呼一声婶婶之类的,不过这也压制不下周边街邻对这座黄金屋的各种猜测,臆想。 金蝉,是这座府邸仅有两三奴仆中的一位。 三日前,月余时间未曾回府的老爷意兴阑珊而归,不仅打赏了府邸上下三两人赏钱,还一人在清风阁上独醉至天亮,跑去送酒的金蝉就听见老爷嘴里念叨什么一将功成万骨枯之类的醉话,反正她也听不懂,趁着老爷醉醺之态,就悄悄在阁楼台阶前坐下,望着意气风发执杯邀明月的老爷,看得她心尖小鹿扑扑乱颤。 这种悄然萌生心底的情愫,一直保留到了昨夜,才如水中明月,经不起一点涟漪,便荡然无存。 老爷从府外归来,脸色难堪的渗人,金蝉跑上前去毕恭毕敬行礼问安,也未有如往日那般亲切回应,只是冷冷撂下一句“送十坛酒到阁楼”就去了府中后院的阁楼。 待到金蝉怀抱两坛子酒水跑到阁楼上时,眼前情景着实令她心胆俱颤,大脑有些难以消化眼睛看到的一幕,身体有些发僵,怀里的两坛子酒水“砰砰”坠落在地,酒水、瓷片四溅开来,正褪去一身长衫袒露着上身低头清理伤口的老爷,回过头扫了金蝉一眼,嘴里咬着一块巾卷,说话有点含糊不清,一连说了三遍“再去拿来”,金蝉视线方才从老爷身前那道触目惊心的伤口上离开,大脑一片空白,小跑而去。 一道从头至脚的伤痕,恍如利物一线劈开了身体……一分为二的老爷,血水却不见如何流出,还能与自己说话…… 金蝉一路头脑发蒙,又抱两坛子酒水回到阁楼上去,老爷已然不见踪影,只留下一把夜不离手的折扇搁在桌上,扇面半开,有奇怪的“嘶嘶”声从扇面上传出,金蝉壮着胆子走上前去,隐隐可见半张美人望月画卷,又上前两步,朝扇面另半面看去,却“扑通”一声惊吓得瘫坐在地,神色惨白,手指颤颤巍巍,指着扇面,如何也说不出话来。 扇面上,佳人望月不假,但佳人却是一半血肉丰盈,一半红粉骷髅,身旁正有一人,堪堪把从佳人身上夺来的半壁“血肉之躯”与自身半壁融合在一起,一时有些不伦不类,雌雄难辨。 扇面轻颤,一抹身影从扇面中走出。 看着桌前被吓破胆的奴仆,已然重新做人的国师大人眉峰挤了挤,随手在这位撞破自己“缝缝补补”的女婢头顶一抹,这位在神魂一事上极为擅长的国师大人,弹指一崩,桌上的扇面里,便多出一位眉色忧愁的女子来。 至于地面这具空有其表的身躯,国师大人不介意这座府里再养活一个永远懵懂无知之的女婢。 “坏我神只之身,一剑而已……嘿嘿……” 这具外人不得而知其在的国师大人,轻轻一跺脚,地面流散的酒水倏忽点滴腾空,在空中积少成多,堪堪聚拢出一碗的量,国师大人手指一点,酒水自动飞来,一滴不溅落入嘴中。 “美酒……”,国师大人举头抬望眼,空中明月升。 如扇面佳人。 片刻后,国师大人收回视线,并指在眉梢轻轻一抹,自言自语,“姮娥望月,只得三分神意而已,远不如天王修补的好,暂且将就一下,等寻到更好的神只,褪了这身皮囊也罢!” 这片以杀戮立世的天地,相传是远古一战的半壁故土,多少昔日位列神籍的神只,都躺在了这片沃土之下,这其中,就包括被国师大人耗费三座皇朝的代价,拘禁而来的托塔天王,姮娥仙子。 区区三座皇朝而已,换来一位昔日天王神身,这等划算至极的买卖,在国师大人手里,只不过是稍稍动了一把力气而已。 他的心思不仅仅在于此,所图甚大。 到时,六朝九都,不在话下。 第五章 女人、屋顶、世界、腥风 恍惚做了一场春秋大梦,神识先于身体苏醒过来,一些残缺的画卷开始如浪潮涌来,一切的一切恍如汹涌洪流,将沉寂的神识荒土冲刷的沟壑纵横,支离破碎。 手指抽动两下,紧接着一股撕心裂肺的剧痛由胸口传至脑海,“呃……”,全身如同被重锤砸碎了每块骨头,每片血肉,每根神经,眨一下眼睛都会牵连脚指头疼上许久,昏睡一个月时间的冯笑,终于在这天下午,夕阳将落未落时,眨动了一下眼皮。 眼前宛如画卷铺陈的一幕幕情境,随着眼皮轻微眨动,烟消云散,一道道泛红的光线刺入眼中,身体的感官系统活泛过来,疼痛中夹杂着一丝丝暖意在体内游走,冯笑眯着眼,视线由模糊开始渐渐清晰,天空中,血红色的夕阳蜷缩在天边,血月半露头,有不少的星星也跟着露头。 半边天际,血日晕染出浓墨重彩的油彩画。 半边天际,星月勾勒出浓淡相宜的山水画。 “还活着……”,这是冯笑睁眼后的第一反应。 天上的血日夕阳,露头的星月,窜入鼻孔里带血腥气味的清风,还有一把递到嘴边的木勺,嗯,一小股热流由嘴入腹,应该是米汤一类的吧,喝完一口,递到嘴边的木勺换成了粗糙的布,一只同样粗糙的手拿着布卷在他嘴唇上蜻蜓点水擦拭一下,又有木勺递上,暖流入腹…… “这应该是有人在照顾自己吧!”,冯笑此时,除了一双眼睛能够动弹,浑身上下全然动弹不得,况且还被破布条捆成大粽子,固定在一张床板上,也就只能凭借眼前这丁点状况,内心自我安慰。 “哔啵”,木柴在火堆中发出轻微爆鸣,有水汽“嗤嗤”从石锅里扑出来,淌到火中木柴上,再被火一烧,便发出炒黄豆的微微炸响。 眼角余光中,可见一只手朝火堆里抽出两根助燃柴木,火光在眼角划过,又嘻嘻索索不知被什么东西熄灭,随之传来一股毛发烧焦气味,“哎呦……”,有女人惊呼出声,有东西掉落在地,落在刚刚熄灭的柴火上,砸出些许火星子,几点调皮的火星在空中飞溅,落在冯笑脸目之上,因为口不能言,只能疼的整张脸微微抽搐。 “啊……”,女人应该是发现自己失手错了错事,一声轻呼,“哗”,随之响起器皿舀水的水声,接下来冯笑便迎来劈头盖脸的水洗面,“咳咳”,火星被水浇灭,冯笑也被灌了两大口口感苦涩的水。 自然,也变成了落汤鸡。 一咳嗽,胸口剧痛恍若潮水涌来,冯笑倒吸一口气,疼得脸目扭曲,只觉有一团火在胸口燃烧,轻轻呼吸一口,好如一条火龙在体内游曳,视线开始模糊,天空开始变得支离破碎,眼睛看到的一切暗淡下来。 一张金银垒落白骨为尊的王座上,空荡无人,只有轻微叹息。 一顶落了尘埃的王冠。 静静在王座上放了万载。 日跃星河。 如今仅仅剩下一条暗淡星河。 那轮可焚山煮海的大日不知所踪。 “哔啵……” “哎呦……” “他如何了?” “醒过一次,但又昏过去了……” “嗤嗤……” 耳畔边,柴火轻微爆鸣声,水汽扑锅沿声,女人惊呼声,烧焦的气味,空气里的血腥味,久久在耳边盘旋,在鼻息间缭绕。 思绪断断续续,一张张散乱的画卷,杂乱无序,就一直在眼前飘荡,昔日一些有的没的残碎记忆,也都涌了出来,小时候放学被堵到巷子里,身上的零花钱被洗劫一空,告诉小姐姐作业本被同学偷了而被同学家长教训一通,捡了手机却被冤枉成偷手机的…… 丝丝缕缕隐藏极深的黑线,如雨后春笋冒钻出来,贪婪肆意地占据下一大块支离破碎的荒地,这里曾经存在那些金碧辉煌的殿堂楼阁,华美瑰丽的亭台轩榭甚至残砖断砾都不复存在,而它们这些昔日见不得光的过街老鼠,将会是这片土地上的唯一主宰! 金银垒落的白骨王座上,那顶荒置许久的王冠似乎对他轻轻笑了笑。 就在冯笑昏迷百天后,清晨某一时刻,血红的阳光穿过棚顶漏洞,照在勾起弧度的嘴角上,冯笑情不自禁轻语说了一声“nice!” 片刻后,耳畔边又响起熟悉的柴燃爆鸣声,稀稀拉拉的舀水声,女人嘴里挤哼出来的无名小曲,又过得片刻,熟悉的焦臭气味扑鼻而来,女人吃痛惊呼声,手里的工具落地声,水汽在锅沿“嗤嗤”舔锅声,应该是米粥熬好了,冯笑心里笑道。 这些声音在他醒醒睡睡这些天里,听闻次数不下数十遍,每天基本都是一样的生活节奏,不过,照顾自己的女人应该岁数不大,还挺爱美,整天趁着熬米粥的功夫,还自己烫头发,当然,这仅仅是冯笑从闻到那毛发烧焦气味上推测的结果。 差不多的时间,熟悉的木勺递至嘴边,冯笑张开嘴用牙齿“咯噔”咬了一下勺子,待女人发现勺子抽拿不回之时,才蓦然发现自己照顾的这位病人,已经真正醒了过来。 其实,照顾冯笑的女人开始未曾发现他已经醒来,只是机械式的重复灌喂米粥的动作,冯笑咬勺子后,女人也不曾发现,仍旧如往常一般只是稍稍用力,将勺子从冯笑嘴里拽了回去,直到有两勺米粥喂到脸上,才想起来拿布擦拭干净,因为交待她照顾此人的白衣女子太过狠厉,女人也不敢让不常来这里的白衣,从这死人一般的后生脸上瞧出自己的粗心大意照顾不周,因此拿刷锅布给后生擦脸的时候,就格外的小心和认真。 因而就有了四目相对之时,女人陡然瞧见一双睁开了的眼睛近在咫尺,第一反应不是惊喜,而是惊吓,一步退坐在地,顺手抄起劈柴用的老柴刀,战战兢兢举在身前,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床板上的“死人”无动于衷。 如此持续了片刻,女人的脑子渐渐清醒过来,才想起这后生是动弹不得的,当然,也多亏自己扯了家里的床衣旧物给后生绑的这叫一个瓷实,要不是后生这张眉清目秀的脸蛋还算尚可,外加还得每日喂食米粥清水,这颗头颅,怕是也会捆绑的如同粽子一样。 “你醒了?”,女人手持老柴刀上前,将刀锋架在后生的脖子上,此时却也没了先前胆怯,还刀锋一转,用厚重刀背在脖子上划拉一下,说道:“会出气不?” 口不能言的冯笑无可奈何,只能使劲眨动自己的眼睛,希望拿刀壮胆的女人能看到自己这份诚意。 “是个哑巴?”,女人微微诧异,他自然看到了冯笑的眨眼示诚,自言自语了一句,就将老柴刀放在手边,凑近身来问道:“我现在每问一句,你只要眨眼睛表示对不对就行!” “你家是哪里的?” “……” “那个凶巴巴的白衣女子与你什么关系?” “……” “你是不是与那些死鬼一样,瞧上我了?” “……” 冯笑被问的欲哭无泪,好不易盼来一个能眨眼睛的问题,结果却是一颗炸弹,冯笑肝肠寸断,无语凝噎。 眼睛不眨一下,瞪得通圆,以此表示自己的诚意。 “切,男人的嘴要是能相信,老娘的贞节牌坊都能排到南大街了!”,女人出言讥讽,但也微微失落,凑脸到冯笑眼前,却是笑道:“等着哈,姐姐给你松绑!” “好一张胭脂水腻的脸!”,入目而来的是女人一双刀锋划过的眼睛,却能看见眼珠子在里面滴流乱转,下来便是高耸如山的双颊,其上足足能涂有二斤胭脂,冯笑口鼻一呼吸,那股子胭脂气就直冲脑门,随之还有“簌簌”落下的胭脂。 嘻嘻索索半天,身上的绳索终于被女人解除干净,冯笑只觉身上一轻,从床板上就坐了起来,先检查了胸口伤势,皮肉方面算是完好如初,至于内伤之类的问题,譬如一呼吸体内就犹如火龙游曳,疼痛难耐,短时间也痊愈不了,也急不得,冯笑自然知晓,但心里还是异常的开心。 自己终归是没死了! 下地蹦跳几下,证明自己手脚健全,同时,冯笑也终于看清楚一直照顾自己的女人是何等“花容月貌”。 抛却女人身材脸蛋不说,单单就一身远处肉眼可见的旺盛毛发,就令冯笑不得不退避三舍。 女子穿着一身干净的麻裙,从脖子开始往下,肉眼可见一层密密麻麻的白色毛发,正当冯笑在揣测女人身份之时,一旁的女人却是“扑哧”笑出声来。 “我看和那些死鬼也没什么两样……”,女人眼光老辣,瞥一眼身旁这个生瓜蛋子的眼神,就知道心里再打什么鬼主意,但也不曾真正生气,却是欺身上前,打趣道:“生瓜蛋子一个……” 冯笑吓得一激灵,连连后退,却也忘了坐在床板边沿,“砰”从床板上摔落坐地,摔了个结结实实,龇牙咧嘴。 女人“哈哈”豪迈大笑,骂了一句“啥子风情都不懂的瓜蛋”,就起身顺手拎起老柴刀,走到一旁的灶火旁,将老柴刀扔在柴火堆上,又拿起一把剃头刀,端起盛有热水的铜盆,闪身掀开门帘,去了隔壁。 不知何地的老旧房屋,奇怪的女人,瓦不避雨的屋顶,天悬血日的世界,血腥味浓郁的空气,带他来此的白衣,这一切都像密布的阴云,笼罩在冯笑心头。 第六章 这个妇人不简单 野狼村,这几天从村头至村尾,都在等着看村里王寡妇的笑话,这个王寡妇家里平白无故多出一位病恹恹的年轻后生,二人还丝毫不避嫌地出双入对,过起日出而作,日落而归的小日子,这无异于在村里诸多对王寡妇有私心的男人心尖上,插了一把刀子。 说起王寡妇,在野狼村可是名声显赫的奇女子,据说本是那魅邪妖狐与村里一位猎人苟合所诞下的妖人,自幼得了妖狐的邪魅精髓,一颦一笑媚态自露,二八年岁时就曾勾荡地整个村子的男人吃完饭就往村中那颗老槐树下跑,一呆就是一整天,眼巴巴盼着能多瞅一眼那座院子里的“骚狐狸”。 后来,庇护“骚狐狸”的王猎户终于在一风雪交加之夜,被狐狸精勾去了魂魄,丢下爱女孤苦而活,槐树旁那家院子门前的男人一夜之间就多了半成,要不是村里有些早已视此女为眼中钉的妇人多次站在槐树下,指桑骂槐,令一些男人自觉颜面无存,怕是全村男人一窝蜂跑去大饱眼福的盛况,会持续相当长一段时间。 生活在继续,日子还得过下去。本名王丁的狐女终于在即将变成半老徐娘的年岁,老树开花,迎来了第一位敢娶她的男人,村东头赵家的二小子,地地道道的愣头青一个,刚刚过了弱冠之年,就怀揣猎刀从村头走到村尾,逛遍每家每户,撂下一句:王丁,老子娶定了的狠话,生生在气死自家老娘的第二天,便风光大娶狐女王丁,搞得野狼村上下,竟然无一人敢去参加当日喜宴。 可天公不作美,赵家二小子在娶了王丁三日后,便生了一场大病,浑身血肉腐烂不堪,稍稍触碰就可从身上落下,熬到第四天就两腿一蹬,离开了人世,刚刚喜成人妻的王丁转眼间变成了寡妇,村里的风言风语就又冒了出来,赵家更是干脆利落,直接扫地出门,休书都未给一封,就换了张脸似的,不再认识这位儿媳。 王寡妇未曾寻死觅活,就一声不吭搬回自家老院子,一人又在全村男人饿狼一般的视线中,悠悠过了三年,这三年中,半夜跃墙者有之,却摔了个残疾,隔三差五帮忙劈柴挑水者有之,却溺死在水井中,学赵家二小子耍狠者有之,月余后却似被乱刀砍死,林林总总算下来,但凡靠近王寡妇的男人,没有一个能有好下场。 这也正是,野狼村全村人都在等着看好戏的缘由。 三四日来,冯笑跟着这位自称王姐的妇人在村子里就做一件事,从村头走到村尾,跟在王姐满月一般的屁股后,像个心有歹念的小老弟。 刚刚转悠一圈回来,关上院门后,王寡妇就心神惬意的去睡什么回笼觉了,而冯笑却是趴在门缝,看了一眼门外不远处的老槐树,眨了眨眼,眼神玩味。 老槐树下,十来个热血沸腾的男人恋恋不舍将钉在院墙后的视线收回来,盘腿坐在石碾上的一位精瘦男子正轻轻活动着手腕,骨节咔咔作响,一双观感不善的三角眼中,精光闪闪,说的不好听点,就是目露凶光。 这位野狼村气力最盛的男人,名叫翟铁,据说幼年曾远走他山,入仙家洞府学过几年神仙妙术,手脚可断金石,倒拔杨柳不在话下,几年前归来后拉拢一些同龄人,做起了鱼肉相邻的营生,仰仗一身得自什么“神仙洞”的拳脚功夫,在野狼村十里八乡,算是狠名赫赫的人物之一。 翟铁,对赵家这位儿媳初见之就心有歹念,当然,那时候有那位名叫赵水的愣头青横在那里,加上忌惮赵家的势力,翟铁对这狐女王丁也就死了心。 可没曾想不到四天时间,那个愣头青就一命呜呼,翟铁好不易压下的歹念便又浮了上来,趁月黑风高之夜,跃过王寡妇墙头,便潜进那座屋子,企图霸王硬上弓,欲将生米做成熟饭,到时候再在村里煽风点火一番,说是那王寡妇耐不住寂寞勾引于他,如此下来,这王寡妇自然也就成了他手上的肉。 孰料,他的一条腿,就这么断在了王寡妇院子里,虽然后来找神医接续上了,但也落下了跛脚的毛病,走起路来晃晃悠悠,仿佛地面永远不平整,身遭如此大难,翟铁自然把这笔账算在王寡妇头上。 受断腿影响,先前的小弟走散十之七八,后来陆陆续续有进有出,到如今只剩下身边这十余人,还有两个是自家侄子,翟铁要不是手上功夫有所保留,尚能镇住这十余人,外加手底下几家铺子的利诱,怕是到如今,只剩下孤家寡人他自己了。 “大哥,这王寡妇的满月,越来越扭的厉害,照这么下去,大哥你要收拾不住,可怎么办?” 蹲在碾盘上的一名老叟,眼神阴厉,说话间,沟壑纵横的脸上却是挂着毛骨悚然的笑意,让人望而生畏。 “老驴头,怕是你自己受不住了吧,刚才看你,恨不得扑上去把王寡妇吞尽肚子,你说你,多久没去盈香楼泄火了?” 调侃老驴头的是挨着翟铁蹲在另一侧的男子,脑袋上插着半截刀柄,据说是当年与人争狠时被人插在脑壳上的,就是靠着这半截刀柄,男子在翟铁手下,与另一侧的老叟,称得上左膀右臂。 老叟被脑子不好使的男子取笑,也未见有何神色异样,嘿嘿咧嘴一乐,拍了拍挺直的腰板,笑道:“盈香楼哪有寡妇,有滋有味?” 听着身边二人出言讥讽彼此,翟铁置若罔闻,倒是扭头冲靠后而立的一名半大小子,眼神冷冽,说道:“秃子,这后生几日来,都是这般吗?” 秃子是翟铁侄子,平时跟在身边,做点盯梢跑腿的活计,这几日一直听翟铁命令,摸底王寡妇家后生的跟脚,几日下来,只知道是王寡妇远方一个亲戚的孩子,来此投靠王寡妇,却再无半点进展。 不敢看翟铁脸目的秃子,低头怯生生说道:“王寡妇带着那后生,几日来都是从村头遛到村尾,满月晃扭的厉害……第一天刚走到赵家门口,就被赵水老娘破口大骂,两人对骂了好久……第二天,王寡妇涂抹了胭脂,特意跑到赵家门口,结果听说那赵水老娘被气的下不了床……第三天,王寡妇倒是没有再去赵家挑衅,反而去了铁匠那里,刚和铁匠说两句话,就被铁匠媳妇给骂了出来……第四天,就是刚才看到的了……” 秃子一五一十交待,翟铁一个字都没听进去,脑子里却是一直在回忆先前那后生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动作,等秃子说完后,翟铁回过头看向那座院落,脸色有些阴冷,问道:“那后生这几日……可是腰板塌的厉害?” 翟铁此话一出,众人心里顿时回过味来,敢情这王寡妇是骗了全村,什么自家远房亲戚,什么投靠她来的,一切都是那个魅贱女人信口胡诌,那个后生绝对是王寡妇私下勾引来得相好,这几日先带着露露相,时间一长自然留在村里,二人好苟且厮混。 秃子回过神来,回忆几日所见,如实交代:“那后生确实身体不好,说话有气无力的,走几步都得揉一阵腰板儿……”,秃子想了想,问道:“不过这与王寡妇有什么关系?” “瓜蛋儿……”,翟铁冷冷吐口,十指握拳,吭吭作响,脖颈青筋凸起,心中怒火中烧的厉害,对于这个人尽可夫的婊子,他心里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婊子……”,翟铁狠啐一口,吐露心中怒意。 隐约明白过来的秃子红了脸,也不敢再说话,就默默站在那里,低头想着什么。 看到槐树下的一帮人走后,冯笑开始忙活着做饭,至于他这几天抛出的那点饵料,村里那三四波大鱼,怕是该咬钩了。 一通忙活下来,两碗喷香面条做好,冯笑敲敲门,冲屋子里的王姓妇人说道:“饭做好了,吃饭了!”, 屋门被打开,扑面而来一股烧焦气味,妇人端着一盆热水,盆里水面飘着一层毛发,妇人故意拽了拽胸口那点衣服,笑吟吟打趣道:“给姐姐说,刚才趴门缝上偷看没有?” 冯笑只能摇头苦笑,几日下来,对这位狐女妇人泼辣性格,着实有了见识,能在她嘴下骂赢的,全村怕是寥寥无几,头一天那个据说是她婆婆的赵家老妇人,就被骂的气昏了过去。 妇人哈哈一笑,走到灶火旁,将盆里的毛发随手捞出,朝火里一丢,一股难闻气味升腾起来。 冯笑对此也是颇为无奈,妇人每天都要剃毛,尤其是露在衣服外面的脖子与胸口部位,搞得屋子里整天都是烧焦气味,冯笑也见怪不怪了,说起来在他昏迷那段时间里,这股怪味一直从未离开过鼻息之间,想来当时妇人必是在他身边剃毛,一想到这里,冯笑不禁在心里笑道:“好一个泼辣女人!” 二人吃罢晌午饭,妇人便上了二楼阁楼,阁楼是她让后生简单搭建的,四周挂垂上纱帘,趁晌午下火的光景,也能在上面睡上一个清爽的舒服觉。 趴在软绵绵的地铺上,透过纱帘,妇人将楼下自家小院内的光景看得一清二楚,无聊瞅了一眼院外槐树下的那波苍蝇,被染成黑色的白眉皱了皱,就收回视线,落在院中火灶前正在洗碗筷的后生身背上,硬朗直挺的身板,年轻真好,妇人心神摇曳,涟漪连连。 火灶前正埋头洗碗的后生蓦然心有感应,仰头抬望眼,冲阁楼纱帘后的妇人,淡淡一笑。 第七章 天生压胜之地 出门倒洗碗水的功夫,冯笑发现老槐树下的人又换了一茬。 这波人没有先前那波人多,六七之数,但个个穿戴不俗,别具气质,与村里之人比较起来,倒像是家境殷实的大户人家里的纨绔子弟,其中两三人还腰悬刀剑,似乎略懂拳脚功夫,浑身上下散发着生人勿近的生冷气息。 “哗”,冯笑泼完洗碗水,视线在老槐树下掠过,为首背负利剑的男子视线随之望过来,与冯笑视线交织再错开,男子微微点头,淡淡一笑,算是打了招呼。 冯笑也点点头,就转身快步朝院门走去,兴许是某种伤患未愈的缘故,没走两步腰板就疼酸的厉害,只好一手拎盆扶墙,一手揉着孱弱的腰板,不时还咳嗽两声,额头也生出了虚汗,用袖子擦了又擦,如此好一阵休息,才稍稍缓过劲来,冯笑回头一笑,想缓解一下自身尴尬,也唯有背负利剑的男子,与之笑了笑。 老槐树下,另一位挎金刀的男子一脸鄙夷之色,看到年轻后生关门进院,方才冷冷淡淡说道:“贪恋美色的废物而已,地藏之华早早败空,身体小天地崩塌,比低贱的妖人还不如,倒是与这狐女十分搭配,婊子配狗……” 言辞犀利的持金刀男子,说话间视线已经落在那顶四面透风的阁楼上,透过被风吹动的纱帘,影影绰绰可见两道身影,一躺一坐,其间的淫笑浪语亦随微风飘散许远。 “马金刀,修道之人最是忌讳莫名因果,如你这般口舌争胜,即便你的金刀再过锋利,怕是也斩不完斩不断的!”,负剑男子言语敲打道:“要是这等坟头等死的蝼蚁都可令腰间金刀轻鸣,那还来这里作甚,是神秀山造化之景不好看,还是体内天地神桥搭成,只觉光阴易被辜负,来这山穷水尽恶地游玩了?” 被负剑男子怒怼的马金刀,冷冷看了几步之遥的负剑男子一眼,确切来说,是看了那柄许久未曾出鞘的利剑一眼,手腕下意识搭在腰间刀柄,但转念间,手又放了下来,神色如常。 “气运鼎盛的赵家,走狗屎运的翟铁,自寻死路的孙氏,不知天高的金氏,这次换成一个病秧子,几年间神鬼不知将这方圆千里气运扛鼎之人悉数给弄了个非死即残……如此看来时候差不多了!” 负剑男子掐指轻算,望着阁楼中莺莺而笑的女子,心数大定。 阁楼上,清风徐徐,在炎炎夏日里,能有如此不增闷热的清爽之地,还可登高眺远,几乎将野狼村半数景色尽收眼底,倒也是令人心神惬意。 冯笑被妇人叫上阁楼后,趴在厚厚狐狸毛毯上的妇人眼珠子就一直在他身上滴溜打转,却也不开口说些往日一般风情万种的言语,看了片刻后,妇人双手摞起,将头搁在手背上,嘴里开始哼起不知名的小调,悠哉悠哉看着院外老槐树下的那波人,双腿来回晃悠,开心的不得了。 “……你知道这颗老槐树长在这里多少年了吗?” “……你说那石碾与碾盘整天被人这般肆意骑跨,会不会很生气?” “……哎,老柴刀也不锋利,砍起柴来手腕震得生疼,不如以前一刀一个爽利了……” 阁楼上,妇人自言自语,有时候还会咯咯轻笑两声,冯笑也乐得清闲,坐在阁楼里,凉风徐徐,一边听着妇人时断时续的小调,一边打量老槐树下那群“不速之客”。 “他们来这里三次了,基本上一年一次,来了也不像村里那些好色之辈,盯着人家看,就在老槐树下站着,哦,头一年来的时候,在老槐树上做了点无济于事的手脚,钉了半截剑条,后来被村里铁匠取出来,打成三根簪子,一根留给自家媳妇了,一根送给搬出村子的高氏婆姨了,再剩下一根,喏,就在这里了!” 妇人指了指脑袋上斜插的簪子,似乎占到了天大的便宜,咯咯笑得“花枝乱颤”。 “你是不知道,这群人第二年来了,发现剑条不见了,慌张的那叫一个精彩,咯咯……” “当时,高氏那婆姨正从老槐树下经过,这波人看见后……咯咯,就如同白日撞鬼一样……那挎金刀的,也就是个空架子,吓得刀出半鞘,差点把高婆姨给砍了去……要不是那负剑的汉子出手拦住,那挎金刀的怕是走不出野狼村了……高家在这村里,可是立有功德牌坊的,要不是搬走了,那会有现在这些污鳖杂鱼横行……” “你不知道,这野狼村之前可是热闹,高氏,崔氏,张氏,虢氏四家是首屈一指的大户人家,走出的下人都眼高于顶的厉害,只可惜都先后搬走了……孙氏,赵氏,铁匠之类的,现在瞧着多厉害,也就是这几年才起来的……” “高氏有功德牌坊,听说搬去了唯一一座敬仰读书人的皇朝当了先生……” “崔氏有皇朝血脉,跟在张家后面就搬走了,听说如今当了了不得的官老爷……” “张氏有位老圣人当靠山,也搬走了,听说去了最大的一座皇朝,享清福了……” “虢氏拳脚了得,听说举家搬去了凌绝顶,当神仙,过神仙日子喽…… “剩下的孙氏家里财厚,也在走门路想办法搬出村子,都嚷嚷多少年了,还没搬走……” “至于赵氏,也就是混吃等死的土财主,两代人都开始走下坡路,还能有什么未来?” “铁匠嘛,打铁的喽,只要手里锤子挥舞的厉害,银子攒够,晚年也能享享清福的……” “这波人还是不死心啊!” 妇人突然唉声叹气道。 老槐树下,那波人中,有人正在树下挖坑深埋什么东西,挖坑之人冯笑有所印象,是几人中先前一直站在最后之人,肩膀头背负半块老石碑,腰挎两柄交错的钢刀,是这波人中,最为引人瞩目的一个,也是三个挎刀负剑之人中的一个。 不过,冯笑发现此时老石碑已然被填进深坑,两柄钢刀交错扎进树身,半没刀身,一丝丝暗红液体正顺着刀口从树身缓缓流进埋碑的深坑中。 围观几人皆脸色凝重,挎金刀的甚至刀出半鞘,如临大敌,负剑男子也难得持剑在手,死死盯着深坑,仿佛稍有不慎,会从坑里窜出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来。 坑里的血越来越多,渐渐没过挖坑汉子小腿,面有金相的汉子已从最开始的气定神闲,变成如今惶惶而不得的惨淡神色,几人中唯有他一人独晓,这棵老槐树下究竟埋着何等的恐怖东西。 阁楼上,老槐树下的情景,落在妇人眼中,全然是另外一番景象,一口喷吐白骨腐肉的血泉,正有七八只爬满蛇蚁的手臂,在拽拉那位面有古佛金相的僧人,即便身有古佛相随,但这老槐树却是天生术法的压胜之地,因而这些修道修仙的“神仙人物”,到了这里就与抡铁锤的铁匠毫无两样,法刀、法宝与自己那柄老柴刀没啥子区别,只是可惜了这些年命丧于此的“神仙人物”了…… 妇人欣赏着老槐树下赏心悦目的好戏,甚为乏味。 刚刚失去两柄法刀的天宏寺法僧,眼睁睁看着,恍若活物附腿而上的血物,一点点正将自己吞噬至树底,天生受此地压胜的他,除非砍断双腿,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这位法号为一碑的僧人,缓缓闭上眼睛,口念佛号,庄穆待死。 挎金刀的,一咬牙,金刀出鞘,如金线划空,直落那名法号为一碑的僧人双腿而去。 “不必了,劳烦几位把这片树叶带回天宏寺就可!” “有此劫难,唯有自解。” 一碑僧人睁眼,摊开手掌,将一片槐树叶交给挎金刀的男子,然后双掌合十,口诵佛号,如同禅定。 血物蔓延及腰。 周围之人,目有悲色。 负剑男子冲坑中一碑僧人合十为礼,轻声“恕坪生无礼”,僧人点头。 一剑出鞘,白芒一闪即逝。 僧人头颅落地,被坪生伸手接住,僧人面浮喜色,眼睛缓缓闭上。 “一碑大师!” 所有人面露悲色,心中悲痛万分。 这位天宏寺护碑僧人,如今已是界碑林首屈一指的得道法僧,不惑之年就小有所成,修成古佛金相的佛法,极有望成为天宏寺佛法最精,佛意最重的第一僧人。 几人皆来自陀舍古国,为首的负剑男子是陀舍国第二剑门宗主门下弟子,剑意纯粹,剑心坚韧,这次领奉师命而来,除却磨炼剑心之外,还有寻回第二剑门前人遗留在此的遗物任务。 挎金刀的来自声名要比第二剑门略高一筹的金刀法堂,法堂上下,人人皆挎金刀,门中曾出过一位有“扶龙”之功的仙人,被古王赐下的“木火于寒”四字至今尚被刻在法堂山脚之下,来者上山,莫不下马解兵,十分威风。 还有一男一女二人,是与金刀法堂山门关系颇佳的芭蕉洞府弟子,二人来此,纯粹是增长阅历,在队伍里基本没有话语权。 最后一位与周身几人有些格格不入,一直蹲在地上,肩头扛着一柄鬼头大刀,百无聊赖数着地上蝼蚁,似乎对眼前之事,无动于衷。 直到负剑男子将那颗头颅包好,与剑同负身后,此人方才抬起头,淡淡看了负剑男子一眼。 大日西移,一行人顶热,悄然离去。 走在最尾的扛刀汉子,头顶插上一截随手从老槐树上撇下的绿枝,稍稍遮下一丝阴凉,汉子双臂搭刀,嘴里哼着小调:“万水千山总是情,多砍一刀行不行?” 第八章 巡游 夏日的雨水,来的快,去的也快。 天黑前,闷热一天的燥热天气,好不易在一场暴风骤雨中变得凉爽起来,村里先前被骤雨浇灭的炊烟又都重新升腾起来,犬吠不绝于耳,小孩子们在老槐树下的石碾上爬上跳下,一个不小心摔个嘴啃泥,却也不哭不闹,爬起来继续打打闹闹,玩的不亦乐乎。 冯笑端着一锅粥重新放回火灶上,趁着柴火尚未全湿透,又塞了两根干柴垫底引燃,用吹火筒将火焰吹旺,不待片刻,锅里的米粥开始传出“咕嘟”声音,米香阵阵,冯笑抽出一根干柴湮灭,留下温火的火候,用以熬粥最合适不过。 米粥需要温火慢熬,不急于一时,趁此功夫,冯笑拍了两根黄瓜,摘了点野菜,做了两盘清淡爽口的凉菜。 忙完这一切,冯笑搬来小板凳,坐在火灶旁,看着灶火舔舐锅底,米香扑鼻,热气升起在水洗后的昏暗天空,这一刻仿佛时光静止,冯笑一脸惬意,静静享受这难得时光。 至于妇人,骤雨前又涂了两斤胭脂水粉,去村头至村尾闲逛,惹来几位看管自家汉子极严的婆姨一阵骂骂咧咧,尤其是打铁的铁匠,空有一身气力,对家里的母夜叉却是束手无策,说教不得,打骂更是不得,村里人都知晓,铁匠婆姨是在铁匠一无所有之时就认定了他,二人算是白手起家,平日家里家外,全都仰仗妇人收拾,虽也闹出过笑话,但好在有惊无险,时间长了,乡邻对这对搬来于此的夫妇,也就认可于心尖。 铁匠婆姨,那是一位满月比本名为王丁的妇人还要摇曳多姿的粗心村妇,一开始不知道王丁口碑,还想着跟王丁学习描眉涂粉的装扮手段,可在村里其他妇人三言两语道破王丁“本来面目”后,也就加入了“反骚狐狸”的队伍,与原本无仇无怨的王丁成了水火不容的死敌。 铁匠铺子离王丁家不远,村里不甚吵闹的时候,铁匠“叮叮当当”抡锤打铁的声响都可清晰入耳,因为住得近,王丁也就经常头插簪子,刻意去那铁匠铺前拉仇恨。 时间回到一个时辰前,天空中阴云低沉的厉害,天气也像是将野狼村扣在了锅里蒸煮一般闷热,阁楼上也无风无清凉之意,老槐树晒了一天,叶子都皱垂着,树下几个孩童丝毫不受天气影响,玩耍的不亦乐乎。 王丁在阁楼上睡醒后,望着老槐树发了一阵呆,便开始描眉涂粉,一番捯饬后,便扭着腰身出了门,临出门还给冯笑交待了一句,这几天想吃点清淡的,晚饭让看着做就好。 出了门,看一眼完好如初的老槐树,再看一眼风雨欲来的鬼天气,妇人无言轻叹,这“天变”一次比一次不准时,怕是又有谁做了手脚,不过对她而言,都无所谓,只要这野狼村存在一刻,她即存在一刻。 微微摇头晃散这点不经琢磨的心神小涟漪,妇人拉拽一下胸口衣服,又摸了摸头上的簪子,转眼笑脸盈盈,一步两扭一摇曳地,开始去村里“没事找事”。 “叮叮当当……”,抡锤打铁的声响,从热火朝天的铁匠铺不断传出,妇人踩着这种极其暗合某种章法的打击声,手中扇着芳香扑鼻的鸳鸯扇,出现在铁匠铺前。 “铁匠大哥,这天眼看就要下大雨了,屋子里烦闷的厉害,就想出来透透气,可也不知道该去哪里,这不听着铁大哥日夜不停地打铁声,便不由自主过来了,不会打扰铁大哥吧?” 王丁站在铁匠铺前,身姿摇曳,手中粉红的鸳鸯扇煽动不停,或许妇人毫无在意自己胸前何等风光外泄,但这不等于他人不在意。 铁匠嗓子有些沙哑,听说是早年学艺时火星子入了喉,说起话来有点像是铺子的风箱在抽动,“王大姐,杂家这铺子烟熏火燎的,咋是你待的地方嘛!” 铁匠年纪不大,至多也就不惑之余,可因为长年累月的打铁,搞得一脸沧桑,还有就是火花会不时扑面,会在脸上留下或多或少的疤点,因而第一眼看上去,总觉得铁匠已经年过天命之年,而这铁匠也是笨嘴拙舌之人,不善言辞,自不会解释什么,一来二去,邻里街坊在称呼铁匠时,往往会在前面加一个老字。 王丁是野狼村唯一一个称呼铁匠为大哥的人,因而铁匠婆姨对这个腰身满月皆比自己摇曳生姿且口舌厉害的女人格外注意,生怕自己一不留神,自家铁匠便被寡妇婆娘勾了魂去。 “铁匠大哥,哪里的话,听着这叮叮当当的声音,比那城里唱花鼓的还好听哩!” 王丁不经意之间,已经来到铁匠铺中,在一排打好的刀架前,走走停停,随意看着。 “咋可能比城里唱花鼓的还……” “骚狐狸,又来卖弄你那二两骚肉了,看我不刮花你那张脸,到时候再看看,谁愿意搭理你!” 铁匠话说半句,便被从内屋窜出来的一位妇人给生生打断,妇人柳眉杏眼,生的极为好看,只是身材圆润的厉害,手里挥着一把剁菜喂鸡用的切刀,说话间就要上前,用切刀在被她叫做骚狐狸的寡妇脸上,刻下点痕迹。 妇人是在后院喂鸡,听到前屋没了打铁动静,便心生不妙,匆匆切好一盆野菜喂了鸡,便火急火燎来到前屋。 果不其然,自家的傻大个正与那骚狐狸聊的火热,妇人顿时火冒三丈,也就有了刚刚拎刀冲出来的一幕。 铁匠慌忙撂下手里吃饭的家伙,一把上前死死抱住自家媳妇,同时空手夺白刃,将抢下的切刀扔到一旁,切刀“咣当”砸落在刀架上,震得一排菜刀嗡嗡作响。 “铁匠大哥,我劝你白天还是少费些气力,打这么些死物做什么,不如攒足力气,到晚上好与活物缠斗,争取做那常胜将军,岂不比抡锤子美妙的太多?” 王丁笑吟吟地瞅着铁匠媳妇,顺手捡起刀架上的那柄切刀,用手指在刀刃上轻轻抹滑,便拎在手里,冲铁匠抛了个媚眼,软绵绵说道:“铁匠大哥,家里切菜少把趁手的刀,这把被你婆姨丢掉的菜刀,与其被人浪费,还不如让我捡回家用用,如何?” 铁匠婆姨气不打一出来,奈何嘴被自家铁匠用手死死捂着,说话不得,只能奋力挣脱,试图上前撕烂这王寡妇的嘴,好一解心头怨恨。 “好好好!”,铁匠满口答应,此时恨不能这位来一次铺子自家媳妇便于自己生气一次的妇人赶紧离开,至于一把切刀,甚至两把也无所谓,拿走就好,只求少说一句,少刺激自家这傻媳妇一句。 王丁拿刀,经过被铁匠搂住的妇人身前,特意在其眼前晃了晃,还捎带挺了挺腰身,然后就摇曳多姿地离开了铺子。 “叮叮当当……”,身后铁匠铺一阵鸡飞狗跳,夹杂着妇人骂骂咧咧的话语,王丁将切刀拎在手里,莞尔一笑,缓缓像村头走去。 管你身后天崩地裂,鸡飞狗跳。 天空中阴云越聚越多,云层也愈发低沉,王丁抬头瞅一眼翻滚的云海,慵懒地打了个哈欠,狭长切刀在手指上旋转,而后曲指一弹,“叮”,刀身大震。 隐隐盖过天上云海滚雷之声。 云海退散三分。 “切……”,王丁自嘲而笑,收刀入袖,一步一扭,去往村头那口老水井。 老水井,也就是一口水井,趴在井口往下看,黑漆漆的,根本难看到水面,村里有好事者曾经拿石头试深浅,结果碗大的石头扔进井里,半晌没听到回声,加上井口时不时朝外喷吐冰霜寒气,也就有人杜撰井里住有龙王爷之类的谣言,为的是不让村里那些屁大孩子去井边玩耍,而这个谣言至于从谁嘴里传出来的,似乎已经并不那么重要。 王丁来到老龙井边,拿出切刀在井沿上磨了磨刀刃,尤其是刀尖部位,磨得格外认真,而后就将刀尖朝下,两指一松,狭长切刀就急坠而下,直落老龙井底。 轻描淡写做完这一切,王丁就朝老龙井旁边的老戏台走去,老戏台原本两层,因为年久失修,上面一层坍塌大半,只剩下几根光秃秃的椽脊立在那里,甚至还被雷击过几次,看上去可怜兮兮的。 下面一层,物尽其用。是村里的杂货铺子,谁家过日子不得柴米油盐酱醋茶,铺子掌柜是村里的大夫,治一些头疼脑热的小病是手到擒来,药价也地道,村里人来看病之余还能捎带买些零碎回去,也就对掌柜秤上做出的那点拙劣小手脚不甚在意。 王丁掀开铺子门帘时,老掌柜正在里间慌里慌张穿衣服,探头朝外看一眼来人是村里的王寡妇后,老脸顿时挤出花来,手上穿裤子的动作也就自然而然慢了下来,袒露着上身走出来,手里不慌不忙系着裤腰带,笑吟吟问道:“大妹子,今天怎么有功夫过来了,是不是身子不舒服,需要老夫给瞧看瞧看?” 王丁对老大夫话里话外透露着的机锋浑然不在意,不怒反笑,上前两步,压低身子,露出雪白一大片,笑道:“秦大夫,又找到生龙活虎的灵丹妙药了不成?” 老大夫闻言,顷刻间犹如被拔了气门芯,苦不堪言,身子佝偻的厉害,还仿佛怕冷而微微颤抖着,嘻嘻索索穿上衣服后,老大夫如丧考妣一般,叹气道:“都他娘的被你们这些婆姨榨干了,哪来的生龙活虎?” “咔嚓”,天空中劈下一道滚滚炸雷,紧接着瓢泼大雨便落了下来,门帘被风刮的晃晃悠悠,雨幕间,电闪雷鸣,阴云压空,在屋里看得一清二楚。 “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老家伙,一天到晚捣鼓春药,也不怕吃多了暴毙身亡,咯咯……” 王丁瞧一眼老大夫有苦难言的老脸,撂下一句话,转身掀开门帘,走进狂风暴雨中。 第九章 村头村尾,城内城外 疾风骤雨中,一人踽踽独行。 风雨,皆无形避让。 一座孤零零的老庙,横陈昏天暗地之中。 从老戏台下杂货铺子走出的王丁,风雨不侵,来到老戏台正对面的老君庙前。 旧时的老君庙,如今的私塾学堂,物是神非,用途更是天壤之别,从终日香火袅袅神仙地,变成如今书声琅琅教书堂,似乎一切都变了,但仿佛一切都没变。 老庙前的香火炉,大部分似乎是被搬走的崔氏拿走了,其余被敲打的零零碎碎的,村里人人皆有份,也谈不上谁拿谁没拿。 万载的香火熏陶,石炉中的香灰都成了宝,愈是年久积尘底部的,神力愈是浓郁,村里人有个小病小灾的,都会捻点香灰混点水喝下,自可病灾祛除。 当然,前提是有人能激发其中的那点毫末神力。 对于这些芝麻绿豆、鸡零狗碎,王丁自然不会看在眼里,老君庙中最大的一桩机缘,比起香炉香灰这类蝇头小利,那崔氏简直就是买椟还珠,有眼难识金镶玉,想起至今仍在老庙里吃灰的神君金身,王丁撇撇嘴,要不是神君金身瞧看不上她,这桩天大机缘,怎么会遗留至今! 云海在老庙顶滚腾,电闪雷鸣。 王丁抬望眼,借着刺目的雷光电芒,看了一下庙前那块风吹日晒的匾额,“神君亲临”四字已然模糊不清,她依稀记得这四字的金光璀璨,如日高悬,晃眼的让人睁不开眼,直视就更加不可能。 沦落成如今这般惨淡光景,怕是谁也不能想象,这座老庙未老之前,是何等辉煌,庙里的金身原主是何其无敌,只可惜天翻地覆后,一切都消散了,就像这庙顶的云海,想到这里,王丁想进去打扫神像的心情戛然而失。 冲老庙微微一屈身,王丁转身离开。 云海顿时垂落下滔滔雷电长河,将整座老庙瞬间淹没。 至于过老庙后再朝前行,便是一些旧宅老院子,高氏、崔氏、张氏与虢氏昔日就住在那里,如今都空荡无人,鬼气森森,王丁懒得去管那些人究竟留下什么手段镇宅,也不想沾惹一身腥荤,眼不见心不烦罢了。 过去这些深宅大院,前行十余里是一片依山水泽,八百里水泊名叫碧庭,绵延不尽的山势名叫仙墟,这两山水形胜之地,王丁自是不敢踏近半步,甚至可以说是不敢越雷池半步。 一天的巡行便是如此,雷打不动,从村头至村尾,几千年不曾变过。 自由自在,却又宛如囚笼。 走过老戏台时,坍塌显露出来的椽梁上冒着小火,瓢泼大雨也未能浇灭,不时哔啵发出轻微爆鸣,王丁瞧看一眼,衣袖一挥,烧焦冒烟的小半截椽梁顿时似被刀劈而落,在屋顶几番滚落,“轰隆”一声落在了不远处的一座屋顶。 半座屋子被当场压塌,屋子里的人先是大呼小叫,惶恐惊呼着从屋子里跑出来,看见不远处的王丁,继而开始骂骂咧咧,尤其是匆忙未穿好衣物的婆姨骂的最凶,王丁置若罔闻,乘兴离去。 压塌屋子的那家人,男人是在老庙里教书做先生的,肚子里有点水墨,每次看见王丁,都会恭敬问候,而男人的婆姨原本是在刚刚搬出村子的虢家做端茶倒水的丫鬟,虢氏一搬走,这妇人自然也就无事可做,幸好会的一手好女红,刺绣针织手艺不错,平日在家绣点鸳鸯戏水,花好月圆之类的丝绢肚兜,待到庙会时拿出售卖,也生活的不错。 只可惜妇人模样丑了点,这是王丁心中对那名叫荷花的女子的印象,要胸没的胸,要满月也不如何生姿,每次名叫荷花的妇人与王丁骂仗,王丁便不言不语,只一个劲盯着妇人身上冷笑,骂不了两句,妇人便会败下阵来。 屡试不爽。 身后的骂声渐渐淡去,骤雨闷雷的攻势倒是愈发猛烈,头顶阴云压的极低,黑漆漆的一大片,闷雷在其中滚走不定,轰隆隆的,将最后一点妇人的骂声给盖压了下去。 王丁抬望眼看天,皱眉,最浓郁的云海在老庙顶,这是必然,可悬浮在赵家院落顶的云海,半点不比老庙顶的差,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赵氏,何德何能享受的起这般隆隆浩荡的天恩,王丁认真捋了捋赵氏的祖宗十八辈,大都浑浑噩噩碌碌无为,仅有的一位也因自寻死路而自断前途,实在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人物,“莫非是否极泰来?”,王丁蓦然想道,微微有些错愕,盯着恍若烧开水一般的沸腾云海半晌,王丁摇头,这事还真的不好说! 至于自己与赵氏那点红线姻缘,不过是为了回报昔日的一桩救命恩情而已,算不上什么,对于赵氏岌岌可危的气运根本无济于事,短命鬼赵水当初为博她一笑,去老庙里的神君像后,将二人名字刻在其上,本是祈求神君庇佑之意,但奈何好心做了错事,白白丧了命不说,还捎带将赵氏气运前途,又朝悬崖前推了一把。 万劫不复啊,到时候老槐树下的石碾又该终夜响个不停,吵的人睡不好觉,一想到这里,王丁不禁心烦意乱,有点上火。 “轰隆隆”,王丁心绪思衬之中,悬浮在赵家院顶的云海,终于倾泻而出,一挂雷河落下! 王丁稍稍远离,继续朝村尾走去。 路过孙氏院门,王丁特意放缓脚步,将胸前衣物稍稍拉低,满月开始摇曳,不露声色地慢慢而行,等待垂涎已久的那条鱼儿上钩。 果不其然,当王丁多姿的身影堪堪从孙氏院门前晃过,一道人影便如掐算准了时间一样,从院门后悄然溜出,还不忘捎上油纸伞,踏着雨水“哒哒哒”跑上前来。 撑伞的男子年纪不大,至多二十余岁,生的仪表堂堂,只是多少有些瘦弱,撑不起身上的长衫,慌乱跑来也戴歪了玉冠,半边衣衫也被骤雨浇了个通透,如此被风一吹,凉意习习,男子忍不住先打了个喷嚏,“哈丘……”,当心慕之人如此狼狈不堪,男子多少有点颜面挂不住,脸“腾”的一下就红了起来。 这也难怪,孙姓男子在门后苦等王丁两三个时辰,这般狂风骤雨下,凉意自然透体,再加上半边衣物被雨水浇透,未开言先打喷嚏,已经说明此人病寒入体,免不了要大病一场。 王丁莞尔一笑,掏出绣着鸳鸯的粉红手绢,替孙姓男子在脸上轻轻擦拭起来,男子目瞪口呆,一动不动,只觉神魂出窍,心头美妙不可言。 “快回去吧,孙公子,这雨下的厉害!”,王丁将带有体香的手帕塞给孙姓男子,不露痕迹瞧了孙氏院门一眼,浅浅一笑,留下万种风情,款款离去。 孙姓男子,望着完美如画的背影,两眼发直。 “又是那个狐狸精……下次再来,看我不撕烂她!”,在孙姓男子沉迷某种美妙意境之时,孙氏院门中慌里慌张跑出一位人高马大的女子,瞧见自家相公呆呆立在雨水地里,寻着视线望去,果不其然,如湖水荡漾的身影堪堪落入眼中,较比自家相公还要高上一头的女子顿时破口大骂,骚狐狸又来门前卖弄风骚勾引人了,真不知害臊…… 闻声惊醒过来的孙姓男子摇头叹气,愁容满面,悄然将令其念想起伏的手绢收入袖中,看都未看从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如今卧榻之侧而眠的女子一眼,静静而回。 女子心灰意冷,沐雨而泣。 走回老槐树下的时候,王丁瞧见树下正有两个光腚孩童正玩的酣快,一个骑在老石碾上,手里挥舞着不知从何处寻到的长刀,嘴里喊着“冲啊杀啊”之类的话,石碾后另外一孩童,手里擎着一截树枝当旌旗,一看就是顺手从老槐树上撇折下来的,跟着骑在石碾上的伙伴,一同喊着“冲啊杀啊”,二人玩的不亦乐乎。 王丁笑了笑,准备悄然而过,不曾想骑在石碾上充当奋勇杀敌将军的孩童瞧见了她,手中长刀顿时挥舞的更加厉害,嘴里的言辞也变了味,“千人跨万人骑的骚狐狸,下雨天也耐不住寂寞,出来勾搭汉子,是不是一日不做那苟且之事,浑身就难受的厉害啊?” 污言秽语随风入耳,王丁淡淡一笑,这赵家真是死到临头,不死都难,吃屎幼童都能脱口而出这等不堪入耳之言,自然是耳濡目染的缘故,一家气运,一国气运乃至一片天下的气运,即便是多如金山银山,可按照这般随口挥霍,最后只能大难临头,死态凄惨,哎,祸从口出,恶小而不为,外面那些吃透笔墨的圣人留下地教诲,可真真不是儿戏之言,王丁心中默默想着。 身后“句句精彩”的言辞渐渐消失,王丁心尖想着某事,片刻功夫就来到村尾,坍塌的老城墙赫然入目,在雨幕中沉寂而眠,仿佛静看着这片巴掌大小的村子,由盛而衰。 出了城墙,即不再属王丁巡游范畴,与村头那碧庭水泊和仙墟山势一样,容不得她染指分毫,昔日如此,今时亦如此,将来也如此。 昔日本有希望,将这城墙外移三千里,可阴差阳错失之交臂,因而城墙就塌了大半。 这一切,都是王丁初来乍到所致。 只不过那次,王丁也付出了一点代价。 好在,祸兮福所倚。 王丁“面目一新”,重新做人。 老城墙外,风和日丽,晴空万里。 立身城内的王丁,望着城外,意兴阑珊,古井无波。 第十章 老墙头外 滴滴答答,房檐上滴落下来的雨水垂落成稀疏的珠帘,将屋里与屋外,隔成两方迥然不同的世界。 火灶旁,抽离出来的柴火还未彻底熄灭,雨水穿过茅草黄泥搭建的灶房顶部的大窟窿滴在上面,腾起袅袅白烟,灶上还温着米粥,冯笑坐在屋门口,脚下踩着几块拳头大的石块,坐等妇人回来。 不久前,正在火灶旁忙活做饭的冯笑,突然被一块从天而降的石块砸中脑袋,也多亏石块是从泥草做顶的简单棚子顶滚落下来,砸中前额的力道不甚太重,冯笑也就以为是棚顶压泥草的石块被风刮了下来,将石块随手就扔在了灶火旁。 不曾想,片刻后,第二块石块如出一辙,这次倒是没砸中冯笑,却将棚顶砸了个破洞,石块连带泥草雨水,落在火灶上,差一点殃及架在火上的一锅米粥。 冯笑将米粥挪开,捡起两块青石,去门口开门一看,一道青影呼啸而至,冯笑下意识闪躲开来,青影“砰”地砸中门框,泥石飞溅,落在地上,赫然是一块青石。 “哈哈,王寡妇偷的汉子倒也眉清目秀,只不过听说身子虚的厉害,走路都打摆子,照这样下去,王寡妇怕是尝不了几天好日子嘛!” 老槐树下,一黄口小儿骑在石碾上,一手耍刀,一手遥指略显狼狈的冯笑,气焰嚣张。 冯笑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泥石,倒也未曾准备开口教训一通这个吃屎孩子,只是遥遥与那气焰跋扈的孩子对望一眼,淡淡一笑。 骑石碾做马的孩子扬起下巴,冲冯笑伸出大拇指,而后反转朝下。 “哈哈哈……” 又是一阵大笑。 一道青影骤然破空而出。 “啪”,不偏不倚,正中石碾上孩子挥刀的手臂,一声闷哼,青石与刀一齐落地。 丢刀的孩子一声不吭,咬牙硬撑,怒目遥遥相视。 冯笑站在门口,学着片刻前一幕,抛玩手中青石,一脸温和笑意。 吃痛又受气的黄口小儿,却也未再口出污言秽语,只是跃下石碾,捡起落地长刀,恨恨看了冯笑一眼,就带着摇旗呐喊做小兵的另一孩子,就此离去。 “还是个孩子,不忍心,不忍心呐!” 冯笑随手将青石抛出,青石划破稀疏雨幕,消失不见。 “无敌,这下是谁砸的,疼不疼?” “此仇不报,我赵无敌誓不为人!” 远远雨幕中,隐隐传来断断续续的话语声,听上去怨气极大,似乎仇恨极深。 冯笑乐见其成,转身走回院落。 看了看漏雨的棚顶,眼下自然无法修葺,只能等天晴后再说,也多亏是两个灶火,一个被雨水打灭,另一个还能继续用,冯笑就忙活生火,将米粥重新温煮上,坐回屋子想问题。 方才四下无人,技痒难耐,再加上头一遭遇见如此嚣张跋扈的小屁孩,冯笑就露了一手,即是试探自己身手,亦是给小屁孩的惩戒。 体内莫名多出一条小火龙,只要冯笑不动心思,它就盘卧腰腹正中,不动如山,可一旦如同之前,冯笑动了出手的心思,小火龙便会在体内游曳,那一瞬间会给冯笑带来究竟何等的变化,眼下还不好说,起码就刚才来看,抛石砸人这类的精准眼力,巧妙手力以及那计闪躲,当称得上百中无一。 这一切应该是将自己带至此地且救活自己的白衣所为,冯笑在心底,如此一番想道。 从思绪中抽离出来,冯笑起身走出屋子,院门便被人推开,正是串门归来的妇人。 妇人妩媚一笑,抻了个懒腰,慵懒之态浑然天成,晃了晃肩膀,冲冯笑轻声道:“后生,姐姐肩膀疼的厉害,要不要帮姐姐揉一揉?” 冯笑盛好两碗米粥,点头笑道:“为姐姐,愿效犬马之劳!” 妇人莹莹一笑,跟冯笑走进屋子,两碗米粥,一小筐烙饼,一荤一素,妇人眼睛一亮,坐下即风卷残云。 吃喝之中,二人皆无言。 饭饱后,冯笑收拾碗筷,妇人坐在板凳上,视线落在屋外蹲着洗碗的冯笑身上,欲言又止。 如此盯瞧了片刻,妇人摸着溜圆肚腹,撂下一句晚上你守夜,就出屋上了阁楼。 “那柄老柴刀还算锋利,要是觉着顺手,大可放心用!”,登上阁楼后,妇人懒懒趴着,望着开门泼水的冯笑笑道。 冯笑抬头朝阁楼上笑了笑,收拾妥当,来到火灶旁的柴火堆前,拎起缺了两道豁口的老柴刀,之前没有注意,眼下借着火光仔细打量后,冯笑才发现这柴刀应该是长刀断裂的其中一截,前后两端断口平整,痕迹明显,握手部位被破布包裹,先前冯笑劈柴时未曾注意,只觉这老柴刀虽老旧,劈柴倒是锋利,椽梁粗细的柴木基本一刀即断,眼下再看,刀身暗红,似浸染过许久鲜血,刀刃豁而不卷,该是硬碰硬所致,如此细细思量,冯笑骤然觉着这老柴刀着实不简单。 “瞅着你有把子气力,这把柴刀前任主人恰好也走的是以力破道的路子,或许你挥起来,半点不差呢!” 阁楼上,妇人倚着横栏轻声细语,眺望着天幕中正渐渐消散的云层,两行浅浅泪水,从脸颊胭脂山上,划出两道沟壑。 “这柴刀是我从村尾老城墙上拔下带回家的,当时瞅了好久,看了好久,才觉着就属它最顺眼,可惜只寻到了小半截,刀柄也是我卷的,带它回来到现在,除了劈柴,偶尔砍砍骨头,再没啥大用途……” 微微晃头,淡去脸颊清泪,妇人收回视线,看向院中,笑道:“想试试手?” 话音未落,妇人又摇头笑道:“但在这里可不行,万一将这几间屋子劈的房倒屋塌,我这寡妇可不得流落大街……喏,那颗老槐树你大可练手,至于石碾就算了,刀上那两豁口,就是我砍石碾崩豁的,咯咯……” 冯笑明白过来,拎刀出院,来到老槐树前,心思微动,体内火龙倏忽活泛过来,随着高高抡起又猝然挥落的手臂,由腰腹部位沿顺某条线迹极速游曳而来,形成一道火海长纵的场景。 “吼!” 冯笑情不自禁怒呵一声,眼前莫名出现一片刀山火海,而后有一刀自天外而来,狠狠劈下,将这一切杀的支离破碎。 手起刀落。 老柴刀入木三分,槐树叶“簌簌”震落一地。 瞧了瞧浅淡的刀痕,冯笑抽离柴刀,有些小失望,本以为能有惊人威力,不曾想却是这般结果。 看一眼遥遥可望的老城墙,冯笑败兴回到院中,将老柴刀放回柴堆,从火灶中抽出一根烧火棍,随手挥舞两下,意思相当明显。 烧火棍也比老柴刀好使! 妇人看一眼天色,说道:“院外那颗老槐树,比村头那座老君庙存在的时间都长,算是和老城墙,老柴刀前任主人同一时间出现在这里的,你用老柴刀砍老槐树,倒也不算以大欺小,好歹老槐树还赏你三分颜面,之前砍过老槐树的人,都做肥料埋在树下了!” “村里老老少少都知道这个规矩,可以从老槐树上弯折枝叶,甚至拿回家烧柴也可以,但唯独用刀当柴砍不行,否则会有大难临头的!” “咯咯,我就想让你试试,这说法究竟灵不灵验?” 冯笑皱眉,敢情这妇人是在拿自己做实验,至于砍树会有大难临头的说法,怕也是这妇人戏弄自己,信口胡诌。 “来了,来了……” 突然,妇人一改软绵绵的语气,说话声音有些焦急,匆匆站起身来,面朝村尾老城墙方向,神色有恙。 冯笑一看妇人不似逗乐,连忙跑上阁楼,朝村尾老城墙望去,只看老城墙外,金光浮动,好似一轮金日将光芒完全倾泻在那里,稍稍望触,目眦欲裂。 光影浮动中,似有东西跃跃欲试,企图跨越老城墙而过,但每每有金色光芒靠近老城墙,老墙头上便有一抹微弱光亮飞起,将金光冲撞粉碎,令其寸步难近。 金光炸碎,如金雨洋洋洒洒而落,悉数落在城外。 如此这般,下了三四场金雨,藏身金光后的东西似有不甘,开始在老城墙坍塌的地方徘徊,似乎是在瞅视其中的破绽。 妇人收回视线,朝村头方向看了一眼,突然一拍额头,气急败坏骂道:“一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软蛋,只敢在婆姨身上耍威风,真拿这破城墙当高枕无忧的护命墙了,再这样下去,就等死吧……” 冯笑不明所以,但眼下也能知晓,老城墙外有危险之物要进来,妇人先前说的守夜,怕就是守老城墙,冯笑在心尖思衬,眼睛盯着村尾老墙头,不想错失如此良机,深入了解这个似乎遗世独立的村落。 就在冯笑微微走神之际,老城墙方向异变陡生。 “砰……” 朝着老城墙坍塌的地方望去,只见一片金色浪潮卷积滚滚云雷而来,在天边呈一线金线,不过眨眼功夫,便骤然而至老墙头下,冯笑赫然发现,这铺天盖地的金色浪潮,竟然是一只只形如鳄鱼的怪物! 而半空中悬停的滚滚云雷,也渐渐淡去周身激荡的云雷之势,显露出真身,竟然是一个巨大的金色文字,只可惜金芒灼目,看不清究竟所为何字,只依稀可见最上是一横金线。 而在金色横线上面,坐着一位头戴金花面具的男子。 当冯笑抬望眼看去,不禁有些毛骨悚然,拿向日葵做面具,真的没有密集恐惧症吗? 第十一章 悠哉而至,悠哉而归才对 夜色深深,骤雨初歇,屋檐上、树叶上的雨水滴滴答答,除此之外,再无丁点声响。 寂静似无人。 素来最晚关门的铁匠铺子,不知为何今日也早早关了门,只留下铺子口那盏微弱的油灯,任凭疾风骤雨欺负地几乎熄灭,但终是神奇地保留下丁点火苗,孤独倔强地看着这场风雨渐行渐远。 铁匠铺子后屋,白日抡锤无数的铁匠早已酣然入睡,呼噜打的震天响,偶尔梦呓几句,也多是与白日打铁有关,说不出其他东西。 卧榻之侧的妇人,却是翻来覆去,好如烙饼,尤其是耳畔阵阵鼾声不断,更加让妇人睡意全无。 方才听到村尾传来的巨大声响,妇人不放心自家铁匠,还特意又略施手段加深其睡意,保证不会闻声惊醒,做出鲁莽不可取的失智之事。 算着日子该是轮到那骚狐狸这三年守夜,也不知又会勾引谁去替她,妇人在心底暗暗想着,自家铁匠先前就被那骚狐狸迷过心智,抱着一大堆铁器跑去村头那碧庭桥头,替那腚比满月大的骚狐狸守了三天,二人眉来眼去,妇人自然心生不满,过了三天就将自家铁匠生拉硬拽回了家。 妇人悄然想到,自打那几家搬出村子后,这村子的守夜一事就成了烫手的山芋,就说刚到时间的赵家,典型的出人不出力,屁大孩子发把刀,从村头转到村尾,就算是守夜了,分明就是不想出力嘛,好在这三年风平浪静,偶尔一点小波澜,也无伤大雅,得过且过吧! 不过这些都是自那四家搬出村子后,人心渐渐背离引发的,那四家之前的守夜,每十年一轮,日夜不坠,村子里远没有那么多鸡鸣狗盗的琐碎事,最主要是那个骚狐狸也远没有现在这么猖狂,哎,真的是山中无老虎,狐狸称大王了,妇人不禁恨恨想道。 “砰……轰隆隆……” 村尾传来的声响愈发剧烈,震得屋顶的灰尘簌簌落下不少,妇人听得心里咯噔咯噔的,索性趁着睡意不在,就起身穿好衣物,打算去村尾转上一遭,要是发现那骚狐狸守夜有所懈怠,到时候免不了要好生嘲讽她一番。 妇人一路前行,路过老槐树时,还特意瞧了瞧那名叫王丁的骚狐狸家,屋子并无灯火,想来是刚轮接守夜一事,自然得做点样子给外人看看,莫不然被人揪了把柄,落了口舌,以后在村子里可不就落了下风不是,妇人又特意探头瞧了瞧阁楼,确定并无令人生厌的身影后,才继续朝村尾走去。 一炷香的功夫后,妇人终是来到村尾,其实距离老城墙还有稍远一段距离,可眼睛远远看到的一幕,却是令妇人望而却步,再无前行半点的心胆。 视线从老城墙坍塌位置望出去,一只只碾盘大小的四脚怪物正蜂拥在老墙头下,试图从坍塌的位置爬进来,有一人手头挥刀不断,正连续对准那叠罗汉一般涌上墙头来的金色头颅劈砍,每一刀挥落,便带起一捧金雨,飞溅的到处都是,那人也浑然不在意,手中那柄在妇人眼里,有点眼熟的柴刀只是重复挥落。 妇人视线望远,一片密密麻麻的金色海洋映入眼帘,正如一线潮水不断向老城墙涌来,妇人看得头皮发麻,腿肚子也有点不听使唤,心想这潮水一般的四脚怪物要是跃过老墙头来,这村子可不得遭殃? “哼,那骚狐狸果然在偷懒,让不要命的相好来守夜……”,妇人胆怯之余,却也依旧对那村子头号公敌腹诽不已,可当视线从墙头外收回时,悬停半空的那个金色大字蓦然又将视线拽了过去。 “那是……骚狐狸?” 妇人压下心头疑惑,睁大眼睛望去,本名王丁的妇人似乎正与那坐在金色大字上的男子说笑,隔这么远都能隐隐听见那骚狐狸的浪笑,呸,妇人啐地一口,骂了一句不要脸,心里那股沉重压抑之感顿时烟消云散。 又远远瞧看一会,妇人自觉老城墙外的骇人一幕,必然是王丁耍的手段而已,其实真实目的,多半是偷偷私会那坐在金色大字上的相好而已,至于老城墙是否会被攻破,妇人打心底根本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毕竟,挡下不计其数灾祸的老城墙,仅是屹立在这里的岁月,就久远到吓死人。 妇人又在心底暗暗骂了几句王丁,方才东施效颦,扭着满月乘兴而归。 老墙头上,冯笑手起刀落,带起一捧捧金色血迹,头发上,脸上,身上,最多的还是两条挥刀不止的胳膊上,金液顺着手臂挥摔,飞溅而出,在周身方丈之地,形成一片小河,然后沿顺老墙头缺口,又流下墙头。 一刀一个金鳄头颅,好如砍瓜切菜。 挥刀的同时,冯笑稍稍走神瞧一眼老城墙下,从墙头上坠落而下的一颗颗形似鳄鱼的硕大头颅,倏忽就被下面密密麻麻的同类一口吞咬入腹,半截身子自然也难逃其口。 不过这金鳄怪物也不全然是毫无心智的畜牲,在悬停半空的男子三言两语后,竟然开始以叠罗汉的方式蚁附攻城,不过好在,老城墙头不时会有几抹微亮腾空而起,急坠而落混入墙壁中间,在墙壁上撞出连绵起伏的金雾,直到百丈余高的墙壁空空如也,方才消失不见。 不过如此一来,冯笑所在这边的豁口部位压力便陡然而增,一刀剁一个金鳄头颅的节奏已然不行,有时一刀挥落,还未起刀,便有金鳄张开血口趁空拥挤上来,冯笑只能动用体内那条小火龙帮忙,等凑够双数时,手起刀落,两颗近在咫尺的头颅齐齐滚落下去,没入下方滚滚浪潮。 也多亏冯笑听从妇人规劝,来老城墙前将他先前小瞧的老柴刀拎了过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其实,冯笑心尖也异常诧异,这老柴刀砍老槐树不行,砍杀这金鳄怪物倒是足够锋利,一刀挥落,在不动用体内小火龙的前提下,轻轻松松一刀一颗头颅,要是有小火龙的援助,一刀之下,轻而易举可砍杀三颗! 只是,这里面又存在另外一个问题,冯笑在动用小火龙后,腰腹中央会有微微灼热感,好如吞了一颗火球下腹,而且动用次数越多,这股灼热感还会沿顺某条线迹一路蔓延而上,这也是冯笑除非万不得已,就不敢轻易动用小火龙的缘由。 “砰……砰!” 老柴刀快速挥落,带起两捧金雾,冯笑拎刀急忙退后,又陡然向上急撩,一只趁冯笑走神之际,爬上旁边墙头试图突袭的金鳄,被一刀从下腹开了膛,金雨交落一身,冯笑一脚踹下被搅烂肚腹的尸身,大口喘了口气。 当一个人面对无穷无尽的敌人,这个人心底多多少少会产生些许的疲倦感,尤其是在心神出现一丝恍惚之际,原本潜藏心底的那丁点疲倦感就会悄无声息活泛过来,骤而膨胀,迅速占据一切可能占据的地方,直到完全将仅有的希望给挤压吞没殆尽,这个人就会在心无希望中力竭而亡。 人力终有穷,正是如此。 高坐金色大字之顶的男子,随手拍掉城墙上妇人激射而来的簪刀,看了不远处挥刀不止的年轻人一眼,微微诧异后,淡淡一笑,挺有意思的年轻人嘛! 能用最简单最直接的方式,摧毁一个未来大有可期的武道苗子,其实也不错,最起码没白来这里一趟,也算赚了点零花钱。 商人嘛,做什么都唯利是图,这也情有可原不是。 生意经做遍天下的男子,玩心渐起,冲天际那一线金潮招招手,顷刻间,天际的金线陡然拔高,变成手指粗细,再变成十丈高,百丈高的金色浪潮,下一刻便是山呼海啸涌来。 男子这一招手,金色浪潮高出百倍不止。 金鳄之数多到,无法估量。 他就是想看一看,究竟是人定胜天才好,还是顺势而为最佳。 男子来这里做生意,可不是一次两次,先前来这里,站在城墙头上迎接他的可不是这批人,相较比眼下这二人,先前那些人是真正的友好,一看这山呼海啸的攻势,极为愿意坐下来从长计议。 男子是商人,最喜欢以小搏大,付出毫末代价,换来泼天财利,最惬意不过如此。 不过,要是连那点毫末代价也不用消耗,光动动嘴皮子,再借势一番,就可唾手可得金山银山,男子也乐见其成。 先前站在这城墙上的那些人,就是如此友善而真诚,愿意假道于人,从而让男子轻而易举登堂入室,先后从那座山上拿走一轮皓月,一轮金日,外加不计其数的珍罕仙遗。 这次来,男子还带来两壶佳酿,本想着与这些愿意真诚相待的友人一醉方休,不曾想却物是人非,城墙塌了不说,守城的人也换了。 没得法子,只能将脸一抹,做回凶煞恶人。 对于城墙头上的妇人,男子多少有些印象,当年貌似没有如此雄伟壮观可言啊,难道真的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自己那边的天下,如何也难成大器,真是气死个人! 随手将拎着的酒水稍稍倾泻些许,老城墙头便是一片剑气如雨落的壮阔场景。 男子喝口酒,悠哉悠哉。 乘兴而至。 最好,乘兴而归才对。 第十二章 村头大公鸡 夜色如墨,由浓转淡。 即将天明。 夜晚早早睡下之人,此时已经睁眼醒来,只是还未听到村头那只报鸣公鸡熟悉的鸣啼声,多多少少会有些不适应,就干脆再闭眼睡躺片刻,直到“咯咯咯”的鸡鸣声悠悠传来,才嘻嘻索索起床穿衣,随后去村头挑水回来洗漱,做早食,日子才算正式开始新的一天。 听村头那只妻妾无数的公鸡打鸣再起床,这种习惯不知在多少年前已经养成,就如同每日早上起床后,家家户户先去村头水泊挑水一般,早与每天生活融为一体,变成其中一部分,一旦缺失,自会莫名不自在。 铁匠铺子的婆姨是今日最先来到水泊边拎水的那一个,盛满水也不着急回去,反而瞅东瞅西,确认没有见到“志同道合”的孙家二媳妇,不禁有些失望,憋了一肚子的话偏偏无人能说,这对于嘴上藏不住事的铁匠媳妇而言,莫过于抓心挠肝一般。 又等了片刻,还是未能瞧见村里唯一对脾气的孙家二媳妇身影,铁匠媳妇就多少有些落寞,拎着半桶水,近乎失魂落魄回到了铁匠铺子。 后院中,铁匠正埋头生火做饭,闻见脚步声抬头一看,瞧见自家媳妇脸色有些难看,便有些疑惑不解,“莫非自己耍的小聪明被发现了?” 铁匠一时也拿捏不准,对于自家媳妇口直心快的脾性,要是自己使得那点小手段被发现了,昨夜应该会有一场狂风暴雨,最不济起床那会也会被兴师问罪,可偏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出门拎桶水就宛如换了个人似的,铁匠不禁心虚起来,“莫非自己藏在水桶夹层里的那点银子被发现了?” 铁匠媳妇将水桶放到水缸边,也不倒水,撂下水桶转身就进了屋,铁匠也不敢多问,只能趁煮粥的功夫匆匆洗漱了一下,悄没声息的来到水缸边,随手用三根手指拎住水桶将水倒进缸里,再瞧一眼屋子,微微皱眉。 趁米粥熬煮好还有一点时间,铁匠出门直奔村头杂货铺子,一路上与打水的几个婆姨照面也仅仅点头一笑,半句额外话都不敢多言。 掀开门帘,铁匠走进杂货铺子,在那张摇椅上却未能瞧见熟悉的身影,“去哪了这老东西?”,嘴里碎碎念叨,步子迈进屋里,直奔墙角几大坛子而去,刚掀开酱菜缸盖子,就听闻身后传来“铁匠老弟,今儿是记账啊还是现银呢?”的熟悉声音,铁匠手也不停,探指夹了几块酱菜后,将盖子盖好,就过来自主拿了油纸袋包好,将油纸袋伸至老掌柜脸前一晃,“二斤六两,要不要用你铺子的折寿称头过过斤两?” 老掌柜嘿嘿一笑,伸手按下脸前的酱菜袋,笑道:“打铁的,莫要伤了和气,老哥这里昨日刚刚觅来两颗龙虎神丹,那可叫一个风生水起,要不要匀你一颗试试?” 老掌柜说话间,就从柜台下拿上一方黑漆漆的盒子,正要打开,铁匠却是伸手按住盒子,看着改头换面的老掌柜,目有悲凉,认真说道:“不必了,你这辛苦觅来的神丹,岂可便宜打铁的!” 老掌柜瞅一眼门帘外,凑身上前,压低嗓音,嘿嘿一乐,说道:“那孙家二小子,昨夜在我这里讨了一颗去,结果你猜怎么着,今早村头打水,那孙家婆姨愣是没见着人影,嘿嘿……” 铁匠想了想,从怀里摸出一些碎银,撂在柜台上,冷冷道:“之前的记账都清了,既然你这般想寻死,打铁的也不能生拦着,以后我铁匠来买东西,银子不会少你一分,省得你这老东西伸腿瞪眼后,在我耳边念叨,我倒是不要紧,睡觉睡得死,可我家的婆姨不行,睡觉轻的很,要被你这老东西吓着了,可就得不偿失了!” 老掌柜听着,只是一个劲嘿嘿直乐。 铁匠顿了顿,看一眼门帘外,探手在老旧门框上敲了三下,方才说道:“昨夜来的那个疯子,与那几家关系最好,可偏偏这些老家伙走的那叫一个爽利,什么东西都没有留下,哦,也不是,留下几座破宅子,你说这刚轮到王丁守夜,这个许久未犯的疯子就冒了出来,老寿头,你说这里面会不会有啥子猫腻?” 被称呼老寿头的老掌柜,难得面有凝重,心中在思衬问题时,随手打开那黑漆盒子,将一颗黄豆大的丹药扔进嘴里,一口吞腹,故意空嚼两下后,淡淡说道:“那个疯子不像你我这种……人,王丁怕是难入法眼,之前那些老家伙豁出去金山银山与其打交道,畏惧怕死自是一方面,但我猜深层原因……还是那道帮助他们逃出这里的彩虹桥起了莫大作用,能走谁想留下,还不是么得法子!” 老寿头说罢,倏忽又拿起一颗丹药,试探问道:“真不要?” “老寿头,要不我铁匠狠狠心,送你一程?” “光说不练假把式……” “他娘的,银子还我,以后买东西都记账,你这老东西啥子东西不厉害,就活命的本事厉害,我与你争个什么劲?” 铁匠骂骂咧咧,扬长而去。 当然,柜台上的银子,一分未少。 “活的久,也羡慕,真没啥子出息!” 老寿头笑嘻嘻捡起散碎银子,随手一抛,碎银子悉数落进身上空空口袋,听着银子在口袋里“叮叮”作响,老寿头愈发开心。 合上黑漆盒子,老寿头将盒子抱在怀里,走到摇椅旁坐下,晃晃悠悠,望着门帘外,如此一坐,就是上万年。 时间回到天明前夕,厮杀一夜的老城墙上,金河淌泄,冯笑脚下更是以金鳄头颅,垒砌出一方高高收命的断头台。 在高坐天上的男子召之即来数以百倍的金鳄后,冯笑所在的城墙豁口部位,首当其冲压力倍增,从开始的勉强挥刀招架,到中间最为惨烈的一段时间,体内小火龙疯狂游曳,却依旧有脱力的感觉,只是机械式地拎刀挥落,头颅成片成片滚落城下,金色血液在豁口处,赫然垂泄出一条丈宽的金河来,快到天亮之时,城墙头上方才多出一道虚幻身影来,“叮叮当当”一阵地动山摇,城头金海散去大半,冯笑守立的豁口处,压力也减去大半。 直到一声鸡鸣传来,高坐金色大字上的男子轻松一拍手,撂下一句后会有期,便招手唤来一道滚滚龙卷,乘风而去。 金色浪潮随之退去。 以刀矗地的冯笑,终是闭上眼,躺睡在老城墙上。 虚幻身影跃上墙头,来到冯笑身边,探查一番后,与王丁点点头,便悄然离去。 好不易把冯笑拖拽回家,王丁便拎桶去村头打水,按照老规矩说,谁家守夜,谁家头一位打水,可这都是许久前的老规矩,早早跟随搬出村子的那几家丧失殆尽,村里也有老人手一直恪守那些流承下来的老规矩,但为数不多,王丁拎桶一路走去村头,便遇见了两位亲自打水的老人。 问候过等候在水泊边的两位老人后,王丁帮忙先给两位老人打了两桶水,等她拎水而回时,却撞见正从杂货铺子出来的铁匠。 手里拿着油纸袋的铁匠刚踏出杂货铺子,便一眼看到拎水的王丁,远远点头示意后,铁匠便闷头走路,刻意与路上说笑打闹的婆姨们保持一定距离。 王丁跟在铁匠身后,看着这个似乎只知终日抡锤打铁的男人背影,着实有些想不明白,为什么如此一个呆子,也能有女人喜欢? 路过赵家门口时,正笑吟吟与铁匠打招呼的妇人一瞧见后面的王丁,顿时变脸,面挂寒霜,冷哼一声,随手刻意将一盆脏水堪堪泼在王丁身前。 “骚狐狸……贱女人……” 妇人碎骂两句,朝王丁啐上一口,方才转身入户关门。 周边之人,见怪不怪,但议论在所难免,只不过仍旧是那点陈谷子烂芝麻的旧事重提而已。 王丁置若罔闻,抬头看一眼赵家老宅当空,暗自叹息。 路过孙家门前,却未见那个与她有前世一面之缘的男子,倒是男子那个人高马大的婆姨,与两位妇人正站在一起,开心地说笑着。 王丁静静走过,人高马大的妇人笑声骤止,本想上前扭打一番这个令自家相公神魂颠倒的骚狐狸,可转念间就又放弃了这个念头,先前有一次,妇人仰仗自己人高马大,想教训一顿王丁,不曾想结结实实在家休养了两个月才下床,至此以后,村里的妇人们,见王丁至多是口头上的羞辱,动手什么的,有前车之鉴,自是不敢。 微微晃头,隔绝入耳的闲言碎语,王丁回到自家院中,一番洗漱打扮后,骤觉肚腹空空,却也不想吃米粥酱菜,想了想,王丁进屋拎出一个竹筐,而后悠悠向村头走去。 一路闲言碎语,随风而过。 王丁来到老龙井边,将竹筐从井口丢下,而后望向老戏台方向,在老戏台后面,是一条深巷,巷子走到尽头,便是一片花草树木丛生的小山丘,而在这山丘之上,就散活着一只打鸣的大公鸡。 说起这只大公鸡,在野狼村可是人尽皆知的风云“人物”,这一切得意于这只公鸡庞大的妻妾之数,村里但凡有只小母鸡,都是它的忠心追随者,妻妾成群,子孙满堂,因而经常被杂货铺子的老寿头戏称,活的不如一只鸡! 收回思绪,王丁并指在井口一勾,从井里捞出竹筐,框里多出七八片银色鳞片,自觉少了些许,王丁有些懊恼,但这老龙井一天至多就只能捞一次,否则捞上来的,就不是鳞片这么简单的东西了。 一路携竹筐,穿长巷,终来到小山丘上,极目远眺,看着远处草窝里金灿灿的“鸡蛋”,王丁顿时觉着自己一顿能吃上七八个! 当然,前提是得经过那只大公鸡允许。 第十三章 人心百态 青山绿水间,大片金色阳光洒落,映耀在草丛花草间,像是细细碎碎飞舞的金色精灵,倏忽跃蹦在草尖儿,下一刻又飞到怒放的花蕊上,闪闪亮亮,异常美丽。 山丘顶,这座山头草丛最柔软处,一只毛色鲜亮的大公鸡,不久前刚扯嗓子啼鸣叫醒全村,眼下惬意地睡在自己这一亩三分地上,睁眼数着透过草丛飞泄下来扑落在脸上的金色精灵,一只,两只,三只……直到睡意渐渐涌上头,被打搅了一夜未眠的大公鸡,似乎准备弥补上昨夜被惊扰的美梦。 时间指针回拨至昨天深夜,这座无名小土丘之上,大公鸡恋恋不舍目送前来争宠的追随者们下山,直到最后一位的身影被巷口吞没,才从尾巴后一处隐秘之地摸出两片鳞片,嘎嘣嘎嘣吞下肚腹,而后回到自己别有滋味的金窝,一点一点咂摸滋味,细细品味。 只是这种别有意境需要独自消化的妙事,被村尾突如其来的一声沉闷声响给打破,随之而来是整座山丘的地动山摇,恍如到了那段陈旧的几乎就要忘却的岁月,也是这般山崩地裂,大公鸡愣神中慌乱扑棱翅膀,飞跃上最高一棵不怎么长叶的老树枝头,向不怎么常去的村尾,遥遥望去。 又是那个早年多次来这里偷蛋的疯子,长着一副永远生厌的精明嘴脸,大公鸡掐算尾羽,想起初次与其打交道,它还不是眼下这番只求苟活的惨淡模样,身份自然也高高在上,至于有多高,起码比现在这座小山丘要高出一大截吧,而那个家伙……或许称之为丧心病狂的疯子才对,竟然堂而皇之一路跪行至它的仙山吾同府邸门前,口口声声要拿半座天下的财富,与自己求换一颗蛋,当时身份超然的它,怎么可能答应这个疯子,一脚将其踹下仙山,谁曾想疯子就是疯子,第二天又跪在门前,只不过手里多了一颗皓月幻化的眼珠子,有了这点登门拜访的薄礼,它也就勉为其难开门迎客,对了,当时它的仙府叫吾同,是整座仙山数一数二的福地,只不过令它万万没想到的是,这场登门拜访,竟成了整座仙山灾难的开端。 疯子油嘴滑舌从它手里以暂借之名请走一颗蛋后,听说是回他所在的天下,似乎是去搞大事情,只是这一切都已经与它无关,有送上门来的小便宜,它身为堂堂仙山最拉风的风云人物,一个外地求路子求到它头上的外地小瘪三,充其量只能算一个有点银子有点心机的小瘪三,给他一颗多不胜数的仙蛋又如何,况且仙蛋之于它而言,无非是一点蝉蜕遗物罢了! 奈何它有心向明月,明月却照了沟渠,那个疯子竟然拿着它堂堂仙凤的蛋,转手就先后与仙庭的一群老王八蛋倒手做了买卖,最后据说带走了仙庭三千仙家的半数家当,当然,与那些老王八在那仙山上生活了许久,对一些左邻右舍的脾性口碑自然认知颇深,疯子拿走的也仅仅是九牛一毛的皮毛,谈不上外界传言的搜刮压榨,那些谣言只不过是一些老家伙混淆视听而刻意放出的狗臭屁罢了,典型的得了便宜还卖乖,呸,一群窝在土底苟且偷安的老王八! 有一就有二,后来那个似乎得了大胜的疯子假道路过再次踏临仙山之际,携厚礼拜访的第一仙门就是吾同,带来两条鳞片由银转金即将得道的蛟龙尸身,还有一大堆贵不可言的俗物,更有献媚之嫌的一位美娇娘,两条肉干被它勉为其难收下,俗物之中顺手挑拣了两件扔在后院,至于美娇娘什么的,皆被它一脚踹下山去,老子是仙兽,你他娘的拿女人来献媚,这算是献媚还是恶心人……恶心堂堂仙兽? 再后来,仙庭覆灭,三千仙门随之灰飞烟灭,仙山发生崩塌,一切美好时光戛然而止,那一切的罪责,皆是那个喜欢把老子很无奈挂嘴边的疯子一手所为,当仙山一切成为残垣断壁的现实后,恰在它仙身消退之际,遥遥可见那个疯子手里拎壶酒,遥对仙山那座最冷清最无趣之地,神色真挚地礼敬了三杯酒水。 起初,当那股熟悉的感觉刺激心神时,当那抹欠踹的身影出现在眼前,它还是同样的想一脚狠踹出去,只不过腿刚伸出,就又自觉缩了回来,鸡腿和凤腿,毕竟还是有区别的嘛,昔日堂堂的仙凤大人要得脸面,今时的金鸡大人也是要脸面的嘛! 村尾老城墙,昔日有那位瞎挥刀客坐镇,疯子想逾越多半难于登天,只可惜如今城墙塌半,挥刀的家伙也去了它地,仅凭一个会点昔日仙庭小手段的婆姨镇守,怕是会被那个疯子笑掉大牙的! 遥遥瞅了半晌,只瞧见疯子高坐那个承平半数旧仙庭气运的姓氏金字头顶,一如既往的气态神闲,似乎那个家伙还冲它遥遥眨了眨眼,手指凌空虚画一个爱心,屈指一弹,今日的金鸡大人顿时汗毛倒竖,啐地一口,恶狠狠骂了一句,欠踹的德行,随之心怀惴惴地来了一记仰天长睡,只可惜睡意半点没有,只能左翻右覆,烙了无数张大饼。 睡意不在,心神默默画圈圈,数着村里的那几家可怜虫,谁会第一个站出来,是气运正盛的孙老头,是喜好满月的作死老头寿色老鬼,还是病入膏肓自救无果的赵家,亦或是只知抡锤打铁半点不开窍的木头疙瘩,最不济也得是在村里声望平平实则韬光养晦的柳氏……思来想去,想破脑壳,金鸡大人也想不出会是谁出来冒这个头,伤脑筋啊,伤脑筋…… 倒是墙头挥刀不断的外来小子,实打实令它侧目,虽体内有条颇有门道的东西,而且似乎隐隐还与它有大道之争,当然,自不是与眼下这幅帅气逼人的躯身有半点关系,而是昔日所属,板着指头数来算去,一手之数而已,算计来算计去,倒是最无可能的它,被仙庭牵涉,反倒沦落成此等境地,每逢夜深人静之时,亦是金鸡大人感慨良多之时,嘴里翻来覆去念叨着伤及无辜可不太妙啊! 至于腚比昔日仙庭那轮皓月还要圆润的王寡妇,金鸡大人眼神是半点不会跑偏去瞧看一丝半点,对这类身有凸处的婆姨,金鸡大人一直敬而远之,大概是昔日被那个疯子贱嗖嗖的一句话给膈应了。 你比我大,了不起啊! 懒得再在婆姨身上耗费半点心思,金鸡大人又想起搬出村子的一些老人来,最爱之乎者也满嘴酸腐气的陶老头,这可真真是一位妙人啊,能靠满嘴道理话退老城墙外最早一批心怀叵测之徒,甚至还当场说死了一位,这不是妙人是什么,只是后来被后辈孝子贤孙架上了车,想在这里躲清闲也再无可能,哎,都是命啊! 再就是天负圣命的张氏,一大家子终日吵吵闹闹,闹腾的厉害,随便一个小辈都敢与人舌辩三日三夜,但皆举止言谈泰而不骄,礼数周全,这倒也对得起张老头常挂嘴边的那句话,君子泰而不骄。 之所以想起张氏子弟,金鸡大人大概是觉得今日的这片天下,愈发缺少这类坦荡于天地的君子,胸藏浩然正气,行迹四方,神鬼退避,这简直就是仙帝大佬驾车而行没啥子两样嘛,真心厉害! 仙帝万世就一个,不崇拜不行啊! 今时今日,天下之人看似福德深厚,实则在金鸡大人慧眼之中,反而个个阴森似厉鬼横行,深究其因,一半是天地所致,无人能破,一半则就是自己造化所为,如人人深陷泥沼,自当奋力自救才对,反而却生拉硬拽扯他人同死,这种自灭生机同时葬送他人生机的做法,金鸡大人是半点不认同的。 自己作死,非得拉上老子陪你死,还有没有天理,还有没有良心! 长叹一气,金鸡大人又烙下七八张大饼,望着逼仄的天空,说不出来的郁闷,昔日自己可是立有门户的仙兽大人啊,吾同福地中,一水的崇拜者,夜夜笙箫不在话下,可如今……哎,话到伤心处,不提也罢! 竖耳聆听老城墙,将至天明,方才站出来一位铁骨铮铮的爷们,呦,打铁的……也不全对……这次倒是条汉子,虽不是全身而去,但也难能可贵,敢拎上昔日砸遍各路仙门的吃饭家什去抖擞一下威风,让疯子瞧看一眼,倒也不失昔日仙名。 除了打铁这个神识苏醒的家伙,还真再无他人敢上老城墙一步,出门被婆姨扯耳朵拽回去的,下床寻不到裤子无面目出门的,干脆躲起来的等等,逃避之态千奇百怪,不胜枚举。 观遍人心,鲜血淋漓,遍体生寒。 搬走的还有千世麒麟子的崔氏,两袖徐来清风的古氏,天无容身地的白氏,日月同升的褚氏,头顶三朵剑莲的苏氏……一想到巴掌大小的村子,前前后后搬走五六十户“厚道”之人,金鸡大人没来由有些开始想念那段有滋有味的岁月来。 眼睁睁看着天亮,稀碎的金色精灵开始从天倾泻下来,跃落在脸上,身上,想念却回不去的岁月,日渐偏颇厉鬼横行的今日,不可期的未来,在脑海里,眼前交织萦绕,眼睛开始朦胧,睡意渐渐涌上心头。 第十四章 老话常谈 “咯吱咯吱……”,鞋底踩在干枯树枝落叶上发出响脆声音,一路从山丘下渐渐上升到半腰,在半腰几处草迹繁茂之地戛然而止,停息片刻,便有妇人发出碎碎叨叨的自言自语,如此自说自话半晌,几句哼唱了无数遍的小调又传至耳畔,明显是“盗窃得手”后的胜利炫耀,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金鸡大人,早在摇曳多姿的妇人踏进巷口,就已经知晓,一个落魄妇道人家,平日里来自家地盘打打秋风,睁只眼闭只眼的小事,更何况真要追算起来,这妇人尚且与昔日的它还有三分情意! 成功捡了半竹筐鸡蛋的妇人眉开眼笑,扭晃着满月,气喘吁吁登上山丘,也不顾及其他,未开口言语就坐在了金鸡大人面前,且将鞋子一拖,自顾自揉捏着泛酸的脚丫子,白了面前一脸嫌弃的金鸡大人一记白眼,而后咯咯笑了起来。 哎,金鸡大人知道,这个娘们此时此刻,是真的发自肺腑的开心。 毕竟,大家都不是人,也用不着顾及重重,所以妇人在金鸡大人面前,素来皆是一派“我又不是人”的真实嘴脸。 金鸡大人很惆怅。 “咯咯,小金子,你藏东西的地方能不能换一换,没得一点挑战,随便翻翻看看就能捡上十几二十个,要不是我知道规矩,怕是你在那群小母鸡身上种下的这后代子孙,都得被人祸害净光,那你一天到晚的忙活,是图什么?” 金鸡大人无言以对,唯有叹息。 “放心,我给你藏了半数,以免白白浪费小金子你的心血,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要是被哪家调皮捣蛋的屁大孩子半夜摸了去,可就与我无关了啊……”,妇人弯折几根草茎编成一个草环,随手一抛稳稳戴在金鸡大人脖子上,看到小金子呆头鹅一样的郁闷神色,妇人便又“咯咯”地笑出声来。 金鸡大人懒得缩脖子闪躲,生无可恋。 每次这化名王丁的妇人上山来,便要好生戏弄金鸡大人一番,而每次偏偏金鸡大人却根本没有半点想要挽回颜面的心思,任凭妇人由着性子做些无伤大雅的伤颜面事,有几次身边的小母鸡都看不下去,试图去讨回些面子,可皆被金鸡大人撇撇嘴按了下去,惹来一些口舌议论。 占尽金鸡大人便宜的妇人王丁,从竹筐底摸出几片鳞片,抛至草地上,难得面露忧色,抬望眼看天半晌,方才淡淡说道:“今天只捞上来这些点,你对付吃点得了,要是再想不出法子来,怕是长此以往下去,井里的迟早要闹事,老槐树下的怕是也会跟着……” “这些还都是虾兵蟹将,跑出来了无非再关回去,可要是真放出来不该放出的老怪物……咯咯,不光会牵连偷生在这里的你、我以及山下那些缩头乌龟,而且还会牵涉搬出村子的所有人,到时候可就好玩了……真的就好玩了!” “这里,那里,还有那里,所有人都得去见仙帝大人,还别说,我还真有点想念仙帝大人了……我真想看一看这些苟延残喘活下来的,在终极轮回殿堂上,究竟会不会和昔日一样,声泪俱下,伤心欲绝,抱着大人的腿跪地痛哭,我记得昔日有一个老家伙那演技可是好生了得,黄豆大的泪珠子说从眼眶子掉出来就眨眨眼掉了出来,我看他小儿子被打铁的砸死,也没见过他哭的那么伤心,似乎比死了爹还凄惨,结果那个有错在身的老家伙就被赏了一套讨喜的神仙玩意,啧啧……” 妇人王丁啧啧称叹后,便不再言语,手指在竹筐边缘轻轻划过,即有点点滴滴的金色光斑在竹筐中浮沉起伏,宛如一片金涛卷荡的汪洋大海。 听妇人絮絮叨叨半天,金鸡大人压在心底的那点记忆也被翻寻上来,看一眼那片竹筐中的金色看似是汪洋大海,可金鸡大人知道实则却是此地的天幕顶盖,那星星点点闪烁不定的小东西,是昔日仙山三千仙门的残余气运、残缺神魂甚至被打成残碎的仙宝,这里面就有他昔日的残身,不过这些东西对于现在的它而言,无异于井中月水中花,远不如井里打捞上来的鳞片实在,当然,这仅仅是针对如它一般从仙庭时代活下来的残物而言,对其他人还是有百般利益,只是全凭命数、手段罢了。 这一切,都是妇人王丁所辖。 说的再直白一点,她就是这片仙墟遗界的老天爷。 当然,说成看大门的,其实更为契合。 这也是金鸡大人对妇人无可奈何的一点缘由。 “井里的敢跑上来,怕是做好了垂死挣扎的打算,否则怎么算都不至于做这笔不划算甚至赔到家的买卖,只要有点心眼的,当然,不排除背后有老东西在作祟,都会选择放长线钓大鱼,眼前这点残羹冷炙,即便吃进肚腹,怕是也会拉肚子,还不如安安心心等待那个果的到来,到时一切的等待甚至付出,都不会是白白付出……” “依仙帝大人望断光阴长河留言来看,轮回殿堂只是命里一劫,度过既可,可能需要相当长一段时间,可能好几个纪元都过去,到时什么都不存在了,可他终究还会帝临天下,我也愿意相信会有那么一天!” 金鸡大人声音哽咽,仰头望天,久久不语。 两湾碧水,清澈见底。 “依你所言,相当长一段时间终究是虚无缥缈,没有定数,而在这漫长等待中,起决定性的仅仅是人心,没有昔日仙道规矩束缚,没有仙帝威势震慑,没有看得见摸得着的仙宝为己所用,没有高高在上的身份地位,一切全凭心性在坚持,你觉得可能吗?” “做个最简单的对换,你终日有一大堆孝子贤孙需要你来维持,整个家族气数长远与否,兴衰成败,皆压在你一身,你会怎么办?” “再或者,与你昔日地位相同的老家伙,甚至还不如你的老家伙,都选择视而不见那茫茫不可测的未来,着手当下唾手可得的利益,并且小日子过得那叫一个滋润,子孙满堂,衣食无忧,这会不会在无形当中将一些本就心思流转不定之人给吸引过去,长此下去,背离初心未来选择活在当下的自会越来越多,滚雪球见过吧,就像那个样子,到某一时间,在一种大势之下,所有人都会被卷积进去,不管你愿意与否,都会成为背离初衷的可怜虫,咯咯!” 妇人王丁说着话,瞧看竹筐中微生波澜的金海一眼,手指在金海中轻轻一点,一小片浪花便被按下。 金鸡大人破天荒冷哼一声,骂了句自作孽不可活的老狗! 妇人王丁见怪不怪,咯咯一笑,视线扫视山下,笑道:“怎么了,这点小气都受不的?” 金鸡大人咧咧嘴,伸出三根掌指,冷冷吐出一句话:“再有三十鳞甲,能到四成!” 妇人王丁眨眨眼,呆愣半天,蹦出一句:“还要三十这么多?” 金鸡大人好似被瞬间抽了脊骨一般,神色萎靡,苦笑道:“没法子,这是底数,少一片都不行,要不然四成难有希望!” “要是井里的打捞不上这么多,真不行,只能耗费点好不易积累下的浅浅家底,杀鸡儆猴也好,为了一己私欲也罢,到时候务必得打杀一通!” 妇人王丁凑身上前,压低嗓音问道:“浅浅家底?有多浅,要不都拿出来,让村里这群有眼不识仙人的家伙长长眼,看瞎他们的狗眼!” 金鸡大人摇摇头,并不接话,“到时候你帮忙遮掩点,以免被想露马脚的老家伙看了去,我想趁势看清一些人真实心思,这对以后很有必要!” 妇人王丁点点头,却不死心,继续追问:“真不要拿出来亮瞎他们的狗眼?” 金鸡大人没有言语,视线落在竹筐里的“鸡蛋”上,蓦然恍然大悟:“昨夜的后生可是出了大力,很有必要补一补身体啊!” 妇人王丁手指压在竹筐边缘,双指刚欲屈弹,金鸡大人一脸苦相,“这就没得意思了哎!” “难得瞧见梧桐大人吃瘪,小仙觉着好生有趣呢!”妇人撤去双指,反唇相讥:“后生也没啥意思,也就气力比一帮老帮菜大点,使唤起来顺手的很呐!” 金鸡大人突然肃穆起来,问:“那个人应该是个女人吧!” 妇人王丁点点头,想了想补充道:“使剑的!” “哦?”,金鸡大人惊讶出声,“比昔日那位如何?” “难说!”,妇人王丁回忆昔日一剑破开天幕的场景,认真掂量许久,还是觉得不好言说。 金鸡大人脸色难堪,视线落在竹筐金海上那一道显而易见的裂痕上,试着问:“一剑?” “一剑!” 金鸡大人面如土色,难以置信。 “她说过不会参手这里,除非被逼无奈,而且还给了我三道剑气!”王丁扬了扬手腕,露出三道浅浅痕迹,故作得意:“厉害吧!” 昔日的梧桐大人翻了个白眼,却也没说什么,只觉着女人的心思翻转真他娘的难猜,转眼功夫而已,比剑还快! “恕不远送!” 金鸡大人突然下了逐客令。 知其缘由的王丁也不奇怪,咯咯一笑,起身离去。 昔日,梧桐被剑所伤。 唯一一次。 第十五章 剑气纵横地 一路下山,王丁都美滋滋地挎着竹筐,像是捡了多大的宝贝,赛过风中摇曳烛火的身姿更是扭晃的厉害,一步三扭,恍如水蛇,直到走出长巷口,王丁才正了正身姿,趁转弯之际,稍稍回头远远看了那山丘一眼,神色从凝重倏忽转变成云淡风轻。 王丁,在村中,素来是没心没肺,被说三道四的妇人拿来教育自家懵懂无知孩子的典型代表。 一个寡妇,整天耐不住寂寞勾搭后生,祸害乡邻,这不是狐狸精是什么? 从村头行至村尾,毫无遮拦的竹筐里装的什么东西,一清二楚,妇人们指指点点,低声啐骂,汉子们眼神火热,盯瞧的起劲,几个胆大的年轻后生远远瞧见款款而来的王丁,佯装低头寻东找西,一个不小心几乎撞个满怀,被笑吟吟的王丁赏了媚眼后,屁颠屁颠跟在满月后面,好如垂涎三尺的贪吃狗,一群正在打乐逗趣的孩童,也跟在身后凑热闹,一句句不知从哪学来的污言秽语脱口而出,笑声四起,其乐融融。 待走过孙家门前,刚冒头的男子就被人高马大的妇人从后一记棒砸,拽着衣服拖回门内,王丁置若罔闻,心如止水。 身后便多了几句肆无忌惮的脏话。 汪洋大海,多几滴水浪又如何? 铁匠铺子依旧“叮叮当当”忙的热火朝天,王丁刚想进铺子用“鸡蛋”换一把菜刀,即有一把菜刀“噌”地一声没进王丁身前地面,铺子里传出一声冷冷话语“两个”,王丁从竹筐里取出两个,笑吟吟递了过去,一字不敢多言的铁匠刻意冷着脸,正准备接过菜刀钱,身后却传来一声咳嗽,铁匠当即如遭雷击,缩手而回,无比尴尬地站着不动。 王丁莞尔一笑,凌空搁下一个,手指一勾,菜刀从地面画弧落进竹筐,转身离去。 “滚蛋,一群怂蛋……” 瞅一眼铺子门口的几个年轻后生,铁匠手中铁锤“砰”地砸落,冷如寒铁的怒斥,也随之传进几人耳朵。 几个后生心里暗骂两句,但看一眼碗口大的铁锤,虽心生不满,但终是离去。 小孩子鸟兽散,跑东跑西,分散,聚拢。 瞅一眼门口站立的后生,王丁把竹筐随手一抛,竹筐划过长长弧线,稳稳落在面色愈发苍白的后生手上,竹筐微微晃动,继而猛然下沉,后生肩头急坠,被沉甸甸的竹筐拉拽地身体一个趔趄,几乎跌倒,但终是摇摇欲坠地接下。 “不错,这几个鸡蛋归你了!” 王丁拍了拍一腿支撑,一腿跪地的冯笑肩膀,掸去肩头一点小玩意,笑道。 王丁独上阁楼,轻纱垂落,清风徐徐,轻飘飘的话语随之落下来,“补补身子,后天带你去趟老君庙!” “对了,晌午做点带荤腥的,菜地在屋后,只要在界碑之内,无论天上飞的,地下长的,都算自己的,有能耐杀一只野味什么的,再好不过了!” 冯笑点点头,把竹筐放好,顺手抄起老柴刀,穿屋而过,推开一扇落满灰尘的屋门,光线骤然涌挤进来,冯笑下意识眯眼,待适应下来,举目望去,眼前景象令他大吃一惊! 一片杂草丛生中坐落着残垣断壁的宫殿,依稀可见昔日的辉煌,大半塌败的建筑沐浴在淡淡的金辉中,血色残阳下,半轮血日悬在天际,给这片“菜地”笼络上一层悲凉气息。 冯笑缓缓神,终于明白过来,又被妇人给坑了! 老城墙上浴血奋杀一夜,几乎要了他半条命,体内如今那条小火龙与它他一般,病仄仄的蜷缩在腰腹地带,任凭他心神如何流转,始终不愿再游曳半步。 而且,火龙疯狂游曳一夜后,在体内留下千里焦土,随便动动手脚,都会牵扯胸腹疼痛难忍,方才门前的趔趄,亦有其原因所在。 稍稍认清眼前现实后,冯笑四下探望,这里应该是一处门户,从这里进去,成片的宫殿群鳞次栉比坐落着,一直蔓延到远方,要不是草木藤蔓遮挡,遥遥望去,景象定然十分壮观。 可如今,这里荒草萋萋,覆盖住路径,建筑,有参天古树顶如华盖,将天空遮蔽,不时一阵凉风吹过,一人深的草丛中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有大物浮掠而过,又如同有人迹走动的迹象。 简言之,这里现在就像一座死城,甚至是一座坟墓。 至于妇人所说的野味,怕是活在这里的野兔野鸡等活物,冯笑认定一个方向,老柴刀不断挥落,披荆斩棘,隐藏在草丛枝叶下的小动物纷纷鸟兽四散,“沙沙”声四起。 “这是……”,冯笑前行一段距离,在一棵古木前,看到一具被锈剑订穿头颅的尸骨,不过尸骨胸腔已经被一个碾盘大小的草窝给占据,窝里空空,想来是某种兽类的巢穴。 有了尸骨发现,冯笑前行时渐生提防之心,又谨慎前行一段距离,出现一堆隆起的小土丘,只是雨打风吹去,土丘变得几乎平整,若不是每座土丘前插着一截锈剑,冯笑也无法判断这会是一片简单坟地。 冯笑立身土丘前,恭恭敬敬行了礼,毕竟惊扰逝者安息,这是大忌,对一堆不知名姓的逝者行礼,也算生者对逝者的敬意。 逝者为大。 “剑仙古苍天?” 视线从断剑剑身扫过,一行潦草字迹映入眼帘,冯笑又看了旁边土丘前的断剑,“剑仙了无痕?” 这片土丘少说也有百余之数,齐齐整整十余列,冯笑依次看过第一列九截断剑,皆是剑仙当头,其后缀名: 剑仙古苍天! 剑仙了无痕! 剑仙齐得意! 剑仙宁堪! 剑仙沉水! 剑仙小公子! 剑仙花折衣! 剑仙于累! 剑仙邓眼! 冯笑想了想,蹲下身子从剑仙邓眼土丘开始,一个个拔草填土,等齐齐修葺过,冯笑也知晓这里或许躺着拢共一百二十七位剑仙,至于下面是衣冠冢还是尸骨,已经不重要。 从土丘旁一块微微露头的石碑碑文来看,这百余位剑仙是与远处那座殿堂一起葬身于此的,碑文起始也未说明昔日究竟发生何事,只是将这些剑仙之名记录其上,末了以死且伟大四字结尾。 “死且伟大!” 冯笑能感受到刻碑之人对这些坚守殿堂而赴死剑仙的深深敬意。 对这种心怀大愿,愿为一城一池一天下赴死之人,冯笑素来崇敬有加。 在先前生活的国度,昔日就曾有那么一众人,为了一个共同的美好愿望,面对刀山火海,坦然赴死,硬生生用累累尸骨搭建出一条璀璨大道。 从这一点上说,这两种前人是同一种人。 冯笑立身土丘前,闭目静静感受,耳畔边仿佛响起刀剑出鞘之声,刀光剑影,浮掠城池,大街小巷,皆是阵地,不退缩,不放弃,刀剑可折,性命可丢,半步不可退! 突然,一束剑意破土而出,从剑仙邓眼土丘中一掠而出,电光火石之间,刺入冯笑手臂。 风过无痕,悄无声息。 一道剑意掠起。 接连第二道,第三道,第四道……第三十道,剑意或磅礴,或孤冷,或随和,或一往无前……悉数没进冯笑腰腹、后背,手臂等穴窍。 冯笑离去前,冲土丘再次行礼。 又有八抹剑意没入冯笑后背。 宛如春雨润物。 一道灰影低掠而过,险些擦中冯笑腿脚。 “野兔?” 冯笑拎刀挥落,心神微动,但蜷缩腰腹的火龙纹丝不动,身手自然迟缓颇多,一刀挥空,灰影在刀光前一寸之地陡然折返,赫然弹地而起,直冲冯笑而来! 冯笑闪躲不及,灰影却身速奇快,在拎刀手腕处借力一点,径直劈头盖脸冲撞而来,“砰”,势大力沉,冯笑脸面如遭重锤砸面,头晕目眩感倏忽涌上心头! 灰影落地。 踩踏在冯笑脸面之上。 是一只毛色发灰的兔子。 在冯笑脸上嗅闻两下,似乎并不是什么美味佳肴,灰兔后腿一弹,在空中划过灰线,没入十丈开外的草丛。 兔子一走,冯笑手脚方才能动弹分毫,重若山石压顶的无力感倏忽消失,弹地而起,拎刀在手,冯笑龇牙咧嘴,望着远处草丛苦笑不得。 这是什么神仙地,一只兔子都能当大佬? 揉了揉酸疼的脸目,冯笑继续前行,仅存的一点放松心思悄然收起,一只兔子都这么猛,万一来只更大只的,自己岂不是羊入虎口,自寻死路! 妇人说要让捎带回去点野味,怕是对这里的环境一清二楚,至于有没有借刀杀人之心,其中存在的心思,冯笑无从知晓,但也能窥视一二。 杀己之心,有之。 但最好能风过无痕。 但妇人对白衣存在一定忌惮,否则在这座处处是陷阱的小村里,弄死一个人,不过是吹灰之力的事。 那棵老槐树,那座老碾盘,村头那座老城墙,村尾那座老君庙,那口妇人每日必丢刀入井的老龙井,铁匠铺子,孙家,赵家,哪哪都透露着古怪,冯笑自觉一个不小心,都可能殒命于此。 这一切不是错觉。 谁能想到一扇屋门后,会是一片古老殿堂,在这里甚至发生过惊天动地的攻伐之战,小小土丘下会埋葬百余位剑仙,这一切似乎尘封已久,一切都成了历史。 蓦然间,冯笑忽抬手臂,并指如剑,凌空由上而下,画出一道直线。 百丈之地,骤生一线沟壑。 沟壑内,剑气激荡。 第十六章 传承 剑气沟垅尽头,一道剑壁显露。 其上石刻三副画面,由左至右,依次为骑龙飞升图,剑开天地图,高坐王座图。 三副画面不尽相同,骑龙飞升之人头戴日月帝冕,神色凝重,目视大地,似有万般不舍。 剑开天地,未见其人,只见山巅之上宫殿连绵,云浮半腰,恍若仙境,有一剑凌空而来。 白骨王座,一颗眉心有浅浅竖痕的头颅摆陈其上,周边金银高高堆砌,空洞眼眶仿佛遥视远方,又似在嘲笑一片天下。 今时,浅浅竖痕被剑气填满,头颅轻轻歪动一下,空旷深邃的眼眶终于出现一抹微弱光亮。 头颅颌骨动弹,似在言语。 你,来了! 百丈外,冯笑目光空洞,遥遥点头。 腰腹蜷缩的火龙,疯狂挣扎,却如被一指按在头上,身躯扭动厉害,奈何难移一寸。 王座周边,金银簌簌似雨雪散落,在王座前铺陈出一条辉煌金银大道。 大道从石刻上延伸而出,流泻成河,顺沟垅直至冯笑脚下,渐渐垒砌金银高台,歪扭头颅摆正,飞悬半空,白骨王座簌簌散落,流泻成一团白云,由金银大道上倏忽即至,在冯笑身下,王座渐起。 冯笑高坐王座,如王归来。 左眼眨动。 遥遥头颅中,即有一轮金日没入。 右眼眨动。 遥遥头颅中,即有一轮皓月没入。 头颅颌骨动弹。 我,走了! 冯笑点头,眼眶内,日月齐升。 头颅之主,苦苦支撑的那段残忍岁月,三千皇朝、古国湮灭,禁区神主灰飞湮灭,万物骤然停滞,一阵风起,岁月坍塌,一切皆不复。 流速缓慢的光阴长河。 在某一河段,河水激荡,渐起一朵水花。 而后,一切风平浪静。 在空中,头颅开始散碎,星星点点,恍若跃动飞翔的精灵,一点一滴,渐渐消失。 “放心!”,冯笑低喃一声。 似对头颅之主承诺。 又似对要他拯救的天下所说。 “本王,回来了!” 冯笑起身,屹立在金银高台,望向遥遥远方,轻声呢喃。 身后白骨王座,化作一点白光,没入体内。 “有意思的小东西,大道难容之下,尚能为你所用……咦,难怪难怪,是本王输了心胸,哈哈……” 瞧看体内迹象,腰腹中央一条火龙安静盘卧,遥遥观之,体表火光灼灼,如一团烈焰悬浮。 仔细探看之下,却大有迥异,火龙口鼻间,吞吐缭绕着两团华彩水雾,熠熠生辉。 以火为皮囊筋骨,即是火龙之躯。 水为气血精华,即吞云吐雾。 水火难容的二者,完美相容。 最主要,这条水火小龙,恰恰与眼下这具身躯形成了心有灵犀的玄妙关系,而这种罕见的关系,比仙签、魔定两种古老的神魂签订更为难得。 可以说,可遇不可求。 而他,等待多年跨越轮回而来,正是为了这具煞费苦心送上门来的身躯。 因而,这里面就存在一个问题,是水火小龙为主,还是它的白骨王座为尊。 眼下,水火小龙尚未成就大气候,自然可忽视其小打小闹,可等到水火共主之日,成就水火相容的大气象,即便是他,恢复昔日高坐王座的本事,也难能与其平分秋色。 水火共主之人,在漫长的光阴长河中,无一不是俯瞰长河的佼佼之人。 他高坐王座的岁月,恰好是一段莫名乱世,光阴长河之上,阴云遮天蔽日,难望前后,据他所知,那段暗无天日的光景,催生了颇多大如西瓜小似芝麻的天下横行,在流水加快,也就是光阴似箭的大势之下,长河之中,可谓是波澜起伏,涟漪激荡。 天下大小,皆如水滴,尽在光阴长河中。 随随便便的一个涟漪,便有可能是无数个天下的大灾祸。 能在光阴长河中,搅起涟漪之人,屈指可数。 他要不是早早布置,后手无数,且趁光阴跌宕起伏之际,仅轮回殿堂那道关卡,想要闯过,亦是难于登天。 昔日他曾听闻,水火共主,辖大世三千,其余小世,可有可无。 而这三千大世,共尊此人,称谓大共主。 昔日,他所在的天下,只不过小如芝麻,虽为鸡头,却也难入大共主法眼。 他与那位只闻其名辖世三千的大共主,两两未曾相见。 眼下这具水火有灵犀的身躯,唤醒心中尘封已久的旧识,“冯笑”心有遗憾。 瞧看一眼被王座压的抬不起头的小火龙,暂占上风的白骨王座上,空空荡荡,响起一声轻叹。 “也罢,如今本王归来,恰逢这具双主之躯,倒是可以一解昔日遗憾,鹿死谁手,很是期待!” “冯笑”自言自语。 压在小火龙头颅上的白骨王座,刹那间飞离而出,与小火龙遥遥相对。 白骨王座,水火小龙,二者共处一片天地。 王座上,一抹身影懒散倚靠着座背,脚下踩踏金银,一如昔日,悠哉悠哉地俯瞰着天下。 对于看似远在天外,实则近在咫尺且如临大敌的三十余道剑意,他根本不放在眼里。 冯笑似乎“回过神来”,如做一场大梦。 “你好” 王座上,头顶尚缺一顶冠冕的男人,冲远处那抹略有怯意的心神遥遥招手,笑意满满。 水火小龙一闪即逝,游曳至心神周身,呦呦而鸣,如见亲人。 心神一唤,三十余道剑意从各大穴窍飞掠而来,停曳在心神头顶,与王座遥遥相对。 一触即发。 下一刻,心神如风,浮掠而去。 临走前,冲王座男子点头示意。 水火小龙,倏忽趾高气昂,口鼻喷涂霞雾,与王座男子示威一般。 捋了捋乱糟糟的一头白发,男子淡淡一笑,打了个响指,脚下金银瞬间如一线黄白潮水,汹涌将至。 三十余道剑意,如临大敌。 蓦然,奔涌半途的黄白浪潮倏忽退去。 在白骨王座与水火小龙之间,一道不知所起的天地鸿沟,蔓延而至。 两者,南北而立。 却再无逾越之可能。 冯笑,于一念间自裂心神,一分为二。 王座男子怔怔无言,神色复杂。 俯瞰鸿沟半晌,突然抬头,冲鸿沟对面,伸出大拇指,继而朝下。 隔绝一方,又如何? 王座男子起身,脚下金银似浪铺陈,昔日,逢山开路,遇水搭桥,何处去不得! 黄白浪潮,一线铺陈,由鸿沟北起,凌空而成金银拱桥,北桥南渡,轻而易举。 王座男子呵呵一笑,拱桥陡然激增百丈,眼看就要触及鸿沟南岸。 鸿沟,复又裂开千丈。 三十余道剑意,没入鸿沟,如蛟龙游曳,在其中逡巡徘徊。 “有点意思啊!” 扫一眼脚下金银数目,男子掐指一算,轻叹一声,微有不甘淡淡遥望一眼远方,自动撤去金银拱桥,一屁股坐在白骨王座上。 心如风中烛火。 人外有人,王外有王。 天外还有天。 苦心经营,时下看来,皆是替他人做嫁衣。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有手段,了不起啊!” 生平第一次吃瘪的王座男子,恶狠狠对遥遥天外的一轮金日,骂道。 “呵呵,本王,倒是要耐住性子看一看,这具身躯中,究竟藏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东西?” 看出一些端倪的王座男子,彻底死心,这具身躯如今给他,怕是也难掀起一点水浪。 哎,技高一筹,压死个人! 男子蓦然觉着,自己这个白骨王座,在这里着实有点显眼啊! 随手掰碎一点金银,手指捻成饵料粉末,抬手抛进鸿沟之中,顿时间,剑气如浪潮澎湃,震耳欲聋。 三十余道剑意,却如鱼得水,竞相追逐吞食。 “本王,以后就当个养鱼的,有事喂喂鱼,没事看看鱼,其他事情,一概与本王无关!” 男子一跃,从王座上跳下,走到鸿沟前蹲下身子,看着沟里游曳不止的“鱼群”,一点一点撒下手头“饵料”。 水火小龙,隔岸观火,不亦乐乎。 鸿沟内,三十余道剑意欢呼雀跃,首尾相衔,快活似鱼。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你们这些小东西怎么看上他的,我管不着,但是从现在开始,你们吃了本王的东西,以后除了他,我就是你们的老大,嗯,就这样吧!” 一头白发的男子说罢,勾勾手指,王座下的一大块金银自动飞来,男子“吭吭”捻碎一大块,随手抛进剑气鸿沟。 昔日那片天下崩溃之际,天地所剩气运,皆被男子凝化成最世俗之物——黄白金银,一直铺陈在王座之下,常伴万年。 水火小龙,对北岸突然性情大变的家伙嗤之以鼻,无聊地从口鼻喷涂出两团彩雾,等彩雾徐徐上升到一定高度,而后一口吞入肚腹,再喷吐两团,如此这番,周而复始,乐此不疲。 北岸男子,眺望南岸,撇撇嘴。 一个吃了吐、吐了吃的小傻子。 南岸水火小龙,遥遥冲北岸,翻了个白眼。 一个脑袋缺根弦的大傻子。 南北相隔,两相厌。 身外,冯笑立身两碑刻前,认真观摩骑龙飞升图,剑开天地图,虽久无收获,但仍然将碑刻内容,一字不差记下。 第三幅碑刻,空无一字一图,冯笑心神微动,碑刻内容尽数显映在心间。 “三截断崩的时间……或许是一大段光景也有可能……” “是被这三位打的光景崩溃,断截成一截截稀碎时段?” 冯笑心中自有想法,但一切只是猜测。 浮萍无果,明月无根而已。 用埋土草木将碑刻掩埋后,冯笑继续前行,只是体内多了一条剑气游荡的鸿沟,以及鸿沟两岸彼此相厌的大小傻子。 百余土丘。 剑仙坟墓。 剑啸骤响,先后有序。 坟冢夷为平地。 剑仙,生死皆坦荡。 万万脉相承。 皆如此。 第十七章 望而生畏 坍塌的门户如同天门,中间被一剑劈开,至今仍然存在着缭绕附近不散的剑气,但凡枝叶鸟兽从门柱前经过,一定被剑气搅个稀碎。 草丛“沙沙”声由远及近而来,一头獾猪慌不择路,身后一抹身影紧紧尾随,径直从门柱前掠过,一束剑意不知所起,与獾猪堪堪贴身擦过,继而消失。 狂奔逃命的獾猪,奔出去十余丈外,身子由头至尾,分裂成两半,鲜红喷涂一地。 尾随的身影猝然停止,刻意绕过门柱,由塌破的一处旧豁口进入,视线在尚且动弹的獾猪身上扫过,随后身影急掠,转换方向朝一处奔去。 一棵古木上,垒落着大若簸箕的巢穴,巢穴里几只小鸟兽嘤嘤耳鸣,似乎在呼唤母亲。 巢穴下,一条十丈有余的斑点黑蛇附树而上,蛇涎滴淌的嘴里吞吐着寸余蛇信,三角眼目流露如人一般的精光,头顶巢穴里的几只鸟兽,它已经关注许久,当下趁母体外出捕食,它才从洞穴中攀爬而出,准备美餐一顿。 几只嗷嗷待哺的鸟兽而已,不费吹灰之力,生死大敌的黑蛇将其吃的一干二净。 这一顿足足可熬过三年蛰眠,待它将这里最后一点残留于此的仙气彻底消化,距离那传说中至关重要一步的大蚺化蛟,就有了七八分的把握。 到时,一身蛇衣悉数蜕尽,会变成锦缎一样的五彩色泽,身子也会生出四只掀江倒海的爪牙,最为重要的是,体内会诞生下一颗小小的珠子——龙珠。 大蚺化蛟,历来即有化小龙一说。 化蛟有七八分把握的大虫悠哉悠哉返回洞穴,附近蛇鼠虫蚁等诸多道法微末的小妖无不退避三舍,这位出去走一遭回来身上多出几分威慑气息的老邻居,平日作威作福罢了,反正这方圆之地自有压胜之敌,眼下直觉天生敏锐的它们已然感觉到这条蛟龙后裔的大蚺今非昔比,浑身气势更胜一筹,绝对是出门捡漏“镀了金”。 平日舍不得往外掏拿的宝贝多如落叶纷纷涌来,蛇鼠虫蚁各有各道,上现的宝贝自然不同,但没有一个敢藏掖的,因为黑蛇首领从来都是翻脸比眨眼还要快的狠人。 自知一脚迈入蛟龙之属门槛的黑蛇哈哈一笑,滚滚黑烟升起,从中走出一位样貌俊俏的玉面郎君来,拱手冲献宝而来的众“仙家”佯装客气,视线在一堆宝贝上划过,一抹阴霾从眼底悄然升起,“那个不知死活的家伙胆子是真的肥啊!” 与众“仙家”客套寒暄两句后,自知黑蛇仙君不喜热闹脾性的“众人”不敢多言,热络恭维一两句便自行退去。 “乘兴而来,满意而归。” 被恭维成仙君的黑蛇,大袖一挥,地上堆积如小山的宝贝尽数被收入袖中,探手兜住袖子掂了掂,衣袖中“哗哗”响起流水声,“种类繁多,份量还可,这一次小小的搏命勾当,倒也收获不轻!” 听着衣袖中潺潺流水音,黑蛇心情略有好转,他这右衣袖中的“井中月”,是一件实打实的仙家宝贝,小如酒杯,杯中波光粼粼,杯底印有一轮明月,轻轻晃动,月华随水荡漾,美不胜收。 比据说仙庭时代月宫的那轮明月还要美。 井中月可赏昔日美景,却也是一件水运盎然的仙器。 蛟龙之属兴水,本就与水有缘,井中月中看似浅浅的一杯清水,却是昔日这座不输仙庭的宫殿主人挚爱,耗费颇大代价凝炼昔日一片天下的江河水运为杯中水,可养蛟龙,可兴云雨,可观皓月,终日杯不离手,也被浸染出几分妙不可言的仙气。 如今这等仙器沦落到黑蛇手中,却仅能当做收纳之用,即便黑蛇隐约可断此物必然非比寻常,但几番揣摩试探皆无果而终,只能是“大器小用”,任由这宝贝烂在手里。 一路黑雾弥漫,树倒草飞,在一处云海悬壁古木下绕树三圈,手掐诀口念咒,一座古香小桥凭空而生,直铺云海彼岸。 云海浩瀚,云波卷荡,一层层的云浪似水波涟漪从中心荡开,黑蛇仙君从古桥上眼观鼻鼻观心,丝毫不敢动用点滴术法去观望脚下这片云海,只是希望自己再能走的快些,且不要惊动云海里的那尊大人物。 提心吊胆下了桥,黑蛇仙君方才稍稍安心,云海当中大人物的脾气可着实不太好,曾经醒来过一次,就差点令这座本就残破不堪的“菜园子”房倒屋塌,据说要不是被一把从天而降的柴刀给伤了“筋骨”,怕是这里就变了大样。 一路鬼祟而行,刻意淡去身后行迹,在一处隐蔽洞穴前停下脚步,黑蛇方才化出真身,变作一条寸余长虫,没入洞穴。 丈外卧石旁,一抹身影一闪而逝,悄然离去。 尾随黑蛇之人,来到悬壁云海前,纵身一跃,倏忽即被云海吞没个干净。 —— 愈往深处行迹,愈发寂静无声,虫鸣风吹草动之声,声声入耳,“嚓嚓嚓”,脚踩厚厚枝叶拧出声响,踩到古木落下的枯枝还会发出“咔嚓”声,躲藏在脚踝深厚枝叶下的爬虫受到惊扰,慌张逃命而出,又惊起一阵嘻嘻索索的声响。 冯笑越走越深,发现这片古木林存在时间显然极其悠久,脚下枯叶积化为泥就是最好的证明,还有古怪一幕令他心悸,几乎每棵古木上都钉着一张崭新书信,其上大多空白无字,有的上面会有一个鲜红小手印,似被幼童刻意玩乐所为,歪歪扭扭,不知何意。 每每经过钉有手印的古木时,冯笑发觉体内那鸿沟中的三十余道如鱼得水的剑意,自会嘤嘤而剑啸,大有破体而出的迹象,但好在每逢此时,喂鱼的就会从脚下碾碎一大块金银,投入鸿沟剑海,以此平消铮铮剑意。 古木林尽头,是一片开阔地,开阔地上摆放着竹马、竹蜻蜓、一小堆五光十色的石子、一条系绑在两棵古木间的绳子、一株向日葵,再无其他。 这些保存完好的幼童玩物,上面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华彩,仿佛外表被一团透明的蝉翼五彩琉璃包裹,静静摆放在地上,不落尘埃,不受光阴。 万载如初。 “一堆好宝贝,可惜对你作用甚微,可惜喽!” 鸿沟剑海前,白骨王座上,白发男子一边将手头饵料散尽剑海喂鱼,一边抬望眼瞅着天空,止不住地摇头叹息。 对岸,正趴着打瞌睡的水火小龙闻声而醒,睡觉身姿不变,只眼睛睁开,先白了对岸喂鱼的一记白眼,方才悠悠说道:“喂鱼的,你又知道了?” 对这个不打招呼突如其来的邻居,水火小龙颇为不爽,这个刺头一来,就趁他式微先来了下马威,随后要不是主人立威,划下这道鸿沟剑海,隔绝二人,时下怕远不是如喂鱼所说的“君子动口不动手”这般祥和情形。 因而,当喂鱼的将那头骨座椅搬近鸿沟剑海前的一刻起,水火小龙就亲切的正式尊称其为“喂鱼的”,每每“天外”有大事发生,喂鱼的就会开始自言自语,水火小龙这时就会插一句“你又知道了?” 先前喂鱼的还会反唇相讥两句,嘲笑水火小龙是个娘们,不如剑海中的鱼快活等等,只是不知为何这次,喂鱼的只是撇撇嘴,散尽饵料后便坐回那头骨堆上,开始发呆。 事出反常必有妖! 水火小龙稍稍愣神,本想陈胜追击,可转眼一想这不会是喂鱼的做下的套,心里鼓起的那股气就顷刻间流泻干净,加上又暂时打不过喂鱼的,思来想去,拎干脑子里的那点水分后,水火小龙决定还是按兵不动,静观其变为上上策。 “哈……”,佯装睡意上头,水火小龙打了个哈欠,闭眼,睡觉。 睡觉于它而言,很重要。 绕过古怪的开阔地,地势急转直下,一条极目难及的长坡直铺脚下,坡中间云海翻腾,假若由坡底望及坡上,恍若登天之路,一节节台阶,望而生畏。 坡上望及坡下,亦心生无力登天之感。 云海下,坡路尽头,究竟是何方? “依你目前心性,这条路怕是走不得!” 白骨王座,心神传声而来。 “执意要走一遭,如何?” 冯笑心神回声。 “如何?怕是心神上的缚神枷锁会有反应,到时候……冷暖自知!” 透露一句不该透露的隐秘后,白骨王座再无传声。 冯笑尽目所望,长坡中间,云海浮遮之地,貌似有一条岔路,不过大部分被激荡的云海给遮藏了去,很难看清楚。 一行浅浅的小脚丫印记,若隐若现。 刻在长坡之上。 “古木林是手印……这里是脚印?” “还有一堆幼童玩物,难道是从那座坍塌殿堂里跑出的顽劣小朋友搞得恶作剧?” 一股凉风从坡下吹来,拂在正胡思乱想的冯笑身上,冷入骨髓。 凉风吹拂,云海游动,恰有一丝缝隙出现。 这一幕,冯笑望而色变。 第十八章 伤脑筋哎 陌路尽头,有形而相似之人,正探头探脑,目光射穿云海缝隙望来,四目相视,瞠目结舌。 一行浅浅的小脚印,沿途而上。 形似之人,白衣染血,一袖随风飘荡,一手持剑,行迹匆匆,仿佛在追杀什么东西,因心有感应,方才扭头匆匆一瞥,神色复杂转而凝重,思衬一念后,单臂后挥,剑潮起于一线,继而长高十丈,百丈,千丈,最终与天齐平,撞向云海。 云海刹那隆声大震,流云如同受到惊吓的鸟兽,四散开来,紧接着风雷激荡,流云炸碎,碎云冲天而起,形成东西纵横千里的一剑流云碎像。 仅此一剑。 云海深处,传出一声怨气极大的愤怒嘶吼。 及时闪躲数丈远外的冯笑,与陌路尽头匆匆对视一眼的形似之人,心中感觉大致相同,诧异与震惊同在,二人无论从样貌身形还是气质,宛如镜面双生子一般,只是形似之人为单臂持剑。 冯笑蓦然又想到,对面长坡上那一行小脚印,与这边如出一辙,行如幼童吃累爬坡,手脚并用,脚步趔趄,歪歪扭扭,大概如此。 莫非云海有镜面一类的成像效果,对面之人其实是自己先前在古木林中留下的片段残影,云海只是恰逢其会,将这段追杀獾猪的片段像电影一样放映了出来? 冯笑暗暗揣测,想起人在沙漠中迷途后,会看到前方有绿洲,继而一直朝绿洲方向奔走,直至筋疲力尽而亡,方才云海对岸,会不会亦如此类现象。 海市蜃楼,虚无缥缈。 但对方挥臂劈出的那一剑,却是实打实的不可思议,在那倏忽一念间,体内鸿沟剑海中的三十余道剑意也有反应,有几道甚至跃跃欲试,企图飞出剑海一较高低,这证明了方才诡异一幕不是虚幻,确是真实存在的一幕。 这长坡云海后,究竟是什么地方? 冯笑极目眺望,远山绵延万里,山间还有亭台轩榭,星星点点缀点其中,山顶殿堂藏云吐雾,多隐仙迹,影影绰绰可见高低起伏,随山聚拢一片,再远处,白茫茫一片,目力难及,亦非人力可至,冯笑鲜有收获。 “那里,你可去不得!” 白骨王座,白发王者,心神传声而来。 冯笑心中思量一番后,果断离去。 “嘿嘿,那道剑意没有杀意,另外这些鱼,时下难成大用,等养肥了,再吃也不迟嘛,好歹给一个立功的机会不是!” 白骨王座上,王者抬头望天,嘿嘿直乐。 笑如鬼哭。 “喂鱼的,可说好了,以后你不能再笑了,不然睡觉会做噩梦的!” 对岸,水火小龙被笑声惊醒,抻了个懒腰后,开始不遗余力地打击它口中那个喂鱼的。 “小长虫,要不要换换地方,我愿意拿这王座换你方寸之地,如何?” 这次喂鱼的心情不错,笑吟吟的望着对岸,语气和善。 “没得谈……除非……” 水火小龙一口否定,但转念一想,心头那个浮起的念头转瞬就被死死压下,有些事情不能触碰,甚至想都不能想。 “除非你以后叫我大哥,否则一切免谈!” 水火小龙眼珠子一转,脑海蹦出来这么个主意,蛇打七寸,这对于喂鱼的,无疑于蛇之七寸。 “小长虫,你信不信我趁你睡着,会架桥过去?” 白发男子,掌指一翻,掌心多出一架小巧玲珑的虹桥,高高朝空中一抛,虹桥五彩斑斓,宛如一挂彩虹流泻。 白发王者这是故意给对岸小长虫看的,手中虹桥确实可无视空间传送千里,但远没有达到无视天地的地步。 毕竟,残缺的,就是残缺的,即便修修补补,也达不到原物仙器的十之三四。 果不其然,胆小怕事的小长虫看到彩虹流泻,当即脸色土灰,片刻后迅猛抬手,重重作势,轻轻下手,等手掌落在脸面上,已经如风拂过。 “瘦死的喂鱼的,果然比龙大,大佬,佩服佩服!” 水火小龙一换心境,面不改色,啧啧夸赞。 白发王者,没有言语,只是笑吟吟盯着水火小龙看。 自知理亏本事更亏的水火小龙,佯装睡意上头,打着哈欠,换了个睡姿,蒙头大睡。 冯笑原路返回,顺手把那头獾猪拎走,这也算是他打到的野味,路过坍塌门户时,冯笑特意没有绕道,因为剑海中有一道剑意尤为活跃,对獾猪身上残存的丁点剑意甚是蠢蠢欲动,要不是冯笑刻意心神压制,手头这点野味,怕是早就变成了一堆肉泥。 “数九,这门户是你一剑劈败的,那可真真了不起,大佬大佬,甘拜下风!” 佯装睡觉,实际睡意全无,正神游八方的水火小龙,听到对岸喂鱼的又开始自言自语,不禁竖耳聆听,听完这点拍马屁的“小人言语”,水火小龙心里默默白了喂鱼的一记白眼,睡意倏忽而来。 对岸,别有用心的白发王者,听到熟悉的呼噜声后,淡淡一笑。 剑海中,被王者称呼数九的一抹剑意,在剑气激荡的海面上,一掠千丈,周而复始,酣快淋漓。 将一切看在心里的冯笑哑然失笑,敢情这抹剑意是在向自己炫耀,并非如他所想,想明白后,冯笑望一眼远处未敢深入的破败宫殿建筑群,走出隐有风啸的门户。 回到小院,冯笑看一眼天色,日头高挂,时间正值晌午,粗略算来,菜园子一行逗留时间,不过一个时辰,可在一门之隔的“菜园子”,已然是日落西山,时间相差颇多,这里面究竟存在什么古怪,一时半会也搞不清,只能从长计议。 “呦,还不错,晌午有肉吃喽!” 阁楼上,正纳凉的妇人王丁,听到屋门响动,从厚软的毛毯上爬起身子,双手撑地,无形之间就将身前两物凸显地尤为雄伟,妇人全然不在意,只一心惦记晌午饭食。 “给你做点红烧肉尝尝!” 正埋头生火的冯笑,探头朝阁楼上说道,视线堪堪避过那道自下而上必掀起风浪的景致。 妇人王丁妩媚一笑。 一柱多香的功夫,妇人王丁又睡了个回笼觉刚好醒来,阁楼下的冯笑已摆好碗筷,桌上两大碗红烧肉香气四溢,妇人王丁如风拂杨柳下了楼,也不如何说话,端起红烧肉,就是一通风卷残云。 从始至终,妇人王丁仅说了两个字“好吃”,一大碗红烧肉就入了她肚腹,冯笑则是细嚼慢咽,等米饭煮熟后,才吃下半碗,剩余半碗被又勾起食欲的王丁给夺了去,里里外外,加上半碗止腻的米饭,王丁拢共吃了两大碗。 “下不为例,下不为例,就是管不住嘴,,照此下去,让那些心胸坦荡婆姨如何心安,真的是伤透了心,哎……” 妇人坐在桌旁,唉声叹气,自视胸前伟岸峰峦,更是叹气连连。 埋头洗碗的冯笑,置若罔闻。 “晚上你净身一下,明天带你去老君庙!” 王丁从自怨自艾中醒来,淡淡看了毫无表示的冯笑一眼,自觉无味,便不再继续。 “净身?” 冯笑停下手中碗筷,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确定反问一句。 “就是沐浴,焚香就省了吧,规矩都成老黄历了!” 王丁说罢,起身上阁楼,身姿似风拂柳。 “哦,忘了告诉你一声,这两天都可睡个安生觉,那个疯子暂时不会再来!” 刚登上阁楼,妇人眺望老城墙方向,视线从村尾渐移至村头,着重在某几处盯瞧片刻后,才收回视线,躺下,睡觉。 村里婆姨都说,王寡妇就是一个靠睡觉勾男人的骚狐狸。 说王丁睡觉对也不对。 确切来说应该是休神,对破破烂烂、四处跑风的神魂缝缝补补,这种极其耗费心神的事情,必须得神游天外方能进行,否则遇上丝毫差池,即是万劫不复的惨境。 对于王丁这类苟活于世的“旧人”而言,在这片早已沧海桑田的天下多活片刻,无疑于饮鸩止渴,况且能活动行走的地界与昔日神游八方相比而言,无疑于方寸之地的囚笼,放屁都能磕碰到后脚跟的寒酸地,可要是从结果倒推而看,这里简直就是昔日的神殿,一人高座,万神来贺。 抬望眼瞧看高挂天上的金日,王丁丝毫不觉着刺目晃眼,于她一类的旧人而言,反而会觉着甚为亲昵,刻意睁大眼睛瞧了金日半晌,王丁方才翻个身,继续睡觉。 于她而言,金日如同老友。 每瞧望一眼,皆是莫大福运。 毕竟,无论以何等方式苟活下来的“旧人”,自是寥寥无几,互为老友也不算客套。 修修补补中,王丁偶尔会想起昔日的天下,当然,那个时候自不是这等粗鄙叫法,那片天下被唤做神土。 溥天之下,莫非神土。 她的名字也不叫王丁。 因为苟活于世,缺了点东西,本名神玺的妇人,取了神名后一字,玺。 玺,缺四点,即为王丁。 摇头散淡来之不易的昔日记忆,休神有方的王丁揉了揉脑壳,真的伤脑筋哎! 有些事,想起来即是美好。 有些事,想不起来才最美好。 一旦想起来,洪水猛兽,来势汹汹。 不可阻挡。 这样才伤脑筋哎! 神魂修补,十有其二的王丁,突然想起来,昔日她很是凶残。 昔日,神土,以龙为玺,神杖八方。 专食龙肝凤髓。 第十九章 欺负老实人 吃饭睡觉,怯意悠闲。 王丁的日子,素来如此。 昔日如此,今时亦如此。 但恰恰因为过度怯意,即招来村邻街坊非议,尤其是各家婆姨的三寸口舌,好在王丁也不太在意,一对众寡,不落下风,且不记仇,隔日见面依旧能笑脸相对,村里有几个心地良善的妇人,要不是得遵守婆姨之间某种只可意会的规矩,早就抛弃成见,与王丁亲如姐妹了。 从家里出来,抬望眼看天,慵懒抻了个懒腰,心窝之地浑然不觉抖了两抖,恰好村里老眼昏花的老更夫从槐树下路过,本是想仰仗刻意挺直腰板去吸引王丁的注意,最好甜蜜蜜地再叫上一声“老戍头”最好,可人一老,身体就总是容易出现这样那样的问题,硬挺了一下腐朽的腰板,腰身没问题,肚子却兜不住底气,一股腥臭倏忽喷出,继而顺腿流泻。 一泻千里。 索性痛快到底。 打了一辈子更的老戍头,为人有一点优点,那就是行事敞亮,无论对人对己,对人宁肯自己受累挨饿,也要让去陋室做客的朋友吃好喝好,曾经为此闹出不少笑话,好在一茬人换一茬人,那点光辉事迹早就随坟头深埋在地底。 对己,老戍头则是毫无准则,只追求爽快,半夜爬墙头的事做得,听新婚小夫妻墙根的事做得,敲寡妇门的事做得,朝不顺眼之人家里扔屎粪的事做得,所求无二,心尖爽快唯一。 因此,当村里男子心头好王寡妇面,做得将屎拉裤裆的糗事,自然也做得干脆脱裤拉的爽快的恶心他人唯己爽快的汗颜事。 王丁光明正大看了一眼,还遥遥赏了老戍头一记媚眼,衣袖轻挥,凭空滚出一块方正糙石,方才摇曳身姿离去。 蹲槐树下拉屎爽快的老戍头,望着心头好风拂杨柳的背影,一张老脸开出花来,捡起带有芳香的糙石,在笔尖深嗅一口后,咬紧牙关,打扫战场。 村头。 挑开杂货铺子簌簌落灰的门帘,王丁无可奈何叹了口气,撂下一句儿戏之言,朝八百里水泊方向行去。 “寿星作死,凡人退避!” 杂货铺子,刚吞服下一颗龙虎金丹的老寿头,躺在躺椅上,冲熟的不能再熟的老熟人王丁。 精通各类疑难杂病,昔日有神仙手之称的秦老头,本名早已不复,如今村子里知道村头杂货铺掌柜名姓的人,寥寥无几。 王丁算一个。 更夫老戍头算一个。 铁匠只能算半个。 当然,鸡大爷要算得上人的话,也算一个。 不足一手之数。 改名换姓为秦老头的杂货铺掌柜,一生只求死。 为此还诞生了一句俗语,老寿星吃砒霜,自寻死路。 王丁止步,遥遥冲长巷后的山头眨了眨眼,顿时惹来一座山头的鸡鸣。 老戏台,孤零零。 称得上残垣断壁。 老君庙,辉煌不复。 香火不足昔日万之其一。 老龙井,水势深浅不一。 如刀悬头。 三者成一线。 一荣俱荣。 一损俱损。 “给小爷站住,摸了小爷的银子,还想跑!” 从老君庙破败门户中,先仓皇跑出一个破衣烂衫的幼童,奔逃中看一眼路中有些愣神的王丁,幼童故意拐出一个大弯,脚下加速,横冲直撞而来。 紧随幼童身后的,是位不及弱冠的少年,满脸怒色,手中拎一把彩绘画斧,一看就是少年趁怒从灵官殿的神王灵官神像手头所夺。 就在心机幼童即将撞上丰软满怀的王丁时,幼童身体莫名偏滑出三尺之距,脚下左脚尖绊右脚根,一个滑摔滑行三四丈远,来了个狗吃屎。 从幼童怀里溅出一袋散碎银子,散落一地。 少年追而后至,将手头彩绘画斧猛然一挥,劈斩在幼童头顶地面,入土三分,一脚踏在幼童脖颈,恨恨骂道:“吃了熊心豹子胆的狗奴才,敢生偷摸小爷香火银子的脏心烂肺,要不是小爷磕头求福时多留了一个心眼,这香火银子还真真让你这狗奴才惦记了去!” 少年骂完偷钱幼童,又扭头冲老君庙狠狠啐地一口,骂道:“都说这老君庙里的神仙老爷是流水的神仙,光吃香火却不干活,小爷原本还不相信,不过眼下倒是心悦诚服,这神仙老爷与这蟊贼原来是一路货色!” 少年说罢,将从灵官殿神仙老爷手头夺下的彩绘画斧弃之如敝履,随手一扔,脚下踹幼童三四脚解气后,开始弯腰捡香火银子。 稍远处的王丁默不作声,将灵官的彩绘画斧捡起,吹去沾染的尘土,轻叹一声,准备物归原神。 恰好捡完香火银子的少年起身愣了一下,看着妇人密密麻麻尽是裂纹的背影,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些什么。 少年刚从“外地”极其不易回来,除却有家族因素的考虑,还有一个关乎甚大的秘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是少年归来时,家族长辈叮嘱的第一句话。 第二句话则是,老槐树那家的妇人,惹不得。 “耳聪目明”的少年本不知为何,但时下看破一切后,自然知晓其中缘由。 生的极魅惑的妇人,与家里老得不能再老的老祖宗,是一代人。 这其实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妇人身上拼凑而成的裂纹,比老祖宗的少。 这是相当可怕的事情。 从“外地”镀金归来的少年,已然明白这座小村庄的不平凡,处处破败,却处处神奇,一花一草,鸡鸣犬吠,说的再简单点,即便是村子茅厕坑中的屎粪,也是可化腐朽为神奇的宝贝。 跨过老君庙旧门槛的妇人,似乎知晓少年在观望于她,就转身对少年笑了笑。 回眸一笑百媚生。 少年蓦然踉跄后退,颓然坐地,喷出一口鲜血。 趴在地面不敢起身的幼童,眼珠子咕噜乱转,瞧见妇人背影消失在黑漆漆庙宇中,方才连忙起身,顾不得拍去一身黄土,凑身至莫名吐血的少年身侧,道:“少爷,用不用给他点厉害瞧瞧,不然以后在村里,怕是再难立威!” 少年面色不变,眼神复杂,认真思量后,摇了摇头。 “陀螺,少爷问你,方才你是不是见色起意,想占那妇人便宜?” 少年收回复杂视线,明知故问。 “少爷,不知为什么,一看到这婆姨,陀螺就忍不住想要扑上去,狠狠咬上一口!” 被少年称呼陀螺的幼童,挠了挠头,竟然羞赧起来。 少年点点头。 “以后再见到她,就绕道走!” 生怕陀螺惹祸,少年有叮嘱。 幼童陀螺挠挠头,眨眨眼,最终点点头。 老君庙,有五楹正殿老君殿,有三楹东配殿帝君殿,三楹西配殿娘娘殿,再加一个神王灵官殿,四大殿呈歇山势排列,尊卑有别,一脉相承。 王丁来到灵官殿中,将彩绘画斧重新搁置回灵官手中,而后得意一笑,算是报了昔日阻拦之仇。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女子报仇,十万年亦不算晚。 后面的帝君殿,娘娘殿,不知早已换坐了多少位金身原神,丁点的情意,早已所剩无几。 至于老君殿,王丁属于报恩,香火情意,不足以令她维持十万年的虔心尊崇。 都说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实则更似刀,刀刀催人心。 走出老君庙,一行五六人咋咋呼呼、手拎刀剑,在一个半大小子的引领下,正朝老槐树走去。 “不用担心,寡妇那相好的,也就会点唬人的鬼把戏,我们几人到时一起上,乱拳捶死老师傅,我不信他能还的过手!” 在前引领的半大小子,正是先前在冯笑手中吃了亏的赵无敌,回到家中不敢与长辈乱说,心头怒火憋攒的厉害,思来想去,终是无解。 天随人愿,村子里有几家后辈,恰好从“外地”回来,登门拜访赵家之际,赵无敌也就留了心眼,记下何名何姓,与之交好,一来二去,便有了三五呼之即来的挚友。 “无敌,用不用脸遮黑巾,这光天化日之下,去寻仇解恨,怕是不太好!” 三五人中,有初回村子的高冠少年,虽答应帮刚结识的朋友出头了事,但心中着实没有底,没走出几步,就想起老辈的叮嘱。 “崔知,你要是害怕你爷爷罚你,现在就回去,还来得及!” 赵无敌手头长刀一挥,冷笑两声,讥讽最是顾及脸面的崔知。 崔知脸涨得通红,无言相对。 但,手中玉如意,铮铮而鸣如剑啸。 赵无敌凑身过去,与崔知勾肩搭背,没说几句话,二人便亲如兄弟,笑声朗朗。 王丁一跃,坐上老龙井井台,瞅着那几道陌生背影,黛眉拧簇,好如井绳。 “先前搬走的那些老东西,不知道听到了什么风声,竟然又开始想搬回来,估计是担心你这边不好说话,就先用这些后辈试探一下你的底线!” 不知何时,铁匠来到老龙井边,手里拿着一个油纸袋,神色凝重。 王丁扭头,瞧见油纸袋后,伸手探雪白双指,从中夹出一块甜点,朝空中一抛,稳稳落在嘴中。 “该来的总会来,屎憋肚子里难受,总有放屁捎带崩出来的一天,到时候,怕是想捂想兜,都做不得喽!” 妇人嚼吃着甜点,却对影响胃口的屎粪浑然不禁,吃的尤为香甜。 “只此一块!” 铁匠收起油纸袋,淡漠说道。 “怕婆姨的怂包蛋子,担心晚上上不得床,我给你留门,怕啥子?” 妇人笑吟吟骂道,雪白手指间,赫然多出一块甜点。 铁匠无可奈何摇摇头。 欺负老实人啊! 第二十章 大佬,惹不起 一刀劈开王寡妇门户,木屑飞溅,空气中弥漫着窒息感。 怒火,一触即发。 闻声趔趄走出来的冯笑看到破门外一行故作凶神恶煞状的五六人,为首之人正是先前在他手头吃瘪的赵家小子,心尖微微诧异后,冯笑一边打量这波破门而入的“客人”,一边盘算着该如何收场这幕闹剧。 “原来是贵客登门,难怪今天早上有喜鹊在槐树上叫呢!” 冯笑拱手说着,已经做出上前迎接的姿态,奈何身体有恙,脸色差的吓人,说两句话就耗尽了气力,脸上勉强带着似乎与几人颇为熟络的笑意,一时间令门外赵无敌身后的四五人面面相觑。 “无敌,你与他……?” 四五人中,有人低声质问,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王寡妇家的后生,一脸菜色,走路都打摆子的病秧子,断不是赵无敌所言与之有生死大仇,反而有点像赵无敌见色起意,无端生事。 毕竟,王寡妇艳名之于野狼村,绝对首屈一指。 “生死大仇!” 赵无敌咬牙切齿,从牙缝里挤出狠戾话语。 “这是给……”,迎面走来的冯笑一手掏袖,话还没说完,就“咳咳”干咳起来,摸摸索索半天,掏出女人的鸳鸯袖帕捂在嘴上,片刻后惨白脸色有了好转。 “抱歉,近日偶感风寒,身体不适……”,说话间冯笑已然走至木屑散碎的大门前,嘴上还轻轻捂着带有女人体香的袖帕,一说话,幽香从袖帕上飘远,尤为令咫尺之遥的赵无敌恼火。 看一眼怒火难压的赵无敌,冯笑仿佛终于反应过来,觉察出手中袖帕着实不妥,慌忙塞进衣袖,宛如做贼心虚被人捉奸在床一般,脸色由白转朱红。 短短不过片刻时间,跟随赵无敌而来的四五人,已经将这个虚长他们几岁的男子看个通透,手无缚鸡之力,身体有恙似久病成疾,最多撑不过三五载时间,自会一命呜呼。 是个好色且窝囊的弱鸡! 这是短短片刻功夫,几人察言观色后,得出的结论。 “无敌,以后这种货色不用兴师动众,你要是打不过,随便叫上我们其中一个……” 几人中,有人话语未尽,话末做了个翻手覆手的动作。 其中意味,显而易见。 对付这种弱鸡,一人足矣。 易如反掌。 “我们几个刚回来,家里还有一大堆事情要去做,改天有时间再聚……” 撂下一句不咸不淡的官话,四五人结伴离去,脚步在议论声中渐行渐远。 “小老弟,这是什么意思,挚友亲朋登门拜访,不进寒舍喝两口茶水,就此离去,传出去还不得让人戳我脊梁骨?” 冯笑咳嗽一声,脸色泛红几分,说话间再迈出一步,距离脸面无光的赵无敌一臂之距。 “小老弟啊……” 冯笑一拳挥砸而出,砰然一声闷响,赵无敌如遭山石撞击,只觉眼前迅猛一黑,就失去了意识。 一道人影倒飞三四丈外,恰好倚靠着老槐树,昏迷不醒,如梦神游。 “小老弟啊,行走江湖,与敌靠太近是大忌,哎,还是太年轻……” 挥黑拳得手的后生,揉着由于猝然发力而泛酸疼的手腕,摇头晃脑,自言自语。 转身一瞬间,神色很是明显。 开心! 跨过门槛,却又止住脚步,冯笑扫一眼破碎大门,认真想了想,跨进门槛的那只腿又退了出来,转身朝槐树走去。 破坏他人东西,必然得赔偿啊! “一家一户,大门相当脸面,小老弟,你这相当于赤裸裸的打脸嘛!” 冯笑碎碎念叨,“大门其实也不贵,也就两块粗糙木板而已,二十两银子绰绰有余,小老弟,话我可得给你说明白,做门得请木匠,这又是一笔银子,请师傅也不能太过随便,不得拎上一股好酒请去,要是师傅是个酒蒙子,还得去请位媚妇人,这一来二去,又是一笔不菲的花销啊……做门一天自然做不得,还得管师傅吃喝住,再有两三天功夫,如此算下来,哎,白花花的银子呐……” 冯笑自言自语,蹲身在赵无敌身前,在衣袖之类可藏银子的地方摸了个遍,最后拢共也就十两银子。 回到院中,拿上老柴刀,穿堂过屋,推开落尘厚重的门扉,冯笑再次来到后院——被妇人称之为菜园子的破碎之地。 选中一株三四人难以合围的古木,手中老柴刀挥落,刀刀入木三分,枝繁叶茂的树巅,是久居于此的虫鸟家园,一刀下去,虫鸣鸟叫,冲天而起,扑簌簌震落些许羽翼、枝叶、尘埃。 光线挤过枝叶缝隙,恍如从天垂落下的一根根金线珠帘,而羽翼,枯叶,绿叶,尘埃,是珠帘上各有大美的风景。 不过一炷香功夫,一声沉闷响动后,古木轰然倒塌,冯笑取枝干最宽部位,手起刀落,一截与大门等高的圆木被分切出来,又经过一通心有算计的忙活,两扇粗糙门胚终是被冯笑生造了出来。 扛起粗糙门胚,冯笑突然心有所感,猝然回头朝坍塌的宫殿方向望去,目之所及,除却残垣断壁,再无一丝生机,冯笑轻轻摇头,自嘲一笑,应该是自己多心了而已。 回到门户前,不知何时苏醒过来的赵无敌正在门前探头探脑,一瞧见挥黑拳的家伙背着两块不知是门板还是棺材板从屋里出来,着实被吓了一跳,摸了摸至今仍隐隐作痛的脖颈,冲冯笑做了个鬼脸,一溜烟而去。 剩余都是细致活计,丝毫也急不得,多亏冯笑有手工制作的手艺底子,做起这类不甚精细的手工活,倒也不算为难自己。 看了一下天色,天黑前换上新门绰绰有余,冯笑正埋头思量要不要在门板上刻上点虫鸟花样什么的,却觉得一阵阴风直冲后背而来,冯笑倏忽心神大动,就地一个翻滚闪躲至旁边,同时水火小龙游曳至拎柴刀的右臂,剑海骤起波澜,剑意沿顺不同路径纷纷而至左手,在整条手臂内井然有序排成一字,但凡冯笑心声问剑,一剑出,即是三十余道剑意出。 鱼跑了,高坐王座喂鱼的自然再无心情喂鱼,拍拍手震落手上沾惹的气运因果碎片,白发男子百无聊赖打了个哈欠,左腿压右腿,晃悠晃悠。 抬头望天,外界一清二楚。 但,不敢多看一眼。 多看一眼,即是大不敬。 一个偷溜出来的小小阴物而已,小长虫就可解决,哪里用得着动用千军万马杀敌,杀鸡焉用宰牛刀? 方才三十余道剑意于剑气激荡百倍的剑海中骤起,然后齐刷一线破空而去,恢宏气象,何止壮观二字可述! 这都是他的功劳啊! 赤裸裸献媚,不是他的风格。 “”真金白银”喂鱼也好,因缘际会做了这喂鱼人也罢,都是为了静观一个结果。 望着鸿沟剑海,白发王者眼神深邃,一件小事在心尖反复掂量了许久,自觉做不到,却也不肯死心,就这么放在心尖,若同打磨玉石,翻来覆去,滚来滚去,心尖被磨的鲜血淋漓,小事还是小事,却已然没有先前那么棱角分明。 问心,从未停止。 只为无愧。 白发男子心神莫名一动,急忙抬头望天。 “咔嚓”,天幕震动。 “厉害了,啧啧!” 白发男子手舞足蹈,满脸羡慕嫉妒。 唯独不敢生恨。 心府之地,九窍玲珑,一半黑雾缭绕,阴气森森,占数为四,一半仙气升腾,光明正大,占数则略多一数。 在如墨浓稠黑雾中,一座小小五色泥封台若隐若现。 泥台上荒草杂生,像遗世而立的坟冢。 蛇鼠虫蚁之穴,密密麻麻布满泥台,浓墨一般的黑雾从穴口似水流泻,蔓延整座泥台,常人见之,唯恐避之不及,蛇鼠虫蚁,却是如鱼得水,酣畅淋漓。 在一条浑身麟片尽是墨色的长蛇爬上泥台后,泥台轻微晃动了一下。 浓墨黑雾陡然疯狂涌动。 从四面八方涌进各处洞穴。 泥台“咔嚓”碎开,四分五裂。 泥台下,半颗漆黑心脏砰砰跃动,浓墨粘稠黑雾,正是从这里流出。 “桀桀”,半颗心脏中,隐隐传出怪笑。 “霸道没谁了!” 白骨王座上,男子手扶额头,既摇头也点头。 “四窍为魔,五窍为仙,这等问心的大手笔,着实是大佬手笔哎!” “不过,是不是太……?” 话至嘴边,又被男子吞咽入腹,彻底消散于心尖。 这种话,说出来即是死。 天外有天,这种老话,从来都不是虚谈。 “人外有人”,更是经过多少老东西千锤百炼。 哎,早知今时,何必当初。 自作孽,不可活! 思量至此,白发王者心有戚戚焉。 在这片天幕重重之地,他怕是永无出头日! 没得法子,大佬太多啊! 一个昔日小界的王者,入不得大佬法眼! 因此,他只能喂喂鱼了,还得自掏腰包,这苦找谁说去! 曾几何时,他也俯瞰人间,视众生为不知生死只明吃喝的蝼蚁爬虫。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将千万皇朝贵胄甚至山头“小仙”玩弄鼓掌中。 “桀桀”,怪笑声惊若滚雷,从天而降,炸响在耳畔。 鸿沟剑海,雷电交织。 白发男子龇牙咧嘴,手扶额头,头疼不已。 赤裸裸的示威嘛! 昔日王者今时小老弟的男子转睛一想,心生妙计。 “砰” 双膝跪地,额头磕地,砰然作响。 我打不过,还不允许示大佬以弱! 滚雷倏忽消散,天明地清。 白发男子一脸愁苦,嘴里碎碎念叨,“大佬大佬,惹不起惹不起……” 第二十一章 人在屋檐下 一头体态斑斓的漆黑大猫,猝然而至。 冯笑心有所感,就地翻滚闪躲,同时右手柴刀朝奔袭而来的庞大黑影猛然挥落,刀光斜划出一道残影,近在咫尺的黑影在空中一个灵活腾挪,堪堪避过刀光残影,继续朝躲闪狼狈的冯笑痛下杀口。 不过眨眼之间,驴打滚闪躲尚未起身的冯笑,只觉阴风再度骤至,后脖颈即是一阵深入骨髓的刺痛,随之还有一股浓郁阴气,冯笑顾不得如何,左手斜上右肩拍去,一抹汹涌剑意脱掌而出,亮起一片白光! “砰”,三十余道剑意倾泻而出,形成一股实质剑意溪流,波光粼粼,宛如玉带,在空中弯出一个大弯,切断一切可逃生后路,又抖擞出几个水环,堪堪绞住自投罗网的黑影,剑意搅荡,激起一阵水浪,便是一阵涟漪,继而消散干净。 水过之地,万物皆粉碎。 空中缓缓飘落下一张旧黄纸。 冯笑起身,急忙探查脖颈伤势,一排渗血的牙洞清晰可见,还有丝丝缕缕的黑气萦绕其上,正当冯笑准备以心声询问“自甘堕落”当渔夫的男子时,一股奇异的感觉从心底升起,却又倏忽即逝。 冯笑“情不自禁”淡淡一笑。 捡过旧黄纸,纸上书写符箓,冯笑看一眼,了然于心,掌指即碾碎,落地为尘。 “如此迫不及待想取我性命?”,冯笑呢喃,一切的源头,似乎都在那个让无数男子魂牵梦绕的妇人身上。 他来此不过几天光景,竟隐隐成了所有人的公敌。 驱使阴物大猫杀人,不过是开端。 思衬至此,心窍大开的冯笑,竟喜上眉梢。 “心窍乍开四窍,在此弹丸……古地,想来是翻手覆手之势!” 冯笑自言自语,望一眼村头外的风光不复的山势,天翻地覆的八百里水泊,视线再一掠而过望及村尾老城墙,心尖响起潺潺光阴流水之音,因而对某些刻意被隐藏的事实,冯笑终究是没有言语出口。 这片被压缩到极致的天地,昔日,自有他六分。 “不过过了……” 冯笑掐指心算,心尖流水声潺潺起落,而眉头渐渐紧锁,片刻后,轻叹一声,放弃心算。 昔日,他曾掬光阴水一捧,放于心尖,用以得窥古今,无往不利。 不过今时,这片天地被人大动了手脚,即便是他恢复昔日巅峰,想窥破此地天机,怕也难于登天。 心算时间,也无半点可能。 说来说去,他不过是那长河中的一个略显重要的光阴截点罢了。 天翻地覆的八百里水泊,在他所处的那段流水截点,是一神仙却步的禁忌之地。 一座万魔臣服的无上魔殿。 至于再深究下去,会不会像眼下这般被光阴流水层层颠覆,掩盖了本来形态,他亦无从而知。 当世者迷,旁观者清,正是此道理。 眼下,他魔心苏醒,一切旧物早已不复存在,魔殿颠覆变水泊,一众魔徒魔孙怕是早随流水去了它地,另外,昔日他被剥去的那具魔身亦不知所踪,唯独给他留下了一颗魔心的四窍。 说白了,他如今再如何,只不过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事实摆在眼前,昔日为魔坐镇魔殿的他,今日似乎除了一心拥主,别无他法。 环视四周,殿堂辉煌,王座依旧高坐,只不过旁边多了一座王座,位置还稍稍高出他一等,这里看似处处自由,处处却不自由。 心府,即牢笼。 眼下,他是这座牢笼的主人。 “大佬好,小的是在你下边的下边的下边的天地做喂鱼的,要是哪天大佬在你那天地间呆的腻味了,欢迎来小的这里游山玩水……” 一声谄媚至极的声音从殿外某处传进殿堂,坐镇半座心府的魔王,正心烦意乱,不待话语说完,就一手端起腾起袅袅茶香的水杯,随手泼了泼出殿外。 一场磅礴大雨,从天而降。 隔绝一切。 鸿沟剑海前,雨水在半空折流,半点入近不得身,白发男子撇撇嘴,望着不知穿透多少重天幕的滚烫雨水,眼神玩味,不知在谋划什么。 望着滚烫雨幕片刻后,白发男子倏忽一笑,心声直达而上,落在那片心尖天地。 既然抱大腿,那就选最粗的大腿抱,一个心眼不全的家伙,大腿即便粗,能有主人粗,开什么玩笑? 白发王者望天腹诽,乐不可支。 和本王比狗腿,切,自不量力! —— 阅完心尖情真意切的心声,冯笑已然明白过来,自己这心府之地,竟然开了四窍,而且还存在着一抹与白骨王座主人相似的神识,虽眼下无法与其交流,但明显此神识暂时并无恶意,如白骨王座主人所说,那个刚冒出来的家伙心眼不全,不知晓变通,尚需一段时日来缓神,他无须介怀,待几日后,自会前来臣服,万事顺遂。 眼下冯笑尚且无法内视体内小天地,但有水火小龙和白发男子做内应,也算了如指掌,心府之地苏醒一抹旧神识,暂且不论善恶,仅仅存在本身,就好如在心尖钉上一颗楔子,冯笑嘴上不说,却如鲠在喉。 白骨王座主人,水火小龙,皆如此。 对于投诚而来的王座主人,冯笑先前已然自裂心神,将其与水火小龙划分开来,较比两者而言,冯笑更偏重水火小龙,毕竟,这支小玩意貌似是白衣种植在他体内的。 至于三十余道剑意,想必是他在那片土丘无意所获,谈不上喜欢,也论不上憎恶,这种无形馈赠,多与因果牵涉太重,如妇人王丁所言,白赠的东西,好如妇人的皮肉,耍的再开心,终归是要付出一定代价的。 本打算趁着夜巡之际,在老城墙上将这点馈赠挥霍一空,也算是物尽其用,如今看来,将其用来盯防心府之地,倒也顺理成章。 打定主意,冯笑心神一动,鸿沟惬意游曳的剑意鱼群,冲天而起,消失无形。 一念千万之遥。 “喂鱼的,你的鱼跑了,看来你的饵料太难吃喽……” 水火小龙隔岸观火,打趣喂鱼的。 “我的鱼,都是有理想的,个个都想鱼跃龙门,你懂个屁!” 喂鱼的反唇相讥。 鸿沟剑海之上,千万里之遥。 心府之地。 三十余道剑意排成一字长蛇,围绕一座阴气森然的宫殿逡巡游曳,如在剑海。 殿堂内,高坐上,一团如墨云团悬浮。 其内,一点星火摇曳。 “这些可爱的小玩意,飞来飞去对付点小鱼小虾,自是不在话下,本魔见之心喜。 “来此扎根苟活,不拿出点诚意,断然不像话,也罢,给这些小玩意添点彩头也算妙事,昔日有算是半个故友的疯子,曾说过一句话,雪中送炭是善事,锦上添花是妙事,两者可谓是道尽天下事。” 话语声落,如墨云团似水沸腾。 一点金星从中悬浮而出,若大日出云海,高悬天上。 小如芝麻的金点绕云团环飞三周,继而划线离去。 心府殿堂外,三十余道剑意,剑声呼啸,如临大敌。 铮铮而鸣,却动弹不得。 金点从头至尾,一线飞过。 在每道剑意虚化而成的剑尖,短做停留,激起几点火星,不过一念之间,三十余道剑意打磨殆尽。 芝麻火星,一线冲天起,飞升至此片天幕最高处,如日高悬。 “一点小心意,不成敬意!” 云团中人,借高悬大日发声,滚滚似惊雷。 剑意呼啸离去。 鸿沟剑海前,竖耳倾听的白发男子听至某处,顿足捶胸,惊呼:“还要不要脸,抱大腿就抱大腿,拽什么读书人?” 眼珠子一转,“还是本王的江湖更老道,懂得大势之下先低头,先低头者才是王道,在生死拷问前,面子里子的问题,根本不算个问题嘛!” 话说至此,喂鱼的又呢喃了一句:“毕竟面子是靠命挣来的!” 蓦然,男子猛抬头望向天幕,面如土灰。 头顶,天幕下徐徐下沉千丈。 “这是欺负人啊,仗着手段多了不起啊,大不了本王来个鱼死网破,一把火烧了这片鸟天地!” 男子哭天喊地,捶胸顿足,声泪俱下,头上白发宛如火苗跃动。 鸿沟对岸,水火小龙张张嘴,却罕见的未曾落井下石。 它头顶天幕,亦下沉千丈之多。 同是苦命人,理当守望相助才对,水火小龙心里闷闷想到。 不待它思量如何安慰对岸喂鱼的,就听到“大佬就是大佬,出手就是爽利大方,随便抖擞点毛毛雨,就够我们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吃喝不愁,小的可是没看错人,大佬术法想必比那天外之天还要高,法宝银子想必多如流水,要不是大佬看不上小的这点破烂家当,小的真想双手奉上!” 不明所以的水火小龙极目望去,只见前脚骂娘后脚捧臭脚的喂鱼的,正喜滋滋地跪在鸿沟剑海前,盯着剑海中去而复得,长大一倍有余的剑意鱼群,摇头晃脑,嘴角都能咧开到耳朵根。 “没见过世面……” 水火小龙撇撇嘴,吐槽不已。 只是水火小龙不知,被打磨过剑尖的三十余道剑意,如今要论斤两的话,起码长大了八两。 要论锋锐程度,先前“削铁如泥”,如今近万物,则如入木,三分。 昔日,有龙族祖龙遗蜕最硬鳞甲,为一剑仙打磨最强剑意,后鳞甲不知所踪。 第二十二章 重规矩的人 野狼村,旧时有三门十六户,声望极高,家底极丰厚,如今村头至村尾的这些个老旧建筑,多半是当时这十九门庭留下的大手笔。 村头依山傍水位置最佳,如今却鲜有人迹的一大片深宅大院,正是这些高门大户昔日住所,老酒楼,土地庙,老戏台,老龙井,神君庙,至此为止,算是十九门庭每天涉足的地界。 之外的铁匠铺子,老碾台,老槐树,一座积尘的小香火台,老城墙,这些地方三五年难得踏足一次,要去也是莫名其妙在露天的小小香火台子上敬柱香火,也不如在神君庙中一般跪拜,只是静静站在不及膝盖高的小台子前,直待香火熄灭才能离去。 这点规矩随着村头十九门庭悉数搬出村子,也被后来人抛却脑后,小小香火台也成了村里幼童撒尿和泥的地方,一代又一代的幼童就是如此长大的,最早家里有老人看到自家孩子在香火台上蹦跳玩乐,还会声色俱厉训斥一番,但在这些老人被埋进后山,变成牌位上一个随时都会被忘记的名字后,这点称不上规矩的规矩自然而然也就无人顾及。 八百里水泊,神君庙,老戏台,老龙井,老槐树,老碾台,老城墙等等,这些逐渐蒙尘的建筑,宛如一位位智者,静静看着这个由大至小的地方,昔日由他们浴血拼搏留存下来的神仙地,今日好似后继无人来守护的烂泥地,乌烟瘴气也罢,气运错乱也好,都与他们无关了。 自然,“承上启下”的规矩也就无关了。 吃过晌午饭后,村子里突然开始乱糟糟的,一群顽劣幼童追逐打闹从村头疯跑至村尾,呼啸而来,呼啸而去,仔细看的话,会发现其中多出些许陌生面孔,而且一身从上而下的穿戴明显较比村子里的幼童要贵气颇多,好在土生土长、鼻唇挂“黄龙”的幼童们“并不在意”,而穿戴富贵的幼童也不嫌弃这些破衣烂衫的小伙伴,对于村子里忽然多出这么多志同道合的小伙伴,喜欢开心都来不及,哪里还会关心其他,对于初来乍到即被拥护成孩子王的富贵孩子,心情自然雀跃,被宛如街边乞丐一样的小伙伴簇拥着,恍如高高在上的帝王,小小年纪自有一番气度外露,这是终日撒尿和泥跑东跑西、在贫苦泥潭长大的孩子所不具备的。 无法选择的出身,在一定程度上,会给孩子带去无法避忌的影响,或好的、或坏的,一切润物无声,风过无痕。 冯笑躺在老城墙上睁眼晒日头、丝毫不觉着刺目,墙头不远处嘻嘻哈哈声音此起彼伏,明显是幼童们在嬉笑追逐,眨了眨眼,冯笑调转身子,寻声望去,几个顽劣至极的孩子正在小香火台跳上跳下,另有几个小不点正撅着屁股捉蚂蚁,还有几个鹤立鸡群的孩子瞧着脸生的很,不像是村里土生土长的。 “村里回来人了?” 晌午饭后,冯笑听妇人王丁提过一嘴,说是村头那些老院子陆陆续续回来人了,她这几天得过去多转悠转悠,顺便摆摆巡夜人的身份,万一有人心明眼亮,非要上杆子攀交,再送上点小礼物什么的,岂不是美事一桩。 正在冯笑思衬神游之际,香火台前孩子们嬉笑声却戛然而止。 一位头戴金冠,身着银丝金边相间华服的年轻男子踱步而来,手里握着一柱香火,神色倨傲,目斜前方。 “二哥!” 一直站在香火台前,贵气逼人的那个孩子,瞅一眼眨眼便至身前的年轻男子,迅速低下头,轻称呼了一声。 年轻男子置若罔闻,一挥衣袖,怒斥簇拥在他小弟身边的一群幼童,“一群小乞丐,滚开!”,同时顺手撒下一大把只能在这个村子里使用的香火银子。 “你是想当乞丐王,终日与这帮小乞丐为伍,老死于此,还是拿自己以及家族钱途当做筹码趁机要挟大哥二哥,你慢慢想,等你想明白,再把答案告诉我,或者大哥都行!” 年轻男子看样子至多弱冠之岁,或许是久经家族磨炼的缘故,一旦说话做事便迅速转变神态,肃穆且认真,与平日吊儿郎当之态截然不同,这也是被训斥少年心中最为不解的地方,同时也是他最怕这个二哥的地方。 “知道了,二哥!” 贵气逼人的少年本想解释两句,却一想到二哥最是憎恶这种无济于事的解释,也就将到嘴边的话又压了回去,低头认错道。 被年轻男子呵斥为小乞丐的幼童们,也不走远,就稍稍走开几步,围在一起瞪大眼珠子,盯瞧着训斥他们新伙伴的年轻男子。 “你瞧这些毫无心性的乞儿,就像是烂泥潭里的烂泥,任谁人都能轻轻松松踩踏上一脚,不说污了鞋底,还受人唾弃,小弟,你想一辈子当这样的人吗?” 年轻男子斜瞥一眼不远处围簇在一起的幼童,寡淡的神色下,不屑之情溢于言表。 “砰” 一块飞石砸面而来,被年轻男子一挥衣袖扇飞,砸在老城墙上,石屑四溅,发出一声轻响。 年轻男子扭头侧目。 孩子中,鼻唇挂“黄龙”的小孩站了出来,看到自己奋力掷出的石块被人轻易扇飞,心知此人手段必然不低,他这招“投石问路”不是针对此人的斥骂,仅仅是因为此人打搅了他们一桩“美事”而已。 如此看来,事起波折,得先解决这个所谓的“二哥”,“黄龙”小孩心中一番默默思衬,视线有意无意掠向老城墙上的那个人。 “滋溜” 两条黄龙入鼻。 与年龄不符的幼童,冲老城墙遥遥一笑。 “作死!” 幼童心中默念。 被飞石砸面的年轻男子笑了笑,视线在一群孩子中稍作停留,最终还是落在冲他动手的幼童身上,盯视了片刻后,男子轻拍他小弟肩膀,“你可以跟他玩!” 贵气逼人的孩子不明所以,扭头朝那个小不点看去,小不点也恰好正冲他挤眉弄眼,鼻唇挂着永远吸不干净的两条“黄龙”,二人相视一笑。 一人意味深长。 一人发自肺腑。 “去吧!” 年轻男子挥挥手,放行他的小弟。 一群“天真烂漫”的孩子转眼即忘心头不快,嘻嘻哈哈追逐一片,呼啸而去。 年轻男子手指在香火头捻了捻,香烟袅袅,毕恭毕敬将独根香火插在年代久远的香火台上,男子肃穆而立,心河起波澜。 家族此次冒险回来,可谓是破釜沉舟,昔日散尽家财极为不易搬迁了出去,仰仗常年在此积累的家底,好算是在外面广阔天地中大有作为,创下一座辉煌皇朝,本以为从此再与这座被压榨到残破的“小地方”再无半点瓜葛,谁曾想世事难料,在外转遭一大圈后又得故地重回,而且其中牵涉较之先前愈发繁多,家族长辈为此还吵破了天,最终家族决定棋行险式,将之一分为二,一半人滞留在那座天下的皇朝,一半人冒险回来等待机缘。 不幸的是,男子所在这一脉,抽中了那根代表归来的断签。 香火袅袅,男子思绪良多。 在这里的三百年前,香火台就屹立在此,他也如那群顽童蹦上蹦下过,只不过换来一顿毒打,而且也在毒打中听到了关于这座香火台的起源,以及这个“村子”的起始。 三千大界,共尊为主,一界一香火台,无须重修庙宇,立塑金身,香火不灭。 只需一柱诚心香火既可,规矩如此,千年不变。 这座及膝高的香火台,本就是一柱留存于此的不熄香火,来人只需在此立身片刻,禀明心意既可离去,无须其他。 只可惜后来被几人盗了火种,只余灰烬在此,光阴荏苒,后来人不知规矩,自带香火不说,还有者如同进庙烧香拜仙神一般,磕头带彘献金银,不仅坏了那位自立的规矩,还贬低了其身份,神仙之流与那“人”而言,不过一群宵小后辈而已。 自留不熄香火,无非是照拂一界。 一根香火,只敬自己。 天地,如一粟,太小。 神仙,追随脚步的后来人尔尔。 独身一“人”,水火共主。 庇佑大界三千,苍生无数。 功德无量。 “沦落如此,着实不值得!” 年轻男子摇头叹息。 香火渐熄,最后一余白烟直升入空。 年轻男子转身离开。 他,佘白首,代表佘家来此敬献香火,纯粹是为敬重规矩而来。 最有意思之处,在于佘白首一向被他人戏称为破坏规矩的“聪明人”。 熟稔规矩构架的一砖一石,对之承启衔接洞若观火,方能游刃有余其间,甚至“大动干戈”改天换地也无妨,这一切,皆是源自对规矩的了如指掌。 他佘白首敬重规矩,也喜欢剖解规矩。 在规矩中,杀人放火也好,吃人不吐骨头也罢,都是大自由,在他打造的“自由”天地中,管你神仙帝王,皆为任人宰割的蝼蚁,神仙术法,煊赫权势,一无所用。 在佘家所创的那座皇朝,他所在的一脉,早已将整座皇朝架构一空,三公九卿尽是傀儡,高坐王座的帝王不过是条指东不敢吠西的狗。 击碎心河痕迹,任神仙术法也无法窥探一二,做完这一切,佘白首朝老城墙上看去,有个家伙可是“暗送秋波”,看了他好久。 “你好” 佘白首冲城墙挥挥手,笑道。 第二十三章 香火一事 洋洋洒洒的金辉下,两位注定以后气运“纠缠”颇多的年轻人第一次见面。 一人独立高墙。 一人遥遥相望。 冯笑纵身从城墙上跃下,快要贴近地面前,从指尖飞出一抹剑意,在脚下轻轻一拖,急坠的身形稳稳落地。 这一切不过一念之间,电光火石。 冯笑就地打个滚,起身拍掉身上的尘土,拱手作揖,眼神明亮,打招呼道:“你好”。 佘白首脸色如常,眼底却闪过一抹诧异。 “佘白首!” “冯笑!” 二人相视一笑,点到为止。 冯笑悠哉悠哉离去,嘴里碎碎念叨,“人生四大喜,久旱逢甘霖,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一座毫无“生气”的香火台,只要火种不复存在,敬再多的香火也无济于事。 对于这座“事关重大”的香火台,在老城墙守夜的那一夜,妇人王丁已然简单告诉过冯笑,说这是一座废弃的香火台,火种早前被盗,村子里几家有监守自盗的嫌疑,但多是捕风追影,最后都不了了之,其间这香火台倒是出现过一些诡异之事,不过都被当成荒诞不经的缪传,再后来就沦落成村里幼童常来玩耍的地方。 “佘白首……佘家!” 冯笑想起妇人王丁提及有盗火种嫌疑的几家中,佘家恰在其中,不过貌似佘家为了自证清白,举家搬走,且不带走在此得到的一些东西,听妇人说佘家在外面混的颇为不俗,似乎创下了一座皇朝。 “回来必有妖啊!” 冯笑呢喃,视线朝村头方向落去,依稀可见那片荒芜许久的天空,终于腾起袅袅炊烟。 老槐树下,幼童扎堆,嘻嘻哈哈,骑马打仗,两军对垒,玩的不亦乐乎。 冯笑关门前看了一眼,孩子堆里果真多了一些陌生面孔,那个在他手下两次吃瘪的赵无敌这次倒是不在,关门刚想转身,一股沁人心脾的芳香便迎面扑来。 “大白天闭什么门嘛,想来的这扇门挡不住,有贼心没贼胆的就是敞开门,也不敢偷瞄一眼,男人哎,总是有贼心没贼胆的多一些哩!” 妇人王丁摇扭着柳腰,笑吟吟与冯笑来了个咫尺贴面,鼻子呼出的热气轻轻吐在脸上,痒痒的,暖暖的,流露着魅惑气质的视线在冯笑略显惨淡的脸上短坐停留,再朝下扫去,冯笑已然溃不成军,抽身错开立于一旁,摇头苦笑。 “晚饭做点清淡的,这两天感觉又胖了,真是不省心……” 妇人王丁刻意抖了抖风采,瞥一眼一脸正色的后生,自觉无趣,就出门离去。 “哦,对了,缸里有泡椒,看着做哈!” 门外拐角,悠悠传来妇人慵懒的话语。 “骚狐狸出来了,骚狐狸出来了……” 老槐树下,扎堆的幼童中,有顽劣幼童出口成脏,骂人的口子一开,随即便有人附和起来,一时间,除了几张新鲜面孔外,十余个黄口小儿皆笑如长者,口中下流脏话犹如村头八百里水泊,说也说不完。 妇人王丁不怒反笑,朝其中怒骂最凶的一个腰挎木刀幼童勾勾手指,眨眼说道:“老晁家的小娃子,都知晓腰挎木刀充大侠了嘛,起码比你家里那个只知道在女人肚皮上上驰骋的晁老头强哎!” 被妇人王丁笑讽的小屁孩脸色通红,虽然不知道妖艳妇人话里所藏机锋,但终归还是略通人事,多少听出了妇人对自己的嘲笑。 晁家小屁孩一咬牙,从腰间抽出平时格外疼惜的木刀,由着心性使然,竟然持刀横冲而上。 一个疾冲,在半途踏地而起,幼小身影恍如苍鹰猎食,在半空划出一道斜弧,借着疾冲劲头狠狠下坠,同时手中木刀举至最高,趁势向下挥落。 距离妇人不过五六十步,晁姓幼童一冲一落,身形已然近在咫尺,木刀在下落过程中,全身气力也一同使出,单薄木刀赫然隐隐有呼啸之声缭绕。 “小屁孩!” 妇人王丁轻笑一声,身形半步不动,只探出右手两根手指,朝上一夹,刀风呼啸的木刀戛然而止,稳稳落在两根白玉手指中间,纹丝不动。 晁姓幼童怒目使劲抽拽,但木刀被妇人手指夹着恍如重沉万斤,丝毫动弹不得,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妇人银铃笑声响起,左手凌空一抹,松开右手手指。 晁姓幼童的裤子,悄然而落。 妇人王丁认真扫视一眼,仰头哈哈大笑,留下阵阵沁鼻芳香,转身离去。 “小屁孩,还真是小……屁孩!哈哈哈” 哄然大笑中,晁姓幼童迅速抄起裤子,顾不得捡起刀尖扎地的心爱木刀,一溜烟飞跑回家。 妇人王丁似柳摇曳,一路而行。 路过铁匠铺子顺手捡了把尖刀,在铁匠媳妇暗暗拧紫铁匠胳膊却依旧无动于衷中开心离开,前脚刚踏出铺子,后脚就传来“骚狐狸,破烂货……”等妙语连珠的泼骂,妇人王丁笑声更甚。 管你如何泼妇骂街,只要老娘开心,铁匠铺子搬空,铁匠屁都不敢放一个。 这是铁板钉钉的事实。 来到老龙井前,刀尖在井沿上滑磨几下,轻轻一吹,刀罡呼啸,妇人浅浅一笑,刀尖朝下,坠落入井。 这已经是她第六千三百一十九次落井下刀。 井中,隐隐传出沉闷如鼓的声响。 掀开灰尘足有几斤重的黑漆老旧门帘,妇人探头一看,柜台后老寿头正埋头不知忙活什么,轻轻咳嗽一声,算是提醒,做事的老寿头穆然闻声抬头,看到来人是王丁后,老脸当即挤出花来,撂下手中百看不厌的旧书,提了提松垮的裤子,从柜台后走出。 “村里回来人了,你这铺子生意也不咋的嘛,老寿头,是不是你这断子绝孙的缺斤少两名声都传到外面了?” 妇人王丁对老寿头素来无半点好言好语,见面就扎刀,而且刀刀见血,但老寿头却开心的不行,妇人扎刀少了反而不乐意,按照不善言辞的铁匠话说,老寿头就是典型的贱皮子。 被揭短的老寿头哈哈一笑,从衣袖里摸出一页皱巴巴的纸张,在王丁眼前一晃,笑眯眯说道:“瞅瞅,外地进贡的大张香火钱,就算这铺子几年不开张,我也能终日吃香喝辣,穿金戴银,你说气人不气人?” 妇人王丁视线掠过那张香火气息浓郁的香火钱票,眉山微微皱拧,道:“这怕是哪家只知进庙烧香却不识神仙的傻子上错了香火吧!” 老寿头如遭雷击,老脸当即耷拉下来,提着的一口气瞬间消散无形。 “是给神君庙献供的香火……” 老寿头咧咧嘴,道出事实真相。 “何时何地何人所为?” 妇人王丁突然忧虑重重。 “昨天傍晚才收到的,至于这其中在半途中有没有被人动手脚,我就不得而知了,但地点很明确,是从春秋大界献供,献供者名为李耳……” 老寿头话说至此,看一眼妇人,欲言又止,似乎顾虑重重。 “老寿头,脱裤子要拉屎,就拉的爽利点,拉半路不拉了,是什么道理?” 妇人王丁面生讥讽,直翻白眼。 “得,有你这句话就成,天塌了……反正早塌了,有你顶着,老寿头感觉还能再熬活点岁月……” 老寿头贱皮嗖嗖地笑着,说话间摸出一颗口感纯正的龙虎弹丸,像吃糖豆一般扔进嘴里,三两口就吞咽入腹。 “就你这样作死,怕是我再撑着,你也活不了多久!” 王丁冷哼一声,口吐不快。 “无妨无妨,就这点小东西,也就消磨片刻光景,九牛一毛的琐碎解闷而已……那春秋大界似乎出了问题,急需神君跨界出手相助,看情况应该是多点求援,我们这里只是其中一点,病急乱投医而已,搞不好是将我与神君大人搞混淆了,抬着猪头找不到庙门,好不容易找到庙门,哪管什么对与不对,觉着只要献供香火,神仙哪会不喜欢,老话说伸手不打送礼人嘛不是!” 老寿头絮絮叨叨,揣测着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 对于王丁,老寿头历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会不会是神君大人通过轮回殿堂,在春秋大界留下的一世身?” 显然,王丁考虑的更为久远,这其中牵涉到神君在此立庙的由来,兴衰,甚至关乎那场渐渐被遗忘的浩劫。 老寿头一愣,香火献供一事,虽说在今时此地已然不重要,但在“外地”它界而言,情况如何,不得而知,但有人在紧急关头动用这种关乎甚大的方式求助,显而易见,这里面的事情必然不是那么简单。 抬着猪头进错庙门,显然是不太可能。 “莫非是神君大人的一世身知晓此地庙宇败坏,可能无法接收这求助香火,就找到了我的庙宇,这算是假手于人?” 昔日,老寿头与神君庙中的神君关系莫逆,借金身传香火求助倒也不是不可能。 “不无可能,虽说轮回殿堂能斩断轮回,但神君大人的手段也不可小觑,留下一世身算得什么,你忘了神君大人最擅长什么了?” 王丁将大张香火钱票拿在手上仔细瞧看,果真是瞧不出半点名堂,这种香火钱票,在第一人接收之际,钱票上附带的讯息即会留存时间极短,跨界越广,讯息俞不稳定,发生接收了香火献供,却不知道献供者是何人的事情,也不是没有。 哎,妇人王丁长叹一气。 老话说人活一口气,神争一炷香。 此话着实不假。 要不是如此,这好端端的神仙日子,怎会变成昨日黄花。 旧事重提,徒增伤悲。 不提也罢。 第二十四章 残字王丁 村头第七座宅院是张家旧寨,最先升起袅袅炊烟,不是因为别的,人活着就得吃饭,生火做饭自然少不了。 张家这趟回来之人不在少数,足有九十余口,上至垂垂老矣的张家老太爷,下至尚在襁褓之中的嘤哭幼儿,加上仆役杂眷零零总总下来,多达二百余人。 虽说在此有老宅可居,万万轮不到风餐露宿的惨淡地步,但回来这一趟着实“艰辛困难”,所带之物本就不多,还得应对盘剥之辈,甚至还有明火执仗抢掠恶徒,一趟“归途”杂七杂八开销算下,一趟路费不可谓不贵。 幸在张家家底殷实,也贵在张家前人自有智慧,昔日搬迁之际就在此留有些许家资,为的就是以防他日山穷水尽还能归来休养生息,以便重整旗鼓再创璀璨大势,再说谁家没有点藏私手段,盘剥搜刮抢掠总是屈指可数,或许会伤筋动骨,但真正压箱底的“家当”,总归是得在涉及一家一族存灭关头,才会真正显山露水。 张识丁,是张家的总管,负责维持这二百来人口的正常吃喝,以及张家眼下这台机器基本的运转,正所谓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从先前老管家的小跟班骤然荣升权柄仅次几人的管家之位,张识丁即便绞尽脑汁,终归是应对乏术,操持不到一日,这位临时被凑上马的张管家,到得下午近黄昏时,已然头昏脑涨,心神俱疲。 其实,在“回来”的路上,老管家突然暴毙,跟随老管家学徒多年的张识丁就被推上管家之位,只是当时情况特殊,人心相向,在三百余口保命为前提的条件下,吃喝一切至简,人心自然纯粹,在途中历经生死大考,死掉百余人口后,颠沛流离回到张家古地,一颗颗刚刚经历考验的人心就此活泛过来,好如冬去春来,在冻土下积蓄一整寒冬的幼苗,终于迎来春风暖露,一个个冒尖露头,竭尽全力蚕食所有可能得到的营养,期盼着不久后长成参天大树。 贪婪,如春苗,寒冬低头,暖春露头。 张识丁在心里默念着亦师亦父老管家经常耳训的话语,厨房张大头前脚刚走,过来吭哧瘪肚半天,才憋出一句厨房米缸下的极快,案板上的肉食屡屡被野猫叼走,再不想办法,怕是会影响整个宅院的吃喝。 张识丁摆摆手,示意这位先前与他称兄道弟的厨子老兄先行离去,问题有他来解决,待这位如今见他小心翼翼瞧看脸色、开口必满口夸赞有出息的老兄离去,身心疲惫的张识丁知晓,自己在这个宅院中,能向先前掏掏心底知心言的人已经没有了。 思绪在昔日情景中游曳,一抹身影从拐角处溜出,张识丁闻听轻巧似猫的脚步声即知晓,张三爷的这个跟班小灯笼身手不简单,强打精神在脸上挂起笑意,张识丁从摇椅上起身,迎身笑道:“灯笼老弟,可是大忙人啊,回来不过这几盏茶时间,从三爷嘴里听灯笼老弟的大名,耳朵都能听出茧子来了!” 来人是个顶多十五六岁的半大孩子,可脸上却始终挂着些许混迹人场的老油腻才有的不知真假的笑意,一听张识丁如此夸赞,被称呼灯笼的半大小子连连拱手,摇头笑道:“识丁老哥,就不要再折煞小弟了,小弟不妨说的直白点,就是伺候三爷吃喝的无名小卒而已,日后在这古地之上,怕是还得多多识丁大哥伸以援手才可立足站稳,届时还望识丁老哥切莫袖手旁观啊!” 二人一番情真意切的攀谈,小灯笼顺水推舟道明来意,张三爷眼下所住的那几间屋子位西,属于下风头,较比位东的张二爷,自是无形中落了下乘,为此三爷还为之食之无味,他小灯笼眼下来此,只是出于对主子的衷心,还希望张大管家能从中调旋,帮三爷换处风水趁三爷心意的屋子,这点恩德,三爷必然会记在心里。 当然,小灯笼亦会铭记于心。 听完小灯笼的解释,张识丁心中一叹,张家二爷与三爷之争,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在那座张氏名声极尽显赫的天下,张家素来以读书人自居,家道兴盛,气运雄浑,每百年光景,张氏子弟即会涌出三两位头角峥嵘之辈,或投身沙场立下不世功勋也好,或一心家国天下立言传千古也罢,对外界而言,张氏一脉总归是人才济济一片盛景前途。 于内而言,事情就不是如此清晰明了,这其中牵涉到了张氏气运一说,每百年张氏即会出现三两位天纵奇才,但最后却堪堪活下一人,另外一两人总是无故失踪或者离奇死亡,千余年来鲜有例外。 到了张二爷与张三爷这一辈,情况同样如此。搬迁回古地的这一脉,出现张二爷与张三爷两位未来可期的麒麟子,二爷天生智慧过人,对毫无生气可言的书卷外的一切东西,都能记于心修于身,尤以玄奥莫名的观天之术最为擅长,曾观天三日三夜,立下天将倾覆的危言耸听言论,二十余载帮助张氏避过数次临头大祸,被张家最老的老祖赞誉为张氏五百年中最有大运之人。 而另外一位张三爷,同样不输阵仗。几乎算是张二爷这个极端的另外一个极端,对于浩瀚如海的书卷,生而心喜,对从眼前翻过的任何一页书张,皆可过目不忘,三坟五典八索九丘,经史子集野史杂记小传,能过目的书籍已然再无,如若不是心有遗憾,对登堂为官不甚热衷,这位被那片天下最大皇朝帝王赞不绝口的张氏子弟,怕是早已飞黄腾达,位极人臣。 张识丁昔日尚跟随老管家之际,就常听老管家夜间轻语,张家这两位爷,在张家老祖心头这杆秤上,分量已经渐渐超过整个张氏子弟,可这终归不是什么好事,当时张识丁听在耳畔,也不敢多问,只能暂且记下,如今仔细咂摸其中味道,坐上张家管家之位的张识丁自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思绪拢杂,张识丁蓦然想起一事,不久前张大头提过一嘴,厨房米缸见底,万一耽搁老爷用食,他这罪过可大了去,按下心头种种小思量,张识丁脚步匆匆,唤来两位奴仆,一同准备去那村中唯一的杂货铺子买米。 出了门,没走多远,张识丁就瞧见迎面走来一位刺挠人心的妇人,之所以说这妇人刺挠人心,实在是因为妇人由里及外流露着浓浓的骚情,且不说那双会说情话的媚眼,仅是摇曳多姿的柳腰望之一眼,即会热血澎湃,世间女子的腰身,还能如此妩媚动人,张识丁鼻息缭绕浓郁芳香,心尖响如鼓擂,脚步实在是迈不开,视线也不听指挥。 “这位大哥,瞧着眼生的紧,是刚回村子没多久吧?” 让人喷火的妇人眨着那双媚意自流的眼睛,笑吟吟停下脚步,立身张识丁三步之遥,问道。 香气扑鼻,白花花一大片,张识丁的脑子有些混乱,视线有意无意总想摆脱烦人的心神控制,掠向世间英雄好汉的温柔坟冢。 妇人也不知羞,上前一步,不动声色挤出弧度,继续说道:“回来就算有心人,以后邻里街坊的,低头不见抬头见,万一家里有做不了的事情,少不了得麻烦大哥帮忙一二,到时还望大哥切莫推辞啊!” 好算从白云深处抽回心神的张识丁反应过来,拱手说道:“远亲不如近邻,理当帮衬一二!” 妇人嘤嘤而笑,捂嘴笑道:“那小女子可谨记于心了啊!” 张识丁点点头,刚欲离去,突然想起一事,便又拱手问道:“夫人,村子里可有一座钟台?” 妇人摇摇头,敛去笑意,说道:“钟台倒是没有,这里又无那撞钟的僧人。” 张识丁拱手答谢,与妇人错身而过。 妇人淡淡一笑,退避一旁,手挽青丝,媚态浑然天成。 没走多远的张识丁身影微微停顿,倏忽又恢复正常。 妇人方才松开手中青丝。 一丝雾气若隐若现。 抽其一丝神识,也算是妇人坐镇这片小至不能再小天地的一点权力。 张家,昔日走的着实有点惨淡,像被赶出娘家的小媳妇,无家可依,要不是那个疯子技高一筹,助张家离开这里,那张氏怕是很难对这里有所怀念,没有怀念,怎会再归? 妇人轻叹,都回来也好,压箱底的陈年旧账也该翻出来晒晒太阳,毕竟,旧账也是账不是? 张家,佘家,齐家,陆陆续续还会再回来的其他人,昔日划下一笔笔的账目自会重新翻出,谁差点引来八百里水泊水患淹村,谁烧塌了老戏台,谁放出了老龙井中的恶蛟,谁拿走神君庙中的东西,谁盗走了香火台的火种,谁踏出了老城墙。 一笔一笔,妇人皆记在心间。 有些事情,不是不做,只是时间不凑巧。 如今,该来的已然在路上。 空钓千余载的鱼钩,精心撒下的饵料,换来的自然不会是空欢喜一场。 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王丁,取自残字——玺。 玺,为帝王印。 自有生杀予夺之神权。 第二十五章 饮酒见德 夜晚,明月当空。 因为村头几家刚搬回来的缘故,本该悄寂漆黑的夜晚却是人声鼎沸、灯火通明,一盏盏高挂的通红灯笼,在夜空下的几座宅院中勾勒出横七竖八的田字格,远远望去,人烟稀少多年的村头,仿佛多少有些恢复了昔日的热闹与辉煌。 在两座来不及更换老旧朱门只贴了张新门神的宅院前,人声喧杂,车水马龙,一长溜骨瘦如柴的老马鼻息喷涂着皑皑热气,热汗顺细长马毛淌泄一地,应该是长途跋涉劳累所致。 马身后牵拉的车辆上承装着一个个硕大的宝箱,颜色灰暗,在倾泻月华下也几无光芒,安安静静陈摆在车上,像一座座无言的丰碑。 朱门前,人流不息,有衣冠楚楚之辈,有破衣烂衫似乞丐之人,有高冠博带风流倜傥的读书人,有戎装加身走路若猛虎的将军,或喜或悲,或怒或狂,形形色色,神色各异,鱼龙混杂。 一道身影在门户前车马人堆中四处游走,与登门拜访之人三言两语寒暄后,就又匆匆去安排车马货物装卸的问题,陀螺一般四处游走,马不停蹄,碰着身份高贵的来者,脸上笑意更甚,还会特意安排一个眼明心亮、口舌伶俐的领路小厮侍奉左右,若是来者心意颇丰,此人也是口中说些客谦之言,好言好语问候两句,在不露痕迹中将领路小厮唤来领路,还有遇上浑身脏衣破鞋的褴褛之人,此人同样和颜悦色上前迎接,只是手中多了一个隐秘动作,待毫无嫌弃的热络聊叙后,此人亲自引客进府,待到褴褛之人后知后觉,口袋中便多出些许银钱来。 滴水不漏,八面玲珑。 这就是张识丁的手段。 来者皆是客,何况张氏这一脉刚从云端坠落,失了日后赖以鱼跃龙门的大气运,否则,那根象征某种意义的短签,无论如何,是不会被这一脉的张老爷抽中。 从府中出来,瞥一眼隔壁门可罗雀的门户,张识丁自觉与有荣焉,昂首挺胸拾阶而下,视线从村头扫到村尾,心中轻算,该登门的差不多都来了,昔日张氏在此古地结下的香火,这次算是败走麦城而归,还能有故人念及旧情登门拜访,也称得上仁至义尽,不论是还昔日一个香火也好,还是对张氏心存感激也罢,能来的、敢登门的,自是张氏一笔不菲的香火情分。 还有几个张老爷心存惦念的老伙计尚未登门,因此特意交待下来,让张识丁务必在此等候,万一是在途中被耽搁了,披星戴月赶来却是吃的一嘴闭门羹,还不得寒了老伙计的一片热络心肠,千叮咛万嘱咐,张识丁不敢怠慢,只能暂且把重中之重的马车装卸一事放至后面。 兵分两路,车队所行另一条路归来,是张老爷早就安排运筹妥当的,灰暗宝箱里装的是什么东西,张识丁心中有所揣测,八九不离十,但只字不能透露。 回忆一路种种经历,老爷常挂脸上的那种惨淡中自有不妥协的神色,在张识丁如今看来,着实是情感分寸拿捏巧妙的高手,于众人心坠深渊时,给与一丝光亮希望,分量不多不少,十分恰到好处,等遇到下一重拦路虎,上次那点信心刚好用完,正是在如此循环反复中,张氏这一脉的人心,被拿捏的松紧有度,不知不觉间,老爷的地位悄然稳固。 暗自轻叹一声,都说读书人的心眼多如莲藕,今时看来,果真如此,张识丁突然觉着,未来大有可期。 老话说过,书中有黄金屋,有颜如玉,有千钟粟。 老爷是读书人,他张识丁算半个读书人绰绰有余,黄金屋什么的,他心不求多,半座既可。 未来可期。 这是老爷在书房中最爱描摹的四个字。 看一眼天色,不过戍时,时间尚早,张识丁走过长长车队,在看护宝箱的一众黑色扈从身上悄然扫过,这些扈从自始至终,未曾开口一言,手持黑色长戈,雕像一样驻守其侧,寸步不移,张识丁几次上前想套近乎,皆被无视,碰了钉子。 “十六……呃……” 张识丁行至车尾,扫一眼车尾两个半大宝箱,箱体四角镶嵌流光溢彩的骨头,箱盖上贴着泛黄符箓,其中一个箱体还被一柄锋芒毕露的长剑贯穿,张识丁视线稍稍掠过其上,便觉一股阴寒之气从背后升起,倏忽遍体生寒。 “嘿嘿……” 恍若立身黑暗中的扈从,扭头冲张识丁露齿一笑。 张识丁刹那间如遭雷击,目瞪口呆,心中巨骇眼看就要化作惊呼脱口而出,那个与黑影无二的扈从,对其做了个手掩唇的禁声动作。 于张家为邻,且好似两家相约好时间一同归来的,是归途尤为坎坷的崔家,相较张氏回来二百余人的庞大规模,崔家这次归途略显仓促,肯回来的不过区区八十余人,虽说与张家前后脚回来,但却是另外一番景象。 张家门前,车水马龙。 崔家门前,门可罗雀。 一位神色苦闷的汉子坐在自家门槛上,听着隔壁喧嚣热闹人声似鼎沸,懒得再去心存侥幸瞧看自家门前惨淡至极的光景,老爷交待,崔家既然回来,就得开门迎客,没有客登门,大门就敞开不闭。 苦闷汉子知晓,老爷这是怒火攻心有意争口气所为,昔日崔家在此,称得上木秀于林,崔家子弟人人口能诵,心能算,村中最早的学墅正是崔氏子弟乐为人师所建,受过崔家恩惠之人,数不胜数。 再说,崔氏家风朴质,待人唯亲,左邻右舍相处,开口必尊称,与人言谈从无骄奢狂大之言,举手之劳的小事素来见之必做,待人接物,温润如玉,言谈举止,谦谦君子。 老爷可是摔碎了一盏茶杯的,撂下狠话今日要没有客登门,他崔恒就一直守在门口。 他招谁惹谁了? 崔恒愈发觉着苦闷,起身瞧看有无贵客登门的心思,是半点全无。 “老弟,月色寂寥,天意微寒,喝口小酒暖暖身如何?” 苦闷汉子闻声睁眼,看见来人是隔壁之前忙前忙后马不停蹄的管家,手里携酒登门,笑意满满,也不好开口推辞,更不好轰人,在心尖思衬一下,就从怀里摸出一个油纸袋来。 来人见之,哈哈一笑。 志同道合,不过如此。 摊开油纸袋,一大把油炸的花生米,汉子又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摸出两个小酒杯,一人面前搁一个,一切准备就绪。 苦闷汉子看了来人一眼。 来人干脆盘腿而坐,两酒杯倒满酒水,也不恭维寒暄,举杯即饮。 一连三杯下肚。 腹中可谓是火龙游走。 苦闷汉子咂摸几下嘴,也不捡吃花生米压辣,反而将油纸袋手推至来人酒杯前,说道:“三杯下肚即是友,是友就得听友劝,这酒水着实辛辣,快快吃些压压辛辣,万一尚未吃喝尽兴,就醉熏上头,岂不坏了这点难得兴致?” 张识丁点点头,淡淡一笑,捡吃几粒口感不错的花生米,而后将其手推至这位不知名姓的“挚友”酒杯前。 二人相视一笑。 一切尽在不言中。 崔恒嚼吃着花生米,满嘴喷吐酒气,问道:“老兄,世间什么东西最重,却又最轻?” 张识丁举杯,“情义二字最重,脸面二字最轻,不知对错与否?” 一口饮尽杯中酒。 崔恒帮其倒满,颇为认同地点点头,“老兄果真是人中龙凤,一语道尽世间事,受教受教……” 张识丁望一眼门槛内,凑身上前,问道:“可是得了死命令,在此等候贵客临门?” 崔恒叹息一声,“要不老兄救老弟一把?” 张识丁笑道:“有何不可?” 崔恒却是摆手,“做不得,做不得!” 二人无言,又是一番推杯换盏。 微醺上头,崔恒舌头打结,手指村头八百里水泊,“昔日,这水泊中走出三人,登崔氏家门,告知崔氏有九百年气运当头,老兄,你可相信?” 张识丁醉眼迷离,搂着崔恒肩膀,“有何不信!村中那口枯水井中,曾有金蛟腾出,飞至村尾城墙处,差点被一剑劈成两截,谁敢说此事为假?” 崔恒摸索着又给二人倒满酒,“水泊底有龙宫,不过岁月悠久,是处虾兵蟹将全无的空壳子,龙宫中插着一把斩龙剑,听说来历吓死人!” 张识丁饮尽酒水,醉意上头,几乎睁不开眼,“水泊有啥子好吓人的,之前哪家少在里面捕鱼捉虾了?我看你说的虾兵蟹将,就是被捉吃干净的!” “嗝”,张识丁打个酒嗝,错过身与崔恒并排坐齐,远望着村尾老城墙,“城墙外的世界大的惊人,不过几丈高的老墙头,为啥子村里人呆了这么多年,至今不敢踏出一步去?” 崔恒推了一把张识丁,“吃屎孩子都知道的秘密就不是秘密,墙外世界是大,但却难容你我一人,出去的人不是死,就是伤,到最后也就没有哪家舍得自家人出去了……” 张识丁躺靠在高高门槛上,“是啊,千方百计出去的,最后还是得回来,辛辛苦苦一趟,人财两空,何苦来哉?” 崔恒呢喃,“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有何苦?” 张识丁已然鼾声四起。 崔恒看了一眼醉睡过去的“酒友”,又将地上剩余少半的酒水拿了过来,咂摸着滋味,细饮慢喝。 一如交友。 过犹不及。 喝酒见德。 假醉,不太像话。 第二十六章 自家婆姨自己爱 天将亮。 终有客登门。 待一浅一深似踩在泥沼的古怪脚步声在台阶下响起,不敢睡死自留六分心神熬夜的崔恒当即睁眼,一抹斜长身影映入眼帘。 “这里可是崔府?” 崔恒从阴影中起身,这才看清楚来人模样,头发乱糟,胡子拉碴,脸上风尘仆仆气息浓郁,但被头发遮掩仅露部分的眼睛格外明亮,破衣烂衫,周身臭味令人作呕,倾斜肩膀上搭着一个脏兮兮的袋子,袋子里鼓鼓囊囊,估计也装不了什么好东西。 “真的是……”,崔恒心中轻叹,一枝独秀的崔氏,竟沦落到乞丐登门的地步,谁能想到? 崔恒还注意到,来人一条腿长,一条腿短,因而身子只能倾斜立着,高抬的肩头上搭着袋子,也只能搭在这侧肩头,一说话苍蝇嗡嗡横飞,稍不留神,怕是会吞吃几个也有可能。 “这里可是崔府?” 来人看崔恒似无动于衷,只有眼神在自己身上打转,心头即多少明了几分,门房这幅不显露于外的嫌弃,也算是给尽他颜面了。 奈何,今日他还必须得登临崔府,要不然,何至于从大老远跑来,搞得如此风尘仆仆,让人误会! “这里即是崔府,不知仙师有何贵干?” 崔恒拱手相问,话里仙师二字听上去有些刺耳。 仙师,是对修行神仙术法,可御风飞行之人的统称,崔氏先前所处的天下皇朝中,仙师多如过江之鲫,崔氏门下养客之数就多达三百余数,这些仙师多半是修行术法小有所成之人,较比寻常略懂拳脚的武夫,自是天壤之别。 来人扣扣鼻孔,弹了弹手指,不以为然。 “来给崔府送点好东西,不然我这大老远跑过来,不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嘛!” 来人拍了拍肩头的袋子,语气不悦,言辞更是针锋相对。 显然,仙师二字触犯了他的忌讳。 “告诉崔老倌,答应他的东西,老子给他送过来了,怎么着也得请吃顿饱饭吧!” 来人看崔恒磨磨叽叽不肯通报,估摸他再不拿出点气魄来,怕是连这小小的门房都过不去,索性不再藏掖,扯开大嗓门喊叫起来。 昔日,崔老倌要不是告诫过他应该多读点圣人书,而他感激这份恩德,今日万不是这种情景。 别说,崔老倌的大门,即便是曾经最高的那座山门,不过是他孙大圣一记板斧凿开罢了。 孙大圣依稀记得,崔老倌当年对他说过的肺腑之言,多读点书,多想点事,事情的结果往往会有不同。 这句不咸不淡的言辞,被孙大圣如获至宝,谨记心底无尽光阴。 当然,说这句话时,二人身份远不是如此,崔老倌还是那座山上一手之数以内的有名书匣子,而他孙大圣则是刚刚凿开天门犯下滔天大罪的罪人。 后来,二人在轮回殿堂前,崔老倌对他说了这些肺腑之言,他被抽离一身术法,打落山下,崔老倌则去了轮回殿堂。 再碰面,即是无尽岁月后的一天,崔老倌已然不是崔老倌,变成了一片天下文运最盛的读书人,姓氏未变,样貌亦未变,神识自然荡然无存,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物是人非,天翻地覆。 与轮回为崔执的崔老倌再世为友,孙大圣许诺为崔氏一脉图谋一个远大前程,这才有了这趟跋山涉水的辛苦活计,袋子里的东西即是辛苦所得。 搬去另外一座天下前,崔执曾坦言告知,终归有一日还得再搬回,出去不过是寻条活路,回来是九死一生,如若真到了那一日,他孙大圣就不要再回来了。 淡去脑海这点老旧回忆,孙大圣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脚尖轻点,身形蓦然拔高,在空中一个翻腾,再急坠便没入崔府大院。 崔恒愣了愣,开心一笑。 山头鸡鸣响起,崔恒看一眼天色,郁闷之余自有窃喜盈心,来一个客人,也是客人不是! 老爷这下无话可说了吧! 任务完成,打道回府! 心里还想着,昨夜的酒水喝的还不够爽快,要是隔壁那门房再能多带点酒水,二人关系如今岂不是更上一层楼,真是不会做人,活该一辈子只能做门房! 要是下次识时务,心中揣摩透彻了,再拎来两户美酒补救,自己倒也可破例点拨一下,谁让自己天生一副好心肠哩! 做人就得厚道啊! 腹诽两句那个佯装醉酒的门房,崔恒心如饮蜜,进院唤来一个心明眼亮的院护,说两句点播之言,不待崔恒提示,院护飞奔离去,几乎眨眼功夫就拎来半只烧鸡,诚心塞给管家崔恒后,又飞奔离去,没有一丝逗留。 “孺子可教啊!” 崔恒掂量着手中的烧鸡,眉开眼笑,心中不由想起那个醉酒门房,“活该做一辈子门房啊!” —— 这两日,铁匠铺子的生意异常兴隆。 铁匠抡锤的速度明显更快,声音也传的更远,即便吵的后院自家爱清静的婆姨无法忍受,可看在上交银子多出往常几倍的份上,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会与银子记仇不是? 天刚蒙蒙亮,铁匠就起床开炉,顺便还做好了早食,自己吃罢留下婆姨那份热在锅上后,就去前铺抡锤赚银子。 一声锤响,一钱银子进兜,美滋滋。 担心吵闹到有起床气的婆姨,铁匠特意降低挥臂距离,手腕也使力收锤,锤子砸铁的声响自然细弱蚊蝇,不过如此一来,一锤落下,对自身气力的挥洒就增加三筹,一锤接一锤,不可细想,这是叠加的过程,待抡锤三千后,基本一早上的气力也就挥洒殆尽。 铁匠疼爱自家婆姨,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实。 从未对婆姨大声说过一句话,每天清晨的早食必是铁匠做,不是因为别的,就是想让爱睡懒觉且有起床气的婆姨多睡一会儿,每天赚的银子皆悉数上交,从未多看一眼其他女人,当然这里面有个例外,从不主动与其他婆姨多说一句话,例外依旧存在,天热会给婆姨扇风让其先睡,天冷会暖被窝让其后睡,春天会去某地给婆姨摘回最喜欢的黄花,夏日会去某地凿冰而后不远千里带回,秋天会去某地采回“红果”,冬日则会老实守在身边,不是因为其他,仅仅是因为自家婆姨手脚会冻疮,他得用碳火似的胸膛给婆姨暖手脚。 铁匠只做不说,对婆姨的爱日添夜增,只多不少。 还有更多要做的事,铁匠一锤一锤都记在心里,譬如争取有朝一日,替自家婆姨报仇。 昔日,有个家伙对个弱女子挥剑,卑鄙下流,丧心病狂。 一剑斩情丝。 女子至此再无情心,对天下一切皆冷冰如铁。 铁匠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不离半步,方才在其心底暖化发丝寒冰,对人的好感也由一日增加至近两日,也就是说,铁匠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重复在做的那几件事,不过是为了暖化婆姨心底寒冰,增加婆姨对这个天下的友善观感而已。 为了婆姨开了这间铁匠铺子,为了婆姨每日抡锤万下,为了婆姨自灭半身仙魂种,为了婆姨砸死三千蛟龙,为了婆姨只在村尾出手,村头水泊不会逾越半步…… 铁匠对婆姨的爱,与夜间漫天星辰茫茫多,只可惜白昼见不得分毫。 王丁那菜篮子里,至今飘浮着怨恨最大的一缕神识,正是出自铁匠锤下。 终日在半个脑海里翻搅这些惨淡记忆,于铁匠而言,莫不是生离死别一样,王丁曾半开玩笑说铁匠自打娶了媳妇,就没给过谁好脸色瞧,婆姨晚上不让上床,心情咋可能子好嘛! 玩笑归玩笑,铁匠从自灭仙魂种的那一刻起,到如今抡锤累积怒火,已经濒临一个极值,火炼心,身为铁,锤炼了四千余年,如今只要一个契机,他自可再次登临仙道! 前提,此片仙机尚存的天地,王丁不让坍塌。 说的直白点,王丁就是这里最后的老天爷,她那菜篮子只要不破,这片天地就一直存在。 铁匠除了自家婆姨,只对王丁给笑脸,最深缘由在此。 老寿头怕是也心知肚明。 只在夜间出没的老更头,大概也心照不宣。 那只公鸡……算了,自甘如此,也无话可说。 不过,铁匠最佩服的,除了一人,莫过此“人”。 门帘被掀起,熟悉的脚步声响起,铁匠收敛思绪,回头望去,刚睡醒的婆姨正要去村头打水。 “小半桶就行,我又没那么多说辞,累着媳妇,铁匠可心疼的厉害!” 铁匠只在没人的时候,会对自家婆姨说点这些肺腑之言。 当然,媳妇也吃极了这一套。 屡试不爽。 果然,眉梢自有三分冰冷气息的妇人捂嘴一笑,白了铁匠一眼,言辞轻斥,却挡不住眼底的浓浓爱意。 “大白天,说这些不嫌害臊,好好打铁赚钱!” 妇人正了正衣服,拎桶出门。 这清晨去村头打水,自有大说头。 八百水泊,于其他人而言,不过是一方浩瀚水泽。 于铁匠而言,是一处水质极其阴沉的阴水。 水火自来不容。 于他,自是一种消磨。 于这片天地,亦是一种气道压胜。 不过这些都不算什么。 于他婆姨,自是万般有裨益。 这就够了。 不然,八百水泊,早已被他锤散。 第二十七章 见者有份,拉你下水 “砰”,水桶落地声胜过抡锤砸铁声。 傻子都听得出来,妇人生了气! 哎,刚收了赵家三两银子的铁匠,心情可谓是刚起浪头,又被蓦然按下。 于他而言,大喜大悲,不过如此。 媳妇甩开无辜门帘,脸色铁青,却也不说话,只一言不发,坐在火炉旁的板凳上,手头冲风箱使劲。 火苗噌噌腾起,微妙的火候被打破。 一炉铁水作废。 铁匠嘴里发苦,自家婆姨那点都好,就一点不好,容易受王丁刺激,哎! 小心翼翼走到媳妇身旁,铁匠麻利地从怀里摸出刚刚暖热的三两银子,双手奉上,“瞧,谁家的银子又落进咱铁匠手里了,真的是气煞旁人哩!” 妇人故意板着脸,瞧也不瞧自说自话的铁匠一眼,只是嘴角略略抖动,对自家婆姨脾性熟稔的比炼铁还要炉火纯青的铁匠,心尖轻松一口气,只是这婆姨还没有完全给笑脸,这事等于就没完,哎! 半途而废,后果更加可怕。 铁匠只好咬牙暗下狠心,将几日扣扣搜搜从牙缝里挤出的一两银子双手奉上,“媳妇,就这些了,没得一钱了!” 妇人接过四两银子,顿时由阴转晴,云散日出,收好银子,轻戳愁眉苦脸蹲地不起的铁匠额头一下,笑道:“那寡妇虽说魅惑男人,但有时候对付男人这点手段倒是厉害,今早她取水时笑言,要想试探自家男人对自家婆姨是否衷心,就可使这一手试试,要是没得小银库,皆大欢喜,要是不幸套出银子,可就得小心自家男人了!” “男人有钱就变坏,一点不假!” 妇人开开心心拍了拍多出四两银子的袖袋,掀开门帘,走去后院。 于她而言,给自家男人一百个仙胆,也万万不会不爱她的。 这一点,深信不疑。 被掏空银两的铁匠,蹲地皱眉细想,自己何时得罪王丁了! 思来想去,一团乱麻,毫无头绪,铁匠只好自认倒霉。 “呦,铁匠大哥,这是咋滴了,咋愁眉苦脸呢,搞得好像谁欠了你银子一样?” 不用抬头,铁匠听声音自知这害人不浅的王丁是来上门消遣自己了,真的是打不过这王丁,要是能打得过,铁匠还真想一锤锤死这手段百出的王丁! 心头如此这般想,可仅仅是这般想想,即便他真恢复昔日巅峰大境,这王丁也不是他能动一根手指的,没法子啊,谁让这婆姨后台大的吓死个人! 打是打不过,嘴上论成败,亦是输多赢少,铁匠嘴里发苦,只能不做言语,起身闷头做事。 妇人狐媚一笑,自知事情败露,也不多矫情,踏进铺子在货架上随意挑了一把尖刀,撂下一两银子便自行离去。 “明日起,一把尖刀二两银子,只对你一人卖这个价!” 身后,传来铁匠绞尽脑汁想出的应敌之策。 妇人抬起玉臂,晃了晃。 铁匠顿时扭头一看,货架上的一两银子已然不在。 “砰”,一锤抡下,火花四溅。 王丁拿着尖刀,一路与有心打招呼却因顾及“大势”而无法笑脸相逢的几位妇人轻轻点头,这点微妙的变化,源自早日取水时,王丁说下的那番话。 铁匠婆姨,以及那几位心有感激的妇人,皆是王丁“点播”之人。 来到老龙井,井边不再是先前清冷局面,多了一些个在井边玩耍的幼童,七八个嘴唇挂“黄龙”的幼童围簇在井沿边,一个年级略大的少年双脚踏在井沿,高高在上,手里拿着一块碗口大的青石,正说道:“你们猜猜看,这井水究竟有多深?谁猜对了,我的木剑就给谁玩耍半天!” 少年腰间斜挎的木剑,四四方方,即无剑胚形状,亦无剑柄可握,说白了就是一根木条,被少年美其名曰为木剑。 围簇的幼童一听,顿时摇头,兴致全无,即要鸟兽散去。 少年急了,一跺脚,轻斥道:“木剑不耍也可,我还有一卷绝世神功秘籍,要不借你们瞧瞧?” 骤听绝世秘籍几个诱惑力极大的文字,幼童又簇拥了过来,围在少年脚旁,有幼童起哄道:“阿太,你嘴里的绝世秘籍,不会是你在崔府拿的圣人书卷,随意糊弄我们吧!” 被称呼阿太的少年,正是先前给崔恒拿烧鸡的少年院护,阿太一听有人质疑自己,当即从井沿上跳下,丢掉青石,从怀里小心翼翼掏出两块半大木板,幼童探头瞅视。 阿太推开幼童,轻轻打开木板,中间夹着一页皱巴巴的纸张,阿太用下巴点了点纸张,满眼笑意,说道:“嘿,绝世秘籍在此,今儿给你们开开眼界!” 有幼童探手想摸,阿太一把拍掉脏兮兮的小手,合拢木板塞入怀里,双手捂住胸口,道:“绝世秘籍都被你们瞧了去,这下你们放心了吧!” 幼童面面相觑,却也不知哪里出了问题,只觉云里雾里,说不上来什么。 少年阿太再次轻松跃上井沿,集大势于一身,高举青石,道:“快快猜来,猜中者可观绝世秘籍半日,先猜中者先得!” “十丈……” “三丈……” “一百丈……” 幼童纷纷猜测,有人给出数字不过是心中所记而已,至于数字究竟代表何种意义,则是一头雾水。 “好,喊定离手!” “睁大眼珠子都瞧紧了……” 阿太扯嗓子高喊,同时手中青石落下。 所有人屏息凝神,静静等待井底传来的回音。 一秒…… 两秒…… 三秒…… 王丁皱眉。 “轰……” 一股异常显目的光团骤然从井口喷出,恍若一挂银河倒流而起。 而后是震耳欲聋的巨响,惊天动地。 少年阿太身子轻飘飘,只觉在空中被掀飞出老高,就有芳香扑鼻,再就是急坠而下,耳畔疾风呼啸,头重脚轻片刻,也就不省人事。 其余幼童感受也大致相同。 距离突然爆发的老龙井百丈之地外的山头,被打搅清梦的公鸡极不情愿驱散软玉在怀的一群小黄鸡,让出宽敞位置,让最不愿打交道的妇人放下菜篮子里抖擞出的几个小屁孩。 “老龙井出事了!” 王丁脸色有些难看,收起菜篮子,看了一言不发的公鸡大人一眼。 “我这幅尊容下山,老龙井里的那几位怕是会笑掉大牙的,太尴尬,太尴尬!” 公鸡大人摇头,直接拒绝王丁的套路。 “哼”,王丁冷哼一声,再也不讲规矩,直接一步踏出,云海起波澜,身影消散。 “记仇的娘们!” 公鸡大人后躺在地,双手坐枕,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王丁挎篮来到老龙井,摸出尖刀习惯性在井沿上摩挲几下刀尖,正准备落井下刀,百年难得一动的菜篮子蓦然晃动了一下! 篮子中,云海诡秘,气象万千。 一条拇指粗细的小虫起起伏伏,试图飞出云海,在即将脱离云海之际,一抹光亮乍起,将小虫击落。 “呆了这么久了,还是不习惯,出又出不来,真是让人头疼!” 王丁抖抖菜篮子,云海激荡,吞没小虫。 一条蛟龙的惨淡身影盘踞王丁头顶。 “你出来了,那几位还得呆在里面,这样真的不厚道!” 当着头顶蛟龙身影,王丁依旧落井下刀,手腕猝然施力,刀尖聚风,威势更甚。 “水泊眼看就要干涸,再不想办法,下面那几层的老东西,估计也都得出来透透气!” 蛟龙传声,道出缘由。 石破天惊。 “哦,它们敢吗?”,王丁探手菜篮云海,如水轻轻搅荡,眨眼指尖上挂着一条近乎虚无的小虫。 头顶蛟龙,垂涎三尺。 “回去告诉那几个老东西,说过的话可不是放屁,这次就饶了你,下不为例!” 王丁弹指,小虫腾空,自主没入蛟龙身影。 “我就是个跑腿的!” 一挂银河落井。 王丁轻轻敲击竹篮边沿,一下,两下,手指刚欲落下,铁匠出现在老龙井边。 “给,二两银子!” 铁匠扔过一把寒芒毕露的尖刀,一脸无奈。 “先赊着,等哪天有钱了……也不给你!” 王丁狐媚一笑,话说半句,接过尖刀,末了截然耍赖。 铁匠脸色铁青,憋了半天,蓦然长叹。 女人真的是不可言说! 落井下刀,刀罡长十丈! 这一刀,算是小小的报复。 井底,沟壑纵横,一片狼藉。 老龙井,出了大事! 王丁拍拍手,突然咧嘴一笑,冲铁匠作揖。 铁匠愣了一下,继而勃然大怒,手中锤子雷光缭绕,高高举起,眼看就要落下。 王丁轻晃竹篮,一重天幕陡然出现。 星光点点,万千神识、残躯,尽在其中。 铁匠倏忽如丧考妣,默默收起了锤子。 “一把尖刀三两银子,少一分也不行!” 铁匠撂下一句狠话,愤然离去。 王丁收起狐媚神色,收起竹篮,眉头紧锁。 都不想淌这趟浑水! 没门! 拽一个下水,算一个! 铁匠这次借刀,算是下了水。 那只臭不要脸的公鸡,还真是个问题。 老寿头一心作死,毫无斗志,废人一个。 老更头不显山露水,存在感几乎为零,也搞不清在想什么,废人一个。 想来想去,最合适的人选,浮现眼前。 你还真的是姐姐的好相好哎,王丁捂嘴轻笑,冯笑于她而言,暂是最锋利的一把尖刀。 至于白衣女子,来去匆匆,此片天地不见其踪,难觅首尾。 大佬,惹不起,惹不起。 王丁眺望村尾,嘴里碎语轻声。 第二十八章 一花怒放不是春 村头,八百里水泊。 风平浪静,波光粼粼。 水面,不时有金色鱼身跃出水,在水面一滑而过,荡起阵阵涟漪,倏忽没入水下。 水泊边一隅之地,一株盘根老树独立水边,树下一位神色安静的老叟搬坐一张小板凳,耷拉着眼皮,手中老竹做成的鱼竿没入水下,隐隐可见几尾金色残影在饵料周边逡巡,不时轻轻叼咬一下鱼钩,倏忽即放,似与岸上老叟逗乐。 老叟也不着急,从日出坐待日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钓上开心,空手而归也不沮丧,他也不靠这个吃饭。 日间钓鱼,夜间打更。 这便是老更头的小日子。 一抹阴影靠近鱼钩。 鱼群四散,溅起点滴水花。 老目昏花的老更头终于醒来,手腕轻抬,鱼竿横划,一缕金色鱼线随之劈开水面,水泊蓦然纵分开来,裂开丈宽水距。 一条三丈蛟龙恰好夹困水距当中。 惶惶不安,如坠火海。 蛟龙亲水,却被水困。 无名无姓的老更头好像见怪不怪,咧嘴露出一口黑齿,笑道:“自动送上门来讨吃,你这水虫可不聪明,起码要像那些小机灵鬼,咬一大口吐之七八,只吃二三,你别小瞧这二三,多了也能吃的肚儿溜圆哩!” 小小蛟龙摇尾乞怜,生不如死。 老更头挥扯金线,在三丈之身绕了三圈,牢牢束缚,再一抖老竹鱼竿,水浪冲斥,水距消失,恍如风吹皱春水。 蛟龙抽筋扒皮煎熬之苦,消散无形。 “说上一说,如何摸得过来这边?” 老更头撒手老竹鱼竿,好如寒冬搓手取暖,鱼竿凌空悬浮,任凭水下蛟龙拽扯,纹丝不动。 “有人坏了规矩,这怨不得我们,等这水泊干涸,届时为迟已晚!” 蛟龙苦苦挣扎,但口气明显弱了下来。 “哦,有人坏了你们的规矩,你就跑来闹腾我这糟老头子,天下何时有这种混账道理了,还是说拳头大就有道理可讲,要是我老头子身子骨不够硬朗,被你们给随便打杀了去,到时候你们心里会不会有一丁点难受?” “我想你们怕是丁点难过都不会有,从我的身躯上跨过,瞧上一眼怕是都会觉着玷污眼睛,因为我只是你们拳头下的死人,没有谁会愿意对死人再装模作样的,我会被扔进这水泊,尸身腐烂,沉底被鱼虾分而食之,骨头烂掉,你们拳头下多出一缕亡魂,这天下少了一个无所依靠的老头子,结果看上去对谁都没有损失影响,风云依旧,一切皆好,真好!” 老更头叹息,枯倦心底涌起阵阵倦怠。 “这天下本质终究没有改变,依旧是拳头大的说了算,以前崇敬什么强者为尊,一人镇压万界的神话,可活在那样的天下真的会有希望吗,会开心吗,在你看不到的尽头,永远站着一位高高在上的家伙,要是再一脸坏笑,那样的日子想想都令人绝望啊!” “一花独放不是春,那样的天下终归是没有希望的,没有希望就等于断了奋然前行的心气,没有后人愿意砥砺前行,不说踩在前人肩头登高望远,即便与前人并肩而行也达不到,只能尾坠其后吃点残羹冷饭,你想想看,那样的天下是不是很绝望,相当绝望!” “所以那样的天下塌了,一朵朵的花也都冒了头,这里,那里,放眼望去,每座小天地都会有这样充满生机即将怒放的花,且不论最终结果如何,仅是随便看上一看,是不是都觉着美得很?” “这天下终归是充满希望的!” 老更头喃喃自语,极目远望水泊尽头的那座磅礴山势,昔日这座山比眼下的还要高,还要大,山上住着一群所谓的“神仙”,终日也会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吵翻天,也会家长里短儿女情长的过日子,也会像长舌妇一样说三道四,也有尔虞我诈黑白不分,也会为一点香火打的天翻地覆,之所以高居仙山琼阁,享受天下供奉香火,说到底,还是这群人的拳头大,这些人“拉帮结派”在一起,在“上山必经之地”给你树下层层关卡,目的只有一个,天下还得他们说了算! 一想到昔日生活,老更头苦笑不已。 “仙庭?” 听听名字都觉着好笑的不得了,至今老更头依旧觉着当时那群人滑稽的不行,不过是继承了前人的一些“东西”,继而顺理成章成了世人景仰的“神仙”,就能够冠冕堂皇稳坐神仙台? 不过是沐猴而冠罢了! 在那座山上仙庭,老更头素来独来独往,不与众神仙众乐乐,一个人来去,一个人修道,一个人顶天立地,当然,也有一二知己,不过皆是淡如水的情意,三人尽是心直口快的真性情,一言不合即拳脚比高低,打的多了,打的久了,结果多是半斤八两,旗鼓相当,时间一长,三人也就不再动手,只动嘴皮,天下道理辩尽,奈何公有公理婆有婆理,道理相当,三人就不再说话,一直沉默而独行。 直到有一日,有个疯子登山闹翻了天,打碎那仙庭最大倚仗,那群家伙才如梦初醒,杀仙如宰鸡屠狗,一剑挥落神仙也会流血,也会哭爹喊娘,也会满地打滚,一片片的神仙尸骸在路边弃之如狗,鲜血染红仙家府邸,再汇聚成河,从山头流泻人间,当世最大的神仙梦——仙庭彻底破灭…… 那场近乎灾难性地屠戮后,所活神仙不过双手之数,老更头算是其中一个,掌管此地的王丁算一个,无论如何都不会死的老寿头也算一个,那一心疼婆姨的铁匠只能勉强算半个,还有那打鸣的公鸡算半个,八百里水泊下的那位算一个,依附香火台活的不人不鬼的那位算半个,神君庙里的那位算半个,老城墙……只能算四分之一个,老龙井最底的算四分之一个…… 算来算去,终究还凑不够数,这也是老寿头担心的地方。 王丁竹篮里未有两位昔日知己残骸,这是老更头心尖一块顽疾。 眺望血腥冲天的水泊,老更头隐约看见远处,有人冲他挥了挥手,似在告别,又如呼唤。 一位位人影从水泊下冒了出来,鲜血淋漓,破衣烂衫,满脸狰狞着向他走来,嘴里喊着要让他下去陪葬。 “这点毫末手段也敢使出来,也不知道丢人现眼!” 老更头蓦然一声震呵,手中鱼竿高举挥落,金色鱼线如一线剑意,笔直划开水面。 八百里水泊,分裂开来。 水落石出。 两侧水势犹被无形岩壁阻隔,滴水不漏。 底部,几道数十丈深的鸿沟纵横交错,清晰入目。 有庞然大物土遁逃离。 “算你溜得快!” 老更头碎碎念叨。 方才就算杀一儆百了。 那条可怜小小蛟龙,已然在金线划开水面时,不堪其重,碾压成尘。 突然没了钓鱼的兴致,老更头也不拖泥带水,收拢鱼竿抄起板凳,就独行而去。 水泊重新合二为一,浪头滔滔,掀起弥天水雾。 水浪再高,也高不过碗沿。 老更头一点也不担心。 老更头的院子坐落在村头最边缘,与水泊不过百步距离。 独门独院。 院里的花花草草,屋里的桌椅板凳,尽是独一份。 唯独,碗筷为三。 独院墙角处,有一口青石池子,水深过膝,池水清澈,池底七八尾金色游鱼正游得欢快。 今日被打搅了兴致,没钓上一条吃鱼,老更头只能吃老本,池子里的游鱼,是他先前所钓。 四千余年,所钓不过七八。 算下来,五百年才钓一条。 不过,一条足矣。 老更头探手正准备捞鱼,院门被人推开。 王丁不请而来。 “呦,看来是没钓上大鱼,不然怎么舍得吃老本?” 王丁讶然出声。 老更头置若罔闻,但却不再捞鱼,走到独椅前躺下,开始睡觉。 意思很明显,他不待见王丁。 王丁不怒反笑,将凭空变出的竹篮子搁在石桌上,笑道:“这两条小玩意想溜没溜成,被我发现了,就拿来给您老开开胃口喽!” 竹篮云海中,两条小长虫,如遭火烹,巡游不定。 老更头睁开眼,想了想,手指石桌上的石碗。 王丁心领神会,抖擞竹篮,两条小长虫滚落石碗当中。 王丁识趣,挎蓝而去。 老更头起身,俯瞰石碗,两蛟龙惶恐不已。 “懂事的丫头!” 老更头探指入碗,夹出其中一条蛟龙,扔进墙角水池。 水花四溅。 不可亏待了老伙计。 老更头胃口大开,嘴一吸,碗中活物躁狂扭动,但无济于事,被黑齿咬断数截,囫囵入腹。 吃饱喝足,睡意袭头,老更头昏昏欲睡。 那个疯子又疯疯癫癫跑来找他聊天,说有朝一日,让他看见心中所想的那片天下。 万花怒放,各有千秋。 老更头跳脚大骂,你一个疯子,自己都不知道东南西北,还好意思与人谈理想? 骂骂咧咧中,疯子渐行渐远,眼看背影即要消失,却止步转身,毕恭毕敬一鞠到底。 “读书人的心眼就是多!” 老更头骂道,却也不躲避,认认真真挺直身板受了那个疯子一拜。 昔日一幕,似近在眼前。 疯子的话,终归应验了。 第二十九章 何苦来哉 无名山丘,公鸡大人心情颇为不爽。 先是被它最不喜的妇人打搅了清梦,待它好不容易送走瘟神,村头终日不苟言笑的老更头又闹出大动静,因而心底最后那点睡意基本荡然无存。 无精打采躺在自家这一亩三分地上,公鸡大人辗转反侧,王丁的话可以暂时不考虑,但老更头沉寂那么久,偏偏在此关头搞出这么大动静来,莫非是与王丁在玩手段,还是事到临头迫不得已而为之? 昔日,老更头也算是那座山上的另类,基本独来独往,与众寡淡,在三千仙家福地中,鲜有朋友,它也只是见过这个独善其身的老更头一两面,一次是老更头初上仙庭,它在福地大设宴席,老更头携一卷《君子交》来贺,被众好生嘲讽一番,幸有它出面解围方才平息,二次即是仙庭血流成河的那次,它被那个疯子一剑削去半身,一路纠缠追杀至山巅,当时老更头恰好正破开天幕准备离去,看到它狼狈身影后顺手拉了它一把,才算躲过了那个导致仙庭破败的疯子毒手。 解围之恩,救命相报。 两不相欠。 《君子交》中有一句话,公鸡大人昔日偶尔翻之心喜便一直记在心底,其中滋味如今细细咀嚼,则大有不同。 君子之交淡如水。 大道亲水,难怪如此。 “亲水就了不起啊,不也从山上下来了,村头到这里能有多远,一次也没来过,还觉着独善其身真的比较好,昔日那群家伙虽说不够厚道,但好歹圆滑的不让人尴尬,一次见面即能亲如多年挚交,大神上仙什么称谓听着舒服就称呼什么,做起事来也熟稔其中人情世故,懂得留有余地,得让身处其中的众人都沾上荤腥,众人拾柴火焰高,一圈人皆报团取暖,什么大事来之,自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一切不过举手之劳而已。” “可这样真的好吗?” 经历两个极端的公鸡大人,心境早已与昔日不可同日而语,也曾细细推想,看似牢不可破的仙庭为何一夜之间沦落,其中缘由自有千万,可追根朔底刨其根本,恐怕昔日有人知晓,却也断不会说出,这也是公鸡大人为何心中对《君子交》记忆犹新的原因。 “哎,不对,老更头要是被王丁游说走了,那本王岂不是成了孤家寡人?” “不行不行,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万一王丁耍心眼,本王岂不是落人口舌?” 公鸡大人如梦初醒,负手踱步,心中小算盘打的噼啪乱响。 —— 吃罢晌午饭,王丁刚要登楼睡午觉,冯笑正忙活着洗刷碗筷,大门就被人“砰”地一声撞开。 倏忽挤进十余位狠角色。 打头之人,一双凶光尽露的三角眼尤为令人瞩目,只可惜腿脚不便,一走路即弱了浑身气势,冯笑识得此人,正是之前在老槐树下“望梅止渴”的那几波人之一的翟铁。 翟铁身后,跟着一众气焰嚣张的“狠人”,最起码每个人脸上都差刻上“狠人”二字来告诉外人自己究竟有多厉害,这些人手里或拎刀拎剑,腰间刀剑交错也有之,背负长枪双刀,兵刃五花八门,有点不伦不类。 “妖妇,还不下来受死,昨夜我兄弟无端走在路上,却被你抠去双目,变成废人,搞得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这种信手而为的行径,与逞凶作恶的歹人又有何异?” 翟铁双目喷火,手指阁楼上的王丁,破口怒斥。 王丁咯咯一笑,翻个身,双手撑下巴,笑吟吟俯瞰楼下一身正气的翟铁。 “翟铁,翻墙坏掉的腿脚怕是不疼了吧,要不然今天,我让那一幕再重现一遍,你看如何?” 王丁花枝乱颤,笑道。 翟铁脸色铁青,他这条腿俨然是心中永远的痛,眼下被王丁当众提及,无异于当众打脸。 “妖妇,今日就是你的死期,瞧看我身后这些仙师,皆是来助我降妖除魔的!” “要是你迷途知返,束手就擒,今日我可允诺于你,就不大开杀戒,留点颜面给你!” 翟铁咬牙切齿,恨不得扒光王丁裸露衣物,令其受尽鞭挞之苦,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爱慕之情转而生恨。 此恨最难消。 “翟铁,知道请点耍杂耍的冒充仙师,好狗仗人势了,真是耍的一手好剑嘛!” 翟铁练剑,剑术超脱,鲜有人知。 这是翟铁压箱底的保命手段。 被王丁一语道破。 剑名呼啸,细若杨柳,挥斥可呼啸成风,这是翟铁福缘所至,信手偶得。 “贱人!” 翟铁无法藏掖,袖中轻响,自有烈风盈袖,一声剑啸,呼啸在手。 “翟贤侄,与这妖妇浪费此多口舌无意,除之而后快便好,我等降妖除魔,替天行道,只求问心无愧就好!” 有清瘦老者跨步而出,一手持木剑,一手挥拂尘,仙风道骨,颇有得道高人之态。 “无关者,还请速速离去,日后要积德行善,方可消除这段孽果!” 老仙师拂尘一挥,冯笑身前的一截柴木当即开裂如斧劈。 老仙师手有余力,手下留情。 “老仙师,切莫吓坏了我家这俊后生,待夜深人静时,还有大用处哩!” 阁楼,王丁笑道。 “妖妇,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枉费贫道一番点播!” 老仙师收起拂尘,单手持木剑,双指在剑刃上划过,留下一抹鲜红。 倏忽,木剑如开锋。 剑气充斥小院。 老仙师呵退他人,脚尖轻点地面两下,在院中留下一道骤然而起的虚幻身形。 不过眨眼之间,老仙师已然跃上阁楼,木剑染血的剑刃,金光璀璨,似一缕由天而落的丝线,眼看就要落在妇人头顶。 王丁咯咯一笑,抛出一竹篮。 老仙师明显愣了一下,听说这妖妇诡计多端,手段颇高,这紧要关头,岂会如此儿戏! 念头倏忽出现,又倏忽消失,老仙师不敢托大,压下心尖泛起的妇人之仁,手中木剑挥落更快,人头落地,才最稳妥。 破竹篮,无非是虚晃一枪罢了。 木剑挥落的同时,拂尘抛出,在阁楼周边布下雷道大阵,拂尘居中,开若莲花,阁楼丈宽之外,暗雷如藕丝勾联。 任触其一,五雷轰顶。 眨眼做完这一切,老仙师暗松一口气,今日这妖妇,必死无疑! 金线落在竹篮上。 竹篮当即湮灭。 只剩下一片群星璀璨的星空。 老仙师如坠云端。 一剑又一剑挥落,雷电凝炼成的剑气好似泥牛入海。 星空不会起涟漪。 老仙师面如土灰,心知这是遇上高人了! 可在这茫茫星空,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想弃剑认输也不行! 道行一朝尽毁于此,我恨呐! 老仙师仰天长叹。 道心溃散。 阁楼外,拂尘落地,大阵消散无形。 王丁手掌在星空上一拂,被悉数装进凭空而成的竹篮之中。 阁楼下,翟铁等一众人大惊失色。 蹲在一旁看热闹的冯笑,愈发看不透妇人。 “看,老仙师被这妖妇施展的妖术给吞吃了去,我等岂能畏首畏尾,不如一同冲杀上去,将这妖妇乱斩刀剑之下!” 翟铁心中大骇,心知这妇人必有妖惑手段,但他亦有保留手段,可今日一瞧,他费尽口舌请来的老仙师都出师不利,他那点手段再拿出来纯属丢人现眼。 火上添点油,让这些跟随老仙师而来的后生一并送死,他才有机会开溜逃生,今日他与妇人已然算是撕破脸皮,再无半点回旋余地。 这么多人死,换来他一人生,何乐不为! 跟随老仙师而来开眼界的众人,眼睁睁看着老仙师惨死眼前,热血已然上涌,再被翟铁言语一激,心底那点约束即刻荡然无存,呼啦一下,刀枪剑戟齐出,齐齐落向风雨飘摇中的阁楼。 翟铁心中大喜,脚底抹油,一边嘴上卖力声讨,一边脚下连连后撤。 王丁看的直摇头。 冲楼下看热闹的家伙使了个眼色,妇人重新抛出竹篮。 冯笑心领神会,先于脚底抹油的翟铁一步,持老柴刀立身门口。 竹篮扣下。 星空中的老仙师,便多出一些个可说说话解闷的年轻人。 本是气焰极高的一众人,眼下个个变成了耷头耷脑的鹌鹑。 本不该如此啊! 老仙师直叹气。 门口处,翟铁一看后路被堵,心知今日必死无疑,也就不再胆怯,心头那点凶性彻底点燃。 呼啸即成风,剑速奇快无比。 一溜残影直刺冯笑面门而去。 如清风拂面。 冯笑手起刀落,脚步连连后移,剑尖已离面不过一寸之遥。 老柴刀刀身堪堪擦过剑柄,却无济于事。 生死之间。 竹篮再现,呼啸没入星空。 冯笑反应过来,柴刀斜撩,一刀由下及上,将翟铁劈成两半。 王丁抬起一脚,将翟铁踹入竹篮。 星空中,正四顾茫然的一众人,先是感觉头顶凉嗖嗖,一抬头看见一把利剑在头顶乱飞,老仙师见多识广,心底轻叹,这大概就是那翟贤侄的呼啸了吧! 不待众人反应过来,一道身影从天而落,砸在老仙师身侧,正是命丧柴刀下的翟铁。 老仙师嘴里发苦,最毒妇人心这句老话,真真不掺丁点水分呐! 何苦来哉,没事吃吃喝喝,游迹山川湖海,混个头顶光环的老仙师名号,过着闲云野鹤实则有滋有味的神仙日子,不比呆在娘们裙摆下好的多? 何苦来哉,何苦来哉! 老仙师算是口吞黄连。 第三十章 侠义之心,男人无趣 一路平步青云,王丁挎篮来到村尾老城墙。 眺望城外广阔天地,王丁蓦然想起那个恨得牙痒痒的疯子,终日脸上挂笑,却笑容玩味,嘴里经常碎碎念叨,却是疯言疯语,待人心地可良善,可凶残,脾性捉摸不定,好似风云变幻。 如此浑身透露着古里古怪气息的家伙,如何做得到富倾天下,且不说那张骂起人来恶毒至极的臭嘴,究竟是如何将那一心逐利的商家尽收帷幄,要说人为财死,那些头脑削尖爱财如命的商家可以理解,但那些自命清高的神人仙家如何愿为其两肋插刀,这其中的道理可就不是利益二字能够解释清楚的,至于三教九流之余,王丁懒得认识,也不想明白这些终日在泥沼里刨食吃的山下俗人是如何想的。 “地地道道的疯子!” 王丁来到坍塌的一截老城墙前,视线由近及远望去,这截塌坯城墙论起缘由来,多半还得归结于那个疯子头上,要不是王丁被疯子纠缠的恼羞成怒,这座老城墙明明可以前移三千里。 对于一片被压榨到极致已然病入膏肓的天地,三千里无疑一剂良药,可为之续命千余载大好光阴,还有大道、气运、香火等看似虚无缥缈的东西会充盈起来,就好如一池积蕴万年的池水,只有源源不断的出旧进新,这池子里的小天地方能长久,如若被削断进水,再堵去出水,让这池水变成不进不出的死水,时间短还好,毕竟池底积蕴丰厚,但长此以往下去,池水就会慢慢腐臭,里面也必然发生先前不会发生的恶劣行径,以大欺小,以强欺弱,报团取暖之类所能想到维持自身苟活下去的方法皆会用尽。 这个名为野狼村的小天地,眼下情境不过如此。 “先前怕是那个疯子来此一探虚实而已!” 王丁思衬着,手中竹篮抛出城外,一去三千里,竹篮凌空倾斜抖擞,而后倏忽飞回城头。 这三千里天地,虽说王丁没有答应那个疯子收入囊中,但那个疯子也算处事厚道,直接将这三千里天地单独划分出来,摆在王丁手边,随时想拿,随时就能拿去。 三千里天地,其下俗世疆域何止千万,皇朝古国无数,将这一大块肥肉白白送予王丁这个落魄的“老天爷”,那个疯子提出的条件自然不会吃亏,但终归还是王丁占了便宜,只是在最后一点细致末梢上,那个疯子犯了王丁的忌讳,因此几乎一本万利的“大买卖”,就彻底谈崩。 老城墙,坍塌一截在于此。 香火台香火全灭,在于此。 老龙井丢刀,在于此。 不过,皆是妇人王丁的小小报复罢了。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女子报仇,千年不断。 被困竹篮许久的一众仙师,骤觉眼前倏忽即亮,待反应过来,已然站在一座喧嚣热闹的城外古道之上。 老仙师抬头看了看天,不明觉厉,心中又是一阵哀叹。 自己何苦来哉! 骤得自由的一众年轻人则是欢呼雀跃,再检查自身无碍,兵刃皆在后,更是欣喜若狂,直言天道好轮回,那妖妇必是被某位不愿现身的仙师斩去了头颅,那点妖术散去,自己这些人才能脱困,天下还是好人多,朗朗乾坤,妖妇再猖狂,终究还是伏诛,日后再遇上此类降妖除魔的好事,还得拔刀相助才对! 老仙师听得直摇头,但也不好打击这些初涉江湖涉世未深的后辈那颗侠义之心,行走江湖,侠义当先,有什么能比这二字最令一辈又一辈人憧憬且舍身往死的。 青衫白马,仗剑而行,路遇不平,一剑平之。 三五知己,谈笑风生,来去自如,俱风流矣。 老辈人看后辈,多数人以为看的是根骨、天分,其实这些都不重要。 老辈人看后辈,看的是自己昔日一言一行,一思一虑,如同旧事在后辈身上重演,后辈行途偏颇,便给一剑,所择不定,便给一剑,心智不坚,便给一剑,就这么一剑又一剑,后辈愈行愈稳,渐行渐远。 义气不在,侠心愈少的老辈,遥望远行的后辈背影,老眼挂泪,却甚觉欣慰。 一辈,又一辈,就这么看似绝情地背后相扶走下去。 一代,又一代传承,就在一剑又一剑中继承下去。 有些事,诉于今人说,万般不解。 唯有光阴流转,自身在红尘俗世中滚打几番,答案自现。 老仙师淡去心中感慨,瞧着这帮子意气风发的年轻后辈,个个春光绕身,光阴未走,不由得再次感慨,年轻真的好! 瞧看一眼远处城头,人声鼎沸,红尘气息滚滚,老仙师抚掌而笑,“周穆,这到了镐京城,你不得宴请大伙好生吃喝一顿,也算是尽了地主之谊?” 人群中,被老仙师点名的男子,一拍额头,继而大笑,“多亏老仙师点播,晚辈家世确实在于此处,只是从小跟随师父外出学艺,久未归家,掐指算来,也有十六七年之久,对家中人事早已模糊不清,谁知道这次回去,会不会被当成欺世盗名之辈,赶出家门?” 少年周穆冲老仙师眨眨眼,求救意味鲜明。 在人世浮沉五六十载的老仙师心领神会,轻咳一声,替周穆这个心志高远的少年打圆场,“周穆外出学艺多年,对家乡观念单薄,也是情有可原,这次就不再为难你小子了,不过这顿酒水可逃脱不了,镐京毕竟是你小子的家乡嘛!” 周穆感激地点点头,对有授艺之恩的老仙师愈发尊崇。 老而有德,这是周穆对老仙师有别他人的基本看法。 跟随前师游历山河无数,一路风餐露宿,身陷险境,少年周穆皆坦然面对,认为这些不过是镜中水月,身体吃苦受累,亦是一种磨砺,也曾面对无法拒绝的诱惑,但他终归心志高远,一番慎重思量后,也就看破,毅然决然斩断心底那抹留恋,重踏征途。 而教会少年周穆遇山开路逢水搭桥的师父,却拒绝了周穆继续前行的请求,甘愿留于昆丘,享尽不属人间之繁华。 “少年有青云不坠之心志,且能脚踏实地去追寻实现,临危不惧,不乱,不退,这便是圣人之相,为师久在人世浮沉,可谓是心神俱疲,能留于此山清水秀,古道热肠之地,也算老天爷赏面,弥留之际觅得绝佳埋骨地,心满意足!” 少年周穆依稀记得临行前,先师对他的临别赠言。 一众意气风发的侠士簇拥着少年周穆进入名为镐京的古城,老仙师大摇大摆尾随其后,嘴里哼着古老到不知出处的小调,心里乐开了花,这顿酒水如何都能吃进肚腹了! 人来人往,车水马龙,游人川流不息的街道,街边贩夫走卒叫卖此起彼伏,滚滚红尘气息扑面,方方面面都在诉说着这座古城的繁华。 一行人随意找寻了一家铺面尚可的客栈,少年周穆熟稔地将众人安排好,又额外给老仙师多上了两道地道美食,便悄然离去。 老仙师推开窗户,望着街上那道熟悉的背影,眼神晦涩。 少年周穆一路拐绕,最终来到一座豪门大院前。 近乡情更怯。 昔日,少年周穆问过先师为何过家门而不入,先师思衬许久,就说了这么一句话。 少年周穆不明所以,仅是记在心底。 如今,旧事重演,不过人由先师换成了昔日不明世事、今时人情练达的少年郎而已。 周穆站在周府对面的一条暗巷,看着繁华依旧的周家大院,心里滋味可谓是百转千回。 冯笑来到登城眺望的王丁身侧,一屁股坐在地面,望着远方长吁短叹。 “年轻人,朝气蓬勃,干嘛学土埋半截的老家伙想说事就唉声叹气的坏习惯,莫非嫌自己活得长久?” 王丁一巴掌拍在冯笑头上,没半点好脸色。 “一登上这墙头,就想到那夜的惨状,事不过二,真不想再感受一下那种人力有穷尽的无力感了!” 冯笑苦笑不已,却也无可奈何。 不过,皆是实话实说。 王丁收回准备拍下的第二巴掌,沉默半晌,“那个疯子不过是来一探虚实的,况且他来这里一趟,实属不易,放宽心,下一次还不知道啥时候呢?” “不过也不好说,疯子行事素来无章可循,说不定那家伙就在附近转悠,等待时机成熟,搞不好就在今晚,或者明晚,后晚,就会跑来攻城,都有可能!” 王丁蹲在城墙塌坯的地方,捡起小半块城砖,轻轻敲击城面,当当作响,好如鼓鸣。 “你可知这老城墙是用何物所建?” 王丁将半块城砖随手抛给冯笑,一拍不染阳春水的玉手,也学着冯笑先前坐态坐下,不过是盘腿而坐。 “真猜不出来!” 冯笑摇头。 “没意思,男人果然是床下毫无趣味的家伙,要是将这墙头换做妇人床笫,怕是挖空心思也会说出一万个令人心喜的答案,哎……” 王丁摇头叹息。 “这老城墙是一截龙躯所化,坚固无比,水火不侵,刀枪不进,即便昔日逍遥大境的大佬来了,也是束手无策!” “逍遥大境的大佬有多厉害,给你做个对比就明了,那个疯子不过才是逍遥大境中的二重天,距离三重天看似咫尺之遥,实则千里万里,二三之差,唯有踏过之人才能明了!” 王丁破天荒解释起这些裹脚布一般的老旧境界区分,于她而言,什么逍遥几重天不甚重要,只要竹篮在手,天下即有。 他人不知这一点,因而昔日有不少倚仗境界高深的家伙来犯,结果如今都在王丁的竹篮里飘着。 疯子不敢大动干戈,也有此中几分原因。 第三十一章 女人呐,女人 城头小雨润如酥。 远眺远方直冲云霄的红尘气运,王丁不禁感慨良多,今时不同往日,真真不一样了啊! 虾兵蟹将都可成仙成圣! 这放在昔日,想都不用想! 自那场殃及三千大界命运的神仙一战后,光阴长河中所有的人几乎都大有裨益,无论是高高在上的仙人,还是在泥沼挣扎的底层凡夫俗子,或多或少都神鬼不知地尝到了甜头,那遍地林立的广阔皇朝以及多如过江之鲫一手遮天的山头宗门,即是最好的证明。 天道溃散,取之于众,受之于众。 高高在上整整四千年,一朝落下凡尘。 仙庭光景辉煌之际,王丁也曾憧憬过那段不可复制的神话,若是追本溯源,她与那段光景有着纠缠不清的繁琐因果。 她是如此。 公鸡大人如此。 老更头如此。 铁匠如此。 老寿头如此。 她还揣测,神君大人亦如此。 不过,无人敢言明而已。 十年无梦得还家,独立青峰野水涯。 王丁轻喃,苟活两世,一世为神,一世为仙,却皆逃不过当世天道的覆灭,这难道就是她的宿命所在不成? 前世覆灭,深层缘由至今不得而知,她曾暗自深入那片残垣断壁的天地走过一遭,一无所获,但略有裨益,不足与外人道也。 在那片天地一隅,她遇到了那位白衣,二人二话不说即生死相向,结果她败下阵来,所谓不打不相识,有因即有果,千年种因,千年结果。 王丁看了一眼身边的冯笑。 “要不要姐姐送你一桩善缘,良辰美景,佳人相伴,岂不比陪在人老珠黄的姐姐身边更有意思?” 王丁远眺城外,笑吟吟道。 一抹香火丝线由远及近飘来。 金色丝线歪歪扭扭落在城头,首尾相衔自成圆通。 圆通中,冒出一抹烟雾,影影绰绰有人伸胳膊蹬腿。 王丁仅看一眼,便忽视了。 冯笑看的瞠目结舌。 烟雾淡去,有拇指大的小人从圆通中跃出。 先四周打量了一下,香火小人长吸一口气,肚腹倏忽撑得溜圆,这才心满意足的咧嘴一笑。 “见过天爷大人,小的乃是下界周氏一脉的香火小人,特来拜见大人!” 香火小人从被撑得溜圆的长袍中,摸出一兜沉甸甸的香火钱,毕恭毕敬递给不置一词的王丁面前。 “周氏?” 王丁掐指一算,因果相扣,这周氏一脉与自己也算有点牵连,之前被关扣在竹篮里的那群年轻人中,貌似就有周氏一脉的后人。 王丁不收,香火小人自然得一直举着,神色恭敬。 “周氏近来会有大气运临头,小人费尽周折,算是知晓这是天爷无形馈赠,故而小的就自作主张,与周氏讨了一些香火银子,特意上来呈献给天爷!” 香火小人如实交代。 香火小人住在周氏祠堂,昨夜骤被一股磅礴气运惊醒,起身悚然一看,周府方圆八百里东来紫气,仙光璀璨,霞光中隐隐有一座巍峨金身高坐云头,眼中投下两道金光,正盯瞧着周氏祖祠,香火小人自知好运当头,慌乱中连连跪谢叩首,先一把鼻涕一把泪对云头金身感恩戴德,继而无一字虚夸地上报完周氏多年所作所为,直到气运异象消散,香火小人尚还跪叩在地。 正是气运金身消散前点播,周氏香火小人才明了这骤然而来的大气运来自何处,心中一番权衡,便自作主张现身,与周氏老祖言明情况,周氏老祖明了一切后,自然欣喜若狂,这于周氏而言,自是难得一遇的时机,稍做思量后也就诚心诚意拿出一半家底给香火小人,让其转呈上达,因而就有了这一幕。 “八百里……还有金身降临,动静搞得可是不小,那疯子为何如此火急火燎,难道那片天地真到了水火不相容的惨淡地步?” 王丁心中思量,那个疯子不会无缘无故贸然来此,一个残破且被压榨到极致的天地,点滴油水全无,商人牟利,疯子冒险而来,却是聊聊收场,十指未染荤腥即走,以她对那个疯子的了解,事情不会是疯子闲来无事想来此散心会友那般简单。 如此看来,目的不言而喻,与王丁先前所料不谋而合。 眼下这片天地,也就剩那一样东西最拿得出手。 “真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疯子!” 王丁腹诽,满心憎恶。 “你起来吧,回去告诉周氏,既然有疯子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赠与周氏八百载气运,那周氏大可安心收下,有便宜送上门,岂有不要之理?” “另外,你这香火小人的身份,已然与我等再无瓜葛,用不着行使那老一套的规矩,对了,我叫王丁,下次见面,用不着拿这毫无用处的玩意。” 王丁推回香火小人手中举呈的那袋香火钱,还特意眼神问询了身旁冯笑一下,冯笑摇头,王丁才真正拒绝。 香火钱,老掉牙的规矩。 不过于谁皆有利,也就顺理成章留存下来罢了。 香火小人感恩戴德而去。 “看来疯子是被逼到一定程度了……不过这样也好,这里会清闲许多,明日你就随我去神君庙走一遭,看看你是否有福分,不给你点甜头尝尝,那只母老虎回来了,还不得把我给吃了!” “同为女人,何苦为难女人?”,王丁望向香火小人消失的地方,声音戛然一转,说道:“周氏这八百年气运,即是泼天富贵,亦是夺命利刃,就看周氏能否耐得住性子一点一点蚕食,积土成山积水成渊,要知道细水长流才是过日子的良方,哪一家风光无限的背后都是这么过来的,胡吃海塞寅吃牟粮,看似快活顺遂,天天似过年,可家底积蕴却浅薄似纸,一旦遇上个沟沟坎坎,日子自然一落千丈,日子过得不如先前好,人心也就涣散,甚至大事来临前就分崩离析,人心人性在那时,不值一钱!” 王丁莞尔一笑,与在这呆不久的后生说这些废话做什么,难道自己真如那个疯子所说,上了年纪的女人都一样,表面高冷,内心其实空虚寂寞冷的可怕! 一想到那个疯子贱嗖嗖说的这句话,王丁便气不打一出来,一跺脚身形骤然拔高,在空中平步青云而去,三千里外,再急转直下,耳畔风声呼啸。 一片白云,稳稳落于空中。 周氏祖祠之上。 在自家一亩三分地打瞌睡的香火小人蓦然惊醒,一跃上屋顶,看清来人是不久前刚见过第一面的天爷后,心里不禁开始敲鼓,莫非这天爷言而无信,想讨回那兜子香火钱不成,还是觉察出他搞得小把戏,想出手给他点教训吃吃? 周氏上呈十分利,香火小人吞二分,八分交出,转手即沾荤腥,这在香火盛行的昔日,根本不算什么。 昔日,抬着猪头找不到香案的人,大有人在,要不是他们这些香火小人点播,那些可怜虫还不得怨怼起天老爷来? 他们是秉承天地意愿而生,即生之,就合理,那些天老爷也不会吝啬到与他们斤斤计较,实则自从多了这些香火小人点播,天老爷的香火献供愈发丰富起来。 功劳苦劳皆有。 如此安抚自己一番后,香火小人心头石块坠地,他是与天爷一头的,自己人咋会打自己人哩! 香火小人也不敢上前恭迎打搅,也不好斗胆退下,干脆坐在祖祠屋顶,静看天爷意欲如何。 王丁视线掠过周氏府院,当看到一道似有熟悉的身影后,不禁轻哼一声,刻意略过那人后,又盯瞧了片刻,王丁将视线投向城中一处客栈。 客栈中。 二楼偏角房间,老仙师夜寐正酣,呼噜声似滚雷。 离客栈百余里外的皇朝暗巷中,重兵把守,一道与老仙师毫无二样的虚幻身影,却旁若无人正埋头挖埋土坑,在斩断这处龙爪后,这条一遇风云变化龙的龙脉,彻底变成只会傍地游走的爬虫。 皇朝倾覆,一瞬之间。 蓦然,虚幻身影撂下锄头,掐指一算,抬头望天,想破口大骂几句,心有戚戚焉,随即一掠而去。 在老仙师体内小动手脚后,王丁又在周氏方圆八百里外凌空虚画了一个圈,说好八百年就八百年,多一点都不行。 大有外溢态势的气运,被牢牢圈固。 周氏香火小人看此一幕,张大嘴瞪大眼,不知是该哭还是笑。 做完一切,王丁大有深意地俯瞰香火小人一眼,香火小人当即跪地磕头,口口声声守口如瓶,否则香火永绝。 王丁满意离去。 香火小人汗如雨下,瘫倒在地。 八百年就八百年,老子也乐得清闲,届时天高鸟飞,海阔鱼跃,想做什么都无拘无束了。 看到王丁神采奕奕而归,走到冯笑身旁,打了个响指,勾勾手指,压低胸脯,冯笑一脸尴尬,呆若木鸡。 王丁大笑离去。 “哦,对了,你砍杀的翟铁与村头不日即归的陈家有些打不散的关系,那陈家难说话的很,手腕也硬,你可要想想如何应对了,姐姐一个寡妇,在这村里势单力薄,无依无靠,只能寻求弟弟你的庇护,姐姐好怕哦!” 王丁摇曳着身姿,带走一天云彩而去。 冯笑摇头。 女人的心思,海底针呐! 第三十二章 歹毒妇人心 月子弯弯照九州,几家欢喜几家愁。 于赵家而言,村子里陆续搬迁回来的这些个老邻居,可谓是喜忧参半。 心喜的是,这些家大业大、手腕硬的老邻居对那妇人王丁,算是针锋相对的死对头,先前就闹得水火不容,才有那条堪比禁线的存在。 妇人王丁身份不详,但手腕着实超脱,自村头那些大户搬出村子后,这村里基本就是寡妇一手遮天,赵家也曾暗做手脚,希望能灭一下妇人威风,但都是泥牛入海,搅腾不起一点的水花,后来赵家与孙家还有金家联合抱团,正儿八经与妇人商议守夜一事,试图趁此分割部分权益,妇人只撂下一句话便彻底打消了三家的念头。 你们谁有本事拦下那个疯子就可! 忧愁的是,突然回来这么多老邻居,赵家首屈一指的地位必然受到威胁,好不容易积累下的威望一落千丈,万一这些昔日大户只是回来转看一下,待留不久,赵家却畏手畏脚甘居他人后,岂不落人口舌,赵家也不过是净挑软柿子捏的怂包,再说孙家、金家对赵家虎视眈眈,虽明面上一团和气,可一旦有成熟时机,这两家自会露出最锋利的爪牙,人心难测啊! 赵家书房。 家主赵魁听完长子赵人先打探来的消息,沉默半晌,心中已然将种种形势分析的通透。 “人先,你打算与那王丁闹到什么时候?” 赵人先独子赵水,与王丁曾喜结连理,只可惜不过几日就一命归西,痛失爱子的赵人先自然对本就名声不好的王丁恼怒异常,一怒之下令人将王丁赶出家门。 只是,事情选没有到此结束,赵人先以为王丁会低头认输,毕竟身为赵家儿媳抛头露面在外面,于赵家也脸面无光,赵人先其实在等着王丁低头服软,尊称他一声爹即可,可等来的却是愈发放浪形骸的艳俗名声,赵人先心底算盘被全盘打翻,索性火上加油,暗地差人四处宣扬王丁浪荡艳名,誓要将这不要脸的妇人踩至泥沼最底。 或许,届时那王丁才会迷途知返吧,赵人先在心底最深处保留下一丝丝希望。 心头万千思绪一念闪过,立身不敢坐的赵人先想了想,回道:“爹,王丁声名狼藉在外,赵家自是容她不得,但赵家乃古风遗存,王丁毕竟与水儿有过夫妻之实,虽说被一纸休书逐了出去,但赵家不会做落井下石的勾当,明日就差人送去些许银两,好让其安稳度日,也算赵家念及旧情!” 赵魁和熏目光在长子赵人先脸上盯瞧许久,方才偏移到书房外一株吐绿的槐树上,翠绿洒荫,老龙盘根,顶如华盖,只可惜树干已有中空之态。 老人心里轻叹,赵家未来当如此吗? “与回来的有旧情的几家叙叙旧,不妨开门见山些,在外面见人识物目光必然长远,藏藏掖掖反倒被小瞧,赵家虽不是什么高门大户,但也自有气度,拜访礼不用多贵奢……” 家主赵魁年近古稀,但对赵家家事仍旧亲力亲为,私下也曾有过闲言碎语,嘲讽他贪恋权势,不甘人后,赵魁历来是左耳进右耳出。 “人先呐,赵家居此千余年,发展至今,家业已是最大之户,其中艰辛困苦,自是鲜为人知,但身为赵氏子弟,不明其苦,于情于理,如何说的过去?” “赵家为人处世,贵在‘真’字,待人接物真诚,但不假善;为人处世真智,但不假慧,滴水穿石,积土水成山渊,一个‘真’字前,虎狼成群,荆棘铺途,咬牙熬过去,苦就不觉着苦了!” 赵魁今日心事重重,心中几件旧事骤起波澜,再看到长子真假善恶难分,于人世打磨还不够纯粹,自然有心教诲,至于能听进几分,全凭个人造化。 老辈,于屋前槐树老根无异,形势即定,唯有自埋深土,多送营养才对,至于那些幼枝嫩芽将来如何,全凭各人。 目光长远的赵魁,看一眼毕恭毕敬的长子,再次轻叹。 从书房出来后,赵人先看了一眼抽芽吐绿的槐树,这槐树是那王丁昔日所植,是从将至村尾的那颗老槐树上截断的一株大枝,父亲颇为心喜,终日浇水施肥,勤耕不辍,不过寥寥几年,就长成不输母株的大树了。 一路思形,不时有人影从阴暗地方闪现,皆被赵人先挥手屏退,回到自己书房,赵人先关门闭窗,独坐阴暗,像一头择人吞噬的大妖魔。 “王丁……” 赵人先曲弹一指,指风呼啸。 书几上,一尊赵人先平时爱不释手的笔洗无声粉碎。 今夜难眠。 一大早,妇人王丁便将冯笑叫醒,先让去水泊打水,自己梳洗打扮后,冯笑按她心意熬煮的米粥也恰好温热适中,佐配上两碟腌制爽口的酱菜,王丁硬是比平常多吃半碗才起身。 “拿点酱菜,万一神君大人也好这一口呢?” 王丁懒洋洋登上阁楼,金色光线洒在身上,若隐若现,光景美妙。 一层淡淡的金辉,似火燎原,在王丁身上铺陈开来。 “是不是突然觉着还是姐姐要美妙许多?” 王丁蓦然扭头,冲楼下看傻眼的冯笑打趣道。 正仰头望天、丝毫不觉刺目的冯笑淡淡一笑。 不置可否。 跟随王丁身后,二人来到杂货铺子,掌柜老寿头显然刚起床,正火急火燎往外冲,被王丁拦下后,急得跺脚,王丁冷哼一声,老寿头气势骤减,说了句“人有三急”就夺门而出。 “老家伙,部件都老化了……” 王丁撇撇嘴,开始在货架前转悠。 片刻后,老寿头小跑回来,看到王丁在香火前立定,不禁皱眉,扭头上下打量一番不言不语的冯笑后,问道:“你这是打算要带他去神君庙?” 王丁弯腰拿三根焚香,老寿头的视线悄然下移,狠狠剐上满满一眼。 不看,非君子男人所为。 王丁浑然不觉,又弯腰放下两根。 风景再现。 老寿头喜笑颜开。 王丁又弯腰,嘴角微微起弧度。 冯笑自觉让开一条路。 老寿头脸色大变,心知不妙,心里骂道,歹毒妇人心呐! 一抹金线倏忽即至。 老寿头身形不动,只是脸色微微泛白。 百岁寿元已逝。 “一根就行,香火这东西,神君大人素来不甚看重,又不是那些老东西,你纠结什么?” 自知王丁手下留情的老寿头善意提醒。 “一根是老规矩,用在神君大人身上,会不会犯忌讳?万一被神君大人知晓,我岂不是要受你影响而遭殃?” 王丁重新拿起三根焚香,对老寿头的提醒,充耳不闻。 “三根刚刚好,天地神,缺一不可,神君大人想来也不会恼怒,不然神君大人岂不得改名了?” 老寿头神色凝重,颇有深意看了王丁一眼。 这妇人作死,简直无可救药! 自己那纯属小打小闹,图个乐呵! “王丁,有些话烂在肚子里最好,于人于己,百利无一害,我老寿头虽说终日作死,可也不想被殃及池鱼,老了老了,反而还不想死了,想看一看,这世道究竟会如何?” 老寿头难得一见的肃穆。 “怎么,害怕神君大人斩了你狗头不成,干脆你直接将我大卸八块,取而代之,将这里拱手送于神君大人,岂不更好?” 王丁不怒而笑,拿着三根焚香上前一步。 老寿头被怼噎地无言以对,只能一个劲叹气。 “下不为例,再这样,以后就没得玩了哎!” 躺椅上,老寿头耷拉着眼皮,从怀里摸出一枚漆黑丹药,送进嘴里。 “说的好像你我很熟一样,请问,你是谁?” 王丁白了老寿头一下。 老寿头干脆闭眼,睡觉。 从杂货铺子出来,王丁摸出顺手牵羊而来的尖刀,在井沿上摩挲两下,刀尖锋芒毕露,就一如既往地落井下刀。 神君庙,近在咫尺。 这几日,因为陆陆续续都有人搬回来,神君庙里的学塾也暂歇几天,等入学幼童人数基本定下,学塾再开也不迟。 神君庙前,有五六个幼童玩耍正性。 从高高台阶上跳下,稳稳落地,对于五六岁的幼童而言,天底下最大的勇气不过如此。 “姐姐好美!” 一个刚从台阶顶端跃下的小屁孩,一抬头看见风姿摇曳的王丁,大声夸赞道。 王丁笑吟吟掏出一柄断剑,赠与嘴似吃蜜的幼童。 其他幼童,眼神熠熠。 得了赏的小屁孩仰头挺胸,嘴角笑开了花。 拾阶而上,一路不停,直入供奉神君金身的大殿。 大殿,一座金身落粉、色彩斑驳的像塑坐落正中。 独缺一臂。 王丁接过冯笑递来的三根香火,手指捻动,香烟袅袅升起。 将三支焚香插进香灰不多的香炉,王丁也不跪拜,仅仅躬身一礼,嘴中念念有词,片刻后,即算事了。 冯笑欲上前跪拜,被王丁拦下,仰视神君金身片刻,王丁说道:“躬身一礼即可,无须多拜!” 冯笑照猫画虎,躬身一礼。 王丁一跺脚,从香炉中飘出一缕青烟。 落地变成香火小人,跪拜在王丁脚下。 “见过天爷!” 香火小人恭敬而言。 “神君这些时候可曾来过?” 王丁掸去香火小人头顶的香灰,问道。 “回天爷,神君大人自上次路过这里,暂歇脚步后,就再无来过!” 香火小人战战兢兢,如实回答。 虽是侍奉神君大人的香火,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王丁如今才是这片天地的天老爷。 “退下吧,等香火钱攒够了,得给神君大人重塑金身才好!” 王丁交代道。 香火小人连连点头。 青烟散去。 一座庙门徐徐打开。 第三十三章 留予有缘人 芥子纳须弥。 宏大庙门徐徐打开。 王丁拾阶而上。 一位眉目清秀的小道童恭立门前。 王丁抬头看一眼当头牌匾,蹙眉。 “恭迎天爷大驾光临,神君大人差小人在此等候多时!” 小道童躬身稽首,和颜悦色。 冯笑跟随王丁身后,一路沉默前行。 “施主气运惊人,气象不俗,绝非池中之物,相信不日便有福运加身!” 轮到冯笑,小道童上下扫量一眼,语出惊人。 “他有口疾!” 王丁扭头,冲小道童指了指冯笑,解释道。 小道童颇有深意看了冯笑一眼,不再言语。 王丁负手在前,小道童与冯笑并行其后。 如入无人之地。 一路疾行,绕过侧殿大殿等一众殿宇,三人来至一口井畔,小道童打个稽首,就默然而去。 王丁绕井畔转了三周,井沿石条湿滑,多生青苔,井底水面,白昼浮明月,冯笑凑身探头看去,只觉着好生古怪。 王丁看一眼井底明月,解释道:“井中月,水中花,皆为这位神君大人的妙手神术,不过这里的井中月,却是实打实的小国门槛,跨过这道门槛,就是一片新的天地!” 王丁顿了顿,捡起井沿上一粒散碎青石,投掷井底,青石穿水月而过,激起涟漪。 水起伏,月不散。 “昔日,这片天地有九洲大陆,其中最大一洲名为小国,神君大人正是小国一洲之民香火献供的最大神明,只可惜后来九洲陆沉,神君大人不得已离开,这才落败成如此境地!” 王丁伸手拔掉井沿边一棵生根幼草,神色微微落寞。 “这里就是小国的进口?” 冯笑诧异问道。 王丁点头。 “这……” 冯笑不知该如何表达心中想法,莫非这些大佬,都有将一界门户设在稀奇古怪地方的癖好不成? 昔日白衣带他踏进的“尸门”如此,柴门后的那片小天地如此,今时这一洲小国同样如此。 大佬就是大佬,头脑思维与凡人都不一样,冯笑腹诽。 似乎看穿冯笑所想,王丁伸手弹了冯笑脑壳一下,笑道:“你以为立下这一界门户如一家院门那般随意,这井中月是神君大人从他处掠来的真实明月,不过以玄妙术法炼化成如此形态,万不要小觑这水月,即便逍遥大境的高人来了,一时半会也闯不进去。” 王丁说完,一脚把冯笑踹进水井。 她紧随其后,纵身一跃。 一层淡淡水月光幕泛起涟漪。 水下,天地大不同。 天宽地阔,一望无垠。 残垣断壁,山河破碎。 满眼荒凉。 斜阳中,一股股烟柱从废墟中冲天而起,白骨横陈,腐臭弥漫,大地沟壑纵横,家园支离破碎,一片死寂。 冯笑跟在王丁身后,凌空而行,极目远望,触目惊心。 一路前行,尸山骨海。 片刻后,二人站在一处深不见底的巨大坑洞上。 “这里先前是一座山脉,被人连根拔起,就留下这么个窟窿冒黑气……” 又行至一条蜿蜒曲折的宽阔沟壑前,“这是一条水运长远的江河,被人断截源头,凭空搬走水流,就留下这水落石出的河床……” 王丁闲庭信步,走走停停,脚下山川大泽、江河湖泊好如滚动游走的景幕,王丁一步跨过,脚下风云变幻,即是千里河山,万丈疆域。 二人走马观花,马不停蹄。 最后,脚下云海沸腾似水开,待呼啸而过的流云散去,显露出一座顶天立地的金身塑像。 金粉散落,色彩斑驳,仿佛打碎后被重新攒簇在一起的瓷器,皲裂纹路密密麻麻,蛛网密布。 独缺一臂。 知晓些许旧事的王丁,不由轻叹。 “就是这里了,这片天地最后一点重物,其他的不是被偷走,就是碎成残渣,要么被那个疯子花高价兜底买走,谁家来了就得掘地三尺挑挑捡捡,挑来拣去,也就所剩无几,不过这还得看你个人机缘,我一点忙都帮不上!” 王丁跃下云头,坐在金身塑像肩头,双脚悬空,流云似水恰恰浸过脚面。 这缺失了一臂,乍看上去还有点可爱呢! 王丁双脚拍打流云,丝丝缕缕,似踩在棉花团上,软软糯糯,玩的不亦乐乎。 被晾晒在一旁的冯笑,也不好多问,只能任凭罡风拂面,寒气刺体。 少女心爆炸的王丁玩耍一阵后,一扭头看到冯笑还傻傻呆呆站在云端,不禁哈哈大笑,笑不成言,道:“站那么高干嘛,年轻人火力壮,被这阴风拂体无伤大碍,要是换做老寿头,估计一回去就得躺床上几日,还得哭爹喊娘臭骂我一顿,你信不信?” 挥手示意冯笑坐下,王丁指着金身缺失的一臂,问道:“对这独臂金身没有一丝好奇吗?” 冯笑摇摇头,“不该问的我不会问,你想告诉我的,自然会说!” 王丁哑然失笑,不过还是点头表示认同,年轻人有时候,好奇心太重,终归不是一件好事啊! “这里的金身与外面那座金身相差无几,皆是神君退出这片天地前,聚拢最后香火气运于一体,炼化而成的天地镇身,顾名思义,镇身即是镇压此地的金身,神君不在,这镇身便是神君大人……” “只可惜神君大人终归是败了,豺狼虎豹伺机而动,趁小国动荡不稳,神君外出,攻破比方天地,要不是这尊镇身,九洲最后一片天地,也会荡然无存!” “说起来那群生灵有点诡异,能踏过光阴长河来此,共主大人不知,那几个不弱共主的不知,喜欢作壁上观的道老头不知,自困无涯苦海的酸腐糟老头也不知,这些横行各界的大佬都不知,你说即便神君大人知晓,怕也是有心无力啊!” “那些究竟是什么人?” 冯笑终归是压抑不住好奇心,开口问道。 “人?被那些家伙听到了,怕是得一只指头碾死你,称呼它们为人,觉着无疑是在侮辱它们!” “来历不明,浑身泛黑气,一身因果不可估量,来去毫无蛛丝马迹可察,听上去就像从无名故土冒出来的家伙,可要是那样,事情就好办许多了!” “神君大人赶回后,劳心费神也仅仅回推出先前点滴碎片,不过窥豹而知全身,终归还是被神君顺藤摸瓜,找寻到据说是那些生灵老巢的地方,这一去就是千余年,至今未归,也未有消息传回来!” 王丁原本有意同去,只是事出突然,竹篮里诸多事来不及处理,加上那几个老友懒驴上磨,一拖再拖就延误了时间。 “哎,走吧,都一炷香时间了,也没半点动静,看来机缘不到,半点强求不得!” 王丁俯瞰一眼斑驳金身,慵懒起身,心里多少有些可叹。 不明所以的冯笑只好起身,跟在王丁身后。 云海重聚,铺陈二人脚下。 云浪翻腾,一去千万里。 身后,隆声震震,仿佛滚雷惊走。 王丁蓦然转身,望之一切,不禁颇有感叹。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金身没到手,这片品相四分完好的小界送上门来,也是幸事一桩! 万里气象云海,一朝浮萍聚散,漂泊各处。 今日欣然重聚,如主归来,八方流云散雷来贺。 八方云海,惊雷拥簇而来。 一尊流云凝形、散雷冲斥其中的高大立像站于云端。 冯笑心中响起一抹声音,去吧,接受这残酷世界一点馈赠! 冯笑上前一步,云雷立像一念溃散,化成滚滚云雷,疯狂朝冯笑心府之地涌入。 万里云雷,好似江河汇流入海,欢呼雀跃。 “两不相欠了!” 心府之地,有浑厚声音响起。 冯笑拍拍胸口,聊表谢意。 鸿沟剑海。 喂鱼的抬头望天,直呼大佬惹不起! 对岸,水火小龙鼻唇挂水龙,呼进吸出,宛如鼻涕永远甩不干净的小屁孩。 “你这狗屎踩得也太厉害了吧!” 王丁扫量冯笑一眼,眼波流转,意味深长。 “机缘巧合,机缘巧合!” 冯笑摊开手,面有无奈。 “得了便宜还卖乖,讨打!” 王丁口头轻呵,一脚踹出。 头顶一层水月光幕,轰然碎散。 冯笑先声夺人,一跃而出。 王丁紧随其后,不过倏忽之间。 冯笑躬身,冲水井毕恭毕敬,行一礼。 等候多时的小道童一脸讶色,视线在冯笑身上游移不定,最终停留在胸口。 “恭喜恭喜,施主有此福运,令人欣羡!” 小道童眼底游光,隐约可见对方心府重地之大气象。 窥破天机,有违天道。 只能烂于心间,不足于外人道也。 “多给神君庙上点香火,不然可是说不过去哎!” 一旁,王丁打趣道。 “理当如此,得之有愧,得之有愧!” 冯笑拱手作揖。 小道童深深看了冯笑一眼,不禁问道:“你可是读书老倌的弟子?” 冯笑愣了一下,摇头说道:“无门无派,闲散人一个!” 小道童心头仍有诧异,但也不便再多问。 他这一问,便有因果而生。 他这一脉,最是忌讳这个。 二人离去,小道童看一眼自身打扮,不禁摇头。 道家子弟,来神君地界等机缘,也有点说不过去吧! 神道有别,古来如此。 但这位神君大人似乎并不忌讳,师父给神君打招呼时,小道童就在身边,神君大人还将此片天地的最后一点因果一并交给了他。 如今看来,一切尽在神君帷幄。 小道童低头看一眼水中月,心头苦巴巴的,自己那点机缘,何时才能出现? 第三十四章 一根线,千根线 原本准备打道回府的王丁,半路突然改了主意,说有老朋友回来,她这个旧友怎么着也得第一时间登门拜访才对。 摇曳着身姿去杂货铺子顺了一壶酒水,扔给宛如小弟的冯笑后,二人就去往村头。 村头第一座宅院,老旧朱门破旧的厉害,门前两座镇宅神兽也在雨打风吹中磨去棱角,两辆破旧马车在瘦骨嶙峋的老马牵拉中缓缓停在门前。 马瘦毛长,这两匹老马大汗淋漓,走一路,汗水撒一路。 马车停妥,车帘被一只枯瘦大手掀开,人影一闪,从车厢中跳下一位竹篙汉子来。 浑身皮包骨,若不是衣物衬托,汉子浑身上下也称不出二两肉来,背后斜插刀剑,一身气势凌厉,倒也无人敢小觑。 竹篙汉子环视四周,视线在略远处的王丁身上扫过,至于身后冯笑则被完全忽略,疾步跑到后面马车旁,沉声说道:“小姐,到家了!” “啊,这么久才到,本小姐在车里都快被颠簸散了架!” 说话间,车帘被掀开,车厢中弓腰走出一位二八佳人来,一身鹅黄纱衣,遮掩不住浑身的灵动气息,三千青丝垂泄身后,耳畔插黄花,灵气逼人的面容更是画龙点睛,让人侧目。 “竹刀叔叔,这里倒是与想象中不一样呢!” 少女高站马车之上,远眺八百里水泊,水泊边有老者临案垂钓,一群鹅黄小鸭红掌拨清,水中嬉戏,水中星星点点的岛屿隐匿薄薄水雾之后,恰有几分幽静致远的飘飘仙气,令人心旷神怡,见之欣羡。 “小姐,据小人所记,这水泊似乎大有古怪,着实不易靠近!” 竹篙汉子眼神沉稳,对水边垂钓老叟隐觉不安,甚至水边那座小院,给他的感觉就似龙潭虎穴。 “竹刀叔叔,你瞧那群小鸭子多可爱啊,嘻嘻,还有那垂钓老大爷,不也平安无事嘛!” 少女指着水泊,佯装蹙眉,面生不悦,眼珠子却是在竹篙汉子脸上打转。 “小姐,这长路漫漫,之前听你意见,在路途已经耽搁多日,怕是免不了一顿责怪,况且眼下这都到了门口,你进去后先歇息片刻,老爷天黑就到,等见过老爷后,小姐你想看山看水,都可!” 竹篙汉子目光坚定,语气低沉,不留丝毫余地。 无计可施的少女一跺脚,从车上跳下,余光在门前站定的妇人身上一掠而过,定格在那道孱弱身影上。 少女眼底划过一抹狡黠。 “哎呦,有人偷袭!” 少女尖叫一声,手脚抽搐,凌空斜斜跌落。 竹篙汉子愁眉不展的厉害。 小姐的演技,真的是惨不忍睹! 王丁脚步轻移,横掠出一人距离。 堪堪避过从天而落的林妹妹。 冯笑反应慢了半拍,被王丁定住身形,一动不动。 “砰”,尘土飞扬。 少女不惜自毁形象,起身前还用手在脸上抹了一把尘土,眼角挂泪,这幅惨兮兮的模样,如何也能骗过这几人了吧! 少女梨花带雨,一把抓住动弹不得分毫的冯笑,叫道:“竹刀叔叔,就是他,刚才就是他,使了手段,将我从半空拽落,胳膊腿都磕破皮了哎,疼得厉害,哎呦……” 冯笑一脸无可奈何。 竹篙汉子双手捂脸,恨不得当场找条地缝钻进去。 “竹刀叔叔,你看看嘛,哪有人在自家门前受了欺负,还能忍气吞声的!” 少女眼眶泛泪,将鼻唇上一不小心流下的鼻涕趁着拉扯功夫,顺手抹在了冯笑衣袖,衣襟等处。 王丁看的眉开眼笑。 就差抓把瓜子在手。 竹篙汉子终归不能再无动于衷。 “小姐,好女不与男斗,大人不记小人过,看这后生也不似身家贵富之人,就高抬贵手饶他一回吧!” 竹篙汉子边说,边给冯笑眨眼示意。 “竹刀叔叔,这事你说了算,我这灰头土脸的,也不好先回家,等我去水边清洗干净后,再回也不迟!” 少女话音刚落,就一溜烟跑出老远,还冲竹篙汉子吐了吐舌头。 竹篙汉子哭笑不得。 “让二位见笑了!” 竹篙汉子拱手道歉。 “见谅,多谢!” 又冲冯笑拱手。 王丁笑得手捂胸口,花枝乱颤。 冯笑终于能动,拱手还礼,“无碍,无碍!” 竹篙汉子不再言语,垂手而立,仿若一截枯竹,望向水泊方向。 王丁稍稍避身,再次让开些许道路。 “褚老头,这次回来也不打声招呼,貌似不太厚道啊!” 王丁盯着金漆斑驳的大门,自言自语。 竹篙汉子手掌微翻,背后刀剑轻轻嘶鸣。 “这里可经不起太大的折腾,万一天塌地陷了,褚老头还不得哭死,刚回来老巢就塌坯不像样,外面的家再好,终归还是讲究个落叶归根,死后只占三尺地,你说我要是不让褚老头占这三尺地,褚老头会不会气的吐血?” 王丁摩挲着葱白手指,一点点金沙从指尖散落,被微风轻轻一吹,星星点点,犹如跃动的精灵。 竹篙汉子脸色铁青,背后刀剑铿锵出鞘三寸,刀罡隐隐呼啸,剑啸不绝于耳。 刀剑罡气,仿佛游龙滚走。 刹那间,飞沙走石。 不过,尽在竹篙汉子周身方寸之地。 王丁妩媚一笑,看着被刀罡剑气卷走的金沙,捂嘴笑道:“褚老头,倒是养了一只有些本领的看门狗,也不知我要打狗,用不用照顾褚老头这个主人的脸面?” 水泊边,少女觉察出异样,回头一看,遮掩不住喜悦的眉梢间夹杂着些许哀怨,故作老气一叹,敢情还没大打出手,看来自己这捣乱的本事还得再修炼,都怪竹篙叔叔的手段太过厉害,哼! “小女娃,生的一副好皮囊,可心肠咋个是黑的!” 水边,垂钓的老者终是开口。 少女顿时喜出望外,刚才她如何逗趣这老头都不曾搭理她,什么鱼跑了,饵料掉了,乌龟追鱼,想法是天马行空,可垂钓老头就是半点不理睬,双眼微眯,好似清醒,好似打盹。 “老爷爷,这水泊里有鱼啊,不是说水底有妖怪嘛,咋个没有跑出来把你的鱼统统吃掉哩?” 少女蹲在水边,双手撑着小脸,看着平静水面,嘴里说着不知是恶作剧还是故意如此的话语。 “有些道理,妖怪吃鱼,鱼吃饵料,我再吃妖怪,如此一个循环,倒也缜密!” 垂钓老者咂摸着嘴,似乎略有遗憾。 不知是在遗憾自己未曾尝过那妖怪味道如何,还是对自己这灵光乍现的想法心生遗憾。 毕竟,他在这里钓鱼的时间已经久远到自己都记不清楚,可小女娃所说的妖怪,却是只见过一次。 遗憾呐,遗憾! 鱼钩突然游走。 有鱼上钩。 少女格外惊喜,双目熠熠生辉。 老更头淡淡瞥一眼比他还要喜出望外的少女,手腕一抖,一缕金线破水而出,朝岸边甩来。 金线末端,咬着一尾巴掌大小的金鱼。 只是,在咬钩金鱼尾端,仍然咬着一条体型无差的金鱼。 少女眼波流转,大开眼界。 金线稳稳落进竹篓,老更头解下鱼钩,将金线重新甩回水下,对钓上来的这对奇鱼倒是不言一字。 少女按捺不住好奇,趴在竹篓前,看个不停。 仿佛知道老更头刻意钓自己胃口,少女这次反而一直沉默不语,只是眼角余光一直在老更头身上打量。 老更头手指在鱼竿上轻轻弹动,水面悄然浮掠起一根根水线,以鱼钩为中心,向四处扩散。 形成一张网。 天下眼明心亮者,老更头可位列前三。 在他这根金线圈套下,绑住了无数心思缠绵之人。 “老头,这对雌雄金鱼可否卖于我,只要你说个价钱?” 竹篓中,一对金鱼首尾相衔,在水中嬉戏,胜似恩爱夫妻。 少女心喜难耐,扒着竹篓,问道。 “不卖!” 老更头回予简单二字。 “老头,看你岁数也不小了,怕是还没走出过这巴掌大的村子,外面的天下可是美的不行,这么着,我出一千两银子买你这两条鱼,给你算笔帐,外面一条鱼顶破天五钱银子,我给你的银子能买好大一堆,够你吃到死!” 少女眼底闪烁金芒,犹如垂涎欲滴的猎食者。 “不卖!” 老更头看一眼少女鹅黄纱衣下的雪白脚踝,一条金线若隐若现。 这金线,光阴长河之中,也只有老更头看的最分明。 老更头没来由一阵心烦。 “等褚老头回来,让他亲自送两坛子酒水到小院,记着,不是我老更头占他便宜,酒水权当鱼钱了!” 老更头收竿而走。 远远瞧一眼针锋相对却未大打出手的二人,老更头撇撇嘴,骂道:“他娘的是个怂包蛋,看走眼了!” 竹篙汉子好似泄了气的气球,刀剑齐齐入鞘,一屁股坐在门前台阶上,愁眉不展,唉声叹气。 王丁遥遥白了老更头一眼,媚态十足。 老更头摇头,嘴里碎碎念叨,晦气晦气! 关门睡觉,一睡解千愁。 王丁脚踝的那根线,迄今为止,是老更头最难绑束的一根。 每次看见王丁,老更头都犹如看见束手无策的自己。 所以,老更头最不爱见王丁。 老话说,千里姻缘一线牵。 可到了王丁这里,一根线还真牵不住。 第三十五章 一对败家玩意 褚府门前。 竹篙汉子静默无言,一声不吭从车上搬下大小箱子,整整齐齐摆在门前台阶上。 箱子拢共就四个,三个大箱,一个小箱,褚家在外积攒的全部家当,尽数在此。 竹篙汉子心有不甘。 那金氏一脉太过阴险,外在那座天下中,金氏对有乡梓之情的褚氏算是欲除之而后快,要不是褚氏有压箱底的应对方策,今时回来的褚氏子弟,也不会如此凄惨孤零。 褚知秋,是褚家幸存不多的后辈。 因为关乎重大,被褚家特意派竹篙汉子一路护送。 少女不知愁滋味。 竹篙汉子视线掠向水泊,少女正拎着竹篓开心而归。 看到竹篙汉子望看自己,少女兴奋地挥了挥手。 伸出两根手指,在空中骄傲地比划一下。 阳光正好,微风不燥。 金色华彩,独笼少女头顶。 远观,恍若一圈金环。 竹篙汉子稍有藉慰。 少女一闪而来。 “竹刀叔叔,两条刚刚出水的金鱼……” 褚知秋晃了晃手中的竹篓,意识到有外人在,也就话说半句,藏半句机锋。 少女头顶金环大有用途,可望穿所看人物身后百年光景。 这只是金环其中一种微不足道的彩头。 水泊金鱼自然非真正金鱼。 垂钓的老更头知晓这一点。 聪慧的少女也看出这一点。 少女得意地冲神色平静的冯笑扬了扬手中竹篓,却对妇人王丁冷哼一声,蹦跳进入府门。 王丁打了个哈欠,朝水泊走去。 竹篙汉子看着王丁背影,神色凝重。 冯笑紧随其后。 来到水泊边,王丁随手将竹篮抛在水面,方才惬意抻了个懒腰,捡起一块打磨圆润的青石,朝水波平静的水面一掠而过,青石贴水一线滑行,涟漪阵阵。 一石击破水中天。 “如今守夜巡夜,已经不需要巡游这八百水泊,倒是省去不少事,水底作祟的东西几乎都被清理干净,多亏村头这些老东西,说来也得感谢他们,要不是这些算计为首的老家伙勉为其难站在一线,声势搞的吓死人,估计也吓不退水底那些家伙!” 王丁坐在水边褪去鞋袜,将玉脚探入水中,轻轻搅水,活脱脱二八少女,身上哪里还有半点生杀果断的狠人模样。 “显你高?” 王丁瞥一眼不言不语的冯笑,神色凝重。 冯笑脸色抽搐,眉头拧簇,整张脸看上去隐隐可见狰狞之色,胸口部位隐约可听“砰砰”金石撞击之声,两条手臂青筋毕露,握指拧拳,指甲扎进肉里。 显然,冯笑在极力挣扎。 王丁起身,将飘向水泊中央的竹篮挥手召回。 竹篮在手,无坚不摧。 将竹篮朝空中一抛,竹篮凌空悬浮,罩在冯笑头顶,撒下丝丝缕缕的金色丝线。 “倒是走了眼……” 王丁轻语,手指凌空一弹,竹篮如遭重击,金色丝缕密如雨下,交织在冯笑头顶。 丝缕之物积累成山。 竹篮即天地,天地中自有风雨雷电,山川河流,四季变换,昼夜交替。 一座山,算得了什么。 “阻我者,死!” 冯笑双眼黑漆,胸口被黑雾缭绕,狠厉低沉的话语,正是从其中传出。 “砰”,冯笑一拳砸在头顶金山之上。 金色丝缕当即溃散,变成点点滴滴的金色水滴,洒落在地面。 竹篮晃了晃,星空夜幕起涟漪。 冯笑朝水泊走去,水底有东西在呼唤他。 王丁略有犹豫,水泊如今已经不属她所能插手之地。 同一天空下,水泊要比王丁竹篮里的星空天下,更为久远。 二者如今看似完美契合,实则好如双方蛮力拔河,尚在互相较劲。 鹿死谁手,尚未知晓。 水泊有水泊的管事人,村子有村子的老天爷。 二者素来井水不犯河水。 至于,终日垂钓的老更头,则另当别论。 “这小子心府之地,开了四个魔窍,尚有五个心窍未开,这等问心的大手笔,可不是谁都能搞得出来的!” 老更头来到王丁三丈之远外,看着水波沸腾的水面,面有凝重。 “这小子以后成魔成仙,只在一念之间,不过这布局之人,也挺有意思,心窍五比四,估计是担心这小子问心有难,成仙不成,反而造就出一尊魔头……” “王丁,这村子可是经不起折腾了,我劝你还是不要插手这种纵观千古的布局,能布下这种手笔的人,是你王丁能兜得住的吗?” 老更头难得对王丁说过这么多话。 这一次,是看在王丁管理有方,心有不忍才说。 “这里的气运早已污浊,心魔借此时机苏醒,怕是也与此有关,既然要有人在他身上布局,怕是早已在光阴长河中将这片天地前前后后都看了个通透,如果你要执迷不悟,怕是会造成大劫的!” 老更头昼钓夜出打更,头顶自有圆月当空,出这一片天地,再进另一片天地,不过易如多跨几道门槛的区别而已。 游走三千大界,给无数人脚踝上牵连上某种意义的金线,即是老更头的职责所在。 不过,那个时代已经崩溃,老更头这牵线的活计,自是可做可不做。 在这片由大界压榨成弹丸之地的方寸地界,老更头不过钓了十余条小玩意,牵了区区几个人的脚踝线。 王丁妩媚一笑,看一眼今时不同往日的老更头,扭了扭手腕,咬牙笑道:“老更头,你这烂好人的做派能不能改一改,要不让我想点办法,让你改一改?” “我与赵氏的金线,要不是看在赵氏早有因果于我,那点丝丝缕缕的玩意,经得起拉扯?” 王丁抖了抖脚踝,竹篮中当即滚雷游走一般,隆声大作。 自知理亏的老更头无言以对,好心当成驴肝肺,也罢,你王丁是死是活,与我何干? 老更头束手而立,看着王丁继续作死。 妇人一步掠入水泊中央,这已然属于越界行径,将竹篮轻轻抖擞,水泊顿时犹如水沸,溅起星星点点的水滴,继而倒飞冲天,没入竹篮之中。 水浪滚滚,立起百余根粗大水柱,拔地而起,在一飞冲天的过程中,逐渐崩散成雨滴,形成碗底一般的弧形雨幕,一滴不落,尽收竹篮之中。 片刻间,水泊水势被收去一半。 “王丁,你越界而为,不怕掀起争端?” 水底,腾起一股华彩水柱。 水柱当头,屹立一位风度翩翩的俊美公子,手摇羽扇,笑在言前。 龙一,八百水泊的管事人。 王丁看都未看龙一一眼,并指如刀,凌空虚划,脚下水面顿时随之四分五裂。 手掌再轻轻朝上一托,骇浪翻滚的水泊即齐齐腾空。 高抬十丈,水下之地,水落石出。 一目了然。 一座美轮美奂的宫殿,坐镇水底。 在宫殿四周,有七八口深不见底的古洞,口端格子铁链锁困,不时有残渣碎体从中飘出。 王丁视线掠过这些注定无法成气候的洞口,心神稍稍安定,即便这几个家伙无法在这片天地有所大作为,但随便出来一位,也得掀起腥风血雨一场。 视线上移,在距离水底宫殿六百余丈外,一口锁链全然断开的巨大洞口赫然映目,王丁摇头一叹,洞口那截断剑早已不知所踪,看来真是那口妖魔洞吸引了身有古怪的冯笑。 这口妖魔洞,是被昔日村头十余家联合镇封,并且花泼天代价请来了那柄除魔神剑,才将妖魔洞里的家伙镇压,要是今天被冯笑轻易放出洞中之物,香火台最后一点重燃的希望就彻底破灭,这片天地也将天翻地覆,愈发残破。 龙一顺着王丁的视线看去,手中折扇当即定住,不过眨眼的功夫,这重重封印就被破去,真是疏忽大意了! 龙一身形急掠水底,先检查一下宫殿下的那几口古洞封印是否残缺,待心中确定后,贴地横移六百丈,来到这口水泊最大秘密之一的古洞前。 龙一手中折扇“唰”地一掷而出,化作一抹萤火流光没入洞内,龙一手掐诀口念咒,在洞口四周布下专猎世间蛟龙之属的天罗地网,六十四根纵横交错的金线铺陈开来,落地即淡去踪迹,如若无物。 时间白驹过隙,龙一脸上的神色愈发凝重起来。 方才没入洞内的定龙扇依旧渺无音讯,这定龙扇搭配擒龙网针对蛟龙之属,称得上完美无缺,龙一一人镇守这八百水泊的底气,一半来于此。 定龙扇,双面可显现龙行轨迹,但凡有蛟龙之属出没之地,定龙扇面既可自行绘描,当真是玄妙无比。 “嘿嘿……” 突然,洞中有人低沉发笑。 王丁蹙眉,急掠而来,将竹篮顶在头顶,身形便一没而入洞中。 龙一迟疑,看了眼宫殿方向,紧随其后进入古洞。 岸上,老更头摇头叹息。 瞥一眼不远处的木头疙瘩,更是长吁短叹。 “王丁进去了?” 铁匠一锤凿开王丁设下的无形小天地,跻身进来,盯着水底古洞瞧了片刻,才扭头问道。 老更头不想搭茬,只是点点头。 视线不由自主落在铁匠脚踝之处,那里有一条金光刺目的丝线,仅仅看这一眼,老更头便心痛不已。 铁匠媳妇脚踝,同样还有一条。 一对败家玩意啊,老更头心里长叹。 不过,这话即便他当着铁匠说,也无关紧要。 因为,铁匠脑袋是个榆木疙瘩啊,村里无人不知。 真是天造地设的败家玩意! 老更头回头望了一眼铁匠铺子,铺子里铁匠婆媳正眉开眼笑数着满满一袋白花花的银子。 第三十六章 明月照旧人 探洞半程,无奈折路而返。 头顶竹篮星空,压制古洞外溢的天地气运,王丁心中骇然,古洞之内,竟然别有洞天! 有人截断一座大界的半数天下,用惊人手段与古洞底端完美搭界,形成这种进洞复行数十步,即柳暗花明又一村的豁然开朗之境。 等于说,古洞即是某一大界的入口。 这种挂羊头卖狗肉的违天行径,注定是要被光阴长河所不容的。 大界只能在光阴长河中留存,一旦被“人为”搬移出水火交融的长河,后果不堪设想。 毕竟,每个大界的属性是注定的,有水,亦有火,两个相邻大界属性必为水火相容之态。 光阴长河中,必然如此。 也必须如此。 任一大界的位置,动一即牵动整个长河,大界与大界,大界与小界,小界与小界,好似环环相扣,缺一不可。 光阴长河流淌,说白了就是无数界域在延顺某种轨迹自然移动。 光阴长河之所以能容万界,根底在此。 至于那几个在光阴河畔“无所事事”之辈,却是跳出了光阴长河的束缚。 理由很简单,要么道法高过天,要么有法宝傍身,要么读书读至无书可读,要么生而居于此。 蓦然,王丁想起关于水泊的一则传闻,八百水泊,之所以号称八百,不是方圆大小八百,不是连成一片水泊之数八百,而是相传这里覆盖有八百重天幕。 每重天幕,即代表这里存在过一个大界。 八百,八百个大界。 如若传闻为真,王丁想想都觉着头皮发麻。 八百天墟,拢于一地,有人搞出这等大手笔,意欲何为? 思衬许久后,王丁压下心尖巨大疑惑,冯笑魔窍开启,被魔心主宰,以身入天墟,难不成这八百天墟之中,曾有魔界天墟? 古洞半途,是王丁再熟悉不过的一片星幕,星幕下残垣断壁,尸骸遍野,真真是一片绝地。 花巨大代价破开星幕也不是不可,只是天地反噬之力惊人,尤其如她这般身份,更是先天压胜,深入其中,犹如行走于泥泞小路,步履蹒跚,狼狈不堪。 最为关键的是,暂入魔窍的冯笑必然不是破开一重天墟,行迹无踪,在重重天墟中找寻,无异大海捞针,希望渺茫。 王丁看一眼身形狼狈的龙一,心想这厮终日呆在水底,也鲜有上岸晒晒太阳,真真活成了泥底的老王八! “如何是好……” 龙一碎碎念叨,望着古洞踌躇不绝。 “比妇人还妇人……” 王丁瞥一眼闯下弥天大祸的龙一,冷哼一句。 龙一自知理亏,也不好反唇相讥,只能默默承受。 “王丁,事已至此,借你香火台一用,大恩他日必有重谢!” 龙一是八百水泊管事人,在他之上,还有掌管一界的水君,在水君之上,另有他人。 他,不过是区区小卒,一如旧时的虾兵蟹将。 “你有龙肝凤胆?” 王丁反问。 “只够香火传音一次!” 事到如今,龙一也不好隐瞒。 “扣扣搜搜,一点也不男人!” 王丁白了龙一一眼,眼睛微眯,说道。 “一直独居?” 龙一不明所以,下意识点头。 王丁撇撇嘴,果然不出所料。 “先说好了,香火台久时未用,出现什么问题,概不负责!” 王丁狡黠一笑,伸出手掌,在龙一面前晃悠,“近来总觉着这手上缺少点什么东西,一个妇道人家,终日洗洗刷刷,戴着也徒增累赘不是,可妇人终究是女人,女人哪有不喜欢首饰的,哎,听说杂货铺子新到几盒首饰,也不知道好看不好看?” 龙一恍然大悟,连忙掏出沉甸甸的囊袋,搁置在王丁手里。 “龙公子,你这是何意?” 王丁一脸吃惊之色。 “刚才在水边捡到的,约摸是刚回来的谁家掉在那里的,水泊与村子泾渭分明,既然是在水边之物,那就不属于水泊,交还给你,可有不对?” 龙一不动声色,将囊袋推了回去。 “香火台有点问题,你真决定用它传音?” 王丁将囊袋放入竹篮,认真想了想。 这点银子,不在多少,只在态度而已。 妇人,女人嘛。 “别无他法,水泊受限太多,不然我也不至于终日龟缩水底,一切只为苟活而已!” 龙一面有难色,其中缘由繁杂,牵涉颇多,不足与外人道也。 王丁默然。 活下去,似乎是所有天下最值得坚持的事情。 可真该如此吗? 王丁不禁想起那个疯子昔日所言之词,有时候,以身求死,反而要比苟且偷生重要的多。 真的是疯子啊! 王丁心中腹诽。 事关紧要,王丁不敢耽搁太久,在古洞前稍加布置,就与垂头丧气的龙一掠空而去。 放眼望去,一片片坟冢。 天地之间,矗立着一根根顶天立地的华彩柱子,华柱之上,是一片广阔陆地。 华柱之下,坟冢如露尖竹笋,密密麻麻,多如蚁卵。 每一座坟冢,对应之上一人。 在坟冢间,一道身影刻意放缓身形,近乎贴地而飞,东寻西找,甚至动手掀翻几座荒废坟冢。 印象中,属于自己的那座小小坟冢旁,栽植着一株槐树,奈何一去多年,槐树早已不知所踪,因而就失去了参照,找寻起来必然不易。 终于,身影在一树桩前停下,趴在树桩根底仔细看了许久,才挖出一把已经腐烂到只剩剑柄的木剑。 坟冢无人打理,自然杂草丛生,蛇鼠虫蚁安家,飞鸟落巢,荒凉气息十足。 身影无视这些,一掌劈开坟冢,尘土飞溅,露出一个封口的小泥坛。 探手将泥坛抓在手中,稍微用力一拍坛底,封口发出“咔嚓”一声脆响,泥坛内部,清晰可见。 身影呼吸骤然急促。 一个小小香囊。 颜色早已暗淡,芳香已然不复,只能依稀看出大概行廓。 小心翼翼将泥坛搂在怀里,身影抬头望天,一声低沉呢喃后,气势骤变。 此一去横掠千丈,撞塌华柱百余根。 华柱崩碎,其内金色之物好如水雾弥散,在空中洋洋洒洒落下,一如下了一场春雨。 枯木逢春,铁树开花,满眼尽是绿色。 华柱之上,传出歇斯底里的哀嚎。 撞碎百余根华柱,也算大仇得报,此事消,此事了。 身影置若罔闻,再次奔雷而去,一气千里,所过之地,华柱形似五彩琉璃崩碎,在空中纷纷落如雨下。 这些,权当是自己讨来的彩头。 老话说,一分钱三分利。 仇怨,自然也有复利。 说的直白点,拳头大,便是礼,亦是利。 哀嚎之声此起彼伏,从东至西,由南到北,惨绝凄耳。 昔日,这里有孱弱不堪的哀求声,不过是夹杂在鲜衣怒马的富家公子的笑声中,哭的撕心裂肺,却只换来愈发肆意的嘲笑。 哀嚎依旧,不过物是人非。 身影拔地而起,撞开陆地一隅之地,地上房倒屋塌,血流成河,奔行逃窜的人们,抬头望着凌空悬停的身影,一如白日见鬼,瑟瑟发抖,心中旧事涌泛上来的,甚至吓得屁股尿流。 “迦柔……” 身影俯瞰大地,轻轻吐出两个字,是某位故人的名字。 大地之上,光阴重现。 一对少男少女,竹马青梅,两小无猜,家住陋巷,无忧无虑。 少女迦柔,少男怀古。 光景如书卷,轻轻翻过。 二八初长成的少女,清秀多丽,在大户人家做婢女,少男孔武有力,常入深山老林猎杀魔物,换些银两交于相依长大的少女,二人共度时艰,憧憬美好。 书卷再翻,故事陡然急下。 被冤枉私偷家主银两的少女,打断手脚,四肢钉入铁签,弃之如旧物,扔在大街,任人嘲讽。 一条刚窥见美好的生命在寒秋凌晨悄然离去。 少男满怀喜悦从老林中归来,已是三日后,面对的却是一具冰冷的尸身。 书卷又翻,三十年弹指而过。 入魔归来的少男血洗旧地,终被神道高人镇压封魔台,一压千载光阴淡去。 书卷已翻至末页,光景来到如今。 书卷承载且封存光阴,多亏那位终日悠哉悠哉的高人为之。 身影抬头,冲遥遥天外,躬身极地。 一礼。 天下读书人尽是在其笔墨勾勒的书卷中遨游。 昔日,他亦读过书卷,算是那个人的弟子。 一礼,不为过。 再礼,感书卷封存之恩。 三礼,纯粹感恩。 三礼完成,再不欠这天下什么。 身影将香囊拿出,摊开在掌心,仔细端详后,一把攥成粉末,星星点点,好如夜幕明星。 身影仰天大笑,扬手一抛,香囊粉末纷纷涌向星空,在空中凝聚成一颗璀璨星点,永久列陈星空。 身影望天一笑。 世间,最好的陪伴,不过如此。 事即了,无它愿。 身影破天而去,一气开十重。 星幕仿佛春水乍皱,泛起淡淡圈晕。 已然虚淡到极致的身影,好算安然无恙归去又归来。 瞧看这幅被十重天幕挤压残破的身躯,身影自嘲一笑,轻语道:“好歹借你躯体一用,了却旧事,今就赠你一桩小小机缘,也算因果相抵,两不相欠。” 复又瞧看了一眼体内大天地,在几处别有作为之地稍加注视,又淡淡远望了一眼那道鸿沟剑海,撇撇嘴,撒下一片云彩。 白骨王者正趴在剑海前,无所事事掰饵料喂鱼,蓦然抬头,不禁喜出望外。 大佬啊,这种随手为之的事情可不可以再来点哩! 如获至宝的白骨王者,一跃而上厚重云彩,踱来踱去,如帝亲临,美滋滋。 至于那条睡不醒的小长虫,身影淡淡一笑,有点意思! 事即毕,该回去了! 留下一点小礼物便好。 虚淡身影从残破身躯上逐渐抽离,凝结成微弱光点,在头顶盘旋一周,倏忽冲破天幕,没入那条长河之中。 第三十七章 光阴如刀,上了年岁 正在杂货铺子前坐等烤串出炉的王丁,蓦然从老寿头那张躺椅上站起,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蹒跚归来的冯笑身前。 上下打量片刻后,王丁一拳凿在冯笑胸前,看似势大力沉,落在胸口时却虚飘无力,冯笑倒退数步,疼的龇牙咧嘴。 “演技不错!” 王丁拍拍手,一撇嘴,坐回独属老寿头的躺椅。 老寿头乐呵呵笑了两声,手中蒲扇扇着浓烟滚滚的碳火,狼烟洞地,烟熏火燎。 “年轻人,因祸得福,但也划算!” 老寿头被浓烟熏得老泪横流,看着身体正处在近乎油尽灯枯地步的冯笑,怎么看都像被感动的痛哭流涕。 冯笑摇头苦笑,现在自身的情况着实不好,王丁那轻轻一拳将他击退,他其实没有半点演戏成分,是因为他身体已经虚弱到极限,说直白点,一根稻草也能压垮眼下的他。 这也难怪,之前冯笑被魔窍控制,破开水泊古洞重重禁制,再一气呵成破十重天墟星幕,这其中的消耗是一方面,另外在冲破十重天墟星幕时,每重天地对过路客都会“不吝赐教”,大道压胜是一方面,气运因果上身是一方面,对身体不是简单的磨砺,更像是一块泥土被扔进碾盘,筋骨血肉由里到外都要经受残忍碾磨。 十重星幕,等于十次碾磨,虽说拢共不过片刻时间,但冯笑乃是凡躯肉身,即便有魔功护体,可魔窍毕竟残缺不全,魔功恢复有限,自然对冯笑肉身照拂有度,因而这一趟下来,冯笑肉身恍若皲裂未裂的瓷器,再也经不起一点风吹草动。 好在,魔窍原主尚算厚道,临行前将魔窍残存下来的那一窍良善魔核留下,而这枚魔核是魔窍原主一路风雨走来最大仰仗所在,并且是刻意留存的根底,眼下对修行一窍不通的冯笑最是契合。 这枚魔核已经根植冯笑心窍之间,至于会对冯笑影响如何,只能说是个未知之谜。 王丁瞥一眼老寿头,一记白眼飚出,打趣道:“老寿头,要不你把你作死却不死的本事传点给冯笑,我怕他再呆下去可能小命不保,这方面你可是老前辈高人了!” 老寿头放下蒲扇,双目眯起,与王丁对视。 一股火药味充斥方圆几里。 “我的神法,对他来说不亚于毒药,再说,与他有因果关系的人,随便苏醒一个,就厉害的不行不行,我就一个忙前忙后赚点小钱的糟老头子,哪里能与皓月争辉?” 突然,老寿头侧头,摆摆手。 “他现在肉身虽濒临油尽灯枯之地,可这不过像那榆木疙瘩手里的破铜烂铁,修修补补反而更为耐用,在这里,只有打铁的有这本事,其他谁都不行!” 老寿头挠挠头,迟疑一下,继续说道:“也不是不行,只是铁匠那一套最适合他,毕竟,补锅修壶一类缝缝补补的事,铁匠最拿手!” 王丁面有疑虑。 “你先过得了铁匠婆姨那一关再说吧!” 老寿头撇撇嘴,坐下继续扇烟烤肉,奈何碳火实在不好,风一吹便烟气冲霄。 杂货铺子前,宛如云蒸雾绕的神仙地。 王丁裹挟冯笑一阵风掠去。 铁匠铺子,打铁的“砰砰”声不绝于耳。 “咯咯”,人未到,笑先至。 铁匠闻声瞬间愁眉苦脸,这惹祸精的娘们又来了! “打铁的,与你做比交易,你把他给修补好,你婆姨的毛病,我想想办法,如何?” 王丁站在火炉前,看一眼后院,开门见山说道。 铁匠扫一眼孱弱不堪的冯笑,稍稍侧头看一眼身后,面有凝重,“怎么搞成这样子?” 王丁笑道,一言难尽! 铁匠落锤,“砰”地一声,火星四溅。 “戍时,老城墙上见!” 打铁声中,夹杂着铁匠清淡的话语。 门帘被掀起,铁匠婆媳拧眉挂霜走出。 “路过,路过!” 王丁淡淡一笑,若有似无瞟了闷声打铁的铁匠一眼,掠风而去。 “她又来做什么?” 铁匠婆媳压低嗓子,尖锐话语似从嗓子眼中挤出。 “媳妇,真的是路过!” “路过?” “路过!” “路过这里做什么?” “……” 铁匠真的很无奈。 回到自家小院,王丁随手将竹篮一抛,悬停院空,整座院落笼罩在淡淡金辉之下,恍若艳阳高照。 布置妥当,王丁一脚陡然踹出,冯笑如遭重锤挥砸,身形骤然断线风筝一样,脱地而起,鲜血从嘴里飙射,在空中化成猩红血雾。 血雾在金辉映照下,像极了一颗颗悬浮在夜幕下的星点。 星点,即尸骸。 竹篮星空下,便有无数尸骸。 多一具,不算什么。 王丁洋洋得意拍拍手,玉手凌空虚划几下,顿时从竹篮中飞出一团璀璨明亮好似明珠的东西,两两组合,分散至冯笑四肢部位,响起“咔嚓”轻响后,冯笑四肢再也动弹不得。 鲜血从冯笑嘴里滴流成线,落地触目惊心。 王丁摸出一把在铁匠铺子顺手牵羊而来的尖刀,双指夹捏住刀刃,轻轻划过,刀锋犹如开刃,锋芒毕露。 尖刀在王丁手掌旋转一周,悬空而定的冯笑周身衣物,瞬间如雪花散落。 又是凌空虚划几下,冯笑身体乍然四分五裂,骨骼,血肉,脏器归拢一堆,单独一个头颅列在一旁,静静看着这诡异一幕发生。 刀解完冯笑,王丁收刀,又捏出一根亮莹莹的绣花针来。 屈指一弹,绣花针飞入竹篮星幕,恍若蛟龙入海,星幕当即涟漪大震,水雾弥漫。 在浩瀚星幕中,隐约可见一线游丝,闲庭信步,东游西逛,接连穿破数颗刺目星点,长长拖在身后串成一串。 十余颗星点穿成一线,笔直落下,仿佛银河流泻。 王丁心满意足点点头,手指凌空画弧,银河倏忽横流千里,在冯笑四分五裂的身躯四周首尾相衔悬停。 王丁打个响指,十余颗璀璨星点当即轰然崩碎,洋洋洒洒落下,与骨骼、血肉,脏器纷纷交融在一起,一条条金色丝线从中生出,将骨肉串联起来,脏器归位,血肉重生,一切动作井然而有序。 王丁像个缝缝补补的裁缝,手中飞针走线,忙个不停。 悬浮半空的冯笑,正经历一场近乎重生的骨肉改造。 村头,垂钓的老更头陡然侧目,看一眼老槐树下的那座院落,神色不变。 “就那么点家当,折腾吧,等折腾尽了,豺狼虎豹来了,如何驱赶?” 老更头摇头叹息。 最坏的打算,大不了他拍拍屁股走人罢了。 只可惜,白白糟蹋了为保住这方天地而逝去的前人们的一片苦心,更苦了妇人王丁。 王丁,在老更头看来,是身有大气象之人,目光远不在此。 当然,除了这一点,王丁再无半点吸引老更头的地方。 望着眼前毫无生气的八百水泊,老更头依稀记得,这里曾经可是另一番景象,而如今…… 老更头不禁摇头叹息,有人在这里曾广宴宾朋,三千大界,过江之鲫的仙家高人争相而来,可谓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喝掉的酒水灌满这八百水泊,亦非什么难事。 光阴呐,轻轻就走这么一小步,就将多少人的光景变成淡淡回忆。 人人不同,光阴亦不同。 光阴如刀,斩在人人身上,结果却相同。 老更头远眺愣神,蓦然觉着手中丝线,重若神山。 好不易把自家婆姨哄得开心的铁匠,正心力憔悴坐在火炉旁发呆,不用看一眼那座院落,院落里的动静自一清二楚。 有人想做好事,他管不着。 只是家底本就惨淡,再任凭王丁这么任性下去,日子势必捉襟见肘的厉害,在这里苟活,可不就是如升米之民过日子,精打细算细水长流才对,毕竟来日方长不是! 抬头看一眼天,铁匠心事无法沉重。 神君庙,香火炉前,小道童扼腕叹息,刚迈出的步子经他想了再想,复又收了回来,这里可捞的油水本就不多,被妇人如此慷慨又用去一些,落到他手头的那点荤腥,怕是还不够塞牙缝,哎! 在这里呆停的光阴愈久,小道童就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穷山恶水啊,点滴荤腥难见,神君大人当初可是亲口答应他的,会友一份泼天机缘相赠! 同门师兄弟,怕是背地里不得笑掉满口白牙才怪,哎! 有着惊人身份的小道童,亦是这神君庙的香火小人,可怜巴巴看一眼香火炉子,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师父诚不欺我啊! 院中,王丁摘下竹篮,朝身边一丢,竹篮消散无形,却如影随身。 并指如刀,将手头走针后留下的丝线给斩断,王丁方才抻了个懒腰,握指拧拳,轻轻敲打肩膀,这一顿分针走线地操作,不亚于同那个疯子动手打一架,可真真累的她浑身酸疼! 不过,这一切似乎颇为值得。 用竹篮星幕中飘浮无尽岁月的十余尸身,给后生动了个大手术,别的不敢保证,在她这片天下,观古望今,后生的肉身境界,足以让整部古史改写。 这终归是血肉筋骨的小事,晚上铁匠那套缝缝补补,才是最令她头疼。 铁匠神魂残缺,被几个老家伙一直嘲讽榆木疙瘩,不无道理。 可让一个脑子有问题的人,去给另外一个病人治病,王丁想想都觉得,她是不是上了年岁? 第三十八章 萤火燎原 时间在一针一线中悄然流逝,等王丁缝缝补补完成后,头顶那轮不知疲惫的悬日已经西斜大半,一如竹篮里那些遵循轨迹的日月星辰。 哎,曾经辉煌极致的大人物又如何,被光阴斩去一刀,下场又有何区别? 摇头驱散脑海里触景生情冒出的些许旧事,王丁看一眼阁楼,这小子估计醒来得日落西山了,她忙前忙后累的一身臭汗,很有必要烧锅热水舒舒服服洗个澡! 倾抖竹篮,顿时从云海里跃出一点金光,触地即蓦然长大,变成一位黄口少年。 少年在王丁竹篮里,亦如神君庙里的香火小人,负责正片天地的香火献供之事,除却如此,王丁有事没事就驱使少年出来,替她做些力所能及的琐事。 香火少年显然对王丁呼唤他出来了然于心,先恭敬冲王丁行礼后,就熟门熟路直奔灶火,劈柴生火烧水一气呵成,动作熟稔。 王丁坐在大门门槛上,眺望着村尾老城墙,任由繁杂却无人可诉说的思绪缓缓从心底某逼仄幽地流淌而出,村子里怕是也只有墙头,能经得住铁匠大锤抡砸。 铁匠,昔日肉身最拔尖的三两人之一,纯粹武人,肉身成圣,最大倚仗即是一身骨肉筋血,可偏偏那个傻子,为了一个身份地位平平的女子,自灭其身仙魂种,那是这片天地间纯粹武人距离成仙最近的一次,魂种被斩,神魂记忆消散,一切好如流逝的光阴,都不复存在了。 哎,铁匠冲冠一怒为红颜,自断前途,还断了其他武人的仙途,即便是她有心相帮,亦是无能为力,铁匠自甘如此,她又如何管得着? 女人,红颜,知己,祸水,究竟哪一个形容铁匠婆姨才最恰当? 王丁不知,亦不想知。 情字,是天下最惹因果的东西。 古来如今,莫不如此。 不然,她何至于自斩三千情丝,做那了无挂牵的无情人。 “水烧好了?” 王丁收敛翻涌上来的思绪,微微眯眼,老城墙外一点光影急掠而来,话却是对身后将热水准备妥当的香火少年所说。 “是!” 香火少年点头应道。 王丁冲后摆摆手,旋即身形飞掠而出,在老槐树下骤然拔地而起,在一槐枝上曲弹借力,身形飘掠,快若离弦之箭,直落墙头。 有朋自远方来。 王丁眯眼眺望,不过情况似乎不太对劲,半个旧识身后远远吊着的家伙又是谁? 耳畔有破风声呼啸。 铁匠双脚钉地,立身王丁身侧,任凭由他破空而至卷起的疾风冲撞腰身,“砰砰砰……”,疾风拂身,声若锤落,在铁匠后背密集而响。 铁匠双目囧囧有神,望着远道而来的家伙,乐得满口白牙清晰可见。 这具香火神只,是他有意外放在外界的一具武人立命身,武人在昔日神法鼎兴的年代,之所以能安身立命,在诸界口中抢下一口香火,三具不分伯仲的武人身外身,可是占据着浓墨重彩的一笔。 铁匠因为自灭魂种,神识记忆残缺大半,第二具武人圣喆身无法修成,第三具道身自是再无可能,这三具身外身一旦修成,武境之上虽不分伯仲,但却有深层致密关联,好如一栋楼阁大小相同,但却层次分明。 立命身就是武人一身蔚然大观的气象楼阁的第一层,以武人肉身坐基石,平地起高楼;武喆身是第二层,以神识魂魄充栋,再高筑阁楼;道身则是第三层,用武道气运盖顶,拔高楼阁高度。 武道,可与神道掰手腕。 故而,武人在昔日香火盛行之日,被神道斥为另类,最不受待见。 但也无可奈何,武人之命,强如石涧草株,不受天喜,但生生不息。 似恢复三分神明的铁匠,一跺脚,老墙头倏忽颤了三颤,铁匠身形已然破空而去。 一声炸雷骤响于天际,声浪滚滚,激荡的空中气波以浪卷潮岸之势疯狂向四周扩散,以铁匠与立命身合二为一地为圆心,方圆百里,俱是声卷如炸雷滚走,风波呼啸不易。 王丁皱眉,将竹篮朝城头当空一抛,罩住老城墙。 激荡气波在老城墙外十里处,如撞南墙,平地起高楼,气浪沿顺无形界壁,冲天而起,冲碎半天云彩。 待风平浪静后,王丁揽下竹篮,平静眺望远远站定的那个家伙。 “有点意思……” 王丁蓦然一笑,嘴里轻语,“未来尚可期!” 也是,天地气运浑浊,天道近乎崩碎,下方大陆之上,却能诞生出御风而行的修道之士,这对于执掌此方残破天地的王丁而言,自是心喜多过无可奈何。 尽管眼下仅仅冒出这么一个拔尖修士种子,可这些微的变化,无异于老树开新花,代表的深意不言而喻。 王丁冲遥遥站定的家伙招招手,展颜而笑,只见那个已然心知不妙的家伙愣是被一股强大吸力给生生吸拽过来,两股战战,满脸冷汗,看见妩媚不似人的王丁,俨然白日见鬼,心神大乱,道心难安。 此人是下方大陆一座强大宗门的开山老祖,悟道偶有心得,一举破开自由境二重,便想借游历红尘磨砺一番,彻底夯实根基,恰在游人如织的街头遇上一个肉身强大的武人,一时心中技痒难耐,但看那武人匆匆而去,直奔城外百里荒山,此人误认武人要入山挖宝,便隐匿身形尾随其后,准备做一只在后黄雀。 孰料,武人一进渺无人烟的荒山,便登天而起,这可着实惊吓到了他,知晓修行之路何等艰难的他,亦是在宗门搜掠而来的无数灵丹妙药喂食中踏出那一步,自由境二重天,也叫仙人境,因为只有通达此境,方可如上古仙人一般,御风而行。 初踏此境时,他御风而行三千里,观遍江河大川,仙家洞府遗迹,却并未想到上天一看,结果遇上古怪的纯粹武人,倒是了却心中憾事,却也彻底打消了心中那个若有似无的念头。 “不错……不错,虽说过于揠苗助长,但也无可厚非,今日能在此一见,也算你我有缘,赠你一点小东西,回去好好修悟,届时再踏高一层,也不无可能!” 王丁从竹篮中摸出一片雪白碎骨,骨片晶莹剔透,其内存有一丝金色骨血,搁在王丁手里,毫无作用,但放在刚刚可御风而行的修士眼里,可就是一片仙人仙骨。 有仙缘,得仙骨,纵然修士心中甚是惶恐,却也看出他无法看清仙容的女子是在赐他机缘。 修士接过碎骨,当即跪地俯首,连连道谢,奈何刚一低头,就觉眼前天旋地转,身影便落在一座荒山山头。 修士仰天大笑,手里摩挲着轻若无物的晶莹骨片,心中快意恍若江河流泻。 敢与仙人一战,与当头砸落的仙缘相比,其实远没有那么重要。 “仙家福地,仙家福地啊……” 修士观遍荒山野岭,心中大定。 宗门搬迁至此,必是福绵三辈之举。 “你这甩手掌柜当的,从未下去看上一看,万一哪天突然蹦出来一个手腕通天的家伙,打翻你这泥沼地,你会不会害怕?” 恢复四分境界的铁匠停下脚步,与王丁相背,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有几分吊儿郎当的痞气。 “找到了?” 王丁看一眼铁匠,却是有几分讶然,问道。 铁匠摇摇头,但又迅疾点头,“找到些许眉目,在几处仙家遗迹中看到过她的身影,看样子应该是心有疑惑,想找寻答案,这样也好,起码还有点良心……” 王丁白一眼嘴角咧开到耳根的铁匠,无话可说。 “砰” 铁匠身形急坠,跌落云头。 “在老娘眼前秀恩爱,岂不是自找不快!” 王丁抖抖腿,这一脚踢得太重了,脚都麻了! 性之所起,王丁云掠而去,破开一众云海,最终悬停在一座皇朝万丈高空。 盘腿而坐,将竹篮取出搁置腿上,吹散云海浮云,下方皇朝疆域,一清二楚,赫然在目。 不过,在竹篮云景中,多了星星点点的华彩,有的如花蕾,有的如刀剑,有的似笔砚,有的若金银,形形色色,五花八门。 这些星点之物,尽是下方这座皇朝个别人的气运物,有些人一出生便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在王丁看来,不过是因果循环而已。 静默看了片刻,王丁不禁叹息,天下气运不是一人一国所能决定的,人人皆在无形之中或好或坏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积土成山,积水成渊,善恶小而为之,从来都不是无稽之谈。 俯瞰天地期间,王丁偶观一则颇有意思的趣事,在一家境殷实的富户家里,老家主一心向善,积累下万贯家财,可偏偏生了一个恶贯满盈的独子,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不到而立之年,就将万贯家财挥霍一空,沦落街头为乞丐,最终冻死街头。 王丁心中一叹,善恶因果,事事俱在,不会因为做一件善事结下善果,而后可事事为恶,也不会因为做一恶而后为善不结善果,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善恶气运论此,同样黑白分明,脉络清晰。 “也不知道其他地方如何?” 王丁晃散竹篮云团,云海重新冲斥铺满,星星点点之物尽没其中。 “萤火可燎原……” 王丁碎碎念叨,俯瞰天地。 昔日,有个疯子曾对她这么说过。 第三十九章 众生相 少年周穆,与老仙师一道优哉游哉从街上游玩归来,照例精心安排一桌上好酒食后,便自行知趣退去,留下眉开眼笑的老仙师独饮作乐。 周穆简单吃过饭食,便坐于桌前提笔落字,详细记述今日所见所闻,偶尔蹙眉思索,手头笔墨却不停息,一炷香后,周穆停笔,嘴中对落字千余的纸张轻轻一吹,淡淡的砚墨清香气息便从字里行间徐徐飘出。 今日老仙师带着他,从踏出客栈后即直奔烟火气息浓郁的柳红巷子,少年周穆于此自是一窍不通的生瓜蛋子,待十步飘香浓淡相宜的老鸨挤着嗓子凑身上来时,少年郎便情不自禁面红耳赤起来,见多识广的老鸨捂嘴一笑,心想这还遇上个雏,但嘴上依旧热络,不顾周穆羞涩,便拉拽着走遍山川跨尽江河的少年郎踏进莺莺燕燕笑声不息的院子。 相比一窍不通的少年郎周穆,颇有仙风道骨气质的老仙师可是如鱼得水,与素未谋面的老鸨打趣两句后,老仙师便笑眯眯站在井院当中,扯嗓子让所有的姑娘都出来,说什么仙师来给姑娘们治病去灾,保证妙手回春,药到病除。 那一刻,少年郎周穆发现,老仙师的腰板,挺的格外直挺。 精心挑选了两位姑娘后,老仙师附耳对老鸨交代后,给周穆眨了眨眼,就左拥右抱携香进了屋子。 少年看着被老仙师挑中的两位姑娘背影,视线蜻蜓点水,倏忽即逝,却也耐不住心里一阵诧异,乖乖哩,一个顶俩啊! 少年郎的点滴心思,自然避不过见过大风大浪的老鸨,风姿绰约的老鸨心中嘿嘿直乐,少年郎的视线自始至终都不曾走神,与那些一进门就恨不得从姑娘身上剐下二两肉的浪荡男子真是不一样,哎,也难怪,一个生瓜蛋子,哪里会明白世间事远比对女人说几句床笫情话要困难重重的多,来这里的人,无非两种人,一种求生,一种求死,说到底无非都是不得意之辈罢了! 依照老仙师要求,老鸨将少年郎周穆安排在雅间,并无姑娘打扰,老鸨颇有深意看一眼少年郎,方才退出离去,待屋中安静下来,屋外的莺燕喧嚣透过门窗缝隙透进屋子,变得轻如清晨草丛中的虫鸣鸟叫,这才令少年周穆稍稍心安。 长吐一口气,少年周穆闭目凝神,将一段口诀在心底默默记背三遍,遵循其法在体内运行三周,胸腹中初如一股暖流流窜周身,待运行三周后,已经变成岩浆滚腾的火山,少年蓦然睁目,两团火苗陡然而生,轻声一呵,少年周穆周身,火龙缭绕! 支撑不过刹那功夫,火龙异象便自行散去,少年周穆端起茶水一饮而尽,修行这卷无名功法的最大弊端,就是运行周天后口渴难耐的厉害,他曾尝试过身体极限,九周而已,却饮光了一整条水浪滔滔的江水。 老仙师推门而入,看一眼红光满面的少年周穆,坐下灌一口茶水,打趣道:“怎的,终于开窍了?” 少年郎倏忽一愣,旋即惶然摇头,少年心明几净,如被煅烧过的纯粹琉璃石玉,不参一丝杂质。 老仙师意气风发,抚了抚头顶白发,笑道:“滚滚红尘游走一遭,情事一项最得经历,不然岂不是来花楼吃花酒,兴致掉一半嘛!” 少年周穆脸色刹红。 老仙师拍了拍少年周穆的稚嫩肩膀,笑道:“走,再随我去一地,给你长长见识!” 在门口,而后在鼻尖轻轻一嗅,笑道还是陈年佳酿味道妙极,下次再来一定要讨饮几杯才对,老鸨浑然不在意,凑身上前,附在老仙师耳畔不知悄声言语了什么,惹得二人笑声不息。 随后,二人穿街过巷,经过周府所在街道时,老仙师略微停步,看一眼远处坐落闹市中的深宅大院,不自觉点头,周府气象果然不俗! “不回去看看?” 老仙师拍了拍已然与他一般高的周穆肩头,似乎想起了什么,微微停顿一下,方才轻声问道。 少年周穆咬牙,摇头。 “当真?” 老仙师问道。 周穆点头。 “好,那就走吧,事有因果,一朝一夕也掰扯不清的!” 老仙师带头离去,再看一眼周府气象,已然觉得其实也不过如此。 成王败寇,因果循环而已。 八百年鼎盛运道,也不过昙花一现,与他有何关系? 少了这处柳红巷,自有它地燕鸣阁,姑娘嘛,有银子,岂会少的了? 粗枝俗粉,白骨一堆。 穿行几条巷子,二人来到一条晦暗巷子,巷口积水成河,再加上周边杂物堆积,附近垃圾随意丢弃,因而在小巷口蚊蝇鼠蚁横行,人一走进,就乱嗡嗡扑面而至,脚面更是会爬上几只本该人见人打的水老鼠,这种乱杂环境,往往令行人宁肯绕远避行,也断然不会抄近道经过此地。 老鼠巷子,是这条晦暗巷子的称呼,人名低贱,好养活,巷子名低贱,亦是龙蛇混杂,鱼龙混珠。 趟过大山大水的,在小阴沟里翻船,也不是没有可能。 老仙师熟门熟路,脚尖轻点地,身形如履平地,跨过老鼠巷子肮脏巷口,而在巷口摆摊的小贩也见怪不怪,甚至眼皮都懒得抬一下,任由鼠蚁蚊蝇攀爬飞绕,始终坐地靠着墙根打瞌睡。 周身全然不见蚊蝇鼠蚁踪影的周穆一步跨出,堂而皇之踩水而过,“吧嗒吧嗒”,脚底踩水,脚底沾惹上的杂物碎屑落进水里,渐起圈圈涟漪,巷口瞌睡的小贩蓦然睁开睡眼。 瞧看一眼入袋的少年郎,脸色黢黑的小贩露出一口白牙,放在腿上的手指,有意无意握了握腰间的长刀。 巷口的脏水潭,鼠蚁蚊蝇,甚至杂物碎屑,都是他们猎物布下的杀局口袋,只要招惹上其中一样,即便猎物逃遁远行千里,他们也能有秘法追寻,届时还会让猎物生不如死。 千物山,一山二百余人,人人俱是猎物布局生杀的高手,在镐京城称得上无人想沾惹的势力山头,因为一旦招惹上千物山,这二百余人就是一群蒲公英一般的杀人机器,身边随物可用,随地可布杀局,三步一小杀,五步一大杀,人人都可为之,千物山初来镐京之日,有势力暗做手脚,结果第二日就满门尸悬楼阁之上,轰动全城。 打瞌睡的汉子,是千物山的布杀小贩,老鼠巷子,是千物山在镐京城暗设的一处揽财档口,巷子里开设有赌场,勾栏,生死当铺,豪奢竞场,任你家财万贯,来此也能一夜倾家荡产,但要手气上佳,一夜暴富也不无可能,说直白点,就是存在着一种凌驾规则之上的规则,钱财与拳头,享有其中任何一种,任何人在这里即是帝王。 老仙师一挥衣袖,拂掉衣襟上停留的飞蝇,余光朝巷口瞥一眼,笑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出门在外,讲究侠义二字虽说没有什么不对,但有提防之心也没什么错,小心为上,道阻且长,来日方长久。” 少年郎周穆点点头,昔日跟随先师学艺,这类入世行事的大道理小谋略,先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对周穆算是倾尽心血教诲,单单从此方面而言,在周穆心底,先师是位值得尊崇且认可的好师父。 二人复行百十步,喧嚣气息扑面而来。 巷子两侧或高或矮,鳞次栉比排列着一座座门户大开的赌档,人人神情沸腾,眼泛精光,探长脖子盯瞧着一张张赌桌。 老仙师也不说话,脚步不息,只是稍稍放缓,紧随其后的少年周穆看着一间间屋子里的众生相,一言不发。 如此这般,从头至尾,少年周穆将这小小的街巷看个通透,待重新折返之际,巷尾一下涌出五六位彪形大汉,各个手拎长刀,凶神恶煞地将二人围困在墙角。 “识相点,把身上的银子都拿出来,否则,你们只能躺着出去了!” 为首的恶汉说话间,将长刀刻意在身前挥了挥,寒芒刺目。 老仙师见此情况,倒是不惊讶,干脆利索地摸遍周身,拢共掏出三五两银子,一边递出,一边说道:“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了,这点银子就当请各位喝口茶水了!” “少在这套近乎,老家伙,你哪座庙里烧香的,哥几个可是大刀帮的!” 为首恶汉一把夺过银子,嘴里骂骂咧咧,自报了家门大刀帮。 “无名小庙而已,只烧独香,不敢与大刀帮相提并论!” 老仙师畏手畏脚,面色惨淡,哪里还有半点仙风道骨的模样。 恶汉一口浓痰啐地,将长刀搁在老仙师脖子上,嘿嘿笑着,威胁道:“老家伙,看你这仙风道骨的,不像是囊带不装钱的主,有兄弟可是看见你,在柳红巷子睡女人时,银子花的那就一个爽利,怎么着,到了爷这里,是嫌这刀不见血不摄人,还是真打算躺着出去?” 话说至此,已经无话可说,恶汉手腕一撤,架在老仙师脖子上的长刀即要回拉染血。 “慢着,他们的银子我给!” 刀光见血之际,从赌档中走出一位浑身上下透着懒散气质的汉子,手里举着一袋白花花的银子,朝不远处晃了晃。 “吃相真难看!” 懒散汉子嘴里碎碎念叨,手里拎着沉甸甸的银袋,朝巷尾走去。 第四十章 用银子买天下 懒散汉子扭晃着腰身,一步三趔趄,缓缓走来。 要不是看在那袋子沉甸甸银子的份上,几个刀尖舔血的恶汉早就拎刀冲上前去,再有就是这里不属于大刀帮的地盘,他们几人之所以敢光明正大打劫陌生面孔的师徒二人,还是欺生这对师徒不是当地面孔,况且拳怕少壮,几人俱是刀山火海走闯过几遭的血性汉子,一对相依为命的老少师徒而已,随便三两刀砍杀即是,另一原因,则是牵涉到帮派地盘纷争,要论起来,这老鼠巷子最早本是大刀帮囊中之物,后来因为帮主被人一拳打死,群龙无首,导致帮属地盘四分五裂,这老鼠巷子便被一位江湖人送大号“小旋风”的高人收入囊中。 而这次大刀帮近乎登门打劫,即是大刀帮有意试探而为之的险招,这几个刚收入帮中的恶汉与可怜的老少师徒,皆在算计之中。 却不曾半道杀出个程咬金来。 懒散汉子将手中囊袋高高抛出,沉甸甸的银子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弧迹,像傍晚天边攒聚的云彩边际,绚烂多彩,竟令人有股赏心悦目之感。 恶汉眼底凭空生出一抹华彩。 当下意识探手去伸接就要到手的银子时,异变陡生。 “砰”,沉甸甸的囊袋当空炸裂,一股磅礴迅猛的气浪刹那间山呼海啸荡漾开来,红的,白的,像雾水一样的碎渣,洋洋洒洒落下,像及时下了一场太阳雨。 五六个彪形大汉恍若人间蒸发。 被老仙师悄然压下身形的少年周穆,看着好似放浪不羁的汉子弯腰捡起落在地上的囊袋,缓缓走到二人身前,冲二人咧嘴一笑,自报家门道:“江湖相逢即是缘,鄙人富如狗,路见不平砸钱相助,二位勿用挂记在心,都是侠义之人,举手而为之小事,好说好说!” 懒散汉子拱手而言,抛开给天下男子一点脸面的神仙容颜不说,但就一身浑然天成宛如古画中走出的得道神仙气势,就足以令世间女子为之折腰。 可汉子偏偏似浑然不知如此,脸上胡子拉碴,头发随意在头顶挽髻,而发髻是用一截枯中泛绿的树枝随意斜插,身上那件金丝银线镶绣,当胸以薄翼玉片勾勒出一个俗不可耐的“富”字,这种没有点滴品味,土到极致的装扮,倒是令神仙容颜都黯然失色。 也不知汉子这幅装扮,在那柳红巷,会不会被轰赶出门,少年周穆心底忽然想到这些。 老仙师以行走江湖数十载的老辣眼光上下一番打量,委实没有看出这半路杀出的汉子究竟何方神圣,要如汉子所言不过是侠义而为,这个人倒是可交之辈,可要是再蹦出一个翟铁那种别有用心的宵小之徒,这事情可就没滋没味了。 江湖说大,其实也就那么大,于有侠义之辈而言,就在一刀一剑之间,就在锄强扶弱之中,就在山水相逢之地,就在无心换有心之一念。 也罢,暂就再相信这江湖一次,且看看这世间众生百态,老仙师心中算盘珠子拨地噼啪乱响。 这些念头不过一念之间生灭。 老仙师拱手笑道:“侠义之辈,江湖何处不相逢,今日得遇富如狗兄弟,也算是老夫福运双至,如此良辰美景,富老弟赏脸,一醉方休如何?” 富如狗将囊袋左手倒右手抛了抛,看着巷口,笑道:“何乐而不为!” “不过,在下先得处理一点琐碎小事,事虽小,可就像嗡嗡作响的蚊蝇,终日在耳边聒噪,随手驱散一下,清净片刻,可过后还会再来,嘿嘿,被叮咬多了,自然心有怨气,就想一巴掌拍死,不过这些小东西机灵鬼道的很,有心捉它吧,自会找地躲起来,等你稍微松一口气,就又飞出来叮咬食血,择日不如撞日,恰好今天赢了点酒水钱,又拔刀相助做了侠义之事,心情畅快至极,比在柳红巷还痛快,也罢,二位稍等片刻,在下去去就回!” 一溜青烟即去,富如狗的话语声还在巷尾回荡。 “一会留点心,见机行事!” 看着巷口乍然停下的身影,老仙师心生波澜,低声对少年周穆交代道。 “前辈,这人咋看上去有点疯……放浪不羁?” 少年周穆本欲说富如狗行事疯癫,可话到嘴边,却又生硬被咽了回去,毕竟无论怎么说,这个说话喜欢碎碎念叨的汉子,是位江湖侠士。 对侠士高人,自得恭敬。 “此人姓氏或许为真,但名字却粗鄙不堪,想必是刻意隐瞒,行走江湖,身不由己,隐姓埋名,也情有可原,倒是方才他一出手,有些暴露家底,那轰然炸响之物,有点类似道家掌心雷一类的功法,说不好,此人与那好独隐山林的道家有所牵涉,那道家素来信奉盛世入山,乱世出山之说,也不知……” 老仙师眯眼,巷口处骤然响起沉闷如重锤夯地的震响,巷子两侧屋子上的瓦片,有些许被震颤落地,摔成碎片,响声清脆。 思绪被打断,老仙师再无讲下去的兴趣,视线重新落在巷口处,烟尘滚滚,似谁人在那里点燃了一大堆炮仗烟火。 搞出这么大动静,老鼠巷子自然倏忽喧嚣嘈杂起来,有人着急忙慌从勾栏阁楼上跑下,身上的衣物都来不及穿好,有人在听见震响后就抽出藏匿腰间的寒刀以防万一,有人仅露头看一眼巷口,嘴里碎念房倒屋塌,手气爆发的虚言,就又折身回归赌海,不过更多人,还是喜欢凑热闹,也不好靠近站着,就远远在一边自动围簇一圈,指指点点,小声议论着。 有三四个刀剑在身的扈从,跟在一位面色阴沉之人身后,挤开重重围观人众,朝巷口快速跑去。 老仙师与少年周穆二人,站在巷尾,遥遥看着,听着周边众人的议论,对那懒散汉子也算有了新的认知。 原来,那懒散汉子在这老鼠巷子竟然声名赫赫,在赌桌上一次就可输赢万两银子,且每次只赌三把,无论输赢皆大笑,在勾栏阁楼更是行事夸张,但凡被他看到的姑娘,统统花银子唤来,花天酒地,卧床而眠,在那鲜有人踏进的生死当铺,豪奢竞场同样如此,不过短短月余时间,汉子算是在老鼠巷子人尽皆知。 出银子让人学犬吠,叫一声给十两银子,有人在巷口当众学叫百余声,富如狗即给出天价银子,后来学叫的人多了,富如狗也就不再撒银子,如他所言,街上的狗比人多,么的意思,无趣! 后又在勾栏与姑娘打赌,赌他三日内必让一个视名节比命重的女子来勾栏当姑娘,赌金万两,据说那三日,沉溺赌桌的赌鬼,数量明显减少,统统都去了姑娘家门前晃悠,最后赌期将过,那位女子果真去了勾栏,做起卖笑营生,赌鬼们赔的那叫一个底掉。 没曾想刚消停两天,这富如狗就又闹腾出眼下这大动静来,巷子里的众人三教九流,鱼龙混杂,但此时神色皆如丧考妣,有人忍不住骂道,狗养的,又被这疯子坑了! 人群自动让出一条路,刀剑在身的扈从跟随管事在后,而走在最前之人,赫然是富如狗! 富如狗边走边拱手道歉,冲围观众人说道:“打搅了大伙兴致,理当赔罪,这样,只要此后三日有人觉着心头不快,便可去逍遥楼找我,是赔银子还是赔银子,大伙说了算!” 人群当即炸开了锅一样,议论声好如锅里的水气,遇火噗嗤噗嗤作响。 老仙师摇头叹息,人心呐,就如泡沫,真经不起这样火炼似的考验,哎! 富如狗笑着推开三两人,回到老仙师身前,“这里逍遥楼的酒水不错,不嫌弃的话,吃饮几杯如何?” 老仙师笑道:“恭敬不如从命!” 富如狗视线在少年周穆身上一掠而过,“还是仙师爽利,痛快,痛快!” 三人一路前去逍遥楼。 到了逍遥楼,酒楼掌柜早已恭候多时,富如狗一把搂住胖掌柜的肩膀,手在脸上轻轻拍打,“掌柜的,上次在你这里吃饮的酒水,吃饮完嘴里仍觉着寡淡无味,你说这笔账,该是个怎么算法?” 胖掌柜刀割出的眼缝里,精光涌腾,脸上笑意不减反增,连连赔罪,“店里伙计有眼不识金镶玉,大人莫怪罪,这次小人亲自送酒,给您赔罪……” 登楼直上顶楼,一座开放式的楼亭映入眼帘,三人落座,秀美婢女斟茶倒水,茶香与水汽,从桌上茶杯中腾起,没入空中,在远方余晖映照下,显得颇有意境。 富如狗远望天际,看了一眼,即收回视线,笑道:“仙师,不知对观气望运之术可有精通?” “老仙师要是精通,那可得替在下好生观望一番,最近这手气差的厉害,十赌九输,照此下去,还不得变成穷光蛋?” 老仙师扫一眼胖掌柜,笑道:“老夫就是一个糟老头子,哪里懂得那等神仙术法,富老弟,莫要说笑了!” 富如狗哈哈一笑,“老仙师客气,周家这根最旺的苗子都被你挖来了,怎会一窍不通?” “老仙师莫要激动,鄙人就是想请您观望一下,买下这片天下,需要花多少银子?” 富如狗话一落地,楼亭内,当即鸦雀无声。 第四十一章 运道之数,少小为恶 买下整座天下,这是何等的嚣张口气! 懒散汉子富如狗站在楼阁栏杆前,伸手在头顶发髻上抓了抓,又在额头上横抹一下,天下还真是寂寞如月呐! 银子多,样貌佳,人生真的很公平啊! 一座天下才价值多少银子,有没有他花在姑娘们身上的银子多,有没有随手散出去的银子多,有没有打碎一个瓶子赔的银子多,有没有一副药方开价要的银子多? 富如狗轻轻摇头,思绪如潮水起伏。 这位老仙师也是脑壳拎不清,如他这般喜好用银子打抱不平,视银子如淡水的侠士废物,怎么着也得趁机攀附而上,甭管是巧利同情做笔一锤子买卖,到时江湖山水永不相逢也好,还是放长线钓大鱼,先赚点香火情意留待日后再议,无论哪种方式,都要比眼下这等寡淡如水的只管饮酒不甚熟络要好得多。 “老仙师,心中可有个大概?” 富如狗遥遥冲悬挂天际的明月敬一杯酒水,嘴里碎碎念了一句听不甚清的话语,方才转身看向一身正气的老仙师,晃了晃手中酒水,问道。 “老夫行走江湖多年,一掷千金的朱门浪荡子曾见过不少,富倾天下的贵胄也有同桌而食之交,虽多有目中无人,挥霍无度之辈,但也总归有度,行事、立世皆在其中,这也就是所谓的底线,家财富甲一方,自有富不传三辈之天论威慑,皇朝兵强马壮,统御一疆,亦有千秋万代之诱惑,天下运道昭昭,福祸无形,且有因果二字限制,家国天下,概莫如此,逃不脱一个度。” “老夫虽不懂观气望运之类的神仙术法,但好歹也算在江湖这个深浅不知的泥沼里摸爬滚打过几遭的老人,对待年轻人说点兴许有用的老掉牙经验,也不算倚老卖老,若是那句话无形中伤了富如狗兄弟,老夫先在这里道个歉!” 富如狗拱手还礼,正身而待。 “富如狗兄弟,虽说样貌惊人,颇有效古之风,但似乎对这种生而定论的外在之物不甚看重,仅这一点,就与那些道貌岸然的纨绔公子云泥之别,老夫尤为钦佩!” 老仙师忍不住点点头,顿了顿,继续说道:“富兄弟散财如流水,敢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心中必有侠义之心肠,行走江湖,重意轻财者,山水总有相逢处,他日自有善果,毋庸置疑!” “说到底……”,老仙师稍稍屏住话语,看了富如狗一眼,“说到底,富兄弟终归是熙攘皆为利的商家子弟,在商言商,利字当先,无可厚非,你看街上这商贩走卒,泱泱众人,哪一个不是终日为利字奔波劳累?” “可你看他们当中的佼佼者,富贵几何?盖不是他们懒惰不肯努力吃苦,也不是心无远大志向,更不是对那商家灰了心,丧了气……” “哎,说到底……”,老仙师长叹一气,端杯灌口酒水解解口渴,继续说道:“说到底,这商家终归是被这天下运道所不容,天道不容你,福祸必相依,什么好运、好手气自是不会上身,反而祸事、噩运会接连登门,他人卖盐即可赚钱,甚至富甲一方,而你同样卖盐,甚至比他人付出更多,可辛辛苦苦一年到头,到手的银子总没有他人多,任你经营有度,辛苦操劳,无甚大用,这即是运道不平!” “一个人在世,不过寥寥几十载,皮囊身份地位各不相同,有人可权倾天下,富可敌国,位极人臣,亦有人会尘垢秕糠,卑微,贫贱至泥土,被人踩上一脚也不敢言语,想来这天下没有谁人会愿意做后者……” 话说至此,老仙师蓦然发现站在栏杆边的富如狗有些神色暗淡,心想不会是自己这番放之四海而皆准的言辞,无形中伤到了他? “老仙师但说无妨,只是刚才突然心有所感,愣了神而已!” 富如狗看出老仙师心有顾忌,便淡淡一笑,与老仙师遥敬一杯,聊表自己无碍。 “一人运道,一生成就高低,抛开生而具备之势,还要集合颇多重要因素,当然,天时地利人和亦缺一不可,能将这些常人所不能驾驭的东西驾轻就熟,信手拈来,想来这样的人,未来必然大有可期!” “富兄弟,你问老夫买下一座天下所需多少银子,老夫常年兜里轻飘,自是无法告知,再说钱财于老夫,够吃喝就好,所求寡淡,所以问老夫银子的问题,还不如去柳红巷听姑娘浪语几句也好!” 富如狗哈哈一笑,笑道:“老仙师,原来也是性情中人,说话如此爽快,甚妙甚妙!” 老仙师摆摆手,“哪里哪里,不过是虚长富兄弟些许年岁,谈不上什么真知灼见,人生感慨而已!” “不过,老夫倒是觉得,富兄弟有这般气吞天下的气魄,当真令人钦佩!” 富如狗举杯凑上前来,压低嗓音问道:“老仙师,当真不肯吐露半句?” 老仙师脑袋晃得似拨浪鼓,只字不言。 富如狗叹息一声,“也罢,强求不得,今夜不醉不还,老仙师可不要客气哦!” 富如狗冲一直站在稍远处低眉顺眼的胖掌柜摆摆手,胖掌柜回头低声言语了一句,即有清秀婢女手托玉盘,纷纷而来。 佳肴列桌,酒过三巡。 “老仙师,问句不当问的,这镐京城的周家,近来可是祸事不断,听说是被几座皇朝贵胄闹得不可开交……”,富如狗侧头扫一眼沉默不语的少年周穆,“不知老仙师耳闻到什么没有?” 老仙师已显醉熏之态,说话舌头有些打结,一把揽住富如狗的肩头,压低嗓音道:“富老弟,周家最有运道之人就在眼前,什么皇朝贵胄,不过是土鸡瓦狗尔!” 富如狗听闻,认真看了正一心吃喝的少年周穆一眼,眼睛蓦然明亮起来,连忙给老仙师酒杯续满酒水,笑道:“有搞头?” 满嘴酒气充斥的老仙师醉眼迷离,打了个酒嗝,摇头晃脑道:“岂止有搞头!” 富如狗突然探手凌空一揽,夜色蓦然暗淡几分。 夜色中,高悬的明月晃了几晃。 富如狗给老仙师复又倒杯酒水,杯底一轮明月,月华浅浅,流光溢彩。 老仙师浑然不觉,仰头一饮而尽。 “好酒,好酒……” 老仙师醉趴在桌,鼾睡过去。 “小老弟,老仙师可当真是仙风道骨,语含天机,睡觉都带着仙气飘飘!” 富如狗打趣。 少年郎周穆一言不发,将老仙师背负好,冲富如狗点头致谢,随即转身离去。 富如狗抬望眼,仰视空中明月。 可装下明月的老仙师。 能负起明月的少年郎。 还真真是世间罕见的师徒。 周穆背负老仙师一路疾行,待将身后的那座楼阁,还有阁楼上那个汉子的视线,远远甩在身后,方才放缓脚步。 少年郎周穆之所以一直低头吃喝,鲜有敢与那个富如狗对视,源于他在汉子心底看见,有个衣衫褴褛、畏手畏脚的幼童,正瞪大眼睛怯生生在看着他! 在幼童那双眼睛里,纯真与残忍各半。 在幼童身旁,摆着几件玩物,骑坐的竹马,竹蜻蜓,一堆五光十色的石子,一条绳子,一株向日葵,再无其他。 心细如发的少年郎周穆赫然发现,除却那根看不出任何稀奇的绳子,还有那株枯黄的向日葵外,其他的几件玩物,或多或少都染着斑斑血迹。 当幼童看到有人正在他心爱的一堆宝贝上打量时,幼童终于露出残忍一面,“嚯”地从身后摸出一把寒芒毕露的短剑。 幼童紧咬牙关,嘴唇开阖,不发声,却吐露出意味再鲜明不过的一句话。 “送你上路!” 读懂幼童唇语的少年周穆,瞬间浑身胆寒,如坠冰窟。 蓦然,周穆想起与先师一同游迹一地山头时,被山头窜出的拦路杀掠盗匪拦下,那些杀人不眨眼的盗匪赫然是一群与他年岁相差不多的少年郎,个个凶神恶煞,一身戾气,眼睛里泛着狼一般的光。 先师当时见怪不怪,将已经吓懵的周穆拦在身后,自言自语说了句:“少小为恶,大必祸,恶小而为,天不近。” 虽说不过是一群脸上稚气未脱的少年,可当真在那一刻,少年周穆是畏惧的,据后来先师所说,那就是少年与大人的不同。 在大人看来,即便各个人手中拿了一把明晃晃的刀,也不过是虚张声势,少年终归是少年,差距远不是一把刀所能抹平的。 可在同为少年的周穆看来,一把刀的分量足以改变一切,虽说他有技法傍身,可心底却未战先怯,这已经足以左右最后的那个结果。 一群盗匪少年郎,尽数被先师毙于剑下。 那群同龄人的眼神,少年郎周穆至今记忆犹新,与富如狗心底那个幼童如出一辙。 纯真与残忍共生。 回到客栈,将老仙师安顿好,少年郎周穆方才回到自己房间睡下,只是眼前一直出现幼童那双眼睛,偶尔也有那群同龄人的眼睛。 第一次躺床上却未有睡意的少年郎,辗转反侧,在床上烙了一夜的饼。 隔壁房间,老仙师倒是罕见做了个美梦,梦里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第四十二章 倒霉蛋 夜幕星河,碎银一般的星辉,熠熠生辉,空中横挂一条星河。 老城墙头,睡意突然全无的铁匠专门找了塌坯的地方,随意盘腿坐下,神色晦暗,看着墙头外迥然不同的天地。 以绵延不绝的老城墙为界,以里的夜幕,仅悬挂着一轮不懂阴晴圆缺的明月,未有星辰点缀,而城墙外的夜幕,星河辽阔,光辉璀璨,则是另外一番景象。 铁匠沿顺着塌坯的城墙朝外看去,苍茫天地中,一线自横陈,遥遥不知长几许,好似被锋利无比的刀剑劈开,云海久久未合。 一剑啊! 那个疯子真做的出来! 它山之石攻玉。 疯子不知以何等代价换来它界鼎盛气运做兵的仙机,并邀来一位无名老人出剑,据说几乎散光了那个疯子半数家底,可这些不知何起的惨淡结局谣言又如何保证不是疯子为平息那倒行逆施的一剑而刻意散播的,毕竟,手段颇多的疯子讲过的疯言疯语太多了,多到连铁匠的婆姨都能说出一两句来的地步。 那一剑后,王丁竹篮里又多出些许星辰残骸,村子夜空中,独存一轮明月。 没办法的事情。 在铁匠看来,王丁就像是一个节衣缩食的管家,破落后的家里就这么大点地方,那么点家财,东墙裂了缝,就搬西墙头的砖先堵一堵,屋顶漏了雨,就东拼西凑点茅草堵上,总之,屋顶漏雨、四壁透风的破败屋子,想修永远修不好,终日却劳累不堪,想离家出头终心有不忍。 好在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蓦然,铁匠回头,在距离铁匠十余丈外的墙头上,赫然躺着一位头戴金冠、一身华服的年轻人,遥遥与铁匠拱手一笑,聊表敬意。 铁匠面无表情,回过头继续望天解闷。 一个自认读过几卷书张就敢异想天开的傻小子而已。 铁匠腹诽,念头不过一闪而过,就继续回忆脑海所能想起的昔日景幕,平日打铁时想,晚上睡觉想,年年如一日的想,可一些片段仍旧如同石沉大海。 榆木疙瘩的脑袋,开不得一窍,铁匠嘴里念叨王丁经常刻意刺激他的“恶言恶语”,没来由长叹一气。 心头微生几分躁意,铁匠双手一拍城头,坐着的身体骤然腾空,在半空中巧转身形,双臂环胸姿势不变,双腿倏忽伸展开来,双脚凌空重踏,“砰”,老城墙头当空刹那间好似春雷滚走,铁匠身形一去千里,身后风声呼啸。 只在夜深人静之时,铁匠才会如此肆无忌惮的活动筋骨。 无处发泄的躁意,自然是去找寻地方发泄,好在有三千里“无主之地”的存在,也好,到下方踏平几座沽名钓誉的假仙门山头替天行道,也是不错的选择。 对于此,王丁素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城墙头,佘白首遥望铁匠霸道身形离去,暗自点头,头顶四方金冠上垂挂的圆润玉珠,两两相触,金玉相击,声声悦耳。 佘白首突然起身,看了一眼头顶,深吸一气,赫然从城墙头上跃下。 一束雷电凭空当头而落,击在尚未落地的佘白首身上。 一束落,束束落。 雷电密集成雨幕。 天空恍若雷河决堤,光电交织,在城墙头附近,形成一个方圆十余丈的刺目光电圆球,其内雷声隆隆,明亮如昼,雷电如蛟龙游走,其外风平浪静,一如往常。 法外之地,寸步难行。 圆球当中,一脸碳黑的佘白首艰难抬头,眼前根本看不清分毫事物,满目尽是璀璨雷芒,佘白首咬紧牙关,试图挺直重担压顶的腰身。 头顶的四方金冠光芒早在雷电落下之际就如华盖撑开,从天倾泻而下的雷河,尽数砸落其上,金冠熠熠生辉,玉珠运转如意,却也挡下泼天泛滥的雷霆万击。 佘白首极尽艰难,终踏出半步,面如白纸。 一股压抑不下的鲜红当即涌喉喷出,在交织的雷芒中,恍若即要突破重围的一簇激射箭羽,异常刺目。 雷电交织游走,蚁附而上,倏忽消散在茫茫雷海之中。 一抹从村中急赶而至的妖娆身影落在城头,待看清其中事态,却并未着急出手,反而津津有味嗑起篮子里尚未嗑完的瓜子。 又一道身影火急火燎从村头赶来。 来人看到城头上嗑瓜子的王丁后,戛然止步,即不上前问礼,也不迅然离去,束手而立,静默等待那个轻易招惹不得的妇人先开口说话。 没办法,逆子自寻死路,怨不得他人,更怨不得妇人,而且眼下能伸以援手搭救之人,除了妇人,再无任何人敢以身犯险,挑战此地天威。 城头下,雷电攒聚而成的规则圆球中,勉强支撑的佘白首已经几近油尽灯枯,身体些许地方被游走的雷电蛟龙狠狠撕咬地白骨尽露,但古怪的是,在佘白首白骨之上,浮动着一层莹动的光膜,雷电触之,便自行消散。 “有点意思的年轻人……” 王丁将手里所剩的瓜子放回竹篮,拍拍手震消一点嗑瓜子带来的小小因果,看着近在咫尺被雷电轰击惨不忍睹的年轻人,饶有兴趣地撇了撇嘴。 竹篮朝外一抛,天空中密如雨幕的雷电,瞬间悉数如江河入海,尽入篮中云海。 王丁探手一招,竹篮掠回手中,轻轻提篮抖擞,震散最后残余雷力,再将竹篮倾斜掂倒,从中落出一点星点,触地即变成浑身焦黑的佘白首。 保留最后一点神识的佘白首努力扭头,想看一眼身后,迎来的却是一记当背重踹。 “砰”,佘白首横飞数丈,又重重落地,彻底昏死过去。 “佘老头,下次可不是这样了,生死由天定,再一心作死,我这妇道人家可真心帮不上什么忙!” 王丁头也不回地摆摆手,盘腿坐下,示意一口大气不敢出的佘家家主可以带走他那还算争气的儿子了,“一……两柱老香火,概不还价!” 王丁伸出两根手指,在头顶调皮地晃了晃。 负子在背的佘远山点点头,沉声说道:“多谢!” “有心谢人,不如再添一柱,凑个天数,岂不美哉?” 王丁骤然回头,笑眯眯看着佘家家主,活脱脱像个奸诈成性的无良商贩。 佘家家主脸色霎变,如丧考妣。 “还这么不识逗,两柱就好,三柱天数香火,即便你给我胆子,我也不敢烧啊!” 王丁撇撇嘴,白了佘家家主一记白眼。 老香火台的三柱天数香火,代表何种意义,王丁自然心知肚明,佘家家主也心中有数。 老香火台,烧香之数素来有规有矩。 一柱,代表正常的香火献供。 两柱,则大有不同,代表天地 三柱,其意更甚,代表天地人尽灭,此地危在旦夕。 方才王丁打趣三柱天数香火,知晓其意为何的佘家家主心中当然畏惧,其意在此。 佘家家主负子而去。 回头遥看一眼村头,王丁摇头浅笑,这些老东西真是老奸巨猾,个个精明似狐狸,要不是她暗做手脚,怕是这些未有归心的桑梓之人真能把这如何都割舍不开的一亩三分地给忘却得一干二净。 王丁回过头,将腿悬空在城头,不去刻意想这些令人心灰意冷的东西,其实这些人回不回来都不重要,哪里后土不埋人,不过是换个地方,换个心情,换个死法而已。 “铁匠那个榆木疙瘩,要是开了窍,老寿头要是不心灰意冷,老更头……还是算了吧,对谁都那般不冷不热,不远不近……金鸡大人,要是能再多凑点鳞片,会不会有点希望……” 王丁突然掰着手指,将村里这些残兵败将一一在心底罗列出来,虽说彼此远没有熟悉到知根知底的地步,但王丁毕竟是执掌斜这片残界的老天爷,谁家缸里有多少米,王丁心底还是略有数的。 至于老君庙里的神君大人,王丁不是没有考虑过,只不过远水解不了近渴,且来去一趟极为不易,再就是降临此地后,这方残界能否经受住神君大人的道运,尽管她已经忙忙碌碌修葺许久,可真到那一刻,谁也不敢保证最终结果会如何。 蓦然,王丁将竹篮揽到身边,落目望去,片刻后不禁哑然失笑,铁匠那个榆木疙瘩怕是被自家婆姨撵下了床,一身气力没处使,三更半夜的只能找个倒霉蛋发泄一下了! 竹篮云海下,万里之遥处的一座仙家山头。 悠哉悠哉走在下山小径的铁匠蓦然举手,朝天空挥了挥,又探出三根手指。 再踏平三座虎狼豺豹横行的虚假仙门! 头顶天空,倏忽落下片片金色碎片,落地成字。 得了指点的铁匠咧嘴嘿嘿一乐,当即踏地而起,一线掠空而去,撞开重重山峦,没入远方云海。 身后,连绵起伏的数座山势一气坍塌殆尽,山石尘嚣冲天而起,万丈高山变山丘。 王丁高坐城头嗑瓜子,随手将瓜子皮撒进竹篮云海,小小碎片飘飘荡荡落在某地,成功给某个脑子不好使的家伙指了几个倒霉鬼。 一切,不过举手之劳。 做完这一切,王丁回头看一眼空中那轮圆月,时间尚早,就让家里那个睡大觉的家伙再多睡一会,毕竟,挨打也是气力活嘛! 一想到那个后生,王丁蓦然心情轻快许多,模样俊俏不说,关键还对胃口,这样的男人上哪里找去? “一会,姐姐会手下留情的!” 王丁咯咯而笑,魅惑天成。 第四十三章 有什么不对 泄愤归来的铁匠悠哉悠哉在云海踏行。 在距老城墙三千里外,一道泾渭分明的“天堑”横亘在空。 铁匠立身天堑之前,视线所望之处,惊涛翻卷,浪潮滔滔,溅腾起的浪花拍打在天堑无形界壁之上,“砰砰……”,浩大声响如滚雷迅走,令人望而生畏。 铁匠望渊蹙眉,心中隐约觉得这个地方似曾来过,每次立身于此,总能心生澎湃,看一点一滴飞溅的浪花都觉得心有近意,而这种亲近之意浑然天成,好如他与手中那把可勾动九界天雷的破锤子,即便被一界天道规则压胜,即便他落得个神魂残破甚至消散的惨淡境地,那把破锤子始终任他随意一念而生,即可飞掠万里而来,这种感觉很奇妙,铁匠隐隐觉着这条天堑与他有莫大关系! 压抑住破锤子蠢蠢欲动的狰狞心思,铁匠回头望去,敢情好,真是千年难得一见,金鸡大人竟然主动走下了那座山丘,真的很难得! 永远一副你不行神态挂面的金鸡大人破天荒唤出肉身,一身斑驳掉色的七彩神袍随意披在肩头,宛如一位家道中落的破落子弟。 “铁匠老弟啊,这深更半夜不搂着婆姨睡觉,岂不是白白浪费大好光景,真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哎!” 唤出肉身示人的金鸡大人,曾经可是出了名的毒舌,在那座仙庭之上,鲜有对手,一来是因为在那座山头,“金鸡大人”结友无数,认识的朋友终日来往,仙府门槛都踏平了去,即便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仙帝,亦对其赞不绝口;二来则是“金鸡大人”属于战力最高那一波的逍遥大仙,拳头大,说话就硬气,一言不合就敢舍生而战,不敢说与整座仙庭仙家都交过手,可百胜头铁的大名在昔日仙庭当真是如雷贯耳。 铁匠是后来拜入仙庭的,当时金鸡大人已经宾朋无数,盛名在外,对铁匠这种后拜山头的傻大个,嘴上虽是少不了一番客套说辞,可心底实打实没有放在眼里,一条被旧主遗弃而无家可归的流浪狗而已,想来拜寻出路而已,仙庭这座偌大仙府之中,再豢养一条又如何? 这即是“金鸡大人”对铁匠最初看法,不过如今二人同是苦命人,倒也免去了彼此客套,金鸡大人贱嗖嗖的上下打量一番铁匠,眼睛眨个不停,口中啧啧称叹,“瞧瞧,瞧瞧,这身腱子肉,和打铁还真的是般配哎!” 铁匠一歪头,避过金鸡大人依旧锋锐犀利的神魂内视,不咸不淡,说道:“有五成了?” 金鸡大人将头摇摆的拨浪鼓一样,“王丁拿不出多少货,就算想瞎了心,也跨不过那一重……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铁匠挠了挠后脑勺,也不知该如何相劝,劝人劝己皆不在行,平日除了对自家婆姨能说些“暖心热肝”的话,铁匠在村里众人心里,俨然就是一块生冷的铁疙瘩,婆姨汉子见了都退避三舍的冷面人儿。 铁匠干脆不搭话,望看天堑尽头。 金鸡大人嘿嘿一笑,凑身上前,一把揽住铁匠肩膀,将大块头身子压低,低声道:“是不是觉着那里眼熟的很,心里是不是抓急挠慌的,就像婆姨光让看不让搂抱……” “不怕事就一块趟趟水,身子骨都快生锈了,再不活动活动,怕是没有谁会记得昔日那位无上仙姿的神凤大人了,人啊,记性都不太好不是……” 铁匠抖肩,错开身子,离讪讪收手的金鸡大人一步之远,抖抖手腕,“今天捯饬成这鬼样子,是要吓死个谁不成?” “铁匠这脑子不好使,可命好,有个知晓利弊的婆姨疼爱,出门前媳妇交待了,要离那些不要命的家伙远一点……” 金鸡大人顿时目瞪口呆,狐疑看了一脸正色的铁匠一眼,蓦然开始唉声叹气,双手插袖蹲地,像个辛苦一年到头却遭了天灾人祸颗粒无收的老农。 “傻子都开了窍,这日子越来越难过了,哎……” 金鸡大人嘴里碎碎念叨,手指凌空虚画圈圈,天堑内顿时风起云涌,惊浪逐空。 “这里其实是你家婆姨一剑削成这样的,当时你被人打成猪头,就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你家婆姨像发了疯的母老虎,啧啧,使出惊世一剑,天地纵横而分,才逼退那群野心勃勃的恶棍,打烂的瓷器自然不值钱,那群人也就不再纠缠,不然当时还真的不好办,那么大一块肥肉,任谁自然都想着咬上一口,即便吃不上,也得沾点荤腥也好啊!” “只可惜当时,本大人未能掐时赶来,否则就凭这三寸不烂之舌,如何也能让那群家伙吃尽苦头,最起码他们的先人祖宗都要齐齐遭殃……” “打不过还骂不过,岂不太憋屈了,那不是本大人该有的姿态哎……” 突然,金鸡大人哈哈一笑,嘴巴咧到耳朵根,手指着神色格外凝重的铁匠,笑道:“怎么样,被骗到了吧,本大人这脑瓜子随随便便蹦出一个主意来,必就是一场盛世宏景!” “呵呵”,一阵香风徐来。 王丁脸色铁青走到金鸡大人身前,颇为认真的上下打量一番,眯眼成缝,又是绕身盯瞧片刻,方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想寻死前穿的体面点,也得挑地方嘛不是,从这里下去,就凭你这旱鸭子的水性,不喝饱怕是上不来!” 被戳中痛处的金鸡大人可怜巴巴瞅着铁匠,求救意味很是鲜明。 “与他不熟!” 铁匠退后一步,视线错开,断然忽视某个不明人士的眼神。 王丁笑哼一声。 金鸡大人只好不打自招,挤出凄苦笑色,自寻活路,解释道:“家底都抖搂出来,无非是为了碰碰运气,万一跨越这里能出去呢,好死不如赖活着不是,不然大家苟活于此,是为了什么?” 王丁脸色微变,生出些许寒意。 “大家都在想出路,鼠有鼠道,蛇有蛇路,说开了其实也没什么不是,不管是以规矩融入天道也好,还是做两手打算的也罢,最坏独活一人的结果也不是不能接受……想了那么多,做了那么多,不就是为了活下去?” 金鸡大人干脆破罐子破摔,笑嘻嘻看着杀心已起的王丁,笑道:“想活下去,有什么不对?” 第四十四章 救个锤子 金鸡大人在王丁“教诲”下,终于“大彻大悟”,手里拿着额外的赏赐,屁颠屁颠离开“天堑”。 临走前,金鸡大人不忘看一眼天堑内那把如鱼得水的破锤子,心里羡慕之余甚至还有一丝丝嫉妒,在金鸡大人看来,这个长着榆木疙瘩脑袋的傻大个,这几世以来,唯一做对的事情仅有两件,一件与天堑内正吞吐浓郁雷霆的破锤子有关,一件就是最令所有人打破脑袋都想不明白的那个婆姨,两人几生几世藕断丝连,经历人世悲欢离合,最终被傻大个硬生生以“天价”买来一根神魂丝锁,拴狗一样拴在两人脚踝,才算了事。 “哎,多情微如狗,伤心痴情汉,哪像本大人心宽情浅,游戏人间,逍遥自在,真的是搞不懂,明明有一大片森林,为何偏偏要在一棵歪脖树上吊死,搞不懂,搞不懂,哎……” 金鸡大人转身离去,下意识瞥了一眼铁匠脚踝,一根细若发丝的金线安安静静套在那里,落在他眼里,却是米珠放皓月之辉。 这根金丝昔日名气颇大,被无数憧憬天长地久情爱的女子仙家追捧过,自然也有过无数个响亮又悦耳的名字,但最为动听且俘获一众美女仙子的,即是天涯海角。 “他娘的,这个榆木疙瘩都玩起这套令人竖毫毛的酸腐套路了,让我等虽情意绵薄但贵在知晓女人心的风流家伙情何以堪,这是在赤裸裸挑衅嘛?” 金鸡大人腹诽,但自始至终未对那位神魂有恙的女子有过半句酸言酸语。 天下最敬痴情人。 女子尤甚。 金鸡大人一步跨出,便至自家山头,头也不回冲空中挥了挥手,打个哈欠准备睡觉。 王丁撇撇嘴,这个贱嗖嗖的家伙当真是嘚瑟劲不退,昔日如此,今日依旧丝毫不改,真应了那句老话,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不过,王丁对金鸡大人这种贱嗖脾性也无可奈何,出手教训这个家伙两下不是不行,关键是得能抓得住,那只落了水变成山鸡的家伙,身速可是昔日仙庭第三! 战力高,身速快,又长得人模狗样,不得不说,这个昔日得天独宠的家伙,对得起他那一副看谁都不行的贱嗖嗖样子! 王丁突然心神微漾,要是昔日那些爱慕神凤大人的一众仙子,看到如今的金鸡大人,会不会一如既往爱的死去活来? 视线一直盯在天堑里的铁匠摇摇头,笑道:“落水的凤凰不如鸡,这话可不是瞎说的,你看圣贤书上哪句话是圣贤老爷信口胡诌写下的,要是如此,哪座天下不乱套?” “你们这些喜欢被山下人尊称仙人的家伙,本就不在那群圣贤老爷辛辛苦苦构造的条条框框里,自然对那群家伙不甚关注,不关注自然不了解,可铁匠却是从水里泥里摸爬滚打出来的,在山下所谓的江湖也有过响当当的名号,对那群人用笔墨文字勾勒出来的规矩框架颇为熟稔……” “这么说,那些条条框框,于你们这些自由散淡仙人而言,等同于仙庭那位没露过几次面的大佬默认的老规矩,譬如山下有杀人偿命欠债还钱的条框,山上有拳头大者为尊的规矩,如果仔细思量两者有何区别,在铁匠看来,还是山下那群圣贤老爷肚子里的笔墨浓重,目光更远,也唯有那样,一座天下的未来才更可期!” 铁匠席地而坐,喜怒不形于色的脸上罕见地露出些许憧憬,在他那张称不上英俊的脸上,至今仅出现过两种神色,一种是因为自家婆姨而拒人千里外的冰冷,另一种还是因为自家婆姨而大杀四方的癫狂。 王丁妩媚一笑,声音柔媚,“打铁的,你刚才话里说的你们这些仙人,包括王丁吗?” 铁匠身体骤然一冷,脸色煞白。 一股熟悉的感觉陡然袭来。 “铁匠说过这话?” “不可能,不可能,这不等同于骂人嘛!” 铁匠一脸正气,连连摆手。 王丁浅浅一笑,目光在铁匠真挚的脸上划过。 “你这破锤子倒是愈发出息,一会千万可不要手下留情,年轻人多吃点苦头没什么不好,就三锤,争取捎带把那点花花肠子都锤打干干净净!” 望着天堑中对浓郁雷海鲸吞牛饮的那条咸鱼,王丁不得不承认,铁匠这辈子的运气真真是好,但貌似也就好那么两次,一次是得到这把破锤子,一次是找到那个女子做婆姨。 一条半死不活的鱼,就是铁匠手里终日打铁的锤子。 王丁对铁匠究竟如何得到这把锤子不甚清楚,但对这条鱼的来历却一清二楚,那条咸鱼是昔日魔族手段最硬那位大佬的心头宝,要不是那位大佬不愿苟活,一心追随魔尊共寻生路,最后落得个身死道消的惨淡下场,但凭那位不逊魔尊的自身境界,想苟活下来,纯粹易如反掌。 魔族昔日曾统御九界,相较三千大界而言,虽说算不上如三千大界修剑者半数的第一剑门这类的大门大派名头响亮,但也是名声斐外,魔尊的名头在九界响不响亮,不言而喻,但那位大佬的咸鱼锤子,声名更在魔尊之上。 这条咸鱼此生仅认二主,一就是那位大佬,二即是铁匠。 九界之中,窥记这条咸鱼者,多如过江之鲫,可结果偏偏被误入其中的铁匠给独得,这其中的因果,王丁眼下是看不透彻,但昔日不乏看透彻者,却也无人愿意轻易沾惹。 “傻大个,真是走一路滑一路,狗屎踩的溜哎!” 王丁叹气,自己何时能有这份气运,哪怕一次就好。 “哎,打铁的,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王丁将竹篮随手一抛,罩在头顶。 “这破锤子和你家婆姨同时被人掳了去,而你只能救走一个,打铁的,你认真想想,你会救谁?” 铁匠冷淡地白一眼王丁,探手一招,一道璀璨雷芒入手,掂了掂这位仅仅吃个半饱的老伙计,铁匠脸上难得笑开了花。 王丁颇为期待地看一眼铁匠,眼神熠熠生辉。 铁匠置若罔闻,撇撇嘴,将锤子收入袖中,转身离去。 “问这个问题的家伙,铁定没得婆姨!” 刚走出一步,铁匠蓦然站定,笑意灿烂。 “怕是个锤子!” 铁匠啐骂一句,大步离去。 王丁气息一泄,将竹篮取下,今日算是一败到底! 铁匠铺子,正在睡梦中的铁匠婆媳,眉开眼笑。 第四十五章 光阴刀成狗 戍时,老城墙上。 王丁自带小板凳,手里摊着一把瓜子,安安静静坐在墙头上,静待回家哄婆姨的傻大个而来。 “傻大个那个榆木脑袋,能讨上婆姨,确实得拿菩萨一样供着,不然晚上怕是上不了床喽!” 嘴里“叭叭”磕着瓜子,视线落在竹篮云海下方的某座皇朝,瞧看这些不知光阴为何的小东西们,大概是王丁心情惬意时最喜之事。 观众生百态,可得大自在。 天道何物,能感悟一点是一点,这即是王丁眼下的大道。 没得法子,拆东墙补西墙,或者说东拼西凑,俱是无奈之举。 于这片残碎大界而言,王丁就是一位辛辛苦苦缝补匠,这一点在老更头之类苟活下来的老人心里,明亮如镜。 这也是,那几个老辈人对王丁肃然起敬的原因所在。 至于,平时嘴上那点不依不饶的嘴官司,无非是沉闷苦日子里一点良性调剂而已,谁会放在心上? “崔老头,猫在那里腰板不疼是吧,如此看来,还真是老当益壮嘛,等那个疯子再来,王丁最近这段时间正好身体不舒服,估计得好生休息一下呢,到时候就得你们这些腰板硬朗的高人登场了,对了哎,那个疯子与你们这些人可是熟络的很,上次来的时候,那个臭屁的家伙没看见你们这些故人,那张脸你是没瞧见,拉的比张老头的脸还长一大截!” 城头下,老香火台一侧阴影中,人影晃漾。 “真要当那脑袋上挂绿的玩意?” 王丁咯咯一乐,手指在竹篮边沿摩挲,篮里云海翻腾,星骸浮沉。 “哼,谁也别笑话谁,那个家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天下有几个人敢说心头有数的,昔日那几次,那个家伙哪次来不是来势汹汹,带了多少人马你心里没数吗?就凭我们这些浅薄家底,够不够拼一下下,如今你也是当了家的天爷,知晓柴米油盐的贵贱,其中道理也用不着我这糟老头子给你细说……” 人影似乎挠了挠头,双手裹了裹身上的单衣,又挠了挠发紧的枯皱头皮,最后双手拢袖,一屁股坐地,看着熄灭的香火台子发呆。 “哎,王丁,你说这人一老,是不是就会怕死怕的厉害,念旧念的厉害,瞧见一些老物件就觉着格外亲切,虽说物是人非,可这里毕竟还占着一个物是不是,光阴这把刀子总是喜欢钝刀割肉,心糙的感觉不到疼,但日子一长,身上割的口子多了,流的血多了,等觉察出来了,那已为迟已晚,你说我们这些苟活下来的老家伙,什么时候才会觉察到自己身上的疼?” 王丁神色肃穆,难得维持片刻后,便自顾自捂嘴轻笑起来。 “崔老头,别唠唠叨叨没完没了,就说说你当年,从你身边的小土台子上拿走了几斤香火余烬?” 老香火台,香火未息之时,一柱香火,即可通神。 香火余烬,亦有神鬼莫测之威。 譬如老龙井里那几位,一捻香火余烬便可收拾的老老实实。 老槐树下,亦是如此。 “拿个屁,昔日就属最先知晓香火熄灭的张老头猴精猴精,要不是担心自己吞不下,吞多了反而牵连整个家族未来,怕是后来我们这些人连这座泥土台子都看不到,人就是这样,未经事前大可说些冠冕堂皇的大话,张老头经常挂在嘴边的那些话听起来绵软无力,倒是柔中带刚,教人诲倦尚可,可于事而言又有什么意义,你看当时听张老头教诲长大的张家人有少拿的吗?” “崔家是来的晚了,来的时候就剩下点残羹冷炙……不过也挺好,对崔家来说,那点分量不多不少,刚刚好,嘿嘿……倒是那些人心不足蛇吞象的家伙,后来知晓其中利弊,吃进去再吐出来,这其中的因果厉害,可不就是有退有还那么简单了!” 崔老头嘿嘿直乐,笑得涕泪横流。 “呵呵,你们这些老油条,就喜欢背地里捅刀子,或者看他人被捅刀子,总觉着那是一件美妙无比的事情,残忍尤其喜欢与你们这些久经风霜的老家伙为伍,老而和善,不过是你们这群看透人性的老猴精给自己穿的锦绣华服罢了……” “其实这也怪不得你们,年轻时被家里老辈人打压踩踏教做人,说什么年轻气盛不是好事,年轻人得沉稳才佳,可那样真的才最好吗?” 王丁摇头,笑意玩味,继续说道:“好不容易觉着熬出点头,家里重担被那群吃人不吐骨头的老辈甩手砸下,甭管愿意不愿意,就这么硬挺下来,等再熬炼过这最后一点火候,或者说是通过那群老辈人最后一点试金,这后一辈人的脾性就这么打磨成型了,自然而然,这教诲一辈人的任务也就完成了,至于家族未来究竟如何,尽人事听天命罢了,已经与老一辈彻底无关!” 崔老头神色落寞,恍若昔日尚未坐上家族之位,被挤兑不敢言的傻小子。 自觉啰里啰嗦说了一大堆空乏无味大话的王丁,旋即摇头叹息,事情要是事事掰扯这么清楚,道理个个知晓如此透彻,这天下事真就食之无味,忆之无味了吧! “这次回来就不打算走了,人一老就讲究个落叶归根,入土为安,终归光阴不饶人,土埋半截的糟老头子,再怎么蹦跶也跳不高了,这不,趁身子骨还能动弹,回来到处走走看看……” 崔老头浑然不顾及崔家一家之主的脸面,用袖子蹭掉鼻唇上的清涕,笑吟吟看着泥土台子,如同昔日看待心爱的姑娘。 “哎,该来的家伙不来,倒是与路边糟老头子聊了半天,王丁你现在的品味这么差劲吗?” 王丁自嘲一笑,对墙头下的白眼故作不知。 “哎,王丁,铁匠于你二人,现在谁更厉害一点?” 崔老头拢袖蹲地,遥望墙头妇人,忍不住心头那点好奇。 “怎么着,要不与你这糟老头子过两招耍耍?” 王丁将竹篮拎在手里,起身而立,脚尖轻点,欲跃下墙头。 “咳咳,王丁啊,我就一个糟老头子,一把老骨头了,经不起折腾喽,你要真是手痒痒,不如去村头张家找找看,张家怎么说,也能找出几个牙尖嘴利的不是,张家不像我们这些没爹没妈的孩子,吃喝全靠自己刨食,好不容易积攒点家底,一个铜板恨不能掰成两半花,即便不花,哪怕放在那里,看着也是很美好嘛!” “哦,还真把自己那把老骨头当宝贝了?”,王丁撇嘴,居高临下看着毫无战意的崔老头,笑道:“放心,张老头的账,等他神魂完整归来,我会找他慢慢算!” 崔老头闻言一愣,随即仰天大笑。 王丁眼眯成线,这个昔日有不出世麒麟名号的风流子,终归是被光阴刀成了一条落魄老狗! 第四十六章 八两对斤半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 老寿头当下甚是郁闷。 在无人左右的床上翻来覆去,烙了前半夜饼后还是睡意全无,老更头起身走出铺子,直奔村头水泊。 在那里,好歹有个昼垂钓夜打更的老更头可以说说话解解闷,虽说那个老家伙嘴巴歹毒,常常冷冰着脸,对谁都没有一副好面孔,但基于两人都是老光棍,聊起天来也就无甚顾及,几次东拉西扯的聊叙后,倒也颇为投机。 说来也怪,老更头夜里打更,素来一副竖褐打扮,不论春夏秋冬,历来如此,比起终日与炉火打交道的傻大个,老更头一身好似虬龙绕身的腱子肉也丝毫不差。 铁匠是走肉身成圣的武人路子,一身疙瘩肉不足为奇,这一点老寿头自是知晓,但一个没事垂钓有事打更的糟老头子,搞一身腱子肉做什么? 瞟一眼美其名曰打更实则眯眼偷懒的糟老头子,老寿头倒也不会有什么想法,这破地方哪里还用的着打更的,小偷来了都不知道该拿点什么好的鬼地方,晚上偏偏晃悠一个即不敲竹梆又不报时的老头子,吓得村里那些婆姨半夜起身都不敢,你说要这么一个更夫,有何用? 但这一切,都是王丁的意思。 在这个地方,王丁是高高在上的天爷。 那个竹篮即是最好的证明。 就像当年,仙帝那枚代表无上仙威的神玺。 老寿头与老更头不属同一时代,不是同一类“人”,也不会是同舟共济的盟友,更注定不会是水火相容的朋友。 但这无碍二人插科打诨,甚至促膝而谈。 “虎狼之药吃多了,睡不着啊!” 老寿头踱步走到眯眼神游的老更头身侧,自说自话了一句,便坐了下来。 “吃多了怕甚,反正于你而言,不过是小孩撒尿和泥而已,玩呗,庙里香火旺了,各路神仙不愁;汉子兜里银子多了,自家婆姨不愁;你老寿头寿龄长久,生死自然不愁,不过这有什么可嘚瑟的,不照样被一个娘们压的大气不敢出一声?” 老更头撇撇嘴,微睁眼睛,眯成一条缝,看过宛如云海浩渺的水泊,眼底略略闪过一丝丝失望。 “被妇人压身,有什么不好,滋味妙不可言啊!” 老寿头一脸憧憬,只不过配上老寿头着实不尽如人意的老脸,就显得甚是猥琐,仿佛一位坑蒙拐骗无恶不作的怪老头。 “就这话,敢对着那王丁一字不落说一遍?” 老更头手指摩挲,凌空悬停的鱼竿倏忽铿锵作响,金色丝线在云水当中游曳如走蛟,速度惊人, 老寿头回头瞥一眼老城墙方向,嘿嘿一笑,“这会她正忙呢,你这挑拨也没用,不过王丁为了一个注定不属于这里的家伙,掏心掏肺,散尽家底,你说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你我不知的东西?” “这里气运愈发浑浊,加上大道崩残,要不是王丁这个主人缝缝补补的本事实属不弱,就你这垂钓的臭手气,一条怕是也钓不上来,所以说,你这张臭脸是万万不敢让王丁看到,没法子,吃人家嘴软,拿人家手短,你老更头这点狗屁道理还用谁教?” 不知不觉间,波光潋滟的水泊悄然变成云波翻滚的云海,一缕金线游曳当中,如蛟龙浮海。 老寿头错愕之余,却也对身边这位油盐不进的老东西生出几分敬佩。 毕竟,“金线”这种东西,放眼三千大界,驾驭之人,屈指可数。 气运,机缘,还有最重要的因果,三者缺一不可。 看着金线在水泊欢快旋游,老寿头忍不住打量起习惯性眯眼看人的老更头,脑海里同时隐隐回忆起昔日一件匪夷所思的传闻。 昔日神道鼎盛,三千大界,三万未碎小界,甚至还有不计其数的残碎界域,香火献供,共尊神主。 但有一位以给众生牵绑姻缘线的神老,香火却最是鼎盛,甚至盖过万界共主的神主大人,凭借手中一根柔韧金丝,牵涉万界痴情人儿,硬生生在香火簇拥加持下,以近乎前无古人的速度修成神位。 山下红尘俗世,对其有个意境优美的称谓,“月下老人”,花前月下,最易动心,亦最动情。 情起,线牵。 雠敌之家,贵贱悬隔,天涯从宦,吴楚异乡,终不可逭。 “也不知道世间痴情人要是知晓给他们踝踵系情丝的家伙,是长成这般令人怀疑人生的模样,会不会情心崩碎,尤其是那些最重春情的良善女子?” 老寿头嘴里碎碎念叨,想来也觉着可笑,昔日山下那些痴情人,尤其是读过几卷圣贤书的痴情人,已然用浓重笔墨,将月下老人勾勒成多数俗人心中所想那样,玉树临风,才高八斗的俊俏书生,要么是仗剑游迹,侠义斥膛的江湖侠客,可谁又何曾真真想过,被他们沾染最重笔墨的月下老人,会是一个无甚侠心,不懂风情为何物的糟老头子。 大概,这便是相思赋予谁,谁即百转柔肠情丝难消。 “老家伙,你也不照照水面,看看你那张好似被踩过的老脸,还好意思说别人丑?” 老更头瞥一眼满脸坏笑的老寿头,甩出一记白眼,余光不经意掠过脚踝,不禁暗暗叹息,这老家伙也是个狠人啊! 两两无言,遥望天际。 “哎,打更的,你说你喜欢之事有二三,一为月下独酌,二曰月下敲竹,至于第三你可是从未吐口,要不趁着今夜明月清风,心情甚好,老寿头就勉为其难猜上一猜如何?” “无甚赌注,好比吃酒不食菜肴,差那么点意思,差那么点意思!” 二人视线齐齐掠向村尾城头。 “八两?” “斤半!” “输者该如何?” “亲自去问本人!” “这么狠,老东西?” “当然,要玩就玩把大的!” “三曰月下赏美人?” “嗯……老家伙,你眼珠子转个什么劲……” “对……也不对……” “这是要耍赖?” “嘿嘿……” “老头子我眼光一向奇准……” “老头子我看得才叫一个真切……” “八两,足斤足两!” “斤半,富富有余!” …… 水泊云海之上,一道纯粹剑意突然当空劈下。 如星河垂泄,堪堪悬罩在水下一缕金丝之上。 有人如丧考妣。 有人幸灾乐祸。 一道剑意又横空而至。 直指老寿头眉心。 两道剑意,剑意之纯粹,浑然若天成。 至于斤两如何,半斤对八两。 第四十七章 山水有大美 村头,老城墙动静甚是惊人。 立身一旁嗑瓜子、看热闹的王丁,不得已将竹篮抛空,竹篮稍稍倾斜,溢出一圈丝丝缕缕好如雨落的金色丝线,将方圆十丈之地,独笼其内,隔绝出一方小天地来。 “砰”,又是一声地动山摇的轰然巨响,震得空中竹篮剧烈抖晃。 王丁探手,如掀帘布扒开垂落丝缕,朝内探视而去,只不过一眼过后,就索然无味,连手里的瓜子都觉着不香。 破碎的瓷器,她见过。 譬如她自己的金身。 可裂而未碎的纸片人,她着实未曾见过。 全身血肉筋骨被铁匠一锤,砸的薄如蝉翼,形如色彩斑斓的画纸,在空中轻轻悠悠,似乎一阵风吹过,便可若浮云飘掠。 一锤挥落后,铁匠不慌不忙,将平日打铁系在身前的围裙取下,提捏住一角,轻轻抖搂两下,一阵星火之物簌簌而落,悬浮在铁匠掌心,积累出寸余的星火厚度。 这些星火之物,俱是铁匠平日打铁,飞溅沾染在围裙上的火屑残渣,日积月累,便在围裙上积攒下些许,眼下被铁匠抖落大半,攒在掌心,星星点点,恍若星幕。 扬手一洒,将星星点点散在色彩斑斓的纸张上,铁匠拍拍手,咧嘴一笑,风声呼啸,破锤凭空出现,被铁匠攥在手心。 蓦然抬头,看一眼村尾水泊方向,铁匠嘿嘿一笑,真心觉着那两个老东西算是典型的自讨苦吃,惹谁不好,偏沾惹王丁这个婆姨,这不是自己在死路上渐行渐远嘛! 也是,半夜不睡觉,两个老光棍凑在一起,不讨论王丁还能做什么,过过嘴瘾也算是男人本色。 男人嘛,光阴长河再流淌,本色依旧不变。 “有媳妇真好!” 铁匠灿烂一笑,发自肺腑。 “砰……” 响声不绝于耳。 “哼,两个老东西……” 王丁压下莹白手腕,手腕上本是三道浅显痕迹,眼下仅余一道,两道纯粹剑意,被她刚刚打赏给了村尾嚼舌根的两个老东西。 这三道剑意,是先前白衣女子所赠,原本王丁打算要悉数用在那个疯子身上,好一试锋芒,不过眼下被她一下用去两道,算是恰到好处给那两老家伙一个告诫,倒也不算浪费。 “再不敲打,还不得上房揭瓦!” 摩挲着手腕处的浅显痕迹,王丁神色复杂。 金线一阵抖动,铁匠走出小天地。 “好了?” 王丁有些诧异,一炷香的时间还早,莫非铁匠都搞不定? “好了,这小子筋骨倒是还不错,不过想来必然与你有关,不然,就我这点家底,怕是全用光,也估计无济于事!” 铁匠点点头,那后生筋骨质量上佳,实属不假,至于与王丁究竟有几分关系,他也懒得关心。 但他在那后生身上看出点诡道,似乎还牵涉颇深,这就令他心有顾忌,说与不说,因果已在,他都逃脱不得,至于是福是祸,只能从长计议,静待花开。 有抽丝剥茧之术,可探前因察后果,可惜他不会。 铁匠心思流转,将此件事石沉心河,暂且不去考虑。 看一眼天色,铁匠眨眨眼,嘴里说着“时间刚好,回家陪媳妇去了!”,就踏步离去。 铁匠,性格一向如此。 直来直往。 独来独往。 王丁在背后,笑道:“也对哎,时间尚早,抓点紧,还能做许多事哩!” 铁匠置若罔闻,只是脚下蓦然一个趔趄,继而呼啸破空离去。 王丁哈哈大笑。 榆木疙瘩,却一点即破。 孺子可教。 男人哎,真的是有趣又无趣! 揽下竹篮,撤去“别具一格”的小天地,王丁来到盘坐在地的冯笑身旁,忍不住打量起来。 先前,冯笑在王丁眼里,就是一尊裂而未碎的瓷人,由里及外,俱是蛛网交错的裂痕,神魂如此,筋骨血肉亦如此。 她做的那点散尽家底的小动作,原因在此。 神魂有隙,白骨王座、魔窍才可乘。 至于体内豢养的水火小龙,是白衣女子棋高一式,利用水火之势,镇守在冯笑神魂以及血肉筋骨上的最后一道大闸。 而如今,无论是神魂,还是血肉筋骨,在那些纵横交错的裂纹上,皆附着一层莹泽有光的胎膜,粗略看来,就像剑身上镌刻的云纹。 王丁曾听铁匠提过,在打筑一般品质刀剑过程中,有一道工序尤为重要,那就是渗碳,手艺高超的匠人,会在刀剑表面打造出一层类似保护层的致密碳层,完成这道工序,出炉的刀剑基本上即坚不可摧。 冯笑神魂以及筋骨上的独特“云纹”,即是渗碳后的杰作。 审视着铁匠精心完成的匠品,王丁也不禁感叹,铁匠这次真如他所言,积攒的家底算是耗去了大半。 围裙上抖落下的火屑残渣,是铁匠打铁数千载,一点一滴积攒下的宝贝,其火势之重,王丁无法知晓其重,但于铁匠而言,轻重几何,不亚于那把可勾动九界天雷的破锤子。 王丁先前替冯笑“置换”过血肉筋骨,而今再经铁匠一番“缝补”,可以这么说,冯笑眼下这具身躯,强横到极致,变态到极致! 在这片天地,已无强大的可能。 蓦然,王丁莞尔一笑,有了这位行走的“屠刀”,那个疯子会不会头疼的厉害? 一脚将冯笑踹进竹篮,王丁轻啐一口,拎了拎挽在手臂上的竹篮,心情大好。 曾几何时,这竹篮子的分量远比如今沉重的多,不是别的原因,只因为这片天地中,顶天立地站着一位位“筋骨极重”的武人。 也正是因为“筋骨极重”,武人才可与神道争辉,才会被神道憎恶。 铁匠是那个时代,最后一位“筋骨极重”的武人,要不是如此,铁匠怕是也熬活不下来。 有时候,王丁在村子里转悠,看见沉默寡言、一心垂钓的老更头,嬉皮笑脸、只想寻死的老寿头,榆木疙瘩、心无旁人的铁匠,甚至那个狼狈不堪、像位落魄少爷的金鸡大人,总有种神魂错乱的感觉。 一位是神道时代的“月下老人”。 一位是仙庭时代的“长生老人”。 一位是生于神道兴于仙庭的未亡人。 一位是兴亡俱在仙庭的“神凤大人”。 神道在前。 仙庭在后。 两个时代的缩影,就这么交织在一起,在这座繁华落尽仅余破落的大界中,坐落过神庭的远山,承载过仙只的天墟,就这么完美交融在一起,形成山水依傍之势。 虽不曾踏足山水,但远而观之,亦是一种大美景象。 王丁,是唯二能欣赏山水大美的人。 第四十八章 困绝之地 冯笑睁眼醒来,睡眼惺忪,环视四周,发现自己躺靠在老香火台旁,王丁则是光脚坐在城墙头上,淡淡月华独独倾泻在其脚下,如落月在井,美不胜收。 起身惬意地抻了个懒腰,一连串炒豆炸裂的轻响,倏忽蔓延开来,冯笑活动一下手脚,感觉身轻如燕,仿佛轻轻一跃,此片天地即在脚下。 当然,这仅仅是一种感觉,冯笑在惊讶自己肉身强横的同时,也以心声询问鸿沟剑海的那两位,在得到肯定答案后,冯笑方才彻底放下心来。 不过放心之余,冯笑内心更多的还是惊讶,依据白骨王座那位所言,大约三炷香的时间,他被一股无比强大的力量死死压制在王座之上,根本动弹不得分毫,简直就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甚至连求饶都无半点可能,至于水火小龙,至今还在沉睡当中,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一界之力那么大?”,冯笑琢磨,白骨王座上那位对他说的推测,虽说仅是揣测之言,但毕竟曾经与一界天道几乎平起平坐,身处过那样的高度,领略过最美的景致,心思与眼力自然高屋建瓴。 轻轻跃起,身体陡然拔高十丈,脚尖再凌空一点,鹰掠一般飘然斜滑,一阵风过,冯笑落上城墙。 “打算如何感谢姐姐?” 王丁用脚踩碎月华,似银瓶炸裂,细细密密的碎月流光飞溅腾空,缭绕在王丁周身,经久不息。 “瓜蛋……”,王丁捂嘴轻笑,凑身上前,芳香倏忽扑面而来,“夜这么凉,姐姐心里好冷,要不你给姐姐暖暖心窝,如何?” 冯笑摇头苦笑,不得已退后一步,这个女人不简单! “为姐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冯笑拱手说道,而后恭恭敬敬躬身一礼。 “男人哎,有时候需要开窍的,如何也开不了窍,就是一个榆木疙瘩,瞧着倒也可爱,可有时候不需要开窍的,却是一点即透,聪明的不像话,瞧着反而令人心厌,世上女子多说男子薄情,果真如此吗?” 王丁从竹篮里摸出一根样式简单的玉簪,手指摩挲,轻轻旋转,玉簪荡漾出阵阵暗淡朱光。 冯笑不明所以,但依旧耐心看着。 “咔嚓”,玉簪在王丁手指间崩碎成末,化作星星点点的雨幕,又散落在夜幕之中。 这根玉簪,是竹篮星幕下一座皇朝妇人所有,围绕这位姿容不甚出彩、但对待男人手腕却高超无比的妇人,这座皇朝气运可谓是起起伏伏,说搭上百年盛世光景也不为过,甚至有几次都惊动地王丁心有所动,在细细看过这位妇人的前世今生后,王丁才心生感慨,说下一番摸不着头脑的乱语。 这根玉簪便是妇人的气运物,在王丁没有找寻到之前,一直插在皇朝气运华柱之上,好如跗骨之蛆,蚕食着那座皇朝的莫大气运,而妇人得益于此,自是如鱼得水,从一位心灵手巧的打杂婢女,一路平步青云直到坐上把持皇朝的女帝宝座,时间不过短短三十余载,连王丁看过女子步步精心设做的一系列巧手妙局后,都不得不承认,换她那般,是断然无法走到最后的。 女人心思,晴阴难测。 晴时灿若太阳,暖人暖己。 阴时歹似蛇蝎,害人害己。 那位玉簪妇人,冒天道之大不韪,以一座皇朝气运加持己身,企图跳脱天道,这不是与她王丁作对? 王丁这位天爷大人,虽说有些名不符实,但毕竟还是只手遮天,自己从自家篮子里拿点东西无可厚非,但若是有人未经她同意,就擅自偷拿东西,还坏她大事,这就不单单是拿点东西的小事了,还牵涉到大道之争。 眼下,有一点王丁可以肯定,这位被她撵碎气运物的皇胄妇人,背后必然站着一位心思缜密、目光长远的高人。 这位高人目光长远,寥寥数十载光阴只是少之甚少,小之甚小的布局,依王丁思量,且观溯妇人前世今生甚至两世因果来看,这位高人少说早在三百年前,就在妇人前世之身种下几个隐晦颇深的小因,至于那位高人的身份来历,王丁抽丝剥茧,想一探究竟,奈何中途突然崩断,还因此弄坏一条线索,王丁只好作罢。 在她这个小小竹篮里,大小皇朝不下百座,皇族贵胄千千万万,仙家宗门不计其数,三教九流,贩夫走卒,更是多如牛毛,每个人身上都存在或大或小的气运因果,而这些气运因果在王丁眼里,就像一粒粒五光十色的珠子,她要做的事情很简单,就是守护这些珠子要完整,花开花落,直到一段段因果了结。 一座天下的夜幕,即是所有人因果的集合。 保证多数人因果完整,就是保护夜幕的完整。 这才是王丁真正职责所在。 于竹篮小界,她是天爷。 于碎裂大界,她亦是天爷。 以观小界众生之态,得窥天道,继而修补碎裂大界,延拖一刻即一刻,直到某个关键时间点的到来。 不仅是她在等待,老更头、老寿头、金鸡大人、铁匠甚至回来的崔老头、张老头等一众人都在等。 至于白衣女子是否也在等待那个至关重要的契机,王丁无从知晓。 竹篮蓦然轻晃,有星点之物破开云海欲出,王丁收敛思绪,一手拍落,按在那个星点之上,恍若烛火被风吹灭,星点之物不过刹那闪亮,即刹那沉暗下去。 “木秀林风摧之,蹦跶一个出来又有何用?” 王丁手掌拍落的同时,手指勾动悬浮于云海一角的一截碎剑片,作为打赏拍了下去。 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王丁脾性素来如此。 毕竟,在竹篮天下,她这个天爷当的名不符实,因而每每有凤毛麟角之辈跳脱出来,她虽然第一时间会不甚欢喜地无情拍按下去,但同时也会赠予一点仙缘。 从一个火坑跳脱出来,再入一片火海,大喜大悲,骤起骤落,道心崩碎者七八。 轻叹一声,天机不可再泄露。 王丁摇头,远眺天际,来路在何方,去途又在何方。 远山可乎?八百水泊可乎?天堑可乎? 老槐树可乎?香火台可乎? 困绝之地,天地俱不通。 唯死尔。 第四十九章 少爷与书童 天将亮,王丁起身拍了拍裤腿上沾染上的一些小东西,打个哈欠,准备回去睡个好觉。 与冯笑一起重新观览了一遍那个玉簪妇人的前世今生,顺便也说了些许关于竹篮小界以及其中几处机缘的点播之言,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至于冯笑能得到几桩,一切再与她王丁没有半点因果。 王丁飘然离去,满月依旧摇曳多姿,令天上明月都暗淡无光。 “这种身材符合人身生长规律吗?” 冯笑望着妇人渐行渐远的背影,摇头轻笑,妇人于这片村子,说是红颜祸水,一点不为过! 不知是刻意扭动腰身的妇人没了逗趣后生的心情,还是知晓钉在自己后背上的视线没了华彩,行至老槐树下的妇人身影直接凭空消失,似溪流入海。 收回视线,冯笑神色复杂,王丁方才以心声对他说去去就回,老槐树似乎出了点出乎意料的小动静,还让他格外注意老龙井动静,并且点了村头几家的名字,颇有点交代后事的意味。 “呼……” 香火台骤起风卷,飘飘洒洒的香火余烬在半空,自动如砖石垒砌,凌空三尺搭建出半座余烬虹桥,犹如实质的桥头一端延伸进长空,在那里凭空出现一个方圆丈宽的塌坯门户,金门虚掩,星星点点之物,从门缝里飘进飘出,只是刚离开金门三尺之地,便会被门内一股白毛风给卷进门内。 半座虹桥,一道塌坯门户,门后星点之物,还有格外瘆人的白毛风,这一切都是什么? 从心海回过神来的冯笑,瞧看着似曾相识的这一幕,心里咯噔一下,暗呼大事不妙! 上一次,出现这种场景,他几乎命丧当场,要不是那抹白衣出手相救…… 冯笑当即双脚重踏城头,脚下石尘倏忽冲霄而起,身形犹如脱鞘而出的剑意,一掠数十丈,远远避开老香火台。 确切是,避开那半座虹桥,以及虚掩的门户。 冯笑逃离的同时,虚掩金门“吱呀”被人从内推开,先探出一张灵秀幼童的头脸,充满灵气的眼睛四周一阵打量后,“滋溜”又缩进门户之内,门户内响起一阵叽里呱啦的言语声。 片刻后,一道身影大摇大摆走出门户,正是先前的灵秀幼童,一身儒冠儒衣书童打扮,双手束后,故作望远长吟之态,却咿咿呀呀吐不出只言片语,如此这般憋红了脸后,门户内响起一声轻言,小书童方才长吐一气,一道强横风卷倏忽即成,脱口而成。 就在这时,门户内掠出一抹青丝,冲勾动云海的风卷切割而去,一线掠过,云消风散,天地归于清明。 几乎闯下大祸的小书童手捂嘴巴,满脸歉意地回头看了一眼。 “无碍,今后小心才是!” 门户中,伴随着温醇话语走出一位青衫瘦削男子,眉眼温良,嘴角挂笑,让人见之便犹如春风拂面。 男子背后负剑,却一身干净长衫,这幅装扮搁在这片天地,谈不上奇怪,但置于某些天地,可真真是不伦不类,甚至大逆不道。 “少爷,九歌知道了哎!” 小书童耷拉下脑袋,知晓自己几乎酿成大祸,多亏自家少爷剑术通天,才挽狂澜于即倒。 “注意便是,这里不是逍遥洞天,经不起你活蹦乱跳,这段时间少爷会暂且封印你七成境界,留于三成,以免这里被你捅破了天!” 瘦削男子带笑上前,轻轻摸了摸跟随自己多年的小书童脑袋,这个小脑袋鲜有如今日这般丧气耷拉,心有不忍的男子淡淡一笑。 “关键是九歌太厉害,逍遥洞天那群出世天才,哪个是你对手?” 负剑男子话落,背后长剑蓦然轻鸣,男子探手在肩头剑柄轻拍两下,剑啸即止。 小书童闻言,认真一想,几乎破涕为笑,神采重现脸颊。 “少爷说的对哩,九歌功参造化,这里小如池塘,哪里经得住九歌翻腾打滚嘛,万一真闹出了事,最后还不得少爷收拾!” 小书童九歌老气横秋,将胸膛拍的砰砰作响,说到最后,话音一转,伸出一根手指,“九歌虽然厉害,可比起少爷来,还差这么多哎,你说愁人不愁人吧!” 男子温醇而笑,也不说什么,熟稔书童脾性,这点不过是自娱自乐,但要真真平心而论,这番话得反着听才对。 “少爷,那个家伙溜得倒挺快,可惜没瞧见少爷你的绝世风采,要不然怕是得五体投地,自此于剑道再无瓜葛哩!” 小书童九歌瞥一眼远处的身影,心生遗憾,少爷于他,还真是招风哎,没法子,少爷玉质金相,剑术超绝,而他器宇不凡,剑术嘛,也差不多,如此被天道垂怜的少爷书童二人组,可让他人怎么活? 瘦削男子远看一眼,收回温良目光,“剑道一途,素无高下之分,砍柴的樵夫可走得,打渔的渔夫可走得,街边的商贩可走得,你可走得,他可走得,人人皆可走得,九歌,虽说你剑心澄澈,剑意生而高远,放诸一界对你太过不公,可切莫以此看低他人,谨记!” 小书童嘿嘿一笑,将头颅扬的高高,左右轻晃,“少爷,这穷乡僻壤的,怕是也出不了什么天才,话说那么谦虚,又没人知道,没得意思!” “不过,少爷这次回来,老爷怕是高兴的要命,免不了啰嗦一通,到时候少爷你顶着,九歌就先有事溜了啊!” 温润如玉的男子随手一挥,金门轻轻关阖,男子方才收回略微担忧的目光,淡淡一笑,“老爷常年在外游历,父子二人难得见面一次,肚里积攒下的话自然有几卷书那么多,让老爷说上一说,不妨当做说书先生听上一听,岂不三全其美?” 小书童那双集一身灵秀之气的眼珠子当即轱辘一转,瞬间犹如醍醐灌顶,“少爷说的对啊,老爷说话和城里说书先生一样,虽有裹脚布那般长,每次不听上半天根本就听不完,可也怪有意思哩,降妖除魔,替天行道,替寡妇收拾流氓,次次听,次次新鲜,也不知道老爷究竟游走过几座天下,才能通晓那么多哎!” “走吧!” 男子凌空跃下,而后冲香火台毕恭毕敬一礼。 “少爷,这里香火台都破成这样子,你猜这里的天爷能落魄寒酸到什么地步?” 小书童九歌跟着行礼,绕着香火台仔仔细细打量一圈后,忍不住心头好奇,问道。 “哧” 男子背后长剑猝然出鞘,于半空门户前凌空一斩,倏忽又飞回男子身后剑鞘。 金门“吱呀”轻响,几根白色毛发悠悠飘出门外,当空落下。 小书童九歌,见之如见鬼,脸色煞白。 “白毛鬼,白毛鬼……” “完了……完了!” 男子将哆哆嗦嗦的书童揽在身后,一身纯粹剑意,瞬间攀至巅峰。 第五十章 占尽风头 长剑拎在手,锋芒毕露,青芒剑气长达十丈,遥指天际塌坯门户。 长衫男子,头顶三尺浮生一朵剑气青莲,青翠欲滴,当中悬立一尊长衫小人,与长衫男子如出一辙,剑意凝结而成的小人手拎长剑,口鼻吞吐间,有丝丝缕缕的至纯剑意进出。 小书童九歌躲在长衫男子身后,只敢露出半个小脑袋,眼睛一眨不眨,偷偷眺望空中那道正被徐徐推开的门户。 多亏有自家少爷在,不然,他一人早就三十六计,溜之大吉! 不跑,留下来被白毛鬼抓走,怕不是傻子吧! 在他与自家少爷长途跋涉归来的路上,白毛鬼就出现过,当时他正在草丛里边看风景边捉“蟋蟀”,玩的不亦乐乎。 在最后斩掉“蟋蟀”硕大头颅的刹那间,一阵白毛风从大如山岳的“蟋蟀”身躯中飘出,当时就吓得他差点屁股尿流,一命呜呼,要不是他英勇神武,灵光乍现,于电光火石中使了个金蝉脱壳,堪堪避过白毛鬼当头探来的漆黑手爪,这才逃过一劫,否则他这张迷死无数山头仙子、迷昏山下女子的英俊脸蛋,可真真破了相! 这点小丢颜面的糗事,小书童九歌自然没好意思对自家少爷言说,凌空丢了张“移天换地”的珍贵符箓,将白毛鬼压制在一座小天地中,他才彻底将其甩掉。 一路跋涉,险滩困地,类似“蟋蟀”之类的难缠家伙不计其数,可在小书童九歌心里,留下阴影的白毛鬼绝对名列前茅,掰指算下来,这些神出鬼没的家伙数次置他于死地,可他偏偏束手无策,少爷的剑也…… 收敛翻涌上来的思绪,小书童九歌摇头啐骂一句,“干他娘的,怀疑谁也不能怀疑少爷哎,都是白毛闹腾的!” 男子凌空踏步而上,十丈青芒剑气随之收敛,在剑尖凝缩,待古井无波的男子凌空站定,剑尖之上多出一粒刺目至极的“绿豆”,绿意汹涌,堪比一界皓月之辉。 小书童九歌双臂环胸,眉开眼笑,还是少爷剑意最高,貌似有句老话就是专门形容少爷剑气的,好像是什么前无剑道后无剑仙! 在剑尖绿豆前,方寸之地,风卷云涌,形成一方碧涛滚滚的洗剑池,男子怒视门户内一眼,手腕如压山岳沉重,但异常沉稳,将剑身探入洗剑池中,轻轻一搅,长剑之上,陡生一道剑气龙卷! 男子再看门户一眼,手腕倏忽停顿,而后又轻轻画圆搅动,长剑之上,再生一道呼啸龙卷! 徐徐推开的门户,戛然而停,透过巴掌门缝,依稀可见门后探出的漆黑手爪,以及那浑身上下流淌诡异水波的白毛。 男子见之,脸色愈发凝重,一咬牙,手腕再次晃动,剑身挂两道龙卷的长剑之上,再生激荡龙卷。 三道剑意激荡的剑气龙卷,围簇在绿豆剑尖四周,恍若三龙争珠,疯狂游曳。 “哧” 男子猛抬手臂,手腕甩出大弧,蓦然狠狠下压,在剑池中生出三道龙卷的长剑,剑尖上那粒“绿豆”倏忽飞离,一线而去,三道龙卷紧随其后,势不可挡。 原本停下的门户,骤然再开。 从门缝里探出一只长满致密白毛的簸箕脚掌。 “嘿嘿”,门后响起瘆人骨髓的笑声。 硕大脚掌猝然抬起,冲着恰到脚前的“三龙夺珠”激荡剑意,狠狠踩踏而下。 一声琉璃乍碎的轻响,响彻天地。 同时,剑气风波四处疯狂流泻,如水潮席卷,瞬间冲散方圆数百丈云海。 一抹黑血从硕大脚底喷溅而出,半边天际当即暗淡无光。 门后生灵浑然不在意,脚掌继续拧动,“咯咯”地炸响声从脚底不断传出。 门户上,又探出一张掌心漆黑的手爪。 门户再开一寸。 同时,脚掌上一尺来长的白毛浮起一层水波涟漪,四处崩碎飞溅的精纯剑气触及,即被吸纳其中,仿佛泥牛入海,不起波澜。 神色大变的男子手掐诀口念咒,头顶三尺青莲悬浮而起,剑意小人一步跨出,天空中原本崩碎的致密剑气骤然攒聚,形成一道剑气龙卷,没入其头顶。 剑意小人每行一步,便有潮水一般的剑气从四面八方云涌而来。 一步…… 两步…… 三步…… “咦……” 门户后生灵轻呼出声,拧动的脚掌也为之停顿下来。 “你们搞出这么大声势,吵醒了大伙睡觉可不好哎,再说踩碎了花花草草,谁来负责?” 一道身影,迅掠而来,在门户下站定,抬头望着天,颇为无奈地说道。 “小朋友,大人打架,小朋友要站远一点嘛,毕竟拳脚无眼,被伤着了再哭鼻子,可就来不及了!” 来人伸手想摸小书童九歌的脑袋,却被小书童颇为鄙视地闪身避开。 来人哈哈一笑,嘴里碎念一句小书童听不清楚的含糊之言,双脚重重踏地,“砰”的一声,尘土冲霄,来人腾空而起,待小书童九歌反应过来,已然没入高空云海。 “不就是走肉身成圣的老路子嘛,牛气什么,哪有我家少爷手掐剑诀飞来飞去潇洒,切!” 小书童撇嘴翻白眼,已然将突然站出来抢了自家少爷风采的冯笑,当成了如同逍遥洞天那群名不符实的天才。 小书童九歌眯眼远眺,伸出手掌凌空横划,意味深长。 没什么事,不是一剑解决不了的。 手掌又由横转纵,轻轻压下。 要不行,就再起一剑。 突然,没得心思再看热闹的小书童九歌,从怀里鬼鬼祟祟摸出一本小人书,津津有味得翻看起来。 自家少爷舍不得一剑结果那只白毛鬼,其实不过是砥砺剑意罢了,用不着他担心什么。 只是,惹来那个傻子,也算是意外惊喜了! 冯笑弹地而上,这种只有武人登高才走得笨重法子,也算是一种光明正大的“劝架”法子。 毕竟,武人在如今香火渐熄的时代,愈发不吃香了。 逆天而上的冯笑,长吸一气,唤醒水火小龙。 一念之间,身体骤然加速,周身风声呼啸刺耳,直直向空中门户撞去。 正埋头看小人书的小书童九歌,蓦然抬头望去,只见茫茫云海中,在漫天剑气与塌坯门户之间,生生多出一条直线来。 远远看去,就仿佛有仙人执剑,轻轻划下,天清地明。 第五十一章 阴河,香火台,烂木舟 于眼下的结果,冯笑是万万没有想到的。 地上翻看小人书的小书童九歌,目瞪口呆,一脸匪夷所思。 手中的小人书一时间也失了滋味。 “不应该,不应该,啥子时候武人肉身也如此强横到这般变态的地步了?” 小书童九歌摇头,昔日香火鼎盛的时代,冒出一个令神道一众大佬尤为头疼的魔族,肉身强横至极,强到仰仗肉身就足以与神道神兵抗衡的地步,为了彻底荡清魔族,神道大佬付出的代价可谓是惨烈。 那近千年光景,陨落,骨堆如山,血流陆飘,暗无天日…… 小书童九歌神色肃穆,下意识抬头看一眼天空,浑身为之一震。 天空中,门户已然大开,一条血光粼粼的尸河溢门而出,先前藏身门后的白毛鬼此时已经莫名不见踪影。 “这片天地到底是什么鬼地方,这条丧气阴河弯弯绕绕,怎么会流淌至此?” 小书童九歌朝地面连连啐三口,表示晦气,逍遥洞天关于这条丧气阴河的传说,大多与那隐世不出的古老尸门脱不了干系,相传不知所起不知所往的阴河是万界尸门的香火献供,与神道时代各界供垒的香火台有异曲同工之处。 尸门,阴河,一想到这些拨动心神的敏感字眼,小书童九歌不免浑身打冷颤。 晦气啊,晦气,小书童面如土灰,不由多想,从怀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黄色符箓贴在脑门中间,灵秀眼珠再一转,又摸出一串光华内敛的龙眼珠子,左瞧右看,也不知道该戴在身上哪里来的妥当,一番颇费脑筋的皱眉思量,小书童蓦然咧嘴而笑,自己咋是个不晓得变通的死脑壳哩,这一串珠子少说也有十余个,拆散了分装在身上各处,岂不是更妙! 暗自将自个好生夸赞一番,小书童边往衣服里塞珠子,边抬头看天,随时准备撒丫子。 出门在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很有必要的嘛! 半空中,事情转折太过突然,令冯笑和负剑男子都有些猝不及防。 冯笑最初选择“肉身做锤”,砸退企图大开门户而出的白毛鬼,一来是有心为之,想试探自身这副被铁匠锤炼过的身躯能有“几斤几两”重,二来是立威,王丁前脚刚离开,后脚就冒出这么大动静,不是机缘巧合,就是有心人刻意为之。 人心叵测,不得不防。 将白毛鬼撞进门户,冯笑也断线风筝一样倒飞百余丈外,但除却体内火龙过境留下的后遗症,体表外的“小擦碰”就相对浅显无碍。 这一撞,让冯笑对自己肉身“几斤几两”有了认知,如若不是白毛鬼身上流淌的诡异水波阻挡,白毛鬼少说也得骨断筋折,这一点就要比负剑男子的剑气要厉害嘛! 就在冯笑自我安慰之际,门户内蓦然响起潺潺流水声,紧接着就是一阵凄惨至极的鬼哭狼嚎,如此持续了片刻,哀嚎渐熄,一条泛着冲天血光的河流从门户内缓缓流淌出。 在三尺宽阔的河流水面之上,一点白光起起伏伏,似乎水下有水草绕足,挣扎中溅起点滴水花,飞溅至空中即化为一头张牙舞爪的白毛鬼。 河面除却显目的一点白光,水头一条尾沉水下的烂木舟同样引人瞩目,不知是谁如此无聊,造就一条体积不过木盆大小的烂木舟,舟尾还几乎浸入水下,导致半条木舟泡在水里,估计是在水里飘浮时间太久,舟尾船木已经腐烂,仿佛一个水浪就可颠碎整条木舟。 在烂木舟后,贴水而飞着两只竹蜻蜓,每当白光想独立水头,占据那条烂木舟,竹蜻蜓自会化作一抹流光,将白光击落水下,如此三番两次徒劳无功,白光终究乖乖认命,待在水面随河水浮浮沉沉,随波而流。 冯笑一脸诧异,远立一旁,不敢轻易上前,这条河水来的实在莫名其妙,先吞没了白毛鬼,再就是那条烂木舟,最主要是木舟后边那两只似曾相识的竹蜻蜓,他隐隐记得柴门后那座“菜园子”中,在那条诡异长坡前的一片空地上,就有竹蜻蜓之类的幼童玩物。 “这会是谁人放逐于此……” 冯笑皱眉思量,这条河流来历不明,稍稍靠近便阴气扑面,想来也非比寻常,如果两处竹蜻蜓是同一人所为,这条阴气重沉的河流与那条长坡有何关联,这其中厉害关系,想想都毛骨悚然。 蓦然,一个念头由心而生。 但倏忽即被打消,冯笑摇头苦笑。 借刀杀人,用不着如此大张声势。 冯笑回头看一眼负剑男子,男子亦望河而拧眉沉思,头顶青莲有长衫小人凌空悬立。 周身方丈之地,皆布满致密剑气。 有无形之物,稍稍靠近即被剑气搅碎。 一团团浓墨凭空而生。 长衫小人虚空一划,浓墨顿时水河决堤,在空中洋洋洒洒落下,稍稍靠近老香火台,便噼里啪啦开始如炮仗炸响般崩碎,最后烟消云散。 躲在香火台一旁,看热闹的小书童双手捂耳,嘴里碎碎念叨,碎碎平安,碎碎平安! 阴河悬流至香火台上空,水头一个打旋,即凭空倾泻而下,水头上的烂木舟在水中浮沉颠覆,竹蜻蜓紧随其后,死气沉沉的白光,露出水面的金鳄…… 深不知几何的阴河底,有金鳄趴地而行。 一条血色长河当空打旋落下。 远远观之,形如镰刀。 “哎,想睡个安生觉都不行,搞得老子火大!” 香火台下,有人愤恨而言。 靠近香火台的小书童九歌当即浑身炸毛,一跃而起,一阵风似狂奔出十丈地开外。 什么情况,这符箓与珠子也不管用嘛! 小书童九歌后背发凉,两腿战战,如坠冰窖。 村头,远观热闹多时的老更头咧嘴一笑,好戏登台! 杂货铺子,刚上完茅房正起身系裤带的老寿头,闻声蓦然身体一紧,肚腹复又呼噜作响,啐骂一句后,得,这条裤子今儿是不洗也得洗了! 神君庙,化身小道童的香火小人蹲在门槛上,可怜巴巴远望村尾,那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哎! 无名山丘,左拥右抱的金鸡大人探手拿起一块青石,冲他脑壳一敲,头晕目眩,又可大梦千年,关甚鸟事! 铁匠铺子,铁匠看了看鼾声如雷的自家婆姨,笑容灿烂。 张家,崔家,佘家,虢家……几家家主书房,灯火通明,窗台人影重如山。 第五十二章 疯子来了 “搅闹老子清梦,该打!” 老香火台,其下有声传出! 貌似还是个火爆脾气。 小书童九歌脑瓜子最先反应过来,狠掐一下大腿,疼的哩,没有做梦,看来不是什么幻境迷界。 装鬼吓人,害的本小祖差点道心崩散,这是其一,鬼鬼祟祟不敢出来示人以真面目,这是其二,最重要是抢了本家少爷的风头,与那个没有眼力价的家伙一样面目可憎,这是其三。 就凭这三点,眼下这两个家伙,即便跪地求饶,脑壳嗑得砰砰响,想让本小祖手下留情饶过,怕是天降鹅毛大雪才行! 尤其是香火台下做鬼祟吓他的家伙! 小书童九歌咬牙切齿,目喷怒火,扶正儒冠,端正儒衫,脚下一个大蹬,尘土从脚尖向后激射而出,砰砰击碎一大片花花草草。 一道身影快如箭矢,斜掠入空。 “小祖来也!” 小书童酣啸一声,心头快意似潮水决堤。 许久未曾如此酣畅淋漓,跋山涉水途中,因为自家少爷常常耳提面命,多少让他束手束脚,加上为了避免行迹外露,主仆二人可谓是小心翼翼,能避即避,那几次死里逃生的杀战,亦是迫不得已而为之。 这段时日,身上如覆重重枷锁,说话高声不得,走路蹑手蹑脚,睡觉呼噜都打不得一声,活脱脱像是个家矩森严的小娘子。 眼下终归是回来了,甩掉了那群动不动就拿规矩压人的酸腐家伙,躲开了第一剑门的重重杀伐,同时顺手宰掉了拦路打劫的些许“大家伙”,最重要的是不用再担心毁掉那条仅存为数不多的香火老道,本该是爷辈的小书童九歌不用再捏鼻子充孙子,变成畏手畏脚的娘们。 他这把剑,许久未出鞘,许久未饮血。 血色阴河当空垂落。 两道身影以河为界,分立左右。 一道剑光斜掠入空。 老香火台,香火沉寂有些年头,余烬也被瓜分见底,只剩下一座光秃秃的土台子。 顽劣幼童可上蹿下跳,撒尿和泥玩得。 恶嘴婆姨可破口骂之,仅是求福而不得。 被刀罡劈过,被剑气刺过,被仙火烧过,被天外来水淹过。 曾带给一界辉煌的香火台,云淡风轻,静静看着这座天地,张口欲语,却说不得一字一句。 还好,昔日有个瞎目刀客,喜欢醉卧墙头,喜欢自言自语,喜欢指天骂地,喜欢夜深人静时,跃下墙头看着香火台无声落泪。 自诩“刀尽人间客”的瞎目刀客,本是个样貌英俊的美男子,听说是被心爱女子刺瞎双目,还被搅碎一身至纯剑气,抛进刀罡呼啸的刀崖,最终落了个生不如死的凄惨下场。 福祸相依,天无绝人路。 瞎目刀客摸爬滚打,从刀崖九死一生而出,捎带捡了把卷刃的破刀,顺便抵下千万刀罡加身,破而后立,一举登峰。 只不过,这次他登上的是稳压剑道半头的刀峰。 素来去去即归的瞎目刀客这次离去前,对着香火台喝了一夜酒水,却未留下一句话。 只把那把卷刃的破刀插在了香火台下。 香火余烬,作用甚多。 其一即可疗养神魂。 整整五百年,破刀残存的刀魄自有了三分火性。 刀魄认主,呆在瞎目刀客身侧时日久远,耳濡目染,张口吐人言,第一句话就是昔日瞎目刀客夜深酣睡却被飞鸟惊醒时的言语。 小书童九歌斜掠入空,破刀亦从香火台下掠出,画大弧冲天起。 不偏不倚,二者相触。 似刀剑交错。 破刀砸中小书童脑壳。 毫无防备的小书童九歌当即两眼一黑,倒栽葱落下云头。 长衫男子身形斜坠,一落数十丈,稳稳接下准备大展拳脚的自家小书童,同时手指在其额头眉心轻揉,抹平那丝不易被觉察到的阴戾之气。 小书童畏鬼,实则因为在一身儒衫之下,体为剑海沉尸中孕生的剑下凶戾亡魂。 被儒家圣人以通天术法,生肉接骨而成的书童尚且年幼,心性不坚,加上先天剑道极尽造化,可谓是人中龙凤,万中无一,要不是他常常耳提面命,教诲一些圣贤书卷,潜移默化影响其心性,一路艰难险阻,凶险无数,小书童身上明为儒衫实则是儒家圣人以极尽其能的浓重笔墨打造的天地大牢怕是早已破开,一旦束缚其一身剑气的“儒衫”被破,结果只有一个。 小书童九歌走到哪里,哪里便天倾地覆,亡魂行街。 这次千辛万苦回来,是长衫男子早早对小书童编造的一个谎言,目的唯一,替小书童找寻一具合适身躯。 否则,儒家圣人远走,天地大牢一破,他即成了遗臭万载的千古罪人。 看一眼远处走肉身成圣老路的年轻武人,长衫男子遥遥点头一笑。 小书童出现近乎昙花一现,丝毫不影响破刀斜掠再横起,一线直上青云。 破刀气势更盛,一刀破水,长逆倾泻而下的阴河而上,将阴河对半劈开。 水分而底现,河底游曳的金鳄破水而出,化作一道道金光,掠出河底。 破刀横旋,刀尖朝下,刀身轻震,震散无形因果,刀势复又无形加重三分,从第一只金鳄血盆大口处没入,一贯而过,半空溅起一连串金色血花,第二只,第三只…… 金色血水落如雨幕,悉数没入香火台中。 屠鳄殆尽的破刀飞落而下,直插老墙头之上。 刀身尽没,只余刀柄。 这里,才是最贴近主人之地。 香火台,无非一念想而已。 天地骤寂。 合二为一在半空悬停的阴河水头,那条被水浪近乎卷翻的烂木舟飘飘悠悠,蓦然传出一连串大笑。 “你们这些不懂风雅的家伙,难得有一地月明星稀,天宽地阔,明明适宜月下约美人的良辰美景,偏偏被搞成你死我活的肮脏地,真的是扫兴,很扫兴!” 话音未落,烂木舟便被竹蜻蜓点水带出,悬空而停,一阵涟漪从舟头起,荡漾至舟尾落,烂木舟倏忽变大,变成正常木舟大小。 木舟舟头,一满脸带笑的俊美男子望天独立。 “咳咳,费劲心思好不易搞来这条破舟,乘风破浪冒着晕船的风险来此,就是单纯的想看一看,这里的天气如何?” 男子明明穿着锦绣华衣,且一脸正气凛然之态,可说出话语的腔调,听上去却与泼皮无赖毫无二样。 “你好啊,站那么高怕不怕?” 一身泼皮无赖之气的男子,朝空中挥挥手,眨眨眼认真问道。 这便是男子有些疯言疯语的打招呼。 当然,有认识这个家伙的,都会对男子厚脸皮自来熟的脾性嗤之以鼻,并且由衷说上一句,那家伙纯粹就是个疯子! 第五十三章 武人甲,丁字游光 以独特方式闯入几人视线的无赖男子,凭空变出一把精致玉扇,右手轻敲左手手心,配上那张颇有几分人模狗样俊俏面容上的灿烂笑意,端的是引人瞩目。 与男子算是不打不相识的冯笑,摇头苦笑,直得从天而降,双腿微曲,砰然落地,尘土飞扬中,冯笑从中走出,对男子拱手行礼。 对于肉身爆发力地控制,冯笑还不太习惯,就如同铁匠抡锤打铁,习惯了抡大锤,猛然间换上小锤,力道收发控制方面,自然不可能圆润如意。 男子笑意不变,视线倏忽上下打量后,最终落在冯笑略显狼狈的两腿黄土之上,玉扇一敲手心,哈哈大笑,“小老弟,同道中人啊,这种拉风到爆炸的落地方式,可谓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富某人佩服,五体投地!”,疯子一脸崇拜之色,一鞠到底,起身后轻挥玉扇,扇灭这随意一鞠带来的无形因果,再次拱手笑道:“小老弟,上次城头一别,初见无上风采,奈何匆匆而去,甚为懊悔,今日相逢,以算故识,正所谓山水有相逢,他乡遇老弟,此等大快人心之事,不来个一醉方休,岂不白白辜负光阴老儿的美意?” 不等冯笑说话,男子脸色忽生歉意,一拍额头,摇头懊悔道:“可惜了,可惜了,明月婆娘那里井中月的滋味甚是合乎口味,也极配此情此景,听闻那婆娘嘴刀甚是厉害,未能如愿以偿领略较量一番,也是富某人平生一大憾事!” 自称富某人的男子连连摇头,懊悔不已,好似白白丢了一座金山银山,也不过如此。 “小老弟,这次富某人来也匆匆,未带那芥子之物,想与之同醉的念想怕是得暂且搁上一搁,不然你我约上一个酒局,待他日再相逢时,痛饮三日何妨?” 男子在怀里摸摸索索半天,几乎双手空空,只摸出一片巴掌大小的纸衣,犹豫一番后,朝半空一抛,倏忽乍现的玉扇轻轻一扇,纸衣斜掠上前,直飞冯笑身前而去,“小老弟,一点小小见面礼,不成敬意,还望笑纳!” 冯笑探手接下巴掌大小的纸衣,有些头疼,这纸衣寓意有点尴尬,送人纸衣,要是搁在先前那片天地,怕是免不了被胖揍一顿的下场。 同时,脑海里主动跳出一连串文字,冯笑掠过一眼,一字不漏记下,是关于这件纸衣的御用口诀,以及纸衣名称和来历。 “搬山甲,断头台武人张三所制。” 富姓男子抬头望天,莫名叹息一声,快速掐指心算,只是脸色愈发凝重,片刻后,玉扇啪的一敲额头,“差点误了大事,幸好幸好!” 玉扇冲悬停半空的阴河凌空一点,阴河水势顿时滔滔而下,只是将将落至男子头顶三尺之上,倏忽若泥牛入海,无影无踪。 看一眼远处的长衫男子,再捎带瞥一眼城头,富姓男子嘿嘿一笑,几条金鳄而已,就当是给那把与之因果纠缠颇深的破刀开锋了,至于从逍遥洞天归来,身份交织实属罕见的长衫男子……功过相抵,暂且睁一眼闭一眼。 “山水有相逢,小老弟,酒局之约,再待来日,富某人在这里实在长待不得,万一被那王丁瞧见,还不得好生哭喊纠缠一番,见谅,见谅!” 富姓男子拱手,一步跨出,脚下滔滔阴河骤现,男子独立水头,冲远处对他凝神戒备的长衫男子淡淡一笑,脚下水浪仿佛花蕾绽放,叠涌而起,男子亦步步高升,眨眼便到了门户前。 富姓男子前脚跨过门户,与此同时回头凝望,视线朝村头方向掠过,蓦然心生遗憾,一切皆是定数,他来不来也不甚重要了,如此关头,王丁却不在这里,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天塌下来,总会有人顶着……富姓男子跨过塌坯门户,摇头叹息,老话不就是拿来骗人骗鬼用嘛! 不过舍命来此一趟,也不枉昔日与那个瞎目老哥在墙头醉酒结下的酒水交情,护城千载,庇护此方天地最后气运安然无恙溃散,也算是功大于过了吧! 女人啊,女人……男子碎念两句,蓦然嘴角挂笑,轻挥衣袖,两只竹蜻蜓凭空而现,衔起男子左右衣襟,一去千里,无声无息。 门户关阖,一切归于平静,仿佛未曾发生。 长衫男子遥遥与冯笑对视一眼,相互行礼,长衫男子背负小书童步行离去。 小书童九歌其实已然醒来,这会正美滋滋趴在少爷肩头休憩,除了脑瓜子嗡嗡,实在想不起自己为何会在少爷背上。 扭头冲那个夺了少爷风头的可憎家伙做鬼脸,吐舌头,也算替自家少爷报了仇,解了气。 少爷,可是与圣贤老爷一较过高低的剑修哎! 思绪至此,小书童九歌不禁眉开眼笑,合不拢嘴。 绕着香火台子转看一周,捻起些许散落在地的台泥,在掌心轻轻揉开,冯笑心中一喜,五色土! 这种土质在那片天地的古老年代里,寓意可谓是深长,容不得冯笑不多想。 稍作思量,冯笑将香火台四周散落而下的台泥归拢一堆,足足装了一小口袋,再想从台子里拿点香火余烬以待后用,可看一眼就放弃了这个念头。 “嗯,那是……” 冯笑视线从余烬里挪出的一刹那,蓦然觉察到余烬底有一道细若发丝的游光刺目,不过倏忽即逝,却令冯笑为之心喜。 小心翼翼扒开仅存不多的余烬,露出焦黑的泥台底部来,冯笑凑近仔细观察,发现确有一条竖直带勾的浅显槽痕,沿顺槽痕往外清理余烬,又是浅浅一横。 一横一竖勾。 即为丁。 字痕被余烬覆盖,再加上泥台底焦黑一片,若不是字迹上那道刺目游光,冯笑也断然不会有此发现。 “刻个丁字是什么意思?” 冯笑屏息凝神,手指抚过字迹,竟然有丝丝缕缕的温热传递而出,要知道这香火台早已熄灭许久,据王丁所言,少说也在千载之上,余烬更是被人搜刮殆尽,根本不可能有尚未熄灭的余火。 手指再次抚过字迹,温热感依旧存在,冯笑放下心来,准备以丁字为中心,向四周再仔细察看一下,毕竟一个丁字所带的讯息极为有限,如果能再出现几字,组成简单一句话或者有什么明显提示性的词语,其中意义自然天壤之别。 “嘶……” 沉浸在头脑风暴中的冯笑,顿觉手指如针扎一般刺痛,猝然缩回一看,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右手食指指尖,一缕刺目游光映入眼帘。 第五十四章 天地如死灰 一缕刺目游光,龙盘之态,旋踞指尖之上。 冯笑以为看走了眼,连忙用力搓捻,指尖上一股熟悉的温热感倏忽如倾涌的浪潮,由指尖蔓延至全身,冯笑如遭雷击。 体内,鸿沟剑海。 白骨王者百无聊赖,高坐王座上,时而望天,时而打个哈欠,近来终日喂鱼,生生将脚下的半数金银给塞进了鱼腹,也算是“大有一番作为”,毕竟喂鱼也不是清闲活计,久蹲剑海前,还得自己搭饵料,最为致命的还要面对一条近在咫尺却触不可及的“小贱龙”,综合以上三点来看,喂鱼绝对是一件费心费力的辛苦差事。 看一眼对岸沉眠的“小贱龙”,王者大人着实郁闷的紧,先前与这条四脚爬虫吵吵嚷嚷,你来我往地打嘴炮,偶尔吃亏,但心里还是惬意自在,可自从这条爬虫莫名沉眠后,他的美好日子也就变得寡淡无味起来。 也不对,这条爬虫不久前破空而去,王者大人开始还惊喜地以为日子又要有滋有味,可不曾料到,归来后小贱龙面色苍白,大汗淋漓似从水中捞起,一看就是力竭体虚所致,仅对他有气无力地笑了笑,便又陷入沉眠。 哎,这种苦日子啥时候才是个头啊! 白骨王者望天兴叹,本想混日子当个听话乖巧的小老弟,起码衣食无忧,可览尽山巅景致的他,内心又何尝真正自甘如此,但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 问心之磨炼,难啊! 世间一切事,尽在于心。 而一事一问心,是为叩问心门,即过心关。 思绪至此,白骨王者蓦然咧嘴大笑,自己这点不上台面的小心关算得了什么,比起头顶重重天幕外,四五之争,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天差地别。 心有八窍,多者必异。 而心窍四五之争,必是一场不见阳光、如处泥沼的耗时长久拉力战,其中重重险恶,唯有自知,自渡,自救。 人人如此,凡夫俗子亦不例外。 只不过,成神升仙的山头神仙之流,因果更甚。 “嗯?有新来的小老弟?” 望天发呆的白骨王者,蓦然眼睛一亮,遥遥天际下,有一道刺目游光落天而来。 游光眨眼即至,看清来者的白骨王者当即弹座而起,差点指天破口大骂。 待游光骤然悬停于王座之前,赫然是一缕细弱发丝的剑意,剑尖如星点凝聚,刺目异常,待剑尖直指王座后,王者大人脸色转变之快,丝毫不输女子。 “剑意之强,震古烁今,随随便便劈砍一剑,哪个天地能接得下,敢接下不是?” 白骨王者主动让出王座,脸上堆满最为纯粹的笑意,乖巧退身旁侧,微微躬身,低眉顺目,像个尽心尽职服侍主子的管家。 “强者为尊,理当上座,至于我这二把刀子,能挨靠着大佬站,就是天大一样的荣幸哩!” 剑尖星点左右横移,如人摇头。 “咳咳,近来几日就觉得这王座坐着极为不舒服,本想暂且凑合一下,不曾想倒是污了大佬的眼目,再下还真的该死,如若大佬不嫌弃小的口拙眼花,也恰好身边缺个端茶递水的,就恳请大佬收下孤苦无依的小老弟!” 白骨王者脸色变了又变,从嘴角艰难挤干最后一丝笑意,真诚满满,言自由衷。 星点剑尖上下轻晃,而后倏忽画弧调转剑尖,直指剑海,悬空而停。 已然明了其意的白骨王者手擦额头虚汗,嘴里默念,“破财消灾,破财消灾!” 一线星点划空而过,刻意在王座当空圈画出一个大圆,方才一点星光没海,搅起万点剑气滔滔。 王者大人颓然倒地,眼神无光,不忍去看他辛苦养大的鱼群,嘴里只是一个劲念叨,“完了,完了,竹篮打水一场空,白白辛苦一遭……” 剑海当中,一线游光先在剑海两头切割下两条极细的剑气细线,将受惊过度疯狂游曳的鱼群驱赶一团,而后掠出水面,贴水而行,跟随不知所措的鱼群飞来掠去,仿佛心性率真的幼童,玩的不亦乐乎。 白骨王者见之,心头窃喜。 还是圣贤老儿说得妙哩,祸兮福所倚,美哉妙哉! 人生如此,大起大落,刺激哎! 天色微亮,山丘上的金鸡大人已经鸣啼三遍,有些许本就睡意稀缺的老叟早早起身,端盆挑担,前去村头打水,一路上三三两两,论古骂今,免不了打上几句牢骚嘴官司,彼此即不记心,也不生恨,笑笑骂骂,一路喧嚣而行。 天色阴沉,凉风徐徐,多少令清晨的气温有些清凉,好在人人冷暖自知,起早之人都穿着比平时保暖的衣物。 “飘雪花了!” 有人惊呼出声,被喧嚣裹卷前行的众人闻声纷纷抬头,只见天空中片片莹白之物簌簌而落,落在众人发丝,脸颊,肩头。 地面很快就被莹白雪片铺满,来来往往打水之人踩出的脚印被雪片覆了又踩,踩了再覆,也不知雪片是否乐在其中,还是行人浑然不在意。 打水的活计,自然是冯笑每天必做的小事,对这个传承已久的老规矩,冯笑没问过其中缘由,王丁也没有提及,估计是这类微末小事,很难放在心上。 打水回来,架在灶上的水锅已经烧沸,淘米下锅后,冯笑长吐一口气,朝灶下添了根干柴,便坐在灶旁,看着火苗舔舐锅底发呆。 王丁刚离开,这里的天气便如此天差地别,从酷暑难耐的炎炎夏日,一下蹦跳到冰天雪地的寒冷冬日,天气大变,似乎是个不好的征兆。 天气阴晴,二十四节气,日夜轮转,这片天地中最简单的事情,都是王丁在艰辛维持。 雪片稀稀碎碎,没能飘落在地,就在半空中化成雨滴落下,清晨飘雪,不过熬煮一锅粥的功夫,就开始暴雨倾盆。 在灶火棚子下,冯笑摆了张桌子,喝着米粥,也不佐配酱菜,坐看漫天雨幕,思绪纷纷,心情起起伏伏。 清晨打水之时,冯笑惊讶发现,村尾老城墙下发生的事情,村中任何一人嘴里都未有丝毫议论传出,一如平常,老叟彼此荤口打趣,眼神一个劲往不远处凑堆的婆姨身上瞟,婆姨们凑堆继续口诛王丁,捎带家长里短道几句东家长西家短的碎事,顽劣幼童跑东跑西,在雪地上踩下一行行脚印,吵吵闹闹,嘈嘈杂杂,人人自成小天地,乐在其中。 收回思绪,冯笑觉得身体发凉,如坠冰窟。 第五十五章 有病 清晨飘雪转暴雨,下的满地泥泞,临到晌午,从天而降的致密雨幕依旧没有减缓的趋势,整片天幕被浓厚阴云挤满,像一张写满了幸灾乐祸的厌恶嘴脸。 遇上难得一见的下雨天,最大的好处就是无事可做。 王丁走的匆匆,且归途无期,看情形几天时日怕是回不来,这里的一切自然而然被“委以重任”的冯笑打理。 吃过晌午饭食,冯笑登上阁楼,极目远眺,茫茫天际,如同一张被谁人泼洒下无数浓墨的宣纸,又被扔进水里渲染开来,东边一片没有来得及晕荡的阴云,西边几团不小心洒滴上的墨点,浓淡稀疏,拼凑在一起,有股说不出来的意味。 不知为何,在冯笑看来,如今这片天幕,倒像是一个蛛网密布的皲裂瓷瓶,漫天雨幕像是从将碎未碎瓷瓶里渗漏出的血水,纵然阴云浮空,雨落倾城,可也没有遮过漫天血色,冲淡刺鼻血腥气息。 这一幕,冯笑依稀似曾相识,躺在这座阁楼吊命的时候,眼睛朦朦胧胧之间,映入眼帘的就是如今这幅异样天色。 蓦然,冯笑想起那位带他来此天地的白衣,一去也不复返,貌似把他交给王丁趁他吊命时回来过,此后就再没踏过这座小院的门槛。 体内水火小龙,水火相济,生生不息,正是白衣一手所为,也正是如此,他才得以存活下来,侥幸从阎罗殿鬼门关前走一遭而未进去。 当然,这一切都是妇人王丁告诉他的,以他目前距离妇人不屑一顾的自由小境都尚有几大步且行,因而他颇为关心的境界问题,自然也就问无可问。 不过,妇人对他眼下这具身躯,倒是蛮认可,在提及香火台下那把破刀主人时,略略提及过简短一句,“那把破刀起码一刀劈不死你!” 视线落在老城墙那边,冯笑多少有些恍惚,当那把破刀横空出世,一刀劈开那条血色阴河,冯笑心底对那位坐守城头千载的瞎目挥刀客,愈发好奇。 逍遥三重天,距离可与一界天道比肩的大境界不过一步之遥,冯笑从王丁嘴里听闻关于境界的言语不多,一个是从那个疯子身上,王丁一言概过,所谈不多,另外一个则是瞎目挥刀客,与疯子境界差不多,皆是逍遥二重天之上的大境,至于二者孰高孰低,王丁貌似也不甚关心。 自由小境,逍遥大境,其上还有一层境界,这是冯笑将王丁曾经说过的只言碎语拼凑起来得出的东西,虽所知不多,但聊胜于无。 视线随着思绪徐徐掠远,老城墙外,晴空万里,云团雨幕至此,如同被仙人一刀割去。 “好无聊的家伙!” 当城头上那道被雨幕撕碎的虚淡身影映入眼帘,冯笑摇头骂道。 佘白首,冯笑于香火台有过一面之缘,见过此人教诲其弟,当时二人不过简单打了个招呼便就此别过,其后冯笑也见过此人,不过都是远观,地点却皆在老城墙上。 听王丁提及过,村头佘家,三四百年前最后一辈人搬出这片天地,在下方大陆一座皇朝中,佘家混的风生水起,尤其是佘家老祖手腕更高,从圣贤笔墨勾勒而成的条条框框中,衍生出一套更为精细繁琐的规矩,大到苍生立命,小至柴米油盐,点点滴滴,方方面面,将人一生光阴分割出无数条框,据王丁所说,佘家老祖就是个拾人牙慧都可再喝二两小酒的主,小算盘精打细算响的厉害,于大道方面停滞不前多年,算是运道浅薄之人,但在治家教诲后辈方面,却是值得推崇,一门四辈皆位极人臣,在皇朝中绝对首屈一指的世家贵胄。 而在佘家一众后辈中,佘老祖最为看重之人,就是这位继承家祖规矩之说,愈开创属于自己璀璨大道的末辈子嗣,这次回来,佘家老祖就单单给佘家这根金苗种了魂草,至于其他佘家子嗣,佘家老祖素来不甚关注。 “这家伙身体倒是好的够快的!” 不过区区几炷香功夫,这位被滚滚天雷劈的几乎命丧城下的可怜家伙,竟然活蹦乱跳又跑去伤心地,看来佘家对这位金苗子嗣必然用了什么灵丹妙药,否则依冯笑这个过来人来看,就伤到那种惨烈程度,不躺上个把月疗养,怕是很难活蹦乱跳。 “有钱人的日子,真好!” 冯笑叹息一声,无可奈何跃下阁楼,奔行而出,朝村尾掠去。 老城墙,横陈无界,这片天地,除却少数几人知晓两端边界位于何处,它人只是知道先有老城墙,后有此片天地。 当然,这点老掉牙的故事,都已然被多数后人抛之脑后,除却个别有心之人仍然谨记在心,这些渐渐被遗忘于尘光中的旧事,就如同村里那些无甚紧要的糟老头子,徒剩令人生厌。 漫天雨幕,倾泻而下。 佘白首独立城头,浑身湿透,仰头望天,满脸悲凄之色。 雨水与泪水交织,从脸颊滑落。 这片萧瑟天地,值得十万佘氏子弟为之以命相搏吗? 从塌坯之处算起,他佘白首每在这座城头上步行一步,佘家后辈子弟气运便削弱一丝,如今他在这城头步行六百,比起十万之数,也不甚重要,本是一腔热血为苍生立命,但到如今,雨打风吹去,热血渐冷,坚若磐石的心倏忽会冒出一丝从未有过的质疑。 因而,上次行去六百步时,忍受不了心神煎熬的他便跃上城头,以身试法,想一看这片残破天地究竟会如何? 结果,出乎意料,却令他愈发质疑自己。 “独自冒雨在城头,也不撑伞,既没有佳人在侧,也没有人捧场,心里有什么不开心的,说出来嘛,让他人开心一下,也算做了件善事不是?” 冯笑一跃坐上城头,头顶避雨斗笠,看着面有悲凄的佘家金苗,略有感慨。 “这里曾有一位刀客,足足为这片天地守了千年光景,你觉得他为了什么?” 冯笑叹息一声,看一眼不远处没入城头的刀柄,视线远掠,“说来也挺可笑,就为了一句该死的誓言,哈哈……” “真的是可笑,一句话而已,谁人不说话,哪个会把一句誓言当真,这也就是榆木疙瘩脑袋才会如此,天也会塌,也会陷,人总归要死,这里……那里……所有的一切在光阴屠刀下,都是任其宰割的烂肉,要是为了一个姑娘如此消沉,这天地之间岂不是太过无味!” “你有病!”,佘白首目光凝滞,像看傻子一样听冯笑絮絮叨叨半天,好不易听明白来意为何,才恼羞成怒,爆出一句:“脑壳被雨淋,进水了不成?” 第五十六章 仰止的高山 城头。 二人一坐一立,气氛沉默。 鸡同鸭讲说了半天,被骂脑壳进水的冯笑蓦然“性情大变”,听闻到被他激怒的佘家金苗“有辱斯文”爆粗不止,脸上云淡风轻,心里一阵苦笑,敢情王丁又给他刨了个坑! 不过这样也好,对这个未来很长一段时间与自己会有因果牵涉的家伙,早一点熟悉,多一点认知,将来下手的时候自就多一点胜算。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老话不空谈。 佘家老祖苦心孤诣一心想走的“规矩”小道,道途坎坷,前途茫茫不见未来,到了后辈人佘白首手里,敢将一身气运做赌,在佘家老祖遗泽之上再筑高楼,几欲天道争锋,企图以“规矩”高楼做天阶,跳脱这方天地。 当从波澜不惊的王丁嘴里听到关于佘白首的道途之说,冯笑也不禁对这位穷经皓首、华发早生的佘家子弟刮目相看,佘白首追求的安身立命之说,与那片天下读书人毕生追求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两者息息相关,从那座天地跨界而来的冯笑,不由得不怀疑这两者其中牵涉的因果。 这两片天下,孰先孰后,眼下不好定夺,从以文字记载传承下来的历史厚度来看,那片天下所能追溯到的历史有五六千年之久,而这片小小天地,随便一件老旧物件,就可追溯到王丁素来三缄其口的仙庭时代,村头八百水泊,村尾老城墙,哪一件没有存在数千载光景,如果仅此来下定论,却也多少以偏概全,那片天下在有文字传承下来的历史之前,还有相当一段长时间的历史空白期,至于究竟有多久远,无人敢妄下定论。 “喂,那两个傻子,下大雨立墙头,不怕雷劈啊?” 香火台,一个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幼童,正冲香火台撒尿,鼻唇上挂着两条进进出出的“黄龙”,一脸诡笑望向城头。 来香火台撒童子尿,“黄龙”幼童每日必做之事,丝毫不忌讳冒犯先人之威,也不顾及他人眼光,光明正大,妇孺不避。 冯笑寻声望去,呵,原来是先前跟在赵无敌身后的那个小家伙,总喜欢舞刀弄棒,在老槐树下的碾盘前跳上跃下,以大侠自居,自从赵无敌在他手上吃瘪后,这个小家伙似乎就开始独来独往,似乎伤了心。 冯笑跃下墙头,走到这个真名鲜有人叫的幼童身前,看一眼身有莫大功德传承的小家伙,笑道:“高山,你可知晓,对先人不敬,是要遭天打雷劈的,尤其是下雨天,余烬与你更配哦!” 名为高山的幼童一吸鼻,两条在嘴唇上挂着的黄龙“滋溜”归洞,眼珠子滴溜几转,在心中盘算眼前这个家伙所言究竟有几分真假,万一被唬住输了阵势,传出去岂不是有失面子! 歪戴斗笠,看一眼阴沉天色,云海中隐隐有雷声滚走,高山缩了缩脖子,心中底气减弱三分,但输人不输阵,反而老成似的一拍胸膛,反唇相讥道:“用不着夸大其词唬人,这座破土台子,也就只剩那点虚无缥缈的传说了,和村里那些眼刀只往婆姨身上飘的老家伙一个样子,空架子,无甚大用,徒等死罢了!” 高山蓦然抬头,眼神阴戾,望一眼低沉天空下滚滚云海惊雷,从宽松蓑衣下抽出木刀,刀锋指天,轻笑道:“本少爷恰好有把木刀需要开锋,也不知用这漫天滚雷祭刀,会不会有点小材大用?” 见高山,则仰止。 如见仙王。 昔日,仙庭时代,唯仙帝为首峰,天地仰止,左右四大仙王,则是四座高峰,峰峰障目。 高家老祖,昔日给这个身世传奇的子嗣,向天讨贱名求气运之际,忽见一座高山横空,心中大喜,故而一番揣摩天机后,便有了高山之名。 仙王如高山,高山即后人,其意不言自明。 昔日,高氏因一事而立功德牌坊,可承天地气运,造化后人,功德无量。 高山,高氏子弟中,唯一可承此等大气运之人。 高山举刀,朝云海随意一挥,滚雷散尽,云海分离,雨幕渐止。 “王丁姘头,这一手较你如何?” 高山笑意灿烂,抬手将斗笠取下。 冯笑眼神玩味,好似发现新大陆一样,上下打量一番后,笑道:“小时了了,大未必佳。” 木刀倏忽一线劈来。 十丈之内,天地骤起锋芒。 冯笑迎身而上,踏地高跃,身形腾至高点,骤然下落,同时抡肘下砸,势大力沉,衣袖呼啸生风。 高山余光掠过城头,心中大定,手腕乍然反转,木刀由横刺改上撩,木刃刀锋一线即亮,华彩横生,映亮半空。 冯笑见势,眉头拧骤,听王丁所言,高山这把不甚显目的木刀,乃是高氏数百载气运凝炼而成,之所以迟迟不肯开锋,实则是在等待一个契机。 一个给木刀开锋的契机。 给这把木刀开锋,即与高氏因果相连,等同一人运道与高氏数百载气运相搏,无异于泥牛入海,或者说以卵击石更为恰准。 冯笑心头闪过王丁交待之言,心想莫不成高山将与他交手当成了那个契机,又想到王丁提及过的因果纠缠,快速掂量后,身体凌空反转,收肘挥臂改指弹,一气呵成。 胸膛与木刀堪堪贴擦而过,但冯笑与木刀刀锋触及的指尖,终是猝然发力,“叮”一声轻响,如金石相击,一圈圈无形涟漪如江海浪潮迅猛荡漾而出,平地生狂风龙卷。 冯笑如遭重锤,身体落地倒犁出一道深浅不一的十数丈沟痕,“砰”地一声撞在城墙墙身之上,方才咳血止住。 高山倒退七八步,脚跟重踏出一个深坑方才定住趔趄身形,挥刀手臂颓然无力,垂在身侧,若不是紧咬牙关死撑,手中木刀已然坠地。 手臂骨碎筋折,几近残废。 高山冷漠如铁,木刀换至左手,视线掠过刀锋上丁点豁口,望向以血肉之躯挡下他一记气运“彩刀”的家伙,真真是脑袋进水的家伙啊! 他这一记气运“彩刀”,有三重、五重、七重华彩之分,依据身负气运厚重程度不同,威力不同,而他另有尚未开锋的木刀在手,三重自有加成,天壤之差。 高山飘掠的眼神格外阴冷,简直不是黄口之年幼童应有,如今挡在他刀前,除了村里那些老东西,应该再添上两位! 第五十七章 天生压胜 佘白首仅仅眼皮抬了抬,像看白痴一般,摇摇头,直接在城头凌空横掠十丈,将两位“无趣幼童”抛之身后,意味鲜明。 眼不见为静。 不涉及生死大道两样的争斗,于他佘白首而言,就是街头幼童斗趣,毫无意义。 是心神高居书卷黄金屋如王天下不够惬意,还是与立言成圣的圣贤坐而论道没有吸引力,亦或是偶尔心神打晃便一去千里去街头坐观各色美人不养目,随便哪一件单拎出来,就足以让他有不在这里浪费点滴光阴的理由和兴趣。 高山目光阴冷,盘踞心底的毒蛇长吐蛇信,嘴角不自觉扬起,却也不看离去那道看似悲天悯人实则沽名钓誉的背影,心底轻笑,佘家老儿穷其一生辛苦构造的那条大道,于他而言,安身,是安他如今这具气运神秀之躯,还是外面那具不可言说的半仙之躯,立命,于这具身躯微有异样的神魂来说,解决法子很简单直接,在这里掘地三尺揪出所有身负气运之人,统统一刀解决,一拳打碎这些注定无所成事的可怜虫最后那点气运即可。 佘家对他所束不多,也是最无威胁的那家,所以他就把这个软柿子留到最后,佘白首脚下的“规矩”楼阁,一记木刀了事而已。 空中楼阁,风吹雨打,便可飘摇。 一记木刀还算他多赏给佘老儿半刀的,毕竟及人之老幼,这点书中道理他还是看过的。 蓦然,高山有些心神不爽,抬头看一眼被他驱散的漫天云雨,再想起那个家伙会不会走的太过潇洒了一点,再瞅瞅自己一身蓑衣斗笠,完全遮掩住一身华气无法令人赏心悦目,高山手中木刀旋即高举头顶,用舌尖舔去终是压不住而上涌脱喉的鲜血,望向城头下,灿烂一笑。 一道刀气横空而出,在刀前凭生三尺白色匹练,匹练犁地而直去,留下一道十余丈深的宏大沟壑。 “轰……”,城头下骤起一团炫丽华彩,刺目华光冲霄而起,映亮大半天幕,随之一圈圈如同搬山砸海激荡而出的气机浪潮迅猛荡漾开来,从城头铺天卷地浩荡而出,不过眨眼之间,村头八百水泊平地起龙卷,卷起半数水面腾空,在半空形成一片波涛激荡的水泽,待气机彻底消散殆尽,方才化作倾天雨幕浇泼而下。 村头水泊,临岸垂钓的老更头即不起身躲避,也不睁目出手,气机水幕自动避开,近身不得。 至于村头最靠近水泊的几家院落,或多或少都被漫天雨幕浇盖了通透,甚至第一家半座墙院都被摧塌,也未见院落主人出面问询,老更头扫一眼这个老邻居,不禁撇撇嘴。 村尾距离老城墙稍近的一大片茅草屋子,东倒西歪,塌坯大半,慌忙跑出屋子的住户皆是一脸无奈,只有个别寡居老妪冲着天空碎骂几句,大多老叟只是面有悲色,手头动作不停,略微年轻的有木梯的搬来木梯上房,没有木梯的在下边将能用的泥草块归拢一堆,等重新和水后压成饼再用,三三两两,互帮互助,在一片沉默中,将经受了无辜之灾的自家泥草屋给修葺一新。 村尾妪叟,竟无一人出声质问。 高山看也未看经他一手所为营造出的破烂摊子,径直贴地飞掠向城头下。 不过是些蚕吞光景的垂死之人,杀光他们,意义不大,反而会牵涉种种难以抹灭因果,毕竟这些苟延残喘的老可怜虫,谁还没有过年轻光景。 城头下,高山信步而行,沿着刀气炸裂犁出的宽深沟壑,最终止步一方被鲜红染透的墙石前,阴戾目光如刀尖钉在墙石片刻后,高山稍稍仰头,看向城头之上。 “你一刀来我一刀,我一刀来我一刀,不好意思,该我出刀了!” 城头上,等候多时的冯笑惨淡一笑,手中多出的一把老柴刀倏忽在掌心转圈,而后便是一刀当头劈下。 一线光亮闪灭,好如流星坠落九天,拖拽出一道长长白线。 先有一抹红光于白线交织。 “叮铃”,再有一道响亮至极的清脆之声,从高山鼻唇间传出,继而响彻天地。 一团炫亮刺目光波如立高墙,从高山眉心骤然乍现的云海闪出,挡下一线刀锋。 冯笑颓然倒地,这一刀挥出前已是强弩之末,挥出后就彻底油尽灯枯,能做的,该做的,都做过了,生死由天。 没有料到的是,他这具被铁匠与王丁锤炼而出的身躯,会被一刀逼迫成这等惨淡境界,就仿佛一夜暴富后却被人又收走万贯家财,此时此刻,用山穷水尽来形容冯笑,丝毫不为过。 垂头看一眼当胸那道浅显刀痕,刀痕周边尽是细密蛛网裂痕,冯笑摇头苦笑,要是随随便便冒出一个家伙,随随便便挥出一刀,自己便落到如此惨淡结局,这会不会太伤自尊! 硬扛下高山一刀,已经试探出身体强韧程度,之所以敢放手以命相搏,归根结底,在于王丁那句话:你这条小命,暂时没有谁感兴趣。 看着对面眉心好似被点了一点朱砂的高山,冯笑略觉安慰,他这一刀,应该是破去了高山身上某种护体法宝,一如王丁揣测那样,这些兜里有点银子就充大爷的家伙,哪个出门不带点宝贝,谁好意思出门? 终是从巨大震惊中回过神来的高山,伸手先在鼻唇一抹,两条“黄龙”一长一短,眼底瞬间腾起一片阴冷,又在眉心一点,指尖染红,杀意瞬间攀升至极点。 鼻唇两条“黄龙”,是高氏一门积累七八百年的莫大气运所化,高氏以泼天代价且动用一份追溯久远的香火情分,方才请动一位儒家圣贤用逆天手段将十之八九的莫大气运转化为幼童鼻唇间的“黄龙”,待到眉心回龙道大成,两条“黄龙”便可回巢归位,届时成就如何,圣贤笑而抚眉,只道天机不可泄露。 一刀将眉心回龙道搅碎,绝对出乎高山意料之外,回龙道与他如今这具身躯神魂修葺有关,但被那位圣贤用立命之字暂时封印,只待时机成熟,黄龙回巢,神魂彻底修葺圆满,不但他那座“规矩”楼阁可再登高一层,而且距离他神道大成,跳脱界外那一天,又迈出巨大一步。 这一切,都被眼前这个喜欢扮猪吃老虎的可恶家伙生生一刀劈退,多则七八载,少则也得三四载光景方能重新神魂大开,在这片不知何时塌灭的天地,虽没有大道相争,却有更加残酷的大道压胜,而高氏恰被那个迟迟未归的古氏天生压胜。 古氏,有两袖清风之神技。 一如古家宅院门前张贴的对联,“两袖生清风,神通自广大。” 第五十八章 老妪与狗 高山居高临下看一眼那道触目惊心的刀痕,面无神色,转身离去。 走了三步,高山蓦然身体一顿,伸出一根手指,左右晃动,同时一记嘴刀斩出,“今天这一刀就当替赵无敌那个家伙报仇了,那个家伙被你耍的团团转,前两日还谋划着找你报仇雪恨,哈哈哈……” “对了,忘记告诉你,不管你会不会将这点无所谓的解闷小事告诉那个家伙,那个总是信心满满的家伙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反而会在心底小本本上给你狠狠记上一笔,信不信由你,说不说在我……” “走了……其实没有这身蓑衣,小爷还是比你潇洒俊俏,要知道戴个斗笠就行,干嘛还穿蓑衣……” “这具身躯,真的是让人上火……” 话语声随着渐行渐远的背影愈发模糊,最后同从视线中消失的身影一起,埋没进这片略显沉寂的天地。 冯笑靠在墙石之上,懒得再与这个“不人不鬼”的家伙多说一句话,只是看着离去的背影,多多少少觉察出一丝异样。 “最后要是飘掠而去,还真的会被你唬住……” 冯笑轻声碎念,视线落在不远处的一片茅草屋子上,屋前有一垂垂老矣的老妪,正坐靠在墙下,双手拢袖,眼皮耷拉而憩,静静享受着放晴天空,仿佛这里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冯笑远眺片刻,收回视线,自嘲一笑,高山看一眼都哆嗦的主,他这条小命,就好好活着不好吗? 晒阳而憩的老妪,正是先前抬头望天敢出声啐骂的几人之一,她的泥草屋没有经受太大波及,相比其他房倒屋塌的天降灾祸,她身后的屋子屋顶一角掀起,也用不着攀梯修葺,但老妪反而骂的最凶。 衣衫洁整的老妪倏忽醒来,睁着昏花老目望向城头方向,当看到有人立身城头下冲她遥遥拱手行礼,老妪稍稍错愕,而后拿起手边一条漆黑绳索,冲冯笑有气无力地挥了挥。 绳索另一端拴牵的是一条趴睡在墙角的老狗,由于绳索不长,老妪这边一牵拉,套在老狗头上的绳索自然被带动,被骤然打搅美梦的老狗不得不趴起前身,仰头呜咽而吠。 “快些长大,等长大了,就有肉吃了!” 老妪探手在光秃秃的狗头上轻拍两下,似乎颇为欣慰,这条牙齿掉光的老狗陪伴她许久,早就亲如挚友亲朋,万一哪天她先离它而去,无亲无故的老狗会不会把这里搅闹成一锅粥? 老妪年轻时也是出了名的美妇人,十里八乡一枝花,因为被乡绅恶霸窥记美色而几乎家破人亡,后来被人带上山门,走了乡野糙民一辈子都不敢想的修仙之路,本想学成仙门术法后报仇雪恨,可这在仙门一呆,那条河水就悄然流淌了百余里,山下早已沧海桑田,物是人非,皇朝都几度倾覆,更何况故乡那座无甚牵挂的草泥屋子。 后来,她身边便多了一条遍体鳞伤的老狗,与她一道跋山涉水,再后来就来到了这里,在此一停就是不知几何的光阴岁月,身边也渐渐多出如今这些也曾意气风发山上客的老家伙,屋子是她请几个老家伙帮忙盖造,屋里的简单物品也都是昔日随手买下。 也不是没有想过离开这里,但天地之大,何处为家,出去走走看看,几度归来心境大不同,看清些许人真实脸目,认清几点天地大势,已然心如磐石,就再未曾踏离此地半步。 这一片的老家伙大抵皆是如此,守在这里无非为了两样东西,一样是等待,等待一个人的答案;一样是做壁上观客,看这天地结局如何。 村里许久未见过如此俊俏的年轻后生了,而且还知礼数,知晓对如她这般的老妇心有敬意,最主要心尖还有热血,看到这样的后辈,老妪就如同看到昔日的那个他,温良不失狠辣,关键之际敢以命相搏,如此这般的男子,怎能不令世间女子心动? 至于村里那些披着幼童人皮的老鬼,洗尽铅华的老妪倒也没有任何想法,人活一世,草木一秋,无非顺天而为,换张人皮躯壳也好,转世再为人也罢,说到底还是在与天斗,没有谁能够在这条不归之途上走的太过安稳,走的气定神闲。 就拿身后正一声不吭专心和泥的那个老东西来说,走过的路可是千山万水,可不也在阴沟里翻了船,落得个人不如狗的凄惨境地,所以老妪常常在晒日小憩之时,也会对村头那些只能称之为后辈的老东西们搞出的花样手段好奇,好奇这天地究竟是否依旧,好奇这些小娃娃究竟能翻腾出多大的浪花。 “老婆子,你家屋子要是有的事,干脆搬来我这小屋,两人还能花前月下,促膝长谈,万一成就一番流芳千古的美谈,岂不美哉妙哉!” 一个糟老头子摇头晃脑从屋后走来,手里拎着一截乌木棍,随意在身上那件冒泛乌光的袍子上敲打着,木棍每敲打一下,身上乌光便震散一分,当看到老妪望向城头却出乎意料并未啐骂几句,老叟干脆盘腿坐在老妪脸前,一本正经凝视老妪枯瘦如柴的脸颊,眼泛柔光,笑容灿烂。 “老婆子,还别说,你每天不骂人的时候,还真真要比骂人的时候好看,长发飘飘,白衣如雪……” 老妪看也不看眼前这个近乎泼皮无赖的糟老头子,终日东家逛来西家游,散淡的不成样子,余光扫掠一眼老叟身上的乌光袍子,睹物思旧景,不禁冷哼一声。 正搜肠刮肚想词赞美老妪昔日盛世仙颜的老叟,身体莫名一震,身上乌光如水波荡漾,老叟也浑然不在意,尴尬轻咳一声,“咳咳,是不是想再出去走一遭,看一看,千山万水,老头子愿伴你左右的!” “就凭你?”,老妪收回远掠目光,白了一记眼前这个糟老头子,心海微微起波澜,“一把即将散架的老骨头,就别折腾了,等你先把自己满身的虱子抖搂干净,再来大言不惭也不迟!” 被呛火的老叟一咧嘴,乌木棍在身上一阵乱敲,同时笑道:“虱子多了不咬人,这点小玩意还成不了气候,可要是没有这些小东西陪我这个糟老头子,日子可着实难熬哎!” 被敲打了一阵的乌光迅速暗淡下去,老叟长吐一气,视线在老妪怀里的老狗身上掠过,莫名生出三分感慨,“这位老兄还真真惬意啊,人不如狗,人不如狗!” 老妪怀里正酣眠神游的老狗蓦然梦境大变,有一个凶神恶煞的家伙,手里拎着一条棍子,正遥遥冲他龇牙咧嘴。 形势不太善,那就撒丫子! 第五十九章 脚踏七彩祥云来接我 浪子回首,千金不换。 老妪对眼前这个浑浑噩噩神游的家伙也很是无可奈何,一年光景就敢神游大半,剩余时间就剩下东家逛来西家游,再有就是来她面前一往情深的充斯文撂酸词。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鱼沉雁杳天涯路,始信人间别离苦。” “不知魂已断,空有梦相随。” …… 有事无事就来拽撂一句不知从何处书卷上抄记下来的酸文,酸是酸了点,可细细品味,也是别有滋味,一开始老妪还能指天骂地几句,糟老头子来的多了,撂下的酸文腐词多了,老妪反倒开始习惯这种不请自来的热络劲,捎带听上几句偷文盗句而来的“露骨”话,配上沉石心海底的旧事,再向日而憩,日子好算是有了点花开向阳的温腾劲。 老妪也不言语,眯眼而憩就可,耳朵根子稍稍丢上一条缝便好。 老叟笑眯眯在老妪枯皱的脸颊上认真看上一眼,对老妪这幅爱答不理的姿态习以为常,灿烂一笑,故作斯文的轻咳一声,小心翼翼从袖子里摸出张褶皱明显的旧纸张,一看就是不知从哪里拓印而来。 “有美一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时见许兮,慰我彷徨。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情真意切”一气读完极为不易得来的拗口佳句,连忙用余光扫掠老妪一眼,一条条皱纹紧密疏松变化如何,老叟都熟稔于心,一看之下,欢愉与惬意之色各半,老叟攒憋在胸口的一气当即长吐出来。 “老婆子,你听听,见之不忘,思之如狂……啧啧,圣贤老儿手底下那点笔墨可着实厉害啊,一字一句都像是在戳人心肝,每读一句都心肝乱颤,热血澎湃,你说说这些酸腐书生,脑壳子咋如此灵光哩,这些看着无甚稀奇的文字咋到了他们手里,就变得活泛起来,记得那位笔墨最重的老书袋说过,不学诗无以言,可真他娘的一语惊醒梦中人啊,得得得,以后再遇见那位老书袋,是得客气点,最不济不能再一言不合大打出手了……毕竟,咱现在也算是半个读书人了不是?” 老叟摇头晃脑,双手拢袖,洋洋自得。 “读完了?” 老妪半睁昏花老目,无甚情绪看一眼楞充读书人的糟老头子,从嗓子眼挤出简单明了的话语。 “读完了,只是……” 老叟挠挠头,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口,这句话一旦脱口,以他知晓的老妪脾性,以后他多半是不可能再有撂酸文的机会了。 “有屁就放,放完滚蛋!” 老妪脸色一冷,不假思索赏了一记嘴刀。 老叟为难不已,急得抓耳挠腮,视线飘来掠去,始终不敢如同往日那般,盯着老妪脸颊瞅看。 老妪眼眯如刀。 老叟颓然叹息,咧咧嘴起身,手中乌木棍一阵雨点敲落,周身涌泛上来的乌光,尽数丧散其隐而不露的锋芒之下。 信心而来,伤心而归。 待空中离散的乌光彻底烟消云散,老妪蓦然睁目一笑,糟老头子的那点花哨小心思,她如何不可知? 不过是想看一眼她这张脸皮之下的真实面目而已。 毕竟,昔日老妪名声在外,这个名声有二,一为远在其身境界之上的冷艳仙名,沉渔仙子可是一块行走的金子仙牌,名列四大仙牌榜首,没少让其余三大仙子黯然失色,其二才是沉渔仙子的咋舌境界,不过因为仙姿实在惊心动魄,往往容易令人忽略了沉渔仙子的厉害手腕。 身后这群糟老头子心里的小算盘素来没少盘拨,最初揣摩出她的仙名后,个个就像是打了鸡血一般,总是找些蹩脚借口登门,被她一一识破后白白送上一记手刀也能乐呵离去,既不恼怒,反而以能挨上她一记手刀沾沾自喜,乐此不疲。 那段时间,她的这座泥草屋子前,总能见到如此一幕,排成一队的糟老头子个个龇牙咧嘴倒飞而出,但起身后却笑逐颜开,浑然不顾那计手刀如何狠辣,只觉得如沐春风,如饮甘醇,浑身上下汗毛孔都透露着说不出的惬意劲。 就这么一刀又一刀,硬生生把这群糟老头子收拾了十余载光景,方才稍稍令个别人心灰意冷,至于其他人,则是一如既往坚持,这其中就有两个糟老头子最为卖力气花心思,一个就是前脚刚走的老驴头,日复一日花时间抄录酸文,只要脑壳清醒,便会揣上酸文准时而来,还有一个是位不愿明姓的落魄人,倒不是日日必来,而是十天半月来上一趟,手不拎空,不是带点神道仙家也难觅的珍馐美味,就是送来价值不菲的巧物匠品,件件见真心,次次显情意,不像老驴头裹脚布说个没完,次次皆言简意明,表露心意即可,偶尔也会说几句情意绵绵的话语,但着实未有老驴头那般酸臭,却常常引来老驴头抻脖子瞪眼,有此二人,老妪那些年头,心情尚算不错。 只可惜那个颇讨老妪心喜的男子,半道而弃,说是去做一件利在千秋的小事,临别前在老妪屋前放了一条俗世中寓意深刻的三世锁,寓意老妪前世今生来世皆为心上人。 于身后这些糟老头子而言,老妪心里明镜一般,知晓她不过是昔日留存至今的一抹回忆,糟老头子们踏破门槛蜂拥而来,更多的是在追忆昔日盛世美景,或者说在缅怀各自已然回不去的岁月,剩余的丁点原因,才是俗世红尘的男欢女爱。 天空中的日头说走就走,一轮圆月悄然攀上云海。 日夜交替。 老妪看一眼天际,略觉扫兴,将怀里贪眠的老狗放下,抱起凳子回屋睡觉。 这一夜,老妪罕见地生出梦境,有一位脚踏七彩祥云的家伙,立身云巅,冲她笑脸灿烂地说了一句,我来了! 屋前老狗,梦境依旧,被一位手拎棍棒的家伙疯狂撵追,追至天地一角,老狗蓦然抬头,云海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位风采绝伦的谪仙人,而谪仙人身边,赫然立着身影熟络的绝世仙子。 仙子配谪仙人,绝配! 老狗如此想着,冲天而吠。 随之,便有天地间,一人得道,老狗升天的奇观大象。 第六十章 后生巡夜,书童吃鸡 夜色深沉,月华似水,喧杂了一天的村子逐渐沉寂下来,家家户户窗台映出的烛影星星点点,偶尔传出几声孩子哭喊,引来村里一阵子犬吠,不过片刻,嘈声渐熄,一点点烛影接连熄灭,只留淡淡的月华在村里流转。 从村头巡夜至村尾,本打算在村头水泊垂钓几条草鱼当宵夜,可行至水泊边,临水垂钓的常客老更头淡淡挥手拦下冯笑,从身边竹篓里捞出一尾草鱼,随手抛出,也不言语,便挥手示意冯笑离去。 冯笑手捧草鱼,莫名其妙离去。 老更头既不敲锣也不报时,每夜只点燃一盏灯火,拎在手里或挂在门上角,偶有一阵不知所起的狞啸夜风吹过,灯火火焰便倏忽膨胀,如一朵莲花刹那绽放,“哔啵”溅起星星点点的火星。 耳闻略显轻浮的脚步声渐行渐远,老更头轻轻摇头,这后生身子骨虚晃的厉害,王丁那婆姨也不知给补补? 武人最忌身子轻飘,身子骨于武人而言,就如同楼阁基石,要想未来在武道登顶,从造构之日便要将根底夯实,曾有登顶武人在夯实根底的筑石入门境界上,足足凝滞脚步三十载,方才有日后的一日千里,扶摇直上,可这个后生呢,最基础的吐纳之术都不会,徒有其外,也可说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白瞎了铁匠一番心血! 王丁那婆姨脑壳是咋想的,老更头也不好揣摩,毕竟他一个外来人,对这片天地之事也不好插手太多,再就是这一亩三分地,水浑且深,一不小心就可能阴沟里翻船,他一个糟老头子,身子骨虽然尚且硬朗,可万一有钻陈水底的老怪物跳出来,到时丢面是小,小命留在此可就因小失大喽! 思绪飘远,老更头蓦然心有所感,眺望一眼无名山丘,懒得理会那个心比天高的家伙。 冯笑把草鱼放回院子,继续朝老城墙走去,村头的家户似乎用不着如何敲打,家家足不出户,偶尔遇上一个跑事的管家下人,也是格外低姿态,恨不得脸上能笑出花来。 老槐树也未见异样,只是树上叶子掉落的比往日要多,按照王丁叮嘱,冯笑将这些槐树叶归拢一堆,聚到老香火台烧成灰烬,再把余烬撒在树下。 老龙井,冯笑并未如王丁终日落刀下井,装上一袋香火余烬,丢沉入井,井底一阵虎啸龙吟,金石相击声不绝于耳。 轻跃上城头,冯笑照例在塌坯之处撒上一袋香火余烬,偶起狞啸夜风,不是一件好事,王丁说过,上次村里刮夜风,还要上算到近千年前。 无风不起浪,尤其是夜风,而且还是刮白毛的夜风,最令王丁伤脑筋。 上一次夜刮白毛风,村子里近乎溃不成军,要不是紧要关头,村尾那片泥草地有人站了出来,这片村子已经荒芜成坟丘,王丁竹篮也是在那次“诡事”中散去小半云海,是历来交易中亏损最为惨重的一次。 沿城头横行八百丈即可,这并不是一件轻松事,这座老城墙昔日因为抵御下过多征伐,洒落过成河的神仙血液,继而每块城石都牵涉因果极重,而且城头三千里外的天堑中,会夜以继日吹刮呼啸罡风,临了城头,身子骨虚弱的,在城头呆上片刻,便会遍体生寒,气机运转如被掐捏咽喉,停留时间再久些,沾惹一身极难抹煞的因果不说,还会神魂晃漾,轻则境界不稳,重则境界大跌。 也多亏冯笑身子骨被铁匠那把破锤子锤敲过,对于罡风袭身无甚重要,王丁之所以让冯笑多行两百丈,正是想借罡风彻底把冯笑的身子骨夯实,武人身子骨轻则贱重则贵的道理,王丁自然一清二楚。 至于城头上的这点因果纠缠,王丁懒得说与冯笑听,就她在冯笑这具身躯里看出的丁点门道,足以盖过城头所有因果集合,说的直白点,冯笑就是一个浑身生疮的家伙,再多生一两个,有又何妨? 行走片刻,冯笑蓦然看到一个有趣的小家伙,盘坐城头,手里拿着两只烤熟的烧鸡,左手换右手,正朝嘴里一通海塞,呜哇呜哇吃的不亦乐乎,边吃还边摇头晃脑,嘴里念念有词,“牙口好,胃口就好,吃嘛嘛香,身体倍棒!” 冯笑差点笑出声来,这个胆小的家伙先前被插在香火台下而出的破刀凌空敲昏,随后被自家少爷背走,胆子小倒是知晓了,如今又瞧见贪吃,这个小书童倒也有趣至极。 不想惊扰这个既胆小又贪吃的小书童,冯笑跃下城头,行走一段距离后,才再次跃上城头,遥遥看一眼摇头晃脑一心吃鸡的小书童,冯笑轻笑出声。 敢情这个小书童真的是胆小如鼠,大半夜来城头吃鸡,还不忘在身前贴满庇身符箓,吃一口在胸前擦一下手,弄得前胸油光可鉴,大老远望去,明亮如镜。 冯笑继续前行,罡风呼啸入耳,周身恍若无数刀剑砍刺,“叮叮”细密之声,珠玉落盘,清亮入耳。 墙头高坐的小书童,蓦然回首,背后空无一人,又左瞧右看,依旧空荡无人,小书童顾不得手上滑腻油荤,急忙揉揉眼睛,莫非自己眼睛花了不成? 小书童收起狐疑心思,闷头吃鸡,刚吃两口,猝然转身,身后除却打旋的罡风,连个鬼影都没见到。 把胸前被罡风吹拂歪斜的符箓重新贴好,小书童一拍胸脯,心神安稳,有这些来之不易的道门老儿亲手写就得黄纸,什么妖魔邪祟皆近身不得,这可是那个一心要收他为徒的道老头亲口告诉他的。 浑然不顾缭绕在周身方丈之地却近身不得的丝线,小书童撇撇嘴,这些小玩意,真的是自讨苦吃,来他这个一穷二白的人身上蹭吃蹭喝,就不怕吃不饱肚子,反而被他当塞牙缝的酒菜给吞吃了吗? 小书童思绪至此,不禁有些恼怒,那群读书人真的很烦人,他原本志不在外,在剑海游来游去自由快乐,耍地肚儿空空,就下沉海底吞吃一通便好,耍的不开心,便一睡百年,那日子活得叫一个惬意! 哎,人生不得意,十之八九,日子还得过,咋过,闭眼得过且过呗! 重理心绪后,小书童心情阴转晴,突然觉着手里的鸡腿格外香,两只似乎不够啊,咋办? 闭眼再想一只出来呗! 小书童倏忽眉飞色舞,摇头晃脑,自己真真是一个天才哩! 第六十一章 傻大个,傻脑壳 城头五百丈外,冯笑如踏泥沼,步履维艰。 时值此刻,冯笑方才有些明了王丁为何特意叮嘱,让他昼夜务必要在城头横行八百丈,这城头罡风冷冽刺骨不说,对身体气机运转似乎天生压制,气机每运转一息,蜗步难移,异常艰难,再就是罡风时久拂身,令他头晕目眩,目不能视,脑壳像被刀剑戳劈疼痛难耐,可以说,五百丈后,他每多行一步,这种感觉便成倍增加,可谓是痛不欲生。 咬牙硬撑至六百丈,冯笑浑身大汗淋漓,衣衫尽透,身体已然几近崩溃,每踏出一步,如同肩挑重岳,筋骨血肉近乎僵硬,更为致命的是,后数十丈距离,七窍已经开始滴血,冯笑走过的城石,一片鲜红之色。 六百丈外,小书童扭头看一眼凄惨画面,摇头叹息,何苦来哉,人生大有美好所在,偏偏挑一条最无望之路,这不是自讨苦吃是什么? 或者干脆说直白点,辛辛苦苦,自寻死路而已。 武人登顶,难,岂止是难,简直就是登天之难。 在如今这个光阴不明的时代,掐指算来,登顶武人不过一二,也有临门一脚徘徊多年未能再踏半步之人,更多的还是山腰那段险难之路拦下泱泱之众,如若翻开旧时代古卷,此类情况几乎雷同,登顶武人始终寥寥无几,可要是再往前狠翻几页,等同跨越一个大时代,武人情境则是另外一番景象。 小书童瞅了瞅身前符箓,不愿旧事重提,他当初所生那片剑海,海底剑沉无数,在茫茫多沉剑之下,则葬身一人,他便是那具神魂剥离肉身不腐的沉尸上的恶灵。 放眼光阴长河两岸,没有谁会比他更熟悉那具沉尸,武人加剑修的双重修道底子,单论武人境界,那具沉尸生前必然俯瞰整个武道一途,一身浑然流淌的拳罡至今不消,硬生将整座剑海托浮三丈之高,万载不坠,至于剑修境界,更简单明了,剑海所有剑沉,皆是其生前所为。 因而,天生武道高远剑道更长远的小书童,算是少有几者能窥一斑而知全豹,被道门老儿从海底带出,一路行走数座天下,小书童能看在眼里的武人与剑修屈指可数,生而为剑道开途的自家少爷算一个,逍遥洞天有一个半,跟随少爷归来的路上,又遇见多半个,再加上眼前这个虽大为可期但面貌着实可憎的家伙,算下来还不够一手之数。 世间修道一途,若是按照一生修道艰难程度来分,后时代的武人当属头列,剑修其次,再就是阴阳家,兵家,剩余的较比起这四类,虽说修道一途注定艰难险阻重重,但毕竟也有大道定数一说,而这四类却是道阻且长的另类,因此,敢只身踏上这四条注定山水有别的道途,小书童都发自肺腑的敬佩。 不怕死的家伙有不少,可知道前途生机全无,依旧奋然不顾地向前冲,这种一心求死之辈,咋能不佩服! 蓦然,小书童轻呼,“见死不救,是不是有点残忍?” 可话刚一落地,小书童就自顾自摇头否定,“自寻死路,他人救得了一时,难救一世哎,不救也罢,不救也罢!” 从城头跃下,一气横掠千里,来到一片云海深处,四周打量几番后,小书童趴下,在云海中扣出一个洞来,而后手指探洞一勾,两只香气四溢的烧鸡赫然到手。 做完这等“偷鸡摸狗”的俗事,小书童也不打算开溜,干脆就地盘腿而坐,冲着手头烧鸡大快朵颐起来。 城头,已然咬牙撑不下去的冯笑骤觉清风拂面,倏忽耳畔风声呼啸,没来得及反应,他已经被人狠狠摔落在地。 老槐树下。 铁匠看一眼凄惨不成样的年轻人,心生叹息,“老城墙是什么人都能走的吗?” 摘下一片槐叶,铁匠放置老茧横生的掌心,认真瞅视片刻,狐疑道,“竟然下了三层?” 又摘下一片,同样动作,不过这次铁匠盯瞧时间却长久些许,脸色也少有变色。 拖着两片槐叶,铁匠皱眉思衬,久久不语。 如此过了半柱香时间,铁匠睁目轻语,“直下九层,联闯一十二道大关,如此舍生忘死,究竟是为了什么?” 脚尖轻点地面,身体倏忽拔地而起,在老槐树顶摘下一片槐叶,轻攥在手,铁匠长泄气机,身体缓缓而落。 掌心槐叶,叶面中端一条丝线戛然而断,铁匠凝视许久,心中轻语,九层无误,但是否就此停下,还真不好断言,万一是被谁人以大神通在此断去一切因果,不想他人窥探分毫,那王丁如何,显而易见,可要是王丁果真到此止步,情况自然则是另外一番景象。 双手合拢,轻轻拧动,将三片槐叶彻底化为无形,铁匠无话可说,看一眼地上的年轻人,不禁怒有心生,一招手掠来把破锤子,手起锤落,重重砸在年轻人头颅之上。 “砰”,沉闷一响后,一团细若发丝的游丝从年轻人身上蹿出,浮掠而起,冲天直上,想借助茫茫云海逃遁。 铁匠脸色一冷,望一眼城头方向,手中破锤再起,斜掠入空,高出游丝丈远之距,而后陡然画圆而返,锤头朝下,刹那间再度轰砸出一锤。 通灵游丝见势不对,调转方向,在半空化形成剑,猝然向铁匠眉心戳落。 铁匠后退一步,探出长满老茧的手掌,刚要一把抓下因果长剑,带回铁匠铺子,丢入炉火熔炼,却被一只突然探出的油荤小手抢了先机,小油手抵住剑尖,轻轻一拧,凌厉长剑从剑尖开始崩碎,细密裂纹蔓延而上,不过一念之间,长剑崩碎无形。 抢了他人先机的小书童拍拍手,冲个子相比之下身形尤为高大的铁匠,上下一番打量,先翻白眼,后说道:“长这么大个子,白长啊,脑壳咋不晓得转动一下哩?” 铁匠一脸诧异,简直莫名其妙。 小书童点了点脚尖,奈何如何也够不到不让颜面尽失的高度,尝试几番后,旋即放弃,干脆一步登空,浮掠而起,堪堪与大个子头顶齐平,小书童这才眉开眼笑,说道:“救人就到底,送佛送到西,这点道理都不明白,真的是白长这么大个子了哎!” 小书童唉声叹气,看着眼前心思颇为好玩的大个子,心里差点笑开了花,“个子白长,脑壳也白长,不是傻大个是什么?” 第六十二章 其心各异 好不易放晴半日,到得深夜,天空中又开始簌簌而落晶莹碎雪。 无名山丘,望天生恨的金鸡大人彻底恨透了王丁,你人走谁又何曾拦过,可把那个破篮子也一并带走,这就委实不够厚道了啊,这里最基本的日夜交替,节气轮转等无形之事皆需要那个篮子在,这片天地就如同风雨飘摇中的舟船,船体四处漏洞,长久涉水而行势必危险,而王丁既是船上的舵手,负责行迹一方,也是那个最辛苦的修理工,需要查补漏洞裂缝,以维持舟船平稳持久而行,这其中竹篮子就大有用武之地。 “叫一个毛都未褪干净的后生担当重任,也不怕担子把人给压扁?” 金鸡大人任由碎月一般的雪花落在身上,这幅不人不鬼的身躯无所谓如何,但光阴如若回逆数千载,金鸡大人却是出了名的“爱干净”,不说邪祟鬼魅、俗世红尘浑浊气运近身不得,连点滴的碎尘琐埃同样近身三尺便自动消散无形,如今这幅身躯,这等形容,昔日风光无限的金鸡大人也是容忍两千载才勉为接受,没得法子,总不好像村尾那群“活死人”,个个戴张“流光易逝”的面皮,他能接受一切,但唯独不能接受衰老。 碎雪渐盛,大如纸张飘落,大地几乎顷刻间蒙白。 俯瞰素白大地,金鸡大人没来由想起一个故人来,那位故人一生仅会两样手艺,一样耕种,一样吃草。 视线随思绪掠过城头,落在那座火种熄灭的香火台上,这座香火台火种究竟熄灭几次,无法知晓,但前一次熄灭又点燃,正是他那位故人一手所为。 天“丁”号香火台,是这座泥土台子的真正名字,台子底那个晦暗不定的“丁”字,被香火余烬掩盖了无尽岁月,无人知晓,据那位与田间老农无二样的故人透露,香火台藏着一个天大机缘,至于机缘为何,金鸡大人亦不得而知。 金鸡大人探手抓起一把碎雪,想起那位故人初次来到这片天地,同样的大雪纷飞,同样的火种熄灭,二人一见如故,立身当时运道正巅峰的仙山之巅,那家伙大煞风景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大雪丰年,好年景啊!” 仙庭败落后的无尽岁月,金鸡大人心头一直压着个疑问,昔日令三千大界都仰止的仙庭运散道崩,是不是与那个家伙一语成戳说下的那句话有关? 每逢想起此事,金鸡大人自有三分心虚。 “下九层,当真是不要命了啊!” 金鸡大人喃喃自语,神色复杂。 神君庙。 小道童正躺在香火案上鼾声如雷,嘴里淡出鸟来,肚儿空空,不睡觉作甚? 本来与村头老更头商量好了,老更头卖于他两条草鱼,他答应老更头办一点举手之劳的小事,说是要帮他改善一下苦哈哈的日子,二人约定子夜时分水泊树下见面,不曾想人算不如天算,这场雪落得令人无可奈何,香喷喷的烤鱼是不用想了! 没有老更头那根鱼竿的帮忙,小道童是半步都踏不出这座看似平常无奇实则处处受限制的破庙,自然,没有他的放水,老更头也进不来。 睡梦中,看管香火的小道童口水横流,咫尺之遥外的天地中,悬浮着星星点点之物,这些于他人而言不过是枯寂星骸,于他却是世间消逝光阴的碎片,最是和他口味的美味佳肴,看着不吃,也可解馋哩! 不过,令小道童略有倒胃口的是,在满眼好吃的星骸群深处,悬浮着一团被白毛包裹的硕大星骸,每一根恣生白毛都有数百丈长,而在每根白毛前端,皆戳刺着一具具华光流彩的完整尸身,远远看去,就仿佛一颗五光十色但馊坏长毛的大海胆。 小道童望之,心痛摇头,那么大一颗,一口一口吃,不得吃到天荒地老,好可惜坏掉了,否则等他吃完,一身境界如何也该高过师兄们了吧! 正当小道童遐想之际,蓦然,星骸藏地深处的那颗大海胆悄然一动,仿佛有人轻轻推动,先不易觉察横移数丈之远,复又陡增数十丈,再直接激增数百丈,倏忽之间,千丈之远已然落于身后。 遥遥可见,一点白光划线而来。 神游归来的小道童汗毛倒立,当即撒丫子就溜,可环视一周后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蹿到了神君金身塑像的肩头,两脚悬空,小腿颤抖个不停,裤子也湿了个透彻。 长吐一气,小道童稍稍安心,从三丈高的金身肩头一跃而下,轻飘落地后,身形陡然一转,双膝跪地,冲金身砰砰磕头不止。 神君虽远游,但自有法度在。 法度在,庙即在。 香火小人亦在。 小道童焉能不知此等简单道理,小脑壳不过一念而动,就明了其中玄机,这才有跪地叩谢的举动。 磕完百十来个头,小道童方才神清气爽起身,心里这叫一个美滋滋,原来神君大人没有忘记他哩,危难之际大显身手,不就是再明显不过的预示,神君大人断然不会忘记他,亲口应允的机缘自然也会有,只是时机尚未成熟而已。 心中明悟过来的小道童,眼神熠熠生辉,仰望金身赫然发现神君大人当真是神秀无双啊,小道童蓦然眉头一皱,轻点脚尖,飞身直上,来到金身肩头,悬浮而停,脱下衣衫开始仔细擦拭,由上而下,足足三遍过后,小书童方才眉开眼笑,看着金身这叫一个惬意。 杂货铺子。 老寿头这两日肚子闹得厉害,蹲在茅房就像脚下生了根,前一刻刚提起裤子,后一刻就肚腹绞痛,万剑穿肠一般,一身的精气神都耗在这方寸之地,着实令老寿头头疼不已。 老话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这话一点不假。 肚儿窜稀,铺子生意也一落千丈,本想趁村头回来的几大家子,好生赚点压箱底的棺材本,没曾想自家五脏庙委实不争气,自己不争气,怪谁啊! 从茅房溃败而出,老寿头揉着肚子,嘴里嘀嘀咕咕,“这王丁前脚一走,自己这五脏庙后脚就出问题,虽说自己与这里运道大有相关,但委实未到王丁那种息息相关不可分割的地步,可自己这牢稳的五脏庙怎的如此闹腾?” 重新躺回仅属他的轮回道场,老寿头习惯性从袖里摸出一枚弹丸,手腕一抖,弹丸飞空,老寿头嘴巴一张,弹丸稳稳落入嘴里。 没嚼两下,眯眼小憩的老寿头猝然睁大眼睛,又嚼咬两下,倏忽勃然大怒,骂道,“他娘的,黑心商贩,卖假药卖到老子头上来了!” 第六十三章 半点不由他人 镐京城。 这两年,少年郎周穆在老仙师有心提点之下,对待周家态度已然与两年前刚回来那会天壤之别,期间甚至在老仙师暗中撮合之下,与周家一众人等围桌吃了顿团圆饭,几番推杯换盏后,周家家主近乎以负荆请罪态度,与周穆举杯同饮,旁边老仙师手抚白须,看得颇为欣慰。 与周家缓和关系后,少年郎周穆压在心尖已经生根的那块沉石松动不少,走路也轻快,说话也清亮,眉眼中的凝重也减少两分,与之在侠义宫做事的一众同伴都啧啧称奇,说这老成持重的周穆总算有了草长莺飞少年郎该有的样子。 侠义宫,是少年郎周穆聚合镐京城些许心有侠义心肠少年建立的无名小派,这个近乎小打小闹的侠义宫,宗旨就是一句话,人活如松,拔刀如雷。 老仙师终日仍旧一副云淡风轻的老样子,不是去柳红巷给姑娘们看病救人,就是去老鼠巷杀富济贫,要么去燕云楼听书畅饮,要么去浩渺轩沙里淘金,小日子过得那叫一个惬意自在。 这一日,刚从浩渺轩淘金而归的老仙师,眉梢挂着掩盖不住的喜悦,刚刚从一个三道贩子虎口夺食而来一件值得把玩的老物件,是一把雕琢精心的玉质刀柄,以他行走江湖几十载的老辣眼光来看,这把驱邪避凶的佩件玉刀柄并不值几两银子,反而是承装刀柄的木龛价值连城,但由于木龛似乎被埋沉时间久远,整体近乎腐朽碎烂,就被有眼无珠的无良商贩捡了去承装玉柄,好给不值几钱的玉柄增香添色,等遇上不知江湖险恶的买家,不赚上天价就算江湖处处有良人。 哼着老旧小调,老仙师惬意行街,眼珠子滴溜乱转的厉害,从街上一位位打扮风姿绰约的小姐妇人身上划过,遇上眼缘深重的主,便仰仗仙风道骨的气派,佯装下山济世救人的老神仙,刻意云淡风轻从其身前走过,再蓦然回首来上一句“女施主,身上好重的仙缘,可否让贫道仔细一观?”,如此老套劣质的演技,却屡试不爽,被挑中的女子妇人个个欣喜若狂,本就心神晃漾,再加上老仙师几句散发神仙气的仙言神戳,心神自然好如山砸湖面,浪潮叠涌,飘飘悠悠腾了空,拉手写字、耳畔悄语这点白白被占去便宜的小事,也就两厢情愿,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老仙师拉着一位姿容尚佳满脸羞红妇人的玉手,正一心捏看的认真,不时还用指尖轻轻在妇人掌心写下只言片语,这一套百试不爽的小动作下来,妇人早已心神恍惚,羞臊之情尽写脸上。 “女施主,贫道从手掌纹路上看出一点小问题,不知……” 老仙师揉捏着妇人如玉石温润的玉手,面露忧色,加上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说下在这条街上说过不下八九百次、早已烂熟于心的老词。 “逮到他两,乱刀砍死!” 街头,突兀响起狠厉话语后,行人倏忽四散奔逃起来,摆街商贩也面色惶恐,手忙脚乱收拾摊铺,个别胆小怕事的,直接弃之而逃,众人鸟兽四奔,乱作一团,女子叫喊声,幼童哭闹声,瓶罐瓷器摔碎声,牛马受惊而鸣声,混杂在一起,骤然将这条车水马龙人气鼎盛的街道,变成一锅粥。 被拉手算命的妇人吓得神魂四散,挣脱老仙师拉手,跟随奔逃的游人一并逃走,徒剩老仙师一人站在街边,摇头感慨,江湖险恶,人心不古。 看一眼街头不远处的四个狠人,个个手头拎刀带剑,面露凶相,老仙师悄然叹息,这江湖真的是无趣,以为自己天下最凶狠的小喽啰,耍狠装凶的样子都相差无几,不是欺压良善真美,就是凌辱妇幼老残,手上拎刀带剑,脚踏散摊野贩,嘴里再骂骂咧咧几句有伤气运的浑话糙言,就变成一般人眼中最凶狠的狠人模样了。 老仙师面有苦笑,看着迎面而来的四道由浑转黑的气运云团,四个死到临头的家伙,真的是人之将死,其行也近死啊! “老不死的,还不滚开,站在这里挡小爷道路,着急投胎吗?” 头顶气运云团漆黑如墨的家伙,手中明晃刺目的长刀不待话声落地,便凌空劈落。 老仙师纹丝未动,心中苦涩。 一匹受惊疾奔的烈马眨眼而至,不差分毫将四位横街而行的家伙撞得尸首分离,血溅长空,惨不忍睹。 一场闹剧,缘起匆匆,缘落匆匆。 心思全无的老仙师随意走进一酒楼,挑临窗位置坐下,要了二两酒水,在小二两番言语试探下,仍旧未点上一碟最便宜的酱菜佐酒,小二面有鄙夷离去。 仿佛浑然不知的老仙师仍旧在扪心自问,叩问心门,这天下的恶人,当真自小为恶,还是恶随心生? 方才拎刀欲劈砍他的恶人,尚未及弱冠之年,其他三人看样貌貌似更为年幼,本该莺飞草长少年郎,心如日月高悬,却硬生学照恶贯满盈老江湖,心中阴云密布,见不得一点日月光辉,如此这样的少年郎有几何? 这样的少年郎当真能久远而行,凌驾人顶? 这样的少年郎当真可代表泱泱大众,混淆人心,从而令世道浑浊,气运崩散? 若是如此一般的江湖,那这江湖又有何意? 没得赚上赏钱的小二将酒水重重搁在老仙师面前,恨恨而去,走几步又忍不住回头偷瞄一下,老家伙估计就剩下这幅仙风道骨了,不然也就无人可怜的老乞丐一个! 心神微动的老仙师端起酒水,小抿一口,看着在店内端茶倒水忙碌不停的小二,有句话本是打算在离去前当做点播之言,随缘而赠,如今倒是用不上了。 缘浅,半点不由他人! 不知无形之中错过一桩仙缘的小二,心里直嘀咕,老家伙一直在看自己,莫不是手里连一两银子都掏不出,想套近乎好趁机开溜? 待从二楼下来,得了一钱赏银的小二定睛一瞅,临窗座位空空,老家伙果然溜了,要被掌柜知晓有人逃酒钱,视财如命的掌柜还不得把他抽筋扒皮? 勃然大怒的小二,急忙跑出店门,想在茫茫人海中找寻到那个吃酒不付银子的老家伙,等抓到那个老家伙,得好生教训一通让其长长记性才好! 孰料,小二脚下被门槛一绊,身体直直扑摔在地,整张脸面与青石地狠狠撞砸在一起,当即鼻唇溅血,门牙崩掉。 临窗座位,桌角一两银子,熠熠生辉。 第六十四章 不是冤家不聚头 二两酒水下腹,老仙师多少有些脚步轻飘。 晃荡着惬意的步调,老仙师走到街边一座卖面食的摊肆前,点了一碗汤汁浓郁、面食劲道的汤面,与即是掌柜又是伙计的憨醇男子交待少放香油后,老仙师便坐在无甚生意的桌前,望天发呆。 这两年中,镐京城的节气轮转变得愈发紊乱,有时烈阳高悬的夏日却大雪纷飞十天半月,将人众千万的镐京冰冻成一座冰城,有时秋高气爽的秋日却火日当空炙烤没完没了,镐京城仿佛被扔进一座烈焰汹汹的炉火,如此反复无常的天气,带给镐京城的除了路有冻死、热死骨,似乎也别无其他影响。 如此变化极端的气候,除了镐京城似乎别无影响,城内的泱泱众人依旧声色犬马,纸醉金迷,偶尔从那座无人敢涉足靠近百丈距离的金碧宫殿中传出龙颜大怒的窃语,但很快就被滚滚尘音冲淡混淆,最后变成不知真假的缥缈之言。 老仙师心神恍惚,这座城池抛开萧墙内患暂且不说,仅是萦绕在气运华柱周身的两条恶蛟便令人望而生畏,当然,对于凡夫俗子而言,自是望断眼目也看不出异样,可于懂得望气观运的山上仙人,情境又是大为不同。 “恶蛟相争,必殃及无辜,好在另有潜渊福蛟隐而未出,只待契机成熟,一朝风云起,归来为天龙……” 老仙师先前在皇宫做的那点手脚,正是为了等待二蛟相争风云起,少年郎周穆是他务必要相扶到底的人中龙凤,先因缘际会收之为徒,再潜移默化教诲,随手为之些许不费吹灰之力的小事,静待水到渠成的那一日。 草蛇灰线,伏延千里。 老仙师行事一向如此,有些随手埋下的灰线,过了数百年方才被看出门道,正因为如此煞费周章,老仙师才会败走麦城,否则也不会沦落至此。 吃两口价钱公道的汤面,老仙师蓦然想起一事,便掏出一块碎金悄然弹指落在桌下,而后三两口吃完面条,抹嘴撂下银子匆匆离去。 生意冷清,掌柜也有时间收拾碗筷,满脸笑意送走仙风道骨的食客后,倏忽笑出声来,自家这破烂小店竟然能来山上神仙哎,这等光宗耀祖的幸事,回去与婆姨说,家里婆姨免不了要去庙宇敬香添香火! 喜上眉梢的掌柜端着碗筷,忽然觉得脚下颇为硌脚,低头看去不禁吓了一跳,一块金光耀眼的东西安静躺在那里,憨醇男子连忙揉眼,生怕自己看花眼,他哪里有这等坐捡金银的好运气,这辈子他最大的好运气便是娶了一位贤惠体己的婆姨,给他生了一个可爱的儿子,小日子过得滋润舒心,此生他已无所求,至于白日可遇神仙,这是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 “老神仙走的匆忙,怕是掏银子时掉落在此,此时怕是找寻的一脑门子汗,今日晚些收摊,希望老神仙能寻到这里啊!” 憨醇男子将金块放进装钱匣子,全无再做生意的心思,老神仙怕是找的辛苦啊! 远处观望的老仙师面无神色,掐指一算,心中失望透顶,抬头看一眼这片浑浊的天幕,不知该说些什么。 接连两件琐碎小事,看似无甚紧要,老仙师却心里冰凉,有时候市井小民指天骂街,老天爷不长眼,大概就是如他现在的心情一样。 回到客栈后,恰好撞见少年郎周穆火急火燎出门,简短问询后,老仙师了然于心,原来是侠义宫被一伙人上门砸招牌,两拨人僵持不下,多亏有懂事幼童溜跑出来告知周穆,周穆这才着急出门。 老仙师安慰少年郎周穆勿要自乱阵脚,本打算回房间安稳心神,却倏忽换了心思,与周穆一同赶往侠义宫。 侠义宫,名号起的响亮,行事更是侠义凛然,从开宗立派以来,每日在街头所做锄强扶弱之事,便有双手之数,虽是些教训偷鸡摸狗之辈的小事,周穆等人做的却异常认真,还会时不时开一场反思醒悟的大会,十余位背景悬殊的少年郎凑在一起,交流畅谈彼此想法见解,也偶有争执怒骂,但终归还是心系一处,朝着一群人最初的那个梦想大步而行。 二人赶到侠义宫时,暂做门面的屋子正被一群鲜衣怒马的纨绔子弟堵个水泄不通,与纨绔子弟对峙却不退步的七八个少年郎,神色虽有紧张,但好在一直咬牙硬撑,气势上丝毫不逊人数多出己方的纨绔子弟。 周穆挤进屋子,正横眉怒视纨绔的侠义宫众人见之,不禁长吐一气,有主心骨周穆在,事情也就有了解决之道。 周穆上前,与立身最前瞪目怒视己方的伙伴使了眼色,视线又在众人脸上掠过,方才转身气定神闲站定,与对方叫嚣最盛的一个獐头鼠目之辈对视一笑。 “敢问众位何事登门?” 周穆拱手一问,语气平淡,不像是与人叫阵该有的态度。 “呵呵,周少爷贵人多忘事,也罢,就让再下提醒一句,十日前我有兄弟在柳红巷吃花酒,被你的人给打了,至今下不的床走不得路,你说这笔账怎么算?” 唇生鼠须的男子踏前一步,指着周穆,冷笑说道。 周穆顿时回忆起来,十日前傍晚,他与侠义宫众人救下过一位被亲父卖于柳红巷的小丫头,期间倒是与两位年轻男子拳脚过手,只是那两个家伙着实草包,三两拳脚便湿了裤子,屁股尿流慌张离去。 “确有其事,只是与你那两位兄弟过手后,我那兄弟也在床上躺了足足五六日,你说这笔账怎么算?” 周穆笑道,视线掠过人群后冲他直眨眼的老仙师。 “这……” 鼠须男子愣了一下,有些接不上话。 他那两兄弟年纪轻轻,身体却早早被酒色掏空,终日面有菜色,脚步轻飘,那一日不过是被周穆等人轻轻推了两下,就湿了裤子,何谈拳脚过招之说,只不过这番实情如何说得,自家兄弟面子被拂,就等同自己脸面被人摔打,这口气如何咽得? 孰料对方现在同样反咬一口,这等无凭无据的事情,就如同黄泥掉进裤裆,不是屎也是屎了,让他再张两张嘴也辩说不清。 “哦,兄弟,你不在床上躺着,跑来这里干嘛?” 周穆看着嘴角染血、脚步趔趄而来砸场子的老仙师,委实惊讶。 鼠须男子一看,如丧考妣,心中可谓是懊悔到了家。 不是冤家不聚头啊! 第六十五章 江湖无趣 老仙师未曾想到,才过两日,就又故人相逢,人生真的是无趣啊! 看一眼鼠须男子,老仙师莫名抖了抖手腕,这一小动作,被鼠须男子看在眼里,却如遭雷击,身体不由自主一颤,想转身撒丫子的心都有,哪里还顾得上无甚紧要的脸面! 原来两日前,鼠须男子与三五挚友,在燕云楼雅室听书吃酒,逍遥快活,说书人在楼下正有板有眼说一卷荒史野传,书中说道那镐京城藏有九天之上剑仙留下的仙家秘术,引来无数神仙走下山头游迹镐京,兴许仙缘自有天定,千年来镐京城仙人遍地走,可仙家秘术却石沉大海一般,书说至此,二楼雅室酒意上头的鼠须男子,当即拍桌而起,破口大骂,什么神仙遍地走,依大爷看来,不过是一群藏头缩尾的怂包蛋,终日藏身荒僻山头,装神弄鬼,下一次山头耍点见不得阳光的肮脏手段,糊弄那些无甚见识的傻瓜,心甘情愿掏出白花花银子,等手中银子花光用尽,再下山糊弄,什么得道仙人,什么仙风道骨,简直可笑至极! 鼠须汉子如此一番酒后搅和,楼下说书自然无法再说下去,说书人是位瞎目老叟,如今已是深秋节气,仍旧穿着一身补丁单衣,原本今日说完所剩不多的《神仙传》后,便能赚上一笔不菲赏金,被二楼贵客一搅和,赏金自然不用再想,要是酒楼掌柜再抠搜点,谈妥的银子怕是也得少去些许,瞎目老叟摇头唏嘘,有意无意抬头看了一眼二楼雅室,就是这无意的一眼,却几乎引来杀身之祸。 二楼,鼠须男子搅闹完说书先生后,被几位挚友架在窗前醒酒,雅室窗前是楼道,过往食客都知晓这间“逍遥居”雅室中俱是一些非富即贵之辈,因而鲜有人敢侧目而视,更不用说指指点点围观而论,这些挥金如土的纨绔子弟什么最多,不是兜里的金银,而是层出不穷整人的歪点子,万一招惹到这些终日无所事事一心找事寻乐的家伙,斗升小民自然是寝食难安,即便不丢小命也得脱层皮。 趴在窗台醒酒的鼠须男子酒意上涌,但心神清醒,正眯眼谋划醒完酒后要做之事,蓦然心有所感,睁眼望去,楼下一双白目堪堪望来! 四目相望,鼠须男子眉梢抖动,心尖倏忽飘过万种险恶想法。 看一眼楼下,鼠须汉子已经全然记下瞎目老叟形貌,招手唤来挚友耳语片刻,几人相视而笑,一场别有趣味的猎鼠赌约已然开始! 不知灾祸临头的瞎目老叟,收拾妥当后接过掌柜递过的轻飘银袋,轻轻掂量一下,心生苦涩,却也无可奈何,悄然叹息一声,也不据理力争,就此离去。 说书半晌,米食点滴未进,肚腹早已空空,瞎目老叟立身行人如流的街头,心神疲惫,耳闻滚滚冲霄烟火声,心头感慨无限,天地之大,何处为家? 蓦然,瞎目老叟悲极而笑,拍了拍比银袋还空的肚腹,自嘲一笑,管它天翻地覆,填饱五脏庙才是最大的事情。 来到经常吃面的摊肆,点了一碗汤面后坐下,掌柜是位憨醇男子,对瞎目老叟照拂有加,一碗面食的量较比正常食客往往会多上些许,价钱还是收一份的银子,瞎目老叟目瞎心不盲,自然知晓这是掌柜有意为之,也感激在心,天天愿意多走两条街绕道来此,一两银子一碗汤面,在这寸土寸金的镐京城,绝对是良心价,关键掌柜甚是厚道,与人说话也不会刻意吊着嗓子,仿佛站在高山上与人言语。 一来二去,二人很快便熟络起来,能在异乡陌土结识新朋友,瞎目老叟自然廖有慰藉,因而搁置心底的话也会忍不住往外掏说一番,掌柜生性憨醇,不善劝慰之言,却极愿在老叟谈心时灌上一壶酒水,与老叟坐而饮之,次次微醺,点到即止。 端来面食的掌柜看老叟心事重重,又折回灶火旁给碗里多添一勺肉臊,将面食冒出碗沿凸成山丘的汤面放在老叟面前,掌柜笑着坐下,打趣道:“如何,莫非是被谁家小姐相中了不成,怎的这幅嘴脸?” 瞎目老叟苦涩一笑,心知这是在打趣于他,也就不愿再悲愁下去,强挤三分笑意,抄起筷子探身在汤面前一闻,“掌柜这做面的手艺,镐京可排前三,老夫能日日尝吃,委实三生有幸!” 掌柜咧嘴一笑,却未说话。 瞎目老叟顿了顿,“人生如浮萍,总被雨打风吹去,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哪能尽如人心,有道是天道无常,人却有情,来此世间一遭,未能如圣贤教诲众生,也未能做得那山上神仙逍遥自在,前半生为情所困,后半生得以解脱,却恍惚不知何处可去,于乡野之地学得说书手艺,温饱度日,一生无甚作为,回忆一生,委实惭愧!” 掌柜不知何时端来一壶酒水,手指轻敲桌面,示意二人小饮一番,待老叟点头同意,掌柜给老叟倒满一杯,二人执杯轻碰。 “一碗汤面!” 就在二人饮酒微醺之际,有清亮女声在摊肆前响起。 憨醇汉子闻声回头,定睛一看,委实天仙下凡啊,这样的仙子如何会来他这街边摊肆上吃面? “掌柜,一碗汤面!” 皮肤白亮恍若月华笼身的女子,狐疑瞅看一一眼似乎突然傻掉的掌柜,特意加重语气说道。 “好好好……” 掌柜语无伦次说道,微微有些手忙脚乱。 女子看一眼瞎目老叟,选择在另一张桌前坐下,而后从背后卸下一柄无鞘利剑置于桌上。 微醺的瞎目老叟忽然心有所感,朝不远处看去。 女子微皱眉头,手指轻捏剑柄。 远处,一行七八人,儒衫儒冠,风采华秀,手捧书卷而来。 街上行人纷纷让步,驻足而观。 围观行人好如雪地攒雪球,待一行人走到往日无甚生意的摊肆前,已然里外三层,如山似海。 心明如镜的瞎目老叟蓦然摇头叹息,却骤听耳畔传来一声感慨之言,江湖当真是无趣啊! 第六十六章 无地容身 “掌柜的,来碗汤面!” “什么鬼天气,忽冷忽热,吃碗汤面暖暖肚子……” 众目睽睽之下,一位仙风道骨山上神仙气质的老仙师从人群一侧搓手走出,先点了碗廉价汤面,浑然不顾围观人众鄙夷不屑的嘘声,嘴里碎碎骂叨着走到瞎目老叟桌前,用衣袖挥扫桌凳后,方才落座。 一团团污秽俗气纷纷落地,悄然而碎。 有着山上神仙气质的老仙师眼珠一转,用手指在桌上点画两下,径直起身换了桌张,同时倏忽换了张温良可掬的笑脸,先冲落座在先恍若神妃仙子的女子微微点头示意,待女子面无神情回礼后,老仙师这才温醇一笑,轻轻落座。 不落痕迹看一眼桌上的无鞘长剑,老仙师尴尬轻咳一声,女子那双能杀死人的杏目寒意陡生,老仙师先知先觉,身子莫名一紧,连忙堆笑报以歉意。 有这样一个说法,女子负剑,剑不入鞘,即心无归属。 剑鞘即人衣。 长剑无鞘,女子无衣。 老仙师自知触了忌讳,不好再装作若无其事,当即从怀里摸出二两银子,朝桌角一放,笑道:“女剑仙的汤面,就由小老儿请吃了,荣幸之至!” 女子眼皮一抬,语气清冷,说道:“素味平生,无亲无故!” 女子手指在桌上一弹,桌面正中当即出现一道浅显清晰线迹,楚汉河界,泾渭分明。 老仙师哭笑不得,暗自掐指一算,心中了然。 天道最怜痴情人,有情无心亦枉然。 老仙师不好再言说什么,只是替眼前女子痴心不改苦苦寻觅的情郎不值。 一行气质儒雅的读书人,齐齐而至。 为首头戴玉冠男子冲瞎目老叟拱手行礼,落座而言,“偶闻老仙师才冠古今,博闻强识,学生读过几卷无甚用书卷,心有颇多不解之问,今日特来请教!” 平平之言,如落惊雷,邻桌老仙师心里轻轻叹息。 瞎目老叟连连摆手,诚惶诚恐,说道:“村野老儿,何来惊天之才,只因糊口不得不读一卷神鬼志怪《神仙传》,在那燕云楼做说书营生,万万没有儒家圣贤子弟通天慧地大智,儒生抬爱,惭愧惭愧!” 玉冠书生嘴角泛起冷笑,一个黄土埋到脖子的瞎目老儿,读过一卷荒诞无稽《神仙传》,都敢登台说书,真是人老脸皮也结实! 玉冠书生压下心头轻视之意,说道:“老仙师口下一卷《神仙传》,再下偶有翻阅,书中说那无名剑仙来自九天之上,再下实在心生疑惑的厉害,九天之上,其上又为何天地?” 瞎目老叟一愣,《神仙传》本就是志怪荒诞之书,九天之上想来也是写书之人信笔写就,九天之上,何来其他天地? 瞎目老叟苦笑无声,无奈说道:“小老儿不知!” 玉冠书生顿了顿,继续问道:“书上说那无名剑仙丈高之身,跨骑白马,在镐京城外遇一老儿,老儿指马而言,白马非马,为何剑仙跨而为骑?学生愚钝,白马非马,其理为何?” 瞎目老叟摇头叹息,“老夫委实不知!” 玉冠书生无声冷笑,继续问道:“老仙师对自家赖以糊口的说书营生都可一问三不知,那请问老仙师把那些为听书花去大把金银之人当成了什么?一群可随意蒙骗糊弄的酒囊饭袋吗?” 瞎目老叟顿时如坐针毡,汗如雨瀑。 诛心之言,与钝刀杀人无异,最是伤人。 玉冠书生在瞎目老叟赖以生存的看家本领上,钝刀割肉,下刀不多,却刀刀直戳要害之地,尤以最后一刀为重,彻底将老叟心头那点精气神给生生搅碎。 人活一口气。 要想彻底废掉一人,废掉那口心气即可。 邻桌而坐的老仙师长叹一气,论歹毒阴狠,还是这些有心无神的读书人最盛。 瞎目老叟如丧考妣,心灰意冷。 神仙女子皱眉吃完汤面,搁下一两银子,淡然离去。 还算晴朗的天气说变就变,倏忽由晴转阴,街边刮起略带潮气的湿风,行人鸟雀回巢,片刻就消失的干干净净,遮天雨帘垂天而落。 撑好雨棚的掌柜,坐看雨落的老仙师,失魂落魄的瞎目老叟。 三桌,三人。 老仙师看一眼远处,手腕轻抖,雨幕中顿起一线水箭,惊鸿一掠,激射而出。 雨落人稀,自然不用再为生意犯愁。 掌柜起身拿来一壶酒水,一碟酱菜,坐于老仙师桌前,笑道:“一壶可够?” 老仙师收回视线,手掌虚托,佯装掂了掂钱袋子,笑道:“那就得看老头子钱袋够不够分量了!” 掌柜眼神掠过瞎目老叟,摆手说道:“今日酒水不花银子,只当汤面赠送,如何?” 老仙师哈哈一笑,“不花银子的酒水,想来滋味必然醇洌飘香,不过……” 蓦然话音一转,老仙师看一眼桌上汤汁皆不剩的空碗,叹息一声,“要是能配上一碗驱寒暖身的汤面,在这雨落不易之时,是再惬意不过了!” 掌柜大笑,起身做面,顺便与老仙师使了个眼色。 老仙师望天而叹,“天地之大,何以为家?” “糊弄人心不忍,鸡鸣狗盗不耻,拾人牙慧不屑,三百六十行,细细深究,行行腥臭不可闻,想学山上神仙逍遥快活,可于这俗世心有挂牵,天宽地阔,当真容不下一个心神追寻无垢之人吗?” 老仙师拎着酒壶,换坐瞎目老叟桌前,惨淡一笑,执杯先饮,“同为天涯伤心人,相逢即是朋友!” 瞎目老叟无声落泪,执杯一饮而尽,泪水与酒水混入肚腹,心愁佐醉酒,醉意当头。 推杯换盏,瞎目老叟醉不成形,趴睡桌前。 掌柜执杯,与略施手段的老仙师轻碰,感激道:“老仙师不愧是神仙手段,再下感激不尽!” 酒水穿喉而过,老仙师搁下酒杯,笑道:“掌柜方才当的起神仙二字,小老儿可委实不配!” 掌柜挠挠头,不好笨嘴拙舌搅散酒桌气氛,只好再倒满杯酒水,一饮而尽,聊表心情。 老仙师陪饮一杯,杯不落桌,提捏在指间,轻轻晃荡,“神仙二字,在小老儿看来,抵不过良善二字!” 掌柜憨厚一笑,再饮一杯。 老仙师只好再陪饮一杯。 如此三番后,老仙师连忙制止只饮酒不言语的掌柜,六分酒意上头,“酒水虽好,可万万不是这般鲸吞牛饮浪费的,要含酒入喉,在嘴里先百转千回咂摸出滋味来,再顺喉而下,细细体味火龙过境的美妙,这时酒香冲斥舌唇,体内火龙游走,此等堪比仙人飞升的玄妙,岂可白白错过?” 掌柜无奈放下酒杯,憨厚而笑,心里却连连羡慕,老神仙真真生的一副好口舌哩! 邻桌,瞎目老叟酒醉神游天地,竟同样无地容身,惶惶然正心神如焚,一抹游光一闪而逝,天地一亮,眼前豁然开朗。 第六十七章 这天气,该怨谁 垂天雨幕,云雾锁烟霞。 空旷如野的街道上,一道雨水凝聚而成的箭矢破空而至,由远及近,风雷激荡声愈发惊人,在雨幕中串起一道久不续联的涟漪纹路。 倚翠楼,二层雅室,一位样貌至多三分的阴鸷男子临窗而立,怀里依偎着柳红巷炙手可热的花娘叠翠,手掌不安分的在峰峦叠嶂中游东走西,片刻便令见多识广的花娘叠翠溃不成军,败下阵来。 阴鸷男子嘴角泛笑,余光打量一下紧紧依附在怀的柔媚女子,心底却涌起无法抑制的厌恶,这等糙肉皮囊也就解闷泄愤还行,要是天天如此黏人,岂不是倒尽胃口! 顿觉索然无味的阴鸷男子,手掌稍稍作为,怀中佳人当即闷哼一声,还未来得及佯装颇为受用之态,便被阴鸷男子摆手示意离开,佳人不明所以看一眼“手眼通天”的爱慕男子,她绞尽脑汁想攀附而上,可结果常常不如她意,这次极为不易运作一番才得到这个机遇,叠翠还特意提前三日熏香迦南香,极力迎合争取被宠幸,届时再以此为阶,精心运筹,再攀高台,不信拼搏不来一个美好未来。 接过男子堆笑递来的精致木龛,叠翠颇为感动地展颜一笑,摇曳怒放身姿款款离去,临出屋子前,不忘扭头再露柔媚笑颜,踏出屋子后,叠翠心里叹息不断,如她这般出身底层,爹娘仅给了一副好皮囊的可怜女子,这镐京城何止千万,若不万事倚仗女子最大的本钱姿色,仅仅依靠贤良淑德,怕是如今她还在柳红巷小黑屋里关着,如那些冥顽不灵的昔日姐妹一般,终日遭受皮肉之苦生不如死,哪里能像今日锦衣玉食,受人尊重? 今日机关算尽终究是棋输一式,叠翠姑娘不免有些懊恼,下次再撞上如今日这般天时地利人和的绝妙时刻,不知要等待到何时何日,如她这般吃青春饭的女子,柳红巷中多如城中沿街乞丐,竞争压力可想而知,卉红妈妈已经或明或暗点播她几次,趁着年轻身子还值钱,赶紧瞅觅一个靠得住的钱袋子,做不做得正房无甚紧要,最主要手里得捏攥住男子的钱袋,如此走着想着,叠翠下楼走至铺子门口,看一眼不远处漫天大雨中无处容身的街头乞丐,叠翠银牙咬动,心思骤变,复又折身上楼! 边走边整理脸上笑意,待重新走到行廊尽头的屋子前,叠翠姑娘长吸一气,调理好心情,叩指轻敲屋门。 “噔噔噔……” “砰”,屋内一声沉闷炸响,随之屋门被一股剧烈气流给生生摧成数截,叠翠姑娘行如风中烛火,倏忽倒飞而出,将行廊栏杆撞断两截,喷吐一口鲜红,彻底不省人事。 屋内,一片狼藉,桌椅门窗悉数摧碎,尤以窗口位置摧碎情况最甚,半边窗台好似被乱刀劈砍,碎成的木渣旋即被气浪卷起漫天飞舞,散落一地。 而在一摊鲜红的窗台下,阴鸷男子跪地不起,身前衣衫尽被雨箭搅烂,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赫然在胸,若不是他稍稍躲避,错开一寸,这道伤痕怕是就要落在危及性命的心府之地! 阴鸷男子脸色阴沉如夜,脑海里快速把猎鼠计划复盘再三,如何也未想到哪里出了差错,思量再三,阴鸷男子脑海蓦然出现一道身影来! 他在前来倚翠楼的路上,怀着坐观好戏登台的悠闲心态,一路惬意而行,要是半途中未曾发生那么一个闹心的小插曲,这半天光景就当真是美好光景了。 当时,男子刚从藏金铺子出来,没有淘捡两件心喜古物的好手气,便去街边野摊捡漏,孰料竟然与一位颇有山头仙师气质的老者起了口舌之争,源于二人同时看中一个品相尚佳的玉扳指,却互不让步,要不是摊主生怕二人动手坏了生意拼命阻拦,阴鸷男子也不愿坏了兴致,老仙师怕是凶多吉少。 强龙不压地头蛇,阴鸷男子于这镐京城,算得上陆地蛟龙之一。 在好心摊主苦口婆心劝阻下,老仙师勉为其难对男子道了歉。 男子此时脑海里如梦魇挥之不去的笑脸,正是那位老仙师对他道歉时的模样,在那张脸上,只有四个字,与世无争。 如今想来,怕是另外四个字,自寻死路。 不过一切悔之晚矣! 强忍撕心裂肺之痛,男子从袖子里摸出一枚玉佩,五指捏攥成玉碎,而后彻底倒地不起,不省人事。 这枚保命玉佩,是男子家族为后辈子嗣保命所造,性命攸关之际捏碎,家族祖祠点燃的魂灯便熄灭,从而第一时间派人搭救。 捏碎玉佩片刻,满地狼藉的屋子里,当空骤起一圈涟漪,一道身影由虚转实,凌空落地。 被玉佩唤来的老人鹤发童颜,看一眼地上昏死过去的家族子嗣,仿佛并不关切生死与否,探出一指凌空点画,一张景幕赫然平铺眼前。 三息光景后,景幕淡散。 “废物一个!” 返老还童老人脸色阴沉,愤然挥袖,附着于残碎窗台上的一缕神魂,悄然炸碎。 眯眼思衬片刻,心有不甘的老人掷出一张符箓贴于不争气的子嗣身上,口念咒手掐诀,符箓荡漾水波涟漪,将男子裹卷其中,倏忽即遁空而去。 距离倚翠楼数条远的一条街道上,老仙师悠哉悠哉走走停停,不是与漂亮小姐妇人看相算命,告解天机,就是正在找寻脸蛋漂亮身姿诱人的小姐妇人,总之老仙师可谓是步调不停,眼珠子乱转,那颗济世救民的心从未停止。 在于一位出手阔绰的妇人看过手相后,并且煞费脑筋想出几个契合妇人心思的“狠词”后,老仙师喜滋滋收下十两辛苦费,扬长而去。 拿着辛苦挣来的银子,老仙师坐于街边一角茶水摊上,执杯小口慢品,俨然手中一钱银子买来的寡淡茶水比那燕云楼十两银子的秋酿还要美味香醇。 一缕白发忽落于袖上。 老仙师淡然一笑,这么快就被发现了? 执杯一饮而尽,重新倒满,手腕一抖,茶水尽数倾泻在桌,顺桌而流,垂落在地。 老仙师一挥衣袖,手掌凌空在桌上一抹,天幕骤阴,风渐起,雨水簌簌而落。 一场秋雨一场寒,该加衣喽! 老仙师望天轻语,这鬼天气也不知该怨谁? 第六十八章 天地一老翁 一匹瘦骨嶙峋老马,拖曳着车架松垮的破车,缓缓而行。 破车上,坐着形容枯槁一老翁。 老马马瘦毛长,蹄下迈出的每一步迟缓却沉稳。 老翁皮包骨头,饱经风霜的脸上皱纹横生,每一道里仿佛都写着睿智与淡定。 夜幕低垂,手可摘星,天平四野阔。 荒无人烟的沙漠,难见一绿。 长途跋涉的老马顿蹄长鸣,眯眼神游的老翁闻声睁目,脸上皱纹开出一朵怒放花来。 原来老马顿蹄之地,前方几步远赫然是一方小型绿洲,水泊清冽,绿草莹阴。 “老伙计,去吧,这次让你吃喝尽兴!” 老翁从座下抽出一卷聊聊几页的书卷,摊在手里逐字逐句看起来,手中书卷从最初万余字句,翻阅到今时,精简到手上百余字,穷经皓首,不过七百年。 被白首老翁称作老伙计的瘦马,本就无缰而束,在老翁话音落地后,便长嘶一声,奋蹄奔向不远处的绿洲。 老翁润了润手指,翻过一页纸张,听到老伙计长嘶,不禁咧嘴一笑,这一趟长途跋涉,委实辛苦了这位老伙计,一路忍饥挨饿不说,还得时不时被那些喜好思辨的读书人拎出来“插科打诨”,这里奔来那里去得,书卷上说的山水相逢一念间,实则千山万水万里地,来回一趟实在长途漫漫,本是白色的毛发在风尘仆仆中也变了土灰色,不知道那些没事就折腾老伙计的“嘴炮”读书人,会不会把那句思辨之言摒弃不用。 这趟归途实在漫漫无期,善坐冷板凳的老翁自个都觉得屁股磨了茧子,手里书卷精简速度也快了许多,因为突发一事临时改变路途,不得不多行大半脚程,他倒是喜好多走走看看,多年脚程覆盖甚广,道老儿的清心天地如何,他去得,兵家老头打造的那座镇兵山够不够陡峭,他亦去得,儒家以致密规矩构造的浩然天下厉不厉害,他正在行去的路上,天字十大界,去之五六,剩余之数,已在脚程计划之内。 老翁驾车本是去往浩然天下的路途中,却因收到一封香火家书而不得不匆匆赶回,源于送出家书之地,委实与他因果牵涉深厚,抛开血脉传承不说,但就昔日他留在那里的一具“赎罪”之身,就不是三言两语能划割干净的,要论起来,那片天地称得上多半个故乡,因而这趟也算是归乡之途,虽没有衣锦还乡,但好在自个偷偷备了一份厚礼,面对江东父老,总不至于遭人白眼,落人口舌。 香火家书也就一张纸,书上内容不多,仅“时到,速回”四个字,是他昔日所写,形凝神小散,看着漂亮,却难入法眼,与现在比,终归还是差了些许神韵,看过一眼后,老翁淡然一笑,随手捻燃了那封自个写就的救急纸张。 回忆起那张救急纸张,老翁略有恍惚,其中因为一段极具趣味的事情,昔日才会毫不犹豫写下这张招笑的救急文纸。 依稀记得,那片天地有座香火不灭的台子,那一日他遵循家训前去敬香,按照老规矩香火燃尽前不得离开,故而他得规规矩矩好似一根木头桩子戳在原地,据当时事后反思而言,他是压制不住心头好奇才会将香火掐灭,想一看一根香火是否如老辈传言的那般夸张,究竟能掀起何等风浪,但在今时看来,终归还是浑身上下透露着稚嫩,着了他人门道还不自知。 待他把香火掐灭后,惴惴不安等待到深夜,想象中的滔天灾祸迟迟未来,他才略有心安回到了家中,令他想象不到的是,灾祸未敲他门,却直接推开了张氏的大门。 先是张氏唯一踏过逍遥大境门槛的老祖离奇失踪,失去最大倚仗的张氏恍如风雨中飘摇的舟船,随时都会倾覆,如此惶恐气氛下过了百年,好不易稍稍喘口气的张家又迎来一个满嘴疯话的疯子,大言不惭要借张家千年气运,还说将来会加倍偿还,拒绝后被疯子一通闯掠死伤,张家殊为不易积攒起来的浅薄家底又消耗一空,再后来与崔氏大道相争夺得文运头筹,以为否极泰来福运临头,却引来旷古未有之诡事,张家焚香敬天之日骤起白毛风卷,张氏子弟死伤十之八九,彻底将张氏推送深渊,那张救急文纸正是老翁当时情急之下乱笔写就。 回忆往事,老翁脸浮笑意,有些事情就是如此,旁观者清,当局者迷,跳脱当时大环境,居高而视,很多事情稍稍思量自然水落石出,可有几人有此能力? 老翁放下手头书卷,轻抖衣袖,袖中倏忽有潺潺流水声响起,一条行如盘卧蛟龙的涓涓细流凌空流泻而出。 小小溪流如实质流水,清澈见底,河底有各色鹅卵石,几尾游鱼欢快而游。 老翁手掌在溪流上抹过,水面光可鉴人,形成清晰景幕,荒漠绿洲,星垂天平,赫然正是此时光景。 正在绿洲水泊饮水的白马,蓦然抬头,冲天长鸣。 老翁笑了笑,手掌轻覆水面之上,朝前一送,水流加速,水面景幕同时光影斑驳,腾起一片绚烂光彩。 待水流舒缓下来,景幕亦清晰如画,老翁探手将景幕揽于眼前,认真观览起来。 片刻后,老翁挥手打散景幕,那片天地所剩光景不多,届时天倾地覆,任谁都束手无策。 只是光阴为棋盘,万界为棋子,这等博弈实在有点大手笔啊,老翁情不自禁点点头。 揽溪水入袖,老翁拢袖开始发呆,眼下已是两难境地,回不得,走不得,向前一步,为小舍大即是万古罪人,退后一步,舍小为大注定无颜面对张氏先祖。 老翁委实犯愁,望天发呆,心头愁绪比那缭绕周身的光阴流水还要挥之不去! 白马缓缓归来,来到老翁身前,打了个响鼻,用头轻轻蹭手臂。 老翁拍了拍老伙计,示意自己无碍。 跃下马车,老翁朝绿洲行去,没走两步,蓦然回头望去,苦笑不得,情况不太善啊! 老翁无可奈何探手一揽,将不远处的水泊收进衣袖,喃喃自语,神仙也是人啊,饿了要吃,渴了要饮,心情郁闷也会脸上冒痘! “烦的慌!” 老翁轻呵一声,一道龙卷骤起天地,横在山水之间。 第六十九章 巧者劳知者忧 天地尽头,大美无垠。 驾车游行的老翁立身车头,眺望目不可及的天际,即便腹中墨水较比儒家立言圣贤都平分秋色,眼下也不知该如何写就此等惨淡情境。 虎狼在前,豺豹随后。 人生机遇,九死一生,也不过如此凄惨。 虎狼,看似远在遥遥天际,在一处山水形胜之地,藏匿着一位气机遮掩宛如水中游鱼的老家伙,貌似专门以杀人为乐,在天字号大界里,也是极有名气的。 要不是因为刺杀儒家三圣失败,被万界儒生布下天罗地网文笔纸墨追讨,怕是不会藏匿在这鸟不拉屎的荒凉地界。 毕竟,这条路崩断后,古怪离奇之事就层出不穷。 豺豹,是老翁在去往浩然天下的半途中招惹下的梁子,当对方搬出第一剑门之名时,老翁却反问了一句“第一剑门名号很响亮吗?”,旋即被两位羞恼成怒的剑修疯狂追杀,两次生死相向过招后,老翁恰好收到香火家书折回,两位剑修依旧尾随不坠,一路跟随到了这里。 第一剑门,是逍遥洞天所有剑修心中至高圣地,抛开这座形态别致的天下是由第一剑门剑主造就的原因,单单是第一剑门山下那片葬剑无数的剑海,就足以令万界剑修高山仰止。 何为逍遥,在第一剑门剑主一手造就剑尖形态的逍遥洞天时,就已经给出答案,“剑尖所指,尽是逍遥地”,这便是为何逍遥洞天是唯二形态别致的天下,被光阴长河不容,却依旧位列长河最下游的原因所在。 光阴长河最下游,大界之数不过双手之数。 逍遥洞天,屈居天字二行己号位,儒家文道昌盛的浩然天下则在天字一行丙号位。 光阴长河,万界流行之轨势。 老翁袖中的那一小段光阴流水,是妙手偶得之。 看一眼身后千里外,随手掀起的龙卷恰被一线剑气由上至下一气劈开,老翁挠挠华发,狗皮膏药啊这是! 远眺思量片刻后,老翁从手里书卷上请下米珠大小一行字,“匹夫一怒,流血五步,天下缟素”,随手拘禁在掌心,掂量银子一般,轻掂两下觉得分量尚可,便朝空中一抛。 米珠小字化作一束金色流光,破空而去。 老翁自言自语,“这老书袋写就的文字倒是斤两极重,气运浓郁,可不知被老头子拿来伤人,会不会杀鸡错用宰牛刀了?” 天际尽头,一座绵延万里的金山骤从天降,山下江河流泻,古木成林,人迹罕见,山腰倒是殿宇成片,亭台楼榭起伏,沿山势蔓延而上,人声鼎沸,山巅光景冷淡,寥寥五六座金碧辉煌的殿宇之外,再无其他。 两道锋芒毕露的身影,遇山戛然而停。 老翁舒心一笑,老书袋倒是名副其实啊,这种文绉绉的言辞,让他绞尽脑汁写就,估计能写出几句来,但如老书袋写就的斤两如山重,文运惠天下,委实不行。 解决了豺豹尾随,前面还有虎狼拦阻,山水行路,本该如江河流泻,顺遂流畅,可这趟归途委实是千难万险,九死一生,不知道是流年不利,还是被人摆了一道? 老翁掐指心算,袖中水声潺潺,清脆悦耳,片刻后却一声叹息,这天下果真是如一句老说所说,天黑路滑,心性驳杂! 白马回首轻声嘶鸣,老翁拍了拍老伙计,示意无碍,继续前行。 老翁坐车翻书,心思在白马身上流转,万里之遥,于这老伙计不过片刻功夫,可他偏偏为何前行缓慢,这其中牵涉某些东西极深,他早到那片天地不可,晚去一息不行,时间必须拿捏巧妙,否则带来的后果,不说他担不起,即便加上万界张氏子嗣,也同样承担不起。 仙墟大界,行列光阴长河天字二行丁号位,分量极重,位置暂无可替。 要是被他随性而为,不计后果进入其中,成为压塌骆驼的那最后一根稻草,他可就成了遗臭万年的罪人,张家运道想来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没法子的事情,他与张氏,是一条船上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不光他如此。 道老儿与道家如此。 使剑最流泻的那个家伙与第一剑门如此。 老书袋与浩然天下如此。 如此思量,老翁心有三分轻松,这些人身心系于一片天下,所作所为,可谓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比他这个仅仅心系张氏的糟老头子要重要的多,困难更多,责任也大的多。 一个张氏即便覆灭殆尽,长河万界还有过江之鲫的家族替代,算起来其实也无甚紧要。 可一界要是坍塌崩碎,长河流泻出了问题,那将是这个光景不明朗时代的灾难。 一想到这其中厉害关系,老翁蓦然觉着口舌寡淡,此时要能饮上几口那半江月酒楼的酒水,人生可就千金不换了吧! 蓦然,老翁想到一个“人”来,未塑金身,不入仙班,长河两畔,独来独往。 水火共主,万界为尊。 老翁昔日在长河畔,与那位有过一面之缘,袖中那条“小水蛟”正是因此而得。 从古卷上只言片语中,了解到早在久远时代前,存在如此一位万界共尊的人物,当时老翁的心情丝毫不弱于跨过那道门槛时。 一个时代少则数万年,多则十余万年光景,上一个仙庭时代就长达七万年光景,而早在仙庭时代之前的神庭时代,更是苟延残喘了十八万年光景,甚至至今,些许大界内,仍旧有神道香火余孽苟活。 水火共主,早于神庭时代,至于那个时代如何璀璨夺目,后代无人而知,时下尚存的一些古卷文献,也是鲜有提及,除却一些个底蕴深厚的古老势力,会保存点滴珍贵文卷书献,再就是承载了整个文道的老书袋那里,保不准会存在几卷也说不定。 神道追求大道长存。 仙道追求自由长生。 可那个不神不仙的“人”,追求的是什么? 大道长存? 万界传承至今的香火台,仍旧有袅袅烟雾升腾。 自由长生? 活过两个时代,自由长生有何难? 显然两者都不是。 老翁思量许久,驱散心头疑云,继续看书精简字数,手中书卷还是太厚,字数还是太多! 突然,一行米珠金字映入眼帘,老翁骤然心喜,轻吟而出,“巧者劳而智者忧,无能者无所求,饱食而遨游。” 第七十章 风起青萍末 光阴长河下游。 天字庚号位,春秋大界。 河畔,一道云遮雾绕的身影汲水扑面,洗净风尘仆仆的满脸疲倦后,起身而立。 长河内,波澜起伏,水浪激荡。 又有一界面临崩碎危机,加上即将塌坯的另外一界,天字十号大界,将剩七八。 大势颇危,可谓是生死一线间。 这条长河,下游百余座大界,如入无人之境,处处皆有其化身显现,刚脱身的那方天地,光景混乱之深重,出乎意料,几个时代的天地景致被强行逆势拼凑,天地道势如那蛛网密布的瓷瓶,装载不了点滴运势,还有随时崩碎灭亡危机。 她虽然出手相助,但也是老房子着火用茶水灭,杯水车薪,好在投下的棋子还算不错,至于能否力挽狂澜于即倒,时间尚早,眼下只能看个大概,未来结果如何,她委实不好说。 河畔,曾有个道袍老儿,步履匆匆,逆河而上,与她有过一面之缘,还算相谈融洽。 也有个一身剑气流泻如虹的家伙,拈花掐绿,闲庭信步而行,远远见她,好似目中无人。 还有个喜好独立水头的儒衫老儿,手里永远握着一卷书札,温文尔雅,对她素为有礼,称她为大先生。 还有几个鬼鬼祟祟之辈,不喜真身相见,净搞一些虚招子,被她愤然打杀过几次,便收敛了手脚。 这条水运流泻顺遂的长河,历来事情最多,其实也无可厚非,福祸总相依,大祸之后有大福。 这种福祸相依之事,还是那个道袍在身的老儿看的透彻,一句话概之,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 蓦然,她想起那个水运浓郁但岌岌可危的小界天地,便探手一抓,将排列后远的蔚蓝星球抓在掌心,当然,这只是那座小界天地的昔日光景虚化而成,掌心摊开,手指轻轻拨转,一副光景卷轴大幕徐徐铺开。 一场光景朦胧画面即要完全呈现。 突然,景幕内传出一声轻呵,随之大幕如同琉璃皲裂,轰然粉碎。 “嗯?”,身影微微诧异,看来有人早早落子,宁愿自毁昔日景幕,也不愿被他人窥视。 昔日,凭借直觉破开这方小界天地的神道大阵,本是想寻觅一点小玩意,却阴差阳错踏上早已断绝的香火大道,进入了仙墟大界。 蓦然,她脑海蹦出一个胆大离奇的想法,一旦这个惊天想法能够实现,以后这条长河自是一泻千里,光景喜人。 身影长吐一气,盘腿而坐,未来大有可期! —— 王丁来到这座陌生地,已然过去六年之久。 魔孽横行,一片赤土。 这是她在这里感受最深的印象。 上至百余岁期頣老人,下至八九岁黄口小儿,凶残冷漠,常常一言不合即生死相向,街头巷尾屡见不鲜,有时一夜醒来,门前堆满血腥尸身,亦是常有之事。 刚清扫干净门前一地血腥,王丁想直起腰身休息一下,身后便传来极具轻佻意味的口哨声。 “小娘子,看你一人过日子着实无趣的很,夜深人静,怕是免不了泪湿枕巾,天寒地冻,想找个暖床说几句体己话的人儿都没有,小爷恰好知冷知热,待人体贴,尤善房中口技,夜深人静时,定让小娘子鱼水快活胜似神仙,虽说小爷府中妻妾八九,但自街头一遇小娘子,得见仙容,这心里就如百爪挠心,日思夜想,茶饭不思,几日下来人儿都清瘦的厉害,只要小娘子答应做小爷十房小妾,今后吃香喝辣吃喝不尽,绫罗绸缎穿享不愁,半点不比那神仙光景差!” 话音落地,一片意味深长的哄然大笑。 王丁转过身,听到如此露骨之言,却仍旧一脸妩媚笑意,对于比这肮脏百倍的恶言恶语听得耳朵生茧,从来是左耳进右耳出,浑然不搁心河,要是做不到这种波澜不惊的心态,如何做得一界天爷。 即便是“屋顶漏雨,家徒四壁,年久失修”的老屋子,外加屋子里住着一群鱼龙混杂之人,王丁一样任劳任怨,打理地井井有条。 站的位置高低,决定眼界长短。 对于这片被无名古僧镇压在此的昔日魔域,王丁不想乘人之危,更不愿做那雀占鸠巢落人口舌的勾当,另外一点,这里仅仅才是九层而已,最底十五层处,古僧枯坐数千年,修生死禅,谁知道当年那个已然修成丈六金身的古僧,如今恐怖到了何等境地? 古佛一派,丈六金身,丈十二金身,最高丈十八。 神道仙境,自由,逍遥,无我。 散尽家财的王丁,对上修生死禅的古僧,在这方天地中,自是毫无胜算可言。 打量气态跋扈的男子一眼,王丁愈发钦佩古僧手段,终日与这些个披着人皮的虎狼魔祟一起度日,除了处处提防,心神疲惫怠倦,最重要的是无形运势的相互影响。 因果循环,于古僧一派无用。 看上王丁的男子,是这座边陲城镇上的高门大户,城镇名为垂柳,男子姓氏柳,名长青。 柳家在垂柳城落地生根四百载有余,从最初街边的小茶肆,到如今柳城敌国,可以说,柳家的发展委实惊人。 到柳长青这辈,柳氏之名早已盛名在外,柳家这代家主柳青鸟膝下育二子,柳长青头上尚有一位虚长两年的兄长柳长春,兄弟二人年岁相差无几,但在垂柳城百姓中的口碑,却是天差地别。 兄长柳长春性情平和,执掌柳氏半数家业,称得上柳青鸟左膀右臂,次子柳长青却生性纨绔,自弱冠之后便常年出入花楼酒池之地,三年更是娶迎了九房妻妾,夜夜笙歌,年纪轻轻,便久服虎狼丹药,被垂柳城百姓私下称之为“柳病秧”。 王丁在垂柳城度日近一载,如何不识得声名狼藉的“柳病秧”,但没有料到这个好色的家伙会如此大张旗鼓登门送死,柳氏根底如何,王丁摸查地一清二楚。 柳氏压箱底的保命物,便是王丁这次舍命下九层魔域所寻的东西。 王丁妩媚一笑,轻捋耳鬓发丝,迈出一步,不露痕迹轻弯腰身,胸前霎时风光无限,冲柳长青施了个万福礼,笑道:“柳公子抬爱,小女子不过乡野村妇,哪里入得了公子法眼,还望柳公子勿要打趣小女子了!” 柳长青久经风月,在花楼酒池可谓是风月老手,要是女子这般楚楚可怜婉拒,二人多半是郎有情妾有意,只是碍于无甚紧要的世俗颜面欲拒还休罢了,只需再略施温火手段,享受床笫之欢只是水到渠成的小事。 柳长青心中大喜,神色依旧保持平静,看妇人踏前一步,这等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意趣,他如何不明白,故作潇洒之态,踱步到王丁身前一步之遥,手掌抚过头顶,“小娘子,今夜小爷给你暖床如何?” 第七十一章 魔土滋魔孽 围观众人鸟兽四散,眨眼间消失无踪。 柳长青纸人一般,被当膛穿透,吊挂在半截手臂上,鲜红淌流一地。 由于还有微弱气息残存,柳长青尚未彻底死去,喉咙里且能发声,只是一张嘴,大量鲜红便喷吐而出,顺嘴角流泻一身,再滴淌在地,染红一片。 王丁看一眼好不易清扫干净的地面眨眼间又恢复原样,眼神一冷。 冰冷视线掠过远处院墙拐角,三四人是留下来看住她谨防撒丫子的,先前溜之大吉的二人是跑去通风报信的。 王丁想了想,脸色由阴转晴,一甩手臂,悬挂着的柳长青当即砰然落地,眼珠子瞪的通圆,显然死不瞑目。 挥衣袖将竹篮抛入头顶,竹篮倾斜,流泻出丝丝缕缕金线,罩住方寸之地,王丁探手曳拽下一根丝线,穿在手中绣花针上,开始尤为擅长的缝缝补补女子活计。 不到半柱香功夫,王丁停下手头引针走线动作,展颜一笑,起身招手将竹篮揽下收起,未用完的针线弹入竹篮云海。 一具皮囊完好的柳长青映入眼帘。 五指虚握,将仅余皮囊的柳长青抓在手里,朝独门小院墙壁一挂,一具人皮灯笼便算是制作成功。 王丁晃动手腕,回头看一眼远处禁若寒鸦的一众魔孽,妩媚一笑,转身摇曳身姿走回小院。 一片燥闷喘息声起起伏伏,好如拉动的破风箱。 魔孽,生性喜美色,血腥,遇之必疯狂。 垂柳城,万中无一是异族。 在此生活的异族,下场凄惨,不忍直视。 王丁亲眼见过一人族女子当街生生受辱而亡,死后还被那位当街行凶的纨绔子弟做成人皮风筝,隔几日便在城中上空飘飞,还给风筝装扮的无比华丽,绫罗绸缎,金银珠钗,能用尽用,而且那位纨绔还美其名曰给这项仅为解闷的活动,形容为携美而行,览尽大美天地。 迎娶九房妻妾的柳长青,便是那位纨绔子弟。 九房妻妾,九架人皮风筝。 垂柳城人尽皆知。 刚喝口茶水的时间,王丁便走出自家院子。 院门外,两座山岳横亘在前。 一位面容和善的侏儒老人。 一位手拎糖葫芦的黄口小儿。 形小如粟,神大若山。 这便是魔族次次可死灰复燃的根底所在。 一缕神魂不灭,即可死而复生。 魔族,神魂生而强大,古僧昔日镇压十五重魔域,在杀尽三重天后,决心放下屠刀,改为佛法镇压,试图用佛法洗尽此方铅华,化魔入佛,将此方变作一片净土。 古僧携十五重魔域而来,与王丁达成协议,在仙墟大界老槐树下造就魔土,古僧镇守最底层,一坐六千载。 侏儒老人瞥一眼身姿玲珑有致的妇人,却是极为厌恶地啐出一口老痰,“小娘子,你这金身皲裂的厉害,最多也就可承受老夫一拳之力,劝你还是束手就擒,好生去柳府谢罪,虽然结果都是死,但老夫可向你保证,允你死的痛快一点!” 侏儒老人神魂极为特殊,孕养之地也与常人不同,常人神魂一般养在眉心神海,而侏儒老人神魂却是养于左眼之内。 一眼看穿妇人金身皲裂的侏儒老人,此生最恨神道中人,他所在魔族一脉的几大先祖,昔日也是为王称霸的天之骄子,可惜被神道中人联手打杀,饮恨神庭时代,否则他所在这一脉,如何也不可能沦落如此地步。 王丁捂嘴一笑,金身皲裂又不是一日两日的新鲜事,神道都覆灭了,她这一尊小小金身裂便裂了,又算得了什么。王丁手指了指院墙上的人皮灯笼,笑道:“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你瞧,先前这个家伙就是口气大的吓死个人,结果被钉在墙头做了灯笼!” 侏儒老人撇撇嘴,用手探入衣襟内抓挠了几下,“柳氏给了千两银子让杀你,捉你回去便是两千两,本想着动动嘴皮子做笔划算买卖,没曾想倒装上硬茬子了,也罢,就少赚一点,死便死了,谁让老头子下手没个轻重!” 侏儒老人话音未落,脚下便踏地而起,一道人影倏忽消失,尘土激扬,地面凹裂出一个巨大深坑。 吃糖葫芦的小孩自动避开,看一眼半空,觉着手中糖葫芦倏忽没了味道。 王丁轻笑,原来是个耍拳的武人,这下就着实有趣了! 每座天下,都有自身根统所在,譬如文道昌盛的浩然天下,根统所在自然是规矩森严的儒家,逍遥洞天根统自是剑气最长的第一剑门。 天下根统所在,皆是运势长久、气冲斗牛的庞然大物。 而这片魔土根统,却是在十五底层的独僧身上。 一人,镇守十五魔域。 根统所在,天下法度之所在。 于浩然天下,除却儒家修行有益,任何修士进入其中,必受天道压制,好似深陷泥沼,寸步难行。 于逍遥洞天,剑修自是如鱼得水。 侏儒老人,王丁,于魔土而言,皆算外来人。 一阵拳罡呼啸而至。 骤然而至的侏儒老人抡臂如使重锤,手臂抡圆拉出一个大弧,一身拳意攀至巅峰,再狠狠挥砸落下,拳罡猝然沉闷如雷,响而未炸,速度,拳势随之激增数倍。 一拳势大力沉,重凿在王丁额头,王丁不退反进,用额头奋然一顶,手中挥就一柄珠钗迅然斜插侏儒老人脖颈,老者稍稍收拳,借助拳罡凌空而旋,一记重肘砸向王丁脑后,珠钗落空,王丁遭受重击,身体横飞而出,同时,预备许久的左手杀招猝然使出! 一把从铁匠铺子顺手牵羊来的剪刀直插侏儒老人腰腹。 侏儒老人手捂身腹,凄厉而叫,如鬼哭狼嚎,毛骨悚然。 在地上曳滑出一道三四丈长沟壑的王丁,终是止住渗血不止的身形,惨淡而笑,“铁匠打造的剪子,用着真真顺手!” 老龙井底那位,对铁匠打造的兵刃,素来忌惮颇深。 魔孽,与老龙井底沉眠那位相比,小巫见大巫。 天生压胜,即是如此,毫无办法可言。 侏儒老人面阴如沉水,终日打雁,却被家雀啄了眼,拳罡震散剪刀上附着的丝丝雷力,老人迈前一步,身形扭晃如校脊背大龙,“噼啪”炸响不断,先前略有凝滞的拳意再度攀登顶峰。 “老头子,你出拳一次,无甚作为,该换我了!” 黄口小孩叫住再度出拳的侏儒老人,恰好吃完手里最后一颗糖葫芦。 接下来,他该吃人了。 第七十二章 撞上门的财运 黄口小孩今日胃口不错,已经吃掉十余串糖葫芦,颗颗皮薄肉厚,味道鲜美。 若不是那个手腕异常厉害的老家伙再三告诫,每天至多可吃十五串,且不能私下偷吃,怕是这泱泱人众的垂柳城,数月就会变成一座白骨死城。 今日吃了十二串,妇人这颗金灿头颅一个顶一串,如此算下来就是十三串,留下两串晚上做夜宵,还能赚上三千两银子,这样算来,倒也划算至极。 柳氏托人找来,开出的价钱是三千两银子,生死不论,他想都未想就爽快应了下来,不是因为贪财,而是如此畅快杀人,才不会被那个法度森严的老家伙叨扰。 那个枯坐城外山头破庙的老家伙实在太烦人,每日都要听他诵读一遍晦涩难明的佛经,而且还要与他讲说经卷教意,十五串糖葫芦是他死记硬背下一张佛经后,老家伙作为奖赏,每日多给三串。 先前,他每日只能吃十二串。 住在这栋阁楼一般的魔土十二层。 好不易升到九层,才能多吃三串。 看一眼头顶天幕,未来大有可期啊! 心中小算盘拨打的劈啪作响,黄口小孩看似年幼,实则是活了千年的老魔头,要按魔孽普遍三四千年寿龄来算,千年光景正如人族而立之年,因此如何算计,这位魔名为有心的魔孽,都有装嫩之嫌。 魔孽有心生平最喜不动声色中杀人,惊天动地生死相向,最好能将天通个窟窿才最好的杀伐,在他看来纯粹是幼童打闹。 有心同样双脚重重踏地,身形猝然拔高,出鞘刀剑一般破空,一连串惊雷炸响于天际,天空云海瞬间沸水滚腾,倏忽即消失无踪。 一丝明亮银线从天而落。 仍旧是一连串炸响惊雷落地,明亮银线赫然是一线刀锋,锋芒尽露,刀罡卷啸而走,有两道龙卷相随,刀锋之上更是滚动着五六颗明亮雷珠,偶尔跳跃一下,便是一连串炸雷响彻云霄。 魔族修刀,不亚于儒家学子修剑。 有心赫然是位挥刀客。 一线刀锋行炸雷,刀罡可起龙卷。 跃起挥刀,再炸雷落地,不过两息功夫,有心落地之前,抖动刀锋,将其上滚动的五六颗雷珠散做花蕾,落于妇人周身方丈之地,刀锋凌空勾划,雷珠丝丝缕缕串联而成一方雷池,隔绝一方天地。 有心咧嘴一笑,身形悄然而逝,先起大势再无声动手,享受狩猎的无上乐趣,要比一刀砍落头颅心神惬意的多。 王丁微感诧异,堪堪避过凌空一刀,却被刀罡雷珠炸翻在地,不得不将竹篮唤出,悬浮头顶三尺,双指在铁匠锻打的珠钗上抹过,好如刀锋开刃,一声金石清亮之音骤起,变作三尺青锋。 有心脚踏雷池岩壁,身如鬼魅,脚下游走不停,手中寒刀刀尖不时挑起一颗雷珠,朝池中一掷,滚滚雷电如同砸山入湖荡起重重涟漪波纹,铺天盖地间,寸物无活,寸草不生。 有心快意而笑,落于一道涟漪上飞掠而出,手中寒刀握于左手,右手从衣袖中摸出一根竹签,赫然正是先前串糖葫芦的那根签子。 借助荡曳雷芒,有心贴掠而行,这种猫捉老鼠的狩猎游戏,不但契合心神,而且对他修刀大有裨益,有心修刀,刀魄为暗,心神也暗,如黑夜于明月,相辅相成。 轻点涟漪,形如猿鹰跃飞,有心斜冲而起,左手寒刀一刀挥出,好不易平息下来的雷池再起浩瀚风雷,近在咫尺的妇人被炸雷刀锋逼迫不得不狼狈现身,有心瞅准时机,右手竹签后发先至,一挂血瀑横空出世,落向惊慌失措的妇人腰身! 血瀑席卷而过,可怜妇人终究是棋输半式,拦腰断截成两截,眨眼功夫香消玉殒,一命归西。 竹签飞掠而回,同时显现真形,一条四爪魔蛟,口衔妇人头颅,缭绕有心衣袖之内,战战兢兢。 有心冷哼一声,左手刀换做右手,再挑雷珠掷于刀尖,轻抖手腕,令雷珠悬跳不止,似珠玉落盘,轻响不断,有心面色凝重,方才是小瞧了这妇人,动用压箱底手段之一,却换来一具无甚紧要的陈旧尸身。 有心这手“刀挑珠”,玄妙之处在于雷珠跃动一次,手中刀势便凝添一分,算是有锦上添花之效,雷珠悬跳时间愈是长久,刀势愈发强盛,迄今为止,有心这手“刀挑珠”,雷珠悬跳之数最多六次,劈出过一刀,正是许久前对那位城外古僧。 一抹虚淡身影如履薄冰而行。 有心森然一笑,刀锋珠跳四次,刀势也算大成,对上金身皲裂的神陨之人,四成刀意,也对得起熬活如此久远的老人,毕竟大神都陨落了,这么一个漏网小鱼还蹦跶残喘到至今,如何也活够本了! 袍袖鼓荡,四爪蛟龙速出急归,吞没有心脚下那道小心而行的妇人身影,回首冲有心摇头晃尾,恍若乖巧家犬,待有心眉眼清冷地点点头,四爪蛟龙撕裂雷海,倏忽踪迹全无。 这头四脚爬虫,来历可谓惊人,昔日魔界魔主善豢蛟龙,据说魔主统御七十二界的巅峰几年,花大力气去到被神道大佬绞杀干净的蛟龙之地回龙巢掘地三尺好生搜刮了一遍,倒也天不负人,被觅到世间最后一颗蛟龙蛋。 有心袍袖中的这条四爪爬虫,正是昔日魔主搜寻到的世间最后一颗蛟龙蛋所孵。 至于雷蛟为何对有心畏惧有加,天生压胜而已。 世间挥刀客,刀下尽亡蛟。 有心刻意保持些许距离,拽雷蛟细尾而行,雷蛟本就诞生于天雷深处,属于天生地豢之奇物,游曳雷池,可谓是如鱼得水,身形快如飞溅电芒,借助刺目雷芒遮身,更是如虎添翼。 “杀掉这尊金身小神,金身归你,头颅归我!” 有心心神传音,特意告诫撒欢的雷蛟小心行事,没办法,他对世间一切生灵头颅格外感兴趣,生吞也好,蘸酱也罢,都鲜美无比,胜过龙肝凤髓。 雷蛟游曳,撞碎一道道虚淡身影,却始终距离那真身几步之遥,拽尾而隐的有心暗骂一声废物,便松开蛟尾,匿身一道雷光之后,思衬一番,拎刀而远行,与雷蛟形成前后夹击之势。 身形站定,王丁掂了掂晃漾的竹篮,自投罗网的小玩意倒是气力十足,远比藏身星幕装死的那些老家伙好玩,以后万一觉着无趣,逗玩解闷也是美好。 “该收尾了,一个耍刀的把式而已,能比得过城头那位瞎目刀客?” 王丁虚与委蛇示敌以弱,不过是为了竹篮里的小玩意,待回去后送给老龙井底那位,或者送给无名山丘的金鸡大人,都是功德无量的美事。 “撞上门来的财运,不要白不要!” 王丁斜晃竹篮,将半数星幕倾泻而出,既然要搞事情,那就来个天倾地覆如何? 第七十三章 有何不同 侏儒老人面沉似水,这样的结果,是他始料不及,甚至做梦都想象不到的。 作为与魔头有心搭档多年的老友,他知晓自己这位看似稚嫩纯善实则阴狠歹毒的“小友”,是怎样一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狠辣人物,就拿手中的“糖葫芦”来说,为了多吃一串,城外破庙中那位古僧着实多吃颇多苦头。 凿穿灶房所有碗盆,捏死破庙十里以内所有能发声的动物,在城门外竖一块进庙烧香者死的牌子,除此之外,还有深夜偷袭,井中投毒,杀死一切和古僧接触的人等波及无辜的残忍手段,可以说,有心杀人做事,都带着极强的目的性。 侏儒老人忌惮看一眼妇人手臂的竹篮,将古僧置之绝地的魔头有心此时此刻,正在竹篮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一片星幕盖顶,谁能吃得消? 侏儒老人正心中掂量事情的严重性,捎带考虑是否要救自家兄弟有心于水火之中,不曾想远处那妇人冲他妩媚一笑,吓得他魂飞魄散,身形一掠十丈,撒丫子溜之大吉。 生死关头,兄弟情谊又如何? 活着,才能见到下一刻头顶明月的阴晴圆缺不是! 吓退侏儒老人后,王丁回到自家小院,瘫坐在门槛上,竹篮里的小玩意着实有点门道,要不是她顶着两座天幕排斥崩碎的巨大风险,用天幕将那一记直达逍遥境界的刀意吸纳,以她被压制到逍遥一重境界来说,鹿死谁手,还真是未知数。 轻晃竹篮,星幕变云海,王丁探手其中,捞出一个光亮玉盘,随意咬了两口,玉盘残缺,丢入云海,变成上弦月。 稍稍休憩后,王丁起身,遥遥冲城外方向施个万福礼,她冒犯在先,古僧未追究,已是看天大的情面。 垂柳城外,山头破庙。 十里寂土,飞鸟走兽尽绝,绿草花树枯黄,山涧唯一溪流污浊腥臭不可闻,以破庙为圆心,方圆之地,皆成死地。 破庙,所建年份不详,垂柳城百姓一直认为这是前朝遗留古迹,真实年份无人愿细考,反正庙宇破败不堪,山门,天王殿等一众副殿不是塌坯看不出原址,就是椽梁等可用之物尽数被百姓拆去烧火,亦或拿去做了自家屋子椽柱,至于如此做派,是否会被庙宇神仙迁怒,无人考虑这个不是问题的问题。 偌大一座庙宇,到得如今,仅余半间尚且能做容身之地,地面角落处,放有草垫,锅盆,水缸等杂物,只是缸面由上至下被黄泥细致涂抹,黄泥之上隐隐可见水渍。 殿内几座金身塑像,早已不知所踪,只留下光秃秃的坐台,坐台上搁着一盏灯台,灯油将尽,明显所用时日无多。 殿宇外,是一小片树枝做篱笆桩圈围起来的菜地,三条凸起的丘陇,将本就不大的菜地又划分成四小块,一块长着葱绿菜蔬,两块竟然长着此等时节罕见的稻米,最后一块刚吐草绿,看不出所种为何。 一位佝背老农放下手中瓦罐,裂口见红的嘴唇由于稍稍被清水润湿,嗓子干裂几乎生烟的老农却不得不放下瓦罐,罐底清水小半,这是从嗓子眼里挤出的生命水,必须得物尽其用,谁知道那个魔头有心会不会在附近所有水源中投毒? 将瓦罐拿回破庙里藏好,老农又回到菜地前,正想着如何再让魔头有心记下一卷佛经要义,蓦然心有所感,双手合十,冲天际低声默念一声佛语。 “阿弥陀佛,女施主何必如此,此地不值得!” 种地老农正是古僧癫痴,癫痴大师一生可谓是悲喜两重天,前半生为了心爱女子散尽万贯家财,却落得个人走茶凉的惨淡境地,后机缘巧合下遁入西天古佛一脉,修研佛经要义,深得西天佛主赏识。 佛名癫痴,正是佛主掌观这位佛前讲经弟子癫痴红尘人生后为其所取,只是不知深意如何,前半生为爱而痴,占尽一个痴字,可后半生常伴古佛,为何却与癫字纠缠不清,早已从佛前讲经跻身西天六十位长伴佛的癫痴,有一日佛主讲经后,癫痴由心而问,佛主只道了一句,因起因灭,皆是缘。 佛前讲经三百载,长伴佛六百载,终再踏出一步,成就西天大菩萨果位,成为佛主之下,西天佛门第四座金身的无上大菩萨。 至于为何被西天佛门逐门,流落至此,这其中与昔日魔界大有因果所在,西天佛主之下,大多推崇佛法教渡的仁慈手段,而癫痴却更加推崇金刚怒目雷霆手段镇杀,并且在魔界弘扬佛法要义后,金刚一怒开了杀戒,血洗归属魔界的三座小界,故而被西天逐门,此后才有癫痴行迹魔界十五天下,用佛门大术炼化十五座天下为魔土阁楼,随身行迹而带,终日讲经念佛,用无上佛法度化,据说因此新立顿悟法门,与西天佛主渐悟法门迥然不同,故而也有传言,癫痴另立新法门,与佛主分道扬镳,沦为西天孽佛。 在仙道末代,逆仙一战中,孽佛癫痴曾现身讲法,至于最终如何,书卷古籍鲜有记载,不曾想是与王丁达成君子协议,借仙墟宝地,将魔土阁楼葬于老槐树下,原因为何,目的为何皆不详。 诵完佛语后,孽佛癫痴缓步走出庙宇,庙宇破败,四面院墙坍塌,空旷如野,山头凉风徐徐,癫痴临崖而立,举目望去,一片世间惨境! 自画牢地,囚心囚身,小悟小彻心常生,大彻大悟终究欠缺那一点神意,癫痴于那顿悟成佛,只差那临门一脚的神意。 十五重魔域,十五道身魂。 杀性最重的一道身魂,死死镇守在底层十五魔域,最是有望浴血顿悟,成佛。 佛性最浓的一道身魂,高坐顶层一重魔域,这重魔域昔日被他血洗,魔性最淡,遍地庙宇香火冲霄,是最有望顿悟成佛之地。 至于其他重魔域,魔佛争锋,各有胜败,谁家笑到最后,只能从长计议。 孽佛癫痴本想借助魔头有心砥砺心性,争取再踏半步,成就佛主果位,届时他与西天三大佛主,自是平分秋色。 可惜人心算尽,终究抵不过天算,王丁“串门”而来,将万中之一的顿悟希望给打破。 孽佛癫痴俯瞰山下,喃喃自语,画天地为牢,与画方丈地为牢,皆是身陷囹圄,有何不同? 第七十四章 青鸟,蛇蝎 垂柳城,地界不大,乱遭事自然传的极快,城东孙婆姨早上丢了把剪刀,不到晌午饭口,城西已经人尽皆知,议论纷纷。 柳氏一家上下,上至家主七位妻妾,下至各院丫鬟小厮,这两日格外小心谨慎,生怕一个不小心撞在家主柳青鸟忍而不发的箭矢上,做那个倒霉蛋,短命鬼。 柳氏纨绔子弟柳长青死在女人手上的事情,在垂柳城好如重山砸湖,激荡而起的风浪彻底将这座城池的气氛推上云霄,甚至都过去两日,柳氏失面,打脸等戳刺柳氏心坎的敏感言辞,仍旧在垂柳城百姓口中提及最多。 柳府书房,灯火晦暗。 柳青鸟面阴如水,端坐在桌前,桌上摊开一卷墨香扑面的旧书卷,书卷是那位癫痴大师昔日登门拜访所赠,也无卷名,倒像是在佛经旁亲笔写就的观感心得,圈圈画画,甚至还有信手涂鸦的花草虫鱼,柳青鸟先前偶尔览过几页,一目十行打发时间而已,记下不过一句卷中圈画笔迹最多的泛泛之言,“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柳青鸟蓦然回忆起初见那位古僧时的场景,一抹杀意陡然由心而生,眼神愈发晦暗,手中茶杯蓦然粉碎,“太岁头上动土,真当我不敢杀你?” 他在得到幼子被杀的消息后,第一时间做出应对,耗费万两白银请动一对专以杀人为生计的魔头,且放出活捉歹人赏银加倍的风声,本以为十拿九稳,结果却又惊人出乎他意料,两尊魔头,一死一逃。 至此,柳青鸟彻底醒悟,对方来垂柳城,不是冲他柳氏一家甚至是柳氏这点家底。 柳氏,怕是难入对方法眼。 幼子长青怕是于无意当中撞上了对方的刀下,无端送命,白白死去,死的连府中那些草芥下人还不如,柳青鸟掌指虚握,翻转两下,一盏袅袅新茶赫然出现在掌心。 活人不比死物,可轻而易举完美再造。 天道之下,素无完人,损有余而补不足。 柳青鸟将茶杯放于桌上,起身行至窗前,推窗而望,明月当空,物是人非,此方天地不值得。 月华由窗倾泻在地,光华若水,柳青鸟独立窗前,仿佛立于光洁冰镜之上,如履薄冰。 屋内久久沉寂,唯有烛火轻晃。 片刻后,柳青鸟不知为何,轻声一叹,“当初收你之日,也曾广发宏愿,想为这纯良天地尽一份绵薄之力,可事到如今,天不遂人愿,一切不过是柳某人一厢情愿而已,也罢,放你出来见见这善恶难分的天道,警醒一下愚昧无知的世人,柳某人于心也算是复得返自然。” 烛火骤然如遭风吹,晃曳难定。 一团虚淡缥缈的阴霾灰影从烛火中抽离,在空中变幻无形,像云淡像雾起又像风离。 柳青鸟衣袖挥斥,桌上茶杯猝然飞向灰影,茶水中一小段光景反复流转,赫然是柳长青惨死之景象,灰影没入茶水光景,无声无息,茶杯猝然破碎,复又完好如初,如此反复不停。 柳青鸟望向城外方向,喃喃自语,这天下于柳氏毫无善意可言,若不做点什么,岂不是人顺天意,那于田狗又有何异? 柳青鸟挥挥手,灰影蓦然扑面飞掠而来,却在身前三尺之处戛然而停,东飘西晃,逡巡不敢近,柳青鸟神色复杂,古怪一笑,又挥了挥手,灰影倏忽没入眉心,一念后又钻涌而出。 柳长青眼神暗淡,面如土灰,失了三魂六魄一般,身上止不住地冒溢衰竭黑死之气。 “去吧!”,柳青鸟有气无力说道。 一口黑血猝然喷地。 灰影瞬间消散,飞鸟归林,游鱼入水。 柳青鸟瘫坐在地,无声大笑,七窍渗血,惨不忍睹。 柳氏几乎于一夜暴富,外人不知原因所在,即便柳氏子弟也鲜有人知,唯历代家主一人心知肚明。 古僧癫痴登门拜访,是为灰影而来。 那位妇人钉杀柳长青,是为灰影而来。 柳青鸟懒得再用手擦抹脸上止不住地血流,踉跄起身,晃悠行至书房一角,推墙而入,墙体转动,复见暗室。 柳氏祖祠。 柳青鸟跪倒一众牌位前,终是抹了一把头脸,神色竟然罕见地异常温醇,目光和善,看着列祖列宗,乖巧如当年。 柳府门房,柳阙,是柳氏家主七房小妾的远房亲戚,拐弯抹角攀亲而来,谋得此等肥差,每日想见柳氏家主的商家掌柜无数,免不了要通禀安排,其中自然大有金银可敛,柳氏上下对此,也是睁一眼闭一眼,你走你的发财路,我有我的挖钱手腕,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才好。 柳阙正为云舒楼掌柜吝啬地只给了十两银子而闹心,三言两语打发走这位吝啬老头后,柳阙远远看见家主柳青鸟正缓步而来。 柳阙于柳青鸟,如老鼠见猫。 有一种发自骨子里的畏惧。 去年,柳阙因为贪得无厌敛财无度,被柳青鸟差点逐出柳府,后来还是吹了枕边风的缘故,才逃得一劫,受了点皮肉之苦,方才留下。 柳阙莫名浑身一哆嗦,打了个冷颤。 去年一幕,重现眼前,柳青鸟不过是将他叫到书房,说了句“缺银子,我有啊!”,就继续埋头翻看手中书卷,约摸一盏茶后,柳青鸟似乎看完一页书卷后,终是起身来到他身前,认真看了他一眼,便一手轻拍他肩头,一手当胸穿透身躯再掏出,下一幕,令他终生难忘。 柳青鸟血迹斑驳掌指间,攥着一颗砰砰跳动的心。 柳青鸟攥着他的心脏,说了第二句话,“我还以为心黑了,看来是我想错了!” 柳阙浑身被冷汗浸透,至于如何回到的屋子,如何死里逃生,一概不知。 带给他一生阴影的柳青鸟从身前走过,柳阙裤子当即湿漉漉,使劲低头不敢去看那道身影,两条腿却仍旧一个劲打摆子。 脚步声渐行渐远,直到彻底混杂在府门外喧嚣街道,柳阙才敢抬头,如同又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柳长青惨死,门房柳阙焉能不知,这两日满城风雨,尽是关于柳氏受辱打脸之言,可在这座院子里,却从上至下无一人敢私下妄议,所有人都像禁了声的寒蝉。 早已将一众拜访之事抛却脑后的柳阙蓦然想到,家主出府,是不是猛虎出柙,要将这垂柳城尽吞入腹? 柳阙莫名如遭锤击,一抹灰影直没眉心,待心神恢复如常后,一身气势已如吐信甩尾的蛇蝎。 第七十五章 随手而为之三两小事 “柳青鸟”出府,一路信步而行。 垂柳城当空,烈日当头。 一团团无形污浊气运,诡恶运势,凶戾之气,铺天盖地而来,如同万流归海一般,汇聚在柳青鸟头顶,形成龙卷倒吸之势,尽没其头顶内。 “柳青鸟”神色雀跃,行有百余步,垂柳城当空再度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滚滚气运,不过较之先前,却是五光十色,多少各异,复行不到百步,“柳青鸟”不得不止步,遗憾之色尽写脸上。 头顶天空,不过片刻,空空如也。 垂柳城方圆百里所有气运,尽入其身。 “咯“,柳青鸟”虽有不爽,但也吃得心神惬意,打了一个许久不曾打过的饱嗝,看一眼城外方向,继续前行。 一路而行,议论声鲜有,指指点点却不可避免,“柳长青”皆置若罔闻,路过街边一座酒水小肆,“柳长青”眼前蓦然蹿出一个满面红光的中年男子,身上略沾酒气,对于自己贸然拦路,刚吃过酒水的中年男子显然也知晓太过冒犯,可他前去柳府拜访六七次,皆被门房刁难而退,不是声称家主身体有恙需要静养,接待不了太多客人,就是唉声叹气日子不好过,手头拮据的厉害,几钱银子的酒水都吃得不起,中年男子如何不明白这是何意,一开始塞了对方五十两银子入袖,不曾想只换来一句明日再来的打发之言,第二日再去,言改意不变,仍是见不着家主,这次男子仅塞袖十两银子离去,如此前后六七次,家主之面不曾见得,银子倒是先送出百十两,男子今日亦被拦在门外,心想干脆坐于街边死等柳氏家主,掏上二两银子买来酒水润喉,总好过去那柳氏高门前白丢银子,不曾想还真真撞了天运,竟然在街上看见了信步而行的柳氏家主。 吃酒男子自是未见过柳氏家主,只不过听酒肆掌柜与邻桌酒客低声细语,飘听入耳几句,男子这才趁着酒气未退,胆气膨胀,做出了当街拦人的鲁莽行径。 垂柳城,魔孽当道,地位尊高,城中繁华之地多被其占,酒楼客栈当铺楼阁林立,出入之人多是非富即贵之辈,但若仔细区分,还是能窥知一二,腰杆挺拔神色倨傲者,自是魔孽无疑,徒有人形而已,卑躬屈膝之辈,自是地位卑微的人族,虽皆是人形,身着同服,但委实大为不同。 吃酒男子是一家酒楼的掌柜,算是人中佼佼者,生意做的蒸蒸日上,未必日进斗金,但小日子倒也过得安安稳稳,前几年迎娶了一房美妻,知书达理,教夫育子,夫妻其乐融融,日子要是如此继续下去,也是一桩人间美事。 今年初春三月,娇妻生下一子,二人之家添丁进口,小日子竹节开花愈发美满,但天不遂人愿,在小儿满月之际,突发离奇高烧,城中大夫悉数药术用尽,也不见好转,后来在一位人中好友点拨下,说是可去高门柳氏寻求救命之法,因而男子才会有被拦六七次,依旧不曾想着放弃之心。 幼子危在旦夕,娇妻急得一夜生白发,身为小家之主,男子心急如焚,却也得佯装镇定,强颜欢笑,只有出门前来柳府前拜访之隙,才能借酒浇愁,一解雄中愤懑。 人生在世,殊为不易。 吃酒男子“噗通”直接双膝凿地,男儿黄金之膝已然无关紧要,双目通红,扣头不止,嗓音呜咽,“恳求柳老爷高抬贵手,救小儿一命,小人愿为老爷上刀山下火海,效犬马之劳,在所不辞!” “柳青鸟”上下认真打量一眼跪地男子,温醇而笑,伸手扶起男子,沉吟道:“承蒙看得起柳某人,只是不知柳某人能做何事,只要不有违天道伦理,柳某人必然尽力而为,你看如何?” 男子起身又是拱手行礼,止住眼眶泪水后,方才娓娓诉说,“柳青鸟”听后了然于心,脸上笑意不减,心中却已生杀心,那位背后点拨男子之人,明显是冲柳氏一脉而来! 跟随男子前去一看究竟,男子脚步匆匆在前,一身读书人穿的青衫,皱皱巴巴,其上还有几处油渍,显然久未更换。 “柳青鸟”悄然叹息,这身衣服穿在这座城池,也算是那位老书袋居功至伟之劳,尽可能在世间月耀之地撒下读书种子,是那位儒门老书袋毕生之愿,当然,一生奔波所做亦是为此。 “柳青鸟”与儒门那位老书袋,未曾见过,他诞生的时代要早于儒门,要按辈分而论,整个儒门都算是他的孝子贤孙,他之所以对儒门认知颇深,一切得益于“柳青鸟”终日所学,“柳青鸟”最初本是儒门学子,但为一脉存亡,不得已而为之,褪去清风明月的儒衫,肩挑一脉重任,与魔孽虚与委蛇,夹缝求存。 书房书架其中一格,至今仍搁置着几卷儒门经典卷籍,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字字珠玑,句句真知灼见,卷卷浩意长存,神魂畅游其中,如沐春风,如饮甘霖,当真是教诲世人向善,汲养众生神魂的苦口良药。 他是在柳长青神魂神游之际,偷偷附于其中一卷古籍而游,结果大开眼界,本以为词山藻海堆砌而成的天地能有何等意思,不曾想天高地阔,月明星稀,飞鸟走兽,花鸟虫鱼,世间所存之物,那座天地应有尽有,溪畔流水潺潺,有那捣衣佳人汲水而笑,城池人声喧嚣,有那说书先生道尽百态,世间一切,纤毫必现。 片刻,一座宁静小院映入眼帘。 推门进院,一股浓郁药味扑面而至,“柳青鸟”悄然打了个响指,摇曳心神倏忽止如死水,飘悬于心海之上的最后一点“陈年旧景”猝然灰飞烟灭。 屋内,女子临床而坐,神色凄苦,正安抚床上啼哭不止的幼儿,听闻脚步声入耳,便匆忙掩面抹泪,起身回望,女子本有四分颜色,若是加上楚楚可怜泪眼婆娑之态,再来一分蓦然回眸,此情此景,真真是只应天上神妃仙女方有! “柳青鸟”点头浅笑,神色却是极尽狰狞。 一挥手,袖中掠出一抹清风,在空中分散为三,一抹拂过男子脸目,一抹吹起女子华衣,一抹没入幼儿眉心。 男子浑噩,如傀儡。 女子摇曳,巫山云海。 幼儿止哭,睁目不可言。 第七十六章 举世皆魔,光景如何 从静谧小院走出,“柳青鸟”揉了揉眉心,双指从剑眉上横抹过,冲城外方向淡淡一笑。 屋中妇人,从今天为止,此生怕是再难忘于他,神魂深处二人颠鸾倒凤,巫山云雨,金风玉露一相逢,胜却人间无数,彻底将昔日夫妇美好光景记忆覆盖,此生,妇人神魂心思自在他手心,徒剩一具皮囊于此。 至于病在旦夕的幼儿,不过是草芥一命而已,抹灭神魂,此生再无痛苦可言,今后垂柳城便多了一个浑噩呆痴,永远长不大的可怜娃。 最后那男子,“柳青鸟”于心不忍,不愿再略施手腕,一个至此陪伴终生对他再无半点爱意的娇妻,一个病仄呆痴不会言说的亲儿,再粉饰一层妻贤子孝的盛美虚景,日子如此这样,外人看来和美幸睦,但等男子有朝一日幡然醒悟,美好生活自就变成一把钝刀,过得一日,便如割上男子一块肉,没有鲜血淋漓,却尤胜残忍,世间剐心挖肝之痛,莫不过于此。 “柳青鸟”拐街绕巷,于一座酒楼前止步,抬头看一眼金字匾额“再回首”,咧嘴一笑,信步而进。 二楼雅室,“柳青鸟”点了一壶碧叶青,两个佐酒菜,打赏小二一两银子,小二连连对柳氏赞不绝口,千恩万谢中闭门而去。 “柳青鸟”执杯倾泻,半杯茶水铺桌,光可鉴人,并指在桌面轻敲两下,小小水景中,当即出现一道端茶倒水的清晰身影,正是刚刚离去的小二。 小二得赏银子后,一口气掏尽肚腹里积攒的妙赞之言,将柳氏吹赞地几乎比那传说中的神仙老爷还要厉害,偷瞄柳家主好算有了好脸色后,这才在心里长吐一气,识趣离开雅室。 下楼伺候四位食客的功夫,小二又有赏银进袖,不过都是散碎银子,远没有楼上雅室柳家主大方,端茶送水期间,听闻几人皆是在热议柳氏一脉,小二不禁叹息,柳家主是个好人,可也着实怂包,以柳氏高不可攀的地位,自己不便动手,花点银子请人教训一个女人有何难? 难怪大伙议论,都说柳氏这次是被吓破了胆子,做了缩头乌龟,今日看这柳家主好似没事人一样,还能出来吃酒寻欢,还真被众人说中,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 替柳家主叹息之余,小二也忍不住腹诽几句,柳家那纨绔子弟柳长青委实招恨,生在柳氏这个金窝窝,饭来张口,衣来伸手,金银珠宝锦罗绸缎享用不尽,美婢妻妾成群,人生若此,不枉来人间走上这一遭,相比之下,自己可就委实没有这等好运,自小便与乞儿无异,在人堆里刨食果腹,好不易长大些,做了伺候人的酒楼跑腿,一月赚的些许银子还不够那柳纨绔几壶酒水钱,也多亏自己眼力价高,腿脚勤快嘴巴甜,可白得些许打赏,遇上柳家主这样的,一月下来自是袖袋鼓鼓,可这等好说话且出手大方的主顾,也不是日日皆有,十天半月遇上几个,便是值得喝上二两的幸事,一些个吝啬嚣张袖袋里揣上几两银子便充大爷的主顾,才是最难伺候,稍有伺候不周,轻则辱骂呵斥,重则当场拳脚相向,初做跑堂那几年,身上的青紫痕迹从未消退过,尤其是在这垂柳城,人族地位本就卑微低贱,再加上做了这伺候人的活计,想不成为城门外随意抛掷的白骨,就只得咬牙坚持,于阴暗地向阳而生。 雅室,“柳青鸟”欣慰一笑,这垂柳城今时今日,活若小二这般通透之人多如过江之鲫,街边摇尾乞怜的乞儿都知晓,但在他看来,骨子里终究缺了人族最重要的一点气概,好如他昔日褪下儒衫,也如今日放手一搏,放之四海,没有几人敢为之。 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柳青鸟”无声大笑,衣袖暴涨,一阵清风蓦然涌出,在室内缭绕一周,从窗口涌泄,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千万缕浩意清风四散分流而去,眨眼间吹拂过垂柳城千家万户,堂前屋后。 垂柳城,满城春风。 两袖清风散尽,“柳青鸟”自言自语,“我已仁至义尽,得了你这具皮囊,帮你做了心中未做之事,你我至此钱债两清,今后,垂柳城不再会有柳氏之名,这片天下,会天倾地覆,当然,不是你昔日所想那般,我,会让人族一人屹立千万魔孽当头,做这片魔土帝皇,嘿嘿,是不是听着就热血澎湃?” “柳青鸟”指尖在桌面一划,桌面酒水顺线而流,从桌面倾泻落地,如一线长河,溅起星点无数。 吃完酒水,“柳青鸟”出城,登山而上。 沿途观景,脚步悠闲,心神惬意,入目景致穷山恶水,枯木成林,荒寂无物,“柳青鸟”仍旧身心轻松,嘴哼小调,就差手摇折扇,学那纨绔子弟善做的景致入眼,便要吟诗做赋。 “柳青鸟”兴游至山巅,心情大好。 忽略不远处破庙前的癫痴大师,“柳青鸟”立身山巅,任由清风拂面,俯瞰整座垂柳城方圆千里之地,尽是“大好河山”。 清风拂及之地,当皆死。 尚有未曾拂及之地,且需努力。 癫痴大师,不过同类之人,不足为惧。 收起快哉至极心思,“柳青鸟”蹦跳而行,来到破庙前一株古松下,看一眼盘腿而坐的癫痴大师,“大师,昔日你我惺惺相惜,临别之际大师还赠予一卷佛经要义点拨在下,柳某人一直铭记于心,今日上山而来,一是还礼而来,二是有一事相求!” 癫痴大师佛吟一声,笑道:“那卷佛经要义,日渐久读,可祛心魔定心神,不过对于柳施主,怕是难生其效!” “柳青鸟”好若无赖,席地而坐,拔一根草茎,指尖轻弹尘土,叼在嘴角,“大师,出家人不打诳语,可大师避重就轻,可委实不太善啊!” 癫痴大师抖擞双肩,卸下肩头万佛相随大气象,无佛一身轻,随即双手负于脑后,躺倒在地,轻晃腿脚,“善不善,佛爷都不曾言说一句,你一介儒门子弟,还讲究善恶之说?” 被揭老底的“柳青鸟”无声大笑,瞅一眼身旁这个气势浑然大变的古僧,诧异之余,愈发心安理得,“佛爷讲究个缘字,柳某人与佛爷佛缘颇深,如此算来,柳某人也是半个佛门弟子,善恶之说,如何能不讲究?” 癫痴大师叹息一声,“佛爷遇上无赖,也是头疼的紧呐!” “柳青鸟”蓦然生了兴致,认真说道,“大师,你说举世皆魔,这天下,光景当如何?” 第七十七章 二人,俩天下 终归道不同,不相为谋,“柳青鸟”拾阶下山,破庙门槛都未曾踏进半步。 “柳青鸟”将下山将做之事一股脑说出后,古僧癫痴仅念了一句佛言,便闭目诵经,不再搭理于他。 又自说自话一炷香时间,“柳青鸟”方才起身下山,回首看一眼苍劲似虬龙古松下的癫痴大师,蓦然想起上山之前吃酒的那家酒楼匾额,“再回首”。 “再回首,即是陌路人。” “陌路相逢,便是生死两茫茫。” 法号癫痴,既然癫排前,痴在后,意味再鲜明不过,“柳青鸟”记得古僧癫痴初次登门拜访,他便笑言二人可结挚交,从癫痴赠予他那卷佛经要义上管中窥豹,癫痴于佛门法度,多有离经叛道之想法,圈画最多二字“顿悟”与那佛门正统“渐悟”可谓是南辕北辙,风牛马不相及,如此细细思衬,“柳青鸟”对古僧癫痴自是七分钦佩,剩余三分则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的喜悦。 孤独,是“柳青鸟”于心海深处隐藏最深的一座暗礁,在这片辽阔无垠心海之中,有金色文字日积月累而成的磅礴山岳,有庞然大物戏水而游惊起滔天巨浪,有无数心事岛礁隐伏阴沉无波海水之下,有虹桥横跨勾联万千大小不一岛礁之上,这些遍布心海的岛礁暗礁尽是往日旧事旧情所成,有岛礁矗立海天之间,礁石之上古木参天,鸟语花香,甚至隐隐可见亭台楼阁,也有暗礁浅露水面,礁石之上颚蛟爬卧,白骨垫底,若水落石出必是尸山骨海,亦有金色小人乘舟破浪,穿梭一众岛礁之间,马不停蹄,忙不停歇,旧事旧情不同,岛礁各不同。 “柳青鸟”心明如镜,在古僧癫痴身上,依稀可见某些因果纠缠难灭,尤其是癫痴卸下佛门大气象后,“柳青鸟”颇为敏锐觉察到风雨欲来之势,虽说窥见癫痴心海景象不过惊鸿一瞥,未有所获,但“柳青鸟”还是从癫痴心海所见之物上追本溯源,推敲出点滴端倪。 心海浮金莲,恶蛟盘其侧。 “柳青鸟”难免唏嘘,心海种金莲,在佛门已是颇为难得心海景象,传说西天佛主生而即是此等罕见景象,在佛主渐悟成佛后,莲花便成了佛门至高无上净化之物,佛主座下莲花台正是最好佐证,但金莲其侧伴生恶蛟,就彻底将佛门讲究那点佛缘给生生变成恶缘,其中因果大小以他来看,若不比光景长短,布局大小,古僧癫痴与西天佛门因果纠缠,可列千古前三。 说到底,古僧癫痴,柳氏青鸟,是同一类人。 悠哉上山,悠哉下山,皆为游戏人间。 上山前,垂柳城尚属人间生魔土。 下山后,垂柳城已是魔土现人间。 “柳青鸟”不再是为柳氏一脉衔绿鸣歌的那只青鸟,青鸟殷勤,只为更广天地,更大蓝图。 柳氏一脉,担当不起此等洪水决堤般的因果运势倒灌,坐死祖祠的柳青鸟心间早已思量清楚,否则也不会放手一搏,将柳氏先人妙手偶得而来的这团先天母气从“烛火”中放出。 “柳青鸟”回城,行至城门口,蓦然停下脚步,转头看去,几架腐化白骨下,一个“小东西”探头探脑,正怯生生偷看于他,发现行迹败露,匆忙躲身骨架之下,只露出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眨呀眨。 “柳青鸟”探手一招,藏身骨架下的“小东西”飞落身前,一团“天生地养”的弱小亡魂,在背靠垂柳城这株大树底下,自然好生乘凉,芝麻大小的点滴气运便可养活而存,没什么大不了,天地大道,万物而生,各有运势,各有活法。 看穿“小东西”原主生死光景后,“柳青鸟”心思微动,一番长远思量,蓦然抚掌大笑,“一个人族草芥,一位魔孽亡魂,如此二人争锋,想来必定极为有趣!” 将“小东西”收入衣袖,“柳青鸟”心神逍遥,迈步入城,每行一步,眼前光景如流水而过,千万神魂心思流转,洞若观火。 仰头而望,低头而思,两座天下。 它山之石,可以攻玉。 至于横插一脚的妇人,“柳青鸟”暂时奈何不得,再给他半月之数,待彻底“吞食”掉这片魔土,其后即便与那妇人争锋,也算有了不落下乘的底气。 执掌一座天下的天爷,即便落水,也不是任人可宰割。 星幕之大小,即是天爷天威大小。 “柳青鸟”抬头望天,虚淡光景中,千万抹清风正以垂柳城为中心,浩浩荡荡拂散而去,清风拂过,尽是王地。 照此光景,多则半月,少则十天,魔土尽在其手。 届时鹿死谁手,还真有待商榷。 城郊,一座小院。 院墙外,一架人皮灯笼随风晃曳。 自打妇人这院墙多了架昼夜不息的灯笼后,小院方圆几里听不得丁点嘈杂人声,往日打打闹闹跑东跑西的顽劣幼童全然不见踪迹,门口指指点点的婆姨更是惶恐避之不及,邻里街坊打骂自家汉子都刻意压低嗓子,生怕一个高声惊扰到那位母夜叉,被一拳凿胸做了人皮灯笼,岂不是哭皇天无泪。 难得耳根子清净的王丁,晌午支锅做饭吃得肚儿溜圆,便跃上房脊,坐于高处举目远眺,耳根子骤然多了清净,还真有几分不习惯,她天生就这幅喜欢坐看他人嬉笑打闹的性子,坐看风起云涌,云卷云舒,始终波澜不惊。 蓦然,王丁觉着嘴里有些寡淡,习惯性探手掏摸起袖子,可摸索半天,方才想起炒瓜子早在她来这里的头两年,就已然剥吃干净。 人生愁闷,莫过于此。 想嗑吃几粒炒瓜子,有些时候,都难于登天。 王丁心情无形之中有些暗淡,突然轻哼一声,凌空虚踹一脚出气,自我懊悔不已,昔日那个疯子要赠她一个千金难买的百宝囊,囊中装尽三千大界美味吃嘴零食,只可惜被她拒之城外,按疯子所言,即便一日尝上三种零嘴美味,这囊中美味也可让她日不重样吃上千年光景! 即无零嘴吃食,也无事消遣解闷,王丁只好挥手取下院墙上人皮灯笼,从袖子里拽曳出一根丝线系在其上,随手抛入空中,一端系在脚腕,双手负于脑后,仰后躺倒,一腿轻跷,轻轻拽曳,空中无风自横飞的灯笼,如明月高悬。 佳人卧脊,如何少的了明月耀身? 月下赏美人,此话当真不假,王丁自言自语,眉开眼笑。 第七十八章 魔鬼与仙子 一念生,万涛碧水铺陈脚下。 一架雕栏玉砌宛如实质的水桥横空出现。 在光阴水畔观景一炷香时间的白衣,尤觉身心俱疲,揉了揉泛酸的手腕,不自禁地想痛快淋漓挥出一剑,坐岸观火,真不是她脾性。 水桥直架天字庚号大界,春秋。 胸中积郁许久,也该找地撒气泄火一番,凑巧是天字号大界有家伙没事找事,也多亏是天字号大界,否则放手一挥,一座小界是断然吃不消的。 一条银河直落九天。 春秋大地天惊地颤。 春秋大界,以春知谷,秋实宗为尊,两座山门分座天南地北,遥遥相对,互闻其名,针锋相对,老死不相往来。 散去水泄九天大势,点点滴滴的水运精华如江川汇海,一滴不落尽融于白衣脚下鞋屐。 挑一座水运纯粹的山势,白衣独立山头,眯眼眺望,天地之间,纷争不息,好如烈火添薪,民不聊生,犹似锅中沸水,火旺水自沸,形成水不盖火之势。 白衣轻轻皱眉,衣袖挥斥,凌空显化一张水波粼粼光景如画的摊开画卷,手掌抹住宛如实质的水景,轻轻一划,如画光景倏忽内容巨变,春暑秋冬,日落月升,沧海桑田,千年光景一念即化为昔日景幕。 回划六七次,此片天地,万载光景历历在目。 白衣心思微漾,当下两座仙门殃及大界的刀剑相争,祸起却是一则阴阳之说。 阴阳之说,春暑秋冬,顺应天道,循环往复,生生不息。 春知谷,认为一年四季,春打头,阳滋生,四季头首,当之无愧。 秋实宗,认为秋收万果,利苍生,益千秋,应列四季首位。 一年四季,二十四节气,阴阳轮转,顺势而为,顾为天道。 四季头首之争,即为大道相争。 白衣屈指弹碎水画景幕,水汽四散,蓦然挥袖,风卷水汽,拂过天地,一场细雨毫无征兆簌簌而落。 一抹细不可觉的涟漪出现在山巅。 白衣回首,略略诧异,待看清来者神魂深处那道封印后,了然于心。 不远处,一位枯槁老叟匿于云海探头探脑,当四目相对后,尴尬一笑,从云端跃下。 老叟面容枯槁,眉发全白,脸上写满疲倦,似风尘仆仆,从千里之外匆匆赶来。 老叟肃穆而立,拱手行礼,“恭迎共主!” 白衣挥挥手,看一眼疮痍大地,说道:“换个名字听听,不然你这天爷,当的可委实不称职啊!” 老叟挠头,思衬片刻后,拱手说道:“神仙姐姐,如何?” 白衣撇撇嘴,记吃不记打啊,与河畔善逆流而上的那个道老儿如出一辙,嘴上夸人,能膈应死人,典型的人老嘴不老! 白衣勉为其难,随口应道:“我这看了光阴长河几起几落的老人,应你一声姐姐,倒也说得过去!” 话音未落,随即陡然一转,说道:“不过,神仙二字,委实不配啊!” 老叟如释重负,这位共主大人,当真是在意无甚紧要的年龄,昔日尚且年幼无知的他,便因为称呼一声姐姐大人,招来五雷轰顶的凄惨打杀,今日再见面,本想着加之神仙二字,自可万事无忧,孰料还是差点引来一顿皮肉之苦。 女人啊,就是魔鬼! 白衣罕见展颜一笑,狭长双眸眯起,形如弯弯月牙,眸内光彩流转,如水势滔滔,火焰烈烈,水火转换,自然而然。 名为李耳的老叟双膝一软,几乎跪地,于生死之间脑海灵光乍现,砰然跪地,“大先生在上,小人受教!” 李耳如跪针毡,汗流浃背。 白衣女子莞尔一笑,眉梢抖擞两下,笑道:“求生欲望很强嘛!” 李耳无言,唯尴尬一笑。 心头积闷一扫而光的白衣女子,席地而坐,捡起两块被山风打磨圆润的山石,左手抛右手,右手再抛左手,同时说道:“山下几座皇朝都乱了套,山上两大仙家也势如水火,你这天爷除了发几封求救书信,可曾做过其他努力?” 李耳跪地,不敢起身,抹去额头虚汗,小心斟酌后,回道:“山下皇朝烽火再烈,终究不涉及天道,而山头针锋相对,纵然未曾刀戈相向,于天道也有所悖,取大舍小,孰轻孰重,小的还是能做到心中有数!” 白衣女子斜眯而望,问道:“真能心中有数?” 李耳一愣,旋即摇头晃脑,“心中有数不过自求安慰而已,平定天下,还需先生拨乱反正才是!” 白衣女子点点头,“你看,人只要长记性,就进步很快不是?” 李耳挠挠头,真不知该如何回应这位女大先生的致命打趣。 不再有心打趣春秋大界这位天爷大人,白衣女子想了想,认真道:“春知谷初代谷主,算是我半个弟子,虽久未谋面,好在彼此都贵在念旧,与你去那春知谷走上一遭,想来也能博取几分颜面,谈妥春知谷,再去秋实宗,恰巧那秋风宗主与我有过一面之缘,抛开惺惺相惜客套之词,也能说上几句话,想来登门拜访不会失面,舍去脸面求上一求,也应该问题不大,到时你这位天爷出面,凑个酒水局,三杯酒水下腹,一切便往事随风,把酒言欢,称兄道弟,岂不美哉?” 李耳听在耳畔,记在心里,可谓是滚雷阵阵,心神抖颤。 白衣女子瞥一眼李耳,大致猜出心中所想,却浑不在意,继续说道:“你这座天下马上就要崩碎,其实也不全然怪罪你这位天爷做的不称职,这其中牵涉因果太多,旧事太多,要是让你这天爷一肩挑下,到时候知晓一切,你还不得跳脚骂我,怪我以势压人,拳头大便是爷,这种落人口舌之事,可做不得!” 李耳老脸通红,张大嘴吭哧半天,发现自己竟无言以对。 白衣女子手一挑,李耳腰间悬挂的酒壶落入其手,轻轻晃漾,壶中酒水咕咕而响,去掉壶塞凑鼻轻嗅,酒香扑面,仰头咕咕畅饮一大口,味道妙极。 白衣咂摸两下嘴,笑道:“这壶酒水就当你请罪了,可惜少两碟佐酒菜肴,不然在这自由峰,由你这天爷作陪,你我推杯换盏,共赏大美天地,流传俗世,大可传为神仙美谈!” 李耳苦笑无声,一言难尽。 一壶酒水下腹,白衣女子起身,迎风独立,白衣飘飘,欲乘风归去。 李耳看着白衣背影,心中忍不住飘过一个念头,“女人啊,真是魔鬼与仙子的结合体!” 第七十九章 同为糟心人 自由峰,壁高千仞,四面似被刀剑削砍,飞鸟不立,花草无存,孤零矗立,饱受罡风吹刮,剑雨倾淋。 山巅,李耳独坐,身边一地空酒壶。 方才,神仙姐姐撂下一句模棱两可之词,“十天半月后在此再约”,便踏浪而去,留下李耳抓耳挠腮,好生思量,最后只能借酒浇愁。 “究竟是十天还是半月啊?” 李耳仰头喝尽最后一口酒水,心中郁闷,头疼不已。 他这个天爷之位坐的委实憋屈,山上春知谷与秋实宗看似是两座高高在上的仙门,与世无争,不理凡尘,可山下天下七大皇朝,哪个敢说与两大仙门没有丁点关系,据他所知,七座皇朝中纵然是最不显山露水的大秦皇朝,朝堂之上一人之下的丞相,貌似就与春知谷牵涉颇深,可以这么说,七大皇朝与两大仙门,就是几张交织在一起的巨大蛛网,牵一丝而动全网,他拎刀想要找一个杀一儆百的弱鸡都无从下手,这种束手束脚的憋屈,想来任何执掌一座天下的天爷,也怕是无法理解。 除却七大皇朝与两大仙门暗中较量,山下还有宣扬道统的儒释道三大门,阴阳家,兵家,商家等一众门派也是彼此圈地,拥教自重,门下弟子少则成百上千,多则已然达到万千泱泱之众,彼此钳制争斗不休,又是一大锅令人头疼的大杂混。 思绪至此,李耳不禁心绪乍起波澜,抬头看一眼朗朗青天白日,净若琉璃,俯瞰一眼山下远处烽烟四起的大地,气运浑浊,好如一摊深不可测的浑水,谁一脚踏进都可能溅一身泥点,想要一身琉璃无垢行走在这春秋大界,怕是比飞升出这片天地还要艰难。 据他所知,那儒释道三门,踏临春秋的皆是各门大佬降临此界的一道法身,即便他有一较高低的手腕,可也徒劳无益,打杀一道区区法身,极有可能招来灭顶灾祸,孰轻孰重,他自是能拎得清。 归根到底,春秋大界,最憋屈的人,莫过于他李耳一人。 又起开一壶酒水,猛灌一大口,李耳咂摸着嘴,细细回味,“能解决问题的人不是没有,他发出几封求救书信的救主大可破解蛛网局,一封光阴河畔共主大人,一封仙墟大界神君大人,一封战力古来第一人的姜无垢,三人谁来破局都是手到擒来之事,只可惜事与愿违,共主大人来的最快,却也是最出乎意料的那一个,细细思量,二人着眼一事,所望目光长远不同,所求目的自然不同,这也无可厚非。 神君大人,至今渺无音讯,书信确实有人收到,至于是不是神君大人,李耳不得而知,除非是两界香火台出了问题,书信传到了它地恰好被人收下,这一切自是不得而知,只能翘首期盼。 至于姜无垢姜老儿,昔日知晓那个年纪轻轻却满身暮气的家伙仰仗一身超绝战力,只身前去大战遗址,一入十余载再无消息,后来听说百年方才出来,李耳与那个没事喜欢冒充落魄读书人的家伙,有过酒水交情,可以说是君子之交,因而李耳慎之又慎,将最后一封求救书信用那个家伙给他的一抹魂火烧燃送了出去,有魂火烧燃的书信,即便半路有居心叵测之人想做手脚,不过也是天方夜谭,送给姜无垢的书信,除非路途遥远,否则掐指算来,应早于其他二人收到才对。 悠悠千载,弹指一挥间,山上神仙客,人间千万年。 李耳酩酊大醉,醉卧山巅。 —— 村尾,茅草屋。 老妪独坐屋前打瞌睡,身边趴着一条贪睡老狗。 屋前三尺,地上画下一道浅浅细线。 细线前,疾风骤雨,电闪雷鸣。 细线后,风和日丽,晴朗如昔。 一道炸雷蓦然落在细线之外,电弧炸裂,雨泥四溅,轰出一个炸坑。 老狗探起硕大脑袋,睁目看一眼,将大脑壳扎进前腿下,继续蒙头大睡。 老妪从睡梦中清醒过来,抻了个懒腰,先瞅一眼身边昏睡老狗,探手在光秃秃的大脑壳上摸了两下,才开心一笑,蓦然转头冲天,破口大骂,“刮风下雨无度,还做什天爷,早该随同早前时代一块崩碎了才好,省的苟活叫人耻笑……” 老妪与其说是叫骂,还不如说是碎碎念叨,寡居时间久了,就喜欢一个人有事没事念叨两句,说给天爷听也好,骂给有些人听也罢,如此这样已然无尽岁月,屋后的一群老家伙从最初的不习惯,到得如今已然见怪不怪。 至于身边陪伴的老狗,有时也会听上几句,不过大都左耳进右耳出,随之美梦烟消云散。 一抹乌光出现在屋后。 老妪正欲开口,乌光倏忽被一根乌木棍轰然敲碎,破碎乌光变成条条缕缕丝线,没入凭空出现的木棍之中,如江河归海。 乌光散尽,出现一位笑容可掬的糟老头子。 老头左手握一卷墨香迎面的古卷,右手负于身后,一步一行,摇头晃脑,举止颇为好笑。 咬碎牙楞充读书人,却丝毫没有吸引到屋前老妪多看半眼,老叟干脆也不再佯装下去,嬉皮笑脸吹了个口哨缓解尴尬,继而一溜烟跑到老妪身前,一张笑开花的老脸如何也挪不开,不偏不倚钉在老妪眼前。 老妪见多不怪,既不喜,也不厌,两两相看,大眼瞪小眼。 老叟挤眉弄眼。 老妪面无表情。 如此过得片刻,老叟终是开口,未言先笑,“老婆子,你看这刮风下雨又雷儿滚滚的,你一人不得吓得欲哭无泪啊,肚腹是不是早已小鬼乱叫,也就老头子我心里惦念于你,想你一个人怕是不知在这鬼天气该吃点什么才好,这不,极品八宝饭,美味又养颜,吃上一口年轻百岁,吃上两口美若二八少女,老婆子,尝尝看如何?” 言语之间,老叟变戏法一样,掌心倾覆再翻转,便多出一碗清香四溢的八宝饭。 老妪尚未有何反应,身边老狗却是大梦苏醒,看上一眼不胜其烦的糟老头子,罕见地冲老妪怀里,蹭了蹭光秃秃的大脑壳。 老妪淡淡一笑,拍拍老狗脑壳,冲老叟笑道:“给我老婆子的?” 老叟大为惊喜,连忙点头。 老妪接过八宝饭,先在鼻息前一嗅,满意地点点头,轻声道:“确实挺香啊!” 老叟几欲泪奔。 结果下一刻,道心差点崩碎于此。 老妪将八宝饭放于老狗身前,拍拍狗头,“吃吧,人家登门拜访带给你的见面礼,你还扭捏作甚?” 第八十章 事事难思量 雨幕垂泄,碎雪飘飞,雨雪共舞,天地异象。 雨雪共舞的日子,已经持续四天,气温极低,多数人都裹上过冬棉衣,缩在家里烤火取暖,日子稍微富裕的,自有伴手铜炉,铜炉里置有无烟木炭,在铜炉外套上绵厚毛皮,无论是塞袖还是入怀,都是取暖保温的上上之选。 村头富裕大户,屋中更是奢侈地铺有地暖之物,从村头水泊山脉凿渠引来山上温泉,为以防入户温度降低,更是奢侈用毛皮将一路木渠管道给包裹起来,等引温泉入户后,再用铺以碳层的深坑将温泉水加热,最后方才引流至各个宅院屋子,待温水循环一周流回深坑,已然加热的温水恰好流出,散去温热的凉水自可重新加热,如此循环往复,一家一户各个屋子自是温暖如春。 至于一日下来,所消耗的木炭,毛皮之类,这些价值不菲的消耗物品,自不在大户老爷心里考量,兜里的银子不是让花销的,难不成还能送去神君庙,求个长生不死? 兜里银子多的人各有各的活法。 兜里没银子的人大都一种活法。 冯笑恰好是兜里没得银子的可怜虫。 其实,在第一天雨雪刚刚飘落之际,就有两位身影前后脚出现在小院门前,佘家与崔家各差下人送来木炭、铜盆铜炉、毛皮等一众过冬所需物品,佘家来人垂立门外,轻叩门扉,只说依老爷意思特送度冬所需,聊表谢意,而后便悄然离去,在佘家来人离去大约半柱香时间,崔家又来人送上几乎同样度冬所需,话意也大致相同,不过冯笑全然拒绝,并让崔家下人把佘家带来物品一众带走。 第二日,来的两家同样被拒绝。 第三日,等至日落西山,门前再无半点人烟。 屋门紧闭,冯笑惬意躺在绵厚毛皮地毯上,正眯眼思量,他这段时间就如泥沼行走,一个不小心被溅身上几点泥水不打紧,可一旦深陷下去自是万劫不复,王丁不在这么多天,村头几户可是没少派人来示好,不过皆被他一一婉拒,有人想趁此浑水摸鱼,自是碰了一鼻子灰。 村头回来的几户中,王丁特意提及的张、虢两家,倒是沉静的可怕,冯笑观察几日下来,发现这两家除开每日出府的三两下人,其他子弟皆鲜有露面,倒是在城头,冯笑与那虢氏公子的小书童有过数次见面,无一例外,小书童都是高坐城头,嘴啃烧鸡,摇头晃脑,吃的不亦乐乎。 褚氏那个搞怪少女,褚知秋,在村头水泊与沉默寡言的老更头出乎意料成了朋友,一人叽叽喳喳像只麻雀,一人几个屁都蹦不出句话来,冯笑去过水泊两次,与少女言语过几句,委实精灵古怪,一不留神就会被捉弄,几次头疼下来,倒是发现极有趣一事,当老更头鱼钩曳动,恍若有鱼咬钩,少女褚知秋便屏息凝神,目不转睛盯着水面,神情甚至比老更头还要肃穆,有几次搞得老更头都哭笑不得,声称少女若是再如此下去,怕是他这糟老头子要吓出个好歹来的! 高家那个老小孩高山,二人殊死一搏后,在神君庙前倒是见过一面,从脸上病仄难掩之态来看,仿佛生了一场大病,整个人再无先前凌厉之势,活脱脱像个顶日而晒的老头。 杂货铺子,由于天气忽变不定,铺子生意也兴旺起来,冯笑去的两次,铺子里人满为患,不好打搅生意,冯笑也就退了出来,第三次再去,恰好是个饭口,老寿头正蹲地吃饭,冯笑问候完,老寿头起身,一手执碗,一手摸出一颗漆黑丹药,凑身上前言简意赅介绍完丹药功效,冲冯笑挤眉弄眼两下,意思再鲜明不过,冯笑笑着婉拒,引来一句“少来不吃药,老来徒伤悲”的肺腑感慨。 神君庙,冯笑燃过几柱香火,乐得小道童眉开眼笑,一口一个大人称呼着,声称要不是画地为牢出不得庙宇,势必得买来几壶酒水,要与冯笑一醉方休。 神君庙侧殿,是村里拆去昔日殿里供奉金身做的学塾,一群黄口小儿饱学圣贤书卷,全然在此,教书先生是位惧内的汉子,村里人尽皆知,好在诲人不倦的身份稍稍淡化了这份印象,不论在学生中,还是在村里,都颇为受敬重。 老龙井,冯笑并未如王丁落刀下井,每次撒下从香火台拿来的灰烬,井底便传出沉闷巨响。 香火台,王丁未曾交待,冯笑每次去拿余烬,也会燃上一柱香火,偶尔也能遇上敬香的佘白首,撒尿的高山,蹦上跳下的一群无知幼童。 茅草屋,冯笑不敢靠近半步,屋前老妪给他一种如剑悬顶的感觉,仿佛稍稍靠近,便有剑雨倾泻,会将他剁成肉泥。 老妪身边的老狗,时常冲他龇牙咧嘴,若不是颈附锁链,感觉随时都会跑来,冲他一通疯狂撕咬。 城头上只余刀柄的破刀,冯笑尝试拔过两次,纹丝不动,第一次拔刀,香火台下甚至还传出一声冷哼,后来问及铁匠,方才知晓那是香火台的香火小人,与破刀原主瞎目刀客感情极好,不过那香火小人对这片天地颇有成见,不愿随意现身,故而鲜有人知晓。 更夫不巡更,杂货铺掌柜只卖货却不见进货,铁匠终日打铁却不见刀兵卖于谁,金鸡大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那群小黄鸡来自哪里,村中妇人多见,中年劳壮去了何地,幼童人人为何皆以身挎木刀为荣,这一切看似平常却无人问津的问题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 村头八百水泊,尽头山脉为何望之神昏目眩? 村尾老城墙外广阔天地,为何村中人人畏之如虎? 季节转换,节气轮流,光景最鲜明的流逝迹象,这些日常最平常的所感所触,村中为何感触不深? 一连串问题从脑海深处潮水涌出,冯笑如坠云端,理不出丝毫头绪。 最为致命的是,冯笑有种风雨欲来的危机感,但这种危机感源起何地,他却一无所知,村中几日下来也都走遍,仍旧毫无所获,虽说远没有到草木皆兵的地步,但这种如剑悬顶的危机感,着实令他心神难宁,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蓦然,一张黄纸从屋顶簌簌而落,悄无声息。 第八十一章 一根白毛 房梁黄纸如雪而落,飘至半空,似被风拂,轻起褶皱,一阵华彩流溢,黄纸眨眼变成一根白色毛发。 “这是……?” 冯笑捏捡起落在脸前的白色毛发,放在掌心细看,一缕乌光丝丝流溢,宛如池水洗笔砚,浓墨由浓渐淡,掌心也被染上三分乌色。 起身拿来烛火,冯笑试图引燃白色毛发,但烛火触碰到毛发流溢而出的乌光,倏忽好如烈火烹油,“噼里啪啦”炸响不停,冯笑只好作罢。 冯笑倾覆掌心,吹落毛发在桌面,丝缕乌光触之桌面,整张桌子瞬间白雪消融,不过几息光景,一张饭桌便被乌光“吞食殆尽”。 冯笑愈发好奇加惊讶,重新捏捡起白色毛发,轻若无物,质地柔软,抛开溢散的诡异乌光不说,白色毛发与普通动物身上脱落的毛发,毫无二样。 又怀着再毁一张凳子的心思,冯笑再将白色毛发吹落木凳之上,乌光似水波涟漪漾开,触之木凳,眨眼就被“吞食”一干二净。 结果,如出一辙。 一溜烟跑到屋子外,雨幕垂泄,水汽铺天盖地,轻轻呼吸一口,满鼻的草木清香之气,甚至还有丝丝香甜,仿佛某种果子成熟时,流散而出的奇异味道。 顾不得这点忽略不计的小变化,冯笑吹落掌心白色毛发,飘飘悠悠浮在半空,致密雨幕雨打不落,雨水触之,乌光甚至自成巴掌大小的圆球,将白色毛发包裹在圆心。 “水火不侵?这么强!”,冯笑探手戳破乌光圆球,重新把白色毛发攥在掌心,一番认真思量后,拎起灶火柴堆上的老柴刀,顶风迎雨撞进遮天雨幕。 一路狂奔,直奔村尾老城墙,冯笑脑海如今能第一时间想到的安全之地,除了神君庙,也就属老香火台可做眼下刻不容缓“降妖除魔”的大事。 神君庙,那香火小道童时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即是,“等神君老爷回来,咱两个歃血为盟,再劳烦让神君老爷写个神契,你我便可称兄道弟,共伴神君左右,届时大千世界何处去不得,何等仙子看不得?” 这种说了千百遍的肺腑之言,是香火小道童无事翻看那游侠小说所杜撰出来的江湖豪言,人在江湖,重在义字,他既于冯笑称兄道弟,吃香喝辣看仙子这等美事,自是少不得兄弟半点才对,否则岂不得被侠义二字压塌脊梁,日后行迹江湖,还不得被唾沫星子淹死? 冯笑也曾问过王丁,神君庙的神君大人何时能现身一次,好让他开开眼界,可王丁给出的答案十分肯定,神君大人要再回到这里,带回的怕是滔天灾祸。 快到香火台,冯笑远远看见,漫天雨落中,罕见地站立着一道人影,冯笑定睛望去,赫然是常在茅草屋前晒日的老妪,正弯腰在香火台前捡拾什么。 冯笑放缓脚步,找一处避雨之地立身,放眼望去,老妪拿着一把笤帚,在香火台四周挥扫,漫天落雨避之三尺。 冯笑这才联想起先前沉石脑海的怪事来,他在香火台取走香火余烬颇多,但每次去取,余烬皆有些许尚存,要知道村里人鲜有在香火台燃香,除了几个尚守旧规矩的人之外,再无其他人,香火余烬自是愈用愈少,按照冯笑所用,最多两次便消耗用尽,怎么可能存有余量,除非有人每天偷偷燃香,而且香火数量还不少,只有这样才能供应上冯笑每日消耗。 思量清楚后,冯笑不禁对老妪肃然起敬,同时心底也生出一个疑问,莫非老妪就是那个王丁不愿提及的守护香火不熄的香火郎? 瓢泼雨景中,老妪清扫干净香火台角角落落,拎着笤帚走回茅草屋,不到两息功夫,却又拿着一根小臂粗细的燃香走到香火台前,躬身敬香,待香烟袅袅升腾,在雨幕中缭绕,老妪方才回屋睡觉。 冯笑来到香火台前,香火旺盛,垂天雨幕竟然浇灭不熄一根燃香,不禁颇为诧异。 暂且压下心头诧异,冯笑将掌心捏攥的白色毛发吹落香火台中,当乌光与香火余烬接触的一刹那,剧烈异象陡然而生! “嘶嘶……” 香火台中,乌光漾荡,浓稠如墨池,白色毛发恍如惊涛骇浪中独行浪头的木舟,岌岌可危。 诡异的是,从乌光中不断传出若隐若无的倒吸冷气之声,仿佛墨海之中藏匿着何等凶戾之物,闻之神昏魂裂,脊髓发凉,有一股凉从脚底而起的骨酥毛炸畏惧感。 香火台,此时此刻俨然变成一方狂风暴雨的墨海,不灭燃香赫然就是岿然不动的中流砥柱,任你雨打风吹,我自不动如山。 不过,冯笑发现一点,燃香速度加快不少,不灭香火像是在与墨池做无声争斗,簌簌而落的香火余烬扑在乌光墨海之上,便如巨石砸落入海,掀起重重骇浪惊涛。 冯笑看得心惊胆颤,如此下去,万一燃香燃尽,乌光尚存,到时出现什么诡异之事,再祸及相邻,可就不太妙喽! 冯笑探手朝墨海抓去,手指刚触及乌光,便是一阵“噼里啪啦”炸响之声,香火同时变得暗淡,待他缩手而回,香火复又旺盛起来。 如此反复验证几次,冯笑皱眉而立,这水火不侵的乌光似乎除了他之外,一切都可吞食! 之前,香火台发生异象,半空中探出的白毛怪物也是一身白毛,却也不知那白毛怪物与这根白毛有何渊源,冯笑脸色凝重,王丁提及过,天刮白毛风,灾祸必生! 那这一根白毛,算不算白毛风? “咳咳……”,身后响起干咳之声。 老妪牵狗而来。 冯笑闻声转身,拱手行礼,“打搅前辈休憩,还望见谅!” 老妪上下打量一眼,问道:“你是读书人?” 冯笑摇头否决。 老妪也不再问,靠近香火台,看一眼诡异墨池,叹息一声,“放出这等凶蛮成性的诡物,那妇人来了,怕是也头疼!” “哎,上一次来,几乎闹了个天崩地裂,最后舍去家底,才堪堪将其送走,这才过去多久……这根毛发怕是那诡物腋下毛发,因果沾染极重,接触之人,自有因果上身,避之不及,到时候你就知晓了……” 老妪话音落地,弯腰抱起地上呜咽不止的老狗,拍拍光秃狗头,说道:“来,闻闻看,认不认识老朋友了?” 第八十二章 顶天立地,两座楼阁 狗头光秃的老狗一跃登上香火土台,探鼻闻了闻,而后打了个响鼻,摇头晃尾,见老妪不理,便自顾自跃下台子,跑回屋檐下趴卧着睡大觉。 老妪无声而笑,似乎见怪不怪,咧嘴露出黑色牙齿,笑道:“白毛怪物身上落下的白毛确实诡异,沾染之人,会有邪祟之事出现,且会搅乱因果,相当棘手,知晓之人唯恐避之不及,哪里还会如小娃娃你这般,爱不释手?” 冯笑撇撇嘴,无言以对。 看冯笑无话可说,不打算辩解两句,老妪干笑几声,看着香火台说道:“上次白毛怪物来此,闹腾出来的动静可是不小,村头那几家银子多的花不完的大户人家,为赶走那白毛怪物,确有弥天之功,那妇人自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再就是那个疯癫之人请来的道老儿立了大功,亲启朱笔撰写的符箓,将白毛怪物彻底震慑,要没有这些人,这里应该不复存在了!” 台子里墨光愈发浓稠,颜色稍有异样的白毛稍稍悬浮于墨水一般的乌光之上,起起伏伏,仿佛一位坐镇将台的将军,指挥麾下千军万马冲锋陷阵。 冯笑探手入墨池,将毛发捏在指尖,细细观察,不过半柱香功夫,白毛竟然开始有变色的迹象,白毛两端,已有一点赤红出现。 羽白转朱红,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冯笑心生忧虑,下意识看一眼老妪,老妪同样面色凝重,盯着墨海当中两点朱红,眼波流转,正极力思量着什么。 冯笑隐隐觉得,势头貌似不对劲啊! 莫不是毛发褪色了不成?这种滑稽念头刚生,冯笑便摇头否定。 老妪探身上前,将手里拴狗绳索轻轻抖擞,绳索末梢在空中“啪”地甩出一道圆弧,同时发出闷雷炸响,一道道雷芒在绳索上缭绕游走,气势惊人。 冯笑深深看一眼貌不惊人的老妪,蓦然觉得香火郎莫不是真是眼前这位老妪,王丁提及过一句,但当时言语上貌似忌惮颇深,如今细细想来,怕是王丁必然知晓老妪是香火郎无疑,不过可能因为某种原因,让她对香火郎心有芥蒂,因而冯笑对老妪的警惕心不自觉加重几分。 老妪手臂横挥,一道金光从绳索末梢甩出,在空中划过一道细长金线,一瞬没入墨海乌光,在滚滚乌光中溅起点滴涟漪,接下来墨海形若沸水煮开,寸余金光蛟游四方,追随悬浮白毛之后,死死紧咬,白毛恍若受惊游鱼,东游西窜,始终保持寸许之距,拼命在前逃窜。 方寸泥台,浅浅泥池,却宛如天地,其中龙争虎斗,蔚为壮观。 冯笑作壁上观客,津津有味。 如此前逃后追,相斥不下片刻光景,老妪面有不耐之色,手中绳索再次抖擞,甩出一记漂亮的鞭花,一线金光复又蛟龙潜海,没入乌光墨海当中。 二龙夹击,白毛终究势单力薄,于泥台死角被金线绞划,一瞬断成数截,两端两点朱红试图飞离,又被一先一后洞穿在半空,同时传出一声凶戾冷哼之声,“小子,来日再会,爷爷在这等你!” 墨海乌光如那水洗砚墨,由浓转淡,滚滚不息之态也逐渐消失,变成一方死水,随着两条金蛟戏水,不断吞噬,不过片刻,便烟消云散,恢复本态。 香火余烬中,多了些许黑色灰烬,老妪冷淡看一眼,便转身离去。 冯笑拱手行礼,目送老妪。 蓦然,老妪止步,却不回头,似笑非笑说道:“你说你既不是那规矩繁多的儒门弟子,也不是喜欢掉书袋的酸穷秀才,哪来这么多的规矩礼节,怎么着,是怕我老婆子耍完威风一命呜呼讹上你,还是在借助老婆子步伐吐纳从而揣摩境界?” 不待冯笑回答,老妪继续说道,“年轻人,那白毛畜生可是记仇的主,我就一个孤老婆子,被那畜生惦记也无甚大碍,最多睡觉在床头拴条老狗就罢,可你年纪轻轻,自是不同,先不说因果上身会无形扰乱后天运道,看上去无甚紧要,就拿你眼下境界来说,嗯,是走肉身成圣的武道老路,姑且算半个武人吧,等你摸到武道第一道门槛时,你就会知晓白毛畜生会是何等令人生厌,这点陈年老账,等你真正踏上于天斗的末路,自会一点一点知晓,老婆子就不在这里诲人不倦惹人嫌喽!除开因果上身,还有就是白毛畜生但凡只要与人结仇,就会想方设法盗人一件贴身之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潜入梦境也好,杀人越货也罢,总之是防不胜防,你们心宽皮厚的男修士还则罢了,换做那些心思细腻的女修士,被偷去贴身之物,仙名还不得毁于一旦,那畜生也有趣至极,偷去贴身之物,既不是做那勾魂扎纸人的卑恶之事,也不是夺魄生恶念,好似纯粹膈应恶心人玩,不过以老婆子看来,那畜生岂会徒做无用功,怕不是处心积虑图谋更大,还得小心为上!” 老妪话落,冲后挥挥手,缓缓离去。 冯笑记下老妪善意提醒,再行一礼。 他人点滴之恩,当铭记于心。 屋檐下,贪睡老狗口水横流,梦里一人得道。 冯笑等香火彻底燃尽,将台子里所有的香火余烬悉数兜走,余烬对那白毛怪物有压胜之效,揣点随身携带,驱邪避凶,以防万一。 跃上老城头,来到刀身尽数没入城砖只余刀柄在外的破刀前,冯笑不知为何,莫名生出想动手拔刀的念头,好在这个古怪念头一闪而逝,冯笑看了几眼,离去前在城头撒下香火余烬。 老龙井,水泊沿畔,相继撒下余烬,一切做罢,冯笑看一眼莫名放晴的天空,走回院子。 已经十日,按照王丁所说,到时未归,就需他去屋后“菜园子”砍伐十根顶天青竹,再过十日未归,再砍伐十根之数,如此下去,凑够搭建楼阁之数的青竹,便要在院中与楼阁对立之地,再起一座楼阁,名为顶天楼。 院中,楼阁之名,王丁未曾对冯笑提及,她院里这座小打小闹的竹建楼阁,不过是另外一座大界中久负盛名楼阁的仿制品而已,材质差,位置差,工匠差,什么都无法相提并论,但贵在王丁一人耗费半生光阴无数家底所造。 名为顶天,自然也差强人意,不过胜在王丁喜欢,为楼阁筑基埋碑时,想此名字还大为头疼许久,最后还是从杂货铺子老寿头一句话里得了灵感,说男儿当顶天立地,因而先建楼阁便有了名字。 顶天,立地。 两座楼阁。 第八十三章 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盯着眼前“焕然一新”的天地,冯笑委实无法接受。 原先郁郁葱葱、古韵盈生的地方,赫然变成了一片黄沙万里的枯寂荒漠。 这是什么个情况? 冯笑掐捏大腿,确认自己意识清醒,又揉了揉眼睛,再次眺望远方大漠孤烟直的荒凉,蓦然叹气,莫不是又被那妇人王丁坑了不成? 冯笑苦笑不已,让他在荒漠里砍伐十根青竹,这不等同于让他缘木而求鱼吗,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因而基本也就断定了王丁在离开前,又摆了他一道。 看看手头的老柴刀,已然徒劳无用,冯笑收刀斜插左腰,望着远方一片黄蒙之中点点绿色,就仿佛秃子头上的虱子,格外引人入目,咬牙思量片刻,冯笑决定堵上一把。 去绿洲一趟! 找寻青竹要去的那些绿洲,远望之下,绿洲如星点分散,有近有远,大如巴掌,小若光点,冯笑凝眸认真眺望,这些绿洲位置所列赫然竟是北斗七星之状,冯笑不禁拧眉思量,这是天地造化自然而成,还是谁人神仙手段刻意而为? 跺脚腾空,身形拔地而起,凌空斜掠,一瞬百丈之距落于身后,冯笑身如离弦箭矢,周身罡风激荡,呼啸成风,一圈圈空气涟漪恍如湖心炸开,掀起数以千万惊涛骇浪重重。 六七次落地腾空,绿洲尽在眼底,冯笑选中最小一片绿意充沛之地,飘然而落,就在这时,一道流光从绿洲当中猝然激射而出,冲冯笑攒射而来。 冯笑避之不及,被流光冲撞倒飞而出,在空中栽出一连串跟头,头晕目眩,不待心神稳定,流光在空中调转方向,再度冲冯笑冲撞而来! 冯笑定睛一看,冲撞他的流光,赫然是一只簸箕大小的乌鸦,一身毛羽乌黑锃亮,恍若上等绫罗绸缎,熠熠生辉,在空中飞掠,快得如一抹黑色流光。 “呱呱……”,乌鸦咕咕而叫,仿佛扯着嗓子骂街的凶悍婆姨,近在咫尺的美味,对于这片缺乏生气的荒漠来说,可谓是天上掉下来的大大馅饼。 肉在眼前,如若不食,岂不白白辜负上天美意? 血鸦一双铁翅,可煽起千斤巨石,一双巨爪,撕金裂石,不在话下,在这片弱肉强食的荒漠世界,拳头大者自是高高在上,血鸦所过之地,寸草不生有些言过其实,但无物可活,却是铁板钉钉的血淋淋事实。 血鸦,天枢霸主,是从尸山血海中走来的王者,在这片天枢禁地,一脉相承活到至今,嗜血是血鸦一脉乃至原古一族根植血液里的一种无法抹灭的天性,虽说万载前被高人禁锢在此,有点辱丧王性,可眼看祖辈先后破界而亡,就不得不掂量昔**迫原古血鸦一脉老祖签下契约的高人手腕,就这么大一片地界,任你一脉如何折腾,终归是竹篮打水,思来想去,血鸦选择低头妥协,乖乖做起天枢霸主,日子也是过得美滋滋! 方才,正吃好喝足小憩养神的血鸦霸主,蓦然觉察到一股新鲜气息铺天盖地而来,这片小土委实许久未有外者踏入,这股气息好如春风雨露,悄无声息间便勾动血鸦生了杀心! 冯笑抽出老柴刀,仰望一眼悬停半空大如云团的血鸦,埋身潜入一片密林,他目前无法达到御风而行的仙人境界,空斗纯粹是自讨苦吃,脚踏实地借助葱郁林木周旋,再伺机而为,才是他唯一可能死中求生的机会! 冯笑钻林奔逃,尽可能朝林木茂密之地逃窜,头顶血鸦贴掠而飞,一双血光汹涌的珠目,其中皆是沉尸爪翅之下的万千亡魂,凡是踏入他王土的生灵,结果只会有一个,亡魂悉数没入其珠目之内,待凑够所需之数,血魔大法便可大成,再等一个契机,血鸦就有破界而出的可能。 瞅准时机,血鸦急速俯冲而下,巨大羽翅紧贴周身,浑然如涂抹云雷交织的混杂星海,卷起一阵呼啸罡风,血鸦破林而入,撕金裂石的兽爪朝准一道慌不择路的身影抓下! 冯笑骤觉身后罡风呼啸,手中老柴刀猝然朝后挥落,同时一念之间,体内水火小龙疯狂游曳,脚下蓦然踏地而起,身形横掠而出,一去数十里,没入浓密林木之中,再度疯狂奔逃! 虚晃一刀,趁机逃跑! 避开无形之中带有杀意的刀锋,血鸦独立枝头,两张羽翅微微敛动,一身乌光流溢的毛羽瞬间消失,一位白衣翩翩佳公子凌空落下! 变回人身的血鸦,轻轻晃动手中宝光内敛的羽扇,目光阴沉,视线落在摇摆不定的林木枝头,也不知道在思量什么。 眨眼间,一只青鸟振翅而来,先绕血鸦头顶盘旋一周,叽叽喳喳鸣叫一番,方才停落血鸦肩头,抹翅舔喙,惬意悠闲。 青鸟破空而去,血鸦喃喃自语,“既然来了,干脆就长留于此,不管谁逐你进入这片天地,于那位而言,自是犯了忌讳,犯了忌讳,离死也就不远了!” 有了青鸟追踪,血鸦不紧不慢,闲庭信步,贴地飞掠,朝着天枢血海而去。 血鸦忍不住想笑,“这家伙当真是自寻死路,天枢之地说大不大,却也说小不小,东南西北何地逃不得,为何偏偏逃到连他都忌讳颇深的血海死地,真当这里是自家后院,何处都可去,嘿嘿,当深陷血海,逃脱不得,只能亲眼目睹肉身腐烂化脓,却求死不得,那种求生无望的痛苦,当真才是最令人心神摇曳的世间妙音!” 血海,法则混杂之地,却尽是残法缺则,古来之法有之,末代之则有之,混杂交融,不知被谁人聚拢在一片无视法则之地,吸纳天地日月精华,形成这片神仙遇之也会陨落的禁忌之地。 冯笑一路狂奔,前方听言有血海死地,进入其中或许才有九死一生的可能,否则在这片天然术法压胜之地,他自是毫无半点胜算可能。 前方血海,是体内许久未曾言语过的白骨王者方才蓦然心神传音告知,这个沉寂许久的家伙,撂下一句“死中求生,是你唯一活下去的本事,比死,没有谁能比过你!”,便不再言语,继续装死。 体内,剑海前。 孤零仅剩白骨王座的王者大人,蹲在剑海前,望着剑若游鱼的数十道欢快剑意,近来睡觉做梦乐得都笑出了声来。 抬头看一眼重重天幕,王者大人摇头晃脑,自言自语,“论生死,谁人能与吾家少爷比,即便有那么三两下子,能比得过大佬随意露一小手?” 论死中求生,少爷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自甘为奴的王者大人,脸上却是露出难得一见的笑意。 第八十四章 千里而来,只为送礼 极目所望,一片白茫如雪片铺地。 天地尽头,白骨堆山,有高达百丈的矗立骨架,骨架上插满密密麻麻的生锈刀剑,有些还隐隐生辉,有横陈数十里的盘卧尸骸,腹部之地断截数截,有悬浮半空而不坠的巨大尸骨巢穴,其内嘤嘤而鸣,声啸天地,在巢穴四周,挂满尚未风干化白骨的动物残骸,应该是储藏的食物…… 冯笑藏身骨海旁一座硕大骨架中,视线所掠,触目惊心,没有鲜血淋漓的血腥,没有令人作呕的难闻气味,有的只是白骨风化形成一望无际的骨屑,厚不可知,稍稍一丝风拂过,漫天飞舞尽是簌簌如雪而落,细思极恐。 冯笑压下心头震惊,这难道就是血海? 一滴血都不曾见到,如何会有血海之名? 让他来此死中求生,如何求生,难不成挖坑扣洞做穴,学那顾头不顾腚的畜生,掩耳盗铃? 正在冯笑思衬之际,不远处林木之中,腾跃出一只灵巧猿猴,一身毛色灿若绸缎,在空中借助枝干轻轻一跃,一去十数丈,再在血海骨架轻敲借力,再次腾跃而起,空中划过一道道斜长弧线,起起落落,身形渐行渐远,从冯笑视线中消失。 一股不详的感觉蓦然升起。 几乎瞬间功夫,天地尽头,传来震耳欲聋海啸之声,冯笑闻之色变,连忙放眼望去,视线当中,一线朱光正铺天盖地,蜂拥而来。 恍如天地初开,一线光明乍亮。 在一线朱潮蜂拥之下,满地的骨屑开始混搅其中,在朱潮之前又形成一线白潮,二者以惊人速度,仿佛前逃后追的猎手与猎物,不过眨眼功夫,已然远远可见三四丈高的滔滔血浪。 一道金光猝然而至,在冯笑头顶白骨重重点落,又借力弹跃而出,腾跃空中的金灿猿猴扭头匆匆一看,毛脸雷公嘴的面孔上生出一副清晰可辨的讥笑神色,抓住古木藤蔓,攀附而上,独立枝头,居高临下,俯瞰着不远处藏身骨架中弱小似草芥的人类。 这里许久未曾有人族踏入,更没有新鲜血肉可尝,这是一片万物近乎死绝之地。 存活到至今的生灵,各自占山为王,两两井水不犯河水,借助被盘剥所剩无几的家底,凄惨度日。 度日如度年。 却一年不胜一年。 思绪至此,在这片弱肉强食的死绝之地凶名显赫的古猿,忍不住抬头望天,一脸愤恨之色,血潮涌岸,那个它恨不得食其肉饮其血的家伙势必又要来大肆搜刮一番了! 蓦然,古猿回头望去,嘴角弯起弧度。 看一眼骨架下正眺望自己的人类,古猿一跃钻入密林,眨眼消失无踪。 冯笑长吐一口气,回望一眼正汹涌而来高达数十丈的血潮,眼神冰冷,心神一动,体内水火小龙疯狂游曳,身体顿有千斤之力,握紧老柴刀,脚下生风,朝血海深处化风而去。 血水裹卷着骨屑,如一副徐徐摊开的巨大画卷,画卷之上,尽是朱笔涂抹下的显目血红,骨白之色,犹如画家留白,点缀其中,恰到好处。 血潮吞没天地。 冯笑惊讶地发现,铺天盖地的血海,并不是真实血水汇聚而成,像是丝丝缕缕的云团,行走其中,并无异样。 随手劈出一刀,刀锋划过一架白骨,骨屑纷纷,化为湮粉,冯笑蹙眉,莫不是有人幻化出这等声势浩大的幻境来? 可营造出这等血海幻境,目的何在? 尚未来得及细细思量,血海底的一道金光却是将冯笑思绪以及视线,牢牢吸引了过去。 一条金鳄! 似曾相识。 数月前,被王丁称呼疯子的家伙,借助香火台门户,泛舟于河流之上,渡空而来,委实令冯笑大开眼界,印象自然是极为深刻。 在那条诡怪至极的河底,就曾有金鳄出没,当时虽不知为何那个疯子选择收手离去,可冯笑却不曾看差,金鳄与老城墙攻城时不差分毫,与这血海底爬行的金鳄亦是一模一样。 冯笑看一眼不远处拥挤而过的金鳄,暗道:“难不成那个疯子来这里了?” 尾随一条落单的金鳄,冯笑远远观望,血潮在古木密林前沿,戛然而停,形成一条泾渭分明的海岸线。 他刚才藏身的硕大骨架,恰好在海岸边际,仿佛是被浪潮从天际裹挟,浪卷至此地。 冯笑悄无声息奔行过去,藏于骨架下瞅看血海外,视线更好。 成群结队的金鳄,于血海岸逡巡,彼此鳞甲相互摩挤压擦,发出“沙沙”的刺耳之音,有几条距离古木密林,近在咫尺,前身刚踏出血海,庞大身躯便一分为二,落在血海外的前身,当即化成一架白骨。 看着血海内被一众金鳄撕咬分食的金鳄后半身,冯笑愈发诧异,血海于金鳄,究竟是束缚,还是庇护? 血海尽头,一叶扁舟,顺潮而来。 舟头,一位面有菜色的俊俏男子双手叉腰,正准备悍妇骂街,先涨涨自家气势,脑海里蓦然闪过一幕画卷,仿佛大病初愈的男子皱眉眯眼,旋即仰天哈哈大笑,前仰后合,涕泪俱下。 肆无忌惮大笑完后,男子将身上长衫整理好,收敛面上不合时宜的笑意,拱手屈腰,冲天际尽头,遥遥行礼。 行礼后,男子气势陡变,好如泄气皮球,一屁股坐于舟头,双目放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得片刻,收敛思绪的男子从怀里摸出一张黄纸,两指捏着,轻轻抖擞,黄纸簌簌抖动,一团火焰,火光冲天,栩栩如生。 将珍罕黄纸抖擞好,男子轻放身侧,又从怀里摸出一张同样黄纸,轻轻抖擞,一池碧水,涟漪轻荡,宛如真实。 男子整理好两张得之不易的黄纸,又从怀里摸出两张黄纸,纸上分别画着一刀一剑,刀纸之上,锋芒毕露,剑意沛然,一看就知,这两张分量绝不比先前那两张轻。 风干四张被一身冷汗浸透的珍奇黄纸,男子这才撩开长衫,趁着舟头冷风,散去一身酸臭汗味。 看一眼海岸某处,男子顿时愁眉苦脸,喃喃自语,“该送哪一张给这位小爷哩?” 千辛万苦,渡舟而来,不过是为送上一点“不值一提”的见面礼,于舟头男子而言,委实大材小用,杀鸡用了他这把锋利无比的宰牛刀! 第八十五章 你先行,我有四十丈长大刀 男子手抵额头,头疼不已。 为何他试图低调做人,偏偏天不遂人愿? 譬如说这张令山上神仙都羡煞无比的脸面,每每一露面,那些仙家洞府闭关的神仙姐姐跑的那叫一个快,跑来也不好意思像一些庸脂俗粉那样上前贴靠,只是不远不近站着,也不挥手打招呼,就眨着一双灵光充盈的眼目看着,看得他不好意思,不得不上前恭恭敬敬称呼一声神仙姐姐们好,待请送走这些神妃仙子,再三言两语打发走一众花痴女子,时常累的口干舌燥,腰酸背痛。 每每这时,自小从胭脂粉堆里长大的男子,都不得不感慨一句,做他这样的男子,委实艰难啊! 抛开脸面问题,再譬如他这等出场排面问题,不是乘舟即是坐船,再不济就是祭出彩虹桥,木舟是天字号大界的墨老头亲手打造,宝船是一位不愿被人提及的家伙抵押于他的神仙物件,至于声势最浩大的彩虹桥,也最能匹配他一身风流气,则是他辛苦赚银子买来,光阴河畔,独此一家。 说到底,选哪一件出场,势必都会引来赞叹之音,甚至因羡慕招来恶言,好在他早已习惯,甚至对夹杂在一众赞美声中的异音,感觉格外亲切。 不过,这一切华丽景致,终归是水中月镜中花,就仿佛那些被他收拾妥当的一众纨绔子弟,只需有人捡起石块,轻轻一掷,便显露出惨淡可怜的真实面目。 思绪至此,男子可谓是愁上加愁! 愁到了家! 这次来此,除却千里送礼,还有更深一层缘由,迫使他不得不花大代价搞来这一套神仙装备,不远万里迢迢,掐算时间赶来! 好在时间刚刚好! 血潮爆发,血海重现。 那个脑筋舍不得转弯的家伙,又该不厌其烦打赏一群可怜虫了! 没有仙子呐喊助威,没有破口大骂,男子委实有些不习惯。 收起看似破烂的木舟入袖,男子信步而行,走在波涛汹涌的海面潮头,如履平地。 从衣袖摸出几颗油炸果子,边吃边走,顺便心里估摸着时间,等走到海岸边沿,男子变戏法一样变出一个小板凳坐下,顺手抛起油炸果子,一口一个嘎嘣脆。 背朝血海,喜笑颜开。 一场好戏即将上演! 如何少的了他这位喜欢凑热闹的主? 密林之中,一场涉及地位的生死大战已经进入白热化。 失去半翅的血鸦满身鲜血,在劈出一记凌厉血刀后,趁势煽动孤零羽翅,一去千里,试图逃离这片苦海。 乌光浮掠,一线直去。 空中悠悠坠下一条带血黑翅。 一身金光灿目的古猿冷笑一声,浑然不顾胸前被爪喙撕裂的累累伤痕,弹地而起,身形如雷霆炸离,先在地面炸裂出一个丈深大坑,继而在一线追去的半空中,恍如雷神出行,一连串的惊雷之响响彻于一线金光之后,空中出现重重肉眼可见的气波涟漪,不待涟漪未曾散尽,因为气流冲荡而形成的漫天风卷,又倏忽呼啸冲斥天地之间。 密林之中,可谓是雷声滚滚,风云激荡,声势惊人。 一前一后,乌光先行,金光随后。 仿佛乌云散去,金日徐升。 远远看去,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坐在潮头看热闹的男子,抚掌大笑,这群兔崽子还真是窝里横的主,自己打闹着玩,倒是真舍得下手! 这片残界,沦落至此,缘由七分在内,两分在外,至于那一分,没得说的,全在不可言说的天道。 想当年,这里也是风景如画,山河大美,神仙姐姐更是美哉妙哉,犹在它美之上的大美,美好的脸蛋,美妙的身姿,走路赛过拂柳的腰身,再配上摇摇欲坠的胸脯,诸多山上修士望之一眼,便神魂跌宕起伏,头晕目眩,恍若吃酒,因而这片天地,亦有显赫盛名,美人醉! 来此天地大界,男子修士无一例外,神魂眠醉,头晕目眩,犹如吃酒,这在昔日,委实是修士界一桩佐酒的好菜。 收敛思绪,男子继续远做壁上观客,一群沼泽地里的爬虫而已,打打闹闹,倒也有趣,为争抢猎物也好,为抢领地也罢,反正逃不出那群终日图谋甚大的大人物手掌心, 想逃出去, 能逃出去, 已然逃出去的, 除了他能有这般“闲情逸致”,谁会来此“穷乡僻壤”,谁愿意来此浪费一丝一毫光阴,都很忙哎! 远眺一眼远方,男子摇头,顿觉手里的油炸果子委实失了味道。 小打小闹,没得意思啊! 血海尽头,大战即将落幕,生死即分。 被古猿撕扯掉羽翅的血鸦,棋输一式,在给古猿面颊上留下几道深可见骨的血槽后,终归被踏地而起直冲云霄的古猿趁机抓住锋利脚爪,古猿悍然出拳,一拳砸在血鸦胸腹,而后轰然落地。 蹲地起身,古猿抬头,用手抹去脸上血迹,最终露齿一笑,今日除掉不胜其烦的血鸦,他的领地上升到第三,再假以时日,高枕无忧的前两位,嘿嘿…… 古猿抬手,做了一个动作,而后蓦然远眺。 男子冲一身气血旺盛鲜有匹敌的大块头古猿挥挥手,颇有故人相见的意味。 远处,古猿瞬间面如土灰,心灰意冷。 这个疯子怎么又来了? 自己家底可是眼看就要见底,要不是刚刚拳锤血鸦,对方那点家底自然也归属于他,这下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那个疯子,就依它了解的疯子而言,有时憨厚的像个傻子,有时却奸诈的吓死人,心情好的时候能和你称兄道弟,心情坏的时候劝你最好能跑多远跑多远! 上次那个家伙来搜刮民脂民膏的时候,当时领地第五位大的霸主铁熊便是迎风走背字,恰好撞上了疯子剑口上,结果在铁熊霸主上供完两壶佳酿,自以为能蒙混过关,那个疯子笑着拍了拍铁熊肩膀头,笑道:“铁老弟,你走吧,你没的事了!” 于是乎,在众目睽睽之下,众人目睹了一辈子再也不想回忆起的事情。 铁熊霸主虎背熊腰,大摇大摆走出三十余丈开外,距离四十丈尚差两步路时,疯子蓦然从背后抽出一把长刀,神色诡异地笑着,然后就手起刀落…… 众人目瞪口呆,神色数变,古猿当时距离那铁熊霸主位置稍微近些,结果自然看得更加真切……总之,他这辈子最痛恨之事,在那一日起,便多了一件。 谁要敢把鲜血再溅它一身,保准让其将手中铁拳尝个够。 一把四十丈长的刀,堪堪把铁熊霸主砍瓜切菜一般,劈成两半! 从那次之后,再无霸主敢相信那个疯子的“疯言疯语”,一字一句,尤其是那句“老弟,让你先行……” 让你先行四十丈…… 恰好我有一把四十丈长的大刀…… 独坐潮头的疯子,睹景思人,唏嘘不已,蓦然想起铁熊老弟来…… 老弟,你先行…… 奈何我有四十丈长的大刀…… 因缘际会,因果造化。 男子一拍脑壳,将放于身侧的黄纸“剑符”捻起,朝不远处随手一抛,一道剑芒一瞬即逝。 男子掂量着手头另一张黄纸“刀符”,喃喃自语:“小老弟,这四十丈大刀,委实与你不配哎!” 第八十六章 真香啊 一道浩荡剑意当头劈下。 冯笑蓦然觉的脊背发凉,想回神抬头看一眼,却如遭神山压顶,瘫坐在地,同时四肢百骸顿觉被千万绣花针一瞬洞穿,钻心刺痛,齐齐涌上脑海。 一念动,体内水火小龙宛如火龙过境,疯狂在体内游曳。 身上重压,陡然一轻。 强撑抬头,冯笑举目四望,目眦欲裂。 一张黄纸飘然而落。 所有的感觉刹那荡然无存。 黄纸悬浮冯笑面前,熠熠生辉。 犹如黄金锤造。 冯笑视线掠过古怪黄纸,面色凝重,看着坐于头顶不远处的那个疯子。 坐在小板凳上的疯子,伸出手冲血海下方晃了晃,同时笑容可掬,亲切问候。 “你好!” 冯笑神色数变,惊讶,凝重,好奇,释然等一系列情绪,在脸面之上交织出现,悬浮在心头的一团阴云,直到今日终算烟消云散。 冯笑揉了揉微微僵硬的脸颊,笑容重新出现在脸上,眼目之中,光华熠熠生辉,抬望眼看去,开口问道:“你到过一颗蔚蓝星辰?” 疯子脸上笑意戛然而逝,忍不住再度打量一番不远处的年轻人,神色开始变得缤纷多彩,仿佛中了大奖正满心欢喜,却又被告知这不过是一个玩笑, 惊喜, 激动, 兴奋, 情绪达到最顶点,猝然急转直下,变成深深的失落。 疯子不知道,他该喜还是该悲。 冯笑将疯子好如古彩戏法一般的神色变化,一点一滴看在眼里,虽不过一息之间,但那种于极短时间却经历了希望与失望而生出的悲喜交错之色,即便于脸色上遮掩的一丝不漏,但眼底神色却无法彻底隐藏,冯笑愈发证实自己心中所想。 这个疯子极有可能到过地球! 亦或与他一样,同为地球人! 这两种猜想,早在当日守城,看见疯子第一眼起,就宛如一粒种子深深种植在冯笑心底,随着从妇人王丁嘴里了解到疯子过去的点滴旧事,种子便生根发芽,日益成长,不知不觉,已然长成参天大树。 终于回过神来的疯子,点头而笑,说话间也不知从衣袖里摸出什么吃食,随便往嘴里一丢,嘎嘣嘎嘣,脆响不断,嚼吃了几下,方才收回望向远方的视线,笑道:“难怪当日看你第一眼,就觉着好生顺眼,害得老子回去还大费脑筋,想着是不是自己昔日犯下的那些风流账,今日找寻了过来讨账,想与老子好生利滚利地计算一番哩!” 冯笑不做回答,静静等待后话。 疯子说完,摇头大笑,又将不知何物的吃食丢入嘴里,嚼吃着说着话,言语有些含糊不清,“你来自那颗水运滔滔的星辰,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难怪样貌有老子三分俊俏……” “与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最好不要与人提及你出身之地,行走江湖不是有句老话,英雄莫问出处,你仔细揣摩其中意思,就会明白我劝你的这句话价值几何了!” “不过,那颗星辰委实不错,水运充沛在其表,火运盎然藏其内,水火之势,形成罕见地交融之态,要知道水火自古不相容,昔日有那么几位,想凭借一己之力,改变这种状态,可无一不是竹篮子汲水……” “给你多说一点,也算是长辈对晚辈讲点老旧故事摆摆见识,水火之物,亘古长存,先于大道天地万物而生,水可育万物,火能灭万物,二者天生对立……话说最古始的那条无源水流,被几个神仙人物瓜分,其中最长的一截被某位炼化成光阴长河,掌管万界光阴流速,稍逊一筹的据说被炼化成一件鲜有人知的法器,镇守在那道老儿的一亩三分地,其他的点点滴滴,被打散流落到万界,至于是被山上仙家宗门寻来辛苦炼化成镇山器物还是与泥尘裹杂一起待自行消散水运回馈一方天地,皆无定言断论。” 冯笑眨眨眼,满腹狐疑。 疯子为何对他讲这么一大堆稀奇古怪的陈年旧事? 疯子觉察冯笑心思,却佯装浑然不知,伸手朝远处挥了挥,淡淡一笑,接茬说道:“据我所知,这片天地中流散有一滴黄豆大小的无源伊水……哈哈哈,说来可笑,那无源伊水被这群土包子当做洗涤神魂的忘忧泉,简直就是牛嚼牡丹,白白糟践一份莫大机缘,所以再下这次不远万里正是为此而来,与其被人弃之如敝履,还不如便宜了我这两袖空空的穷鬼!” 话音刚落,一道身影悄无声息落在疯子面前。 一身灿若金锦的光亮毛发,来者除却古猿,还能是谁? 疯子满脸良善笑意,探身前倾,伸手拍了拍古猿肩膀头,犹如一块金石“砰砰”作响,疯子揉着手腕,笑道:“天生异种,再练就一身堪比佛门金刚不坏的术法,在此片失去老虎大王的密林之中,自可占山为王,难怪你有恃无恐,原来是有几分真本领傍身啊!” 疯子轻声呢喃,老话说什么来着,艺高人胆大? 还是胆大不要脸? 古猿沉默而立,胆战心惊。 一片沉默。 蓦然,疯子手指捻夹起一张黄纸“刀符”,在古猿面前一晃,锋芒毕露,刀罡隐隐呼啸成风,赫然与真实长刀并无二样。 甚至还更胜几筹。 古猿瞬间汗如雨瀑,差点一个头磕地,给面前这个喜怒无常的疯子,尊称一声爷爷。 念头由心而生。 下一刻,古猿便双腿跪地,额头磕地。 “砰……” “砰……” “砰……” 疯子哈哈大笑,摇头晃脑。 “古猿老弟,你这把头磕的砰砰响,委实令人涕泪横下,我那可怜的铁熊老弟呐,当日要是有你这古猿老弟此等机灵,何至于白白挨上那一刀哎……” 疯子说罢,仰头45度,一行清泪赫然划过脸颊。 古猿不禁满腹愁疑。 那四十丈长的大刀,当日挥落的委实干脆利索,众人何曾看出过一丝犹豫? 今儿,这是什么情况? 冯笑则是看得目瞪口呆。 这个疯子的演技当真是影神级别啊! “古猿老弟,没事了,唤你过来,不过一叙旧情,既然情已叙完,话也说尽,古猿老弟,你可以先行离去了!” 疯子摆摆手,捎带抹去始终游走在眼眶边缘而不落下的清泪。 古猿闻之,昔日噩梦一般的情境当即浮现脑海。 “让你先行四十丈……” “我有一把四十丈长的大刀……” 蓦然,古猿再次跪地,磕头不止。 疯子摸出一颗油炸果子,随手抛入半空,张大嘴静静等着。 咦,这果子咋忽然变得这么香哩! 第八十七章 疯子与傻子 白骨堆簇围成的坑洞中,琳琅满目的珠宝,锈迹斑斑的刀剑,腐烂风化的画卷,还有两个朴实无华的箱子堆放在一边。 这就是古猿辛苦半生积攒下来的家底。 不过,如今它们已经换了新的主人。 古猿一声不吭立身旁侧,如获新生。 视线不经意掠过那两个不起眼的箱子。 疯子如看粪土,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哈欠。 冯笑抓耳挠腮,看着面前如此一大堆珍玩字画,不知该如何是好。 疯子咳嗽一声,古猿神反应,连忙满脸堆笑,上前递出一个玉骨戒指,并且解释道:“大人,这里是一枚储物戒指,只需轻念口诀,便可收聚实物。” 冯笑接过戒指,入手温润,轻若无物,刚想询问口诀是何,一段文字便直钻脑海,冯笑依照口诀轻念,小山一样的珍罕宝贝,竟然纹丝不动,又轻念两遍,依旧如此。 古猿尴尬不已,不得不善意提醒,“大人,这储物戒指品相太低,万没有到可凌空吞物的仙品,储物还需距离物品三丈之内,方才有效,大人可走近一试!” 冯笑上前十余步,口念咒诀,戒指悬到半空,小山一堆的宝贝蓦然井然有序朝戒指飞来,在触及戒指瞬间便被戒指发出的柔和光亮吞没,消失不见。 不到半柱香功夫,一大堆宝贝悉数被收进戒指之中,只余生锈的刀剑还堆在一角,两个积满尘灰的箱子也无动于衷。 古猿眼皮跳了几跳。 半天不言语的疯子上前,抄起一把生锈的破刀,手起刀落,一刀劈在其中一个箱子锁盘上,“当”,火星飞溅,锁盘安好如初。 古猿慌忙上前,从怀里摸出一个锦囊,打开锦囊掏出一团微弱烛火,扣在掌心朝锁盘拍下,一声轻响,锁盘四分五裂,变成一朵怒吐芳香的花蕾形状,古猿掀开箱盖,退身一侧,如此方法打开第二口箱子后,古猿眼角抖动的厉害。 疯子淡淡看一眼。 第一口箱子,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块陈列其中,臭不可闻,石块上长满白色毛发,像是一块变质发霉生毛的臭豆腐。 第二口箱子,同样是一块晶莹剔透的玉石,石心蜷缩着一个仍有心跳的胎儿,胎儿紧闭双目,仿佛陷入沉睡不久。 疯子拎刀,避开第一口箱子,一刀劈在石心藏胎儿的玉石上,长刀轻响断成数截,玉石毫发无损。 古猿视线莫名落在石心胎儿之上,呼吸急促,脸色煞白。 胎儿眼皮子仿佛动了一下。 疯子揉着抽搐不已的脸颊,长叹一气,大为遗憾说道:“可惜生不逢时,要是早出生于那个时代,哪里还有那些老家伙什么事!” 绕箱子走了两周,疯子犹如走街串巷收货的货郎,遗憾之色尽在脸上,碎语不断,“你小子生的倒是眉眼不错,估摸着十有八九是哪家高门大户的思春小姐与那读书秀才月下赏月造出的主,浓眉大眼,瞧着就一股子酸腐气息,活脱脱就是一个读酸文的模子,要是生逢其时,老子很有必要领着你这小秀才去那浩然天下转一遭,即便那老书袋死不认账,但能恶心一下是一下,一想那老书袋唉声叹气愁的像条苦瓜,老子就算受尽儒门子弟口诛笔伐,也能笑出声来!” 石心胎儿蓦然睁眼。 天地风云一变。 两束银色光束从胎儿眼中激射而出。 疯子稍稍错身,避开一束,却未避开第二束,银光当即在疯子前胸炸开,恍若漫天雷霆悉数落于湖面,一圈圈的银色涟漪朝四面八方涤荡而出,周身之地,万物悉数化为湮粉。 疯子撇撇嘴,“老书袋要是真生了这么个儿子,那老家伙还不得再笑掉一颗门牙啊!” 疯子也同时暗暗庆幸,也多亏老子煞费苦心搞来这么一套神仙装备,不然死在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回去还不得被人笑死? 疯子掸掸前胸那一团“锦簇花团”,蓦然想起一个人来,或许这个石心胎儿对其已入膏肓的身子有意想不到的效果,万一生了奇效,搞不好还能大赚一笔意外之财,顺便再赢点忽略不计的好名声,岂不两全其美! 奸商之名,岂是白白让人叫的? 疯子走过去,一把扒住古猿肩头,附在耳边嘀嘀咕咕,古猿听得一个劲点头。 “行,古猿老弟一番心血,不胜感激,再下只能恭敬不如从命收下了!”,疯子拱手说道,言语之间唏嘘不已,“古猿老弟也是生不逢时,若是在其他天地,定是威震八方的风流人物,哪里有道老头,剑老头他们什么事,可惜呐,可惜!” 古猿听罢,又是一番极尽谄媚的反吹捧。 掸掉胸前眼花缭乱的“锦绣花团”,疯子探手从玉石当中,一把将胎儿抓出,小家伙气的瞪大眼珠子,腮帮鼓鼓,手脚并用,连啃带踢,搞得疯子哭笑不得。 古猿见之,先是错愕,继而颓然丧气。 石心魔胎,古猿从血海千丈之底偶然凿挖而来,当他如获至宝,揭开箱盖后,仅仅看了一眼,便连忙将箱子封存,及时重新埋葬血海底,千载悠悠光景,一闪而过,谁曾想今日在血鸦巢穴,竟然再次看到这口诡异箱子! 石心魔胎,古猿昔日看到的是一粒拳头大小的裂缝蛋! 等于说,胎儿是从那枚即将破壳的蛋里生出,千年光景,长成这般大小! 当箱盖揭开的一瞬间,古猿恨不得撒丫子! 昔日,那枚蛋可是对他说过一句话,老子不想再看你第二眼! 然后就是一记刀光,斩落天空数颗星辰! 古猿本以为这枚破蛋会对疯子故技重施,事情在一开始就朝着他心中所料发展,古猿暗自窃喜,大仇即将得报,焉能不喜? 孰料那一束聚拢此片天地半数剑道的剑意就被疯子顺手掸尘一样掸掉了? 古猿哀莫大于心死。 疯子一挥袖,石心魔胎没入衣袖。 显然,疯子有仙品储物戒指。 疯子收好这件意外收获,而后看一眼冯笑,蓦然想起自己此趟差事,抖擞另外一支袖子,蹦出一块古朴玉牌,顺手递给了冯笑,说道:“这次试试看?” 冯笑接过玉牌,扫视一眼,玉牌晶莹剔透,莹莹生辉,一面刻有古字“富”,翻过一面,令一面赫然上刻古字“为富不仁”。 冯笑手持玉牌,轻念咒诀,第一口箱子里的臭豆腐一瞬没入其中。 疯子说道:“最好请位拳法高人帮你去毛剔骨,这块臭豆腐因果太盛,于你近来光景是半点不利,可是若能不计得失,日夜以神魂滋润,稍加锋芒斧正,将来必然是登高辅佐之利物!” 疯子又说道:“你走的是前人风光览尽的一条老路子,对你来说,利弊参半,一些前人说尽的大道理我就不再说了,这里只说一句,认定你要走下去的路,着眼细微,立意高远,山穷水尽时,不妨后退几步又何妨?” 话音落地,疯子摇头晃脑,挥手打断自己言语,含糊其辞说了句,“将来的事,将来再说!” 疯子自说自话完,诡异一笑。 忽而看见眼前这位大道注定瞩目的年轻人,正看着一堆破铜烂铁,乐得像个傻子看见糖葫芦一般。 就差口水横流。 第八十八章 自作孽不可活 一堆破铜烂铁,不入眼的东西。 却被当成了宝贝! 览尽光阴长河两岸大美景致的疯子,看过的神仙法器多如过眼云烟,收藏的器物之多令第一剑门剑老头都自愧不如,可以这么说,什么神仙法器,只有他眼睛没看到的,没有他银子买不到的。 疯子蓦然回忆起他如这个年轻人一般大的陈年旧景,那是一段在光阴长河都不曾留下点滴记忆的岁月,任你可追溯光阴,亦或逆流而上,都不可能窥视分毫的一段时间。 理由很简单,那一段将近三十载的光景,被他以大代价从光阴长河中彻底剔除。 对,他将自己大可追忆的一段回忆给生生从历史长河抹灭殆尽了。 这个结果,很符合万界对他的称呼,疯子! 驱散心头那一丁点阴霾,疯子再看眼前这个年轻人,目光里多少有些羡慕,最好的年华,最美的光景,胜似人间四月天! 老书袋有句感慨往昔的酸腐句子,他先前总觉得酸腐气息委实太过浓重,不过今时今地,他到极为认可那句话。 大美春光,最难辜负。 年轻,总觉得自己有大把的时光可令随意挥霍,因而人生当中这一段胜似四月春光的时间,往往最易从指尖溜走,最易被辜负。 可为何说最难辜负,因为辜负的是流逝的光景,而沉淀下来的是千帆过尽大浪淘沙后对未来光景的那一份厚重无比、大有可期的憧憬。 有了这份览过大美后的心境,对未来的憧憬自然不似空中楼阁,览美过程如同筹备筑楼所需一应材料,准备的愈发充分,所需时间自然长久,应对重重困难的心境也坚定不移,正是如此,未来方才大有可期。 疯子喃喃自语,未来可期,可期的还是那份人心呐! 疯子回头,看一眼低眉顺眼的古猿,不露痕迹地摇了摇头。 来到一堆破铜烂铁前,拍了拍正皱眉考虑如何取舍的冯笑肩头,疯子淡淡看一眼,说道:“刀剑之中的那点最有价值的东西,都被这两口箱子里的东西给吸纳干净了,留在这里的纯粹就是一堆废铁,比起你腰间的柴刀,可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冯笑狐疑看一眼一脸正气的疯子,半信半疑。 疯子蓦然回头,冲不远处的古猿说道:“古猿老弟,你那里可有些不趁手的破铜烂铁,放着占地不说,还徒招因果,不如赠人玫瑰,手留余香,你看可好?” 古猿连连点头,身形一去千里,消失片刻光景后,再度回来,手里多出一方古色古香的石盒。 古猿垂首,双手递上石盒,恭顺说道:“石盒里面的石条,浮沉于一座火山岩浆中,小人当日看这石条透着几分古怪,便舍命打捞出来,过手倒是轻重恰当,劈砸刺撩,刀剑棍棒皆可用,只可惜小人觉着这刀剑终属外物,且于小人委实过于轻巧,小人走的是……” 疯子挥挥手打断古猿说话,接过石盒打开一看,一根三寸石条,形如未开锋之重剑,颜色暗红,隐有先天血腥之气扑鼻,古怪的是石条前端,凝结一粒米珠大小的金点,熠熠生辉。 疯子拎出石条,并指在石条之侧轻轻抹过,微微停滞,疯子皱眉,双指继续轻抹,抹过米珠大小的金点,疯子面色凝重,抬手一看,指尖凝结一点鲜红,赫然是指尖被刺破所致。 琉璃无垢金身,就这么轻而易举被刺破! 疯子讶然,自在情理当中。 抛开天地压胜的缘由,这根石条能有此等锋锐程度,委实让他吃惊,他的这具琉璃无垢金身,珍罕程度在万界当中,足以列居万古一众神躯仙身前三,道老儿的三清仙身厉不厉害,西天佛主的法丈金身强不强,耍剑祖宗的剑主耍剑够不够犀利,可撞上他这具琉璃无垢金身,没得法子,一瞬就变成了平分秋色。 这些大佬的法身仙魄,俱是用千万载光阴,融汇不计其数的天地至宝,再加上夜以继日的神魂温养,方才造就出在一界甚至万界扬名的神仙法身。 可他这具琉璃无垢金身,却是反其道而行之,方寸之间一针一线的丝缕之物,俱是天地最俗之物造就,通俗说来,就是满身的珠光宝气,行一地便可亮瞎一地眼目,有好事者曾大致估算过,这身举世无双法身所消耗的钱财,足以给三千大界构筑三千法阵,给一界构筑法阵,所耗钱财可想而知,无疑是天文数字! 自从这具法身横空出世,便一鸣惊人,疯子所行之地,滔滔赞美之词有之,滚滚骂言啐语有之,看热闹者人山人海,真心崇敬者夹道欢迎,泾渭分明,势如水火。 舔舐掉指尖鲜红,疯子顺手将石条抛给了冯笑,笑道:“勉强拿着使唤吧,一钱银子也没花,白捡的便宜,顺手使唤的时候,念着主家的这点好就行!” 疯子视线落在古猿身上,古猿陪着一脸堆笑。 疯子心中叹息,给你机会,自个不中用啊! 血海,疯子独立舟头,嚼吃着油炸果子。 木舟一线千里横去。 舟尾,躺着被一指弹昏的冯笑。 手里死死抱着石条。 这趟差事可委实不轻松,半点不写意,办成皆大欢喜,办不成举世皆悲。 疯子临行前,也扪心自问,为何偏偏选中他来担此大任,那几位“一肚子坏水”的老家伙,皆是笑而不语。 石头剪刀布。 几位得道神仙, 俯瞰世间的高人, 用最简单,有效,古老的方式,解决了这个棘手的问题。 三局两胜。 疯子三局两败。 只好担当重任。 一群老奸巨猾的“得道高人”呐! 合着伙坑人,可不太善哎! 他又能如何? 打,是打不过, 骂,骂也骂不过, 用银子砸,倒是可砸死他们, 不过,倒是委屈了银子哎! 思绪纷杂,骨山近在眼前。 收起木舟,拎着尚未苏醒的冯笑,疯子一跃登上了骨山最巅峰。 骨山之上,犹有一座山门。 将冯笑扔在山门前,疯子举目远眺,唏嘘不已。 继而,破口大骂。 两炷香后,疯子方才气喘吁吁,停下口舌之快。 看着插在山门前的石条,疯子方才回忆起一则旧事来。 昔日,疯子在与一豪门女子了结情缘时,女子说过一句话,女子初红被你拿走,又如何再嫁他人! 疯子回了一句话,等老子见红那一天,一定回来娶你! 疯子仰天长叹, 自作孽不可活啊! 第八十九章 别有洞天 沿山门拾阶而上。 一条狭仄石径,斜插云霄。 雾隐朦胧,云海滚滚。 冯笑尾随疯子,刚踏过山门,抬望眼,片片云彩悬浮山腰,透过云层撒下的五彩光束,映照在山石草木之中,恍若点缀其间的颗颗宝石,光彩夺目,美不胜收。 疯子嘿嘿一笑,莫名一叹。 冯笑如游仙境,东张西望,刘姥姥进大观园,看得如醉如痴。 一路登阶而行,路边多有莹亮尸骸,疯子一路叹息。 这些尸骸原主,生前多为天之骄子,尸骸经历光阴打磨,却不见丝毫腐化。 一群可怜人啊! 行至山腰,坐有凉亭,凉亭前立有石碑,碑上刻有三字,行路难。 疯子看一眼棱角消磨殆尽的石碑,手指在苍劲飘逸的古字上划过,见字如见人,老书袋还是有几分读书人所谓的风流潇洒哎! 老书袋模样是差了许多,与俊俏二字八竿子打不着,但好在还有这么一手能过得去的俊俏字不是! 疯子躺在凉亭中,任徐徐山风吹拂,无形大道滚滚碾压,神意悠悠,吾心自岿然不动。 行迹一界,便是于一界修行。 待行迹万界,即是他大道有成之日。 行路难! 好一个行路难! 行万界,其途之艰难,了了三字,一言概之! 疯子唏嘘不已。 故地重游,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回过神来,看一眼正站在石碑前的冯笑,疯子嘿嘿一笑,八成是看出了端倪! 石条与这块碑石,同出一地。 老书袋用之一块,写下这“行路难”三字碑文。 耍剑的手裂一块,随手打磨出一条粗剑坯。 一人用碑文镇压魔孽气数。 一人用剑坯诛尽祸乱灾源。 还有一人,所谋更大。 用银子买下千秋光景,独创一片盛世光景。 最后一人,为二者所不齿,赠其一句,“满身铜臭,臭不可闻。” 疯子起身上前,笑道:“如何,这字写的可是龙飞凤舞,蔚为壮观?” 冯笑一头雾水,方才在他经过石碑前,手里石条莫名抖动,二者仿佛有着某种天然联系,这才令他驻足停留。 疯子看一眼不明所以的冯笑,手指碑文刻字,再次问道:“这一行字较之行路难三字,可有不用言说之大美?” 冯笑顺着疯子指尖所指,在行路难三字右下角,赫然发现有一行痕迹浅浅的蝇头小字,不仔细看,根本不会有人发现。 冯笑凑上前定睛一看,哑然失笑。 一行小字,赫然写着,“富财神携挚友,到此一游!” 疯子眉开眼笑。 冯笑不得不佩服,敢情这个疯子与那孙猴子有一拼,都是走哪必留下墨宝的主。 想了想措辞,冯笑佯装不知,点头赞叹,“胸中翻锦绣,笔下走龙蛇。” 疯子哈哈大笑,心情美不胜收。 继续拾阶登高,阶边白骨渐多,概有山下数倍不止。 冯笑蹙眉,忍不住问道:“阶边多白骨,其状皆匍匐而上,缺臂,断腿,少头颅,尸骨不全,莫不是山上有凶戾之物?” 疯子摇头,笑道:“一些精神纯粹的可怜虫而已,眼界只有巴掌大,心气倒是比天高,把死物当成救苦救难的神仙,还容不得他人切实批判,说大点是跳脱凡俗的神仙人物,说小点就是一群可怜虫而已!” 石阶末路,眼前豁然开朗。 一片塌坯庙宇,残垣断壁,不复昔日盛景。 疯子叹息一声,望着无声诉说的庙宇残身,轻声道:“这里便是阶边白骨匍匐跪拜之所在,进去看看吧!” 二人来到庙宇前,路生青苔,庙门大开,庙宇匾额断成两截,上积尘土,随意扔在大门内,院内杂草横生,虫鸣鸟叫,流露着无法言说的荒凉。 冯笑上前,将匾额捡起,吹散尘土,露出匾额刻字,水庙。 疯子说道:“走吧,我知道外面有条密道,直通大殿,这些陪殿的小喽啰,没有什么好看的!” 冯笑将匾额吹拂干净,放至一旁,方才跟着疯子离去。 兜绕庙宇一侧,一座钟楼尚存完好,二人登楼而上,一口大钟映入眼帘。 疯子挥斥衣袖,绕钟一周,大钟不撞自鸣,疯子一声低吟,如帝敕令。 古钟轻鸣,从钟里走出一位侏儒老者,冲疯子俯首一拜,说道:“大人,唤小老儿出来,有何事吩咐?” 疯子摸索袖子,笑嘻嘻上前,将一纸塞进老者衣袖,笑道:“劳烦土地老爷说一下,这水庙如何变成这幅惨淡光景?” 侏儒老者连连摆手,说道:“大人切勿玩笑小老儿,小老儿只是一地小小土地,在此不过混口饭吃,没有大人接济度日,怕是早已活不下去喽!” “这水庙自上次三位大人来过后,香火起先甚是鼎盛了些许日子,承蒙几位大人的无量功德,这方圆百里的一众山水小神都跟着沾了光,只是后来,山下沧海桑田,魔孽横生,便有一位不知天高地厚的铁熊霸主登山而上,毁了庙宇,推了金身,折了匾额,杀尽方圆百里人族,使得这座庙宇彻底变成一方死地!” 疯子昔日斩杀铁熊,不过来此匆匆一趟,淘换点东西便又匆匆而去,并未登山入庙,故而不知。 因果报应,铁熊毁坏水庙宇,疯子斩杀铁熊,一报还一报。 土地老者转圈而逝,来去无踪。 疯子看一眼冯笑,解释道:“这土地老儿,是这座山头的山神,唤他出来,自然可知晓一切始末。” 疯子话音一转,“不过,这类山水神只,都是一本无人可翻的老黄历了,说出来都没人知晓,这座山头还是我花不小代价搬迁至此,与小老儿自是有几分情意在。” 解惑答疑后,疯子弯腰将古钟挪开,揭开一块刻字青砖,砖下当即露出一口漆黑洞口。 疯子抬头,笑道:“入洞注意一些,昔日打通这口通道,可是发生过一些古怪之事,不过已然过去许久,但小心为上,以防万一!” 疯子纵身跃入洞道。 阴风呼啸,寒气扑面。 冯笑将石条负于背后,从腰间取下老柴刀,方寸之间,刀锋为上。 一跃入洞道,只觉眼前光景驳杂,犹如身处琉璃世界,外面景致入眼,一清二楚,但皆一闪而逝,恍如走马观花,只能看个大概。 更为惊奇的是,冯笑如行履平地,轻轻跨出一小步,琉璃外面,光阴景致便倏忽而过,日月交替,春暑秋冬,星辰斗转,天地如同摊开的一张张水墨重彩画,张张叠加,张张不同。 冯笑看得心神恍惚,宛如大梦神游。 不过前行十余步,走在前面的疯子蓦然止步,气急败坏骂道:“坏了,真他娘癞蛤蟆跳脚面,啥事都让老子撞上了!” 冯笑闻声回神,视线向前看去,只见一座岩浆喷薄的古老火山横亘在前,而在火山之上,赫然悬浮着一座残破房屋。 第九十章 不速之客 房屋不大,三层而立,四四方方。 中规中矩。 房屋上插着一根应该是旗幡的光杆,但并未见着上书字迹的旗幡。 一根光秃秃的旗杆,像房屋这颗无根大树开出的唯一一根枝桠。 有些迷之可怜。 冯笑看一眼,感觉委实匪夷所思,这座与客栈酒楼相似的房屋,坐落岩浆腾溅的火山口,除了诡异,暂时不会有任何其他想法。 冯笑心境,莫名其妙的心如止水。 相反,疯子在这座诡异房屋出现的第一时间,情绪却恍如那火山岩浆爆发,骂骂咧咧,如同悍妇骂街。 疯子脸色罕见地露出阴冷之色,难看的如丧考妣,隔空骂怼完,从袖子里飘出一张黄纸捻在手指间。 刀符! 但视线在那旗幡上慎重掠过后,心思又变,继续捻出一张黄纸。 火符! 这四张符纸,是他煞费脸皮,分别请四位神仙人物用最强手段写就,刀符媲美挥刀客开天那一刀,送给冯笑的剑符,是他认为剑老头迄今挥斥出的最写意风流的一剑剑意,水火符,是水火神庙金身剥离下来的最大碎片,一团可唤来三千滔滔长河,水覆大地,一团能唤来三千炎炎烈火,火焚长空。 有两符在手保命,疯子回头低声说道:“照我做,剑符拿出来,别舍不得用,人死了,再珍贵地东西也只能白白搁置,还有你那把柴刀还算锋锐,最好也拎上,以防万一,一会机灵点,苗头不对,撒丫子为上,记着没有?” 冯笑点点头,一手摸出剑符,一手握紧柴刀。 疯子点点头,脚步放缓,一手捻一纸黄符,朝火山走去。 一条石径犹如银河,缓缓从房屋门前倾泻而下。 二人已然见怪不怪,拾径而上,只觉眼前云浪翻滚,耳畔凉风呼啸,走马观花一般,眼花缭乱,待视线再度清晰,脚下已然踏在石径尽头。 仿佛缩地成寸,斜长石径全在一步之间。 火山炙热,丝毫未曾有所感觉。 推门而进,二人眼前豁然开朗。 一座典型的市井酒楼布局。 七八张酒桌,座上酒客不多,皆吃酒无言,三两位跑堂,闲的直打哈欠,一个算盘珠子拨弄的噼啪乱响的掌柜。 二人挑了张无人坐占的桌子,打哈欠的跑堂继续打哈欠,也不上前问询酒水吃喝,只是懒散地指了指柜台,上面立着一块酒水吃食自取的牌子。 牌子旁边,燃有一根焚香大半的香火。 冯笑过去打来两壶酒水,肉食已然切好码盘,端着托盘,转身之际不露痕迹打量一眼透露着古怪的掌柜,冯笑眼皮情不自禁抖了两抖。 放下酒水与吃食,冯笑落座,与疯子对视一眼,二人眼神不约而同朝柜台看了一眼。 一切尽在不言中。 柜台掌柜与三两跑堂,俱是毫无生气的死人。 明了情境的二人也是强装胆大,低头一番吃喝,酒水入口,味道平平,入喉却有异香,穿喉入腹,毫无辛辣之感。 很快,两壶酒水便见了底。 “咣当”,旁桌酒杯坠地,打破落针可闻的死亡宁静。 一旁眯眼小憩的跑堂倏忽打了一个机灵,双目陡然睁圆,看清状况后,瞥一眼柜台那根即将燃尽的香火,再度眯眼小憩。 旁桌,打碎酒杯的是一位足足二百来斤的小胖子,方才不小心打翻酒杯,酒水流洒一桌,洒湿一身衣物不说,酒杯还落地摔碎,这不得白白让掌柜好生讹诈一番? 出门在外,最是忌讳此类事情,天时地利人和三者皆不占,生怕被掌柜讹诈的小胖子快速瞄一眼柜台掌柜,看掌柜毫无反应,便匆忙弯腰将杯子碎碴捡起揣进衣袖,袖子里有储物的法器,“毁尸灭迹”几片碎碴自然可神鬼不知,做完这一切,小胖子方才长吁一气。 瞟一眼柜台香火,小胖子掂量了一下略有鼓荡的衣袖,自认有五分把握。 修道小有所成,下山降妖除魔。 小胖子所在山门,属于道门三大分派中的一派,以符箓驱赦邪祟妖魔,这次下山,身负重任,旨在救一方百姓于水火之中。 先兵不血刃的拿下一头修行三十余载道行的小妖,而后顺藤摸瓜又连窝端起一座隐匿繁华街市的妖门,本以为收获满满,却在诛杀妖门一位近乎返璞归真的妖老时,被告知尚有一座妖尸林立的山门就在眼皮底下,兴风作浪。 将妖老神魂搜索干净后,一符诛杀,小胖子重整旗鼓,只身一人来此山头。 谪仙居。 没错,这座妖尸横行山门的名字如此雅致,大有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的大雅之美,小胖子第一次找寻到此地,还误认为那妖老临死耍诈,想要临死拉个无辜垫背之人。 在进入此间开张于繁华街头的客栈后,小胖子起初并未觉察出异样,要了一壶酒水,一碟肉食,吃喝尽兴后,一坐一天,观察进出吃客,未有所获。 第二天,第三天,情况皆是如此。 直到第四天日落西山,这座客栈方才显出一丝异样端倪,小胖子发现这家掌柜似乎总是埋头在扒拉算盘珠子,噼里啪啦,轻响不断,偶尔抬头看一眼香火,眼底尽是压制不住有别于寻常的兴奋,跑堂的三个伙计,对来客也极不热情,尤其对那肉食避之甚远,而且从他第一天入店,无意看到柜台上那根燃香后,直到第四天,也就是眼下,燃香即将燃尽,店里的算珠拨动轻响愈发急促,三个跑堂也终于露出马脚,面生青色,齿有獠牙,眼底有神魂锁链,典型的妖尸之相。 三头不入流的小妖尸,外加一头不知道行几何的老妖尸,恰好凑成一桌佐酒菜肴,小胖子如此想到,待香火燃尽,妖尸彻底显露真身,袖袍里的符箓便一应俱出。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小胖子盘算着这趟下山行事,收获丰盛,若是再加上这一桌佳肴,即便回山在师门一众师兄弟中,也可挺直腰板,比较一番。 在邻近尾声之际,事情却蓦然出现转机,客栈又来了两位“不速之客”,小胖子本想上前叨扰,给些银子令二人离开这是非之地,但就在他执杯瞄视来人时,却突然眉宇拧簇,脸色凝重,更是吓得手中酒杯跌落在地,酒水洒溅一身。 在小胖子眼中,先踏进门槛之人,一身宝衣流光溢彩,周身龙啸凤吟之声不绝于耳,脚下七彩祥云随行,若不是宝衣光彩太盛,根本无法看清来人面目,小胖子还以为神仙下凡,最重要的是,在其周身,始终涤荡一圈圈肉眼不可见的水波涟漪,令人无法靠近,小胖子尝试靠近两次,皆是无果。 第二位面容倒是可见,但诡异就在于此,小胖子每瞄视一眼,那张面容便幻变一次,眉眼相差无几,但流露而出的神意却天差地别。 另外,心府之地蛰藏无量星辉,仿佛一片天地之星幕尽在于此,望之一眼,刺目灼神。 周身同样水波涟漪激荡,可望而不可及。 小胖子悄然手掐诀口念咒,双指于眼前横抹,再望过去,景象更是诡异惊人。 第九十一章 今昔是何昔 二人袍袖之中,霞光斐然,绚烂夺目。 粗看之余,来人已然灿若仙霞,恍如降落凡尘的谪仙人。 待小胖子再开天眼,定睛瞧去,袍袖之中,景象更是惊人。 一团白火,飘忽不定,望之睚眦欲裂,浑身气血骨肉,有股被剥离的诡异灼痛感。 一团水气,浮浮沉沉,竖耳隐隐可听骇浪滚滚之声,仿佛举目所及之下,天地一片汪泽水淹。 还有一抹散淡至极的刀意,好如从遥遥天际斩落而来,轻轻挥落一刀,即是天分地裂。 这个霞光流彩的男子,袍袖之中,诸如此类之物,貌似还有颇多,但以这三团光彩最盛,小胖子天眼亦看得最是清楚。 就在小胖子打算再观另一位袍袖藏物之时,一抹冷透骨髓的阴风从门外刮进客栈之内。 同时,柜台上,那根焚香最后一点火光堪堪熄灭。 一直埋头拨动算盘珠子的掌柜蓦然抬头,青面獠牙,望着店内几人嘿嘿一笑,一股子阴冷话语脱口而出,“时间到了,大人该用餐了!” 话音落地,三个一直毫无精气神的跑堂倏忽簌簌化为香火余烬,在空中浮沉撒开一片,无风而扬,有点风沙漫天的错觉。 掌柜拿着已然恢复本来面目的“算盘”跃出柜台,张口一吸,漫天香火余烬尽数没入其口,吸干净后掌柜咂摸着嘴,吐出一条漆黑腥舌,舌尖分叉成三个人形怪物,赫然是三位跑堂伙计,不过皆一寸有余,张牙舞爪,凶态毕露。 嘿嘿一笑,掌柜摊开手中薄卷,手指轻轻一勾,倏忽从薄卷中凌空跃出一头涎垂三尺的骷髅妖尸,头颅无肉,蝇虫密布,令人作呕,大口一张,爬虫簌簌落地,毛骨悚然。 掌柜大笑,跃上妖尸身躯,一拍无肉头颅,指挥道:“先吃了那个肉最多的小胖子!” 小胖子早已凝神戒备,在事发突然时,额头与两腿分别贴上“定神符”与“御风符”,手头更是捏好一沓“赦雷”黄符,雷法万钧,统赦万邪,震慑诛杀一切妖魔邪祟最为有效,也最为果决。 小胖子身如一缕清风,飘忽不定,手头一张张黄符似花丛蝴蝶,毫无章法可言在空中随意飞舞,扔完厚厚一沓,小胖子又掏出一沓继续扔,灵巧的身形眼花缭乱穿梭在漫天黄符之中,像极了一只辛勤采蜜的肥蜜蜂。 骷髅妖尸扒开漫天黄符,探囊取物,硕大白骨头颅轰然冲砸,撞地黄符大阵簌簌而抖,一道道流曳黄符之上的雷芒,仿佛被无形天地束缚,不得而出,只能逡巡于方寸之地。 小胖子呕出一口鲜红,手中撒飞黄符动作更是迅疾,这座“万雷大阵”布施起来,可谓是纷繁复杂,注意禁忌之处同样繁多,同门诸多老祖已然对其改造加减,但布阵所需的一万张雷符却是必不可少之物,道行高深的,手撒万符,神鬼不知而成,如小胖子这般,应敌之时方才明目张胆撒符布阵,估计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骑于妖尸脊背上的掌柜,瞥一眼御风而行的小胖子,不以为然,一个乳臭未干的道门子弟,若不是仰仗师门法器,怕是初登山门,已是一摊肉泥。 不再去看手忙脚乱的小胖子,掌柜视线落在气定神闲的二人身上,这二人来之诡异,“三个跑堂”竟然视若无物,若不是香火恰好燃尽,光阴斗转,这二人今日怕是要白白吃喝一顿! 从妖尸脊背跃下,将薄卷于掌心完全摊开,掌柜细细一览,神色蓦然大变,薄卷记载食客一纸,二人之名竟然是空白! 薄卷又名“归去来兮”,凡是登门进店之人,无形之中皆会在纸卷之上留名拓印,这是谪仙居这座山门法器的一种先天本领,一旦在薄卷之上留名拓印,谪仙居自有千万种方法,令其生不如死! 结果只有一个,神魂抽离,肉身变成供人佐酒的吃食! 掌柜合拢薄卷,这二人来历不明,归去来兮神卷竟然无法留名,这是不是预示着这二人不在此片天地之中? 掌柜蓦然记起神卷曾有的一则记载,曾有白衣跨空而来,杀王而去,于卷张留白。 看一眼渐露败象的小胖子,掌柜又在神卷上一勾,一位剑意凌厉的妖尸剑仙,从薄卷之上跨出,加入诛杀之争中。 剑光漫漫,杀机无限。 掌柜不再理会,从袖中摸出火匣子,将神卷付之一炬。 再看一眼那二人,恰好六目相对,那个一身霞光璀璨之人冲他点点头,唇角微动,掌柜读懂了那人唇语,“叫你们大佬出来!” 掌柜目有不甘,身形消散欲离去,下一刻,却“噗”的一声,被一只凌空而现的巨大兽爪拍成肉泥! “吼……” 客栈四分五裂,巨大兽爪显出真身,如同浸墨的毛笔,流泻乌光。 被两位妖尸夹击难以招架的小胖子,硬挨两计剑劈,终于布成大阵,身形踉跄倒飞而去,于阵外手掐诀口念咒,一道雷光从天而落。 这道雷光如同烈火,布成的大阵就是一堆干柴,干柴遇烈火,倏忽雷芒冲霄,游曳在黄符方寸之地上的雷霆,瞬间串联成一张巨大蛛网,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雷,万雷滔滔起,形成一片举目难忘的雷海。 两头妖尸,顷刻灰飞烟灭,点滴不存。 疯子终于收起轻佻之色,面生凝重,看向凭空而现的兽爪,快速说道:“这个大家伙,与你我同属这片天地,而那个摔杯为号的小胖子,却是身处另外一片光景之中,方才那番打斗,不过是昔日景象重现,而这头被唤来的妖兽,可是实打实会要你我小命的!” 摸出刀符攥在手心,疯子又叮嘱冯笑道:“一会看眼色,真打不过,撒丫子即可!” 一抹刀光乍现。 一线劈开团团如墨乌光后的硕大兽爪,微微停滞,刀势更甚,沿着兽爪探出的方向一瞬而去,天地颤抖。 冯笑如法所施,一抹剑光破空而去, 茫茫天际外,天幕最深之处,血海骨山中,一刀一剑,先后而至。 一刀先至,将血海劈干,水落石出,露出一张人脸。 一剑后至,凌空落下万丈剑光,倾泻在人脸之上。 与天幕一般的人脸,淡淡一笑,张开大口,将万丈剑光悉数吞入,慢慢嚼吃。 待嚼吃干净后,张口吐出一团残骸,残骸挂空,赫然是一颗星辰。 第九十二章 老路新人行 收拾完残局,小胖子长吐一气,从衣袖掏出一个晶莹剔透的玉壶,玉壶底部一指来高部位,刻有一条浅显的黑线,小胖子打眼瞧看,微微有些垂头丧气。 玉壶名为“收妖”,凡是被“赦雷”大阵诛杀的邪祟妖魔,一律皆成壶中一缕神魂抹灭的灰烬。 下山前,师傅特意交待,妖灰达到黑线位置即可,不用墨守成规,钻牛角尖非得收集满满一壶,山下太平盛世,大美天地,哪里会有那么多邪祟妖魔跑出来寻死,下山历练,历练在心,不在那点养花种草的神魂灰烬,山门处处是春花秋草,哪里还缺你那点肥料? 小胖子想起师傅满目欢喜的眼神,再想起老祖往日惴惴教诲,恨不能立刻前往那万祟山,用“赦雷”大阵,将一窝邪祟妖魔统统端底,那一百零八颗大好头颅化成的灰烬,届时这一壶怕是万万不够。 可万祟山哪里是如他所想这般好生靠近,且不说山头那一百零八位尸王,仅是山下一众不计其数的喽啰,就让无数想降妖除魔救世人于水火的侠义之士甚至是山门神仙,都闻之色变,避之不及。 他一个尚未踏入自由大境的小小宗师,怕是还不够那些喜好拿人头做酒樽的小喽啰打个牙祭,万祟山于他而言,莫不是无涯血海,无径尸山,去之唯有死路一条。 降妖除魔,奈何本事不够! 此乃人生一大憾事! 小胖子环视四周,街上行人熙熙攘攘,谈笑风生者有之,趾高气昂者有之,跪地乞食者有之,众生百态,皆有应景,但皆对突生变故成废墟的客栈根本不屑一顾,仿佛这座坐落于闹市街头的客栈,从未有过一般。 小胖子蓦然有些心灰意冷,扒拉开残垣断壁,将谪仙居的匾额一劈为二,谪仙二字收入袖中,落魄离去。 —— 下山继续前行。 身后火山与客栈,犹如被刺破的泡沫,消失的无影无踪。 疯子看冯笑几次想张嘴,却话到嘴边又生硬咽了回去,嘿嘿一乐,笑道:“是不是想知道为何方才会有那等古怪情境?” 冯笑点点头。 疯子笑道:“你可知这世间有几座天下?” 冯笑摇头,心中却有大致想法。 疯子说道:“这天下之大,大到凡夫俗子穷其一生也难以看尽,可这样的天下于整个世间而言,不过沧海一粟!” 疯子想了想,解释道:“说世间太过笼统,换成宇宙一词,或许会好许多,四方上下曰宇,往古来今曰宙,宇宙之大,大到那些神仙都应顾不暇!” “宇宙中,有两条长河,一条汇聚宇宙水运精华,名曰光阴长河,一条浓集宇宙火运粒子,名为轮回长河,两条河流势如水火,不可有交集出现。” “身在光阴长河万座大界中的神仙高人,要想去往轮回长河,必须得逆流而上,经过长河上游的轮回殿堂,方才能进入轮回长河大界,其中之艰难险阻,常人所不能想象。” “方才那座谪仙居,即是轮回长河一界中的妖尸山头,那个小胖子也是那边的人,你我二人与他之所以能互见彼此,一来是在于这里天地有缺,光景斗转,恰好遇上,二来是因为……有人花大力气要置我于死地,光阴河畔我的大名太过耀目,怕是无人敢舍下脸皮动手,只有轮回长河之人才有这个胆量,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个理由能解释的过去啦!” “哦,不过能拼凑这等光景之人,也是厉害的!” 前行百十步,推开青石盖板,二人现身庙宇之中。 一座金身塑像横陈地面,摔碎成数段,塑像身上金粉彩绘因为雨打风吹去,几近剥落殆尽,但依稀可看出,塑像是一位女子形态,头颅却不知所踪。 疯子弯身震散塑像之上的浮尘,将散落一地的数段塑像捡拾拼凑起来,疯子又指了指院中,让冯笑自井中打些水来,给塑像擦拭干净。 二人一番忙活,时间点滴流逝,于水中,于二人额头热汗中,于焕然一新的塑像上。 疯子找了个旧蒲团坐下,仰头望着重新塑立而起的金身塑像,笑逐颜开,自言自语道:“我这几乎做了重修金身的小事,待共主大人知晓后,会不会打赏些许和颜悦色呢?” 冯笑看着独缺头颅的金身塑像,心里有股说不出来的感觉。 疯子从袖里捻出那张“水符”,手腕一抖,黄符飞出,覆于蛛网交结的大殿梁顶,一圈圈莹白似水雾的光华荡漾而出,倏忽笼罩大殿,水纹掠过之处,光景大变,物景焕然一新。 疯子瞧着恢复昔日几分光景的大殿,唏嘘不已,半晌后说道:“水庙,一界一座,与那五色香火台一般,尊奉共主大人,燃香一柱,香火鼎盛,万古可长存。” 蹲在一旁的冯笑,问道:“共主大人,可是白衣女子?” 疯子点头,却又摇头,说道:“公主大人在此光阴长河,喜白衣独行……” “与你是有因果在身,暂且不能两两相见,等你这具肉身有点起色,起码……能扛下剑符,大人自会出现!” 冯笑不明所以,问道:“为何?” 疯子抽了抽嘴角,说道:“怕把你压死!” “公主大人早入无我大境,虽说踏临一界,会被天道压胜,但若是真让共主大人真身显化,一界地界太小,怕是会四分五裂,同样的道理于你,明白了吗?” 冯笑愕然。 难怪时至今日,自白衣将他交给王丁后,便再无来此一游,原来原因在此,昔日白衣仅现身一次登楼看他,估计也是倏忽之间的光景,这里面怕是还有王丁在苦苦强撑,若不然那村子,早已变成一地废墟。 冯笑起身,冲金身塑像弓腰行礼。 疯子说道:“共主大人于你有因果在身,入那座光景错乱的小界,是为取走一样遗留旧物,阴差阳错将你救下,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共主大人让你走肉身成圣的老路子,自然是千万大道中最合适你的一条,扳指头算算,也就武人身子能扛下水火之大势,要不是如此,贯通两条长河的彩虹桥,是如何修葺起来的?” 自觉泄露天机的疯子,说完便不再言语,倚靠着大殿立柱,生起一堆篝火,探出一壶酒水温着,老神在在,心神惬意。 行迹万界,搜集神只气运,于他而言,便是最快的修道路子。 第九十三章 进退两难小老弟 离开水庙前,二人毕恭毕敬冲光景斗转后的金身塑像行礼。 百年光景,这是疯子眼下于光阴中“巧手妙夺”,所能维持的最长时间。 百年后,水庙依旧会金身斑驳成旧,恢复成即无香火小人侍奉又无香客信徒登门的惨淡境地。 疯子知晓天枢何处生有青竹,便自告奋勇带头而去。 跟随疯子,自然少不了稀奇古怪的法器用,尚未步行二里地远,疯子看了看方向,便使出四张黄纸符箓,两张贴与双腿,两张给了冯笑,口念咒,一瞬即千里之外。 冯笑照猫画虎,身形如风,紧随其后。 刚降下雷霆之怒打杀十余昔日不合心意的攀附之辈,古猿仍旧闷闷不乐,高坐宝座,怀里倚着曼妙无双的风**子。 古猿一脉,何曾受过如此奇耻大辱,且不说这一脉先祖斗战圣猿如何了得,如何将昔日那座仙庭搅腾的人仰马翻,仅说被拘禁至此的古猿爷爷,威名在那混沌古界便是如雷贯耳,有着小圣猿的美誉。 圣猿一脉所处的混沌古界,是天字癸号大界,也是天字号大界最后一位,因为光阴长河独特的存在方式,每一行仅可陈列三界,故而混沌古界成了天字号最为特殊的一座天地。 混沌古界,独占一行。 一行光景运势,悉数为其所有。 因而,混沌古界诞生的生灵,可谓是得尽天地造化,自然而然也就有“万花开遍”的盛世光景,其中便有从混沌深处诞生的四只灵猴。 而斗战圣猿,正是这四只灵猴中的一只。 从血脉而言,古猿当真是血脉纯正,身份高贵,混沌山的威名,可是斗战圣猿一棒一棒硬生抡砸出来的,混沌山子弟,生而高万物于一等,天之骄子,半点不虚。 只可惜古猿爷爷,不知得罪何人,被硬生拘禁于此,数千年而不得归,虽说几千载光景对于长生不死的圣猿一脉而言,不过是区区一小段光阴,大可不放于心,可内心承受的煎熬屈辱却是与日俱增,于这座残破天地,于它等尚未开智的低等生灵,共谋生死,泥沼里抢食,当真对不起体内流淌的高贵圣血! 只是一想到昔日铁熊霸主,古猿就心底胆寒,生怕那个日后混沌山势必列为第一杀伐目标的疯子,再对他下死手! 四十丈大刀……真不是闹着玩的! 怀里的风**子,一直未曾敢出大气,乖巧依附,犹如秀色可餐的木偶,这时看见古猿霸主愣愣走神,自觉用丰软无骨的身子紧紧贴靠,两条洁白长臂环过脖颈,口吐幽兰,猩红唇舌似猎食之猛兽,将古猿最是柔软的方寸之地,悉数染上温热芳香。 “嘶……” 一匹白光从女子口中吐出,灿若雷芒,快如风啸,直冲古猿咽喉部位而去! 一把锋锐舌刀! 刀锋堪堪划过咽喉,割出一连串的火星四溅,古猿无动于衷,眼皮子抬了抬,看一眼这位服侍自己快三年的奴婢,嘴角勾了勾。 一拳洞穿,前后通亮。 古猿斗腕,将悬挂于手臂上的凉透尸身摔于地面。 一道若隐若现的牛头神魂从尸身眉心浮出。 古猿冷冷吐口,“原来是牛魔王在耍手段!” 牛魔王,天枢第一霸主,领地囊括天枢十之三四,麾下喽啰成众,一身幻化之功,通天彻地,一根混铁棍挥耍如意,洞窟摩云洞,其中白骨累累,豺狼虎豹成群,可谓是生死炼狱。 有流言风语传出,牛魔王前去天璇宫做客,结果被天璇圣女久留深闺,众人都传摩云洞与天璇宫极有可能喜结连理,牛魔王与圣女夫妇二人联手,荡平天枢、天璇两大古地,共谋大业。 古猿再出一拳,凌空锤碎企图逃离的牛头神魂。 “呦,古猿老弟,这是怎么了?” 一道透露着热情劲的嗓音破门而入,有故人不请自来。 古猿闻声一颤,连忙起身,迎接不速之客。 疯子大笑三声,快步上前一把揽住古猿肩头,拉低半个身位,笑道:“都是自家兄弟,老弟闷闷不乐,心中必有思虑,不如说给老哥听听,让老哥出面给你解决后患,到时老弟打赏些许赏物,老哥自然承情,如此一来二去,兄弟情意,还有甚可说!” 疯子说罢,拍了拍古猿神色丰富多彩的脸颊,而后一屁股坐在那张宝座之上。 冯笑自始至终,未言语半字。 古猿屈居下座,唤来妖艳婢女端来两壶酒水,方才执杯说道:“实不相瞒,小弟确有一事相求,还望大哥伸以援手!” 疯子一饮而尽杯中酒水,咂摸着嘴,疑声道:“哦,是吗?说来听听!” 古猿如实告知,半点虚言也不敢添加,说罢最后,古猿沉吟,故作思衬,说道:“那牛魔王据说与天外道门有些许渊源,手中把握的金刚琢委实厉害无比,水火不侵,金刚不坏,还可圈套各类法器仙宝,寻常之辈更是近身不得,还望大哥三思而行,从长计议!” 疯子执杯,笑道:“老弟洞府酒水滋味,果真令人陶醉,一会得带上两壶走才可!” 古猿点头,“备上几坛子,路上润喉解渴!” 疯子看一眼一言不发的冯笑,笑道:“还不多谢古猿老弟!” 冯笑拱手行礼。 疯子说道:“闲话叙尽,正事就要拿上来说上一说了!” “古猿老弟,天枢古地深处的那根青竹,可有印象?” 古猿浑身一震,几欲跪地。 天枢古地深处,委实是禁忌之地。 古猿爷爷,有着小圣猿之称,便是进了那片禁忌之地,彻底渺无音讯。 相传天枢、天璇等七大古地,昔日可是出过七位金身圣人,七圣联袂而出,所到之地,山上神仙,无不退避三舍。 只是后来,事情发生诡变,七大金身圣人从一地归来后,便各自退至古地深处,画地为牢,结庐而居,不理尘世。 再后来,有圣人后辈想踏入禁地一探究竟,可大都有去无回,归来之人,不是疯癫乱语,就是命不久矣,但无论是疯言疯语,还是弥留之际说的只言片语,皆提到禁忌之地有“诡物”存在。 古猿昔日见过那张依据零碎话语,拼凑而成的诡物画像,诡物一身淌血白毛,眼眸猩红如月,所过之地,寸草不生,万物无活。 从往日记忆回神过来的古猿如丧考妣,颤声说道:“禁忌之地,确有一根青竹,但大人着实去不得啊!” 第九十四章 人心算人心 禁忌之地,在天枢古地,血海尽头。 古猿打头,冯笑居中,疯子殿后,一行三人,来到血海边缘。 望海兴叹。 古猿耷拉着脑袋,一副明显被拉壮丁的神色。 禁忌之地,古猿那位小圣猿爷爷,都一去不复返,古猿自是没有半点底气可言,也正是老古猿去而未返,造就了古猿一脉如今山穷水尽的凄惨境地。 古猿一脉一众后辈子嗣,出类拔萃者,也就三两位,以古猿为尊,不到三百岁,便踏进小逍遥之境,也就是所谓的宗师境界,对于古猿一脉而言,能在四百岁前踏入宗师境界,未来则是大有可期,前途一片光明。 古猿一脉,长生不死,寿龄可达九千岁之久,昔日斗战圣猿,更是打破逢九必死的魔咒,活到一万三千载,最后方才神归大道,身落长河。 因此,三百岁的古猿,如何来看,都是黄口小二一般的存在,还有颇大的成长空间。 古猿,真的不想去。 去,九死一生。 不去,四十丈长大刀伺候。 古猿眺望血海尽头,水天一色,景致波澜壮阔,但古猿毫无半点心思,他有点想念爷爷了! 疯子望海笑了笑,丢出一条纸船,纸船触水,华彩流溢,眨眼变成一条流光溢彩的宝船,承载三人渡海,绰绰有余。 带头跃上宝船,疯子直登三层船头,冯笑紧随其上,垫底的古猿无可奈何,只有一同登船同行。 不知从何寻来一把文墨冲香的折扇,疯子独立船头,轻轻扇着,一股墨香缭绕船头,宝船无风自劈浪而行。 疯子面色凝重,血海尽头骨山已然隐匿,此时尽头赫然还是茫茫血海,仿佛有两片血海在此相连,极目所望,尽苍茫。 折扇不可停,扇面墨字随着晃动,宛如一位位吃了酒的幼童,就地打滚嬉戏,滚到哪里算哪里,一个个占尽文运气息下笔极重的墨字,就这么散乱于扇面,东倒西歪也好,左摇右晃也罢,混乱不成句,句不成章。 将折扇交于冯笑手中煽动,疯子在船头四周眺视,从袖里摸出一个罗盘看了许久,又换成一幅山水画卷比划,最后再换成一加竹蜻蜓,双手合拢轻搓,竹蜻蜓缓缓飞起,疯子又凌空吹了口气,竹蜻蜓宛如被画龙点睛,一瞬振翅疾飞,没入滚滚云海。 疯子束手走回船头,倚靠桅杆坐下,神色异样,看着不远处的古猿,一言不发。 未做何事的古猿,被盯瞧的毛骨悚然,冷汗浃背。 “吁……”,疯子仰头望天,长吐一气,似将满腔郁闷悉数吐尽。 光景一点一滴过去,两两无言。 久去的竹蜻蜓终于归来,不过一翅之上却缺失了小半截,貌似是被什么东西撕咬所致。 疯子将竹蜻蜓收入袖中,搓了搓僵硬的脸,起身走到古猿身前坐下,笑道:“老弟,这血海涨潮的日子怕是要到了,船再靠不了岸,到时你我都得沉尸这血海底做王八啊!” 古猿抬头看一眼云海蛰伏的血月,点点头,说道:“还有近两炷香的时间!” 疯子笑道:“如何,还是不吐口啊,临死也要拉两个垫背的,是这意思吗?” 古猿看了疯子一眼,意味鲜明。 老子原本就不想来,是你生拉硬拽让老子来的,好不好? 疯子继续说道:“那两口箱子,是你爷爷拼死从禁忌之地带出来的,是要你们古猿一脉世代看护的,结果到了你手里,就变成了他人的囊中之物,于古猿一脉,你无颜面对,于你爷爷,你是大不孝子孙,你说你,还能做点什么?” 古猿面色变成纸白,庞大的身躯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疯子从袖里摸出一块血色圆石,手腕一抖,一口箱子陈列在地,疯子打开箱盖,里面赫然是先前收入袖中的石心魔胎! 石心魔胎似正在沉眠,疯子看一眼,笑道:“你这个不肖子孙,见着爷爷,还不赶紧下跪磕头?” 古猿瞠目结舌,眼神中透露着一股难以言明的悲恸。 古猿心有死意。 疯子置若罔闻,用手轻轻掐了掐魔胎光嫩的小脸蛋,笑道:“做爷爷的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盘,连自家后辈都算计,只可惜你这个不争气的孙子,委实太过差劲,要不是当年见过你这老王八一面,知晓你喜欢装嫩扮嫩骗人,今日还真有可能被蒙骗过去,你说呢?” 石心魔胎眼皮子微微抖动,睁开一线眼帘。 疯子随手一抛,将石心魔胎扔给脑袋发懵的古猿,将古猿脑袋按低,与石心魔胎保持一线,继而哈哈大笑,说道:“瞧瞧,都是按照一个模子长得,骗人时能不能走走心,用用脑,哪怕花银子雇点不相干的外人也好嘛!” 疯子拍拍手,起身离开,撂下一句冷言冷语,“再给你们古猿一脉次机会,求生还是寻死,看你们爷孙二人决定!” 疯子来到船头,接过冯笑手里的折扇,笑道:“咋是个死脑筋哎,没人看着大可以偷会懒嘛,少扇两下又不会翻船,怕个锤子!” 冯笑就地而坐,看着不远处神色复杂的古猿,抬头问道:“一切都是古猿编造的谎言?” 疯子眺望天海尽头,摇了摇头,随后又点了点头。 冯笑心中明了几分,便不再问询。 古猿爷爷从禁忌之地出来,带回两块怪石,自是古猿编造的蒙人谎言,为的就是骗取他们二人信任,信任古猿爷爷已然一命呜呼,至于其他的一些细致末梢,都是可有可无的东西,这其中甚至包括孙子古猿的性命。 说到底,编造一个谎话出来,为了能使自己返璞归真的肉身重返禁忌古地,牺牲一个孙子古猿也没什么,只要有他小圣猿在世,古猿一脉势必会重整旗鼓,再现昔日盛景。 一切都是算计,亲情,人心,钱财,贪婪,都是达成下一步的必备要素,任一环节出了问题,也发展不到眼下这等局面。 至于小圣猿为何要以这等姿态再回禁忌古地,除了小圣猿心中有数,几人一概不知。 沉默中,血海惊潮从天际迭起。 疯子瞅一眼仍旧不知该如何的古猿,笑着摇了摇头,从袖中摸出一把纸伞,扔给起身眺望的冯笑,说道:“一会尽可能地撑开伞,拿出城墙上的那股劲头……” 疯子想了想,又说道:“真要是手酸了,也可以松开!” 冯笑不明所以,看了疯子一眼。 疯子长吐一气,说道:“只要有人给你我收尸就行!” 第九十五章 三人行 一线血潮,铺天盖地而至。 疯子交给冯笑一把护命纸伞后,又给不远处的古猿扔出一套写满浓墨字迹的纸衣,而后直接跃下船头,直奔血潮浪头而去。 冯笑撑开纸伞,蓦然从纸伞边沿垂下一串串熠熠生辉的文字,伞面之上,更是浮现出密密麻麻灿若繁星的点点字迹,轻轻旋转纸伞,金灿字迹便东摇西晃,犹如无根浮萍一样,在伞面之上散乱一团,待纸伞定住,文字即重新排列组合,联字成句,组句成章,显映其上。 星星点点,金光熠熠,宛若天之星幕。 古猿自然知晓血潮厉害,稍稍思衬后,便穿上有些泛黄的纸衣,怀里紧紧抱着沉眠未醒的石心魔胎,哆哆嗦嗦趔趄着步子,走到船头,与冯笑相距不远坐下。 冯笑回头看一眼神色恍惚的古猿,便不再关注,一门心思放在正在血潮中披荆斩浪的疯子身上。 疯子一身流光溢彩的宝衣,在血海之上,一线前掠,掠过之海面,凭空裂出一道数十丈宽的巨大沟壑,由东至西,好似有剑仙一剑劈下。 视线中,一点极其耀目的星点,逆潮头而上,在百余丈高潮头独领风***天相接,浩气冲盈,待潮头攀升至最高点,堪堪与天空万里云海齐平,星点骤然大放异彩,恍如星明日出,万里云海一瞬被映照通亮。 星点悬浮,而后南北一瞬横掠万里之遥,于南北天水之尽头落下一线金丝后,星点再度回至原点,稍作停留,继而再于东西天水尽头落下一线金丝,做完这一切,身形拔高至云海之上,俯瞰整片已然纳入囊中的血海。 东南西北,四条金线,相对勾联,恰将血海围聚,分成四块。 血潮汹涌,浪头拍空,触及金线,便被一线劈落,整片血海恍如被一座天地大牢束缚,奈何你牙爪如何锋利,也撕咬拉扯不开那四条细若发丝的金线。 疯子凌空落下,从袖中摸出一纸画轴摊开,朝空中一抛,山水画卷猝然变大百倍不止,画卷中山隐云海之后,水从雾中潺流,山水朦胧之景美不胜收,仿如身临其境。 “收”,疯子轻呵一声,四条金线抬聚着整片血海,凌空而起,金线缓缓朝中心合拢,血海被切割成片片碎屑一般,随着逐渐升空,碎屑开始朝画卷之中飞去,穿破云雾,落于山前一片凹坑,积水成渊,血色浓浓,仿佛被提笔画山水之大家,用极其浓墨重彩的一笔,落笔于此。 待最后一片血海碎屑飞入画卷,疯子大袖一揽,将画卷收回手中,极为满意地看了一眼画中山前多出的一潭幽幽碧水,方才探出指尖在古潭四周轻抹,四根恍若钉入画卷山石下细不可查的金线,倏忽没入指尖,如飞鸟归林,游鱼入海。 疯子心神惬意地收起画卷丢入袖中,这幅山水大卷,如今有了那潭碧水,基本等同于被画龙点睛,山水之势,其意更圣,换句话说,那就是随便一出手,便值老鼻子钱了! 疯子御风而归,落在船头,颇为意兴阑珊。 原本极目不可及的血海,如今已经变成一弯浅浅水泽,宝船自是再无半点用途,三人相继跃下船头,宝船喷吐霞彩后,变成一纸船,被疯子纳入袖中。 疯子又抛出一纸木舟,触水自幻变成供三人乘行的长舟,疯子独立舟头,古猿坐居舟中,冯笑立于舟尾。 木舟悠悠而行,一去百余里。 乘风而行片刻后,疯子盘腿坐下,面朝舟尾,笑道:“方才那一番神仙打架的画面,可是精彩?” 古猿下意识点点头。 疯子满意一笑。 视线落在冯笑身上,孰料冯笑思量一下,抛了抛手中纸伞,说道:“敢情你让撑伞,是让我们做那鼓掌喝彩的看客?” 疯子罕见的羞赧一笑,不置可否。 冯笑无可奈何翻了个白眼。 古猿苦笑摇头。 疯子说道:“这血海乃是万载血水与无形气运糅杂所化,常人遇之,禁不起潮头冲击,便会神魂眩晕,丧失心神,变成自动跳海喂鱼的尸身,呵呵!” “而这纸伞与纸衣,其上题写的经文,有消灾度厄之力,你们撑伞也好,穿衣也罢,无形之中,自是挡去泼天灾祸,不然现在,与我同舟的,怕是两具白骨!” 血海尽头,云遮雾绕。 三人弃舟上岸,疯子再次交待二人撑伞穿衣,他自个摸出一张黄符,贴于身前,这才放心大胆而行。 云雾浓稠,好如糖稀。 三人身处其中,似在泥沼地里奔行,步履维艰,不到片刻时间,三人皆累的气喘吁吁。 站定休憩的古猿,突然惊呼一声,将手中石心魔胎摔出,一条手臂瑟瑟颤抖。 冯笑定睛一看,头皮发麻,古猿那条抱着石心魔胎的手臂,前臂已然血肉模糊,仅剩白骨! 皮肉皆不知所踪! 古猿也是刚刚发现,这才大惊失色,慌乱中甩手将食肉的石心魔胎摔扔了出去,此时脸色吓得煞白,一身毛发淌汗不止。 疯子眯眼,环视四周,拍拍古猿肩膀,从袖里摸出一把香火余烬,撒在古猿手臂之上,“嗤……”丝丝缕缕的黑雾从手臂上升腾而起,隐隐约约可听有尖锐刺耳之音,在三人周身咆哮,嘶吼。 疯子看一眼冯笑,说道:“每行十丈,在身后撒下一把香火余烬,出现任何情境,切勿回头应声!” 将一小袋交给古猿,疯子继续带头前行,这次明显步伐放缓,而且手里也多出一把剑锋豁口明显的三尺青锋。 冯笑拎着老柴刀,与古猿并肩而行,余光在那小袋子上一扫,心中了然。 一袋子香火台的余烬。 他袖里也有些许,先前将香火台余烬彻底拿了个一干二净,在城头,水泊,老龙井等地抛洒一些后,还余些许收在袖中。 行十丈,冯笑抛洒余烬于身后脚印之上,一抹清风徐徐吹拂,透着淡淡冷意,在余烬周边一阵打旋,又消散无形。 如此行进两炷香时间,疯子蓦然止步,回头说道:“你们先在这里休憩,我去去就回!” 云雾散动,周围一片死寂。 冯笑用余烬在二人坐地周边撒画出一个圆圈,画地为牢。 古猿一脸死气,其实是哀莫大于心死居多。 清风再起,云雾翻滚。 冯笑悍然起身,朝身后挥臂横扫,刀光一闪而逝。 几根毛发悠悠而落。 毛发落地,露出原形,赫然是几小金色碎片,恍如从彩绘之上剥落。 第九十六章 诡物 去而复返的疯子回来时,手里拿着一块同样的彩绘金色碎片。 “啪”,疯子将碎片扔在地上,两块相击,犹如金石撞击,发声清脆悦耳。 疯子拍拍手,若无其事说道:“从一道影子身上打落的,看两块差不多,跳出来搅事的应该是同一影子所为!” 冯笑捡起碎片,觉得分外眼熟,神君庙金身塑像下曾见过此种东西,王丁曾偷摸着拿回过几片,说那那香火小人看似懒散,但对这从金身上剥落下来的碎片,却是极其看中,她也是略施手腕方才蒙混过那个吃软不吃硬的小家伙。 水庙,那座无头金身塑像,色彩斑驳,只可惜未见碎片。 古猿看也不曾看上一眼,依旧沉浸在悲恸情绪之中。 疯子厌恶地踹了古猿一脚,说道:“好一个孝顺的孙子,都要被变成魔怪的爷爷生吞活剥了,还能咬牙硬挺,真是门风淳朴,家教规严呐!” 古猿倒地不起,两眼无神,形似傀儡。 疯子看冯笑一眼,上前压低声音,说道:“看好这根救命稻草,万不得已之时,于你我撒丫子有大利!” 冯笑点点头。 疯子似乎又有不甚放心,摸出两张黄纸符箓交给冯笑,叮嘱道:“一张贴身前,一张贴身后,符箓要是自燃,切记,不顾一切都要撒丫子!” 一拳凿在冯笑肩头,疯子骂道:“狗日的,老子当年咋没有你这等好福气!” 疯子继续打头蹚路,冯笑背起古猿,两张符箓,一张贴自己胸口,一张却是贴在了古猿背后,没法子,背负古猿,只有贴他身后。 四周万籁俱寂,三人如行深山老林,鞋底与地面摩擦发出的“沙沙”声,声声入耳。 冯笑神魂如剑悬于顶,高度紧张。 幸好不时有清风吹拂,沁人心脾,透人骨髓,方才可忙中偷闲,令心中那根弦不至于一直紧绷。 “嘀嗒……嘀嗒……” 一直有水落石面之声,环绕在三人周身,尤其在冯笑每次洒落余烬后,这种若有似无的声音愈发明显。 “不要胡思乱想,心神要专注!”,走在前面的疯子放缓脚步,扭过身来,贴与胸前的那张黄纸符箓已然变成灰烬,疯子神色复杂,边摸出一张符箓重新贴上,边说道:“这诡物有钻神入魂之能,心神一旦露了破绽,有机可乘,后果不可设想!” 想了想,疯子干脆摸出厚厚一沓黄纸符箓,交给冯笑手中,说道:“自燃一张,就贴一张,没得事,这种玩意,老子多的是!” “诡物想耍,老子就陪它好好耍闹一番,看谁能熬过谁?” 突然,冯笑胸前符箓自燃成灰烬,徐徐飘落在地。 一股寒意由心,陡然而生。 重新贴上一张,冯笑谨慎地环视一周,赫然发现,飘落在地的灰烬上,出现有半个浅显脚印! 唤来疯子仔细看过后,疯子刚想开口说话,身后符箓一瞬自燃,疯子手中青锋猝然挥斥,一道剑光划破周身浓郁云雾,隐隐露出一道蹦跳逃离而去的狼狈身影! 冯笑看得真切,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与疯子不由自主对视一眼,疯子咬牙切齿,几乎崩碎白牙,说道:“白白浪费老子百年道行!” 疯子所说,是他先前在水庙,于光阴中“巧手妙夺”百年光景,令水庙恢复昔日香火鼎盛之势。 方才那道险些命丧三尺青锋之下的狼狈身影,正是水庙的香火小人,一身色彩斑驳将碎未碎的金身,好如穿了一件掉色的补丁长袍,落魄不堪。 每座庙宇都有香火小人存在,掌观所塑金身的香火献供,权利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神君庙中那香火小道童,正是因为沾了神君大人的无上光彩,方才得以继续留存,与那道门小童合二为一,以另外一种形式,瞒天过海而活。 庙宇香火小人,皆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束身,那就是画地为牢,在庙宇之中,天大地大,自可随意而行,但是离开庙宇半步,却是要落得神魂湮灭的凄惨下场。 当然,香火小人自是可离开庙宇,在得到侍奉金身原主的同意,且解除二者神契后,天大地大,四海五湖便皆可去得。 因此,小道童是万万离不开神君庙半步的。 换句话说,水庙的香火小人,出现在这里,委实诡异。 突然,冯笑脑海乍起一道灵光,从袖里摸索半天,将那块好如长了毛的臭豆腐拿了出来。 一股清风骤起。 直奔冯笑手中臭豆腐而来,胸前符箓一瞬即燃,冯笑闪身,同时老柴刀拦腰劈出,刀锋火星四溅,似砍金石一般,冯笑挥臂奋力一划,“哗啦”,像是满满一袋子坚果,七零八落地散落一地。 云海激荡,隐隐有喘息之声传出。 赶来打援的疯子将手中符箓灰烬洒落开来,云雾散去,一地彩绘金身碎片,像是谁家幼童的五彩罐打翻在此。 二人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长毛的臭豆腐,有大问题! 这下疯子不敢再让冯笑距离太远,对方明显冲着这块令人骨酥毛炸的东西来,身上黄纸符箓尽管有用,但也仅仅是防御为主,最主要是疯子知晓,符箓所能抵挡下何种程度的手段,超出那道门槛后,符箓真真就是废纸一张。 主要是这位背后的共主大人,既然能让他万里送大礼,也能让他没有好果子吃。 这趟苦差事要是平安顺遂还好,最多是他劳累一趟而已,若是稍有闪失,将这位小爷搞出个好歹,他的苦日子就委实不远矣。 思衬再三,疯子脱下一身霞光流彩的宝衣抛给冯笑,自个掏出一套石片打磨后串联而成的铠甲,说道:“穿上以防万一,小命要紧,失了面子无妨,丢了小命可就彻底玩完!” 疯子穿上石片铠甲,如数家珍说道:“剑老头的手艺委实差劲,做这一套铠甲,石片打磨的不像样子不说,还偷工减料,都不晓得再打磨一顶石冠,一套装备拆开卖,真是他娘的彻头彻尾无良奸商啊!” 片刻后,二人穿戴完好,继续前行,没走几步,冯笑突然止住脚步,大惊失色,说道:“古猿呢?” 方才,冯笑穿宝衣之际,将古猿放在身侧,身上前后还贴了两张符箓,为的就是以防万一,怕生出什么岔子,谁曾想临了,也未曾躲过这一劫。 疯子看一眼地面不远处一行浅显脚印,淡淡说道:“无妨,一会自能见面!” 第九十七章 仙人落刀 二人从迷宫一般的云海中走出,已然用光厚厚一沓黄纸符箓。 拨开云雾,眼界豁然开朗。 一座座香火鼎盛的庙宇,犹如街边各类铺子,一街两行,错落有致坐落在一起,绵延成一条长长不可见头的香火大道。 香烟袅袅,遮空蔽日。 香客信徒,多如过江之鲫,人人脸上挂着虔诚恭敬之色,脚下马不停蹄,从这座庙宇上香磕头出来,便又踏进另外一座,继续磕头上香献供。 疯子看着,一脸懒散笑意。 冯笑目光粗略扫视过去,庙宇众多,土地庙,娘娘庙,山神庙云云,大大小小,尽目所及,怕是多达数百座之多。 疯子笑容玩味,笑道:“走着,见庙哪有不入不拜的道理?” 疯子带头踏进一座人流相对稀疏的土地爷庙,从袖中撵出两根香火,递给冯笑一支,双指轻捻,香火自燃,却无袅袅香烟升腾。 疯子看一眼高坐神台的土地爷金身塑像,上前敬香,却不似他人一般磕头跪拜,立身金身之前,口中默念了两句,便退身一旁。 冯笑“一字不落”照抄做完,闪身一侧,静观其变。 疯子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一支毛笔,笔尖熠熠生辉,看一眼络绎不绝的香客信徒,便绕身行至金身后,提笔在塑像之上,写了一句:“神不算,鬼不知,小小土地,可笑可笑!” 十余蝇头小字,字字如星芒刺目,钉在金身塑像之上,入石三分。 “走吧,下一家!”,疯子嘿嘿一笑,收笔即走,待走出庙宇大门,方才轻声说道:“第二家,你来写!” 二人一路如此,待从一位送子娘娘庙宇中走出,疯子长吐一气,对冯笑说道:“走远一点,小心伤着你!” 冯笑当即掠出十余丈远,站定看戏。 疯子并指凌空横抹,口中轻斥一声“赦”,只见一众庙宇之中,神台之上的金身塑像,皆“噼里啪啦”开始自动剥落彩绘碎片,一道道蛛网缭身,犹如被打碎后又拼凑在一起的瓷器,再经不起丝毫的动作。 “哗啦……” 第一座庙宇内,传出金身碎地声响。 第二座紧随其后。 第三座…… …… 百座庙宇倾覆,金身塑像更是先剥落殆尽,而后从神台之上落下,摔碎一地。 景象倏忽大变。 一座座淫祠破庙赫然显露出本来面目。 疯子笑道:“本就是些上不了台面的腌臜货色,以为学人家塑庙宇立金身,便可堂而皇之高坐神台,真的是可笑至极!” 话音落地,疯子转身,冲一众未曾提笔落字的庙宇躬身一礼。 一瞬之间,尽是琉璃崩碎之声。 如此一礼,何人受得? 圣人受不得。 神仙受不得。 无人可消受。 先前香火袅袅,香客不绝,皆是幻象。 一众淫祠破庙尽头,坐落着一座金碧辉煌,岿然不动的大殿。 疯子遥遥在望,笑道:“有点意思!” 来至琉璃殿前,映入眼帘的便是金光刺目的匾额,上书三个金灿古字,三字高悬,犹如昼悬大日,夜挂满月。 冯笑抬头,轻声念道:“圣人殿!” 疯子无甚表情的看一眼,踏进大殿之中。 神台之上,是一座武人样式的金身塑像,香烟袅袅中,武人怒发虚张,脚踏恶蛟,左手按在恶蛟头颅,右手抡臂挥砸,看上去倒也栩栩如生,有模有样。 塑像之侧,立有碑文,上述圣人为圣一方,如何惩凶除恶,为民除害,冯笑看过后,了然于心。 这座金身塑像,是昔日百姓自发所建,感念圣人除蛟,造福一方之功德,非先前那些淫祠所能类比。 疯子用手敲了敲冰冷的香火铜炉,冷色说道:“出来吧,念在你曾经造福一方,就不打碎你这来之不易的金身了!” 神台金身,蓦然睁眼,从金身中悠悠走出一位宛如实质的武人模样的男子,抱拳弓腰冲疯子一礼,说道:“大人来访,小神失礼了!” 疯子冷笑道:“那个时代早就变成了过眼云烟,还来这一套?” 武人金身摇头苦笑,并未言语。 疯子开门见山,说道:“殿外搞得那一众淫祠破庙,皆是在揠苗助长,于这片天地而言,可谓是半点好处全无,你这高高在上的圣人老爷,焉能不知?” 武人金身神色一变,叹息说道:“焉能不知,这片天地气运涣散,势道混沌,今日难望明日,民众受之影响,可谓是坏恶之事行尽,这才有那次天倾地覆,圣人之术,于天地大道,终究是蚍蜉撼树,,改一天地之大势,自是不可为!” 疯子挑眉,疑声说道:“哦,如此说来,是殿外那群不知死活的百姓自作自受喽!” 武人金身沉默不语,意味鲜明。 疯子不再问询,审视一番武人金身,环顾大殿,蓦然仰天大笑。 武人金身,无形之中,稍挪脚步,身体一紧。 疯子收起笑声,笑道:“圣人老爷,请问这人肉馒头,吃得可否香甜?” 话音落地,大殿景致大变。 滚滚浓墨云海归拢于供案上一支烛火之中,大殿金身塑像上被踏恶蛟,摇头晃尾复活过来,冲武人金身嘶嘶而鸣,金身两侧,也多出几座神台,神台之上,皆立有凶神恶煞之相的金身,哪里还有半点圣人大殿之气象。 分明就是一窝邪祟妖魔! 武人金身同时蓦然身长百丈之高,一身虬龙铁骨,宛如千锤百炼造就,体内血气旺盛,滚滚之声隐隐可听,手中一条白骨长鞭,根根骨刺锋锐无比,如此形态,当真与圣人之相沾不得半点边。 疯子呵呵一笑,说道:“如何?自知藏不住马脚,要变身说道说道了?” 武人挥斥骨鞭,一连串炸响从鞭梢炸雷响起,俯瞰一眼脚下好似蝼蚁之辈的疯子,声似惊雷响起,说道:“看你尚有神位在身,昔日也算同道中人,故而方才念及此情,对你礼待有加,倒是你这神位尚未坐稳的小小财神,真当圣人爷爷是你们那般混吃等死尸位素餐之辈,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好生寻一处香火之地,了此余生,岂不比被我打碎金身,跌落神台要好上百倍?” 疯子仰头,喃喃自语,说道:“高坐神台,从下仰望,原来是这般不堪之态!” 蓦然,呵呵一笑,从袖里摸出一张色彩斑斓的纸刀,贴与掌心,口念咒诀,手掌由下而上,一线直起,干脆利索,丝毫不拖泥带水。 百丈之高的武人金身,突然觉得一身香火气运正从身体疯狂流泻,下意识俯首看去。 一条直线自金身之上,齐齐划过。 犹如神仙落刀。 第九十八章 客自来 百丈武人金身,一身辛苦贴聚之香火气运,犹如江河直下,滚滚而流,声势甚是浩大。 香火气运流散的同时,彩绘金身开始剥落,大片小片,仿佛玉珠滚玉盘,清亮悦耳。 心疼的看一眼掌心这张色彩极其绚烂的纸刀,疯子眉头如何也舒展不开,扫视一眼散落一地的彩绘金身碎片,疯子眼珠子一转,冲冯笑挥挥手,而后趴在冯笑耳畔,说道:“如何?四六分账,你六我四?” 冯笑知晓这彩绘金身碎片珍奇,但如何也想象不到,会有眼下这番好如街边买货一般商讨着收集,愣了愣随即便答应下来。 他用不着,回去交于王丁,转手即是一番情意。 看着一身彩绘金身剥落,香火气运涌散,武人金身好如幼童打翻盛装自己心爱糖果的五彩罐,心疼难言。 武人金身下意识摸了摸身前这条细线,想用手抹平,尝试了几下,难见其效,蓦然想起身上还有几张大人赏赐的神符,或许能有神效,便探手在怀里摸索,不曾想手臂刚一抬,色彩斑驳的整条手臂,便砰然剥落离体,摔在地面粉碎一地。 武人金身不明所以地看一眼,仿佛尚未明白过来,为何自己好好的一条手臂,怎的就落地摔成了碎渣? 暂且不顾这条手臂死活,武人金身再抬另一只手臂,同样的位置,一般的高度,落地摔碎,变成一地碎渣。 武人金身彻底慌乱,同时脸上,身上,大片大片的彩绘金片簌簌而落,下意识想挥手阻止,双臂早已在地,脸上,身上开始皲裂出蛛网一般的裂纹,等待一身彩绘金片落尽,只剩一个毫无华彩可言的泥胚,一如昔日百姓刚刚将其抹砌塑形,尚未香火描彩熏身那般。 疯子摇头叹息,走出大殿。 冯笑掂了掂手中颇有分量的玉牌,踏出大殿前,回头看了一眼。 百丈泥胚塑像,悄然而碎。 一地黄泥。 天地景致,复又恢复原样。 淫祠破庙,狐啸鬼叫,一片荒凉夹杂着瘆人之态。 疯子挑了一株古木坐下,笑道:“这六分账,如何花得?” 冯笑盘腿坐下,说道:“给一部分于王丁,其余自己试着消化!” 还有一句话,冯笑未曾明言,“即便自己消化不了,将来拿这些东西换点宝贝,也是不错的选择!” 疯子笑了笑,说道:“自己消化?就怕你那五脏庙可没有这份好福气!” 知晓自己打翻对方的小算盘后,疯子顿了顿,说道:“教于你一门古法,待你学成之日,这些彩绘金身碎片,自可有大用!” 说罢,疯子摸出一页黄纸,两指夹捻至嘴前,轻轻吹拂,似乎纸上字迹是刚刚写就,尚未凝干。 吹拂几下后,疯子递于冯笑脸前,“哗哗”晃动两下,笑道:“喏,拿着,自己再吹几下,我的未必适合于你,自己鎏金贴熨,才是最好!” 只觉一阵墨香扑面,冯笑接下黄纸看去,打头一行古字,“贴金之法,人各不同,拙法仅供参考,后果不负!”,其余尽是详细的阐述贴金之法如何如何,冯笑看过一遍,铭记于心,便将黄纸交还给了疯子。 “走吧,你寻的青竹,被人带走了!”,疯子起身,看一眼破庙匾额,说道:“圣人金身,要是就这点分量,岂不让那群老家伙笑掉大牙?” 冯笑反应过来,问道:“方才那武人不是圣人?” 疯子白了冯笑一眼,讥讽道:“圣人要都是那番模样,这天地就活该倾覆几次!” 冯笑被怼的无话可说。 腿上贴上黄纸符箓,二人一瞬千里而去。 天璇与天枢古地,二者相距不远,也是最为靠近的一方古地。 二人一路贴符御风而行,偶遇几个不长眼的魔怪,便顺手打杀,从东一直奔西去,累了就找地休息,吃食自是冯笑捕捉猎物采摘果子解决,疯子倒是对之无甚要求,能吃就行。 六七天的光景,冯笑也终于将那页贴金之法学成,总的来说,这贴金之法即是可用他人金身碎片,给自身贴片增金,即有点捡现成用的意味。 冯笑照法所为,又听从疯子在其旁善意提醒,在额头与前身部位,贴金两片,当彩绘金身与自身血肉相容,产生一丝奇异感触后,冯笑体内剑海旁久不言语的王者大人,都发自肺腑妙赞了一句,“贴的一手好金!” 第七日日落,二人视线远眺,终于看见一座磅礴大山,坐阵天际。 冯笑望山,脑海没来由想起一点有趣至极的画面,不禁有些想笑。 疯子却是神色肃穆,说道:“山水形胜地,有山有水,委实不错!” 话音尚未落地,转而一转话音,抱怨道:“可他娘的,这些神仙圣人的,总是朝深山老林里钻,可曾想过这些人脚程之辛苦?” 长叹一气,疯子再无怨言,继续闷头赶路。 夜深之际,二人立身一座山腰险峻之地,在山腰一侧,有一条羊肠古道隐匿草木之间,一位野猪成精的小妖,腰里挂着一面响锣,一手拎锣锤,一手拎朱红酒壶,一步三晃,踉踉跄跄,行迹古道之上。 猪精是这百神山众多喽啰中的一位,负责百神山日常巡夜走山,这时辰本该找处避风避雨之地,美美睡上一觉,待天色少有发亮,再起身巡山一周即可回去复命。 只是这两日,是山中那青狮大王五百岁寿诞,尽请百神山方圆八百里洞府神仙圣人,有些神仙圣人住的近些,一两日便可到,有些洞府委实太远,来一趟不知许久,青狮大王怕天黑路难行,便差手下喽啰整夜巡山,待远客而至,自可引路。 巡山猪精自知美梦不成,不禁啐骂一声,说道:“做个狗屁神仙,莫不成这神仙圣人都是他娘的瞪眼瞎不成,天黑路难行,都不晓得天亮再来?” 发泄完凶中郁闷,猪精响锣三声,喊道:“大王叫我来巡山,各路神仙开开眼喽!” 敷衍了事后,猪精收锣,灌上一大口酒水,眯眼回味无穷,人生当如此惬意,方才不枉世间走一遭! 当睁眼再灌酒水时,却蓦然发现身前,不知何时站着一位一看就是神仙圣人的神仙人物! 猪精慌忙收起酒壶,胡乱擦一下嘴边酒水,小心翼翼说道:“神仙大人,您是来参加我家大王寿诞的吗?” 只听那神仙大人笑道:“非也,非也,本神仙是来取你家大王狗命的!” 而后,猪精尸首分离,酒壶落地。 响锣滚落山底。 第九十九章 道友留步 冯笑收起老柴刀,淡定抹掉刀锋一丝鲜红,收刀斜插入腰。 从猪精身上摸索出一块铁牌,上书“神仙洞”三字,疯子嗤之以鼻笑了笑,继续搜剥,只可惜除了几两银子,几块肉干,再无其他东西。 冯笑瞅一眼猪精鞋屐,弯腰将厚重鞋屐脱掉,捣鼓一番后,竟然从鞋底一暗格扣出两粒米珠大小的晶莹玉籽。 疯子不禁叹为观止。 冯笑淡淡一笑。 男人嘛,谁还能没藏点私房钱! 仔细打量摊开于掌心的两粒玉籽,盯瞧半晌后,疯子恍如发现稀世珍宝一样,眉飞色舞,笑道:“这下可就太有意思喽!” 冯笑不明所以,问道:“如何?” 疯子摸了摸鼻尖,似有心虚,说道:“这两粒玉籽大有来头,怕是猪精偷了那什么大王的压箱底宝贝,你说这是不是颇有意思?” “不过,因果报应,这蠢笨猪精偷宝却不敢示人,只能藏匿起来,好等待一个时机出手,而这个时机我猜就是这次的什么寿诞大会,你想来了这么多神仙高人,总有几个识货的主,猪精为求保命,必然是要价极低,谁曾想宝贝到手,怕是还未曾捂热,丢了宝贝不说,连性命一并丢了,白白便宜了你这个后来人,你说有没有趣?” 冯笑看着玉籽,问道:“这两粒玉籽究竟是何物?” 疯子笑道:“天地生万物,这其中就包括金银玉石矿藏一类,而这两粒米珠玉籽,恰是那可滋生一切玉石矿藏的母籽,这么说,你有了这两粒母籽,等同于你就有了这片天地的玉石矿藏!” 疯子摇头晃脑,笑骂道:“这他娘的狗屎运气,真真让人羡慕嫉妒!” 按照疯子所言,将两粒母籽收在他给的那块玉牌之中,用玉养玉,自然事半功倍,况且那块玉牌其中玄妙无比,三言两语与这年轻人也说不清楚,干脆直接告诉他,反而省去一些麻烦。 疯子衣袖一挥,滚落山下的响锣落回手中,从袖里摸出两张符箓,一张贴与额头,口念咒后,摇身一变,便成了方才猪精那番模样。 冯笑目瞪口呆,敢情这神仙变幻之术,当真存在! 疯子看一眼呆愣的冯笑,知晓心中所想,但并未打算出言解释,将黄符同样贴与他额头,教于一句咒诀后,冯笑摇身一变,变成了膀大腰圆的黑熊精! 疯子笑道:“只要不接下额头符箓,这番样貌可维持三天三夜,时间一到,符力涣散,样貌也就恢复回来。” 二人沿顺山腰狭径,一路而行,翻越一座山岭后,远处山脚下,灯火通明,喧嚣冲天,二人相视一笑,那自然就是猪精所说的什么大王的“神仙洞”所在了。 正待二人休憩好准备前行时,后方却传来一声火急火燎的破空之声,二人回头看去,只见半空中急掠而来一团乌云,待乌云落地散去,从中慌忙走出一位头戴乌冠的老道,冲二人挥手喊道:“前方道友,还请留步!” 疯子皱眉,眼神示意冯笑小心为上。 乌冠老道破衣烂衫,风尘仆仆,上前也不认生,一把死死拉住冯笑手臂,气喘吁吁说道:“小友,老道从后看你,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眉清目秀,一身气运盈冲霄汉,想必绝非池中之物!” 冯笑看老道说谎话眼睛都不眨一下,委实忍俊不禁,稽首而礼,笑道:“福生无量天尊,道兄如此焦急,想必是去神仙洞参加寿诞大会,道兄若不嫌弃,就先行而去,我等不急!” 乌冠老道老脸一红,自然听出言语之中那抹深意,搁在往日,老道必然拂袖而去,可今日却偏偏不可,源于他将准备献供给神仙洞的一份大礼给丢失了去,没有这份大礼,他乌鸦道人在这百神山怕是再难有立锥之地,可老道也是人精中的凤毛麟角之辈,眼珠子一转便想出了一个绝妙主意,他的大礼丢了不要紧,别人大礼没丢就好,谁又没规定,献礼不能两人献一份,是吧! 故而,乌鸦道人在这百神山周边百里,可谓是早早布下天罗地网,只等志同道合的道友送上门来,前两日他也厚着脸皮拦下过几位道友,但三言两语说明白情况后,皆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有两个还故意佯装不识,将老道当做拦路打劫的盗匪,硬生生给老道送了份皮肉大礼! 而这一日,白日无人,天黑眼看就要过去,老道自是心急如焚,漫山遍野找道友,结果还真是天无绝人之路,恰好看见前路而行的疯子与冯笑二人,因此才有开始“道友留步”的一幕。 乌鸦道人尴尬一笑,搓着双手,近乎恳求的语气,说道:“小友,可不可将你那份礼物,算作你我二人献供的大礼?” 老道摆摆手,生怕误会,再招来一顿不必要的皮肉之苦,连忙解释道:“这个大忙自然不是白帮,老道这里有一份宝图,事成之后,自可分享于小友,你看如何?” 说罢,老道就地而坐,脱去鞋屐,竟然同样在鞋屐扣出一个暗格,从里面拿出一张油纸包,顾不得穿鞋,就起身给二人看。 拆去外层油纸,里面是一小截竹筒,从竹筒扣出一团皮毛之物,再拆开后才是三粒米珠大小的玉粒,疯子不禁笑了笑,敢情这真正的失主自动送上了门来! 老道眼珠环顾四周后,方才有些心虚地忐忑等待着最后的决定,毕竟这三粒玉粒委实太过不起眼,相比丢失的那两粒母籽而言,真是相形见绌。 不过,好在三粒玉粒数量占优,而且玉粒之上,确实刻有一副神庭时代留存下来的神藏图,这幅深藏图据老道推测,分别刻在七粒这般大小的玉粒之上,当时他将五粒排成一行,认真观察后,得出应该还有两粒玉籽存在,因为宝图后半部分,缺失了最重要的山势地貌图。 疯子看过之后,与冯笑对视一眼,将玉粒交还给老道,故作沉思之态,说道:“道友,你这宝图残缺不全,即便如你所言,确是什么神仙圣人所留,可毕竟天地茫茫,山水众多,找寻一处神仙遗址,谈何容易?” 疯子摇摇头,叹息一声,准备离去。 乌鸦道人顿时慌了心神,他如何能不知自己这鸡肋一般的三粒玉粒,若是换成那两粒母粒尚且还有分量,可偏偏上天与他来了个玩笑,实乃命也! 老道一边心中哀怨,一边还得佯装笑脸,死死拉住面相看上去有几分良善之色的冯笑手臂,一咬牙,一跺脚,掷地有声,说道:“道友留步,若是二位答应贫道,这三粒玉粒便是你们的了!” 第一百章 倒霉道人(终于写满一百章) 一桩买卖,愉快做成。 老道感激不已,抓住冯笑衣袖,好生感谢一番,就差老泪横流。 三人一路而去,疯子在前,冯笑居中,老道殿后。 乌鸦道人紧走两步,赶上冯笑步伐,堆笑说道:“眼瞅小友甚是生陌,这百神山方圆数百里,老道也算人际广泛,却不曾一见仙容,还未请教小友法号如何,在何洞府修道,又师承何人?” 冯笑被追问的有些难以招架,只好佯装轻咳一声,向前面疯子求救。 疯子哈哈一笑,却也并未止步转身,边行边说道:“道友,这位黑风大人,是我家大王昔日未成道时,有过生死之交的挚友,可惜因缘际会,两两再无相见,今日恰逢黑风大人途径百神山,当听闻我家大王寿诞,便来主动献礼,以求冰释前嫌,所以道友未曾见过黑风大人,也是情有可原!” 乌鸦道人诧异连连,却也无话可说,这等修行道路上兄弟反目的腌臜事,多如汪海,甚至大打出手生死相向也大有人在,都是为了缥缈无望的大道,何苦来哉? 乌鸦道人便不再追问,在心头一番思衬后,却又说道:“道友,待事成之后,二位前去寻宝,可否带上老道?” “老道早已将那丢失玉粒之上的残图,刻记脑海深处,自然能献上一份绵薄之力,而且缺失的后两幅残图,老道也多有揣测心得,大可一并献出,只求能捎带上老道,了此心结啊!” 疯子沉默无语。 冯笑抬头看天,佯装有流星划过。 老道叹气连连,心中再无半点希望,沉默片刻后,说道:“寻出宝贝,自然与老道再无半点关系,全是小友一人所得,老道只求能去一探究竟,至于那些身外之物,自不强求!” 疯子止步转身,惊诧不已,连连冲冯笑拱手道贺,“恭贺大王,再得神物,踏破天道,指日可待!” 冯笑看一眼疯子,内心感慨,这演技委实自然天成啊! 乌鸦道人也趁势恭贺一番,冯笑借坡下驴,顺便答应老道,寿诞结束,自可一路同行。 待三人来到山脚前,只见数百喽啰敲锣打鼓,数百精怪杀鸡宰羊,数百喽啰摇旗呐喊,还有进进出出洞府的豹子精,豺精狼怪等络绎不绝,委实热闹无比。 有狼怪上前,冲疯子笑骂道:“老猪,又刚从谁家婆姨身上下来,快活的都忘记明日是大王寿诞这回事了吧!” 话音落地,惹来一众喽啰精怪哄然大笑。 狼怪也不纠缠,瞅一眼猪精身后两手空空的黑熊精与乌鸦道人,连连拱手行礼,说道:“来之即客,还请两位大王入府!” “猪精”拉住狼怪手臂,神鬼不知递出白得的银子,压声说道:“这二位大王,自是带了重礼,一路怕有闪失,便交于小的保管”,说着“猪精”抖了抖鼓荡袖子,继续说道:“这二位情况有些特殊,献礼务必得一块,不然必然得打闹起来,今日这番光景,怕是有伤大雅,还请狼总管,通融一二,让小的带他们见识一下大王仙府,如何?” 狼怪诡笑,拍了拍“猪精”肩膀,轻笑道:“你小子倒是上道,知晓疼人,既然兄弟都说出话来,我老狼也不能轻拂面子不是?” “猪精”连连道谢后,正欲尾随一位进出洞府频繁,貌似是位送酒水的猪精,却被狼怪拉至一旁,轻声笑道:“你小子也是巡山不长眼,谁人都敢结交,那乌鸦老道也是你结交朋友?” “猪精”看一眼乌鸦道人,并未有任何不妥,心中正思衬是不是哪里露了马脚,却又听狼怪笑道:“乌鸦老道可是倒霉之名远扬在外,你竟然不知?” “猪精”释然,随即摇头,示意自己真心不知。 狼怪看“猪精”不似作伪,心中笑道,“这头蠢猪当真是猪油蒙心蒙耳,倒霉道人的大名都没听过,如此这样,你不倒霉谁倒霉?” 狼怪轻拍“猪精”肩膀,示意可以离去,便转身继续吆五喝六,冲进进出出的送酒小精怪发号施令。 “猪精”神色古怪看一眼面有尴尬的老道,便带着二人尾随一位小精怪,进了洞府。 一路尾随,直到酒宴之地,才发现洞中别有天地,怕是这座山势被这群精怪已然掏空,百余张石桌齐整而列,桌上自是美酒佳肴堆砌,另外每一桌旁,还立身一位浑身骚气冲天的妖艳女子,“猪精”紧皱鼻息,内心笑道,“狐狸精真他娘的骚气!” 明日才是寿诞大会,但丝毫不耽搁今夜的酒肉吃喝,百余桌位已然占去十之八九,仅余后面些许空留,一众精怪谈天论地,酒气熏天,高声议论着又如何掠来一件珍宝,亦或如何花招使尽,让床笫女子溃不成军,总之高谈阔论,百无禁忌。 “猪精”找了一桌靠墙邻近洞口的桌位坐下,冲冯笑幻变而成的黑熊精与乌鸦老道,说道:“一会见机行事!” 说话间,已有几桌精怪,视线朝冯笑这桌掠来,当看到有些尴尬的老道后,皆哄然大笑,仿佛看见了一桩天下最可笑的笑事。 随着笑声传递而来的,还有窃窃私语,“这老兄看似精明,咋与倒霉道人同桌,怕不是脑壳受了雷劫之苦?” “那黑熊莫不是那倒霉道人常常挂念在嘴边的兄弟,如若不是,可就真真有好戏看喽!” “听说倒霉道人从一处神仙遗址,得了一件神物,准备拿来献礼,却不曾料到半路竟丢了去,你说这倒霉道人,倒霉不倒霉?” …… 窃窃私语潮水涌至,乌鸦老道委实想就地觅一条缝隙钻进,好蔽去这些调侃讥讽之言。 “猪精”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老神在在。 黑熊精干脆开吃,冲着桌上酒肉一通吃喝,哪管耳边闲言碎语。 老道只好强装淡定,摆出仙风道骨的神仙姿态,执杯慢饮,笑而不语。 在大厅前方,因为后方笑声委实惊人,便有两桌精怪投来疑惑目光。 一桌,青衣男子,神气无双,举手投足,皆有剑气流泻。 一桌,红裙稚女,古灵精怪,桌上朴刀,令人侧目。 青衣男子遥遥举杯,杯中剑气游如蛟龙,冲乌鸦老道微微颔首。 红裙稚女冲老道翻了个白眼,而后冷哼一声,桌上的硕大朴刀,刀锋倏忽一亮。 老道惶恐不已,坐立难安,裆下衣物,已然湿透。 感激加开心 写书以来,第一次发书写满百章,留此纪念一下,开心之余,还真诚希望阅览此书的读者,开心快乐! 第一百零一章 画中人 乌鸦道人如何也想不到昔日生死大敌,今日摇身一变,竟成了身份尊贵,境界超群的神仙人物。 大厅前方冲他执杯的青衣男子,是昔日同门师弟,二人皆拜在一位名为“小天师”的道人门下,虽说这小天师与那道门大天师只一字之差,但二者委实没有半点关系,乌鸦道人也曾厚着脸皮趁师父酒醉微醺之际问询过,但得到的答案与常日回答无异。 “师父在家中最小,因为羡慕古经旧书上那些天师降妖除魔时所施的雷霆手段,故而斗胆给自己取了这个小天师的名讳。” 在那个大半辈子以古经为伴的老道“飞升”后,确切说是冻饿而死于庙中之后,乌鸦道人与这个蓬莱师弟就成了本该守望相助然则刀兵相见的死敌,起因源于老道糠枕下压着的一卷剑经。 乌鸦道人跟随师父野狐老道二十余载,从正值潇洒风流的年岁一直伺候到垂垂老矣之龄,降妖除魔的厉害本事半点没有学到,吃酒打屁聊荤嗑的本事倒是大有所成,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乌鸦道人也问过自己师父几次,为何自己名号与师弟相差甚远,说出去大都不认为是同门,历经沧海桑田的野狐老道如何能听不出自家这个心有诚挚的弟子话里深意,认真看了看一脸真诚的大弟子,野狐老道指了指无名观外的一棵近乎枯死的老树,解释道那年收你入门,恰逢这树头刚刚落窝一家乌鸦,也算天道有缘,喜事双至,因此就将给你取了乌鸦一名号。 至于那个一年难得见面一次的剑仙师弟,老道没好意思问为何师父给他取了蓬莱的仙名。 因为乌鸦道人记得师父曾说过,他与师弟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这一世能共拜师门,有同门之谊,便是他与乌鸦最大的幸事。 回忆昔日种种旧事,那一剑刺心已然过去十余载,今日再相逢,物非人亦非,师兄弟二人情意早已淡薄如纸,刺心也好,斩情也罢,一切风吹即过,乌鸦老道再无半点怨怼之心。 至于裆下衣物浸透,与执杯遥敬酒的青衣师弟无关,全然是因为红裙稚女的缘故。 乌鸦道人与冯笑在半路所言,句句属实,没寻来愿意可怜他的道友,招来的那一通皮肉之苦却也为真,红裙稚女即是将乌鸦老道几乎一刀劈成两半的狠辣茬子。 “黑熊精”发现身旁老道面有异色,沿顺老道闪躲不敢迎其锋芒的视线看去,红裙稚女正做一个手掌横抹脖颈的动作,意味鲜明。 “黑熊精”瞅一眼老道半身泥泞,体有创伤,再加上这半晌入耳的闲言碎语,当即心中了然,显然在遇到他与疯子之前,乌鸦道人怕是受了不少苦头吃。 既然如今老道与他们二人也算是有了君子契约,自然就是同道中人,关系自然远比周围一众精怪和红裙稚女亲近,帮亲不帮理,自然是当下首选。 “黑熊精”也无任何多余动作,仅仅冷淡看了前面红裙稚女一眼,顺手执杯与老道吃了一杯酒水,意思很明了,老道是我的人,你掂量着看! 红裙稚女收到一头黑熊精眼神挑衅,当即火冒三丈,“噌”的一下就要抡刀起身算账,就在这时,一阵嚣张霸道的笑声从大厅后方响起,紧接着便走出一位龙行虎步的青面男子来,手里举着一坛子酒香浓郁的酒水,边走边笑,同时精光内敛的视线在大厅一众精怪中游走,在后方黑熊精一桌稍有停滞,便一闪而收,举酒笑道:“明日寿诞,今日众家神仙愿意前来捧场,便是给了青狮莫大颜面,也算不负神仙洞三字之盛名,来,青狮愿饮此一坛,以敬各路神仙,青狮先饮为敬!” 青狮精仰头灌酒,“咚咚咚”片刻光景,一坛酒水便全然入腹,喝完酒水,青狮精哈哈一笑,坐上黄金宝座,唤喽啰又递来一坛酒水,方才俯瞰一众精怪,笑道:“百神山方圆八百里神仙,青狮皆一一递去拜帖,本想着借此良机与众路神仙叙叙情意,可奈何有仙家委实不给情面,先差人盗去神仙洞一众奇珍异宝,再佯装无所顾忌的赴宴吃喝,此等辱没百神山名声的腌臜之辈,着实让青狮难以接受!” 话音落地,厅中一众神仙神色各异,心思流转,更有者已经四下张望,似乎试图从旁人身上获取蛛丝马迹。 厅中仿佛是砸山入海,一团乱糟,议论纷纷,心思各异。 青狮精趁机说道:“青狮方才瞧看了众路神仙的献礼,确认盗贼有混迹之嫌,开诚布公的讲,那幅山水玉树画卷恰是青狮昔日心头所属,本以为被盗后再无再见可能,孰料有些人机关算尽,以为青狮已然忘记,奈何天道昭昭,这次竟然送上门来,当真以为我神仙洞任人宰欺不成?” 青狮精拂袖而起,阴狠目光直落大厅后方,一众精怪这才明白过来,顺着视线望去,赫然是一桌无甚名气的精怪,一头黑熊精,一位老道而已! 倒一众精怪回过神来,顿时认出那老道不是倒霉道人还会是谁,至于黑熊精也许是刚刚修道小有所成的精怪而已,跑出来想借着机会镀金,混个脸熟,一个平日被欺负惯了的老道,一位无甚名气的小妖精,这样的组合确实是最适合拿来开刀下手的,理由很简单,技不如人。 青狮精遥遥质问道:“敢问仙师,后厅那副山水玉树画卷可是二人所送?” 黑熊精看一眼“猪精”,起身回道:“确实是在下所送,不过……” 黑熊精沉吟,话里似有隐情,停滞几息后,继续说道:“那副画卷是在下与这位道友于一处遗迹中所获,道友识得那是一副藏宝图,便与在下商量,要献礼于大王,这才一路赶来,赴宴吃喝!” 青狮精疑声说道:“哦?如此说来,莫不成是本大王在这里信口胡诌,编造盗图之名构陷你们二人?” 乌鸦道人闻言,吓得脸色煞白,口不能言。 黑熊精扫视一众作壁上观客的精怪,面色不改,说道:“在下自有手段,断识画卷真正主人,不知大王可否敢让在下一试?” 青狮精顿了顿,大手一挥,笑道:“有何不敢?” 几个喽啰拿来一副画卷,徐徐摊开,画中山雾水汽倏忽扑面而出,待雾气散去,众精怪啧啧称奇之余,也终是看清画卷内容:远山近水之景,一座垂抵天地的重山,隐于云海之中,山上隐隐可见亭台楼阁,山巅亦有华彩丛生的成片殿宇,若有若无的袅袅仙乐飘入耳畔,仿佛山巅殿宇内,真真居住着一众餐风饮露不见世俗的神仙圣人。重山之下,自是一条笔墨极多,横流整幅画卷的长河,而在长河源头,则是一池幽幽碧水,视线望之,赫然有神魂沦陷头晕目眩的错觉,有几位胆大目视的喽啰,凑前看之一眼,便当即昏死过去。 山水形胜,重山,水潭,长河,云海,再无其他多余笔墨。 一众精怪自然看出画卷神奇之处,再不会有人出声质疑献礼之轻,待回过神来后,皆齐齐看向口出狂言,要证明画卷原主的黑熊精。 只见黑熊精行至画卷前,也不多言,双指做笔,凌空一呵,“笔来……” 饮墨,提笔,落笔,动作大开大合,一气呵成,行云流水。 第一百零二章 反复只在一瞬间 收笔后,黑熊精闪身一侧,无言而立。 寥寥几笔,一道门户出现在画卷长河之上。 黑熊精视线掠过一众不明所以的精怪,笑道:“画中长河河畔,有酒水绝佳的云霄楼,有伊人成群的桃红巷,有可一夜暴富的千金赌坊,有醉生梦死的温柔乡,有位善玄妙口技的奇女子,有个终日酒肉穿肠的酒色老僧,有与书生私定终身不悔的醇良女,有指天骂地不改口的顽劣少年……” 黑熊精顿了顿,看向青狮精,笑道:“这些地方与人物,在下皆游过见过,皆可作为在下的物证人证,只是不知大王如何可证明画卷为昔日所属?” 青狮精看一眼无动于衷的青衣男子,微微皱眉,事到半途,横空跳出一位搅事的,再如此下去,怕是难以收场。 这场寿诞大会,名义上是邀请百神山方圆八百里各路神仙齐聚一堂庆贺一番,实则是青狮精与青衣男子共同布下的一场鸿门宴,目的即是为杀尽此地精怪,一人为王。 青狮精按照青衣男子所言,借献礼一事本欲大作周章,目的即是为了拿最弱乌鸦老道开刀,有杀鸡儆猴之意,亦有盼同门道友死绝之心,最主要是,野狐老道偏心留下的那份遗藏,实打实是在乌鸦道人手里,这一点作为乌鸦道人师弟的蓬莱一清二楚。 在曾经的蓬莱师弟眼中,师父野狐老道对自家这位同门师兄可谓是疼护有加,同门二十余载光景,走出无名观道门的次数怕是一只手都可数过,不论下山降妖除魔,潜江搏杀恶蛟,临渊诛妖尸,还是砍柴做饭买米种菜,事无大小,一众皆是他这个小师弟在做,而这个所谓气运悲催到绝地的师兄,不过是陪着昏了头的师父晒日闲聊,一年如此,两年如此,年年如此! 直到他在替师兄斩噩运时趁机刺出那一剑后,蓬莱与无名观最后一缕情丝彻底断尽,无名观师徒缘分已尽,蓬莱之名与祖传剑器也一并交还,做完一切,一袭青衣下山,扬长而去。 随后,百神山便多出一位以树枝做剑的剑仙,独来独往,神龙难见首尾。 青衣男子不易觉察地做了一个手掌翻覆的小动作。 青狮精便将心头悬石放下,神色恢复,哈哈一笑,说道:“自是得请众路神仙一并亲身见过才算作数,只是不知道这画卷之内能否盛下众路神仙啊?” 话音刚落地,红裙稚女便一马当先,闪身至画卷门户前,推门便入,身影被刺目光彩吞没,消失不见。 画卷上,长河畔,沿途风景中,多出一点鲜红。 既然有人打头,一众精怪便不再犹豫,即便有那心思百转千回者想再周转一二,自是后路全无,只能捏着鼻子随众而入。 片刻功夫,只余寥寥数位,青衣男子与青狮精自在其中,二人对视一眼后,青衣男子一步跨到门户前,扭头看一眼不远处的乌鸦道人,老道如遭蛇咬,神色巨变,光影斑驳,青衣消失。 尚存几分小心思的三两胆小精怪看着青衣男子消失背影,犹豫一番终是迈进门户,到得此时,门户前仅剩青狮精与黑熊精以及神色异样的乌鸦道人。 青狮精眼珠一转,嘿嘿一笑,抱拳而礼,笑道:“黑熊仙师行事委实大手笔,当真乃超凡脱俗之辈,青狮今日斗胆借仙师手笔谋此局,一举而成,这份天大情意,令神仙洞无以言报!” “如若不嫌,仙师此后便居神仙洞第一宝座,我等甘愿为仙师上尸山下血海,赴汤蹈火!” 黑熊精无声而笑,抄起身旁桌上酒壶,轻声呢喃道:“反复无常的小人,自古还真是屡见不鲜啊!” 推倒桌上盘碟,黑熊精坐下,挥手示意青狮精上前,瞅一眼凌空悬浮的画卷,黑熊精笑问道:“当真想坐这百神山方圆八百里第一霸主的宝座?” 青狮精眼底闪过一丝杀意,但迅疾被强装出来的惶恐之色掩盖,连连摆手,诚挚说道:“仙师在上,第一霸主之位自然非仙师莫属,小的甘愿座二把交椅!” 黑熊精摇头,招手让乌鸦道人上前,指着头顶乌云的乌鸦道人说道:“你看我这位道友,坐不坐得那二把交椅?” 青狮精看一眼“今非昔比”的乌鸦道人,不假思索说道:“自是坐得!” 黑熊精又唤来远处的“猪精”,问道:“第三把宝座可做得?” 青狮精思衬一下,毫不犹豫点头。 黑熊精仰天大笑,摇身一变,显露本来面目,再次笑问道:“当真可坐得那第一宝座?” 青狮精倏忽一愣,蓦然勃然大怒,闪身跳开丈外之地,手中一口血刀闪烁刺目光泽,刀锋直指高坐桌面的疯子,口吐血言,说道:“不管你是何方神圣,今日踏我神仙洞,定让你血偿于此!” “小的们,给我上!” 青狮精一声令呵,洞内洞外一众喽啰精怪皆抄起刀兵棍棒,潮水一般奔着疯子而来。 疯子并指做笔,凌空圈大圆,一众喽啰精怪瞬间只觉眼前天地陡变,两眼一黑,待再睁眼瞧看,便是另外一片陌生天地,天大地大,且荒芜人烟,脚下尽是焦土废墟,极目远望,远处天际更是狼烟四起,地面兵荒马乱,血光冲霄,空中剑意交错,云海翻腾,喊杀之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一众“神仙”目瞪口呆,这哪里是什么酒池肉林温柔乡,分明是刀兵相见的索命死地,一瞬明白被坑的众“神仙”,无不骂天骂地,其中有几个本就留着小心思生怕被挖坑的“神仙”人物,各个脸色冰冷,恨不能立刻跳出此片天地,将那做局坑人的青狮精大卸八块,做成佐酒的狮子头,清蒸也好,红烧也罢,如此方能一消心头怨恨。 青衣男子眼神更是阴沉的摄人,千防万防,终究还是跳进这该死的坑中,长吸一气,张口便吐出一挂剑气长河,直落远方废墟之地,一解心头郁闷。 顷刻间,废墟之上,剑气如蛟龙滚走,焦土地面被剑气犁出一道道丈深沟壑,尘土飞扬,声势浩大。 一众“神仙”顿时噤若寒蝉,再无半点言语吐露。 青衣男子望天一笑,自语道:“待天门再开之日,便是我飞升之时!” 一袭青衣直线掠去,如同昔日弑师下山。 一往无前。 第一百零三章 一线 疯子并指横抹眉梢,意气风发,看一眼微微颤动的山水玉树画卷,淡淡一笑。 一个偷天地气运成精的青狮,能掀起多大的风浪,若不是与这乌鸦道人的师弟有了因果,他才懒得如此大费周章行事,画卷一开,统统收禁其中便可,管你前世今生如何如何? 再看一眼乌鸦老道,疯子多少有些唏嘘,这道人天生噩运盖顶,也难怪人见人嫌,若非气运强盛之辈,与之接触便有噩运加身,如此一来,自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也难怪这一众精怪对其冷言冷语甚至拳脚相加。 但疯子仔细内观老道眉心深处,确有一点星星烛火,映亮眉心神台方寸之地,将滚滚噩运浓聚而成云海拒之门外,疯子微有诧异,这一烛不灭星火,多半是那位野狐老道一手所为,是乌鸦道人终有守得云开见月明之日的福运所在,亦是师父对这个徒弟最后一点疼爱。 一缕心神从心底三世光景画轴游曳而出,疯子终于明白乌鸦道人缘何与自己冥冥之中结下因果,也明白了道人前两世究竟所谓何人,一切皆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他若强行逆天而为,将其噩运带走,怕是会打乱此方天地大局,以道人眉心神台那粒星火之光,怕是难以挡下天地蜂拥而来的气运“报复”,届时下场定然要比如今更甚凄惨。 想明了其中因果厉害,疯子从袖中摸出一张黄纸符箓,交于惊魂未定的乌鸦道人,拍拍瑟瑟发抖的肩头,笑道:“这张符箓从今日起,要牢牢带在身上,切记!” 乌鸦道人点点头,接下符箓贴身收藏,顿觉浑身神清气爽,仿佛久病不愈之人吃了灵丹妙药起死回生,乌鸦道人不禁啧啧称奇,同时心底对眼前这两位必是神仙圣人下凡的高人敬佩不已。 三人一行来到青狮洞府后厅,珠宝金银,琳琅满目,堆砌如小山,珠光熠熠,将硕大洞府映亮如白昼,清晰可见。 疯子扫视一眼,神色微变,不禁叹息一声,还是被人捷足先登,他娘的晚来一步啊! 疯子摆摆手,而后百无聊赖走出洞府散心,冯笑明了其意,掏出玉牌开始大肆收纳,乌鸦道人站在一旁,看得嘴角抽搐,心里发痒。 洞府外,疯子眺望天际,手里颠来倒去玩弄着一截莹绿竹节,喃喃自语,“费劲心机,引老子来此,连句招呼都不打,藏头露尾鼠辈,倒也是有趣至极!” “走吧,竹子被人抢走了!”,看一眼走出洞府的二人,疯子指了指远山,说道:“有个家伙拿了咱们得竹子,连句招呼都不打,你说是不是得有人跳出来收拾这家伙一通,要不然昭昭天道何在,世道人心何在?” 冯笑问道:“有人惦记竹子?” 疯子无可奈何点点头。 二人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看一眼远山,疯子不愿再浪费时间,便从怀里摸出一张黄纸,口念咒后,一架横跨天地之间的彩虹桥骤然出现,疯子闲庭信步,拾阶而上,大开眼界的冯笑与老道二人,紧随其后。 从上桥到下桥,不过片刻光景,但三人却已经站在天际山巅之上,周身罡风烈烈,云海流荡,大开眼界的二人,不禁觉得自己恍若梦游。 疯子见怪不怪,一掠而去,不过倏忽之间,却又远掠而回,神色古怪,说道:“我们还得再快点!” 彩虹桥出,须臾又没,三人再至一座积雪山巅之上,一行浅显脚印尚未来得及被风雪掩盖,疯子笑了笑。 天玑古地,天权古地,玉衡古地,一日之间,三人行迹遍布三大古地神山,却始终落人一线之后,那个抢走竹子的家伙,似乎总能掐准三人所到时间,不早不晚,偏偏就比三人快上那么一丝。 冯笑凑身上前,压声说道:“会不会不是一人所为?” 疯子蹙眉,思衬片刻,说道:“你是说……” 疯子话未言尽,冯笑明了其意,点了点头。 疯子顿时骂道:“老子不找上门去一通打杀,将你们那徒子徒孙斩草除根,你们还以为老子来这耗子洞,是游山玩水呢!” 再次摊开心底三世光景画轴,没入一缕心神,找寻那七位圣人金身前世今生因果,这幅光景画轴,是集合道门老头,儒门老书袋,西天佛主以及耍剑最风流的剑老头不少心血,经墨子巨匠打造,最后经过共主大人盖章的宝贝,万千大小界地,独此一家。 光景画轴,可观光阴长河中万物三世因果,有此宝贝,想查询一人一物,简直是易如反掌。 片刻时间,心神归来,疯子神色有些凝重,画卷中并无那七圣金身点滴讯息,就在这时,疯子蓦然想起墨老头在亲手交于他这件宝贝时所说言语,便是一旦跳脱一界天地大道,成就神位金身也好,飞升为仙也罢,昔日一切行迹便在这画卷之中会被悉数抹尽,跳脱大道,即是不在凡俗,光景再不可承载。 而圣人金身,与这两种却又有不同,成就圣人之位,至多是被大道认可,但仍旧还是身在凡俗之中,但一旦被立庙塑金身,被万民敬仰,享受香火献供,又于神道有了因果,这时的圣人金身便于神位金身无异,自然也就跳脱天地大道。 疯子心思流转,难怪这七个不神不鬼的家伙敢与他较劲,底气原来在此,如今情况尤为诡异,七圣金身对他自是束手无策,反之同样,二者可谓是半斤八两。 但终归说来,疯子还是稍逊半筹,天道压胜自然无法忽视,他行迹七方古地,就如行走于泥泞不堪的沼泽,而那七圣却如同在自家田地,闭眼都能健步如飞,两者不可同日而语。 心中早有主意的疯子看一眼冯笑心府之地,嘿嘿一笑,凑身上前,挤开一路献媚的乌鸦道人,笑道:“其实……想将这七个家伙揪出来,方法很简单!” 疯子看一眼乌鸦道人,说道:“先得把你给解决掉,然后再说其他!” 乌鸦道人一脸丧气,默不作声。 冯笑问道:“接下来该如何?” 疯子说道:“接下来极有意思,让我帮你唤醒藏匿心府之地的那缕魔魂,遮蔽此方天道,而我则放个大招,一把火将这群藏头缩尾的老鼠连窝端了,你看如何?” 第一百零四章 天地皆火海 一座清静无为的白玉观。 一座讲究禅机的莲花宝座。 一间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为硕大梁柱的广厦。 再就是一抹返璞归真到极致的剑意。 疯子在冯笑心府之地转悠一趟,看到如此诡异一幕,四窍魔心竟然能映照他心底深处所想,这三座建筑以及一抹剑意代表何种含义不言自明,皆是他日思夜想却至今未曾惬意游迹之地。 这四样东西便是他心底深处沉淀下来的某种需要破除的念想,亦是些许心结所在,他至今未曾迈过那道大道门槛,与这些心结自然有所关联。 景象再变。 一个浑身是血的小男孩手里紧紧攥着一支竹蜻蜓,瑟瑟发抖蜷缩在柴房一角,黑暗中不时有火光亮起再熄灭,每当火光熄灭之际,小男孩便暗暗庆幸一分。 来找寻之人一波又一波离去,柴房外月色朦胧,倾泻下来的月华透过破窗穿过柴堆,终是映照在小男孩伤痕累累的脸上。 月华凉凉,小男孩攥着竹蜻蜓,极为难得进入了梦乡。 疯子抬头看着眼前画面中近在咫尺的小男孩,脸上淡淡笑了笑,心脏狠狠抽搐不已。 这时一副不再存在于光阴中的昔日光景,连同他出生至离家一共三十年,皆被他以难以估量的代价从光阴长河中抹去,那诡异消失的三十载,独存于他心底深处。 疯子狠狠搓了搓脸颊,终于开口说道:“我知道你善变人心,熟通人性,那段光景委实璀璨耀眼,当时能与神庭那群家伙平分秋色的魔主,想来也是睥睨当代的神仙人物,可那段光景再是引人神往,但也是昨日黄花,那条长河一直在奔流不息,河底也尽是一些诸如你们这些大人物的尸骸,人死如灯灭,一样如此,不过你倒是耍的好手段,竟然能在轮回殿堂那群家伙的眼皮子底下瞒天过海,富某人不得不佩服啊!” “今日特来叨扰前辈,想借前辈无上风采,将这片浑浊天地给捅个窟窿,不知前辈可否赏脸,至多半柱香时间就可!” 倏忽间,四窍魔心恢复本来面目。 一座冰冷死寂的琉璃魔殿,由一根根蛟龙身躯当做锁链,悬吊在九天之上,不落凡尘,不惹俗世,孤零又高傲地俯瞰着天地间发生的一切。 疯子赫然发现自己早已立身魔殿之前,不禁暗自诧异,光阴斗转的手段运用的如此神鬼不知,即便是他也自叹不如。 举目望去,魔殿那座魔主宝座之侧,笼络着一团微弱烛火,一道朦胧身影倚靠着座背,手扶额头,在烛火映照下透出斜长扭曲的光影,看上去似乎满是疲惫。 “呵呵,来了你这么个小玩意,倒是极有意思!” 扭曲光影开口笑道。 疯子顿时觉得一股洪水猛兽一般的天地运势当头压下,见过无数大场面的疯子抹了抹嘴角,脊梁挺拔,顶天立地,说道:“能得魔主赞誉,想来富某人必是这古今第一人了!” “呵呵,你与这具身躯主人是何关系,莫不成他被你夺了神魂,占了肉身?” 魔主说上一句完整话语,就得停滞片刻喘息一下,显然身体不只是疲惫不堪的问题。 疯子摇头,说道:“富某人与这个家伙,是生死与共的挚交,有句老话就是形容我们这种牢不可破情意的,可富某人委实记不起来了……” “咳咳,我与他有两世因果,故而才能以这种方式寄宿其身,虽说有点不请自来的冒昧,但想来他也不会怪罪,咳咳……” 魔主咳嗽声在空旷魔殿中响起。 疯子似相见恨晚,笑道:“看来魔主大人与富某人,才是同道中人,这点不知脸面为何物的大气,当真是如出一辙!” “呵……咳咳……呵呵……” 魔主笑声与咳嗽声,混杂一起,响彻大殿。 “你走吧,本主应你一次,替你遮蔽天道,不过时间至多如你所言半数,条件是十万亡魂!” 魔主艰难说完这句话后,便不再言语,大殿之上,喘息之声似罡风呼啸。 疯子沉默许久,从怀中掏出一件芥子楼阁,抛入大殿之内,拱手说道:“魔主助此大力,十万委实不多,这件芥子楼阁之内,封有昔日一座天下之亡魂,富某人便献礼魔主,待事成之后,还有大礼奉上!” 芥子楼阁自动掠去扭曲光影之中,随之传来鲸吞牛饮之声。 疯子忌惮瞄一眼那团光影,便自动退身而去。 一切不过倏忽之间而已。 冯笑自是知晓疯子与自己心府魔窍沟通,但至于二者所说什么,却一概不知。 乌鸦道人这一路仔细瞅量,总算看出个眉眼高低,看似精明诡诈的疯子赫然是年轻人手下喽啰,因而知晓大腿为何的老道,便想方设法献媚冯笑。 因为看冯笑腰间斜插着一把破刃柴刀,乌鸦道人便绞尽脑汁,想着如何能再觅一把刀锋起码锋锐的宝刀,皆言宝刀配英雄,可不如此嘛! 宝刀之事一时半会自是无法,老道便又生出其他主意,将自家珍藏不轻易示人的美人画册无私奉献了出来,这会趁着疯子貌似神游之际,凑身上前悄悄塞于冯笑衣袖,而后使了个男人都明白的眼神。 冯笑看老道冲自己眨眼示意,便从袖中摸出泛黄画册,抬头狐疑看一眼挤眉弄眼的老道,冯笑翻开一瞧,真真是哭笑不得。 佯装翻看两页,冯笑便收入袖中,一旁的老道眉开眼笑,大有他乡遇故知的喜悦。 神游归来的疯子,从袖里掏出一个彩云鎏金葫芦,先帅气地打了个响指,一瞬间,天地景致大变。 天际四方,皆有一座座城池悬浮当空,城外阴风呜嚎,墨云滚滚,城内反倒神彩冲霄,鼓瑟琴箫而鸣,犹如神乐动听,洗涤神魂。 一座座城池挤满云海,遮笼天地。 一座城池,便是一城亡魂。 这些,皆是昔日魂飞魄散于魔族手下的神民。 疯子难得打了个冷颤,看一眼天空城池,却也不敢再耽搁,将手中彩云鎏金葫芦朝远处空中一抛,而后并指凌空画圆。 葫芦倾斜,一团团火焰自口涌出,于天际形成一挂火色长河,倾泻而下。 星火可燎原,何况一挂画长河火龙! 倾泻半数后,一片天地自是烈焰焚天,疯子掐算时间也刚好,便收回彩云鎏金葫芦,从袖中搬出一个小板凳坐下,又摸出一把炒瓜子,坐于最高山巅,俯瞰天地火海茫茫。 冯笑同样,双手拢袖,老农蹲地姿态眺望火海,嘴里回味着刚刚入腹的酒水。 乌鸦道人干咂摸着嘴,即无可奈何,又羡慕不已。 第一百零五章 好说好说 万里焦土,山水皆融。 自手中玄妙至极多出六张神意荡然无存的符纸后,疯子早已收起壁上观客的懒散,神色罕见地露出凝重之色。 七圣金身,六张神意符箓,其中深意,细思极恐。 不过,有一点疑惑倒是可以解释通顺了,那就是为何他们三人总是落人一线之后。 疯子舔了舔干裂嘴唇,唤过刚苏醒过来的冯笑,打量一眼心府之地彩绘金身碎片都遮掩不住的光彩,知晓那魔主必然给这个“内有乾坤”的家伙极大好处,至于是何等好处,他自无半点心思想知。 疯子抖了抖手中符箓,笑道:“你我所猜不假,确为七圣金身所为,但只有一座金身为真,其余六座皆是符箓所化!” 冯笑长吐一气,说道:“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七圣金身若是为真,你我加上老道三人,有几成胜算?” 疯子笑着点点头,七位已塑金身的圣人,要是真刀兵相见,确实是一个棘手甚至要命的问题,不过要是让他露出且动用底牌,结果只有一个,非他不可活,当然,这都是生死一线才会要去想的问题,眼下自是用不上他那一堆琳琅满目的宝贝。 冯笑望向一座山巅,身体莫名抖了一下,大为遗憾说道:“七位圣人,七座生命禁地,要不是看在皆为魔道中人的因果之上,本主断然不会舍命现身,不过若是那般绝情,你这小家伙会不会觉着一拳捣在棉花上,委实不爽快?” 一旁的乌鸦道人,如身压重山,“噗通”一声,不由自主双膝跪地,瑟瑟发抖。 疯子嘿嘿一笑,说道:“半点瞒不过魔主大人,魔主大人当真是悠悠万古之神人,小辈与之而言,无异于参天古木与蚍蜉蝼蚁,仰止高山与深潭臭水,天壤之别,明珠瓦石之分,不可同日而语!” 冯笑神色古怪一笑,说道:“不用试探本主底线,本主心沉魔渊,至今未出,若不是你这油嘴滑舌的家伙刻意卖惨,敲本主竹杠,你心底那些鲜为人知的心结,本主自然不屑一顾,但这次就算两不相欠,下次再来拜访,心意定要再诚挚几倍才可!” 疯子哪里能听不明白这位“出来放风”的魔主大人是在借机敲打于他,心思流转轮回几许,蓦然一拍脑门,失声说道:“呀……这次来的匆忙,两袖空空,这琼山恶水之地也难买什么好宝贝,大人若不嫌弃,这里刚好有一件从那不知死活的精怪手里掠来的宝贝,还请大人笑纳!” 疯子从袖中摸出那块长毛的“臭豆腐”,信口雌黄,说道:“此乃奇物,诞生于万界之前,名为肉灵,似肉非肉,似石非石,凡人食之黄豆大小,便能轻身延寿,长生不死,寻常修士食十之三日,便可白日飞仙,荣登逍遥,而仙人食之……” 疯子话未说完,“冯笑”便出言打断,瞅一眼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疯子,笑道:“这种诞生于轮回殿堂的诡物,怎的到你嘴里,天花乱坠一番说辞,就变成了天地至宝,若是依你所言,那轮回殿堂中的诡东西岂不要横封万古,永世为尊了?” 疯子嘴角抽搐,暗暗腹诽,这他娘的就是搬石头砸自己脚,这老东西沉睡万古,脑瓜还是够清醒,蒙混不过去啊! 冯笑也不忌讳长毛诡物,探手一抓,攥于掌心,五指凝结出天地牢笼,长毛诡物霎时如老树开花,裂碎外层石表,露出一个类似香火小人的金毛人形诡物,四周扫视一圈后,便开始上蹿下跳,玩耍地不亦乐乎。 冯笑五指虚握稍许,金毛诡物当即匍匐在地,如人行跪拜大礼,冲五指天空连连叩首。 疯子脸色古怪,试探问道:“斗战圣猿?” 冯笑点点头,看着掌心变老实的金毛诡物,说道:“昔日,那圣猿一脉委实霸道善战,四脉先天灵猴活到最后,仅存此一脉,那混沌山本就是先天混沌一角而变的天地,奇数变理自多,这圣猿一脉诞生于此,自然非同小可,就说这斗战圣猿,就差点把那座仿效神庭的仙庭搅闹个人仰马翻……哼,若不是被人横插一脚,仙庭气数早该散溃于那个时代……” 疯子听得心惊胆颤,这圣猿一脉委实厉害,几乎一人闹翻一个时代,仙庭他自是到过,那些仙家洞府里所居神仙圣人,他也大多有点交情,至于手段本事自是不差,否则也不会苟存于世颇多,只是他未曾想到,圣猿于他之前,就差点将那座仙庭推翻,如此说来,二者还真有相似之处。 冯笑话音一转,笑道:“不过这诡物,承顺气运太盛,所到之处,皆如黑暗烛火,让人千里之外即能一眼望见,于光明中行走,还且无碍,可若行迹于黑暗,便是索命星火,一发不可收拾!” “当然,本主自是希望这只转世圣猿,能行迹黑暗,最好不要出来的那种,如若有可能,本主还会邀请他去魔渊一趟,长长见识,嘿嘿……” 疯子翻了个白眼,腹诽,敢情你是看热闹不嫌事大,若是再让这只猴子闹出那么大动静,一些老东西怕是断然沉不住气,会从坟头蹦跳出来的,届时这长河两岸,该是有多热闹! 被拆穿谎言的疯子也不害臊,看一眼天际那道躲躲藏藏的身影,干脆“扑通”跪地,死死抱住冯笑大腿,就差一把鼻涕一把泪,卖惨道:“魔主大人,那厮方才欲行不轨,幸好大人出现及时,若是被那厮得手,大人怕是以后再难看到小人了!” 乌鸦道人佩服的五体投地,自叹不如。 冯笑扫一眼天际,震开疯子,说道:“这点因果,”本主就不再参与其中了,再说一位圣人而已,昔日你双手染血的圣人可是少了去? 疯子自知卖惨无用,起身叹气,望天而叹:“似我这般潇洒风流的神仙人物,竟有如此穷途末路之日,天妒英才,天妒英才,当真是天道日下,人心不古呐!” 一张细若蛛丝的大网,神出鬼没,掠向天际。 乌鸦道人脸颊抽搐,走远坐地,心中甚是思念那座无名观。 恢复清明的冯笑,看一眼远处老道,笑道:“你这敢把脸皮当宝衣的手段与心境,可着实让道人大开眼界呐!” 疯子呵呵一笑,瞅一眼落寞道人,说道:“好说好说!” 捎带,抖搂了两下手中沉甸甸的金灿网兜。 第一百零六章 甩手掌柜 结果,出乎意料。 疯子这般不按常理出牌的祖师爷一般的人物也有些懵逼,看看同样眼镜大跌的冯笑,疯子再懒得去看乌鸦道人。 乌鸦道人兴冲冲夺下疯子手里刻意显摆的金丝网兜,不过打开的须臾之间,脸色变化之快,远非常人可以媲美。 金丝网兜中,赫然是一团刺目白毛。 老道撇撇嘴,识趣闪身一边,以免某人迁怒于人。 冯笑看着一团白毛,心情可谓五味杂陈,老香火台白毛诡物是他首次遇到,后来那老妪善意提醒他,这类诡物多不详,因果深重,继而就在这里再次遇上,冯笑不禁在心尖划上一道。 疯子显然更加忧虑,事情明显超脱所能掌控的范畴,眼看就要策马扬鞭,在某条死路上渐行渐远。 有些时候知晓的越多,反而不见得是一种优势,甚至可能转变成某种致命灾祸。 素来处事不惊的疯子有些心烦意乱,深吸一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开始在心底梳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复盘三次,光景画轴又仔细神游一次,疯子依然觉着整件事情背后似乎有只手在操控着一切,在恰到好处却又不会被觉察的时间点,拨动某些可以斗转星移的旋钮,让本该柳暗花明的真相,堪堪错过,而呈现给他们的答案,则是他想让看到的答案,绝非事情本身真实存在的结局。 七位圣人金身,搁在任何一座天地,都是一股足以掀江倒海的磅礴势力,若是再有那座诡气森然轮回殿堂参杂其中,后果怕是很难言明。 上次,诡物出现在香火台搭桥之际,被他利用给幽冥尸门调借阴兵的手段,送到了九幽尸谷,而这次事情显然更为棘手,圣人金身的诡物,不惧不详因果的尸门阴兵,自是半点作用不起,若想彻底诛杀,除非能请动尸门那几位大佬出手,可如此一来,这又该乱套,一座座天地又该乱成一锅糊涂粥! 疯子狠啐一口,腹诽不已,“轮回殿堂那群家伙又再搞什么幺蛾子?” “不行,这次回去,得给共主大人通通气,让大人出面敲打一下那群总喜欢暗地行事的老诡头,不吭不响,手伸这么长,敢拿七位圣人金身做文章,要不给你们上点眼药,当真以为老子好欺负?” 心思流转至此,疯子心情总归好转几分,他也是有大佬罩住的人哎,抱大腿这种事,也分大腿粗细嘛! 骤得欢喜的疯子说道:“竹子怕是砍不到了,王丁要是怪罪,你就把这支头钗给她,届时她自明了一切!” 说罢,疯子递过一支头钗,冯笑接过看一眼,无甚稀奇之处,便收入衣袖。 就在这时,疯子头顶猝然冒起一团明火,疯子顿时脸色大变,竟也不顾火势愈盛,匆匆摸出两张黄纸符箓,塞进冯笑手里,同时神色肃穆,说道:“回去后,贴金之术可在老城墙上修习,裨益极大,两张符箓赠你,危机可保命,再有小心身边人!” 疯子笑着冲冯笑与乌鸦道人挥了挥手,而后双指抹过眉梢,头颅微扬,一副老子万界最帅的姿态。 一张黄纸纸人于明火中,化为灰烬。 冯笑霎时明白过来,难怪疯子这一路之上,除却给他的那块玉牌外,黄纸纸舟,黄纸纸船,黄纸刀剑符箓,黄纸葫芦,黄纸桥,一切东西皆是黄纸,原来这疯子自身便是纸人! 纸人燃尽,一股清风骤至,堪堪将纸灰卷拂地一干二净,仿佛这片天地,那个疯子从未来过。 乌鸦道人张了张嘴,也不知该如何理解眼前这幅画面,只好闭嘴作罢。 冯笑看一眼疯子塞的两张符箓,明显与先前那张剑符大有不同,一纸符箓,却重的极有分量,即便傻子此时,也该明白这两张黄纸,是珍贵程度远胜先前的宝贝。 仍是一纸刀符,一纸剑符。 收符入袖,冯笑又摸出那块上刻“富”姓的玉牌,口念咒后,玉牌所纳之物,悉数涌入脑海,而后在眼前一闪即过,看得分明。 许久后,冯笑冲天际躬身一礼,聊表谢意。 乌鸦道人远望天际,苦巴巴说道:“咱们如何回去,要是有符箓御风,或者走那纸桥……” 话音未落,冯笑当真摸出一张黄纸彩桥,在老道眼前晃了晃,说道:“走纸桥当如何?” 老道笑着搓了搓手,认认真真将黄纸彩桥翻来覆去看了许久,最后头晕目眩,说道:“老道有三分把握,画出此符!” 冯笑笑着点点头,手掐诀口念咒,一架彩虹桥横跨天地,桥头一端自在冯笑脚下,桥头另一端,则随冯笑心头念想,落在柴门之外。 原本,冯笑心中念想,是在村尾老城墙,孰料彩虹桥回馈无法到达,因而他便退而求其次,选址柴门之外。 其实,冯笑有所不知,这些彩虹桥符箓,皆是刻印疯子身上那架彩虹桥的衍版,神意不及万分之一,自是也无法达到正主彩虹桥那种万界皆随心可到的强大地步。 但,于一片天地中穿行,却是绰绰有余。 也就行走六七步的光景,一座熟悉的柴门,便映入眼帘。 二人从桥上走下,黄纸自燃,化成灰烬。 终于回到家,首要之事,便是村头村尾巡游一趟,交待乌鸦道人做两碗杂面,冯笑便向村头行去。 一路之上,指指点点,议论四起。 冯笑从铁匠铺子前经过,特意止步与铁匠打了声招呼,铁匠倒是无甚变化,仍旧默不作声,闷头打铁。 倒是,铁匠婆姨脸上浓脂艳抹,破天荒地与冯笑说了两句。 孙家,高家,赵家,金家,门前一众玩耍打闹的孩童,其中正有依旧病仄仄的高山,跟在孩子王赵无敌身后,充当小弟,摇旗呐喊。 冯笑看一眼高山,恰好高山望来,二人对视,高山倏忽冷哼一声,别过头去。 冯笑浑然不在意,倒是高山一旁的赵无敌,看见他挥了挥手。 杂货铺子,拉肚子窜稀到脱相的老寿头正躺在躺椅眯眼休憩,冯笑走进铺子,躬身一礼,问候一句,撂下买燃香的银子,便自行离开。 老寿头置若罔闻,鼾声似滚雷。 老龙井,冯笑丢下一包香火余烬后离开。 井底响起一阵闷声如雷。 神君庙,燃香三柱,冯笑待到燃香焚尽,方才与赞不绝口的香火小道童告辞离去。 从虢氏,褚氏,崔氏,张氏,佘氏等一众祖宅前经过,各院皆有人冲冯笑问候,冯笑一一认真回应。 村头,独木下。 一位明媚少女,一位垂垂老矣的糟老头子,皆坐而垂钓,一言不发。 冯笑走到树下,冲老更头躬身一礼,不好出言打扰,准备离去。 孰料,素来惜字如金的老更头,破天荒回过头,扫量一眼年轻人,淡淡说道:“做了百余年的甩手掌柜,知晓回来了?” 第一百零七章 天上月 乌鸦道人做出的面食,倒是出乎冯笑意料之外。 两碗杂面入腹,冯笑听着院外老槐树下喧杂之声,看一眼正做洗碗收尾工作的老道,说道:“老道,依你行走江湖多年的阅历,你有没有听说过那种离去少年郎,归来尽白首的古怪事情?” 乌鸦道人正泼水,打算换净水再冲洗一遍碗筷,闻言后想了想,说道:“咋可能没听过哩,你说的意思与这句‘洞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神仙之言有异曲同工之妙,对不对?” 冯笑点点头,神色愈发凝重。 乌鸦道人拎干碗筷,放回灶厨后坐下擦手,笑道:“这两句话为何被称之为神仙之言,大有原因所在,一种说法是出自道门扎卷《洞仙传》,说道祖他老人家昔日云游天下,于一座山洞参悟玄机妙礼,不过一日光景便大有所成,后下山途中恰遇一位樵夫,樵夫看道祖仙风道骨,惊为仙人,便疑为神仙下凡,慌忙跪地叩首,道祖扶起樵夫后,一番问询方知光阴斗转,他坐洞参悟不过寥寥一日,世间却已过千年。” 话未说尽,老道咧嘴嘿嘿一笑,神色猥琐,吸了吸鼻唇淌下的“黄龙”,压声说道:“这第二种说法嘛,全在贫道给你的那卷画册之上,待你真正参悟明白其中玄机,自然明了这洞中光景为何让人流连忘返,让世间男子情愿摧眉折腰!” 冯笑蓦然想起那册有碍观瞻的画册,倏忽明悟老道为何如此“婉转”,心中不禁对老道这种“奇思妙想”,当真自叹不如。 冯笑不再问询老道,登上阁楼自己在心中思量,他这一行离开时间不过月余,这一点早在神君庙中的香火道童话里得到印证,画地为牢的香火小人说十余日未见,便分外想念,前半句自无骗他之利,至于后半句则是纯粹看在那一份香火情意之上,冯笑自然明了,而村头老更头亦是如此。 照此说来,他离开时间,在香火小人所计,不过十余日光景,可在村头老更头计算,已然过去悠悠百余年。 其中的时间差度,即可怕又惊人。 看着老槐树下些许陌生面孔,再回忆先前一幕幕,冯笑蓦然觉得,有股风雨欲来的危机感。 下楼阁,直奔香火台,冯笑隐隐约约能觉察出,这里如今除了那位沉默寡言的老妪,要想再找出些许值得信赖的人,除了乌鸦道人,怕是再无他人。 至于铁匠,冯笑直觉中一直认为,他是在基于与某人达成契约完成某种任务的基础上,方才选择靠近他,帮助他,至于背后那个人是不是那个疯子所说的共主大人,冯笑不得而知。 但有一点,冯笑无比确信,铁匠与王丁,不是一路人。 或者说,二人各为其主,平日所为,不过是妇人热衷挑逗生性憨醇的铁匠解闷,亦或是,某种恰到好处的挑衅。 老更头如此,故而沉默寡言,一人独钓水泊。 老寿头有点捉摸不透,难辨真伪。 金鸡大人,占山为王也好,占山为牢也罢,鲜有插手山下这些乌七八糟的乱遭事。 独善其身,算是与老更头相差无几。 至于那些迁走又迁回的高门望族,摆明是一群壁上观客,确切点说,是一群伺机而食的饿狼,待王丁所说的那一日到来后,必然张开血口露出獠牙,发动最致命的一击。 一切,皆是在等待某个时间的到来。 至于那个时间点到来后,这里会发生什么,冯笑不得而知。 来到村尾,先于城头巡曳片刻,记下几处不甚鲜明的痕迹后,冯笑跃下城头,来到香火台前,袖中摸出一柱香火,点燃后插进一尺来厚的灰烬,肃穆而立,静待香火燃尽。 茅草屋檐下,老妪与老狗,形单影只。 敬完香火,冯笑来到茅草屋前,冲眯眼晒日而眠的老妪,躬身一礼,轻声说道:“叨扰前辈,还望见谅!” 趴睡的老狗抬头看一眼,呜咽一声,将狗头扭转一旁,继续贪眠。 老妪闻声,睁目醒来,由于日头刺目而眯眼,朦胧之间看到眼前站着个人,待看清面容后,又在脑海里搜想片刻,方才想起年轻人是与自己先前说过话的,人也极有礼貌,模样也俊俏,因而脸上菊花开绽,打趣笑道:“年轻人能来找我这老婆子说说话,比在这晒日还要舒坦!” 看一眼欲言又止的年轻人,老妪挥手笑道:“老婆子说笑的本事,还真是比不得那个死老头子!” “说吧,有什么问题尽管问,但老婆子不敢保证什么都知道!” 冯笑问道:“敢问一地光阴不尽相同,人众犹如隔世而居,但为何却能两两相见,与寻常无异?” 老妪顺手在地面划下一道浅沟,又从身旁老狗身上摸出两只跳蚤,分置浅沟两侧,其中一只落地蹦跳,触及浅沟如撞南墙,这才笑道:“天地未变,不过是我老婆子耍了点小手段而已,就可让这两只小东西天地相分,恍如阴阳两隔,若是这两只小东西口能人言,会不会与你有此同问?” 冯笑思衬许久,点点头,躬身行礼,而后离去。 坐于城头,眺望天际云海,冯笑心中思量,事实果真如他所想,在他背后有只手在悄然运作,似乎是从那白毛诡物出现后,老妪点播于他开始明了觉察,亦或是遇上那个三番两次出场惊人的疯子以后心生直觉,具体时间眼下确定不了,但这种感觉却随着时间流逝,愈发明显。 冯笑在古地之时,这种感觉就好如剑悬头顶,甚至能感觉到剑锋的冰冷,他与疯子每到一地,皆被人捷足先登,这即是最好的证明,想来那疯子也有此感觉,但为何二人皆未点透明言,自是二人各有心思而已。 说到底,冯笑对自来熟的疯子,尚有三四分不敢信任,二人虽共同经历古地诡事,但若要以生死之交而论,冯笑自认未到那种层次,一想到那个疯子以纸人与之同行的玄妙手段,冯笑更加不敢掉以轻心。 这世间,从来不缺少中正醇良之辈,敢于危急关头舍身而出,匡扶正义,自然也不缺少诡诈宵小之徒,能在一念之间心思翻转,卖友求荣,甚至行径更为不耻百倍。 人心啊,谁又能琢磨透彻,看得分明? 冯笑抬头仰望,夜悬明月,华彩如水。 天上月,照古今。 却照不亮人心深处,那些鲜为人知的阴暗。 第一百零八章 再造书童 一辆老马拖曳的破车,缓缓而行于崇山峻岭之间。 赶车的是位唇红齿白的书童,贼头贼脑,浑身上下透露着一股子伶俐劲儿,眼珠子一转,仿佛脑海便有千条妙计横生。 坐于车厢之中的,透过随车身晃荡而飘起的半截厢帘,隐隐可见是一位华发老翁,手里握卷几张书卷,倚靠在厢壁上眯眼小憩。 老马拖破车,书童与先生。 稍稍偷瞄一眼车厢憩眠的老翁,竖耳听到隐隐鼻鼾声,正襟危坐的书童这才像散了架的马车,身子佝偻,一腿跷高,一腿垂落而坐着,坐法是怎么舒坦怎么来。 只是手里丝毫不敢松懈拴马的绳索,一旦他手头松懈,这匹看似筋疲力尽的老马便会一去无回,撒蹄跑得那叫一个欢快。 打量一番也算是老伙计的白马,书童呵呵一乐,他可是听先生说过,这匹白马在那座与他有深远意义的天下,委实蜚声在外,名气甚至不输那座天下立了言的圣贤。 书童凌空作势,轻轻抚摸白马,心中腹诽,“这老伙计如何能被自家先生叫之白马,毛色如土灰,就好似在灰堆里着着实实打了个滚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毛色本是如此哩,也难怪他第一次见这位老伙计,就以貌呼名,却被不知缘何蓦然生怒的老伙计一记头撞,撞翻出一溜跟头方才止住,如今闲来无事想想,还真是后脊骨发凉哩,他不是不知,也不是未曾没见过,这老伙计扬踢之下的结果,六七个虎背熊腰的大汉,不过是几蹄子的事情,骨断筋折的局面是轻,头碎肠断的凄惨下场也不是没有,每每想起来,他总觉得自己当初下跪磕头求饶是明智之上举,若是学那书中宁死不从的英雄好儿郎,如今这车头之上坐着的,怕是要换个人哎!” 拖车白马好似知晓书童腹诽于它,结实打个响鼻,马尾凌空挥甩,驱散一些看不见的莫名流散文运,就继续埋头赶路。 被马尾挥耍委实吓一跳的书童,连忙轻轻拍着白马后臀,极尽谄媚笑道:“老伙计,要不要得吃上一些干净草料,这行了两天三夜,再急也不得先吃点垫垫肚子不是,后面那几个讨命鬼且得再追许久哩,就凭上次你尥的那几下蹶子,我敢打保证,那几个家伙以后怕是不会再骑马而行了,嘿嘿……” 白马打个响鼻,行至青山绿水溪涧旁止步,书童喜出望外,跃下车头,一溜烟跑到车后,变戏法一样抱出一大捧金华璀璨的草料,笑嘻嘻放在白马身前,压声笑道:“老伙计,快些吃喝,这些极佳草料是我瞒着先生,从那卷《说郛》书籍中偷摸拿出来的,要不是看在老伙计日夜奔行不息,委实心疼的份上,打死我也不敢做于先生教诲相悖之事,快些吃,吃完喝净,天王老子来了,咱也不怕,你说是不是?” 书童蹲地,瞅着白马尽兴吃喝,却浑然忘记车厢中已然醒来的自家先生。 听自家书童自说自话一大堆,华发老翁无声而笑,书童是他翻尽古卷后穷极心血将天下书卷变成“三言两语”,从而造就而出的文言书童,这一点与那些庙宇中的香火小人类似,皆是纯粹之物而生,不过一种是基于香火,一种基于天下文运。 不过一路行来,老翁仔细察究深思,这书童筋骨委实可以再强硬一点,血肉可以再丰满一点,小脑壳自然可以再聪慧一点,当然,老翁追求的“聪慧”,与寻常之人所说的聪慧自是大不同,总而言之,天下文言书史被他精简成“三言两语”薄薄一页纸,还可以再精缩,再拎干,书童自然也得抹去再鼓捣,再造就。 工程之浩大,不亚于超凡入圣。 华发老翁蓦然叹息,没来由想起一句话,谁说当了圣人,就可以逍遥自在,纯属他娘的放臭屁! 等白马吃喝干净,书童这才跑去车厢后,拿出一个方底圆口陶罐,走到清澈见底的溪涧旁,汲满一大罐路上解渴的清水,轻轻放于车厢后,又从车厢后拿出一个巧致捕鱼网,蹑手蹑脚走到溪涧稍稍下游之地,挽起裤腿衣袖,开始从溪水中搬石堵河。 先用一道空隙稍微大些的小石坝拦下飘浮水面的枯枝烂叶,相隔不远再起一道独留堪堪能容游鱼逃游的豁口小石坝,这时候置于豁口后方的巧致捕鱼网就起了作用。 待书童于上游好一通搅腾,驱赶水底石隙中的草鱼之属后,游鱼受惊自然顺手逃游,待逃游过隙入了两道小石坝中间水域,这捉鱼的任务也就完成了一大半。 用泥沙水草堵死第一道石坝间隙,在水域中故技重施,如此一来,捕鱼网就妥妥成了最后的绝地。 折腾了大概一炷香功夫,书童看着满满一大兜鱼虾,甚为满意自己的劳动成果,情不自禁乐出声来,顺便摇晃着小脑壳,美滋滋! 捡柴生火烤鱼,又是一番折腾,四五条香喷喷的烤鱼便架于火候掌控极佳的野火之上,深深嗅一鼻后,书童抄起其中四条一溜烟跑回马车前,抛给久等的老伙计一条,便轻跃上车头,脚步轻缓猫进车厢,拿着肉香扑鼻的烤鱼在华发老翁鼻子前晃了晃,而后咧嘴一笑。 华发老翁佯装闻香而醒,先接过烤鱼,后拍了拍书童小脑壳,笑道:“先生未曾教你,你如何会得?” 书童呵呵一笑,指了指老翁屁股下厚厚一沓古卷书史。 老翁咬一大口鱼肉,嚼吃几口入腹,又笑道:“君子远庖厨,先生照做了,可一路走来,也委实吃尽了不会生火做饭的酸苦,如今自家书童倒是替先生长了脸,喂马捕鱼,生火做饭,样样精通,我看就相当好嘛!” 老翁话音未落,却又面色一变,摇头说道:“不是相当好,而是世间之极好!” 心情因为先生大喘气而骤得阴晴的书童,钻出车厢跳下车,拿回属于自己的一条体型最小的烤鱼,重新跃上车头,脸上笑出花来,脑壳扬得高高,下巴都能悬挂酒壶,咬一口烤鱼,回味一句先生刚才说的那番话,心情那叫一个美滋滋! 看着书童背影,老翁若有所思,手中烤鱼,觉着滋味愈发美味。 回头瞅一眼辛苦赶路的几个讨命鬼,老翁将手中吃剩的鱼骨抛出。 遥遥万里之外。 于一条浅显溪水中,横跃而出一尾庞然大物。 堪堪拦下几道剑意。 第一百零九章 老翁老道皆唏嘘 归乡难,山水迢迢,道阻且长。 秀一手搬山砸海的神仙小手段后,华发老翁抖擞衣袖,一阵潺潺流水之声悦然入耳,紧接着便流泻出一条莹澈之涓涓细流,好似一截细长水蛇,盘绕在老翁手腕之上。 老翁笑着再抖手腕,涓水细流方才如同撒娇未成的孩童,乖乖舒展身子,幻形为一条水草茵茵,河石游鱼星罗棋布其间的实质溪流。 指腹横抹过波光粼粼水面,水底的游鱼、河石、水草之物倏忽变成一个个金灿灿的文字,一跃至河面,自动排列组合,水面渐起朦胧水雾,一张光景画轴徐徐铺开。 老翁窃算天机,如今再窥视将来光景,不论是头顶圣人的金灿大帽,还是一身术法不惧因果加身,皆已是铁板钉钉的篡矩之举,若不是有这辆遮笼天道的马车挡尽天劫,这片崇山峻岭怕是已经山崩地裂,被无形大道降下的雷霆摧灭。 光景画轴中,一片即将倾覆的将碎天地,仿佛被谁不小心打翻浓墨重彩后晕染开来的画布,东一块补丁,西一片窟窿,若不是有心人缝补之处过于舍小取大,这片寻常之人看不出丝毫异样的天幕,在人仰望星空时,恐怕会发现星幕中多出许多大日明月一般的黑洞,宛如被谁家顽劣孩童用笔墨甩了几滴晕散不去的重墨。 老翁视线在画卷上这些重墨一般的“黑洞”上盯瞧片刻,做到大致心中有数,他这趟归乡之路,注定无法正常而归,只能从这些“补丁”“黑洞”上打主意。 挥袖驱散宛如真实的云雾,老翁再瞧天幕下,有八九道气运壁柱看似苦苦支撑,老翁手指轻划,将这八九根壁柱拉近眼前,一一认真看过后,嘴角生出一丝苦笑。 一片天幕,仰仗八九根气运壁柱支撑,尚能再撑一时半会,若那位天爷缝补手段再巧妙柔和一些,千儿八百的光景也不是不可过去,如此一来,于谁而言,皆是大有裨益。 可令老翁苦笑不已的地方,就在于那八九根通天壁柱,看似根根顶天立地,扶天幕于即倾,可真实出力的,屈指算来,不过五六,剩余的三四之数,委实是滥竽充数,其表华彩依旧,内在之气运却早已被偷转一空,中通外直,徒剩其表而已。 不过,令老翁略微慰藉的是,张家那根气运壁柱,还算给他脸上涂粉,虽然也有不尽如意之处,但在其中,却也是首屈一指。 点指抹去画卷上那八九根气运壁柱,画卷上天地倏忽阴暗下来,即便有一些忽明忽暗的莹泽光芒,星火耀空,却也难现先前光明,再抹去那“徒有其表”的一日一月,天地顿时再暗三分,已然黑如深夜。 老翁心底甚是唏嘘,昔日这片天地是何等星耀长河,不过区区万载光景,如今已然沦落至此,若要深究其中缘由,怕是与那场“陨仙”之战息息相关了。 就在老翁叹息,再无半点心思,将要收起画卷之际,画卷中陡然暴起一团刺目光芒,毫无征兆晃的他老眼一阵恍惚,待他凝目盯瞧,不禁感到极为错愕,在稳住罕见泛起涟漪的心神后,老翁心底生出几分好奇。 收溪水入袖后,老翁倚在厢壁上,眯眼思量,脑海没来由浮现一句振聋发聩之言。 “千年暗室,忽然一灯。暗即随灭,光遍满故。” —— 镐京城,风雨飘摇。 那座孤立于镐京城中的神秘皇宫,这数年间先后传出天下缟素之大事,先是据说垂帘而政执掌大权的太后娘娘突发急症,于朝堂之上吐血不止,吓得一座朝堂无不胆战心惊,三日后便驾鹤西去,年仅八岁的新王被众臣扶龙就位,朝堂至此开始纷乱,政令迭出,先是与西部犬戎宣战,烧起滔天战火,紧接着就与北部鬼方兵戈相见,西北之地,战火燃燃,家书万金。 外有战火,内有忧患。就位不过半年之多的小新王于一日同样吐血朝堂,三日便命丧黄泉,震惊天下,失去震堂新王的朝堂更是动乱不堪,先后有六七位手握权柄的重臣带兵冲入皇宫,争坐那大殿宝座,皇宫之内,血流成河,死伤无数。 而后,眼看家国沦丧之际,久未露面的国师大人,挽狂澜于即倒,动用雷霆手段,请下天兵天将,震杀一切忤逆之臣,在朝堂内外推崇之下,摇身披上黄袍,成了古国新王。 西北连成一线的战火,在先前国师大人请来神仙佐战之后,便呈现一边倒之态势,犬戎,鬼方阵前兵将对阵之时,恍如泥人纸张,冲杀起来好似砍瓜切菜一般,不过寥寥月余时间,犬戎,鬼方便止戈求和,派遣使臣,跨越万里迢迢,来镐京城议和。 沉寂许久,了无生气的镐京城,随着止戈议和的消息传出,总算有了昔日游人如织,熙熙攘攘的天下巨城之气象。 酒楼客栈,勾栏花池,当铺赌坊,街边散摊,小商小贩,贩夫走卒,各个闻风而动,宛如春后百物,纷纷从各处爬活而出。 周府,与先前跌宕朝堂息息相关的两脉周氏子弟,上至把持周家的三位老祖,下至享尽福泽的四辈子孙,悉数被未上位前的国师大人一纸充军西北,剩余的周氏一脉,寥寥无几,也正是少年郎周穆所在的一脉。 借老仙师背后指点,又有一众侠肝义胆的豪阀子弟帮扶,过了弱冠之年的周穆,便坐上周府家主之位,担负起振兴家族的使命。 花心思先后揽下边境朝军粮草之需,先给信心不稳的周氏一门吃了颗定心丸,而后周穆又在机缘巧合之下,与山上一座无上仙门扯上关系,据老仙师揣测,这座仙门自是看中周穆修道天资,有意收周穆为仙门弟子,不过周穆似乎与仙门达成某种协议,暂时先以仙门弟子之名于山下修行,并未上山避世。 由于新王被传言神乎其神的神仙手段的关系,镐京城如今愈发对山上神仙之流艳羡,而昔日避世不入俗尘的一众神仙宗门,则是被此等大势裹挟,纷纷派遣弟子下山历练,亦或挑选门徒,弘扬道统。 城中街道,车水马龙,仙风道骨的神仙之流混杂其中,大多已经再无先前的稀奇之感,游街而行之人顶多看上一眼,心里腹诽神仙也有口鼻眼舌,也得吃喝拉撒,没啥子两样哎! 在一条繁华街道,香盈冲霄,胭脂撵泥,行人大多是偷携婢女出来游玩的二八少女,亦或是添香盗粉已为人妇的婆姨,红飞翠舞,眼花缭乱。 在这一派大美之中,有一道仙风道骨的背影极为显目,只见那道人拦下一位位俏丽佳人后,不过三言两语便败下阵来,看着到手的软香美人讥笑而去,晃晃一日下来,再难有昔日软玉迎怀的美事,甚至一声老仙师都未听上一句。 道人无可奈何唏嘘道,“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第一百一十章 玩的有点大 没占得街头胭脂美人丝毫便宜的老仙师,垂头丧气,耷拉着眼皮坐回街边酒水小肆。 酒肆掌柜与老仙师也算旧识,识趣地端来一壶刚刚温好的酒酿,捎带看一眼与老仙师同桌而坐却只管饮酒不言片语的锦衣绣袍男子,二人对视,淡淡一笑。 吹破的牛皮眼下是如何缝补不回来了,与富如狗夸下海口的老仙师,颜面自是荡然无存,郁闷地自斟自饮两杯后,老仙师看着街头花团锦簇一般的女子,又是一声不甘叹息。 赢了赌约的富如狗却也并未如何喜悦,与这老仙师几壶酒水的聊闲赌约,不过是一点恰到好处的交情点缀,谁输谁赢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神鬼不知的结下因果,先前处心积虑在酒楼、陋巷所结的因果,因为另外一位老兄一点棘手突发之事,而不得不提前消耗,故而先前一切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好在如今看似孱弱的周氏一脉,借古国风云激荡之大势,重新站稳脚跟,于那座神秘皇宫在经他巧妙伏线下,二者之间扯上几根不可觉察的线脉,明面之上的粮草一事,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 自称富如狗的懒散汉子,随意抖动袍袖,便是一阵银子悦耳击响不绝之音,浑然不在意自己这点街头露富的小动作,富如狗只是双手托腮,远眺发呆,心里碎念,“八百年啊,老子这次砸下的银子可是全数家当,要是敢让老子输得底掉,你这国师大人,就想办法逃命吧!” 一人唉声叹气,一人两眼发呆,两两无言。 酒酿飘香,温热散去。 掌柜眼看自家小摊上这唯一一桌生意,貌似也维持不下去,就连忙送上两碟佐酒小菜,捎带着又不计成本换上一股温好的酒水,只希望二人能多坐一会,也好给酒肆招来点客人。 终究还是老仙师败下阵来,眼看这两户酒水钱自是难逃,索性不再故作深沉,自饮一杯后,双指敲了敲桌面,咳嗽一声,说道:“富老弟,这两壶酒水滋味如何,要是觉着辣喉无味,咱就去那杜康楼,或者酒水坊也可以,两壶酒水钱,还能能消费的起的!” 富如狗轻轻抖了抖袍袖,笑道:“老仙师,这话说的委实见外,两壶酒水钱是不值几两银子,比不得酒水坊之余的酒酿滋味,可那又如何?” 老仙师抚须而笑,就坡下驴,借机抖了抖空空如也的衣袖,执杯笑道:“富老弟着实不愧是做大事之人,来,老哥敬你一杯!” 二人饮尽杯中酒水,老仙师主动给富如狗斟满,看一眼周围,说道:“富老弟,实不相瞒,老哥哥还有一事相求于你,还望老弟鼎力相助啊!” 富如狗吃口小菜,说道:“老仙师尽管说来!” 老仙师似沉吟未决,顿了顿方才说道:“富老弟手眼通天,于这镐京城是如鱼得水,老哥是想求你,出手助那周穆一臂之力,救周府于水火之中,不知富老弟意下如何?” 富如狗笑道:“老仙师想让在下如何相帮?” 老仙师笑而不言,探手借酒水在桌面写下一字。 富如狗看字,呵呵一笑,说道:“举手之劳,哪来的帮忙一说!” —— 皇宫书房。 坐上王座的新王,也是昔日的国师大人,正沉心临摹一张古帖字法,气息沉稳,笔走龙蛇,除却窗外清风吹拂书架书卷响起的沙沙声,偌大书房几乎落针可闻。 “啪嗒”,正临摹尽兴的新王突然弃笔,看一眼书案前神色紧张的研墨宫女,冷冷说道:“下去吧,本王想一个人静静!” 小宫女几乎如遭大赦,退出书房。 国师大人将临摹纸张揉成一团,随手丢去,重新铺纸提笔,遵循在他耳畔听闻到的话语,写下一字, “压”! —— 近来,周府上下可谓是同心协力,生生将濒临绝境的周家,重新拉回到昔日辉煌的道路上来。 这一切得益于谁人,在一众下人心里,自然是劳心劳力的家主周穆一手之功,若是没有家主挑起这个烂摊子,周府之名早随那场声势浩大的风波,一如充军西北的那群人,被镐京人众抛之脑后。 这一日,正在后院新建楼阁修行的周穆,突然被急匆冲进敲门的管家打断,无奈之下,只能停下修行,唤管家进来。 管家周稳,心思缜密,行事老练,被周穆看中后,便从一座周氏赌档的掌柜,摇身一变成了周府管家,从无今日这般火急火燎之态周稳,自拆看一封来自西北边疆的信栈后,便不顾一切闯入后院楼阁,直面家主周穆。 阅过信栈的周穆,不禁也被信上内容惊吓一跳,信上说西北边境,有一伙貌似山上神仙的流寇,打着周府之名,半月之内,连破边关数座,还与犬戎、鬼方辖境内的神仙高人联手,将被充军边境的周氏两脉子弟悉数救出,于边境一座重镇上,重建周氏之名,赫然不将镐京城内的周府放在眼里。 这封值抵万金的信栈,却并非周氏子弟所送,而是由来此议和的鬼方使团带来,事关重大,管家自是不敢耽搁,就冒着被训斥的风险,一路闯关到了这里。 周穆神色无甚变化,搓指生火焚去信栈,问道:“送信之人可曾认得?” 管家周稳一五一十告知来龙去脉,还将这两日外界风言风语传之为真的谣言,一并道尽。 周穆思衬片刻,语气冰冷,吩咐道:“给我准备远行衣物,明日我要去西北边境!” 管家周稳讶然,看一眼年纪轻轻的家主,迅速退身离去。 周穆出府,熟门熟路找到老仙师所住客栈,告明将行之事,老仙师并无多言,只说城外相见即可。 周穆告辞离去,又去周氏几家平日不轻易去过的铺子走转一趟后,趁着天色黑漆,翻墙而回周府,不过片刻光景,便又跃墙而出,身后多了一个小包裹。 穿街绕巷,一路隐秘而行,直出城外,于约好之地,与等候多时的老仙师,相视一笑,骑上两匹蹄脚有力的快马,消失于茫茫夜色。 而就在周穆与老仙师动身之前,已然有一匹快马拖曳的马车驰骋在古道之上,车厢中躺着一位神色懒散的汉子。 汉子嘴里一直碎碎念叨,“八百年,玩的有点大啊!” 第一百一十一章 小巫山,西岐镇 周穆出城后,单骑先行,直上镐京城外百余里地的唯一一座仙门。 说起这座开宗立派有些不按常理的仙门,也是镐京城百姓茶余饭后一道绕不开的谈资,这座宗门选址特殊、迁移之快的宗门,名字也取得极为离经叛道,小巫山,较比其他仙门或多或少都要与神仙二字沾边的名字,小巫山三字,自然就显得格外平凡,甚至平凡的有些自觉丑陋。 好在迁移而来又改名的小巫山,委实是神仙门派,短短数十余载光景,就将原本人烟荒芜,鸟雀不留的山头打造成一座山水形胜之地,终日云雾缭绕,仙鹤嘶鸣,一条据说是从海上远拘而来的长河绕山而流,最终在一处悬崖之地形成一泻千里之态,高达三四十丈的巨大落差,水泄成瀑,溅起水汽朦胧,落地成潭,而后再涓涓奔流,如此一来,这座原本毫无名气的绵延山脉,也渐渐引来一些喜好游山玩水的豪门子弟登山游玩,甚至还有山水大家以此作画,诗文大家登山而歌,皆留下赏心悦目,脍炙人口的佳作。 周穆自无多余心思赏景,前几年曾跟随收他为徒的一面之缘师父来过,虽时间有些久远,但周穆依旧熟门熟路,一气登上半山凉亭,于凉亭不远处有一片清澈小湖,汲水洗脸驱散暑热,捎带喝了两口干冽山泉水后,一鼓作气直登小巫山山顶。 山顶前端早被开凿坦荡,依势而建,两大片与山景相得益彰的建筑,被一条宽阔大道直穿而过,格局与镐京街道布局相差无几,甚至可以说是如出一辙。 周穆问过两位巡夜弟子,方才收起开阵玉牌,直奔悬天之水而去,这悬天之水正是盘流小巫山的流水源头,坐落于山巅后半段,平日小巫山弟子除非持师祖手牌方可进入,属于宗门一大禁地。 周穆沿路很快摸到地方,让两位护山弟子看过玉牌后,便顺着隐约水声前行,沿小径穿过一大片古木林后,眼前豁然开朗。 一条丈宽洁白玉带从天而落,浇灌在由白玉雕琢而成的一大片巨大石花之上,落差之大,却无丝毫聒噪之声,石花旁有几只白鹤,临水而立,偶尔煽腾羽翅飞过,留下阵阵嘶鸣。 水边不远处,坐落几间平淡草屋,屋侧开垦了一片绿茵茵的药圃,一位老农正在药圃之中,埋头除草,对到来的周穆丝毫不知。 周穆看老农背影,确认是自己那位一面之缘的师父无疑,跑过去恭敬喊了一声师父,这才将沉浸其中的老农唤醒过来。 “周穆啊,乖徒儿,想明白要上山随师修道了?” 老农也不起身,笑吟吟放下手头小锄头,坐于锄柄之上,问道。 “师父,徒儿这次上山,是有一事告知师父,而后便要直奔西北边境,少则三两月,多则半载即回!” 周穆如实告知,如今周府之名,与小巫山息息相关,自无半点隐瞒之礼,当然,这是在问询过老仙师之后,才会如此。 与老农无异的老者思衬片刻,探手一招,从悬天水源中飞出一柄长剑,老者望剑说道:“这把‘除祟’即是你的拜师礼,上次本该交于你手,可为师不想白白浪费这天水开锋之利,便自作主张替你收留至此,如今正好被你拿走,此去西北饮血开锋,让小巫山之名大放异彩!” 周穆接过长剑负于身后,躬身一礼,说道:“多谢师父,弟子定不辱师门威名!” 老者哈哈大笑,说道:“此言差矣,师父要这虚名作甚,师父要的是我这宝贝徒儿安然无恙归来!” “记着,打不过便撒丫子,没什么大不了,小巫山不会因为一点虚名而舍弃一个弟子,师父同样如此!” 周穆心头满满感动,感激地要再冲老者行礼,却被老者拦下。 “下山吧,此去一路小心,江湖险恶,侠义为先!” 老者叮嘱完,随手又递过一个锦绣袋子,告知生死关头,可拆开一看。 周穆下山而去,在山门前冲小巫山跪行大礼。 —— 西岐镇外,两骑瘦柴老马长嘶一声,终于停下狂奔的蹄脚,在这座近来名声大振的边境之城外的一座酒肆,吃上饱腹的草料。 从识途老马上跃下,走进酒肆的二人,风尘仆仆,一身千里奔驰的疲态,坐于一桌碗筷酒具尚未来得及收拾的桌前,倒也未曾嚷呵着让小二收拾,二人眺望眼界尽头的城镇,而后对视一眼,各自长吐一气。 经过十余日披星戴月赶路,周穆与老仙师终于来到这座边境古镇,周穆还特意从周边一座村落中买来两身当地衣物,换上两骑蹄脚不适奔波的老马,先于百里外的村子里学了一日当地常用言语,如此捯饬装扮一番,方才快马加鞭而来。 用当地言语点了酒水吃食,眼力价不错的小二也识趣未曾多言,扫量一眼便知这二位爷是长途奔波于此暂做歇憩,对于这类只想填饱肚子不想多言的主,小二素来小心对待,伺候合心意,还能多得些许赏钱。 很快,小二便端上酒水吃食,二人狼吞虎咽,一番酒足饭饱之后,周穆唤来小二,摸出二两银子掷于桌角,看一眼古道上来往之人,问道:“这西岐镇最近可有什么大事发生?” 小二瞟一眼桌角,顿时笑从心生,稍稍整理一下近些日子听来的言语,笑道:“二位爷算是问对人了,这西岐镇每日发生之事,在下皆有路子知晓,甭管是寡妇偷汉子,还是神仙老爷收小妾,统统一清二楚!” 周穆看一眼老仙师,说道:“这路上怎如此多神仙老爷,莫不是附近正举办什么神仙大会不成?” 小二闻言,与有荣焉一笑,看一眼古道上“奇装异服”居多的过客,不自觉提高嗓音,说道:“二位爷有所不知,西岐镇近来突然崛起的周家,于这月中要举行什么封神大会,请来的都是山头神仙圣人,不过江湖好汉也有赶来凑热闹的,所以这古道上就比往日要热闹些许!” 老仙师哂笑道:“封神大会?当真好大的口气!” 小二瞧看一眼猎户之态打扮的老仙师,张嘴欲言,但又觉着此人有几分仙风道骨之态,再加上敢对封神大会不屑一顾,本着神仙打架凡人遭殃的心态,便又将到了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 莫非这二位爷是山里修行的真神仙,要来此降妖除魔不成? 领了赏银转身离去的小二,忍不住心头嘀咕,但旋即转念一想,神仙打架,关老子啥事,难不成神仙老爷还能把这银子再讨要回去不成? 第一百一十二章 江湖小事(新年零点上架) 新年零点上架,新人第一本小说,收藏不过双手之数,可谓是凄惨的不像话,能有勇气上架,舍我其谁! 但还是希望喜欢这本小说的十余位读者,继续耐着性子追看下去,前期铺垫大概还有几十章即好,村子混的再好,终究还得出去闯闯不是,所以后续剧情会好很多,展开的地图也更大。 最后说一句,喜欢看这本书的,还请追下去,读者每一点滴回馈,就是作者莫大动力。 提前祝大家新年发大财! 新年到手的银子,冲鸭! 牵马入城,天色尚早,不宜深入虎穴探查究竟,二人便寻了一家不打眼的客栈暂且住下,静待天黑后行事。 由于长途跋涉夜不能寐的辛劳,纵然二人有神仙底子,可终归是尚未真正得道成仙,身心长时间紧绷,自然处于一个疲劳边缘状态,因而当脑袋一沾上软厚床铺,老仙师便先于周穆大梦神游。 临睡前,老仙师于房间门窗之地,布下一缕微弱神魂,以防万一。 这便是行走江湖积攒下来的珍贵经验,多留一份提防,即多一分安稳。 周穆胜在年轻,又有昔日随上位师父游迹山川大泽历练而出的身子骨在,这趟遥遥万里疾行,虽有换马不换人的颠簸之苦,但依旧能承受下来,歇息几个时辰,便可生龙活虎。 这又是行迹江湖另一大只可意会的珍贵经验,拳怕少壮,行走江湖年轻后辈如雨后春笋频出,由于心头热血未退,侠义之心未死,难免对百闻不如一见的江湖好奇,初始必然会对所经人事要论个黑白分明,遇上与自己侠义心肠不合之人事,便愤然而诛之,若是刀剑拳脚技不如人,丢掉性命也无妨,终归留下侠义之名,若是侥幸技胜一筹,从此自然多出一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肝义胆,而江湖这座大染缸,大势素来是一代新人换旧人,新人总比老人多,这便是拳怕少壮的根底缘由。 大浪淘沙,后浪推前浪,终归是后浪的江湖,后浪的天下。 但,这一套理论只限于俗世江湖,若是将这套理论搁置于山头神仙之流的另一座江湖中使用,便又是典型的“自寻死路”,山上之流,行迹江湖,素来有三提防,老道、僧尼、幼童,正是俗世当中不值一提的“老妇幼”,这其中自有一套说辞,不用问询为何,只需谨记于心即可。 缘由无他,唯用鲜血生命积累而来。 这便是有时懵懂晚辈问及长辈江湖经验如何增长,长辈笑而不语的原因。 对后辈心底栽植“侠义”幼苗,不可先狂风暴雨摧之,循循善诱,雷霆雨露俱浇之,方才是上上之道。 周穆拜下的这两位仙师,皆是如此教诲,周穆明事以来,自然心存感激,沉淀心头繁杂思绪,一些琐碎于眼下无足轻重之事,石沉心底,看一眼窗外天色,不过申时左右,可周穆在床上翻来覆去好如烙饼,始终在沉睡苏醒中挣扎。 “砰……” “啊……” 就在这时,窗外街头传来一声类似两匹快马结结实实相撞的巨大沉闷声响,此声未落,几道女子刺耳惊呼之声便猝然响起,街上人群炸开了锅一样,鸟兽四散,挤翻一地的摊子,倒地哭嚎的妇孺,着火的灯笼,引燃卖绫罗绸缎的布庄,布庄伙计掌柜惊呼的救火声,跑进跑出地稀碎脚步声,哗啦哗啦泼水灭火声,妇人呵斥自家试图挣脱跑出玩耍孩童之声,男子被自家婆姨呵斥却无怨怼只能唉声叹气之声,远观凑热闹的议论声,再远处依旧车水马龙的喧嚣声,杂糅在一起,翻墙进窗,潮水一般涌入周穆耳畔。 周穆皱眉,起身下床跑到窗户旁,探头朝下看去,两拨人马正针锋相对,相距两三丈远,立于街道之上,双方有几人手中刀剑已经见血,明显方才两拨人已经动过手,至于是误伤无辜行人还是杀伤了对方,暂时不得而知。 在两拨人当中,正神经恍惚地站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衣衫褴褛,从头到脚脏兮兮,看不清衣物头发真正颜色,小女孩手里紧紧捧着破碗,碗里搁着一块发黑长毛的食物。 而就在小女孩满是鲜红的脚下,躺着位几乎瘦如枯骨的妇人,妇人已经命丧黄泉,手里同样未曾松开那块发黑长毛的吃食,妇人脊背骨肉近乎分离,一片模糊。 周穆巡着妇人尸身滑地而成的二十丈长血道看去,一架装饰豪奢的马车堪堪停在血道尽头,曳车的白马膘肥体键,蹄脚有力,或许是受了惊吓,正被车夫用草料安抚,而马车的主人,也就是坐于车厢中的人,由始至终不曾掀开那道坠满琥珀宝石的车帘子。 事情至此,就十分分明,驾车的白马撞飞了乞讨的母女,自有路遇不平便拔刀相助的侠义之人跳出来声援母女二人,而与之对峙的,自然就是马车主人的护卫之属。 远看一眼那架格外刺目的马车,周穆并未跃下楼层,剑指马车,厉声追讨,做那复合吃瓜百姓心中,更多见于说书先生所讲的侠义小说上的白衣英雄,弹出几缕神魂,悄然附在马车与两拨人马之中,周穆闭窗,上床休憩。 窗外动静,如人在画中游,清晰在目。 这便是周穆这几年醉心修行,除却必要应酬,一律深居后院,足不出户的结果,小逍遥如意二重天,即是俗世中所说的宗师境界。 到了宗师境界,方才有神魂外游之说,简单的即是这种分散神魂做监察之用,但分散神魂于本体而言,自然是荣损与共的关系,一旦分散的神魂被灭,本体自然受到反噬,还有复杂的可化为身外身,如本体一般,施展术法百无禁忌,但若是被敌手斩杀,反噬之力非同小可,不亚于本体遭受重创,故而这种神魂身外身,宗师境界的修士鲜有敢如此放心大胆而为之的,一般皆是超凡脱俗的圣人可为,亦或神仙老爷也可。 而楼下两拨对峙人马中,境界最高之人不过初入宗师境界,且隐匿在围观人众之中,周穆尚且无法知晓这位刻意隐匿之人,究竟水深几许,毕竟扮猪吃老虎的手段,在江湖上屡见不鲜。 一切等天黑再说,周穆驱散心底感知,闭目沉睡。 窗外的嘈杂声,渐渐散去,不过街边至此,会多出一位孤苦无依的小乞儿而已,过不了今年冬日,城外多出一具无人关切的白骨罢了。 一架豪奢马车冲开人群,迅疾消失在人墙之外,拔刀相助的一众好汉在围观百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劝架声中,惭愧而去,没得热闹看的吃瓜百姓纷纷离散,皮毛无伤,甚至有些意兴阑珊,不过倒是多了一件可在茶余饭后讨论的谈资。 恢复如常的街道,车如水马似龙,喧嚣隆隆,熙熙攘攘。 流干鲜血的妇人不知被哪位好心人裹在一张烂席当中,扔在一条腥臭难闻的巷子里。 巷口,小女孩破碗里,多了一块发黑长毛染有血迹的吃食。 第一百一十三章 神队友(零点上架) 近来,周氏之名好似风卷草蒿,吹遍西岐镇大街小巷,更有周氏子弟,驾车当街一掷千金,凡是问及被随便抓来回答问题之人,西岐第一世家是不是周家,回答“是”的人可得十两银子,而回答“不是”的人却能得十五两银子,如此近乎白白送钱的行径,在西岐镇足足持续了十日之久,送出去的银钱多达十辆马车之数,因此周氏一脉博得一个“富架十车”的有钱绰号,而周府之名自然水涨船高,如雷贯耳。 如今,西岐镇街上随便问一人,无论老幼妇孺,嘴里三句话离不开周氏之名,加上周氏又广招天下各路神仙,开“封神大会”的缘故,西岐镇街头仅半月光景,冒出的人头之数便比整个西岐镇的人口还多,人一多,相应的生意自然旺盛起来,街头一些因为经营不善而倒闭关门的铺子,尽数被有心人重金盘下,富丽堂皇装饰一番,卖什么东西无所谓,重要的是铺子一定要看上去气派,手里银子多的话,装饰甚至要盖过周边其他铺子最好。 因而,尽管夜色阑珊,些许街头巷尾却依旧灯火通明,众多的江湖人士乐在其中,诸多小型酒宴也顺理成章举行,几番觥筹交错,微醺间俨然成了生死可托付的众家兄弟,其乐融融,一片美好。 说道西岐“夜景”,这就免不了要着重说一下翡翠巷的勾栏花池,以及神仙巷的酒池肉林,这两条巷子自打被周氏买下重金打造,西岐镇男人的夜生活便丰富起来,有几位纨绔子弟终日流连其中,乐不思蜀,创下“百日皆销魂”的咋舌记录,彻底沦为西岐百姓酒足饭饱之后的谈资,却换来那几位纨绔子弟在其交际圈内的“盛名”。 夜色下,翡翠巷子与神仙巷子,不时传出的阵阵笑声,恍如钻入周边街道众人耳畔的无形媚虫,轻声呼唤着,勾动着,刺激着那些在床铺上烙饼不得眠之人。 第一楼,翡翠巷中招待挥金如土之人的风流地,可以说西岐镇但凡自觉手里有点银子的男子,皆以爬上过第一楼某位花娘床笫为荣,而那些花娘床笫之间施展的“夺命”手段,往往无形之中被添油加醋戏说一番,便彻底成了酒桌上最是佐酒的可口小菜,而这些上不得台面却大有市场的“可口小菜”,再经几人口舌,端上手里没得半钱银子却日思夜想之人酒桌,则又变成一道“美味佳肴”。 世间人事,十之八九,盖莫如此。 第一楼顶楼,名为“神仙阁”的雅室中。 三位各有醉意的男子,各自一身上等绫罗裁制而成的锦衣华袍,一人头戴方巾,虽酒醉微醺却也正襟危坐,俨然有几分读书人的气质在身,一人头顶色如翡翠小帽,对坐于身边侍酒的花娘上下其手,惹来其他两位侍酒花娘面红桃花,佯装不敢正视,还有一位则相对洒脱许多,顶着油光锃亮的大光头,一心只注意桌上吃喝,年前吃剩的骨架堆积如山,惹来身边花娘一阵捂嘴偷笑。 不知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头戴翡翠小帽男子在侍酒花娘身上轻轻一拍,神鬼不知的塞入几两沉甸甸的银子,笑道:“且去沐浴更衣,静候本公子就是!” 三位侍酒花娘默然离去,头顶鲜艳小帽男子却也并未着急言语,静待脚步声渐行渐远,方才冲只顾吃喝的光头男子,压声说道:“陶钱,听说今日陶家在街头差点大打出手,你还能安心坐于这里吃喝?” 只顾吃喝的光头摆了摆沾满油腥的手,吞下一口吃食再灌一口浊酒后,咧嘴笑道:“如何能不知,动静闹得近乎满城风雨,要不是那周家三郎暗中疏通,怕是大乱子还在后面哩!” 翡翠小帽男子看一眼酒性愁人的方巾男子,皱了皱眉,继续问道:“听说当时有几个来参加周家封神大会的神仙老爷近在一旁瞧看,也多亏你陶家眼力价不错,不然碰上那些术法高深的神仙老爷,还不得颜面扫地啊!” 被称呼陶钱的光头,抹嘴嘿嘿一笑,笑道:“狗屁神仙老爷,都是一群混吃蒙钱的骗子,要不是我偷偷看见……” 话说至此,光头陶潜一拍大光头,神色恍然,捂嘴说道:“可说不得,不可再说,来,我们吃酒!” 翡翠小帽男子神色微变,不再追问下去,又唤来小二重添些许酒肉,顺便叫醒已然吃醉的书生,三人再次一通吃喝。 期间,翡翠小帽男子离席许久,归来颇有意兴阑珊之色,揉着腰腹笑骂了一句煞是痛快,方显男儿本色! 夜深,三人离去,送别其他二人后,翡翠小帽男子行至一条暗巷,摇身一变,变成一位眉宇之间流露懒散神色的汉子,头顶的翡翠小帽变成翡翠玉佩,悬于腰间。 辛苦攒聚而成这么一个酒局,却不曾问套出半句有用之词,懒散汉子富如狗不但没有半点颓然之色,反倒是一副不虚此行的喜悦神情,优哉游哉晃悠出暗巷,恢复本来面貌,重新再登第一楼。 光头陶钱因为与一喝酒就自诩饱读诗书的男子颇为熟络,二人于酒宴相遇,很快就变成无话不谈的挚友,今日赴约那个叫做苟不换的酒局,纯粹是看在这位酒性委实不行的挚交面子上,那个苟不换期间还想套话于他,皆被他机敏识破而避,虽揣摩不透那个透露着几分古怪劲的家伙意欲何为,但此时想来,很有必要提醒一下自己这位挚交,切勿中了他人圈套。 看一眼背上烂醉如泥的挚交,光头陶钱自顾自开始吐露心声,什么陶家过不久就可能要迁回故地,再与他吃酒的光景不会太长,什么陶家老祖如今身不由己,被一群不肖子孙胁迫软禁,做一些有损祖荫的恶事,还与那风头正劲的周氏一脉暗地勾结,貌似屠了数座城关重镇,还有什么街头马车里拉的是陶家请来的“真神”,是要与周氏在封神大会上合谋做点什么,走一路说一路,光头陶钱腹中积郁也好似泄洪,一扫而光。 送挚友到所住客栈后,光头陶钱便趁夜离去,楼上刚酒醒过来的读书人,下床至窗边,看一眼窗隙外顶月独行的明亮光头,淡淡一笑。 摇身一变,一张纸人飘然落地,而一缕神魂从中飞出,趁着月色,飘啊飘…… 第一百一十四章 封神大会(一) 一座船型宅院,悬空而筑,院周流云飞逝,远远观望,似一艘渡空宝船,劈风斩浪,好欲飞升离去。 一条条白羽绸带无二的百丈登山狭径,于四周垂泄,随散逝流云轻轻晃摆,仿若登天之路,令人望而仰止。 想踏进周府门槛的拜访者,必先得通过这狭径,说来这等于山上神仙近乎班门弄斧的考验,不过是为了淘汰一些滥竽充数之辈,周府这场盛名远扬的“封神大会”,委实太过热闹,大批所谓的“神仙圣人”都慕名而来,如今这座宝船大院之中,招待客人所用的厢房可谓是人满为患,令周府上下大为头疼,故而才有这拒凡客于门外的小考验。 至于对待江湖侠客之流,周府也不曾怠慢分毫,待客于城中神仙巷子,珍馐美味,应有尽有,夜夜笙箫,羡煞众人,虽与神仙圣人区别对待,但也相差无几,该有的里子面子皆有,即便有人存在些许腹诽心谤,但也是极个别之人,终归来说,周氏待客之道诚意满满,让人挑不出大的毛病。 夜色深沉,周府大阵周边依旧车水马龙,灯火辉煌,一艘宝船悬空而行,即是周府启用的“飞升”大阵,一来是有考验淘汰之效,二来则是以防万一,毕竟,周氏如今树大招风,若是有人趁势来袭,“飞升”大阵即可须臾启动,如仙人飞升,瞬移万里之遥。 一架马车缓缓驶来,待车身站定,从车厢中探出一张平淡无奇的脸来,仰望一眼悬空宝船,来人掀开帘布,顺手抛给车夫二两银子,便跃下车身。 看一眼远处凌空垂泄而下的白玉狭径,男子扫视一周,恰有几位正欲拾径而上,尾随神仙老爷身后,看似百丈石径,不过障眼之术,前行几步即豁然开朗。 既入院内,男子便不再尾随,有模有样摸出一块精致牌子,交于周氏迎客的管家,管家眼目扫量后,笑脸问礼。 绕过白玉雕琢而成的山水影壁,男子驻足而立,眼前熙熙攘攘,宛如街市,有几道视线不经意从男子身上掠过,男子坦然处之。 视线在一众仙态百露的神仙身上掠过,男子摇摇头,心底微微失落,穿过“千奇百怪”的人群,再进院落,稍稍放缓脚步,举目所望,片刻后男子仍旧难掩失望之色,复又前行,走走停停,如此这般,一连穿过六座院落,男子方才有了猎喜之色。 —— 周穆与老仙师二人,早已混迹进周府,老仙师先前一通吃喝,五脏庙闹了意见,便舍下周穆去了五谷轮回之所。 二人脸面之上皆覆精致面皮,周穆易容成虬须汉子,老仙师则是目盲道人,虽说周穆与周府这两脉子弟相见不多,也就是幼年那几载光景,后来便随师外出行迹,再无踏进周府半步,但以防万一,二人还是做了装扮才来。 正待周穆思衬之际,一位姿容清奇的妇人上前搭话,尚未言语开口先笑,边笑便用目光打量周穆,待笑声停下有两分娇喘,方才娇滴说道:“敢问仙师从何而来,你我先前素未谋面,为何在这茫茫人海,一眼便被仙师击中心扉,心中小鹿蹦跳的如此厉害?” 妇人凑身上前,将胸脯贴靠,孰料周穆倏忽口水直流,色欲浮面,笑眯眯摸出几两银子,眼看就要塞入妇人胸前,妇人顿时脸色一变,错愕扫量周穆手中银子一眼,便啐骂离去。 看着妇人转身又如蝴蝶恋花一般缭绕他人身边,周穆一阵摇头叹息。 恰巧老仙师归来,四下嗅了嗅鼻子,自觉哪里有些不对,但这种念头眨眼就被按死心底,珍馐美味吃多,出恭气味自然难闻,人一老,委实没出息哎! 看见周穆神情略有恍惚,老仙师便顺着周穆视线望去,当即明了何故,嘿嘿笑道:“神仙圣人也是人,见色心生欢喜,有何难以明白?” 周穆听罢摇头,神色反而愈发凝重。 老仙师自觉不对,连忙举目望去,只见那艳丽妇人被虎背熊腰貌似以武入道的一位武人搂在怀里,正欲离开此地,老仙师本想再劝说两句,但话刚到嘴边,眼睛却蓦然瞪的通圆,神色几乎大变! 艳丽妇人不经意抬臂的一瞬间,腋下露出一道走线缝合的密密麻麻针脚,再仔细盯瞧,妇人走过之地,皆留下泥泞脚印,仿佛刚从泥沼地走出一般,并且老仙师近乎通灵的鼻子,方才也嗅出一股异样味道,这股味道被浓郁胭脂芳香死死遮盖着,若不是他鼻子嗅觉灵敏,换做在场任何一人,也觉查不出其中异样。 自知事情大为不对的二人,对视一眼,悄然尾随其上,想一看那妇人究竟意欲何为! 一路穿堂过院,妇人最终来到后院一口枯井前,一把将被她神魂迷惑的武人仙师推进井底,而后纵身一跃,也跳了进去。 尾随而至的二人,绕枯井观察一周,老仙师难得一见捻须,说道:“这枯井怕是被那……缝皮妇人做了某种阵法,你我贸然下去,打草惊蛇是小,万一……” 就在二人思衬的同时,跃井而入的妇人已然来到一座宝殿之上,随手将尸身凉透的武人扔进殿中一口泉眼,妇人这才接过殷勤婢女递来的信栈,打开扫视一眼,当即哈哈大笑道:“实乃天助我也!” 未到一炷香功夫,枯井中跃出一位神色倨傲的武人,冲夜色细声说了句什么,便悄然离去。 就在武人离去后,一行泥泞脚印显于地面。 —— 镇上的城隍庙,年久失修,只剩一堆残垣断壁,城隍爷的金身倒是未被歹人盗去,可也被人推翻在地,蛛网密布,蒙尘染垢,难见昔日金光夺目高高在上之景。 据说守镇城司原本有一笔银子要用来修缮城隍庙,西岐镇百姓还甚是高兴许久,可是只听雷声不见雨点,这份念想便随即抛之脑后,无人再提及。 官老爷与神仙老爷的事,他们这些凡夫俗子,岂能管得住? 月色华丽,倾泻在地,给偌大一座城镇,蒙上一层朦胧之美。 城隍庙中,透过庙顶大洞,懒散汉子瞅一眼头顶月色全无,砸吧砸吧嘴,真不知该应景说点什么好。 挥袖吹走金身塑像上的蛛网浮沉,富如狗坐在倒地的城隍爷头上,用手拍了拍金身肩膀,叹息道:“老弟,你好歹是一地神仙,怎么着也该混的脑满肥肠才对,可看看你现在这幅样子,老哥委实不落忍呐!” 话音刚落,一道虚淡至极的身影从积满尘灰的香炉中飘出,落地冲富如狗一礼,说道:“西岐城隍,拜见……” 富如狗摆手制止,说道:“都过去了,你用不着再如先前一般跪我,何况看你这幅惨淡样子,老子也没好心情啊!” 失去金身庇护只留存一分残魂的城隍蓦然叹气,看一眼富如狗坐态,便也挥手招来一个旧蒲团坐下,也不言语,只是看着殿外被草茎割碎一地的月华发呆。 如此沉默许久,富如狗终归是来此求人办事,总得有个求人姿态,便打破沉默,开口问道:“难受事说出来,搁在心里如何让别人开心?” 城隍愣了愣,摇头苦笑。 富如狗撇撇嘴,从袖里摸出一个小巧袖袋,抛给心神皆散涣的城隍爷,说道:“一座金身而已,不要也罢,大道通玄,何路去不得那长生之地?” 城隍接过袖袋,不禁面有喜色,待打开瞧看后,更是喜出望外,袖袋里装着半袋子金身碎片,对他而言,无外乎雪中送炭之珍贵。 城隍收起袖袋,感激的看一眼始终面有懒散的汉子,说道:“大人来此,自不会为送这金身碎片而来,若有它事,还请大人吩咐即可!” 富如狗摆摆手,说道:“也没啥大事,就是想问问这西岐镇为何鬼气阴森,看似繁华更盛,却是将一地千年气运挥霍一空,这等寅吃卯粮的寻死之法,你这城隍爷不管,我这路过的再不管管,岂不是早晚要被戳脊梁骨啐骂!” 城隍叹息一声,颇为无奈说道:“六七百年前,西岐镇突然来了一位通玄道人,先是将埋沉地底的那些……尸骨挖出,再用借尸还魂之术将之复活,而后横扫方圆千里城关,尸骸铺地,血流为河,百万百姓近乎一夜之间变成冤魂,我这一地城隍,自是不能袖手旁观,故而……” 富如狗接茬说道:“故而你这城隍老爷觉着自己面子委实挂不住了,就愤而走下神台,要找那通玄道人一较高低,结果不曾想却马失前蹄,被人家杀了个片甲不留,也就变成了今天这幅怂样子!” 城隍尴尬而笑,却也不能说这位大人说的不对,结果确实是他被毁去金身,跌落神台,可过程却不是什么二人一通打杀至天昏地暗,而是…… 富如狗不知从何处搞来两张莲叶,一张原本想交于城隍暂且拿着,可不知为何倏忽变了主意,直接拿莲叶当冠帽扣在自己脑袋上,一张上水珠密布,轻轻一抖擞,米珠碰触连成一片,形成一张水景画幕。 探手在屁股下的城隍爷金身上摸了摸,将手指上沾染的彩绘金粉散入莲叶画幕之中,光影一阵斑驳絮乱,待涟漪散去,最终呈现一副清晰景象。 画幕中,只看一身璀璨华衣的城隍爷,御空一线而去,看气势大有降妖除魔为民除害的狠辣劲,富如狗看得津津有味,甚至还微微点头。 城隍却双手遮面,恨不能找个地缝现在就钻进去,不然等一会情况反转,他这本就不值钱的脸面还如何挂得住! 画幕中,城隍爷璀璨如月,似顶月划空而去,头顶城隍气运凝聚而成的香炉,手提两柱香火幻化的剑刃,背负三剩其一的香火宝刀,气势如虹,腾云驾雾而来。 富如狗点头,这点殊死一搏的气概,还是有几分样子! 再怎么不敌对手,起码不得以金身破碎换取对方伤痕累累,金身对于高坐神台的神仙而言,重要几何,富如狗焉能不知? 可是,下一刻,富如狗眨了眨眼,似乎眼睛有些干涩,再瞧画幕,又眨了眨,当彻底看清意识到画幕发生情境为真后,富如狗当即恨不能跳起来狂抽这城隍一顿! 只见这城隍爷刚一落地,就被地面诡异冒出的一口泉眼给吞噬而进,手都没得动一下,刀剑更是白白浪费,堂堂城隍爷就这么被一个泉眼给搞定了! 城隍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对这位大人说些什么好。 太尴尬! 所以没话说。 这就是所谓的瞬间打脸! 富如狗忍着奋起而动手的冲动,嘴角一阵抽搐,这剧情反转如此之快,出乎意料! 不行,他得发泄一下心中郁闷,憋着委实难受,关键是眼下看着近在咫尺的城隍,浑身上下每根毛孔都在告诉自己,抽他! 走出破败大殿,富如狗想了想,身影倏忽拔地而起,在空中画弧后一线前掠,须臾之间,消失于尚未来得及分散开来的云海之中。 而后,一连串惊雷滚滚,犹如雷神锤鼓,炸响天际。 庙中,城隍闻声,长吐一气。 这位大人气性委实太大! 掏出沉甸甸的袖袋,城隍轻轻在手中抛了抛,心底对这位大人的认知,无形中又加深几分。 不过半柱香时间,富如狗落回城隍庙前,神清又气爽,一脸轻松,给城隍的感觉,就如同一张满弓射出了搭弦已久的那支箭羽。 重新坐回原地,富如狗看犹有惶恐的城隍,不禁摊手笑道:“都发泄完了,对你没有感觉了,你安全了!” 城隍欲言,但为前途着想后,还是作罢。 富如狗干脆躺在金身塑像上,透过庙顶破洞,望着云海翻腾,说道:“真不想知道我去咋个发泄?” 城隍默不作声。 富如狗自顾自说道:“断了一个头颅,踹翻一块大印,被人叫了声神仙哥哥,再就是没花银子摸来一壶老酒,仅此而已!” 蓦然,城隍似乎回忆起什么,当即跪地,冲富如狗磕头不止。 头颅再金贵,终归还得长在身上才对。 不然,也只能拿来“张冠李戴”唬人罢了。 唬人,还得分对象。 毕竟,富如狗可不傻呢! 第一百一十五章 封神大会(二)大章 就在“城隍”自知事迹败露,神魂尚有两分清明,想跪地磕头来求饶时,一股天地威压如汹涌潮水般,霎时铺天盖地将“城隍”盖压。 头颅“张冠李戴”的“城隍”,一看求饶无用,随即恼羞成怒,头顶“香炉”猝然显化,恢复成一方暗红血印,血印迎风而涨,须臾之间变成十丈血字大印,山印之下,腥风血雨,鬼哭狼嚎,无数游荡冤魂皆是惨死于此方神威莫测的血印之下。 富如狗不慌不忙,抖擞左手衣袖,从中跌出一口四四方方如笔砚的石盒,石盒坠地,打翻几个滚,盒体一阵左右晃荡,严丝合缝的端盖在晃荡中,错开一丝缝隙,霎时有五色彩光喷薄而出。 石盒落地的同时,一纸小人又从右手衣袖窜出,触地一个驴打滚起身,堪堪来到与自身体积相差无几的石盒前方,双手探入喷薄华彩的缝隙之中,然后抓住端盖猛然朝一侧掀起,沉闷如天地石门推开的声响猝然响起,而后一束手指粗细的五彩华光冲盒而出! 城隍爷只觉天地景象倏忽五光十色,绚烂夺目,想迈前一步,却发现自己身处一团五色云彩包裹当中,身魂皆动弹不得分毫。 而就在他丈外之距的面前,赫然正有几位五六岁的幼童在开心玩耍,其中一个幼童手里攥着团五色彩泥,笑嘻嘻地跑东跑西,脸上、身上彩虹点点,却也毫不在意,眼珠子盯瞧着前方,准备随时将手里的彩泥抛出。 而其余幼童排成一列,躲在一位幼童身后,好似与手里攥彩泥的幼童躲猫猫一般,任凭彩泥幼童如何跑动,对面被砸了一身彩虹点点的幼童,手里瞄准的彩泥始终无法击中他们任何一个人。 纸人在五彩华光中,如冬雪春融,徐徐变成一片灰烬。 端盖不过挪开两寸距离。 好似猎食鹰般左右虚晃的彩泥幼童,倏忽冲闪躲于他的列队幼童指了指身后,正是城隍所处位置,列队幼童纷纷回头看去,一团彩泥骤然抛出! 城隍神魂颤抖,看着破空而至的五彩华光,心底积攒几千年的不甘心、一心求道却始终无果的积郁、香火被夺的积愤、金身被毁却无力复仇的惶恐等等情愫,纷纷在心海激起重重骇浪。 “啪”,反应最快回过头的“老母鸡”幼童被彩泥击中脸面,力道倒是不大,只是彩泥在脸上炸开了花一般,溅的身上到处都是,惹来身后“小鸡仔”幼童们哄然大笑。 一束彩光剖开血字大印,顺带剖开城隍,只看城隍单单颈部出现无数裂纹,倏忽蔓延而上,最终密布“张冠李戴”的整颗头颅之上。 被彩光冲开的城隍爷,似乎明白了这群幼童玩耍的游戏是什么,不过为时晚矣。 置身事外静静看完这一切的富如狗挪开头顶莲叶,看了看破洞外的夜色,重新戴正莲叶冠帽,心里快速盘算一番后,俯身将石盒捡起。 杀这一位城隍爷,动静不大,代价委实大的吓死人啊! 背着“奸商”之名的富如狗顺手合拢石盒端盖,心情可谓是低沉至极点,一时间有些沉默。 若不是这位城隍爷“张冠李戴”,一身因果甚大,让他犹豫思衬几次,都无法下定决心诛杀,也就不会有他借故离开,费尽气力拿来这么一方“视神仙妖魔无物”的大杀器,更不会有稍后一连串的麻烦事。 小心翼翼将石盒收起,看一眼地上染尘的袖袋,富如狗摩挲着下巴,视线在破庙里巡曳一番,最终落在殿内唯一保存完好的香炉之上。 “出来吧,看这么长时间热闹了!”,富如狗手指凌空一点,香炉中倏忽火急火燎跑出一位屁股着火的幼童,一边着急灭火,一边惶恐不安,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位看穿这出好戏的神仙大人。 香火小人也暂时顾不上跪拜这位神仙大人,就地打了好几个滚,方才熄灭屁股上莫名燃起的火焰,狼狈坐地长吐一气后,颇为心疼地看着被烧出大洞的唯一一件衣服,只能一个劲抹眼泪。 蓦然,香火小人想起还未来得及跪拜神仙大人,便匆忙跪地准备磕头,万一惹怒了这位术法高超的神仙老爷,再给他来那么一丢丢小手段,那是他这么一个香火小人能接得下的? “砰砰砰”,一口气联磕三个响头,绝对诚心诚意,香火小人头晕眼花,起身看向笑眯眯的神仙老爷,半句话也说不出口。 富如狗瞧着眼前香火小人“自导自演”如此一出好戏,如何能不明白其中玄妙所在,但这也不甚重要,心思活泛,自找台阶下,也是本能求活而已,并无对错之分。 贪生怕死,变节求荣之辈,他见过之数茫茫多,可如香火小人这般心思“澄澈”的,着实不算多。 富如狗摆摆手,笑道:“唯一一件衣服烧出这么个大洞出来,当真舍得?” 香火小人顿时额头冒汗,结结巴巴,想张口辩解两句,但一想到先前那幅“杀神不见血”的画面,心中所有的言语,顷刻之间跑的一干二净。 最终,只能认命的点点头,小脸愁的似霜打茄子无二。 富如狗指了指地上的袖袋,笑道:“拿这些东西当做火烧屁股的奖赏,你看如何?” 香火小人如何能不知这一袋子宝贝东西为何物,天生于香火之中,对这类凡夫俗子认为虚无缥缈的大道、气运、香火献供、金身彩绘等东西,可以说是生而知之。 脸色瞬间由阴转晴的香火小人捧着袖袋,爱不释手,小心翼翼拿出一片,搁在小手心里左瞧右看,看完一片再拿一片出来,甚至还轻声细语说着什么,看得富如狗一阵头大,却又有些哭笑不得。 “咳咳”,轻咳两声,富如狗说道:“今后,等你将这些彩绘金身碎片彻底消化之日,便是你坐上这座城隍庙的神台之时,你看如何?” 香火小人眉开眼笑,赶紧跪地,恭敬说道:“多谢神仙老爷抬举,小的一定不负大人重望!” 富如狗摆摆手,笑道:“我话还没有说完,你着急什么?” “给你这些东西,让你坐上神台,都是有条件的,天下自无白吃白喝的道理,不过既然你接受我开出的价码,也就是同意为我所用,这其中道理还用我再细说吗?” 香火小人摇摇头。 富如狗拿出一张莲叶,顶在香火小人头顶,说道:“将你知道的前前后后来龙去脉都给我讲明白,你我就钱货两清,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香火小人猛点小脑袋,眼睛冒着小星星,开始说道:“话说那一日我家老爷外出归来……咳咳,是城隍爷化身凡人从翡翠巷子吃了花酒回来,小的就发觉城隍爷面色不对,先前吃花酒的次数也不在少数,可断没有那一日愁云惨淡的脸色,而就在大约一炷香时间后,庙里来了位看不清因果的老道人,先用大阵震封了此地,便二话不说打翻金身,将城隍爷从金身中剥离出来,而后用一把琉璃锥在城隍爷神魂上刻下法图,最后……” 香火小人脑袋一歪,神色暗淡,显然昔日那一幕对其影响颇深,如今回忆起来,仍旧心有余悸,不愿多言一二。 富如狗笑了笑,扶正小人头顶莲叶冠帽,静静等待后续故事。 香火小人瞅一眼富如狗,似乎从其身上汲取莫大的勇气,顿时一拍小胸脯,接着说道:“老道人拿城隍爷被割掉的头颅,安在一个被施法的诡物身上,哦,对了,那诡物身体完好,唯独缺头颅,我猜那老道应该答应过诡物替他找寻金身头颅,不然也不会说此段因果已了,二者再无瓜葛的话,不过就在老道离去后,那诡物也随后离开了这里……” “再后来,城隍庙的香火一日不胜一日,来烧香的百姓都说城隍爷不灵验了,也就无人再愿意来了……” “最后……来了位妖艳妇人,说好好的城隍神位,却无人高坐,岂不浪费,就丢下一缕神魂在此,命我好生照拂,说等她大事所成后,再来替城隍庙重修庙宇,再塑金身,届时神位之中,必有小的一席之地!” 富如狗沉吟片刻,说道:“那妇人之后可曾来过?” 香火小人摇头,说道:“就来那一次,一身胭脂水粉香味着实冲鼻,要不是小的习惯了烟熏火燎过日子,怕是很难适应哩!” 富如狗看着香火小人,笑道:“再没有什么说的?” 香火小人眨眨眼,眼珠子一转,跑到香炉前,扒开炉里的香火余烬,拿出两根白色毛发,再回到富如狗身前蹲下,摊开掌心看着白色毛发,有些忌惮的说道:“这是那诡物留下的毛发,邪乎的厉害,当日那老道人在替诡物续头时,还说过天道不容,他是助纣为虐的话哩,这两根是那老道亲手埋进香炉里的,从那之后,小的便无法掌管此地香火气运,所以就变成这幅惨淡落魄的鬼样子了!” 富如狗想了想,再次掏出那方石盒,然后让香火小人将白毛丢在地上,他拿起石盒朝准白毛,一记重砸,一声凄厉异常的尖啸之声猝然响起,像是有利物在金石之上抓挠而响,刺耳揪心。 香火小人闻声吓得一屁股坐地,蹭蹭直往后缩,同时感觉后脊背骨丝丝直冒凉气,像是有不祥东西站在他身后,只要他一扭头,头颅便会如同昔日老爷一般,被人扭断揪下。 富如狗瞥一眼惊吓过度的香火小人,嘿嘿一乐,笑道:“你这香火小人当的有意思,天生的诡物压胜之物,竟然差点吓尿裤子,你也是厉害啊!” 香火小人翻个白眼,依旧不敢靠近分寸。 富如狗只好说道:“你退那么远,这诡物我如何砸得?” “要不是你天生压胜此物,我这一石盒砸下去,怕是会砸出一大摊子破事,你想不想如你家城隍老爷一般,脑袋被人扭断揪下?” 香火小人摇摇头,依旧不敢靠近。 富如狗无可奈何叹口气,看一眼夜色,胡诌说道:“这诡物依我揣测,一时半会是过不来的,趁现在将这两根毛发送进我这石盒,你我便一走了之,诡物来了,寻觅不到你我,来也白来!” 香火小人眨眨眼,恍然大悟,说道:“找不到人,可不就是没事了嘛!” 富如狗双手扣紧石盒,用力推开上层端盖,堪堪露出一指缝隙,却无先前五色华彩喷薄,富如狗扭曲着脸催促道:“赶紧动手塞进去,再晚点我不敢保证会不会从这里蹦出什么东西来!” 香火小人一听,连忙捡起有些发烫的两根白毛丢进石盒,富如狗“啪”的一声合上端盖,手臂微微颤抖,气喘吁吁,脸色隐隐泛白。 喘息片刻,富如狗方才恢复几分懒散神色,一拍香火小人脑袋,笑道:“跟着我混,如何?” 香火小人认真看了看宛如街头纨绔子弟的富如狗,竟然罕见的想都没想,便点头答应下来。 富如狗哈哈大笑,揉着香火小人脑袋,嘿嘿笑道:“别的不说,就瞧你这小脑袋瓜,大人我也是舍不得哩!” 香火小人似懂非懂点点头。 富如狗起身,拍拍屁股,震散一些无形沾染的东西,说道:“走吧,跟老爷出去快活快活!” 香火小人跨出大殿后,本能的回头看了一眼。 只见富如狗头顶之上,影影绰绰多出一座神光璀璨的庙宇,压的他身形微微一晃,待他眨眼再瞧,头顶只余一片不输日月的华彩。 富如狗冲踏出囚牢一般的香火小人挥挥手,骤然长吸一气,双脚前后叉开,腰身微躬,做出扛负东西的古怪动作来。 “起!”,富如狗轻呵一声。 脚下城隍庙轻轻一颤。 而殿外香火小人看得已然目瞪口呆。 在香火小人眼里,城隍庙方圆百里之内的所有气运、香火以及因果、福怨大如八九百丈高的山斗,被这个好似纨绔子弟的男子连根拔起,而后负在背上。 无以言表的震惊。 倒是背负甚重的富如狗,咧嘴一笑,而后踏地冲霄而起,一线直去。 再回来时,依旧云淡风轻,倒是带着香火小人,恭恭敬敬冲“徒有其形”的城隍庙深深一礼。 如他所言,钱货两清,概不相欠。 第一百一十六章 封神大会(三) 懒得再分章,二合一就发了 下月初一,黄道吉日。 亦是周氏封神大会召开之日。 眼下迎奉各路神仙时间尚且富裕,而且前来的各路神仙远超想象之数,再有江湖侠辈蜂拥而至凑热闹,因而可谓是各路神仙高人汇聚一堂,异常热闹非凡,生生将西岐镇边境的清冷气氛烘托成好如百万人口城池的重枢之地。 要说时下西岐谁人最开心,抛却忙至焦头烂额的周氏子弟不说,剩余之众自属迎来送往的酒楼客栈赌坊勾栏等一众商家生意人,走街串巷的货郎,街边摆地的酒肆面摊,甚至往常无人照拂生意的色衰流莺,都赚的盆满锅满,笑逐颜开。 也不知何时,西岐开始流传这样一则消息,西岐城外从天而降一块天书神碑,上书“周氏当王,天下归公”八个古老篆字,恰逢封神大会召开在即,有人揣测这会不会是天道垂青周氏,故而降下神碑警醒世人。 消息被传的有模有样,开始还有人持怀疑态度,刀尖舔血的江湖侠士更是嗤之以鼻,这种与酒水里下蒙汗药的手段较比也高明不到何处,而不理俗世的神仙老爷,更不会对这种卑劣毫无技术含量的信口之事投之点滴关注,故而这则消息一开始仅仅是作为酒桌之上佐酒的谈资,并无多少人相信,甚至酒醺上头,还可大肆议论一二。 酒楼说书先生对于这类神鬼志怪故事,算是心生喜欢之辈,当然,这无关故事真假,仅仅是经由他口吐莲花一番润色后,拿去酒客众多的酒楼之地,随随便便说上一段,搏来满堂喝彩是在其次,每每说道悬念迭生挑人心弦之处,说书先生往往不是喝茶润喉便是故作拖延迟迟不往下说,这便是堂而皇之的卖关子,而这时台下常常便会有一位机灵幼童手捧托盘游走一众听书客当中,不吝银子的主顾可大气砸上二两银子,吝啬钱财亦或恰好袖袋空空的,也不强求,待一圈下来托盘上可见些许金银后,台上说书先生自会接续卖力说道,毕竟打赏银子的主顾,才是他得以立身此地的衣食爹娘,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晌午,周穆与老仙师二人,便选了一家人声鼎沸的酒楼,挑桌入座点了酒菜,方才朝前厅台上看去,只见台上站着一位尖嘴猴腮的老者,模样极为不疼人,可从其嘴里蹦出的话语倒是妙语连珠,引得台下一众听客哈哈大笑,酒楼的喧嚣气氛,座无虚席,便是此位说书先生一嘴造就。 在台下一角,站着位不苟言笑的小女孩,头顶两条羊角辫子,一身干净花衣,面对一众形形色色的听客,却也丝毫不怯懦,手里平平稳稳的托盘即是最好的证明。 竖耳聆听,与台上胜似亲爹的师父巧妙配合,从台下这群不差银子的主顾手里讨赏,是她要做的事情,一场书说下来,观察听客脸色、肢体反应,判断讨赏次数,大概可得银钱多少,这些细致末梢的东西,是她学了半日,就做的游刃有余,令其师叹为观止。 周穆无意看到小姑娘后,愣了一下,人生何处不相逢,便觉着有趣至极的笑了笑。 老仙师听书听得津津有味,眯眼品酒,摇头晃脑,乌光扫到周穆后,问道:“笑什么?” 周穆想了想,说道:“遇上一位算是与你我有缘之人!” 老仙师睁眼环视四周,皆无熟稔面孔,虽心有疑惑,但也并未追问下去。 一番尽兴吃喝后,撂下十两银子后,二人走出酒楼开始四处游逛,按照老仙师的意思,他们这是在熟悉大环境,即在寻求地利之势,因为不但要知己知彼,还要做到天时地利人和,方能百战不殆,立于不败之地。 街上行人虽未达到摩肩擦踵的地步,但也稀松不到哪里,对于袒胸露腹视作豪迈的江湖人士而言,无关甚要,但对于授受不亲的游人女子而言,却甚是不方便,先不说这些不重小节的江湖侠士酸汗体臭如何,仅仅是见色起意便想动手动脚的小毛病就难以令人招架,且做的毫无破绽可寻,女子吃亏却也无处可诉,故而有钱人家女子出行,身畔多有二三护卫随身,即可庇护周全,亦可威慑宵小之徒。 周穆二人游逛不到片刻,便撞上两拨人大动干戈,男男女女扭打一起,又吸引旁人驻足而观,本就拥堵的街道,就如被掐中的咽喉,顿时水泄不通,难以行进。 周穆本就不喜这种游逛之事,便想趁此转身离去,却被尤为热衷的老仙师拉住,老仙师用眼神看了看不远处的“是非之地”,貌似有人又被波及进去,显得愈发热闹,便说道:“不管那个小姑娘死活了?” 周穆举目望去,不禁皱了皱眉头,在酒楼说书的那对师徒似乎正极力在劝和双方,不曾想一下子捅了马蜂窝,本就是胡搅蛮缠的势均双方,瞬间有了发泄心头凶戾之气的对象,双方同时冲那对可怜的老幼师徒大打出手,尽管老者能口吐莲花,但拳脚却是门外汉,勉强抵挡两下后,便彻底败下阵来,拳脚似雨点倾落在身上,被吓得惊慌无措的小姑娘却是被老者死死搂在怀里,任凭外界发疯一样的野狗撕咬。 老仙师挑挑眉头,略有不爽,说道:“不明事理,当街行凶,一看就是张扬跋扈成习惯的主,收拾一通,也情有可原,因果几乎忽略不计!” 周穆摇摇头,收回视线,说道:“行凶双方看似偶然所为,我看未必,你看其周边那几位江湖侠士,想拔刀相助而不能,想必是受人钳制,再就是围观众人如何能在这狭仄之地,做到不近方圆,想来是那庇护两拨人而隐匿在暗处的神仙高手所为,若是你我贸然上前,无异于归拢是非因果于一身,要是被有心人利用,被那周贼识破,此行西岐,因小失大,实为不明智之举!” 老仙师张了张嘴,实无反驳之言,但还是问了一句:“就如此算了?” 周穆笑了笑,说道:“我何曾说过这句话?” ———— 傍晚,吃酒至微醺的华袍男子晃悠着步子,意兴阑珊踏出这家被他钦点为“美人醉”的酒楼,身后不远不近跟着面无神情的一男一女。 确切的说,应该是一蒿草老叟,一妙龄女子。 华袍男子晃悠着步子,临近一条小巷,腹内翻江倒海之意毫无征兆愈发剧烈,瞟一眼街上悠悠行人,华袍男子便快步走到巷口,正欲脱裤大行方便之事,却蓦然觉着脸前两道人影甚是有碍此时心情,便又朝巷子深处走了走,直到那两道身影被朦胧夜色吞没,恰好有半截不知谁家立在门口的瓦缸,被腹中绞痛之意催逼的华袍男子脑生灵光,如坐凳一般,堪堪把握好绝妙分寸,方才长吐一气,一泄千里。 泄光腹中腥物后,华袍男子顿觉一阵爽快,心头想着要不要再回去大杀四方一通,让那他见犹怜的花娘新人哀婉求饶,可又转念一想,家里这两日貌似风声正紧,骤然得势的窝囊废大哥一改昔日软绵形象,先是拿素来与之不合的二哥做了那只儆猴的鸡,再就是给每位陶氏弱冠后的子弟配备两位得道高手,名义上是庇护周全,实则是行奉监督之责,可即便他陶德知晓,却也无可奈何,谁让他是最不受陶家待见的那个出气筒呢? “呸!”,陶德狠啐一口浓痰,想起那窝囊废大哥心头便是一阵火大,不知那周家到底许了他何等好处,当街被羞辱的丑事都能忍受,陶家子弟的脸面就这般不值钱? 整理好衣冠,看看天色,戍时而已,陶德拎拎袍袖,一番心头思衬后,一咬牙便甩下巷口二位高人,朝巷子另一侧跑去,准备迂回一圈,再回先前之地大战一番! 一想到柔嫩花娘楚楚可怜的哀婉之声,陶德腹中好似升起一团烈火,烧的他五脏六腑难受至极,恨不能现在马上饿虎扑食,一泄心中恶欲! 离巷口还有几步路,陶德蓦然觉得身后似乎响有脚步声,却也并未多想,下意识回头看去,却顿觉香气扑鼻,一道柔软身躯迎怀而撞! 陶德只觉得头脑有些昏沉,还未来得及出声问询,一只柔荑玉手虚掩唇前,陶德睁着眼皮打颤的双目看去,一位姿容艳秀的妇人映入眼帘,妇人唇吐芬芳,轻声细语,说了一句:“小女子让公子等候多时了!” 陶德眼皮打架,彻底昏昏然睡去。 艳秀妇人浅笑一声,从背后摸出一个麻袋,蓦然一脚踹在陶德身躯,二百斤的陶德霎时轻若无物,飘飘悠悠悬空,妇人一抖麻袋口,陶德倏忽化作芥子,没入其中。 妇人拎拎麻袋,自言自语,笑道:“这陶氏一脉的气运,被这些酒囊饭袋的后辈,也败的所剩无几喽!” 妇人将麻袋抛于身后,然后脚尖点地,身形一瞬腾空而起,于空中留下一抹淡淡虚影,消失不见。 潜匿在巷口阴暗处的周老二人,将这一幕看得一清二楚,二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底,看出了未曾言说的凝重。 在街边找了一座面摊,二人坐下点面后,一路欲言又止的老仙师终是开口,说道:“事情或许并未如你我所想,那位妇人的出现,偶然性居多!” 周穆摇摇头,脸上露出罕见肃穆之色,说道:“从我重掌周氏后,便觉头顶时不时会有一双眼目盯瞧,虽是冥冥之中,心生所感,但今日所遇,恰如拨云见日,印证我所料非虚!” 周穆顿了顿,似在暗下决心,说道:“昔日与仙师行迹天下,曾被教诲天下之大,高人之上犹有神仙圣人,而神仙圣人之上,还有昭昭天道,神仙圣人高坐云台,凡夫俗子卑如蝼蚁,一生几十载光景命运看似如掌纹拧握于己手,殊不知无形之中尚有命理气运福德一说,有人生而帝王将相之家,有人遗承先人家族气运事事逢凶化吉,一帆风顺,有人一生福德深厚邪祟灾祸皆无形避之,如此真的好吗? “一个个与提线木偶人无二,生老病死皆由他人掌控,看似风光无限纵横一生,实则不过是那群神仙老爷兴致而生时的耍趣器物罢了,如此一生,该喜?该悲?” 周穆尚有一肚子话还未抖搂,桌上的汤面已经冷掉,再无吃喝心思,只灌下两杯浊酒,压压心头愤懑。 老仙师叹息一声,未曾言语,目光游离,不知道在思量什么。 突然,周穆瞧见一对熟悉的陌生人正相互搀扶,由远及近走来,正是晌午街头劝架却被两拨人重伤的那对师徒,小女孩由于被老人护在怀里,受得都是不甚严重的皮外伤,因而搀扶受伤严重导致无法正常走路的老人格外小心翼翼,生怕自己步子迈大了,便会牵拉师父伤口,再让师父受二茬罪。 师徒二人与其说是走,倒不如说是蜗牛爬行,好在小女孩耐心十足,不争朝夕,待到周穆慢吞吃下一碗面后,师徒二人方才走到面摊前。 老仙师本就是目盲道人的形象,突然掐指算道:“有紫胄贵人近身,徒儿,还不快快请来,让为师见上一见!” 周穆连忙起身,拦下师徒二人,说明来意后,虚弱不堪的老人看一眼小女孩,说道:“晴花,还不快给公子行礼,那十两银子便是这位公子打赏丢于台上的!” 被老人称呼为晴花的小女孩忍不住看一眼周穆,眼睛通红,隐隐泛着泪光,躬身一礼,说道:“多谢公子打赏!” 周穆摆手笑道:“小事小事,我家师父说你二人才是我们师徒的贵人,这不就让我来请二位移步,屈尊去面摊先吃上一碗汤面果腹,你看如何?” 小女孩肚子“呼噜”响了一声,霎时羞臊的小脸通红,下意识抬头去看老人。 老人虽尖嘴猴腮,但一双眼目却尽是和善之色,尤其看着小女孩时,会有宛如在看自家女儿才有的柔情,老人闻声一笑,打趣道:“你我师徒再欠恩人一情,当如何还报?” 小女孩晴花想了想,认真说道:“要不给恩人说两段书听?” 师徒二人与老仙师问礼落座,一番聊谈后,便开始风卷残云一通吃喝,周老二人,相视一笑。 一切尽在不言中。 第一百一十七章 封神大会(四) 跟着神仙老爷有肉吃。 是被赐名“食喜”的香火小人这两日最大的切身感受。 无论是神仙老爷抖袖掉落的彩绘金身碎片,还是身上那种望之不透浩瀚如海的雄浑气运,在食喜小人眼里,不分大小,都是老爷的金山银山。 没得法子,穷怕了,骤然暴富,抱拥老爷如此粗壮大腿,食喜小人已经很是低调,尽管也开始学着如老爷一般不吝钱财,但终归出手时免不了一阵肉疼。 故而,食喜小人按照不知从何处听来的一句老话,过日子就得精打细算,便咬牙从街边散摊上,与摊主一番水磨讨价还价,买来一把小巧精致的玉石算盘,每逢自家老爷要花钱时,都要先掏出小算盘噼里啪啦计算一番,方才会不死心地乖乖掏出银两,看得富如狗哈哈大笑。 而那把玉石小算盘,虽然缺了几粒算珠,但还是被食喜小人终日像个宝贝一般藏着掖着,不肯轻易示人。 富如狗常常打趣于他。小财迷一个,食喜小人每逢听闻,也不认可,也不反驳,晃悠着小脑壳,藏不住一脸的眉开眼笑。 自那一夜跟随自家老爷后,食喜小人可谓是一路大开眼界,常常暗暗赞叹不已,乖乖哩,原来老爷真不是一般神仙大人哎! 先在西岐镇,将一众大小庙宇气运尽数连根拔起负于背上,依照老爷所言,食之不快,不如不食,而后便又出城,将西岐方圆八百里的山祠水庙精怪等一众被凡俗世人香火献供的神仙大人,统统打碎彩绘金身,推下神台高坐,甚至还杀鸡儆猴捻碎几个神魂,看得食喜小人后脊背凉了好几日,每逢走夜路都格外小心翼翼,生怕从何处蹿出一一个被老爷打死的神仙,掐着脖子找他算账。 至于老爷做这一切源于为何,食喜小人从未想过,并且认为这不是他该想之事,他该想该做的,从来只是考虑应该如何花好老爷的每一两银子。 不过三日,西岐八百里再无神只。 至于参加什么“封神大会”的那一众神仙圣人,食喜小人婉转提过一句,富如狗什么话都没说,只笑着做了一个大拇指朝下的动作。 食喜小人于这两日,听自家老人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食喜啊,想不想光明正大跟着老爷有肉吃哩? 香火小人生于虚无香火,虽有人形,但并未有实质身躯,食喜小人身外始终穿着的一件小蓑衣,是富如狗翻遍箱底,方才找出的一件旧物。 蓑衣可归拢神魂,内如一方小天地,聚魂而不散,亦可隔绝天道窥视,是世间香火小人、阴物之类行走世间的最好衣物。 食喜小人耷拉下脑壳,有些垂头丧气,这个想法他不是没有想过,只是知晓其中行事艰难,因果深重,仅是夺取身躯原主神魂这一项,便可招来天道反噬,随后还有如凡人女子一般十月怀胎孕养之苦,待神魂于躯壳中站稳脚跟,还得如喂养幼童一般每日喂食滋养神魂一类的天地食材至宝,这段极为打磨心性的枯燥光景,多则茫茫岁月,少则百年光景,方才可达到身魂完美融合的地步,届时世上便多出一个完整无缺的“凡人”了。 富如狗知晓食喜小人所想为何,也不多言,掏出一卷墨香浓郁的平整书卷交给食喜小人,食喜小人不明所以,翻开书卷一看,委实吓了一跳,书卷字里行间好如山川大泽崇山峻岭,而就在这在其中,诡异出现有一行行深浅不一的小脚印,食喜小人顺着脚印一连翻过几页纸张,终是在文中写着“花团锦簇,四季如春”的字里行间找到正仰天大睡的小家伙,小家伙头戴春花围簇而成的草帽,胖嘟嘟的身上穿着讨喜的红肚兜,脚下踩着一双柔嫩春草编就的小草屐,人儿不大,打鼾却声若洪钟,一页纸张上的文字都被震得东倒西歪,恍如吃酒而醉。 食喜小人连忙小心翼翼合上书卷,看着富如狗,眨眨眼睛,不可置信问道:“给我找的?” 富如狗笑道:“你看老爷如何用得?” 终是确认这重天降大礼后,食喜小人反而忧虑重重,欲言又止,吭哧半天,带着深深忧虑问道:“老爷,伤天害理之事,咱可万万做不得的,这小娃娃是瞧着挺好,但老爷不知从谁家……拿来,那这小娃娃的爹娘还不得肝肠寸断,食喜虽也想过能光明正大跟在老爷身边,但绝不会用这种方式,希望老爷趁夜赶紧将这娃娃送回,再撂下几……十两银子赔偿人家,相信也无甚大碍,因果福报,食喜多做好事替老爷弥补上,这样算下来,也么得啥事了!” 食喜小人双臂环胸,讲的头头是道。 富如狗扭了扭食喜小人脑壳,笑道:“你家老爷岂是那等有丧天德之人,放心吧,这具灵身就是给你的,放心拿去即可!” 食喜小人翻个跟头,眉开眼笑又小心翻开书卷,瞧看一眼躺在字里行间熟睡的小娃娃,开心地晃着小脑壳,头顶小蓑帽一摇一摇,像顶着两个金元宝。 富如狗说道:“还不想上身?” 食喜小人点点头,压声说道:“等这小家伙睡醒,我与他先谈妥后,再上身入体也不迟啊!” 富如狗笑道:“随你,反正今后你便是他,他即是你,早一日晚一日,也未有多大差别!” 说罢,富如狗起身走到窗前,看着街上熙熙攘攘人流,莫名念了一句:“大道朝天,各走一边,井水不犯河水最好!” ———— 街上,一位面容平淡无奇的男子蓦然心有所感,止步而掐算,却是一无所获,这种稀奇之事,于他而言,当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恰好几步远有家面摊,平淡男子走去坐下,叫了一碗汤面,抹了抹脸皮,换位重新掐算,片刻后仍旧徒劳无功。 已然面目一新的平淡男子,拧眉念叨句:“奇了怪哉!” 端上面食的掌柜看一眼面容大变衣冠却未改的男子,按下心头惊诧搁下碗筷,笑道:“公子吃面!” 平淡男子冲掌柜点头,对视一笑,淡淡说道:“有劳掌柜了!” 面摊掌柜蓦然身体一顿,连忙堆笑,说道:“公子客气!” 掌柜回到灶火旁,心中笑道:“白赚一碗面钱!” 平淡男子看了眼忙活不停地掌柜,心中一叹。 街头多出一个“脑子不好”之人,实非他愿。 这条街上,面摊位置于他掐算之术而言,尚数风水绝佳之地,可男子顶着“形销骨立”之险三番两次掐算,仍旧徒劳无功,甚至还险些暴露他的位置,幸有面摊掌柜被他略施小计替他挡下因果,否则这一趟山水迢迢的旅行,就要在此画上句号。 心中一叹,平淡男子起身离去,于一地不可逗留超过九息,否则便会招来灭顶之灾,不过这灭顶之灾不是降于他头上,而是落在男子所立之地,所以哪怕男子坐着吃面,身子也以极其微小幅度绕小周天行移,这种躲避天道感应的古怪身法,只此一家。 与覆在男子脸目之上的遮天术法一样,别无二处。 复行数十步后,男子忍不住又掐算一番,再次毫无所获,抹了抹眼角皲裂的蛛网,男子终于觉察出一点蛛丝马迹。 这片地方,不是有境界远高于他的世外高人在,便是有人身带与他一般,甚至还要可怕的遮天神器在,而第一种情况存在的可能性近乎为零,西岐巴掌大的地方,男子早就逛荡个通透,蝼蚁蚍蜉之地,养不出蛟龙恶虎,故而男子脸色变得有些阴沉,而由于他脸色一变,覆于脸目上的术法再次变幻一番模样,这已是男子脸目之上,变幻出来的第九万多张脸目。 无论如何幻变脸目,始终一副平淡无奇的男子蹲在路边,双手拢袖,皱眉暗暗思量,“他这趟出来,知之之人甚少,最关键的是,那片天地还有他留下的那具化身在,所以不可能会是那片天地的人悄无声息而来,可有比他身揣神器更厉害的家伙,究竟是谁?来自何方?来此为何?” 男子之所以有此判断,自是大有底气所在,他这趟出门揣带的这件拿出必招天下纷争的神器,放之男子所在天地而言,能超出其外的,寥寥无几,且都珍藏于他所在家族箱底,因此很容易判断,应该是另外大界的人怀揣重宝在此! 男子摸索着下巴,心想哪个这般无聊的家伙,身带天地重器,没事跑这穷山而水之地,这就好比兜里带着金山银山,不去翡翠巷子,偏偏要去找暗巷流莺,脑子不是坏掉就是认知有问题! 可随即男子嘿嘿一笑,自己不正是如此,脂香体滑的花魁委实喜欢不起来,偏偏喜欢满月秀峰的妇人,如此想来,也就不难解释为何这不起眼的小水沟,会游停着两条过境蛟龙! 想明白其中缘由,男子起身继续游逛,双手拢袖,迈着地道的八字步,身子左摇右晃,就像是一人吃饱喝足万事皆休的寻常懒汉。 ———— 光头陶钱拎着两壶酒水,不请自来,登门要与挚交把酒言欢。 其实,把酒言欢是假,借酒浇愁才是真。 推门而进,光头陶钱方才发现自己难得能与之交心一二的挚友尚且卧床酣睡,陶钱一乐,轻放下酒器后,看一眼桌上三两酒壶,一碟酱菜,却也未有叫醒挚友之意,而是开始自斟自饮起来。 先喂饱了腹中勾人的酒虫,陶钱已有三分醉醺之意,又饮了两杯,便开始自言自语起来,“大哥失了心疯,杀了二哥,自己这个三弟文武平平,只关心吃喝,小弟不学无术,沉迷酒色,这几日都未曾见过一面,陶氏后辈良莠不齐,大哥算是独木而撑,虽暂施雷霆手段稳住濒临离散的陶家,但亦不是长久之计,陶家如今已然落魄到需要看周家的脸色行事的份上,单木难成林,这才是陶氏一脉最是头疼的地方,本该含颐养孙的陶氏老祖被这群不成器的后辈子嗣架上这辆颠簸起伏的马车,驶向一条至今前途未仆的道路……” 陶钱一心只钻吃喝,是陶氏眼下这一代后辈中唯一尚未婚配之人,他人也曾规劝,族里长辈更是或明或暗屡次施压,皆被心无杂念的陶钱拒绝,为此还特意剃发明志,搞出光头的造型,与一众规劝之人无言抗衡。 摸了摸自己的光头,陶钱心头默诵一句于西天佛门正统大为相悖的佛言,“酒肉穿肠过,佛主心中坐,南无阿弥陀佛!” 昔日,陶钱于一卷古卷佛经中大获裨益,那卷古经之中,字字透露的禅机佛法与西天佛主正统传下的“渐悟”之法大相径庭,甚至是南辕北辙,实为大逆不道,陶钱一气览阅后,可谓是心神跌宕起伏,以至于浑噩百日卧床不起,水米未进,请遍西岐良医也无济于事,陶氏一脉甚至都为之安排好一应后事,只待他吐下那最后一气,孰料在弥留之际,脑生一点灵光,生死禅机于一线之间顿悟,几乎死而后生,窥得那卷离经叛道佛法所言的“顿悟”之光,按照陶氏众人所言,陶钱是在鬼门关转过一圈的人。 对于自己顿悟成佛,陶钱并无多大感想,因为西岐镇方圆百里千百年未有佛僧庙宇,他看到的那卷佛经还是从自家书房一角积尘几尺的书架上偶然看到,便信手拿来览阅。 如今看来,或许这便是佛经中所说的佛缘,与佛有缘者,天地万物皆有禅机,一念顿悟,立地成佛,陶钱灌了口酒,喃喃自语。 至于成佛后什么金莲铺路,神佛相随,还有什么金刚怒目的降魔手段,陶钱貌似毫无兴趣,成佛迄今令他最为开心的一点,是他可眼破虚妄,洞穿神魂。 西岐镇,在陶钱眼里,遍地妖魔,邪祟横行,神魂闪光者,屈指可数。 看一眼床上酣眠之人,陶钱笑了笑,与他人神魂隔一纸人而语,趣味实在颇多。 蓦然,陶钱忧心忡忡望一眼窗外某道遮掩不下光彩的身影,旋即而笑,于妖魔地行路,胆识确实是大。 不知不觉,拎来的两壶酒水已然入腹,陶钱酒气醉醺七八,手指在桌面信手而书一句留言,便起身离去。 待陶钱身影消失于街头人流中,窗外一抹日光照耀至桌面,顿时浮起一片璀璨金光,金光中有佛语轻颂。 桌面八个篆字:金刚一怒,菩萨一眉。 第一百一十八章 封神大会(五) 西山神王洞洞主黄仙师,苍龙河水主余蛏,神仙沟刀无神…… 周穆放下手中神仙帖,揉了揉眼睛,有些忍俊不禁:“这就是参加封神大会的神仙圣人?” 对面的老仙师嘴角抽了抽,眼神随着周穆嘴中蹦出这么一个个神仙名字渐渐眯起。 笑了两声,周穆说道:“这些神仙老爷名号叫的着实吸引人,生怕他人不知自己几斤几两,瞧来看去,这几页纸上拎干水份,踏入宗师境界的不过一手之数,你说周贼请来这些小鱼小虾,能掀起什么风浪?” 老仙师不知为何,面色却是愈发凝重,待周穆说完,老仙师罕见地盯着周穆双目,直问心神,说道:“若是这次封神大会是一盘生死局,入局者九死一生,你当如何?” 周穆思衬一番,眼神熠熠,说道:“仗剑而行,降妖除魔!” 老仙师闻言,反而愈加凝重,说道:“天道昭昭,世间草木虫兽亦可成精,可幻人形,有心思良善者与凡夫俗子无异,甚至与人族婚嫁者也颇多,而人族素来宽容大度,持礼而为,人族修士对于这类精怪,多念及修道艰难,成精不易,少有打杀,任其在人族地界借天地而修,也算和睦而邻,这便是人族与妖族最常见的相处模式。” “但还有一类精怪,由于成精之前沾染天地阴晦凶戾等邪祟之气,嗜血好杀,凶残成性,故而得之小道,此类妖物幻人形后仍会有露出马脚之日,时间不定,且此类妖物与人为恶,心思阴狠,手段缜密,常常混迹人群以善为面,混淆视听,背地却恶相环生,诸多识人不清之辈多数受之蒙蔽,与恶为邻而不自知,甚至助纣为虐,此类妖物虽不被天道认可,但却并未令之灭绝,故赏之小道,准其修行,天道有好生之德,或许在此吧!” 老仙师一番自说自话,咧嘴一笑,说道:“这神仙帖上的神仙圣人十之八九皆是精怪得道,也就是所谓的妖物,一群乌合之众,也敢堂而皇之自称神仙圣人,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周穆隐隐觉得老仙师话未言尽,似乎存有深深忌惮,云遮雾绕点拨自己,究竟为何? 周穆不知,时下老仙师已是骑虎难下,这趟西岐之行,本是假借突然之事行盖压打磨周穆之意,在老仙师眼里,这近十载间周穆走的委实太过顺遂,年轻人行走世间好似幼木生长土壤,需得在一定时间砍旁枝、压顶,方才能生长的根粗枝壮,才可在将来秀木于林,这是老仙师原本西岐之行订下的本意。 可来西岐后,尤其经过这些时日悄然观察,老仙师愈发觉得自己这是在棋行险式,甚至说是自绝生路,封神大会貌似是被人打的幌子,背后深意却是要将此地陷入绝地,无论精怪还是百姓,皆是盘中诱人餐食,事成之日,西岐怕是再无生者可言,老仙师私下打探过,西北其他城关,怕是已遭毒手,方圆千万之地皆成死土,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此等消息却在西岐鲜为人知,细细思量下,老仙师自觉脊背发冷,寒从脚底而生。 西岐,应是盘中最后的一块肥美肉食! 即便眼下,他想带着周穆离去,怕是已然退无可退,这西岐镇俨然变成了上天无门遁地无空的死地,而这里的神仙百姓秋毫不知,依旧沉浸在某种诡异的喜庆氛围中,这才是细思极恐,最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情! 布局之人,这是何等手笔? 纵然是行迹江湖数十载见过无数大场面的老仙师,也按耐不住心底悸动,想撒丫子,溜之大吉! 平常的书信自是无法再送的出去,老仙师断然也不会再做这等徒劳无功的试探,而他发出的以神魂为引的符箓家书,四五日也不曾有消息传回,这便是老仙师忍不住点拨周穆的原因所在。 年轻人不惧死、不畏死自是极好,说明心头一腔热血尚未冷却,可这并非老仙师所想看到,要死得其所,死有所值,才是老仙师认为人生之大义所在,亦是老辈人理当教诲后辈传承下去的宝贵财富。 简而言之,即是老仙师认为时下并非二人死得其所之时! 所以,要活下去! 千方百计活下去! 随后,已然在心中思衬、掂量些许时间的老仙师,便开门见山将一切告知周穆,房间里二人话语之声随着时间流逝愈发悄寂…… ———— 这一日,西岐镇人声鼎沸,最为热闹的城隍庙附近,更是声势浩大,人头攒动。 破败的城隍庙前,一位姿容秀美的妇人跪在地上,怀里紧紧抱一位襁褓中的幼婴,任凭周边百姓污言秽语,唇枪舌剑,只是低着头抽泣,时不时还用余光扫量一下不远处满腔怒火的长衫男子。 妇人只字不言,虽是隐隐抽泣,但也并未持续,而是每每长衫男子目露不忍看向她时,方才抽泣两声。 襁褓中的幼婴,似乎正安然睡着,对于襁褓外的狂风暴雨,自是一概不知,而妇人似乎为了保护幼婴,特意将其包裹的格外严实,独留自己眼前巴掌大小的空荡,外人视线很难绕过襁褓看清一二。 在长衫男子与跪地妇人之间,站着两位须发雪白的老者,一位怒目喷张,一位愁容满面,四人此时皆沉默无语,而在四人之外,围观众人却是早已炸了锅。 闹出这一幕的,是西岐镇上唯一的书香门第,诗礼之家——杨氏家族,跪地的妇人是杨家孙媳,目有不忍的长衫男子是杨家长孙,与妇人是明媒正娶的婚配夫妻。 而两位老者,自是杨家德高望重的长辈,面对眼下后辈做出这等伤风败俗,有辱门风的丑事,扼腕叹息之余,更多的是满腔怒火无处发泄。 事情源头,皆来自于妇人怀里的幼婴。 妇人是西岐本地人氏,与杨家长孙杨千秋于街上书局邂逅即坠入爱河,很快便爱的火热,他未婚她未嫁,情投意合,郎才女貌,自是天作之合的好婚姻,不过一年,二人喜结连理,结成百年之好。 婚后二人浓情不减,为防他人打搅,争得杨氏长辈点头同意,于镇上与杨氏相隔不远之地,离家共筑爱巢。 本该是携手共白首的美满婚姻,却不曾料想到被喜上添喜出生的幼婴无情打破,初始之际,妇人还想欲盖弥彰,假借神仙由头搪塞过去,孰料随着幼婴日渐“异于常人”,街坊四邻风声四起,被蒙欺过去的杨氏终于回味过来,便唤来孙媳当堂对质,妇人自知再无隐瞒之可能,便选择沉默不言,听之任之,疾风骤雨,自岿然不动。 原来这妇人所生幼婴,是为异于常人的妖物,粗看之下,并无奇异之处,可当幼婴啼哭露齿,差异之处便可一目了然,幼婴生的一口剑齿獠牙,且舌分双叉,落生百日即可攀爬跳跃,甚至生吞活物,夫妇二人何曾见过此等惊世骇俗的幼婴,惶恐之余更多的是想如何将其“天生异象”掩盖下去。 谁曾想人算不如天算,幼婴生而为妖,焉能安生自眠于襁褓之中,待长到六七月,这妖婴常趁妇人不备,偷溜而出,祸害周边家畜,初始街坊四邻还误认为是山中黄大仙偷溜下山所为,便无追究,可随着时间流逝,家畜惨死之事,愈发频繁,便有心思缜密之辈觉察出异样来,故而挖坑设局埋伏,于子夜家畜笼舍合力将之捕获,故而才有今日喧嚣议论。 至于为何选在许久未曾燃香跪拜的城隍庙前,大抵是众人于潜意识里还认可这城隍爷是可为百姓震慑邪祟降妖除魔的神仙老爷,虽然庙宇几近年久失修,但神仙老爷哪里会与凡俗百姓一般见识不是? 怒火中烧的老者,甩开另一位老者拉劝的手臂,指着跪地妇人,一字一句说道:“杨花,方才千秋所言是否属实?” 妇人默不作声,但终归还是点了点头。 “呼”,即将爆发的老者长吐一气,暂压心头怒意,再次厉声追问:“你与那妖人苟且,是在你与千秋拜堂前还是成婚后?” 妇人抿了抿削薄的红唇,看一眼不远处那个立下誓言要与之白首的男子,再次选择沉默。 “贱人!妖妇!”,恼羞成怒的老者终是压制不住怒火,脱口呵骂,这种俯首不语的态度,无形之中便是默认己错的行为,让历经几辈醇良文风熏陶的杨氏蒙尘无光,斯文扫地,即便神仙老爷来了,也断无法外开恩的可能。 妖婴必须处死! 妖妇亦然! 杨氏长孙画地为牢,面壁思过,不可再踏出家门半步! 另一侧,柴堆早已架好,只待妇人开口认错,一把大火便可将这一切罪恶龌龊付之一炬。 杨氏仍旧是昔日门风醇良的诗礼世家! 矗立数百载的高大牌坊依旧会熠熠生辉! 围观众人眼泛精光盯着跪地妇人,此起彼伏的议论声早已消弱,他们心中即将喷薄的快意就在亲眼看见柴堆点燃的那一刻! 期盼着,渴望着! 目不转睛,好似捡拾银钱的痴汉,众人心中祈求城隍老爷,开开眼,让妖妇贱人认错,一把火烧死这对苟且偷生的妖人! 突然,跪地妇人笑了笑,开口说道:“杨花知错了,还望勿要牵连夫君!” 一语激起千层浪! “哗……” 洪水决堤一般的议论声盖过此时任何声音,妇人后半句话并无有人关注,但前半句认错之言却是一清二楚! “嘿,还笑得出来,真是贱货一个,和妖人苟且还生下个小妖精,真不知廉耻!” “杨花据说是狐狸精转世,才能勾引住那杨千秋,不然当初如何能脱颖而出?” “有人在山中见过杨花,说是正与那樵夫苟且,骚浪之态,啧啧……” …… “烧死她,烧死他!” “烧死这对妖人母子!” 众声讨伐下,妇人抱着妖婴被押上柴堆,随着杨氏老者一声令下,火光冲天而起,须臾之间将妇人身影吞没。 围观众人看得津津有味,酣畅淋漓。 不远处的长衫男子,面有凄怆之色,冲火堆微微张嘴,不知说了句什么。 ———— 一座地窟之中,鬼石嶙峋,即有犬牙交错恍如怪物择人而噬之态,亦有暗红血石似若幽冥血池的瘆人情境,水落如血滴,打在血石之上,声音在悄邃的地窟中,传荡出许远。 在声音传荡消逝的尽头,一口剑齿獠牙的血盆大口虚张,像是从洞窟岩壁上生长出来一般,靠近稍许,便有血腥气味冲鼻。 血口分叉长舌上,摆放着一把精美玉椅,却是空空无人,其上徒放一顶平淡至极的儒冠。 一道鬼魅无形的身影跪伏于玉椅之下许久,瑟瑟发抖,却是不敢抬头丝毫。 儒冠上蓦然亮起两团血污,像是不小心喷溅上去,左右各一,鲜红刺目,犹如人之眼目。 两团血污闪烁光芒,飘出清冷之言。 “烧死那妇人,不过是你失去了假借皮腹而生的一堆烂肉,用不着兔死狐悲伤心难过,既然你已然出世,那就去做点什么,好让这片天地上的可怜虫们醒醒脑子!” 跪伏的身影忍不住发颤,心中那点怨毒之心,已然被吓的烟消云散。 “记住,离这片区域远点,现在大人尚在途中,一旦打草惊蛇,搅了大人美味,待大人过来,你我可都担待不起!” 儒冠血污光华散灭,洞窟再次陷入死寂。 近乎死里逃生的身影踉跄起身,极其忌惮的偷瞄一眼儒冠,匆匆离去。 在西岐镇地下千丈之深,东南西北四处,皆有一座洞窟,洞窟中别无他物,仅有一口盛满香油的沸腾大锅。 一片阴影掠入洞窟,悬停半空,两团血色似眼目开阖,盯看湖泊一般的大锅,血光翻涌,若人思考。 油香袅袅,沁人心脾。 似书墨油香,似香火熏香,似胭脂芳香。 强烈压抑下想食之一口的神魂欲望,阴影如人吞咽口水,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依序检查完四口香锅,阴影再次回到地窟,儒冠下似人流口水,又似冷汗瀑出,玉椅之上,一片腥臭水泽。 他,已经许久未曾如此胃口大开,想饕餮而食,昔日尚穿一袭长衫之时,最大的快乐除开读书,便是啖肉。 肉香绕梁,三日不绝。 啧啧…… 第一百一十九章 封神大会(六) 连雨垂泄,将西岐笼络成一方水泽,天空就此还不作罢,又飘浮来一团团愁云惨雾,将天地间最后可能透下的一点光亮,悉数吞没殆尽。 街上一片昏暗,只闻行人步履匆匆,鞋屐踩踏过积成小水泽的水面,溅出一圈带有泥浆的水花,须臾而开,一瞬即落。 掌伞的自是稍稍惬意,穿了蓑衣也可任性走慢点,出门未带雨具的,除了脚步走快些,希望赶在衣袍未湿透前到家,别无他法,而坐在酒楼客栈饮酒作乐的,看着街上行人匆匆,酒肉穿肠,说不出的人生惬意。 刮风下雨,街边散摊基本是生意全无,谁人也不会傻愣到有这份闲情逸致坐街而食,最起码找家门面铺子,苍蝇小馆也可,唤上一壶温酒,再佐配一二小菜,便可惬意聊度天公不作美的光景。 这种自然是家境殷实、袖袋有银之人可为之事,若是换做一个上有高堂下有妻小的而立当年之辈,恐怕就得掂量一番,且不说有没有这份闲淡光景供之挥霍,仅说吃酒的银子就首先舍不得,一人潇洒吃酒全家受冻挨饿,这种事情但凡稍有良心之人,自是做不出来。 而此时就在漫天连雨中,空荡荡的街边孤零地支棱着一把油纸大伞,像朵怒放的纸花,随着风吹雨斜而左右晃摆,始终不曾落败。 伞下摆着一张方桌,桌上一壶酒,一碟肥美卤肉,桌旁坐着一位失魂落魄之人。 酒肆掌柜在拿去十两银子后,便舍去收摊回家的念头,跑去斜对面的酒楼中,唤上一碟油香豆,酒水未曾舍得点,看着雨幕中的怪人,边吃边感叹,有钱人的生活他真搞不懂! 杨千秋头脑至今还是一团乱麻,不明白为何自己一梦醒来,他恩爱疼惜的妻儿为何会被家族长老焚火烧死,街坊四邻人人都如避鬼祟离他丈外远,甚至有婆姨戳面骂他石头心肠,西岐镇的一切光景都与几年前大为不同,斜对面他常去的书局如今都变成了酒楼,可这一切他竟然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杨千秋只感觉自己大梦了一场,梦里有个声音一直告诉他,读书不如啖肉,养妻养子不如啖肉,离家是为啖肉,回家是为啖肉,无肉不欢,无肉不寐。 看一眼桌上肉香冲鼻的卤肉,杨千秋脑海迅疾闪过些许模糊不清的画面,胃里当即有些东西开始翻涌,“呕……嗬”,好一阵绞肠呕吐,一股股腥臭之物过口而出,被雨水冲刷混搅,在空气里飘散些许异味。 最后吐的再无可吐之物,杨千秋才用酒水漱口,再看一眼桌上的卤肉,杨千秋毫无拾筷的口腹之欲。 蓦然,余光被地上吐物中夹杂的某种动物皮毛所吸引,杨千秋认真看一眼,皱了皱眉头,蓦然想起邻居吐露的风言风语,心里顿时咯噔一下,莫非…… 不会,邻居所言与家中长老言辞相差无几,断不是信口胡诌,那些惨死家畜皆是丧于幼子之口,是幼子…… 杨千秋摇摇头,晃散脑海那点惊世骇俗的古怪念头,看一眼斜对面正瞧看他的酒肆掌柜,招招手示意对方给自己添一二佐酒菜,顺便又掏了几两碎银掷于桌角。 片刻后,掌柜弓腰冒雨跑来,变戏法的从身子下掏出一个食龛放于桌上,一把搂过桌角碎银,撂下一句“还想吃什么尽管点”,便又小跑回酒楼。 杨千秋笑了笑,这掌柜倒是做买卖的好手,堂而皇之在对面酒楼点菜送过来,不过一趟溜腿,却多赚几两银子,做法虽有投机取巧,但却也无太大问题。 一盘糖醋鱼,一盘辣豆腐,一荤一素,依照他掏出的银子看,掌柜倒也算厚道。 “吧唧吧唧……”,有鞋屐踩水的声响传入耳畔,张千秋扭头看去,有位掌伞而来的笑面男子,袍袖随着他某种有节奏的走动而发出银子轻响,再加上浑身流露出来的懒散劲,杨千秋怎么看都觉着这位仁兄是刚从醉生梦死之地走出的纨绔浪荡子弟。 只是,不知为何,杨千秋看着摇头晃脑踱步走来的男子,顿感尤为刺目,这种感觉就仿佛对方是十两银子一壶的老酒,而他不过就是街边小酒肆几钱银子即可买来的寡淡酒水。 杨千秋视线下移,落在男子素净金边长袍之上,而男子似乎正是冲他而来,还冲他挥了挥手,杨千秋莫名下意识低头看了看他身上的长衫,胸前一大片暗红油渍,两袖也不例外,就如同许久未曾洁洗一样。 男子颇为自来熟,落座后打个响指,招招手,对面酒楼中便跑来一位欢欣雀跃的跑堂,男子淡淡说了句老规矩,跑堂欣然而去。 男子瞅了瞅杨千秋,看了看油伞外的雨幕,笑道:“天水一帘,地我两隔,悠哉乐哉,妙不可言!” “顶着这鬼天气找你,是看你醇良未丧的份上,当然,更重要的是你有那他人无法匹及的一份祖荫所在,若不是如此,我会舍下美酒佳人,跑来与你这般大费唇舌?” “西岐眼看就要变成一盘即将被涮锅的美味,啧啧,有大怪物就喜欢用各类生灵的神魂涮锅而食,你说他们这种大佬是不是病的很严重,若是你再装死不醒,届时这具皮囊怕是难有立锥之地,嘿嘿,要不然等你被涮锅的时候,直接釜底抽薪,再一脚踢翻那口破锅,送他个轮回殿堂大礼包,岂不妙哉?” 杨千秋听得似懂非懂,但最起码对同桌而坐的男子有个初步印象,一个疯子! 跑堂掌伞送来酒食,一壶酒,一碟佐酒酱豆,而后拿着一块碎银美滋滋离去。 男子自斟自饮两杯,吃口酱豆,叹息道:“给你吐了这么多口水,委实浪费老子千金难买的大好光景,是与那翡翠巷子的花娘做游戏不够惬意,还是神仙楼的酒水不好喝……你不是不知道,万界之内,老子的光景最值钱哎!” 杨千秋看着自来熟的男子自言自语甚至是啰里啰嗦,说的口干舌燥就抿口酒,吃口酱豆,浑然将他当做了倾诉衷肠塑像纸人一般。 杨千、秋按耐下不知缘何而生的厌恶,长吸一气后,定了定心神,趁男子抿酒的空隙,执礼说道:“这位仁兄,你我可是旧识?” 男子闻言,先是一愣,继而呵呵轻笑,好不易止住笑声,方才说道:“不是旧识胜似旧识,甚至还可以说你是我的领路恩人,昔日若是没有你,我怕是早变成四不像一般的存在了,所以有此恩情在,我这不得不远天地万里赶来报恩嘛!” “最起码我得亲眼看着你灰飞烟灭才行,这是我的唯一要求了!” 杨千秋愈发疑惑,问道:“什么领路人,什么四不像,什么报恩,还得看我灰飞烟灭?” 男子已然起身,吃掉最后一颗酱豆,自言自语,说了句:“酱豆不错!” 莫名而来,莫名而去。 杨千秋扭头望着雨幕中男子离去的模糊背影,摇了摇头,大为不解。 就在杨千秋回过头的刹那间,从其身上飘溢出一缕虚淡身影,须臾成形,而后被凉风一拂,消散于雨幕之间。 离去男子顿了顿步子,旋即大步走开。 ———— 丘荣山人面如土灰,颓然倒地。 原本就是信口开河捏造的腌臜事,为的就是在酒桌上助助兴,谁会在意其真假虚实,孰料说者有心,听者有意,竟误了卿卿性命。 来参加封神大会的都是各路神仙圣人,最起码的仙姿仙态还是有的,这一点丘荣山人就颇有资格来说,最起码他自己是极其认可自己的种种做派。 今日这醉仙楼的酒局,规模不大不小,拢共来的神仙不过十三四位,多半还是看在酒菜不错的份上才来,攒局的丘荣山人倒也无所谓,来之即是朋友,不来的再另论。 一番仙气十足的开场言辞后,丘荣山人便不再多言,瞅了瞅略显冷淡的气氛,旋即开始招呼众人尽兴吃喝。 一番推杯换盏之后,气氛已然热烈起来,众人称兄道弟,彩虹屁不绝于耳,大有惺惺相惜相见恨晚之意。 可唯独在酒桌一角,坐着位冷面冷语与酒局气氛格格不入的破衫老叟,丘荣山人早已注意许久,此人冷面冷语,与上来搭茬之人皆是一副冷淡神色,言语至多一二,识趣的自会敬而远之,因此几轮结识酒水过后,破衫老叟在酒桌之上,就显得格外刺目。 丘荣山人倒也不至于以貌取人,老叟虽穿一身破衫,但看去自有几分虎倒威犹在的感觉,丘荣山人趁着气氛热络,便执杯走上前去,执礼问道:“老仙师可是觉着酒水不够滋味?” 破衫老叟摇摇头,语气清冷说道:“本以为来此,能见神仙姿容,洗目清心,不曾想竟是一桌酒囊饭袋之流,不堪入目,委实寒心伤感的很!” 这番话说的就很不看面子,丘荣山人听闻,嘴角抽搐两下,尴尬而笑,说道:“神仙圣人该是何等姿容,莫不成三头六臂,重目双瞳,个个御风驾云,潇洒风流不成?” 此刻满座悄寂,丘荣山人环视一周,顿了顿,说道:“那些不过是俗人小说家读书人笔下描绘的臆想神仙而已,老仙师又何必锱铢必较,瞧看不上此中仙家!” 破衫老叟摇摇头,倒也识趣自斟一杯酒水,礼敬众人,虽未言语,但贵在识趣,丘荣山人便借坡下驴,言语一二后,执杯离开。 气氛很快就再度热络起来,众人醉醺之际,便开始夸夸其谈,什么清野多狐媚,与俗人妇人无异,善迷惑过路读书人,什么地龙潜渊,山崩地裂,比不过神仙一声咳嗽,什么荒岭丘泽之下多白骨,常有山中精怪跪拜,什么西岐城隍爷不爱美酒爱美人云云,说的有声有色,恍如亲临。 挨到破衫老叟时,老叟罕见一笑,起身说道:“今日就说上一说西岐城隍爷的旧事,皆是耳闻听传,不知真假。” “西岐城隍前世本是西岐小有名气的读书人,虽未能登堂求得功名在身,但归乡后兢兢业业,于学塾当起教诲先生,却也搏来满身清誉,话说有一日,这位先生心忧学塾几位未曾上学的学子,一番打听后才知城外有自号‘虎大仙’的仙人做那拦路噬人的勾当,心忧学子,未多思量,先生就跑去城外山林救人,凡体肉胎如何是恶虎精怪对手,不过是送至嘴头的一道肉食,那虎精一口咬掉先生头颅,后摇身一变幻成先生模样,竟然堂而皇之当起教诲圣贤书的先生,而真正的先生却身首异处,不幸之万幸,那被丢掉的头颅被山间一株草木精怪所获,而这株草木成精的女子昔日受过先生点化之恩,便有为之报仇雪恨之心,故幻成凡人女子静待时机,孰料踏入俗世后,女子竟然于街头书局与凡人男子一见倾心,坠入爱河,报仇之事暂且抛却脑后,而那先生头颅后被人发现,众人这才知晓学塾先生大有蹊跷,再请来除魔道人后,一番殊死搏杀,为恶已久的虎精终是伏诛,这才有先生被西岐百姓修庙宇塑金身之事!” 丘荣山人皱眉听后,疑惑问道:“即是城隍旧事,掐指算来,已有千余载,老仙师是如何知晓这般清楚?” 破衫老叟冷笑道:“拖山人的福,老叟便是那城隍头颅中残存下来的一丝神魂,被高人以术法拘出,再造了身躯,得以苟活于世!” 丘荣山人蹙眉,问道:“拖我的福,此话怎讲?” 破衫老叟冷冷看一眼丘荣山人,说道:“山人怕是早已忘了昔日下山,于城中化作算命先生,教那虎精啖食童男女之事了?” 丘荣山人顿时感觉一张无形大网铺天落下,颓丧倒退两步稳住身形,终是回忆起昔日那一幕。 丘荣山人根底,外人鲜有人知,只听其说是学承道门,算是半个道门弟子,于荒岭山巅处筑有一座道观,观内弟子一二,香火更是少的可怜,维持正常生存都得靠丘荣下山化缘,替人相面算命,也是一种生计。 而那头虎精,在临门一脚真正得道前,下山入城寻求机缘,而昔日丘荣山人猪油蒙心,信口胡诌蒙骗虎精,说书上有食童男女而得道的仙例,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虎精掷下银钱欣然离去。 昔日景幕历历在目,丘荣山人蓦然气血上涌,身形虚晃一个趔趄倒地。 代表长生的两道长眉,莫名而断。 数十载道行,一朝散尽! 第一百二十章 封神大会(七) 夜色深沉,西岐镇夜景不同于白日举城喧嚣,唯有小片区域较之更甚,灯火辉煌,声乐靡靡,些许白日难得一见的秀丽女子盛装艳抹,撕掉脸上那张只在白昼里刻意显露的高冷面皮,嘤嘤带笑,坐等心头人儿,与之诗弹歌赋,把酒言欢,倾诉衷肠。 这些属于小众人的夜生活,自然与大众沾不得半点边际,因而夜里的街道上,自然冷冷清清,有个别熬油点灯的街摊,远远看去好似空中萤火,透露着一股子清冷孤寂。 街边面摊,一张桌,桌上点着一粒烛火,火光映照中,桌角银钱闪烁着耀目辉芒,昏昏欲睡的掌柜收拾好碗筷,视线停在明显多于面钱的几块碎银上,顷刻间睡意全无。 看了看消失于夜色中的几道背影,掌柜心想,这四位爷半夜匆匆出城,自然是有啥急事,哎,本想着将家里的小儿子送上山门,跟随神仙老爷学点本事,好光耀门楣,可如今看来,这山上神仙老爷也是人,看不出半点逍遥自在,想想还是送去学塾要好点,最起码将来当个教书先生,桃李满园,也是好的嘛! 四道身影在街道迅疾而过,带起一溜残影,直奔城门方向。 城门口,四位刀剑交错的裘服汉子望着迅速掠来的身影,彼此对视一眼,刀剑齐出,严阵以待。 四道疾驰而来的身影远望一眼城门口,离之尚有六七丈距离时,觉察气氛不对,便匆忙调转方向,准备回去。 一道身影从背后呼啸而至。 “砰砰砰砰”,沉闷如雷的拳罡依次撞凿在四人心府之地,生生撞碎心脉,四人来不及惶恐,就已然魂丧黄泉。 “拉出去埋了!” 留下一声吩咐,身影飘然而去。 西岐镇气氛从昨夜开始,变得云波诡谲。 周氏以召开封神大会庇护众神为由,在西岐镇设下风雷法阵,且只允许进,不准许出,将西岐打造成近乎与世隔绝的孤地。 此事还是有几位夜间出城行事之人最先发现,与周氏看护一通煞费口舌的争辩,甚至还大动干戈,最后由一位据说能代表周氏的拳道宗师出面解决,方才平息此中争端。 几拳锤炸出城之人头颅,身魂俱灭,便是那位拳道宗师的处事手段。 此事经逃脱回来之人宣说,可谓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一众神仙圣人空前绝后团结起来,斥责周氏行事跋扈,不敬神仙圣人,更强烈要求周氏交出那位行凶的拳道宗师,否则就要联名退出赛会,以此表达自己无处宣泄的愤怒。 喧嚣冲天的声讨,在周府从早持续到晌午时刻,才堪堪走出那位拳锤行凶的宗师,清清冷冷看过一众神仙圣人,吐了一句:“一群乌合之众而已,谁人不服即可上前一战!” 一盆冷水当头泼下,鸦雀无声! 好在有管家一溜烟跑出,好说歹说送上大把银钱,方才劝说怒火未息的众仙家勉强离去。 拳道宗师冷笑道:“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鼠辈,真把自己当神仙圣人了,简直不知死活!” 管家嘿嘿一笑,伸手正了正刚搁脖子上不久的头颅,拱手笑道:“大人方才当真是气吞如虎啊!” ———— 晌午,周、老二人于街头恰遇身后跟着位书童的富如狗。 三人皆颇为惊诧,一番攀谈后方才各自明了,周、老二人是来此历练,顺便看一下周氏在西北的店铺生意如何,富如狗则是听说西北山水美人与腹地镐京大为迥异,故而买了辆马车来此游山玩水,一看美人究竟如何。 既然异地相逢,自是人生喜事,相约进了酒楼,免不了一通推杯换盏,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老仙师看了一眼富如狗身后静静而立的小书童,笑道:“富老弟,从哪里寻来这么个眉清目秀的小书童?” 富如狗看一眼小书童,诧异道:“长成这个鬼样子就叫眉清目秀,那老子岂不是俊俏到祸国殃民的地步?” 食喜翻了个白眼,只是不好在外人面前忤逆自家先生,便忍了下来。 老仙师拉过富如狗,压声说道:“这小娃娃眉眼与你可是有几分相像,莫不是你作孽留下的果,长大来找你吧!” 富如狗顿时一拍桌子,并指抹眉,笑道:“老子从来都是百花丛中过,片叶不粘身,这个小王八蛋长成这幅死样子,若是如老哥所说,岂不是我这头顶要绿成一片了!” 食喜小人听得一脸幸灾乐祸。 周穆突然问道:“先生可听说周府之事?” 富如狗点点头。 周穆问道:“先生如何看待周府一事?” 富如狗捡吃一粒酱豆,嚼吃着说道:“有些人就是如此,生来好几张脸皮,求人时一张,待人时一张,对上一张,待下又是一张,变幻多端,玄妙无比!” “周氏封了城,且不管它封城有何意义,就说拳杀数位宾客,就无异于决定与这帮神仙圣人分道扬镳,而之所以敢这么做,无外乎请这帮人来的某种目的达到了,亦或摸清了根底,知晓拳杀几个粗鄙之辈,那帮人翻不起多大浪来,杀了便杀了,你们敢闹,再出手打杀便是,就那群各自心怀鬼胎的家伙,一次强硬打杀就能吓得屁股尿流,恨不能各扫门前雪,哪里敢一而再再而三找上门去讨说法,嘿嘿,借给他们几个胆子也不行啊!” 周穆蹙眉说道:“如此说来,这周贼要屠城是真?” 富如狗看一眼老仙师,说道:“方圆百里,已成死地,这西岐镇如今就是一盘肥肉,等着被吃,你我谁都逃不掉,有何办法?” “唯等死耳!” 富如狗呵呵一笑,重复说道:“唯坐以待毙,等死耳!” 周穆说道:“先生没有丝毫办法?” 富如狗翻个白眼,叹息说道:“抬举人不是?” 周穆撇撇嘴,不再言语。 老仙师抚须笑道:“天无绝人之路,车到山前必有路,坐以待之,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富如狗拱手说道:“仙师智慧啊!” 食喜小人翻了个大大白眼。 又是一阵吃喝后,富如狗摸出几张黄纸符箓,搁在桌上,说道:“一旦发觉不对劲,可助逃之保命!” 周穆看过符箓,说道:“周贼不除,逃之何地?” 富如狗笑道:“等那善吃喝的大块头过来,我保你能跑多远就想跑多远!” 周穆欲言又止,思衬片刻,说道:“如此说来,先生可是认得那吃人的大块头?” 富如狗笑道:“算是旧识,不过是互盼对方身死魂散的那种,死道友不死贫道,这种江湖心态,与你言说不明白,等你再于江湖上打磨一番,再看今日周氏因果,想来也不至于有此一问,说到底不过是人心二字而已!” 周穆满腹郁闷,多吃了几杯酒水,趴桌沉沉睡去。 富如狗难得肃穆,说道:“当真不走?” 老仙师点点头,说道:“未尝不是一件好事,生死困境中磨砺,素有事半功倍一说,再不让他多吃点苦头,待大势一来,扶摇直上之日,便是后患无穷啊!” 富如狗说道:“前提是保住小命!” 老仙师捻起桌上符箓,看了看,笑道:“怕自己输得底掉?” 富如狗摆摆手,说道:“商家重利,天经地义,我这小本买卖,输了就输了,关键是在小阴沟里翻船,输银子不说还输面子啊!” 富如狗轻轻拍了拍称得上画中仙一般的脸颊,说道:“神佛争柱香,人争一口气不是!” 老仙师笑着点点头。 ———— 一条波澜壮阔的长河,徐徐流淌。 在深不知几许的河底,不时有华彩从泥石中斗冲而出,偶尔被河水冲刷去日积月累蚕覆下来的泥沙,便可见些许五彩斑斓的珠石。 偶尔河水莫名渐起水花,便会有一片片彩光碎片纷纷沉落,与这些被打磨圆润的珠石泥沙混搅在一起,被河水裹挟徐徐流动。 河水之底,清澈透明,不见水草绿植,不见虫鱼水物,偶尔有一条庞然大物从上游游曳而下,不过须臾,带起阵阵水浑泥浊景象,就已然在下游消失的无影无踪。 长河之中,是彼此即有恰到好处空隙又有相互紧密关联的大小界地,遵循着某种规则,滚滚向前,如水而逝。 一只大腹便便的老鼠,探头探脑从一界中爬出,由于肚腹太大,爬至半道不得不再缩身回去,用锋利爪牙撕扯一番,方才堪堪通过异常圆润的肚腹。 延顺两界之间一条条无形规则幻成的串线,这只嘴前尖牙与前爪各有淡淡金色的老鼠,顺利的通行了一界又一界。 对于它而言,这重重界壁,根根界线,就好似某座台子下的灯烛,只要小心翼翼,自能安然上下。 不过,那是为了偷吃灯油而已。 而眼下是在去往美味的幸福路上。 在身前一界界壁之上,用金牙与金爪灵巧撕裂出一个大洞,华彩碎片纷纷落入河底,这只善吃的老鼠知晓入一界先闻天地气运的道理,若是气运良佳,只有乖乖离去,若是气运有机可乘,便种下顺势而发的“种子”,只要种子成长到结果之日,便是这它来这一界采摘之时。 穿行过一界,再进一界,老鼠吱吱叫了两声,一双鼠目流露出兴奋之色,终于嗅到天字号大界的特有芳香,于它而言,不亚于偷吃几次那盏灯烛里的灯油。 气运混沌,且杀机无限,老鼠顿时便放弃在此界大捞一笔的念想,延顺着它浑然天生的特有感觉,小心翼翼朝天地另一端遁去。 可能是灯油吃多的缘故,亦或是此界给它感觉太过杀生,老鼠肚腹不自然地“咕噜”轻响两声,天生神觉敏锐的它,顿时感觉天地中有一抹飘游不定的锋锐剑气盯上了它,顾不得去回忆究竟吃什么而吃坏了自己的宝贝肚子,老鼠开始疯狂奔逃,须臾间来到界壁前,须臾间撕裂界壁,肥硕身躯眼看就要一闪而过,逃之夭夭! 但最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由于太过匆忙,撕扯的界洞不符合老鼠身形,前半截身子过去了,唯独圆滚滚的肚腹生生卡在那里,后面如虹剑气眨眼即至! “噗”,一股子金黄云团喷薄而出,心惊胆颤的老鼠肚腹霎时缩小半数,卡住的身子终是逃了出去! 如虹剑意似银河泄下。 半截鼠尾应光而落。 几乎命丧于此的老鼠如何还能顾得上半截尾巴,甚至连回头看上一眼斩尾之敌是谁的心思也无,一气狂奔万里天距,直到感觉不出剑悬于顶的濒死之感后,才停下脚步大喘气,一身锦缎皮毛油光可鉴,大汗淋漓! 老鼠第一次感觉生死即在一瞬之间,若不是福至心灵放出的那个屁,再有断尾求生,怕是它这次得交代在这里。 那抹飘忽剑意带给它的感觉,迄今为止,就在“一人”身上感受过。 休憩许久,老鼠才决定重新上路,同时心里浮现出一股不详念头,貌似有个古怪的家伙正在前方等待着它! 它来天字号大界次数屈指可数,结识的朋友更是屈指可数,有些不过是念在它尾随主人的面子上,才高看它一眼,若是抛开这些,所剩寥寥无几……嗯,不会是那个疯子吧! 驱散心中升起的这股不详念头,老鼠前爪画符,于身前一口气画下三重逍遥符箓,以此来祛除心魔,震慑邪祟,在它心里,那个该死的疯子即是这万界最大的魔头,最卑劣不详的诡物! 若不是逍遥符箓,是它所能画下最高水准的符箓,怕不是它还得再画上一百张防身,方敢前行! 世道危艰,人心驳杂啊! 在那个疯子身上吃过大亏的老鼠,画下三张逍遥符箓还是不放心,又从皮毛下翻出几件趋吉避凶的神物,将往日不舍得的宝贝一股脑或挂或戴地展露出来,一走路叮当乱响,气势如虹。 如此布置一番后,老鼠突突直跳的心神方才安稳些许,看了看身前的蛛网界线,凭借神觉来到一座大界前,刚露出金牙与金爪,耳畔便传来一声道呵,“区区鼠辈也敢作祟,还不速速离去!” 老鼠眼前只觉一晃,一位面有忧色之人显化在眼前,认真打量老鼠一番后,啧啧称奇,说道:“念你与道门有缘,便不予追究,好生修行,不可忤逆天道,做伤天害理之事,如若不然,道门内外,必斩不饶!” 老鼠虔诚跪地,唯唯点头,生怕一个不小心惹怒这位身有灾祸的大佬,迁怒于它,岂不是自讨苦吃! 待觉察大佬离去后,老鼠颓然倒地,心里呜呼哀哉一通抱怨,出门未翻黄历,今日不宜出行啊! 第一百二十一章 盈光冲斥 要论西岐家风森严,诗礼之家的杨家当之无愧第一;可要论起西岐家财多寡,即便是后起之秀的周氏也得屈居人后,不得不排在以“人头生意”立家的申家之后。 申家这人头生意据说自打西岐成镇之时便风生水起,西岐镇大至一夜千金的高档勾栏,小至不值几钱的暗巷流莺,十之八九的花娘都是出自申家这一本万利的来往生意中。 申家每年高价雇佣十余位身手了得的江湖人士,结成五六人一组的两小队人马,人人佩戴重金打造的寒刀利刃,跨骑蹄脚轻快的骏种宝马,穿过毒瘴虫蛇密布的幽林,深入西北据说水草丰盛的草原深地,甭管是烧杀抢掠还是坑蒙拐骗,都能从那些弹丸小国之地掳掠回一大批身形姿容与众不同的惊艳女子。 而这些身材雄奇脸蛋格外柔媚的女子,一经申家悉心调教后,再送往各大勾栏花池,每每都能吸引诸多纨绔子弟为之疯狂掷金,一夜千金有之,一曲小调百两金多之,而这背后的申家自然赚的是盆满钵满。 这在西岐已经不是什么稀奇事,每月的下旬,便是申家在城门口焚香祭天,大摆排场迎接归来马队的大日子。 兴许是周氏近几年拔尖冒梢,势头强劲,大有盖过申家的意味,这自然引来申家极为不满,但不知似乎是忌惮于周氏什么,申家纵然心有愤懑,却也异常克制,极尽可能的淡化自己,时间一长,西岐镇百姓仿佛已然忘却那个财可匹国的申家。 临近傍晚,西岐城外古道上,尘土飞扬,一骑飙血的老马疯狂疾驰而过,洒落下触目惊心的点点滴滴鲜红。 于马屁股上戳破黄豆大小的血洞,刺激马匹以消耗生命为代价,一路马不停蹄狂奔,是一种用来传递紧急书信的极端方式。 这匹老马已经在古道上疾驰三日三夜,身上流淌的血液也愈发稀少,奔雷一般的蹄脚近乎是基于某种本能在跑动,屁股上的两三个血洞,控制的极好,即能最大限度刺激马匹体内的烈性,又能顾及到马匹本身,换言之,这种近乎杀鸡取卵的手段,不是寻常之人所能做到。 马背上趴着一团被包裹紧密的东西,甚至为了防止马皮跑动后坠落,还用六七根柔韧藤条捆缚着,直到马匹一声长嘶力竭而倒之时,马背上像是肉粽子的那个“死物”竟然自己割断藤条,从马背上跳下,看着触目可及的城池,微微一笑。 穿着刻意剪短至腰间的象牙白袍褂,彩云流沙短裙,外加一双花粉红绣鞋,这副装扮若是女子还则罢了,最多说有些不伦不类,可这副奇异装扮,却是套在男子身上,就是典型的无话可说。 男儿着女装,捆缚于马背之上,千里奔驰,无论如何看上去,都不像是寻常之人,或者说是一个正常人所能做出来的事。 女装男子收回远眺视线,从鞋底抽出一把袖珍小刀,蹲下身拍了拍干柴一般的老马,用刀将马脊皮肉分开,又忙活片刻后,便从马体内取出一张巴掌大的袖珍弓箭,男子满意点点头,擦干血迹塞入怀里,看一眼已然无用的马尸,皱眉头不知该如何处理。 认真想了想,男子一拍脑门,极为开心的环顾四周后,吹了声口哨,一道身影蓦然破空而来,凌空一闪而逝,落在男子肩头,冲男子乖巧无比的叫唤了一声, “喵……” 赫然是只一尺来长的花狸猫! 男子满意地用脸蹭了蹭花猫的头,笑道:“大侠,这匹也算是朋友的老伙计,能不能帮忙处理一下?” 花猫“喵”地叫唤一声,从男子肩头轻轻一跃,落在马匹身前,绕着男子口中所谓的老伙计转了两周,而后却是看着男子。 男子蓦然反应过来,极为不好意思地道了声“不好意思”,匆匆转过身去,选择背对花猫。 一阵狼吞虎咽,夹杂着某种骨断筋折的牙齿摩擦声响起,男子挠挠头,说道:“大侠,你说这趟出来,运气是不是不太好?” “先是赶路的宝马一不留神被那群过境的‘阴兵’给征用了,紧接着就是睡个觉醒来衣服丢了,再下来就是这匹半路认识的老伙计,被人用这种歹毒之法对待,不过就是为了送一纸书信,我琢磨着反正你我这趟出来,就是为了长长世面,既然走到哪算哪,还不如跟着这老马过来看看,你说呢,大侠?” 男子挠挠头,蹲下身子,望着不远处的城池,一脸兴奋之色,说道:“大侠,前面这座城可是有些门道哩,先说这护城法阵,若是没有看错,是‘古阵奇谈’一书中提及到的风雷阵,阵法启动风卷雷动,九死一生,也算是威力尚可的法阵了,不过布阵之人若是能再精致一点,这座阵法即是上乘法阵无疑,可惜可惜呐!” “抛开这不够精致的阵法再论,这片地界能有阴兵借道,虽是一地阴气太重之故,但其中也必有玄机所在,阴兵借道历来是发于大灾大祸之前,多是怕猝然丧命的魂魄变成孤魂野鬼,亦或机缘巧合借尸还魂,祸乱俗世,换言之就是生死不见,阴阳两隔,该走阳关道的不可走上奈何桥,该上奈何桥的不可再走阳关道,毕竟阴间也有秩序所在不是!” 话说至此,男子连忙掐指心算,一股莫名的不详感觉笼上心头,小算三遍不可再算后,男子连连摇头苦笑:“真他娘的是踩着狗屎,走一路臭一路!” 一声“喵”叫,花猫重跃上男子肩头,慵懒地趴卧着,俨然把男子肩头当做了自己的宝地领界。 男子转身,看一眼毫毛不剩的干净地面,满意地笑道:“这种事情,当真是大侠所为,再合适不过!” 花猫对男子舔夸意味明显的话语,置若罔闻,已然悠哉睡去。 无人再可倾诉衷肠的男子只得边走路,边自言自语:“趁着师父还没发现,能多游逛一刻是一刻,外面哪有师父所说的那般恐怖吓人嘛,山清水秀,人杰地灵,路不拾遗,夜不闭户……” 许久后,男子来到城门前,环顾四周后,终是忍不住技痒,走到城池一侧,并指凌空虚画,于指尖凝聚出一点璀璨米珠,而后一指戳在风雷阵某处,严丝合缝的法阵瞬间像是被推开了一扇门,男子一步跨入,神色轻松。 顺着闯入鼻息的酒菜佳肴香味,男子就近找了一家食客兴旺的酒楼,点上酒水吃食后,坐等酒菜填饱空空肚腹。 “周家这次做派当真是霸道,封城杀人不说,周家掌事人都未曾现身,也不知那传言是真是假?” “听说那拳道宗师仅是这几日,便打杀有七十多位试图出城之人,皆是一拳锤碎头颅,干净利索,身死魂散!” “唉,听人说周家是要在封神大会当日,一举屠城,也有说是有妖物暗中作祟,想破坏封神大会,都传的有鼻子有眼,也不知道该相信谁的!” “妖物之言,自不可轻信,杨家之事,尚且历历在目,岂能再重蹈覆辙?” “那些神仙老爷,这几日可是安生颇多,估计是被那拳道宗师打杀的破了胆,神仙楼都不敢再去,你说说这等神仙,当真是神仙?” “慎言,万一被人传了出去,被神仙老爷记了小本本,你我这等凡夫俗子,岂不是要吃不尽的苦头?” “哈哈哈,慎言,慎言!” “哈哈,我看那拳道宗师就挺好,起码一拳拳打杀掉神仙老爷们不少的臭脾气,我看就挺好!” …… 狼吞虎咽吃净喝完,男子掷下碎银满意离去,方才入耳的那些言辞,多多少少给他透露出些许讯息,再结合进城前在古道上掐算的结果,男子轻语一声,怕什么来什么! 路过略显落败的城隍庙时,趴卧在肩头的花猫莫名“喵”叫了一声,男子驻足而看。 在男子游光浮掠的眼中,夜色下,城隍庙枯藤老树,死月挂空,大殿高居其位的城隍爷早已金身不复,满身阴邪之气。 男子轻叹,“难怪此地气运混浊不堪,城隍爷都变了样,可不是里里外外透露着古怪!” 花猫又“喵”叫一声,男子侧目而视,笑道:“大侠,想着为什么我不出手相助,是不是?” 男子自说自话:“你我终归都是外来人,入一地讲一地规矩,这城隍庙落败成这副样子,自然不是一日两日光景,想来此地百姓怕是早已忘却还有城隍爷的存在,香火不旺不是庙宇落败的根本原因,大侠你看,那城隍爷的头颅,怕是刚接续上不久,金泥彩绘都不一致,草草了事,百姓都如此不愿相信一地神仙城隍爷了,我再出手相助,也不过是扬汤止沸!” 男子摸了摸花猫头颅,说道:“这趟出来,就是纯粹长见识,能不动手就不动手,扰乱一地城隍,这种因果也是不小的!” 男子将花猫揣在怀里,而后悠哉游哉继续游逛,待游逛了片刻后,本以为自己这副装扮会招来不少口舌,谁曾想却大大出乎男子意料,所有人看到他这副样子,皆是置若罔闻,因而男子也就不打算再去置办一身衣装,出门在外,兜里银子须得有计划地花销,这是男子一路走来,得到的宝贵经验。 男子本打算找家客栈休息明日再做打算,孰料刚前行百余步,就闻听丝竹之乐压靡靡之音钻入耳畔,刚想低头争询一下大侠的意见,却发现大侠已然不知去向,怀中余温尚存。 男子摇头,掐算后迈步前行,大侠先他一步而行,真是知我者,非大侠无二! 翡翠巷子。 当男子踏入这片香薰袅袅,胭脂撵泥的古怪巷子,浑身上下竟然不由自主地打起哆嗦,至于所谓的一饱眼福,始终不敢睁眼的男子倒是失了这份唾手可得的福气,可以说每走一步,男子便如在腥臭污秽之地挣扎,生不如死。 在男子眼中,这条巷子里的所有人,皆是白骨堆上起舞,葬坟头前奏乐,一身身气运命数尽数消磨于此,女子手里拿的哪里是奏乐的器物,分明就是刮骨伤身的剃刀,一点点一片片刮削,直到人身落魄到“山穷水尽”之时,便是命丧黄泉之日,可偏偏那群花了银子却是自掘坟墓之人,半点不曾知晓,尚以为逍遥自在人生惬意不过如此,这才是最可悲的事情。 男子轻言一声:“色字头上一把刀,刀刀剔骨割肉,人人焉能不知,不过假寐而已,克己之欲,自是不如醉生梦死来的爽快……” 想明白其中道理,男子并指于眼前一抹,一抹游光于眼底划过,男子举目所望,不过一群胭脂骷髅而已。 很快便走出巷子,男子有些皱眉,大侠一路前行,似乎是在引导他去往什么地方,难不成大侠发现了什么不成? 暂且压下心头疑惑,男子循着大侠留下的特殊印记,又穿行片刻后,终于在一家客栈前止步,甚至还有些目瞪口呆! 因为男子看见大侠正被一个小姑娘抱在怀里,满脸的惬意,咕噜咕噜打着酣雷,睡的不亦乐乎! 抱着大侠的小姑娘一身花衣,头上梳绑两个羊角辫子,因为侧着身子正对身边一位目测是其师父之属的老者说话,于灯火映照下,在男子眼中,小姑娘心府之地,熠熠生辉,不可直视! 男子笑了笑,似乎明白了为何大侠会对陌生的小姑娘如此态度,换作这条街道上的任何一人,大侠也断然不会如此! 男子走上前,只听小姑娘正在央求那位老者,“师父,这只花猫好可爱,我们能不能带上它养着,我怕有人会伤害它!” 男子看被小姑娘称作师父的老者面有难色,规劝小姑娘道:“这等野物,不知是谁家闺中所养,怕是溜跑了出来,我们这般抱走,怕是不妥啊!” 男子看小姑娘搂着花猫,低头想了想,抬头说道:“师父,我们不是在这说书吗,正好可以等那丢猫的人家来寻,还能免得这花猫被谁人打杀丧命,一举两得哩!” 老者终是被小姑娘善意打动,笑着摸了摸小姑娘脑壳,说道:“那好,师父就多说几段,给这野物也赚得一点食粮银子!” 男子不知为何转头,揉了揉眼。 双目早已被某种盈光充斥。 第一百二十二章 大侠、拔刀 当怀抱花猫的小姑娘晴花看到出现在面前的“奇装”怪大叔后,竟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笑意被师父余光扫量后不得不选择憋回去,忍得甚是辛苦的小晴花眨眼问道:“你是来要回花猫的吗?” 男子拱手说道:“这花狸猫在前街与在下走散,故而一路寻觅至此,幸被姑娘遇上,也属难能可贵的缘分,先谢过二位!” 老者看男子情真意切,不似蒙欺之辈,便回礼说道:“举手之劳,无足挂齿,再说这野畜虽小,却也是一条性命,可不喜不爱,但不可有伤残之心待之,道门提倡天道因果之说,佛门有忌杀生之德,读书人祖师爷也说过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简言之,上天尚有好生之德,何况人乎?” 老者一番意味深长的话语,不禁令男子心敬仰之。 男子再次拱手行礼,以示感谢。 看一眼小姑娘怀里独受宠爱的大侠,男子哭笑不得,只得轻唤一声:“大侠,还不过来,勿要再打扰人家了!” 花猫极为不满地翻个滚,借助小姑娘手臂轻轻一跃,窜到男子肩头,用嘴舔了舔男子脸颊,“喵喵……”轻叫了几声,就趴卧横摊在男子不算宽厚的肩膀之上。 小姑娘眼睛亮闪闪的简直要发光,看着男子,认真问道:“花猫叫大侠?” 男子含笑点点头。 小姑娘似乎并不死心,追问道:“是行走江湖可降妖除魔大侠的那种大侠?” 男子想了想,竟然再次点头。 小姑娘有些讶然,不顾老者在旁使眼色,又问道:“花猫叫大侠,那公子你叫什么啊?” 男子笑道:“拔刀!” 小姑娘还想再问下去,却被一旁老者连忙拦下,冲男子说道:“公子,我师徒二人在此酒楼说书谋生,若是公子得闲,还请来听上一段,赏钱大可不必,公子能来,便是给小老儿脸面了!” 男子看了看眼前的酒楼,说道:“夜晚可有说书?” 老者摇头苦笑,说道:“夜晚有钱人自是不会来这种寡淡无味的地方,翡翠巷子与神仙巷子才是最吸引人气的!” 男子旋即明了,不由得轻叹一声。 三人告辞分道扬镳,男子转身后仍能听到那叫晴花的小姑娘一个劲问老者:“师父,你刚才为何不让晴花问下去,那位公子看上去不像是坏人哩!” “师父,那位拔刀公子的花猫叫大侠,听上去很有江湖气哎,说不好是哪家偷溜出来的贵公子呢!” “师父,晴花肚子饿了……” 听着渐行渐远的话语,男子侧目看一眼肩头大侠,感慨道:“天真无邪,老成练达,接触下来还真是一对温暖人心的师徒啊!” 穿街过巷,男子来到一家不甚起眼的客栈前,抬头看一眼歪歪斜斜的匾额‘君莫留’,自觉有趣至极的男子淡淡一笑。 客栈生意果真如匾额所写,凡人不留,男子进入后第一感受就是清冷,与瞌睡的掌柜要了一间上房,男子登楼而上,粗略听一耳客栈各个房间,十室九空,偌大的三楼也就两间屋子有人酣睡,当然,他是第三位。 进屋躺床上后,莫名精神大好的大侠冲隔壁屋子轻叫两声,正喝茶的男子笑道:“知道了,隔壁有高人!” 大侠抖了抖腿,跃上床铺,继续趴睡。 男子屏息凝神,耳畔间只听隔壁房间鼾声如雷,此起彼伏,若是睡觉轻浅的,怕是无法安然入睡,好在男子有隔绝天地的小手段,这点无关紧要的鼾声,根本不值一提。 另外一间,入住之人想必是被鼾声搅闹的无法入睡,在床上翻来覆去烙饼无数,甚至灌醉昏神也不行,只能卧床叹息。 蓦然,床铺上的大侠浑身炸毛,嘴里发出“呜呜”的低声,一抹夜风从窗外吹拂进屋子,大侠冲着窗口,又轻唤两声,却再无先前那般严阵以待的紧迫感。 男子疑声,这一抹夜风来的有些玄妙啊! “阿嚏……” 应该是隔壁屋子的窗户也不曾关上的缘故,夜里凉风习习,最易着凉,未曾睡着的那位仁兄想来是感染了风寒,喷嚏打的接连不断,男子笑了笑,随即不再竖耳聆听,毕竟这门术法用在俗世凡尘,多少有些欺负常人。 关上窗户,男子从怀里摸出那张袖珍弓箭,又变出四张黄纸符箓朝空中一抛,而后迅疾凌空虚拉弓弦,一道凭空凝聚的金色箭羽破空而出,“叮”地洞穿符箓,钉凿在屋子正东方位的房梁之上。 一道钉好,弓弦再拉,又起一道,两道,三道,正西,正南,正北,三方方位皆有符箓封赦。 一股虚淡至极的气息从四方符箓上,似水银泻地,首尾相连,构建出一方近乎天衣无缝的隔绝法阵。 男子摇头叹息,师父他老人家还是不放心自己呐,这种不值几钱的法阵符箓都自己亲笔写就,生怕他拿出来使唤时掉面子,可这也太大材小用了吧! 一想到临行前师父格外的肃穆,男子就有些忍俊不禁,平日嘻嘻哈哈百无禁忌的师父,猛然间装的冷面肃穆,还别说真有几分仙风道骨的神仙模样! 男子甚是苦恼起来,他想都不用想,身上带着的那些法器、符箓甚至是银钱,想必早已被那个老头置换一空了吧! 看一眼屋子房梁上暗金浮动的四张符箓,男子觉着他还是没有摆脱师门甚至是师父的关怀与庇护,他这趟辛辛苦苦规划许久的入世磨炼之行,怕是要笼罩在师门蒙荫之下进行了! 看着房梁上轻轻晃曳的符箓,男子一时间心思流转,半点瞌睡的念头也未有。 就在数尺之遥的隔壁屋子,鼾声如雷的休眠之人蓦然睁开了双目,看一眼隔壁屋子方位,略有诧异,自言自语道:“好厉害的样子!” 面目平淡无奇的男子略有讥讽的笑了笑,挥袖生出一股清风,出窗即分两抹,一左一右,随风潜入夜色。 正在窗前夜观景色的男子,就着丝丝拂面的夜风,心头思绪杂乱如麻,或许是夜深到了平日该睡觉的时辰,男子蓦然睡意陡生,头脑昏沉,爬上床不到一刻,很快便睡去。 平淡男子抿一口杯中盛月的酒水,就着莹莹月光,甚是惬意自在。 “滴水不漏?” 平淡男子放下酒杯,有些出乎意料,但更多的还是于无聊中看到的惊喜。 技痒难耐,情有可原! 平淡男子手腕一翻,掌心出现两只小巧四脚爬虫,宛若活物一般,嘻嘻嗦嗦虫鸣不已。 弹指将两只巧物送入窗外夜色,男子便不再做它,抿酒而坐,静待佳音即可。 一刻钟后,男子脸色微微变色,两只由墨子巨匠精心打造的“讨巧”活虫,竟然无法攻破对方法阵,男子深知自己这两只“讨巧”有着何等不输墨子巨匠的些许本领,“攻城破阵”之术,虽未得墨子巨匠十分本事,却也至少有三分,可莫要小瞧这三分手段,若是被墨子巨匠昔日敌手所知,免不了要回怼一句肺腑之言:“你行你上,不行就别哔哔!” 两只货真价实千金的“讨巧”,不仅破阵无术,而且还被封赦,平淡男子感知道那抹剑悬于顶的危险,但也感知到对方留有余地,并未痛下死手,否则,两只足以买下这座城镇的“活物”,必然四分五裂,尸骨无存。 平淡男子抹一把脸面,须臾之间便换上一副崭新面容,仍旧是平淡无奇,粗看细看,都入不得世间女子法眼的那种,甚至是过目即忘。 外出一趟,面覆独此一家法阵,幻生面皮有近十万,纵然心有所数的平淡男子,如今也不得不感叹一句:“世道多危,活且不易!” 既然“讨巧”无用,换上新面皮的男子又摸出一样来头不小之物,一支枣核大小的木舟,高可二黎许中敞轩者为舱,蒻蓬覆之,舟头立有黄豆小人,面凝色穆,目视船下,似乎在找寻何物。 无奇男子将核舟抛入空中,核舟无水自行,于空中破开雪白一线,没入窗外夜色,须臾即逝。 “这回就有意思了!” 无奇男子摊掌为镜,照了照新换的面皮,蓦然叹气,这幅鬼样子倒是可驱邪避凶,可于女子而言,当真是避之而不及。 “这一趟注定是与女子沾不得边喽!” 男子自暴自弃说道,双手撑颌,望向窗外洁美夜色。 两刻钟后,再换面皮的男子长吐一气,压下心头想要掀桌子的冲动,望向近在咫尺的隔壁屋子,脸色阴晴不定。 核舟也不行,未曾以光景斗转之力破开对方封赦法阵,这可委实令男子诧异,这支小巧核舟,与“讨巧”虽同出自墨子巨匠之手,可所花心思与手段,却是云泥之别,如果说“讨巧”可值千两金子,那么这支核舟,足以价值十倍高之。 核舟有斗转光阴之力,可于一刻钟内进退自如,简言之,核舟可小破光阴,这种逆势手段,也唯有造物祖师爷墨子巨匠能打造的出来。 另外,男子也知晓一则关于核舟的秘闻,这支核舟昔日被家族买下,墨子巨匠善意赠送了一条消息,这支核舟不过是一件附件,真正的木舟早已被某人买走。 驱散脑海于眼下无关紧要的念头,男子不得不承认,对方这座法阵真的超乎预料,核舟的斗转光阴都可死死封赦,这座法阵绝非山头庸俗之辈刻就! 男子喃喃自语:“东西南北立天柱,以符箓上的笔墨神韵勾联为四方界壁,也就等同画符之人与之有相辅相成的关联,只要画符之人境界不坠,这四方法阵自是万无一失,除非来个比画符之人境界高的,只是逍遥三的境界,再高一点,是不是有点欺负人啊!” 男子在脑海将知晓的符箓仙师细细滤过一遍,迈入逍遥的是有,可攀至逍遥三的,却是六七而无一,以逍遥三之境亲笔为之画符,这仁兄可以啊! 纵然是出身极其不俗的男子也不得不承认,他有点羡慕甚至嫉妒这位仁兄,出门在外,有位手眼通天的老辈当靠山,委实厉害的不行不行啊! 男子自嘲一笑:“人比人,气死人,此话着实不假!” 虽说还有颇多宝贝器物未曾动用,可眼下已经不重要,对方以一道法阵封赦两件即便神仙都千金难买的宝贝,这已经煞是说明问题,对方也是一个物多不压身的主! 若是二者在此将彼此压箱底的宝贝用尽,或许可分出胜负,可那样的结果,其实对谁而言,唯有失败,断然不存在胜利一方。 男子摩挲着下巴,思衬着种种可能,以他所在家族的实力而言,这类神仙高人虽说结识不完,但只要盛名在外的,都会以重利而交之,天字十号大界,地字三千小界,甚至一些残碎未碎的古界遗迹中隐居之辈,家族都有利益往来,方才盘算画符之数六七人,都已经将这些全然计算在内,可依旧查无此辈,难不成是隐居避世的那种高人? 思来想去,男子不得不接受这样的结果,即是某位隐居避世的高人,派儿徒下山磨炼,因为担心遭人算计,便亲笔画符筑阵,庇护周全。 自我安抚受伤的心灵后,平淡男子摸出两张彩绘符箓,朝其轻吹一气后,顿时仙雾袅袅,琴瑟和鸣,两位恍如画壁上走下的仙子,开始挥袖而舞。 清晨,隔壁入睡极晚的男子沐日而醒,拍了拍略有昏胀的脑壳,自言自语,“昨夜神游,听得仙乐,闻得仙芳,却未见仙子真容,一大憾事,不知他日可会再有此等神奇梦魇?” 拔刀开门,大侠跃然上肩,门口却立有一位笑意灿烂的仁兄,拔刀连连拱手,说道:“不知这位仁兄,可有何事?” 平淡男子回礼,笑道:“昨夜神游归来,偶听得隔壁有仙乐盈耳,误以神游未醒,故掐之,知痛,方知隔壁居有神人,深夜不敢叨扰,故而清晨特来拜会,想见神人一面,了此心结!” “喵”,大侠轻唤一声,嘴里似在嚼吃东西,拔刀笑了笑,错身让路,迎男子进来。 拔刀看一眼略有急躁的大侠,心知肚明:“是他无疑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封神大会(八) 经拳师打杀一事后,西岐镇的风势多少有点诡异,最明显的就是前来赴会的一众神仙基本分成两派,一派对周氏恨屋及乌,已然决定不再参会,即便是眼下走离不得,但也绝不会再与周氏狼狈为奸,简言之就是与周氏划清界限;另一派却是截然相反的态度,认可周氏所做一切,认为城外天石就是最好的证明,周氏顺承天道,理当为王天下,他们不过是顺势而为,并无不妥之处。 有了分歧,即有矛盾,而这些神仙老爷解决矛盾的方法,眼下只有一个,拳脚论高低,生死勿论。 简言之,一言不合,大打出手。 这场近乎波及整座西岐镇的殊死打斗,起源却是一件颇有意趣的小事。事情得从神仙巷子一场偶遇说起,黄风洞洞主清晨于神仙巷子游逛,不巧被凌空落下的一件红肚兜当头罩住,这位黄洞主本就是山中黄鼠成精,颇有些许手段,近来正为能在封神大会之上一举扬名奔波,一番无形拉拢倒也获得不菲支持,终日被一口一个“黄大仙”吹捧的飘飘然忘乎所以,对道行不如他的,且看不顺眼的一些精怪,常常便是随手教训一通,之所以如此做派,全得益于街头一位算命先生点拨。 扯下罩在头上的女子之物,黄大仙抬头看去,只见临街二楼一窗口处,正有早起妇人梳妆打扮,虽未能得见全容,但不知为何,黄大仙自封的心田莫名活泛起来,一瞬间有种久违的萌动破土而出。 气喘吁吁跑下楼来的妇人接过黄大仙递来的肚兜,倒也不曾羞臊,反而真真挚挚施了一福,道了一声谢,方才款款离去。 不过半日,黄大仙已经摸清妇人家境,妇人为贾潘氏,相公是镇上的教书先生,二人刚从外地迁移过来没多久,暂时住在城中客栈,家中另有一位小书童,拢共三人,夫妻二人琴瑟和鸣,称得上令人艳羡的神仙伴侣。 黄大仙听完同桌邀来的几位挚交七嘴八舌所言,未曾说什么污言秽语,到得酒散离席后,方才看向斜对面那个不曾打开的窗子,轻言轻语说了一句:“狗屁神仙夫妻,跟了大人我,才让你欲仙欲死,胜似神仙!” 黄大仙还特意去了一趟镇上学塾,于一处视野独好的地方,冷淡地看着学塾里之乎者也的长衫男子,牙缝里挤出讥讽之言:“将死之人,圣贤老爷也救你不得!” 到得第二日晌午,黄大仙算准教书男子从学塾回家的时间,恰到好处地丢出一袋沉甸甸的银钱于男子脚下,想来男子是在学塾得了什么奖赏,脚步走的甚是轻快,言之一路小跑也无不可,脸上带着灿烂笑意,经过黄大仙扔银子的地步,根本未曾看上一眼便匆匆而过,这一手小计策是半点未用上。 那一袋子银钱其实是黄大仙抛出的诱饵,在银子上施了点迷惑神魂的手段,只要男子将银钱捡拾起揣兜,不过片刻光景,男子便是一具彻头彻尾的行尸走肉。 黄大仙并未如何失望,挥袖震散地上那袋子毛发幻生成的钱袋,悄然尾随其后,再生一计。 一位清秀女子仓皇逃窜,似乎正被何人追杀,心中早已乱了方寸的女子,脚下更是疾跑不稳,一个崴脚堪堪摔滑在地,撞翻街边两个散摊,惊呼声中吸引一众围观群众。 男子疾行的脚步稍稍放缓,瞅了瞅满身血迹的凄惨女子,一番左右为难,就在这时,一老一少挤开人群,将受伤女子扶起,男子终是长吐一气,放心离去。 黄大仙瞅一眼半路跳出来的搅屎棍,记下二人形貌,待这件事了,再腾出手戏耍这等好管闲事的良人,是他成精后最为拿手的手段之一。 “与人为善”,是黄大仙常常挂在嘴边的锦绣言辞之一。 看着男子离去身影,黄大仙并未再追随其后,而是抄近道早于男子回家之前,就坐在了一间视角极好的酒楼雅间,一街之隔,斜对面即是敞开的窗口,透窗而进,隐隐可见有妇人莲步轻移,影影绰绰,遐想连篇。 黄大仙抿口酒水,一副志在必得的惬意模样,自言自语:“神仙伴侣,也抵不过人心摧残不是?” 大约一刻钟后,终是按照黄大仙所料所想,激烈争吵从那扇窗中传出,不过稍稍令黄大仙有些讶然的是,这些争吵声似乎皆是那个男子在歇斯底里的咆哮,而本该最嘁嘁厌厌的妇人却是一言不发,黄大仙微微诧异,莫非他悄然给男子做的那点偷腥记号全然无用? 黄大仙视线望去,蓦然一股冰冷之意从脊背升起,紧接着即是一抹疾光洞穿其眉心。 黄大仙闭阖不上的眼睛里,那位妇人不过是抬手做了个插簪的寻常动作。 当黄大仙尸身被发现后,紧绷在两派神仙心中的那根弦终是崩断,神仙巷子最先爆发一连串的打斗,最先发现尸身的是黄大仙几位挚交,与后来到达的十余位本就互看不对付的小团伙,不过三言两语,就皆各自祭出最拿手的手段,一团团对撞在一起的亮光,被气浪掀翻的雅室,惨叫中灰飞烟灭的尸身落在街头,惊吓的行人四散逃离,闻风随之赶来的双方人马,接连不断加入其中,打斗也从一条巷子迅速蔓延开来,一间间房屋倒塌,一团团血雾喷溅,所有在世人眼中的神仙老爷各个像着了魔一样,扭断三两脖子,再一掌拍碎,淌血的手中挥斥不停地利刃仿佛铡刀,手起刀落一阵,总能有三两大好头颅落地。 所有神仙都杀红了眼,这场因为心性之争的相互杀戮,在一个合适的时间点,在一个巧之又巧的机缘之下,经由一点忽略不计的星火,终于彻底爆燃起来,于一日之内,燃遍西岐大街小巷。 ———— 百余丈地脉下,一口血泉。 一位周身深浸其中只露头颅的艳丽妇人缓缓睁眼,神魂惬意的长吐一气,起身接过婢女准备好的一张新鲜人皮,当头徐徐如穿衣一般罩下,只不过这张人皮笼罩下,是一系列裂如蛛网的裂纹身躯,就如同被打碎的瓷器又重新拼凑在一起,有些许部位,甚至还有残缺。 妇人穿好“人皮衣服”,嘤嘤一笑,接过婢女递来的铜镜,仔细认真地一番映照,娇媚一笑,问道:“我美吗?” 不敢抬头的婢女毫无情绪波澜地说道:“娘娘是世间第一神女!” “呵呵……”,妇人按好脖颈处未曾穿好的人皮,笑道:“神女?许久未曾听到这样老旧的名字了!” 婢女顿时瑟瑟发抖。 被尊称神女的妇人摆摆手,屏退有眼无珠,但忠心耿耿的婢女,徐徐走到那张宝座上慵懒坐下,单手托腮,触景生情,没来由回忆起许久之前的一些旧事。 ———— 地下千丈,地窟。 跪伏在地的鬼魅身影忍不住的瑟瑟发抖,甚至连抬头看一眼那张玉椅的勇气都没有,至于霸占玉椅的那顶儒冠,则是彻彻底底的卑微臣服。 若不是西岐临时生变,他也断然不想来此地方,那顶儒冠于他而言,不仅仅残存着令他最为不舒服的点滴浩然正气,还有一股天生压胜的强大气息附着其上,于他而言,甚至他背后的整个族群,皆是不可逾越的深山峻岭。 正思量着如何清楚无误传达西岐莫名发生的“血斗”事件,一股无形威压出现,玉椅上的儒冠发出一声好似人打哈欠的声音。 鬼魅身影正欲开口,儒冠却罕见的先声夺人,说道:“那群不知天高地厚的神仙老爷怕是又出了乱子,西岐这弹丸之地,一下子能引来这么多外人,倒是出乎意料,不过不碍事,等大人来了,就烟消云散了,一群只待碾死的蝼蚁而已!” “还有几日,那封神大会就要开始了,你就呆在上面待命即可,注意一下有几位蹦跶异常活跃的家伙,若是顺手就杀了,于大局无益的人事,不用专门跑下来禀报,毕竟你与学塾那群小东西呆的时间长了,身上难免会沾染一些令人不自在的气息,你说呢,城隍老爷?” 跪地之人悄然退去。 儒冠如人摇头晃脑一般,自言自语,说道:“城隍老爷,也难逃万界汹涌大势碾压,于谁而言,皆不过是顺者昌逆者亡,大道无情,不论贵贱呐!” 话音未落,儒冠呵呵一笑,如看日月一般,儒冠前端轻轻抬起又落下,说道:“封神大会,也真是无知者无畏,如此大的霉头都敢触碰,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啊!!” ———— 无名巷子,一道身影从天而落。 正在殊死搏杀的两位精怪,甚至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一道骤起剑锋一分为二,试图逃离的两道神魂旋即被后至剑罡搅碎,彻底身死魂散。 踏过两摊被剑罡搅碎的一地碎渣,不甚明亮的月光下,周穆的身影被拉成斜长扭曲的影子。 面覆黑巾的老仙师从巷口走出,与略有呆愣的周穆对视一眼,二人彼此点点头,身影再次融入这无尽的黑夜。 多半座城镇房倒屋倾,不是被冲撞所毁便是坍塌于火海,地上的血迹干了再染,也分辨不清是哪位神仙老爷所流,还是被殃及的无辜百姓喋血于此,路边散躺着一堆堆早已冰凉的尸身,男女老少皆有,锦绣华袍的贵人有之,破衣烂衫的贫人有之,莺莺燕燕的妇人有之,嘁嘁而哭的少女有之。 每个侥幸活下来的人要么仓惶而逃,不辨东西,要么茫然无措立在原地,四下张望,有者还带了金银细软之物,边跑边小心打量四周,生怕有人突然蹿出,做那拦路截杀的勾当,有者夫妻二人,死去的妻子躺倒在地,仍被为夫之人搂在怀里窃窃私语,有父子母女一家数口,年迈爹娘叠落在一起的凉透尸身下,蜷缩着一二目光呆滞的幼童,浑然忘记了孩子的恐惧,只是一个劲睁大眼睛望着爹娘尸身搭建起的碉堡外的天地,不哭不闹,像活过了无尽岁月的睿智老者。 周穆怀里手里引着两个六七岁的孩童,老仙师怀里抱着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幼婴,一路小心翼翼穿行大半城镇,来到一家门户紧闭的家门前。 唤开门户,周穆将三位得以幸存的孩子交给此间院落的主人,留下些许银钱,叮嘱两句后,匆匆离去。 周老二人不论是在街巷捡拾,亦或是从刀剑下解救,不到一日光景,便有将近二十位半大孩童侥幸存活下来,且被安置在尚未被殃及的家户之中。 不过有些许事情发生的令人无法言之对错,周老二人前脚将孩子送于一家门户,留下银钱加叮嘱,后脚就看到孩子又被偷偷送回街巷,不过好在身上都多了些千金难买的吃食,周老二人无法上门强行命令这些自顾不暇的家户必须收养孩子,面对生死,选择自己,这谈不上半点错误,甚至是天经地义之事。 周老二人只得再寻看似殷实的家户,同样留下银钱加几句叮嘱,不过在有了前车之鉴后,二人还需藏匿暗处盯瞧片刻,确定孩子未被抛却后,方才迅疾离去。 另一边,富如狗带着食喜书童同样潜入夜色深处,不过二人多半是于无声处敲闷棍,由富如狗充当吸引那些落单的精怪,来去无声的食喜书童则猝不及防来一个霸王压顶,手中一根粗壮的香烛当头砸下,不死即残,遇上身体结实的,还得再补上几下,保准死的妥妥帖帖。 富如狗打趣食喜小人,说道:“你这根香烛委实可充神兵利器,耍起来虎虎生风,比那些神仙圣人都要厉害哩!” 其实,富如狗焉能不知,这根香烛自是长年累月被那城隍香火熏陶,自然而然便有几分昔日神道金身的意味,而香火小人执掌香火一事,香烛于他而言,就是如虎添翼的神兵利器,半点道理不讲的那种,这种与天生压胜类似的东西,富如狗称之为王八气概。 于香火而言,食喜小人自是王八气概十足。 于天地气运而言,他自是这天下王八气概最足的那一位。 莫名看了眼天色,富如狗喃喃自语:“与老子么得半点关系,老子只是路过而已!” 昔日,有这么一则传言,有个疯子到哪,哪座天下必遭大乱。 这便是妇人王丁,半点不让某人踏入城墙半步的原因所在。 第一百二十四章 封神大会(九) 光阴河畔,碧水滔滔,不知所起,不知所往。 河面偶尔溅起点滴不足为道的水花,仿佛是在窥探立身河畔的那道负手而立的白衣,青丝泄肩,白衣胜雪,虽不见其容,但一抹身影即足以令人魂牵梦绕。 白衣面朝长河奔流之向,只见长河下游无尽处,混沌弥散,影影绰绰的光景宛如在一片被揉碎却又摊平的星幕上发生,数之不清的碎小幕片每时每刻都在映照出不同的光景,有的幕片晦暗不明,蛛网密布,仿佛随时都会碎掉;有的幕片光芒四射,平洁如镜,仿佛如日月高悬。 远眺片刻,白衣将略显疲倦的视线转落在长河中一道鬼祟身影之上,见之虽天生不喜,但并未过多关注,视线一瞥,旋即转向一座令其略感倦怠的大界。 天字丁号,一座被大势裹挟即将支离破碎的天地。 白衣又看向长河上游,被她寄予厚望的那座小天地,也正面临九死一生的困境。 李代桃僵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不过有意思的是,那座由河底无数大界碎片攒聚而成的新天地,诞生的生灵似乎正在探寻一条新路,而这条新路也似乎是令那座天地从重重陷阱中起死回生的唯一路子。 纵然是她逐浪身临其地,也未曾看清将来的光景,不过好在她于无声处种下一粒种子,一粒代表最后希望的水火种子。 不久前,有个上了岸的光头,找她说法,讲什么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顿悟佛法,若不是知晓那丁字天地的天爷尚且在他那片魔土,保不齐她会不顾形象一脚飞踹,将啰嗦个没完的光头踢回那座莲花台天地。 其实在光头上岸之前,就有个火急火燎如同屁股着火的可恶家伙找她,恳请其袖手旁观片刻,代价是一卷心仪许久的画像。 白衣对这位游逛万界如逛自家后院的家伙,算是爱憎各半,憎恶这个家伙事事唯利是图,恨不能将生意经做遍长河万界,而喜欢这个家伙,更多的是喜欢如其所言的那股王八气概,放眼长河,能做到他那般的,至少她从未看到过。 对于到手的画像,白衣也是偶然心喜,便被那个可恶的家伙剥茧抽丝寻觅到蛛丝马迹,若是认真想想,这份讨人喜欢的劲头,倒也复合那个家伙脸上万年不变的懒散神色。 长河万界,那个家伙最忙,分身乏术,甚至白衣都不得不承认这是事实,按理来说,生意经做到如此地步,应该赚的盆满钵满,可那个家伙经常跑来哭穷,不是叹气这里穷山恶水,就是懊恼那里水土不服,似乎于他而言,这条长河里的万座天地,没有一座能入其法眼。 万界最有钱的财神爷,却常常跑来哭穷,白衣想想都忍俊不禁,真是一位死性不改的主啊! 白衣最是拿捏那个家伙的地方,便是偷偷将昔日一小截拢共三十年的光阴画面,一刻不少的留存了一份,闲来无事就翻出浏览一下,看到那个家伙倒霉透顶的过往,心头郁闷一扫而光。 白衣不得不佩服,这尊财神爷,真真是风雨兼程一路走来,坠进的坑,掉落的洞,吃过的亏,倒过的霉,比万界任何一个都多,也许有几个天生倒霉蛋可怜虫有过之而无不及,但历经种种摧残,皆或多或少变了味道,唯独那个家伙,呵呵,始终如一的喜欢钱财。 看眼一座大界内那个最璀璨的后来人,白衣想想都觉着有趣至极,有那个惜财如命的可恶家伙帮忙,这盏长河最亮的“烛火”,就如同烈火浇油,添柴加薪,不怕一些“老眼昏花”的老东西看不见,就怕他们不敢来! 蓦然,白衣叹息一声,飞蛾扑火,死而往生,但愿那个小家伙能熬的过去。 ———— 历经断尾求生与恫吓的老鼠,终于看到眼前这座就要支离破碎的大界。 就如同它所看过的一些形容枯槁的古僧,浑身肌骨灿如神金,被香火熏镀出一层层的佛道金身,但这也不过是徒有其表的外在,常伴金莲台下的老鼠,如何闻不出佛道金身下的腐臭,当那些古僧走下佛台,浑身血肉便是眼前这般雷同景象,蛛网密布,残缺不全。 进入这座神散形在的天地,于它而言根本不费吹灰之力,界壁如何比得上金莲台前佛经厚重,瞅准一处大小合适的空洞,老鼠一没而入。 惬意啊,好像跳进了盛满香油的大锅,呼吸一气,皆是浑身舒坦的玄妙感觉,老鼠悠哉游哉,肆无忌惮吞食着唾手可得的美妙“食物”。 当吃的肚儿溜圆后,老鼠远眺一处适合休憩的风水宝地,腾云驾雾而去。 撕破一道无形屏障后,老鼠看一眼远处的横卧长龙,莫名生出一股似曾相识的感觉,可抓耳挠腮思索许久,却也不曾回忆出个所以然来。 片刻后,老鼠跃上这条其形不知几个百丈的龙躯,用爪牙触碰化成墙砖的龙鳞,“叮叮”生出一连串火花,震得牙酸爪麻,老鼠只好作罢,这蛟龙之属,虽死威犹在,断不是身死灯灭的庸俗凡身。 蓦然,老鼠看到不远处有个贪吃小书童,正面朝城外云海,对着手里的烧鸡大快朵颐,十足的吃货本色。 老鼠忍不住靠近几步,它从这小书童身上嗅到两种截然不同的味道,一种像是从身上外在的皮囊发出,一股子晨钟暮鼓的衰老味道,不像是阳火鼎盛的童子之身该有,一种则是皮囊覆盖下的那具神魂无形散发,就如同金莲台下镇压的几头老鬼,身染佛前熏香也遮掩不住那股子不寒而栗的阴戾味道,如此大相径庭的两种味道,竟然在一个小书童身上同时兼备,这不禁让已然吃书通灵的老鼠心生警惕。 一番暗中打量,老鼠心头那股不寒而栗的感觉愈发明显,本着小命要紧的目的,老鼠觉得自己只是个过客而已。 刚跃下城头,一股子熟悉的熏香气息扑面而来,老鼠看见一位老妪正焚香于一座土台子上,打量一眼行神衰败的老妪,顺便再看一眼那座土台子,老鼠怎么瞧看,怎么别扭,明明是一位仙气斐然的女剑仙,为何装扮成垂垂老矣的糟老婆子,还有这座香火余味不输金莲台的土台子,究竟供奉的是哪位神仙老爷? 有金莲台上终日讲经的那位厉害吗? 就在老鼠神思之际,一声如何听上去都不像犬吠的声音突然在耳畔炸响,闻声望去,茅屋前,一条披着老狗皮的大块头正冲他龇牙咧嘴,但那不过是披着狗皮无可奈何地虚张声势而已,似乎知晓老鼠看穿自己本形,不是老狗的大块头便不再搭理这个外来物种,继续蜷卧大睡。 老鼠倒吸一气,顺着茅屋方向看去,一身乌光,晃悠着腿脚的读书老叟,貌似是位锋芒刺目的兵家修士,老鼠于一卷佛经注释上看过这类兵家修士,不畏因果,战力超群,好像还与金莲台有着颇深的过往,随着化身读书老叟的兵家修士不断挥斥手中小棍敲砸荡溢而出的乌光,老鼠不敢再继续瞧看下去,生怕打扰了这位似乎坠入魔道的兵家大佬。 匆匆一瞥,三四十位情况雷同的糟老头子,各个貌不惊人,但衰老皮囊下的神魂,委实吓死个人! 老鼠不敢再做停留,顺着墙角旮旯一溜烟离去,生怕溜得慢那么一点,头顶便有刀光剑影落下。 穿过几座废旧的院落,老鼠稍作休憩,心头仍压制不住的忐忑,这个地方是不是香火有问题,为啥子看见的人与物都么得一个正常点的? 一村子脑壳不正常的神仙大佬? 老鼠忍不住打了个冷颤,早知这一趟如此不顺,是呆在金莲台下听听佛经不好,还是闲来无事与台子下压着的几个混熟的老鬼打打嘴炮不美,辛苦跑这一趟,神魂上受到的伤害远比断掉一尾要严重的多,何苦来哉? 稳了稳涟漪四起的心神,老鼠给自己打气,金莲台下的那群光头厉不厉害,它不照样将之戏耍得唉声叹气,愁眉不展不是? 自我催眠一番,老鼠从一间空无人味的屋梁上跃下,瞅一眼挂在正堂当中的那副古字“但求置锥之地”,觉着尚有几分无以言说的人味,这座空荡院落的感觉,便全然是一方留不住人味的光滑“锥地”。 离开这座稀奇古怪的宅院,老鼠复行片刻,又是一阵呆愣,不远处的老槐树竟然有股令它如痴如醉的味道,与金莲台的截然不同,二者更像是两个极端,如实而言,它莫名更喜欢眼下这股气息。 树下六七个骑马打仗的幼童正玩的不亦乐乎,老鼠注意到有个孤零零的小家伙单独坐在一旁,怀里别把木刀,鼻唇上挂着两道“黄龙”,懒洋洋地看着同龄人打闹,老鼠看得一阵头大。 高山心无旁骛地看着同龄人打闹,生不出半点的兴趣,让他屈尊同一群刀下鬼玩耍,还不如一刀劈了他更好! 蓦然,高山扭头看去,旋即咧嘴一笑,这村子当真是镇不住东西了,什么蝼蚁虫鼠都想来分一杯羹,呵呵! 就在这时,老槐树对面的院子门户被人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位摇头晃脑的老道,手里揣着一把瓜子,边嗑边朝那群幼童走去。 也不知是谁家顽劣幼童将吃剩的山芋丢在地上,被仰头走路的老道恰好踩中,当即脚下一滑,摔个狗吃屎,手里的瓜子与踩稀碎的山芋糅杂在一起,堪堪糊满一嘴,委实是倒霉到了头! 一群幼童哄然大笑,高山笑着舔了舔嘴唇。 出门不利的老道一溜烟跑回院子,嘴里自言自语道:“出门不利,出门不利!” 作壁上观客的老鼠错愕不已,这就是传说中天生霉运盖顶的倒霉鬼? 洗漱干净的老道再次出现在门户前,手里仍旧揣着一把瓜子,笑嘻嘻走过去想分给幼童们吃,孰料刚走到树下,一团热乎乎的粪便从天而落,不偏不倚落在老道手揣的瓜子上! 中了道的老道抬头看去,一只翡翠小鸟在枝桠间蹦来跳去,好不快活。 老道摇头苦笑,默默走回院子,身后又是一阵发自肺腑的笑。 高山懒得掩饰心头厌恶,冲地啐了一口。 老鼠抬头看了看自己头顶,暗自庆幸,怕是这天下的霉运,都跑到那位老道头顶的霉厄云海去了吧! 就在老鼠准备绕道而行的时候,一股子异香扑面而来,老鼠举目望去,一位面容年轻的男子走出门户,冲老槐树不轻不重劈了一记空刀! 一线刀罡须臾而出,击中枝桠间振翅欲飞的翡翠小鸟,毫毛不落地坠落在地。 年轻男子走过去,笑着捡起翠鸟,看一眼神色阴霾的木刀少年高山,咧嘴笑了笑。 “还想着找我报那一刀之仇,昨天那番敲打看来是不太管用?” 木刀少年高山哆嗦了一下,蹒跚起身,朝远处挪了挪地方。 左腿伤恙,正是出自年轻人之手。 树下幼童鸦雀无声。 正在年轻人准备转身离开时,一条体格异常的老鼠竟然好似发了疯一般,张嘴直冲年轻人咬来! 年轻人皱眉,来不及闪躲,正被突如其来的老鼠咬中脚跟,低头看去,只见脚下一条皮毛灿若绸缎的大老鼠,金牙金爪,眼珠子滴溜乱转,赫然有三分似人! 年轻人毫不犹豫一记手刀斩下,谁知老鼠竟然快他几分,鼠身绕腿灵巧一闪,便又是一口咬下,“叮”,发出一声脆响。 “都闪开,让老道来!” 道人从门户疾跑而来,手里攥着一张黄纸符箓,双手掐诀口念咒,符箓扔出,触地变出一只狸猫,轻唤一声,旋即朝年轻人脚下的大老鼠扑去! 老鼠如何能是狸猫对手,三下五除二,便败下阵来,被天生压胜的狸猫咬坏一耳,叼在嘴里。 立了奇功的老道哈哈一笑,得意洋洋冲年轻人眨了眨眼。 带上翠鸟与大老鼠,年轻人与老道回到院落里,年轻人心灵手巧,用先前做门剩下的边角料做出两个笼子来,一个鸟笼,一个鼠笼。 不过以防万一,年轻人又在两座笼牢上分别贴一张黄纸符箓,一张刀符,一张老道画下的捉妖符。 第一百二十五章 戏剧性落幕 刚看到上架后有了第一位粉丝,第一个订阅,自己内心的激动与惶恐持续了好久才平复下来。虽然不知道这位粉丝是谁(在哪里能看到粉丝名字,需要特意感谢一下),但还是对其报以最大的感激,作为作者而言,唯有用百倍的努力将笔下这本书尽最大努力写好,这才是对喜欢这本书的读者最好的回馈。 在没有写书前觉得写书也就那么回事,可真正提笔后却发现写书真的又是另外一回事,因此对其他能写出深受国民喜爱作品的那些作家,真心钦佩,最主要是自己有信心让笔下人物也丰富多彩,故事情节也跌宕起伏,自己会用最大努力去读去写,当然也希望喜欢本书的粉丝会越来越多,欢迎每一位读者积极点评! 这些话是对本书第一位粉丝说的,也是对今后每一位喜欢自己的读者说的,你们的支持真的是支撑作者写书的动力,感恩有你! 最后,在作家助手里的粉丝称号一栏,我给第一位粉丝以及随后的粉丝,起了一个广厦千万的名字,我的本意是希望自己的粉丝人人都有一座属于自己的豪华广厦,能遮风挡雨,幸福快乐地生活。 (上述文字不计入章节) 西岐镇空气里的血腥气息尚未散尽,大街小巷中仍有零星打斗声偶尔响起,街边尸堆仍旧以恐怖的速度在增加,这一切糟糕的情形无时无刻不在提醒,这片地界苟活下来的人们,是多么的幸运。 但是这糟糕透顶的形势依旧阻挡不了封神大会珊珊而来的脚步,对于这场近乎伤亡惨重的大范围厮杀,周氏从头到尾袖手旁观的态度,甚至说冷眼旁观也无不可,无形当中令一些原本支持周氏的神仙心灰意冷。 当月初一,封神大会正式开始。 大会场地是选在城中的教武场,这座教武场原本是驻守在此的边境军团日常操练所用,后由于军团在北海诛蛟引发海潮倒灌,不仅淹覆大半西北故土,还导致全军覆灭,听说当时军团第一高手的头颅至今尚且悬挂在北海蛟窟,当时西北之地上至豪阀贵胄,下至凄苦百姓,皆被强掳至北海极寒之地,女人不论老幼做那任人宰欺的花妓,男人不分贵贱开石筑堤辛苦劳力,可以说北海蛟窟,就是笼罩在西北百姓头顶挥之不去的噩梦。 言归正转,教武场与斗兽场相差无几,四面座席,中间一片开阔场地,场外筑起重重法阵,防止斗技涟漪波及无辜,周氏并无花费多大心思布置,反而是场外繁杂玄妙的法阵,无不让来此之人侧目。 待四面座无虚席,场中站立之人方才开口言语,是那位拳杀七八神仙的拳师,场下顿时议论纷起,拳师置若罔闻,孤傲目光陡生,视线掠过一地,一地噤若寒蝉。 不知为何,教武场微微抖了抖。 冷哼一声,拳师声如洪钟,气盖全场,开口说道:“封神大会也无太大规矩,抽到签的两两下场厮杀即可,胜者自然为王,也可一人联挑数场,量力而行即好,最后手中以持签多寡排序封神!” 话音掷地有声,拳师挥挥手,从场外走来七八位玲珑秀美的华裙女子,手里各自端着白玉托盘,托盘用金灿薄纱覆盖,走到场中停下脚步,齐齐掀开薄纱,待看清托盘所托之物后,满场哗然。 赫然是八块盆口大小,血迹斑驳的某种白骨! 女子熟练地将八块白骨掷地拼凑在一起,少顷,一个完整头颅呈现在场地中央,一抹朱光开始在硕大头骨上如蛇游走不定。 拳师开始解释:“全凭实力击打场中圣骨,即可得签,签色相同者,便是彼此厮杀对象!” “有哪位神仙下场小试牛刀?” 满场俱寂。 拳师收回视线,走到圣骨前,陡然一拳砸出,圣骨之上那抹朱光顿时像被震碎一地的水银,须臾之间将头颅包裹,而后从嘴中吐出一支小巧骨签,拳师看了看,攥在手心。 两道身影从座席上飞落入场,一老一幼,行如父女,二人冲拳师拱手后,走到圣骨前,却是由扎着独角辫的小姑娘出手求签,身影一个腾空轮转,独角辫子如同一记重锤砸落,朱光轰然粉碎,包裹住圣骨,从嘴里吐出一支骨签。 场地无形中抖了两抖。 接过骨签,小姑娘冲拳师拱手一礼,带着看似年迈的老者,静静走到场边候场。 拳师笑着回礼,看一眼这对行如父女的二人,脸上讥讽之色无形之中减少了几分。 一狼一狈,少有的狠茬子。 拳师对之也多有耳闻,据说北海蛟窟生死簿上,这对狼狈师徒便是首屈一指的存在。 有人当先,自然有人不甘落后,一道道身影接连下场,圣骨游光聚散无数,吐出一支支骨签。 伴随着圣骨吐签,教武场抖动的次数愈发强烈。 而就在场地气氛徐徐回暖之时,教武场下千丈之地,一座血气弥漫的开阔祭台中央,正有形如心脏的晶莹血石随着法阵传送而来的无形波动渐渐复苏,这颗沉寂无数年头的妖心,即将石破而出! 空气中不知何时多出一抹若有似无的腥臭气息,不过鲜有人关注于此,街巷里成堆的尸首正渐渐腐化,怎么可能没有味道,这是些许人在闻到这股异常气味后,不自觉蹦出的念头,也是合情合理的解释。 第一对下场厮杀的,正是首先下场求签的狼狈师徒,对手则是一头尚未彻底显化人形的灵猴。 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对杀,只有干净利索地完败,灵猴晃开狼女凌厉扑杀,尚未喘息匀称,就在狼女独角辫一记重砸后,倒滑出七八丈远,满口吐血,已经再无战力可言。 狼女捡起地上灵猴的骨签,拱手一礼,平静而去。 几乎拳杀灵猴的狼女并无退场的意思,行至场边一脚迈出场外,一脚立于场内,踏出场外的那只脚尖轻轻点地两下,示意她已然下场,而立于场内的那只脚,却是代表她再次登场,这点近乎敷衍了事的做派,一时间引来场下颇多声讨之音。 狼女继续问拳,身形虽看似柔弱,但一身拳意却是徐徐攀升,尤其是在一气打杀三位难缠对手,而她毫发无伤的情况下,狼女那狠辣刁钻的出拳,已然震慑后续想要与之较量的颇多心怀鬼胎之辈。 而那位与之共求一签的年迈老者,从始至终,都一直趴在狼女脊背之上,脚尖都未曾落地。 场下,拳师神色平淡,对场上狼女表现似乎见怪不怪。 一抹阴影毫无征兆出现在拳师身后,仿佛是拳师落在地上的影子。 拳师瞳孔深处,绽开出两团血色花朵,旋即又消散无形。 “去吧,替主人打开最后一道通往神殿的枷锁!” 拳师耳畔响起空灵话语。 拳师拔地而起,在空中如猎鹰飞掠,拳势如开天辟地,当头朝狼女砸落! 狼女不退反进,抖落背上的老者,双脚踏地而起,像一支腾空的绚烂烟火,双拳挥空,与从天而落的铁拳碰砸在一起,一瞬间爆发出两种截然不同的光波! “原来你是这等身份,难怪敢来搅腾这潭浑水,不过现在为时已晚,你这早该崩碎的地只金身,救不了你的烂命!” 半空中,好如清水里被滴入两团红金墨水,彼此相容侵吞,外界一时间看不出结果会如何。 狼女挡下拳师又一记势大力沉轰砸后,双臂血肉彻底被好如剔骨的拳劲搅碎,露出色彩斑驳的金色臂骨,待一身血肉彻底消散,狼女终是露出本来面目,一架将碎未碎刻满文字的彩绘金身! 拳师一拳震开狼女致命缠贴,拳势虚晃一下,鬼魅身形瞬间绕于身后,抬腿冲着未曾反应过来的地只头颅,便是一记石破天惊的撞膝,地只金身倒飞而出,拳师看一眼空中扬撒的金色粉末,呵呵一笑。 “昔日高坐神台的地只老爷都想来分杯羹,看来真的是落水的凤凰不如鸡!” 突然,拳师急转身形,拳意凝聚巅峰,直直朝着地面一直未曾出手的老者砸落而出! 狼女神色骇变,顾不得金身濒临崩碎的危险,再次冲天而起,一身拳意攀升至极限,轰砸向看出端倪的拳师后背! 狼女是昔日地只金身,即便苟活于世,却尚有一战之力,而老者却是名不副实的“吊命鬼”,金身大碎,不过是被狼女强行拼凑起来而起,再难经受点滴“风吹雨淋”,这也是为何老者一直作壁上观,却不动手的根底所在。 这二位是西岐五百里外一座山庙中的土地爷与香火小人,老者被一位自称替天行道之人打碎金身,却不知为何偏偏留下已成气候的香火小娘,还告诫二者需假借狼狈恶身,前来参加这封神大会,事成之后,他自有妙术,帮其再造金身,一续前缘。 原来,这位土地爷与香火小娘前世本就是青梅竹马的情侣,土地前世是位卧冰求鲤的大孝子,上山挖药偶遇下山恶虎伤人,救人不成却不幸命丧虎口,后被当地百姓建庙以缅怀德行良善,因而男子就成了一座山头不大的小小土地,至于女子是在思念成疾香消玉殒后,被已然成为土地的男子,动用微末术法,拉进土地庙中,与那香火小人神魂合一,享受香火熏身,成就的金身。 生死之际,老者泪眼婆娑看着一脸焦急的香火小娘,缓缓闭上无神双目。 “不……”,女子终归是慢上一步,只能眼睁睁看着心爱之人再次丧命于她前,这种隔世再受的离别心痛,令女子肝肠寸断,哀莫大于心死! “咳咳,大人我要是再不出来解围,这烂摊子怕是会更难收拾哎!” 一艘烂木舟飘飘摇摇,似顺水而来,出现在教武场当空。 木舟舟头,富如狗头颅微扬,双指抹眉,故作潇洒之态。 舟尾,一个小机灵鬼趴在舟侧,饶有兴趣地瞅东看西,对自家老爷这幅姿态,似乎早已见怪不怪。 富如狗从舟头跃下,走到宛如凝固一般的拳师身前,上下打量一番,说道:“倒是有点小气候,可惜却是空中楼阁,经不起轻轻一戳,这摊浑水想摸鱼的高人太多,你一个初登小逍遥的小小武夫,又能掀起多大的浪呢?” 富如狗屈指一弹,拳师顿时如同皲裂的瓷器,瞬间散落一地。 无处可藏的一抹血色阴影迅疾逃命。 富如狗冲趴着看热闹的食喜小人挥挥手,只看一线金光凌空而过,堪堪拦在疲于逃命的阴影之前,先懒散地打了个哈欠,而后一脚重踹,仿佛蛇打七寸,轻而易举将阴影踏死于脚下! 食喜小人双手一摊,摇头叹息,“没得意思,不经玩哎!” 阴影首尾挣扎,瞬间幻成蛟蛇之属试图回头撕咬,食喜小人嘻嘻一笑,脚尖轻轻碾踩,似乎舍不得一下子将其踩死,天生被压胜的阴影顿时术法无效,重新恢复成阴影,同时还传出凄厉哀嚎之声! 富如狗哭笑不得,走到被他打碎金身,眼下心存死意的土地爷身前,嘀咕道:“长成这幅鬼样子,那姑娘是如何看上你的,真是搞不懂!” 蓦然,富如狗看了一眼脚下,轻咦一声,一招手揽下半空木舟,跃舟而上,木舟倏忽幻成芥子,瞬间遁入地层。 寻着奇异的颤动,木舟直下千丈,终是停在一座阔大祭坛之上,先摸张符箓贴与身前,富如狗方才跳下舟头,绕着充满原古气息的祭坛转了三周,富如狗隐隐看出一丝端倪,这座祭坛貌似有昔日那位可与神道抗衡的魔主气息残留,难不成是魔道遗迹? 踏上祭坛,富如狗并未靠近,盯着祭台上的心形血石瞧看许久,蓦然叹息一声,说道:“魔魂都被打散的无法再重聚,留下这一颗徒有其型的魔心有个屁用啊!” 富如狗抖擞衣袖,飞出一沓黄纸符箓,双指凌空一指,符箓纷纷自行贴与血石之上,富如狗这才晃悠着步子,走到血石前,仔细审视一番,喃喃自语:“也罢,看在你老哥与我有旧情在,这份大礼我姑且收下,等找到一个合适之人,就将那卷东西与这颗心石一并交于他,也算是给老哥一个交待不是?” 收好心石后,又仔细在祭坛上停留许久,左瞧右看,甚至连地下三尺的土层都不放过,忍下将这座祭坛一并收走的念头,富如狗将所能收走的东西,一件不落悉数收入囊中。 临走前,富如狗燃香一柱,插在祭台之上,嘴里念念有词,神色肃穆,不知是担心传说拥有不死神魂的那位魔主大人秋后算账,提前先请罪一番,还是如何。 木舟破土而去,祭坛上被洗劫一空,就在尚未燃尽的香火前,一缕虚淡至极的身影浮现而出,看着香火若有所思,最终随袅袅香烟一并消散无形。 回到地面,富如狗抬头望天,暗呼一声不妙,便直接张扬大袖,将整座教武场一众精怪收入袖中,唤下食喜小人,抛出衣袖里的几个精致玉牌,说道:“拿着老爷的家底,速速离去,能走多远走多远!” 不知所以得食喜小人有些呆愣,眨眼问道:“老爷,你这是临终遗言吗?” 富如狗哭笑不得,赏了食喜小人额头一个栗子,骂道:“赶紧滚,有你这么诅咒自家老爷的吗?” 似乎明白过来的食喜小人嘻嘻一笑,问道:“老爷,我能乘那木舟跑路吗?” 本以为食喜小人能说几句不舍之言,却不料竟是在惦记自己的那点家底,富如狗看一眼食喜小人,嘿嘿一笑。说道:“食喜啊,要不然你替老爷扛下这次的神道余雷如何,以后木舟随你如何,可做?” 话都未听完,食喜小人化作一线金光离去。 富如狗抬头看着天之最高处,游走不停地雷劫,无可奈何说了一句:“谁让老子长得如此好看,哎!” 第一百二十六章 你来了 老城墙外,墨云从天堑处潮水一般涌来,在空中形成一个方圆千里的巨大墨色云旋,伴随墨云潮涌而来的,还有一道道隐匿云层中只闻其声的紫黑劫雷。 浩大的声势,堪比原古祖龙出行,炸雷声响彻云霄,震得整片天幕都在颤动,仿佛下一刻即要崩碎。 最先看到天变的冯笑,顾不得将手中拎起的鼠笼抛给专门“刑讯逼供”的老道,一阵风起直奔村尾老城墙。 埋头拿根草芥撩逗鸟笼中翠鸟的老道,骤觉天色似乎一下子阴沉许多,似乎有暴雨将至,抬头正准备问一下冯笑,用不用和点草泥把屋顶渗雨的地方修缮一遍,却发现冯笑早已不在,并且鼠笼也一同消失。 “咔嚓”,村尾方向传来一声万钧雷霆炸响之声,吓得老道连忙缩缩脖子,生怕炸雷会落在自己头顶一般。 门外,几道身影疾驰而过,明显是直奔村尾方向而去。 老道起身,拎着鸟笼,远眺村尾阴沉天色,疑声:“这么热闹?” 一番犹豫不决后,老道一咬牙一跺脚,眼神坚定,自我安慰道:“不会一直倒霉,老天爷还是很靠谱的!” 门外又有几道身影风驰电掣而过,很明显都是冲着村尾而去。 豁出去了! 老道看一眼鸟笼里掩翅且瑟瑟发抖的翠鸟,便干脆拎着鸟笼子直接出门,孰料前脚刚踏出大门,一道不知从何游曳而来的电弧就当即炸响在身前咫尺之遥,焦土飞扬中,老道须发皆张,满面焦黑之色,口吐袅袅白烟,手中的鸟笼也不幸中招,可怜的翠鸟如同被泼洒了浓墨,并且浑身抽搐! “呀呀呸……” 突然,浑身抽搐的老道大呵一声,从袖里摸出一张血迹斑斑的符箓,夹在指尖并指作剑,边跳脚挥舞边念念有词,如此持续了片刻,老道最后单脚立定,左手提鸟笼,右手剑指前方,大呵一声“定”,而后长吐一气后,方才小心翼翼收回符箓。 做完这一套降妖除魔“保命操”,老道抖抖衣袖,虎躯一震,拎着鸟笼,迈着标准的八字步,向村尾走去。 城墙之上,相距不远便有三五身影屹立,冯笑收回远眺视线,左右看了看,来的也算全乎,貌似就差村头那三四家未有来人,甚至一直冷眼旁观只坐而垂钓的老更头都来了,冯笑暗道一声:“好是热闹!” 不远处,巨大的墨色云旋遮天蔽日,云旋中心八九道游曳不定的紫黑雷霆令人心悸,那股子毁天灭地,俯瞰众生的威势,让所有人都卑微似蝼蚁,生不出半点与之抗衡的心思。 最先到城头的老寿头从不远处走了过来,看一眼冯笑手里的鼠笼,说道:“王丁没给你说过这原古九重紫薇神雷?” 冯笑摇摇头。 一向颇为神秘的老寿头难得生出肃穆之色,看着云旋中央盘踞的庞然大物,说道:“如此怕是那王丁也未曾亲眼见过这种亘古罕见的劫雷,哎,下界若不是有人触犯原古神道禁忌,怕是这鬼地方也招不来如此灾祸!” 一股风声呼啸而来。 穿着短打露出好似虬龙缠绕肉身的铁匠出现在冯笑身侧,看着波云诡谲的云旋,似乎陷入某种回忆,说道:“紫薇八重神雷,后一重威力是前一重的叠加,一般享受大逍遥的神只才有资格招引,下界招引这种神雷,基本是无解的死局,至于如何招引……” 铁匠话未说完,他也无法断定这种本该随同那个时代崩碎的神罚之物,怎么会隔代降临,莫非是那位几乎一统万界的大人物未曾如传说中那般殒命葬坑,还是说只要有神道人物苟活,这神罚便永不会崩碎回归大道? 铁匠脑海涌过无数光景碎片,虽说他神魂尚且有缺,一时半会也无法补全,但得益于他终日抡锤万次,锤炼刺激重重被封印的剩余神魂,就这被他已经砸开十之三四,虽然回忆有限,但偶尔也有灵光乍现的时候。 想了想,铁匠说道:“王丁不在,你代巡天职,那我就给你讲一下,我要下去一趟,动静可能会稍稍大一点……” 话音未落,铁匠已然踏地而起,挺拔身姿在空中呼啸而去。 冯笑愣了愣,这是……商量的态度? 老寿头咧嘴大笑,笑骂道:“狗日打铁的,脑壳真真是榆木疙瘩!” 就在这时,不远处云旋中央,那八条庞然大物莫名齐刷刷侧头,透过重重云海,一双双冰冷眸洞里竟然生出不输人族的戏讽之色,望向老城墙方向。 城墙上所有人,顿时如剑悬顶,神魂颤栗,顿生沧渺之心。 同时所有人如坠云端,不明所以,这自始至终都未曾将所有人放在眼里的神雷,为何突然转了性子,舍得看他们一眼? 冯笑莫名心有所感,回头看去,明显遭了雷击的老道正手拎鸟笼,头贴符箓,两股战战,几欲先走! 果真是托了老道的福! 不过居高临下的戏讽一瞥,神雷便不再关注老城墙这边,悬在所有人头顶的那股威势,也须臾之间消失一干二净。 不过,云旋默然向远处横移了百丈之远。 所有人看的是一阵错愕。 老寿头神色古怪地认真看了老道一眼,足足呆愣了一刻钟,方才哑然失笑,说道:“还真的是亘古独一份的气运,佩服,佩服!” 说罢,自觉平掠而去,远离这片“被天道格外垂怜”之地。 不远处,有人已经知晓老道身份,便对旁边不明所以之人解释,当所有人都知晓老道“特殊身份”后,一如老寿头一般,不自觉向远处挪了挪步子。 冯笑皱眉看去,恰有一道目光同时望看过来,是于香火台有过一面之缘的虢氏少爷,身边跟着那个喜欢独坐城头贪吃烧鸡的小书童。 二人相视一笑,视线交错移开,虢氏少爷视线落在老道身上,再滑到手头鸟笼上,又折回钉在鼠笼上,所看皆不过一瞬光景。 冯笑则是继续远看,隔着虢氏少爷的,是一位面孔陌生的中年人,一身雕龙银白华袍,头插玉簪,双手负后,被云海荡起的风轻轻吹拂,说不出潇洒风流之态。 中年男子冲冯笑点头微笑,冯笑拱手一礼。 隔着中年男子的,是与老更头颇为投缘的褚知秋,如今走到哪里,都不舍得放下悬挂腰间的一个小鱼篓,鱼篓自是老更头二人君子之赌后所赠,至于鱼篓里究竟装有何物,褚知秋素来不置一词。 褚知秋冲冯笑晃晃白莹莹的拳头,一脸坏笑。 冯笑头疼不已,只能自动忽略这个难缠的姑娘。 突然,冯笑急忙抬腿看了一眼,方才长吐一气。 再远处,就是难得一见的张氏,佘家,崔氏,高家,赵家等些许人,独独不见金鸡大人的身影,看来这位最令王丁钦佩的大人,当真是雷打不动的懒散! 轻易不下无名山丘,据说是金鸡大人的处世宗旨。 晃散心头这些有的没的杂念,冯笑纵身一跃,斜掠入云海,如鱼潜水,倏忽即逝。 冯笑认为他有必要下去一探究竟,若是下方乌烟瘴气,这次招引来神雷,下次说不定搞出多大的乱子,听王丁提及过,下界于这座“村子”是相辅相成的玄妙关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还有,就是王丁交代过铁匠下界一事,可有针对性的撒疯,但只可限于片隅之地,这次铁匠趁此关头下界,容不得冯笑不多心。 还有王丁寥寥提及过,铁匠婆姨的些许神魂貌似在下界,因为牵涉一些陈谷子烂芝麻的旧事,王丁不愿多提,也就简言概过,冯笑推测这也是为何王丁默许铁匠偶尔可下界“兴风作浪”的原因。 远远避开浩大云旋,冯笑摸出两张黄纸符箓贴与脚下,御风而行,这便是冯笑为何敢下界的倚仗所在,通常而言,御风而行,一般是小逍遥二重境界之上方可做到的事情,也就是所谓的宗师境,若不是疯子交给他这点宝贝符箓,冯笑也不敢以身犯险,毕竟御风而行委实不是说书先生口中那般轻松写意甚至潇洒惬意,不说坠空摔死之危险,仅说半空罡风拂面,就远没有什么潇洒之态可言,更不用说还得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美好样子,其中辛苦也只有宗师之上才可领会,这也是为何更多神仙圣人喜好驾驭各种飞行法器的深层缘故所在,亦是墨子巨匠所在的匠炉深受各家仙门追捧的原因。 寻着云旋倾泻的方向,冯笑小心翼翼御风而行,掠过奇山峻岭,山川大江,数不胜数的大美风光尽收眼底,一路罡风拂面的辛苦顷刻烟消云散,冯笑这才暂时领略到宗师级别高人独有视角的魅力,心中暗道:“或许这就是时常有宗师宁愿挨受罡风拂面之苦,也不愿驾驭飞行法器的原因吧!” 领略过山水形胜的大美风光,冯笑远眺一眼远处云旋,那半边天际近乎陷入黑昼,唯独可见的光亮便是头顶云层中不时迸射的紫黑电弧,偶尔窜射一道落在地面,即是一声震耳欲聋之响,山石焦碎,百里焦土。 山间小如蝼蚁的樵夫吓得匍匐在地,磕头不止,山林飞禽走兽,瑟瑟发抖,有略懂天道的精怪,更是虔诚敬天,口中念念有词。 降低高度,复行百里,入目之地房倒屋塌,惨无人烟,尸臭之气直冲云霄,方圆百里不见一只活物,倒是一口口未被掩埋的尸坑周边,聚拢着不少啖食腐肉的柴瘦动物。 一整座城镇沦为无人之地! 再行数百里,同样惨绝人寰的情况再次出现在冯笑眼前,十室九空,腐尸及野,贪食的豺狼野物确实遍地肆意而行,偶尔会为唾手可得的腐肉撕咬几下,也不过是“酒足饭饱”后自娱自乐的活动而已。 触目惊心! 一连飞掠过相近的三四座城镇,情况大抵相同,甚至山林之中飞禽走兽皆无一例外,这种令一地活物死绝的凶残手段,使冯笑脑海中不自觉的蹦出一个名字:魔门! 疯子留给冯笑的玉牌之中,专门有储物一角,存放了整整十余箱杂书经卷,冯笑打开一箱看过,门类五花八门,甚至连俗世小说家撰写的那种不入流小说都有,其中有一本《集灵记》就记载了些许关于魔门的杂谈,其中有人就说魔门名字平庸,行事手段也非世人撰想,唯态度偏激,若是入得佛门,洗心革面,倒也可被世俗接纳。 突然,冯笑一摸胸口,想到昔日心府之地苏醒的那位魔主,记得在神魂散去之际,魔主曾言留予他一点东西,也不知是什么,但今日触景生情蹦出原古时代与神道平分秋色魔门的名字来,不得不让冯笑再次审视自身心府。 难不成这位存活于自己心府之地的魔主大人,与自己耍了个再活一次的小惊喜? 暂且将事情石沉心河,看一眼不足千里外波动愈发剧烈的云旋,冯笑开始压空疾行,赶在那紫薇神雷降下之前赶到招灾之地,一探究竟,是眼下的当务之急! 不到一刻钟,冯笑终是来到北海之侧的最后一座城镇,墨云低垂,昼夜难分,一步之遥也难以看清眼前之物,冯笑从袖里摸索半天,终于拿出一颗鹅卵大小的夜明珠,光芒四射,周身一丈之地映照分明,冯笑不自觉的点点头,这得感谢那头古猿,这夜明珠正是古猿压箱底的宝贝之一,不曾想眼下倒是物尽其用! 借着光亮前行片刻,终是看到被法阵罩住的城门,天空云旋已经压的极低,也就是说时间紧迫,冯笑再耽搁片刻,怕是这方圆百里即是化作一片雷海,他再想找寻点滴东西,自是毫无半点可能。 可如何破阵? 一道灵光乍现! 冯笑喜出望外,衣袖摸出一张黄纸符箓,不过这次纸上画的是一架五彩斑斓的虹桥,冯笑手捏符箓,口念咒诀。 须臾之间, 一架五彩纷呈的彩虹桥头横陈脚下,桥身无视法阵,横跨而过! 另一端则随冯笑心头念想,直落云旋落下之地! 冯笑不敢再拖延,跃桥而上。 几步路后,眼前便出现一道顶天立地的熟稔身影! 冯笑一愣! 那道身影蓦然转身,四目相视,只听转身之人,说道:“狗日的,你总算来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来啊,快活呀 冯笑神色古怪地看一眼身旁惴惴不安的小书童,依然无法相信远处正将对抗神雷的疯子,会是如此这般的“丧心病狂”。 冯笑将老寿头揣测的话一字不落转述给疯子,可疯子终归是疯子,听完云旋中会是什么紫薇八重神雷,呵呵一笑,竟然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莫名其妙说了一句:“这才符合老子的身份嘛!” 而从疯子简短直言中,冯笑也知晓了为何此地会招引来原古神罚雷霆,就因为四个字“封神大会”,触犯了这片天地不可言说的禁忌。 当冯笑听到“封神大会”四个字后,心里咯噔一下,这片迥然不同的天地也有类似地球近乎神话传说中的那场奠定神道秩序的封赦大会,莫非两者有何玄之又玄的关联或者因果? 自从来到这座天地,即便内心从小经过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建设的冯笑,三观也正经历着巨大的重新塑造,精神刺激只多不少,在地球神话传说或者玄幻悬疑小说中才会出现的东西,他见的委实不少,就拿腿上贴敷的黄符,一贴即可御风而行,这在地球只存在于一些作家笔下的小说之中,可在这里却真实发生着,冯笑能说这一切都是假的虚幻的? “仙……墟之地封神?”,冯笑脑海回想着方才疯子说的话,蓦然看一眼远处如同一堆巨大龙卷交融的云旋,心里仍觉不安全,拉上食喜小童再次御风远去,待落定后已是站在一座巍峨山巅。 疯子所说,仙墟一界,神之一字便是忌讳,会招惹无形因果,而这里搞这么一出“封神大会”,无疑更是如同在寻死一路上吃了砒霜,死上加死,若是换成它界,倒也未曾会有这番注定的因果,说的差不多了还捎带打趣了一句,“你跟着王丁,真的是瞎子点灯哎!” 至于冯笑要拉上疯子一起跑路的想法,被疯子一口否决,甚至神色兴奋的望着云旋中旋荡的庞然大物,说了一句让冯笑差点一口血喷地的“肺腑之言”, “让神雷来的更猛烈些吧!” 给身旁泪眼婆娑的食喜小童贴上一张刚刚得手的符箓,按照那个疯子所说,即是符箓在手,管你神仙老虎狗,冯笑则是依然穿着疯子所赠的那身华衣,他对此莫名的信心十足。 食喜小童抽了抽鼻子,轻松跃上冯笑肩头,骑马一般坐稳,说道:“看你与我家老爷关系匪浅,莫非你也是神仙老爷?” 食喜小童可看到自家老爷头顶气运一片璀璨,却看不到自己屁股下的这个家伙究竟是什么气运,就像是罩在云海里一般,除了朦胧即是模糊。 不过有一点,食喜小童无比笃信,这个看着年岁不大的家伙,体内貌似住着几位古怪的东西,一旦释放而出,大概比自家老爷头顶那团云彩爆炸还要厉害一丢丢哩! 食喜小童内心感慨,自家老爷厉害,结识的人物也是狠角色,不愧是玉树临风气盖千秋的老爷! 冯笑对如此自来熟的小家伙自是哭笑不得,哪有刚认识就骑对方脑袋上的,不过转念一想,这风格委实是一脉相传,有什么样的老爷,就会有什么样的小跟班啊! 根源都在那个疯子身上,怪不得下食喜小童半点! “老爷,小心!” 蓦然,骑在头顶的食喜小童放开嗓子,冲远处云旋碾压而下的自家老爷喊道。 天地威势好似一座座神山凌空压砸而下,轻松搅荡起一圈圈浩浩荡荡的风暴涟漪,以疯子所在之地为圆心,一圈肉眼可见的激荡气机迅速朝四周扩散,所过之处,地上一切的房屋建筑,山石古木顷刻被搅碎成渣,地面如同獒龙横行掠过一般,下沉数丈至深。 远远看去,仅仅在天地气机的第一波冲荡下,那一片地界就变成了方圆千里皆下沉近十丈的葬坑! 待气机徐徐削弱变成一阵剧烈罡风,刚吹拂而来在冯笑与食喜小童身上时,葬坑之上,酝酿许久的云旋,终于露出鲜为人知的一面。 冯笑能明显感觉到食喜小童的紧张,因为小家伙的双手死死揪住他的头发,由于难以克制的紧张,故而手上使了气力,却丝毫不自知,冯笑安慰地拍了拍小家伙。 一道紫黑神龙破云而出,浑身电弧游曳,每一片鳞甲皆镌刻着难以明悟的大道神纹,张牙舞爪间,天际隆隆作响,仿佛无法承载其神威而欲蹦垮,一团团浓郁化不开的云团从鼻息中进进出出,吞云吐雾,电闪雷鸣。 等候已久的疯子抬头一笑,瞬间精神抖擞,轻呵一声,脊背上须臾升起一条惊涛骇浪的金色长河,而在长河上游,影影绰绰可见一座流露出无尽恢宏古老之气的庞然大物——一座绵延不绝的宫殿群,宫殿中似有人影穿梭,来来往往,看不真切。 疯子咧嘴一笑,奋力将金色长河从后背撤拽到身前,以长河尽头的宫殿群做拳尖,整条长河缠绕于手臂之上,而后一拳朝天轰出! 刺目光芒铺天盖地,须臾充斥整片天地,天地先骤而极亮,仿佛十日高悬,一圈圈能量涟漪迅速波及而出,又骤而陷入无尽黑暗之中,似乎在最深的夜色中又泼了一盆盆的浓汁墨水。 待天地恢复几分清明,疯子脚下所踏之地,再次下沉十丈,方圆百里,沟壑纵痕,一地焦土碎屑。 疯子嘿嘿一笑,瞅了瞅微微破损的金色拳尖,大呵一声:“痛快,再来!” 就在疯子喜迎第二道,第三道,第四弹……紫薇八重神雷之际,一条不知所起的浩瀚长河尽头,一座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宫殿中,罕见地响起一声淡漠至极的话语声。 “随他,勿管!” 微微晃动的宫殿外,一团团聚拢的阴云,随即烟消云散。 若是有人在此,可看到宫殿群上方,一条条虚幻如烟的百丈神龙,正一点点如云般散淡。 疯子气喘吁吁,抹掉嘴角流溢而出的鲜红,却是不再关注手头的金色长河,自言自语说道:“杀不得你,恶心你一下又一下,也不是不可以!” 走神之际,第七道神雷轰然落下,二十八条百丈紫黑神龙齐齐轰落,神雷似水银倾泻,璀璨到极致的雷光淹没天地,几十丈粗的巨大电弧纷纷迸射游离而行,触之一地便是分散出更多的细小电弧,这些由雷霆幻化而成的神物,始终逡巡于方圆百里之内,疯狂游曳,似乎是在躲避什么。 一道矗立于雷海之中的身影,一拳一拳不胜其烦地挥落,拳尖之上,可见乌光与金光齐齐闪烁,整条金色长河宛如真实似的飞溅出金色水花,落在地上,生出五彩绚烂的光斑。 一拳锤碎龙头,一拳砸爆龙尾,脚尖拧碎不胜其烦游曳于脚下的电弧,扯拽住轰砸后背的龙爪,猛然一扯摔于地面,脚尖猝然用力,瞬间踏爆龙头,拳头凿穿奋力一搅,整条神龙炸裂,嘴里还不忘自语一句“来啊,快活啊,恶心一顿算一顿!” …… 当最后一道神雷落下,天空云旋猛然开始剧烈抖动起来,如同沸水煮开,整片天空都跟着轰隆作响,只见云旋中似有一道身影忽东忽西,手中挥舞着一截不知什么东西,仿佛在追赶什么,而最后的一道神龙则是绕着一口雷池疯狂游曳,龙尾断去小半截,龙躯染血,纂刻神纹的鳞甲也落的七七八八,形态狼狈,好似丧家之犬。 喘匀气息后,疯子皱眉望天,心里满是狐疑,最后一道用憋这么久吗? 就在疯子若有所思之际,一片染血的鳞甲簌簌落下,疯子蓦然像是被踩了尾巴的饿虎,满脸遮掩不住的阴沉,身形骤然拔地而起,冲入激荡的云海! 看一眼藏身雷池赫然落于下风的神龙,疯子咧咧嘴,而看到站在雷池边缘的模糊身影时,疯子怒极而笑,眼神阴郁的能挤出水来! 疯子舔舔嘴唇,望向雷池边缘,永远藏匿在一片云雾中的身影,说道:“还真的是你!” 云雾中的身影呵呵一笑,如同两片碎瓷摩擦,整片云旋都跟着颤抖起来,好不容易等到刺耳笑声停止,身影似乎并不想搭理疯子,而是绕着雷池走了一周。 疯子无声而笑:“这东西你可享用不了,再眼馋也没法子不是?” 云雾流转,模糊身影似乎因为这句话终于转过身来,两束冷淡眸光透过云雾射出,上下打量疯子一番,竟然也笑道:“瞧你这副鬼样子,还是一如既往的没出息哎!” 疯子闻之,嘿嘿一笑,干脆席地而坐,用残破染血的袍袖在脸上一气胡乱擦抹,却将嘴角的斑斑血迹擦的满脸皆是,如同妇人涂错了胭脂,反而有股说不出来的意味。 模糊身影不无嘲讽说道:“凭你也想用这具东拼西凑而来的破烂身子撬开那座鬼殿大门,你以为你是谁?” 疯子笑了笑,不再擦抹嘴角止不住的血迹,说道:“道老头塑的泥,老书袋撰的纹,自己养的魂,共主大人一手烧就的瓷,样样前无古人,你说破烂就真成破烂了?” 身影似乎不愿过多纠缠,转换话题,说道:“就你这没出息的样子,倒是与你那一脉相差无几,腹中空洞,毫无底蕴,纯粹的酒囊饭袋,倒是生的伶牙俐齿,逢人就咬!” 疯子眼神眯了眯,收回河水明显下落的金色长河,说道:“牙口好,吃啥都觉着香甜,倒是你可怜巴巴,只能吃些难以下咽之物,委实可怜!” 身影沉默片刻,说道:“最后一条你不可再杀,即便你不畏因果,但那座鬼殿也不输你一二,那位是不想踩上你这泡狗屎,甩都甩不掉,你以为那位真真半点奈何你不得?” 疯子眨眨眼,似乎恍然大悟,说道:“那位终日躲在鬼气森森的大殿里,也不出来晒晒太阳,哪里有什么机会踩上我这泡遍地都是的狗屎?” 身影从云雾中探出一支手臂,赫然伸入雷池中好似拨水一样,轻轻搅了搅,看着池中蜷缩一团的神龙,说道:“你与它因果同命,杀它便如杀己,我现在一剑碎了它,你说你如何谢我?” 疯子手指夹出一张剑符,冷冷说道:“可以试试,又不花银子!” 身影看一眼黄符,似乎是在回忆某人,顿了许久,方才说道:“现在都这么厉害了?” 疯子神色略微黯然,却是说道:“大浪淘沙,新人换旧人,谁再厉害又如何?” 身影笑道:“这真的是你?” 疯子昂首挺胸,笑意灿烂,说道:“童叟无欺!” 身影随手掷出一物,说道:“缘分已断,再见即生死!” 云雾一瞬散尽。 疯子看着手里多出的半截龙尾,眼泪莫名涌框而出。 起身将龙尾小心放回雷池,疯子蹲在池边,看着化成一尾巴掌大小的神龙,神色半点没有得宝后一丝喜悦。 疯子袍袖挥涨,将与其息息相关的雷池一并收走,那个人素来未说过假话,“因果同命”四字概括了这尾劫后重生的神龙与他的关系,想来也假不到哪里去。 望着远处发呆好一阵,疯子才又换上懒散形态,重现穿上一套水青色华袍,拂去脸上血迹,跃下云海,最终飘飘悠悠落在地上。 环顾四周,疯子一阵叹息,却也无可奈何。 朝远处挥挥手,片刻后两道身影迅疾掠来,确切说是一道,因为食喜小童仍旧未从冯笑肩头下来,只不过由骑脖改成了坐轿。 离疯子十丈远近,食喜小童从肩头跳下,一溜烟飞快跑到疯子身前,乐的眉开眼笑,绕着皮毛都么得落下一根的自家老爷左瞧右看,活脱脱一副捡到宝的财迷样子。 自家老爷,在食喜小童心里,可不是天底下最大的宝贝? 冯笑摸出准备好的丹药,抛给疯子,相当于物归原主。 疯子也未拒绝,他的这些宝贝,功效对他如何,唯有他心知肚明,不过这份善意,却是如何都得收下。 疯子看着脸前的年轻人,做出了一个惊人之举,掏出那口一寸有余的古朴小池子,顺手抛给了眼前之人。 食喜小童看了自家老爷一眼。 疯子摸了摸食喜小童略有颓丧的小脑壳。 第一百二十八章 未来可期 飞掠千里焦土,疯子当先,冯笑贴符御风随后,食喜小童依旧坐轿,抱着冯笑脑袋不撒手。 依照疯子所说,拔出萝卜带出泥,可如今他是萝卜与泥都没见着,所以有些不甘心。 飞出城外,而后又各自换上一张遁地黄符,三人身形瞬间化为芥子没入地面,待眼前恢复清明,一口灿如黄金的湖泊赫然出现在身前。 疯子抽了抽鼻子,笑道:“如此暴殄天物,也是蛮难过的!” 食喜小童从肩头跃下,心喜万分,跑到湖边探身在黄橙橙的湖面深吸一气,恨不能将这片湖泊一滴不落吸入腹中。 疯子笑道:“一半归你,莫着急!” 食喜小童愣了愣,一溜烟跑过去,抱着疯子大腿,摇头晃脑,笑得合不拢嘴。 疯子看一眼冯笑,说道:“这些好似香油一般的湖水,其实是这片地界方圆千里的一切气运所化,有些吃货就喜欢这一口,没办法,不嫌腻,胃口也好的很!” 冯笑说道:“如此有违天道的手笔,不像是一般人所为,聚一地气运化为香油……” 顿了顿,一个古怪念头莫名而生,冯笑有些不确定,说道:“……老……鼠?” 疯子点点头,说道:“这只胆大包天的老鼠可绝非山林凡俗鼠辈所成的精怪,据我所知,它是那……一位高人座下长生之物,正是由于偷吃了那位高人座前的灯油,才成就了长生之身,再有就是终日座前听经,被香火熏身,时间久了,倒也有几分金身之躯,我只见过这只鼠辈一次,时间隔的太远,记不真切了……” 冯笑哑然而笑,偷吃灯油的老鼠,这故事情节听起来还真的是与印象里传说中的如出一辙,如今连那位门徒众多的大佬都掺和进来了,疯子不愿提及那位大佬名讳,自是有某种道理,冯笑多少也知晓一二,有句老话说过“僧不言名,道不言寿”,绝非空洞之言。 冯笑看着一湖“香油”,说道:“全部带走?” 疯子笑着点点头,一副知我者唯眼前人的模样,蹲下身扣碎一块山石,一抖手腕迅疾抛出,山石贴水而掠,划出一连串的涟漪,最后坠入湖底。 望着涟漪不散的湖面,疯子说道:“这其中半数都是背后之人从城隍庙拘来的香火,这些年委实苦了地上的城隍老爷,自家香火愣是半点没吃到嘴,头颅还被扭换,憋屈啊……” “除开城隍庙的香火,还有就是西岐数百年的气运,这位背后高人倒真是做生意的高手,看破此地数百年长不出来一粒好种子,即便辛辛苦苦长出,也结不出什么香甜可口的果子,与其这样赔本,还不如就干脆冒天道之大不韪,聚拢这些肥料,专心培育一粒即好,可惜却被人钻了空子,搞出来这么多乌七八糟的破事,不仅牵连的那位高人因果上身,而且还有可能被那位高人惦记上,得不偿失,亏的厉害哩!” 冯笑隐隐明白,这件事背后看来不是一人所为,有佛门那位大佬参与,貌似还有一位高人更早布局于此,不过这一切随着这场闹剧“封神大会”招来紫薇八重神雷而草草画上句号,不知道如今那两位作何感想? 疯子摸出一张玉牌,抛给食喜小童,食喜小童屁颠屁颠拿着玉牌,来到湖泊前,装模作样大喊一声:“你们通通都是我家老爷的,速速收来!” 一湖浓稠气运化为一缕缕无形气雾,徐徐聚拢到食喜小童身前,没入玉牌。 疯子继续说道:“再有就是一些……腐化难散的浓郁尸气,这些才是令人头疼的,尸门自以为做的天衣无缝,无人知晓,浑然不把那两位大佬放在眼里,甚至还拉上妖族做垫背,真不知那群没脑子的恶尸是怎么想的……妖族也是记吃不记打的主啊!” 疯子说到最后,几乎是自言自语,他说的内容跨度极大,涉猎到一些大佬、古老族群,若是王丁之余在此,尚能明了这个疯子究竟是在做一件何等“作死”的大事情,冯笑虽然也有惊俗揣测,可也无法真正明了他正在见证一件波及颇广影响千秋的大事发生,当然,这仅仅是其中的一个小小片段。 一字不落记下疯子所说言语,冯笑打算等有机会,与王丁好生请教一番,能让疯子忌惮的女人,冯笑没理由不相信,她不是一位“大佬”! 将湖泊收纳干净,食喜小童如掂银袋一般,拎了拎玉牌,自觉颇为满意。 疯子说了一声“下去看看”,便纵身跃入湖底,冯笑换上御风黄符,紧随其后。 湖底中心,一座血石堆砌而成的祭台静静矗立着,疯子看一眼血石所刻纹路,脸色变得有些难看,绷着脸绕祭台转了几周,似乎在下很大的决心,当重新站定脚步后,疯子略有犹豫,说道:“雷池天生压胜邪祟妖魔,若是用雷池破去这方祭台,显然是最好的方法,只是……” 疯子看一眼冯笑,顿了顿,说道:“只是这方雷池再被你随身携带,便会无形中招惹一些不必要的因果,于你目前自身境界而言,无异于暗夜中带着一盏烛火,搞不好会引火上身!” 冯笑陷入沉思。 疯子说道:“若我所猜不错,西岐应有四座祭台,这里只是其中一座,四座祭台,正好组成那‘四方阴生血阵’,以天地气运为引,与天道拨力论高低,有复活一些逝离之物之能,只是此法太过阴毒,昔日便被神道唾弃,据说那一战后,尸门退守九幽,画地为牢,不再轻易出世,如今这些零碎之辈,不过是欺世盗名假借尸门大旗行事而已!” 疯子话未言尽,先前他能从香火台进入此片天地,便是假阴兵借道之际方才得手,而阴兵借道素来即是尸门行事,因此,疯子多有猜测,尸门尚未彻底安生,而是暗中秘密行事,这座血阵无疑是最好的证明。 尸门贼心不死啊! 疯子想了想,随之头疼起来,这群打不死的家伙,膈应人的本事倒是得天独厚,整个神道都灭不掉的蟑螂,还会畏惧谁呢? 可是神道时代已成昨日黄花,按理说尸门应该冒出来兴风作浪才对,可整整一个仙庭时代都葬送进光阴中,却也未见这只生命力顽强的蟑螂跑出来膈应人,疯子未曾“烧瓷”成功前,确有一段时间关注过这个古老到近乎消失的庞然大物,除了发现一些细枝末节的零碎,再无任何更进一步的发现。 几次阴兵借道实属巧合中发现,他第一次尾随阴兵队伍渡空行走过三天三夜,却是发现阴兵进入了道老头的那座天下,第二次同样尾随几日后,那支阴兵则是进入了混沌山,第三次即是香火台那次,最后被他于逍遥洞天剑海跟丢,三次,分别进入不同天地大界,莫非是某种巧合,还是尸门在谋划一盘更加大的棋局? 三人随后遁地,不费吹灰之力将剩余三座湖泊收纳干净,折回西岐镇,面对生机全无的废墟,三人沉默些许后,疯子令食喜小童放出那些被他提前收入袍袖的精怪,西岐之后,还得倚仗这些人,至于千里之外的国师大人,或者说现在高坐王座的国师大人,不过是他一句话的事,为这些精怪名正言顺修缮庙宇,重塑金身,赦封神位,若是那位一心证道的国师大人有心,再与北海蛟窟往来一二,拔掉蛟窟这颗影响西岐气运的钉子,那么西岐未来,委实不可估量。 至于这一系列事情能做到何种程度,不是疯子所需要考虑的,他赌压整个周氏八百年气运兴衰,虽口口声声说压上了全部家底,那不过是学着商家那些大佬挂在口头上迷惑人的言辞而已,若是一个八百年气运的周氏都能让他赔个底掉,那倒是真对不起他那个最响亮的名号——富财神! 一众精怪被抖擞而出,顾不得头晕眼花,纷纷向疯子跪地行礼,疯子咬牙受之一礼,说道:“西岐此次灾祸,皆因尔等贪心所起,不过念在‘即为精怪,求得长生’并无过错,便不再打杀尔等,多难兴邦,西岐经历此次大灾,即是告别过去,也是走上兴旺昌盛之路的开端,尔等修行有度,与人为善,正是兴邦的栋石,不日千里之外的国师大人便会降下赦封,重修庙宇,再塑金身,山神水神城隍爷,土地爷,文庙武庙皆由尔等当得,尔等务必庇佑一方,福泽百姓,如若不然,庙宇可破,金身亦可碎!” 一众精怪闻之窃喜不已,若说证得大道,求得长生,不过犹如修士渴望飞升一般,皆是井中月水中花,可望不可求,而被赦封神位,再塑金身,成为一方小神,享受百姓香火供奉,则是实打实的长远甜头可尝,二者各有利弊,全凭个人决断。 至于西岐城的修缮,百姓迁移,则完全不是疯子所要考虑的事情,看着一众精怪离去,蓦然想起袍袖中还有几位熟人,疯子连忙抖擞衣袖,放出被收进另一只袍袖的周穆、老仙师、那对说书的师徒。 几个芥子触地,蓦然变大成人,周老二人与疯子自是相识,而说书的师徒却是与疯子半点不认识,此刻得见天日,知晓眼前这几位是那法不外露的神仙高人,说书老者连忙拉着自家儿徒,冲疯子几人跪地磕头。 疯子挥手制止,说道:“因果有缘,用不着如此!” 扎羊角辫的晴花小姑娘眨着眼睛,看着神仙老爷身侧与自己一般高的神气小书童,心里多少生出一丝丝羡慕。 疯子一笑,拍了拍身边的食喜小人,笑道:“这是晴花姑娘,算是你家老爷的朋友,你这初次见面,也不代表老爷表示表示?” 被自家老爷一拍不太灵光的脑壳,食喜小人顿时茅塞顿开,笑嘻嘻从袖里摸出一阵古朴无华的珠钗,递上前去,说道:“这是我家老爷的见面礼!” 然后又掏出一个拳头大小的水晶球,内部中空,一只金色的小蚕在里面跑东跑西,似乎感觉有陌生人在,便张牙舞爪,假装凶狠,逗得晴花笑个不停。 疯子咧咧嘴,微微有些心疼。 见过人情冷暖的说书老者,摸了摸自己儿徒脑壳,说道:“此等厚礼,万万收不得,晴花,还不还回去!” 小姑娘晴花颇有不舍地将金色小蚕还给了食喜小人,食喜小人笑道:“不喜欢?” 小晴花摇摇头,难为情的看了一眼自家师父。 食喜小人又将金色小蚕推了回来,笑道:“我家老爷送出去的东西,断无再收回来的道理,你喜欢,就养着,不过这小家伙可是口刁的很,一般东西它都不吃呢!” 两句话就又被吸引住心神的小晴花,被食喜小人拉着走到一旁,二人嘀嘀咕咕,多是食喜小人在说,小晴花听得一个劲点头,最后食喜小人又趁着二人围看小金蚕,悄悄塞于小晴花一块玉牌。 说书老者在不远处看得无可奈何,只得拱手行礼,表示感谢。 疯子笑道:“女大不中留,概莫如此吧!” 所有人闻言,面面相觑后,哈哈大笑。 趁着两个小人玩的不亦乐乎,疯子拉过说书先生,低声言语后,说书先生面有凝重。 片刻后,说书师徒二人踏上路途,按照与疯子之约,三年后小晴花得回到这里。 食喜小人看着远处那团愈发明亮的萤火,一直挥手不停。 疯子却是看着一地废墟的西岐,说道:“可惜少了几个人啊,一看势头不对,溜之大吉了,委实可惜!” 疯子想起算作半个朋友的光头陶钱,那个与西天大佬不知如何有着他都看不透的因果,却已然面有佛像,千佛随身。 原本想沾沾西天大佬的光,孰料陶钱是半点不上道,没办法,他只好不做强求。 那个与他在街头斗算天机的遮面男子,年纪轻轻,却有一身不逊色于他的神装,来历神秘,若不是未发觉身上有敌意,他早有一拳砸碎那套神装,想看看男子究竟是何来历的想法。 至于那位初出茅庐的公子哥,不过有他三分昔日的财运罢了,若是想深挖,想来也绝非难事,万界虽大,可银子多的还真不多,找找就能找到。 再就是那位扛麻袋的妇人,来去无踪,也不知来此为何。 晃散心头这些可有可无的乱杂心事,疯子看一眼沉默不语的冯笑,莫名笑道:“想想都美好,未来可期啊!” 第一百二十九章 金刚怒目 古道上,一位托钵而行的和善男子,耳畔听完身后农家小院门前几位妇人的嬉笑之言,心里默念一声“南无阿弥陀佛!” 钵中装着几个尚有余温的包子,正是那位双目失明的良善妇人所赠,一屉六个,拢共不过三屉,妇人却是执意要给这位远道而来路经此地的行脚僧人一屉,尽管身旁有两个乖巧懂事的小姑娘在妇人不断咳嗽声中吞咽着口水,可最终妇人还是给了一屉,且笑容醇厚说道:“大师远道而来,能来我这门前化缘,便是天大的喜事,难怪早上起来,听见喜鹊叫个不停!” 面容始终一副古井无波的年轻僧人接过烫手的一屉包子,双手合十,心中默言一声佛言,冲妇人说道:“佛佑良人,女施主珍重!” 妇人身后,站着两位吞咽口水,却只能瞪大眼睛瞧看的小姑娘。 年轻僧人托钵离去,躲在远处的几个婆姨方才聚拢在双目失明的妇人门前,开始肆无忌惮道尽污言秽语,两个不能言语的小姑娘隔着门,气愤地挥着小拳头,若不是有不是娘亲却胜似娘亲的妇人阻拦,恨不能开门出去,杀她个人仰马翻。 僧人听得心里虽不见泛起一丝涟漪,但古井无波的神色,还是多少有了变化,红尘俗世,口业果报,却仍教诲不得无知之人,而良善之辈,当真只能遭此灾妄,任打任骂,施恶之人只能由重重恶果叠加而还? 年轻僧人罕见皱眉,不泛涟漪的金色心湖莫名有一丝丝异样,僧人突然止步,而后转身迅疾飞掠,朝远处的那座院落飞去! 失明妇人倒在门口,头上血流如注,因为失手将妇人推撞在台阶上的几位恶嘴妇人,早已跑的一干二净,两个小姑娘眼泪汪汪,守在妇人身旁,却是被妇人死死拽住利爪已然出现的手臂。 僧人飞掠而来,见此情况,连忙给妇人止血,奈何僧人回天无力,妇人已是强提一口心气,或者说回光返照,瞎目中竟然生出一抹光亮,看着面有愧色的僧人,笑道:“大师,我这一对姑娘可否拜你为师?” 僧人先点头,却又摇了摇头。 妇人却是笑着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心中莫名大悲的僧人看着化成人形跪在妇人身旁的小姑娘,口颂佛言,说道:“恶果因贫僧而生,必得由贫僧了结,你们虽是异类,但心有慈悲,便与人无异,从今往后,你们二人,便帮贫僧读经、礼佛,你们可愿意?” 两只初幻人形的小狐狸顿时叩拜在地,毕恭毕敬对僧人行之大礼。 僧人暂且压下心湖愈发激荡的浪潮,微微沉思后,说道:“即入佛门,与我佛有缘,此后你们二人便叫做青灯,黄卷!” 在僧人不再遮掩的佛门气运下,两个小姑娘化作小狐狸,如人而立,双手合十,学僧人口颂一声:“南无阿弥陀佛!” 年轻僧人将妇人尸身埋在了院落一株桃树下,随后出门去往先前几位满嘴口业的妇人家门前,竟是一没而入,门户如同空无一物,不起丝毫作用。 进一家,再出一家,不过片刻光景,僧人再次回到诞生心魔的小院中,坐在缤纷桃树下,看着一地落花,久久不能平静。 那几位屡犯口业的妇人,被僧人用术法暂时封住眼目口舌,不能再言语目视,而这个期限究竟有多久,就得看僧人破除心魔的时间长短。 僧人在就此在小院住下,每日早出晚归,背负箩筐去山上采石修路,身边还会跟随两个背着小竹筐咿咿呀呀日渐能言的小姑娘,一大老小,刮风下雨,不曾放弃。 僧人是在完成妇人未完成的善行,此地深居远山之中,出行极为不便,最易通行的一条逼仄山径不过一尺来宽,且一遇恶劣天气,便会被山石覆盖,变作泥泞难行的险径,此座小村落便时常有人失足摔伤,有一二人甚至坠山而死,这其中便包括妇人时常外出的相公。 因而,妇人选择凿山成路,愚公移山,失明的双目是被山上滚落下来的碎石擦中而致,至于妇人做此积德行善的天大功德之事,为何会换来村邻闲言碎语,甚至恶语相加,阅尽佛经的僧人,委实想不出半点头绪。 时间,悄然流逝,僧人止步无名小地,已经过去三个春秋。 青灯、黄卷两个小姑娘,已经如三四岁的幼童,可以说些简单的言语,至于替僧人念经一事,自是不太可能,可两个小姑娘却是手脚勤快的性子,不大的小院被两人收拾的整整齐齐,干净利落,院中的桃树更是二人心头宝,每日松土浇水,照顾之体贴,不输僧人一分。 僧人还会每日坐于桃树下发呆,不过在第三个春秋将过之际的某一日清晨,僧人看着满树盛开的桃花,莫名大笑,摘下枝桠间一朵粉红,僧人双手合十,掠出门外。 第二日,外出的村邻赫然发现,在那条被古怪僧人修好的石径两侧,皆铺陈着一瓣瓣粉红桃花,远远望去,既如血而泣,又似花开两路。 不过,令村邻最为奇怪的,是村中几位最是喜好与人骂笑逗乐的婆姨,却是莫名瞎了眼,折了口舌,不仅看不见那条进出深山极为便利的山径,而且也听不见村邻是如何开始想念那位善与人为乐的妇人。 又过去三个寒暑,两个小姑娘已然长得亭亭玉立,手脚也愈发勤快,每天除了将小院打理的井井有条,还多了一项给僧人念经的事情,每日给坐于花开后却盛而不败的桃树下的僧人念经,两个绝对美人坯子的姑娘便是格外认真,偶尔还能说些与佛经之外的不同理解之言,数年而面容不改的僧人每每听完,皆不言语,只是望着一树好似刚刚盛开的桃花,口颂佛言。 第七个暖春来后,树下僧人听经时,身旁的石桌上,多出一位拇指大小的翻书小人,两个眉心隐隐绽射佛光,长成大姑娘的青灯与黄卷,喜欢的不得了,甚至还在晚上熬油点灯,极尽心灵手巧之能事,用二人收集起来的落花,给翻书小人,确切说该是翻书小姑娘,做了几套精致的桃红小衣服,当翻书小姑娘穿上桃红小裙,在一旁给僧人翻书时,已经三年未曾踏出小院的僧人,第二次哈哈大笑。 本是远道而来,借观天下,却在一座深山之中驻足而留,这一停便是七八春秋寒暑,左右村邻早已接纳这个不打诳语的古怪僧人,偶尔有山外来人不明所以,出口成业,便会有三五古道热肠的田间汉子蹿出,轰赶这些欺负老实人的恶棍。 村邻不知山外来人为何找寻僧人,可僧人却知为何,这还得从妇人坠山而亡的相公那里论起,昔日那汉子趁雨外出,是为山外一位富贵人家采挖林中老参,那富贵人家的老爷身患奇疾,遍找天下明医,却不见好转,最后在一位自荐登门的游方道人嘴里,得到一则秘方,说是用山林百余载老参浸泡心尖热血,病人将其熬药服下便可药到病除,身体康裕,而汉子正是做挖卖草药的生意人,接下这单收金不菲的生意后,汉子便不顾风雨,只身前入山林,终是挖到一株百年老参,本是三日之约,奈何汉子心存良善,深知救人为先,便趁天明之际,试图出山将老参送到,也就是在此期间,汉子失足坠山而亡。 当那户人家找到汉子尸身时,却惊喜地发现,汉子怀中死死遮住的老参,竟然在汉子摔裂的心府之地扎根,顾不得死者为大的忌讳,那户家人带上老参,将尸身抛在半路,一溜烟跑回家中,按照那道人所言,如法炮制,给那病人服下,结果不到三日,原本奄奄一息的病人果真好转,一家人欢天喜地,甚至买下整城炮竹庆祝,在城中戏台请戏子连唱三月大戏,极尽庆祝之气氛。 而那汉子,被抛在半路的尸身几乎被山林野狼餐食殆尽,只余半颗头颅,若不是两只畜生争食而斗,恰将欲做吃食的半颗头颅滚丢山下,被过路的村邻发现,妇人怕是尚且蒙在鼓里。 因为妇人屡次登门讨要说法,那得救的大户人家便恼羞成怒,心生害计,找人趁妇人出山,走至一峭壁之地,推石而下,企图制造山石滚落的假象,而达到诛人灭口的目的,或许是妇人吉人有天相,滚落山石不过伤及双目,因而得以保全一命。 僧人将这来龙去脉看得一清二楚,可看得愈是清晰,却发觉良善之人皆无善果,倒是施恶之辈,却活的逍遥自在,那吃了扎根心头老参,又企图诛人灭口的病人,如今活蹦乱跳,而送参的汉子却落得个尸骨不全,妇人更是失去双目光明,虽说佛经上言恶行逃不过恶果,但僧人不知为何,觉得这等待恶果的过程,便是对良善之辈最大的折磨,妇人双目便是最好的例子。 故而,僧人出山夜访那户人家,给那生在祖祠之中的恶株来了个揠苗助长,顺带阅尽三辈祖荫所在,该抹去的抹去,该结果的再施以援手,忙碌一夜后,将三辈翻了个底掉,方才离去。 不过半载,那户人家先前痊愈的病人开始旧疾复发,卧病在床,僧人刻意传言点拨,故而才有村邻赶人的一幕发生。 这一夜,乌云遮月,大雨磅礴。 恰是杀人最佳时间。 十余道身影悄然将满树桃花的院落围聚,手中长刀锋芒闪烁,在深沉夜色下,依旧刺目异常。 两道身影越墙而入,打开门户,而后用吹管戳破窗纸,将大量迷魂药吹入屋中,静候片刻,待药性发挥,十余人破门而入,刀光直冲床榻而去。 一声佛吟响起。 十余道身影皆一瞬而定,眉心炸裂,魂魄被僧人扯出,拘禁在方寸掌心。 僧袍大袖挥落,十余身影被纳入袖中天地,僧人冷哼一身,趁夜顶雨出山,直奔那户人家。 自以为行事天衣无缝,只待马到功成,主事之人呼朋唤友于台下尽兴吃喝,台上请来的戏子咿咿呀呀,气氛喧闹至极。 僧人掠入深宅大院,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识得施恶之人,口颂一句佛言,蓦然金刚怒目。 弹指定住台上戏子,而后一脚跺地,霎时间好如鳌龙翻地,一道僧袍看似闲庭信步游走在座位之间,实则速度快的惊人,不过须臾之间,在座之人尽数颓然倒地,眉心被拳锤而炸裂,七八道魂魄同样拘禁在手。 抖擞袍袖,将先前收纳的十余尸身与这七八道堆簇一起,僧人再次飞掠而去,于院落中走走停停,好似游山玩水一般,只是掌心魂魄却是愈发多了起来。 过得一炷香时间,僧人手指一搓,一缕火焰陡然而生,看一眼对垒如山的尸堆,僧人弹指,大厅瞬间火光冲天。 僧人又去了一座帮派,同样金刚怒目,雷霆手段,雨夜中,亮起第二团火光。 第三团火光,是一处破庙,庙中多乞食者,与帮派暗中勾结,抢迷女子,贩于勾栏,稍有不从者,即是割舌断足,弃之荒野。 第四团火光,是一处暗地药坊,打着纯正药材的幌子,实则假药横行,多有食药而丧命者,尽数出自于此。 …… 待僧人离开化身一片火海的城镇,心中酣畅淋漓,快意无比,一座长满恶株,开满罪恶之花的地方,讲佛经之言是半点不起作用,还不如一把火彻底洗刷干净罪恶! 僧人七八春秋寒暑,以神魂化身,托钵入城,遍讲佛经,道尽佛法,企图于一罪恶之地,种下一粒善子,结出一株善果。 坐观七八载,徒劳无功。 肉身于山中村落,佛经未讲一卷,佛法未言一句,却是言传身教,言行合一,静观七八载,小有所成。 僧人回到院落,坐于树下,抬头而望。 满树桃花似一团火焰,在深夜中,烈烈而燃。 抖擞衣袖,将一身桃红的翻书小姑娘唤出,僧人轻扣桌面,被僧人起名“有心”的小人,顿时从衣袖中打滚而出,而后蓦然弹桌而起,跃上僧人肩头,再极其费劲地爬上光溜溜的光头,小心翼翼挪到耳畔附近,一个屁股蹲滑下,最后稳稳坐在耳垂垂肩的左耳之上。 从怀里摸出黄豆大小的书卷,有心小人开始给僧人念经,恰好念及一句:“金刚怒目,降服四魔!” 第一百三十章 佛主低眉,普度众生 在无名村落度得十余载光阴,青灯、黄卷两位山林狐精幻成人身已然长成大姑娘,身姿卓越,尤其一双眼目生的极为动人心弦,不看人时似带着笑意,目光微微流转,更是勾人心魄,但这种举手投足间带生的媚意,却是浑然天成,绝非两位乖巧明智的姑娘刻意为之。 翻书小人“有心”,如今上位成功,顶替青灯、黄卷的读经位置,终日怀里揣着一卷似乎永远读不完的黄豆经书,今日坐左耳读,明日换坐右耳,总之两只耳朵,来回换位,一身桃红小裙,好如院中不落的满树桃花。 至于途径此地却魔从心生的僧人,在第十个春秋的某一天,留下一纸家书,突然离开无名村落。 置于落英缤纷桃树下石桌上的家书,仅有四字:“安居即归!” 这一年,除却这座春暖花香的无名村落,村落周边方圆万里,皆冰天雪地,千里冰封,田间冻土不化,庄稼颗粒无收,路边冻骨积堆,尸横遍野,一个村落连着一个城镇,百姓腹无余温,道边卖儿贩女之辈,比比皆是,往往家境殷实之辈一顿寻常吃食,便可买下一位四肢健全的处子带回家中,至于是当使唤丫头还是另作他用,一心只为儿女活命的爹娘,哪里还能顾得上。 一位面容凄苦的僧人,托钵而行,身处冰天雪地之中,一身单薄僧衣格外引人注目。 僧人走至道边,在一位冻逝已久的老妇人身前蹲下,口念一声佛言,伸手在老妇人瞪的通圆的眼睛前抹过,而后双手合十,口念往生咒,替老妇人超度亡魂。 而就在老妇人身前不远处,一颗头颅静静滚落在地,道上冻干的一地血迹被落雪掩盖,睁着惶恐不安眼睛来不及闭上的头颅,是位碧玉年华的少女,被歹人凌辱后,一刀削落头颅,尸身则不知所踪。 少女与老妇人是逃命而来的一队祖孙,老妇人将能吃的东西都留给了孙女,自己挨饿冻死在这荒郊野外,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道上踏雪而来的一队车马,停在弥留之际的老妇人身前,一位锦衣貂裘的贵公子从用虎皮包裹严实的温暖车厢中跳下,看一眼衣衫褴褛的少女,嘿嘿一笑,而后赫然一记重脚踹出,生生将老妇人吊着的一口气彻底击碎,被冻得麻木不仁的少女只是紧紧抱住不会再醒来的亲人,身体抖如筛糠,眼神里写满惶恐。 贵公子看一眼少女单薄衣衫,随手拔剑,用剑尖挑开不蔽风雪的单衣,早已习惯至麻木的惶恐少女,只知抱紧这世上唯一的亲人,衣衫下,伤痕累累的肌肤,在素白雪地中,可谓是“相得益彰”。 贵公子见之,扫兴地啐骂一声,收剑入鞘,折身走回马车,钻入酒香四溢的车厢,与车厢内烤炉而暖的挚友言语几句后,顿时笑声此起彼伏。 不知天冷为何物的马车,卷起一阵风雪,消失在人迹罕至的古道上。 过得许久,有单骑卷风顶雪,呼啸而来。 高头大马之上,跨着一位面目狰狞的盗匪,腰挎双刀,目生厉色,周身风雪仿佛都畏惧其三分,避而远之。 盗匪本是百里外一座山头匪窝中的大当家,往日做那拦路劫杀的营生,手下兄弟近百人,方圆百里也是赫赫有名之辈。 只是在这恶劣天气下,拦路劫杀的营生自是今非昔比,三五月都难得下山一次,以此为生的弟兄便纷纷寻了个由头下山离去,这盗匪头子前日刚抢杀一殷实小户,掠来些许黄白之物,准备前往他地,换个身份,安心度日后半余生。 彪马踏雪泥,盗匪迅疾行来。 经过少女身旁,一勒缰绳,马声长嘶,前蹄骤然悬立而停,见猎心喜的盗匪跃身下马,走到少女身前,笑道:“小丫头,给爷爷当个暖床同被的小媳妇,保你以后吃香喝辣,锦罗绸缎享用不尽,可愿意啊?” 少女本能地摇摇头,抱着怀里凉透的尸身不撒手。 盗匪勃然大怒,腰间寒光一闪,一颗头颅瞬间滚地。 盗匪一脚踢过头颅,将无头之身扛起,束缚在马背之后,扬长而去。 盗不走空。 匪气使然。 僧人道声佛言,晃散钵中光景,将少女头颅收好,再将老妇人刨坑葬好,人死如灯灭,总归有处容身之地! 僧人托钵入城,追寻蛛丝马迹,来到一家莺莺燕燕勾栏之地,站在勾栏前,靡靡之音传入耳畔,僧人默念佛言三千,转身离去。 有寻欢作乐的贵公子,于床笫之间,暴毙而亡。 魂魄永坠轮回,不入六道。 僧人托钵去往一众高门大户,纷纷阐明来意,希望能开仓放粮,广设粥厂,救灾民于水火之中,同时他愿替捐粮之人诵经念佛,消灾祈福,消散十年因果孽障。 依靠恶劣天气,低价屯粮重利贩卖,大获其利的豪门老爷,有虚与委蛇者,有断然拒绝者,有置若罔闻者,有哀呼生之艰难者,却无一人愿拿出颗粒粮食济生,更有者笑言何不食肉糜? 僧人无话可说,黯然离去。 不日,城中饥民闻之空中有肉香扑鼻,纷纷闻香而去,只见一僧人立身大锅前,锅中肉香沸腾,烟雾缭绕,正给一位位饥民盛舀肉粥。 数以千计的饥民蜂拥而至,僧人一一盛食,只是僧人面色多有凄白。 济民千万,积下无量功德,僧人悄然离去。 之后,僧人每行一城,皆在城中发放肉粥,食粥饥民无不感恩戴德。 一路而行,僧人愈发消瘦,身上本就宽松的僧袍愈发显得宽大,至于毫无血色的脸色,已然与地上白雪无异。 光阴荏苒,僧人行迹遍布半座妖族大地,食其粥者多如过江之鲫,当外出第六个寒暑将过之际,僧人来到一座盗匪横行的山寨前。 一身僧袍不知为何隐隐缭生金光的僧人,默言一句佛语,从袍袖中拿出一颗头颅。 一路拖着头颅,僧人平步青云,拾阶而上,每行一步,似有众佛相随,周身佛吟不绝。 山巅,盗匪首领得知山下有僧人手托头颅上山,似乎来者不善,当即从软香贴身的床笫间起身,穿衣带刀,唤来数百舞枪弄棒的喽啰,下山杀敌。 当盗匪首领俯瞰山间,赫然瞧见山阶之上,开出一朵朵金色莲花,一位面容慈悲的僧人,托钵而上,钵中盛着一颗头颅。 知晓来者不凡的盗匪首领,却无胆怯之意,手拎双刀,振臂一呼,数百喽啰顿时宛如打了鸡血,冲锋下山。 盗匪首领于山下烧杀抢掠多年,腰间两把寒刀不是没有浸过高人的热血,甚至还有自诩世外神仙的心尖热血,一刀扎下,血腥扑鼻,神仙与他们这些凡人并无二样,一样会死,有者略懂皮毛术法,能可抵挡片刻,但在尸堆里磨炼出来的杀人术,如何是留有余地的神仙术法所能抵抗,再加上抢杀之时,喽啰成群,暗招阴招迭出不穷,一不留神便是背后一刀,死在“心存良善”四个字上的神仙,在盗匪首领手中,不下双手之数。 区区一个面黄肌瘦的僧人,翻不起什么大浪! 成群的喽啰拎刀夹棒,仿若下山恶虎,人人戾色充目,血光缭身,显然个个皆是手上染血的穷凶极恶之徒! 僧人置若罔闻,继续拾阶而上。 须臾之间。 一个个喽啰好如被点燃的炮仗,在僧人身侧一线接连炸开,血迹飞溅,涂红半山,很快又被莫名而落的鹅毛大雪覆盖。 一阶接一阶而上。 一个接一个炸裂。 当面容憔悴的僧人行至山巅,数百作恶多端的喽啰,皆身魂齐灭,永坠轮回。 素来心狠手辣的盗匪首领破天荒心生寒意,可绞尽脑汁回忆往昔,却并无发现有僧人点滴记忆,知晓势比人强的盗匪首领,顾不得脸面尊严,噗通跪地,将手中双刀掷扔下山,一把鼻涕一把泪大放忏言,悔不当初。 僧人无比平静地看着盗匪,缓缓将手中托钵放于地面。 磕头求饶的盗匪目光扫掠过头颅,隐隐觉得有几分似曾相识,但委实再难有更甚印象。 一生烧伤抢掠,作恶无数,惨死于手的妇人女子,数不胜数,如何能一一记得! 僧人双手合十,说道:“昔日,道边有失亲少女,被你一刀削落头颅,尸身被你带走,你可记得?” 盗匪闻言,皱眉沉思片刻,脑海中终是浮现一位楚楚可怜的少女身影,他依稀记得,削落少女头颅后,那具无头之身被他束于马背弃之荒野一处虎穴,多半是做了虎腹之中的一顿餐食。 可盗匪知晓,他顺手做此泄愤小事之际,身边并无他人,茫茫雪林,不见人烟,可这多事的秃驴是如何知晓,莫非真是通晓那千里观山河的山上神仙不成? 盗匪心中计谋迭出,刹那的时间,已然想好一系列有理有据的说辞,甚至还做好了断指求生的打算,断一指,换条活路,山水相逢,他日翻身,必登门讨还这份血仇! 盗匪嚎啕大哭,说道:“如何能不识这少女,此女是小人一远房亲戚,两家少有来往,不过有过几面之缘,小人还能瞧出几分昔日样貌!” 抹了把鼻涕,盗匪继续说道:“可怜我这堂妹,听说嫁与一好吃懒做的穷鬼,后来被她家夫君送于上门讨债之人抵钱,贩于勾栏,做起迎来送往的凄苦日子,小的曾去探望两次,想找那老鸨替自家妹子赎身,奈何那贪财如命的老鸨子开出的赎金太高,小的囊中羞涩,一时难以凑齐,便有了这上山做匪讨金的光景,只是不曾想到我这赎金尚未凑齐,自家妹子却遭歹人残害,真是上天无眼啊!” “大师,你说我丧尽天良,割去自家妹子头颅,带走尸身,可我做这一切究竟为何,即便是素昧平生之人,也断无杀人念头啊,求大师明断!” “山头盗匪也有侠义之心,七不抢八不夺九不杀,小的虽落草为寇,但也恪守本分,不做那伤天害理之事,劫杀抢掠的,不过都是些作恶多端鱼肉相邻的主,不知大师可否知晓?” 僧人叹息一声,看一眼地上少女头颅,凄苦面色多出几分异样来。 盗匪首领乌光扫掠一眼后,心头窃喜,以为眼前这秃驴被他口吐莲花打动,心想接下来该如何再能生动一点,最好是将祖宗八辈都翻出哭惨一番,彻底让这秃驴心生退意最好。 突然,僧人开口说道:“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误逐世间乐,颇穷理乱情。世间一切因果,皆由心生,今日见你,方知性恶,南无阿弥陀佛!” 盗匪首领蓦然抬头,却是为时已晚。 一道金灿手掌悄然落下。 一颗大好头颅,四分五裂。 僧人看一眼远处匪窝逡巡不敢上前的喽啰,手掌再次抬落,一间间屋子顷刻房倒屋塌,一团团血雾爆起。 僧人一步迈出,登至此处山巅最高处,将少女头颅放下,开始用手刨坑,葬埋好少女头颅后,僧人双手合十,俯瞰整个大地,轻语道:“且看大地回春之日,请良人相信贫僧一次!” 话音落地,山下僧人所行之地,顿开一朵朵金色莲花,势如金色浪潮,片刻光景,已然吞覆半座大地。 僧人盘腿而坐,脑后生出金灿光晕,周身隐隐可见佛陀金身,极目所望,金色莲海铺天盖地,携佛门大势,普度众生。 就在这时,一只饥肠辘辘的恶鹰振翅飞过,地面草丛中,一只野兔拔腿欲逃。 僧人口颂佛言,冲恶鹰轻轻招手,恶鹰竟然乖乖飞掠而来,落在僧人撑起的手臂之上。 僧人说道:“众生皆苦,畜生与人无异,今日你猎杀兔子,他日猎夫射箭杀你,因果循环,生生不息!” 说罢,僧人从袍袖中摸出一块血肉,摊于掌心,递至恶鹰嘴前。 片刻后,食饱的恶鹰振翅离去,僧人看一眼草丛中安然无恙的野兔,凄苦的脸上终是露出淡淡笑意。 僧人闭目,心颂佛语,周身同时响起三千佛言。 一阵山风徐徐吹过,将心诚则灵的三千佛言送往山下大千世界。 同时,僧人僧袍不经意被拂起一角,隐隐可见,鼓荡僧袍下,一片金光摧残,却无半点血肉之躯。 第一百三十一章 朦胧 “妖族在神道时代,是无法与魔门,尸门抗衡的,一来是因为妖族多是山野精怪幻化,大多化形人身,却依旧受大道压制,修行之路道阻且长,二来则是因为妖族内部四分五裂,无法聚拢成大势,虽数量加起来比尸人四者加起来还多,但大多只是上不得台面的喽啰,千万初窥门道的开山境,如何比得过一位独得自由的圣人仙人?” “要知修行一事,就好比田间老农赶牛犁地,既快不得,又慢不得,快了翻出的垄沟就很浅,一些杂草根茎扎根极深,犁头若是不从一开始就下压深些,不仅这些草茎是揪犁不出半点,而且种下的种子也容易被一些鸟雀刨土翻吃掉,如此一来,快是快,但忙活一年下来,颗粒无收,岂不难过?” “同样道理,慢的话,犁头就会压的颇深,虽说犁出的垄沟深了,草茎揪犁的干净,种子也不会被刨食的鸟雀吃掉,可如此一来,对扶犁压地的老农来说,虽说会辛苦很多,但好歹来年会有个好收成,可对于拉犁的黄牛而言,却是极为耗费心力的事情,要知田间地头的黄牛,可是终日无休日日如此啊!” “各类修士,就好如这天下无数的田间老农,来年收成便是各自的境界,至于繁育禾苗的田地,自是人人头顶的无上天道,而如何控制犁头压深压浅,保证黄牛日日稳定,甚至看天色断墒情,则是修行时各自的手段,妖族修行较比其他生灵,之所以不那么顺畅通达,简而言之,这便是族群的不同之处!” “可以这么说,天道对妖族有先天压胜,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修行不顺,数量自然占优,不然于世而立,如何立得起来?” 近两日来,食喜小人颇为喜欢缠着老仙师,坐于肩头晃悠着腿,听仙师如同说书一般,讲说那原古时代关于尸妖四大势力的老套旧事。 抿口醇厚的酒水,老仙师看一眼肩头听得入迷的小食喜,笑道:“今日就说到这里,其他留待他日再讲!” 食喜小人懊恼不已,自己还没听够呢,小脑壳里还有好多奇奇怪怪的想法没问哩,譬如那一战后,那些高坐神台的神仙老爷都去了哪里,那位逆天而生的魔主大人下场又是如何,最可怜的妖族被驱赶流散至各界,能否再回得去等等。 食喜小人无奈,只好起身,拽着老仙师唇边胡须一个打晃,身体在空中高高飞起,空中骤然一个大旋,双脚稳稳站地,双膝微曲,再猝然拔地而起,斜掠出一小段距离,去到一个酒坛前,舀满一壶酒水,一溜烟折回,笑嘻嘻地给老仙师斟满一杯。 老仙师执杯而饮,笑道:“跟着你家老爷,怎学的如此吝啬,哪有听人说书光给酒喝却无菜肴佐酒的道理?” 食喜小人挠挠头,爬上圆凳坐下,晃荡着小脑壳,说道:“不能够啊,我家老爷可是大方的很哩,这次从西北之地回来,一路吃喝住行,不都是我家老爷花的银子嘛!” 老仙师闻言,哈哈大笑,道:“精打细算,不愧是半点不吃亏的商人哎!” 顿了顿,仿佛骤然明白为何这小食喜一回来就缠着自己问东讲西,原来是把他当成酒楼中那说书先生,听上一段书,大抵能抵上点银子,权当是给自家老爷挽回点损失了! 想明白其中缘由,老仙师是哭笑不得。 食喜小人被识破这点小心机,却也是“云淡风轻”,小屁股坐得稳当哩! 几人一回到镐京城,富如狗就一脑门子扎进那勾栏花楼,大把的花银子,用他话说,人就得活的纯粹一点,他自己就很纯粹,纯粹爱财,纯粹爱美人。 食喜小人一开始,还颇为心疼空瘪的钱袋子,小脸憋的积满愁云,可被自家老爷一通游说,第二日便眉开眼笑,欢送那富如狗去外面花天酒地,寻欢作乐。 周穆经历这一趟,回来便发奋修行,周氏余孽尽数丧命劫雷之下,也算是死有余辜,周穆自无半点心结,反而因祸得福,一连破开小自由三重天,小逍遥泥丸境,迈入山巅境,自此可御风而行,称得上真正的宗师。 只是一连破开两境,步子迈得大了些,身体出现一些需要调整的情况,故而在将周府上下大小事情一并托付给老仙师后,周穆便选择了闭关。 冯笑在镐京停留一日,稍作休憩,便告辞离去,临行前冯笑悄然告诉老仙师,有位女仙子对他是赞不绝口,夸赞他心存侠义,魄力扛鼎。 老仙师欣慰接受,却有些遗憾之色,唏嘘道:“女神仙宅心仁厚,有好生之德,实属人间大幸!” 昔日那一次近乎神游之事,老仙师每每回忆起来,仍旧诧异连连,心中多少已有揣测,那位女子身份之高,术法之强,杀光他们那一小撮人,不过是易如反掌,或许正是因为看重他身上那点微不足道的侠义气魄,女神仙方才没有痛下杀手。 ———— 冯笑出镐京,一路奔东,铁匠最有可能去的两处“发泄”之地,一座是那临近东海执掌江河归海的仙人郡,一座是那岛礁三千蛟龙无数的布雨宗,听王丁提及,这两座宗门有些手脚不老实,背地专敲山上神仙的黑砖,因为临近浩瀚东海,若是遇上岔子硬的来寻仇,大可举宗避入茫茫东海,让寻仇之人无处发力,拳拳落空。 冯笑听完讶然失笑,腹诽不已,敢情这山头神仙,做的和山下拦道抢掠的盗匪差不多,无非一方明抢,一方耍点手段暗夺而已。 一路避开城镇百姓众多之地,冯笑腿贴御风黄符,身形快如风卷掠地,一刻即行八百里。 至于放着那彩虹桥符不用,偏偏选择了费事的御风符箓,冯笑自是心疼成分居多,尤其是在彻底见识过彩虹桥符横渡威力后,愈发视之如神物,毕竟紧要关头,可救命之物,不是神物也胜似神物了! 再有就是,富如狗给的这种御风符箓极多,在玉牌内一堆仙光璀璨的宝贝之中,算是垫底的货色,御风符,刀符,剑符,渡桥符,遁地符,避水符……整整三大箱,当然,其中刀符与剑符堪堪几沓,渡桥符最为稀少,不过厚厚两沓而已,综合较比下来,自然是花去两张御风符最为合算。 大半日光景,临近太阳西落,冯笑终是赶到距离东海仙人郡最近的一座城镇——龙王镇,传言昔日东海有龙王上岸,于此落脚停歇,被渔民撞见,故而才有了龙王镇的名声。 入得城后,冯笑却不着急找投客栈,反而于街边一座不甚打眼生意却极好的面摊落了座,点上一碗面食,一份素菜,悠悠喝着茶水,实则却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在倾听周边熙攘行人抛出的各种讯息。 待吃饱喝足,掷下几钱银子后,冯笑方才去往一家名为“春风渡”的客栈,穿街绕巷,终是于一闹中取静之地看到悬挂“春风渡”匾额的幽静客栈。 交了银子尾随小二一路而行,穿过几进几出的重重院落后,来到一座立有“龙盘”碑文的院子,小二止步,交过一块刻有数字的木牌,压声说了一句‘数字即房号’便悄然离去,看得冯笑莫名其妙。 找寻到与木牌数字相同的屋子后,冯笑推门而入,屋内不过一床一桌一椅,布置却是看得出来颇费心思,床幔三重,每一重落下都是不同景致,床侧燃有熏香,香薰之气,香而不烈,简单的桌椅是上等黄花梨木所造,与地面铺陈的貂狐地毯相得益彰,留有大片余白的墙壁,悬挂着六幅东海升龙图,若是有心人仔细观察,将这六幅画卷齐齐合并为一,不难发现六幅画卷实则是一副完整的蛟龙出海、吞云吐雾之景。 冯笑有些好奇,这“春风渡”委实好大的手笔,不过一间简单至无味的屋子,被如此装饰一番,却显得格外别雅,价钱倒是还能接受,二两银子,冯笑坐在刻有龙跃东海之景的圆凳上,细细打量屋子内所有的一切,貌似除了貂狐地毯之外,其他所能看到的一切东西,不管花雕而饰亦或镂空而修,皆是与龙相关的图案。 冯笑自言自语,道:“客栈掌柜莫不是好龙的叶公?” 摸出一张黄符,手掐诀口念咒,黄符飞贴于悬画的墙壁之上,冯笑竖耳倾听,周边一里之内的声音,声声入耳。 做这听人墙角之事,冯笑不是没有犹豫,但转念委实恶趣味一想,这疯子搞来这些五花八门的符箓,怕是也…… 既然有人托衬,冯笑便使用的毫无心理负担,这座“龙盘”小院房间两列,拢共一十二间,冯笑这间恰好在西侧最末,也是最后一间的位置。 “大哥,若不手刃那厮,漂儿师妹所受之辱,岂不等同一记耳光打在你我脸面之上,更是打在蟾蜍宫一众先祖脸上!” “二弟,那仙人郡怕是早已得知你我会来寻仇,且布好了天罗地网,自等蟾蜍宫弟子前去,届时怕不费吹灰之力,蟾蜍宫便要丧落你我这辈了!” “大哥,你怕了那仙人郡不成?” “二弟,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而是……哎!” …… 冯笑听得最东侧一间屋子中,有二人正在争论不休,貌似是为了师妹报仇而来,仇敌自然是专拍黑砖的仙人郡。 不过,冯笑却是心想,蟾蜍宫能有漂亮小师妹吗?听名字也委实不像寻常女子所能接受的了的宗门! 打消这个古怪念头,冯笑换了间屋子,继续倾听。 “漂儿,来嘛,嘿嘿……让为师传授你点宫门不传秘术……这段时间那两个只知愚忠的死脑筋,委实碍事,若不是看在那点忠心之上,老夫早已将其发送东海喂龙,要知耽搁传授漂儿秘术,嘿嘿……” “那两个榆木疙瘩,留着碍眼不假,但好歹还有用武之地,这次嫁祸仙人郡,若没有那两个死脑筋将事情做真,宫门那群长老怎会相信?” “漂儿,你……委实厉害啊……为师纵然山巅宗师之境,却也不过……片刻……” “嗷……抵百万雄师……” …… 冯笑哑然,不过一墙之隔,人心两异,同门之谊终是抵不过美色当前,只可惜一片忠诚心思,却被徒当笑耳! 不知是人心不幸,还是宫门不幸! “东海深处有大动静,怕是那龙宫遗迹要现世,听说仙人郡已经倾派所有郡门弟子出海,以防煮熟的鸭子飞了!” “那可不好说,难道布雨宗是吃素的,我听说那布雨宗昔日宗主与龙宫关系莫逆,布雨宗那最大的一颗云雨珠便是昔日龙宫老龙王最喜爱的一颗珠子!” “谁说不是呢?哎,这狗日的两大宗门较劲,却是挡了你我兄弟的财路,若不是寡不敌众,真想拿这刀尖在那仙人郡与布雨宗两大宗主身上,戳出几个窟窿来!” “呵呵,给你狗日的几个狗胆,怕是见了那两位,不吓尿一裤裆便是英雄好汉了!” “你狗日的嘴里也吐不出什么像样好话来,嘿嘿……” …… “师姐,你我背着师门溜出来都月余时间了,再不回去可真要受罚了,师父的脾气你是清楚,发起火来师娘也不管用啊,师姐,你听没听我说话?” “小贤德,你我出来都这么长时间了,师门既没有传信,师父也没有传音,这就证明他们是极其赞许你我如此的,这次龙宫宝物现世,你我要是趁机能夺得一二,到时回山献于师门,岂不是给师父脸上涂粉?” “师姐,师父在闭关,咋可能知道你我偷溜下山嘛,师门方面,怕是师娘在扛着哩,要不然师娘会捏碎玉簪传讯你我,至于龙宫宝物什么的,师姐啊,能不能替师弟想想,师弟还想一直孝敬师父师娘呢,再说龙宫遗迹现世,多少宗门虎视眈眈,就我这小小山巅境,哎……师姐,能不能说话不动手,哎呦……” …… 冯笑听得哭笑不得,一对师门姐弟偷溜下山,怕是想看看山下大好风光,师姐怕是个爱闯祸的,师弟是个对师姐心有爱慕却说不出口的闷葫芦,听样子怕是一路都在替师姐收拾烂摊子…… 冯笑起身推开窗,望着高悬于空的明月,心生艳羡。 朦胧,于爱情之中,就好似花前月下,最是令人动情。 第一百三十二章 不辨真伪 皎月悬空。 冯笑临窗独立。 抬望眼,月华似水泄落,洒在脸颊,带来丝丝温润凉意。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委实有些想念家乡了! 任由心头这小小的涟漪荡漾,冯笑眯眼思量,思乡之情愈发剧烈,如同天雷勾动地火,在心海之内迅速波及开来! 思念如潮水,铺天盖地,势不可挡! 景之所触,情之所起! 蓦然,冯笑脑海灵光乍现,一股不祥念头好如海潮明月升,从心海深处徐徐升起,高悬于心海当空,倾泻皎洁月华,照亮四方。 冯笑顷刻间如坠冰窟,骨髓里开始冒凉气。 仿佛被一道阴冷至极、毫无情绪波动的目光死死盯住,如芒在背! 来不及多想,下意识连忙从袖中摸出剑形石条,石尖米珠大小的金点熠熠生辉,冯笑单手持石剑,同时以防万一,又摸出一张分量极重的剑符,这是那疯子被烧成纸灰前塞给他的两张救命符之一。 冯笑屏息凝神,蓄势待发! 石条剑,是被富如狗再三确认过的宝贝,整条石条之精髓莫过于石尖一点米珠,用富如狗的话说,就是浓缩的都是精华,这点米珠之光,堪比金日皓月之辉,且最为关键的一点,石尖貌似万物可破! 不过,富如狗以防日后翻车,特意斟酌言辞,在万物可破前加了两个字:貌似! 万一撞上戳不破的什么神甲仙盔,自有三分回旋余地,话不言满,这便是富如狗行事之道。 再说,这万界之中,神仙宝藏多如海水,相生相克,相互压胜之物,不是没有,这石条剑就轻而易举刺破了他的琉璃无垢金身,也不得不令富如狗多思衬,莫不是有老东西伏线千里,要搞事情整他? 这些不足与外人道也的话,富如狗自是不曾吐露只言片语,石条确实是件宝贝,万物可破,再染了他的血,邪祟鬼怪自会退避三舍,这便是富如狗告诉冯笑的话。 “月夜撩人,本该琵琶美酒夜光杯,奈何一无琴瑟和鸣,二无美酒在杯,更无佳人在侧,人生好是凄苦!” 就在这时,从院落外传来一声叹息,落在冯笑耳畔,却好似潺潺流水一般,听上去有几分说不出的莫名意味。 如芒在背之感,顷刻烟消云散。 冯笑收起石条与剑符入袖,心思流转,疑云染上眉梢,这是巧合还是……? 这时,一位背负书箧的长衫郎走进院落,手里正攥着一块木牌,目光四下游寻,显然是在找寻木牌对应的房号。 四目相对。 面容清瘦的长衫郎拱手行礼,微微一笑。 冯笑拱手回礼。 长衫郎很快找寻到房间,推门而入,恰好与冯笑遥遥相对,东西相隔。 听得耳畔中传来书生房间连连感叹的声音,冯笑坐回桌旁,执壶自斟,茶香袅袅,清气扑鼻,令冯笑微感讶异的是,茶壶下搁置的一方温石,甚为奇异,茶壶坐落其上,壶中茶水可长时温热,伸手触之,却并无烫灼之感,这点想法周全的设计,令人眼前一亮。 “出来半年之余,书信几封,回信却无,也不知家中老少光景如何?” “不知那隔邻而居的泼皮牛三是否还常去家中骚扰,上次不过是对其翻墙而入家中偷盗一事小有惩戒,如若记恨在心,趁人不备再行事端,孤儿寡母,如何抵得下泼皮无赖的手段?” “想来这时家人已睡,不知心中是否想念为夫?” 听着书生絮絮叨叨,尽是家长里短之事,冯笑便不再倾听,想来这位仁兄是负箧游学,途经此地,心中惦念家中老小,实属难得。 又在床幔中贴附一张黄符,冯笑方才上床睡下,不过片刻,便神游八方。 长衫郎房间。 凌空盘坐在黄花梨圆凳上的长衫郎,长吐一气,看一眼穿墙而入的一道虚淡身影,轻声自语,道:“这位仁兄好生不厚道,哪有听人墙角的道理,看来世尊所言极对,行迹江湖,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男子凌空跃下,半空之中,赫然悬浮着一个老旧蒲团,半边破碎,填充的蒲草裸露在外,若是随意抛掷大街,怕是无人愿意捡拾的货色,但此时此刻,旧蒲团凌空而浮,丝丝缕缕的金线从中探出,好如触手一般,在空中随意扭动。 男子走到虚淡的身影前,两者合二为一,探手一招,旧蒲团飞至跟前,冲男子如人一般点了点头,而后飞至身后,变作装书的负箧。 长衫男子看一眼软厚的床铺,摇头叹息,道:“这辈子怕是没有软床暖被加身的美事了,也不知世尊他老人家怎么想的,偏偏学的如那苦行僧一般,衣食住行,皆是从简,甚至是简之又陋,还说什么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的话安慰人,给个法器也是品相最差的蒲团,哎,愁啊……脑壳疼哩慌!” 脚尖点地,跃身上房梁,男子倚着梁柱,骑跨在横梁之上,双腿悬空,惬意晃悠着,心中思绪流转不定。 这次东海龙宫遗迹现世,无异是一块巨石砸海,瞬间就吸引了诸多仙门势力的目光,甚至连一些传承久远底蕴深厚的古老宗门,都对东海龙宫宝物趋之若鹜。 按照世尊所言,东海龙宫也无甚稀奇,不过是昔日一尊掌管一地行云布雨的小神而已,与那山水土地一众小神并无特殊区别,只不过东海龙王因为一件旧事声名远扬,传入那凡俗市井之中,被笔力惊神的小说家以及口吐莲花的说书先生一番宣传,便成了彻头彻尾的“大人物”。 关于那件令东海龙王盛名在外的旧事,不得不再提及一位不可言说的无上人物,是那位大人物将东海搅闹个天翻地覆,其后一举登天,直上凌霄,跑至那座凌霄仙殿闹腾,几乎一己之力掀翻那座仙庭。 “吁……”,长衫男子长吐一气,先前每每听世尊讲说这些不愿提及的黄花旧事,就尤为心潮澎湃,但不知为何,对那位无上人物的惊天壮举,却是半点不认可,甚至多少还有些许无法言说的厌恶。 在长衫男子看来,将一座执掌天道的仙庭搅腾地人仰马翻,单说那位人物,一身修为委实惊人,与天道争锋渴求长生的修士无不艳羡,但对于整件事情波及开来产生的严重后果而言,大闹仙庭之行径,却是半点不可取。 普天之下,俗尘市井百姓,便是最直接的承灾生灵,甚至是近乎灭顶之灾,逃无可逃,避无可避,只能生生等死。 气运流散,时节不定,阴阳颠倒,天地循环絮乱,骤雨暴雪,旱涝成灾,随随便便一样,即可伏尸百万,埋骨无数。 相较仙门放手搏命厮杀,毁城灭地,亦或古国皇朝纷战四起,屠城掠地,二者之间,无异是小巫见大巫,不可同日而语! 长衫男子世尊曾说过一句话,道尽山上仙门与俗尘人世之间的关系。 兴,百姓苦;亡,百姓亦苦! 倚着梁柱,长衫男子有些睡意昏沉,并指绕于身后一抹,书箧顷刻横飞而出,于半空蓦然轻颤,抖落下几根金色柔丝蒲草,飘飘悠悠飞落在门后,窗台,屋顶几处,细微不可察。 布置完这进可攻退可守的天地大阵,长衫男子方才彻底放心进入梦中,长途跋涉,一日万里,纵然神体仙胎,也会有所倦怠才是。 旧蒲团悬浮半空,熠熠生辉,像极了被啃食半块的金日。 ———— 东海,一块在骇浪中岿然矗立的方寸岛礁之上,盘坐着一位袍袖飞舞的中年男子。 在男子左手,虚握着一轮月色惨淡的残月,残月中影影绰绰,隐隐可见琼楼殿宇,但多是残垣断壁之态,如若仔细观察,残月甚至都有丝丝缕缕的纹路,在这些细微裂缝之处,月色明显暗淡,仿佛皎洁月华是从这些细微之处漏泄一样。 男子右手虚张,五指弯曲不尽相同,指尖皆束缚有一条细若发丝的黑线,黑线不过寸余长短,长短不一,仿佛一条条肆意游曳的灵蛇,拼了命想挣脱指尖的束缚,朝夜色深沉之处游走。 蓦然,男子左手残月轻微晃溢,裂缝之处,溢出丝缕浓郁月华,令本就惨淡的月色,一瞬又变得暗淡几分。 一身宽大华袍的男子睁眼,不看手中残月,却是极目所及望向陆地方向,疑声说道:“何方高人,竟能识破我这水月幻阵,可既然识破,却又为何不动手破阵?” 这位与仙人郡关系莫逆的中年男子,左手残月,是一方水月幻阵,可令入阵之人于悄然之中丧迷神魂,分辨不清虚实,亦或虚虚实实,似真似幻,迎合入阵之人心底深处那缕执念,形成一方天地牢笼,只能困死于执念当中。 右手五条彷如灵蛇的细线,与俗世卖艺杂耍之人操控的提线木偶头顶的那根线相差无几,五条代表五个神魂被控的人偶。 精通天算的袖袍男子心中早已盘算三番,换来却是无果而终,这个结果不禁令他尤为讶然。 五百年来,他是第一次算而无果。 ———— 布雨宗,大岛三千,小礁不知其数,与临海而居的仙人郡算是近邻,若不是宗门名字起的太过俗气,被与神仙二字沾边的仙人郡稳稳压了一头,输了自家仙门气势,可以说布雨宗绝对称得上是不输仙人郡而威震一方的仙家豪门。 至于为何在素来远离俗世的仙门二字后面添上豪门二字,这里就不得不提布雨宗富倾天下的财富以及日进斗金的盈财手段,或许正是基于财大气粗的缘故,一向不喜俗世百姓拿自家仙门与近乎一夜暴富的布雨宗相提并论的仙人郡,在看到布雨宗送来十座金灿灿的金山后,也不得不装出置若罔闻的态度,开始对近邻布雨宗另眼相看。 布雨宗,大岛三千,岛屿之上,常有蛟龙之属于东海戏游而倦,后上岛休憩,蛟龙之属熟睡后,会有龙涎从口鼻流泻而下,落于岛石之上而凝,这便是龙涎之由来。 而龙涎与其他些许香料比例而合后可制奇香,此种香薰之气,留香持久,且有独特甘甜之味,因而备受世俗皇朝古国以及门阀世家所喜,常常千金难买一钱之重,可谓是有价无市。 布雨宗依靠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赚的是盆满钵满,这还仅仅是龙涎香一项进账,说其日进斗金,半点不为过。 小礁之上虽没有龙涎可捡拾,但也有油水可捞,近海小礁租赁于出海打渔为生的附近村民,一年下来也是一笔颇为丰厚的钱财,远海小礁则是售卖,一些豪门世子最喜乘船而游,海中自然不是陆地,没有豪奢殿宇可供泛海倦怠后落脚休憩,这时海中唯一的小礁便有了作用,有豪阀世子挥金如土一连购下数十座石礁,于石礁之上大兴土木,广修殿宇,只为能在戏海疲倦后可有殿宇琼楼休憩。 大岛日进斗金,做的是细水长流的买卖。 小礁大发横财,赚的是孤注一掷的钱财。 各有所长,却皆是白花花的银子落入口袋。 银子又不咬手,布雨宗会嫌银子多,嫌银子沉? 自无此种道理可言。 等同于开宗立派于无数金山之上的布雨宗,近来几代宗主都是头脑精明心思缜密之辈,从布雨宗愈发显赫的盛名便可觉察蛛丝马迹,世俗皇朝豪阀千金难买一钱的龙涎香,当真如传言那般少得可怜,鲜有人知,但布雨宗就是借着这股不知所起的传言之风,硬生生将龙涎香卖到千金之价,这其中究竟有没有布雨宗刻意做手脚,值得回味。 龙凌云,布雨宗宗主,一手将龙涎香卖至千金难求之地,可以说布雨宗大半家业,尽是经他手赚来。 一座人迹罕至的岛屿,龙凌云登高,负手而立,眺望天际。 许久,方才皱缩眉头,转身看向身后,一位姗姗来迟的华袍掌柜气喘吁吁站定。 龙凌云上下打量这位经他一手栽培起来的富态男子,隐有三分不悦,说道:“放出去的效果如何?” 肚腹圆滚的掌柜抹了把额头热汗,回道:“可有六成收益!” 龙凌云置若罔闻,说道:“仙人郡那边如何?” 掌柜想了想,探出四根胖乎乎的手指,回道:“四成!” 龙凌云皱眉,叹息道:“还是太高啊!” 掌柜闻言,浑身已然汗如瀑下。 海风吹拂,带起阵阵雾气,吞没岛屿。 二人身影隐匿于茫茫雾气之中,似真似幻。 一如东海龙宫遗迹现世的消息,不辨真伪。 第一百三十三章 狭路相逢 清晨,一阵朗朗读书声从院落中响起。 头刚沾上枕头的冯笑,不得不起身,想出门找这位心忧家国的仁兄,商量一下能否小点声。 对一个有着起床气的人来说,清晨读书,搅人清梦,不亚于广场放乐,众人跳舞。 “天子不仁,不保四海。诸侯不仁,不保社稷。卿大夫不仁,不保完庙。士庶人不仁,不保四体。” 长衫郎一手持书卷,一手负于身后,踱步而读,每读完一句,自皱眉沉思片刻,看样子是逐字逐句,力求深明圣贤之意,并未只是泛泛之读。 冯笑打着哈欠出现在廊道上,看了片刻一心沉浸在圣贤书卷中的书生,不知为何,却是转身进了屋,不再有想打断长衫郎读书的念想。 不是因为其他,冯笑只是回忆起来昔日求学,站于操场路灯下读书的自己而已。 若是论起来,抛却时间空间等因素的影响,单纯以求学二字来看,昔日路灯下的冯笑与今日小院中的长衫郎,有着本质的相同之处。 皆是一个纯粹的学子。 对于纯粹之人,冯笑又与疯子富如狗有着大致相同的看法。 冯笑是心生敬仰。 而富如狗则是敬而远之。 皆占据一个“敬”字。 就在冯笑躺下打算再度神游之际,对面房间中却是一声爆呵,随之而来便是破口大骂,污言秽语一股脑抛出。 “大清早,读甚个鸟书,搅了爷爷清梦,小心一板斧劈了你这鸟人,读书要是有用,哪来的百无一用是书生这种老话……” “干你娘的,昨夜那两个小骚狐狸委实厉害,差点将爷爷的腰给累折,若不是吃了回春丹药,说不定还得折在那艳鸣楼……” “屋外的秀才,听声音不似本地人氏,来这里作甚,莫不成也是听说了东海龙宫遗迹之事,想来参活一脚,开开眼界?” 冯笑听得斜对面房间中,貌似不止一位,除了开口爆粗的恶汉,应该还有一位气息玄妙之人,多半是位女子。 下床推开窗,喝杯热茶,驱散头脑昏沉之意,冯笑大有做壁上观客之意,想静静看场好戏。 长衫郎摇摇头,拱手冲爆粗的屋子一礼,说道:“老话说百无一用是书生,这句话便全然……” 话没说完,“呼啦”一声巨响,屋子木窗瞬间炸裂,一把板斧破窗而出,呼啸而来,径直冲长衫郎旋劈而下! “最烦这些满嘴圣贤道理的穷秀才讲道理,圣贤书看了几车,就说什么学富五车,才高八斗,知道爷爷春宵一夜散去的银子有多少吗?” 长衫郎闪身一避,轻松躲过板斧劈落之势,沉重板斧当即落空,劈在小院地面砖石,顷刻砖石粉碎,尘土飞扬。 长衫郎将手中书卷收入袖中,轻轻拂了拂衣袖,一股清风悄然而生,堪堪将弥扬的尘屑,卷吹的一干二净。 两袖清风,儒门读书人特有的术法。 儒门先师老书袋,奇思所创,妙手偶得。 冯笑看得颇为羡慕。 屋门被一脚大力踹开,从屋子中走出一位膀大腰圆,满脸横肉的恶汉,袒露着上身,胸口一片肆意横生的护胸毛,双臂绣有两条吞云吐雾的蛟龙,当胸则是一个血口喷张的虎头,嘴里骂骂咧咧,手上提着裤子,满脸的怒气。 “这一板斧没能劈死你,算你走运,还不赶紧就地打滚——滚蛋,留在这里等死不成?” 长衫郎拱手说道:“取诸人以为善,是与人为善者也。故君子莫大乎与人为善……” 恶汉“啊呀”一声,啐地骂道:“听你们这些鸟人讲说这些鸟经一样的道理,委实头疼的厉害,爷爷现在给你两条路走,一条给爷爷跪地磕头,求爷爷放过你;二条让爷爷一板斧将你劈成两半,做那斧下亡魂!” 长衫郎见自己再无多言的必要,有些叹息,有些失落,说道:“圣贤教诲字字珠玑,可令人醍醐灌顶,拨云见日,是有无量之功德,圣贤教诲与人为善,可也说过匹夫一怒,血溅五步之辞,仁兄若是执意而为,不重法理,崔一愿以身犯险,与仁兄讨教两式!” 长衫郎崔一,挽袖敛衣,而后从背后书箧曳出两柄双刀,于掌心耍了个漂亮的刀旋,再手腕一抖,耍出几朵刀花,显然是精通刀法的高手。 恶汉哈哈大笑,如同看见天下最好笑的事情,扣了扣鼻孔,屈指一弹,笑道:“白面秀才,你这次当真是关老爷面前耍大刀,不知死活啊!” “你可知道李逵未曾耍这对板斧前,可是有过赫赫威名的,江湖人送外号‘刀下鬼’,便是爷爷是也,今撞上你这不知深浅的软脚秀才,成,就让你见识见识李逵爷爷刀法的厉害!” 自称李逵的恶汉,说罢从宽松裤腿中摸出一柄飞刀,双指轻夹,手腕猝然发力,刀光一线飞出,临近崔一身前不到一尺,却陡然悬停,而后调转刀身,又一线折回李逵指尖,溜溜旋转一圈,于五指间游曳,灵巧好似绣娘手中的绣花针。 李逵呵呵一笑,他这不过是虚晃一刀,给这白面书生点颜色瞧瞧,之前也曾遇过这等徒争口舌之快的书生,可飞刀一出,便全然吓得屁股尿流,两股战战,这也是他先前为何说秀才都是软脚虾的原因所在。 李逵余光稍稍掠向不远处那扇打开的窗,他这一手,目的有二,一是恫吓书生,二来则是有杀鸡儆猴之意,不论那扇窗后坐着喝茶看戏之人是谁,他这飞刀一出,便有极重的份量。 长衫崔一蓦然收刀,转身就走,行至没入地面砖石中的板斧前,不过脚尖轻轻在斧柄上一点,斤两极重的板斧豁然打旋飞起,在半空划出一道斜弧,飞落在李逵身前三尺之地,凌空飞掠声势细不可查,落地更是悄然无声。 李逵愣了一下,俨然脸面受到了极大伤害,顿时呵斥道:“怎的,头还没磕,爷爷也不曾答应,谁让你走了?” 崔一止步,叹息一声,却未转身,开口说道:“飞刀之暇,心有旁观,刀意失了圆满,即未圆满,便是破绽百出,杀你易如反掌,只会徒增因果,孰轻孰重,我还是能拎得清的!” 李逵怒道:“什么鸟因果,爷爷这板斧下的亡魂,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何曾见过什么鬼怪来寻仇,那鬼怪之说,不过是你们这些读了几卷鸟经的鸟人,信口胡诌出来吓唬人的,你以为行走江湖,靠鬼怪之说,能吓退什么鸟人?” 长衫崔一不再言语,一挥衣袖,一道刀光骤然朝后劈出,好如水银凌空倾泻。 恶汉李逵面色大变,收于背后的第二柄板斧连忙曳出,凌空抡起,“唰唰”在身前旋出一片密不透风的斧影,试图挡下那毫无破绽可寻的圆满刀意! “李逵,还不退下!” 生死之际,恶汉李逵所在屋子里,先是飞出一道黄光,精准撞在飞掠而来的刀意上,爆发一声沉闷似地裂的声响,而后气波涟漪,迅速荡漾散去,化成一阵疾风,将小院花花草草吹拂的东倒西歪。 黄光散去,赫然是一地黄纸碎屑。 屋中,走出一位身穿短袍,背负铜剑的道人,走到恶汉李逵身前,冲长衫崔一打了个稽首,说道:“施主宅心仁厚,再三忍让,与这黑厮讲理,实乃读书人风范,贫道在这替黑厮给儒门学子赔礼致歉了!” 转过身来的长衫崔一拱手还礼,而后坦然受之。 道人说道:“看施主一身儒门长衫装扮,本以为是圣贤门下,但方才这一手劈刀势,却是走的刀客路数,施主身兼两道,却皆有大成,在如今这江湖之中,算得上木秀于林的后起之秀了!” 长衫崔一闻言,不禁认真打量起道人来,但几番扫量,也浑然看不出道人所属道门何脉,道门最负盛名的莫过于独树一帜的龙虎山,天师府大天师,可天师府道袍却不是道人身上所穿式样,故而长衫崔一多少有些疑惑不解,拱手说道:“不知道长与那龙虎山天师府可有关系?” 道人一笑,说道:“贫道不过是天地间一游方道士,不属何门何脉,若是非要论属山上门派,那贫道大概只能算是道祖传法众多弟子中的一位而已!” 长衫崔一听道人打机锋,显然是不想吐露身份,因而也就不再追问下去,毕竟,行走江湖,防人之心不可无! 又与道人泛泛之谈两句,长衫崔一拱手离去。 道人转过身,瞪一眼略有不安的恶汉李逵,摇头说道:“进屋再说!” 关上屋门后,道人行至被板斧凿碎的窗口,看一眼斜对面的屋子,转身冲李逵轻声说道:“小心那间屋子里的人!” 李逵将板斧“咣当”一声掷于桌上,自斟自饮两杯热茶,压下翻涌上来的火气,瓮声瓮气,说道:“公孙大哥,为何放走那鸟人,那一手劈刀势,厉害倒是厉害,可李逵这飞刀也不是吃素的,大不了同归于尽,也不受这等鸟气!” 道人无可奈何叹息一声,本欲再呵斥这心直口快的黑厮几句,但想起这黑厮屡教不改的脾性,便再无呵斥之心,换一种和善口气,循循善诱,说道:“行走江湖,本就如浑水而行,保不准何时会遇上世外高人,今日那书生还算心思良善,与你讲理在先,若换成一位心思歹毒之人,怕是你现在已经丧命那劈刀势下,你这黑厮小命倒是可丢得,可要是坏了大哥千秋大计,回山后免不了要面壁思过!” 李逵一听,顿时有些后怕,山上受些皮肉之苦,咬牙挺过便是,可唯独那面壁思过,却好如钝刀割肉,令李逵度日如年,生不如死。 唯一一次面壁思过,不过才三日光景,可李逵至今仍旧不寒而栗。 李逵急得直挠护心毛,说道:“公孙大哥,宋大哥这趟派你我下山,怕是已然知晓我会路上滋事,有你在身侧约束于我,想来不会对东海之事有何延误!” 道人凌空盘腿而坐,说道:“东海之事,大哥谋划久远,势在必得,你这惹事的黑厮也倒不至于能将事情搅黄,可毕竟兹事体大,还需小心为上,毕竟那布雨宗宗主心思难定,属奸诈阴狠之辈,不可能未有准备,你我二人作为前探,务必要将东海龙宫遗迹虚实打探清楚,届时飞信回山,好让众家兄弟准备,争取将龙宫宝物一扫而空!” 李逵认真点点头,说道:“和俺想的一样!” 道人有些忍俊不禁,这黑厮虽鲁莽惹事,但心思却是直爽,如若不然,怕也活不到今天。 李逵蓦然想起一件事来,说道:“公孙大哥,宋大哥如今到什么境界了,有没有方腊老贼厉害?” 公孙道人看一眼李逵,有些讳莫如深,想了想,说道:“怕是摸到那层天幕了……不过较比方腊老贼……不好说啊!” 李逵却是说道:“宋大哥那件宝贝,我可见过,杀人于无形,方腊老贼上次就差点着了道,若不是宋大哥刻意露相,让方腊有了警觉,想来如今哪里还有那么多鸟事!” 公孙道人点点头,颇为认可。 李逵突然压低声音,说道:“公孙大哥,那个肚儿溜圆的掌柜,真真投靠我等山头了?” 公孙道人摇了摇头,却又点点头,看得李逵不明所以,这到底是投靠还是没有投靠? 公孙道人探手一招,桌上热茶飞到手中,抿口茶水,方才说道:“虚虚实实,真真假假,总之机会已经给他,三日内若给不出我等所要的答案,他那一家老小,自有安排!” 李逵一拍桌子,冷冷说道:“若给不出我等想要的结果,到时不劳烦大哥动手,让李逵这板斧施把气力便可,公孙大哥,你不是不知道,李逵最善剁肉!” 公孙道人点头,不再言语。 看一眼那间屋子,公孙道人忍不住诧异出声:“究竟是何方高人?” 李逵放下茶杯,起身顺着公孙道人视线望去,疑惑不解,问道:“公孙大哥,可有奇怪之处?” 公孙道人似是而非摇摇头,说道:“总感觉有双眼睛在盯瞧你我二人,也不知那屋子所住何人?” 李逵一拍胸脯,说道:“这还不简单,让李逵前去问过便是!” 公孙道人轻声呵斥,说道:“又犯了头疾不成,说话不过脑子!” 李逵挠挠头,只得坐下。 在公孙道人视线中,那间屋子,有股莫名的气息,而这股气息,好似他天生憎恶。 第一百三十四章 山水相逢,一点希望 无事不登三宝殿。 冯笑打眼门外佯装客气的黑厮,确实觉着事情愈发有趣,水泊梁山的李逵近在眼前,他如何能气定神闲? 想必是受那位公孙道人的指使,过来一探虚实,并且还有一番交代云云,若不然就依李逵先前的火爆脾气,怎么可能如现在这般,捏声捏气,彬彬有礼? 冯笑拱手,说道:“不知这位仁兄,是有什么事吗?” 黑厮李逵神色别扭,拱手回礼,说道:“方才我等与院中喧嚣,怕是打搅了先生清梦,特过来言声道歉,还请先生见谅!” 一字一句,有板有眼,若是换个人来,冯笑也就信以为真,但偏偏是最为瞧不起满嘴绕言书生的黑厮李逵,且又说的如此文气十足,冯笑用脚都能想到,这李逵自是在背那位公孙道人给事先写好的词句! 冯笑有点忍俊不禁,腹诽不已,“先生?莫不成将自己当做了那长衫崔一的同门?” 李逵视线在冯笑身上打量,此人一身锦绣华袍,言谈举止倒有几分公孙大哥说的超凡脱俗之气,生的人模狗样,细皮能肉,想必是哪家有钱人家跑出来的纨绔子弟,说不好在此与那心上情人偷偷私会,思绪至此,李逵对眼前之人自觉已然有了六七分熟知,心想回去将这打探而来的讯息告知公孙大哥,自己也算不负公孙大哥的信任! 李逵继续说道:“不知先生可是本地人氏,对这龙王镇熟悉与否,俺是从外地而来,想找人问询一下镇上的杨柳巷子怎么走?” 冯笑摇头,笑道:“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在下还真不知那杨柳巷子如何去得,抱歉!” 李逵提了提松垮的裤子,说道:“先生若是不嫌,我等可结伴而行,今日同住一院,亦是有缘,再说俺目不识丁,与先生同行,还能识些文字,一举两得,岂不美哉!” 冯笑暗自推测,那公孙道人怕是想假借同行之机,一探自己虚实才是真,搞不好再耍个什么手段,陷他于生死困境,那他该如何提防,索性不如干脆拒绝,从开始斩断这种不安全的因素。 冯笑摇头拒绝,说道:“在下一人散淡无拘成习惯,天地任游,与他人结伴同行,却是浑身半点不自在,不过还是多谢壮士一番美意!” 李逵只好作罢,行礼后离去。 冯笑看一眼李逵背影,莫名有些忍俊不禁。 李逵都开始玩起套路了! 不过这里的李逵性格,与那施先生笔下的李逵,简直如出一辙,鲁莽中自有几分可爱! 抬头看一眼天,冯笑苦笑一声,他都能跑来这里,为何李逵不行? 走出“春风渡”,冯笑开始在这座临海小镇游逛,铁匠若是前去那仙人郡撒疯,龙王镇十有八九是必经之地,除非铁匠马不停蹄,直接飞掠到东海海畔,当然,这种可能不是没有。 既然游逛,自不能轻待了五脏庙,找寻到一家客人熙攘的街摊早食摊子,唤上两根油炸吃食,一碗米粥,一碟酱菜,清淡无奇,吃的津津有味。 就在冯笑掷下银钱离去后,一位面容平淡无奇的男子来到早食摊子坐下,赫然唤上与冯笑同样的早食,开始大快朵颐起来。 吃完后,同样掷下碎银离去。 若是有心人记下冯笑坐姿,吃饭速度,甚至是咀嚼几下,桌上掷银位置,与这位面容平淡之人一一对照,自是不难发现,二者相似重合度,竟然惊人的几乎一致! 没走多远,身体左摇右晃仿佛脚步发虚的男子,蓦然止步,深吸一气,神色微变,同时袍袖中手指快速掐诀捏算。 片刻后,平淡男子散去心海涟漪,笑道:“山水总相逢,还真的是有缘!” 城中一家旧书铺子,崔一正心无旁骛览阅手中摊开的《尔雅》一书,背负的书箧却莫名抖动两下,散开一层虚淡至肉眼不可见的光晕,将崔一从头到脚笼罩其中。 长衫崔一抬头,心中了然,轻叹一气,这位仁兄真的是狗皮膏药,粘上半点甩不掉! 崔一暗叹:“都换成这幅样子,还能被识破,看来对方不是扮猪吃老虎的高手,便是身上带有可破阵法的宝贝,要不然孑然一身,敢来这方神秘天地游走?” 起码,换他不带这一身玲琅满目的宝贝,是断然不敢来此磨砺,起码师门那边,说话最管用的世尊,就不会放他出来寻死! 化名崔一的长衫郎合上书卷,轻声细语,呢喃道:“都是长不大的孩子,哎!” 冯笑来到城隍庙,并未踏进香火鼎盛的庙宇,找到一处无人片隅之地,轻轻跺脚,口念咒绝,而后静静等待。 片刻后,一位宝衣璀璨的浓眉男子,悄然无息出现在冯笑面前,俯首行礼后,说道:“龙王镇城隍拜见天爷!” 冯笑摆手,说道:“拜错了神,若是被真正的天爷怪罪,你这城隍如何担待的起!” 浓眉男子讶然,却未出声质疑。 其实,这也不怪城隍,因为冯笑口念的咒绝,正是天爷王丁平日召唤他们所用,最主要是他们这些时常被王丁拿来使唤的山水城隍土地等一众小神,全然没见过王丁,更不知王丁是位妇人。 天爷法相,王丁从来都是男儿之相。 冯笑自是不知晓其中缘故何在,就一笔带过,开门见山,说道:“近日,这龙王镇可有什么过路神仙?” 浓眉城隍想了想,从金袖中掏出一卷笔札,认真翻看过后,说道:“回天爷话,龙王镇近一月时间,来过一十七位神仙,皆是去往东海之域,应与东海龙宫遗迹现世有关!” 冯笑点点头,思衬一番,问道:“这龙宫遗迹所传消息,有几分真假?” 浓眉城隍却是摇头,说道:“龙宫遗迹一事,在龙王镇素来人尽皆知,不存在谣言一说,只是千载以来,潜海探宝之辈,多如牛毛,却皆有去无回,尽数葬身海底,这才引来龙宫老龙王未死等谣言,再后来布雨宗与仙人郡崛起,占地为王,名义上管辖东海岛礁与江河入海之事,实则将东海尽收于手,故而便再无人敢逾越这两大仙门,偷潜入海探宝,时间久远,那龙宫遗迹也就成了未知之谜!” 顿了顿,城隍继续说道:“至于遗迹现世之说,貌似确实有人在暗中散布谣言,不过小神却是不知这妖言惑众之人是谁,但有一点值得揣摩,为何散布谣言之辈选择在这段时间平地一声雷,将这颗沉年旧雷引爆?” 联想起昨夜触景生情差点着了谁人的道,冯笑不禁思衬,“莫不是自己一头撞进了他人早早布置好的棋局之中?” 离开城隍庙后,冯笑一路出城,行至城外无人之地,重新贴上御风符,掠风董去。 仙人郡,宗门立在江河汇海之口,是名副其实的亲水之地,正是有这等得天独厚的优势条件,仙人郡一手掌管着蛟龙之属走水过江的命脉,加上仙人郡所修术法皆与水有关,迎敌之时等同无形之中拔高一个境界,故而在东海之上,仙人郡可以说是始终立于不败之地,当然,被布雨宗十座金山击溃,不算在此列。 仙人郡,宗门是一座浮天之城,高悬于天下江河汇海口之上百丈,每日随东海金日升落而起伏,当天气明朗之日,璀璨朝霞耀在浮天之城之上,金碧辉煌,恍若五彩琉璃仙城一般,甚至还有丝竹仙乐飘出,方圆百里百姓见之,无不俯首跪拜,有甚者还会舍近求远,不去城隍庙中贡献香火,跑来汇海之地,冲天焚香,遥遥而拜。 冯笑收起腿上御风符箓,立身一座山头之上,举目遥遥而望,不远处隐藏于云海之中的浮城,赫然便是一路行来,众人口中的仙城是也。 冯笑遥望,自语:“彩云间?” 原来,这仙人郡浮天之城有着委实极具神仙气息的名字——彩云间,浮于彩云之间,听上去倒是与仙人郡极为搭配。 时值晌午,天空云彩通透,彩云间的整体轮廓较比清晨与傍晚时分,便显得格外清楚,冯笑看一眼山下,有不少须发皆白的老人,正虔诚而拜,口中念念有词,多是祈福求平安之语,俨然将浮天之城当做庇护一方的城隍庙而拜。 就在冯笑心有所念之际,蓦然发现彩云间恰有仙人降福撒禄,点点滴滴的金色光点,在空中如雨滴落下,没入下方跪拜之人身上。 有拄拐老者当即掷拐而行,健步如飞,也有躺于地面病入膏肓的待死病人,须臾起身,起死回生…… 十几位莫名“得了仙缘,重获新生”的信徒,泪如泉涌,跪地磕头如捣蒜,恨不能将头磕破,以此表达内心最纯粹的虔诚。 “这是……”,冯笑看之有些诧异,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一股阴谋的味道遮掩在仙气盎然的表象之下,思量许久,冯笑自言自语,神色古怪,嘀咕道:“糖衣炮弹?” 神仙降福显灵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便有浩浩荡荡的人群,蜂拥而来。 一直静静观察的冯笑赫然发现,彩云间中的那位仙人,貌似颇为满意地点点头,而后转身,却是走进城池,关闭城门! 冯笑一愣,“这……” 再看一眼山下,那些闻讯而来的信徒,如同打了鸡血一样,焚香跪拜,口中振振有词,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最纯粹的某种东西——钱财,健康,平安,权势…… 蓦然,冯笑恍然大悟,这舍小取大的手段,当真是最能煽动这种香火崇拜的信徒,以十几位信徒鲜活例子作为刺激其余信徒的那一剂猛药,无异是最好的方法,也是最直接有效的仙方! 如果有人质疑,便会有其他人跳出来回应,而十余位起死回生之人则是最好的答案,你不是不相信吗,那这些从鬼门关走一遭却又安然活过来的人怎么说? 一法而堵悠悠众口。 十几位起死回生的信徒,产生的虹吸效果,想来绝对惊人,山下密密麻麻几无立足之地的现象,足以说明问题。 冯笑叹息,在世人百姓心中,不理俗世一心向道的神仙,却都变成近乎逐利的商家生意人,这真的是可笑至极! 冯笑揣测,王丁提及过仙人郡与布雨宗善搞小动作,显然王丁已经知晓,只是无暇顾及而已,因而才允许铁匠来此撒疯活动筋骨! 只是眼下看来,彩云间一片祥和,不像是被铁匠落过锤的样子,那冯笑只有安静等待,等待铁匠的到来! 山下来此求神仙显灵的信徒百姓,人山人海,立无可立,有几个胆识过人的,倒想攀山而上,奈何山势太过陡峭,距离彩云间最近的山巅,与山腰近乎陡直,常人很本不可能爬上。 即便如此,陡峭的山腰之地,仍旧站满满腔炙热的信徒,本想下山离去的冯笑,退路被堵,自然只得坐回山巅,等着这群信徒天黑退去。 一直到晚霞散尽,天色昏暗,山下的信徒方才陆陆续续离去,冯笑借着天色,贴符御风下山,于一处山石后站定,撤去腿上黄符,走出混入人群,慢悠悠朝龙王镇走去。 “听说没有,那王老二眼看就剩一口气咽下,万贯家财就落入他那不成器的儿子手里,谁能想到,被抬来等死,却又被神仙救活,我猜现在那王家怕是要闹翻了天!” “可不是嘛,王老二那新收的小妾,啧啧,诱人的很,要是我,我也不舍得死,嘿嘿……” “黑三,你也就只能过过嘴瘾,你老婆那母夜叉的样子,嘿嘿……” “滚蛋,母夜叉怎么了,不也是女人不是,老子给她点好脸色瞧瞧,那是看得起她!” “切……过嘴瘾的家伙……” …… 夜色渐渐暗淡下来,回城的人群中有人点燃火把,点点火光,由近及远,排成一条长龙,看上去倒与头顶的星河有几分相似。 本来悠悠而行的冯笑,蓦然摸出御风符,贴与腿上,一阵风似挤开人群,朝着龙王镇方向,疾驰而去。 人群中,有人道出这么一则消息,城中城隍庙,有位抡锤的大个子,正与一位白衣女子大打出手! 冯笑自是知晓那大个子必是铁匠无疑,但那位白衣女子是谁? 冯笑心中多少生出一点希望。 第一百三十五章 一日光景 艳鸣楼,在龙王镇名声仅仅逊色于东海仙人郡与布雨宗两大仙门,可以说方圆百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既为莺莺燕燕的勾栏花楼,本就是迎来送往寻欢作乐之地,一掷千金为搏佳人一笑也好,千金赎身长相厮守也罢,总之,逃不过钱、情二字。 之所以盛名在外,完全是因为艳鸣楼时常有瞠目结舌的艳荡之事发生,而这种意会比言传更要有滋有味夺人眼球的俗事,自是一些自诩风流的才子最为津津乐道的,有时才思翻涌上来,甚至还会当场赋歪诗作靡乐几首,引来旁观者交口称赞,再加上有些口吐莲花的说书先生润色推波助澜,就变成满城皆知茶前饭后的趣事,被人当做解闷打趣的谈资。 龙王镇人氏,兴许会有不知晓仙人郡与布雨宗的,但绝不会有人不知艳鸣楼的,不论盛名,劣名,上至耄耋老叟,下至黄口小儿,可谓是人尽皆知。 有了这等盛名,找寻起来自不是一件难事。 冯笑问过路人后,马不停蹄赶到寸土寸金之地的艳鸣楼,当看到九层华丽宝楼俨然神仙圣地一般矗立,两根镀金嵌银的楹柱之上,赫然用金汁银水浇出“浮云绕半腰,疑是宫阙仙。”的大气楹联,冯笑不禁有些走错地方的念头。 “当真是不逊色‘彩云间’的销金窟啊!” 冯笑望之腹诽,就犹如刘姥姥进大观园一般,有点目不暇接。 冯笑有点疑惑不解:“依循铁匠的脾性,与人大打出手,不应该如此安静才是,那一锤子落下,不说地动山摇,起码远不是眼下这般天清地明吧!” 艳鸣楼门庭若市,进出之人,无不锦绣华服,珠光盈目,有刚送走熟客的花娘上下扫量过冯笑后,扑哧一乐,得,又跑来一位不识人间滋味的雏,不知今晚该便宜自家哪位姐妹了! 就在花娘转身之际,余光尚且留在那位“不识人间滋味”的华袍公子身上,却看得那位公子拔地而起,扶摇直上,飞上了天! 见多识广的花娘撇撇嘴,原来是仙门中人来此“砥砺”道心,回忆昔日侍奉过的一些名头听上去甚是厉害的仙人,花娘顿生满脸不屑之色,狗屁仙人老爷,都是一群中看不中用的家伙…… 因为每年慕名而来自诩仙门弟子之辈,不在少数,初始之际,艳鸣楼一众花娘还为争抢仙师争风吃醋,甚至姐妹结仇也不在少数,可随着登门仙师愈发变多,其中不乏鱼目混珠之辈,不是没有耄耋老者看似仙风道骨,却事后露了老底的老杂毛,随着被骗花娘人数愈发增多,艳鸣楼这才有些明白过来,什么狗屁神仙,统统他娘的都是一群骗子,为了床笫之间那点男欢女爱的破事,什么脸面都不要的软脚鬼! 曾亲眼见过仙师为搏她一笑而“点石成金”的这位花娘,便彻底打消心底那点念想,回楼继续寻找猎物。 冯笑推开窗格,跃进布置雅致的屋子,一股女子特有的芳香之气扑鼻而来,环视屋中景致,窗椅桌凳之物的硬件倒是极为简陋,用料也不见豪奢,但床幔地毯挂画甚至盆栽熏香等装饰之物,却搭配极其独具匠心,且各具特色,这一点倒与“春风渡”有几分异曲同工之处。 四面留白的墙壁,挂着《葡萄卷》《百花图卷》《楚山秋霁图》《散牧图》四副各具匠心之作,门前的金丝屏风,上锈《五色鹦鹉图》,更巧妙的是,屏风边木是用贴合画境的杏木雕琢而成,屏风后搁置一尊小巧玲珑金瓜熏炉,金玉镶嵌而成,置香时轻按顶端绿玉瓜蒂,便四分五裂,露出盛香的玲珑金龛,燃香后轻聚即可复原,香薰之气由金瓜四面孔洞气满而溢,甚是巧思佳构。 冯笑环视一周后,不无感慨,能将屋子布置成如此充满恬淡美好意境之人,生活中大概也不会缺少情调吧! 回过神来,冯笑摸出一纸黄符,掐诀念咒,方圆一里之声,顿时涌如潮水,从四面八方而来,声声入耳。 方才在楼下,听得有人提及楼巅一对痴男怨女惹人生笑,冯笑心生感应,这才御风上楼,却误打误撞进了这间别有情调的屋子。 听得灌涌入耳声片刻,冯笑错愕不已,以为听错,再仔细辨识那道熟悉的嗓音后,冯笑终是确定,楼巅上的痴男怨女,还真是被王丁戏称榆木疙瘩的铁匠! 只不过貌似人设有点崩塌啊! 最起码片刻功夫,冯笑已经听得从铁匠嘴里冒出几句相思成疾,思疾入膏肓之类的直白撩心言语。 “难道铁匠对自家婆媳视若珍宝,是在演戏?” 冯笑摇头叹息,那句老话如何说来着,家花没有野花香,不无道理啊! 艳鸣楼,九楼楼巅。 铁匠看着面无神情的白衣女子,心头之痛,无以言表。 这具与自家婆姨有三分神似的白衣女子,是他昔日自灭仙魂种救下自家婆姨十之五六神魂时,所剩的二三神魂,被某位有海恩于他的高人以玄妙手段塑魂成人,后被王丁拘禁在此片天地,只可惜神魂散淡,重聚为人,昔日记忆便彻底消散七八,这也是为何白衣女子明明感觉眼前的大个子啰里啰嗦,甚是想一剑劈了他,但心里却有几分莫名其妙亲近感所在的原因。 铁匠继续说道:“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 铁匠所念这两句,是昔日女子最喜词句之一,铁匠记得女子随身携带的绣囊,便是绣着米珠小字的词句,其中一句正是“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 只是,如今女子全然不知,绣囊怕是早已不在。 铁匠深深叹息一声。 白衣女子皱眉,但还是将眼前这个大个子塞给她的银钱塞进衣袖中的老旧绣囊,而后又伸出柔荑玉手,平悬在了铁匠脸前。 这个大个子之前说的,说一个时辰的话,便可得到十两银子。 眼下堪堪一个时辰。 铁匠只好摸出积攒许久的银子,搁在了手掌心上。 白衣女子终是有了六七分喜色,当着铁匠面,轻轻抛了抛手中颇有分量的银钱,却未收入衣袖,而是紧紧攥着,垂在身侧。 时间没到,不能收钱,这是白衣女子给自己定的规矩。 即便银子已经在手心攥着。 但尚未装入锈囊,便不算收钱。 铁匠头疼之余,多少略觉心喜,最起码喜欢银子这一点,就与自家婆姨不相上下,日后二人若是合二为一,起码神魂不会冲荡太过激烈,就好像住在一座屋檐下的两个陌生人,彼此有了共同话题,气氛便可缓和许多,不至于大眼瞪小眼,甚至一言不合,大打出手。 铁匠再度搜肠刮肚,绞尽脑汁回忆昔日他根本不会翻看的那些情辞酸诗,对于之乎者也满嘴道理讲的酸腐家伙,更是懒得看上一眼,倒是有几个自诩胆识盖天的穷秀才找上门去,结果却被他一锤砸昏,直接丢去虎狼遍地的几个小界磨炼胆识,惹来整座儒门口诛笔伐。 但,他浑然不在意。 铁匠有些急得挠头,暗自腹诽,“一股脑将脑子里好不易翻出的诗全说了去,得,这下无话可说了吧!” 但银子是花了出去,铁定要不回来,看一眼面前心平气和的白衣女子,铁匠蓦然笑了起来! 三分神似,便如此这般明媚动人! 不愧是铁匠煞费苦心追到的仙子哩! 十两银子,看一个时辰,也委实包赚不赔嘛! 突然转换了心思的铁匠,便不再回忆那些令神魂荡漾的诗句,转而开始盯着白衣女子细细盯瞧,看着近在咫尺算是少半个自家婆姨的女子,铁匠心里莫名产生一抹古怪念头。 “若是唤不回那两分神魂,那这位女子究竟算不算自家婆姨,若是不算,自己如此盯瞧,被知晓了去,还不得闹翻了天去……” 就在铁匠心有所思之时,白衣女子再次果断伸出玉手,摊在盯瞧她而走神的铁匠面前,意思很明显,给钱! 听人说话絮叨,是十两银子,一个时辰! 只盯瞧不说话,则是二十两银子,半个时辰! 还有既能一个劲盯瞧又可同时说话絮叨的,自然得掏银子更多,五十两银子,一刻钟! 这便是艳鸣楼九楼,冷面仙子白姑娘的价码! 绝对的明码标价,童叟无欺! 但,这位一来便夺去龙王镇无数浪荡痴情公子少爷心肝的仙子姑娘,每天只接待一位客人,时间且得是在晌午,如此规矩古怪又不近人情的白姑娘,按理说会迅速被花娘挤兑得站不稳跟脚,甚至还可能招来血光之灾,因为这种与那人老珠黄的暗巷流莺路数差不多,最是容易被同行找上门去掀场子,这也是花娘下场凄惨的原因所在之一! 同行是冤家,老话半点不假。 只是这位白仙子不知用何手段,硬是在名花荟萃的艳鸣楼站稳了跟脚,甚至一众花娘竟无一人敢在背后说只言片语,委实是一件令人费解之事。 九楼,最大的一个屋子,便是白仙子住处所在,每日早上睡至自然醒,而后起床洗漱,吃饭,时间富裕的话,便鼓捣一下房间里那些花草字画,到得晌午,再听听那些公子少爷无聊乏味的絮叨,待银子到手后,便去街上游逛,尤其是在一些街边小摊上,驻足时间可长可短,遇着讨喜可爱的小物件,站的久些,撞上一眼便看破的黑心商贩,就只看不买,时间短些,如此到得夜色降临,寻上一家对口味的酒楼,或者街边面摊,美美吃上一顿,再找处观景位置佳且人少的地方,边吃甜点,边欣赏一下城镇夜景,最后打道回去,一天光景便悄然过去。 日日如此,不厌其烦。 一地如此,百地如此,千地亦如此。 只可惜,仍旧无法记住两日光景。 脑海记忆,只停留在每日清晨,睁目醒来那一刻。 一旦脑海出现超出一日光景的记忆碎片,须臾之间,整个人便会凭空消失,待再次睁目醒来,已然不知身处何地。 故而,白仙子最是受一众花娘喜欢。 不记仇,隔日便忘。 反应过来的铁匠不明所以,挠着头问道:“不说话也得掏银子?” 白姑娘从袖里掏出一张折叠四方的纸来,递给铁匠,略有不满地皱了皱眉头。 铁匠小心翼翼拆开纸张,定睛一看,顿时明了一切,苦笑着又摸出十两银子,递到了玉手之上。 四方纸张上,密密麻麻写满娟秀小字,赫然是介绍何种事项,收取银子数目,时间长短云云。 俨然是一张细致入微的说明书! 铁匠将纸张叠好,正准备还回,却见白衣女子秀眉拧簇,一个转身,瞬间掠去! “这是……” 铁匠小心收好纸张,紧随清风而去。 九楼,一位平淡无奇的男子,稍感意外,看一眼面前出现的白衣女子,略有尴尬。 误闯女子闺房,说破天去,也不占理啊! 面容无奇的男子回头看一眼,掐指一算,不禁大为佩服。 他这是替人顶雷,但不服不行,对方这一手一石二鸟,耍得委实漂亮! 自知理亏的男子,拱手一礼,说道:“还望白仙子见谅,唐突佳人,实属……” 被称作白仙子的女子,抬手取下头簪。 几乎同时,平淡男子猝然身形横移飞出。 一道凌厉剑光当头斩落。 身形狼狈而避的平淡男子所立之处,落下一截流光溢彩的袍袖。 几乎丧命剑下的男子脸色煞白,看一眼数丈外那截替他挡下一剑的袍袖,神色晦暗,眼底闪过一抹杀机。 白仙子重新插回头簪,冷冷说道:“算你躲的快!” 失了一件护身仙衣的男子,手摸另外一只袍袖,顿时袖中龙啸隐隐,似有蛟龙卧袖! 紧赶慢赶还是慢了一步的铁匠,看一眼杀机已露的年轻男子,淡淡说道:“现在走,保你活!” 平淡男子视线游移不定,掠过那柄破锤时,略有凝滞,思衬一番后,笑道:“也罢,这一袖算是给白仙子赔礼了!” 说罢,平淡男子轻飘离去。 白仙子抬手,再次取下头簪,冲属于她的屋子,冷冷说道:“私闯者,一律以最高价收之,五十两银子!” 白仙子蓦然转身,冲铁匠伸出了熟悉的手掌。 铁匠愕然。 这时,屋门打开,一脸无辜的冯笑走出。 铁匠默然无语。 第一百三十六章 白姑娘 血本无归的铁匠颇为头疼。 五十两银子便如此白白打了水漂,甚至连声音都没得听见一下。 赚的盆满钵满的白仙子却是破天荒允许她的闺房中,同时有两个男人出现,且桌上腾起袅袅茶香的花茶,是不用再掏银子的。 只当她请客而已。 很自觉的将屋子留给两位“老相识”后,白仙子便揣着赚来的近百两银子悠哉游哉上了街,当然,出门前,一番颇有必要的装扮,还是免不了的。 脸颊点痣,口歪眼斜的白姑娘揣着绣囊,出了艳鸣楼直奔城中一家甜点铺子,这家的甜点深得她口味,尤其是一种用红豆混杂桃花杏花等花瓣,辅以带有花香的蜂蜜制作而成的甜点,时常若是去的晚些,还得等候许久才能立刻吃上,因此,每天出门第一件事,便是来此买“相思糕”。 拎上一小油纸袋相思糕后,白姑娘顿觉这一天分外惬意,舍不得当下一口气吃完,还得留点肚子吃午食,再说登高赏景,没有甜点作陪,那风景便浑然失了七八分颜色不是! 白姑娘吃午食的地方,拢共三处,一处是家涮染炉的铺子,算是麻辣重口味,不过因为每到晌午吃客众多,常常需要提前订位子,故而不常去,剩余两处是街边的两处散摊,皆卖面食,风味却截然不同,一家重汤汁鲜美,肉菜搭配,一家重浇卤香麻,后味浑厚,两家相隔不过两街,且都与甜点铺子不远。 站在路口思量片刻,白姑娘终是决定去吃浇卤香麻的那家,因为那家距离几步远外,便是一条买卖花草盆栽虫鱼活物古玩字画的“万象街”,有包罗万象之意,故而命之。 吃上满满一大碗香麻爽口的浇卤面食,已然相熟的面摊掌柜额外再送上几串卤食,算是给这位时常光顾生意的熟客一点小恩惠,毕竟看着这位每次都吃得格外香甜的吃客,掌柜心情会莫名好上许多。 留下银子后,白姑娘揣着糕点去往万象街,闺房中的那些花草字画,甚至小熏炉,都是她从这条街淘换而来的,不论真假,但凭喜欢。 刻意在几家一眼识破其心可诛的摊铺上左瞧右看,问东问西,却浑然没有半点想买的意思,直到把黑心掌柜打搅得不胜其烦,方才离去。 白姑娘如此作为,全凭心头泛起的一抹直觉,看人,买东西,皆如此。 入得一家字画店铺,白姑娘吃着糕点四下扫量,很快便被一副金乌神女挂画吸引住目光,画中女子头戴金乌桂冠,身穿五彩霞帔,束手而立,眺望前方,赫然有股不输天下真男儿的气魄。 白姑娘收好糕点,用绣帕擦拭干净手,对掌柜指了指墙上挂画,说道:“掌柜的,我买了!” 面容和善的老掌柜一直在观察入店来的这位女客,模样虽是不太讨喜,但身上那股浑然天成的气质却是难得,久经人事练就一双火眼金睛的老掌柜大致将这位女客,暂且划作大户人家尚未出阁的老闺女之类。 毕竟,生的这幅模样,对于一个女子而言,不亚于男子身无二样,一样为才,一样为财。 发了恻隐之心的老掌柜堆笑道:“姑娘,这幅挂画已经被预定,再说一个女子,买来这幅挂画,作用不大!” 白姑娘想了想,说道:“多少银子?” 老掌柜伸出一根手指,笑道:“十两!” 白姑娘摸出二十两银子,说道:“二十两,卖不卖?” 老掌柜顿时犯了难,到手的银子莫不成要因为他一点恻隐之心而拒之兜外,做生意如此,可是要赔个底朝天的,可若是闷心将画卖给这位姑娘,何来的信誉一说? 再有,老掌柜看见模样难看的白姑娘,却是想起了家中待字闺中的老丫头,天生目斜,近二十年都未曾踏出家门半步,更无一男儿登门,可谓是久积老掌柜心头无法言之的痛。 想起老丫头闺阁既无耀身铜镜,也无半卷才子佳人终成眷属的小说,更无一副龙王镇于女子中颇为流行的女仙画卷,闺阁中却皆是打碎的胭脂碎粉,每每想起已然魔怔的老丫头,老掌柜便心如刀绞。 谁言爹娘不疼子,一头青丝变白发。 睹人思女的老掌柜,铁了心不赚那二十两银子,就算积德行善,不能让这姑娘再重蹈自家老丫头的旧辙! 女子善妒,更何况面容有恙的女子! 老掌柜笑道:“姑娘,小店尚有其他画卷,山水佳作亦是不少,还有仙人郡的神仙们都来买的《飞升图》,姑娘若是喜欢,可便宜些拿走,如何?” 白姑娘认真说道:“我就要买这一幅!” 老掌柜不忍再看姑娘惨不忍睹的姿容,见如此执意而行,终是拗不过,好言相劝无济于事,也罢,便卖予她又何妨? 自古世间多难事,有心胸开阔者乘风破浪前行,便有心思狭隘之辈固步自封画地为牢,一切都是天意弄人,凡夫俗子如何逃得脱! 早已看破世事的老掌柜心中叹息一声,积德行善,量力而为,自己一家老小不得靠此小店营生度日? 也罢,赚二十两银子,总好过丢二十两,世事便是如此道理。 取下金乌神女画卷,锦盒包裹好,交予白姑娘手中,老掌柜笑道:“姑娘,世事无常,凡事看开些,日子便能过得舒心一些,老话说祸兮福所倚,有点小灾小难挺好,咬牙扛过去便是,福报都在后面等着哩!” 白姑娘交过二十两银子后,听完老掌柜啰嗦,方才走出店铺离去。 老掌柜望着姑娘背影,无奈叹息。 走出店铺的白姑娘,将锦盒负在背上,轻轻笑了笑。 谁人心头滋生的那点善恶,她一眼便能看破。 犹如大日高悬,自可耀亮世间一切黑暗。 买了心好的挂画,又有最爱糕点在手,白仙子看一眼天色,尚且有些早,飞上那座藏匿在云彩中的殿宇,怕是不太好,毕竟顺走那座最高殿宇内供桌上的一些供奉之物,即便不算偷,也是不怎么光彩,而且她素来正大光明,天生不喜阴暗之事。 算了算时间,还能再游逛近两个时辰,多在店铺摊位前淘换几件便可,不算什么难事,但眼下油纸袋里的糕点却是走一路吃了一路,眼看就要见底,这便有些心烦意乱了! “仙女,这可是你的绣帕?” 蓦然,一道充满窃喜之情的声音从白姑娘身后响起。 白姑娘下意识摸了摸袍袖,旧物还在,便对身后声音置若罔闻,继续前行。 站在白姑娘身后假借拾物意图搭讪的公子哥愣了愣,以为身前这位看背影就知玲珑曼妙的仙子没有听清楚,便又紧赶两步,继续面带灿烂笑意,望着面前背影说道:“仙子,这支绣帕可是你的?” 白姑娘仍旧闲庭信步,丝毫没有止步的意思。 吃了两次闭门羹的公子哥顿时脸色阴沉下来,一次未听清楚,尚可理解,毕竟街上行人众多,嘈杂喧嚣,但两次都未听清,这便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了,敢情是拿他“小仙候”打趣开涮! 有着“小仙候”赞誉的公子哥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去一把搭在仙子肩头,准备先给这位不识好歹的姑娘来个下马威! 称呼你一声仙子,那是看得起你,真以为自己是琉璃无垢的神女仙子? 可笑! 小仙侯手腕施力,企图用蛮力将这不识好歹的女子拉扯个人仰马翻,若不是看在身姿曼妙的份上,他岂会如此怜香惜玉? 只是,事情并未朝着小仙侯想象中的方向发展,直接来了个九十度大转弯,开始朝着一条谁都无法预料的方向行进! 正因为糕点而心烦意乱的白姑娘蓦然发觉有人想偷她背上的锦盒,甚至都开始动了手,当即寒霜挂面,先将本就所剩无几的糕点揣进袍袖,继而一手按在肩头那只手上,猝然向前一拽,腰腹顺理成章弯成拱桥之态,拉扯身后歹人瞬间腾空,在半空画出优美弧迹,而后重重摔落在地! “哎呦……” 小仙侯猝不及防,只觉一股大力钳住手腕继而牵扯整条手臂,而后整个人都受这股大力牵扯,一下子失去重心腾了空,再下来就是眼前一黑,眼冒金星,头颅砸地的疼痛感,嚎叫出声! 一气呵成! 白姑娘看着地上发出杀猪一般哀嚎的男子,皱了皱眉头,将背负的锦盒取下,负于身前,想了想,摸出几钱碎银,掷于男子身前,而后从容离去。 当众受屈的小仙侯看一眼地上的碎银,一下未曾明白过来,当看到围观众人戏谑的神情后,彻底恍然大悟! 老子不是碰瓷的! 佯装淡定起身,小仙侯动了动歪斜的脖子,一阵剧烈的疼痛感瞬间让他汗如雨下,小仙侯强忍剧痛,歪斜着脖子,看向人群外的那道身影,心中怒骂:“臭婆娘,等着,侯爷定要让你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轻而易举解决了歹人,白姑娘心情莫名好了很多,又在几处摊位前看了许久,没有入眼的东西,更主要是这几位摊主心肠黑漆,想做的几笔买卖都被她悄然无声搅黄,看过摊主埋怨生意难做后,白姑娘飘然远去。 游逛的实在无趣后,白姑娘溜去一家学塾,熟门熟路跃上房脊,坐听朗朗读书声,偶尔会传来夫子打人手板的声音,白姑娘听着喜上眉梢。 蓦然,想起一件事来,白姑娘从袍袖中摸出一张白纸,想让夫子帮她写几句脑海里时常闹出的诗句来,等到学童欢快散去,白姑娘从另一侧跃下,翻窗进入学塾,委实将年岁颇高的老夫子吓了一跳! 白姑娘说明来意,又将一两银子压在白纸上,说道“夫子授学,实属不易!” 年岁已高的夫子看一眼白姑娘,说道“屋顶听书之人,可是姑娘?” 白姑娘挠挠头,点了点头。 老夫子笑道:“大善,区区几句诗词,何来不易一说!” 老夫子提笔而写,笔走龙蛇,须臾即成,吹干笔墨后,交于一脸认真的白姑娘手中。 老夫子说道:“浑浊尘世,有姑娘如此心明神亮之辈,是大善呐!” 白姑娘听得皱了皱眉,悄然留下二两银子,道谢后离去。 揣好纸张,天色恰好,行去那仙人郡尚得一段时间,白姑娘买来几个刚出炉的炊饼兜着,朝东海之畔行去。 许久,白姑娘终是来到仙人郡地界,颇为不解看一眼跪地祈福的信徒,抬头看了看悬浮云彩间的殿宇,白姑娘莫名有些生气。 绕到旁边山下,直接拔地而起,借着暗淡天色,扶摇直上,脚尖刻意点碎几团云彩,而后便坐在了彩云间最高殿宇的屋脊之上。 远处,龙阳镇夜景,纤毫毕现,尽收眼底。 黑暗,于她而言,断然不存在。 吃着热乎乎炊饼,挤走心头那点不舒服,白姑娘将锦盒取下,摊开画卷,仔细盯瞧画中头顶金乌神冠的女子,她先前一眼瞧去,便有似曾相识的奇怪感觉,因而才会有加价买画的事情发生。 又看了片刻,但那股感觉却始终未曾再现,白姑娘挠挠头,不明所以,干脆又将画卷收入锦盒。 不碍事,挂在自家屋中,想何时看,就何时看。 屋中那几副画卷,皆是如此。 小口撕咬着手里的炊饼,白姑娘将沉甸甸的纸张拿出摊开,借着不甚明亮的月光,轻声而读: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瞻彼日月,悠悠我思。道之云远,曷云能来?” “招招舟子,人涉卬否。不涉卬否,卬须我友。” 蓦然,白姑娘抬头看一眼头顶伸手可触的月盘,将纸张叠好收回,想了想,将手中咬了缺口的炊饼随手一抛,炊饼入云而去,升而齐天之大,堪堪将颇为不喜的月盘遮住。 又随手探入云海搅了搅,将几团流云堆蹙在月盘周边,做成云遮月之势,白姑娘才长吐一气。 身子微微后仰,双手而撑,晃着脚丫,俯瞰整片天下。 彩云间,祖师堂。 一众祖师牌位,铭文须臾黯淡无光,祖师牌齐齐拦腰而断。 桌上的香火,燃之如火焚,须臾即成灰烬。 守夜老人见之,魂飞天外,掐指算而无果。 蓦然抬头,隐约可见,屋脊之上,似有大日高悬,光耀天地。 自古日月不可互见,轮转而炙(治)天地。 第一百三十七章 人设崩塌 直到把彩云间周边堆蹙的云团彻底搅成散淡流云,白姑娘方才意兴阑珊离去。 龙阳镇,以后便多了一处她可以怯意而玩的风景佳地。 回去的路上,为了弥补赏景时没能有“相思糕”佐陪的小失意,白姑娘专门跑了一趟“绍字坊”,买来几块奇臭无比的臭豆腐,返回艳鸣楼的一路上,吃得津津有味。 回到艳鸣楼,一众花娘瞧见白仙子奇丑无比的装扮后,已经见怪不怪,只是私下与姐妹说起闺中私话,免不了会拿出打趣一番,但最终皆是在白仙子是个好人一句上结尾。 勾栏花楼,散金掷银之地,凡与钱财沾边,便少不了勾心斗角,再加上一众心思活泛、善假于姿色的女子,其中明争暗斗之凶险,远比江湖中刀光剑影的厮杀,还要来的凶险几分。 这一点,仅从那些人老珠黄、姿色不复而退出的花娘身上,窥一斑而知全豹,大抵逃不出被悄然报复而丧命的恶果。 独上九楼,白姑娘推门而进,发现缠着她念诗的大个子与那个心海阴云遮空的年轻人不在屋中,便将淘换来的金乌神女挂画取出挂于留白墙面,还有顺手买来的两件巧思匠心的小物件,则是摆在了窗台。 满意地环视着一屋子的花草字画机巧物件,白姑娘格外心平意静,这些东西都是她一点一点淘换而来,花的是自己的银子,买的是一分独属自己的心思。 神魂记不住一日光景之外的东西,但这些她喜欢的东西可以,窗台的花开了落,落了开,记载的是一点一点悄然流逝的光阴,墙上挂的画卷,是在提醒她一些暂时回忆不起来的旧事,床褥下压平的厚厚数沓纸张,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娟秀字迹,是她记下的每日足迹,机巧物件,睡不着时拿出来解闷的同时,还可无形之中缓解神魂激荡带来的头痛欲裂之感,香而不烈的熏香,则是有益于醒神静脑。 一屋子的东西,皆是在无时无刻帮助她铭记当下,回忆过去。 取来笔墨纸砚,白姑娘挠挠头,咬了咬笔杆子,开始提笔落字,用极其细碎的笔墨,记下一日发生琐碎之事。 日日如此,雷打不动。 许久后停笔,捻起纸张一角,吹干笔墨,仔仔细细看过一遍后,方才将纸张压于床褥下。 或许是吃了那几块奇臭无比的小吃,白姑娘并无任何睡意,双手托腮,趴在桌上,看着窗外笼罩在淡薄月色下的城镇,总觉得这月色显得清冷,一如月盘的主人那般。 蓦然,白姑娘想起一事,三步并作两步跑到窗台,拿起一个有些老旧的澄泥蛐蛐罐,甚为小心地走到桌前搁下,点燃烛火,借着亮光稍稍移开罐盖,错开一条细缝,屏住呼吸,探头上前,一瞧究竟。 罐中,铺有洁净青草,放有小碟清水,皆是白姑娘精心而为。 罐底,一只蛐蛐安安静静躺着。 企图有惊喜发生的白姑娘抽了抽鼻子,掏出袖帕将蛐蛐包裹好,带着罐盒,走出屋子,登上楼巅。 不得不说,这白姑娘委实不是养蛐蛐的材料,仅从她记下的一沓纸张上看,这已经是她养死的第一百八十只蛐蛐,当时买下那个澄泥蛐蛐罐,纯粹是一眼看中,觉着合乎眼缘而已,至于第一只蛐蛐则是摊铺掌柜赠送。 登上楼巅,白姑娘微微皱眉,看着不远处席地而坐的两个人,心想这两人倒是找寻了一处喝酒赏景的好地方! 楼巅二人,正是两两无言以酒解闷的铁匠与冯笑,铁匠蓦然转头,连忙站起身来,有些尴尬的挠挠头,嘴上想说两句什么,可未到嘴边,便话沉心海,溅起重重心神涟漪。 笨嘴拙舌,莫过如此。 有些着急的铁匠,视线蓦然落在白姑娘手中的蛐蛐罐上,终是有了话题,说道:“喜欢养蛐蛐?” 白姑娘无言,只是点了点头。 铁匠搓着手,说道:“养蛐蛐可是门道颇多,不上道的人,一养便死,断然养不活的!” 被触了逆鳞的白姑娘皱紧眉头,脸色挂霜。 无形中惹下泼天人祸的铁匠见之,连忙闭嘴,铁面浮生两朵红云。 尴尬无言。 白姑娘绕开二人,走到一旁,轻轻点脚,白衣飘飘,落在飞檐翘角之上。 摊开掌心袖帕,看着安安静静的蛐蛐,白姑娘有些愁闷。 “自绝性命”的铁匠,耷拉着脑袋,闷闷坐下,破天荒拎起一壶酒水,仰头灌下。 冯笑转头看一眼凌空而坐的白仙子,笑道:“养不活小动物,可不是该如此嘛!” 铁匠不明所以看一眼冯笑。 冯笑说道:“挫败感而已,或者说是母性心理落空使然,就如同男人既无才又无银子一样,突然遇上一位风流倜傥的豪门子弟,纯粹心理落差,过一段时间就会好!” 铁匠搁下酒壶,说道:“看来,王丁对你的看法,果然没错!” 说完笑了笑,铁匠灌口酒水,继续说道:“王丁之前说过,你对这个陌生之地,充满了不敢言说的恐惧,心里那根弦一直紧紧绷着,对所有人包括王丁在内,都是敬而远之的态度在面对,看似恭恭敬敬,谈笑自若,实则小心翼翼,战战兢兢,逢事若不是王丁强迫与你,你必然袖手旁观,甚至可以一言不发,从头冷眼看到尾,必要情况,还会佯装不知,纵然心中早有揣测思量,可你绝不会言语点滴,王丁说你有点冷血,我看未必……” “临渊而行,势必如履薄冰,求生而已,无可厚非,可若是临渊而立,止步不前,凝眸而望……” 铁匠莫名叹了口气,顿了片刻,方才说道:“当你在凝望深渊,你可知道,深渊亦在回望你,年轻人临渊而立,当一鼓作气,择道行之,断然没有向一些心海晦暗的老鬼头学习的必要,那些沉浮于血海尸山的老鬼头,注定代表不了那条长河的趋势,结果也必然不会善终,因而他们总想着趁还有一口气在,处心积虑经营一番,总想着能再现辉煌,若是有可能,捎带手抹去一点光明也算死得其所!” “自古修道为何,不过长生二字而已,归根结底,还是不愿死,不能死,一路艰难坎坷走至大道巅峰,俯瞰众生,总算站稳了脚跟,享受不尽的荣耀,可一旦身死道消,这一切不过如同过眼云烟,无根浮萍,转眼即逝,踏临大道巅峰之辈,谁人没有几分野心,谁会愿意安心归老,再者依附而存的族群,子子孙孙,人人都想分一杯羹,啖一口肉,谁愿有此先祖而甘居人后,今日最有希望破道的子嗣来央求一件宝贝,明日最疼爱的孙儿来讨求一卷功法,后日为了平衡族嗣再给其他子嗣几件,长期以往,整个族群依附性愈发强烈,祸根也就彻底埋下,待飞扬跋扈的子嗣招惹到不可估量的人物势力,不得不搬出先祖解决问题时,这个老祖就不能再死了啊!” 身世离奇无人而知的铁匠神色苍凉,灌口酒水,似乎一言难尽心中旧事。 谁没有过去,谁又能一路走来一帆风顺,旧事重提,物是人非,凄凉不过如此。 突然,一直未曾搭话的白仙子转个身,望着两个心海激荡的男人,说道:“一个人旧事如石沉心海,不仅自己不想让它水落石出,而且还不想他人一眼看破,就这么压在心底,煎熬度日,却生不如死!” “另一个人年纪轻轻,心海却是阴云遮空,看不见丝毫的光亮,心为神之主,心海阴沉,时间短暂,对日后大道一途,遗害尚可费些气力抹去,可时间长久,便如跗骨之蛆,贻害无穷,再想要道途迈进一步,堪比登天还难,虽然终有云散日出的那一日,可风光早已过去,孰轻孰重?” 铁匠怔怔无言,唯有叹息。 冯笑沉默片刻后,眼神晦暗,说道:“自己从鬼门关走一遭醒来,赫然发现身在一个完全陌生甚至颠覆三观的地方,首先是内心恐惧,是那种随时都有可能被人扭断脖子的恐惧,为了求生,为了活下去,只能把这种恐惧压在心底,不能让人知晓,且得装出一副’入乡随俗’的熟络感,每日给王丁去村头挑水,逢人问好,不过是在向大伙宣告,自己是王丁的人,你们想欺负甚至杀我,都得掂量着来,替王丁巡夜,不过是为了抱紧王丁大腿,甚至在老城头上拼死一搏,还是为了让自己在王丁心里份量更重一点,不至于是个可有可无的无用货色,后来知晓王丁是受命于那位人物,且揣摩出这片天地……之后,想的更多的则就变成了如何逃出去,逃离这片土地,可城头上佘白首的下场却又如一个梦魇萦绕在眼前,想从菜园子那片荒界下手,可兜绕一大圈几乎丧命,最后还是不得不回来,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点,且得收拾王丁留下的烂摊子,村头那些高门大户,有几个是吃素的,搬迁出去又回来,为了什么心知肚明,老龙井下蛰伏的东西,难道会安安生生甘心待在暗无天日的井底?老城墙,香火台,老槐树,老龙井,神君庙,八百水泊,老更头,老寿头,你,金鸡大人,村头那群画地为牢的老叟,还有那个时不时出现的疯子,零零总总串联起来,就像一张撒开的大网,铺天盖地压了下来,那种感觉……如履薄冰,朝不保夕……” 冯笑说罢,长吐一气,算是将积攒在心底那点心事,一股脑吐露个干净。 铁匠听得紧皱眉头,似乎还未从冯笑所说的语境中回过神来。 白仙子直接转过身去,躺在飞檐翘角之上,望天发呆。 她也有一肚子记在纸张上的旧事,等待她去回忆,去破解。 与那两个说点“肺腑之言”,不过是为了能心安理得一点,毕竟那五十两银子,收的委实过分了一点。 现在挺好,用她一字千金的“神言”换那五十两银子,也算公平,厚道。 两不相欠,她最喜欢。 吃酒有些微醺的铁匠,抹了把脸,突然说道:“王丁就是一个缝补匠,且手里没得针线,没得烂布头,终日只能是拆东墙补西墙,辛辛苦苦,还不受人待见,背地里污言秽语骂她,当面指手画脚讥讽她,她从来都未放在心上……她做这些年天爷,这几个人都没啥意见!” 冯笑自然知晓,铁匠说的这几个人所指何人,可说道王丁没有记恨于心,冯笑多少有点想笑,铁匠怕是没有看到王丁偷偷给那些骂她的婆姨使绊子! 与铁匠婆姨关系最好的赵家儿媳,就被王丁暗做手脚,几天都未去村头打水。 铁匠说道:“王丁那篮子,起初份量极重,后来为了维持光景不崩,只能一件件往外掏,那些家底可都是她辛苦积攒下来的,就像是女子给自己攒下的嫁妆,没把自己嫁出去,嫁妆却丢了个净光,你说可怜不可怜?” “还有许多因为王丁心慈手软而苟活下来的家伙,如今都在这片天地中,有了不可多得的容身之地,可谁又想起来帮王丁一把……” 铁匠看了看白仙子,说道:“她便是王丁颇费周折禁束在这里的,若是没有王丁,她便是被天道所不容的异类,如何能像现在这样自由自在,虽然傻了点,但好歹还有希望不是!” “仙人郡,布雨宗,里面都有如她这般的‘人’存在,其他山头宗门也不在少数,极为不易活了下来,以为会安安生生活下去,可人心……总会有不甘,有不平之气,想着自己再东山再起,等着盼着你楼台崩塌,身死道消……”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自己承王丁这么大恩惠,自然不会束手旁观,这不过段时间便下来敲打这些家伙一顿,好让他们长长记性,顺道再看看她……” 冯笑恍然大悟,终是明白王丁为何会对铁匠下来撒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与其说是铁匠撒疯,倒不如说是王丁借铁匠手中破锤,发泄自己心头不满。 简言之,铁匠即是王丁惩恶扬善的“代言人”。 或者说,铁匠这是在替天行道。 冯笑若有所思看一眼铁匠,蓦然觉得铁匠人设明显“名不副实”,榆木疙瘩,委实不对啊! 冯笑蓦然有些忍俊不禁,铁匠的人设,终究还是崩塌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纸包不住火 茫茫东海,近月余时间时常浪涛卷空,惊潮拍案,海面不得平复,临海打渔的渔民深受其苦,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如此得闲,落入口袋的银子自然屈指可数。 愣娃是临东海最近小渔村的一位年轻渔夫,年岁已过而立之年,但由于家境贫寒,家中尚有一瞎目老母需要赡养,母子二人相依为命,艰难度日,自然难入一众姑娘法眼,任凭媒婆磨破了嘴皮,说的天花乱坠,但最终都在聘礼婚银一事上败北。 说起渔夫愣娃的日子,何止凄惨二字所能概括,幼年丧父,愣娃爹生前也是渔夫,驾船出海打渔,恰逢蛟龙闹海,渔船被蛟龙之属撞沉,落得个尸骸无存,失了主心骨的家庭,转瞬间风雨飘摇,陷入绝境,多亏愣娃娘女红手艺出色,可盘龙绣凤,每日接些刺绣染花的活计,抚养愣娃,勉强熬日,待得愣娃懂事,主动接起家中那张渔网,才算撑起家中重担。 这一晃,已经近二十年。 纵然风里雨里,早出晚归,但一条渔船仍旧撑不起家徒四壁的家,也幸在老天爷尚未赶尽杀绝,头脑机灵的愣娃看见其他经营有方的渔户从那布雨宗手中租赁岛礁,便一横心拿上积攒多年的家底也租来一方小礁,想着借此机会转运翻身。 有了小礁暂做中转之地,出海自是方便太多,深海鱼群常常需要提前布网等候,有了小礁便可免于驾船奔波之苦,只需身带吃食与清水,在上等候即可。 这一日,愣娃算准日子,打算登礁收网,或许是时来运转,远看一眼水下网中一大团阴影,愣娃不禁喜上眉梢,为了算准鱼群回游的日子,他可是提前专门花钱请村中年岁最大的老渔夫喝了一顿大酒,方才得到那看天算时之法,如今再看水下网中一大团明显多于平常的活物,愣娃觉着这一顿酒终是没白喝。 狼吞虎咽吃完带来的吃食后,愣娃开始驾船朝布网之地驶去,心中多少还是有些激动,以他粗略看来,这一网少说也得六七百斤的份量,较比平时,要多出二三百斤的量,一月能有个六七次,月末到手的银子,自然不菲。 压下心头泛起的喜悦,愣娃来到布网之处,在船头先点燃三根祈福水香,嘴中一番念辞后,静静等香火燃尽,方才开始打捞收网。 这是老渔夫看在那顿价钱不菲的酒水面上,不收一钱银子告诉愣娃的,依照老渔夫所言,在龙王爷的一亩三分地讨食,哪有不先礼敬龙王爷的说法? 一拖沉甸甸的渔网,愣娃更是暗喜,这一网少说千余斤之重,看来他真是时来运转,龙王爷开眼,赏饭吃啊! 使出九牛二虎之力,终是将渔网拖出水面,愣娃稍稍喘息,探头看一眼,顿觉有些奇怪,网中鱼物为啥一动不动,像是捞了一网死鱼! 愣娃不明所以,干脆一鼓作气,将渔网拖曳上船,待解开渔网之际,愣娃蓦然发现渔网底部,有什么大型东西轻轻动了一下,似乎是甩了一下尾,紧接着网里的死鱼瞬间活蹦乱跳,争拥朝网口挤去,仿佛在极力躲避什么凶险之物。 强忍怦怦乱跳的心神,愣娃顺手抄起鱼叉,戳了一下被遮掩的渔网底部,须臾,一股大力将鱼叉弹开,鱼群愈发活蹦乱跳,拼了命躲离网底之物! 就在这时,愣娃也稍稍看清一点端倪,网底之物貌似是条海龙王——鱼龙,渔夫出海打渔最是忌讳遇上此物,性凶猛,常食各类杂鱼,牙口似刀,一口即可咬断铁器之物,但凡捞上此物的渔夫,常常会再将其送回海里,还要再烧上三根水香,权当赔礼道歉。 愣娃叹口气,苦笑两声,还真以为时来运转,能捞上千斤水鱼,不过眼下看来,自是老天爷给他开的玩笑而已! 网中水鱼逐渐减少,网底的海龙王也徐徐露出本来面目,致密的鳞甲,银色的鳞片,就如同白花花的银子,熠熠夺目,蛇躯下生着四爪,头上两根小小的犄角,愣娃愈看愈是心惊,海龙王他可见过两回,断然长不成如此形态…… 蓦然,愣娃想起村中老人偶尔会提及的一些传说,这东海多生蛟龙之属,是因为这里是那龙王爷睡觉的地方,两大仙门势力镇守在此,就是替那龙王爷在守门,这些岛礁都是龙王爷打瞌睡时用的枕头,愣娃越想越是后怕,莫不成他捞上了一条龙王爷来? 再仔细看过网中仿佛熟睡过去的大型“活物”,愣娃确定这便是村中老人常说的龙王爷,小心翼翼彻底解开渔网,愣娃打量,这条龙怕是尚未长大,盘成一团粗看之余,也就大概两丈长短,最为关键的是,龙尾后半段还有一层类似蛇皮的带血老鳞甲,仿佛蜕皮未蜕干净! 愣娃望龙,心生犹豫,犯了愁:“是将这龙王爷原封不动送走,还是该如何?可万一送走后再被谁打捞上来,岂不是相当于让龙王爷受两茬罪,万一惹怒了它,将这东海水鱼全部收走,以后他出海打渔又该如何?” 思来想去,愣娃觉着事情愈发严重,这可是龙王爷,得罪不起的神物,这临海的人家,谁人不是在龙王爷眼皮子底下度日讨生活,你看那仙人郡与布雨宗够厉害吧,还不是给龙王爷守大门的! 一番绞尽脑汁的思量后,愣娃决定将龙王爷送到那布雨宗去,好歹人家是神仙老爷,与这龙王爷也有三分守门的情面在,最不济也能说上神仙话不是,哪像他眼下,心慌意乱,脑壳不灵光,屁都不敢放一句! 打定主意后,愣娃驾船向距离布雨宗最近的一座岛礁上驶去,心里即忐忑又有些许兴奋,忐忑的是,龙王爷至今未醒,那布雨宗不会以为是他打渔时将龙王爷误伤,切莫降罪于他才好,兴奋的原因则纯粹许多,他一个大字不识的凡夫俗子,能亲眼看到龙王爷,已是福报深厚。 大概一个时辰后,愣娃终是隐隐看到不远处的那座岛礁,那座岛礁据说是布雨宗用来给龙王爷孝敬供奉祭物之地,时常可见到有布雨宗仙人在上面飞来掠去,当然,他们这些渔夫自是不敢靠近瞧看,更多的还是远远看一眼,便心满意足。 布雨宗给临海渔民划有一定驶行打渔区域,超出这些安全区域,尤其是闯入几片素来云雾笼罩之地,便生死自负,据说与愣娃爹一辈的几个渔民,就是误闯禁地,彻底的一去无回。 靠近岛礁后,愣娃定睛一看,岛礁上站立的二人,赫然不是什么布雨宗的仙门装扮,其中的年轻一人,一身宝衣流光溢彩,看上去颇有仙门之风,就是神色有几分晦暗,不似朝气蓬勃,反倒流露出几分垂垂暮气,也不知是身患何疾,莫不是跟着身旁的老仙师来此访仙寻药? 有传言,东海之滨,有仙岛蓬莱,黄金白银为宫阙,珠轩之树丛生,花实皆有滋味,食之可长生。 愣娃皱眉,这二位莫不是外地来此的神仙? 既然是神仙,想必都能与这龙王爷说上话,将龙王爷交给这二位仙人老爷,虽没有交到布雨宗手里稳妥,但终归是神仙之事,再与他这凡夫俗子毫无瓜葛,他也算是力所能及行了一件善事,以后龙王爷若是还能记得今日,那就保佑让他多捞点水鱼便是,若是浑然不记也可,他也不敢强求不是? 正当愣娃犹豫之际,岛礁上的那位年轻公子却是先看到了他,拱手一礼,方才说道:“不知仁兄可是常在这片海域打渔?” 愣娃闻言,回过神来,挠挠头,说道:“这一片是布雨宗给龙王爷献供祭物之地,渔夫都不得随意靠近的!” 年轻公子笑道:“你可相信这东海有龙王爷?” 愣娃连忙点头,他船上便有一条,如何能不信得? 年轻公子说道:“那东海龙宫遗迹现世之说,想必你也听过?” 愣娃挠挠头,想了想,老渔夫可未曾说过什么东海龙宫,说过最多的便是行云布雨的龙王爷才对! 愣娃摇摇头。 年轻公子摸出二两银子,抛给愣娃,表示感谢。 接过银子的愣娃,心想乖乖哩,真不愧是仙人老爷哩,随随便便一出手就是二两银子,阔气的很哎! 无形之中,打消心头犹豫的愣娃,说道:“两位仙人老爷,二位可是来此找寻那蓬莱仙岛?” 正欲离去的年轻公子,闻声止步,转过身,神色有几分古怪,说道:“蓬莱仙岛?” 愣娃点点头,说道:“蓬莱仙岛,上面住着一群仙人老爷,还有什么长生不死的仙药哩!” 年轻公子不知为何摇了摇头,却是一字未言,再次拱手一礼,表示谢意,准备离去。 愣娃有些着急,连忙挥手,大声说道:“仙人老爷,这船上有条龙王爷,小的不知该如何是好,还请二位仙人老爷出手救助啊!” 一直未曾言语的老仙师疑惑道:“龙王爷?” 愣娃点点头,指了指船舱,说道:“小的布网打渔,不小心打捞上来的!” 岛礁上,年轻公子与须发皆白的老仙师对视一眼,而后脚尖点地,飞掠而起,先后落在愣娃船头。 愣娃暗自咋舌,神仙老爷当真会飞哩! 三人来到鱼舱,待愣娃揭开几块甲板,一条蛟龙赫然出现在冯笑眼前! 年轻公子正是冯笑,至于须发皆白的老仙师,则是铁匠扮装而为,这自是听了那位白姑娘“建议”,毕竟,扮丑于白姑娘而言,莫过于家常便饭。 冯笑摸出玉牌,将情况玄妙的蛟龙收入其中,又摸出五两银子塞进愣娃手里,叮嘱道:“此事不可外传,对谁都要守口如瓶……” 想了想,冯笑再摸出二十两银子,递予愣娃,说道:“最近月余时间,就不要出海打渔了,切记,守口如瓶,若是被人知晓,怕是会有灾祸上身!” 愣娃连连点头,揣银子入兜,心想当神仙真好,银子根本花不完哩! 冯笑与铁匠飞掠离去,愣娃好一阵盯瞧二人身影,眼神里充满艳羡。 ———— 回到陆地后,冯笑与铁匠二人,来到一处四周人迹罕至的山巅,以防万一,铁匠特意唤出破锤,为防生变。 冯笑摸出玉牌,轻轻抖擞,将蛟龙抖落地面,又捻出一张剑符,夹于指尖,随时准备反戈一击。 铁匠看一眼蛟龙尾端,说道:“怕是走江行水时,出了差错,莫不是撞上了哪座桥下的斩龙剑?” 冯笑摇摇头,说道:“不像是,若是撞上斩龙剑,怕是早就魂归海底,要知道走江行水,对于蛟龙之属而言,不亚于人族修士破大境,愈是事到最后关头,愈是万倍小心,况且到得最后,走江蛟龙势必龙魂不稳,筋疲力尽,这时撞上斩龙剑,只有死路一条,哪里还能留存全尸?” 铁匠说道:“尾端龙衣尚有残存,自是走江行水未成之相,要不然就是遭人算计,紧要关头却功亏一篑!” 冯笑蓦然说道:“会不会与龙宫遗迹有关?” 铁匠若有所思,说道:“听说过,原古蛟龙之属,逢千年便会自蜕龙衣,重生新鳞,待新鳞长成,需得去斩龙台上过一遭,抵得过去便更上一层楼,扛不过去,便有陨落的危险!” 冯笑看一眼铁匠,说道:“若是东海龙宫遗迹,换成斩龙台,此事就说得通了!” “再说,东海多蛟龙,此事人尽皆知,还有龙戏疲倦后登岸休憩一说,亦不是什么秘闻,布雨宗卖的龙涎香多是由此而来,但如果将龙戏疲倦登岸而息,换成斩龙失败后,于此休憩,留下龙涎,布雨宗深知其中原因,编造谎言欺世,以防他人染指,又划海为禁地,让愚昧无知的渔夫为谎言润色,一环套一环,委实圆的一手好谎!” 铁匠皱眉,说道:“那布雨宗为何要突然宣扬东海龙宫遗迹现世之说?” “岂不是贼喊捉贼,不打自招?” 冯笑笑道:“当知道纸终究包不住火时,自是得想办法,而且这个令布雨宗将这么一大块肥肉不得不拱手让出之人,委实厉害!” 铁匠说道:“仙人郡?” 冯笑摇头,望着东海深处,说道:“仙人郡怕是还被蒙在鼓里!” 第一百三十九章 不请君自来 东海深处,一座移动“岛礁”之上,盘腿坐着位身披红装的妇人,红袖飘摇,青丝飞舞,端真是身姿妖娆,魅惑天成。 用手拍了拍厚重的“岛礁”地面,红装妇人似自言自语,说道:“今日东海龙种血脉淡薄,远远比不得昔日,啖食百余,方才能抵昔日一数,就算把来这斩龙台‘挨刀’的小玩意统统抓起来吃掉,作用也不大,即费力,又惹因果上身,哎,你说你是怎么这么想不开的?” “岛礁”明显轻晃两下,红装妇人周身方圆百里的海水,骤如煮沸,腾泛出一连串的气泡,刚脱离水面,即蓦然破碎,从中散出一缕缕的虚淡魂雾,经海风一吹,烟消云散,融入周边云雾缭绕的海面。 红装妇人笑道:“是不是觉着寡淡无味,还不如那些血肉不精,神魂大不胜昔日的武人嚼着有滋有味,甚至连那些神骸仙尸亦不如?” 这次“岛礁”并未理会,没有异象发生。 红装妇人刻意一撇嘴,不无几分撒娇意味,说道:“哎,好歹本宫也伺候你了千余载,没得功劳也有苦劳不是,每日想方设法给你寻吃食,你瞧瞧,本宫脸上都累的生了皱纹,活生生变成了一个黄脸婆,你可知道女子一生最大的仰仗,便是这张可令神仙折腰的脸面,本宫虽是半老徐娘,但也是闭月羞花,沉鱼落雁之貌,在没有接手你之前,那也是在羞花榜上赫赫有名的美人,身后时常跟随着百八十位仙门世家子弟,慕名也好,想折花也罢,但本宫何曾动过心,何曾看过他们一眼……” “哎……” 红装妇人望向东海底,叹口气,幽幽说道:“说句实话,本宫眼下倒是有几分怀念当日,怀念那些言听计从百依百顺的好儿郎呢!” 蓦然,“岛礁”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一连串的骨骸碎渣恍如雨水倒飞,冲天而起,过得许久后,方圆百里,莫名下了一场骨落纷纷的“白雨”。 红装妇人翻个白眼,对这位“不善言辞”的老伙计,表示真的没有共同语言。 可那如何,她们“二人”依旧是那条火渊中,最出类拔萃的猎食搭档。 至于渊主他老人家是如何看待她们这对最“古怪”搭档的关系,那就与她无关了不是? 突然,红装妇人生了兴致,用手轻拍着“岛礁”厚重脊背,水润的眼珠子滴流乱转,说道:“哎,你说是本宫把你伺候的舒服呢,还是曾经的那位伺候你最惬意?” 问询这个问题,红装妇人也颇为心虚,在那条火渊之下,谁人不知道那位与她如今伺候的老伙计关系最为莫逆,甚至说是生死之交也不为过,在她得到那个至尊名号前,那位与她身下的老伙计,早已牢牢占据那个位置三千载之久,若不是那位莫名消失,这位老伙计怕是也半点看不上她! 这一切,不过是人尽皆知的秘密罢了。 好在红装妇人不甚在意这些,若是换做她人,早已顶不住盛名之下的压力而崩溃,毕竟,那位可是昔日火渊最“闪亮”的主,没有之一! 可若说心底深处没有一丝丝不服输的小心思,那纯粹是自欺欺人,若真是不在意,何苦辛苦来哉得到那个昔日独属于那位的名号,说不在意,不过是自我麻醉神魂而已! 红装妇人默默在等待老伙计的答案。 沉默许久后,鲜有开口言语几次的老伙计,心声传言妇人,说道:“红荳,你心里没点数吗,那位连名字被随意称呼一声,你我都要在“轮回潭水”中打几个身的主,你与那位,有可比性吗?” 结果,不出意料之外。 正在情理之中。 但红装妇人委实觉着有点憋屈,亦正是不可言说只能压抑心底的这份憋屈,促使她一步一步走过腥风血雨,最终将那份无比璀璨的名号,牢牢攥在了手中。 红装妇人眨眨眼,犹不死心,两指虚掐出一丝距离,问道:“这么一点都比不得吗?” 其实,红装妇人先前问询之际,已经隐有暗示,问她伺候是那“舒服”二字,而那位可是“惬意”二字! 舒服与惬意,区区两字,深意却天差地别。 毕竟,红装妇人心里也有一把拨得劈啪作响的小算盘。 她的份量与那位的份量,自是一清二楚。 心声再次传言,说道:“若说一丝丝都没有,你会不会很伤心?” 红装妇人愣了一下,顿时笑容灿烂,摇头说道:“怎么可能,与那位相提并论,已然天大荣幸,珠月争辉,何来半点伤心!” 老伙计沉默片刻。 心声传言,说道:“红荳,你还是很厉害的,与那位较比,十占三四!” 红装妇人闻言,眉眼之间的笑意已然遮掩不住,喜上眉梢之色,溢于言表。 待笑过片刻后,妇人红荳喜滋滋说道:“她有这么厉害吗?我怎么半点不知道哩,想来是那红荳女侠,平日神龙见首不见尾,低调散淡惯了,不甚在意这些虚无缥缈的虚名,当真是令人钦佩的侠之大者哎,好生羡慕!” 话音未落,妇人红荳又补了一句:“只可惜小女子天生一副女儿身,若是潇洒气昂的好男儿,势必要追在那红荳女侠身后,寸步不离,直到生死相许!” 老伙计熟悉的心声不得不再次传来,提醒道:“你再如此这般,我可要绝食抗议了!” 妇人红荳瞬间败下阵来。 这个大块头若是绝食,火渊就得遭殃,渊主势必兴师动众,届时,她即是火渊之下的罪人,而且是那种万古千秋遗臭之人。 所以说,她不怕这个老伙计撒欢,就怕绝食! 惹不起呐! 蓦然,看一眼东海底,妇人红荳正经神色,说道:“老伙计,来大菜喽,你可委实真有口福!” ———— 渔夫愣娃刚从街上拎回一份肉食,打算给几月不知肉味的老娘开开荤,门外便响起“噔噔噔”的敲门声。 愣娃不得不放下碗筷,走出屋子,暗暗啐骂一句:“是哪个属老鼠的鳖孙,早不来晚不来,肉一买回来,闻着肉味便来了?” 骂归骂,但愣娃还是满脸堆笑打开了门,一看是獐头鼠目的“鬼三”,当即冷下脸来,冷声说道:“鬼三,你小子还敢来登门,真他娘的不知死活是吧,上次削你半个耳朵,看来是无济于事啊!” 被愣娃讥讽的丑陋男子,是龙王镇街头有名的泼皮无赖货色,今日假酒调戏妇女,明日鸡鸣狗盗,后日狐假虎威仗势凌人,没有一刻能够安分守己,若不是与城中一豪阀有些“曲径通幽”的模棱两可关系,早已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上次,这鬼三突然生了口欲,想吃口水鱼解解馋,却不曾想到所有渔家硬是半条不卖于他,皆因鬼三祸害过渔家几次,双方结下了无法调和的梁子,故而一街渔家方才联合起来,共同抵制这坏的头脚生疮的泼皮鬼三。 买不着鱼解馋反而吃了一肚子火气的鬼三跑到海边,想来个半道打劫,直接从刚回来的渔船上抢,人算不如天算,恰好撞上刚刚满载而归的愣娃。 二人一番唇枪舌战,再加上鬼三心中早已顶火,知晓口舌之快怕是讨不来半条鱼吃,因而借着怒火窜顶之势,鬼三抄起鱼刀与愣娃起了生死之争。 愣娃之所以叫愣娃,除了有愣头愣脑的意思,还有不计生死之意,自幼丧父,饱尝人世冷暖,自小便知菩萨心肠是断然无法立足的愣娃,发起狠来,可谓是神鬼皆惧,一人曾斩杀四头饿狼的狠辣传言,曾经是街巷众知。 几番过招,技不如人的鬼三终究是败下阵来,被愣娃一刀削落半个耳廓,若不是手下留情,当时落地的,便是鬼三的大好头颅。 可以说,鬼三对愣娃,是心存一百个畏惧。 被旧事重提的鬼三,连忙嘿嘿一笑,从油乎乎的袍袖里摸出两袋包裹严实的烧鸡,这是他刚从一家烧鸡铺子上顺手牵羊来的,半钱银子未花,便是想着空手登门,万一惹恼了不怕事的愣娃,难不成还要被再削落另外一只耳朵不成? 鬼三将烧鸡塞在愣娃手里,笑道:“愣爷,说笑了不是,咱哥两可是不打不相识,今日小弟登门拜访,这不是给愣爷赔礼道歉来了嘛!” 愣娃皱皱眉头,看着鬼三一脸真诚的笑意,不禁有几分疑惑,心想难道这泼皮无赖的鬼三,改头换面重新做人了不成? 老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还是携礼而来,愣娃犹豫一下,让开身子,说道:“进来吧!” 站在院中,待鬼三话音落地,愣娃算是知晓鬼三为何会登门拜访,原来是有人找到鬼三,想让其帮忙租条渔船,有人想出海! 与一众渔夫结仇的鬼三,自是无计可施,更是无路可走,思来想去,只好硬着头皮,来找这位与他有一耳之仇的愣娃帮忙。 毕竟,五十两银子的酬金,可是足够他挥霍月余。 谁会和明闪闪的银子过不去呢? 愣娃皱眉掂量,看一眼满脸期待的鬼三,一时倒拿不出主意来,租船不过两日,租金五十两,这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的美事,若是换做他人来说,愣娃自会毫不犹豫的满口应下,可是来的却是鬼三,一个只知坑蒙拐骗无恶不作的泼皮…… 愣娃不知的是,酬金本是两日共一百两银子,一日五十两,可经过鬼三一倒手,便私自昧下半数来,若是他吐口同意,鬼三不过舍下脸皮,动动嘴,便赚去本属于愣娃的五十两银子! 另外,鬼三带好消息回去,自然还有一份赏银可得,如此一来,到手的银子,赫然比将一半家底租出的愣娃还要多! 不得不说,一举几得的鬼三,心思手段,委实厉害! 思衬再三,终究是抵不过白花花的银子诱惑,愣娃同意租船,但却提了一点要求,鬼三必须全程陪船。 ———— 公孙道人与黑厮李逵,站在船头,望着水雾弥漫的东海,公孙道人说道:“听说近来,海面颇为不平静,怕是那蛟龙之属闻风而来,在此兴风作浪!” 李逵一挥手,拍着黑乎乎的胸脯,说道:“公孙大哥,怕它个鸟事,俺在陆地可是屠过一窝虎崽子,与杀鸡也无甚区别,杀猛虎可杀得,杀这水里的蛟龙,自是也杀得,公孙大哥,莫怕!” 公孙道人愈发担忧,沉默片刻,说道:“你这黑厮,水里蛟龙与陆地猛虎,二者如何比得,再说你水性不行,如何下水与那蛟龙抡斧比气力?” 自知是旱鸭子的李逵,想了想,哈哈笑道:“这有何难,只需公孙大哥施法,将蛟龙捞上船头便可,届时俺李逵这板斧自是耍得那叫一个齐唰!” 公孙道人无话可说,唯有轻叹。 租船出海,是避惹注意之举,那海口的仙人郡与海中的布雨宗,皆是此地最大的两条地头蛇,即便他背后有水泊梁山这条过江龙,可也难免有些心虚,鞭长莫及,最是束手无策。 更何况,水泊那边,还有方腊虎视眈眈,若是此举折戟沉沙东海,那方腊岂会袖手旁观,届时免不了要与之生死恶战一番,虽说胜负眼下不好说,但伤害怕是在所难免! 大哥一心修道,大有举寨飞升之心,可于登顶大道,却有一段不小的距离,这次东海龙宫遗迹现世,传言有长生仙株封印在龙宫,若是可得仙株,大哥就此长生,再徐徐登顶,亦非不可! 深知这趟探水之行意义深重的公孙道人,却是无法告诉身边黑厮李逵这些,这厮素来心大,前脚刚挨完大哥训骂,后脚便能呼噜震天响,在山寨之中,算是最有人缘的家伙! 没心没肺啊! 过得许久后,渔船驶行至东海远离岛礁之地,有意避开布雨宗地界,是公孙道人特意交待过那位掌舵的鬼三而为,尽可能避免打草惊蛇,方才是上措。 叮嘱黑厮李逵立于船上,公孙道人摸出潜水符箓贴身,便一头扎进水下,行若游鱼一般,消失在碧水当中。 海面水雾缭绕,受带几分凉意的海风一吹,李逵莫名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口中念叨:“莫不是寨中大哥在念叨俺李逵不成?” 第一百四十章 态度 黑厮李逵看着公孙道人好似与那游鱼无二,须臾消失水下的身影,说不出来的艳羡。 他若是能有此般水性,龙王爷留下的那些宝贝,岂不是唾手可得! 没办法,天生李逵已是十全十美,所占七八之辈,抛开只占其一“无甚鸟用”的形貌来说,被老天爷收去的二三之处,水性便占其一,至于所剩其一,则就是目不识丁的无奈。 山寨中,常有爱拿此来打趣的哥哥,宋大哥自是其一,时常被惹恼后便骂他“不思长进的黑厮”,还有那胸脯不输胆识的孙婆子,每每李逵视线忍不住瞟剐一眼,孙婆子便会笑骂他“裤裆里失了物件没二两胆识”,李逵也浑然不在意,山寨低头不见抬头见,见之即恭敬礼问,断然没有丝毫大逆不道的想法。 只是,可惜了那张青兄弟,坐关已然六七年,自家婆姨反倒愈发明媚动人,等出关后,二人也不知道会不会大闹一场! 李逵忍不住胡思乱想,山寨皆说他鲁莽无脑,与仙道一途断无半点缘分,可却往往忽略了他粗中有细的这点不甚明亮的闪亮点,或许真如众家哥哥所说,他脑壳是时而灵光时而卡壳,也或许是他刻意为之,总归在山寨,他李逵就是那个永远被大伙开涮之人。 李逵挠挠头,自言自语,说道:“张青兄弟,哥哥我可是已经三番五次给予你家那婆姨暗示,若你出关发现蹊跷,就断无埋怨哥哥之礼啊!” 就在这时,鬼三从船舱慌里慌张跑出,脸色像是涂了粉一般,白无血色,两条腿更是打摆子,软的像面条,口齿也不利索,说道:“李……爷爷,有……有水……有……水……有水长虫!” 龙王镇,当地百姓经常把东海中兴风作浪的蛟龙之属唤作水长虫,在他们心底深处,蛟龙算不得龙,两者八竿子打不着,就像东海的仙人郡与布雨宗,都被称作仙门,可你能说仙门便是仙人郡吗? 至于,神仙老爷们如何称呼,那是他们的事,反正在龙王镇百姓嘴里,皆称那蛟龙为水长虫。 李逵顺着几乎吓尿裤子的鬼三手指方向看去,顿时眼睛瞪得通圆,只瞧约有百丈之外的海面,可谓是骇浪重叠,惊涛盖天,一条数十丈长的青背蛟龙正兴风作浪,好似懒驴打滚,在水中翻滚的那叫一个厉害,李逵暗道一声,水性不好,真他娘的误事! 李逵收回有些遗憾的视线,看了胆魄丧尽的鬼三一眼,不无嫌弃地骂道:“鬼三,你好歹也是裤裆里放秤砣的主,怎么看见一条水长虫,就把自己吓成这幅鬼样子!” 三魂六魄被吓掉八九的鬼三,哆嗦着嘴唇,断续说道:“李爷……爷,那水……长虫……背上……有人!” 李逵闻言,再次仔细看去,那青背蛟龙委实不像是在此走江行水,动静闹腾的着实大了些,整身好似出水的泥鳅,疯狂扭动着首尾,于海中骤然破水而出,身姿旋转腾飞至云海后,再打着旋从云头落下,一头扎进海中,澎溅起数十丈高的浪潮,他所在之地,距离那边尚有百丈,但不断迭起的浪潮已然形成数十丈高的潮卷,正来势汹汹不断逼近,牵连的李逵所乘渔船,开始随浪头东倒西歪,恍若吃醉的醉汉,随时都有掀翻填海喂鱼的危险! 李逵从后腰取下板斧,手腕一沉,“嘭”的一声,斧身凿进甲板之中,算是极为不易地稳住了晃荡身形,同时另外一手抓紧裤裆已然湿透的鬼三手臂,大呵一声,说道:“发甚鸟愣,趁大浪还没来,不赶紧驾船先跑,愣着等死不成!” 说罢,李逵腿上使了个千斤坠的活计,同时攥紧板斧的一只手迅速抡抬起,将凿入甲板的板斧曳出,再借着板斧骤起的巧劲,朝船舱方向飞跑而去,跑出一段距离,再伺机凿下板斧定身,如此这般几次,李逵夹曳鸡仔一样,殊为不易从船头躲进了船舱。 将鬼三扔到船舵旁,李逵神色肃穆,本就自带七分天生杀气,脸色再凝重起来,浑然便是一位神佛可诛的嗜血魔头,用脚踹了半死不活的鬼三一下,李逵冷冷说道:“好生掌舵,逃离这片海域,把你与自家婆姨上床那点气力都使出来,如若偷奸耍滑,舍不得耍气力,爷爷便是死到临头,也要一板斧先活劈了你!” 被踹醒的鬼三手忙脚乱,浑身冷汗好似瀑下,此刻自是顾不得这些,脑海里只有方才李逵那几句怒呵,目视前方,调整船舵,开始借海风之力,迅速驶离这片鬼地方! 李逵艰难来到船尾,远远望去,那青背蛟龙头顶,不知何时多出一道极为显眼的身影,虽相距太远,看得不甚清楚,但依稀可见那身影盘腿而坐,手里托举着一口仿若盛满通红碳火的瓷碗,任凭身下青背蛟龙如何折腾打旋,身影始终稳如泰山,不动如松地坐着。 李逵眨眨眼,带着无法言说的艳羡,心生感慨,这厮好生厉害,就这一手千斤坠的功夫,若是上得山寨来,怕是鲜有人敌! ———— 就在黑厮李逵狼狈逃离却不忘心生艳羡的同时,妇人红荳正优哉游哉踏浪而行,看似闲庭信步,实则风驰电掣,绕着惹出大动静的“吃祸”战场,小心翼翼给正大快朵颐而食龙肝的“吃货”放风! 瞧看一眼已近垂垂死矣的青背蛟龙,妇人红荳蓦然叹息,何苦来哉,死局既定,偏偏要不认命,搞出这么一大场风波,孰料这位颇为挑口的老伙计最喜此类闹腾,说是经历一场生死挣扎后的龙肝凤髓,味道尤为鲜美,难怪昔日神庭那位赞不绝口! 蓦然,妇人红荳扭头看一眼远处一座岛礁,淡淡一笑,不怒反笑,瞧瞧,搞出这么大动静来,能没有好奇的家伙想一探究竟吗? “呵呵”,妇人红荳不知回忆起何事,浅笑两声,望着远方,眼神玩味。 好奇心会害死人的! 可世上偏偏不缺少这些充满好奇心的家伙,前赴后继去送死,既令人头疼,又徒增笑耳。 收回视线,妇人红荳不再去管这些一心求死的“笑料”,天下之大,一心渴望修道长生之辈,多如过江之鲫,死几个算得了什么,难不成天道还会为此崩溃不成? 踏一滴浪花凌空飞起,与油尽灯枯的蛟龙尸身悬平,妇人红荳看着身影虚淡好似云雾的老伙计,笑道:“吃得可曾尽兴?” “呼……”,云雾中当即传出厚重喘气之声,妇人红荳一笑,知晓这位老伙计不喜啖食时被人打扰,她这纯粹是自讨没趣,便决心不再催促,妇人红荳飘然落下。 立身一处观景绝佳的“岛礁”之上,妇人红荳摸出一把瓜子,看着老伙计啖食,自己一口一个,嗑吃的格外香甜。 “看来真的是跟着自己遭罪了!” 妇人红荳忍不住腹诽,顿觉手里的瓜子也不再香甜,神色更是一落千丈,如丧考妣。 “自己当真不如那位吗?” 这是她扪心自问过千遍万遍的问题,归根结底,还是那位昔日一手造就的辉煌太过“恐怖”,令后来之人鲜能望其项背,更不用说什么望山仰止,整条火渊之下,这些后来人不过是追随那位脚步的可怜虫罢了! 当然,这些可怜虫,自然也包括她自己! “至尊火主,呵呵……” 妇人红荳轻声呢喃,这个荣耀至极的名号,还不是那位可怜这些后来人,随手抛出的一把饵料而已! 蓦然,妇人红荳朝远处闻名而欲动的老伙计摆摆手,示意她不过是随口而说,断然没有半点不尊敬的意思。 虚淡身影传声入耳,说道:“红荳,你我这次偷跑出来,你自然知晓罪重几何,可若是你要罪上加罪,唤亮这片天地的星火,我劝你还是放弃,一来是那位昔日不过是随手丢撒,根本不存半点偏袒心思,二来是万一点亮这片天地,你我又如何对待?” 妇人红荳被老伙计当面揭穿小心思,也无尴尬之色,反倒轻轻拍掌,冲老伙计竖了竖大拇指。 言下之意,再是鲜明不过。 知我者,莫过于老伙计哎! ———— 仙人郡,彩云间。 这几日,祖师堂闭关的太上长老袁鼎莫名大发雷霆,将彩云间负责巡夜的几位长老挨个骂了个狗血喷头,没办法,袁鼎修为平平,但辈分最高,是仙人郡上代宗主的师兄,这代宗主见之,也要行后辈礼节,丝毫不敢以宗主之势压之,更不用说平起平坐。 似乎因为太过在意年岁,而自封“太上长老”的袁鼎,看着修葺一新的祖师牌位,心情可谓是五味杂陈。 他这位本该坐于“太师伯”高位的仙人郡第一人,因为潜海屠蛟,伤了道基,境界一落千丈,从仅差临门一脚便可荣登自由仙人境的地仙大佬,一瞬跌落三境,变成御风而行的云巅境,虽未变成仙人郡的笑料,但也传的沸沸扬扬,谣言四起。 即便经历大风大浪的袁鼎,也抵不住人心的猜忌,在传言袁鼎找寻龙宫遗迹想独吞仙藏最盛的那段时间,袁鼎那栋名为“望庐”的小楼,可谓是门口罗雀,人迹凋敝,在那股风头过去后,袁鼎便自降身份,变成了看守祖师堂的“太上长老”。 宗主柴斐对此,不置一词。 仙人郡千年基业,传承至今,或许在外人看来,委实风光正盛,独霸万川汇海之地,掌管方圆十万里天地水运,呼风唤雨,简直比昔日东海龙王爷都要气派,这些从龙王镇百姓香火供奉一事,便可看出不少端倪,但在曾经小窥天道的袁鼎看来,这些不过是水中月镜中花,经不起一粒石子的落砸,近邻财大气粗的布雨宗,曾送上门来的那十座金山,无疑便是小试牛刀的那粒石子。 只可惜,仙人郡上下,竟然无一人识破布雨宗那点心思,甚至还打破‘互不结契’的仙门陈规,与那狼子野心的布雨宗结为近邻之好,这一巴掌打的袁鼎心灰意冷,再无插手彩云间宗门要事的心思。 要不是前几日,这祖师牌位莫名折腰而断,香火有恙,最为关键的是,祖师堂屋脊,有大日压空,征兆极为不妙,若不是此,他才懒得与这些道心蒙尘的后辈,多说一个字。 至于,破口大骂,纯粹是怒其不争而已。 整个彩云间,长老三十二位,却无一人迈入自由大境一重天,也就是所谓的地仙境界,这些起着“承上启下”大作用的栋梁,修道长生最长光景七百余年,最短的也有三百余载,却不过是白白熬日而已,再无迈进半步的可能。 袁鼎曾一一观察过,原因很简单,道心不再纯粹,被银钱蒙尘而已。 袁鼎长叹一气,面对祖师牌位,不无心衰地念道:“好一个布雨宗啊!” 蓦然,袁鼎想到一个致命的问题,那位悬坐于屋脊之人,会不会是布雨宗后起之秀,被派来一试仙人郡态度? ———— 东海深处一岛礁,有大袖飘摇者,风浪自行退避三舍。 左手托月,右手牵五线的中年男子,看一眼右手小拇指微有异样的飘摇线迹,不禁惊咦出声,这条伏线埋之光景虽算不得久远,算到今日,不过寥寥数十年而已,相较其他几条,算是绝对的年轻晚辈。 但有一点,小拇指伏线,素来沉稳,晃漾之迹象,微乎其微,算是男子最为放心的一条。 昔日,为埋下这条放于光明地的伏线,男子颇为煞费心神,尝试几次,最终还是从街头一骂街悍妇身上获得了奇思妙想,方才得以成功。 坐观世道,垂钓人心的中年男子,右手这五条伏线,看似平淡无奇,实则大有来历。 拇指伏线,牵引一位最是失魂落魄之人。 食指伏线,牵引一只尚且沉眠的孽畜。 中指伏线,牵引一个半死不活坐看云卷云舒之人。 无名指伏线,牵引一位由神转圣的“墙头草”。 小拇指伏线,自是牵引那位可探人心的可爱之人。 五条伏线,五种截然不同的光景。 足以代表天下。 代表大道。 代表他坐而观道的态度。 第一百四十一章 问的妙 镐京城。 自打国师大人坐上那君王宝座,摇身一变,成为执掌七十二城的第一人后,进出镐京的神仙老爷便愈发多了起来。 兴许是仙凡有别,这些出入镐京的神仙老爷从无落足一砖一石,皆选择凌空御风,腾云驾雾而行,有时可见浩浩荡荡的神仙,成群结队从街道上空飞过,景象尤为壮观,看得镐京城百姓委实羡慕。 但这几乎“约定俗成”的仙规,皆要在那座已有浑然三分仙气的皇宫殿宇前作废,所有神仙老爷,一律得落下云头,脚踏实地,一步一步走进那座执掌天下杀生大权的金銮殿。 刚结束朝会议事,一脸惬意之色回到御书房的国师大人,伸手屏退一应婢臣,独留一位神色平淡至极的婢女白描,自己亲手点燃一炉由东海之地献供上来的龙涎熏香,轻嗅一鼻,通体舒泰,飘飘欲仙,果然非比寻常。 看一眼无动于衷的白描,国师大人笑道:“东海龙涎香,听说千金难买一两的稀罕物,那叫……布雨宗的,送来足足够整个镐京城熏香一年的份量,你说这份诚心如何让人忍心拒绝!” 经他一手神魂再塑而生的婢女白描,置若罔闻,不过略有迟缓的点了点头。 早已习惯婢女白描如此“古井无波”之态,国师大人不过是自言自语,过过嘴瘾而已。 走到桌几前,摊开洛纸,用镇纸玉蟾蜍——某一座仙门长老的心头好压平后,开始借着研墨的空荡,心中细细回味朝会上一众所谓神仙老爷的“一面之词”,甚至小到眨几下眼,都会在心海纤毫毕现。 今日朝堂议案,不过是国师大人“抛砖引玉”,随口说要令立国号,问询一众拜相封侯的众臣可有上佳提议,毕竟旧朝积弊,民怨沸腾,被取而代之不过是水到渠成之事,再立国号,实属再正常不过。 听完一众朝臣不遗余力自我推荐各自所提国号,国师大人笑道,国号令立一事,暂且再议。 第二件议案,则是一件无甚紧要的小事,说是那北海之畔,生而有蛟,伤民屠城无数,祸害方圆千里之地,幸有几位不愿留名的神仙联手绞杀,虽有逾权之举,但贵在所行积善,故而就不再追究。 堂下群臣听得一头浆糊,不明所以,这等信手而为降妖除魔之事,如何用拿到朝堂之上议论,再说众人久离凡尘,这等只有昔日年轻时方才会做的小事,如何值得去议论,谁人年轻没有亲手诛贼几个,若是要翻旧账,怕是免不了要撕破脸皮,谁人屁股后面多少都会不干净,再说,仙凡尊卑有别,死几个无甚紧要的凡夫俗子又何妨,值得问罪高高在上的神仙? 国师大人在上,将一众仙臣神色尽收眼底,若是没有看错,十之八九之辈,骨子里仍然是以神仙自居,半点看不上蝼蚁百姓。 不过,倒是有一人,神色与众不同,在众臣议论纷纷之际,却选择做那壁上观客,眼观鼻,鼻观心,老神在在。 国师大人笑了笑,肃静朝堂后,继续说了第三个议案,想迁移一座山上仙门,于北海之畔开枝散叶,庇护众生,而且还会有一系列相辅相成的福泽举措,譬如说每年献供之银减半,门下地界山头可延阔数倍,相应的山水土地封赦之属,可自行安排,仅需上报朝堂即可。 老话说“树挪死,人挪活”,但牵涉到一座仙门,就另当别论,仙门择基而立,多是占有山水灵秀之地,更有仙气盎然之福地,这类地界对山上神仙修行,可谓是有事半功倍之效,耳濡目染,身临其境,日积月累下来,晕染一身飘飘仙气更不在话下,这也是为何凡夫俗子瞧看山上神仙,永远是一副仙风道骨,冰肌玉骨的仙姿之所在。 令仙门放弃经营成熟的自家山头,辗转他地,这无疑是要大动仙基的危险举措,牵涉太多,波及太广,先不说如何安抚门下弟子,仅是门中一些看似闲云野鹤不理门事但辈分奇高的长老之属,就无法轻易说动,劝说轻无济于事,若是话语稍重,惹怒了这些糟老头子,搬出门规祖法,势必又是一件不输迁移祖宗仙基的大事。 国师大人所提议案,可谓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堂下众臣当即沸腾,甚至有脾性耿直之辈,要当场撞柱而死,只为恳求国师大人收回王命。 国师大人记得,那位撞柱寻死的老仙师,是一位名为桃花庵仙门的长老,从谍报上所看,这位老仙师权柄极重,在宗门说一不二,且脾性暴躁,曾在宗门议事期间,当场打杀一位与其臆见左右的年轻栋梁之辈,再就是那桃花庵山水形胜,貌似有一口可洗髓伐毛的仙泉,桃花庵能在西地仙家林立之地,话语份量颇重,那口仙泉起到的作用绝对是居功至伟。 国师大人蓦然一笑,脑海里闪过那位须发形若暮狮的老仙师,自言自语说道:“暮而未死,犹有余威,即便身倒架仍在,也可支撑喘息片刻,可惜自毁栋梁,自绝后路,自寻死,他人何顾!” 执笔沾墨,笔尖行云流水,片刻即成,落笔抖腕,接过婢女白描端来的清茶,清吐一气,吹散袅袅茶雾,执杯未饮,却是笑道:“白描,瞧瞧你家老爷这幅字写的如何?” 在婢女白描面前,国师大人素来以自家老爷自居,而白描也常常不论尊卑,直呼老爷,仿佛眼前这位国师大人,身份一直未变。 当然,这份天下大宠,独属昔日国师大人身边的几位婢女而已。 白描神色不变,看一眼桌几,却是眉梢挂霜,冷冷说道:“徒有其形,不见神意,花拳绣腿,天壤之别!” 国师大人闻言,当即摇头苦笑,他这不是自讨没趣嘛,明知道这位姑奶奶直言不讳,嘴刀比袖剑更为锋利,为何还要招惹于她,这不是自寻死路,还能是什么? 蓦然,窗台落下一只通身翠绿如玉的鸟雀,唯有嘴喙之处一抹金黄,落在窗台,梳羽舔喙,即无寻常鸟雀的叽喳聒噪,也无见人生畏振翅欲飞之意。 国师大人看着翠鸟,颇为心喜。 随着翠鸟一点点将嘴喙上沾染的那抹金黄抖擞落下,国师大人脸上的笑意,就如同花蕾怒放,甚觉美好。 ———— 周府。 周穆推窗而望,雨帘从天倾泻,大片的阴云攒聚,彻底将光亮死死挡在云后。 接连半月之余,阴雨绵绵,凉风习习。 好不易停下忙碌脚步的周穆,难得愿意静下心神,如此静静欣赏天地之大美。 如今的周氏,已然与过去天壤之差,无论是财力还是权柄,在镐京城皆是数一数二,周府眼下更像是一辆迅疾奔驰在古道上的马车,他这个持缰绳抡鞭子的车夫,已然不甚重要,仅需偶尔露面,抡几鞭子,给马匹使点气力即可。 这座僻静的独家小院,便是他令周府修建,以供他日夜修道所用,一日三餐,皆由不定婢女送来,若是没有执掌周府的老管家许可,旁人半步也踏进此地不得。 眼下,看似神色平静的周穆心底其实甚觉愁闷,前两日他冲击那金丹之境未果,甚至一脚已经踏进那扇门内,初窥那扇门后之景象,只可惜在他即将踏进那扇门户时,背后仿佛有一双巨手,生生将他又拖曳了出来,这种功败垂成的挫败感,令这位志向远大的周家儿郎心底萌生退意,第一次对大道有了新的认识。 周穆如今过而立之年五载,不论在凡尘百姓中,还是在修道长生之辈中,皆算得上是年纪轻轻,纵然幼时跟随第一位老仙师行迹天下,见过山川秀美,江河绮丽,江湖险恶等常人无法企及的见识,心性磨砺一事上,也属凤毛麟角,但终归还是一路太过顺遂,顺遂的不过才踏上修道一途十余年,便一路高歌猛进,到得如今云巅之境,也是俗称所谓的宗师境界,他用不到二十年的光景,走完了有些修士百余年的路途,惊诧地老仙师不得不暗中“作祟”,联合富如狗,搞出一趟西北之行,企图借此机会多让周穆吃点苦头。 当然,这一切周穆尚且被蒙在鼓里,不得而知。 甚至连富如狗都善意提醒过周穆,告诉他年轻人一定要多吃点苦头,走路要步子迈得小些,步调稳些,如此才能行的久,走得远。 至于周穆听进几分,则是他的本事,也是他的造化,与富如狗不生半点因果。 老仙师与富如狗,皆在惊叹周穆罕见天资悟性的同时,自然也看出了他可能会遇到的坎。 老辈人教诲后辈,资本何在,其实无他,贵在今日之事,昔日他或许遇过见过闻过,再加上岁月堆积起来的眼界,解决问题自然比后辈要得心应手,驾轻就熟。 周穆冲击金丹未果,早在富如狗与老仙师二人意料之中,故而才会有二人善意的提醒,以及苦心营造的西北之行。 就在周穆叹息之际,雨幕中的一抹绿意一瞬吸引他的注意,待他眨眼反应过来,绿意已经据他近在咫尺,确切的说,是飞落在了他身前的窗台上。 “叽叽喳喳……” 仿佛翠玉精雕细琢而成的鸟雀,抖擞艳丽翎羽,震落身上雨滴,而后轻轻振翅,毫不认生地跃上周穆肩膀,冲着周穆耳畔轻鸣起来。 “这……” 周穆看得哭笑不得,想来这鸟雀是谁家精心饲养之物,怕是外飞遇上这连雨天气迷了路,阴差阳错来到了他这屋檐避雨。 将翠鸟放在窗台,周穆去去即回,手中多出一份喂鱼的饵料,试着撒在翠鸟身前些许,试图喂食,孰料翠鸟当即炸毛,一瞬扭头,望着尴尬无比的周穆,仿佛在无声嘲讽。 周穆轻咳一声,挠挠头,放下饵料,正准备再逗趣一番这只似乎精通人性的翠鸟,门外蓦然传来熟悉的话语声。 “这鬼天气若是能有香酥美人作陪,美酒佳肴为伴,岂不美哉妙哉,仙境不过如此啊!” “只可惜,被你这糟老头子抓来当壮丁,坏人美事,一顿酒委实不够啊!” “我这糟老头子袖里的银子只够请你这一顿,那一顿只好让周穆请你喽!” “好说好说……” 周穆开门迎接,来人自然是老仙师与富如狗二人,除了他两位,这座小院,谁还能不请自来? 周穆躬身行礼,富如狗抢先一步,收下这份“小礼”,哈哈一笑,说道:“周贤侄啊,你这里可是寡淡无味的很哩,模样清秀的婢女不妨多安排几个嘛,若是周府没有,大可以借你几个嘛!” 周穆说道:“酒色之属,刮骨利刃,沉溺其中,无异寻死!” 富如狗进屋,环视四周,叹息一声,说道:“就差青灯古佛,与道僧无异,无趣的很!” 老仙师接过话茬,晃了晃手头的两壶酒水,说道:“酒水入腹,管他何事,一醉方休即可!” 富如狗视线落在窗台,惊咦出声,说道:“这只鸟雀倒是有趣,只可惜食肉太少,不够三人打个牙祭!” 正与富如狗鸟目相对的翠鸟,再次炸毛,一飞而起,化作一束绿光,直冲富如狗而来,大有同归于尽的气势。 富如狗呵呵一笑,探出两指,轻松夹住迅疾掠来的翠鸟嘴喙,随手一抛,笑道:“有点意思啊!” 被抛出的翠鸟,好似吃醉之人,在半空振翅旋飞,却是再也难近富如狗周身方寸。 富如狗转头看一眼周穆,疑惑不解,问道:“你何时养这么个小玩意?” 周穆苦笑不得,说道:“先于你们一脚,自己飞来的!” 放下酒水,老仙师走过来,看着“怒发冲冠”的翠鸟,说道:“也不知谁家闺阁所养,怕是在这雨天迷了路,误飞到你这里来的!” “不过,这鸟雀倒是挺有灵性,知晓谁人对他生有歹心不是?” 老仙师瞥一眼富如狗,哈哈大笑。 富如狗却是走回桌边坐下,自斟自饮一杯,方才摇头说道:“老仙师,这次你可打了眼,这只翠鸟不光灵性,而且还能识别天地气运,它飞来找寻周穆,就像是贪财好色之辈,眼见金山美人,不撞南墙不回头!” 老仙师蓦然回过神来,说道:“那它扑你,又是何故?” 富如狗顿时挺直腰杆,手中变出无字牙白折扇,一敲手心,笑道:“老仙师高人,问的委实妙啊!” 第一百四十二章 欺负人 从小院出来,天色阴沉的愈发厉害,垂天倾落的雨帘倒是暂时散了去,凹凸不平的地面,积溢成一个个光鉴映人的小镜子,在漆黑夜色中,就如同打碎了一块极大的铜镜,镜片散的随地可见。 富如狗与老仙师分道扬镳,老仙师借着三分醉醺之意打道回府,恰好可睡个安稳觉,毕竟,一把年纪,较之倒头就睡的年轻人,夜晚入睡一事,已然等同于修道破镜,难上加难。 光景流逝,岁月催人,屹立在以岁月铸就而起的高台,俯瞰人生,欢欣雀跃之事有之,哀苦愁闷之事有之,一如老话所说“人生之事十有八九不如意”,前者所占人生长度一二,终究抵不过后者八九之多,而夜晚正是独处扪心自问的好时机,可一旦愁入愁肠,自是愁上加愁,愁到了家! 幸在,老仙师此次醉醺,心情大好,替弟子周穆悬着的那颗心也终于落了地,回去卧床而眠,刚刚好! 富如狗则是微醺上头,脑海早已迸发出无穷的奇思妙想,譬如去那前两日开张尚未来得及瞧看的几家神仙铺子游逛,尤其是那家卖“桃花笔札”的铺子,山头仙子最爱此类樱粉之色,若是买来些许赠与那些明艳仙子,再塑成一段流芳天下的佳话,岂不是妙哉美哉! 但是,在这些可做可不做的解闷事情之前,的的确确有一事颇有必要提上日程,若是再耽搁下去,不但自葬钱程,而且还会引发一系列不可避及的“人祸”。 富如狗搓了搓脸,微微令醉醺之意散去几分,当然,对于他而言,想要彻底散尽醉意,不过是易如反掌,但既然来此天下,所做之事便是放浪形骸,做一回纸醉金迷的浪荡子。 “重操旧业是不是有点欺负人?” 富如狗心底考虑的,不是赚点蝇头小利,信手而为的那些事,不过如同给果树浇水施肥除草一般,皆是为了最后结果的那一刻。 他是比那位“立皂牢,服牛马,为民利”的商家大佬还要斤斤计较的主,况且他与商家无时无刻不在“明争暗夺”各界财运,各有胜负而已,总体而言,还是他以微弱优势暂占上风。 连那个最能代表商家一脉的“利”字,也被他巧手妙得,恰好与他生而有之的“富”字,组成他的左右神铭。 为富不仁。 唯利是图。 富如狗腰间的那块看似古朴简单的玉牌,双面刻字,正是左右神铭那八个寓意深长之字。 “开个杂书铺子,再想办法唤来那个妙笔可生花的酒鬼,写上几卷最是勾人心魄以及眼泪的凄惨爱情小说,不怕那些养在深闺的富家女子不掏银子!” 富如狗看一眼隐匿云后的月色,喃喃自语道:“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还是玩笔杆子的,会玩啊!” 蓦然,富如狗想起那个嗜酒如命的家伙,每每酩酊大醉之际,便会有神来之笔的佳章偶句跃然而出,这句曾令无数才子佳人订下私会良辰的“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即是那个妙笔可生花的家伙,与他于真真正正的“仙阙楼”畅饮后,执笔而酣畅写下。 一瞬间,富如狗甚至连杂书铺子的匾额题字都已想好,正如他那个总带着三分醉目看人看天下的“酒肉朋友”提笔写下的字一样珍贵。 一字千金。 半点不虚。 前后思衬过,从袍袖摸出一纸符箓叠成的纸雀,手指捻火,一瞬即燃,一声若有似无的雀鸣响在耳畔,而信雀已在万里之外。 吹散指尖灰烬,富如狗摇头晃脑,变出无字折扇,故作风雅扇着胸中浩然气,笑道:“还是人模狗样好啊,起码半点不生疏!” 桃蹊,专门售卖与桃花“沾亲带故”之物,且大多为女子所用,譬如深得女子喜爱的桃粉胭脂,浓而不烈的桃花熏香,金银做枝珠玉为花打造的桃枝簪子等等,但凡桃蹊每推出一件新奇之物,便可引起城中女子争相购买,而且千金难求。 赚女子锈囊中的银子,委实太过轻松。 富如狗看一眼灯火通明的铺子,再看一眼门前匾额上的“桃蹊”二字,笑了笑。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银子也一样。 尽管夜色已深,但距离镐京城宵禁时辰还且尚早,而且铺子中熙熙攘攘的年轻女子甚至半老徐娘,大多衣容华贵,一看便知非富即贵,断然是白日在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有到得夜晚,方才得空溜出。 几乎人人身后跟着一两位神色始终难平的婢女,便是最好的证明。 富如狗一出现在铺中,当即惹来一阵骚动,委实是因为这家伙脸上覆着的面皮太过耀目,再加上手摇折扇,一身气度着实不凡,颇有几分风流倜傥的人模狗样,关键是那些尤为被女子喜爱的才子佳人小说中,才子之态莫不如此,即便稍有偏差,也无太大出入,铺子中这些貌美如花的年轻女子,如何能不双目放光,欢欣雀跃,甚至小鹿乱撞! 富如狗环视一周,拱手一礼,淡淡笑道:“众家仙子,得见真容,此生无憾!” 此言一出,顿时惹来一阵娇笑,至于夹杂其中的那几句爱意比骂意多的“浪徒子”“下流胚”“多情种”,富如狗全然置若罔闻,仍旧满面春风,如坠花丛。 蓦然,富如狗瞧一眼因为体娇而不得不站于外围探望的一位女子,绕过人群,来到这位一身桃粉之色的佳人身前,先道一声“折煞在下了”,便搬来铺中圆凳,令受宠若惊的女子扶住袖臂坐下,这才正正经经拱手一礼,说道:“小生方才多有唐突,还望仙子见谅!” 女子身患病疾,久待深闺不得而出,只能趁夜色人稀,带着贴身婢女外出透气散心,这几日听说她最为心喜的桃蹊铺子又推出了新货,便冒着被禁足的风险,不管不顾只带了一位信得过的婢女偷溜出来,一头扎进这琳琅满目恨不能悉数搬回闺阁的桃蹊铺子,足足逗留了近两个时辰之久。 最终,还是没能抢的过几位身世背景吓人的女子,心喜的胭脂与簪子被她人买了去,心情自是不喜,再加上病疾在身,方才又被人推搡几乎摔倒,若不是婢女死死护着,及时给主子喂了药,女子心口刺痛的病疾便要当场发作。 女子俏脸羞红,心中小鹿碰撞地厉害,几乎要从口舌跃出,难得见上如此一位与才子佳人小说中形貌契合的男子,女子如何能不心喜! 呆愣了一下,终归是回过了神来,想起身施个福,但腿脚不知为何着实没有半点气力,只好羞红着脸,轻声说道:“公子言重了,小女子还得谢公子搭手移凳之情!” 富如狗笑道:“能为仙子移凳,三世修来之福!” 女子忍不住抬眼再看,只见男子眉梢带笑,俊目生情,不知该用何等神仙言辞形容的颜面上,似乎带着三分与众不同的懒散之色,令她看一眼,便芳心暗许,心花须臾绽放。 昔日曾游迹花丛堪折万花的富如狗看一眼女子,便了然于心,却是蓦然一叹。 走去柜台,与掌柜言语几句,便拿来一支桃枝簪子与一盒桃粉胭脂,富如狗交给身有病疾的女子,在多有嫉妒之色的视线注视中,笑道:“男子皮囊,断肠毒药,仙子惜命才是!” ———— 东海之畔,龙王镇。 冯笑与铁匠坐于街边面摊吃面,铁匠蓦然回头看一眼远处,说道:“那个跟屁虫,真打算让跟一路?” 剥开一瓣蒜头,就着面食嚼吃两口,冯笑方才说道:“邯郸学步而已,不用放在眼里!” 铁匠皱了皱眉,看一眼冯笑手里的蒜头,说道:“非吃不可?” 冯笑恍然大悟,笑道:“用茶水漱口,即可祛味!” 铁匠犹豫一下,剥吃一瓣后,说道:“这下就无妨了!” 冯笑说道:“那个家伙尾随一路,从北跟到东,应该是会些天算之术,听……疯子的意思,这个家伙来头不小,但并无恶意,若不是如此,怕是在北地,便要丧命!” 铁匠又嚼吃一瓣,说道:“身上应该有遮掩气运甚至本来面目的某种器物,若不是如此,不会看不出一丝异样!” 冯笑点点头,笑道:“可这家伙却是不知,伪装的太过平淡,便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就像一个富家子弟,如何改头换面,但骨子里那点东西,却是变不了,盖不住的!” 铁匠疑惑道:“你还懂天算相面之术?” 冯笑摇了摇头。 吃完面,掷下银子,二人起身离去。 路过一家卖熏香的铺子,看一眼铺子里身影格外扎目的黑汉子,冯笑却是有种人生何处不相逢的古怪感觉。 黑汉子自是那名为李逵的黑厮,身边道人装扮的中年男子,该是那公孙道人。 黑厮李逵买熏香,不亚于铁匠绣花。 冯笑打消这个莫名念头后,却是听身边铁匠说道:“那黑厮不过肉体凡胎,至多气力过人而已,可身边的道人却是有两把刷子!” 冯笑点点头,心想:“入云龙,可呼风唤雨,腾云驾雾,大抵是云巅之境的宗师!” 二人又途径一家书铺,那种古怪念头再次悄然而生,朝铺子里望去,还真有认识之人,赫然是与黑厮李逵大打出手的长衫郎崔一! 冯笑皱眉,暗道:“巧合?还是……” 蓦然,长衫郎崔一转身,看向站于街头的冯笑,前者拱手一礼,后者带笑点头。 二人,就此别过。 铁匠说道:“好重的书生气,但一身极力压制地剑气,同样不可小窥!” 冯笑不知从何处捻来一撮茶叶,分给铁匠半数,剩余含在自己嘴里,说道:“先前若不是那位公孙道人出手,那黑厮李逵怕是早在这位剑下一分为二了!” 铁匠接过茶叶,欲言又止。 冯笑自是知晓铁匠所想为何,解释道:“疯子给了一块玉牌,里面有这些东西……” 但冯笑其实颇为想知道的是,为何疯子的玉牌里,会放有铁匠婆姨的画像? 而且还不止一张? 这一点,冯笑特意去铁匠铺子认真打量铁匠婆姨后,方才确定,那几副女子画像,确实是铁匠婆姨无误! 再回忆铁匠与疯子,二人貌似不对付啊! …… 冯笑无法再往深处去想,这种问题只有等时间来给出答案,任谁去揭开,必定会腥风血雨! 蓦然,冯笑看待铁匠,怎么看怎么觉着,可怜的铁匠,头上绿意盎然啊! 铁匠看一眼神色古怪的冯笑,莫名有种想一锤凿下的怪感! 买好熏香出来的黑厮李逵,看一眼街上行人,神色古怪,说道:“公孙大哥,你说女子皆喜爱这鸟香,可为何这李逵身上都藏了三盒熏香,为何街上女子却避之不及地离去?” 公孙道人颇为无可奈何,说道:“宝剑赠侠士,熏香配佳人,你我买这熏香,不是自用,而是要送于女子!” 李逵挠挠头,笑道:“想起来了,是那个叫什么……仙子的嘛!” 公孙道人压低声音,说道:“你这黑厮,三番五次叮嘱你,是玲珑仙子,莫要再说错了!” 玲珑仙子,八面玲珑,是游走于龙王镇方圆千里之地上,各大豪阀仙门之间的神奇女子,牵针引线,无往不利,称得上是横架于凡俗豪门与山上仙门之间的一架桥梁,颇受仙人郡与布雨宗倚重。 李逵将怀里熏香掏出,拎了拎,说道:“公孙大哥,就这点轻飘之物,如何能令那玲珑仙子吐口?” 公孙道人欲言又止,袖中手指掐算,想了想说道:“等宋大哥来了,再论!” 李逵只得点头。 一直游逛于各家书铺的长衫郎崔一,蓦然皱眉,自言自语,道:“被识破了?” 方才与那位算是有一面之缘的年轻公子问礼后,心底一直有股挥之不散的念头,而这股念头源起之处,是来自他口舌下含压着的一颗米珠大小的气运珠。 这颗气运珠,据说诞生于一头原古祥润神兽口舌之下,源于终日餐祥饮润所生,故而对天道气运之物,极为灵验,长衫郎崔一之所以自身气运毫无外露一丝一毫,皆是得益于这颗气运珠之功。 只是,方才与那位窥听墙角的仁兄问礼之际,这颗许久未有动静的珠子,赫然有种“脱口而出”的悸动,若非他极力压制,怕是会当场生变。 长衫崔一回忆,这颗珠子前一次如此“悸动”,还是听家中一位先祖提及,是与一位“为富不仁”的浪荡子有关,若不是那位先祖自断喉舌,用舌尖血压下这颗珠子,怕是如今已然易主他人! 崔一无甚心思看一眼空荡荡的张页,随手震掉攀附在手头的金灿文字,令之重归其位,方才合上经卷放回。 忍不住揉揉脑壳,苦笑不已,自语道:“老的欺负过老的,小的还要再来欺负小的不成?” 第一百四十三章 东海三为桑田(祈福平安) 数十辆马车排成一字长龙,浩浩荡荡驶进龙王镇,对于城中见多识广的百姓而言,无外乎神仙豪阀之属,心生艳羡之余,却并不簇拥围观,毕竟热闹每天都有,但自家的好日子,还需脚踏实地一步一步打拼。 车队宝马雕车,且有神兽垫簇前后,打头之属是头通身雪白的灵鹿,口衔灵芝,踏空而行,沿途药香浓郁,正是从那灵芝而发。 灵鹿身后地面,拖曳着四五位衣衫褴褛之人,手脚之上并无任何绳索束缚,但白鹿每行一步,这几位便东倒西歪,行立不稳,恍若当街醉酒一般。 在这些“醉汉”身后,相隔丈远,方才是一字长龙的车队,打头的车夫脸色黝黑,五短身材,身着带补丁的短打,平淡眉目之中,有股说不出的贵气。 看一眼满街信步而行的百姓,无不绫罗绸缎,穿金挂玉,车夫暗暗想道:“好一方富贵之地,山寨众兄弟日子若是人人如此,也不枉宋江苦心经营!” 水泊山寨,如今看似光景璀璨,实则已然是江河日下之势,尤其相较于那方腊一窝蛇鼠老贼而言,山寨众人并无修道长生之念,终日不过是游手好闲,借酒度日,甚至还有内斗切磋,阮式三兄弟,李俊等十余兄弟更是在切磋中断了手足,沦落成半废之辈,若是长久如此,山寨必然高楼崩塌,泯然众人矣。 自打他提出举寨飞升的建议后,便引来一众兄弟明讥暗讽,尤其是那个最为莽撞的黑厮反对的甚是厉害,甚至抡斧砍翻聚义厅外那杆“替天行道”的大旗,还说什么“既然大哥想做那山上不顾百姓疾苦的什么鸟神仙,那这杆大旗便再无用”,结果被罚禁足面壁思过,事后又搞出一出负荆请罪,加者众兄弟劝说,方才饶了那黑厮死罪。 这趟东海之行,一是为了转移山寨内部矛盾,毕竟尚且有一部分深明大义的兄弟还是支持飞升之建议,二是想真真正正寻找一处神仙遗迹,好从中寻觅到原古人人皆可成神飞仙之隐秘,如此举寨飞升成仙,再不是什么难事。 对于这趟东海之行,山寨可谓是谋划已久,众兄弟分为三七之数,留寨而守为三,出行东海为七,若不是得提防方腊老贼,三数兄弟也可来此,若那龙宫遗迹现世,抢夺成功的几率便又可增加几分。 想到此处,车夫视线稍稍落在那拖地而行的几人身上,这几位半路杀出之人,跟脚眼下尚且无法知晓,但他几番认真打量,这些人绝非寻常江湖之辈,倒像是与山头仙门有关,若不是顾及众兄弟想法,他断然不会任由这几人被灵鹿拖曳步行,但好在替几人保全了最后一点仙面,并未赤身裸体好如牲畜而行。 此趟出行,佯装售卖熏香的商家来此,得益于布雨宗的龙涎香远近闻名,终日来此购买熏香的商家不计其数,因而一字长龙的车队,实则也并未形成多大的影响。 稍稍安心后,正当车夫于心海反复思衬谋划之际,领路而行的白鹿却是罕见得呦呦而鸣,车夫闻声讶然,这头自动上了山寨的灵鹿,即便以他金丹之境,也看不出是何来历,但从口中所衔灵芝来看,必非凡物,倒是军师提及了一口,说是《广异记》中有记载,白鹿衔芝,视为祥瑞之兆,既然白鹿衔芝而来,正是天降祥瑞于山寨,大可精心饲之,静观其变。 衔芝白鹿在山寨,除却那个鲁莽黑厮稍可靠近,其他兄弟则是方丈之地不可近,那宰虎上山的武二郎,倒拔垂柳的大和尚半点不信,看黑厮都可近得,便起了好胜之心,结果…… 武二郎被废一腿双臂,大和尚好点,豁去半张脸面还有一臂,再难见人,本是东海之行的先锋二人组,如今却瘫坐在床,车夫心头悲痛之余,却也重新审视衔芝白鹿,在军师帮助下,寻来那卷《广异记》,卷中确有‘白鹿衔芝,待圣而出,呦呦而鸣。’的记载。 只是…… “大哥,你可来了,这些时日着实憋坏俺了,公孙哥哥看的那叫一个严实,酒水,女人……” 一团黑影跃上马车,自然接过车夫手中马鞭与缰绳,正是等待久矣的黑厮李逵,车夫坐回空无一人的车厢,看一眼手边白莹莹的骨刀,脑海不由自主蹦出先前那个一闪而逝的念头,再隔着车帘端详着黑厮壮如牛犊的背影,心头思绪难以消沉。 就在这时,车厢外又多出一道身影,身影隔帘冲车厢内车夫打个稽首,恭敬说道:“大哥,一路辛苦了!” 车夫笑道:“听这黑厮告你状,说酒水女人半点不能沾,若是如此,可真是憋坏这黑厮了!” 公孙道人摇头苦笑,说道:“大哥,这黑厮何等脾性,若二者皆不让他碰,怕是这龙阳镇,还不得天翻地覆!” 车夫呵呵直笑。 黑厮李逵闻言不满,说道:“大哥,银子都被公孙大哥给那个花仙子花了去,李逵的酒水少的可怜!” 公孙道人笑道:“你这黑厮,倒是告的一手刁状!” 李逵挠挠头,嘿嘿一笑。 了然于心的车夫说道:“那玲珑仙子一介女流之辈,但可手眼通天,吾辈自叹不如,若能拉拢过来,岂不是成就一桩美事!” 公孙道人却是摇头,沉吟一番,说道:“这玲珑仙子,与布雨宗关系尤为密切,据打探到的消息来看,与仙人郡不过是在虚与委蛇,况且近日听说那仙人郡,祖师堂差点被神人打个底掉,看此情况,怕是苟延残喘久矣而已,那玲珑女子多半是早早看出颓势端倪,但又不可直言,只好与之假意周旋,怕是这座仙台倒塌,这位玲珑女子,看之一眼便觉碍目!” 车夫叹息,道:“女子多势利,也属自保而已,周旋豪阀仙门之间,不是轻松之事,且能如鱼得水,自是手段了得,有此心性,也属正常不过,不然怕是难在这龙阳镇,过得人上人日子!” 公孙道人看一眼车夫,说道:“大哥,此女子善疑且多变,有‘墙头草’之称,我等若是孤注一掷,将希望全然压在她身上,万一反水,岂不人财两空?” 车夫手指摩挲着骨刀,说道:“地仙之下,皆可杀得,一介女流,何以惧之!” 公孙道人一愣,一瞬喜出望外,说道:“大哥,你迈出那一步了?” 车夫摇摇头,淡淡说道:“还差一线,随时可跨!” “那两大仙门,若是如你信上所说,不过三四位金丹而已,山寨这次远行而来,大可一鼓作气,拿下龙宫遗迹,再回过头吞掉这两大徒有其表的仙门,届时,沿江而下,方圆万里,取而代之,飞升之事,已然事半功倍!” 公孙道人点头称道,只是眼底闪过一丝无奈之色。 ———— 东海之上,红装妇人与袍袖飘摇男子遥遥相对。 红装妇人收回落在那残月之上的视线,嘤嘤一笑,说道:“障眼法而已,凭这都敢出门?” 袍袖翻飞的中年男子笑道:“雕虫小技而已,实在不经折腾!” 红装妇人撇撇嘴,说道:“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井水不犯河水,如何?” 中年男子笑道:“未战先怯,这可不是火渊之下人的脾性,怎么,许久未见,火渊之主如今都把弟子教成这幅鬼样子了?” 红装妇人翻个白眼,说道:“前辈这糟老头子的手段也不咋高明嘛,听那位提及过两句,夸赞前辈一手醉生梦死,一手伏线千里,委实厉害,就是差点胆识,磨嘴皮子的功夫要比动手的功夫强上太多!” 中年男子哈哈一笑,不无几分回忆,说道:“你们火渊之下,也就那位值得本座动动手指,其他人嘛……” “听说那家伙为了一个外门女子,才搞成那副鬼样子,最后不知所踪,难道火渊之下当真如传言那般,门内弟子皆是歪瓜裂枣,女子尤甚?” 这则传闻被提及,无异于再接旧伤疤,自从那位消失后,关于那位的一切消息,都被封禁在火渊最深处,除却渊主大人知晓,任何人一律不得打探。 红装妇人手腕一抖,掌心浮现出一口喷涌“岩浆”的血泉,神色冷冰,说道:“前辈那轮月牙,不知能再经受起这位故人几次碾压?” 男子手中圆月,昔日正是被火渊之下第一人手托血泉击碎,变成形将支离破碎之态,若不是男子修补手艺委实通天,这件传承已久的神器,怕是要彻底葬灭在昔日。 如今裂纹密布之态,亦是男子辛苦修补后的最佳程度,这次涉险前来,也是为了这件来历深远的神物。 龙筋熬胶,可粘补一切神器,墨子巨匠昔日天功造物,所用粘胶正是龙筋熬炼而成。 有一点,龙筋所属原主的蛟龙之属,龙龄愈久,熬炼而成的粘胶效果尤甚。 东海底,确有一条被大印封压的老龙。 不过,不在那东海龙宫而已。 只要取开那方大印,怕是早化成龙骨的老龙,只能白白沦为被人争抢的神物。 龙筋,龙骨,龙鳞等外物,皆是一等一适合墨子巨匠炼物的好物件,无数仙门梦寐以求之物,若是能抢上些许,熔炼一二,一座仙门崛起,便指日可待,绝非虚言。 这也是原古神龙一脉,众多龙子龙孙,莫名消失的缘由之一。 此间隐秘,唯男子一人所知。 男子看一眼右手小拇指黑线,稍稍安心,伏线垂钓这么久,再不咬钩,那他这手天算之术,岂不沦为笑谈,何来独秀一枝之名? 看一眼红装妇人手心所托之物,男子不愿再节外生枝,因而说道:“红荳,劝你还是收起这位,魂种十存五六,若是再消散一二,便会彻底沦为废物,那火渊之下,岂不是人人皆得拿你是问?” 妇人红荳闻言,嘤嘤一笑,乖乖收起血泉,笑道:“前辈委实开不得半点玩笑哩,红荳尚属后辈,见前辈得行重礼,如何敢与前辈过招走式,难不成吃了熊心豹子胆?” 中年男子看一眼变脸比翻书还要快的妇人,心想:“此女心机半点不输男子,今日结下孽因,若是就此放过,必是养虎为患,日后殃及师门,怕是得吞食恶果;可若诛杀于此,胜数不过为六,万一再濒死挣扎,完全释放血泉之物,胜数不过占半,还得面临殃及池鱼的风险!” 这笔买卖,如何算,皆是包赔不赚。 男子心中思量后,摇头笑道:“好一口伶牙俐齿,起码这点不逊色于那位!” 妇人红荳眨眨眼,笑道:“多谢前辈盛赞!” 妇人眼波流转,百媚生娇,浑然与女子无异。 ———— 玲珑居,居玲珑。 偷得半日浮闲的玲珑仙子躺在亲手搭建的葡萄架下,眼睛微眯,算是晌午小憩。 常年葱绿的葡萄藤,是仙人郡昔日所赠仙株,说是久食可保女子容颜永驻,玲珑自然欣而纳之。 “若是事事顺遂,不困于心,何来烦心一说,何来愁容满面?” 玲珑近来头疾复发,加上前有仙人郡逾矩施恩,已被龙王镇真正的神仙老爷城隍上报朝堂,后有布雨宗落井下石,企图伺机痛打落水狗,一门独大。 终日周旋于这两家明和暗分的仙门之间,纵然八面玲珑的玲珑仙子,也日渐捉襟见肘,毕竟她一身玲珑之术,不是可破万法的神仙术,还需劳心劳力而为,远没有传言那般轻松自在,偏偏这种艰辛还无法诉诸于口,还需在这栋小院之外的天地,活出一番让世人心生艳羡的样子。 其实,玲珑仙子早已心生退意,久窥人心,举目所及,皆不堪入目。孤独,是她萌生退意的主要原因之一。 而一跨出这间小院,便又是八面玲珑的仙子,这种强烈的心理反差,就如同一块巨大磁石,她每出这栋小院一次,吸纳的孤独感愈多,久而久之,夜不能寐,辗转反侧,三千青丝也掉落的日益厉害。 一架葡萄藤,如何管用! 突然,玲珑仙子揉揉眼睛,以为老眼昏花,葡萄藤外的天空中,赫然悬着一轮月牙! 就在这时,屋檐方向,屋檐下雕龙附凤的圆凳上,早已看量玲珑仙子多时的中年男子,开口说道:“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良辰美景,但佳人多愁,何以解愁?” 玲珑仙子身体一顿,莫名说道:“东海三为桑田!” 中年男子笑道:“大善!” 第一百四十四章 夜郎自大之地(祈福) 当看到倒霉道人时,冯笑心府之地莫名狠狠抽动了一下。 只见倒霉老道左手提鸟笼,信步而行,一双滴流乱转的眼睛始终不离街头妇人,若是遇上脸皮薄的貌美女子,视线更是肆意妄为,直到惹来未经人事的女子一声羞臊啐骂,倒霉老道方才讪讪一笑,收回意犹未尽的视线,眯眼回味。 铁匠看一眼简直“如鱼得水”的道人,说道:“这幅德行,倒是符合人不可貌相的老话!” 铁匠这句“平淡”之言,好似曲径通幽,令人回味。 冯笑听完一笑,不置可否。 他心中已有猜测,怕是又出了什么幺蛾子,细细滤过一遍可能“蹦出来称王”的人,高家那个“狼崽子”高山被他再三敲打,怕是会消停一段时间,总在老城头上琢磨如何翻越城头得自由的佘白首,有了那次九死一生的“雷劫”,怕是仍心有余悸,与老更头成为“垂钓之友”的疯丫头褚知秋,想来没有什么事情能比钓上一条大鱼来的有趣,从香火台回来的虢氏男子近乎画地为牢,倒是随身书童常去老城头偷吃鸡腿,崔氏与张氏似乎在忙碌族人归来一事,无暇他顾,尤其是那位张氏老圣人…… 思来想去,最有可能“生事”的几人都被排除,再加上倒霉老道这幅“游街赏景”的怯意心态,冯笑隐隐生出一抹念头,莫不是倒霉老道在上面觉着太过无聊,便偷溜下来散心不成? “神君庙……” 突然,冯笑意识到这个差点被遗漏的地方,那个香火小道童原本觉着人畜无害,但与疯子有了那一段离奇的“寻竹”之行后,尤其是对涉及因果深重的香火一事有了重新认知,归来后再看香火小道童,已然有几分近在眼前却看不真切的意味。 若是疯子所言不虚,侍奉香火的小人皆是“画地为牢”,半点踏出不得香火之地,冯笑倒是可省心大半,但若是拎干水分来听,神君庙可能就是一柄悬在头顶的利剑,数千年的香火供奉集一身,造就出来的香火小人…… 不可想象! 就如同疯子对此种弊态不无讥讽所言那般:一只泥腿子被供奉千余年,也与一些神仙无异了!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但王丁临行前,并未对冯笑提及神君庙,想必是心有所安,但如果连王丁都被蒙在鼓里,那问题…… 如此思量后,冯笑又点了一碗面,坐等倒霉老道,铁匠莫名诡笑一声,示意冯笑瞧看。 冯笑举目远望,待看清后不禁错愕,只见那倒霉老道正被一位身形似水缸的妇人死死揪拽住道袍,而老道兴许是理亏词穷,毫无半点还手之力,与其说二人扭斗在一起,倒不如说是身形见绌的老道被水缸妇人蹂躏,不过眨眼功夫,老道已然节节败退,身形踉跄,脚步发虚,被手臂与腿粗的妇人扯翻在地,欺压在小山一般的身下,水缸妇人嘴里还喋喋不休,看架势多半是骂街悍妇脏不入耳之言。 好似天***的铁匠收回视线,玩味笑道:“这老道天生霉运当头,属于那种喝凉水塞牙,放屁扭着腰的霉主,你这小老哥,委实不好当啊!” 冯笑喝口面汤,笑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还是想想如何将那近百两的藏私交代清楚为好?” “最好谎要圆的圆满,不然届时,嫂子若是问起,万一漏了馅,这罪过可大了去!” 铁匠瞬间吃瘪,素来对银子格外认真且有好记性的自家婆姨,一旦知晓他藏私,没有月余耐心哄待,怕是难以消停。 想想都脑壳疼! 若是有舌灿莲花之能,倒可轻松些许,可偏偏他笨嘴拙舌,再加上心疼自家婆姨,如此一来,往往是不打自招,哎…… 铁匠深深皱眉,看一眼同样皱眉的冯笑,想了想,伸手说道:“王丁从铺子拿走过那么多菜刀,剪子,你是不是得还银子?” 冯笑眨眨眼,说道:“王丁拿走的,王丁不来还,凭什么我来承担?” 铁匠孤注一掷,道:“你与王丁是住在一座屋檐下的,这些旧账,就得你来还!” 冯笑看一眼远处,说道:“嫂子与你也是住一屋檐下,你的银子是嫂子的,可嫂子绣囊里的银子是你的吗?” 铁匠彻底哑口无言。 不远处的形势愈发激烈,怕是老道坐实了偷瞄妇人的事实,被妇人欺压在身下,半点动弹不得,围观的百姓则是哄然大笑,看的津津有味。 端上面来的掌柜,放下碗筷,看冯笑似乎对街头这等小打小闹格外感兴趣,便笑道:“那象妇可是这两条街上出了名的悍妇,气力不输男子,口舌可比说书先生,时常在街头找寻年轻貌俊男子的晦气,嘿嘿,说的直白点,就是闺房里待不住了……客官,你明白吧!” “另外,那悍妇年过三旬,尚未婚配,家人听说都急得恨不能是个男子便可嫁女,看客官瞧着颇有兴趣,若是……” 冯笑连忙打断掌柜好心提醒,指了指远处,摇头笑道:“这碗面便是替那道人点的,孰料几步之遥,偏生出如此事端!” 掌柜恍然大悟,道声叨扰离去。 冯笑抖抖衣袖,说道:“非得等到老道那把老骨头架被拆散了再出手吗?” 铁匠淡淡说道:“全在你!” 冯笑环视四周,压声说道:“妖人这般猖狂,摆明了是在故意试探你我,若是你我坐观壁上,袖手旁观,岂不是随了妖人心意!” 铁匠笑道:“还以为你要如先前那般,冷眼旁观,怎么突然改了主意?” 冯笑答非所问,说道:“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 话音落地,一道疾风呼啸而出。 破锤。 不远处,幻变成悍妇的妖人,只觉眼前一黑,紧接着天旋地转,身体便飞离而出,须臾之间远去万里。 东海深处,被莫名禁锢的妖人,眼睁睁看着破锤当头落下,凿烂自己眉心,身死魂散。 破锤没入水下,一气击穿千里连天水色,方才腾海而出,化作光点消逝。 街头,神色自若的老道骤觉身上一轻,睁眼看去,发现软肉无骨的妇人莫名没了踪影,起身庆幸之余,多少有几分留恋。 老道震袖,悄然撤去袖中符箓,这张护命符箓,是他无甚名气的师父某一日,从小殿压于塑像下的一卷经书中取出交于他手,别无它言,只说涉险可用。 “若不是身上那股子气息未散尽,还真被骗了去!” 老道抖擞道袍,自言自语。 其实,他昔日跟随师父修道,常常看见形色各异的妇人登观门找寻师父,每每此时,坐于小殿中打瞌睡的师父总是笑眯眯差使他去那片竹林砍竹,再回来时妇人已经不在,打瞌睡的师父依旧打瞌睡,但小殿内或多或少会残存点滴尚未消散的气息涟漪。 待踏上求道长生之路,老道已经明了那些山野妇人身为何物,来寻师父所为何事,师父为何会让他外出伐竹,以及那残存的气息是何。 回忆之余,蓦然看见冯笑招手,老道咧嘴一笑,探手一揽,将被他搁置在屋脊上的鸟笼凌空拿下,一溜烟而去。 老道也不作假,落座吃面,一气呵成,边吃边说:“也不说点两碟小菜,这面食味道差了点!” 铁匠伸手,说道:“三份面钱,你来付如何?” 老道连忙护住碗口,笑道:“味道是差了点,但贵在一份情意不是,如此再吃起来,尤胜龙肝凤髓!” 铁匠笑笑,不再说话。 倒霉道人风卷残云一般,片刻功夫,已然碗底见白,自己端碗跑去向掌柜讨了一份原汤后坐回,眯眼逗鸟,怡然自得。 冯笑看着老道,说道:“说吧!” 老道余光一瞄冯笑,自知事情败露,当即垂眉耷脸,长叹一气,说道:“是那只老鼠,本来呆在鼠笼里好好的,却不想哪个讨打的小兔崽子扯去了符箓,松开了笼门,待老道一觉醒来,老鼠早已逃之夭夭,最为可气的是,那只臭老鼠还在本道人碗里留了点老鼠屎……” “若是再让本道人碰上那只臭老鼠,定要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看着义愤填膺的老道,冯笑心里那块石头悄然落地,事情出乎意料,但并未如他所想,偷跑了一只老鼠,远不是最坏的预想! 冯笑回忆当时,蓦然说道:“不用担心,待我回去,自能寻它出来!” 老道一愣,说道:“你是说它还藏在村里不成?” 冯笑笑道:“贼不走空,更何况那只老鼠貌似是冲我而来的!” 老道“啪”一拍脑门,恍然大悟,说道:“想起来咯,当时那只老鼠发了疯一般,直冲你而去,张着嘴想咬你,多亏本道人反应够快……” 老道眉飞色舞,又开始回忆先前他画符捉鼠的一幕,如何神机妙算,如何一马当先,如何手到擒来,俨然那只老鼠真真是被他所擒。 只是旧事重提,冯笑却不免再生疑惑,那只跃过老城墙的老鼠势必来历不凡,可当时为何偏偏冲他而来? 是事出巧合还是…… “难不成这里面有……作祟?” 冯笑不禁暗自揣量,脑海里大概有了一些断定,虽然眼下也仅仅是虚无缥缈的揣测而已,距离水落石出之日,还有一大段路要走,但至少看出了一些蛛丝马迹,只要他愿意小心翼翼抽丝剥茧,追本溯源,想必最后会有一个结果! 暂且将这点揣测石沉心海,冯笑对老道说道:“你得回去,以防那群不省心的家伙搞出什么乱子来,若是出现棘手事情……可以跑去杂货铺找老寿头,若是老寿头袖手旁观,那就再去村头找打更的老更头,就是那个终日在水泊边垂钓的老头子,嗯,若是这两个人都不管的话,那就去……算了,你直接跑去神君庙找那香火小道童求助,真不行,就死皮赖脸躲在里面不出来,想来那群人也不敢打进神君庙里去!” 冯笑本想说还有那无名山丘的金鸡大人可寻,可转念一想,无欲无求的金鸡大人下山都成问题,而且王丁也交待过,若非生死关头,不要轻易请金鸡大人出手相帮! 另外,冯笑还想到了村尾那群“画地为牢”垂垂待死的老人,连王丁提及起来都颇为忌惮,甚至恨不能一言带过,这无形之中自有不言而喻的深长意味,但他并未告诉老道,一来是他与那养狗的老妪不过几面之缘,说有情义,纯粹是自我贴金,若真涉及生死,老妪断无势必出手相帮的缘由,二来是那群老人已然不知在村尾近乎足不出户多久,似乎与整个村子格格不入,村中老幼似乎对之也浑然不放于心,就如同两座山头,互不干涉,互无交集,各自安好。 思来想去,冯笑突然生出一股奇怪的念头,小小的野狼村,简直就像是被谁杂七杂八拼凑在一起的积木,村头的绵延远山,八百水泊,村尾不知始终于何处的老城墙,将野狼村限制的泾渭分明,村里的神君庙,老戏台,老龙井,三成一线,将高门大户与贫贱小户无形划开,老槐树下不知深浅的魔域,压胜魔域的老碾台,后院的菜园子,寓意深刻的丁字号香火台,画地为牢的茅草屋,单拎出来,皆可自成方圆,放在其中,也浑然天成。 冯笑旋即摇摇头,若是有人造就出如此牵涉众家因果的大手笔,那这片天地也不会沦落为王丁终日担忧这般惨境,怕是他过于思虑,将这些毫无关联之物,生拼硬凑在一起,幻想出一个假想敌来! 驱散心头这些自我拼凑出来的遐想,冯笑看一眼铁匠,蓦然问道:“野狼村,为什么会叫这么古怪的名字?” 这个问题,从他听到王丁初次提及时就想问个明白,但先前因为一系列原因,便被搁浅心海,如今恰逢其会,问个明白,也好一解心头疑惑。 铁匠如同看白痴一样看了眼冯笑,捎带看了眼同样好奇而不知的老道,淡淡说道:“托那个疯子的福,本是夜郎自大之地,却因为王丁不喜,一怒之下便改成了野狼,音同字不同,说听疯子肺腑之言,还不如听野狼叫唤顺耳!” 冯笑恍然大悟,夜郎改野狼,确实是王丁的风格! 不过,这夜郎自大……那个疯子是想说明什么? 第一百四十五章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祈福) 送行倒霉道人,临行前冯笑塞给老道两张御风符箓,附在耳边轻声言语了两句,铁匠看老道脸色似乎变得有些尴尬,多少也猜出必是冯笑说了什么“不足与外人道”的“辛辣言语”,一时令那倒霉道人心理上猝不及防。 “这才是这个家伙的本来面目吧!” 立身远处的铁匠,通过倒霉老道的面色转变,多少还是能猜出点滴大概,但更多的视线还是落在那道稍稍流露着暮老气息的年轻人身上,先前二人有了算得上“开诚布公”的谈心,铁匠也知晓了这个家伙心理症结所在,简言之即是“畏死”二字,至于抛出的这一片诚心中参杂有几分水分,铁匠也不想过多揣测,毕竟人人心海比那东海还要烟波浩渺,看不真切,留几分顾忌,不算坏事,至少说明一点,这个家伙心智已然成熟。 不知想起了什么,铁匠有点忍俊不禁,这个家伙若没有王丁刻意在背后施压,虽有赶鸭子上架之嫌,但也怕是恩威与手段并施,否则,也无法短时间成长起来。 那次疯子佯装攻城,且大费周章不顾利益地驱使数以百万计金鳄配合,且不说那次稳赔不赚的生意令那个视财如命的疯子赔了多少银子,但就“刀锋磨炼”效果来看,倒称得上火候拿捏恰到好处,虽然他也为了令整件事情显得逼真,将近天明方才赶去,在城头与那疯子“有模有样”走了两式,但胜在演技浑然天成,加上头顶“惧内第一人”的名号,也就使得整件事情水到渠成。 铁匠眯眼回忆,整件事情抛却村尾那群“画地为牢”的遗民兴许看破一二,可以说,在各个方面称得上滴水不漏,借天生压胜那粒“种子”的金鳄来砥砺大道,不得不得夸赞这种“丧心病狂”且“极其耗费银子”的做法,唯有那个素来喜好哭穷卖惨的疯子能做得出来,再下来便是顺理成章熬磨肉身,走的是原古武人成神的老路子,在经过王丁“小动皮肉”的熬磨,以及他“大动筋骨”的锤炼,这个家伙倒是硬生生咬牙扛了下来,事后连王丁都不禁对其刮目相看,赞不绝口。 再后来,虽然有虢氏那位剑胚以及高家那个狼崽与这个家伙走招过式,但未真正涉及生死,磨炼效果自然小之又小,也恰逢那株老槐下方的魔域出了乱子,王丁不得不瞧看,故而又有了伐竹筑楼阁一事,那两座看似平淡无奇的青竹楼阁若是筑起,想来王丁肩上的担子也会轻松几分,思绪至此,铁匠掐指一算,王丁深入那老槐魔域,已然近三月光景! 铁匠抬头看一眼天空,喃喃自语:“天上一日,地上一年,这都过去百年了……” 冯笑望着消失于云海中的潇洒背影,皱眉思量,自己这两张御风符箓是不是给的多余了! 倒霉道人如何溜下来的,冯笑不想过问,起码证明这老道尚且有压箱底的宝贝未曾让人知晓,应该是类似那个疯子使用的木舟一类的渡空法器,冯笑暗自揣摩着。 “得找个机会,见识一下,不然委实不放心啊!” 收回视线,冯笑打定主意,等回去就找个完美时机,找老道促膝长谈一下,谈谈心,叙叙情,毕竟二人可是从刀山火海里一起滚打出来的患难之交,生死都可托付彼此,还有什么东西值得藏私呢? 二人回到客栈房间,不曾想罕见的白仙子竟然主动屈尊来此,且已等候多时,一见白仙子便手忙脚乱的铁匠,语出惊人,问候了一句:“白姑娘,好巧啊!” 白仙子手捧一袋相思糕,点头致意,说道:“突然想起来一点事情,想寻你一问,不知现在闲暇有空吗?” 铁匠久经烟火考验的老脸,顿时浮起两朵红云,一个劲点头,却是半字都吐露不出口。 冯笑自有自知之明,笑道:“二位在此好生聊叙,在下还有一点小事待办,不打扰二位了!” 走出客栈,冯笑看一眼深沉天色,浮云遮月,月露半面,星点之光也寥寥无几,整张天幕就如同灶火上烟熏火燎的锅盖倒扣了过来,心中莫名生出此种古怪想法的冯笑,却在空气里感觉出了一丝远离烟火的清冷肃杀之意,不甚明显,好似星点,闪烁不定。 回头看一眼客栈,人来人往,柜台后收银子的掌柜眉开眼笑,跑堂的伙计卑躬屈膝迎来送往,甚至还冲刚刚踏出门槛的冯笑,笑着点头致意。 冯笑点头一笑,转过身却是深深皱眉,心府之地莫名按耐不住的悸动,就如同天神擂鼓一般,仿佛是在警醒告诫于他,将有大事发生! 这种情况,绝无仅有! 环视人烟寥寥的街道,多是投奔客栈而去步履匆匆的过客,偶有几个因为醉醺上头被同伴搀扶着的酒汉子踉跄走过,在空气中留下淡淡的酒腥气,夹杂着不堪入耳的醉言醉语,一阵夜风吹徐,一街两行铺子门前高挂的灯笼,在风中轻轻晃漾,投在街面上的光亮也跟着微微动荡,如同一湖春水乍破,涟漪四起。 冯笑旋即摇摇头,难不成自己是被突如其来秀恩爱的白仙子冲荡的头昏目眩生出了幻想? 自嘲一笑后,驱散心头这点莫须有的念头,冯笑沿街而行,恰好腹中有饥饿感,本想在街边野摊上随意吃点果腹,但刚走几步,肩头却被人轻轻一拍,冯笑扭头一看,是位面如黑炭的壮汉! 赫然是黑厮李逵! 只听李逵有模有样,揖礼而说:“俺家大哥有请,想邀兄台过去一叙!” 冯笑顺着黑厮李逵所指方向看去,一辆马车堪堪停靠在不远处的暗巷口,车厢笼罩在阴影中,只留马匹安安静静立在阴影外,马鼻喷出的白烟清晰可见。 冯笑看这架势自是躲逃不掉,心想这水泊梁山上能令黑厮李逵尊称大哥的,思来想去,也就只剩那位匪首宋公明了! 李逵看冯笑似有迟疑,怕是心生溜逃之意,也不顾大哥再三叮嘱,“唰”地从腰后取出板斧来,在手头旋出一大片呼啸斧影,径直抵在冯笑后腰,而后看一眼马车方向,还得佯装笑面,吐口而出的话语中带着强烈的血腥杀意,道:“敢不给俺家大哥面子,这板斧就将你劈成两半!” 锋锐的板斧抵在腰间,有股被挟持的意味,冯笑眨眨眼,心中觉得荒谬绝伦,但嘴上却是笑道:“有人邀约,为何不去?” 黑厮李逵将板斧一顶,压声说道:“休要耍花招,爷爷下手没个轻重,这板斧可是用虎血开过锋刃,杀虎如宰鸡一般,杀你……嘿嘿!” 说罢,李逵用板斧抵推着冯笑腰身,朝暗巷缓缓走去,这时暗巷阴影中,又走出两位神色狠辣之人,一人神色狰狞犹似鬼脸,身材威猛,手头拎着一把硕大的长剑,却给人轻若无物之感,一人面目模糊,似脸覆面皮,身姿粗壮有力,赤手空拳,当二人视线落在冯笑身上,冯笑同样在盯瞧这二位,心里揣测这又是水泊梁山哪两位? 待走到暗巷口,李逵收起板斧,与那二人各自对视一笑,只听李逵一语道破二人名字,“鲍大哥,焦兄弟,这种软脚书生,就他娘的得硬着来,好话说尽还不如手中板斧方便,这不就让李逵给押过来了?” 脸面比黑厮李逵还尤胜几分的鲍姓大汉,看一眼车厢,当即笑道:“哥哥,你瞧这黑厮,将你叮嘱的话完全当做了耳旁风,上了山寨,可得治他个目无大哥之罪,最好罚这厮面壁几日最好!” 一旁的焦姓壮汉随即附和,笑道:“鲍大哥说的对,哥哥需得治罪于他,若不然犯了牛脾气,还不得再砍一面大旗!” 黑厮李逵哈哈大笑,一摆手,跃上马车,却不敢擅自掀开车帘,坐在车厢外冲车厢说道:“哥哥,人俺李逵给你带来了,哥哥可莫要听这二位自家兄弟说笑,回了山寨,不记大功一件,起码得打赏俺几壶酒水畅饮一番才可!” 这时,只听车厢中响起醇厚话语:“你这黑厮,半点不服管教,倘若不是这位兄弟宅心仁厚,不愿与你论个眉眼高低,真以为一把烂板斧能奈谁何?” 话音未落,车帘被车厢中探出的一只手掀起,一位身着短打的黑脸汉子拱手抱拳,说道:“这位兄弟,这黑厮方才必然多有得罪,还望见谅,一介只懂抡斧的粗人而已,见笑了!” 一旁掀帘的李逵欲言又止。 冯笑拱手揖礼,说道:“江湖儿女,粗枝大叶无妨!” 同时看着黑脸汉子从车厢弯腰走出,跃下马车,朴素短打,黑脸身矮,心想这汉子必是那水泊梁山的宋公明无误! 宋公明看一眼那个鲍姓汉子,问道:“酒水可准备妥当?” 鲍姓汉子沉声说道:“回哥哥的话,已备好多时!” 宋公明伸手做请,说道:“略备寡淡酒水,还请这位兄弟赏面一饮,在下有几个问题想讨教!” 冯笑微微思量,这水泊梁山可是有使药的高人,生辰纲不正是靠着下药才智取成功,加上先前心府那天神擂鼓,不由得不多生几个防备之心! 心中快速思衬后,冯笑说道:“萍水相逢,何来讨教一说,且说在下与李逵也算有缘,在此但问无妨!” 宋公明看眼前这位年轻人脚步生根,毫无挪步之意,心中暗道一声糟糕,酒水上做的手脚怕是已被识破,可眼下若是贸然动手,势必引来众人围观,届时几人身份被识破,此次东海计划暴露,必然引起仙人郡与布雨宗防备,算是得不偿失之举,可若是就此放过这个令公孙道人都起了杀心的年轻人,一旦养虎为患,之后想再下手,怕是鲜有可能了! 宋公明心底生出几分犹豫,心神流转中,思衬着该如何兵不血刃拿下这位狡猾如狐的年轻人,同时嘴头言语上还得和颜悦色,道:“既然如此,那在下便问了,还没请问兄弟尊姓大名?” 冯笑说道:“封剑!” 宋公明说道:“原来是封兄弟,请问……” …… 就在冯笑与水泊梁山宋公明几人斗智之前,东海深处,大袖飘摇的中年男子,从东海底踏浪而出,周身海水自绝丈外之地。 神色有些复杂的中年男子,颇为忌惮的看一眼海底某地,自言自语,说道:“一生二,二生三,三可生万,如此下去……” 蓦然拢起袖口,看一眼被削去小半截的袍袖,中年男子心有余悸,同时猛然震袖,一小抹仿若水蛇的游曳剑意,顿时从袍袖中落下,中年男子连忙一瞬掠出百余丈远,同时左手唤出那轮残月,方才长吐一气,止身眺望。 好似水蛇的剑意一触水面,当即贴掠而飞,在海面牵拉出几条数十丈白线,以白线为准,形成方圆百里徐徐上升的剑气场域,若从云海俯瞰,就如同有人生生将海面切掏出一个大洞来。 从远处看,中年男子更是心悸,满眼惊骇,只有他一人知晓,这剑意切割出来的方圆百里海面,意味着什么。 在东海底,有被大印封印的老龙,而在那封大印四周,赫然游曳着一抹抹密密麻麻的剑意,每一抹细若发丝的剑意,就是一条昔日丧命在那方大印下的蛟龙魂魄! 那方大印有个令天地蛟龙之属神惧魂寒的名字,斩龙台。 而那些白线,怕是蛟龙之属走水行江之路线。 至于为何这些蛟龙魂魄会蕴生此等惊世骇俗的剑意,亦是中年男子静观此地八百年,坐守而观五百年却仍旧百思不得其解的疑惑。 这已经是他第三次潜入斩龙台,前两次凶险程度尤甚此次,一次左手残月挡下一剑,一次头顶玉冠全然碎裂,加上这次袍袖削去半截,三次下潜,皆无全身而退。 中年男子眺望涣散成雨纷纷泄落的海水,看一眼右手小拇指游曳的黑线,喃喃自语:“该你登场了!” 客栈。 铁匠看着地上刚刚飘落的一张燃火符箓,神色凝重,白姑娘是有人施的障眼术法,若不是他不经意抖擞衣衫,从衣衫上飞出一点他打铁时日积月累飞溅上的星火,这出送上门来的艳福美梦,怕是很难清醒! 一股潜藏于黑暗中的阴谋在屋子里随着符箓燃尽,彻底显现出来,铁匠心思流转,对方如此煞费苦心,所要对付之人,是他还是…… “不好!”,铁匠暗呼一声,对方这出精心谋划的布局,显然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真正想对付的人,并非是他! 第一百四十六章 磨刀(祈福) 事情的急转直下,发生在冯笑准备转身离去的一刹那。 鲍姓汉子手中那柄宽厚重剑,劈破重重阴影,悄无声息斩落,灵巧的仿佛藏匿深夜草丛中的一条伺机而动多时的毒蛇,瞅准时机,一击致命。 重剑无声无息斩落的同时,赤手空拳的焦姓汉子脚尖拧地,在空中鹰飞掠过,身形扭转,同时一记重拳凿出,拳势如开山斩浪,一看即是走一往无前的刚猛路数,死死拦在冯笑身前,与跃下车厢的黑厮李逵,重剑劈落的鲍姓汉子,各自占据一方,将冯笑周身退路完全封死,彻底沦为困斗之兽。 深陷包围的冯笑,拔地而起,拼着脊背硬抗下鲍姓汉子一记重劈,胸口心府抵下焦姓壮汉一记势大力沉的拳凿,却是选择从右手边的黑厮李逵方向突围,原因无二,他的肉身经过王丁与铁匠打熬,扛下一记小宗师重劈,问题不大,至于胸口心府与眉心,则是仰仗先前疯子传予贴金术后贴上的两片金身碎片,而左手边一身短打的宋公明,给冯笑的感觉最为危险,相较看似威猛无匹的李逵,冯笑宁愿面对这黑厮,也不愿在前后夹击下面对宋公明。 这其中,其实冯笑也有赌的成分在,类似匪首宋公明这类自诩大人物的高人,一般情况下不会仰仗人多时动手,一是关乎自身江湖面子,一是对于自身武艺拳脚颇有自信。 在冯笑跃起后,眼角余光掠过稳如泰山的匪首宋公明,心思几番急转,方才选择从李逵方向突围,袖中一点金光飞射而出,直刺莫名慢上少许的李逵头脸。 几乎同时,重剑结结实实劈在冯笑脊背,一拳铁拳似凿阵落在胸口心府,奇怪的是,冯笑横掠而出的身形半点未受影响,反倒是劈剑的鲍姓汉子双臂痛麻,重剑几乎脱手而出,好似这一剑劈在了神石仙金之上,一股反冲的巨力延顺重剑而上,直击心府,鲍姓汉子闷哼一声,体内气血上涌,一口鲜血喷出! 铁拳凿阵的壮汉亦好受不到哪里,拳势落空,如锤棉花,本就卯足劲一身气力却落了空,强压体内滚沸的血气,想再拳凿一记,这时一点金光斜掠而来,齐齐划过,焦姓壮汉顿觉双臂混若无力,抽身而退的一瞬间,失去双臂撕心裂肺的剧痛涌上心头! 被石条逼退的李逵,一看自家两个兄弟仅照面的功夫便吃了大亏,当即勃然大怒,手中板斧抡圆,嘴中骂骂咧咧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吃俺李逵一斧再说!” 匪首宋公明眼看势头须臾转换,不再托大,这三位山寨兄弟,算得上可托付身家性命的心腹,也是他举寨飞升提议的拥蹙者,这趟秘密之行,之所以带这三位兄弟来,彼此信赖只是其一,还有一层更深长的意味在其中,那即是他要以人心换人心的方式,达到全山寨拥蹙他的目的。 迟迟未动手,刻意令这三位自家兄弟受伤,亦是在匪首宋公明算计之中,山寨众兄弟于修道长生毫无半点心力可言,这些支持他的兄弟不过是念及往日兄弟情谊,东海之行,除了寻觅原古成仙之谜,更多的还是,要让这群故步自封的兄弟睁眼看天下大势! 占山为王,终究还是打着替天行道的大旗,而天之道,显而易见,掌握在那些山头仙门手中。 同样占据山头,他只能称王,而修道长生的修士,却可飞升成仙,天差地别,不可同日而语。 匪首宋公明脑海闪过水泊梁山对头老贼方腊的嘲讽嘴脸,那方腊与他无异,亦是泥腿子出身,后拉拢些许兄弟上山为王,但自从不知如何与仙门清风谷搭上线后,便摇身一变成了伪仙门,更是打出圣公的旗号,引来方圆百里的山下百姓朝拜,人心所向,大势所趋,他水泊梁山岂能甘居人后! 万千思绪不过一瞬而已,匪首宋公明呵退三人,垫步架拳而上,他走的是武人成圣的老路子,最善近身厮杀,尤其是上月月明之际,几乎踏入自由大境一重天的门槛,即是地仙境界,成就了武人一道圆满立命身,故而才有地仙之下皆可杀的胆识底蕴。 原古武人成神,得先成就三道身,第一道立命身,来自安肉身立天命一说,是将肉体磨砺,炼出体内那一口悬而不落的真气,就如同在茫茫天地间中找到了天命所归之物,由气化形,成就一身,第二道武喆身,来自喆可通神一说,神魂驭气,体内气穴百余,达到一念通达之兆,而哲亦有圣意,故而才有武人成圣一说,由神化形,再成一身,第三道无道身,来自开天辟地第一位武神之说,天无小道,道道可通神,肉身一分为二,生死可替,顾为长生。 一般而言,武人成就一道身后,大抵与刀客,剑修等修士成就云巅宗师境相差无几,成就两道身则与逍遥一重天大境所差不多,但是其中又涉及各境圆满与否等等问题,故而这些只能笼统而论,若是真正生死相向,须得从长计议方可。 匪首宋公明架拳逼近,一拳当头直砸而下,晦暗阴沉的目光掠过冯笑身上的华袍,已然知晓方才自家兄弟鲍旭的重剑与焦挺的铁拳,皆是因这件华袍而折戟,他断无再知难而上的道理,待诛杀这个年轻人,有必要褪去华袍细细察看。 瞅准时机,手腕拧转,抡砸的重拳直冲眉心而去,眉心之地,为神魂之所在,各人气象不尽相同,若是此处被一拳凿中,寻常修士非死即残,故而有山上仙门专门钻研此类庇护法阵,以此为生,售卖于神魂孱弱之辈,譬如墨子巨匠之属,商家,阴阳家等等。 冯笑脸色大变,匪首宋公明来势汹汹,身形快如风掠,拳意骤起,便有雄浑之势,当头砸落一拳,势大力沉,已然成就宗师之态,这一拳若是凿中,冯笑便可魂归故地,神游八方了! 明知不敌,焉有凑身送死之理! 冯笑匆忙闪身,同时袖中抖出两张御风符箓,一瞬飞掠倒退十数丈远,堪堪避过匪首宋公明一记拳凿,待稳定身形,揉了揉脸,头脸被拳罡擦中,火辣辣生疼。 宋公明倒也未追身而上,看一眼冯笑手里的符箓,疑声道:“你是道门一脉?” 随即双臂一震,一股无形罡风绕体而生,周身尺寸之地,如同隔立一堵风墙,隔着风墙,宋公明说道:“你身穿华袍,拱手揖礼,本以为是那儒门弟子,可你又使了这道门符箓之术,再加上你手中剑条,有剑修的路子,一人入三门,着实太过混乱,你究竟是何人!” 冯笑仔细思量宋公明话里透露而出的意思,暗自想道:“莫非这坏了某种规矩不成?” 宋公明看冯笑沉默不语,神色复杂,说道:“山上仙门互有芥蒂,但就儒门而言,就最是忌讳仙门染指山下俗世,世人皆知,仙儒地界,素来以山脚划分,彼此互不干涉,俗世皇朝古国兴衰覆灭,百姓生老病死,山上仙门一律不得干涉,即便仙门下山收弟子,也需得经过一地儒门圣人同意,且上山入得仙门之辈,必在儒门笔录详细记下,若学成归来有仗势欺人者,儒门一律追究到底,所以你入了三门,这些儒门笔录皆会记录在册,可这东海之畔,方圆千余里之地,尚未听说有你这类人物,莫非你不是东海郡人氏?” 龙王镇,所属东海郡,水泊梁山与之相隔数千里,隶属腹地夏兖郡,因为仙人郡与布雨宗两大仙门在东海郡独大,故而在夏兖郡也久闻仙名,尤其是价值千金的龙涎香,令无数豪门大户的闺阁女子心喜,而夏兖郡仙门清风谷,便对这两大仙门艳羡已久。 冯笑摇头,笑道:“怎的如今不是东海郡人氏,难不成还来不得东海了?” 宋公明倒无此种想法,而是在思衬眼前这个来历惊人的年轻人,是不是与那老贼方腊有关,为何偏偏如此巧合,在那客栈与黑厮李逵巧遇,还让公孙道人生了杀心! 思来想去,神色数变,宋公明终归是久经风雨的匪首,权衡再三,便有了宁肯错杀也无放过的心思,若是没有这番敢杀敢闯的狠辣心思,怕是在那水泊梁山之上,大哥的地位也不会太安稳! 那阮氏兄弟,杀虎的武二郎,倒拔垂柳的大和尚……便是最好的例子。 宋公明探手一抓,一抹白光从车厢中飞入掌心,一把白莹莹的骨刀,其实,他还有另外一个身份,刀客。 武人执刀,刀势更甚。 宋公明自然不知,原古第一位成就神位的刀客,其实是弃拳修刀,这其中牵涉一件早被遗忘的旧事,暂且不提。 手执骨刀,一股疯狂的念头在宋公明脑海一闪而过,眼前仿佛看见一座座山头仙门于一道刀光中悄然粉碎,过江之鲫一般的仙人头颅尸身堆垒的比山头还要高,贵不可攀的仙子匍匐在脚下献媚,高高在上的仙人躺地痛苦哀嚎……这一切似乎皆来自他手上这把骨刀! 宋公明抽离出心神,俯身疾冲,手中骨刀轻声自鸣,似在欢呼雀跃,即将饮尝鲜血,宋公明压下心底那股执刀屠尽天下人的冲动,身形鬼魅而行,欺身逼近! 冯笑皱眉,看着拎刀在手,感觉起了变化的宋公明,总觉得恍若两人,后者散发出来的杀意,有股以天下苍生做祭的疯狂感! “怎么感觉和杀人入魔一样?” 冯笑呢喃,听疯子提及过,昔日那位与神道抗衡的魔主大人,创立的几大魔功之一,便有杀人入魔之法,不过所杀之人,却是天下云云苍生。 冯笑御风闪避的同时,愈发觉得这水泊梁山背后,应该有“高人”指点,而这位高人,兴许与昔日魔道大为有关:“东海龙宫遗迹现世,莫不是魔道余孽在背后作祟而传?” “布雨宗与仙人郡不过是遮人眼目的棋子,为的就是搅浑这潭清水,届时好坐收渔翁之利?” 念头一闪而过,冯笑挥斩手中石条格挡下刺面而来的骨刀,赫然发现宋公明并未使出全力,诧异之余,手上石条画弧再刺,同时催动体内久未召唤的水火小龙,沿顺手臂,游曳而行,拧拳挥砸而出! 宋公明避开石条,却是迎拳而上,一抖手腕,拳头四周隐隐有罡风呼啸,提臂而上,巅峰一拳横出,结结实实与凿面而来的拳头撞在一起! “砰……” 宋公明身形晃了晃,压下翻涌而上的气血,整条手臂微微抽搐。 倒飞而出的冯笑,一连滑地十数丈,在地面划出深深沟壑,撞在一处墙壁,堪堪止住身形。 一口鲜血喷出! 宋公明望着并无大恙的年轻男子,心中甚是诧异,他这巅峰一拳,足有与地仙拜拜手腕的实力,即便云巅境宗师扛下,也断然不是眼前这般仅仅吐口血的代价! 可眼前这个年轻人分明不是那云巅宗师境界,对轰一拳,根底即知,能扛下他这一拳,多半是仰仗华袍与身上法器的缘故,身上所穿华袍算一件,剑条算一件,符箓一件,身上怕是还有……应该是某座山上仙门下山磨砺的弟子! 冯笑从地上站起来,抹掉嘴上的血渍,看着眼神闪烁的宋公明,说道:“许久未曾如此痛快了,来,再来!” 话音未落,冯笑再次拧拳而上,脚尖点地,猝然腾空,体内水火小龙停滞在手臂部位,将一身气血之力疯狂聚拢而来,身形拔至最高,而后迅然压下,同时一拳挥落! 宋公明低呵一声,架拳而起,同样再出巅峰一拳! “砰……” 冯笑翻身落地,一退三四丈远,最后脚跟跺地,踏出一个坑来,方才止步! 看一眼远处宋公明脚下下陷尺余深的地坑,冯笑笑道:“这一拳的滋味如何?” 宋公明一腿微曲,另一条腿的膝盖凿地,脚下踏出深深地坑来,如此方才抵下那犹似山岳压顶的一拳,如此看来,这个年轻人有云巅宗师境界的拳力! “刻意压境,以弱搏强,再徐徐加境,这路数……” 宋公明皱眉,蓦然恍然大悟,道:“这是在拿人陪练,砥砺境界?” 第一百四十七章 时辰不对(祈福) “压境磨刀,夯实根基,再伺机破境?” 匪首宋公明明悟过来后,诧异之余,对眼前这个心思堪比老江湖的年轻男子,不禁生出几分由衷佩服。 江湖中,不是没有扮猪吃老虎的事情,也不缺心思缜密以弱示人之辈,江湖海大,能人异士辈出,如履薄冰方能走得长远,因而扮猪吃老虎之事,并不稀奇,但能以伤敌八百自损一千这种近乎自杀式的手段将自身陷于生死绝地的人,尤其还是尤为喜好以强摧敌的年轻人,这件事情就值得细细品味了。 坐于山寨首领宝座,除开自身武艺服众之外,揣摩人心亦是一项不可或缺的能力,尤其是山寨一众兄弟性情各异,譬如那不缺坚韧心性实则懦弱隐忍的林冲兄弟,与之言谈须得格外注意语气措辞,较比大大咧咧表面凶狠内里直忠的黑厮李逵,一个不小心就可能被前者心底记账,人性迥异,聚众山寨,虽说大体志同道合,平日可同啖肉共饮酒,但内里却不无提防,他这当大哥坐首领的,只能尽可能做到公平,一碗酒水端平。 也算通识人性的宋公明,自然见过不少凤毛麟角的天才,山寨那燕青兄弟便是其一,但若是与眼前此人较比,委实还存在不小差距,单说心性,燕青便是输了。 冯笑笑着点点头,既然被看穿,再遮遮掩掩也无济于事,倒不如放手一搏,好不易遇上一个旗鼓相当的武人,不拿来砥砺自身,岂不是天予不取! 再架拳势,一拳前伸,一拳收在腹前,体内水火小龙游曳体内各处气穴,疯狂抽取气血之力,游巡一个小周天后,直上拳臂,冯笑低吼一声,身形如风,一拳开凿而出! 拳头四周缭绕拳罡,这是拳道有所小成的外在体现,与疯子稀里糊涂“寻竹”一趟,于疯子对抗天劫降下之际,莫名迈进小逍遥二重天云巅,即是宗师之境,至于跃上云巅,天道通常来说会降下一道表示认可的劫雷,故而云巅境也有人间小仙人之誉。 跃上云巅,俯瞰天地,即为仙人。 其实,冯笑有所不知,他的那道劫雷,委实与众不同,却阴差阳错,砸在了那个疯子头上,他自是不知,疯子即便感觉哪里不对,但也由于时间仓促未深想,可以说,算是疯子替冯笑挡了雷。 武人厮杀,毫无半点花里胡哨的招式,与潇洒好看的剑修厮杀相比,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画面,就仿佛两块金石相击,撞一下不碎,便分身再撞,直到一方玉碎为止。 冯笑全力一拳砸出,宋公明散去周身拳罡云墙,深吸一气,长虹挂日一般掠起,直迎而上! 武人心气,当可开天辟地! 焉有避而不迎! 宋公明一拳势大力沉,砸向冯笑头颅,却被冯笑偏头避过,落在了左肩,一声骨裂响起,冯笑左臂肩胛全然锤碎! 同时,冯笑吃痛抬膝,一记由拳凿转膝撞顶在宋公明腰腹,两人各自闷哼一声,分身错开,遥遥站立。 宋公明嘴角溢出一丝血迹,看一眼对面肩头垮塌的年轻人,笑道:“这一拳滋味如何?” 这句话,算是回礼先前冯笑那一句笑问。 冯笑吐出一口老血,唇舌鲜红,笑道:“入口味道尚可,但后味委实不行,细品之下,索然无味!” 冯笑这是在嘲讽宋公明拳留余劲,并未全力而为,至于索然无味,则是回应那一句笑问。 宋公明嘿嘿一笑,突然收拳而立,说道:“今日你我算是互换一拳,各有伤恙,可视为平手,你年纪轻轻,即有如此拳力,亦是江湖侠辈之幸事,只是不知兄弟可有问拳仙门的胆识,你我若能摒弃前嫌,携手同行,将那高高在上的仙门锤落人间,岂不是一件盛事!” 冯笑闻言,想了想,摇头说道:“仙门独立而存,远离人世,鲜有插手人世俗事,划界而居,这便是仙门千年以来的态度,而人世皇朝古国,世家豪门,在儒门精心造就的规矩框架下,即是庇护,又是约束,安然而生,山上山下,互不干涉,独立而存,只是不知为何会有问拳仙门的想法,难道要打破这两两相安无事的平衡?” 宋公明皱眉,说道:“你口中所言仙门,不过是些冠冕堂皇之辈,一如这东海布雨宗,占据东海岛礁无数,一日日进斗金,却浑然不顾百姓疾苦,路有冻死骨,既为仙,替天行道,当代天垂怜黎民众生,如若不然,为何不能问拳仙门?” 冯笑蓦然想起王丁提及过布雨宗貌似不老实,暗做手脚,若不是恰逢其会槐树下魔域出现问题,想必以王丁脾性,必然亲自下来调教,远不止令铁匠“替天行道”这般简单随意。 这个问题,由小窥大,牵涉仙儒两大势力,天爷王丁想必也深思熟虑许久,之所以降下天威,怕是也心存重重顾虑,打碎一座仙门容易,可再造就一座,就非一日之功,涉及天地气运山水之势宗门选址等等,老话说琉璃易碎,破镜难圆便是此理。 至于再往深处挖,怕是牵涉昔日神道与仙门传承问题,那是属于两个时代前后过渡的关键时刻,香火鼎盛的泱泱神道与崇尚个人长生的仙门…… 冯笑自了解所处这个时代后,便开始刻意关注这些东西,一方面是与他昔日所学专业有关,一方面则是在为将来重回地球做提前准备,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将这些不足与外人道也的积虑石沉心河,冯笑思衬宋公明所言,多少对这位能生出胆识挑战无上仙门的匪首心生敬意,毕竟大势为此,能做睁眼看天下的第一人,理当值得敬佩! “遇上旧识了?” 突然,铁匠的声音从不远处的阴影中传出,看一眼水泊梁山几人,最后将视线落在灰头土脸的冯笑身上,说道:“以武会友?” 冯笑咧咧嘴,说道:“一时技痒,与这位高人讨教了几式而已,也算不打不相识了!” 宋公明抱拳揖礼,神色忌惮,说道:“如这位兄弟所言,武人切磋拳技,与读书人诗文会友同等道理,伤恙在所难免,纯属一时兴起,别无他意!” 铁匠双臂环胸,看着谦卑的黑脸汉子,又瞄一眼马车旁的三人,说道:“你是武人?” 这就有点明知故问的意味了,铁匠立身远处那片阴影下多时,匪首宋公明先前已经看到,若不是如此,他也不会突然收拳,改变主意。 技不如人,只能甘拜下风。 再说大丈夫能屈能伸,能忍他人所不能忍,宋公明已经揣测这个年轻人是哪座仙门弟子下山历练,故而才会浪费先前那番口舌,这其中自然也存有赌的小心思,万一这位背后仙门属于正大光明之属,势必对仙门积弊自有情绪,他这一番说辞若是能一语中的,搏来仙门青睐,岂不是有扶摇直上之可能! 老贼方腊便是乘风而起的鲜明例子! 匪首宋公明不禁心中唏嘘,纵然他苦心经营山寨多年,可仍旧抵不过仙门一个下山历练的平常弟子,法器华袍,御风符箓,剑条,外加藏匿暗中庇护的扶道人,这等令他艳羡的仙家器物,想来不过是仙门弟子日常所用的寻常之物,哎…… 老话所言,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不无道理啊! 匪首宋公明抱拳揖礼,压下心中唏嘘,说道:“水泊梁山,宋公明,金丹武人!” 铁匠摆摆手,紧了紧短衫,迈前一步,饶有兴趣,说道:“哦,金丹武人,可是不多见,听说厉害的很哩,恰好在下这几日手痒难耐的厉害,本想去东海搏蛟,却不曾想先遇上了你,既然是天意,那就顺天而为,你我痛痛快快再走几式!” 话音落地,铁匠踏地而起,一阵罡风裹挟着尘嚣四散开来,地面被蹬出一尺来深的脚坑,身影已经消失不见,只有隐隐呼啸风声响起。 宋公明眼睛一眯,心中大骇,罡风云墙须臾笼绕周身,正要拉开拳架,放手一搏,孰料一股磅礴拳力轰然砸在胸口,心中提起的那口气,当即悄然崩碎,继而两眼一黑,横飞出数丈远,撞塌暗巷一堵墙石,方才稳住身形,昏睡在尘烟滚滚的砖石瓦砾中,生死不知。 铁匠悠悠现身,收起破锤,他这一锤,相当于武人出拳,也无多大不妥,看一眼暗巷烟尘中手忙脚乱的三人,回头看着冯笑说道:“如何,够不够解气!” 冯笑哭笑不得,点点头。 “走吧”,铁匠转身,神色有些复杂,说道:“去找一趟白仙子,有话问她!” 冯笑揣测不会是白仙子那边出了什么事,令铁匠心有不爽,这才迁怒于人,若是如此,这匪首宋公明可是委实有点冤屈! 一路上,冯笑听过铁匠讲述,方才知晓为何铁匠会“技痒难耐”,原来是那白仙子遭人歹手,被以“一缕魂魄藏纸人”的方式婉转告诫于他,切莫多管闲事! 有人早已暗中盯上铁匠! 冯笑思衬,总感觉哪里不对劲,但一时也理不出头绪,只能先跟着铁匠去一探究竟! 片刻后,二人来到白仙子屋前,铁匠刚想推门便入,冯笑伸手拦下,在铁匠诧异不解的目光中双指轻扣门扉三声,静待片刻,屋内并无回应,冯笑说了句没人,便双手拢袖立身一旁,让开道路。 意思很明显,若是信不过,大可自己推门查看。 铁匠似乎明白过来,为何他次次来此,那位白仙子次次不赏半点好脸色,纵然他绞尽脑汁,学那口腹蜜剑的笑面人,且带着一份厚礼,也全然不行。 如今想来,怕是失了这份微不足道的礼数才会那般讨嫌,也难怪,女子心思若海底细针,半点不讨喜,即可能满盘皆输。 铁匠侧目而视,这个家伙悠哉悠哉,想来颇为熟稔这套讨喜女子之术,铁匠再一想,这个家伙与那自诩潇洒无双世间第二美男子的疯子贴靠的那么近,岂能不知这些与女子打交道的“神仙术法”,若是如他一般粗枝大叶,那个疯子还不得气急败坏! 想通其中蹊跷所在,铁匠说道:“都是跟那个疯子讨学的?” 蹲地拢袖的冯笑点点头,莫名笑了笑。 铁匠嘀咕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果然如此!” 一字不落落入耳畔,冯笑撇撇嘴,典型的直男,无药可救! 突然,冯笑想到一个关键点,那位白仙子貌似喜欢两样东西,一样便是白花花的银子,另外一样即是那可口的糕点! “糕点铺子!” 冯笑起身说道,不久前那位纸人白仙子,手里不是同样揣着一袋糕点吗? 二人直奔最近糕点铺子,因为夜晚出行游玩的闺阁女子妇人居多,类似这种颇为女子喜欢的胭脂水粉铺子,头钗首饰铺子,以及那糕点铺子等,掌柜的便不舍得早早打烊关门,直到城中宵禁,再无女子登门,方才会闭门打烊。 问过距离最近糕点铺子的掌柜,不曾想面向和善的老掌柜对那白仙子记忆尤深,一来是因为白仙子是铺子常客,每日一袋相思糕雷打不动,二来却是由于那幅不输夜叉的扮丑面孔。 离开糕点铺子,冯笑说道:“去彩云间碰碰运气!” 方才,老掌柜提及那白仙子时,无意透露出一点,那位白仙子貌似不喜人多的地方,而且有登高望远的喜好。 放眼龙王镇方圆百里,貌似除了仙人郡的彩云间,其他地方都不够高,人也多! 自然难入白仙子法眼! 二人掠出城外,冯笑腿上贴有御风符箓,铁匠刻意压速,保持与冯笑同行,大概一炷香时间,二人便来到江河入海口,抬头看一眼云海当中的殿宇,铁匠莫名说了一句:“有银子真好!” 冯笑说道:“如何破开这云海法阵?” 铁匠摸出破锤,晃了晃,说道:“一锤子的事!” 冯笑笑道:“你我二人要问拳这仙人郡不成?” 铁匠说道:“求之不得!” 冯笑叹口气,说道:“时机未到,再忍忍!” 话音落地,头顶云海滚荡,一条云路铺陈而下,彩云间殿门大开,涌出一大批面色悲愤的仙门弟子! 冯笑神色一变,看一眼苦笑道:“似乎不用忍了!” “你我貌似来的不是时候!” 第一百四十八章 蛮兽(祈福) “竖子敢尔,仙人郡岂是尔等凡夫俗子染指窥记之地?” 彩云间,云海漾浪,云彩浪头之上,出现一位位拎刀负剑气度不凡的男男女女。 为首之人,是位鹤发童颜的红脸老者,身旁站着一个十五六岁的笑容玩味少年,少年半蹲半站,一脚踩在漆黑如墨,牛犊大小的麒麟脑袋上,身体前倾,似透过云海俯瞰地面,手中一柄莹白如云的尺长飞剑,时不时一瞬飞离,没入云海,片刻后再飞回少年掌心,乐此不疲,似幼童玩乐一般。 云海漾浪如潮,起起伏伏,皆是飞剑没云所致。 笑面少年扬扬下巴,甚至都不屑用手指指点,视线忽略过衣衫褴褛的铁匠,直接盯在冯笑身上,笑道:“哪里来的土豹子,知不知晓仙人郡这三个字的份量有多重,若是不知,那今日小爷便给你好好讲讲,让你知道知道,可若是知晓,啧啧,就太有趣了,入人祖师堂,杀人仙长,该夸你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胆识过人,还是说你这种送死的做派无法无天呢?” 笑面少年话里话外流露出浓郁的冷漠气息,尤其是最后几句更是透露信息颇多,但如他这种被人闯入祖师堂杀了仙长,还能如此笑容满满,不知该说是万事不惊的老成持重还是目无尊长的狼子野心? 笑面少年说完,微微直起身,抬起踩在黑如炭石一般麒麟头颅上的左脚,不待他发话,小麒麟自动轻挪头颅,蹭了蹭少年另外的右脚,少年嘿嘿一笑,极为满意地抬起右脚,重重踩在麒麟头颅之上,身体再度前倾,恢复最初的怯意姿态。 身旁鹤发童颜的老者,出人意料的点点头,似乎对少年如此做派颇为满意。 冯笑抬头看着云海间的一众仙门弟子,回味着方才那个稚气未退少年郎话里话外的含义,入人祖师堂杀人仙长,这一大盆狗血当头浇下,可委实令人难以想象!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任佛主道祖来了,怕是也无话可说! 冯笑蹙眉,意识到这是一场精心谋划的布局,时间,地点,种种桥段,天衣无缝,似有一只手无形牵引着他,一步一步走进这杀机重重的陷坑——仙人郡! 只不过这背后之人,如此处心积虑为之,究竟所为何种目的? 下意识侧目看一眼一言不发的铁匠,冯笑略略心安,毕竟还有这位抡锤狂人在侧,离开这里的几率自然要比他单打独斗大的多,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胜算差之毫厘,小命自失之千里! 冯笑正考虑是进是退,只听铁匠大手一展,破锤在手,淡淡说道:“你能打几个?” 冯笑差点一口气背过去,这句话不仅耳熟,还委实应景,可…… 铁匠缓缓口气,说道:“要不三七分?” 冯笑苦笑不已,压声说道:“对方明显占据优势,你我这时候选择硬碰硬,岂不是白白送死,眼下想方设法先溜之大吉,从长计议,等东海风云再起,再……” 冯笑做了个手起刀落的手势,意思很明显,等夺了龙宫宝贝,再来趟这摊浑水也不迟! 就在铁匠犹豫点头之际,上方云海潮头的笑面少年又开口说道:“二位商量的如何,嘿嘿,是选择主动求死还是想溜之大吉?” 少年自顾自笑了笑,不无得意地说道:“劝二位,还是撒丫子溜之大吉最好,因为小爷现在心情着实不错,家里死了位最没用的老辈,怎么说也是一件值得把酒言欢的幸事,啧啧,这份玄妙无比的心情尔等蚍蜉蝼蚁怕是生无可感,美妙啊,当真美妙的很,命如烛火,说灭即灭,昨日还在那里熬油费蜡,今日便油尽灯枯,生死之事,来去自由,大道之美,莫过于此哎!” 一众仙门弟子,在少年对自家仙长口出恶言后,却丝毫不见一人有何悲愤之色,反而俯瞰云下之人,却是犹如生死之敌。 兴许是自觉少年言辞太过“锋芒毕露”,红脸老者干咳两声,开口说道:“值此仙人郡仙长遭人暗算之际,二位出现在此,自是大有嫌疑,看二位亦是修道之人,必非凡俗不明事理之辈,老夫烦请二位入彩云间,配合调查一番,想来也不会拒绝,失长之痛,与有悲焉,二位道友,请吧!” 红脸老者语气平淡,但话里话外流露的意味,却是不容置疑,至于什么失长之痛,与有悲焉,不过是信口胡诌,糊弄人的鬼把戏而已! 毕竟,这种请君入瓮之事,终归还需锦绣言辞相扶,若能兵不血刃拿下这两位必死之辈,也是美事一桩,若再经那凡俗小说家润色,待舌灿莲花的说书人一传,仙人诛恶的美谈,即可不费吹灰之力搏来愚昧俗人潮海一般的香火献供,如此一举几得的美事,如何能不耐性子与这将死之辈多言几句? 至于,身边这位如日中天的“小祖宗”,口出狂言又如何,更何况又无说错,只不过是性子糙急了一点,待日后悉心调教,有朝一日将仙人郡推向仙门第一之位,这几句童言无忌之语,怕是便会成为“年少志大”的鲜活例子,再说祖师堂那位“长老”,本就时日无多,早死晚死有何区别,被自家最有希望的后辈戏言几句,又有何妨! 收敛脑海一闪而逝的杂念,红脸老者并未再出言催促,而是探手轻柔摸了摸笑面少年的脑壳,俨然长辈对最亲近晚辈的宠溺。 笑面少年不知为何缩了缩脖子,眼底闪过一抹流光,计上心来,扭头冲身边这位辈龄最长的老者,恭恭敬敬说道:“云清长老,小碳头怕是肚子早就饿了,何不如……” 笑面少年眼神示意云下二人,早晚有一死,恰好他豢养的这头黑麒麟数日未曾进食,若是能让这最喜噬人的黑麒麟在这二人生前与之搏杀一番,磨砺凶性,又可做那壁上观客欣赏一场猎食表演,岂不是物尽其用! 确切说,应该是废物利用最大化! 红脸老者看一眼最疼爱的弟子,不置一词,即是默认。 笑面少年难耐兴奋之色,搓了搓手,一脚狠狠踩在黑麒麟身上,再看云下二人,已是死人无异。 余光打量周身同门弟子后,笑面少年笑了笑。 一群废物! 冯笑一手悄然摸出彩虹桥符,一手捻夹剑符,与大有抡锤一拼心思的铁匠,说道:“回镐京,如何?” 铁匠挠挠头,似有不舍,说道:“就这么走了?” 冯笑自然知晓铁匠不舍在何处,白仙子生死未卜,他一走了之……想了想,又神鬼不知收起两张符箓,笑道::“一九分如何?” 铁匠心喜之余,撇嘴说道:“我一你九!” 冯笑双手拢袖,笑而不语,像极了一位精打细算的吝啬掌柜。 云头,与黑麒麟嬉闹的笑面少年一拳接一拳凿在满地打滚的黑麒麟身上,一团团乌光炸散再凝拢,始终未离开黑麒麟一寸之地,与笑面少年搏斗的黑麒麟愈战愈勇,将少年拳头咬在嘴里,却不舍下口,呜呜而鸣,垂涎三丈。 “你这畜生,还知晓好歹!” 一脚踹翻黑麒麟,笑面少年百无聊赖,看着滚出几丈远的黑炭麒麟,再扫量一眼同门师兄们难加掩饰的艳羡神色,笑了笑,说道:“这畜生出于东海,会不会是从那龙宫遗迹里跑出来的?” 少年话语,语调平淡,偏偏字字清晰可闻。 红脸老者看一眼云下,沉吟说道:“不好说,麒麟为金,视为祥润,黑如碳头,散而不消,却是闻所未闻,至于是否招引灾祸……” 少年一笑,有些忤逆长辈之嫌打断长老云清,笑道:“最好这灾祸来的愈大愈好,小爷求之不得!” 知晓这位“小祖宗”匪夷所思的能耐,云清长老难得哈哈大笑起来,笑过后说道:“也亏得这畜生与你有缘,若不是有你,怕是免不了一通手忙脚乱,能得此……神兽,仙人郡未来指日可待!” 笑面少年不置一词,沉默无语。 长老云清知晓这位出类拔萃的弟子心中所想,却也不愿去揪改,但凡头角峥嵘之辈,心海明暗,自有约数,他人插手,岂不可笑! 云下,冯笑仰头说道:“仙师,我二人想好了,可随你去询问一番,但至多一个时辰,待得久了,万一留恋难回,还得劳烦仙门不是!” 长老云清笑道:“道友若是留恋难返,大可在彩云间夜眠!” 此“夜眠”非彼“夜眠”,音字相同,意味却是天差地别,生死两相。 笑面少年难得笑着揉了揉黑炭头的头颅,细语道:“你就要有吃食了,开不开心!” 冯笑揖礼,笑道:“劳烦仙师!” 一道云气波谲的云梯直铺而下,恰至冯笑身前,抬眼望去,云雾缭绕,还隐隐约约可闻仙音袅袅,冯笑莫名心想:若不是既知前路生死茫茫,能有此神仙际遇,也算幸事! 拾阶而上,铁匠殿后,脚下云梯不过走过三两步距离,已然来到云头,冯笑暗道,这云梯与那彩虹桥有异曲同工之妙,想来应该还是彩虹桥略胜一筹,毕竟是那个疯子鼓捣出来的玩意,迄今在那块玉牌里,尚未看见一件稀松平常之物,若是非要找寻一二,貌似就属御风符箓与那几箱杂卷古籍垫底! 收回这突如其来的攀比思绪,冯笑揖礼说道:“仙门殿宇,委实比人间皇宫还要气派,若非亲眼所见,实不敢掐臂而信!” 长老云清看冯笑走下云梯时微微错愕之色,已然明了他这一手震慑住了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土豹子,这次祖师堂那个老不死一命呜呼,恰好随了他顶替太上长老一位的心愿,虽说往日就颇为不受待见,但终归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仙长,身死之事需得给仙门一个交代,正愁如何是好,这两个短命鬼就出现在眼前,这正是应了那句老话:“时来天地皆同力”。 “这可是你们自己送上门来的,莫怪本长老心狠手辣”,长老云清视线掠过大个头铁匠,心中愈发肯定,这二位应该是从外地游历至此的仙门弟子,自认聪明的年轻人当是某座仙门的尖苗,至于一脸傻气的大个头,自然便是那庇护尖苗的护道人一类,可悲的是,这位护道人的境界还是半瓶子水的水平。 而且,长老云清已经从对仙家宝贝颇为敏锐的黑麒麟无甚反应中断定,这二位身上并无什么仙家宝贝,怕是一对穷游至此的寒酸主仆,综合看来,这二人真真是老天爷送来助他一臂之力的短命鬼,天助之,焉能不兴? 在阴深心海将事情前后思衬通彻后,长老云清接过话茬,笑道:“人间君王,虽有承天地气数一说,但终归是肉体凡胎,眼界也就井口那么大,这彩云间若是显落在人间,怕是会惊骇世人的,这也是为何仙门多在远离人世之地的缘由所在!” 铁匠闻之,不易觉察翻了个白眼。 冯笑说道:“仙凡终有别,人世再美,但架不住仙门美不胜收,二者较比,仙门无异是更上一层楼!” 笑面少年在前面领路,脚边的黑麒麟跑远跑近,将来不及聚拢的云雾冲散一遍又一遍,似乎玩的格外开心。 冯笑看一眼云雾中跑远的那团“黑云”,莫名想起一个人来。 并行的长老云清看冯笑视线落在那黑麒麟身上,便解释道:“一头有些气力的蛮兽,三五仙门弟子不是其对手,就是食量惊人,若不是可自行潜入东海猎食,怕是仙人郡也会被这蛮兽吃空!” 冯笑眨眨眼,收回视线,笑道:“就是颜色古怪了些,若不是此,还以为是那神兽麒麟!” 长老云清摇头叹息,道:“可惜啊!” 走在前面的笑面少年嘴角勾起,露出诡异笑容。 踏进鎏金溢彩的云纹殿门,映目之景是类似城中城的结构,相距百丈还有一道殿门,两道殿门中,筑有两座丈高石台,四周刻篆画纹,多与流云相似,并且两座石台之形,也似悬浮云团一般,只是其中一座多有坍塌之相,几道粗浅不一的裂纹清晰可见。 笑面少年率先走上左侧石台,正是那座破败石台,朝下方笑了笑。 长老云清笑了笑,说道:“这两座石台,右为阳关道,左为独木桥,皆是传送石台!” 冯笑看一眼右侧,说道:“阳关道?” 长老云清点点头。 独木桥上的笑面少年,眼神玩味看一眼冯笑,似一头择人而噬前先戏耍猎物的蛮兽。 第一百四十九章 白日做梦(祈福) 悄寂的屋子,空气里飘满浓郁的草药气味,坐于床边样貌中年的男子掖好床上休眠之人的被角,转身冲身后脸色铁青的黑厮李逵摆摆手,示意二人出去再说。 “吱呀”,屋门被轻轻打开后再关上,压了许久火气的黑厮李逵一把揪住神色自若的男子袖口,焦急问道:“神医哥哥,俺家哥哥这伤势几日能好?” 被称呼神医哥哥的男子挣脱李逵曳拽,抬手拍了拍身前黑厮的宽厚肩膀,轻声道:“放心,无甚大碍,大哥仅是皮肉外伤,休息几日便可!” 李逵挠挠头,似乎欲言又止,不像寻常心直口快的做派。 有着一手药到病除医术的男子疑声道:“你这黑厮还有何事,怎个如此不爽快,有屁放有话说,其他兄弟还等着上药!” 李逵一咬牙,看眼屋子,压声说道:“安大哥有所不知,公孙大哥与俺前几日去东海探路,遇上一场涨潮,差点翻船喂了鱼,九死一生才回到岸上,俺是旱鸭子没下水,可公孙大哥却潜入海底,至今下落不明,生死不知,回来告及哥哥后,派了张顺兄弟前去搜寻,这都过的两日,也没个音讯……” 安姓男子顿时耷拉下脸,低声轻呵,道:“你这黑厮怎的也学会了说话如此不爽利,东拉西扯,你是不是想问大哥何时能醒来,你好求大哥让你再去东海,搜寻公孙大哥迹象,是不是?” 被一语戳中要害的李逵小鸡啄米点点头,心忧匪首宋公明的同时,也对这位往日于山寨不甚打交道的“使毒”高手安道全另眼相看三分。 安道全拧簇眉头,看着一脸诚挚的黑厮李逵,心想这黑厮往日鲁莽过头,惹下不少祸事,但委实是个重情义的汉子,宋大哥受伤不醒,众家兄弟群龙无首,若是错失龙宫遗迹现世良辰,这趟东海之行岂不是人财两空,回到山寨免不了要滋生事端,无异于火上浇油,可宋大哥偏偏又…… 安道全思衬之余,有些心烦意乱,若是不配合宋大哥演好这出戏,想必将来他在山寨的日子下场,怕是与那阮氏兄弟相差无几,可这黑厮如今却是颗随时皆可引爆的炮仗,除了宋大哥还真无几人能治得了他,当然,治得了的那几人早已看透山寨,结庐自居,过起闲云野鹤的日子,哎…… 神医安道全心中长叹,宋大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是一清二楚,可值此紧要关头之际,还能有此心计,也不知道对于山寨一众心随于他的众家兄弟而言,是喜是悲,人心啊,哪里经得起如此反复考验揣摩…… 黑厮李逵瞪着虎目,眼看安道全神思天外,半点不吐口,像极了往日山寨议事时林冲大哥的做派,当即再难压制心头喷张的火气,冲屋子抱拳行礼后,径直绕过安道全,一身腾腾杀气冲向院外。 “一个软脚书生,一个傻大个,你们给俺等着,俺李逵定要生劈了你们这两个狗日的!” 李逵现在,脑海里全是昨夜宋大哥被一拳凿飞的惨景,还有失了双臂的焦挺兄弟,以及吐血的鲍旭哥哥受伤的画面,昨夜他四人外出,回来却唯独他安然无恙,即便众家兄弟不曾怪罪于他,就算他脑子再拎不清,可眼睛又不瞎,还是能从几位哥哥眼神中看出几分异样,他一夜未眠,这些眼神就像是悬在他心海上的剑刃,搅闹地他心绪难宁,唯一能替他说上几句公道话的哥哥,却受伤未醒,这份无甚言辞戳人痛处却尤胜一筹的质疑眼神,是他务必要找寻到公孙大哥的动力,也可以说是洗清他惹事嫌疑最有力的证人。 回过神来的神医安道全,一看黑厮李逵杀气腾腾跑出院外,当即追随而上,同时呼喊小院中的其他兄弟,争取以众力慑服这个爱惹事的鲁莽黑厮! “林大哥,雷横兄弟……你们快来,这黑厮牛脾气又犯了……” 安道全眼看李逵已经冲出院外,负责守院的弟兄知晓李逵脾性无人敢上前拦截,待神色复杂的林冲与胡子拉碴的雷横冲来,黑厮李逵身影已经混于熙熙攘攘的街头,消失不见。 关上院门,林冲说道:“这黑厮除了宋大哥,谁人管教都不放在眼里,委实是令人头疼!” 生得一副紫面轮圈胡的雷横一言不发,一如既往的沉默。 神医安道全迟疑一番,说道:“宋大哥未醒,可东海事宜不可放弃,再说与那玲珑仙子身上可是花了不少银子,方才打探到的消息,过得今日,算来距离龙宫遗迹现世只剩一十三日,这些时日我会尽可能治好大哥,以免延误夺宝良时,至于公孙大哥下落,眼下只能等张顺兄弟回来再论!” 林冲点点头,拱手说道:“这几日就劳烦安兄弟费心了,黑厮虽鲁莽,但也不至于无脑生事,稍后派几个兄弟去东海助他找寻公孙哥哥便可,再说这黑厮旱鸭子,下不得水,一人独去,自是不妥……” 三人说话间,又有几位匆匆赶至的身影来到,分别是山寨的钱袋子柴进,军师吴用,以及宋公明的弟弟宋清。 生得天生富贵气度的柴进近几日被银钱之事搅闹,尤其是在宋大哥额外支出一大笔银钱后,本就捉襟见肘的钱袋子愈发难以维续一众兄弟的这趟东海之行开销,久思成头疾的柴进顶着染墨一般的黑眼圈,冲三人拱了拱手,让开路子,留给迟来一步的军师吴用与宋清二人。 军师吴用摆手示意几人不用见礼,成竹在胸,皱眉问道:“可是黑厮又惹出了事端?” 林冲说道:“军师,却是那黑厮莽撞跑去东海寻人,不过也情有可原,公孙哥哥生死不明……” 军师吴用点头,知晓其意,说道:“这山寨众兄弟,也就这黑厮能做出这等事来……” 话锋一转,又问及神医安道全,“宋大哥伤势有些玄妙,不知在那龙宫遗迹现世前,有几分把握医好?” 安道全摇头,说道:“十无把握,但全力而为,那宝贝现世前,宋大哥苏醒几率,十之五六而已!” 军师吴用看一眼神色凝重的柴进,说道:“大哥伤势,需得用不少银子,还得劳烦柴兄弟周转才是!” 忧思成疾的柴进点点头,脑袋蓦然一阵刺痛,本想说几句鼓舞士气之言,却也就此作罢,忍着头疾刺痛,闷头不语。 被几人晾晒在一旁的宋清,看一眼神医安道全,不无担忧,说道:“俺家哥哥生死难料,全得仰仗安大哥救治,宋清在这里先谢过了!” 神医安道全点点头,神色难明,说道:“尽心尽力,不敢耽搁半点!” 军师吴用看一眼宋清,劝慰道:“无须太过伤心,宋大哥吉人自有天相,反而是遗迹现世在即,宋大哥未醒,如今急需主事一人,宋清老弟与宋大哥一母同胞,理应担起重担才是,群龙不可无首啊!” 柴进脸色似乎尤甚先前,与几人告退,走回屋子休憩。 军师吴用看着柴进离去背影,眼神流转不定。 宋清一听,皱眉说道:“军师思量周全,但眼下未到那般地步,大哥不过是与人换拳被伤,过得几日自可醒来,无甚大碍,反倒是眼下应当想方设法找到伤我大哥的贼子,出一口恶气才对!” 久未言语的林冲,这时说道:“那一同前去的鲍旭,焦挺兄弟,不知为何守口如瓶,似有难言之隐,黑厮又跑去寻人,线索全无,不知该如何找那伤大哥的贼子?” 军师吴用缓缓口气,说道:“倒是听得焦挺兄弟吐露,与大哥换拳之人,是一位仙门下山游历的仙门弟子,以及护其周全的傻大个护道人,二人境界看不出深浅,只是……那个傻大个与大哥换拳后,大哥就成了这番模样!” 林冲眉梢抖动,神游天外。 几人又互相商议片刻,各自散去,神医安道全还得去给焦挺与鲍旭换药,便先行离去,林冲与雷横二人随后商论着离开,只是林冲神色异样,宋清与军师吴用道声辛苦单独而去,看着几人离去背影,吴用诡异一笑,似成竹在胸。 ———— 李逵拎斧,直奔海畔,由于近几日海面不平,有蛟龙之属闹海,自然出海打渔的渔夫少之又少,巡视一周,竟无一条渔船在岸,再加上出门太急,身上没有银子撑胆,怕是也难有渔夫愿意载他出海,思来想去,黑厮李逵只好将满腔怒火冲茫茫东海吼泄一空,最后垂头丧气在街头饿着肚子漫无目的地游逛。 路过街边一座包子摊,李逵本想拿板斧与掌柜讨价还价,换来几屉包子填肚,不曾想待他刚拎起板斧,还未曾开口说话,卖包子的掌柜已经吓得面色苍白,毫无血色可言,撂下包子摊撒丫子逃命而去。 摊子上正坐着吃包子的几位食客,也两股战战,坐立难安,不知口中包子滋味如何。 李逵愣了愣,垂头丧气收起板斧,挨饿离开。 身后传来阵阵啐骂,李逵充耳不闻,没有半点心思想与这些胆识早已喂狗的软弱之辈论个高低,一板斧就可吓尿的主,不值得他多看一眼! 李逵拎着板斧,饿着肚子,怏怏不乐,走在街上。 路上行人纷纷避让,胆小之辈更是小跑躲开,偷偷站在远处打量,胆大之辈看一眼这个体壮如牛面如黑炭的黑厮,尤其是手上还拎着明晃晃的板斧,便面色惨白,恨不能爹娘多生两腿,游街的女子反倒驻足,指指点点,掩嘴而笑,有妇人从另外街上特意跑来,三五成群,品头论足,议论纷纷。 李逵抬头看一眼,顿时莫名惹来一阵哄笑。 “好丑啊,嘻嘻……” “怕是外地来此的屠户,你瞧那一身肉……” “又黑又丑,真不知怎样的爹娘才能生出这等丑八怪,哈哈……” “说不好不是人,听说有山野精怪成精可化人,看这幅尊容,怕是那猪精下山……” …… 街上嬉嬉笑笑的言语混杂一起,落入李逵耳畔,他这才明悟过来,原来所有的人都是在议论他,议论他的身形,议论他的脸面,捎带议论他的爹娘…… 环视一周,李逵抽了抽鼻子,他有些想念没跟着他享上一日福沾上一缕光的老娘了! 将板斧负在腰后,李逵耷拉着被人指指点点的脑壳,迎着充满讥讽,蔑视,戏谑,啐骂……的围观人海,孤独地向前走着。 “哇……” 心情莫名颓丧的李逵抬头一看,面前街道上站着一位不知为何嚎啕大哭的小女孩,边哭边瞪大眼睛看着李逵,李逵挠挠头,刚挤出几点笑意,想上前问询个明白,小女孩却哭得愈发厉害起来。 一位匆匆跑来的妇人一把抱起小女孩,朝李逵站立方向的地上狠啐一口,手上轻拍着小女孩,口中安慰道:“不怕,不怕,这丑东西被娘打跑了……” …… 李逵也不知自己走了多久,直到耳畔再也听不到嘲讽的笑骂声,一抬头,眼前站着一位仙风道骨的老神仙。 确切说,老神仙应该是坐在卦摊之后,笑吟吟地望着他。 “杀星下凡,爹娘双逝,神厌鬼恶,孤独终老,可悲可叹!” 老神仙说罢,长叹一声。 被某句话触中心神的李逵也不知怎的就坐在了卦摊前,不待他说话,老神仙再度开口,说道:“命数大定,神仙难解,老夫不过是心有不忍,却无破解之法!” 李逵将板斧轻搁在卦摊上,抽了抽鼻子,说道:“道长,这板斧还能卖上几两银子,权当卦钱,还劳烦道长给李逵算上一卦!” 老神仙看一眼心神紊乱的黑面汉子,说道:“也罢,救人就到底,老夫今日就破例一次,再给你算上一卦!” 老神仙取出一捧蓍草,抛在地上,手指将其三两根分分合合聚堆,片刻后分定,未言先叹,说道:“你命犯孤星,克亲克己,乃是一百零八位天星下凡中的天杀之命,你要想有所造化,需得与这一百零八天星同去那东海龙宫,揭开一道封印,才可有所转机!” 李逵似懂非懂点点头,道声谢起身离开,刚走两步,脑海划过一灵光,连忙扭身想再问道长两句,却发现卦摊与道长已然不在。 地上躺着一把板斧,正是他拿来抵卦钱的板斧。 李逵举目四望,挠挠头,嘀咕道:“他娘的,怎的像白日做梦一样!” 第一百五十章 少年(祈福) 当冯笑踏上独木桥后,下方的长老云清善意一笑,蹲在一旁的笑面少年打了个响指,一团墨云须臾即至,赫然是在殿外云海玩闹的黑麒麟。 长老云清揖礼,说道:“由小徒跋扈带你二人前去,一二时辰即可,问明原委,即可礼送而出,二位道友大可放心!” 冯笑笑着点了点头。 袖中两道符箓已经趁先前双手拢袖之际,捻夹而出,如箭在弦上,随时都可触发。 至于铁匠,自不用担心,那把破锤,神出鬼没,大有一锤可定乾坤之势。 听王丁提及过,村中这几位老人头,放手一搏,也就神君能与昔日铁匠平分秋色,若是生死厮杀,实不好说,至少她无法断定谁赢的几率大。 冯笑从疯子那几箱杂卷古籍中得知,道门神君,乃是与佛门六祖可相提并论的大佬,道门三君一天师,佛门六祖,儒门圣人,皆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显赫人物,昔日铁匠能有这等手腕,想必也绝非泛泛之辈,只是不知为何落魄至此,变成一个抡锤打铁的俗人,关于这些,王丁未透露,冯笑也没问。 这便是冯笑还算聪明的一点,他人不说,他即不问,人心难测,有时不经意多问一言半语,就可给对方留下心海沉石,于他于己,自无半点裨益。 点到即止,恰恰是一门砥砺心性观人善恶的好路子。 被称作跋扈的少年盘腿坐地,怀里黑麒麟乖巧如猫犬,与独木桥下的长老云清对视一眼后,淡淡说道:“这座传送台,年久失修,许久未用,过程可能有点颠簸,二位可要稳住身子,以免被晃荡出台子,摔出个好歹来,外人就会说仙人郡待客不周,落下不利仙门的名声!” 冯笑笑道:“道友提醒,甚是合理,只是这传送要至何处,还未言明,心里难免会有紧张!” 跋扈撇撇嘴,一拳一拳锤在黑麒麟身上,乌光如同水波四散,只不过那些被震碎的乌光离开尺寸之距,一瞬再聚,一如先前。 蓦然,石台周边光芒四射,冯笑只觉眼前如坠云端,脚步虚飘,甚至嗅到一丝淡淡的血腥气息,低头一看,只见跋扈正从黑麒麟嘴里扣出一根带血白骨,似乎感觉头顶有视线投落,跋扈头也未抬,继续一手掐颈,一手扣掏,说道:“这畜生最喜欢偷偷摸摸溜出去偷嘴吃,烈性难驯,实为头疼!” 顿了顿,少年继续说道:“这是去桃源,无瑕无垢之地,景色甚是大美,令人见之一目,即再难喜欢上其他风景绝美之地,仙人郡中,去过之辈,不过二三,其中恰有在下!” 少年尚有一句未说完,烂在了肚里。 去过之人,皆变成了他怀里黑麒麟腹中的吃食。 跋扈点点头,笑意灿烂,似打开了话匣子,说道:“传说这桃源,与那东海龙宫尚有几分关联……我猜二位道友,自是闻听那龙宫遗迹现世专程而来,这也算误打误撞,有此机缘,若是查明二位无甚瓜葛,离去前大可一观美景,权当赔礼道歉了!” 跋扈将扣掏出的几根白骨,随手抛出,又用手在黑麒麟身上蹭干净后,莫名一笑,手指轻扣异常安静的黑麒麟头颅,似乎保持着一种特有的韵律。 过得一会,黑麒麟轻唤一声,从跋扈手下蹿出,跑到冯笑怀里嬉闹似的打个滚,又跃到铁匠厚重肩头,惬意抖擞了两下肉滚滚的身躯,而后一道乌光飞出,消失不见。 冯笑扭头看一眼铁匠,铁匠翻个白眼,眯眼神游,不动如山。 大概一炷香时间,身体虚飘之感猝然而逝,冯笑知晓这是到了地方,少年跋扈还未起身,不知何时重新缩回怀里乖巧如猫犬的黑麒麟用头轻轻蹭了少年两下,而后一溜乌光跃下石台,再度消失不见。 少年跋扈,摇头笑骂:“吃嘴的畜生!” 待三人跃下石台,映入眼帘之景,赫然是一方净若琉璃的水下宫殿,四周景致恍如实质,一众头生犄角的龙子龙孙信步而行,有几位谈笑风生,甚至与三人迎面走来,眼看就要相撞,却被少年跋扈一挥衣袖震开,点点星光流散,赫然是一团类似星光的凝聚物。 少年跋扈止步,说道:“便是这里了,二位推门而入即可,若是手上沾有仙人郡的因果,这座无瑕无垢的殿宇自会显现出来,届时二位可是要向仙门交待些东西了!” 冯笑看着几丈外四方古怪殿宇,尤其是进进出出闲庭信步的龙子龙孙,隐隐觉得这些宛如真人的蛟龙魂魄,似乎像是被拘禁在这里,至于为何会有这种奇怪的感觉,他也说不出来一丝半点。 “斩龙台?” 冯笑蓦然脑生灵光,心神飞速流转,一番推敲后,面有定色,想必事实如他猜测那般,八九不离十。 若是他所料不错,这座如同水晶一般的殿宇正是那斩龙台,这一众龙子龙孙自可解释清楚,皆是身魂皆丧命在斩龙台下的蛟龙之属,这些龙子龙孙走水行江后来此,扛下斩龙台一刀,便有化身为龙的可能,扛不过那一刀的,便悉数困禁于此,近乎画地为牢,熬到真正魂飞魄散的那一日。 仙人郡掌管江河归海之地,走水行江而来的蛟龙之属,皆得经过这里前往斩龙台,也就是说,仙人郡近乎等同掌握半座斩龙台,若是没有它允许,这些从四水八泽赶来的蛟龙之属,辛辛苦苦数月的走水行江,便沦为空谈。 占据一处近乎关隘之地,做着一本万利的买卖,委实好生意啊! 揣摩大概后,冯笑与铁匠对视一眼,二人走向那座极有可能便是令天下蛟龙之属神惧魂颤的“斩龙台”! 少年跋扈极为满意地拍了拍跃上肩头的黑麒麟,喃喃自语:“何必着急,这两个代死之人,能有那些龙肉龙肝好吃!” 其实,在独木桥上,少年跋扈所做一系列看似毫无意义之事,皆是一步一步在将外地来此游历的奴仆二人送上绝路,那些白骨,属于上过斩龙台却未能扛下那一刀的蛟龙之属,之所以让黑炭头带来,实则是为了呼唤游离龙魂所用,以防万一,又让黑麒麟身上沾染的龙血借助看似嬉闹之举蹭刮二人些许,以此结下因果,那几位迎面而来的龙子龙孙,应是刚被他随手抛却白骨的原主,想“通风报信”,却被他一袖打的彻底魂飞魄散。 少年跋扈,正是此地的常客,但凡黑麒麟一饿,他就带着来这里大快朵颐,毕竟每日前来送死的蛟龙之属多如过江之鲫,能扛下那一刀的有十之五六,剩余的就沦落成这支蛮兽的吃食,肚子饿了要吃饭,天经地义,吃几条早死晚死都得死的爬虫算得了什么! 而之所以称呼这座蛟龙之属的墓地为桃源,有两个原因所在,一是源于他翻阅人族先人古卷,觉着桃源二字甚合眼缘,信手拈来用于将死人族修士身上,也算物尽其用,二是带有一番戏谑之心,翻尽古卷,卷卷字里行间流露着人族如何聪慧,如何在昔日挽狂澜于既倒,他这一手“桃”通“逃”,“源”通“远”,“桃源”即为“逃远”的小提醒,不过是那些为苍生立言的圣贤们吃剩的残羹冷炙而已,至于来此之辈能悟透几分,全然与他无关。 至于因果,无论是对他,或者对黑炭头而言,皆是再鲜美不过的给养,尤胜龙肝凤髓。 故而,先前他才会对长老云清之言满脸不在乎,对其他修道之辈唯恐避之不及的因果,在他眼里,好似老天爷垂赏的一盘盘珍馐美味,只嫌少,断然不嫌多。 抬头,眯眼,看一眼斩龙台外密密麻麻好似一重重剑幕的细密之物,跋扈笑了笑,有此天然庇护,何愁神仙来犯! 推门而入,满室璀璨,冯笑下意识眯了眯眼,紧随其后的铁匠不过微微眨眼,这些近乎刺目的光芒,便如烛火骤亮,对他而言,远没有他那座熔炉里飞溅的火星“明亮”,目视熔炉之光,日积月累,便再无黑暗一说。 视线所及,黑暗尽散,皆明亮。 一座空无一物的殿宇而已,璀璨光亮是从悬于殿顶的一颗珠子中发出,铁匠抬眼望去,微微错愕,这珠子貌似是……一颗龙眼! 当光亮耀在冯笑身上,冯笑冷不丁打了个冷颤,犹似被人从头到脚被一眼看穿,这种赤裸裸的异样感觉,不禁令他小心翼翼,袖中那两张异常珍贵的剑符与刀符,须臾之间便可使出,还有一系列后手,而最为倚仗的逃命法宝,彩虹桥符,务必得留到九死一生之际使用! 冯笑之所以敢将计就计,除了这些疯子馈赠的稀奇玩意壮胆撑腰,还存在着一层自己的心思,那就是尽可能“作死”,将自身陷于九死一生境地,以此来砥砺他的心性以及修行。 以死修道! 这便是他从疯子身上学得独属自己的心悟,疯子曾说过,做买卖是万万没有谁想做赔本买卖的,都是奔着那些白晃晃的银子而去,可买卖最终却有人赚的盆满钵满,有人赔个底掉,这其中的说道就海了去,说上三天三夜都道不尽说不完,可在他看来,那些赔的底掉的家伙,不过就是身上缺了四个字,“舍生求死”! 冯笑借疯子而观己,发现那四个字一语中的,对于他同样符合,虽然他也称得上刀山血海里走过一遭,但远没有达到那种“山穷水尽”的地步,要算最接近这种境地的一次,尤其在心性上而言,是他与狼崽子高山一刀换一刀那次! 蓦然,冯笑心思收敛,抬眼望去,顿时惊骇无比,只见头顶一条至少百丈长短的蛟龙凌空盘踞,硕大的龙头冲下,一点一滴的金色龙血正滴落而下,浑然不觉间,他头上身上都积了厚厚一层,最为震骇的是,两颗龙眼空无一物,像极了被人扣去! 冯笑急忙转身,发现铁匠早已不知何去,再转身准备抬头看去,却发现硕大龙头正距他咫尺之遥,甚至龙鼻流溢而出的丝丝雾气都可清晰感知,两个碗口大小的龙眼空空如也,仿佛死不瞑目! “嘶……” 冯笑倒吸一口凉气,心府之地好如沸水煮开,抽搐的厉害,不过冯笑皱眉的是,体内那条素来不喜热闹的水火小龙今日却有了动静,在体内各大气穴中疯狂游曳,从未有过的兴奋! 冯笑匆忙掐诀念咒,身形飞掠十数丈远,同时石条拎在手里,撤去剑符,单留一张刀符,不知为何,他于这生死攸关之际,脑海里竟然出现了香火台下那把破刀飞落城头的古怪画面! “这……” 百丈蛟龙徐徐游曳,如同唾手可得猎食前的开胃菜——戏谑猎物,硕大的龙头仍是死死盯住飞逃的冯笑,一甩手,刀符脱袖而出,顿时生出一条刀弧锋线,细细长长,徐徐而至,感觉一阵风来,便能将这条细线吹拂的东倒西歪,七零八落! 极细的锋线就这么不紧不慢曳划过半空,同时细细长长的锋线一点一点开始由两端朝中间弧迹最大处收缩,不紧不慢,一丝不紊。 龙鼻流溢而出的淡淡雾气,一分为二。 空中滴落的金色龙血,一分为二。 …… 刚好缩线成点的锋点从龙头开始,沿着庞大龙躯,徐徐前进,就像是画师手下一点移动的笔点,将整条蛟龙身躯栩栩如生勾勒出来。 一笔勾龙躯! 当极其明亮的锋点到达龙尾,已然变成一点金光逼目的金点,渺如黄豆,灿若金日。 百丈蛟龙,从头至尾,一分为二。 冯笑长吐一气。 就在这时,整座殿宇似乎轻微晃漾了一下。 一股不好的念头蓦然而生。 “叮……叮……” 头顶传来清脆的刀剑相击之声。 冯笑寻声望去,只见一条由细密剑气组成的剑气长龙,龙腾而起,口吐一气剑龙,盘踞在殿宇之上,张牙舞爪,与一位道人遥遥相对。 道人面色凝重,手持长剑,悬浮而立,一侧袍袖被削去大半,腹下更是一片鲜红,赫然是两个铜钱大小的血洞。 区区一个照面,道人便伤重如此。 “道长,听说你们道门道法通天,厉害的紧,能不能你回去换位厉害的来,最好是道祖那老头亲自来,或者三君一天师也行,要不然还没陪我玩两下,你们就嗝屁了,坏人兴致,可不太善哎!” 一个笑面少年,盘腿坐在剑气长龙头颅之上,懒洋洋地看着道人,手中一把莹白飞剑,绕指而游曳,欢呼雀跃。 在少年身后,赫然拖着一条数丈长短的龙尾,若是仔细看的话,会发现这条龙尾,实则是一条被扣去龙眼的龙躯。 第一百五十一章 福祸自招(祈福) 道长,剑气长龙。 高高坐在剑气长龙头顶的笑面少年,百无聊赖打了个哈欠,懒得再多看一眼对面这个既臭又硬的牛鼻子道人,既然想学那世俗圣贤不过动动笔杆子就引来无数傻子抛头送命的侠义之道,那就只好勉为其难助人为乐一下,送他去那个因果轮回终结之地,想必不会令他失望。 被称作跋扈的少年弹了弹手指,对面死的不能再死的道人瞬间化为一块块鱼鳞大小的血块,甚至连砥砺还算不错的神魂一并被刺成千疮百孔,最终彻底消亡在这片古老海域。 跋扈有一点尤为想不明白,为何每个令它生厌的两脚行虫见到它,皆是有种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态度看待它,有些许自诩侠气鼓袖的傻子,见着它不想着逃命,反而摆出一副“降妖除魔我可一死”之态悍然出剑,人人结局都一样,但每个人撞见它的说辞或者做派却大相径庭,有类似这个道人脚底抹油没走成便心存必死之态想重伤于它的,有审时度势权衡利弊再坦然赴死的,有佯装不敌再暴起出手的,也有舍小为大慷慨求死的等等,在这东海底待的光景愈久,看过的人心场景胜过那圣贤书卷中荡气回肠千百次,世间一切仇怨,戾气,因果,气运等看似无形之物,皆是它最爱,是它暂居这方天地而打发漫长且无聊时间最好的佐酒菜,而且是百尝不厌那种。 在道人彻底“坍塌”后,一抹黑影闻味而至,跋扈抬起眼皮看一眼,笑了笑,这贪嘴的畜生,当真是不挑食啊! 这只黑麒麟,与它也算是“因果”相似,二者称得上难兄难弟,但好在咬牙换上“一身皮囊”后,再忍过一段“形销骨立”之苦,便是无限光明的未来。 显然,它们两个做到了! 相比较那段难熬的光景,跋扈还是觉得栖身这片天地的时间远远要比那段光景难熬上百倍千倍,在前一段光景里,虽然终日都有身死魂散且再无轮回的危险威逼督促它只有咬牙坚持,但至少前景是可踮起脚尖看得着的,而后一段时间,虽没有了随时消亡的危机,但呆在这斩龙台下的每时每刻,看过的点点滴滴,揣摩的方方面面,甚至养成习惯的“坐观人心”,都像是一把生锈的钝刀,在无时无刻扎戳它的神魂,可谓是生不如死。 为了解决这个“遗患无穷”的病症,它甚至开始翻阅起昔日最是厌恶的圣贤书经,几百年“消字磨书”的光景下来,它也算是对那儒门一脉,了解的七七八八,若是脱得了此方海域,穿上那独树一帜的长衫,或许它袖中的那两股清风,丝毫不逊色于儒门那几位立过天言的圣人。 三百年阅尽圣贤书经,五百年“消字磨书”,七百年将从圣贤书经上消下的字“穿针引线”制成长衫穿在身上,以至于它每一寸肌肤上都凝聚了沉甸甸的书生意气,千古风流,儿女情长,舍生取义等等儒脉独有的大气象,可以说,它如今肚腹里的锦绣之气,不比那位与它有着“大道相争”的圣人夫子少半点。 思绪流转至此,跋扈挑挑眉,扫一眼大快朵颐的难兄难弟,便不再理睬,手腕一翻,摸出一片流光溢彩的素静鳞片,鳞片平淡无奇,流光溢彩的是其上密密麻麻的米珠刻字,每一个字皆是它从那位圣人夫子手中角力夺来的,它与那位张家圣人就如同隔河而望的两头羊,在一方先啃光自己这边的青草后,势必要走过那道独木桥去到对方地盘,而现在的情况,恰恰是两只羊刚刚踏上那道独木桥的时刻。 这也是为何跋扈将彩云间两座传送台改名字的原因,一座有我无他的独木桥,一座众生皆可行的阳关道。 依照它的估计,那位张圣人情况如今与它相差无几,手中怕是都只剩下一纸之词,谁先磨去一个,牵涉到的东西,至少对世俗儒门而言,是无法估量的,甚至影响到浩气长存千秋。 它若赢,儒门从此便得捏鼻子认可一位“非我族类”的异类立天命,当天命立下,随之而来的儒门气运,便好似源水分头,多分出一道,待以后万川归聚,江河日下,带来的长久影响,自不言而喻。 可以说,它赢,就相当于重重打了儒门至圣一记大大的耳光,虽说那位睿智可通神的第一圣人,提出过“有教无类”的言辞思想,但也不是放之四海而皆被门下弟子认可,至少说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那位名不见经传弟子,想来对至圣老爷那句话便极不认可。 角力过河,谁输,谁就掉下桥头。 趁着神意饱满,跋扈将手中鳞片在身上一划而过,流光溢彩的鳞片像一支乘风破浪的舟船,延顺着长衫徐徐前行。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用这些儒门圣人千锤百炼出来可抵光阴消腐的文字海洋,去砥砺不过是被挑出来的些许文字,同室操戈也好,煮豆燃萁也罢,远远要比挑弄人心来的爽快怯意。 怕是那位至圣老爷,也不曾想到会有这么一日,身同袍,文同字,袖同气,但非我族类,会与门中同族争高低,断生死。 趁着“磨书”的光景,跋扈一甩尾,顿时龙吟阵阵,不远处正收拾残局的黑麒麟,龇牙咧嘴,表示极为不满,却也不过是徒有声势,转头就原形毕露,再次风卷残云。 这条龙尾,闲暇时间便跃于海面兴风作浪,造成蛟龙戏水之势,一来是吸引那些走水行江而来的蛟龙之属前来送死,二来则是为了给仙人郡赚取香火,每每有蛟龙戏水,殃及无辜,仙人郡自有仙人出世,飞剑东海,于蛟龙恶斗,最后降妖除魔,还一方百姓平安。 这些不过是他与仙人郡十数位长老心口相一达成的默契之举,反正是一荣俱荣的事情,如何做不得,难不成要学那位死守祖师堂的太上长老墨守成规不成? 简直可笑至极! 一想起那位一把岁月俨然全活到了狗身上的太上长老第一人,跋扈就不自觉的摇头想笑,终日面对着一众先人牌位,焚香祭祀,祈福求平安,最终还是把自己也刻在了早被后人抛却脑后的木牌子上! “咯咯”,一连串闷雷炸响的声音从跋扈嘴里响起,再顺着喉咙往肚腹中滚落,最后在肚腹中烟消云散。 “死不瞑目?” “瞠目结舌?” 在脑海里随意浮起两个恰能传神表达那位太上长老临死前神态的词藻,跋扈扶了扶额头,不忍心再去回想那由它一手造就的惨状一幕。 一尾穿胸而过,死的不能再死了! 当看清跋扈与云清面容后,神魂被云清一剑劈炸的太上长老,眼睛睁得通圆,嘴巴张得能塞下拳头,显然未曾想到自己一生会在同门后辈手里画上句号,瞪看了片刻,出乎意料的是,眼睛最后又徐徐阖上。 跋扈笑了笑,它看出那个老家伙眼睛里最后那点意思,哀之不幸,怒之不争。 跋扈想想便觉着可笑至极,昔日若不是那个老家伙阻挠,如今哪里还有布雨宗什么事,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不过布雨宗那位宗主,虽然未曾与之打过交道,但跋扈觉得应该会挺有意思,企图用银子闯出一片天地的想法,绝对称得上匠心独运,奇思妙想,毕竟财可通神的老话,绝不是无的放矢,而且由来已久! 跋扈与傀儡宗主打过招呼,等忙活完龙宫遗迹的事情,腾出手来,再收拾布雨宗! 看一眼长衫上摩擦出璀璨火星的鳞片,跋扈不甚在意,大道相抵,这等小场面还是上不了台面的小场面,较比一洲陆沉,一天崩塌,可谓是小之甚小! 不再关注“磨书”一事,跋扈突然想起,屁股底下貌似还关着两位刚刚上钩的小鱼小虾! 挥袖驱散盘踞似立的剑气长龙,露出一方晶莹剔透的四方大印,跋扈神色不改,只是眼神晦暗些许,一步落下大印之上,透隔着神意不散的无上印体,跋扈投下视线。 视线中,那对主仆二人,早已进入被安排明明白白的“以心问心”的玄妙境界,不过在跋扈看来,二人倒是有趣,一人叶公好龙,一人因情误前世。 不过就在它打算收回视线之际,那一点脱袖而出的东西,倒是瞬间吸引了它的注意,眼睁睁看着亲手打造的神龙被那抹值得玩味的刀意“屠龙”,跋扈习惯性笑了笑,想不到半路蹦出来的这个家伙,身上的底子倒是出乎意料的丰厚! 睹物思人,看到那抹一往无前的徐徐刀意,跋扈挠挠头,盘腿坐下,藏积在犄角旮旯之地的思绪被唤涌出来,就犹如打开一瓶陈年佳酿,哪里舍得鲸吞牛饮一般浪费,需得浅酌一口,在嘴里饶舌三匝,待唇舌留芳,酒味彻底出来,再徐徐入喉咽下,方才称得上品尝二字。 那还得从它刚来到这片天地说起,它从那处因果终结之地跑出来此,有种一马平川劲蹄踏草的感觉,确切说是羊圈里窜进一头狼,肉在嘴边的怯意,上至不可一世的山上仙门,下到统摄一方的皇朝古国,所过之地,不亚于风卷残云之景。 做过一座无上仙门的宗主,当过一疆域辽阔的皇朝君王,偷过一众明艳仙子的心鹿,杀尽过敌国百万铮铮铁骨,入过学塾教诲蒙童圣人言,到过勾栏看尽爱情百态,最终结庐在人街,深居简出。 若不是遇上那个少年老成的挥刀客,它那一具可游历光阴长河的残身也不会白白变成刀下鬼,那个既是死敌又是知己的家伙,浑然是个一脚踹不出半个屁的主,总喜欢将刀扛在肩头,无论是走路说话还是其他,总是一副不急不缓的样子,这一点与那个家伙琢磨出来的刀意,截然吻合。 若是问及女子,抓耳挠腮,支支吾吾;可若是问及刀,便是一番截然不同的脸目,因此在那个家伙尚未对它斩劈出那一刀前,二人谈及最多的话题,皆是半点离不开刀,每次看那个家伙侃侃而谈,甚至还能起手比划几下,都会有种古怪念头,若是这家伙能在勾栏里耍上这么一出,喝花酒的银子,会不会减去些许? 收敛思绪,跋扈笑了笑,呢喃细语:“第一挥刀客?” ———— 布雨宗,祖师堂。 一位绿衣少女,跪在宗门先人牌位前,神色忐忑。 少女的名字如她身上的一袭精美绿衣令人感到舒服,庭绿,庭院幽幽,芳草碧绿,无甚神意,只有平淡。 庭绿是东海畔渔民的女儿,生于海畔,长于海畔,出落的亭亭玉立,荷尖小露,恰好到了可婚配的大好年纪,因为姿容过人,方圆百里来提亲说媒之人,不胜枚举。 女子姿容,实在是女子可仰仗的最大财富,庭绿凭着玲珑秀美的样貌,硬生生推掉一切携礼登门的说客媒人,独自背着小包袱,驾上木舟,跑到了东海上,找寻从街头听来的神仙。 或许是身负仙缘,庭绿驾乘木舟被海浪掀翻之际,一位男子踏浪而来,于滚滚浪涛中将她救下。 待她呛水醒来,便是在这座永远辨不清方向的庭院中,院中一颗琵琶树,亭亭如盖,树对面是精心构造的形胜山水,一池碧水,游鱼二三,似乎早就习惯了这里的清冷气氛,庭绿守看许久,也不曾看见鱼吐珠的现象。 水中生着几朵水荷,因为时节不对,荷花尚是小露尖尖,二三慵懒的游鱼正是躲在荷叶下休憩。 庭绿探手拨了拨池水,正感无聊想起身,却蓦然看见荷叶下一条淡淡金色的游鱼朝她缓缓游了过来,庭绿不禁有几分开心,再次探手拨了拨池水,想摸一摸这条罕见的游鱼。 蓦然,金色游鱼猝然跃出水面,冲散起点点滴滴水花,本无多大的事情,可太过突然,弯腰拨水的庭绿便被吓得失声叫了一声。 闻声赶来的男子,看一眼浅浅水池,脸色说不出来的复杂,问询过庭绿无碍,便莫名让她跪在了这祖师堂谢罪。 男子蹲在浅浅池水前,看着莫名绽开的祖师荷,以及水中沉睡装死许久却活泛过来的金鱼,不知道该给宗门仙人们说点什么好。 男子正是布雨宗宗主,而这池莲下鱼,自打布雨宗初代宗主栽养下,便一次未曾开过,金鱼游动,更是罕见至极。 这幅寓意深长的异象,据说被一位慕名而来的读书人看破,而答案至今仍被搁置在祖师堂匾额后。 男子观荷叹息,喃喃自语,“花开鱼游日,横祸临门时!” 第一百五十二章 前行(祈福) 东海海畔。 黑厮李逵小心翼翼反复端详着手里的避水珠,既有满腹狐疑又有难耐的兴奋,心中暗道,就凭借区区如此一颗枣核大小的珠子,便可学那龙王爷出水入海好如上下山寨一趟简单,这难道便是宋大哥所说的什么神仙术法不成? 看到黑厮似有不信,刚交代完明日出海事宜的柴进,哭笑不得走过来,不得不再给这黑厮演示一遍避水珠的神奇之处,将避水珠攥在手心,一步飞掠而出,浮于海面之上,脚下海水自行避让,而后一个猛子扎进海里,片刻光景后,待柴进掠回岸上,片衣未湿。 “你这黑厮,回来时嚷嚷的甚是厉害,怎的明日要出海寻人了,反倒未战先怯了?” 柴进将避水珠抛给大开眼界的李逵,知晓这黑厮先前虽对宋大哥举寨飞升的想法甚是支持,不过是念及兄弟情比山高的情分而已,至于什么修道飞升求长生,纯粹看不到眼里,对待山上神仙一类,更是嗤之以鼻。 心中轻叹一声,柴进知晓这也不怪黑厮如此,昔日这黑厮的娘亲在前去山寨探子的半途,被一座名不见经传仙门豢养的一头黑虎坐骑给生吞了去,落得个尸骨无存的凄惨下场,要不是宋大哥从中周旋,那座对水泊梁山嗤之以鼻的小小仙门,如何会心甘情愿给黑厮百两银子做赔! 黑厮李逵一拍脑壳,笑道:“柴大哥,这些珠子想必价值不菲,山寨的银子可够?俺这里还有些许碎银,还请柴大哥收了去,积少成多的道理,俺还是知晓的!” 柴进近来正为此愁闷,老话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他这负责水泊钱袋子的大管家,真真是施展不开,恨不能一两银子当成十两花,且不说宋大哥讨好那玲珑仙子支去的一笔银子,单说这趟下山众兄弟每日喝去酒水所花掉的银子数目,便是一笔足够维持寻常百姓家一年的不菲开销,还有些许兄弟打着探寻情报的幌子,跑去勾栏一掷千金,这些被花出的银子,在他心里一笔一笔皆有记账,但也仅仅于此而已。 知晓黑厮心结的柴进,笑着拍了拍李逵肩膀,笑道:“少出去闯祸惹事,便算你赚来了银子,这些碎银你还是留着,以备时需!” 李逵哈哈一笑,揣银入兜,半点不推诿,说道:“柴大哥,宋大哥醒来,第一个想到的人便是你哩,还说若是这次马到功成,回山寨要好好赏你哩!” 柴进面色平淡,说道:“宋大哥为山寨鞠躬尽瘁,方才值得吾辈学习!” 李逵下意识点点头,说道:“宋大哥委实是位好大哥,要不是提议举寨飞升……”似乎意识到自己口无遮拦,李逵顿了顿,有些后怕,说道:“希望这次计划能够成功,众兄弟闹得都有些不热络了,聚块喝酒也没有先前爽利了!” 说罢,李逵耷拉着脑袋,用脚尖去拧沙滩上的贝壳,显得心事重重。 柴进冲远处等候的众兄弟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先行离去便是,而后笑道:“东海之行困难重重,众兄弟心有忧虑在所难免,可不是人人都有你这幅万事不愁的好肚囊,聚块饮酒自然不似于山寨怯意,情有可原!” 李逵抬头,张了张嘴,本想再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看一眼纷纷远去的众兄弟背影,似乎蓦然意识到山寨再也不似先前那般热络,众人大口喝酒,大口吃肉,无话不谈,一切仿佛都再也回不去了…… ———— 国师大人近月余时间,罕有上朝议事,据宫中传出消息说,这位君王如今一头扎在拓印临摹先贤字帖一事中,忙的不亦乐乎,索性当起甩手掌柜,不理朝事,将一应大小朝事推给贴身的婢女打理,偶尔得闲听其抄念几件火烧眉毛的要事,便真真过起了人在朝堂心往圣贤的怯意日子。 “往贤殿”中。 仍旧喜好在婢女面前自诩国师大人的君王,堪堪放下手中一方温润宝印,看一眼赛过桃红的印记,情不自禁咧着嘴,摇头晃脑,说道:“已得先贤四分神意,笔走龙蛇,力透纸背,不错,很不错!” 在一旁素手研磨的婢女桃红,顿时乐出声来,笑道:“老爷,哪有像你这样自夸自吹,传出去不得让那群大人私下笑话!” 婢女言辞并无顾及君王脸面,好如家长里短的说道,有一说一,有二说二。 被当即打脸的国师大人,哈哈一笑,用手摩挲着下巴,笑道:“桃红柳绿,人间绝色,只可惜本老爷手腕不高,得红失绿,心有遗憾啊!” 婢女桃红,莫名露出一丝羞赧之色。 待国师大人将临摹字帖弃置一旁,倚靠着由百年桃木打造的靠椅坐下,眯眼望向窗外云端,悠悠说道:“布雨宗送来的龙涎香被你们几个拿来熏蚊虫,是不是有些浪费了啊?” 正收拾杂乱几案的婢女桃红闻言,嘤嘤一笑,浅笑道:“老爷,熏蚊虫的效果极好哩,就是有一点香浓不散,没有个十天半月光景,身上的味道很难散尽!” 国师大人揉揉眉心,叹气说道:“那布雨宗委实该打,明知那龙涎香留香长久,还送来那么多,岂不是逼人犯错?” 桃红笑了笑,脸颊浮云悄然散去。 似乎被布雨宗勾起些许记忆,国师大人说道:“好像有一张帖子,貌似是参奏那仙人郡越俎代庖,降福于百姓,是……是那东海龙王镇城隍飞书上呈而来的吧!” 桃红点头说道:“确有此事,那城隍参奏仙人郡私降仙福,抢夺香火,令其辖地香火气运白白流失!” 国师大人接过桃红递上的清茶,捻盖吹香,轻抿一口,说道:“这么说来,单单是仙人郡的事,与布雨宗毫无瓜葛,一地城隍老爷的话,份量还是很足的!” 桃红欲言又止。 国师大人将茶杯轻推,送回桃红身前,笑道:“是不是想说城隍老爷的话也未必是真,布雨宗几次借献香试探老爷底线,仙人郡出事,布雨宗如何缺的了干系?” 桃红点点头。 国师大人突然睁眼,问道:“一头饥肠辘辘的恶虎,一条遇风云即变的蛟龙,二者比较,你更看好谁?” 桃红认真想了想,说道:“恶虎!” 国师大人闻言一笑,大有孺子可教的意味,笑道:“仙人郡正是那饥肠辘辘的恶虎,尤其是看着近邻布雨宗坐在那金山银山上日进斗金,心中所想不得而知,但拢归跑不出羡慕,嫉妒这两个词圈,由羡生恨的例子太多了,数不胜数,仙人郡有此心思,也无甚稀奇,山上仙人再不理凡俗,但也是占了个人字嘛,只有与这个字有关,什么爱恨情仇因果气运便会接踵而至,纵然那些高高在上的仙人老爷穷其一生都在躲避这些东西,想出来抵抗的办法也千奇百怪,但结果显而易见……” “对于这些仙人老爷,本老爷也是积攒了一肚子话要说,想问上一问,时时刻刻被他们看扁的山下凡夫,如何不摧眉折腰才能被他们平等看待,想问上一问,究竟本老爷的王命是不是被他们所赐,想问上一问,一纸王令大还是他们的拳头大……” 桃红看着面生憧憬的国师大人,心底似乎觉着自家老爷,从始至终都是一个样子,一点都没变。 耳畔没听到桃红发自肺腑的赞叹,国师大人不禁扭头一看,原来桃红莫名神色有些慌乱,旋即收回视线,呢喃道:“见客人来,袜刬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 铁匠环视四周,如坠云端一般,但眼前咫尺之遥的明艳女子,却不似云端为虚,甚至飘入鼻息里淡淡的香味,也仿佛在心头留有余香,轻嗅一鼻,似曾相识。 于匆匆一瞥中种下相思,继而牵出丝丝缕缕的情丝,本以为将百转千回的情丝捋清,便是一片美好。 铁匠皱眉,坚若磐石的心肠似乎在悄然开裂,手掌一展,破锤唤出,呼啸生风,破锤挥砸而出! 明艳女子碎残一地。 这些陈年旧事,终究是昨日黄花,物是人非,半点不曾眷恋,仙魂种崩碎那一刻,便是与昔日彻底绝断,故我不复,新我已生。 铁匠抬头,冷淡看一眼云遮雾绕的天空,冷冷说道:“这片幻境于我无用!” 一锤抡出,天崩地裂。 一片片犹如碎瓷的碎片以铁匠为圆心,肉眼可见速度迅疾朝四周扩散。 片刻后,天清地明。 就在这时,又出现一位披头散发的女子,一身斑驳血迹,一动不动,静静站在十丈之地。 “救我……” “好疼……” “你先走吧,不用管我……” 断断续续的轻飘话语,从女子青丝中飘出,落在铁匠耳畔,无异于天神擂鼓。 这是昔日他与尚未失去神魂的自家婆姨离别之景,女子拼命替他挡下最凌厉阴险的一剑,肉身被剑气搅成肉渣,神魂分崩离散。 一股钻心刺骨的疼涌上脑海,铁匠捂着胸口,一口鲜血涌出喉咙,凄惨一笑,一如昔日,说道:“怎舍得离你而去,此生红线牵你,便缘定三生,天倾地覆,誓言不改!” 女子蓦然抬起头,撩开散乱带血的青丝,赫然露出一张脸颊无肉的丑陋嘴脸,眼洞往外涌出黑血,血中有涌动活物,女子轻轻一走,“吧嗒”一块块血肉便簌簌掉落在地,摔出一朵朵凄艳的花。 “救我……” “好疼……” …… 铁匠唇舌猩红,血线压不住从嘴角流下,踉踉跄跄迈出一步,伸手想抓住女子的手,喃喃说道:“你在这里,我如何去的它方……” 破锤当头砸下。 女子如同一张腐朽的画卷,无火自燃。 收回破锤,铁匠擦了擦嘴角,不无凄惨地笑了笑。 当铁匠陷入情丝构陷而成的幻阵时,冯笑同样正面临心底不为人知的一面。 一位脸色苍白如纸的年轻男子,趁着夜色寂寥,偷偷来到村尾香火台,因为不敢点香火,只能跪地磕头,嘴里碎碎念叨,“不管你是哪路神仙,求求你保佑我能活下去,能回到来时那个地方,求求你,求求你……” 年轻男子头磕得砰砰响,因为生怕自己少了香火却来求庇护的做法惹恼神仙,只好用自己最大的诚意——磕头,来表达自己内心最虔诚的心境。 老城头,朝正东方向,年轻男子跪地磕头,一个小铜盆里燃烧着写满心思的纸张,只能以这种古怪的方式,传达内心最深深的畏惧与相思。 冯笑看着流云一般浮过眼前的情景,手起刀落,一点金星犹如星星之火,在情景中轻轻一刺,瞬间便是燎原之火,将一切烧得烟消云散。 “若是再早些许时间,你就赢了……” 冯笑抬头,与站在大印上方的笑面少年对视一眼,做了一个微微摇头的动作。 笑面少年笑了笑。 片刻后,疯子远远冲他挥了挥手,一番挤眉弄眼,而后迅速没入云海,消失不见。 天地蓦然阴冷起来,阴风嗖嗖,一股让人忍不住牙颤的凉意,由背脊悄然而生。 一队阴兵悄无声息出现在不远处。 人人身披古老石甲,手擒古朴石矛,迈着齐整步伐,渐渐走来。 冯笑汗毛炸立,按耐下不自觉而生的莫名冲动,死死定住身形,但内心深处却有声音在轻轻诉说,“加入吧,征战四方,矛尖所指,屠尽吾敌……” 一步两步…… 冯笑朝着阴兵行来的方向,徐徐走去…… 蓦然,冯笑似乎明白了方才疯子为何会挤眉弄眼一番又迅疾离去,他是在告诉他,危险就在身后,撒丫子溜之大吉方为上策! “该死!” 回过味来,冯笑暗骂一声,只是无济于事,他依旧手脚僵硬,一步一步如同欢迎老友一般,迎着阴兵而去。 水火小龙,心声传言,不见回声。 情急之下…… “嘶……” 一抹鲜血从嘴里飚出! 咬碎舌尖传来的疼痛,瞬间令冯笑清醒过来,莫名僵硬的手脚出现一丝灵动,大呵一声,石条戳地,直没地下,留余一二,双手死死攥紧石条! 灵光乍现一般的光景消逝后,冯笑又陷入身体僵硬,却一步一步朝阴兵走去的古怪现象中。 当借助石条发力的上半身与无意识而行的下半身达到临界点后,冯笑尚有一丝清醒的脑海意识到,若是他再不撒手,很可能会被自己生生一分为二! 将犁出丈远的石条斜抽出地面,冯笑借着舌尖那抹疼痛来维持脑海清醒,恰好一步迈入经过身边空余出位置的阴兵中,徐徐前进。 他要看一看,这阴兵究竟要去往何处! 第一百五十三章 避而行之(祈福) 跟随借道阴兵一路前行,冯笑眉心神魂始终保持着一丁点清醒之意,犹如举天黑夜茫茫,唯独他这里一点豆大烛火摇曳而明。 一把金色小剑熠熠生辉,悬曳神魂之上,绕其缓缓而飞,令四周浓稠如墨的阴气始终徘徊在寸外之地,仿佛群狼逡巡而不得近。 丁字号香火台,那一点自动择主的金色剑意,在鸿沟剑海中,将那白骨君王豢养的三十余条“剑鱼”吞食殆尽,便陷入一段时间的沉眠,后来苏醒,开始犹如主人一般,巡曳体内各大气穴,东瞧西逛,敲敲打打,俨然有股给自己选址定居之意,而这眉心神魂,正是它选址之地。 只不过,眼下冯笑是断无心思思量这些,维持神魂一点灵光不灭,心智未失,用余光认真打量身侧阴兵,披石甲,擒石矛,与真人无异,但冯笑内心直觉告诉自己,这些阴兵绝非真人,真人身上如何会有如此浓郁阴寒之气,与之同行,如陷冰渊。 就这么一直走,冯笑感到无形之中有一股力量在牵引他,就如同先前他听到的召唤声,如梦似幻,但真实存在。 他就像是一只身前束着一条长长引线的木偶,随线而动,而行。 至于他想扫量沿途风光的想法,却被冰冷现实击碎,眼前方丈之地,始终笼罩着弥蒙混沌,根本看不清他物分毫,因而想记下路线的真实念头,也变得不可行。 “就这么一直走下去?” 冯笑喃喃自语,若不是先前莫名着了道,听那声呼唤着了魔,岂会阴沟里翻船,参乎这么诡异古怪之事!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冯笑几乎陷入麻木昏沉的状态,眼皮子直打架,浑浑噩噩,好似行将就木。 “喂……” “醒醒,不能睡啊……” 冯笑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小声呼唤他,声音貌似耳熟,可眼皮早已如灌了铅水,根本不听他指挥,继续徐徐闭阖。 眼睛只余一线。 突然,冯笑感觉自己被一股大力掀翻在地,旋即又横着似乎被人直直扛在了肩头,急促的呼吸声夹杂在隐隐的风声中,传入不甚灵光的耳畔。 “呼哧……你这家伙看着不胖,扛起来还挺沉……” “喂,我给你说啊,你要是想睡,得先问过本大人同意不同意,没有暖床熏香的艳媚女子卧榻在侧,如何睡得着…… “呼……他娘的,这鬼地方,比幽冥那条阴沉河还冷……” “千万别睡啊,别睡啊……老子可不想陪你死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 不知过了多久,冯笑感觉身体像是被搁在火堆上炙烤一般,每个汗毛孔都被针扎一样刺痛,身体里仿佛结冰,透着深入骨髓的凉意,而身体外却犹似烈日曝晒,大火焚炼,温度惊人。 眼睛尚未完全闭阖,尚有发丝粗细的缝隙,但身体却仍旧僵硬不能动,冯笑只得默默忍受“外热内冷”带来的双重折磨,透过这“一线天”打量眼前。 蓦然,一张脸闯入眼帘。 “啪啪……” 冯笑感觉有人伸手在自己脸上狠狠拍了拍,发出清亮悦耳的响声,但丝毫感觉不到疼意。 “你这家伙是醒没醒啊,还是醒了不好意思起来见人……” “背你跑这一路,差点把老子腰给累折,你可知道老子这腰若是折了,那几大天下的山头仙子还不得哭成泪人……” …… 啰里啰嗦的话语声,断断续续传入冯笑耳畔,从什么与老书袋比风流,说到和什么四大财子比银子,再到跑去仙池帮什么仙妃捣衣……一桩桩一件件,说的眉飞色舞,口水横飞,说至酣畅淋漓之处,还不忘给他奇怪地翻翻身,嘴里嘀咕着什么差点忘了……之余的模棱话语。 富如狗拢袖蹲地,神色复杂,看着眼前被架在火堆上炙烤的年轻人,欲言又止。 检查过年轻人不算太妙的身体,多亏有那道玄妙剑意威慑存在,才能未令神魂彻底沦丧,这也是不幸中的万幸。 神魂不灭,一切都好说。 拼命将这个家伙从阴兵队伍里扛拽出来,赶在阴兵于幽冥前集合逃走,使了个李代桃僵之计,耗费一张纸人替他而去,若不是如此,待那各界阴兵集合幽冥,再想要捞人,怕是大海捞针,难于登天。 “这群见不得光的阴森家伙,又不知要搞出什么动静……” 富如狗自顾自念叨着,手上动作不停,从身前一堆瓶瓶罐罐里随意拿起一个来,对准火焰不甚旺盛的火堆,轻轻晃漾后,从瓶口抖出一团巴掌大小的青翠火焰。 “这南宫老头也是抠搜的不像话,要你一团本命魂火,又不是要你老命,吝啬的令人发指……” 随意丢下价值不菲的瓶子,再拿起一个精致瓦罐,拎在耳边晃了晃,感觉到里面沉甸甸的份量,富如狗倒有几分满意,边将一粒葡萄大小的白火倒在火堆上,边自言自语,道:“上官老儿还是厚道一点,这点东西怎么说也有二钱重了,不愧是一同帮仙妃捣衣的挚友嘛!” 每拿起一个瓶罐,倒出一团颜色各异的火焰,富如狗便碎碎念叨几句,犹如举杯邀月,兴致勃勃。 将大大小小近百团魂火聚拢在一堆,再折断他顺手牵羊而来的阴沉木枝抛在火堆上,经魂火一烧,“哔啵哔啵”发出清脆响声。 阴沉木,幽冥阴沉河畔独生之木,焚烧有异香,对唤醒神魂有玄之又玄之用。 这一大堆魂火,算是富如狗的私藏,有打赌赢来的,也有巧舌方来的,更有一命换一命换来的,手段各异。 至于魂火,是一些因神魂有恙而大道无望之辈,以奇特炼化之术将神魂炼成烛火的形式而存在,不可谓不奇思妙想,烛火熬油,弥而长久,烛火不息,便可长存于世。 魂火焚烧阴沉木,唤醒神魂的方子,可是他从道主手里夺来的,也正是因为如此,与势大根深的道门起了梁子,行迹遍布三千大界的他,至今也未敢跑去道门所在的天下走一遭。 看一眼自己用石块与粗木制成的粗糙烤架,富如狗摩挲着下巴,喃喃道:“会不会太简陋了点!” 至于架在火上炙烤的冯笑,富如狗倒是觉得没有任何不妥,这点苦都吃不了,还想咸鱼翻身? ———— 晌午,忙活一上午刚修缮好不知被哪个顽劣孩子砸坏的灶顶,累得倒霉道人气喘吁吁,屁股刚沾上凳子,想喘口气,便听得门外传来“咔嚓”一声脆响,像是什么东西开裂一般。 紧接着,便听习惯在槐树下玩耍的一众孩子惊呼声四起。 “快跑啊,槐树要倒了……” 倒霉道人却是置若罔闻,雷打不动,屁股都懒得再抬一下。 这帮倒霉孩子,也不知是受了谁人指使还是怎的,这些时日净想出一些坏点子戏弄他,怕是这破开大洞的灶顶,多半也是这群顽劣孩子一手所为了…… 倒霉道人不是没有警告过这些半大孩子,不过无甚作用而已,三两次无果后,他也就懒得再与这些吃屎孩子置气,平静视之,过着自己悠哉悠哉的小日子。 反倒如此,却过得两日平静日子,本以为这些顽劣孩子会就此罢休,却不曾想今早起来,便看见了灶顶那个水桶大的砸洞。 忽略院外嘈杂,倒霉道人开始思量一会做点什么,好犒劳一下自己的五脏庙,是来一碗葱花多多辣子满满的浇油面,还是炒上一点荤臊更为实在? 正当他遐想之际,“砰砰砰”,院门被人敲砸的砰然作响,彻底将他那点刚勾起来的胃口,一下子敲砸地粉碎。 “道长,不好了,你快出来看一下,槐树要倒了……” 门外,是孩子焦急而急促的说话声,似乎还带着哭腔,想必是被惊吓过度所致。 倒霉道人无奈起身,既然这群小鬼头揪着他不放,那就休怪他耍点小手段,惩戒一下这些顽劣透顶的小家伙! 打开院门,门外站着个满脸焦急的孩子,倒霉道人识得这个小鬼头,人小鬼大,一次差点将他鸟笼中的翠鸟给放飞。 “道长,你快看一下,槐树突然裂开这么大的口子……” 孩子嘴上说着,手上还不忘比划,两手臂尽可能往身侧扩,直到扩无再扩,才定住样子。 站在门内的倒霉道人,看一眼远处的槐树,郁郁葱葱,枝繁叶茂,哪里有半点裂开的样子,心想这群孩子也着实顽劣,终日想方设法戏弄自己,这次倒不如将计就计,略施小小惩戒! 倒霉道人一笑,走出院门,说道:“走,带老道去看上一看,究竟是何方妖孽敢在此作祟!” 孩子微微犹豫,似乎心有余悸看一眼槐树,抬头望着倒霉道人,说道:“道长,你可会飞在天上的术法?” 倒霉道人点点头。 孩子眼睛骤亮,说道:“要不带我飞一个?” 倒霉道人哭笑不得,心想既然要惩戒这群小东西,不入他们的圈套,又如何将计就计呢? 拎着孩子手臂,倒霉道人一声轻呵,“起”,二人顿时悬空而起,徐徐腾空,又说了句“走”,二人便朝着槐树方向飞去。 孩子看得眼睛发亮,虽然两腿直打哆嗦,但终归还是孩子,勇气也算尚可。 飞到槐树前,绕着槐树飞了一周,老道方才知晓这群孩子这次倒是未曾戏弄他,只见三四人合围的槐树树干顶端,当真有裂开三四尺宽的巨大裂缝,就像是被斧子当头劈砍了一下似的,裂缝从树冠一直蔓延到树身中段,似乎受此影响,老道看槐树的枝叶也难得出现少许枯萎。 落下地面,刚飞上天的孩子顿时成了被孩子围簇的孩子王,老道如何顾得上这些,手掐诀口念咒,一张符箓从袖中飞出,悬停在槐树前,无火自燃。 待符箓燃尽,老道惊咦出声,眉头紧皱,似乎不太相信他刚看到的一幕。 再一抖袖,又飞出一张略有不同的符箓来,老道不敢再如先前那般托大,这次用手指夹住份量沉坠的符箓,手指一捻,符箓起火,老道开始口念咒绝,等到再次燃成灰烬,老道终于确定,不是他老眼昏花,事实一如他先前看到如此那般。 在老道看到的几息画卷中,一根碾盘大小的指甲闪着勾魂摄魄的蓝光,从槐树树冠爬出,而树旁终日被孩子们蹦上跳下的石撵台,却仿佛神魂苏醒,一瞬冲天飞起,陡然朝古怪指甲砸下! 再后面的画卷,老道便看得不甚清楚,这主要是关系到所用符箓神意不够,无法承载下那波神意激荡的光景冲击,老道昔日可是听师父提及过一嘴,他们这一脉的那位道君大人,曾画下过可承载光阴长河奔流一息的光阴符,委实是惊天地泣鬼神的存在。 光阴长河奔流一息,天下光景何止沧海桑田,足见光阴符神意之重,老道抖出的第二张符箓,虽不及道君的光阴符万之八九,但也是老道穷经皓首苦心画就。 “千交代万嘱咐,偏偏出了这档子事,不在计划之内啊……” 绕树两周,老道看得甚为头疼,事情似乎…… “咔嚓”,一截槐枝当头落下,不偏不倚,砸在老道头上。 被砸的眼冒金星的老道,抬头看一眼槐树,顿时骂道:“少耍这些鬼花样,莫要惹怒老道,小心一把火烧了你!” 又是一截槐枝掉落。 这次老道闪躲开来,气的直跳脚。 槐枝再次掉落,槐叶也跟着飘落。 老道闪身避开槐枝,跑到树荫外,看着将枝桠抖动的哗哗作响的槐树,气的说不出话来。 “好好好……” 老道一连道了三个好字。 而后蓦然一转身,如同见所未见一样,负手踱步离去。 一片槐叶不知何时早已落在老道脑后。 就在老道止步,心生灵光伸手触摸脑后的刹那,槐叶一瞬没入老道体内,消失不见。 坐在远处,一直冷眼旁观的高山,将这一幕看得一清二楚。 老道关上院门,瞬间被打回原形,连忙心虚地抖了抖道袍,直到确定无一片槐叶沾身,方才长吐一气。 坐回灶火旁,老道望着院外方向,眼神异样,他不过是想起了师父昔日说过的几句酒后之言而已。 槐,木鬼也。 常为阴祟鬼邪之物门户。 千年槐树,可生千年老鬼。 木裂,而鬼邪之物出。 见者,须避之。 第一百五十四章 神仙(祈福) 老道顺着门缝,瞧看一眼心生惧意的槐树,心里碎碎念叨着福生无量个天尊,南无阿弥个陀佛,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神仙老爷,可是莫要在紧要关头丢下他这一介徒子徒孙而不顾啊,求诸路神仙赐福庇护啊…… 一介算是道门一脉相承的徒子徒孙,临时抱佛脚,去求佛门庇护,也不知是吓破了胆乱了阵脚还是觉着道主佛主都差不多,反正都是他飞起都看不见的神仙大佬,无甚子区别。 自言自语片刻后,老道觉着还可以再稳妥一点,一手探进轻易不曾褪去的道袍,晃扭腰身,宛如背脊挠痒抓不到地方,如此片刻,当手从道袍缩回时,手里便多了一张皱巴巴的符箓,小心翼翼轻轻抖擞,将上面沾染的冷汗拎干,然后揣进袍袖,再稍稍扯开往日包裹严密的道袍一角,让院中吹拂的凉风灌进一二,好吹干早已大汗淋漓的身躯。 这一身老旧不成样子的道袍,与老道背脊以秘术粘贴的几张一脉相传下来的符箓,称得上那座山门小道观里压箱底的东西了,只是老道直到如今也想不通透,为何师父会将这点师兄根本不放在眼里的破烂,笑吟吟的传给他,还说一脉当兴云云的话语,他自然是百思不得其解,只是谨遵师嘱,照做即是。 至于那几张符箓,上面写画之物为何,他瞅都未瞅一眼,没有师兄过目不忘的本事,就不做这种令自己道心崩溃的事,是老道与师兄同门多年感悟到的真理。 不过,既然那座小道观或许已经在风雨飘摇夜坍塌,师父也飞升离去,师兄下山不知去向,无名小观如今仅剩他一人,睹物思人的情绪多少还是悄然萌生,萦绕在心尖挥之不散。 坐回灶火旁,老道先生火做饭一通忙活,待填饱空空如也的肚腹后,坐在灶火前,借着尚有余热的柴火,将匿在袖中的皱巴符箓重新掏了出来,离着几尺远,小心炙烤着微微湿润的符纸,同时也开始审视这张被他于背脊揭下的传承之物。 入手微沉,有寻常书卷的份量,符纸温热,好似暖阳灼照,纸张褶皱,却不曾损坏分毫,这是老道最直观的感受,若是闭上眼来拎估,以他怕是揣测不出会是一张符箓。 双指上下夹着符箓顶底两端,老道视线盯在符箓最为重要亦是核心所在的符文之上,符文承载写符之人精气神所在,若是写的差强人意,符文一看便如蔫巴巴的汉子,提不起半点神意,若是写的圆润如意,符文便是另外一番气象,由此,从符文字里行间,大可观出写符之人境界,气象,神意等等。 老道看过经火炙烤变得熠熠生金的符文,咂摸咂摸了嘴,不知该暗自庆幸还是该涕泪横流,这点出乎意料,显然比符文为假更惊人。 符文上,仅仅写着一个好似蜗牛爬过的字迹,老道看一眼便知这是个什么字,他虽写符画纹不行,但贵在昔日抄的一手好经,那座小道观中,上至道门几大正统经卷,下至些许散经注释,皆从他手下一一写过,故而对一些极为生僻的文章古字,多能知晓一二。 “行!” 符文上与蜗牛爬绕一般的古字,正是一个“行”字,这种注重神意不重行迹的古字,大多随着光阴更迭,被一撇一划渐渐掩盖在一堆堆极易上手的字海里,最终烟消云散,无人而识。 老道唏嘘不已,儒门那群圣贤夫子,教化之功,委实厉害,不服不行! 相比道门一脉,就显得参差不一了,四支中厉害的大天师一脉,紫胄贵人,确实当的起神仙二字,也是传承有序开枝散叶最好的一支,剩余三支中,较比而言,独属老道所在的符箓一脉最是落魄,门下弟子稀少,资质更是无法相提并论,毕竟有人入门,已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哪里还敢再奢求太多。 基于这样的背景,资质平平的老道归入符箓一脉,便是可以理解的事情。 暂且抛开这块心海沉石不论,老道心里莫名升起一个念头,匆匆抖擞袍袖,抖出一支朱笔,一张黄纸,笔尖搁在嘴上润了润,在黄纸上开始笔走游龙,不过眨眼间,笔停符成,吹干看上去并无一丝神意流露的符文,老道掐诀念咒,符箓自燃,幻变出一盏铜镜来。 起身将院门插好,老道竖耳聆听院周片刻,这才开始宽衣解带,将道袍褪去,对着可记载一刻光景的铜镜袒露出背脊,利用铜镜先记印下背脊之上粘贴的其余几张符箓,再一一细细揣摩,笨办法,但是最适合。 等将一刻光景记印完成,老道穿好道袍,不无唏嘘,这身道袍据说传承了八代,传至他这一辈,恰好九数之多,在道门中,九寓意深长,既有九九归一之说,也有道之极尽之论,难免让他遐想连篇,不过后来师父一句话,却将他心底那点念想生生击碎。 “就一身老旧道袍而已,无甚它意,道观再小,也得有个压箱底的传代宝贝不是,就好如山下一家一户,家中进口娶妻时,婆家娘不得从箱底拿出点手镯玉坠之物,好交给后辈人手里,不论物件贵贱与否,关键是代表了一种传承,这身道袍亦是如此,拿去山下换银子,不值一碗面钱多,但好歹是我符箓一脉的传承之物,与寻常衣物无异,不避风挡雨,也不水火不侵,纯粹就是一件简简单单的旧袍子而已,若是你今后嫌穿着丢人,大可脱了去,若是心底不嫌弃,还是可以穿着,毕竟这一脉的祖师也穿过啊,沾沾福运也好啊!” 老道当时欲言又止,未曾脱口而出那句伤害师徒情分的话语,只是懂事的点了点头。 “师门都落魄至此,一代不如一代,哪里还有半点福运可沾!” 老道摇摇头,收敛思绪,将铜镜拿回身前,看着记印下的剩余三张符箓,片刻后,面浮惊喜,但惊喜之余,还有些许遗憾。 剩余三张符箓,分别写着“临”,“数”,“者”,皆是重神轻形的古字,神意饱满如意,意透纸背。 不出老道所料,这四张异常珍奇的传承符箓,正是道门九字真言中的四个,“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据正统道经记载,那位创下这九字真言的道君,在道门一脉中,战力超群,直逼道主,若不是行事太过低调,鲜有被世人记载的神仙战绩,道门第一的名头,绝不会落在大天师一脉头上生了根。 老道不禁皱眉,按理说那位道君与他所在一脉的道君,不过是有着同门情谊的陌生人而已,驳杂广涉的道经,也未记载过二者有何交情,这也不怪二者,道门注重清静无为,这一点倒与儒门圣贤推崇的“君子之交”颇为相向,莫非自家一脉的道君与那位还有什么隐情不成? 胡思乱想一阵,也理不出个头绪来,老道只好再小心翼翼将四张符箓物归原位,这四张符箓本是贴在道袍内侧,但老道生怕睡觉时道袍被偷,岂不是偷一得二,就给符箓移了位,以秘术粘贴在自己背脊,以求最起码睡觉能睡得安稳些! 蓦然,老道觉着有一丝不对劲,扭头一看,肝胆俱颤,如坠冰窟! 挂在屋门前的鸟笼,空空如也! 出门前尚在,院里也未溜进小孩子,难不成自己飞走了不成? 还是与槐树开裂有关…… 老道如坐针毡,一咬牙,干脆抖擞袍袖,将一沓昔日闲来无事写下的驱邪避凶符箓抖出,开始屋里屋外忙活起来,争取将门门窗窗边边角角,一切可能藏污纳垢之地,统统贴上符箓! ———— 依循着记忆,鬼三驾船载着杀气腾腾的黑厮李逵,再次来到先前涨水之地附近! 同船之人,有柴进,林冲,宋清是自己硬生从后船挤过来的,凑在柴进身边,与之低语片刻,应是在商议什么,不过李逵看柴进最后摇了摇头,宋清面有难堪,便走至一边,面海而望。 李逵大概能猜出八九,怕是宋清找由头于柴进借银子,不料被拒,李逵本想帮言几句,但一想到自己笨嘴拙舌,再画蛇添足岂不是不好,也就干脆坐在夹板上,撕啃着手里出海带来的干饼充饥。 看一眼身形与宋大哥有几分相像的宋清,李逵没来由想起前几日无意听到的一则传言,说宋清正趁机拉拢其他兄弟,大有取而代之的意味,传言传的神乎其神,诸多兄弟为避嫌,都无形之中与这位宋氏二郎,走的疏远了几分。 李逵平生最烦这些风言风语,打心底觉着这些动嘴皮子的没有动手的干脆,你对我有不服,大可拉开架势大干一场便是,背后搬弄是非造谣生事,与那乡野村妇有何区别? 在李逵心中,宋大哥是铁骨铮铮重情有义的好大哥,宋清与其一母同胞,多半也差不到哪去,且说宋清身手虽一般,但平日与众家兄弟往来却是如鱼得水,且负责筵宴方面也深得宋大哥信赖,哪家兄弟少在其手里吃占了,不说别人,就他一次偶然撞见那安道全,屋子里那几大坛子酒水可是少喝了去? 李逵挠挠头,狠咬一口干饼,皱皱眉头,这饼干的难以下咽,没有酒水润喉,着实差点意思啊! 无形中感觉到有视线落在身上,李逵回头看去,林冲眼神晦暗,不知在想什么。 “哎,不知是谁又让林大哥记小账了!” 李逵腹诽,林大哥心眼小,爱心里琢磨事,他自是一清二楚,故而平日少有找林大哥打趣说笑的,除开怕被记小账,最主要还是忌惮林大哥无人知晓的心思,水泊先前的匪首王伦,飞剑出神入化,听宋大哥提及过几句,貌似有宗师修为,最终还是丧命其手,不可谓不狠辣,李逵最是害怕与林冲对视,不无道理。 “砰……” 船身一阵剧烈晃漾,听声该是撞在了水下的暗礁之上,李逵浑身一激灵,匆忙站起身来,探头寻声朝船下望去! 随即瞠目结舌。 最先反应过来的林冲与柴进,早已拎刀持剑,面色凝重,望着空中,屏息凝神。 立在船边的宋清有些走背运,随船身晃漾,一个不小心坠翻落水,关键是他身手平平,更不是如自家大哥一般修道有为,故而等同于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呛水几口,也浑然喊不出来,只能仰仗手脚扑腾,不让自己下沉溺水。 一个巨大龙首徐徐潜出水面。 船只碰撞,正是撞在了龙首龙角之上,随着龙首抬起,李逵所乘船舟,犹如一纸纸船,挂在龙角之上,船上众人纷纷跳船而逃。 柴进与林冲皆是修道有成的高手,一人兵家宗师,一位少说剑修宗师,皆可御风而行,在龙首浮现之际,便跃下船甲,凌空而行,只是苦了李逵,狼狈跳船,灌进一肚子海水。 “咔嚓……” 几声清脆之声过后,尾随其后的六条船舟有两条被庞大龙躯生生卷碎撞沉,侥幸得以周全的四条船上,一众水泊兄弟跳水的跳水,凌空的凌空,不敢再托大耽搁分毫,鸟兽四散。 龙首升抬到十余丈高处,露出海面一截赫然不是肉身的龙躯,细密如丝的一缕缕剑意,密密麻麻攒聚成十数丈庞大龙身,周身海水被剑意搅碎,化成缥缈水雾缭绕于周身,远远望去,浑然如蛟龙出海,气象惊人。 所有水泊兄弟,逃命之余,更多的是目瞪口呆。 就在龙首当顶之上,坐着位怀里抱着一团黑云的笑面少年,笑嘻嘻俯瞰着溃不成军的乌合之众,一个个落水山鸡无二,心情说不出来的酣畅淋漓。 “一个个单打独斗还是群起而攻之,你们选个死法?” 笑面少年绕动着手指,一抹白线若隐若现。 七八道身影合而围之,心有灵犀,群攻而上。 笑面少年弹了弹手指,无动于衷。 就当七八位凌厉身影即将撞凿近少年丈远之距,一抹白线神出鬼没,于电光火石间,飞穿出一圈显目的红光。 周身众人纷纷坠落,眉心皆有一缕极细的血洞。 “杨大哥,索兄弟……” 又有十余道身影聚而逼近,眼睛血红,亲眼所见亲若一家的兄弟惨死敌手,心中悲愤难量,替兄弟报仇,大开杀戒! “黑炭,该你登场喽!” 笑面少年丝毫不在意,拍了拍怀里黑麒麟的头颅,笑道。 水下,好不易借助一块船碎免了呛水之苦,李逵听得头顶兄弟怒呵,抬头望去,只见一团黑云,在关胜大哥等十余人头顶一顿,这些自家兄弟就成了落水的饺子,纷纷坠下云头。 “这是死了吗?” 李逵眨眨眼,似乎不敢相信眼睛看到的这一幕。 “神仙杀人如此简单?” 李逵没来由想起宋大哥先前告诉过他关于修道的一些东西,其中印象最深的,也是他第一次看见宋大哥有那般憧憬神态时说的一句话。 “神仙杀人,方才是替天行道!” 第一百五十五章 同道中人(祈福) 李逵是亲手宰过猛虎的狠人。 但在看到自家兄弟好如饺子下锅一般坠下云头,死伤大片后,心里情愫地变化,可谓是一波三折,从最初船头跳海求生的愤怒,到看见血雨洒落的后怕,再到莫名的麻木不仁。 不到一个时辰的光景,内心深处之跌宕起伏,而整个过程,对于他而言,不过是相当于情景再现一遍,昔日斧劈啖母黑虎,心境与之相差无几。 “黑大哥……” 李逵趴在船碎浮木之上,心神恍惚之际,耳畔传来一声熟悉的叫喊声。 李逵扭头,看见宋清正死死抱着一块浮木,缓缓朝他划来,身上兴许是受了伤,有着大片的血迹,脸上也不知如何弄得血渍呼啦,看上去伤势颇为严重,但此时此刻,哪里还能顾得上这些,留全一条小命,就已然谢天谢地。 如此想着,李逵看一眼天空,身子朝断成数截飘浮在水面的一截船身下缩了缩,同时不忘指了指天,示意宋清莫要高声叫喊,将那漫天窜飞吃人的畜生招惹下来,岂不是两人都要丧命于此! 宋清明了李逵示意,不由加快手划速度,两人不过相距三四丈远,但二者皆是不善水性的旱鸭子,宋清奋力划水,保持身体平衡的同时,还得前行,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了。 李逵警惕地观察着四周,发现关胜大哥,索超兄弟,杨志老哥等人,已然尸首凉凉,魂归黄泉,尸身就在相隔不远的海面上飘着,但他不过是掠过一眼而已,心中古井无波。 扭头看一眼正极力求生的宋清,手脚并用,像只蛤蟆拼命划着水,或许是满脸染血的缘故,划水时的神情看上去尤为恐怖狰狞,李逵突然厌恶地别过头,不再有心情看。 空中,似乎是小花荣,朱仝,李应几人正在与那黑云畜生纠缠,花荣出神入化的箭术此时起了主要的牵制作用,而朱仝与李应还有韩涛不断上前与之纠缠,一旦有危险,游走于周边的花荣,便一箭射出,救人于危难之中,如此于仓促中组建起来的小队伍,倒是与黑麒麟斗了个旗鼓相当。 坐在龙头上观看大戏的笑面少年,也不插手其中,反而更像是一个事不关己的过路看客,就差手边摆着酒水茶点,完全一副云淡风轻之态。 “黑大哥,怎的未见柴大哥与林大哥二人?” 宋清终是划游了过来,气喘吁吁,但眼神格外明亮,看一眼不远处飘浮的几具浮尸,又看了眼天空,疑惑不解地说道。 黑大哥,是山寨宋清对李逵专有的称呼,因为宋公明经常称呼李逵为黑厮,宋清便也跟着叫,李逵也早已习惯。 扭头看一眼宋清好似染缸落头的脸面,李逵没来由心生烦躁,说道:“头受伤了?” 宋清闻之一愣,倏忽明白过来,嘿嘿一笑,将脸扎进海里一阵清洗,待抬起用衣服胡乱擦干后,李逵赫然发现,脸白如纸,毫毛未掉,那些血渍不过是涂抹在脸上做样子的! 宋清笑道:“黑大哥,你怎的忘了,这个法子还是你教我的,就是与老贼方腊交手那次,若不是这笨法子,怕是也活不到今天哩!” 说罢,宋清开始将身上的血渍再次涂抹在脸上,弄成一个花脸,同时叹息道:“只可惜未踏道途,不能御风而行,若不然与这那畜生大战一番,纵然杀不得,刺上几剑解解心头之恨也好!” 未听得李逵理睬自己,宋清不禁顺着李逵视线方向望去,当看到一抹熟悉的无头身影砸落残船之上时,摔出一朵朵飞溅的花来,宋清嗓子眼一阵翻涌,总感觉有东西要吐口而出! “呕……” 宋清呕吐不止,那具摔砸成一摊红白烂肉的无头尸身,他如何能不识得,山寨中低头不见抬头见,早已是听声辨人的熟稔地步,那具尸体该是长着一脸大胡子的朱仝大哥! 李逵回过头,探手拍了拍宋清背脊,异常平静说道:“见得少啊!” 蓦然,李逵似乎想到了什么,说道:“你在船上,与柴大哥说了些什么?” 宋清看一眼李逵,不知为何觉得今日这黑大哥透露着几分古怪,但一想终归不是吴用等人的玲珑心思,便如实说道:“水性不好,想着与柴大哥多讨两颗那避水珠防身,只可惜柴大哥没同意……” 李逵觉得事情似乎哪里出了问题,但一时半会也说不出头绪,便信口说道:“无甚,只是好奇一问!” 宋清不知为何,突然神色凝重,阴沉的都能滴出水来,而后却又呵呵一笑,浑然无事一样。 宋清看一眼海面上飘浮的残肢断臂,目有凄惨,但更多的却是一股李逵从未见过的神采,似乎想到了有趣之事,咧嘴呵呵一乐,笑道:“黑大哥,你说大哥会不会是……诈伤?” 李逵没听明白,疑惑道:“什么……” 宋清环视海面,看一眼疑惑不解的李逵,提醒道:“你看看这些死去的众家兄弟,呵呵,多是与卢员外素来颇有交情来往的,若是真正算起来,自然称不上大哥山头的兄弟,黑大哥,你明白没有?” 李逵顿时恍然大悟,心底一沉,若是这宋清所言不虚,宋大哥借此机会明为东海探宝,实则是借机铲除异己,那这山寨…… 李逵不敢深想,保持平静,紧了紧贴在身上的衣服,说道:“宋大哥不是那样的人,若是如你所言,这山寨聚义厅前还立那什么‘替天行道’的鸟旗!” 宋清笑了笑,自找台阶下,说道:“希望事实并非小弟所想才好!” 李逵哼了一声,未再言语。 躲在烂船下,看着血红一片的海面,七零八落的尸身,李逵心情五味杂陈,难不成山寨真到了树倒猢狲散的地步,卢大哥果真与宋大哥意见不和,方才一气之下另起炉灶,与几个兄弟做起闲云野鹤,这趟东海之行真如宋清所言,是在铲除异己? 突然,李逵感觉身后出现一股死亡气息,下意识扭头看去,宋清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裂成两截,拦腰尸斩一般,漂浮在水面上! 李逵大惊失色,左看右寻,却也未见做歹行凶之人! 就在这时,李逵头顶藏身的残船倏忽飞起,就像是被人掀翻一样,在空中飞如纸张划出数十丈远,方才落坠下海。 当顶,一团乌云密布。 李逵错愕之余,下意识抬头一看,乌云正是先前在空中与关胜几人斗杀的活物畜生! 一身黑漆鳞甲,龙首马身牛尾,与野猫大小无异,就是这么个畜生,几乎杀光了山寨多半兄弟! 自知并非敌手的李逵,连趁手的板斧也沉入海底,只能狠狠瞪着半空中与他对视的黑麒麟,然后闭上眼睛,不是未战先怯,而是心生死意! “黑炭,回来吧!” 看了许久热闹的笑面少年挥挥手,嘴里自言自语:“这个家伙倒是有趣……” 一团乌云飘来,落在少年怀里。 立下大功的黑麒麟用脑袋轻轻蹭了蹭少年,而后看一眼下方海面上那个幸存下来的黑壮汉子,鸣唤一声,却是惊雷阵阵。 笑面少年一拍黑麒麟头颅,笑道:“吃了这么多,最主要的几个却没吃掉一个,你说该如何罚你?” 怀中麒麟,瞬时如人一般,鼾声大震。 少年哈哈一笑,不再逗趣。 蓦然,侧目看一眼极远之地,少年顿生几分遗憾,淡淡说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耍的一手好计谋!” 随即又摇摇头,弹了弹手指,自言自语道:“碎若瓷瓶,纵然修修补补,也终归破镜难圆,还是差了点意思啊!” 待回过神来,看着下方被当做饵料的黑壮汉子,少年笑了笑,手掌拍在剑气长龙之上,准备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给这位心存死意之人来个万剑穿心的痛快死法,而后再慢慢熬磨那几个鬼精鬼精的老油条! 毕竟,他最不缺的除了时间之外,便是一肚子找不着与人博弈的玲珑手段。 “嗯,凑巧了不是……” 少年低头快速看一眼四方大印内的幻境,又抬头环视四周,咂摸咂摸嘴,眼瞳眯成一条极细的隙缝,隙缝间是两盏好如搁置于井底的烛火,大有一出世,便明耀天下的意味,不过这种异象倏忽即逝。 少年纵身跃下剑气长龙,快如一支箭矢扎入海底,捎带还冲十余丈外的黑壮汉子挥了挥手,意思是你很幸运! 落在斩龙台上,笑面少年不轻易显示的金色眼瞳重新出现,扫掠过片刻,一抹黄豆大小的孔洞落入眼帘,少年龇牙一笑,笑容玩味。 “许久未再见过这么锋利的剑意了,有趣呐,有趣!” 少年蹲地,手指在孔洞四方各轻轻敲击三下,一缕极其淡薄的光影残迹便戛然而现,这一手“拘禁光阴”的妙术,称得上独门绝技,天下无二。 原古龙族,生而有逆流光阴长河无视时光斩身的秘术。 将好如一团烛火的光影残迹抓在手里,笑面少年脸色不禁阴沉下来,看着看着,却又莫名呵呵笑了起来,最后自言自语:“因果循环,还真是玄之又玄,昔日种下的因,不知何时才能收到果,冷不丁来个出乎意料,倒是足够解闷……” “嘿嘿,天字丁号剑意,这么老的古董都冒出来了,难道……” 少年话未言尽,抬头看一眼天,颇为讳莫如深。 有些话不可乱说,说错话,真的会死翘翘的! 据少年所知,这片天地称得上时代长久,历经神庭,仙庭两段光景璀璨的大岁月,至于后来为何会变成如此惨淡的境地,虽然他不知晓缘由何在,但经过封印海底这一段光景的揣摩,多少还是能窥知一二。 而这一抹剑意,不仅与他被封印海底有关,而且据他揣摩,多半还与这片天地惨淡至此大为相关。 或者确切的说,该是与留下这抹剑意的那个人有关。 思绪至此,不可再深究,少年难得识趣地及时石沉心海。 “耍剑的就是了不起啊……” 少年捏碎手心那一团光影残迹,微微出神,喃喃自语,言语中既有些许懊恼,又有颇多无奈,还夹杂着淡淡的憧憬与艳羡。 论说天下,不惧因果之人,屈指可数。 原古之前有龙族,原古之后便又多出一个族群,剑修。 这一切,皆与留下这抹剑意之人息息相关,不过年代久远,再经有心人刻意涂抹掩盖,真相就变成了传说,传说再开枝散叶,衍生更多扑朔迷离的传言,渐渐的,一切烟消云散,埋于厚土之下。 蓦然,少年侧头,堪堪避过一抹隐藏极深的剑意。 一线金线划过,与少年避之不及的脸颊摩擦出一连串的火花。 一道身影出现在斩龙台上。 少年用手抹了抹脸颊上被剑意切割出来的一道血槽,笑看着终于现身的破境之人,难得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说道:“很好奇这抹剑意怎么会在你身上?” 一剑破开幻境而出的冯笑,摇摇头笑道:“这个还真不好说!” “哦,是吗?”,少年眨眨眼,呵呵一笑,干脆盘腿坐下,又问道:“你是怎么发现这一处‘法外之地’的?” 少年所言,份量极重,斩龙台乃是一方山水大印,遇山逢水,自成一方天地,对蛟龙之属自有先天压胜。 若不是如此,少年何以被拘束于此! 自成天地,自然就有一方大道,大道衍一,一生二,二生三,便有了可漏之处,即是法外之地。 少年亦是在此许久,方才寻到两处可偷溜出来的“法外之地”,一处正是冯笑剑破之地,另一处,赫然是在斩龙台外这万千逡巡而不散的蛟龙残魂之上。 当然,令少年颇有几分欣慰的是,这一处耗费他千年光景才寻觅到的可漏之地,眼前这个身上流露出暮老之气的家伙,怕是想破脑袋,也难以寻到。 之所以,少年愿意与这个极有可能是剑修的年轻人多说话,完全是因为他知晓这个家伙与他,本质而言,算是同道中人。 剑修身份,再加上敢直面本心的胆识,还有一肚子不足与外人道的奇思妙想,这便是天道垂怜他,送来的最好佐酒菜。 毕竟,大道争锋,争到最后,最难过的一关,恰恰是自己。 如此看来,提前砥砺自身大道,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笑面少年望着面色平静的年轻人,笑道:“同道中人,大善!” 第一百五十六章 牢不可破(祈福) 当冯笑听到“同道中人”四个字后,脸上毫不掩饰地生出浓郁杀机。 笑面少年见此,付之一笑,说道:“杀伐果断,胸有城府,在这天下算不得什么,就算泥沼里觅食的爬虫也会设局诱捕,不然猎不到吃食果腹,自己岂不得白白饿死,这天下没有比让自己活着更大的事情了,不是吗?” 顿了顿,少年自问自答,道:“活着,才有可能让他人俯首,让他人心生敬畏,让他人不得不捏鼻子讨好你,说难听一点,谁会对一个死人阿谀谄媚,所以,劝你务必拿出全部实力来,不然,死了就真的只是死了而已!” 少年本打算再说点题外话,但想了想,觉得没什么必要,与脑子聪明的人说话,最是省气力。 冯笑深信不疑的点点头。 石条拎在手里,又毫不藏拙地抖出两张御风符箓贴在身上,体内水火小龙蓄势待发,最为关键的是眉心那抹纤毫金线,更是夸张地好似箭在弦上,纵然冯笑这是第一次尝试与其心神沟通,但还是能清晰感受到淡淡的肃杀之气,先前一剑破开重障,是这抹金线自主为之。 少年看一眼准备妥当的年轻人,笑道:“这就准备与我生死搏杀了?那你可能真的活不过外面那个傻黑汉子,还是说藏掖有什么一击必杀的杀器,想在趁我不备时,好来个前后透亮,对不对?” 少年摇曳着身后神出鬼没的龙尾,左右踱步,似乎是为自己揣摩透对方心思而开心。 蓦然,一抹白线骤然悬停少年肩头,轻轻颤抖,仿佛娇羞女子在与自家情郎窃窃私语,耳鬓厮磨。 “去吧,怕他作甚,缠他个老眼昏花,再给他来个缝缝补补,一个行将就木土埋半截的糟老头子,还用如此胆怯,值得害怕?” 少年双指在白线上轻轻摩挲了几下,而后屈指一弹,白线轻鸣,须臾消失。 少年笑了笑,摇头说道:“剑如人,体魄神魂一样不缺,虽没有那些个七情六欲,但也有不输女子的心思,安抚不好,同样会咬人的!” 白线,有着一个极具女子柔媚的名字,腮红,这是少年翻阅一卷世俗爱情小说时,因为看过一句认为颇有情调的情话,心情大好,特意给他炼化的剑意所起。 世间一切女子,低头羞涩,腮生桃红,人间大美。 少年看一眼远处,突然问道:“外面那个妇人,是来寻你的?” 冯笑摇摇头,一脸莫名其妙。 少年摆摆手,说道:“劝你还是将压箱底的东西都使出来,不然等我会过那女子回来,该死的人就轮到你了!” 说罢,少年破海而出,水波不漾。 密密麻麻的蛟龙残魂一瞬攒聚成剑气长龙,首尾盘踞,将冯笑围聚在斩龙台上。 海面上,一位嘤嘤而笑的妇人闲庭信步,踏水而行,猩红一片的海面,血腥气息冲鼻,妇人但凡稍稍低头,触目惊心的残肢断臂便可看见,只是妇人似乎对此置若罔闻,浑然不知。 “这些吃食,虽说也算应道而生,但还是身污体秽,因果业障重重,只不过好歹沾染点残道碎片,也算是食之有小味,弃之小可惜!” 妇人喃喃自语,望着远处老伙计,神色平淡。 先前,这边近乎戏谑一般的屠杀,半点不落的被妇人看在眼里,只不过妇人当时正在看另外一场好戏,心思全然不在这点小打小闹的小场面上而已。 当时,那位算得上她半个前辈的男子,正与一抹剑意斗生斗死,精彩程度自然远非几个不成气候的山匪可比,妇人心思一分为二,大头在此,少数在彼,也在情理之中。 只不过令她深感惋惜的是,那位前辈终归是人老术微,与自成一线的剑意缠斗许久,也不见稳占上风,但也未有落败迹象,赫然是斗了个平分秋色。 不过,妇人何等聪慧,心神稍稍流转,便明悟其中缘由所在,前辈这是在提防她而已,十分境界,发挥四分,除了有提防之意,还有诱鱼上钩之心,若是当时她忍不住出手,咯咯,说不好现在变成一番何等局面! 只是,待那剑意一去再归后,情景却是迥然不同起来,那抹剑意好如蒙童开了窍一般,一改先前力求稳打稳扎出剑必染血的路子,开始走起刁钻古怪的路数,虚晃诱敌,声东击西,直刺胯下云云,这一套与街头悍妇抓头发挠脸无异的套路施展出来,片刻光景,就搅得那位手忙脚乱,面生愠色,如此狼狈不堪的疲于应对一番后,终是被那抹开窍的剑意瞅到了空子,一个刺裆虚晃,而后笔直而上,再刺双目,闪躲中,飞绕身后,堪堪斩落下脑后一缕发丝,最终令吃了暗亏的男子落荒而逃。 妇人坐而观之,大开眼界,心情更是大好。 能有幸看到这位昔日天算第一的前辈吃瘪,也算是大饱眼福,三生有幸。 妇人红荳思绪流转中,海面无声破开,眼前六七丈远处,出现一位笑面少年,虽脸带笑意,但在妇人眼中看来,眉梢那抹隐藏极深的阴婺,实则是这张百看难厌脸面的败笔所在。 相由心生,半点不虚。 妇人红荳嘤嘤一笑,问道:“这位公子,有何贵干?” 笑面少年视线在红荳妖娆身姿上掠过,呵呵一笑,笑道:“这位姐姐,好生俊俏,一人来此游玩,也不怕遭遇歹人?” 红荳只觉这位杀心深重的少年有些趣味,顿时脚下故意一软,踉跄着几欲倒地,玉手轻捂胸口雪白,柔柔弱弱说道:“姐姐好怕,方才那边突然窜出来一头龇嘴獠牙的畜生,若不是弟弟及时出现,怕是要生吞了姐姐哩!” 笑面少年双指一抹眉梢,笑道:“姐姐勿怕,若是那面恶畜生再来,弟弟打跑便是!” 红荳眼睛滴出水来,笑道:“那姐姐就先谢谢弟弟喽!” 笑面少年骤然后退三四丈远,摇摇头说道:“姐姐,好生不够意思,畜生尚未赶走,就打起弟弟的主意来了,这可不太好吧!” 红荳眼神闪烁,知晓这少年已然看穿她的手段,也不觉尴尬,捂嘴轻笑两声,说道:“怎的,一听姐姐有难,就想脚底抹油开溜,嘴皮子功夫厉害,终究是花架子,讨喜是讨喜,但总归时间一久,就难免让人觉着花拳绣腿,姐姐可是风里雨里走过来的可怜人,还是喜欢切切实实的庇护,没办法,被那些油嘴滑舌只想一心占姐姐便宜的臭男人哄骗的怕了,弟弟若是学那些负心汉骗心,可真真让姐姐伤心难过哩!” 笑面少年蓦然问道:“不知姐姐所说的吃人畜生,可是身后那一位?” 红荳叹息一声,心中微微懊恼,这老伙计真是与她成心作对,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关头现身,这点脾性比女子还要记仇! 红荳身后,一口碗口大小的猩红血泉悄然出现,泉口中,隐隐可见有活物游曳其中。 笑面少年神色不变,似乎并不如何讶异,只是摇头笑了笑,望着妇人,说道:“姐姐,你说弟弟是该相信你还是该相信自己这点花拳绣腿?” 在红荳微微惊诧中,少年身后一条十丈龙尾赫然出现,犹如蛟龙破开云海而来,不过惊诧之余,红荳神色却鲜有变化,仍旧一副笑吟吟的讨人模样。 蓦然,海面破开,接下来的一幕,却是令妇人情不自禁变了色。 一条百丈剑气长龙横空出世。 栩栩如生的龙头徐徐低下,宛如俯首称臣一般,笑面少年跃上龙头,盘腿坐下,笑吟吟说道:“姐姐,你觉着咱两个谁的宠物会厉害一点?” 红荳无可奈何叹息一声,说道:“弟弟这宠物委实大了些,瞧着好生厉害!” 话音未落,身后血泉“咕嘟咕嘟”开始水沸而响,红荳扶额,心声传音,说道:“不至于如此,与一介小辈斗气!” 冷淡的声音传来,“这涉及火渊脸面问题,若是输了去,传回渊底,还不被那些早就盼着看笑话的家伙笑话死!” 一点猩红从血泉飞出,在半空骤然绽射冲天火光,紧接着传出一声轻鸣,火光徐徐淡去,显露出一只与下蛋鸡相差无几的火鸟来! 少年瞪大眼睛,认真瞧看了片刻,终是憋不住由心而发的笑意,仰天大笑,笑得前仰后合。 同时,嘴里笑道:“就这么一只家鸡,姐姐,你能不能告诉我,你这宠物几两银子买来的?” 红荳无奈摇头,这位老伙计对于自己的外形,真的是莫名的自信,她也拦不住,怪谁? 若真要怪罪起来,怕是只能怪罪那个人了,冠压三千大界数千年的绝世风采,足以令所有人侧目,在那等光环下,无人会去在意什么瑕疵甚至是缺点,瑕不掩瑜,一强遮百丑。 这位跟在身侧与有荣焉的老伙计,自然是同样的道理。 失了尾巴的火鸟而已,还是火渊之下第一人的爱宠,没有艳丽的翎羽算得了什么,爱屋及乌即可。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百变火鸟,可浴火而生,拥有不死之身,与世间蛟龙之属势如水火,凡俗百姓常称之为火凤。 形若家鸡的火鸟口吐人言,冷冷道:“就你坐的那条蚯蚓,也不过如此!” 笑面少年好不易止住笑声,笑泪盈眶,说道:“你这副样子,委实不配我这姐姐,怎么说姐姐也是仙人之姿,身边豢养的爱宠怎的如此骇人!” 蓦然,方圆百里,海水沸腾,须臾间化为乌有,周边海水波澜不惊,从高空俯瞰,就似海面被扣出一大块去,景象恐怖。 火凤焚海,轻而易举。 古有传说,水龙翻江,神凤焚海,麒麟为祥,白虎主杀。 笑面少年似被掐掖住脖子一般,脸色顿时阴沉下来,若是再看不出这支“家鸡”的真实身份,这数千年的光景就成了白白虚度光阴。 “神凤?”,从嘴里生硬挤出这两个字后,少年顿时有些犯愁,抬头看一眼天,心想上天真开眼了不成,这一送就送来两份大礼,叫他如何是好! 另一份,自然是被他称作同道中人的年轻人。 一个必死之人。 两份大礼,一份砥砺道心,可如照镜观己,查缺补漏,一份涉及水火大道之争,若能战而胜之,受益无穷。 难怪笑面少年喜不胜收,这两份大礼,算是份量沉甸,又来的极为应时。 思绪至此,少年脑海顿时闪过一丝念头,可旋即就摇头否定,甚至有点哭笑不得! 若是有人以他做局,就不担心棋盘被他掀翻,再闹他个天翻地覆? 因果业障于他,纯粹是佐酒美味,半点不惧。 这等荒唐至极的念头不过一闪而过,少年便又恢复笑嘻嘻的神色,看着骤然发威的神凤,搓手说道:“大善啊!” 剑气长龙一掠而出。 密密麻麻的剑意,铺天盖地,形成一道剑气城墙,狠狠向体型相差悬殊的神凤碾压而去。 夜郎村,无名山丘。 近来愈发无甚心思下山的金鸡大人,可谓是祸不单行。 先是去村头老更头那里碰了一鼻子灰,被不喜言辞的糟老头子一通嘲讽,说什么如今这等好日子,全是沾金鸡大人的光云云,翻起了陈谷子烂芝麻的旧账,说的金鸡大人灰头土脸,狼狈而归。 接着便是老龙井底那群不省心的老家伙,趁着一个霉运当头的道人打盹之际,偷溜出来上山寻他,竟然敢狮子大开口,要他一点血脉,直接被他一脚踹回井底。 再就是那位霉运当头的老道,不愧是亘古未见的倒霉之人,那棵长了不知多久的老槐树竟然树冠裂开,以他看去,该是树下封印有损所致,少说跑出有两位被震封在此不知多久的魔头,藏身暗处,等着择人而噬。 要说这与他毫无关系可言,只要那两个家伙开眼,不跑来他这一亩三分地送死,他便可做壁上观客,静观好戏。 奈何他心性委实太过良善,看不得他人吃苦受罪,就苦思冥想了一个法子,趁老道神游之际,指点于他,让去村尾找那群遗民求助! 不曾想的是,在那老道与那群遗民讲明来意后,先后有三四道凌厉棍棒落砸在他这无名山丘,有两下更是直接砸在他头顶,不仅吓得他半句牢骚狠话都未说,而且还得忍受山丘下沉两尺的凄惨现实! 无名山丘于他而言,即是那颗崩而未尽的道心。 金鸡大人,与那群遗民类似,已然画地为牢许久。 心牢,牢不可破。 第一百五十七章 算无遗策(祈福) 无名山丘。 借酒浇愁的金鸡大人眼皮子莫名直跳,压抑下心头不知从何而生的一股子烦躁,看眼盘子里所剩无几颗的佐酒酱豆,没来由再无喝下去的兴致。 望一眼村尾方向,金鸡大人自言自语:“看来真的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老乌龟小崽子一并要出来了,觉着缩在壳子里的光景太久了,想趁着这点苗头,好再兴风作浪一番,关键这么做所图为何,不明白啊,不明白……” 感受着村尾云海方向传来的气机涟漪,本打算袖手旁观的金鸡大人突然浑身打了一个机灵,满脸不可置信,眼睛瞪得通圆,若不是心有执念,怕是早已掠去村尾城头,一观究竟。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金鸡大人碎碎念叨,更似屁股着火一般,坐立难安,低头思量,在自家不大小山头上来回踱步。 “纵然这片天地七零八碎,但被王丁维持在一种巧妙的平衡状态,不至于出现太大的规则纰漏,再说同道不同存,这种大的规矩框架肯定未曾垮塌,若不是如此,村头水泊那座寓意深远的神山,必然早已崩塌,不会错啊,可……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还是被人钻了空子?” 意识到问题似乎正脱缰野马一样奋蹄而远去,金鸡大人心里有些没底,他也知晓这片天地缝缝隙隙太多,若被有心人盯上,想进来也绝非不可能,况且天外有天,人上有人,自古也非虚言,一些如他这般苟延残喘之辈不是没有,甚至还有更老的不知缩头匿在何处,就像古老河床下总会挖出来几只千余年的老龟,你也不知它究竟活过了多少年头。 只是,由不得金鸡大人不多想,这片天地突然多出一只同道争锋的神凤,要知大道争锋本就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而他们这类称得上与大道共生的神兽,彼此争锋更是水火不容,较比其他族群而言,争锋一事更显大道无情,非死即生,这亦是无论神兽哪个族群,子嗣都无法超过三数的原因所在,数不过三,是大道规则对神兽的无形限制。 因而,任何一片天地,神兽之数断不会多如地上结群牛羊,同类之众,仅唯一。 神凤如此,势如水火相互压胜的水龙亦如此。 脑海里想着一些陈年旧事,金鸡大人蓦然福至心灵,一拍手笑道:“吾心即山丘,心往何处,身亦在山丘,算不得违背自己誓言,去一趟又何妨?” 自圆其说一番,金鸡大人卸下心头悬石,略有心疼的瞅一眼下陷几尺的山丘,叹了口气,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 好人难当啊! 一步迈出山丘,须臾之间,便落在老城墙上,有意无意侧目瞄眼那一片故步自封之地,尤其当看到那位浑身乌光的老头子,金鸡大人眼皮子跳的愈发厉害,身体莫名一紧,连忙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溜之大吉。 举目所及,云卷云舒,心情不禁明朗些许。 无视城头罡风吹拂,大道压制,金鸡大人边走边思量,该不该涉险下去这一趟,落得他这般境地,行事就需得小心掂量,好如精于算计的商家,总希望以最少付出获得最大的利益,否则就落得个没赚着银子,反倒兜里空空的惨淡下场。 蓦然,一声轻“呀”响起,而后四目相对。 一个满嘴流油的小书童,死死盯着目瞪口呆的金鸡大人,如同防贼一样,生怕这个走路无声的怪叔叔抢走他手中鸡腿似的,腮帮子被鸡腿撑的鼓鼓囊囊,俨然一个十足的吃货。 对视后,小书童眨眨眼,上下打量一番后,说道:“你是谁家的奴仆呀,怎的跑来这里?” 金鸡大人愣了愣,自我审视一下,恍然大悟,他身上这件华彩尽失的老旧宝衣,确实似村头那些大户奴仆所穿,旋即自嘲一笑,真的是光阴磨人,面目全非! 看出小书童身份离奇的金鸡大人,并未打算与这只不人不鬼的小玩意纠缠,笑了笑,一指小书童油乎乎的小脸蛋,做了个鬼脸,大笑而去。 被戏谑的小书童毕竟是跟着自家公子读过圣贤书的,小脑壳灵光的很,如何能不明白这位怪叔叔是在嘲笑他小脸圆嘟嘟,但万事不放于心的小书童,转头即忘,继续冲着云海,津津有味吃起鸡腿来。 嘴里还自言自语,道:“九歌才不胖,是那怪叔叔没鸡腿吃,嘴馋气人哩!” 自我安慰后,小脑壳晃漾的好似海草的小书童九歌看眼手里仅剩的鸡腿,又摸了摸自己的小脸,一改狼吞虎咽吃相,慢条斯理吃了起来。 吃得慢,就不会胖啦! 一道乌光跃上城头。 金鸡大人连忙站定,赫然执晚辈礼,冲手执书卷却毫无半点书卷气的老人抱拳一礼,说道:“吾同见过前辈!” 一身始终有乌光流曳的老人,挥了挥手中的乌木棍,将书卷随意掖在腰间,说道:“什么狗屁前辈,都是光阴未带走的老家伙,充什么小辈,难不成还想讨上一份见面礼?” “啪啪……” 言辞粗鄙的老人,用乌木棍敲打着自身遮掩不住的乌光,棍落光散,赫然夹杂丝丝呜咽之声,如受了委屈的妇人在啜泣。 金鸡大人头皮发麻,蓦然想起一则传言,昔日如日中天的魔族,据说除了有可与神道大佬掰掰腕子的魔主坐镇,还有一位不输魔主的魔女存在,只不过这位魔女素来喜百相游戏人世,尤以一曲红尘殇杀人于无形,而那红尘殇,即如女子呜咽,绕梁不绝。 思衬片刻后,隐隐猜出这位老人身份的金鸡大人说道:“说的是,好如丧家之犬,自生自灭,何其狼狈,哪里还有一丝脸面可言!” 说罢,摇头苦笑,满脸无奈。 老人闻之一笑,心情大好,说道:“丧家之犬,形容的妙啊,昔日神台之下,众生自甘沦为鸡犬,那时如何也想不到会有那么一日,树倒猢狲散,惶惶如鸟兽,如今想来,真如丧家之犬无二,令人唏嘘!” 金鸡大人感慨良多,莫名说了一句:“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同样何其可笑!” 老人自不会前人替后人操心,不再过多纠缠,换了个问题,说道:“你想下去看看?” 金鸡大人顿时搓着手,凑身上前,笑嘻嘻说道:“前辈愿助一臂之力?” 老人也不再纠结称谓,点点头,望着云海,说道:“你觉着天上会掉馅饼吗?” 金鸡大人心领神会,说道:“但说无妨!” 老人不知为何有些唏嘘,叹了口气,方才说道:“下去帮我斩断一根线即可!” 将一系事宜心声告知后,老人淡淡说道:“可能做到?” 金鸡大人忍住心头讶异,皱眉掂量,疑声说道:“如此落井下石,还希望前辈务必保证不算后账,如若不然,嘿嘿……” 老人点点头,不无讥讽,说道:“怎么越活越回去了,一点干脆立爽的气机全无,难道真如那位魔头所说,你们这群所谓的神仙呐,不过是将岁月活到了狗身上而已!” 金鸡大人不置一词,依旧不吐口。 老人摇头,叹息道:“如此也好,先丑后不丑,丑话说在前头,总好过事后翻旧账,一事归一事,一码归一码,挺好!” “另外,因果不会算在你头上,纵然你这位……”,老人顿了顿,显然并不想点明金鸡大人的身份,不知是有所顾忌,还是另有原因,老人自动略过,看一眼平静无波的金鸡大人,继续说道:“要是将整条伏线悉数斩尽,这份泼天因果当头盖压下来,想来这天下还没有几人能接得下!” 老人语气平淡,并无任何刻意夸大其词,但听在耳畔的金鸡大人,知晓老人所言非虚,若是老人身份如他所料,这些话的份量只会更重。 金鸡大人试问道:“现在?” 老人翻了个白眼,皮笑肉不笑,说道:“难不成留你再吃顿饭?” 金鸡大人抱拳一礼,恭敬说道:“多谢!” 老人挥起手中乌木棍,简简单单,在云海中点了一下,手起棍落,干净利索。 云海,一瞬破开方丈大洞。 周边是游曳不定的雷霆蛟龙,噼里啪啦攒射一道道电弧,云海荡漾,好如一湖春水乍破,石破天惊。 金鸡大人纵身一跃而下,身形刹那没入云海。 老人侧目,看眼远处险些被吓掉手中鸡腿的小书童,同样莫名做了个鬼脸,而后跃下城头离去。 身穿浩然儒衣,其身为厉鬼,想诲而化之,以正气砥砺邪祟,二者如同拔河,此消彼长,此长彼消。 老人之所以高抬贵手,是愿意相信那位说的极多,做的同样极多的儒门老书袋。 毕竟,一起走过山山水水的岁月,是老人心中所存不多的美好回忆之一。 同样是他,维持神魂清明未坠魔道,且与一身魔道乌光心力拔河,始终稳占上风的一块重要磐石。 直到看着似乎一眼就能看穿自己心中所想的老人离去,小书童方才长吐一气,这位老爷爷一身气机似乎天生压胜于他,出现后不仅盖压的他吐纳都成问题,而且心底似乎总感觉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皱着稀疏的小眉头认真想了半天,却也未曾想出个所以然来,心想回去问自家少爷便是,可鸡腿若是再不吃,可真就浪费了啊! 心中清明如水的小书童,出世吃得第一样东西,即是鸡腿。 如此一吃,便是数百年。 茅草屋前,老妪与狗。 总喜欢眯眼晒晒太阳的老妪,不用睁眼看人,就知晓鬼鬼祟祟想蒙混过去的老东西是谁。 她们这一群老胳膊老腿的遗民,自打在此画地为牢,就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谁若是私自离开这里,死后坟头碑文便要少去几个字。 老妪难得有些生气,故意佯装被惊醒,拍着干瘪胸口,气鼓鼓骂道:“生的这么丑,走路还没声,莫是打算吓死谁啊?” 被抓现行的老人,连忙小跑到老妪身前,自作主张搬来一张条凳,堂而皇之坐下,笑嘻嘻说道:“不怕,不怕,有老哥哥在,鬼来了打鬼,神仙来了撵走便是!” 未等老妪开口,趴着睡觉的老狗却是有气无力冲老人“汪汪”叫了两声,而后调转身子,将光秃秃的狗头埋在两只前爪下,继续大睡。 老人自找台阶下,厚着脸皮,不无骄傲说道:“看吧,它都认可我说的话!” 老妪将凳子朝远处挪了挪,方才说道:“老东西,睁眼说瞎话,也不怕半夜起夜,被雷劈死!” 老人不愧是身经百战,顿时找出老妪话里的漏洞,故作讶异,摇头说道:“起夜,不可能,一觉睡到大天亮,身体热的像火炉,咋可能起夜!” 老妪顿时挑眉,啐骂道:“越老越不害臊,脸都抵上城墙厚了!” 老人拿出掖在腰里的书卷,一脸不敢置信,痴痴说道:“黛眉一挑,心儿乱颤啊!” 老妪见老人越说越不像话,莫名一笑,从头上取下竹簪来,正打算顺杆爬的老人顿时见好就收,撒丫子就跑,恨不能多生两条腿来,瞬间无影无踪。 老妪掩嘴一笑,依稀有令粉黛无色的遗韵。 躲在远处偷看的老人,啧啧称叹。 ———— 东海极深之地。 手托残月的男子逃无可逃,如临大敌,只能眼睁睁看着一手布下的幻阵,被一点火星焚为虚无。 破阵之人,犹如落魄的公子,除了脸色不好看外,一身若隐若无的雍容气度倒是极为罕见。 男子沉声说道:“不知阁下破我阵法,扰我清修,居心何在?” 金鸡大人想了想,摇摇头,说道:“无可奉告!” “但是有一点可以明确告诉你,你逃不走!” 男子袖中快速掐算一番,说道:“阁下受人所托,忠人之事,有何不可明说?” 金鸡大人笑了笑,说道:“既然你都算出来了,又何必问!” 男子心中一叹,算无可算,心想难道真要饮恨于此? “自行斩断便是,省得我下手没个轻重”,金鸡大人看眼男子手中残月,说道:“这等东西落于你手,当真是暴殄天物,不过你怕是已经算出,这份机缘他人沾手不得,不然你也不会放心大胆的示人,对吧!” 男子阴沉着脸,望着这位似乎对他一清二楚的落魄翁,说道:“你究竟是何人?” 金鸡大人摆摆手,有些无聊,说道:“你们这些袖算阴阳之人,还真的是无聊,明明什么都知道,还要偏偏装作不知道,累不累啊!” 男子被怼的无话可说,险些一口老血喷出。 第一百五十八章 逃无可逃(祈福) 漫天火星缭绕周身,中年男子实在逃无可逃。 先前与那把飞剑缠斗失去两道飘摇大袖的他,已如丧家之犬,狼狈不堪,眼下更是不得不捏鼻子忍受,来自高高在上的直面蔑视! 对面好如落魄翁的男子愈是云淡风轻,这份居高临下犹如神仙观蝼蚁地俯瞰,愈是直刺心神。 素来算无遗策的中年男子眼神晦暗伸出右手,冲一出现直接以境界碾压他的落魄翁探出中指,中指上缠绕着一条无风自荡的黑线,仿佛游蛇不甚鲜活,有点无精打采。 金鸡大人笑容玩味,换了个坐姿,笑道:“若是换成那个前辈来,我担心你还能不能安然离开这里!” 中年男子置若罔闻,只是神色愈发凝重,先将看似简单缠绕在中指的黑线解去,而后又将中指手筋齐腕断去,用尖刀从手背挑出,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手起刀落,甚是爽利。 做完手上的活计,又将眉心一缕神魂唤出,是个盘腿而坐病恹恹的童子,似乎是受断线挑筋地影响,童子整条右臂鲜血淋漓,皮开肉绽。 金鸡大人不自觉差地点点头,不得不承认,此人关于神魂方面的造诣,确实艺过惊人! 中年男子不忍再看,一掌当头拍下,童子顿时从头到脚裂如瓷碎,散落一地。 将手指取下的黑线与神魂碎片兜在一起,中年男子毕恭毕敬递到看的直打哈欠的落魄翁手上,低眉顺眼,说道:“魂丝断尽,再无牵绕。” 金鸡大人满意的点点头,将东西收入衣袖,说道:“其实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想来那位前辈也不甚明白,不过你这又断指又碎魂的,看着倒是挺有醒悟的意思,也好,省的那位前辈顺藤摸瓜过来,一拳打烂你全部家底,要是如此算来,你这比生意算是小赔而已,不至于伤筋动骨!” 中年男子不知该如何回答是好,只能点头称道。 “走了”,金鸡大人一笑,像个十足的奸商,在海面蜻蜓点水,身形一掠数十丈远,眨眼消失不见。 近乎死里逃生的中年男子,长吐一气,将夹在指缝间的一点碎瓷收起,彻底露出如丧考妣的神色。 周身火星,如那灯油燃尽的烛火,渐渐暗淡。 ———— 妇人红荳笑吟吟将血泉收起,看一眼游曳其中甚是欢悦的老伙计,算是见好就收。 老伙计神凤将那条剑气长龙猎鹰啄鸡一般收拾的蔫头丧尾,自在她意料之中,若是没有这点自信,这只跟随那位征杀四方的神兽,怕是断然不会选择与她结契,因为一旦结契,就意味着二者生死与共,没有十分彼此信任,一旦遇上强敌,二者之间的那点间隙便会陡然放大无数倍,若是被强敌有心利用,岂不是二者就会变成一条绳上等死的蚂蚱,想逃都逃不掉! 故而,那条火渊之下,一直以来,有条不成文的传承,深深刻印在每个人的心底,简简单单四个字,信任,强大。 妇人红荳笑道:“如何,还要不要再来一场?” 笑面少年不以为意,坐在龙头残缺的剑气长龙之上,手指轻轻晃动,说道:“再好不过!” 剑气长龙,不过是蛟龙魂魄攒聚而已,这片海域走水行江的蛟龙之属数不胜数,况且有斩龙台这方大印在此,蛟龙之属更是会飞蛾扑火荟聚而至,他最不愁的,便是这蛟龙残魂。 至于,这些与残魂糅杂在一起的剑意,不过是信手而为的一点奇思妙想罢了,这点绝对是“离经叛道”的妙想,尚且是他从墨子巨匠传下的一卷教诲世人造物古籍中巧手妙得,甚至不惜用上“消字磨书”的本事方才扣凿而下,经他一手造就,打造出这条不输宗师境界的剑气长龙。 一条毁去,还会有第二条,第三条…… 在他心里不过如死物一般的剑气长龙,就像是他用泥巴随手捏就的玩物,毁便毁了,难不成还要他再涕泪横流一把! 对于妇人这点攻心的小手段,笑面少年不以为意,但不在意绝对不意味着无动于衷,看出一点端倪的少年,笑道:“若是一物换一物,怕是姐姐无法回去交差!” 将指尖游曳的白线立在剑气长龙头顶,笑面少年跃下龙头,松了松腿脚,笑道:“弟弟陪姐姐好好玩上一玩,不知可是愿意?” 话音未落,海面多出一道残影,笑面少年已然飞冲而至,在距离妇人三四步远时,高高跃起,双臂抡圆举高,而后一拳抡砸而下,整条手臂浮生一道犹如雪地滚走的剑罡,剑气呼啸,赫然是少年将剑意灌注拳臂之内,以拳做剑,问剑妇人! 妇人红荳既不闪躲,也未退缩,双腿分开,简简单单抬起手臂,逆天而上,轰出一拳! 海面瞬间炸开一个方圆百里的大坑,周边海水被对撞流散的拳意搅碎成丝丝缕缕的蒸腾气雾,一圈圈由激荡拳意带起的巨浪骇潮,迅疾向四面八方叠涌而出。 远远观之,巨山砸海,石破天惊,不过如此气象。 笑面少年攻势不减,妇人红荳战意更浓,二者赫然势均力敌,谁也未曾退让一步! 一拳被挡,再凿一拳,笑面少年玩味一笑,身形微拧,十数丈龙尾终是露出狰狞之态,夹杂着阵阵沉闷擂鼓之声,与少年截然不同的方向,轰然撞向退无可退的妇人红荳脊后! 这条雷龙龙尾,是笑面少年来此天地最大的一笔收获,那条被斩龙台镇压磨炼的老雷龙,被少年以“借尸而生”的手段生生熬磨殆尽一身龙气,彻底雀占鸠巢成为雷龙之躯的主人,不过少年并未止步于此,肢解龙躯后独留下这条十丈龙尾,以秘术与其合二为一,变成非人非妖之体,模样虽是怪异骇人了些许,但这条残存雷龙部分神能的龙尾,却委实成了少年攻伐杀伤的一大利器! 妇人红荳眼看抽身不得,双指迅速结印,口念咒绝,在双眼之上一抹而过,原本水波流转的双眼,顿时浮现出两团颜色各异的火焰,左眼一团墨黑,右眼一点赤红,红荳轻呵一声,赤红火焰倏忽跃然指上,好似指尖滋生的一点红痣,妇人神色凝重,同时扭转身形,一指点出! “砰”,脊后结结实实挨了一拳,炸散的剑意顿时没入妇人红荳体内,在体内各大气穴疯狂流窜,红荳身影微晃,一口鲜红当即喷出! 但指尖的红痣不偏不倚点在了声动如雷的龙尾之上,妇人手印变幻,口中念咒,龙尾之上的红痣瞬间如春笋纷纷露头,须臾火光冲天! 妇人尚未就此作罢,手印再变,指尖骤然生出一朵形若莲花的墨黑火焰,看一眼面色微变的少年,正欲召唤飞剑,红荳屈指一弹,神色恢复平静,呵道:“火神令出!” 墨黑火焰划过天际,恍若一道火流星笔直而去! 仿佛燎原之星火,一发而不可收! 天地之间,一片火海滔滔! 笑面少年在火海中如行泥沼,脚步蹒跚,但凡身上沾染上一丁点墨汁一般的火焰,就好如跗骨之蛆,不仅剑意斩劈不碎,还有多点开花蔓延之势,笑面少年面色阴沉,蓦然想起一条天各一方的火渊来! 那条尤善玩火的火渊传言原本盛名不显,但在一位自诩“火渊末等弟子”以摧枯拉朽之姿横扫诸大仙门后,火渊之名,一跃而起,如日中天,盖压三千大界一众仙门! 确切来说,那条火渊不在此方光阴长河之内,据少年所知,而是属于那条火龙一般的光阴长河,水火不容,两条光阴长河自然不可交流,故而这才有那座轮回殿堂存在的意义,一想到那个令他形销骨立的地方,少年心底顿生一层寒意! “想要从那条火龙光阴长河到此,必须得经过那座轮回殿堂,而且水火天生各自压胜,对方来此必然遭受这片天地无形压制,反之亦然,这便是笑面少年为何选择这方天地的原因所在。” 水火大道,有人生而亲水,有人生而与火亲近,不尽相同,这也是水火光阴长河各自存在的意义,只不过可笑的是,水火之论却在这条光阴长河内彻底成为了不知云云的旧事,如同昔日神道。 少年览尽圣贤书经的很大原因,便是想从这些圣贤笔墨中抽丝剥茧,一窥究竟,承载两条光阴长河的水火之道,为何会不见笔端,更未有道统传承,只可惜,善立言着书的儒门圣贤,似乎也对此讳莫如深,笔端怯懦如妇人,不敢透露只言片语。 唤来飞剑,少年跃上剑身,飞掠而起,悬停在妇人丈远之外,忍不住上下打量一番,疑声问道:“你可是来自火渊之下?” 妇人红荳心知必是这少年看出了她根底所在,索性就不再藏掖,点头说道:“火渊之下,红荳!” 只可惜少年在此束缚光景太长,根本不知道这个名字究竟意味着什么,其实妇人也有刻意藏拙的意思,名字红荳前的的确确少了“至尊火主”的名号。 少年心神流转,思量片刻后,说道:“邛……” 只是少年话音刚起,妇人红荳却是已经面色大变,声色俱厉,打断少年说话,冷冷说道:“你最好不要说出这个名字,一旦说出口,带来什么后果,连我这个火渊弟子也无法预料,若是不相信,可待我远去,大可一试!” 妇人红荳看一眼眼神玩味的少年,知晓其心中所想,莫名开始有点羡慕这位不知死活的少年来,但考虑到因果波及,妇人不得不再出言告诫:“若是你想以此要挟,作为对付我的手段,那你大可不必顾忌因果,直言了当说出即可,提醒你一点,我毕竟是火渊弟子,而且因果波及也论大小轻重,你大可搏命一试!” 少年咧嘴一笑,俯下身子,说道:“你真当我是傻子不成?” 蓦然,少年身形一晃。 就在这时,一点金光破空而至,瞬间洞穿少年后胸,若不是少年稍稍错开一点,心府之地,势必要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剑给洞穿出前后通亮的血洞! 穿胸而过的石条,在空中画弧,刻意避开妇人,再次掠回一直藏匿的冯笑手中! 冯笑摇摇头,觉着有点可惜,这一剑本可搅烂心府之地的! 笑面少年转过头,阴阴而笑,看着突然窜出来搅局的年轻人,心中杀意已经翻江倒海! 妇人红荳笑道:“好是厉害的剑术,一等一的厉害!” 看热闹不嫌事大,火上浇油,不过如此。 少年身形一拧,被冲天火焰重重围簇的十丈龙尾,瞬间破开一道道火墙,飞掠回少年身后! 龙尾整体焦黑,但看上去愈发森然,每一片鳞甲好似经历雷火淬炼,再绽神采,竟然有股破而后立的感觉! 少年笑意愈盛,露出一口白牙,死死盯着几乎搅烂他心府的年轻人,一字一句说道:“放心,你不会死,因为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冯笑眨眨眼,淡淡一笑,不置一词。 但脸上神色却似乎是在说,那你还他娘的啰嗦什么,来啊,动手啊! 少年摸出那片刻字的鳞片,手指一敲,密密麻麻的刻字好如活泛过来的芝麻小人,纷纷从鳞片上跃下,在空中须臾造就出一方金灿灿的屋子来! 少年已然小窥儒门圣贤文字构造大术,儒门圣贤用文字与浩然正气可构造令仙门忌惮,大庇凡俗的“规矩”房屋,他亦可造就出属于自己的“规矩”房屋! 冯笑抬望眼,发现自己已经身处一方天圆地方的小天地中! 了无生气的大日高悬,远山近水皆是不甚成型的文字,花鸟虫鱼,飞禽走兽,更是毫无生机,简单而言,这方套用儒门圣贤精心构造“人间大屋”而仿造的小天地,委实境界差了点,二者毫无可比性! 但作为生死搏杀之地,已然足够! 少年指了指,阴恻恻说道:“让你死在这里,权当给这方天地献祭!” 冯笑摇头,说道:“谁死还不一定,不过这方天地,真真不怎样!” 话音一转,继续说道:“不过用来埋你,倒是绰绰有余了!” 冯笑说罢,从袖里捻出那张剑符,贴与石条之上,而后开始掐诀念咒。 天外,一道雪白银河,正风驰电掣而至。 第一百五十九章 非佛非道(祈福) 从村头水泊回来,老道心有戚戚焉。 那位老更头坐而垂钓冷眼旁观的态度,起初委实令他难以理解,但是当对方淡淡一问“鱼与熊掌,可兼得否?”,便让老道彻底败下阵来。 王丁不在,失了这位心思与手腕柔中带钢的主事人,这巴掌大的村子,表面上看似风平浪静,一切如常,实则却是虎狼环伺,风声鹤唳。 老道虽未置身其中,但也绝非庸俗之辈,个别人苗头已露,甚至开始出手试探,屋前鸟笼里那只莫名而飞的鸟雀已然是最好的证明。 老道从村头回去时,路过杂货铺子,本打算进去再与老寿头言说一二,力求稳妥一些,但稍稍思量后,又放弃了这个念头。 铁匠铺子,没有了往日的打铁声,铁匠婆姨坐在铺子里,貌似在对着一支簪子发呆,老道一笑,这是在想自家汉子了啊! 路过赵家门口时,恰好有一位眉清目秀的女子正从门内走出,蓦然看见老道笑嘻嘻的老脸,顿时吓了一跳,连连啐地轻骂,说什么出门未翻老黄历,撞见这么个倒霉鬼,转身又慌张跑进了门内。 老道轻叹一声,本想对女子说杂货铺子的虎狼丹药,男子久服无异于毒药,可一想到老更头那句“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这句善意之言就闷在了肚里。 有些留恋地收回视线后,老道蓦然觉着,丹药已非虎狼。 树冠开裂的老槐树下,一群幼童追逐打闹玩的兴起,对于他们而言,手里挥舞地虎虎生风的木刀木剑,远远要比老槐树莫名开始落叶掉枝,来的趣味十足。 走进小院,关门之际,老道隐隐觉得有一道视线在他身上一掠而过,轻叹一声,虎豹之子,虽未成文,已有食牛之气! 坐在躺椅上,摸出一卷皱巴巴的《上品妙经》,翻看两页后重新合上,倒霉道人紧拧的眉梢愈发堆簇,这个村子四方隔绝,村头远山近水,看似山水形胜有大美,实则狭径皆无,而村尾长墙犹如一截铡刀,将本就飘渺虚无的后路给一刀砍断,形成前无进路,后无退路的死局,这等近乎孤注一掷的做法,也不知道当初在此选址建村之人,是作何感想! 另外,他有一点藏掖心底的秘密,未敢告诉任何人,自从他来到这个村子,他头顶那团仿佛阴魂不散的霉运,竟然有点崩溃的迹象,这是绝无仅有的事情,同时更是令他惴惴不安的原因所在! 按照他的那位无名师父所说,他天生霉运当头,灾祸避无可避,这根本没有什么破解方法,但祸福相依,大难之人,亦必有大福,让他好生磨砺心境,以免将来心境不稳,出现大问题! 道门自道主以来,讲究“清静无为”,这清净二字,即是关乎心境一说,当心中某个念头成为挥之不去的执念,便是有了心魔,人各不同,心魔亦不同。 如今想来,师父是在有意借霉运一事提醒他注意自己心魔,虽说他们符箓一脉,不甚注重修心,但门中一些关乎修心的经书还是未曾放下,毕竟写符画纹,最重要的符胆,便是要求写符之人精气神愈盛愈好,而心为神府,修心即修神。 “心跳的厉害,怎么总感觉要出点什么事?” 老道听着门外幼童打闹喧嚣之声,小声嘀咕道:“难不成是因为那两只逃之夭夭的魔头?” 但是依照老更头所说,那两只逃出来的魔头,已是自应无暇,短时间难以有所作为,这会指不定藏匿何处睡大觉,绝不会主动找上门来送死! 就在老道心神恍惚之际,灶火旁的犄角处,一双亮晶晶滴溜乱转的鼠目,在不远处那道散发着霉气的身影上掠过,而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轻飘避开一地的碎柴,直奔屋子方向而去! 赫然是不久前,从鼠笼中跑出来的那只大金牙老鼠! 这段光景,它白日藏匿在院子中的水缸角落,吃些老道剩下的残羹冷炙,圆滚滚的身子,已经饿瘪些许,本来已经在屋中定了居,可因为实在挨不过灶火上香油的美味,便每日需得偷溜出来一趟,借助柴火堆爬上灶火旁的木架,好一解口腹之欲。 不过,它也格外注意,每次偷食香油,不过铜钱大小的量,多了便有可能被那老道发现,今日正当它偷油得手下灶火时,出门而归的老道却提前回来,吓得它差点打翻木架,而后匆匆躲在灶火旁,静观其变。 这一刻,瞅准了与它有不共戴天之仇的道人有些老虎打盹,它这才敢一鼓作气冒着再陷囹圄的风险,偷溜进屋! 在大金牙老鼠溜进屋后,躺椅上的老道蓦然缩了缩鼻子,怎么一股子皮毛烧焦的味道? 狐疑地扭头看了一眼灶火,火上并无杂物,老道不放心起身回屋,角角落落看了个遍,未见一丝端倪,正准备出去时,余光却不禁盯在了那扇微微留有余隙的柴门之上! 这扇柴门,冯笑特意叮嘱过他,不要轻易打开,故而老道在此寡居这么久,一直谨遵叮嘱,丝毫未曾生过一丝推开它的念头,孰料今日怎的会出现柴门轻启的迹象? “有贼!” 老道脑海生出的第一念头,便是如此,但稍稍思量一下,却又自顾自抹灭,屋子刚刚看过,未见翻箱倒柜之状,不像是遭贼的迹象! “是那些小崽子偷溜进来搞的鬼?” 老道自言自语,又在屋中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确实未见有人翻动的迹象,若是那些小崽子偷摸进来,做贼心虚,这会也不会在槐树下等着被捉! 思来想去,一头雾水,老道只能关紧柴门,继续躺回躺椅,晒日,神游八方。 被火烧屁股的大金牙老鼠,从柴门外偷瞄一眼院中方向,并未着急进屋,而是等到熟悉的如雷鼾声响起,这才长舒一气,而后翘起长尾,心疼地看着被柴火烧出一大溜水泡的尾巴,欲哭无泪。 “明日多吃一点香油补回来!” 大金牙给自己暗暗定了一个目标。 轻轻推门,一道电弧瞬间从柴门上游曳而起,“咔嚓”,炸响在大金牙金爪之上。 大金牙吓得一激灵,疼的龇牙咧嘴。 原来,老道在关紧柴门后,不放心,随手在门上张贴了一张自己研画的雷符,驱邪避祟。 大金牙顿时无计可施,听到脚步声后,匆忙溜进不远处的灌木丛中躲起来。 闻声而来的老道,先看眼完整无缺的符箓,又瞧了瞧严丝合缝的柴门,摩挲着胡子拉碴的下巴,思量许久后方才离开。 大金牙一动不动,仍旧藏在灌木丛中。 柴门处,不出所料地出现了老道的身影,嘀嘀咕咕几句后,再次离去。 大金牙翻了个白眼,继续耐心等待。 又过得片刻,老道身影再次悄然出现,不过这次在门上又贴了一张雷符,自言自语一番,方才满脸狐疑离去。 大金牙这才堂而皇之溜出灌木丛,走到犹如天堑的柴门前,一阵犯愁。 如何进得去? 大金牙倒是可以用金牙轻易撕开这扇简单的柴门,只不过如此一来,它就又要面临关进鼠笼的危险,若是侥幸逃脱,如何吃得那个味道不输佛台前灯油的年轻人? 吃掉那个人,是它留此的主要原因。 大金牙摸着咕噜作响的干瘪肚腹,望门兴叹。 蓦然,灵光乍现。 大金牙一拍脑壳,摸了摸自己的金牙,窃喜道:“吃饭的家伙事都差点忘了去,罪过,罪过……” 大金牙走到柴门旁边,开始就地打洞,他要打洞进屋,争取半炷香时间搞定! 地面很快被刨出深洞来,只是当金牙触碰到金石之物后,便开始觉着不对劲,又继续刨挖了片刻,当彻底将掩盖的泥石清理干净,大金牙方才发现,掩盖在泥石之下的,赫然是块方正的五色泥石! “五色泥石?” 大金牙依稀记得它在哪里看到过类似的东西,只是眼下想不出具体时间与位置了,但它可以对佛主发誓,它绝对见过类似之物! 又朝下刨挖了片刻,赫然是一道五色泥石垒砌成的实墙,大金牙一鼓作气又朝两侧刨挖片刻,眼前终于显现出大概的轮廓来! 一座五色泥石垒砌而成的方丈石台! 方方正正,丈宽尺距,虽然被掩埋在泥石之下,但这座石台色泽鲜艳,恍如刚刚出窑的琉璃彩砖,很难相信这是在泥石下掩埋不知多久的东西! 大金牙小心翼翼用爪子碰了碰石台,“叮叮”清脆悦耳,不输钟磬之音。 “来了!” 突然,一声轻飘飘的话语声落入大金牙耳畔,仿佛从千里之外传来,听上去格外空灵清幽。 但大金牙可以肯定的是,这道突如其来的声音绝对是从眼前这方石台之中传出的! 一万个错不了! 大金牙壮着胆子,说道:“你是何人?为何会在此处?在此又有何为?” 之所以有此勇气,一是因为逃无可逃,二是它看出这方泥台绝非凡物,给它的感觉竟然与佛主那座五色莲台差不多! “咯咯……” 空灵又轻飘的笑声,落入大金牙耳畔。 就像是厉鬼哀嚎。 “小东西,你问的太多了……” “不怕本佛主一个指头碾死你吗?贪吃的小鬼!” “佛主?你说你是佛主!我信你个鬼哦!” 大金牙翻翻白眼,顿时觉着石台里这个装神弄鬼的家伙肯定是脑子被戒尺敲过! “咯咯……你这个小东西,倒是没看出来,与那个老光头还有颇深的佛缘,厉害啊,蛮厉害!” “你究竟是谁?再不告知,别怪拆了你这座泥台!” 大金牙心里莫名有些发虚,但事已至此,只能咬牙虚张声势,至少有一点它可以断定,这个家伙暂时不会对它不利! “咯咯……好大的口气,跟谁学的,那个老光头吗?” “本座与你且先打个赌,赌你这个小东西最后会不会乖乖尊称本座一声佛主,若是你赢了,本座就赠你一桩天大机缘,若是你输了,本座可就要打烂你藏在讲经台下的泥身,如何?” “你当真识得佛主?” 大金牙有些不确定了,对方既然知晓它最大的秘密,就说明与佛主关系匪浅,只是那座讲经台下出现的人物,它多少都有印象…… “是不是在回忆前去听经的人物,咯咯……” “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惹尘埃!” 大金牙顿时呆愣,这几句佛禅出自一场关乎佛门南北宗庭地位高低的禅辫,知晓之人少之甚少…… 蓦然,大金牙脑海蹦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对方难道是那位禅辫落败而离开佛门的五祖? 那场禅辫,五祖落败,北宗佛庭香火一落千丈,殃及颇广,五祖也离开佛门,不知去向! “你是佛前五祖?” 大金牙声音有些颤抖,若是所料为真,它算是为佛门立下了不世功勋,数千年来,自那场禅辫过后,佛门一直在找寻落败的五祖,却一直苦寻无果。 “还不跪下!” 空灵的声音陡然带着些许威严,好如佛门顿呵,醍醐灌顶。 大金牙“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甚至有些瑟瑟发抖,佛前五祖,若是没有那场禅辫,可有望佛门称主! 故而,它尊称对方一声佛主,也无不可! 这一点,佛主昔日讲经时,曾提及过,五祖六祖,可取而代之! 这无疑是盖棺论定,下一任佛主,必是在此二人之中产生! “小东西,你说你称呼本座一声佛主,应不应该?” “应该,应该的!” 大金牙磕头如捣蒜。 “这么说来,是本座赢了!” “咯咯……” “上前将那条符纸撕下,本座赠你一桩天大机缘!” 大金牙浑浑噩噩,起身绕泥台转了一周,在东面台壁上看见一张符箓,想都没想就张嘴撕咬了下来! “咯咯……” 蓦然,五色泥台开始抖动,一道道裂隙犹如蛛网结遍泥台表面,“咔嚓咔嚓”,泥石分崩离析,炸瓷一般飞溅,顷刻间整座泥台,轰然坍塌! “咯咯,你这个小东西,既然搭救本座出来,便免于一死,回去告诉那个老光头,本座还会再去打烂他那座莲花台的!” 一道模糊身影在大金牙眼前一晃,话音未落,便带着大金牙回到了地面。 一位穿着道袍却赤足的年轻男子站在大金牙身前。 “你不是五祖!” 大金牙终是反应过来,一瞬间明白自己被这道人给骗了去! “南无阿弥陀佛,本座何时说过是什么佛前五祖!” 赤足道人将头顶道冠扶正,却是双手合十,先佛吟而语。 “你这个彻头彻尾的骗子,人不人鬼不鬼,佛不佛,道不道,你究竟是个什么鬼东西?” 大金牙怒不可遏,张嘴就要扑咬赤足道人。 赤足道人一指点下,堪堪止住大金牙因为啃食佛经而“镀金”的金牙,笑道:“巧了不是,本座也不知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话音落地,大金牙与佛门结生因果的金牙,顿失颜色。 第一百六十章 呵呵(祈福) 上一章后段中佛前五祖所说那句佛禅正确的应该是:“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惹尘埃。”文中错误之处已经改正,抱歉! 上述文字不计入章节字数。 东海,斩龙台。 妇人红荳展颜一笑,对于这位半路杀出来的年轻人,既感到有趣又觉着天经地义。 这不正是那群穷经皓首的老夫子在那些教诲世人规矩的浩瀚经卷上,字里行间时常提及的什么“胸中有侠气,万壑敢填平”的侠勇之论! 呵呵,红荳浅浅一笑,摇头轻叹。 也唯有这些少不经事只凭一腔热血的年轻人,方才会做出这等只图一时爽快的热血之事,换成早在江湖血雨腥风里滚三滚的老油子,不冷眼旁观或者视而不见,已经算是厚道的“热心肠”了! “还是太年轻,觉着肚子里憋了许多气势如虹的话要讲给这个天下听,自认为白衣飘飘的必是仙子,笑态憨厚的必是良善之辈,亲近之人必然志同道合,长袖善舞的必是奸佞小人,哎,可究竟有没有想过,仙子不喜欢白衣,良善之辈终日被生活消磨而愁云满面,亲近之人兴许就是觉着他比你模样俊俏,长袖善舞是为了左右逢源深入虎穴?” 妇人红荳在那条火渊之下尚未名声鹊起之时,自与寻常人无异,尝尽酸甜苦辣,人生百味,看过生离死别,人情冷暖,尤其是在以拳头大小而论道理高低的环境下,杀人便好如家长里短的稀松小事一般,一言不合可杀之,看你碍眼可杀之,悦妻辱母可杀之,事事可杀,时时可杀,最终皆是落在“拳头大小”四字之上。 用一句老话去形容那条火渊之下的世道,“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铺路无尸骸,”当是最为恰当不过,什么侠勇,道义,仁慈,友爱,这些一旦拥有就会一命呜呼的玩意是半点不存,即便以某种形式存在,亦是所图甚大,来到这片天地后,妇人红荳也思衬过这个问题,最终归根结底于那条火渊的“土壤”太过贫瘠。 用那几位圣人夫子之言解释,便是橘生淮南则为橘,橘生淮北则为枳。 微微摇头晃散这点无甚意义的想法,妇人红荳打了个响指,脚下海面顿时如沸水翻滚,徐徐升起一方类似岛礁的踏物,若是仔细盯瞧,自然可看出这是一方巨大的甲壳,只不过沟壑纵横,青苔幽幽,与那时常隐匿水下的岛礁相差无几。 这是一只寿龄三千余年的老龟,龟眠在海底深处,被红荳唤来充当舟船,她最是不喜在空中白衣飘飘,觉着那不如脚踏实地来的踏实,若非这只千年老龟游速太慢,她恨不能时时乘着飞天遁地,管你什么仙子形象! 蓦然,妇人红荳侧目,一股危机感油然而生,轻抖衣袖,安抚这位觉察出来的老伙计稍安勿躁,待她先会上一会这位远道而来的“朋友”! 一点星火拖曳长尾,掠海而至。 所过海面,被一线笔直犁出一道丈宽沟壑,沟壑两侧,海水平静无波。 一位好似家道中落的落魄翁出现在妇人红荳眼前,头发乱遭,面色疲倦,似乎是因为疾赶而至,略微有些气喘吁吁,瞧见姿容不俗的红荳,倒未有何讶异,只瞧看了一眼脚下的千年老龟,嘴里嘀咕了一句不知什么东西。 “是你没错了!”,来人喘匀气息后,点点头,说道:“千里迢迢来此,不输泥沼行走,且不说拳脚施展不开,单单这份吃苦受罪的心理落差就颇难忍受,但看姑娘面色红润,气息匀称,丝毫不像是有半点问题的人,仅凭这份不输男儿的胆识心性,就委实令在下佩服!” 落魄翁胡子拉碴,不修半点边幅,说起话来文绉绉的,颇有温文尔雅之气,说完还冲妇人拱手揖礼。 妇人红荳“扑哧”一声乐出花来,嘤嘤而笑,捂嘴笑道:“这位老爷,你我素昧平生,这自是初次见面,如此不吝言辞的恭维,着实折煞小女子了!” 落魄翁轻咦一声,似乎是认错了故人一般,顿时扭头茫然四顾,而后再次正视妇人,笑道:“方才是初识,这一片刻之别,便可再不能算作萍水相逢了,已然是有过一面之缘的朋友了,对吧!” 原来,落魄翁蓦然扭头再正视,不过是为营造一面之缘而已。 妇人红荳诧异之余,倒被这位仁兄天马行空的古怪说法加之厚脸皮给搞得愈发乐不可支。 红荳眼波流转,认真瞧看了这位口舌涂蜜的落魄翁,忽略脸上浓郁的倦怠之色,模样周正,气质称不上翩翩公子,但也是鲜有可见,见之便有股捉摸不透的飘渺感,仿佛明明就在眼前,可一伸手却是堪堪错过,像云像雾又像风。 看见却抓不住,最是勾人心弦,动人心魄。 女子也不例外。 “咯咯……” 一连串笑声响彻海面。 妇人红荳笑得花枝乱颤,扶腰待喘,说道:“你是儒门子弟?” 落魄翁笑意灿烂,摇摇头。 红荳轻皱眉梢,再问:“舌灿莲花的说书先生?” 落魄翁再度摇头,笑意更浓。 红荳眨眨眼,抚了抚风光秀美的胸口,喘匀气息,继续问道:“那就是妙笔生花的小说家了?” 大有不问明白,便不作罢的意味。 落魄翁挠挠头,似乎未曾料及对方会想出这么个身份来,笑着再次摇头否定。 妇人红荳噘着嘴,一脸失望之色。 只是遮藏极好的眼底,却有一抹精光闪灭。 落魄翁并指抹眉,眼角笑意如同泉眼里泛涌上来的甘冽泉水,伸出三根手指轻晃,却是摇头笑道:“三次,给你三次机会,都没猜中,不中用啊!” 落魄翁昔日,给自己订了个不成文的规矩,不与女子争斗。 当然,床笫之间,自属例外。 若是非要破规,便要给对方三次死里逃生的机会,除非对方如今日这般不中用,生生寻死,他亦可爽利送其上路,去见佛主也好,去见道主也罢,之后便再与他无一丝瓜葛。 妇人红荳蓦然再笑,终是明白眼前之人兜绕出一个大圈来,意欲何为。 不过简单二字,杀她。 稍稍回想了一下,红荳似乎若有所思,在那座学子成林的学宫国度,她遇上的一些个风流倜傥的读书人,貌似就是这般做派,花言巧语,勾人心魄,最终好达成巫山云雨之意。 二者,有所同,皆是为她而来。 又有所不同,一者为其肉体之欢,一者则为取其性命。 呵呵,读书人…… 落魄翁似乎并不着急,从袖里抖出一截黄灿灿的烟杆,手指在烟杆前一按,烟火而生,旋即叼在嘴里吞云吐雾起来。 一抹抹烟雾,升腾后悄然落散,化作一道道行游如电的雷蛇,没入海面。 落魄翁呵呵一笑,说道:“先前来此,路上遇上了一位满嘴荒唐言的算师,说我头顶霉运,印堂发黑,会有血光之灾,仙子,你觉着这位算师算的准不准?” 咫尺之遥,却好似遥遥相望。 姑娘,仙子,一人,两称谓。 妇人红荳负手于后,面沉如水,说道:“啰嗦个没完没了,怎的如此不爽利,莫非是谁家偷溜出来寻欢的女子扮了男装不成?” 话音未落,妇人红荳再难压制衣袖中狂暴而出的老伙计,血泉悬浮于空,一尾活物从泉口飞涌而出! 周身缭绕着虚淡火焰的神凤,居高临下,口吐人言,说道:“大道之争,你我必有一战,可敢战否?” 落魄翁见之一笑,仰着脖子,说道:“有何不敢?” 抬头看一眼天,又说道:“不过,这里束手束脚,打起来百般不爽快,再说搞出水淹城池的灾祸,除了徒增因果,半点好处没有,不划算啊!” 神凤振翅,虚火烈烈而燃,方圆十余里的海水,水汽升腾,已有煮沸之相。 落魄翁似有担心,遥遥一指,说道:“离开这里,再战如何?” 神凤已然显化真身,一身七彩翎羽,火光灼灼,一团团凿刻着大道纹路的流火宛如活物,攀附在神凤翎羽之上,像是一只只吸血的爬虫,看上去透露着几分诡异。 落魄翁冲天,自言自语,碎碎念到:“王丁,这可不怪我啊,天塌地陷,别落我头上!” 金鸡大人念叨完,一抖老旧华袍,脸上顿生万丈豪气,并指遥指天际,冲妇人红荳咧嘴一笑,而后海面须臾炸开,一道十丈水柱叠浪而出,胸中豪气陡生万丈的金鸡大人独立浪头,轻声念叨。 行! 一浪传千丈。 金鸡大人倏忽消失于海面。 神凤目不转睛,却是对妇人红荳说道:“一个时辰未归,你便离开这片天地!” 话音未落,神凤振翅,身影已在千里之外。 妇人红荳神色凝重。 ———— 身形狼狈的冯笑迅疾横掠丈远,避开神出鬼没的龙尾偷袭,同时手中石条狠狠刺出,同时狠辣一搅,一阵火花飞溅,龙尾再度被打烂一截! 匆忙做完这一击,冯笑身形飞掠而去十余丈,而后斜坠直下,堪堪避过一记刁钻至极的飞剑! 冯笑直觉在告诉自己,那个少年必然躲不远,随时偷袭的飞剑就是最好的证明! 先前,他捻出那张刀符,一刀挥落,又在少年脖颈处,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血沟! 差之毫厘,就可削落大好头颅! 只不过,少年临时用一张金光熠熠写满字的鳞片抵挡了一下,生生将刀势偏移了半寸,方才从凌厉刀势下得以求生! 不过,冯笑也未好到哪里去,肩头三处血洞,皆与心府之地差离一寸,正是拜那抹行迹难定的飞剑所赐! 随后,二人又互换一拳,冯笑瞅准一个千载难逢的时机,欺身逼近,一拳凿向少年眉心,避无可避的少年便一拳迎来,锤在冯笑心府之地,二人各自倒退数丈远,大口吐血。 这一拳互换,冯笑实则小赚,因为在其心府之地,贴有疯子先前给他的一片城隍金身碎片,有此倚仗,故而才敢硬扛下少年势大力沉的一记重拳! 不过,他也委实小窥了少年,互换一拳,他有金身碎片护身,同样大口吐血,即是最好的证明。 此后,少年就开始耍起这种捉迷藏的游戏,时时利用锋利至极的飞剑,加以同样势大力沉的龙尾,来伺机戏谑冯笑! 小心提防飞剑与龙尾的同时,冯笑还得格外提防潜伏在某处的少年,他内心有股直觉,那少年此时此刻就像一条伺机而动的毒蛇,一直在耐心等待,等待着他这支猎物稍出纰漏,只要他一出纰漏,下一刻便会有獠牙致命咬来! 冯笑在这座小天地中,身形飘掠不定,几乎不行重复的路线,高山流水之处,更是远而避之,步步惊心,如履薄冰。 脑后一线飞刺而来,风声呼啸! 冯笑不敢大意,迅疾闪避而开,手中石条抡砸而出,同时心神不敢松懈,提防着那条真正起杀伤的龙尾! 果不其然,就在冯笑分神闪躲的一刹那,五六丈长的龙尾犹如一座大山当头砸下,同时飞剑巡绕丈外之地,封死冯笑所有可能退逃之路的同时,随时都可再给与致命一击! 冯笑退无可退,逃无可逃,唯有迎头而上! 一拳挥出,体内水火小龙将体内气穴气血之力攒聚至手臂,肌肉瞬间好如蛟龙缠绕,大有一拳可捶死一条蛟龙之势! 龙尾重重砸落,拳头凿在上面,感觉锤在金石之上一般生硬,“砰”,蚍蜉撼树的冯笑被撞退十余丈,整条手臂抽搐不已,几乎骨断筋折! 飞剑再度飞刺而至! 冯笑就地翻滚,飞剑贴擦头皮而过,带出一道血槽! 一缕头发落下! 蓦然,冯笑再度迅疾闪躲,身影掠地而出,只可惜终归慢上半步,藏匿于一方灌木丛中的少年,此时此刻,选择再度出手! 两道身影重重碰撞在一起,又倏忽倒飞而出,在地面犁出两道深浅不一的沟壑,方才狼狈止住各自身形。 冯笑心府之地,鲜红咕咕而流,露出一个拳头大小的拳洞! 冯笑瘫在地面,气若游丝,一动不动。 而少年眉心,赫然破开,仿佛被剑气炸裂所致。 少年挣扎着坐起身子,鲜红如泉水一般,从其七窍中止不住的流泻,片刻光景,已然成了血人。 “呵呵……” 少年咧嘴,无声而笑。 第一百六十一章 东海之地(祈福) 心存一气,挣扎着坐起身子,笑面少年根本不用去看被他一拳打烂心府的家伙,除了死翘翘,还能如何! 若是没有这点自信,他也难从那个“鬼地方”咬牙坚持下来,更不用提混了个“重头做人”的完美下场。 “呵呵……” “扑哧……” 一口鲜红从喉头涌喷而出,“咳咳……”,少年大口喘气,像个破风箱,呼哧呼哧,声音听上去有些刺耳,他胸口同样挨了对方一记拳凿,吐出的鲜红中甚至有破碎的胸口碎渣! 少年张着猩红大嘴,无声狰狞而笑,像一只刚完成猎食的凄惨孤狼,在炫耀自己辛苦捕食而来的猎物。 七窍中不时溢淌而下的血珠,随着少年无声而笑,一瞬犹如泉涌,再次“汩汩”流淌,刹那间沦为面目全非的血人。 “嘶……” 疼痛总是慢一步后至。 少年摸了摸眉心炸裂出来的血洞,笑得龇牙咧嘴,眼神却不再掩饰地流露出一股子噬人的阴沉。 “这抹剑气有趣啊!” 笑容狰狞的少年并指在眉心一抹,炸裂的血洞须臾完好如初,只不过游曳在体内的几丝残余剑气,却是如鱼得水,脱缰野马奋蹄自奔,随之在各大气穴雀占鸠巢,亦或随气血江河日下带来的刺体之痛,虽然不值一提,但也颇为棘手。 但,眼下这还并不是最主要的。 少年咬牙从地上爬起来,踉跄站好,探手一招,一抹白线倏忽即至,缭绕在掌指间,首尾而衔,轻轻自鸣,仿佛是在替主人伤心。 抹一把脸上的血水,少年朝不远处倒地的年轻人尸身走去,无数次死里逃生后形成的最主要的一个习惯,即是要确认将敌人彻底杀死,也就是所谓的补一刀! 在那段咬碎牙也难熬下去的光景中,有几次正是因为少补这一刀,险些从那个地方爬不出来,几次死后余生的经历,让他明白一个血淋淋的道理,对敌人的仁慈,往往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呼哧……” 少年喘着拉风箱一般的粗气,笑意灿烂,缓缓而行,这一剑下去,削落头颅,这个一出现便莫名令他心生厌恶的“同道中人”,再无起死回生之能! 至于身上那些个宝贝,譬如那张坏去他抢夺这片天地儒门气运鳞片的刀符,自是极有可能尚存一二,还有那根能轻易刺穿龙躯的古怪石条,自然统统要被他纳入袍袖。 人死如灯灭,宝贝即成了无主之物,他自可收得。 “呵呵……” 少年习惯性地发笑,喉咙中翻涌上来的血水一次次被他压下,心存一口气在,若是这口气彻底散了,此时此刻,他也自难站起! 终于走到怕是凉透的尸身前,少年一挥手,如同玉环一般套在腕间的白线骤然掠出,迅速在地面尸身的四肢钉穿出一个血洞,而后悬空轻轻晃漾,震散一丝鲜红之气,方才再度飞回少年手腕之间。 “呵呵,看上去倒真是有几分垂暮之气,少年老成多奸雄,见你如看己,若是未生心魔,还真说不好你我可成知己,谈笑风生,只可惜你一出现,那头黑麒麟就起了异样,再加上这里莫名而生的厌恶感,使你不得不死……” 用飞剑钉穿冯笑四肢,彻底断绝垂死一击的那点可能性,少年似乎也并不着急削去头颅,指了指胸口心府,继续说道:“呵呵,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素昧平生,见之一面就能心生杀意,而且发生的莫名其妙……搁在男女之间,儒门圣贤给了一个‘一见钟情’的好听说辞,这种由心而生的东西,还真的是不知所起,不知所踪,让人云遮雾绕,呵呵!” 少年看眼被他一拳几乎打烂心府的年轻人,莫名一笑,叹口气说道:“显然还有半口气吊着,一时半会也死不了,不如起来聊聊,反正活是活不成了,临死前若能恶心人几句,也不算死的太亏嘛!” 说罢,少年不再言语,身躯一震,浑身上下的鲜红眨眼化为乌有,少年一瞬恢复先前之态,除却脸色苍白些许,看上去有些菜色,看不出半点其他,哪里像是刚经历一场生死之人。 “假死”的冯笑缓缓睁开眼,手肘撑地艰难坐起身来,低头看一眼胸口血迹斑驳的拳洞,扯了扯嘴,而后抬头看过去,视线在少年身上扫量两下,丝毫不觉意外,笑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有何说不得!” “哦?”,少年饶有兴趣,笑道:“到说说看,有何说得!” 冯笑挥了挥被飞剑钉穿的手臂,说道:“这种做法至少证明你生性谨慎,不容许你的敌手出现垂死挣扎而奋力一搏的行为,务必要将生死牢牢掌控在自己手里,是你对敌时的态度,可有些不解的是,你在仙人郡刻意摆出一副高高在上云淡风轻的姿态,将同门生死丝毫不放在心上,加上有期许以你为荣的长老庇护,反倒孤傲自大,这种表里不一的样子,是不是一种病态?” 少年呵呵一笑,点点头,眼神掠过一抹游光,似乎极为认可冯笑所说。 冯笑顿了顿,不无讥讽,说道:“你这种不人不鬼不神不仙的怪物,身处人世,自然有股举目无同类的悲戚,说是举世皆敌也不为过,不知道你听没听说过‘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句话,现在放你身上,一点也不违和,所以啊,你的一切行为,像极了不给糖吃就哭闹的小孩子,因为你早已明白一点,会哭的孩子才会有糖吃!!!” 冯笑说完,多少有点失魂落魄,脑海中蓦然浮现一个瞪大眼睛因为惶恐不安而蜷缩在墙角的孩子,仅仅是因为说了真话没有哭闹,反倒被认为是撒了谎,差点被吊起来毒打。 对于仙人郡而言,这个少年看扁同门,有辱长老又如何,凤毛麟角的天资,有足以冷眼看待这个天下的资本,可在百余年后带仙门扶摇直上,这便是“会哭”的孩子。 冯笑内心叹息,仙门与凡俗,有何区别? 都是会哭的孩子有糖吃。 笑面少年蹲下身,说道:“是不是觉得心中那个超凡脱俗琉璃无垢的仙门形象一下子轰然坍塌了,觉得神仙当是仙风道骨,庇护苍生,觉得仙子必然餐霞饮露不食五谷,觉得神仙怎会勾心斗角阴险狡诈,因为无论是舌灿莲花的说书先生,还是笔落惊神的小说家,亦或是儒门圣贤传下的教诲,皆是在极力描绘一个尽善尽美的神仙,就好像世家豪阀多纨绔一样,这种不知所起的传言往往被当做至理名言,而传言背后真正的腥风血雨,却无人得知,粉饰太平,究竟居心何在?” 说罢,少年淡淡一笑,自指鼻尖,洋洋自得,说道:“本大爷就是要做那众人皆醉我独醒的第一人,不妨实话告诉你,知晓这个想法的人,都已经死了,既然这场对话是你临终善言,你知晓便知晓了,也无关紧要!” “再给我七十年光景,我会让仙人郡再登一个台阶,成为这个天下最大的仙门,到时候,呵呵,再亲手打碎这个完美的局面,让那些有事没事总喜欢焚香求神敬仙的天下人,好睁大眼睛看清仙门究竟是什么!” 笑面少年眼神熠熠,饶有兴趣,说道:“到时候,你说明白真相的天下人是会敬我还是骂我?” 冯笑突然觉得,眼前这个家伙当真是疯了! 少年起身,兴奋地走来走去,仿佛一条捡了骨头的狗。 又向前走了几步后,笑面少年摇头晃脑,晃了晃手腕,笑道:“不妨再给你多说一点,若是侥幸与一位圣人掰腕子赢了,再夺来一点儒门气运,本大爷这一拳届时再挥出,份量自然又增重几分,也不知道其他仙门究竟能接下几分?” “会不会有书经上所说的,什么铮铮仙骨,宁折不弯,坦然赴死,还是会未战先怯,拱手而降,投袂而起,相较比无甚意思的前者,还是觉着后者更多趣味一点啊!” 少年话匣已开,自然不会轻易关阖,纸白的脸色因为兴奋,显现出异样的红光,好似涂重了胭脂的妇人一般,甚至手腕间由剑意纯粹凝炼而成的飞剑,都在轻轻自鸣,替自己主人开心。 “做个舍生取死的硬骨头,啃嚼起来最是没滋没味,有肉无肉,一眼便看个通透,这些人虽然多被世人敬仰推崇,可在我心里,实则觉得了无生趣的很,若是一座天下皆如此,那还有什么五颜六色的人心可观,更可气的怕是儒门那群老夫子,教无可教,诲无可诲,养家糊口的生计反倒丢了去,不得吹胡子瞪眼骂老天爷才怪!” “呵呵,较比前者,还是更喜欢那些平日满嘴仁义道德,礼义廉耻,说起他人是非来,舌灿莲花,口若悬河,一旦灾祸临头,这类人即是最有趣味,会浑然变样,往日恨不能贴在脸上的那些慷慨陈词,会彻底消失的一干二净,什么仙人脸面,气度,仙门存亡,同门生死,都会被他抛之脑后,眼里只盯着手里持刀的人,恨不能卑贱到尘埃里,只要刀一起,保准会干脆利落将膝盖砸碎,跪倒在对方脚下,任凭对方用刀挟面,也会露出最灿烂的笑意,但凡对方冷哼一声,什么师门秘密仙家宝贝统统会和盘托出,就像一条丧家之犬,却甘之如饴!” 话音落地,少年一抖手腕,飞剑再出,掠至冯笑周身,电光火石之间,再次洞穿四肢。 少年一笑,弹指在飞剑上轻扣两下,示意做得很好。 恍如银线的飞剑,早已与少年心神相通,心神合一,如臂使指。 被飞剑再次重创的冯笑,咬牙强撑,从地上缓缓坐起身。 心府一口气,半点不坠。 少年看一眼,继续说道:“你想想等这群人媳妇熬成婆后,腰杆子直挺起来,会是一番怎样的光景,呵呵,想想都觉着有趣啊!” “这些人会重新披上先前恨不能烧的一干二净的廉耻服,张嘴又是圣贤云云的道德言辞,脸上的谄媚会褪去,高高在上的神色会一瞬再生出来,腰杆子会挺的比先前愈发直挺,然后奔走相告,自己苟活于世,威武而屈,不过是审时度势,好留下一粒种子,只待为后来人了解真相,还天下一份朗朗乾坤,呵呵,到了此时,摇身一变,受人敬仰,成为势比人强的倒霉鬼,忍辱负重的英雄汉,名声鹊起,你说这是不是很有趣味!” “人性跌宕起伏,纤毫毕现,历历在目,委实要比坐观经书有趣的多啊!” 少年又向前走了两步,面对冯笑不过四五尺的距离,笑道:“袖中符箓若是想使,可告知一声,帮你敕令!” 冯笑“啪”地甩出几张剑符,莫名笑了笑。 少年俯身将剑符一一捡起,笑道:“就这几张?” 而后赫然掐诀念咒,三张剑符形成三道雄浑剑意,悬停半空。 少年无声而笑,一挥衣袖,三道剑意激射而出,拖曳出三道长长金丝,落在百丈之外。 少年蓦然一脚踏出,重重踹在冯笑手臂之上,再起一脚,骨断筋折,连断两臂。 “呵呵……” ———— 妇人红荳环视周身,不禁皱眉,肉眼可见一条条雷光游曳的水蛇逡巡于附近,显然是冲着她来。 “老娘不发威,真当是软柿子捏!” 妇人红荳将血泉唤出,轻抖手腕,一团团火光倾泻而出,触水变成一条条火光四射的火蛟,冲着雷蛇撕咬而去。 轻而易举破开这点阵法,妇人红荳远眺一眼天际,水天衔接处,隐隐可见,两点光亮将水天一线生生打碎。 “半点不懂得什么叫风流写意!” 红荳摇头,叹息。 只觉得好美的一副光景,被打碎,有些难过。 蓦然,红荳拔地而起,身形迅疾飞掠出数十丈远,悬停在云端。 只见,她先前呆停的海面,一瞬裂开,缝隙不大,不过一寸有余,却是从南至北,绵延千余里。 被骤然而分的海面,诡异地风平浪静,水波不兴,裂隙不合,滴水未溅。 妇人红荳由上而下看去,被剑意切出的海面裂隙,深不见底。 东海,千里之地,彻底一分为二。 “隆隆隆……”, 一阵好似闷雷滚走之声从东海底传出。 整片东海抖了一下。 又仿佛是铁笼大开,从里放出了什么东西一般。 东海之地,所有行水走江而来的蛟龙之属,无不噤若寒蝉,如临大敌。 却又生不出半点迎敌之心。 第一百六十二章 字里行间(祈福) 山高水长,其路漫漫。 一路舟车劳顿,尤其还有围追堵截,貌似又牵涉进来几座不大不小的仙门,不过这趟称之为“归乡”的路程,既没有什么衣锦还乡的意味,也没有什么光耀门楣的气氛,一身蓑衣的老翁不过是为了回到发迹之地,顺手解决一桩因果而已。 这位不得不长途奔波的张家圣人,收回游走于那座天下的一道神识,脸上无甚神情变化,挑起车帘,冲已经三日三夜未合眼的书童一挥衣袖,书童瞬间被收拢入大袖之中,换他驾车赶路。 似乎不知疲倦的老伙计白马,轻嘶一声,回首冲驾车的张老翁打了个响鼻,拉车速度丝毫未减,风驰电掣,一掠数十丈。 “知道了,这趟到地方后,容你撒欢一阵子,想去哪座天下随便你,哈哈,不过可又得让那群死板教条的老夫子们忙活一阵子喽!” 张家老圣人哈哈笑道,一想到那群半步不离学宫的老夫子,痛心疾首,捶胸顿足大骂这位老伙计牛嚼牡丹损毁古经的样子,就有些忍俊不禁。 有些学识不输那位老书袋的老夫子,还会捎带着那位为天下苍生操碎了心的儒门先师,一并痛骂,而那位终日志在广厦庇凡俗的先师,虽可听得字字入耳,却是半字不可多言,多时只能装作置若罔闻,实在被骂的不好意思而不得不现身,也只是眼观鼻鼻观心,唾面自干。 用先师圣人一句话说,“儒门可失屋脊蒙尘明珠,失不得一根椽栋梁柱。” 无疑,这位立下世间山下最大规矩的圣人,将自己谦逊地比作了那颗蒙尘明珠,却将一众终生穷经皓首的儒门老夫子,高喻成支撑起那间极有可能是所有天下最大房厦的栋梁。 不可谓不谦逊,不可谓不尊崇! 与其道有不同的张家老圣人即便不认可其某些教诲圣言,但也仅仅是纯粹针对学识,半点不与为人搭边,也就是对事不对人,因而每每看到天下读书人胸有浩然气,袖有两清风,张家老圣人就不得不发自肺腑佩服不已! “哎”,莫名叹气一声,张圣人不顾与先师老书袋心力拔河,叹气泄心神,冲天际遥遥拱手揖礼。 同样跳脱了大道,但二者心中志向不可同日而语,一人为万界苍生,一人只为张氏一脉。 孰高孰低,一目了然。 半点比不了! 思绪飘飞,回到眼下境地,举目所望,一望无垠的黄沙大漠,没有什么孤直的狼烟,长河落日圆,更不见半点春风十里,杨柳依依,走的只是漫天彻地的风沙,贫瘠之地,不过如此啊! “看来长衫遍地的儒门,还得加倍努力才是,这等荒寂无人之地,希望有朝一日,可见青瓦学塾,可听咿呀学字,可闻墨香长存!” 张圣人摩挲着手中那张份量极重的纸张,心有悲戚,但更多的还是对可望及而至的美好光景期盼与憧憬。 “嘶……” 突然,拉车白马冲前方长鸣一声,蹄脚速度也稍稍减缓。 从思绪中回过神来的张圣人起身,冲前方一道几乎与先师圣人可并肩而立的虚淡身影深鞠一礼,圣人一礼,神仙避让,故而虚淡身影徐徐散去。 直到那抹以浩气塑神而游的身影彻底散尽,张圣人方才坐下,同时不忘安抚受到惊吓的老伙计,说道:“这位圣人的脾性,对人而言分善恶,不好说好坏,但对你们这些天地灵物,却是有点一概而论了,他这次神游出而拦路,不过是我们坏了规矩再先,哪有假道人家地盘,没有给主人打声招呼的道理,怪怨不到这位圣人头上,是咱们不厚道啊!” 张圣人轻轻拍了拍白马的脊背,心知自己这老伙计多半是心虚的厉害,先前溜到这位圣人的立言着书中,一通牛嚼牡丹大肆糟蹋,可想而知这位圣人会有何等愤怒,眼下自送上门,如何能心安理得? 怕是若没有他这张老脸在撑,这位老伙计怕是免不了要吃些苦遭些罪了! 张圣人不免唏嘘,这位昔日儒门圣人若不是与老书袋闹得太掰,怕是今日儒门气象何止风光千万! 几乎被逐出儒门,落得个凄凄惨惨下场,那座学宫之首的大殿上,更是再无其一席之地,昔日何等起高楼,今时风光不复,甚至牵连所在一脉的徒子徒孙,气运被镇,再无半点出头之日! “哎”,张圣人再次叹气,虽然这声叹息,无有扭转乾坤之力,但也无声代表了他的一些想法。 蓦然衣袖轻漾,张圣人一笑,抖擞衣袖,一道小人落出,摇身一变,变作机灵小书童。 “先生,刚才那位老夫子是谁啊?” 一脸好奇的小书童扯着自家先生衣袖,开始问东刨西。 “一位你可以称之为大先生的圣人!” 张圣人想了想,给出了这么一个答案。 “大先生?有多大,有没有先师他老人家学问大?” 小书童有些诧异,“大先生”称谓的份量,他如何能不清楚,况且能让自家先生愿意尊称一声“大先生”的老夫子,屈指算来,也不过一手之数吧! 小脑壳开始飞速思索,儒门那些有名没名的老夫子,他差不多都可见过,想要搞明白是谁,又有何难! 掰着指头算来算去,小书童“呀”地一声叫出声来,小心翼翼问道:“是那位被先师老爷打屁股的大先生?” 张圣人点头一笑,这个说法,还是昔日从他嘴里说出,当时目睹那座学宫之首大殿上发生的一幕,小书童问及先师老爷为何会大发雷霆,张圣人便编了这么个说辞出来,不曾想至今还记得。 “先生,以后若是做错了事,你会不会像先师老爷一样,打屁股?” 蓦然,忧心忡忡的小书童一本正经问道,同时小眼神滴流乱转,在打量自家先生神色。 “哈哈,做错了事,打屁股还是免不了的,不过先生不会这么做,打坏了屁股,你如何给先生驾车,如何照顾先生?” 张圣人笑着揉了揉小书童的小脑壳。 “先生说话当真?” 小书童眼睛一亮,开心不已。 “先生说话,一字千金,如何做不得真!” 张圣人让出位子,挪身坐回车厢,随手拿起一卷书经,垫在屁股底下。 “先生,你上次说,有个家伙与你在比赛,现在结果如何,谁赢了?” 小书童一直心有惦记自家先生无意提及过一嘴的那场无关紧要的比赛,虽没有到茶饭不思的地步,但也一直在暗暗替自家先生打气,毕竟,自家先生赢了,他这做书童的脸上,也有胭脂可涂不是? 用一句话说,好像叫什么与有荣什么,他记得不太清楚了,总之就是自家先生开心,他也开心的意思啦! “哦,对自家先生没信心?” “还是觉着自家先生更厉害,最好赢得那家伙一个鬼哭狼嚎才是?” 张圣人摊开手中薄如蝉翼的纸张,其上金色米珠一般的小字,熠熠生辉,不过却是在纸张最上位置,像极了一捧散碎的琉璃,而在纸张下部,不过区区三两字,却是个个大如铜钱,金灿夺目,烈如大日,压沉的纸张竟有极重的份量。 这三两字,便是他将天下浩繁书经筛了再筛,捡了再捡,穷其半辈光景留下的,终归比不得先师老书袋袍袖空空,半字皆无来的潇洒,也比不过其余几位独留一字来的谨慎,只剩三两个字,消去哪一个,皆是头疼人的难题。 收起沉甸甸的纸张,张圣人看一眼满脸期待的小书童,笑了笑,说道:“放心吧,你家先生何时输过?” 吃了定心丸一般的小书童,瞬间眉开眼笑,笑道:“还是先生靠谱,先生打赌,稳赢哩!” 小书童笑得眼睛眯成月牙,愈发觉着自家先生高大威猛起来。 其实张圣人也暗自思衬,那位与他争输赢的家伙,二人虽天各一方,但对那片天地气运流转,皆是一清二楚,那片天下,正值气运流散之际,尤其文运更是无人可授,虽然不知儒门为何会被拒之门外,但张圣人也不想将这份得天独厚的机缘拱手相让,他算的上半个儒门弟子,授之文运,为未尝不可。 后人没福气,他这个先人为了张氏一脉,也得拼着脸面出来争上一争,抢上一抢,总归得给那片天下的张氏子弟留点先人余荫,要不然真等到他身死道消后,不得被后人指着坟头破口大骂! 圣人不好做,先人更不好做,成了圣人的先人,是做不得啊! 也知晓那片天下张氏一脉的个别后人,做了些许鲜为人知的乱遭事,可总想着要给后人尤其是刚抽芽吐绿的年轻人一些余地,不能步步紧逼,更不可规悬头顶,做个有一说一的榆木脑袋,没有儒门圣贤教诲,不明礼法,不知规矩,视道德禁忌如无物,野性生长。 待觉察到一丝不对劲后,却已经是鞭长莫及,只能望洋兴叹,这次排除万难归乡,很大程度上,是要将张氏这株野蛮生长许久的大树,修剪修剪,该砍的枝杈得砍,该削去的横枝得削,至于那些个攀枝而生亦或借阴乘凉之辈,也很有必要下狠手段敲打一番,令其长长记性,否则待他一走了之,旧景重生,自是功亏一篑。 “先生,途径宝地,多有滋扰,还望见谅!” 车厢外,小书童毕恭毕敬,起身而立,冲远处遥遥而礼。 同样是一道虚淡身影悬空而立,周身无数法则显化,犹如大道序链一般,交织诸身上下,流露着淡漠无情的无上威势。 张圣人走出车厢,同样遥遥躬身一礼。 “再无下次!” 法则凝炼而成的身影冷冷吐言,而后烟消云散。 “谨遵教诲!” 张圣人拱手,再次拱手揖礼,表示感谢。 小书童已然吓得魂不守舍。 张圣人轻轻一拍小书童肩膀,受无上法则无形冲击而险些崩溃的神魂瞬间复位,小书童一屁股瘫坐在车厢中,汗如雨下。 “先生,这位老爷是谁啊,好生厉害?” 平静许久后,回过神来的小书童心有余悸问道。 不过,这次显然没有之前那次有心劲,若是自家先生不回答,他也断然不会再刨根问底下去。 “这位先生,你也可以称之为大先生!” 张圣人笑道,用袖子擦了擦小书童额头的汗珠。 小书童连忙小鸡啄米一样,满口答应下来,只是心中免不了一番想象:“乖乖哩,这两位都是大先生,想必与学宫先师也认得,都是大先生,哪有不认识的道理!” 张圣人不知小书童心中所想,但自己心底也难免有些感慨,集法道于一身,浑然天成,再无第二人! 一路奔驰,黄沙覆地,前车行,后辙消,半点不留痕。 又一连问礼两位大先生后,小书童挠挠头,显然是个心里憋不住半句话的性子。 “先生,为啥自从咱们进了这片一眼看不到头的荒漠,追着咱们打的家伙不见了,潜堵的家伙也不见了,却一路冒出这么多的大先生啊?” 小书童止住马车,跃下车厢前,问了自家先生这么一个问题,而后绕至车厢后取下竹筒,一溜烟跑去难得一遇的湖泊前打水。 白马自顾自临湖而饮,不用小书童照顾,只需要将自家先生的竹筒装满水就可。 来回几趟后,车厢后的竹筒都盛满了甘洌的清水,小书童盛水时无意瞧见湖里还有游鱼,更是喜不胜收,又取来渔网开始下水捕鱼。 就在小书童下水捕捞的同时,张圣人却是冲湖泊方向躬身行礼,只是不知为何幅度较比先前,更为夸张。 小书童好一阵忙活,终是捕捞满满一网兜的游鱼,而后又是一阵架火烤鱼忙活,将香喷喷的烤鱼留下两条最小的,其余大支的都一股脑给了自家先生。 快速吃完烤鱼后,小书童再次下水捞鱼,只是不知为何,那些游鱼好似片刻光景都跑的无影无踪,懊恼的小书童只好收起渔网,郁闷的回到车厢。 “没再捞上鱼来,对不对?” 张圣人将未吃完的烤鱼小心包裹好,而后看一眼满脸写着不开心的小书童,笑道。 “刚才明明还有好多条哩,不知为啥一下子都不见了!” 小书童垂头丧气,只恨自己未能多捞上几条。 “已经足够好了,那一网兜游鱼,还不得你我吃上许久!” 张圣人宽慰自家小书童。 “是吧!” 小书童顿时眼睛一亮,瞬间洋洋得意,那一网兜游鱼,都是他给先生捞的哩! 张圣人看一眼湖泊,心中默念:“平以法天,原以法地,先生大善!” 就在这时,张圣人看见湖泊中徐徐走出一位清矍老者,仰天而自语。 张圣人悄然揖礼,驾车离去。 “这片荒漠快要过去了,剩下就是山清水秀的大道,兴许还能遇见人家也说不定,这些大先生怕是再也见不到了!” 张圣人说着,拿起一卷老旧书经打开,只见一辆马车,正行于字里行间,车身湿漉漉的,仿佛刚从水中驶出一般。 第一百六十三章 事出反常(祈福) 镐京城,皇宫。 风声鹤唳。 前日朝堂之上,一位素有“敢拉君下马”美誉的仙臣,被赐可带剑上朝,一时风光无二。 孰料昨日,兴许是宿醉尚未完全清醒的缘故,这位风光盖过众仙臣的大人,竟然在殿前挥剑起舞,结果被皇宫大阵斩成了一摊肉泥。 国师大人未置一词,隔日朝会便亲笔而书,赏赐了一个“武戾”的谥号。 满堂俱寂。 下了朝会,国师大人素来喜欢直奔御园,去看一看亲自喂养的那一池子大鳌,用仙门献供上来的仙白玉垒砌出一个方丈百十的水池,池中除了鲜有动静的大鳌,再无一物,初始有好心宫仆悄然放进几尾游鱼,却引得国师大人大发雷霆,将那位本想借此出头的宫仆生生杖毙于池前,此后再无人敢打这只大鳌的心思。 国师大人悠哉而来,接过宫仆递上的精良饲食,轻轻抛洒池中,也不知是这只大鳌与国师大人心有灵犀,还是时机凑巧,在池底沉眠的大鳌,竟然徐徐游上池岸,露出长满水苔的青绿脊壳,堂而皇之的晒起太阳来。 “哎呀,快看,大鳌动了……” 负责饲喂大鳌的宫仆兴奋地指着难得一见的大鳌晒日景观,惊诧地捂着嘴,再也说不出话来。 不喜被尊称君王的国师大人,挑眉一笑,侧目相看,说道“饲喂了这么久,怕是第一次看见这畜生上岸吧!” 宫仆连连点头,下一刻意识到自己方才唐突君王,几乎是不可饶恕的死罪,涂了胭脂一样的小脸瞬间惨白无色。 “开心啊,咋会不开心呢,本大人也开心的不得了……” 国师大人拍了拍宫仆瘦弱的肩膀,安慰道。 “这只大鳌从被本大人讨回来,你是……第七位饲养它的宫仆,尽心尽力,做得颇为不错,比在那山上仙门修习仙术要勤勉的多啊!” 国师大人轻叹,又随手抛洒一把饲食,堪堪洒在了大鳌身前。 女扮男装的宫仆,浑身瑟瑟发抖,几乎要跪倒在地。 “本大人已经说过了,你是最尽心尽力的一位,岂能随随便便死了,再说你死了,这只大鳌怎么办,饿死这只畜生?” 国师大人神色有些倦怠,自顾自坐在池边台阶上,说道:“你的性命在山上仙门贵重无比,可到了山下,到了本大人的大鳌跟前,其实与那些朝堂上的仙臣没什么两样,死便死了,且不会有人替你们仗义执言半句,你可知道为何?” 被仙门送进宫来,伺机而动诛杀君王的仙苗,已然心生死意,不抱一点希望。 “你们这些仙人老爷,平日高高在上成习惯了,容不得山下这群在你们眼里与畜生无异的世人说你们半句不好,享受着天地气运献供,却看不起贡献这些气运的俗人,好处都被你们占尽,坏事因果却转嫁出去,当真是耍的一手好手段,怯意的很呐!” 国师大人不无感慨,昔日从仙门叛出,正是因为看不惯仙门种种作为,下山入皇朝,平地起高楼,苦心经营数十载,终是坐上皇朝宝座,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要向山上仙门讨个说法。 蝼蚁凡人,当真比不得山上仙门? 究竟是道理大,还是拳头大? 仙人杀人,为何会被视作天经地义? …… 国师大人有着一肚子昔日叛出仙门前未曾吐露出口的问题,想要好好与那山上仙门说上一说,问上一问,辩上一辩,争上一争。 “你看这只大鳌,沉眠池底,终日有尔等饲食,可它何曾浮出水面睁眼看过你们一眼,呵呵,像不像山上那些个仙门,衣厚食丰,高枕无忧,高兴时浮出水面晒日而眠,不高兴就钻在水底不出世,畜生如此,仙门亦如此,可饲食的凡俗百姓怎么办?” 突然,国师大人起身,从明黄袍袖中抖出一柄早在朝会前打磨锋利的短匕,跃下台阶,朝水池边晒日的大鳌走去。 吓破胆识的宫仆顿时脸色大变,似乎一下明白过来,这位心神流转捉摸不定的君王,究竟要做什么! “不要啊,大王……” 这位不知何时暴露身份的仙门仙苗,眼泪飚框而出,焦急又畏惧地冲那道明亮如大日的身影喊道,只是高声话语一脱口而出,又随即变成细弱蚊蝇的呢喃。 滋生不忍,已是触犯仙规。 而心系君王,更是大逆不道。 因为宫仆急声呼喊,犹如落石春湖,园中远远近近的宫仆刹那间闻声纷纷跑来,至于御园外巡曳的一众甲士,却置若罔闻。 因为君王大人早已下过王令,御园之内,甲士不得踏入半步。 在一众噤若寒蝉的宫仆注视下,国师大人一刀削落大鳌头颅,而后掀翻鳌身,手法娴熟地将整只大鳌,彻彻底底大卸八块。 许久后,袍袖染血的国师大人起身,将短匕递出,跑上前去的小婢女腿脚发软的厉害,小脸更是被一身鲜红的君王吓了个惨白,颤颤巍巍接下血渍呼啦的兵刃,小婢女闻着血腥气味,险些呕吐出来。 国师大人褪下染血的黄袍,随意擦了下手,看一眼强忍心中难受的小婢女,又看了看围簇的众人,笑道:“通知御厨,将这只大鳌做成美味,今日在场的所有人,分而食之!” “给大伙压压惊,壮壮神,补补身体,你看,这只大鳌死是死了,还是有点作用的!” 说罢,国师大人神色平静,淡定离去。 夜色习习,凉风有兴。 皇宫中,几匹高头大马,快马加鞭驶出镐京,沿修缮宽阔的古道,奔向数地,古道上,荡起数道尘嚣。 同时,两抹飞剑从御书房一掠而出,没入云海。 刚处理完手头乱遭之事,国师大人立身窗前,抬头望着天上明月,自言自语,天上宫阙今何在,又有仙人落凡尘。 书桌上,搁着一碗肉香扑鼻的汤。 ———— 周穆,这几日有些许心神难宁,整个镐京城风言风语,都在相传君王大人要拿山上仙门开刀,据说在那座金銮大殿前,还亲手镇杀了一位在某座无上仙门担当长老的仙臣。 周穆所知,此言非虚。 镐京城,白氏一族,那位号称手眼可通天的白石老人,昨日亲自去勾栏之地,将那个白氏最不成器的子嗣打回家中,据说藤杖都打断了三根,最后还是在家人劝说中方才作罢。 周穆听闻过白氏那个“败儿”的大名,号称徒手折万花,有几个仙门的仙子都被其折花,或许是白石老人身后那座揽月仙门份量太重,几座折面的仙门未听有何动静,似乎打算选择隐忍了事。 而那位据说被君王斩成肉泥的仙臣,周穆知晓恰恰是揽月仙门的长老,貌似不久前刚被赐封带剑上朝,而与之息息相关的白氏为此还搞了一场声势不小的酒宴,到场祝贺之人,非富即贵,车驾在白府门前,绵延一条长街。 孰料这才刚过几日,便有了这等风声,周穆揣摩那白石老人,自是心中有数,故而才将一腔怒火全然发泄在了自家不争气的那个罪魁祸首子嗣身上。 “究竟要干什么?” 周穆摩挲着下巴,再无翻看手中书经的心思,合上《仙府杂记》后,起身走到悬于窗前的鸟笼前,看着鸟笼中雀跃不已的翠鸟,周穆又陷入深深沉思之中。 桌上的《仙府杂记》,是介绍山上仙门大致情况的书籍,街上书铺皆可买到,这在于先前,却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可似乎就在一夜之间,素来高隐于山的仙门,莫名落到了山脚一样,最起码给百姓的第一感觉,就是看得见了。 这一点夹杂在纷杂世事中的小变化,周穆却从其中感受到一股风雨欲来的架势。 那揽月仙门,在《仙府杂记》中记载,也是名列榜头的大仙门,与三大仙门相差无几,而当一众仙臣面,镇杀揽月宗长老,无疑是一记重重的耳光。 “难道要横推各大仙门?” 周穆莫名其妙浮现出这么一个古怪却胆大的念头。 听老仙师说,那位国师大人貌似已经打脸数座仙门了,只身前往缥缈峰斩杀宗主,将那座仙峰灵气最是浓郁的一座白玉塔亲手打穿,顺便带走了颇多灵气十足的仙白玉,而后又去往清风山,同样斩杀宗主,带走山巅灵池中的一只大鳌。 几日之间,接连镇杀七八座仙门,且扬长而去,引来一众山上仙门愤懑,有者扬言要血债血偿,结果一日后,先是整座山门被斩断山根,再无气运可养,接着便是重骑重重围簇山下,来了个铁桶围困,且有专门射杀御风仙人的劲弩压空,彻彻底底将那座仙门锁死,并且当中下山者,一律格杀勿论,一连围困三月之余,最后若不是宗主带整个宗门弟子弃兵投诚,最主要是带来了那个大放厥词之辈的大号头颅,此事方才一了。 周穆早已飞信给山门师父,得知已派人下山,心中大定。 眼下他最担忧的,是老仙师离奇失踪之事,老仙师一直住在客栈,周穆也曾想让老仙师住于周府,好生招待,不过皆被老仙师拒绝。 终日闲来无事,不是酒楼听段说书,便是花楼吃口花酒,至于更胆大的,老仙师一向是有口无心,虽然在街头喜好给女子看看手相,但动真格,却未踏雷池一步。 富如狗为此还曾嬉笑于老仙师,说老仙师怕还是老童子之身,白白错过最美好的那些年华,只当仙人,不做男人,委实辛苦! 被揭老底的老仙师也不恼怒。 周穆记得那一日,他前去客栈找寻老仙师请教一些修行困惑,二人于酒楼吃酒后,便分道扬镳,老仙师打趣说要去开戒,省得那富老底终日拿此说事,周穆还将身上所剩的银子一并给出,方才回了周府。 不曾想,隔日再去客栈,客栈小二说昨夜便未曾见过老仙师回去,周穆出客栈直奔花楼,问询过后方才知晓,老仙师根本未去。 一时有些头脑发蒙的周穆,也不知该如何是好,等冷静下来后,发动能调动的势力,遍城找寻老仙师,结果三日未果。 飞信给富如狗后,迟迟未得到回信,周穆隐隐觉得,似乎有人暗中已经准备对他动手。 周穆也考虑过周氏近来,是不是太过招摇过市,或者说是树大招风,引来谁人心生不满,这种毫无征兆的突发事件,实则最是令人头疼,一来无迹可寻,遭了毒手却不知背后出手之人是谁,无头苍蝇一样乱撞,二来便是措手不及,会打断一系列安排好东西,譬如他与老仙师前去东海一事等等。 周府上下,以及府外可调动的一切人手,周穆都已经撒派出去,他虽然心急如焚,但也只能坐镇家中,静候佳音。 蓦然,周穆看着鸟笼中的翠鸟,心里“咯噔”一下。 鸟笼无门,翠鸟不出。 ———— 话说老仙师与周穆酒足饭饱,分道扬镳之后,便晃悠着步子,一门心思要去花楼开戒。 被富如狗打趣几次,老仙师虽未放在心上,但脸面上难免无光,也不知是决定潇洒一回,做回男人,还是觉着酒壮怂人胆,钱挺汉子腰,老仙师突然下定决心,要去花楼,找上两位水嫩飘香的花娘,彻彻底底当回男人。 经过一条街巷时,巷口一位楚楚可怜的妇人毫无征兆撞进老仙师心扉,本着救人一难的想法,与自称妙手回春的妇人一番讨价还价,老仙师以一两银子的高价,与姿容不错的妇人进了巷子。 淡淡的月华落在巷子地面,宛如铺了一层白玉地面,妇人在前面走的腰肢扭曳,老仙师尾随其后看的心花怒放。 只是走着走着,老仙师便觉着气氛有些不对劲,按说时间尚早,这条巷子的人家不该家家闭户才对,但古怪的是,一条深巷,悄寂无声,落针可闻,只闻前面妇人细碎的脚步声。 “咔嚓咔嚓……” 妇人脚步声,宛如踩在一堆琉璃上面,破碎之声清晰入耳,并且在妇人身前的地面,月华似乎映照不到,漆黑一片。 唯有妇人身后,尽是被踩碎的月色。 老仙师毕竟是行走江湖多年,何等奇闻异事不曾见过,心知有古怪,但也能稳住心神,故而止住脚步,壮着胆子呵道:“你这妇人,究竟准备带我去哪里?” 一直走路未曾说话的妇人,蓦然停下脚步,回身嘤嘤一笑,说道:“这就到了!” 老仙师茫然四顾,浑身醉意已然随汗水排出,冷声说道:“你究竟是何人?” 妇人捂嘴一笑,说道:“小女子是来送你上路之人!” 话音未落,妇人猩红长舌,一吐而出,须臾变成老仙师卷裹其内。 再轻轻一跺脚,整条长巷,浑然变样。 第一百六十四章 风雨欲来(祈福) 不知昏迷多久,老仙师睁开眼来,脑海猝然闪过那条恐怖长舌的影子,身体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 “妖人!” 老仙师脑海里蹦出的第一感觉。 否则从嘴里吐出数丈长的长舌一事就无法解释清楚。 至于会不会是神仙之流的术法,老仙师根本不会去做那种无脑考虑。 神仙之流,历来仙风道骨,似仙白玉石,纤尘不染,断然不会修行那种阴森诡谲之术,多是一些五雷正法,降妖除魔的术法,暗合天地大道,一招一式,皆蕴含无上天威,是邪魔妖祟之类,幻化不了的。 这一点,老仙师极为肯定。 打量四周,老仙师皱眉,不知该如何形容这一间狭仄的屋子,墙壁凹凸不平,凝结着密密麻麻的水滴,像是从山石中抠凿出来,地面湿漉漉的,甚至有些泥泞,他就被随意仍在屋子墙角,倚墙而睡。 “这究竟是哪里?” 纵然见过江湖场面无数的老仙师也无法断定这是何地,看情况倒是与水汽丰盛的海岸一带类似,不过这个念头转瞬即逝,镐京城地处大陆中心,距离最近的北海,尚且有数万里路程。 屋子极度潮湿,狭小空间里飘扬着一股淡淡的腥臭气味,有点像是臭鱼烂虾堆簇在一起的味道,老仙师常去的一家酒楼后厨那条巷子,猫犬成集,便时常飘荡这股子气味,因而他很快就闻出来这气味的发臭源头是何物。 “难不成在鲜味楼那条无名巷子附近?” 老仙师暗自思衬,镐京城貌似就这么一家经营海产水货的酒楼。 脑海里依稀记得自己与一位妖艳妇人讲好价钱,前去实物验货,走在巷中觉察气氛不对,这才引来妖人变幻的妇人使出毒手…… “呼,幸好……发现及时,保住了老头子这坚持数十年的童子之身!” 老仙师不无感慨,感慨之余更是庆幸,若是再迟上片刻,将童子之身破去,再发现这妇人是妖人所幻,那结果…… 无法想象! 颜面荡然无存啊! 检查一下自己并无任何异样,老仙师看眼幽长而有光的通道,顺着通道开始向外走去,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 老仙师望着茫茫无际的海面,再瞧了瞧自己站立的“屋子”,错愕许久后,方才回过神来! 螺狮壳做道场! 他竟然在一个漂浮于海面上的螺狮壳中! “老头子,劝你老实呆着,就你那点毫末术法,就不要想着逃了,本夫人怕你在这海水里淹死!” 冷嘲热讽的话语声传入老仙师耳畔,正是先前他莫名失了心窍看上的妇人说过之声。 老仙师有些悔不当初,一念之差,竟然落入他人圈套,白瞎了他先前与那周穆吹嘘如何如何! 哎,悔不当初,为时晚矣! “你这老头子,唉声叹气什么,我家夫人有请,可是天大的荣幸,不知多少仙家弟子想与我家夫人一结善缘,这个馅饼如今落在你头上,不知要招来多少仙门嫉妒呢!” 妖艳妇人话语一字不落传进老仙师耳畔,未见其人,但能听出妇人话里话外似乎并无伤害他的意思,将他掳来,貌似是有夫人想见他! “哼!” 老仙师冷哼一声。 心中多少还是有些恼火。 “你这老头子,怎的会与那天降气运之人缠绕不清,哎,也是命好,一把行将就木的老骨头,到哪里不得遭人白眼,我家夫人说,若是你没有这点福运挡厄,怕是早已灰飞烟灭了!” 妇人话语中流露着深深羡慕之情,似乎那位夫人早已盯上他,并非临时起意。 老仙师恍然大悟,一番思量后,隐隐明白些许,怕是与周穆有关,只是为何不直接与周穆交识,反而大费周章将他掳来,这其中有存在什么想法或者阴谋? 不过有一点,老仙师可以无比断定,这方海域并非北海,北海水质阴沉,蛟龙之属多喜,而这方海域多烈阳之气,与之截然不同。 “东海?” 一瞬间,老仙师反应过来,日出东海,而日生烈阳,照拂天地,如此说来,这方海域多半是东海了! 思衬之际,螺狮壳似乎停了下来,老仙师走出一看,倒吸一口凉气。 一座巍峨山脉横亘天地之间,高插云霄,云海似乎是悬浮在山腰的棉花团,人望之,显其渺,如芥子米粟,不知其山高万丈,不知其方圆亿里。 “到了!” 妇人对老仙师脸上无法遮掩的震撼神色习以为常,不过轻轻吐露二字,提醒其走出那螺狮壳道场。 二人一路来此,不过一炷香时间,顺水而逆上,即可至此。 万川汇海,但万川亦有源头。 这座巍峨山势,便是天下乃至这条光阴长河中所有界地中川河之源头之所在。 当然,妇人用不着对这位无名小卒说这些在其心里极可能认为是信口胡诌的荒唐言,井口大的眼界,只能看那么大的天,也怪不着谁。 妇人轻轻跺脚,脚下生浮云,将心神难定的老仙师拉上云头,便驾云而起,风驰电掣,直飞山巅。 不过眨眼功夫,二人落定地面,老仙师定睛一看,眼前仙雾缭绕,鳞次栉比的殿宇,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势,钩心斗角。蜂房水涡,矗不知其几千万落,长桥卧波,未云何龙?复道行空,不霁何虹?高低冥迷,不知西东。 妇人站定,神色恭敬,冲云深不知处揖礼,说道:“夫人,人已带到!” 云雾中传出一道飘渺话语:“带至园中!” 妇人恭敬回道:“尊令!” 妇人扭身,神色羡慕地看一眼老仙师,说道:“命真好!” 老仙师一脸莫名其妙。 二人未至殿宇方向,妇人带着老仙师穿云破雾,来到一座精致清幽的园圃,园圃中种植着不知何种果树,园前还有一片小菜圃,同样长着不知何种菜蔬幼苗,倒是五颜六色,长势喜人。 一位穿着粗布麻衣的妇人正在菜圃中拔草,听到脚步声便抬头看去,妇人揖礼而退,留下强装淡定的老仙师手足无措。 “这些杂草一日不拔,便疯长的厉害,几日不管,就能将这些幼苗给挤占的毫无立足之地,害的我这老太婆,一日不来便不行!” 朴素至极的妇人笑着说道,似乎看穿老仙师不知所措,便笑道:“这位仙师,不知可会这凡俗小事?” 老仙师脑壳再有问题,也能看出这位妇人身份惊人,一身粗布麻衣,竟然有股返璞归真的深长意味,老仙师没来由悄然将他那次神游天上遇到的狐媚女子与这位妇人作比较,不过这种念头刚刚升起,便被菜圃中妇人的笑声打断。 “老仙师以为这是在神游?” 妇人起身走出菜圃,将手中一捧杂草放至地上的竹筐,朝不远处的小凉亭走去。 凉亭旁,是一口山泉,妇人自顾自汲水洗手后,方才冲老仙师招招手,而后走进凉亭。 凉亭中有石桌,桌上摆放写茶具,妇人娴熟地汲水煮水冲茶,待茶香袅袅而起,笑道:“带仙师过来,不过是为一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情,若是惊扰了仙师,还望见谅!” 老仙师说道:“先说说看?” 妇人正准备倒茶,先前离去的女子又匆匆走来,看一眼老仙师,接过妇人手中茶壶,开始给二人洗杯斟茶。 妇人说道:“皇朝古国历来气数自有定数,兴衰荣败,冥冥自有天意,纵然昔日神道那些神人也不可强加干涉,若是随意干涉,天地必然大乱,灾殃会祸及无辜,不过这些陈谷子烂芝麻的规矩,似乎随着神道崩塌而不显于世……” “你所在的古国,亦逃不过这些,不过有趣的是,有位为富不仁的奸商,生生将自己颇多筹码,压在了你那座古国,想赚的盆满钵满,也不知是财迷心窍,还是胆大妄为,总之,那个人就这么做了,他这么做不要紧,可……” 妇人似乎觉着自己没有必要说这么多无关紧要的东西,想了想,继续说道:“那个人挑中的押宝之人,便是你那徒儿,不过那个人素来喜欢奇正手段参杂着使,与你们师徒相识,怕是也破费了心思,而后再几番悄然试探,方才敢将半数家当压下,想来也有趣的很,呵呵……” 老仙师皱眉,若是依照这位妇人所言,压下家当的人必是富如狗无疑,再仔细想来,还真不知那称兄道弟的富如狗究竟何方人氏,不过二人聊谈饮酒倒是趣味相同,有几分志同道合的意味。 至于压下家当意欲何为,老仙师更是一头雾水。 凉亭下,茶香缭绕不散,从园圃中吹拂过的凉风中带着丝丝芳香,妇人聊谈片刻,又令女子摘来瓜果,老仙师未曾推辞,一番吃饱喝足,又聊谈了许久,方才乘兴而去。 不过,回来时,先前同行的女子将他送至山前,而后一挥袖,老仙师直觉眼前一黑,天旋地转,再睁眼醒来,却是身在镐京城一条街巷中。 定了定心神,老仙师晃悠着步子朝客栈走去,心想两次犹如神游一般遇见神仙,当真是老天爷垂怜,三生有幸之大幸! 不过,就在老仙师回忆那位妇人神貌时,脑海却恍如一张白纸,不见半点笔墨字迹,如何再也想不起来一丝一毫的东西。 没走几步,觉着腹中空空,老仙师摸着肚子,朝不远处的面摊走去,吃上一碗面垫腹,再回客栈也不迟。 面摊掌柜与老仙师已然认识,端上面后,笑问了一句,“老哥哥,你这几月光景,何处逍遥快活了?” 老仙师心里“咯噔”一下,狼吞虎咽吃完面,喊了句记账,便朝周府匆匆行去。 “一走竟走了几月?!” 老仙师压下心头震惊,想找周穆好生说道一二,若是他消失这几月,怕是引得周府乱了套。 在周府管家喜出望外的叨嘘中,老仙师大概知晓了周府这几月光景,全府上下方圆百里找他三月,未果,周穆心神俱疲,有几座仙门原本藏匿背地,找寻周氏麻烦,结果阴差阳错露了蹄脚,继而开始光明正大宣称与周氏势不两立,至于原因为何,却是只字未提。 面对几座仙门施威,不过蚍蜉一般的周氏一脉,当即就感受到了风雨欲来的庞大威压,一些与周氏有生意往来的势力,当即翻脸无情,宣称与周氏划清界限。 镐京城中,最先闻风而动的白家,开始大肆宣扬周氏与仙门结仇,悄然附和的公孙世家也背地里散布风言风语,倒是不曾提及周氏,只是将话说的再明白不过,闻听之人,一点就透,所指为何。 正焦头烂额的周穆闻听婢女说老仙师回来后,顿时喜出望外,跑出书房迎接,师徒二人对视而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书房中,周穆听过老仙师讲述神游一事,却是开始皱眉,这个事情发生的时间点太过蹊跷,容不得他不多想。 老仙师说完,隐隐担忧,问道:“山上仙门为何狗急跳墙,开始针对周氏一脉?” 周穆眼神冰冷,想了想,说道:“那四座仙门,说是四座,其实算来不过三座,落山宗是霞峰宗的附属宗门,一切以霞峰宗马首之瞻,另外两座长天门与秋水堂是结成秦晋之好的联姻世宗,荣辱与共,这几座仙门突然跳出来宣告天下,说与周氏一脉不共戴天,原因尚在调查中,不过先前周氏几桩生意无端变黄,我已猜测有人背后作祟,只是不曾想到会是这几座仙门所为……” 周穆虽顶住压力,却已经身心疲惫不堪,话说至此,更是一脸苦笑,感慨万千。 老仙师思量后,说道:“皇宫那位可曾知晓?” 周穆点头,苦笑说道:“若是没有那位挡在身前,我怕是早已支撑不下去了!” 当几大仙门宣告天下,周穆便第一时间密信皇宫,苦等三日后,国师大人回信一封,信上教练数字而已,看花开花落,望云卷云舒,静待! 老仙师一笑,说道:“国师大人真是好心形,厉害厉害!” 不过话音一转,又说道:“什么人拨开云雾,令这几座仙门显露出来,已经说明有人在暗中相助,若不是那国师大人,还会有谁?” “先前,连推几座仙门,想着能消停点,怕是国师大人也没想到会这么快又有不怕死的蹦出来,若是背后没有人推波助澜,想来不会如此!” 周穆问道:“背后之人,为何会针对周氏一脉,这里面就颇有古怪!” 蓦然,老仙师想起那位妇人话语中提及到的那个人来,心想该如何给周穆说清楚。 一张纸鹤却是破窗而至。 第一百六十五章 压胜之人(祈福) 纸鹤熏香之气十足,而且是龙涎香独一无二的芳香,柔而长久。 舍得用一两千金的龙涎香熏纸,自是非富即贵。 知晓飞信之人是谁的周穆不敢耽搁分毫,连忙起身取过纸鹤,透窗扫掠一眼院落四周,走回老仙师身前,边拆信鹤边说道:“咱们这位国师大人是不是太奢华挥金了些,龙涎香可是如此用的啊!” 老仙师毕竟是有过千金散尽的一段光景之人,淡淡说道:“一国之主,这点熏香再用不起,还不知要被那些仙门嘲笑成什么样子!” 有些时候,当身份达到一定境界,自然需要相应的东西来相之匹配,这与个人习惯,喜好以及品性毫无关系,听上去有些荒唐可笑,但无疑是木板钉钉一般的现实。 老仙师昔年,那段鲜衣怒马的少年光景,素来不曾对于外人提及,一来是因为往事随风而逝,江湖之大,不遇故人,哪里会推心置腹道与外人听,二来则是既然选择与那个世家斩断一切,那段仗剑恣意而为的旧景就再无提及的必要,断则断的干净。 周穆看过信鹤内容,不待他起身焚信,纸鹤自动化为灰烬。 似乎稍稍平复一下心情,周穆有些神色复杂,说道:“国师大人信上说,富如狗如今正在那霞峰宗做客,让你我二人速去汇合,好把酒言欢,一解仇怨!” 老仙师摇摇头,笑道:“这位富老弟,手眼通天,这番行事当真是匪夷所思,闻有未闻!” “不过,想来以富老弟脾性,这等行事大概是稀松平常,无甚稀奇,毕竟用他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说,天下便没有银子解决不了的问题,只是不知这次又会如何?” 周穆缓缓心神,将信鹤上所言内容一字不落说出:“国师大人已经派十位仙师先行一步,好先去压一压那霞峰宗气势,等我们过去后,还会有同行的八十位仙师助阵,整整九十位宗师,这等手笔……” 周穆不知该说什么好,一座仙门仙师之数,多则在六七十位,譬如位列仙巅的几座,但这其中也包括那些常年闭关参悟的老辈,这些辈分甚至高出一大截的老人,若不是到了仙门毁灭的地步,出关之可能微乎其微,故而抛开这些,一座实力雄厚的仙门,仙师之数通常维持在六十之数上下,而一些势力较比孱弱的仙门,数字不过半数之多,但也能撑起一片天来,譬如依附霞峰宗的落山宗,便是通过与大宗捆绑,从而达到稳固自家山头的目的。 归根结底,山上仙门,不过是凡俗人世的纯粹版本。 纯粹以拳头大小就事论事。 老仙师蓦然笑道:“必是一番惊天动地的场面,既然国师大人已经安排,我等焉有不去赴宴的道理?” 至于那位身份未知的妇人所提言论,老仙师暂且石沉心海,找机会再与周穆说。 有意无意看眼窗台鸟笼,周穆说道:“国师大人近来与山上仙门,可谓是势如水火,连削数座山头,丝毫没有心慈手软的意思,城里都在传言,国师大人要与山上仙门斗上一斗,大有想改变当下现状的意思!” 老仙师思衬片刻,不无怀疑,说道:“这里面肯定有人在借势煽风点火,唯恐天下不乱,不过既然有这等传言,怕是国师大人多少都有这么一点心思,或许造谣之人,是国师大人刻意安排,推波助澜,不排除这种可能,王心不可测,不好断定!” 山上仙门,与凡俗人世,从来是山巅与山脚的关系。 仙门不受人世王朝束缚,可忽视一切王法刑律,逍遥世外,是存在不知多久的一条不成文规矩。 而国师大人,想以举国之力,令仙门俯首称臣,将仙门仙人拉下山头,划入王法刑律的版图,不得不说,这是一件前无古人之伟事。 揣摩透彻国师大人心思的师徒二人,不禁对视一眼,彼此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与赞叹。 王令之下,君王臣子。 ———— “轰隆隆……” 笑面少年在骤起的一抹剑意下,形神俱碎。 小天地同样分崩离析。 沉寂无数年头的斩龙台,被剑意一分为二。 沉雷炸响的声响正是从斩龙台下传出。 冯笑看眼笑面少年眉心留存下来的一缕神魂,沿顺斩龙台裂隙,一闪而入。 斩龙台下,似乎有什么东西要出来? 一咬牙,冯笑口中念咒,手脚皆废,自然无法掐诀,从袍袖中飞出一纸小人,随着冯笑念咒,赫然开始掐诀,而后摇身一变,竟然变成摇头晃脑一脸醉态的疯子! 这便是疯子交给冯笑玉牌中,算是几大倚仗底牌之一的符箓纸人。 不过,数量有限,仅仅一张。 “你这真的是……凄凄惨惨,拿着一堆宝贝,搞成这个样子,你算是第一人了!” 疯子扫量一眼惨不忍睹的冯笑,唏嘘之余,更多的是满满的“感慨”。 “是我花大代价讨来的刀剑双符不好用啊,还是彩虹桥符你不会使,再就是你守着这一堆宝贝,却根本不看在眼里,弃之如敝履,难不成真想走肉身成圣的武人老路,借此砥砺肉身,夯实寸体寸骨,若是如此想法,委实是胆识过人,侠义通天的侠辈楷模!” “在下佩服,佩服……” “厉害,厉害啊……” 疯子轻而易举将玉牌翻了个底朝天,拿出几个瓶瓶罐罐,在冯笑四肢一通涂抹,同时嘴炮不停,将冯笑轰炸的外焦里嫩。 “啧啧,看看,这等胸藏浩气的侠士,真不该在此天下,当去那老书袋的浩然天下才对,那山上仙子还不得喜极而泣,此生得见如此铮铮侠骨,芳心不许,何用?” “啧啧,将剑符压在最后才用,不愧是心思缜密脑瓜过人的神人,想着借此千载难逢之际,好寻那一缕破境生机,以战破境,先死而后生,啧啧,好手段,好心思,天下之大,还有这等神人,真是令人艳羡呐!” “拖块铁,就敢深入龙潭虎穴,当真胆识过人,天下代有才人出,唯你独领风骚啊,不服不行,不赞不行,厉害的,厉害的……” …… 从头到尾,疯子啰里啰嗦,嘲讽之词海河决堤一般,从那张舌灿莲花的嘴中吐出,将冯笑“吹捧”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待疯子将一沓符箓手指搓燃,将灰烬分别按在废残四肢上,冯笑蓦然感觉仿佛有一股神力在四肢流淌,他手掌撑地,尝试站起身来。 “没事了,还不赶紧起来,咋的,地上暖和啊!” 疯子又是一记嘴炮轰出。 冯笑站起身,蹦跳了几下,手脚宛如完好如初,可手臂上鲜明映目的血洞,却提醒冯笑,这不过是疯子使了什么障眼法术而已。 “一沓符箓的符胆神意都用在你身上了,别说手脚报废,就是你命悬一气,也可给你从鬼门关拽回来,少见多怪!” 疯子似乎怼讽冯笑上了瘾,接二连三轰出嘴炮:“救命之恩,天大的恩情,做牛做马也无以为报,你说你该如何报答我?” “撇什么嘴,救你还救出个大爷不成,说不得碰不得,难不成要将你供奉起来,焚香献供?” 冯笑嘴角抽搐,强忍掐死这个家伙的冲动,瞅一眼斩龙台,说道:“不想进去看看?” 仿佛神魂不对的疯子终于正了正脸上的嘲讽,开始一本正经起来,故作深沉说道:“斩龙台是那世间蛟龙之属的断头地,因果太重,一般人撞上,非死即傻,况且斩龙台乃是世间少有的几方震慑神印之一,这台下必然封印有不可预料之物,而此时神印被你毁掉,下方封物怕是已然苏醒……” “你真不怕死?” 疯子问了冯笑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怕!” 冯笑摇摇头,很是坚决的回答。 “那你还想下去凑热闹,你这不是自寻死路,又是什么?” 疯子如同看待白痴一般,看着毫不犹豫回答“怕死”的冯笑。 “单纯就是想深入其中一探究竟而已!” 冯笑眼神坚定,望着神色错愕的疯子。 这个纸人幻变出来的疯子,始终有股说不上来的古怪感,冯笑总感觉哪里怪怪的,就像面对着一具与疯子一模一样皮囊,但其他诸如心思,说话,神魂等等,却是截然不同的人。 “眼睛瞪那么亮干什么,有毛病啊,看男人也上瘾?!” 疯子骂骂咧咧,跳脚闪开,如同见了瘟神一般。 疯子在斩龙台上左瞧右看,神色犹豫,一副想进又不进的模棱两可架势。 “你这是……在外面蹭蹭,不进去吗?” 冯笑看着脸色难堪的疯子,终于小小还了一记嘴炮。 “你行你来,站着说话不嫌腚大!” 疯子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跳脚开骂,甚至看上去有点凶神恶煞。 冯笑上前一看,只见顺着斩龙台裂隙往下,赫然是一口其深不知几许的洞,丝丝缕缕的电弧游曳交织,肉眼可见一道道炸雷骤然闪亮,又一瞬熄灭,发出阵阵轰然声响。 再往深处探看,皆被刺目雷光电芒遮蔽。 “你也蹭蹭不进去啊!” 疯子瞅准时机,大报一箭之仇。 冯笑置若罔闻,摩挲着指尖,心中在估量。 眉心那道丁字剑意莫名有几分欢呼雀跃。 “磨磨蹭蹭,想进又不进,折磨人啊!” 疯子话音未落,一记飞脚踹出。 冯笑坠入裂隙之中,顿觉一股疯狂的吸力,仿佛要将他拽入无底深渊,眼前不断晃过刺目的光亮,耳畔却无斩龙台上沉闷炸雷之声,反而是犹如剑气激荡的呼啸之音。 身体更是犹如针扎一般刺痛,但眉心金星飞旋,神魂尚得清明。 不得不闭目的冯笑,感觉坠落许久后,眼前再无刺目的光亮,缓缓睁开眼睛,却是一阵错愕! 他悬浮在半空,像个傻子,一动不动! 而下方,不知何时已然下来的疯子更是神色古怪,抬头看着他,一脸无语! “还不下来,飘在上面,好玩啊!” 疯子说罢,在洞底四处探看,不再理会冯笑。 冯笑抬头看去,终于明白过来,洞口至此有一段距离,应该是他在上面看到的那般,穿过那点距离,就是下面这个好似剑室一般的地方。 下方,洞壁四周,或远或近挂着一把把剑鞘,疯子认认真真看过一遍后,除了剑鞘,并无一把剑刃,哪怕是生锈的断剑也不存在。 没道理啊! 挂这么多剑鞘在这里,做什么? 正当冯笑准备看看能否捡漏之际,疯子站在远处一道推开的石门前,无可奈何说道:“吃屎也得捡热的吃啊!” 冯笑嘴角抽搐,快不走到石门前,尾随而入。 如果门前之地称作剑室,那门后这条长廊一般的通道,绝对可以称之为铸剑室,每隔不远,便是一间独立的石室,室中一应铸剑之物皆有之。 疯子走着看着,一间一间看过,大失所望。 冯笑从头看到尾,失望之余,莫名生出了一丝异样感觉,这些石室似乎缺少了一样东西。 穿过长长廊道,疯子一瞬以为自己眼花,揉揉眼,所见之物,一如先前看到。 冯笑见之,明白了总觉得石室缺少的那一物是什么东西了! 一颗拳头大小的珠子,安安静静悬浮在剑案前。 剑案上,摆着一柄尚未开锋的剑条,通体骨白,手臂长短,无甚稀奇。 疯子瞬间冲上去,却又猝然闪避开来,一道七色炸雷落在疯子跳闪之地。 地面,形如游蛇的电弧乱窜,发出绚烂光芒。 疯子神色狼狈,看一眼悬浮的珠子,不再轻举妄动。 却是冲冯笑努努嘴,示意上前一试。 冯笑无语,恨不得一把火烧了这个纸疯子。 但是事到如今,哪有弃宝而走的道理! 冯笑想了想,抖出一沓符箓来,开始粘贴,前胸后背,头顶四肢,一番毫无纰漏的预防。 符箓是倒霉道人写画的迎春符,迎春接福,与驱邪避凶符有异曲同工之用,故而冯笑向老道讨了两沓,以备不时之需。 不曾想,眼下竟然用上了! 贴符后,冯笑仍不放心,又将一口雷池顶在了头顶。 疯子看的瞬间炸毛,那口雷池是他之前交给冯笑的因果同命之物! 疯子有些后悔将这等于己息息相关的东西,交给冯笑保管。 一失足成千古恨! 雷池若是毁掉,他与冯笑这点因果,便是他人手中屠戮的刀。 同时,也是一盏长明于光阴长河的催命烛火。 就在疯子想要制止冯笑时,他突然笑了,笑得就如同捡到宝贝的财迷。 冯笑不过踏前一步,悬珠却犹似见了压胜之物,瑟瑟发抖起来。 第一百六十六章 齐至(祈福) 不费吹灰之力,冯笑拿到剑条。 剑条入手轻若无物,屈指崩弹,“隆隆”作响,仿若惊雷骤降,引来冯笑一阵惊诧。 心中暗暗与石条做较,若不是顾及有疯子在,冯笑大有拿二者互砍而一试高低,石条的锋锐,冯笑自是见识过,而这柄仿佛半成品的剑条,触之即可引雷鸣,也绝非凡品,二者真要对砍,孰高孰低,还真不好断定。 “你不是想拿这……剑条与你那剑条互砍吧?” 躲在远处的疯子,探头探脑,看冯笑神色犹豫,一针见血,提醒道。 “呃……” 冯笑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试试看,能把内丹拿下来吗,这等宝贝留在这里,岂不是暴殄天物!” 疯子眼睛发亮,看着悬空的珠子,撺掇冯笑试上一试。 以他老辣目光,自然看出那悬珠品质非凡,虽有大致猜测,但也是模棱两可,但内丹却是铁板钉钉,毕竟经他之手的珍奇内丹,也不下三四颗之多。 皆是万中无一的天地至宝。 至于那根剑条,虽说于他没有半点裨益,他既不是飞剑摘头颅的剑修,又不是擅长御器的兵家修士,但实打实称得上一件神兵利器。 雷龙龙脊锻造而成的飞剑,其身自带雷道属性,正如刚才屈指轻弹,必有惊雷声起,无疑属于上上之乘,若是其中再有血髓凝而未散,品质更是扶摇直上。 “抛过来,掌掌眼!” 疯子心思微动,冲冯笑喊道。 冯笑随手一抛,剑条掠空而出! 白虹贯日! “这……” 冯笑无语,看的目瞪口呆,他不过是正常抛传而已,谁曾想…… “哎呦……” 疯子躲闪飞剑的同时,悬珠又飙射出一簇疯狂游曳的雷蛇。 疯子一声惨叫,半条手臂被雷蛇击中,好在疯子当机立断,手起刀落,直接自斩手臂,算是丢卒保车! 一角符纸落地,燃成灰烬! 疯子神色冰冷,看眼不远处的冯笑,从地面拔出没入地面的龙脊剑条。 用两根手指拎了拎剑条,疯子心有遗憾,龙脊无疑,只是其中血髓全无,怕是早已流散天地。 血髓之重,唯天地可承其重。 蛟龙之属身死,一身气运精血,皆会流散回馈于天地,只剩相对而言不值一钱的龙骨架以及龙角等外物。 对于天地孕生的修士而言,可谓是一场天降的好机缘,必会蜂拥而上,强抢豪夺。 可惜,神道之后,神龙不复。 世间独存蛟龙之属。 二者,存在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疯子只是依稀知道,这一切貌似与那座轮回殿堂有关。 就在疯子神游之际,冯笑跃上剑案,摘月一般,将内丹捧在手心,入手温润,犹如卵玉,但同样轻若无物。 蓦然,冯笑隐隐觉得,体内水火小龙开始蠢蠢欲动,似乎感受到掌心内丹挑衅,竟然自主游曳而上,从各大气穴掘地三尺,带着半数气血之力,狂躁而上! 来势汹汹! 冯笑腿脚一软,脚步踉跄,险些跪倒在地! 身体仿佛被抽空! 半身气血,蜂蛹至手臂,冯笑有股炸体的极度膨胀感,恍惚间觉得这一拳凿出,势必石破天惊! “快扔掉内丹……” 疯子在远处急的跳脚,虽然不知道短短时间发生了什么,但也看出冯笑若是不丢掉那颗内丹,怕是会爆体而亡! “我……扔……不……掉!” 体内,水火小龙如临大敌,隔着天幕一般的手掌,与近在咫尺的内丹遥遥对峙! 宛如粘在掌心的内丹,开始发出淡淡的电光雷芒,一条条雷道规则幻变而成的雷蛇,在清晰可见的内丹之中,攒动不安! 冯笑这个夹在中间的介质,却是想逃逃不掉,想甩甩不开,只能眼睁睁看着事态一点点发生! 疯子一咬牙,拎着剑条冲了过来,举剑就劈! 断臂求生,总好过爆体而亡! 被两道威压定住身形的冯笑,眼睛瞪得通圆,看着疯子持剑跃起,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疯子刚断臂求生,接下来便是他! 一道白虹倾落! 冯笑感到整只手臂如同被塞满火药,再一瞬炸开,手臂已然不会疼痛,只有麻木不仁。 刺目的雷光闪灭,仿佛爆炸开来一瞬间冲天而起的火焰。 待眼前极度明亮的光线变回正常,冯笑睁开眼,看到的是一张好如见了鬼的脸! 疯子一言不发,眼神如避蛇蝎,闪躲着不敢与冯笑对视。 视线偏移,冯笑终于看到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离奇一幕! 掌心内丹不见了! 疯子劈在手臂上的剑条没了踪影! 体内水火小龙,吃醉了酒一般,已然不知何时返回剑海鸿沟,正在剑海中鼾声如雷! 白骨王者,望着久久未曾闭合的天幕,目瞪口呆。 冯笑收回手臂,看眼掌心,多了一道飞剑的痕迹! “剑条被我吞了?” “内丹也吞了?” 冯笑疑惑不解,自言自语。 疯子回过神来,一脸如丧考妣的神色,剑条他可以不要,但内丹,意义重大,好像路上见银子却不捡,心里空唠唠的。 “就这样结束了?” 冯笑摸摸鼻尖,多少有些心虚。 一人独占两宝,如何也说不过去! “你小子真的是踩着狗屎一路滑,滑哪算哪!” 疯子不无感慨,只剩下满满的羡慕嫉妒。 本想再说点更恶心人的话好好犒赏一番,但话到嘴边,终归被压下,方才电光火石间,他算是看清一个事实! 眼前之人,确实有实力令他俯首! 虽然,眼下那些实力,尚且犹如未出阁的女子,老老实实待在这个人体内,但是等到出阁之日,必然天倾地覆。 天,自然不是一片天。 地,更不是一块地。 疯子突然心生忧愁,自己那点家底,与这个人比起来,是不是显得寒酸落魄! 再一想若是这个家伙身上没有点值得押宝的东西,那个与他有着千丝万缕关联的疯子,一个被各大仙门奉若财神爷的逐利商人,岂会白白将那么几箱“破烂”送给他! 在他眼里是破烂,可若是在曾经的仙市抛出,不知会引来什么风暴! 冯笑蓦然环视四周,说道:“还有没有宝贝了,千万别落下!” 疯子翻个白眼,说道:“就这两样,都被你拿走了,哪还有漏可捡?” 冯笑认真无比又看了一周,嘴里呢喃道:“那就好,那就好!” 突然,冯笑想起那道神魂,不无遗憾说道:“溜逃进来的神魂,怕是逃之夭夭了!” 疯子不置一词,指了指方才内丹悬空的位置,又指了指冯笑,意思很明显。 疯子不过是懒得再多说什么,那道神魂不过是物归原主而已,那不人不鬼的少年,昔日来此借了一道龙魂去,再以儒门无上手段,造就出来残龙之躯,不可谓不厉害。 再说,一道心血神魂而已,又不是原主,死了便死了。 内丹,即龙珠。 一身精气神之所在。 至于为何会有剑气长龙的诡异存在,自然与锻造出那把剑条之人息息相关,一点外放的剑气而已,那个人不过是信手而为。 “十步杀一神,千里不留行,委实是厉害的没法比啊……” 疯子唏嘘。 在他心底,同样有着一个艳羡之人。 ———— 妇人红荳遥遥眺望,看见匆匆赶来的一众眼睛发光的家伙,额头上就差写着寻宝二字,心里微微有些失落。 “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红荳淡淡一笑,嘴角讥讽。 老伙计算是找到了旗鼓相当的对手,至今未曾分出胜负,时间早已超过一个时辰,但是她还不能走。 那个年轻人,能令那位天算第一的老家伙煞费周章,必有什么原因,不然何至于拼着被压制陨落的风险来此,拿命做买卖,如何算都不是一笔划算的生意! 这根本不像商家行事的准则! 能喊出“唯利至上”四个字,招致天道响应的商家大佬,断然不会做赔本买卖! 红荳也好奇,究竟那个年轻人身上有什么东西,值得商道合一的商家蠢蠢欲动! 故而,她要守在这里,一来是看看可有漏可捡,二来是与那位年轻人发生点什么,只管结下因,至于果,以后再论。 为了不被纠扰,妇人红荳避于云海之后,静静看着下方一大波闻势来此寻宝的仙门子弟,相信不多久,便可见手足相残,同门厮杀的有趣一幕。 布雨宗,占据着天然的优势,当东海变天后,自是第一波闻风而至的仙门势力,与之同行的,还有三两个势力远远比不上布雨宗的小仙门,先前歃血为盟,结成藩属仙门,此时称得上亲如手足。 紧随布雨宗其后的,是一大仙门齐云宗,与执掌汇海口的仙人郡有着密切水运利益往来的宗门,被仙人郡邀来商讨蛟龙之属走水行江之事,实则齐云宗宗主派出宗门半数长老弟子,悄然隐于龙王镇,日日打探龙宫遗迹现世相关消息,只为虎口夺食。 再后的,多是盛名不显的仙门,或是结伴而来,或是单打独斗,人人彼此心存芥蒂,彼此保持距离,稍有近身者,便是飞剑掠出。 大利当前,人人可为贼。 在这一众人数最多,声势最大的七八个仙门后,就是一些个来此纯粹捡漏的山野修士,这类修士多无山上宗门归属,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虽是形影单只,却是天下最令仙门为之头疼的一众人手,因为这类修士常常能花十数年甚至百余年光景,去与仇家仙门争论输赢,今日重伤一位弟子,明日偷袭仙门,他日再半路伏击,毫无章法,毫无底线可言,与之结仇的仙门往往不堪其扰。 至于想对其斩尽杀绝,昔日仙门不是没想方设法,可大多被其拼死逃离,反而引来难以忍受的侵扰,故而野修一类,行走江湖,百无禁忌。 在众多野修中,遥遥领首之人,是位丰神如玉的俊公子,只不过周身有意无意散发出来的血腥之气,却是将身上那股子非凡气质给生生击碎。 月落公子,月落山的第一人,整个月落山野修,唯他马首是瞻,曾一人屠戮一座仙门,那座仙门昔日旧址,正是如今的月落山。 总喜欢与红袖女随行的月落公子,接过身边素有红袖添香美誉之称的红袖女递出的酒水,一饮而尽,心情大好。 红袖女,坐于月落山第二把交椅,因为善用鲜血研墨,最好是心尖热血,按其所说,心尖热血才能激发砚墨灵性,所以博得一个“红袖添香”之誉。 红袖女崇尚强者,月落山比她强的人,只有月落公子一人。 自甘为奴为婢,随行而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与那山下富人府邸中的婢女无甚区别。 “红袖,你说公子这次,杀几个所谓的仙人老爷,才能令山上那些家伙自惨形愧?” 月落公子脚下踏着一柄猩红飞剑,名为“落红”,正是用这柄飞剑,斩杀干净了昔日那座人数过百的仙门。 红袖女未言先笑,捂嘴浅笑,说道:“公子可是当着那群家伙,夸下海口的,可千万别食言哦!” 月落公子下山之际,与一众野心勃勃的野修,打了个赌,赌他这次回山,能否带回百颗仙人老爷的头颅。 月落公子一想起那些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家伙,笑道:“不过一颗头颅,一两金而已,公子还是能输得起的!” 仙人头颅,论金卖。 红袖不经意看眼脚下的飞剑,眼底闪过一抹复杂情愫,不过被眼底翻涌上来的笑意倏忽盖过,说道:“公子,听说仙人郡与布雨宗,还有齐云宗,已经虎视眈眈,我们月落山来此,会不会强龙压不过地头蛇?” “地头蛇?”月落公子一顿,蓦然大笑,道:“好一个强龙不压地头蛇,本公子这次倒是要瞧看瞧看,是龙命硬还是蛇命硬?” 月落公子,出剑即死人,与人厮杀,最喜以命相搏,月落山一众心狠手辣的野修,对之无不敬畏有加,除了忌惮落红飞剑,更多的还是忌惮除之而后快的心性。 斩草除根,月落山最是信奉此理。 红袖女点头,说道:“当然是公子龙命硬,这还用说吗?” 蓦然,月落公子一巴掌挥落在红袖女柔嫩掐水的脸颊,笑道:“你说本公子龙命硬,你算什么?” 红袖女脸颊渗血,嘴角涌血,却依旧笑吟吟,说道:“自然是公子奴仆!” 月落公子哈哈大笑。 好一个红袖添香! 在一众野修中,有位好如纨绔子弟的富家子,身形前掠的同时,诡异地飘忽不定,同时袖中手指掐算,似乎在心算什么。 再后,是位负箧游学的读书郎,神采奕奕,一身气度不输谪仙人。 第一百六十七章 盘中餐(祈福) 冯笑紧随疯子掠出海面后,遥遥看了眼天际,能感受到那股天倾地覆的涟漪波动,但视线稍稍放近后,眉头却是不由自主皱了起来。 金鸡大人的出现,虽然出乎意料,但也能接受,毕竟王丁提及过一嘴,说金鸡大人还是心怀天下的良人。 只是这些宛如蝗虫压境一般飞掠而来的人,是怎么个情况? 冯笑莫名想起了一个贴合意境的词语“吃瓜群众”! 随即摇摇头,驱散心底这点纯粹钻冒出来的念头,静心凝神,心境恢复古井无波之态。 蓦然,冯笑想起一个问题,疯子貌似是唯一一个去过那颗星球的人,应该还学了点东西回来,否则在城头上也不会有“你好”这种独一无二的方式打招呼,白衣女子除外。 冯笑看着疯子,觉得有必要抱一下大腿,能安然无恙“跨界”之人,用王丁话说,绝对的大佬! 不论用何种手段,传送阵也好,香火台也罢,甚至更罕见的神魂外游等等,所用之人必然非富即贵,诸如传送阵这类法阵,每传送一次,便是拿白花花的银子往里砸,香火台情况特殊,启动一次,更是夸张,虢氏少爷那次从香火台搭桥回来,听疯子提及,虢氏为此付出了多半家当,一瞬成为穷光蛋,才回来两人而已,神魂外游,纯粹是跻身逍遥大境三重天后才有的术法,即是所谓的仙上仙,用仙门术语,便是逍遥仙。 一入逍遥,便是天外之人。 是能够行游光阴长河的狠角色。 “疯子原来是逍遥仙,难怪!” 思量清楚其中关键之处,冯笑随即打消念头,抱了大腿也没用,以他眼下伪宗师的境界,即便疯子真身答应让他搭乘“顺风车”,怕是也挨熬不住天外风罡吹拂,以及大道碎片乱流。 归途遥遥无期。 冯笑心里默叹一声,也不知道离开这片天地时,光阴会如何,以他眼下揣测,似乎每座天地的时间都不同,往深一点说,便是光阴长河在各界流速不同。 一条河,各界流速不尽然相同。 他不是没有想过,将来他若是回去,那颗星球已经沧海桑田,他该怎么办? “想什么呢,有人要来分赃,老话说见面分半……” 疯子回头看眼走神的冯笑,一把拉过胳膊,双腿弯曲再伸直,瞬间一跃,上了云头。 冯笑见过眼前妇人,之前笑面少年与这妇人对峙,看似笑面吟吟,实则充满杀机,有点类似心力拔河的意味。 “二位公子,小女子在此静候多时,所求不多,所得宝贝其中一件即可,很容易满足的,对不对啊?” 妇人堂而皇之伸手要分赃,半点不畏惧,反而犹如故人般亲切自然,仿佛坐地分赃的勾当,做的不是一次两次。 冯笑余光扫掠疯子一眼,疯子已然云淡风轻,置身事外,如同与冯笑半点不熟。 “这不像疯子视财如命的性格,莫非……” 冯笑背脊一阵发凉。 想了想,掂衬再三,冯笑摸出一颗拳头大小的珠子,说道:“美颜珠,随身而带,可令女子仙颜不改,肤白气佳,与仙子姐姐倒是极为相衬!” 一旁,疯子嘴角忍不住抽搐。 妇人红荳接过所谓的美颜珠,两眼神采奕奕,喜上眉梢,拿着珠子爱不释手,说道:“还有这等宝贝,当真是神奇啊!” 冯笑面色不改,解释道:“传言昔日神道四大神妃,最是喜爱此珠,貂蝉神妃更是夜不离身,才有艳压她人的神妃之首高位,不可谓不神奇!” 疯子稍稍转身,望向天际。 信口雌黄,一派胡言! 关键他还没辙! 妇人红荳毫不犹豫接下美颜珠,眼波流转,说道:“公子嘴比蜜甜,想必饱读诗书,是那儒门弟子!” 疯子默叹一声:“儒门弟子招惹你们了?” 圣人天听,声声可入耳。 毕竟他与儒门老书袋,还是有半碗水情分的,能帮说一句算一句,这点小之又小的因果,他还是看在眼里的。 冯笑摇头,说道:“仙子姐姐谬赞,儒门弟子皆是浩气长存,胸有丘壑之辈,岂敢与之攀比!” 疯子听得忍不住翻个白眼,这记马屁,怕是拍的相当舒服啊! 妇人红荳捂嘴,嘤嘤一笑,说道:“公子过谦!” 二人说话之际,海面已然兵戈相见。 打头的布雨宗,与藩属二三小仙门,拢共不过百人,却借助地利之便,筑起一道百丈剑气墙幕,横跨南北,生生将尾随而至的齐云宗以及再后之人,死死拦下。 半数负责剑阵阻敌,半数潜入海底寻宝,布雨宗分工有序,甚是令近在咫尺的齐云宗怒火中烧。 齐云宗宗主云枭,是位雄才大略之辈,一心想将齐云宗版图外扩,而东海方圆数千里之地,赫然是仙人郡与布雨宗的嘴边肉,布雨宗更是倚仗东海岛礁赚的盆满钵满,这愈发令其寝食难安。 故而才有主动拜访仙人郡寻求变达的举措,齐云宗山下有十余条滚滚东流的川河,水运通达,属于饿不死撑不着的情况,云枭早有勾联东海,将汇海之地尽揽其手,从而借助东海水运,反哺齐云山气运的伟大想法,只可惜有仙人郡与布雨宗两大拦路虎,厮杀争抢肯定是一损俱损的情况,反而便宜了其他一些虎视眈眈的仙门,唯有三座仙门达成共识,联手移山搬水,改变此地山水地貌,才可一荣俱荣。 奈何,屈尊来此仙人郡,却是碰了软钉子,表面上看是仙人郡邀约齐云宗商讨关于蛟龙之属走水行江一事,实则云枭来此,仙人郡却派了一个脸上始终挂笑的少年与之商议,至于旁侧的长老云清之辈,完全是聋子耳朵摆设,甚至对少年当众冷嘲热讽宗门,更是不置一词,甚至还有隐隐的赞许之意。 当他瞧窥出一丝端倪时,那位少年顿时心生杀意,而且毫不遮掩,手中飞剑蓄势待发,似乎只要他再稍动一下,项上头颅便会削落在地。 因此,其后云枭留下一位长老,与之聊谈,他便再不前去,开始在城中留心龙宫遗迹现世之事。 他来此不在寻宝,而是要搅浑这摊清水,好吸引更多的仙门来此,仙人郡与布雨宗自认占据天时地利,遣派长老弟子自然不会少数,若是能一举将之断命于东海,想来是一件对齐云宗裨益无穷的好事,故而城中一些推波助澜的消息风声,正是通过他巧妙润色后放出去,不过短短几个月时间,闻风而来的仙门,少说增加两倍不止,无关大小,有一算一,只要入局,方才是正道。 东海这场布局,云枭称得上后手准备颇丰,花巨大代价请来一位名声显赫的野修,暗中配合,同时还砸上宗门数百年积攒下来的山水气运,祭活宗门后山坟冢闭死关的活死人先祖,确保万无一失。 看到布雨宗剑气墙幕时,势在必得的云枭出奇愤怒,这套环环相扣生生不息的剑阵,同样是他后手之一,不过是赠与布雨宗的拜访礼,不可谓不上心,孰料竟然被布雨宗拿来用在他身上,同时也说明,布雨宗出尔反尔,双方竭诚订下的契约,瞬间变成了一张废纸。 云枭长吸一气,努力平复心境,而后御剑而起,直冲剑幕而去! 一道道剑气当头劈落,仿佛天降剑雨,密密麻麻,将百丈之海笼络在内。 海水激荡,浪潮迭起,一道道声势浩大的浪潮被剑气搅碎,又再次叠涌而至,向四面八方波散而出。 这正是他所想要的结果。 云枭自然知晓剑幕运转所在,身形飘忽不定,在急如骤雨的剑气中,安然无恙避过一道道杀伤极大的倾泻剑气,来到一处阵枢之所在,轻易改变几块阵脚基石,注入几道剑气,而后从容不迫,看眼一幕之隔的布雨宗,悄然离开。 剑气墙幕,倏忽间就如同堤坝泄流,剑气陡然变大数倍不止,变成一道道剑柱,狠狠砸落而下。 东海百丈之地,犹如沸腾,被搅出高达丈许的海面落差,形成海中落坑的壮阔景象。 随后赶至的一众仙门,自是纷纷躲避,境界高的,御剑飞行,御风而逃,只恨爹娘少生腿脚,鸟兽四散;有法器傍身的,亦是半点不敢托大,迅疾逃离而出这百丈之地,至于境界低的,只能眼睁睁看着同门狼狈离去,自身落得个被剑气搅碎的凄惨下场。 有情比金坚的道侣,当机立断斩断情丝,,撇下对方闻风而逃,眼看对方身死道消;也有出生入死的同门,背后捅刀夺人法器,不顾一切只顾自己苟活;更有人仰仗身法,拿同门当做人肉盾牌,游走于剑雨之中,落得个全身而退的大好结果。 秀巍宗,是一座不大的山上仙门,门中弟子不过百人,加上十余位道无可盼的长老,也就人数百余位的小势力,称不上腰杆子粗壮的大宗。 最为致命的是,秀巍宗山界,是夹在齐云宗与野修成群的月落山之间,方圆不过千里之地,既与执掌川河水运而财大气粗的齐云宗比不了,更与令人头疼忌惮的野修山比不得。 月落山,因为野修成群,因此被秀巍宗私下称作野修山。 秀巍宗此次前来,即有心存侥幸的成分,试图浑水摸鱼捡漏,也有被大势裹挟不得不为之的无奈,野修山与齐云宗,同时发出邀约,想请秀巍宗宗主梅冢前去东海共襄盛举,虎狼环伺,万般无奈,梅冢迫不得已带上半数宗门底蕴,忐然而至。 梅冢身上穿有秀巍宗传下的金石宝甲,平日水火不侵,刀枪不入,关键时刻能抵下据说地仙倾力一击,梅冢自身境界不高,不过堪堪跨过宗师境界的门槛,且贪生畏死,能忍辱负重,若不是有此脾性,夹在虎狼成群之间的秀巍宗,也断无苟延残喘下去的可能性。 梅冢一边借助宝甲保身,一边抓来门下弟子当做肉盾,挥手投砸,与倾落在身周凌厉剑气相触,以此逃脱。 一朵朵血花开放在梅冢身周。 在最后之地,负箧求学一般的读书郎,眼珠子瞪的通圆,看着血气蒸腾的海面,眼底闪过愤怒,嘴里念念叨叨: “仙门屠生,尤胜君王一怒,不可不束,放之不顾,则如下山猛虎,百害而无一利,苍生之祸。” 从背后书箧中取出一纸符箓,名为静水,读书郎手掐诀口念咒,符箓掠出,直没水下,瞬间快若游鱼,朝浪潮荡溢开来的远处游去。 静水符,有平水治涝之大能,与稳固山根聚纳灵气的固山符并列山水符箓之列榜首。 片刻后,远处海面,疯狂叠涌扩散的浪潮徐徐平息,冻冰春融一般,无声无息。 蓦然,一道猩红剑光骤然飞掠而至,直刺眉心。 读书郎脚下生风,两缕几乎不可见的清风覆于脚下,一瞬百十里,猝然远去。 猩红飞剑刺了空,却也不多纠缠,画弧掉头,破空离去。 在读书郎脚下生风闪躲飞剑的同时,不远处好如富家子的纨绔子弟,有些狼狈地冲猩红飞剑竖了根中指,而后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身影宛如云团消散,不见踪迹。 一缕飞线刺破虚淡身影,不见半点鲜红。 猩红飞剑再次落空。 十数丈外,虚淡如云的身影重聚,显出富家子的模样,皱着眉头,心有余悸,嘀咕道:“事不过三,事不过三……” 海面骤然破开,一线刺至。 虚淡身影再散。 在数十丈外,身影再度重聚,富家子鲜有狼狈,但却是冲着远处,袖中手指快速掐算,身形稍稍便宜,占据一处风水绝佳之地,第一次打开锈囊,抖擞出一排用金丝捆束整齐的小泥佣,色泽各异,富家子视线快速掠过,选中赤色泥胚制成的泥佣,掐诀念咒,抛掷而出。 海面顿时恍若重山砸落! 一具身披赤红朱甲的十丈金身,赫然单膝跪地,冲富家子伸出方丈手掌。 富家子脚尖一点,几个跃落,便登上十丈金身头顶。 臂之使指,踏海而行。 月落公子依旧稳如山岳,悠哉悠哉望着不远处鸟兽四散中尽显心性的一幕幕,神色悦然,如饮醇酒。 落红几次刺空,皆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只要眼前这一大盘美味,不被人打翻,他便可坐而观之。 几条小鱼小虾,终究做不出大菜,上不得席面。 一切,尽在掌握。 身旁,红袖女一言不发,谦卑如故。 第一百六十八章 心如水,可清可浑(祈福) 龙王镇,城中百姓惴惴不安,家有财势者,已经举家外出,生怕那东海龙王爷迁怒于人。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莫不是此。 拖家带口走不掉的,只能心中祈祷,有者甚至冒死跑去汇海口,焚香祈福,头顶的彩云间却并无仙人降福。 街头,人流稀松。 众家兄弟前去而一人独归的黑厮李逵,被巨浪裹挟冲上了陆地,称得上不幸中的万幸,亲眼看着一众兄弟惨死眼前,带给内心的冲击无疑是巨大的,失落落魄走回城镇的路上,李逵神情恍惚,眼前所见之物,已有隐隐朦胧之感。 凭着记忆摸回先前住地,宋大哥与之留下的几位兄弟不知去向,与客栈掌柜做了打听,竟然一问三不知。 “宋大哥,军师哥哥,林大哥,雷横兄弟……” 李逵肚腹空空,本打算与掌柜讨上一碗面吃,好说待宋大哥回来寻他,再将银子还与,可看到掌柜眼皮翻的厉害,心中仅剩的这点念想也就不打算再说出口。 身上的板斧丢在了海中,一众兄弟也葬身于此,在街头徘徊的李逵,仿佛孤魂野鬼,行无立锥地,居无瓦遮身。 “此去东海,务必小心为上,若有生死,可逃之!” 李逵蓦然想起出发前,前去武家二郎院中聊叙,生性狠辣的武二郎坐在院中晒日,身上已无昔日那股拳杀西门庆的狠劲,只有垂暮的落寞,李逵看的一阵心酸。 离去前,武二郎看着他,语气淡漠,有股李逵说不出来的意味,说出了不像众家兄弟该说的话。 “可逃之,又能逃到哪里去?” 李逵衣衫褴褛在包子铺前止住脚步,刚想开口,却被卖包子的掌柜挥手驱赶。 “两屉包子!” 李逵身后,有人买两屉热气腾腾的包子。 “俺李逵竟然落魄到连包子都吃不上的地步,呵呵……” “嘭”,感觉有人狠狠撞在身上。 地上除了摔倒一个人外,还有滚落一地的包子。 “你个臭乞丐,找死啊!” 地上的人,猝然起身,一拳挥来。 李逵挨受一拳,鼻口窜血,却是俯身下去,伸手捡拾被尘灰染脏的包子。 “让你吃,你个该死的乞丐,让你吃……” 挥拳之人,用脚尖一下一下将满地雪白的包子,踩出一朵朵盛开的花。 “吃吧,乞丐就好这口,干净的还吃不惯,哈哈!” 气势如虹的挥拳人,笃定眼前这个捡吃包子的乞丐,不是脑子有问题,就是天生乞丐命。 内心那丝愧疚,荡然无存。 谁让他是个乞丐,不打他打谁? 不嘲笑乞丐,嘲笑谁? 心河恶念,如疯长的水草,蔓延到心河之外。 在围观众人所觉无味后,鸟兽四散。 一个乞丐捡吃被踩脏的包子,没有多大看头? “掌柜的,给我来一屉包子!” 一声清脆如黄鹂啼鸣的声音,响彻人烟寥寥的街头。 一屉散发肉香的包子放在跪地吃包子的李逵眼前。 “爷爷说,掉地上的包子不能再吃了,吃了要坏肚子的!” 眉目干净的少女轻轻说道。 李逵下意识抬头看去,在阳光下,少女美如画。 “喏,这是给你的二两银子,找点养生活计做,不要再当乞丐了啊!” 少女纯净一笑,搁下用绣帕包着的银子,轻快离去。 李逵一瞬间,泪如泉涌。 哭的像个孩子。 远处,蹦蹦跳跳跑回一位腿脚有恙老人身边的少女,小心搀扶住等候自己的爷爷,缓缓走远。 每一步,走的是那么认真。 ———— 在东海岸边,远处叠拥而至的浪潮,莫名逐渐风平浪静,抵达海岸,已是平静无波,并未引发海潮肆虐。 负箧读书郎,抖擞衣袖,再次掐诀念咒,掷符于海水中。 静水符,可平水治涝,据传起源于原古一位圣人开川治涝之时。 他所在的仙门,与那位有遗泽千秋之功的圣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 山水符箓榜首的两大符箓,至今仍是此座仙门的压箱物之一。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读书郎一直极为推崇此种学说,亦是一丝不苟照做,从文运昌盛的读书窝到剑气森严的剑林,再到这座妙手拼凑的天下,愈发像跋山涉水,途径绿意充盈的密林,再到青黄不接的草原,最后是不见绿意的荒漠。 这座天下,文运流散,如丝如缕。 既没有学宫圣人帮忙聚纳,也没有书海学子循环反哺,只有一条坐吃山空的死路。 儒门在此,废而不立。 读书郎试图从这座天下遗存的书经中找寻到答案,亦或破局之法,到皆无果而终。 山穷水尽,未有见柳暗花明。 “难道这是一座被儒门圣人放弃或者抛弃的穷山恶水之地?” 读书郎不愿相信这个似乎显而易见的答案。 “呼”,长吐一气,远处浪潮再次叠拥而至。 袖中静水符,蓄势待发。 远处,被猩红飞剑纠缠不清的富家子,舍去如臂使指的金身傀儡,看眼海岸,摇头叹息,难怪都说读书人是死脑筋,这场灾祸,已是天定,你一个会点鬼画符的读书人,参合这等惹祸上身的乱遭事,又是为何? 十丈朱甲金身傀儡,在海中一通厮杀,早已伤痕累累,因为替富家子挡下剑柱轰砸,整条臂膀裂纹密布,如蛛网蔓延,故而眼下每次挥拳砸落,皆会剥落点点滴滴的金身碎片,被激荡的剑气搅碎,化成金色雨幕泄落。 富家子避开飞剑,再无掐算的念头。 如他这般,便是站在飞剑下,一动不动,也绝无身死道消的可能。 一身气运,磅礴似海,如日中天。 天道不让他死,那这天下,便没有谁能收走他的小命。 若不是忌惮落下“不请自来”的因果,富家子大可不必如此憋屈,飞剑算的了什么,再大的东海又如何,当他彻底揭下面上遮天法阵,引来那如海气运当顶,此地怕是天倾地覆的下场。 生的一副俊俏不输女子的脸蛋,偏偏显露不得,终日带着平淡无奇的“假面皮”,富家子心中虽有怨言,但也照做不误。 来此,为的就是寻到那个令他黯淡无光之人,无论是天下书经,还是仙凡人心,皆只记得榜首之人为谁,屈居其后之辈,只能落的个渐渐消退的下场。 他,便是天道财运垂怜的第二人。 第一人,是个疯子。 富甲天下的富家子,暂列金榜之首的世家,却因为一个疯子而被压的喘不过气来,只能数千年甘当那衬托榜首红花的绿叶,说出来简直可笑,可笑到匪夷所思! 似乎因为那个疯子近千年来,接连做了数笔赔本买卖,泼天财富方才有所减落,这才有跌落金榜次席的这个出乎意料的结果,而素来陪跑的千年老二,似乎熬出了头,一跃而上,占据榜首之位。 紧接着,即是四面八方涌来的天道财运。 而那些财运,全然悬于富家子头顶。 为的就是孤注一掷,造就出一位可与那个一人即世家的疯子掰掰手腕之人。 “自己这么个千年老二,都死不得,更何况那个疯子,怎么杀?” 富家子自嘲一笑,心生无力。 “算准了他会来此,可这都打成了这种场面,也未见踪迹,难不成也蒙蔽了天道不成?” 富家子蓦然探出双指,快速挡在脑后,一线飞剑堪堪夹在双指中间。 “去!” 手腕发力,飞剑被掷出,如何掠来,便如何掠回。 “有点意思,这碟菜越吃越有味了!” 月落公子身形随着回鞘的飞剑轻轻晃漾,似一叶浮萍,波澜不惊。 “公子,红袖可前去会上一会,替公子略尽绵薄之力!” 低眉顺目的红袖女,诚挚说道。 “月落山这么多汉子,让你一介女流迎战,岂不怕被人笑掉大牙?” 月落公子摩挲着酒杯,淡淡说道。 “稍安勿躁,本公子打赌,至今可曾输过,不过百颗仙人头颅而已,又不是道主圣人头颅,这么紧张干嘛?” 从红袖女胸前取下温热的酒壶,月落公子自斟一杯,微微皱眉。 “奴婢该死!” 红袖女忐忑不安。 “温酒的酒炉,哪有半点对错,倒是吃酒的公子,罪过大了去喽!” 月落公子哈哈一笑,将酒壶重新放回原位。 红袖女脸色如常。 激发剑幕威力的云枭,宛如鬼魅游走,盯着想吃独食的布雨宗。 有一位破开海面出来的布雨宗长老,似乎想趁机逃溜,被他一拳打烂头颅,葬身海底。 云枭仔细检查过那位长老的储物腰带,并无何等稀奇的宝贝,半点不像得宝之人。 “这里面莫非……” 云枭隐隐觉得事情哪里有些不对劲,原本一清二楚的棋盘,似乎被笼上了一层云雾,看得不再分明。 不过终归问题不大,齐云宗来此,不是为什么龙宫遗迹而来,为的是将仙人郡与布雨宗拖进这潭浑水,而后来个坐山观虎斗,最后坐收渔翁之利。 几件区区的神道遗物算得了什么,齐云宗有的活死人先祖,可不止一位,这次来的那位,不过是三者中死意最淡的那位。 一位活死人,抵得过一部神仙经,这是古来有之的说法。 三位,便是三部神仙经。 齐云宗,表面势力不过中流,实则底蕴,已然是前者之列。 “先祖,您老可随性而为,东海即是您老归来的磨刀石,请先祖磨刀!” 云枭心海传声,肃穆又恭敬,毫无半点宗主姿态。 “头顶云海,有个不人不鬼的家伙,你得小心!” 先祖回声,如涟漪轻散于云枭心海。 云枭抬头,心生杀意。 俯瞰人间者,唯神仙尔。 他便是仙人,那头顶之人,又是谁人? 云海深处,妇人红荳看着下方海面,笑道:“有个家伙起了杀心,要不要降下点神仙手段,好给点颜色看看?” 疯子盘腿坐着,大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思,说道:“有何不可,锦上添花,其乐无穷!” 冯笑摇头,说道:“打烂的这幅烂摊子,算在谁头上?” 疯子神色复杂,不再言语。 妇人红荳撇撇嘴,说道:“你们两个顶天立地的大男子,会让一介女流顶雷?” 孰料,疯子与冯笑异口同声,说道:“会!” 妇人红荳顿时无语,虽然不知道这两人在忌惮什么人,但似乎能让两人同时忌惮,应当不是良善之辈。 “还有看热闹的?” 妇人眼神流转,心思更是百转千回,在揣测那个未知之人是谁。 突然,疯子说道:“打铁的,似乎遇上了一个硬茬子!” 冯笑说道:“胜负如何?” 疯子咧嘴一笑,说道:“打铁的,还是有那么点小手段的,一身疙瘩肉,气力充沛,对付一个死意缠身的糟老头子,自然不在话下!” 冯笑点点头,说道:“似乎应该是对你我起了杀心的同伙!” 疯子舔舔嘴唇,脸上写满兴奋,说道:“下去干票大的,如何?” “那个家伙,应该是宗主之类的有钱人,身上一定少不了什么神仙法器,琳琅金玉,你我若是将其……,岂不是白白捡了笔银子!” 疯子说话间,做了一个敲闷棍的架势,显然这个家伙没少做这事。 冯笑犹豫,道:“几成把握?” 疯子掐指一算,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 “一成?” 冯笑疑声,说道:“稳赔不赚,不做!” 疯子无可奈何,说道:“这是一成啊?这是一定行的意思!” 冯笑忍住掐死这个家伙的冲动,说道:“四六分!” 疯子点头。 “我六你四!” “我六你四,你又不动手,吃苦受累出力的都是我,好不好?” 冯笑翻个白眼,说道:“五五分,谁也不吃亏,后续还有合作机会!” 疯子讨价还价,道:“将你袖里的符箓分我半数,老子也怕死的厉害,那个人不似善茬!” 冯笑摸索半天,递过一张倒霉道人写画的迎春符,说道:“趋吉避凶,很灵验的!” 疯子看冯笑不像在说笑,接过符箓一阵瞧看,最后破口大骂:“就这种符胆,也好意思拿出来用,不怕遭雷劈啊!” 冯笑咧咧嘴,不动声色,置若罔闻。 一旁的妇人,瞧看的甚是津津有味。 疯子余光掠过冯笑,眼看无甚动静,便丧了气势,有些无奈,说道:“一张不够,怎么说也得浑身贴满,要不然这种福祸相依的符箓,谁敢用啊!” 冯笑想了想,抖擞衣袖,果真抖出厚厚一沓来,递给疯子,说道:“如你所言,贴满浑身,下去敲闷棍!” 第一百六十九章 不够分(祈福) 云枭想搅浑这摊水的目的,已经成功十之七八。 望着骇浪由剑幕之地朝外扩散,海岸地带必然是化作一片汪泽。 至于海岸地带那些居住的城镇凡人百姓,什么房屋冲踏,人畜溺水,家破人亡,则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这笔账,自然会算在仙人郡与布雨宗这两座焚香祈福的仙门头上,有这两大仙门替他顶雷,齐云宗趁势而起,大有机会取而代之! 搬弄人性,云枭在龙王镇已经做的润物无声。 到时候,仙人郡与布雨宗方圆数千里的地界,尤其是遭受海水倒灌的城镇,会刮起一股讨伐仙门的势头,当然,那群愚昧无知凡人所谓的讨伐,不过是言辞上的唇枪舌战而已,相信在他精心操作下,会有数以万计义愤填膺的凡人,前去仙人郡与布雨宗讨要说法。 大势裹挟之下,必有勇夫! 世间从来不缺少侠义之辈,届时便会有人跳出来,剑指仙门,若是这两大仙门再将这些侠义之辈削杀,则更是一步锦上添花的好棋,若是无动于衷,他势必得再做点什么。 云枭心思深沉,有远大志向,有过人胆识,但可惜生不逢时,担当宗主以来,看清齐云山虎狼环伺之大势,也滋生过有心无力的退缩心思,甚至下山浪荡快活,甘做往日被山头俯瞰的蝼蚁凡人,若是没有那次意外的死里逃生事件,齐云宗宗主或许已经不再是他。 “你们这群被碾踩在脚底的蝼蚁,有什么尊严可言,老子看上你家女儿,是你家祖坟冒了青烟,祖宗蒙荫,随老子上山做个婢女,如此不比嫁个窝囊废好的多,瞧瞧这张小脸,啧啧,算得上地道的奴仆坯子了……” 一群胆战心惊之人,神色畏惧地看着眼前那位仙态不凡的神仙老爷,下跪磕头不是,直挺而立也不是,只能以一种古怪的站姿,双膝微曲,腰身前倾,这么规规矩矩站着听神仙老爷训话。 在众人眼前,是几摊刺痛麻木神经的鲜红,鼻唇间更是血腥之气冲斥,所有人都感觉到死亡犹如一头饿狼,在虎视眈眈看着他们。 云枭恰好也在这群人当中,不过是醉醺上头看热闹的过客。 “卑微入泥的蝼蚁,仙门之内,你以为是谁都能进入的,若不是老子恰好缺个端茶递水的婢女,也恰好有善缘当头,就这等货色,岂能入眼?” 与高高在上神仙老爷对峙而立的两人,是一对神色惶恐中却有坚定想法的父女,云枭当时感兴趣的是,那对父女眼神中,始终有一抹细如烛火的光亮,任凭那位神仙老爷煞费口舌,父女二人始终抱团依偎,眼中光亮弱而不灭。 恼羞成怒的神仙老爷,用剑尖挑穿护子心切的老爹髌骨,冷笑一声后,潇洒离去。 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的云枭,好如醍醐灌顶,那颗因不安分被他封死的心,一下子苏醒过来,同时也明悟出人生箴言。 当蝼蚁凡人,比不过当神仙身边的一条狗。 尤其当他看到那位神仙老爷携自动送上门的美眷大摇大摆扬长而去,这种念头愈发强烈。 云枭回山,至此改头换面,厚积薄发。 今时,偶尔想起那对父女眼中的光亮,云枭明白,那是被压缩至极致的希望而已。 “呵呵,希望……” 因而,他眼下的希望,便是要让这场由仙门夺宝而引发的神仙打架,变为彻头彻尾的凡人遭殃。 浪潮卷岸,还不太够,依他估量,这点水势怕是还淹不了龙王镇,至于龙王镇再西之地,更是水及无望。 先前,他在赠与布雨宗的剑幕法阵上略做手脚,令剑幕威力成倍增加,除了有趁机屠戮这群盘中餐的心思,更多的还是想搅起海水浪潮,引发水淹海岸的惨况,可谓是一石二鸟。 “咦”,云枭淡定看着数丈高的浪潮一线涌散,只不过汹涌激荡冲流即至海岸时,貌似出了点小问题:“有人在劈潮斩浪?” 云枭微微有些诧异,不过旋即释然。 确实有些人喜欢逆势而为! 不过在他看来,寻死而已! 又耐住性子怀着成竹在胸的心态眺看了片刻,脸色开始变得有些凝重。 他发现事态并未如他所期! 那一线线激荡浪潮在临至海岸地带,便开始莫名其妙的消弱,最后彻底风平浪静。 也等于说,他这经营许久的谋划,在最为关键的一刻,出现了纰漏! 若没有大势裹挟,天时地利人和,两大仙门…… 云枭心头泛起杀意,坏其谋划者,必死! 身形飞掠,踏浪朝海岸而去,他要看看是谁在寻死! 就在云枭离去后,两抹鬼祟身影出现。 “会不会有所察觉,溜之大吉了?” “不像是,跟着去海岸看看,这只貌似是头肥羊,瞅准时机,你我联手敲闷棍,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疯子,一会你先动手,我望风!” “屁,说好了一块干的,五五分账,这会你望风,你觉着合适吗?” “……” 两道身影格外小心,特意绕开剑幕法阵,尾随云枭而去。 “好了,可以开吃了!” 一直稳兵不动的月落公子,突然露出笑意,说道。 红袖女蓦然感觉身若针扎,凉气附体。 “酒水温好了,等本公子回来痛饮!” 话音未落,一抹红丝破开海面,风驰电掣而去。 月落公子双手负后,闲庭信步,一步掠出五六丈远,片刻消失于雾浪之中。 红袖女攥了攥手中酒杯。 负箧读书郎攥紧手中油纸伞,对准一线浪潮如剑狠狠劈下,被静水符消弱至三四丈高的浪头,顿时如遭重山砸落,被一股无形之力拍散,变成威势孱弱的小涟漪,再无冲击海岸的劲头。 “呼!” 长吐一气,读书郎手臂阵痛,对抗浪潮,实非人力可为,没有手中这油纸伞,他自无此等恐怖实力。 每劈落一次,传递回来的巨大力量,虽然经过油纸伞吸纳消弱,但即便如此,双臂仍旧难承其重。 虎口皲裂,双臂麻木刺痛,身体仿佛被大钟轰砸,耳畔已然听不清什么声音,只有嗡鸣不止之音,胸口收缩的厉害,不断大口喘气。 他已是强弩之末。 但脑海的念头却是异常清醒。 一线浪潮再度叠涌而至。 同时,浪头之上,出现一道凌厉身影。 读书郎看眼天空,喃喃自语,真的要大开杀戒? 身形如剑,直刺而来。 就在读书郎决定彻底撑开油纸伞时,放出其中保命剑意,距离不过十丈的身影,却是陡然调转方向,朝一侧飞掠。 读书郎合拢撑开半截的油纸伞,隐约可见伞柱之中,有刺目游光闪烁。 云枭阴沉着脸,想不到竟然有人打主意打到自己身上,堪堪避过脑后抡砸带起的呼啸之声,身形调转方向,飞掠出一截安全距离,方才站定。 是一根石条! 对方偷袭之人,脸上挂着懒散之意,独臂,手中拎着一根石条,眼睛望着他,毫不遮掩的叹息! 失手了! 云枭快速回忆周边山上仙门弟子,却毫无关于此人的半点印象,而对方那一声声叹息,就如同凿在他心府之地的重拳,令他心脏抽搐不已。 “敢问阁下与齐云山可有仇怨?” 云枭压下怒火,冷声问道。 话里顺便将齐云山抬出来,相当于给对方一点震慑。 疯子一边叹息,一边摇摇头。 云枭心神更冷,不是冲着齐云宗而来,难不成是仙人郡或者布雨宗请来的杀手? 还是金丹境杀手? 云枭顿时有了判断,必是财大气粗布雨宗请来的杀手,金丹之姿,有望冲击地仙的存在,若没有金山银山,或者天大的情分,断然是无法请动一位可开立山门的伪仙人! 难不成布雨宗早已识破谋划,想渔翁得利,一门独大? “喂,若是你识趣,将身上值钱的东西统统交出来,便能免去一场无妄之灾,如何?” 疯子觉着自己失了手,有必要给对方一次选择的机会,不然事情败露传出去,还不得又落下话柄于人? 云枭讶然,似乎没听清对方话里话外的意思,有些发蒙,说道:“阁下说什么?” “意思就是字面意思,把你身上值钱的东西统统交出来,便能免去一场无妄之灾,这笔生意你是稳赚不赔的!” 疯子不得不重复一遍,同时还担心对方生怒,特意在话尾添了句善意提醒。 云枭恍然大悟,看白痴一样看着对方,说道:“阁下这是在打劫?” 疯子很满意的点点头,显然他的话,对方听得明白无误。 云枭仰天大笑,道:“阁下真以为金丹之姿就能碾压一切吗?” 齐云宗,既然有三位活死人先祖,必然也有神仙手段压箱。 这便是宗门底蕴之所在。 “不不不,我的意思很明显,是让你自己交出来身上值钱的东西,并没有以势压人的意思,以为你听明白了,可惜是我想多了!” 疯子摇头,有些失望。 云枭抖擞衣袖,摸出一团混杂成团的金丝,自顾自笑了笑,说道:“就带了这点金丝,不知阁下可敢收下?” “有何不敢,金丝化成金水,也能抵些银两!” 疯子眯眼而望,浑然一副来者不拒的姿态。 云枭一笑,眼神冰冷,将金丝随手抛出。 疯子探手一抓,金丝飞掠而至。 就在疯子即将抓在手里之际,杂乱成团的金丝须臾灵活散开,变成一条条游曳吐信的金蛇,张嘴露出獠牙,朝疯子咬去! 金丝绕,一种以吞食金身碎片为食的凶戾之物,形如蛇,速似电,獠牙锋锐,食饱后喜抱团而眠。 金丝绕,最广为仙门所熟知的凶史,还需追溯至昔日神道,传言一座小界的神道金身,皆惨死其口。 其后被神道大佬,联手镇诛,方才彻底清除殆尽。 至于云枭手头这金丝绕来之何处,自是齐云山一大秘密。 金丝绕,速度奇快,动如金丝,须臾之间,便可夺人性命。 十余条金丝,像炸开的线团,从四面八方将疯子围住,伺机而动。 疯子脸色如丧考妣,嘀嘀咕咕道:“这群老东西,杀也不杀干净,留下一点祸害后人!” 云枭未曾听清对方碎碎念叨,但却将神色急转直下的变化看得一清二楚,他心中知晓这团金丝威力,更是觉得胜券在握。 “看在这团金丝的份上,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最后一次,交出你身上的东西,不然后果,可能会很惨!” 疯子似乎有些退让之意,规劝道。 云枭冷笑一声,对方明显是在虚张声势,这团金丝仅凭金丹神仙的手段,不过是羊入虎口而已! 看来布雨宗请动的杀手,对齐云宗了解不深! 此中事情了结,有必要请先祖,去布雨宗敲打一番。 就在云枭思绪流转之际,一点金星骤亮骤灭,映衬的海面宛如白昼倏忽交替,一切又恢复正常。 十余条金丝,齐齐而断,一分为二。 疯子摩挲着手中石条剑尖,碎碎念叨:“神仙术法,唯快不破!” 云枭脸色阴沉的滴出水来,金丝绕就这么被人给分尸了? 对方是剑修? 可那根石条算怎么回事? 怒火再也无法压制,云枭御剑直起,同时手中多出一柄森寒锈刀,直刺而出! “该出手了,再不出手,三七分账啊!” 云枭听得对方说出这么一句不知其意的话语,手中锈刀刀锋画弧,与飞剑形成左右夹击之势,落向对方腰身! 疯子一动不动,只是看着这个不听劝还想动手的金主,觉着挺可怜的! 一道身影,神出鬼没,悄然而至。 云枭刹那间觉查出异样,想御剑直起,可为时已晚,脑后如遭拳凿,瞬间两眼一黑,失了神智。 冯笑现身,掂了掂手中一方银白玉印,咋舌说道:“确实比石条好使!” 疯子咧咧嘴,懒得给这个家伙解释。 他能说这方银白玉印,是他死皮赖脸请老书袋刻字,请道老头纂云纹,然后“逆一改命”的替身之物! 显然不能! 疯子没有想到自己抢了石条,对方却将这东西翻了出来,还用来砸人,一想到这里,疯子有些无语。 “这个金主好像是个穷鬼啊!” 冯笑里里外外将云枭翻了个底掉,却也没有搜出几件值钱的东西,不过一把古朴玉锁,两片金身碎片而已。 “这怎么分?” 二人彼此对视一眼,开始发愁。 第一百七十章 口诛笔伐(祈福) 月落公子有两大众人皆知的嗜好,一为放风筝,二为植花草。 风筝,必是人皮所制,最好是芳泽无加,铅华弗御的女子面皮,牵线是女子三千青丝搓捻而成,至于其上所画何物,则是随心所欲,信手拈来,有花鸟虫鱼山野精怪,有书经浩卷某一章段,也有涂抹几点胭脂的女子,不一而论。 花草,是需要下气力花心思,每种花草都有鲜为人知如人一般的脾性,喜欢热闹的,不喜欢被冷落的,开心时花团怒放,悲伤时花蕊沾露,抛开这些东西,还有一项最为主要的就是栽植这些如人无二灵物所需的花肥,这时做风筝后所剩之物,便皆有了去处,最好的养料,从来都是亲手糅杂各物所制。 在花团锦簇中,迎风而起,顺着手中一根细细的牵线,眺望乘风而起五颜六色的风筝,实乃一大乐事。 眯眼想到山顶那片红花绿草,不日便会有丰沃养料,同时还会有一张张不输花草的风筝,月落公子心情油然而生一股惬意。 是啊,天地有大美,亦有大德行,孕化万物,自成各景,可世间多俗人,亦多匆匆过客,真正能静心沉意下来,欣赏世间一切者,寥寥无几。 天地之间从不缺少美,稀缺的是赏美之人,他月落公子便是这遨游天地间的赏美之人。 他的道,观天地之美丑。 于他而言,山上仙门,皆是天地这幅浩卷之上的一点败笔。 那么斩尽仙门,还天地大美,是他这位赏美之人应该做的事情。 与主人心存灵犀的飞剑落红,隐隐明白主人心意,剑身轻鸣,如女子哀婉。 “放开手脚,痛痛快快游戏一场,那群不知好歹的家伙,还等着看你我笑话!” 月落公子冲飞绕归来的飞剑,招招手,用脸颊轻轻蹭了蹭剑身,如同与人耳鬓厮磨。 “去吧!” 一线朱丝破空而去。 远处,两位仓惶而避致密剑幕的仙门弟子,眉心须臾被朱丝一穿而过,眉心神魂同时被剑意搅碎,脸上神色却依旧是劫后余生的喜悦。 月落公子取下腰间巴掌大的囊袋,露出黄豆大小的缝隙,将这一对神仙道侣尸身收入仙囊,算是开了张。 仙囊之中,另有天地,是月落山遗留之物。 “那是云枭?” 当月落公子远远目睹齐云山宗主貌似被人敲了一记闷棍这一幕,心中陡然升起一抹危机。 莫非有人刻意设局? 当这个念头在心底悄然无声冒出来后,便再也无法挥抹干净,据他所知,貌似有深藏泥底的老东西生而未死,一直在等待着什么,这便是他骄而不傲的原因所在。 齐云山,有三位活死人,他同样一清二楚。 脑海闪过一系列繁杂念头,月落公子觉得有必要伸以援手,云枭之辈多如牛毛,可背后的活死人却无可替代,齐云宗旌旗,与其说是云枭在扛,倒不如说齐云宗在仙门中的地位,是建立在三位活死人坟头之上。 云枭不过是坟头跳舞而已。 再者,雪中送炭,势必要比锦上添花要好,这一点,月落公子自然明白其中百转千折的弯弯绕。 就在月落公子朝云枭之地飞掠,打算雪中送炭之际,在一处无人关注的海面,秀巍宗梅冢几乎同时发现了被敲闷棍的云枭,不过他比月落公子要早先看到片刻,那两位面覆粗制面皮刻意遮去头脸之人,联手做局将云枭洗劫一空,最后似乎还因为分赃不均,差点大动干戈,梅冢看的是一阵错愕。 “现在山上仙门也开始做起打家劫舍的匪盗买卖了?” 梅冢感觉自己道心不稳,脑海出现一丝难以理解的念头。 秀巍宗,正如梅冢为人处世一般,素来清正,赏罚有度,虽地处月落山与齐云山夹缝之中,面临虎狼环伺之境,但也颇有正气,面临那月落公子与云枭二人,一身气势也可一论高低。 这次虽然被大势裹挟,不得已下山而为之,但是梅冢临行前,给随之下山的一众弟子特意交待,此次可捡宝,但绝不可有杀人夺宝之举,若是有人交手,亦力求自保即可,万不可有恃强凌弱之行。 在梅冢心底,仙门弟子,自该有神仙气魄才是,若是失了这点东西,与凡人何异? 秀巍宗,素来将修心放在首位,门中专有一座藏书甚丰的经楼,楼中经卷汗牛充栋,不论是山下凡俗的经卷古籍,还是山上仙门的术法密典,应有尽有,秀巍宗弟子,除了每日修行术法之外,便要将这整楼的典籍悉数阅尽,且每每览阅一卷后,还需描述心得感悟,有专门负责讲书的长老会根据心得感悟,做出相应的断定,然后再依据心性,传授相应的术法,可以说,在秀巍宗,修为境界最高之人不一定被各大长老喜爱,反而是那些能从书经中收获颇丰者,最是受那些个以书为乐的老人所喜。 梅冢自觉不该做此行龌神龊之举,但也没有上前拦阻的意思,一来是避免此举给秀巍宗带来麻烦,二来是他看到那月落公子有上前相助之意,所以选了一处遮掩行踪之地,梅冢想静静看场好戏。 落红飞旋一周后,落在月落公子身前。 知晓暂无危险的月落公子,这才稍稍放心,几步飞掠,来到云枭躺地的岛礁之上,看眼沉眠不醒的云枭,月落公子隐隐觉得似乎哪里不对劲! 即便敲闷棍,以云枭金丹之境的修为,断然也没有沉眠不醒的可能,除非对方将其神魂抹杀,只留下这具皮囊,可云枭眉心完好,不似失了神魂之态,究竟是什么东西能有这等威力? 莫非是神魂震慑之类的秘术? 月落公子皱眉思索,万一将其唤醒,伤及神魂,无形中结下此等梁子,即便是他百口,也难辨其理,雪中送炭未果,反倒有落井下石之嫌? 环顾四周,心底那抹除之而后快的心思也须臾消散,有人已经束手远观,他再下手,为时已晚! 摸出一粒丹药,塞进云枭唇舌,月落公子思衬一番,决定离开这是非之地。 醒神丹,已经喂服,也算是他仁至义尽,留下落红待此,以防不测,即是提醒,又是一份心思。 最为关键的是,月落公子莫名感觉有人在悄悄打量他,这股直觉带来的遍体生寒,远胜心底那点日积月累而成的一点自信。 直觉敏锐的月落公子,一刻也不想在此逗留,云枭金丹之境,修为不弱于他,若没有飞剑落红加持,二者生死厮杀,不过胜负各半而已,既然对方能轻而易举撂翻云枭,那他…… 小心为上! 月落公子探手揽回御空的飞剑落红,同时收敛心神,再看一眼亦敌亦友的云枭,心中默叹一气。 突然,脑后生风,一股巨力呼啸而至,月落公子下意识扭转头颅,同时御剑直起,试图飞离此地! 呼啸的风声因为头颅的偏离,顿时失了准头,堪堪擦中头皮,同时带起一捧鲜红! 月落公子耳畔中听到一声深深的叹息! 就在他御剑直起,被擦伤耳朵之际,头顶又是一股威压盖下,这次并没有之前的呼啸,好如鬼魅一般,悄然无息,猝然而至! 月落公子只觉得天旋地转,两眼仿佛失了气力,极力想闭阖,挣扎了两下,终归还是缓缓闭上。 “走错一步……” 月落公子昏死过去之际,心底泛出这么一个念头。 远处藏匿的梅冢,看的是心神恍惚。 “这次让你搜身,省的说我私藏!” “这位金主,看着就比刚才那位有钱,身上带的宝贝不会少了去!” “这把飞剑倒是还算不错,不过就是污浊气息太重,长久带在身上,会影响神魂!” “这家伙看着富得流油,啧啧,这身行头少说也得几十辆银子……” 淅淅索索…… 疯子在颇为认真的搜身,大有将自主送上门来的金主,洗劫一空! 冯笑捏着颤鸣不已的飞剑,看着疯子一脸认真的模样,有些感慨。 “好了,就这么多东西,加上先前的三样,你我各自也能分个三四样,不赔就行啊!” 疯子将搜来的瓶瓶罐罐陈列一排。 冯笑扫一眼,两个秀巧无比的玉罐,一盒好似女子用的胭脂,两盒镂空的棋子,再无他物。 “谁先选?” 疯子看着神色无变的冯笑,笑道。 “自然是我先选,这两次出手,你都差点失手,要不是我补救及时,这两只煮熟的鸭子,也能飞走,你信不信?” 冯笑淡淡说道。 疯子彻底无语。 唯有一声叹息。 被压胜的有点厉害啊! 冯笑蹲下身,在瓶瓶罐罐中看来看去,探手准备打开一看究竟,孰料疯子连忙伸手制止,同时义正言辞,说道:“既然是挑宝贝,那就有赌的成分在里面,打开再挑,是不是有点不厚道啊?” 冯笑翻个白眼,却也不再坚持。 拿起玉罐,轻轻晃漾,里面发出蝉鸣之声,再拿起一个来,同样的操作,冯笑方才心中有数。 一只蝉,一盒胭脂,一副棋子,一把玉锁,两片金身碎片,再加一盒不知其物的东西。 从两位金主身上搜来的,就这么多东西。 冯笑首先看中了玉锁,因为体内水火小龙在他一接触玉锁后,貌似甚是雀跃。 “我选玉锁!” 冯笑说道。 “我选那只蝉!” 疯子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若不是有水火小龙,冯笑真想反悔,因为疯子选完之后,冲他露出了得意的笑。 “选金身碎片!” 冯笑有贴金之法,选这两片金身碎片,倒也合算。 “呵呵,那我就选黑白双子棋!” 疯子又是得意一笑。 只剩下一盒胭脂,还有一盒不知何物的东西,冯笑有些拿捏不定。 “选秀巧玉罐多好,里面肯定装的好东西,你想想那只蝉?” 疯子舔着嘴唇,在一旁游说。 “好,就听你一次!” 冯笑一咬牙,选中了无甚声响传出的玉罐。 疯子嘴角一阵抽搐。 不过眼珠一转,又被他想出一个补救的主意来。 “一只明断时节的夏蝉,再加这盒以天地灵石雕琢而成的黑白棋子,换你那只空罐,稳赚不赔,换不换?” 疯子一脸真诚,认真说道。 冯笑视线落在装着夏蝉的玉罐上,说道:“明断时节而已,又不是什么厉害的术法?” 疯子不得不解释道:“明断时节,若是在天地昏沉,时序杂乱之时,这只夏蝉,可是神仙难卖的宝贝!” 似乎为了增加夏蝉的分量,疯子压声说道:“带着这只夏蝉,一切幻境,不攻自破!” 经疯子如此一说,冯笑对夏蝉,多出几分看重。 先前,笑面少年布下的幻境,他若是有了这只夏蝉,似乎也不用经历什么心力拔河的扪心自问了。 “那这盒棋子……” 疯子打开盒盖,说道:“这黑白棋子,皆是天地灵石雕琢,博弈之人时常拿捏,尤其对修道之人大有好处,相当于灵气淬体,虽效果微小,但胜在日积月累!” 冯笑晃了晃手中空空如也的玉罐,问道:“那这只玉罐里究竟是什么宝贝,值得你以二换一?” 疯子欲言又止。 冯笑说道:“说说看,还有换的可能,若是一字不说,那我就默认你在耍诈,你看如何?” 疯子盯着冯笑看了片刻,神色肃穆,看冯笑不似玩笑,方才说道:“这盒应当是一抹清风!” 冯笑愣了愣,似乎不明白疯子在说什么。 疯子自嘲一笑,说道:“应当是儒门圣人留下的两袖清风中的一袖!” 冯笑隐隐明白过来,这玉罐里装的竟然是一抹儒门圣人留下的清风? 可即便是圣人所留清风,也终究是一抹清风而已,难不成能开天辟地,移山倒海? 疯子似乎看出冯笑心中所想,神色凝重,说道:“劝你不要有打开一试的想法,不然后果真的很严重!” 冯笑用手指轻轻摩挲玉罐,体内水火小龙并未有玉锁那般的反应,应当不是什么好东西! 最起码没有玉锁价值不菲! “换了!” 冯笑将玉罐抛给满脸期待的疯子。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疯子喜出望外,抱着玉罐,笑得那叫一个猥琐! 冯笑将属于自己的东西悉数收进玉牌,留下属于疯子的胭脂盒。 疯子抱着玉罐,喜上眉梢,说道:“一袖清风,啧啧,这下老子可不再受那群儒门老头的口诛笔伐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 可爱(祈福) 秀巍宗,在天地仙门排序中,是一座名声古怪的仙门。 除却漫山遍野栽植的五颜六色梅花,极其讨人喜欢之外,尤其是颇为讨一众仙子所喜,每年花开之际,芳香扑鼻,远远近近的仙子便会闻香而至,宛如采蜜撩花的蜜蜂花蝶,在梅峰之上,翩翩起舞。 不少仙子的胭脂水粉,尤其是广为人知的梅花烙,其中便有梅山数之不尽的梅花之功。 冢,即为坟墓。 秀巍宗宗主梅冢名字由来,占了宗门两大引人瞩目的梅山与大冢其中各一字,这是山上仙门人尽皆知的事情。 大冢,是秀巍宗祖师堂所在主峰,亦是宗门遗迹之所在,据传那座大冢是某位一脚迈进逍遥大境三重天的无上真仙飞升失败陨落之地,至于有没有所谓的仙葬,已然不重要,仅是真仙这个名号,便是一块斤两极重的金字招牌,虽说这个真仙名号有点夸大,距离那飞升真仙不过一步之遥,但二者却是天壤之别,尽管如此,山上仙门仍然愿意尊称一声真仙仙葬,不是恭维,而是因为踏上这条修道长生之路的仙人,皆知真仙意味着什么。 时常在山门左手拈花,右手握经的梅冢,兴之所至,还会吟诗作赋,梅山,除了年年有仙子,留下身影最多的,便是宗主梅冢。 至于,那座大冢,梅冢却是鲜有踏及,抛开每年例行的祭祖大典,呆在祖师堂闭关的几位老人,常常抱怨一宗之主焚香不勤,对先人不敬,纵然如此,梅冢也没有得其所愿。 天性潇洒善做赋的梅冢,称得上玉树临风的潇洒仙人,时常有至梅山赏花的仙子,偷偷对其暗送秋波,甚至有胆识过人的,直接当面直言愿意与其结成道侣,此生不悔,不知为何,皆被梅冢婉言拒绝。 仙门皆知大冢,但在大冢之内,有一座平淡无奇的衣冠小冢,鲜为人知。 梅冢,冢字之所取由来,不是大冢,而是那座衣冠冢。 只有宗主可进的大冢,冢中有小冢,冢内整整齐齐摆放着一具石甲,便是梅冢夜不离身的金石宝甲。 石甲旁,另附两句小言: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当看过那两句小言,梅冢再无做赋的兴致,梅山也失了一大景色。 在梅冢脑海之中,一直觉得山上仙人该有“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的意识,即为仙,又何必搅扰山下凡俗! 这一点,在秀巍宗各个弟子身上,皆能得窥其行,窥其思,至于窥其心,梅冢一直相信,有行与思的合二为一,心性差不到哪里去。 他,即是最好的证明,毋庸置疑。 人世艰辛,仙门更甚,有长生想法之人,多如过江之鲫,但这条遥不可及的路,真正走到最后的,不是什么天资超绝之辈,更不是投机取巧的道贼,反而是那些天资不被看好,修行缓慢之辈,反而常常走到最后,在这些修道有成的人中,梅冢悟出一条修心重修行的小路,称不上独辟蹊径,但也是古来少之。 宗门弟子,皆是以他明悟的“修心重修行”之法理潜心修行,藏书海量的经楼正是他一手所筑。 昔日,有位和善温良的长衫老人,登楼观之,留下“经善人亦善”的赞誉,至今在经楼温卷的弟子,还能听到那位长衫老人的赞誉之声。 余音绕梁。 收回止不住的思绪流淌,梅冢实在不知该如何应对他看到的这一幕幕,刨坑设局,引君入瓮,再来背后敲闷棍,然后故技重施,这些不为称赞的伎俩,当真该是仙人所为? 他依稀记得经卷上有句“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的金玉良言,在经楼中与经卷典籍呆的久了,浑身上下会有股沉暮之气,下山行万里路来此,倒不如说是下山散气。 月落山,齐云宗,虎狼环饲,梅冢纵然不畏,但下山沿途行之万里路途,观山水,赏花草,看人情冷暖,辨伪善,识人心,在经卷中所学到的圣贤教诲,一一做了对照,梅冢愈发坚定了“修心重修行”的信念。 仙人做盗匪,便是修心一劫。 梅冢有种感觉,若是今日能破此心劫,将他拦在地仙之境门外的拦路虎,自然会烟消云散,地仙之境,亦可水到渠成。 “难不成要目而学之?” 梅冢袖中指尖,轻轻捻动着一朵雪白的梅花,心海小人扪心自问。 看一眼远处剑幕倾泻的景象,目之所及的秀巍宗弟子,自在他意料之中的奔前忙后,救死扶伤,俨然将这场涉及生死的寻宝当成了心性大考。 梅冢心情大好,轻语一句,一线掠出,直落齐云宗云霄躺到的岛礁之上。 抖擞衣袖,从中落出一颗梅香四溢的丹药,梅冢将其塞喂进云霄口舌,而后再度飞掠,几个踏浪,又落在月落公子所在岛礁。 同样喂服一颗丹药后,梅冢悄然离去。 “嘿嘿,道友,请留步!” 梅冢身前,缓缓浮现一道虚淡身影,像一副泡水的画卷,容貌身姿模糊不清,只能笼统看出这的的确确是一道气势磅礴的身影。 “不知阁下,有何指教?” 梅冢袖中,赛霜压雪的梅花,瞬间变成一截梅花枝。 “无甚大事,只是看见道友身上有故人遗物,一时心之所起,有些睹物思人,想借来一观而已!” 像海面涟漪一般轻轻荡漾的身影,淡淡说道。 “哦,故人遗物?” 梅冢疑声说道。 “作假不得,石甲上有梅花烙印,这是她当年最爱的花,那座梅山,被她种植了漫山遍野的梅花,四季不败,寒暑皆开,错不了!” 身影有些怀念,吐露的言语,带着明显的追忆。 不知为何,梅冢脑海如同闷雷炸响。 “衣冠冢……” 冢中冢开始在梅冢脑海浮现。 “白云苍狗,山水倾覆,一切都不复存在了,本以为苟活至今,再无见故人可能,心早如死灰,孰料天道昭昭,因果轮回,还能在陨落之前,得见故人遗物,虽死也幸!” 不知从何而来的身影,像极了一团虚无缥缈的水雾,说话间还能感受到言语中流露的淡淡凄凉。 秀巍宗,不过开立宗门千余年,那座梅山本是一座生机惨淡的荒山野岭,是梅冢花费一日又一日的光景,开垦栽植,施肥除杂,方才造就出梅山花香缭山蜂蝶不止的盛况。 怎么可能在秀巍宗之前,便有什么梅山? 梅冢脸色凝重,一些个东西从脑海深处开始浮现出来。 “道友,你这件石甲,若是没猜错,是取自一座衣冠冢,冢中还有两句小言,不知所说对错?” 身影平淡如水,话语里透露着极其笃定的东西。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情之一字,可良人,可恶人,可教人,可诲人,不知所起,不知所终……” 身影唏嘘不已,对往事颇有追忆。 “阁下所言,梅山古来有之,是衣冠冢中石甲主人所属?” 梅冢思绪激荡如潮,有些根深蒂固的东西似乎在悄然松动。 “哎,昔日梅山,不知其大几万里,不知其高几万丈,山间之地,种尽梅花,香盈万里,石甲上的梅花烙印,便是故人挚爱!” 身影只是道出点滴昔日回忆,梅山主人,与之乃是意气相投的挚交,二人曾在那座梅山之上,把酒言欢,笑问神人,当真潇洒无双。 只可惜,一切只能存在回忆里,故人留下一座衣冠冢,不悔而问神人,加入了那场波及深远的陨落之战中。 而他,自无问道神人的胆识,虽然被波及,倒也以这种古怪的方式苟活了下来,落的个不人不鬼不神不仙的下场。 “道友,脚底可是生而自有梅花烙印?” 身影似乎想起什么,追问道。 梅冢脸色凝重,一个他石沉心海许久的念头,被身影如此一问,悄然浮出水面。 梅冢,梅之取字,不是如人尽皆知的取自梅山一字,而是源于他脚底生而有之的梅花烙印,左右各一,栩栩如生。 这亦是他喜欢梅花的真正原因。 生而喜欢。 见之如故。 “因果轮回,生死有序!” 身影蓦然轻叹一声,喃喃自语。 这种似乎因为某种执念而转世轮回之人,生而自有各类情况,有人额生弯月,有人脚踏七星,有人掌中攥兵,不一而论,不尽相同。 脚踏梅花烙印,身穿石甲,依稀有当年故人几分摄人风采,只可惜神魂尽失,半点再无残存记忆。 不言语,便是无形的默认。 身影已经确定,眼前之人,便是那位故人轮回再生。 “当日一别,看你潇洒而去,心中便已生悔意,得知梅山崩塌,你寸步未退,落个身死魂散的下场,心中悔意更甚,呵呵,死亦何惧,落你一步,起而战之,虽落的个这般鬼模样,但心无悔意,只恨与你未能把酒问天,笑看神人!” 愈发虚淡的身影,看着神色凝重的梅冢,自言自语。 当一阵海风吹来,身影被吹散,却再无重聚。 “轮回转世之人?” “梅山原主?” 梅冢脑海深处,似乎悄然推开了一扇尘封久远的石门,一些记忆碎片透过门缝,出现在脑海之中。 “神道今何在,拔剑问青天……” “梅山,会留下一座衣冠冢,冢中别无他物,只有一件石甲,另附两句小言,是情之所至而写,劳烦交予她,喜她,爱她,此生不悔!” “神人如何,仙又有何异,神仙如何不能结成道侣……” “本想养只玉兔送你,再在你院中栽上一株月桂,想我时可抱着玉兔,看那月桂落叶,每一片叶落,便是我对你的想念!” “砍伐月桂又如何,对你的想念只增不减,与日月同辉,与天地同寿,只要对你的想念不灭,月桂便无砍倒的可能……” …… 梅冢脑海中,浮现出断断续续的画面,从画面中看,有位美似月华的女子,怀里抱着玉兔,托腮坐于庭院中,看着远处那株长势旺盛的月桂,眼眸中充盈着浓稠的思念。 “啊……” 梅冢脑海中所有的思绪开始冲荡,将记忆碎片搅碎,同时那扇石门,悄然关阖。 “今生与你做不成道侣,来生再见……” “喜你不悔,爱你不悔,想你不悔,念你不悔……” “我喜欢梅花,傲霜斗雪,于世独存……” “这是梅花烙,梅花做的,涂抹留香,不信你闻……” “读书识字,做个胸有笔墨的读书人,也不错啊,素手研墨,红袖添香……” “我若是死了,只会留下一座衣冠冢,冢中留下一具石甲,石甲上会刻上梅花烙印……” …… 梅冢一气掠出百丈,直冲云霄而起,而后笔直而落,将东海撞砸出一道深达百丈而不合的鸿沟。 一朵转色的梅花,徐徐悬浮,每片花瓣上,浮光掠影,隐有月华如水。 云海深处。 疯子看着骤得轮回记忆的梅冢,淡淡说道:“这种为情所困的痴情种子,最是人间留不住,神仙也不行!” 似乎联想起什么东西,疯子看一眼冯笑,继续说道:“打铁的傻大个,也是个痴情的苦命人,若不是为情,说不定……” 疯子将话压了一半留在心里,那个傻大个昔日是最有望成为以武人身份飞升成仙的存在,那颗独一无二的仙魂种,不知羡煞多少神人,只可惜一见女子误终生,第一武仙人也不要了,仙魂种也碎了……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这两句小言,是昔日一位以情思入道的神人所说,在神庭中混了个执掌姻缘的轻散神位,常在世间男女脚踝,绑系情丝,助其结成连理。 只可惜,执掌天下情丝的,却是个冷面孔的,若是昔日换上一副热面孔,说不定这天下,又会多出诸多的神仙情侣,流传下为人称赞的爱情故事。 蓦然,疯子问道:“村头那打更的老更头,近来还是那副死面子,仿佛看谁都欠了他几两银子?” 冯笑摇摇头,想了想,说道:“王丁告诉过我,不要在背后说老更头坏话,不然可能会一辈子娶不上媳妇!” 疯子顿时跳脚,指着远处,骂道:“老子就愿意单身,有本事你拆散这天下情侣……” 冯笑撇撇嘴,不置一词。 王丁昔日说起这话的时候,神色颇为肃穆,不似玩笑之言。 一旁的妇人红荳,看着疯子,顾盼生辉,眼波流转。 从未见过如此可爱之人! 第一百七十二章 攒物(祈福) 天际最边,一场涉及大道之争的搏杀,最后算是旗鼓相当,平分秋色。 所有因术法撞砸产生的余韵涟漪,被二人收敛的极好,称得上滴水不漏,萤火未燃。 最后只以纯粹肉身冲撞对砸收手的二人,彼此各自冷哼一声,仍旧是浑然不把对方放在眼里的架势。 大道相争,势如水火。 气势半点不能输。 若不是二人此时形貌用“惨烈”二字也不足以形容,这场虽未如何惊天动地的大战,却早早引来颇多山上仙门弟子远眺观望,或许会在心怀艳羡的仙门弟子心头,留下尽善尽美的印象。 搏杀有术,神仙气度。 谁人不羡? 金鸡大人肿成猪头的脸颊,几乎辨认不出,身上的旧袍子也愈发失了光彩,像块抹桌的旧布,再加上金鸡大人龇牙咧嘴却依旧头抬老高半点不服气的“丑态”,与世俗街头那些打仗吃了亏的纨绔子弟,浑然无二样。 妇人红荳先看一眼这位莫名寻上门来的落魄翁,尽管内心笑意十足,但脸上却未曾好意思显露分毫,继而偏移视线,落在自家老伙计身上。 红荳错愕之余,手扶额头,一时词穷,真不知该如何安抚自家这位“不弱对方”丝毫的老伙计,鼻青脸肿,束发散乱,身上依稀还能看到脚印,只是部位过于私密,可想而知出手之人,手段之刁钻,出手之狠辣。 两位皆化身为人形,因而各自受得这点伤势,显而易见。 疯子看一眼狗皮膏药似粘在金鸡大人身上的冯笑,心里一阵不舒服,却也说不出有何问题,只能将这点心胸小郁闷,一点不落悉数转还给俨然吃了败仗的金鸡大人身上。 二人可谓是旧得不能再旧的旧识了,自然不会讲究半点颜面,更不会看一点眼色。 “呦呵,我当是谁,原来是术法通天的吾同大人,怎么落得个这般惨淡?” 疯子笑容玩味,伤口撒盐,素来不会心慈手软半分。 “就你这幅鬼样子,还好意思笑别人……” 昔日的吾同大人,今日的金鸡大人,不无嘲讽的视线落在满嘴笑言的家伙空荡荡的身侧,反唇相讥。 吾同。 梧桐。 失了那株神木,便不再是昔日的神凤。 自古凤择神木梧桐而栖。 若是追论起来,神木梧桐的下场,与疯子昔日那一出“惊神”之举,有着无法割舍的原因。 这才有后来散种于天下,分而植之,只求神根不死,与神道一同跌落神坛之事。 至于神根扎根最深之地,对于金鸡大人,不过是近在咫尺。 可希望却远隔一方。 “以后好意思再吹嘘自己如何厉害,怕是只能哄哄那些有眼无珠的小辈了,哎……” 疯子摇头叹息,一脸无法言说的哀其某人不争。 “金鸡大人,这趟下山……” 冯笑帮忙将近乎破了相的金鸡大人换上一袭华袍,又主动递给了妇人一套,在妇人笑意有增无减的道谢后,略有不解问道。 “纯粹技痒难耐,要不是没有称心应手的兵刃,那个家伙还能好好站着吗?” 金鸡大人刻意扬声说道,大有再战一场未尝不可的架势。 冯笑不是没有看到对方身上那些个脚印,这种刁钻狠辣的“龙掏手”路数,冯笑自觉使不出来,一是没有过人胆识,二是基于身为同性何必辣手折根的意识。 “哼,阴险小人,下三路的招数也能使得得心应手……” 换上华袍的男子,额头正中有一团火焰印记,随着充满鄙夷中夹杂愤怒的话语抛出,印记宛如火焰焚燃一般,熠熠生辉。 疯子嘿嘿一笑,准备置身事外,再观好戏。 不用掏一钱银子,如何算不得好戏! 疯子看眼冲他微微摇头的冯笑,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变成一个闷葫芦,不再与对方唇枪舌战,言辞论高低。 而后若有所思地看着疯子。 二人昔日之间还是存在那么一点“狐朋狗友”的关系,自然也知晓些许彼此的猫腻。 疯子开始有些心虚,嘿嘿一笑,从袖里摸出一个圆白温润的玉石蛋,贱嗖嗖跑上前,开始给金鸡大人敷伤活血。 冯笑抖了抖空荡的衣袖,无可奈何。 狗腿这门技术活,他在这个昔日靠嘴发家的前辈身前,俨然是徒子徒孙,还是最不成器的那种。 “老梧啊,你说说,为了那点唾手可得的道运,至于这么拼吗,告知老哥一声,随随便便给你划拉过来点不就行了,你瞧瞧现在……” 疯子边给金鸡大人敷伤活血,边絮絮叨叨,俨然不记得方才二人唇舌之争,语气中还带着一副老大哥的姿态,可谓是替小老弟操碎了心。 “疯子,我昔日成道时,你似乎还在那……” 金鸡大人刚要翻翻老黄历,却被疯子及时打断:“好汉不问出处,英雄不论成败,你说点别的!” 金鸡大人出乎意料的一顿,并未继续说下去,果真换了个话题,说道:“王丁去了魔域故土,一时半会回不来,你想做的那点猫腻,趁现在还能做,不然等她回来,怕是再无可能了!” 疯子顿时脸色无比凝重,说道:“这么强?” 金鸡大人点点头,多有揣度地说道:“没办法,就是这么强!” 似乎为了给眼前这个疯子下决心,又说道:“你加我,未必打得过!” 疯子蓦然一笑,用单手并指在眉梢一抹,笑意灿烂,说道:“本人从来不打女人!” 金鸡大人灵光乍现,诡笑道:“当真?” 二人随之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终究是疯子棋弱一式。 冯笑在旁边听得,可谓是心悦诚服。 昔日的故人,如今再相看两厌,如何也有些不应景,皆是身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之人,没必要互损伤害,即便不报团取暖,也能一笑泯恩仇。 大势已去,徒留伤悲而已。 蓦然,想起什么事来的疯子,鬼鬼祟祟将金鸡大人拉到一边,嘀嘀咕咕,神色古怪,不知说了些什么。 金鸡大人突然爆发,破口大骂,道:“你想得美!” 然后愤然而去。 一线远逝,来去自由。 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 疯子兴讪讪干咳两声,自找台阶下,望着金鸡大人破开的云海,淡淡说道:“哎,我这小老弟,当真是顽石不化,不可救药了,可惜可惜……” 冯笑心有猜测,思量后说道:“王丁未回来这段时间,你不得踏进村子半步,不然我怕生出什么幺蛾子!” 疯子蓦然眼睛瞪大,仿佛与冯笑初识一般,上下打量了片刻,而后如丧考妣,耷拉着头沉默不语。 冯笑走去与妇人红荳告别,而后贴符御风,飘然远去。 疯子心有所感,鬼使神差瞄一眼妇人红荳脚踝,不过虚惊一场。 “有必要去找那老更头说道说道了……” 疯子心中思量一番后,与二人道别,挂虹远去。 额头有火焰印记的男子,波澜不惊说道:“这算怎么回事?” 在妇人眼前轻晃的手指上,缭绕着一条淡淡细细的红线。 红荳脸色复杂,说道:“怕是口舌之争惹来的一段因果!” 男子将红线抛给妇人红荳,不置一词。 他素来不喜欢与女子纠缠,更不喜迷魂丧魄的相思,这么多年,独来独往,悠然一人。 若不是眼前这妇人身上有几分故人的意味,他断然不会选择一位女子结成火契,而且是那种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且唯有死之可解的至高契约。 没来由想起那位故人,昔日也到过这片天地,虽然如今这山水大变,沧海化田,变化大了去,可这也就如同旧画新描,笔墨虽重重覆盖,但神韵犹在。 说到底,那点意味还是一成未变。 但这种微之甚微且隐藏在山水之间的小意味,也只有类如他这等天生神物方能感知得到。 东海,还是那东海,纵然缩水不足昔日十之一二。 山山水水,隐隐藏藏,拼拼凑凑,构成这么一幅支离破碎的天地。 这也是他能轻而易举再度来此的原因所在。 蓦然看眼脚下海面,男子似乎想起来,这海水缩减如此,正是那位故人一怒而焚山煮海所致。 再看看海面上那些小鱼小虾,小打小闹,犹如稚童过家家做游戏,男子再无一丝兴致,旋即恢复沉默寡言之态。 妇人红荳则是叹息一声,脚下这些打生打死的仙人,就像昔日的自己,既可怜又可笑,偏偏还不自知。 世上多俗人,仙凡皆有之。 ———— 兴趣多变的国师大人,这几日开始又喜欢上奇巧淫技,令人在集市买来些许讨巧可喜的大小物件,琳琅满目,摆满了整张书案。 御书房。 难得慵懒靠坐在一张可躺可睡可折叠大椅上的国师大人,眯眼神游,手指轻敲扶手,与另一边正摆弄一大堆拆散物件而累的满头大汗的婢女白描,形成诡异的氛围。 “哗啦……” 极为不易攒聚在一起的物件,被婢女白描轻触之下,当即七零八落,散落一地,恢复如初。 “大人,这也太难了……” 婢女白描懊恼地将手中一小巧插件扔到地上,起身走到神游正酣的国师大人身前,委屈诉苦。 国师大人睁眼,看眼几乎梨花带雨的婢女,当即明白过来,顿时收敛心思,笑道:“慢慢来,这些奇巧淫技需得花心思花时间在上面,水滴石穿,绳锯木断,功夫到了,也就信手拈来可为之了!” 说完这话,国师大人俨然忘记那堆杂乱无章的物件,皆是他一手造就,从几件大型木鸟身上拆散下来的。 拆散,随心所欲。 再攒聚,委实是件费心费力之事。 忙里偷闲花了整整一天时间也未能各归其位,国师大人干脆将这种“小事”交给婢女白描,美其名曰分君忧。 “大人,你都组不起来,何况我呢?” 婢女白描理直气壮说道,胸口起伏的厉害。 显然花了半天光景无数心思攒聚,倾倒却在一瞬的那堆物件,令她真的动了气。 国师大人莫名心情大好,似乎对婢女近乎忤逆自己,浑然不放于心,指着自己头颅,笑道:“国师大人脑壳也疼得厉害,这张叠椅就要去了大人大半心神,还不许休息休息啊!” 国师大人座下叠椅,被婢女白描拆散,却无法攒聚,害得国师大人只能亲自上手,艰难攒聚了出来。 这才令婢女白描破涕为笑,有心思继续攒聚更为奇巧的飞鸟,反正国师大人没攒聚成堆,她又有何惧? “大人,你说造出这些奇巧淫技的墨家巨匠,得有多厉害呢?” 婢女白描禁不住感慨,感慨之余,则是实打实的羡慕,羡慕那些化腐朽为神奇的墨家弟子,仿佛随随便便几件东西,经过他们一手,便能发生意料不到的作用。 叠椅,飞鸟,纵云梯,喷火的竹铳等等,令之大开眼界。 国师大人一笑,不无赞叹说道:“是啊,这些墨家巨匠,多厉害啊,半点不比那山上仙人逊色……” 国师大人说着,思绪已然飘然远去。 婢女白描看国师大人愣愣出神,不敢再叨扰,只能长吸一气,稳了稳那颗似乎从未注意过的心神,继续开始与一堆物件分论输赢。 国师大人摩挲着温润扶手,喃喃自语:“仙门,墨家,接下来该是谁呢?” “哗啦……” …… 御书房中,时不时会传出什么东西垮撒的声音,站在外面侍候的其他婢女,近臣,却无半点好奇之心,个个低眉顺目,置若罔闻。 对于那个可随意进出御书房,并且敢呼君王为大人的婢女,他们这些婢女近臣,实在不敢生出一丝一毫的嫉妒,有的只是无尽的畏惧。 他们不是没有见过仙臣进言,说有婢女祸乱朝堂,代君行令,最终被一剑削去大好头颅的骇人画面。 这座御书房外,被削去头颅的人,早已不下百数之多。 再添几个婢女近臣的头颅,又算得了什么! 不知何时,这座金碧辉煌的偌大宫殿中,渐渐风起一道道不知从何兴起的说辞,在婢女近臣中悄然流传,再绕过高高宫墙,传至外界。 虽有禁绝,但屡禁不止,结果不了了之。 一条条宫道,道道笔直。 一座座殿宇,窗明几净。 攒聚在一起,组成皇宫这个大院子,却变得犹如森然阎罗一般,令人畏惧,令人忌惮,令人不敢掏心置腹,令人不敢坦诚布公。 神游皇宫的国师大人,遍观这座偌大院子,洞若观火,心底升起的只有自嘲。 人心要是有如那些攒聚奇巧淫技之物般简单,神仙又如何? 第一百七十三章 碎碎念(祈福) 跃下城头后,冯笑规规矩矩在香火台焚香一柱,而后冲坐在屋前眯眼晒日的老妪,拱手揖礼。 他人滴水恩,暂无涌泉报,唯有揖礼而谢。 城墙外,疯子无可奈何自叹一声,掠到坐在城头吃鸡腿的小书童身前,上下打量一番,摸出一壶酒水,晃悠了两下,自来熟说道:“娃儿,光吃鸡腿,不喝酒,如何算的上吃喝,要不要尝上一口这甜酿?” 雷打不动每日必坐城头吃鸡腿的小书童眨眨眼,却也丝毫不胆怯,先吞咽下嘴里刚撕咬下的一大块鸡肉,小手在胸前蹭了两下,接过身边这个眼珠子一直打转的独臂大叔手中酒壶,在耳侧有模有样的晃了两下,说道:“甜的?” 一脸坏笑的独臂大叔,笑意愈发灿烂,点点头。 小书童轻嗅一鼻,芳香扑鼻,腹中好似有活虫被勾醒。 哈喇子从嘴角流下,垂涎三尺。 “这东西连神仙老爷都嘴馋的厉害,千金难买,千金难买……” 疯子在一旁,循循善诱。 小书童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扭头眨眼问道:“神仙老爷也像我这般嘴馋?” 疯子给了小书童一个笃定的眼神,同时点点头,信口胡诌道:“那些神仙老爷比你更嘴馋,什么龙肝凤髓,奇草异果,吃得别提有多香了……” “最关键的是,吃的时候还会喝上点你手里的杜康,别看这东西如今风靡天下,可酿酒的老祖宗当初绞尽脑汁掉光头发才酿出这等神仙留恋凡人垂涎的宝贝,这点老黄历鲜有人知……” 觉得话题似乎扯远了,疯子又摸出一壶酒水,仰头即饮,而后咂摸着嘴,说道:“味道醇美,不过……就是太过香甜,若是……” 小书童有模有样,学着疯子仰头,灌了一大口,顿时小脸通红,辛辣之气好似火龙过境,由上而下,滋溜一下子就钻进了他的小肚子里。 因为有怪叔叔在,被这一大口辛辣酒水呛得眼泪在眼眶打转的小书童,欲哭不得。 “哈哈……” 疯子咧嘴一笑,像只计谋得逞的千年老狐。 小娃儿,如何能抵得住香甜二字的诱惑嘛! 不知为何,疯子蓦然收敛笑意,心头一阵酸涩翻涌上来。 昔日,有个小娃儿,在其他同龄人抱着自家大人腿脚撒泼哭嚎要吃糖葫芦的时候,那个娃儿已经学会拒绝诱惑,譬如最香甜的糖葫芦。 疯子沉默,心如止水。 “桀桀……” 小书童只觉脑袋昏沉沉,身体却轻飘飘,仿佛踩踏在软绵绵的棉花团上,身体由内而外热的厉害,像团火焰在小肚子里焚烧。 下意识扯开油亮亮的小长衫,却从嘴里莫名发出一声奇怪的声音,这声音听上去有些许亲切,有些许刺耳,如同身体里有什么故人苏醒。 疯子看着眼前这个酒品糟糕的小书童,如丧考妣,甚至比从那片剑海下捡根绣花针时还要肃穆。 想灌醉小书童贴敷在其身溜进这个对他隔绝的地方,孰料阴差阳错,竟然遇上一头披着人皮穿着长衫的亡魂? 凝重中夹杂被人算计的懊恼,懊恼里又有无法忍受的不甘,不甘之下是即将喷涌而出的满腔怒火。 一时间,疯子脸上如开了染料铺子,精彩至极。 疯子一指点在鬼叫不止的小书童眉心,却发现自己的气机泥牛入剑海,顷刻之间就被搅碎的一干二净。 “少爷,有个独臂怪叔叔,可怜的很哩,小时候都没有吃过糖葫芦,这是九歌偷偷看见的,千万不能说出去啊……” “少爷,你说这世上真有神仙吗,要是有的话,为啥九歌没见过一位;要是没有的话,为啥大伙都说神仙老爷神仙姐姐……” “少爷,你故乡的这些鸡腿顶好吃啊,少爷没有骗人哩……” 啰啰嗦嗦,念念叨叨,醉熏上头的小书童像打开了话匣子,醉话连篇。 疯子阴沉着脸,不得已将毫无酒品的小书童死死抱在怀里,心里默叹一声,自作孽不可活啊! 据他方才气机试探,发现小书童并无神魂,体内皆是藏匿在身外这件儒门长衫法阵下的万千道剑意,而在这些剑意撺聚中,赫然封印着一只凶残亡魂,只要小书童一日穿上这件法阵长衫避体,就一日无碍,但若是如今日这般自动解开长衫,体内那只被剑意封印的亡魂,就有可能苏醒,虽一时冲破不开那万千剑意封束,但也不过是时间的问题,毕竟那些剑意已然是无主之剑,全凭一股先天意识而为。 长衫法阵与万千剑意,相辅相成,剑意如漏雨刮风的屋子,根基稳固,但免不了被钻空子,而长衫法阵,恰好弥补了这点纰漏,在原先屋子的基础上,着重在透风落雨的屋顶添砖加瓦,修修补补,长衫的那根束带,关乎这座犹如天地的“屋子”法阵开阖,相当于屋门,只要屋门不开,凶魂自然无法踏出屋子半步。 思绪流泻中,疯子低头看眼怀里小书童,小脸蛋红扑扑的,额头冒着热汗,但双手却在熟睡中死死攥着腰间的束带,还有模有样的悬了块玉,当真是儒门那群老学究的样子。 “儒门,当真是了不起啊!” 疯子自言自语,即便知道自己这一句赞誉意味十足的话语,会给儒门间接白白赠去多少的气运,可疯子觉得天下儒门值得他如此称道,那位教人向善的老书袋,更是值得。 蓦然,他想起那位老书袋似乎去了那片弃土,听不到他的泼天赞誉,一时也有些郁闷。 做好事当好人,得让别人知道啊! 不然,顺势而为攒下的这点香火情谊,岂不是白白打了水漂! 将小书童长衫整理好,疯子有模有样轻轻拍着熟睡过去的小书童,纵然心里有万般无奈,但也只能顺势而为。 “老书袋,你欠我一份天大的人情!” 这个既无甚美好童年时光,更无甚被人悉心照顾岁月的疯子,怀里搂着稚子,竟然难得的有模有样露出一丝温良。 疯子冲遥遥天际,温良神色下,说出了最狠的话语。 屋前,晒日神游的老妪,罕见的露出一抹笑意。 推门进院,映入冯笑眼帘的是一幕古怪场景。 倒霉老道双手托腮,手肘撑腿,坐在木椅上,愣愣发呆,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在老道身旁,平日用来劈柴的半截木墩上,坐着一只肚儿肥硕的大老鼠,同样爪托头,愁眉苦脸,唉声叹气。 冯笑看的莫名其妙,老道这是怎么了? 还有这只长着金牙的大老鼠,貌似就是先前想咬他却被关起来的那一只,老道不是说自己溜了吗? 怎么现在还会出现在这里,甚至感觉与老道有几分交情的意味? 老道看到冯笑回来,皱成苦瓜的脸上勉强挤出一点喜色,说了句:“回来了!” 冯笑摸了摸肚子,说道:“要不做点吃的,边吃边说?” 老道起身开始生火做饭,二人一通忙活,待两碗菜卤丰盛的面食端上桌后,冯笑一阵风卷残云,碗底露白。 “说说吧,这只老鼠怎么回事?” 冯笑起身盛来原汤坐下,透过蒸腾的气雾,看着味如爵蜡的老道,淡淡说道。 “都是这只畜生惹出来的祸端,害的连同道爷跟着一块吃亏,但打又打不过,骂又骂不过,憋气啊!” 老道叹了口气,解释道:“这畜生没有逃走,一直藏在这院中,那一日偷吃香油被我恰好撞见……被我逼的跑到菜园子里,结果想挖墙脚进屋,却不曾挖出一位疯疯癫癫的道人来,这段时间,这位疯癫道人可是将这村子闹得鸡犬难宁,人神共愤……” 冯笑闻言,方才明白过来,老槐树下那群每日骑马打仗蹦高跃低的顽童为何不见了踪影,难怪感觉哪里不对劲。 “去找过打更的老更头,杂货铺子的老寿头也找过,铁匠回来后也找过,神君庙也上了香……” 老道一脸憔悴,显然这段时日被那位疯癫道人搅闹的寝食难安,夜不能寐。 “那三位老人都没管上一管?” 冯笑问道,心里思衬着要不要放那个疯子进来帮忙解决一下这个迫在眉睫的难题。 “哎,都输了!” 老道说罢,更是愁苦难言。 冯笑一时间瞠目结舌,脑海犹如炸开了锅。 老更头与老寿头境界不知深浅,但铁匠也输了去,这个结果就有些令人咋舌,按照疯子所说,铁匠的武人境界,不在仙人境之下,虽如残垣断壁的老屋子透风漏雨,但大体框架尚在,根基也夯实,修修补补,有不小的纰漏,但也绝对生猛的不行,不输昔日之威。 “那位疯癫道人,佛道两参,非佛非道,佛禅可说,道悟也可论,歪理更是精通,一身修为少说有金身罗汉那么高……” 半晌不语的大老鼠插话说道,熠熠夺目的大金牙,显得暗淡无辉。 冯笑终于明白事情的严重性,若是那疯癫道人如这只大金牙所言,修为不低于金身罗汉,怕是这座村子所有人只能是束手待毙。 西天佛门,佛主之下,依次是菩萨,金身罗汉,金身罗汉的境界,与自由大境三重天的仙王无异,仙王境足足比仙人境高出一境,铁匠败阵,也在情理之中。 “我去去就回!” 冯笑撂下话,便匆匆走出院子,直奔村尾城头。 随身法器极多,秘术涉猎极杂的疯子,眼下成了这座村子的唯一一根救命稻草。 先前,疯子对冯笑夸夸其谈过,他有三多,一是法器极多,墨子巨匠莫能与之较比,二是涉猎秘术极杂,道门各脉汇集概能平分秋色,三是家里银子极多,财神爷的雅号不是凭空而来的。 这些被疯子当做二人漫漫路途解闷之言,尽被冯笑昔日一字不落记下,有用无用不论,长见识却是实打实的。 城头,疯子下意识回头而望,冯笑恰好跃上城头,迅疾掠来。 “想通了,请我进去了?” 疯子抱着熟睡的小书童,笑吟吟看着脸上写满必有所求的冯笑,说道。 “你这是……” 冯笑自是认识这个小书童,但看到疯子独臂抱着,心里感觉这画风转变的委实快了些,也诡异了些。 “小娃吃了点酒水,睡一觉就没啥子事了,你说说看你这么火烧屁股的赶来,有什么事?” 疯子将自己循循善诱稚子饮酒的勾当一笔带过,若有所思的看着冯笑,说道。 “你可以进来,但请务必答应一事,如何?” 冯笑开门见山,不再遮遮掩掩。 “哦,有意思了,有意思了,先别说,让本大爷猜猜看,究竟是因为什么事情,能让你如此优秀之人,低声下气来求人?” 疯子抱着挂在身上的小书童,轻轻跃下城垛,在城头皱眉苦思,踱步。 “趁王丁不在,在村子里占人姑娘便宜,被人家大人知晓了?” 疯子视线在冯笑脸上划过。 “在那水泊里撒尿,被人发现了?” 冯笑不知该说点什么好,无奈摇头。 “难不成是在神君庙打翻了香火炉子……也不对,神君去了……” 疯子猜测着种种可能,以他对这座极有意思村子七七八八地了解,所能犯下的惊天动地大错,无外乎这几件而已。 蓦然,疯子眼睛一亮,似乎猜出了问题所在,极为心虚地先环顾了一周,方才压声说道:“莫不是你发现了王丁小金库?” 冯笑看着疯子一脸认真,突然明白了为何王丁对这个家伙素来不给好脸色瞧看的原因所在。 “有一位修为比金身罗汉只高不低的疯癫道人,在村子里连败三人,金鸡大人的情况你也知道,没有谁比你更合适在这个关头站出来了!” 冯笑如实相告。 “傻大个也败了?” 疯子愣了愣,有些讶异。 “那三位都败了!” 即便这是一个无法想象的事情,但却也是不得不承认的现实。 “金身罗汉?道人?” 疯子在极力理解这二者之间的种种关联,毕竟道门与佛门,虽没有到势如水火的地步,但也远没有看上去那般风平浪静。 “可能是一位佛道两参的……” 冯笑提醒,这时候任何的蛛丝马迹,都没有隐瞒的必要。 疯子在城头上踱步,嘴里嘀嘀咕咕,仿佛在碎碎念叨什么东西。 就在这时,挂在脖子上的小书童醒了过来,醉眼惺忪,看着疯子,一脸认真地说道:“少爷,你嘴里一直在骂的道主和佛主,是什么人啊!” 第一百七十四章 厌恶(祈福) 老槐树下,再无村中幼童嬉笑追逐之声。 从村头至村尾,整个夜郎村,难得家家闭户,窗窗阖严,零星的鸡鸣犬吠之声,显得格外清晰可闻。 村头水泊,难得不见终日坐而垂钓的老更头。 喜欢蹭机运的少女,也被家中长辈唤了回去。 水泊边,只留下一颗孤零零的独木。 杂货铺子,同样铁锁高挂,不闻老者鼾声如雷。 铁匠铺子,虽然没有关门打烊,抡锤打铁的铁匠开始坐在火炉前发呆。 就连赵家门前,往日妇人扎堆的“风水地”,也再无妇人长舌蜚语之声。 神君庙,坐在高高门槛双腿悬空的小道童,双手托腮,望着庙外空空荡荡的村子,沉默无语。 一点香火也是香火啊,可那个疯癫道人就睡在庙中大殿之上,谁还敢来此焚香献供? 小道童对疯癫道人占庙为王,称不上有多反感,看其一身道袍的份上,若是深追细论,也跳不出道门一天师三神君的四脉传承,道门术法驳杂,但笼统算来,还是四脉弟子为尊,抛开个别声名不显的道脉,整个道门还是一盘风生水起的玲珑棋势。 虽然有君不见君的不成文古怪规矩,但总体而言,道门仍旧是这条光阴长河中声势最壮的宗门。 不然,道门所在的无为净地,如何能独占鳌头,引领长河大势! “我勒个阿弥陀佛,道主老爷哩,罪过罪过,春秋一梦,竟然梦到有人想害本道爷?” 大殿供几之上,盘腿坐着刚刚从睡梦中惊醒过来的道人,抹了抹一脑门子冷汗,道人掐指而算,眯眼而神游,竟然有几分宝相庄严的佛相。 “遮去了天机,还隐藏的如此干净,不是老手也是个惯贼!” 疯癫道人散去手中玄奥结印,睁眼醒来,神色平淡中多少有几分讶异,能避过他这手印的,只论境界高低,不过一手之数。 至少证明了对方是个人物,而且是个来头不小的人物,道人打了个哈欠,正了正头顶的道冠。 欲戴其冠,必承其重。 这一顶斤两极重的帽子,委实不好戴! 跃下供几,朝身后神君金身塑像打了个稽首,道人这才认真打量起这座粉饰一新的神君金身,片刻后,淡淡一笑,转身走出大殿。 君不见君,不过是一句带有某些色彩的谬传而已。 他与这位神君大人的金身塑像,这不也见过了,也没有引发什么道雷轰顶的罕见异象嘛! 不过,这位后来居上的神君大人,还是没有昔日问道于山巅的模样俊俏了,他依稀记得有人用“心澄意清”形容过这位大人,不过都是一些陈谷子烂芝麻的老黄历了,想翻都再无可能了。 思绪流转中,道人来到庙门门槛处,学着小道童坐在门槛上,双手托腮,笑望这方“处处充满互相压胜之意”的村子。 在道人眼中,这片村子布局极为有意思,神君庙,老戏台,老龙井,列而一线,彼此牵制,彼此压胜。 最妙之处,却是有些可惜了,老戏台二层,那间称得上一记妙手巧成的学塾,“不知为何”遭了天雷轰砸,变成了如今这般惨淡光景。 儒门,道门,落魄神道,蛟龙之属,百家,都曾在此占据一方水土,若他所料不错,学塾被雷击后,儒门就被迫退出了这片天地,戏台再无刀光剑影的人生百态后,百家貌似就仅存一家,杂货铺子就成了最好的商家立脚之地,只是神道为何愿意屈尊与最为众道不耻的商家联手,这其中的重重秘密,就不是他一个外人所能揣摩透彻的了! 道人望着空无人烟的道路,唏嘘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壤壤皆为利往。” 小道童翻个白眼,心想这位道兄,又开始胡言乱语了! 疯子坐在小院之中,感慨万千。 这即可算作他第一次踏进这座村子,又可称得上故地重逢。 手边的楼阁,称不上多巧制,竹木结构,寻常人家常用来夏暑之日乘凉吹风所用,但疯子看得频频点头,嘴上未曾敢泄露天机半句,但肚子里是由衷而发的敬意。 顶天立地,摘星赶月。 神仙气象,不过如此了! 视线又落在右侧空地上,院角摆放着两口水缸,些许坛坛罐罐,无外乎是些腌晒的酱菜之类,已备寒冬腊月无菜可吃之时所需,俗世凡人有此纳粮储菜的想法,不足为奇,但王丁这么做,就显得特别格格不入。 “什么毛病都养出来了?” 疯子呢喃细语,有些淡淡感伤。 蓦然,似乎想起什么来,疯子一拍脑门,抖擞衣袖,从袖中跌落出一方莹莹小塔,疯子抓在手心,眯眼估量,若是他这么自来熟的做了这件事,等真正的主人回来后,大发雷霆的几率会有几分? “你们三个给我作证,本人是纯属好意,才在这里暂时立座塔,先帮缺了一楼压地的空地添点份量,等那王丁回来了,这座塔大可收去也可!” 疯子一扬手腕,手中宝塔顷刻飞出,落在恰好与楼阁水平一线的空地,而后徐徐变大,变成与楼阁相差无几的高度。 坐在门槛上静静看着的冯笑,虽然不知道这疯子来这么一出,原因为何,但以他对疯子的了解,断然不会平白无故“乐善好施”。 毕竟,唯利是图,方才是疯子最为信奉的处事理念。 一时间,冯笑不知道他这是不是“引狼入室”,突然蹦出一个疯癫道人,就已经开始鸡飞狗跳,若是再来了不输一分的疯子,可该委实热闹了! 倒霉道人仍旧是无精打采,没有先前龙精虎猛之态,如同霜打的茄子。 与老道紧挨的大金牙,自从失了牙上的金灿之色,胃口大不如从前,对近在咫尺的冯笑,也再无啖食之意。 疯子自觉完美无缺地立好塔后,略有得意之色,回头本想会等来几句无关咸淡的赞誉之词,但当他看到排排坐的二人一鼠后,心知怕是要落了空,心情不佳,就差刻在脸上,他又不瞎,如何能看不出来! “行了,来个喘气的,给说说那疯癫道人情况,好知己知彼,提高点胜算……” 疯子没好气的嚷道,与这群没有趣味的家伙谋事,真得学会自己宽慰自己,要不然心胸再宽广,也得气个半死! 大金牙将整件事情从前到后,一字不落地心声传音到疯子心海,它这点手段,算是终日台下听经得到的妙处。 佛主讲经,素来是字字落心田,一样经,百人听,千种意,万般自在。 疯子听完,落在大金牙身上的视线,开始有些凝重,这只畜生似乎有些眼熟,与昔日见过的一只啃食佛经的小东西有几分相像,那也是他为数不多与西天那座佛门产生因果的几件事之一,对于他而言,西天佛门注重“因果轮回”之说,无异是与轮回殿堂站在了一起,而他与轮回殿堂有着刻骨铭心的仇恨,等于间接站在了他的对立面。 不落轮回,无论是对他还是真身疯子,都要遵守的不成文规矩,这也是昔日商量好的东西,亘古不会变。 “你的小金牙去了哪里?” 疯子突然问道。 不提还好,一提就绝对是再揭伤疤的疼痛,大金牙愈发觉得郁闷。 倒霉道人不得不站出来解释一下:“被那位疯癫道人剥了去,但不知道使得什么术法?” “哦?” 疯子觉着有趣至极,笑道:“救人出来,不道谢,反而被盘剥,这个故事怎么听着何其耳熟?” 失了金牙的大金牙有种想一口咬死眼前这个家伙的冲动,但掂量一下,还是默默放弃了这个不切实际的念想。 若是这个疯子能被它一口咬死,岂会活到现在,落得个满世骂名的下场! 似乎知晓大金牙心中所想,疯子也不记小仇,说道:“非佛非道,佛道两参,这天下还能有这等生猛之人?” 冯笑看眼疯子,知晓这货又开始刨坑了,便急忙拦住,一语戳破,说道:“要是能应付,就不会放你进来了,真诚点,少点套路!” 疯子瞬间如被人踩了尾巴的猫,气急败坏说道:“我是那种人吗?你看我是那种人吗?” 冯笑想了想,点点头,然后起身,从屋子里拿出一方失了颜色的斑驳法印,抛给了疯子,说道:“这是王丁之前叮嘱过的,要是那几位遇事不帮,就将这方法印丢到老香火台上,自有不怕死的家伙跑来帮忙!” 疯子脸色一变,他未曾想到王丁会将这等东西交给眼前之人保管,看样子虽未透露什么,但这其中足以说明一切。 看着失去昔日华彩的法印,疯子难免睹物生情,这方法印关乎王丁大道金身,甚至是生死,见物如见人,皆是布满蛛网的细密裂纹,似乎随时可破。 冯笑重新坐回门槛,看着疯子,说道:“你选吧,给个答案就好!” 若是没有疯子,冯笑最后必然得动用这方法印,王丁临走前,最后一条叮嘱,便是让他好生保管这方法印,不到万不得已的生死关头,就不要有焚印唤人的想法! 至于焚印唤人,唤来的人是谁,王丁没有给个说法,趁此机会,冯笑想问个明白:“王丁让焚印唤人,说会有不怕死的人过来,你知道是谁吗?” 疯子不出所料地摇摇头,讳莫如深说道:“当来之人必来,要没有这点肯定,王丁也不会想出这么个一损俱损的法子来!” 疯子心中自有思量,会笼统有个范畴,昔日神道苟活下来的神人,也不是太多,如王丁这般潇洒的,百中无一。 蓦然,疯子脑海里浮现出一幕光景,在那座再无可能超越的金灿天銮殿上,一位满身是血的少年,狼狈不堪地走出那座此后再无踏足的大殿,身后传来最响亮又刺耳的一句戏谑之言便是:“好像一条狗啊,哈哈……” “好像一条狗啊!” …… 疯子眯起狭长双眸,冷冽如刀锋。 “呵呵……”,疯子猝然一笑,呢喃:“怎么像一条狗,就是一条无家可归的丧家犬呐,呵呵……” 这便是他后来一怒之下,改名嘲笑天下人的缘由之一。 富如狗,富贵如狗。 人人皆可饲而喂之。 所以富贵于他,如狗无异。 回过神来,疯子拎了拎法印,笑道:“想知道唤来之人是谁,岂不是很简单吗” 冯笑抿抿嘴,说道:“你确定不出手相帮了?” 疯子点点头。 冯笑心中一叹,拿过法印,走出院子,直奔村尾而去。 倒霉道人长叹一声,看眼神色玩味的疯子,叹息道:“患难见真情啊!” 疯子瞥一眼老道,讥讽道:“就你这点不上道的符箓之术,还不够给自己求得安然法,若不是……” 疯子话说一半,欲言又止。 老道头顶的霉运,他自然看得通透,也揣测出几分由来,仅凭老道这幅鬼样子,能扛下这半数天道霉运而无恙,若没有背后之人苦心而为,早已不知死上多少回了。 福祸相依,半数天道霉运盖顶,自然会招来等量的灾劫,但妙就妙在背后之人那一手“否极泰来”的转换之术,等到这老道次次稀里糊涂从种种灾劫中活下来,当灾劫之数达到那个极点后,这老道便会赢来“彻头彻尾”的新生,一场场或大或小的福报自会从天而降,生生砸在老道头上! 而且是那种逃无可逃躲无可躲的福报! 疯子不禁再看老道一眼,这老道如今委实是个灾星,若不是道门有这类转换妙术,这货就彻彻底底会变成神畏鬼惧的倒霉人! 不过这些疯子不甚关心,他感兴趣的,是老道身后那个人,为何愿意花心思在这么一位天生霉运盖顶之人身上大下本钱? 突然,天际宛如烛火被风吹拂,轻轻晃漾了一下。 村尾方向的天际,裂开一道喷霞吐彩的裂缝! 疯子脸色一阵变化,然后拔地而起,飞掠而去。 香火台上,失彩的法印仅仅焚烧十之一二,一团白色的火焰宛如跗骨其上的火蛇,一口一口残食着法印上本就所剩无几的彩绘。 一阵风来,火蛇被一团五光十色的荧光包裹,渐渐熄灭。 疯子现身,有些复杂地说道:“没办法,愈是讨厌谁,还偏偏要撞上,所以那个家伙不用来了,我勉为其难出手一次好了!” 以运消运的疯子,皱着眉,苦着脸,唉声叹气,此时真的很容易被看出,他是真的讨厌裂缝中即将而至的家伙! 几乎同时,神君庙,坐在门槛上大眼瞪小眼的道人与小道童,不约而同望向村尾天际。 然后对视一眼,心中各自冒出一个古怪念头:“这股气机,怎么如此令人厌恶!” 第一百七十五章 选择(祈福) 疯子嬉皮笑脸将熄灭白色火焰的法印捡起,在手里宛如掂量银子一般,轻轻抛了抛,心中轻叹,王丁还是昔日那个样子,一点未变呐! 倏忽愣神,疯子将法印塞给冯笑,半开玩笑半认真,说道:“这方法印保管好,王丁能将它交给你,说明她真的信任你,说不定对你有意思也说不定……” 疯子挤眉弄眼,然后哈哈大笑。 冯笑收起法印,淡淡说道:“本来会应你三件事,如今只能应你两件,你接着说!” 疯子眯眼,看眼村尾方向,说道:“不应该啊,那个家伙身上那么多优点你不学,怎么偏偏缺点学的这么快,斤斤计较这一点就学的格外像!” 冯笑拢袖说道:“你们两个不是一类人,虽然你是他一手造就出来的,但还是有着明显的区别,那个人身上从来都是银子不离身,恨不能将天底下的金山银山通通装进自己袖里,不像你袖里除了法器,就再无其他东西,那个人才是纯粹的疯子,而你不是!” 上次寻竹,那个最后莫名自燃的纸人,也不是疯子真身,应该与眼前这个纸人“出身”一样,皆是疯子一手造就。 但这二者之间,又不尽相同。 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疯子呵呵一笑,眼底露出几分愁郁,说道:“凭什么他是疯子,而我就不是,难道就因为我是他一手造就出来这个可笑的理由,凭什么?” 冯笑摇摇头,说道:“真正的疯子没见过,但从见过的这几个中比较,不得不说,他还是有私心杂念的!” 冯笑眼下,有点开始怀疑那个神通广大的富如狗,是不是疯子众多纸人中的一具纸身,比较三者,身上都有一股疯而不乱的深长意味。 “呵呵……” 疯子咧嘴一笑,阴郁着脸,说道:“家里孩子众多,是得有个厚此薄彼,亲疏远近,老大穿剩下的留给老二穿,老二穿剩下再给老三,老三不喜欢再给老四……总有个不懂哭闹能换来糖吃的傻孩子会穿上那件哥哥弟弟都不喜欢的衣服,甚至还会很开心,因为一直光着膀子的他,总算有了属于自己的一件衣服啊,能不开心嘛!” 疯子淡淡说着,手里不知何时多出一件珠光宝气的玲珑宝塔来。 “你小心,能避多远就避多远,老城墙是不是还未曾走到尽头看上一看,现在正好有空,还不去看上一看?” 疯子催促道,手中玲珑宝塔已经徐徐变大,塔身分九层之多,每一层都有宝光流泻,似乎疯子手掌稍稍倾斜,沉坠在塔层上的宝光就会如月华直落九天而下。 一抹身影瞬间而至。 缩地成寸,道门几大秘术之一。 不经意露了一小手的疯癫道人也不担心被看出根底,打个稽首,说道:“悄然入梦,以梦杀人,施主委实好手段!” 疯子托塔而立,一脸坏笑,说道:“你们这些参禅悟道的,都喜欢说点众生听不懂的话,就像现在你说的什么意思,半点没听明白!” 疯癫道人哈哈大笑,笑道:“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疯子眨眨眼,看着疯癫道人,一脸果然如此的神情。 视线从城头上那道狂奔的身影上收回,疯癫道人说道:“确定能拦得住本道爷?” 疯子咧嘴一笑,掂了掂手中的宝塔,笑道:“试试看!” 三道身影须臾散开。 道门大术,一气化三清。 一道直接手掐秘术,迎面以排山倒海之势,轰砸而至。 两道左右绕开疯子,在空中留下两道淡如清风的身影,朝城头掠去。 疯子手中宝塔,塔身一瞬而动,不过晃了晃。 九道雪白光瀑刹那间倾泻在地。 其中六道尚未落地,便画弧而去,在空中拖曳出六道亮白丝线,直落城头远处。 六把飞剑。 剩余三道光华最盛的飞剑,一剑悬顶,岿然不动,一剑迎着道人汹涌拳印撞出,一剑绕身逡巡,如身覆宝甲。 疯子半步未退,平静如水。 带起涛涛雷音的拳印与雪白无华的飞剑撞击在一起,不过眨眼之间,未等到惶惶如神人擂鼓的炸裂呼啸声荡漾波及开来,疯癫道人再次掐诀结印,拳带点点金辉,再次砸在被拳印略微影响的飞剑剑身之上。 绕身逡巡的飞剑倏忽而至,瞅准一个不甚明显的空隙,直刺道人眉心。 道人轻呵一声,拳势如大日飞天,迅猛暴涨,点点落下的金辉也变成一只只金蝉,随着大日沉海的拳凿,发出威慑神魂的蝉鸣,向其中一把飞剑缠斗而去。 直刺眉心的飞剑虚晃一下,骤而笔直飞落,撞击在被金蝉困住的飞剑剑身之上,拳印堪堪而至,开山辟地一般凿在救剑如救人的飞剑剑身,一阵炫目华彩爆发,飞剑炸裂! 得救的飞剑一线穿过,将金蝉刺穿搅碎,然后陡然直起,剑尖冲天,朝道人咽喉部位飞刺而出。 同时,第三把飞剑,已然神鬼不知,绕身道人脑后,凌厉刺落。 疯子蓦然脸色大变,掠身飞出,直奔城头远处而去。 两把飞剑前后夹击之下,道人似乎顿时捉襟见肘,咽喉与后脑,同时被一线白光洞穿。 地上半点鲜红未见。 道人身影,如春风拂过,冬雪消融,渐渐消散。 飞剑画弧,疾追疯子而去。 腿脚贴着御风符箓的冯笑,顺着老城墙绵延方向,拼命飞掠。 只可惜城头罡风拂体,随着掠出距离愈远,这种类似浩山压顶的沉重感愈发强烈,冯笑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身外这件华袍与罡风摩擦发出的噼啪作响,金石开裂之音。 身后两道凌厉气息愈来愈近。 冯笑眼角炸裂,口鼻开始渗血,即便有御风符箓加持,可总体而言,仍旧是身坠泥沼,寸步难行。 城墙方向望去,仍旧是蜿蜒绵亘,不知其终。 冯笑已经无法掠空飞行,只能紧贴城石地面,以极其微小的距离,御风而行。 与其说御风而行,倒不如说是跑的飞起。 压在身上的沉重感有增无减,甚至再向前飞出,压塌脊梁也不是没有可能。 “让本道爷看上一看,究竟是谁人?” 身后,传来一声略有惊诧之声。 一记拳印不轻不重轰砸在冯笑后脊,堪堪将冯笑提在心间的那口气给震碎。 冯笑飞出丈远,在城石上摩擦出一道血痕。 疯癫道人真身止步城头,认真打量起不远处那个有些出乎他意料的年轻人。 这座老城墙,是这座天下压胜最重之地,愈往后走,且不说重如神山盖顶的天道压胜,就说这不比飞剑戳刺的呼啸罡风,就足以令一些肉身薄弱的修士陨落于此,譬如那素来重术法而不重肉身坚韧程度的炼气士。 不过眼前这个年岁轻轻,肉身坚韧程度出乎他意料的年轻人,似乎既不是武人,也非剑修,更不是炼气士,至于眉心与胸口熨贴的两片金身碎片,却有几分神道金身的意味。 这个身份古怪的年轻人,能坚持跑到现在,已经大大令他称奇。 “你究竟是何种修道士?” 疯癫道人轻轻跺脚,城石地面瞬间从其赤脚之下,生出一截十丈远近的金光大道。 “噗噗噗……” 尾随而至的一道道雪白飞剑,纷纷落进金光大道之上,犹如深陷泥沼的鸟雀,争鸣不止。 “好了,你可以说了!” 疯癫道人解决掉这些惹他心烦意乱的飞剑后,转身望着撑地站起身来的年轻人,平静说道。 “对了,忘记告诉你,道爷有个小规矩,就是不喜欢信口胡诌之人,若是被发现你在撒谎,那些飞剑便是你的下场!” 道人提醒道,话音刚落,身后六把陷落金光大道的飞剑,一瞬炸裂,城头之上,瞬间大放光明。 “咳咳……说真的,什么武人,剑修,一概不明白……咳咳……” 冯笑大口吐着血,喘着粗气,后脊遭拳凿之地,钻心彻骨的疼。 “哦?这么说,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踏上的这条修道之路究竟是哪一条?” 疯癫道人讶异,视线在年轻人身上掠过,如其所言,体内并无武人的那口气机流淌,各大气穴也未贯通,至于腰腹部位,盘踞的那条小龙,有几分意思外,这个年轻人再无吸引他半点之处。 “你是那儒门弟子?” 道人蓦然想起,还有那儒门,虽没有肉身坚韧的武人拳头硬,也比不过剑修凌厉,但仰仗得天独厚的世道人心,造就出那座恢宏的无形广厦,广厦之巅,是儒门圣贤坐镇,天下儒门弟子,皆凡袖中有清风,胸中有浩然气,皆可言出法随,如圣亲临。 不得不说,儒门那群圣贤,真的是好大的手笔! 纵然是他,也不得不承认,委实厉害! 可与道门大术“一语成谶”以及佛门“万佛相伴”相提并论! 冯笑好不易止住吐血,点点头后,又摇了摇头。 疯癫道人却是看得明了,如他一样,非佛非道,佛道两参。 既非完全佛门中人,也不是见道主得道声“无量天尊”的道门弟子。 掐指一算,道人神色变得有些玩味。 这座天地,儒门气运早已分崩流散,如那散碎在山间的溪涧山泉,万万做不到奔流归海的雄阔气象,自然也就无法成就出儒门圣人气象,没有圣人坐镇,气运混杂消散,星碎于天地,更不是出不来一个像样的儒门弟子,如此这般,气运就一点点彻底消亡殆尽。 那座老戏台的二层,被雷击的学塾,就是儒门败走这片天地的缩影。 想明了其中玄机,道人视线刚要落在年轻人身上,一道凌厉至极的剑意倏忽而至。 道人不禁为之动容。 连连挥袖,袖中抖擞出的一弯弯皎洁月泉怦然粉碎,月华溅地,摔碎一地华彩。 剑意势头丝毫不减。 道人一袖被洞穿。 独剩一袖。 袖中顿时金光澎湃,仅仅从袖口流泻出的点点金辉,就令天地为之一暗。 城头簌簌晃漾,显然承受不住道人袖中之物。 笔直刺出的剑意甚至都有一丝倾斜迹象出现。 随着道人凌空抖袖,愈来愈多的金辉好如潮水倾泻落地,少半个金日出现在袖口,虽被道人以秘术幻形成圆盘大小,用袖里乾坤藏匿袍袖中,但也足以令人惊讶道人有此惊天手段。 疯癫道人,有两大嗜好,一是与佛道两门辩经论禅,二是收集那些破碎天地中的日月形骸,收来后皆会被其以秘术炼就,藏匿袖中。 这少半个金日,道人来之不易。 可生死关头,金日再重要,也抵不过性命之重。 抖擞衣袖,彻底将金日抛出,朝一往直前的剑意撞去。 “叮……” 一声清脆,宛如金石开裂。 金日如瓷盘皲裂,蛛网密布。 道人大惊失色,掉头就跑,浑然不再有半点侥幸心思。 待道人刚掠出百丈之外,金日彻底崩碎,星星碎碎的碎屑,尚未落地,尽数被剑意吸纳一空。 吸纳干净金日碎屑的剑意,似乎变得有些明亮。 一线掠回,没入冯笑眉心。 疯子姗姗来迟。 “那道人为何如同见了鬼一般,跑的那叫一个快?” 疯子狐疑地盯着冯笑瞧看,却也未曾看出个所以然来。 将一颗丹药塞进冯笑嘴里,疯子啧啧称奇,说道:“厉害哩,厉害啊,果然是英雄出自少年郎,怪疯子眼拙,没看出高人就在眼前,惭愧惭愧!” 最终,疯子视线落在冯笑眉心,那里有片金身碎片遮挡,令他看不分明,眼前这个年轻人的眉心之中,究竟藏着何等秘密! 再就是胸口心府之地,同样熨贴着一片,这贴金之术,他自然知晓是出自何处,可他万万没想过,那个真身视财如命之人,会将这等涉及成就金身神位的大术传给这个年轻人。 互利互惠,一向是疯子经营生意经的手段。 可疯子看不出眼前这个年轻人有何资本能让那个疯子心甘情愿传出贴金大术,纵然是道主佛主亲临,他相信那个疯子,也不会慷慨大方。 “究竟是什么东西?” 疯子迫切想知道。 同时,他也迫切想趁此良机,一剑诛杀眼前这个年轻人。 于他而言,但凡是那个人喜欢的,他一律厌恶,正如眼前此人。 所以,从一开始,他打心底就厌恶这个年轻人。 不过被他很好的掩盖。 “杀还是不杀?” 成了疯子眼下在心头纠结却又不得不作出选择的问题。 第一百七十六章 李代桃僵(祈福) 城头罡风呼啸,吹刮地疯子心神似乎也跟着轻飘起来。 眼前机会千载难逢,最是杀此人的良机。 打杀后,也不用考虑什么,尸身弃此无人之地,任凭凌厉如刀剑的罡风,吹拂个几年,自然化道于无形,消失的一干二净。 且不会留下任何蛛丝马迹的隐患。 不是月黑风高夜,却最是埋骨葬人地。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杀! 疯子双眼一眯,冷冽的气息瞬间由内而外散发而出,藏在袖中的玲珑宝塔,轻轻晃漾。 二层,落下一个黄豆小人,触地摇身而变,变成一位双手拎刀的红杉刀客。 一短一长,两把寒刀,光芒摄人。 宝塔二层,八颗黄豆小人,不过才滚落一颗。 双刀翻飞,旋曳出两团月光,然后一抹红衣暴起,冲杀向那个不动如山的身影。 “哎,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一声低语,不知何起,不知何至。 两道刀锋骤如月泉流泻的红杉刀客,瞬间止步不前,从头燃起一抹星火,继而火光大盛,眨眼化成灰烬。 灰烬尚未落地,便被罡风卷拂,消散于天地。 疯子阴郁能滴出水来的眼睛,死死盯着这一刻如神魂附身的年轻人,咬碎钢牙,冷冷嘶吼道:“你究竟是谁?” “我是谁,你问的这个问题一点也不好笑……” 恍若闭眸神游的冯笑,从嗓子眼里挤出一线甚为刺耳的声音,仿佛剑尖在地面划擦。 “昔日,妙心偶生,方才一念之差造就出你们,虽良莠不齐,但终归是因缘际会之物,也就默允你等为所欲为,你是九人中最特殊的一位,是心神晦暗之际,由心而生,且沾有一丝心头血,故而你虽是九人当中岁月最短之人,但你却是深得我心最多的那一个……” 疯子满脸抽搐,神色狰狞,像极了一只被欺辱到要爆发的野猫。 “嘿嘿,话说的真中听,场面上的人就是了不得,三言两语就能说出天花乱坠来,今日要不是你来,说不定他还真死不了,可是既然你来了,那他还真的就必须死,当着你面,一点点吐血,神魂一点点消散……” 不知为何,疯子歇斯底里地说话间,脸面已然被止不住的泪水覆盖。 “你是最得我心之人,却也是脾性最莫测的那个,留你委实是我一大错误,私心杂念,你终归是占了私心二字,万事万物都想由你支配,天地轮转任你布序……可如你所为,这条长河真的能生生不息,奔流不止吗?” “昔日你从我这里偷走的那些法器宝贝,无甚稀奇,你打着幌子招摇撞骗,先去无为大界找道主改你本命不成,又去了西天佛门寻找轮回契机未果,最后再去浩然大界求圣人续命长生,三方都失败后,这才失魂落魄至此,却不经意被你发现此人,赫然是你大道压胜之人,故而你便开始处心积虑,想谋划出一个完美的杀局,那只与佛主有因果的听经老鼠是你诱来,因为昔日你在那佛主台下,发现此鼠对香油极为喜欢,由此才有了凡俗那场封神大战,但你万万没想到,与你最为契合的老八,在最为关键之时,却毅然决然选择一肩扛劫,这才一计不成。” “东海布雨宗本是个气运绵薄的宗门,可你为自己布局,硬生将那一国气运悄然转移在布雨宗头顶,甚至还留下龙涎可为香的提醒言辞,斩龙台下那条老雷龙,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被震慑法印之下万载,昔日的罪孽也算一笔勾销,却不想被你抽筋扒皮,还将最后一缕龙魂赠送给那个从轮回殿堂溜逃至此,再无轮回的可怜虫,那些闻风而动的仙门,皆如提线木偶,被你操控而不知……” “够了……嘿嘿,就算你全然知道又如何,不还是乖乖看着,鞭长莫及……” 疯子涕泪俱下,但眼睛中闪现出引以为豪的光芒。 “一盘好棋,被你搅得人仰马翻,呵呵,说来可笑,在斩龙台下,竟然有那么一丝念头,想就此放过这个年轻人,看看他究竟能走多远……” 疯子用袖子胡乱擦过脸颊,神色蓦然有些落寞,说道:“这个年轻人太像当年的你,纵然深陷泥沼,也从未大呼小叫,呵呵,这鬼地方,比泥沼还不如……从他身上,竟然找不出一丝心神缝隙,日日夜夜,如弓弦紧绷,活的比村里的鸡犬还累,与人为善,倒不如说是敬而远之,那几位苟活至今的老家伙,心里明亮如镜,哪里会看不出这个家伙对这个鬼地方厌恶至极,呵呵,妙就妙在,偏偏说不得,一口气憋在心里,想找个无人之地发泄也不能……” 附在冯笑身上的那道神魂,静静听着。 “老八把自己从你那里得来的家底,一股脑都压在了那个凡俗之人身上,整整八百年的气运,老八是最得你财运之人,这些年做出那番生意来,你也看到了……” 蓦然,这个被称作老九的疯子,话锋一转,开始替所谓的老八说话。 “这场生意,仅仅老八一人所为,没有其他人染指,他不过是想多赚点银子,好让你高看他一眼而已,昔日就属老八被打的最狠,次数最多,这次就由我来偿还,放过老八!” 被称作老九的疯子,骤然捏碎袖中玲珑宝塔,一股雪亮白光,一瞬冲天而起,将这位名不副实的“疯子”轰地碎屑不剩。 “何苦来哉,最得我心之人是你,知我软肋是何,临死还要拉上老八垫背,真的是死不悔改!” 叹息夹杂着愤怒,最后化成无可奈何的沉默,只听城头罡风呼啸。 “也罢,共主助你一臂之力,疯子岂能居于人后,赠你一桩机缘也好,权当小赌怡情!” 若隐若无的话语在城头被风吹散,天地之大,竟无一人可听。 不知过了多久,冯笑终于苏醒过来。 检查身体无恙后,环视四周一阵狐疑,他依稀记得自己利用眉心剑意,吓跑那个疯癫道人后,疯子姗姗而至,再往后就记忆全无。 “疯子不告而别?” 冯笑抖出两张御风符箓贴好,不知为何,身上再无先前的那种负重之感,御风一掠,十数丈远。 回到村中,冯笑问过倒霉老道,疯癫道人并未出现,又去神君庙问及小道童,小道童倒是眉开眼笑,笑嘻嘻看着冯笑,满眼的金星星,宛如财迷见到了金山银山。 在村中找寻一遍无果后,冯笑方才放心敲开杂货铺子的铺门,打开门后,冯笑吓了一跳。 老寿头面如金纸,仿佛大病初愈,身子骨也瘦成一截枯木。 “无碍,休息些许时日就好了!” 重新躺回躺椅的老寿头看出冯笑询问之意,就眯眼解释了一句。 “前辈之恩,没齿难忘!” 冯笑毕恭毕敬,躬身揖礼。 一鞠到底。 “好了好了,这把老骨头闲着也是闲着,出把力气也没什么,不用放在心上!” 老寿头摆摆手,说道。 冯笑放下一两银子,取走一把焚香,退出杂货铺子。 直奔村尾,香火台,焚香三柱,谢及救命之恩。 待香火散尽,冯笑才冲屋前晒日的老妪拱手揖礼,没有老妪那清风一送,他如何逃得过疯癫道人那两道化身。 老妪依旧眯眼晒日,身边老狗鼾声如雷。 神君庙,看冯笑焚香后,小道童委实开心,嘴角都咧到了耳根,绕着冯笑身边,说道:“那道人与咱家神君可是没有半钱银子的关系,若不是打不过,早就一脚将其踹出大殿,哪里能容他在大殿之上撒野!” 冯笑仰目,看着粉饰一新的神君金身,点头说道:“做的不错,神君大人必然很喜欢!” 原来,不知何时,小道童将残缺了一臂的神君金身给修补完整,又用金粉上上下下粉饰一遍,金身塑像焕然如新。 “神君大人喜欢就好,香火旺盛,须得仰仗神君,老话说人靠衣装马靠鞍,这金身塑像更是此般道理,村头那些个有钱的老爷们,看见这金光闪闪的神君,如何能不舍得多献供点香火,香火一多,神君大人必然高兴!” 小道童说的头头是道,喜笑颜开。 冯笑离开神君庙,看眼无名山丘,打消了登山拜访的念头。 毕竟,金鸡大人最不喜被人打扰。 再看眼村头的深宅大院,冯笑悄然叹息。 回到院中,老道正围着宝塔转悠,大金牙也跟着凑热闹。 冯笑搬张板凳坐下,倚在墙上,看着一人一鼠,心中在盘算王丁离开的时间。 “奇了怪哉,老道的迎春符,怎么会贴在这里?” 突然,老道扯着自己的破锣嗓子,失声叫喊起来。 原来,在宝塔内,赫然张贴着一张迎春符,正是老道亲笔写就的那种。 “你来看下,会不会有什么古怪?” 老道站在宝塔上,心神不宁,冲好似打盹的冯笑挥手说道。 冯笑起身来到宝塔前,一跃而上,果真在宝塔内,看到一张贴符塔顶的迎春符。 “符盖顶,因果可换。” 冯笑想起看过的经卷上似乎有这么一句话。 “疯子这是还嫌自己不倒霉吗?” 冯笑看眼霉运盖顶的老道,却是隐隐觉得这里面必然不会如他所想这么简单,疯子的手段,素来花样繁多,神出鬼没。 “贴符之人,大概是想借你这头顶霉运,挡灾去难,不过这样也好,替你分散一些霉运,平日也可走路顺当些!” 老道神色凝重,摇了摇头,欲言又止。 “有什么不对?” 冯笑看眼老道,觉察出似乎有难言之隐。 “虽然不知这贴符之人是谁,但这一手委实阴狠,符盖顶,分内外之说,其外,有庇佑一说,其内,却截然不同,有烈火烹油一说,相当于将写符之人,一身精气神所在,架在大火之上炙烤,譬如写符之人可活百岁,但通过如此作为,支撑神魂肉体的精气神消耗殆尽,那写符之人,自如逝水古木,离水游鱼,活不过些许时日!” 老道愁眉苦脸,说完一阵叹息。 “能不能撕掉?” 冯笑皱眉问道。 “要如此简单,老道也不会如此忧心忡忡了!” 老道看着自己写下的符箓,本是迎福赐福之效,但事与愿违,结果却要自己性命。 “没有破解之法?” 冯笑心有不甘,皱眉问道。 “有倒是有,不过……不过得需要将宝塔之人斩杀,否则贻患无穷!” 老道一想到那个疯子,不禁头疼起来。 老道写符之术凑合,道法也一般,但识人之术,还算可以,那疯子一看就是地仙之上的高人,让他去斩杀地仙,还不如直接让他去送死! 修道之路,凡人艳羡,但真正踏上这条道路后,可谓是冷暖自知。 正所谓凡人羡神仙逍遥自在,但神仙又何尝不羡慕凡人知足常乐? 冯笑陷入沉默,疯子在城头上究竟去了哪里,在他莫名消失的那段记忆里,又发生了什么? “先放着,等疯子回来后,再想想办法!” 冯笑安慰道,他也给不出更好的解决方法。 二人下了宝塔,老道故作轻松一笑,看的冯笑蓦然觉得心里一酸。 “容我去问问那几位再说!” 冯笑想到老更头几人后,便直奔村头。 敲开老更头小院院门,冯笑揖礼后开门见山,说明来意,坐回板凳上喂鱼的老更头,淡淡说道:“倒是听说过这等禁术,将二人因果交换,不过老头子不会写符,帮不了你啊!” 冯笑看眼所喂游鱼,道谢后离开。 老更头撒下一把饵料,喃喃自语:“一把饵料下去,都冒出来了……” 杂货铺子,老寿头瘫在躺椅上有气无力,想了片刻后,却是摇摇头,一言不发。 冯笑同样揖礼道谢,离去。 铁匠铺子,铁匠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冯笑看眼坐在一旁的妇人,留下一两银子,揖礼而去。 “或许可找一位气运绵长之人,李代桃僵,取而代之!” 铁匠给出了这么一个不算答案的答案。 冯笑回到院中,刚要与老道说话,却见从宝塔顶端,倾泻一道金光。 紧接着,便是大金牙一阵风起,从宝塔中溜出。 只见大金牙圆滚滚的身躯仿佛是刺破的气球,一步一缩,跑了有三四尺远,身躯竟然诡异地缩去一大半。 冯笑连忙跃上宝塔,抬头一看,塔顶的迎春符,赫然消失不见。 塔底,有些许灰烬。 在灰烬旁,散落着点点金辉,宛如从经书上掉落的文字一般。 第一百七十七章 尺寸干净地(祈福) 小院幽幽,可听阵阵叹息。 夜色深沉,却无一人入睡。 两人一鼠,排座屋前,神色各异。 体型明显缩水的大金牙最是悲伤难过。 金牙失了去,金爪失了去,最后身上这点日积月累攒下的“油水”也被剐了去,这幅一穷二白的鬼样子,如何再回去面见佛主他老人家! 大金牙的呜咽,不似鬼哭狼嚎,却依旧搅闹的身旁二人无心睡眠。 那张原本与老道息息相关的换命符,阴差阳错经大金牙一搅和,剐去它一身“油水”,反倒换了老道一条活路。 冯笑也是在看到塔底那些如金色文字的金辉后,方才隐隐明白过来。 “等回去后再吃回来不就行了,佛主座下那么多经书,会在意你吃得那几本?” “放宽心,那点油水已经没有了,再悲伤也讨不回来了,看开点!” “既然暂时回不去了,要不然加入我们,做出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万古留名如何?” “咱们三个先立个宗门,名字都已经想好咯,就叫掘仙宗,专门刨掘各大仙门的先祖坟冢,冯笑负责探墓,老弟你负责掘坟,老道负责望风,分工明确,各尽其职,必能将掘仙宗发扬光大,威震八方!” …… 老道越说越起劲,吐沫星子满天飞,这里也就属他眼下最开心,毕竟刚刚捡回来一条命。 被老道亲切称呼为老弟的大金牙,根本就不想理睬老道,若不是老道死皮赖脸硬拉着它出来看星星看月亮聊天,现在心里估计会更好受一些! 大金牙望着天,突然有点想念佛主台下听经的悠闲自在光景了! 至于一旁喋喋不休的老道,嘴里说出的话语,它是半点没听进耳朵里。 它这双耳朵,出了名的左耳进右耳出。 被老道拉来陪聊的冯笑,听着老道壮心不已的话语,甚至有点怀疑这老道之前究竟是不是半路出家做的道士! “老弟你有所不知,仙门坟冢,可是出了名的油水大,各种仙王宝藏应有尽有,你可听过原古那把照妖镜的大名,啧啧,听说就藏在妖族那位昔日差点闹翻天的先祖棺材里,此镜一出,谁与争锋!” “还有那神庭之主的坟冢,传说与神庭一并葬在无尽虚空之中,受万界香火献供,要是能进去一饱眼福,死而无憾!” 冯笑听着听着,蓦然想起当时从老道手里得来的那几粒小玩意,抖擞衣袖,掌心中多出几点熠熠生辉的晶莹玉籽,在如水月光照耀下,粒粒莹澈无暇,光彩夺目。 喋喋不休的老道也被冯笑掌心的光彩给吸引,连忙凑近一瞧,嘴角抽搐,赫然认出了这正是他昔日送给冯笑的。 七粒玉籽,可组成一副神藏图。 不过老道记得他只给了三粒而已,那冯笑掌心多出的另外两粒玉籽是什么情况? “另外两粒从哪里得到的?” 老道喜出望外,恨不能自己托在掌心瞧看。 “从一头猪精身上搜出来的!” 冯笑也不隐瞒什么,如实相告。 “这下真的赚大发了……哈哈,否极泰来,否极泰来啊……” 老道蓦然得了失心疯一般,笑得前仰后合。 原来,冯笑从猪精那里得来的两粒玉籽,正是老道推测过刻有山势地貌图的最后两粒,虽然眼下缺失了前两粒寻山走水图,但架不住老道昔日日思夜想的惦记,那两粒玉籽上的图迹已经点滴不差地全然刻印在脑海。 如今老道不过瞧上一眼,一整副完完整整的神藏图,全然浮现在脑海,小到山水走势脉络,大到天地光阴良辰,点滴不落,纤毫毕现。 “神藏啊,神庭时代遗留下来的宝贝,说不好再挖出点长生果什么的,一人一颗,岂不是从此就可长生不死了?” 老道已经开始憧憬,指日可待的大好光景。 “你能找出图上的山水地貌是哪里?” 冯笑无情地给老道泼了一大盆凉水。 “只要在山前转上一转,老道自有办法!” 老道还卖了个关子,留有余地。 如此聊叙了片刻后,睡意上头,冯笑起身回屋睡觉。 院中,老道拉着大金牙,死活不撒手,继续憧憬着似乎唾手可得的一大堆仙藏宝贝。 翌日。 冯笑起了个大早,去村头挑来水做饭,屋子里鼾声此起彼伏,大有一较高低之势,冯笑不是不想睡,实在是被吵到睡不着。 熬煮米粥后,静待碳火熄灭,火灭粥成,时间拿捏的刚刚好。 因为先去了村头汲水,此刻冯笑便直接去往村尾老城墙,日行三巡的惯例,不可丢掉,更不会断绝。 跃上城头,眺望云海,冯笑此时已经知道滚荡的云海下,正是凡俗天下,而他所在的这个村子,似乎就是所谓老天爷住的地方。 举目所及,目之所望,云海滔滔,却感觉不到半点超凡脱俗的神仙气。 即便冯笑不懂什么山水大势,堪舆诊脉之术,也能看出这座村子可谓是名副其实的“死地”,前无进路,后无退路,困绝一方,自成禁地。 但似乎又是有千万条道路通向这里,村头那些终日龟缩在宅院中之人,如何携家带口离开这里,又如何神鬼不知的回到此地? 老香火台,显然类似传送阵,一端在此,另一端却不知在何处。 村头水泊,也是进入村子的道路之一,褚氏与崔氏,正是经水泊回到的村里。 除此之外,冯笑再无发现有什么可以进入这里的通道,张氏那位老圣人据说正披星赶月而归,齐家,古氏,白氏,还有陶家,至今大门紧锁,看不到有归来的迹象。 再就是高家,赵家,孙家,金家这四家,村中些许诡异,多半是这四家搞出来地弯弯绕,其中赵家又与王丁有过一段因果,至今王丁路过赵家门前那块“风水宝地”,仍旧会招来村中妇人议论纷纷,尤其是赵家妇人骂的最狠。 高家,要不是有高山那个狼崽子,冯笑也说不定不甚放在心上,吃了他几次亏后,那只狼崽子似乎变得老实安生许多,虽然仍旧是一副看谁都不顺眼的神色,但却也没有了往日的狂傲。 至于其余的金家与孙家,冯笑暂无更深的了解,只是依稀知道,王丁似乎对金家的那个麒麟独子看得甚重。 再剩下的住户,据王丁说,不是祖上仙人死绝,就是爹不疼娘不爱的可怜虫,不值得她放在眼里,因为她能看在眼里的,已然高人一等。 不过,王丁随后又说,那些落魄户,都是为这座天地出过大气力的,替苍生万物出过剑的,没有他们那些人,这座天地会存在,但肯定不会存在的如此完整。 有趣的是,冯笑看到过虢氏那个喜欢吃鸡腿的小书童,曾经蹑手蹑脚去过算是与王丁相邻的那户人家,偷偷给那个头顶羊角辫终日浑身脏兮兮的小姑娘鸡腿吃。 与王丁为邻的那家人,似乎是个喜欢独来独往的汉子,在杂货铺子见过两次,都是去老寿头那里赊酒吃,汉子眼神与那个小姑娘一模一样,明亮又清澈,因此冯笑印象极为深刻。 再往村尾数起,就是几间不避风雨的破屋子,常年无人居住,早已坍塌近半,不过倒是村中顽童常去捉迷藏的好地方,冯笑曾注意到,铁匠对那几间屋子,似乎格外重视,不过或许是自家婆姨管教的森严,冯笑再无看到铁匠在屋前沉思的景象。 过了那几间破屋子,就是一大片被王丁称作仙奴的住地,光听名字就知晓住在那里的人,应该都是昔日侍奉神仙老爷的奴仆后人,不过令冯笑感到奇怪的是,这些人似乎与对面画地为牢的老妪等人,同样不曾迈出一步,走到村中走走看看,甚至连顽童都鲜有出来玩耍。 顺着老城墙往南看,是一大片狭簇矮小的屋子,甚至绵延出数里之外,这么个地带,王丁素来鲜有踏及,至少冯笑是一次未曾见过。 站在城头上,甚至依稀能听到传来的顽童嬉笑之声,冯笑想了想,决定沿着城头,朝南走上一走。 由于身上再无那种负山在背的沉重感,冯笑走的格外轻快,罡风依旧呼啸,但脚步如踏雪滑行,一掠几丈远。 “程心,你就是故意不理我,要不然你给我说句话,让他们瞧瞧?” 冯笑止步,跃身上城垛坐下,打量起离城头丈远外的一群顽童。 说话的是位小光头,脸上脏兮兮的,就像是从泥里钻出来的一样,不过脸上纯真的笑意,却是泥土掩盖不住的。 小光头挠挠头,轻轻拉扯了两下身前穿着一身花衣裳的小姑娘胳膊,因为害怕自己小脏手弄脏了小姑娘的花衣裳,小光头不过是虚晃了两下而已。 “拾忆,给你说过多少遍了,我不喜欢你的,看你脏兮兮的样子,要是被我娘看到我和你说话,回家会责罚我的!” 名为程心的小姑娘,小脸通红,说着在心尖攒了好久的话。 “你们瞧见没有,程心可是跟我说话咯,我没有唬你们吧!” 被程心叫做拾忆的小光头,却是置若罔闻,满脸飞扬的神采,冲着一群小伙伴拍胸说道。 话音一落,顿时惹来轰然大笑。 谁人都知道,拾忆家都穷的揭不开锅了,家里连给他买双草鞋的钱都没有,只能让其光着小脚丫跑着玩,与其说是跑着玩,倒不如说是死皮赖脸求着一众小伙伴和他玩。 没有小伙伴愿意和一个穿不起鞋子的人玩。 除了程心。 因此,程心是拾忆在这里唯一一位称不上朋友的朋友。 但这也丝毫不阻碍拾忆拿此事当做自己唯一一件拿得出手且值得骄傲的事情。 “拾忆,你在这样,以后我就不和你玩了!” 程心被小伙伴的笑声气的几乎哭了出来,眼睛挂泪,泫然欲泣。 小光头拾忆一看,顿时有点尴尬,只好学着自家老爹安抚娘亲的样子,轻轻虚拍着程心的后背,说道:“对不起,老婆,以后再也不敢了!” 懵懵懂懂的顽童,如何明白那二字的意思,不过是照猫画虎,学着做罢了。 拾忆不明白,但小伙伴里有人明白,一听拾忆称呼程心为老婆,顿时开始起哄,叫喊着程心给拾忆当老婆了…… 小姑娘程心本就泫然欲泣,再经小伙伴这么一闹,挂在眼角的泪珠子顿时扑簌簌地往下掉,想断了线的珍珠,如何也止不住。 拾忆一看,顿时慌了神,老爹当时安抚娘亲的时候,确实是这么说的,一字不差啊,他记得当老爹说完这句话后,娘亲的脸上绽开出了花一样的笑容。 可如今换他,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百思不得其解的拾忆,不得不开始挤眉弄眼扮鬼脸,逗笑程心,因为每次他惹恼这个唯一的朋友后,只要他一扮鬼脸,程心保准笑出声来。 或许是这次程心真的很伤心,无论拾忆如何扮鬼脸,金豆子始终止不住,甚至还越掉越多。 小伙伴已然鸟兽四散,继续跑着追着玩闹。 没有谁会关心一个穿不起鞋子的小伙伴的喜怒哀乐。 坐在城垛上的冯笑去而又返,不过手里多了两样东西,一双干净的小布鞋,一包味道不错的蚕豆。 冯笑跃下城头,来到这对“格格不入”的朋友面前,将布鞋丢给了拾忆,笑道:“穿上鞋,你能跑多快?” 因为冯笑的突然而至,小姑娘程心也止住了哭声,眨着哭红的眼睛看着面前这个不知从何而来的大哥哥。 拾忆看眼程心,一拍胸脯,仰着头,说道:“很快,一定很快!” 冯笑笑道:“那就穿上,跑跑看如何?” 拾忆看眼地上干净的布鞋,又看了看自己脏兮兮的小脚丫,一番犹豫,最后却是摇了摇头,莫名变得有点失落。 冯笑又变戏法一般递出一双小草鞋,在拾忆眼前晃了晃,说道:“要不穿这双跑跑看?” 低头不语的拾忆抬头一看,顿时眼睛一亮,神采重生,说道:“那你可要睁大眼,看清楚了哦!” 拾忆将小脚丫上的泥土用树枝刮干净,方才满脸开心的穿上草鞋,前腿弯曲,后腿紧蹬,摆出了要开跑的姿势。 冯笑点点头。 骤然一阵风起。 拾忆所站之地,已然不见人影。 冯笑望着一线跑出,眨眼便数丈远的灵活身影,心中一叹。 收回视线,冯笑将蚕豆交给小姑娘程心,笑道:“这包是给你的!” 小姑娘程心连忙摆摆手,说道:“娘亲说过,别人给的东西不能要!” 冯笑想了想,笑道:“那你替拾忆先收着?” 被冯笑如此一绕,小姑娘程心懵懵懂懂就接下了那袋蚕豆,甚至还挺开心。 拾忆一溜烟跑回来,冲送他草鞋的冯笑,抖抖腿,问道:“可够快?” 冯笑望着天际升起的金日,蓦然说道:“等你追上太阳,就够快!” 小心翼翼将草鞋脱掉,连地上的布鞋一并捧起递给冯笑,拾忆说道:“给的东西不能要!” 冯笑收起两双鞋,一跃而起,飞掠落上城头,冲城头下挥了挥手。 拾忆丝毫不惊讶,指着城头眼神熠熠,对程心说道:“等我长大了,会比他飞的更高,你信不信?” 返回村中的冯笑,隐隐有些明白,为何王丁从未提及过那片地方。 毕竟,人人心里,都有尺寸的干净地。 神仙也不例外。 第一百七十八章 自家闺女自己疼(祈福) 张家大院。 一间长满青苔的屋顶,躺着位面如金玉的年轻男子,翘着二郎腿,眯眼望天。 于他而言,夜幕也好,晴空也罢,在他看来,不过是一卷重复关阖的画卷而已。 不过这座天地的画卷,倒是有些意思,将碎未碎,裂隙极多,密如蛛网,有些地方更是直接豁开大口,也不见有女子来修补。 指尖凌空一点,在他眼里,画卷所有的东西都消失不见,唯有一条条好似蛛线的金丝,纵横交错,张结成网,悬浮在漆黑如墨的当空。 这才是这座天地的真实样子。 犹如瓷瓶落地,大体上裂而未碎。 有些许漏风进水的小豁口,也无关紧要。 许久以来,那女子煞费心力,拆东墙补西墙,才勉强做成眼下这幅技法拙劣的女红,其中艰辛困苦,冷暖自知。 他对此还是比较佩服的。 毕竟,一个女子,素手芊芊,穿针引线,忍得针扎心累之苦,做成这般田地,已然实属大不易! 他是要竖个大拇指的! 可惜一腔诗意,无人赏识,只能对天说! 探手随意一抓,天空似乎颤了颤。 男子掌心中多出几颗犹有星辉的石子,就是这些昔日的神骸,终日挂悬在天,被凡俗百姓当成是所谓的星辰。 言过其实。 有些自认读了几句圣贤书的读书人,更是可笑,徒有其形神意全无的笔端更是敢写下些许迷惑人心的陈词滥调,且沾沾自喜,引以为豪。 “没有昔日这些神道残骸,难不成这天就变成谁人都能吐上一口的墨池了不成?” 年轻男子将天幕私喻成墨池,已经是犯了因果,而且还在他观天之时直言不讳,更是错上加错。 这些涉及天地的因果,会在某些紧要关头彻底显化,譬如悟道时萌生的心魔,破境时无形多出的一道门槛。 但,男子对此半点不以为意。 就因为直言不讳,才在那座观星台得了一个“竹筒”的名号,正所谓竹筒倒豆子,一粒不剩。 在那座观星台求学时,男子自是没想过自己会在自家院子这尺寸之地待上数月光景,天地之大,大到无法想象,男子的心与脚下的路,注定是征服那一座座天地大幕,走过山山水水的,如何能被一座天地禁束? 但转念一想到自己头顶的那个张氏,就有些灰心丧意。 头顶这份姓氏,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不得不说是上辈子积了德才轮回而得,有位不在三门中却另类成圣的老祖照拂,虽可能成不了什么大器,但至少顶有余荫,即便是无甚作为的瞎家雀,也至少饿不死,故而不得不承认,有位圣人当老祖,着实脸面有光,兜里有钱,混做个几世祖当当,其实也挺好! 但对于他而言,或许站的比别人高那么一点点,所看之景,却截然不同,要知道参天古木,也不是一日生成,木外还有密林,密林头顶还有天幕,今日飞来一只家雀,明日落来一只乌鸦,树下还有嗷嗷待哺的豺狼虎豹,这些张嘴就要吃肉的畜生,自然会在古木未倒时,暂时披着人皮,彬彬有礼,睦邻友好;一旦古木倾倒,啧啧,甩掉人皮,张开血嘴,则就是另外一番形貌无疑。 积善之家必有余庆,有圣之家却无善终。 这是男子早先给头顶这个姓氏所代表的世家,断下的戳言。 山水迢迢路遥遥,归期无望,无望而归。 男子一想到届时要规规矩矩站着,被老祖挨个敲板栗,就头疼起来,他是家中长子,自然要站在最前,敲板栗的时候,老祖从未开头就放水的,故而他那一记板栗,铁定是脑壳起包! “老三啊,老三,你害我啊!” 男子哀愁不已,一脸愁苦。 他所在张氏这一脉,被誉为双生麒麟,他口中的老三,是素来与他不合的弟弟,一个喜欢钻屋里翻书的书呆子,高兴能吟上两句酸诗,不高兴就呜呼哀哉,总之,与他截然不像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去!” 男子随手一抛,将手中攥着的残骸掷入天幕极高处,缺失了三两颗星辰的北斗七星,瞬间又变得熠熠生辉。 这些挂浮在天幕极高处的残骸,说得好听点,是万物苍生的,说的不好听点,纯粹就是那个女子的。 他也只能无聊时随手摘下来把玩把玩,但万万不敢生出占为己有的心思,这便是人在屋檐下,焉能不低头啊! 起身盘腿坐好,男子抖了抖似乎无甚华彩的袍袖,两粒枣核大小的残骸落入手中,这是昔日他在观星台摘下的两粒水运浓郁的星骸,被那位真正“手可摘星”的观星台老天师,赞誉为“妙手佳得”。 屈指崩弹,两粒星骸一前一后划入天幕。 一粒极南,一粒极东。 堪堪将稍稍出现倾斜的天幕,又坠沉的四平八稳。 “呵呵,几个山野精怪都敢跳出来开什么封神大会,也真是古来未有的稀罕事,也委实不知道天高地厚……” 据他所知,正是原古那次封神,造就出神庭那么一个庞然大物,才有后来的神道辉煌,普天之下莫非神土,香火气焰直通天道,甚至那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也不是虚言! 想到此处,男子呵呵轻笑起来,他这不是实实在在亵渎神灵是什么? 一众神道金身被碎,高挂天幕,但那个一气碎神台的家伙至今活的仍旧逍遥自在,这世道果真是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铺路无尸骸,呵呵! “拿一具纸身淌水,不愧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商家生意人,符合唯利是图的行事原则,但未免也有些寒酸,这座天字丁号位大界,也不值得那位财神爷真神降临,还是说另有隐情?” 男子晃了晃被压麻的手腕,百思不得其解。 众人皆知,这方大界就要四分五裂,沉入光阴水底,不仅位置会被其他大界取代,就连眼下这山山水水都要被瓜分殆尽,到时候神仙如蝗虫过境,一拥而上,这座天地的点点滴滴,都会是他人嘴里的一块肉。 当然,些许类似张氏一脉的宗门或者势力家族,自然不会落得那般凄惨地步,经营有道,暗度陈仓,这便是那帮人心知肚明的道理。 至于,这座天地多如过江之鲫的修士,也无非两种结果,一种是那种眼光长远,能看清大势所趋之辈,找座底蕴深厚的宗门依附,做得只出力不出心的轻散供奉活着,剩余一种就是纯粹的榆木脑袋,不知大势所趋为何,只愿一心殉道,留下万世清名。 其实,男子从来都不看好第二种修士,身死道消,留于后人说,看上去是气节极高极好,但人人都要如这般死光灭绝,哪里还有什么后人,更不用说教诲后人的书经被谁人书写了? 死的重如山岳,固然是好,可有时候苟活于世,却也是不孬的。 有些话有些事,需要人去说去做,一点一滴,劳心劳力,功绩大小,半点不输那些慷慨而死之辈。 只可惜,世人皆只能看见前者的光辉伟大,鲜有能看见后者的呕心沥血,这也是为何有人甘愿以死待之的原因所在,最起码能留个清名在世。 这些触景生情冒出来的想法,皆是男子一人观天时看到想到的,逝去的都成了天幕上的明星,而那些没死的,继续散落在各地,或待时而起,或冷眼相观,或有所为有所不为,总之,都在过着落魄如狗的日子。 这其中,自然要抛开这座天地另论。 蓦然,男子冲远处与他同样喜欢上房的饮酒汉子点了点头,对方拎起酒壶还之一礼。 “也是个落魄不如意的……” 男子摇摇头,自言自语道。 同道中人啊! 远处。 上房饮酒的汉子,冲张氏宅院方向拎了拎酒壶,算是还了对方点头一礼。 汉子名叫古生,膝下独女,就是与王丁友邻而居的那家主人。 古生上房饮酒,一半是为了怕让自家闺女看见,一半是为了能多瞧一眼身在赵家当烧火奴仆的媳妇大人。 要知道,自家媳妇可是去赵家做伺候人的丫鬟已经快七八年了,即便一村之远,却好如天上银河,相隔一方,见不着半点面。 有些时候,他实在忍不住了,就会趁夜溜去瞧看自家媳妇两眼,看到对方安然无恙后,再偷摸溜回,一来二去,不过几步路而已。 除了看自家媳妇,古生还要看村头古氏一脉的祖宅,时常会有个别顽童,翻墙越户溜进去玩耍,不是打碎灯盏,就是砸烂门窗,那些不会说话的旧物,何时招惹过人,却白白惹来这等灾祸? 故而,每次汉子看见有顽童摸进古氏宅院,便会一步而至,赶在那些古物尚未遭人毒手前将顽童丢出院子,有时候还会朝屁股上踹上一脚。 汉子在这里住的时间,自己都不知道有多久,但被他丢出院子的那一个个顽童,却早已长大成人,变成他家的顶梁柱。 将酒壶收回衣袖,汉子轻轻抖擞,一抹清风悄然出袖,将身上残存的酒气给吹拂干净。 “这回应该闻不到了!” 汉子似乎还不放心,凑鼻上前,特意在身上尤其是胸口经常洒酒的地方嗅了嗅,确定再无一丝酒气后,这才眉开眼笑,再无半点醉醺之意。 飘然跃下房头,汉子蹑手蹑脚凑在一间门窗贴着手画云纹彩福的窗户前,透过隐隐约约的窗纸,看着床上极为难得入睡的闺女,蓦然咧嘴一笑。 老爹看闺女,越看越觉着俊,越看越觉着自己还能再疼爱她一点。 在扎着羊角辫睡觉的小姑娘屋子里,赫然处处贴满如门窗上一般的云纹彩福符箓,在小姑娘睡的床上,更是密密麻麻,有些符箓颜色早已褪去,显然是时间已久,有些却是格外新,一看就是这两日方才张贴上的。 若是站的稍微远些,再瞧看小姑娘睡得床铺,形貌就如打开的棺椁一般,阴气森森。 汉子会每日为自家闺女亲笔写画一张坠魂符箓,就是门窗以及屋子里张贴的这些,利用极其沉重的符胆,实际就是他的一身精气神,来坠压那抹被压在自家闺女神窍内飘飘欲飞离的魂魄。 昔日,汉子不过是晚回家片刻,闺女与媳妇便被势如骇浪卷漾的流散香火神运给冲击的魂分魄散。 要不是他眼疾手快,拼着一条命不要,硬生生拽回十之三四,怕是媳妇与闺女,就完完全全成了那场浩劫下被殃及的两位无辜人。 坠魂符箓,是他求来的,付出的条件,不过是答应成为一家鹰犬而已,只要一家人能团团圆圆在一起,这些又算得了什么。 汉子蹑手蹑脚回到自己屋子,看着桌上碗里一口未动的鸡腿,刹那间心如醋涌。 “那个小兔崽子还穿着开裆裤,就知道来撩拨自家闺女了,不给他点教训,以后还不知要如何!” 汉子思绪涌荡,眼神有些冰冷,悄然走出屋子,一步即将迈出。 “爹,是你吗?” 屋子里,小姑娘做了场噩梦,被吓得满头大汗,从梦境中醒来。 在梦里,小姑娘看见娘亲化成一片云离她远去,任凭她在后面追哭得稀里哗啦也无济于事。 汉子一步来到床边,抹去闺女头上的冷汗,脸上堆满了纯粹的笑意,柔声细语道:“爹在呢,爹在呢!” 小姑娘晃了晃头顶的羊角辫,依偎在汉子怀里,说道:“爹,肚子饿了,有没有什么好吃的!” 汉子探手一抓,手里多出一只鸡腿来,笑道:“是那个小兔崽子给你的喽?” 小姑娘知道瞒不住,就只得点点头。 似乎是担心爹爹吓跑她唯一的小伙伴,小姑娘轻轻扯着汉子衣襟,撒娇道:“爹,你能不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汉子心里滋味愈发不好受,但也只能点头答应,将闺女留给他的鸡腿又塞给闺女,嗦了嗦手指上沾的油腥,笑道:“喜欢吃,爹以后就天天给你买,好不好?” 待小姑娘重新睡去,汉子回到自己屋子,蓦然觉得自己这个爹做的很不好,闺女喜欢吃鸡腿,可他从来都不知道,要不是瞅见那个小兔崽子偷偷来过,他还真的是半点不知! “哎!” 汉子有些难过,心里打翻了五味瓶一样。 许久后,汉子一步迈出,来到村尾城头,在香火台前自言自语了几句,便一步跨出,去往人间。 虢氏宅院。 正做梦吃鸡腿的小书童突然惊醒,从床上爬起来,茫然失措地环视着四周。 梦里,有位看上去有些眼熟的怪叔叔不过是冲他做了个宝塔镇妖的动作。 第一百七十九章 明月高挂(祈福) 明月高挂。 当汉子拎着鼓鼓囊囊的油纸袋,跃下城头后,赫然发现香火台前站着那位并不陌生的年轻人。 汉子冲冯笑点头一笑,准备就此别过,快速离去。 听那位熟食店的掌柜说,鸡腿还是热的好吃! 汉子有些懊恼自己没有再兜回点店里那一大锅汤汁,也好回家放在锅里熬煮用,省的闺女醒来,鸡腿既没了热度又失了味道! “还是太过匆急……” 汉子古生对自己这种莽撞欠考虑的行为,有种由心而发的愧疚感。 “前辈,可否城头小叙片刻?” 冯笑拱手揖礼,彬彬有礼。 汉子看眼怀里的油纸袋,咧嘴一笑,说道:“稍等片刻,去去就回!” 冯笑点头一笑,闪身让开并未遮挡的道路。 汉子一掠而去。 冯笑跃上城头,刻意选择在城南方向站定,静静等候。 城墙下的一小片地方,宛如隔世而居的桃源,静谧而美好。 人心如桃源,侠义不长存。 冯笑回头再次拱手揖礼,一步而来的汉子摆摆手,露出腼腆的笑意,说道:“使不得,使不得,你这儒门规矩可万万使不得……” 既然汉子不受,冯笑也不再坚持。 汉子所说的使不得,是当真使不得。 神道与后起之秀的儒门,岂能同礼而待? 自然万无这种规矩。 所以,汉子不是在说谎,更不是在故意装谦逊。 冯笑掏出一把瓜子,抬抬手示意汉子要不要嗑上点,被汉子摇头笑拒后,就自顾自边嗑瓜子边说道:“前辈,对这座村子印象如何?” 汉子古生笑道:“谈不上好,也谈不上坏!” 老实人,素来都是有一说一,不藏掖一星半点。 冯笑点点头,不过才听一句话的功夫,汉子瞧见这年轻人的一只手里已经满满当当,皆是瓜子壳。 将瓜子壳兜进袖里,腾出手来的冯笑,说道:“来到这座村子后,最开始还不如你,怕死的要命,看见无人居住的老宅会害怕,看见挑水的妇人会害怕,看见舞刀弄剑的顽童还是害怕,似乎这个村子住着一群厉鬼,一不小心就会趁人不备,跳出来砍我一刀,刺我一剑,或者扭断我的脑袋,夜不能寐,食之无味,半点不虚!” 汉子古生点点头,认可眼前这个年轻人的说法。 汉子不经常出门,不代表他不知道村中大小事,村中来去为谁,村中古往今来。 又嗑满一掌心瓜子壳,冯笑再次兜进袖里,说道:“开始不害怕,是跟着王丁登上这老城头,与那个疯子过招后的事情,隐隐知道王丁为了安抚一颗畏惧的心,特意请来那个疯子陪着演了一场戏,尽管当时没看出什么,但后来想想其实漏洞还是挺多的……” 指了指不远处的那个城头豁口,冯笑说道:“就在那里,拎着一把老柴刀,对着城下势如潮水涌来的金鳄,一刀又一刀,挥砍得那叫痛快,最后心力憔悴,一口气没上来,昏死过去了……” 汉子古生看着近在咫尺的年轻人,说着淡淡轻轻的话语,语气平缓如河水缓流,不见一丝丝的起起伏伏,就如同在诉说他人的故事,说到最后甚至还能莫名一笑。 汉子古生莫名有点怀念这个村子刚刚被杂糅在一起的时候,似乎从那段光景往后,这里便再没有纯粹的欢声笑语,亲密无间,甚至亲如手足。 也正是从那之后,他就宁愿习惯一个人待着,陪着自家闺女玩,也不愿在村子里逗留,至多嘴馋的时候,去那杂货铺子讨点酒吃。 不自觉回头看眼那片屹立不倒的茅草屋,汉子一笑,自己也不寂寞不是! 似乎将带来的瓜子吃完了,冯笑干脆双手拢袖,揣在胸前,身体前倾,胳膊撑在城垛上,望着城下一片静谧的清净地,说道:“那个疯子其实挺可怜的,似乎和谁都能说到一块,称兄道弟,推杯换盏,有一肚子掏心置腹的话说,他就像刚到这个地方的我,但我与他又有大不同,他是一个极端,而我则是另外一个极端,选择冷眼看待周身发生的一切,袖手旁观,只求事事顺遂,得过且过,与其说是在另眼看事,不如说是在极力逃离这个地方,能逃多远就逃多远……” 汉子古生叹口气。 冯笑淡淡一笑,说道:“因为内心恐惧,害怕丢了性命,在以自尊心能够接受的最低线上去讨好别人,学着脸上带笑,学着与人为善,学着主动接触一切,进庙烧香,上山带礼,似乎做的与别人一模一样,才觉得自己莫名有了胆识,有了敢与他人掰掰手腕的决心……” “王丁曾告诉我一句话,说在这里,只要我不想死,就没有谁能让我死,其实想想都觉得自己可笑至极,这里谁会在意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家伙,即便有王丁撑腰,可免不了被人说三道四,说些捕风捉影些颠倒是非的事,一人难堵悠悠众人口,仿佛只有真的变得如那些人嘴里说的一模一样,他们才会心安理得的与你当成朋友,鹤立鸡群不是什么曲高和寡,与人为污方才是康庄大道……” 说着说着,冯笑摇了摇头,神色倦怠。 汉子古生此时看着年轻人的神态,觉得自己倒像是在看一位厌倦一切垂暮之年的老人。 那些张开双臂愿意与这个天地拥抱的人,是极有大勇气,有大胆识,有大魄力,可往往就是这样的人,被伤害的最深,伤害的最重。 汉子依稀想起一个家伙来,胆大的要命,飞升一跃,斩碎那座被奉若无上的神台,从此气运流散,天地清明。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汉子心中一叹,要没有那个家伙,他的闺女与媳妇也不会变成如今这般田地,汉子多少还是想找机会教训一下那个家伙的,但内心深处却是对其挑大拇指的。 两码事,不能混为一谈。 蓦然,汉子想到那个家伙似乎银子格外多,要不要找个机会好好找那家伙聊上一聊,得点银子也是好的,最起码媳妇也不用再去赵家当烧火奴仆了不是? 但不知为何,汉子自顾自摇了摇头,朝天际极远处竖了竖手指。 一点银子就想一笔勾销这笔血海深仇,那他还如何再面对那个为小家操碎了心的媳妇,面对那个口口声声喊他爹爹的闺女? “去你娘的……” 汉子古生心中啐骂。 一想到自家闺女,汉子神色就变得格外温柔起来,都说闺女是爹爹的小棉袄,半点不假。 临走前,冯笑对汉子古生提醒道:“其实鸡腿用油炸过,会更好吃!” 汉子抱拳一谢,半信半疑,一步迈去。 城头凝滞的罡风方才呼啸而至。 不远处,之前被噩梦惊醒,再无睡意的小书童,又偷溜出来,坐在城头上吃着鸡腿。 对于冯笑的“善意提醒”,置若罔闻。 卤鸡腿才是天底下最好吃的! 冯笑看眼村头方向,笑了笑。 无心睡眠啊! “你可知道古生是谁?” 城头上,老更头悄然无声而至。 冯笑笑着摇摇头。 “他的老婆与闺女,都是间接被那个疯子害成不人不鬼的那副样子,算是视疯子为死敌,也多亏那个家伙脑瓜灵活,拐弯抹角花大代价赠出一纸坠魂符,吊住了汉子宝贝闺女半条命,要不然疯子绝无勇气敢来这里,最起码脸皮会脱落好几层!” 老更头说罢,回头看眼不远处。 小书童当即背过身去,冲手里的鸡腿较劲。 “回来的,不能说目的不纯,没回来的,也不能说袖手旁观,至于那些掐着时间回来的,就很有必要说上一说了……” 老更头冲城下弹了弹手指,几条朱丝神鬼不知悄然而去。 一条系在一位正做梦啃骨头的小屁孩脚踝。 一条出现在滚落在依旧入睡,但双脚隐有光明的顽童手腕。 一条缠绕在怀里抱着娘亲手臂入睡的小丫头脚踝。 一条直接没入一位小荷露尖角的丫头手腕。 四条朱丝,两对璧人天成。 老更头对这块清净地做下的一点善意。 做完这一切后,老更头想了想,有些怀念,有些冷淡,说道:“来这座天地,不是想蹚这摊浑水,无非是想找寻一个睁眼就能看得见的未来,或许很远,或许很近,但至少能看得见,其他的,只要不太过分,天塌了有个高的顶着呢!” 话音落地,掷地有声。 一瞬重新坐回院子的老更头,抬头看了看天,最终还是收回视线,落在自己养鱼的鱼池之中。 金鱼跃龙门,自古不是虚谈。 一阵风声呼啸,人影落城头。 冯笑挠挠头,心想这动静是不是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 铁匠好似浑然不知,指了指那把没进城身的刀柄,神色复杂,说道:“自古刀就压剑,稳胜半头,御剑飞行的剑修,曾经被刀修压制的几千年抬不起头,后来天地大变,刀修没落,憋攒了一口千年气的剑修趁势而起,似乎终于扬眉吐气,一泄胸中万古仇……” “这一切都得谢谢那把刀的主人,最初的那位,将一身纯粹刀意自碎于大道,自泄于光阴长河,以一人刀意滋润反哺万界修士,剑修不过是被反哺最多的其中一类修士而已,自那以后,剑气更长,剑意更精,在我看来,不过是在剑气甚至剑意前,多了一点昔日的刀罡神意罢了……” “怎么样,有没有试过将刀拔出来?” 铁匠掠至插刀地,冲冯笑招了招手。 冯笑撇撇嘴,取掉腿上的御风符箓,一步一步走向插刀地。 在知根知底的铁匠面前,基本没有什么可装的余地。 铁匠咧嘴一笑,双手紧握刀柄,双腿分开呈半蹲状,然后一气灌全身。 “起!” 铁匠轻呵一声,手中刀却是丝毫未动。 似乎早就知道结果的铁匠,脸不红,心不跳地做了个沉气的花架动作,然后看着姗姗来迟的冯笑。 意味再鲜明不过。 “拔出这把刀有什么好处?” 冯笑想了想,一脸认真地看着铁匠。 “压万界剑修半头之数算不算好处?” 铁匠给出这么一个答案。 “你看我像能拔出这把刀的人吗?” 冯笑抖了抖手腕,长吸一气,做了个与铁匠同样的拔刀姿势。 体内水火小龙游曳气穴,然后涌至双臂。 “起!” 冯笑同样轻呵一声,气灌全身。 刀柄先晃了晃。 刀身抽出半寸。 一尺。 两尺。 三尺。 “噌……” 一声清澈刀吟,响遍城头。 冯笑并指抹过如同刚刚被开锋的刺目刀身,暗暗赞叹不已。 “走了,回去睡觉了……” 铁匠笑着摆摆手,呼啸而来,呼啸而去。 不远处的小书童脸色惨白,揣起没吃完的鸡腿,干脆跃下城头,一溜烟跑回家去。 “可以啊,小老弟……” 金鸡大人拖着病仄仄的身躯,来到城头,冲冯笑竖了竖大拇指。 冯笑拱手揖礼。 “就你拿着刀揖礼的鬼样子,要是被刀修看见了,不发生点什么才怪!” 金鸡大人摇头叹息,善意提醒道。 刀修手中的刀,被儒门圣贤认为是兵之不详,刻意在世间百兵谱上排在剑之后,这笔可大可小的因果,算是与刀修结下了难以解开的私仇。 故而,世间侠士多仗剑而行,持刀而行者鲜有见之。 儒门如此作为,等于是将刀修气运彻底掐灭在世间。 不可谓不狠辣。 冯笑皱眉,说道:“还有这等老黄历?” 金鸡大人笑道:“还有更老的,要不要听上一听?” 不曾想冯笑却是摇了摇头,揉着眉心,卖惨道:“还不如一刀劈了我!” 金鸡大人看眼冯笑手中的长刀,翻个白眼,说道:“啧啧,真的是嘴比刀锋利!” 冯笑淡淡一笑。 突然,金鸡大人从袖里摸出两块金身碎片,抛给冯笑,说道:“睡觉老硌腰,留着无甚意义,不如送给威风凛凛的小老弟来的惬意!” 冯笑坦然接受,揽入袍袖,正准备揖礼而谢,却被金鸡大人啐骂道:“吃糠放臭屁,拉不出什么好屎的家伙,恶心人倒是有一套……” 金鸡大人掠风而去,留下一脸尴尬的冯笑愣在原地。 挠挠头,冯笑扪心自问:“揖礼而谢,有何不对?” 体内,鸿沟剑海。 白骨王者仰头而望,看着被刀意随便一破到底的重重天幕,惊诧的到了嘴边拍马溜须的话,却愣是说不出来。 第一百八十章 睁眼瞎(祈福) 来了几个人,说了几句话,得了一把刀。 冯笑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如此顺利。 香火台这把刀,冯笑心仪已久。 王丁曾几次点拨他,让其来香火台焚香,一开始其实正是奔着这把封赦香火台的刀,但阴差阳错,冯笑没得刀,却得了那抹金色剑意青睐。 村中这一亩三分地,犹如自家箱底,有哪几件值钱的宝贝,自然一清二楚。 但王丁素来不是那种监守自盗之辈,再说要想得到这些算是寄存在这里的神兵法器认可,远不是境界高拳头大就行,这里面还讲究一个虚无缥缈的“缘分”以及水到渠成的机缘,二者缺一不可。 故而,在香火台焚香之人,古来至今无数人,但那把封赦在台下的刀也并未被人拿走,而是老老实实一待就是数千载光阴。 在这座天地如日中天时,什么麒麟子,人中龙凤,多如过江之鲫,来此焚香献礼,也不是一次两次,这柄刀为何如待在闺中的处子,不肯随人离去,其中自然大有玄机。 但玄机为何,得了刀的冯笑一时半会还想不明白。 跃下城头,在香火台前站定,从袖中捻出三炷香,用火折子引燃后,插在灰烬寥寥的台中。 月色倾泻,烟雾升腾,与空中的月华融合。 似乎整座天地,都是香火缭绕的样子。 五色泥台。 与菜园子下大金牙刨挖出来镇赦疯癫道人的五色泥台大同小异。 一座天地,存在两座五色台。 极为不合规矩。 关于香火台的特殊存在,王丁说过不止一次。 神道时代,一座天地,只此一数。 “还真的是胡拼乱凑出来的村子……” 想明白这个关键点后,冯笑思绪似乎一下子通畅起来,村里的一些事情也足以捋顺。 打更的老更头鲜有走出水泊周边那一亩三分地。 杂货铺子的老寿头终日待在铺子里等死。 金鸡大人守着一座小土包,不肯下山。 村头的张家,崔家等久居深院而足不出户。 村尾的奴仆桃源,画地为牢的老妪等人。 上房饮酒却不愿出门的汉子。 村中这些人都是在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都在守着一条无形的界限,彼此鸡犬相闻,却老死不相往来。 王丁这个独木难支的“老天爷”,如何管得住。 新朝君王,自然难管旧兵。 当这股无形的风气由上及下弥散开来,才有了王丁被村妇议论非议甚至啐骂的逾规越矩之举。 王丁自然是半点不在乎。 香火燃尽,冯笑思绪戛然而止。 回到院中,登上阁楼,环顾四周,远处皆是旧时地。 院中本应两座楼阁,一座顶天,一座立地。 但顶天楼阁独立,而立地楼阁却无。 所以天幕将碎未碎,缝缝补补,一年又一年。 若是哪一天这座楼阁坍塌,那这座天地便随之崩碎。 未有立地楼阁镇赦,大地不宁。 老龙井得每天坠兵。 老槐树下魔域不稳。 菜园子下的五色台被破封。 一切都与那座未立楼阁有着极深的因果关联。 王丁一座顶天楼阁,封赦天上群星残骸。 他一座立地楼阁,本该统御沉眠地底的蛟龙之属。 凡间人世,自然也属立地楼阁所辖。 脑海中的思绪如潮水一浪一浪叠涌而至,一些浮在心头的迷云轻轻拂散,沉在心河底部的一些心石也水落石出。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冯笑思绪的潮水愈发激荡澎湃,有时甚至仿佛有黄钟大吕之声悬响在楼阁之顶,眉心神魂隐有火光,如旧灯盏装新油,再放新光芒。 冯笑沉浸在一种玄妙的境地,时而惶恐难安,时而抿嘴皱眉,时而轻笑出声,时而面有愠怒,双眼似睁非睁,双耳似听未听,口鼻似吐似纳,六神七窍,宛如各观自在,各舒胸臆,各有神意,各具异象。 清晨,老道打开屋门,来到院中,抻了抻老腰,顿觉一阵神清气爽。 “大好光景,当不被辜负……” 老道视线落在阁楼上,以为自己老眼昏花,出现了晃影,连忙用手揉了揉眼,抹掉眼角的眼屎,再度壮着胆子望去。 “你……你是人……是鬼?” 老道看着楼阁上有些晃眼的白发人,腿肚子打着哆嗦,嘴也开始不利索。 楼阁之上的白发人,似乎置若罔闻,一动未动。 “你不说话,就当你是鬼啊……” 老道说话哆嗦,但手上的动作却不打绊,衣袖里抖出两张符箓,一张迎春,贴在脑门,一张驱邪,贴在胸前。 手指间还夹着一张赦雷符箓,此符一出,掐诀念咒,便可引来天降神雷。 自古,世间一切邪祟妖魔,皆惧阳刚神雷。 邪祟妖魔之属,为世间阴物之属,神雷至刚至阳,恰好克之。 道门一脉,道主座下一天师三神君中的大天师,便有一手掌心赦雷之术,此术一出,世间阴物即灰飞烟灭。 老道指尖的赦雷符箓,虽然不敌道门天师掌心赦雷之术的威力,但对付一般的邪祟妖魔阴物,已经绰绰有余。 老道,还是有些家底的。 “再问你一遍,你是人是鬼?” 老道越看越觉得楼阁之上的身影,有些眼熟,这才迟迟没有掐诀念咒,掷出符箓。 冯笑睁眼醒来,自觉神清气爽。 当看到楼阁下,捻符掐诀,一副蓄势待发模样的老道,再看了看垂遮住头脸的白发,顿时明白了过来。 “把自己当成鬼物了不成?” 冯笑咧嘴一笑,摇头自语。 将一夜变白的头发聚拢负在身后,露出一张意味难明的脸来,冯笑朝楼阁下挥了挥手。 “你是……” 老道大惊失色。 当看清楚楼阁之上的白发人正是冯笑后,收符入袖,一气跑上楼阁。 “怎么变成这幅鬼样子了?” 老道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总觉得与之前有所不同,却也说不出来个所以然。 “没事,只是思虑过度而已……” 冯笑笑着说道,抖了抖一头恍如银丝的白发。 老道怔怔无语。 一夜白头,该是心中之事,何等凄凉! 老道叹口气,将袖里抖出的赦雷符箓,拍到冯笑腿上,然后一声不吭下了楼阁。 这张赦雷符箓,老道仅此一张。 ———— 夜色深沉。 村头虢氏宅院。 一路溜跑回到自己屋子的小书童,本想敲开自家少爷的屋门,告诉少爷城头上有个怪叔叔拔出了一把很是吓人的刀,吓得他手里鸡腿都差点掉在城头。 但一想这深更半夜的,如此打扰少爷睡觉,不该是小书童所为,少爷白天练剑看书,已然够辛苦,自是万万不能打扰。 蹑手蹑脚回到屋子,钻进冰凉的被窝,小书童又蓦然笑了起来,其实他才不怕呢,他也是有朋友的人了,一个同样喜欢吃鸡腿的小姑娘! 不过就是有点可怜啊! 不过没关系,以后他可以天天溜过去送鸡腿给她吃,只要一吃鸡腿,保证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因为他就是这样啊! 蓦然,小书童似乎想起了什么,一股脑从床上爬起翻个身,撅着小屁股掀起枕头,从下面拽出两本小人书来,左瞧右看,思来想去,最终决定将左手中的那本送给他刚认识没多久的好朋友。 吃着鸡腿,看着小人书,世上没有比这更舒服惬意的事了! 但转念一想,也不知道好朋友会不会认字,认字还好说,自己看就行,要是目不识丁,那可怎么办? 听过少爷身边的小姐姐说,不是每个人都有他这么好运气的,能跟着学识老高老高的公子识字念书,好多地方如他一般的小伙伴,都已经下田干活,跟着爹娘捡粪背柴,根本没有机会去学塾读书。 “要不然自己讲给她听?” 皱着眉头思考的小书童,想起之前自家少爷教识自己的时候,就是一字一句讲给自己听的,有时候听得兴趣正浓,不知不觉天色变深,少爷就会拿盏灯火放在床边,再继续念书讲故事。 打定主意,小书童将两本小人书小心翼翼放在床头,方才重新躺好,心里想着明天就可以给好朋友讲故事了,小脸上就不由自主浮现出甜甜的笑意。 虢氏书房。 虢剑一看着坐在书桌前喝茶的中年男子,眼神中流露出异样的目光,就像在看待陌生人一般。 “剑一,九歌的事情你就暂且不用管了,祖上自有安排!” “什么安排,难道就是让他挣脱法阵牢笼,厉鬼重生,出来祸害人间?” “这场机缘非同小可,所涉颇多,不光我们虢氏这次回来了,你看那几家,谁家没有藏藏掖掖带回几位老不死来,这说明什么,说明都很看中这次机缘!” “这与九歌有什么关系,祖上让我带着九歌回来,难道就是让我带着他回来送死?” “爹答应你,这场机缘过后,若是九歌还能幸存一缕神魂,爹会求祖上替九歌找一道神人金身,你看如何?” “爹,你知道唤醒九歌体内那道亡魂会有什么后果,但你还能说出这等话来……” “舍小为大,相信让九歌自己选,他也会做出与爹一样的选择……” “对了,祖上说你的剑意太盛,于这座天地多有不合,最好能收敛五六分,不然到时候太容易变成众矢之的,尤其是在那份机缘降临时,会格外危险……” “剑一,感受到地仙境界的门槛了没有?” …… 从书房出来,虢剑一有些心灰意冷,自己的爹爹完全变了个人一样,那副嘴脸,那种语气,宛如从未见过的陌生人一般。 书童九歌,是他昔日游历剑海时偶然遇到的一缕化形为人的亡魂,身上脏兮兮的,穿着不知从哪里捡来的大人衣物,光着脚丫在剑海海畔捞鱼,被他看到后自觉有缘,就带在了身边,除了教书识字之外,更是从方方面面教诲不倦。 虢剑一是身穿长衫的儒门弟子,却也是御剑而行的剑修,这在规矩极重的浩然天下,已然是要被视为另类的,所以为了耳根子清净,眼前干净,他就开启带着更不符规矩的小书童游历天下,走过山山水水,看过人间百态,为的就是让书童九歌身上多沾点世俗凡间的烟火气,以此去消融封存在心底的坚冰。 身上那件小长衫,是位儒门圣人念在虢剑一有所为有所不为的态度上,亲手造就而出的天地大牢,将极有可能苏醒的亡魂彻底封印在儒门以文字构造的天地之中,一人身处天地,不是牢笼又是何物? 来到书童九歌屋前,透过窗纸缝隙,虢剑一看到小家伙在床上鼾声四起,声势着实惊人,不禁摇头一笑。 一天到晚偷溜出去,跑到城头上吃鸡腿,以为神不知鬼不觉,而且似乎还结识了一位新朋友,貌似也是个喜欢吃鸡腿的! “真好!” 虢剑一点点头,无比认真的称赞道。 轻跃上房头,看眼村尾方向,虢剑一皱眉。 远处,有个同在房头的汉子,正拎着酒壶饮酒,对他视若无睹。 虢剑一本想挥手打个招呼,但蓦然想到回来前,祖上特意叮嘱过的事项,就只能就此作罢。 村中那些行将就木之人,能躲就躲远点,他们身上的因果太重,而你身上的剑意太盛,一不小心会招来不必要的因果沾身。 跃下房头,虢剑一回到自己屋子,屋中不过一床一桌一椅,再无他物。 躺在床上,心思却半点不在屋中,一缕神魂凝练成的飞剑,在屋中一闪而逝。 刚刚飞掠至城头,只听一声“铿锵”之音,响彻天地。 但村子依旧是静悄无声,仿佛没有发生。 一圈无形的刀意,就如同山涧流缓的溪水,不快不慢,不急不躁,堪堪将一座山川流出一条深阔沟壑。 飞剑被刀意波及,瞬间炸碎。 虢剑一感受到那股无可匹敌的意味,悲喜交加。 书童九歌再次被噩梦惊醒。 梦里还是那个怪叔叔,这次到没有冲他做翻掌下压的动作,却是做了个鬼脸。 汉子古生跃下房头,咧嘴一笑,这个小娃娃胆子似乎不太大啊! 趴在闺女窗前看了眼后,确定闺女真真睡去,不是为了不让他担心而故意打鼾假睡,汉子古生就格外的开心。 当视线落在窗台贴满的符箓上,汉子古生却又一阵恼火,抬头看了眼天,心中啐骂道:“都是好孩子,偏偏要受此磨难,天道果真他娘的是个睁眼瞎!” 第一百八十一章 一人归(祈福) 村头水泊。 老更头这几日难得耳根子清净许多,那个喜好在他耳畔叽叽喳喳如同一只小喜鹊绕枝的丫头,应当是被家里长辈禁了足。 有时候心情就是这般奇怪,有人在耳边叽叽喳喳时嫌吵闹,可没有了吵闹声,却又嫌耳根子太过清净,清净的都有点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就是这么一直过来的。 垂坐独木下,老更头那颗老井无波的心,莫名出现了一丝丝涟漪。 对于他人而言,这或许就是一件稀松平常不足为道的毫末小事。 但于老更头而言,却是犹如未出阁的闺女生子,稀奇古怪到没边。 昔日,他掌持众生姻缘,手中朱丝不可错牵一人,心如磐石,才能不被迷像浮云遮目,手若石晷,不可差之分秒,若是错慢毫厘,二人情缘亦就失之千里。 可以说那道神位,赋予了他太多的荣耀,同时也将些许烙印深深刻进他的血脉神魂。 不为苍生动心,便是烙刻最深的一道痕迹。 望着眼前波光粼粼的水面,老更头挠挠头,似乎觉得自己一下子苍老许多! 今日不宜垂钓! 没来由,老更头想起上一次心境如此毫无征兆出现涟漪之日,似乎是那个疯子第一次寻上门去,手里拎着两壶不错的佳酿,说是让他为之动动手指,牵线一桩姻缘! 结果,酒水倒是留下了,只是拎酒的人,却被赶出了那座神殿。 只是没过多久,那个家伙又厚着脸皮再次登门,却是只字不提牵线姻缘一说,找了个蹩脚的“访友”之由,前来寒暄。 结果,那个家伙在大厅足足喝了一天的冷茶。 第三次登门拜访,理由更是奇特,口口声声竟是为道歉而来,说他不该前来叨扰云云,留下两壶酒水便告辞离去。 第四次…… 第五次…… 第六次…… 直到第七次,老更头才勉强答应那个心意虔诚的家伙,替他牵上一线朱丝,不过时间不确定,有可能三五载,有可能三五千载。 那个家伙似乎笑得格外开心,开心的就像个得了根糖葫芦的孩子。 “有幸见之一笑,三生有幸。” 后来,老更头知晓那个疯子身世来由,以及种种作为后,感慨中说下了这么一句话来。 “会让你看到有那么一日,天清地明,苍生自由……” 一字一句,如金石投地,铿锵有声。 意气风发,大风流。 老更头用后背在树干上蹭了蹭,咧嘴一笑,骂道:“去你娘的大风流,难怪老头子寻花了眼,也没有还上那几壶酒水情!” 打光棍,真是不无道理啊! 活该啊! 呵呵笑了两声,老更头赫然站起身来,望着莫名起波的水泊,神色有些凝重。 水泊如今是无主之地,那暂管此地的龙王爷龙一手自己前去负荆请罪,将这一个烂摊子甩给了他这么一个外人来照看,也真不知道那位看着挺机灵挺聪明的家伙,怎么一沾上情字,就变成了心有千千结的傻子笨蛋? 喜欢上谁不好,偏偏喜欢上一个不可能喜欢他的王丁,即便他有心牵线,想必也是徒劳无功。 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为情所困的龙一手,究竟何时能再回来,老更头也无法给出一个肯定的答案。 所以,有人假道于此,他作为暂时的龙王爷,焉有袖手旁观之理? 蓦然,水泊裂开。 老更头眼睛眯起。 一架瘦骨嶙峋的老牛,弯弯牛角上,左右各挂着一个书兜,似乎走了很长的路,牛鼻不断喷吐着白气。 老牛身后,拖曳着一辆简单的牛车,车头扶手处,立着一杆遮风避雨的华盖,却是宛如被冰雹砸出几个窟窿的荷叶。 老牛拉破车,落魄如此。 牛车上,躺着位用书卷盖脸而睡之人,兴许是被牛车晃晃悠悠将倾未倾的摇晃给晃去了睡意,在车上抻了抻腰身,却也不起身,脸上的书卷也不拿掉,反而翘起了二郎腿,双手垫于脑后,边晃悠着腿,边惬意而唱:“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唱完后,男子又自言自语,夸赞道:“当真是一手一日千里游的好诗!” “哞……” 上了岸的老牛一声厚重长鸣。 男子瞬间从光溜溜的车板上乍起,也不顾脸上的书卷被甩落进水里,立身在牛车上,双手叉腰,仰头四望,神色遮掩不住的喜悦! “回来了!” 看上去也就刚刚弱冠之年的男子,兴奋地张开双臂,冲着远方,却是嘴唇微动,轻轻吐露。 “咦,老人家,看你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也是身有福报之人啊!” 当男子视线下移,落在站在树下的老更头身上后,突然跳下车,认真打量了老更头一眼,先来了一通吹捧。 “齐家的人?” 老更头只是静静看着男子,并无一丝的波澜。 “老人家当真是生着一双慧眼,看出我齐家身上那股子潇洒无双,温纯如玉的气质了?” 男子却是个顺杆爬的主,而且脸皮似乎颇厚,仰着头,抬着下巴,刻意抖了抖挂在腰间那方不起眼的玉印。 “呃……” 老更头眼眯一线。 “老人家,看你年事已高,就不劳亲自动手,我齐家素来是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就半点不会拾人牙慧的辛勤人,我自己会走!” 自称齐家的男子,看出老更头心情不爽,但身上那股劲依旧不变,仍是仰头抬下巴,跃身上牛车,冲老更头抱拳一礼,徐徐潇洒而去。 老牛拉破车,一步三晃悠。 兴许是感知到身后如芒在背的视线,男子一巴掌拍在老牛瘦峭的牛尾部,大声催促道:“老黄啊,年龄大了,走不动道了,就步子跨的小一点,腿脚换的勤快点,同样的速度,却给人一种风驰电掣的快感,你说对不对啊?” 老牛甩了甩牛尾。 男子不依不饶,继续说道:“亏得你是个不会说话的畜生,要是你能开口言语,那我岂不是要被你那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给看的自惨形愧?” “所以说啊,老黄,不是我说你,没事不要出来瞎转悠,吓着人不好,吓着鬼也不好,吓着花花草草就更不好了嘛!” 男子齐家与老牛说着话,眼角余光却一直在瞥看树下的那个老头子,心里更是恍如万马齐过,动荡不安的厉害。 “乖乖哩,什么时候妇孺不敌的老头子都有这般杀意了?” 男子齐家感慨道。 方才一瞬间,他确确实实从树下那位老头子身上,感觉到了一股一闪而逝的杀意。 随着牛车晃悠而行,男子齐家的心绪,也跟着飘晃起来。 “吁……” “老黄啊,自家的大门都不认得了,都走过二里地去了,掉头掉头,趁没人,麻溜的,也不丢牛面子……” 男子蓦然睁眼,发现牛车已经驶过家门,不禁唉声叹气起来,连忙叫停老牛,又开始指挥老牛掉头。 牛车好不易在一栋朱漆斑驳的大门前停下,男子齐家跳下牛车,经过老牛时,顺手将挂在弯弯牛角上的书兜取下,一前一后搭在肩头。 “好一副衣锦还乡乡邻道贺的大好画面,不愧是从齐家走出的天之龙子,厉害,厉害的!” 望着褪色落漆的紧闭大门,男子齐家自说自话,眉梢间掩饰不住的自豪。 村中,空空无一人,唯有回荡的话语声。 “吱呀”,推开大门,望着门内荒弃如山野的院落,男子抿嘴,然后淡淡一笑。 将被称作老黄的老牛牵进院门,牛车停在门口,男子将大门徐徐关闭。 一转身。 眼泪如珍珠断线,止不住地掉。 无声泪落,凄凉如此。 心中自有大悲。 却与天下不能说。 坐在门内台阶上,男子齐家将头脸藏膝,双肩抽动,对着荒凉如老坟的齐家大院,既像是在叩首,又像是在忏悔。 水泊,老更头悄然叹息。 刀修齐家,如今果然只剩一人。 落魄至此,其中心酸又与何人说。 从嘴刀锋利的男子身上,老更头似乎看到了一个人的影子,不过二者又有不同,一人不过是刚刚上路,而一人已经走完那条充满艰辛的成功路。 许久后,男子齐家起身,将老牛随意驱至院中荒草茂盛处,找来落满积尘的工具,就开始洒扫庭除。 铁匠铺子。 铁匠近来也无心打铁,陪着媳妇唠嗑解闷,不过都是媳妇说,他听而已。 从赵家儿媳如何在背后嚼舌根说那王丁坏话,到高家祠堂香火莫名而熄,说的有模有样,头头是道。 铁匠只是静静听着,反正听媳妇说话又费气力,她喜欢说就尽管说好了,反正他也喜欢听不是! 与那位疯癫道人交手,略逊一筹,却因祸得福,对两道武身彻底融合,有了更深的认知。 只要他能将两道武身彻底融合,达到身魂合一,那他迈入真正的仙人境,就是易如反掌之事! 甚至有可能冲击更高一境的仙王境! 或许届时,再下去找媳妇的神魂分身,底气就会更足,再也不会与其说话手心冒汗,心脏直跳了吧! 铁匠看着近在咫尺的媳妇侧脸,似乎比之前圆润了些许,但依旧还是那么美,那么好看! “当家的,你说这村里人也不出来串门了,更没有扎堆说闲话了,怎么反倒觉得浑身不自在?” “那是因为你和那些婆姨在一起的时候,都是她们在说你在听,而现在都是你在说我在听,你当然觉得不习惯了!” “哦……当家的,那金家媳妇身子都有动静了,你说我这肚子怎么没有动静呢?” “金家那大胖娘们,是吃的肚子撑起,哪里是什么有动静,媳妇你是身姿婀娜,怎么吃都不胖,想要金家那婆姨的动静,自然是没有的!” “那孙家媳妇说,她家当家的,每月都会给她百十两银子花,你说那么多银子,她们是怎么花的呢?” 铁匠内心苦笑,自家这婆姨真是听风就是雨,别人说点什么事情都当真的不行。 孙家男人如何能出的去这座村子? 不过是将辛辛苦苦攒下的私房钱,一点一点拿出来哄自家婆姨开心罢了! 蓦然,铁匠从衣角摸出二两银饼,在自家傻婆姨面前一晃,宛如打了鸡血的婆姨瞬间欢呼雀跃起来,一把抓过自家男人宽厚的手臂,紧紧夹在怀里,再用双手去轻而易举掰开五指,拿到明晃晃闪眼的银饼后,开心的像个孩子! 蓦然,回头看眼村头方向,铁匠手指朝货架上一勾,三两件铁器瞬间掠出铺子,在空中画出长弧,最终落在一座院子当中。 送几件洒扫庭除的工具而已,怕什么因果! 杂货铺子。 老寿头躺在躺椅上,面色较比前两天要好看许多,已然有了血气之色。 只要这张躺椅不被打碎,无论老寿头伤势如何,皆可有惊无险,起死回生。 输人半境而已。 那疯癫道人似乎处在一种玄妙的境界,说是仙王境,但却又不像仙王境,似乎随时都有可能破境。 因此,老寿头扎扎实实的仙王境,就败了个莫名其妙。 不过技不如人,没有什么好觉着丢脸的。 毕竟,这张老脸早已在昔日,丢失的一干二净。 荡然无存。 他眼下有点想不明白的是,让王丁高看一眼的年轻人,究竟是用了什么法器,才将那道人吓成那副鬼样子,撒丫子跑的那就一个快! 至于,城头拔刀后,那几个老家伙有意无意靠拢,他都不放在心上,更不会看在眼里。 那把刀,本就是他的囊中物,自己的刀,自己如何挥耍,与他有半钱银子关系吗? 他倒不是看不起那位年轻人,只是觉得明明可以做的更好,但为什么凡事皆留一丝余力? 未战就已想好了退路,说得好听叫明智,说的难听叫奸诈。 他更倾向于后者。 心思深沉者,他见过之数,多如长河之水,所以才会愈发喜欢那些心思纯良之辈,但心思纯良,并不意味着没有思量世事的能力,反而是愿意将目光看得更远,愿意看到的温暖更多,就如同你我观天,你观的是星月,我观的是世间。 他对于被王丁青睐的年轻人,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厌恶,只是内心知道,不是同道中人而已。 既非同道人,聊说再多也枉然。 “一人?” 老寿头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什么。 探手从货架揽下一把焚香,随手丢出铺子,只见焚香瞬间遁地而逝。 “焚香慰祖,无愧于天地!” 老寿头呢喃着,眯眼假寐,神游八方。 第一百八十二章 溅血的老黄历(祈福) 正埋头扫洒庭除的齐家,被从天而降的一件一件“礼物”给温暖到眼泪婆娑。 男人有泪不轻弹。 只是未到伤心处。 村中无知后辈可以因为年幼无知而不懂崇古敬贤,可以无知齐家一众先祖对这座天地的点滴贡献。 但唯独经历弥久光阴的一代老人,却不能做那浊世当中的睁眼瞎,自戳双目,甘愿与浊世同流合污,这样或许得以留存而活,但却上对不起列祖列宗,下对不起后世子孙,遗臭万年或许太重,但绝不会流芳百世。 几位亲眼看过齐家先祖赴汤蹈火,看过血洒战场的惨烈,看过一把把飞剑随主人崩碎于天地,看过大好头颅被妖尸玩弄于股掌,看过大敌当前人心叵测,看过满门宁肯自碎神魂也不愿受辱而苟活。 看过的一幕幕,历历在目,恍如昨日。 齐家分别冲村头与村尾方向抱拳揖礼,心感其行。 这便是认可,是铭记。 同样是感谢,是缅怀。 齐家独后,齐家。 一人即一家。 忙活了大半天,荒废的院子总算有点昔日的样子,最起码一人多高的荒草已经被齐家拔掉,该清扫的清扫,该打水擦洗的擦洗,一间间屋子,一个个角落,甚至还能听见这里曾经的欢声笑语,先祖教诲。 依循着记忆,齐家找到昔日住过几天的屋子,轻轻推门,经历风吹雨淋的屋门,在吱呀声中默默打开,就如同一位坐守此地多年等游子归来的老人,终于在泪眼婆娑中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是一间积满蛛网与灰尘的祠堂。 在一侧,仍旧能看到摆放的小竹床,齐家眼眶泛红走了过去,刚想抬手触摸一下,抵不住光阴腐朽的小竹床顷刻化为灰烬。 齐家抬起的手,凝滞在半空中,久久不曾放下。 “小齐家,若是有一天这个院子里的所有人都不在了,不能再像一棵大树,保护你,庇佑你,你能尊心而行,出拳向强敌吗?” “小齐家,若是强敌打上门来,而你的小拳头又没几斤力气,你是选择屈服而活还是问拳于他人呢?” “小齐家,人固有一死呐,或重于神山,或轻于鸿毛,死没有什么可怕的,就怕你畏死,人一旦怕死,那颗心就会衍生出无数的念头,等你将来长大了,去学塾听过圣人教诲,就会明白人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的道理了!” 齐家看着空空如也的先祖牌位,这里曾摆放着刻下一位位活人名字的牌位,每当有飞信破空而至,便会有人取走几块,然后再增补几块,再然后齐家年轻的一辈,就会有人不舍而去,离开这座生活了许久充满烟火气的院子,前往那最惨烈的地方,飞剑出拳,问敌生死。 偌大的牌位供桌上,如今只剩下孤零零的一块,彩漆斑驳,积满尘灰,但却如一座屹立不倒的山峰,稳稳而存。 齐家走到供桌前,并未再探手触摸,小竹床抵不住光阴腐朽,这张供桌同样不行,供桌上刻着他名字的牌位自然也不行。 走出祠堂,齐家又寻着记忆,去往后院的一座假山,他依稀记得假山顶端的一处被用短剑掏挖出来的坑洞里,藏着他心爱女子送给他的秀美剑鞘。 齐家昔日,有把无鞘的短剑,时常学着家中年纪比他大的一些人悬在身侧,四处显摆,逢人便仰头抬下巴,自称大剑仙,还大言不惭说过要御剑斩尽天下大妖的豪言壮语。 想到这里,齐家抿嘴一笑,有怀念,也有愁绪。 已经弃剑多年。 格外对不起女子的厚爱。 脚尖轻点,扶摇直上,落在枯藤盘绕的假山之巅,齐家蹲下身子,在看上去很是相像的坑洞里刨来刨去,当找到剑鞘残存的痕迹时,齐家蓦然温柔一笑。 一颗晶莹的宝石被他摊在掌心。 宝石是镶嵌在剑鞘上的,形如水滴,触手温润,很像昔日那位赠他剑鞘的女子。 当视线再度落在掌心宝石上时,齐家又蓦然落泪。 宝石似水滴,更似女子眼泪。 他一去数千年,女子怕是苦等数千年。 相思最折人。 千年相思,苦苦等候,情意绵绵,情深之厚重,他担负不起,也还不起。 将宝石擦拭干净,放在怀里,齐家跃下山头,开始在这座院子里,练拳而行。 飞剑好,剑仙潇洒。 但齐家想告诉那位女子,武人拳头硬,一拳捅破天。 敢与老天爷问拳高低,够不够潇洒? 敢与妖尸问拳生死,够不够潇洒? 敢与苍生为敌者问拳,够不够潇洒? ———— 将一头黑白相间的头发扎起,冯笑拎刀,站在宝塔前,神色平静如水。 “真的确定这座宝塔里有那疯癫道人埋下的伏笔?” 老道忧心忡忡,从冯笑浑然变了一个人一样后,他就觉得自己愈发看不懂眼前这个年轻人了。 “这里本来就是王丁要立楼阁的地方,疯子自主主张扔了一座宝塔在这里,鸠占鹊巢,如何都说不过去!” 冯笑手指在刀身上轻轻一弹,一抹涟漪从刀身荡溢而出,落在宝塔之上。 刀身轻轻颤了颤。 冯笑确定无疑。 “既然你确定不疑,那就动手吧!” 老道与大金牙移身旁边,以防被刀意所伤。 冯笑手里那把刀,老道看一眼,就浑身打冷颤。 “破!” 随着冯笑一声轻呵,一股刀罡呼啸而过。 宝塔从塔顶至塔底,一线蔓延而下,裂成两半。 一缕隐藏在塔身之中的神魂,堪堪一分为二。 “这把刀不用来砍柴,委实可惜了……” 大金牙咋舌,望着斩去他沾满佛经因果前肢的宝塔,觉得总算出了一口恶气。 这些时日,扫洒庭除加劈柴的任务落在了它的身上,老道负责一日三餐,外加每日清晨的村头打水,一人一鼠,将这座小院的简单生活,打理的井井有条。 所以大金牙才会喊出这么一嗓子。 “村里回来了新人,我这暂当主人的,得去见上一见!” 冯笑将刀悬在腰身,对老道说了句,就出门而去。 路过铁匠铺子时,正听自家婆姨埋怨他没有孙家男人会过日子的铁匠,不禁对冯笑多看了一眼。 冯笑点头一笑。 从杂货铺子买来两壶酒水,在柜台上掷下银子后,老寿头听见银子清脆悦耳的声音后,方才睁开眼瞧看了白发披头的冯笑一眼。 冯笑淡淡一笑离去。 与坐在神君庙门槛上托腮发呆的小道童挥了挥手,就算打过招呼,看得小道童却是瞠目结舌。 来到老龙井前,用刀在井口压了压,重新悬挂在腰身,冯笑这才离去。 丢兵落井也好,用刀势压盖也罢,皆是为了不让井底蠢蠢欲动的蛟龙之属破界而出。 这座天地,再也经不起井底蛟龙之属的折腾。 在齐家门前站定,冯笑看了眼这座格外落寞的院落,不等他敲响门环,大门便从里面被人打开。 “贵客迎门,齐家荣幸之至!” 齐家大开门户,抱拳揖礼,眉目中,自有神采飞扬。 “村里回来新人了,就想着过来看看,虽好隔得有些远,但也算邻居了不是!” 冯笑拱手,揖礼而还。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快快请进!” 齐家踏出门槛,躬身迎接。 冯笑拎着两壶酒水,踏进齐家大门。 “院中有些杂乱,正在打扫,多有不便,还请……” 齐家赧颜而说。 “把酒言欢,何须择地而为,就地而畅饮,就别有一番滋味!” 冯笑将酒壶放在台阶上,就地而坐。 齐家愣了一下,旋即也盘腿而坐。 两壶酒水,刚好一人一壶。 “来,把酒言欢,不醉不归!” “来……” 就在二人畅饮之际,张家院落的屋顶上,正躺着眯眼观天的张家二爷,不自觉地吸了吸鼻子,好香的酒水! 这齐家一人归来,落得个满门悲烈的下场,他无疑是佩服的! 看眼院中一处,刚想跃下房头,耳畔便响起浑厚之音:“不招因果,灾祸自避之,你如此一去,岂不是将张家搅入那摊浑水?” 张家二爷欲言又止,最终化为一声叹息,却是乖乖地继续躺在屋顶,一动不动。 这群老头子委实没意思! 在张二爷被张府先祖劝阻后,不远处同样坐在屋顶的汉子古生,呵呵一笑,冲齐家方向,嘴唇微动,举酒而饮。 一口酒水下腹,汉子古生咂摸咂摸嘴,自言自语,这与瞧着顺眼之人同饮,酒水滋味果然有滋有味颇多! 只可惜有些人着实没这口福啊! 乘兴而至,尽兴而归。 冯笑晃悠着步子,回到自家院落,独上楼阁,望着村尾方向,有些面色凝重。 齐家一人归来之后,还有一家将至。 白氏一门,昔日同与齐家共赴战场,是这座天地征战妖尸的唯二世家。 只可惜,在那座战势瞬息万变的战场,出了点令所有人意想不到的事情,白氏名声一落千丈,成为人神共愤的叛徒。 关于白氏昔日发生何事,冯笑方才旁敲侧击问及一句,齐家面有难色,冯笑也就不再追问。 “那道天堑对岸,似乎距离那妖尸一族很近,白氏一门从那里归来,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冯笑皱眉思量着种种可能,齐家是通过辗转数地,最终经由一座香火台传送而归,齐家并无隐瞒,坦然相告。 但问及白氏一门,如何归来后,齐家三缄其口,最终只是看了眼村尾天际方向。 冯笑听王丁提及过,那道不知深浅的天堑,隔绝了两方天地,没有谁能通过天堑归来,除非是奔着寻死的念头。 难不成妖尸一族,已经通过某种法阵,将天堑打通? 冯笑思绪至此,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前去一探究竟。 飞掠至村尾,跃上城头,抖出两张御风符箓贴与腿脚之上,冯笑看眼坐在远处吃鸡腿的小书童,咧嘴一笑,御风远去。 距离那道天堑愈近,罡风愈发猛烈,飞掠如刀剑,斩落在冯笑身上。 片刻后,冯笑站在天堑前,视线落在其中些许随罡风起起伏伏的残肢断臂之上,莫名有点脊后发凉。 “这些残肢断臂是从天堑底被罡风吹上来的,但与这座天地格格不入,故而被拦阻在天堑之中,悬而不坠,也不知道已经多少年了……” 冯笑左右而望,目不可及,天堑与老城墙一样,南北不知其远。 “轰隆隆……” 犹如地龙拱地,从天堑底传出震耳欲聋的闷响。 冯笑下意识抽刀而立,这道天堑带给他的感觉有些深沉,就仿佛一张血盆大口,只要他稍稍靠近,就有可能被吞食地连骨渣都不剩。 闷如地裂的声响愈来愈大,似乎有东西要从天堑底爬出一般。 不少悬浮在此不知许久的残肢断臂,被冲壁而起的声浪裹挟,瞬间炸碎! 南北一线蔓延开来,不知声传几许远。 猝然之间,冯笑只觉一股磅礴声势,瞬间撞击在天堑顶端,产生的余波涟漪,如同潮水席卷,须臾之间将他裹挟其中,然后荡漾而出。 “砰……” 冯笑狠狠被摔砸在老城墙下,裹挟他至此的声浪撞击在南北而延的老城墙上,发出神人擂鼓的巨大音啸,南北一线,齐齐而鸣! 老城墙被撞地晃了晃。 冯笑强压下心头翻涌的血气,跃身上城头,看眼先前小书童所坐之地,已然不见踪影,方才稍稍放心。 待体内水火小龙将翻涌的气血犹如调兵遣将一般,悉数收纳进各大气穴后,冯笑这才跃下城头,再次御风飞掠。 望着天堑口“满地狼藉”的场景,冯笑隐隐觉得自己猜测十有五六为真,这天堑底必是与妖尸一族所在天地相同,这些悬浮的残肢断臂,一眼看去,虽有不少的金身碎片,但更多的还是块头更大的妖尸一族。 “究竟是谁这么大手笔,划出一条天堑,隔绝两座天地?” 冯笑思衬着这个结果可能极度惊人的问题,但随之神色一变,凝重如山。 划出天堑隔绝两座天地,但未出现这道天堑之前,两座天地是不是就是一座天地? 冯笑隐隐觉得自己发现了被隐藏在光阴厚厚尘埃下,不愿被提及的老黄历,甚至他内心有股直觉,一旦知晓这道天堑的秘密,那两座天地的秘密也必将呼之欲出。 “王丁究竟知不知道?” 冯笑回忆王丁提及天堑时的情景,蓦然有些后知后觉的恐惧! 他依稀记得王丁在提及天堑时,说过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谁家的老旧黄历上没溅过血? 第一百八十三章 皆是归乡客(祈福) 一队三四十人的车马,浑身浴血,徐徐而行。 领头的老者,鹤发童颜,身材魁梧,胯下一头蹄脚略有蹒跚的追风大马,马头之上,一道血痕清晰可见。 尾随老者之后,是两男一女,容貌各异,但身上都流淌着一股淡淡的肃穆之气,三人衣衫染血,虽谈不上衣衫褴褛,但也是难掩疲惫不堪。 再往后看去,情形就愈发扎眼起来,每个人或跨,或趴,或躺,或行,皆是身有重恙,竟然无一人如最头老者,身未染血。 “绮容姐姐,你能救救我阿爹吗?他肚子上的血洞一直在淌血,我捂都捂不住!” 一个满手是血的小孩,从行走并不快的马车上跃下,一溜烟跑到打头压阵的两男一女身前,眼睛泛着泪光,苦苦哀求。 被小孩称作绮容姐姐的女子,闻声立即跳下马背,一言不发,跟着小孩回到四面漏风的马车上,看着依靠在车厢上七窍流血的汉子,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安慰的话语。 “绮容,家康……就交给你了,等他……再大点,去学……学塾读过圣贤书……后,就把实情……告诉……他!” 知晓自己时日无多的汉子,反倒咧嘴一笑,鲜血便止不住地顺嘴流下,断断续续说道。 被汉子称作家康的小孩,跪在汉子身旁,低着头一言不发,只是一双小手,死死按住汉子胸腹处淌血不止的血洞。 “淮岐大哥,你放心,家康有我,还有大伙……” 女子绮容神色出乎意料的平静,并未有什么夺眶而出的眼泪,甚至连一声叹息,都未曾发出。 “谢谢你……绮容,家康有……你照……就……” 汉子淮岐胸前的血已经成河,话未说完,强撑在心口的那口气,已经在女子绮容到来后,彻底散尽。 小孩家康跪在汉子身前,将头抵在车厢底,身体抽搐,泪流成河,却未曾发出一声。 “你以后就跟着学剑吧!” 女子绮容说完话,就跃下车厢,跟着车队徐徐走着,只是眉梢间多了一丝淡淡的忧伤。 白氏一脉,落得如今这般境地,当真是咎由自取吗? 如同今日这般生离死别的画面,从踏上归乡的那一刻起,每天都有上演,女子绮容已经对此麻木不仁,见怪不怪。 “你们这群人无家可归,纯粹是咎由自取,谁让你去那座战场生死搏杀了,那妖尸能打的过来吗?” “丧家犬还不如,打也没打赢,还白白浪费掉无数的天地气运,为何还有脸面踏上归乡之路?” “这座天地就是被他们拖累成这幅样子的,要是没有他们那群人在阵前挥霍,妖尸迟早会被活活饿死,也搞不清楚他们是去杀敌还是去救人?” …… 女子绮容脑海里闪过一句句如刀剑戳刺在心尖的六月恶语,类似这种扎心扎肝的话,落入耳畔的,没有儒门圣贤写下的经书多,也不会少到哪里去。 从来都是左耳进,右耳出,半句不留心间。 不仅她如此,那座战场的所有人,皆是如此。 有时,言重如山,锋比刀剑,杀人不见半点血。 昔日有几位剑斩妖尸无数而活的剑仙,最终因为抵不过这等杀人不见血的戳心之言,独自飞剑杀入妖尸战场最深处,最终无归。 可最痛快的,笑得最开心的,却不是那妖尸一族。 女子绮容一想到那些人的嘴脸,心里就像是被刀剑穿心,血流不止,却只声不吭。 小孩家康不知何时悄悄跟在绮容身旁,欲言又止。 “绮容姐姐,今天你能教我练剑吗?” 小家康握着拳头,眼睛通红,仿佛一头已有食牛之气的猛兽崽子。 “我想早点练成大剑仙,替阿爹报仇雪恨!” 女子绮容笑了笑,伸手摸了摸这个乖巧懂事的小剑仙。 虽未练剑,但已有剑仙之心。 更胜那群鼠辈。 将一卷剑经递给小家康后,女子绮容又去往车队最后,车队愈是靠后,愈是伤势惨重之人。 就仿佛有一双无形大手,将整辆车队从某一处撕裂开来,落后者不是命悬一线,就是气若游丝,徘徊在生死边缘。 在经过每一位立下赫赫功劳却极有可能埋骨他乡的剑仙,武人,刀客时,女子绮容总会伸出两根手指在这些睁眼想再看一眼故乡的侠士眼前轻轻晃漾,直到每个人脸上露出或多或少的笑意后,方才悄然走过。 从最开始的五根手指,到现在的两根手指,车队已经跋山涉水,闯过无数妖尸布下的重重杀围,有无数人已经等不到再看故乡一眼,遗憾葬身他地,但还有这么多人,在与死亡抗争,翘首期盼。 两根手指,是在告诉他们,还有两千里地,就能再见乡邻,再见烙印在血脉里的故乡山山水水。 直到车队最后,是位断失双臂的女子,尸身已凉,但一双美若山水的眉眼却是带着淡淡笑意睁着,甚至还有些许的坦然。 女子绮容探出手,本想将剑仙美霞的双目抹合,但看到这支徐徐前行的车队,再环顾四周山山水水,就将轻若无骨的女子尸身从车厢中背出,在一处视野开阔位置极佳之地,挖坑埋骨,最后在坟头立下一块刻有女子剑仙美霞字样的石块。 先是女子,再是剑仙。 人生两不负。 一路之上,挖坑埋骨,女子绮容做的最多,做的最妥当。 许久后,一座壁立千仞的山脉,横亘在车队前。 山岳无言,但山上的草木鸟雀会替其言语。 打头的老者蓦然睁眼,眼底顿时攒射出两道凌厉剑光,射向杀机四伏的山林。 “保护好车队!” 老者一拍胯下马头,一柄寒光四射的长剑顿时飞掠而出,老者大笑一声,提剑而出,剑光耀山林。 片刻后,一道狂乱剑意炸裂在山林之间,飞沙走石,鲜血如雨落。 方圆百里,山林倒伏,尸骨无存。 女子绮容默默看一眼自碎剑魄于山林的前辈埋骨地,一骑先行,走在车队最前。 有人死,就有人活。 死的人无法再言说什么,但活的人得知道死的人是为谁死,为何死。 行者渐逝,活着无多。 一路平安。 ———— 头顶张氏圣人名号的老翁,堪堪走过一片尚未被那儒门圣贤修桥铺路的荒漠,眼看就要迈进一条风景独好的坦途,孰料圣人算也不如天算。 半路杀出个不怕死的疯子。 手里拎着两壶酒水,蹲在道边,一看就是久等多时。 驾车的小书童回头看眼自家先生,意思很明显,要不要停车? 张老翁笑着点点头,小书童连忙勒马,手中却是连根套马的缰绳都没有。 白马仰头而嘶,抬蹄而止。 小书童跳下马车,开心地拍了拍白马。 拎着两壶酒拦路的疯子自来熟地跃上车头,故意晃了晃手中的酒水,咧嘴一笑。 他可不是求人办事却两手空空的那种吝啬之人,这两壶酒可是花了他不少银子的! “有屁快放,放完赶紧滚蛋!” 张老翁恨不得一巴掌拍死这个惹人烦的家伙,纵然也是读过圣贤书的,可对此人却是百般头疼,骂两句有损圣人圣德的糙话,已经算是高抬贵手。 “着什么急,张老头,哪有一见面就撵人走的道理,这次又不是空空而来,这两壶佳酿可是在春花小娘怀里温过的,不信你闻闻看,还带着股股芳香哩!” 张老翁如何能不知道那春花小娘是谁,又如何不知二者是一见面就鸡飞狗跳的冤家,所以这个疯子委实是狗嘴里吐不出半根象牙的无赖货色! 谎话连篇,而且撒谎不待脸红心跳的那种! “你说不说,不说的话,就赶紧滚蛋,圣人也很忙的,好不好?” 张老翁也不想与这个疯子再斤斤计较什么,只想让他把话说完,然后自己就可以驾车远去。 “真不要尝尝看,香的很哩,女子体香,与酒香糅杂……” 疯子如痴如醉地说着,话音蓦然戛然而止。 “咳咳……” 干咳两声,疯子正了正神色,懂事地将两壶酒水放在车厢角落,看眼手中多出一页金灿纸张的张老翁,却是叹了口气。 “张老头,你知道我过来一趟有多难,从道老头的无为地甩开一阵法器轰砸,到了老书袋的浩然天下,本想凭借与老书袋的交情能讨碗水喝,可委实是自己想多了,又惹来那些老头子吹胡子瞪眼,甚至口诛笔伐的,好不易听说你到了逍遥洞天,可在那剑海溜达一圈后也没逮着你的影子,反倒差点将剑闭关海底的老东西给惊醒,这不听说你喜好喝那半江月的酒水,就又特意跑了一趟春秋大界……” 疯子越说越愁,两条眉毛甚至都皱到了一块。 知晓这一趟来去辛苦的程度如何,张老翁也不好再摆脸色给这个家伙瞧看,拎起一壶酒水,揭开独一无二的桃花泥封,抿了抿嘴唇。 算是给这个家伙一个面子。 “味道如何,是不是有股独具一格的奇香?” 疯子一看张老翁喝了自己拎来的酒水,随即笑眯眯说道,神色有种只可意会不可言说的深长意味。 张老翁瞥一眼疯子,神色古怪。 疯子却顿时一拍脑壳,懊恼不已。 “又被那个婆娘给坑了……” 张老翁将装着酸醋的酒壶扔给疯子,有些想问上一问,你不是号称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风流公子哥吗,怎么次次都在一个胸有二两肉的女子手里吃了亏? 但张老翁只是在心里腹诽而已,万万不会脱口而出,有些话能说,有些话可说可不说,有些话自己说是一种意味,有些话别人说却是另外一种意味。 “干他娘的,真的给老子装了两壶酸醋?” 疯子凑在壶口轻嗅一下,顿时破口大骂,浑然没有半点风流潇洒之态。 张老翁看得直乐呵,恶人还得恶人磨啊! 疯子不信邪的又将剩下一壶酒水揭去桃花泥封,凑在鼻息前轻嗅后,嘴角抽搐的厉害! 一股淡淡的奇臭在车厢里漾散开来。 仿佛放久了的泔水变馊一般。 “一壶酸醋,一壶泔水,春花小娘对你的感情真是没的说……” 张老翁笑着说道,同时抖了抖袖子,一股清风缭绕车厢,臭味烟消云散。 被人揭穿老底的疯子撇撇嘴,不置一词。 “说吧,看在你这么惨的份上,再把你撵下车,似乎有点落井下石的意味!” 张老翁摩挲着手里的纸张,笑呵呵说道。 “张老头,你这是要回老巢?” 疯子哀愁来的快,去的也快,不过三两句话的功夫,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劝你还是不要回去搅合那摊浑水了,那里已经够乱的了,鱼鳖海怪一大堆,还有沉眠醒来的老王八,你想想就这么一大群玩意,听着就让人头疼!” 疯子叹口气,有些事知道了还不如不知道,闹心啊! “不回去,就能躲过一劫吗,这场虎视眈眈的谋划,已经是人尽皆知,都想从中分上一口肉吃,掩耳盗铃,岂不是徒劳无益!” 张老翁一语道破天机。 “想吃肉,呵呵,也不怕獠牙崩断,都以为那座天地真的快要破碎了,什么底蕴都藏掖不住了,整着怎么说也是座名列前筹的天地,宝贝必然少不了,随随便便趁着水浑之际捞上一件两件的怕什么,即便吃不上肉喝口汤也行,都削尖了脑袋想吃肉,可这些人想过没有,万一没有肉怎么办?” 疯子说着说着,有些忍俊不禁,而脸上的神色愈发阴沉起来。 “怎么着,你管天管地,还想管人家拉屎放屁不成,有没有肉吃关你屁事,不是做老天爷的命,却偏偏长了一副爱管闲事的烂心肠……” 张老翁劈头盖脸将疯子臭骂一顿。 他隐隐觉得,这个疯子已然将本不属于他扛的重担,担在了他的肩头,甚至是压在了头顶! 骂归骂,闹归闹,但眼前之人的作用,却是谁人也替代不了的。 他才是真正独一无二的存在。 若是这个看似疯疯癫癫满嘴荒唐言的家伙有朝一日被身上的担子给压垮,那这条光阴长河的灾难日也就降临了! “张老头,你能不能将那玩意借我使使?” 疯子挨骂素来不记心上,一转眼就瞧上了张老翁手里的那页薄薄纸张。 张老翁瞬间恍然大悟,这个疯子兜兜绕绕一大圈,敢情是冲着他手里这张立命金纸而来! 儒门有安身立命于天地一说。 立命金纸,可助万物立命。 亦可助破碎天地立命。 第一百八十四章 归途漫漫(祈福) 张老翁手中的立命金纸,自然不能轻易借出。 抛开涉及到的莫大因果,但就关于万界张氏一脉的那点气运,就已经“气透纸背”,除了他张氏一脉能拿的住,拿得稳,别无他人。 所以,这个疯子拎酒半路拦车,借事关重大的这张金纸,是万万不可能之事。 “张老头,咱两个的交情,就这般浅薄至此吗?” 疯子叹息道,一张脸愁成了苦瓜。 张老翁却无想饮酒佐菜之心,一言不发。 “张老头,你忘了当年你追在我屁股后头喊小富哥的时候了,记得那是一个春雨蒙蒙的清晨,山花已经开了,上山采花的姑娘们也穿起漂亮的花裙子,也不知道是谁假装诗情画意,装出比老书袋还要酸掉牙的样子,与采花姑娘们说的那叫一个开心嘛!” 疯子莞尔一笑,试着问道:“还要我往下说吗?” 张老翁瞥一眼这个近在咫尺真身却远在万里之遥的疯子,恨不能一纸拍死这个令人厌恶的损友! 正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有了这个损友,他与采花姑娘的那点“毛毛雨”故事,很快就世人皆知,为此他还得了一个“一枝梨花压海棠”的无辜名声。 关于这件事,他解释不对,不解释好像也不对,总之是黄泥掉裤裆,不是屎也成了屎,白白遭受气运海量损耗,却不想阴差阳错成就了眼前这个泼皮无赖的逍遥仙境! 差之一步,即可真正成仙,成神,成圣! 相当长一段时间,也就区区五百年光景,张老翁都在思考一个问题,这个疯子昔日是不是刻意如此而为,好借势成就那道几人之下,万万修士之上的大逍遥境界! 只不过后来,这个疯子“逆势而为”,轻轻松松将极为不易才走到的逍遥仙境一剑斩断,造成那一界“仙途”断绝,牵连无数修士白白落境,此生再无一观道途长生之景! 这个家伙可谓是走到哪哪里遭殃,简直就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一想到这里,张老翁不禁咧嘴一笑,比起这个家伙,似乎没有谁能比他惨啊! “张老头,你笑了,这么说是答应借喽?” 疯子搓着手,开心的不行,一口一个张老头叫着。 “这么说,你万里迢迢来此,就是想借这张纸去封赦一界?” 张老翁摩挲着纸张,格外的不舍。 “差不多,差不多,有了你这张纸,再加上道老头的符阵,与那两座楼阁配合着,想来也能够支撑一阵子!” 疯子并无隐瞒,坦诚而告。 他做事风格素来如此。 “那女子让你踏进那一亩三分地了?” 张老翁不禁好奇起来,这二人可是势如水火,已经无数念头。 疯子咧咧嘴,赏了张老翁一个眼神。 “哈哈哈……” 张老翁心领神会,当即笑出声来。 冤家宜解,那还是冤家吗? “你真的能确保这场逆天而为之举完美无缺?” 张老翁不得不多问一句,差之毫厘,便是无数山上仙家弟子成仙无望,甚至可能永坠魔道,至于山下凡尘百姓,避无可避,躲无可躲,世间尸骨可堆山。 “张老头,你能确保张氏所有子弟都是好人?” 疯子反唇而问,如当头棒喝。 “明白了……” 张老翁拎起装满酸醋的酒壶,仰头畅饮几口,嘴里仍旧是淡淡的苦味。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老书袋这些后辈门生,写下的这一句句一篇篇千古文字,委实厉害啊! 不服不行! “张老头你得这么想,舍去一小部分人的性命,去换取更大部分人的幸福,舍小取大,怎么算都是一笔划算至极的买卖不是?” 疯子拎起张老翁刚刚放下的酒壶,同样仰头而饮,哪里顾忌什么酸醋酸老牙。 醋再酸,总比苦好吃。 醋再酸,也比不过即将丧命的那部分无辜人命苦。 他不过是嘴发酸,仅仅嘴发酸而已。 半数大界,亿万苍生,却要心发酸。 “呼……” 疯子长吐一气,浑然也不在意这一点气运的无形损耗。 “你这么积极而为,想没想过,会被世人如何看待?” 张老翁认真想了想,觉得自己还有必要再喝口酒。 “是非功过自有后人评,哪里用得着自己瞎操心,好也罢,坏也罢,能比得过看见家家户户贴喜燃炮仗来的开心,能比得过成就一对对花前月下的才子佳人开心,能比得过传承有序后人崛起来的开心,能比得过让老书袋为此写下一个大大的善字来的开心?” “比不过,个个比不过,用一些人的性命换取来无数的笑脸,无数的家家团圆,无数的山盟海誓,无数的后起之秀,无数看得见的希望,哪一样的份量可曾比那些逝去之人性命轻飘……” 疯子直接夺过张老翁手里的酒壶,仰头大灌,然后夹在指间轻轻晃了晃,半滴不剩。 “不怕有些不明所以之人质问,为何偏偏是我,为何要用我之性命,去换取他人幸福,为什么,凭什么?” 张老翁似乎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且格外认真地打量这个素来以嬉笑怒骂脾性无常示人的疯子,这个喜好以阳谋大势而为的奇男子,做尽了所能做的一切,却仿佛并无担心过背上的声名狼藉。 “呵呵,是个人都会如此思量,情理之中,人心无非利己二字,于己有利,半点不想被落下,于己无利,半点不想被割分,算计来算计去,只盯着眼前那点芝麻大的东西,哪里舍得抬头去看一看,看一看远方花团锦簇,看一看远方万紫千红……” “至于为什么,凭什么,哪里有那么多为什么,凭什么,为什么不能是你,凭什么不能是你,为什么他人就无怨无悔,舍生取义,凭什么就你贪生怕死,舍义偷生,世间若是人人皆有此问,那就证明这个世间,真的存在有问题,有大问题……” 疯子似乎有些倦怠,也学着张老翁依靠在车厢上,视线望着远方,神色落寞。 “最后一个问题,你为什么如此愿意为他人不愿为之而为?” 张老翁昔日就觉得眼前之人就是一个纯粹视财如命的商家生意人,做小事斤斤计较,做大事贪生怕死,根本没有什么道义可言,你与他讲道理,他与你讲感情,你与他讲感情,他与你讲人性,你与他讲人性,他与你讲现实,他与你讲现实,他与你论拳头大小,你与他论拳头大小,他又与你讲道理,总之事事荒唐可笑,处处荒诞离奇,根本是鸡同鸭讲,说不到一块。 “张老头,是不是突然觉得你这个朋友形象一下子很高大,不是那个人人喊打的泼皮无赖货色了?” 疯子收回视线,笑嘻嘻地看眼张老翁,开始挤眉弄眼。 “至少现在不是……” 张老翁与之相视一笑。 “那就好啊,那就好啊……” 疯子似乎感慨颇多。 “张老头,在回答问题之前,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疯子探手一抓,将不远处的小书童抓在手心,随意看一眼,又远远扔出。 “你有没有想真真正正活一回过?” 疯子这个问题可谓是一语中的,直戳张老翁心尖。 “怎么样算是真真正正为自己活,是吃自己想吃的东西,说自己想说的话,读自己想读的书,看自己想看的人,做自己想做的事,处处觉得身心自由,事事顺心随意吗?” “未必如此,才算为自己而活,每个人都置身于规矩交错的丛林,牵一发而动全身,甚至殃及一大片,谁敢说自己来去无牵挂,圣人门下还有百千弟子,更何况凡俗百姓,看似跳脱出一个圈子,就以为了无牵挂,实则落地的立锥之地,如何不是他人跳脱的圈子,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说与他人听,世间哪有什么真正的自由,自由从来都是建立在一大堆框框架架中的,为自己真正而活,亦是真正自由的前提罢了!” 张老翁难得长篇大论说上这么多,他最想说的话,其实都已经写在遗留各地的经卷之中,发发牢骚骂骂老天爷也好,拽两句肺腑之言宽慰后人也罢,总之他未给自己留下只言片语。 “该你回答为什么……” 张老翁狐疑地看眼依靠在车厢上的疯子,话刚说一半,就听到阵阵鼾声从对方嘴里发出。 “这……” 张老翁苦笑不已,只是摇头叹息,却并未想叫醒这个愿意为众生忙碌奔波却背负骂名最多的可怜人。 “张老弟,你信不信我做这么多惹人嫌弃的乱遭事,没有一件是为了我自己的?” 张老翁依稀回忆起昔日,这个曾经意气风发的年轻人,把自己胸膛拍的铿锵作响,信誓旦旦说着最认真地话语。 真话说多了,便没有人愿意相信了! 张老翁叹口气,将小书童收回衣袖,然后把车厢让给这个披星赶月而来的可怜人,自己独坐车头,做起了车把式。 疯子愿为天下人赴汤蹈火。 他如何不能为疯子做回车把式! 恰好,二人又顺路。 张老翁看眼天际绵延的山脉,知道归途已近。 ———— 女子绮容缺失一臂,单骑先行。 身后本该是两人同行,但不知为何却独剩一人。 一个跑的飞快的身影从车队后面追了上来,最后去到绮容马下,毕恭毕敬给绮容抱拳揖礼。 是绮容新收的徒弟,家康。 腰上斜插一把无鞘的长剑,小孩子也有了几分剑修的风采。 从车队末尾,跑到车队最头,小家康是为了告诉师父,秋枫师叔的遗骸已经被他埋好,坟头四周还特意用石块垒了一圈的石墙,以防被谁人当做土堆刨开了去。 女子绮容又掷出两个瓷瓶,小家康稳稳接下。 冲师父揖礼后,又一阵风起,直奔车队最后。 车队最后之人,已经变成了昨日排在倒三的断腿汉子。 小家康不忍去看汉子空荡荡的两条裤腿,将从瓷瓶倒出的两颗丹药喂进汉子嘴里,又贴心的抚了抚汉子宽厚的胸膛。 站如坐姿的汉子睁开眼睛,冲小家康艰难咧嘴一笑。 倒数第二位的伤恙之人,是位仅存半颗头颅的女子,容貌已然尽毁,视之骇人。 小家康记得这个好看的姐姐,曾经送过他一顶用花枝编成的漂亮竹筐,里面还有半筐红彤彤的柿子,还笑着说家乡的山上长满了柿子树,等下雪之际,远远观之,就像一个个挂满枝头的红灯笼,好看的很。 对这位已经无法再喂食丹药的女子,小家康看眼远处山头,有些许挂在枝头的红灯笼,便一阵风去。 许久后,小家康拖着一枝挂满红彤彤柿子的枝桠赶了上来,从枝桠上摘下一个,轻轻剥开,开始给这个好看的姐姐喂吃柿子。 只是,女子霏绣在小家康一阵风去为其摘柿子的时候,已经气若游丝,强撑着一口气等到小家康回来后,那口气便悄然散去。 女子霏绣视线落在红彤彤的柿子上,眼带笑意,面胜桃花。 在远处山下的一条溪水旁,小家康将女子霏绣尸身放下,开始挖坑,待将尸身掩盖好后,小家康才将那截挂满柿子的枝桠放在坟头,然后跪地磕头。 姐姐喜欢在溪前舞剑,喜欢吃柿子,小家康一一做到。 车队人数愈走愈少,从最开始的上百人,到得百余人,又减少到三四十人,再到眼下的二十余人。 一位位曾经照顾他的哥哥姐姐,不打一声招呼就悄然走远。 小家康鼻子有些泛酸,有些想念那些不可能再见一面的小伙伴。 从怀里摸出一根做的不怎么精致的竹笛抵在嘴边,小家康开始轻轻吐气,悠扬的笛声飘响在这片荒无人烟的大地。 就像一曲倾诉哀思的离人泪。 曲终人凉。 小家康背着断腿的崇山叔叔尸身,来到一座小山山巅,用捡拾而来的山石垒搭而成一座宽敞的坟冢,将崇山叔叔的尸身小心放入其中。 然后用一把夹在木棍上的断剑片,在一块平整山石上刻了崇山二字。 小家康记得自己好像问过崇山叔叔,他的名字里为什么有两座山。 剑修崇山笑着解释道:“人固有一死,或重于大山,过轻于鸿毛,他的名字里有两座山,就代表着他得死得其所!” 昔有剑修崇山,飞剑破千妖,斩杀妖尸过万,终遭人算计,自断双腿,以证清白。 第一百八十五章 城头故事多(祈福) 清晨,不知是谁家先点了过年才用的炮仗,在村子当空炸响。 紧接着,便有后来人紧随其后,噼里啪啦的炮仗开始不断炸响在天际,惹得鸡飞狗叫,好不热闹。 冯笑被一连串的炮仗声催醒后,就起床拎着水桶直奔村头水泊打水,路过家家户户,可闻许久未见的笑语欢声。 在打水时,已有婆姨正有说有笑取水而归,冯笑见之微微颔首,惹来妇人一阵无言讽笑。 打好水回到院子,洗漱好就开始生火做饭,日子与他人并无区别,一日三餐,劈柴生火。 熬好米粥后,冯笑看老道与大金牙还无睡醒的意思,便自顾自就着老道腌制的酱菜吃好,然后出门巡游。 冯笑也不知道这每日巡游的规矩是不是王丁订下的,似乎也没听王丁提及过,只是照做就是,只不过如今腰间多悬了一把刀。 村头,老更头已经坐于树下,将垂钓的杆子插在地上,眯眼假寐,浑然不管是否有鱼咬钩。 冯笑上前拱手揖礼后,老更头不过点点头,并无言语。 冯笑看眼水泊,知道眼下的风平浪静,全然依赖身边这位性情冷淡的老者,内心感激之情,无以言表。 执掌八百水泊的龙王爷,似乎是去负荆请罪,至今未归,与王丁这个老天爷同命相连。 往回走,经过村头这些深宅大院,院内可听人言琐碎,但朱漆大门却仍旧不曾打开一家,似乎隔着一道门,就全然变成了两个世界。 各人自扫门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 冯笑经过张家门口时,格外留神了几分,张氏如王丁所言,祖上是出过一位圣人的,是依赖圣人蒙荫而活的世家,哪怕是只剩一人,因为有圣人余荫庇佑,也可无病无灾,顺顺利利。 背靠大树好乘凉啊! 走到神君庙时,小道童已经睡眼惺忪坐在门槛上,远远瞧见冯笑,招了招手。 冯笑踏进神君庙,从袖口捻出三柱燃香,点燃后默念了一句“福生无量天尊”,便走了出来。 有香火进账的小道童,自然眉开眼笑,睡意全无。 “大清早放炮仗,村里谁家有喜事?” 小道童陪着冯笑这位贡献第一柱香火的赏饭老爷,一路朝庙门口走去,不敢怠慢分毫。 “或许吧……” 冯笑摇头,他也不知道放炮仗的那些人在庆祝什么。 送至门口,小道童目送冯笑走下台阶,然后一屁股坐在高高门槛上,坐等上门的香火。 来到老龙井,冯笑抽刀在井口晃了晃,然后收刀而去。 杂货铺子,老寿头脸色明显比之前好的太多,最起码多少有了血色,冯笑拱手揖礼,笑祝回春有术,宝刀未老,老寿头睁开耷拉着的眼皮,看了冯笑一眼,即算回应。 从杂货铺子出来,冯笑止步,看眼老戏台二层,又回头看了看神君庙,方才意识到村里的学塾,好像许久未曾开过了。 经过孙家大门前时,出门泼水的妇人,差点将刷锅的浑水泼在冯笑身上,连连难为情地冲冯笑道歉,冯笑摆摆手示意不碍,妇人这才进院关门。 与之毗邻的赵家,早早有浓妆艳抹的妇人聚堆在门前,唇舌翻飞,憋攒了许久的一肚子话,要好好倾吐一番才可。 是非之地,同样刀光剑影。 冯笑即便敬而远之,也不能幸免于难,堪堪经过时,恰巧能听到入耳脏言秽语,时机拿捏之巧妙,堪称完美。 但是冯笑只能装聋作哑,任由是非经由她人说,我心自岿然不动。 经过铁匠铺子,铁匠也开始抡锤打铁,冯笑与之点头一笑,却无拱手揖礼。 “还是不行啊,登船同行者,寥寥无几……” 冯笑经过汉子古生门户前,冲屋顶饮酒的汉子,点头一笑。 不是同行者,但也可推心置腹而交。 槐树下,耍闹的孩童中多了一位头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手里拿着鸡腿,与其他挎刀负剑的顽童,并无什么不同。 冯笑特意看一眼跑的风快的小姑娘手里那只鸡腿,不禁淡淡一笑。 油炸鸡腿最好吃,他半点不诓人。 几间既不挡风也不避雨的破宅子,不知被谁家顽童推倒了一堵摇摇欲倾的院墙,自此槐树下玩耍的顽童,便又将地界拓展到破宅当中,追逐打闹于两地,玩的不亦乐乎。 冯笑俯身捡起被扔弃在路上的老旧门环,想来是被顽童随手扯掉弃之于此,门环之上,还可见隐隐云纹印记,自是非富即贵之门户所属。 来到香火台,焚香而立,静待香火燃尽,不用吐露一言一语。 然后冲茅草屋下晒日的老妪,拱手揖礼,方才跃身上城头。 先南后北,先游桃源。 来到坐在城下墙角的小光头身旁,也未主动言语,就只是静静坐着,听小光头拾忆伤心的呜咽。 一双小脚丫仍旧光着,与满地泥土为伍。 “不穿鞋的孩子就不是好孩子吗?” 光头拾忆颇为难过,因为他最要好又是唯一的朋友程心娘亲如此这样说他,还将他送给程心的几只竹蜻蜓给扔还了回来,那是他花费好久时间才做成的,就这样被当做发霉的馒头扔在了地上。 冯笑没办法回答这个在生活坎坷中长大的孩子,告诉他竹蜻蜓在大人眼里确实不值钱,没穿鞋的孩子不是坏孩子,只是家里没钱的孩子会受人白眼等等。 只是从袖里摸出一双小草鞋,放在光头拾忆脚下,淡淡说道:“穿上鞋会跑的快一点,快一点就会看到比别人更多的景色,这么说来,还是穿上鞋会好一点!” 光头拾忆似懂非懂点点头,用手把小脚丫擦拭干净,这才穿上小草鞋,破涕为笑。 冯笑看眼那双穿着草鞋的小脚丫,与泥土为伍多年,却依旧光洁无埃,覆于表面的泥尘,不过轻轻一震即落。 追逐光明之人,心与足,亦光明无暇。 挥手告别光头拾忆前,冯笑将一条红头绳交给他,并且告诉他对朋友可以再好点,送根头绳就不错。 离开南城,跃过坍塌的一截,冯笑来到北城头。 吃鸡腿的小书童倒是未见到,却看到茅草屋老妪身边的那条老狗,如人一般闲庭信步,正从极北城头折回。 冯笑哑然失笑,难怪城头之上总有股淡淡的气味,原来是这条老狗撒尿使然! 遇到冯笑挡路,老狗也未龇牙咧嘴狂吠,却是主动避之一侧,待冯笑走过,方才继续惬意而行。 冯笑抖出两张御风符箓,贴与腿脚之上,一掠七八丈远,朝极北城头而去。 南之城头,远远可见群山绵延。 北之城头,却天高地远,看不分明。 许久后,冯笑放缓速度,城头之上,触目惊心的裂痕随处可见,有几处甚至多有坍塌之态。 仔细留意,甚至可见刀剑留存下来的痕迹,似乎这里昔日经历过惨烈的厮杀。 继续沿顺城墙朝北飞掠,城外是茫茫云海,城内却是举目难及的残垣断壁,沟壑纵横,空中飘浮着厚厚如尘埃一般的浮物,遮天蔽日,若阴云盖顶。 冯笑止步,捡起一块破碎的城石,抖腕掷出,刚落入城中地界,便如石落静水,激起密密麻麻的剑意攒射,一瞬之间,城石被搅碎成尘,与空中浮物冗杂。 冯笑明了真相,继续朝极北飞掠。 那片茅草屋,那群画地为牢的垂暮老人,怕是这片残垣断壁中的幸存者,素来没有听谁提及,似乎真的被彻底遗忘。 废墟一望无际,城外的云海倒是有了变化,几颗布满鲜明剑痕的巨大星辰与城墙勾联在一起,就像是休憩这座城墙时用星辰做了城砖,陡然变化的高度落差,甚至用翻山越岭来形容也不为过。 沿陡峭坡势而上,冯笑飞掠许久后方才登顶,与其说是站在城头之上,倒不如说是站在一颗被劈成两半的星辰之巅,高达数百丈,宽阔不知其大,茫茫无边际,唯有纵横激荡的剑意不散。 默默感受着极有可能是一剑崩碎而成的万千零碎剑意,冯笑悬挂在腰间的破刀,轻轻晃了晃。 似有与之一较高下的意味。 待飞掠下星骸,冯笑回头望去,心中已有大致揣测,星骸破城,被一剑斩裂,攻城而不入。 前端不远仍旧是凿入城墙的星骸,不过这一颗却是完整无损,城墙受创程度也最为严重,几条粗大的裂缝深入城底,几乎算是将城墙砸穿。 飞上星骸顶巅,举目远眺,蛛网裂痕横七竖八,一直蔓延数百丈之远,这一段城墙当真是即将分崩离析,几被破开! 究竟是何人会用天上星骸破城,这得是多大的手笔! 一口气飞掠过数百丈危险城段,冯笑才稍稍安心,即便未曾亲眼目睹昔日这场破城之战,但身临其境地走过一遭,仍旧是神魂欲裂,胆战心惊! 这里曾经发生过的一切,只余余声袅袅,未见惨烈,已觉震撼。 走过这一大段被星骸凿城的城头,却又见满地的鲜红,仿佛刚刚发生过一场厮杀,每一块城石之上,皆是喷溅流淌的鲜红血迹。 城垛之上,还有被某种巨大兽爪抓挠的鲜明痕迹,每一道爪印都有几尺深刻,如同刀劈斧凿,令人生畏。 “某类巨大的野兽?” 冯笑看着深刻爪印,皱眉思量。 他来到这片天地前,经历的那场印象深刻的生死画面,一直深深刻印在脑海,那朝他拍落的巨大兽爪,正是险些送他归西的元凶。 一条条视城石如豆腐块的巨大爪印,从冯笑所站之地,蔓延极北而去,千丈之远近。 亦是千丈之鲜红。 这一段似乎比星骸凿城的时间要早,爪印残存下来的那股凌厉气息都被光阴消磨的几乎殆尽,没有星骸上残存剑意的那种刺肤之痛。 只是这满地的鲜血,为何如同昨日流泻一般? 冯笑莫名感觉沁入骨髓的凉意,从脚底悄然而升。 仿佛有人在暗中悄悄打量他一般! 一口气飞掠过这段鲜血淋漓的城头,冯笑方才感觉背后那股如芒在背的锋锐感徐徐消散。 再往前走,就是一段支离破碎的断路,城头仿佛被一刀劈开,形成远不可跃的断头路。 “到了这里就彻底断开了?” 冯笑讶异,一路走来,无论是星骸凿城,还是兽爪抓挠,都不曾成功将城墙彻底裂开,而眼前这一段断头城墙,似乎是被一刀所为! 下意识看眼悬挂腰间的破刀,冯笑隐隐觉得这把被封赦在香火台下的破刀,被他解封后却直没城头之上,应该与这座城墙有着难以想象的某种关联! 接连飞掠过断头的城墙,看眼城内景致,仍旧是满目疮痍,昏沉沉的天空,悬浮的历史尘埃,似乎在无声诉说着过往不为人知的种种云烟。 蓦然收回视线,冯笑揉了揉眉心,这片地域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钩摄他的神魂,要不是眉心有那抹金色剑意震慑,他的神魂怕是已然破体而出! 下意识摸出两张迎春符贴在脑门上,冯笑又在袖口捻夹一张刀符,以防不测。 再朝前行,便是被云海埋没的城头,一眼望去,不知深浅,更不知其中会有何物而存。 “走到这里,难道要退回去?” 冯笑一狠心,学老道一般,先将一沓迎春符完全贴附在自己周身,然后再次捻夹出一张剑符,左右手各一张,做到万无一失,长吸一气后,没入云海。 一道道矗立不动的身影,或剑指远方,或神色凝重,或面有惶恐,却皆是面朝同一方向。 冯笑顺着六七道身影所望的方向看去,空空如也,唯独有一个方圆不大的深坑而已,像是被某种重物砸陷所致。 一个…… 两个…… 三个…… …… 冯笑每走数丈,便会发现地上有一个大小类似深浅却不一的坑洞,看上去相当的诡异。 “这些人的尸身得以保存,怕是与这云海有关,只是这地上的深坑是什么意思?” 不明所以的冯笑,仔细看过这些深坑,并未发现有什么奇特之处,但为何让这些人如此畏惧,似乎有人想逃而不能? 这一段又发生过什么故事? 这一片云海为何能经久不散,常年遮拢此地? 这些人又是谁人,为何会出现在此处城头? 一连串的疑问悄然萌生,冯笑却是无心思量,眼睛死死盯着不远处,在地上散落着一团似曾相识的毛发。 第一百八十六章 抬头而望(祈福) 一团似曾相识的毛发,在云雾缭绕中,凸显的格外诡异。 白毛。 在与疯子找寻立地竹的时候,遇上那七位圣人在背后作祟,最后被疯子劈碎金身,落下的东西就是几根白色毛发。 到了这座城头之上,却又出现这种始终与不详气氛勾联在一起的白毛,这让冯笑如何能不胆战心惊? “呼……” 一抹风起,堪堪将那团毛发吹卷到冯笑脚下。 似乎有生灵隐藏在云海中,长吐了一气。 冯笑有些炸毛,捻夹的剑符差点忍不住飞出。 凝神戒备盯着云海,仿佛是在与云海中的生灵对峙,谁先松懈,谁就有一命呜呼的危险。 云海荡溢,似乎有影影绰绰的人在里面行走,鞋底与城石发出沙沙沙的摩擦声。 “桀桀……” 有诡笑声从云海中飘荡而出,甚至还伴随着牙齿撕咬摩擦的撕裂声。 “沙沙沙……” 走路的轻微声响愈发靠近云海边缘,就像隔着一层薄纱,有一双空洞的眼睛透过云海,看向云海之外。 “桀桀……” 被云海缭绕的身影,发出了凄厉的声音。 冯笑当即后退数丈,手中剑符蓄势待发,同时眉心金色剑意也如箭在弦,稍有意想不到的诡异事情发生,顷刻间即可飞出,剑斩诡异。 疯癫道人便是被这抹金色剑意吓得魂飞魄散,转身而逃。 “桀桀……” 虚淡如云雾的身影,再次朝云海外怪笑两声,听得唐虎浑身直掉鸡皮疙瘩。 如此对峙许久后,冯笑发现发出诡笑之人,似乎并没有主动攻击他的意思,同时也似乎离不开那片凝而不散的云海。 有此意料之外的发现,冯笑胆识不禁壮大几分,徐徐靠近时时散发着诡异气氛的云海。 “桀桀……” 当冯笑走到云海丈远之外,方才发现一双藏匿在云海后的眼睛,正死死盯着他拎在手里的断刀,仿佛有些许忌惮,但又有些许狂热。 冯笑决定做个大胆尝试,将断刀假装朝云海抛投,这一手算是打草惊蛇之举,万一对方被刺激到,做出什么疯狂举措,他得随时做好应对准备。 “呼……” 冯笑长吸一气,既然要抛刀试探,自然得逼真,拎了拎断刀,手腕一甩,做出挥臂抛刀的动作。 “桀桀……” 云海中的身影怪笑两声,云海一阵翻腾,身影却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是被吓跑了?” 冯笑咧咧嘴,看着好如水沸的云海,揣测道。 情况似乎有点不对啊! 当冯笑准备踏进云海时,一股阴凉之气从云海深处扑涌而至,生生将冯笑抬起的腿脚摁死在地。 “桀桀……” 诡异的身影再次出现,空洞的眼神里似乎多了一点莫名的情愫。 “这……” 冯笑嘴角一阵抽搐,这种目光在那个世界,他并不陌生,每当主人外出遛狗之际,可爱的狗狗们就是这种纯粹又真诚的目光。 “这是要陪他玩的意思?” 冯笑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抛刀做试探,倒试出了遛狗的意味! 冯笑再次挥臂抛刀。 身影果真怪笑两声,然后反身入云海,片刻后再次出现,眼睛里已经可见隐隐光泽。 冯笑有些无语,猜想为真,这诡物真的是认为自己在和他玩耍逗乐! 不过倒是可以肯定一点,这诡物对他没有一丁点杀意! 万分确定了这一点后,冯笑徐徐走进云海,诡物先是被吓得后退两步,发现冯笑没有伤害他的意思后,这才又壮胆飘了过来,绕着冯笑周身左瞧右看,没有半点生怯之心,宛如故人重逢。 诡物打量冯笑的同时,冯笑自然不会放过这等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上下打量一番后,赫然发现这只诡物竟然是双面人身,一面为男,面如冠玉,俊俏精秀,不输女子;一面为女,却是面生疤癞,容姿不可直视,与男面较比,可谓是相形见绌,无法同人而语。 面对冯笑,正是男子一面,除开眼神空洞之外,宛如真人无异。 “桀桀……” 诡物看着冯笑手里的断刀,明显比之前欢快,本就飘荡在半空,神出鬼没,这一下愈发变本加厉,恍如巨大的鸟雀,在冯笑周身缭绕盘旋,翩翩飞舞。 冯笑彻底放心,这只诡物对断刀如此之态,对他自然再无伤害之心。 莫名解决了诡物这只拦路虎,冯笑觉得有些恍惚,但也发觉那团寓意不详的白毛,怕是与这只诡物无甚关系,或许是被风吹拂到了此地? 穿行过云海,不出冯笑所料,盘旋在周身的诡物果然滞留在云海边际,冲冯笑或者说是冲断刀“桀桀”而笑…… 看着诡物脚不沾地的飘荡,冯笑明白过来,为何先前云海中看似影影绰绰,待他进去后却发现并无一人,而沙沙沙的摩擦声,亦是诡物搅荡云海发出的气流之声。 从头到尾,云海里只有诡物“一人”而已。 朝云海挥了挥手,冯笑转身,继续朝极北城头走去。 御风而行许久,听闻有水声,冯笑方才驻足而停,寻声而望,城墙内赫然是一片水运丰富的巨大湖泊。 在湖泊边缘,冯笑还能看到有妇人捣衣而唱,有童子踏水而笑,只是岸上妇人身后不远之地,却是一望无尽的废墟,空中悬浮着似乎永不沉落的烟尘,一副暗无天日的光景。 “这妇人与童子从何而来,为何又能如此开心?” 冯笑并无触景生情的心思,只有浑身止不住地寒意由脚底直窜头顶,整片废墟之大,已经无法估量,在这种光景中,却有看似温良柔美的妇人,还有童心未泯的稚子,这不是闹鬼是什么? 冯笑靠近城垛,想再观察的仔细一些,孰料湖畔捣衣的妇人似乎有所觉察,已然抬头朝城墙方向看来,二者视线于一点交汇,下一刻,光景猝然大变! 捣衣妇人朝脸上一抹,似乎做了个撕裂脸颊面皮的动作,然后即是一副血淋淋的骇人画面,捣衣用的木棒沾满鲜血,在湖水里飘浮的衣服像极了一张张人皮,妇人张大血渍呼啦的嘴,冲城头方向发出了一声刺耳至极的尖啸,一大团血腥之物从嘴里喷吐而出,落在水面开出一朵朵花来…… 踏水而玩的稚童在听到妇人尖啸后,顿时在头顶发髻一抓,一整张稚童人皮倏忽被扯掉,稚童的身形一瞬拔高数丈,变作尖嘴獠牙的怪物,朝城墙方向飞奔而来。 冯笑如临大敌,双符捻夹在袖,严阵以待。 只是变作怪物的稚童刚刚踏及湖泊数十丈,晴空万里的湖泊上空,顿时阴云密布,一道道绽射刺目雷芒的劫雷就瞬如雨落,倾泻在万里浩瀚如海的湖面之上! 一片电闪雷鸣,雷蛇游走,水天一色,炸响不绝于耳。 待这一切几近天倾地覆景象烟消云散后,冯笑眯眼而望,湖泊边妇人与稚子已然不知所踪。 “应该是废墟中某种阴戾之物幻形而生,幻变为人,怕是在躲避这一片的天罚……” 望着漫无边际的废墟,冯笑心中若有所思,这一片浩瀚地界,昔日究竟是什么地带? 压下心头种种疑惑,冯笑御风而游,城内城外,皆是一望无尽的湖水,仿佛这一段城墙,是悬湖而建,与其他城段截然不同。 不知御风几许,视线中的湖泊方才到了头,巨大的轰鸣之声震耳欲聋,从城内湖泊边缘冲霄而起! “嘶……” 当冯笑将视线落在城内湖泊边际,顿时瞠目结舌,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形容眼前气象雄浑的壮阔景象! 湖泊就如同被一剑斩半,齐齐而断,形成一线蔓延至天际的断崖悬湖,而另一半湖泊似被生生一脚踩陷出落差高达数十丈的深坑,震耳欲聋的轰鸣声正是湖水沿落差而倾落,怦然撞击水面发出的山呼海啸之声! 这等无与伦比的壮阔景象,想必是独一无二。 欣赏完雄浑大气的风光,冯笑难免触景生情,心生感慨万千。 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 看着脚下愈发残破的城头,冯笑隐隐觉得他快要到达极北城头之尽,似乎有些意犹未尽。 又御风飞掠许久后,脚下的城头已经不是砖石地面,而是黄泥夯成的土地,只不过两侧城垛仍存,保存着城墙基本的形态,仿佛是建筑这一段城墙时匆匆而为,时间紧迫,才会未能城石铺地,有些虎头蛇尾,草草了结之嫌。 黄泥城头之上,随意可见散乱的城石,冯笑猜测应该是建筑城垛时遗留至此,还有夯基用的木锤,铲土的木锹…… 一直飞掠到黄泥城头尽头之处,看到脚下尚未凝聚的泥沙,看到对岸隐藏在一排篱笆桩后的景象,冯笑似乎有所明悟。 城头到这里应算是到了尽头,脚下夯基的泥沙即是最好的证明,这是一段未曾筑好的断城! 篱笆桩,稀稀疏疏,歪歪斜斜,甚至有几个已经倾倒在地,却好像一段遮羞墙,试图将对岸的罪恶彻底掩盖。 “呼……” 冯笑长吐一气,收回晦暗不明的视线,跃上城垛,举目远眺。 触目所及,皆残破。 密密麻麻皆是身负枷锁之人! 无论男女,无论老幼,皆衣衫褴褛,埋头而做,或刨土,或推车,或负石,或夯基,默默无言,马不停蹄。 城墙正是这些人在建筑! 冯笑心情难明地观察片刻后,发现这里的每个人与周边他人,都截然不同,粗看之下,最明显的竟无一人衣衫相同! 有人身上的衣衫披金挂银,宛如皇胄贵族,虽然年代久远,但也能瞧出非富即贵的意味,有人一身儒门长衫,虽身上破败的窟窿大小各异,但也能感觉到长衫下温文尔雅的气度,有人赤胸露背,肌肤黝黑,却能看到遮掩不住的丝丝缕缕金光,赫然有几分神道金身的意味,有人干脆赤身裸体,只以寸草遮拦要点,头顶却戴着一顶意味鲜明的道门帽冠……每个人身份各异,每个人神色各异,沉默寡言,只知埋头苦干。 “这究竟是一群什么人?” 冯笑心情复杂,再联想到之前的废墟之地,答案似乎呼之欲出。 可这些人若是昔日生活在那片废墟之地,少说也有千百岁高龄,可眼前这些人,虽面有倦怠,但也无耄耋垂暮之气,更无活过千百岁的那种波澜不惊之感。 可若不是生活在那片废墟之地之人,那这群人又来自何地何方何时? 身负枷锁,与刑徒无异,可是这些近乎三教九流皆有之的众人,又是犯了何等罪过? 疑惑在心底接二连三的冒头,冯笑感觉自己就像走进了一个巨大的迷宫,脚下只不过堪堪是起点,至于终点何在,自然得穿行过迷宫才能知晓。 望着似乎到了天之尽头的远方,冯笑莫名有些心神恍惚,他似乎看到了一条波澜壮阔的长河在天尽头缓缓流淌而过。 而脚下这座城墙蔓延的方向,似乎正是朝向长河流奔的上游之地。 修筑一道城墙到长河上游,意欲何为? 最令冯笑感到好奇又震撼的是,是谁搞出了这么大手笔的惊天之作? 封赦泱泱万众至此修筑城墙,涉及范围之广,牵涉仙门之多,已然无法想象。 “嗯……是……疯子?!” 当冯笑视线无意落在城下一角之地时,一个明显鹤立鸡群的家伙瞬间就吸引了他的眼球。 一身珠光宝气的华袍,大有恨不能让天下人知晓他富可敌国的意味,走路摇头晃脑,像是学塾学子在背书,最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在肩头部位,左右各镶嵌了一颗拳头大小的明珠,熠熠生辉,似乎极尽炫耀之意味。 除了那个自诩财神爷的疯子,冯笑暂时想不到谁会这么无聊,在此之地,衣冠锦绣,格格不入。 视线中,那个疯子在埋头苦干的人中,交头接耳,好似在与周边人打招呼,只不过所有人都未曾理会于他,心无旁骛。 “这个疯子究竟要干什么?” 冯笑忍不住好奇而问。 但下一刻,冯笑似乎意识到一个最为关键的问题,也是他不曾想到的问题。 “这个疯子是从何地而来?” “难道天之尽头还有道路通达至此,若是如此,那天之尽头的那条道路尽头又在何方,谁人所筑,意欲何为?” 又是一连串的疑团从心底滋生,冯笑思量许久后,有些头昏脑涨,心力憔悴。 就在这时,一道风声呼啸而至。 正揉眉心的冯笑,抬头而望。 第一百八十七章 推心置腹(祈福) 四目相对,冯笑方才发现自己认错了人。 眼前之人,不过是与那疯子相貌相像,但明显比疯子年轻,俊俏不输女子的脸上虽然少了疯子那种璀璨中带几分不羁的笑意,但却有着视万物为苍狗的睥睨之态,就仿佛一把无鞘的锋锐剑刃,大有看谁不顺眼,就一剑斩之的意味。 “疯子的私生子?” 冯笑脑海里鬼使神差冒出这么一个念头。 “你认识我?” 不等冯笑开口言语,对方却在打量过冯笑后,眯眼而问。 狭长的眼眸,像两把刀鞘,牢牢将其中的剑意封赦禁锢。 带着居高临下的意味。 “不认识!” 冯笑摇头,他可以肯定,眼前之人绝非疯子。 世间相像之人不是没有,就如同枝桠上会长出两片相似的叶。 但没有绝对相同的两片叶。 眼前之人,不过是类似,绝非疯子真身亦或一道纸人。 “那我怎么从你身上嗅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像是一位故人所有……” 对方耸了耸鼻子,双手环胸,一手摩挲着胡茬稀疏的下巴,自言自语。 冯笑心如止水,举目远眺,心思已经飘至那条缓缓奔流的长河。 “长河对岸是何地,长河上游是何处,河水尽头又在哪里……” 冯笑从当初踏上这座城墙,就有股古怪的感觉,因为在那座世界,同样存在着一座类似的巨龙,只不过那条巨龙语焉详尽,似乎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纯粹是特殊时代下的产物而已。 而下令修筑那条巨龙之人,亦是结束一个时代同时开创另一个时代的伟大人物。 会不会这座城墙背后的始作俑者,同样是一位居功至伟的无上人物? 这不过是城头极北之地,城南极尽之地,他还没有脚步丈量,自是无法而知详情如何。 会是谁一手造就出此等留存千古的大手笔? “你是第一次来这片河落之地?” 对方似乎思衬许久,才再次发问。 “河落之地?” 冯笑听到这个名字后,再看眼远方奔流不止的长河,似乎有些明白过来。 “你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对方似乎比冯笑更吃惊,神情也夸张的厉害,两条剑眉抑扬顿挫着,就像两条毛毛虫在蠕动。 冯笑点点头,看着对方,似乎颇有兴趣听其继续讲说下去。 长着一双极为好看眼眸的男子再次眯起狭眸,两道凌厉剑意在眼眶中流转不定,宛如男子此时此刻的心境,下一刻随时都会天倾地覆。 “河落之地,是万界刑民的流放之地,脚下这座城墙,就是这群人修筑起来的,没有这群人在这里埋头苦干,前面那些神仙圣人老爷又如何能心安理得稳坐钓鱼台?” 男子言语之下,以一种极其嘲讽的语气,倾吐着心中的不满,听上去似乎他口里说的那些神仙圣人老爷都欠了他多少银子一样! “喏,就是天际尽头的那条小水流,只要将这座城墙修筑到水流的上游某地,这项工程也就算完工,只是不知道到时候那群老家伙看见这座城墙的时候,会不会老脸羞臊?” 男子嘴里的嘲讽对象似乎又换了一群人,只是这次言辞之中流露而出的讥讽之意,并没有先前那般浓烈。 “既然你想知道,凑巧我也缺个唠闲嗑的,择日不如撞日,干脆就今天了,你我席地而坐,畅饮美酒,一吐为快!” 男子爽利地从袖里抖出两壶带着梅花泥封的酒水,然后大咧咧地将华袍后摆直接铺陈在黄泥地上,一屁股坐与其上,手指在两壶酒水泥封上轻轻一弹,瞬间酒香四溢,勾人肚里的酒虫。 冯笑也盘腿而坐,不过在屁股底下垫了一块城砖,看到男子微微诧异的目光,冯笑随手拎起一块抛给了男子,同时解释道:“在我们家乡,有坐地会闹肚子的说法,所以垫块城砖,就不算坐地,自然也不会闹肚子了!” 男子看着冯笑平静的解释,并没有什么厌嫌之意,稍稍犹豫一下后,还是照猫画虎,学着冯笑将城砖垫在了华袍之下。 “在我家乡,小时候经常会听到类似的大人教诲,什么小孩子长牙的时候不能用舌头舔,牙掉了要扔在房顶上,水沟里会有专吃小孩子的黑老猫……小时候听到大人们如此说教,都会吓得不行,自然会将大人所说的点点滴滴记在小脑瓜里,等长大了,再回想当时的情景,才会发现许多小时候听到的教诲,却隐藏着大人们的良苦用心,听到的记在脑袋里的能有十之三四,剩下的怕是在与小伙伴追逐打闹中落在了原地,再想捡拾起来,已是不可能之事……” 冯笑淡淡说着,同时用捡拾到的一根小木棍在两人脚下被夯实的黄泥地面,画下纵横交错的方格,又捡了几块黄泥与几块碎石,分别放在方格对岸,自顾自将黄泥与碎石挪来移去,玩的不亦乐乎。 “这种也是我家乡小朋友玩的一种游戏,二人挪移属于各自的棋子,最终目的是要将对方的棋子杀光……当然,这只是其中一种,还有许多类似这种的小游戏……” 冯笑说着,又在黄泥地面动手画下样式不同的方格,似乎觉察到男子有些插不上话,便将手里的木棍停了停,抬头看眼眯眼远眺的男子,似有意兴阑珊之色,就又继续说道:“天地可能不同,小时候玩的游戏可能不同,但从游戏中感受到的那份快乐,却是大致相同,小孩子嘛,吃根糖葫芦就能开心好几天,哪里明白这天地之间还有比糖葫芦更好吃的东西,你知道糖葫芦是什么东西吗?” 冯笑顿了顿话语,扭头问及仰头饮酒的男子。 “糖葫芦嘛,去籽的山楂串成一串,再在外面裹上糖衣,吃起来酸甜可口,嘎嘣脆,那种味道至今还记忆犹新……” 男子咂摸着嘴,兴许是酒水辛辣又无佐酒菜的缘故,不过才喝了两口,男子的脸颊已经有些酒醺之意。 冯笑笑着点点头,拎起酒壶抿了抿嘴唇,酒香扑鼻,同时还有股淡淡的花香。 “小时候,没有玩过什么竹蜻蜓,骑过木马,每天都是被大人逼迫着练字,一张张地写,我记得有一年天下大雪,院外小伙伴都在跑着打雪仗,玩的甚是开心,而我只能在一墙之隔的院子里练字,手指冻得都捏不住笔了,还要练,结果一个冬天过去,一双手都冻成了烂疮,春天乍暖还寒,手就变得特别痒,小孩子觉得一痒,就会忍不住抓挠,最后就变得满手是血,止不住地流,吓得我哭着喊着跑去爹娘跟前诉苦……我记得当时我娘心疼的直掉眼泪,我爹却是一声不吭,拿来药膏默默帮我涂好,然后就又让我跑去凉亭,继续练字……” 男子身体倾斜,依靠在一堆黄泥之上,看了眼拎酒壶的手,微微凝滞,似乎在回味嘴里未曾消散的酒香余味。 冯笑看眼男子双手,眼皮忍不住抖动了一下,却没有说什么。 “等长大了,觉得自己写的一手好字,又学得圣贤教诲,加上那群居心叵测的小说家笔下运神写出的什么仗剑江湖行的侠客在脑子里生了根,就想离开家去外面看一看闯一闯,书上说什么妇人临溪捣衣,稚子踏水而乐,说什么举目所及残垣断壁,荒凉只在朝夕,说什么移山倒海,摘星逐月,觉得只要自己没有亲眼见到,那就是圣贤老爷们在说大话吹牛皮,挎着一把剑,揣上一兜银子,我娘说什么穷家富路,必须得带上,路上要是觉得苦了累了,就赶紧回去,家里还是能养活下人的,我记得我爹就只是在我肩膀头拍了拍,却没有什么话,只是帮着正了正衣冠,就转身回了家,我一边走一边听我娘在背后呜咽,哭的我当时心肠一下子就软了,想着要不然在离家几里外的村子转悠一圈就回来,反正说是仗剑江湖行,可谁又敢说离家门近的地方就不是江湖,说到底还是心疼我娘……” 男子蓦然仰头看天,看了好久方才平视而望天际长河方向,拎壶再灌一口酒水,却是不知为何,眼眶开始泛红。 “这酒水太过辛辣,又没有佐酒菜,一口喝的多了,就容易辣的……” 男子用手指抹去眼角刚刚夺眶而出的眼泪,笑着长吐一气后,咧了咧嘴。 “辣就少喝点,时间还早,肚子里的话才刚说个头,要是酒水先被喝光了,接下来的唠闲嗑岂不是太过没有滋味!” 冯笑撇撇嘴,轻轻晃了晃自己手里的酒壶,壶内酒水撞壁,发出悦耳之声。 “那就少饮润润口,这个地方确实鸟不拉屎,能搞来这两壶酒水可是费了好大劲,今天要不是觉着投缘……我也不会这么大方!” 男子话音落地,就看到眼前出现一支酒壶,男子咧嘴一笑,拎壶与之轻轻一碰,各自壶内酒水悦响,然后仰头共饮之。 “喝开心就说吧,第一次江湖行走,究竟是个结局,相当有兴趣想知道!” 冯笑仰头饮酒前,蓦然一停,壶口离嘴不过半寸,催促道。 “呃……自然是因为心疼我娘,就在几里外的村子破庙呆了一夜,第二天醒来就发现身上的银子与那把剑都消失不见,本想找家老实人家花点银子跟着回去,当我娘面夸赞我一下行侠仗义锄强扶弱,再说点什么有其子必有其母,家风纯良的好听话哄哄我娘,没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全都落了空,只能饿着肚子光着脚像个乞丐一样回了家……” 说着不自觉喝了一大口酒水的男子,瞬间又被酒水呛辣地眼泪直流,只不过男子边流泪边笑,笑容里带着淡淡的凄惨。 “我爹看到我这个被洗劫一空的儿子回家,还是没说什么话,带着我去到后厨,给我做了点吃食,我娘跟着不停地边抹眼泪边絮叨个没完,我却吃得格外惬意,吃完饭后又洗了个澡,就回房美美睡了一觉,等到翌日日上三竿才起床,江湖行走的事也忘得一干二净了……” 不知不觉中,男子手里的酒水一点点减少,喝到最后一口的时候,男子拎着酒壶,似醉非醉,念叨着:“酒醒一场梦,女子白了头……” 一口喝干最后的那点酒水。 冯笑本想将自己酒水匀给男子一些,只是被男子脸色异样地摇头拒绝,似乎是在有些嫌弃酒水里有冯笑的口水。 “说点我的事吧,从家乡出来到这里,是我从未想过的事情,至今想起来还觉得是在做梦,什么神仙精怪,什么神君圣人,与我有什么关系,这里就算再好,可我也只想回家,看似年纪轻轻,其实心里已经垂暮而衰,看什么都觉得对也不对,听人闲叙都能感觉到生疏有别,看稚子玩闹都能看到居心叵测,与人揖礼而为纯粹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无奈之举,我就想纯粹的昂头挺胸,见神仙不拜,逢庙宇不香,真真正正亲眼看过天地,看过世间一切,就算临道而崩,也算是朝闻夕死,死得其所!” 冯笑咧嘴一笑,仰头灌了口酒水,蓦然笑看神色复杂的男子,说道:“是不是觉得我脑壳生了病,亦或是信口胡诌,来骗你这壶酒水喝的?” 男子认真看眼有些醉醺之意的冯笑,然后伸手轻轻拍了拍冯笑后背,说道:“心如暮老,波澜不惊,好坏参半,看你如何对待了!” 将最后一大口酒水灌入肚腹,冯笑随手将酒壶抛掷下黄泥城头,扭头醉眼惺忪的看着男子,说道:“好坏参半,善恶参半,对错参半,黑白参半,好像这世间什么事情什么东西都是如此,没有纯粹的好坏善恶对错黑白,可明明小时候吃的糖葫芦就是甜的呀,怎么可能是甜苦参半?” “你说是不是我们错了,错的一败涂地,简直就是纯粹的睁眼瞎,什么都看不到,看不到良善,看不到真诚,看不到喜好,看不到纯粹……所能看到的只是乌烟瘴气,污浊一滩,混沌难分……” 在冯笑继续说话的同时,被他随手抛掷下城头的空酒壶却好如悬浮在水面,打了个漂亮的旋以后,就如泥牛入海,消失不见。 坐在一旁听冯笑吐露心扉的男子,悄然将他喝剩的酒壶小心翼翼收入袖中,还时不时看眼天际尽头,似乎是在提防什么,又像是在期盼什么。 第一百八十八章 匪夷所思(祈福) 冯笑睁眼醒来后,天地大变。 黄泥城头下的无数刑民已然消失无踪,只剩荒草丛生,一座座无人打理的坟头从城头下一直铺陈开去,直达天际边缘,与那条缓缓流泻的长河毗邻而存。 冯笑揉了揉昏沉的眉心,视线在黄泥地面掠过,并无发现他与那疯子喝空的酒壶,但被垫坐的城砖却是原地未动地留着,这才打消自己白日做梦的念头。 “还真是酒醒一场梦,梦里……” 冯笑揉着眉心思衬不已,要是先前经历是一场梦境,那他是从何时开始入梦,是从登上城头一路北行的时候还是某个时间点? 只是一想到那个与疯子相像的同龄人,冯笑神色忍不住变得有几分暗淡,这场把酒言欢,推心置腹,怕是与其有着极大的关系,说不定还是由其一手为之。 只是他这么做的用意在哪里? 冯笑断然不信此人会只是请他喝壶酒水,然后听他唠闲嗑这么简单,此举背后必然存在有他不得而知的用意。 如此大费周章,甚至可以说是“投资巨大”导演这场吃瓜群众比主演戏份还要足的优秀剧,奔着他来的动机何在? 要是想杀他,悄无声息地杀他,冯笑相信他也不会酒醒过来,况且这一路走来,机会颇多。 眺望着城下举目难及的坟堆,铺天盖地无处话凄凉,唯有坟头埋枯骨。 “有人来过?” 当视线落在稍远处稍稍远离坟堆的地方,有几座好似黄泥盖顶的新坟,坟头还放有白纸燃香之类的祭品,相比其他荒草杂生,狐兔成群的坟地,倒是显得有几分格格不入。 这一大片坟头,真如梦里那个人所说,是修筑这座城墙的万界刑民,还是另有其人? 十万枯坟横陈眼前,仿佛十万座大山,压的冯笑有些喘不过气来。 甚至冯笑觉得,压的这片天地都摇摇欲倾。 坐在黄泥城头,眺望远方仿佛用鲜血染成的天水一线,冯笑久久无语。 他感觉到有种悲壮的气氛似乎时隐时现,就像有人似乎要对他开口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却又沉默了下去。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既不是直觉,也不是本能反应,但却心有灵犀,就如同天地不言,他却听得分明。 “呜……” 一声嘹亮的号角声,从天际长河之处响起,然后如春风入万户,响彻整座天地。 冯笑感觉一股肃杀之气扑面而至,赫然如一人面对千军万马,生不起一丝半点的迎战之心。 “呼……” 冯笑被一股巨力迎面凿砸,瞬间在城头飞出百丈之远,然后方才坠落在地,吐出一大口鲜红! “好强的肃杀之意,仅仅是只观其意,就有如重锤凿砸,若是逆而迎之……” 冯笑不敢再往下想,以他眼下刚刚触摸到宗师门槛的境界,下场怕是好不到哪里。 待贴符御风重回断城城头,冯笑顿时傻了眼! 就在天际边缘,长河河畔,一支万人规模的阴兵正徐徐跨河而过,似乎长河对岸有什么东西在召唤他们。 “难道是刚才那声号角?” 冯笑刹那间似乎恍然大悟,正是响起充满肃杀气氛的号角声后,这支阴兵方才诡异出现,就如同闻声集结赶去战场一般。 长河对岸究竟是什么地方? 吹响号角之人又是何人? 这一声响彻天地的号角声,仅仅是召唤这一支阴兵,还是这座天地间的所有阴兵? 一瞬之间,万千念头犹如疾火流星在脑海中迅速划过,冯笑突然萌生一股一探究竟的想法。 之前,他见过两次阴兵过境,一次是与疯子和香火台有关,另一次则是他想跟随阴兵而去,好一解心头之惑,只是半路被疯子打断。 这三次的阴兵借道,有没有什么关联,会不会是同一支阴兵,最后的集结地都是长河对岸? 思量许久,冯笑一咬牙,心一横,决定前去一探究竟,毕竟那寓意不详的白毛,似乎与其也有着某种因果。 当冯笑御风而起,准备飞掠过十万枯坟之际,突然一声轻若金石开裂之音在冯笑体内毫无征兆响起,然后就觉得胸腹部位宛如被撕裂,似乎有什么东西要从体内钻出来一样。 冯笑不得不倒掠回城头,神魂内视,唤醒水火小龙,然后骑龙巡曳,沿顺各大经脉气穴而行,片刻间去到胸腹部位,当看清眼前一幕后,冯笑须臾变得目瞪口呆! 原来在经脉纵横的脾胃之地,赫然出现一个微微凸起的土黄坟头,只不过坟头不知为何已经开裂,从坟中生出一株青色的幼苗,幼苗三叶独茎,每片叶面上皆有不甚明显的清莹图案。 “这……” 神魂化形而成的骑龙小人,却是半点不敢靠近,似乎再向前靠近一寸,他就会被坟头那株像是豆芽的幼苗,吓得三魂六魄死上大半。 至于座下的水火小龙,若不是胆战心惊的小人死死拽着龙头,不愿让其上前,怕是这条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水火小龙已经飞扑而上。 明了一切的冯笑,待神魂归位后,从那种诡异的情景中泛过神来,坟头长草,这寓意似乎不太善啊! 当他在心头闪过这个念头后,体内坟头那株幼苗,仿佛是听到了他的心声一般,挥舞着三片青叶在坟头摇曳,就恍如蹦迪一样。 随着冯笑心脏抽搐,城头下十万枯坟一瞬全部炸裂,纷纷露出其中的棺椁之物,然后在冯笑不知该如何描述的神色中,棺椁徐徐被一股无形之力推开,从棺椁中走出一位位残肢断臂的枯骨架子,或抱拳,或揖礼,或稽首,或轻吟佛语,或做出飞剑之势,或抡臂挥刀,皆冲城头之上,各行一礼。 从城头下,到天际边缘,举目所望,枯坟自裂,白骨矗立,遥遥而礼。 这种情景,独立城头的冯笑,恍惚间浑然变了个人一样,只是淡淡朝城下挥了挥手,既没有抱拳,也没有揖礼,更没有稽首或吟佛语,就仅仅如同在田间地头守望庄稼丰收的老农,欣慰地望着一地即将丰收的庄稼,笑得很是开心,发自肺腑的开心。 然后,冯笑就看到一抹抹清莹流光纷纷从城下各处冲天而起,直升九霄之上,各自划下一道道清晰可见的璀璨弧迹,继而从九霄直落而下,好如万川汇海,齐齐落坠城头。 冯笑不知为何,却是撑开双臂,仰头而望,做出一副接受天地洗礼的姿态。 一抹抹流萤仿佛是找到了自己归宿,落如雨下,纷纷没入冯笑身体各处,在体表亮出五颜六色的光,然后彻底消失不见。 许久后,冯笑宛如梦游一般回过神来,只觉得心里莫名沉甸甸的,仿佛被在心里压了一块沉石,有股说不出来的古怪。 只是冯笑不知,在其脊后,无形之中多出十万枯坟,压在脊梁之上。 而这个地方,也是之前那个与疯子有几分相像的男子,轻轻拍过的位置。 当冯笑再次神魂内视,那株幼苗已然长大,虽未有参天之势,但也郁郁葱葱,仿佛顶天立地而生。 紧接着,水火小龙好似打了鸡血,沿顺经脉气穴,开始疯狂游曳,如鱼得水,飞鸟入林。 “地仙境界?” 当冯笑意识到自己似乎一破三境,一举迈入地仙之境时,心中的惊涛骇浪自是久久不能平复。 “这就成为所谓的仙人了?” 冯笑感觉自己眼下的状态,似乎处在一种极为玄妙的境地,好如体内有一道道门,每打开一道,就会唤醒一些什么东西,而这些东西似乎沉眠在自己体内,无处不在。 一步迈出,冯笑已然来到天际边缘。 好似缩地成寸。 又似山河轮转。 更如斗转星移。 冯笑觉得委实妙不可言。 长河无言,徐徐奔流,横跨天际。 河面波光粼粼,一眼望去,如同在水面撒下一层金粉,绚烂夺目。 水质清澈见底,河底陈列着一块块奇形怪状的河石,颜色也是五光十色,冯笑细瞅之下,竟然没有一块重色。 只是看着看着,冯笑发现了一个古怪的问题,随着河水奔流,河底的各色河石正在缓缓移动,杂而有序,就像蚂蚁搬家,从上游迁移至下游。 逆流而上一段距离,冯笑发现这种现象不似简单的现象,就随手探入河中,捡拾起一块拳头大小的硬润石块,色泽火红,在水中滚动时,就如同一团火焰。 “这不是河石?” 冯笑仔细看过手中火红“河石”后,脸色一瞬凝重起来,因为在河石始终压在下面的一侧,草草镌刻着两个似乎手指画写的字迹。 “二世,难道是活了两世的意思?” 冯笑掂量着手里的火红“河石”,思索着这两个字的意思究竟是什么? 俯身又捡起一块青色河石,触手温润,如玉似金,翻来覆去检查过后,果真又看到“金精”二字,但字迹已然不是草草写就,而是工工整整,有点小篆而书的意味。 “这条长河上游究竟是什么地方,怎么河底的沉石都刻有字迹不同的文字?” 冯笑摩挲着手中的河石,一块温热如火,一块华润似金石,绝非河底一般的河石之属。 “嗯,怎么还有加塞的?” 当冯笑收回远眺视线,落在稍稍远一点的上游,蓦然看到一块体形圆润的金色石块赫然如人一般,将一块体形娇小的黑石挤到了一边,占据了本属于黑石的位置。 冯笑来到金石所在之地,又盯着看了片刻,金石果然故技重施,又将一块褐色河石挤出位置,而它牢牢占据其位。 冯笑刚想探手将其捡拾出河水,却只听一道尖锐刺耳的磨牙之声钻入耳畔:“年轻人,劝你勿要多管闲事,这些石头不是你所能沾染的,会有可怕的因果降临,劝你三思而后行!” 冯笑先是被吓了一大跳,差点一脚滑入河中,可当听到不知从哪里传来的磨牙声后,不禁淡淡一笑,俯身将插队的金石给捡拾出河水,同时把手里最先捡拾的那块火红河石“二世”放在了其位。 “年轻人,你会为今天的鲁莽而感到后悔的!” 一阵磨牙声赫然是从金石之中传出。 冯笑五指轻轻紧握,“噗”一声脆响,金石顿时化为湮粉,还夹杂着一声异常凄厉的嘶吼。 继续逆流而上许久,仍旧是难见长河尽头,只看得似乎永无尽头的长河淌过一片水雾浓郁之地,绕出一个大弯,再往前看,就已经模糊不清,看不真切。 片刻后,当冯笑掠空俯瞰长河蓦然绕弯的流势后,心里咯噔一下,一个大大的几字形弯道赫然横陈地面之上! 与那个世界的一条母亲河河道流势相差无几! “巧合?还是某种……” 冯笑掠过水雾缭绕之地后,有些后知后觉的恐惧,这一片水雾之地里似乎有不少的活物! 只是再当冯笑掠入其中仔细探看之际,却又是空空如也的现象,只是河中泛起的涟漪,似乎已经说明了问题。 又前行了许久,奔流的长河尽头已然遥遥可见,只是冯笑在看到长河源头后,有些不知该说点什么,竟是无语而默。 在天地尽头,一个拳头大小的黑洞,喷吐着水流,随之而出的还有一颗颗被镌刻有不知何意的字样。 “这就是长河源头?” 冯笑亲眼所见,也觉得匪夷所思。 “这个黑洞之后,联通的是什么地方?” “这些刻有字样甚至还有神魂寄存其中的古怪河石又有什么意义?” “修筑城墙难道就是为了堵住这口黑洞不成?” 冯笑在心中揣测着,从城头种种见识到天际尽头的长河异象,这一切的一切,都在说明什么东西,亦或是在证明什么? 那些过道的阴兵跨过长河去了哪里? 这里已经是这座天地的尽头,阴兵跨河而过,就再无踪迹可见,不由得冯笑不多想。 阴兵过道可以穿行天地不成? 就在这时,一团白色毛发从源头中喷吐而出,还带着丝丝血迹,仿佛是刚刚从某种兽类身上掉落一样。 “城头上那团白毛就是这么来的?” 冯笑联想到城头那团白毛,只是刚一冒出这个想法,就又自我否决。 白毛若是出自这里,那又是如何出现在城头之上,总不会是自己生出腿来跑到城头吹风吧! “这口黑洞之后,究竟沟通着什么地方?” 冯笑摩挲着下巴,颇有一刀破开这黑洞,一探究竟的胆大想法。 第一百八十九章 梦中写画(祈福) 天际尽头,冯笑驻足凝望许久,最后决定离开。 一刀破开这口喷吐奇石与流水的黑洞,冯笑虽不知自己有几分把握,但如此而为后,会不会给这座天地带来什么不可预测的影响,这就是他需要考虑在内的问题了。 他不止一次听到关于这座天地残破不堪的字眼,不论是疯子信口所说,还是铁匠善意提醒,但都不约而同认定一个事实,这座天地若是没有王丁在辛苦维持,拆东墙补西墙的缝缝补补,早已四分五裂,如瓷瓶炸碎。 所以,冯笑不得不掂量他这一刀劈出,万一牵一发动全身,彻底坏了王丁多年辛苦经营,让这座本就如蛛网密布裂隙比花纹多的天地瓷瓶破碎,岂不是成了这座天地的罪人?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一旦整座天地崩碎,除却村子的一切都会灰飞烟灭,下界的仙家山头,皇朝古国,亿万苍生,大至磅礴山岳,小到一片树叶,都会在天地崩碎中被紊乱不堪的天道法则给搅碎,伴随这座天地同亡。 所以,一界崩碎,牵涉众多,因果甚大,绝非三言两语可解释清楚,亦或一人之力可承担。 一步迈回城头,冯笑若有所思回望天际一眼,希望他心中那份揣测最好为假才好。 离去前,冯笑又冲十万枯坟拱手揖礼,若是没有这些逝去之人,这座天地或许真如那个人所说,早已不复存在。 能挽天倾于即倒者,当受这座天地苍生一拜。 折回途中,冯笑又在那片湖泊城段驻足,甚至纵身跃下城头,踏浪前行至之前捣衣妇人与稚子踏水之处仔细瞧看,无一所获。 面对甚至比下界还要辽阔的废墟,冯笑想进入其中一探究竟,但敏锐的直觉却在提醒他,这片废墟不是他所能染指的。 犹豫许久,冯笑抖擞衣袖,捻夹出一张迎春符,弹指一挥,莹莹生辉的符箓飞掠而出,没入废墟深处。 冯笑悬空而立,视线随着符箓一线而去,不过深入数十里之地,符箓便轰然炸碎,符胆更是被一股晦涩之力抹去,冯笑再无可能探查之力。 隐隐感觉有一道视线在身上一掠而过,冯笑瞬间倒退百丈,一张被震碎符胆的符箓,如一把飞剑,插在冯笑方才所立之地。 既是警告,也是还礼。 冯笑眯眼而望,却是无法观望真切,只能隐隐约约看到一抹近乎顶天立地的虚淡身影,矗立在废墟之中,好如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掠回城头,冯笑大概揣测出先前那妇人与稚子来自何处,这片废墟之地,远不止外面看到的这般,未被看到的地方,或许是谁也想象不到的一种光景。 捣衣妇人,与那踏水稚子,多半是出自废墟深处。 思量之间,冯笑来到那片云海之地,但并未过于靠近,画云海为牢的生灵,给他带来的感觉,甚至比寓意不详的白毛还要诡异几分,他甚至有种感觉,不久后就会再次相逢。 一步返回城头,冯笑心中久久无法平复,城头极北之地,比他所想所思还要复杂诡异,冯笑甚至觉得,这座巴掌大小的村子,与那些荒无人烟之地,很有可能存在着某种关联,但是至于是何种关联,他亦不得而知。 一步跨到天堑,南北巡游后,冯笑返回城头,先在香火台焚香一柱,这才回到院落,恰好是晌午吃饭的点,老道正捧着一个碗口比脸还大的碗有滋有味吃着炸酱面,这点面食手艺都是老道默观冯笑做饭时偷学到手的,大金牙则是用着独一无二的铁盆,盆里同样是菜码多样的炸酱面。 “给我也做一碗,少放菜码,多盛面!” 冯笑坐到屋檐下的条凳上,摸了摸肚子,似乎一下子觉得很是饥饿。 “好嘞,炸酱面一碗,少菜码,多面!” 老道沿着碗口舔上一圈后,美滋滋地冲冯笑晃了晃手里干干净净的大碗,学着酒楼跑堂小二,嚎叫了这么一嗓子。 大金牙,只顾埋头吃面,眼里除了盆里的吃食,似乎再也看不到其他东西。 “一对吃货啊!” 冯笑淡淡一笑,倚在墙上,继续思量脑袋里乱成一团的各种思绪。 片刻后,冯笑被端着碗口更加夸张的老道叫醒,老道笑眯眯瞅着睡衣昏沉的冯笑,将几乎是一盆的炸酱面递了出去,说道:“这才一晌午的功夫,都看你醒醒睡睡三回了,是不是最近觉得体力不支,腰酸腿困,总打哈欠?” 冯笑看着不知报以何目的的老道,脑海却是一瞬炸开,后面老道说的什么全然没有听到耳朵里,耳畔的说话声只是停留在前半段,一晌午都醒醒睡睡了三回,他不是才刚刚回来吗,怎么老道却说他一晌午都在院子里睡觉? 他明明推门进院,老道还抬头看了他一眼,为什么过去一碗面的时间,就又换了一种说法? 冯笑的心开始剧烈抽搐,难道城头那场醉梦还没醒? 一瞬间,冯笑又想到许多,脸色变得愈发凝重起来,甚至都能感觉到压制不住的森然冷意。 “哎,你可别吓唬老道啊,一碗面怎么感觉还整出这么大仇恨来,再说君子动口不动手……” 老道端着炸酱面慌忙闪躲到一边,他从冯笑身上感觉到一股强烈迸发而出的气机,若不是他闪躲及时,他手中这碗炸酱面铁定是会随他一起被撞翻在地,再吃不成! 好似得了失心疯一般的冯笑冲出院子,直奔村尾城头,先在香火台看眼台上是否留有余烬,然后跃上城头,再度沿城头极北方向一瞬而去。 要是这之前都是一场梦境,那他究竟是何时入梦,又是何人以如此通天手段,以梦助他一破三境,跻身地仙之境? 脑海里炸开了锅一样,再也难以真真正正平复下来,冯笑眼下最想搞明白的一件事,就是断城城头那个与疯子有几分相像的同龄人,究竟是梦境之人还是类似疯子那般造就的纸人? 在城头一线飞掠许久后,冯笑再次来到那片云海之地,当他看到地面一团白色毛发正朝他脚下拂来,与梦境之中画面竟然如出一辙,冯笑浑身汗毛瞬间立起,狠狠打了个冷颤! 当他视线落在云海之中,却并未看到什么虚淡身影,心中腾起的疑云就好像开水煮沸,在心里咕嘟咕嘟冒泡。 “那只听话的生灵呢?” 冯笑闯进云海,里里外外找寻了一大圈,哪里有什么听话的生灵,只有一堆似乎是人骨的枯骨而已。 前掠一阵后,废墟依旧是残垣断壁,了无生机,只是冯笑却感觉似乎与梦境中的废墟之地有那么一丝异样,就仿佛两张临摹画作,大体之上并未有什么明显区别,但一些细微之处还是会有点点滴滴的不同。 视线所掠,寂静无生,看不到一点一滴的生机,画面就好如静止一般,被定格在某一刻。 冯笑被扑面而至的压抑感撞砸地头昏眼花,神魂浑噩。 轻揉眉心,安稳神魂片刻后,冯笑放空心神,不再苦苦思量。 继续前掠,来到一片一望无际的干裂地界,冯笑远眺而皱眉,梦境中此地应该是一片碧波荡漾的湖泊,可眼前却是一片干涸皲裂的湖泊遗址,似乎湖水全然蒸发,只留下一块块皲裂如树皮的干湖,与梦境之中截然相反? 冯笑想起在那个世界关于梦境的一种说辞,梦境都是相反的,似乎与这里的不谋而合。 气势雄壮的瀑布滴水不见,水天一色的湖泊也几近干涸,方方面面符合梦境相反的说辞,冯笑蓦然觉得这座天地似乎与那个世界存在着一种牵涉颇深的因果。 当再次掠下城头,去印证这种说辞时,插在废墟之地的那张符箓却原封不动的插在原地,符胆如梦境写照,已被抹去的一干二净。 “这……” 冯笑感觉瞬间被打脸,甚至有种荒谬绝伦之感。 最后重返断城城头,两块垫坐的城砖亦是尺寸未移,如梦境一模一样,城下十万枯坟却是愈感孤凉,藤草丛生,狐兔结群,冯笑认真扫掠过一遍,坟头皆开裂,但时间绝非发生在近时,也就意味着梦境中那幅震撼画面不过真的就是一场梦境而已。 但这也是最令冯笑感到诡异的地方所在,他梦境中一破三境,成就地仙之境,若是依照枯坟炸裂时间推断,那他眼下自然不可能是地仙之境,但事实却是,他的地仙修为比腰间的断刀还要真实! 最后来到天际长河,阴兵借道自然是不可能再重现,但河底有序而行的石子却是仍旧存在。 巨大的几字形河道,水雾弥漫的湿地,皆是如梦境中写画那般,真实存在。 最终,长河尽头。 当冯笑看到天际极尽之地的那口水源口,仿佛被一刀斩开时,神态再也无法保持淡定,这口水源源头,他在梦境中是有想一刀破开,好一探究竟的念头,但掂量到最后,却是放弃了那种牵涉众杂的念头,哪里如眼前所见这般,切切实实被劈成个浑水潭! “这究竟是什么情况?” 冯笑脑洞再大,此时此刻也无法理解甚至揣摩出前前后后搞出来这么一摊子怪事的背后之人所想为何? “难不成是栽赃陷害?” 冯笑摩挲着下巴,这口水源地对这座天地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若是这般被人毁去,且不说会给这座天地带来什么影响,但就王丁那一关,就不太好过! “为了栽赃陷害,搞出这么一大堆乱七杂八的事情,兜兜绕绕一大圈,就是为了毁坏这口水源地?” 冯笑怎么想都觉得匪夷所思,背后布局之人不会如此无聊,还要将他唤引而来,再来这么一刀! 岂不是多此一举! “不对,不对,这里面一定掺杂有什么其他什么东西,或者说这些看似杂七杂八的事情,存在着一种他暂且不知道的秘密,布局之人将他唤引至此,说不好就是想要让他找到其中的秘密所在……” 冯笑思量之后,愈发觉得事情绝非梦境写画与眼下看到的这般简单,一定是有着什么鲜为人知的关联。 “呜……” 就在此时,一声凄凉的号角声响彻天地。 “阴兵过道?” 冯笑回忆梦境写画后,发现这阴兵过道出现的时间似乎不太对,梦境写画中的阴兵过道,是发生在他在断城城头之上的那一段时间,而眼下似乎时间稍稍晚了片刻? 冯笑举目望及,一队万人阴兵身负甲胄,手擒兵刃,正浩浩荡荡跨河而过,寻声集结,似乎准备奔赴战场。 “跟着走一遭看看?” 冯笑思绪流转,上次混入阴兵队伍中,本想一探究竟,却被疯子半道给拖拽了出来,眼下千载难逢的机会就在眼前,若是放过,下一次还不知道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再能见到这阴兵过道! 冯笑看着即将要跨过长河的阴兵队伍,一咬牙瞬间飞掠而至,尾随在队尾阴兵之后的位置,超前行去! 诡异的是,万人的阴兵队伍,当跨过长河后,却一个个消失不见,身形不过是在天幕前一晃,就消散无形,不见其踪。 轮到最末的冯笑时,却仿佛有一双无形之手,生生将佯装阴兵的冯笑给拦截下来,就好像被关在了门外一般,半点进不得门内。 “跟不上节奏?” 冯笑重新掠回城头,坐在黄泥城头之上,在脑海里捋顺着发生的一件件一桩桩怪事。 “怎的一个人独坐城头,也不知道准备两壶酒水,老话说一回生二回熟,酒水我都请过一回了,这次怎么算为此轮到你请客了吧!” 蓦然,在冯笑身边,那个与疯子有几分相像的男子再次出现,不过这次手里倒是没有拎着酒水,而是双手拢袖,神色憔悴,看着冯笑就如同讨债的恶煞一般,颇有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的意味。 “你……上次不告而别,做的就不太地道,这次前来还想着讨要酒水,更是不地道,好歹也是把酒言欢推心置腹的故人,怎么看都应该是你拎酒而来,最起码能看到满满诚意不是?” 冯笑咧嘴笑道,神色平静,就仿佛二人初次相识一般。 “说的有道理!” 男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好,既然觉得我说的有道理,那我就再多说一句,疯子,你搞这么一场大戏出来,是不是得花上一大笔银子?” 冯笑看着眼前男子,淡淡一笑,但话语却如金石掷地,铿锵有声。 第一百九十章 馈赠(祈福) “疯子?” 男子闻言皱眉,认真看着冯笑,眨眨眼,似乎是在说你这是在骂人? “你有九道纸身,老九与老八已经见过,这一次来的是老几?” 冯笑淡淡一笑,似乎是在质问男子,又仿佛是在呢喃自语。 若是他所猜正确,那真正的疯子就应该能听到他说话。 “你脑子……?” 年轻人指了指冯笑脑壳,似乎是在说你没啥事吧! 年轻人迅速环顾四周,脸色隐有苍白,快速从袖里摸出一张泛黄的符箓贴在脑门之上,同时嘴里碎碎念叨:“道主佛主各位神仙老爷保佑,邪祟妖魔速速离去!” 冯笑眺望着长河对岸的天际方向,沉默不语。 “难道这一切不是那个疯子所为?” 若是所猜不对,事情就超出他意料之外,或者说这是一场在王丁默许下苦心经营不知几许年头的布局! “非富即贵啊!” 这是冯笑对布局之人最直观的感觉,修筑这么一条纵横天地之间的长龙,绝非一件轻而易举之事,金山银山自是少不了,但除此之外,调遣十万刑民劳心劳力而为,更是一件夸张到骇人听闻的事情。 城内城外,至今存在的些许痕迹,譬如那几颗撞凿进城头的星骸,还有在城头留下巨大抓痕的爪印,是不是修筑这条长龙之际,有人故意为之! 诸多的疑团好如一块块沉石,沉坠在冯笑心河深处,压的他心事重重,思绪难平。 “老弟,你这是魔怔了不成?” 男子莫名叹口气,又抖擞出一张泛黄符箓,“啪”地一声拍在冯笑肩膀上,眼角余光从冯笑脊后不经意扫过,眼底倏忽掠过一抹异样神色,然后男子眨了眨眼睛,一切消失不见。 “你要是不拿出这张符箓,我还真会认为你是那个疯子的一道纸身,但眼下似乎没什么可怀疑的了……” 冯笑摇摇头,撕下符箓重新贴在自己额头,有些莫名感慨。 那个疯子的九道纸身,似乎仅仅在老八身上留了符箓之术,给他的那块玉牌里,几箱符箓品质不一,冯笑看过甚至觉得古怪至极,有些符箓符胆神意充沛,恍如汪洋大海,有些却孱弱如溪流,好似稚子信手涂鸦而为,区别犹如天地,让人见之惊诧。 第九道纸身出现后,确切说应该是借冯笑之手出现在这座天地后,所使符箓皆是冯笑玉牌中所有,冯笑未曾见过第九道纸身写画符箓。 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所以疯子真身就将一身所学所有打散拆分成九份,九道纸身,一人一份。 只是似乎最后一张纸身,出现的时间晚了点,疯子留到最后,已经所剩无几,这才招致老九对疯子真身的憎恶。 不患寡而患不均,即是此等道理。 当然,这一切都是冯笑心中揣测,真实与否,自然无法验证。 “如果没猜错的话,你是在等我吧!” 冯笑收敛思绪,看着男子格外素净的华袍,与这黄泥遍地的黄泥城头格格不入,甚至看上去显得极为扎眼。 男子两次出现在城头,且毫无征兆,来去自如,即便冯笑已经把断刀从腰间取下搁在那块垫底城砖之上,但男子似乎未有觉察,稳坐如山,看不出一点刀硌屁股的异样。 扭头看眼城下十万枯坟,冯笑大致猜出男子来自何处。 “谁把破刀搁在老子屁股底下……” 蓦然,男子从屁股下抽出一把断刀,嘴角抽搐,直接跳起,开始骂骂咧咧。 “戏演的过了……” 冯笑腹诽一句,默默从男子手中接过断刀,仿佛没事人一样。 “呃……其实如你所说,我在这个鬼地方已经等了你好久……” 男子自知演技拙劣,挠挠头,干脆不再藏藏掖掖,开门见山,直说其意。 “你可知道共主大人在你体内豢养那条水火小龙有何目的?” 男子倒出真相前,又刻意卖了个关子。 “共主大人?” 冯笑倒是头一次听到这种称谓,但他知道男子口中所说的共主大人是谁,应该是那位带他来此天地的白衣女子无误。 “豢养在你体内的水火小龙,其实是一粒种子!” 男子神色凝重,一字一句说道,似乎是担心冯笑听不明白,最后几个字还特意加重了语气。 “一粒种子?” 冯笑觉得这个说法怎么听都感觉透露着诡异,在他体内那条游巡各大气穴的水火小龙,竟然是一粒种子? “确实是一粒种子,一粒关乎万古千秋的种子!” 男子说罢,蓦然咧嘴一笑,仿佛是被自己的这种说法给逗笑。 “你知道那场突如其来的馈赠,助你一破三境,达到地仙之境,是怎么来的吗?” 男子再次爆出一颗惊雷,言辞之中,似乎冯笑先前经历的那场馈赠,他身临其境一般。 “不会是我抢了你的馈赠吧!” 冯笑神色古怪,看眼神色肃穆的男子,狐疑而问。 “不是!” 男子摇摇头,翻了个白眼。 “那场馈赠,确切说是十万埋骨于此的刑民余运,是共主大人早就为你精心准备好的,只是你一直不曾来此地方,而我也不可能过去找你,所以一拖再拖……” 男子说完,感觉好像瞬间老去数十岁,脸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萎缩,皱纹几乎须臾之间爬满脸颊。 同时,身上的素净华袍也开始恢复本来面目,片刻后,衣衫褴褛,浑若乞丐。 “能告诉你的,都已经告诉你,不能告诉你的,你问也没用,因为我也不知道……呵呵” 变成垂暮老人的男子,佝偻着腰身,有气无力地说道,似乎心头那口气随时都会散掉。 冯笑不知,他接受那场余运馈赠,等同于间接杀死了这位城头坐等无数年头的老人。 老人是十万刑民中的最后一人。 其实他也想早早随袍泽兄弟共赴幽冥,最起码路上不会觉着孤单,只是身负重任,不能轻易死去,只好以残躯苟活于世,借刑民余运馈赠而活,苦等后来人。 “重担已卸,心愿也了……” 老人话音突然戛然而止,走的猝然。 “前辈安息!” 冯笑起身,毕恭毕敬冲老人躬身揖礼。 听老人话里之意,他也本该早早随那十万刑民一同身死道消,只是被共主委以重任,方才将最后一口心气悬在心头,独坐城头不知几许久,只为苦等后来人。 每日面对城下枯坟,老人的心境可想而知,冯笑无法想象,究竟是何等信念在支撑老人日复一日的面对漫无边际的孤寂与近在咫尺的死亡。 在城下一处偏僻地,矗立着一座不起眼的小土包,冯笑先前看过有些不明所以,如今想来,必然是老人早就布置好自己的坟头。 将老人负于后背,飞掠下城头,来到小土包前,将老人尸身先放于一侧,然后开始用断刀刨挖,等刨挖出合适的墓坑后,冯笑将老人尸身放于其中,填平再起坟头。 蓦然想起什么东西来,冯笑掠回城头后折回,手里多了一块城砖,正是老人垫坐的那块,冯笑用断刀在上面刻上“万世景仰”四字,然后立在老人坟头。 躬身揖礼后,在坟头又站了许久,冯笑方才返回城头。 只是再立城头,冯笑蓦然觉得身上似乎压了什么东西,沉甸甸的,且无形之中散发着淡淡的凄凉。 回到村尾,冯笑再次在香火台焚香一柱。如那无名老人所说,十万刑民余运馈赠,皆是共主大人一手准备,这份大礼,无论如何也值得冯笑来此贡献微不足道的一点香火。 独自在城南的城垛上坐了许久,听着城下稚子们欢快的笑声,冯笑感觉眼皮子如同灌了铅,如何也想闭上。 就在冯笑昏昏沉沉睡去的一刹那,一位慈眉善目的老者从城头极南而至,充满睿智的目光在冯笑身上扫量过,淡淡一笑,意味深长。 只是当看到那十万枯坟盖顶的异象后,老者面露不忍之色,轻声一叹,挥袖在冯笑脸前一晃,只见冯笑睡梦中原本紧皱的眉头,悄然稍稍舒展了几分。 于梦境写画一事,老者当之无愧的第一人。 也曾留下零散着作,被后人编撰成册,盖以解梦之大作。 当老者收回远眺城北天际的视线,心中对城北极尽之地发生之事,已然了然于心,肩负重任,独活至今,亦是丰功伟绩,值得后来人敬仰尊崇。 临走前,老人再看一眼昏睡过去的年轻人,似乎觉得自己与这位后辈较比,所作所为有点吝啬,所以一番思量后,屈指崩弹,就给年轻人的眉心之地,弹入了一缕细微之物。 小小馈赠,只当谢礼。 只不过是先替苍生而谢。 在老人身影消散在城头后,冯笑倏忽睁眼醒来,伸伸懒腰,只觉得神清气爽,心旷神怡。 “城南之地还是走一遭为妙,最起码做到心中有数!” 打定主意后,冯笑御风而起,朝着城南尽头,一掠飞出。 ———— 这几日,驾车的小书童愤懑难言,几次想替自家先生打抱不平,但皆被自家先生眼色阻止。 而屡屡让小书童心中怒火难熄的厚脸皮,却浑然不知自己在小书童心中已经摔成稀碎,比那些庙宇中的金身塑像摔的还要稀碎。 “张老头,你这小书童长得唇红齿白,像个小丫头,长大了必然与我一样,是个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良人,你说呢?” 被疯子叫做张老头的张家圣人,看眼车厢外,驾车的小书童浑身上下流露出即将火山爆发的气势,不禁摇头苦笑。 “还是年轻啊,经不起逗趣!” 张圣人抖了抖衣袖,驾车小书童身上那股子凌厉气势顿时烟消云散,浑然不知所踪。 “富……” 张圣人开口,刚说出一个字来,靠在车厢姿势比张圣人要销魂不知多少倍的疯子连连摆手示意。 “张老头,你这也太不厚道了,明明知道自己有什么口含天宪之类的圣人之能,却还要提名道姓,你说你是不是欺负人!” 张圣人听这个不喜被人提及自己姓名的疯子一说,顿时无语,他也知道疯子这是为避人耳目,只是让他一口一个疯子叫着,张圣人委实有点不习惯。 “就你屁事多,叫你一声,能死吗?” 与这个故交待在一起,张圣人也不知不觉轻松许多,仿佛昔日同游那般惬意。 “张老头,有一说一,要是我有你这口含天宪的圣人本事,呵呵,那些老王八要是能缩头缩脑藏在泥里睡大觉,除非是天道崩溃,圣人之言不能言出法随!” 疯子不无遗憾地说道。 对张老头这一手喊谁谁倒霉的圣人本事,疯子委实羡慕已久,但因为种种原因,他自是无法成圣,所以每次看到张老头言出法随的圣人气魄,疯子就只能过过眼瘾而已。 “少说屁话,口含天宪是你说的那般吗,喊谁谁倒霉,那还是圣人吗?” 张圣人恨不得一巴掌拍死这个信口胡诌的混蛋。 “哎……君子动口不动手,圣人既不能动口更不能动手,想想其实也挺没劲的……” 疯子故意揶揄道。 张圣人如何能不知疯子所想为何,干脆装聋作哑,不再搭理这个好似泼皮无赖一般的疯子。 “哎,张老头,你说说看,我还有没有机会当圣人老爷?” 疯子明知故问,也算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你自己昔日做的那些伤天害理之事,心里没点数吗,要是你能做圣人,啧啧……” 张圣人刻意留白,就是不给疯子半点机会。 “张老头,你这么做可真就没意思啦,不就打个赌吗,至于这么较真吗,圣人老爷的心胸气魄又在哪里?” 疯子叹口气,摇摇头,似乎已然认输。 “别给我戴高帽,你那点花花肠子,我可是一清二楚,要说较真,谁能比得过你这位财神爷?” 张圣人对疯子的套路自是一清二楚,浑然不吃这一套。 “哎,我认输,不就是做顿饭吗,至于搞得好像要马上绝交一样,张老头,你就请好吧,我做的鱼汤那可是一绝,多少神妃仙子都拜倒在我这一碗鱼汤之下!” 疯子自吹自擂完,走出车厢跃下车头,一瞬远去,眨眼间便折回,手里多出两条斤两极重的炸鱼。 小书童瞥眼疯子手中的炸鱼,只觉得这个厚脸皮的家伙,脸皮还能再厚点吗,从不知哪位神仙老爷的供桌上偷来的祭品,也好意思显摆! 片刻后,一锅香气扑鼻的鱼汤被疯子端至车前。 小书童轻嗅一鼻,小肚子倏忽咕噜作响,胃口大开。 一溜烟跃下车头,跑去车厢后拿来三个大碗,将其中格外突出的一个大碗捧在手里,可怜巴巴的望着鱼汤,却是理直气壮冲眼前一脸得意神色的家伙说道:“给我来一大碗!” 第一百九十一章 师出名门(祈福) 用最霸气的姿势,说着最怂气的话,这便是小书童看在一锅鲜美鱼汤的面子上,对疯子的低头示好。 张老翁咧嘴一笑,果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疯子接过小书童递过的脸盆大碗,打趣道:“就这点饭量,也委实看不起你家先生!” 盛去半碗鱼汤,疯子锅里已经所剩不多,小书童接过脸盆大碗却并未着急吃喝,而是等疯子又盛一碗,小书童接过递给张圣人后,这才瞥一眼可见锅底的鱼汤,心安理得抱着大碗蹲在马车旁的一块山石上,津津有味吃喝起来。 疯子看眼所剩无几的锅底,也不打算再用大碗,直接跃上车头,端锅吃喝起来。 吃着吃着,独占一份的小书童无意瞥看了车厢一眼,这一瞧不打紧,却是看到端锅吃喝的疯子正偷偷从袖子里朝外掏点心,这如何能让小书童不生气! 好朋友就当同甘共苦,你一个人偷偷吃点心算什么朋友? 小书童三下五除二吃喝完鱼汤,也顾不得小肚子已经撑得圆溜溜,一阵风似跑到车厢前,举起脸盆大碗,冲疯子说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吃点心也不让让人吗?” 被抓现行的疯子看眼一脸心安理得的小书童,嘴角抽搐几下,却还是乖乖抖擞出几块精致的点心,放在脸盆大碗中,同时笑道:“当仁不让,厉害!” 小书童哪里管疯子说的什么疯言疯语,再者这段时间委实可没少听,耳朵根子都被磨得起了茧子,既然点心到手,就没有再听其絮叨的理由,小书童端碗坐回山石之上,夹起一块放在嘴里,真甜! 张圣人微微一笑,说道:“都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可当了圣贤又如何,难不成还不允许有一星半点的过错?” 疯子闻之,莫名大怒,说道:“张老头,你就要点脸吧,话都被你们这些圣人老爷说尽了,还让不让天下人活了?” 张圣人撇撇嘴,喝光碗底最后一口鱼汤,咂摸着嘴,似乎在回味,片刻后方才说道:“怎么会不让天下人活呢,那些个穷经皓首的老夫子,哪个不是为了让天下人更好的活着而甘愿自囚书山学海,逢山开道也好,遇水架桥也罢,总之是一刻没得消停,疯子你要是还认读过几卷圣贤书,那就闭嘴,少说这种后患无穷的屁话!” 疯子摸出一块点心,塞进嘴里,嚼吃的津津有味,同时含糊不清地说道:“读过圣贤书又如何,还不是入不得那老书袋法眼,在那学宫呆了几年,净受那群老夫子教诲了,耳朵都听的起了茧子,头都听得大了一圈,最后连个学宫陪读的轻闲头衔都没混上,所以真正算起来,老子算不得读书人的!” 张圣人如何能不知那几年这个家伙是如何大闹学宫的,搅闹的几个老夫子胡须都不知被揪断了多少,给老夫子卷不离手的杂谈笔札偷摸换成神仙打架的神仙书,朝学宫院长种下的翠柏撒尿,模仿老夫子笔迹给一位仙门仙子写什么吾心有你而不孤的情书,结果差点搅荡仙门风云等等,所以那几年,这个家伙三天两头不是在抄书,就是在即将被罚抄书的路上。 张圣人如今回忆那一段鸡飞狗跳的光景,却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好,反而觉得那座学宫那几年,才是最有灵气的一段光景,少了许多的腐暮之气,多了些许的人间烟火气。 当然,昔日未成圣人前的张圣人,却并不是如此这般认为,至于心里如何看待那段岁月,也唯有自己心知肚明。 回过神来的张圣人笑骂道:“要是被那几位老夫子听见你说这种混账话,怕是免不了又要罚你抄书几卷喽!” 疯子只是笑了笑,却不再接话。 知晓原因的张圣人叹息一气,说道:“当年把你逐出学宫,是两位圣人做的决定,先师他老人家是没有点头的,还有罚你抄书最狠的几位老夫子,都是在先师面前求过情的,当时你要不赌气离开,谁敢撵你走!” 曾经在那天字丙号浩然天下,被逐出学宫的疯子赌气离开学宫后,此生再无踏进浩然天下半步。 旧事重提,自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疯子背对着车厢,眺望着远方,也看不清他是何种神色,只能听他淡淡说道:“所以我的毛笔字写的就格外好,那可是被那几个老头子点头认可的,逢年过节,学宫大大小小的春联,楹联乃至一个个福字,都是出自咱手,每当看着我写字,那几个老头最是开心,嘴角都能咧开到耳朵根,听说在我离开学宫后,学宫藏书楼里凡是被我抄写过的书经杂卷,都被老头子换成了我的手抄本,也不知是真是假,反正听着挺感动的,呵呵……” 张圣人难得肯定疯子所作所为,但这次却是承认如疯子自己所说,他的字写的那就一个好,他也曾听过先师不吝笔墨的夸赞,可惊风雨,可泣鬼神。 昔日最有望成就圣人的读书苗子,却是半途而废,甚至可以说与整座儒门交恶,直接弃儒转商,做起了被儒门最看不起的商家弟子。 疯子没听到张圣人言语,便自顾自说道:“说起来,还是要感激老书袋,感激那几位罚抄书的老夫子,感激那座学宫不翻旧账,感激有千千万万的儒门学子看过摸过读过我抄写的书经杂卷,要不是有他们无形之中的馈赠,说真的,好几次老子差点嗝屁!” 张圣人自是不知这其中还有这般因果牵涉,但听过疯子言语,一时便恍然大悟,儒门先师从古至今也未曾说过疯子不得再入学宫的狠话,那两位以仁礼成圣的圣人似乎也未曾公开提及过此事,剩下的老夫子更是不会哪壶不开提哪壶,所以归根结底,疯子被逐出儒门学宫,都是疯子一个人在自认为。 想明白其中道理后,张圣人不禁有些开心,看着眼前这个孤独的背影,笑道:“你这个家伙,自导自演了一出好戏,却偏偏拉上整座儒门学宫来帮你背黑锅,你这一手玩的不地道啊!” 老黄历被提及再被拆穿的疯子,自是不以为意,说道:“呦呵,张老头,脑壳怎的一下子突然灵光了这么多,这里面的弯弯绕绕都被你识破了,不简单不简单呐,看来常读书真的是益智丰神,啧啧!” 被拐弯抹角讥讽的张圣人也不在意,说道:“你以为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是圣贤老爷们如你一般信口胡诌的,这可是货真价实一字千金地圣人教诲!” 疯子似乎不愿再提及昔日旧事,话题陡然一转,豪气横秋说道:“那座天下的土壤,就不太适合儒门苗子生长,据我所知,在王丁接手前,老戏台二层的学塾就已经是被雷劈为焦炭的凄凉下场,上界如此,更何况下界,无一学塾,无一长衫,无一稚子咿呀学圣言,儒门在那里都已经是被晾晒在角落的货色,再不想想办法,怕是连角落之地也占不稳当!” 张圣人狐疑说道:“竟有此事?” 疯子终是转过身来,如同看傻子一样看眼张圣人,啧啧称奇,说道:“当圣人老爷果然是日理万机,忙的脚打后脑勺,这点小事怎么可能知道呢?” 张圣人对疯子讥讽之词置若罔闻,神色肃穆,说道:“我记得村头那崔家,佘家都是儒门之后,怎么可能如你所说,连读书苗子都长不活一根,难道这两家都已经不复存在了?” 疯子撇撇嘴,解释道:“怎么形容那座天地呢,就像是一块逐渐风化的盐碱地,本来若是经有心人精心调理调理,还是有希望变成一块旱涝保收的良田,但乱就乱在,没有谁有精力和时间再去做这种费力却不打粮食的苦累活,时间一久,也就自然而然变成一片荒漠,种啥啥死,别说读书苗子,就是神仙苗子,也是岌岌可危!” 张圣人想了想,自言自语道:“先师对此事不可能置之不顾,但如你所言,似乎整座儒门已经全然放弃了那座天地,这不像是儒门的处事风格,里面一定有什么不得而知的原因!” 疯子翻个白眼,讥讽道:“怎的什么事一找到你们这些儒门圣人头上,就好像进了迷魂阵,清清楚楚的事情,简简单单的原因,明明白白的结果,就变得全然不对,非得再找出点其他说辞来顶雷,难怪世人都说读书人心眼最多坏的很,我看就是你们这些圣人老爷使得坏,锅却丢给了天下所有的读书人!” 张圣人一巴掌拍在疯子肩膀上,笑骂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主,什么圣人坏的很,锅丢给了天下人,我看就是你们这些人在背后煽风点火,唯恐天下不乱!” 顿了顿,自觉话题有些扯远,张圣人恢复肃穆神色,接着说道:“关于天字丁号天地,我还是多少有些了解的,似乎不仅是儒门没有立锥之地,西天佛门似乎也没有传下道统,道门呢,多亏有座神君庙撑着,估计情况要比其他好上一些,至于你们这些无孔不入的商家,自然早早站稳了脚跟,还有那适应性极强的墨子巨匠之类,自是黄沙可成塔,枯木可成殿,没有他们不能扎根的天地,再剩余的也就没有什么大鱼,至多算是小鱼小虾,再翻腾也搅不起多大的水花……” “不管这些传下道统的也好,还是那些没有传下道统的也罢,总的来说,似乎没有谁愿意放长线钓大鱼,做那流水不腐的鲜活生意,都已经笃定那座天地宛如病入膏肓的病人,时日无多,觉得投入再多,也是个捞不回本的无底洞,所以都本着这种想法念头,干脆做起了揠苗助长的一锤子抢收生意,多捞多得,少捞少得,最不济也能分口汤水喝喝不是,所以日子一久,弊端都露了出来,就如同年久失修的老房子,这也开始漏风,那里开始漏雨,窗户破成大洞,屋门都不知道去了哪里,能做薪柴烧火的绝对留不下,能拿去置换点银子的绝不会不要,就这么你一件,他一件,生生将一栋房子拆成了破屋子,摇摇欲坠,岌岌可危!” 张圣人说罢,叹口气不再言语,诸如此类的事情,不单单发生在那座天地,还会发生在任何一座天地,凡是儒门鲜有顾及之地,皆有可能。 这便是儒门存在的意义,立世之必须,世间人心如那深林鸟雀,最经不起惊吓,不过一颗石子,便能惊林,达到鸟兽四散的最坏结果。 疯子刚整接过话茬,再说点什么,可小书童已经跃上车头,冲张圣人说道:“先生,前面不远处有座庙宇,似乎还有炊烟徐升,不如现在驾车过去,趁天黑之前,也能找个落脚之地!” 张圣人看眼疯子,说道:“希望庙宇里都是识字之人,既然识字便可翻书,一翻书即算的是儒门中人,既然同门,焉有手足相残之礼?” 疯子撇撇嘴,却并未有感激张圣人提前替他想好说辞的意思,倚着车厢蹭了蹭脊后发痒的地方,却是大煞风景的说道:“也不知道那庙宇里有没有洗澡的地方,这都好久没洗过澡了,身上都长虱子了!” 小书童想了想,还算有良心,压声说道:“疯子,刚才那两条炸鱼是不是你从前面庙宇里偷来的,要是的话,一会先给人家认错,道个歉就好,出门在外还都有落难之际,想必人家也会原谅你的,记得千万不要顶嘴啊,万一惹怒了人家,把你我都赶出来就不太善了!” 疯子本想夸赞小书童两句,但听到后半段,就差点气的跳脚,原来这小书童不是为他着想,而是为了能给自己找个睡觉的落脚地而已! 疯子被气到嘴角抽搐,强忍心头那口怒气,不去理睬翻脸比翻书还快的小书童。 小书童一看疯子嘴角抽搐,似乎欲言又止,不懂脸色为何物的小书童,继续劝说道:“出门在外,低个头服个软,又不会掉块肉,再说吃人家东西嘴软,说点好听的讨喜的,又不是啥子丢人事情,我和先生还能往外说了去,当然不会做那无情无义之人,这一点你大可放心!” 小书童说的头头是道,俨然把疯子当做了朋友一般。 疯子终是忍无可忍,咆哮了一句,道:“真是什么先生便有什么书童,我是服了!” 小书童像个打了胜仗的将军,开心的不行。 我家先生自然顶呱呱,但我也不差! 第一百九十二章 先生的本事(祈福) 深山多古刹,庙宇隐山林。 当小书童架停马车,眺望不远处孤零零的一座破庙时,小眉头不自觉地皱了皱。 虽然说不上来哪里古怪,但小书童却是感觉好似猛虎拦行,甚至有股剑拔弩张之感。 “先生,要不咱们绕道而行怎么样,拿了人家的东西总归是不好的事情,没有被人家发现还好,要是被人家发现,咱再这么大摇大摆送上门去,岂不是自投罗网,自讨苦吃?” 小书童认真思衬一番后,看眼眯眼假寐的疯子,然后对张圣人忧心忡忡说道。 “偷人家两条炸鱼吃就害怕了,就这点胆子,也好意思出来行走江湖,说出去不怕吓掉几颗大牙?” 疯子揶揄道,顺便将后背在车厢上蹭了蹭,以此解痒。 “不碍事,大家都算得上读书人,读书人最好说理,吃两条炸鱼算不得什么,放心前行即是!” 张圣人笑道,看着自家小书童满脸的担忧之色,张圣人用脚轻轻踢了踢眯眼假寐的疯子。 “怕什么,要是被认出来,我就一人做事一人当,认打认罚,绝不牵涉你与你家先生,怎么样?” 疯子扣扣耳屎,一副甚是不在意的懒散模样。 小书童难得没有反唇相讥,听完疯子的安抚之言,倒是愈发犯愁起来,既然自家先生已经说话,那他只能遵命而行,驾车前行。 “希望如先生所言,都是讲理的读书人,哎!” 小书童心里想着,拍了拍老伙计白马,马车徐徐前行。 车厢中,疯子与张圣人相视一笑。 “张老头,你昔日的胆子可是比这大了去,怎的越活越胆小了呢?” 疯子故意恶心这位昔日老友,一脸坏笑。 小书童的真实身份,他如何能不知晓,早就一眼望穿。 “年轻时,胆识惊人,仰仗的不过是一腔热血,以为敢舍得一身剐,就能把道主拉下马,可是随着见的人多了,看的事情多了,就愈来愈意识到只有满腔热血是做不成什么事情的,年轻时路遇不平,便敢仗义出剑,可年长几岁后,便万万做不出来了,年轻时嫉恶如仇,年长未必是心有慈悲的良人,年轻时从善如流,年长未必喜欢忠言逆耳,这世间的一切都会随着光阴流转发生变化,要说唯一不变的,大概就是会变的人性吧!” 张圣人有感而发,说下一篇长篇大论。 “呃……张老头,你就不能言简意赅点,说这么一大段听着脑瓜子嗡嗡的东西,委实脑壳疼!” 疯子揉着眉心,一脸嫌弃十足的架势。 张圣人知道眼前这位老友最是厌烦听什么大道理,想必是当年在学宫受教诲太多落下的病根,一想到昔日种种旧事,张圣人便不再说话,只是一个劲的咧嘴轻笑。 “张老头,咋的,做梦梦见仙女神妃洗澡了不成,看把你乐得,门牙都能笑掉!” 疯子瞥一眼蓦然发笑的张圣人,神色流露出几分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猥琐,呵呵一笑。 “哎,疯子,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你忘了抄书最狠的那次,要不是你死不承认偷看人家仙子,哪里会让院长勃然大怒,反正我听老夫子们说,院长还从未发过那么大的脾气,在你身上算是开了先河,厉害,佩服!” 张圣人嘴角一勾,想起眼前这个家伙那次可谓是胆识过人,竟然跑到前来学宫听学的仙子房间,要不是被恰好经过的其他人抓个正着,这个浑身上下就是嘴最硬气的家伙,即便被法师堂长老一通棍棒伺候,屁股开花,却仍旧高昂头颅,一副老子没看的倔强架势,要不是院长大发雷霆拍断了讲书几案,吓得这个家伙乖乖俯首认错,怕是那件对学宫名声影响恶劣的事件,势必要掀起一场不小的声波。 “我还是那句话,老子没看,更不会偷看,就凭我这幅羡煞天下人的英俊面庞,哪里需要跑去仙子房间,只要我愿意,随便勾勾手指,跑去我房间的仙子,还不得成群结队啊!” 疯子眼下所说的话,正是当年令学宫院长拍断讲书几案的原话,一字不落,高傲的神色更是半点不差。 “院长对你也算是包容到了极致,要是这件事换做学宫另外任何一人,怕是屁股开花也不成,逐出学宫才算了事!” 张圣人如何能不羡慕这个家伙“狐假虎威”的胡作非为,怕是当年学宫所有弟子,都是如他所想一般,这个不学无术的家伙,纯粹是沾了院长大人的光! 张圣人是唯几人中知道这一切,不过是这个家伙背后的家族太过恐怖,尤其是这个家伙的老爹,与鲜有朋友的院长竟然亲如兄弟,所以才有院长大人的格外照拂。 只是这个家伙似乎并不太愿意提及背后的家族,他记得唯一一次提及,还是一位老夫子考校三纲五常的问题时,这个家伙面色难堪的回答问题,冷漠的语气就好像在说与他无关的事情,气氛压抑到老夫子不得不打断考校。 “这是我认为那位院长大人做的最对的一件事,过去如此认为,现在如此认为,将来同样这么认为!” 疯子仰着头,轻飘语气中带着万分的笃定,就如同他昔日在学宫抄书时一模一样。 “臭屁到无可救药!” 张圣人话音刚落,马车便稳稳停了下来,一座好似久无香火的庙宇出现在不远处,庙宇前站立着一位僧袍破旧的老僧,双手合十,轻吟佛语。 张圣人走出车厢,跃下马车,拱手揖礼而还,早早跃下车头的小书童有样学样,同样揖礼。 唯独疯子仍旧是眯眼假寐之态,赖在车厢中未见有丝毫动身之态,看得小书童连连冲疯子使眼色递小话,只可惜不懂世故的疯子置若罔闻,浑然不接茬。 “阿弥陀佛,富施主携朋友远道而来,小庙无甚招待之物,唯准备了几条炸鱼款待,还望见谅!” 老僧双眉寸长,双耳垂肩,说话间神态平和中正,不带一丝一毫异样神色,显然是佛法有成的得道高僧。 “老头,你这座庙确实小了点,装我这尊大神,委实不合规矩,所以我就不进去了,另外那些炸鱼,就给我这小老弟吃吧,不能白白浪费你的一番美意!” 疯子倚在车厢上,姿势怎么舒服怎么来,浑然不在意老僧言语如何,只是当看到小书童冲他眨眼使眼色时,方才想起操碎了心的小老弟教诲,又在话尾加了那么一句略略带有感情色彩的言语。 “一切依富施主所言即是!” 老僧既未因为疯子如此慢待而生气,也没有在言辞之上还礼,话语之中始终流露出古井无波之意。 小书童闻言,暗暗长吐一气,得亏人家大师不和这个疯子一般见识,若是换作不好说话的他人,今日怕是少不了要好好讲理一番了! 老僧稍稍在前,张圣人稍稍落后一小步,小书童跟在自家先生身后,朝破庙大殿走去,心想一会要不要跑出来给马车上的家伙送点吃喝! 跨进庙宇大门后,小书童回头看向马车,疯子正冲他挤眉弄眼,甚至还做了个鬼脸。 小书童见之,叹息一声,真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这个家伙算是彻底没救了! 一路直入大殿,小书童看着近乎残垣断壁的庙宇,心想那个疯子不是自诩什么财神爷嘛,一会得找他商量商量,看能不能拿出点银子,好好给这些金身塑像老爷们修修住处! 倚在车厢上,心神却在神游的疯子,当听到小书童内心那点拿他开刀的想法,不禁咧嘴一笑,这位小老弟不亏是张圣人的伴读书童,很是宅心仁厚嘛! 收起这点碎碎念,疯子面朝庙宇而坐,有些许认真得打量起眼前这座破败不堪的庙宇,一扇庙门少了半扇,就像门牙缺了一个,说话漏风那种,门上的匾额也不知被谁摘了去,就像没名没姓的苦孩子,仅仅看这一眼,疯子就转过身继续倚着,神色却是露出几分鲜有的凝重! “西天佛门这一手算盘打的可是哗哗响,不仅昔日的小雷音寺都搬了过来,连讲经的老僧都不放过,只是这么煞费苦心,只为让我回头是岸,是不是有点以小博大?” 疯子呢喃自语,神色玩味。 昔日,疯子在出走浩然天下后,进入佛门所在的大西天,最先踏足的庙宇便是名声显赫的小西天雷音寺,听老僧讲经三日后离去,也算是与佛门结了不错的善因。 只是没想到过去这么久,小西天的雷音寺却变成荒凉之地,昔日老僧座下万僧听经的宏大场面至今仍然印在疯子脑海,只可惜美好回忆真的变成了回忆。 “敢与佛主拜拜手腕,也算是万界独一份的人物了……” 疯子替昔日小西天那位无上存在感慨,若不是奔着那位当时如日中天的名声,他怎么会跑去小西天雷音寺听老僧讲经,不过是为了一睹那位无上人物的真容罢了。 “难不成这点小事都被佛主算到了,还拿来大做文章,真的是好感动……” 疯子眯眼,扭头望向天际极远处,若是因为这一丁点的善缘良果,就想借此从中作梗,阻拦他去仙墟大界,那就莫怪他不讲这点情面,翻脸不认人了! “佛主大人,您老人家高高在上,有吃有喝,衣食无忧,哪里知道这世上还有吃不饱饭食的可怜人,而我富某人恰好有点臭钱,也可忙里偷闲,做点举手之劳的小事,怎的能牵动您老人家的慈悲心肠哩,所以大人有大量,高抬贵手,就此放过富某人算了,权当放过一条狗还不成?” 疯子话音落地,只见遥遥天际处,云海滚荡如沸水,一双隐于天幕最顶端的巨大金色眼眸徐徐消散,然后天清地明。 “走便走,搞出这么大动静,怕别人不知道您老人家来过啊,真的是……高人自有妙法,吾等凡夫俗子揣摩不透啊!” 疯子略有心虚地看眼天幕,若是后半句不说点好听讨喜的话,怕是免不了要伤筋动骨了! “哎,目不识丁的小老弟看得都比我通透,真是枉活人世千百载,伤心啊!” 疯子摇头苦笑,却是满眼的悲伤之色。 一道人影一阵风似从庙门跑出,眨眼间便跃上车头,来到车厢中。 “给,这是先生让给你送的米饭,说是鱼汤再好喝也不抵饿,想填饱肚子还得吃点硬货才对!” 小书童从怀里拿出一碗米饭,递给疯子,并且将自家先生说的话一字不落传达一遍。 “就只给送点米饭啊,那老僧不是说还有炸鱼的嘛……” 疯子接过满满一碗米饭,却是毫无领意之情,咂摸着嘴,一副颇为嫌弃米饭寡淡的神色。 “嘿嘿……我家先生早就说了,给你留一条炸鱼,都在碗底藏着哩,不信你吃吃看!” 小书童眉开眼笑地说道,真是什么事情都逃不出自家先生法眼,这疯子果然是这幅鬼样子,一切都被先生猜中了! “小老弟,这米饭是你给我盛的,还是张老头给我盛的,怎的不舍得按压瓷实了,你看看,轻轻按压一下,还能再多盛半碗哩,你家先生没交过你盛米饭的诀窍吗?” 疯子边说边用筷子在米饭顶端轻轻按压,果然如他所说,按压过后,碗里原本露尖的米饭好似少了些许,空出一部分来。 小书童看得一脸匪夷所思,那么多米饭都去了哪里,怎的被筷子一按,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张老头真没交过你这些东西?” 疯子错愕不已,看眼被他小露这一手而彻底震撼到的小书童,隐隐明白了什么。 “不教你这些没啥用的东西也挺好,费脑子不说,还累人,哪有翻翻书听听教诲来的轻松惬意,挺好挺好!” 疯子边扒拉着碗里的米饭,边笑呵呵地给小书童说道。 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的小书童跃下车头,一溜烟跑回了庙里。 “张老头也真的是……学谁不好,偏偏学我,摆弄这么一个神魂残缺的小书童出来,么的意思,么的意思!” 疯子自言自语,又扒拉了两筷子米饭,果真在碗底看到一条个头不小的炸鱼。 一阵风又来。 小书童端着一碗按压格外瓷实的米饭,笑呵呵坐在疯子对面,吃得津津有味。 这一碗,可是先生亲自盛的哦! 第一百九十三章 先生授业(求收) 大殿,一锅熬煮的鱼汤。 锅底有些湿气的薪柴经烈火一烧,发出“哔啵哔啵”的轻微爆鸣之声,算是略显清净的大殿中能听到的声音之一。 老僧已然入定,宛如一桩枯树,浑身上下感觉不到丝毫的生机。 张圣人捧着碗,坐在火堆旁,嘻嘻溜溜喝着碗里的鱼汤,只觉得一碗鱼汤入腹,是身暖心亦暖,不愧是难得的滋养之物。 对于不远处未置一言的老僧,张圣人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自在,佛圣一檐下,也没有什么忌讳,毕竟他又不是那讲究颇多的道门神君天师,不讲究那些虚无缥缈的说辞。 喝着暖身暖心的鱼汤,张圣人环视大殿景象,除了正中的金身佛像尚在,位列周边的菩萨与罗汉们塑像,早已不知所踪。 “庙宇荒凉至此,想必慈悲为怀的佛主老爷也不会太开心啊!” 张圣人脑海里想着有的没的,贡献香火的庙宇破败如此,连他这个门外汉都知道这究竟意味着什么,更何况西天那座无上佛门? 看眼入定的老僧,张圣人虽然不太明了西天那座佛门,但毕竟人的名树的影放在那里,翻看各种书经典籍时都会或多或少提及一笔,林林总总汇总下来,也可管中窥豹,所以当他看到大殿中的金身佛像第一眼,就觉得这尊金身似乎与众多庙宇中供奉的佛主金身不太相像,再瞧看老僧入定如枯寂的状态,开始隐隐有些明白。 据说,西天佛门,曾经并非以大雷音寺为尊,而是两佛不分伯仲之象,一佛正是如今时常在大雷音寺讲经台讲经说法的佛主,另一佛则是以小西天雷音寺释迦摩尼为尊,虽然世人不知道两位昔日不分伯仲的佛主那场切磋结果如何,但时间无疑悄无声息说明了一切。 小西天雷音寺败了! 张圣人如此这般思量一通后,再看这座庙宇败景,也就不再有何疑问,只是心中多了几分感慨。 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此话不虚。 一阵风起。 小书童端着大碗出现在火堆旁,满满一碗的米饭已然进了海量的小肚子里,但瞧看自家这位小书童意犹未尽的小眼神,张圣人不禁摇头苦笑。 “疯子可有跳脚骂人,说张老头不厚道,盛碗米饭都不舍得按压瓷实一点之类的屁话……” 张圣人笑着问道,看眼神色莫名一紧张的自家书童,答案似乎不言自明。 “么得,么得,那个家伙一听说先生给他碗底藏了一条炸鱼,要不是我拦着,恨不能跑进来给先生道谢,哪里会跳脚骂人!” 小书童拨浪鼓一般摇晃着小脑袋,又自顾自给自己碗里盛了半碗米饭,然后坐到火堆旁,拿起汤勺给碗里加了两勺鲜美的鱼汤。 鱼汤泡饭,似乎是小书童尤为热衷喜爱的吃食。 张圣人蓦然想起每次吃鱼,无论是烤鱼或者熬鱼汤,自己似乎一直都鲜有见得自家书童吃喝,如今细细想来,怕是都被自家这书童悄然留给了自己。 张圣人看着眼前这个陪他走过千山万水书山学海的稚子,蓦然觉得自己这个当先生的,还不如一个稚子“深明大义”。 先生惭愧! “先生教你点圣贤书外的东西,如何?” 张圣人颇为欣慰看着正吃得津津有味的自家书童,淡淡笑道。 “圣贤书外的……好不好学啊,先生,要是不好学的话,还是……等我先把先生教诲的那张字帖看完再说,一心不能二用的呀!” 小书童略有为难的说道,似乎觉得碗里的鱼汤泡饭一时间失了滋味。 “很简单,不难学,来,先生现在就教你!” 张圣人拿过自家书童手里即将见底的大碗,用汤勺在石锅中舀出一勺勺米饭,很快就将大碗盛满。 “瞧好咯,先生这一手独门绝技仅施展一次,睁大眼睛仔细看哦!” 张圣人用汤勺在盛满米饭的大碗里,狠狠按压几次,本是满满当当的一碗米饭瞬间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半,然后张圣人再次盛舀,待米饭填平按压的大坑后,重复先前的神操作,如此这般两次,石锅里的米饭就变得所剩无几,而大碗里的米饭却是刚刚好一碗。 “吃吧,这一碗再不够吃,先生只好再教你第二手绝活了!” 张圣人端起所剩无几的石锅,将鱼汤稍稍倾倒其中些许,等鱼汤彻底将锅底焦粘的锅巴浸透后,方才用筷子夹起一块放在嘴里嚼吃起来,鱼香锅巴,味道委实不错! 当先生的如何能不留一手呢,譬如这锅底的锅巴就比米饭要好吃。 张圣人端锅嚼吃着锅巴,小书童捧着大碗,风卷残云。 亦师亦父,不亦乐乎。 离开极有可能是雷音寺的庙宇前,张圣人让小书童在金身佛像前拜了拜,聊表感激之情。 老僧默默跟在后面,到得马车前,方才开口言语,与车厢中瞌睡的疯子说了句“富施主功德无量”,而疯子不过是撇撇嘴,外加翻了个白眼。 马车绝尘而去。 老僧目送至再无踪迹后,方才收回金色眼眸。 “张老头,你这当先生的,委实不怎么样啊,起码我看起来,就觉得不够好!” 疯子收回眺望天际的视线,又开始挑拨这对书童先生的关系。 “疯子,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我这当先生的,该教什么不该教什么,心里有数,你一个不学无术之人,插什么嘴?” 张圣人摩挲着衣袖,袖中有两袖清风,清清爽爽。 “切……我还不知道,当先生的都留有一手,不说别人,就说当初教我圣人言的老夫子,学问够高了吧,人品够好了吧,可结果如何,还不是留了一手,少教了一点,要不是我够机灵,自己偷着学完,怕是还不知道君子可欺之以方,难罔以非其道!” 疯子扣扣耳朵,笑得有些狡黠,犹如一只狐狸。 “那位义字当先的老夫子,自是怕你学会了出去闯祸,还拿来当借口使,这两句教诲,意义极大,韵味极重,就你当年那鬼样子,谁不怕?” 张圣人没好气地说道。 “老黄历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疯子见好就收,也不再得理不饶人。 “你们这当先生的,都只教圣贤教诲,觉得这天下就是圣贤书中那般美好,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妇人临河捣衣,稚子踏水而乐,处处春暖花开,一片盛世光景,可真实的天下又是什么样子,你们谁舍得走出书山学海,出来转悠一遭,睁眼看看?” 疯子苦笑不已,他并非是觉得圣贤教诲不够好,而是太好太善,但往往太好的东西,素来都无法普惠大众,受得利益者,不过是那么一小撮而已。 所以,当他明白这个道理后,就开始大费周章谋划,用圣贤教诲打不通的地方,就用金山银山去修桥铺路,所以他真是很忙的,东奔西走,马不停蹄,来去匆匆。 “你说的这个问题,先师早已知道,并且已经早早着手解决,要不然他老人家怎会放着清闲日子不过,一次次转世轮回,去世间传道受业解惑,你以为那群老夫子自囚书山学海是终日吟诗作赋,他们要做的事情意图甚大,大到先师他老人家也只能身居其中充当个马前卒,这件事不可多言,但绝非如你所想!” 张圣人神色凝重,语出惊人。 “张老头,既然不能多说,那你啰里啰嗦半天干什么,也没有说出个什么明堂来,难道要等到天下所有的读书人觉得暗无天日,心无方向,都死光死绝了,才能说吗?” 疯子眸光冰冷,甚至带着几分嗜血的疯狂,狠狠看着不动如山的张圣人。 “此言差矣,天下读书人要真如你所言那般,皆是目光短浅,心无远方之辈,那这世道如何会一天天明朗起来,乌云遮空不要紧,惊雷阵阵也无妨,自有云开日出之日,但是在云开日出之前,如何守得住本心,看得见他人所看不见之光明,这就需要圣贤教诲发挥作用了,什么读书人死光死绝,暗无天日,都是一群鼠目寸光之辈糊弄本心的安慰之言而已,正因为世道之艰,人心之泥泞,吾辈读书人方才需逆流而上,开创一片明媚灿烂,心如阳木之盛世,什么叫挽天倾于即倒,方显吾辈英雄本色,这便是最好的证明!” 张圣人淡淡说道,语气波澜不惊,心境更是古井无波。 他览尽天下圣贤书经,只不过才依稀窥出儒门那群圣贤心之所想之一二,再想抽丝剥茧,寻着蛛丝马迹窥探,已是难上加难,难于登天。 理由很简单,书山学海,昔日四通八达,所有能抵达的道路,皆被那群老夫子封禁,只留唯二路径,一为登山而上的勤径,二为泛舟学海的苦舟。 正所谓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此话不虚。 很多道理与答案,圣贤皆是明明白白写在纸上摆在那里,可奈何天下人不是看不见,就是佯装眼瞎,再或者就是偷奸耍滑,总想着另辟蹊径,走出一条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道路,可那道路要是真好走,自囚书山学海的老夫子又是在做什么,岂不是画蛇添足多此一举? “张老头,这几年没见,不光是嘴皮子利索了,脑瓜子也灵光了,神仙书没少看吧,快讲讲,都看了哪些孤本残卷,说出来也好交流一下,只一个人闷在肚子里多无趣,没有那群老夫子的学问高,就不要学他们一身的腐暮之气,你说呢?” 疯子插科打诨,企图蒙混过关。 这便是这个家伙的拿手好戏,嘴皮子说不过人,就学泼皮无赖,当然,还不至于为了两句纸上谈兵的空洞言辞大打出手。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家伙,那些神仙书你可少看一眼了,看得如痴如醉,恨不能眼睛盯在里面,要不是每次我替你打掩护,你抄的书怕是那座藏书楼都装不下吧!” 张圣人揶揄道,昔日为了替这个家伙打掩护,他可是没少挨老夫子们的戒尺敲打,只不过每次他一挨戒尺,这个家伙就会变出点学院里吃喝不到的好东西来捂他的嘴,次次挨打,次次如此。 久而久之,本来铁骨铮铮的张圣人便被这般拉下了水,与学宫里一个总是被夫子责罚的家伙,混打成一片,成了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挚交。 疯子不无反对的笑了笑,他在学宫看过的神仙书,甚至要比圣贤书还要多,当然,这只是他在学宫求学那段光景中的一个小秘密而已。 有一点是他打死都不能说的,那些神仙书都是他从老夫子们的枕头下或者书箧底翻寻出来的,谁知道他当年那些挨罚中,究竟有几次是那群老夫子夜晚找寻不到神仙书而朝他撒的火呢? “张老头,绕来绕去,差点让你绕过去,我想知道你怎么不教他你的拿手绝活,那可是行走江湖一碗吃到饱的绝活啊!” 昔日,疯子与张圣人外出负箧求学,一路之上,皆是依靠张圣人“一碗吃到饱”的拿手绝活,二人方才得以不饿肚子,虽然每次都是疯子吃去大半碗,但碗中所剩,也足够张圣人饿不着肚子。 所以,疯子一直很羡慕张圣人会这样饿不着肚子的绝活,这才有先前问小书童一事。 “一开始本是不想教,觉得跟着自家先生,那种吃不饱肚子的苦日子不会再有,但如今想通了,也教过了,多一门手艺,也挺好,至少出门在外,饿不着肚子!” 张圣人咧嘴笑道,只不过笑意里却是参杂着淡淡的苦楚。 钟鸣鼎食之家长大的孩子,怎么会知道家门外的天地,还有许许多多吃饭吃不饱的孩子。 “技多不压身,多学点挺好,最起码你这个先生讨饭时要是脸皮薄,还有小书童不是,先生书童,守望相助,人间佳话也!” 疯子拍手称赞道,眼睛里满满的羡慕,并没有什么讥讽之意。 “接下来这一路上,我这当先生的,还会教他偷地瓜,敲寡妇门讨水,扮乞丐讨银子等等,坑蒙拐骗偷,凡是先生当年做过的,他这个书童必须也得统统学上一遍才可!” 张圣人倚着车厢,眯眼回忆,嘴角却是笑意十足。 疯子闻言,笑得更是开心,仿佛觉得昔日那个家伙又回来了。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此话不虚。 但圣贤亦有过往,亦会犯过。 ps:写这一章的目的就是想说八个字,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改错所需的决心与勇气,要远远比故步自封多的多,所以不要怕犯错,每一个错误,都会是修正成功道路的向标。 第一百九十四章 好不过如此(祈福) 自从马车上多了这个满嘴荒唐言的疯子,一路上的枯燥无味光景,似乎就远远被甩在车后,再无踪迹。 “小书童,你可知道神仙姐姐为什么都喜欢戴着一层面纱,从不以真实面目示人?” 车头驾车的小书童懒得理睬这个嘴不停歇的家伙,专心致志做自己的小车夫。 “哎,那些喜欢蒙纱的神仙姐姐,脸上不是有满天星一样的斑点,就是从不涂抹好看的胭脂水粉,皮肤粗糙的像老树皮,哪里如同那些终日做白日梦的狗屁小说家胡编乱造的那般,什么手如柔夷,肤若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啧啧,你瞧瞧这些吃不到葡萄的人,想象力真的是丰富,把一个个村姑似的的仙子活脱脱写成神妃仙女,就是这般喜欢捧臭脚啊,好没趣哦!” 疯子听张老头提及过一嘴,最近小书童对圣贤书里的一众仙子格外关注,还问过张老头见着年纪比自己大的女子叫什么等等问题。 因此,疯子这会想起来小书童正在经历男人必须要经历的朦胧阶段,便来了这么一波近乎惨绝人寰的打击。 果不其然,小书童可怜巴巴回头看着自家先生,眼泪汪汪,似乎有洪水决堤的架势。 仙女姐姐怎么可能如这个疯子所说那般,满脸天星,皮肤粗糙似树皮,这肯定是这个疯子编出来骗他的! 但小书童转念一想,这个疯子这一路走来,似乎还没有说过一句骗他的谎话,莫非书里说的仙气飘飘的神仙姐姐们果真都是这个疯子所说的那般龇嘴獠牙丑八怪不成? 一想到这里,小书童只觉得肝肠寸断,痛不欲生,自己这颗对神仙姐姐充满羡慕的心,怦然粉碎! “他满嘴胡话骗你的,圣贤老爷们怎么可能把谎话写在圣贤书里骗人呢,神仙姐姐就是你这颗小脑壳想象的那样,他一个终日被老夫子罚抄书的可怜虫,哪里有时间去偷看什么神仙姐姐,他就是赤裸裸的嫉妒你哩,不用理他!” 张圣人笑呵呵的挪移到车头位置,摸着“道心崩溃”的小书童耷拉下的小脑壳,和颜悦色,慢条斯理地解释道。 “神仙姐姐们不是满脸天星……也不是不涂胭脂的粗糙树皮……” 小书童抽泣着,一句话说的断断续续,显然是真的被疯子故意损毁神仙姐姐的打击给伤了心。 疯子坐在一旁,看的忍俊不禁,憋的好难受。 “咳咳……圣贤老爷是不会骗人的对不对,既然不会骗人,那书里写的都是真的是不是,先生可以给你作证,那些神仙姐姐就是你脑壳里想象的那样!” 张圣人说罢,一脚踢在看热闹的疯子腿上,眨了眨眼。 “咳咳,张老头说的对,神仙姐姐们各个脸蛋嫩的出水,腰肢细成柳枝,大腿长的能夹死人,要是所说有半句虚言,就让天打五雷轰你家先生好了!” 疯子学着张圣人揉了揉小书童耷拉下的小脑壳,蓦然咧嘴一笑,对在耳边说了句什么,然后就看小书童骤然抬起头,眼睛明亮亮,恢复了以往的精气神。 “你所说为真?” 小书童半信半疑看着一脸笑意的疯子,问的有些底气不足。 “骗你就让天降大雷劈你家先生,好不好?” 疯子认真点点头,好一副庄重肃穆之色。 看着被疯子一句不知为何的言语就哄骗好的自家书童,张圣人哭笑不得,真不知道该夸自家书童心肠好不记仇还是该夸小脑壳转的快灵光光哩! 张圣人重新坐回车厢,看眼满脸得意的疯子,欲言又止,问的话,就显得他这个圣人好无趣,不问的话,却又显得他这个先生当的好无趣。 两头犯难,可谓是难到了头。 “张老头,照这么走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那座天下所有的圣贤书都已经付之一炬,读书苗子都么得一棵,绕来绕去,前路漫漫啊!” 蓦然,疯子收回远眺的视线,轻轻抬了抬屁股,然后大咧咧的说道。 张圣人莫名翻了个白眼,轻轻抖袖,一股清风缭绕车厢,将一抹不可描述的味道须臾吹拂的一干二净。 最熟悉的两个人,往往一个眼神就能知道彼此心意。 同样道理,抬哪边屁股,放什么气,亦是一清二楚。 “两袖清风,这一手绝活绝对可以拿街上卖艺赚银子的,儒门老书袋倒是给天下读书人寻好了退路,圣贤书读不得,沿街卖艺凭本事赚银子,也是一条生路,山下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嘛!” 疯子自圆其说,倒是没觉出一丁点尴尬。 “士农工商,三教九流,连顺序都排的好好,士做不得,就做农,农当不得,就入工,手艺气力不行,就经商,后路留的这叫一个天衣无缝,圆润如意,不愧是仁字当头的先师老爷,想的就是比其他人多,啧啧!” 疯子撇撇嘴,话里话外充满了讥讽之意。 “少放点臭屁,你是埋怨先师老爷把你们这些眼睛里只有银子的家伙排的位置太靠后,这才出言不逊,其实怎么回事,还用我说吗,你心里没数吗?” 张圣人闻言啐骂道,身上浑然没有圣人老爷的宽宏大度。 被几乎揭老底的疯子,不再言语,只是撇撇嘴,再无半句反唇相讥之意。 昔日,有传言商家之所以排名垫底,全赖一个由儒转商的儒门弟子,惹怒先师,商家不过是拉上顶了雷而已。 “张老头,你说那些妙笔可生花的小说家算不算读书人,尤其是那些个写画神仙书的,写半卷吊人胃口的,笔墨不带气节的,临摹硬套前人的,这些个笔锋没刃之辈,好作用没见发挥的多好,坏作用倒是如一滴墨染黑一池水般迅疾,我就想知道先师老爷瞅见这些人来不来气,想不想大嘴巴抽这些人?” 疯子眯起狭长双眸,脸色也生出一股子阴冷之色。 “怎的,就兴你们这些掉钱眼里的家伙挤兑其他人,说什么财可买文,就不兴人家小说家还还嘴了,天底下还有这般道理,我看你们这些人比先师老爷还要厉害嘛!” 张圣人自然知道疯子这是在趁机发挥,甚至是“公报私仇”,想假借他之口,说点对小说家气运不利之言辞,毕竟圣人口含天宪,言出法随,不是虚言。 当然,张圣人不可能随了疯子这点小心意,更不会为了照顾二者之间的情意,做出这等近乎“伤天害理”之事。 “你还是对人家小说家有怨言嘛,是不是觉得人家将你那点破事写的生动传神,任谁看了都有身临其境之感,有了身临其境之感,自然而然就会想说点什么,为你鸣不平也好,替他人诉冤屈也罢,向着你的,不向着你的,吵闹的不可开交,听说当年在各界,可是火爆的厉害,为此衍生出许多替你写传记的营生,好的,坏的,善的,恶的,林林总总,乱七八糟,甚至有许多小说家凭此发了财,走上人生巅峰,在小说家老祖那边,至今都保留着几本你的传记哩!” 张圣人说着,不禁哑然失笑,这些老黄历可不是他信口胡诌,皆是有据可查,而小说家老祖收藏疯子的几本传记,则是他昔日拜访那位喜好游戏人间的小说家老祖,听其亲口所言,自是不虚之言。 至于收藏那些孤本传记,用意如何,就不是他张老头所能管的事情了。 “一帮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要是没有这些人在背后推波助澜,老子说不定现在早就一脚踏开那道大门,在里面大梦春秋,哪里会落得如今这幅鬼样子!” 疯子恨得牙根直痒痒,昔日小说家利用手中笔墨搅荡起的那场涉及颇为久远的气运之争,若不是有这些家伙从中作梗,他如今就是真真正正的逍遥自在,哪里还用得着看几个人的脸色? 张圣人无言而叹,对于那场气运之争,他做不得半点议论,只能静观其果,但平心而论,他还是希望眼前之人赢下那场至关重要的胜利。 毕竟,眼前这个家伙嘴巴是臭了点,脸皮厚了点,但心思却是纯如玉石,不参杂半点瑕疵,上可对天,下可对地,中间可对苍生,这一点没有什么可说的。 “张老头,你说是不是那帮替人占卜算卦神神叨叨的阴阳家在老子身上做了手脚,要不然每次好事都轮不到老子头上,不是被人捷足先登,就是被挖了墙角,一裤子的屎尿屁,何曾清清爽爽干干净净做过人?” 疯子显然至今对一些事仍然耿耿于怀,看样子更是时常拿出来咂摸咂摸,回回味,要不然也不会抽丝剥茧,煞费苦心的想从中琢磨出点东西来! 虽然,他对于名声什么的,早已不会那般看重,但是也无法容忍有人朝他头上倒泼脏水,这些年以来,凡是被他知道栽赃构陷过他的,皆悄然留了后手,只待时机真正成熟,自然会一锅烩了! 面子他自己可以不要,但别人给不给就不是他的问题了。 “你说你这般小肚鸡肠,那些愿意与你做买卖的,是不是脑壳都不太灵光,不怕某一天你卷银子跑路?” 张圣人不经意皱眉说道,他见过的那几位辈分极大的商家老前辈,皆是一副笑呵呵地脸孔,心肠更是慈悲为怀,哪里如疯子这般斤斤计较,嫉恶如仇? 商家信奉和气生财之礼,素来不是一句虚言。 “张老头,你就不懂了吧,我这是人格魅力,牢牢吸引着那些想从我手里讨银子的家伙,半点不敢懈怠疏忽,毕竟我这尊财神爷手指缝里稍稍漏下一点残羹冷炙,也够一些个底蕴深厚的世家豪门跟着沾光,有这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美事,你说那些人怎么不愿意与我做买卖呢!” 疯子淡淡说着,但情绪却没有先前那般高昂,甚至还多少有点凝重。 “总之,该提醒你的,我这个老朋友都已经提醒过你了,也算仁至义尽,到时候出了什么事,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张圣人指尖在袖中那张金灿生辉的立命纸张上轻轻摩挲了几下,车厢四周隔绝一切的小天地,瞬间烟消云散。 “说得这么凝重干什么,张老头,你这煽情催泪的本事可是没有敲寡妇门讨水喝的本事厉害,啧啧,当年你看那寡妇看得口水直流,却愣是说的冠冕堂皇,义正言辞,老子在一旁看得真是替你揪心,但也委实佩服的五体投地,只觉得世间言辞不过那般寡淡无味,但怎么一到你嘴里再说出来,就他娘的变得有滋有味起来,这一手本事,老子是真的学不来!” 疯子实话实说,昔日二人求学路途之上,讨水求吃食之类的活,都是张圣人在做,而他不过是跟在后面混吃混喝的跟屁虫而已。 “呵呵,懒就是懒,还要找点说辞出来,不是肚子窜稀,就是腿肚子打颤,要么脸皮薄,说来说去,就是凡是与陌生人打交道的事情,你就不会去做,还美其名曰神仙是要脸面的,丢脸面的事情你是做不得半点,你说我当时怎么会相信这种鬼话?” 张圣人气极而笑,眼前这个家伙可是为了能不与陌生人打交道,足足在破庙里饿了两天肚子的主,要不是他及时赶了回去,怕是这个家伙要饿死在破庙之中。 “我说的有道理,你自然会听,再说你脑壳又么得问题,如何能不知道我说的对不对,就像现在我说咱们已经在原地转了大半天也没绕出去,你必然会相信一样,么得办法,人格魅力实在太令我苦恼了,哎!” 疯子摇头叹息,说话间从袖中飞出一抹流萤,一瞬没入远方天际。 二人说了许久,马车就在原地转悠了许久,驾车的小书童却是愣没看出什么异样来,浑然不知。 流萤折回,却是从车厢后再现,好似兜绕了一个大圈,半点没曾前行。 “张老头,这有山有水的,倒是一块埋人的好地方,不介意我活动活动手脚的话,你就眨眨眼!” 说话间,疯子掌指间多出一道五光十色的飞线,细如女子绣针,长不过一寸,熠熠生辉,像是一截绣织女红用的彩线。 “点到为止!” 张圣人看到疯子手中之物,蓦然想起来求学一途中,讨水讨吃食的是自己,但杀人救命的却是眼前这个疯子。 第一百九十五章 当仁不让第一人(祈福) 一片山清水秀,郁郁葱葱,水运充沛,山水形胜之地,不过如此。 马车按照那个说是要出去活动活动筋骨的疯子要求,停在一条倾垂而下的雪白水瀑落地轰砸而成的水潭下游,驾车的小书童不知道那个疯子为何执意要如此,车厢中的张圣人更是一头雾水。 青山翠柏,重峦叠嶂,风景一片大美。 只是视线远眺的张圣人,神色却么得半点游山玩水赏景的雅致,反而脸若寒霜,袖中那张立命纸张呼之欲出。 闲来无事的小书童无意看见流泻的潭水里有游鱼,就匆忙跑回马车后面,取出捕鱼的小鱼网和小竹篮,一溜烟折回水潭,挽起裤腿下潭捞鱼。 “轰……” 水边一条个头肥硕大鱼被突然传来的巨响吓得遁水而去,白白忙活半天的小书童,愤恨回头看去,似乎想找惊跑他游鱼的罪魁祸首,但看了一圈也么得看到半个人影,小书童只能长吐一气,自认倒霉。 至于远处莫名低矮了许多的崇山峻岭,在小书童心里哪里会有他白白错过的游鱼来的重要,咋的,低矮就低矮,还能山崩地裂不成,再说天塌了还有自家先生这个个头高的人顶着,哪里轮得上他这个小书童瞎操心! 还是专心捞鱼最善,万一天没塌下来,反倒自家先生被他饿坏了肚子,那可就是他这个小书童的罪过了! 张圣人抖擞衣袖,袖中顿时掠出一抹金光,须臾远去,直没天际。 当立命金纸抵达天际,一瞬幻化成半边天幕大小,融入摇摇欲塌的天穹之上,相当于给这座有着“山河俊俏”美称的书中天地打了个大大的补丁,多了这个大补丁,便再也不怕天幕下凌厉的剑意攻伐。 三对一,两名紧追不舍的剑仙,一名久候多时的刀客,三人皆是逍遥大境二重天的修为,亦称仙中仙。 “真的是柿子净挑软的捏啊,我张圣人要是再不发威,怕是得被人叫老猫了!” 张圣人刚想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就听耳畔传来一声“张老头,静静欣赏一场空前绝后的游戏,不好吗?”,随即远处山林,千里崩塌,延顺山势走向,恍若一条卧龙被抽了筋骨,彻底瘫痪在地。 “呃……” 被秀了一波的张圣人,摇头苦笑,收起衣袖,不再有“拔刀相助”之心。 “还有一剑就了事,张老头,睁大眼睛看清楚喽!” 耳畔话音刚落,一道彩光从山脉根底下破山而出,冲天而起,仿佛在天地之间架起了一座彩虹桥,五彩缤纷,蔚为壮观。 张圣人眼角跳了两下。 真他娘的会挑地方,不偏不倚,刚刚好在他立命金纸的中央。 一道身影须臾而来。 “好饿好饿,有没有吃得能填饱肚子,恶战一场,大伤元气,不吃顿好的好好补补,委实说不过去啊!” 疯子扯着嗓子叫嚷道,浑身上下尽是泼皮无赖之气,哪里有半点先前的潇洒自若,云淡风轻的神仙气度。 “嘻嘻,我捞了两条个头老大的草鱼,疯子你快看,做鱼汤绝对好喝!” 撅着屁股捞鱼的小书童,得意洋洋地晃了晃腰间的小竹篮,向没做啥子事情却一回来就嚷嚷着饿肚子的疯子,炫耀自己这半天的功劳,我可没有偷懒哦,这可是两条大鱼哩! “好嘞,多谢书童小老弟赏饭吃,这等好如再生父母之恩德,小的没齿难忘,感激涕零!” 疯子冲水潭中的小书童挤眉弄眼一番,然后拱手揖礼,撂下一番怎么听都像是在恶心人的讨打之言。 身后的张圣人身形偏移一步,错开疯子揖礼方向。 “疯子,你这出去一趟回来,怎的变化如此之大,要不是早就认识你,还真容易被你这一套唬住哩!” 小书童先是一阵错愕,然后笑得前仰后合,心想这个疯子脑壳莫不是撞山石了,怎的会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突然这么客气起来,还真是不习惯哩! “么得说,么得说,这种下水捞大鱼的本事也只有小老弟做得最妙,像我这种无甚本事只能混吃等死的家伙,是万万做不来的!” 疯子笑呵呵的说着,搓着苍蝇爪,一脸讨好谄媚的神色。 “又来几条,这下够吃了!” 小书童喜出望外,看着水潭里突然多出几条个头比他竹篮里的两条还要大上些许的游鱼,开心的不行。 “张老头,刚才那一剑够不够威武霸气?” 小做手脚的疯子不再去看水潭,转过身冲张老头笑嘻嘻说道,自己方才那一手绝活要是不够精彩,那这条长河之内,还有其他人敢站出来说精彩吗? 这不是自讨没趣,讨打嘛! 要是打不过,就用银子砸,也得让他承认老子这手彩虹贯日,是门没得商量的绝活! 要知这手绝活一出,多少神妃仙女都拜倒其下…… “你这么厉害,怎么会被追的鸡飞狗跳,惶惶不可终日,你辣么厉害,怎么会搞不定一个彩虹仙子,你厉害,你真的好厉害!” 张圣人撇撇嘴,根本不想听这个疯子满肚子的“锦绣彩虹屁”,他可是见识过这家伙会为了一句“你好厉害”而直上仙门摘桂月,闹得一座仙门鸡犬不宁,昔日要说谁人最悠闲,眼前这个最被无数仙门唾恨的家伙铁定名列榜首! “张老头,你知道你当年为啥子有着一肚子学识,模样也算说得过去,但那么多仙子都看不上你?” 疯子这就是典型的故事重提揭老底,也算是伤口上撒盐,委实不厚道。 “彼此彼此,那么多仙子看上你又如何,还不是让那位与你珠联璧合的彩虹仙子给搅和黄了,到嘴的肉吃不得,比我这种根本没抱希望的,凄惨的可不是一个境界,至少辣么大!” 张圣人学着自家书童比划东西大小的架势,左右手臂张开,尽量伸到极限,来形容他们二人之间的差距。 “切,典型的羡慕嫉妒,至少老子还闻了闻味,你只能眼巴巴留着口水干瞪眼,可怜可怜呢!” 疯子说着,走去车厢后边,取下做饭的锅碗瓢勺,开始准备熬煮鱼汤。 刀光剑影大战一场,又唇枪舌战片刻,疯子确实饿得厉害,一场斗勇为了扫清路障,一场是斗智为了脸面尊严。 皆是惨战。 但好在最终他都赢了。 仔细想想,从昔日走出那道朱门之后,他似乎还没怎么输过。 小书童捧着沉甸甸的竹篮上岸,开心的摇头晃脑,八条个头斤两都极佳的游鱼,足够三人吃上几天了,要是再加点米饭,还不得美上天! 乖乖蹲在火堆旁,看着疯子熬煮鱼汤,火光映在疯子脸上,小书童还是如此近距离观察这个满嘴荒唐言的家伙,眉毛像剑,眼睛像元宝,鼻子像山峰,嘴巴像怪兽,这么一通看下来,这个家伙倒是有点人模狗样呢! “疯子,你脸上那道蚯蚓爬是咋子回事,方不方便说来听听?” 小书童视线落在疯子左脸上的一道沟壑上,弯弯曲曲,确实与地上泥里的蚯蚓爬差不多。 “不方便,再说你一个小屁孩,知道这么多干嘛,难不成学着那些不要脸面的斯文败类去装深沉哄骗小姑娘,那样多没意思,还不如给你讲讲神仙姐姐们闺房秘事来的有趣!” 疯子掌握着火候,看眼不远处的马车,嘿嘿一笑,又要对小书童进行“道心磨炼”。 “疯子,我可给你说啊,你再说神仙姐姐们的坏话,这些鱼可没你的份了!” 小书童闻言,顿时紧张兮兮,但蓦然想起了自家先生传授的一招,也不知管不管用,就好如抡斧一般抡了出来。 “得得得,你厉害,你的神仙姐姐们个顶个的漂亮,行不行?” 疯子顿时败下阵来,好汉不吃眼前亏,他还是知晓这个道理的。 鱼汤一分为四,小书童独得双份,这个提议是吃人嘴短的疯子灵光乍现想出来的,张圣人也笑呵呵的点头答应。 吃完大碗里的鱼汤,顾不得休息一下,小书童就开始忙碌着晒咸鱼,晒好的咸鱼放的时间能更久,自然吃的也就越久,一想到这里,小书童就格外的有精神。 “张老头,你小时候可有这么手脚勤快?” 吃饱喝足后,疯子懒洋洋得靠在一截树桩上,眯眼望着不远处正忙的满头大汗的小书童问道。 “不敢说比他勤快,但至少比你勤快还是没问题的!” 张圣人想了想,欣慰得说道。 “不一定,我小时候什么样子,你又没见过,咋知道我不勤快,难道你是我隔壁家的那个小胖子,不太像啊!” 疯子认真扫量了张圣人几眼,故作惊讶状,然后摇头晃脑,一百个否定。 “咸鱼干都不知道,你说你勤快,鬼才相信!” 咸鱼干与酱菜,是俗间百姓家里最常储存的两样东西,尤其是天寒地冻的冬日,外面大雪封山,根本没有什么可吃的东西,但只要是提前做了这两样东西的人家,熬过一个冬日还是绰绰有余,至少不会丧命在风雪如刀的催命天里。 因此,但凡家里条件不好的,无论大人小孩都会在冬日来临前,腌做这些可以救命的吃食,大人在前面尽可能地多做,小孩子在一旁学着做,男女老幼齐上阵。 张圣人幼年,家境贫寒,自然学过腌做这些东西,但疯子家境据说不是一般的好,所以没见过腌做咸鱼酱菜,是很平常的事情。 “呵呵,做点咸鱼干与酱菜就算手脚勤快的话,那老子岂不是勤快的没边了!” 疯子哂笑不已,他的幼年光景已是一段谜,仅有三两个人知晓,所以他不说,即便是张圣人也不得而知。 “各人有各人的故事,各人有各人的活法,所以就不要乱做评断,这样子对别人不太友好!” 疯子不想提及过去,自然不会多说什么,只是想了想,说出这么两句话来。 “万里归来颜愈少,微笑,笑时犹带书墨香。试问浩然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张圣人有感而发,轻轻言语道。 “张老头,这趟差事要是完成的好,你敢不敢和我一块去趟浩然天下,带着这么一大块猪头上门,想必那些久不食肉味的老夫子们,还不得乐掉几颗大牙来?” 疯子蓦然说道,昔日负气一别,却是千载再难逢,说不想念是假,那座学宫求学生涯算是他年少时唯一一段值得回忆的光景了。 “可以,只看这块猪头肉多少了,多的话就行,少的话还是算了,毕竟我还是要脸面的!” 张圣人抬抬屁股,一股气流宣泄而出,顿时神清气爽。 “尸门与妖族狼狈为奸,不是一天两天的光景,近些年那些突然冒出来的鬼东西,都是借体复活的鬼把戏,谁知道他们会不会为了报仇,将那些老化石在唤醒,你没数,我也没数,所以真的不好说……” 疯子知道张老头这些年寻踪逐迹忙活的都是这点事,要不然他哪里会如此轻松,脊背上少压了一座大山,多少能让他喘口大气。 所以,他是认同张老头这个说法的。 将妖尸从那座天地连根拔出后,再种上点儒门苗子,这份大礼,怎么算都是一份响当当的大礼,哪里会如张老头说的少了去? “准备的七七八八,几乎压上了我大半家底,所以只能成功不能失败,要是功败垂成,可能我这屁股下的财神爷宝座,真的是要换人了!” 疯子神色认真地说道,看上去格外的忧愁。 “坐了这么久,也该换个人坐坐,没什么大不了的,想必你一下来,必然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之景!” 张圣人哪壶不开提哪壶,故意刺激疯子。 “呵呵,要是老子真的滚下来了,怕是这条长河也有好看的了,不是吓唬他们,呃……是真的很危险哎!” 疯子仰头望天,云淡风轻,哪里有一点他所说的“危险”之色。 “几家欢喜几家愁,有多少人喜欢你,就有多少人憎恶你,所以你在不在那个位置,没什么区别,都是一样的结果,一样的喜忧参半!” 张圣人淡淡说道,就他而言,若不是知晓这个家伙的真实脾性,怕是也会毫不犹豫站到憎恶他的行列里去。 “这条长河中,喜欢老子的人很多,憎恶老子的人也不少,所以他们又算什么东西,心里没数嘛?” 疯子撇撇嘴,大言不惭的说道。 “脸皮之厚,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你是当仁不让第一人!” 张圣人朝疯子竖了竖大拇指,真心实意,称赞不已。 第一百九十六章 看到的(祈福) 离开这座“山河俊俏”书中天地前,疯子跃下车头,鬼鬼祟祟来到雪白水瀑倾垂而出的水潭前,淅淅索索解开腰带,然后堂而皇之冲清澈见底的水潭来了个一泻万里! 舒服,惬意! 疯子一阵酣畅淋漓后打了个鸟颤,系好腰带后,看着顺水而流的河水,极为满意地点了点头,仿佛是在欣赏一副巧手天成的佳作。 这座天地的山山水水,至此皆有了我疯子的气息,尽管无法做到一日游尽琉璃城,也只能如此假水而代之了! “山河俊俏”之中,有座无瑕无垢的琉璃城,据说是用世间最为纯粹的一块巨大琉璃扣凿而成,动刀的自然是那位有着“鬼斧神工”之称的墨子巨匠,疯子也是从那位挚交口中知晓这处人间佳境,昔日未能乘兴而游,今日却因火烧屁股无法逗留片刻,想着想着,疯子蓦然觉得自己似乎与这座天地有点八字数理不合,只可惜滚滚长河东逝,即便是他也无力回天,所以只能莫名学着某位圣人之圣来了一句: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乘兴而至,败兴而归,回到车厢中的疯子一言不发,倚着车厢眯眼假寐,浑然没有半点想张口说话打屁的意思。 小书童担忧地看眼这个变脸比翻书还快的疯子,又眼神询问自家先生该当如何,只不过被笑意阑珊的张圣人摆手示意无碍,他只需做好手中的驾车活计即可。 小书童无奈,只好可怜地看眼仿佛被抽了筋骨的疯子,扭转过去继续驾车远行。 “一泻千里后,按说遂了心愿,本该是另外一副样子,怎么反倒闷闷不乐,莫不是中途出了差错不成?” 张圣人笑看着瘫成一摊泥的疯子,也不知道这个家伙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水游”琉璃城,可是他许久以来的一个执念,用这个疯子的话说,就是世上怎么可能有无瑕无垢的东西存在,即便在他看来,人见人喜的银子都不见得如此,更何况一座偌大的城池? 不相信纯粹的人或物,是疯子从少年求学之际便体现出来的一种成熟心智,上敢问天外之外为何物,下敢问厚土之厚为几何,中间敢问苍生万物以谁居中,圣贤书卷上那些一字千金的圣人教诲,在他看来不过是纯粹的死板文字,半点不生动,一丝不有趣,入得他人心间,却进不得心底深处。 “呵呵,张老头,你才是一泻千里,我可是一泻万里,千里万里差多少,你心里没数嘛,故意这么恶心人,可绝非圣人所为!” 疯子稍稍坐起一些,觉着半瘫半倚姿势不太舒服,就随手拿过车厢后的一沓书卷垫在腰间,几次调整好姿势,方才长吐一气。 “张老头,你说人心怎么这么古怪,见不到这座琉璃城的时候,抓心挠肝的想,恨不得丢下满世界也要一睹其容,可真正来了,亲眼见到了,却怎的反而心里空落落的,不管如何纯粹如何完美,总感觉和自己心里日思夜想的那般相差几分,心中的美好,一瞬好如石破惊天,荡然无存!” 疯子说完习惯性地撇撇嘴,总觉得浑身不自在,就如同有毛毛虫在身上爬,想抓却找不到,不动手抓却痒痒的难受。 “吃不到葡萄,就觉着人家嘴里吃得是酸的,这是一种人,恨己无恨人有,;吃到葡萄,觉着自己吃的必然没有人家嘴里的好吃,这是另外一种人,恨己不如人,好高骛远;所以不管吃到吃不到葡萄,这两种人是注定无法品尝到葡萄的美好,至于你嘛,纯粹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吃到葡萄还嫌酸的第三种人,典型的看热闹不嫌事大,便宜都被你占尽了,还一副老子又不知道的可怜卖惨姿态,其实就数这种人最坏,最惹人烦!” 张圣人说罢踹了疯子一脚,却被疯子一晃腰身堪堪避过,张圣人也就不再动手。 “张老头,你啰里啰嗦一大堆,说的水分十足,干货也就辣么一丢丢,说来说去,还不是在扯着幌子骂老子人心不足蛇吞象,你们这群圣贤老爷,就是尤为喜欢说大话空话排场话,其实要是将说的话拎拎干水分,那些流芳千古的圣贤书经,怕是要缩水不少哩!” 疯子摇头晃脑,神色得意。 张圣人摇头,只要说起这些圣贤老爷不太善的地方,这厮就是这幅德行与嘴脸,一副小人得志的丑陋姿态。 “呵呵,张老头,是不是觉得我说的特别在理,你袖子里那张有些斤两的立命金纸,不就是拎干水分后又挑挑拣拣剩下的嘛,要不是你小露那一手,这块好地方可就不成样子喽!” 疯子望着车厢外飞速倒退的山水景致,难得心悦诚服夸赞一回他口中的张老头,毕竟他那一剑,可是“正中靶心”,有点不厚道,有点不够朋友。 “这座天地的太阳,明天怕是要从西边升,东边落了,千年难得一见的奇景,啧啧!” 张老头腌臜人的本事,可是数一数二,嘴刀锋锐,不亚于剑仙手中飞剑。 “信你的鬼,你这个糟老头子可是坏的很,小心一语成戳,扰乱天地时节、季令、阴阳轮转,可是要五雷轰顶的,你是老寿星吃砒霜,嫌自己活得时间太长,想找点刺激解解闷,可我这身单力薄的,哪里经受得起这般殃灾,丑话说在前头,一会要是天降劫雷,可别怪我不讲江湖道义,先撒丫子溜之大吉了啊!” 疯子挠挠头,浑若无赖,在其身上半点看不到所谓的“仙风道骨”。 “哎,你说要是这座“山河俊俏”的真正主人回来了,瞧见天幕被人捅了个大窟窿,你说会不会跳脚骂娘,甚至是跑去先师那里讨要说法?” 眼看疯子装疯卖傻这么半天,没有一点主动拿出来的自觉性,张老头也就不再惯这个臭毛病,一语戳破那层窗户纸。 “嘿嘿,张老头,被你瞧出来了,什么都瞒不过你这双大眼睛,不就是顺手拿了点东西嘛,用好就会还回来的,我又不是一借不还那种人,再说这座的圣人老爷都没说话,你就不要再滋生是非,还嫌面子丢得不够多啊!” 疯子拢了拢衣袖,一抹绚烂的华彩不经意流泻而出,溅落在车厢之中,瞬间好如星河荡漾,华彩生辉。 “嘿嘿,一个不小心顺手又拿了点星河水运,你知道的嘛,那座天地的天空中,哪里有什么星河,都是一些个残肢断臂,挂在那里几千年了,就算是晾腊肉也晾晒的差不多了,换换景瞧瞧新鲜,心情也会好的嘛!” 疯子满口荒唐言,连忙挥袖驱散车厢中流光溢彩的星辉,但不知为何,那些星辉从车厢口飞出时,却皆一瞬没入驾车的小书童身上,好似游鱼入水,飞鸟归林。 “张老头,你……这么舍得下本钱,乖乖哩,可是要吓坏我老人家了!” 疯子啧啧称叹,看到本该流散回归这座天地的星辉,却被小书童吸纳的一干二净,倏忽愣了愣,下一刻眉开眼笑,浑然像是捡到了宝贝一般。 “乖乖哩,你这可是大手笔哩,摘月为人,代天巡行,这一手委实厉害,行走的天老爷,惹不起,惹不起!” 疯子连连摇头摆手,龇牙咧嘴,做出一副敬畏十足的样子。 “五五分,那颗太阳归你,那轮弯月归我,刚刚好!” 张圣人视线盯在疯子藏藏掖掖的左袖,淡淡说道。 一袖藏日,一袖遮月。 这便是疯子的本事。 即便是他张圣人,也没有这等通天彻地之能。 “好的嘛,好的嘛,不就是一轮弯月,何至于急头白脸的,再说这都是你们儒门圣人老爷自己家里的事,谁拿不是拿,给给给……” 车厢骤然而亮,须臾又恢复如初。 驾车的小书童只感觉脑后一凉,便下意识回头望去,看得疯子对他挤眉弄眼做鬼脸,自家老爷手里捧着个无甚稀奇的大圆盘,小书童挠挠头,回过身去,继续专心驾车,其实在车厢各处多出了一层淡淡的皎洁月华,小书童却无看到。 张圣人将“大圆盘”装入袖中,袖子倏忽一沉,星星点点的零碎月华透过袖中天地,渗落在车厢之中。 “那两位剑仙是从第一剑门追来的苗子,被你以剑还剑拉做替死鬼,那护短的剑老头知道了,还不得问剑于你!” 张圣人知道疯子最后那一剑,不过是为了造就出一个剑气激荡的假象,好将这次的“顺手牵羊”之过嫁祸于那座鲜有人敢招惹的剑门,他好从中得利,顺便要是能再看场热闹,也是一箭三雕的妙手。 “啧啧,剑老头就算是能追上我又如何,我站在那里,他又打不着我,跳起来最多能给我大腿上扎一剑而已,怕什么!” 疯子可谓是不怕死的主,第一剑门的剑主剑意当世最盛,剑道之上更是高处不胜寒已久,但唯独有个无伤大雅的缺憾,就是个头矮小,其实也不算矮小,至多比寻常之人能矮上一头而已,但较比起在剑道一途上成就的高位而言,这点缺憾就算不得什么。 在第一剑门扛鼎的逍遥洞天,提及个头已然是一项众人皆知的忌讳之事,而在逍遥洞天之外,诸多仙门看在那把久不出鞘的飞剑面子上,亦是绝口不提与高矮相关的言辞,可谓是看面子看到了家。 疯子眼下这般“口无遮拦”,若是搁在逍遥洞天,怕是话音未落,就会有万剑穿身,将其戳刺成一摊肉泥。 “在这里天高皇帝远的地方说算什么好汉,敢不敢跑去逍遥洞天那片剑海上大放厥词,要是你敢,我给你竖这个!” 张圣人做出竖了竖大拇指的动作,神色玩味。 “可别,剑老头还答应我说届时要天外扎一剑,至于扎的结果如何另说,但这份情意却是得接受,能让那个糟老头子出上一剑,比他娘的追个仙子媳妇还要累人!” 疯子连忙摆摆手,什么玩笑开得开不得,他是心中有数,但有时却是装疯卖傻,令人恨得牙痒。 “哦,你拿什么条件换的这一剑,了不得,了不得!” 张圣人一时有些诧异,那位剑道魁首可是位半点不看情面的冷面孔,就如同其手中的飞剑,冰冷孤寂,所以鲜有人与之称朋友,更不用说称兄道弟,故而能请动其出上一剑,可谓是百年难闻的大事。 “啥条件,就凭我这张比天还要大的脸面,剑老头好意思给我提条件,说出去也不怕人家戳他脊梁骨!” 疯子自是大言不惭,但张圣人如何能不知道这是这厮在给自己脸上贴金,贴金涂粉之事,素来不落人后。 “不想说就算了,只要届时那一剑能一定乾坤就好,如你所说,那座天地可真再经不起一丝一毫的折腾了!” 张圣人现在最担心的即是此事,要是妖尸背后那些老东西出来闹腾,怕是一座天地都不够折腾,牵涉进来的怕是会更多。 现在,不仅是那座天地经不起折腾,甚至连这条奔流不止的长河,同样也经不起折腾。 牵之一发而动全身,那可是要出大乱子的,大到张圣人不愿意去想象,更不愿意去试探真假。 “儒门这次就打算袖手旁观,坐等肉掉到嘴边吃现成的?” 疯子对此似乎有些不满,但顶多也就发发牢骚,讥讽几句而已,因为他知道那些个圣贤老爷们也是重担在身,丝毫不轻松。 “先师带头坠轮回教化众生,其他圣人基本上各坐镇一座天地,加快“添砖加瓦”的速度,争取在那个大势来临前,筑起一座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广厦,好像除了我这位圣人游手好闲之外,其他人都很忙!” 张圣人苦笑不已,对于他这位格格不入的圣人老爷,先师似乎已经见怪不怪。 “都忙,那就都忙去,只要不怕到手的猪头飞了就行,我反正是竭尽全力而为,至于成不成的,就不去想那么多了,大不了卷上铺盖卷去找先师,跟着他老人家混日子去!” 疯子有些垂头丧气,话里流露出一股淡淡的悲戚。 “难道你顺流而下,前去一探究竟了?” 张圣人顿时皱眉,事情究竟结果如何,似乎已然被疯子看在眼里。 疯子只是苦笑,却一言不发。 “谁输谁赢?” …… “胜算几成?” …… “那你究竟看到了什么?” “一座百废待兴的天地!” 第一百九十七章 听到的(祈福) 马车风驰电掣地前行,有识途白马牵拉,小书童不过是“做做样子”,根本不用牵绳拉缰,偶尔陪着老伙计闲叙几句,便是他这个小车夫的最大作用所在。 离开“山河俊俏”后,进入的又是一片荒凉之地,残垣断壁,房倒屋塌,天空中弥漫着黑压压的硝烟,浑然遮日蔽月,难见天日。 小书童病恹恹地望着远空,有些心神恍惚,这些圣贤老爷打下的一片片天地,咋子回事都变成了这幅惨淡样子,书中明明写的“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怎的就是这般“朱颜改”? “看来想借宿讨食的念头又是一场虚妄,白日做梦,莫非就是圣贤老爷说的自己?” 小书童逗玩着老伙计不带一根杂毛的尾巴,甚至还用马尾打了个蝴蝶结,没事就看眼蝴蝶结,就如同在看那些神仙姐姐头上的珠簪。 这几天光景,小书童一直在思索品味疯子对他说的“人比花娇”四个字的深刻含义,若不是这四个字及时让他道心沉稳,怕是当时就会“天地无色”。 “瞧不见一位神仙姐姐,如何能深层理解什么‘人比花娇’,真的是英雄无用武之地啊!” 闷闷不乐叹息一声后,小书童转身掀开厢帘,不过是一条缝的间隙,毕竟先生还是要静心凝神做学问的,容不得他打扰。 “小老弟,是想看看你家先生做学问偷懒了没有还是担心咸鱼干被吃光了啊?” 透过缝隙,小书童看的疯子那张明媚如春光的脸上挂着几分诡笑,仿佛就是在守株待兔的猎人,久候他这只小兔子多时。 “呜呜……” 小书童懒得理睬这个家伙,冲其做了个比鬼还难看的鬼脸,就转过了身去。 “张老头,这都快到了家门口,怎的还是这幅苦瓜脸,是担心一回去看见家门塌坯,子孙跋扈,没有半点圣人门户该有的气度,还是担心蛇鼠一窝,倚树而凉,早已不是昔日家风纯良的老样子,反正如何看,都不是一个皆大欢喜的好场面,委实令人难过,令人心塞!” 疯子故作手捂心口,唉声叹气之态,摆明了是在给张圣人上眼药。 “其实也没有什么好伤心难过的,虽然那些人掰指算来,是与我老头子有几分关系,但也不过早已血淡如水,凡俗都有出五服不算亲之说,怎么轮到我头上就算不得数了,几千年光景都过去了,就这点芝麻绿豆大的事情怎的就过不去?” 张圣人摇摇头,他这次回来,不是为了所谓的搭救后人,而是专程了却这段因果而已,因果牵涉越多,便会被有心人找寻到蛛丝马迹,从而大做文章,所以有些因果当了则了,当断则断。 “呵呵,所以说你们这些圣人老爷,真的是只许官州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啥子事情轮到自己头上,是一副样子,轮到他人头上,就是另外一幅样子,不容他人说不得自己半句坏话,就好像那些被从坟头里拉出来的老东西,明明样貌丑陋,龇嘴獠牙,却偏偏喜欢听人家说自己气宇轩昂,潇洒倜傥,你说倒不倒胃口吧!” 疯子扣扣耳孔,百无聊赖的说道。 “你这铮铮铁骨,金玉良言说的掷地有声,当初怎的颇费周章把那段光景生生从光阴长河中截了出去,为何不愿让那些穷其一生研究你的老夫子们瞧看瞧看,不过是一十八载的旧事老黄历,怎的搞得好像见不得人一样,是做贼心虚还是另有所谋?” 张圣人针尖对麦芒,不弱分毫。 疯子那段弱冠前一十八载的旧光景,离奇从光阴长河中消失,算是一块沉底的河石,谁人也打捞不上来,自然谁人也知晓不得。 儒门学宫中,有一众穷其白首的老夫子,过着近乎青灯古卷的日子,就是研究眼前这个疯子一路成长的历程,听说为此还专门请墨子巨匠制作了一副“春花秋月”图,一株脉络分明可随光景变化的春花,一轮不受大光阴影响可随意拨转时间的圆月,二者相辅相成,清楚演化了这个疯子从弱冠之年到财冠长河的成长历程,一桩桩一件件,事无巨细,皆历历在目,纤毫毕现。 但那副“春花秋月”光阴图上,春花之脉络却是从弱冠之年开始分支演化,弱冠之前的光景,空白无纹,无论如何反推,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一群吃饱了撑得慌的糟老头子,没事就喜欢研究一些个名人旧事,似乎不研究出点屎尿屁的风流韵事来,就浑身难受的厉害,老子偏偏不随他们的愿,爱看屎尿屁的老黄历,老子这里可是没有,想推演老子如何发的家,这就很显而易见了,全凭这张举世无双的俊俏脸蛋,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疯子摩挲着自己胡子拉碴的下巴,自恋狂一般的吹嘘着。 “呃……人要脸树要皮,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其实哪里还用研究你,这句话就可以概括了!” 张圣人无奈翻了个白眼,犀利吐槽。 “张老头,你摸摸自己的良心,看说这句话心虚不心虚,老子要是不要脸,早就一统江湖了,哪里还用得着终日鞍前马后,做些伺候人的活计!” 疯子蓦然叹息一气,感觉脑壳有点痛。 蓦然,车外传来一声轰然巨响,好如重山崩塌,峻岭陷落,声势浩大。 “瞧看着没有,说大话可是要当心点,举头三尺有神明,万一哪句说错了,就是这般响动!” 疯子嘿嘿一笑,指了指头顶,配合着那句“举头三尺有神明”的老话。 “其他人说这句话我还信,你就免了吧,要不是你做的那点事,这句话至今兴许还管用!” 张圣人挑起厢帘,举目远眺,待收回视线后,神色有些异样。 “这片昔日的仁义之地,也荒凉如至此,看来先师他老人家真的是许久不曾来此,要是亲眼得见,怕是也免不了戚戚焉!” 张圣人远眺之地,是昔日圣人先师与另外一位以“义”成道的圣人联手打造的一片仁义之地,书卷上记载的所谓“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之典故,正是来源于此地。 只是不曾想,这片近乎世外桃源之地,也彻底沦陷,两位圣贤一番心血全然打了水漂,实乃令人心寒无语。 “不用看了,那两位圣贤老爷搞出来这么一块试验田,用意自然是好,且令人称赞,但恕我直言,有点不接地气,人妖自古势不两立,这是多少鲜血淋漓的故事书写出来的真理,可那两位圣人老爷倒是想的开,找来一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妖类后代,又弄来一些不知死活的人族,就这么圈养在一起,教其识文念字,聆听圣贤教诲,想着能以教化之功再造这些妖物,要不然说你们这些圣人老爷不接地气,除了你们,谁还能想出来这么妙极生悲的主意来,啧啧……” 疯子啧啧称叹,用意自然是讥讽加挖苦。 妖类从神庭时代,就对人族地位窥嫉已久,昔日若是没有妖类在背后煽风点火,推波助澜,人神共体怎么可能分崩离析,自然也就不会有之后的那场浩劫之战。 人妖势如水火,是烙印在人族骨子里并且一代代传承下来的东西,那两位圣人老爷想磨消掉,自然是功亏一篑,不可能成功。 一位位人族大帝用帝命刻印而下的东西,想凭借教化之功磨消,不过是以卵击石,蚍蜉撼树,自不量力。 这并非是疯子在诋毁圣贤用心良苦,也不是在小窥圣贤教诲之功,而是疯子认为有些东西就需要一代代传承下去,昔日人族大帝于天倾之际力挽狂澜,救人族于水火之中,这份无量功德无论如何也是不能忘记的,同样烙印在人族血脉中的那点东西,亦是不可忘怀的,这种事情没有什么可以商量的余地。 “圣人一走,就原形毕露,獠牙尽现,将这里变成彻彻底底的人间炼狱,圣人功德功亏一篑……” 张圣人呢喃着,袖中立命金纸跃跃欲出。 “先留着吧,等找个良辰吉时,再一锅烩了,省得打死小的,来了老的,打跑老的,再蹦出来个更老的,没完没了,浪费时间不说,还他娘的窝心!” 疯子眯眼眺望,远方废墟之中,同样有一双遮掩在硝烟弥漫中的银色眼眸,正遥遥在望。 “张老头,这种挑衅你都能忍,要是换我,肯定忍不了,不杀他个人仰马翻,圣人老爷的脸面往哪里放!” 疯子咧嘴一笑,开始惯用伎俩,看热闹的终归是不嫌事大。 “明明那头妖物是在看你,看你这位一身财运的财神爷,既然路过这里,是不是想要留下点什么值钱的东西,不是有那么句老话,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张圣人哪里能不知道这是疯子在转移焦点,他在那头妖物眼里,不过是寒酸落魄的叫花子,可疯子就不一样,就像是位家财万贯的富贵老爷,咬谁吃谁,自然一目了然。 疯子身上那股气冠长河的财运,落在商家大佬眼里,就是一座座金山银山,落在圣贤老爷眼里,就是罄竹难书的尔虞我诈,落在妖类眼中,就是弥足珍贵的滋补珍品。 “看我,那就等他来啊,像根木头站在那里,难不成还要老子抹干净脖子亲自送上门去?” 疯子望着那双银色眼眸,刻意心声传音,将这两句近乎挑衅的话语传至废墟之中,响彻云际。 只是下一刻,有着银色眼眸的巨大身影,却不战而退,身形消散于硝烟之中,不见踪迹。 “呃……” 张圣人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疯子这样虚张声势,竟然吓跑了一位仙王境的大妖! “怎么样,张老头,是不是对我佩服的五体投地,没有想过我这一身外泄的财运,还能吓跑仙王境的大妖?” 疯子看眼张圣人古怪的神色,自然知晓其心中所想。 “呵呵,你要是不抖搂袖中那把飞剑,我还真的差点信了!” 不过须臾之间,张圣人便恍然大悟,这个疯子不过是显露了一点锋芒而已,一点逍遥仙的锋芒,就足以斩杀这头仙王境的大妖,二者之间的差距,就好比凤头鸡尾,无法填平。 “张老头,你说说我要不是有这点压箱底的本事,这一路还不得跟着你被打死无数回,一个圣人老爷,光会耍嘴皮子,动不得半点真格,委实难以令人信服啊!” 疯子双手拢袖,笑得像只狐狸。 张圣人并未理睬疯子出言讥讽,只是看着远方一望无垠的湖泊,神色更加凝重。 “停车,小老弟,敢不敢跟着我去那湖里捞点鱼回来,咸鱼干就留着以后再吃,如何?” 疯子挪移到车头,揉着小书童的脑壳,很有鼓励性地教唆道。 小书童显然被说动了心,但还是转身先问询自家先生该不该去,只是不待他开口问询,张圣人就点头同意。 小书童麻溜下车,去车后取来小鱼网和竹篮,疯子冲车厢中的张圣人眨眨眼,便拎着小书童一掠远去。 到了湖泊边,小书童挽裤腿跳下水,开始忙活着捞鱼,疯子却是在湖边找了处刚刚好的休息地,用竹篮套在头上,躺着睡大觉。 一位端着衣盆的窈窕妇人,款款而至,身后跟着一个年岁不大的稚子。 当瞧见竹篮套头躺地而睡的疯子后,妇人赫然被吓了一跳,连连拍着风光奇秀的胸口平稳心情,身后的稚子躲在妇人身后,探头探脑地瞧看。 妇人带着稚子刻意绕开疯子,走到稍远的湖畔开始捣衣,稚子则是踏水玩乐。 正在捞鱼的小书童眼看湖中游鱼好似受到什么惊吓,一个个游得飞快,根本不是他用渔网所能捕捞到的,就有些气馁,于是就回头朝湖边望去,想让疯子帮帮忙。 孰料,岸边空空如也,哪里有疯子的身影,小书童不禁吓了一跳,连忙将视线放远,当瞧见疯子正蹲在湖畔一位捣衣的妇人身边时,方才长吐一气。 第一百九十八章 废墟 蹲在湖畔捣衣妇人身畔的疯子,冲远处张望的小书童挥了挥手,示意没什么事。 看到小书童放心转身继续捞鱼后,疯子才继续挑眉,说道:“神仙姐姐,咋子见面都么得招呼打上一声,既然你不主动,那只好换我主动喽!” 捣衣妇人置若罔闻,神色厌恶,手中捣衣用的木棒挥抡地砰砰作响,恨不能身边这个泼皮无赖的脑壳此时此刻就是这些水中需要浣洗的衣物。 眼瞅姿容八分韵味独占一分的九分妇人丝毫没有理睬自己的意思,疯子也是个敢把脸皮当垫脚石的主,既然你高傲,那我就再站的高一点,在你面前好让你看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想了想,疯子故作讶异道:“神仙姐姐,刚才稀里糊涂做了个奇怪的梦,梦里有位胡子老长的老爷爷,踮着脚尖指着鼻子骂我,说我有眼无珠,美人近在眼前,却不知道怜惜,最后越说越激动,差点跳起来打人,幸亏我躲得快,要不然怕是要挨上一拐杖的敲打了!” 说着,疯子神秘兮兮从袖里摸索半天,然后掏出一卷泛黄的褶皱书卷,用书卷在扭转身去的妇人眼前晃了晃,献媚道:“神仙姐姐,这可是一卷令无数神秀之辈尽折腰的神仙书,里面图文并茂,好看的很咧,不过有几处甚是百思不得其解,这会刚好遇上神仙姐姐,就想着拿出来问问看,与神仙姐姐极为搭配的神仙书,究竟能不能深得其意,甚至融会贯通,堪之大成?” 捣衣妇人终是停下手中木棒,侧头看眼身畔的书卷,孰料不知是疯子刻意使坏,还是天随人愿,湖畔骤起一阵清风,堪堪卷拂起书卷一角,露出里面生动形象的图文,妇人倏忽如遭蛇蝎撕咬,脸色羞臊的几欲滴出水来,轻啐一声后,慌忙转过身去。 疯子呵呵一笑,也不恼怒,反而堂而皇之翻看起手中被妇人唾弃的神仙书来。 不知是被神仙书精彩图文给撞乱了心神,还是被疯子的两声坏笑给晃了眼睛,总之,妇人手中的捣衣木棒就好似喝醉了酒一般,不是朝左偏就是落向右边,没有一记是落在水中衣物之上。 就在这时,在远处踏水而玩的稚子,似有感应回过头,朝湖畔妇人方向看来。 疯子蓦然有感,抬头望去,同时挥了挥手中的神仙书,仿佛在说,来啊,这里有好看的小人书哩! 稚子刚想踏水而来,却是被捣衣妇人摆手拒绝,羞臊地脸颊上通红通红,犹如两朵艳丽飞霞,鲜红欲坠。 疯子停止晃动手中的神仙书,却也并未收起,就随手摊搁在腿上,颇为遗憾说道:“此书已是孤本难觅,少看一眼就真的是少看一眼,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小老弟不珍惜这次机会,以后要是后悔,可真真怨怪不到我身上了啊!” 说罢,疯子摇头晃脑,然后重重叹息一声,似乎是在替远处那位小老弟不得看神仙书而颇感无奈。 捣衣妇人蓦然起身,抱着尚未洗好的衣物扭头便走,明显是不想再听身畔这个满嘴荒唐言的疯子胡说八道,前脚刚称呼完神仙姐姐,后脚便叫稚子为小老弟,这等驴唇不对马嘴的混乱关系,妇人怕是被气到吐血。 疯子跟着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泥沙,慢悠悠跟在抱盆疾行的妇人身后,但似乎是因为妇人腿脚孱弱无力的原因,手拿一卷神仙书满嘴荒唐言的疯子始终甩脱不得,前后距离自始至终保持在三两步之内,但凡疯子一伸手,就能拽拉到妇人飘飞的裙摆。 如此这般你不言他不语的走了许久,捣衣妇人终是知晓自己摆脱不得身后这个不要脸皮的疯子,停下莲步扭转腰肢,恶狠狠说道:“你我素昧平生,当此别过最好,只当萍水相逢一次,因果此起此了,如何?” 疯子笑而不语,摇着头,摆明了要跟到底的架势。 妇人神色凝重,想了想说道:“这里如你所看,大妖无数,绝非仅我二者,即便你出手杀得了我们两个,但你可有把握走得出去这片废墟,要是你想凭借手中那卷神仙书的话,我劝你还是量力而为,这种事可做不得尝试,毕竟失败的代价,就是性命的逝去,孰轻孰重,不用我说,你心中自有定数!” 疯子讶然而叹,道:“前脚还有说有笑,聊叙地亲如一家人,怎的这才刚刚过去多久,就变得这般冷血无情,要是被我那捞鱼的小老弟知道,他心中的神仙姐姐都是这等变脸比翻书还快的女人,想必他会很伤心的!” 妇人颇为忌惮地远眺一眼数百丈之外的湖畔,犹豫一番后,说道:“你的那位小老弟,是儒门弟子,也算与废墟有莫大的因果关联,我可以答应你,放他一条生路,只要你们现在退出这片废墟,并且答应不再涉足其中,你看如何?” 妇人所说的放条生路,原因在于小书童在湖泊当中所捞游鱼,皆是这片废墟中儒门最后气运幻化而成的湖泊水精,但凡小书童捞取一条,这片废墟即会损失一条游鱼的气运,而损失一条,就好如河堤水坝裂出一道缝隙,溃坝决堤的风险会大大增加。 疯子虽然不知道废墟与湖泊的玄妙关联,但从妇人凝重的神色里,多少还是窥出几分真假的,听话听音,尤其是听女子妇人话音,疯子素来听不错一分一毫。 把神仙书收入袖中,疯子双手拢袖,看着姿容绝佳的妇人,说道:“你这诓人的本事还是不够厉害,就凭你区区一位仙王境的小妖,说出话的份量怎的听上去比那些缩头缩尾的老妖还要厉害,谁给你的勇气与自信,莫非真是这张俊美脸蛋给与的不成?” 捣衣妇人终是放下手中衣盆,又随手将捣衣木棒插在地上,双手在眉清目秀的脸颊上轻轻一扯,一整张的面皮就被妇人捻夹在指尖,失了面皮的脸面血渍呼啦,触目惊心,甚至有活物在血肉中挤涌,这幅骇人胆魄的画面,不吓死个谁也会吓得三魂六魄逝去大半。 但妇人偏偏遇上的是个疯子,一个舍得用脸皮垫脚的疯子,这等触目惊心的画面,她不知道眼前这个疯子看过千遍万遍,较比这副凶残画面更甚的,疯子也能波澜不惊,何况她才是区区仙王境的小妖? 昔日妖族的逍遥仙境老妖头爆飞剑,不比这撕扯面皮精彩? 不论是头爆飞剑,还是撕扯面皮,都不过是承认了妖族身份的一种手段而已,就好像儒门弟子身上的长衫,道门弟子腰间的法印,西天佛门满口的阿弥陀佛。 露出本来面目的妇人,面目狰狞,声音似乎是从喉咙中挤出,冷冷道:“敬酒不吃吃罚酒,真以为这片湖泊能困住我等,不过是不想打破此中平衡罢了,劝你一句,我家大人在我将聚妖塔插在地上的时候,已经知道这里发生的一切,现在正往这边赶来,这其中还有片刻时间,生死你定!” 地上的捣衣木棒,在妇人撕裂面皮的同时,已经显化出原本面目,一根不知材质,两头尖尖形如弯月的器物上,镌刻着三层栩栩如生的楼阁,最高一层的楼阁上,赫然端坐着一位妇人,中间一层的楼阁上,是被铁链束缚的金甲神将,最底层的楼阁,因为被插在土里的缘故,看的不太真切。 这根形如弯月的器物,便是妖族的聚妖塔,被妇人拿来浸水捣衣,不过是想假用儒门气运冲撞楼阁小天地的束缚,有点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的意味。 疯子听妇人“善意提醒”后,莫名诚惶诚恐,嘴唇子直打哆嗦,话也说的不甚利索,道:“你这婆姨,委实不厚道,与你不过是斗嘴说趣而已,怎的还当真了不成,调戏你这小妖,还他娘的真来个大妖,万一打不过,传出去多不好,我不要面子啊!” 疯子急得抓耳挠腮,浑若热锅上的蚂蚁,神色已然没有了先前的淡定,两条眉毛拧断好几截,脸色惨白如纸,如丧考妣。 妇人咯咯而笑,一咧嘴就有活物从嘴里掉落出来,看到这个胆大妄为的家伙变成这般模样,妇人心中所受的那些憋屈郁闷,顿时一扫而空:“把你刚才拿出来的那卷道门《历代天师混合都天大雷琅书》交出来,就可任你离去!” 疯子闻言,好似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神色骤喜,慌里慌张抖擞衣袖,一大堆书卷好如雪花,顷刻之间被抖搂落地,什么《神君雷霆奥旨》、《还元篇》、《复命篇》、《五雷真文》等等。 妇人看的眼皮子直跳,这些经卷皆是道门无上密卷,属于天师神君嫡传方才有资格修学的秘术,谁曾想到一个不是道门弟子的外人,身上竟然会装着这么多道门秘术,难道那座道门现在改了规矩不成? 满头大汗的疯子,终是从一堆杂七杂八的书卷中找寻到了那卷《历代天师混合都天大雷琅书》,颤颤巍巍递给了心情舒畅的妇人。 妇人接过泛黄经卷,却是戛然静止,仿佛被施了定身术法一般,甚至嘴里挤涌向外爬的活物也一并静而不动。 疯子咧嘴一笑,从妇人手里拿过经书,轻轻掸了掸两下,似乎是嫌弃妇人弄脏了皱巴巴的书封,随着一抹侵入书卷的黑雾被掸落,疯子这才大袖一揽,将地上横七竖八的一堆书卷重新收入袖中。 远处,妇人先前示意让其远遁的稚子小妖,正踏水而来,稚子小妖与妇人是一种妖物不同时态下的两种产物,归根结底,有点类似一棵藤上结出的两个瓜,说不上谁是谁。 疯子屈指崩弹,一根绣花针飞掠而去,电光火石之间,洞穿稚子眉心,心府,腰腹等几处身体大窍之地,而后须臾折回。 尚未来得及变身的稚子轰然倒地,生生在湖泊中砸出数十丈的浪潮,足以可见其身斤两之重。 收拾完小的,疯子对妇人吹了口气,一块块血肉瞬间由内而外开始崩碎,只不过仔细瞧看下,身体内部的血肉已经形如焦炭,只有体表血肉完好如初。 妇人接那卷《都天大雷琅书》时,已然无形之中触发了此书的禁制,而这道禁制,与道门大天师亲临,掌落惊雷降妖无异。 道门道主之下,赫然便是以天师神君为尊,但若论及降妖,天师无疑比神君术法有成。 道门天师一脉,昔日甚至还曾开枝散叶,延续出几脉专门降妖的门类,只不过未得天师刻意庇护,最终未能流传下去而已。 疯子眺望废墟深处,手指摩挲着下巴,既无胆怯,也无自傲,淡定自若,仿佛一口古井,平静无波。 在他举目所及之处,可见一位金甲神将正大步而来,那金甲神将恍若神道金身降世,纵然身上那副金甲斑驳褪色,但也是通身灿若金辉,视而刺目。 疯子淡淡一笑,视线再望远,一直看到那座城墙极南之地,在那里孤零零矗立着一座几近坍塌的金色门户,若是门户上的匾额不曾被打碎,自然能一眼认出这座门户“姓甚名谁”。 在那座有着极尽辉煌古史的门户前,正静静站立着一位神色恍惚的年轻人,双眸微眯,似梦非梦,似醒非醒。 疯子见之,呢喃道:“梦回南天门,却是物人皆非。” 收回视线后,疯子扭头冲千里之外的马车心声传音:“张老头,你再不出来,我可真玩不起了,这回似乎捅了个马蜂窝!” 远观看热闹的张圣人回音道:“自己拉的屎自己擦屁股,自己捅的窟窿自己缝补!” 疯子闻言,习惯性撇撇嘴,传声道:“来了有三位大妖,正好你二我一,要是再半路杀出一位,我怕你以一敌三,有些吃力啊!” 话音刚落,废墟深处,又有两头大妖现身。 疯子干脆席地而坐,大咧咧的说道:“你三我二,这有点不公平啊,圣人老爷怎的也是代天行道之人,这些不知死活的大妖,是不是太嚣张了些,简直不把你这位圣人老爷放在眼里,要是我,简直忍不了!” 马车无声而至,张圣人跃下马车,一脚踹在疯子腿上,骂道:“就你这张破嘴,再给你千年光景,也当不成圣人!” 第一百九十九章 没想到(祈福) 废墟深处,五位身影或虚或实,或高或矮,正由远及近而来。 所过之地,飞沙走石,妖气冲霄,赫然与先前残垣断壁的萧瑟之像,天壤之差。 远远望去,竟然有几分黑云压城城欲摧的威压紧迫感。 被疯子强拉上一辆战车的张圣人,无可奈何看着坐地“撒泼打滚”耍无赖的疯子,又是一脚踹出,正中疯子小腿,骂道:“三位金甲神将,一位仙中仙大妖,一位骷髅战灵,要不是你那张臭嘴满嘴荒唐言,怎的会吸引来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知不知道祸从口出……” 极目远眺片刻,张圣人收回视线,不顾折损圣人气象的叹息一声,蹲在地上开始以指代笔写画,疯子识趣地不再闹腾,凑身上前一观究竟,当清清楚楚看到地面鲜明字迹后,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两下。 张圣人自顾自龙飞凤舞地写画着,同时嘴里迅速说道:“等我写成这张圣怒符箓,用你指尖几滴鲜血滴在上面,你我二人的精气神做符胆,想必斩杀两位大妖不成问题,剩下的三数,我一你二,就这么定了,事急从权!” 疯子闻言,也未曾一如既往的反驳两句,倒是从袖里摸出一瓶似乎很是烫手的晶莹玉瓶,擦掉瓶塞后轻轻晃了晃,然后一抹炽烈如火的血光瞬间喷薄而出,在半空中留下星星点点的星火之光。 张圣人终是止笔,侧目而视,颇为诧异道:“有了这瓶龙血加持,此张圣怒符箓可多诛一二,关键是你舍得吗?” 圣怒符箓,是源自圣人一怒,天绝地灭的说由,有代天行道之威,自然小窥不得。 疯子将瓶塞塞住,摇摇头,一脸真诚道:“不舍得,一百个不舍得!” 张圣人闻言,翻个白眼,手不停歇,继续写画甚为繁琐的符箓,嘴上骂道:“舍不得,那干嘛这时候拿出来显摆,是显你家底丰厚,还是显你臭屁小心眼外加吝啬?” 疯子听闻是半点不生气,手指摩挲着流淌丝丝逼人寒气的晶莹玉瓶,笑道:“显摆有错吗,好东西是需要与人分享的,再说你看到这瓶龙血后,不也是羡慕的厉害,说话都能听出一股子酸味来,好东西就是好东西,再过一千年也是好东西,不会变样,要不然怎能入得了你这圣人老爷的法眼?” 张圣人指笔勾画出一道韵味玄奥的大弧,这张蕴藏天威的圣怒符箓便算大功告成,然后指尖在符箓四周轻轻敲击一圈后,由泥沙组成的符箓当即脱离地面而悬空,自动轻轻抖擞,将多余的泥沙抖落,片刻后变成一纸与正常符箓并无不同的泛黄纸张,金灿生辉,光影缭绕,异象重生。 张圣人将由泥沙载道的符箓捻夹在指尖,随手一抛,符箓便飞掠而出,直悬天际。 宛如一纸金阳,洋洋洒洒,倾泻万道霞光。 张圣人再度开口问道:“当真舍不得?” 疯子觉悟颇高回道:“一瓶肯定是不行,但几滴还是可以的,而且这笔账得算在你张老头脑壳上,以后得还我一个大大的人情才行!” 张圣人笑道:“做生意都做到这来了,得亏没先一口答应你,要不然如你这种见利忘义之人,还不知道怎样狮子大开口!” 疯子明了张圣人话里意味,便不再多说什么,自动拔掉瓶塞,一手屈指在瓶底崩弹,待瓶中飞溅出两滴鲜红如火的血滴后,迅疾大袖一挥,将两滴宛若血钻的龙血送落在符箓之上。 当两滴龙血渗入符箓之中,整张符箓顿时浮现出一层淡淡的金色火焰,只是火焰呈现出来的金色并不纯粹,若是仔细观察,即能看出是由两种颜色稍异的色彩融合而成。 疯子快速塞好瓶塞,揽入袖中,视线远眺废墟深处,口气大咧咧说道:“这下齐活了,再来上十个八个的,也不是问题!” 张圣人这次倒是没有反驳,视线望着与疯子截然不同的方向,小书童正在乐此不疲的捞鱼,先前疯子剑斩两位小妖,小书童浑然不知,眼下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张圣人也不想让自家书童看到。 小孩子看的腥风血雨多了,心中那点侠义之气就会变少,张圣人不希望小书童变成一个尚未仗剑走江湖,却已经心有畏惧的老油条。 江湖说大,大到这条长河之内的天地皆可为江湖,江湖说小,小到鸡毛蒜皮斤斤计较的众生百态亦是江湖。 做先生的不希望小书童贪大厌小,若是人人都去做那万众敬仰的江湖大侠,对近在身边的江湖视而不见,那这座江湖就会变得如同一盘海鲜,看上去俨然珍馐美味,但真正品尝起来,却少了些许的滋味。 先前,疯子以神仙姐姐打磨小书童的“道心”,不过是在替他出份绵薄之力,是在告诫小书童,神仙姐姐没有书中传写的那般美好。 至于更深一层的意味,则需要小书童自我体悟,江湖的不美好,半点说不得,得需江湖儿女身临其境。 疯子呵呵笑了两声,说道:“我这小老弟,可是个实心眼子,委实比不得他家先生心有玲珑,知道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见着寡妇装可怜的道理,不过这样也挺好,顺心而为,大道才可是一片坦途!” 张圣人笑骂道:“头一次听人骂人,还能把缺心眼说得这么委婉动听的,你是头一份!” 疯子瞥一眼张圣人,眼皮一翻,说道:“张老头,你这般挑拨我与我家小老弟情比金坚的关系,委实不太好吧,当心你前脚走,我后脚就传小话去!” 张圣人两手一摊,示意你随便,只要能让小书童信你,也算是你的本事。 对自家书童的品性,张圣人还是敢拍着胸脯称道的。 废墟之大,足以用一卷完整无缺的书经来笔墨描述,这便是昔日儒门头两位圣人的惊世之功劳。 造就一方不逊色真实天地的小天地,从大的框架结构到毫末之处的细致末梢,处处留心皆学问。 一页纸张的距离,在这座废墟中,便是山水迢迢路遥遥,几位大妖风驰电掣奔掠,放之整卷书经中,不过是几行字的距离。 而一望无垠的湖泊,正是整卷书经的封皮。 先前那两位小妖,捣衣妇人与踏水稚子,来此不过是想从这卷书经中找寻到一条出来的路而已。 疯子自然能看懂这卷书经天地,真正含义不过二字,并且已经被那两位圣人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写在了封皮之上。 疯子之所以让小书童在这片湖泊中捞鱼,正是看中了那水中一条条珍贵无比的游鱼,是最得封皮名字精髓的天生灵物。 仁义二字,滋生而出的七条游鱼,便是这湖泊中最初始的灵物。 随后的子子孙孙,自然没有最初那七条灵韵丰厚。 瞧着小书童竹篮里已经有一条初始灵鱼,疯子就不再想“助人为乐”,这等机缘,可遇不可求,他若横插一脚,反而不好。 打了个哈欠,一阵困意涌上心头,疯子想席地而睡,但被张圣人一脚踹醒。 疯子只好打起十二分精神,说道:“等那些大妖从书中来到这书封之地,我看少说也得个把时辰,趁此良机,美美睡上一觉,养精蓄锐,有何不对?” 张圣人摇摇头,指了指远处小书童,说道:“你确定把刚才那两位小妖给收拾妥当了?” 疯子闻言,神色一变,然后一掠千丈而去,自家小老弟可是得需要悉心照顾,若是少了一根汗毛,传出去还让他如何立足? 捞鱼的小书童额冒冷汗,一手紧紧握着小鱼网,一手却是探入水中正徐徐而出,仿佛这只手里摸到了一条大鱼,紧张的不行。 “嘶……”,小书童倒吸一口凉气,手指传来的疼痛让他很难淡定,这只大螃蟹夹人可真的疼啊! 原来,小书童瞅着小竹篮里的鱼捞的差不多了,便想着再摸点螃蟹水蚌之类的,谁知道刚一探手摸捉,小指头就被一只大个头螃蟹的夹子给夹住了! 本想习惯性地喊叫自家先生帮忙,但一想到还有那个疯子在,小书童就不再好意思如此,与疯子关系好是好,但也不想让其白白看笑话不是! 因此,小书童一咬牙一跺脚,就做了个闷葫芦,自己的事情自己了,自己摸捉的螃蟹,自己含泪也得捉摸进篮子。 拳头大小的螃蟹,钳爪也锋利的厉害,小书童手指升抬出水面的同时,疼痛更是有增无减。 不过,当小书童看到夹住自己小指头的螃蟹个头时,赫然有些破涕为笑,个头可是不小哩! 但眼下最关键的是,如何能让螃蟹钳子松开,不然就这么僵持着,那一会被那个疯子看到可该怎么办? 急中生智的小书童一溜烟上岸,忍着痛跑到马车旁,从车厢后翻寻片刻后,拿出平时生火做饭用的火折子,在螃蟹钳上炙烤两下,螃蟹赫然“断臂求生”,掉落在地。 小书童眼疾脚快,一脚踩在横行无忌的螃蟹壳上,先把夹在手指上的螃蟹钳去掉后,这才蹲下身去捉拿螃蟹壳,奈何螃蟹张牙舞爪拼死抵抗,小书童愣是奈何不得。 终是看不下去的疯子,先拿来一根草茎让螃蟹夹住,方才探手去捉拿,等稳稳拿住螃蟹壳后,再变戏法地用几根结实的草茎开始给螃蟹五花大绑,忙活一通后,之前还张牙舞爪的螃蟹此刻却变得规规矩矩,宛如身负枷锁的囚徒。 “呀……”,小书童惊喜地眼睛一亮,瞬间对疯子刮目相看起来,想不到还有这么厉害的降敌术哩! 疯子抛了抛被捆缚结结实实的大螃蟹,得意地挑了挑眉梢,一副还是我厉害吧的神态,笑道:“如何,这一手降龙伏虎,耍的可够精彩?” 小书童啧啧称奇,点头如捣蒜,羡慕道:“厉害的,厉害的!” 疯子瞥一眼小书童被夹肿的手指,故意摇头叹气,说道:“咋的,被这只螃蟹大妖给伤成这幅鬼样子,还怎么跟着我走江湖?” 小书童慌忙将受伤的手背在身后,摇晃着小脑壳,用另外一只手摆手示意,说道:“没有,没有,这可不是捉螃蟹受的伤,这是……刚才在水里与一只三头六臂的妖怪神仙大战三百回合受的一点小伤而已,当然,那只妖怪已经被我给打跑了!” 挺着胸脯,小脑壳抬得高高的,小书童得意洋洋道:“这多亏我家先生教我的那些本事哎,神仙打架,厉害的,厉害的!” 疯子听得嘴角直抽搐,他与张老头在车厢中说的那些神仙打架的话语,赫然被驾车的小书童一字不落听了去,但好在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要不然这还了得? 不想揭穿小书童的疯子,一巴掌拍在说到神仙打架便摇头晃脑的小书童脑壳上,笑骂道:“懂个屁的神仙打架,哪凉快哪待着去!” 被一巴掌拍醒的小书童揉着小脑壳,瞅一眼神色古怪的疯子,心想这家伙怎的说变脸就变脸,不就是与大螃蟹打了一架而已嘛,要是没有他出手,他自己也是可以的! 早已忘了手疼的小书童跑到车后,将做饭的一套东西取下,开始做鱼汤,要是在鱼塘里加个大螃蟹,味道怕是更好哩! 去去即回的疯子,对张圣人笑道:“屁事没有,捉摸螃蟹被夹手了,估摸是有我在没好意思喊叫你,就忍着疼上岸自己解决问题,多好啊,自己动手,披荆斩棘,这顿鱼汤的味道,想必比之前喝的都要香!” 张圣人笑了笑,颇有望子而倍感欣慰的意味。 疯子蓦然说道:“要不还是我打上门去,这样等下去,可是有点消磨斗志!” 张圣人犹豫一番,说道:“你不怕深入虎穴龙潭?” 疯子闻言,顿时并指抹眉,故作意气风发之态,说道:“就这些个蛇穴蚁巢,好意思叫虎穴龙潭,我看是真虎!” 张圣人摇头,“都沉寂了几千年,保不齐里面会冒生出一些个稀奇古怪的东西,再说你这逍遥仙的境界进去实在是扎眼,简直就是登门挑衅,真搞不好刺激到了一些个糟老头子,给你来个关门打狗,我这拖家带口的,可是不会进去救你的,你可要想清楚了!” 疯子顿时如同泄了气的气球,那股子壮志凌云的劲头也消失不见,有些无奈,有些感慨,“说好的同生共死,而你却选择了苟且偷生!”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第二百章 不唯一的结果(祈福) 张圣人没有理睬疯子的撒泼打滚鬼哭狼嚎,只是望着一望无尽的湖泊,怔怔无言,内心感慨先师老人家太难了! 先不说如何想出以湖泊做书封的这个巧妙点子究竟有多巧妙,单单就这等近乎开天辟地的手段,就委实令人慑服,在天地中令立天地,相当于天中天,宛如做了与“老天爷”旗鼓相当的地位,关键还不触惹天道反噬,这就是一份既令人羡慕又受人敬仰的无上手段了。 只可惜成果一朝沦丧如此,好如雕梁画栋精美绝伦的仙家殿宇,变成如今残垣断壁妖尸横行的立脚根本,也不知道先师再踏临此地,会是何种感想! 说句造化弄人,有点怨天尤人的意味;说句天道无情,却是有点咎由自取。 “张老头,想入非非什么呢,不妨说出来听听,也好给你提点神仙建议什么的……” 知晓无赖式的三板斧不再奏效的疯子瞥眼张老头,正了正神色,神色玩味地说道。 “你这是黄鼠狼拜年,没安啥好心眼子,想进去就去,一人独闯妖尸老巢,传出去也是一件脸上光彩的事情,甚至还可能流芳千古,不比被人戳着脊梁骨臭骂要长脸,死得其所,死的重如山岳,总比死的毫无波澜,死的轻若鸿毛要好!” 张圣人揶揄,他是想到了儒门,想到了经世济民,躬身先行的先师,想到了日后还会有许许多多的儒门弟子会像先师一样有所作为,如此想来,死倒是不再可怕的事情。 一人死,千万人随其后而为之,死亦无所惧。 “哈哈……张老头,就喜欢你看我不爽却奈我不何的样子,有趣,有趣啊!” 疯子笑得前仰后合,一脸得意。 “要是死有这么容易,那轮回殿堂耍的那点鬼把戏,岂不是白白落空,成了无用之地!” 疯子抖搂出的这个隐秘,可谓是牵涉万界,不过在他这里,却说的好如书卷里看到的稀松平常旧事,不值一提。 “就你这张臭嘴,要不是你命好,早死不知多少回了!” 张圣人忌惮地抖擞衣袖,在二人之地隔绝出一片小天地来,老话说隔墙有耳,其实隔着天幕也有耳。 “怕什么,那群水老鼠还能拿你圣人老爷如何,要是有办法动你们这些圣人老爷,我看这儒门也不会活的这么久长久了!” 疯子无时无刻不在拉圣人下水,尤其是拉近在眼前的张圣人下水,这种做法实在不够厚道,不够朋友。 “你随便说,要是我能同意你一块趟这摊浑水,今后随你使唤!” 张圣人说罢,小书童端着一碗鱼汤跑了过来,小脸上留着生火时的痕迹,眼睛格外明亮,盯着要尝喝鱼汤的自家先生。 “味道好啊,比之前的还要好喝!” 张圣人用勺子尝过一口,看着藏在碗底鱼肉堆里的螃蟹,甚是欣慰。 “你要不要尝一尝,不过得先说好了,只能喝两碗,最多两碗呦!” 小书童冲疯子伸出两根手指晃了晃,既然自家先生说好喝,那锅里的鱼汤自然得给先生留出些许来,要是被这个疯子喝光光了,先生再想喝可该怎么办? “两碗就两碗,小家子气!” 疯子起身,拍拍衣衫,仰头走向汤锅。 张圣人喝着鱼汤,视线在废墟之中扫掠,得益于半个儒门弟子的身份,他眼观八方却能不惊动废墟中一草一木,就如同春风翻书,书香犹存。 翻过这座天地书经的前几张后,张圣人不禁怒从心生,这些妖尸实在大胆,竟然将其中的经典奥义统统打散,而后随心所欲,拼凑搭建属于自己的框架结构,这就像是挖东墙补西墙,不过西墙确实已经初成规模。 这些妖尸这些年也未曾选择妥协,赫然是在偷学先师手艺,并且再造天地所用之物,全然是从塌坯的天地中拿来重新物为所用,所以这些妖尸若是算论起来,也可称的半个儒门弟子! “疯子,你耍赖,你说过只喝两碗的……” 小书童被气得七窍生烟,恨不能将这个说话不算数的疯子放进锅里熬煮。 “我这刚刚才喝了第一碗,你就在这里大呼小叫,那我要是再喝第二碗,岂不是得被你打死!” 疯子端着一个碗口要比锅还大一圈的大碗,美滋滋地喝上一口鱼汤,惬意地与小书童理论道理。 “可你这一碗……就要比锅还大,这怎么还能算是一碗?” 小书童显然明白自己被疯子扣了字眼,他说疯子只能喝两碗不假,疯子也点头答应了,但归根结底却没说一碗有多少,碗能有多大。 “哦,我这手里的碗难不成还不能算作一碗,要算成两碗不成,天底下还有这般道理?” 疯子半步不退,据理力争,就是想多喝一碗滋味其实不如何的鱼汤。 “先生,你来评评理?” 小书童无奈,只好搬出自家先生来,在他心里,先生素来遇事手到擒来。 毕竟,天塌了,也是先生顶着呢! 张圣人附在小书童耳畔悄声言语了一句,原本失落的神色瞬间一扫而光,眼睛变得贼有神采,小脑壳也招牌式地晃悠起来。 “咳咳,疯子,我答应你可以喝两碗鱼汤,对不对?” 小书童笑吟吟地问道。 “知道了还问!” 疯子放下大碗,从火堆里挑出一块烧烤好的红薯,吹着热气剥开外皮后,津津有味吃了起来。 “咳咳,你可以喝两碗鱼汤不假,但是我又没答应你今天可以喝两碗,也许剩下的那一碗让你明天喝呢,后天也不是不可以,要是我心情一直这么不好,那搞不好你就再也喝不上鱼汤喽!” 小书童经自家先生点拨后,顿时茅塞顿开,神色判若两人,前后心情更是天壤之别。 “张老头,你这么教唆自己书童耍赖,可是不太善啊,做人最重要的就是要一诺千金,说话算数,若是说话算不得数,那还好意思再行走江湖?” 疯子将红薯放在碗里,边喝口鱼汤,边吃口红薯,有滋有味。 “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就你身上这点闪光点,可够他且学上一阵子!” 张圣人说罢,将锅里鱼汤倒进自家小书童碗里,然后学着疯子席地而坐,从火堆里挑出一块红薯来,淅淅索索地剥吃起来。 “心里不服,可以找我理论就是,欺负一个孩子,又算的什么英雄好汉!” 张圣人吃着烤红薯,含糊不清的说着。 “他也算孩子,张老头,你是怎么好意思说出这句话来的!” 疯子算是大开眼界,小书童根底他自是一清二楚,如何算论,也不成往孩子那一块划算。 有谁见过活了千八百年的孩子? “没什么,你习惯就好了,就像我不得不习惯你一样……” 张圣人吃红薯吃得飞快,疯子碗里的一块还未吃完,他手里的这块已经消失大半。 “……真不打算让他进去磨炼一番,要知道这个机会可是千载难逢,其他地界就是想找这么个地方都找不到……起码能让他长三成!” 疯子用筷子在碗口敲了三下,一脸认真地看着张圣人。 疯子所说的磨炼,是让小书童与他一道进入废墟,那些金甲神将身上随随便便掉落个几块,就能够让小书童饱餐一顿。 金甲神将,身上的金身碎片,对于以神魂化人的小书童而言,就犹如大补之物,适量而食,裨益多多。 再者就是,小书童身体无恙,与之神魂同命的张圣人,即可受益无穷,再不用强行将神魂一分为二,应对一般情况,自是无足轻重,但遇上诸如金甲神将之类的大妖,可就是一招险棋,稍有不慎,有可能满盘皆输。 “我的道与神道不同,这些金甲神将的金身碎片,对我没什么用,要是有用,你觉得我会静等这么多年,放着嘴边的肉不吃,东游西逛一大圈,无所事事?” 张圣人摇头说道,昔日神道那种路数,与他成圣的路数截然不同,神道以天地香火为神力,塑金身登神位,而他入圣,则是独辟蹊径,以一语成戳入圣,所以他亦算是半个儒门弟子。 “好心当成驴肝肺,送一场造化也不要,金身碎片就算自己用不得,积攒起来转手买卖于他人,不也是一笔不菲的收入,这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白白砸在你头上,还硬是朝外推,张老头,难怪人家说你们儒门弟子都是穷酸书生,此话不假啊!” 疯子笑道,他蓦然想起昔日这位挚交,曾经因为一钱银子而与人争论个面红耳赤的场景。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不义之财,得失不过须臾之间而已!” 张圣人淡淡说道,对于俗世中百姓喜好称呼读书人为穷酸书生的做法,他是半点没什么想法,百姓喜欢怎么称呼,那是人家的自由,可要是儒门为此而心生怨恨,那就是儒门的问题了。 再者,儒门众人,对于钱财一事,早有先师为此授下教诲,所以凡俗百姓称呼儒门弟子为穷书生,也不是没有依据。 “看得怎么样了,是不是觉得这些妖尸恨得牙痒痒,受人点滴恩,没有涌泉报不说,还忘了个一干二净,并且糟蹋书经奥义,圣贤教诲,简直就是驴唇不对马嘴,滑天下之大稽!” 疯子感慨道,这是他举目远眺后所观之像,这座书经天地,昔日他可是羡慕的厉害,恨不能占为己有那种,但即便开出了天价,也未能打动二位圣人,所以故地重游,物非人非,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砖瓦椽梁,还都是二位圣人留下的家底,不过再造而起的大厦,味道却浑然变了样,这也不怪那些妖尸,终归是只学了皮毛而已……” 张圣人神色复杂,他隐隐觉得这件事情远非他目前看到的这般,妖尸谋逆,那二位圣人不可能掐算不到,圣人之圣的先师,若是没有这等未卜先知的本事,如何敢自坠轮回。 “张老头,难不成你的意思是……老书袋早就知道会有今天这个结果,但是明知如此仍为之,这里面就……有趣了!” 疯子眯起长眸,摩挲着下巴,细长的眸缝中,闪烁着流转不定的精光。 “反正我是不信,先师会看不到今日景象,至于为何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意图……” 张圣人一时也不好说他所想便是先师所想,毕竟先师可是看尽光阴长河而授下前瞻教诲的。 昔日,先师于光阴河畔,临河而言: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张老头,你可别吓唬人,老书袋要是早就知道会出这么一出闹剧,还一丝不苟地造出这座天地来,那结果……好像只有一个了!” 疯子脸色难堪,他经张老头这么一点拨,似乎“恍然大悟”,但那个结果却不是他想知道的。 张圣人点点头,意思明了,答案就是你自己想的那样。 “要是这般,我还怎么进去大杀四方,张老头,可别是你想破脑壳,编造出来这么一个主意拦我!” 疯子瞥眼神色凝重的张圣人,显然并非如他所料,那个唯一的答案,是张老头临时急中生智捏造出来的。 “先师昔日看尽那条长河,便在此造就出这么一座天地来,你说先师究竟于长河尽头看到了什么?” 张圣人视线落在湖泊之上,某些不成文的想法好如水中游鱼,倏忽一露头透口气,便没入水中消失不见。 “这你好意思问我,我要是知道,还会与你大眼瞪小眼坐在这里,早就在学宫当先生了!” 疯子没好气的说道,他以为是张圣人在故意打趣自己。 “你不是一日游尽光阴河畔嘛,怎的难道这传闻有假?” 张圣人狐疑而问。 疯子昔日确实游尽光阴河畔,但看到的长河上游源头与下游之地,半字不可说而已。 “老书袋与我看到的,能是一样吗,我说我看到的都是金山银海,那老书袋看到的也是金山银海不成?” 疯子撒了个善意的谎言,不想在此过多纠缠。 “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张圣人曾经听过先师说过,修筑广厦,绝非一朝一夕之事,需得有水滴石穿之决心,还得有坚韧不拔之意志,再加上匠心独运的手艺,最后就是大把大把的银子,四者缺一不可。 “不可能,不可能,每个人看到的都是不一样的结果,老书袋看到的怎么会和商家老祖看到一模一样!” 疯子脑袋摇的像个拨浪鼓,一脸打死也不相信的凝重之色。 他所说的金山银海,确实是有人看到的结果,不过是商家老祖而已。 第二百零一章 守株待兔 疯子最终还是没喝成第二碗鱼汤,不是因为小书童“茅塞顿开”,而是疯子蓦然知晓了老书袋的真实意图,有股惺惺相惜的凄凉。 疯子这一辈子,身上背负了太多太重的东西,有些东西是他非背不可的,有些东西是他人转嫁在他身上的,也有一些东西是他看别人弃之敝履主动捡拾起来的,更有一些东西是他成就无上地位后默默承受的,总之他背上的东西若是有如实质,半点不会比他积累起来的金山银山少。 而儒门那位老书袋,如今看来,似乎袖子里承装的东西不比他背上的东西轻多少。 二者,皆是负重前行。 不过一人,是为整条光阴长河。 一人,是为天下苍生。 孰轻孰重,半斤对八两而已。 “小老弟,有没有兴趣赚银子啊,你可以先在小脑壳里想象一下,就是那种赚银子赚到手脚抽筋,躺睡于金山银山之中的那种快乐,然后所到之处前呼后拥,万众围观,什么神妃仙女看你都是眼睛自带小星星的,你想想到时候你还会捧着一卷神仙书自我陶醉吗?” 蓦然,疯子想到小书童似乎对钱财没有什么概念,因为一路走来,他最为响亮的名号财神爷,在小书童这里似乎最不管用,当然神仙书也同样没有奇效。 “疯子,你脑壳没事吧,咋的开始说胡话了,睡觉睡在银子上,你不嫌硬硌啊,再说有那么多银子,关神仙姐姐什么事情,人家该不喜欢还是不会喜欢的,喜欢哪里会有什么原因,管你有多少银子!” 小书童吃喝完鱼汤,正用打来的湖水清洗碗筷,听到疯子蓦然发问,就认真想了想,回答道。 “哎,我的小老弟,你还真的是太年轻啊,神仙姐姐也是需要吃喝拉撒睡的,胭脂水粉熏香,绫罗绸缎这些东西都是需要大把银子买来的,不是大风刮来的,更不是天上掉下来的,衣食住行哪一样离得开银子?” 疯子不死心,继续用最现实的答案摧毁小书童不谙世事的心肠。 “啊?疯子你说的对哎,我自己一天都得吃上好几大碗饭食,这要是用银子买,就得花好多银子,可我还不知道如何赚银子,哪里有银子给神仙姐姐买你说的那些东西啊!” 小书童懵懂的心肠终是被疯子用钱财击垮,顿时觉得手脚好如灌了铅水,心海之上更是陡然蒙上一层挥之不去的阴云。 “这会知道银子的无穷妙用了吧,老话说的好啊,银子可通神,古人诚不欺你,是不是?” 疯子开心的笑道,笑得像只计谋得逞的狐狸。 其实,这句话哪里是什么古人说的,说这句话的人当时利用举世无敌的财运一举成就无上金身神位后,面对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自己,灵光乍现,说下的这么一句流传千古的至理名言。 “疯子,你不是叫什么财神爷嘛,那一定是有好多好多的银子对不对,就凭你我之间的这种关系,还会少给我银子了。万万不能够吧!” 小书童凑身上前,一把揽过坐在地上的疯子肩膀,与有荣光地仰头说道。 少年志气,为朋友真开心,就是这等美好。 “小老弟啊,你这脸翻的水平比我可是好太多了,就这种圆润无缺的神仙表演,我是坐八匹马也追赶不上你啊!” 疯子挣扎着想躲开小老弟的亲密搂脖,但奈何小老弟真是诚心实意的厉害,吃满了劲紧紧搂着,生怕疯子这颗大好头颅溜跑了一样。 “咳咳……小老弟,你再这么搂下去,怕是会被你扭断脖子哎,我喘不上气来了……” 疯子挣扎了两下无果,只能乖乖放弃,他可不想自己脖子真的被小老弟给扭断。 “疯子,我给神仙姐姐买胭脂水粉绫罗绸缎的银子,可都是要从你兜里掏拿的,虽然我现在不知道会有多少银子,但我对你保证,我帮先生抄书赚的银子,都会如数还你,你看行不行?” 小书童眼睛一眨不眨,盯着疯子狭长的双眸,四目相视,眼中闪烁着一种成长起来的华彩。 当少年开始认真对待一件事时,他便是真正的开始成长。 “你家先生有多少银子,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抄书一天,吝啬的张老头会给你一两银子吗?” 疯子说罢,开始缓缓摇头,穷书生的先生,能好到哪里去,无外乎还是一个穷字走天下。 “我可以多抄点书啊,反正先生之前让我抄过的书卷都被记在脑壳里了,要是车厢里的书卷都抄光了,大不了再把以前抄过的重新再抄一遍啊,这么算下来,先生给的银子自然不会少啊!” 先生书童一路而行,先生看过多少卷书,书童便抄过多少卷书,从春秋大界到浩然天下,再到此座仙墟大界,看过的书消磨的字,汇聚成河,悄然融入一山一水,为儒门续延气运,。 积土成山,风雨兴焉;积水成渊,蛟龙生焉。 儒门行事,素来如风拂大地,雨润山河,贵在无声无息,贵在一朝一夕。 “这么说来,小老弟你可是有钱人啊,张老头那里除了书就没有其他东西,你要是能将那些都抄一遍,我兜里的那点银子怕是还不够给你哩!” 疯子一脸恍然大悟之色,似乎被小书童如此聪慧的想法给震撼到了。 “没骗你吧,我家先生的藏书可是海了去,你想我统统抄一遍,那得是多少银子?” “疯子你想想看,认真想想看,仔细想想……” 小书童挑着两条稀疏的小眉毛,得意洋洋。 “那你就是财神爷了,了不得,了不得啊,后生可畏呀!” 疯子优伶献媚似的顺着小书童的话往下说,这点眼力价他还是有的。 “疯子,等到了城里,我就不客气啦,上好的珠钗,胭脂水粉,都是要买的,届时你可莫要心疼银子啊!” 提前给疯子打预防针的小书童,心里一直惦记着,等进了城遇上首饰铺子,好买上几样顶好的首饰,以后见到神仙姐姐,也好送拿的出手不是! “放心,小老弟,银子管够!” 疯子撇撇嘴,他有意让小书童儒转商的契机,似乎就这么被小书童蒙混过关了? 他似乎是输了啊! 疯子瞥眼坐在远处,闭目凝神神游天地的张老头,不禁有些羡慕,睡觉教出来的弟子都有这般心性,还让儒门其他老夫子怎么活? 这乖巧懂事的小老弟虽然仅仅是张老头一分为二的神魂再塑,但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精心调教,比起寻常之人甚至还要聪慧几分,这便是儒门教化之功的厉害之处。 张圣人长吐一气,缓缓睁眼,面有倦怠之色,“神游”一趟,尤其是在此类残缺有恙的天地,会格外的耗神耗心力。 就好如走在一条荆棘遍地的山路,不仅需要披荆斩棘,还需得小心翼翼,稍有差池,便是天道反噬。 “张老头,看到了什么,不会是神仙姐姐出浴之类的神仙画面吧!” 疯子起身走到张圣人身旁坐下,随手捡起一块棱角分明的小石子,在指尖弹来弹去,玩的不亦乐乎。 “我去了一趟长河尽头……” 张圣人一语惊人,说的却是有气无力。 “除了光怪陆离,似乎也没看出什么东西!” 张圣人以立命金纸做渡舟,顺延光阴长河而下,到长河尽头一观末世景象。 “呃……张老头,是不是你老眼昏花,迎风流泪什么的,根本没看清楚!” 疯子觉察出事情的严重性来,张老头都没看出所以然来,这件事想想都感觉可怕! “不过,你是不是有点招摇过市了,长河尽头那座刻着你名字的金山是怎么回事?” 张圣人一想到那副画面,就觉得这个疯子真是胡闹,有钱任性也不是这般肆意妄为吧! 用金山拦河,试图强行改变长河流向,这种丧心病狂的做法,真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关键是,还在金山之上凿刻了两个大字,生怕别人不知道这座金山是谁的一样,典型的炫耀! “是不是也觉得我那两个字刻的龙飞凤舞,非同一般,格外有我疯子的个人韵味?” 疯子咧嘴笑道,这件事怎么看都会是他在长河之上留下为数不多的浓墨重彩几笔杰作之一。 “由内而外的俗气,那两个字更是无聊至极,去也,你说你是怎么想到这两个字来的,莫不是溺水脑壳不灵光了?” 张圣人说罢,哑然失笑起来,能做出这么令人窒息的事情,似乎也只有眼前这个家伙了! “哎,这么通俗易懂的两个字,都看不明白,你好意思说你是圣人老爷吗?” 疯子有些丧气灰心。 长河奔流,去而不返,顾为去也。 “金山拦河,做法是偏激了点,但用意还是值得赞赏的,要是能改一改这股子泼皮无赖之气,想必会好很多!” 张圣人蓦然想到有人看到金山银山画面,不会就是疯子横陈的这座金山吧! “张老头,你多虑了,我这座金山立起来的时间可是没多久,商家大佬看到的只是他应该看到的,与我可是没有半点关系,至于你说老书袋看到的,我就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了?” 疯子立金山的用意,不言自明,张圣人一看便知,所以没问。 金木水火土,五行之中,也唯有金土与水相生相克。 疯子举世无双的财运属金,用金山拦河,不被水斥,又利水行,再合适不过。 “不过说起来,你这老大当的可真费心费力,那八位哪个是省油的灯,也不知道你当时怎么想出这么个后患无穷的法子来脱身,道门有一气化三清,你可好,一化九,啧啧,听上去就是厉害啊!” 张圣人赞叹不已,对于这位至交好友的第一道化身,他一直看做是最接近那个疯子真实性情的一道,其余八道化身都或多或少缺了点真实意味。 “哪壶不开提哪壶,说点好听的,行不行?” 疯子无语,身份最终还是被识破,这并非是他所想看到的。 “呃……我在尽头还看到一道身影,不过并非在河畔,而是在水里,你想想看,昔日除了第一剑门的剑主有这般疯狂,还有哪个敢置身河中,不过今天看来,还真的有这等惊世骇俗的怪胎啊!” 张圣人眼皮打架,当时看到河中那道身影时,第一个念头就是第一剑门那位要重新秀一波剑气长存,毕竟昔日就是靠那一剑逆天而起,这都过了几千年光景,再来斩落更强的一剑也无可厚非! 但当他眺望片刻后,赫然发现畅游河中的身影并非第一剑门那位,而是一位更加年轻的后辈,张圣人的眼皮就开始打架。 于长河中游行,不仅要面临河中万界的威压,还要面对河中崩碎的万界流片,以及无数的尸骸冲撞,相比最为致命的这三类,其他的都无足轻重。 能在长河中游行的,如今不过一手之数。 天字号前三座天地的“老天爷”,无为静地的道主,西天佛门的佛主,浩然天下的儒门先师,外加逍遥洞天的剑主,混沌天中的一位活化石。 除却这五位敢下水而游,其他人虽手段不同,但也无外乎那几样。 “不会这么凑巧吧!” 疯子自言自语了一句,随即起身举目远眺,视线直接横贯废墟,落在那道塌坯的破旧门户前。 在南天门前,站立许久的冯笑,蓦然回首,皱眉四望,并未觉察到有什么异样,但他眉心那道剑意先后两次轻轻嘶鸣,由不得他不小心。 最关键的是,他隐隐感觉到眼前门户后有股似曾相识的意味,在向他轻轻召唤。 疯子收回视线,摇了摇头,心思复杂,南天门前的年轻人神魂并未出窍,那张老头在河中看到的身影又是谁? “算了,就在这里守株待兔,等这群不知死活的妖尸出来好了,从这里开始与从别处开始没啥子区别,都是替天行道!” 疯子摆摆手说道,他在这片废墟之地,起码还算占据地利人和之势,一旦进了那座不是村子的村子,可就是优势全无。 “时间确实尚早,在这里先练练手也未尝不好!” 张圣人看眼天时,淡淡说道。 几乎同时,南天门前。 冯笑终是迈步走进内中。 第二百零二章 神庭遗民 废墟极深之地。 两位金甲神将并肩而行,一位金身似被锐物从中劈开又拼凑在一起,露出触目惊心的伤痕,一位金甲神彩好如琉璃剥落,褪失斑斓色彩,裸露出许许多多的泥胚本体。 不过二者皆以巨大法相而行,一步十余丈,闲庭信步,好不自在。 这两尊昔日神庭时代的金甲神将,自那尊香火神炉被人打翻,一个时代被彻底终结,神庭崩溃,一众神兵神将就宛如丧家之犬,四散逃离。 他们二位曾经不过是小有名气,一人负责戍卫天河,一人官拜卷帘大将,因为皆是能闲出鸟来的神位,所以也就有大把时光挥霍,机缘巧合下,二人结成兄弟,共醉生同梦死,打算与神庭共寿。 只可惜事与愿违,天不遂人愿。 在那一波大逃亡中,他们二人逃亡至此,本打算小憩歇歇发软的腿脚,但没想到这一歇,就是数千年光景。 最初因为身有神术,做了几件为人称道的好事,便被善良的百姓立庙焚香,尊称为神仙,一来二去,在神庭失去的香火,却在此地又找补回来,身上的金甲不仅未曾褪色,反而比先前还要耀眼。 后来,有两位满身锦绣文字的圣人找寻上门,告诫他们既得百姓香火,便得恩泽众生,否则,供奉他们神像的庙宇,就要一律被推翻。 一番近乎“威逼利诱”之下,二者勉强答应下来,愿意守护此方天地,恩泽苍生。 其中,显化神迹最有名的一段,就是二者帮助一位有望得道的高僧,不远万里求取真经,用真经教化众生,集合万众念力,从而达到祛除妖尸的目的。 诸如此类的小事情还有很多,但被小说家妙笔生花刻写最好的,还是那段求取真经的事迹,甚至还衍生出许许多多的人物形象,在这片大地为人津津乐道无数年头。 无奈势比人强。 几番攻守大战,妖尸最终还是占据了这片大地,二者再度从高高在上的神位之上跌落谷底,若不是二者有着不输仙中仙的强横实力,如今怕是已然变成一摊破碎的碎瓷,不知在哪里填路,任人踩踏。 二者报团求生,割据一方,也算是这片废墟中数一数二的厉害人物。 在二者前方百丈远,是另外一道金甲神将的身影,虽然皆是神庭时代的遗民,但三者之间并未发生什么感人肺腑的惺惺相惜,反而势如水火,甚至杀到红眼。 走在前面的金甲神将,昔日在神庭,神位要比后面二者还要低微,不过是一位神庭养马的弼马温,甚至还够不上神品,算是末流中的末流,这便是后面二者看轻他的原因所在。 若是在昔日,见得后面二位,势必要尊称一声大人,也不为过,但那个时代终究是化为泡影成了光阴长河中的泥沙,自然所谓的大人尊称,亦是不用再叫。 从昔日尊卑有别,沦落成如今的平起平坐,报团取暖的二者心中不忿,出言讥讽,孤零成军的前者不甘示弱,反唇相讥,一番唇枪舌战,终是大打出手。 一番殊死厮杀后,昔日弼马温的实力令二者讶异,竟然以一敌二战了个平手,甚至隐隐还能略占上风,因此没有生死大仇的双方,选择止战弃戈。 但不知为何,双方那场天昏地暗的厮杀,被小说家听瞧了去,便在那场取经故事之上,又杂糅进一只活蹦乱跳嫉恶如仇的猴子,组成取经四人组的队伍,且将故事定名为《西游》,并且在故事里,刻意强化无所不能的猴子,这一举动,无异再挑事端,双方又是一番打生打死的搏杀。 兴许是那卷《西游》传颂广辽,有了百姓念力的加持,孤零成军的弼马温在大战中升华,一举破境,成就等同仙中仙大境的战力,将报团求生的二者杀了个人仰马翻。 在以实力为尊的废墟中,实力孱弱,就意味着得俯首称臣,故而有了眼下双方远离百丈的认输事实。 至于为何一同出现,甚至抛弃成见迎敌,自然不是双方心甘情愿如此,而是迫于无奈,废墟深处,有位活化石的大妖,点兵点将让双方出战迎敌。 “这只猴子看似蹦跶的厉害,还不是乖乖认怂,从那座花果山上下来,变成被驱使的走狗!” 一有机会就出言讥讽的天河神将,因为久疏战阵,体型早已从昔日魁梧有力变成如今大腹便便之态,就因为这幅极尽富态的体态,时常在与弼马温的斗嘴中落下风,被戏称又老又肥的猪头。 “大哥,老沙不太认可你的说法,要是如你所说,你我岂不也是供人驱使的走狗?” 卷帘大将老沙,生的一副金刚怒目之像,却长着一副慈悲为怀的菩萨心肠,为人忠厚,在昔日神庭就是一位典型的老好人。 “老沙,你可别中了那弼马温的离间之计,你忘了上次他差点打碎你手臂的事情了,这等近乎杀父之仇,若是三言两语就能一笔勾销,那岂不是太轻饶于他?” 天河神将当胸皲裂的蛛网裂痕,便是弼马温一手造成,此等赤裸裸的打脸仇恨,他是万万无法释怀的。 “大哥,你忘了他替你出头,与那活化石打嘴炮的事情了?” 老沙善意提醒道,望着百丈远外的身影,心底由衷的敬佩。 在废墟中,生活有不少的金甲神将,妖尸占据此地后,便要求金甲神将每百年上交一块金身碎片,若是不从,就会被驱逐出境。 天河神将在上交金身碎片时,与活化石的大妖发生了点口角之争,与之大仇的弼马温却站出来,拔刀相助,最终方才平息事端。 所以卷帘神将老沙,从那时起,就尝试与以孤冷面孔示人的弼马温做朋友,可谓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一段时间下来,最终以满满诚意打动占山为王的弼马温,二者结为兄弟。 所以,老沙另结新欢,就引起天河神将的不满,故而将满腔的愤懑统统发泄在诋毁对手之上。 臭猴子,正是与猪头呆子针锋相对的叫法。 你叫我猪头呆子,我还以臭猴子,平分秋色,半斤八两。 “一码归一码,我不是专门拎着酒水登门拜访了,结果这只臭猴子不领情,还将我戏弄来着,要不是真打不过他,早就一钉耙抡出了!” 天河神将愤愤不平说道,三人如今已有报团求生的意思,但那层窗户纸尚未捅破,需要一个契机。 “昨天去花果山喝酒,听猴子说他又破境了!” 老沙挠挠头,有些不忍心打击一向自认仅逊猴子半畴的天河神将,在这位大哥心里,神品都够不上的弼马温,是没有资格与他称兄道弟的。 “破境就破呗,仙中仙而已,不过是比咱强上了那么一丢丢而已,努努力也能赶上的!” 天河神将变出钉耙,顺手扛在肩头,因为大腹便便而拖累步伐,眼下已经气喘吁吁,听到前面那只臭猴子破境,便信口说道。 “仙中仙是……上一次破境,这次是逍遥仙!” 老沙不无羡慕地感慨道,猴子破境之轻松,与喝凉水一样简单,可他们二者,已然在仙中仙的门槛前徘徊许久了。 “老沙,我没听清楚,你再说一遍!” 天河神将一脸惊诧,当即停下脚步,不可思议地看着感慨良多的老沙。 “呆子,要不要我亲自在你耳边说上一遍啊!” 悠悠的话语落入天河神将耳畔,却如同炸雷骤响,震得耳朵嗡嗡作响。 “逍遥仙,老沙你说猴子已经到了逍遥仙?” 天河神将如丧考妣,万万接受不得这样无情冷酷的打击。 “呆子,对你再说一遍,再叫我猴子,我就把你那猪肚子一拳打穿,你信不信?” 弼马温的话语犹如一支冷箭,彻底将天河神将的心钉穿。 “猴哥,这不是与你闹着玩嘛,哪有闹着玩就急头白脸生气的,我呆子是什么人,猴哥你还不清楚吗,忠心耿耿,任劳任怨……” 天河神将一阵风去,追上大摇大摆的弼马温,一脸谄媚地开始表露诚意与忠心。 “离我远点,我怕得猪瘟!” 猴子并不领情,对这位体型如猪的家伙,他是没有半点杀心,但就是想纯粹地戏谑一番。 “不能够,不能够……” 被戏称呆子的天河神将,连忙揉肩送笑脸,恨不能变成一位姿容绝双的仙子,侍奉猴子左右。 “呆子,你那颗猪头里想什么,我是一清二楚的很,劝你还是死了那条心,我飞升时是万万不会带上一头猪的!” 猴子一语点破天河神将这番突如其来谄媚背后的真实用意,他说话一向如此,直来直去,从不会拐弯抹角。 逍遥仙破境,有着独特的称谓:飞升,故而也叫飞升境。 飞升后,据说有三条金光璀璨的大道横陈脚下,至于具体是什么,无人而知。 因为古往今来,在飞升境被拦阻的逍遥仙,多如过江之鲫,有人戏称这飞升境,也叫化龙境,鲤鱼跃龙门,越过龙门一飞即化龙。 虽然不知飞升境后的三条大道是什么,但众所周知的,一旦飞升成功,就可以连带三人一同飞升,飞升后境界便如金石掷地,再无上升空间,彻底稳定在逍遥仙大境,所以逍遥仙又被称为伪飞升。 天河神将自知此生飞升无望,破境亦如登天之难,所以与其被甩落人后,不如及时抱大腿,冲击一下逍遥仙岂不是美滋滋? “猴哥,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你这双眼睛,厉害,厉害的……” 天河神将自甘当小弟,称猴子一声猴哥,心底那点悬念早已在逍遥仙的美梦中云散烟消。 “切,呆子,不难为你,只要你这次能一钉耙将那头骷髅战灵给钉出几个洞来,我就勉强答应你那点小心思,你看如何?” 猴子抬眼望去,在前方极远之地,一架晶莹如玉的骨头架子正信步而行,所过之地,赤地百里。 “猴哥,那可是与你旗鼓相当的人物,我可半点打不过,你这不是让我去白白送死吗?” 天河神将如何能不知骷髅战灵的大名,这一尊杀神可是凶名赫赫,曾经重创过儒门圣人的无敌存在。 据说,废墟极深处的几尊活化石,都对其大加赞赏,甚至传出有想收其为嫡传的说法。 “未战先怯,呆子,就你这样,飞升后也成不了什么大事,既然飞不飞升没什么区别,那我为什么要带你飞升?” 猴子戏谑道,能恶心一下这头肥头大耳的家伙,其乐无穷。 “猴哥,凡事好商量,我虽然打不过那骨头架子,但要是加上老沙,两个打一个,胜算还是能有五六分的,是不是?” 天河神将干脆将被蒙在鼓里的老沙拖下水,甚至想出了两个打一个的法子,也可谓是为了飞升,赫然不要半点脸皮。 “加上老沙的话,五六分的胜算,还是有的,不过……老沙同意与你并肩作战吗?” 猴子笑道,这呆子昔日可是没少坑老沙,三人厮杀时,常常是老沙冲锋在前,这呆子就会拎着钉耙转圈圈,还美其名曰寻找时机,给他一钉耙重击,要不是他时常追着这呆子狠揍,怕是这呆子能在他身边转出花来! “老沙,那还用问吗,自然一百个同意,想我昔日在神庭替他求情,那是何等贵重的一份情谊……” 昔日,卷帘大将打碎神殿琉璃盏,天河神将念及兄弟情谊,出面为之求情,一时传为美谈。 “这点陈谷子烂芝麻的旧事,就莫要再提了,再说你好意思每次都这样,我还真不好意思听!” 猴子说罢,手捂耳朵,表示反感。 “滴水恩,涌泉报嘛,像我这种知恩图报的,猴哥你只要带我飞升,以后当牛做马,绝无怨言!” 天河神将拍着颤悠悠的肚腹说道,这种几乎与立誓无异的言语,每次都说的格外认真。 “算了吧,呆子,你就放猴哥一点生路吧,神庭都崩溃了,你说的这点话还不如放个屁痛快!” 猴子耸耸肩,一脸无奈。 立誓,契约等,凡是与信念之力挂钩的,昔日都与神庭息息相关,所以凡俗中常有若违誓言,天打雷劈之说。 “也是,神庭都没了,立誓也不管用了……” 天河神将蓦然有些失落,若是神庭尚在,他麾下那八十万水师,打一只骨头架子算个什么事! 就算打眼前这只猴子,也是绰绰有余啊! 一时间,天河神将可谓是百感交集。 第二百零三章 疯狂的念头 兴许是因为心意已决,疯子就不再客气,从袖中玉牌里抖擞出一座山水契合且形胜的雕栏玉砌行宫,堪堪就坐落在湖畔旁。 疯子本打算是将这座由墨子巨匠打造的行宫搁置在黄泥城头之上,好占据个“居高临下”之势,但委实禁不住小书童苦苦央求,一番友好“协商”后,就坐落在了临湖一杆之距的湖畔。 躺在行宫白玉铺陈而成的地面,身子半倚在高高门槛之上,看似眯眼假寐,实则神游废墟。 小书童则是坐着小竹凳,手持鱼杆垂钓,聚精会神,眼睛几乎舍不得眨上一下,生怕自己这双大眼睛眨动一下,来回太费时间,一不留神就会错过咬钩的肥美游鱼儿。 小竹凳旁,放着精致的小竹篮,竹篮里有两尾因为缺水而生机不盛的红尾游鱼,鱼鳃处穿有一根打着活扣的草绳,勉强算是拴住了起初尤为活蹦乱跳的两条活物。 本想着假借有利地势来个好事成三的小书童,眼巴巴瞅着将近半个时辰都么得动弹一下的鱼竿,心里默念:龙王老爷行行好,再送上一条小点的游鱼也行啊,那个疯子是不会嫌弃的! 只可惜似乎是龙王爷如疯子一般打了瞌睡,小书童心心念念许久,湖面也么得起个小波澜,游鱼看样子是铁定没有了,螃蟹河蚌来一个也是好的啊! 刚想放弃垂钓准备起身熬煮鱼汤的小书童,只觉手里鱼竿倏忽下沉,一股蛮力险些将鱼竿从他手中拖拽而出。 大鱼上钩了! 小书童第一个念头就是如此,苦心人天不负啊! 长吸一气做个气沉丹田的花把势后,小书童撅着小屁股开始与水中咬钩想挣脱的大家伙费力拔河,怒目圆睁,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浑然拿出了面对生死大敌该有的架势与心劲! “呦呵,小老弟,瞧看你这独领风骚的样子,十有八成是钓上宝贝了啊!” 疯子神魂从废墟中归来,轻轻长吐一气,随手挥了挥衣袖,一抹淡淡的白雾被袖风吹散,化成无数细小的白色毫末,纷纷落地。 稍缓精神后,疯子看眼正撅屁股拔河的小书童,不禁愣了一下,再看眼水中正疯狂拼命横行乱窜的点点金光,瞬间眉开眼笑。 这小老弟不愧是身有福报之人啊! “还不快来帮忙,怎的这般没有眼力价啊,没看到我快要坚持不住了!” 小书童劈头盖脸地叫嚷起来,眼下在他眼里,上钩的大鱼可不是疯子所能比的了的,即便突然露富这么一手,搬出这么一座行宫来也不行! 再说,这条大鱼可是专门给疯子钓的,一来是两条鱼不够三人分,二来再有就是为了答谢“行宫借宿”之情,若不是有此两种原因,小书童早就美滋滋喝上鲜美鱼汤了! “来喽!” 疯子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弹起,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小书童身旁,扯住小书童裤子使劲帮忙向岸上拽拉,嘴里还喊着颇有节奏的劳动号子! “加把劲嘿……” “神仙打架嘿……” “胜在脸皮厚嘿……” …… 在小书童使光浑身最后一点气力后,水中之物以一敌二,终究是败下阵来,被大汗淋漓的小书童使出由王八拳演化而来“王八缩头”之势,迅雷不及掩耳甩拖出水面! 失去重心,一屁股结结实实坐在地上的小书童,大口喘气,眼睛看着一出水就萎靡不振的金灿灿“大馒头”,嘴角咧得直接到了耳朵根子! 一只沙包大的金色螃蟹! “他娘的,这么个小东西害得老子使出了吃奶的劲才拖上岸,今天不把你吃了,怎的对得起我这好心好意的小老弟!” 光出声浑然不出力的疯子假意擦了擦额头无须有的热汗,走上前去使出一招“龙爪手”,治住犹有余威的金色螃蟹,折回眉开眼笑的小书童身前坐下,晃了晃金晃晃的大螃蟹。 “疯子,要不今天先不吃它,留待明天再吃,如何?” 不知为何,小书童看着好似“命悬一线”的大螃蟹,蓦然改了主意。 “小老弟说了算,你说几时吃它就几时吃它!” 疯子笑吟吟说道,同时就地拔了几根韧性好的草茎,手法熟练地给大螃蟹来了个五花大绑的神仙伺候。 “疯子,你说这只大螃蟹会不会是因为找不到它的孩子了,所以就出来找寻,结果被咱一不留神钓了上来?” 原来,小书童在看到口吐泡泡的大螃蟹后,蓦然想起之前他吃得那只小螃蟹来,都是六跪而二螯,根本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这不是出来找寻孩子的螃蟹娘还能是谁? 生了恻隐之心的小书童,在看到大螃蟹口吐一个又一个泡泡后,俨然是在伤心落泪一般,愈发觉得自己不应该吃那只小螃蟹哎! 失去孩子的娘亲,那得多伤心啊! “疯子,你干嘛把它五花大绑起来……” 反应过来的小书童,夺过疯子手中被捆缚成粽子的大螃蟹,边给其解绑,边呵责起疯子多管闲事来。 疯子一脸无辜撇撇嘴,好似已经见怪不怪。 熬煮鱼汤时,疯子没有让小书童帮忙,反而拉着一直抬眼远眺的张老头过去出力,留得小书童捧着小竹篮坐在门槛上,自言自语。 “张老头,这湖里的宝贝可是摆在眼前了,吃还是不吃,决定权全在小老弟一念之间!” 疯子边挑弄着火候,边善意提醒干坐着的张圣人。 “一只蚕食过圣人气魄的螃蟹而已,吃不吃的,当然是自家书童说了算!” 张圣人并不强求这种若有似无的机缘,更何况自家书童明显动了恻隐之心,今日先不吃的由头,自是为了明日放生准备好的说辞。 “得得得,算我疯子瞎操心,不过丑话说前头,少了螃蟹,我的鱼汤可少不得!” 疯子说罢,已经拿碗准备舀盛,打算先下手为强。 张圣人侧头看眼废墟,呵呵一笑,然后身形拔地而起,双袖挥斥,须臾掠出百丈远,仿佛攒射而出的箭矢,直戳废墟。 “打架也得吃饱喝足了再动手,不然哪有力气挥拳头讲道理呢?” 疯子悠悠喝着鱼汤,视线却是钉在被张老头破开的一道法阵裂隙之上,然后眼睛微眯。 最先而至的骷髅战灵,似乎是被一股大力推送过来,不然便是那位长着人头狼身的仙中仙大妖先至,似乎是有老古董动了点手脚啊! “张老头,动手前先活动活动老腰,省得扭断了老腰,这一路还得老子管你!” 疯子端着大碗,眯眼而望,善意提醒已经许久只是动嘴不曾动手的张大圣人。 张老头是圣人不假,但与他比起打架的手段,还是差上那么一截,所以这种小鱼小虾就只能留给他来收拾了,剩下的三位金甲神将,一只骷髅战灵,就由他当仁不让接手了! “小老弟,看好你的大馒头,也要温好鱼汤,等疯子凯旋,喝上一口热乎乎的鱼汤,那就是……” 话音未落,疯子已经如同出鞘利剑,选择与张圣人相距颇远的方向,一气凿开大阵,与姗姗来迟的骷髅战灵厮杀在一起! 小书童挎上小竹篮,一溜烟跑到尚有余火的火堆旁,乖乖添柴加火,生怕锅里的鱼汤不再温热。 锅里两条鱼,一块肉都不曾少了去。 “噗噗噗……” 蓦然,湖面水花四溅,一尾尾个头不小的红尾游鱼跃出水面,吓得小书童不知所措。 等过了片刻,方才想起来拿小鱼网打捞,这等天赐良机要是抓不住,那就活该那个疯子没有鱼汤可喝! 一溜烟跑到马车后取出小鱼网,顺便将被他称作大馒头的螃蟹放在马车上,小书童这才跑回湖畔,飞快挽起裤腿,跃入水中,开始“生死搏杀”! 只是不知为何,那一尾尾跃出水面的游鱼,不经小书童伸网打捞,就如同长了眼睛一般,有多少没多少像是投壶一般,全数落在了装不了几条鱼的小鱼网里。 “龙王老爷显灵了,嘿!” 小书童如何能不开心,抱着满当当的鱼网跑回岸上,不管三七二十一,先一股脑倒在地上,便又飞快跑回水里,撑鱼网等着瓢泼大鱼自投罗网。 如此一趟又一趟,岸上游鱼已经堆积如小山,小书童也是累的够呛,但耳根子旁的嘴角却是一直没落下。 一道杀气腾腾的身影掠湖而来。 在快要接近岸边时,疯子一个猛子扎进湖底,在湖里洗了个澡,待再出水上岸,一身杀气已经烟消云散。 “嘿,小老弟这会功夫可是没有偷懒啊,捞出这山一样的鱼堆可是真厉害,佩服佩服!” 疯子拱手称赞,明知故说,坐在火堆旁开始炙烤湿漉漉的头发。 “那是,捞这些鱼可把我累坏了,疯子你是没看见,刚才湖面好像下起了瓢泼大鱼一样,只可惜我这小鱼网装不了多少,只能腿脚跑的快些,趁龙王爷善心大发,能多捞一网是一网,这样你再想喝鱼汤,那就管够啦!” 小书童给疯子舀盛满满一碗鱼汤,碗底自然放了一条疯子先前没舍得吃的大鱼。 疯子当仁不让,接过大碗津津有味吃喝起来,很快就碗底见白,不待疯子开口,小书童已经接过比他脸还大的大碗,又舀盛满满一碗鱼汤,碗底仍有一条大鱼。 “么事,你先吃,我这就再做一锅,反正夸下海口,说要管够你喝鱼汤的!” 小书童在鱼堆里捡了两条个头更甚的放在竹篮里,然后跑到水里一通收拾,待一锅鲜美鱼汤熬煮上时,恰好张圣人骑跨白马而归。 “剩下的那三位,都是你的菜,你掂量着办!” 从马上下来后,张圣人看眼岸上鱼堆,揉了揉眼角藏不住事的自家书童小脑袋,对疯子淡淡说道。 “那三位也算是有点故交,所以问题不大,只要认得我这张脸,想来会赏一些颜面看的!” 疯子放下大碗,搓了搓方才被骨头架子重凿一拳的脸颊,疼的不禁龇牙咧嘴起来。 “你确定?” 张圣人自己舀盛一碗鱼汤后,席地而坐,吹着碗里蒸腾的热气,语不惊人说道。 “呃……有那么一点点吧!” 疯子想了想,手指掐捏出一小段空隙,自找台阶下。 张圣人回头而望,城墙外一颗颗炼化过的硕大星辰,宛如历经沧桑的老者,正无声无息诉说着什么。 昔日妖尸攻破此方书经天地,这几颗被炼化星辰背后的主人,委实功不可没。 这一颗颗星辰,货真价实,神庭时代的天穹旧物,若不是被炼化,这方天地怕是难承其重,一颗足以压垮此地。 还有那一道道几乎撕裂城头的爪痕,以及彻底断开的一段城头,都是一人所为,不过却是不同时段出手而致。 要是先师没记错的话,最早的一次攻城,已经八千余年前,断开的那一段城头,正是双方第一次正面交锋,显然对方占了便宜。 后来的几次,张圣人听先师说及,不过是云淡风轻,但如今目睹故地,心中仍觉震撼。 “疯子,你当初花银子修筑这条城墙,目的是为了什么?” 张圣人一眼望尽城墙南北,这条蜿蜒起伏如蛟龙横陈的黄泥墙,可是足足动用了百万刑民! “修着玩呗,兜里银子咬手,不花点就难受!” 喝光碗底最后一口鱼汤,疯子抹了抹嘴,笑道。 不过,真如他所说,修筑这条黄泥墙,纯粹是为了好玩。 张圣人不再理睬这个满嘴荒唐言的家伙,修筑这么一截纵贯光阴长河南北的黄泥墙,要是真如疯子所说,纯粹为了好玩,那只能证明疯子真的是疯了! 想筑堤拦河,从而改变光阴流向,这才是疯子当年既疯狂又真实的想法。 只是这个有可能引发长河决堤祸及万古的想法,不知为何未能如愿进行下去,还有一大截黄泥墙如今正摆烂在那里,只要眼睛不瞎,谁都能看得见。 只是张圣人再一想,废墟之地,还有那座不是村落的村落,赫然都在光阴长河流道之上,如此想来,答案呼之欲出! 嘶! 张圣人再看疯子,真的是感觉一股凉气从脚底向上涌,就像赤脚站在了冰天雪地一般。 这个家伙竟然想来个水淹七军! 这一截黄泥墙就是未筑成的河堤! 嘶…… 这个疯子究竟想要干什么? 张圣人看着一脸轻松之色的故交,恍然觉得那个昔日在学宫夸下海口要让一个时代陆沉的家伙,似乎一直不曾停歇,时时刻刻倾力而为。 第二百零四章 可怜啊可怜 书经天地时节,一如书中所言,阳春三月,垂柳依依,风暖花开。 但张圣人在揣摩到眼前疯子的疯狂大胆想法后,除了深深担忧殃及无辜外,更多的其实还是对老友此等做法的不解。 何愁何恨,值得用光阴长河来毁灭这座儒门昔日圣地? 张圣人身份不算是纯纯粹粹的儒门圣人,但见了学宫那群终日画地为牢的老学究也是会乖乖尊称一声夫子的,圣人之师的先师就更是不必说。 少年有学宫求学的经历,离开学宫开始游历天下,身边总免不了会带上五花八门的诸子百家典籍,打发一路之上的闲淡时光,后来因为不愿从儒门那座辛苦经营的广厦上凿壁偷光,索性就独辟蹊径,以“一言成戳”成就另类圣人高位。 但多多少少,张圣人这尊圣人老爷也不敢昧心与儒门划清界限,他这朵令世人称艳的奇葩之花,追踪溯源,根茎还是深深扎在用圣贤教诲与文章培育而出的丰沃土地里。 只不过,花开单枝而已,先师对此大加赞赏,还赞誉过“一花怒放不是春,百花齐放春来到。” 对于希望浩然之气长存的整座儒门来说,张圣人这朵妖艳魅丽的奇葩,非但不是什么弥天大祸,反而是花开两支,另外一种为儒门增光添彩的靓丽风景。 昔日先师倾力造就的书经天地,深藏用意同样如此。 无论是张圣人这朵花开旁支的奇葩,还是昔日的书经天地,甚至是一些儒门奇思妙想造就的产物,皆是儒门在为这座大天地的改变,付出的点点滴滴努力。 和而不同,这即是儒门先师甚至是整座儒门对这座大天地的态度。 但张圣人思来想去,也揣算不出儒门何时何地与疯子有什么过深仇怨,以至于疯子丧心病狂要改变光阴长河流向,水淹这座小小的书经天地? 福祸无门,惟人自召,但这“水淹天地”的仇怨是不是有点大的吓人! “疯子,你费尽心血筑这道黄泥河堤,真实用意究竟是什么?” 张圣人仍旧想听上一听这位老友的满嘴荒唐言,昔日求学一道,每每听上这位好友的一通荒唐言,甚至会觉得“茅塞顿开”,今日他不想有什么“茅塞顿开”的想法,就想真真正正听上一听这位老友深涧鸿沟一般的心底那点人声。 “天底下哪有不花银子就听的故事?” 疯子瞥眼看上去既有几分期待但又不是很期待的张圣人,随时都可以摆出一副泼皮无赖的嘴脸。 “咳咳……你看这个够不够?” 张圣人自然知晓这位老友的脾性,他不想说的话,即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会张嘴说一字,但是想说的话,就算被神符封嘴禁声,也是要想法设法说上一说的。 而眼下开口要银子,自然是想说的意思。 张圣人从袖中摸出一壶珍藏许久的酒水,名为半江月,是那浩然天下风靡千年而不衰的半江月酒楼的金子招牌,张圣人昔日偶然被人请喝过一壶,就彻彻底底心念不忘,成了半江月酒楼名人榜单上的有名人物。 “张老头,你可不够厚道啊,藏掖着这么好的酒水,还能装的跟个没事人一样,委实不太善啊!” 疯子瞅眼酒壶上那一副弯月映江的特殊图画,便知这壶酒水被张老头私藏的时间可是不短了,因为半江月酒楼如今的酒壶上,弯月映江的那轮弯月已经改成了满月,说是图个圆满如意,讨个好兆头。 “喝还是不喝吧,就你屁话多,该说的一句没说,不该说的能崩出一箩筐来!” 这壶半江月是张圣人拿来偷着解馋的,游历天下的一路上,除了翻翻书,消磨消磨字,就剩下这口解忧的宝贝能舒个心,昔日从浩然天下离开前夕,砸巨资买来的一百多壶半江月,可谓是劳苦功高,陪着他走过了这山山水水,沟沟坎坎,灾灾难难,愁闷寂寥时可饮之,与敌酣畅厮杀后可饮之,心忧路边骨时可饮之,梦里挑灯看剑时可饮之,就这么走一路,嘬饮一路,不知不觉,光景已经过去几千载。 “值了,一个不是秘密的秘密,换取以抠搜吝啬着称的张圣人一壶酒,如何算来,也是我疯子赚了的,大善啊!” 疯子抖擞着袖子,袖中有清脆悦耳之声响起,宛如有一锭锭银子在欢呼雀跃,呼之欲出。 这是疯子典型的嘚瑟招牌式动作! 用疯子的话说,财神爷出门不带点听响的银子,好意思叫财神爷吗? “说来听听看,要是信口开河之词,这壶半江月可是不会答应的!” 张圣人晃了晃酒壶,酒壶上那一轮弯月随之轻轻摇曳,就连白银铺江一般的江水也荡起涟漪,月映江水,江水容月。 “……张老头,你知道五色土吗?” 疯子迟疑片刻后,问了一个好似与黄泥河堤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 “五色土,徐州厥供之,天子祭祀封禅可用。” 张圣人皱眉,想起昔日看过的只言片语。 “张圣人不愧是饱读诗书之人,这点散落在字里行间的小秘密都被记在心里,厉害的,厉害的!” 疯子反倒不急,先是发自肺腑来了一通不吝口水的赞美。 张圣人也不说话,眯眼静待下文。 “五色土,如你所说,是昔日天子祭祀封禅所用,而这天子可不是什么俗地皇朝古国自封的狗屁天子,而是真真正正的天道之子,上天之子,也就是神庭位置坐的最高那位,只有他才是真正被天道认可的天之骄子,万古第一人!” 疯子十分自然拿过张圣人手里的半江月,用手指崩弹开上面的泥封,一股浓郁酒香当即扑面而来,疯子深嗅一鼻,眯眼陶醉。 在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能喝上一口此等酒水,就好如打了半辈子光棍的汉子,稍稍看见一点春光,就心潮澎湃,是同等道理。 “五色土中,青红白黑黄,黄色占中位,这里面可是有着大说辞的,昔日神庭那位以一敌四,最终踏着其他四位帝骨登基,坐上梦寐以求的帝座,这才有黄袍加身的说法流传于世……咳咳,有点说的多了……这黄泥城墙,昔日确实是有意修筑成河堤,不过不是你想的什么水淹七军,而是就是作为河堤所用,用来拦截一场有可能淹没万界的大洪水……” 疯子仰头嘬饮了一小口,也不直接下腹,而是含在嘴里咂摸,等到唇齿留香,方才一线火龙过喉。 张圣人夺过酒壶,灌饮一口,又丢给疯子。 “为了拦截那场可能殃及一切的大洪水,神庭那位可是苦思冥想久矣,甚至不惜万里去了一座仙山访仙,虽然不知道那场对话说了什么,但也是从那场访仙之后,那位就有了拦河为堤的念头……” 顿了顿,看眼张老头回味无穷之态,疯子也仰头灌饮一大口。 “咳咳……四座河堤,在光阴河畔要修筑四座河堤,源头一座,河畔两座,流逝之地一座,为的就是把这条光阴长河围困起来,变成一处大水潭……” 疯子被酒水呛到,说着忍不住咳嗽起来。 “四座河堤,既然要拦截滔天洪水,那为何要在源头之地修筑河堤,再者这座河堤是属于哪一座,源头还是流逝之地?还有一旦拦河成功,那对万界的影响可曾有过估量,会不会时光错乱,时节错杂……” 张圣人自然觉察到这个所谓的拦河谋划中,存在的一些个问题,再者拦不如疏,这是显而易见的道理,神庭那位无上人物怎么可能不知道? “得得得,张老头,你赶紧打住,我只答应你这一壶酒水的故事,可没让应你其他的,你可别想趁火打劫,趁我酒醉占我便宜啊!” 疯子连连摆手,那点说下去的意思戛然而止。 “得了便宜还卖乖,喝下去大半壶酒水,关于你修筑这条河堤的目的,还是没崩出半个屁来,啧啧,疯子你这生意做得,真叫一个善啊!” 张圣人夺过酒壶晃了晃,壶中只剩半壶,显然这个家伙方才趁着说话的功夫,猛灌那几口,不会小了去。 “张老头,我做生意素来童叟无欺,多少银子买多少货,心里这杆称可是精准的很,所以你就别乱说话了,你不知道你的嘴炮打的那叫一个厉害嘛!” 疯子换了个懒散自在的姿势,靠在车厢上,顺便蹭了蹭发痒的脊后。 “话说这黄泥河堤的生意,要不是我这财神爷来做,换谁有这个能力做得来,做得如此尽善尽美?” 疯子呵呵一笑,自顾自竖了竖大拇哥。 “这座黄泥河堤,长约八千里,是四座河堤中最短的一座,这些砌形烧砖的黄泥,正是从你说的那座徐州挖来的,烧砖的地方离这里还有好远,砖窑一开火那种景象,当真是壮观,十日联天,烈焰灼灼,不知道养活了多少刑民亡徒……筑起一里城墙,相当于等量的银水浇筑,八千里城墙,那就是八……好多的银子……” 疯子呢喃着,这些陈年旧事就如同这段未筑起的城墙,早已荒凉至此,鲜有人知。 “其实村头那八百水泊,是八百重天幕叠砌在一起形成的,八百重天幕,就相当于八百座天地,当然这些天地都是神庭时代之前的,拦截的洪水据说会从那里奔泄而出,那可是整整八百座天地的一切气运呐,要是全部倾泻而出,别说这座天地,就算这条光阴长河都兜不住的,有时候就是这么无奈,大势裹挟之下,明知为之无用,但也不能束手待毙,能做多少算多少喽!” 疯子说的一脸轻松,但张圣人停在耳畔,却是一字一炸雷,轰隆作响,神魂震颤。 “怎么着,被吓傻了张老头,就这点出息啊,所以我说你们这些圣人老爷做的都太轻闲,简直就是无担一身轻,稍稍往肩膀上搁点份量,就会跳脚骂娘,哪里如我这肩挑大任的财神爷,半点不如啊!” 疯子感慨道,但也不过是情景至此,倏忽之间而已。 “两股格格不入的大气运冲击,必如洪水泛滥,水灌原野,殃及无数,要知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你我这种小鱼小虾都是要死翘翘的,蹦跶不过去的!” 随着疯子吐露言辞,张圣人脑海里蓦然想起昔日先师知晓他要游历天下,寻丝逐迹祸害儒门的妖尸时,说过的“妖尸无足轻重,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我们去做”。 难道先师早已知道会有气运成河卷泄而来,特意在这源头之地,筑起了这么一座天中天地,以此来阻拦那涛涛气运冲击? 蓦然,张圣人惊悚无比,大有感觉先师必会如此为之,因为他记得那群老夫子说的最多的一句话便是“行之美也,当仁不让”。 一时间,张圣人心如死灰,昔日水畔惜别,先师送他远去,自是有一肚子话要说,但临了却是只字未提,仅仅说了句“大丈夫志在四方,当远游寻之!” “张老头,你也别怨老书袋,要怪就怪你们这些圣贤老爷说话都太云遮雾绕,明明一句话的事,非得说出一卷书来,你说能不费事吗?” 疯子颇有觉悟的没夺过酒壶,自顾自畅饮,而是递给了眼神晦暗的老友。 “老书袋是看你志不在此,所以就放你远行,这也没什么不对,你看我背着包袱走的时候,老书袋可曾送行过,没有吧,那群老夫子也没有,所以较比起来,你还是偷着乐的那个人哎!” 知晓心神恍惚的老友已然听不进什么言辞,疯子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倚靠着车厢,眺望车外,沉默无言。 南天门前,那道身影已经不在,应该是被门内那道“前世之身”吸引而进,小小推波助澜一把的那位周公老爷,也应该是随之一同去了,挺好,真挺好,一切顺利成章,都在手掌心攥着! 哎,真是苦命人,当着财神爷,干着长工事,还没地方说理,而且还要背负骂名,你说这是何苦来哉? 疯子没来由想起那段被隐藏起来的旧时光,一位面黄肌瘦的少年郎,穿着补丁衣服,脸上是露脚趾的“凉鞋”,在那座可谓是金银堆砌而成的宅院里,喂马,劈柴,捣衣……受尽冷眼,要不是心中有口气在,怕是熬不过几个数九寒冬天去。 可怜,少年郎。 实在可怜啊! 疯子笑了笑,挥袖打碎眼前光景。 第二百零五章 无耻之徒 一挥袖,光景如琉璃尽碎。 然后空中稀稀疏疏落下金豆雨滴,明灿夺目,宛如一颗颗拖曳尾巴的流萤,悬而坠落。 疯子双手拢袖,蹲身在车头,眯眼望眺这座光阴流速迥然不同的天地。 他挥袖打碎的光景画面,不过是他从光阴长河中剥离出来的十年新光景,从他半路现身拦道好友张圣人的一刹那,这一截光景已然开始,到得此时此刻,在他三番两次悄然“加快流速”的操作下,十年光景,就犹如黄粱一梦,梦醒即过。 若是他没有三次顺游而下,一观光阴长河尽头景象的经历,他肩头扛起的份量或许就会清闲许多,银子赚到茫茫多,用银子垒砌的高座可令万界俯首称臣,人生止步于此,自然衣食无忧,逍遥淡散,游历天下各地,逛行洞天福地,神妃仙女簇拥,仙门世家奉为座上宾,人生不要太得意! 人生得意须尽欢,但奈何他偏偏选了眼下这条“曲径通幽”的小路,荆棘遍布,毒蛇横行,更有者处心积虑的挖坑做陷阱,一路走来,风雨同行,天无日月,凄凄惨惨戚戚。 花银子修筑河堤,以防那个大势降临,不过是他最先想到的主意之一,未雨绸缪,时来偕同力。 张圣人只觉得疯子挥了挥衣袖,车厢外天色似乎明暗交替了一下,眨眼便恢复正常。 “你这算不算监守自盗?” 张圣人摩挲着袖中立命金纸,其上一行蝇头小篆,莫名少了一字,旋即反应过来,这段剥离出来的光景,可是不少花心思,要不是袖中金纸,他这位圣人亦是被蒙在鼓里而不知。 至于为何说疯子监守自盗,则是完全因为疯子抛开财神爷的身份,还有另外一道鲜为人知的身份,长河巡主。 光阴长河的巡守之人,即为巡主。 一人之下。 所以,只要这个疯子愿意,任何人的点滴毫厘光景都可被他一览无遗,若是想从中做点手脚,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是一件乍想觉得可怕,细想更恐怖的事情,头皮发麻,毛骨悚然! “我还是要脸皮的,这种被人戳脊梁骨的腌臜事,真的做不来……” 疯子撇撇嘴,收回远眺视线。 那个家伙进去的时间,可是有点长啊! “那三位金甲神将最后被你如何处置了?” 张圣人想知道这个头脑一向灵光的家伙,会如何处置那三位昔日算得上朋友的故人,是杀是留,还是其他,选择往往代表着一定的内心想法。 “哪来的,送回哪里去,在这废墟之地都休养生息的掉渣,再不活动活动筋骨,我怕他们都忘了自己是谁!” 疯子淡淡说道,上挑的下巴指了指远方那道门户。 “这么做会不会揠苗助长,我看那年轻人脊背上可是已经压了一片坟冢,心神已然有未老先衰之象,换句话说,身躯如少年,内心已垂暮,这种利用光阴更迭遮蔽天道而成长起来的人物,厉害是厉害,可什么后果你也知道,届时会不会落得如那些金身老爷一样的下场,可就不好说了!” 圣眼如炬,又有天道加身,故而可小窥周身藏秘,譬如有剑修在穴窍中温养飞剑,圣眼之下,一目了然。 张圣人自然是看出南天门前观悟的年轻人周身一点藏密,心府之地近乎半数阴云缭绕,半数晴空万里,不可谓不诡异,肝藏之地坟头高耸,遮天蔽日,带着森森死气,至于腰腹之地的那道剑海鸿沟,以及对他翻白眼的家伙,不过是无足轻重的后来者,还不如那近乎重重天幕的五行气重要。 可以这么说,那位年轻人体内,当真是卧虎藏龙,纵然他看得不够真切,但也能感受到一丝丝先天威压。 虽然不知道为何种种因缘际会皆落在其头上,但最起码证明那位年轻人很重要,最为重要的是,一时半会死不掉! “张老头,你就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了,他体内那点猫腻,你能忍住不窥视几眼,但凡你现在好意思点头,我就好意思翻脸!” 疯子跳下马车,挥手从湖泊中拖曳来一条雪白水带,拘禁在半空,然后又弹指炸出一个不深不浅的坑来,赫然解开裤子蹲在坑上,堂而皇之上起茅厕来。 “张老头,这湖里的鱼还是少吃为妙,吃完就想窜稀,不知道是不是水土不服,要说不应该啊,我怎么着也算是半个儒门弟子,吃几条儒门气运鱼,应该问题不大才对啊……难不成是老书袋未卜先知,算到我要来这里,早早给我下了套?” 疯子一手捂着鼻子,一手用衣襟扇着风,皱眉自语。 “先师要是想算计你,还能让你活着蹲在这里骂娘吗?” 张圣人抖擞衣袖,一股清风缭绕马车周边,挥之不散,将那股子腥臭之气,拒之千里。 这个家伙就是如此不讲究,拉屎放屁,从来都不会避开,而且一定要蹲上风头,还美其名曰什么借风而千里远游乎,不胜美哉! 昔日求学途中,疯子正在上游河畔一泻千里,不曾想下游有位临河捣衣的威猛妇人,结果堪堪被腿比腰粗的妇人捉逮个正着,疯子本想仰仗气力硬撑几个回合,但孰料三下五除二就败下阵来,被妇人镇压在磨盘之下,好是一通揉脸揩油的折磨,看得躲在一旁腿脚打颤的张圣人是哭笑不得! 拖曳水带冲洗干净后,疯子提着裤子跃上马车,美美抻了个懒腰。 “张老头,你想不想知道,当年镇压我的那位威猛妇人,现在怎么样了?” 系好腰带的疯子,诡笑一声,蓦然凑上前来,未言先笑,嘿嘿笑了两声方才问道。 “你不至于为难一位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吧!” 张圣人拧眉而问,既然疯子这么问,必然是对那位威猛妇人做了什么手脚才对,好一报昔日之仇。 “张老头,请你用词严谨些好不好,那位除了脖子不粗哪哪都粗的妇人,你也好意思称之为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你的圣贤书都读进狗肚子里了吗,还是说……你一见钟情,心生爱慕,结果被我搅黄美事,因此怀恨于心……” 疯子挑着眉头,一脸坏笑,嘴里蹦出的有些言辞,被他还特意加重语气,说的好像煞有其事。 “爱说不说,反正当时又不是我在那河里泡了半晌,说是去去晦气!” 张圣人高傲的扭头远眺,故意不搭理这个不仅口无遮拦而且脑壳还一团瘴气的家伙。 “呵呵,给你说了吧,那婆姨被我稍稍改了点记忆,然后扔在俗世红尘正经历美好人生,她不是喜欢揉捏男人脸蛋嘛,那就赏给她一条街的男人,这点小愿望我还是能满足她的……” 疯子说罢,打了个响指,袖中顿时飞出一张金灿生辉的卷轴,疯子徐徐摊开,竟然是一副光阴流水图! 图中,一条略显寂寥的街道,各种叫卖声此起彼伏,本该是人来人往的红火场面,但这条街的生意似乎不太乐观,只见小商小贩攒足了气力叫卖,却鲜有人来人往的行人经过。 正当张圣人欲言又止之时,一道粗狂有力的大笑之声从画面未截取到的街头传来,疯子闻声嘿嘿一笑,一脸静待好戏登台的样子。 一道体型如山的身影出现在画面中,头插五颜六色的珠钗,一袭大红琉璃裙加身,圆滚滚的腰腹若不是有一道格外显眼的绿色束带,怕是很难分清哪里是腰。 此女一出,地动山摇,满街俱寂。 “这幅姿态够不够味,不行就再动点手脚,让你心生爱慕的这位奇女子再自我感觉良好一点,觉得这天下已然没有什么男子能配的上她,唯有孤老一生,青灯古刹,了此一生,如何?” 疯子坏笑道,但张圣人并没有听进去,视线一直盯在画面之中。 “王家大哥,昨个你对我说,要给我牵上一段美满姻缘,今儿想出有什么合适的人来没有?” 画卷中,体壮如山的奇女子一手拍着摇摇欲倒的一位孱弱男子,一手拎着酒坛,生若炸雷,响彻在大街之上。 “桃花,你得容我去给你哄……说上一家奇男子来,这可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寻觅到的,如你这般秀美如花,那官人岂能随随便便寻上一位去,且不说身家如何,最起码得貌似潘安,情如宋玉,才比子建才行,你说对不对?” 被一巴掌拍压的龇牙咧嘴的耷肩男子,心中悲愤,但奈何双拳敌不过大腿,只能打碎牙往肚子里咽,谁让他答应为这位名为桃花的奇女子牵上一桩姻缘哩? “王家大哥说的甚是在理,如我桃花这般贤惠秀美的女子,可不是随随便便什么男人都能嫁了去的,那就有劳王家大哥再帮着找找看,不妨将眼光放长远一些,咱这镇上没有,别的镇子也可以,只要如你所说,貌似潘安……什么的就可!” 女子桃花仰头大灌一口酒水,打了个酒嗝,豪气云天,半点不输好儿郎。 “桃花说的对,说的对……” 疯子合拢卷轴,收入袖中,笑而不语。 做好事不留名,万古之楷模,唯他尔! “疯子,要论万古缺德之人,你绝对是首屈一指!” 张圣人也是一阵无语,只能替那位妇人做点力所能及的画外“援助”。 睚眦必报,这才是疯子真实一面。 “承让承让!” 疯子拱手揖礼,嘴上客气。 “疯子,你与那位善梦的周夫子较比,谁的手段厉害一点?” 张圣人蓦然想起南天门前那位久候多时的夫子来,便随口一问。 “那位夫子是以梦入道,修的是破解之法,而我不过是在光阴上动点手脚而已,与人家是比不了的,比不了!” 疯子连连摆手,却无一丝半点玩笑之意。 张圣人沉默,他知道疯子这是在说实话,因为疯子只有在说实话的时候,脸上才会没有半点平时的笑意。 “那周夫子也是你请来的?” 张圣人疑惑问到,据他所知,那位周夫子自从黄粱一梦大彻大悟后,便隐世独居,再无任何消息,也不知道这疯子是如何寻到并且请出山的? “周夫子岂是我这等浑身铜臭之人能请的动的,夫子是看大势将倾,万民即将陷于水火,这才主动出世,挽天倾于即倒,救万民于水火,此等高风亮节,功德无量,实乃万古之楷模,千秋之典范!” 疯子摇头晃脑,不吝美赞,显然是早早在肚腹里打了底稿的。 张圣人冲车外,拱手揖礼。 “张圣人客气,周公未能现身一见,已是不敬,如何再能受此大礼,惭愧惭愧!” 车厢外,响起一道温厚嗓音,听上去让人如沐春风一般。 “周夫子言重,这等功在千秋之事,夫子一肩担之,无愧圣人之名!” 周公自黄粱一梦后,以梦入道,成就梦圣之名。 “你们两个累不累,夸来夸去,有意思吗?” 疯子打个哈欠,显得格外无聊。 “富……公子,交待之事已经办妥,老夫先行一步!” 南天门,一抹涟漪晃溢,倏忽即散。 “张老头,要不你走一趟,去接王丁回来,这里少了她这位老天爷,有些事情不是那么好办,你看如何?” 疯子倚在车厢上,眯眼思量,手指轻轻敲着一卷摊开的书经。 “王丁去的十五重魔土,一时半会怕是出不来,西天佛主昔日在这里种下那颗槐树,除了有镇压魔孽之意,还有一层就是想让佛门在这里落地生根,道门有神君庙,儒门有那间学塾,佛门要是不做点什么,怕是会被挤出局,所以佛主才将那一十八层魔土打散,带走三层,留此十五之数,命弟子万古不离,镇守其中,王丁下去想将那颗槐树连根扳倒,怕是难上加难,不说那位功德无量的佛门少祖,仅仅是对付那些魔孽,怕是就应接不暇!” 昔日,西天佛主降服一十八层魔土,将众多灭世魔孽镇压其中,造下万世无量功德。 “简单会让张老头你去,岂不是看不起圣人老爷?” 疯子一筹莫展,十五重魔土可不是什么山水形胜适宜游玩之地,那可是昔日魔族被打碎的一众天地,其中就有他最不愿意面对的几位老对手。 “要不把周夫子再唤回来?” 疯子挠头,想出了这么一个有些无耻地主意。 第二百零六章 事急从权 无耻之徒? 疯子素来是不认可此等名声的,做事可以无耻一些,但做人而言,他还是认可圣贤老爷书经上写的那些至理教诲,通透达理,清诚分明,不需要什么劳心劳神苦思冥想,只需亦步亦趋照做即可。 儒门这群老夫子,当真是为这天下操碎了心呐! 不过,若说是儒门那群老夫子所作所为让他彻底心服口服,疯子觉得还是会有一段不短的路途。 道不同不相为谋。 所以,这些年来,他就未曾真正有闲散轻松的日子,大费周章请动墨子巨匠主持设计修筑四条围阻八百旧天地气运长流长堤,试图将这座天地打造成一方气运天池,然后再让各大仙门在其中撒种插秧,静待开枝散叶,无论是花开满池的盛世光景,还是水土不服的惨淡结局,都再与他无甚关系。 八百天地气运洪流,一旦倾溢而出,对光阴长河的影响,无疑是有不可估量的导向性,因此堵而不疏,积运成池,就是稳之又稳的万全之策。 这座大天地中,若论气运之盛,无人出其左右,这是一个从众所周知逐渐变成鲜为人知的事情,其中抛开光阴更迭的因素,还有就是疯子丧心病狂“自我抹黑”的操作。 借小说家悠悠之口抛洒出混淆视听的诸多秘闻,一点点把些许本是水落石出的实锤说法,重新石沉河底也好,干脆一锤凿碎也罢,就这么从天地众人记忆中消除抹掉,完成“更新记忆”的神操作。 薄情不过光阴,寡淡方是正道。 所以想凭借世人不经推敲的记忆心性去完成引流天道气运的想法,不过是纸上谈兵,空中楼阁,这亦是疯子对儒门最大的一点不认同。 而这座书经天地的存在,果不出其所料,成了一颗钉在先师咽喉的钉子,舍不得拔,下不得咽。 有些族群烙印在骨子里的东西,不是和而不同的神魂灌输就能磨灭干净的,譬如背信弃义的妖族,三番两次做那墙头草草芥,儒门待之,就太过仁慈。 仰仗自身对气运一道的浅薄研究,疯子不做则已,要做就玩把大的,又在机缘巧合下,就咬牙横心,来了这么一出“气盖万古”的大手笔! 虽然源头这道有点烂尾,但他不过也是无奈之举,并未是什么偷工减料,他这么做相当于拆了东墙补西墙而已,毕竟事急从权,没有那十万刑民前去八百旧地釜底抽薪,怕是如今会是何等局面,他断然不敢想象。 长河上游的烂摊子,勉强修补的算是不错,但眼下这座被大伤元气的“东墙”,可就真真只剩下墙倒屋塌,残垣断壁之态。 “疯子,我不好奇你与周夫子达成什么协议,我好奇的是你为此付出了什么代价?” 张圣人有此疑问,原因在于那位周夫子委实鲜有人能请动,地位之高,高出天外,不逊先师。 疯子笑而不语,只是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 “不说拉倒,反正我只是顺嘴一问,至于你想再喝一壶半江月,门都没有!” 疯子伸出一根手指,就代表一壶老酒。 知晓老友德行的张圣人双手拢袖,扭过头去,不再理睬漫天要价的老友。 车厢中一阵沉默。 “张老头,一壶浊酒就把你心疼成这番模样,你这圣人老爷当的可是不够大气哩!” 疯子咂摸着嘴,故意讥讽。 “随你怎么说,反正这天底下谁能比你有钱,大气不大气,与你这财神爷可是真真比不得!” 张圣人嘬着牙花子,淡淡说道。 只是仍旧没有什么朝外拿酒的动静。 “张老头,你酸不酸,想吃白食就直说,还他娘的来这么一套,这些年没见,圣人老爷的手腕可是风生水起的厉害,佩服佩服!” 疯子说罢,毫不客气将摊开的佛经垫在屁股下,也没有什么顾忌之处。 “十五重魔土,以我对王丁的猜测,她怕是会一气直下十重,要不然就是直接杀去十五重,与那魔孽大打出手,不然就太不符合王丁的脾性!” 蓦然,疯子岔开话题,忧心忡忡说道。 “魔土之数,以小为善,重数愈大者,其中镇压的魔孽愈是可怕,王丁岂会不知,所以十重之下,魔难重重,据我所知,西天佛主昔日镇压个别魔孽,可是血洒其中,若不是有保命手段,险些酿成佛门动荡,虽然我不知王丁境界如何,但想来是没有那西天佛主厉害,所以如你所说,王丁处境如今是凶险万分!” 张圣人看眼被疯子垫坐的佛门经书,心中一叹,这疯子可真是人精,得罪人的话都让他给说尽了,反倒是罪魁祸首的疯子,因为稳坐经书之上,妥妥佛缘加身,相当于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 “周夫子其实想去魔土都不得去,南天门后那座狗窝,烂是烂了点,但还是会有咬人的狗在,甚至还可能蹦出两位张牙舞爪,贼心不死的老东西,所以那个年轻人独自进入其中,必是凶多吉少,有周夫子帮衬,就会好很多!” 疯子轻吐一气,化去丁点无形因果。 “其实我之前赞誉周夫子的那些话,都是真的,我不过是跑跑腿,动动嘴,周夫子就来了!” 张圣人蓦然心有所动,摸出立命金纸,在其上指尖勾勒,寥寥几笔,金纸之上骤放莹辉,犹如大日悬空,车厢璀璨澄莹,一股浩然之气从金纸上仿佛江**涌而出。 疯子侧视车外的视线依旧不曾收回,乍亮金辉落在半张脸颊,依稀可见密密麻麻形神各异的米珠小字,不过倏忽一现,便化成皮肉白骨模样。 “赦!” 张圣人一声轻呵,双手掐诀,口念咒,五指盖拢压下,将似乎要脱离金纸的大日给堪堪封赦。 一瞬间,车厢浓郁粘稠几乎化不开的金辉如潮水涨落,开始徐徐退去。 金纸下方,多出一个黄豆大小的“真”字,独独占据一片空白之地,周边早先落定的字迹,皆如水中水草浮萍,荡溢漂泊,始终停稳不得。 儒门,有真人,真君子之说,真字寓意之深,立意之重,显而易见。 “张老头,你得出这个字可是得算一半功劳在我头上,说吧,想怎么感谢我这位大恩人?” 疯子伸手拿过立命金纸,审视过纸上下方多出的那个字后,指尖在上轻轻一点,隐隐有跳脱之感的“真”字,便好如潜龙入渊,再无动静。 “张老头,这可是双份喽!” 帮忙悟道一个份量极重的“真”字,是一份。 舍弃自身圣人气运,镇封与己无关的立命字,为第二份。 “一壶半江月就够了,也不给你狮子大开口要什么其他东西,省得你说我这个人不念及往日情份!” 疯子将金纸还给张圣人后,伸手勾了勾手指,笑吟吟说道。 “谢了!” 张圣人摸出一壶半江月,抛给了出力极大的老友,同时感激不尽。 多出的这个“真”字,如今不仅有他圣人气运,还有疯子的财运加持,故而算得上“财大气粗”,所以在金纸之上,挤兑的其他立命字东倒西歪,站定不得。 “没事,从此刻起,这座大天地中的张氏子弟,也算是我疯子半个后人了,这点玩意就当是我的见面礼了!” 疯子仰头灌酒,火龙过境,畅快淋漓。 张圣人没有在意疯子自抬辈分,或是占张氏后人便宜,而是神色古怪看着疯子,欲言又止。 “十年光阴看不出什么,这回是三十年,老话不是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三十年应该差不多了!” 疯子咂摸着嘴回味,知道张老头已经看出他故技重施的这点小手段,所以就看在手中酒水的面子上,坦诚相告。 原来,从疯子撂下那句无耻言辞一刻起,截出来的三十年光阴再次徐徐而过。 “你这般胡作非为,真没事?” 张圣人感受到金纸之上再无涟漪波动,便收纸入袖,肃穆而言。 光阴长河的流势便是天道大势所趋。 河水流速代表了光阴流逝地快慢。 想从河水中截取一界光阴不算难,仿佛面对一座陡峭山势,拾阶而上即可,但想再深入细致地有所作为,可就不再是跨越一两个台阶那般简单,而是需要拆散环环相扣的台阶,取出其中一阶或者几阶,并且还要顾及石阶整体的关联性,可谓是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小意思而已,没有金刚钻,怎敢揽这瓷器活,只要共主大人不发话,我就是这个,所以么得一点事!” 疯子竖了竖食指,本想竖大拇指,但一想到自己千年老二的地位,也就乖乖手随心动。 “共主大人神龙见首不见尾,昔日有幸远远见过一面,当真是惊为天人!” 张圣人感慨不已,昔日他成道入圣,神游长河,远远可见一位白衣女子坐于河畔,望水而思,腿脚没入光阴长河之中,轻轻扑腾,溅起点滴五光十色的水花,身边是褪去的鞋袜。 “不是吧,张老头,你竟然见过共主大人,这种事情怎么没听你提及过?” 疯子一脸不相信的神色,他以为张老头未能有幸一瞻共主仙姿,先前可是一路吹嘘的厉害。 “远观而已,看得不甚真切,再说我当时不过刚刚入圣,神魂之躯如何经得起光阴消磨,所以恨不得远远离开河畔,再说共主大人是不曾在意我的!” 张圣人苦笑不得,但所言非虚。 他不过是一方天地入圣成道的小圣人,这条奔流不息的长河之中,如他这般的不知有多少,所以张圣人颇有自知之明,并未敢上前叨扰。 “呃……张老头,你是在浩然天下成圣入道还是在哪里?” 疯子莫名问道。 “是在春秋大界!” 张圣人犹豫一番后,还是坦诚相告。 “这……不可能吧,共主大人先前可是只身前去春秋大界巡视,那里好像出了点不小的乱子,说是天道错乱,你怎么可能成圣?” 疯子诧异无比地盯着张圣人,感觉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春秋大界,与道门大为相关,我去过一趟,山上仙门多是道门藩属势力,你一个儒门圣人,成的哪门子道,入的哪门子圣?” 疯子愈发惊诧起来,春秋大界纷乱已久,仙门争斗,殃及天道,更是陷山下苍生于水火之中,要不是此座仙墟大界位置太过重要,再就是他于此大有伏笔,否则断然不会舍弃赚银子的大好机会,跑到这里干瞪眼。 “难不成有人……” 张圣人只觉得头皮发麻,脊后凉气直窜。 若是有人在春秋大界设局,刻意更改光阴,令他入圣成道,这意味着什么? “不可能,不可能,春秋大界情形比此座天地有过之而无不及,根本经不起光阴强行加速或者截取……” 疯子嘬着牙花子说道,最令他没想到的张圣人身上竟然能发生如此诡异之事,而且还是在他谋划之前,已经悄然做局,顺理成章与他完美对接。 这得是什么样的人物? “张老头,先这样,你先斩断圣人气运,以防有人暗中做手脚,抽丝剥茧之术,非比寻常,你我小心一点不为过!” 疯子摩挲着下巴,脑海飞速思量着种种对策,在张老头背后做手脚的人,怕是盯瞧张老头已久,恰恰选了一个合适的时间合适的机会,将张老头顺理成章送到了圣人之位。 只是做这一切的目的是什么? 难道未卜先知,在张老头未成圣入道前,已然知晓他与张圣人会有这么一段归途同路? 他来此天地,可是随心而为,没有留下什么蛛丝马迹可寻,即便对方能神游光阴长河,也无法捕捉到他荡漾起的那滴水花,难道纯粹是巧合? “张老头,接下来我做的这件事可能会对你有点不够礼貌,但事到如今,已是无奈之举,还希望你能理解!” 话音落地,疯子起身解开白玉腰带,冲张圣人来了个一泻千里。 疯子身为光阴长河巡主,自带无惧光阴消磨属性,所以他在张圣人身上浇下的这泡童子尿,恰恰甚是完美地利用了这一点。 第二百零七章 光阴少年 一股温流当头浇下! 但即便知道这股以光阴凝水的作用非凡,可真正水到临头的张圣人,仍旧觉得这个疯子此举是在赤裸裸的挟私报复! 就非得当头浇下,不能淋到身上吗? 或者能不能浇水的时候,换个位置,站在身后不行吗,哪怕侧身一点也行啊! 被浇了个通透的张圣人瞥眼疯子璀璨星辉的底裤,赫然是不知何座天地的天幕凝炼而成,星辰闪烁,日月轮转,与天地大道运转毫无异样。 耗费一条天河为自己遮掩天道,这种大手笔,也只有眼前这个疯子做得出来! “你这就不怕暴露自己行踪?” 疯子所有的秘密都被藏在一条底裤之上,这种“丧心病狂”的做法,不可谓不无耻! “怕什子,那些老家伙不会无聊到要看老子一泻千里的地步,所以此地最为安全,也最为意想不到!” 疯子绑系着腰带,说得一脸轻松。 “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才是最安全的,这一点可是参悟良久得出的一点真知灼见,不可谓不受教!” 咧嘴哈哈一笑,打了个响指,疯子并指抹眉,掌心多出一张玉石镌刻的莹烁符箓。 只要疯子愿意,他身上任何一处,都可是一座光明磊落的小天地。 眉心小天地,与不可言说之地的小天地,侧重不同,所放之物自然不同,珍罕程度更是不同。 “张老头,这张玉符,就当你暂借于我的,用完了可是得还,先说好了,酬金得一壶半江月才行!” 疯子说着,顺手将珍贵不输道门天师掌心正法天雷的玉符抛给了张圣人。 张圣人伸手接下,插在头顶纶巾处,默默掏出一壶老酒,递给舍下重本的老友。 老酒敬老友,半点不思量。 “好了,现在你怎么蹦跶,他们也窥视不到,即便有几个手眼通天的,也只能看个大概,不把你看成是我,就算他们是真厉害!” 这道玉符,是疯子昔日先请道老头写下鬼画符后,再请墨子巨匠一笔一划临摹烙印而出,杀伐威力稍许打了折扣,但遮蔽天机的威力,不减分毫。 两大仙门联手造就之物,说是万金难换,也不为过。 十余年光景,废墟之地的妖尸,不过才小有动静,除开被疯子扔回南天门当垫脚石的三位金甲神将,其后不过赶来一位自寻死路的小妖而已,被疯子一巴掌打了个晕头转向,然后丢进气运湖泊喂鱼。 “再等三十年,若是这群膀大腰圆的妖尸依旧缩头畏尾,不肯出手,你我还要再等下去?” “如此等候下去,黄花菜都会凉掉的……” 疯子叹息一声,没忍心说他很忙,还有好几座天地都需要他去有所作为,不然此话一出,必然是两两尴尬的情景。 “光阴长河什么时候拐弯,你还用得着问我?” 在大天地转势之际,所有的小天地都会受及影响,尤其是诸如仙墟大界这类琉璃易碎之地,光阴小小起个波澜,或者流速稍稍改变,或许就会变成一场致命的灾难。 只不过,即将来临的那道弯道弧迹,是他身为长河巡主也无能为力改变的,共主大人都束手无策,他又有什么办法? 有时候,再多银子也不一定好使。 所以,他才想出个李代桃僵之策,先以昔日破碎天地汇聚而成的气运洪流,御水走了一遭,只是那块“磐石”扎根之深,斤两之重,他御水走那一遭,不过是给“磐石”冲了个澡而已,根基丝毫未动。 掐指算来,距离那道弧迹弯道,已然只剩二三百年光景,要无法破开那座天道初成就存在的“磐石”大界,只能让光阴长河稍稍择道而行! 所以,他便想起了被闲置许久的老河堤! 闲置于此荒凉落草,还不如废物利用重现光明! 要赶在光阴长河抵达那道弯道前,先将这里的事情解决掉,首先要做的就是保证这座仙墟大界不会破碎! 妖尸中那几位熬过无尽岁月的老鬼头,想必如他一般,已然看到大势将至,所以才使了这手按兵不动之策,静静等待此座大界的破碎! 大界破碎,对于人族而言,无疑是一场灭世之灾,但对于与尸身打交道的妖尸而言,却是场莫大的好事,所谓我之毒药,他之解药,正是此理。 “三百年,能做的屈指可数,呜呼哀哉,一块等死好了!” 疯子揉揉眉心,一点金光倏忽闪烁,便再无迹象可言。 三百年对于凡俗之人,已然经历轮回五六,但对于山上仙门,不过是小闭一关而已,甚至还不够老神仙打个盹的光景,所以山下世人生死,对于山上仙门而言,与脚下蝼蚁毫无二样。 “送那个年轻人入天门,你是怎么想的?” 张圣人已然趁着疯子说话期间,将被水淋湿的衣服搭晾在车头,只穿着一件亵衣倚在车厢上,望着天际尽头,淡淡而问。 “呃……年轻人不得多磨练磨练嘛,最起码脾性磨练的得沉稳,肩头搁上稍重的担子不至于撂挑子走人,至于境界一事,从来都不是我该关心的,再说体内有那些或生或眠的前辈在,生死一事,我就不再做那自扰的庸人了!” 那个年轻人身上的秘密,必然多多少少被张圣人看个大概,疯子也不想有什么遮掩,如实而说。 说句大言不惭的糙话,那个年轻人即便站着被某些老东西杀,但凡能看透一二的,也不会蠢到真敢痛下死手。 当然,人族之外的,不包括其中。 听疯子说了一堆罗圈话后,张圣人知道想必是多有不便,不然微醺上头的疯子,可是出了名的敢说话! “那就没什么了,要不进去走一遭?” 望着废墟深处,张圣人平静说道。 “张老头,你终于想开了,这样才对嘛,再说那些徒子徒孙,你管得过来吗,后辈自有后辈福,说不定你辛辛苦苦插手管事,到头来还落得多管闲事的埋怨,好在你幡然醒悟,拨云见日,可喜可贺!” 疯子眉开眼笑看着张圣人,真心为自己这位老友开心。 在他这位老友脊后,除了压有圣人老爷该背负的东西,还担着整座张氏后辈福泽,所以他这位圣人老爷做得委实辛苦。 天下圣人老爷都一样,皆有后辈子孙,自然个个皆辛苦。 “走吧,既然山不过来,那我只能过去,妖尸不出来,我老头子只能进去,多说无益!” 张圣人把晾晒差不多的衣服穿好后,从袖中抖出一点金辉,金辉触地,摇身一变成为睡眼惺忪的小书童。 “醒醒,要出发了!” 张圣人笑道,这道有着他一二神魂的书童,也算是他幼时记忆的成长再现,可惹人生笑的是,他记得自己幼年可不是这道贪睡好吃的讨喜样子,悬梁刺股,凿壁偷光,囊萤映雪,皆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先生,咱这是要去哪里啊?” 因为睡眼惺忪,所以小书童环顾茫然,前方除了一眼望不到头的湖泊,再就是残垣断壁的废墟。 “去废墟之地看一看,你驾车,先生驾车的水平实在不敢恭维!” 张圣人摇摇头一笑,又揉了揉自家书童的小脑壳,柔声细语。 “嘻嘻……” 小书童故意干咳一声,挺直腰板,仰着小脑壳,斜眯自家先生身旁不动声色的疯子。 “小老弟,你驾车的水平,当真是举世无双,天下独一份,四平八稳,好如王八趴地,坐上那叫一个气定神闲,厉害,厉害,佩服佩服!” 疯子如何能不知小书童是在等着他赞扬,所以连忙上前,竖起大拇指,拍了个大大的马屁。 “是吧,我这驾车水平,那就是王八趴地,稳当的很哩!” 未曾觉察出疯子话里的意思,小书童拍着自己小胸脯,说的那叫一个神采飞扬。 “小老弟,走起!” 疯子一挥手,率先跃上马车,张圣人紧随其后。 等二人落座坐稳后,小书童挺着腰板,本想气势如虹一跃而上,结果无奈腿短没蹬好地,身子一个趔趄,堪堪挂在了车头之上,疯子连忙眯眼假寐,假装不曾看得,张圣人亦是眼观鼻鼻观心,好似神游。 小书童余光掠过车厢,连忙深吸一气,将浑身的气力使出,撑着胳膊手脚并用好不狼狈爬上车头。 颇为心虚地轻吐一气,小书童正了正心神,拽着早就蓄势待发的老伙计尾巴一扥,白马一声长鸣,四蹄如飞,马车风驰电掣而去。 “张老头,你小时候就这幅德行,肯定没少吃家里长辈的鸡毛掸子吧!” 疯子手指先在厢帘上轻轻一划,车厢中顿时变成一方小天地,说起话来自然也就不再避讳驾车小老弟的心情。 “呃……我与他还是多少有出入的,毕竟神魂只占一二,就好像一颗新种子埋进土里生发,你能说长出来的树还是一模一样的吗?” 张圣人摇摇头,他于这神魂一术上的造诣,与眼前疯子是断然无法相提并论的,疯子可以以一化九,且皆为独立且互不影响的个体,但他至多能化出这一个,而且还是互为影响的那种,做不到斩断因果,无惧无畏。 “张老头,莫不是你把幼年那段光景叠加在这小老弟身上,想观景而揣摩轮回不成?” 疯子蓦然看着张圣人,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不行啊,许你一化九作死,不许我以一观轮回?” 张圣人嗤笑一声,翻了个白眼。 “张老头,你就是属狗脸的,说翻就翻,这门技法可是耍的溜哎!” 疯子轻抬屁股,以屁还礼。 张圣人挥袖,清风缭绕,但只限于自己周身。 疯子屈指一弹,厢帘撕开一道口子,堪堪将车厢异味排出。 “先生,咋的一股子臭鱼烂虾的味道,莫不是车厢后储存的咸鱼坏了不成?” 小书童扒开厢帘,深嗅一鼻,皱着小眉头,一脸担心。 “么得事,么得事,小老弟,专心驾车就好,咸鱼有我看着,坏不了!” 疯子揉了揉小书童的脑壳,笑道。 “哦,疯子那你就辛苦一下,多翻晾一下那些咸鱼干,要是还没吃却坏掉了,可是心疼人啊!” 小书童锤着小胸口,认真说道。 “张老头,你小时候怕是没有小书童可爱,我敢拍着良心说!” 疯子重新开启小天地,将小老弟隔绝在外。 “确实如此,小时候只知道一心读书,书读累了,就提笔练字,字练累了,就开始读书,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同辈的小伙伴都在疯跑着玩闹,放纸鹜,捉泥鳅,逮蜻蜓,漫山遍野追着兔子跑……我只能老老实实坐在自家小院,隔着院墙听外面同伴们欢声笑语,我记得一次实在忍不住了,就爬上墙头,看着院外骑兵打仗的小伙伴,那叫一个开心!” 张圣人呵呵笑着,神色中浮现一丝丝逝去的美好。 疯子眯眼听着,不置一词。 “结果那天因为看的兴起,耽搁了练字,等我娘从地里回来后检查字帖,发现后几张写的潦草不堪,好似鳖爬,泪珠子一下子就掉了出来,吓得我再也不敢因为偷玩而耽误看书练字,那次好像是我娘第一次当着我面哭!” 张圣人淡淡说着,话语里却流露出一股异样情愫。 “幸福的童年相差无几,不幸的日子却是各有不幸!” 疯子眯眼望着车外,谁也不知道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究竟在想些什么。 “我娘辛苦了一辈子,到头来还是没能跟着他最心疼的儿子享一天福,临了之际,还拉着我手说,看到我进了学宫当学子,她就已经很开心了!” 张圣人抖擞衣袖,立命金纸飞出悬空,张圣人指尖在其中一个“家”字上轻点,涟漪四散,如水波荡漾,浮现一副光阴图。 一位卧床不起的枯瘦妇人,被疾病折磨的不人不鬼,已经到了气若游丝的地步,但看着跪在床边的青涩少年,还是努力挤出笑脸,眼神温柔至极,嘴唇微张,说了什么。 青涩少年眼泪瞬间夺眶而出,脸上写满了不舍,心疼,后悔,自愧之色。 在妇人床边,还有一位少年,刚端着药汤小跑而来,但当端药少年闯进光阴图中,却是离奇变得模糊不堪,仿佛云雾缭绕,根本看不真切面容。 “谢谢你!” 张圣人对着光阴图中端药少年,真挚说道。 蓦然,光阴图中被云雾缭绕的端药少年,却是冲空中挥了挥手。 第二百零八章 顺手为之 当穿过恍如无物又类如天幕一样的法阵后,一座时节絮乱,气息冲霄,山水城池之间有大美的天地,赫然呈现在二人眼前。 一座法阵遮蔽天机,同时示人以残垣断壁之态。 这便可见妖尸并未是一些小说家笔下所言那般,尸身枯敝,神魂腐朽,好似行尸走肉。 哎,书生误国,说的就是这些学未有成,就急着出人头地的半瓶子读书人,典型的害人匪浅,祸害遗千年! 疯子叹息一声,心中腹诽。 身畔有顶着半个儒门圣人的张老头,跳脚骂娘,指天骂地的事情,就再做不得喽! “张老头,是不是觉得很震撼,也很心酸?” 二人眼下正坐在一座皇城金銮殿的大殿屋顶,疯子收回眺望远处的视线,平静说道。 本以为会是一片哀鸿遍野,流血漂橹的凄惨世面,以为少了儒门经世济民之术,刚柔并济之法的帮扶,这里会沦落成妖尸的喜乐园,快活地,人族会被打压欺凌,成为被妖尸踩碾在烂泥里的蝼蚁! 但似乎一切都错了! 二者屁股下的这座金銮殿,正大光明的匾额下,代表无上权柄金椅之上坐着的,是一位年富力壮的人族男子。 在刚刚散去的朝会上,疯子听到从这位人族君王嘴里不断蹦出“拼至一兵一卒”、“阵前将士正浴血奋杀”、“后方朝臣却急着辞官保身”、“国将不复,何谈小家”……等痛心疾首之言,似乎还伴随有几次玉盏破碎之声。 这种情况,放眼万古长河,屡见不鲜,疯子觉得没有什么可为之心寒或者愤懑的。 因为,这才是真正的人性展现。 他问话张圣人的震撼与心酸,自然不是指眼前这点不值一提“国将不复”的惨淡光景。 极远处,一条兵火交戈的火线将这座天地分开,一方是鬼哭狼嚎,杀气冲天的妖尸大军,一方是沉默无言,节节败退的人族将士。 “震撼谈不上,但心酸还是会有,弹丸一国之力抵挡一座天下的妖尸大军,以卵击石,螳臂当车,不可能不艰难,不心酸……” 张圣人神色稍有异样,眉梢的皱纹悄然间堆积。 “但我更觉得开心,觉得难能可贵,面对妖尸洪流大军,这些人族将士并未丢盔弃甲,兵败如山倒,而是当仁不让挺身而上,以身之小死对抗覆国大势,这种取死之道,真真重于山岳,重于千言万语,重于国之将覆……儒门看似败了,但先师却赢了啊!” 疯子眯眼远眺,那条即将崩溃的战线上,因为几个大妖的加入,局势明显发生转变,胜利的秤杆即将倾斜向妖尸大军。 至于张老头说的什么儒门败了,老书袋赢了的话,他是半点没有听进耳畔。 “等我一下!” 疯子撂下一句后,便一线飞掠而出,须臾出现在数百丈之外,当身形再次出现,又是再更远之地。 疯子并未动用缩地成寸,一步登天之类的秘术,而是御风疾行,天空中云海被一线撞开,久久不聚。 这座天地经不起疯子再动用任何的术法,人族岌岌可危的气运若是被他再挥霍,这场坚持数百年的人族战争,便再无反败为赢的可能。 张圣人自然知晓这个疯子一身术法高低,与天地气运息息相关,所以在涉及气运一事,是没有任何的多余想法。 毕竟,在气运一事上,疯子可算是万古第一人。 在张圣人视线中,那条僵持不下的战线,随着一道流光落下,形式骤然发生了变化。 流光掠地,先在妖尸阵前,一气横掠数百里地,身穿一副古朴无华的护身石甲,将冲杀最盛的数万妖尸大军撞的人仰马翻,死伤无数,先暂且压缓了妖尸大军的凌厉攻势。 又掠空画弧,在倏忽之间换上一副彩虹法袍,然后抖擞衣袖,三具巴掌大小的如真玩偶当空坠落,触地即化为十余丈高的傀儡机关甲士,一律身披墨黑战甲,手持千斤紫金重锤,当傀儡机关甲士堪堪站定,三道符胆充沛如一江之水的符箓当即没入甲士眉心。 倏忽间,掠空悬停的疯子手掐诀口念咒,在轻呵一声后,三具傀儡机关甲士当即开始横冲直撞,抡臂重锤夯砸,一时间,地动山摇,尸骨碾泥。 疯子视线在乱成一锅粥的妖尸大军中快速扫掠,落在几道境界略高的大妖身上,而后捻出一张失传已久的“镇尸”符箓贴在胸口,这才长吸一气,俯冲而下。 要神仙打架,岂能束手束脚! 镇尸符箓,作用除开镇尸,符胆还有暂做精气神中转枢纽之效,以气换气,将符胆中藏储的海量尸气涌灌全身,如此操作后,疯子便相当半个尸人,再放开手脚撒泼,即是合乎此地天道法理。 对于人族气运,更是影响甚微。 俯冲疾下,任凭几位反应过来的大妖法宝轰砸在身,疯子笔直一线,恍如神仙挥刀,堪堪将两位法宝轰砸最猛的仙王大妖一分为二,然后打个响指,神魂肉身皆轰然炸裂。 血泥纷纷如雨落。 不远处,三具傀儡机关甲士,横扫千军如卷席,妖尸大军溃不成军,纷纷化为残肢断臂,一地鬼哭狼嚎。 接连锤爆四位大妖脑壳后,一身血水的疯子眯眼远眺,而后并指抹过眉梢,再屈指崩弹,一线彩丝瞬间远去。 妖尸大军军帐前,被吓破心胆的妖尸大将,正下令鸣鼓收兵,孰料刚离开周身大妖庇护之地,眉心即被一抹彩光洞穿。 不待帐前大妖出手救人,妖尸大将头颅便轰然炸碎,神魂彻底湮灭,再无任何秘术可重聚。 “带个话回去,就说神仙老爷看你们妖尸不顺眼,这次屠阵只是小小警告,若是百年之内,再敢大军压境人族,神仙老爷就会亲自去妖尸藏身的老鼠洞走一遭!” 一线彩丝在帐前大妖头颅周边旋绕一周,便好如蛟龙入海,在妖尸大军中走起水来,丈远之内,妖尸皆被凌厉剑气搅碎。 重新回到金銮殿屋脊的疯子,顺便还去皇宫一处花园湖水中洗漱了一下,换上一袭赛雪压霜的白袍,手里还握着一把古香古色的折扇,配上故作样子的书生气,还真有八九分人模狗样的味道。 畅快出手归来后,疯子可谓是神清气爽。 “痛快了?” 张圣人呵呵一笑,看眼宛如变了人一般的疯子。 “五六分畅快而已,要是放开手脚,这些虾兵蟹将,加起来还不够凑成一盘小菜佐酒!” 疯子摇头晃脑说道,一手却是极为破坏形象的在脊后抓痒。 “这三具傀儡甲士也是从墨子巨匠手中讨来的?” 一直只闻其名未见其形的傀儡机关甲士,张圣人眼下是第一次看到,这种山上诸多仙门一心想讨买用以守山护阵的奇巧之物,却是被这家伙拿来丢掷如顽石,用于战场冲杀,不得不说,疯子真的是疯子。 “我要说是墨老头死皮赖脸求着我收下的,你自然不相信,所以……算是我花了几两银子买来的,而且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那种!” 疯子看张圣人站如老松,便说着走了过来,用后背在张圣人身上蹭痒。 “张老头,要不你替我抓痒,我送你一架这玩意如何?” 疯子并无玩笑之意,一脸认真的说道。 “成交!” 张圣人当即一口答应下来。 “左上方位……稍微用点力……” 疯子眯眼享受,舒服至极。 诸如这种奇巧之物,他随随便便一拿出就是千八百件,这根本算不得什么,昔日有一段光景,就是专门收集这类物件,不论是墨子巨匠,还是机关鼻祖鲁老头那里,都被他翻了个底朝天。 所以,用一架傀儡甲士,换来圣人老爷一顿抓痒伺候,委实不亏啊! 若是传出去,岂不是万古流芳! “差不多,该收手了!” 张圣人看眼远处战场,先前还是气势如虎的妖尸大军,如今已经偃旗息鼓,如鸟兽散,数十万的妖尸,眼下也就能剩留十之三四,多半已然沦为沾脚的血泥。 只是,脚下这座金銮殿内正为战势心急如焚的君王,尚不知情。 “早不早,给它来个一锅端岂不是更好?” 抓痒抓舒坦,打架打怯意的疯子,眯眼思量。 “穷寇勿迫,此用兵之法也!” 张圣人轻语。 “兵家老祖,心思学问,不输先师!” 疯子翻个白眼,只当没听见。 “别显摆了,什么都过犹不及,你这次救下这场战势,那下次,下下次呢?次次你都能出手相救吗?所以适可而止最好,既能打压妖尸大军的气焰,令其不敢再轻举妄动,又能让人族将士休养生息,你说的百年光景堪堪好,足够一座皇朝卧薪尝胆,奋发图强了,所以不能把妖尸大军斩尽杀绝,至少这片天地不行!” 张圣人思量后,说道。 天地气运,人族占一,妖尸为九,看似大势已去,但因为道门中有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之说,且张圣人仔细看过这座皇朝气运,赫然是先师昔日所留,所以思来想去,决定还是静观其变为好。 “一二三回来!” 疯子骑跨在飞檐琉璃兽上,冲极远处的战场挥了挥手。 倏忽间,三具傀儡甲士破空而至,依次在空中排开,只不过已然恢复巴掌大小的玩偶形状。 “你挑吧,张老头,一二三都在这里了!” 疯子懒得大费脑筋给这些奇巧物件起名字,一来是因为数目太多,要是个个都得想出一个顺口的名字来,那岂不是相当于给一座凡俗皇朝百姓起名字,二来则是这类物件是消耗之物,这次用上没什么损毁,但下次说不定就成了一堆破铜烂铁,为一堆注定是破烂的东西起名字,他还真没有这个闲情逸致! “君子不夺人所好,就这个吧!” 张圣人指着右手边的一个玩偶,正是疯子嘴里的那个“三”。 疯子一挥手,三号玩偶落入张圣人手中,其余两件都被收入袖中。 “走吧,来都来了,不去这皇城根转一遭,岂不是喝酒不配菜,味道多少寡淡了些!” 疯子指着远处喧嚣热闹的街道,刻意在某个字眼上加重了语气,即是提醒,又是点拨。 “喝酒可以,但事先说好了,我们儒门弟子可是出了名的两袖空空!” 张圣人抖了抖衣袖,哭穷。 “无妨无妨,喝酒你请客,我掏银子就好,一举两得,妙哉!” 疯子撂下这句话,身形已然出现在远处街道之上。 喝酒一事,他岂能居于人后! 桃香居,一楼大厅。 疯子与张圣人挑了张靠窗的位置坐下,点了店里最好的桃花酿,外加几道店里的招牌菜肴,就随便丢出五两银子赏给了端茶倒水的小二。 兴许是一袭华袍太过惹眼,又或许是出手太过阔绰,疯子从踏进店里直到点好酒菜,大厅中的议论之声便没有断过。 一字一句,皆清晰入两人耳。 “啧啧,张老头,瞧见没有,这就是咱的人气,可不理当如此嘛,就咱这气度,样貌,走哪不是这样,多少神妃仙女都如此误了终生,真是令人头疼!” 疯子唉声叹气说道,但嘴角挂带的笑意,已然将其出卖。 “你要是把你脑袋上那顶偷来的帽子拿掉,或许就没有这么多非议了!” 张圣人翻个白眼,一语戳破。 原来,疯子临走前,顺手牵羊从金銮殿上带走了那位君王的金玉冠冕,如今正戴在自己脑壳上,所以店小二才会格外的客气。 “这怎么能是偷呢?” 疯子随手摘掉金玉冠冕,没入衣袖,然后双手撑下巴,趴在桌上,望着人来人往的街道,淡淡说道。 视线中,一位尾随两位妇人身后的市偷之人,正将其中一位妇人的绣囊摸出,动作隐蔽,神鬼不知,一看即是久经此道的老手。 只是奇怪的是,市偷之人将到手的绣囊丢掷在妇人身后,等妇人走出几步远后,方才出声喊叫妇人。 待妇人闻声回身,发现一脸老实像的汉子手里捡拾起的绣囊正是自己丢失的那个,顿时感动不已,连忙上前道谢。 疯子收回视线,摇了摇头。 后面发生什么事,他用脚指头想都能知道,只是可惜了那位心神良善的姑娘! 自古深情留不住,唯有套路得人心。 “不想拔刀相助了?” 张圣人看眼窗外说道。 路不拾遗的老实人,心神良善的好姑娘。 一颗心图财,一颗心暗许。 “那还是我吗?” 疯子笑了笑,屈指一弹,一抹流光飞出窗外。 街上,捡拾绣囊正与姑娘眉来眼去的老实汉子,腰间以下,衣服蓦然脱落,七八个沉甸甸的钱袋子,怦然落地。 第二百零九章 可做的不可做的 心地良善的姑娘看着散落一地的钱袋,目瞪口呆片刻,终是明白过来。 一记撩阴脚倏忽踢出,直中靶心! 样貌尚有六七分的老实汉子,被这突如其来的露馅,打了个措手不及,正想着这该死的裤子脱落的真不是时候,只觉眼前一抹黑影袭来,随之而来的就是撕心裂肺的疼痛! “哎……呦!” 一声刺耳的嚎叫,瞬间响彻整条大街。 出手毫不心软的姑娘弯腰捡起地上属于自己的绣囊,根本未曾再看一眼这个突然推开她心扉大门一丝缝隙的男人,转身大步离去。 蜷缩成虾的男子渐渐被围观百姓吞噬。 “你这坏人姻缘的无良行径,可是要受天谴的!” 张圣人摇摇头,有时候一点恰逢其会的误会,也会造就一段美满姻缘,谁敢保证偷窃绣囊的老实汉子日后不会因为心爱女子而痛改前非,浪子回头,从此恩爱成双,举案齐眉? 老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其中即有此理。 先师还曾传下教诲,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佛门也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一说。 所以无论是先师圣贤还是佛主,都是对世间苍生给予最大的善意,知错能改也好,放下屠刀也罢,是以一种广而博大的心胸去看待世间苍生百态,这便是圣人佛主与凡俗最大的不同之处。 今日若是没有疯子这般横生枝节,他也断然不会视而不管,但远不会如疯子这般棒打鸳鸯粗暴,他自然会选择静观其变的温和方式,至于结果如何,那只能看二人情缘深浅。 “张老头,是不是觉得我这一手扒人裤带的行径太过极端,有棒打鸳鸯之嫌?” 疯子捡吃着盘子里的花生米,望着窗外街道,乐呵地说道。 街道上,本就鸡飞蛋打的老实汉子,或许是今日出门前没翻家里黄历,故而被暴起发难的姑娘重伤后,又被街上其他丢失钱袋的百姓来了个痛打落水狗,结结实实吃了一顿拳脚。 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不过如此。 “张老头,这便是我与你们这些儒门圣人老爷最大的不同之处,你们可以亲眼看着一位情窦初开的美好姑娘任由坏人打着谈情说爱的幌子采撷欺负,还美其名曰为什么不完美的爱情也是人生必要经历的一关的狗屁话,难道这世间好姑娘非得经受摧残后,才能得到美好的人生吗,我看未必如此,郎才女貌就是你们这些儒门圣人编织出来的最大一个谎言,凭什么是郎才女貌,不能是郎貌女才,我看刚才那位姑娘秋风扫落叶一般的腿脚,就相当的才华横溢,比起只知道琴棋书画的锦绣女子,可谓是人间宝藏了,我相信那位姑娘以后必然有美满幸福,子孙满堂的好姻缘!” 疯子夹起一粒花生米,屈指弹出窗外,直中好如一条丧家之犬的老实汉子眉心! 鼻青脸肿刚踉跄爬起来的老实汉子,再次一个重摔,躺翻在地。 “张老头,你看这种人,有错在先,受了惩戒后,反而不知悔改,还满脑子想着如何报复回来,待人太过仁厚,这就是你们这些圣人老爷最大的错,并且好坏不分,总想着坏人做坏事,是可以给机会悔过自新的,但是我就想替那些平白无故受坏人伤害的好人问一句,凭什么?” 疯子嘬饮一口酒水,淡淡笑着。 “其实,我最欣赏你们儒门那位提出性恶一说的圣人老爷,只可惜一直未能有幸一见,他日若能相见,必然是一见如故,流芳千古的一桩美谈,说句心里话,老书袋那件事做得可不够圣人啊!” 疯子给张圣人倒满酒水,就自斟自饮起来,一口气连饮三杯后,方才停下。 “儒门的事情,你懂个屁,自认为看了几卷圣贤书,就觉得自己俨然比先师夫子还要厉害了是不是,那桩险些酿成儒门内斗的公案,远不是你看到的那般简单,先师放逐那位担任过学宫大祭酒的圣人于天外,想必是有所谋划,至少我敢以头上这顶圣人帽子担保,先师此举不是徇私!” 张圣人面色凝重,盯着桌上酒壶说道。 昔日先师逐圣于天外,可是引起过巨大非议,甚至不亚于那场学说内斗,甚至于整座儒门甚至众多大界仙门都在等先师一个答案,可先师却不曾透露什么,只说了句是非公道留余后人评。 疯子摩挲着酒杯,点点头,不再言语。 以他看来,先师老书袋断不是什么徇私之人,这一点不用张老头拿圣人帽子担保,他与老书袋打交道的时间也不短,自然一清二楚。 “其实我想说的是,人犯错还不悔改,圣人老爷说对此可以原谅,但我不行,我要做的是送这些人去见圣人老爷,让他们当着圣人老爷的面,理论个黑白对错。” 疯子龇牙笑道,看上去隐隐有几分面目狰狞。 “先师已经自坠轮回,你送他去见先师,能见到个鬼!” 张圣人夹起一粒花生米,轻抖手腕,一抹残影掠出,堪堪将掠出窗外的花生米撞碎。 算是旧了街头老实汉子一命。 “张老头,敢不敢与我打个赌,就赌这个老实巴交的汉子会不会去报复那位姑娘,赌注就两壶酒水,如何?” 疯子笑容玩味说着。 街上先前围观的百姓已经散去,莫名遭受“大劫”的老实汉子可谓是凄凄惨惨戚戚,胯下隐隐作痛,头脸更是鼻青脸肿,眼睛里闪烁着摄人的阴厉光芒,趴在地上好如落水狗。 直到余光扫量过四周,感觉再无人关注后,汉子方才龇牙咧嘴从地上爬起,先前出手最狠的那几人他都印象深刻,待他养好伤势,再做思量寻仇也不迟。 至于,那位险些毁他人生的姑娘,嘿嘿,先前是图其财,却不曾想过要害其命,但白白受此大辱一脚,不做点辣手折花的男人勾当,怕是对不起他掉在地上的这点脸面!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阎王好蒙,小鬼难缠,他不信悔污掉一个女子名声,用的了什么三十年! 一瘸一拐走着,汉子也浑然不在意街上行人目光,就几乎赤身光腚而行,嘴角却是扬着浓烈笑意。 一路穿街过巷,汉子来到一条断头巷子,在巷口扶墙稍稍喘口气,捎带余光扫量过身后并无什么人尾随后,汉子方才走进巷子,来到一座死气森森的院门前。 熟练地轻扣开门扉,开门的是位身如水缸的侏儒,汉子一巴掌拍在侏儒头上,笑着骂了句给爷爷开门也不跑快一点,就晃悠着身子走进了院子。 “水缸,老毒物这几天如何?” 汉子自顾自在院中石凳上轻轻坐下,一阵龇牙咧嘴。 “还是老样子,你又不是不知道,除了那些东西,老头子可是谁也不待见!” 侏儒约摸有汉子腰高,因而汉子坐着,侏儒站着,看上去却并无差别。 被老实汉子唤作水缸的侏儒面颊有一道长长蜈蚣疤痕,随着其刺耳的说话声,面颊颤动,疤痕恍如蜈蚣爬行,看上去渗人不已。 “上次给老毒物掳来的那对姊妹花,想来滋味不错,老毒物可曾睡觉都笑醒?” 老实汉子咧嘴大笑,眼角闪过一抹厉光。 “鬼爷,你是不知道,自打你送来那对姊妹花后,老毒物可是整整折腾了三天三夜,等我进去收拾战场时,那二位已经气若游丝,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 侏儒诡笑着,后面他拾人牙慧的事情,就用不着再多说什么。 “去,先给我拿点金疮药,今天在街上失了手……” 汉子又是一巴掌拍在侏儒斗大的头上,催促道。 侏儒似乎已经习惯,嘻嘻一笑,一溜烟跑进屋子,眨眼之间就端着一个木盒子跑了出来。 汉子接过木盒,搁在石桌上打开,盒中摆满各种瓷瓶,视线在其中扫量一遍后,汉子拿起一个绿色瓷瓶,擦掉瓶塞倒出一粒药丸,毫不犹豫仰头吞下。 “他娘的,老毒物做的这些药丸全是一股子骚味……” 汉子啐地一口浓痰,骂骂咧咧。 将木盒送回屋子又跑出的侏儒闻言一乐,欲言又止。 “想放屁就放,憋着不难受?” 汉子瞥眼被他打骂皆无任何不满的侏儒,笑骂道。 “鬼爷,老毒物这药丸里可是有女子的落红之物,不怪你说有一股子骚味,嘿嘿……” 侏儒说罢,笑着主动探过头去让汉子拍打。 “滚你娘的,你这颗脑壳还是留着让那刘寡妇舒服吧,你们这对奸夫**,眉来眼去,勾勾搭搭,真他娘看着膈应!” 汉子这次却是一脚将侏儒踹出老远,胯下的伤势似乎已然痊愈。 “鬼爷,那刘寡妇最先可是看中的是你,只不过你不好这口,被我给顺手拿下了而已,要不然你想玩,我退出如何?” 侏儒从地上滚爬起来,又来到石桌前,笑道。 “那刘寡妇可是这十里八街出了名的风骚狐狸,在她那张床上睡过的汉子,比他娘的去过明媚楼吃酒的人还多,也就你不嫌口重,拿那骚货当个宝!” 汉子呵呵一笑,本想再拍打侏儒一巴掌,但抬了抬手,却是没有动作。 “鬼爷,你是不知道,那刘寡妇吹拉弹唱的口技可是一绝,享受一次,其乐无穷啊!” 侏儒吸溜着鼻涕,咧嘴嘿嘿笑道。 脸颊上的蜈蚣疤痕,不知何时挪移到了额头部位。 “水缸,你可得小心,那骚货来历不明,闹不好可能是混进来的妖尸,万一给你来个白骨佳人,不得把你吓缩回去!” 汉子手指敲着桌面,眯眼思量。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鬼爷,你是没享受过,不然也不会说这话了!” 侏儒跃上石凳坐下,给二人倒了杯茶水。 “不说那刘寡妇了,他娘的晦气……老毒物还得几天才能醒过来,我有重要的事情找他商量!” 汉子看着门窗紧闭的一间屋子,咬牙切齿。 “估计还得十天半个月,快的话也得三四天,这次他吞吃的据说是什么阴神丹,老毒物可是特意叮嘱我,不要让任何人打扰他,一旦稍有差池,可能他就活不过来了!” 侏儒喝口升腾着血腥气味的茶水,杯中之物,鲜红似血。 “这……水缸,那你先查一个女子的身份,等有结果了再说!” 汉子将那位女子形貌详细说了一遍,他要出手开始报那一脚之仇! “鬼爷,你稍等!” 侏儒从石凳跃下,跑到院子一角的一排竹笼里,摸出一只翎羽骨白的飞鸽,然后碎碎念叨一番,朝空中一抛,飞鸽快如疾风,破空而去。 “鬼爷,很快就会有消息了!” 侏儒重新跃上石凳,端杯喝茶。 “水缸,老毒物养的这些飞鸽,他娘的看起来咋流露着一股子邪性,好像要吃人一样!” 汉子视线扫量过院角那一排竹笼,笼子里除了飞鸽,还有一些他根本叫不出名字的活物,看的他心神有些慌。 “嘿嘿,鬼爷你有所不知,这些活物可是老毒物喂了药丸的,厉害不厉害,还真不好说!” 侏儒舔着嘴唇说道,赫然露出一条分叉红舌。 “老毒物也是他娘的瞎折腾,有养这么一堆玩意的时间,还不如去明媚楼好好干他娘的喝上几天几夜的酒水!” 汉子揉了揉脸,掌指间多出一层蜕掉的人皮。 “水缸,你还别说,老毒物这大药丸可是没的说,这点小伤好的真快!” 随着汉子将脸皮搓开,一张崭新的面孔出现在汉子脸上。 话音落地,汉子已经顺着撕开的人皮,从头到脚开始撕扯起来,好如活物蜕皮。 “鬼爷,这皇朝都快被妖尸大军攻破了,你都没想过找条后路?” 侏儒落地,把汉子撕掉的人皮一一捡起,然后丢到竹笼里。 “水缸,老毒物什么来历我管不着,但是你什么出身,我可是一清二楚,你一家都是被妖尸杀死的,要不是那打更的秦老头把你收养,怕是你也活不到今天!” 汉子狐疑看眼侏儒,说道。 “就算咱是坏人,但也还是人,绝不能他娘的跑去当什么妖尸,水缸,鬼爷可给你说好了,要是你投敌当妖尸,咱这点交情可就真的没有了!” 汉子拍着侏儒斗大脑壳,肃穆而言。 “鬼爷教诲的是!” 水缸晃悠着斗大脑壳,吐出分叉红舌,连连称是。 第二百一十章 天壤之别 “天底下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郎情妾意甜如蜜时,觉得彼此对方通如神人,独领风骚;翻脸断情恨他死时,觉得对方也不过如此,哪哪都看着不堪入目,心想自己曾经怎的会看上这位一位,心里懊悔不已,直恨自己眼拙单纯,年幼无知。” 在疯子与张圣人坐在街边茶摊,张圣人看着街上互相斥责的一对璧人,略有感慨地说道。 斜对面是条断头巷,正是那位被疯子戏弄一番差点送去见先师的老实汉子踏进的地方。 街头,一对昔日璧人吵闹的不可分交,男子看着出身不俗,腰间悬着一块晶莹剔透的良玉,只是眼下被纠缠不休的女子攥拉在手,男子话不多,只是面色凝重,皱眉盯着与之不依不饶的明媚女子,俨然有几分读书人不与女子争辩的风骨。 街头行人焉有遇热闹不瞧之礼,纷纷驻足围观,只恨街边那卖瓜子花生的摊铺老板委实不会做生意,有热闹瞧,嗑吃瓜子花生的人能少的了? 疯子听到张老头感慨,并未搭茬,乐呵呵的端着碗茶水,边和边看。 街头使出十八般武艺的女子看男子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愈发变得气焰凌厉起来,甚至开始声泪俱下将二人昔日之事一桩桩一件件抖擞出来,什么男子是看上她家世才死皮赖脸写诗追求的她,男子吝啬不舍得为她花银子,男子已有家室云云,女子说的是义愤填膺,声情并茂,不比酒楼说书先生那张口舌差弱分毫。 “啧啧……” 疯子眯眼细听,俨然入戏,听后连连赞叹。 “自古薄情多是读书人,红颜易老,繁华落尽,好可怜!” 夹吃了一块糕点后,疯子不再细听,转过身给自己倒茶,淡淡说道。 街上围观行人,当看到女子声泪俱下的控诉,纷纷指责起不置一词的男子来,什么负心汉,忘恩负义的小白脸,吃软饭的小男人等等,不过片刻光景,男子脑袋上已经被按上一大堆言简意赅的污名。 “这些名头听上去还真他娘的让人嫉妒,小白脸,听听这名字,多秀气!吃软饭的小男人,啧啧,软饭硬吃也是一门手艺活啊!” 疯子扫量着手中茶杯,杯中赫然是女子拉扯男子腰间良玉的画面。 “你说这女子也是死心眼,哭诉的时候不会再多挤出点泪水,眼泪难道还要花银子吗,讲说往事时还能再生动具体许多,给众人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最好,要让看热闹的人有憋屈,不满,甚至愤怒,最好遇上几个爱不问青红皂白就拔刀的大侠,上去能对男子一顿打削最妙,这方面还得勤加练习,打人的绣拳也么得半点气力,有打情骂俏之嫌,会引起人误会,最后要是把拽扯良玉的手及时松开,配上前面精心铺垫的故事,最后应该问题不大……” 疯子看着杯中画面,评头论足,甚觉有趣。 女子本是那街头游走的惯窃,因为行窃时被男子发觉,这才急中生智上演了这么一出璧人相看两厌的故事,加上女子本就是心思灵活懂得利用人心的机灵鬼,一番声泪俱下的哭诉,更是把所有围观之人无形之中拉拽到自己一边,在操弄人心一事上,始终鲜有多言的男子,就明显落了下风,尤其是情之一事上,女子本弱,最易得到众人无形声援,故而男子从头彻尾,可以说是被那位女贼逼得毫无还手之力。 疯子一开始没搭茬张圣人,就是他比张圣人站得高,看的真切,不站立场的冷眼审视,所以细听一番后,也就拨云见日,恍然大悟。 “既然女子为窃玉之人,为何男子不开口直言,甚至面对女子悍妇一般的拳打脚踢,也并无任何的反应,他是不相信围观之人,还是不相信这世俗法理?” 张圣人皱眉疑惑而问。 疯子扭头挑了挑下巴,示意张圣人扫量围观之人。 “张老头,你看这些义愤填膺的围观之人,还看不明白吗?自打女子开始编造璧人分手的谎言时,男子就已经处于先天的劣势处境,在围观之人看来,这样明媚讨喜的女子纵然有百般不对,男子理当宠之爱之,何况男子脑袋上还顶着负心汉吃软饭的名头,这在围观之人眼里,更是一顶不可忽视的大帽子,人家女子对你百般好,怎的你不报恩反而恩将仇报,这就是天理难容的事情了,所以不论男子如何开口解释,心里立场早早站位的围观之人,是不会相信男子一字一句的解释,至于男子挨上女子一通拳打脚踢,这在众人看来更是爱之深恨之切了,若是男子当时还手反击,张老头,你信不信当场就会跳出来几人声援先动手的女子?这就是大势所趋,民心所向,任凭男子从头彻尾是位哑巴吃黄连的无辜之人,但围观之人却不会选择同情他,可怜他,是不是觉得很有意思,觉得这种黑白颠倒是非不分的百姓,浑身上下透露着一股无可救药的腐朽之气?” 疯子摇头笑道,似乎已然见怪不怪。 张圣人哑口无言。 “所以啊,老书袋当了先师又如何,还不得是自坠轮回,一世一世传道受业解惑,立圣言开民智,解惑苍生,辛苦一遭又一遭,哪里有半点圣人之师该有的清闲自在样子!” 疯子笑呵呵看眼神色异样的张圣人,而后摇头叹息。 “若是我所猜不错,这场精彩无比的闹剧,还是会以男子落败而草草终结,纵然女子被认出是窃玉之人的身份也不行,男子最后看似终得人心支持,却是一败涂地的惨淡收场,而女子至多用几滴眼泪就可以全身而退,所以说先师还是厉害的,早就说过唯女子女小人难养也的教诲名言!” 轻轻晃杯,杯中画面须臾而散,疯子仰头将凉透的茶水灌饮入腹。 “张老头,你这圣人当的委实不够格,就这点鸡毛蒜皮的闲碎琐事,便觉得该想出天大的道理来印证一下,天底下要是真有万事皆可用的大道理,那你们儒门这群圣人老爷岂不是清闲自在,再不用穷经皓首翻一辈子书经了?” 知晓自己这位老友脾性如何的疯子,拍了拍陷入沉思的张圣人肩膀,淡淡说道。 天下教诲多出儒门,而儒门教诲多出先师,可以说,天下的道理,无论大小,十之八九皆是出自儒门众圣之笔端。 故而,儒门有个凡事爱讲道理的先师也就不足为奇。 “先师传下教诲已久,可这天下百姓仍是冥顽不灵,食古不化,难道是儒门圣人教诲不够好,太过高高在上,我看未必如此,而恰恰是天底下的百姓听了圣人老爷的教诲才会如此,因为他们只捡着自己愿意听的教诲去听,捡着自己愿意学的教诲去学,对自身怎么有益怎么来,听的看的教诲道理尽是一些残缺不全,甚至是被有心人刻意涂改过的歪理邪说,你能说他们不明白圣人教诲吗,不能,所以啊,只要这天一日不崩塌,儒门传道受业解惑的职责就断不得,那些画地为牢一辈子的老夫子,终日自甘在书山学海查缺补漏,做着缝补匠人的辛苦活计,为的是什么,为的就是想亲眼看到有朝一日,这天下人人有思想,人人善辨是非,人人明大势,人人睿智而不傲,人人明媚如春光!” 张圣人指尖沾茶,在桌上写下“圣人之为”四个字。 圣人当有所为,有所不为。 “说的好,读过圣贤书的就是不一样,说出的话听着就格外顺耳,不像我这被逐出师门的可怜虫,词不达意,文采平平,半点没有气势,唬不住人啊!” 疯子笑着给张圣人倒杯茶水,故作叹息说道。 张圣人翻个白眼,权当没听见。 街头的闹剧,收场自然没逃出老奸巨猾识人断物异常厉害的疯子断测,男子不过是问了女子一句“吾姓甚名什”,就轻而易举戳破女子编织的美丽谎言,而女子在熟练地留下几行热泪后,所做所为不过是一场夏雨,很快就烟消云散,了无痕迹。 “所以行走江湖,有句话就需要格外谨记于心: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疯子指尖沾水,而后屈指崩弹,几粒水珠分别没入徐徐散开的围观之人。 窃玉女贼不是一人,围观之人中还有三四位同伙,先前在暗中鼓吹声势为女子造势,博取众人心里站位,正是这些人一手为之。 “狼狈为奸,一丘之貉,岂能轻易放虎归山!” 话音落地,那几位眉心被茶水击中的帮凶,眼神迅疾暗淡,身体如遭雷击,须臾衰老数十载。 这点润物无声的变故,在行人匆匆的街上,并未引起丝毫的注意。 一切神鬼不知。 “别瞪我,这已经是手下留情,要不看在你这位圣人老爷面子上,这几位操弄人心有碍人族团结的腌臜货色,怕是已经在去往见先师的路上了!” 疯子摆摆手,面无表情说道。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已。 他亦是江湖行走的侠客。 再说,就这几位昔日做得那点腌臜事,他已经流水光阴看过一遍,妖尸攻城,人族大势已去的谣言,就是这些人在四处散传,闹得人心惶惶。 身为人族,却在人族大难临头之际,毅然决然选择与人族分道扬镳,这种做法无可厚非,其实贪生怕死也无甚关系,但是惧死求生时,还要反过头来搅闹消磨人族心气,这就是典型的吃里扒外,面目丑陋。 帮不了什么大忙,管住自己那张嘴,也算是值此生死存亡关头,做得一点力所能及的事情。 疯子心中一番思量,不禁叹息。 院中,水缸听过飞鸽传回的讯息后,不禁眉开眼笑起来。 把飞鸽关进竹笼后,水缸来到桌前坐下,先看眼刚从街上看热闹回来的鬼爷,帮忙倒了杯茶水。 “鬼爷,那女子有消息了,说是城中陈半城的独女,平时就喜欢舞枪弄棒,有几分花拳绣腿,这次是被鬼爷凑巧碰上了……” 水缸看着老实汉子愈发不对劲的脸色,吓得不敢再继续下去。 “陈办城?是那个掏银子替皇帝老儿犒赏三军的傻子陈办城,这下可就真真有趣了!” 老实汉子阴沉着脸,冷冷一笑。 “犒赏三军不过是传言,不能当真,皇帝老儿都没得这般气魄,他一个卖杂货起家的货郎能有这般大手笔?” 侏儒水缸摇头否定道。 “城中近来风言风语传的厉害,有人说妖尸大军马上就要攻破那道防线,破城之日近在眉睫,也有人说金銮殿上皇帝老儿大发雷霆,把那些只知保命要紧的官老爷们训斥了个遍,说什么愿与皇朝共存亡,还有人说夫子庙里的圣人老爷开了眼,马上就要动用神仙手段,替人族将士击退妖尸大军,总之说什么的都有,五花八门,听听就罢,可当真不得!” 老实汉子拧眉思量。 “陈半城好歹也是为人族将士做了点事情,若是我在背后坏人独女,实属小人行径!” 汉子脸色变幻不定,喃喃自语。 “鬼爷,难不成你要吃下这次的哑巴亏,那女子可是差点毁了你的命根子!” 侏儒水缸咬牙切齿说着,甚至比老实汉子还要激动。 “水缸,爷爷我做事自有爷爷的道理,那女子毁我不假,但毕竟是偷人绣囊在前,如此算来,也算恩怨明了,一脚抵罪!” 汉子摩挲着下巴,慢慢说道。 “那鬼爷你就这样认怂吃瘪了?” 水缸疑惑难解问道。 “那自然不会,一码归一码,该报的仇还是要报,只不过要换个方式,听说那陈半城有几分拳脚,爷爷想去会他一会,自己女儿结的仇,来找她老爹报,也算合理!” 老实汉子不似玩笑,眯眼说道。 “鬼爷,那陈半城可是有钱的很,身边护卫一大堆,你咋个接近人家哩!” 侏儒水缸已经开始替汉子担心。 “水缸,你白长这么个大脑壳,里面全是浆糊糊,那陈半城能不出门吗?到时候让老毒物引开那些护卫,不就可以与那陈半城比试一番了!” 汉子拍了拍侏儒水缸斗大的脑壳。 “爷爷打不得女人,还打不得你这个糟老头子!” 老实汉子自言自语,认真无比。 第二百一十一章 虚实真假 疯子晃漾着茶杯,每晃漾一下,流水光阴就会悄无声息划过三两天光景去,这点细若无微的变化,街头行人自然无所觉察。 凡有酒水处,皆能划光阴。 这便是疯子独一无二的本事了。 当茶杯定住,杯中光景随之涟漪破碎,仿佛一切不复存在。 “陈半城,这名字一听就是相当的有钱,敢在皇帝老儿眼皮底下叫这么个称呼,不是傻大胆不要命就是聪慧如我了,有意思,有点意思!” 随手将冷掉的茶水泼掉,疯子打算唤来茶摊掌柜再添点热水,街头生意往往如此,能勾住行人的,除了东西物美价廉之外,更多的还得耗费一定的心思去经营,买茶叶要二两银子,但热水却可以添续,管够! “瞎了你的狗眼,泼水也瞪大狗眼瞧着,烫到我家小姐怎么办?” 茶水泼到在地,但溅起的水滴却是飞落在了两位姿容艳丽的女子裙摆之上,被溅到的白裙女子倒退两步,低头抖擞裙摆,轻微皱眉,身旁胭脂水粉涂抹厉害的婢女当即挺身而出,指着毫无觉察的疯子大声呵斥道。 “姑娘,你是在说我吗?” 看到对面张老头冲自己连连使眼色,疯子扭头,上下打量过两位佳人,仿佛是在明知故问。 “不是你还有谁,长的人模狗样,穿的也衣冠楚楚,怎的做起事来这般不稳重,有你这么当街泼茶的吗?” 胭脂涂抹足足有二斤重的婢女,一说话脸颊的胭脂就开始簌簌直落,恍如大雪纷纷。 “我泼茶泼你身上了吗?” 疯子笑着问道,视线绕开姿容不够胭脂来凑的婢女,落在有些不安的白裙女子身上。 “你泼到我家小姐身上了,就等于是泼到我身上,快快道歉,勿要耽搁我家小姐宝贵时间!” 婢女以怒视登徒浪子的眼神盯着一脸坏笑的眼前之人,生怕稍有差池,唐突了自家小姐。 “哦,这么说来,你家小姐若是觅得良缘,岂不等于是白白给你找了个夫婿,天底下还有这般做吃现成的美事?” 疯子已然起身,绕过满脸通红的婢女,满脸笑意走到白裙女子身前。 “无意唐突佳人,还望佳人莫怪,小生今日得见小姐绝世芳容,心神摇曳的厉害,感觉这天地都在旋转,有此因缘巧合,也是小生三生有幸,不知姑娘可否小赏薄面,坐下喝杯粗茶?” 疯子不卑不亢,有礼有节,视线一直盯着已然面红耳赤的女子。 “你这登徒子,简直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掂量掂量自己钱袋里有多少银子,给你明说了,追求我家小姐的公子少爷那可是海了去,能从陈府大门一直排到城门口,你算个什么东西,一杯粗茶就想俘获我家小姐芳心?” 婢女连忙跑过来,拦在自家小姐身前,同时极为恼火地狠狠推了一把被他贬斥的不值一钱的疯子。 “哦,这么说来,想要俘获姑娘芳心,只要银子够多就可以,是不是这般道理?” 疯子故意抖擞着空空如也的袖子,却是笑着问道。 “那是自然,你没有银子,谁家姑娘会愿意与你谈情说爱,不要银子的扶柳河畔也不能总逛,你这个人看着岁数也不小了,怎的这般浅显道理都不知道?” 婢女嗤笑不已,尤其在看到疯子两袖空空后,神色更是无形中冷峻许多。 登徒子,还是个穷光蛋,就想邀请我家小姐喝茶,当真是可笑至极! “哎,家徒四壁,只剩几箱圣贤书经,上有八十岁老母还要赡养,至今孤苦一人,每每夜里都觉得度夜如年,这般日子委实是凄苦,柴米油盐酱醋茶,过日子花银子,这等道理小生怎会不知,哎……” 疯子连连叹息,大有失魂落魄穷苦书生的意味。 “公子为何还有颜面苟活于世,日子过得这般凄苦,不思量如何立业,却想着成家在先,娶上一门亲事又如何,不过是多连累一位无知女子坠身火坑罢了,有在此喝茶叹息之时,却未有该有的心劲,当真是窝囊透顶!” 白裙女子蓦然变了一副嘴脸,眼神冰冷似利剑,直勾勾看着自爆身世的穷苦书生——疯子。 在疯子尚未自爆凄苦家世前,女子已然扫量过疯子身上这套价值不菲的行头,本以为会如床褥下翻看无数遍的那本爱情小说里写的一般,遇上个门当户对的有情郎,从此恩爱如蜜,双宿双飞,管他妖尸大军当前与否,管他国破家亡如何,过好自己的小日子,才是最重要的。 只可惜事与愿违,美好的希望总是被丑陋嘴脸无情打破。 她身为陈半城的养女,虽说无法与那位真正意义上的千金小姐一般,但在她心里,自己是不输那位喜好拳脚不善女红的女侠半分,那位真正的陈府千金小姐,不过是比她会投胎罢了,其他之处是半点不如自己,会有她一手精湛的绣功吗,会有她能讨义父开心吗,会有她愿为陈府上下赴汤蹈火的决心吗? 自己除了这该死的投胎身世,哪里还有半点落后于人的地方,老天爷为何这般不公平,偏偏要让她经历人世苦难,尝尽酸甜苦辣,想寻觅一位门当户对的夫婿,以此好在陈府彻底站稳脚跟,这有什么不对? 不对的,应该是瞎了眼的老天爷,自己没有半点不对之处! “穷书生,这杯粗茶还是留着孝敬家里八十岁老母吧,本小姐没什么心情陪你在这里过家家,要是个男子汉大丈夫,趁妖尸大军尚未破城,不妨弃笔投戎,征战沙场一番,马革裹尸也好,凯旋做将也罢,总比现在这般不人不鬼要排场!” 女子顿了顿,上下扫量疯子一眼,继续说道:“就这副穷的叮当响的鬼样子,女人还是不要再痴心妄想了,上了战场争取多杀几个妖尸,在军工簿上多记你几笔,回来了也好混个油水殷实的差事做做,到时候说不定会有心地良善的女子愿意嫁于你做妇,眼下还是莫要白日做梦,徒增伤悲!” 女子话语如金石掷地,铿锵有声。 说罢,女子就要离去。 “姑娘,我没有金山银山,但我有一颗爱你的心,你觉得这两样东西孰轻孰重?” 疯子眯眼,问道。 “自然是真真切切的金山银山重要,一颗无甚作用的心拿来作甚,依你这么说,圣贤老爷还说书中有黄金屋,颜如玉,但你可曾见过?所以说,你们这些穷书生,委实活该穷一辈子,圣贤老爷拿来唬人的儿话都深信不疑,要是真心比金山银山有用,那抵御妖尸大军的人族将士还用着陈家犒赏?” 女子哂笑道,而后潇洒离去。 疯子坐回茶桌,不悲不喜,只是仿佛陷入了沉思。 “上兵伐谋,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蓦然,疯子说出这么两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话来。 脸色更是如丧考妣。 “你的意思是……” 张圣人瞥眼脸色难看至极的疯子,隐隐有股风雨欲来的气氛。 “妖尸怕是早早就派人潜藏人族之中,造谣生事不过是其一,祸乱人心,动摇人族后方安稳才是主要目的,而要想动摇人族根本,无外乎两种方式,一种从人族未来下手,也就是改变人族少年的传道受业解惑,让人族少年从心底开始接受妖尸的观念想法,等少年长大,再想让其为人族抛头颅洒热血,怕是难上加难,不过这种法子耗费时间太过长久,没有个百十年光景,效果就会大打折扣,而第二种,就相对简单许多,从人族女子身上下手,这可不是奸淫掳掠,而是潜移默化改变影响她们的思想,让她们觉得为人族吃苦受罪,远不如去到妖尸之地吃香喝辣享福舒服,这里面就得用真真切切的银子来作祟,人族将士阵前吃紧,阵后这万千百姓也自然不会富裕,瞧瞧这大街之上,老弱妇孺身上大多打着补丁,面有菜色,就可想而知人族究竟困苦到了何等地步,哎,可这里是天子脚下,就算皇帝老儿挨饿,但也还是会有一部分人锦衣玉食,酒足饭饱,所以在这等关头,一旦这部分人跳出来作威作福,可就真真打了人族将士一记响亮的耳光!” 疯子从踏足这座天子之城,就看到街上行人,多是老弱妇孺之辈,而出现在街头的年轻人,多是衣冠整齐,锦绣华袍者居多,这些人自然是家境殷实或显赫之辈,前方再怎么征兵,也可安然无恙,无非用银子解决,或者手中权柄了断,对于他们而言,听话就是最好的站队。 话说至此,疯子只余黯然神伤,外加阵阵叹息。 人族将士能抵御妖尸大军千百次明枪冲锋,贵在人心二字。 但却抵御不了几次来自后方同胞的暗箭伤人,同样落在人心二字。 妖尸若是前后这般夹击,那些人族将士,结果只可能有一个,但那样对整体形势已然无甚影响,死之可惜! 老书袋昔日,在此造就这座天中天地,本意大概是想以人族旺盛气运,拦阻八百湖泊很有可能流泻而出的旧气运长河,但千算万算,怕是没有料到被暗中摆了一道,留下妖尸不杀,最后反受其咎! 昔日的书经天地,如今的妖尸废墟。 “疯子,你这是以最坏的心思在揣量这个天下,没有什么不好,不过是把最坏的结果给摆在了案几上而已,但真要如此看待这个天下吗,自然不是如此,做了最坏的揣量,也得做最好的打算,如你所说,这街上的老弱妇孺会因为一些人不合时宜的话语甚至行为而导致人心分崩离析,但真的会这样吗?我看未必,我觉得这些跳出来的跳梁小丑,反而更能让人心团结,终其原因就是那些跳梁小丑不过是些浅水溪涧臭水坑,而真正的人心所向却是汪洋大海,水深不知几许,水阔不知边际,一旦汪洋大海倾覆,任你溪涧水坑如何如何,必然只有沦落为海的结果,滚滚洪流之下,一切皆如浮云!” 张圣人思量许久,说道。 “张老头,要不再多翻几下看看,究竟是如你所说的最好结果,还是被我一语戳中,上条赌约仍然算数,这回赌金就这壶茶水钱,如何?” 疯子笑道,给自己倒满一杯新茶。 就在疯子与张圣人打赌之际,断头巷的院子里,响起一声恍如打嗝的声响。 趴在桌上思量事情的老实汉子蓦然惊醒。 而蹲在竹笼旁喂食活物的侏儒水缸,更是一脸惊喜之色。 “水缸玄孙,祖宗醒了也不来跪拜,眼里还有我这个老祖宗吗?” 屋中,在打嗝声后,赫然传出一位老妪的阴冷话语。 侏儒水缸连忙丢下手中喂食,一阵风似跑进那间不轻易踏足的屋子。 老实汉子只听得屋中再次响起几声清脆如琉璃摔碎之声,便见得侏儒水缸搀扶着一位貌若少女,身形佝偻的老妪走出屋子。 “鬼仁义拜见老毒物!” 老实汉子单膝跪地,拱手抱拳。 “小兔崽子,跑来我这里,怕是又有什么事来央求着我老人家了,要不然你舍得跑这一趟?” 老妪坐上石桌,居高临下看着跪在地上的老实汉子,桀桀而笑。 “老毒物,我可是把你当做亲祖宗侍奉的,不管你认不认我,我可是一心要跟着你干大事的!” 鬼仁义自顾自起身,笑呵呵地挤开侏儒,连忙给老妪揉肩捶背,以示孝敬。 “说吧,既然不知是谁肆意做手脚搅了本祖宗的美梦,也就不再责备于你,这次是想让怎么帮你?” 老妪虽有少女之貌,但声音却是苍老异常,说起话来令人炸毛。 说罢,老妪看眼院外大街方向,似乎打搅她美梦之人,一直没挪过窝。 鬼仁义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通,然后才把心中思量许久的计划合盘托出。 “你想与那陈半城比量一下拳脚?” 老妪掌心多出一枚龟壳,轻轻旋转着。 “亲祖宗,可是有何不妥?” 鬼仁义扫掠一眼老妪手中龟壳,有些心虚。 “自不量力!” 老妪蓦然冷哼一声,攥紧掌心龟壳,龟壳之上,赫然多出两道新痕。 “何方道友,要不现身一见?” 街头茶摊,疯子冲着茶杯,笑道。 第二百一十二章 山上山下两相宜 最终,还是自来熟的疯子主动寻死,闪身来到断头巷中这座街邻不太愿靠近的院落。 疯子笑吟吟地端着茶杯,视线扫量过这座阴气森然的院子,在那排阴气沸腾的竹笼以及墙角一株架鬼的古槐上稍作停留,就落在院中三人身上。 确切的说,是一人,一妖,一菩萨。 “杯子里茶水不够喝了,这不就想着过来讨杯茶水喝喝,不知道几位方便吗?” 疯子看着坐在桌上的女菩萨,熟门熟路双手合十问礼而说。 见人说人话,见佛门菩萨自然施佛礼。 “水缸,给这位公子斟茶!” 老毒物手中龟壳没入宽大衣袖,探手拍了拍如临大敌的侏儒水缸,说道。 反应过来的侏儒拎过茶壶,上前给疯子倒满血色茶水。 疯子见怪不怪,仰头一饮而尽。 “许久不曾喝过这般滋味浓郁的茶水了,当真无愧“血菩提”的大名,好茶一杯,一杯好茶!” 随手将茶杯向身后一抛,茶杯蓦然消失不见,待再次出现,是在街头茶摊桌上。 真身乃是一尊金身菩萨的老毒物,丝毫不在意对方刻意提点,保持沉默。 “浊浊大世,能愿意为人族做点事情的,在下皆敬佩无比,虽说手段不甚光彩,但值此非常关头,亦可尊重并理解!” 疯子这次却是拱手揖礼而说,这一礼是替这座天地的人族苍生而礼。 舍弃一身佛门菩萨金身不要,当的起他如此一礼。 “我要与这位公子细谈!” 老毒物话音未落,此座阴气森然的院落已然“天翻地覆”大变模样,屋子变成一座佛韵盎然的雄观庙宇,一人化作童子模样,侍立身侧,一妖化形坐骑爬卧,老毒物高坐其身,宝相庄严,目有慈悲。 “这位施主,来此何意?” 显露佛门菩萨真身的老毒物,目有审视之意,望着不请自来的疯子说道。 “菩萨在上,我就是一个走哪算哪的途游客,顺便还会点招猫逗狗的拳脚功夫,这不是听说那狗日的妖尸大军即将攻破人族将士防线,大有一鼓作气攻下这座皇城的意思,所以就想着过来出把气力,最好再能杀几个妖尸,回去也好长脸不是?” 疯子的谎话,用张圣人的话说,就如同在肚子里早就打好了腹稿,张嘴就来,而且看不出任何的真假,甚至逻辑缜密,剧情合理,纵然想吹毛求疵找出点毛病,也是难上加难。 这一段即兴表演的谎话,自然也是疯子眼睛都未眨上一下脱口而出的,合情合理,天衣无缝。 “哦,那方才光阴流转不定,如此说来与你无关?” 女菩萨掐指算来,先前所用占卜龟壳,眼下却是变成了座下蒲团。 “小的不过方才堪堪摸到地仙之境,此生大道已然无望,菩萨所说的光阴流转是什么术法,可否能传教于小的,也好助小的多杀几个妖尸!” 疯子好奇问道,眼睛冒着小星星,俨然一副挖到宝的神态。 “呃……前去阵前与妖尸大军厮杀搏命,地仙之资足以掀江蹈海……赠你一把琉璃宝伞,即便遇上境界比你高的大妖,也可保你不死,仙王之下,勿用担心生死!” 女菩萨掷出一柄琉璃伞,落在疯子手上。 “多谢菩萨,此等大恩大德,小的没齿难忘,势必多杀几个妖尸,好还上这份恩情!” 疯子早早将一身境界压制在地仙之境,只要他不主动显露,还真没有几人能瞧出端倪。 眼下,疯子佯装成地仙之境的仙门弟子,下山一心想杀妖,但奈何胆识孱弱,贪生怕死的厉害,所以见着厉害的神仙姐姐,临时抱佛脚以求赐下术法,从头至尾,演技活灵活现,宛如真实。 走出自成小天地的院落,疯子晃悠着步子,将得来的琉璃伞斜插在后衣领,算是以伞做剑,颇有几分那路遇不平仗剑相助的剑客大侠风采。 回到茶摊坐下,疯子刻意抖了抖肩,然后自斟自饮两杯茶水,笑而不语。 “佛门中人?” 张圣人一眼看出琉璃伞来历,狐疑问道。 “说出来你可别不信,一尊佛门金身菩萨,就在那条断头巷的院子里,那个偷绣囊的汉子,是菩萨的座前童子,这把琉璃伞,可是费了我两杯口水,才拿到手的,不容易啊!” 疯子笑道,并未把琉璃伞的实情如实说明。 “佛门菩萨,怎的会在此废墟之地,难道先师与西天佛门有什么深层谋划不成?” 张圣人说道,若是疯子所言非虚,佛门菩萨,可是佛主之下响当当的厉害人物,佛门菩萨罗汉,与道门天师神君相差无几,皆是手摘星辰俯瞰世间的无上存在。 “不过可惜,菩萨金身几乎散尽,怕是为了支撑人族最后气运,并且神魂似乎也有点问题,我看那座化形小院的庙宇,佛韵无存,反倒有几分森然阴气,也不知是天道反噬所致,还是……” 疯子忧心忡忡说道。 “佛门菩萨有救苦救难之说,此地人族身陷死境,未来难料,俨然末世将至,菩萨现身于此,怕是无形中验证了此种说法!” 张圣人面有凝重,说道。 道门降妖,西天佛门除魔,这是从神道时代就约定俗成的规矩。 所以,凡有妖魔出没地,自有佛道两家弟子身影在。 “阵前喜报想必正快马加鞭送往这里,张老头,你就不能等等看,不想看看这一封捷报究竟能掀起多大的浪潮来?” 疯子笑道,他之前投身阵前,与那妖尸大军好一番冲杀,若不是顾及过犹不及,反而招致不好的结果,那数十万妖尸大军,还不够他喝壶酒的闲情雅致。 这座皇城脚下,有人对阵前战事关心,就会有人反其道而行,恨不能妖尸大军早早攻破那道防线,早早攻破此座皇城,双方自然也会为此做些伏于线下的小动作,不论是打算与城共存亡做那铮铮铁骨,或者是举家迁徙寄人篱下当那亡国奴,势必都会因为阵前捷报而相应做出一些调整。 这等捷报,相当于打草惊蛇。 “金銮殿那位还算有几分气概的皇帝老儿,眼下不过是腾不出手收拾这些明忠暗奸的奴才,等捷报在手,妖尸大军停戈的消息山呼海啸传回皇城,民心大势所向,也就是这些人伸头一刀之日,所以眼下正是望风而逃的绝佳时机,逃早了会暴露,逃晚了会丢命,眼下则是刚刚好!” 疯子手指轻轻弹敲着茶杯,将这座风雨飘摇中的皇城人事,看的是脉络分明,一清二楚。 “呦,怎的是闻着了肉腥味,好巧不巧的都开始出手了吗?” 蓦然,疯子眯起狭长眼眸,玩味十足。 陈府,在一封八百里加急的捷报传送进书房后,随之就有三封飞信从书房小厮手里送出府外,混入滚滚洪流之中。 不仅犒赏三军的陈府如此,还有孙府,赵府,李府之余,无不望风而动,如同那墙头草芥,随风而摇。 风雨欲来。 “走吧,张老头,这里已经没你我什么事了,剩下的就交给皇帝老儿处理吧,是杀是放,你我可就管不着喽!” 疯子茶杯中,赫然是一幅幅画面不同的场景,有仰天大笑直呼天不亡我者,有携银卷软整装待发秘密迁徙者,有奔走相告老泪纵横者,有坐立难安心事重重者,一副画面,众生相尽在其中。 “山下事了,山上那些仙门还得敲山震虎一番,要不然都拿大势所趋来搪塞,仙门作用何在,就这些神仙老爷,有时候真真还不如一条狗明事理知分寸,谁给喂的骨头,谁给喂的毒药,该给谁走,该咬谁,门清啊!” 在桌上撂下只多不少的茶水钱后,二人身影瞬间消失。 再出现,二人已然是在千里之外的一座仙门山头,草木葱郁,山清水秀,虫鸟分鸣,俨然世外之地。 疯子仰头望去,笔直斜长的千余石阶,直通山巅,寻常之人想上山,怕是累不死也得脱层皮。 “张老头,你想上去吗?” 疯子蓦然问道。 “不想!” 张圣人摇摇头。 “好,那就让这些难得下山一趟的神仙老爷下山来见!” 话音未落,疯子抽出斜插在脊后的琉璃伞,以伞做剑,一瞬挥出,干净利索,毫不拖泥带水。 整座山势下沉两尺。 一道身影风驰电掣而至。 “何方妖孽,敢擅自毁我山根灵脉?” 声如炸雷,响彻山脚山门。 疯子不以为然,用琉璃伞蹭了蹭脊后发痒的位置,默默退后一步,站到张圣人身后。 一位仙风道骨的老神仙出现在山门前,却是须发皆张,怒发冲冠之像。 “是你打碎我山根灵脉?” 老神仙脚下飞剑,铮铮而鸣,大有出鞘饮血之意。 “我家先生又不是故意的,还以为这是一座仙门死绝的荒山哩,山下百姓都说,山上这些神仙老爷皆去阵前剑斩妖尸了,有去无回,谁会想到还有贪生怕死躲在山门不敢出声的神仙老爷?” 疯子此时,已然变作张圣人伴读书童的模样,正是那位与他斗嘴无穷无尽的小老弟模样。 “小小书童,可笑至极,才看过几卷圣贤书经,就敢大放厥词,敢对仙门指手画脚,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这牙尖嘴利的小书童吗?” 老神仙怒极而笑,冷冷说道。 “那神仙老爷你为啥子不敢去阵前杀妖尸哩?” “小书童”双臂环胸,老气横秋,一语戳中要害。 “你懂个屁,那些妖尸本就是这座天地应运而生之物,斩不尽杀不绝,其中玄机……” 老神仙蓦然醒悟过来,自己与这小书童讲个屁啊,说点天地大道他懂吗? “既然身为人族,就应该在人族身陷险境之际,鼎力相助才对,若是山上仙门皆如你这等想法,临阵退缩,畏敌不前,还不如山下世人明理知势,那要你们这些仙门有何用?” 张圣人面色凝重,最后一句有些咄咄逼人之意。 “就你这手无缚鸡之力的糟老头子也敢挑衅仙门,当真是活腻歪了,以为仙门都是吃素的不成?” 老神仙怒火噌噌直窜,眼前这一老一小,不过地仙之境,收拾起来,不过是砍瓜切菜。 “是不是想说仙门不敢杀妖尸,难不成还不敢杀你们这不知死活的无名之辈?” “小书童”牙尖嘴利,抱着自家先生老腰,躲在身后,直放冷箭。 “既然寻死,就莫怪老夫心狠手辣了!” 飞剑一瞬掠出,直戳“地仙之境”的张圣人。 “老神仙,怎的是个急脾气,一言不合就出手,这般心性,可是于大道毫无裨益啊!” 一阵天旋地转,疯子化身的小书童,赫然骑在蓦然头晕眼花的老神仙头上,手里攥着挣扎嘶鸣的飞剑。 老神仙如身负重山,竟然动弹不得,好似被施了定身术法一般。 “老神仙啊,怎么说你也是修道有成的前辈,怎的还与一个小辈大动干戈,这怎么说也是老神仙有错在先,哎,要是能把这股子气势在那妖尸大军阵前使出来,想必也是要吓死几个妖尸的!” 小书童拍着老神仙脑壳,不无叹息说道。 “打了你这老的,还有小的,简直就是捅了马蜂窝,也罢,既然捅都捅了,也就不介意再捅几下,随你上山走一遭,权当你给我赔礼道歉了!” 小书童冲欲言又止的张圣人摆摆手,示意张圣人跟上看热闹即可,无需多言,更不用动手。 凌空在山门前顺势而流的溪涧虚划一下,三人须臾之间,已在山巅。 不过是神魂远游而已,身躯尚在山门。 “驾驾驾,老神仙,你说咱去哪参观好哩,最好是有貌美肤白大长腿的神仙姐姐在最好,你转动脑筋想想,有没有这种风光秀美之地?” 化身小书童的疯子一手拽着老神仙的衣领,一手做挥斥鞭子的动作,嘴里喊道架马驱车的号子。 神魂被压制到毫无挣扎之力的老神仙,心中懊悔不已,只恨自己下山前没翻皇历,是不是今日不宜下山? 至于这位扮猪吃老虎的小爷,骑在他头上那一刹那,老神仙方才明悟过来,竟然是仙王之上的存在! “老神仙,要不要帮你想想,反正没有你对这里熟悉,猜错了地方你纠正即可!” 小书童眯眼,指着远处一座充满欢声笑语的琼楼玉宇笑道。 忘忧台! 第二百一十三章 留下名号 好一座忘忧台! “忘忧台中欢声笑,哪管凡俗路冻骨!” “疯子”并指抹眉,轻吟一句,自觉潇洒无双,但转念一想,这幅八面玲珑的神仙姿态,没有神仙姐姐目睹,不就如饮酒不佐菜,寡淡无味了嘛! “驾驾驾,老神仙,快快走些,我要神仙姐姐陪我举高高,快些走……” 骑跨在这座仙门老祖头上的“小书童”,两腿夹住老神仙脖子,一手拽住花白头发,一手拍打在脑壳上,俨然把老神仙当做了马儿。 出门没翻皇历的老神仙,可谓是往日风采一朝沦丧殆尽,心里的苦楚比山上的飞瀑还要滚滚多矣,至于对骑在自己头上这位少说仙王境的“小神仙”,亦是“毫无半点怨怼之言”! “小老哥,这座忘忧台,我门仙子半数尽在于此,环肥燕瘦,可谓是各有千秋,要是小老哥能看上其中一位,也算是我门之大幸!” 开山老祖走的极为艰难,两腿如同深陷泥沼,走一步都得使出十二分的气力来,有小老哥盖顶,他的那点神仙术法可真就成了“神仙术法”,半点施展不出来,只能如武人一般,凭借肉身气力而为。 没走几步,这位仙门老祖就被脖子上的小老哥压喘的浑身冒汗,说起话来也是力有不逮。 “老神仙,有没有那种皮肤贼白,腰身贼有弧度,腿有老长老长那种样式的神仙姐姐,要是没有的话,那就趁早换个地方,我可不是那种随随便便就能搪塞过去的无底线之人,上面刚刚说的那些就是我的底线,你先想想再回答我!” “小书童”揪住仙门老祖的胡子,开始编花。 “柳韵皮肤够白,腰身够细,但腿有点罗圈,不行……” “花娴皮肤勉强凑合,腿也够长,但体型宽胖,明显不对口……” “芊云腰身够味,腿也够长,可就是长了一张麻子脸,怕是也不行……” “荞巧的话……” …… 在脑海中把忘忧台一众女弟子齐齐筛查过一遍,仙门老祖蓦然有些懊悔,觉得自己方才吹过了头,什么环肥燕瘦各有千秋,真正拿得出手的,到头来却是没有一个,这可如何是好! “自己这吹牛皮的习惯可得改上一改了,幸亏这位小老哥喜好神仙姐姐这一口,要是下次碰上个油盐不进醉心杀伐的铁头神仙,那自己辛辛苦苦开创的山门岂不是白白遭殃,自己这张臭嘴……” 老神仙在心中好是一通自我悔悟,哀叹连连。 “老神仙,忘忧台到底有没有我要的那种神仙姐姐啊,你倒是给个痛快话呀!” “小书童”一巴掌拍在老神仙有些反光的脑壳上,百无聊赖地问道。 “小老哥,我可是仔仔细细认认真真筛查过了一遍,你要的那种神仙姐姐,忘忧台……还真没有!” 老神仙说罢,只觉得头顶一阵凉风吹过,有点像剑悬于顶的意味。 “哎,仙缘难觅,怎的如我这般万古优秀的男子,想纯纯粹粹谈一场平平淡淡的恋爱怎就这么难?” “小书童”唉声叹气,又是几巴掌落在隐有亮光的脑壳上。 老神仙只得跟着唉声叹气,这座山门如今就是砧板上的鱼肉,头上这位小老哥,才是拎刀的厉害人,他能怎么办? 打又打不过,他一个仙人境单挑少说仙王境的小老哥,无异于以卵击石,螳臂挡车! 下场只有一个,那就是他死! 说不好惹怒了这位小老哥,这座辛苦经营数百年的仙门,也会面临一场灭顶之灾! “我这是何苦来哉,一开始要是好好说话,真诚待人,哪里还会有这些狗屁倒灶的事情!” 懊悔不已的老神仙,恨不能自己抽自己几个大嘴巴子,逞什么能呢这是! “小老哥,忘忧台没有,不必急于叹息,碧幽山还有几个估计能入小老哥法眼,要不走上一遭去过过目?” 老神仙这一下可是把压箱底的宝贝拿了出来,碧幽山那几个女弟子,可是他千挑万选后倾囊相授的爱徒,是他打算用以联姻其他仙门的绝顶资源! 但眼下仙门危在旦夕,也就顾不了那么多了,先过了眼下这一关再说! “碧幽山,好名字,一听就是神仙姐姐爱去的地方,老神仙,咱就快快去些,可不能让神仙姐姐等待太久了!” “小书童”一激动,小手直接揪断几根老神仙的胡须,疼的老神仙直咬后槽牙。 三人御风而起,张圣人一直静静跟在后面,对疯子这般戏弄仙门,也无过多想法,权当跟着游山玩水,赏赏风景也是不错的! 片刻时间后,一座清香流溢的山头出现在三人眼前,山顶平坦,视野开阔,几座错落有致的殿宇陈列山巅,还有袅袅弦乐之声飘出,殿宇外几只白鹤闻乐而动,似飞似落,别有一番仙境意味。 “小老哥,这就是碧幽山,这里面的神仙姐姐不敢说环肥燕瘦各有千秋,但也是粉黛佳人,个顶个的清新脱俗,皮肤贼白,腰身贼细,腿老长老长……” 老神仙夸的天花乱坠,口吐白沫,恨不能马上就把自己精心调教的这几位女弟子,拉出来秀上一秀。 三人落在山巅,随着老神仙打了个响指,飘出仙乐的殿宇就门户大开,走出三位令人眼前一亮的神仙姐姐。 “春华秋实夏月,快快见过两位神仙!” 老神仙连忙言语提醒三位弟子,示意这二位可是惹不起的主。 “免了免了,哪里能让三位神仙姐姐问礼呢,还是由在下问礼三位神仙姐姐最好不过!” “小生头铁,见过三位神仙姐姐!” “小书童”有模有样拱手揖礼,视线在三人身上,尤其是他提出的底线之处,格外关注了几眼。 被老祖莫名召唤而出的三位女仙,尚且没弄明白眼前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尤其是在看到小书童赫然骑在自家老祖脖子上这一幕后,更是觉得匪夷所思。 老祖何时变得这么平易近人,慈眉善目了? 三位女仙百思不得其解。 “老神仙呐,这些神仙姐姐可是你从山下俗世收入门中的?” “小书童”蓦然问道。 “皆是山下百中无一的好苗子,天资根骨不错,悟性也尚可,在山上修道百年后,个个自可独当一面!” 老神仙笑道,这几位如他所说,真真是他千挑万选出来的好苗子。 “这几位的家人可有同意?” “小书童”再问。 “小老哥,上山修行成为神仙,可是山下人人艳羡的天大好事,当时告诉他们家人这个消息时,都开心的不行,一百个同意啊!” 老神仙心生自豪说道。 “哦,是吗?” “小书童”皱眉问道。 “你愿意上山修行,从此远离家人朋友吗?” “小书童”指着一位神仙姐姐问道。 “愿意!” 被指点的女仙点点头,说道。 “哦,这么说来,但是我多管闲事了?” “小书童”掏出一副光阴流水画卷,随手抛掷在半空,流水声起,画卷徐徐打开。 画卷中,一位仙风道骨的老神仙不顾一位妇人歇斯底里的哭喊,扔下一袋沉甸甸的“买女儿银子”,抱起尚在襁褓中的婴儿,御剑离去。 画面一变。 一座恬静小院,随着一声女婴啼哭,徘徊在院中苦苦等候的男子终于长吐一气,悬着的心也落了地。 “恭喜,六斤八两,是个千金!” 屋门打开,产婆抱着一个刚刚出生的女婴,给等候多时的男子瞧看。 就在这时,一阵风起,吹刮的产婆站立不稳,怀里的女婴被风一卷,眼看就要坠地。 “此女与仙门有缘,暂收为徒,望你们好自为之!” 话音与莫名而起的风一同消散后,院中地上多出一袋银子。 男子仰天长啸,大骂不止。 屋中妇人哀嚎如鬼泣。 画面再变。 一间既不挡风也不避雨的屋子,孤零零矗立着。 门前坐着一位面容和善的老妇人,腿上搁着一个竹筛子,里面是一些清洗干净被晾晒的野草。 灾荒之年,能有野草吃,已经是老天爷开眼,好歹饿不死她们这对祖孙。 在老妇人翻晒野草时,从不远处跑来一位灰头土脸的小丫头,身上衣服打满补丁,但却是很干净,就如同小丫头那双水晶一样的眼睛。 “奶奶,你看,这次我挖到这么多野草,你不用舍不得吃了,下次我挖的还能比这次还多,那边山上有好多这种野草……” 背着大大竹筐的小丫头,开心的将远比她身体还重的竹筐轻而易举卸下,对着相依为命的奶奶撒娇说道。 “乖乖,奶奶老了,吃一点肚子就不会饿,留下的都给我乖孙女吃,等我乖孙女长大了,买好多好多好东西再给奶奶吃,好不好?” 老妇人抚摸着骨瘦如柴的小丫头,心疼说道。 “嗯,等我长大了,一定买好多好吃的给奶奶,因为奶奶对我最好了!” 小丫头帮老妇人翻捡着野草,乖巧懂事。 “老嫂子,我是过路的商人,看这小丫头极为讨喜,就想与你商量一下,能不能把小丫头卖给在下,在下给你保证,回去后必然待之如亲女,不会打骂分毫,这是一百两银子,老嫂子要是嫌少,在下还可将随行的老马一并教与老嫂子,不知可行否?” 一位自诩过路商人的男子,在与老妇人讨要一碗水喝后,就与老妇人做起了商量。 “老嫂子,今年可是大灾之年,外面饿死的人不计其数,这个小丫头跟着你,怕是也逃不过那个下场,所以提早做好准备,也是对孙女的厚爱啊!” 过路商人语重心长劝说道。 最终,过路商人留下半袋银子后,带走了一位哭喊凄惨不愿离开自己奶奶的小丫头。 光阴流水画卷徐徐合拢。 “老神仙,可曾看清楚了,这就是你说的心甘情愿?” “小书童”敲着泛光的脑壳,叹息道。 画卷中,带走三位女童,身份不同的三者,皆是这位仙门老祖变化。 “老神仙,你可是活生生拆散了三对家庭,这般残忍手段,也算是仙门中人?” “小书童”从老神仙脖子上跃下,望着风景如画的碧幽山,轻叹一声。 “小老哥,我这可是积德行善,这三家皆是穷苦揭不开锅的人家,我带走她们,还留下一袋银子,足够她们父母后半生吃喝不愁,再说上得仙门,百年修行成为女仙后,自可下山与亲人相聚,我哪里做错了?” 老神仙连连摇头,辩解道。 “于你而言,带她们上山修行,等同于为她们选了一条前途光明璀璨的大道,鱼跃龙门一般,从此过上了人人艳羡的神仙日子,若是修行有望,将来还可能开山立派,甚至修得长生,这确实是积德行善的大善事!” “但于失去三个亲人的家庭而言,百年光景中,需得忍受骨肉分离,夜夜思念之苦,平时想听上一声稚子呼唤都不能,怕是看见他人孩子都会泪眼婆娑,这等剐心凿骨之痛,哪里是一袋银子与修道有望能抵消的了的?” “再说,这三家除了最后那位命不久矣的老妇人,前两家谁同意你这么做了,人家就一定如你所想,想要自己孩子出人头地,当什么狗屁神仙,难道就不能希望自己孩子无忧无虑、平安健康度过这一生?” “小书童”走到三位女仙身前,弹指一挥间,三缕无形气运没入三者眉心,破开封赦神魂的那道术法。 “最后称呼你一声老神仙,记住了,上山修行当神仙,起码得经过他人同意,强扭的瓜不甜,强扭的脑壳自然也不甜!” “小书童”伸手打算拍一拍老神仙的脑壳,但奈何身形不占优势,也就放弃。 “率领仙门弟子,下山去往妖尸大军阵前驻守百年,届时会有一桩机缘赐你!” “小书童”说罢,转身离去,毫不拖泥带水。 话是说出了,至于尊不尊行,他就不再管了。 反正,这次机会他是已经给出。 一气游览三千大山后,撂下掷地有声的“劝慰”之词后,一众仙门可谓是风起云涌。 坐回金銮殿屋脊的疯子,望着遥遥远处那条气势大变的阵线,略有欣慰。 “对了,张老头,我在阵前厮杀时,留下的可是儒门弟子的名头,你说这桩天大的恩情,儒门该怎么还?” 疯子听着屁股下金銮殿上皇帝老儿开心的笑声,蓦然想起一事来。 “你留的什么名号?” 张圣人好奇问道。 “一枝梨花压海棠!” 疯子大言不惭说道,脸上笑得甚是莫名开心。 第二百一十四章 天降小雨润如酥 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张圣人看着摇头尾巴晃的疯子,无可奈何摇摇头,留下一句不是戳言却感触良深的话语! 说出这一句令天下读书人蒙羞之言的儒门弟子,昔日引来先师一句,斯文扫地的评价,随后被削去一身儒门气运,孤老而终。 这算是儒门比较私密的一件门内事,不曾想这个疯子是从何听来,竟然用在了给儒门留名号一事上! “张老头,你我其实可以做的更多,譬如将那些藏匿在皇城根下的一窝窝吸血爬虫给翻挖出来,至少也要让其见见天日,或者让那些暗中作祟已然忘国的国贼,咬碎牙前去阵前与新认的主子来一场涉及生死的厮杀较量,再或者干脆点兵点将,让那些临阵退缩之辈明白吆五喝六的安生日子,是需要用鲜血与生命维持的……总之,你我还可以做的更多,更多……” 疯子骑跨在屋脊琉璃兽上,双手挥展,仿佛要振翅高飞。 “这座天地,妖尸气运已经十占七八,人族不过二三,尚未真正到山穷水尽之地,先师造就此座天地,不会不做后手,所以不真正等到那一天,谁也不知道人族究竟是个什么结果,我看不透,不敢说,至于你是否能看透,这就是另外一件事情了!” 张圣人静静等待着那封姗姗来迟的捷报,金銮殿上没有拍案,他的心就无法落地。 “老书袋做伏线可是一把子高手,甭说你看不透,就算那道法通玄的道老头也看的是老眼昏花,至于我嘛,看透不说透,还是好朋友嘛!” 疯子故作玄虚,脸上神色无甚波动,也看不出真假虚实。 “好好好,天佑我朝,当真是天佑我朝,那些仙门各个自视清高,不理凡俗纷争,以为没有他们出手相帮,这座皇朝就要拱手相让于妖尸大军,哈哈哈,谁能料到还有心系天下苍生的真仙人,广施仙术,一举定乾坤,将那妖尸大军击溃,佑我皇朝百年奋发之日,天不亡我,天不亡国……” 金銮殿上,一封加急捷报从数千里外的前阵上传至朝堂之上,把持朝堂上下的年轻皇帝,阅完龙心大悦,破天荒一连说了几个好! “众卿家想必已经收到阵前捷报,就是不知道准备半夜出城……探亲的许爱卿可有什么想说的吗?” 皇帝陛下将捷报交给身旁小太监,然后目光骤冷,居高临下审视着一位额头冒汗的兵部侍郎。 皇帝耳目,遍及这座皇城之地,众多臣子一举一动,甚至晌午吃的什么饭食,都有谍报秘密记录在册,一月一传,上达天听。 这位兵部侍郎,近来在册之举,可谓是可圈可点,异常优秀,前有私通妖尸供应军情,后有散布妖尸大军即将破城的说辞,搅闹的人心惶惶,这两日正连夜收拾细软家私,塞人悄悄运送出城,甚至还给收纳的一众小妾都留了后路,不可谓不法尽其极。 在先于皇帝接到妖尸大军惨败的捷报后,这位兵部侍郎已然做好上完朝会就溜之大吉的准备,还假模假样上了道奏折,赫然是一道关于如何用兵之道的折子,也不知道这位兵部侍郎究竟是什么想法。 听到皇帝犹有开恩的质问,这位兵部侍郎已然心中明了,皇帝陛下终究还是不想把事情闹得太僵,举家出城投敌,刻意说成探亲,显然是留有余地,顾全大局的做法。 这位兵部侍郎显然是位混迹官场多年的老油子,在心中早早打好了腹稿,此时被当朝质问,自然是照本宣科,竹筒倒豆子一样,一吐为快。 从昔日阵前杀敌立功,说到做得大官后如何如履薄冰与人为善,再论及点点滴滴的功劳苦劳,洋洋洒洒说了一大筐,兜绕一大圈子后,方才说到近来如何替皇帝分忧,为百姓解难,总之,说这么一大堆的话,不外乎四个字:哭功、表忠。 说到最后动情之处,这位兵部侍郎甚至开始抹起眼泪,至于眼睛是真正因为内心难过而流泪,还是被手指抠出几滴眼泪,就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的事情了。 “许爱卿,你新收的那名妖族小妾现在已经偷溜出城,远在百里之外的古道上,临走前可是把你们那点枕边事详尽写在了纸上,那封信现如今正传至这里,是许爱卿自己主动坦露清楚还是等信到了再说,全凭许爱卿定夺!” 皇帝语气已经加重许多,这位兵部侍郎的罪状可谓是一清二楚,足以诛灭九族,但他眼下就想听一听,这位昔日阵前兵卒混迹起来的兵部侍郎,究竟是怎么个程度的忘本! 在质问的同时,皇帝也沉思起来,这座朝堂之上,究竟还有多少个许爱卿! …… 金銮殿屋脊的二人,皆是陷入沉默。 一场朝会,因为一封捷报而引起轩然大波,称之为一石激起千层浪也不为过,皇令如雨落叠出,一十三位权柄煊赫的大臣被悉数摘掉顶戴花翎,同时将各自所犯罪状昭告天下,而后还有二十位官品稍低但手握重权的官将被削去官籍,折贬为民,随后一场轰轰烈烈的“自救”浪潮,席卷整座皇城! 菜市口,人满为患,一十三位不久前尚是朝堂重臣的官老爷,此刻却成了阶下囚,还要被当众砍脑袋,这等大快人心的好事,如何能错过! 皇城中,几乎所有人都蜂蛹至那座长满青苔的斩头台,围簇的里外三层,水泄不通,生怕一眨眼就会错过快刀落下,大好头颅如西瓜坠地的盛景! “瞧瞧,张老头,这就是民心所向,做官老爷做成这幅田地,斩脑袋的血腥事,却被百姓好如能看出花来,不得不说,委实失败啊!” 混迹在人群里凑热闹的疯子,被挤到头脸变形,但话语声还是一字不落落入张圣人耳畔。 “此场国之将破的大考,筛出这些吸食国运的臭虫,也是不幸中的万幸,于这座岌岌可危的朝堂而言,是刮骨疗伤的自救之举,于渴望一场大胜的将士而言,可提奋士气鼓舞斗志,于盼望国昌民富的百姓而言,足以敢拍胸而言,生之为民,吾生可骄!” 张圣人思量后,望着手起刀落,一颗颗大好头颅滚落一地的场景,感慨万千。 这些人皆是儒门弟子! “张老头,带你去个地方,这里砍西瓜有什么好看的,那座宅院里的佳人,可是令人心驰神往啊!” 疯子混迹出簇拥的人群,神色玩味说道。 突然,疯子回头看眼废墟之外的极南之地,一阵错愕后,脸上却是笑开了花。 “时来运转,不错,不错……” 疯子自我念叨一阵后,便不再碎语。 很快,二人来到一座古色古香的宅院前,门额之上高悬一块鎏金大字匾额,贾国公府! “张老头,气不气派,比那座学宫也不差吧,瞧瞧,这才是有钱人该住的地方,老书袋住的那座茅草屋,早该翻新了,最起码得有这座宅院的气势才行,要不然传出去会被人笑话,说一座偌大儒门,都么得银子修造几间像样的宅院,难怪天下读书人都是一副饥寒交迫的鬼样子!” 疯子从袖中抖擞出一截光阴流水,弹指在其中轻轻拨划几下后,贾国公府的往日光景,便历历在目。 “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的,难不成你我要做那梁上君子?” 张圣人搞不清楚这疯子拉他来此,究竟要做什么! “张老头,给你开开荤不行吗?” 疯子诡异一笑,收水入袖,然后二人就身影消散,变得宛如透明人一般。 一道光阴流水在二人头顶凝滞。 话音落地,疯子就大摇大摆,踱着步子迈进贾国公府的大门。 张圣人毕竟没有疯子双层脸皮的天生家底,心中好是一番思量建设,但始终迈不出这一步来。 先师曾教诲: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 这般光明正大堂而皇之入人府邸,岂不是将先师教诲视为无物? “张老头,愣着干啥子,还不麻溜跟上!” 疯子踏进府门后,回头一看张圣人正踌躇不前,暗自苦笑一番,便出门做了一把助推! “来这里是要寻觅一点无形气运,可不是做什么污秽勾当,张老头,能不能把你圣人老爷的架子端起来!” 疯子看眼被推进府邸的张圣人,笑道。 恰好这时,府门大开,一位弱不禁风的女子迈步进入府中,只见得这位女子生的当真美不可言,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母,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泪光点点,娇喘微微,轻轻拾阶而下,柔柳身姿更是引人注目,仿佛静时如娇花照水,动时似弱柳扶风,美不可言。 “张老头,这位佳人可是古来少有的柔弱体,说话大点声就好像能吐出心肝一般,最适合莺莺燕燕,做那红袖研墨的佳人,动不动心,心动不心动?” 疯子扫量过行如拂柳的娇柔妹子,便跟在其后,任由香风拂面,甘愿做那闻香之人。 “管好你自己,最好擦擦嘴角的口水……” 张圣人没好气地说道。 “吾辈皆是闻香客,花前月下柳成双!” 疯子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折扇,拿在手里愣冲斯文。 张圣人选择沉默。 一路尾随弱柳扶风的佳人穿堂过廊,好一阵兜转,在一处岔路口,疯子止步,目送命不久矣的佳人缓缓离去。 “柔弱女子,搁在她身上,再是恰当不过!” 疯子由衷感叹。 “这位佳人似乎与儒门收录的一卷章回体长篇小说中的女子如出一辙,难道……” 张圣人有些拿捏不定,先师伏线,时常绵延千里,神鬼不觉,于此重置一位小说中的人物,也不过是弹指一挥间! 但这件事的背后,却是寓意深远。 “没错,说话漏风的老书袋与那矫揉造作的小说家老祖联手而为,至于要做什么,目前还不看不真切!” 疯子点点头,说道。 随后,二人在这座富丽堂皇较比皇宫的宅院里信步而游,走走停停,东游西逛,俨然比自家人还自家人。 “张老头,你瞧瞧这么一座气象万千的宅子,藏污纳垢可曾少了去,所以还是墨老头说的对,一地风水贵在人,其他的都是锦上添花的物件,只要人对,风水绝地也能变宝地,可惜了这么一座琉璃宅!” 疯子恋恋不舍收回远眺的视线,说道。 远处,还是那位娇柔佳人,正面对一片花海泫然欲泣,手捂心口,可谓是人比花娇,风景宜人! “花葬花而已,可以理解!” 张圣人淡淡说道。 “张老头,你怎的生是这番冰冷心肠,看见如此凄惨场景,竟然无动于衷,冷血啊,冷血!” 疯子学着那佳人,手捂心口,泫然欲泣,指着张圣人说道。 张圣人嘴角抽搐,干脆不再言语。 又随心所欲游览许久后,二人熟门熟路跃上屋脊,俯瞰整座宅院美不胜收之景,同时一些夹杂其中的小场景,被二人刻意略过。 “张老头,你猜猜看,这么一座院子,得花多少银子?” 疯子手里的折扇扇面上,不知何时多出一位栩栩如生的佳人,并且随着疯子轻轻扇动,还有花香溢出而扑面。 张圣人本想说这般拿走那位佳人的神魂,会不会有违天道,但一想到这个疯子行事素来毫无章法可言,也就不再劝说,至于什么修造院子用银子的问题,他根本就不想知道。 “就这么一座毫无生气的院子,足足花了三千万两银子,这些银子可都是那位贾国公从百姓身上抠刮下来的民脂民膏,你瞧瞧这里的人,再看看一墙之隔的大街上,那些人不人鬼不鬼的百姓,你就明白我为何会问这么一个愚蠢至极的问题了!” 疯子叹口气,揉了揉眉心。 “好在这场打赢了,能止戈百年,接下来休养生息,最需要的还是银子,所以这座小说家泼墨极其多的宅院,就只能物尽其用,拆了换银子,也算那群小说家给人族做点微不足道的小事情!” 疯子拱手,冲天际说道。 随之话音落地,这座贾国公府最后一丝气运,从院中各处聚拢而来,最终在疯子眼前形成一块晶莹剔透的玉石。 “多谢!” 疯子咧嘴一笑,挥袖震碎拳头大小的气运玉石。 一道道缥缈气运,四散开去,在人族大地之上,洒落下一场五光十色的小雨。 第二百一十五章 愿挽天倾 凌空在贾国公府上空一划,光阴流水彻底消散。 一切恢复正常。 做完这点随手为之的小事,疯子没有听到赞不绝口的称道,莫名一叹。 “这年头,做点好事都不值得被人称赞了吗?” 疯子故意叹气,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张圣人没有搭茬,望着徐徐落下的气运雨水,陷入沉默。 “走吧,张老头,小说家的保护费算是收好了,还有墨子巨匠那边,商家,阴阳家,农家等等,这些人背靠大树好乘凉了这么多年,赚的已经是盆满钵满,这个时候不出点血,不太像话吧!” 疯子探手搭上张圣人肩膀头,尽量不让张老头再观望这场气运如雨落地流散,他在其中小做的手脚,能瞒过一时,自然无法瞒过太长时间。 其实,他不过是稍稍将一小部分气运转移在几座仙门而已,那几座仙门,才是凡俗之人心中无限尊崇的那个有血有肉的神仙地。 雨露均沾,在疯子眼里,是不可能存在的。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行事光明磊落,何须遮遮藏藏……” 张圣人淡淡说道。 疯子只是乐呵一笑,恍如不是在说自己一般,揽着张圣人肩膀一步跨出,身影彻底消散。 二人再出现,是在一座金碧辉煌的钱庄门口,疯子瞅眼钱庄大门之上悬挂的金灿匾额,上书“天地钱庄”四个鎏金大字,不自觉地摇了摇头。 商家当真是气派啊! 大摇大摆来到柜台前,一拍柜台,疯子也不言语,只是双指在台面上轻轻一扣,趴在柜台上打瞌睡的伙计被人惊扰了美梦,如何能不生气! 但钱庄伙计毕竟是见多识广的主,眼珠子在疯子一身珠光宝气的衣服上快速扫量过,到了嘴边的冷言冷语硬生被吞咽下腹,换上一副熟络的笑面孔来。 “二位爷,今天是要存银还是兑银?” 伙计视线不过在疯子后面的张圣人身上一扫而过,就不再关注,一介穷书生,身上能有多少银子,更何况还是又老又穷的那种! 疯子斜眯一眼伙计,重新扣了扣手指。 “这位爷,您这是……” 伙计看的不明所以,但也不敢胡乱发飙,眼前这位主,仅是身上这一件溜光水滑的白衫,就不像是兜里没银子的主,他不过是钱庄的伙计而已,万万不敢与这座皇城根下的有钱人结怨,谁知道他惹下的主会是何等的皇亲国戚! “呃,算了,还是叫你们掌柜出来吧……” 疯子不再扣指,离开柜台,坐在待客的圈椅上,翘着二郎腿,静静等待。 扣指,是疯子发现这位伙计不过是一具躯壳而已,神魂已经飘飞出去,他不过是帮忙把对方的神魂给唤回来而已。 有血有肉,却无神魂,正是商家现状。 一位老掌柜从后厅走出,明亮有神的眼睛在二人身上掠过,就已然分清楚主次,然后顺理成章依照他心中做出的判断问好行礼。 “不知二位爷,唤在下出来,有何贵干?” 老掌柜开口问道,眼下他尚且无法断定,这二位究竟是要做什么,这两日秘密前来钱庄兑银的有钱主可是一波又一波,城中妖尸大军破城的消息早已四起,不少豪门大户闻风而动,做出相应的对策,也在情理之中,人为财死,搁在什么时候都是这般道理。 “你是这座钱庄的掌柜?” 疯子眯眼,上下打量过躬身的老掌柜。 老掌柜点点头。 “你不是,把你们真正的掌柜叫出来,我这一笔买卖可是大的很,你这个假掌柜怕是吃不下!” 疯子摸出一块雪白玉牌,随手递给了老掌柜。 老掌柜接过玉牌,仔细看过后,道声“二位请稍等”便匆匆回了内屋,留下伙计端茶倒水小心伺候。 “伙计,听说这城里有钱人都要跑路了,怎么你还安安心心在这里赚银子,难不成银子比命还金贵?” 疯子接过伙计递上的茶水,随意问道。 张圣人接过茶水,点头致谢。 “这位爷,不怕你笑话,都说妖尸大军要破城,所以这几日来柜台支银子的主多了去了,成箱成箱的搬,小的吃得就是这份营生,工钱能稍稍高一点,再说真是妖尸大军破了城,小的又能逃到哪里去,这皇城都被攻破,天底下哪里还有小的容身之地,索性就不逃,熬一日算一日,难道妖尸大军还能屠城,这些伺候人的活计,总是得要人来做,皇帝宝座由谁坐,跟着哪位皇帝吃饭,与小的是毫无半点关系!” 伙计说罢,瞅着疯子眉宇之间有点贵气,心想这位莫不是那贪生怕死的皇帝老儿的什么皇亲国戚,自己这乱说一通,会不会被砍了脑袋? “说的挺好,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自古如此!” 疯子笑着说道。 伙计悬着的那颗心暗自落地。 “重八,你下去吧,把店门关上,今天打烊!” 一位笑意满满的中年人挥退伙计,视线先掠过正襟危坐的张圣人,点头致意后,方才看向坐立无形的疯子。 “朱贵拜见二爷!” 男子跪地,赫然三叩九拜,行此大礼。 疯子在商家文武两脉中,有“二爷”之称,因为昔日他说过一句,除非商家文武财神合一,他才会坐上商家第一人的宝座。 眼下,商家老祖第一人,正是那位四下撒钱的范老头。 “起来吧,又不是在那座商城,用不着动用如此大礼!” 疯子把茶杯放下,说道。 “这里还能凑出多少财运?” 疯子开门见山,直接问道。 商家于一地开设钱庄,名义是存兑银两,规范货币流通,实则是执掌一地财运,真正做到润物无声,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回二爷,仅存四数,这些都是小的节衣缩食,从牙缝里扣出来的!” 男子从怀里掏出一枚外圆内方的玉币,多半数仿佛褪色一般,黯淡无光,只余小半数尚存玉石光泽。 “我这趟来,所求不多,给我三数,剩余一数留作活水,也不能绝了自家人的活路!” 疯子思量后,看着玉币说道。 “多谢二爷!” 男子交出玉币,不再言语。 疯子不过是拿着玉币,在掌心一握,就又把玉币还给了这座小天地的商家掌玉人。 “人族将士能拒守这么久,有你一份功劳,我会记着的!” 疯子起身,拍了拍男子微微弓腰的肩膀。 妖尸大军与人族将士对冲厮杀,在凡俗之人眼里,确实是刀兵相见的血腥画面,但在一些略懂望气之术的山上神仙眼里,实则是两道好如水火不容的气运相争。 所以说战阵厮杀,从无胜者。 在金銮殿屋脊之上,疯子在那好如万川归海的气运浪潮中,最先看到的便是两道极为引人瞩目的中流砥柱,一道是阵前人族将士视死如归形成的主流,另一道就是商家贡献出来的三分气运洪流。 自古,有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一说,这里就足以看出银子的重要性。 所以,商家贡献出的这三分气运洪流,就是赠与阵前将士的特殊粮草。 “你觉得人族能守得住这座天地吗?” 临走前,疯子蓦然看着一直保持躬身谦逊姿态的商家掌玉人,问道。 “事在人为!” 这位商家掌玉人,不假思索,给出了一个合乎情理的答案。 “不得不说,范老头识人用人的眼光还是不错的!” 疯子说完这句话,扬长而去。 从始至终,疯子不曾问过商家这位掌玉人姓甚名什,而这位掌玉人不卑不亢,有礼有节,应对自如,这已经很能说明问题。 至于事在人为的答案,究竟是不是疯子心中所想的答案,已经无关紧要。 因为疯子知道,有这位掌玉人在,商家在这座小天地,会是披荆斩浪,扶摇直上的大好盛世。 任何时候,都不能轻易放弃,事在人为,就是最好的解释。 离开商家钱庄后,疯子难得主动请张圣人喝茶,在街边茶摊坐下,唤上一壶并不地道的茶水,边歇脚边喝茶。 “北边的六七座仙门,已经全部下山,估计再有几日就能抵达阵前,这几座仙门老祖还是良知未泯,知晓大势的,多分一点气运也无可厚非!” “南边相较北边,就变得有趣起来,十余座仙门,下山之数不过三四,甚至拖家带口,有说有笑,浑然把这趟下山磨炼当成了游山玩水的快活事,当然,这也算是好的,那近十座不动如山的仙门已然把我说的话当做了耳旁风……” “西边的仙门最靠近阵前,也是最知晓人族将士不易,但恰恰也是最视若无睹,在他们心里,妖尸大军如狼似虎,攻无不胜战无不克,摧城拔寨好如秋风扫落叶,而人族将士不仅在先天身躯,气力,敏捷性方面吃亏,还在心性一事上吃亏,心力不够,人性又漏洞太多,稍有不慎即如雪崩,所以呐,这些神仙老爷不可谓不高明,早早就看明白了这其中的利害,心底的小算盘打的劈啪作响……” 疯子盘腿坐在长凳上,眯眼远眺,一口气抖搂出一连串的问题。 想威逼利诱一众仙门下山为人族卖命,这里面可不仅仅是手段厉害与否,还在于最后能给这些所谓的神仙老爷分到多大的一块饼,不患寡而患不均,在这些神仙老爷身上可谓是验证分明。 “山上这些仙门皆知,妖尸本就是天生地长于此,好如地里的草芥,割一茬又一茬,生生不息,从这座小天地的古史来看,妖尸与人族势如水火许久,彼此发动讨伐之数,也不在少数,皆是两败俱伤的凄惨下场,打打合合,合合打打,就这么一直到了今天……” “至于那些个金甲神将,为何愿意束手旁观,或者说自立山头,笑看人族与妖尸打生打死,理由就更简单了,纯粹的看热闹不嫌事大!” 张圣人拘来这座小天地的浩卷古史,略略看过后,说道。 他不敢质疑先师于此造就这座小天地的目的何在,但是能够尝试抽丝剥茧,从散落在书海中的只言片语里,找到点滴的论证。 一路上,张圣人寡言少语,做的正是此事。 街头,行人如织,熙熙攘攘,有靡靡丝竹之乐,从酒楼窗口飘出,有吃酒之人划拳行令声不绝于耳,有为莺莺燕燕一掷千金只搏佳人一笑,有麻衣妇人喊打啼哭幼童,有老妪当街乞讨,有插了草标的赤裸孩提,声声色色,人间百态,汇拢成一股不可忽视的人族气运,直冲霄汉。 “走了,走了,茶水越喝越没滋味,这茶摊掌柜的心也太黑了,前年的茶叶还拿出来卖银子!” 疯子撂下茶钱后,起身离开。 当二人身影再度出现,脚下赫然是一片青黄不接的田地。 一位坐在田埂上抽旱烟的老农,看见二人也不吃惊,视线不过一掠而过,就又落在田间庄稼上。 “大爷,今年收成咋样啊?” 疯子双手拢袖,蹲到老农身旁不远,笑问道。 “年轻人,不打粮食的废话就莫要再说了,收成咋样,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何况你又不瞎!” 脸上皱纹比田间干涸皲裂的地块还要多的老农,吐出一口烟雾,淡淡说道。 “呃……” 疯子瞬间无话可说。 “大爷,那我就说点打粮食的话,前阵妖尸大军大败,人族能喘口气了!” 此时,疯子把脸皮比他人斤两重的优势发挥的淋漓尽致。 “别闲扯淡了,黄鼠狼拜年,能安啥好心眼,说吧!” 老农蓦然像是变了个人一样,在吐出的烟雾缭绕中,看上去有几分神圣意味。 “来借点气运,不过看你们日子也不好过,我还是再想办法吧!” 疯子说罢,起身准备离开。 眼下,农家的小日子确实难过,最讲究风调雨顺的农家,被战火硝烟牵连,又恰逢时节絮乱,可想而知,一亩三分地究竟能打出多少粮食来。 “怎么着,瞧不起我农家,你这位财神爷大驾光临,却空手而归,传出去岂不是让他人笑话我农家小家子气!” 老农敲磕着烟杆,不紧不慢说道。 “多了没有,就一成!” 老农把烟杆里敲磕出来的两粒金灿种子,分出一粒弹给疯子。 “多谢农家,怜悯世人!” 疯子拱手揖礼,真诚说道。 “拿了就走,这里又不会留你吃饭!” 老农挥着烟杆,根本不想听疯子什么大义凛然的言辞,只想眼不见心不烦为好。 疯子与张圣人一并消散于地头,只听得疯子似乎是在感慨:手里有粮的人,面对谁也委实有底气啊! 第二百一十六章 悲伤之事 一座九重楼阁,其形如斗,遮天蔽日,矗立在皇城闹市中心。 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已经见怪不怪,对这座鹤立鸡群的建筑,就感觉与街边茶摊酒肆无甚区别,至于在街头驻足而观之人,就是很明显初来乍到的外地人了。 楼阁斜对面的一座小酒肆,因为距离这座独一无二的楼阁咫尺之遥,举目便见,所以酒肆生意相较于其他街边摊肆,要明显好上许多。 同街做生意,几家欢喜几家愁,这便是一门值得研究的学识,儒门教诲三人行必有我师,亦有此理。 酒肆掌柜,是位面容冷峻的老者,脸上皱纹如刀刻斧凿,对待来吃酒的客人,永远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仿佛在说你爱来不来,我这酒肆就在这里。 端上两壶酒水,老者送至落座许久的一桌客人桌上,这桌客人为两男一女,先前为女子在街头争得面红耳赤,最后大打出手,如今被劝开分坐女子两侧,却又是面面相对的位置,可谓是你瞅我不顺眼,我瞅你别扭至极,但一腔怒火已经发泄,无力再战,所以便是两看相厌的尴尬场景。 酒肆有个不成文的有趣小规矩,凡是喝了酒肆酒水的仇家双方,就必须化干戈为玉帛,至于遵不遵守这个规矩,还是那句话,酒肆就在这里,你爱来不来。 因为这个古怪的小规矩,酒肆也成了一些一心求和的双方和解之地,酒水也不贵,喝上七八十来壶,拢共也花不了几两银子,所以今天当街耍出这么一场闹剧给众人看的双方,其实真正的目的,就是为了彼此求和。 至于女子,不过是随意找的由头而已。 女子左侧,是尚书府的李大少爷,其父执掌兵部,权柄煊赫,在朝堂跺跺脚,这座皇城就要抖三抖的厉害人物,正所谓将门无犬子,这位李大少爷也是拳脚了得,方才一通王八拳挥耍的那叫一个厉害,所以头脸之上,就远比对方少了些许挂彩之处。 女子右侧挂彩极多的男子,同样是尚书府的少爷,但不过是户部尚书徐大人的贵公子,因为个头不占优势,加上素来不喜以拳脚论输赢,就难免在这场关乎“户兵”两部脸面的关键战斗中,彻底落了下风,被对方一通王八拳,打的鼻血横流。 “规矩都知道吧,喝了这壶酒水,就握手言和吧!” 老掌柜淡淡说道,撂下这句说过成百上千遍的话语后,就转身离开。 但明显双方都不想先低头认错,酒水被左右为难的女子倒好后,就摆在了桌上。 “两大男子汉大丈夫,不去阵前与妖尸大军抖擞威风,却在这里与一介女流之辈置气,委实有点小家子气啊!” 另外一桌上,从头至尾看下来的疯子,感慨万千,一语打破平静。 “关你何事,你这穷书生知道什么?” 兵部尚书的李大公子,早就看这位一直笑看热闹并且指手画脚的穷书生不顺眼,先前只是想等事情了结一下,再找时机收拾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穷书生,不曾想对方竟然主动送上门来讨打,这让他如何能忍? “你那位尚书亲爹,据我所知,也不过是喜欢纸上谈兵的读书人而已,与妖尸大军对阵厮杀,可是出了不少丢面子的糗事,贻误战机白白送将士送死不说,还克扣前阵将士粮草,这等贻害无穷的皇朝蛀虫,生出的儿子不愧是虫中龙凤!” 疯子啧啧称叹,笑着鼓掌。 “你放屁,我爹运筹帷幄,用兵如神,阵前人族将士得以大胜,正是我爹指挥得当,知人善用起了大作用,要不是我爹愿挽天倾,这次妖尸大军必破城!” 李公子把桌子拍的砰砰作响,眼睛充血变得通红,显然是被疯子所言激怒。 “你一个无甚名分的穷书生,上不达朝堂,下不着江湖,只是混吃等死的份,真以为自己读了几卷圣贤书,就是那圣贤老爷了?” 疯子看眼沉思的张圣人,眨眨眼示意,这么说儒门先师,张老头,你能忍? “走狗屎运打了胜仗的老子都不曾出来抖擞威风,败家的小辈却着急露头抢功,很好,相当好,最起码证明还有一点认知,知道人族将士打胜仗是件给脸上抹粉的好事!” 疯子眯眼看着李公子,脸上那抹玩世不恭,让李公子觉得不舒服的笑意,一瞬消散。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李公子莫名感到一丝心悸,脊后生出一丝丝凉气。 “袖里没银子的穷书生啊,你前脚刚说过,怎么后脚就忘了一干二净?” 疯子抖擞着衣袖,摆出一副脑壳疼的鬼样子。 “疯子,这个家伙怕是读书读傻了,没考取功名得了失心疯,我们快快走吧!” 李公子隐隐觉得这个疯言疯语的书生,穷不穷不知道,但一定不怕他那位尚书亲爹。 因为,没有谁敢在大街上堂而皇之抨击一位权柄煊赫的兵部尚书。 两男一女就此借着由头,撂下银子匆匆离去。 “墨老头,你这喜欢看热闹的习惯,委实不够太善,再说在自己家门口骗人酒水钱,怎么着也不像是待客之道啊!” 疯子冲那位不苟言笑的老者挥了挥手,更是直呼其为什么墨老头。 “哼,对待张圣人,可以把酒言欢,对你,没让你吃上一记老拳,就已经够看面子了,劝你不要得寸进尺!” 被称呼墨老头的老者,冷冷看着笑比蜜甜的疯子,言如箭矢。 视线绕开一脸无奈的疯子,冲张圣人点头致意。 张圣人起身,拱手揖礼而还。 “嘛呢,墨老头,就凭你我之间的情谊,说这般冷冰冰的话语,得伤面子!” 疯子走上前来,趴在摆着两坛子酒缸的木车马上,唉声叹气。 “先把借我的东西统统还回来再说,否则一切免谈!” 老者态度很是决然,仿佛与疯子半点不熟,还不如萍水相逢一场的陌路人。 “东西是不可能还的,这辈子都不可能了,再说墨老头,你没打听打听,我疯子借东西,是那种随随便便就会还的人吗?” 疯子扯着脖子说道,像只斗鸡。 “从未见过如你这般厚颜无耻之人!” 老者与斗鸡一般的疯子对视片刻后,淡淡说道。 “嘿嘿,好说好说,墨老头,那些东西呢,在我没完成那件大事之前,你就不要再惦记了,反正惦记来惦记去,我也不会还的,何苦与自己过不去呢?” 疯子已然凑身上前,习惯性的勾肩搭背,笑吟吟说道。 “那这次登门不是为还东西,就没什么可说的了,你走吧,我这里很忙的!” 身为墨子巨匠第一人的老者,赫然下了逐客令。 “呃……两分墨家气运,给了我就走!” 疯子探出两根手指,在墨家老祖眼前晃了晃。 “两分?你可真敢张口,你知道这两分气运代表着什么吗?” 墨家老祖斜瞥一眼大言不惭的疯子,手中酒漏子抖了一下。 墨家机关一道,讲究“非攻”一说,即为以防为主,与天道大势所逆,故而在阵前与妖尸大军博弈中,所得裨益极为有限,譬如最不显眼的农家都可得两分天道反哺,墨家却只能得一分。 疯子张口就讨要两分,确实是狮子大张口。 眼下,在他这位墨家老祖苦心经营下,墨家于此座天地中,方才占据一席之地,勉强自保而已。 “那……要不就一分,再少可就真拿不出手了,传出去被那帮喜欢挑事的小说家添油加醋一说,还不知道对墨家有什么影响吗?” 疯子压声说道,心虚地看眼天际。 “两家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久远,要是这次你一来就传出风声,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就是你在背后作祟!” 二人说话间,从斜对面的斗型楼阁中飞出一只木鸢,在空中斜划而来,稳稳落在墨家老祖肩头。 从木鸢上取下一纸信笺,打开看过后,墨家老祖脸色微变,将信笺在木鸢上轻轻一划,瞬间自燃,化为一纸灰烬。 “你……确定要横插这么一脚?” 墨家老祖有些狐疑,以他对眼前这个疯子的了解,不外乎一句话就可概括:不见兔子不撒鹰! 但眼下他做的这件事,却是没有半点油水可捞,甚至还有可能自身不保。 “墨老头,干嘛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吗?大公无私,乐于奉献,愿为天下苍生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做这点小事情,何足挂齿!” 疯子把胸口拍的砰砰响。 “前半段我认可,后半段,你不配!” 墨家老祖翻个白眼,舀了半壶酒水,递给说话时吐沫星子乱飞的疯子。 “瞧见没有,张老头,我没有吹牛吧,这可是墨老头主动给我打酒喝的!” 疯子拎着半壶酒水,冲坐在一旁的张圣人晃了晃,刻意显摆。 墨家老祖给张圣人送去一壶酒水折回,有些哭笑不得。 这个疯子,真的是本性不改! 抓住一点机会,就显摆! “喝完付账,拢共五两银子!” 墨家老祖催促道。 “墨老头,你这酒水寡淡的厉害,就这也敢卖五两银子,你什么时候变成了这般模样?” 疯子仰头,将半壶酒水一饮而尽,咂摸着嘴,说道。 “爱喝不喝,不喝滚蛋,没时间陪你在这里过家家!” 墨家老祖在木牛车上轻轻一拍,木牛车竟然自动而行。 “有些仙门因为你,开始强强联合,打算抗争到底,金銮殿那位也被一些仙门列入斩首对象,这些都是拜你所赐,这个结果,你觉得怎么样?” 墨家老祖冷冷说道。 “正好一锅烩了,还能怎么样!” 疯子笑道。 墨家老祖不再言语,冲张圣人抱拳行礼后,一步跨出,迈进楼阁。 墨家有游侠一脉,是墨家学说“兼爱”的极力拥护者,有人就曾说,天下侠士,半数出游侠。 故而,墨家老祖抱拳对张圣人行礼,算是以武会文。 疯子冲斗型楼阁,遥遥一拜。 “嘿,好儿子,快快请起,这般年日,既不过节又不过年的,行此大礼,我可是没银子给你的!” 街上,一位面颊消瘦的中年人,连连摆手,身体移开一个身位,堪堪避过疯子那躬身一礼。 疯子起身,眯眼看向这位唇如刀锋的男子,而后咧嘴一笑。 “爹,你来都来了,不留点银子再走,怕是不太像话!” 疯子笑容玩味,说道。 “可使不得啊,要是被家里婆姨知道,我有你这么一个傻儿子,还不得闹翻了天?” 中年人惶恐不已,趁势要走。 中年人一说话,嘴唇弧度凌厉如刀, “爹,来这一趟,多少留点,好歹是当爹的人,岂能见死不救?” 疯子一口一个爹叫着,很是自然。 “也罢也罢,身上值钱的东西,就这么一个了,给你就是!” 中年人摸出一团纸张,抛给了疯子,然后逃命似的飞奔而去。 疯子目送这位有着“谈天衍”美誉的阴阳家老祖远去。 不是这位阴阳家老祖要逃,实在是疯子对其压胜太过厉害,好如老鼠见猫,浑身不舒服。 至此,墨家,阴阳家,农家,小说家,外加一个商家,五家气运皆在其手。 “这位阴阳家老祖,不远万里来这一趟,称得上千里送鹅毛,礼重情意更重!” 张圣人自然看出这位本想在口舌之快上占先机的阴阳家老祖真正身份,虽不知为何见疯子会是这般落荒而逃,但也值得受人尊崇。 “走吧,金銮殿走一遭!” 话音落地,二人已然立身金銮殿屋脊之上。 眺望前阵天际,疯子抖袖,一块色泽莹润的玉币,一粒金灿生辉的种子,一张画有五行的纸张悬浮于眼前。 “借来借去,各家箱底都被翻了个底掉,才归拢来这么一点,实属不易啊!” 疯子有感而发,说道。 “去!” 一挥袖,三家气运之物破空而去,一瞬万里,融入遥远天际之上的那条气运长河。 “咳咳……” 张圣人莫名咳嗽两声。 疯子撇撇嘴,张口吐出一团熠熠生辉的气运团流,在空中倏忽化作木鸢,直没天际。 至此,几家贡献出来的气运之物,方才彻底融入人族气运长河。 确切的说,应该是融入人族气运长河的源头。 “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 疯子眯眼,望着遥遥天际中,那条几近水落石出的河道,莫名悲伤。 第二百一十七章 神仙有别,佛爷空壳 做完谋算天道的大事,其余的一些边边角角修修补补的小事,留给金銮殿上皇帝老儿,疯子浑然一身轻松。 在金銮殿上留信一封,上书治国百策,也算是仁至义尽。 妖尸大军止戈百年,人族终是有了残喘之息,这百年光景来之不易,相信卧薪尝胆后,必能励精图治,三千战甲可吞妖尸百万大军。 无事情可做,疯子也乐得清闲,拉着张圣人走街串巷,在这座气运焕然一新的皇城街道,游逛的不亦乐乎。 人族将士大败妖尸大军的捷报,这两日已经传回,所以全城百姓,无不欢天喜地,鸣乐鼓燃炮仗,全城上下陷入一片庆祝的喜乐氛围。 城隍庙,土地庙等几大荒凉已久的庙宇又变得重新香火鼎盛起来,据说这是在那位素来不拜鬼神的皇帝陛下登坛祭拜后,出现的新情况。 “张老头,看着这么多抬着猪头走错庙门的,你没有一点想法?” 二人恰好从城隍庙经过时,着实被庙里冲霄的香火气息吓了一跳,故而疯子才会有此一问。 疯子的意思,是说那位皇帝陛下必然是以为神仙下凡,先是在前阵力退妖尸大军,而后又在金銮殿上留下治国理政神策,扶住人族于危难,救万民于水火。 所以,才会登坛祭天,感谢上天垂怜。 而儒门先师,对鬼神一说,态度历来不明。 那位皇帝陛下一身所学,皆是儒门圣贤教诲,对待鬼神之说,自然与先师大相径同,所以皇城中这些庙宇,昔日香火惨淡,原因在此。 而这次,那封神仙信笺,乃是疯子执笔代书,其中铁腕治国之策,多是出自疯子,而怀柔待民之策,多是张圣人提出,二者加起来,凑够了百策,留书于金銮殿上。 所以,儒门这次,算是居功至伟,抛开疯子单说,算是名副其实的“出了大力气”的。 “人急烧香,狗急跳墙,没什么稀奇的!” 张圣人说道,其实他有些想说,商家这次出了大血,却不见这个素来见钱眼开的疯子怎么跳脚,这里面难道有什么猫腻不成? 只是,疯子故作高深不说,他也不好追问,商家已然出了大血,他再在伤口上撒盐,可就不厚道了! “这些百姓其实没什么错,在他们心里,什么神啊仙啊的,都是一样的,几乎没什么区别,一地城隍也好,土地爷也罢,都是高坐神台,金身耀眼,享受百姓香火,凡俗有句话,吃人嘴短拿人手软,百姓认为你们这些神仙老爷,吃了我们孝敬的猪头贡品,保佑我们自是理所应当,这其实没什么错,但恰恰错就错在这里,真正出了力气的神仙老爷没有享受到猪头,而这些真身早就葬身河底的神庭老臣,金身空壳仍旧被摆在这里占着位置,等下次再出现什么问题,百姓需要神仙老爷出手,你说情况会变成个什么样子?” 疯子弯腰,捡起地上一块脱落的斑驳碎片,如今庙宇中神仙老爷金身皆是粉饰一新,这块自然是昔日那些旧泥胚被打碎,被抬去垫路掉在地上的。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神仙老爷一样逃不过这个道理!” 张圣人说道。 昔日那个神庭时代,可谓是摧残辉煌到极致,先师在当时,不过是寂寂无名一小卒而已。 “走喽,走喽,只要百姓开心,管他们抬着猪头拜谁!” 疯子眯眼,望着空中小有规模的单薄香火,恨不能顺手牵羊。 街上,百姓敲锣打鼓,抬着鸡鸭猪羊,蜂蛹向各大重新开门的神仙庙宇。 从人群中抽身出来后,疯子手里多出一把小巧绣刀,这把绣刀是刚才混迹在人群中的扒手在割一位妇人绣囊时,被疯子顺手拿了过来,如今那位莫名丢了营生手段的扒手,尚且不知道怎么回事。 “三教九流,人生百态,这才是人世真滋味!” 随手一抛,绣刀画弧飞出,钉在远处城隍庙的匾额之上。 而就在绣刀没入匾额后,城隍庙高空的虚淡香火气运,莫名开始凝聚,变得好如云旋一般,仿佛隐隐与绣刀在对峙。 一刀镇之。 张圣人咧嘴一笑,这才是疯子,不吃一点亏! 这一日,二人来到天际西边一座仙韵盎然的山头,仙门不大,算上老祖与一众徒子徒孙,拢共才不过三四十人,相较一些动辄数百上千的仙门,这座仙门,真真是小之甚小。 “师兄,老祖莫不成练功走火入魔了不成,让我们下山去那阵前与妖尸大军对峙,算哪门子磨练啊?” 几座无甚仙门气派的茅草屋中,两位年岁有差的男子,正在收拾下山随身携带的东西。 其中年纪略小的男子,一身打有补丁的干净麻衣,脚上穿着草鞋,有些病恹恹的抱怨道。 “师弟,老祖的眼光比你我看的都要远,下山磨炼一事,既然是老祖提出,想必自有其用意,虽然我等在山上修仙,不理凡俗,但总归来说,你我都是人族一份子,而眼下人族有难,你我不出点气力,山下的爹娘会怎么看我们?” 年岁较长的男子,边帮忙师弟收拾东西,边语重心长解释着。 “百年成仙,到时候下山,欺负你我的那些人,不知道还在不在?” 说到下山,年岁小的师弟,常常挂在嘴边的话就是百年成仙,下山荣归故里云云,这些话已经足足说了十余年。 从昔日一个鼻唇挂“黄龙”的小娃娃,到如今修道小有所成的弱冠男子,报仇雪恨的心思,也一年一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生老病死,山下常态,上山之日起,老祖就说过,所以你我只能拼命修行,赶在爹娘老去之前,修道有成下山,好让爹娘看看,他们的儿子,没有给他们丢脸!” 年长的师哥,其实也不比师弟大几岁,但在山上来说,长幼有序,入门早一天,即是师哥。 “哎,师哥,这一堆东西,真不值多少银子,我们这座仙门,要不是有老祖在,还不如山下那些有钱人家有排场!” 师弟叹息不已,之前以为山上仙门都是这般日子惨淡,但自打跟着老祖去过一次其他仙门后,心里的平衡便从此打破。 “老祖说过,修心于我们山上之人而言,同样重要,不是修身修术就足够,修道一途走至最后,就如过独木桥,必须心神合一,小心翼翼,才有可能平稳走过去,这次下山于阵前磨炼,怕是老祖用心良苦啊!” 师哥看着有些不满的师弟,说道。 在山头一山壁洞穴中,疯子不请自来,冲这座仙门老祖打招呼,而后二人一番密谈,张圣人在洞外,听着那对师兄弟对话,感慨良多。 ———— 妇人王丁,到这个村子已经百余年光景,但样子仍旧是纤毫未变,与她同辈的妇人,大都变成了年老色衰的老妪,有者更是变成了一堆黄土。 在这个小村子里,对王丁垂涎三尺的男人换了一茬又一茬,但大都忌惮于王丁对门而居的那个一脸凶煞气息的大和尚,所以登门拜访就不太可能,只能退而求其次,变成有事没事从王丁门口佯装路过,刻意掉出一袋沉甸甸的银子,或者吟诗一首,可谓是花样百出。 说起王丁对门而居的大和尚,这个小村子里的人,上至耄耋老人,下到啼哭稚子,皆是如雷贯耳。 “屠刀佛爷”,这就是大和尚的法号,这个法号是其被村里人一日好几问后,大和尚极为不耐烦,便脱口而出说了这么一个霸气外露的法号。 屠刀佛爷,睡觉如打雷,说话像雷鸣,吃饭似打仗,行走若奔雷,放屁赛炸雷,总之,这位佛爷,与雷法是绕不开。 “王丁,你家的盐粒借佛爷一点,炒菜炒一半,才发现盐罐空空,炒菜不放盐,滋味寡淡,嘴里都能淡出个鸟来!” 屠刀佛爷,把王丁院门拍的砰砰作响,好像随时都要变成碎屑。 “自己进来拿,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难不成还怕我一介女流不成?” 院中,正躺在楼阁小憩的王丁,笑吟吟说道。 王丁在这座小院里,盖造了一座相差无几的楼阁,有事没事,就躺在上面小憩。 “多有不便,多有不便,你就抬抬手,不然佛爷菜炒糊了,可是要来你家吃饭的!” 屠刀佛爷大咧咧说道。 “已经借了这么多年,佛爷大人,你就不能自己花银子买点油盐酱醋之类的,过日子可少不了这些东西,总来我这里借,别人还以为我们有一腿呢!” 王丁看着门外直挠头的佛爷,轻笑不已。 这位真身不详的佛门魔壳,也是有趣至极,除了雷法之外,其他任何,皆是毫无半点见识的白丁。 佛门派这么一个“白丁”过来盯她,也是有趣至极! “王丁,这可使不得,使不得啊,佛爷这身打扮,可是清心寡欲之人,被你这般泼脏水,只能说佛爷我心性好,不愿与你一般见识!” 佛爷气鼓鼓说道。 “给你!” 王丁话音落地,一小罐盐粒,从院中飞出,落在被气到的大和尚手里。 “坏了,坏了,火上还炒着菜,王丁,与你说这半天,菜都糊了,你害我啊!” 大和尚一个呜呼哀嚎,急忙跑回自己院子。 王丁看的直乐呵。 天天有这么一个脑壳不转圈的家伙,这日子总归来说,不算无聊。 “王丁,你害我啊!” 大和尚院中,响起一阵鬼哭狼嚎。 吃着炒糊的菜,就着糙米饭,大和尚还是狼吞虎咽吃了三大碗。 特意记得吃完饭要洗碗的教训,大和尚耐着性子,在水盆里把油乎乎的大碗洗涮了一通。 然后得意洋洋捧着盐罐,打着饱嗝,推开王丁院门,将盐罐物归原位后,大和尚不经意瞧见灶火上的锅里,还焖有一些肉食。 “王丁大妹子,你这锅里的肉食,可真香啊,隔着一条街,都闻到香味了!” 大和尚吸溜着嘴,摸着圆滚滚的肚皮,说道。 “想吃就吃,不用说这么多!” 王丁难得大方一回。 “还是大妹子好啊,这肉闻起来就好吃……” 大和尚手忙脚乱从锅里捞起一块块头最大的,烫的龇牙咧嘴,手舞足蹈,但却乐得不行。 一通风卷残云后,少说有三斤的焖肉就入了好似无底洞的肚腹,大和尚吃得满嘴流油,神魂出窍。 “吃完了?” 楼阁上,王丁问道。 “吃完了!” 大和尚揉着肚皮,说道。 “味道如何?” 王丁笑道。 “滋味真不错!” 大和尚一连打了几个饱嗝。 “哦,这些人肉本来是送给那些魔头的上路饭,谁知道佛爷你喜好这一口,既然如此,那锅里剩的那些,就一并吃了吧!” 王丁终于摊牌。 平地一声雷! “王丁,你害我啊,佛爷怎么能吃人肉,这可是破了荤戒,你害我啊……” 大和尚呆愣一阵后,蓦然一屁股坐地,赫然如顽童撒泼打滚起来。 “你又没问我,关我什么事?” 王丁翻个白眼,笑道。 “王丁,那些魔头怎么会跟你这么好,是不是你给他们使了迷魂药?” 大和尚坐在地上,不再撒泼打滚,而是一脸好奇地问道。 “简单,佛爷你要是肯把家里藏的那些酒水送几坛子,想来关系也不会太差!” 王丁说道。 屠刀佛爷,是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典型的修心不修身。 “嘿嘿,那些老家伙能尝出什么滋味,坛子里灌点清水,一样能喝出酒味来,所以送酒没有用啊!” 大和尚挠头说道。 “你想跟我去见那些魔头?” 王丁名字顾问。 “想又不想!” 大和尚低头,看着油乎乎的僧袍上一道无法愈合的口子,有些心虚。 先前,大和尚跟上王丁去过一次,僧袍上的口子,也是那次被一头老魔所留。 已经六十年。 “你不去,那我就去了!” 王丁揽袖,将灶火上的一锅肉收入袖中,准备离去。 “等一下!” 大和尚心思不定,犹豫不决。 给僧袍留下口子的老魔,可对他说过,再来的话,他的金刚不坏之身,就是这般下场。 可不去的话,如何与那些老魔讲经论法? 大和尚觉得从未有过这般头疼! 好像神魂被抽空! 而他就像是一具么得半点脑子的空壳。 第二百一十八章 一念之间 匆匆回家一趟后,大和尚又匆匆跑回,只不过身上的僧袍焕然一新,是一件亵衣博带制式的崭新袈裟,王丁从未见过大和尚如此隆重且正式。 大和尚特意在楼阁前晃了晃,大有炫耀身上袈裟的意味,只不过被王丁刻意忽视。 “王丁大妹子,瞧瞧这件新衣如何,这可是只有西天佛门得道高僧才能穿的僧伽梨,是不是瞧着倍精神,人靠衣裳马靠鞍,佛爷也得靠金装,大和尚这可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嘿嘿!” 大和尚摇头晃脑,说起来开心无比。 “一件破袈裟,一年也穿不了几回,瞧你那沐冠而猴的样子,典型的小人得志就猖狂,老母猪穿新衣冒充新娘子!” 王丁鄙夷加不屑。 昔日,神庭还不曾崩塌,如今冠压万界的道佛两门,外加山下独大的儒门,都不过是神庭那尊庞然大物下的几个小门小派。 王丁,一人之下的神玺身份,哪里用的着看什么人脸色。 “大妹子,你这嘴炮打的佛爷委实受不住,若是由你参加那什么辩经大会,佛门必然大有希望啊!” 大和尚呵呵一笑。 “就一堆光头在那里信口雌黄,云吞雾绕,还自己给自己起了个脸上贴金的辩经大会,我看纯粹就是一群脸皮比地厚的货色,我去了,难道要听他们讲经辩禅?” 王丁招招手,示意大和尚跟上。 随着恍如涟漪的水波散开,二人身影从小院中消散开去。 “大妹子,听你刚才说话的口气,似乎佛主老爷的脸面都不放在眼里,莫非佛主成佛前,还有一段鲜有人知的秘史被你攥在手里?” 大和尚贱嗖嗖地问道。 “那个小光头,怎么会收你这种毫无慧根的弟子,朽木不可雕,烂泥扶不上墙,穿上袈裟也不是佛爷!” 王丁落地前,嗤笑道。 十五重魔域。 一条条神金璀璨的万丈锁链,从天垂落。 每一根锁链都有水缸粗细,霞光万道,一端没入天穹,一端锁缚在一座座云雾缭绕的山势之中。 一座山势,即是一尊魔孽。 十五重魔域,昔日佛主困魔之地。 一座座山势,此起彼伏,错落而存,依次登高。 落地的王丁与大和尚,寻着不知何时开凿出来的青青石阶,拾阶而上登高。 不过堪堪登上这第一座山头,大和尚已经“气喘吁吁”起来。 尤其是一想起破他僧袍的那位魔孽,更是腿肚子打颤的厉害。 比起僧袍,性命自然更金贵。 “这才刚刚走上第一座山头,你这变成这幅鬼样子,软脚虾一样,吓尿裤子了都,后面还怎么走下去?” 王丁瞥眼登高而步沉的大和尚,打趣道。 山清水秀,云水相衬左右,一条青玉带子从天而落,赫然是依附在锁链上的一株青藤,色泽艳丽,比锁链之上浮现而出的佛光还要璀璨。 距离锁链十丈之外,二人站定。 “吃还是不吃,肉就熬煮了一锅,不想吃就说话,后面的还怕吃不上,不要磨磨唧唧!” 王丁跺脚,整座山势簌簌而抖。 “哗啦……” 垂天而落的锁链蓦然晃了一下。 山势跟着晃了一下。 “你这女娃,来求人还这么理直气壮,一锅肉就想把我们这些土埋半截的老东西给打发了,是不是有点太能看得起人了?” 山势之下,有话语之声平地起惊雷,延顺锁链炸响于地面上。 “先不要着急,等我给你说一下这锅肉里究竟用了什么食材,你再决定吃还是不吃!” 王丁不慌不忙,负手而立,衣袂飘飘,神姿不凡。 “这锅肉,用了神道七七四十九位神将的神骨熬汤,还有十余位不方便透露名号的尸身残块,大火烹煮八十余载,文火煎熬提香三十余载,怎么说这道神仙烩,也是一道不可多得绝世佳肴,比什么龙肝凤髓也差不了多少!” 王丁慢悠悠说道。 这些昔日神庭的手下败将,对神庭的仇恨,何止用啖其肉碎其骨来形容的了? 所以,这一锅神仙烩,吃得不是味道,而是赤裸裸的仇恨。 “哈哈哈,你这女娃,心思可是诡道的厉害,这种馊主意都能想出来,也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辈,同道中人,同道中人啊!” 山势下,响起爽朗的大笑。 “魔主早就说过,苍生不灭,魔道不亡,这些年在这土丘下,冷眼看世,方才明了魔主是何其绝秀,何等惊艳之才!” 锁链呼呼而响,随着山势下说话声,不绝于耳。 “女娃,给我来上一块,要最难啃的那种,别的不好说,老头子就牙口不错,最喜欢啃吃点硬骨头!” 随着说话声消散,王丁身前不远处,裂开一口深不见底的洞口。 王丁轻笑一声,抖擞衣袖,面前当即悬浮一口云盎蒸腾的大锅,锅里霞光熠熠,流彩不灭。 探指在锅里挑拣一块,抛进洞口之中,溢出丝丝缕缕的霞光。 “咔嚓咔嚓……” 山势下响起牙齿咀嚼之声。 牵连的锁链簌簌而抖,天幕亦跟着隆隆作响。 “女娃,我这一关最是好过,但后面那一位位糟老头子,可是些牙尖嘴利的饿狼,你想想如何能稳妥脱身最好,否则别像曾经那些人,来了就再没回去了!” 一条石径横陈二人脚下。 “借你吉言,今日出门前,特意翻看了皇历,宜出门远行,所以有去无回这种失手行径,王丁可是做不出来!” 王丁沿径而行,踏过第一座山头。 “大妹子,说话不妨再客气些,佛爷我可是没有大妹子这等好心胸,一来到这里,小心脏就扑扑跳的厉害!” 大和尚轻轻扯了扯王丁飞扬的衣袖,小心翼翼说道。 “佛爷,说话做事不妨大气些,光明磊落些,既然斗胆敢来这里,那还怕什么,再说这些老东西像一个个被压在山下的王八,出是出不来,仅能动动嘴皮子而已,难不成佛爷还怕几滴唾沫星子不成?” 王丁哂笑不已。 “王丁,你知不知道,你能安然无恙一路走来,这女子的身份,可是替你挡下了多少灾祸?” 大和尚叹气一声,摇摇头。 不与女子辩理,实在是普天之下的大道法理。 “实在不行,佛爷自可先行离去,切莫硬撑!” 王丁拾阶而下,与大和尚拉开距离。 “第三座山势眨眼即至,而你身上那道口子,是老东西给你留了一点余地,要是给脸不接,我是不知道会是个什么结果?” 第二座山势,陡峭之态,更甚其他,恍若刀劈剑削一般,青青石阶,像蜈蚣千足,稀疏有致。 第二道锁链上,悬着一条条咸鱼,好似这束身锁链,成了晾晒海物的渔场。 一股海腥之气扑面而至。 “既然有咸鱼可吃,那我这一锅肉,岂不是多余?” 王丁看眼锁链上轻轻晃动的咸鱼,径直跨过第二座山势,不做丝毫停留。 山势之下,传来一声冷哼。 “不服,可以跳出来打上一架,不要学女子妇人一样,藏在犄角旮旯里扎纸人出气!” 王丁丝毫不示弱,反唇相讥。 大和尚挠挠头,暗自咋舌。 乖乖哩,这第二座山势下,竟然是位女魔头,难怪之前他来此,在此稍作歇息,却无端吃了一记朝天脚! 坐女魔头头顶歇息,他的心该有多大! 第三座山势。 “冤有头债有主,你们之间的恩怨情仇,与我无关,我只是来此做点小事,肉吃不吃,都无妨,只要届时高抬贵手就好,毕竟这可是皆大欢喜的好事情!” 王丁说道,似乎连锅里的肉也想一并省了去。 “这些锁链是那个光头封赦此地的神物,凭你就想破开佛门这些因果纠缠不休的气运树,怕是异想天开,痴人说梦!” 随着第三座山势下话语声传出,大和尚心脏跳的愈发厉害。 “不瞒你说,我已经做了些事情,根基浅的,都已经坏了七七八八,就剩下这些扎根深的,只要你们愿意破土而出,这座佛门大阵,也不是不可以破开!” 王丁不无鼓动地说道。 “呵呵……” 山势下一声冷笑。 蓦然,王丁转身,不再前行,原路折回。 这些自愿坐封此地的魔孽,远不是她搞这么一出“啖其肉”就能轻松说动的。 这些昔日魔道余孽,哪一个不是心思深如沉渊之辈,若是被她用一锅神仙烩就能说动,这件事情就真真值得回味了! “小光头,还敢再来,上次赏你一道口子,是想让你回去好好明悟,谁知你这么快就又来了,难道是明悟出来东西了?” 山势下,冷言冷语飘出,钻入大和尚耳畔。 “佛爷也不是好惹的,上次不过是被你钻了空子而已,今日若你还能再来这么一道,佛爷就不再跟着佛门混,从此坠入魔道,弃佛入魔,如何?” 大和尚说罢,当即撑起一身佛门金刚不坏之身,周身佛陀相随,佛光普盛。 “那你已经是我魔道小辈了,呵呵!” 一声讥笑,炸响山头。 大和尚飘飞数十丈远,这才撤去一身金刚不坏身法,顺着一丝丝凉意渐生之地看去,赫然在腰身之地,发现一道寸长口子。 “回去吧,你这点道行,来这里还不够凑一盘菜,最多过四座山头,就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不过,要是你真身来此,那就两说了,可惜你不过是一具魔壳,神魂不存,记忆不复,只剩下行尸走肉,比我们这些早该沉尸河底的老东西还要可怜!” “回去告诉光头一声,就说我们这些老东西甚是想念他了,不想闹出万魔出世的乱子,就乖乖来此喝喝茶,聊聊天,叙叙旧,对谁都好!” …… 临走前,王丁回头看眼被树茎洞穿出千疮百孔的天际,这些锁链,皆是那株古槐一根根树茎。 以古槐扎根十五重魔域,震慑魔域的同时,还以此消耗这些魔孽气数,魔孽死,古槐即死,可谓是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回到楼阁上,王丁斜倚着横栏,远眺而神游,心中思量。 大和尚深知眼下不是什么插科打诨的时候,就乖乖闭嘴离去。 回到自家院落,大和尚脱掉袈裟,放进箱底,然后坐回院子,学着王丁发呆。 “佛爷,千魔谷的那几个,正吵闹着要吞并周边小国,说是要当回彻彻底底的山大王!” 突然,一位头长犄角,眼眶里黑雾翻滚的小魔,慌忙跑来禀报。 “又是千魔谷那几个不知死活的家伙,真以为得了两桩机缘,就能呼风唤雨,只手遮天?” 大和尚起身,拎起报信的小魔,御风而去。 千魔谷,据说有千魔之众,山头林立,多不胜数,常常是相互打打杀杀,过得一日又一日,没完没了,纷争不止。 说是千魔谷,但此地却是一片极尽开阔地,一眼难忘其尽那种,一座座被搬移至此的殿宇楼阁,横陈而列,杂乱无章,完全是谁的拳头大,谁的地盘就大一些。 大和尚止步千魔谷前,抡臂将拎在手里的小魔全力挥砸而出,一线冲撞而去,殿宇楼阁破碎无数。 大和尚紧随其后,撑开金刚不坏之身,横冲直撞,恍如一尊降妖除魔的佛陀。 三道身影从三处方向逃窜而去,不敢有丝毫逗留。 “魔孽也怕死,真是天底下最可笑的事情!” 一拳凌空砸落,拳若金河垂泄,将一道身影磨灭干净。 同时,一道脚印大如乌云压顶,将另外一道逃窜的魔头踩死。 仅剩一道惶恐不安的魔孽,只恨境界低,腿脚生的少,跑起来缓慢。 “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大和尚驻足而立,双手合十,口颂佛言。 一片金色汪洋,铺天盖地,从天而落。 逃无可逃的魔孽,化身一只蝼蚁,沉溺海底。 “收!” 大和尚轻吟一声,言出法随,苦海消散。 “从今天起,千魔谷就是我屠刀佛爷的化魔福地,你们是走是留,自己掂量!” 大和尚仰天长啸,一身金身法相,赫然由金转黑,一瞬入魔。 待在楼阁上思量心事的王丁,蓦然扭头,眯眼眺望远方,咧嘴轻笑。 还真是傻人有傻福! 没办法啊! 第二百一十九章 故地重游,紧追不舍 这一日,十重魔域北方,千魔谷方圆万里之地,风云激荡,血流成河。 山头林立,枭雄叠出的千魔谷,彻底化为一片废墟之地。 屠刀佛爷,这位执掌十重魔域的掌天人,终于捡起屠刀,弃佛入魔,成为千魔谷最令人心悸的无上存在。 千魔峰顶,屠刀佛爷临崖而立,罡风拂体,黑色僧袍猎猎。 “我是谁?” 屠刀佛爷轻语。 弃佛入魔的刹那间,这个从未有过的想法,莫名如一粒潜藏许久的种子发了芽,在心间第一次搅起些许消散不去的涟漪。 他是十重魔域天道的化身,可生出这个莫名念头之后,他一身“金刚不坏之身”赫然生出一道道致密裂纹,宛如琉璃坠地,碎而不裂,尤以眉心之处最为明显。 “可恶……吼!” 屠刀佛爷兽吼一声,眉心内空旷的神魂小天地,这短暂的清明,刹那间阴云密布,遮天蔽日,消失不见。 千丈山势,纵身跃下,坠地砸出十余丈坑洞,屠刀佛爷从坑洞里爬出,一身黑色僧袍变成破衣烂衫,身上凶戾气息也烟消云散,眼神空洞洞,嘴角挂着口水,浑然形如丢了魂的疯乞丐。 “天不是天,地不是地,法不是法,理不是理,你不是你,我不是我,他亦不是他,昨日非昨日,今日非今日,明日非明日,花非花,草非草,一切非一切……” 随着一道道自问脱口而出,疾行天地间的身影周边,恍如天畔炸雷,响彻云霄。 “屠刀佛爷即非佛爷,那就捡起屠刀,管他鸟甚的立地成佛,屠刀只管饮血痛快即好,剩下的留余……” 快如刀锋的身影,从一座茹毛饮血的村子穿过,村子中的一切生灵,尽七窍流血而亡,无一生还。 浓郁的黑雾,随之而来,瞬间吞没村子,云雾滚荡,传出“咔嚓咔嚓”的渗人撕咬之声,半柱香的时间,黑雾变得稍许浓郁几分,粘稠如糖蜜,化形一条河流,而后尾随万里之外的屠刀而去。 河流奔流过后,寸草不生,赤土一片, “黑和尚,大家都是一条道上的,你这般大小通吃的吃独食,可是坏了这里的规矩,杀大留小,方能生生不息,若照你这割韭菜的杀法,最多百年光景,这里就会成了绝地……” 半路之上,一位独脚道爷跳了出来,先打个稽首,手中的铁拂尘,挥斥间已经隔绝了这方小天地。 残脚道爷,是这落魄河畔的一尊只手遮天的魔神,正值闭关悟道之际,神游落魄河畔的神魂,却远眺一片血海铺天裹地而来,并且来势汹汹! 故而,一脚临门,有望堪破仙王境的残脚道爷,不得不破关而出,拦海而来。 “我是谁?” 屠刀奔势不减,与残脚道爷百丈距离,不过瞬间就被拉近,头顶血海汹涌澎湃! 二者悄无声息,冲撞在一起。 一道身影急速倒退,在地上拖曳出数丈之深的鸿沟,方才堪堪止住身形。 残脚道爷胸口好如城池塌坯,破开一道口子,里面的脏腑,清晰可见。 屠刀继续奔行,一往无前。 接下来的一段光景,接二连三有威震一方的大人物跳出拦路,不过皆是三两下对撞后,就死伤大半,大地之上多出一道道百里鸿沟,再无其他。 一路奔西。 似乎隐隐有声音在西方,悄悄说话,其中就有关于“我是谁”的答案。 “请夫子止步,再这般冲杀下去,这重天地,怕是朝不保夕!” 一位长衫老者,手持书卷,浩气长存,做了第六十二位拦路虎。 屠刀已举,焉有放下之理! 一路冲杀而过! “砰”,长衫老者手中书卷,不过是翻了一页,一路无阻的屠刀,终于被从天而落的一座金山,生生压砸入地,深达百丈。 儒门有两大至宝,一为书山,二为学海。 此山即为书山。 若是仔细观瞧,还可看见书山之上风景万千的瑰秀景致,有一身白衣的小人,登山而吟,斗酒诗百篇,有征战沙场的儒生,拎戈拽马,杀敌荡气回肠,有枯坐山巅百年,餐风饮露,夜观星象而书,有人破釜沉舟,秉灯夜读,誓要朝登天子堂。 金山高万丈,皆是大小不一的金色文字叠落而成。 这座书山之上,最出名的几个字,份量最重,分别是“仁”“义”“礼”“信”,还有偏移山背一字,大小与向阳四字相同,但色泽却是相差甚大,并无金灿刺目之意。 是个“恶”字。 金山晃漾,叠落成山的文字是散了再聚,聚了又散,接二连三,仿佛生生不息。 “吼……” 大地震颤,金山飞起。 屠刀从地下走出,负山而行。 “夫子,心中魔念,正如此座金山,唯有放下方才可轻装上阵,若是一意孤行,负重而行,怕是走不长远!” 长衫老者劝慰道。 屠刀置若罔闻,将金山顶在头顶,继续西行。 长衫老者叹息一声,并未再出手阻拦,退身一旁,让开了道路。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与这位弃佛入魔的佛爷,相差无几。 入魔,是有魔念。 可心有执念,何尝不是入魔! 从浩然天下而来,自囚于此,想走观魔而旁通的路子,如此一观,即是千年。 从东至西,一路而行,屠刀也不是一路无阻,类如长衫老者的几个人物,还是多多少少给屠刀带来了或多或少的伤势。 雷音寺前,奔行久矣的屠刀终于止步,空洞的眼睛第一次出现智慧的光芒,仿若泉眼涌水,继而成河,成湖,成川,成海,又好似星火燎原,眨眼间便焚天焚地。 莫名恢复一丝丝神智的屠刀,蓦然一笑,身上破衣烂衫浑然自行脱落,露出半魔半佛的古怪身躯,然后随手推开积尘已久的庙门,踏步而进。 庙内,荒草萋萋,狐兔隐没其中。 这座不知荒凉多久的庙宇,从此就住下了一位白日如魔夜晚如佛的疯癫之人。 白日,在庙内四处游走,把藏匿其中的一切精怪邪祟之物,统统猎杀干净。 夜晚,青灯古佛,捧经而坐,参禅悟道,时而引来雷鸣之音。 故地重游,物是人非。 ———— 在皇城散游了两日,疯子就撕下道貌岸然的嘴脸,露出原本面目,撂下无甚情趣的张圣人,独自一人前去花楼,说是要请教姑娘们几个心中疑惑。 张圣人知道老友便是这等德行,拦阻不得,更说骂不得,因为为姑娘翻捡,是疯子最喜欢做的几件事情之一。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是疯子信奉的真理。 “晚饭就不用等我了,张老头,姑娘们肯定舍不得我早早走,留下陪她们吃顿饭,顺便解解心事,也是功德无量之事,这等助人为乐的事情,你知道我素来是很乐意去做的!” 果决丢下张圣人于客栈后,一身书卷气息的疯子,一溜烟就来到了花香飘溢的英雄冢。 在掏出数十两明晃晃的银子后,疯子身边自然而然就多出三四位姿容俊美,气质脱俗的好姑娘。 “你们几个,这小模样长得可真讨喜,来,让小爷检查一下,看看圣贤老爷所说可有假,肤若凝脂白玉,真有这么神奇?” 一阵孟浪之言后,雅室中风光无限好。 “柳惠,这名字比起你这俊俏脸蛋,可是半点不讨喜,不如小爷给你换个高雅点的名字……柳腰,就叫柳腰,腰如细柳,随风摇曳,比起柳惠,可是高雅至极!” “腮红,你这名字好听是好听,但是透露着一股子村姑气息,就你这白玉脸蛋,涂什么腮红都不会难看……白玉,就叫白玉好了,身如白玉,温润宜人,妙哉。妙哉!” …… 在仔仔细细检查过姑娘们的心房后,疯子便又玩起了行酒令,虽说酒量可以,但行酒令与饮酒不是一回事,故而一番车轮战后,疯子是彻底输得心服口服。 又是百余两银子落进姑娘绣囊。 “白玉,小爷问你一个问题,要是有一天妖尸大军破了城,你是选择自刎而死还是选择笑脸迎人?” 疯子揽着姑娘腰肢,微醺上头,随口问道。 “自然是笑脸迎人,做我们这行的女子,不就是迎来送往吗,谁来都一样,只要舍得花银子就行,不过要是都如小爷你生的这般俊俏,我们也算是赚了的!” 姑娘白玉并无多大感慨,倚在这位只动口不动手的奇怪男子怀里,柔声细语说道。 花楼中人,谁不是来此寻欢作乐,但如这位如此奇怪的,委实不多。 就说先前那波行酒令,纯粹是为了花银子而花银子,不过她自然乐见其成,有人愿意送银子,她为什么要拒绝! 兴许这又是哪家的失落人! 在这座皇城中,这样的失落人,多如牛毛,要是她们见一个可怜一个,怕是花楼的营生就不用做了。 至于为何失落,就不是她们关心的事情了。 因为,她们只负责让客人欢心。 “白玉啊,你说妖尸那边可有如你这般身如无暇美玉的女子,小爷现在胃口大的厉害,你们几个还真不够小爷吃上一顿的!” 疯子揉着白玉肩膀,眯眼问道。 “听说妖尸都是三头六臂,相貌丑陋的厉害,想必女子也概是如此,若是小爷你不嫌口重,大可等妖尸大军破了城,好一饱口福!” 女子白玉,在疯子怀里,用手指轻轻划过,痒痒的,暖暖的,意味深长。 “小爷,今夜不想先尝尝荤腥,解解馋?” 名为柳腰的女子,在白玉眼神示意下,用手指轻轻勾开疯子腰带,同时嘤嘤而问。 “解馋?你们这么火急火燎的,可是不太善啊,我身上的银子可是都落进你们绣囊里了,身上真的没有一点了……” 疯子索性解开腰带,抖擞了几番,衣内风光,一览无余。 “嘻嘻……小爷,你可真坏啊,像你这般有情趣的,如今可是不多见了呢!” 白玉眼波流转,娇媚之态横生,脸颊浮红霞,尤其在看到疯子衣服里那一件金玉相间的宝甲,更是气喘吁吁,娇喘不已。 “嘿嘿,你们这些讨命的狐媚子,以为小爷真真怕了你们不成,小爷眼下不过是有秘法在身,不方便霸气外露,要不然定要与你们这几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常胜将军,来一场荡气回肠的盘舌大战!” 疯子嘿嘿一笑,搭在姑娘肩头的手掌,不自觉的微微下移用力,挤出动人心魄的弧度。 “嗯……小爷你光说不练,假把式的厉害,还没见识过小爷枪法如何,要是换做他人,早就恨不得生吞了我们……” 白玉娇喘一声,玉手有意无意从疯子胸膛滑落,堪堪落在纹丝不动的腰腹部位,手指嘻嘻索索好如虫爬,异动不断。 “哎,你们这可是在玩火啊,一旦怒火中烧起来,小爷可是要焚天烧地的,你们怕不怕?” 疯子按住白玉手指,淡淡笑道。 “瞧爷说的,我们什么都怕,可真真就不怕火大,要知道你们火越大,我们就越开心……” 白玉移开手指,转移到疯子脸颊,开始画圈。 “当真?火越大,你们越喜欢?” 疯子一愣,问道。 “嘻嘻,小爷现在的火还不算大……” 柳腰与白玉二人,前后夹击,撩拨的疯子心神痒痒。 尤其是柳腰香唇贴面,对着疯子耳畔轻轻吹了口气。 疯子心猿意马,刹那间奔腾起来。 “好好好,既然你们都喜欢小爷火大,那小爷就不再收敛了……” 疯子咬牙说道,手指扶住金玉宝甲。 “小爷,来嘛……” 白玉轻吐舌兰,贝齿轻咬住疯子耳垂。 “啊,玩火……自焚……” 疯子低吟一声,手指敲开了身上金玉宝甲的禁制。 一团炽烈火焰,瞬间喷薄而出。 瞬间吞噬所有人。 这座花楼,几乎顷刻间,就化为火海。 “给你们说过了,小爷的火气有点大,你们偏不信,哎,如今这年头,说真话反而没人相信了!” 围簇而观的人群中,疯子看着一片火海的花楼,摇头叹息。 这座花楼,是轮回殿堂于此造就的花样子,真实景象,不过是一群白骨披皮的骷髅而已。 “小爷藏的这么好,这么快就漏了马脚,有点不能够啊!” 疯子摩挲着胡子拉碴的下巴,抬头望天,眯眼呢喃。 第二百二十章 同根生人 疯子回到客栈,有些心事重重。 理由很简单,通常而言,出去潇洒一通后,回来首先是红光满面,春光焕发的得意模样,其次就是一通不问自答的显摆,什么羊脂白玉的姑娘也不过如此,洗掉脸颊上的胭脂水粉也是坑坑洼洼云云,银子花的不心疼,但却伤了花银子时的那种心情,因为银子无情,花银子的人有情,总之,逍遥快活回来,总是会说上一说,鸡蛋里挑骨头,不外乎如此。 张圣人习以为常,正襟危坐,手持书经,对疯子的几乎自言自语,从来都是左耳进右耳出,半点不留心。 “张老头,轮回殿堂终是找上门来了,他娘的,弄几个红粉骷髅就想要老子的小命,真以为老子是那做鬼风流死于花下的多情种,对老子还是缺乏认知啊!” 疯子拧着茶杯,翘着二郎腿,脚尖打拍,似乎是在思考人生。 “哦,轮回殿堂……他们怎么可能找到这里,先师一向与你们这些神仙鬼怪不做生意,甚至传下教诲,子不语怪力乱神,所以儒门造就的这么多小天地,皆有专门的“不语”亭,作用就是为了淡漠隐消可能会留下的一切痕迹,说简单点,有点像是道门的隐身符,这座书经天地虽然沦落如此,但也绝非轮回殿堂那群圣灵想找就能找到的,所以这里面肯定有什么问题……” 张圣人放下书经,眉梢拧皱,说出了自己心中的不解。 据他所知,那座凌驾于光阴长河上的古老殿堂,存在的年代已经久远不可追,有古史记载,那座殿堂是与光阴长河同存,也有野史传言,那座殿堂曾经是万界之主,只是后来被神庭那位不可多言的神帝推下了主位,还有传言最广信者最多的一种说法是,那座老掉牙的殿堂一直在保护光阴长河,因为光阴长河最上游之地,存在着一群恐怖未知的生灵。 关于轮回殿堂的说法,众说纷纭,但有心人还是能从这些细致末梢只言片语中,抽丝剥茧出点滴大概,每一个版本的传说背后,皆有一尊庞然大物潜藏于后。 也就是说,在各类古籍杂卷稗官野史记录的传言,都是仙门大派,诸子百家刻意为之留下的。 古史,从来都是胜者提笔书写,输家在其中打酱油。 “或许轮回殿堂早就于此布局,你我不过是误打误撞碰上了而已,你这些年的风光伟绩,可谓是树敌太多,所以一座轮回殿堂算不了什么,再来几座庞然大物,能耐你何,你是那种示敌以弱之人吗?” 张圣人说这些话,并无什么讥讽之意,而是深思熟虑过才说的肺腑之言,他这位老友如今算是这条光阴长河中的大红人,除开财神爷的名号,还有一大堆的恶绰,更有山呼海啸的敌人,可以说这个家伙是万界公敌,也不为过。 疯子显然没有在听张老头说什么,紧缩的眉头一直不曾舒展,桌上倾洒的茶水,光滑如镜,镜中赫然是一副光阴流水图。 一条水波浩渺的长河,波澜壮阔,让人望之一眼便有神魂沉溺的错觉,河中似乎飘浮着一颗颗五光十色的河石,若非水汽缭绕,云遮雾绕,这条长河的风光,必然波澜壮阔。 疯子手指轻磕桌面,光阴流水图宛如受人轻划,倏忽向前滑动,光景大变。 一座隐匿浓云稠雾后的古老建筑,仅仅露出殿堂一角,好似龙鳞凤羽一般的墙饰,熠熠生辉的同时,还刺目摄人,让人望之胆寒。 轮回殿堂,坐落于长河上游,凌空悬浮,根基不过是几根深扎河床的古老石柱,柱壁之上水波云纹,花鸟虫鱼,还有各种玄奥符箓文字,九根洞穿粗大石柱的铁链,纵横其中,绵延而出的两端没入水底,随着河水缓缓流淌,发出沉闷响动,如同谁在呜咽。 “何方神圣,在偷窥我殿堂?” 蓦然,浓云稠雾被一道身影划开,从中掠出一抹模糊不定的身姿,依稀可见身影足有丈许之高,似乎生有三头六臂,冷声呵斥的同时,一臂挥落而下。 一道黑色雷霆撕裂大天地,撞在光阴流水图上。 琉璃破碎,光阴消散。 “呵呵,真的是只许官州点火,不许百姓点灯,看你们一眼,就蛮横的不像话,你们看老子多少次,无所谓,这就是心态,住着大房子,骨子里还是小家子气,也难怪如此,终日像老鼠一样,藏在暗无天日之地,心里阴暗也情有可原……” 疯子摩挲着下巴,酸酸说道。 “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轮回殿堂可不是什么小鱼小虾,他们这些年做得那些布局,必然图谋甚大,这座小天地如今看来也没有例外,轮回殿堂布局于此,想必是同诸子百家同时为之,先师肯定知晓,但至于为何容忍这座圣灵殿插手此地,其中怕是缘由颇深!” 张圣人捻须思量。 “哎,张老头,听起来怎么像是自卖自夸,老书袋自顾不暇,或者是双拳难敌群狼,只能睁眼吃亏,结果到了你们这些儒门弟子嘴里,就变成什么伏线千里的布局谋划,真真是儒门弟子的嘴,剑宗手中的剑,皆是斩敌千里的厉害手段,厉害的,厉害的……” 疯子打趣道,整座儒门护短的优良传统,可是上行下效,遵行的格外认真。 曾有儒门夫子说过,敢动我儒门弟子,就是与我为敌,此话一出,不可谓不霸气。 名正言顺地护短,儒门从来如此。 “疯子,先师是那种小不忍则乱大谋的隐忍性子,这一点你比我清楚,所以先师背负的骂名,不比你少半点,你风头正劲的那段光景,我也怀疑过你是不是故意这么做,就是为了把所有的视线都吸引过去,这样盯着儒门以及先师的人就少许多,不过后来先师说世间谋略,有阴阳奇正之分,而你是独一无二的阳谋大家,手笔大气,令人避无可避,所以先师对你,认知深刻,而你当真是小人心肠!” 张圣人说道。 他说疯子乃是小人心肠,绝非什么反唇相讥之词,而是对疯子为人知根知底的了解。 西天佛门曾有言,菩萨心肠,金刚手段。 这句话用在疯子身上,同样适用。 人人皆需要一层保护色,小人嘴脸,不过是疯子万千嘴脸中的一甲而已。 “哦,对了,那些金甲神将还有不死心的,想要兴风作浪搞点事情,乘风而起扶摇直上,以为能分块肉饼吃吃,对这事你准备怎么办?” 蓦然,张圣人换了话题,问道。 这些昔日神庭旧神,同样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势力群体,杀是不可能杀光,因为既然能从那场浩劫中存活下来的,没有点手段自然不可能,虽然天道大变,但修行之道从古至今却是万水同源,也就是说那群旧神的境界修为,与他们这些后来人无甚区别,逍遥仙的修为还是逍遥仙,半点不会跌落,击杀仙王还是手到擒来。 这座天地中,通过这段光景了解,张圣人已经知道至少有三四尊昔日大神混迹皇城之中,过着平凡无奇的日子,或者街边卖酒,或者酒楼跑堂,总之你见到的贩夫走卒,三教九流,皆有可能是昔日高高在上的大神。 大神,换成今日天道对修为的说法,那就是纯粹的逍遥仙。 距离返璞归真迈出那一步,不过是临门一脚。 所以,这座天中天的小天地,当真是水浅王八多,庙小神仙大。 “先好言好语敲打敲打,要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只能顺手打杀,杀鸡儆猴,给这群苟活下来的老人长长记性,也算我们这群做后辈的,孝敬长辈了!” 疯子随口说道,并无半点桀骜之色,反而云淡风轻,理所应当。 “你我先前在街边吃酒的酒肆,就有大神,不过人家摆明了不想搭理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所以我就没有自讨没趣……” 张圣人犹豫片刻后,道出一则平地起惊雷的事情。 原来,先前二人在街边酒肆的小酒肆,那位貌不惊人的酒肆掌柜,竟然是一尊神庭大神。 “难怪酒水喝起来没啥子滋味,就像当年那群不做世事的旧神一样,当神没滋味,酿造的酒水没滋味,什么都没滋没味,所以那座高楼崩塌了,也是一件挺没滋味的事情……” 疯子抓了抓痒,吹散指尖刮下的灰烬。 张圣人没有言语,关于那座神庭的人与事,没有人能有这个疯子了解的深,知晓的多,可以说在推翻那座高楼一事上,这个疯子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 “张老头,你就不好奇我为啥耗费那么多气力与心思,去推翻那座高不可攀的楼阁,究竟是为了什么?” 疯子眯眼说道。 这一桩千古留名的大事件,在哪一座天地间,都是滋养无数古史大家乃至喜好研究古史之人的心头好,曾有一位对古史痴迷成性的大家,因为醉心那桩千古大事,数日不沾水米,一心于书海之中追寻答案,最终差点丢了老命,导致大家一家人将这笔账统统算在了疯子头上,为此背上了一个“千里杀人”的莫须有恶绰。 “没什么好问的,也不想问,你想说的我不问你也会说,你不想说的,就算我喊破喉咙你也不会说,所以看你这幅德行,就知道是在吊人胃口……” 张圣人摇摇头。 “呃……张老头,我突然想起来,我可能要离开几天,南边出了点意外,那个家伙似乎撞上了大运,把一只万年王八给钓了出来,年轻人毕竟技法不精,惹出一连串的事情来,我这做长辈的,此时不出手更待何时,所以你在这里先盯着,我去去就回!” 疯子说罢,就要离去。 “等一下,你先给我说说看,那个年轻人与你究竟是什么关系,莫不是是什么私生子之类的狗血事……” 张圣人拦阻道。 这个问题,从疯子插手这座天地那一刻起,张圣人就有些疑惑,他不认为疯子是助人为乐的好德行,不见兔子不撒鹰才是疯子真正的嘴脸。 “张老头,这件事我劝你还是不知道为好,牵涉太多,尤其是关系到共主大人,所以对你来说,一无所知最好,还有就是我可以给你透露一点,那个年轻人与我……有那么一星半点关系,我只能给你说这么多,再说可就要引来九转劫雷,因为我一句话,把这里化为劫土,这等因果我可是吃不消……” 疯子就要离去,却又仿佛想起了什么,身形一滞,愁眉苦脸重新坐回凳子上,唉声叹气起来。 “发生了什么事?” 张圣人不明所以,一头雾水。 “张老头,有句话得讲一下,那个年轻人与我……与疯子关系甚大,具体来说,那个年轻人是疯子的第十道身,你知道疯子行事素来无甚规则,随心所欲,想起来就做,当年造就出九道真身后,已经是心神憔悴,力所不逮,但也正是这种有着久违熟悉感的异样心境,让疯子心性大起,有了造就第十道真身的契机,你知道我是疯子第一道真身,那个年轻人是第十道,中间隔着八道真身,也就是疯子八重心境乃至八种秘术……我与他说来都是疯子的一道身而已,却千差万别,我是最像疯子巅峰时刻的鬼样子,而那个家伙……以我看来,极有可能是疯子少年时代……” 疯子脸色肃穆,语气低沉,与平日形态天壤之差。 “你是说那个年轻人可能是疯子少年时代的心境缩影?” 张圣人今日听疯子爆出这么一则大料,顿时诧异无比。 因为九道真身,之所以数为九,这里面牵涉到天道规则,道门对于“九”字一数,可谓是研究颇深,历来有九九归一之说。 但如今看来,疯子是有意打破这种无形规则,刻意造就出第十道真身,而又恰恰是少年心境,儒门先师说过赤子之心不可无,足以可见少年心境的重要性。 九上有一,九九归一,这一切绝非空穴来风。 张圣人隐隐感觉一种莫名意味。 “你的意思是,那个年轻人,与你可能是相互吞噬的关系?” 张圣人胆战心惊说道。 而疯子更是如丧考妣。 第二百二十一章 一切皆有可能 道门白玉观,那位算是万界前三的无上道主,最为玄妙的秘法,一气化三清,据说神鬼莫测,化出的三道身与真身无异,这等近乎变态“以众敌寡”的手段,在万界仙门眼里,只能忍气吞声,打是打不过,嘴仗更是能被那满嘴道机的道主活活气死。 毕竟,道主曾经可是舌辩群雄的绝秀人物。 除了道门一气化三清秘术,佛门也有类似万佛相随的护身法,其余仙门譬如那混沌山中圣猿一脉,亦有类似的幻变之法,好比拔吹一根猴毛即可变出一具类似的灵身云云。 这些秘闻皆在稗官野史杂卷中小有所载,博览群书的张圣人自然知晓,但眼前这个疯子方才所言所语,却无疑打破了“白纸黑字”的无形束缚。 儒门先师曾言,山上仙门与山下凡俗,皆需留名于书,大到姓甚名谁境界如何秘宝有甚,小至兴趣爱好憎恶,甚至相关传言碎语,都记录的清清楚楚,那座学宫里藏尽天下半数书经的藏书楼中,专门有两层即是收录这些仙门的详尽书籍。 这里就不得不说,关于记录疯子的经书,零零总总加起来,甚至比道佛儒三门第一人还要多,足以证明先师乃至整个儒门,对这个富甲天下的财神爷的重视。 关于那些随时都有夫子专门补录的书经,算是半个儒门弟子的张圣人自然不会白白放过,这等了解各大仙门的绝佳机会,就如同摆在眼前的美味佳肴,错过岂不是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故而,疯子的跟脚,只要记录在册的,张圣人可以说纤毫皆知,但这绝不包括什么十道身的秘术,关于疯子造就九道身之事,他还是从先师那里听说,后来又有这个最为相似疯子真身的第一身不时套近乎,一来二去也就所知所了,但却皆无听过什么九道身外尚有十道身的存在。 上古奇书《素问》中就有:天地之数,始于一,终于九之说,而先师也曾观河说过,九之数,至阳极数,玄奥莫测。 所以,九之数,已经代表数之极尽,九九归一即是此理,无论是道门亦或是儒门,皆认为九之极尽即为一,万物破九,意味着重生。 如此说来,有着少年心性的第十道身与最为相似疯子的第一道身就成了相爱相杀的生死大敌。 “难道是疯子刻意为之,想以赤子之心对抗整个天下?” 张圣人捻须思量,即便二人关系莫逆,但以疯子这种所谋甚大的心思行事,时常看起来是疯狂行径盖过事情本身,但这种转移注意力的把戏却也是屡试不爽,造就第十身的背后,怕是又启动了什么谋划! “你想杀了他?” 张圣人眯眼问道。 疯子看眼张圣人,好如在看白痴一般,看过摇了摇头。 “可以说,这天地中你是最熟悉疯子的人,在没有出现这第十身之前,除了你还有谁能让那个家伙万里迢迢赶来平事,即便是最得宠的老九也没有这种手段,所以你不用妄自菲薄!” 张圣人劝慰道,不过他所说非虚,那个家伙唯一一次赶来平事,即是为了眼前这第一道身,不惜与整个第一剑门翻脸。 “张老头,你是不知道啊,我这次可是既当爹又当娘,辛辛苦苦伺候人,不仅么得半点功劳,要是事情到最后没有一个好结果,怕是这点苦劳也会一并被忽略,所以呐,我这条小命可是捏纂在那个小爷手里,只能做个投其所好的谄媚小人,只希望到时能保条小命而已!” 疯子手指轻敲着桌面,计算着光阴流水的消逝速度,虽然他有凝滞光阴流水的能力,但也不可经常为之,因为每一次凝滞再解封后,就意味着整条长河流速会产生点滴变化,一旦这种点滴变化积累增多,量变引起质变,带给整条长河的变化就不再可控,所以他们这些心里有数的人,也是能不凝滞长河就不动用这类秘术。 时间还有! “依你了解的疯子,你能说说看疯子弄出这第十身,意欲何为?” 张圣人问道。 “这……还真不好说,就我知道的而言,这第十身体内可是猫藏了几位大人物,身体恍如一片坟地,其中埋葬着一座座坟冢,这种疯狂的做法,谁能看出什么来,可能是我眼瞎心也瞎,真看不出什么意思!” 疯子摇头苦笑,不像信口雌黄。 “我来这里前,老八与老九,早早就盯上了这座天地,以他们二人的手段,怕是已经与老十沾上了因果,所以即便我不来护驾,老十也死不了……” “老八深得秘术最多,老九所获法宝最多,我估摸着老十身上,现在少说会有一两件老九慷慨赠送的法宝,至于老八舍不舍得传教秘术……所以思来想去,就我这个当老大哥的,最是寒酸落魄,见小老弟,身上也没有揣个金山银山,或者秘术法宝的见面礼,张老头,你说说看,我该送点什么好呢?” 疯子搓着手,忧愁的不像话,眼睛却是在张圣人袖子上打转。 “财神爷的小儿子,能少的了银子花,你送金山银山还不如不送,至于送秘术法宝,一样的道理,我不信做爹的会不心疼小儿子,身上不揣个十本八本秘术,一大堆攻防兼备的法宝,好意思让出门,所以你送这些东西,不过给人一种敷衍了事的看法,反倒不如不送……” 张圣人分析道。 疯子听得傻眼,说来说去,他娘的他要是送礼,还会送出个仇人出来不成? “既然是少年心性,不如就送一卷圣贤教诲,一来少年心境宛如质朴玉胚,需要这些刀削斧凿来塑造,二来少年心性仿佛未拴缰绳的骏马,需要这些条条框框来束缚指引,所以综合说来,一卷充满浩然之气的书卷,最是再合适不过的见面礼!” 张圣人捻须笑道,有点老狐狸的味道。 他这一手送儒门书经,用意可谓是再明显不过,疯子如何能看不出来,张圣人这点想替儒门拉拢人的小心思,即是阳谋,又是奇略。 “一卷书经会不会太轻?” 疯子并未回绝,反而是认真听进了心里,紧皱眉头在心中思量。 “书经斤两是轻,但意义不可谓不重,礼轻人意重嘛!” 张圣人笑道。 “张老头,送书经确实显得礼轻人意重,但是依我看来,这个被圣贤老爷道理说尽的时代,再语重心长引经论典来给小辈讲说道理,大可不必,因为种种道理早已参杂在一桩桩一件件事情中烙印在他们心里,我相信只要是有心人,必能从中学到很多很多的大小道理,要是个没甚玲珑心思的,即便是我把学宫藏书楼送出,想来也是作用不大,只有让他们通过一次次吃亏上当,甚至经历撕心裂肺的疼,才会从中学到东西,所以如何看来,送圣贤老爷的书经,有点登门好为师的嫌疑,若是对方能领会其中好心还好,若是领会不到……” 疯子摇摇头,算是拒绝了送圣贤书经的建议。 “……其实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送一卷……图文并茂的神仙书最好不过……” 疯子摸摸鼻子有些心虚。 张圣人当即手一抖,掐断两根胡须,嘴角一阵抽搐。 “见面礼送神仙书,这种想法也只有疯子才能想出来……” “少年心如野马,性似脱兔,大好年华,自然对神仙姐姐有着朦朦胧胧的各种念想,就好如初尝酒水,尝过滋味自是再难忘怀,所以送一套图文并茂的神仙书,对春心初启的少年,不亚于送什么秘术法宝,咳咳,当然这仅是我个人的一点想法而已……” 疯子说道最后,自己都感觉有些脸皮太厚,理由牵强。 “至多一炷香时间,去去就回!” 话音落地,疯子留在屋中的残影徐徐消散。 张圣人抖擞衣袖,将小书童放出,方才疯子说道少年美好心性,皆是从对神仙姐姐的美好念想开始,张圣人就蓦然想起了自家书童偷偷翻看世俗爱情小说的美好样子,皱着小眉头,眼睛一眨不眨,小心思随着文字起伏跌宕,聚精会神的态度,当真是认真无比。 少年心性,纯粹如此,正是人间最美光景。 从袖中天地走出的小书童,仍旧是打瞌睡的样子,睡眼惺忪,环顾四周后,约摸有了三分清醒。 “先生,怎不见疯子人影,这家伙不会又偷偷溜出去偷吃什么好东西?” 小书童瞅瞧不见疯子身影,胆子也大了起来,堂而皇之开始报复疯子。 “疯子出去办点事情而已,偷吃这种事情,他还是要脸的,做不出来……” 张圣人笑道。 “先生,疯子那张嘴你能信,你敢信,死人都能被他说活了,厉害的可不是一星半点哩!” 小书童噘嘴说道。 疯子那场问道神仙姐姐的诛心之论,已然在小书童心里留下难以磨灭的痕迹。 小书童可是偷偷伤心了好久好久,才从忧伤中缓过神来。 “先生问你个事,先说好,你想回答也行,不想回答也行,凭心而论就好!” 张圣人笑道。 刚准备溜出去开小灶的小书童只好作罢,挠挠头,小有心虚地看眼自家先生,然后点点头。 “你心里可有喜欢的神仙姐姐?” 张圣人认真问道。 “嗯……有的!” 小书童先是狐疑看眼自家先生,但看到张圣人并无任何打趣之意,也就挠了挠头,紧皱眉头思考片刻,认真说道。 “是花容山的月白姐姐,她的小虎牙好可爱,尤其是笑起来更好看……” 小书童攥着衣襟,说道。 “想没想过要为对方做点什么,好让对方明白你的心思!” 张圣人循循善诱道。 “有啊,我给月白姐姐写过两封书信,只不过月白姐姐怕是没有时间回信,我也不好意思再打扰她……” 小书童低头轻语,有点伤心。 少年心境,便是如此,愿意以最大的善意去揣度这个天下。 赤子之心,与圣人相差无几。 张圣人知道那座花容山,其实是座污秽漫山的风流地,山主花容仙子真身是只修道小有所成的粉红兔,境界不过地仙之境,但一身媚功却是极为厉害,浩然天下中有四五个疆域广辽的皇朝君王都败在其石榴裙下。 至于那位月白姐姐,真身与虎牙确实有些许关系,一只母老虎,不过在花容山上,月白算是鹤立鸡群之人,与那些仰仗姿色媚乱天下的同门,月白却是醉心修行,希望有朝一日能学有所成。 “真好,据先生所知,你日思夜想的月白姐姐,是真的好,心里能装着自己喜欢的人,先生也羡慕你啊!” 张圣人摸着自家书童耷拉下的小脑袋,鼓励道。 “可月白姐姐不喜欢我,我给她写了两封信,她一封都没有回,我是知道的……” 小书童耸肩曲背,很是伤心。 少年心性,喜欢即是喜欢,一目了然,但不喜欢却也很难说出口,朦朦胧胧。 “神仙姐姐都是这般,你家先生当年也喜欢过一位神仙姐姐,不过好在先生文笔尚可,写了一封情真意切的书信,把那位神仙姐姐的老祖给感动的痛哭流涕,这才引来那位神仙姐姐对先生刮目相看,所以啊,不要怕神仙姐姐不喜欢你,关键自己要有所成就,毕竟古来皆是郎才女貌之说……” 张圣人若有所思说道。 “先生,那我写字抄书极好,算不算一种才华?” 小书童思量一番,眨眼问道。 “当然,你抄书用的小篆字,可是深得你家先生真传,岂能不好?” 张圣人哈哈一笑,开心说道。 小书童抄书练就的一手好字,不输当年学宫抄书的疯子。 “哎,难怪月白姐姐不曾回信于我,我写的那两封书信,没有用篆文,实在粗心大意咯……” 小书童一拍脑壳,懊恼不已。 “怕什么,今日想起来了,便再写一封就好,想那月白姐姐见信如见人,会对你有所改变的!” 张圣人抖擞出纸笔,笑道。 “也好,信不过三,行不行就在此一举了!” 小书童接过纸笔,揣进怀里,认真说道。 “去吧,想说什么就写什么,直抒胸臆最好不过!” 张圣人笑道。 小书童一溜烟而去。 “少年如白纸,勾勒描绘皆有可能,大善!” 望着自家书童远去的背景,张圣人捻须轻语。 第二百二十二章 意难平 小书童郑重其事把书信交给自家先生手里,已经是眉开眼笑,笑逐颜开。 少年心性,开心不过如此! 张圣人把书信收好收入怀中,这封信不再是简简单单的纸张,而是少年心中纯粹的美好,他要是随意处置,伤害的不仅仅是少年心性,还有他自己最想守护的美好光景。 眼前的小书童,不过是他幼年光景再现的一种重生而已。 算是他,也不算是他。 “等把这封信传给月白姐姐所在山头,我会让她们的老祖亲自去给你那神仙姐姐训训话,哪怕得不到回信,但也不会如先前一般无动于衷,所以放心好了……” 张圣人说道,这个面子必须得摆上一摆,花容山老祖纵然有深藏不漏的背景靠山,但他这位圣人的面子,想来也不用特意顾及对方。 对方有背景靠山,难道他背后的整座儒门,是摆设嘛? 昔日从那座学宫出来游历天下,看过山上仙门势力多是高高在上,不理凡俗的神仙,也曾有主动登山一探究竟的心思,可在半路就被那个疯子生拉硬拽给拦了回去,说什么山上仙门有个屁瞧头,神仙姐姐脸蛋身姿多是歪瓜裂枣水桶腰,哪里有山下花楼中擦脂抹粉的花娘来的快活? 在二人喝的酩酊大醉后,那个疯子神秘兮兮丢给他一卷羊皮卷,说看过这卷东西后,保证对山上仙门一切的幻想都会雨打风吹去。 一如疯子所说,在他看过那卷被命名为“关我屁事”的羊皮卷后,果真对山上仙门再无一星半点的兴趣,在那卷密卷里,详略得当地记载有浩然天下三千仙门的种种秘事,大到开山立派小至鸡毛蒜皮应有尽有,而花容山不过在其中小有笔墨,算是垫底末流之属,要不是记录其背后靠山因果牵连占去一大部分笔墨纸张,花容山最多百余字的份量。 说来说去,山上仙门与凡俗之流相差无几,凡俗打架,无外乎是论王八拳的威力如何,打了小的,还会来老的,打了老的,就该找靠山背景,而山上仙门同样如此,不过是把王八拳换成了飞剑法宝而已,事情还是那个事情,道理还是那个道理。 所以,自打看过那卷“关我屁事”的密卷后,张圣人就不再羡慕什么山上神仙之流,真心觉得潇洒风流是假,一身的屎尿屁才是人世真光景。 也是从那时起,尚未成圣的张大学儒就开始心如止水,一心醉学,很快就迈入圣人门槛,开出儒门这株大树上的另外一朵奇葩。 “先生,月白姐姐要是真忙于修道,不回信也没事的……” 小书童一想到先前他撒了小谎,说给月白姐姐写了三两封书信,实则却是他足足写了六七封之多,却没换回对方只言片语,故而眼下心虚地厉害,生怕自家先生要是打破砂锅问到底,将这事在刨出来,岂不是面子一坠再坠,会连累自家先生! 正在小书童心虚之际,天际极南之地,云海轰然四散,一道身影迅疾掠过天空,以风火轮一般的旋转身姿斜坠入废墟大地,在地面划曳出数十丈长的沟壑才止身。 一道灰头土脸的身影从沟壑中蹦跃而出,先是冲遥遥天际啐骂了几句,而后环视四周,从一处溪涧中钩指拘禁而来清凉溪水,一番梳洗打扮恢复正常面貌,这才摇头晃脑,佯装无事。 马有失蹄,人有失手,胜败乃兵家常事矣,他赢了快万载光景,输上一招半式也是可以原谅的嘛! 谁他娘的规定,他就不能输了! 张圣人咧咧嘴,有些忍俊不禁,敢情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个不敢说稳赢但永不会输的疯子,还能有今日吃拳头的光景,不容易啊! 小书童被远处从天而落的浩大声势给惊吓了一跳。 “张老头,别光顾着笑,小心牙飞了,以后吃饭不得细嚼慢咽啊……” 疯子从天而来,身姿潇洒无双,端端好一个俊俏儿郎! “疯子,你脸上怎么青一块紫一块的,难不成被人打了?” 小书童眼尖,看到疯子仿佛开了染坊的头脸,一溜烟跑上来,忧心忡忡问道。 在他心里,这个疯子尽管千般万般不好,但也只能被他欺负,被他叨叙,早已不是亲人胜似亲人,他们可是吃过一锅又一锅鱼汤的好友哎! “他娘的,还是我这小老弟知道心疼人,嘘寒问暖的,好让疯子感动。善,大善……” 疯子抖擞出一顶无甚稀奇的儒冠,戴在小老弟头上,心生感动的说道。 “疯子,被人打了不要紧,你这张嘴怕是也没少说别人,以后再撞上这种事情,一定要耳管六路眼看八方,能认怂就认怂,切莫为了面子逞强冲好汉,好汉不吃眼前亏,这可是相当有道理的,一定要记住啊,下次打不过人家,能撒丫子溜就溜,本来就生的不好看,再被打的鼻青脸肿,神仙姐姐怕是没戏了,可也不能自暴自弃,世间女子多的是,你这岁数也老大不小了……” 小书童越说越乱,甚至开始关心起疯子的终生大事,疯子在他眼里,已经是而立之年的大人,再这般单嘣独活,怕是会孤独终老。 疯子无奈叹息,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这个小老弟操的心可真是大了去! “张老头,我都被人欺负成这幅鬼样子了,你竟然还能笑得出来,真是伤感情啊!” 手臂夹着小老弟脑壳,疯子走到张圣人面前,撇嘴说道。 “这两拳挨的,着实不轻,可我怎么看着像是你故意迎着人家拳头去呢,难道对方的拳头没有受伤,我是半点不信!” 张圣人打趣。 疯子扯扯嘴角,他挨了两拳一点不假,但对方也不比他好到哪里。 “什么第一剑主,还不是吃了他一记刁钻无比的撩阴脚,呵呵!” 疯子腹诽,第一剑门又如何,不用那把飞剑,赤手空拳,还不是一样的“孱弱无力”! “是第一剑门的剑老头,从逍遥大界跑了过来,找人打架,你说这点小要求我能不满足他吗?” 疯子笑道,有些避重就轻。 “第一剑主?他可是跨出那一步的无敌人物,你这个小小的逍遥仙,能跟人家平分秋色,你这么自卖自夸,能说点实话吗?” 张圣人断然不信,第一剑门的老剑主,可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存在,一身修为早已通天,听说常年在光阴长河下游探路,以剑开道,为光阴长河开路。 “是我约法三章,不用法宝,剑老头也不能用飞剑,所以我们就赤手空拳,来了一场公平较量……所以你看看,他们这些老辈人,也没甚厉害的,终究是拳怕少壮啊!” 疯子厚着脸皮,没羞没臊说道。 头顶天空,不知何时悬浮着一条光阴流水。 这种话被人听了去,自然是要被记恨于心的,尤其还是一位返璞归真的大佬。 在未遇上疯子前,追杀张圣人的就有第一剑门的两位剑修,所以张圣人对第一剑门不算陌生。 “那个第十人如何了?” 张圣人问道。 “这不是已经摆平了,剑老头这道魔身来者不善,虽然是闻着味冲老十而来,但好在手有余留,并未全力而为,要不然你以为剑老头的魔身真是小鱼小虾,随随便便就与人走拳过招的!” 疯子这番话说的就格外不厚道了,那位剑主不过是千里来做磨刀石,“心甘情愿”充当老十登顶的垫脚石,是他死皮赖脸非要拦着对方,来一场所谓“真男人”的肉搏,这才落得鼻青脸肿的惨淡下场。 说的直白些,剑老头的这道魔身与他都不过是那位共主大人手下的小跑腿,没有什么份量的小角色。 当然,这些话疯子自然不会与张老头说,有些事情就是如此,只能做不可说。 第一剑门的剑老头,他娘的是个认死理的倔老头,与他甚是不对付,当然,这种不对付仅仅是限于共事之上,不妨碍他们二人互为知己。 天际南端,虚空欲裂。 有人剑开虚空。 张圣人眺望一眼,有些色变。 疯子却是置若罔闻,笑了笑。 “看来不怎么服气,觉着返璞归真的大佬在我这逍遥境的小虾米手里吃了亏,心里肯定添堵,这不跟着屁味追来了?” 疯子揶揄道。 “你这一身修为要是能与这张嘴一般厉害,那你还怕什么剑老头,道主佛主都不是你的一招之敌!” 张圣人虽然不知道疯子为何能如此淡定,但既然能吃了秤砣一样淡定,他也没有好担心的。 蓦然,一道极其绚烂的光束照在疯子眉心。 快如飞剑。 一位赤衣侏儒老者出现在疯子身前。 疯子不自觉地退了一步。 “见过剑主!” 张圣人拱手揖礼。 “你就是老书袋时常挂在嘴边的那朵奇葩?” 侏儒老者瞥眼先问礼的张圣人,狐疑问道。 “愧对先师教诲!” 张圣人再次拱手,谦逊而答。 侏儒老者上下打量过张圣人,就不再搭理儒门这朵花开两朵的奇葩。 “打半场就溜之大吉,这未免太不厚道了,说好赤手空拳大战一场的,怎的半道就跑路?” 侏儒老者冷冷说道。 “平分秋色而已,打到最后还是半斤八两的结果,你虽有返璞归真的修为,但是到了这座天地必然受限,至多也就逍遥境,而我好赖恰恰是无甚稀奇的逍遥境,所以,打来打去,打不出什么结果,还不如省省力气……” 疯子摸摸鼻子,说道。 “哦,原来是你嫌弃不尽兴……这好办,我把另外一道真身唤来,你把你所有真身唤来,来一场厮杀,你看如何?” 侏儒老者正是第一剑门的老剑主,不过是一道恶念攒聚的魔身,另外一道真身,自然是位于光阴长河下游。 世间一切真身,不过三数,除了道门道主有一气化三清的秘术,如今加上疯子十道真身,三数为极。 “剑老头,我何时说过这种混账话,我是那种打生打死的亡命之徒吗?再说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不知道吗,万一被你我打碎了,就你剑门那点家底,能赔多少银子?” 疯子有些不悦,冷冷说道。 “我这里有一座小天地,你我可进入其中一较高低,即便失手打碎,也不用在意什么!” 剑主魔身锲而不舍说道。 就在疯子左右为难之际,刚刚从生死之间逃生的冯笑,正大汗淋漓躺在一座山巅山石上稳神。 先前那道剑意太过凌厉,要不是有人猝然出来“顶雷”,他怕是凶多吉少! 来这座古怪的天地,山上桃花已经开落三次,但他仍旧没有找到当时呼唤他进来的那道熟悉身影。 在那座天门前,他透过朦胧光景,看到一道似曾相识的身影,那道身影已经是他第二次所见,第一次是在菜园子的那道长坡前,对方还冲他挥落一剑,第二次就是在城头极南之地的石门中,不过这次对方却是冲他招了招手! 一次带着铺天盖地的仇意,一次却好如故人亲友。 “来这里似乎刺激到了谁,不惜追到这里痛下杀手,我就这么抢手?” 冯笑呢喃,轻轻一动身,肩甲隐隐作痛,那道剑意差之毫厘将他斩灭。 “师兄,老祖说有高人出没这片山头,我看这里荒凉如此,高人会来这里,怕不是老祖走火入魔,得了失心疯?” 一道女子的轻柔声音在远处山坳响起。 一男一女,仗剑而来,男的剑眉朗目,女的绰约多姿,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师妹,老祖万万不会说错,必然是有人破开我们山头法阵,老祖可是仙人境,功参造化,已然通玄,岂会与我们这小辈乱语!” 男子眯眼,望向冯笑躺身的山石方向,心中一惊,明明先前看见有人躺在那里,怎的一眨眼就不见了踪迹,难道对方境界远在他之上? “最多而立之年的地仙,难道是什么密不出世的仙门嫡传,出来历练,在此歇脚不成?” 男子心中揣测,同时惴惴不安。 若是对方是什么地仙之境,那么他来此,可谓是自寻死路,隔境如隔渊,这种道理他还是明白的。 “难道我王风真的没有出头之日?” 男子攥紧剑柄,青筋毕露,心中愤恨难平。 第二百二十三章 一对伤心人 白虎岭,尸骸遍野,白骨堆山。 白骨夫人,白虎岭开山立派的老祖,对外宣称是仙人境界,实则早在百年前就已经一脚踏进仙王门槛,只差一个契机破境仙王,成为白虎岭方圆千里之地,名副其实的太上妖王。 这一日,白骨夫人正在洞府凝神休憩,神魂外游,不曾却被天际南端突然而生的剑意倾泻异象给生生惊醒。 “白草,白梅,你们二人可前去白虎岭南端地界一探究竟!” 白骨夫人虽称夫人,实则年岁已经千岁有余,妖媚皮囊只不过是披覆在一具骷髅之上的饰品,随时想换,随时可再唤生。 此时,白骨夫人脸颊之上,一道剑痕触目惊心,这剑痕正是先前神魂外游时被那道剑气所伤。 在白骨夫人挥袖抹去剑痕后,白骨王座下的两位嫡传弟子,已经领命而去, “来了硬茬子,还真有不怕死的,呵呵……” 白骨夫人自言自语后,随手揭开旁侧跪侍在地的侍女头骨,端出一杯猩红酒水。 “自打这里被封禁后,进进出出的不算少数,但一进来就敢主动暴露的,今日倒是头一遭,还是个仙王境剑修……” 白骨夫人把特殊酒水一饮而尽,挥手屏退貌美如花的白骨侍女。 “不知道那位能否忍得住胃口,这种送上门来的剑修,不吃可就相当于变相承认自己是他娘的剑修碟子了,呵呵!” 白骨夫人轻笑道。 白骨夫人嘴里以“剑修为食”的大人物,素有“一日不啖剑修,便会疯癫撒狂”的古怪嗜好,但自千年前与最后一位来此做生意的疯子大打出手后,便再鲜有出手,有传言其深受重创,濒临身死道消,也有传说其因祸得福,一举联破两境,直达逍遥大境一重天,也就是所谓的天仙境。 这座在上古神庭时代分崩离析后,莫名留存下来的古老天地,疆域何止辽阔,一座山势就抵上他界百座仙门地界,山水之壮阔绮丽,大美二字不过能描绘一二,山水之间,溪壑重重,喷涂霞光,流溢炫彩,有狐兔拜月,有老狼长嚎,有山野精怪幻形为人,异象万千,数不胜数。 在这座岁月古老的天地,一直流传着剑修可人人诛之的古怪说法,尤以龙虎台最胜,龙虎台立门所在山头,昔日便是一座剑修仙门,被龙虎台斩杀干净后,来了个雀占鸠巢,顺理成章在那座剑门坟冢上再起山门,并且立名龙虎台。 龙虎相争,胜者为王,这是龙虎台命名的本意,而且龙虎台也是如此行事,门内分两脉,一脉为龙,一脉为虎,从上而下便是势不两立,水火不容的生死之态,直到一脉完全将另一脉诛杀殆尽,方才可收手,然后再广开山门,收取后辈弟子,然后再重复两脉相争的局面。 白骨夫人所说“以剑修为食”的大人物,是龙虎台迄今为止从无败绩的龙脉老祖,亦是龙虎台名副其实的老祖宗,在他手中死去的同门,每百年就有千人之数。 就在白骨夫人派出弟子一探究竟的同时,龙虎台坟园,昔日剑门的坟冢,如今龙虎台的花园,这种占坟冢做花园的古怪嗜好,在秦龙老祖身上,就再正常不过了。 秦龙老祖,以诛杀剑修而大出风头,视剑修为生死大敌,这种不知何起的古怪执念,搁在其身上同样正常。 脾性古怪,甚至是至极,就是秦龙老祖留给所有人的第一印象,至于诛杀剑修,不近女色,喜好独来独往,不过是古怪脾性的具体情况而已。 若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诸多人皆以为凶名赫赫的秦龙老祖定是面目丑陋的怪老头,但是龙虎台方圆万里之地的大小仙门,十之八九的仙子无不对秦龙老祖心生爱慕,对,就是纯粹的男女爱慕之情,而理由很简单,秦龙老祖生了一副俊俏无双的皮囊,加上冷淡如冰的性格,以及久久不散的各种传言,秦龙老祖的名号,就成了龙虎台众家仙子的心头好。 在墓碑垒砌而成的凉亭中,一位黑衣男子倚栏而坐,眯眼望着一座座种满花草的坟头,浓黑的剑眉,不自觉地拧成一团。 “坏人赏景的心情,白骨婆姨还真的是对本尊念念不忘,这份情谊实属难得珍贵!” 黑衣男子轻笑,脸上浮现一股难掩的绚丽华彩,顿时天地为之一暗。 “老祖,白虎岭有动静了,白草白梅二人去往南天门方向,不知是那天门将要开启还是如何?” 在最靠近凉亭的一座坟头,蹲着一位背影婀娜的白衣女子,女子边种栽这些花花草草,边时不时抬头看眼南天,这座花园便是她的心头好,这些花花草草同样是她最愿意亲近的世间之物。 “一花,那白骨夫人先前可是对你念念不忘,总想着与你争较个高低输赢,也不知最近为何蓦然变了性子,你可知晓其中缘由?” 秦龙老祖眼神温柔,望着忙碌不停地女子背影,脸上尽是说不出的喜爱之色。 “那白骨夫人来此,你心里会没数,不过是想与我斗个气,好一解心头愤懑,谁让你放着明媚女子不要,偏偏选了我这个丑八怪,你说她能不生气吗?” 女子说着转过身来,却是一副脸颊开花的渗人容貌,就像是有人用刀剑在脸上随意划切,伤口早已无恙,但不知为何炸开的皮肉却一直维持划开的状态,隐可见骨,骇人伤神。 “一花,那白骨婆姨能与你较比,这可不是我乱说,白骨婆姨那副皮囊,当真是食之无味,看之生厌,也就能蒙骗些无甚见过世面的孟浪子,像我这种花场老手,可是万万不会动上一点心思的,信不信由你,反正我秦龙把话搁这儿,这天底下最爱你一花的,只能是我秦龙,也只能是我秦龙!” 这位在外界不近女色的冰冷老祖,脸上流淌着柔情蜜意,望着面容与自己天差地别的女子,眼睛里只有爱意。 若是这幅模样,被人用光阴流水拓印,再转手兜卖给那些苦苦等候的山门仙子,不知道要让多少仙子心碎一地!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我才不信你哩!” 女子俏皮一笑,蹲身继续插花。 “用不用我去把白骨夫人请来,让你们姐妹二人,好说说体己话,再不行的话,我便把那舌灿莲花的说书先生唤来,就在这坟园,说几场感人肺腑催人泪下的故事,一花,你不是最喜欢听故事吗?” 秦龙老祖笑道,他这千年光景来,所做之事,皆是为了心爱女子开心,外界相传的什么受伤破境,不过是他刻意撒出去的混淆言辞。 如他这般,在龙虎台一亩三分地上,可谓举手抬足皆是无上风采,但奈何他最不喜这种事情,在他心里看来,什么仙子神女,岂能与一花相提并论? “还是不要了,上次你请来的那位说书先生,可是把人家吓得不轻,听说回去缓了好一阵子,才缓过劲来!” 女子轻笑一声,赛过琴瑟和鸣。 秦龙咧嘴一笑,上次他请来那位说书先生,可是花了天价请上山来的,一路锣鼓喧天,夹道欢迎,可谓是给足了面子,他何时恐吓那位平淡无奇的说书先生了? 其实,秦龙所想与女子所言皆对,秦龙是摆出了大阵仗,可要是能换上一些面容和善,身无戾气的普通人,再就是把这说书地点坟园换上一换,想来那位从来未见过如此大场面的说书先生,必然不会两股战战,几欲先走,更不会在看到女子容貌后,直接昏死过去! 还是秦龙以秘术唤醒并稳住对方神魂,这才让可怜兮兮的说书先生得以说完两场故事,回去后直接生了一场大病,卧床三月方才无恙。 “小龙,你上次说的那个找你做生意的疯子,还没有说完,正好我想听了,你就接着上次的说下去呗!” 女子一花把花插满一座坟头后,用手捋了捋耳畔散乱的青丝,再用衣袖沾了沾额头,温柔一笑,百媚横生。 “上次说到那个疯子,吃我一剑后,几乎身魂皆散,便远遁而去,我紧随其后追杀,在那座被封禁的天门前,终是让我追上,然后就耍了一通王八拳,又把对方打了个鼻青脸肿,就在这时,又从天门走进一位与那疯子一模一样的人来,二话不说就与我大战三百回合,你知道双拳难敌四手,再说好汉不吃眼前亏,所以我就三十六计走为上,趁对方不备,跑了回来……” 秦龙老祖笑呵呵说道,似乎并未有什么遮掩,但女子听上去总觉得这故事的后半段无甚滋味,并没有百转千回的转折,更无惊诞离奇的结局,就好像后半段故事与前半段故事,格格不入。 “小龙,你上次说那个疯子可是三头六臂,厉害的紧,怎么这会听起来孱弱的厉害,你这编故事的本事,可远远没有那位说书先生厉害呢!” 女子一花掩嘴轻笑,直接揭穿这位在外界寡默无言的秦龙老祖编造的谎言。 “呃……一花,你说你一介女流之辈,怎的就喜欢听上这些打生打死的血腥故事,给你请的说书先生有好几位,都是活生生被你逼得换了营生,你说你这等重口味,我就算绞尽脑汁,也编不上来你喜欢听的那种故事啊!” 秦龙老祖寡默无言,冰冷如山,实则是因为把所有的心思、热情都花在了女子一花身上,所以对外界所有的女子,视而不见。 “那个疯子寻你做生意,究竟是要做什么生意?” 女子走进凉亭,坐在几块墓碑做成的条凳上,扇着袖帕解暑。 “一花,说来你可能不信,那个疯子说是要与我做一笔大买卖,暂借我这幅皮囊百年光景,顺带要我让出这龙虎山老祖之位,他愿意花金山银山满足我提出的三个条件,所以我就忍不住动了拳脚……” 秦龙老祖说道,神色有些冰冷,那个疯子若不是仰仗一些离奇法宝,如今这坟园里,有座坟头必然属于他。 “借你皮囊,还要让你退位,这个疯子也是有趣的紧,不知他究竟想要做些什么,难不成是要冒充你这龙虎台老祖,去外面冲大爷抖威风?” 女子一花从腰间绣囊掏出几瓣蒜头,丢在嘴里嚼吃起来。 女子一花不仅喜欢听血腥离奇的故事,还喜欢吃蒜头辣椒一类的重口味食物,腰间用金丝银线绣织成的金银绣囊里,装的吃食自然是蒜头辣椒,绝非什么甜食糕点。 “咳咳……一花啊,这蒜头辣椒可是寻常女子最为不喜之物,不仅口味极大不说,而且吃多易伤脾胃,所以你少吃些,对人对己都好……” 秦龙老祖无可奈何道,一花就这点喜好,他还要干涉,真真要了亲命! “哦,这片天地可是要热闹起来了,鱼鳖海怪接二连三冒出来,清净的日子,可能一去不复返了,想过点与世无争的清闲日子,怎么就这么难?” 秦龙老祖叹息道,诛杀剑修,不过已是往日云烟,散去就散去,散不去他也会想方设法让其消散。 在看透这座天地的未来光景后,秦龙老祖便恍然大悟,做什么都无济于事,反而不如趁着天劫未至,好好享受一下生活,也算是身死魂消前能做一点是一点。 女子一花淡淡一笑,并未接茬,她知道她的小龙龙开始自言自语,就是最轻松自在的时刻,外界说不得什么,在她这里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半点不拘束。 “其实,那厮生的比我还要俊俏,还嚷着要借我皮囊,你说他是不是吃饱了撑得故意来恶心人?” “那厮袖里真的带着金山银山,起码有六七座之多,明晃晃的看着真不错,虽说不过是气运幻化,但也足以说明那厮是他娘的有钱人,而且还是气运加身的天之骄子,比不过啊……” “想做龙虎台的老祖,不过是看中了龙虎台这座坟园,真以为我是坐守宝地的傻子,对这里一概不知,呵呵……” 凉亭中,女子轻鼾,已然睡去,嘴角挂着明显笑意。 男子把女子揽入怀中,手指抵在女子眉心,即是定魂,又是存留记忆。 一对伤心人! 第二百二十四章 杀人不过是营生 扉页湖畔,水波不兴。 疯子正经肃穆聊天聊地一番,又阴阳怪气骂天骂地许久后,终是变得风平浪静,古井无波。 张圣人望着湖中挽裤腿下水捕鱼的自家书童,看得颇为欣慰,对于疯子在耳畔好如蚊蝇一般的絮叨碎语,无非是左耳进右耳出,半点不会留存心间。 二人关系再是莫逆,可也是他人事,对他人事做不到设身处地的推心置腹,管住自己嘴巴竖耳聆听,也不失一种照顾挚交故友情谊的绝妙手段。 人生百味,仅仅是苦之一味,便可让天下人觉得心神憔悴,天昏地暗,恍如末世,所以每个人心中必然会有多多少少的波澜情愫,既然有情愫,自然要疏泄,有者执笔而书心中大不平,入木三分;有者挥毫泼墨寄情山水间,情景交融;有者从此放浪形骸,留恋酒池肉林莺莺燕燕,只觉天地唯死尔;有者卧薪尝胆,化悲愤为力量,使出水滴石穿之力于坑底起高楼,最终笑傲人间,最后笑一句:人间苦难,不过尔尔。 疯子则是另外一种,骂天骂地,骂娘骂老子,总之只要能想到念到的,都会统统变成嘴里的“芬芳”。 口吐芬芳,正是疯子面对人生苦难的发泄方式之一。 “这座小天地暂时不会闹出什么大乱子,张老倌,敢不敢与我一道去那旧神庭走上一遭?” 疯子“口吐芬芳”后,这是第一次以还算平和语气说话。 与怼天怼地之时,可谓是天壤之别。 上古旧神庭,自分崩离析后,神道气运“流散”殆尽,或者说被瓜分一空,原本的风水宝地就彻底沦落成毫无生机的死山绝水,除了那道曾经显化人世后被小说家记录在册的“南天门”,神庭古地,当真是“作古”万载。 王丁不过是借着与旧神庭有那么一丝因果牵涉,方才能把堪比一座大界的旧神庭古地牢牢拴在了这座天地,后被某个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家伙,嘴贱无敌地唤作“一条装点门面的破腰带”,惹来天爷“王丁”追杀三千里。 上古时代,神庭有四道巍峨壮阔之天门,东西南北各一,由于其中一道南天门曾不小心显化于世,故而在凡俗之中名望最盛。 东南西北四道天门,分别为神,人,龙,妖四族登天之门,而在神庭崩溃后,独存人族南天门,也不知是冥冥之中注定,还是人族气运命不该绝,总之,南天门就神奇般留存了下来。 “按下葫芦浮起瓢,金甲神将倒是被你给唬住了,但是那些山上仙门仍旧是心中愤懑不平,在你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可是耍的一手好威风,虽然也去了阵前,但多是随心所欲,与那人族将士几无照面,飞剑斩头颅也好,拳拳凿阵也罢,总之结果是喜忧参半,喜的是人族气势终于如虹逆转,悲的是这些神仙老爷敌我不分,往往一剑飞出或者拧拳冲杀,斩杀一片妖尸的同时,却也死伤人族将士稍许,一场厮杀下来,每个神仙如此,人族将士为此付出的代价,也是一笔不小的血账,故而在阵前,私下会有流言蜚语悄悄滋生,好不易借势滋生的一点信心也有了分离之势……” 张圣人坐观,举目万里,看的是大势,看的是人心,看的是否泰转换,看的是此消彼长。 “张佬倌,我总不能又当爹又当妈吧,孩子成长,总需要吃点苦挨点饿受点罪,自己今时若舍不得打骂,只能他日由江湖教做人,孩子如此,皇朝亦如此,所以我不能再出手,这场生死存亡的大考,便是人族眼下需要面对的一道鸿沟,跨过去就是一片坦途,跨不过去自然国破家亡……” 疯子摇头叹息。 “道理如此说出来,你我皆懂,但山上仙门较比于凡俗皇朝,无异于卵石之别,以石破卵,不过举手投足,但以卵击石,却是取死之道,何况在这些神仙老爷心底,人族安危还不如自家洞府中的花花草草来的重要,所以把人族安危,捆绑在这些神仙老爷身上,只能说是险之又险……” 张圣人不无担心,这种念头才是他最为担心的,这样对结果并无太大区别的人族来说,却是残忍异常,疯子先前一番天降正义的举措,看似给了人族一缕光明希望,如天灯挂空,但却遥遥不可及,尤其积攒起来的心性也会一点点消散,从失望到希望再到失望,这种心境上的起起落落,搁置一人,尚可好说,但若是放诸人族,光景便不再明朗。 妖尸大军一方,自然看透其中蹊跷,所以才会一退再退,打碎牙往肚子里咽,默默吃下“天降正义”的哑巴亏,为的就是在等疯子的离去,或者说是人族心气的消散。 双方厮杀,往往涉及众多,阵前片刻的热血冲杀,背后往往是众多的因素在助力,天时地利人和,具体到方方面面,便是天气,地界,粮草,兵甲,心性等等,所以如今人族将士小胜,不过是在人和上扳回一点,搁在整体大势上,杯水车薪而已。 人族结果,已经注定。 这是张圣人推衍六七遍方才得出的结论。 所以,张圣人心里真的很郁闷,这种有别于“见死不救”的“有心无力”,受到的伤害更大。 “老书袋未必没有留下后手,眼下尚未到那山穷水尽之时,一切都为时尚早,你看不透,我也看不透,想来那群妖尸也是云里雾里一头雾水,呵呵,比起耍花哨,谁能比得过老书袋,比得过儒门,么得人,寂寞如雪啊……” 疯子冲远处忙着捞鱼的小老弟挥挥手,神色慵懒,说不出的怯意。 疯子知晓,张佬倌不想在此关头离开此地,怕的是儒门这座天地沦落于妖尸之手,尽人事听天命,力争把人事做到极致,至于天命如何,起码最后没有遗憾。 归根结底,张佬倌还是放不下! 哎,仅一个放不下,自古至今,生出多少的天灾人祸! 朝堂,老臣放不下手中厮杀一生换来的煊赫权柄,必然造成人臣青黄不接,言路中断,一把枯骨坐镇整个朝堂。 江湖,前辈放不下用鲜血打生打死搏来的赫赫名声,那一座本该风生水起的江湖自然无趣,后辈争鸣无望,人人退而自保,江湖也不再是江湖。 山上仙门,老辈放不下高高在上的地位,不肯青灯黄卷,那这座仙门必然如巨木中空,看似长势旺盛,但却难抵狂风暴雨,落得一个树倒猢狲散的惨淡结局。 放不下,说小了涉及心性,说大了关乎生死,不论天地,族群。 一如张佬倌身后那些头顶同姓的后世子孙,千里迢迢回来,不外乎放不下。 “张佬倌,快借我一缕神魂用用,有人要搞事情,我再不去,怕是要来不及了!” 蓦然,疯子瞥眼天际南端,忧心忡忡。 张圣人也未多说什么,抖擞衣袖落下一卷书经,翻开轻抖,从书页中走出一道纸片小人,有鼻子有眼,与人无异,和张圣人有六七分相似。 “谢咯,张佬倌!” 疯子衣袖一揽,将纸片人收入袖中,然后起身拍去尘土,冲张圣人咧嘴一笑,一道彩虹直起脚下,疯子迈出平常一步,身影倏忽消逝。 彩虹桥,是疯子最为得意之作,虽然是花银子从墨子巨匠手中买来的,但因为独此一家,所以就“光明正大”变成了富氏招牌。 ———— 山林中,冯笑敏捷如灵猿,借助古木枝桠闪转腾挪,将身后好不狼狈的二人远远甩落许远。 一言不合,就拔刀相向。 那二位自诩什么白虎岭嫡传,还没等冯笑说上两句自辩之词,那位眼高于顶的女子就勃然大怒,袖中飞剑倏忽而出! 冯笑尚未傻到坐以待毙,以一敌二自然打不过,所以不假思索就来了一个飞鸟入林,试图假借这漫山遍野的草木甩掉这两位一身阴气的妖物。 “师兄,此人鬼鬼祟祟,不敢与你我对峙,想必心中必有鬼魅,何不如活捉回去,交给夫人?” 女子白梅咬牙切齿,尤其看到前方始终落人于后的灵活身影,心头更是怒火丛生。 “师妹,你做决定便是,本以为你菩萨心肠,舍不得诛杀此贼,夫人还特意交代我,如今看来是师兄多心了!” 男子白草身形一往无前,即便撞断诸多古木,身形也未曾凝滞片刻。 “猫捉老鼠,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上来一下子就咬死老鼠,还如何体会这种闲庭信步的悠闲心境,师妹,夫人交代你要多修心,其因在此!” 男子白草凌空划指,勾勒出一道优美弧迹。 一道飞悬二人头顶的飞剑,倏忽远去,如瀑落于山,落向远处那道有所觉察而不得不仓皇闪躲的身影。 “看你能逃到哪里去?” 男子白草嘴角勾起,笑意里尽是冷意。 前方。 冯笑攀住一条枝桠,脚尖于古木一截上踩踏,借力使力,身形瞬间画弧荡远而去,留下枝桠在原地晃漾不止。 飞剑即至,斩削而下,堪堪把晃漾不止的藤枝搅碎。 飞剑在空中画圈,倏忽而来,倏忽即去。 “这厮摆明了是想借助这密林地势,摆脱你我追捕,但怕是他万万没想到,这里是我白虎岭地界,怎么可能没有天罗地网,这种自作聪明之辈,死都不知道怎么死!” 男子白草一身剑气在前,披荆斩棘,替身后师妹白梅开道。 “夫人这白虎岭,可是布有白骨法阵,纵然是仙王境的高人踏进其内,不死也得脱层皮,何况一个尚未有仙气的无名之辈!” 女子白梅眸光冰冷,盯着那道身影咬牙切齿。 在前疲于奔命的冯笑,轻抖衣袖,从中落出两张符箓,正是御风符箓,贴与腿脚之上,身影快如疾风,一瞬远去十余丈。 “白虎岭,夫人,怎么听起来这么熟悉……” 冯笑呢喃,这两个名字听起来怎么听都觉得耳熟,但却一时半会想不出什么来。 “嗖嗖嗖……” 一架架泛着死气的白骨从地下飞出,做那半路拦截的杀招,逼得冯笑只能扭转身形,堪堪避开攻伐凌厉的杀式。 一架架白骨赫然是拎刀仗剑的高人遗骨,不知是被何种秘法练就,保留几分神魂不灭,空洞眼眶里犹如灯火闪灭。 刀剑交错,仿如雨落,一道道剑意刀罡倾泻而下,将方圆十里之地,悉数笼罩其中。 十里之地,草木皆碎,一碎再碎。 “他娘的,这些神仙老爷……” 冯笑嘴里骂骂咧咧,但脚下丝毫不敢耽搁,四道御风符箓前后贴与腿脚之上,速度已经不能再快。 一位地仙,一位仙人,他真是半点打不过,要是他有地仙巅峰之境,加上袖子里的各种法宝,再借助地利之便,胜负五五之分,也可值得一试。 只是仰仗丢法宝对敌,声势必然浩大,再招来什么豺狼虎豹,他自然吃不消。 “娘的,难怪有恃无恐,丝毫不担心我远遁,看来早就知道这里藏着骷髅架子……” 冯笑心中思量,快速计算着对策。 对方若是打定消耗他,那么在这座山林之中,眼下的地利,就不再是地利,反而会变成择人而噬的牢笼。 “难道真要用那彩虹桥?” 冯笑皱眉,心中念头百转千回。 “师妹,那厮怕是已经看出这白骨法阵玄妙之处,生生不息,循环往复,打碎一架还有一架,只要这座山上坟冢不平,这白骨法阵便是半点破解不得,夫人精通此术,堪比那道门道祖,天下有几人能相提并论!” 男子白草远远瞧看一眼,平静说道。 “小老弟,这般狼狈如丧家之犬,也是生平难见,不知可否老夫出手一助,代价不大,二两银子就可!” 树梢之巅,一位长衫清烁老者,俯瞰着正思量心事的冯笑,眼角余光却落在远处的两道身影之上。 他开出这般价钱,已是公道,杀一人,才一两银子,天底下还有比这更便宜的买卖吗? 自然没有。 若是有,那他便登门拜访,“以礼相待”,争取在走前带走对方大好头颅。 一两银子,是他的杀人名号。 杀人,亦是他的营生手段。 第二百二十五章 断层古史 讨生活,这个听上去极具烟火气息的名字,任凭你绞尽脑汁,也绝想不到这个坐落于莺莺燕燕胭脂粉堆花楼之中的刺客势力,会是一群由贩夫走卒,货郎商贩组成。 一两银子,就是其中的一位,营生手段是打更,配上那句千年不变的言辞“天干物燥,小心火烛”,一月走街串巷光景下来,到手也就二两银子。 进入讨生活过起刀尖舔血的日子,本是更夫一两银子的纯属巧合,那是在一个平淡无奇的夜晚里,提灯拎锣的一两老头刚刚从小酒馆里晃悠着步子出来,身后就传来摔摔打打的声音,喝酒的银子一般都是月底结账,所以平时兜比脸干净的一两老头,自然没有银子打赏殷勤伺候的小二,这也难怪没捞着什么油水的小二如此作为,好在一两老头早已习惯,置若罔闻,趁着醉醺美态,开始讨生活。 步态扭曳的一两老头,走到一处断头巷子,靠墙一泻千里后,再被夜风一吹,头脑稍稍清醒了几分。 “谁?” 一道身影从巷子里面飘出,转瞬之间就来到巷口。 眼神比牙口好的一两老头被结结实实吓了一跳,醉意须臾之间化成冷汗顺着毛孔打湿后背,要不是尚有三分壮胆的酒意留存,怕是裤子都要湿透! 虚无缥缈的身影,未被一两老头厉呵吓退,步伐倒是极快,有点像是横冲直撞的意味,冲着尚未来得及系裤带的一两老头撞来。 犹如影子附身,须臾没入一两老头身上。 来不及反应的一两老头犹如被施了定身术法,松垮的裤子落下,手中的灯火落地,灯油倾洒一地,化成一团火球,瞬间引火上身。 一两老头化成火人! “就你了,夜游神位虽卑微,但昔日好在也是正儿八经的神职,如今借身归位,赠你一桩机缘,便是对你日行一善的奖赏……” 墨夜,断头巷口,随着低吟轻语,一两老头满身熊熊烈火尽敛其身,除了脚旁的灯火灰烬,一切似乎都不曾改变分毫。 “日游神,我已归位,你在何方?” 一两老头摊开手掌,一团白色火焰蓦然而生,抬头看眼空中明月,手中火焰已然变成灯火。 夜游神,执月而夜行,看尽世间善恶。 醉春楼。 在以一点灯火诛杀二人后,一两老头顺利通过“讨生活”入门考验,变成一位地地道道的刺客。 刺杀冯笑,是一两老头在大办夜游宴后,接到的第一单生意,赏金二两银子。 所以,一两老头想都没想,就接下了这单根本不赚钱的生意。 以凡人之躯代行夜游神之权职,夜色之下,浮沉大地,一目了然。 话说回来,在冯笑于山林中逃窜时,自然注意到这个半路突然窜出来的老者,天性谨慎的缘故,冯笑感觉其中必有蹊跷,尤其在注意到老者那道不经意流露杀意的目光盯在他身后紧追不舍的师兄妹方向时,心里已经隐隐有了答案。 “成交,若是前辈杀得好,赏银也不是没有!” 冯笑迅疾摸出五两银子,抛给了立于枝桠上的老者。 然后头也不回就匆匆离去。 “让你先跑也无妨!” 一两老头接住银子收入袖中,脚尖一点,身形在空中疾驰而去,迎着两道身影分出两抹星火。 星火燎原,方圆十里,一片火海。 “师妹,小心!” 男子白草推开师妹白梅,飞剑迎着破空而来的星火劈斩而出,堪堪将豆大星火劈碎,星火碎成一地琉璃,化成火海。 “回去告诉白骨夫人,此人的性命我取了,不牢她惦记了!” 一两老头恍若神明,高悬于空,长衫烈烈。 “原来是夜游大人,既然大人发话,晚辈自然回去转述!” 白草站身师妹身前,死死护住已然受伤的白梅,这一手杀鸡儆猴,效果很好。 一两老头,也就是夜游神,在夜游宴上见过那位玲珑剔透的白骨夫人,对方还给他这位小小旧神带来一份极重礼物,一件内有小天地的儒门长衫,也就是他眼下身上这件。 夜游昼巡,自然多有不便,故而身上这件可“顶月”的长衫,就起了极重的作用,身穿顶月长衫,犹如头悬明月,与月夜无异。 白草白梅,自然识得白骨夫人送出的这件顶月长衫,所以也就不难猜出老者身份,是那近来风头正劲的夜游神。 “还算明智,捎话回去,告诉白骨夫人,就说夜游神他日必登门道谢!” 一两老头说罢,挥袖熄灭方圆十里的烈烈大火,转身飞逝离去。 “疯子,你这也太不靠谱了,每次出现非得搞这么花里胡哨的身份,难道你有角色扮演的癖好?” 在一条溪畔,冯笑上下打量过眼前正襟危坐的老者,根本不相信这是疯子,若不是对方为了自证身份,说了点只有疯子才会晓得的秘事,冯笑怕是断然不会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 一个人头脸身形皆可改得,但内在的那股气质却是无法彻底改变,所以一般而言,脸上贴敷面皮或者用秘术改变身形,都或多或少可被识破。 在疯子变成的圣人老爷一通解释后,冯笑方才明了缘由,也就不再多问什么。 “我借身来此,为的就是救你,长话短说,有个耍剑还算厉害的糟老头子,眼下被一些小事阻了身,暂时过不来,所以趁着这难得时间,大概给你说一下情况,免得被人追杀,还是一头雾水,万一嗝屁,岂不是死不瞑目?” “张圣人”蹲在河石之上,掬水洗面,甚觉清爽。 若不是方才从彩虹桥上下来,一不小心脸先着地,这会也不用掬水洗面,自正颜面。 “追杀你的糟老头子,是另外一座大界第一剑门的倔老头,天下剑道出剑门,这种自吹自擂的胭脂话也就他能说得出口了,不过你不用放在心上,他这次跨界而来,只为找人打架而已,也就是说只要你能打赢他,那倔老头自然不会再纠缠,所以袖子里的那些法宝,千万别不舍得用,尽可能一股脑丢出,砸他一个晕头转向,然后再趁他病要他命,争取送他回老家!” 疯子眯着眼,有些寒气逼人。 “借身归位的夜游神,这等漏网的小鱼小虾,也好意思出来见我?” 疯子蓦然扭头,看眼极远处的山林方向,轻笑一声。 杀过高高在上的大神,这些神座之下的小神,多如牛毛细雨,他除了不屑一顾,自然也有杀不尽的原因。 “劝你善良,做个清散闲人有什么不好,非得再出头,哪来的回哪去,这会顾不上你!” 疯子密音传声,语落夜游神心海。 夜游神身形戛然静止。 神色数变后,毅然决然转身逃离。 “这个疯子怎么还活着……” 这是仓皇逃窜的夜游神心中,最想弄明白的问题。 一个疯子,推翻一座神庭,打杀诸多大神,这等骇人听闻不敢宣诸于世的旧事,没有经历过的,自然无法理解那种胆战心惊的畏惧,一座座金灿神台被打碎,一道道金身被推翻,金血如雨落,头颅满地滚…… “忘了告诉你,这个小老弟与我关系匪浅,所以麻烦你回去告诉一声那些想打他心思的旧人,该怎么说我就不教你了,我只看结果……” 一番乍听不觉什么但细听之下,总觉得赤裸裸威胁的话语,一字一句落在夜游神心海,仿佛巨石砸海,掀起惊涛骇浪。 夜游神恨不能插翅而飞,赶紧离开这个该死的混蛋…… 溪畔。 “好了,随手替你打发了一只蚊蝇,这点小事不用你感恩戴德,只要耐着性子听我把话说完,就算你还礼了!” 疯子掐算时间后,轻吐一气,暗道这张老头还是有几分手段。 “那剑老头追你来此,其实是惦记你身上那点不属于他的东西……怎么说呢,要说这东西在你身上,也只是暂时属于你,至于最后归属,现在还不得而知,所以……” 疯子言辞模糊,似乎有些忌讳什么。 “疯子,你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是半点没听懂!” 冯笑疑惑看眼好似性情大变的疯子,淡淡说道。 “呃……其实吧,怎么说呢……我要是说你和我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你会怎么想?” 疯子摸着鼻子,略有心虚。 “一母同胞?疯子,这种玩笑真不好笑,再说我的来历你一清二楚,怎么可能与你有什么关系,你怕不是吃醉了酒吧!” 冯笑摆摆手笑道。 心里隐隐觉得风雨欲来! “老八老九你已经见过,所以我这做大哥的,也不用隐瞒你什么,你是疯子的十道身,千真万确……” 疯子认真看着冯笑,不起说谎。 “我是十道身?那我想知道,我曾经出生在那个星球,与这里天壤之别,什么神仙术法,什么仙门古地,统统没有,天地环境简直不可同日而语,若非要找出一点相同之处,那只能说两个天地中,都有人……” 冯笑心脏跳动的厉害,这个疑惑在他心里可谓是落地生根已久,先前旁敲侧击问过王丁,问过铁匠,都没有得到什么明确的答案。 “呃,这么说吧,你来自的那个星球,如今不过是这条光阴长河中的无名小界,不值一提,当然,这只是眼下的情况,搁在六七千年前,那里可是一座卧虎藏龙之地,给你明说了,这条光阴长河,道老头的那件法器,加上那座天地,还有些许零碎,都是出自一条无源伊水,不过被炼化成了不同东西而已……” “再者,你是被共主大人带至仙墟大界的,所以更是毋庸置疑,你体内那道水火小龙,必然是共主大人豢养,若是你平平无奇,我想共主大人没有什么理由给你如此宝贵东西!” 疯子分析头头是道,有理有据。 “你听过黄帝之名吗?” 冯笑蓦然问道。 “黄帝?” 疯子摇摇头。 “伏羲女娲呢?” 冯笑犹不死心。 疯子仍是摇摇头,一头雾水。 “这……那姬水姜水两姓可曾听闻?” 冯笑知晓这两条水河,关系甚大,那两个传承千古的姬姓姜姓,正是出自那里。 “姬水姜水?你说的应该是那两条早已消逝的古河,至今河道尚在,可惜水流不复,据我所知,那座天地中的两尊大帝,似乎与这两条古河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不过这都是昨日黄花,史书古卷记载不得,知者甚少,你是怎么知道的?” 疯子皱眉而问。 那座天地,被打碎重组过三两次,早已沧海桑田,陵谷沧桑,根本不可能留存下什么,如今存活的那些人,不过是些神魂丧尽之辈,再无任何瓜葛。 “两尊大帝,一尊黄帝,一尊炎帝,正是出自姬水姜水,正是有了这两尊大帝,人族才得以在那个时代存活下去,至于这点事迹如何出现在史书古卷上,我是半点不知!” 冯笑终于印证自己心底所想,关于那两尊人族大帝的传说,在那个星球可谓是人尽皆知,耳熟能详,如今在这里又得到印证,看来那段少有被记载书卷的古史,的的确确为真! 只不过后来,应该是发生过古史断层,才会被隐藏在光阴之中。 “实不相瞒,在那两尊大帝之前,那座天地中,已有极其绚烂的文明存在,在这条光阴长河中,其他些许大界还是茹毛饮血的时候,那座天地已经诞生灿烂文明,我听说最早的神仙姐姐,也是从关于那座天地的一卷古籍上看到,所以你来自那座天地,我是半点不怀疑!” 疯子灿烂一笑,虽然顶着张圣人的模样,但也足够真诚。 “比那两尊大帝还早的,应该就是伏羲女娲无疑,这几位的身份,在人族古史上,一清二楚!” 冯笑思量着,他眼下是无法想象那究竟是一段怎样灿烂的文明时代,但从后世只言片语里,也能管中窥豹,可见一斑。 那段消失于光阴断层中的文明时代,冯笑相信比之神庭时代,也是半点不差。 “只可惜,那几尊大帝,为了这条光阴长河流势,先后奔赴下游开道,却皆是一去无回……” 疯子有些叹息,那是一段黑暗至极的时代,光阴长河流势不定,所有生灵都面临灭顶之灾,心性不定,比光阴长河更难测。 只可惜,昔日的那点故事,早就随着河水沉溺河底,变成无人知晓。 故事发生太久,就会变成传说,传说一旦发生,就会变成故事,这即是轮回。 第二百二十六章 护短 “上古之人,春秋皆度百岁,而动作不衰;今时之人,年半百而动作皆衰者,时事异耶,人将失之耶。” 冯笑脑海里回忆过《素问》里这段千古留名的问答,心有憧憬。 《素问》一书,据传正是那位人族大帝与医家始祖之间的对话,在那个星球,诸多古史典籍皆是以问答对话形式流传于世,儒门经典同样如此。 不得不说,这是一种很聪明的传道受业之方式,其中玄机怕是只有类如大帝先师之余,才能明了。 疯子在河畔捡根枯枝,指削为剑,拎在手里,随意挥舞,配上张圣人仙风道骨的模样,大有仙人舞剑之绝姿。 “那座天地中的几位大帝,昔日可是踏临过此地,只不过时间远在神庭之前,所以不曾有两帝相见的壮观场面,这也成为千古之一大憾事……” 疯子挥耍一通信手拈来的剑法,然后“持剑”而立,做了个气沉丹田的架势,轻吐一气,摇头之余大为遗憾。 “你说黄帝炎帝两位人族大帝来过这里?” 冯笑颇感诧异,这座天地中对他有股莫名的吸引,而那两位人族大帝早于他来此,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因果关联? 毕竟,人族大帝与他皆是来自那座古史断层的天地,也算是“桑梓亲人”,这种因果是他想避也避无可避。 “相传那两位大帝,来此是为寻找一件趁手的帝兵,却阴差阳错与扎根于此的魔族打了一场,结果不得而知,但据我揣测,那位不可一世的魔主在后来与神庭帝主一战中稍落下风,其中缘由怕是与那场鲜有人知的大战息息相关!” 疯子脸色凝重,眯起的眼眸里尽是流溢的精光。 昔日,疯子为追寻其中答案,可谓是用心良苦,但纵然他动用上光阴流水,试图从光阴长河源头追溯,却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也是从那时起,疯子知晓这条光阴长河不过是一条断河而已,或者说是一条支流,岁月不过万载,所谓的源头,也被帝术封禁,以他临门一脚的返璞归真之境,竟然也束手无策。 至于,是不是那两位大帝做的手脚,以无上帝术封禁了这条光阴长河的源头,疯子自然不得而知。 因为在神庭时代前,是大帝争雄的未知时代,神庭帝主曾无意透露过凤毛麟角只言片语,最为关键的是,神庭帝主在神庭覆灭身死道消之际,说过大帝永生的骇人言语,故而疯子这么些年来,暗中一直都在细查深挖,那位被他推下帝位的神庭帝主是否尚以某种方式存活于世。 “疯子,这些事情你是从哪里知道的,王丁似乎都不知晓!” 冯笑疑惑看眼颠三倒四的疯子,问道。 “王丁自然不会知晓这些事情,而我知道的方式嘛……我说我是一点一点从书上推敲出来的,你敢不敢相信?” 疯子反将一军,说道。 冯笑点点头,表示相信疯子所说。 “其实一些是自己推敲出来的,另外一些……书上怎么可能有这等千古秘事,就算有人留下笔墨,相信儒门那群老夫子也不会放任自流,这种注定无法流传于世的事情,势必会被沉石河底,永不现身于世,所以要想弄明白其中玄妙,就得胆识过人……” 疯子未曾把话说完,他最后所说的胆识过人,是要下沉到光阴长河河底,拼着神魂破碎的危险,在河底打捞那些特意被混藏于河泥中的璀璨文字。 光阴长河底捞字,无异于海底捞针,其中艰难,可想而知。 不待冯笑言语,疯子便抖出一卷光阴流水画卷,悬浮于空,画卷波光粼粼,恍如浮光掠影,绚烂异常。 画卷中,一条长河波澜不起,恍如静止,若不是河中隐隐可见一道与游鱼无异的轻快身影,冯笑还以为这是一副不吝笔墨的山水画卷。 畅游河中的身影,浮出水面后长吸一气,然后再次一个猛子扎进水中,溅起不大不小的水花,片刻后再度浮出水面,只不过手里多了一个熠熠生辉的东西。 眼下,冯笑自然知晓,画卷中被疯子如获至宝捧在手心里的东西,是被儒门老夫子沉字于河底的文字。 蓦然,冯笑想到那座天地的古史断层,会不会也是儒门这群思虑长远的老夫子刻意所为? “那座天地是大帝所在,儒门这群老夫子就算想做点什么,也是有心无力,大帝之恐怖,远不止你能想到的那些,所以你那点念头,也算是给儒门老夫子脸上抹粉了!” 疯子平静说道,冯笑如今所思所想,不过是在走他的老路子,所以根本不用刻意揣摩,看一眼就可知晓其心中所想。 凡俗之间有句话,年岁大的,走过的桥要比年岁小的,走过的路还要多。 所以,这便是年岁的优势所在。 画卷中,灵巧身影浮浮沉沉,不知疲倦,在河畔堆出一座金光流溢的小山,皆是一个个金子般的璀璨文字。 然后,就见画卷中人开始把一个个文字排列组合,铺陈出一大片来金色文路,起初看上去还轻松,只是随着地面文路变得开广,挑拣金字认真排字组句之人,就愈发显得思虑重重,动作已然没有起初轻松灵巧,走走停停,来来回回,手中璀璨文字却是不曾丢下一个来。 “你可知道为了拼凑出画卷中的千余字,我花费了多长时间?” 疯子随口问道。 冯笑摇头,表示不知。 “起初排字还算快些,疾风劲草一般,但到后来以词组句,就变得缓慢下来,这些文字词汇如何组合,组合后呈现出来代表的意思,自然千差万别,所以每组句一句,就是千万重思量,儒门老夫子敢把这些文字沉河,自然是有颇多思量,即便被打捞上来,想恢复原本意思,也堪比攀登书山,熬渡苦海!” 疯子眼神晦暗,语气低沉,显然当初拼凑这些文字词句,是为之花耗了大心思的。 “千余字,三百年多年,在光阴河畔餐风饮露,苦心钻研,最后……” 疯子苦涩一笑。 “三百多年光景,也算苦心人天不负,被你搞明白一件上古秘事,不算吃亏!” 冯笑点点头,表示认可疯子所作所为。 “……呃,我想说的是,组了三百多年,最后也没有搞明白什么,白白浪费了大好光阴,得不偿失,得不偿失!” 疯子说的有些忍俊不禁,看来冯笑是误会他话里意思,误认为最后他成功了! “……” 冯笑抽了抽嘴角。 “最后还是通过先师,明白了其中原委,所以我想说的是,有时候走到山穷水尽,真的需要一颗灵动心思,方能拨云见日,柳暗花明,遇事切莫钻牛角尖……” 疯子语重心长劝慰,这次算是以身试法,做了例子。 挥袖收拢画卷入袖,疯子看眼天际南端,啧啧称奇。 张老头的手段,可真不是盖的! 杀伐最强的剑门剑主,都能生生拦下一炷香时间,儒门这株奇葩,当真可称奇! “走,随我走一遭,登门拜访几位老朋友,你心中那些疑惑,我会徐徐给你解释清楚!” 话音落地,疯子已经御风远去。 故地重游,御风掠空,最好不过。 山水相依,重峦叠嶂,山岳高峙,浮云悬腰,山川之貌不可见,二人穿云破海,恍如仙境游历。 “这些山岳,昔日可是由一尊尊大小神祗坐镇,神位越高,山岳就越高,不过有意思的是,这里最高最大的两座山岳却被搬移一空,据说是那两位大帝所为,但奇怪的是,后来神庭坐落的位置,正是在那座最大山势的山根之上,而归拢香火气运的神台正是坐落在最高山势的山根之上,也就是说,神庭和气运神台,填补了那两个最大的窟窿!” 疯子做仰躺游水姿态,于浮云中好如戏水游玩,怯意的不像话。 冯笑规规矩矩,在腿脚上贴上御风符箓,与戏水而行的疯子保持并行。 脚下山川大泽,皆是残破断流之态,但也挡不住影影绰绰的身影穿行其中,山野精怪,花鸟虫鱼,恍如一块块适宜恰当的补丁,出现在最契合的位置。 “没什么稀奇古怪,天地就算一碎再碎,总得有后来者来打扫,所以有些话说的也不对,什么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这是好的,坏的嘛就是眼下这般……” 疯子在空中翻个跟头,调转方向,而后径直俯冲而下,形如潜水。 二人落地,是一片辽阔之地,城池随势而存,依次排开,若不是有一座塌坯半数的城门尚且矗立着,冯笑断然无法想象,这里曾经是一座人数千万计算的硕大城池。 “这里曾经是一片海,海水干涸后,也就变成了陆地,这座城池来头不小,是三座仙城之一,在古史上也颇有留名,名为蓬莱!” 疯子先指着脚下干涸陆地,又指了指眼前的古城池,说道。 “蓬莱?” 冯笑暗暗吃惊,蓬莱仙岛,在那座天地古史中,可谓是风景独好,是赫赫有名的仙家重地。 可古史记载,蓬莱仙岛是在那东海之上,若是依疯子所言,这里难不成就是东海? 疯子冲城池拱手揖礼,然后才闪身进入其中。 “张老头,再拖上半柱香,你我就赢了!” 疯子悄声呢喃,转身望向正闪身进城的冯笑。 ———— 小书童坐在车头,百无聊赖,手托腮帮,直打哈欠。 先生说去去就回,与那个负剑的神仙老爷一并消失前,特意叮嘱他,大约两炷香时间,若是他未曾回来,就驾车离去,一路南奔。 届时疯子会在天之南端等候。 “那个一身气势凌厉的神仙老爷,就像是一把锋刃锐利的宝剑,比兵家那些老爷还像兵家,而自家先生却是一卷流光溢彩的书卷,纯粹就是个翻书的读书人,这老话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这先生还能回得来吗?” 小书童心忧重重,在他眼里,那位个头与他无二的神仙老爷,必然要比自家先生厉害万倍,起码手中有把宝剑,再怎么着也比手里只有书卷的先生强啊! “先师老爷,诸位夫子,你们可得保佑我家先生平平安安,百战百胜……” 小书童念念有词,心里默默念叨。 “老伙计,这都过去一炷香时间了,先生还没有回来,你说我能不能前去瞧看一眼,我这里恰好有夫子给的两件趁手兵刃,先生这次是去与人打仗,手里没有点壮胆的家伙式,怎能不害怕?” “老伙计,要不你去替我瞧看一眼,先生交代过不让我去,我若是去了,岂不是惹先生生气,但是你去就大不一样,先生这么久可从来没说过你一句重话哩,凭借这点,你去就万无一失!” 小书童怂恿直打响鼻的白马,但说来说去,却也不见老伙计有什么动静,最后难免叹息起来。 “还有一炷香时间,到时就走,切莫停留!” 一道话语落于小书童耳畔,正是张圣人所言。 “先生,你要是打不过那位神仙老爷,撒丫子也不是什么大事,保全自己性命要紧!” 小书童冲着天际喊道。 “张圣人,你这位书童可是有趣的厉害,小小年纪就知道性命要紧,这般教诲,还真是圣贤老爷的教诲!” 天际一阵炸雷,堪堪将小书童的呼喊冲碎。 “剑门子弟,我看未必能有我家书童这般心思,先前随手被我打杀的两位剑门子弟,出手凌厉,剑法不俗,但就是心眼太过执拗,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你说这天底下哪里有比性命更重要的东西,所以我就忍不住出手,替你教诲了他们一下,怕是至今还被压在山下,思量过错!” 天际再起惊雷,却是如同翻书,将凌厉如剑气激荡的话语给遮掩下去。 “这有什么,吃一堑长一智,等下次相见,想来我那两位弟子,怕是要让你这位儒门圣人,尝尝剑气滚长龙的滋味!” 剑主呵呵一笑,一束剑光须臾远去,寻着张圣人话里之意,一路远去。 弟子有难,师尊自然拔剑。 正如儒门有难,先师于书中赶来一般。 都是护短之人啊! 第二百二十七章 鱼跃龙门,儒门当兴 一座座天地,在一位位圣人眼里,物景大不同。 在那位喜好编写世间情爱小说的小说家老祖眼里,天地不过是一卷有滋有味值得时常翻阅的人生百态小说而已。 在以金银衡量天地的商家老祖眼里,人活于天地中间,不过是一笔有赔有赚的买卖,至于最后能否大获其利,全凭个人手段。 在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阴阳家老祖眼里,天地正是阴阳协调,循循往生的平衡状态,万事万物于其中,既受限制,亦有大自由。 在悲天悯人的农家老祖眼里,天地纯粹就是一大块良幼参差的田地,庄稼长势如何,抛开天时地利,也就剩下“人和”可为之。 而在奔走凡俗之中的儒门先师眼里,天地是一卷明显断分出上下册的血泪史,只描写山上神仙光景如何如何的上半册,尽管翻读起来琅琅上口,让人心生羡慕,但写尽凡俗之辈血泪教训的下半册,因为与上半册相差太大,故而时常易让翻读之辈弃书,若是碰上个脾性爆裂的,多会有摔书骂娘之举。 无论仙俗,大多皆喜好潇洒不俗结局美好的人事光景,对于锅碗瓢勺屎尿屁这类的平易人事,就像老鼠见猫绕道走,半点不想掺和。 一位肩头负书袋的清瘦老者,面容憔悴,一路行来,脚下道路好如书张自翻,其中光怪陆离景致,不胜枚举。 如今堪堪走完身后那半册神仙光景,在即将抬脚迈进后半册之际,风尘仆仆的老者稍稍放缓脚步,忍不住回头看望一眼,待转过头来时,神色凝重更甚先前。 半卷神仙书,一场浮华梦。 宁愿梦死其中,也不愿清醒前行,何止神仙? 轻叹一声,这位紧赶慢赶而至的老者,就毅然决然迈进气态万千的下半册书卷。 儒门花开两支的另外一朵奇葩,如今正身陷绝境,他这个亦师亦友的儒门先师若是不去,可能儒门这株参天大树之上,自此以后只能是一枝独秀的情景。 “剑老头,你说你不在逍遥洞天好好待着,跑来这里做什么,真他娘的搅人清净,该打!” 一说话就“真相大白”的儒门先师,两颗门牙独剩一颗,赫然如是门扉半开,半点与儒门先师万世师表的形象不搭。 如此骂骂咧咧一阵后,心中憋藏一路的郁闷霍然消散,被以相取人的疯子叫做“老书袋”的儒门先师,随手将肩头顺滑欲落的书袋朝上凑了凑,继续匆匆赶路。 “他娘的,那个疯子的彩虹桥就是有面子,来去自如,下回再见到那个家伙,纵然是舍去这张老脸,也得讨来一个耍耍!” 老书袋因为门牙缺失,一说话就有些口风不紧,再加上言辞说得极快,故而听上去就显得模糊不清,好似骂街。 “都说我这先师老爷当的轻松自在,好似甩手掌柜一样,都他娘的是站着说话不闲腰疼,尤其是那喜好议人是非的老王八,尽敢为人先捡着一些锦上添花的事情去做,遇到雪中送炭的赔本买卖就硬是装傻充愣,浑然不要那张老脸……” 随着先师含糊不清的骂骂咧咧,脚下书张一页一页快速翻过,而在先师赤裸双足之下,赫然是一步一步印迹鲜明的脚印。 身魂一分为二的先师,神魂自甘坠入轮回,于凡俗世间重生做那传道受业解惑之事,身份不详,肉身则坐守浩然天下,仰仗地利之势,维持返璞归真之境,抵御各种明枪暗箭。 谁家的日子都不好过! “西天佛门都来凑热闹了,我儒门岂能甘居人后,你们这些神仙老爷,都不太善啊!” 先师轻语,视线从一张字里行间中收回,西天佛门过后留痕,是一朵朵莲花。 “藏都藏不住喽,个人几斤几两,心里没有点数,把这书张挤得轻重不匀,对谁都没有半点好处,可就是喜欢一窝蜂,想着死到临头也能拉个垫背的,呵呵……” 前脚刚看过佛门留痕,后脚就注意到有几张书页里,可谓是“藏龙卧虎”,不仅把排列好的文字挤得东倒西歪,更有甚者干脆以自身手段“抹痕换字”,来了个“桃代李僵”,简直不把儒门放在眼里。 “先做个记号!” 先师在几处字里行间留下抹灭不去的记号后,有些恼火,恨不能立刻有所作为。 ———— 一地金灿碎屑,足有一尺来深。 天地之中,由剑气激荡而带起的剑啸之声,刚刚消散。 仰仗立命金纸而始终维持不败的张圣人,在这方属于他造就的小天地里,拼尽立命字,也未曾让剑主剑意飞出这座天地。 一地金碎,尽是圣人立命字。 “剑主,你我都拼了两炷香时间,还是胜负不分,我看不如就此作罢,握手言和,不再此浪费光景!” 张圣人手中金纸,已然被剑意戳刺的颜色褪失,尤其是上面的光彩远没有先前灿烂,这也难怪,金纸上面的字,小半数都变作脚下的泥尘,沦为万物养分。 远处持剑而立的剑主,每挥落一剑,也不见张圣人如何动手抵挡,金纸上便会簌簌而落点滴金碎,宛如雪落。 二者看似并未有惊天动地的壮烈搏杀,但就是这般近乎“无动于衷”宛如玩笑打趣的挥落,凶险程度却半点不输气壮山河的惨烈厮杀。 剑主每一次挥剑,这座天地中就会凝聚出密密麻麻犹如毛毛细雨的剑意,铺天盖地,尺寸不落,故而看似是一剑挥剑,实则却是千剑万剑,仿佛滔天剑洪,齐涌而至! 在打碎剑主的小天地后,二人又进入张圣人这方小天地,同样是一炷香时间,经历成百上千次的剑洪奔流,这座小天地出乎意料的不曾崩碎。 “你算准我至多坚持两炷香时间,就不得不离开这里,所以来了个拖延之术,你只防不攻,看似托大,实则是因为这座小天地是那老书袋一手造就,所以用来防守,最合适不过,而你只不过失去了一些无关紧要的文字而已……” 剑主把剑负于身后,扫量一眼没足的一地金碎,战意不衰反盛。 “我怕就这么简单把你打杀,白白浪费了老书袋千里迢迢赶来的那番好意,你怕是还不知晓,老书袋正走捷径而来,只是如此一来,老书袋辛苦经营的这条避世通道,就彻底败露,如此赔本买卖,老书袋还真舍得!” 剑主笑道,看眼这座极有可能是老书袋避世之地的最后终点之地,颇为感慨。 世人鲜有知晓,这位儒门先师做过何事,但他看的一清二楚,除开那座大庇天下的广厦,这位先师老爷还先后造就伏线不明的数十座小天地,在经过他有心推量后,这数十座小天地冥冥之中连成一线后,竟然与光阴长河的河道流势相差无几! 以小天地勾连一线,打造光阴长河河道流势图,这种惊天动地的大手笔,被这位先师做得波澜不惊,甚至是不动声色分毫,虽然目前尚且推衍不出此举终极目的为何,但剑主依旧觉得这位行走凡俗世间的儒门先师,是一位可怕到没朋友的对手! 儒门先穷极整座儒门之力,打造出那座扎根光阴长河源头的广厦楼阁,然后顺流而下,依势造就数十座寻势而造的小天地。 这座仙墟大界中的书经小天地,便是众多天地中的一座,他依稀记得儒门于此经历过一场近乎灭绝的灾祸,导致这里儒门气运单薄,而与之因果相连的小天地,就如同逝水游鱼,只能落个干涸而死的下场。 “既然先师来此,那你还不跑,莫非有心剑留于此,还是觉得自己有可能险胜先师?” 第一剑门有规矩,剑在人在,剑毁人亡。 张圣人取笑剑主留剑于此,正是讥讽第一剑门不过如此,飞剑挥耍地再厉害,还是不敌儒门先师! 若是真要论究起来,第一剑门开宗立派的时间要比儒门甚早,所以论资排辈,剑主的辈分就要比儒门先师高出一座山去,即便先师执晚辈礼节,剑主也可安然受之。 但这其中却有个疯子横插一脚,由于疯子出生背景,与剑门开宗立派时间所差不多,故而可算是同辈,但那个行事无忌的疯子偏偏不喜以长辈自居,动不动就自降身份,与剑主勾肩搭背,嘴上叫着相当平淡的“剑老头”,甚至遇见剑门一些个弟子,也是一口一个“小老弟”叫着,这等不顾辈分的称呼,也是千古独一份! 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明明比儒门先师辈分高出一座山的第一剑门剑主,就变成了平辈而交。 所以,剑主若是不敌先师,就相当于被一介小辈打了脸,这等不似侮辱更胜侮辱的结果,自然不可能被接受。 “老书袋终归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再怎么说也是返璞归真的圣人,屈指算来,万载千秋,不过一人尔!” 剑主就算不认可儒门,但也不得不承认,儒门先师还是一位手腕通天的厉害人物,以文证道,千秋以来,寥寥无几。 “哈哈哈,你承认就好,其实认可他人比自己强,也没有那么难,对不对?” 张圣人咧嘴一笑,竟然有几分疯子老奸巨猾的味道。 “来了!” 剑主蓦然扭头,看向犹如书张乍翻的天际。 “守着书经天地!” 骤然而来的先师,一步而至,看眼伤势不重的半个弟子,吩咐道。 张圣人揖礼,领命而去。 小天地中,只剩二人。 一人,是第一剑门的剑主。 一人,是万世师表的儒门先师。 ———— 在车头思来想去终觉不对的小书童,下意识揉揉眼,似乎不太敢相信自己看到的,然后又拧了一下大腿肉,疼的龇牙咧嘴,方才欢呼雀跃起来。 “先生,你可是回来了!” 马车前,张圣人用手指顺了顺马鬃,先安抚了一番马蹄激扬的老伙计,待白马平复下来,这才笑看自家书童。 “先生,刚刚好两炷香时间,你再不回来,我真的要去找那个疯子哩!” 小书童跃下车头,拿出一根堪堪燃烬的焚香,自此证明自己很是听话。 张圣人并未责怪小书童,只是笑着揉了揉胸口高的小脑壳。 时间几何,已经不重要。 这两根被小做手脚的焚香,证明自家书童心思就好,无须责备什么。 “先师老爷来了,一会你见了面,可不能言行无忌,得规规矩矩问好,不能像与我说话一般,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得三思而后行!” 张圣人嘱咐道。 “先生,那我能问先师老爷几个问题吗?” 小书童问的有些心虚。 “自然可以,先师最喜欢学而好问之人!” 张圣人坐上马车,亲自驾车,前往书经扉页湖泊。 想进出书经天地,必得经过此地,先师让守住此地,其实就是让守住这片儒门气运仅存的湖泊。 气运游鱼,自家书童可是吃了不少,这么论起来,不是儒门弟子也算半个弟子了! 驾车来至湖畔,湖边有捣衣妇人,还有踏水玩乐的稚子,张圣人眼不见为净,刻意眯起眼眸。 不过是试探,无关紧要。 得知先师老爷要来的小书童,已经开始忙活起来,捡石垒灶,生火做饭,直到锅里熬煮的鱼汤飘出香味来,脸上被抹成花脸的小书童方才坐下休息,看眼不动如山的鱼竿,心里直叹气! “鱼儿,鱼儿,快快上钩,这次来的可是先师老爷,厉害的紧哩!” 小书童望穿秋水,碎碎念叨。 孰料,话音落地,鱼竿就剧烈晃动起来。 喜出望外的小书童慌忙手脚并用,撅着屁股拽紧鱼竿,朝岸上拖拉,感觉咬钩之鱼,足足有十余斤两,着实是一条大鱼哩! 僵持不下片刻后,终是渴望胜利的小书童占了上风,拖曳宛如沉石的鱼竿上岸,小书童这才一屁股坐地,长吐一气! 一条个头极大的金色鲤鱼,在岸上扑腾,浑身金灿,极为耀眼! “乖乖哩,还真是大鱼哩!” 小书童眉开眼笑,喜不胜收。 就在这条金色鲤鱼上岸后,远处捣衣的妇人,以及踏水玩乐的稚子,皆显露出嫉妒之色。 而一旁神游的张圣人,梦里正立身一条倾泻飞瀑之前,视线盯着一抹逆流而上的金光,啧啧称叹。 鲤鱼跃龙门,跃过便化龙。 儒门当兴,天下大幸! 第二百二十八章 浮想联翩 天底下最大的事情,不外乎吃喝享乐。 至于其他的事情,只是最大事情之外的锦上添花而已,就好比疯子所言,爷去花楼一掷千金只为吃酒醉人,这是最大的事情,至于那些花娘一窝蜂地朝身上贴蹭,不过是自愿为之的添香而已,与他是么得半点关系的。 真正踏入这座“盛名在外”的蓬莱仙岛,其实更确切的应该是一座古城才对,冯笑刻意放缓脚步,尾随御风掠地的疯子身后,看的格外细致。 《列子.汤问》一书中,曾有记载:渤海之东有五山焉,一曰岱舆,二曰员峤,三曰方壶,四曰瀛洲,五曰蓬莱。 眼下真正身临其境踏入这方久负仙名的“仙岛”,疯子走的有些步履维艰,这并非是什么叶公好龙的心思在使然,而是从冯笑迈过那座塌坯半数的城头后,冥冥觉得有股如芒在背的逼迫感,就如同有人潜藏于暗处,紧盯他不放,但凡他出点纰漏,就是一记刀光剑影。 似悬剑于顶。 二人大概行有一条街道,在前引路的疯子蓦然停下脚步,立身在一座久无胭脂气息的花楼前,眯眼悄然长吸一气,仿佛要把这栋曾经充斥纸醉金迷气息的楼阁吸进肺腑。 冯笑跟随在后,过得片刻方才来至积尘堆灰的三重楼阁前,正准备问询一下仙岛之上为何还会有这等如同“有辱斯文”之地,却不曾想一路沉默的疯子率先开了口。 “此楼名为香粉,昔日在这座神仙岛城可是最为花钱如流水的销金窟,不过这里仙子的成色也算极佳,多少仙门俊贤梦里都曾流连忘返于此,听说道门那位道主,来此感悟过人生,西天佛主亦是于此修过禅,你想想看,这里是不是值得你我止步仰瞻?” 疯子长吸一气,不过是为弥补一下昔日未能来此销金之憾,别无其他。 听到疯子说两大仙门之主曾到此一游,冯笑心中一动,知晓自己所想已经偏差,道主与佛主是什么神仙人物,怎么可能沉溺一堆红粉骷髅? 这座楼阁一眼望去,除却刻有香粉二字的匾额举目可视,其他之处宛如笼罩云雾之中,看得不似分明,与周边建筑较比起来,就显得有些“出类拔萃”。 冯笑稍稍上前两步,顺着疯子视线望去,果不其然,在透过兴许是因为年久失修而变形的门户缝隙看去后,楼阁之中赫然是一副长袖歌舞的声色盛宴! “嘶……” 冯笑第一感觉绝非是什么诧异,而是觉得一股子凉意从脊后陡然而生! 楼阁中,香粉堆腻的台上,那随乐而舞不知亡城之恨的仙子,确实是有血有肉的活人,且那些围簇于台下的酒醉孟浪之辈,拍手喊好的同时,半点不心疼袖里的银子,有几位手里茶水尚升腾着热气,拎着茶壶来回添水的跑堂,正因为一位客人打赏银两而沾沾自喜,一切的一切,情景再真实不过。 这座仿佛被“光阴长河”绕道的楼阁,以及其中寻欢作乐的众人,似乎并不知晓一门之隔的天下,已然沧海桑田有了变故。 “这座楼阁之下,是一口通向不明的泉眼,泛涌而出的水流,有回光返照之效,简单说就是只要待在这座楼阁里,光阴始终能维持在一种玄妙而止的境界,并且能最大程度激发一个人的潜力,譬如明明是仙王境的底子,但到了这里,却可硬生拔高一阶,所以你看那些人的夸张状态,就不会有什么疑惑了!” 恨不能推开门扉的疯子,趴在门上独闭一目,朝其中看去,嘴角的口水也顾不得擦拭,大有流泄一地的兆头。 冯笑愕然。 这座香粉小楼,竟然有凝时之效,待在其中的这些“古人”,也不知该开心还是该悲伤? 若是有人推开这扇门扉,届时又会是一种什么样的神奇景象? 至于,冯笑心中最大的那个疑惑,被疯子这般说辞,也顺理成章云散雾消。 道主与佛主,必然是为那口泉眼而来。 “走喽,你我现在就是想推门进去,已然再无可能,看也是白看,恨人啊……” 疯子嘴上说着离开,但贴在门上的身子,却是不曾下来分毫,尤其最后连连感慨,听上去更是有股扼腕叹息之意。 又是片刻,疯子方才舍得神魂附体,从门上把自己摘下来,揉揉僵硬的头脸,喜忧参半。 神魂潜入泉眼片刻,不过一二十里的脚程,就遇见三次阴兵借道而过,而且三批阴兵身上所披古甲,不尽相同,分明不是同一时代! 阴兵借道,历来被奉为不详之事,有“阴兵借道,伏尸百万”之说,故而在古战场之类的埋骨之地,最是能撞见此类骇人心神的异事。 疯子也曾仔细深入探查过,真正的结果,他这第一道身不可能得知,但他知道的是,隐藏的那三十载光景岁月,正是昔日疯子尾随借道阴兵一路探寻后归来,亲手所为。 了却心中遗憾,疯子转身朝城外走去。 “蓬莱也就这一处地方值得赏玩,其余之地,与世间万城大同小异,没什么稀奇,最多就是多了几座神仙府邸而已,没什么值得留恋的!” 余光扫量冯笑似有意犹未尽之意,疯子便开口如此这般说道。 冯笑欲言又止。 “不用担心,你与这座城岛的缘分,远不止这一次,所以现在留个念想,也好下次再来,不会生恶!” 疯子若有所指的解释着,话里话外似乎在提醒冯笑,浅尝辄止就好,看多了会吐。 冯笑疑惑不解地看眼头头是道的疯子,有些不是很相信。 “这么跟你说吧,这游玩赏景就好比床笫之事,初尝后自然魂牵梦绕,但是让你夜夜笙箫,怕是不出月余时间,就会感觉索然无味,道理即是这番道理,话说的粗糙了些,不过恰好应景!” 疯子最后一句,尽显揶揄之色。 出了城门,二人皆御风而起,一路北去。 黄沙漫天,不时有风卷长龙横起于天地之间,冯笑一路而行,有种行走大漠的错觉。 好在这些风沙,距离二人周身三尺之地,就自行止落,故而跋涉数百里,也未有风尘仆仆的惨态。 好不易遇上一座不大的绿洲,被风沙灌口有苦难言的疯子说什么都要止步歇脚,冯笑也只好跟随。 不过方圆几里的绿洲中,有一片不大的湖泊,湖水清澈,湖畔边来此饮水的动物所留痕迹清晰可见,一只体型堪比石磨的沙蝎,正拖曳着一头牛犊大小的老鼠,朝大漠中徐徐而去。 疯子视若无睹,挽起衣衫,先汲水畅饮一通后,又以水洗面,解暑除热,好不惬意! 至于不远处,先前因为蝎鼠搏命所留的血腥,疯子不过是在怯意仰躺下,随意扫量了一眼。 这种低微生灵的搏杀,他素来选择冷眼旁观,断然不会参与其中。 “觉得这片绿洲如何?” 疯子翘着二郎腿,嘴里咬着一根草茎,头枕双手,仰面朝天。 刚刚汲水解渴的冯笑,刻意挑了远离血腥的坐地,脱掉衣衫鞋袜,抖擞干净“落地不稳”带来的黄沙。 “生命之水,弥足珍贵!” 尽管修士可长时间辟谷,做到滴水不沾,但如同凡人进食吃喝,也是习以为常的事情。 终归算来,修道有成的修士,尚数人族。 既然为人,焉有不吃喝之理? 疯子未曾再问,只是开始轻哼小调,声音时而轻缓,时而低沉,带着些许惆怅,些许落寞,宛如女子呜咽。 临行前,疯子又催促冯笑,让再敞开肚子畅饮一通,说什么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有一不可能再有二,过了这村就没这店。 灌饱肚子后,二人再次御风而起,这次冯笑不再吝啬,抖出两张崭新御风符箓,贴与腿脚之上,方才随疯子而行。 原来,刚才落地时,先前符箓之上的符胆堪堪用之殆尽,从而使得冯笑险些以旱地插葱之势落地。 吃一堑长一智,人生就是如此。 “这些浩瀚黄沙地,其实是昔日神庭坟冢,这些黄沙是金身碎片,因为光阴腐蚀才为此,绿洲是神性丧尽的神血,所以这般说来,你我方才一通牛饮解渴,等同于在喝血水!” 也不知疯子是闲一路无聊而在打趣,还是有心解说他所知道的那点秘密,当平淡无奇说完这番话后,身边就传来一阵意料之中的呕吐之声。 疯子撇撇嘴。 “这少说已是数万载前的老黄历了,所以即便是坟冢血水,也早早变得与正常事物无甚区别,这也是你我眼下能安安生生在这里御风而行的原因所在!” 帮忙拍了拍后背,疯子也算解释清楚。 离开坟冢变成的大漠,冯笑赫然发现,脚下大漠,宛如硬生被刨挖出来的坑地,四周之地,是一座座高耸入云的群山争峰之景。 至此,冯笑有些相信疯子先前所说,这块“风景独好”的大漠,是一座被打开的坟冢。 “这座坟冢地,其下还有几层老坟地,不知已经存在多少岁月,最上面的这座,是神庭时代留下的,至于下面的几层,若是追论起来,怕是鲜有人能给你说明白!” 又是一波秘闻,涌入耳畔。 冯笑听得心神恍惚。 “据说,下面的那两层,有一层与那两位来此的人族大帝有关,好像和魔主那次鲜有古史留存的厮杀,便是在此,后来神庭不敢平覆此地,只好打碎无数神山,在其上平铺出一层葬土,方才用来埋葬那些陨落神祗!” 立于一座峰峦奇秀的山巅,二人眺望远方黄沙漫天的景象,奇怪的是,看似肆意起龙卷的黄沙,一旦卷积飞至大漠边缘,便会生生止落,似乎在大漠周边,存在着一座封禁的法阵。 在那座古史断层的天地,那两位人族大帝,最后皆下落不明,有传说骑龙飞升离开,有传说隐居深山避世,但无论如何传言,有一点却相通,那就是两位大帝并未陨落。 所以,冯笑在听过疯子所说秘闻后,自己在心中思量,那两位大帝多半是离开了那座天地,其后才开始踏足其他天地,至于为何离开,他自然不可能知晓。 但冯笑有理由怀疑,古史断层,与大帝离开,有着某种关系。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冯笑蓦然问道。 疯子并未言语,只是抬手指了指北边天际。 冯笑一头雾水。 “带你去见两位故人,这里崩塌后,他们的日子不算好过,但若是没有这二人帮忙收拾这副烂摊子,这里怕是早已变成一方妖魔邪祟横行之地!” 其实,带冯笑去见故人不过是嘴上的由头,真正的目的,是为了让那两位神庭旧人,见上一见他这位“深藏不露”的小老弟。 疯子眼下也不敢笃定一事,那就是冯笑体内究竟藏匿着多少大佬,万一他要是与之合二为一,会不会带来什么难以估量的隐患? 而那位神庭旧人,于洞察万物方面,着实有一套,因为额头之上天生一目,可察一切细微,昔日若不是此目,怕是也难有如今这番下场。 福兮祸所依,正是此理。 因为山势密集,高耸的缘故,二人御风远行,便没有大漠那般随心所欲,稍有分神,就有可能迎面撞上山石古木,故而飞行的极为缓慢。 更有磅礴山势,二者在其中飞行许久,方才跨越而过,回头再看,二人不过是在山腰位置,距离真正的山巅,尚且有一段不小距离。 一座座山势,恍如一座座小天地,大至无垠。 “你先前说那两位大帝于此,搬走过两座大山,不知那两座山势叫什么名字?” 蓦然,冯笑浮想联翩,想到一个昔日不敢想的问题。 “神墟,圣殿!” 疯子看眼冯笑,说道。 “那两座山势,尤以神墟为尊,这么说,这些山势加起来,不过能有神墟十之五六,所以可想而知,山根蕴藏的气运,何止浩如云海!” 冯笑听得疯子感慨,心中那抹联想,随即四散而尽。 那座天地,有着“万山之祖”的山势,可谓是与那两位人族大帝有过千丝万缕的关联,黄帝西巡,于那座神山上与西王母,坐而论道,可谓是人尽皆知。 第二百二十九章 大帝,蝼蚁 人族大帝西巡,拜访同时代的西王母,二者于瑶池坐而论道,在那个未知的时代,这一切顺理成章,不会有任何的不对。 古卷留下的记载,不过一鳞半爪,难叙其详。 但从疯子说过人族大帝昔日踏临此地,“莫名”搬走两座磅礴山势,冯笑的心思不禁开始活跃起来。 继而联想到那座有着“万山之祖”的神山,极有可能正是人族大帝从此搬移而去,那座天地的神话起源,皆与那座神山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更有者干脆尊称其为“神话源头”。 但当听到两个陌生的山名后,一切推断旋即戛然而止,半点对不上,意味着先前的猜测不过是臆想,也许那两座被搬移走的神山,另有安排也不是没有可能。 冯笑刚刚建立起来的些许思量,不得不推翻打碎,只能从头再来。 “古史多见神仙一说,但大帝一词,却鲜有可闻,这两者之间,孰强孰弱,孰先孰后?” 在那座天地的古史中,人族大帝西巡,拜访的西王母,正是天地众仙之女首,若是以此看来,仙之称谓,似乎要早于大帝一词出现。 故而,冯笑特有此问。 “嘘,小声点,你不怕死别牵连我,我还想多活两年!” 疯子轻斥,一巴掌拍在不明所以的冯笑肩头。 先抖袖唤出光阴长河悬停二人头顶,凝滞光阴隔绝一切,同时疯子双指快速捻夹出一张符箓贴在冯笑额头,以此遮蔽天机,而后掐诀念咒,将不过须臾之间的光景悄然打碎,沉石河底。 做完这一切“略显多余”的事情后,疯子眼睛斜眯,盯着不知自己无形之中险些酿成大祸的冯笑,脸色阴沉的渗人。 冯笑虽不知自己犯了多大的忌讳,但从疯子几乎下雨的神色中,还是能知晓事情的严重程度,这个喜好嬉笑怒骂行事的疯子都变得如此肃穆,自然他方才一定是险些造成某种无妄之灾! 思量至此,冯笑略有心虚地转移视线,不敢与隐忍不发的疯子对视。 “算了,不知者无罪!” 气氛冷至极点后,疯子突然长吐一气,极为倦怠而说,似乎浑身的气力被某种东西抽空一般,又如同紧绷至极限的心弦莫名松懈下来,从头到脚,由里而外,整个人显得虚弱无比。 从袖里抖落一张藤椅坐下,疯子又接二连三掏出红粉茶几,一套桃红茶具,一小罐茶叶,煮茶器具,最后解下腰间水青束带一抖,一口山泉赫然显化在藤椅之侧。 煮茶的空荡,疯子也不说话,倚在好似藤条编织而成的椅背上,举目远眺,神游八方,但却有股不怒自威的意味。 “你问的这个问题,今日要是换做他人在此,怕是已经被你殃及而亡,好在疯子我福大命大,关键糊弄老天爷的法宝还多,这不你我都平安无恙,好好活着吗?” 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必定惊人的疯子,上来就给冯笑扣了顶大帽子,而且也顺道夸赞了自己一番。 冯笑坐在一旁山石上,静静听着,只待下文。 “咳咳,大帝与神仙,确实如你所说,世人多知神仙之名,更有无数想做神仙的美梦,但大帝的称谓,鲜有耳闻,即便是那些喜好探私揭秘拽文弄墨的小说家之流,也对此置若罔闻,从不见于笔端之下,奇了怪哉,就好像商量好的一样,甚是令人费解!” 边沏茶边摇头说疑,疯子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眼下不得而知。 “帝者,出现于神庭时代之前的那个末名时代,据说那个时代,众帝称霸,分疆而治,人族高高在上,万物为蝼蚁,神庭时代的龙族,神凤,麒麟这几个世族,不过是被豢养而存的可怜虫,至于魔族,古尸族,妖族这些,同样是不起眼的低等族群……也就是说在那个时代,人族才是唯一的主族,屹立于万族之巅,而人族中最厉害的些许存在,就称之为大帝!” 递给冯笑一杯温凉适中的茶水,疯子自己执杯先饮,好不惬意! 茶是好茶,甚至好至不能再好,水是泉水,最宜烹煮此茶,加上这套出自桃山桃红夫人玉手亲磨而成的茶具,一杯入腹,桃香饶舌不说,更若那位腮红胜霞的桃红夫人面对面的低头浅笑,美哉妙哉,无穷之乐乎! 冯笑断然没有疯子这般浮想联翩,只是觉得茶水香气扑鼻,味道不错而已,至于睹物思霞的美妙念想,更是不会有。 “神仙,不过是世人笼统称谓而已,这两者其实真深论起来,是要区别开来看待的,仙之名,据说是在大帝称霸时代的末期出现,同样强大的可怕,但却绝非人族。且不属于万族,似乎天生地长,而大帝为了人族安危,就有意斩杀一切仙,所以那个时代在一场未留下只言片语的大战中落下帷幕……” “至于神名,就相对简单一点,起于神庭时代,亦终结于神庭时代,不过是神庭那位帝主,因为心生憧憬,特意仿效前代起的称谓而已,没有什么多余的想法!” 话音未落,疯子头顶凝滞悬停的光阴长河瞬间如琉璃乍碎。 疯子似乎早有预料,抖擞衣袖再次唤出一条光阴长河悬停于顶,同时冲遥遥天际竖了竖中指。 冯笑大惊失色,这才明了,疯子先前为何会有想掐死他的冲动。 他问的问题,应该是触逆了某种忌讳,会招来天劫。 “至于大帝与仙,二者孰强孰弱,我不好说,但有一点可推断,仙非万族,且能崛起与众帝称霸的时代,这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疯子平淡解释着,至于内心如何思量,冯笑从其古井无波的神色中,看不出什么问题。 “最后告诉你一句,大帝一词,鲜有流传于世,自然是有人刻意为之,所以你以后最好不要提及,至少在返璞归真前不能提及,要知道有些忌讳,真的很灵验哦!” 疯子指了指头顶,狡黠一笑。 “走了,走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突然,疯子一拍脑门,惊呼而起,挥袖把一应物件揽入袖中,直接唤出彩虹桥,准备离开。 “快跟上,再不走,有什么差池,我可不管赔!” 慌忙拽上一脸懵逼的冯笑,二人前脚刚踏上彩虹桥,后脚就有一声好如剑气激啸之音破空而至。 “敢做不敢当,鼠辈行径!” 一抹剑光炸响桥端。 彩虹桥一闪而逝。 一位黄杉女子出现,面容挂霜,水眸似冰,银牙紧咬,怒视彩虹桥消失的方向,恨恨无言地跺了跺脚,手中冷如秋霜的长剑,轻轻嘶鸣。 溜之大吉的疯子,落脚在一座城隍庙中,因为过了烧香的好时间,庙里除了金身高立的城隍爷,再无他人。 接连换了三个地方,最后才落脚于此,好歹算是甩掉了那位脸色比剑更冷的女子,疯子长吐一气的同时,也不忘甩出符箓抹掉光景中的些微痕迹。 “干嘛这种眼神看我,那位女子与我可没有半点关系,兴许人家纯粹是路过而已,再凑巧看到你我,更凑巧的是,你我恰好有事要离开,这么多凑巧凑在一起,也就没有什么解释的,有时事情就是这般凑巧,无巧不成书,儒门夫子说的甚为有礼啊!” 疯子坐在城隍金身肩头,自然是遮掩了肉身,余光心虚扫量冯笑的同时,嘴里这番苍白解释,愈发显得心虚不行。 “呵呵!” 冯笑报以冷笑。 一位面色恍如金纸的妇人,这时从门外进来,跪倒在城隍金身前,开始祈求许愿。 二人听过妇人许愿,方才明了,妇人一家六口,男的皆去做了壮丁,独留女子与幼子守家,谁曾想前几日传回消息,丈夫与大儿齐丧战场,妇人悲痛欲绝,可屋漏偏逢连夜雨,昨日幼子又突生病患,让本就独木难支的家庭愈发窘迫,变卖家中值钱的两件衣衫,妇人就去了药铺抓药,奈何一副药下去,幼子病情不见好转反而愈发严重,妇人走投无路,才来此找寻机会。 妇人许愿,在疯子听来无甚稀奇,无非是神仙老爷救活妇人幼子,妇人当牛做马来生报答,这种寅吃卯粮的行为,除了感动自己,对神仙老爷可是没有半点吸引力。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蓦然,冯笑收回视线,冲打算袖手旁观的疯子说道。 疯子想了想,掐指计算一番后,罕见地应了下来。 并指如钩,从妇人眉心勾出一缕豆大魂火,接着抖袖衣袖唤出徐徐摊开的光阴流水画卷,屈指将魂火弹入水波浩渺的流水当中。 画卷中,很快就出现妇人画面,疯子指尖凌空轻划,画卷光景倏忽即过,在划动几下后,画面终是定格。 一家人来人往的药铺,看病的,抓药的,络绎不绝,比街头还要热闹,妇人在面带喜色的郎中问诊后,去到柜台开始交银子抓药,回到家中遵循医嘱,熬煮好汤药,就给奄奄一息的幼子喂服。 “问题出在药上,妇人多半是买到了假药!” 仔细看过妇人逝去的光景后,疯子已然明白,为何妇人幼子会在喂服汤药后反而岌岌可危? “帮忙帮到底,送佛送到西,走一遭,先去妇人家中一看,而后再去会会那家黑心药铺!” 冯笑说罢,跃下城隍金身肩头,落地后扭身冲无动于衷的疯子勾了勾手指。 疯子翻个白眼,无奈跃下。 “凑巧撞见这妇人有难,凑巧你我无所事事,凑巧有能力伸以援手,这么多凑巧凑在一起,不帮忙能说得过去?” 冯笑有模有样,解释了一通。 二人寻到那妇人家中,疯子以神魂而行,立身暗处,冯笑扮做落魄的读书人,上门讨些吃食,被妇人请入家中,端来一碗杂粮窝头,外加一碗稀粥。 吃饱喝足后,冯笑假意称看妇人面有难色,家中必有灾祸,而后装模作样掐指计算,算出妇人家中幼子身患病疾,且声称自己会些岐黄医道之术,可救人一命。 一无所知的妇人当即给冯笑跪倒在地,声泪俱下叩谢后,匆忙带着冯笑去到卧床不起的幼子床前,忐忑不安地等待着。 立身暗处的疯子在看过稚子病疾,从袖里摸出一个玉瓶,趁妇人不备,塞进冯笑手中,冯笑这才念念有词,取出一粒药丸,喂服稚子。 不到片刻,稚子病疾痊愈,生龙活虎,妇人又是一番千谢万谢,并且将家中所剩无几的窝头一并送给了冯笑。 在去药铺的路上,疯子一直碎碎念叨。 药铺,则换成了疯子出马,一通神乎其神的问诊,交银子抓药,在疯子多加二两后,药铺更是主动提出,可以帮忙煎煮。 在茶水糕点一阵伺候之后,一位满身刺鼻药味的小伙计端着汤药而来,疯子也不多问,直接一饮而尽,看的小伙计目瞪口呆的同时,脸上笑意也愈发灿烂。 煎煮一副药,可得一两银子,这等活计,如何能不开心! “噗通……” 喝过汤药的疯子,蓦然口吐白沫倒地不起,吓得正美滋滋盼望这等银子多的傻货再多来几位的小伙计差点尿裤子,顾不得先救人要紧,撒丫子一阵风却跑去了后厅。 坐在一旁充当疯子亲人的冯笑,看着地上演技爆发的疯子,真心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 药铺掌柜在小伙计的带领下,匆匆忙忙从后厅中赶来,在看过疯子病疾后,当即明白三分,一番悄然思量后,屏退小伙计,并随手关上了屋门。 “这位朋友,先起来说话!” 见多识广的掌柜,笑呵呵冲地上吐白沫的疯子说道。 话音落地,疯子口中白沫愈发多了起来。 “咳咳……最多五十两银子!” 掌柜在看到疯子比划的手势后,开出了价钱。 “五百两,并且得答应,以后不能再卖假药,否则,我保你这家药铺开不到月底!” 一骨碌从地上坐起的疯子,狮子大开口,冲药铺掌柜“漫天要价”。 药铺掌柜一番犹豫,不过在打量过疯子几眼后,竟然莫名答应了下来。 银子到手后,二人大摇大摆离开药铺。 在街上兜转一通后,二人来到城隍庙,在尾随之人注视下,消失于庙殿之上。 尾随之人,惊骇的屁股尿流,连爬带滚出了城隍庙。 第二百三十章 弟子做人,先师教诲 二人神不知鬼不觉把银子赠与妇人后,一路而去,直奔城隍庙。 被疯子挤掉高位的城隍爷,化身一位颇有儒气的富绅,战战兢兢立在庙外,静候险些令其神位不保的“大人”。 虽说,一地城隍手中职权不小,但如今大环境下,人族岌岌可危,被妖尸欺凌至如此地步,本是该下山替天行道的山上仙门,都个个做起了缩头乌龟,敢怒不敢言,何况他一介小小城隍,眼下只求这座片瓦遮身的小庙能安然无恙,其他什么香火旺盛与否的问题,已经无关紧要。 一想到那位不请自来的“上仙”,坐在他金身肩头时,随随便便打量他一眼的光景,城隍就变得心惊胆战,那种居高临下视城隍如蝼蚁的眼神,代表的仅仅是疏离,冷漠,甚至是你能奈我何? 抹去额头虚汗,富绅揉了揉的酸疼额的肩膀,脑海里莫名想起近来被疯传颇为厉害的山上消息,据说不少仙门被一位手段通天的大人物教训了一通,无论是打杀老祖的雷霆手段,还是搬空家底的强盗行径,都为那个言行与神仙半点不沾边的“上仙”蒙上了一层光怪陆离的神秘色彩。 一气打杀十七座仙门,而且每次轰砸出来的法宝更是琳琅满目,半点不重样,堪比百宝仙人! “狠人啊!” 富绅发自肺腑轻叹一声。 蓦然,富绅稍稍一愣,一个念头乍起心湖之上,但随即却被他自我否定,不可能这么巧,运气再好也不可能在这里遇见“上仙”,这小小城隍庙能装得下“上仙”,别开玩笑了好吧! 心中打消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后,化身富绅的城隍举目远望,这座巴掌大的暮鱼镇一眼即可望穿,任何的蛛丝马迹风吹草动皆逃不过他的眼睛,那位“上仙”携弟子在药铺演技爆棚的表演,自然也看的一清二楚! “上仙不愧是上仙,行事当真是神鬼莫测!” 城隍不无感慨地自言自语。 “喏,这是之前借你的牌子,还你!” 疯子兴致颇高而来,随手丢给城隍一块“护国庇民”的玉牌,这块代表城隍身份的城隍牌,外化显形所在,正是高悬庙中的匾额,但凡是藏匿在这座小镇之上的邪魔妖祟,见牌如见城隍,皆要给上三分薄面的。 药铺掌柜,之所以能甚是干脆地答应演技一眼即被识破的疯子狮子大张口,便是这块被疯子挂在腰间的“护国庇民”城隍牌起了莫大的作用。 而卖假药的药铺,上上下下十余“人”,尽是化形为人的妖尸。 这座暮鱼镇,距离妖尸大军与人族将士厮杀阵线,不过三四十里,是最为靠近阵前的一座人族居住地,而且人族将士阵前所需粮草,有近半数搁置在此,故而这座人众万余的镇子,首当其冲成了妖尸千方百计想要拿下的要地。 “上仙若是瞧着喜欢,尽可拿去把玩!” 被疯子勾肩搭背的城隍,躬身而行,满脸堆笑,手里捧着属于自己的玉牌,大有慷慨而赠的意味。 “见外了不是,我登门拜访都没携礼,怎好意思再向你这位一地神仙讨要礼物,这不是坏了规矩嘛!” 疯子摇头拒绝,拍了拍城隍的肩膀。 跟随在后的冯笑,对疯子这一套“先礼后兵”的套路再熟悉不过,接下来就该是“图穷匕见”了! “老弟,你手里这座暮鱼镇可是风水宝地啊,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山水形胜不说,而且还是夜不闭户,路不拾遗,民风淳朴,当真好的不能再好喽,我这番前来不过是为取经,想学习一下老弟运筹帷幄的经验,回去也好仿效一二,混出个名堂来!” 行至庙中,疯子跃上供桌而坐,随手捡起桌上百姓献供的香火之物,边吃边说,浑然没有半点外来人的意思,似乎他才是这里的主人。 “上仙说笑了,小的哪有什么经验可谈,在上仙面前,不过是班门弄斧而已!” 规规矩矩立在供桌前的城隍,看到眼前毫无神仙气质的上仙大人,心里紧绷的那根弦,稍稍松动了几分。 “哦?这么说来是不想说了,那也行,还有一事不明,还请城隍老弟明示!” 疯子吃完手里的糕点,觉得有些噎人,就抖出那套桃山茶具来,边吃边饮,好不自在。 “那些妖尸,究竟是怎么混进来的,虽说暂时没有什么大的异动,但祸害妇小这等近乎斩草除根的阴狠手段,也半点不比阵前与人族将士厮杀来的孱弱,这等大帽子若是扣下来,你觉得你能承担的起吗?” 疯子说的云淡风轻,甚至感觉没有杯中茶水来的有滋味。 但落在城隍耳畔,仿佛平地惊雷,他自然明白疯子所说何意,时值眼下大战将息,多少人族将士即将凯旋,久在阵前,自然相思家中妻儿老小,可若是回来闻听家中生变,且与妖尸有关,所思所想必然风起云涌,从细微之处说,心性必然会有所变化,从大处着手论,好不易凝聚而来的人族气运,就如同河堤生蚁穴,溃堤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这等近乎撅断人族未来的阴狠手段,细细想来,着实令人胆寒! 所以,这顶大帽子要是落下来,他一个小城隍,怕是自己落个金身被推翻打碎的惨淡结果,甚至还会殃及后辈子孙气运! “上仙,那混迹进来的妖尸,都是来自一座混沌山的仙门,他们当初亲口应承过,来此只为求财,半点不会参与双方战事,加上那混沌山两位上仙亲临,所以……只能咬牙答应下来……” 到得此时,城隍已经不敢再有丝毫藏遮的心思,那顶大帽子扣下,他注定是要遗臭万年的。 疯子将手中最后一块糕点吃完,看眼大汗淋漓的城隍,只觉得无比好笑。 “老弟,你这般忍辱负重,也是劳苦功高,辛苦,辛苦!” 疯子跃下供桌,拍了拍城隍肩头,宽慰道。 “三天,我只给你三天,暮鱼镇上所有的妖尸,务必一个不留,而且那些被妖尸祸害已经命丧黄泉的家户,该怎么做你比我清楚!” 疯子说着跨出庙门,抻了个懒腰,身上响起一阵炒豆似的爆鸣声。 “各司其职,各尽其责!” 疯子最后撂下八个字,与冯笑扬长远去。 城隍长吐一气,瘫坐在地。 “三日后,若是妖尸未除尽,山上那些仙门,便是你的下场!” ———— 风尘仆仆的先师,翻山越岭,横穿文运大漠,巧渡困苦水泽,忍受雨打风吹去,还得经历挨饿受冻,可谓是“零丁洋里叹零丁”,苦到了家! 这一趟走来,艰辛不必说,最令先师愤懑的是,天地之大,尚有如此辽阔之地,不见儒门,不见学宫,不见私塾,不见读书声,文运荒凉如大漠,滚滚红尘气却冲霄。 他这个儒门先师落魄,牵连的文运衰落,文运衰落,导致儒门弟子饥寒交迫,两袖清风,多少读书人都是熬不住两袖空空四个字,转投他门,弃儒经商,他这个先师老爷从未多言一句,只希望不忘先前所受教诲即好。 毕竟,天下翻书之辈,皆可算儒生。 翻什么书不打紧,求的只是一个“学”字。 故而,整座儒门,从上至下,对那些踏出儒门之辈,从无怨言。 天下之大,处处皆学问,不求限于一地,只求一个“学”而已。 火堆冒出的火焰渐渐变小,被雨打风吹的长衫也炙烤的差不多干透,夜宿古庙歇脚的先师,抬头看眼庙顶大洞外的星空,心情难明。 在他所立的儒门中,有不语怪力乱神一说,对鬼神这种注定大道不同的存在,一向是敬而远之的态度。 所以,那些由文字规则造就的书卷天地之中,鬼怪邪祟,一律不得入内。 这座破旧庙宇,荒凉至此,大抵是这般原因所在。 视线落下,移在斑驳的金身塑像之上,由于年久未曾休憩的缘故,金身之上的金粉剥落殆尽,其内泥胚清晰可见,一座神祗金身落得如此田地,怎能不叫人心酸? 摇头轻笑,先师收回视线,捡起手边几根刚刚被火炙干的干柴,折断几截盖在火炭之上,用袖子轻轻扇风,很快一股火焰就徐徐而起,干柴发出“哔啵哔啵”的轻微爆鸣,在幽静的夜里,听上去很是清亮。 “神仙老爷再好,终是得自己动手添柴取暖,求神不如求己,天底下还能有比这个道理更大的道理吗?” 先师摇头。 儒门高筑的这座广厦,以及那些横陈各界的小天地,皆是儒门圣人先贤夫子亲历而为,若是把希望寄托在这些神仙老爷身上,结果如何不好说。 蓦然,心思一动,先师抖袖,从中滑落一方朴素砚台,这方砚台是儒门那个最为离经叛道的弟子送给他的,不值几钱银子,但是却花了心思,砚台周边皆有刻刀精心雕刻的米珠词句,都是他最为喜欢的,也是天底下传颂最广的。 “先师,弟子才疏学浅,未得夫子真传,愧对学宫教诲,本来百无一用,但好在兜里银子还够多,所以儒门此举,弟子愿倾尽所有,助先师造成此等壮举!” 先师清楚记得,那个打着“被逐出学宫”名头的弟子,在听到他精心谋划许久的那桩壮举后,不过是稍稍沉思,就说出了一番惊天动地的话语。 弃儒转商,财运盖顶,一连揭开十二座莫名时代留存至今的财库,再后来就是众所周知的扶摇直上,财运通天,成为万众瞩目的财神爷。 一座小天地,便是海量的金山银山堆垒而成,更有数之不尽的心神损耗,而沿光阴长河造就的百余座小天地,当真花光了那个家伙所有的银子…… 故而,如狗一名,便是从那时被那个家伙自我打趣所起。 穷如狗。 什么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狗,一些篡改先贤的词句,从那个家伙嘴里蹦出来,反而平添几分有趣之意,更为有趣的是,那个家伙偏偏姓富。 “先师,若是有朝一日,我真的混的落魄不堪,你说凭我这昔日抄书练就出来的一手妙字,学宫能给我每月几两银子?” 咧嘴一笑,先师想起那个家伙第一次败光所赚银子,跑去学宫哭穷自寻后路的场景。 “商家那些老东西,一个个笑脸心黑手辣,宰起人来半点不看情面,我这算是撞上硬茬子了,打是打不过,骂也张不开嘴,哎……” “先师,你可知道,我这次与那商家大佬做买卖,赚的多少银子,说出来怕吓你一溜跟头……这方砚台虽不值多少银子,但好歹是我花了心思的,你可千万别嫌弃啊,等下次再赚那些老东西一大笔银子,我给你换个二两银子的砚台,你看如何?” “先师,我突然发现自己喜欢上了一个仙子,日思夜想的厉害,可就是没胆量去告诉人家,生怕人家嫌弃我这一身太过寒酸,你有没有什么好点子,最好是那种能让仙子对我一见倾心的……” “先师,我想出去看看,学宫这些书经已经被我刻在脑海,你和夫子那些教诲也一字不落记下,这里已经没有我要学的东西了……” …… 一段段昔日光景,恍如历历在目,从先师脑海如流水而过,一段即是一段的心境。 夜色渐明,先师神游归来,睁目而醒。 “竟然跑去书经天地,与张圣人在一起,你这家伙又是要做什么妖?” 先师呢喃,神游一趟,收获颇丰,最大的意外,莫过于发现那个送他砚台的家伙,正在那座仙墟大界的书经天地中。 整好衣冠,熄灭薪柴,先师踏出破庙,一匹雪白大马飞奔而至,先师飘然跃上马背,一骑绝尘而去。 天马行空,一去万里! 坐在马车上打瞌睡的小书童,蓦然惊醒,连忙瞅一眼不动如山的老伙计,方才放下心来。 刚刚在梦里,小书童梦见有位过路的老者,问他借匹白马使使,说是腿脚不便,走不得远路,另外还愿意拿银子给他,但小书童思量许久,还是未曾舍得把陪伴已久的老伙计卖掉,但令他诧异的是,那位老者临走前,在白马身上轻轻一拍,小书童眼睁睁看着老伙计的魂魄被拍了出来,不待他呼喊,老者已经跃马而上,奔行远去! 第二百三十一章 吐口 盯着波澜不惊犹如一池秋水的先师瞧看许久,剑主不知为何,束剑于身后,不再有动手的打算。 身材高大却始终躬半身而立的先师,拱手揖礼,不动干戈,解决问题,最好不过。 “剑主,宅心仁厚,能止战弃戈,不愧是注定万古流芳的大人物!” 先师抖擞衣袖,周身环境大变,山水楼阁,渐次而生,等话音落地,二人已经置身一座周边溪水潺潺的凉亭之中。 剑主眼皮子轻抖,对这位儒门先师不经意显露出来的这一手改天换地之大术,略有惊诧。 “先师,儒门多口腹蜜剑之辈,这等好传承,怕是从你这里继承而来的!” 剑主虽然对先师小露一手有所忌惮,但也只是平等视之,追论起来,第一剑门开宗立派的岁月,远比儒门要早上许多,先师不过是晚辈而已。 “承让承让,剑主手中之剑,岂是我儒门口腹蜜剑所能比肩左右的,等这次回去,大有必要告知学宫众弟子,心中浩然正气再厉害,也需要借助手中剑锋挥斥而出才有威力,读书的同时,再练练剑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一样都少不得!” 先师温纯一笑,真挚说道。 “这场祸事,缘起何时,何人,何地,不必再追究,怎么说来,都是小辈使然而已,我等虚长几岁,既然作为长辈,理当携手解决问题才是,舞枪弄棒,大动干戈的事情,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以和为贵至上,你说呢,剑主老哥?” 先师笑呵呵道,这番软硬得当的话语,说的委实有水平,尤其最后还甘降辈分,自称剑主为老哥,显然是有和解的心思。 “呵呵,你的肉身自坠轮回,去做积德行善的好事,且不多说什么,但你这神魂再一分为二,来此讨打,岂不是看不起我手中这把长剑,传出去不被天下人耻笑,笑我第一剑门欺负儒门,笑我剑主欺负手无寸铁的先师,这等遗臭万年的名声,你觉得我剑门会愿意背负吗?” 剑主说罢,随手并指做剑,凌空虚划,将远处一座山势切割,而后剑气滚滚,石屑飞扬,片刻光景,一块巨大山石,竟被切削出一张石桌,四个石凳来。 随手拘来石桌石凳,掷于凉亭当中,剑主随意而坐,背后长剑置于另外石凳之上。 先师乐呵一笑,也不见外,从袖里摸出一套青竹茶具来,摆在石桌上,又捻出两片碧绿竹叶来丢入茶杯,袖中清风吹拂而过,壶中流香溢色的茶水便无火自沸。 给双方斟倒一杯后,先师执杯轻嗅,颇有自吹自擂嫌疑的赞叹一句“好茶”后,一饮而尽,唇舌留香,许久不散。 “剑主,这等好茶水不想品尝一下,莫不是怕我下毒不成?” 眼看剑主并无执杯而饮的意思,先师眼皮一翻,笑问道。 剑主冷笑一声,执杯轻嗅,眼睛蓦然一亮,而后轻抿,只觉得竹叶茶香滚滚灌涌口舌,来势凶猛,仿佛万剑攒射,势不可挡。 “好茶!” 剑主情不自禁赞叹一句。 先师笑而不语,给自己斟满一杯。 这套青竹茶具,外加几盒竹叶青茶,皆是那位财富通天的昔日弟子送至学宫,孝敬夫子圣人的小礼物,并且复信一封,上书酒水小饮伤身,多饮误事,不如清茶怡情健体,最后祝众夫子圣人寿与天齐,得道长生。 不管其他夫子圣贤如何,先师倒是极为喜欢这套青竹茶具,故而便随身而带,时常小饮怡情。 “可是那个疯子送你的小礼物?” 剑主搁下青竹茶杯,看眼眉梢藏不住的笑的先师,心中已然明了七八。 “哎,不成器的弟子,就喜欢送这些有的没的小物件,你说我也不好不收,毕竟这是小辈的一份情意,再不值几钱银子,可终究是耗费心思在其中的,做长辈的若是执意不收,怕是会伤了小辈的心呐,哎……” 先师摇头,一脸无奈之色,唉声叹气。 剑主顿时如同吃了苍蝇一般,恨不能暴起拎剑,将眼前这个揣着明白装糊涂的儒门夫子,一通打杀! 这他娘的典型是在秀弟子啊! 谁不知道,那个疯子早已是财可通天的财神爷,若是仅仅银子多也不算什么,关键是那个百无禁忌的家伙,可是万载千秋未有的财运盖顶之人,说的直白一点,那个疯子就是以财运得道并且成道,这种独辟蹊径的成道手段,可谓是古来未有,独此一家! 不过,这种念头在剑主脑海一闪而过,就蓦然想起儒门那朵花开两支的奇葩来,以更为古怪的“一语成戳”之势得道成圣,不可谓不奇葩! 如此较比起来,剑门弟子,似乎都有些中规中矩,按部就班,出类拔萃之辈,在逍遥洞天自然属于赫赫有名,但放诸这条光阴长河中,似乎一下子就变得泯然众人矣。 这条光阴长河中,而财神爷的大名,可谓是人尽皆知! 好一式不要脸皮的杀招! “实属凑巧,剑门恰有一弟子,出身仙墟大界,属于上古虢氏一脉子弟,在剑门小有所成,好像是剑修与圣人同修的双身份,听说昔日在儒门不受待见,故而才转投剑门之下,谁曾想竟然花开两支,世事难料呐!” 剑主蓦然想起众多后辈中,那位最得其欢心的虢氏弟子来,剑修圣人双修的身份,可谓是前无古人。 最关键的是,那虢氏弟子,昔日是从浩然天下的儒门,转投进剑门的,这种情况搁在平日,无甚紧要,他也断然不会记挂在心,但眼下这场“秀弟子”的厮杀,虽然不见刀光剑影,但委实也不能示弱,毕竟涉及一门气运,轻松不得。 “哦,还有此事,那只有恭祝剑主喜得高徒了,儒门不成器的弟子在剑主手下,能重发生机,再绽光明,也是可喜可贺,功德无量!” 先师拱手揖礼,感慨万千。 剑主嘴角抽搐,头顶生烟,不再言语。 比打嘴炮,儒门这群夫子圣人甚至小辈,他娘的个个都犹如返璞归真得大道一般,鲜有敌手! 好气哦! 凉亭之中,气氛陷入沉默。 先师倒是无所谓,自斟自饮,酌饮地美滋滋,这等闲散怯意的日子,已经习惯,再说也许久未曾如此轻松,难得一泄心中愤懑! 瞅量一眼脸色不悦的剑主,先师给其斟倒一杯茶,本想借机找个由头闲叙两句,可思来想去,觉得皆绕不开这杯竹叶茶,故而也就不再热脸贴冷屁股,自讨没趣了。 “你那半道神魂,什么时候赶来,若不然对你不公平!” 剑主掐算时间后,蓦然问道。 他来此一趟,并不可停留时间过久,逍遥洞天那边,尚有仙门虎视眈眈,一旦被其知晓他这坐镇仙门的老祖神魂远游,后果怕是很难估量。 “不好说,说不好!” 先师摇摇头。 先前,他已然用心神联系过那半道神魂,只是对方并无回应,故而他是真的不知晓,并不是有意拖延时间。 “嘿,两位都在啊,甚好甚好,老书袋,快赏杯茶喝,这一路披星戴月风雨无阻的,肚子里得油水都被搜刮一空了,嘴里更是能淡出个鸟来!” 一道彩虹桥横陈凉亭前,从桥上跃下之人,嘴里咋咋呼呼,也不作假,上来就自斟自饮一番,堂而皇之坐在空出的那张石凳之上。 “剑老头,你说找你一趟多不容易,剑门那巴掌大的地方,荒凉的鸟不拉屎,早就应该换座山根气运极好的,恰好我这里有几座山根灵气十足的山头,便宜卖你如何,价钱好商量,真不行就白赠你也可,只需要应我在剑门那片剑海小修一座岛屿即可,这可是笔稳赚不赔的买卖,剑老头,你可要好好思量一下!” 来者正是跨桥而来的疯子,衣衫褴褛,混若乞丐,身上隐隐有伤,似乎刚经历一场惨烈厮杀,若非凉亭中茶香浓郁,怕是难以遮盖疯子身上无形之中流散而出的血腥气味。 疯子与剑门之间,可谓是渊源颇深,真要追论起来,还得从昔年神庭时代算起,是一本早已过时的老黄历,所以二者,算是早已相识的故人。 “你的小算盘,拨的噼啪作响,剑门千秋基业,岂能说动就动,若是我说要你那座黄金屋移窝,你能答应?” 剑主眼皮子一耷拉,眯成锋利似剑的细缝,反唇相讥,态度冷漠。 眼前这个疯子打他那片先天剑海的主意,可不是一天两天光景了,所以,每次这个疯子携礼登门拜访,他皆是避而不见,若是实在躲不过去,就左顾而言他,半点不搭理这个脸皮比剑海还深厚的家伙。 “啥,剑老头,你莫不是相中我那座黄金屋了吧,你咋的不早说,一座黄金屋算得了什么,只要剑老头你开口,我必当隔日送及山门,嘿嘿,还有那姓颜的小娘子,要不一块送去,岂不是美滋滋!” 疯子咧嘴一笑,颇有吾辈自是同道中人的意味。 黄金屋,万金难买,可遇不可求。 颜如玉,气运生人,千秋独一人。 二者份量,不输任何仙家法宝。 剑主冷笑一声,刚想起身,便见疯子伸手压在石凳长剑之上,笑眯眯地看着他,神色狡黠,有股老谋深算的意味。 剑主蓦然想起,这个疯子早已返璞归真,真要动起手来,他似乎打不过啊! 好气哦! “剑主老哥,有事好商量,莫要动气,气大伤身啊!” 沉默许久的先师,悠悠劝慰。 “咳咳,剑老头,废话不多说,这次花心思请你来,就是想借你这长剑一用,这座天地你也看到了,时不久矣,如今已是虎狼环伺,届时天崩地裂,怕是免不了死伤无数,所以届时望你能拔剑相助,护住那些不想命丧长河的修士,至于凡俗之人,有老书袋儒门庇护,这便是引你来此,最主要的目的!” 疯子一改先前嬉笑神色,肃穆而真诚,目光灼灼,看着心思浮沉的剑主。 逍遥洞天,与其他大界截然不同,形态乃是一柄长剑剑尖之形,锋锐无匹,光阴长河中常有“暗礁河石”阻道,位于万界天字号十大界地中的逍遥洞天,时常破石开道,为长河流疏立下莫大之功。 至于,第一剑门的位置,更是在剑尖之尖,故而疯子想置换山门的想法,根本不可能得到剑门同意。 而于光阴长河中救人,随时都可劈风斩浪游曳长河中的剑态逍遥洞天,自然可为之,关键在于剑主答应不答应。 大界崩碎,一界生灵万物,皆是沉落河底,再难轮回的结局,届时神仙凡俗,概无分别,除非你是超脱大道之外的圣贤,亦或返璞归真,方能留全一名。 救与不救,皆在一念之间。 “大界崩碎,犹如凡俗之人生老病死,皆是天道轮回,我若是出剑相救,自是与天道博弈,这等磨削一门气运祸及后代的事情,你觉得我会做吗?” 剑主冷笑一声。 如他所言,光阴长河,万界崩碎有序,亦是大道一部分,一界破碎,自有一界补缺,否则怎么循环往复,生生不息! “剑老头,你铁定知道这座仙墟大界还不到崩碎之日,若不是有那场斩耗气运的变故,再加上王丁强行更改天地框架,导致天幕倾覆,这座大界少说还可支撑千余载光景,若是那般,有我一人就够了,可眼下情况迫在眉睫,所以只能来央求你剑老头出剑搭救!” 疯子按在长剑上的手掌,因为不顾剑锋的原因,已经鲜血长流。 剑主蹙眉而思,疯子所说的出剑救人,可不是指石凳上的这等长剑,而是整座剑态的逍遥洞天,要让他祭动逍遥洞天,逆流光阴长河,拼着折损一界气数的风险,做那全然无利之事。 要知道,即便是他剑门剑主,随意出剑,已经会牵涉整座剑门气运,更别说逍遥洞天“出剑”,那种无形大因果降落,可不是一座剑门所能吃得消! 说轻点,剑门未来,势必会有影响;说重点,剑门承消不住大因果,陨落长河也说不定。 所以,诸如他一类的仙门老祖,如无必要,鲜有出手的缘由,即在于此。 只是,看着眼前异常肃穆的疯子,剑主心头不禁犯嘀咕,这个家伙怎么也不说点报酬什么的? 这不符合疯子以钱会友的人设啊! 剑主看着疯子,疯子望着剑主,两两对视,犹如两只千年老狐。 都在等对方吐口。 第二百三十二章 勘定长河 暮鱼镇,名字寓意极美,据说是昔年一位饱学之士从无名书经上摘录而来,取自:晨钟暮鼓,授人以渔的语句,至于这个名字如何美妙,反正小镇百姓多是一问三不知,有者甚至会反问一句,这里面还有什么说法吗? 在那位杂家弟子在小镇生活一段光景后,悄然把授人以渔四字末端的“渔”改成了“鱼”,别无他意,只为小镇求个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年年有鱼之美意。 只可惜,往往事与愿违,在那位后来成就圣人的杂家老祖离开小镇百余年后,暮鱼镇就迎来了铺天盖地的妖尸大军。 兴许是这位定下光阴长河范畴的杂家老祖福运所照,妖尸大军于暮鱼镇前方数十里地的蛟龙河驻扎,不再前推行进,至此战战兢兢的小镇百姓方才稍稳心神。 既然妖尸大军不来,镇上生意总归还是要做,携家带口逃离的也有,但也不过是极个别现象,大多百姓还是规规矩矩守着辛苦营生和家业,在镇上继续过日子。 这一日,也不知是谁提及了一句小镇有圣人老爷坐镇,随之这句无心之谈就如城外流水一般,流进小镇千家万户耳畔,数百年未出一个读书人的小镇,就这么开始认祖归宗,有者甚至搬出压在箱底的族谱来,想找寻一点与那位为小镇留名的圣人老爷关系来。 镇上人众拢共就万余人,大多都是祖祖辈辈生于此长于此的本土人,故而圣人留名的消息一传,就有人立马想起镇上那位万事皆通的“大仙”来。 这位被暮鱼镇百姓尊称“大仙”之人,在镇上的光景可是由来久远,昔年有早几辈如今已经葬于黄土的老人,都没能活过这位容貌百年不变的大仙来,以至于在小镇街上,追逐打闹的孩子堆里,时常看到一位老气横秋的小老孩,负手仰头,站于一旁,指挥两波幼童骑马打仗,常有顽劣不听话的幼童因为不按照所谓的“规矩”来玩,往往会受到莫名责罚,不是裤子突然崩裂,就是草鞋裂断,总之,大仙的话,上至耄耋老人,下到稚子幼童,都颇为管用。 大日当顶,已然晌午,在几位妇人扯着嗓子叫喊自家孩子回家吃饭后,混迹孩子堆的大仙也就收起天真灿烂的心性,回到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一座风雨飘摇的院子。 在看到自家冷锅冷灶的光景后,大仙心中一叹,再厉害有什么用,还不是得自己烧火做饭,半点比不得那些好赖有个腚大好生养且能做一手好菜婆姨的苦力汉子,人家婆姨孩子热炕头,他这边冷锅冷灶冷炕头,当圣人又如何,不做圣人反而来的更怯意! 昔年因为一句“四方上下曰宇,往古来今曰宙”,借此堪定光阴长河范畴,从而跻身圣人之列,成为百家中杂家一脉老祖,拿手绝活名为“小宇宙”,较比其他诸如此类的“小天地”而言,他这一手“小宇宙”,可谓是大巫见小巫。 忙活片刻后,好歹米熟菜成,填饱肚子不成问题,大仙也就在院子里桌腿不平的桌上开始吃饭,闻着空中飘过的饭菜香味,大仙胃口大开,也不觉自家饭菜味道寡淡。 饭饱茶足后,起身晃荡到另外一把从街边捡来的躺椅上,开始眯眼假寐,神游八方。 日子如此,已经千余载,平淡如水,波澜不惊。 同他来此的一批杂家弟子,皆已葬土镇外,到得如今怕是尸骸都已经化无,杂家上下,唯留他一人尔。 昔年来此,不过是顺势而为,儒门先师造就众多小天地,此地不过其中之一,为与儒门争抢天地气运,其他百家陆陆续续进入其中开枝散叶,他尸佼乘势而来,并无恶意。 只是后来出乎预料,儒门气运被一斩再斩,凋零落魄,真真成为名副其实的落魄书生,至于儒门败走此地,杂家绝无落井下石,只是袖手旁观而已。 最令百家万万没想到的,是那些生机殆尽的妖尸,不过百年光景,已然犹如杂草丛生,占据天地十之一二。 昔日为小镇留名之际,他曾眺望妖尸地界,揣度妖尸后五百年大势走向,就已经发觉妖尸异动,故而才自甘顶冒泄露天机之危险,于此地留下“晨钟暮鼓,授人以鱼”的坐标名字,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好让超脱光阴长河的些许存在注意。 暮鱼镇,放诸以他堪定的光阴长河大势范畴之中,恰好位于中心点之上。 这个位置,不可谓不重要。 据他了解的光阴古史,这条光阴长河流势改道数次,每一次改道往往伴随着大界崩碎,苍生沉河的惨淡情况,而那些敢于奔赴光阴下游,为长河开道疏通之辈,莫不是天之骄子,人中龙凤,但令人族无法接受的事实,奔赴下游者,无论境界高低,皆是有去无回。 为此,人族已经丧失百余位娇子翘楚,这便给那些不甘看人族长生而存的族群,留下了一个莫大的机会,妖尸,魔族,旧神庭,龙族等等,皆开始处心积虑谋划,企图把人族基业推翻,再现上古人族孱弱之态。 对于人族那百余位有开河造世之功的前辈生死,人族内部也是众说纷纭,大部分认可沉河而亡之说,有一部分认可下落不明之说,也有认可迷失方向的说法,总之,议论再三,也无一个确定的说法。 尸佼,是比较认可迷失方向的那个说法,因为光阴长河下游,尽是未知之地,人族前赴后继的百余位翘楚娇子,相当于两眼摸黑前行,至于是否会有意想不到的危险,或是遇到什么未曾显露于世的族群,一切都是未知数,这也是众说纷纭分歧之所在。 这条光阴长河,就如同孤人行走于一座只可前行的独木桥上,光阴河道即是桥,人族那些翘楚娇子便是修桥铺路之人,决定长河流势之所在。 “一条残河而已,可惜人族那些英勇献身之辈并未看到……” 尸佼神魂临河而立,不觉叹息一声。 他在这条长河之中,堪定下诸多坐标,且以秘术沉河而游,为的就是能让下游人族前辈,觅着坐标找寻回来,也算他杂家尸佼为人族尽的一点绵薄之力。 迎难而上,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方为大勇。 这是儒门夫子曾给人族那些前辈之行径,盖棺论定留下的言辞。 大勇,亦大善。 “大仙,您老人家还没吃午饭呢吧,这不,小的给您老带来了最爱的狮子头,外加两壶地道口子窖!” 院门被人推开,打断尸佼神游。 进院拎着酒菜而来之人,须发花白,颇有威严,岁数少说也在知命之年,但一进院,就弓腰耷肩,全然换上一副谄媚之态,看到躺椅上的“幼童”尸佼,一口一个老人家叫着,分外亲切。 “哦,是你呀!” 尸佼睁眼,扫量过老者,就又阖上眼皮,不打算理睬这个不请自来甘愿认祖当孙的“无脸”之人。 老者似乎早已习惯,自顾自笑着把酒菜篮子放在桌腿不平的桌上,开始扫洒庭除,顺道又把尸佼晌午未刷洗的锅碗瓢勺给洗刷殆尽,如此忙活一通后,方才离去。 过得片刻,院门又被人推开,这次来的是一位面如金纸之人,好似大限将至,但不知为何自踏进这座小院后,一下变得生龙活虎起来,在看到桌上酒菜篮子后,来人也装作浑然不知,把自己带来的酒菜盒子摆在篮子之前堪堪挡住,而后开始扫洒庭除,一通忙活后,来人衣衫热汗浸透,乐呵而去。 尸佼睁眼,挥手打碎来人留下的因果,继续眯眼而眠。 一道身影在门口,趴着朝院子里瞧看,当看到院子所能做的事情已经被那药铺掌柜抢了去,只好叹息一声,转身准备离去。 只是一想到家中腿比腰粗的婆姨,这位好歹读过几卷书的凄苦中年人,就头疼脚软的厉害,来之前自家婆姨可是下过死命令的,大仙不吐口认他做儿子,他就休想再踏进那个本就无一丝温暖的家,中年男子本想再与自家婆姨辩说两句,却不曾想就被生硬赶出了家门。 “认人做爹,真的心地良善的好婆姨!” 中年男子苦笑不得,低声打趣一句自己,便在门外就地坐了下来。 大仙晚饭还是要吃的吧,到时候抢着进去先把晚饭给做好,再借着怀里这一瓶酒水,与大仙诉苦一番,也不知道结果如何,但眼下只能如此,别无他法。 “哎,也不知道这一两银子一瓶的酒水,合不合大仙口味,自家这抠搜婆姨也不知多给几两,好歹佐配两道下酒菜也好,总好过干喝!” 男子倚着墙根,碎碎念叨,坐等天黑。 院内,尸佼无声一笑,佯装不知。 “小二哥,小二哥……” 院门被一位满头大汗疯跑而来的少年撞开,本就不结实勉强撑门面的院门,瞬间散落一地,惊吓的一旁,坐等天黑的汉子,骂骂咧咧起身,挪移到稍远处的一块墙石上坐下。 尸佼在孩子堆里,有些“小二哥”的威名,意思是天老大,他老二,因为孩子们觉着他在吹牛皮,都不愿意称呼他,所以迫于无奈,尸佼只好在二哥前面缀上一个小字。 “小二哥,大事不好了,胖头他娘亲抓到胖头偷吃家里糕点,好一通打雷下雨加闪电,胖头快撑不住了!” 疯跑而来的少年,累的气喘吁吁,给已经起身的尸佼手舞足蹈比划之前发生的一幕。 “土猴,胖头那小子没有打大仙我供出来吧!” 尸佼略有慌张,胖头那位娘亲,可是暮鱼镇十里八乡有名的悍妇,自幼跟随家中长辈习武,腿脚功夫颇为了得,寻常三五大汉近身不得,教训胖头爹,简直比教训胖头还要手到擒来。 “小二哥,胖头这次还算硬气,他娘亲已经使出传家绝学,都没能让胖头开口,但我看胖头已经快要撑不住了,所以就赶紧跑来问你,该怎么办?” 少年名叫土猴,与口中的小二哥尸佼,还有那位正遭受“毒打”的胖头,算是情同手足的小伙伴,起码有啥好吃的,土猴。胖头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这个面容始终不老的小二哥。 “这可有些棘手啊,棘手的很咧,胖头那娘亲可是武学世家出身,沙包大的拳头若是挥舞起来,我这小身子板怕是也挡不下几拳哩,这该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尸佼急得在院子里来回转悠,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小二哥,你不是大仙吗,快使些法术出来,让胖头那娘亲变成一只呆鹅,这不就没事了?” 土猴眼珠子一转,想出这个“甚是厉害”的主意。 土猴能想出这个主意,还是与尸佼有关,一次有山野精怪下山,化身无赖来镇上滋事,结果被尸佼一指变呆鹅,活生生被胖头与土猴烤吃了去,好在那只山野精怪是野猪幻化,烤吃了也没有什么。 “滚一边玩去,要是我把胖头娘亲变成呆鹅,胖头爹不得找我拼命!” 尸佼呵骂一声,更是着急。 土猴也再想不出更好的主意,只能等着平日吹嘘自己可呼风唤雨的小二哥出主意。 “大仙,可在家?” 门口,响起一声娇滴滴的妇人声音。 尸佼如遭雷击,瞠目结舌。 土猴闻声,一拍脑壳,慌忙钻到桌下。打算以此遮风挡雨。 一位短打装扮的清秀妇人走进院子,视线先在院中扫量一遍,并未看到被自己教训跑掉的儿子,不禁有些不悦。 “见过大仙,胖头可有来过?” 妇人抱拳而礼,声如撞钟,铁骨铮铮。 “不曾来过!” 尸佼嘴角抽搐,挤出几个字。 “呃……若是胖头再来,还望大仙传话,娘亲不会再与他计较糕点之事!” 铁汉一般的妇人想了想,说道。 “一定,一定!” 尸佼连连答应下来。 妇人离去,院中气氛蓦然一变。 做贼心虚的尸佼当即腿脚一软,瘫坐在躺椅之上。 “呼……” 尸佼轻吐一气,感慨这婆姨好生厉害,身上武人气运半点不输男子,更有一副先天铮铮铁骨,未来武道成就,只高不低! 土猴从桌下钻出,学着小二哥长吐一气,方才心都跳到了嗓子眼,胖头娘亲好生厉害,不愧是打遍暮鱼镇的女侠! 尸佼看着眼前这个猴子一样的幼童,心想混沌山那只臭猴子,咋可能是这般人模人样? 第二百三十三章 夫复何求 铁骨铮铮的妇人离去后,院子恢复宁静。 “土猴,你咋么得半点心眼,来大仙这儿,也不说拎上二斤点心,好歹也算是份勉强入眼的拜访礼不是?” 尸佼隔墙望眼院外,即是刻意“点拨”,又是无情拒绝。 “指桑骂槐”,不过如此。 蹲在院墙外的愁苦汉子,心中一番思量,终是没能挨住这一记扎心之刀,讪讪离去。 “小二哥,你莫不是被胖头娘亲吓傻了脑壳,怎的说起胡言乱语来了,我土猴来你这,还用拎什么点心,再说要是有那银子,不也早早落进你口袋了?” 土猴年岁与胖头相差不过两月,但二人块头相差甚远,胖头,土猴二者的名号,已经可见一二,比起圆滚滚的小胖子胖头,土猴就是地地道道的瘦猴子,好在身手灵巧,好如林猿,因此被“小二哥”起了这么一个“土猴”的名字。 天生一双混沌眼的土猴,一开始是被镇上百姓尤其是小伙伴当成另类的,根本不会有小伙伴与之玩耍,唯独就一个同样无人玩耍的小胖子喜好来找他玩,一来二去,孩子心性,也就成了可吃一根糖葫芦的好朋友。 尸佼挠头,无言以对,好像事情确实就是这么个情况,二者往日有何好吃的,皆不会落下他这个“小二哥”。 “听说胖头爹这两天刚回来?” 尸佼蓦然想起近来愈演愈烈的风声来,随口问道。 妖尸大军退军,愿与人族结契,止戈百年,但罗列出了一大堆各式各样的条件,貌似狮子大张口,想狠狠咬人族这块搁在嘴边的肥肉一口。 金銮殿上,也就大体出现了两股不同的声音,一股是选择答应妖尸所提条件,只求结契而和,享受太平;另外一股则是选择与妖尸锱铢必较,据理力争,甚至有者抛出拎着头颅去谈和的慷慨言辞,但这一股里,多少还存在着稍微有所出入的异样声音,与妖尸半点不退让,这是总体共识,但其中牵涉到一条要以人族女子十万做仆的契约条件,就发生了截然不同的意见,一股称要以大局为重,同意妖尸所提抽征人族女子十万远赴妖尸族地做奴的条件,另一股则是全然反对,说此举无外乎妖尸有意侮辱人族而为,若是答应,人族将士用生死换来的那点士气,怕是会毁于一旦,杀人诛心,不外乎如此。 三种观点的群臣,在金銮殿上争论不休,脸红耳赤,最后也没有结果,只是不知怎么,这股风就传到了皇墙之外,到得这距离皇城遥远的暮鱼镇,就变成了什么人族将士本该能全灭妖尸大军,就因为么得能多生二两胆子,不敢拎刀持戈乘胜追击,也就让那群好如丧家之犬的妖尸统统跑回了老巢。 故而,暮鱼镇那些从阵前厮杀负伤回家的伤兵,就成了这股愈演愈烈风声的承受者,丢在阵前一条腿的胖头爹,也就顺理成章成了镇上众人议论的焦点对象。 胖头偷拿出来的糕点,也是用命换来的银子所买,在胖头爹看来,自己已然不是全换人,再两手空空回家,如何面对家中苦苦等候的妻儿老小? 所以,这点糕点,就成了尸佼心中眼下最大的石疙瘩。 土猴颇有疑惑看着神思遐想的“小二哥”,心中一叹,胖头娘这气势真不是盖的,就连胆大包天的“小二哥”都吓怂成这样,看来以后还是少吃胖头偷拿出来的点心才是! “土猴,你知道胖头藏在哪里对不对?” 尸佼收敛心思,看眼打算“改邪归正”的土猴,脑海里下意识蹦出一道狂妄嚣张顶天立地的身影,但无论与眼前这个瘦弱似皮包骨的少年如何重叠,尸佼都无法理解,混沌山那只猴子是怎么在这座小天地扎稳脚跟的? 混沌山,天字癸号大界,与光阴长河同生一时的古老天地,有诸多谜团与诸多古老生灵存在的混沌地,由于大道混沌,法则驳杂,天地大环境极为不适合修道,所以鲜有生灵能修道有成。 但这并不妨碍混沌山的威名远扬,在混沌山,稳居混沌榜前茅的存在,皆是那些生而入道的一些族群,譬如拥有不死之身的不死鸟一族,同生四大灵猴的古猿一族等等,据说有这么一个说法,但凡万界存在的,混沌山皆有。 尸佼之所以对混沌山记忆尤深,无非是昔年神魂外游,勘定长河走势时,到过混沌山一趟,顺便与那古猿一脉结下点“交情”。 在勘定坐标后,顺道把正厮杀的四只灵猴,打杀的只剩两只,后来方才知晓,那四只灵猴皆为古猿一脉,名头还很大,他算是捅到了马蜂窝。 驱散心头这点须臾涌泛上来的烦躁,回过神来的尸佼只觉眼前一闪,土猴就要开溜,尸佼眼疾手快,一把拎住土猴后衣领,算是按住了打算跑去通风报信的土猴。 “带路吧,再跑,这座院子,你可再也进不来了!” 尸佼松开土猴衣领,一脚揣在屁股蛋上,威胁意味十足地说道。 其实,在胖头从家里跑出来后,第一个去找的就是土猴,二人一番商量后,土猴就壮着胆子来找“小二哥”搬救兵,打算利用“小二哥”大仙的名号,好吓唬一下胖头娘亲,以解胖头皮肉之苦。 只是,土猴没料到,胖头娘会直接来此寻人,看架势竟然盖亚“小二哥”一头,救人的计谋也就变得无济于事。 至于,胖头藏身之地,土猴还打算以此从“小二哥”手里扣点好吃好喝的出来。 “桌上的吃喝,我全要!” 土猴扫眼桌上酒菜篮子,揉着屁股蛋,笑嘻嘻道。 “拎着,前面带路!” 尸佼冲桌上篮子一弹指,淡淡吐露。 拎着酒菜前来之人,无非是想与他沾点大仙的名气,经常在酒水上做手脚的黑心酒楼掌柜,无非是想求他算财运,病入膏肓乱投医的可怜虫,无非是想求他妙手回春,油嘴滑舌怕婆姨的吝啬鬼,无非是想求他做亲爹,三者来之,皆有不小用意,与那俗人进庙烧香拜神是一样道理,只不过高高在上的神祗换成他这位圣人老爷而已。 这些个无形因果,要么被他转移至光阴长河中,要么被他打碎,统统不留。 土猴眉开眼笑,麻利拎上酒菜,还知道把其中的酒水留下,只带上菜肴即可,心想他与胖头又不吃酒,带上又无用,还不如留给“小二哥”吃了去! 城隍庙,因为暮鱼镇不甚富裕,金身塑像本就无光的城隍老爷,自打那妖尸大军退军后,香火愈发凋零起来。 供桌上已然没有先前彘鸡而陈、瓜果堆簇的丰盛,如今桌上盘子里最能充门面的烧鸡,也不知怎的就莫名少了两条腿,变得残缺不全。 妖尸大军压境,城隍老爷香火鼎盛。 妖尸大军退军,城隍老爷便无人相识。 那位负责城隍庙进香事宜的嗜睡老叟,也不知去了何处,庙门敞开,诸君随意。 蓦然,供桌桌帏被一只小胖手从内掀开一条缝隙,透过缝隙未曾见到那位面相极恶的老叟,肚腹早已咕咕直叫的小胖子就钻了出来。 从供桌上拿起被吃剩下的鸡架,小胖子就是一通狂啃,也顾不得娘亲昔日教诲,进庙拜神须有虔诚之心,神仙老爷不吃不喝无事,可他哪里比得上神仙老爷嘛,一顿不吃就饿得心慌慌! “果然是你这个小胖子!” 在城隍金身塑像旁侧,躺着一位好如富家翁的胖硕老叟,一身上等的绫罗衣衫,镶玉瓜皮小帽,如何看也是家境殷实的派头。 相貌比年岁唬人的老叟,正是这座城隍庙的香火执事,因为昔日暮鱼镇百姓筹集银子盖城隍庙前,老叟所在家族出银子最多,也就顺理成章有了这座城隍庙香火执事的权利。 仰仗几座泥胚塑像,日子就格外滋润的老叟,昔年不过是条丧家之犬,是因为扒灰一事而被家族驱逐,好在家族并未赶尽杀绝,将这座城隍庙执事给了老叟,故而老叟在此一住,便是七八年。 近来因为庙中香火不旺,老叟已经饿瘦些许,供桌上的那只烧鸡,正是老叟留待晚上填腹之物,孰料这个小胖子竟然敢染指,这让他如何能忍? “啪”,被吓一跳的小胖子一哆嗦,手中只剩骨头的鸡架掉落在地,不巧恰有一只饿犬从门外跑进,叼起鸡架便一阵风去。 “银子,你他娘的想吓死老子不成?” 庙外,传来一声骂骂咧咧的稚嫩嗓音。 “土猴,我在这!” 小胖子闻听,宛如抓到救命稻草,开心的大声喊叫起来。 胖硕如球的老叟眉梢一挑,怒从心生,感情还有帮手,怕是早已盯上这里多时,也不知是谁家的小崽子,这么不怕死! 一高一矮两道身影踏进庙中。 拎着篮子的土猴冲险些急哭的胖头挤眉弄眼,而后晃了晃手中竹篮,二人又是一番傻笑。 尸佼看眼仿佛见到亲人的胖头,心中已然有个大概,迎着盯在他身上的视线看去,尸佼眯了眯眼。 一头猪成精! 当老叟看到进来之人,竟然是镇上名声极高的“大仙”后,心里已经开始思量对策! “走吧,你娘亲可是让我传话,说是不在计较你吃点心一事!” 尸佼收回仰视城隍金身塑像的视线,扭头冲正听土猴嘀嘀咕咕的胖头笑道。 “且慢!” 被尸佼扫一眼便忽视的老叟,压着怒火,从牙缝里挤出两个颇带威严的字来。 架倒威犹在。 终归是从大门大户中走出的有钱人,即便落了平阳,但虎威犹存。 “哦,有什么事吗?” 迈脚出庙门的尸佼,硬生生收回步子,转身而问,因为是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这般姿态看来,倒有几分滑稽。 “大仙,你我井水不犯河水,各凭本事吃饭,今日这小胖子偷吃这供桌上的烧鸡,被我逮个正着,你须得给我个说法!” 老叟一说话,浑身如涟漪四散,荡溢。 “哦,还得给你个说法?” 尸佼自言自语道。 “这是自然,城隍庙与你那一亩三分地,相安无事久远,今日你身边这个小崽子可是坏了规矩,越界偷吃,怎么着也……” 老叟看尸佼沉吟,以为尸佼自知理亏,想花银子了事,故而最后搓动手指几下。 “你可能证明烧鸡是被他偷吃?” 尸佼蓦然问道。 “这……” 老叟被问了个猝不及防。 “他嘴上的油腥就是证据!” 老叟指着胖头满是油腥的嘴,说道。 “土猴,你拿的东西有毒不成?” 尸佼回头,笑问土猴一句。 倏忽反应过来的土猴,连忙端出颇为丰盛的菜肴,就地而坐,与胖头吃喝起来。 “吃自家饭菜,总归没什么事吧!” 尸佼冲目瞪口呆的老叟一笑。 “回去再吃,在这里馋坏城隍老爷,你们这两条小命,还要不要?” 踏出庙门,尸佼挠了挠头皮,心想他这般欺负人,城隍老爷都能视而不见,也是没谁了! 三人走出老远,尸佼回头看眼金光熠熠的城隍庙,摇了摇头。 昔年,神道昌盛之际,遍地香火神庙,仿佛也是这个样子。 一成不变啊! 亲自把胆战心惊的胖头送回家去,妇人极度挽留尸佼留下吃饭,持杖立在一旁的铁血汉子也是一个劲劝说,尸佼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但让跟着沾光的土猴跑去买来两壶酒水,说是要与汉子好生较量一番。 酒桌上,划拳声一个比一个喊叫卖气力的二人,很快就分出高低,妇人与两个少年,则是安静在一旁看着,妇人难得开心。 被土猴搀扶着走出胖头家,尸佼醉醺之态,踉跄而行,嘴里含糊不清说着划拳一类的酒令。 “大仙酒量没有本事大!” 妇人收拾桌子时,笑道。 “大仙是高人,胖头有福!” 缺了一腿的汉子看着怀里被大仙灌醉的儿子,感慨良多。 夫妻二人相识一笑。 送尸佼回家的一路上,土猴走的飞快,因为在饭桌上没吃多少东西,这时肚子已经咕噜作响,把尸佼送到家,土猴就飞奔而去。 躺在床上的尸佼睁眼,望着窗外明月,咧嘴一笑。 执子之手,夫复何求? 第二百三十四章 鸡汤贴 日上三竿,尸佼方才吃了早饭,晃悠着来到一株歪脖树下,摆摊开张。 兴许是沾了早食摊掌柜没要早饭钱的光,尸佼屁股刚刚落座藤椅,生意就送上门来! 是一位衣衫华秀的富贵男子,一身富贵气息,打眼看去就知是那种不差银子的主,身边跟着位该是护卫之类的年轻人,相较富贵男子毫不遮掩的大气,这位眉眼没得说,但垂暮之气颇浓的年轻人,就犹如明珠撞月,略显平平淡淡。 “问了好些人,都说你这里能预看古往今来,来,给大爷瞧瞧,今后几年有没有什么大财进身?” 富贵男子把十两银子拍在吱呀直晃的桌上,显得颇为感兴趣。 尸佼扫眼马上到手的银子,视线不过在眼前男子身上掠过,心中就有了大概了解,诸如此类的有钱人,大都喜欢进庙烧高香讨个吉利,或是如眼下这般,来此花小钱买个心安,总之,话往好处说,水往低处流,总没错! “这位大人,红光满面,春风得意,头顶祥云缭绕,周身紫气喷薄,端端是百年一遇的财格命数,今后必然扶摇直上,日进斗金,搏下万贯家财只是手到擒来,挣下金山银山,也属正常!” 尸佼说话间,视线在贵气逼人的男子脸上扫过,注意到男子嘴角勾起的弧度,尸佼知道,银子到手了! 话音一落,尸佼就探手去抓银子。 “慢着,我这还有二十两银子,再请你预看一下,这座小镇三日内,有没有血光之灾,银子你可以先收下,但若是所说与情况不符,届时我还会来取走银子,你看如何?” 贵气逼人男子又拿出二十两银子拍在桌上,但却似乎有意打赌。 “哦,且得片刻!” 尸佼稍稍沉思,装模云阳掐指算来。 蓦然,尸佼皱眉,神色变得凝重起来。 “不知高人近在眼前,实属眼拙,还望多多见谅!” 尸佼起身,揖礼。 “啊,被你看穿了,好生没意思,还想着能搞砸你这生意,让你乖乖做跟在我身边的小老弟,这下看样子是不可能了!” 被看穿身份的疯子叹息一声,抓起桌上的二十两银子,揣回了袖子。 “杂家于此,就你一人,倒还是守规矩,行了,没啥事!” 疯子起身,大摇大摆而去。 尸佼看眼桌上的银子,只觉得格外沉重。 对方真正身份,他并不得知,方才小小预看小镇前后三日光景,其中一幕险些让他道心不稳! 他依稀看到一位顶天立地的身影,通身华光流溢如水,金灿之气萦绕不散,仿佛有一座座金山银山堆簇在那里,更为厉害的是,头顶悬浮一鼎,其中霞光喷薄,紫气垂落,令人望而生畏。 不是简简单单的敬畏,而是扎根骨髓血脉里的那种臣服膜拜。 光景百般美好,但尸佼再无做生意的心思,匆匆收摊后,未曾理睬稍远处胖头与土猴的叫喊,便直奔家去。 疯子与冯笑二人,来到蛟龙河畔,因为妖尸大军刚刚退军几日,蛟龙河水眼下还是不曾清澈,随意可见惨不忍睹的尸身。 河面最宽之处,不过三丈宽窄,一条孤影小舟浮于水上,显得格外扎眼。 “就是它了!” 疯子指船一笑,嘴角露出说不清道不明的玩味笑意。 冯笑举目望去,只见小舟首尾长约八尺有奇,高可二尺许。中轩敞着为仓舱,箬蓬覆之。旁开小窗,左右各四,公八扇。启窗而观,雕栏相望。 “这支小舟可是宝贝,妖尸皆是一群有眼无珠的傻蛋,放着近在眼前可遨游宇宙的神仙舟不要,偏偏找金銮殿那位要什么最不值钱的面子,你说可笑不可笑?” 疯子轻轻一跃,飘然落在舟头,自言自语。 冯笑犹豫一下,还是御风跟了过去。 “这支神仙舟,可不比我那彩虹桥差多少,二者都是墨家墨子巨匠打造,不过这支论起来,名声要比彩虹桥大上许多,这还得拜儒门一位儒生所赐,所以有了众生信力加持,浮水而行,速度要比彩虹桥还要快上些许!” 疯子不无羡慕,啧啧称叹。 回望一眼暮鱼镇方向,疯子仿佛若有所思,蓦然并指做剑,在小舟舟身部位,划下几道痕迹来。 “一会小点心,晕船的话,趁早做好准备!” 蓦然,疯子一笑。 就在冯笑心有所思之际,小舟开始轻轻晃漾,宛如活物苏醒一般,在河面滑行丈远后,猝然速度陡增,舟身在河面溅起圈圈涟漪,百丈即过,两岸景致开始变得模糊缥缈,冯笑只觉得像是有无数飞刀斩落在身,头晕目眩不说,肌体赫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腐朽,大惊失色之余,冯笑想跃身跳船,但奈何有心无力,只能坐以待毙,静静欣赏自身身躯一点一点犹如蚕食,化作点点荧光,融入这支古怪小舟。 当一身肉体彻底变成荧光,冯笑发现前方光景大变,仿佛撞开一座天门。 一条波澜不惊的长河横陈天际。 “到了!” 始终独立舟头而半点无恙的疯子,开口提醒道。 变成透明荧光人的冯笑,这时方才发现疯子竟然又是一张纸人的形态,立身舟头。 “这就是光阴长河,许多仙门俊彦穷其一生也达到不了的地方,今天算是便宜你了!” 说话间,疯子摇身一变,变成与冯笑相差无几的透明状态,只不过二者还是多少有所异样,冯笑是胸腹部位有刺目荧光,而疯子却是一点摇曳星火。 长河漫漫,小舟徐徐,河水清澈,隐约可见河道之上,陈列着五彩斑斓的河石。 “一会带你带你见位熟人!” 疯子探身,从河中掬水洗面,点点碎碎,涟漪不散。 冯笑知道疯子所言是谁,除却那位白衣女子,盖无他人。 长河两岸,光景朦胧,有混沌笼罩,但依旧有星星点点的光亮,从浓稠混沌中飞出,落入冯笑眼中。 “不用白费眼力,凭你眼下这种境界,怕是看不出什么来,而且这是对你好,要是这混沌突然散开,其后景致被你一眼看穿,呵呵……” 疯子话未言尽,但透露出来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想要小命,就别找死! 其实,带冯笑成舟游光阴长河,疯子可谓是提心吊胆,生怕突然冒出来一个不怕损耗寿元的老东西,拼一口气将小舟掀翻,他沉河无关紧要,最多喝几口消魂河水,但冯笑若是稍有差池,最起码共主大人那边,他就无法交差,更不用提什么人族未来光景如何如何! 身负人族种子,委实了不起啊! 疯子自言自语,有些失魂落魄,就他这财神爷的身份,也比不得! 突然,一袭白衣飘然而至。 “神仙姐姐,这苦差事可是没法子再干了!” 一见正主,疯子就呜呼哀嚎一声,几乎连滚带爬去到白衣女子身前,鼻子一把泪一把地诉起苦来。 白衣女子,周身有混沌缭绕,不过与河畔之上的污浊混沌大为不同,像是身披一层云雾仙盎,说不出来的仙气飘飘,身姿奇秀,气势若隐若无中流露出磅礴大气,只可惜脸前浮着一片云彩,看不真切容颜几何。 被疯子直呼神仙姐姐的白衣女子,似乎早已见惯疯子这种姿态,不过是手扶额头,摇头苦笑,却也并未出言责备。 冯笑立身一旁,再见白衣,只觉如梦似幻,正是因为白衣女子,他才能死里逃生,也是因为白衣女子,他才走到如今这一步,可以说,白衣女子彻底改变了他的一生。 有些茫然,有些无措,有些追思,有些神往,各种情愫由心而生,昨日如同片刻之前的光景,历历在目。 一袭白衣飞落救人,剑斩巨兽! 剑开三门! “还习惯吗?” 白衣女子看到这个与自己因果颇深的年轻人,温和一笑,声音如高山流水般美好,柔声细语,说是仙音神乐也不为过。 她看出这个年轻人正在回忆昔日,因为在她眼里,年轻人脑海展开的光景画卷,她看的一清二楚。 冯笑闻声,回过神来,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点点头。 归根结底,他还是想回到那颗星球,回到那座天地,回到属于他的那段光景岁月中去。 “就是怕你不习惯,就特意派了这么一位去与你作伴,他去过那颗星球,应该还停留了一段时间,所以对那里的风土人情古史,大概能知道些,你们聊起来也不会有太大的生疏感!” 白衣女子拎着疯子衣领提起,哭笑不得。 冯笑愕然,原来先前他猜想果然为真,疯子确实到过地球,只是去做什么,他就揣测不出大概。 “今日你恰好来此,一些事情也就不再对你遮掩,你体内那颗种子,你必然知道,对,就是那条水火小龙,它是我豢养在你体内的,理由很简单,因为你是这条长河中人族最后一粒曙光,而种子离开光照,不能存活,所以就那样做了!” 白衣女子直言不讳,开门见山,吐露出一则惊天大秘。 冯笑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白衣女子所言,与他先前揣测,相差不多。 “这条长河下游,是无尽无穷的黑暗,有着难以想象的危险,但有不少眼界洞穿万古的人族勇士,前赴后继,舍生忘死而去,愿为这条万族共存的长河开道修路,所以他们都有一个被遗忘的称谓,曙光勇士!” 白衣女子轻叹。 冯笑有些明白过来,他体内有人族种子,而且他还是人族最后一粒曙光,他的命运,似乎早已注定。 “你体内除了有人族种子,还有几位想鸠占鹊巢之辈,心府之地的心魔,脾藏之地的坟冢,背上的十万枯坟,对了,还有那个无足轻重的白骨王者,这些都是万古之前,存留在你体内的,不过今日被一一开启了而已,所以你也不要太惊慌,等破境仙王,神魂可承受光阴倒灌,届时你就会明白一切!” 白衣女子颇为耐心地解释道。 冯笑心中暗道一声,大概就是如此了! 在菜地长坡那次,另外一位“冯笑”隔着一层混沌,冲他挥剑,如今想来,怕是与万古之前的自己大有关联。 城墙南端,那道门户后,相似的情况再度发生,另外一个“冯笑”从门户后一闪而过,仿佛是在呼唤他进入门户。 万古之前的自己,与万古后的自己,这怎么听都像是一出胡编乱造的神仙剧,但如今由不得他不信! “小老弟,你这背景可是大到吓死人,疯子自愧不如!” 疯子在一旁,打趣道。 “该说的,已经说完了,接下来,该做什么,有他在,问他就行,对了,他有十道身,你眼前的他不过是一道身而已,而你……是第十道身,虽然我也刚知道,但小富子还是值得相信的,所以你们就多了解了解……” 白衣女子淡淡一笑,恍若云开雾散,天晴地明,说不出道不明的魅力,蓦然而生。 “再见了,等你破境仙王,我会给你准备一份大礼哦!” 白衣女子飘然离去,不带走一片云彩。 “行啦,哈喇子擦一擦,眼睛都看直了!” 疯子一拍冯笑肩膀,打趣道。 冯笑却是无动于衷,神色复杂,欲言又止。 “疯子,王丁不会是这位的一道身吧!” 冯笑颇为想知道这个问题。 “哈哈哈,怎么可能,公主大人执掌光阴长河,王丁掌管一座大界,孰高孰低,不用我说什么了吧!” 疯子笑得前仰后合。 冯笑却觉得疯子这番解释,左顾言它,文不对题,颇为诡异。 种种揣测划过脑海,冯笑陷入沉默。 “带你来这里,就是想让你看一看,一界天地,不过是沧海一粟,与整条长河较比,天壤之别,同样,放眼万古,朝夕胜败,昨日黄花而已,故而人,就应该朝前看,看的尽可能远,即便他人因为一叶障目而不得见,便笑讽你白日做梦,但自己得有信念,我看到的未来,必然光明璀璨,而且会一步一步持之以恒走下去,直到光明入目,只有这样,人生才会有意义!” 疯子独立舟头,衣带翻飞,华衣飘飘,有股出尘脱俗之气。 “能不能熬鸡汤前,先把你的鞋穿上!” 冯笑撇嘴,看着舟头光脚散气的疯子,很是无语。 “鸡汤?” “你刚才说的那番慷慨陈词就是!” “这二者有什么关系?” “呃……都能给人以慰藉!” “你这是在学老书袋骂人?” “……” 第二百三十五章 惊变 轻舟行碧水,倒影成双人。 冯笑盘腿坐在舟中,望着波光粼粼毫无异样的水面,脑海里划过无数画面。 疯子独立舟头,难得沉默寡言,眺望长河下游无极之地,眼神幻变,不知在思量什么。 水中,大小天地排列有序,宛如一颗颗色泽各异的奇石,随着流水,徐徐向下游而去。 冯笑飘忽不定的视线最终落在这些“河石”之上,脑海里蹦现出另外一副昔日光景,他在断城极北,那口泉水淌流而成的溪水中,也见到这般似曾相识的画面,五彩河石排列有序,随溪水奔流而前行,另外他还出手捡了两块河石,貌似破坏了一位天外之人的谋划,眼下这条长河,以及河中大小各异的天地,与昔日景象简直如出一辙! 这难道就是某种预示,或者……轮回? 但冯笑先前从疯子认真且严肃地告诫中,知晓坠落河中永无轮回之说不似夸大其词,但因此却萌生另外一个疑惑,既然坠落河中永无轮回,那奔赴下游开道的人族大帝先人们,是怎么到达的下游? 而且长河奔流不定,下游无极之地,险涂无数,未知族群拦横,据说人族大帝多有陨落,此等说辞虽然被疯子否定,但也足以证明,长河下游之地,不是什么风水宝地,更不是山水形胜的好去处! “不用想那么多,依你现在的境界,送你去无异于送死,按照共主大人说的,仙王之后再做定夺,顺便告诉你一声,这条长河,除了共主大人,谁下去皆是一个下场,不存在厚此薄彼,所以你也不用再思量这些幼稚可笑的问题,省点脑子,本来脑子就不够使!” 疯子哂笑,抖袖捻夹出一块金身碎片,手腕画弧,猝然施力,金身碎片激射而出,在河面飞掠出许远,方才没入水下。 不是疯子有什么读心术,而是纯粹年岁摆搁在此,此情此景年轻人头脑里想什么,他自然一清二楚,因为他也是从年轻那条道路上一路跌跌撞撞走来的。 这也是疯子为何自斩大道光景,藏匿那段光阴的原因之所在,对于疯子那些水火不容的对手而言,无时无刻不在研究一个疯子一言一行,小至打喷嚏抠鼻屎,大到与人搏命厮杀,点点滴滴的光景,皆被有心人收留起来,据说为对付一个疯子,曾有百余座背景深远的仙门,不仅联手结契,共享消息资源,而且还为此开设“摹道”之类的仙堂,鼓励门下弟子临摹疯子大道所行,为的就是想从蛛丝马迹中揪出对疯子不利的东西来。 昔年,疯子一人,闹得万界可谓是天怒人怨,好不热闹。 “依你现在……地仙之境的修为,想破境仙王,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条就是熬境,雷打不动地勤学苦练,争取水到渠成,不过这种破境,得看命,有拦在仙人境直到身死道消也未能破境的,而且还不在少数;一条是走上古武人成神的老路子,利用残吞金身碎片弥补大道残缺不全,也就是贴金之术,从而打通天人合一的断路,一举成神,这种破境方式,老是老了点,但最为稳妥,关键是对一般人而言最短却的金身碎片,恰好在你这里,就是最不值钱的物件,想要多少有多少;还有一种就是彻底打开你体内那些禁制,争取做到留其精华踢其糟粕,这也未尝不是一种好方法,最大好处是破境时间短,而坏处是容易迷失自我,变成傀儡,所以这三种方式,综合比较下来,第二种就显得格外适合!” 说话间,疯子并指抹过眉梢,手中多出一个混沌气息弥漫的袋子,随着疯子抖擞,一块块灿若朝霞的金身碎片掉落出来。 这些金身碎片,是疯子昔年那一战,最大利益所得,数之不尽的神将大佬,就如同琉璃跌落,粉碎一地,金身碎片成当时最不值钱的物件。 “你怕是早早就算计好了吧!” 冯笑眯眼,看着显露家底的疯子,一丝冷冽气息,悄然而生。 昔日,在那座古地,疯子交于他贴金秘术,如今看来已是计划当中的一部分,他不过是被算计在内的一颗棋子而已。 “我要说巧合,你自是不会相信,但我还是要说,这就是个巧合,无论从当时还是现在来看,贴金秘术都是最为适合你的,刚才三种方式你也听了,心中必然自有思量,所以你好好想想看!” 说罢,疯子捡起一块银光泽泽的金身碎片,掂在手里反复抛着玩,显然是在给冯笑留时间思量。 二人陷入沉默。 蓦然,舟舱中似有东西摔落在地,像是酒瓶子,因为一股淡淡的酒气弥散在行舟之上。 “咳咳,二位高人,借人行舟好赖得言语一声才是,若如今日这般,怕是难免引生误会!” 酒气弥散中,尸佼虚淡的身影出现在舟舱之中,颇为无奈地冲舟头佯装看星星的疯子揖礼而说。 能破开他行舟禁制,且能在这条长河行舟,尸佼尚没傻到掂量不出轻重几何的地步,大打出手,自然是不可能,理由很简单,因为他打不过。 既然与人搏杀,毫无半点胜算,那就只剩下一条路可行,就是动之以理晓之以情,最好能说的对方知错认错,拱手让出行舟才好,也就避免了撕破脸皮的无奈。 “你这行舟,只当我暂借于你,价钱几何你说了算,只管开口便是,但若是想现在就讨要回去,自是毫无可能,想你杂家圣人的身份,也不会强人所难,更不会动手,所以这笔买卖如何看,你都是稳赚不赔,何不顺势而为,落得个钱袋沉甸不好吗?” 疯子已经掏出三袋沉甸甸的钱袋,依次摆在舟头,压的行舟悄然间下沉三分。 假物而来的尸佼明了舟头这位云淡风轻之人意思,三袋,任选其一,都是稳赚不赔的结果,但既然拿出三袋,也就代表三袋东西,必然有高低贵贱之分,行舟看样子是铁定要不回去了,只能讨个入袋为安的结果回去了。 “这样吧,省的说我疯子欺负人,你选出一袋,其余两袋都算你的,这样总可以了吧!” 疯子随手把三袋子宝贝打乱顺序,手指依次在袋子上划过,看着皱眉思量的杂家圣人,有些忍俊不禁。 “左手那袋!” 沉思半天,尸佼终是给出了答案。 “恭喜恭喜!” 疯子按照尸佼所说,把左手袋子拿开,随手一抖,从中落出两件仿若女子亵衣的衣物来,轻薄如蝉翼,鲜亮似云彩,光彩夺目,美不胜收。 “收好了,这两袋子可是货真价实的宝贝,其中一件是杂家始祖遗落的仙经,另外一件是一座地字号天地,破是破了点,但总好过在他人屋檐下避雨,杂家众弟子大可以搬移进去,修修补补也不是没有追上来的可能!” 随手把两袋子东西抛给尸佼,疯子收起两件亵衣一类的衣物,淡淡说道。 哪怕是杂家圣人,尸佼面对杂家遗落在外的仙经已然震惊难明,要知道杂家昔年没落,与遗落仙经有莫大关系,故而仙经如今归来,杂家复兴,便是指日可待! 至于一座地字号天地,尸佼更是没有料到,一座地字号天地代表什么,他一清二楚,正如开宗立派,总得选个好山头一样,杂家如今没落,要想重新兴盛,寄人篱下必然不可能,那么一座送上门来的天地,就无异是雪中送炭! 长河万界,天字号大界十座,地字号天地十二,再就是六十座小天地,所剩其他,大多残缺不全,亦或环境恶劣,不宜修道,故而,长河之中,每坠落一座天地,便是无限的损失。 故而,疯子一出手就是一座地字号天地,不可谓不大气! “多谢,此等恩情,杂家上下,必然没齿难忘!” 尸佼接下袋子,揖礼。 疯子摆摆手,没说什么。 酒气散开,尸佼离去。 “好险,好险,幸亏老子天生机敏,把这一件魂衣一分为二,要不然这次可真吃了大亏,呼……” 待尸佼彻底离去后,疯子突然拍着胸口,长吐一气,有些庆幸地碎碎念叨。 疯子所说魂衣,正是先前那两件如同女子亵衣的薄纱,价值不可估量只是其次,最为可贵的是,穿上这件魂衣,神魂可真正做到神游八方,无视一切神魂攻伐,相传神庭时代帝主,就有此一件魂衣,凭此潜入魔渊,与魔族魔主大战,最终屠魔于桃花源。 自始至终不曾言语的冯笑,打量过疯子手中所说魂衣后,有些欲言又止。 “若是穿上这魂衣,打开我体内那些禁制,会不会神魂无恙?” 冯笑其实一直想搞清楚自己体内究竟藏匿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在断城城头背负十万枯坟之际,他依稀看到未来一角光景,他似乎被人一拳打穿脑壳,神魂炸裂,身上钉着一把剑光万丈的长剑! 没错,冯笑于须臾间看到未来一角,看到的赫然是自己凄惨死法! “自然毫发无伤,但你打开体内禁制,后果相当严重,属于无法想象且不可控的那种,就拿藏匿心府的心魔而言,在魔族可是比魔主地位还高存在时间还早的古老人物,比肩神庭的魔族,据说是其一手造就,而那座荒草萋萋的坟冢,里面葬下的可是……比魔族那位还要强大的真仙,给你透露一点,据我所知,这位真仙可是险些干掉人族大帝的猛人,你想想看吧,差点干翻人族大帝,能有多猛?” 疯子在舟头感慨,甚至有些嫉妒冯笑,凭什么这种万古难遇的好事全都落在这个年轻人头上,凭什么? “这……” 听完疯子解说,冯笑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疯子会对自己莫名流露出不甚明显的恨意,因为羡慕嫉妒而生恨,恨这种事情为何没落在自己头上? 若是体内目前这两位禁制被完全打开,冯笑不敢保证,究竟会是什么结果,一位比肩魔主,一位差点干翻人族大帝,真把这两尊放出来,谁知道会不会搅闹的天倾地覆,万界至此沉沦? 再就是魂衣能保他神魂无恙,抵挡住这两位绝世攻伐吗? 冯笑陷入沉思。 光阴流水,奔流不返。 “到了!” 蓦然,行舟戛然而止,疯子起身而立,手中多出一盏支离破碎的灯盏,微弱泛黄的火光,映亮整条行舟! 冯笑回过神来,举目望去,长河似乎到了尽头,行舟前再无奔流河水,有的只是纵横交错的河道,河水正是从这些河道分流而去。 “越过这道浅滩,前面便是一望无尽的黑暗凶险地带,昔年人族先人开道于此,突然发生诡异事件,全然消失无踪,再无回音,谁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冒死前来一看的人,只看到河道里都是血,各种颜色的血,还有白色的毛发存留,所有人都揣测这里发生了不详之事……” 疯子忧心忡忡,即便已过万古,但仍旧能感受到昔年这里发生的惨烈之事,大帝生死未卜消失,人族地位从此一落千丈…… “那我将来至此,难道是要越过这片滩涂,追寻大帝脚步而去,可……” 冯笑有些欲言又止,他想说他凭什么能够身兼重担,难道就因为一颗什么种子不成? “你不会是一个人,到时还有我在,滩涂过后,虽是黑暗凶险之地,但只有你有曙光,能够无视黑暗前行,这才是你的底气所在!” 疯子说着,晃了晃手中随时都可能破碎的灯盏,神色甚是畏惧。 冯笑随即了然,不再言语。 心有曙光,如秉烛夜行,照亮前路,没什么不对。 疯子没提及那黑暗凶险如何,冯笑知道是疯子在刻意缓解他身上的压力,人族大帝一去不返的地带,凶险程度如何,可想而知! “骨碌碌……” 就在二人沉默时,交织在一起如乱网的狭长河道中,滚落而出一颗鲜血淋漓的大好头颅! 飞溅的金色血液,怒睁的喷火双目,缭绕不散的剑气…… 不待二人仔细观察,大好头颅瞬间炸碎! “快退!” 疯子惊呼一声,扯着冯笑就地趴下,行舟须臾飘远后退,一去千里。 第二百三十六章 来者何人 变故发生于倏忽之间,令二人始料不及! 纵横交错的滩涂中,一颗淌血头颅从上滚落,这种近乎骇人的变故,不禁给长河尽头这片可能淌染过人族大帝鲜血的未知滩涂,蒙上一层挥之不去的危险气息! 行舟激射千里,二人并未发觉有诡异发生,疯子这才放缓行舟速度,又在上游远眺片刻,笃定仅仅是一颗突然爆碎的头颅,并不是传说中的帝尸浪潮,这才稍稍安心。 “幸好不是什么帝尸浪潮,要是发生这种传说的浪潮,你我小命可就交代在这里了,轮回什么的也不用再想,在帝尸浪潮卷席之下,一切抵抗都不过是徒劳!” 疯子不敢独立舟头,选择盘腿坐下,也不知是不是被方才倏忽之事吓得腿脚发软的缘故。 “人族大帝?” 表面上比疯子表现淡定的冯笑,其实怕的要死,方才刹那间他已经做好赴死的准备,只是刹那间,蓦然萌生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他与那颗头颅,似曾相识? 从疯子断断续续言语中,不难知晓这片滩涂,是昔年人族大帝踏临之地,人族先人前赴后继而来,再无归途,舍生忘死,悲壮难明。 但同时,这片滩涂也是一片混沌地带,生活着不知其数的未知生灵,人族大帝开凿河道,必然有所遭遇,帝血挥洒,陨落于此,也不是没有可能! 冯笑甚至怀疑,归途无期的人族大帝,可能已经陨落在这片未知混沌之地。 “应该不是,人族大帝较比返璞归真境界,据说还要再高,纵然身死道消,帝躯也可保完整无缺,光阴流水腐蚀,微乎其微,帝尸浪潮之所以恐怖,就是因为此种原因!” 疯子挠头,道出他本不愿意过早提及的事情。 帝尸浪潮,在一些恍如庞然大物的仙门中,一直是某种禁忌一类的存在,但凡提及大帝,就会引发天劫,足以可见其中因果牵涉有多深。 “帝躯堪比神兵,武人成神的身体底子就已经算是天道难容,但帝躯犹在其上,所以你想想看,要是大帝头颅,怎会爆碎?” 感觉到滩涂方向因为头颅爆碎,产生的涟漪彻底消散,疯子这才行舟而下,再次靠近长河尽头滩涂地带。 满目金色血液,一地星星碎碎的金色琉璃! 更多还是落入流水被冲流带走,消失在广阔滩涂之后的莫名地带,但眼前这一地金色血液,已经很能说明问题! 不可能! 疯子看着眼前一地狼藉,脸色难堪,如丧考妣。 据他所知,金色血液貌似只有人族大帝才有,而眼前这一地狼藉正是那颗头颅爆碎所留,这也无形中验证了那颗头颅所属! 瞬间被打脸! 前一刻还在说帝躯堪比神兵,坚不可摧,甚至光阴流水腐蚀都无效,但眼下刺目的金色,就如同一记记耳光,扇打在他脸上! 两人不禁对视一眼,彼此从对方眼神里,都看到了迷惑。 “呜……” 一声悲壮的号角声,从滩涂之后黑暗地带传来,响彻长河两岸。 冯笑只觉得胸腹似乎有一股热血泛涌,就要冲腔而出,这号角声隐隐有股点燃气血斗志的效果! “是阴兵借道!” 疯子对于阴兵借道,了解颇深,昔日曾试图解开这种万古不详之事,但因为种种原因,最后不得不放弃。 但即便中道放弃,疯子对此也是知之甚多,各界阴兵借道,最后终点皆与这片滩涂有关,已是不用再思量的事实。 冯笑闻言后,知晓自己所猜为真,阴兵借道,与光阴长河大为有关。 长河两岸,混沌泛涌,铺天盖地的杀伐之气犹如凝成实质金戈铁马,冲锋在前,将行舟之上的二人卷携在内! 冯笑如遭千骑冲凿,星点凝成的身躯瞬间四散开来,被杀伐气息形成的洪流,卷落到滩涂之上! 相比之下,境界高深的疯子,情况就好上许多,烛火未被洪流熄灭,烛火幻化而成的身躯也没有散形,只是变得形销骨立,身前一片血肉模糊! 气势磅礴的阴兵从混沌中走出,延顺河岸径直朝滩涂之后行去,队列之长,足有千人之数,负甲持戈,甚是壮观。 萤火重聚,肉身再现,不过较比先前,冯笑眼下这具身躯,显得有些孱弱,仿佛被抽去了一些血肉,皮肉松垮,仿如暮年。 阴兵借道行走很快,前后出现到越过滩涂,不过片刻时间,当看着徐徐离去的阴兵背影,冯笑蓦然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跟随阴兵,前去一探究竟! 滩涂大势像是一个长长斜坡,坡面被流水冲刷出沟壑纵横的水道,看上去有点支离破碎,但不碍冯笑奔行追赶,许多河道之间可一跃而过,也可绕道而行,总之,想追上即将消失于长坡顶端的阴兵,也不是没有可能! “你疯了!” 被冯笑举措着实吓一跳的疯子,破口大骂,在行舟上跳脚骂人,但却没敢跃下行舟,只身追赶。 滩涂之后的地带,即便是当世无敌的共主大人,也不敢涉足过深,生活其中的那些未知生灵族群,远比想象中要恐怖危险,但因为莫名缘故,一直不曾逆水而上,所以这才相安无事,但他一个啥都不是的小小地仙,也敢贸然前往,除了不要命,还能是什么! “想死也找个好地方,挑这种鬼地方,是嫌自己求死没意思,还得拉个同伴才行,还是觉得自己福大命大,能逢凶化吉,一路平安……纯粹就是一个胆大不要命的傻子……” 疯子气的口吐芬芳,望着愈发远去而变得模糊的背影,脸色难堪的无法形容。 奔行而上的冯笑,回头看眼坡下那团摇曳不定的烛火,下意识挥了挥手,暂做告别。 他要尾随阴兵借道,看能否回到那颗星球! 这是冯笑思量再三的结果。 而且是他觉得唯一能回到那颗星球的方法! 所以他就这般做了! 阴兵借道给他的感觉虽然阴森恐怖,但也没有到达望而却步的程度,先前尾随其上结果被疯子半路拉回,就能说明这个疯狂的念头,在冯笑脑海里思量的时间,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呜……” 响彻天地的号角声再度从滩涂之后传来,这一次明显比先前更为凄凉悲壮,赫然有种闻者伤心听者落泪的意境! 冯笑终于爬上长坡,阴兵借道先于他片刻光景,因为在第二声号角声响起后,阴兵借道的速度,变得快上许多! 举目望去,天地一片混沌,不过有星星点点的光亮影影绰绰闪烁其中,给人感觉就如同面对深山黑夜,仿佛其中蛰伏着一头头远古凶兽,心里说不出来的惶恐不安。 人族大帝所面对的,就是这般举目茫然? 寻着脚步声,冯笑稳定心神,继续追随。 踉跄前行大概百余步,冯笑隐隐觉得身后跟有什么东西,散发的血腥气味若隐若无窜入鼻息,刺激地让他直想打喷嚏。 “咔嚓咔嚓……” 某种引起胡思乱想的撕裂声从周边传来,像是有谁在撕咬嚼吃东西。 冯笑打个冷颤,只可惜身上并无老道驱邪避凶的符箓,要不然额头贴上一张壮胆,也甚好不过! 阴兵借道的速度慢了下来,冯笑咬牙强撑,很快就尾随追上,为了万无一失,冯笑还特意把最后的阴兵拦下,褪去甲戈,自己穿拿扮做阴兵,跟随而上! 混进阴兵队伍,冯笑觉得自己似乎有点异样感觉正缓缓发生,虽然是荧光凝聚的肉身,但那种从体内钻出来的刺痒感,却是颇为真实,以至于冯笑随行片刻光景,就已经忍受不了浑身犹如长毛的错觉! 没错,就是长毛! 在冯笑无法忍受钻心奇痒后,就想到用手中长戈剐蹭解痒,但无意触摸到自己皮肤后,那种犹如触摸毛团的异样感,就在心间挥之不散! 自己长毛了不成? 因为混沌鲜有光亮,冯笑想借光一看的念头自无可能,装着胆子反复摸了几次,确定自己如同返祖一样,身上毛发莫名长的吓人! 一瞬间,冯笑脑海里闪过一团白色毛发,一股不好的念头油然而生! “可算找到你了!” 就在冯笑思量之际,一股大力从背后把他拦腰抱住,并且就地放倒,死死按在地上,令其动弹不得。 熟悉的感觉,熟悉的味道! “疯子?” 冯笑下意识问道。 “小点声,出去再说!” 混沌中,疯子拍了拍冯笑肩膀,示意起身,跟随他离开。 “不行!” 冯笑断然拒绝,下次再撞上阴兵借道,也不知何年何月,他想回去的念头,已经即将崩溃! “他娘的,还是一头倔驴!” 混沌中,疯子啐骂一句。 冯笑挣扎着起身,疯子骂归骂,但毕竟二人水里火里走过一遭,情谊已经颇为深厚,感觉疯子伸出手来搀扶,冯笑下意识搭在对方手臂借力。 起来后,冯笑继续追撵远去的阴兵,而疯子似乎也有意拉他回去,跟在他身边,拉着他的手臂,不曾撒手。 “疯子,阴兵借道的机会难得,我要是不试上一次,心里终归无法原谅自己,所以请你谅解,我想回去的念头,不是在听说我怎么怎么之后产生的,而是早在我来到这片天地就有的,这里毕竟不是我的故乡,而那颗星球,有着我的亲人朋友,有着我的一切,我爱我的家乡,亲人,朋友……” 冯笑边追撵,边给扯住他手臂的疯子细声解释,他相信疯子听完,能够理解他这种心情。 但扯住他手臂的疯子,听完他解释后,无动于衷,似乎还有些生气,鼻息无法粗重,似乎还因为追撵他而受了伤,因为有股淡淡的血腥味! “你回去转告……神仙姐姐一声,若是等我三十年不来,她大可再去一趟,把我抓来!” 冯笑想了个折中的法子,以地球三十载光阴为限,届时他自会心甘情愿被带来此地,因为届时他已经心无牵挂,来此也未尝不可。 在这里三十载光阴,不过须臾,有仙门弟子闭关,一闭就是百年光景,但对于冯笑而言,尤其是在那颗星球,三十载光阴,足以做许许多多的事情,譬如养老送终,繁衍生息。 “呼哧呼哧……” 疯子听到冯笑所言,大口吐气不止,似乎颇为生气。 “疯子,这番话本来我不想说,但你一直这么纠缠,所以我只能把心里话告诉你,希望你放手,我这次是铁了心要回去的!” 冯笑挣扎手臂,试图甩开疯子的拉扯,因为动作太大,手臂无意打到疯子脸颊,只感觉手上滑溜溜的,黏泽泽的,像是碰到了疯子的舌头! “疯子,你先前送我的玉牌,现在就还给你好了!” 冯笑蓦然站定,佯装从袖里摸索东西,疯子似乎因为他站定,也就不再拉扯他手臂,站在一旁静静等着他! “接着!” 冯笑手臂猛然挥抬,佯装抛东西给疯子,但这不过是虚张声势,真正意图,则是为了逃跑! 冯笑有股直觉,拉扯他手臂的疯子,不是那个疯子! 虚晃一枪,撒腿就跑! 身后的疯子待明白过来,不禁深吼一声,拔腿就追! 跑出许远的冯笑,因为穿着铠甲的缘故,挤开阴兵来到队伍当中,长戈则被丢在半路。 被前后左右阴兵围簇,冯笑莫名有股荒唐古怪的安全感。 “嗷吼……” 阴兵队伍末尾,传来震耳欲聋的兽吼! 但佯装疯子的这只未知兽灵,似乎格外忌惮阴兵,并未敢对阴兵下手,只能跟在队伍之后,发出瘆人的叫声! 冯笑长吐一气,心想这阴兵对这里的生灵也有威慑作用,看来阴兵借道,放诸哪里,也是格外“有气势”! “砰!” 就在冯笑感慨之余,阴兵前路,传来巨大山石砸地的轰然巨响! “叽里呱啦……” 混沌中,有生灵横亘在前,拦下阴兵去路。 “呜哩哇啦……” 阴兵阵列前的将士,与拦路生灵对话。 冯笑则是一句不曾听懂,只感觉拦路的生灵,似乎也对阴兵有所忌惮,说话的气势,显然没有阴兵这边强硬。 过得片刻后,也不知究竟说了些什么,阴兵再次前行。 只不过堪堪从冯笑所站的位置一分为二,前半继续前行,而后半看样子,应该是被拦了下来。 “这也行?” 冯笑一阵头大,看着逐渐走来的阴兵大将,凉气从脚底直窜头顶。 第二百三十七章 天下城 混沌从四面八方涌来,潮水卷地,大雪遮空,把这一片地带围堵的水泄不通。 混沌中拦路的生灵,只能依稀看见两只白光簇拥的迥异眼睛,与混沌之地的黑暗,显得格格不入。 阴兵大将负甲持戈,面对混沌生灵,并未感觉到什么异样,仍旧一副铁水浇铸的冷铁面孔。 阴兵借道,全是神魂异样的阴尸。 引路大将,却是身魂无缺的人族! 冯笑看着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的阴兵大将,能感觉到脊后冷汗顺流而下的细微感觉,甚至呼吸心跳都能听的一清二楚,冯笑知道自己这是纯粹在畏惧! 而阴兵大将每踏出一步,仿佛潜带着某种先天道则,与这片混沌之地天人合一,翻涌的混沌始终无法靠近其身,只能在丈外之地,疯狂拍打着无形的屏障,不时传出沉闷的巨响! “完了,完了,他要是说那些鸟语,我一句也答不上来,岂不是就露馅了……” 冯笑心府之地如天神擂鼓,咚咚咚跳动的异常厉害。 先前,混沌生灵与这位阴兵大将一番对话,冯笑听得就云里雾里,不知所云,眼下看情形,他大概是难逃一劫! 语言不通,真的是会坏事! 甚至要命! “报上姓名,时代,门派!” 阴兵大将止步冯笑身前半丈,稍有木讷的视线在身上掠过,应该是在根据衣着装扮揣测身份。 “会说人话!” 冯笑蓦然心中大喜。 “吴望,神庭时代,混沌山!” 冯笑随口编了一个名字,而时代他只知道一个神庭时代,想说其他时代也没有,至于所报仙门混沌山,则就是纯粹从疯子那里听来的这么一个名字比较高大上的仙门而已。 “吴望,来自混沌山?” 阴兵大将空洞的眼神里,似乎有一股浪潮幻灭其中,盖是心神起了涟漪。 思量许久,毫无情愫流露的视线在冯笑身上打量三番,而后阴兵大将转身离去。 “叽里呱啦……” “呜哩哇啦……” 阴兵大将与混沌中生灵一阵口语,但听口气似乎混沌生灵有些生气,后面说话的声调较比之前提高了许多,而阴兵大将自始至终以一种毫无起伏的语调应对,这种似古井无波的声音,却听的冯笑暗暗镇定不少。 听二者对话语气,冯笑基本可以断定,阴兵大将对这位拦路的混沌生灵,根本不放在眼里,甚至带着一种浑然天成居高临下的优越感。 难道这就是种族优势? 冯笑忍不住思量。 万古以来,修道一途,生灵无数,抛却于修道一途有得天独厚先天优势的个别种族,人族绝对是首屈一指,疯子所提及神庭时代之前那个无名时代,人族可是屹立万族之巅,属于高高在上笑傲苍穹的存在,比神庭时代高坐神座的大神犹有过之,人族大帝帝令一出,万族莫敢不从! 只是后来似乎出现了“仙”这种奇特的族群,并且与人族大帝格外不对付,以至于两两争锋大战,生生将那个鲜有留存下笔墨的时代,打了个支离破碎! “嗷吼……” 拦路的生灵怒吼一声,镇散混沌无数! “嗡……” 阴兵大将手中长戈一指,整个人气势浑然大变,一股杀伐之气莫名而生,犹如有千军万马驰骋而至,生生将周身十丈之地混沌冲杀干净! 黑暗天地,倏忽明亮几分! 拦路生灵周身混沌,变得淡薄些许,影影绰绰,可见其形! 三头六臂的怪物! 冯笑暗自咋舌,这才刚刚踏上这片混沌地带,就蹦出来一头三头六臂的怪物,后边还指不定有什么无法预料的怪物,自己能安然无恙跟着阴兵离开这里吗? 对峙片刻后,还是混沌生灵认怂,乖乖让开道路,消失于混沌之中! 临走前,生灵用白光攒聚的眼睛,在冯笑身上划过几眼,看的冯笑汗毛炸立,大气不敢喘一声! 剩余的队伍再次上路,似乎因为之前的对峙,一路行去,再无阻隔,甚至缭绕队伍周边的混沌,都无形中消散许多! 一路上,冯笑也在打量身边左右阴兵,这些阴兵毫无吐纳呼吸,更无生机可言,肉身只是以某种玄妙的状态在奔行,眉心隐有光亮,应该是魂灯一类的秘术,等于说这些阴兵,只是一些神魂安活的魂人! 另外,他也格外观察了一下对方身上是否有返祖的长毛,但不幸的是,除了他一人,这支阴兵队伍中,再无他人。 “哎,我说,想跑路也不带上兄弟,你这做法可不善啊!” 蓦然,疯子气喘吁吁的声音从冯笑身后传来。 冯笑连忙扭头一瞧,因为追撵而大汗淋漓的疯子,累的上气不接下气,刚刚挤开一位阴兵,插队跟随在他身后。 “走就走,好歹言语一声,再说你这跑路的方向也不对,这混沌地带大无止境,与你所在的那座天地算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地方,你跟着阴兵只能越走越深,南辕北辙,你懂不懂?” 疯子抹着脸上的热汗,索性褪下衣衫当汗巾,胡乱擦拭起来。 “你到过这里,对不对?” 冯笑盯着疯子眼睛,蓦然问道。 眼下这个疯子身份毋庸置疑,因为穿在衣衫下的老旧宝甲,是万古独一无二。 疯子一愣,自知自己无意漏了马脚,本想劝诫对方回去,好从长计议,或者绕道而归也未尝不可,但委实因为这阴兵所带的不详之气,对他腐朽太过厉害,好如烈火烹油,沸水化冰,故而情急之下,说话也就漏洞百出,恰好被逮捉到漏洞。 “再往前大概八百里,就会有歇脚的地方,到地方,再给你详说!” 疯子只得妥协,想再回去,情况已经不允许,阴兵借道这一路行来,算是把那些遮藏而眠的生灵都给叫醒,他二人若是转头回去,无异于白白送死,即便他是逍遥仙的境界,在这混沌地带,也不敢有丝毫的托大之心! 人族大帝厉不厉害,再如何也比逍遥仙厉害,最后还不是落个尸骸无存的地步! 一路无言,冯笑多是在思量心事,疯子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来之即安,很快就又是舍我其谁的大爷面孔! “到了!” 冯笑听得疯子轻喊一声,抬头循声望去,远处一座高与天齐的硕大城池,犹如洪荒巨兽一般,横亘在混沌之中,高耸入云插满断绣刀剑的巨大城门,就是巨兽择人而噬的獠牙,而城门两侧举目难及的残破城墙,赫然是巨兽锋锐如刀的槽牙。 这么一座充满凶戾气息的巨城,在此横陈,除了给人视觉上的剧烈冲击感,还有心理上的无形压迫,谁能想到混沌中会有巨城? “天下城,好大气的名气!” 冯笑注意到城门前的碑石上,三个失去颜色的大字,清晰入目,忽略上面不知被谁一拳凿穿的拳洞,这三个字带来的沧桑古意,是那种沁入骨髓的古老感,就如同面对一位活过万载的老人,一笔一划都记录着已然流逝的光阴。 直到此刻,冯笑方才注意到,原本一路混沌暗淡的天空,在天下城就莫名明朗许多,起码不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碑文字迹可看得清楚,城池轮廓也一目了然。 是谁在这凶险万分的混沌地带修筑这么一座齐天巨城,目的何在? 临近城门,冯笑看到城门前整齐而立的阴兵,正是之前先行而去的那一部分,另外还有几个身形各异的赶路人,瞧见阴兵靠近,都下意识退让出一条道来,很是畏惧。 “这些都是什么人,怎么会在这种地方?” 冯笑第一感觉就是这几个慌忙无措的赶路人,不太对劲! 这一路行来,路上根本未曾看到有什么赶路人,再说这片地带如此凶险,这些个人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突然,城门大开,海量的光束瞬间把城门外的这些人笼罩在内,冯笑刺目难耐,同时觉得眉心发痒,像是有人拿羽毛在眉心轻划,等到反应过来,再睁眼望去,阴兵队伍已经进入城内。 “兄弟,你来自混沌山,听说那地方可邪性的厉害,咱这支队伍里,怕是只有你来自那里,能给说说混沌山的事情吗?” 冯笑左手边的阴兵,蓦然开口说话,笑呵呵冲着冯笑问询。 “对了,我来自江南九嶷!” 对方看冯笑有些诧异,随即说出自己来历。 “你来自什么时代?” 冯笑问道。 “葬古时代!” 阴兵小哥颇为自豪的一扬下巴,神采激扬。 “葬古……那你听说过伏羲皇帝神农吗?” 冯笑屏住呼吸,这个问题太关键,他生怕自己听不清楚对方回答。 “不曾听过,这三人是混沌山的吗?” 阴兵小哥天生一副娃娃脸,若不是负甲持戈,被铁血杀气缭绕,说不定褪下铠甲,也是一位人见人爱的良善汉子。 冯笑听完,有些失望,看来这位小哥生活的葬古时代,应该在那个莫名时代之前。 “哦,这三位算是我桑梓亲人,许久未能见上一面,颇有些想念,这才顺嘴一问,也没有什么!” “不过你想听混沌山,那可有的说了,最好等找上一家酒馆,你我来上两壶酒水,酒足饭饱再聊,心情更是美好,想知道什么都告诉你!” 冯笑打量着笑容可掬的阴兵小哥,心里啧啧称奇,这座天下城可是古怪的厉害,魂人也能“起死回生”,不服不行! “疯子,你……” 冯笑回头,想问疯子心中疑惑,却瞧见远处疯子鬼鬼祟祟离去的背影。 “这个疯子真的是……” 摇摇头,冯笑转过身来,与阴兵小哥相视一笑,开始打量起这座巨城中的建筑。 一番打量后,冯笑心中疑惑愈发浓烈,这座天下城建筑,赫然与人族城池并无二样,酒楼茶铺街边散摊,三教九流,贩夫走卒,统统毫无区别,若是没有城外那番见闻,冯笑也会觉得这里就是一座简简单单的城池而已! 随着队伍前列一声哄笑,队伍解散,阴兵小哥拉着冯笑手臂,指着不远处人进人出的酒楼,咧嘴一笑,说不出的质朴良善。 “呃……” 冯笑突然想到自己两袖空空,口袋比脸还要干净,如何请这位小哥吃喝? 要是疯子在,这一切就不是问题了! “我请你,哪有让你讲故事,再请吃喝的道理!” 阴兵小哥自然看出冯笑窘迫神色,随即揽住冯笑肩膀,颇有几分自来熟的意味,咧嘴笑道。 “队伍的兄弟们,来自天南海北,好在已经大都认识,而你瞧着眼生,所以就知道你是后来的,这般算来,你就是生瓜蛋子,我这当小老哥,请你吃喝两杯,也不算什么!” 说话间,二人勾肩搭背,走进人流颇丰的酒楼。 找了一处刚好空出来的桌位坐下,小二就麻溜跑来,点上吃喝之物,再打赏小二一两银子后,二人就算坐等现成,闲叙开始。 “混沌山,古史可谓是久远,大多认为早在天地初定之际,就已经存在,虽说无据可考,但混沌山生活的那些古老生灵,却是一件件最好的证物,我不过是一座小仙门的弟子,自然不曾见过那些化石一般的生灵,所以你让我说这些,我还真说不上来,只能说一些我听过看过的……” 冯笑跟随疯子学的最大本事,就是如今这张嘴就来的信口雌黄之术,糅杂着疯子之前提及过的一些古史传说,再有昔日丰富的古史记忆,讲说不曾见过的混沌山,当是易如反掌。 疯子此时堪堪离开街边茶摊,起身去往如他这般风流人物最喜之地,亦是英雄冢,温柔乡。 晃悠着步子,走在这座由他花银子修造的巨城中,疯子可谓是悲喜交加,心情自难思量。 寞世筑城,只求漂泊在外之人,有遮风避雨片瓦之地,不求其他。 世人皆认为神仙风流,餐霞饮露,殊不知吃喝拉撒睡,样样少不得,与俗人无甚区别,若不然这满城的人族先人后裔,从何而来! 一座天下城,浩养为人族立下丰功伟绩的人族先人后裔,半点不为过。 天下城,先有天下,才有城。 正如先有前人,后有来者。 第二百三十八章 四面楚歌 大街上,稚子追逐玩闹,老者沿街叫卖,由于来往行人鲜有照拂,营生很是惨淡。 疯子前脚刚离开的茶摊,一壶茶也就一两银子,水免费喝,只要你能开怀畅饮,不觉茶水寡淡,大可坐上一天也无妨。 天下城的日子,就这般自在,就如喝了许多泡的茶水。 通常来说,花楼往往会选址一地人流密集之地,四通八达,南来北往之人,皆能寻香而来。 但花小楼,起了这么一个古怪名字的温柔乡,却是打破常规,既无数丈楼阁藏香,也无莺莺燕燕勾人,单门独户,一座泥石小院,寡居深巷。 一条白石小径略显多余地横陈在本就铺陈有青石地面的巷子,直通小院门口。 疯子站在巷口,举目而望,神色有些复杂。 街上行人偶有投来异样目光,但不过是匆匆一瞥,似乎格外忌惮这条独一无二的小巷,宁可多走两步,也要绕开而行。 “花小楼,花在笑,人在看,光景如画,物是人非……” 疯子心中一叹,摇身而变,换上一套颇显风流儒雅气质的象牙白长衫,发髻插玉,手拿折扇,腰挂玉佩,手指上勾嘴角,露出自认天下无双的笑意,这般装扮妥妥一副俊儿郎! 抬脚刚想踏玉而行,但疯子蓦然转念一想,就不敢太过造次,毕竟许久未见,且昔年欠了对方一个天大人情,今日不请自来,贸然而至,已属唐突! 边走边想,自己该如何敲门,眨眼就到了小院门口,孰料院门“吱呀”而开,露出一条不宽不窄的缝隙,探出一颗扎有羊角辫的小脑袋,小姑娘眉眼如画,盯着姿容不俗的疯子瞧上瞧下,一通审视加打量,似乎在判断来者何人。 疯子微微诧异后,倏忽就明白过来,花小楼境界远在他之上,如何能不知他这个负心人悄然而至! “是你要找我家小姐?” 小姑娘很是好奇问道,这么些年,鲜有几人能让自家小姐描眉涂粉好生打扮,这个不曾见过一面的陌生男子,究竟是什么人? “正是在下!” 疯子揖礼,颇有礼仪。 “那就进来吧!” 小姑娘打开院门,闪身一侧,眼睛却一直盯在疯子身上,似乎想看明白这个人究竟有什么来头,值得小姐如此神形狼狈! 疯子踏进小院,院中栽植一株枇杷树,亭亭如盖,还有几只圈养在笼舍的鸡鸭,一小片长势不错的菜地,可谓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小姑娘关上院门,就自觉走去鸡鸭笼舍,喂食不久前刚添过几把米糠的鸡鸭,喂食是假,不过是寻个由头,不想被自家小姐借机撵出去而已。 “咳咳……” 疯子站在紧闭的门前,整好衣冠,然后轻咳两声,抬起手想轻扣门扉,积攒了一肚子的话,到了嘴边却半句说不出口,一时间愣在原地。 “哈哈,原来是个胆子有米大的书呆子!” 小姑娘用余光一直注视着门前动静,看到疯子似是而非的动作,见过“大场面”的小姑娘就已经认定,疯子不过是个读书读昏了头的书呆子而已。 这样的人,在来瞧自家小姐的人中,少说也得排到杨阿婆混沌摊前了吧! “小楼……” 疯子终是鼓足勇气,轻扣门扉。 屋门开启,走出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手里端着一小盆活好的肉馅,兴许是年事已高耳朵不好使,老妇人瞧见眼前男子张嘴说话,却仍旧听不真切,只好带着歉意摇摇头,表示自己没听清楚,希望莫要见怪。 “黄枝,送杨阿婆回去,混沌摊到时间出摊了!” 说话间,屋中又走出一位乍看之下眉眼冰冷,仔细端详却颇有韵味的神秀女子,最为引人注目的,还要数女子两道剑眉,给整体俊秀气质中平添三分英姿,大有不输男儿之气的意味。 “哦,知道了!” 被女子唤作黄枝的小姑娘,垂头丧气慢吞吞挪步过来,看眼罕见被小姐留下的疯子,伸手搀扶住手里端着肉馅的阿婆,一步三回头心有不甘朝门口走去。 名为花小楼的神秀女子,冷若刀剑的视线在手足失措的疯子身上一扫,英眉一挑,转身而去。 疯子有苦难言,知晓自己这来的不是时候,另外手里也没有拎点甜嘴点心,最起码携礼而来,会显得格外诚意满满不是! 进还是走? 可屋门已经被留下,这次若是为了那点面子不屈膝,怕是下次再无可能敲开这道门! 但,进去显而易见会有狂风暴雨等着他,板上钉钉的事情! “还不进来!” 屋中飞出一道堪比冷箭的话语。 疯子闻声,如同上法场一般,心中哀叹,迈进屋子。 屋中陈设颇为简单,除开挂在当堂之上的一副字画,再无其他显眼的东西,与平常人家并无二样。 被疯子唤作花小楼的女子坐在对门的长凳上,手中穿针引线,忙活不停,正在做女红刺绣一类的活计。 “日子过得有点平淡!” 疯子心中蹦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如此。 “找个凳子坐下,你挡着光线了!” 花小楼抬头看眼仍旧站着的疯子,面无表情,然后指了指另外一条长凳,淡淡说道。 疯子遵旨坐下,正想着如何找个由头开口,好打破他眼下这般尴尬的情景,只是在脑海里好是搜刮一阵,却也不曾找到什么好由头。 “今天怎么有空了?” 花小楼低头刺绣,阵线翻飞,异常利索,看架势显然沉浸其中已久。 “啊……正好路过,想着你还在这里,就过来看你一眼!” 疯子磕巴说着,眼睛盯着绣好大半的刺绣,心中想到拿剑的手绣花,也是厉害到不行! “街上卖点心的铺子都关门了?” 花小楼问道。 “……” 疯子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明知道对方喜欢吃点心,他还两手空空,难怪不给自己好脸色瞧,这纯粹是自找的! “银子又败光了?” 花小楼再问。 “没有没有,你给的银子造完这座城,还剩下些许!” 疯子如坐针毡回答。 “哦,这么说我花我的银子,让你跑跑腿买来一点点心都不成?” 花小楼终是停下手中飞针走线的动作,蓦然抬头死盯疯子,眼睛里闪露着嘲讽。 “呃……这就去买!” 疯子无奈起身,准备出去买点心。 “我又不想吃了!” 当疯子走到屋门口时,花小楼望着横亘在门前的背影,神色倏忽出现一丝恍惚,仿佛昔年那个人又回来了! 疯子只得乖乖回去坐下。 “小姐,杨阿婆混沌摊生意好的不得了,她一个人忙活不过来!” 院门外,小姑娘黄枝生有一副大嗓门,人未到生先到。 该是一路疯跑回来,小姑娘黄枝手扶膝盖,弯腰喘气。 “走,给杨阿婆包混沌!” 花小楼放下刺绣,起身走到疯子身边,斜瞥一眼疯子,撂下言语离去。 “小姐,这个人也要去?” 院中,小姑娘黄枝听到花小楼言语,颇为诧异问道。 “怎的,是担心我包混沌的手艺不行,还是怕我吃混沌不给银子?” 疯子走出屋子,摇头叹息,冲小姑娘办了个鬼脸。 “你……” 小姑娘被疯子怼的哑口无言,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 “放心吧,这个人若是没有银子,会留下身上一件东西抵债的!” 锁好院门,走在路上,花小楼劝慰有些闷闷不乐的小姑娘黄枝。 跟随在二人身后的疯子,闻言只觉得身上一阵发凉。 杨阿婆混沌摊,在一条十字路口,南来北往,行人不断,生意也好的不行。 年事已高且膝下无子的杨阿婆,早就把花小楼与黄枝当成自家闺女对待,而二人每天过来帮忙,也是雷打不动。 小摊不过摆了三张桌子,眼下已经坐满,因为杨阿婆一人忙活不过来,故而有些客人等待不急,已经开始拍桌子叫喊催促。 花小楼与黄枝在灶火旁坐下,上手极快,一个个混沌从手中包好飞落入锅,可谓是井然有序,快而不乱。 帮不上忙的疯子只好退而求其次,去到那桌催促的客人身旁,解决他还算拿手的问题。 客人来了又去,混沌出锅一碗又一碗,小姑娘跑了一通又一通,时间就这么一点点悄然流逝。 当最后一桌客人吃好离去后,疯子顺手把桌上的碗筷收起,拿着走到堆着洗碗的小姑娘黄枝身前放下,然后颇为自主地给自己下了一碗混沌。 “十万两一碗!” 忙活半天,满头热汗的花小楼,脸上涂好的胭脂早已被面粉取代,完全变成一只大花猫。 “自己人吃也这么贵?” 疯子笑呵一问。 花小楼脸颊飞霞,冷哼一声。 吃好混沌,又下锅一碗盛好,疯子端到花小楼面前,夹出一个吹散热烫,方才递到花小楼嘴边。 没有什么犹豫,花小楼一口吃下,双眼眯线,英眉抖擞。 “哎,小姐也不害羞,这么大了,还要人家喂!” 小姑娘黄枝叹气,觉得自己这一点就此自家小姐强。 喂完一碗混沌后,疯子变出一条绣着花丛小楼的袖帕,轻轻给花小楼擦汗,她送他的东西,不曾忘记分毫,都保存完好。 收摊送杨阿婆回家后,疯子手中多出两袋点心来,一袋给了忙活许久的小姑娘黄枝,一袋给了初心不改的故人。 “这次来,估计得待上一段时间,你也知道往前走,是个什么环境,所以能多陪你一些日子!” 屋中,坐一排吃点心的花小楼与小姑娘黄枝,听着疯子格外温柔的言语,只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那个人了! “什么人值得你这位财神爷十八里相送?” 花小楼嘴里塞满点心,吃完混沌吃点心,但身姿依旧身轻如燕,这么多年都是如此,养成的习惯很难改变。 昔日有个满嘴谎话的混蛋,骗光她身家财富后,只买了一袋点心就此消失,习惯也就从那时养成并保持到了今天。 “疯子的第十道身!” 疯子犹豫一下,还是坦然相告。 疯子的九道身中,有一道至今还在轮回中反复,便是与花小楼有着莫大关系。 因为疯子真人,于世间鲜有露面,可谓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有说这是因为仇家太多躲灾,有说这是故弄玄虚唬人,总之万界仙门,从神庭时代那一战后,就鲜有人再见过这位银子愈多行踪愈少的财神爷。 “呵呵,缩头乌龟!” 花小楼直言了当,给出嘲讽。 天下城,造城的银子是她花家的,监工也是她花小楼在做,抵挡城外混沌生灵攻伐,也是她花小楼出力,这个疯子不过是动了动嘴,就落个天大的美名,这世上还有比这不说理的事情? “时间快到了,仙墟大界那边已经无法挽回,届时通道必然要被打破,到时候只能靠这座城挡一挡了,妖尸背后蠢蠢欲动的魔族,怕是要跳出来,所以这座城会很危险!” 疯子面有担忧之色,这片混沌地带与仙墟大界,就好如水中有月的关系,而他在仙墟大界辛苦布局,不过是为了能减少点不必要的人族损耗,那些个被他光顾的仙门,但凡是他觉着有资质天分的苗子。皆以被他悄然施秘术送去他界,留下的不过是如同他一般的纸人而已。 大劫在即,能挽回一点算一点,毕竟仙门基数太大,若是他全然送走,势必惊动魔族,所以只能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在书经天地中,他说过先师曾广筑小天地,但没说自己耍的比儒门先师还要大气,如天下城这般化天地为城的手笔,古往今来,舍他其谁! 混沌地带,才是他万载以来,最为担心忌惮的地方! 人族大帝,极有可能陨落于此间,人族赌上未来,破釜沉舟而为,为的就是力挽狂澜! 筑城,不过是万里长征的前几步路而已! 而那个要跟随阴兵离去的年轻人,份量可谓是极重,抛开稚子心性的十道身身份不说,但就人族未来种子一说,就足以引来混沌中那些未知存在的追杀! 灭绝人族,是这些囚困混沌的未知生灵,万载以来坚持而做的事情! 人族地界,较比混沌地带,就犹如一株古木与整座山林,渺小不堪,无法想象。 若不是光阴长河奔流,相当于破开混沌,人族不过是这些未知生灵的盘中餐而已。 人族境地,可谓是四面楚歌,半点不为过。 第二百三十九章 道统不复 当冯笑找寻到幸甚至哉的疯子时,这个家伙正坐在茶摊上给一群鼻挂黄龙的幼童讲神仙故事,甭管故事讲的如何,一群天性热闹的幼童能愿意舍弃追逐打闹,围簇在疯子周边,就足以说明问题了。 反正闲来无事,冯笑也不着急,就点了一壶茶水坐下,就坐在疯子邻桌,由于围簇听疯子讲神仙故事的幼童众多,俨然如群星围月一般,故而疯子不曾发觉冯笑的到来。 “那位号称千年第二美的神仙姐姐,最喜买姻脂水粉,小脸蛋涂的那叫一个好看,隔着几里远都能闻到身上的香气,啧啧……但就是有个鲜为人知的遗憾,说出来怕是会损失一大批追随迷恋的神仙粉,但好在你们年幼心纯,对这些乌七八糟的乱遭事情有天然的屏蔽,所以今日就破例给你们说上一说……” 疯子手指扣了扣桌面,就有幼童麻溜起身斟茶倒水,抿茶润喉一番,继续说道。 “其实那位香气迷人的神仙姐姐,有个小瑕疵,腋下生狐臭,所以必须得用胭脂水粉熏香来遮盖气味,至于如何能被一群仙门弟子评为第二美,就是另外一件事情了,想听的话,明天还是这个点,这个茶摊!” 一群半大孩子虽然不知道狐臭是什么瑕疵,但也能从疯子语气里听出这绝非是什么好事情,几个年龄稍长的孩子,尤其伤心,心想这个人嘴里说的仙女怎的与那些说书先生说的大不一样,仙女姐姐怎么可能会有什么狐臭瑕疵? “明天给你们讲神仙姐姐大战痴情夺命书生,记得最好带上小板凳,那个故事可得讲上一段……” 临行前,疯子冲这群心情眨眼就由阴转晴的孩子们叮嘱道,生怕明天无人捧场来听一般。 他所讲的神仙故事,可谓是包罗万象,什么神仙姐姐,神仙大叔,应有尽有,且故事情节与众不同,小说里与说书先生讲的,他这里半点不会讲,众所周知的,他也绝不会拿出来再说,至于合不合时宜,会不会打杀无数人心中的神仙梦,他却毫不在乎。 “神仙姐姐,呵呵……要是真有冰清玉洁的神仙姐姐,老子愿意散尽家底,博美人一笑……” 茶水不醉人,人自醉,疯子蓦然回忆起一些往事来,昔年红颜宫一位圣女,号称美盖万古,技压群芳,且博览群书,通古博今,孰料遇上刚刚及冠成人的疯子,结果就阴差阳错上演了一出打脸好戏,闹得满城风雨,天下皆知。 似乎也是从那时起,疯子对于什么神仙姐姐的名头,最是觉得生厌。 “听了半天故事,也不自动请喝一杯茶水,听故事不花银子,你觉得这事善不善?” 疯子端着茶壶,挪桌到冯笑身旁,唤来掌柜换上一壶价钱贵上许多的谷雨新茶,歪嘴吐槽。 “疯子,神仙姐姐若都是如你所说,这天底下的男子还会愿意上山做神仙吗,这点美好的甜念头都被你生生掐灭,日子里只剩下苦,该怎么过?” 冯笑觉得神仙姐姐还是有必要存在的,最起码能给这个世界带来些许的美好,些许的良善,让一些人不觉得世间只剩下苦,全无半点甜。 尤其是念想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本来就弱不禁风,经不起一丝一毫的雨打风吹,故而只能留存于脑海深处,甚至稍一露头,就有可能被脑海风暴给摧毁。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斩妖除魔的大侠,一个不食五谷的神仙姐姐,似乎觉得只有这样,才是最契合心意的。 “郎才配女貌,大侠配仙女,这种搭配,也只能存在于那些面目可憎的小说家笔下,谁让那群家伙个个獐头鼠目,难看的要命,只能把自己的那点美好念想寄予笔端,乱写一通了!” 疯子笑道,敢这般言语无忌地挖苦嘲讽小说家,换做他人,早已在小说中死上千万回,但疯子终归是独一无二的疯子。 冯笑懒得再说什么,俨然一副你脸皮厚你有理的样子。 二人在街上漫无目的的游逛,一个眉眼极佳的小姑娘迎面跑来,应该是有些许生气,直接撞在鼻孔朝天走路的疯子身上。 “大叔,我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完哩,怎的就溜之大吉了呀!” 小姑娘黄枝一把钳住疯子腰身,像个布袋挂在疯子身上,甩也甩不掉。 “这是……” 冯笑蓦然觉得,莫不是疯子的私生女? “黄枝,大帝三重天高手,以后注定是要万古流芳的大人物!” 疯子脸不红眼不眨,指着堪堪及腰的小姑娘,介绍起来。 “这位是我的小老弟,冯笑,曾以地仙境硬刚仙王境妖尸,惊才绝艳,同样是万中无一的好手!” 介绍完小姑娘黄枝,疯子又指着冯笑介绍起来,换汤不换药,再来一遍。 小姑娘黄枝看眼疯子,再看眼冯笑,欲言又止。 “你们两个谁比较厉害?” 终归是孩子心性,片刻后按耐不住好奇心,骑在疯子头上坐轿的小姑娘黄枝还是吐口而问。 “这还看不出来,就我这震古烁今的王八拳挥耍起来,哪个是老子的对手,不是夸海口,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过是一拳的小事,啧啧,这可是沙包大的拳头……” 疯子撸袖架胳膊,显摆了一下自己言过其实的拳头。 “我想吃糖葫芦!” 蓦然,小姑娘黄枝扯了一下疯子耳朵,然后指着街边卖糖葫芦的小贩说道。 “这不是一拳……啊?糖葫芦,怎么着也得买上三四串吧!” 疯子爽利摸出银子,抛给身旁的冯笑,微微仰头冲上说道。 “表现不错,待我回去,会给我家小姐好好说上几句你的好话,但莫要得意忘形,一定要再接再厉,小姐可说过做人最忌讳小人得志了!” 小姑娘想起自家小姐教诲,有一句算一句,至于含义为何,自然不管,总之小姐说的,自然没错! “说的真好,简直醍醐灌顶,我看儒门那些穷经皓首的老夫子也没脸活了,这等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佳句妙言,被小楼姑娘随随便便就说了一箩筐,厉害的,厉害的!” 疯子摇头晃脑,溜须拍马,使出了浑身解数。 买来糖葫芦后,小姑娘左右手各拿一串,左右开弓,吃得不亦乐乎,剩下的两串,则是被疯子与冯笑瓜分。 三人就这般小姑娘骑大马,佐配一名护卫,从城头逛游到城尾,要不是疯子喊着老腰疼,小姑娘还不想下来。 城尾是片工事未成的半城,零零总总的城砖与其他筑城所用的材料,还有搭建的架子,杂七杂八堆积在一起,而在这些材料后,也就是尚未筑成的城门楼前,赫然高耸着一座十数丈高的塑像! 只可惜这座塑像同样是个半成品,只筑成及腰身部位,上半身则无,就如同被人拦腰截断,拿走了上半身一般。 一群少年在这里爬高上低,打闹着玩耍,至于这座塑像是为何人所筑,自然不属于他们要考量的事情。 “这座塑像是一尊大帝塑像,是用来镇压城外混沌海潮的,只可惜只完成了一半,那些工匠大师就去了城外混沌海,再也没有回来!” 疯子解释起来。 “混沌海潮?” 冯笑不明所以。 “城外那些混沌,都是从混沌海中浪涌上岸的,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就有了今天混沌弥散的情况,至于藏匿在混沌中的生灵,也是从混沌海另一端跨海而来,他们离不开混沌,只能栖身混沌中生存,就像我们人族万物,只能存活于光阴长河中一样……” 仰望高大塑像,疯子有些唏嘘。 人族大帝,跨过混沌海,就再无归途。 至于混沌海后存在着怎样一个大天地,一概不得而知,除了百余位人族先人,至今还没有人敢跨海一探究竟。 抱上小姑娘,跃身上到未曾筑起的高耸城头,远方混沌遮目,视不能及,有大小各异的光点星罗棋布分列其中,给人一种寂灭无生的感觉。 疯子将那盏油灯递到冯笑手里,薰黄光亮照耀周身,而诡异的一幕就此发生,冯笑视线所及之地,混沌赫然消逝,一切看景物清晰入目。 一条条光阴流水顺着河道奔流而去,但水流最大的一条,冯笑看去不过手臂粗细,更多的还是涓涓细流,与先前光阴长河,大为不同。 百丈过后,混沌泛涌,视线再无见物。 “看出什么东西来没有?” 一旁,被小姑娘重新骑在头上的疯子,似乎随口问道。 “光阴长河被打散,无法聚流成河,至于会引发什么因果,眼下不得而知!” 冯笑皱眉思量着,人族大帝来此开拓河道,必然有某种深刻含义,绝非单纯拓河。 “你就是个瞎子!” 疯子莫名啐骂一句。 “小姐说不能骂人!” 小姑娘揪着疯子耳朵,认真教训道。 疯子不得已点点头,小姑娘这才收手。 “前面那么一大片混沌海,你愣是没瞧见,不愧是目空一切鼻孔朝天的伟岸汉子,眼瞎的不能再瞎了!” 疯子弹指,一束流光飞出,在空中拖曳出细长丝线,最终落在混沌泛涌之地。 混沌海。 流散的光阴长河最终汇流之地。 “混沌海,目前得到的信息来看,是席卷上岸的混沌海潮发源地,海上应该有座桥,据说名为奈何桥,踏桥而过,就可安然无恙渡海,有传言一尊人族大帝为破开这座以古怪着称的浮桥,在渡海时就选择了跨桥而过,结果……虽不得而知,但怕是也好不到哪里去……” 疯子语气有些低沉,从这片混沌海开始,便是人族大帝凋零之地,他如何能不心疼! 百余位人族大帝,无一归来,这是一卷用血骨刻写的人族古史,面对这样一片古地,感觉到的只有无与伦比的沉重。 “混沌海……奈何桥?” 冯笑心中惊诧不已,奈何桥可是众人皆知,轮回重生前,踏上奈何桥,喝孟婆汤,是两件必不可少的过程,怎么这里也会存在这座与轮回牵涉颇深的古桥? 难不成这混沌海与地府有什么关联? 在古星地球,地府是死人往生的唯一通道,掌管地府的阎罗,有着断人生死的杀生大权,那句“阎王叫你三更死”的老话,说的就是地府阎罗。 “这混沌海潮起潮落,并无规律可言,最近的一次涨潮,是在六七千年之前,也是人族那两位大帝跨海而去的日子,最远的,就不好说了,不过我听说仙墟大界的虢氏一脉,手中持有的一卷古石经,上面会有混沌海的记载,要想搞明白这片海的规律,必然要去虢氏一脉手中讨借那卷石经!” 疯子透露一则隐秘,虢氏一脉手中的石经,详细记载了混沌海潮起潮落的时间,据此研究出涨潮规律,对跨海势必有所帮助。 只不过,那虢氏一脉,貌似大有来头,虢氏先祖曾与人族大帝一同渡海,只不过后来半途又退了回来,至于原因为何,鲜有人知,不过有传言,虢氏先祖,在当时是打了退堂鼓的人族逃兵。 冯笑脑海里顿时浮现那个坐城头吃鸡腿的小书童,虢家少爷的伴读书童,至于那个虢家少爷,两人就见过那一面而已,如今连音容样貌都有些模糊。 “其实你还不知道,夜郎村村头的那几家大户人家,先祖都颇有来头,就说那虢氏先祖,据说是与人族大帝伴生而存,境界只逊色大帝半分,还有那白氏先祖,唯一一位全无败绩的圣王,堪比大帝……” 疯子接二连三罗列出一堆族氏来,皆是有不世功勋的人族先人,只不过其中些许,也是存在这样那样的问题。 “村头那几户,似乎除了张氏,家底一翻,都是大有来头,难怪王丁要自己注意这些人……” 冯笑眼下有些明白,王丁临行前对他交代的一些话,注意村头几户,王丁叮刻意嘱了两遍。 “等混沌彻底遮盖光阴长河,人族光景就再无光明可言,这也是人族大帝不想看到的一幕,所以才有前赴后继冒死拓河一事,只可惜大帝道统失传,人族再无一位强者能有昔日振臂高呼万族臣服的能力……” 疯子看着在思量事情的冯笑,不无可惜地拍了拍冯笑肩膀。 第二百四十章 大帝亲临 混沌海,人族大帝极有可能的葬身地,有远古传言,混沌海才是整个大天地的万族起源地,混沌衍生万族,绝非一句虚言。 曾有一些后世夫子,甚至推测人族大帝延顺光阴长河到达混沌海,拓河是一方面,追溯人族起源,探查人族灾劫,寻求避劫之久法,才是重中之重。 只是此言一出,便遭来大帝后人唾骂,甚至一度引来几个古老族群乱战,最后还是由一位“无名人士”从中调和,方才化干戈为玉帛,平息一场口舌引发的混战。 值得关注的是,在那位不曾留名的人士建议下,关于大帝的一切言论纷争,从此石沉河底,且销毁了流传于世的一切相关书卷孤本,至此光阴长河万界,人族大帝之名,就如同曾经最耀眼的宝石,被藏匿在了黑暗之后。 而大帝境界,也就是返璞归真之后要踏上的修道之路,亦是被人硬生打断,变成断头残境,彻底沦为不见帝路的无望之途。 这一切,都是那个未曾留名于世的无名人一手所为,关于这种做法,昔年在万界仙门,掀起的惊涛骇浪仅次于神庭覆灭那场大战,而这位一手凿断人族修道希望的无名人,也与神庭帝主,财神爷疯子,同被认为是万古以来最神秘的三位。 无名人,行事手段与其名相符,可谓是风过无痕,雨落无声,在凿断人族修道希望后,就彻底消失世间,好如流星划过天籁,只为留下璀璨夺目记忆。 神庭帝主,大多传言已随神庭崩塌而陨落长河,有种说法是光阴长河河底五光十色的河石,便是这位曾经一榜而封神的帝主道身破碎后留下的些许碎屑。 财神爷疯子,较比前二者,结局可谓令人羡慕,据说散尽金山银山家财,舍弃财神爷的莫大名头,随一位姿容平淡的女子,避世而居,过着没羞没臊的凡人日子。 一口气把知道的这点东西倒腾出来后,疯子接过小姑娘黄枝递来的一颗糖葫芦,轻轻一抛,落入嘴中,咖哧咖哧嚼吃起来。 “这三位被评为万古以来最神秘的三人组,风头可是强劲的不行,有些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家伙,就生事地将这三人组与人族大帝相提并论,甚至放出风声,这三人组若是组队前往混沌海,可横推一切敌!” 说罢,疯子开始轻笑起来,搞出这个无稽之谈的阴阳家,可谓是居心叵测,凡事都想揣摩出个一二三四来,可惜被他热饭凉吃,最后还是不了了之。 “这三个人既然这么厉害,那……你认识他们吗?” 小姑娘黄枝可没把疯子这闲谈当做耳旁风,不仅听得格外认真,而且随时都有问题提问,并且问的疯子几乎哑口无言。 疯子笑着摇了摇头。 冯笑至此,方才明了小姑娘竟然不知道疯子身份,但观察这许久时间,觉得二人亲密俨然一对父女,关系令人生羡。 “哦,那就太可惜了,要是你认识,还想着让你帮忙拖那三位大叔,给我爹带一封信,黄枝真的……想爹许久了!” 小姑娘叹息一声,眉眼中闪烁的光彩,瞬间消散殆尽,小肩膀也耷拉了下去,像极了一只可怜楚楚的小猫。 “咳咳……黄枝姑娘,你不妨把信交给在下,在下且有几位挚友,与那三位大叔相识,待见面就把书信转交,当然,若是信不过在下,也无话可说!” 冯笑轻咳两声,先冲疯子挤了挤眼,而后冲小姑娘笑着解释。 疯子一点就明,也连忙圆起场来,顺着冯笑话往下说了几句,甚至言之凿凿拍了胸脯,声称一定帮黄枝姑娘这个小忙。 小姑娘终归是未经人事的纯良心思,被二人如此一番信誓旦旦的保证,自然再相信不过,皱着远岱山眉想了想,随后从怀里小心翼翼掏出格外平整的书信,递给了颇有眼缘的冯笑。 “喏,就是这封信,我想了好久,写了好久,心里想给爹说的话,都写在上面了,之前小姐说不急,让我把脑壳里能想到的统统写在纸上,这样交给爹,会更开心……可惜我这脑壳比不得良玉呆鹅他们几个,想破脑壳到最后,也就想出这两页纸来……” 小姑娘垂着脑壳,双手高举着书信,很是沮丧,眼睛盯瞧着脚尖,说话声小的如蚊蝇飞舞。 小姑娘心里是真的有些失落! 仿佛自己哪方面都比不过那些小伙伴,读书写字比不过,骑马打仗比不过,学大人骂天骂地比不过,来这边塑像城头玩耍也比不过,一处比不过,处处比不过。 每次,来这边玩耍,小姑娘就觉得自己与这座半人塑像一样可怜,一样不讨人喜欢。 “放心,你爹看过这信,怕是会高兴的合不拢嘴,糖葫芦是少不了的……” 冯笑走过来接过书信,揉了揉小姑娘脑壳,宽慰劝说。 返回途中,小姑娘悄悄塞给冯笑一两银子,告诉他这是给的辛苦费,再多就没有了,还说这是她攒了好久的压岁钱。 冯笑坦然接下,告诉小姑娘书信一定送到,才对得起给的辛苦费。 疯子从头到尾不曾多说什么,这套只能骗骗小孩子的说辞把戏,他不拆穿已经是最大的认可。 在路口与疯子分道扬镳,冯笑挥手告别小姑娘,然后神奇变出一串糖葫芦,递给满脸惊讶中夹杂开心的小姑娘,徐徐离去。 “这位哥哥,真真有风流倜傥的神仙风姿,小姐就说过这种人最值得女子托付终生,远远比那些只晓得耍嘴皮子功夫的小白脸靠谱,也不知这位大哥哥,家中是否许了婚配,若是孤身一人,我岂不是还有机会!” 小姑娘掰着手指在计算自己的年岁,觉着等到了能够婚配的年龄,自己很可以考虑一下这位心地良善的大哥哥! “哎,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女人的脑子,没一样靠谱的,全被我撞上了,我咋这么幸运哩……” 疯子摇头叹息,咧嘴自嘲一笑。 送回小姑娘,疯子肚腹一阵作响,便在街边面摊点了一碗面吃,卖面的是位精神健硕的老妪,嗓门洪亮如锣响,走起路来脚底有声,似金石掷地,浑身上下流露着一股不可小窥的精气神。 疯子不过在等饭的空闲,与老妪闲聊了两句,不曾想老妪是个舌灿莲花的热心肠,听说疯子是第一次来天下城,就异常热情,琐碎事从城头说到城尾,等面煮好上桌,碗中菜码已经堆砌如小山。 吃过味道一般但贵在有人情味的面食后,疯子搁下身上所有琐碎银子,趁老妪转身收拾碗筷时,悄然离去。 一路再度来到城尾,疯子跃身翻上塑像,然后席地而坐,随手把灯盏抛出远方混沌中,开始目视混沌海方向。 城中这些大帝后人,大多虽资质平庸,于修道一途毫无天赋可言,但好在体内流着大帝血脉,方才那卖面的老妪,就是最好的证明。 上古之人,春秋皆度百岁,而动作不衰,说的就是体内流淌大帝血脉的后人,因为人族各脉,成帝仅一人尔,就好像一颗树上,只结出一颗果子,所有的养分全然都被这一颗果子吸纳干净。 大帝一人证道,一脉沦为尘土。 疯子曾经思衬过大帝为何在远古可证帝道,到了神庭时代,就再无一人成帝的各种原因,不过思来想去,终究是没什么结果,只能石沉心河。 而方才从与老妪自说自话的闲叙中,疯子有所明悟,远古之后的人族,不过是昔年人族大帝后裔血脉的延续而已,自然再无证帝可能。 泱泱人族,百家姓氏,皆是源传远古人族大帝。 再后来,人族繁衍生息,血脉之力淡薄,证帝的可能更是一低再低,甚至想修道成仙,也是异常艰难。 祸兮福所倚,重证帝道艰难,但大帝后人也不是没有任何的益处,春秋皆度百岁就是最大的裨益。 另外,若不是有大帝血脉,这天下城百姓,怕是挡不住混沌海潮,城不复,人亦不存。 昔年筑城于此,其意再明显不过,告诫混沌海后生灵人族未亡的同时,也有宣战的意味。 双方是皆奈何不得对方,随混沌海潮登岸的生灵,忌惮天下城大帝后人血脉,而天下城人族,终究是再无一人证帝,敢跨海而战。 故而,此座天下城的大帝后人血脉之力无法复苏,疯子就不得不辗转它地苦苦寻觅,而冯笑就是那座诞生过人族大帝天地中的大帝后人,也就是疯子所说的种子。 混沌海后的生灵,已经对那座天地志在必得,布下种种局不说,还将大帝昔年留下的几种可能给全然抹灭,彻底让其变成一颗危在旦夕的死星。 另外,仙墟大界崩塌,原本共主大人打算用那颗帝道抹灭的古星取而代之,但似乎带回这颗种子后,此事就搁置一旁,再无提及,这其中怕是牵涉复杂,远非他所能望及。 还有那混沌山,不过是与混沌海一字之差,而且二者皆起源远古,具体时间不可考,疯子曾抽丝剥茧寻觅出一点蛛丝马迹,笃定混沌山与这片混沌海大有关系,只可惜线索被有心人掐断。 据他所知,混沌山灵猿一脉,昔年那只圣猿来混沌海后证道,回去就几乎以一己之力掀翻神庭,这其中牵涉关联,不由人遐想连篇。 “轰隆……” 远方混沌中,悬浮于空的灯盏,蓦然抖颤,薰黄光亮耀出丝丝缕缕的光线从四面八方倾泻进灯盏油芯,像是有千万条金丝在揪扯灯盏,不让其坠落熄灭。 疯子探手拿回灯盏,搁在肩头,借着光亮眯眼远眺。 混沌海中,滚滚海浪撞击翻腾,溅起被磨灭稀碎的各种大道规则碎屑,五光十色,在空中腾起后落下,灿烂光雨一样夺目。 是一截手指! 一截金色手指飞浮于混沌中,凌空勾划,每勾划一下,混沌海中就仿佛山脉砸海,腾溅起百丈高的潮头,浊浪遮天蔽日,久久不散。 手指在搅海! “嘶……” 疯子倒吸一口凉气,稍微动一下脚趾都能想明白,这截金色手指,必然是人族大帝陨落后留存于此的帝骨! 也唯有大帝遗骸,才会有这等惊世骇俗的威能! 一瞬间,疯子有些喜极而泣! 人族大帝这是要逆天重生吗? 传言,大帝只要骨血不灭,即可塑骨生血重生,这就是大帝的逆天手段,不服不行! “嗷吼……” 翻腾不止的混沌海下,似乎有什么生灵恼羞成怒,发出一声瘆人咆哮,从海底浮上海面! 一张足以吞天食日的血腥大嘴,随着沸水一样的混沌,从海底探出海面,丈长的两排利齿,带倒刺的猩红蛟龙长舌游曳着,似乎对空中金色手指格外忌惮,迟迟不敢有所动作! 蓦然,金色手指弯曲再伸直,冲真身藏匿海下的生灵做出一个挑衅的动作! “真他娘的霸气……不愧是大帝……的一截手指,厉害,厉害的!” 远眺看戏的疯子不无感慨,连连赞叹,只恨自己境界卑微,要是迈出返璞归真那一步,再上前近许,岂不是能瞧看的更加清楚,刺激? 就在疯子懊恼自身境界卑微时,肩头灯盏摇摇欲坠,像是喝醉酒的醉汉,灯火也摇曳的厉害,几乎有熄灭的意味,而后蓦然脱离控制,倏忽远去,一线落入那截手指之上! “这是……” 纵然疯子知晓这盏灯盏来历颇古,但也不曾敢往这方面靠! 灯盏被手指轻轻一点,灯芯火旋即出现在指尖,海面倏忽间,混沌如冻冰化雪,扑簌簌的像是灰烬开始落下。 混沌惧火! “他娘的,看的真解气!” 疯子一拍大腿,只恨此时手边无酒水,不要任何的佐酒菜,他也能就着眼前这场大戏,喝他个昏天暗地! 小如黄豆大小的灯火,被手指凌空徐徐按下,每下落些许,混沌海面便沸腾几分,海底藏生的一些生灵承受不住这滚滚帝火炙烤纷纷露头,只是倏忽就被薰黄光亮烧成灰烬! 金色手指恍如大帝亲临,在混沌海大杀四方! 第二百四十一章 大事 混沌海异况陡然而生! 或者说一切来的太过猝不及防! 极有可能是人族大帝昔年留此的一截手指,在混沌海“兴风作浪”,结果惊动海底沉眠的庞然大物! 最令疯子血脉喷张的,还是被莫名夺取的灯盏,尤其是看到手指取出灯芯,以灯芯火盖杀庞然大物,这种举世睥睨的霸气,大有大帝昔年舍我其谁的绝代风采! “乖乖隆地咚,大帝就是溜叉啊,一截手指斗海怪,天地变色皆臣服,谁敢不服!” 疯子激动地在塑像上来回走动,紧张的不断搓着双手,嘴里碎碎念叨,像个喋喋不休的怨妇。 “老子要是有这种通天彻地的好本事,那群老东西早他娘的龟壳稀碎!” 一想到被挖坑背锅的昔日,疯子眼神炙热,隔空有模有样比划着混沌海上金手指耍了一套王八拳,大为解气。 混沌海上,唤去疯子灯盏抽取灯芯火的金手指如有神助,在盖压海中似鱼非鱼的生灵,将之一指点爆,污血洒空后,混沌海底就仿佛被捅了的马蜂窝,接二连三的各种兽吼尖啸声,此起彼伏不绝于海底! 混沌海先前沸腾,是因为手指之上的一点灯火! 而眼下再度沸腾,却是因为海底各种声啸爆发的威能冲势! 能存活在令大帝喋血甚至陨落的混沌海底,这些鲜有人知晓的生灵,恐怖之处可想而知! 点爆那只“大鱼”后,灯芯火飞回灯盏,金手指在海面盘旋片刻,好如大帝亲临巡疆,镇压的海底生灵是敢怒不敢言,不过片刻光景,混沌海就重新陷入一片死寂! 隔海观望的疯子,摩挲着下巴,眼珠子滴流乱转,显然是把主意打到了金手指之上! 要是这只金手指能被自己拿来使唤,就算到不了大帝境界,做个伪大帝也未尝不可! 大帝是大帝,难道伪大帝就不是大帝了,天底下还有这般道理? 就在疯子心中小算盘打的噼啪乱响之际,一束金线破空而至,在混沌海面拖曳出长远金线,好似凌空一线将混沌海齐齐切开,最终悬停在疯子面前三丈之地! “这……” 疯子被一股直冲面门的磅礴威压撞砸地退后半步,头脸之上一阵火辣辣的疼,就像是被人打了耳光一般。 悄然强提一口气,疯子稍稍稳定心神,尤其在看到金手指上拎挂的灯盏后,心中那股念想就变得愈发强烈起来! “扑通!” 疯子单膝跪地,抱拳行礼,冲金手指献出一记极为罕见的狗腿膜拜礼! “大帝,我是您老人家昔年誓死庇护人族后裔中最优秀的那个,您要是相中了这盏灯盏,就尽管拿去,今日能亲眼目睹大帝风采,已是小的祖坟冒了青烟,小的三生有幸,小的各位先祖想来也是荣耀之至!” 疯子说的铿锵有力,眼眶泛红,赫然有种因为太过激动而落泪的模样! 一瞬间,疯子的演技彻底爆发! 人生也至此达到了巅峰! 金手指似乎是听懂了疯子所说,一瞬来到疯子脸前,绕疯子脑壳转了三周,然后在眉心之处,轻轻一点! 天地蓦然色变! 一片金光璀璨的汪洋大海瞬间出现,金光浓稠的几乎化不开,在这片金色海洋之中,除了金色之外,根本看不到其他任何的颜色! 这便是疯子眉心神海的真正景象! 眉心藏神海,主藏人身精气神中最为重要的“神”,精藏下腹,气藏中胸,神居至高位,即为眉心神台。 阴阳家中的识人之术中,所涉及的命运气数一说,便是由此而来。 如若此时阴阳家先祖在此,瞧见疯子神海是这般景象,怕是能抽丝剥茧推衍个七七八八,必定明了疯子屁股下那张被众多世家仙门窥忌已久的财神宝座,为何能做的稳如泰山。 当然,金手指勾出疯子神海,绝非是看疯子命运气数如何,而是天地万族,只有人族神海才有各种生而不同的景象,除却人族以外的多数万族生灵,神海皆是混沌! 金手指这是在验证疯子人族后裔的身份! 静待金色神海消散后,金手指将灯盏归还疯子,不过在归还之前,在灯芯之中似乎添了点从海底唤出的金色碎屑,在碎屑添加后的一瞬间,黄薰色的火光骤然变得异样,变得有些炽烈,刺眼,仿佛从黄昏之际的落日余晖一下神奇变幻成晌午时刻当空焱焱烈日! 等添完“灯油”后,又从海底飞出一物,腐朽的镂空罩子,色泽暗淡,材质非石非木,等罩上灯盏的刹那间,疯子这才恍然大悟,这飞来的灯罩,必然是这灯盏的旧物,怕是昔年伴随大帝来此,于大战中坠落沉海,灯盏被带了出去,灯盏就留在了海底! “这盏灯盏是大帝之物!” 疯子倒吸一口凉气,难怪金手指如臂所指,用的这叫一个顺手,感情他用天大人情从墨家手里讨来的旧灯盏,昔年是大帝随身之物! 接过完璧的灯盏,疯子仔细打量起来,这灯盏虽说锈迹斑斑,但触手之感却很是温润,像是在摸一块良玉美石,而且罩上之后,灯芯火先前稍有炙烤的那种感觉就全然不存。 看过灯罩后,疯子按捺不住好奇心,将灯盏稍稍打开些许,瞬间一股滚滚热浪从中扑涌而出,疯子惊呼一声,连忙移开,只可惜反应终究是慢了半拍,占尽俊俏脸面三分之一的眉毛,被热浪烧成焦灰! 疯子无奈抬手,拍灭生烟的眉毛,将灯盏放回肩头! 与此同时,金手指凌空抖擞,其上金光如碎屑簌簌而落,在空中幻变出一尊身影极其虚淡的影子来,只见模糊身影躬身弯背,似乎有些疲倦,又仿佛是年岁高寿的老人。 疯子一见,顿时热泪盈眶,这尊身影,虽然虚淡模糊,但也挡不住身上无形之中流露而出的那股顶天立地气吞山河之势,大帝威能如此,万族臣服! 毋庸置疑,大帝无疑! “人……修……如此……低……” 高大身影断断续续说道,虽然是已经压低了嗓音,但仍旧春雷滚滚,炸响天际。 说罢,头脸愈发模糊的身影,转了个身,仿佛是在眺望混沌海尽头。 疯子听得真切,更是明了大帝所说何意,人族修士境界怎么会如他这般低微? 昔年,大帝统摄万族,人族高居首位,屹立万族之巅,大帝道统更是在人族之内广而传之,虽未有到大帝遍地走的夸张地步,但人族修士也真真诞生过几位惊艳绝绝的无上人物,其中于人族有莫大功勋的蒋氏姬氏两脉,可位列头筹。 这些如今已然被遮盖在厚厚古史尘埃下的老黄历,没有谁去愿意掘地三尺翻挖,也只有昔年壮心不已的疯子,才做得出来。 望着大帝佝偻背影,疯子心中五味杂陈,甚至莫名有种痛不欲生的撕裂感。 “哎……” 身影一声轻叹,道出无尽的惋惜。 不过几番光阴,人族怎会落魄如此! 前人开路,后人却无人跟随,这才是最大的悲哀。 因为大帝以某种形式现身,混沌海上的混沌雾霭,齐齐倒退,犹如战阵之上对敌的兵士,未战先怯,与不过一人躯的大帝,遥遥对峙! 疯子远眺,巡着灯火之光,隐约可见远方混沌之后,有庞然大物来回逡巡,显然对大帝格外忌惮! 身影自转过身去,视线便一直落在混沌海对岸,也不言语,也未有所动作,只是静静望着,仿佛在回忆往昔旧事。 随着光阴一点点流逝,混沌中现身的生灵越来越多,影影绰绰,在混沌中躁动不安的来回走动,发出低沉兽吼或者刺耳尖啸,大有冲出混沌,与大帝一战的感觉! 其中,有一张血盆大口最为突出,嘴中巨大的牙齿间隙,不时进进出出星骸碎屑,堪比一颗星球的宏大兽爪,戳在混沌海中,随随便便动弹一下,即是山呼海啸,而混沌中的其他生灵,也鲜有敢靠近的。 此时冯笑若是在,必然对这头齐天巨兽记忆犹新,昔日正是拜这位巨兽所致,他才从山头跌落险些身死,临危被白衣救下。 这头巨兽曾经逆光阴长河而上,在某个时间点被人族先祖重创,方才狼狈逃回混沌海养伤,六七千年悠悠而过,已成昨日黄花。 “也罢,人族后人孱弱如此,我也不能放弃希望,今日既然灵光乍现,幸能醒来片刻光景,就当有所作为,也算是对后人有个明白无误的交代!” 身影在轻轻自言自语,尤其看到远方昔年一些手下败将至今存活,心中那抹已经被磨消无几的战意,就恍如烈火烹油,一瞬点燃! “为后人踏出一条平安大道来!” 身影言语罢,昂首挺胸,迈步前行,一步一个脚印,向对岸走去! “帝九,不要太过分,你今天这般境界,多做一分就流散一分,人族如今境地,不是你一人所能挽回的,我劝你三思而后行!” 混沌中,有古老生灵从厚土坟冢下爬出,隔着遥遥万里,传声而来,落在混沌海上,引来惊涛骇浪。 “哼!” 身影冷哼一声,不做理睬,继续踏步前行。 混沌海岸的生灵,多数好如惊弓之鸟,已经鸟兽四散,还有个别自恃境界无碍或者看破身影已是强弩之末,就硬着头皮站着,与人族这位大敌正面硬刚。 “先祖,这灯盏可给你一用!” 疯子自然瞧出敌众我寡的危险境地,他这般境界,若是上前参战,怕是反而添乱,倒不如将手上这件灯盏送出去,好助人族大帝一臂之力。 灯盏被疯子抛出,直落高大身影肩头位置而去。 一道血光从对岸飚射而来! “小心!” 就在大帝身影分神接灯盏之际,混沌中有生灵忍不住出手,但似乎并不是冲大帝身影而来,反倒是冲着疯子抛出的灯盏! 疯子连忙呼喊提醒。 “真他娘的,好不易碰上一回值得大秀拳脚的对手,结果一众法宝全都没带,气煞我也!” 疯子恨得牙痒痒,他那些搜集来的法宝,对付这些畜生最好不过,也不用担心什么! “保重!” 大帝身影转身,一手接过灯盏,一手抵下血光,冲大汗淋漓的疯子说了最后一句话。 转身,捏爆手中血光,响起一声凄惨怪叫! “来吧!” 大帝取出灯芯火,伸手按进眉心,虚淡模糊身影,倏忽如大日璀璨,刺目而不可视! 混沌海潮浪叠涌,尤其是靠近大帝身周的混沌海水,直接蒸腾干净,海落石出,露出干涸的海底! “拿你开道!” 大帝轻语,一脚重重踏下,山崩海裂! 鸿沟深壑如蛛网一般密密麻麻呈现在大帝脚下,海底下陷数百丈,一头生着人头章鱼身的庞大怪物,被一脚踩踏个稀碎,想趁乱逃跑的那点念想,戛然而止! “轰轰……” 混沌中生灵再也不敢坐以待毙,直接联手动用杀招,争取在混沌海中击杀这位时间不多的人族大帝! 数十丈长的鳞甲长尾,率先快如飞剑,破空而来! 大如山岳的雪白骷髅,口中喷吐璀璨光线,每一条光线皆是一道先天道则,铺天盖地裹卷而至! 十丈破碎的石刀,缭绕着杀生气息,昔年染过帝血,如今再斩帝,当空劈下,赛过星河垂泄! …… 混沌涌荡的异常厉害,疯子再无眺望的可能,只好退身城头,静静等待结果! 帝九! 好算是知道了这位人族大帝的名号,以此抽丝剥茧探寻问题,自然能有无形帮助,而这位大帝后人,自然也在疯子无形关怀之中。 边感受着混沌海气象大变,边思量着问题,蓦然,脑海中划过一道灵光,疯子脸色惊喜的同时,心却蓦然一沉! 帝九,从一至九,也就是说前面还有八位大帝! 而疯子也造化出九道身,从一至九,他是一道身! 这其中必然有什么联系,以他对疯子的了解,没有些许把握,断然不会做这等丧心病狂之事! 等等…… 不对! 疯子造就的可是十道身! 若是猜想为真,那帝九之后,应该还有帝十的终极存在! “嘶……” 疯子一瞬间脑海里划过无数种可能,他隐隐觉得疯子似乎在做一件连他们这些道身都不知晓的大事! …… 第二百四十二章 血脉 混沌海上的巨大声势,疯子这等临门一脚踏进返璞归真大境的“神仙”都目不可视,更不用说天下城中百姓,至于个别大隐于市的高人,疯子就算想管也是有心无力。 天下城,所猜不错的话,大帝后裔不过百余位,疯子昔年甚至特意了解过,修士境界愈往高处走,身上的后辈子孙福缘愈是淡薄,诸如大帝这种凌驾大道之上的无上人物,后辈子孙人数屈指可数,因为这些人往往不是夭折就是无端遭灾,等真正安然无恙成长起来,平均下来大致也就是一人而已。 疯子曾对此做过各种揣测,其中最信服的一种说法,大帝铸就帝位时,往往必须要舍弃一些运势,后裔孤少,很可能与之大为有关。 只可惜关于大帝的一切文综典籍,皆被付之一炬,如今流传于世的,不过是隐藏在浩瀚书海中的些许荒僻岛礁,不花尽心思,根本不可能轻而易举找到。 除了将有关大帝一切东西付之一炬的那个神秘人外,山下儒门在其中也出了不少气力心思,不过这都是风过无痕水过无声,至于先师为何会如此作为,疯子不曾问过,也不想追问。 眺望波涛汹涌的混沌海,疯子唏嘘难以自矜,身为人族大帝,曾为人族立下举世功劳,但人族古史之上却难见其名事,人族后辈更是不得而知,万般光明没于土,一切艰辛随水流,想想都觉得心寒无比! 一双双深浅不一的前行脚印,横陈在混沌海面,任凭混沌如何卷涌,始终不得抹去一丝一毫。 用最后一点光和热,为人族后人踏出一条光明大道! 心胸气概,还有谁人能相提并论! 疯子眼眶湿红,望着徐徐踏进混沌海深处的脚印,胸口像是压了一块石头,压的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一群狗杂碎,等老子踏过那道门槛,就洗好脖子等死吧!” 疯子咬牙切齿啐骂道,骂骂咧咧片刻后,蓦然坐地,眼泪簌簌而落,打湿前胸衣衫。 从一行渐行渐远的脚印就能看出来,这位“起死回生”的帝九强者,已经是强弩之末,走到深入混沌中后,脚印就变得愈发模糊,就像是挤干了身上最后一点鲜血,抱着必死之心,深入混沌大杀四方! “轰隆隆……” 一点摇曳不定的光源从混沌中飞出! 是灯盏! 疯子望之,蓦然心生不妙感觉! “帝九,你好不易借这盏灯火唤回一点昔日意识,要是为了给我等留下这点不痛不痒的伤势,我劝你大可不必,要是为了后裔族人,那就更无必要,掰着指头算来,你在这海底躺尸数万载,时间已经久远,但人族后裔除了那个财运通天的胆小鬼来此作祟一二,还有谁会冒死前来?” 混沌海后,先后有无上生灵被海上动静惊动苏醒,说话声是从一座古庙地下传出,竟然带着股与西天佛门相似的神韵! 大帝身影在锤爆两头兽物后,终究开始出现境界下滑的趋势,还回了灯盏,等于舍弃帝源,回光返照强提上来的境界,就如同河坝溃堤,一发不可收拾! “砰!” 一拳凿穿一尊九翅兽胸膛后,身影扭头冲对岸轻语了一句“前进”! 后扭头扫量过围攻上来的七八尊张牙舞爪的生灵,大帝身影淡淡一笑,手臂一震,九翅兽轰然炸碎,血洒长空! “前进!” 一声低语后,淡薄的身影猝然变得刺目耀眼,像极了一团照耀大世黑暗的金日,倏忽怦然炸碎! 自爆帝躯,重创混沌生灵,做完最后一点力所能及之事! “老九……” 混沌海后,有人悲恸放声,嚎啕大哭! “自寻死路,不知变通,比起你算是差的太远了!” “我好恨……” …… 疯子冲混沌海深鞠一躬,发自肺腑! “帝九前辈,疯子不会让你失望的!” 直到海面光明彻底消散,混沌重新遮天拢地,疯子方才直起腰身。 “得加快步骤了,再这么拖下去,等天下城被混沌吞没后,光阴长河就彻底完蛋了!” 手捧着灯盏,疯子盘腿坐地,脑海中浮现种种布局久远的谋划,一条条一桩桩一件件伏笔埋线破土而出,勾连起来组成一条水波浩渺的长河! 其实,他想要做的事情很简单,从疯子真身造就出他的那一刻,他得以有须臾光景窥视疯子真身脑海一角之地,而后以此抽丝剥茧分析真身过往种种手段事迹,最后揣摩出疯子真身那条长河真正意图! 再造一条光阴长河! 这便是他作为一道身,揣摩出真身所想做的事情!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从他脱胎真身而活的那一刻,他就与那真身再无半点瓜葛,自然,他想做的事,也与那个疯子毫无半点关系! 真身能打造一条光阴长河,那他为何不能! 只可惜经历今日所见所闻,他这一道身方才明了,他在各座天地内造就的光阴长河,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闹着玩可以,真要拿出来救世,怕是混沌生灵这第一道关都过不去! 眺望混沌海许久,疯子起身,回到城中。 因为见惯了混沌海潮起起伏伏,天下城百姓早已养成遇事不慌云淡风轻的脾性,知晓海潮声势大是大,但半点涌不到城中,更不会冲垮城池,故而街上行人不急不躁,商贩叫卖依旧,顽童追逐玩闹。 经过一家面摊时,疯子脚步放缓,有些犹豫不定,坐在长凳上休息的妇人瞅见疯子似乎有意盯瞧自己,俏脸不禁一红,但也还是起身招呼道“客官,可是想吃打卤面?” 被妇人如此起身一问,疯子却是站定,一手探进另外一袖子里摸索起来,直到摸出二两银子后,这才长吐一气,身上顿觉轻松无比,快步走到面摊桌前坐下,将银子朝桌上一拍,喊道一碗打卤面! 妇人忙活着煮面,不时用余光扫量几眼不远处正皱眉想事的英俊男子,只觉得男子方才拍银子的动作当真颇有几分神仙气概呢,现在连皱眉的模样,也让自己莫名有三分心疼! 犯了花痴的妇人,不知道疯子此时正用秘术观量她的神海,一块几近干涸的池塘,淤泥中生有些许荷花,流光溢彩,气象不俗! “是大帝后裔无误,只可惜并未踏上修道一途,神海荒芜如此,白白浪费天资!” 疯子自言自语,真心有些难过,难怪那位帝九前辈会心有叹息,万载光阴都不曾有后人追随脚步而上,等于人族自己断送前途,安于现状,不知危险将至,是人族最大的悲哀! “客官,你要的打卤面好了!” 妇人端上打卤面,孰料被疯子接手时趁机轻抚了一下,顿时羞臊的满脸通红,转身匆匆离开。 “掌柜的,这打卤面味道可是贼有滋味,莫非是祖传手艺?” 疯子边吃面,边与妇人闲叙,浑然对自己刚才轻浮之举,半点不知。 “是家传手艺,到我已经传有七代,等孩子长大,接过这摊手艺,也算是对先人有所交代!” 妇人徐徐说开,正好面摊就疯子一人,也不耽搁生意,就家长里短闲聊起来,从祖上如何逃难来此,到创下这面摊生意等等,无不在闲聊内容之中。 疯子听得是左耳进右耳出,表面是在听妇人闲叙,实则心思万千,感慨连连,难怪大帝后人落魄如此,想来是大帝道统不曾传后,失去道统的后裔,等于被半个废人,因为大帝这种跳脱大道之外的存在,开创的帝术功法,是仰仗自身独一无二的特点创造,绝非凡夫俗子甚至一般修士所能修行,等同仅此一家,也就一脉相承的后人有希望继承,所以大帝秘术,曾在上古神庭时代早期,被弃之如敝履,随着神道一脉兴盛,大浪淘沙,也就彻底消失不见。 这些鲜有人知的秘闻,皆是疯子昔年在学宫求学,与藏书楼书山中搜寻而来的,因为抄书的缘故,所以印象极为深刻。 从面摊上离开,恰好妇人的丈夫从家中赶来,疯子扫量一眼面相忠厚身有铁血杀气的汉子,心中已经明了,妇人所说的家中先人逃难而来,也就是阴兵借道来此! 天下城,面临混沌海,随时都有混沌生灵跨海破城,应当是昔年人族大帝,想出了这么一个给人族后辈留下阴影的法子,利用阴兵借道,召唤流散各界的轮回兵士来此,以城为家,做守城的准备! 当然,这是疯子自我揣摩出来的想法,其中还有诸多疑团未知,譬如这些兵士是如何做到神魂记忆分割等等,至于真假如何,怕是一时半会还不得而知,除非再遇上先前那种亘古罕见的情况,大帝起死回生,那他大可问上一问,一解心头疑惑! “只是这轮回的兵士,是如何保证前世神魂不灭,转世重生只等听号角呼唤,再度披甲持戈,重上战场,亦或是其他手段?” 疯子一瞬间想起儒门老书袋来,永坠轮回,往复重生,抛开这份胆识勇气不说,就说这逆天手段,就值得疯子给个善言! “找个机会问一问!” 打定主意,疯子这才注意到那位汉子正冲他点头示意,显然对方已经有所觉察,不过疯子淡淡一笑,转身离开。 “这位好汉,这上好的神兵,价钱不贵,带回一把,吃不得亏上不了当,瞧上一瞧,看上一看,走过路过莫要错过!” 脑中思绪万千,只顾走路的疯子,被一位街边卖兵刃的摊主拦下,疯子只得止步,眉头轻皱,先将思绪凝滞,这才打量起横在路上的粗糙汉子! 在疯子打量对方时,摊主自然也在观察面前这个衣着华丽的财神爷,方才走路出神,该是在想念某位滋味可人的小娘子,这天下城大了去,有钱人也极多,好不易撞上一位看着会些拳脚的,怎么能白白放过? “这位好汉爷,神兵利器瞧瞧,都是些好宝贝,城外混沌海知道吧,混沌海中的怪物,可是被一位狠人给杀伤的不轻,巧了,那位狠人就是买的自家的神兵!” 一说话唾沫星子横飞的粗糙汉子,胸脯拍的砰砰作响,兜绕了一大圈,连混沌海都拉出来装声势,最后还是落在自家兵刃生意上来。 “你说你这神兵厉害,我觉得不怎么厉害,这该如何是好?” 疯子坏笑,问出这么一个猝不及防的问题。 好在粗糙汉子是在人世场摸爬滚打的老人,听得疯子这般问询,嘿嘿一笑,从摊位上挑起一块铁,在手中抛了两下,朝空中一抛,然后抡剑劈下,铁块顿时一分为二,砰砰落地。 “削铁如泥,锋利的很!” 小露一手的粗糙汉子,再次咧嘴而笑,自然对这结果很是满意。 削铁如泥的宝剑,不是神兵利器,那天底下还有神兵利器吗? “不不不,这还不够!” 疯子摇摇头,故意轻叹一声,似乎颇为不满。 汉子眼神一冷,心想这是遇到行家了? 原来这蹊跷之处,就在于汉子摊位上随意搁放的一堆铁块,这堆铁块中有些质地坚硬,刀劈剑削无碍,是真正的铁石,而有些则是参杂了东西但外表甚至份量却看不出异样的假铁,刀劈剑削之下,就会有先前唬人的效果,这点门道可是汉子维持生计的手段,不是同行根本不可能知晓。 老话说隔行如隔山,一行自有一行门道,外行人自然难以看清其中深浅,汉子瞧着疯子衣衫华丽,非富即贵,绝非是走江湖凭本事讨活路的江湖好汉,之所以叫那一声好汉爷,也不过是博对方心中欢喜而已。 “你用力朝这里砍,若是一剑下去,我人头落地,就算你这神兵锋利,我自可买上一把随身,银子多少随你说,但若是一剑下去,我项上人头安然无恙,那你这神兵真假,可就得说上一说了!” 疯子主动探着脖子,将脑袋前倾,斜眯着粗糙汉子,不慌不乱的说道。 “这位好汉,你这可是强人所难,我这一剑下去,你这人头落地,我上哪里找你讨要银子,难道要我去地府找你不成?” 粗糙汉子毕竟是刀尖舔过血的江湖汉子,听得疯子说罢,已经明白是在有意找他晦气,砸他买卖,即便心中怒火焚海,但也知晓轻重,当众砍杀头颅,这口锅他可是背不动! 第二百四十三章 故人旧物 说起卖刀的摊贩,天下城百姓脑海往往会不自觉蹦跳出一个人的头脸来,神兵摊王麻,倒不是说这个人卖的兵器有他那张不逊说书先生的嘴所说那般好,而是纯粹因为此人那无人能及的胆识! 胆子大,听上去似乎与夸卖兵器好不搭噶,但这不过是对于初来天下城的外地人而言,至于在天下城生活半辈子的大多人来说,这二者可是由一件件足以震惊天下的事件牵涉勾连起来。 神兵摊王麻,在天下城敢起这么牛掰名字的,王麻可谓是第一人,天下城也不知何时,对于神仙二字,表现出来的接受程度,远远没有昔年默认天下城是一座败城来的自然。 但凡事有个例外,王麻的兵器摊敢这么明目张胆带个神字,除了王麻经常挂在嘴边的自诩神仙转世之外,就不得不说王麻三进三出混沌海的神勇事迹了! 众所皆知,神兵摊有三把镇摊神兵,是王麻舍生犯险从混沌海海淘来的,最初的一把锈剑被一位过路剑客买走,然后那位剑客就只身一人进入混沌海深处,再无走出;第二口缺足的铜鼎,则是被一位慧眼识珠的商人买走,为此王麻据说还搭进去半卷天书;第三把石刀,因为有了先前两次的教训经验,王麻一直压在箱底,不舍得随意出手,只说是为了替石刀找一个懂神兵的好人家。 至此,这把石刀就成了神兵摊唯一一件镇摊宝贝,王麻三进三出混沌海,落下的腿疾,也让四进四出混沌海的传说,戛然而止。 今日,王麻正在摊子上擦刀,不曾想屁股底下坐的箱子却是“咚咚咚”响个不停,本以为是谁家倒霉孩子在偷偷打趣于他。可转身瞧看一周,也没见着一个调皮孩子。 王麻心里莫名咯噔一下,放下手头充门面的明晃仿剑,起身弯腰打开被他垫坐的木箱,这口极不大眼的木箱,只有王麻自己知晓是与箱子里的石刀一起被他海淘来的,石刀被他当做了神兵,而装刀的木箱,王麻也不舍得丢弃,毕竟在海里泡了不知多久时间,木箱还能基本完好,这已经说明木箱的不凡。 箱子里,空间也不大,装石刀长度堪堪好,不过为了不引人注意,王麻在箱子里放了杂七杂八的破烂,有几乎烂掉的草鞋,乞丐甚至都看不上眼的破麻衣,把这些东西拿出去后,石刀果然在轻轻颤动,捎带着木箱跟着响动不停。 “轰隆隆……” 天空中传来沉闷震耳的巨大响动声,王麻循声抬头望去,传来响动的方向他再熟悉不过,是混沌海! 天下城的百姓,因为听过见过混沌海潮起潮落,自然并无过多在意,已经习以为常。 王麻进入过混沌海深处,对混沌海了解自然要比一般人多,在他人看来正常的潮起潮落,王麻却知道那是有生灵在海上厮杀! 因为这两日,有几支阴兵借道而来,混沌海发出点动静,也就顺理成章,对于这些来历不明的阴兵,天下城仿佛有股天生的亲近感,统统来者不拒,当然,王麻对此也是一头雾水,摸不着头脑。 打消脑海这点飘浮上来的闲杂想法,王麻轻吸一气,准备捧起石刀,孰料却发现灰色石刀上竟然渗出丝丝缕缕的血迹,像是刚浸染过人血一样,随之还有淡淡的扑鼻血腥气味。 “这是……” 纵然王麻是见过大场面的,但眼下也对石刀这突生的异象给着实吓一跳,自海淘回来这把石刀,一直都不曾有丝毫的动静,掐指算来,已有三四百年。 “轰轰轰……” 城外的巨响,愈发声势浩大,不少人为了不让耳朵遭罪,只好塞上点棉絮一类的东西,也好图个耳朵根子清净。 王麻嘴头啐骂一句,心里一发狠,拿出石刀凌空挥耍了几下,古怪的是石刀上的血迹,却不曾沾染到王麻手上,并且往日冰凉的石刀,眼下变得竟然温热起来,甚至有几分烫手。 “嗡嗡嗡……” 石刀莫名轻颤,像是在低声呻吟,听上去透露着几分诡异。 同时,王麻还惊讶的发现,木箱里的烂草鞋和破麻衣,赫然有星星点点的奇异光彩在闪烁,这几样东西都是木箱里的原物,不过被王麻从混沌海上岸后,特意分开两部分,破衣草鞋直接穿在了身上,木箱与石刀,就成了海淘到的宝贝。 “难不成这两件也是宝贝不成?” 王麻颇为诧异,昔日穿在身上也并未感觉出有丝毫奇异之处,只是觉得这多半是哪位一贫如洗的老哥跳海求死留下的破烂。 阖上木箱,王麻坐着开始仔细审视手中石刀,样式与寻常钢刀无异,不过终究是粗石磨制而成,没有钢刀精致,里里外外透露着一股子蛮荒生冷之气。 用手指在石刀上轻弹,“叮”发出一声清脆之声,与寻常钢刀并无二样,因为刀身上突然渗出丝丝缕缕的血迹,被王麻这一弹指,血迹仿佛被莫名之力牵引,全然开始朝刀锋上涌去。 片刻光景,刀锋之上,一线血红! 犹如石刀开锋! 王麻并指,鬼使神差在刀锋上轻轻划过,指尖顿时骨肉分裂,触目惊心! 痛楚从指尖传回,王麻这才“幡然醒悟”,慌忙放下石刀,撕下一节衣襟,包裹住淌血不止的手指,眼神熠熠盯着自己受伤的手指! “他娘的,这回真是捡到了宝贝!” 王麻嘿嘿一笑,乐得嘴角都咧到了耳朵根。 “哎,只可惜这双腿……” 蓦然,王麻一叹,视线下移,落在自己双腿之上,这双腿在最后一次出入混沌海时,被从混沌深处荡溢而出的一缕剑光横扫,要不是破麻衣无形中挡下,他如今怕是一具沉沦海底的白骨! 当然,这点秘密王麻至今不知,全然当做是自己福大命大的缘故,方能死里逃生。 双腿虽然无形中保住了,但也落下了颇为严重的病根,但凡稍稍施力,就仿佛腿骨被碾碎,痛不欲生,因此王麻只能做点不出力的活计营生。 回忆着昔日种种光景,王麻坐在木箱上有些走神,时间流逝地飞快。 时间来到一炷香后。 王麻一看对方竟然是位要银子不要命的主,身上那股混不吝的劲也就散去半数,敢让他拿刀砍脑袋,这股不怕死的气势,也确实唬人! “怎么着,难不成这铁石有假不成,还是这刀剑不过是唬人的银蜡所铸,只能糊弄一下舍得买来装门面的傻子!” 疯子其实并未瞧看出王麻摊位上铁石所做的手脚,只是在打量过这位摊贩后,蓦然想起一位故人来。 说罢,疯子走到摊位前,俯身在摊位上挑挑拣拣,片刻后,视线最终落到一口腐朽木箱之上,当确定腐朽木箱正是昔年那位“挥刀客”的藏刀匣后,疯子不禁有些压制不住的唏嘘。 挥刀客,将刀之地位拔高在剑之上的这么一位传奇人物,刀修一脉的大佬,压的整个刀道皆得俯首陈臣的千秋奇才,夜郎村香火台下的断刀,正是这位刀道大佬所留。 在为夜郎村死守城头一段光景后,挥刀客境界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弃鞘而走,直接以刀意行世,言行举止皆可做刀,心中有刀,则处处是刀。 疯子就是跟着这位刀道大佬第一次来到的混沌海,而天下城当时还不过是一座混沌小天地。 光阴一去就是近万载,再见时已经是人不在独留刀匣,这藏刀匣中的石刀,正是挥刀客留在夜郎村香火台下断刀的原始刀鞘,因为是心爱女子亲手打磨而成,所以就一直留在了身边,不曾丢却。 “你我打个赌,要是我猜对你箱子里有什么东西,我可任意选上一件,若是没猜对,我就买上你这摊位一件东西,你看如何?” 蓦然,疯子起身拍了拍手,扭头冲王麻说道。 王麻脸色阴晴不定,过得片刻,稍稍有所好转。 “可以,但得是让我指定你买任何一件,如何?” 王麻不认为这个富家子弟有什么能耐,难道有隔空识物的神仙本事不成? “可以!” 疯子痛快答应下来。 绕着腐朽木箱转悠了几圈,就差没掀开箱盖一看究竟,最终疯子站定,手指摩挲着下巴,嘴角带起若有似无的胜利微笑。 王麻突然心里咯噔一下。 “肯定有一把石刀!” 疯子双臂环胸,言之凿凿。 王麻依旧不觉得有什么,他这神兵摊也算是小有名气,这口木箱在摊位上摆了这么久,而且石刀也是出名的镇摊宝贝,对方能猜到也不算什么,但凡稍加留神的,也是如此。 “还有……一双草鞋!” 疯子故意拉长话音,打趣这位神魂仅仅留存万分之一的重生故人。 挥刀客,一人一刀,杀进混沌深处,至于深入几何,生死如何,无人知晓,这一段光阴记忆的画卷,疯子真身利用秘术直接镇锁神台底,他这一道身也不可知晓。 但这一套不起眼的“杀神装备”,疯子脑海里的记忆光阴画卷却不曾遮掩,一道身自然通晓一清二楚。 杀神装,听上去名字挺唬人,但凡是见过这套神乎其神的套装之人,几乎哑口无言,其实换做任何一个人,当知晓心神憧憬已久的杀神装,不过是一顶草帽,一件麻衣,一双草鞋,大概也会是相同的心情,相同的神色。 能做出这种哗众取宠之事的,天底下除了疯子,大概是很难找出第二位来,不用怀疑,这杀神装的唬人名字,就是昔年疯子搞起的噱头。 当然,草帽、麻衣、草鞋也不可能是真正的草帽、麻衣、草鞋,都是天生地润的神品,不过就是样式俗气了点,名字被叫俗气了点而已,不妨碍真正的价值。 故而,疯子确定木箱真假后,根本不用再想,都知晓箱子里会有什么,天底下除了那位一往无前的挥刀客,也就是他一清二楚。 王麻脸上笑意倏忽减半,如同被人抽了一记耳光。 “还有……一件麻衣!” 疯子轻而易举说出口。 好在围观之人并不多,王麻也不至于太丢面子。 “还有……” 疯子故意拉长嗓音,余光则是在打量神色紧张的王麻,想看一看这位老兄会不会给他来个“意外惊喜”! “算了,我认输!” 蓦然,疯子像泄了气的球,摆摆手表示自己认输。 故人挥刀客的神魂,万分存一,已经如同风中星火,随时都有熄灭的可能,根本很难燎原。 他要是赢下这场赌局,也不算是什么光彩的事情,至于愿赌服输,充其量不过损失一点银子,而他最不缺的,恰恰就是银子,所以怎么算,这都是一笔稳赔不赚的买卖。 疯子虽然不知对方为何突然萌生退意,但起码自己是赢了,至于如何从输大赢小的生死险境中淌过来的,对于结果已经不甚重要。 “那我可要指定东西了!” 王麻视线在摊位上扫掠,其实自家摊位上有什么东西,他心里一清二楚,甚至闭上眼都不可能拿错,但眼下他犹豫不定,显然不是在思量摊位上的东西。 疯子则是云淡风轻等着,仿佛输了这一场赌约,根本无足轻重。 “你走吧!” 突然,王麻咬着后槽牙,显得颇为不舍。 心中在想要对方花银子买下木箱的那一刻,莫名有些隐隐作痛,仿如最心爱的东西被人买走一样,有股撕心裂肺的痛楚萦绕心间。 王麻也不知道为何自己回产生如此莫名其妙的情愫,但这股情愫确确实实存在着,以至于他根本下不了心思卖木箱。 疯子闻言一愣,须臾就明白过来。 看来也不是无法挽留! “要不二一添作五,去对面酒肆喝壶酒水,坐下来慢慢闲聊?” 疯子指了指对面酒肆,不待王麻有所回应,就率先走了过去。 王麻一番思量,莫名跟着走了过去。 点上酒水佐菜后,疯子并未着急摊牌,用秘术唤魂,苏醒旧记忆,告诉对方昔日身份等等,而是不慌不忙先掏出了一顶生有大洞的草帽,戴在了自己头上。 王麻审视着对方这番古怪举动,但也不知究竟意欲何为,只是看着似乎被一剑洞穿的草帽,心生亲切之意。 故人遇旧物,心有灵犀一点通。 第二百四十四章 你猜的不对 院中三人看到疯子酩酊大醉被一位腿脚不甚灵便的汉子搀扶回来时,可谓各众神色变幻万千。 花小楼因为与疯子是老相识的缘故,自然知晓这副德行下的男人,是没有什么道理可讲的,就好像女子撒娇时一般,让黄枝端来一盆温水,擦拭干净手脚后,又灌上一碗解酒汤,这才将疯子送进自己闺房。 被疯子指使来此等候的冯笑,也自然没有闲着,将好心送人的汉子送出院外,三言两语一番交谈,大概明了先前发生事件,就自作主张塞给了汉子五两银子。 疯子先前说过,他喝酒从来不允许别人花银子,否则对不起他头顶那个令人艳羡的名号,若是有醉醺之日,务必请他代为垫付银两,酬劳必不会少。 因为是女子闺房,冯笑不便进入,也就坐在院中长凳上,看着进进出出忙活不停的小姑娘,心里不得不佩服,疯子走到哪里都是左右逢源的福厚之人! 说来也怪,天下城既无昼夜交替,也无四季更迭,永远是光明温暖的天气,所以也就不存在宿醉一说。 大概过有两三柱香的时间,疯子才晃晃悠悠踏出屋外。正与冯笑在玩“抓大龙”游戏的小姑娘黄枝,看到和她最对脾气的家伙醒来,扔下手中打磨许久的圆润石子,就一溜烟撞进对方怀里。 “你醉酒的时候,一直在说胡话,现在还能想起什么吗?” 小姑娘仰着头,一脸考问疯子的意思。 疯子故作紧张之态,努力配合着表演了一段醉酒失忆的桥段,最后无奈一摊手,表示自己真是想不起来。 “咳咳,你拉着我家小姐的手说,要做那令神仙都艳羡的伴侣,夜夜当那千金不换的神仙,最好再生他一堆孩子,起码得能有开宗立派的数量才行……” 小姑娘吧嗒吧嗒一口气说完,听得疯子自己都目瞪口呆。 “你还说……” 疯子一把捂住小姑娘嘴,从袖里抖出一袋银两,余光打量着院中躺椅上躺睡的花小楼,然后附耳悄声言语两句,小姑娘一阵错愕,却也乖乖听话,一阵风似跑出了院子。 冲冯笑稍有歉意的点点头,疯子就去到正闭眼浅睡的花小楼身侧,坐在属于黄枝专座的小板凳上,双手托腮,静静看着沉睡中的花小楼。 一副光景画卷悄然打开。 万花团簇的宫殿前,尸骨堆山,血流成河,一众拎刀负剑的仙门弟子凌空悬立,用最冰冷的目光注视着这座注定他日就被抹杀于古史中的神仙宫。 除却凌空悬立的百余位,在围簇宫殿的云雾中,影影绰绰随意可见冰冷嘲讽的目光,在这些不方便出面的人众里,有者与这座号称神仙宫的主人称得上莫逆之交,昔日把酒言欢促膝长谈,不在话下。 “花宫主,劝你还是乖乖说出那个疯子的藏身之地,在我等没有大开杀戒前,与神仙宫还算有三分香火情谊,死扛硬抵,不见得会有好结果,更不会让那个人溜之大吉,劝你最后认真想一想!” 云雾中,响起铮铮言语之声,不过劝降之意占三分,剩余意味,不言自明。 “苍悟山主,你的好意神仙宫心领了,但想让我交出那个疯子,还真不行!” 大殿门槛上,坐着单手持剑而拄地的花小楼,染血青丝随意披散在身后,赛雪压霜的白衣上,是一朵朵用鲜血晕开的花,胸前心府之地,赫然有两个呼呼淌血的剑洞。 这座最负盛名的万花斋,因为伴随花小楼声名鹊起的名号而被各大仙门耳闻目睹,从一座三流仙门于短短两年中,一跃成为盖压各大仙门的第一斋。 老话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花小楼这流星一样的崛起速度,着实令一些仙门老怪物胆战心惊,在他们久远掉渣的记忆里,有些许曾经令他们为之胆寒的人物,就是如今的这般神秀无敌,短短光景就创造诸多仙门羡慕的神话,随之而来就是无法估量的财富,故而与这样的人物为敌则已,必然要斩草除根,放虎归山,显然不是他们想要看到的结果。 今日,万花斋,已是注定的结局。 “既然如此,那就动手吧!” 云雾中,传出一声甚是虚假的叹息。 话音落地,万花斋花海大阵倏忽开启。 一朵朵五颜六色的花,在一缕缕迅疾游走的气机牵引下,须臾构成天罗地网,每一片花瓣都锋锐如刀,将万花斋打造成毫无生机的大杀阵! 百余位深陷杀阵的仙门弟子,在花海潮起潮落一番肆意卷杀后,存活之数不过七八,且都鲜血淋漓,身负重创,神色再无先前的淡定之色。 “你们这些老怪物,不敢动手,却怂恿这些小辈前来送死,苍梧山主,我看这些人里头,似乎并没有苍梧山的弟子,也不知你门下那些神仙弟子今日是去了何处,可是个个家中后院着火,一齐回家灭火去了?” 有花海在手的花小楼,对云雾中龟缩的一众老怪物,可谓是瞧不上眼,这几句光明正大的挑唆之言,泼洒出去就是一阵刀光剑雨。 “只能逞口舌之快的逆类,你这般处心积虑的拖延时间,不过是想给那个疯子多争取一点晚死之道而已,不怕告诉你,今日三山五海的各位当家人都在这里,就算那个疯子请来上古神兵神将,也无半点可生之机!” 苍梧山主干脆撕下虚伪的面皮,言之凿凿说道。 三山五海,是对一众仙门的统称,苍梧山主之意,他们是携大势天道而来,大势洪流之下,任何人都不可能有生还的希望。 花团锦簇,花海杀阵再启。 这便是花小楼的意思。 “你们能不能要点脸面,好歹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以众凌寡,传出去这名声可是不怎么好听!” 在已然空无一人的宫殿中,响起一道懒洋洋的声音,这股声音里流露着扑面而至的慵懒,似乎天底下没有什么事情值得他提起精神放手去做。 疯子晃悠着八字步,从宫殿中走出,懒懒翻眼皮瞧看一眼天上藏头藏尾的一众仙门人物,毫无压力的先打了个哈欠,抻了抻懒腰。 “给你这个,到地方等我,我随后就到!” 疯子递给奄奄一息的花小楼一座纸桥,犹豫了一下,又递过一粒药丸。 生机几无,硬撑一口气的花小楼,咧嘴一笑,血水顺嘴角流下,接过药丸塞进嘴里,人却倾倒在地。 蓦然,一座彩虹桥横空出世,沟通两座天地。 疯子把昏死过去的花小楼送上桥头,又褪去身上宝甲给其穿上,指梢在花小楼眉心轻轻一抹,而后走下桥头。 彩虹桥,徐徐消散。 “苍梧山主是吧,还有什么三山五海的当家人对吧,你们找我就直说,不用打着什么冠冕堂皇的幌子,万花斋不过是你们假道灭虢而已,所以这笔账,归根结底在我,而我现在就在这里,你们谁想上前算账,尽管来便是!” 疯子坐在门槛上,感受着生机一点点流散的意境,心如刀绞。 “给疯子废什么话,大伙一起上!” 云雾中,苍梧山主话音落地,整座云海倏忽一沉,大有压城夺命之势。 “来吧,快来吧,死一个是死,死两个也是个死,死一堆也好路上有个伴,不至于那么无聊!” 疯子顶着低沉的视线,自言自语碎碎念叨。 一盏老旧灯盏出现在他手里。 一瞬间,刀罡剑气倾泻如雨瀑。 当空垂砸而下。 疯子不紧不慢,用袖襟擦拭着灯盏,嘴角弧度莫名变大。 待漫天云雾压下的一刹那,天地骤暗,一点火光极为不合时宜地突然亮起。 昏暗天地仿佛稍稍明朗几分。 只见豆大火光不过眨眼光景,就变成一片光焰冲天的火海,再一眨眼,火海继续变大,天空也化成熊熊烈焰发泄之地。 天上地下,一片火的汪洋! 疯子起身抖擞衣襟,掸去落在身上的焦尘,轻抖衣袖唤出彩虹桥,笑着看最后一眼这座乌烟瘴气的天地,踏桥离去。 至于地上,被烧成焦尘的三山五海当家人,疯子从未看在眼里,更未放在心上。 一把火,烧毁一座天地,他干这样的事情,也不是一次两次,没什么大惊小怪。 “看够了没有,整天拿这点破事说事,有完没完,一次两次也就算了,次次都是如此……” 苏醒过来的花小楼,莫名恼羞成怒,一把打碎疯子眼前的光景画卷。 疯子挠挠头,并未生气,也不敢生气,默默捡起花小楼掉落在地的花袖帕。 “这株枇杷树,也有几百年了,上次还是一株幼苗,今日已经亭亭如盖,但心思还是一如既往的不曾改变,想来你也明白,我这次来……” 疯子仰头望着枇杷树,轻声细语说着。 “黄枝,去喊你爹来做饭,这个点也该吃饭了,哎呀,肚子好饿……” 花小楼干脆起身,抻懒腰的同时,冲趴在门外不敢进院的小姑娘黄枝说道。 疯子如遭雷击,顿时目瞪狗呆! “孩子爹都蹦出来了……” 被疯子用糖葫芦收买而去采花的黄枝,一溜烟跑进院子,将采来的花塞给疯子,眼睛快速扫量自家小姐一眼,然后一溜烟而去。 “你不是说黄枝是……” 疯子有些无法接受眼下这种情况,自己辛辛苦苦种的花,因为疏忽大意,结果被他人摘采,这他娘的不是欺负人是什么? “我生孩子,难道还要你来同意,你真把自己当根葱了!” 花小楼冷眼一瞥,无情讥讽。 “那这株枇杷树你为什么还留着,你明明知道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就为了睡觉成荫?” 疯子脸颊抽搐,在极力忍耐心中汹涌怒火。 “对啊,一棵树而已,也不是什么好物件,留着成荫挺好,为什么不留着,至于你说的什么狗屁意思,这天底下除了你,怕是没人愿意整天去猜测……” 一句句言辞如刀劈剑刺,落在疯子心上,痛不欲生。 院外响起黄枝的说话声,随之还有一位声音醇厚的男子在言语,二人脚步逐渐靠近小院。 “小姐,我爹来了,他一听小姐想吃他做的饭食,可是一路小跑过来的!” 黄枝拉着一位满身烟火气的憨厚男子,仰着小脑壳颇有得意。 “做点饭,肚子饿了!” 花小楼冲本就是厨子的男子说道。 “小姐说了算!” 男子点点头,视线在疯子身上扫量过,便前去生火做饭。 “小姐?” 疯子哑然。 吃过没什么滋味的饭食后,疯子冲黄枝使了个眼色,小姑娘不愧天生聪慧,起身从头上取下编好的花帽,在吃饱就犯困的花小楼耳边嘀咕了几句,然后花帽就顺理成章戴在了花小楼头上。 疯子默默冲小姑娘竖了竖大拇指。 坐在一旁陪小姑娘黄枝玩游戏的冯笑,已经被小姑娘嫌弃了许久,不过念在无人陪她的份上,也就不时叹息一声,心里想着瞧着挺聪明的人,咋脑壳半点不好使哩! “疯子,我这里没有你想要的东西,你此次前来,我猜应该是时间快到了,所以绕弯子的话不多说……另外劝你一句,两两吞噬,可不是过家家闹着玩,一个忽略不计的小因果,就可能让你们再无轮回!” 蓦然,一直在打量冯笑的花小楼,看出几分情况来,犹豫许久后,方才说道。 疯子笑着摇了摇头。 “若是不两两吞噬,形成一个新的强大神魂,这混沌海何时才能跨过去,一旦跨不过去,这座城又有何用,不过是螳臂挡车,光阴长河也必然水落石出,万族惨淡而生,那将是一场真正的大劫难!” 想了想,疯子还是决定说点什么,最起码来意无私,其实该忘的事情他早就忘了,不该忘的事情,他也忘不掉。 花小楼与他的那点旧情,不过是疯子昔年经历的一场情劫而已,这点因果,早已被斩抹干净,所以他心中无私无愧。 至于,明知不可为,却偏偏为之,理由就更加简单,疯子做买卖,从不看什么手段,只看结果。 不试上一试,怎么知道用此种办法,撬不开花小楼的嘴? 阳谋诡计,唯手段尔。 “对了,有一点你怕是没猜到,两两吞噬,是以他为主!” 疯子看着正与小姑娘玩耍的冯笑,似乎看见了自己。 第二百四十五章 背后有古怪 一颗种子的成熟,需要经历漫长暗无天日的催发环境,攒足一定的能量后,然后破土而发,再开始经历风吹雨打寒冬酷暑摧残,直到开枝散叶,生花结果,待完成使命后,腐烂成泥,重归大地,开始新的轮回。 这样一段漫长无际的时间,其中随时都会发生各种各样意想不到的事情,包括天灾人祸等等,而种下种子期盼看到结果的人,最提心吊胆的日子也就是种子破土而出初见天日的那一段,因为随随便便一个早他而出的生灵,都有可能让他夭折,这时候就需要这么一个人来日夜守护左右,帮忙驱灾赶祸,也就是所谓的“护道人”。 小院中,透露着一股子慵懒气息的声音总算是落下帷幕,当了许久听众的花小楼,冯笑,小姑娘黄枝三人,不约而同轻吐一气。 “这么说来,你是他的护道人喽?” 花小楼耐着性子听疯子兜兜绕绕这么一大圈,问了这么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 “多明显,凭我这千古独一遭的本事,做个爱护花花草草的护道人,岂不是大材小用,绰绰有余!” 疯子之所以道出护道人的身份,其实原因有二,一来是因为有关昔年大帝的一些旧事,花小楼知道的一清二楚,二来是关于阴兵借道,这两件事他想一探究竟任何一件,只能求人。 这个人就是花小楼。 花小楼这一脉先祖,可是出过货真价实人族大帝的族氏,更为强悍的是,花氏一脉诞生的那位大帝,是一位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帝,据疯子所知道的远古历史,那截古史中,人族也不过只出现了两位女帝,而花氏一脉占其一。 但最让疯子心生艳羡的不是花氏有大帝血脉,也不是什么大帝道统相传,而是有关女帝鲜为人知的事情,花小楼可谓是一清二楚。 作为昔年跨海而去的女帝后裔,疯子想从中窥问出一些东西,也好在他不久跨海之后有备无患,混沌海可葬帝的传说,绝不是什么夸大其词的虚言。 知己知彼,方能立于不败之地,是疯子为人处世的一贯意识。 “你也就能在这城里如此肆无忌惮,不知敬畏,混沌海那边天地可大了去,有本事到那边蹦跶,也算你是个裤裆里坠铁的汉子!” 花小楼把玩着黄枝编织的花帽子,拆了编,编了拆,反反复复,没完没了,却乐在其中。 “想让我去那边搞事情,不是不可以,只要你把混沌海的情况透露出来,让我心里有个底,再上路也不迟!” 疯子大大咧咧坐在花小楼对面,神色复杂的不像是疯子本人,但说话的声音证明这个心情复杂到极致的人,是货真价实的疯子无疑。 “你来这里,不过是为两两吞噬找个大道能容之地而已,跨海呢,也不过是为了见我这个有情果纠缠的老情人,好讨好哄我开心罢了,等你这一十两道身完全融合,走出这间小院,怕是首先就会斩断这段情果姻缘,男子狠心翻脸,从来都是悄无声息!” 花小楼盯着两个虚淡面容在彼此吞噬融合的疯子头脸看了一眼,话语颇有意味。 “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眼光一定要往前看,再说我疯子有你说的那般不堪,我看未必,情果纠缠一事相信你我早已看淡,不过纯粹是因为心中堵着那口气在,所以才觉得很有必要争论个明白高低,要是如此,我疯子愿意在今日,向你低个头道声谦,但要是为了难为而难为,我想就没有什么必要了,我这个烂人从来都是吃软不吃硬……” 疯子话语说的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尤其身上自带一种我最有理的莫名光环,让人看上去会下意识认为他自占三分理。 金石掷地的话语声,在花小楼猝然探出一只手后,戛然而止。 “哦,吃软不吃硬……” 花小楼探手的同时,身体蓦然前倾,玉手在疯子大腿上轻轻划过,口吐芬芳,眼睛死死盯着一线之隔自诩坐怀不乱的疯子。 “呃……” 不仅疯子一愣,就连在一旁玩游戏的冯笑与黄枝,也不约而同齐刷刷看向性情大变的花小楼。 疯子嘴角一阵抽搐,明明这女人翻脸比翻书还快,偏偏要拉上男人来垫背…… “你这也没个轻重……再说今日我心情不佳,状态必然不好……” 疯子叹息一声,探手捏了捏花小楼瓷器一样的脸颊。 “你一个纸人,懂个屁男欢女爱……我是在帮你检查缺漏,疯子为人你不知道吗,最喜欢搞点恶作剧,别说你这一道身,真有事到临头的时候,疯子连自己都舍得推出去求死,所以你这两道身吞噬融合后,身上本有的漏洞必然会被放大,趁此良机查缺补漏,也算是祸福所倚!” 花小楼指尖拧动,狠狠在疯子大腿上来了个“不客气”,疼的疯子倒吸凉气,同时也自觉尴尬不已。 “你看,我就说是疯子想多了吧,哎,你们这两人的脑壳,还不如我一个小姑娘灵光,不过也挺好,心地良善,还贼有钱,也算是难能可贵的优点,以后也不会娶不上媳妇啦……” 小姑娘黄枝压着嗓子与冯笑交头接耳,但话语声还是一字不落神奇落在不远处二人耳畔。 冯笑迷迷糊糊点点头,像个醉醺之人。 “想跨过混沌海,以你融合后的境界……至多真仙境界,但你知道大帝与真仙之间相差多大……拿大帝给你解释一下,人族大帝境界并不是如你们想的那样,也不尽相同,有一至九之分,帝九最弱,而大帝与真仙之间,也是如此,差出九个层次来,仙九的层次,大概能与帝九,相提并论,所以你这仙一的境界,想要跨海怕是难的很!” 花氏一脉的那位女帝,曾经止步帝三,作为帝三血脉的后裔,花小楼有着他人难以企及的视角高度和丰富知识,自然有资格来解说在光阴长河中,返璞归真后再无一境可破的虚假传言。 远古与如今,天地大环境截然不同,大帝这种极限霸道的道统帝术,已经不适合在天地残缺的环境中修行的修士,更为重要的是,只要有光阴长河存在,大帝道统就永远不适合如今的人族修习。 花小楼并未道出后半段过于残忍无情的事实,在眼前这个总能创造奇迹的家伙身上,她觉得未尝不能试上一试,反正这个疯起来丧心病狂的家伙就算届时知晓这个残忍的秘密,也不会对她有任何的怨言。 “你有所不知,嘿嘿……这个家伙身上可是宝贝众多,有几个貌似与道同生的老家伙,都龟眠在他体内,而且那颗种子也在,所以等融合后,想办法唤醒这些老家伙,讨要一点借宿费,想来一些难题就会迎刃而解……” 疯子摩挲着下巴,眼珠子滴流乱转,已然在打主意。 花小楼听罢倒是吃了一惊,且不说有哪几个老东西在借体龟眠,仅仅说那颗种子的重要性,就足以媲美任何的道统帝术。 “你确定?” 花小楼认真肃穆问道。 疯子笑着点点头。 “啪!” 一记异常响亮的耳光,重重落在疯子脸颊,打的疯子摸不着头脑,莫名其妙看着突下黑手的花小楼。 “没啥,就是想试一试,看你是不是在撒谎!” 花小楼揉着手腕,慢条斯理地解释。 “呃……” 疯子被解释的哑口无言。 “应该是白……共主大人的意思吧!” 花小楼顿了顿,改口问道。 “共主大人的意思很明显,破釜沉舟,孤注一掷,再不耍点狠手段,怕是对付不了对岸来势汹汹之势,共主之位传承至今,不可能在她手里断代,所以白氏一脉但有一人在,她就不能不管这条光阴长河,那份仙契,白氏终究是在上面有烙印的……” 知晓自己把话题扯得有些远,疯子继续说道:“仙墟大界,白氏一脉,始终是天无容身之地的可怜人,能从仙古世家落魄至此,除了自身的原因,必然有大道限制的因素,这些共主大人可一直不曾做什么手脚,任凭白氏后人于水深火热中苟活,据我所知,至今未归的白氏后人,还在凡俗流浪……” 花小楼置若罔闻,抱起跑到脚边的一只小黄鸭,用脸去轻蹭鸭绒,玩的不亦乐乎。 “阴兵借道,你说与那座轮回殿堂有关,但我尾随几次,因为一些突发事情不得不跳出来中断,所以至今也……哦,他竟然走到了黄泥城那口黄泉,还捡了黄泉阴石,哈哈,轮回殿堂一些老东西耍的手段被一个小辈拆穿,气的直跳脚,也是鞭长莫及,有意思了……” 疯子面容部位尤其是眉心周边,始终处于虚虚实实状态,甚至看上去会显得有几分狰狞,神魂融合吞噬,将会是一个漫长难熬的过程。 阴兵借道,疯子不可谓不花心思研究其中因果关联,但冥冥之中,疯子觉得仿佛有一只手在轻轻抹除一切,不想让他抽丝剥茧探究清楚。 轮回殿堂,他不是没有打过交道,也不是没有推翻这座古老殿堂的心思,但以他目前搬空箱底的实力,总不能以卵击石白白送死,所以只能是默默看对方装逼而无能为力! “阴兵借道,与那座旧殿毫无关系,先前我之所以那么说,不过是想让你先练练胆,省得你坏事做多半夜撞鬼,而不被吓破胆……阴兵借道,由来已久,远古人族时代,就已经存在了,有大帝为此尾随而去一探究竟,好像也是不了了之,没什么结果,所以你查不出什么东西来,也不是你的错!” 花小楼抚摸着鸭绒毛,就像是在照顾幼婴一般,小心翼翼,轻柔宠溺。 疯子揉了揉钻心疼的眉心,由于面色过于狰狞,也读不出内心究竟有多诧异。 “阴兵借道的终点在此,而这里在天下城未筑之前,不过是一片荒僻之地,那阴兵聚集在此……莫不是要渡海而去?” 疯子说出一个令他都有些吃惊的想法。 “你说的没错,这里就是一个渡口,只不过似乎坏掉了,昔年大帝来此,也不过是看到了些许残余,万界阴兵集结于此,正是要渡海,黄泉渡,挺不错的名字!” 花小楼云淡风轻说着,但落在疯子耳畔,无异于平地惊雷。 “黄泉渡?不会吧,难道真如传言那般,混沌初分,诞有黄泉,天地轮回皆能从中窥出一二?” 昔年看到关于黄泉的古卷,疯子还是在学宫求学,后来问及先师老书袋真假,被老书袋一句“子不语怪力乱神”给轻松打发,也就没有问出个所以然来。 据说,混沌初分,天地有黄泉,而生万物,不少生灵至今都认可这个说法,认为其族群正是从黄泉之中而生,身死道消后也要再回到黄泉,经历一个轮回,再次重生。 黄泉,轮回,亘古联系在一起的两个词汇。 “都说黄泉是地府所有,其实大错特错,地府不过是黄泉中诞生的一具混沌阴尸所创,大帝与之还有过大战,后来似乎是被大帝联手封赦在黄泉中,为此还陨落过一尊大帝,至于黄泉内部有什么玄妙,大帝似乎都不愿多提及,自然我也不可能知晓什么……” 疯子听后,不禁陷入沉思,要是这阴兵借道与黄泉有关系,那混沌海后莫不是黄泉不成? 黄泉渡,名字这么生猛,不是与黄泉有联系,谁敢如此? 黄泉,阴兵,自古就带有莫名的不详之意,加上以讹传讹,流传到凡尘俗世,衍生而出的版本也就愈发多,鬼怪之说多与之有关,被视为不详。 大帝昔年尾随阴兵,一路追至黄泉,与地府阴尸大战,最后联手封赦其中,这听上去貌似没什么不对,但疯子总觉得哪里还有点别扭,就像是生拼硬凑在一起的古怪感觉。 但眼下他也说不出什么来,纯粹就是一缕玄妙异样的感觉而已,并未有什么直接的东西来证明。 大帝,阴兵,黄泉,阴尸,地府,这几个联系在一起,疯子心里总觉得哪里古怪,古怪的就像是有东西在背后用湿漉漉的舌头舔舐他的后脑勺。 第二百四十六章 是谁 疯子只觉得自己后脑勺一阵莫名瘙痒! 古怪的感觉顿时令他毛骨悚然! 什么鬼东西! 疯子一个大跳闪开,轻提衣袖,袖中一众法宝随时都可倾泻而出,给予最致命最无法避躲开来的攻伐! 疯子有众所周知的三多,银子多,法宝多,爱慕他的女人多,在这三方面而言,千古无人能出其左右。 空空如野,什么东西都没有! 鬼影都不曾有看到! 疯子提捏着衣袖,虽然并未看到有任何的异样,但也绝不能掉以轻心,从袖中抖出一只彩虹眼球,在眼眶前一晃,彩虹眼球倏忽化作一抹虹光,没入疯子眼眶之中,随即疯子开始在院中走走停停,角角落落都不肯放过,恨不能掘地三尺翻看个清楚。 花小楼完全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你要做什么都行,但不能打搅我睡午觉,否则就翻脸! 蹲地玩游戏的冯笑与黄枝,由于冯笑一直输,小姑娘的兴致也就不是很高,时不时走神看几眼在院子里东游西逛仿佛在挑拣宝贝的疯子,也是难得忙里偷闲的乐事。 如此神经紧绷地忙活一阵后,院子里里外外都翻了个遍,并未发现有什么异样蛛丝马迹,反而看上去他纯粹像是脑壳出了大问题。 疯子累的蹲在地上,提捏着衣襟扇风解热,脸色也有些不同寻常的难看,眼睛更是不死心地一直在院中边边角角游走不定。 他明明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舔舐自己后脑勺,甚至眼下想起来都能感觉到垂滴腥涎的湿漉长舌在眼前不断吞吐,但脑海中却始终勾勒不出腥舌原主的样貌,就仿佛他自始至终都不曾见过一般! 要知道,疯子可是行走于光阴长河中,距离返璞归真只差临门一脚的神仙,抛开万界中一些万古蛰眠的老怪物,疯子在万界之中,无论见识境界身价,都是可列前二十的伟大存在,更何况过目不忘的疯子,曾在自家收录天下藏书半数的藏书楼与儒门学宫中遍览古卷,且形迹遍布万界山水城池,对于万界的熟悉了解程度,可谓是前无古人。 就连一向以神秘莫测着称的混沌山,疯子也知晓其中究竟大概藏眠了多少不肯出世的老怪物,只不过碍于一些鲜为人知的忌讳,这些秘密只能烂在肚腹,还不可公布于众,故而时常对万界仙门评头论足的疯子,头顶除了那顶财神爷的帽子,还有一顶“天知”的帽子。 为此,阴阳家一脉,对疯子可谓是愈发不满。 头顶天知大帽,无异于从阴阳家碗里抢吃食,万界气运虽玄乎不定,但也大致有个定数,故而对阴阳家来说,疯子就是争抢气运的同行,是赤裸裸的仇恨! 总之说千道万,疯子搜肠刮肚想尽所能知道的不详,但统统没有什么腥舌舔舐后脑勺这一出,所以即便是他拿出可察微探秘的彩虹眼球,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蓦然,疯子有些颓丧的视线落在不远处冯笑身上,倏忽一道灵光乍现,一个想法从脑海深处钻了出来! 这不详是这个家伙带过来的吧! 他头顶滔天气运,按说各类不详见他皆是退避三舍,也是如此原因,他曾经才能几次死里逃生,这座天下城旧址虽然是什么阴兵渡海的黄泉渡口,是不详综集之地,但修筑此城时,疯子可是在城基之下十丈之地,做了一点驱邪避祟的手段,毫不夸张地说,道门道主与西天佛门佛主,见之也会赞叹不已! 故而,身带不详的阴兵,在天下城化人,才能如鱼得水,丝毫不用担心会给城中百姓,带来天灾人祸。 所以,这不详只可能是这个家伙带来的! 可察微探秘的视线最终落在神魂几近全失的年轻人脊后一点虚淡残影之上,那……似乎是一片荒凉地…… 不对! 是坟地! 一大片坟地! 疯子眼皮猛然跳动几下,这个发现对他而言,可是至关重要! 坟地,是用来埋葬死人的地方,通常而言,阴晦之气浓郁,身体孱弱之人,若是误入,势必会大病一场,老话常说惹上不干净的东西,便是如此。 这片坟地,是什么时候负在他脊后的? 身负这种不详之地,为什么能平安无事? 难道是某个安耐不住心思的老东西,暗中所做的手脚? …… 一连串的疑惑出现在疯子脑海,无论怎么思量掂衬,都隐隐觉得像是踏进了一局早已摆设好的棋局,莫名有种被人操控的念头! “嘶……” 疯子倒吸一口凉气,要是如所想这般,那这暗中布局之人,究竟得是何等的天秀“算道”之辈! 在所谓的算古卜今一行中,有前后各算五百年一说,五百年作为一个可被知晓的最大光阴计量,在阴阳家中,已经是占测的极限,超出五百年外,再无半点可能,还会引来不可预测的天劫惩罚。 这是搁在光阴长河之中有此说法,称为算天! 而跳脱光阴长河束缚,着眼更广阔的大天地,五百年不过是弹指一挥间的光景,较比一蛰眠动辄就千百年的老东西,阴阳家一类的算天之术,已是捉襟见肘! 而同样以计算立世的算道之辈,就要比算天之人着眼更大,不但时间单位是以万载作为计量,而且“棋盘”也是大到吓人,光阴长河中的万界,就是棋盘上的一颗棋子! 关于这些“算道”的秘闻,疯子自然是从学宫获取,在那卷名为《心算》的古卷中,还提及了阴阳家一类的算天之人,多半是算道一脉的后裔,可关于这个神乎其神的“算道”一脉,那卷古卷从头至尾,不过在此只提及了一次而已! “光阴做对,宇宙为盘,万界充子,是为算道。” 这便是名为《心算》一书上对算道的解释。 “光阴长河做博弈对手,宇宙大天地当棋盘,万界天地做棋子,这他娘的得是多大的手笔,才能整凑出这等惊世骇俗的棋局!” 疯子暗自咋舌,相比起来,他做的那点小动作,可谓是小巫见大巫,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阴阳家都有可能出自算道一脉,关键阴阳家那群老家伙还被蒙在鼓里,以为他们是开天辟地的先祖……” 疯子一想到日后,阴阳家那群浑身散发阴谋气息的老东西,知晓自己不过是某一脉的后裔,鼻子被气歪,头顶冒烟的场景,就有些忍俊不禁! 又在脑海中将可能存在的种种可能推衍数遍,直到留下无法推衍的几种情况,疯子这才将其石沉心海,留待以后慢慢揣摩。 最后,所有的注意力还是集中在这一片坟地之上,疯子以溜神秘术,想混迹其中一探究竟,结果前脚刚进入,后脚就被漫天倾泻的道则烙印给轰击个粉碎,不过倏忽之间,疯子多少也算看了个一二,坟地皆是黄泥堆簇,并不是什么帝丘神墓一类的大墓坟冢,但举目望及,却是一眼不曾看到头,少说也在数万座之上,这样一片年代久远到无法估量的黄泥坟,怎么会背负在一个年轻人脊后? 昔年,修筑黄泥城,他也是出了大力气的,至少兜里的银子就没少往外掏,而据他所知,如今那截城墙,确实是加筑在旧有古墙基础上才立起的,因为王丁的原因,他不得进入夜郎村,所以城墙究竟有什么来由,他也是一知半解。 思来想去,疯子揣测,这件负坟之事,应该是发生在冯笑前去城墙那段时间,当时城南出手帮忙的善梦周老头,就是他请来的。 那个在断城之上,与之把酒言欢的“旧逝”之人,是周老头从梦境中逆流光阴长河,回到轮回前,凭借蛛丝马迹寻来的前世,按照他的计划,前世今生相见,免不了谈天论地,以此来稍加改变心境,对今日的吞噬融合,会有莫大的帮助。 “应该是在这一截出现了问题!” 疯子眯起眼眸,他刻意安排的“散心”之举,恰是中了他人早已布置的棋式,应该是算道一脉无疑! 赤子心,神魂吞噬融合,最难。 疯子因为如此,才折腾出那一出出事情,为的就是磨砺心性,打碎冯笑的赤子心,哪怕出现一丝丝缝隙也未尝不可! 怕是正因为心上有了缝隙,才让有心之人趁机而入,为之背负一座黄泥坟地! “共主大人难道就不知道?” 抬头看眼远方,疯子嘀咕道,能在光阴长河做手脚的,必然是经过了共主大人的同意,要么就是此人境界远在共主大人之上,能做到身过不留痕,但…… 难道是……人族大帝不成? 一瞬间,这个念头炸响脑海! 似乎也只有这个结果,才符合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否则……事情真就是见了鬼! 但刹那间,疯子又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人族大帝早于仙墟大界许久,时隔将近两个时代,即便是留有布局,也是尽毁于光阴腐蚀之中,这个想法似乎不成立啊! 摩挲着扎手的下巴,疯子很快就在脑海列出一大堆的条件,来否决上一刻刚浮现的猜想,这种推倒重来的矛盾心思,疯子可谓是发挥的淋漓尽致! 难不成是…… 这个念头从脑海深处划过后,疯子下意识打了个冷颤,他都无法想象自己怎么会冒出这么个自欺欺人的想法! 但似乎这个人身影一出现,先前脑海种种疑惑,就瞬间迎刃而解,各种说法猜想也仿佛有迹可循,一切有种莫名其妙水到渠成的顺遂感! 疯子张大嘴,眨眨眼,肚腹里泛涌着一大堆话,但涌上喉咙后,却犹如被人用手死死掐紧,任凭他如何使劲,也说不出只言片语! 不会的,不会的…… 疯子摇摇头,颇为丧气,手指在地面勾勾画画,凌乱不堪,好像在证明自己想的不对,但脑海里另外一个声音,却是振聋发聩,让他装聋作哑不得! 虚淡的眉心,压抑下的剧烈刺痛,因为心神分裂,又如泉水涌泛上来,疼的疯子满头大汗,牙关紧咬! 眉心两股神魂,已经争执纠缠到白热化的地步,神台之上,天昏地暗,山崩地裂,任何一方退后半步,不外乎落得个魂飞烟灭的凄惨下场! 一道道裂痕从疯子眉心开始蔓延,片刻光景,疯子整张脸就像是裂而未碎的瓷器,细密蛛网的裂痕挂满头脸之上,有几道甚至蔓延至脖颈地带,形成一种整颗头颅随时都会破碎的感觉! 疯子只是咬牙硬撑,一声未吭,额头鲜血顺流一地。 “你想死也换个地方,在我这里,岂不是污秽了院子!” 突然,花小楼起身,疾步走到浑身打颤的疯子背后,化掌为刀,劈砍而下,将疯子整颗头颅应声打碎! 同时,花小楼一手五指虚抓,从墙角鸭舍凌空抓来一只大黄鸭,一手化作五指牢笼,将地上纠缠不休的两道神魂吸附在掌心,然后一掌拍在大黄鸭身上,把神魂生生打进了大黄鸭体内! …… 干净利索做完这一切,花小楼拍拍手,继续抱起小黄鸭,躺回躺椅上睡觉! 在她看来,疯子与黄鸭,没什么两样! 另外,没了神台,神魂纠缠,也就不存在崩溃的危险,眼下这种情况,最多是她损失一只大黄鸭,相比而言,还能说得过去,她也能忍受! “小姐,疯子这是……被你打碎了!” 心惊胆战看着缺了头颅的半截身子,小姑娘黄枝心想自己这糖葫芦怕是吃到了头,以后不可能有谁舍得给自己买糖葫芦吃了! “他没死,这个人什么都软,就命硬的厉害,放心,没事的!” 闭眼瞌睡的花小楼淡淡说道,似乎心情也有些不佳,话语里透露着几分莫名的气愤。 小姑娘听罢,默默开始轻扫一地的碎渣,然后就撇下眼神迷离席地而坐的小伙伴冯笑,跟在吃醉酒一般的大黄鸭身后,学着颤颤巍巍的鸭子步,模仿的惟妙惟肖。 在相隔天下城这座小院无尽遥远之地,以纵横交错剑气而托起的半座浮岛上,一位形销骨立的年轻人,眉心蓦然皲裂,渗出丝丝点点的鲜红。 “哦……是后世有人动手了?” 浑身只剩皮骨的年轻人,一说话,整张脸就像是一团老旧皱纸在曲张,扑簌簌地掉渣。 第二百四十七章 真身 在这座不知被何物削去半数的荒芜岛屿上,身心枯槁与暮年老者毫无差别的年轻人,随着徐徐睁开澄净无暇的眼眸,周身所在天地,无形下沉数丈,愈发凸显的以剑气托衬的浮岛“出世脱尘”。 栖岛不知几何光景,形似枯尸的年轻人在吐露一声喃喃自语后,身体蓦然发出一连串的爆鸣,等带着某种莫名规律的爆鸣声在眉心戛然而止,年轻人好似被揉成团的皱纸头脸,就开始扑簌簌掉渣,落于雪下。 等老旧如黄纸的外层脱落殆尽,重获新生的年轻人下意识先抻了个懒腰,嘴里发出一长串的哈欠,然后甩腕抖腿,好一通活动手脚,最后蓦然站定,长吐一气。 我终究是回来了! 年轻人心中一阵怯意,在近乎以挑衅的语气自冲自说完这句代表某种意味的话语后,年轻人莫名其妙哈哈大笑起来! 远处,一颗颗星辰,随之轰然炸碎,激荡起层层水波涟漪,向着宇宙再深处,荡溢而去! “在此枯坐万载,也不是没有半点裨益,最起码福祸相依地破开了帝统一层,要是被那些老东西知道会是这种结果,怕是胡子都得气的揪光,呵呵……” 因为昔年行事太过嚣张跋扈,故而惹来众怒,被一众世家仙门联手设局封赦,以三种大帝秘术分别封赦年轻人四肢,眉心,心府之地,然后放逐宇宙枯寂深处一座浮岛,任其自生自灭。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因为年轻人凡事留一手,万事可回旋的处事手段,昔年一手造就九道身的年轻人,已经给自己和这个现知宇宙留下了种种退路,最起码真到山穷水尽那一日,他也不至于落个凄惨下场,而这个现知宇宙,也不会再上演轮回寂灭,再现未知岁月前的衰亡。 以九镇一,用一伐九,在他自己十道身之间,年轻人算是将天算之数玩弄到了极致,以至于最后被宇宙大道反噬,逼迫他生生斩断那十道身与自己真身的一切关联。 当感觉到眉心那道大帝封赦松塌的一刹那,他已经明白是谁救了他! 虽然不过是倏忽一瞬,但乍起的灵光,足以让年轻人心神远游,从而抽丝剥茧顺藤摸瓜,寻出助他一臂之力的帮手恩人是谁! “老一想吞噬老十,走出属于自己的路,难怪能引发大帝封赦走神,有趣有趣……” 年轻人如同给自己讲了一个可笑的小故事,边说边笑,自己逗自己乐! “做得好……啊,趁我不在,都想搞出点名堂来,好让老子看,看他们多有能耐本事……” 这位曾经一手造就显赫财富的财神爷,眼神阴沉,容光焕发的新脸上浮现浓郁的讥讽之色,这种应该是在看到敌手才该有的态度,谁会想到是在嘲讽等同于自己的人! “一群脑袋装屎的蠢货!” 这位确切来说,应该是真正意义上疯子本人的年轻人,在止住因嘲讽而扬起的下巴后,狠狠啐骂了一句,以泄心中蓦然而生的火气。 “仙墟大界……让我想想昔年都留下了什么后路,能让老一这头蠢猪长点记性,总以为自己蒙上猪头就是天黑的窝囊废,不吃点苦头,是不可能长记性的……” 真正的疯子一自语,眼神是下意识地会落在地上,头颅也会耷拉着,就仿佛被家长教训了的顽皮孩子。 “烦死了……时过境迁,昔年积攒的那点香火情,也不知道还能剩下多少,那群褪了毛都比混沌山那群猴子精的老东西,虽不至于和我翻脸,但怕是也不会做什么锦上添花的事情,排除那几家后……能有把握的,也就所剩无几了……” 以指代笔在地上写写画画片刻,自动略过一些认为不可能的,再划去几个不靠谱的,刚开始落笔时的那种欢喜,到眼下已经褪去,最后被收进疯子眼神深处,凝结成一抹冰冷的光芒。 “靠人不如靠己,还是老话说的好啊!” 覆掌抹平地上的写画,疯子暂且将这一点不足为道的小事石沉心海,先解决眼下的处境要紧! 浮岛不远处,悬立着一位骑青牛的老道,道袍素朴,面容和善,要不是早就认识这个牛鼻子老头,且惦念那点香火情,疯子早就大摇大摆离去,管你谁是谁! “道老头,你不远万里来看老友,怎么着也不该两手空空而来,一壶酒水才几两银子,你就这般心疼抠搜,真的是好生让老友失望心痛!” 疯子捂着心口,摆出一副肝肠寸断的凄苦态势,演技可谓是大有水平。 “富道友,别来无恙,就知晓这方鸽笼困不住道友,贫道在此可是恭候已久!” 被疯子称呼道老头的老道,打个稽首,神色和善,并无短兵相见的意思反而更像是一位久等挚友的老朋友。 “道老头,你这记性可真不太好,我记得昔年就属你那道符箓贴的那叫一个瓷实,颇有大义灭亲的意味,要不是你还算知趣,知道留下两卷神仙书,供我消磨光阴,今天这见面重逢,少不了要赏你一些好东西的!” 疯子说罢,从怀里摸出两卷被翻烂的古卷,然后随手一抛,两卷倏忽陡现光阴中的神仙书,瞬间化成纸屑,纷纷落如雨下。 疯子口中提及最后被消磨光阴成纸屑的神仙书,其实不过是俗世凡尘中图文并茂情爱缠绵的小说,在他这位财可通神的财神爷面前,根本算不得什么入眼的玩意,但就是这么两卷神仙孤本,却陪了他将近万年光阴。 有时候,一切就是这么奇妙! 旧事重提,并且人证物证俱在,纵然心境已经磨炼到古井无波地步,但值此一刻,骑牛老道多少还是会老脸一红,昔年做得荒唐事,还是得自己扛! “咳咳……富道友,这次前来贫道是有事相商,不知能否挤出一点时间,听贫道讲点东西!” 这位身份奇高的骑牛老道,赫然以相求的口吻相求,不得不说,这种场面算是千年难见。 “挤点……什么东西,你说的我可能没有,不过嘛……挤点别的东西,我相信还是有的,刚好我攒了这么些年……” 疯子身子前倾,探头侧脸,神秘兮兮说道。 “富道友,切莫打趣,贫道此次前来,确实有要事相商,重要程度不亚于昔年大帝陨落!” 骑牛老道不想再浪费唇舌光阴,现在点滴光阴的流势,就如同一把开山凿,每一下都落在他的心海之上。 疯子顿时收敛玩世不恭的神色,眼睛在骑牛老道脸上扫量几番,确信不是找由头糊弄他,也就顿时觉得索然无味。 “说吧,说吧,说完赶紧走,我这可是积攒了一肚子的火气,得找个地方好好泄泄火才行,不想让我拿你开刀,临走前撂下些许银两,或是值钱的玩意都可,也算给我这位老朋友接风洗尘了!” 疯子就地而坐,摆摆手示意骑牛老道走近些,这二人之间的距离,相隔一条光阴长河也不止。 宇宙空间荡起涟漪,一道身影徐徐浮现,当青牛一声长哞后,骑牛老道已然出现在疯子所在浮岛前。 这一手横渡宇宙虚空,可不是什么缩地成寸,浮光掠影的身法所能媲美,几者之间的差距,也就相差了一座道门的距离。 最不喜看他人在眼前献技的疯子,不过是打个哈欠。 “混沌海后的那些生灵,已经知道人族再无大帝,千年来早就蠢蠢欲动,对光阴长河虎视眈眈,要不是大帝留下的那些后手尚有威慑之力,怕是一座天下城不足以抵挡下混沌生灵的脚步与野心,再就是大帝后裔,根本看不到复苏帝脉的可能,共主那边已经有所觉察,混沌生灵百年光景,必定跨海来犯!” 骑牛老道忧心忡忡,以他跳脱光阴长河的境界,对上混沌生灵中的某些存在,也是蚍蜉撼树,不堪一击。 而放眼光阴长河,跳脱之人拢共也就那么几个,不足双手之数,并且还是心思各异,有几位更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想登门拜访也是吃闭门羹,总之,不足十位的跳脱之辈,根本无法凝聚成一股有力的力量,不过是一堆散沙而已。 但他凝聚不成一股力量,不代表他人不行,譬如眼前这个嬉笑怒骂尽行于色的疯子,就是那个存在的可能。 要说此人境界如何,财富如何,脾性如何,老道心里还是会有疑问,但若是论及笼络人心的本事,老道就不得不承认,此人是能带来惊喜的那种。 昔年,那群受够这个疯子疯狂行径的众人,就险些被这个家伙三寸不烂之舌糊弄散伙,封赦计划也险些流空。 “说完了?” 疯子探手入怀,搓着身上久未清洗的泥垢,悠哉悠哉。 骑牛老道点点头。 “留下银两或者值钱玩意再走,否则别怪我没提醒你!” 搓出一粒乌漆嘛黑的泥团,放在掌心晃悠着玩,疯子显然是不打算帮这个忙的意思。 “你难道能眼睁睁看着大帝庇护的光阴长河,就这么毁于一旦,人族死伤殆尽,万族沉沦,一切被混沌生灵抢占,万古人史传承至此而中断,你我成为遗臭万年的罪人?” 骑牛老道多少还是有些心情难覆,就算搭上道门绝灭,若是能拯救人族于为难,他也绝不会犹豫迟疑,但现实是搭上一座道门不行,就算搭上十座道门,也抵挡不下来势汹汹的混沌末世! “混沌山有些蛰眠的老东西,已经觉风苏醒,混沌山与混沌海本就是宇宙初开时的同生之地,这二者之间存在你我难以探究的关联,所以共主不得不撂下春秋大界的破烂摊子,前往混沌山震慑,希望那些老东西能有所收敛!” 混沌山的古史,鲜有人知,尤其是这座大界诞生生灵多是狂傲不羁之辈,处事风格便是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加上这些生灵天生地养血脉传承久远,于修道一途要比人族修士高强不少,所以一向尊崇强者的混沌山,对势渐日微人族本就没有什么好脸色。 “我的境界也就马马虎虎,勉强自保,与大帝相比,就是小孩子过家家,你叫我去,这不是千里送死?” 疯子揶揄不已。 让他千里送死,他要是还点头答应,那他岂不是脑壳有毛病! “让你去劝说混沌山那些老东西,不是让你去送死,这一点你要认清楚,混沌山再想跳脱光阴长河,可也不得等到混沌生灵真正打杀过来才行,所以有光阴长河对混沌的先天压胜,混沌山就算龙潭虎穴,也不是不可一探究竟!” 骑牛老道直到此时才表明来意,请疯子去混沌山说服那些犹如春心欲动的老东西,并且从中寻出混沌海的蛛丝马迹,不论是用何等方法都可,只要能稳住甚至绞杀,也不是不可。 疯子脸色猝然阴沉的可怕,混沌山是什么地方,他比谁都知道的一清二楚,龙潭虎穴已经是溢美之词,吃人不吐骨头的禁地,才是恰当不过的形容。 昔年,他为造就第十道身,便是去过一趟混沌山,只为求取一卷不死经,想借他山之石可以攻玉,鼓捣出长生不死的秘术,一举打破人族长生枷锁,只不过中途阴差阳错发生了点其他事情,也就使得不死经未能求取到手,就因为如此,才有了他后来横渡混沌海的求死一事。 “混沌山你都搞不定?” 骑牛老道感觉颇为诧异。 “那只好让那群老东西胡作非为了,谁让我们没本事,不过等混沌生灵杀来,人族想要存世,只怕是一句空话了!” 骑牛老道有些伤感,心中很是难受。 疯子只是静静听着,一言不发,眼神晦暗的厉害。 “哎……” “把我的东西还我一半,摆平混沌山……不是什么问题,但前提是,昔年我积攒下的那些物件,一半还我,一半的损失,得折成银两赔偿!” “另外,仙墟大界,我出了一点小问题,得先去那里解决完,才能再去混沌山!” “第三,我摆平混沌山,但一切后果你们承担!” 疯子蓦然抬起头,脸上带着一些凝重,还有些兴奋,像极了一头准备猎食的猛兽。 第二百四十八章 盖顶 在去混沌山之前,疯子拉上骑牛老道“跨界”远游,先去了一遭宇宙深处的万象宫,捎带万象宫番属之地有着“一夜销万金”之称的万象城也逛游了两天,声称是要夺回本就属于他的那点东西。 万象城,这座扎根宇宙深处一口涡流边际,且有几条光阴支流穿城而过的黄金城,昔年旧址是一座远古囚城,相传昔年人族大帝修筑此城,为的是收押那些“跨界”而来的敌人,只是后来大帝相继崩殂,人族日渐式微,囚城就变成了无敌可囚的空城,再后来有不差银两的世家看上囚城位置,不惜掷投重金于旧址上再起新城,生生砸出金山银山将这座无人问津的荒城,打造成名动四方的黄金城。 骑牛老道与疯子二人,在黄金城中游逛两日,花出去的银两海了去,看的执掌一座道门,门下弟子千万数的骑牛老道也暗自咋舌,甚至偶尔会觉得自己那座穷集千万弟子身家而筑的通天观,会不会显得太寒酸简陋了! 日上三竿,金阳洒耀,做完吐纳醒神之术的骑牛老道,刚想再睡个回笼觉,好补一补逝去的元神,屋门却被一夜未归外出潇洒的疯子不敲门直接推开! “道老头,太阳都晒屁股了,怎的还不舍得起床,莫不是你趁着我出去快活,夜里寂寞难耐,也让小二哥给你寻来一位暖床的可人仙子不成?” 人未至,声先到,发泄积攒了一身怒火而归的疯子,脚步因为超常发挥体力透支而有些踉跄,不得不扶墙而进。 闪烁光彩的视线在床铺上一扫而过,又在屋中几个足以藏人的地方掠过后,结果落得两眼空空的疯子,晃悠了两下腰肢,身体传出一连串银两落地的清脆声响,疯子一身的颓然倦怠气势倏忽消失不见,原来的慵懒加淡笑,重新回到那张胡茬稀疏但足够吸引女子心鹿的脸颊上! 骑牛老道本就不是一个能说会道之人,对疯子这般无聊打趣也是能忍则忍,知晓对方脾性如何,再白白上当跳坑,岂不是真成了脑壳被仙子夹傻的软脚虾! 骑牛老道眼观鼻鼻观心,对疯子时常挂在嘴边的打趣充耳不闻,只是起身打了个稽首。 “道老头,我这可是拉上你来开小灶的,这种千载难逢的好良机,你可是要抓抓牢,免得光学不练假把式,白瞎了那些点灯熬蜡看的神仙书!” 桌上有店家送上的早食,疯子也不嫌凉热如何,直接落座开始狼吞虎咽起来,从那张风光宜人的毛毯大床上醒来,又与几位精神头极好的仙女姐姐讨学了几招上等仙门技法,在每座峰光无限的山峦上留下足以令人心旷神怡的银票后,疯子就马不停蹄回到了客栈。 所以,这肚子里着实空空,吃喝起来也就顾不上那么多,再说这早食银两已经包括在住店的银子里,不吃就是白白扔银子。 “好需几日?” 骑牛老道再唤来小二重要一份早食后,落座疯子对面,吃喝着问道。 “少则三五日,多则半月!” 疯子吃下两人饭食,又毫不客气端起骑牛老道刚送来的飘油米汤,一口气仰脖喝光,抹嘴撂下话语。 “只为泄火?” 骑牛老道抬头,停下嘴里咀嚼的肉食,有些焦急而问。 时间不等人,在这里多耽搁一天,真就是白白浪费一日光阴。 那条光阴长河,虽说可以逆流,但有此引发的因果关联,可不是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 甚至,逆流光阴形成的因果,他已经开始有所觉,微末之功,觉而不察,日积月累,恐有后患。 “不纯粹是!” 疯子摇摇头,顺带扭了扭腰身,似乎是在掂量自己实力如何。 “黄金城你或许知道,但背后的背景你可能就知道的不是那么清楚了,花银子筑城的不谷世家,只不过是明面上的财神爷,真正在背后为其撑腰壮胆的,除了万象宫,还有那混沌山的汨罗峰,无空小筑几个仙门老东西,你想这些老东西可是花了真金白银筑城,要是突然发现往日流水一样落进口袋的银子一下少上大半,换做你是那些视财如命的老东西,你会怎么样?” 疯子又吃了一口开胃的小菜,被辣的龇牙咧嘴,但乐此不疲。 骑牛老道蓦然明白过来,疯子来这万象城感情就是不打算走的节奏,并且要来个万里牵线,以自己做饵料,钓出那些隐藏在背后的老东西! “这可是在别人的一亩三分地上,天时地利人和你我皆不沾,要是动起手来,你我可是有点吃亏!” 骑牛老道本想再算上那头青牛,可因为某种原因不得已作罢,他的这头坐骑青牛,且不说境界如何,光是一身堪比琉璃金的皮毛,就是一副水火不侵的好宝甲,不是生夸,承受仙王全力一击,不过是毛毛雨。 只是青牛鲜为人知的来历,在眼下有些拌脚,青牛正是出自混沌山紫金洞,外出历练时被他收服,至此成为道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道主坐骑,风光无限,堪比诸多仙门老祖。 道主得道,青牛升天,不过如此。 有了这层可有可无的关系,加上知晓疯子手段如何,道主这一气化三清演化出来的骑牛老道,自然不好在多言什么。 “无妨,在万象城是肯定打不起来,只能耍耍手段,在这里要知道什么神仙术法都没有一样东西管用,只要有了这东西,可以说你就是万象城的老天爷!” 疯子说的气势十足,颇有信心。 “银子?” 骑牛老道明知故问一句。 疯子点点头。 骑牛老道沉思一下,觉得这话里似乎有很大的问题,疯子财神爷的名号他自然知道,但那是昔年未被分刮家底之前,再说不谷世家可是从远古时代一脉相承下来的古老世家,家底不是一般豪阀世家所能较比,再加上汨罗峰,无空小筑的支持,疯子以一人之财力,如何能比得过几尊庞然大物积攒数辈的家底? 骑牛老道莫名想到了一词:螳臂挡车,以卵击石。 “你……” 骑牛老道刚张开嘴,就被疯子出声打断。 “你是想问,我这一个人的家底,怎么比得了几座大门大户苦心经营数辈的家业,这岂不是螳臂挡车,以卵击石,我说的对吧!” 疯子笑呵呵地吸溜着嘴解辣,看样子这家客栈的小菜,极为符合他的口味。 “不错,这就好比小门小户人家,即便砸锅卖铁,卖儿卖女将家底全都掏拿出来,也绝无可能和一家经营数辈的大户人家相提并论,要知道这些世家之所以久经光阴世事而不衰,除了这些世家子弟不是傻子以外,更重要的还是抛开银子之外的积蕴,譬如眼界、见识、处事手段等等,这些摸不着看不见的无形之物,才是维持这些世家经久不衰的真正原因!” 骑牛老道的意思很明显,就是想说你疯子再厉害,那也不过是昨日黄花,而这些世家,可是活生生存活到现在的活化石,孰强孰弱,一目了然,哪里还用得着对比! 只是这种杀人诛心的话语,骑牛老道并未直言,原因很简单,对于一个有着财神爷名头的人,必然不想在银子方面输给他人,就好比修无止境的道主,同样不想让道门落后西天佛门一样。 有什么即在意什么,没有反而不会计较,无论名声财富,还是其他。 疯子耐着性子听罢,好算知道道老头心里是如何看待他这个落水凤凰了,旋即不无自嘲地淡淡一笑,低头看了眼自己的一身“粗布麻衣”,蓦然觉得道老头其实说的也不算错! 落魄至此,何谈风光,何谈与人斗狠! “哎,不瞒道老头你,我以前攒的那些家底,都被你们瓜分殆尽,有良心兴许会给我暗中留下一些,但这种可能微乎其微,因为银子这东西既不会辩人,也不会咬人,谁会嫌自己兜里的少,所以我说讨回一半的屁话,不过是为了安抚一下自己这颗受伤的心,昨夜经仙女姐姐小手百般抚摸治疗,终觉得旧疾未愈,如今再被道老头你徒手揭开伤疤,伤口上撒盐,你说我要不要再去找仙女姐姐疗伤一番?” 疯子捂着胸口,一副深受重创的凄惨模样。 骑牛老道蓦然想起,这个疯子除了财神爷名号外,还有背负为富不仁、视财如命的戳语,在这个曾经丧心病狂到令所有仙门为之胆寒的疯子身上,贴着各种迥异标签,神秘,孤傲,不合群,自私,冷漠……总之,在那截千百年间,这个疯子身上倾注了所有人的视线,口水甚至明枪暗箭,但似乎他却不曾有一刻站出来反唇相讥,甚至一句辩解的言语都不曾传出,就任凭这些裹藏着各种心思的标签,蜂拥如潮而来,将他生生吞没在万界口水之中。 一人面对万界,这个家伙好像从他认识到现在,似乎都是这么一副德行! 牛叉到爆炸! 但他绝不会自己说半个字! “你不会是想一个人单枪匹马玩虐这些世家背后的老东西吧!” 纵然骑牛老道心有所想,但说出来后感觉到的那股风雨欲来的气势,不禁让他心中为之莫名一动。 在忙着“校正”光阴那些年,汇集万界讯息的道门密报,道主不曾少看一日,对于这个一人名声盖压万界仙门的奇葩人物,想不关注都是一件难事,可以说,光阴长河有有一截千年光阴,其中最璀璨的人物,势必是这个毁誉参半的财神爷! 在那截光阴中,无论是江湖小报还是山上仙门密报,头版头条素来都是被一人以及相应的事件牢牢占据,其他所有的仙门奇秀,皆沦为一人的背景。 单挑一座仙门,这种事只是家常便饭,而且名气小的,仙门老祖弱的,天才弟子少的,最为重要的一条,仙女姐姐名不其实的,注定不会落在这个风头无双的家伙眼里,用他当年猖狂到无边的一句话说,挑柿子捏,怎么的也得挑个硬的捏! “混沌山的那一池子水,可是深得很,不仅看着吓人,而且还会吃人,你也去过那里,与之也打过交道,那群天生就比人族有修道优势的生灵,人族在他们眼里地位如何,不用我多说什么,豺狼虎豹的形容也不为过,尊崇强者,以弱者为耻的理念,正是从远古时代传承下来,所以……你如今仙九的境界,想与这些豺狼虎豹掰掰手腕,势必没有昔年那样有惊无险,再就是大帝真的不复存在了,这张压箱底且保命的底牌,已经暴露出来,这些混沌生灵会不会有恃无恐,根本不顾什么规则,强行将你打杀,这一切都不好说,万象城不能成为你的葬骨地!” 骑牛老道吐露心声。 疯子咧嘴,无声而笑,他是真的开心,开心还有这么一位故人,能替自己思量考虑,所以他很兴奋,极度兴奋,甚至有一丝丝过了头! “道老头,不用这么顾虑重重,老话说三千年河东,三千年河西,掐指这么算来,好运应该早到了我这河西一一边,不瞒你说,说着说着就感觉来了……” 话音未落,万象城蓦然一颤。 骑牛老道只觉得天空仿佛多了一片潮呼浪啸的汪洋大海,压的万象城徐徐下陷,耳畔间听来,全是惊风怒吼的声响,不过仔细听来,骑牛老道觉得这声音多少有些不对头,聚合起来听与海浪声无异,但拆开再听,却是金银相撞的特有声响! 骑牛老道顶着天大的威压,蓦然抬头望去,片刻后不禁目瞪口呆! 一片无法估量的气运金灿汪洋! “道老头,你说我要是顶着这玩意,与那些混沌生灵掰掰手腕,结果会如何?” 疯子云淡风轻夹了一口小菜,搁进嘴里,笑着嚼吃起来。 骑牛老道仿佛被光阴凝滞,一动未动。 看傻了! “盖顶!” 疯子手指轻扣桌面,吐露二字,然后仰头朝天,双手张开,以逢迎之态承接天大气运! “是我的,就永远跑不掉!” 头顶三尺,被金灿粘稠气运照耀的脸颊生辉的疯子,平静而笃定。 第二百四十九章 等人 疯子仰头开怀,承接气运盖顶。 海量的金灿气运随着疯子一声轻呵,开始徐徐如一条金黄熠熠的天瀑倾泻而下,在空中拖曳出一条千百丈长的流灿金河,最终在疯子所在的客栈屋顶,汇聚成一团旋转不定的涡流,丝丝缕缕的的大道链条规则,如游鱼入水,飞鸟归林,悉数没进疯子扬起的额头眉心。 呆愣许久,终于缓过神来的骑牛老道,这是生平第一次亲眼目睹传说中的“气运盖顶”,亘古历史于修道一途中,素来不缺什么天才神秀之辈,身为执掌道门的鼻祖,骑牛老道在这些岁月中,所见到过的奇葩俊秀之辈,仅说道门各脉,其中就不乏佼佼者,道门一天师三神君,就是他昔年亲手挑选出来的优良种子,正是有这一手栽植种子的经验,骑牛老道才更加知晓身负这种大气运之辈,会是何等辛苦的一件事! 福祸相依,四个字就可概括这令人生羡的背后究竟是何等的艰险泥泞,通常而言,这种天生神秀之人,势必会在某一方面极其优秀,短短数十载时间就可达到诸多人穷集一生也达不到的成就,拔高某方面得了极限,甚至开辟出前无古人的路径,对此而言,纵然身为仙门之首的道门道主,也不得不承认这些人何止优秀二字可以形容,于颇多方面都是裨益良多的莫大功臣,但为之可惜的,这些人寿龄皆异常短暂,相较修士千百载寿龄而言,这些人往往不过半数而已,就仿佛一颗颗璀璨夺目的流星,在古史画卷的天空中飞速划过,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就黯然无光,身死道消。 但,显而易见的是,眼前这个气运通天的疯子,该是打破了这种无形规则,难道一个人的好气运竟然能好到这种程度? 连大道规则都可以忽略无视? 气运盖顶,依旧有条不紊的进行着,漫天的金色气运流瀑,浇灌在疯子头顶,这些注定不属任何人的财运,在骑牛老道眼里,比他当初成道时的“紫气东来”要磅礴的多,果然是人比人气死人! 听闻商家一脉,老祖就是位财运加身的大道宠儿,才可在百家争鸣中,一骑绝尘,开创不逊色于百家之首儒门的大好局面来! “有钱人果然是天生的!” 骑牛老道口不对心嘀咕了一声,但也不过是心生艳羡之后的那点私心在作祟,算不得什么心魔,更不会为之由羡生恨。 气运金海风平浪静,金黄气运流瀑飞流直下,浇落万象城中,从宇宙中远远看去,万象城就如同盖了一层金顶不说,整座城池都像是镀上了一层金膜,在晦暗不明中,凸显的神圣庄严。 这等罕见异象,当然只可能被如骑牛老道一般的“老神仙”目睹,寻常之辈不过是觉得万象城天空明亮了些许,仅此而已。 就在疯子气运盖顶之时,亿里之遥的万象宫,也就是万象城名义上最大的势力,不谷世家所在地,一座墓园中的一株绵延百里的金葫芦藤上,长势最好的赤色葫芦,倏忽坠落,于当空怦然粉碎! 同时,长势极好的金葫芦藤蔓也开始出现枯萎之状,从主枝分叉延生的侧枝开始,枝叶开始一节节一片片莫名掉落,片刻时间,百里广阔的葫芦藤,已经枯死半数之多! 这座被葫芦藤遮空的墓园,是不谷世家历代先祖葬身休憩之地,寻常时间只有几位老祖坐守,不是特殊日子,不谷世家上下,也鲜有人敢涉足其间。 这株金葫芦藤,是不谷世家栽植了无数辈的心血,不单单是因为其与不谷世家有异于寻常的因果,还因为这株腾蔓是不谷世家历代先祖气运所化之物,等同先祖在世的葫芦藤,为不谷世家福泽百辈,财可通天的世家树,提供了非比寻常的能量。 墓园口,虚空出现轻微抖颤,涟漪涣散,从中匆匆走出一位脸色晦暗的驼背老头,身后跟着一位沉鱼落雁的妩媚女子。 “葫芦藤都要被人毁了,这两位老祖还能不动声色,真的是好脾性!” 驼背老头立在墓园门口,掌心浮现一枚七彩铜钱,而后朝门上一个孔洞投下,大门这才徐徐打开。 入门第一眼,就看到葫芦藤枯死大半的惨淡景象,驼背老头环视周边,并未看到有人,随即冷笑两声,出言讥讽。 “老祖,守这墓园,可是一份好差事,除了耳根子清净,有油水可捞,还可捎带跟着沾光,咱家这一脉可就没有这好福气了!” 妩媚女子赤发童颜,肤色白亮,举手投足间有股说不出的魅人姿态,就像是一只行走的馋人野猫。 “哼!” 驼背老头闻言,冷哼一声,阴沉的脸色又添了一分不屑。 点到为止的妩媚女子知趣,淡淡一笑。不再言语。 走到葫芦藤下,仔细看过莫名枯死的侧枝,驼背老头愈发想大发雷霆,他这一脉所在的气运葫芦,也就是那颗赤色葫芦,刚刚好在这支长势最好的侧枝之上! 这难道预示着他这一脉从此以后就要江河日下吗? 驼背老头脑海里闪过这么一个险些让他道心崩溃的念头,心中那股怒气也就愈发压制不住,这种寓意不详的事情,怎么可能会刚刚好发生在他这一脉身上! “呦,美玉来了,几日不见,这身子可是愈发妖娆馋人……死驼子,你怎么也来了!” 葫芦藤侧面,两道身影不紧不慢晃悠着走来,一个左眼空洞,一个右眼空洞,除此之外,无论是身材样貌,两位灰白须发就如同一人,应该是双生兄弟。 左眼空洞的老头扫量过一眼就认出来的妩媚女子,本想再调戏两句,饱饱口福,却又看到女子身前那道矮上些许的背影,那些打趣是假撩拨是真的孟浪言语就不得暂且收回,转而换上一副势如水火的憎恶脸面,口出利语。 “右眼灯,这就是你看守的好结果,两根侧枝现在只剩一根,我看你怎么交代!” 驼背老头与这两位左右眼空洞的老头,是平资平辈,都是熬过千百年的老人,也就没有太多的和善言辞,说起话来尽是鸡飞狗跳的场景。 “什么?死驼子,你莫要骗老子……” “右眼灯”闻言,顾不得提鞋,一溜烟跑来,嘴里啐骂不已,当看到枯死的滕蔓以及一地的枯枝,随即目瞪口呆,如丧考妣。 跟随“右眼灯”的老头,看到这幅从未看过的场景,同样吓的颜面无血,嘴唇哆嗦,说不出半个字来。 妩媚女子余光扫量过这两位心狠手辣且辣手摧花的先祖,心中一阵冷笑。 “他娘的,一定是有人在背地里盯上了我不谷家,想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来害人,千万不要让我查到是谁,否则又该多出几具剥皮挑筋的尸骨……” “右眼灯”蓦然跳脚大骂,唾沫星子横飞,在妩媚女子身侧,就像一只摇尾乞怜的老狗。 妩媚女子默默向一侧挪了挪丰润恰好的身子。 “用不着在这里装腔作势,演戏给我看,可以明白无误地告诉你,是有人在万象城夺了所有人的气运,这才引发气运葫芦藤枯死的结果,你们两个可以去找那个人算账!” 驼背老头看眼揩油不成的“右眼灯”,心中暗啐一句老不要脸的东西,说明葫芦藤枯死缘由。 “莫不是悬空洞的那个败家子所为?” “右眼灯”眨了眨单眼,神色稍有凝重,问道。 “不是那个败家子,那个狂傲没边的家伙,怎么可能做这种不显山露水的事情,整天恨不能把混沌打穿,好彰显自己厉害的自大狂,是不会这么小家子气的!” 驼背老头阴阴笑着,他口中那个悬空洞自大狂,是另外一个与万象宫半斤八两的古老势力的独子独孙,仰仗着悬空洞的背景,就极为目中无人,甚至不把他们这些老家伙放在眼里。 “不是悬空洞败家子……难道是聚宝山庄钱家的那个龟儿子?” “右眼灯”又皱眉思量了片刻,想出一个狠角色硬茬子来。 “聚宝山庄钱家的龟儿子,听说去了混沌海磨炼,想踏着大帝尸骨证道,毕竟钱家怎么说,昔年也是出过一位半帝的世家,所以一时半会怕是回不来,不可能是他!” 驼背老头再次否定,在否定的同时,他脑海里也在不断思量着那道一闪而逝的身影,想到的一系列青年才俊都与之对不上,似乎那个夺走万象宫气运的人,不是本地人? “驼子,你应该知道点什么吧,不然也不会比我们兄弟两个淡定,就你那狗脾气,一急准咬人,不咬人就证明嘴里肯定是叼了根骨头的!” 另外一位“左眼灯”插话道,他与“右眼灯”是同胞兄弟,不分彼此。 “此人背影不过被我看及一瞬而已,就被斩断,所以看的不太真切,但应该可以断定,此人不是本地人,而且身边还有帮手,其他的就没看到什么了……” 驼背老头仔细回忆着不久前的须臾光景,想从中抽丝剥茧再寻觅出点有用的东西来,只可惜事情太过突然,他顺着气运葫芦回望时,对方已经觉察,就顺手斩断了光阴! “对了,那个男子说了两个字,我听的有些真切,好像是什么骑牛……” 蓦然灵光乍现,驼背老头从对方口唇张合中,读懂对方唇语,当时应该是正冲同伴所说! “骑牛?” 同胞兄弟一阵狐疑,这两个字能带来什么线索,难道要他们去万象城掘地三尺找什么骑牛的不成? 简直笑话! 其实,驼背老头须臾之间看到听到的画面远远不止骑牛二字,那片刺目的璀璨气运金海,较比气运葫芦滕蔓而言,简直令他羡慕嫉妒而生恨,为什么他才一个葫芦,而对方竟然是一片海? 好恨,那片气运金海一定要剥离过来,掌握在自己手里! 万象城。 盖顶完成的疯子,有股说不出的神仙气,尤其眉心留存了一点朱砂印迹,仔细看,是紫中泛红,形状像是一个葫芦,给疯子平添三分风流气。 “走,出去吃点东西,这会肚子饿了……” 疯子摸了摸眉心印迹,恰好肚子咕噜两声,就嚷着要出去吃喝。 “那一剑是怎么回事?” 骑牛老道不动如山,皱眉发问。 方才,疯子气运盖顶时,莫名以气运化剑,冲身边凌空斩落,骑牛老道神游追溯而去,可惜落后一瞬,对方已经落荒而逃。 “什么一剑……哦,你说的是我剑打偷窥狗吧!” 眼看骑牛老道纹丝不动,摆明了不解释清楚就别想出去吃喝的架势,疯子也只好坐下,指尖摩挲着眉心,想了想,开始解释。 “我这气运海,少说应该是把这万象城方圆万里的气运,一并卷吸了过来,这里面自然包括那万象宫不谷世家的那株气运葫芦藤,那株葫芦藤,据说是混沌诞生的奇物,有续气改运的奇效,不谷世家之所以能从远古传承至今,怕是与葫芦藤有着莫大关系,只可惜偏偏遇上了我这气运海,话说也该他们倒霉,我这气运海克伐一切气运物,别说是混沌诞生的葫芦,就是葫芦先祖来了,也是沉尸海底的下场,呵呵,所以这不谷世家要怪,就怪自己运气不好,撞上了我,没办法……” 疯子摊手,摇头叹息,说的一本正经,不似在说谎。 “那……你是刻意为之了?” 骑牛老道追问。 “没有什么刻意不刻意,只要我这气运海一出,少说方圆万里,一切气运都得通通归我,你说气人不气人?” 疯子眨眨眼,再次摇头叹息。 骑牛老道无话可说。 这家伙不仅人有点癫狂,怎的连生而有之的气运也是这般,这难道就是所谓的气运与人是互为哺养的关系? 骑牛老道沉思着其中因果关联,与疯子走出客栈,在街上找到一家卖板面的面摊,点上两碗面,又要了两盘荤食,在面摊掌柜好奇的目光中,甚是云淡风轻。 第二百五十章 牵涉久远的疑团 板面摊生意,出乎疯子意料,竟然异常的火爆,本以为能安安静静蹭顿吃喝,结果最后只能是扫兴离去。 离去前,疯子扫量两眼邻桌唾沫横飞的两个食客,嘴里不知道嘀咕了一句什么,而后蓦然摇了摇头。 “城外天河有顺水漂流而下的宝贝?” 疯子碎碎念叨,在他印象里,这座坐落在几条光阴流水之地上的万象城,可谓是“水运通达”,且玄妙的地方在于,那几条臭水沟,确实会不时从上游漂流下一些瓶瓶罐罐的老旧东西,引发那些终日守候左右的打捞者,为之争抢。 疯子之前听说过类似这种传闻,但一直不曾亲眼目睹,只觉着这种明显带有蛊惑之嫌的传闻,多半是有些人刻意鼓炒起来的话题而已,纯粹是为了口舌快活吸引眼球而已。 “骑牛的,要不要一块去凑凑热闹,天河有宝贝哎,万一被你我捡拾到一两件趁手的帝兵,岂不是天上掉馅饼正好砸你我脑袋上?” 疯子开始游说骑牛老道,天河宝贝几个字,一直在他脑海里打转,再就是面摊上那两个稍有争吵之人,不像是只为了吹嘘而吹嘘,因为没人会愿意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方才面摊上的二人,根据疯子听到的对话分析,这两个人应该在天河“虎踞龙盘”蹲点已久,明显是冲着天河漂流的宝贝而来,不过二人在如何下水一事上,有着截然不同额的态度,这也是二人争执不下的地方。 “先去看上一看再说!” 不论天河流水究竟是否如二人争执的那般“腐蚀”性骇人听闻,疯子已经打定主意,都要蹚一蹚这摊浑水! 骑牛老道架不住疯子三寸不烂之舌游说,一番唇枪舌剑攻伐下来,也就默然认可疯子所说,同意前往城外天河,一探究竟。 二人一路穿街过巷,走行多半柱香时间,终是来到城外天河,由于是几条光阴流水奔流而至,在城头汇拢成一水,经城下暗河流行,于城尾外十里之地重见天日,形成一片水波浩渺的浅显流沙地,打捞者多是在此地打捞,然后河道再蓦然收紧,形成湍流急水,不舍昼夜而逝。 当疯子仔细瞧看过这片河道地势,感觉哪里都透露着一股古怪气息,天河经城下暗河流出,显然是经过了城中这一道关卡的筛选,如果有什么顺水流下的宝贝,经万象城这道关卡,势必收益颇斐! “会不会是这万象宫在背后其他什么手段?” 疯子思量过后,脑海里当即蹦出这么一个念头,通过一定手段控制一座城池,这种事情不是没有,儒门老书袋那些座小天地,便是以学宫夫子打造的无形规矩来约束控制。 蹲在河边一块河石上,恰好能看到河道收紧的地方,湍急的流水因为河道变窄的缘故,水花也就飞溅的厉害,不过瞧看片刻光景,疯子衣衫上已是被河水打湿一大片。 “骑牛的,你看这地方如何?” 疯子也不在意衣衫湿漉,在收回随流水远逝的视线后,以心声传言,淡淡问道。 骑牛老道正坐在五六丈宽阔的缓水地带垂钓,说是垂钓,视线却一直不曾离开上游地带,明显是有心想抢一块馅饼尝尝,但碍于面子不好多说,只能砍就一根枯枝,用几根草茎搓捻成绳线,装样子抛在水里垂钓,至于垂钓需要的鱼钩与饵料,以及水里是否有鱼,全然没在意。 “这天河水质阴沉,碎渣极多,若是没有万象城底某种大阵筛滤,这方圆万里,少说也得抬高个千百丈,不是夸大其词,这些随流水带来的碎渣,据我推断,应该是无数光阴碎片的混合流物,也就是说看似与光阴流水无异,实则不过是一河废水而已,根本没有什么可养育万族的营养!” 骑牛老道说的很是沉重,在他垂钓这一段时间中接触河水来看,这条天河上游,必然存在着某种可以碾压筛滤光阴的恐怖之地! “对了,你先前说的腐蚀性,正是水中不成规则的光阴碎片所致,这些光阴碎片,随水冲流就仿若真仙出剑,你想想看这满河的剑气,斩杀真仙之下之辈,自然轻而易举!” 骑牛老道说罢,就又陷入一种玄妙的观想境地,眼下他临河垂钓,尤其是面对对神魂伤害颇为厉害的碎流,能神游其中,便是对自身最好的磨炼,即便捡不着什么宝贝,也不算枉来一遭! 随着不远处在河畔等候打捞的人众,传来一声惊呼,二人旋即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直奔暗河出口而上! 虽然说下游的缓流地带才是最适宜打捞宝贝的地方,但架不住众人对宝贝无限的渴望,所以就干脆一窝蜂拥在出口之处,等待着宝贝流出! “我捞着了!” 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发了疯一般疯跑着,怀里死死抱着半块看不出材质的方砖! 壮汉经过疯子身边时,疯子借机多扫了两眼,却是无异在被壮汉当做宝的方砖侧面,看见几个不显眼的字迹,或者说是某种古怪符号,正当疯子想拦下砸银子买下方砖,跑远的壮汉已经被涌上来的人重重包围! 有人专门打捞,也有专门等着花银子买宝贝的主,然后再转手卖出,赚的就是里外里的差价,至于最后层层加价的天价宝贝花落谁家,也就无人关心。 “我捞着了!” 又有一位打捞上宝贝的喊声刚落,就被围簇而上的买家包裹,至于捞上的是什么宝贝,疯子也就不得而知。 在地面画出刚才看到的特殊符号,稍稍远离出口的疯子,眺望着个个兴高采烈的打捞人,心思复杂。 盯着符号瞧看片刻的骑牛老道,终究也没看出什么有用的东西,对于这个像信手涂鸦二乘法的符号,老道搜肠刮肚想破脑壳,也没看出个究竟。 “看不出什么东西,会不会是你太神经兮兮了?” 骑牛老道瞥眼面容肃穆的疯子,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疯子揉了揉眉心,脸上闪过一丝痛苦,这个特殊符号他明明知道自己不曾在哪里看过,但脑海方才却闪过一抹古怪且难以理解的念想,这道不知来自何处的模糊念想,准确无误告诉他,这符号是一个字! “这是一个字?” 疯子有些怀疑是不是此地对他压胜的太过厉害,以至于脑海中那些被封赦的东西趁机溜了出来,要是如此得不偿失,这笔生意可是稳赔不赚! 听疯子如此一说,骑牛老道顿时眼眯一线,打量过罕见有凝重之色的疯子,知晓他不是在打趣说笑! “等一下,我也许有办法!” 骑牛老道手指在眉心勾画,将保存地上符号的一段记忆碎片寻出,然后丢进从道袍抖擞出的一截光阴流水中。 道门道主一气化三清,另外还有两具身躯形迹于世,骑牛老道不过是其中之一,将烙印有符号记忆的碎片放进光阴流水,等候答案,也是无奈之举。 天河出口轰挤半天,终于不再热闹,根据以往流出宝贝的经验来看,每次顶多两件,多了没有,所以不少经验老道的打捞人,就退至一旁,开始加入买卖宝贝的生意中来,与一心想买宝贝的商家,斗他个天昏地暗! “来了!” 骑牛老道袖中流光一闪,随之响起潺潺流水声,骑牛的顿时咧嘴,极为开心。 “这……不是吧……” 骑牛老道在将一段记忆碎片拍进眉心,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一道模糊身影,再听过言辞不多的消息后,开始啧啧称叹。 疯子看眼骑牛老道,静待答案。 “这个符号……咳咳,的确如你所说,是一个字,但若是认真追论起来,也不能算一个字,因为这个符号确切来说,是一个图腾,一个族群的古老图腾,老大说他在一颗星球经历轮回时看到过这个,所以……这个是图腾的字,念做大帝的帝!” 骑牛老道如实所说,道主的第一具身传来的消息,一字不落道出。 “帝?!” 疯子显然没有料到会是这么一个字,因为关于人族大帝的一应古卷史册,都已经被某位存在销毁殆尽。 甚至如今的书卷中,“帝”之一字,都难见其踪! “老大还说这方砖不会是单一一块,上面的字应该是一句话,只不过被人斩切开来,造成这种不明不白的情况……” 骑牛老道瞟一眼不远处依旧没商量出个好价钱的两伙人,然后摇了摇头。 “一句话?” 疯子愈发狐疑,带“帝”字的一句话,可是数不胜数,要是靠瞎猜,还不如自己劝慰自己打消心中好奇念头,那必然是一件无法估量的累人事! “你手里的方砖,我买了!” 在与骑牛老道商量无果后,疯子走上前挤开人群,冲着待价而沽一心想卖个好价钱的壮汉,认真说道。 “都不用争了,这块石头我买定了!” 疯子掏出一沓银票,在壮汉眼前晃了晃,完全是一副财大气粗的豪阀姿态。 “卖了,卖了!” 壮汉喜出望外,接过一沓银票,吐口唾沫数了数,然后揣入怀中,笑得合不拢嘴。 摩挲着买来的方砖,疯子觉得有些扎手,就像针扎剑戳一样,手指刺痛的厉害,忍不住换只手拿着,同时视线在刻有符号的一面认真扫量,当用手指触摸到那个符号时,疯子只觉得一股悲怆凄凉之意扑面而来! “好奇怪!” 疯子缩回手指,那股悲怆凄凉之意就须臾消失! 再用手指轻抚符号,这次扑面而来的悲怆凄凉气息显然要比先前更加汹涌澎湃,先前若是一片汪洋大海的凄凉,这次就是一座天地的凄凉! “那是……” 疯子蓦然轻呼,吓得浑身一个机灵,手中方砖拿捏不稳,顿时掉落在地! “怎么了?” 骑牛老道看疯子如此失态,连忙询问。 “这……还是看过再说!” 疯子弯身捡起方砖,并且拉过骑牛老道一只手,两人同时放在方砖符号之上,瞬间一副混沌画卷出现在二人神魂之前! 一座插满各种管子的屋子,确切说是牢笼,里面摆放着一张同样插满各种管子的大床,床上躺着一位身材高大四肢修长的男子,不着一物,赤身裸体,各式各样的奇巧物件从男子体内蔓延而出,然后对接在各种管子里,看的触目惊心。 男子是昏睡状态,但在这座仅有他一人的牢笼里,却能清晰听到强有力的心跳声,就如同重锤凿鼓一般,震颤地整座牢笼跟着轻轻晃动! 男子还活着! 而在牢笼之外,站着一堆服饰古怪的男男女女,每个人脸上的神色都不一样,尤其在每次听到牢笼里强有力的心跳声后,脸上的神色都会发生微妙的变化! 画卷至此,戛然而断,混沌涌来,覆盖画卷内容,让人看不分明。 二人从神魂观望的情景中跳脱出来,彼此对视一眼,心中各有想法。 “牢笼里躺着的那个人是谁,牢笼外的那群人又是谁?这些人在干什么?” 这是疯子眼下最想搞明白的问题。 但是从刚才看到的画面中推断,躺着的那位男子,应该是在经历什么前所未知的实验,观望的那群人虽然不知具体身份,但疯子能从他们身上,感觉到一股生而具之的气息——冷漠! 而且是那种居高临下的冷漠! 视一切为蝼蚁的冷漠! “这方砖与这幅画卷内容有什么关系,难不成床上躺着的男子是人族大帝不成?” 疯子脑洞大开,想出这么一个令他自己都为之胆寒的念头! 不可能! 人族大帝可是超脱一切的伟大存在,怎么会陷入昏睡而任人宰割,这个念头太可怕,错的简直没边! 疯子摇头,驱散脑海这个莫名蹦出来的古怪念头,但神色却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加冷峻! “骑牛的,你有什么想法?” 关乎人族大帝,疯子不可能太过随心所欲,每一个蹦出的念头,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因果关系,不可轻视! “你先说你看到了什么?” 骑牛老道没有回到疯子问题,却蓦然问出了这么一个令二人脑海炸裂的问题。 难道二人看到的画卷内容,不一样? 疯子隐隐觉得这快方砖背后,似乎隐藏着一个牵涉久远的疑团。 第二百五十一章 坐标 二人观望同一副光景画卷,但所看内容竟然截然不同! 听到骑牛老道问话后,疯子已经觉得脊后凉气蹿腾,先前那股被人摆一道的感觉,又随之笼罩全身! 对方竟然能在凝滞的光阴画卷中大做手脚,为二人“挥毫泼墨”描绘一副迥然各异的画卷,这份胆识,这种手段,光是想想都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等于说,对方可以随时随地执笔,绘画出无数条让他信以为真的路,他现在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在遵循对方的意志行事,就仿佛一只被禁锢在蛐蛐罐里的蛐蛐。 这种感觉太诡异,也太难受,更令人为之胆寒! 环视四周,左眼蓦然有一口古泉的虚淡影子从眼底浮现,视线在仍旧围簇一堆的人堆上掠过,神魂并无看到有任何的异常,纸人傀儡的可能性近乎为零,除非对方是大帝境界,否则以他左眼“察古望今”看来,这一堆人不过是黯淡无光的白骨罢了! 对于光阴流水而言,除却不朽,一切存在尽是毫无几分颜色的尘土。 “我看到的是一座杂草横生的荒凉大坟,坟头草木枯败如秋,有股说不出来的凄凉,似乎是被所有人遗忘,对了,坟头刻碑也是一块残碑,应该是有人刻意打碎,不想让后人知道大坟里葬埋者的身份,呃……” 骑牛老道蓦然欲言又止,眼睛在疯子手里的方砖上划过。 疯子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那块残碑,看上去和你手里这块方砖,应该是同一块!” 骑牛老道神色古怪,道出令他为之哑然的想法。 “这……” 疯子神魂好如被一道雷电击中,浑身为之一颤! 错乱纷杂的疑团,好像从中揪寻出了一根细线,而这跟细线现在就掌握在自己手里! 好像只要他肯顺着细线抽拨,疑团就会一点一点淡去神秘,答案则欲迎还羞地出现在他面前! 同时,疯子眼下也肯定了一点,他看到的那个昏睡之人与骑牛看到的大坟埋葬者,十有八九即是一人,而且极有可能是与大帝有关之人,甚至就是某位人族大帝! 另外,他们二人看到的不同光阴画卷,应该也是布局者将一副完整画卷精心分割后的其中某两小截,至于这位布局者意欲何为,是好是坏,眼下暂且还没有形成一个大概的感官印象,仿佛一片未知混沌。 “有没有兴趣下河一探究竟?” 疯子眼神烈烈如金阳炙热,河口已经人去楼空,打捞者与那帮守株待兔的无良商人,已经各有所获的离去,时至眼下,这片河道也就疯子与骑牛老道两人,再远处的缓水滩,有两三人正蹚水逮鱼,心思根本不在这边。 “你的这个想法,我估计早有心思活泛之人实行过,而且看那些打捞者规规矩矩,除了在宝贝流出的片刻时间有些杂乱疯狂,也无相互争夺而大打出手的意向,所以我揣测,这条天河必然存在着某些规矩,让这些人不得不遵守,不能进入河口,只怕就是其中一条!” 骑牛老道分析着,他先前垂钓时,可谓是一心几用,打捞者,守株待兔的商家,言谈举止神色变化观察的那叫一个详细。 “照你所说,只能是万象城背后的万象宫有这么大的威慑力,其他势力怕是还没有这么有力的手腕!” “不过嘛,我这个人有点一根筋,愈是撞上强大的对手,就愈不会轻易放弃,从来不图什么,只求一个爷开心!” 疯子说着,抖出两套莹润有光的衣衫,一套递给骑牛的,一套自己朝身上套,显然是下定决心要进河察看个明白! “这两件宝贝,可是来之不易,你要不穿我可收起来了!” 疯子穿好后,看眼迟疑不定的骑牛老道,说话间就探手去拿老道手里的衣衫。 这两套有着躲避光阴之能的衣衫,亘古至今,只此两件,一来是因为避光衣所需物料太过奇罕,是天地诞生光明之际,恰好被第一缕光明照耀的云彩,二来是请动有着织云成衣技法之人,耗时十年织就,花出去的银子多如流水,纵然是家底深厚的古老世家,也不愿轻易尝试。 骑牛老道一言不发,看着疯子徐徐下水的身影,终于咬牙决定,豁出去陪这个疯子走一遭又何妨! 更何况,他已经是箭在弦上! 迅速穿好避光衣,骑牛老道跟随在疯子身后,跃入河中! 从丈阔的河口进入,顺着河道朝前行进,骑牛老道只觉得周身有无数的刀剑在轻鸣,避光衣发出淡淡的一圈光亮,将二人笼络其中,流水遇之,以一种微妙的轨迹远离形成避让,就好像流水是在躲避什么东西似的,看的骑牛老道忍不住啧啧称叹。 地下河道,出乎两人意料,竟然是光亮如昼的情形,河道两边的岩壁之上,相隔不远就有一盏长明灯火悬吊,火光微微摇曳,映照地河道中,目可识物。 “骑牛的,被你猜中了,还真有人早早把主意打在了这河道上,我估计顺水流出的那些宝贝,怕是些被人捡剩下不要的破烂,他娘的,花银子买破烂,这种恶心人的事,竟然能落在我疯子头上!” 疯子以心声传言,忍不住想口吐芬芳一番,看到洞壁灯火的一刹那,他已经是火冒三丈! 说话间,二人面前大概三丈之地的洞壁上,出现一条人为凿刻的狭径,有个身影一闪而逝,似乎是因为看到有人逆水而来,被吓了一跳,跑离时还有些惊魂未定。 靠近些许后,二人终是看清,不禁为之错愕! 一张金波流溢的细网刚刚好拦在河道之上,细网两端被巨大木戳钉入岩壁,以防细网被流水冲跑,细网前飘浮着几件摇曳不定的物件,微有光彩,显然不是凡物! 一根纤细的金色竹竿,扔在狭径旁侧,应该是刚才落荒而逃之人落下,疯子跃上狭径,瞅了一眼狭径方向,捡起品相不俗的金色竹竿,探入河中开始一一打捞飘浮在水面上的物件! 一阵忙活,捞上来的物件拢共三件,一个腐朽的青铜头盔,办张略有光亮的废纸,一颗被咬去一口的苹果,二人认真检查过三样物件,尤其格外关注那办张废纸,翻来覆去看识,除却能看出纸张材质不俗之外,再无其他收获! “估摸你我要是不来,这几样东西怕是会顺水流出,然后被当成宝贝,流传于世!” 疯子自嘲道,这条河道所涉及的黑暗,出乎他意料,各种稀奇古怪物件顺水而来,先被层层挑拣,再流出人世,这些人究竟在隐藏什么? 他手中那块方砖,若不是脑海灵光乍现浮现那个“帝”字,只怕也会就此错过! “不知已经被打捞筛滤掉多少有价值的线索?” 二人对视一眼,疯子远望上游呢喃。 有人在打捞这些带有大帝线索的古老物件,究竟是在极力隐藏什么? 而这些带有线索的物件,是从上游何处顺水而下,难道这些想隐藏线索的人,不知道逆流而上,一探究竟吗? 思量过几个疑惑,收好打捞上来的物件,二人绕过金色细网,继续逆水而上。 行有百十丈,同样的狭径和金色细网再次出现,不过这次倒没有碰上什么仓皇逃离的人,跃上狭径用竹竿打捞物件,不多,仅仅两件,一件尚能看出制式的腐朽铠甲,一个被沁入锈迹的玉壶,但粗略看上去明显比下游的要名贵值钱许多! “铠甲应该是与那青铜头盔是一套,这玉壶净若琉璃,萤澈无暇,闻起来仍旧残留有淡淡的芳香,看来大概是女子闺房插花一类的物件……” 收好两样物件,举目远望,前面还有一道细网拦截,再上游就到了地上位置,天河从宇宙深处流淌而来,破开混沌,奔流至此! 来到第三道细网前,拦截物件更是稀少,仅此一件,半个即将破碎的瓷碗,平淡无奇,但疯子注意到似乎是有人刻意打碎这支瓷碗,因为在这半支碗面之上,留存着一个被抹去的手指痕迹! “这些东西究竟从何而来,宇宙深处难道还有其他更广袤的宜存天地,还是说存在着一个更加高级的文明体系?” 疯子忍不住思量,这揣测若是为真,所代表的某种意义就更加深远,可能会改写整部光阴古史! 迄今为止,在这部光阴古史中,追溯到头,即是人族大帝执掌万族的远古时代,无论是修行体系,还是文明人伦,虽有出处,但大多不详,更多的则是套在人族起始大帝身上,但一些底蕴深厚的古老世家,就不会这么简单看待认为,关于人族起源的来历,一直是欲盖弥彰的一件事。 虽然关于远古那个大帝叠出时代的一切相关古卷,都离奇消失,但览尽人史的疯子,也能从残存在浩卷洪流的书山学海中捡拾出有关讯息,得出的看法与儒门老书袋不谋而合。 在璀璨远古时代之前,还存在有一个甚至几个文明程度远比当今要高级的时代,人族所有的一切文明体系甚至修行,都是延续继承了上个时代遗留而下的东西,据老书袋推测,道门那包罗万象的三千道藏,应该与未知时代有着极为密切的关联,只可惜大道不同,他无法览阅参悟! 走出地下河道,来到地上河段,天河蜿蜒似长龙,破开重重混沌而至,再远之地,则是星河璀璨,看不见丝毫的混沌。 “这片地带,是一处宇宙涡流,天河之所以奔流而来,多是与涡流有关,你看这片地带之外,尽是枯寂无生的气象,我实在想不出除了涡流,还有其他什么东西能有这么大的作用!” 骑牛老道远观天河,皱眉思量后,说出自己福至心灵的想法: “或许这么说听上去就简单一些,这处涡流,就像是一处坐标,宇宙之广阔,绝非你我所能想象,诸如缩地成寸,扶摇直上九万里之类的术法神通,只是在光阴长河中有用,出了光阴长河,进入这光阴不存万籁俱寂的宇宙,就纯粹是小巫见大巫了!” “你的意思是,这片涡流地带,就像是宇宙中的一座驿站,迎来送往,已经不知几何?” 疯子对光阴之术,有着绝对的信心,但在方才,他放出神魂外游,就如深陷泥沼,异常难行,最为关键的,确实如骑牛所说,光阴不存,就如同静止,感觉不到丝毫的流速! “在光阴长河内,可以用时间来计量光阴,但出了光阴长河,我不知道该用何种计量单位计量时间?” 骑牛老道摇头叹息,面有沉思。 蓦然,疯子想到一个重要的问题,若这处涡流地带果真是一处宇宙坐标,那么其他坐标地带的生灵是如何在各个地标地带中来去自如? 还有,人族起始大帝,究竟是如何突破这种宇宙级束缚,从而安然离开涡流地带,前往它地? 疯子对人族大帝的认知,已经无人能及,但仍有不少的疑惑留存心底,譬如大帝修行的帝统帝术,世间根本无从知晓,要说最接近大帝道统的,已经被他昔年拖下神座,正是神庭帝主,后来生死不得而知。 “骑牛的,你知道阴兵借道是怎么一回事吗?” 蓦然,疯子问道,冥冥之中,他觉得如何踏出涡流地带,进入更加深远的宇宙,与阴兵借道有着不可或缺的关联! “呃……阴兵借道,自古不祥,最古老的一套传说,涉及到地府万古谋划一说,说是阴兵借道是地府在召唤宇宙中因毁灭而消亡的生灵,地府远在混沌初分就已经存在,是远古时代前的无上势力,阴兵借道,借的就是远古前崩塌毁灭的古道,也就是再次集结上路,至于目的如何,无人而知!” 骑牛老道说出石破天惊的亘古秘闻,地府在光阴古史中,虽没有大帝隐秘,但也足以排列第二,因为除了阴兵借道之外,鲜有任何有关地府的详细传说,大多廖廖几言,多是道听途说而来。 “难道涡流坐标,就是对应这宇宙古道的某一地旧址,阴兵借道,踏上征途,征战宇宙深处?” 疯子忍不住嘀咕道,而且越想越觉得可怕。 第二百五十二章 真诚的套路 择宇宙涡流为坐标,重组宇宙古路,唤来阴兵借道,前往宇宙深处未知之地,继续完成前人未完成的战事! 疯子一瞬间觉得耳畔边回荡着金戈铁马的壮烈,阴兵借道假道各座天地,这也意味着这些天地曾经恰恰是宇宙古路的一部分,或许是因为曾经古路崩碎,化作茫茫宇宙亿万天地,经过万古沧海桑田,终成如今这幅形态! 可是地府召唤阴兵借道与人族大帝之间,有什么鲜为人知的牵涉因果? 阻碍有关大帝的一切讯息流传于世,这些人究竟意欲何为,难道就只是简单不想让后人知晓人族大帝的事迹? 这种掩耳盗铃的事情,不禁让疯子联想到一个神秘人物,因为曾经有个神秘人物也做过诸如此类的事情,抹去世间一切与人族大帝相关的古史,从而造成人族古史断代残缺,大帝道统失传! “难道这个神秘人物一直都未曾停止抹消人族大帝的行径?” 疯子蓦然觉得脊后一阵凉意上涌,若是此种猜想为真,那这个神秘人物还真势必要找出,从这个神秘人身上寻找突破,应该会比眼下他们无头苍蝇乱撞要简单容易的多! 回城前,疯子又眺望一眼远方混沌深处,天河远道奔流而来,途径此处,再流淌下一处涡流坐标之地,在宇宙中形成一条不知长几许的宏大河道,这一切和光阴长河有什么区别? 疯子想到一种可能,但只能暂且石沉心海,因为牵涉那座代表不祥的轮回殿堂,事情往往就会复杂多变起来! 万载光景,那座悬浮光阴长河上游殿堂中的生灵,从未踏出殿堂半步,疯子知晓那座殿堂中的生灵不过三五之数,但就是这三五之数的生灵,生生维持整座殿堂的盛名不坠,不得不说,这是一件极为恐怖的事情! 轮回殿堂万载龟缩,似乎一直是在等待什么,这是疯子对那座殿堂最大的疑惑之处,有几次头脑发热逆流而上至那座殿堂前,皆是吃了闭门羹,好在对方并未对他“痛下杀手”,只是驱逐而已! “那个神秘人物与轮回殿堂要是有关联,整件事情可就真的有趣起来了……” 疯子呢喃着,这显然不是他想见到的,一座轮回殿堂就是块硬骨头,再加上那个无惧大帝因果的神秘人,两块硬骨头搁在那里,任凭疯子牙口再好,想咬碎下腹消化,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 光阴长河上游坐落有轮回殿堂,那这条曾经崩碎古道上游,会不会坐落着同样一座庞然大物? 二者之间,会不会存在某种必然联系? 一连串的疑问止不住从脑海深处跃出,奇怪的是,凡是与大帝沾边的疑惑,都莫名有些模糊,像是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雾霭,在疯子心海之上“特立独行”地游荡着,既不沉石海底,又未悬浮当空! “走吧,去那几家登门拜访,把酒言欢,促膝长谈……” 疯子摆摆手示意离去,只是刚??两步,就蓦然站定,眯眼远眺,神色玩味。 “骑牛的,看来你我不必再携礼拜访,主人家都前来邀请你我去做客了,买礼物的银子想来也能省去,毕竟赏面,就是最好的礼物不是?” 话音落地,两道身影破空而至,落在二人面前,皆是一副管家装扮,但各自脸上的神色不尽相同,冲疯子与骑牛老道行礼后,各自表明来意。 “在下是曹家管家,奉老爷之命,前来请二位神仙前去府中一叙!” “在下是仙水滩管事,特奉主人命令,前来请二位前往仙水滩一叙!” 疯子摩挲着下巴,望着远处天空,置若罔闻,似乎是在等待什么。 “棉花堂特请二位前去堂中一叙!” 又一道声音从万象城中传来,但未有人前来,而是以心声传音,落在疯子与骑牛老道耳畔。 “走吧,有吃有喝,还有人陪聊,这种美差可是不多有,去瞧瞧!” 与骑牛老道耳语一番,疯子看着诚意而来的两位管事,仿佛是在思量自己该去哪一家才对。 “对了,老爷说将此物交给二位一看,就会明了一切!” 曹家管事摸出一小块石碎,递给了疯子,极为信心十足。 疯子接过石碎一看,便是明了这曹家手里必然有与那块刻有“帝”字方砖同属之物,而且对方似乎对他的所作所为,一清二楚。 “既然如此,那就只能先去曹府,仙水滩和棉花堂,在下随后再登门拜访!” 疯子将石碎收入袖中,冲仙水滩与棉花堂传声说道。 仙水滩管事破空离去。 疯子三人随后离去,曹家管事倒是落落大方,主动提及城下暗河一事,说是横网拦河之人,是曹家年岁最小的三少爷,从河中打捞上来的东西,也不如何把玩,就是堆簇在曹家后院,为此曹家老爷还特意说教过几次,但皆无济于事,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这三少爷倒是位听来有趣之人,对这些顺水而来的东西,想来颇有研究,一会见面,势必要结识一番,恰好在下买来的那块方砖,有些疑惑尚未知晓,还需三少爷帮忙解惑!” 三人一路有问有答,片刻后就来到曹家府宅,在管事引领之下,穿廊过栋,来到曹家后院。 两位眉宇间有六七分相像之人,正站在一座假山凉亭下,看着假山旁另起的一座“假山”,神色各异。 “想来这二位就是曹家父子了!” 疯子揣测道,二人眉宇相仿,年岁相差,显然是父子关系。 “二位能先来曹府,真是蓬荜生辉!” 年长男子走出凉亭,冲前来的疯子与骑牛老道,拱手行礼。 “这位是小儿,在暗河下与二位有过一面之缘。但小儿胆识着实太小,误以为见到了水中什么邪祟精怪,就仓皇逃离了去,还望二位见谅!” 年长男子开门见山,坦诚相告,说罢给年轻男子使了使眼色。 “先前惊吓到二位先生,这下赔礼了,还望先生莫要见怪!” 曹家三少爷诚心实意道歉。 “听说三少爷喜欢研究这些物件?” 疯子瞧看一眼凉亭旁侧的“假山”,一堆打捞上来的物件堆砌而成,就如同一座古玩山林一般。 “先生有所不知,这小儿对他事是半点不上心,就喜欢研究这些破烂,这些东西都是从那暗河中打捞而来,小儿为此还专门编撰了一卷关于每件物件揣测的经卷,当然不过是一点浅显可笑的不成熟想法,稍后会让下人送来令先生览阅,而那天河相关各种古卷典籍,在下也搜寻了些许,会一并送来请二位览阅!” 曹家家主方脸浓眉,嗓音醇厚,说话间会让人莫名产生几分信任。 “劳烦曹家主了!” 几人于凉亭中坐下,疯子自是感谢道,至于对方为何如此热情,背后隐藏的企图,疯子相信这位曹家主会主动交代。 因为从始至终,这位曹家主的眉宇间就隐藏着一抹深深忧虑,而且这种忧虑由来已久,也绝非曹家所能解决,并且与天河有关,所以疯子视线就落在了坐在曹家主身旁的三少爷身上,揣测这个唇红齿白好似女子一样的三少爷,会不会是有什么事情? “不怕二位先生笑话,在下请二位前来,是有要事相求,这件事困扰曹某已久,曹家上下也为此终日胆战心惊,生怕惹来那位河神爷爷怪罪,这件事还得从小儿十岁那年说起,小儿那年失足跌落天河,于河底撞见一条长须红鱼,口吐人言不说,还扬言它乃是大帝转世,相中小儿天资聪慧,颇有悟性,想收小儿为徒,若是不肯,就会水淹万象城,届时生灵涂炭,所有灾祸的因果,全算在曹家一脉的功劳簿上!” 曹家主忧虑重重,和盘托出其中隐情。 “小儿打捞这些物件,也是遵从那条水物之令,自不是小儿喜欢这些物件,但汇总的那一卷古卷,的的确确是小儿编绘,只为提防那水物有什么其他心思!” 说话间,管事领着两位下人,捧着一堆经卷走来,疯子拿过一卷随意翻看两下,发现多是些类似注释的东西,并无太多的作用,又翻看两卷,是一些有关天河的传说,其中一条提及的倒是颇有意思,天河有圣灵,偶会跃水而出,化为人形,教诲世人。 凉亭下,翻书之声不时响起,曹家父子静静等候,并未多说什么打扰疯子二人翻览书经。 许久后,疯子放下手头书卷,心中已有几分揣度,这天河早在混沌初分就已存在,昔年貌似有人族大帝渡船而至此地,为求一桩机缘,可惜运气不佳,等候数月反被他人抢走,人族大帝只能败走此地,还提及天河源头,是在一个叫“古丘”的地方,人族大帝败走后,便是渡船去了此处,至于后来如何,书中再无介绍。 “曹家与那位人族大帝是何关系?” 疯子轻轻合上书卷,审视着面有担忧的曹家主,平静问道。 “哎,不瞒二位,此地曹家一脉,是大帝后裔,昔年那位人族大帝渡船至此,与一位良善女子结缘,诞下一对儿女,正是曹家先祖!” 曹家主叹息一声,知晓再隐瞒不住,也就只能如实相告。 昔年,人族大帝只身而来万象城,求取一桩机缘,不曾想与一位混沌生灵大打出手,重伤险些陨落,此后恰好被一位女子救治,因而产生情缘,这才有后面曹家先祖出世。 “如此说来,那条红鱼想收三少爷为徒,也就能够解释的通,大帝血脉,自有非凡之处,想必那红鱼是看到少爷天赋异禀,爱才心切,这才生了收徒之心!” 疯子打着机锋,这位曹家主吞吞吐吐,仍有些许事情隐瞒,显然是想将自己拖下这滩浑水,成为一条船上的同伴,届时那水物再来,自有他出手解决,曹家反而能撇干净,这种阴晦心思,夹杂在一片真诚之中,就如同糖衣炮弹,食之有险。 “先生,那水物三番五次前来,已经搅闹的曹家上下鸡犬不宁,上次甚至水淹曹府,要不是有万象宫出手相帮,曹某人怕是坐不到这里,早就成了水底一堆腐肉!” 曹家主面有惶恐,上次那场大水,已经近在咫尺,他清晰可见水中沉浮的一些白骨尸首,以至于水退后仍是大病一场。 “曹家主,那水物想必与万象宫有些情分,既然上次可出手相助,解决灾祸,那下次前来,再请万象宫出手相助就是,我较比万象宫而言,不过是蝼蚁无二,想来那水物再来,我为未必能抵挡住!” 疯子推辞,又翻开书卷览阅起来。 书卷中确有提及,万象城有大帝血脉遗留,但具体是谁,就不得而知,曹家主急于承认自己是大帝后裔,这其中存有什么心思,就值得仔细思量。 “这些古卷所写虚实各半,真假混杂,览阅起来很容易引人走向某处,至于是不是这曹家一手所为,或是几家联合而为之,就不好说了!” 蓦然,骑牛老道心声传话,提醒疯子。 “曹家主,那仙水滩与棉花堂也是年代久远的古老势力,想必对这天河也有不少的独到见解,不如等在下去过那两家后,再回来与曹家主坐下相商对策,你看如何?” 疯子起身说道,已经有想走的意思。 “二位,万万去不得,仙水滩和棉花堂皆是豺狼虎豹蛇鼠一窝,有关天河一事,从中作梗无数,上次水淹曹府,背后就有推波助澜,二位前去打听,必然是打听不到什么,再说这两家在万象城的时间,较比曹家可是足足晚了三千年,而且仙水滩所在之地,正是人族大帝昔年险些陨落之处,传说仙水滩下蛰眠有一头七彩大圣,就是一头生有八爪的水怪,借助帝血破道,后来又逆流天河而去,据说寻得一具大帝残碎金身,仙水滩尊奉这头水怪为遁水大圣,两者狼狈为奸,在万象城为非作歹,已经引起众怒,二位前去,岂不是落人口舌?” 曹家主愤恨而言,言之凿凿。 “哈哈,这没什么,曹家主不知道我这位老哥,可是降妖除魔的好手,一天不打杀几只,手可是痒痒的厉害,一只水怪不算什么!” 疯子揽过骑牛老道的肩膀,拍的砰砰作响,不吝美辞地夸赞。 第二百五十三章 饿 一片赤诚的曹家主面生忧虑,心中在快速计算该如何说服这两位能逆流天河的“奇人异士”,能如他所愿的倾囊相助曹家,与那位顺流天河而来的生灵,止战弃戈,最好是化敌为友,才是于人于己都大有裨益的完美结果。 看到这个从始至终都表现云淡风轻的男子,在知晓仙水滩与棉花堂后,脸上反倒有股蓦然轻松的神色,曹家主心里不禁打了个咯噔! “仙水滩和棉花堂,皆是这方天池中数一数二的势力宗门,据说背后靠山是那天池排名前一百的烈山鬼父,这数百年来可谓是呼风唤雨,一手遮天,对其他势力崛起均是明枪暗箭齐用,手段之狠辣,远超所有人想象,在你之前不是没有胆识过人的想去这两座仙门找找晦气,但除了极个别偶有得手,十有八九都陨落了,所以纵然这位朋友有降妖除魔的手段,也不可轻易去尝试,万事还需从长计议才对!” 曹家主出言劝慰,好不易等来这么两位无惧光阴腐蚀的奇人,白白推出去送死,岂不是大材小用,可惜的很! “曹家主,你所说的天池排名前一百的烈山鬼父能有我这位小老哥点子硬?” 疯子揽着骑牛老道的肩膀,一脸匪夷所思的神色,很明显他是不信曹家主所说的一言之词。 “你们不是上一座天池顺水下来的?” 曹家主有些诧异,他方才说的烈山鬼父可是上一座天池叱咤风云的枭雄人物,一手御鬼之术简直是千年难现,其所在的烈山窟更是屹立亘古的鬼族圣地,这位烈山鬼父一言既出,就是言出法随,万鬼受命的恐怖结果,据说烈山鬼父的名声,能有小儿止啼之效。 “天池?顺水下来?” 疯子与骑牛老道对视一眼,心中各有思量。 “二位高人莫要打趣曹某人了,谁不知道这宇宙之间,乃是一座座彼此相近的天池构成,由天河贯穿其间,来去自由皆是通过这天河,天池之数一百零八,遍布宇宙各处,两座天池之间距离,或近或远,近者少说也需月余时间,远者就不得而知,不过昔年大帝逆水渡船前行甲字号天池,据说行了有百天之久,若是换成你我等人,怕是远远要超出这个时间……” 曹家主有些神往,大帝逆水而去,一路必是披荆斩棘,留下无数传奇,身为大帝后裔,如何不让他由衷心生神往? 大帝,在一方天池中,就好比是豢养而生最高级的能量生灵,会对整座天池带来无法估量的影响,而这影响自然也是有好有坏,所以对大帝这种仿佛是潭水生蛟龙的高级能量生灵,天池各方态度便不尽相同,赞美、诋毁、冷眼旁观等等,尽有之。 疯子听到某个字眼后,蓦然联想到那几座黄泥香火台,也是带着字号顺序的老古董,仙墟大界那座,他最是熟悉。 要知道,那几座留存下来的黄泥香火台,年代可以追溯到上古神庭时代,天地焚香,进献香火,便是昔年神庭神道最为关键的东西,有传言说神庭帝主,开创众人皆可成神的神道,就有黄泥香火台的功劳。 而这二者之间,会不会有什么鲜为人知的关联? “曹老哥,问一个问题哈,这天池中是否有黄泥香火台?” 疯子蓦然问道。 “香火台?让我好好想想,这么说吧,在这座丁四号天池,曹某人是不曾听说过什么香火台,这种焚香献祭之事,历来只会在某些特定时间发生,但所用之物也不是香火台,而是更为大气磅礴的祭坛,所以关于香火台,曹某人可能无法提供什么有益的讯息!” 曹家主歉意说道,不过话音刚落,他脑海便浮现一则道听途说来的传说,恰好是关于什么香火台的。 “不过,在下倒是听说过有关香火台的传说,说这天河河道某处,昔年因为大旱,河水干涸,河道显露,不少人看到河道上有袅袅香烟升腾,走进一瞧,才发现是沉埋河底久远的黄泥台,香火也堪堪燃尽,就此议论了一段时间,随后也就不了了之!” 想了想,曹家主道出这则曾经引起不小轰动的传说。 “哦,忘了说,那座香火台的位置,较比平淡无奇的香火台,可就显得颇为古怪……传的神乎其神也最令人信服的其中一种说法,是那座香火台会自行移动!” 疯子闻言皱眉,观察这个曹家主这番说辞,并未瞧看出什么不对,也就意味着他的说法极有可能是真,但最后说到香火台自行移动的事上,就有些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犹如雾里看花,分辨不出什么虚实真假。 世上关于撒谎一事,最高明境界,便是虚实各半,真假糅杂。 疯子自认是扯谎的高人,而且是那种千年一遇的天才,但眼前这个心诚意真的曹家主,却明显段位比他要高上许多,或许称赞为亘古罕见的奇才也不为过。 “那……上一次发现香火台的位置是在哪里?” 疯子问询,显得急不可耐。 “在尖夹嘴,那里是垂钓的好去处,发现香火台的事情,就是一些前去钓鱼之人看到的!” 曹家主当即回答。 “二位现在可是想前去一探究竟?” 疯子思量后,点点头,问道“曹家主,愿意做这个引路人吗?” “当然!”,曹家主满口答应下来,然后唤来先前那位管事,低声交代了几句,管事匆匆离去。 “先稍等片刻,那尖夹嘴说起来有些古怪,在香火台未曾出现之前,一直是河水澄澈的情况,故而垂钓之人都喜欢去那里,但到得香火台出现,河水重涨后,尖夹嘴那片河水就开始变得浑浊,泥沙俱下,黄浪涛涛,别说垂钓了,就是想去河畔游玩,也是会落得个灰头土脸的情况,所以去尖夹嘴,就需得准备点遮具!” 管事拿着几个斗篷,一路小跑过来,流光溢彩,显然不是什么凡俗之物,疯子也不推诿,爽快接下。 几人一路出府,管事在前引路,曹家主与疯子,骑牛老道随后而行,曹家主可谓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把尖夹嘴所知道的情况,一概解说清楚。 原来,那尖夹嘴自发现香火台后,仙水滩与棉花堂都先后派人前去察看,也都没能查出个子丑寅某来,本以为此事就此结束,孰料曹家三少爷,闲来无事好奇心旺盛,独自前去尖夹嘴凑热闹,结果因缘际会,打开香火台封禁,唤出一具金甲力士残魂来,这也为后来那只水鱼想收气为徒的事情留下伏笔。 半柱香时间,几人来到尖夹嘴河畔,尖夹嘴地势与名字委实是名副其实,河道呈现钳夹之势,河水流至被激荡起重重水波涟漪,通过一截狭窄的河道,再被分流成两条细流,在狭窄河道与两条细流中间,有一片不大的水潭,即是所谓的尖夹嘴。 刚走到尖夹嘴,就听得河水抨击声四起,一股股黄汤飞溅到河畔两侧,就仿佛有谁在水潭里肆意兴风作浪。 疯子眯眼,嗅到了一丝熟悉的气味,这可不是一件搞事情! 穿好准备的遮具,几人这才靠近尖夹嘴,疯子大咧咧直接走到边沿,探身从水潭里汲水一捧,蹲在河边不知道做些什么。 骑牛老道按照二人事先约定,手指在袖中勾画,心海念咒,手掐诀,悄然在疯子身上使出几道隐形符箓,分别负责定神,安魂,驱邪,因为刚才听疯子心声传言,说这水潭流水很有可能是洗尸水! 洗尸,在古卷中被提及,多是与一些邪祟鬼魅之物相关,阴气极重,相传洗尸乃是地府重塑生灵神魂的一种手段,万物生灵身死道消后,只有经过地府洗尸,才能干干净净再经轮回。 若尖夹嘴水潭真是什么洗尸地,等于说这里就是万鬼汇拢的阴地,一个不小心,神魂都有可能迷沉其中,白白丧生。 而道门符箓一道,专门有相应定神,安魂,驱邪之效的符箓,所以疯子才故意在穿戴遮具时,磨磨蹭蹭,为的就是心声传言。 曹家主与管事则是靠后站着,面有恐惧,但曹家主视线一直落在疯子身上,尤其看到对方无惧这天河水,眼底更是浮起艳羡的精光。 “确实是阴水无疑!”,疯子感觉到手掌针扎一般的致密戳刺,就已经笃定心中猜想:“黄泥台要是还在河底,这洗尸水可就有些诡异了,而不是什么古怪!” “扑通”,疯子纵身跃入黄汤滚滚的水潭,一路下潜至河底,水中飘浮着些许尸骨碎屑,竟然是五光十色,不过被黄汤裹挟,从岸上但也看不出这么清楚细致。 因为阴水与疯子相生相克,属于天生压胜,故而疯子在这阴气极其浓郁的潭水中,就仿佛跳到了油锅,上了刀山下了火海,神魂异常难熬。 好不易下潜到河底,也没有费什么气力找寻,就看到一座四四方方的黄泥台出现在不远处,一点忽明忽暗的光亮在台中闪烁,映照的潭水也跟着发光发亮。 “这是……”,疯子来到黄泥台前,赫然在台中看到灰烬堆里升腾起丝丝缕缕的烟雾,也正是这些烟雾溶于水中,才形成这一池黄汤,而且些许烟雾上浮到水面,还引得水浪滚滚,好如水沸! 在灰烬堆中,疯子看到几片颜色各异的骨碎渣,似乎是焚烧后留存下来的,探手捻夹一抹,手指刺痛尤为明显,并且有股莫名的杀意缭绕心间。 “这香火怕是用不同骨头所做,这些灰烬都是燃烧留下的骨灰,与长明灯有几分相似,但应该更高级,长明不过百年,而这香火燃烧,少说也在千年之上!” 值此一点,仙墟大界那座香火台便不可能和这一座有什么牵涉,而且时间也对不上,仙墟大界那一座据疯子揣测,至多是神庭时代的遗物,而眼前这座,时间可能就要前移一两个时代! 少说也是远古时代! 围着黄泥台转悠几遭,疯子这才抖擞出两张泛黄符箓,名为破阵,都是有价无市用一张少一张的稀罕宝贝,但若是不用这两张符箓破开黄泥台封禁,他这一趟可就是竹篮打水! 将两张破阵符箓用灰烬中余火引燃,左右各置一张,疯子也不用掐诀念咒,静静等待符箓燃烧殆尽即可,这也正是这种上古符箓好用之处,与后来道门一脉传世的符箓,大有不同。 两张破阵符箓燃尽,随着脚下一声沉闷声响,整座黄泥台开始徐徐拔高,就如同被从地里拔出的萝卜一样,一点点离地腾空。 “他娘的,这台子下该不会封赦着什么鬼东西吧!”,疯子暗自轻语,脸色有些莫名凝重,心底随之升腾起一股古怪的感觉。 “呼……”,一股子扎体的凉风从黄泥台下吹出,吹拂在疯子身上,只觉得肌体要炸,像是被一座剑阵碾压,刺痛难耐不说,而且背后凉气也蹿腾的厉害! “乌鸦嘴呀,乌鸦嘴,呸呸呸……”,疯子赶忙一口气连呸数次,心里默默祈祷,千万莫要灵验才是! “砰!”,像是塞子从瓶口拔出的声音,黄泥台蓦然悬停,有些微微上下晃漾,丝丝缕缕的鲜红从黄泥台下流溢出来,疯子咬咬牙,袖中准备好各种随手就可抛掷的护命法宝,这才上前探身望看! “嘶……”,疯子倒吸一口凉气,心脏猛然抽搐的厉害,这黄泥台下果然被封赦有生灵! 而且还是活的! 蓦然抬头,朝黄泥台底望去,锥子一样的锋锐的台底,上面还沾染着淡淡的血渍,不曾被河水洗涤干净! 这座黄泥台下封赦着一个活生生的生灵,而且还是用最残忍的“点灯熬油”之法在燃烧消耗这位生灵的神魂! 这种阴狠封赦之术,正是传承自鬼族一脉,利用封赦生灵的神魂做“灯油”,再用头颅天灵盖骨做香火引燃,一点一点消磨神魂! 相传地府中,有用此种秘术,对付那些在轮回路上横生是非之徒,甚至为之还创下十八层囚牢。 “咕噜咕噜……”,疯子蓦然听到台子下,被大开的头颅里,传出一阵瘆人声响。 就如同有人肚子饿了一样。 第二百五十四章 半张 被封赦黄泥台下万载光阴的生灵发出声响,就像是野猫在生闷气,听上去令人不寒而栗! 疯子虽说胆识过人,但在此时刻,也难免心里打鼓,腿肚子发颤,因为凡是被封赦的生灵,没有一个所谓的善茬! 更何况,还是用鬼族这种“点灯熬油”的残忍秘术,就更应该是什么十恶不赦,心狠手辣的…… 不对! “鬼族封赦的生灵……”,疯子蓦然觉得自己差点犯下惯性思维带来的错误,险些忽略了鬼族这个神秘消失的族群脾性,就仿佛找女子谈婚论嫁,光顾着看女子姿容美色,却忽略了最为主要的东西——女子德行。 一拍脑壳,暗骂自己两句,疯子抹了抹额头冷汗,走上前探身,趴在地洞边沿,按耐住战战兢兢的心神,自动忽略不忍直视的画面,壮着胆子开口问道:“前辈可是有什么吩咐?” 疯子这声投石问路的话语一出,地洞下当即响起一声“咯吱咯吱”的隐隐笑声,就像是老鼠在磨牙,说不出的抓心挠肝难受。 “你这小娃娃,年纪不大,鬼心眼子却不少,这一口一个前辈叫的,老夫实在对你下不去嘴!”,地洞下自诩老夫的生灵,干脆以心声传言,落在疯子心海之上,吓出疯子惊出一身冷汗! 心海重重禁制恍如纸糊,轻而易举被对方破开,这份相差天地的境界悬殊,直接打杀了疯子最后一点底气! 对方境界必然在他之上! 也就是说至少是帝九的大帝境界! 返璞归真后,仍有两大境界,真仙,大帝,各境分九层小境,一层即是天堑鸿沟,不过二者稍有区别,真仙是从仙一起始,修至仙九,方为圆满,而大帝却是反其道算之,从帝九起始,修至帝一,方为圆满。 “前辈说笑了,前辈这等帝资神秀之辈,岂会与脚下蝼蚁一般见识,听过螳臂挡车,以卵击石的笑料,何曾听说过有车挡螳臂,以石击卵的谬误言辞,前辈不吃在下,是前辈高风亮节,风光霁月,在下当感激涕零,心怀惭愧才对!”,疯子脸不红心不跳,说出这么一番毫无尊严的跪舔话语,且从脸上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异样,不得不说疯子委实是扯谎一脉的祖师爷! “哈哈哈……你这小娃娃拍马屁的境界,倒是比你那三脚猫功夫要高出几层天来,也不知你是何族何脉,何座仙山座下,要不是腿脚不便走不出这老鼠洞,还真想亲眼瞧上一瞧你这小娃娃究竟生的是什么玲珑心思?”,地洞中的生灵话语中流露出不少遗憾,听上去仿佛时不久矣,有股莫名的凄凉悲怆。 “前辈,这有何难,想看一眼在下,在下就从这地洞口跳下去即可!”,说罢,疯子抖擞衣袖,整理好衣冠,从洞口一跃而入。 飘飘悠悠片刻,待疯子立足站稳,眼前景象又是令他险些肝胆欲裂,心脏一阵狠狠抽搐! 眼前大概三丈之地,九道手臂粗细的流光锁链分别洞穿一人头颅,四肢,胸腹部位,尤其是胸腹,竟然有三条锁链束缚,锁链从身体内穿过,血肉早已与锁链锈蚀在一起,就如同九道锁链是从此人体内自己生出一样,疯子望看一眼,就已然头皮发麻,他无法想象这位人族前辈究竟是如何保持一口气不散,一直存活到现在的? “倒是个眉清目秀的俊坯子,也不知道多少姑娘会伤心落泪,一生情缘无数,本该……你为何自斩情丝,甘愿舍弃美满姻缘,要知道你脚踝上的情丝可是鲜有……哦,难怪你能有此魄力,不仅自斩情丝,还自斩神魂,只求……”,被九道不凡锁链洞穿之人,两道灯盏一般的明亮视线,在疯子身上扫量一番后,一语三折地说道,话语中能听出淡淡的伤悲,只是说道最后,却被疯子蓦然出声打断。 “前辈,在下这点陈谷子烂芝麻的小事,就不牢前辈挂念,眼下最要紧的,还是说一说前辈为何布局,引在下来此?”疯子淡淡笑着,下来前还有些担心自己揣测多少有些小人之心,但当看到对方眉心完好无损后,也就明白了这一切从头至尾,不过是此人布下的局而已。 想来从黄泥台在天河水落石出,到那曹家三少爷无意解开黄泥台封禁,得到金甲力士残魂,再有后来他一路被引诱至此,皆是此人在一手为之。 不过,此人做局引诱他来此,显然并不是只为解救他出苦海,势必还有更深蹭车的目的,只可惜眼下他尚不能揣测一二。 “小娃娃,你这玲珑心思可是少有,不过看过老夫眉心神台无缺,就能判断出一系列的事情,不得不说,还是相当厉害的!”身形消瘦与锁链无异的老者,似乎能洞穿疯子心海深处,一语中的,直接点明心海深处所想。 “不过,你的的确确猜对了,那个小娃娃得到的金甲力士残魂,正是老夫随手馈赠而已,这里还有些许诸如此类的宝贝,若是小娃娃你想要,大可拿去便是!”说罢,老者明灯一样的视线落在疯子身侧不远处,借着光亮,疯子瞧见一堆相互叠错在一起的尸骸,好像被风干的腊肉,只剩下皮包骨头,有两具能瞧见头脸的,则是一副狰狞面容,仿佛死前看见了什么恐怖的东西。 在这堆皮包骨的尸骸旁侧,零散着一些个刀剑兵刃,多有异光闪烁,甚至还能听见轻微的争鸣,显然这些遗落在此的兵刃,不是什么凡物。 “这些人都是想从我嘴里套出大势图的鼠辈,只可惜技不如人,只能白白困死于此,陪老夫解闷了!”老者似有恐吓之意,点明这些尸骸来意,似乎是想震慑疯子。 “我想前辈引诱在下来此,不会就是为了馈赠一堆破烂,前辈这般虚与委蛇,可是不能算是爽利人,在下有些失望哎!”疯子摇摇头,表示很是不满意。 “小娃娃,你这招激将法,对老夫而言,可不是什么好法子,不过看在你对人族有功的份上,就不在计较什么,你们终究才是人族的未来,老夫充其量也只能算是一缕落日余晖罢了,至多发挥完自己最后这一点光亮,至于大势到来后,人族前途光景如何,老夫怕是看不到喽!”老者在流光锁链的束缚下,说话声音有些断层,如同经过了重重法阵。 疯子从始至终恭敬站立着,对这位极有可能是人族大帝的老者,疯子自是满心尊崇加仰慕,说什么失望,不过是激将而已。 “老夫昔年是追随玄帝的远古十八卒之一,当时人族为尊,万族俯首,玄帝麾下,万族奇才尽在,那个时代可谓是辉煌已到极致,若是照此下去,没有后来之事,人族未来必将是万花齐秀的璀璨光景,只是那一日,玄帝神游宇宙,心生感应,洞穿一角未来,看到一副大势将至的画卷,为了庇护人族,玄帝带走麾下百余位万族奇才,外加我等十八卒,跟随玄帝洞穿混沌,前往宇宙深处,结果……发生了一件谁也意想不到的怪事,玄帝莫名消失,不知去向,百余位万族奇才与我等十八卒一时不知该如何,甚至为此发生了争端,最后在回来的半路上,被混沌生灵击杀大半,十八卒也死伤七八,待回去后,万族开始混乱,渐起纷争,老夫不愿看到生灵涂炭的惨景,就只身追随玄帝脚步再度踏上混沌深处,在得到一些玄帝踪迹后,就闯入了甲三号天池,结果……”老者话未说完,脸色煞白,身体开始莫名颤抖,一身锁链跟着轻轻晃漾,地洞中传出仿佛女子呜咽的古怪声音。 “甲三号天池……会不会与自己看到的那副牢笼画卷一样?”疯子一瞬间想到自己先前看到的那副古怪画卷,那座古怪牢笼以及牢笼外那些人,给疯子留下的印象太过深刻。 这些莫名串联起来的奇怪念想,被疯子死死隐藏在心海最深处,除了他自己,别人就算想以秘术悄然窥探,也是一件极其困难之事,疯子在自己心海最深处,曾花巨大代价构筑了一座浮宫,那些鲜为人知的心事,尽为宫中所藏,除却大帝,任何人想窥瞧一二,也是绝无可能之事,这也是疯子为何笃信老者至少是帝九境界的根据所在! “前辈,你没……事吧!”疯子暂时放下心中念想,看着瑟瑟发抖的老者,尤其是眉心部位,心里有股莫名的悲怆,在这位老者身上,他感受到剧烈的神魂动荡,除非是被惊吓过度,才会有此神魂几乎从眉心神台冲出的夸张迹象,老者话尾未曾说完的话语,想必就是昔日看到的场景! “小娃娃,给你个机会,敢不敢用剑在老夫头顶洞穿个窟窿出来,好缓解一下老夫头疼欲裂的病症?”老者痛苦的面容狰狞,睚眦欲裂,说话几乎是用吼的方式在说,显然眉心神魂动荡,带来的痛苦要比锁链洞穿身躯带来的痛楚要厉害的多! 疯子迟疑一下,从袖中抖出一把明晃飞剑,而后扶摇直上,落在锁链之上,长吸一气,举剑便刺! “噗”,长剑洞穿老者头颅,听到老者轻吐一气后,眉心那股动荡徐徐消散,疯子才从锁链上飞落。 “小娃娃,你就不好奇老夫究竟看到了什么,以至于要用剑刺头颅这种残忍手段,压制神魂动荡带来的痛苦?”老者脸上的狰狞渐渐消去,取而代之的是和善,就如同长辈在面对后辈时才会有的神情。 “好奇!”,疯子点点头,应声道。 “好,那老夫就给你说一说老夫在甲三号天池,究竟看到了什么……甲三号天池是宇宙中众所周知的实验地,也就是说这座天池出现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都不足为奇,据老夫后来揣测,万族之中,起码有半数族群,是出自那座实验地,也就是说甲三号天池的那群生灵,正在研究宇宙所有族群,这其中自然包括人族,要想研究人族,自然要拿最优秀的开刀,而人族大帝就成了首当其冲的极好试验品,所以我当时看到,正是一群披着人皮的生灵,在解剖人族大帝,台子上金色帝血异常刺目,骨肉分离,脏腑被陈列在一件件封闭器皿中,最……可怕的是,在那间屋子里,还有一堆类似封闭的器皿,其中可见之物,应该都是大帝尸骨无疑!”老者咬牙说完这一番势必引起山呼海啸的话语,神魂虽然没有先前那般动荡剧烈,但也依旧会带来难以想象的痛苦,老者正默默忍受。 疯子一时间也犹如被重锤击中,头脑发蒙的厉害,人族大帝被一群披着人皮的生灵肢解剖析,大帝修为通天彻地,跳脱大道之外,举手投足便可招致山崩地裂,星辰坠沉,而且大帝血脉内有大道规则,一滴血即可演化大道,其他生灵触碰到帝血,如同被大道碾压,且不说会招来大道重重雷劫,其中凶险,与面对大帝厮杀,没什么区别。 而老者所说,那群披着人皮的生灵解剖大帝身躯,竟然毫发无伤,这明显存在着细想之下毛骨悚然的秘密,无惧大帝因果,这样的生灵该是何等的厉害? “小娃娃,你现在明白老夫为何会方才那般癫狂了吧!”,老者有些唏嘘,有些落寞,还有些悲伤。 “玄帝之前,人族大帝尚有两位始祖,也是去向不明,玄帝昔年前往混沌深处,也是有意探寻始祖迹象,但孰料竟然遭此劫难,后来那群生灵发现有人窥探,就开始追杀老夫,本想通过涡流逃去甲一号天池,却中途生变,落在了这座天池,因为技不如人,就被混沌生灵逮捉住封赦于此,千方百计想套出大势图!”老者犹豫了一下,继续说道:“大势图正是人族始祖留给人族的瑰宝,玄帝得图成帝,窥见一角未来,待传承下去,人族再有成帝者,就大有希望从那座实验地里夺回玄帝遗骸!” “不过,玄帝所得大势图只是半张,另外半张不知所踪,从始祖消失后,就一直鲜有人知!”,老者眸光闪烁,道出一则惊天大秘。 第二百五十五章 担心之事 玄帝所得不过是半张大势图,这也意味着…… 听闻老者意难平的唏嘘话语,疯子不禁一阵失神,他蓦然想到先前脱困时,从一道身上窥视到的半幅画卷,虽然仅仅是匆匆一瞥,但云遮雾绕的画卷所流露出来的神韵,绝非一道身那半瓶水的本事所能琢磨研究出来的,更主要的是,那由他亲手造就出来的一道身,将那半幅画卷封赦在心海最深处,这种不显山不露水的藏物心思,与他简直是如出一辙。 “玄帝身上那半幅大势图,可是半幅水波浩渺的光阴流水图?”疯子忽然有些兴奋,这种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的好事,往往会唤醒他一直以来刻意禁锢的心魔,由之产生的一些因果,影响深远,无法估量。 这也是他以一身气运做赌推衍大道,窥得未来光阴一角后,方才下莫大决心,自斩神魂,自斩心魔。 眺望一眼宇宙深处,收回倏忽的愣神,疯子长吸一气,稍稍平复心海,在心魔所在牢笼当空,又封赦下九九八十一道禁术。 “嗯……”,老者原本昏暗的眼睛顿时璀璨起来,就像是大日升空一般,闪烁的光芒犹如千万利剑,齐齐朝疯子飞刺过来,大有万剑穿心的意味! “前辈,误会了,误会了!”疯子连连摆手,面对扑面而来的汹涌剑意,他无论如何是抵挡不住的,对于这个早已人剑合一的老者,从一开始的策略,即是坦诚相对。 疯子,打小就是个一眼能看穿对方心性的可怜鬼,所以该如何应对他人,可谓是技艺娴熟。 “我这里可能有后半副!”疯子连忙急呼,千万飞剑与他已经一线之隔,再晚一瞬,就是一摊肉泥的下场。 飞剑悬停,成一副镜面之态,剑尖直指脸色惨白,险些瘫退在地的疯子。 “小娃娃,千万莫要拿老夫一片好心打趣,如果不信,这里那一堆尸骸,就是最好的物证,大势图乃是人族始祖从混沌时代妙手偶得的天地琦宝,要知道人族鼎盛,大帝辈出,皆离不开这幅大势图,玄帝从其上悟道,方成大帝,后辈帝子帝孙成帝,也皆是与大势图因果颇深,可你这个小娃娃,却说自己有半幅大势图,这不是玩笑打趣老夫是什么?”老者脸上因为愤怒而浮现出来的狰狞之色,就如同一头老掉牙的猛兽,威势犹存,仍有择人而噬的感觉。 “前辈,你就说我说的可对?”疯子明白这老者显然是动了真怒,这副大势图应该是老者心头不可触碰的禁忌,就好像他沉石心海深处的那一截光阴,他不想任何人触碰,窥视,甚至是产生好奇。 每个人身上都会有这样的逆鳞禁忌,因人而异。 “你究竟是什么人?”老者眼眸射电,神色冷峻,视线好如大道规则序链,在疯子眉心部位凝滞,但凡疯子此时眉心神魂有一丝异样波动,随之而来的便会是狂暴的漫天飞剑! “呵呵,一个纯粹到无趣的疯子!”疯子苦笑两声,从自斩神魂与心魔,斩断一切因果情缘,恒古罕见地从那条光阴长河中跳脱出来,他就成了世间最无趣之人。 “你这小娃娃,我看除了一身天生气运还不错,其他地方可就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少年老成,无情无欲,对于你这年岁的人来说,无异于抽筋扒皮之苦,要知道人间情欲,尤其是男女之间的,简直是世间最美妙的光景,但你却能守身如玉,赏花而不破,要么是玩意不行的花丛高手,要么是心性坚毅别有大谋之辈,所以我认为,你并不是如你所说,纯粹无趣,只是心有图谋能隐忍罢了!”老者渐渐收起剑镜,以他识人的老辣眼光来看,眼前这个被他一口一个“小娃娃”叫着的年轻人,心思深沉,不亚于他这个活了几万载见了千万人的老不死。 “我信你,那副大势图确实是一副关于一条光阴流水的画卷,昔年玄帝持有前半张,老夫有幸得帝赐而见过几次,但无奈天资愚钝,始终悟道不成,所以对其记忆就更加深刻,想着以光阴消磨天资弱势,勤思苦悟,终会有所成,但这不过是老夫一厢情愿空想而已,得天书而无成,老夫这种境遇也是恒古罕见!”老者说到最后,开始自嘲,如他所说,古来得图者,皆悟道成帝,而他硬生是被拦在门外的可怜鬼。 疯子打量一眼心有自嘲的老者,欲言又止。 “老夫这帝九境界,算不得纯粹,与玄帝较比,就是珠石天地之差,所以你心里想说什么,老夫一清二楚!”看出疯子心存狐疑,老者也并未恼怒,他这帝九境界,在真仙面前尚能唬上一唬,但搁在真正超脱大道规则之外的大帝眼里,就另当别论了。 老者爆出自己帝九境界,但又挑明并非算是真正的大帝,这种听上去近乎玄妙晦涩的答案,恐怕也只有老者一人能够明了其中。 “在下可并无轻视前辈之意,人族大帝断代后,天地大环境也发生变化,修士修道大道尽头,返璞归真后再难踏出半步,不仅大帝道统成了奢望,真仙境界也是鲜有人知的神秘,所以今日能见前辈一面,与见大帝并无二样,同样威如高岳,势大如天,在下诚惶诚恐,心以满足!”疯子揖礼而说,言之凿凿,浑身上下流露着一股真诚之意,看不出一丝一毫的虚假谄媚。 “行了,再说下去,老夫可要着了你这小娃娃的道了!”老者摆摆手示意疯子停下来吹捧,老者自身如何,自是一清二楚,哪里用得着一个小娃娃来吹捧? “说正事,老夫在此等候人族有缘人,无非是想在身死道消前替人族传下大帝道统,既然你来了,该进行的验证还是得进行,大帝道统牵涉深远,切不可因为老夫而有所偏差,所以你只需回答老夫一个问题,就可有望得到大帝道统!”老者面有凝重,眸光坚毅,眉心之地更是响起铿锵剑鸣,显然这位帝九境界的老者,已经准备开始考验。 “成帝为何?”老者缓缓吐露四字,声音不大,甚至带着淡淡冷漠。 疯子闻言皱眉,这个问题从老者嘴里吐出,就有股风雨欲来的气势,他甚至能感受到这方天池甚至都产生了一丝细不可查的晃溢,天地之重,稍稍在朝老者倾斜。 大帝,古来不过百余,乍听上去数目不少,但搁置在整整一个时代中来,就是另外一种极度稀缺的资源,更不用同其他人才辈出的族群较比,人族辉煌之所以如流星速度败落,深层原因正是如此。 对于人族百余位大帝最终去向,一直是万族压在箱底不得解的疑团,从人族始祖创下人族古史并留下天书——大势图后踏入宇宙深处开始,百余位大帝在短短不到两万年间,相继沿顺前人脚步,踏入宇宙未知之地,一去而不返。 至于这么多大帝前去宇宙未知之地,目的为何,素来是纷争不断地焦点,有者推测是宇宙深处有大恐怖,大帝前去只为替万族消除隐患,庇护昌平,有者则说大帝是去找寻一种续命奇物,以防晚年陨落,有者言之凿凿,断言大帝只是想接回前人尸骸,不愿让帝骸遗落它地,关于这种种纷争,历来分不出个高低对错,久而久之,就变成茶余饭后的谈资。 疯子昔年自然也思量过这个问题,甚至将世间有关大帝的所有古卷典籍,统统翻了个遍,但仍旧未曾得出什么有用论证,后来问及先师老书袋,不过是被“不可妄言”四字打发。 人族古史画卷,在疯子脑海徐徐摊开,这卷用七拼八凑之法拼凑出来残卷断章,覆盖着混沌之气,想一览无余根本不可能,几处一眼就能看出拼凑之法拙劣,但这并不妨碍疯子此时此刻神游其中。 古时不来,我自去,以神魂遨游相隔两个时代的古时天地,除了疯子这等丧心病狂之人,他人是万万不会做出这种置自身于死地的事情来。 老者静默观察,从这个年轻人身上,他依稀看到了一点愈发不可见的东西,这一点与人族大帝,极为相像。 神魂遨游古史,并且是极其不完整,就如同在满是岛礁暗石的海上行船,稍有不慎,即是船毁人亡的下场,这也是为何修士不愿遨游其他天地的原因,除了先天压胜,便是这处处有坑的危险。 “噗”,疯子一口鲜血喷出,神魂也从画卷中退出,将画卷收好沉入心海底,这才抿了抿嘴唇,目现思索之色。 “帝者,只为大业!”疯子睁开眼,肃穆而言,缓缓吐露。 老者皱眉思量,咀嚼着历来所听答案中最言简意赅的这个,先是拧眉似有不满,但蓦然又嘴角浮笑,再点头若有所思,最后长吸一气啧啧称叹:“小娃娃,你这机锋打的可是着实巧妙,引着老夫朝你想要思量的地方去思量,大业,搁在一般情境中,必然会说你太过笼统,有擦边之嫌,但放在人族古史,成帝的高度,就显得远而有度,人族复兴,传承道统,任何一件都绝对称得上人族大业,所以老夫不得不佩服你这小娃娃,心思之巧,远在想象之上!”老者抚掌大笑,听过不少冠冕堂皇的铮铮言辞,咀嚼起来觉得也就那么回事,但这个年轻人不过寥寥一句,就令其咀嚼颇有滋味,并且极其的对口味! “大帝之丰功伟绩,不需在下多言什么,人族昔日显赫,皆是大帝作为,后人无能,葬送盛世光景,除了身负大罪,还需奋发图强,大业不过是后人赎罪而已!”疯子语调沉重,听上去自带三分肃穆之意,给人一种庄重威严之感。 老者仍在回味疯子所说话语,这个年轻人所思所想之高深,甚至连他这个阅尽古史兴衰的老古董都为之汗颜,不过,人族有此后辈,理当庆幸! “好,甚好,这一关你是过了,接下来这道生死关,你若是凭本事过得,老夫也就不再啰嗦什么,自会传你大帝道统!”老者不住点头,终于看到一位有望继承道统的后人,心中欢喜已经不是开心二字所能形容。 “第二关很简单,你破开老夫这一身锁链即可!”老者晃了晃一身锁链,地洞中响起震耳欲聋的碰撞之声,仿佛天雷震震,轰响不断。 疯子之前已经注意这九道锁链,莹莹流光,绝非凡品,再就是能束缚帝九强者,脑壳稍微转转,也能知晓锁链不是什么破铜烂铁。 走进锁链,再次仔细审视,锁链上密密麻麻镌刻着古怪纹路字迹,并且疯子发觉,只要神魂接近锁链,就会有洪水决堤一般的刺痛出现,疯子不得不退后一步,收回神魂,从袖中抖出一把镶金挂玉的短刃来,而后高举短刃,狠狠挥落! 一道流光蓦然一亮。 短刃划过锁链,发出刺目的火花,锁链终是断裂开来,疯子看眼短刃翻卷的剑刃,心中一阵剧痛,这短刃可是相当于定情物,他这般毁坏不知爱惜,届时被那位姑娘知晓,免不了要拎剑找他拼命一番! “我这是给自己挖了个大坑,何苦来哉!”疯子撇撇嘴,无奈收起短刃,剑刃是毁了,好歹留了个全须全尾,万一被讨要起来,也算给自己留个还能留存全尸的宝贵机会! 锁链上已有刀劈剑削的痕迹,显然是那些身死此地之辈所为,这九道锁链其上的符文字迹,已经被光阴消磨久远,再加上刀劈剑削的损毁,到得今日,他才有可能斩断一道而已! 斩断一道,还有八道,这剩余的八道,可是没有一丝一毫的损毁,疯子再想假借前人之功,也就没有什么可能! “该怎么破开这八道锁链,总不能半途而废吧!”疯子摩挲着胡子拉碴的下巴,心神在快速思量着自己压箱底的那些个法宝,有几样能拿出来用上一用,以解眼下燃眉之急! 他的那些压箱底法宝,可谓是包罗万象,五花八门,无一不是奇珍异宝,但有一样令疯子稍有迟疑,这些法宝多半“来路不正”! 这才是眼下他最担心的! 第二百五十六章 法宝一件接一件 一件引人瞩目的宝贝价值千金,寻常人得之自会招来无形灾祸,怀璧其罪的道理疯子自然知晓,但如他这般身携一堆这样的仙家宝贝出外晃荡,这已经不能用招摇过市来解释,纯粹是家底殷实,艺高人胆大。 从袖里抖擞出一堆琳琅满目的仙家法宝,“叮当咣啷”纷纷落地,件件流光溢彩,华芒刺目,看得纵然见过世面的老者也有些瞠目结舌。 这得是家里有多大的的家底,才能视仙家重宝如敝履,抖擞衣袖时哪里有什么小心翼翼的意思,最可气的是这个家伙脸上颇为无奈的神色,似乎面对这一堆足以掀起仙门乱战的宝物,有的只是无尽的痛苦和不满! “真的是想口吐芬芳啊!”老者自言自语,对这个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年轻人,心底突然有股艳羡和嫉妒。 正愁眉不展思量着该挑哪一件好的疯子,自然不可能知道老者的心思,但也是无可奈何,锁链是被用特殊材质加秘法铸造,寻常锋锐利刃也无法破开,就算眼下疯子知道老者被束缚在此,多半是心甘情愿,绝非真正无法脱困,他也没那个脸央求老者自动破开剩余的八道锁链。 “天罗伞不行,狂饮魔杖不行,第一剑……名字都起的这么土,也不行,焚山印……应该是可以,但貌似后果有点无法控制,老者还不能死,所以也不行……”疯子蹲下身子,边挑拣法宝,边嘟嘟囔囔。 过得片刻,一堆法宝淘汰的只剩小半之数,疯子视线也落在一个明晃晃的银色圆环上,脸上露出“就是它了”的大喜之色,掂了掂手中的银色圆环,回忆道:“这大银镯子貌似是从道老头那里赢来的,讨要了几次一直没给,今天正好派上了用场!” “金刚镯,好像是叫这么个名字!”疯子揉了揉眉心,想起当时道老头向他讨要时,是说的这么个不怎么霸气的名字,结果被他随便用几件别家法宝给搪塞了过去:“这金刚镯刚猛无匹,可破万法,走的是以一破万的路子,所以使用起来,可得三思而后行!”疯子脑海里浮现出当时道老头对他说的这么两句话,既是叮嘱,也是提醒。 疯子展颜一笑,心中默念一句“还是道老头够朋友”的客套之言,起身而立,抡臂高挥至顶点,而后蓦然疾速而落,在身前割出一道银芒匹链,仿佛一挂银瀑直落九霄,倾泻在不远处的锁链之上! “铿铿铿……”,一连串的清脆声响从银白光团中的锁链之上传出,疯子有些大意,眼睛被金刚镯斩出的银芒给戳刺地有些难耐,针扎剑刺一样,不禁暗自咋舌:“这大银镯子名字不怎么霸道,但威力却是挺厉害,道老头这炼物的本事,可是快比得上墨家巨匠了!” 待银白光团消散干净,疯子举目看去,三根锁链齐齐斩断,就像是刀切豆腐一样齐整,看得疯子既惊又喜。 “小娃娃,你这件法宝委实厉害,是老夫困缚地洞以来,见过的最厉害兵刃,我看与帝兵都相差无几了!”老者身体一侧锁链被斩断,显得很是开心,随即开始吹捧起疯子手里的金刚镯来:“刚猛霸道,有一往无前之势,想来炼造这件法宝之际,法宝主人想走的是以一破万的路子,这条路本是武人的末路,但昔年被一位武人生生拓成一条大帝之路,以武人身份成就帝三境界的大帝,古往今来,唯有这么一位而已,所以看见这件法宝,老夫感慨良多!” “武人成帝?”疯子听罢,停下手中举起的金刚镯,据他所知,后世武人一道,走的最远的也就是肉身成圣再称神的路子,终究多多少少还是和神道牵涉上了一些因果,但如今听来,似乎武人走这种以一破万的刚猛路子,道路似乎更长,可至大帝! 武人肉身成圣再称神,走的是以身为兵之术,讲究修炼肉身,而以一破万的刚猛路子,则是另外一条武人路——法,以一法破万法,这两条路,从宇宙中出现武人这种身份修士以来,可谓是齐头并进,不分胜负,尤其在人族大帝辈出的那个时代,达到武人所能走到的最远之地——帝三! “小娃娃,你可能有所不知,帝九至帝一,很多人仅仅知道是代表大帝九大境界,但鲜有人知晓这其实也代表了九位各境最强的大帝,帝九至帝一九大境界,正是用了九位最强大帝的帝号,所以提及这位帝三,你也该知道武人走修法一路,路子能走到何种高度!”老者唏嘘不已,帝三昔年,留下的传说,最为人尽皆知的,莫过于那句“此山是我开!” 一拳破万千山脉,只身一人,横扫混沌禁忌之地,生生掀翻人族大地上最后一座混沌禁区,这种参天没世之功,为人族延续命脉三千年! “哦?”疯子还不知道无惧因果的武人,还有这么一段鲜为人知的璀璨古史,光阴长河中万族修士中,武人是被天地压胜最惨的一位,曾经他也怀疑过是天地残缺所致,但如今听来再细想,心中就有七八分明白,大道讲究一个因果之说,那位帝三大帝,可能是昔年将武人这条路走的太过长远,故而引发大道冥冥算计,从帝三之后的武人,再无成帝,就足以说明。 暂且将一些想法搁置心海,疯子再次抡起金刚镯,开始斩断锁链,剩余四道不过是金刚镯三两下的功夫而已,老者身上八道锁链已经齐齐断落在地。 “小娃娃,这东西给你,拿好了!”老者颇为爽利,落地后就从眉心飞出一把莹莹灿灿的玉剑,悬停在疯子眼前,玉剑上密密麻麻刻写着口诀秘术,还有相应的图文,想来就是老者先前答应会交出的大帝道统! “这是帝二大帝的飞剑术,而且是帝二亲手刻写,比起失传的那些仿卷描本,除了飞剑术外,大帝留存在上面的道韵,才是最为珍贵,你可要细心感悟才是!”老者嘱咐道,这帝二道统在他身上已经耽搁许久,他当年不是没有想过找个有缘人赠与,然后再助其一臂之力,成就大帝,最后拯救人族于将倾,但因为种种原因,这卷帝统秘术始终不曾传下,一拖再拖,方才“便宜”了如今这个小娃娃。 老者笑意拂面,和善地打量着得帝统而神色不变的年轻人,宠辱不惊,沉稳有度,看起来确实是一颗修道的好苗子,但老者蓦然想到一个问题:“小娃娃,这帝统已经传你,真实身份就无需再遮遮藏藏了吧!” 从始至终,老者都未听这个年轻人自报家门,提及什么家世背景,仿佛是在刻意躲避什么,又像是真正的孤家寡人,无依无靠,透露着一股子孤寂。 “在下富如狗!”疯子手指摩挲着玉剑,心神犹豫片刻,终是道出了自己那个曾掀起声势狂潮的姓名。 老者点点头,“富贵于你如苍狗,这名字起的甚好!” 疯子嘴角抽搐了两下,神色古怪,但却未说什么。 “走吧,在这老鼠洞呆了半辈子,也该出去见见光亮了,也不知混沌中那些个老东西,是否还龟缩着!”老者负手于背后,看到疯子似乎有些愣神,便打趣道:“怎么的,是嫌这帝统太烫手,不敢学承了?” 说罢,老者脚尖点地,身形骤然拔高,地面顿时裂开密密麻麻细若蛛网的坑痕,尘石激扬,疯子落后一步,不幸落了个灰头土脸,满嘴吃灰。 二人上得河畔,等候已久的曹家主连忙迎了上来,对于突然多出的老者,曹家主也是一视同仁,尊崇有加,恨不得老者最好能提一大堆条件,他毫不犹豫就会满口答应下来,赚的这一笔香火情谊。 骑牛老道与老者打个稽首,就不再言语,老者身上流露出来并未刻意遮藏的气息,明显不是他所能招惹的,即便是道主真身来了,也是半斤八两的可能性。 “骑牛的,这老爷子可是狠人,帝九境界,你说猛不猛,够狠不够,约摸在这城里,横着走是绰绰有余了,啧啧!”疯子凑在骑牛老道身边,看一眼独自走在最前的帝九老者,开始鼓吹耳边风:“你说道主真身,与这帝九老爷子,二者打生打死厮杀一场,会是个什么结局?” “打不起来!”,骑牛老道慢悠悠说道:“道主三清身,除了我游手好闲,其他两位都不在长河,你说的这种情况,根本不可能发生!” 疯子仍不死心,追问道:“我说假如啊,假如这帝九老爷子打上道门,你说道主会不会赶回来,从而一较高低?” 骑牛老道瞥一眼疯子,讥讽道:“你这么希望道门被人打上门去?” 疯子连连摇头,“怎么可能,我疯子是那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吗?再说道老头与我,也算是颇有情谊,虽不是什么志同道合。,但也绝对称得上君子之交!” “小娃娃,你说的什么打上道门道主,老夫可是听着热血澎湃,不知道你学成那卷帝术后,能有几斤几两,但与道门掰掰手腕,想来也是无妨!”,老者在前面笑道,显然听到了疯子这扇阴风的话语,也毫不客气抖搂出疯子得到帝统的秘密,以牙还牙。 高人过招,招招夺命。 跟在最后的曹家主,则是眼观鼻鼻观心,对于这三位有来有往的打嘴炮,他这个曹家主的身份,显然有些多余,而且也插不上话,只能装聋作哑,小心伺候即是。 “偷鸡不成蚀把米,活该!”,骑牛老道揶揄而笑,对这个时常脑壳发病的故友,他一向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下去这么一遭,就得了帝统,你这狗屎运,依旧是无人能及!” 疯子自知理亏,嘿嘿一笑,也不反唇相讥,而是显摆得摸出莹灿玉剑,在骑牛老道眼前晃了晃,大有气死人不偿命的报复意味。 骑牛老道不再言语,招人恨这种事情,还是这位故人手段最厉害,他是只有甘拜下风的结果。 晃了一阵,自觉无甚意思后,疯子便收起玉剑,说道:“随后去那仙水滩与棉花堂,有这位帝九老爷子在前面压阵,我想没有什么事情是解决不了的!” “托几位的福,曹家这次好算是拨云见日了!”,心思玲珑的曹家主一听疯子这是有意帮衬曹家,自然不会白白放过到手的良机,但也不知前面那位气势更甚的老者名号,只好说得笼统一些,但感激之情也是清晰可知。 “小娃娃,你救老夫出来,难不成是要老夫给你充当什么狗腿打手,做那欺良惩善的恶事不成?”,老者蓦然止步,但未曾回头,话语里流露出来的清冷,一瞬间覆盖河畔。 气氛一下骤然冰冷到极点! “老爷子,你这是打趣在下不是?”,疯子苦笑一声,从袖中抖出一方云雾缭绕的袖珍古池,挥袖驱散古池上的云雾,显露出蛟龙升腾之象,隐隐可见雷电游走拖曳电弧的惊人景象,“看过这方古池,想必老爷子你也会明白的,无需在下多说什么?” 帝九老者接过气象惊人的古池,脸色大变,两道由眸光凝形而成的剑意,瞬间从眼眶中飞出,“铿锵”两声,斩落在远处一堆河石之上,河石当即炸碎,地面开裂出一道十余丈长的剑沟,沟中剑气激荡,声势浩大。 仔细审视过古池后,帝九老者声音如电,扭头问道:“这方古池你是从何地得到?” “一座崩塌的古战场!”,疯子如实相告,昔年游迹一座古战场,本想找寻一些英灵魂魄,结果在掀开战场一角后,寻到了这么一方被掩埋在地底万丈至深处的古雷池,而雷有封赦之效,疯子推测这古雷池是某位刻意留存,封赦古战场英灵魂魄用的法宝。 帝九老者不断点头,唏嘘不已,手中这方古池可是大有来头,是昔年一位仙九高人的秘宝,这位境界不过仙九但可与帝七后的大帝相厮杀而不畏的真仙,仰仗的正是这一方源自混沌初分时诞生的雷池。 “你这狗屎运,可真是让人不羡慕也不成!”,帝九老者打趣道,心想有了这方古池,他这帝九的境界,说话可就有些没有底气了! 第二百五十七章 登门寻死 大帝,一词最早出现于混沌时代末期,当时人族在两位始祖庇护之下,在万族中日渐鼎盛,盖压其他族群俯首称臣,自两位始祖神秘消失后,一些部落开始纷纷推选各自部落首领,而这第一批首领,就是最早的大帝雏形,并且各个部落也开始渐起纷争,这种群雄争霸的局面,一直持续了千年,直到一位惊艳绝绝的修刀士迅速崛起,刀镇八十一部落首领,彻底一统人族,至此大帝的名号方才真正出现。 “你知道世间修士身份中,为何挥刀客首屈一指,盖压锋芒无匹的剑修,技压一往无前的武人,地位亘古而不变?”帝九老者蓦然看着疯子,颇有意味地问道:“小娃娃,这种问题要是答不上来,可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难道是因为那位刀镇八十一部落的大帝,是修士榜上排名第一的那位挥刀客?”疯子有些讶然,他也认识一位挥刀客,也问过类似榜单上第一人究竟是不是他的问题,但那个不喜多言的老友,每次都是闷闷一笑,从未正面给出过任何的答案,“这时间也相差太大了,根本不可能!” 帝九老者一阵错愕,“修士榜,第一挥刀客?” 疯子随即恍然大悟,这个老爷子在地洞呆了大半辈子,基本就是与世隔绝的情况,修士榜排名的这种事情,他自然不会知晓,也没有知道的必要。 帝九境界,大帝修为,一张小小的修士榜,怎么可能入得了法眼! “这修士榜来历极为神秘,迄今为止尚没有人知晓千年一变的这榜单是源自何人之手,但榜单上修士身份排名,从榜单第一次出现到现在,挥刀客三个字一直牢牢占据着榜单首位,而且之后的修刀士,也没有一人能够紧随其后,形成千古独一档的罕见情况,所以至今也没有人知道这挥刀客究竟是修刀士的名号,还是如剑修一般的修士身份!”疯子解释一通,即便是他如掘坟盗墓一般深挖多年,也一直没挖到关于修刀士任何的蛛丝马迹,眼下疯子说这番言语,是实打实不参什么水分的。 “世间竟然还有这等独霸千古的人物?”帝九老者听罢也觉得不可思议,其实在他心底,人族自打涌现出了那百余位大帝,人族这块气运田地,就开始荒草横生,再长不出一株媲美大帝的好苗子,所以他自甘被困缚地洞而不出,也有心灰意冷的这层意思。 随手将古雷池还给疯子,帝九老者接着负手背后,“那位刀镇八十一部落的大帝,所用是一把浑然天成的石刀……与你这古雷池应该是出自同一地方,那把石刀钝而无锋,刀意和武人心境差不多,都是一往无前的路子,但最为重要的刀术,走的却是缓而慢路子,这也是修刀士一途,后辈人再无在术法之中的术途,绽放光彩的原因,前山横亘,高而巍峨,即便望一眼也心会生无力,更何谈追而超之?” “不知道这位挥刀客,走的是术法中哪一路,要是能在刀术一途,大放异彩,纵然不见南山,也是人族之幸,修士之幸!”帝九老者唏嘘不已,他太明白大帝横亘在前的那种感觉,修道一途,虽说皆是后浪推前浪的趋势,但也有这种无法超越甚至望其项背都不能的情况,对于所有修刀士,挥刀客也好,那位刀术绝古的大帝也罢,都是一座无法翻越的大山,令人窒息,令人无奈。 “这个没有人知道,挥刀客已经霸榜无数岁月,想来真人早已身死道消,只可惜一身刀统无人传承,白白浪费了一位前辈心血!”疯子摇头叹息,任何一位前人耗费无尽心血开创的术法不曾流传下来,都是人族古史的遗憾,也是一笔无法估量的损失。 “这宇宙大天地,没有光阴流水,真的是一件令人扫兴之事!”疯子小声嘀咕,如他所想,若是有光阴流水,哪里还会有眼下这种糟心事! 帝九老者眼皮突然跳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什么,原本晴朗的脸面逐渐阴云密布,似乎下一刻就会风雨欲来,让人有些畏惧。 “帝九老爷子,你这是怎么了?”疯子以为自己哪里说错了话,引来老爷子这一身的阴云遮空。 “先处理你的事情,之后再说!”帝九老者摆手打断疯子,自顾自先行而去,脸上的神色就像是一潭深水,阴沉的厉害。 四个人一路无言,到得城中后,曹家主虽极力恳求要一同随之前往,但疯子还是果断拒绝,仙水滩与棉花堂在这万象城,充其量不过是一条大鱼而已,厉害的要提防的,自然是他们身后的庞然大物。 仙水滩掌握着万象城诸多生意,财力远在曹家与棉花堂之上,故而三人很容易就能找到仙水滩的根底,城中最大的一座飞檐翘角楼阁,就是仙水滩宗门所在。 与小厮报上名号,三人被安排在一间雅室,桌上茶水点心一应俱全,疯子也不客气,自顾自吃喝,不大一会的功夫,就已经差遣守在门外的小厮换了两泡新茶。 “贵客登门,老朽有失远迎,还望三位见谅!”屋门被推开,走进来一位皮包骨的笑面老者,身材高大,远超一般人,进门时不得不低头,才能安然进屋。 “辽阁主,说的客气了,我们这不请自来,想必多有打扰,还请辽阁主多担待才是!”疯子吞掉最后一口点心,从椅子上起身,揖礼而说,因为听传话小厮说仙水滩阁主姓辽,故而这一生辽阁主就显得尤为诚恳,只不过嘴角沾的些许点心残渣,有几分有伤大雅。 至于骑牛老道与帝九老爷子,两个人一个闭眼神游,哈喇子差点掉地上,一个梦游天地,轻鼾声打的堪比打雷,根本没有还礼问候的意思。 笑面老者眼梢在疯子嘴角残渣上掠过,再转移到那两位昏昏不醒的老鬼身上,一抹讥讽之色在眼底一划而过。 “来之即客,来之即客……”笑面老者收回视线,指着椅子上的两个人,明知故问道:“不知这二位可是一同前来的?” “哎,辽阁主有所不知,在下今日前来,正是想求仙水滩出手相帮一二,以解我这两位兄长性命之忧才是!”疯子重重叹口气,开始给辽阁主解释:“这二位兄长,皆是中了天河水怪的邪,时而清醒,口断数百年未来,时而昏沉似睡,任凭雷打钟鸣,也是醒不过来,之前听说仙水滩在天河中打捞有可治邪祟的宝贝,所以在下就只能贸然而来,死马当活马医,恳求辽阁主大发慈悲,拿宝贝救治在下的两位兄长!” 笑面老者脸上笑意顿时烟消云散,眼睛蓦然流露狠辣凶光,身上浮现一股强横气势,目光似剑,盯在疯子身上,冷言冷语道:“阁下这是来闹事的,这二位身体无恙,不过是不愿理睬仙水滩辽某人而已,哪里用的上什么子虚乌有的天河宝贝,阁下这番栽赃陷枸,不知道是何缘由?” “哎,既然辽阁主是个明白人,那在下就不再搞这么多弯弯绕了,这次来就是想向辽阁主讨要一些东西,至于价钱随便开!”疯子轻咳一声,实在不忍直视这两位的演技,就只好开门见山,一语道出前来的目的:“能在天河打捞的三家中,仙水滩的捞金网是布在了第二道,所以如辽阁主所想,在下就是想花银子买下仙水滩所有的天河宝贝!” 疯子这一番话说的可谓是霸气纵横,可在辽阁主听来,已经是赤裸裸的羞辱,仙水滩的财力可是出了名,万象城近乎半座城池的生意都在仙水滩手里攥着,且不说其他的赚钱门路,眼前这个家伙这口气大得吓死人,要买光仙水滩打捞上来的宝贝,且不说仙水滩愿意与否,就说这个疯子也不掂量掂量兜里的银子,自以为有几个响叮当的铜板,就敢登门来仙水滩砸场子,这不是明白无误的寻死是什么? “哦,阁下这般有钱?”辽阁主暂且压下心头怒火,想借机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年轻人太狂妄自大,无非是吃亏太少而已,凑巧撞在他手里了,如何能让这个机会白白溜走! 疯子咧嘴一笑,抖了抖衣袖,传出袖中银两碰撞的清脆悦耳之声,“辽阁主,但说个价钱无妨,只要愿意帮在下这个小忙,日后仙水滩有难,在下必然赴汤蹈火,以还这个情分!” “这个数!”辽阁主伸出一个手指晃了晃,嘴角带着淡淡的渗人笑意。 “可以!”疯子满口答应下来。 “老朽说的可是一件这个数!”辽阁主“善意”提醒道,一根手指自然不可能是平常所说的万千两银子,而是十万数起,诸多仙门之间生意往来,因为仙家宝贝价值千金,所以约定俗成的规矩便是十万数起,以此好计量生意中所需银两,“一件十万两,仙水滩从天河打捞上来的宝贝,大大小小少说也在千件之上,这么算下来,可就是亿两银子的数目!” “哦,辽阁主真的是宅心仁厚,一根手指原来代表十万两,看来是在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辽阁主莫要怪罪,莫要怪罪!”疯子倏忽诧异后,蓦然一笑,“亿两银子的生意,在下昔年好算做过几笔,也算积累下了一点家底,所以还能拿的起,真是大幸,大幸!” 辽阁主闻言,恨得牙根直痒痒,尤其对方那种轻描淡写的语气,更加让他恼火,一件十万两,这摆明是个陷阱,但对方却视而不见,还很开心的高呼着“大幸”跳了下来,火上浇油,不过如此! “既然阁下有钱,那辽某人只能忍痛割爱了!”辽阁主皮笑肉不笑说道,然后抚掌唤进一名小厮,悄言几句后小厮点头而去。 疯子双手拢袖,像是捡到了宝贝,嘴角咧到了耳朵根子。 片刻时间,小厮进门而来,递给辽阁主一面玉镜,然后退出屋子,紧守在门口。 辽阁主抖出一把玉匙,插在镜面一侧轻拧,玉镜顿时显现出圈圈圆圆的水波涟漪,“三位移步,随老朽前来!”,辽阁主扫量三人一眼,手指不露痕迹在玉镜背面摩挲了两下,画下一个古怪符文。 疯子打了个响指,昏昏不醒的二人,顿时睁眼醒来,辽阁主一脚踏进玉镜显化而出的天地,等待着三人进入。 骑牛老道不显山露水,直接踏进其中,帝九老者轻轻摇头,也不知道是在叹息什么,随老道之后进入,疯子殿后,轻轻抖了抖衣袖。 这方玉镜中小天地,是仙水滩一处藏物之地,称不上稀奇,诸多仙门世家都会炼制此类的小天地,用途多多,藏物不过是其中一项用途而已。 一条波光粼粼的长河,遥不可知奔流何方,四人落步河畔,辽阁主指着河水,道:“天河打捞上来的一应东西,全在河中,阁下是一件一件勘验,还是随机挑选几件勘验成色,全凭阁下定夺!” 疯子拢袖蹲在河边,看着深不过丈许的河底,蓦然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仙水滩这收藏宝贝的手段,真的是出乎意料,竟然再造出一条天河来,存放这些打捞而来的宝贝! 简直壕无人性可言! “随便挑选两件看看即可,这一条河若是一件件挑看,不得看到何年何月!”疯子笑着摆摆手,而后探手入河,随意一抓,手中多出一块拇指大小的石块,疯子一手摩挲着,另外一手再次探入河中,捞出一颗残破牙齿来,隐有光芒闪烁,将这两件东西拿在手里,疯子起身一笑,摸出一方莹润玉印,抛给辽阁主。 “一座百丈高的金山,足以抵下亿两银子,所以如今这条河里的东西,已经算是在下的了!”疯子又抛出两块玉印,骑牛老道接过后,朝河中当空一掷,而后口念咒手掐诀,河底宝贝纷纷从水中飞出,汇拢进玉印当中。 辽阁主神色已经阴冷无比,收下玉印后,也未曾探入神魂一看,而是冲洋洋得意的疯子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参差交错的刀齿,然后身影徐徐消散,如云雾被风吹散。 “既然来寻死,那就安息在这里吧!”玉镜当空,飘落出一句充满仇恨凶戾气息的话语。 第二百五十八章 灭你又何妨 突如其来的转变,仿佛当头一记刀劈剑刺,打杀的疯子似乎有些茫然无措! “登门寻死,仙水滩再不满足这点小要求,那以后岂不是什么阿猫阿狗三教九流都能来仙水滩寻事了?”玉镜之外,笑面老者笑容尽失,眉眼寒冷,冰霜挂面,神色这叫一个凶戾至极! 这方玉镜,是仙水滩极为难得的一件伐守具备的法宝,镜中天地有一口天然雷池,但凡持镜之人轻轻将古镜颠倒,其中雷池便可倾泻所有万钧雷霆,跻身其中之人,自是九死一生,同时玉镜加持有吞噬万物的法阵,即便面对真仙最为恐怖的自爆一击,也是游刃有余,所以笑面老者挑选这么一件法宝,不可谓不花心思! “买定离手,钱货两讫,这笔生意终归还是做成了,也不算亏本!”玉镜中,传出听上去令人厌恶的话语,不知为何,从初见之时起,笑面老者就对这个年轻人莫名产生一股厌恶之气,有点像是天生冤家对头的感觉。 “哈哈哈,也只有你这种脑袋缺根弦的傻子,才会把那些破烂当什么宝贝,不怕告诉你,仙水滩之所以做这些打捞垃圾的事情,除了应付差事之外,最主要的目的,还是引鱼上钩,不曾想你这条咸鱼还真咬钩,哈哈哈!”笑面老者说话间,将手中玉镜颠倒,感觉到其中荡溢而出的丝丝撼动,晦暗眼梢终是多出两分神采,“该死啊,自以为有几个铜板,就敢冒充大爷,不杀你,愤难平!” 玉镜中,疯子仰头面对铺天盖地倾泻而下的雷霆瀑布,眨巴眨巴眼,轻抖衣袖,从中飞出两顶油纸伞,抛给骑牛老道一把,自己徐徐打开,就这么闲庭信步地开始在这方镜中小天地转悠不停! “哎,和我比拼法宝,真的是眼瞎心也瞎,自寻死路,怨不得老天爷不开眼!”面对滚滚雷霆,疯子熟视无睹,在转悠过一遭小天地后,天地中已然再无立锥之地,满目夺命雷霆,游曳的电弧像极了一条条蛟龙,疯狂游巡,口中喷吐噬人雷电,随意一掌拍碎一条背后偷袭而至的雷蛟,疯子莫名看眼袖手旁观的骑牛老道,捻夹出一纸近乎烂碎殆尽的剑符,口念咒手掐诀,这张沉寂万年的古老剑符,终是被人催醒,符箓上开始出现丝丝缕缕的细微剑气,像是石沉水下产生的细密涟漪,而且愈发细密,像是一道道剑气在迅速衍生,一生二,二生三,疯子这时改捻夹姿态为平掌托衬,符箓在掌心徐徐升起,开始绽射不太显目的光亮。 天空中倾泻而下的雷霆,仍旧没有断流的意思,好像打定了即便轰杀不死,也可雷溺杀人的心思。 疯子手中符箓,升腾一尺有余,而疯子托衬的手掌,包括所立地面,却是塌沉十丈之深,都是拜这张剑符催发的剑意所赐! 骑牛老道也忍不住开始审视疯子手中托衬的符箓,符箓一脉,道门算得上鼻祖,但眼下疯子手中这张,说是符箓,实则大为不同,应该是一张蕴藏剑气的活符! 符箓一道,世间鲜有听闻什么活符死符之说,而讲究的是一个用精气神打造的符胆,老道之所以知晓这活符一说,自然离不开道主真身。 “论法宝,真如这个疯子所说,世上没有人能比得过他!”骑牛老道自言自语,看的有些出神。 一张澄澈如月的剑符,最终悬停在疯子掌心三尺之上,致密剑气已经彼此勾连,构筑出月影清淡的异象,最为关键的是,身居其中的剑符,赫然如是一轮华彩夺目的圆月,而不是什么残月! “月圆乍现,大日避退!”疯子轻呵,掌心向上一托,堪比圆月当空的澄澈剑符,倏忽飞起,直上天穹,随之天空乍亮又须臾骤暗,“轰隆”一声,天穹好像被捅穿了窟窿! 笑面老者觉察到异象,蓦然后退数丈,同时祭出一件件华彩刺目的法宝拦阻在身前,算是布下一重重保命关卡,最后以防万一,又抬手一抛,在头顶悬浮一朵摇曳多姿的荷花,垂落下千丝万缕的华彩,笼罩在笑面老者身周,徐徐旋转不定,如同铸造了一座铜墙铁壁的荷花小天地! “噗!”轻微的爆鸣,从古镜镜面响起,只见光洁映人的镜面中心,开始出现一点沙眼大小的洞,然后徐徐变大,随之镜面也跟着颤抖起来,浮现一圈圈的涟漪,待到小洞增至蚕豆大小,镜面涟漪已经完全絮乱,随之轰然粉碎,化为一片流霞,纷纷吸附在骤得自由的一粒米珠之中! 笑面老者眼梢抖颤不停,再无停留在此想伺机寻回面子的心思,脚下一阵生风,转身撒丫子狂奔,留下一堆法宝阻挡那粒带给他无形威势的米珠! “米珠之光,自敢与皓月争辉,更何况你这小小的真仙!”疯子从破开的古镜天地中走出,似笑非笑看着转瞬之间就被米珠追撵而上的仙水滩真仙,心里一阵轻笑! “噗”,疯子轻吹一气,空中一应被剑符洞穿而过的法宝,悉数坠落在地,居中部位,皆是一个米粒大小的小洞! “杀了我,你们就休想再离开这万象城,哈哈,一命换两命,谁怕谁!”在疯子弯腰捡拾已经毫无作用的法宝时,千丈之外传来熟悉的狠辣话语声,只是听起来愈发孱弱无力,像是弥留在即的感觉。 “放手来便是,聒噪!”疯子弹了弹手指,又是一抹流光从地下飞起,斜升入空,直指千丈外被“米珠”死死压制而不得行的仙水滩真仙! “小心狗急跳墙!”骑牛老道举目远视,一直在观察情况。 疯子摇摇头,咧嘴一笑,撂下手中无甚作用的垃圾,蓦然高高抬脚,再重重踩落,将一地法宝悉数碾踩成废渣! “打狗看主人,不把狗打死,主人怎么会跳出来!”疯子一语道破他所作所为的真实目的,自始至终在他看来,这条蹦出来的看门狗,充其量只是牙尖齿利了一些,但并不妨碍他要打杀的意图,至于仙水滩背后的主人究竟是何种隐世高人,他也很是期待! 在疯子念起心底的一刹那,与其说这张剑符,是用来镇杀仙水滩看门狗,还不如是像仙水滩背后的主人发出了赤裸裸的战书! 这便是疯子信奉的“来而不往非礼也”! 一抹流光折回疯子手头,缭绕手指之间,像极了一条活灵活现的银色蚯蚓,两端尖尖,锋锐无双,似乎世间万物,没有它洞穿不了的东西! “出手狠辣了一点,好歹给这位真仙大人留点脸面,魂魄可以留下一丝一缕的嘛!”疯子指尖跃动,银色蚯蚓一般的飞剑,在各个指尖上迅速旋游,玩的不亦乐乎。 又一道拖曳细长尾巴的流光悬停在疯子头顶三尺,一张活剑符被催发后变成一轮圆月,再凝练成一粒米珠,这般千变万化,亘古少有,其中涉及重重复杂奇巧心思以及万种炼化手段,纵然是疯子愿意拿这张世间剑符老祖的活剑符给那位墨家巨匠当范本,也依旧遭到了那位造就出恒古罕见“千机变”奇巧物而盛名赫赫的墨家老祖的拒绝! “下次,你们两个再配合,战术可要再灵巧些,不可生搬硬套往日那些老套经验,应敌与杀敌,一字之差,待之自然也需分出个千差万别,所以这次虽然立了大功,但也犯下不小的过错,所以功过相抵,平安无事!”疯子一只手掌托衬米珠剑符,一只手指缭绕银色飞剑,嘴里言辞却像是在教诲战场歃血归来的将士一样,至于脸上的神色,骑牛老道自动忽略,因为所谓的眼不见心不烦便是这番道理了! 待收起这两样轻易不示人的法宝后,疯子终是开怀大笑,“骑牛的,我这两件法宝是不是厉害到爆炸,会打配合哎,就像是战场与敌厮杀的将士,进可攻退可守,无往不利,啧啧,你羡慕不,眼馋不?” 骑牛老道撇撇嘴,“杯中月,原来是被你偷走了,听说那第一剑门的剑老头可是掘地三尺,气的直跳脚,口口声声要将盗剑之人万剑穿心,你不怕?” 昔年险些酿造出一场波及几座大界战事的始作俑者,不过是佯装不知,或者说是装傻充愣,眨巴眨巴眼,蓦然环顾四周,大声喝问:“是谁这般没皮没脸,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然做起鸡鸣狗盗宵小之辈才会做的腌臜事,不怕被人掘坟骂娘?” 骑牛老道知道这个家伙必然是死鸭子嘴硬,断不会承认,但他也没有什么真凭实据,只不过是认出已经再被魔改不成样的杯中月,至于提溜疯子跑去第一剑门领赏,他自然更是不会做,除非他脑壳有坑! “如我这般光明磊落,胸襟坦白之辈,好如皓月当空,世间早已是稀缺,自然少不了他人艳羡生恨,做出什么栽赃陷害的勾当,也不足为奇,好在在下度量可撑万古千秋,这点倒胃口的小事,自然不会放诸于心,所以任何泼脏水的行径,在下统统不会关心,因为嘴炮强者,根本打不垮我这毫无瑕疵的伟岸形象!”疯子一手指天,一手指地,振振有辞,说的掷地有声,金玉相击一般悦耳动听。 骑牛老道颇为苦恼地手扶额头,只恨自己为何会答应这个家伙的请求,跟着他做这些“遗臭万年”的破事,谁知道小说家以及儒门知晓后会怎么妙笔生花,记录这一段鸡飞狗跳的光景? “骑牛的,我知道自己光芒太盛,所以我会格外小心收敛着,以免伤了你,倒是你要拿出气势来,道门老大哎,这可不是盖的,说出去会吓傻多少仙门弟子,所以……要不要趁现在没人,吼上几嗓子振奋一下,一会去得那棉花堂,争取骑牛的你出手,打他个落花流水,爹娘不认!”疯子走过来,一把揽住骑牛老道肩膀头,颇为语重心长说道,大有替自己老友着想的意思。 骑牛老道彻底无语,像看白痴一样,看了一眼纯纯而笑的疯子,大步离去。 谁会愿意和一个傻子玩? 棉花堂,如果仅仅从名字上判断,十有八九都会认为这棉花堂怕是软弱如棉花一样的弱小势力,但在万象城,无论是怀有这种念头的人或者仙门,都已经变成棉花堂脚下被踩死的蝼蚁。 万象城人流最大之地,一座被云雾包裹的庞大楼阁,一如稳固地屹立千年,这座享有“浮云遮月天自明”美誉的楼阁,正是棉花堂倚重之所在。 二人到得这遮月楼前,云雾徐徐散出一条道路来,疯子啧啧称叹一番,迈脚踏进这座好算有几分眼缘的神仙楼阁,骑牛老道紧随在后,同样对这座遮月楼赞叹不已。 进入楼阁,便有小厮殷勤跑来,疯子财大气粗,说要一间最贵的雅室,再上得最好的酒菜,而后随手打赏了小厮十两银子,在眉开眼笑的小厮引领下,二人登的三楼,来到一间“月魅”的雅室落座,斟好茶水后,小厮悄然退出屋外。 “这棉花堂当真是厉害,跑腿的小厮都舍得用真仙,还真是财大气粗!”疯子执杯抿了一口茶香袅袅的清茶,淡淡说道。 “真仙算什么,看见你打赏的十两银子,不也照样像看见亲爹了一般?”骑牛老道做罢扣齿吞涎的道门养生秘术,方才执杯饮茶,同时罕见地拍了一下疯子的马屁。 “哈哈,骑牛的,好眼力,好见识!”疯子一拍大腿,执杯轻碰,美滋滋抿上两口后,笑道:“财可通神,这不可是什么狗屁废话,而是真正的肺腑之言,如今你也瞧见了,十两银子就能使唤一个真仙,你说这银子的气力是不是举世无敌?” 骑牛老道陷入沉思,道门素来追求清心寡欲,无为而生,这一点与那西天佛门倒有几分相像,对世间红尘之事,不说畏之如虎,也是极力避忌,红尘俗世因果太重,修士一旦坠入其中,除非有莫大心性,鲜有能安然无恙走出的,而红尘俗世中沾惹因果最盛的两物,其中一件便是这杀人不见血的银子。 “杀人不见血,灭世不过三。”这便是用来形容红尘俗世两大因果世事的道门箴言,杀人不见血是银子,灭世不过三也是男女情爱。 第二百五十九章 富氏余孽 有十两银子的打赏,小厮侍奉起来,也就极为小心加殷勤,端上酒菜后又见缝插针给两位不差钱的爷斟满茶水,再稍稍问询两句有无其他需求,看到赏银子的爷摆手示意,小厮便心领神会退出了雅室。 一桌子佳肴美味,琳琅满目,香气扑鼻,很容易让人胃口大开,尤其是一道符合遮月楼气质的“月下老人”菜肴,形色可谓双绝,待二人下筷尝过之后,口舌存香,腹中犹温,就明了做出这道以温补肉食辅佐几种汤汁而成的菜肴,必然是遮月楼的招牌菜。 “老话说得好,人生在世,无非吃喝二字,有时候身临其境想想,还说的真对,你说就像我们现在,兜里揣着花不完的银子,坐在这里一掷千金,管他外面打生打死,与老子何关?”疯子抿口酒,意犹未尽,继续感慨:“我曾经听说过一句话,说世上只有两种人,一种是有钱的,另外一种就是没钱的,只要有钱的想方设法把没钱的杀光,那世上就全变成有钱的,自然也就不存在各种因为银子滋生的丑陋,我记得当时我说了一句,那要是没钱的把有钱的杀光,那还是一个有钱的世界,但那也是一个糟糕至极的世界,如今这句话也蛮适合眼下的万界,那些贼心不死的老古董总想着找机会出山,时机不成,就处心积虑创造机会,为此什么腌臜手段都舍得用上,你说有什么意思,重掌天下又如何,难不成真能长生不死,与混沌同寿,未来总归是属于下一辈人的,留恋手中权势,缔造狗屁的一统千秋,纯粹是那帮脑壳被刀鞘敲傻的小说家心中虚构出来迷惑那帮老东西的空中楼阁,只可惜这种正中下怀的伎俩,却屡试不爽,哎……” 骑牛老道听罢,只是蓦然想起这么一则传言来,说是小说家中一位笔锋入木的老祖,曾经被人拿刀鞘修理过一通,貌似是因为一篇小说惹恼了那位不知名姓的修刀人,虽然坊间流传的有鼻子有眼,恍若亲临一般所见,但他仍旧半信半疑,毕竟小说家好歹也是山下首屈一指的仙门势力,随随便便一个修刀人都能教训门中老祖,那才是最大的笑话假话! 不是他骑牛的不信,实在是那帮笔墨为兵的小说家,心眼忒多了去,虚实真假糅杂,混淆是非,山下凡俗中的红尘气运,多半尽被他们所握,随随便便一篇文章,即可掀起莫大的浪潮,撩拨人心,操掌人性,无人能出小说家左右! 眼下听疯子这般说来,骑牛老道觉得昔年传言想必为真,修刀人与小说家水火不容,人尽皆知,根底大概也是在此。 “难道棉花堂背后也有几个你说的那种老古董?”骑牛老道品嚼出疯子话里滋味,自己这位老友可不是会做亏本买卖的人,包括言谈举止亦是如此,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有着他人所能想到亦或想不到的讯息含义,亦如一句老话,言行举止尽是戏。 疯子无奈点点头,自打他催醒那张活剑符后,无形之中就有几道视线落在了他身上,虽然云遮雾绕甚是阴晦,但依旧被心细如发的他以顺藤摸瓜之术找寻了出来,不过为了以免打草惊群蛇,疯子也就任由这些老东西窥视自己,“起码三个,而且境界都不会太低,我所能感知到的少说在仙八仙九,至于会不会是这些老东西故意压境示弱耍心眼,就不得而知了!” “估摸着你我这两个仙九,在棉花堂不够使,帝九老爷子留在曹家坐镇,即便能赶过来,曹家那边也会见风使舵发生意外,所以啊,骑牛的,你再不把压箱底的宝贝拿出来,你我可真得要葬在异土他乡了!”疯子诡笑着,大有窜拖骑牛老道散尽万贯家财的丑陋嘴脸。 道门,道主手中宝贝可是不计其数,抛开最有名的那把可唤劫雷的桃木剑,以及莫名丢失的可破万物金刚镯,至今搁置在道门祖堂之上的,就要数那口来历迄今未知的青铜丹鼎,一鼎镇山根,道门所在仙山山根,是道主造访万界仙山,搜罗而来诸多灵性土孕养而成的,但因为此举太过有违大道规则,故而道主只好用丹鼎镇山,瞒天过海。 疯子曾因为压制不住好奇心,轻轻抬了丹鼎一角,结果差点引来道门传承久远的仙山祖脉崩塌,所以心里一直惦记着那口据说可盛尽天下香火的青铜鼎。 骑牛老道无动于衷,仿佛没有听明白疯子的言语。 “骑牛的,你出来真不会没带一点宝贝吧,虽说朗朗乾坤,世道昌平,但也搁不住穷山恶水蹦出几个匪盗来,你这般赤手空拳,怎么说服别人,别告诉我说,你带着一张嘴!”疯子视线上下扫量一番骑牛老道,啧啧称奇,而后蓦然探身凑近,压声道:“带不带其他宝贝不要紧,只要带了那口丹鼎就万事可休,道主真身想来也不会这么抠搜,派你下山做事情,不舍得给银子也就罢了,难不成连保命的宝贝也不舍得给个十件八件,那你这具法身还有必要凑热闹吗?” 骑牛老道苦笑无声,破天荒抿了口酒水,保命的宝贝自然带了,但眼下他却不能拿出来,临行前道主真身可是早有叮嘱,让他命悬一线之际才能拿出使用。 “道老头猜中我会使诈,让你拿出宝贝,是不是?”疯子盯着骑牛老道,心思莫名一紧。 骑牛老道无奈点点头,道主真身确有说过诸如此类的话,防火防盗防疯子,大意如此。 “道老头这心思,真比针眼大不到哪里去,啧啧!”疯子颓然坐下,嘴角泛起冷笑,但心底却是一阵后怕,想来金刚镯一事,道老头怕是已经起了疑心! 吃喝过后,在小厮引领下,二人再登四楼,十余位听客正全心贯注在听台上一位说书先生讲书,打赏小厮十两后,二人落座。 听过片刻,疯子方才听明白台上说书先生讲说之事,应该是与人族大帝杀入混沌深处相关,不过为了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说书先生把其中名字改成了普通姓氏,但故事情节与疯子知晓的,相差无几。 “话说那位击杀混沌禁地生灵的高光,在禁地深处得到一则与人族未来甚是相关的书简,就只身踏入宇宙,从此再无任何讯息!”台上说书先生说书至此,台下听众皆是发出一声唏嘘,仿佛是在替高光感到惋惜。 疯子感觉到说书先生视线在自己身上掠过,但也未张扬什么,唤来正捧着钱盒收银子的齐刘海小姑娘,递出一张银票搁在钱盒里,附在小姑娘耳边不知说了句什么,齐刘海小姑娘神色有些微妙的变化。 “去吧,就按我说的做!”疯子冲齐刘海小姑娘咧嘴一笑,犹豫不决的小姑娘看眼手中钱盒里的银票,再看眼颇为俊俏加之有钱的公子,蓦然拿定主意,转身小跑而去。 骑牛老道看着小姑娘跑到台上说书先生身边,嘀咕了几句,说书先生冲台下疯子微微点头示意,疯子笑着点头回礼,仿佛一切尽在不言中。 待到休憩时刻过后,台上又开始舌灿莲花,只不过今日这段内容与先前讲说的有了几处明显的改动,当然,台下十余只图乐呵的听众并无丝毫在意,仍旧听得津津有味。 疯子听到中途悄然离开,这段关于为富不仁财神爷的段子,他比谁都熟悉,所以听来就纯属无趣,离开方才是上道。 出遮月楼,就在旁边不远的茶摊落座,点上一壶滋味寡淡的茶水,疯子视线落在遮月楼上,陷入沉思未曾言语,骑牛老道一如既往的寡言,二人蓦然陷入沉默。 过得两泡茶水的时间,遮月楼中走出两人,一老一幼,正是先前说书的那一对爷孙,望着二人渐行渐远的背影,疯子这才开口轻语:“这对爷孙出来,再出手劈开遮月楼,心里就没什么负担了!” 一道磅礴剑意,从天而落,倾泻在遮月楼上! 如疯子所言,遮月楼瞬间一分为二! 继而开始如雪山崩塌一般,滚滚血水从遮月楼中泛涌而出,掀起山呼海啸的浩大声势,仿佛末世降临! 疯子探手接住神出鬼没回到手中的活剑符,手指摩挲两下收入衣袖,剑开遮月楼,那些老东西想不出来,也怕是得咬牙跳出来! 疯子蓦然看眼心神紧张的茶摊掌柜,一个面相和善的中年男子,冲其微微点头,同时心声传音骑牛老道:“骑牛的,一会留出三分神盯着这茶摊掌柜!” 骑牛老道微不可察地点点头。 “想不到富氏一脉的余孽,还真敢来此,即便是老夫也不得不佩服这种胆大无边的勇气!”说话间,两道身影凭空出现茶摊前,冲茶摊掌柜要了一壶茶水,就落座茶摊之上。 “富氏一脉,从昔年逃离十族算起,已经足足万年光景不曾出现在这里,本以为此生再无机会清算那一段旧账,不曾想今天富氏后人却打上门来,这等天降馅饼的好事,老夫再不探手捡拾,岂不是说不过去!”说话之人,恰好与疯子背对背而坐,一身锦衣华袍,贵不可言,加之面相不怒自威,有三分久居高位的无形威严,说出这一番话后,茶摊气氛,蓦然大变。 “好狠的手段与心肠,遮月楼中竟然无一人生还!”另外一位须发雪白的老人,一出现就放出神魂没入坍塌成废墟的楼中,搜寻可能存活之人,但经他仔细搜寻下来,所有人尽是被剑气搅碎成渣,随同遮月楼一并成为废墟,故而眉眼骤现冰冷的老人,对这个富氏余孽,已生必斩杀的心思。 “哈哈哈,二位前辈终是舍得从乌龟壳里出来了!”疯子闻言抚掌大笑,笑道:“我这个富氏余孽,本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故地重游喝喝茶就好,却谁知道你们这些老王八,随意篡改大帝峥嵘岁月不说,还企图掩盖犯下的过错,你说这种既当婊子又立牌坊的腌臜事,我再不跳出来,富氏先祖会怎么看我这个后人?” “这掌柜倒是眼明心亮的主,不过可惜了!”话音未落,一滴茶水破空而去,直指不远处暴露疯子身份的茶摊掌柜。 “好大的狗胆!”一声暴喝,须发雪白老人腰间飞剑骤起,剑光画弧,渲染出一条明线,意在拦下疯子茶杯飞出的那滴茶水。 “晚辈还有一剑,还请赐教!”疯子袖中活剑符再出,在空中飞旋一周,天地骤然暗淡,只见一线银光横亘天空,洒下莹莹泽泽的光辉,仿佛将茶摊一分为二,声势比老人飞剑还要浩大! 老人拧眉,极不情愿唤回飞剑,死一个无名小卒而已,自然比不得他腰间这把飞剑,活剑符的厉害,他如何能不知晓? 中年男子逃离的身影,在月华笼罩下,徐徐消散,如冬雪春融,眉心破开的血洞,预示着他已经是神魂破碎,所谓的身死道消,凄惨也不过如此。 “丘圣,你这火爆性子可得好好改改,富氏后人回来,你我这做长辈的,即便是再有血海深仇,也需进过地主之谊之后再论事,以免让他人看笑话!”始终稳坐如山的威严老人,喝止出手的丘圣,笑道:“活剑符,没想到这张符箓,竟然还是落在富氏后人手中,我等辛苦半生,却给富氏做了嫁衣,难免让人心生愤恨啊,即便时隔久远,眼下看见还是觉得心有一气而不顺,仇恨这种东西,果然是玄妙!” 疯子头顶三尺悬浮的活剑符,如一轮皓月,虽不过米珠大小,却有皓月之光,望之刺目。 “活剑符在谁手里,自然就是谁的,两位前辈说再多,也是无用,昔年旧事如何,二位心里必然一清二楚,用不着晚辈在这里重提,而且既然晚辈敢来,就劳烦两位前辈务必放开手脚,好生款待晚辈才是!”疯子饮口茶水,只觉心中畅快无比,兴奋的神经在体内传递,每一块骨肉都蠢蠢欲动,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疯子眼神充满兴奋的异彩,嘴里自言自语:“来啊,上啊,还在等什么,两个老王八蛋!” 第二百六十章 未知不代表不存在 疯子之所以被人唤作疯子,不是一众仙门刻意抹黑讥讽,而是这个富氏一脉的独子,行事癫狂,举止夸张,言辞犀利,嬉笑怒骂是随心所欲,半点不讲究所谓的世俗礼仪情分。 关于富氏一脉,时至今日,光阴长河中万界已经鲜有人知晓这个近乎断代的富氏,即便有零星可数的老古董深知一二,但也绝不会蹦出来四处宣扬什么,更不会说富氏一脉昔年的点点滴滴。 但在光阴长河之外的混沌天地中,富氏一脉的余声至今尚有几分热度,因为这个凭借一脉之力荡平十万峻岭无主之地的古老世家,至今在那片崇山峻岭诸多古老族群混杂的地带,声名显赫,甚至是经久不衰。 十万峻岭的无主之地,早在混沌初分前的无尽岁月,就已经存在于宇宙深处,待到混沌初开,各类族群从混沌中苏醒,无主之地就已经牢牢占据飘浮在宇宙深处的十万峻岭作为禁区,而善入禁区者,即再无出来的可能。 传言人族两位始祖,也曾踏临十万无主之地,至于所为为何,不得而知,但从传承下来的古史来看,人族这两位始祖,此行不太顺利,甚至是狼狈不堪。 “两祖临无主之地,入而未果,随败而走之。”不过寥寥十余字,足以说明无主之地的恐怖,两位人族始祖联手踏临,也是入而未果的惨淡下场,至于后面一句“后帝赴之,亦未遂”,更是奠定无主之地在混沌宇宙中的超然地位。 丘容氏两脉,正是源自无主之地的古老姓氏之二,先说这丘氏一脉,先祖丘八曾开创一门八圣的罕见局面,在信奉强者为尊的无主之地至今仍有无法估量的威势,丘氏八圣堂,一个据说简陋至极的草屋,被无数嗜杀生灵尊奉为圣地,传承至今已然成为庞然大物。容氏一脉,较比一门八圣的丘氏,也相差无几,容氏生灵生而便是天生剑胚,剑修追求一生甚至都不可得的人剑合一心境,容氏一脉人人是之,这种无法弥补的先天优势,之于剑道一途,容氏二字即为无法超越的绵延群山,因为剑道之巅,除了容氏后裔再无他人毗邻左右,追赶之人见山而望,难有希望可言。 而疯子放活剑符钓出的这两个老古董丘圣与容野,正是无主之地丘容二氏的后裔,富氏之名对于他们而言,有的只是终日压在头顶与心间的重山,始终无法忽略甚至忘怀。 富氏一脉,踏临无主之地,掀起一场险些毁世灭纪的浩劫,丘容两脉,昔年可谓是首当其冲,圣地八圣堂据说被一把野火烧的一干二净,容氏祖地,也逃脱不掉掘地三尺的惨淡结果,丘容两脉后辈子嗣,死伤无数,险些从无主之地除名。 对于这一段烙印在脑海中的家史,疯子从未对任何人提及,在他看来,这辉煌至极的过往,是属于富氏先祖的,于他而言,荣光套映在自己身上,即是所谓的枷锁负担,索性也就有了不用“富氏”名姓的念头。 虽然荣光不属于他这个富氏后辈,但富氏所结下的仇恨敌家,疯子却是理所当然接了下来,这其中的恩怨情仇,疯子鲜有对这些仇家有只言片语的解释,来之即战便是! “来啊,上啊,两个光动嘴皮子的老王八蛋,劳烦上来就祭大招,来啊……”疯子兴奋冲杀前,往往会有不自觉的意识反应,手指扣敲桌面,便是其中之一,“活剑符都祭出来钓你们这群老王八了,再不敢出手,白白浪费了爷一片好心!” 邻桌背坐的容野,被疯子一口一个老王八蛋叫着,就算心性再好,此时也已然是怒火喷张的心境,丘圣暴起飞剑,他起先还喝止来着,但眼下他也是忍无可忍,体内倏忽响起一声剑鸣,容氏先天剑胚,随即风起云涌,密密麻麻的剑气乘风借云而来,直指不动如山的疯子! 容氏一脉,凭借先天独厚的剑心,可向大道借剑,故而风起云涌,便是铺天盖地的剑气潮水涌来,风声为剑,云海为剑,所在之地万物,皆可为剑。 “骑牛的,一人收拾一个,这个最不能打的就交给我了!”疯子低吼一声,活剑符也及时祭出,悬浮在头顶之上庇护周身,同时又摸出两粒从墨子巨匠手里讨来的奇巧法宝,身影瞬间消散,再出现已经是在百丈之外。 容野冷哼一声,心念再起,在疯子周身又是重新围簇成一个被密密麻麻剑气包裹起来的小天地,这种剑随心生的修剑术法,可谓是容氏一脉的独门神通。 “斩!”容野心中默念,风云而生的剑气随即如狂风暴雨开始肆虐,在疯子周身十丈之地赫然形成无法靠近的剑道真空,每一道斩落的剑气,都是在消耗这座小天地山水相依而成的“大道”,等到山穷水尽之时,即是被围困其中疯子的真正死期。 此外,容野也随手捻云,化出一把流云飞剑,拎剑而上,混杂在致密剑气的小天地中,行踪不定,浑水摸鱼,寻找着这个疯子的死穴所在。 “墨老头说这玩意威力堪比神仙一击,也不知道真假如何,今日正好试上一试!”打定心思,疯子眯眼,朝一处剑意致密之地掷出,而后自己迅疾而退,头顶活剑符在周身逡巡不定,抵挡下一波又一波攻伐。 “轰……”剑气攒簇的小天地蓦然一阵颤动,被炸开一道不小的豁口,只不过很快就被蜂蛹而至的剑气再次填合,但眼明心亮的疯子已经看出些许门道,这座剑阵所有剑气的运行轨迹已经发生偏颇,或者说是出现无法复位的变化,而这短短不过眨眼的空荡,正是破阵的好时机! “余孽,这座剑笼大阵,听说曾经可是围困斩杀过不少富氏子弟,今日你有幸再次体会一下,也算是三生有幸,你可以安心上路了!”容野从侧面一剑刺来,直指疯子头颅,飞剑流云,无声无息,让人避之不及。 “哈哈,老王八蛋,刚才那颗长生丹滋味如何,是不是美味可口,爷爷这里还有一大堆,全给你!”疯子错身闪避,同时抖擞衣袖,一颗颗所谓的“长生丹”好如撒豆一般,从衣袖中纷纷跃出,生生在剑笼中筑起一道顶天立地的无形高墙,将剑笼一分为二! “爆!”疯子轻呵瞬间,千余粒“长生丹”须臾爆炸开来,滚滚咆哮气流仿佛一头头洪荒猛兽,肆意冲撞撕咬,将这座近乎与容野合二为一的剑笼当成猎物,张开血盆大口露出獠牙,吞噬而下! “尼玛,这是什么东西……”容野被爆炸掀起的气流擦伤脸颊,头发也有些被烧焦的气味,如若不是他即是割舍开剑笼与他剑心神魂之间的联系,眉心神台甚至剑心,都有可能遭受意想不到的重创! “噗”剑笼出现一声裂响,紧接着雪崩山塌,失去剑心神魂控制的剑气仿佛洪水决堤,朝四野流散开来,大有席卷天地的架势! “你这剑笼不过与鸡笼鸭舍无异,哪里如你这老王八蛋随口说的那么厉害,莫非是只能骗骗小孩子的唬人把戏不成?”疯子活剑符破开剑笼,信步而出,嘴上虽是嘲讽诋毁,但心里也暗自咋舌,墨子巨匠造就的千余粒“长生丹”,才彻底破开这座剑笼,不得不承认容氏一脉,确实于剑道一途,有着不可小视的地位! 容野也尤为诧异,这座剑笼虽说只不过是容氏那座真正剑笼的仿品,但也是深得精髓,不敢说十得八九,但也有五六之数,诛杀仙八仙九境界之下的真仙,也不过是多耗些时日而已,还从未出现过今日这般险些不可控的局势! “难道真如富氏老不死所说,富氏一脉的所有气运,都已经给了某一位子孙,好庇护其千古,而今日他撞上的这个硬茬子,使用的活剑符确实是货真价实的富氏遗物,难不成……这个人就是富氏气运的集合体?”容野想起载录有拷问富氏刑徒的古卷,据几个抵挡不住折磨而道出部分实情的富氏刑徒所说,富氏一脉举家奔赴无主之地,已经做好最坏打算及安排,气运传承一说,即是其中最为重要的一项,思量至此,容野恍然大悟,富氏余孽想穷集一脉气运,再造出一个惊世骇俗的怪胎,凭此翻身或者反败为胜! “呵呵,狗急跳墙的做法,也只有富氏这种败类才能想得出来,想轻而易举翻身,恐怕是不可能!”容野阴沉一笑,这种好比赌徒将身上所有银子全然压下的念想,真正聪明看得远的人,是断然做不出来的,甚至都不会朝这一方面想,“靠运气成家的家风,真的是传承有序,不过可惜了!” “起!”容野一声轻呵,眉心神台浮现画卷为一片剑光纵横交错的剑海,随即剑心心念生,浩瀚无垠的剑海从天而落,剑气荡四野! 天地环境为之一变! 疯子举目所及,一片剑意交织而成的剑海汪洋,玄妙之处在于这片剑海汪洋应该是容野剑心的显像,就像是人的影子无异,心念一起,剑海动,几乎是十死无生,除非破开这片剑海汪洋,但难就难在此处,想要杀死或者破开一道影子,无异是异想天开! “轰轰轰……”剑海卷浪,齐天之高,盖压而下,疯子唯有逃避,身影消散,于另外一地显化! 眼下,疯子在剑海汪洋一举一动,都如同映照在铜镜上无异,而容野恰能看的一清二楚,即便蛛丝马迹,也是无所遁形,故而于疯子而言,是极为吃亏的一方! 避而不战,伺机找寻其中漏洞,是眼下疯子唯一能做也是最值得做的一件事! 拖延时间! “老王八蛋,容氏一脉昔年就是藏头缩尾的窝囊废,听说被我家先祖打杀的险些胆破而亡,十几个人竟然奈何一人而不得,想想都可笑至极,最应该活下去和活到最后的,却是你们这些魑魅魍魉,可笑啊,可笑的很哎!”疯子身影一个接一个消散,往往是身影刚聚,剑海就涌起剑浪卷荡而至,瞬间冲刮地烟消云散无影无踪! “撵爷爷这么紧,莫非是想让爷爷给你屁吃,这么的吧,你叫两声爷爷听听看,或许一高兴,就会有一堆的屁放给我的乖孙子享用!” “小心,我在这螺蛳壳一样的剑海中,又布置了一点颇有趣味的阵法,只要你这老王八蛋敢进来,就会有一系列的连锁反应,如果不相信的话,大可进来一试,反正我一个人也是无聊,再进来一个陪死,也算不孤单!” “哈哈哈,还真听爷爷话,爷爷不让进来,还真的不进来,这剑海汪洋我只不过布下了一处小小阵法,用来吓唬乖孙儿,这就快吓破胆子了!” …… 蓦然,疯子脑海深处浮现一条来历不明的讯息,黄帝乃造五成十二楼,以候容成子造访,这乎如其来的记忆,究竟是什么意思? “黄帝……容成子……难不成与人族大帝有关?”对于帝之一字,疯子不可谓不敏感,但昔年百余位人族大帝中,他万分肯定没有黄帝之名,那么从脑海深处浮现出来的这块记忆碎片,又代表了什么? “莫非是一道身吞噬的那个年轻人的记忆碎片?”蓦然,疯子想到一个听上去极为诡异的可能,但又因为那个年轻人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因果,也可以称之为“赤子之心”回归,从某种意义上说,那个被他以少年心性一手造就出来的年轻人,从被放进光阴长河顺水而流于万界,与他也就再无瓜葛,抛开他想“谋事”的一些私心杂念,那个算得上他“第十道身”的年轻人,较比其余九道身要因果纠缠的极深! “应该是老十无疑了!”疯子轻语一句,心海之上浮现一丝罕见的涟漪。 “黄帝……容成子……容氏一脉与这位人族大帝莫非有什么因果牵涉,能让老十心念而不忘?”疯子默想,隐隐觉得这其中必然有什么惊人的内幕。 第二百六十一章 辉煌只属于曾经 “黄帝,华夏部落人文始祖……后铸鼎而骑龙飞升……”一截截记忆碎片像从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接二连三出现在疯子脑海:“华夏部落……这个部落听上去怎么有点耳熟……” 对于极有可能是“老十”反哺而回的记忆碎片,疯子不得不重视起来,昔年将其放逐光阴长河,最终所落何地他只是知晓个大概,那颗在光阴长河中只能算是末流的星球,并无特殊人物的存在,也没有久远的古史,除却天地残破,就剩大道狼藉。 那是一颗曾经被替换下来的报废星球,只勉强留存下来了十之一二的天地范畴,至于大道之类的大环境而言,无疑是山穷水尽的残破,修士想在其中修道,纯粹是自讨苦吃,大道尽碎,规则崩塌,没有一条路是完整无缺的,也就注定修士上路修行,是一件不可能有善终之事。 老十乃是赤子心性,疯子昔年一手造就时,既无传下一招一式,又无偏袒一分一毫,真正做到了放任逐流自生自灭,故而冥冥之中,落在那颗注定无缘修道的天地,疯子心里很是欣慰。 疯子也是一步一步蹒跚而行,走到的今天,成就的伟业,至于身上生而具备的富氏一脉背景资源,乃至于注定引起千古纷争的气运,也是疯子而立之年后才接下担在背脊之上的,三十年的光景,从那一刻也就彻底被他割舍断开,于光阴长河中抽离出来。 “三十年眨眼即过,掐指算来,好像是到三十年了……”疯子思量着往事种种,在他的谋划中,凝练他三十年赤子心性而生的老十也恰恰会在而立之年,生活开始悄然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先立后破”,以光阴世事对赤子心性,说是成长磨砺也好,当成另外一种修行也罢,在疯子早早算好的谋划中,老十这颗棋子,是一记埋伏颇深的妙手,三十年期限为界限分水岭,届时会有相应之人前去找寻,但如今看来,这招妙手应该是被他人盯上了! “莫非老十蛰伏的那颗星球,是我看走眼了不成,既然诞生过大帝这种特殊生灵,怎么也不会是籍籍无名,亦或是有人早早做了手脚,想假借那颗古星搞点事情?”疯子行事的眼光,通常看的极其长远,但也无法保证事无疏漏,如此思衬片刻,疑惑再起,“难不成是有人想复苏一颗曾经极致璀璨的大界?” 光阴长河中,万界之数,通常而言是一个极为笼统的说法,因为从光阴长河出现的那个时代算起,每个时代都会崩碎些许天地,最近即将要崩碎的仙墟大界便是例子,初始面对这种情况,庇护长河安稳的共主大人,便会从万界靠后的一众天地中选取一个出来作为替代,好维持极为不易才排列好的大界顺序,而崩碎的天地即坠沉河底,随着时代更迭,替代也愈来愈多,故而到得后来,万之说法,也就不怎么准确,而是一个说辞。 “但复苏一个残破的大界,所要付出的代价即便是他这个财神爷,也无法忍受的,那将是一场持续而又漫长的艰难过程,所遇到的困苦险灾,都会是无法估量的,所以这也是共主大人一开始就放弃复苏大界这种办法的真正原因,但那颗星球……”疯子运用秘术,边搜寻那颗星球过去的光阴画卷,边盯防潜在暗处伺机下手的容野老贼,一心二用,显得极为轻松。 活剑符被疯子悬浮在周身,布下密密麻麻额的剑气法阵,犹如在自家疆域逡巡的帝王,一声令下,剑气如海涌,即是千军万马的汹涌攻伐。 “嘶……”疯子蓦然倒吸一口凉气,那颗报废古星的旧光景画卷被他翻寻了出来,但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那颗古星……会是曾经的“剑尖”,“剑尖”这个说法称谓,已经被弃用许久,昔年有人将奔流不止的光阴长河看做一把所向披靡的利剑,而那颗古星的位置则极为特殊,排在甲字一号大界之前,独占一排且居中,所以就有了这“剑尖”的称谓,“这颗报废的古星竟然能从崩碎边缘起死回生,免成河底沉石的下场,并且还要瞒过公主大人,这其中……” 如此思量下来,老十记忆中的那个“黄帝”也就无甚稀奇,即便是蹦出一堆大帝来,疯子也觉得是理所当然的事情,那颗古星既然能做独一无二的长河剑尖,无视大道,撕破混沌,自然也就不能以常理度之。 昔年这颗古星“出事”时,他尚在墨子巨匠那里研究穿梭万界来去自如的奇巧物,待到他跳脱光阴长河,真正做到“无法不破”后,堪堪错过了那场险些造成整条光阴长河毁灭的灾劫,诸多天地古史,也为此出现一定程度上的断层。 万界整部古史中,拢共出现过三次断层,迄今最近的一次,正是那颗享有冠冕明珠美誉的古星,因为破开混沌禁地,造成人族最后一位大帝征战混沌禁地继而陨落,所以因果牵涉,大道絮乱,天地即崩,沦为报废古星。 “会不会是人族最后一位大帝生前留下后手,方才避免天地崩碎,殃及无辜,沉石河底,大帝身死道消,从来不坠轮回,这是铁板钉钉的事情,所以就不可能涉及轮回重生的可能,也就排除了黄帝再世重生,可如果这么揣测,那这个人族大帝就出现的极为诡异,最起码时间一线上不对,要知道最后一位大帝陨落,与这位黄帝诞生,两者之间相隔五六千年,而一位大帝从成长到登顶为帝,最快的也就千年,而帝统这种涉及万界安危的传承,历来是传承有序,绝无可能出现这种断代五六千年的情况,照此推断,五六千年中必然还存在至少五尊大帝,但古怪之处就在于此,古史之上,光阴画卷中,却不曾看到这五尊大帝的蛛丝马迹!”疯子从不相信轮回重生,认为即便是尊贵如大帝,也绝无可能再世为帝,而且大帝不坠轮回,这也就滋生了一个奇怪的问题,黄帝之前那五位大帝,究竟去了何方? 本想让老十成为一记妙手,但如今看来,却是误打误撞深陷泥沼,那颗古星存在诸多古怪,并且牵涉颇多且无法追溯,稍稍安稳心神,再度览阅光阴画卷,片刻后疯子有所明悟,古星史断层,赫然超过了三次! 就仿佛完整的一卷书,硬生被谁人从中撕毁了四页,造成前后彼此不连贯,疯子还发现,最初始的那一次,与第二次断层,两者相隔不过三千年! 光阴长河整部古史,断层不过拢共才三次,而这颗古星断层却出现了四次,多出的那一次,也正是最初始的一次,并且毁坏的程度极其严重,涉及古星起源的部分,直接被毁地不留只言片语,疯子逆流光阴而上,看到的也不过是一片混沌横生的模糊画卷! 古星起源不得而知,中间又断层三次,却立而不倒,这其中究竟隐藏着什么鲜为人知的故事? 这些纷繁杂乱的思绪,在疯子脑海不过是倏忽急逝,一心多用这类秘术,修士多有修行,但大多逃不过九之一数,也就是说一心最多九用,多过九也就不可能发生。 疯子是一些例外中的独一个,造就九道身,一心九用,九九八十一,一心近百用,何其恐怖! “老王八蛋,问你个问题,要是能回答上来,爷爷会有重赏,但要是回答不上来,可要小心爷爷翻脸!”疯子瞥眼某一处后说道,容氏这种先天剑修,生来好处多多,但也不是全然没有坏处,剑心不易集中,便是先天剑修最大的弊端。 容野这种先天剑修的剑心分散,之于疯子的一心百用,两者还存在着截然不同的情况,简单来说,即是剑心分散再想要聚拢,会留下诸如雁过留名的痕迹,使得行踪败露,而一心百用,自然是水过无痕,一般来说,这二者应敌之际,难分胜败,但若是撞上今日这般的特殊情况,先天剑心对上一心百用,就又是另外一番情况。 “你们这容氏一脉,起源之地何在,中间可否出现过断层,譬如突然被仇家杀光全族之类,想好了再回答,这可是在给你机会,要牢牢抓住啊!”疯子止步而悬停半空,抖擞出那把先前用过的油纸伞,撑开罩在头顶,又摸了一壶酒水出来,似乎是想饮酒听书的架势。 “小余孽,告诉你又何妨,富氏一脉早就死光光,难不成你们还能从地下跳出来找我容氏一脉报仇不成,哈哈哈……”容野笑得很是爽朗开心,富氏一脉全灭的那日,对于无主之地来说,堪比凡俗世人过大年一般,彼此庆贺热闹,笑声震天,响而不绝。 “听好了,最好记下来,容氏一脉,起源无主之地水兴河,先祖尊贵,学而有道,为终极主,传承六百代有余,中无断层,至今仍是无主之地十八禁区之一,所以不妨告诉你,人族大帝杀进禁区,不过是死路一条而已,充其量能掀起点小风小浪,真以为是你们人族相传那般,杀得禁区几无招架之力,连连败退,哈哈,痴人说梦,异想天开!”容野虽然在容氏一脉中并非被看重的天之骄子,但也是屈指可数的中坚力量,加之容氏一脉近来动作不断,已有将其视为重点培养的说法流出,要是这次亲手手刃这个富氏余孽,提头回去,想来必是锦上添花的美事! 疯子听罢,愈发狐疑起来,老十记忆中的那个容成子,是黄帝造五城十二楼以候之的对象,足以可见其地位之尊贵,但这容野也肯定容氏一脉并无出现过断层迁徙,也就是说那个容成子与这个容野所在的容氏一脉,并无任何瓜葛! 要知道血脉与姓氏由来,是两种先后有别的东西,血脉传承,自混沌初分后,就开始慢慢出现类似血脉一家亲的这种无形念头,到得后来出现文字,将这种以繁衍为纽带的无形关系称谓血脉,血脉随之繁衍代数的增加,会愈发淡薄,且会发生无法预料的近祖返祖现象,故而后辈中出现血脉之力媲美先祖的怪胎,也不足为奇。 姓氏一说,要比血脉约束出现甚晚,人族圣人造字,才开始有姓氏约束,但比起血脉亲近,姓氏约束多少就有些不足,没有严谨的有序传承,且会随时间而变,不存在特有的单一性。 这也意味着,容成子与容野,若是一家亲的容氏血脉,证明容氏一脉在某个时间到过那颗古星并且留下血脉传人,但若仅仅是同一姓氏,则牵涉其中的可就是一团乱麻的疑惑,一言半语是无法解释清楚的。 “老王八蛋,要是我告诉你,其他地方还有容氏一脉存在,你会作何感想,容成子,这个名字你可曾听过?”疯子犹豫过后,还是将这个极有可能引起容氏一脉深究的爆点给道了出来,他想从中揣摩一点东西,继而以抽丝剥茧秘术,追踪溯源寻觅真相。 “哈哈,信口雌黄,容成子,你可知道这位容成子,是我容氏一脉第二位成就终极主的无敌存在,至今仍然闭关族地古洞,再出关想必会突破终极,成就无上,届时即便是大帝,也会是蝼蚁一样的存在,哈哈哈!”容野朗声大笑,这个富氏余孽不知从何听说了先祖名号,就想着浑水摸鱼,真的是好大的狗胆,但却被他无情戳破,这种心理上逐渐建立起来的优势,令容野颇为开心。 “哦,这么说来,我随口一说的容成子,还真是你容氏一脉的先祖!”疯子嘴上如此说道,但内心不禁一惊,这位容氏终极主,肯定到过那颗古星,并且留下真名,甚至或许还留下有道统秘法,至于与黄帝之间的故事,老十记忆中也无清晰交代,疯子自然不可能知晓。 “那颗古星曾经是怎样璀璨辉煌,竟然能吸引到无主之地十八禁区的视线?”疯子尤为好奇,有股迫不及待的莫名急迫感。 第二百六十二章 庞然大物 容野所在的容氏一脉,如今在无主之地十大禁区中,位列几近末端,时常被其他禁区耻笑,远没有昔年风光璀璨,而造成这一切的真正原因,外界鲜有人知,即便是富氏一脉后辈,也是知之甚少。 容野身为容氏一脉的中坚力量,虽然自身算不上凤毛麟角的神秀奇才,但也是颇有手段的忠家之士,尤其对富氏先祖往昔种种技压群雄的事迹极为推崇,是富氏后辈中最支持“归位”之说的支持者。 归位,在无主之地,大意是指类似家道中落的世家古族,竭尽全力去拿回曾经族群荣耀的一种笼统称呼,沧海桑田,日新月异,无主之地上的族群更迭,自始至终都是裹挟着滚滚血泪,说的简单点,与凡俗古国皇朝彼此征战,相差不多。 容野年幼时,也曾对自己身为容氏一脉后裔而洋洋自得,尤其较比那些居于容氏之后的仙门,更是高傲冷血到不行,甚至一次几近屠杀一座小仙门半数弟子,更是将对方女掌门侮辱致死,而这点小事不过是被富氏使点手段给压了下去,并无引起什么意想不到的风波,但并未被容氏老祖教训的容野,却在经历此事后仿佛变了一个人,之前翻都不愿翻一下的浩瀚书卷孤本,统统成了他的坐上宾,待人对事,也身上也没有了先前狂傲嚣张之气,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种收敛极深且说不清楚的气质。 “容氏终极主外出,久而未归,疑死,有二代追随而寻,久而归,道崩心灭,生不如死。”这是容野从那座女子仙门夺来的孤本上所看到的一则古老记载,其中记录了容氏昔年两位终极主相继发生诡异之事的情况,虽寥寥不过几言,但却清楚无误道出容氏一脉几乎中落的真正原因。 后来,容野就开始一门心思搜寻那卷孤本中所记载的容氏两位终极主外出之地究竟是何地,功夫不负有心人,大概在二十年后,容野终于在一本记录关于宇宙可能存在各种生灵的种种猜想古卷里找到了答案,在那卷书里清楚记载着,宇宙中终极主并非至强无上的存在,还有人族大帝可以与之一决高低,而那卷书恰恰是被压在二代终极主书案下垫角用的。 于一个月黑风高夜,容野选择偷溜外出,追随终极主脚步而去,突破混沌重重险境,终于到达昔年终极主来过的古星! 但最令容野意想不到的是,那颗古星赫然是一把所向披靡飞剑的剑尖,而就在剑尖古星上,容野发现了容氏终极主刻下的精神烙印,至此,真相大白,容野黯然离去。 故而,当这个神经兮兮的年轻人说出二代终极主名字时,容野心里不禁咯噔一下,脑海深处甚至衍生出千万种猜想,但最不想也最不愿意的其中一种,则是这个疯疯癫癫的年轻人来自那颗古星! 云雾缭绕,看不清虚实,容野对那颗古星最直观的印象,便是如此,那些行如浮云的云雾,在他眼里,彻彻底底大变样,变成一道道密文加持的无上符箓形成的禁忌大阵,就仿佛是在封赦某种存在无尽岁月的怪物,但凡有想要破开一探究竟之人,结果从来只有一个,死! 那种令其终生难忘的感觉,就如同蝼蚁仰望群山,望不到头也看不分明,有的只是一种发自神魂深处的震颤,敬畏与惶恐,似乎对方随随便便打个喷嚏,他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容氏一脉,二代终极主容成子,昔年从古星归来,虽带回了一代终极主的尸骸,但也是几近半死的惨淡境界,而且最令容氏一脉大为不解的,是容成子空荡眉心,神魂如同被某种秘术拘赦,甚至都未曾留下点点滴滴的挣扎痕迹,也就是说背着一代终极主尸骸归来的,是一具彻彻底底的行尸走肉! 当然,这个注定要被隐藏万古的秘密,按道理容野是不可能知晓的,但也是因缘际会,容野在整理一位族群长辈遗物时,无疑发现这位长辈昔年曾经悄然拓印了一截光阴画卷,而画卷中所记录的,正是二代终极主归来后交代后事的场景。 “容氏后辈,切记除非万不得已,方才能离开无主之地,而且不得擅自前往那颗死亡古星,如有违背遗训者,务必斩之!”容野眼前浮现一副光景画卷,其中内容正是二代终极主陨落前交代后事的场景,而悄然记录这段光景的长辈,在当时不过是服侍终极主的小喽啰。 画卷内容再往后走,就是容氏忌讳如深的“尸变”,两位终极主从那颗古星归来,在死后不到一年,竟然双双体生白毛,从坟墓中跳脱出来,起死回生,在容氏族地大闹一通,打杀些许族人,就踏入容氏族地禁区最深处,从此生死不知。 尸变一事,容氏封锁极其严密,甚至干脆将一些受伤未死的族人,直接打杀并且抹灭神魂记忆,做到真正的滴水不漏,而后容氏开始着手暗中探查,那颗古星的相关一切。 容野首当其冲成为负责探查事宜的负责人,这也是他之所以能离开无主之地,踏入这片地界的原因所在。 “一时半会也打不起来,你我不妨做个交易,互相告知对方一件最想知道的事情,你看如何?”容野审视着远处身上始终流露神秘莫测气质的年轻人,他之所以想出这么个办法,一是为了分散对方心神,好寻觅出对方死穴之所在,二是为了套话这个极有可能来自那颗古星的年轻人。 “哦,打不赢,就想换个法子赢我,好好好,正好我这手中酒水欠缺佐菜,听你王八念经一段,权当听书了!”疯子摇晃着手中酒壶,出乎意料同意了容野这个居心叵测的意见。 “好,那我问你,你方才所说的容成子,可是出自这个方位的古星之上?”容野在空中印下一个坐标,这个坐标正是二代终极主遗留下来的,在告诫后辈离开无主之地,切记要绕行此地,容野抛出这个坐标,也是存有一定侥幸心理,宇宙之广阔,古地禁区无数,坐标何止千万,所以也不怕疯子记下这个坐标什么的。 眯眼看过后,疯子心里咯噔一下,这个坐标他可再熟悉不过,正是老十流落其中的那颗神秘古星,但眼下对方如此问他,自然是想从他嘴里套出一些关于那颗古星疑惑的答案,这显然……不能告诉他嘛! 咧嘴一笑,疯子手持酒壶冲容野遥遥一敬,在腹中已经打好的谎话便脱口而出:“这个坐标对应的是一颗神秘莫测的古星,凑巧在下昔年到过两次,至今还有些许残留印象,所以可以给阁下讲说一番昔年所见所闻,至于有用与否,全凭自己判断!” “这颗古星,起源颇为神秘,迄今无人知晓其究竟存在何其久远,当年我踏临这颗古星,可是险些吃了大亏,因为在这颗古星周边,可是布置有重重叠合的无上大阵,少说也是仙九级别以上的大佬所布,当我极为不易入得其中后,又发现这颗古星大道崩碎,规则絮乱,天地环境之恶劣,根本不是我所能承受,咬牙硬撑在其中转悠了一遭,看到诸多的人族大帝留痕,还有被抹灭的大战痕迹,而我所说的容成子,便是在一处古山战场遗迹里看到的一缕随意飘荡的神魂,我尾随其后跟到一处深渊,才发现渊底是另外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象……一个个浑身长满白毛的怪物,正虔诚跪伏在一座大墓前,口中念念有词,好像是在祭奠墓中亡尸……后来我不小心被白毛怪物发现,就落荒而逃,离开了那颗不详古星,忘了告诉你,容成子的名字,正是那些白毛怪物在与那道残缺神魂交流时,亲口所说……”疯子这一口谎话编造的可谓是天衣无缝,这些谎话里五分为真,是他逆光阴流水追寻那颗古星时亲身遇到的,还有三分虚假,则是依托气氛随口编造,剩余的二分模棱两可,就得是让对方头疼且不愿放弃前去送死的诱惑所在。 一个起源不详,古史断层四次的古星,疯子有足够理由相信,即便是无主之地十八禁区生灵全部前去,也不会落下一个什么好下场。 能抹去一座天地的古史,这种手段他自认眼下还完全做不到,至于修至大帝境界,想来才能有能力审视这个问题,甚至抽丝剥茧,还原那一段不知隐藏何种秘密的光景。 容野听完疯子真假虚实皆有之的谎话,一时半会也分辨不出什么,他知晓的关于那颗古星的秘密,全然被对方近乎一字不落合盘托出,显然证明了对方最起码这一部分,是没有欺骗他的。 但是关于对方所提及的另外一些,尤其涉及神魂的那一截,容野则是半信半疑,脑海里思量分析着对方言语当中的点点滴滴,希望能从中捕捉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我说好了,该我问你答了,咳咳,我想问无主之地的十八禁区,究竟起源何时,其中这些禁区有没有被人族大帝踏临?”疯子抿口酒水,颇有滋味地望着面有不悦的容野,他这个问题问的,就如同在扒对方老坟,也难怪容野会心生不悦! “无主之地,之所以称之为无主之地,就是因为从古至今,这片充满神奇的古老天地,尚未完完全全被某一势力占据征服,即便是昔年险些统治所有禁区的最伟大的禁区之主,也是半道崩殂的下场,告诉你也无妨,无主之地的起源,至今也是未知之谜,昔年禁区之主踏遍各大禁区最深地,想从中寻觅出可能存在的答案,也是徒劳无功,所以我也不知道无主之地起源,至于十八禁区是否被人族大帝踏临,怎么说呢,人族大帝到过无主之地,是为求取一种稀缺仙药,而这种在它地鲜有生长的仙株,独独存在于禁区之中,所以那两位大帝在争得禁区同意后,方才进入其中而采药,既没有惊天动地的大战厮杀,也没有针锋相对的唇枪舌战,而是从头至尾的惺惺相惜,说来你或许不信,至今那仙药禁区前的碑文上,还留存着那两位人族大帝的拜文!”容氏一脉所在的禁区,与他所说的仙药禁区,相差天地,除了各大禁区有两两不访的古怪约束,还有老死不相往来的奇葩规矩,容野知道的这点东西,其实在禁区中,已然算不得什么秘密。 听罢容野这番言辞解释,疯子愈发笃信自己心底的那点猜测,正如所说,到访禁区的两位人族大帝,只是为求取仙药,并未兵戈相向,对此疯子揣测,一来那两位大帝境界之高,恐怕是在禁区一些老怪物之上,没有这种金刚钻,想来那两位大帝,也不敢贸然前去求药,二来仙药的重要性,在当时而言远在征伐禁区之上,并且疯子还大胆揣测,那两位大帝,应该就是老十记忆中的略有模糊的那两位始祖大帝,至于是否是一男一女,眼下疯子也不敢判断。 “再问最后一个问题,问完你我就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你看如何?”疯子想问一个即将呼之欲出的问题,也是他最想知道的那个:“十八禁区,真的是十八座禁区,还是夸张之言?” “哈哈哈,实话告诉你,十八禁区,远比你听到的要多,这些古地中说不好蛰眠有什么未知生灵,随随便便苏醒一位,也是要捅破天的无敌存在,十八之说,不过是为了向一位古尸大人致敬而已,没有那位大人,也就没有什么十八禁区,更不会有后来的西天佛门!”容野道出这则震惊天下的秘密,十八禁区崛起竟然是与一位古尸息息相关,甚至连西天那帮古僧都牵涉其中,这些糅杂在一起的古老秘闻,就如同被掩埋在古史下的炸雷,随意炸响一个,便是地动山摇,后患无穷! “古尸大人……西天佛门,难道与极有可能造就轮回的古地府有关?”疯子悚然,古地府这尊蛰伏租金岁月的的庞然大物,一旦被曝光,势必会掀起腥风血雨! 第二百六十三章 所图甚大 光阴长河中,提及西天佛门,仙门之中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抛开昔年与道门斗法略输一筹的陈年旧事不说,远离一众仙门却和红尘俗世打交道最深的佛门,可以称得上独辟蹊径,与身负教化世人之功的儒门,半斤八两。 西天佛门,自二祖辩禅后,就开始以辩禅赢出的大西天一脉为尊,推崇渐悟之说,而落败的小西天一脉,不仅丢了佛门盛誉,就连西天佛土都再无立锥之地,据说是相当狼狈地逃离,而后不知所踪。 之后就有传言兴起,说埋葬千古的古地府接纳了小西天一脉,并且自愿大开十八古狱迎接小西天一脉开宗立派,在这则不知真假虚实与否的传言流传开来后,万界旋即刮起一阵返古风潮,甚至有仙门堂而皇之放出话来,只要古地府不嫌仙门庙小,愿意接纳凡尘浊仙,愿举宗迁徙,投奔之。 也有传言言之凿凿,提及古地府蛰伏万古,此世而出,是源于宇宙道衰,即将重归死寂,混沌万物尽坠轮回,古地府那十八古狱正是为混沌万族死后轮回准备,届时天地消亡,一切归尘,唯有死亡是浮现于世的主题。 疯子耳听六路眼管八方,对这些夹杂着各种阴晦目的性的传言,皆是一笑视之,在这方面,他可是深谙此术的高手,即便闭眼掩耳,也能轻易分辨出这些包藏祸心的传言背后,是何种势力世家在推波助澜。 老话说,谣言止于智者,但显而易见,这个世上,没有谁愿意自认是输人一等的傻子,都愿意挤破头去当那绝顶聪明的智者,而疯子是个例外,一些模棱两可的传言,经他稍加编改之后,再让人放出风去,即会短时间内卷起轩然大波,这就是疯子信口雌黄的威力所在。 方才之所以因对方一句话便能联想到古地府,完全得益于疯子异常敏锐的神魂嗅觉,在抽丝剥茧秘术方面,疯子可谓是技艺超人,须臾之间就能顺藤摸瓜寻觅到最主要的那一部分东西,所以识人断物一方,疯子是所向匹敌的寂寞高手。 可以肯定,容野所说的东西并没有弄虚作假,因为在这种极显荣耀与有荣光的事情上,很少有人愿意把自己摘干净搁置一旁,再以理性的心态来看待,既然跳脱不出这个喷薄绚烂荣光的泥沼,选择深陷其中的那一刻,就已经是被炫目荣光冲昏头脑,只能做个利令智昏的局中人。 十八禁区,对应古地府十八古狱,古尸大人对应古地府那位最早造就轮回的府主,双方完美匹合,不存在一丝一毫的间隙,这就是那位府主大人的手段高明之所在了,留下线索让你寻找,但又不留的那么刻意,一切看上去纯粹是水到渠成的顺遂,识不出蛛丝马迹。 “当真是蛰伏万古谋划千秋的高手,不得不佩服!”疯子自叹不如,他之谋划,在于方方面面精心堆簇,留下契机给他人,就仿佛花尽心思堆了一座需要他人捡拾的金山,自然要再留下一条供人登山的路径,而古地府府主则截然不同,以疯子眼下的分析,这位府主会先开辟出千万条路来,并用堆山的金子撒在所有路上,引诱所有可能捡拾金子的人,一个在于独,一个在于众,至于孰高孰低,反正疯子势必会是最先“认输”的那一个。 浮名于疯子,无异于粪土,金银。 “西天那帮光头,我很好奇你是怎么知道的,那群家伙可是与你们半点不相宜,见面没有大打出手就已经算是烧高香,所以西天佛门和无主之地有瓜葛因果,这话传出去怕是谁都不会相信!”疯子疑惑问道,至于是真是假,从稍有异样的眼梢,即可能看出一二。 容野轻笑一声:“你口中所说的西天佛门,我敢用我人头担保,绝不是我先前所说到的那个,光阴长河那种污秽之地,真正的佛门岂会沉沦其中,光阴流水自有腐朽之功,即便是佛主那座莲花金身,若是久浸其中,也会有分崩离析的那一天,所以是你判断错了,其实这也难怪,以你的见识视野,仰仗富氏那点老底,自可在光阴长河混迹的顺风顺水,至于真正的宇宙世界是什么样子,哪里用的着注意顾及!” 疯子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容野极尽嘲讽的话语,听上去异常刺耳,但也道出了一则份量颇重的实情,宇宙中存在着多条光阴长河,而且光阴流水具备腐朽之功。 虽然疯子对于宇宙的认知,已经要比光阴长河其他人了解深细,但仍然还是具有一定的局限性,无论是从眼界亦或谋划,皆只限于光阴长河之内相对而言的深远,所以西天之外另有佛门,也就不足为奇了。 “来,你我痛快厮杀一场,然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便是!”疯子莫名高声叫嚷道,颇有大杀一番的癫狂意味。 孰料容野冷笑一笑,说道:“怎么,输不起了,这才说到哪,是不是自觉高高在上的自尊被侵犯到了,心里有一股气想要发泄,若是这样,那你就动手吧,我保证不还手,但要等我再多说几句!” 疯子稍稍抬高头,眯眼远眺,但身上已经没有了方才流露而出的癫狂气息。 “宇宙之大,大到即便是无上也难以了解清楚,就说随便在一个天地,有可缩地成寸的手段,游历起来不过是一日之功,但放诸宇宙,却是一件遥不可及的事情,所以穿梭一事,对于无上而言,也是颇为头疼的事,但好在人族大帝想出坐标定位的法子,假借光阴长河的统一性,在各地造就香火台坐标,以焚香之法先后定位,也就再无迷失宇宙的事情发生,在这一点上,无主之地对人族大帝,是极为推崇认可的!”容野有模有样,同样掏出一壶酒水,抿上两口润喉,继续说道:“据我所知,无主之地之外,还有六七个范畴惊人的天地存在,在这些天地之中,媲美禁区之主甚至无上的生灵,也屡见不鲜,无主之地那位唯一的无上大人,曾经一次远行千年,去的便是一个名为神墟的古地,虽然无上提及此地寥寥无几次,但每次皆是魂不守舍的惶恐之态,以至于再后来神墟二字,就成了无主之地的忌讳,从这一点来看,不仅你所在的光阴长河是弹丸之地,就连我身后的无主之地也是无甚稀奇,神墟,光听名字就感觉有股铺天盖地的气势,众所周知仙在前后有神,但这个说法恐怕是一厢情愿之词,昔年封赦万神的封神大会,而后的神庭,其中都有神墟的影子存在,我甚至还听说,神庭那位帝主,来历阴晦,无人知晓,所修功法也与他人大为不同,所以细想之后,再看神墟,只觉得浑身冒冷汗,凉气从骨头缝里往外涌,哎,事情就是不禁琢磨,一琢磨准出事……忘了说了,无上去神墟,是与人族大帝一同前去的,这下你该明白为什么禁区之主愿意赠药了吧!” 容野一口气说道这么多鲜为人知的秘密,心里也不禁感慨起来,世事就是这般奇妙,后辈打生打死,但前人却惺惺相惜,不存在什么芥蒂疙瘩,说起来昔年富氏一脉,做得那些事,即便如今他翻看起来,也是热血澎湃,暗挑大拇指! 举一族之力,荡灭禁区,不说结果如何,就单单说这份胆识勇气,纵然搁置到现在的无主之地,亦或光阴长河万族,也没有几个如此令人折服的! 说来也巧,昔年容氏一脉荡平的禁区,在无主之地也是蛮横霸道的行事风格,十八禁区早已心生不满,但碍于一定的原因,也就只能袖手旁观,你蛮横霸道,我不理你便是,以此来孤立,后来容氏一脉打上门去,十八禁区更是无一出手相帮,所以才使得容氏一脉能全身而退,否则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是不是觉得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容野呵呵一笑,看眼陷入沉寂的年轻人,心中想起他昔日了解到这些惊人隐秘时,也是这般错愕不解甚至莫名惶恐,说真的还比不上这个年轻人镇定,这些被隐藏起来的东西,重见天日,容野明白往往意味着随同这些东西重见天日的,还会有一些个沉寂万古的大人物出世,这才是他和无主之地最担忧的地方! 无主之地,自一位堪比大帝的无上陨道之后,不过方才成就两位终极主,而在两位终极主一死一消失后,无主之地真就成了无人镇守的“无主之地”,十八禁区的禁区之主,充其量能与终极主生死厮杀,但远远没达到庇护无主之地的高度,这其中包藏着种种私心杂念,利益得失,所以容野心底甚至有大胆揣测,有几个禁区之主是在刻意压境,为的就是不去突破终极主那道门槛! 昔日的无主之地,是人族大帝踏临,也需恭敬对待的真正禁地,而如今的无主之地,既没有无上镇守,也无终极主庇护,十八禁区更是离心离德,彼此互穿小鞋,没有明目张胆地翻脸,已实属不易,形神皆为散沙,眼看就要沉沦的节奏! 老话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诚不欺我! 容野悄声叹息,家丑不可外扬,无主之地如今这种境况被这个年轻人知晓,纵然不可能出现昔年举族踏临禁区的壮举,但也的的确确是一件脸上无光之事,丢人丢到家之外,他还是做不出来的! “你方才所说的封神大会后成立的神庭,难道在无主之地与十八禁区平起平坐,不是什么徒有虚名的小门小派?”疯子从繁杂思绪中抽离出来,含有凝重之色,问道:“光阴长河古史中,也存在过一座神庭,但可以确保的是,这座神庭崛起绝非与什么神墟有关,神庭帝主所修功法,我也了解一二,与香火献祭大为相关,至于你说的神墟与香火献祭有何因果牵涉,我就不得而知了!” 疯子脑海里,那个揣测或者念头,愈发呼之欲出。 可能有生灵在演化轮回! 对,借助光阴长河万界万族,将光阴之外的一切世事全然搬进光阴之内,加之光阴腐蚀之功,辅佐轮回,所谋甚大! 古地府之余轮回,可谓是再熟稔不过,貌似也只有古地府,才有这种实力手段,行比大事! 但奇怪的是,这个念头在疯子脑海形成的一刹那,就被一股从深处涌来的思潮裹卷而逝,就仿佛触犯了什么忌讳一般! “据我判断,神庭极有可能与神墟密切相关,昔年那张封神榜上所封赦的神祗,听无上遗论,半数不在神庭,无主之地之所以能容忍卧榻之侧再睡一人,就是顾及榜单上另外半数神祗,所以肯定的是神庭与神墟有关联,而且极深,不是你我所能想到的那种因果牵涉!”容野也面有凝重,他隐约可以猜到对方方才欲言又止要说的话,但涉及轮回一事,尤其还和古地府有瓜葛,这已经不单单是触犯忌讳那般简单了! 容野曾经私下试图揭秘轮回之说,但却是有心无力,无主之地中凡是涉及轮回的一切古卷孤本典籍,早已统统被悄然销毁,失去最为主要的一种方式,容野也不曾灰心丧气,但却是举步维艰,坚持到最后,也不过是徒劳无功,最终只能放弃。 如果说神墟之于无主之地,还是可以勉强应对,而古地府,就该是毫无还手之力,只有被碾压挨打的份。 “避之不及!”,容野轻语四字,这四个字便是昔年无上问及求药而来的人族大帝关于古地府实力时,人族大帝给出的答案。 大帝避之,这样一尊庞然大物,谁有与之相抗的实力,无主之地不行,神墟不行,一个扛打的都没有! “技不如人!”容野自嘲一笑,怨不得天,实力从来都是亘古不变的硬道理。 “我想出一个好主意,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这么说吧,这个主意一旦成功,起码对付神墟,纯粹是小菜一碟,轻而易举!”疯子眼睛滴流乱转,有几分嬉笑模样,看上去也足够的真诚。 但在容野眼里,这个年轻人此时此刻,像极了一只狡猾的狐精。 第二百六十四章 认同 容野下意识俯瞰一眼以古怪姿势仰躺的年轻人,误以为自己方才走神听错,那种近乎违逆大道规则,视凡夫俗子如草芥的疯狂想法,他敢用自己头颅担保,只要被人知晓,这个年轻人便再无容身之地,不仅光阴长河容纳不下他,甚至可能还会视他为遗臭万年的大贼! 莫名,容野想到一句昔前偶尔翻看儒门圣贤教诲时感触颇深之言,彼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 这个年轻人的野心,太大了! 大到令他不曾身临其境都感觉遍体生寒的地步,容野甚至觉得眼前如同浮现一卷正徐徐摊开的宏伟蓝图,而谁人可执笔在上挥毫泼墨书画恢宏篇章,唯有这个一身胆识要比万古众人都高的年轻人……或者称之为疯子才可以! 万古千秋,舍我其谁! 仅仅一瞬间,容野仿佛发现新世界一般,又忍不住打量了这个离经叛道的疯子几眼,对方甚至还冲他眨了眨眼,似乎是在问我这个想法够不够疯狂,容野竟然一时语塞,除了心神久久回荡不息,脑袋里更是一片空白。 “小老哥,行不行也得给个准话不是,这个完美至极的想法,可是老弟深思熟虑千年,薅掉半头华发才想出来的,所以麻烦小老哥揣摩时多上点心,最好能不拘一格发散思维,多在脑壳里转悠几遭最好,免得脱口而出的话伤寒了老弟的一片苦心好意,所以小老哥不用着急,慢慢想,越细致月越好,反正眼下也是偷得浮生半日闲,有酒有故事有故人,惬意一会是一会!”疯子嘿嘿一笑,这个小老哥也是一个面冷心热的主,只可惜脑壳不够足够灵光,若不然二者还真的有可能成为惺惺相惜一见如故的挚友! 说罢,疯子果真不再多言一词半语,拎着酒壶快活,要不是此时神色太过狡黠猥琐,也足以称得上风流无双的谪仙人了! 容野心乱如麻,突然回忆起一则有关无上训话的旧事,昔年第一位终极主尚且年幼,据说是偷着在一湖泊中摸了两条水鱼解口欲之快,不曾想恰被无上撞到,这一老一幼就在湖边席地而坐,说了日后被无主之地众多先祖拿来教诲后辈子嗣的流芳之言:“这湖中水鱼生长,周期为两年,也就是说在两年中,但凡出现湖水干涸亦或肆意捕猎,都会彻底终结水鱼的长势,而你我都会有这样一个习惯,那就是水鱼会越来越少,而我会下更多的功夫心思,织网做饵料,希望去猎捕更多的水鱼,忽略最根本的境况,一厢情愿增加自己的优势,这无疑是愚蠢至极且不可取的,要想天天吃上鲜美可口的大鱼,聪明的渔夫从来都懂得捞大放小的道理,也唯有这种念头,才能真正算得上长久之计,统治一个禁区也是这般道理,老话说的割韭菜嘛,拿来形容这个道理就最是形象,以后你再想烤鱼解馋,就莫要抓这些还不够塞牙缝的小鱼!” 割韭菜,这个疯子想出的主意,简单通俗点,就是这三个字,而其后带来的结果,则是整条光阴长河不可挽回的衰亡,但较比之下,平心而论,这个纯粹疯狂的想法,是利大于弊的。 非用一种精神来形容的话,容野觉得酒楼说书先生嘴里常常提及的大侠,倒是能有七八分相像。 但大侠一词套用在这个志得意满的东疯子身上,多少会给人一种沐猴而冠的滑稽感,总之,容野好一番搜肠刮肚,除了大侠,也再想不出其他能符合这个疯狂年轻人的词语。 “你说每五百年选拔一批天资聪颖,德才兼备的修士,集合起来修***道统,然后再层层筛选,最后留下一小嘬出类拔萃的伪帝,派遣这些人去和神墟生灵厮杀,但你可知道,类似神墟的古地,绝大多数存活下来的生灵,皆具备生而有之的先天优势,譬如肉身强横堪比圣人,说句落气势的话,人族修士修道五百年,和那些个怪胎修道五百年较比,根本不是半斤八两,两者战阵厮杀,人族修士断无活下来的可能!”容氏一脉所在的禁区与其他十余禁区,最为本质的不同之处,就在于容氏一脉乃是人族,而统治其他十七个禁区的生灵,无一不是怪胎,若非容氏一脉先祖先后修成无上和终极主,形成参天大树庇护,怕是容氏下场,也比昔年被富氏荡平的那个禁区,好不到哪里。 在其余十七禁区中,相对而言和容氏关系要好的几个禁区,容野自然打过交道,也了解这些禁区怪胎究竟是何等的恐怖,没有无上和终极主的无形庇护,他甚至都能感觉到被碾压锤爆的危机感! 他曾经可是亲眼看到浮屠禁区那个号称铁浮屠的怪胎,单手锤爆一条三千年蛟龙的恐怖画面,那副血腥到炸裂的画面,至今还不时浮现在容野脑海,以此告诫自己,要勤勉修行。 “小老哥,你思量这么久,脑壳里就是想的这些东西?”疯子微微抬头仰望,嘴角勾笑,似乎一切尽在掌握之中,有股云淡风轻的莫名感。 “这些还不够?”容野摇头,同为人族,他也不想人族最后落个凄惨下场,无法收场,宇宙中的这些存留下来的古地,早已无形中被这些古老到掉渣的族群占据,这个家伙的计划要是失败,人族所居的最后之地光阴长河,自然是要分崩离析,届时人族可就真真成了无家可归的可怜虫! “你可知道光阴长河干涸,人族无家可归,这种注定遗臭万年的罪责,落在你头上会是怎样一种因果?”容野有些忍不住想提醒一下这个思想已经疯狂的家伙,这个莫大的因果落下,任谁头骨再硬,也必然是粉身碎骨的惨淡,绝无一丝任何的可能! 故而,方才容野才会认为,这个念头是有违天道,甚至是罪恶至极! 疯子抹了抹跳动的眼梢,轻吐一气,有些莫名失落,说道:“真的要是那么个结果,我来背好了,反正我这辈子也没有捞着什么太好的名声,富氏一脉的先祖,怕是早已被我这个不肖子孙气到吐血,遗臭万年,呵呵,真要是能被世人记恨一万年,我还是赚了的!” 说罢,疯子仰头大饮壶中酒水,然而手臂莫名一个颤动,所剩无几的酒水全然洒在头脸之上,再沿顺面颊低落在身上,浸湿身前一大片衣衫。 疯子摸了摸泛红的眼睛,吸了吸鼻子,陷入沉默。 容野也不知该如何安慰这个年轻人,他觉得自己在这个念想绝对是疯狂无人及的家伙身上,看到了一种比大侠还要纯粹的东西,而这种东西已然在世间鲜有出现,通常来说,会伴随着无人理解的痛苦和孤独出现的担当,最是磨练人的心性,昔年人族将乱,大帝崛起平之,亦是说法不一,只不过随着时间光阴流逝,最经得起检验的那种说法逐渐沉积了下来,被越来越多的世人接受柄认可,从某种意义上说,出类拔萃之辈,通常都是孤独的,人族大帝也不例外。 而眼下这个一身痞气的年轻人,满嘴荒唐言,看似毫无半点道义在心,在没有落寞说出那句“我还是赚了的”之前,容野相信只要是见过这个家伙的所有人,都会同他一样,给其默默挂上吊儿郎当的印象。 “你是单纯口头说说,还是动真格的?”容野审视着看上去异常落寞的年轻人,他其实有股莫名的感觉,这个年轻人身上背负了太多不应该他背负的东西,而且是那种注定做了好事还落不得一丝好名声的,久而久之,就逐渐形成了这种笑在脸上落寞在心的畸形心理,这也是一个受伤之人! 疯子抬起头,眼睛多少还是有些红丝,但却异常的明亮和澄澈,当看到容野带有质疑的神色后,这个年轻人咧嘴一笑,似乎早已料定对方会有此种心思,但仍旧回答道:“当然是动真格的,纸上谈兵,我可是从来都不擅长!” 容野点点头,心中唏嘘,他看到年轻人这一笑,就如同看到了无上和终极主,昔年尊承遗训时先后看到的画卷,无上和终极主交代完一切事宜后,脸上就是这种古怪地淡淡笑意,如今容野再细细想来,已经明了这笑意中隐藏了多少无奈和痛苦。 “行了,和你聊叙了这么久,也算颇为开心,不是朋友胜似朋友,下次见面,至少免了鲜血淋漓,还能问候一句,挺好!”疯子起身说道,而后挥挥手,就要离去。 这个法阵,虽然固若金汤,但对他而言,不过是一个极为不易能躲避一些老家伙窥视的绝佳之地,心里积攒了许久的话,也吐露了一些,多少能舒坦一点,至于留存的那部分,留待下次再说。 话不能道尽,酒不可饮干。 “慢着,你不想知道我对那个计划的想法吗?”容野出声拦阻,眼下他已经对这个疯子印象大为改观,甚至产生了一丝丝古怪地崇拜。 如同崇拜无上,终极主! “哦,你是想加入这个疯狂的计划?”疯子止步,转身露笑,似乎有些惊讶,道:“你确定?” 容野沉吟片刻,说道:“我现在无法马上给你答案,因为这个计划牵涉太大,搞不好就是众人唾弃的千古罪人,所以我得回去告知一下老祖,经过商议后才能给你答案,届时行还是不行,才能知晓!” 疯子眨眨眼,笑了笑,道:“当真?” 容野脸色肃穆,沉声道:“不屑做那种信口雌黄的小人!” “大气啊,我的小老哥,你可知道你现在的形象,简直比神日还要璀璨,比祖山还要高大,我对你的敬仰之情,如同滔滔江水绵延不绝,又如秋水长流经久不止!”疯子眉开眼笑,说的贼真诚,但要是能再收敛一下咧到耳朵根的嘴角,或许容野会选择相信他这番不怎么纯粹的套话。 “你也不用报太大希望,毕竟牵涉太大,老祖执掌禁区,人众百万,心思自然各异,即便是有人同意,老祖也会认真思量其中利益关系,所以最后成与不成,只能说尽人事听天命!”容野面有难色,人之心性,浩瀚如海,神秘莫测,不到最后落槌定音,他也无法保证会是一个什么结果。 疯子挠挠头,想了想,说道:“其实吧,说真的,容氏一脉传承至今,是人族中少有的几个能在光阴长河外站稳脚跟的族群,富某人有的只是无尽的佩服,在下也并未想拉你们跳入这个火坑,毕竟人族留存一丝希望,终究是一件再正确不过的好事,我要是再将这份希望给抹杀,那我这个坏人的名声,怕真的是要遗臭万年了!” “当然,佩服之情,绝对不参杂水分,我以自己人品担保!”疯子略有多余的又补充了一句。 容野呵呵一笑,道:“参不参水分,假不假,是你说的算吗?” 疯子一愣,如遭雷击,眼梢瞬间耷拉下来,丧气十足说道:“老子好不易真诚劲十足的说了这么一句掏心窝子的话,到头来还是被人觉得假,哎,还有没有天理可讲,有没有公道自在人心?” “走了,走咯!”疯子抖袖,摸出一张泛黄的符箓,只不过并非是先前所用的剑符,而是一张较比更老旧的刀符,符箓上写画的符文,看上去甚至都已经有些模糊,还有些水渍,仿佛这张刀符是从水里打捞上来的一样。 一记刀光耀亮整座天地,而且还有股承载不下的洪猛威势,吞天裂地,卷席而起。 “有结果,到这里找我!”一抹流萤迅疾飞过,落在容野身前。 洪流浪潮一样的刀光,最终在天幕上破开一点孔洞,也算是给足了容野面子,疯子扭头看眼下方面有沉思的容氏后裔,须臾承光而逝。 “这个家伙身上究竟藏了多少宝贝?”容野撤去小天地,掌心多出一个摩挲起来温润如玉的贝壳,这个“吞天贝”是无上昔年传下的宝贝之一,可悄然放出一座天地法阵,只要对方破不开,只能生生被困死其中,化为一滩血水。 只不过,眼下这吞天贝上,多出了一个黄豆大小的孔洞,并且还残留有丝丝缕缕的扎手刀意,令贝壳沉重无比。 第二百六十五章 自我思量 回到万象城,骑牛老道早已经在街边酒肆等候多时,桌上摆了两个空空酒壶,一碟佐酒的酱菜,一盘花生米,都几乎没动,骑牛老道却饮之如甘露。 不过在等待疯子这么久的时间里,他也没有闲着,脑海里一直在思衬一个困扰他许久的难题,有没有一种最合时宜解决一切问题的万能法? 最常用的方式“讲道理”,在有儒门坐镇的凡俗尘世中,显而易见颇有作用,即便道儒二者之间存在一定间隙,但骑牛老道也认为儒门坐镇尘世凡俗,是最为接地气也是最明智的做法,这其中牵涉到“聚众而生气”的气运之法,儒门气运能传承不息,与此之一道大为相关。 讲道理,讲的最好的,光阴长河中,一众仙门除了儒门,再无其他。 相较文斗靠嘴和想法,与之对应的武斗便呼之欲出,这也是山上仙门解决问题最基本也是最常用的方法,通俗点来说,就是凡俗所说的神仙打架,我的拳头大,气力足,能一拳将你打趴下,这就是我的道理,你只能默默接受,但这种看似一法破万题的万全法,也存在着致命的问题,那就是会陷入无休止的争端中,今日你一拳把我打趴,明日我唤来拳头比你厉害的再一拳把你撂倒,后日他再请先祖过来解决问题,这种几乎陷入轮回中的解决方法,常常最后的结果,便是鹬蚌相争,两败俱伤,而第三方渔翁得利。 或许是基于此种弊端,不知从何时起,仙门再有争端发生,尤其是小辈厮杀,背后的老辈皆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无论结果如何,也会选择视而不见,这种放任其厮杀的做法,后来被另外一个说法替代,即为“磨练”。 再有一种近乎万能法的方法,就是疯子经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话,财可通神,拿银子铺路,自可水到渠成。这种方法道门自然鲜有使用,一来是家底浅薄,修筑山观的银子,还是从门下万千弟子嘴里一点点抠搜出来的,哪里还有多余的银子去铺路修桥;二来是钱财这种东西,沾惹因果极大,少之不显,多则一旦自身压镇不住,后果不堪设想,道门素来主张“清静无为”,避世修行,故而因果极深的金银财物,能避则避,即便避之不及,也讲究一个取之有道,断然不是全盘接受。 思绪至此,骑牛老道也不禁感慨万千,“疯子那一身气运,确切说千古难有的财运,真的是令人羡慕!” 打个比方,疯子这种颇受大道垂青之辈,随随便便在这街边摆个地摊,也可迅速致富,银子就好像江河流水,滔滔不绝朝他奔涌而来,任何人都羡慕不得。 同样的道理,那些天生血脉特异之辈,在修道一途上,亦是一路横扫的状态,绝尘而去,只给同辈中人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 想着想着,骑牛老道的思绪愈发发散,思绪就仿佛随风而飘的蒲公英种子,漫无目的在脑海扎根,大到道门苦苦追求的那个“一”,小至眼下这一桌酒菜的银两,想大思小,以小量大,反复推衍。 “得,壶里酒水又空空如也,这疯子再不来,我兜里银子又不够,该如何收场?”骑牛老道搁下轻空酒壶,想了想,扭头冲正用余光打量自己的掌柜,喊道:“再来一壶!” 开酒肆的掌柜,一看就是个面相忠厚的老实人,先前还有其他桌客人在,也就不好意思提醒这位道爷,喝酒就喝酒,能不能把鞋穿上,好歹他这酒肆也是有贵客登门的,若是这幅邋遢姿态被贵客看到,扫了吃酒的雅兴,那他这生意岂不是白白亏了一座金山?好在后来道爷把鞋子穿上了,不过架势却愈发危险,一个人硬生要了两壶酒水,这可是二两醉的陈年佳酿,酒量极佳的年轻人都喝不过一壶去,更何况一个须发花白的糟老头子,吃醉逃账的事情他也遇到过,但皆没有要过两壶的,眼下这老头竟然还想要第三壶? 心思复杂的掌柜,愣了一下,稍有不情愿的取出一壶,走过去搁在桌上,同时轻声提醒:“小酌怡情,大醉伤身!” 骑牛老道心明眼亮,如何能看不出这掌柜是在提醒自己小心喝醉赖账,不过掌柜终归是心存善意,并未如何出口伤人,而且言语斟酌拿捏也不错,所以骑牛老道便笑道:“掌柜的,你这酒水年头少说有七八年,在这街头酒肆中也算是酒中极品,恰好小老儿喜好这一口,酒量勉强,所以一时忍不住,就多吃了一些!” 掌柜一听,这老头还是个懂酒的行家,他这二两醉的酿酒之法,可是祖上传承下来的,酒水质量也会随时间长短而大为不同,七八年时间的,也只能算的中等,十年之数的酒水,才是最佳的那种,只不过这里面牵涉到养家糊口的问题,多出三两年时间,意味着会少赚不少的银两,七八年的佳酿,较比一掷千金的酒楼酒水,掌柜也相信不会差到哪里,所以产量不多的十年佳酿,家中倒是留存了一些,只够自己小饮尽兴,售卖则是万万不够。 “喜欢就好,喜欢就好!”掌柜心满意足离去,片刻后又端来一碟小菜,说是免费赠送,骑牛老道又是一番感谢。 骑牛老道抿口酒,醇香入喉,一线火龙穿肠而下,化作一团烈火,咂摸着酒水的滋味,自言自语:“好言好语都听得入耳,听久了还怎么可能再听进去逆耳忠言?” 这三千年来,山上众仙门渐渐兴起一个说法,说上古初魔族之所以消亡,皆得益于神庭帝主的通天之功,一人大败魔族,将曾经不可一世的魔主放逐出光阴长河,可谓是功在千秋的人族救星,只可惜天不垂怜,神庭一夜崩溃,帝主下落不得而知,这种翻旧账的说法,甚至都成为了山上一桩密谈。 魔族如何,那位功参造化的魔主如何,一直是世人津津乐道争论不休的话题,而且随着光阴更迭,这种话题还会延续下去,愈加激烈,甚至还会为此分成几派,争论出高低输赢出来。 而神庭帝主又如何,同样会成为一个不输魔主如何的千古话题,这三千年关于两种话题的不休争论,已经隐隐形成几个彼此打气互助的小联盟,动辄就来一场唇枪舌战,甚至不少仙子的玉枕下,都藏有一卷魔主帝主的相关小说,虽然剧情还是关于至死不渝的老套男女爱情,但仍旧被众仙子视为瑰宝,爱不释手,夜夜翻阅。 道门小辈弟子中,也有些许魔主帝主迷,日常除了山上修行,其他时间就是抱着小说览阅,有几个不惜与同门师兄翻脸,就为了一句“此书无益”。 这场浩荡思潮卷席而至,固若金汤的山上仙门一触即溃,毫无招架之力可言,这其中牵涉到的隐晦问题,就不是只言片语所能解释,不过,道主在道门中,却增加了一项修行,修心! 为此,还特意演化出一个真实无比的天地,道门弟子进入其中,一身修为皆会自行散去,沦为普通凡人,山下凡俗人世发生的一切腌臜污秽之事,统统会在此中逐一发生,唯有最后通过这项修心的考验,也才算是学有所成。 “还有百十年光景!”骑牛老道掐指一算,光阴长河妖尸狼子野心,已经昭然若揭,想趁仙墟大界崩塌,搞一场波及光阴长河大势的灾劫,至于能从中受益多少,骑牛老道仍有几处百思不得其解。 妖尸千百年来,潜伏暗中,鬼祟行事,究竟做了哪些鲜有人知的布局? 两个人族曾经的手下败将,如何能化干戈为玉帛,仅仅是因为对人族的仇恨? 行事癫狂无章法的疯子,是如何知晓妖尸这些谋划? 草蛇伏线伏延千里,妖尸的手段,骑牛老道早已领教过,大概是在神庭覆灭以后四百载,妖尸两族于丘明山公开向人族下战书,此段时间刚刚好事是人族大休之际,人才凋零,仙门损伤,很难再有一个站出来迎接挑战的,可以说丘明山左山门被满门斩杀,无疑是刀架在人族脖子上的挑衅之举! 结果,跑来一个癫狂傲慢的疯子,大言不惭,口口声声要代表人族消灭妖尸二族,结果被当成脑壳失灵的疯子,赶下了血污横流的丘明山。 随后,一直避世的道门对外宣称,要入世修行,弟子下山磨练之地,首选在丘明山,这种废话无几的迎战,正是出自被疯子煽动的道主之口。 星火燎原,道门迎战后,一众仙门站出来加入声讨妖尸二族的大军,组成百万人族大军,与数量占优的亿万妖尸,开始至死不休的攻伐血战。 妖尸二族,自有先天优势,妖人生而可幻变为人,有迷惑之术,尸人则是钢筋铁骨,堪比身穿宝衣,与人族较比,皆占据着无法撼动的先天优势。 可几场硬碰硬的厮杀下来,结果却令世人大吃一惊,本以为会勉强应对的人族,却是笑到最后的那一方,而占据几大优势的妖尸二族,却出乎意料成了被踩踏在脚下的失败者。 元气大伤的妖尸二族不得不俯首称臣,选择息事宁人,龟缩于山泽川野之中,舔舐伤口,至此人族大地,迎来和平的曙光。 道门弟子,死伤十之七八,退回山观,闭门而休,直到道主一气化三清,方才开山。 这段不怎么鲜明的人族古史,在后来鲜有被提及,主要是赢胜的人族一方是个惨胜的结果,百万人族到得最后只余下不到八万之数,十之其一都不到,很难说究竟双方谁赢下了这场战事。 时过数千年,妖尸合二为一,再度卷土重来,人族修士还能够同仇敌忾,摒弃仙门成见,携手退敌吗? 骑牛老道则是没有半点信心,人族心性在那场战事中达到高度统一,就好比奔流洪潮最大的那一浪头,之后必然会徐徐消退,而后数千年的明争暗斗,更是把那点所剩无几的纯良心性彻底消耗殆尽,单单小说家一脉的一卷小说,即可引发抱团争斗,你还能指望这些丢失初心的仙门,再来一场共同进退的战事? 盘踞世间的儒门,铸就一座广厦,庇护人族凡俗,是为提防山上仙门反戈一击,而山上仙门,鱼龙混杂,一盘散沙,除开道门,尽是魑魅魍魉,所作所为,已然与昔年妖尸毫无二样! 狂风暴雨即至,谁来力挽狂澜? 这才是道主最为担忧地那个问题,道门不是不可以挺身而出,但仅仅一个立身明处的道门,要应对一个蛰伏数千年且布局无数的怪物,难免心思微妙,不说道主自身如何,单单门中弟子心思翻转,就是一件不可忽视的事情! 心气之余战阵厮杀,无需多言多语,其重要性不言而喻,注重修心的道门能有心思翻转,其他只重修身的仙门更是心思如浪潮翻卷,可怕至极! 未战心先乱,已是输了三分,何谈同仇敌忾一说? 这也是道主在想一个万全法的根底原因所在,说教显然不行,奄奄一息将死之人,这记良药药性太轻,难有起效,比拳头更是不可,未迎敌先内乱,更是荒唐至极,剩下的财可通神,似乎能勉强说得过去,仙门与山下凡俗世人无异,见财起意同样适用,熙熙攘攘,利来利往,从不分山上山下! “也只有他有这个实力了!”骑牛老道喃喃自语,财神爷的名号顶在脑袋上,着实是一块无法让人忽视的金字招牌,想不看一眼也难! 蓦然,骑牛老道稍稍皱眉,用银子请仙门动手,这可是一笔数字惊人的财富,哪一个仙门弟子不是泱泱万余,纵然派出半数来,加起来怕是也过千万之多,一人十两银子,便是万万之多,铸成金山银山,怕也是顶天立地! 下意识抬头看眼天,骑牛老道摇头叹息,这未必是一件好事,对于那个视财如命的疯子而言,怎么会做这么一笔稳赔不赚的生意? 这一切,似乎都是他一个人思量过度了,或许是酒水入肠,似醉已醉,一切是梦,又不是梦。 第二百六十六章 心防 钱财如粪土,这句被一众仙门弟子引奉为经典言论的言语,虽然不知道具体出自谁人之口,而且也曾引起狂言绮语数百年间层出不穷,许久以来被当做“洗心换骨”的典范。 即便是道门这种避世远休的仙门,也不曾免俗,一些个弟子痴迷修道对钱财红尘视如洪水猛兽,随之附和而书,慷慨激昂,针砭时弊,结果和门中另外一群善假于物外的弟子引发争辩,最后一番声势颇大的吵闹惊动道门天师和神君出面,方才化解这场杀人诛心的“洗心”之祸。 骑牛老道心中轻叹,道门也绝不是什么一尘不染的琉璃阁,一众弟子中便有半数是山下世家豪阀子嗣,剩余半数则是家道普通甚至家庭凄苦的子嗣,这两种出身背景迥然不同的类群,无形之中将道门区分出两个板块,门中天师与三大神君,虽然不再收录亲传弟子,而是让弟子代师授业居多,天师与神君的心性,骑牛老道自然明了,瑕不掩瑜,但那些代师授业的弟子心性如何,不仅骑牛老道不敢笃信,甚至坐镇门中的道主真身,也不敢妄下断言。 老话说,开山易,守山难,这句话放在如今的道门中,也同样适合,道主一气化三清,一身坠轮回,一身坐镇门中,一身骑牛修行,座下四脉弟子,一天师三神君,皆是昔日亲传,但时过境迁,道门成长为一尊庞然大物后,一切也就开始出现悄然变化。 身负天师之名的大弟子,刚正不阿,心性纯粹,故而被道主授习雷法正经,降妖除魔,在凡俗人世多有良好口碑,一句“妖魔出没地,必有天师现”,就是对这个道门大天师最好的嘉奖。 剩余三个头顶神君名号的弟子,一个授习符箓,一个授习剑道,一个授习各类秘术,三人脾性迥异,心性不同,但贵在心湖澄澈,纵然有两条可能搅浑心湖的水物,总归还算良才美玉,属于修道上佳人选。 这四位弟子,如今都可称是擎天之柱般的人物,就如同支撑道门不坠的四道坚实梁柱,任何人想摧毁道门,就必须先摧毁这四人。 终究说来,道主对四大弟子,是极为放心的,不然也不会放相对最孱弱的一道身坐镇门中,每月四大弟子例时而访,一如既往恭敬坦诚,看不出半点如外界传言那般彼此心生芥蒂,各个心湖平静,神魂明亮,如同昔年草屋授业时。 至于隔代再隔代的弟子,道主因为位尊身优,自然是见不到这些传承道门希望所在的后辈,而四大弟子也由于各有一脉琐事束缚,授业解惑一事,也就成了嫡系弟子躬身力行之事,每隔一段光景再被抽检,已然做不到面面俱到,一视同仁。 道门如今收录弟子,皆是从山下各座皇朝古国推选而出的弟子中挑拣,虽然依旧恪守着贫苦家庭子嗣占半的底线,但也因此闹出几场轰动一时之事,给素有青天白日美誉的道门蒙上一层难以抹去的污痕。 “三神君,出身皇朝世家,心性良善不假,但也自带几分圆滑,在四大弟子中也是最如鱼得水的一位,最令骑牛老道诧异的一次,是这位三神君搬来一堆金银珠宝,摆在道主面前,洋洋得意指着一地刺目黄白,声称皆是后辈弟子诚心孝敬,还请师父收下,道主当时想了想,一袖揽之,留下四字,下不为例!”骑牛老道至今回忆起当时道主真身脸上的神色,依旧分辨不出喜怒哀乐,情愫波动。 “道爷,这酒水给您温一下,滋味会好喝许多!”酒肆掌柜一直在盯防着骑牛老道,生怕这位喝饮三壶酒水的大主顾抹嘴溜之大吉,五两银子的买卖,本就赚不得多少,再撞上跑路的,可真就赔到了家,若是再被家里伶牙俐齿的婆媳知道,晚上上不上得床,可就是很值得商榷的事情喽! 骑牛老道点头一笑,递过手里因为思绪翻飞而已经凉透的酒水,笑道:“掌柜的,这做生意的,都能如你这般良善,我们这些外地过客也就算是有福之人了!” “嘿嘿,自家生意自家做,管不得他人如何,但自己做好便是!”掌柜笑着将酒壶搁进温水中温热,趁着这档子空闲,话匣子也就不由自主打开了:“道爷,看你这身装扮,也是走南闯北的江湖人,喝过的酒水恐怕比在下酿造的还要多,能尝出酒水的好坏,要不然会花五两银子连喝三壶,对不对?” 掌柜这一番话,说的已经是炉火纯青,粗中有细,先将骑牛老道吹捧到天上,再不露痕迹说出重点五两银子的点题之言,既令顾客心情舒畅,也有提醒之意,不得不说这掌柜做生意委实是一把好手! “喝过的酒水确实不少,但也是良莠淆杂,有者是酒里兑水,滋味欠佳,有甚者干脆水里参酒,喝上去更是寡淡,算来算去,这二两醉也能算是酒中前几的位置了!”骑牛老道说着,顺手在沉甸甸的衣袖上拢了拢,发出一阵清脆悦耳之声。 掌柜走来递上酒水,眉开眼笑,问道:“道爷既然酒量大,不妨敞开肚子喝便是,酒肆酒水管够!” 骑牛老道点点头:“放心,不多饮两杯,铁定是不会走的!” 望着掌柜蓦然生动的背影,骑牛老道思绪再次翻涌上来: “河畔草屋中,七八个萌芽稚童正襟危坐,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台上面容肃穆的中年人,中年人目光如电,有丝丝缕缕的光芒一闪而逝,但落在这群稚童身上却异常柔和,授学至今,所剩学子仅余七八,其余多被家长送入正规学塾求学,留下的除了一位家境殷实,其他皆是穷苦人家的孩子,交不起一两银子的学费,只能在此学些识文认字的本事,也好不做目不识丁之人,中年人知晓这些家长的心思,仍旧兢兢业业授学,虽然多是认识一些稀奇古怪的经书图文,但好赖也算是认字的读书人,过年也可执笔写上几幅对联长脸,所以这些家长鲜有来草屋闹事的。” “你们跟着先生读经,是为了什么?中年人视线扫量着台下稚童,正一心等待着先生下课的稚童们,顿时有些傻眼,读经还能为什么,难道不是为以防爹爹打屁股吗?七八稚童犯了难,但好算知晓学堂规矩,先生不说下课,他们是万万动弹不得的,所以大眼瞪小眼后,不禁转动小脑筋思索起来,后排衣着华丽的小胖子站起身来,仰头抬颚,说道为继承家业,做一个如爹爹的男子汉,中年人笑着点点头,挥手示意小胖子坐下,继续再等另外的答案,一个怯生生的大眼孩子站起身来,说为能出人头地,不受欺负,中年人点头称赞,让孩子坐下,一位又一位接连起身回答,最后只剩下一位坐在头排的挠头孩子,中年人也不催促,静静等待,直到后排小孩忍不住捅了捅这个愁的挠头孩子两下后,孩子终于起身,却是犹豫不决,中年人笑道但说无妨,无需担心先生告诫家中长辈,听到这个保证后,挠头孩子眼睛一亮,挺直胸膛,信誓旦旦说道只为世道昌平,人有侠气,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孩子说完小肩膀顿时耷拉下来,自顾自坐下的时候,还偷偷瞄了先生一眼,生怕先生猜出这个答案是他从说书先生那里听来的,中年人错愕之余,不忘点头称赞。” “时过境迁,昔年说出答案的孩子,如今各落一方,天涯相隔,其中四个成为中年人也是道主座下四大弟子,最后说出答案的那个挠头孩子,成了首屈一指的大天师,说为了不受欺负的孩子,成为了道门剑道一脉扛鼎之人,说能识文认字的孩子,成为了符箓一出,退敌千里的道门二弟子,至于那个衣着华丽的小胖子,正是秘术至多的道门三神君,每每回忆起这些往事,骑牛老道都能听到真身心湖言语,感慨唏嘘皆有之。” 老话说三岁看八十,道主昔年河畔草屋授业解惑,所为之事无非挑拣弟子这么简单,想来四位弟子也会逆流而上,拓印一副昔日画卷,夜夜览阅,过去事,他日看,事事不同,一次看,次次看,常看常感。 道门如今的“修心”一项,其中就有追溯往昔而自审的要求,说来也有趣,想出这么个“修心”之术之人,正是为传承家业的三神君所为,而且关于此项修行,三神君不惜和几位师兄翻脸,也要牢牢把这项差事抓在自己手里。 “四弟子三神君,心思眼界自小就高出其他三人,也最能讨道主欢心,每次下山回家归来,都会带大箱小箱的珍馐美味,绫罗绸缎,要不是碍于山门规矩,这位皇朝幼子,险些请仙师动用搬山之术,将山门搬移到皇朝辖地,骑牛老道每次看见这个自带光环的家伙,总觉得世道不公,生在帝王家,且天资聪颖,模样也俊俏,仿佛天底下所有的好福气统统落在了他头上,有次骑牛老道打趣这位三神君,说要等三清合一后,好好看一看三神君前世究竟做了何等流芳千古的好事,方才轮回后能成如此完美之人,孰料素有笑脸迎人的三神君,摸出一方铜镜递给了骑牛老道,说待到夜深再看,一切答案尽在其中,等到夜深后,骑牛老道破开铜镜封束,却是瞠目结舌,原来三神君利用光阴流水秘术,将道主昔年心生爱慕的姑娘生活光景,烙印在其中,骤见所爱,骑牛老道也是手足无措,至于最后结果如何,也只有道主一人知晓。” 风声入耳,熟悉的脚步声落在骑牛老道心坎之上,唤来掌柜又拿上一壶酒水,坐待付酒钱的良人。 “骑牛的,你这可不太善啊……”疯子落座,一脚踩在长凳上,扫量一眼桌上的酒菜,砸吧着嘴,说道:“是不是么得银子付酒钱,一直坐在这里等我来?” 骑牛老道既不承认,也不否认,给疯子斟满一杯酒水,这才看眼不远处的掌柜,说道:“酒水着实不错,对得起七两银子的价钱,不信喝喝看?” “哦?”疯子半信半疑,看眼杯中酒水,犹豫片刻后,执杯一饮而尽,而后夹了两口佐菜,点头道:“路边摊能卖这等滋味的酒水,也算是好人了!” 一直竖耳在聆听这两位顾客交谈的掌柜,心里悬着的石头这才落了地,只要不撞上跑路的,酒水钱也可以再商量嘛! “无主之地的容氏一脉,就是那个从地星举族迁移的族群,已经被我七拐八绕说动了心思,想必会再故地重游,回地星转走一遭的,届时再物转星移,想来问题应该不大!”疯子嚼吃着花生米,眼皮也不抬,继续说道:“无主之地的十八禁区,一盘散沙,容氏一脉如今在其中,少了先祖庇护,难免引起其他禁区的窥嫉,所以必然是小心翼翼,若是他们到时真不答应,那只好由我来做这个点燃炮仗的疯子,容氏一脉即便浑身长满嘴解释,也是无济于事,但事情还远没有到那一步,毕竟容氏一脉家底还是有的,能争取过来尽量争取,真要是到了万不得已,才走最后那一招险棋!” 骑牛老道沉吟一番,道:“那容氏一脉迁移出地星,早已是翻篇的老黄历,这点血脉里的牵连怕是比水还淡,你确定他们能吃你这一套?” 疯子嘿嘿一笑,捡了一颗花生米扔进嘴里,嚼吃着笑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话是这么说,但人族血脉中的因果,可不是想抹消就能抹消掉的,大帝都做不成的事,你认为容氏一脉能成功?” “容氏先祖可是堪比大帝的无上,这条道路已经算是独辟蹊径,与大帝不同,所以未尝不能成功,你可切末太过自信!”骑牛老道思量着说道,据他所知,当时大帝辈出,容氏一脉却独辟蹊径,走出一条截然不同的路,虽有有怀疑是假借了不弱大帝的真仙修行,但奈何真仙传世本就寥寥无几,故而这种捕风捉影的传言,也就随风而逝。 “是得提防着点,毕竟这里是会变的嘛!”疯子指了指胸口,眼梢抖动,一脸坏笑。 第二百六十七章 千君撺火 阴阳家中,曾有高人对心性一词给出了令世人交口称赞的解释,这位阴阳大家以阴阳之术,拆分心性,比心为阳,喻性为阴,生动形象地细细将心性之说,阐述地通透直明。 道门与阴阳家一脉,算是老死不相往来的仙门典范,只闻其名,未见其人,再加之道门避世而休,也就愈发凸显的绝世独立,而阴阳家经善天地算论,尤在山下一些喜好追求求财入仕的世家心目中,可谓是无与伦比的超然之辈,且阴阳家一脉弟子素来行踪飘忽不定,犹如神仙,愈发树立起神仙之流的心相,甚至比山下第一的儒门,还要深得人心。 疯子与阴阳家可谓是不打不相识,但结果并未朝着想象中那般发展,反而在另外一条死路上大步前行,数次布下九死一生的死局,疯子一一破之,有次甚至只差一线即可斩杀对方一位先祖,被对方以自断一腿的代价,从疯子手里逃之夭夭。 确切的说,阴阳家中,尚分天算地论两脉,天算,顾名思义,以揣算天机为主,前后掐算五百载,也有种说法,说那阴阳家中的天算一脉,之所以仅能前后各算五百,乃是因为上古违逆大道而令规则改变,另一脉的地论,则是擅长望龙审气,山川河泽,草木精怪,生而有气,集而成运,地论弟子多访山入川,行迹遍布各地,与地论之术密不可分。 疯子与之结怨的,乃是阴阳家中的地论一脉,因为疯子又与天算一脉中的几位先祖颇有善缘,故而惹得地论一脉甚是生恨,但碍于自古阴阳宜聚不宜分的原则,地论一脉也是无可奈何,故而长此以往,疯子就与阴阳家两脉关系错乱,复杂到匪夷所思的地步,令人头疼。 手指在桌面轻叩,隔绝出一张桌子的小天地,防止有人窃听二人对话,顺手做完这一切,疯子才轻语道:“你怀疑他?” 疯子口中的“他”,正是酒肆掌柜,面相憨厚,做生意的心思甚至和商家弟子有几分相像。 “不太确定!”骑牛老道摇摇头,这酒肆掌柜眉心神魂,早已被他看的一目了然,毫无蛛丝马迹的异样,不敢说百分百没问题,但以道门手段来说,九十分是没问题。 “是移魂还是换魂?”疯子皱眉,他自然知晓骑牛老道的本事,道门一气化三清之术,在神魂秘术中可谓是一枝独秀,所以能让骑牛老道都不太笃信的,疯子没有理由不相信自己老友! “……好像是裁魂人的手艺!”骑牛老道思量片刻后,手指蘸酒,在桌上写下裁魂人三个字,神色凝重中又有几分莫名的笑意,让人看之摸不着头脑。 裁魂人,这种源承上古的残忍秘术,相传在大帝辈出的那个时代绝迹,原古整个神庭时代都未曾有人见过裁魂人的踪迹,负责记录山上仙门的儒门夫子,就有一卷对此有过介绍:裁魂人,以神魂做衣,操控他人,与原主无异,后被帝灭。 “你确定?”疯子昔年也在儒门学宫求学,自然看过那卷仙门传记,对裁魂人也是颇有印象,但眼下骑牛老道却言之凿凿说酒肆掌柜很有可能就是裁魂人,这种突如其来的冲击感,令疯子稍稍有些错愕。 “十有八九!”骑牛的给出了一个揣度,这也意味着二人行踪似乎已经暴露,并且被那位裁魂人了解的一清二楚! “这种鬼玩意都蹦出来了,这世道还真的是昌平合乐,莫非大帝昔年手下留情,不曾斩草除根?”被裁魂人早已盯上,这种如芒在背的灼刺感令疯子有些焦躁,出得光阴长河以来,仿佛事事不顺遂,难道真如祖训所说,富氏一脉若想风生水起,万不可离开光阴长河。 给自己斟酒一杯,同时神鬼不知散去小天地,疯子蓦然叫嚷道:“掌柜的,两壶酒水,二斤肉食!” 正有些神游八方的掌柜,闻声顿时清醒过来,麻利地先端上两壶酒水,扫量一眼桌上所剩无几的佐菜,心中悬着的石头落了地,看来不是佐菜味道不好,回去片好薄厚相宜的肉食送上酒桌,掌柜的继续趴着神游八方。 疯子夹了两口嚼吃,说道:“应该是一颗埋伏久矣的棋子,恰好被你我撞上了,神魂尚有三分火光,应当是保留了一小部分记忆,譬如说这酿酒卖酒的记忆!” “夫子记录的经卷上,写着裁魂人被帝灭,但依我来看,也并非绝对,大帝出征,相随之人百万,搞不好裁魂人就可能混迹其中,留下一具皮囊,也好做个了断,唯有此种解释,才顺理成章!” 骑牛老道微微点头,表示同意疯子所说,裁魂人这种借魂而生的古怪存在,按理说是斩不尽杀不绝的,也除非遇上大帝之类术法通天的高人,一念自可禁束他人心中念想,隔绝裁魂人这种可假道心念而逃的古怪逃离之术,即便是他或者道主真身,不入大帝境,对之也是束手无策。 “会不会和大帝有关?”疯子思量后,有些犯难。 骑牛老道果断摇头,解释道:“大帝因果,可是这世间最强的因果,而因果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纵然现在仍有诸多仙门对之抱有怀疑之心,所以大帝断然不会允许后人为此而付出难以估量的代价,大帝陨落,除却身死道消,一身因果也会随之彻底消散,反哺大道!” 疯子无话可说,看眼骑牛老道,心想老子和你说这个干嘛,你本就是道主一具法身,专门转承因果循环,这点东西对你,还不是秀才识字嘛! 一通吃喝,酒足肉饱,疯子起身准备离开,这城中好东西是琳琅满目,光吃喝也称不上真正的游城,恰好现在腹中温存,不用再想着照顾五脏庙,游城最是合宜! “呃……我银子不够!”骑牛老道瞅一眼掌柜,连忙起身拉住疯子衣袖,压声说道:“这一顿只能记在你头上!” 疯子无奈翻个白眼,抖擞衣袖摸出一锭足斤足两的银子撂在桌角,看骑牛的仍旧没有撒手的意思,问道:“怎的,难不成还要我背你去游城?” 骑牛老道撒开手,下巴挑了挑不远处,疯子顺着骑牛老道所示方向看去,看到一个七八岁的稚童,正趁着掌柜打盹,偷摸放在木匣中的酒水银子,一双小眼睛滴溜乱转,充满了惶恐不安,但伸出的手指却是异常灵活,探囊取物轻松破开木匣上掌柜特意上的锁扣,并未发出一丝惊动声响,掌柜打盹正惬意,除了疯子与骑牛老道,这一片地带,来来往往的行人,皆没有看到这个正偷摸银子的稚童! 眨眼的功夫,稚童已经匆匆离去,显然是得了手,瘦小的身影穿梭在满街的行人中,就仿佛小舟行驶于宝船横行的海面,一个不注意就随时可能倾覆。 “有意思!”疯子笑道。 偷银子的稚童,乃是一缕不灭神魂幻形而生,以疯子看来,少说也有千八百年的魂寿,至于为何始终长不大,这便是疯子尤为好奇的地方。 “熟门熟路,看来这种事已经发生不在少数!”骑牛老道揣度,他倒是未曾过多思量其他,因为道主因果牵涉终结于他身,他心生任何一绮念,就会产生无形因果,归拢在道主甚至道门头上,这笔买卖他还是算的清的。 “跟上这位小老弟,去瞧看一下,游城不就是没事找事嘛,正好顺道!”疯子撂下歪理,尾随早已消失在茫茫街头的幼童而去。 骑牛老道只好跟随,如他所说,游城可不就是没事找事! 一路穿街过巷,二人始终距离在行人间好如泥鳅一般灵活钻行的幼童数丈,疯子还特意买了两袋零散的糖葫芦,一路走,一路吃,好不快活! 大约一炷香后,灵巧身影不输山林灵猿的幼童,溜进一座香火鼎盛的观宇,二人止步,抬头看眼高悬着的牌匾“千君观”,疯子扭头冲骑牛老道撇嘴说道:“骑牛的,瞧瞧人家这道观名字叫的,比你那白玉观可不知霸气多少倍!” “名字而已,遂愿最好!”骑牛老道轻语,不知是回答疯子所说,还是自我念叨,“千君在前,如帝亲临!” 疯子闻声,问道:“这莫不是那位可敌大帝的千君?” “应该错不了!”骑牛老道点头。 昔年,千君之名,俨然一道横亘在巍峨大帝和睥睨无敌真仙中间的分道岭,三者虽未曾真正打生打死,不曾如众人所愿,分出个高低输赢,但一众仙门中仍是有传言,大帝居首,真仙次之,千君为三。 虽然在传言中的排位里位列末端,但却丝毫没有谁会去质疑这位千君大人的本事如何,因为早在排位传言之前,千君斩妖的事情,已经是人尽皆知。 当时,妖族并未与古尸一族合族,妖族中号令万妖的妖尊,也是呼风唤雨的一方霸主,手下大妖八十,个个术法超群,若不是当时人族大帝锋芒太过无敌,令诸多一如妖尊的霸主黯然失色,这妖尊也是响当当的无上存在! 而千君斩妖,斩的即是妖尊手下八十大妖中的半数,强韧堪比宝甲的肉身连同生而可幻化为人形的神魂,一并被斩碎成泥,无一妖存活,这种近乎一人挑战整个妖族的举动,在当时险些引发妖族万妖出山! “这位老哥昔年,也是猛人一个啊!”疯子收起脑海浮现的一系列关于千君的画卷,忍不住啧啧称叹,“当生如千君,死如殿臣!” 这句被用以称赞这位猛人的千古佳句,屡屡现于各家仙门自谈笔传,足以可见,山上仙门对千君的尊崇与推荐。 知晓千君的背景,二人愈发对这个幼童感到好奇,神魂幻人,却藏匿在对神魂最是仇恨的千君观中,这其中的缘由曲折,想来不是三言两语所能想的清楚! 踏进观宇,进观烧香祈愿的香客不在少数,尤其在主殿门前,都拥堵成了一锅粥,进殿和出殿的,看热闹的,趁机行窃的,跟随夫人的丫鬟,护卫等等,都围簇在大殿门口,谁也不肯让步一分。 “千君大人可不是什么喜欢热闹的人!”疯子轻笑道,诸如此类的庙观,皆是需要一个清幽氛围,这也是为何深山多古刹的缘故所在,而这些来此祈愿的俗人,想着自己端着猪头前来献供,神仙老爷高兴都来不及,哪里会生气? 殊不知,神仙脾气,也有三分人性在其中,喜欢清幽的,瞧见这一堆凡俗世人围簇金身观门之前,不生气才怪! 泥鳅一样的幼童挤进又挤出,怀里不过多了些沉甸甸的物件,想来是这些祈愿夫人随身之物,幼童得手后仍是马不停蹄,刻意绕道观宇后,避开杂乱的视线。 二人跟着又来到观宇后,奇怪的是,在观宇墙上开着一扇小门,门户大开,显然幼童正是通过此门,溜之大吉。 二人穿过门户,却又蓦然止步,略显幽深的竹林中,两间用竹子搭成的竹屋很是显眼,因为在这两间竹屋上,画着一些五颜六色但却说不上是什么的东西,有点像是信手涂鸦之作。 “咳咳……奶奶说你多少回了,这病是治不好的,还瞎花银子,那药铺掌柜心眼再好,咱也不能总是不给人药钱,不能随随便便拿人家善心当本分……”竹屋中传出断断续续的话语声,同时还夹杂着阵阵咳嗽,听声音说话之人,是位年事已高的老妪,而且自知病疾已深。 “奶奶,你就专心喝药,药钱不会少掌柜一分便是!”竹屋中,幼童端着汤药,跪在床前喂服躺在床上眼窝塌陷的老妪。 疯子并未惊动竹屋中人,环顾四周后,示意二人先行离开,等到走出千君观后,疯子就近选了一家茶摊落座,唤上一壶茶水,润喉解渴后,方才说道:“千君大人当真是好手段呐!” 骑牛老道手指压在杯口,点头表示认同。 千君观这地势布局,落在阴阳家地论一脉眼中,可谓是循环往生的绝佳布局,落在诸如疯子骑牛老道人眼中,则是另外一番不由称赞的撺火之局。 第二百六十八章 如你所想 阴阳家中,地论一脉,善望龙审气,而这两种只传嫡系弟子的秘术,望龙之术中,就有观地而撺火之法。 这种观地撺火之法,相传脱胎于上古时代的葬魂秘术,至于究竟真假几分,鲜有人知,但据地论一脉流出的光景画卷来看,这种撺火之法,可谓是神鬼莫测! 拿千君观来说,属于面积不大的狭仄地方,若是以一般的观望之术审视,无异于螺狮壳中做道场,摆不出什么高大上的场面,而撺火之法妙就妙在大殿前这一炉香火之上,焚香膜拜,祈愿而来,无形之中就与千君观产生了因果关联,地论一脉这撺火之法,疯子自然不可能知之甚深,但终究还是能看出其中玄妙之所在,就如同每个来此焚香之人,其实都是在帮助千君观捡拾薪柴一般,通过焚香献供,达到巧妙接收的目的。 千君观就好比一口火灶,祈愿香客是捡柴人,通过大殿门前的香炉焚香,将火灶烧的兴旺,而大殿后那间曲径通幽尽头的竹屋,则是更加隐晦的掏灰之地,也就是火灶燃烧后剩下的灰烬渣滓,皆会满而自泄,悉数倾泻在竹林之地。 这种五脏俱全的撺火之法布局,其中最为关键的一点,疯子有些没看出来,骑牛老道看没看出来,反正他环顾许久,心思辗转,也未曾琢磨出有用的东西来。 火为阳,火灶撺火,即为聚阳,但阴阳家又讲究一个阴阳相济之说,千君观中必然有阴,可阴从何来,疯子在观中环顾,一时半会也没看出什么所以然来。 “阳易聚,而阴难现,也不知道这些地论家究竟使得什么手段,望龙审气,阴阳相济,相辅相成,要是谁跳出来说千君观没有集阴布置,我反正打死也不会相信!”疯子喝着茶水,眯眼思量,这些话对骑牛老道直言相告,也没有什么关系,他还怕骑牛的不成? “确实难以寻觅,但也不是没有破解之法,只不过这种于人于己无利可图之事,反正我们道门是鲜有出手的!”骑牛老道打了个机锋,毕竟以他的实力来说,阴阳家无论手段秘术再玄妙,终归也逃不出阴阳二字,而道门在阴阳一说中,又是集大成者,故而一众仙门中,也唯有道门可以将阴阳家不放在眼里。 “哦,这么说你看出点东西了?”疯子讶异,他知道骑牛老道厉害,但也没觉着自己能差到哪里去,可看骑牛的一本正经,没有丝毫扯谎的样子,疯子心里的小鼓不禁敲打起来:“骑牛的,啥时候变这么厉害?” “不知对不对,但应该逃不出多远……”骑牛老道点头,疯子听得格外认真,静待后面最为关键的东西。 茶桌上,一阵沉默。 二人情不自禁对视一眼,疯子率先开口:“骑牛的,你藏藏掖掖的像个娘们,不甚爽利,难不成还要老子跪下来求你不成?” “那倒不用!”骑牛老道摇摇头,继续说道:“阴阳相济,方能轮回不息,只要打破其中任何一项,这就好比独木难成的浮桥,过不得片刻,就会崩塌,所以才说是知恶又做恶,这种不利因果之事,少做为之!” “骑牛的,不曾想你这生瓜脑壳,竟然能相想出这么厉害的点子,就凭这个,我也得给你竖个大拇指!”疯子笑道,这种缺德的鬼点子,他怎么没想到,看来人当真是不可貌相! “事先说好了,这撺火之法,不过是无伤大雅的小丑而已,可若是被你打散聚阳,就不好说会蹦出来什么东西!”骑牛老道若有所思说道,这类望龙审气之术,与皇朝古国中一些扶龙士的扶龙之术,小有关联,同样脱胎于上古鬼神闻之色变的葬魂秘术,只可惜皆是不得精粹的旁门左道,否则断然不会沦落至此! “上古隐密,多如混沌,可望而不可及,那究竟是怎样的一个时代?”骑牛老道唏嘘不已,上古至今,相隔无尽光阴岁月,一些个昨日光景,后世难知,但仍有留下零零碎碎的记载,令仙门修士憧憬生羡! 骑牛老道唏嘘之际,疯子脑海里也在快速思衬着东西,今日这地论家一脉的撺火之局,恰好被他撞上,凭他和阴阳家的那点私人恩怨,就算他现在抽丝剥茧,揪出其后之辈,也不是什么难事,但如此一来,二者之间的疙瘩,只能是越结越深,再无解开的可能! “和天算一脉关系还不错,这样真撕破脸皮,旧事重提,与地论一脉打生打死,下次再踏临阴阳家的山头,岂不是要被人打死?”通常来说,做生意最讲究个细水长流,更何况还是山下势力联结众多的阴阳家,疯子这种做生意的脑壳,怎么会自己撕毁这么一个能从身上赚得不少银子的摇钱树,他眼下想的是该怎么算计,才能将今日这事作为日后自己一方的筹码,随时拿出来就能大杀四方的那种! 骑牛老道不用看,都能揣度出这个疯子眼下究竟在思索什么,二人之间这点心有灵犀的默契,多少还是有一些的,否则万事皆为生意的疯子,怎么会跟一个毫无价值可用的庸才称兄道弟? 虽初始认识这个家伙的时候,觉得此人结朋识友的心思不是那么纯粹,甚至可以说是地地道道的利己,但随后接触下来,却也并非如他所想,且此人身上尚有诸多可取之处,一棍子打死确也不合适! “行事癫狂,为人低调,这种一高一低,如非真正接触过,皆会被先一项带来的印象给蒙蔽,但妙就妙在此处,没有人会愿意去惹一个行事不顾后果的疯子,故而其中涉及到世事,疯子终归是占便宜的,按生意经来讲,就是稳赚不赔!”骑牛老道思量着疯子昔日种种作为,光景画卷如流水,从眼前一一流过,看的真切分明。 聪明人从来都懂得如何去给自己戴上一个与这个世道和谐相处的面皮,并且也会悄然做好随时与世道撕破面皮露出真相的准备,这才是真正的聪明,大智慧。 而那些个自认聪明的,却总是只学得皮毛,就自认为深得精髓,就嚷嚷着要开天辟地,殊不知这种做法,不过是与愚昧之辈多戴了一张四不像的面皮罢了。 探古寻今,一个时代百柯争流,天才辈出,但笑到最后的那一个,一定是为这个时代做出过大贡献且不可磨灭的那个,因为时代翻卷,一切沦为纸上言辞,后人花笔墨最浓最多的,势必是笑到最后的那一个。 骑牛老道掐算算来,从神庭时代末,疯子好如大日腾空,令所有人眼前一亮,而后做出那件注定万古议论纷纭的大事,再随后就神龙见首不见尾,匆匆数百年,再次惊世,则是以头顶财神爷的财名闪亮登场,接连大败诸多世家豪阀,嬉笑怒骂,行事癫狂,虽做过不少大快人心之事,但奈何始终被头顶财名掩盖,最后落的个亦正亦邪的形象! “人不风流枉少年,不过是钱袋空空的儒门圣人信口胡诌而出,按我说风流得按金山银山多少来论,年轻人口袋里么得一两银子,姑娘们能喜欢会喜欢吗?势必不会喜欢,甚至连瞧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我这么说可能会让儒门那群穷夫子跳脚,但世道人心亘古如此,远不是他们穷首皓经写出一些文章所能改变的了,那该怎么办,难道穷人穷死,富人富死,道理只成为一纸空谈?”骑牛老道回忆起昔日疯子与他辩经时说出的一番话,虽然不过是二人触景之言,而且事有仓促,后半段不曾说完,但骑牛老道觉得后半段纵然疯子不说,或者说刻意如此,他也能多少揣度一二。 “骑牛的,你说道主跨过那一步没有?”疯子突然问道,道主一气化三清,三者各不同,世人不知究竟哪个厉害,但骑牛的再不知道,那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骑牛老道想了想,说:“道主真身究竟有没有迈出那一步,我也不好说,但可以肯定的说,我是没有迈出那一步,坐镇门中的那道身,也在一种颇为玄妙的境界,所以你问的这个问题,恕老道无法答言!” “这……”疯子一时语塞,摩挲着刀锋一般的下巴,眯眼思量,片刻后又问道:“和千君大人不涉及生死地大打一场,能有几分胜算?” 骑牛老道瞬时明了,原来这个家伙果真在打千君观的主意,而且看样子还是那种一刀扎下去见血的那种,疯子真真是疯子,想一出是一出! “你是想把道门拖下水,和你搭乘一条船?”骑牛老道眯眼,盯着疯子神色变幻的脸颊,继续说道:“你这小算盘打得啪啪响,就没想过哪一天踢到一个硬茬子?” 骑牛老道的意思再明显不过,这位昔年可与大帝比肩的千君大人,就是他踢到的那块硬茬子,而且是无物可摧之的那种,以他目前的能力,断然惹不起! 疯子蓦然一笑,道:“问的好,心底小算盘拨的作响,但啃不下硬骨头又该如何?” “其实也不难,无非两条路,一条是放弃,说服自己内心放弃,远走高飞,再不见到,令一条则是……嘿嘿,把牙口磨的锋利些,迎难而上,一口啃不下,那就多啃几口,本着老子时间富裕的心思,花大时间硬啃,骨头再硬,但也架不住刀子终日切割,时间久了,自然会成为腹中吃食!” “你是这般想的?”骑牛老道心中一叹,被他猜想正着,但这无异于飞蛾扑火,千君观背后,势必站着庞然大物,千君之名,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撑的起的! 因果纠缠,气运变化等等,随便一种落在一座普通仙门头上,即是一场天降横灾! 这也是一些世家皇朝为何后辈无人能扛起重担的原因根底所在,除非比先祖优秀,甚至超脱,才可能转危为安,化险为夷! 疯子淡定的点点头,苦笑一声,自说自话:“遇上千君大人一脉,怎能白白错过这个砥砺道行的机会,我这仙九的底子,再不前迈一小步,势必会落地生根,贻笑大方!” “仙九与帝九,一线之隔,但这一线却如鸿沟深渊,掉进去想再上来,可就是登天之难,我这人悟性差,底子薄,做不到前人那种一蹴而就的优秀,只能使笨法子,一点点来,这说是一点点,可光阴却是近万年,一境不过万的说法,若是为真,我届时怕是会跌境,所以即便遇不上千君大人,也会找个百君万君,打生打死一场,试着破境!”疯子眼梢低垂,有些丧气,真实情况如他所说,他在这仙九的位置上停留太过长久,而万年天才辈出,他占着最强仙九的位置不挪步,后面就过不来,看近点说是耽误后辈,看远点就是耽误整个光阴长河! 所以,无论如何,他都要从最强仙九的位置上挪开,后退显然不可能,只剩下前进一条路! “几乎境境最强,争这个对他人,或许大为有利,但于你而言,较比起那点溪流运势,你头顶那片汪洋财运才是最应该守护的!”骑牛老道提醒道,修士争最强一境之位,可有天降运势临头,于修道一途裨益颇多,但眼前这个疯子,本就是个运势盖顶的怪胎,有一片汪洋,还要在意一条溪流,换做是他,万万不会如此心累! “呵呵……”疯子轻笑两声,轻语道:“最强运势确实不多,和我头顶那片汪洋相比,米珠与皓月而已,但你有没有想过,大道为何会给最强之人降下运势,难道只是单纯的奖赏?” 疯子自说自话,摇摇头:“我看未必,最强二字,争的是一个最字,这种历来只在诸如大帝一小撮人身上看到的东西,是何时开始降临到弱者身上的,你想过这个问题?” 疯子说罢,开始喝茶,留出时间给骑牛老道思量。 “大帝至强,毋庸质疑,但大帝道统失承,再无出现过大帝,人族开始……难道说……”骑牛老道蓦然觉得头皮发麻,顺着疯子思绪揣度下去,得出的答案……可谓是惊世骇俗! 第二百六十九章 先人一步 大帝崩殂,道统逝踪,后人族失势,其间不过千年光阴,先俯首臣称之万族群雄而起,逐鹿天下,终将人族曳下高坛,从此沦为凡夫俗子之流。 这一段古史寥寥数言,概括了人族从大帝道崩后的惨况,曳下高坛,沦为凡夫俗子,后人览阅这拢共十字的平语,想来也不会有太大的感触,顶多感慨一句人族曾辉煌过亦或憧憬往昔那个鲜有文字记录流传于世的时代,但心底其实并不会有切肤之感触。 “沧海横流,白云桑田,光阴腐蚀,变故之大,神仙难料!”骑牛老道唏嘘,但也并无过多的情愫,在道门阴阳一说中,阴阳转化,才是大道唯一的永恒,其他皆是人为的封赦。 “大帝至强,盖压一切,大道授之,但大帝崩殂,取而代之的是每境至强,同境相争,大道方授之,这其中的变化,粗略看来并无太大的问题,但被疯子提及再细想深想,看似正常不过的问题就变得云谲波诡起来,而更加诡异的是,竟然觉得合乎情理,这种细致入微不可察的东西,才是最令人为之胆寒的!”骑牛老道有些明白过来,疯子看出这种诡异变故,想来也不是朝夕时间,其间少不了必要的探查,而恰恰是探查,觉察到了整件事的古怪所在,皱眉沉思后,骑牛的问道:“难道和这里有关?” 静静等待的疯子咧嘴一笑,点点头,夸赞:“骑牛的,脑壳还算灵光,还没有腐朽,能思量清楚其中种种疑点,不愧是读过书的,不错,真不错!” 骑牛老道嘴角抽搐,这个疯子真是骂人不带一个脏字,用“读过书的”来夸道门中人,等同于拿“仙风道骨”去形容儒门弟子,这种张冠李戴的乱弹琴,正是这个家伙特有的拿手绝技! 既然听出对方话里讥讽之意,骑牛老道再无迎上去捡骂的道理,干脆眼观鼻鼻观心,装聋作哑,洗耳恭听疯子接下来的长篇大论便是。 “咳咳,大帝崩殂,道统断承,然后才是天降运势,这三者的顺序可错乱不得,大帝至强,毋庸置疑,但天降运势却是从未听说,这是后面提及问题的前提,人族自大帝陨落,骤从高坛曳落,通常来说,这个时候就该有人想起大帝道统,因为逢乱必有圣人出,是人族尤为令人深思的一种现象,所以当被抛却脑后的大帝道统恰如其分就出现,所有人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该如何修行,该如何力挽狂澜,反而最应该被质疑的大帝道统,却被当成天道垂怜,可想而知,这场其心可诛的谋划背后,是多么令人胆寒,情境把控,人性拿捏,不可谓不出神入化,换做是巅峰时刻的我,也未必能有这种跳脱天外的手段,这也是那场被后世成为“帝落”事件最为关键的一条脉络,在经历帝落事件后,人族变得更加孱弱,据说连昔年侍奉人族左右的妖族都开始骑在人族头上撒野,再后来就出现每境至强,天降运势的异事……”疯子斟酌一下心中所想,开始慢条斯理的分析推断,但说到最后却戛然而止。 喝杯茶,润润喉,整理一下思绪,疯子接着说道:“天降运势,对于落魄的人族来说,可谓是雪中送炭,但对于那些视人族为眼中钉的族群,却是悬在头上的一把刀,随时都有可能跌落,与其说是为了打消这种日夜难眠的潜在忧虑,倒不如说是为了阻止人族复兴,重登巅峰,一些族群开始暗中作祟,各种阴狠手段频出,加之一些族群生而强大,先天条件极为强横,所以那一段时间,人族可谓是腹背受敌,明枪暗箭是数不胜数,防不胜防,而最为关键的人族修士,更是一批批的先后陨落横死,抹杀人族最有希望崛起的种子,斩草除根,这一手用心险恶至极的恶招当真是仿佛瓢泼大雨,生生浇灭了人族修士心中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插一句,我便是在那个时间段出生的,知晓其中凶险究竟如何,流传在册的一些记录,只能说不及真正情境的百分之一,用一句话说形容就是生而为人,其道艰险,崎岖幽长,望而无光……” “你毫无残缺剥离出来的那三十载光阴,难道是因为这个原因?”听得片刻的骑牛老道,灵光乍现,蓦然想起疯子最为丧心病狂的一次疯狂行径,就开口问道:“听说那三十年光阴,被你彻底石沉心海,就算有人破开你神魂,也休想窥透一分,真的假的?” 仙门中,关于疯子的传说可算是多不胜数,若是能排个榜单出来,疯子有一段时间势必是这个榜单上的榜首人物,而最最令仙门津津乐道的一则,即是疯子从光阴长河中以不可挽回的代价,将属于他的三十载光阴岁月生生剥离了出来,有者说这是疯子在暗中作祟,图谋不轨,也有传言持不同态度,说光阴剥离,琉璃易碎,即便疯子再丧心病狂,也做不出什么危及众人的事,随他去即可,种种传言,混涌成涛涛江流,一路东去,直奔疯子心海,但当时的疯子根本不想理睬这些无聊琐碎,找了个由头远遁而去,所有猜想最终石沉大海,真假更是不得而知。 “你真想知道?”疯子问道,似乎答案就挂在嘴边,只要骑牛老道点头,下一刻答案就会呼之而出! 骑牛老道与有些正色的疯子对视一眼,想了想,却是出乎意料的摇了摇头。 有些事,只能是天地与自己知,不能再有他人,纵然是亲密无间的挚友,也不可轻易突破这道门槛。 疯子笑了笑,暗自思衬“道门修心,真不是纸上谈兵!”待回过神来,问道:“道门中关于道种一说,可有什么玄机?” “道种一说,应当是来源于你先前所提及的人族种子之说,道主未曾一气化三清之前,亲自拜访过人族几位先贤,闻知种子一说,有茅塞顿开之悟,才有后来的一气化三清,当然,这也仅仅是骑牛的胡乱揣度,真相究竟如何,唯有道主知晓,就连我这道身,也没有知道的权力!”骑牛老道解释,道主三具道身,他是相对最孱弱的,知道的各种隐密也是少的可怜,道主仿佛有意如此,骑牛老道先前不是没有思量过其中原因,但也只是想想而已,毕竟道主终归是道主,眼界念想绝非他人所能度量。 “呃……骑牛的,我要说道主的一气化三清,是跟我学得,你会怎么想?”疯子莫名笑道,像是看到了仙门最美的仙子,有点神色猥琐,像极了俗世中街头调戏妇人的登徒子。 骑牛老道翻个白眼:“道主先生于你,论资排辈,你还得称呼一声前辈,一气化三清,萌芽于道主脑海时,你还是撒尿和泥的小娃娃,时间上根本说不过去,所以你这信口雌黄一说,我权当一听罢了,自然不可能为真!” 疯子不再言语,看眼骑牛老道点在眉心的剑指,心想说打趣解闷而已,用得着直接动手吗? “咳咳,我接着说,在人族最为黑暗的那段岁月,人族几乎丧灭殆尽,再不想办法挽救,人族真会如陨落的大帝一样,彻底从光阴长河中消失,所以就有脑壳极为灵光之人,苦思冥想,想出了人族留存一颗种子传世的绝妙点子,为此,人族一些仙门世家,暗中开始密议,人族种子该藏录点什么东西,以至于纵然人族灭尽,后世人族也可依靠这颗种子崛起,这就是人族种子的相关讯息,至于种子具体形态为何,没有人见过,更谈不上深入了解,只是空口说白话而已,过过嘴瘾!”疯子手指摩挲着茶杯,看着街上川流不息的车马行人,神色落寞。 眼下,在这街头随便请上一位人族修士,问上一问关于昔年人族那点老黄历,怕是没有几个能说得出来,甚至连知道都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人族古史,恒古至今,就是一卷不忍翻阅的血泪史,有者良知尚存,还能偶尔翻阅一二,好勉励自身修行,也算是一种值得称赞的做法,而有者已经忘的干干净净,仿佛人族是从混沌中凭空蹦出来的一样,对于古史老黄历知之甚少,甚至是张冠李戴,驴唇不对马嘴,这种忘古享今的乐天派,在人族中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反而对古史了如指掌的,却成了天底下最稀奇之事,如此这样,长久下去,人族危矣! 关于这个现象,疯子还和阴阳家天算一脉为之嘴辫过一番,阴阳家从阴阳轮转一说中揣度,疯子就从数典忘祖跳脚骂娘开始,说来骂去,他说他的,疯子骂自己的,几个时辰下来,双方心火泄去大半,也就不再论辩,各自识趣地闭上了嘴。 因为无论是疯子亦或是阴阳家天算一脉,皆知光阴一去不返的大道至理,他们纸上谈兵说再多,不过是无济于事过过嘴瘾泄泄心火,事情真到了那一步,也不是他们所能破局的,届时还得看人族当中那些侠肝义胆有志之辈。 在一去不返的光阴长河中,素来没有长生不死的可能,所以人族才会竭尽所能延长寿命,修道,炼丹五花八门等等手段,只为长生不死,但现实是总有一死,时间长短不一而已,寿命最长莫过于至强大帝,可有三四千年的寿命光景,而一般的人族修士,少则也在数百年光景不等,凡夫俗子则就更少,不过六七十年光阴。 疯子对于这类踮脚也难见答案的事端,通常提不起丝毫的兴趣,按他所说,自己都已经身死道消,神魂散灭,哪里还能顾及那么多,每代人各扫门前雪才对,老人有老人的事,小辈有小辈的事,自己做好自己的,不给他人徒增困难,已经是值得拍手称赞了! 时至今日,已然过去千余年,那个算得朋友的天算一脉故人,疯子不知其是否还尚活于世,当时各自识趣地闭嘴,足以称得上心有灵犀,只可惜像他们这种人,愈发稀少了! 昔日回忆夹杂着种种思量,脑海乱如团麻,疯子出神的看着街上,谁也不知道这一刻,他究竟在思量什么。 骑牛老道习以为常,唤来掌柜换上一壶新茶,又上了一碟瓜子,骑牛老道难得禁闭心海,纯粹以俗世凡人之心,吃喝享乐。 “骑牛的,你说有没有可能,每境至强得到的运势,和大帝息息相关,或者准确的说,是大帝陨落带来的裨益?”蓦然,疯子收敛神魂入眉心,这座城除却千君观还算良知未泯,其他一些庙宇,简直就是藏污纳垢之地! “拿我来说,先天而有的气运汪洋,已经算是无与伦比,而较比大帝身上所产生的气运,我这点,只能算是小水沟,少的可怜了,我争取每境至强,得到的运势,比起头顶气运汪洋,只能算是溪流,这般估量下来,气运于大帝而言,充其量不过是一碗水而已,有没有这一碗水,无关紧要,所以我估计……这些后世气运,不过是昔年大帝不曾拿去的那些!”疯子眼神熠熠,他想要仙九破境,迈入大帝境界,就在那道鸿沟深渊上修了一座桥,而修筑这座桥所用的一应材料,就是每境至强得到的气运。 在疯子腰腹之地的鸿沟深渊两端,悬浮着一座金光灿灿的气运金桥,疯子神魂时常化作小人,于桥前负手往返踱步,却一次不曾踏上过已然筑起多半的金桥。 他不知道当自己神魂小人踏上金桥的一刹那,会不会道心崩溃,出现其他无法预料之事,故而在跨桥之前,将一切可能存在的隐患,统统消灭,才是王道! “阴阳一说中,有阴阳守恒的观点,搁在这里解释,可谓是恰到好处,跳不出一丝半点的毛病!”骑牛老道也无太多讶异,在他看来,这般答案才最正确,大道阴阳,素来无情,一般所谓的天降祥瑞,不过是前人未曾拿得住的,转手抛给了能接得住的后者而已,也仅此而已。 “你只差迈出那一步了吧!”骑牛老道神色复杂,却也未曾盯看疯子,淡淡问道。 第二百七十章 骨子里沉淀的欢悦 小小茶摊,坐着沉默不语的二人,街上是熙熙攘攘的行人,俯瞰全城是车水马龙的喧嚣景象,再将城中喧嚣放诸于巨大的坐标涡流地带,从混沌充斥的宇宙中望看,万象城更像是一座漂泊在天河之上的车马驿站。 万象,道门理解为宇宙一切事物或现象的统称,虽不知道昔年谁人给这座车马驿站起了如此一个名字,听上去还是有那么点意思的,总好过叫什么车马城等直白无韵的名字。 天河静静,奔流不息,从宇宙深处而来,穿万象城而过,没入涡流之中,再奔流向下一座车马驿站,如此方式联通一座座孤寂驿站,何人手笔,目的为何,一切皆鲜有人知。 疯子放飞的思绪,瞬间想到千万种可能,又否定千万种可能,继而再重生千万种可能,然后再否定,如此生生不息,就如同奔流不止的天河,一个浪头下,便是坠落熄灭的千万个浪花,一个浪头起,又腾跃飞溅千万个浪花。 疯子心底隐隐有股莫名其妙的感觉,这条看似波澜不惊的天河,势必存在着某种匪夷所思的东西,像是某种至高生灵的复杂思绪,无时无刻都在奔流不止,可能代表着至高生灵生机的流逝,如果有朝一日,天河凝滞或者干涸,很有可能即是一场席卷宇宙的大劫难。 这个古怪念想,萌芽于昔年疯子那次胆大至极的跳脱光阴长河,跑去混沌海探寻大帝脚步一事,在那座大帝后裔为主的古城中,遇到了一个来自彼岸国的跛脚僧人,僧人于混沌海上放出神魂,以蕴含大帝血的海水洗涤冲刷神魂,疯子不明所以,上前询问,僧人答之,思如混沌,念起念落。 彼岸国,乃是西天佛门一座理想国,据说国中人人心性良善,纯粹无瑕,佛光普照,令这座佛门理想国名扬四海的,莫过于曾经辉煌显世的小西天,正是坐落于此,不过在随后那场佛门争主落幕后,小西天被几乎夷为平地,理想国捎带也名声扫地。 依僧人所言,混沌海乃是一处脏地,大帝血纯洁无瑕,有涤脏祛祟之效,神魂行在其中,犹似洗砚,虽不可全然洁净,但也裨益极大,堪比洗髓伐毛之效。 “思如混沌,念起念落,理想国小西天,也算是名副其实!”疯子喃喃自语,神色有些恍惚,像是在思量决定一件大事。 骑牛老道与疯子不过咫尺,最先觉察到疯子眉心神魂剧烈波动的异象,为了以防万一,骑牛的抬手挥袖,在小小茶摊方圆之地,隔绝出一座道门清静之地,类似于小天地一般,但要比小天地高级。 “谢了!”疯子蓦然冲骑牛老道一笑,执壶给二人倒满茶水,又唤来掌柜换上新茶,显然没有要抬腿走人的意思。 “怎么了?”骑牛老道面色凝重,小心翼翼问道:“是要破境了?” 疯子摇头,想了想,暂时还是不要将他方才思量的那个恐怖想法告诉骑牛老道,毕竟眼下只是凭空揣度而已,并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佐证,至于理想国小西天的僧人,亦算不上。 “在桥头看了看,没过去!”疯子笼统说了一下破境之事,相当于打了个马虎眼,破境较比天河一事,孰轻孰重,斤两自在疯子心头:“不过,也不好说,搞不好睡一觉起来,突然就破境了也说不定,修道一途,走到最后,反而愈发看中契机,在一个天时地利人和的绝佳契机中破境,可是要比勉强过桥破境重要的多,后者在破境之后,亦不过是踉踉跄跄,危机四伏,说不好随时都可能跌境,缺少修道最重要的稳,所以疯子我自然不会做这种赔本赚吆喝的买卖,只要水到渠成,过桥破境不过是信手拈来!” 骑牛老道听罢,也就放下心来,正如疯子所说,破境求稳,素来都是修士最看重的一点,因为修士破境后,就好比凡俗妇人产子,在一段时间中不论身体神魂皆最是孱弱状态,而破境常常会引发可大可小的天降异象,难免会招致一些潜在之人窥忌,甚至发生不测,这也是为何诸多仙门给门下弟子佐配护道人的原因所在,虽然疯子要比妇人强出天外,但也绝非无恙,宇宙混沌中究竟隐藏着多少苟延残喘的老家伙,没有谁敢拍着胸脯说的清,万一蹦出来一个命道皆尽的老怪物,拼死拉上疯子垫背,纵然是道主真身加上疯子,也不好说能躲开! “水浅王八多”,骑牛老道想起疯子曾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拿到现在看,也是通透过人的至理。 骑牛老道稍稍收敛思绪,反问道:“可有把握压境,一直压到仙墟大界,最好是能在那里过桥破境,引来至上天劫,天生压胜妖尸那些邪祟,一锅端了他们,有这种把握吗?” 疯子袖中一通掐算,稍稍放心,探出手做了一个手势,沉吟道:“至少这个把握,少于这个,即便是共主大人来护道,老子也不敢过桥破境!” 骑牛老道看着疯子甚为得意比划着三根手指,一阵无语,心想三成把握,还能说得如此洋洋得意,天底下大概也只有这个脑壳清奇的家伙能如此这样坦然自若,不服不行! “三成还是少了些,变数太大,再者仙墟大界大道残缺,虽有光阴长河庇护,但终究还是逃脱不得大道惩戒,仙九破帝九,迈步成功即是古往今来第一人,不成功的话,后果不好说,大帝天劫,鲜有记录在册,所以无从推测威势如何,但根据破境仙九的天劫来推断,威势起码增强百倍,这还是少算了,传言大帝堪比神兵利器的帝躯,就是从一道道帝劫之中磨砺而出的,你想想看,你能扛下百倍真仙天劫吗?” 疯子愣了一下,却是笑道:“骑牛的,你莫不是嫉妒我,故意夸说的如此严重,百倍真仙劫,你可知道真的会死人的?” “没有一点夸张!”骑牛老道解释道:“真仙一至九境,破境所历天劫,威势叠加到最后仙九,正是百倍之数,而大帝这种至强存在,强于百个仙九境的真仙也绝非空谈,仙九破境帝九,说起来不过是跨出一境,但这一境可称之为道境,等同说跨过这一道,才算是真正的跳脱大道之外,不再受大道规则束缚,神游宇宙,睥睨一切!” 疯子审视骑牛老道,疑惑道:“这是道主琢磨出的东西?” 骑牛老道点点头,说:“大道至上,众生平等,只要不曾跳脱大道之外,不论是道门,还是其他,都是只手可灭的纸人而已!” “哎,骑牛的,你说道主真身究竟有没有跳脱大道之外?”疯子凑身到骑牛老道脸前,神秘兮兮问道,关于道主真实境界,可是疯子关心已久的问题。 当然,这不是疯子第一次问询,也不会是最后一次问询,以他的脾性,只要脑海里浮现,就会问询。 “不好说,道主真身敢自坠轮回传道于世,就说明道主是有颇大的把握,至于境界如何,我只能说比我高!”骑牛老道仍旧是这套无甚滋味的说辞,让人听上去捞不着什么有价值的讯息。 “不愧是读书人出身,一句话的事,都能让你说的能写出一卷小说来,佩服,厉害的!”疯子给骑牛老道竖了竖大拇指,道门讲经,佛门说法,儒门论道理,这三种被山上修士戏称“杀人不见红”的手段,当真不由得不佩服! “走吧,我已经决定了,做一票大的买卖,最起码能遗臭万年!”疯子拍下足够银两,说了一句令骑牛的情不自禁打冷颤的话语,起身离去。 街上行人如织,无论妇孺老幼,还是青壮汉子,无一不由心而发的欢悦,这种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开心,与其说是欢悦,倒不如说是一种波澜不惊的气势,仿佛面对一切,都能从容应对,这种东西不是一朝一夕形成,需要日积月累的沉淀,一代代人为此付出,甚至可能是生命。 道门中也有观人之术,骑牛老道多少会些,一路跟随在疯子身后,摩肩擦踵所观行人,用一句话概括:行走的积淀! 这座漂泊在天河上的车马驿站,时间久远到无法估量,也就是说在这座古城而居的众人,随便拉一个出来,翻开家中老黄历,祖祖辈辈中都可能出现过几位辉煌通天的人物,也只有这个揣度,方才符合这座古城的身份。 脑海中思绪万千,骑牛老道观人,心清神静,神魂仿佛稳坐高台的君王,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漾溢。 行走在前的疯子突然晃了一下,似乎看到了什么吸引他的东西,因而脚下步子一时间就有些错乱,看上去就像是被谁轻推了一把。 顺着疯子视线看去,一堆香艳女子正站在一座披红挂绿的楼阁前招揽生意,手中的各色绣帕如同翻飞的花蝴蝶,吸引着一道道带有自动剥离之术的视线投落在身,但这些莺莺燕燕丝毫不以为意,甚至脸上神色愈发荡漾起来,如同一朵朵怒放的野花。 “呃……”骑牛老道皱眉,正想心声传言给疯子,孰料心海骤起涟漪,传出疯子留下的话语:“我先去解救几位正值苦难中挣扎的女子,骑牛的,你要是想来,银子我掏了,不来,就先找个地方歇脚,我随后就到!” 视线中,疯子正了正衣襟,整理一下姿态,露出一张吸引眼球的笑脸,迈开大步向前,边走边冲那群女子招手,像是久别重逢的故识。 骑牛老道无奈,疯子这般浪荡不羁的形态,昔年不知曾伤了多少山上仙子的一片真心,正所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用来形容疯子对待仙子们的示爱,再恰当不过。 “确实比不过,没办法,总不能自己给自己开刀,变幻模样,生来就是这幅不讨喜的样貌,爹娘给的,哎!”心中叹息一声,骑牛的就近找了家酒楼,上得二楼雅室,点了颇费银子的一桌酒水佐菜,吃喝起来,好弥补心头创伤。 疯子左拥右抱着一堆形色各异的女子踏进门槛,嘴角都可咧开到耳朵根,老鸨子视线快速在疯子身上几处扫掠而过,心中已然有数,既然是送上门来的肥羊,自己再良心发现白白放过,岂不是扫拂上天一番美意! 在接过肥羊主动递来的一块不输秀美风光的沉甸甸银两后,老鸨子可谓是眉开眼笑,甚至挤开自家姑娘,贴身凑在肥羊身侧,用身子蹭了蹭肥羊手臂,揽着肥羊扭晃着曾经也令英雄折腰的腰肢,一步步朝楼上走去。 “姐姐,你们这姑娘要都是有你这两下子,这城中的银子,怕是都要落进姐姐袖袋了!”疯子也不在意,搂着半老徐娘别有风味的老鸨子,故意晃动手臂,轻触波澜壮阔的风景地,眉梢飞扬。 “冤家,拿姐姐打趣,也不知道这嘴上是涂了多少甜蜜!”老鸨子也不避讳,反而贴凑的更加紧密,颇有想拿下这只肥羊的感觉。 “姐姐,要不先让姑娘们等等,在下先陪姐姐,好让姐姐尝尝这甜蜜滋味,如何?”疯子打趣,哈哈大笑起来。 进得屋来,疯子凑在老鸨子耳畔,不知轻声说了句什么,惹得见多识广的老鸨子一阵轻啐,眉梢眼角淌蜜,最后扭曳仍有滋味的腰肢,带门离去。 走至门外,老鸨子故意放缓脚步,听得屋里传来姑娘们欢声笑语,沉寂多年的那颗心,莫名晃漾了一下。 “众位姑娘,你们是打算一对一呢,还是多对一,反正我这个人有的是时间和银子,不知道各位准备好了没有?”疯子搓着手,笑眯眯扫量着屋中大好风光,恨不能生出三头六臂,将这一个个可人生吞入腹! 风光无限,一切尽在不言中。 酒楼雅室,说是吃喝解忧的骑牛老道,不过吃喝片刻,就再无心思,透过窗望向不远处的艳丽楼阁,心情甚是莫名复杂。p;br;p;p;br;p;p;br;p;p;br;p;p;br;p;p;br;p; 第二百七十一章 又一禁区 当疯子神清气爽走出名为“桂香坊”的楼阁后,伸手冲二楼窗前拥挤一堆的姑娘们摆了摆手,而后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留下潇洒的身影。 与桂香坊相距一街,斜对而存的一间酒楼窗前,一道身影立在窗前,堪堪被窗格阴影挡遮,看不清形貌如何。 “这个富氏一脉的败家子,头顶富氏余荫,除了花天酒地,寻欢作乐,他还会干什么?”一间雅室中,坐着位鹤发童颜的精铄老叟,看到窗前如锋芒无匹利剑一般的年轻人远远悄然打量那个彻夜风流的富氏余孽,心中不禁升起鄙夷不屑的心思。 听闻老叟讥讽,隐在窗格阴影后的年轻人走了过来,坐回桌前,平静如水的脸色看不出丝毫的情绪波动,嘴唇开阖,吐露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话语:“葛老,这个富氏一脉最后余荫的传承人,没有你说的那般不堪,在那种污秽横生之地,他不过是纯粹逢场作戏而已,真让他动真格的,怕是不会答应!” 从富氏余孽踏进万象城时,年轻人所在的族群就在第一时间觉察,而后派出族群第一存在,悄然跟随这个居心叵测的富氏疯子。 年轻人名为葛庆,随行的老叟是其护道人,二者皆是来自无主之地画中仙,这个族群曾在富氏一脉举族讨伐禁区的那一段老黄历中,与富氏先祖发生了无法调和的矛盾,幸在富氏先祖起意讨伐画中仙禁区时,富氏故地莫名后院起火,这才侥幸逃过一劫,因而当年险些被灭族的仇恨,就像是一粒种子,深深扎根在葛庆心底深处。 “哦,这个败家子莫非异于常人,有龙阳癖好不成?”真实名为葛青松的老叟,嘴角忍不住翘起,但凡关乎富氏的消息,他总是莫名其妙的感兴趣。 葛庆摇头,沉吟道:“应该不是,寻常世俗间的男女情爱,那个疯子还是有的,只不过隐藏颇深,不露于外而已,至于他这经常出入花楼一掷千金的浪荡行径,应该和他头顶那富氏余荫息息相关!” 葛庆乃是禁区画中仙第一人,这个第一人的头名,自不是他自己随意安插在自己头上,而是一步一个脚印从血水泥泞中走出来的,除开画中仙少有的几个沉眠老怪物,葛庆可谓是当之无愧第一人,一手血刀挥耍的登峰造极,年岁不过百余而已,就已经是睥睨同辈的巅峰人物,仙八巅峰,临门一脚入仙九的境界,甚至打破了画中仙二百岁下破境最快的古有修道记录。 对于画中仙的头号大敌,葛庆自记事起就将之烙印在脑海深处,日常除了异常辛勤修行刀道,其他空闲时间不过只做一事,遍览群书,尤其对富氏一脉的各种古卷典籍,如痴如醉,废寝忘食,可以说,葛庆对富氏一脉的了解程度,甚至比如今不知踪迹的富氏子弟还要深刻。 尤其是这个喜好以浪荡公子形貌示人的富氏疯子,表面粗鄙不堪,满嘴喷粪,一个十足的腌臜货色,即便是头顶富氏之名,但也是惹得怨声载道,过街喊打,比偷油老鼠还不如。 每每谈及这个臭名远扬甚至注定遗臭万年的富氏疯子,众人的语气甚至神色出奇一致,没有什么不喜欢,只有深深的憎恶,包括他身前的这位葛老,亦是如此。 但较比起只知憎恶的同辈甚至禁区十有八九之数闻声而恶的族众来说,葛庆无疑是那个头脑最清醒的一个,眼光也放的尤为长远,通过百年一连串暗查后,葛庆更是明了,这个疯子才是那个最可怕的人! 表面上一系列的纨绔行径,实则不过是为了混淆视听,给所有人塑造一个败家子的形象,这样做的好处,即是这个疯子再如何折腾胡闹,在世人看来,不过是尽在意料当中而已,不值得大惊小怪,甚至日夜窥视,一个只不过前世积了大德今世来享福的败家子而已,哪里用得着所有人如贼提防? 思绪至此,葛庆看眼尚在疑惑当中的葛老,心中一叹,解释道:“富氏余荫独宠一人,对于一般人而言,绝对不是一件值得庆幸的好事,反而会是时时刻刻头悬利刃的一场灾劫,但之于这个命格古怪的疯子而言,就好如本就大富大贵之人又得了一座座金山银山,根本不会觉得有什么大惊小怪,最蹊跷的就在这里,这个疯子冒着气运崩溃的危险,不知如何将之转化成亘古罕见的通天财运,转而做起了与那商家抢生意的买卖人,既有通天财气加身,银子可不就是多如潮水涌来,不到千年光景,这个疯子接连超车,将一众财势显赫的世家豪阀仙门,统统甩在身后,轻松坐上那财神爷的宝座,谁能想到这么一个放荡不羁的腌臜浑人能走到这一步?” 葛老听罢反而愈发迷惑不解,只好问道:“这疯子的气运和他经常采花折柳的浪荡不羁,有什么关系?” “葛老,你有所不知,这个疯子说起来也是个守着一堆银子却不能痛快淋漓挥霍的可怜人,他所得的富氏余荫,纵然被他神奇地转化成财运,但根本上仍旧没有解决问题,这就好比一顿能喝三斤酒水的酒鬼,守着无数坛美酒佳酿,但偏偏还是只能日饮三斤,你说诸如此类之辈,不是可怜虫是什么?”葛庆已经推测出疯子气运盖顶是有颇多禁忌,但也不过是浅浅只知一二,更多更深的问题,他也无从知晓。 “你的意思是……这个疯子为此憋闷,只得寻花问柳泄火?”葛老皱眉沉思,但话刚脱口,就觉得这个猜想不符那个疯子的脾性,随即又说道:“或许是……还有其他鲜为人知的原因吧!” “他是在利用红尘气运,砥砺自身气运,锋刃也需磨刀石时常打磨,他气运盖顶,寻常的气运秘术,已经无法和他头顶气运相提并论,而这滚滚红尘气运,只要世人尚存三情六欲,红尘气运就会只增不减,用来砥砺气运,乃最合适不过!”葛庆眉宇轻拧,葛老已是迟暮,无论是从心境还是眼光,都已然沦为凡俗,跟着他再无半点用处,若不是念在其还有护道人这一立下功勋的身份,葛庆早已将之撵赶回禁区。 闻之,葛老恍然大悟,连连点头赞叹:“庆儿,不愧是第一人,这份心思揣量,就是比那些家伙老道久视的多!”,看似真诚地夸赞完葛庆,葛青松心底深处腾起熊熊怒火,葛庆隐藏极好的不悦之色,他捕捉的一清二楚,他也知晓葛庆心中对自己,势必是憎恶到极致的,只是碍于他身上这个护道人的身份,方才没有和他撕破脸皮罢了,待到他真正沦为彻头彻尾的无用之辈,届时葛庆自会找个由头,彻底斩断二人之间的一切关联,至于会不会落井下石,只看今后他还能有多少用处。 压下心中燃烧的怒火,葛青松恢复思绪,起身走到窗前,视线在街上扫量,当看到那个疯子蹲在街上正和一位驼背乞丐比手划脚讲说什么后,问道:“看那疯子境界,不在你之下,这次禁区只派了十余人,加上你我也不过二十之数,对付这个法宝奇多的疯子,会不会太过冒失?” 葛青松嘴上如此说道,但内心中却是有八九分把握,禁区这次虽说只是派了十余之数随行,但这十余之数可绝非寻常,而是禁区深处的将死之士,修道破境无望,寿龄亦将近,只是坐吃等死的结果,禁区对于这些修士,通常来说都会任其自生自灭,而禁区深处的无人区,正是自生自灭的好去处,葛庆此次请命,要带走十五位将死之士,上面是同意了的,反正这些老东西多活一日少过一天,对禁区来说并无什么大的影响,随他们去便是! 葛庆并未直接回答,却抛出了一个问题:“仙九破帝境,葛老可知有多难?” 说完,葛庆执杯而饮,扬起的雪白衣袖挡住了嘴角一闪而过的讥讽。 其实葛庆问此问题,是大有深意所在,一来是随他而来的十五人,虽说已是修道一途的弃子,但好在境界是实打实的高,十五人中有十人乃是仙八境界,其余五人稍稍弱些,却也在仙六之境,比起葛青松来说,也是棋逢对手;二来是葛青松眼下境界,是处于一种玄妙地步,八九之间,想破而未破,葛庆推测或许是在寻找契机,但他更觉得或许是因为破道无望,故弄玄虚,故此才有先前试探中藏着讥讽之意的一问。 葛青松闻言,眼底浮现无尽的冷色,这种绵里藏针的问题,他听过之数比葛庆喝的酒水还多,在他面前耍这种心机,除了有恃无恐,他看不出其他东西。 也怪他境界尴尬,处在八九之间,高不成低不就,通常来说以他三千寿龄,尚在九境之下,已然是破境无望,混吃等死的结果,而葛庆年岁轻轻,已经迈入九境,开始冲击帝境,这种差距已经不是用年岁可以搪塞解释的,还有天资心性等等,综合而言,葛庆是个修道天才,是扛起画中仙禁区前行的第一人,而他葛青松,只是一个无望待死之人而已! “仙九破帝境,传言会有鸿沟天堑横拦,还有各种匪夷所思的心性考验,破境如世人登天,难上加难!”葛青松淡淡说道,这段关于仙九破帝境的传言,不过是一卷记录大帝传言的古册上所写,画中仙禁区但凡读过此卷古册的,都会知晓。 葛庆自然读过,但眼下他并不会出言不逊,葛青松的价值尚在,况且他又不急于一时,先前出言敲打,不过是让他分清主次,目的既然已经达到,回答不回答,已经不重要。 街头,和驼背乞丐闲聊结束后,疯子起身准备离去,却蓦然止步,抖擞袖子摸出些许银两,弯身放在老乞丐身前,这才放心而行。 他若是不放下这些许银两,这乞丐怕是活不过明天。 心声传言,问明骑牛老道具体地点,疯子乐呵一笑,抬眼看去,眼睛眯了眯。 上得雅室,疯子先自斟自饮两杯,又夹吃了几口菜肴垫垫肚子,和那些姑娘们坦诚相待,也不是一件轻松之事,本想说正事,但看骑牛的神色异样,明显是对他有意见,疯子也就决定不谈正事,先打趣一番这骑牛老道再说:“骑牛的,道门又不讲究一个六根清净,而你这半点不近女色的君子形象,又不如何吸引仙女,想想都替你愁得慌,这辈子可能注定要耍光棍了!” 骑牛老道心生无奈,憋了一肚子的话,好似春水东流,一去不返。 “要不然,我帮你牵线搭桥,做次月下老人,去找找一些仙门老友,看能不能拿银子换来几个脸蛋俊俏的仙子?”疯子手指摩挲着酒杯,笑意阑珊。 “说正事!”骑牛老道将手头酒杯搁下,眯眼看着满脸坏笑的疯子,恨不能一飞剑斩杀这个嘴上功夫比骂街妇人还要厉害的家伙。 “咳咳,隔壁有画中仙禁区的高手,而且我隐隐觉得这座酒楼中,飘荡着一股沉暮死气,说不好就是一些刚从棺材板里钻出来的老家伙,被人当枪使地派了过来,想给我点颜色瞧瞧!”疯子回忆着在街上与乞丐闲聊时,后脊那两抹若有似无的冰冷视线,起初他以为是无心之举,但当他踏进这座酒楼后,一种剑悬头顶的危机感,却提醒他那两抹冰冷视线,不是他所想那般简单。 骑牛老道点头,隔壁确实有高人在,而且隔绝出一方小天地,提防有人窥听,这些他是知道的,至于隔壁高人是不是针对疯子而来,他自然感知不到,但他是相信疯子的,最起码在正事上,这个家伙还是值得信赖的! “会不会是城中世家请来的高人作祟,想寻机给你我个教训?”骑牛老道揣测,他初来乍到,不可能惹来敌视之人,若是有的话,也是先前刚刚打过交道的那两家! 疯子摇摇头,轻声说道:“无主之地十八禁区,城中这几家还请不动,画中仙和富氏一脉,昔年结下私仇,富氏先祖本打算趁机踏平画中仙,奈何恰逢富氏族地起火,这才打消了这个念头,都是一些过去的老黄历了,想不到画中仙还记着!” 蓦然,疯子咧嘴一笑,想起了那个与他有约在身之人。 第二百七十二章 又添新坟 街头,恋恋不舍收回钉在桂香坊门前姑娘们身上的视线,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的老乞丐掂了掂手中沉甸甸的银子,放回贴身囊袋,咧嘴露出一口交错横生的黑齿,起身将“做生意”的一摊子家当,快速收起放好,而后走到一处无人关注的巷角,脱掉身上脏臭难闻的乞丐服,变戏法一般拿出一套绿绸宝衣,悉悉索索换上,又将换下的乞丐服收进手腕上的一颗米珠石内。 “他娘的,做乞丐也上瘾,这种日子真叫一个惬意,终日美色入目,佳肴不减,过得比他娘的仙门弟子都自在!”老乞丐自言自语啐骂道,这种无拘无束的日子,于他而言,如鱼得水,自在逍遥,较比先前囚笼一样的生活,可谓是天壤之别。 “也不知道这回先生能给自己街头演技打几分?”换上绿绸宝衣,气势大变的老乞丐呢喃着,刚想大摇大摆走出去,却又蓦然止步,一抹脸上覆着的衰老面皮,头脸须臾变化,显出一张能有六七分颜色的刚毅方脸,倒也能称之为一般俊俏了。 即无乞丐身份约束,改头换面的方脸男子走出巷子,本想直接奔去酒楼大吃大喝一顿,但掂量了一下先生给的银两,也就打消了这个疯狂的念头,转而走至街边的野摊上,落座点上酒菜吃喝,开始琢磨方才先生交代的事情。 因为街头,人多眼杂,先生与之交谈,自然不能如在自家府宅那般,但好赖他富癫不傻,能根据先生一连串的对话,从中抽丝剥茧出有用的讯息,总结下来大概有三:一是提防无主之地,二是传令即刻搬家,三是联络包括这座在内的前后三座车马驿站所有家人,静待命令。 富癜思量着先生交代的三件事情,第一件很好理解,提防无主之地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富氏一脉早和无主之地打生打死,昔年若不是因为有人趁大先生外出,撺掇一些人在背后作祟,想必现在无主之地的好几大禁区,应当会划归入富氏地盘,思绪至此,富癜轻叹一声,“自己还是太年幼,要是能早出生个万载千秋,踏平无主之地这种小事交给自己做就好了,收拾那些杂碎,可不是易如反掌?” “客官,你的酒菜齐了!”酒肆掌柜麻利地摆好碟盘酒壶,捎带又送了一碟花生米,刚想说两句不用花银子却能暖心之言,孰料一身绿意盎然的客人却抢了话头:“掌柜的,谢了啊,这碟花生米可是不错,以后我这肚子要是再饿,怕是第一时间就得想起你这地方来!” 一听这位客人是个心明眼亮的主,掌柜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咧嘴一笑,说了句客官吃好喝好,就退身而去,目的已然达到,做生意就是如此,一碟不值几钱的花生米即可有意想不到的奇效,能让客人下次再次登门,便是高明的手段和机敏的心思使然。 自斟自饮一杯,富癜咂摸嘴,开始夹吃佐菜,不禁点头,酒水滋味不错,佐菜也尚可,难怪先生能在此落座那么久时间,确实不错! “第二件搬家,先生究竟是在顾虑什么,富氏一脉所住的那座海市蜃楼,本就漂泊在宇宙深处,几乎无时无刻都在以某种速度变换方位,不要说无主之地,纵然是古地府来了,富氏也可进退自如,而方才先生明确要传令回家举家迁移,至于迁移到何地,却是没说,事情如此这就值得掂量了,到底是迁还是不迁?”富癜顿时犯了头疼,这种时候最是难受,其中意思得凭他理解把握,虽结果好坏与否,富氏从未有追究责任这么一说,但富氏撒出去的这数十万明子暗子,心里可就不会如此思量,诸如他们这些人,传回去的每一封信笺都力求无误,因为只有这样,富氏才会依据这些海量讯息,筛选出正确的答案,继而发出相应命令,牵一发而动全身,意思大概如此。 至于第三件事,联络三座车马驿站,又是一件重中之重的事情,宇宙尚存的这些车马驿站,除开因为各种原因崩碎的,如今所剩大概有十之五六,好像听先生提及过,貌似有一百零八之数,而富氏一脉手中掌控的,能有二十座之多,在这些堪比一座古星的车马驿站中,富氏安排有人数不等的棋子,譬如他在的这座,即有三千之数,较比一些其他驿站,不过是中等实力,属于相对保守的,先生让联络三座驿站的棋子,大概能有两万之数,讨伐这些世家豪阀甚至仙门,也不是什么难事,莫非先生是要玩票大的不成? 突然,富癜只觉得天旋地转,猝然间抖擞衣袖,一条银色蛟龙从袖中苏醒过来,倏忽游荡而出,团团围住富癜,口吐交错纵横的剑气,望着前方混沌,如临大敌。 “想不到富氏如此舍得下本,这剑龙都拿出来使唤了,不愧是银子最多的财神世家,厉害!”混沌中,传来听上去甚是感慨的声音,但仔细辩听,又充满了刀枪剑戟,刺耳至极。 富癜脸色难堪,知晓自己这是暴露了身份,懊悔已然无用,只有破开这小天地,逃之夭夭,才有可能扳回一局,死,他倒是不怕,就怕死的莫名其妙,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就惨死他手,传回去岂不是成为笑谈? 心中快速在盘算着应对之法,同时咬破指尖,以秘术开天眼,在双眼前一划,富癜明亮的眼眸里顿时有烈日金阳浮现,眯起眸子远眺,两道金色光线瞬间似箭矢破开混沌,直落最深处钉去! 隐约中,富癜看见一座大开的窗台,窗台前有人正朝他挥手示意,是一位神色冷峻的年轻人,嘴角泛着阴沉沉的冷笑,有股高高在上的意味,仿佛是在俯瞰他,随时都可探手碾死他这一只臭虫。 “这是想鱼死网破了,临死前想看清对手的脸面,也好给家里人通报一声,免得惨死他手,还不知道对手是谁,这种糊涂账,也不知道那古地府会不会算?”说话之人,是冷峻男子身侧的阴郁老叟,在看到富癜天眼后,反而讥笑出声,毫不遮掩内心蔑视之意。 富癜悄然捏破手中玉牌,同时掐诀念咒,祭出四张金灿纸人,待符箓纸人飘然落地,倏忽幻变成四道英姿挺拔的剑修、刀客等真人,形貌赫然是疯子的形貌,不过眉目之间少了些灵气,四道纸人兵分四路,化虹而去,隐没进混沌之中。 “徒劳无功,耍这种小聪明纯粹是自讨苦吃,乖乖说出那个疯子告诉你的一切事宜,我可以让你死的体面一点!”窗格后,冷峻男子吐露话语,一说话就明显能感觉到身上流露出的那种阴杀气息,好像是从血窟骨山走出,带着沁入骨髓的冷漠。 “禁区画中仙,曾经富氏一脉的手下败将,据说听闻要被讨伐,有些许无甚出息的子弟都破了胆,婆姨的床都下不来,不知道这传言是真是假?”富癜呵呵笑着,撒出去的四道纸人,已经布下二十道法阵,且仍旧在拼命忙碌着,他只有拖延时间,尽可能布下更多交错其中的法阵,除了逃命,亦可杀敌! “放屁,纯属放屁,都是你们富氏一脉信口胡诌的屁话,禁区画中仙如今的晒骨台上,还晾晒着你们富氏十三具尸骸,只是不知道是谁今日挫个骨,明日扬个灰,生生将十三具尸骸玩虐个干净,委实可惜,要不然老夫把这些无用的废骨交还给你,好让你带回去,只要你交代清楚那个疯子一言一词就行!”葛青松阴测测笑着,像一头即将破笼而出的野兽,而富癜同意与否,就是笼子四周的栅栏,同意则相安无事,不同意就尸骸无存。 “哦,是吗?富氏一脉昔年征伐其他禁区,确实死伤过不少人,但也都记录在册,最后离开禁区时,并未发现有一兵一卒地遗留,所以我很想知道,你们画中仙那晒骨台上的尸骸,究竟是谁,难不成是有人想领功,随意找了些神魂不存的尸骸,交给了你们,而你们这群头脑灌屎的蠢货,怎么会去怀疑,遇见这种送上门来的幸事,应该乐得嘴角都喷粪了,哪里会去质疑证明身份最为关键的神魂怎么会消失的一干二净?”富癜哈哈大笑,这一手恶心人的本事,据说是昔年大先生所埋下的伏笔,只要后人找个合适的时机抖搂出来,便是一记不弱仙九飞剑的戳刺! 葛青松蓦然一愣,随即勃然大怒,就要进入葛庆布下的这座天地囚笼,却被葛庆伸手按住,“葛老,这厮不过是信口胡诌,误打误撞而已,你还真以为他说的是真事,晒骨台上的尸骸,是禁主亲自检查确认过的,富氏余孽的身份铁定无疑,要是你进入,可就是中了他的挑拨之计!” “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说还是不说,凭你决断,但后果也需要想想清楚!”话音落地,葛庆腰间飞出两把深红血刀,一时间竟然传出鬼哭狼嚎的渗人音响,闻者如坠血海骨山,除了死寂再无其他。 “我说,我说……”富癜皱了皱眉头,似乎犹豫许久终于下定了决心,上前徐徐飞掠,说道:“那个疯子告诉我,让我去……告诉你们床上的婆姨,他的功夫可是一顶一的厉害!” 说话间,盘绕在富癜周身的剑气蛟龙,瞬间窜射而出,密密麻麻在空中飞溅,像是炸碎的剑意,无处不在,笼络成一张由剑气交织而成的大网,朝着窗台后的两条游鱼而去,大有一网打尽的意思。 撒出去剑气蛟龙,布阵的四道纸人也撤回,每相隔三百丈就止步一位,或拎剑,或持刀,顶天立地,屹立而存,作为断后的一道道关卡。 富癜手中动作还未停滞,迅速捻出两张符箓,一张刀符一张剑符,掐诀念咒祭出,直破这方小天地天穹而去! “轰……”剑符轰出,天穹震颤,有规则碎片簌簌落下,但并未撕裂开来一道口子,富癜一击不成,刀符再出,一道通天贯地的晶虹耀亮天地,如同一道逆天而起的瀑布,撞击在被剑符尚未破开之处。 “噗……”,晶虹一逝,富癜便冲天而起,再即将离开这方小天地时,脑海灵光一闪,一个胆大的念头迅然而生,在眉心轻抹,放出一缕神魂,化作丝缕没入外界,富癜呵呵一笑,转身下沉,如石沉大海,落地轰砸出地动山摇之势! “老子不走,留下玩点大的,给你这狗日的长长记性,最好下次一见面就能叫我爹爹!”富癜在这座小天地中,迅疾游曳,好如一缕飘荡的孤魂,在慢慢契机寻找着反戈一击的可能。 若他所猜不错,这座囚笼小天地极有可能是那两个人的法宝密器所幻化,这种东西通常来说,皆是可遇不可求的宝贝,若是他能毁坏一二,纵然毁掉全部,也算是给这笔买卖自己添了点赚头,先生说过,做买卖,要给对方留三分利,可他却不这么认为,三分利太多,如这种脑袋灌屎的蠢货,最好坑的他血本无归最好! “轰轰……”混沌中爆发无量光芒,冲破混沌包裹,向四面八方激射,宛如银瓶炸裂,水浆四裂,混沌被冲荡地荡漾开来,丝丝缕缕,像是棉被里的花絮,肆意游离。 富癜心中一沉,知道这是剑龙炸裂所致,这把利用万道剑气以秘术铸成的剑蛟,曾经是先生挚爱之物,但后来被先生忍痛割爱赠给了他,富癜待之比对待先生还要好几分,如今剑蛟自碎而炸,想必是为了重创那两个不要脸的蠢货! “来吧,大爷陪你们好好玩玩,不毁了这座小天地,你大爷我就是你爹!”富癜啐骂着,挥甩衣袖,袖中有一道道荧光飞离而去,或钉入天穹,或钉入大地,富癜就如同一只刺猬在甩刺,四处游离,四处甩刺。 “等这些宝贝一块奏效,不知道画中仙会感谢我几分?”富癜隐去身形,淡去神魂痕迹,尽可能做到无痕无迹,像极了一只孤魂,眺望着这方即将化作坟地的小天地。 第二百七十三章 事有蹊跷 当富癜一剑偷袭不中,转而仰仗神速秘术溜之大吉,如一缕青烟倏忽远逝,耐不住火爆性子提剑在手试图破窗而出遁入小天地的葛青松,几度被始终波澜不惊的葛庆伸手按住肩膀拦下。 临窗这一剑,直刺面门,虽说是有鬼魅身法加持,好如飘荡的孤魂,鬼没神出,但在厮杀无数经久艰险一路踏骨踩尸走来的葛庆眼里,多少还是略显稚嫩,就好比稚子和成人捉迷藏,能藏身的地方拢共就巴掌大小一片地,稚子能藏身何处,成人自是一目了然,至于想不想一次捉逮到稚子,全凭成人随心所欲罢了。 富癜在这方小天地中,就是和葛庆捉迷藏的稚子,打不打杀,何时打杀,不过是葛庆一念而为之,之所以能容忍稚子一般的富癜三番两次飞剑而至身前一丈之内,这其中自然潜藏着葛庆深深的算谋。 富氏一脉,自将财神爷的桂冠从几家世家手中抢夺在手后,就出乎所有人意料,从仙门世家眼皮子底下神奇消失,一改先前行事极度张扬之作风,变成无人知晓的神秘存在,堪比混沌中的一些特殊圣灵,令人心生揣测。 可以说,自打富氏一脉神奇消失后,各类传言如大雪纷飞,在各地争相流传,有些许富氏一脉的敌对仇家,甚至公开宣扬,只要有人能提供富氏一脉的最新地点,随时都可成为一众仙门的座上宾,神通秘术,法宝钱财,美婢仙仆,应有尽头。 无主之地十八禁区,自然对富氏一脉恨之入骨,葛庆所在的画中仙即是其中之一,可奈何富氏一脉莫名迁移,举族而遁,这份血海深仇也就不能得报,日积月累,成为一块始终积压在画中仙族人心里的巨大陈石。 幸好苦心人天不负,富癜的意外出现,令葛庆暗暗庆幸之余,也打起了心里的小算盘,富癜可是富氏一脉这许久以来第一个暴露的人物,其代表的重要程度不言而喻,怕是傻子也明白,只要生擒这富癜,交给那些敌视富氏一脉的仙门世家,自可一步升天,什么荣华富贵,琼楼仙阁,便是水到渠来的美事,这种天上掉馅饼的莫大机缘,谁会愿意白白放过,任其溜走? 不过,可惜的是,天上掉的馅饼,砸中的不是一人,而是两个人,一个他,另一个是他忍耐已久的葛老葛青松。 依照禁区辈分来说,葛庆还需恭敬称呼葛青松一声老祖,只是十八禁区素来尊崇强者自由之说,对这一套由人族历史文明衍生而来的俗套规矩甚是不屑,故而在这十八禁区中,鲜有什么长幼尊卑有别,一向是境界高强的强者为尊这么一个现象,葛庆乃是画中仙有史以来二百岁下最年轻的真仙,是板上钉钉的未来强者,禁区除却不超双手之数的一些老辈人,葛庆在画中仙是绝对的横行无忌,即便是如一些不成器的同辈一般随意打杀他人,也不会受到丝毫的指责训斥,这种远超同辈甚至比肩老辈人的高位,是得到了所有人默许。 而年岁迟暮的葛青松,境界一般,往日也是一点即燃的爆竹脾性,借着年岁过人的优势,犯下的恶事丝毫不比一些不成器的后辈差少,故而一些个需要搏命厮杀的活计,便常常落派在葛青松头上,本想着借机铲除这个引发众怒的祸患,孰料天不遂人愿,葛青松次次死里逃生不说,境界也水涨船高,一路疾驰,破到仙九境界,距离那帝境只是临门一脚,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可能,葛青松一次外出与人搏杀,误中对方埋伏,以一敌四,历经一番打生打死的惨烈厮杀,最终被他打杀干净,不过伤势恐怖,仙九的境界,也随之一落千丈,勉强止步在仙五境界,在禁区中沦为凡俗仲永之辈。 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一颗即将坠落的枯星,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这富氏余孽,三番两次试探你我底线,若是不耍点手段让其瞧瞧,传出去禁区被富氏这般损辱,画中仙颜面何存?”葛青松扯着脖子叫嚷道,脖颈上的青筋暴起,发丝也跟着飞扬,像是一头愤怒的老雄狮。 葛庆收回按压在葛青松肩头的手指,眯眼远眺,淡淡说道:“这个人只能活捉,神魂记忆能尽量保留最好,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击杀,一切功劳算作葛老身上,我只是个跟着葛老沾光的晚辈!” 葛青松眯了眯眼,蓦然大笑起来,说道:“什么功劳不功劳的,既然是落在你我头上的机缘,二人平分便是,无需客套推辞,再者传回去,也是无人相信,那老夫届时还有什么形象脸面可言?” 葛庆点头,也并未再接说下去,心中暗想:“老东西倒还有几分自知之明,并未被利益冲昏头脑,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得万分小心才对,否则引起老东西生了警戒之心,再寻机出手可不是简单的事情了!” “再等等看,看他究竟在耍什么手段,方才明明能一走了之,却又折返回来,若说没有别的心思,怕是无稽之谈!”葛庆抖了抖有些破洞的衣袖,衣袖上的破洞,正是之前破开那剑龙时所毁,他身上这件与寻常衣物毫无二样的宝甲,算不得什么绝顶宝贝,但也数一数二,可抵下仙九巅峰致命一击,对方剑龙能够损毁一二,也略微超出了葛庆的心理预期! 葛青松愤恨不平,转身走回座位,在转身的刹那间,嘴角浮起一丝不自觉差的笑意。 “这种只知躲躲藏藏的废物,随手捏爆便是,他若是懂得什么叫心机手段,怕是不会贸然折返,明知道不可敌,偏偏选择硬碰硬,这种心思无异于傻吊,莫要太过高看他人了!”葛青松望着窗前矗立的背影说道,手掌拍在桌面上,砰砰作响。 “两刻钟,过了两刻钟,随便葛老肆意而为!”葛庆晃了晃两根手指,他也没有绝对的把握,从这一段时间来看,对方貌似法宝颇多,而且施耍不尽,更是一位难以应对的剑修,绝非随便可以镇压的那种。 葛青松冷哼一声,却也不好再说什么,再等待两刻钟时间,不行的话,出手打杀掉富氏余孽也不迟。 另外,寻觅一个绝佳契机,争取斩杀这位催挤前浪的后浪,葛青松不得不承认,这个晚辈的确很优秀,优秀到他都生羡! 在葛庆和葛青松二人各怀心思,眺望等待的同时,仰仗身法秘术的富癜蓦然悬停身法,发了个冷颤,忍不住嘀咕道:“莫不是这两个人在等待什么?” 眯眼思量一番后,富癜不再犹豫,决定要放手一搏,这种机会可是千载难逢,随便浪费,是对他自己的百般羞辱! 如先生所说,真正的勇士,从来都直面死亡,不是不会退缩,而是只求死得其所。 咧嘴一笑,露出雪白牙齿,探舌舔了舔,富癜呢喃了一句,而后脸上开出最绚烂的花。 ———— 吃饱喝足的疯子,并没有着急离开的意思,而是躺在暖和的床上,脑壳枕着双手,翘着二郎腿,望着床帷纯粹发呆。 骑牛老道还是坐着,桌上又添了新茶,不紧不慢饮喝着,微眯双眼,很是享受这饭后的静谧时光。 “骑牛的,你算算还有多长时间,仙墟大界的事情宜巧不宜早,况且还有一些个许久未曾见面的故人,都会前去,掐指算来,会是一件很头疼的事情,这世上唯有一件东西最难偿还,人情无价,人情无价呐!”疯子淡淡说道,老大和老十,都在那里,还不包括一直没有动静的其他人,他这个真正的幕后之人再不现身,他担心有人会趁此掀起一场轰轰烈烈的浩劫,届时一些东西水落石出,会牵一发而动全身,乱了更大的谋划! 九具道身,外加一具纯粹心性的身外身,这十具身可谓是他巅峰之作,用呕心沥血来形容也不为过,因为他能给的,包括秘术神法,仙葬宝贝,甚至金银钱财,都给了这十具身,为的就是造就出十个巅峰时期的疯子,无论是心性心机还是行事手段,都力求最为相像。 “光阴长河流速变慢,时间会相对长久许多,除了一些仙门能感知到异样,大多数还是被蒙在鼓里,况且你让周夫子造梦一场,来掩盖天之将倾的事实,至今整个仙墟大界还未曾真正苏醒过来,那妖尸以及背后的其他族群,就算是有心也棋输一式,说到底终究还是实力孱弱,要换成无主之地或者其他族群,结果如何,还真不好说!”骑牛老道心中有数,这个疯子之所以能悠哉悠哉,一些个尚未浮现出来的谋划,自然是少不了的。 譬如改变光阴流速,同时周夫子造梦,让仙墟大界所有人在梦中潜移默化感知风雨欲来的灾祸,这种近乎荒唐至极的做法,也只有疯子想的出来,做得出来。 这相当于给仙墟大界提前打了一记提醒针,知道事情轻重缓急的仙门,自然会做出相应的对策,可若是执迷不悟的,也只能是放弃,在随后汹涌而至的浪潮中,自生自灭。 “能多救一个是一个,虽说人命最不值钱,但也不能轻易放弃,人族时至今日,之所以血脉能延续而不断绝,靠得就是这种无法割断的东西在彼此相连,老书袋给这种东西称之为民族魂,也叫脊梁骨,我觉得挺好,反正这种起名字的小事情,老书袋最是拿手,毕竟是读书人,肚子里装满了斤两极重的墨水,不口吐芬芳,不挥毫泼墨,再不来个一名惊人,可就真真说不过去了!”疯子嘿嘿笑道,提及老书袋,就想到昔年求学的岁月光景,还有那个花开旁支的儒门奇葩挚友,想想都觉得有趣至极! 骑牛老道沉吟一番,略有犹豫说道:“你是不是想着在离开前,将这座车马驿站搅腾个天翻地覆?” 疯子一愣,叹口气道:“什么都瞒不住你这个骑牛的,这种小心思我不过是心湖泛起涟漪而已,并未真正凝形为实,莫不是你又学了什么偷窥人心的秘术神通?” 骑牛老道笑道:“什么都不是,只是你方才神游,自己在梦中吐露心声而已,我这不过是沾了你的光而已!” 疯子一阵错愕,却又蓦然觉得隐隐不对劲,梦中神游,他也不不是什么初入修道一途的新手,这点自首本心的能力还是有的,吐露心声这种无异于自杀的低级错误,他怎么可能犯下? 疯子皱眉沉思,一时间却也觉查不到哪里不对,只觉得很是蹊跷,像是有人在无形之中给他某种暗示,仿佛在提醒他什么。 骑牛老道说完,也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疯子这种距离大帝临门一脚的境界,怎么可能梦呓,但古怪的是,他方才明明听到疯子在呢喃,或者说是在对话,这一点绝对不虚,千真万确! “对了,你刚才梦呓中,似乎提及了一个人的名字,叫什么富癜,你认识这个人吗?”骑牛老道想起疯子最开始轻呼的那个名字,语气似乎很是惊讶,就像是遇到了什么危险。 “富癜?”疯子一下子从床上弹坐而起,脸色变得有些难堪,负手在屋里走来走去,阴沉的可怕! “富癜是安排在这里的一枚暗子,先前我在街上和他聊叙了两句,当时觉察到有人在窥视,本以为是无心之举,但现在看来,显然不是,应该是……隔壁的两个人!”疯子先挥袖布下小天地,彻底隔绝一切,这才道出事情原委,至于最后断定窥视之人和富癜有难联系在一起,纯粹是福至心灵所致。 “看来真的是等不及了,禁区画中仙这般求死,我再不答应,岂不是让人觉得我富氏一脉好欺负,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这种名声我可担当不起!”疯子冷冷笑道,富癜若是身死于此,他必然让这座城陪葬! 至于禁区画中仙,更是无地可逃! 第二百七十四章 该来的还是来了 世间最令人感到恐怖的力量,疯子曾经给出个自认最无可挑剔的答案,扭曲之力。 后来,又自觉太过笼统,不确切具体,苦思冥想许久,在扭曲之力前面添上了心性二字。 较比起其他通俗易懂的答案,这个答案可谓是煞费思量,心性一词尚且耳熟能详,而扭曲之力这么鲜有人用的生僻词汇,来代表恐怖之力,颇多人甚是不解,扭曲究竟和恐怖有什么瓜葛? 雅室中,疯子搓着手走来走去,眉头皱的如同打拧的麻花,嘴里一直在含糊不清碎碎念叨着什么东西,就像是在默念经咒。 “时间拖的越久,富癜的危险也就越大,骑牛的,你抓紧时间考虑,真不行我就单枪匹马杀到隔壁,给他们来一个致命一击,好在我这人出门前有个好习惯,知道世道险恶,人心不古,而且自己本事也确实太差,所以每次出门,就喜欢带上点家里平常用不上的一些个玩意,嘿嘿!”疯子龇牙笑道,整张脸已经扭曲变形,眼睛里也迸射着无法估量的异彩。 “瞧瞧,这个稀松平常的盘扣,粘在衣服上就是一个扣子而已,但被我取下来,两两这么一贴合,一枚威力不输道门雷宝秘术掌心雷的小玩意就这么轻而易举做成了,骑牛的,你说说看,我这要是闯过去,将这十余枚小玩意一并抛砸到隔壁两个傻子屋里,会是一副怎样的情境?”疯子将衣服上的缠丝盘扣拆下,两两贴合组成,在手中抛了抛,很是有跃跃欲试的意味。 瞥眼欲言又止的骑牛老道,疯子边抛玩着手中盘扣,边说道:“这些小玩意,如你所想,乃是我出谋划策,墨子巨匠动手,两者完美造就出来的宝贝,只可惜造就这一枚,代价太过巨大,之前本想着造它百万个,富氏一脉的弟子人手数十枚,出门看见仇敌就扔,炸不死也得被吓个半死,但奈何所需物质太过稀缺,墨子巨匠几乎零损耗造物也不行,最终拢共才造出数万个,哎,可惜!” “哦,对了,这个小玩意可是有个颇为有趣的名字,扭曲,这些蛛丝一样的丝线纵横交错,扭曲盘结,像个错乱的蜘蛛网,叫这个名字再合适不过!”疯子生怕骑牛老道说一句话似的,不待张口询问,就自己讲说了出来。 “我可以将这座酒楼隔绝出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你就用这扭曲杀敌,时间不能超过一刻钟,太久的话,会招来天劫!”骑牛老道决定下来,他压阵布置小天地,疯子利用扭曲法宝杀敌,反正不用二人动用秘术一类搏杀就好,这座车马驿站太过靠近涡流,一旦不小心就可能引发涡流动荡,而涡流动荡带来最危险的情况,则是自身崩塌,届时整个涡流地带的一切存在,皆会沦为天河中的“泥沙杂物”。 这条天河,骑牛老道总有种似曾相识的古怪感觉,似乎道主曾经见识过,与儒门老书袋在光阴河畔留下那句“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千古名言不同,道主见识天河,却是只字未言,甚至在道门领卷中也未有提及过。 但是,骑牛老道有十之五六的把握,可以断定这条天河的河水,绝非光阴流水,究竟是什么,他隐有揣测,但一直不曾寻到确切可靠的东西佐证,所以暂且石沉心海,待寻到蛛丝马迹再拿出来论证一二。 “疯子,提醒一句,尽量速战速决,此地有古怪,我怕蹦出来一些其他东西!”骑牛老道思量后叮嘱道,他总觉得天河奔流而来,没入一个个涡流,不是简单的传送,因为这种传送方式,让他想起了另外一个古老到鲜有知晓的庞然大物身上。 古地府,据说有口涉及轮回之密的古黄泉,黄水涛涛,亘古而流,以黄泉流水为界,区分前世今生来世,其中玄奥无穷,隐晦曲折,道主自甘坠入轮回,经历重生,除开有传道散学之心,也有一探究竟之意。 轮回一事,涉及太多,与仙门最直接的一条,就是先祖身死道消,经历轮回重生,有无可能记忆犹存,只要记忆尚在,重回巅峰也不过是指日可待,而记忆消存与否,与神魂完缺息息相关,相传古地府有座奈何桥,只要走过此桥,前世记忆便不复存在,神魂就如同新生一般,但迄今为止,尚未有只言片语记录这奈何桥究竟是什么,是不是就像是字面意思,单单一座桥,还是有意模糊化,找了个相似之物来形容,这都是无从查起的谜团。 疯子收起笑意,面有凝重,说道:“涡流地带,听说是有诡异事情,但你我的运气能有这般好?” 不待骑牛老道说话,疯子就自言自语,道:“老子的运气可是一直好炸天,不钓出来几只缩藏的老东西,我这面子往哪里放?” “记住,至多一刻钟,不行就溜之大吉!”骑牛老道再次叮嘱,他担心这个疯子一时性起,陷入可怕的癫狂状态,事情可就要超出掌控,显然这种情况,不是他想看到的。 疯子眨眨眼,明白骑牛的心思,本想趁机反唇相讥两句,但又思量了一下,决定听从自己这位故友的建议。 听人劝诫,能真正听到心里去,这本就是一种信任,而信任是相互的,劝诫之言,需真诚务实,实事求是,切忌天花乱坠,朋友与挚交,区别在此。 “一位仙八,一位仙六,画中仙这次可是投了血本,我这再不珍惜机会,好好赢上这一把,让画中仙长长记性,下次再遇上诸如此类的机会,也不知到猴年马月!”疯子一把摸出近二十个“扭曲”,在手里轻轻摩挲着,脑海里则是在快速思量接下来的事情。 “我先隔绝此座酒楼,你随便!”骑牛老道话音未落,便开始抖擞衣袖,一粒青翠欲滴的珠子滚落出来,落地而变,一头青光泽珀的青牛出现在二人面前,正是道主独一无二坐骑青牛。 青牛落地,便信步而行,穿墙破屋,视若无物,去到街上,开始围绕着酒楼缓缓行走,蹄步每踏出一步,便有青泽光晕如涟漪迅疾散开,没入酒楼,隐入地下,在酒楼周边徐徐踏出一条青波粼粼的潺潺水流。 道主未曾成道之前,骑青牛游历四方,所仰仗的便是青牛深藏不漏之功,可逆光阴流水,可以蹄步隔绝天地,是这头青牛除肉身不朽外最为拿手的两种神通。 故而,这头“低调朴实”被人极易忽略的青牛,眼下用来隔绝天地,困束此间,最为合适不过。 “这……”一旁看傻的疯子,有些无语,骑牛的自己不出手,使唤道主青牛出苦力,这委实算不得厚道,要是被道主真身知晓,会不会翻脸? 脑海里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东西,疯子开始蓄力,脚尖拧地,身形灵活似游鱼入水,飞鸟归林,撞入墙壁,在雅室中留下一道虚淡至极的残影,就此消失不见。 “骑牛的,一会真打不过了,别光顾着看热闹,该出手时就出手!”疯子撂下一句犹有退路的话,算是给自己拽拉一个帮手。 骑牛老道点点头,开始眼观鼻鼻观心,一心二用,一心落在青牛之上,一心则是密切关注疯子安危。 葛青松终究还是没有降服心魔,忍不住提剑下场,在小天地中追杀屡次挑衅的富癜,而立身窗前就相当于立身小天地天穹至高处的葛庆,视线随着追杀不止的二人,心情也是起起伏伏,莫名陷入一种涟漪四起的境界。 其实也不怪葛青松,他一个跌境至仙五的垂暮老朽,拼着老命不保破境至仙六,至此也就全然止境于此,此生再无踏前半步的可能,而被他一路追杀的富癜,虽说是在三四境上徘徊的小辈,境界比不得葛青松,明明可以凭借高出的境界撵杀,但偏偏富癜手中法宝神通层出不穷,葛青松飞剑极快,几次皆是贴擦富癜脖颈而过,奈何富癜忽快忽慢的古怪身法极为令葛青松牙根痒痒,但凡他飞剑起,富癜必然告诉吃醉酒的醉汉,脚下趔趄,飘忽不定,始终让飞剑无法准确定位,也就无法形成有效杀伤。 保命身法古怪之余,富癜还有匪夷所思的攻伐秘术,一根发丝,或是一片浮云,都可迅疾生出威势惊人的杀生手段,葛青松几次不加小心,险些着道,若不是飞剑前来解围,说不好葛青松已然身死道消于此。 “老王八,来追我呀,爷爷在这里都等你几个时辰了,还不快快来见见爷爷我!”须发有些散乱的葛青松,飞剑悬浮在头顶,洒下一片由剑气四散形成的剑圈,庇护住周身,以防被人暗中偷袭,听到这种口头言语上的羞辱,吃了两次亏的葛青松终是咬牙不再理睬,而是依照自己心中算计好的路数,有条不紊搜寻着那个该万剑穿心而死的臭虫。 蓦然,一根发丝猝然飘飞到葛青松眼前丈许之地,葛青松周身剑意澎湃的剑圈像是疯狂吐信的长蛇,倏忽激射出一道道威势惊人的剑气,如一潮江水起,浩浩荡荡汹涌而去。 这一根蕴藏雷法的发丝,被一江潮水裹卷,不过是石落涟漪生的稀松平常之事,还做不到炸退万道剑气潮水的可能。 “嘿嘿!”葛青松脖颈后,蓦然传来骨酥毛炸的阴笑,闻声骤然回过神来的葛青松,倏忽横移十丈,同时飞剑斩落而断后,隔阻出一片相对安全的小地界,站定身形的葛青松,眯眼远望,抬手摸了摸隐隐渗血的脖颈,冰冷毫无情愫的视线钉在那道肩头高低不平的古怪身姿上:“你是什么人?” 一击险些得手的疯子,不免有些失落,收起踩踏在脚下的飞剑入袖,呵呵一笑,说道:“乖孙子这才几日没见着爷爷,怎的这般生疏了,好叫爷爷伤心呐!” 葛青松置若罔闻,盯着疯子打量几番后,终是想起葛庆所说的街头一事,不禁脸色须发阴冷起来,甚至刻意压制的嘴角都扭曲变形,话里透露着扑面而至的杀意,“富氏余孽,自己这般送死上门,还真叫人佩服,不过早死早轮回,记得下辈子切末再投胎富氏,免得飞剑还得再染血!” “哦,这么快就认出爷爷来了?”疯子嘴炮从来要比境界高的多,随即扣着鼻孔,讥讽道:“上次富氏一脉踏临画中仙,好像还不是很过瘾,这不本打算过几日再来个一锅烩,没曾想在这里撞上了,不过这也挺好,先拿你练练手,许久都未曾杀过畜生了,刚才不就让你多喘了口气吗?” 葛青松牙根紧咬,被气的浑身抖颤,须发张飞,丝丝缕缕的白雾从头顶溢散开来,被气到生烟! “牙尖嘴利的余孽,不管你怎么进来的,就彻底留在这里吧!”葛青松打了个响指,给天穹高处的葛庆发讯息,打算不费吹灰之力,将这两个富氏余孽困死在这座小天地中。 笑望着云淡风轻的富氏余孽,葛青松心里快活至极,片刻后他定让葛庆将这小天地交予他来掌管,好让这两个小杂碎生不如死! 疯子打了个哈欠,看上去有些睡意上头,“你还走不走了,不走的话,我可就放大招了!” 葛青松抬头看眼天穹,心中生出不祥的预感,打响指是葛庆告诉他的,说小天地中,尽在他眼底之下,打个响指即可回归天外,让他放心搏杀,勿用有什么后顾之忧。 “心肠好狠的崽子!”葛青松明白过来,先前他已然看出葛庆对他心生恶意,但却不曾想到葛庆竟然敢坑杀于他,眼下明白为时已晚,除非他斩杀这两个富氏余孽,立下赫赫功勋,再以魂术传讯回画中仙,如此一来,葛庆杀他,再无可能! 看清大势的葛青松,不再退避,彻底激活周身剑圈,形成一个剑气激荡的移动剑池,而后拎剑在手,境界瞬间提升至仙六巅峰,冲着说要放大招的富氏余孽划虹而去! “快来,尝尝爷爷打赏你的甜点!”疯子说罢,手中一通抛撒,一道道被气团包裹看不清具体为何物的“扭曲”,刹那间形成雨打芭蕉之势,一个一个落在“芭蕉”之上! “嘭……轰……”炸雷声不绝于耳,响彻云际。 第二百七十五章 如此方甚好 当葛青松面对一堆华丽至极的盘扣铺天盖地而来,一时间思绪还有几分懵圈,这富氏余孽难不成弃道学女红了不成,打不赢自己就学悍妇拿这些无甚鸟用的盘扣砸人? 倏忽之间的愣神,堪堪成就了好如排兵布阵的“扭曲”,一颗撞在另一颗上,依次轻轻相触,不过须臾之间就完成了必要的触发动作。 葛青松毕竟也是风里雨里走来的刀尖舔血之辈,当思绪霎那间拧转过来,敏锐的直觉令他不禁打了个冷颤,完全是厮杀中踏着尸骸一路磨练出来的下意识动作,葛青松猝然身形急坠,好似巨石砸海,强提一口心气,脚下生风,手拎飞剑,借着急坠的速度陡然再劈斩出一剑,试图破开尚未完全闭合的盘扣法阵! “轰……”磅礴剑气和近乎环环相扣的盘扣相触,须臾爆发出一团刺目灼人的蘑菇云,就仿佛云海中炸响了一个惊雷,而由这一个惊雷又相济引爆一系列惊雷,炸雷声此起彼伏,伴随着灼目的亮光,同时还产生炽热高温,好像狂风暴雨中炸开了一座座火山,漫天遍野尽是无法呼吸的灼热和刺鼻气息! 葛青松深陷其中,纵然有老辣的直觉提醒,但也并未完全逃脱开来,地裂山崩一般的冲击在剑气之上,瞬间将其撞砸在地,陷入数丈至深的地下,胸前一片鲜血淋漓,还有被雷电轰砸的焦黑印记,焦灼之气冲鼻,血水止不住的从口鼻耳朵和胸膛破开之处流淌而出,三言两语的时间,地面便化成一片泥泞不堪的血泥! “咳咳……”葛青松喘着粗气,拎剑的手臂也在“扭曲”之力的裹挟中碎断半截,骨茬焦黑,明眼人打眼一看,就可知晓这种惨烈再无半点可能痊愈的创伤,必然是至阳至烈的雷法所伤,一些祸乱人世的妖魔邪祟,被道门正法伏尸,眉心亦或心府之地,多半是此类伤痕。 葛青松尚且处于强烈的错愕中,但脑海里的潜意识指挥他探手去捡拾飞剑,但当焦黑的半截手臂探出去时,视线落在半截与焦炭无异的枯枝手臂上,葛青松脑海里瞬间翻江倒海起来,血肉模糊的脸上已经看不出什么神态,但瞪大的眼睛里渐渐散去的光亮,已然说明了什么。 “我恨……富氏……” 一道灵活身影从地下钻出,撤去脑门上贴的遁地符箓,富癜小心翼翼摸到拼尽最后一口气嘶吼出“我恨富氏”的葛青松尸身前,袖中飞出一剑,稳准刺在眉心之地,确保万无一失后,富癜这才轻吐一气,抹了抹额头冷汗,脸上紧张的神色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颇为玩味的笑意。 “老王八,耍狠你还是太嫩啊!”富癜俯身,一边在葛青松凉透的尸身上仔细搜寻,一边兴奋得轻语着,这种在死人堆里做生意的事情,他最是喜欢,尤其是死在他手下的这些人最好! 一番搜寻过后,富癜手中多了三件流光溢彩的宝贝,一个装满绚烂霞光的流彩盒,一把玉石钥匙,一盒不知何用的丹药,外加一把几近报废的飞剑,富癜是来者不拒,统统收入袖中藏物,而后一剑削去头颅,同样收入囊中,等回去后,这可是立功讨赏的最好证物,岂能白白丢去! “多谢先生出手!”富癜收拾完东西后,蓦然冲不远处毕恭毕敬揖礼,别人不识得那恐怖至极的“扭曲之力”,他如何能不识得,这可是先生曾经赞口不绝的宝贝! “交代你的事情完成,这里已经没你事了!”话音未落,一架彩虹桥横跨天地间,富癜只觉得眼前光景大变,而后又恢复清明,一座金光璀璨宛如用黄金浇筑而成的城池,横亘在天地之间,城池前是一条波光粼粼的大河,富癜远远望之,心中轻叹,得,好不易寻个差事,出去一趟,又被先生送回来了! 回家了! 送走富癜,疯子收起彩虹桥,还不忘冲着天穹顶端隔岸观火的葛庆挥了挥手,嘴角挂着最为真诚地笑意,仿佛是在为刚才的冒失之举充满歉意:你瞧,这可不愿我,是他先动的手,我才迫于无奈反击的! “小老弟,想不想下来真刀真枪和老哥较量一番,听闻小老弟可是画中仙首屈一指的厉害人物,耍剑极好,有什么白面剑仙的美称,可着实令老哥羡慕啊,不过老哥也不是一无是处,拿手绝活宰鸡,曾经可是让一众仙子叹为观止,不过岁数大了,脸皮兜不住了,仙子们换了口味,都开始喜欢小老弟这种细皮嫩肉类型的了,所以老哥这些年可是一直饿着肚子,仙子什么滋味都已然忘记了,虽然看小老弟细皮嫩肉的,堪比肤白貌美的仙子妹妹,奈何老哥没有那龙阳之好,不然真有可能收录小老弟为己用,不过小老弟放心,一会放手搏杀,老哥不会刺花你的脸蛋,这一点大可放心便是!”疯子一手掐腰,一手指着天穹,仰着脖子,冲迟迟未曾动手的葛庆喊话叫板! “山不转水转,后会有期,富氏打杀葛老的这笔血海深仇,画中仙势必会讨回来!”撂下铁骨铮铮的言语后,葛庆悄然无声消失,就像是在原地破碎的肥皂泡,不曾留下点滴痕迹。 刻意压境佯装本事不行的疯子,一看自己这点小计谋被识破,只好一步跨出,来到天穹,随手如推开屋门一般轻松,来到葛庆一直站立的位置,眯眼开始思量。 “破虚秘术,这种身法据说是混沌神兽麒麟一脉的看家本事,只不过麒麟一脉昔年被龙族除根,这种破虚秘术就再无显现世间,画中仙葛庆怎么会这种秘术?”唤回青牛,收起小天地的骑牛老道,走进房间,神色复杂,他口中所说麒麟一脉的破空秘术,有踏破虚空之效,来无影去无踪,是几种极为罕见身法秘术中数一数二的,堪堪压胜青牛。 “混沌中藏匿了太多鲜为人知的族群,麒麟一脉和龙族,神凤,白虎若不是因为那场涉及四圣灵排序的搏杀,怕是还不知晓混沌中能诞生此等生而为圣的恐怖生灵,相比之下,人族真的是惨,可以说是惨不忍睹,没办法,哎!”疯子回过神来,接着骑牛老道话茬说:“四圣灵一战后,麒麟一脉被龙族几乎除根,神凤一族也是元气大伤,剩下的龙虎二族,可谓是旗鼓相当,谁也奈何不了对方,谁也沾不得对方半点便宜,要不是后来龙族搅和进围杀人族中来,被人族大帝寻尽龙巢,连根打爆,如今这混沌有没有这么多禁区,还真不好说!” 骑牛老道对那一段古史自然比不上疯子知晓的多,知道的深,既然疯子起了兴致,想继续说下去,他也乐见其成,疯子讲老黄历,比说书先生自然厉害不少,这一点他不认可也不行。 “据说龙族有巢一百零八,遍布混沌各地,昔年龙族参与围杀人族,被人族大帝锤爆,不过毕竟是四圣灵,被大帝打杀半数,残余的一部分则是选择了四散逃离,光阴长河中,就有龙族留存下来的诸多遗迹古地,甚至为了躲避大帝诛杀,龙族不息自污血脉,选择和妖族之类繁衍,我记得包括仙墟大界在内的几个大界,都有相应的锁龙井,这些被大帝加持过的古井,井底都或多或少封赦有龙,其他大界不知道,至少仙墟大界村中那口老井,井底就有一窝龙子龙孙,王丁终日需得投掷铁器镇压……”疯子越说越来劲,说到最后话尾落在王丁身上,自然是情不自禁想念那个执着一生的女子了! “王丁?是那个由大帝留下的残缺神玺而成道为人的奇女子?”骑牛老道闻言,不禁想起那个颇有名气的奇女子来,但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个成道方式可谓是万古仅此一位的奇女子,竟然还好端端活着? 疯子看一眼插话的骑牛老道,明白心里在想什么,随即解释道:“王丁,添上四点即为玺,由此可见,这位一心不侍二主的奇女子,是多么可怜了,虽然苟延残喘活的比大帝寿岁都长,大小经历了近三个时代,但日子终究是自己过的,惨不惨如何惨,她闭口不提,旁人也就不得而知,不过凭着我这双火眼金睛,多少还是能瞧看出一些端倪的……至少仙墟大界能裂而不碎,维持到如今,王丁的功劳无法想象……” 说罢,疯子咧嘴笑了笑,但脸上的笑容比哭还要难看,关于王丁的不易,他只说了一小部分,冰山一角,留下未说的,大如冰山。 “你对王丁背景知晓如此清楚,那关于那场险些引发诡变的不祥浩劫,了解几分?”骑牛老道问道,道门最为重要的典籍《道藏》一书中,就记录了仙墟大界那场不祥浩劫,但涉及不祥浩劫源起等一系列详尽事宜,就一笔带过,显然道主也不知晓,故而骑牛老道有此一问。 疯子搓了搓脸,但仍旧觉得是一副死相,就又狠狠“啪啪”拍了几下,打得骑牛老道都有些龇牙,待到嘴角重现笑意,这才稍稍喘息,说道:“昔年那场不祥浩劫发生时,我正在混沌海追寻大帝遗迹,所以具体情况如何,我也是一概不知,等我收到信息匆匆赶回去,也不过是赶了个晚集而已,攻城的不祥生灵已经退去,仙墟大界也改天变地,至于王丁是如何保住仙墟大界的,其实我一直也很好奇的,有几次忍不住问王丁,便招来一顿暴打,打得多了,也就不再敢过问,所以骑牛的你问我,等于是在问木头,我也不知道哎!” “事关那场不祥浩劫,传言甚多,但多是捕风捉影,做信不得,且涉及不祥生灵方面的,就相对减少许多,道主曾在一界中探寻到不祥生灵遗迹,但却是迟晚一步,被人摧毁到所剩无几,道主对不祥生灵做过揣度,碍于并无事物佐证,也就不曾说出,但我估量,道主已有四五分把握,不然也不会尾随阴兵借道而去,回来后就自坠轮回!”骑牛老道认真说着,道主那次归来,确实少有的凝重,随后就做出了令道门上下为之震惊的自坠轮回决定。 “行了,骑牛的,这种老黄历越说越没什么滋味,再说一次抖擞干净了,下次佐酒没得小菜,又没得老黄历,岂不是只剩下干喝了?”疯子摆手示意打住,老黄历翻翻无妨,但一直翻也不是个事,沉浸过去出不来,终归不是什么好事。 “听你说了这么久,肚子也饿了,突然想吃街摊上的杂碎泡馍,汤美味足,想想都流口水!”疯子吸溜着嘴,做出一个垂涎三尺的姿态,看上去很是滑稽。 在街边寻上饭摊,二人落座,点上杂碎汤泡沫,掌柜端来两碟糖蒜,疯子抬眼一看,顿时乐了起来:“掌柜姐姐,你这不光汤饭美味,人也长得极有味道,可惜了在此做卖饭西施,要是去得那山上仙门,还不知道要馋死多少仙门麒麟之才!” 疯子肃穆之态,是罕见面孔,而嘴上涂蜜诸如此类的油嘴滑舌好似浪荡子一般,方才是真正的常态,每每至此,不论是骑牛老道,还是其他认识疯子的,都是习惯性闭嘴,静静欣赏。 几句心诚意满的肺腑赞美之言入耳,正在灶火前盛汤的姿色不俗的女掌柜脸上便生出花来,先冲疯子施福,而后浅笑道:“这位公子口吐莲花,好生厉害,一看便知是读过书的读书人!” 听闻女掌柜回话,疯子神色有些玩味,也不再继续打趣女掌柜,静静坐着,手里不忘剥蒜,等吃汤泡馍。 骑牛老道自然知道其中原因,女掌柜一句读过书的读书人,正好戳中了疯子心底的痛楚,昔年疯子于儒门学宫求学,中途却近乎叛出儒门,转身投入商家怀抱,这种事情放在何时也不会是什么光彩之事,更何况商家和儒门,还是水火之势! 唏嘘之余,骑牛老道也觉得世事难料,如若疯子不投商家,在学宫求学,想必如今儒门之中,多出一位圣人也不是什么难事,只可惜再怎么假想,回不去的终究是回不去了,因为那光阴流水从来都是一往直前,可叹! 蓦然,骑牛老道又觉得,如此甚好! 第二百七十六章 笑意灿烂,内心悲伤 看着桌上被疯子一指镇压不得动弹的葛庆,骑牛老道委实觉得自己开了眼界,在所有的修士中,有个不成文的规矩:男女修士不得幻变成异性,也就是说并未逃之夭夭而心存侥幸留下来企图幻变成街摊女掌柜求得周全的葛庆坏了规矩,被疯子一眼识破后,疯子仍是波澜不惊,甚至与之打趣一番,这种神操作确实令骑牛老道叹为观止! “你打算怎么处置他?”,骑牛老道问道,葛庆神魂被秘术拘禁后,疯子又以一纸镇仙符箓镇封葛庆肉身血脉之力,最后使了个小小障眼法,将其幻变成指甲盖大小的小人,扔掷在半碗水中,碗中漂浮着一片菜叶,葛庆正瑟瑟发抖坐在其上,仰头怒目相视碗外二人。 疯子闻之一笑,夹起一粒花生米扔进碗中,好如巨石砸海,水花四溅,一圈圈的水纹四散开来,冲荡到碗边又折回,与随后的水纹相撞,漾荡出絮乱不堪的水波。 葛庆缩身在好似浮舟的小小菜叶之上,大碗就与碧水湖泊无异,菜叶被絮乱水波冲击的东摇西晃,随时都有翻船的危险,失了一身术法神通的葛庆只能死死抓住船边,不敢撒手,落进这湖泊,他相信外面那个看戏的疯子是不会出手相救的,反而更有可能会抚掌大笑。 所以,他不能死! 得忍辱负重,找寻机会逃走,然后再慢慢与这个疯子算账! “暂且收着呗,反正也挺无聊,多个这逗人开心的小玩意,心情会惬意许多,最起码胃口能好不少!”疯子扔完花生米砸海,又劈了一截菜茎做棍,开始拨弄碗中蜷缩成一团的葛庆。 骑牛老道想了想,欲言又止,沉吟一番后,还是开口说道:“道主有一种秘术,脱胎于轮回,可将人压制在七八岁稚子模样,这葛庆虽然被你镇封,但模样不曾变化,既然要带在身边,无形之中便多了一个隐患,这小轮回秘术,不仅对样貌可变,甚至对神魂也有一定的消磨,所以你要是相信贫道,这葛庆就交给贫道来教诲,你看如何?” 疯子一拍大腿,笑道:“骑牛的,你家藏有这种神通,怎的不早说,害我白白浪费了一张镇仙符箓,你知道这一张多金贵?” “再金贵,也终究是脱胎于封神符箓的子符,道主曾经研究过那万古第一符封神,颇有些许心得,你要是想了解,一会可说与你听!”骑牛老道想了想,他自然知晓那张镇仙符箓的金贵,但没办法,谁让疯子没张嘴问他,早张嘴问他,岂不是能省下一张来之不易的仙符! 疯子呵呵一乐,问道:“道主那么忙,怎么会有时间研究那封神符箓,再者说那封神符箓,可失传已久,我听说早在人族大帝辈出前,有那么一脉使符箓,不过古卷记录语焉不详,任何的蛛丝马迹都寻不到,那道主他老人家是怎么找到这一脉后人的?” 疯子所说不假,符箓一脉传承久远,最远可追溯到大帝时代,只不过此一脉行事太过不显山露水,流传给古史可记录的东西,不过是寥寥数言,而关于符箓,更是一纸空白,疯子昔年琢磨一些秘术之际,也有意找寻过关于此脉传人,但是无果而终,最后只得作罢。 “好像是道主第一次经历轮回归来,在恢复神魂时,信手记下的,具体与那一次轮回有无关系,我也不曾知道,但以当时的情境来看,十有六七相关,后来第二次自坠轮回前,道主就把第一次恢复神魂时记起的东西留存下来,交给我们修习!”骑牛老道回忆道,关于道主第一次从轮回归来,他是记忆尤深,尤其是道主那张生满浓密白毛的头脸! 当然,这一点属于道门禁忌,除了道主三具身之外,包括天师神君在内的所有道门弟子,一概不知。 道主从轮回归来,曾发生不祥! 骑牛老道也不知道主第一次自坠轮回,是去了何种地界,发生了什么诡异之事,从道主第二次自坠轮回开始,骑牛老道就格外小心翼翼护道左右,一直到他开始外出游历方才停止。 “提及轮回,古卷多是记载其与古地府相关,但就是这种近乎人尽皆知的传言,我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就像一个仙子太过露骨直白,上杆子追人,生怕世人不知道二者之间的关联……”疯子手指摩挲着碗边,碗中顿时水浪滔滔,好似蛟龙过江,叠起千重浪,惊吓的葛庆鬼哭狼嚎,风度全无。 几个虎头虎脑的顽童,手里各自揣着一个质地粗糙的蛐蛐罐,站在距离疯子不远处,垫着脚尖探头探脑瞅看桌上摆放着的那一只大碗。 原来,这几个顽童恰巧从此经过,本来是打算寻一处巷子,拿各自手中的蛐蛐逗玩一番,孰料经过街摊时,凑巧疯子正不胜其烦在教诲大碗中的葛庆,大碗中水花叠起好似浪头的神奇一幕,加上葛庆特有的鬼狼哀嚎,也就吸引住了这几个顽童的眼睛。 “想不想看?”疯子笑着问道,手指再度摩挲碗口,碗中骤然再生波澜,一道拇指粗细的水柱从碗底凭空而起,堪堪托起菜叶做舟的葛庆,在两尺有余的高空悬停,蜷缩在菜叶之上的葛庆脸色苍白如纸,腿肚子直打哆嗦,生怕水柱突然一个下坠,他身下的这片舟船会摔个四零五散,而他的小命也一命呜呼! 几个鼻唇挂黄龙的顽童彼此对视一眼,下意识抱紧手中的蛐蛐罐,挪步到桌子前,等睁大眼睛看清楚菜叶上的小人赫然是活灵活现好似真人一般时,几个顽童先是错愕,继而惊诧,最后也不管黄龙进嘴,齐齐趴在桌上,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葛庆,就好像在围看怪物。 被几个顽童近乎羞辱的盯看着,葛庆的心情可想而知,这种巨大的高度落差,是他之前不曾遇到的,顽童眼中闪烁的光彩,他也有过,是那种高高在上目空一切的一种东西,称之为与生俱来的身份也不为过,就好像他面对人族时的俯瞰,一模一样。 “这么着,我拿我的小人,和你们几个手里的蛐蛐斗,如果小人赢了,你们的蛐蛐罐给我一个即可,如果小人输了,这个小人便归你们,如何?”疯子淡淡说道,此时此刻的他,就是一个奇思妙想的屠夫,在想尽一切办法,用五花八门的方式,来剖解这个对人族犯下滔天罪孽的异类。 “哦,一对一也行,是多对一也行,总之我对我的小人很有信心,至于你们罐中的蛐蛐,我可不好说!”疯子又加了一句,等同于给几个顽童脑海里的想法插上了翅膀,让其飞的更高,更远。 无关善恶。 “二对一,我们拿两只蛐蛐,对你小人,不能占你便宜!”年岁较大的顽童开口一笑,口齿漏风,模样看着有几分好笑。 疯子点点头,认真说道:“小老弟好是仗义,这种胸襟以后不当个大侠,可就真说不过去了!” 几个顽童哈哈大笑起来,被称赞的顽童更是眉开眼笑,露出一口参差交错的锋锐利齿。 骑牛老道看眼与顽童打趣的不亦乐乎的疯子,心中明了一切之余,愈发佩服起这个满脑子“离经叛道”想法的疯子! 顽童挑选两只个头最大的蛐蛐放进一个罐中,已经摆好阵势,蓄势待发,疯子等顽童做好后,屈指在碗口一弹,水柱瞬间歪斜,倒向蛐蛐罐方向,而水柱上的葛庆,自然跟随菜叶,不偏不倚跌进罐中,随之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而后蓦然落地,耳畔传来沙沙沙的摩擦声音! “好哎,铁将军,上上上,给我咬死他!”顽童吸溜着鼻唇黄龙,趴在桌上,撅着屁股,盯瞧着罐中优势明显的两只蛐蛐,大声叫嚷道。 回过神来的葛庆瞪眼一瞧,乖乖哩,两只个头足足比他大上颇多的爬虫,正对他虎视眈眈,嘴前两把大刀交错,感觉随时都可将他刺穿撕裂,紧迫危机感蓦然而生! “马前卒,上啊,先咬他腿,铁将军咬头……”顽童指挥着罐中蛐蛐,像是一位坐阵军前的大将。 “小老弟,上啊,拿出你的能耐,让他们瞧瞧!”疯子有模有样学着喊了两嗓子,至于话里藏着的机锋,心无旁骛的顽童不知,正疲于逃命的葛庆顾不得听,也就剩下骑牛老道知之为知之。 罐中的葛庆,罐外的几个顽童,皆是化形为人的异类,与罐中蛐蛐无异,畜牲尔。 看眼罐中只恨爹娘如何不将自己生成四条腿便于逃命的葛庆,疯子收回视线,放眼整条街道,街上行人如织,好不热闹,但疯子却是满眼落寞,在他眼里,这些化形为人的异类,外表形貌纵然与人族无异,甚至比人族还像人,却也无法掩盖皮囊下的丑陋嘴脸,这一刻,疯子先前产生的那个疯狂念头,愈发清晰! 这里曾是人族古地,一街一巷,一砖一瓦,都留下有人族痕迹,只可惜异类攻城,多如潮水涌来,劣势占尽的人族先贤,撒血长空也未能救城功成。 放眼望去,满城的异类,但皆化形为人,在街上闲庭信步,买卖说笑,静静打量着这一幕的疯子,觉得这个世界其实挺可笑的,满眼荒唐,抵不过一具人皮囊! “马前卒,快跑……”顽童蓦然惊呼,罐中早前疲于奔命的葛庆如今反逃为攻,手里多出一片挥舞的虎虎生风的叶子,赫然是从铁将军身上撤拽下来的半片翅膀,借着殊为不易迎来的优势,葛庆乘胜追击,假借再无战力可言的铁将军当垫脚石,耗尽最后几口气力,高高跃起,几与罐口持平,而后蓦然下坠,一拳轰砸在躲闪不及的马前卒头颅之上! “砰……”吃受当头一拳,马前卒顿时吃醉了酒一般,嘶鸣着奔逃,像个打了败仗的兵卒,再无先前凶神恶煞的气势。 气力近乎耗尽的葛庆,一屁股蹲坐在地,大口喘气,浑身大汗淋漓,宛如被雨水浇打湿透,好不狼狈,但不知为何,隐隐渗血的嘴角反而勾起了弧度。 “这个蛐蛐罐就是你的了!”顽童心疼的看着蛐蛐罐,他不仅丧失两只蛐蛐,还输掉了蛐蛐罐,已是两手空空。 “明天我还在,要是不服气,可以再来!”疯子毫不客气收下赢来的蛐蛐罐,顺嘴说了一句。 “好,你等着!”几个顽童一阵风跑开,大概是想重振旗鼓,明日再战。 “这些……人其实是无辜的,他们只不过是本本分分生活的异类而已,与那些双手染满人族鲜血的异类不一样,或许他们一辈子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是这幅样子,披着迥然不同的皮囊,学说着人族的语言……”骑牛老道看出端倪,方才疯子已经动了屠城的疯狂心思,而且这种可怕的念想愈来愈重,这才出言相劝,屠城终归来说,是人神共愤之事,可形成莫大不良因果,于人于己,皆是不利。 “哦,这么说,我还得替那些死去的人族先贤谢谢这些人喽,谢谢他们昔年屠城,还能手下留情留存出这么一座空城,谢谢他们屠杀光所有人族男子,唯独留下老弱妇幼,你瞧瞧,这些都是从人族女子肚皮里生出来的,多美好的一副画面,万族和睦,称兄道弟,互为家人,那些为之死去的人族大帝,想来会笑出声来,拼生拼死,换来这幅局面,想想都开心啊,坟头青草悠悠……”疯子淡淡笑着,笑的像个孩子。 骑牛老道无言以对,默不作声。 “看这一副美好画卷,想想那些仙门还真是个傻子,是在山上悟道修行不好吗,还是山上的仙子姐姐不够美,偏偏要自作聪明跑去求死,求死也不是不可以,最好不要留下姓名嘛,以便死了不再麻烦新人族心里骂娘嘴上祭奠,你看我们明明能生活的很好,你们为何要去打杀,这不是吃饱了撑的嘛,古人替后人瞎操心,真的好是荒唐可笑!”疯子仍旧笑着,脸上开出从未有过如此灿烂的花,明媚如朝霞。 但落在骑牛老道眼里,这个疯子笑的最灿烂,但心里却是最悲伤。 第二百七十七章 我太难了 大败几个顽童,赢来蛐蛐罐的疯子,对这件战利品极为看中,在街上游逛之际,也是罐不离手的状态,如同捧着一件价值千金的宝贝,引来街头行人纷纷侧目而视。 疯子倒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不觉得自己此举有什么不妥之处,我凭本事赢来的蛐蛐罐,我想怎么拿怎么显摆与你们何干? 罐中,一身伤痕累累的葛庆兴许是因为身陷囫囵,反而平静下来,盘腿坐着,虽没有了术法神通,但修行的功法自然烂熟于心,修行运气也无碍,对伤势恢复也大有裨益,更为重要的一点,葛庆隐隐揣摩出外界那个疯子捉他而不杀的目的,纯粹是为了留着他泄愤,之前与两只蛐蛐大战,想来是开胃小菜,只要他出不得这蛐蛐罐一日,后面的日子会越来越刺激! “人渣加疯子……”葛庆心中啐骂,曾几何时他也是这般对人族如俯瞰臭虫,高高在上,不可一世,他哪里能想得到会有今天这般惨不忍睹的下场,在他心底,一直压抑着一个从未诉诸于口的秘密:即便是他不得已身披人皮,化形成人,但内心对身上这幅糟糕至极的臭皮囊可谓是恨之入骨,皆说大道公平,那为何最该被踩踏在泥里万古不得出来的卑微人族,会是大道最为钟情的修道一族? 葛庆所在的禁区画中仙,自昔年混沌初分,禁区划界以来,开创画中仙的先祖便披着一副人形皮囊,并且订下规矩,后辈子孙皆需身披人形皮囊入道修行,否则便被逐出禁区,据说当时规矩订立后,几乎引发一场波及颇广的禁区反抗浪潮,画中仙为此付出的代价无疑也是惨痛的,半数后辈子嗣被驱逐到穷山恶水的禁区深处,进行万年的修道磨练。 葛庆对这件忌讳颇深之事,自认有着自己独到的见解,况且他是属于天资聪慧那一类的,心思灵泛,知晓变通,之所以能在如今的画中仙成为中流砥柱,这两大为人处事的法宝可是立下了大功,他认为之所以先祖订立规矩,是为了讨好所谓的人族,因为画中仙先祖雄霸禁区的时代,恰恰是人族两位大帝联手横扫天下的辉煌时代,葛庆身在禁区,自然了解到关于人族大帝方方面面要详细深刻的多,他认为先祖战力超群绝伦,但撞上一对二的人族双雄大帝,也是双拳难敌四手,要落下乘的可能更大,从这一独特的角度看待关于规矩订立这个问题,葛庆可谓是脑洞大开,别出心裁。 “轰……”葛庆收敛思绪,睁眼抬头望去碗口大的天空,一根银光泽泽的绣花针从天而落,初见之细如绣花针,待眨眼功夫再看,已是大如千年古木,等到葛庆反应过来,连忙就地翻滚躲避,一座峰秀云浮的山脉砸落在碗底,泥石飞溅,地动山摇,一阵阵震耳欲聋的沉闷巨响在碗底激荡不息。 “这座光棍山,是赏你的山寨,你可在上面修建府寨,稍后我再赏你几位仙子,反正你一时半会是出不去得,我也没想放你出去,在这里安心过你的小日子,等到我他日看见你就呕吐时,你自可离开这里!”疯子心声传音,在碗口大的天穹隆隆作响,好似这座小的不能再小天地的老天爷。 “对了,你喜欢什么类型的仙子,是那种珠圆玉润的,还是掌上可舞的,亦或是肥瘦相宜的,总该有一类符合口味的才对,要不然我如何给你选妃,你瞧瞧,你听听,当长辈的为你这小辈简直操碎了心,你可曾领情?”碗口再次传下疯子唉声叹气的声音,仿佛一位替自己儿孙考量周全而不得的长者,有些心酸,有点落寞。 “滚!”葛庆双目喷火,扯着脖子冲碗口一声怒吼,这个最该被千刀万剐的人族疯子,摆明是在占他的便宜,当真是不断挑战他的底线,触碰他的逆鳞,活生生的找死! “哎……孩子大了,长辈说不得喽,随你便吧……” 葛庆脸色阴冷,牙齿咬的咯咯作响,他恨不能马上出去,一脚将这个满嘴喷粪的臭虫踩碾成肉泥,真的是该死至极! “就你这一天几番戏弄,这家伙再厉害,也顶不住,适可而止,万一过犹不及,你的醒神谋划,怕是要功败垂成!”骑牛老道提醒道,他对这个葛庆也有谋划,先前问及疯子被拒绝,却令疯子吐露一则关于他的谋划——醒神! 醒神,简而言之,就是令神魂彻底苏醒,疯子先前联合阴阳家天算一脉以及以梦入道的周夫子些许人,对人族神魂做过一番极深的研究,甚至在这个充满诡异的过程中,疯子还险些丧命,多亏周夫子出手搭救,方才助他脱离险境,但疯子毕竟是疯子,于他而言,灾祸愈大,得到的福报便愈多,九死一生归来后,反倒被他琢磨出一门“醒神”秘术来,而近来关于这门独家秘术疯子又有心得,自然要寻个人来实验,葛庆也就光荣充当了这个试验品。 “勿用担心,这些异类皮糙肉厚的,即便是生砍几刀也无妨,更何况遇上我这种心地纯良之人,哪里会做那种砍人之事,这个好不易得来的小宝贝,我不把他捧上天,是不会撒手的!”疯子眯眼说道,视线一直游走在城中各处,仿佛是要把城中角角落落悉数看尽眼底,很是古怪。 骑牛老道看了眼远方,皱拧了两下眉头,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有股说不出来的意味。 从城东游逛到城西,再从城南踱步至城北,这一番近乎游城的路程走下来,天色也就暗淡下来,到得月明星稀的夜晚,街上没有了白昼时的太多喧嚣,而是换成莺莺燕燕的女子行街,三两为伴,走一路看一路,鸟雀一般碎碎念叨一路,行走其中,仿佛进了神山老林,耳畔里尽是稀碎的鸟雀鸣叫。 疯子本想再游逛一番,奈何骑牛老道死活不肯,生拉硬拽将疯子从女人堆里拽到街摊酒肆落座,点上一桌美味佳肴后,骑牛老道无奈说道:“这满城女子,没有一个是人,虽说是香风拂面,景色宜人,但只要脑海里一想到这些吹弹可破的皮囊下是各具奇态的异类生灵,老道这浑身的鸡皮疙瘩就止不住的掉一地,而且你是怎么做到臭而不闻的,这些女子由内而外散发的味道,纵然是扎身在胭脂水粉香薰堆里,也是奇臭无比,老道看你云淡风轻,一脸惬意,莫非是有什么秘术神通?” “骑牛的,你真的是扫兴,这种万妖出动的盛世美景,你不好好欣赏,反倒是问些不着四六的问题,莫非是道主自坠轮回出了差错,对你有所影响?”疯子视线钉在街上香粉堆里,神色惬意,甚至连手里的蛐蛐罐也舍得暂时搁下,改成双手虚握的姿势,看上去颇为古怪。 酒菜上桌,端菜掌柜冲垂涎三尺的疯子笑道:“这位爷,想不想花前月下,美人吹箫?” 疯子恋恋不舍收回视线,打量过面生同道中人笑意的掌柜后,问道:“美人可以,吹箫还是算了吧!” 掌柜忍不住打量一眼这个满脸憧憬之色的家伙,关键是在身上几处能装银子的地方看过,也就有所了解,心中暗想:你们这些锦衣玉食的有钱人,口味真他娘的怪,家里成堆的美色放着,反倒跑出来看这些烂大街的货色! “客官慢用!”听出疯子言语里的拒绝之意,掌柜便不再打搅,退身离开。 “好一个热心肠的掌柜,当真是令人感动,要不是我兜里银子不够,还真想痛快答应,花钱月下,美人吹箫,良辰美景,千古流芳!”疯子抖擞衣袖,表示自己穷的两袖空空,只能干过眼瘾,至于花银子一事,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火灶后的掌柜无奈一叹,两袖空空的两个穷鬼,还点这么一桌子酒菜,难不成是想凭借这点把戏,吸引街上这些女子视线,当真是可笑至极! 疯子笑了笑,说道:“骑牛的,你看看,我疯子耐着性子在这座城里游逛一圈,为的就是能找出一些打消我心中那个念头的东西,可事实如你所看,这幅众生百态图,我翻来覆去,看到的终究是吃人两个字,连这街边酒肆掌柜,都想从月下吃人的勾当中挤出点油水,你说这座乌烟瘴气造孽横行的驿站,有继续留下去的必要吗?” 骑牛老道沉吟一番,犹豫道:“万千种恶近在眼前,但也不能不去欣赏其中点滴尚存的善,或许正是因为恶太多,微不足道的善就显得尤为珍贵,勿以善小而不观,与一恶障目有何区别?” 疯子闻言轻笑起来,等到笑声停止,方才抚掌说道:“说的真叫一个悦耳动听,我就想知道,这些异类残杀人族先贤时,有没有如你所想这般,是不是充满仁慈,满怀善意,哦,或许骑牛的你说得对,这些异类在落下屠刀前,会在屠刀上涂点蜂蜜,这样就不能说是残忍了,毕竟人家屠刀上可是涂了蜂蜜的,对不对?” 屠刀上涂抹蜂蜜,与杀人后焚香自悔,没什么区别,有的只是太多的可笑。 “这座车马驿站一旦毁灭,我担心会引发什么不祥,阴兵借道自是少不了,万一蹦出来几个谁都想象不到的老怪物,你有把握应对吗?”骑牛老道思量的较为长远,眼下二人谁也不能陨落在此,仙墟大界的一摊子事得要去处理,况且仙墟大界的水也不浅,牵涉深广,妖尸背后极有可能关联到古地府这尊上古庞然大物,处理不好,光阴长河势必会迎来一场谁也无法估量的浩劫! 纵然有道门,儒门以及一众仙门世家在,骑牛老道仍旧认为一旦浩劫生起,古地府显露出真实底蕴,整条光阴长河也无法扛下古地府的报复! 道主自坠轮回,其中目的之一,便是为了寻找古地府留下的点点滴滴,从这些蛛丝马迹中剥离出一些鲜为人知的东西。 “呵呵,阴兵借道是不会来这种地方的,骑牛的,你难道没发诸如现阴兵借道这类不祥,皆是和人族密切相关,你几时听说混沌禁区发生过不祥?”疯子略有肃穆之色,压低了声音,道:“所有的不祥,无论是古卷典籍记录,还是耳闻眼见,你想想看,是不是都发生在人族地界,或者说至少有人族存在的地方?” 骑牛老道愣了一下,疯子所说的这个问题,他素来没有注意到,涉及不祥对于多数修士而言,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事,能退避三舍恨不能远离十万八千里远,谁会愿意多看多想一些,毕竟不祥带来的无形因果,可不是什么福运! “难道你怀疑古史上发生的所有不祥,皆是人族在背后作为?”骑牛老道思衬一番,有些后脊冒凉气,如果他这个揣测为真,那人族所做所为,究竟意欲何为? 疯子剐了骑牛的一眼,气笑道:“人族造出这种不祥,自己害自己,你以为是小孩子过家家闹着玩呢?” “我说的是,不祥这整件事,亘古至今,所有的一切,很有可能是人族为了对付某个存在或者其他族群,精心谋划出来的一种屯兵之道,暂且将那场或许关乎整个宇宙存亡的搏杀称之为终极一战,一方是人族所能联合的一切势力,一方是譬如古地府那样的庞然大物,你想想看,或许人族大帝都有可能陨落的搏杀,这点不祥放在其中算什么,不祥为什么只存在于人族地界,就是因为不祥背后可能是风雨欲来的死亡感知!” 骑牛老道彻底呆住,脑海思绪絮乱不堪,这种观点放诸于万古,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什么终极一战,什么人族死亡……他有些难以理解,头脑一片昏沉,心情更是雨中泥沙,浑浊不堪。 疯子忍不住叹口气,本来这些他不想透露一言半句,毕竟对于任何一个修士来说,他说的这些东西已然是离经叛道,荒唐至极,加之眼下还缺少强有力的佐证,无法证明真实,一旦公布于众,势必引来疾风暴雨,甚至山呼海啸,故而疯子只能石沉心海,默默自我体会。 “做个如我一般优秀的人物,真的是太难了!”疯子喃喃自语,一边饮酒,一边望着街上香粉堆,等待骑牛的稳定心神。 第二百七十八章 低调为何物 低调。 疯子认为这是一个高尚的词语,譬如说他自己就很低调,而且素来信奉低调做人的一贯准则。 但除他之外的人,通常对于这种说法,会有两种极端表现,一种沉默不语,如同置若罔闻,就好像根本没有听说过这个家伙到底是谁;一种讥讽嘲笑,颇为不吝言辞,像极了分外眼红的见面仇人。 总的来说,扬名在外的疯子,名声称得上冰火两重天,好的能捧他上天,坏的恨不能拉他下黄泉,至于疯子真正的为人如何,谁也不曾真正见过,通常是根据为人津津乐道的传言风声来判断,然后再随大流发声,毕竟这种三五个志同道合之人就能凑成一摊的话友,不论在凡尘俗世还是在山上仙门,都极为常见,管他是谁,凑局挑个话题,再来一番慷慨陈词,总能抒发心胸义气,至于真假虚实如何,且哪能管得了那么多,先过过嘴瘾再说。 疯子没出名也没“疯”之前,也是脾性随和爱笑之人,虽说是出身世家富氏一脉,且为千倾地一根苗的香饽饽,但也没有做出什么欺男霸女纵马驰街的纨绔行径,通常都会呆在家中藏书楼打发光景,看书看的心烦意乱,就干脆提笔抄书,渐渐看的多了,抄的多了,知道的多了,了解的多了,疯子身上的气质也就逐渐发生了潜移默化的变化,看人看物时常会眯眼,而且脸上的笑也似乎忘在了记录各种被隐藏千古但仍觉鲜血淋漓的浩瀚隐密书海当中。 脑海里关于诸如阴兵借道此类不祥的推测,亦是他从那成堆成堆的隐密书海中抽丝剥茧再聚丝成线从而得到的,在这种极其耗费心力神魂却也没什么捞头的事情上,疯子总是出乎意料的投入,甚至是不达目的不罢休到丧心病狂,与商家一脉“万事千情皆生意”的理念可谓是背道而驰。 暂且收敛看似散乱但却脉络分明的思绪,疯子回头看眼尚且沉浸在震惊中无法自拔的骑牛老道,心中一叹,道主一气化三清,三具道身各有侧重,如他在造就十道身时心思一样,偏重各不同,有的神魂孱弱,有的秘术神通极多,有的袖中金银多如潮水,有的纯粹一颗赤子心,而他约莫看骑牛的,大概逃不过道主在其心力一项上做手脚的下场,不然以骑牛和他同境的仙九境界,这种细思极恐的推断,也就是在心海坠山,掀起水浪涟漪势必会很大很多,但也绝不至于溃坝决堤无法收场,由此而见,骑牛的受道主摆了一道。 既然骑牛的尚未回过神来,疯子也不能再说下去,就只能继续观察蛐蛐罐里的小老弟葛庆,蓦然想起之前答应要送小老弟几位仙子的事情,疯子立马摸出一卷图文并茂的典籍摊开,仔细从中挑选,约莫过有一刻钟时间,疯子轻吐一气,再次摸出三张还魂符箓,手指轻撵成灰烬,掐诀念咒后,将灰烬抹在挑中的三位仙子图上,只见死物的仙子图片顿时生动鲜活起来,伴随着一股股白烟升腾,三位姿态各异的仙子,便从画中飘然落在碗中,皆是指节大小,围绕在葛庆周身。 “小老弟,老哥答应你的事情兑现了,你还有什么要求尽管提,但凡老哥能做到的,立马给你安排!”碗口天穹,传下疯子情真意切的话语,三位衣袂飘飘的仙子闻之,纷纷施福谢恩,感谢真仙将其从魔窟妖洞中搭救出来。 做完此事,疯子意犹未尽,尤其看到三位仙子使出浑身解数教诲小老弟时,更是叹为观止,不禁感慨万千:这妖魔图中的仙子,当真是洪水猛兽,不服不行! “这妖魔图怎么在你手里?”总算回过神来的骑牛老道,看着疯子手里捏攥的典籍,极为诧异,但又转念一想,其实也对,这种宝贝不在他手里,方才算是稀罕事! “哦,凭本事借的!”疯子拿起茶杯,将茶水倾泻进大碗中,顿时碗中下起瓢泼大雨,放下茶杯后,疯子又说道:“而且凭本事不还!” 骑牛老道哑然,这卷记录了上古妖魔两族血脉传承的万古奇书,据说只需会任何一族的唤魂秘术,便可从书中唤醒任意一位血脉强大无匹的妖魔现世,关键是这卷奇书早在魔族那位魔主不知去向前,就已然消失不见,后世有诸多仙门甚至一些不显山露水的世家都在暗中搜寻,不曾想竟然落到了疯子手上,而且他还说是凭本事借的? 骑牛老道自然不信! “骑牛的,干嘛摆出一副臭脸,凭我疯子的面子,借一卷典籍又有何难,不相信我,那你可真的是没眼光哎!”疯子无奈摊手,他说的可是字字属实,没有掺一星半点的水分,他财神爷的面子还不够大吗? 开玩笑,谁会和多到花不完的银子过不去,呵呵! “我能看一看吗?”骑牛老道对这卷万古奇书自然是好奇已久,如今正好有此良机,他如何能不心动! “随你!”疯子随手抛了过去,像扔一块地瓜随意,抿了口茶水,笑道:“看看又何妨,唤魂秘术在我手里,谁来看也是白看,除非妖魔两族的先祖复活,才有可能从我手里夺得过去!” 骑牛老道白了疯子一眼,小心翼翼接过妖魔图,翻开认真览阅,对疯子说的话置若罔闻。 疯子继续逗玩小老弟葛庆,一会刮风下雨,一会打雷闪电,看到心中有气却只能隐忍的葛庆,就像是一只斗败的落汤鸡,疯子心里有说不出来的惬意。 葛庆眼下遭受的这点磨难,和昔年人族承受的较比,只能算是皮毛,无法相提并论! 所以,小老弟葛庆的“好日子”还在后面,疯子不着急! 疯子之所以选择从妖魔图上选择三位在魔窟妖洞中成长起来的仙子,相当大的一部分原因在于,他想让这三位蛇蝎心肠的美人,一点一点剖解掉葛庆身上那点依靠血脉建立起来的自信,还有一小部分原因,是他想拿葛庆做个关乎心性的实验,以备不时之需。 “看过此图,贫道觉得颇有必要走一趟混沌禁区,求证一事!”骑牛老道将妖魔图还给疯子,蓦然心事重重,话里透露着一股子事态严重的深长意味。 疯子也不觉得奇怪,只是问道:“骑牛的,你确定?” 骑牛老道认真点点头。 “仙墟大界那边,还能撑一段时间,你我这趟禁区之旅,要是一路顺遂,以光阴长河时间来算,充其量也就三十年光景,所以么得问题!”疯子心中盘算一番,眉开眼笑,至于拿出这卷妖魔图究竟有没有别的目的,恐怕也只有天知地知他知,但为了不暴露自己,疯子问道:“骑牛的,你得告诉我你去禁区的目的?” 骑牛老道眼神闪烁,欲言又止,像是有话堵在嗓子眼。 “不告诉也行,到了禁区就一清二楚了!”眼看骑牛的没有吐口的意思,疯子也不自找晦气,自问自答,缓解尴尬。 “告诉你可以,但你费先应贫道一个条件才行!”骑牛老道神色凝重,身体紧绷,如临大敌一般。 疯子眼见如此,神色也跟着肃穆起来,想了想说道:“可以!” “道门以后若是有难,麻烦你伸手一救!”骑牛老道像是在交代后事,气氛极为凝滞,显而易见,接下来他要说的事情,势必会危及整个仙门中几乎位列第一的庞大道门,这种事情可谓是隐密中的隐密。 “这么严重?”疯子诧异道,看骑牛老道神色不似作假,而且骑牛的也断然不会拿道门安危开玩笑,一时间疯子也有些骑虎难下,能威胁到道门安危的,用脚趾想想都知道,会是何等的存在,他要是参乎一脚,保不住富氏一脉很有可能陷入危机! 他一个人死不死的,以目前富氏一脉的发展来说,失去他这个领头人,多少会有些影响,但这个看似不是问题的问题,其实他早已在暗中着手解决,疯子相信随着他精心布置下的各种底牌和谋划一一亮相实现,富氏一脉展翅腾飞的那一日,必定会一鸣惊人! “至少还要三千年……”疯子嘀咕道,再给他三千年光景,他就给所有族群展现一个无法想象的富氏一族! “骑牛的,在这个问题上,我怕是不能答应你,但我可以保证,道门若是陷入绝境,富氏一脉必然全力相助!”疯子话里的全力相助和骑牛老道所说的伸手一救,表面上看没什么太大的区别,但仔细思量后,才能觉察出其中巨大的差别,但作为一个挚交来说,疯子做出这个保证,已经是仁至义尽没得说! 既然临时决定前去混沌禁区,二人吃喝后,也就动身上路,况且有小老弟葛庆这个禁区天之骄子在手,疯子也不怕这趟禁区之行会有什么关乎生死的危险! 找一处无人巷子,疯子抖擞出传送法宝彩虹桥来,骑牛老道对这个法宝神怡已久,特意接手翻来覆去看了一番,一架看上去和稚子叠玩的纸桥并无太大区别,只不过在特殊纸面上多了些许丝丝缕缕纵横交错的致密丝线,骑牛老道一眼就识出这些势必出自那位独一无二墨家巨匠之手笔,可谓是货真价实的神仙手笔了! “桥起!”疯子轻呵一声,彩虹桥蓦然幻变成实质,五光十色,斑斓夺目,桥头一端横陈脚下,另一端没入云遮雾罩中,不知其所在。 二人踏上桥头,疯子自然是走过千百次熟门熟路,骑牛老道拢共不过走过三两次,新奇的厉害,也就稍稍落后大步而行疯子几步。 “骑牛的,快点走喽,岁数不大,腿脚怎的这般蹒跚,看来我很有必要送你一辆行走车椅,坐上想去哪就去哪,比你走路要快许多!”另一端云雾里,传出疯子催促的话语。 直到骑牛老道走下桥头,还是有些难以自禁的艳羡,这种来去自如的传送法宝,道门弟子若是有之,何愁什么万水千山妖魔邪祟! 道门弟子,尤其是那些刚入道门的,通常来说每年都会死伤些许,道门讲究一个磨练修行,这些修道小成的弟子会被引领险山恶水之间,与祸乱人世的山野精怪交手,时常会落入那些天资聪慧的精怪陷阱,落的个非死即伤,若是有这种传送法宝,能在临危之中遁逃,自可少去颇多的死伤,对道门来说,可谓是如虎添翼。 “骑牛的,你莫不是在打我这宝贝的主意吧?”疯子似笑非笑看着骑牛老道,仿佛看穿了这位挚友心中所想。 骑牛老道与之对视一眼,却说道:“先办正事!” 疯子点头,不再多说什么。 混沌禁区,是宇宙混沌初分时,最先诞生的一些圣灵占据为营的古老地界,这些早在万族诞生之前就已经存在不知多少岁月的古地,混沌之中据说有九块之多,每一块古地地界大小,不一而论,已知的类似混沌禁区,就是一条光阴长河万界叠加起来的规模。 眺望远方若隐若现的巨大山脉,骑牛老道一阵恍惚,只见那齐天山脉上灵光冲霄,宝霞万丈,滚滚气运瀑布倾泻其中,较比光阴长河一众山脉,如此气象可谓是恢宏磅礴,无与伦比。 “难怪人族修士于修道一途举步维艰,且不说灵光宝霞如何,单单这气运一项,就是天壤之别,已知人族生之艰难,但见过如此境界,艰难二字,份量还是不够!”骑牛老道唏嘘不已,这样的风水宝地,对于生存在“穷山恶水”间的人族而言,莫不是一种奢望! “别想太多,想多了对身体不好!”疯子看出骑牛老道在思量什么,混沌九大古地,唯独人族诞生那一地,是彻彻底底的穷山恶水,若不是勉强有光阴流水庇护,令混沌圣灵忌惮,怕是也无法安稳立足其中! 昔日,他初见此地,也是心有不甘,甚至在心中早已把大道骂了个通透,但骂过之后,只能面对惨淡现实,该走的路还得走! 其实,也难怪混沌圣灵对人族有天生的优越感,看看此种境界,脑壳不灵光的人,怕是也会明白几分! “走,进城!”疯子扬了扬下巴,冲着远处一大一小两道城门的古城池,神色玩味。 第二百七十九章 由此及彼 一座充满荒古气息的城池,高如巍峨山脉耸峙,一字排开的城墙不知纵横绵延几万里,城墙上是岁月留下的各种斑驳痕迹,入石三分的大手印,没进半柄的绣剑,密密麻麻的腐朽箭羽,镶嵌在城石中的古铜战车,大如小山的星骸等等,一眼望去,无尽的苍茫气息扑面而来。 “死城!”骑牛老道望着随意矗立在城门之侧的硕大碑石,当视线注意到“死城”二字下的一行小字后,皱了皱眉头:“畜生和人族不得入内!” 疯子置若罔闻,走到碑石前,取出一卷能记录短暂光景的画卷,掐诀念咒,将他在碑石前的这么一段光景记录在卷,然后大摇大摆超前走去。 “跟上啊,怎么的,听上这么一句不堪入耳的讥讽之言,就想不开了?”走在前端的疯子蓦然止步,转身冲着钉在碑石前的骑牛老道,笑呵呵问道:“那你有什么好主意,能让这群视人族为蝼蚁目空一切的四脚爬虫改变看法?” “你不感到愤怒吗?”骑牛老道甚至隐隐吼了出来,这块碑文上的一行小字,无疑是践踏尊严且充满赤裸裸鄙夷气息,但令他感到奇怪的是,这个疯子竟然视若无睹? “生气愤怒有用的话,那还要我们这些人做什么?”疯子说着笑了笑,摇了摇头。 骑牛老道一时语塞。 “走吧,一句话就能将你我打退,岂不是太便宜这群畜生了!”疯子一把揽住骑牛老道肩膀,心中一叹,仙门要都是这般琉璃心,一触即碎,那人族还有什么未来可言! 以他知晓的情况来看,光阴长河中一些个山上仙门,已然是叛出人族阵营,加入到混沌圣灵之中,因为有光阴长河庇护,混沌圣灵尚无把握彻底击溃人族,而在终极一战不曾到来之前,隐藏在暗处的博弈,才最是杀人不见血,一些风言风语小道消息四下传播,各种粗看无甚不妥但细品之后却其心可诛的言论,在人族街头巷尾妇人稚子口中来回聊说,心性上的隐恶,已经如蛟龙悄然抬头。 处处是陷阱,时时有杀机,如今人族的整体大环境,较比人族大帝存在的昔年,可谓是天壤之别,无法同日而论。 用一位打铁匠说过的话,“淬过火的铁器,自然结实许多。”来形容昔年久经战阵的人族先贤,再合适不过,而那些未淬过火的人族后辈,无疑是差上一大截。 二人心思各异,心情也不同,云淡风轻的疯子拽着心火难压的骑牛老道,从那扇大门踏进死城,甚至对城头上蠢蠢欲动的生灵摆了摆手。 “好狂妄的小子,死城中的臭虫,据我所知,都是像狗一样从小门爬进城里的,绝没有一个能这般堂而皇之大摇大摆走大门入城,传令下去,全城戒备,给这二只臭虫搞点事情,注意分寸,不要玩过火,给商家留下把柄,可就不太好了!”城头之上,一位身披古老战甲的将军,目光充满压迫性,注视着刚刚踏进城中的两道身影。 “豺将军,明日就该十七禁区守城,今天是我们守城的最后日子,用不着下这般气力,想整一下这两只臭虫,不妨交给小的来做,保证不丢咱十六禁区的脸面!”视线钉在城下的豺将军身边,立着一位浑身笼罩在血光中的无面生灵,说话间血光涌荡,有鬼哭狼嚎之声传出,令人不寒而栗。 “铁面,这点小事交给你,怕是大材小用!”豺将军哈哈一笑,对自己身边这位从来不以真面目示人的老伙计,他心中颇为尊崇,尤其是在针对人族方面,想出的奇思妙想,简直是堪称一绝! 无面生灵仍是一如既往的冷淡,说道:“这两个人境界皆在八境之上,再拿之前的小手段对付他们,不痛不痒,所以这次得暗示十七禁区请动一些老东西,出来活动活动手脚,相信只有这样,才能令这二人知晓这死城的规矩!” “两个仙八境界?”豺将军皱眉轻语,城内人族修士中,境界最高的不过才仙七境界,如今蹦出两个至少仙八境界的人族,虽说不至于搅起什么太大的风浪,但他心中却隐隐有股不太好的感觉,若是放过这两个人族,混沌禁区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再传令下去,请浑魔三仙出动,探探这二人的真实境界如何……”豺将军想了想,再度传令,随即又说道:“留一口气就行!” “将军仁慈!”无面生灵嘿嘿一笑,像两片碎瓷在摩擦,渗人刺耳。 走在街头都要宽阔许多的死城,疯子如同刘姥姥进了大观园,左瞧右看不亦乐乎,骑牛老道却注意到城头之上投下的隐晦视线,充满赤裸裸的敌意,大有除之而后快的感觉。 城中光景,粗看之下与人族城池并无太大的异样,也是一街两行的商铺楼阁,各式生意,各种叫卖,行人熙熙攘攘,好不热闹,但仔细打量也不难发现,人与人之间是泾渭分明,疏离感严重,没有人族城池的那种天生亲切感,甚至夹杂着显而易见的敌视之意。 “骑牛的,糖葫芦要不要?”疯子叫住卖糖葫芦的小贩,扭头问道,问话间还冲骑牛老道奇怪的眨了眨眼。 骑牛老道收回视线,方才看清小贩,一个还没有柜台高的孩子,正用充满渴望的眼光盯着他,似乎是在说行行好,买两串吧! “两串!”骑牛老道说道,孩子闻言顿时眉开眼笑起来,手脚麻利包好糖葫芦后,在接过疯子递出的银两后,又再次弯腰鞠躬。 二人走远些,疯子吃着糖葫芦,这才问道:“骑牛的,那个小孩你觉得怪不怪?” 不待骑牛老道言说,疯子已经迫不及待开口,解释道:“纯粹的人族孩子,只有人族的后裔,才会这般谋生,你不妨看看街上那些游手好闲的,我敢保证绝对不是真正的人族,充其量只能算是半个!” 骑牛老道环顾四周,街边野摊或者小门小店的,生意似乎都很好,人来人往,而相邻的大门大店,却是截然相反的情况,门可罗雀,再瞧看过一些更加细致的方面后,骑牛老道若有所思。 “生意好的,多是人族商家一脉的弟子在经营,也有不少诸如卖糖葫芦的谋生人,这些都是想在这座城扎根生存下来的人族,而生意不好的,就是这里的土着无疑,好像经商的人族每月都得给这些土着上交一定量的银子,所以这些土着更加无心思经营生意,反正买卖好坏,都有银子入账,那还费什么心思做什么买卖?”疯子淡淡说道,对于这种赤裸裸的胁迫,人族好像会有各种应对之法,总能让这些土着无从置喙,像是拳拳打在了棉花团上。 “就拿刚才卖糖葫芦的小孩来说,之前刚被几个小土着劫财,但下一刻仍旧能恍若无事的做生意,这就是人族特有的一种东西,百折不饶,被劫财当然会很伤心,也会很害怕,但当生意临门,还是会笑脸相迎,既不会诉苦叫委屈,也不会跪求卖可怜,你买我卖,堂堂正正,不卑不亢!”疯子啧啧称叹,似乎一说到小孩子话就格外多起来:“当然,这仅仅是你我眼睛看到的,还有我们没有看到的,那些人族究竟怎么样,是不是和这个卖糖葫芦的孩子一样厉害,谁也不敢拍着胸脯打保证,毕竟心性摆在那里,有好就会有坏,有纯良之人,自然也会有奸恶之辈,在这座人族被死死践踏在脚底的城中,有人人欣赏的白莲花,就会有人人厌恶的淤泥,谁高洁谁低贱也无法一概而论,但真要到人族灭亡之际,是齐心合力还是分崩离析,届时高洁低贱也就一清二楚,现在谁说什么都是言过其早,心性不放在真真实实的事情上来看待,也就分辨不出什么好坏,更谈不上什么善恶,所以呐,看这一团和气的光景如画,搞不好下一刻窜出一点火星,就会是一副人间惨剧,什么善恶美丑,对错是非,统统暴露了出来,曝光在滔滔火海!” 骑牛老道疑惑看眼信口而说的疯子,问道:“你是站儒门那位主张性恶之说的圣人一边?” 山下儒门,日子过得也不是风平浪静,据骑牛老道所知晓的,儒庙座次排位,人性善恶两说,皆引发过影响深远的动荡,用道主的话说,一堆读书人,知道的道理都差不多,再彼此讲道理,自然是平分秋色,所以讲道理不如论拳头,立判高下,正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就是这般道理。 “我是商家一脉,儒门之事,我能管得着?”疯子苦涩摇摇头,儒门若不是有老书袋功高万古坐镇其中,就书山学海中随便蹦出一位老夫子来,论讲道理,山上仙门谁是对手? 还是那句话:儒门,最讲道理。 至于他站在哪一边,即便他是儒门弟子,对整件事情的结果来说,也是无关紧要,浩荡大势所趋,一切结果只能用百年千年的光景来看,一时看不明白分不出高低,不妨暂且搁置一旁放上一放,等上些许时间,再来论辩高低。 “啊,你个挨千刀的负心汉,怎么还有脸活在人世,老娘真心实意待你,你却穿上裤子就不认人了……”街上传来妇人哭哭啼啼之声,很快就引发众人围观,议论声潮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因为围观人太多,里外三层,疯子和骑牛老道无法跻身上前,只好就近选了一家面摊坐下,边吃边看热闹,反正道路被堵,一时半会也过不去。 点过饭菜酒水后,二人对视一眼,各有笑意在脸,看来二人心中所想相差不大,不然不会如此心有灵犀。 “骑牛的,你先说说看!”疯子捡了粒花生米,扔进嘴里,嚼吃起来,习惯性眯眼远眺。 “呃……这骂街的妇人,必然是人族女子,正因为在人族心底,男女之间的情爱还是最用情至深的一件事,所以才会有痴男怨女一说,舍得掏光了心意给对方,对其百般好,用情至深,这些东西在异类眼中,绝对不是什么值得痛彻心扉之事,人族讲情,异类论性,一个追求超脱一切而存在的无上东西,一个追求纯粹泄欲而享乐的眼前利益,这两种截然不同的东西,势必会水火不容,彼此视之为喉中鱼骨,说不到一块,自然就坐不到一块,哪怕是暂时各怀心思的撺活在一起,也做不到地久天长,妇人所骂的负心汉,必然是异类,享受过妇人美色,食之再无味,自然就会弃之如敝履,骨子里的这些东西是跑不掉的,不过对妇人来说,也是一件极好的事情,被巧言利口骗过一次,知晓其中利弊,下次再撞上自然应对有序,过日子还是得看心性如何,这一点人族就优势明显!”骑牛老道侃侃而谈,说了一大堆颇有心得的言语。 疯子搓了搓脸颊,有些后悔,说道:“骑牛的,你莫不是那月老轮回,男女情爱之说都能牵涉到人族长久上来,这点灵光当真厉害,不服不行!” “我没有你想的那么远那么深,我听到妇人骂街,先是扑面而至的亲切,因为这种事情在人族城池街头,哪天没有几出,听得多了自会自动屏蔽,但到得这里,再听便如是乡音一般,再就是从心性上说,妇人内心那点东西不曾改变,即便到了这里,即便爱上一个异类,也会在无形之中拿人族的东西潜移默化影响异类,这一点极好,极其好,试想一下,若是人族女子到此,轻而易举就将心底那点东西弃如敝履,学那异类为人处事,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因为女子有延续香火之用,关乎人族留存,且有相夫教子之说,若是女子心性如异类,势必会影响波及枕边人以及后辈子孙,一个妇人如此,千万个妇人如此,长此以往,世间再无什么人族之说!”疯子给出了自己的解释,他听到妇人骂街,最先是亲切,再者才是其他。 好在二人都感知到了妇人骂街背后的那点东西,怕是妇人还不曾知道,正因为她这一次骂街,反而坚定了疯子内心那点需要咬牙坚持的东西。 第二百八十章 一人饮酒醉 热闹总被雨打风吹去,看热闹的没热闹可看,也就鸟兽四散,街上恢复熙熙攘攘之态,骂街的妇人也在友邻的劝说下,擦抹着眼泪,离开了被骂负心汉男子所开的酒楼。 待到又过得一刻钟,先前关门闭户的酒楼重新开张,从酒楼中走出一位胸毛凛冽的彪形大汉来,大汉冲街上扫量一周,确定骂街妇人不曾如先前暂时躲藏起来给他来个守株待兔,悬着的那颗心也就彻底放落在地。 一身疙瘩肉的大汉名为铁塔,名字叫的很是名副其实,身高丈许,膀宽体健,两条手臂之上好似盘绕两条蛟龙,目盼有开山劈石之力,行走在街头,活脱脱的一座人形铁塔。 “哎,这婆娘也真的是不能招惹,就帮忙挑了两回水,怎的就变成大汉我的婆姨了,什么三聘六礼都不用了,这可不太好,不太好!”铁塔一手托腮,一手毫无顾忌的在裤子里抓痒,引来街上过往行人纷纷侧目。 苦思冥想片刻,大汉自觉自己想不出什么绝佳的好主意来劝慰那个妇人回心转意,切勿在他这棵注定不会开花结果的铁树上吊死,不禁有些垂头丧气,只恨自己这一身拳脚无敌的功夫对女子施展不得,算是白瞎了他勤学苦练百余年的这点心血。 “真搞不懂这些大佬究竟是怎么想的,派我这么一个只会拨弄算盘珠子的伙计来挑此重担,当真是难为大汉我了!”铁塔腹诽不已,他乃是商家弟子,跟随一位商家先祖做个算账的小伙计游刃有余,不曾想却被派到这个鬼地方来担当什么大任,这种出乎意料之外的事情,是在他刚刚对同门一位女子心有好感之际发生的,故而远走他乡,情缘难续,铁塔很是无奈! 其实,这些原因还是其次,较比起这座城中随时都有可能爆发的“排异”行径,方才是让铁塔最为心神忐忑的,在这座以鼠族为主的混沌古城中,被列为异类的自然是势单力薄的人族,而鼠族贵胄嘴里常常提及的排异也绝非一般行径,而是一场真正的屠杀,等人族成长发展到一定程度后,鼠族就会堂而皇之随便找个理由,对城中人族开始丧心病狂的屠戮,死城名字的由来,与此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 当然,鼠族背后出谋划策的鼠辈,也不是什么脑壳不灵光的主,知晓人族中哪些人杀得哪些人杀不得,一年上供银子多的舍不得杀,有正经八本生意的杀不得,攀附鼠族的朋友杀不得,经过一堆七七八八的条框筛选过后,剩余的也就是能够任其肆意屠杀的。 铁塔因为背负商家弟子的身份,自然能安然无恙,加之又有日进斗金的酒楼撑腰,较比起街上的野摊或者小商小贩来说,铁塔的日子过得那叫一个滋润! 与那个名为楸舫的妇人初次见面,是铁塔晌午外出吃饭,恰好经过一条巷子时,撞上三五无赖正调戏拉拽妇人,欲行龌龊之事,铁塔再三确认过妇人身份,这才出手搭救,三拳两脚赶跑无赖,也就安心离去。 不曾想隔日,被搭救的妇人就拎着一筐子水果登门感谢,铁塔也不知道这个妇人是怎么知道自己身份的,但看在妇人梨花带雨的感激上,这些小疑惑也就抛之脑后。 铁塔有一点承认,这个被他搭救的妇人有七八分姿色,稍微带点天生媚骨,一颦一笑之间都是悄然流露的媚态,加上铁塔正是血气方刚的年岁,一来二去,二人虽没有彼此吐口,但也能瞧得出各自心里的那份欢喜,但不知为何,铁塔始终不曾卖出那实质性的一步,有几次妇人甚至主动暗示,铁塔却好似捂不热的铁石,视若无睹,找个由头悄然拒绝。 三番两次下来,心思如发的妇人楸舫也觉察到铁塔的不对劲,在一次挑水后,妇人楸舫挑明,若是想继续下去,二人必须是明媒正娶的关系,否则只能桥归桥路归路,各自安好,心中打此算盘以退为进,本以为能让铁塔确定心中想法,孰料妇人却是小瞧了铁塔,撂下一句听上去冷酷无情的多有打扰后,大汉铁塔落寞而去。 本以为事情会就此了结,但出乎大汉铁塔意料,妇人楸舫随后开始三日一小闹五日一大闹的荒唐行径,不仅诬陷他图谋不轨,甚至倒打一耙颠倒黑白,说昔日巷子中那几个欲行不轨的无赖是大汉背后指使,这种神鬼难料的行径,委实令大汉大开眼界! 有了今日这一闹,日子也就能消停两天了,大汉铁塔也就稍稍安心,边走边思量着接下来该如何去完成上面交待的任务,迎面而来的一声“铁掌柜”瞬间将思绪拉回现实。 “铁掌柜,您这是要去哪?”迎面打招呼的中年人,大汉铁塔也认得,是临街上两家铁器铺子的掌柜,身份貌似是属于兵家一脉,但具体如何,他也无法知晓,在这座死城中,暴露身份就无疑于自寻死路。 大汉铁塔拱了拱手,说道:“孙掌柜,一切都好?” 二人彼此点头示意,就此别过,这种街头打招呼,不过是象征性的点头之交,较比起酒桌上的酒肉朋友还不如,说到底不过是在于“面子”二字。 “兵家,阴阳家,小说家,道门,墨家,该来的都来了……”大汉铁塔心中盘算着,这些人族势力在此盘根错节彼此存复,其中相互较量不在少数,但有一点有趣的事,一旦掌握死城的鼠族动手整治人族,加上商家弟子,皆会团结一心,与鼠族掰掰手腕。 “十六禁区的戍城时间也该到了,随之而来的十七禁区……”大汉铁塔掐算时间,这座死城属于混沌禁区的喉舌要地,每隔一定时间都会换禁区戍防,但真正掌握这座死城的,还是十六禁区的鼠族。 “走一头豺狼,又来一只虎豹,十七禁区的虫族……”大汉铁塔思量间,下意识加快了脚步,前两天由他亲手操刀的灭鼠行动,小有成就,将十余个鼠族仙三境界的后起之秀,一锅端了去,可谓是人不知鬼不觉,事情至今尚未败露,只要等的这两天一过,换来十七禁区虫族一脉戍城,鼠族即便是有心捉贼,也需要掂量掂量虫族的斤两。 混沌禁区,分为十八数之多,每一禁区对应不同的混沌大族群,除此之外,还有些许小有规模的族群虎视眈眈,一旦这十八个大族群日落西山,就会有族群讨伐上门,牢牢占据所能占据的一切,在混沌禁区之间,素来是信奉弱肉强食的规则,强者为尊,强者即是一切。 “呦,铁掌柜,近来都好?”又有人打招呼,大汉铁塔习惯性拱手问礼,须臾从纷杂思绪中抽离出来,抬眼望去,刚想抛出挂在嘴边的话,却蓦然愣在原地。 “铁掌柜,这才几日没见,怎么这般生分?”一个笑容玩味的年轻人,斜着脑袋,望看着像是一时间被施了定身术的大汉铁塔。 “小祖?”大汉铁塔锤了自己一拳,下意识喊了一句,但仍然不相信自己眼前这个年轻人会是商家弟子信奉为神人的小祖,仅次于商家先祖的存在,因为这个排位,商家甚至请出了一位闭死关的老古董来拍板决断,最后方才在商家一脉排名簿上添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小祖排名。 “不认识了?”面有笑意的年轻人眨了眨眼睛,大有一切尽在掌握中的淡定,随即补充了一句:“那把金算盘使得可顺手?” 大汉铁塔看眼四周,街上一切正常,行人似乎对他们视若无睹,心知必然是小祖使了秘术神通,连忙行礼道:“铁塔拜见小祖!” 年轻人点点头一笑,指了指身旁一位仙风道骨的老道,说道:“道门老友,一切但说无妨!” 大汉铁塔行礼,习惯性压声说道:“劳烦小祖移步店中,近来鼠族有仙八强者现身,身份暴露,恐对小祖不利!” 疯子点头,让大汉铁塔前面带路,与骑牛老道尾随其后,看着铁塔的高大背影,疯子笑意古怪,引得骑牛老道心中好奇虫复苏:“怎么这么一副神态?” “骑牛的,你没觉得这个家伙,有我年轻时的影子,虽然比我少了七八分俊俏之色,但这幅铁石身板,却是与我一顶一的相像,让人艳羡啊!”疯子唏嘘不已,哀叹连连,话里话外都是一股子羡慕。 “当我没问!”骑牛老道无语,心想自己究竟是怎么能容忍得下这个自大狂的家伙? 三人到得酒楼雅室,属于商家自家的一亩三分地,疯子也不作假,麻溜点了一桌子酒菜,边吃边听大汉铁塔诉苦,什么上面派发的银子不够使,能不能解决一下婆姨问题,打光棍终究不是长事,派来的弟子水平有限,不能配合他行事等等,大汉铁塔好似一个好算找到正主的含冤之人,大倒腹中苦水,一通诉苦下来,足足过去了一炷香时间。 “铁塔,你先等一下,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疯子放下手中筷子,看着意犹未尽的大汉铁塔,问了一个无关的问题:“你觉得支撑你在此坚持下去的动力是什么?” 大汉铁塔一愣,小祖问的这个问题他从未想过,自己能在此坚持下去,似乎没有什么动力,纯粹是为了完成上面的任务而已,但是…… 大汉铁塔心乱如麻,思来想去,还是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有什么动力在支持他坚持下去,挠了挠头,又挠了挠头,不知道的还是不知道。 “那我说一下,你听听看,看是不是这么个理,一开始派你来此,必然是不愿意的,这可以理解,毕竟是远离故土,抛家舍业的,但本着完成任务的心思来也就来了,随着在此的时间越长,你肯定想过,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去,但这时你的心理已经与刚刚来时的心理截然不同,在你刚想过回去的问题后,又会蹦出一个为什么要现在回去的问题,是啊,来都来了,再停留一段不也挺好,反正适应的也都适应可,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在牵引着内心,朝一条人烟寂寥的路上行走,路的前方风光如画,比你见过的听过的都要美好,这条路我称它为理想,而牵引你一直前行的莫名力量,我称它为信仰,我这么说你能听明白吗?”疯子破天荒给大汉铁塔倒了杯酒水,这个未来大有可期的汉子,若是被一个妇人撂倒在半路上,白白丢失了大好前途,这才是他最感到可惜的,故而这一堆长篇累牍讲说下来,连他自己都有些佩服自己,是什么样的灵光脑壳才能编织出这么厉害的谎话,若是他在儒门,能不能当个圣人? 被一番素未听闻过的言语狂轰乱炸后,大汉铁塔脑壳一时有些转不过来,只好暂时记录在心,留待闲暇之余慢慢体会,这位小祖可是出了名的有学问,好口才,这番听起来不知何意的言语,当真是厉害! “小祖,铁塔有些明白了!”大汉铁塔总得让小祖放心,万不能拂了自家小祖脸面,更何况还有道门老道在旁,自家事自家了,丑不外扬,他脑壳不灵光丢人,怎么能丢到道门呢? 显然不合适! 疯子笑着点点头,看眼杯中欲溢的酒水,笑道:“酒量如何?” “实在不咋地,最多半斤的量,再多就要说胡话了!”大汉铁塔挠了挠头,不好意思说道,自家这位小祖在商家一脉中,有三个出了名的癖好,一饮酒,二骂人,三花银子,但听说酒量不是如何好,也就三两壶的量,所以他是万万不敢说出自己真实酒量如何,比小祖能喝,喝酒赢了小祖,脸上会有光? “半斤,厉害啊,厉害!”疯子盯着酒杯,一个劲赞叹。 终是反应过来的大汉铁塔连忙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又自斟一杯,提酒说道:“罚三杯!” 自斟自饮三杯,酒意有些上头,大汉铁塔起身,给疯子杯子斟满,提酒说道:“小祖,为他娘的理想干杯!” 疯子碰杯而饮。 大汉铁塔再提杯,“为信仰干杯!” 疯子再饮。 大汉猝然倒地,手里比碗还大的“酒杯”坠落在地。 “这是你的第几道身,就这般酒量德行!”一直在旁,只管吃菜的骑牛老道终于放下筷子,看眼醉倒在地的大汉铁塔,颇为鄙夷。 第二百八十一章 一团和气 酒楼生意的好坏,想从立身柜台后只管收银子的掌柜脸上看出端倪,这种事情的困难程度,丝毫不比大帝讨伐禁区困难,因为商家人素来都以和气生财为准则,而何为和气,脸上抹不掉的笑意即是最好的解释。 跑堂的小二放下酒水后,余光扫量了一眼地上躺睡的掌柜,进退为难,走也不是,掌柜被这两个一看就是混吃混喝的歹人麻翻在地,万一有个好歹,他这好不易凭手脚勤快赚来的铁营生就有可能丢掉,但不走也不对,酒楼开门做生意,自有一套不成文的规矩,伺候人的跑堂不可与客人过多交谈,打搅客人进食,当然要除开必要的问话,既然上过酒菜,雅室客人也再无需求,跑堂本该退身离去才是,只是一进门就看见掌柜躺睡在地,酒桌上坐着两位神色各异的歹人,这让跑堂如何安心? “还有什么事吗?”疯子抬眼看到骑牛老道正冲他眨眼,有些迷惑不解,再顺着骑牛的视线偏移方向看去,这才明白过来:“自己这赏银忘了给!” 递出五两明晃晃的银子,疯子笑道:“手脚麻利,做的不错,年少有为,挺好!” 跑堂的年轻人一瞅这情况,也有些犯蒙,什么时候歹人能这么脸不红心不跳的做坏事了,还想要拿银子来收买他,他今日要是收了这脏银,日后还怎么有脸面呆在这酒楼? “这位爷,我想您是搞错了,你这五两银子可没办法收买我,您行凶做歹,最好是去守城大人那里自首,当然您现在也可以杀了我,毁尸灭迹,但我相信你们是跑不出这死城的!”跑堂的年轻人有板有眼说道,尽管腿肚子直打哆嗦,但也好歹敢同歹人叫板,相信掌柜泉下有知,也不会责怪他。 “……”疯子脸色复杂,尤其是看着年轻人稚气未退的脸面,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好,难不成要对一个生瓜蛋子解释,你们这铁掌柜是老子的一具法身,躺睡在地不过是酒量太差…… 骑牛老道将头脸扭在一旁,望向窗外,但从无法压制的肩膀抖动频率来看,似乎忍笑得很是艰辛,最起码没有发出不合时宜的笑声! “真不收?”疯子看眼自己递出的银子问道,明知道自己遇上了一个精神可嘉的好小伙,但内心还是忍不住想跳脚骂娘,若不是为了保持该死的风度,疯子甚至想起身踹一顿地上醉睡过去的铁塔大汉! “精神可嘉,脑壳不灵光,可惜了……”疯子呢喃中收起银子,皱眉思量该如何解决眼前这该死的尴尬,“难不成真要抹灭掉这个小伙计的神魂记忆?” “嘭……”一声巨响恍如平地炸雷从楼下大厅传入雅室,整栋楼阁似乎都跟着轻微晃漾了两下,紧接着便是类似人仰马翻的惊呼尖叫哭喊,混杂在一起,让所有还沉浸在这突如其来震撼中的人们分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跑堂的年轻人闻声后脸色大变,但却不曾有丝毫的慌乱,镇定中流露出一股子习以为常的意味,让一旁的疯子也暗暗赞叹。 看眼地上暂时无碍的掌柜,年轻人迅速做出了决断,转身出门直冲楼下大厅,身上带着一种视死如归的气势。 “城头上……”骑牛老道起身走到窗口,看着楼下大街上骤然而空的街道,想都未想就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进城时,城楼头上那几个人流露而出的摄人气势,只要不是脑壳不灵光的傻子,都能感觉到联想的到。 “希望如此!”疯子好像早有预料,一切尽在他掌握,仍旧惦记着桌上没喝完的酒水,执杯自饮起来。 “咚咚咚……”伴随着一连串脚步声响起,整栋楼阁甚至都跟着左右颤动起来,为此疯子手里酒杯中的酒水倾洒浪费了不少。 “嘭……”一道血渍呼啦的人身重重摔在雅室木门之上,巨大的力量瞬间将木门撞击个粉碎,木屑碎溅,夹杂着飞扬的鲜血,还有若有若无的凄惨呻吟声。 “把这里给我围起来,谁要让屋里的一只苍蝇飞出去,这个人就是下场!”说话间,一个浑身不长二两肉的精瘦汉子踏进屋中,若不是身上套着厚重铠甲,疯子觉得自己哈口气就能吹气这个贼眉鼠眼的家伙! “守城捉拿魔孽,还请二位配合,否则勿怪本大人不讲情面!”精瘦无肉的汉子用锐利如刀的视线在屋中扫量过一遍,甚至连地上醉睡过去的铁塔大汉都没有放过。 “哦,魔孽?好古老久远的名字,是昔年那个被人族大帝灭族的魔族吗?”疯子正准备夹吃盘碟里的花生米,当听到精瘦汉子如此说道,似乎一时来了兴致,另一手中执起的酒杯也同时压了压。 精瘦汉子皮笑肉不笑,说道:“阁下对魔族似乎很是了解嘛?” 原古魔族,昔年是一切族群的敌对势力,谁也不知道魔族究竟犯下了何等人神共愤的罪孽,但却出奇一致将刀剑对准了这个注定遗臭万年的族群。 “谈不上了解,不过是听说书先生说了几段而已,大人要是想听,楼下大厅就有!”疯子呵呵一笑,像一条黏滑的泥鳅,从罩下的大网缝隙中轻而易举钻了过去。 觉察出被戏耍的精瘦汉子,阴阴一笑,咧嘴说道:“那就请二位配合一下,随我去守城牢房一趟!” 说话间,精瘦汉子挪移开脚步,同时冲周身十余位蓄势待发的亲兵使了使眼色,意思很简单,只要这两个人敢暴起冲屋,剩下的就交给他们收尾! 十余位清一色的仙六境高手,加之精瘦汉子隐隐要破境仙八,这样的阵势,随便寻上谁,也是手拿把掐稳妥至极。 屋中二人,穿一件破旧道袍的老道,临窗而立,仙风道骨,就是像个聋子,听不到甚至感觉不到屋子里的逼人气氛,而一身华袍像极了出身贵胄的年轻人,更是让人无语到离谱,对十余位即将露出獠牙的野兽视若无睹,分明就是一个瞎子,仍旧坐在那里凭记忆止不住吃喝。 一个聋子老道,一个瞎眼书生,这简直是一对神仙组合! “嘿嘿嘿……”精瘦汉子倒是不怒反笑起来,在踏进这个屋子的第一时间,他就看清了这两个外来人的底子,一个仙三,一个仙四,还不够他一手拿捏的,若不是上头有令,不能杀之,他早已两拳了事! 但上头还有一令,如有必要,可先斩后奏! 眼下这种拒不配合的情形,很明显正推搡真事态朝某一个方向发展,这是精瘦汉子乐意看到的,相信也是十六禁区愿意看到的。 气氛凝固,包括街道都鸦雀无声,出奇的寂静,出奇的诡异。 瞅着屋中无动于衷的二人,精瘦汉子愈发惬意起来,拒不配合的理由,正是他最想看到的。 “哎呦,谁他娘的压在老爷身上,歪嘴,是不是你小子,给老爷捶腰都能睡着了,赶紧起来,压的老爷腿都麻了!”蓦然,一直醉睡在地的大汉铁塔苏醒过来,一睁眼就开始骂娘,丝毫没感觉到发生了什么事。 说话不顶用只能探手去推,大汉铁塔推了两下,这才觉察出异样来,手上怎么黏黏糊糊,不像是歪嘴流的哈喇子,而且歪嘴也没有这么死猪一样的重…… “哎呦……是血!”大汉铁塔惊叫起来,崩看他五大三粗,膀大腰圆,却是一个杀鸡这种小事都会令他做噩梦的胆小鬼,一瞧见手上黏糊糊的鲜红,大汉铁塔忍不住想昏倒过去。 余光中瞧见门口的阵仗,大汉铁塔顿时精神起来,爬起身来,抹了抹手上的鲜红,被脚下尸身险些绊倒地走到门口,挤出笑脸道:“吉垒大人,您怎么得空上咱这小铺来了,快快楼上请,至尊间一直给您备着呢!” “不必了,铁掌柜!”名为吉垒的精瘦汉子,摆手拒绝道,对这个素来喜欢讨好他们的人族掌柜,吉垒是不屑一顾的,至少心底没看得起。 “要不请几位姑娘,过来给大人松松骨!”一招未能奏效,大汉铁塔再生一计,锲而不舍的攀交讨好,是他做生意的营生手段。 “铁掌柜,你没看到本大人正在捉拿魔孽吗?”吉垒有些莫名恼火,潜意识里对城中这些下贱卑微的人族,他没有一点兴趣,如果有,也只是为了纯粹发泄兽欲而已,并且他隐隐觉得所有的人族在暗中相互勾结,一如眼前这个铁掌柜在替两个同类打掩护! “哦?魔孽!”大汉铁塔仿佛反应过来,嘀咕了一句,回头看向坐立的二人,但只是轻轻扫过,视线就钉在了别处,然后回过头来,疑惑道:“魔孽在哪里?” 吉垒大人眯眼,暗想这个铁掌柜不是在打掩护是在做什么,都死到临头了还嘴硬,看来他这一趟外出,还有额外收获! “吉垒大人,你不会认为这二位是什么魔孽吧?”大汉铁塔一时诧异喊出声来,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和震惊:“这二位是在下的亲戚,一位二大爷,一位堂哥,都是实打实的关系,与魔孽八竿子打不着!” “亲戚?”吉垒没料到半路会杀出这么一个人来,在他少有几次的与这个铁掌柜接触中,他感觉这个人族男子胆小畏事,除了会耍些无关紧要的小心眼,再无任何值得关注的地方,当然若是想喝酒想发泄兽欲,这个铁掌柜自会安排的妥妥当当! 大汉铁塔点点头,“是的,吉垒大人,都是实在亲戚,投奔我来了,想在这里谋口饭吃,讨条活路!” “一个仙三,一个仙四,你家亲戚都是修士?”吉垒质疑道,他想看看这个铁掌柜究竟能耍出什么花样来! “哦,对的!”大汉铁塔凑身上前,一手遮嘴,压低声音说道:“大人有所不知,这二位可是在老家的仙门犯了事,一个偷看同门仙子洗澡,一个凌辱妇人,都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过,被仙门问罪来着,所以才跑来投奔在下的!” 吉垒听罢,嘀咕了一句:“原来如此!” “拿下这三个魔孽!”吉垒大人骤然下令,同时手臂倏忽与探来的一条蛟龙撞击在一块,沉闷炸响在空中绵延开来,“砰砰砰”像极了一连串被蒙在被子里炮仗作响。 十余道身影破门而入。 两道身影各退几步,纷纷站定。 “好身手啊,铁掌柜!”吉垒大人阴阴一笑,情急之下的试探一拳,果然试出了不一样的东西! 仙四的境界! “彼此彼此!”大汉铁塔眯眼,这个吉垒的铁拳,倒是有几分实力,不过可惜了! “二大爷,堂哥,你们放开手脚,吉垒大人不是外人,可得好生招待!”话音未落,大汉铁塔拧拳前冲,几步之遥而已,却活生生看到了拳随蛟龙而动的骇人异象! 两条蛟龙缭绕的手臂,便是大汉铁塔的立身之本所在,一拳万斤之力,绝不是虚言妄语。 “轰……”又是一计拳拳对轰,铁拳对蛟龙,两股拳罡撞击在一起,瞬间激荡出呼啸的风卷,卷积的屋中所有物品迎风而炸裂! 二人身影再次各退两步,钉在支离破碎的地上。 吉垒脸色阴沉,事情超出了他的想象,两拳对撞,这个人族男子竟然生生拔高两境! 从仙四一路飙升到仙六! 这还是毫无优势的人族修士吗? 怎么感觉像是一个怪胎! “哎,你们对了两拳,也没分出个胜负,还打不打了?”懒散中带着牢骚气的话语,从一直坐着吃喝的年轻人嘴里说出,带着一股天经地义的圣明意味。 吉垒大人这才注意到,十余位仙六境的高手,仿佛陷入泥沼一样,身体动作竟然诡异的在逐渐缓慢! “不可能!”吉垒大人脑海里蹦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不可能,十余个仙六境联合一击,即便是就要破仙八境的他,也不敢托大,即便对上仙九,也有一战的能力! “再给你一拳的机会,打不死这个鸡肋,我就要打死你了!”坐着的疯子自斟自饮一杯,随着他酒壶中的酒水倾泻,周身十余位仙六境的高手,使出的各种秘术神通方才显露一点出来,就像是瞬间反复施了定身术,缓冲卡顿,乐此不疲。 第二百八十二章 辟地开天 在光阴长河中,仙门中有这么一个说法:视财如命的疯子那点家底,都是疯子竭尽一切可能从光阴长河角角落落捡拾到手的,因为积少成多,也就有了财神爷的丰厚家当。 对疯子屁股下坐着的财神爷宝座,仙门世家可谓是眼红至极,但奇怪的是,对于疯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逆游光阴长河的另外一个身份,一切仙门世家当真是视若无睹,即便忍不住跳脚骂娘,也不会对疯子这个身份有丝毫的质疑。 小共主。 仅次于白衣共主的第二排位。 身负共主之名,即有逆游光阴长河神乎其神的本事,白衣共主第一,疯子同样第二。 因此,就有不少仙门世家,拿此事情讥讽疯子,再厉害也是万年老二,被女人压的挺不起头的小男人! 据说,疯子一盏茶的时间,就可游走一趟光阴长河,将一个根底深厚的千年世家摸个底透,更何况几个不过仙六境的小小真仙! 用光阴流水束缚住十余位仙六境的打手,而稳坐泰山正常吃喝的疯子,真正的用意,就是为了让大汉铁塔彻彻底底发挥自己真正的实力! 确切说,是打磨他这一具在造就时不甚满意的法身! 昔年,因为窥悟未来某种可能,疯子丧心病狂踏访万界,耗尽半生心血家底,联合墨子巨匠,耗时百十载,方才造就出九道法身,至于第十道,不过是疯子一时兴起所为,真正论算起来,前九道法神,才是疯子真正视如己出的心腹! 而眼前这一道被置子混沌禁区的法身,是疯子杂糅了武人和神道思绪造就出来的产物,昔年武人道途尽头是神道,正是基于此,就有了肉身无匹的第四道法身。 两道身影再次石破天惊相撞在一起,迸发激荡而出的气劲涟漪骤起狂风,在一栋造价不菲的楼阁生生撕裂分开。 疯子所在的一边,完好无缺,而另一边,在拳罡形成的疾风骤雨中彻底搅碎成渣,变成风雨飘摇中的一缕缕碎屑。 大汉铁塔“噔噔噔”一连倒退七八步,最后还是脚下猝然发力,踏穿地面形成塌陷地洞,方才止住摇摆不定的趔趄身姿,嘴角止不住的鲜红滴落在地,三拳过后,受了极重的伤,且属最后一拳受伤最重。 对面,随着变成碎屑的半栋楼阁倒飞丈远的吉垒大人相对而言就好很多,至少从明面上看起来,没有大汉铁塔那般狼狈不堪,一身厚重铠甲覆盖之下,吉垒大人可谓是毫发未伤,除了对拳的整条手臂难以抑制颤抖不止,看不出一丝一毫的伤恙。 “仙九境!”吉垒大人在心底暗道一声,对面这个人族修士之前不过是仙四仙五境,可在二人对过三拳后,一身境界不落反升,赫然升到了仙九境,闻所未闻,见也是生平第一次见! “难道是施了某一类短时强行提境的秘术?”吉垒大人最先思量到的可能,即是这个人族最有可能身怀某种秘术神通,若非如此,实在无法解释这种匪夷所思的提境事实! “除非……”当视线在呕血不止的大汉身上掠过,吉垒大人当即把这个从脑海犄角疙瘩钻出来的可笑念头生生撵灭,对方刻意压境,与他一战,这可能吗? 再者,谁与敌厮杀,会压四境,更何况一开始从他踏进雅室起,就显露仙八的高深境界,前两拳分别压境仙五仙六,不过是为了一试高低而已,真正的杀招货真价实的仙八境则落在了最后一拳上,打算彻底了结这个人族修士! 只可惜事与愿违,事情并未朝着他所期料的那条道路上走,而是走向了另外一条他始料不及的大道! “半斤八两,可惜了,可惜了!”疯子叹息道,起身之间,将手中酒杯“噔”的一声落在桌上,被光阴流水束缚住的十余位打手,施出的秘术神通骤然齐齐而现,半间风雨飘摇的雅室倏忽光明绽射,又须臾陷入一片黑暗,光线黑白交错中,影影绰绰可见一道道肉身快速衰老,血肉干枯,等到天空恢复明亮后,雅室地面,多出两尺来厚的尸骸碎渣! “真的可惜了!”疯子摇头叹息,却是望着远处吉垒大人慢慢说道,像是在劝慰,又像是在挑衅。 形势急转直下,从稳操胜券的一方,眨眼间转变成弱势地位的吉垒大人,额头上直冒冷汗,今天踢到了铁板,撞上了硬茬! “遛!”吉垒大人再顾不得什么尊严脸面,脑海里只有一个逃命的念头,以最快的速度逃离此地,逃离这几个扮猪吃老虎的龌龊人族,逃离这个该死的鬼地方! 身影散如烟,远去即千里,吉垒大人这种逃命秘术,在混沌缭绕之地最为有用,假借于混沌,散行于无形。 “吉垒老友,置下这一大摊子,匆匆这般离开,怕是不太好吧!”在一抹烟气眼看就要散尽之际,空无一人的街上徐徐而来一位肩挑两个大葫芦的胖和尚。 胖和尚看似西天佛门中人,但身上所穿僧袍并非质朴宽大,反倒是颜色更为艳丽至极的赤色,肩头前侧的大葫芦亦是火焰燎动的赤色,随着胖和尚徐徐而行,仿佛一团火焰在焚烧,在跃动。 僧袍鼓荡之间,不断有鬼哭狼嚎之音从中传出,胖和尚置若罔闻,只是对着那抹尚未散尽的烟气轻呼了一口气! “我佛慈悲!”胖和尚双手合十佛吟一声,烟气上空顿时跌落下一团身影,眼看就要落地,倏忽幻形为人,像一张符纸飘然掠出丈远,堪堪落地。 “吉垒大人,半途而废,恐怕回去交不了差吧!”胖和尚行至楼阁斜侧站定,与楼阁中的疯子骑牛老道二人,以及想溜未能如愿的吉垒大人,隐隐形成三足鼎立之势。 “阿弥陀佛,富施主,还是这般光彩耀人,气定乾坤!”胖和尚看过吉垒大人,又冲楼阁上的疯子双手合十而说,显然二者之间早已打过交道。 疯子干脆坐在裂开的楼阁地面,双脚悬空,俯瞰着街上云淡风轻的胖和尚,笑道:“大和尚,这次你来,是要打算卖给疯子什么药?” “富施主,说笑了,贫僧这两颗葫芦里一直装的都是水火丹,万古不变!”胖和尚笑道,他与疯子打过两次交道,一次是在阴兵借道之际,疯子尾随阴兵其后,胖和尚见之倍感稀奇,也就上前“礼貌且友好”的问候了一下,第二次是在一片混沌海上,有了第一次的相识,第二次见面自然更加“友好亲切”,二者一番法宝神通对轰,也就各自离去。 “大和尚,你这丹药不行,吃了容易坏肚子!”疯子视线落在较比先前两次所见色泽愈发刺目的葫芦,心知这胖和尚不知又祸害了多少人族修士。 水火葫芦,两支葫芦中分别承载宇宙中至阴至阳之物,与敌厮杀,可倾泻一二,触之非死即残,另外葫芦亦有吞天没地之功,被吸进其中任何一支,三日内便会化作一滩骨水。 疯子先前与这个大和尚对轰法宝神通,已然见识过这水火葫芦的威力,自然不敢小觑。 “富施主还是这般言语不饶人,爽言爽语!”胖和尚说了一句打趣的话。 “富……你是富氏一脉的余孽?”从胖和尚几次言语提醒中,吉垒大人好歹是明白过来,险些令他着道的这两个人族,竟然是昔年的富氏一脉! “如假包换!”疯子淡淡一笑,即是承认了这个事实。 胖和尚顿时眉开眼笑,头生无量金光,道:“吉垒大人睿智,再晚上片刻,贫僧就要跑路了!” “哼!”吉垒大人冷哼一声,心知胖和尚必然是发现了他的踪迹追撵而来,想从中分一杯羹,不过也多亏这个以嗜杀成性出名却头顶佛门弟子身份的胖和尚,若不是追撵而来,今日他怕是凶多吉少! “杀生孤僧,禁主让你跟来,可不是让你在这里会朋友攀交情的,既然已知对方是富氏一脉余孽,还不快快出手!”吉垒大人想联手杀生和尚,二者皆是仙八境,对上对方一个仙九,一个仙三,一个仙四,只要缠住仙九境的大汉,其余这两人……那个富氏余孽似乎修习有禁忌秘术,从刚才刹那间斩杀十余位仙六高手来看,比仙九境的大汉更为棘手! “那个一直未曾出手的老道,应该就是仙三的境界了,一会混战中纠缠上这个老道即可,富氏余孽和仙九大汉就留给杀生和尚吧!”吉垒大人一眼就相中了比较鸡肋的老道,默默无言,一看就是很好欺负的主,盯上他准没错! “与富施主可谓是不打不相识,既然相识,哪能轻易动手,不准备点厚重的见面礼,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佛主会怪罪贫僧的!”说话间,杀生孤僧取下肩头赤色如火的葫芦,手指在葫芦嘴一弹,顿时有一团团刺目火星喷吐而出,待火星落地,就倏忽蔓延铺张开来,疾骤迅猛,整条街道的天地间刹那变成一片焚天灭地的火海! 赤色葫芦中,承载的即是天地至阳之火,倾泻而出,可随心念幻变其形,杀生孤僧曾用此火焚烧混沌古地神池,创下赫赫威名。 “杀生孤僧,那个大汉可是仙九境,你这火海怕是不够……”吉垒大人话音未落,火海中又有冰神冻魄的至阴流水交融其间,纵然是深陷火海,但在至阴流水倾泻的刹那,吉垒大人仍旧是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 “富施主,贫僧这阴阳水火阵已经布下,你想走已是不可能,倒不如放手一搏,前两次你我都未能尽兴,这老话说事不过三,这次贫僧可不会念及僧面佛面,还请富施主痛下杀招,杀生接下便是!”杀生和尚不急不缓走进水火大阵,素来从容淡定,讲究一个稳! 疯子纵身跃进水火交融的大阵,脚下每走一步,就有炸裂的冰霜和炙热的岩浆跟随,一个不小心,就可能深陷死地。 “富施主,要小心了!”冰火共存的大阵中,响起杀生和尚善意的提醒话语。 一条火精衍生的百丈蛟龙,口吐炎炎烈焰,张牙舞爪横冲而至,硕大的头颅上骑着一个半人大小的冰霜小人,手中长剑冰天冻地,剑气随升腾的寒霜在空中飞散,所过之地,皆化为一片冰雪! 疯子见识过杀生和尚的手段,自无小觑心思,两张剑符在手垫底,还有一把好似用枯藤做成的长剑,锋芒敛神,剑气不露,袖中鼓荡,应该还有什么法宝傍身,只不过暂时不曾拿出! “这把木剑本不打算开锋,想留着压箱底,但大和尚这见面礼如此厚重,疯子我再抠搜吝啬,这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了!”疯子将一张剑符捻燃,灰烬洒落在枯藤木剑之上,细窄剑面上一抹青光一闪即逝,随即爆发山呼海啸的剑意! “辟地!”疯子轻语,双指拢并在剑脊一划抹过,枯藤木剑仿佛活物苏醒,响起一声剑鸣,“嘤……”青光由天落下,从四面八方一道道蜂拥而至,又倏忽炸散,像极了一捧炮仗爆炸的刹那光景,撞上冰霜小人骑火龙! “轰……”地动山摇间,隐隐可见有遮天蔽日的藤蔓从地下钻出,探出数以万计的枝桠触手,将气势汹汹的骑龙小人拖曳进地下百丈至深,抖如筛糠的大地一阵颤动过后,枯藤木剑上褪去木色,显露出一分剑锋该有的锋芒! “呵呵……”杀生和尚笑声过后,再生异象! 上千只金乌口衔火精神碳,从疯子头顶振翅飞过,当随着一声若有若无的轻语响起,上千只金乌纷纷疾冲而下,仿佛一道道陨落的剑气雨落而下,将疯子笼罩在一张剑网之内! 同时,地面生出一株株冰霜巨木,枝繁叶茂,但枝桠却是如赤火焚烧,粗略看去,密密麻麻,就如同爬满火虫一样,毛骨悚然! 上天不得,入地无门,疯子此时此刻,当真是深陷包围,九死一生! “开天!”伴随着一声略显急促的话语,被剑网遮拢的天空中,仿佛睁开了一双眼睛,直勾勾俯瞰着地上呼唤它现身的卑微人族! 第二百八十三章 我怕不够杀 疯子上次与人涉及生死的厮杀,还要追溯到四五千年之前,之后就是一些小打小闹,无论是秘术神通,还是法宝对轰,都难以波及性命,也就不存在什么真正的九死一生。 枯藤木剑,跟随疯子出生入死,立下汗马功劳,是疯子极为喜爱的心头好之一,且不说这把木剑来历如何,但但其中藏匿的剑术一项,就令见物心喜的疯子眉开眼笑。 辟地开天,不过两式剑术,但就凭这两式剑术,不是剑修身份的疯子挥剑砍人,威势不比杀伤最大的剑修差弱分毫,若是再从中较比一番,辟地之威,不足以和开天之势并论! 辟地易,开天难! “开天!”深陷险境的疯子一声轻呵后,天空中流云四散,光线扭曲,倏忽多出一双俯瞰众生的眼睛! “呼唤我出来,何事相求?”眼眸背后的至高生灵传下带有某种毋庸置疑意味的话语,滚滚天雷游荡一般,响彻天地。 疯子掐诀念咒,心声传话:“恳请主上灭生!” “是禁区生灵的血脉气味……”天空中回荡着炸雷一样的话语声响。 眼眸开阖,万千晶莹光束从中倾泻而出,像是一片湖泊倒扣过来,纷纷雨落大地,将天地间万物之存在,尽笼其中。 一阵不是剑雨胜似剑雨千万倍的光雨,将杀生和尚神通摧毁殆尽,口衔神碳的金乌来不及振翅飞遁,就被光雨浇淋个尸骸不存,地上的冰霜巨木,已然变成满地焦炭灰烬,一切皆化为乌有。 “禁忌血脉,好熟悉的味道……”眼眸再度传下话语,像是品味鲜血过后在啧啧称赞:“收起你的心思,不要打我主意,你的份量,还没有到让我能忌惮的程度!” 疯子收敛神魂,抬眼冷望空中不带一丝情绪的眼眸:“你是怎么醒过来来的?” “呵呵,你以为那点小手脚就能束缚住我吗?”眼眸赫然出现一丝人类的讥讽之色:“即便是人族大帝现世,对我也无碍,除非……” 话未言尽,留下余白给人猜想,眼眸生灵显然知道对面之人心思如何,手段如何,与这样一个值得称赞的人族比拼手腕高低,何尝不是一件其乐融融之事? 昔年,那些人族大帝太过固执,虽然替人族后辈冲开了人族血脉里第一道枷锁,但还有两道牢牢束缚着人族,禁锢着人族本该展露出来的惊人能力,而他正是人族大帝冲开第一道枷锁后出现的圣灵! 在这个被无尽规则束缚的大道天地中,除了他之外,再没有谁对人族这部古史了熟于心,在被枷锁禁锢的那些光景,他就是翻看着人族古史一点一点熬过枯燥无味的日子的! 人族大帝,于他而言,充其量算是一个颇有胆识的晚辈小鬼而已,在他叱咤风云的旧昔年,宇宙混沌正值初分,一些个早就存在的圣灵与他纷纷瞅准时机,从另外一片更广阔的宇宙中迁移而来,从这些灵智刚开的生灵族群中挑选合适的种子,人族正是他昔年随手栽种下的一粒种子,长着长着,出乎他意料,竟然形成了一片长势还不错的庄稼地! 在这片庄稼地里,最先成熟的几粒种子,不过一手之数,其余皆是颗粒欠佳的状态,好在他极有耐心,将这五粒种子再度栽种,如此持续了许久光景,庄稼地已经呈现一种丰收之态,对于这种生命力极度顽强的族群,他已经无法满足仅是栽种的欲望,苦思冥想之后,他决定要破解这个族群存在于血脉里的秘密! 自然,想破解血脉里的秘密,就需要挑选出最优秀的作品,而破开一道血脉枷锁的大帝,无疑是最佳的人选,所以他就以秘术神通钻进了大帝血脉当中! “怪我小觑你了……”疯子思量着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枯藤木剑中寄生的这个神秘圣灵,在他拿到木剑后就感知到了,并且请动一些隐世而居的老怪物出谋划策,目的就是封禁这个带给他无尽恐怖的圣灵! “呵呵,没有你辛苦打造的封古大阵,我也没可能出来这么早,不过老实说,那些法器的滋味真不怎么样,品质有点差……”眼眸圣灵狡黠说道,不过如他所说,疯子打造的那座封古大阵,目的是为了封禁他万古千秋,令他逃脱不得,只能困,却杀不得,这是疯子最忌惮他的地方,当然,他也知道。 “既然窜出来了,想让你再回去,怕是会很难,呃……你有什么方法吗?”疯子笑呵呵望着天空,就像是在和老朋友闲聊拉家常。 “你不用思考什么,你的那些手段,对付他们可以,对付我还不够!”眼眸圣灵看穿疯子蹩脚的把戏,提醒道:“你体内新融合来的那个小家伙,倒是有几分不俗本事,只可惜你一直死死压制着他,令他动弹不得,而你也不敢大喘一口气松懈一分,生怕被对方反杀,怎么说呢,你们两个就像是相爱相杀的冤家,谁占上风都会如此,因为……你们志不同道不合!” 疯子脸上迸射浓郁杀意,体内融合被压制的老十,确实如其所说,与他格格不入,就好像两块破碎的碎瓷,如何拼凑也会存在无法弥合的裂隙,一个赤子心性,一个心神衰老,看待问题处理事情甚至对待这个世界,一切的一切都是不同的,可以说,疯子与他一手造就的老十,完全就是两条迥然各异的大道,各自辉煌可以,但想要合二为一好上加好,却是难于上青天。 所以,疯子也头疼难耐,束手无策,只能用最笨拙却最有效的法子,将其死死镇压,留待之后慢慢思量! “你放走这禁区生灵,算不得厚道,但也谈不上卑鄙,毕竟是一丘之貉,总是得惺惺相惜才对,看在你这么大的面子上,这件事我就不和你斤斤计较了!”疯子手舞足蹈比划着,不像是在面对一位不可匹敌的敌人,反倒像是在讲故事。 “再过一刻,禁区就会来人,你觉得你有几分把握,从一堆仙七仙八境的生灵手里逃生?”眼眸圣灵如人一般呵呵轻笑着,笑声里充满了无尽的惬意快活。 疯子摇头,竟然认真思量一番后,方才说道:“实不相瞒,这么些年来,想看我死的不计其数,但不知道为何,或许是我命大,也或许是我命好,总能死里逃生,鬼门关前走一遭,神鬼都不敢收,你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说罢,疯子从袖中拿出一个晶莹剔透玉镯一样的东西,朝空中晃了晃,轻笑道:“你瞧就是这么个小玩意,我敢保证一会那群禁区异类来了,也会乖乖让我离开,信不信,不信打个赌如何?” “一截自己的光阴岁月而已,纵然你敢冒着遗臭万年的骂名扭曲这段岁月光阴,但我敢说,而你……不敢做!”眼眸圣灵淡淡说道。 扭曲一截光阴岁月,相当于打乱一条光阴长河,明面直观上带来的影响,就是会引发万界崩塌,至于看不见摸不着的影响,则更甚之,因为光阴长河对宇宙混沌有压胜之效,光阴长河一旦陷入乱流,混沌圣灵势必趁机挤压,人族先贤好不易开辟出来的天地,就会面临失守的可能! 长河之内,万族惨死,仙门尽废,这些都只不过是滚滚大势之下,必然存在的小事件,就相当于浪潮叠涌而来,会飞溅出无数水花,无足轻重,无关紧要。 “呵呵……”疯子手指摩挲着被他剥离出来的这么一截光阴岁月,传言是三十载,不过有这三十载已然足够,扭曲光阴,会形成蔓延之势,好如雪崩,爆发后无法估量! 眼眸圣灵冷冷俯瞰着,至于另外那个道门老道,加上那头还算有几分本事的青牛,都抵不过扭曲一截光阴岁月! 蓦然,眼眸消散,空中多出一位丰神如玉的黑衣男子,歪坐云端,脸上写满清冷,不像是人族会有的冷漠之意。 黑衣男子正是眼眸圣灵幻化而成,大道之下,人族身最是契合大道,故而其他生灵族群,修行到一定境界,必然会以种种秘术,经历“改头换面”之苦,化形成人,为的就是不受大道无形压胜。 疯子逃不掉,也只好就地坐下,手里多出个一模一样的“玉镯”,只不过这个玉镯色泽浑浊,像是中有杂物,与先前晶莹剔透的玉镯较比起来,无疑落了下乘。 黑衣男子脸色有些变化,改成双脚悬空,双手撑在身侧的姿态,俯瞰着地面,说道:“即便你有我的光阴岁月又如何,你还是不敢扭曲!” “哈哈哈……”疯子大笑起来,像是听到了最可笑的笑话,笑到肚腹抽筋,嘴角抽搐,直到笑声停止,疯子也没有缓过劲来,手捂着抽筋的肚子,说道:“扭曲我自己的光阴岁月我不敢,但扭曲你的,我有何不敢?” “你是不是笃定我会顾及长河之内的人族生死,笃定我担当不起毁灭人族的罪名,笃定我还有那么一丝丝良知,哈哈哈……”疯子继续咧嘴大笑起来,眼泪鼻涕都流了出来。 “我堵你不敢,不为什么!”黑衣男子轻蔑的盯着大笑不止的疯子,一字一句说道。 “咔嚓!”一声清脆至极的脆响,从疯子手里的玉镯上传出,云端黑衣男子脸色顿时大变,眼神明亮如刀,死死钉在那个疯子手上。 “还有一下,应该就会破碎,给你个机会,堵我敢不敢再捏这一下?”疯子刚刚松开玉镯的手指再次捏附其上,刻意选在产生裂纹将碎未碎的地方,说一下即碎,断无可能再捏第二下。 “你……”黑衣男子一时语塞,他万万没有料到这个疯子当真是丧心病狂至极,扭曲光阴岁月,只要仙八境修士轻轻一下,光阴岁月即可彻底崩碎,而这个疯子身在九境,近乎一脚踏在大帝境,何须一下,这次不过是给他一个下马威瞧看,也或许称之为决心! “真是个疯子!”黑衣男子挤出一句无甚杀伤力的话语,在这一局中隐隐落败。 “不能怂,事到临头,不是你死就是你亡,没什么好说的!”疯子反倒又呵呵轻笑起来,愈到生死关头,疯子反而愈发放松,心态惬意的不像话,信手拈来,随手为之,言行举止,无不流露出一股无法揣度清楚的神秘意味。 “来了,他们来了,我看你如何应对!”黑衣男子撂下话语,隐身而去,不知躲藏在何处,默默打量即将石破天惊的大场面! 一大片混沌飘然而至,待混沌散开,百余位神色各异的人形生灵,落在街道之上。 地面蓦然一沉,有密密麻麻蛛网蔓延开去。 “是你?”打头的鹰鼻老叟,看到不远处盘坐在地的疯子,止不住诧异,问道:“你还没死?” “托大家的福,疯子我活得好,过的好,吃啥都香,一觉能睡到大天亮!”疯子客气的拱手揖礼,有仇不假,但客套也不能失,关乎脸面,无关其他。 “你还认得老朽吗?”鹰鼻老叟竟是颇为感慨,问出这么一个令众人意想不到的问题。 疯子眼睛在鹰鼻老叟身上扫量过,久久不曾收回,随着一声意味深长的“哦”声响起,疯子笑道:“是那个被我差点吓尿裤子的好汉?” 鹰鼻老叟竟然点了点头。 原来,昔年疯子曾在禁区外围,专门设局猎杀禁区外出历练的禁区天才,有一日碰上几个为女子争执不休之人,心嫌聒噪,就随手使了两张刚刚到手的剑符,将双方各打五十大板,就此赶撵,不过由于剑符神出鬼没,尤其对于刚刚踏上修道一途的修士而言,带来的冲击震撼力,绝非三言两语能够讲说清楚,这个在当时尚且是年轻后辈的鹰鼻老叟,因为险些人头落地,裤裆一时之间也就失了控,好在几人是鸟兽四散各自逃离,并未看到这般惨状,也就无人知晓。 “就来你们这些,我怕!”疯子手指百余位禁区生灵,凌空一线划过,当手指落下,补充道:“我怕不够杀!” 第二百八十四章 答应与否 冤家路窄,用来形容现在的形势再恰当不过,一方是昔年险些打上门去的富氏余孽,一方是高居在上的禁区生灵,双方是水火不容,无法调和。 好算疯子是虱子多了不怕咬,对手仇家满天下,哪一个天下没有几个恨不能饮其血啖其肉的仇敌,那就证明疯子还没有到过这个天下,或者天地庙太小,难容下疯子这尊大神。 仇敌见的多了,也就不再想打生打死,若是能从对方身上寻觅挖掘出一丝丝有价值的东西,或许就可化敌为友,推杯换盏,互为座上宾,融洽与公。 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价值。 混沌禁区虽然是人族止步的禁地,被视为洪水猛兽一类的险地流传于人族古卷,但若真正思量下来,也并非一无是处,满地血腥,每个禁区都会有一处自混沌初分就存在的无名深地,而在这些深地之中,是一方方灵气充盈的形胜宝地,诞生着鲜为人知的族群,甚至是天地至宝,昔年人族双帝联袂而至,只为求取宝药,正是为此。 疯子不是没有思量过染指其中,尤其是对天地至宝或者宝药一类奇物垂涎三尺,可各大禁区诞生宝药之地,贵为禁区中的禁地,据说除了禁主之余方可进出,其他生灵亦是只闻其名未见其实。 当脑海里迸涌出无尽杀意后的一刹那,疯子又倏忽改了主意,斩杀这百余位禁区弟子,不过是他动动手指多使几沓剑符刀符的轻飘事情,但是要想征服这些人,让其“心甘情愿”为他赴滔倒火,则就变得有难度起来,而且难度还挺大。 “每一座禁区都是一块肥的流油的肥肉,更何况还是十八数之多,想要一口吃个胖子显然绝对不可能,而他也无这种实力,这时候就该挑个软柿子出来,拿此开刀,显然,这群主动送上门来的就成了第一目标!”繁杂万千思绪在脑海里激荡,疯子眼睛明亮,盯着百余位禁区子弟,就像是在看一堆金灿灿的金山。 “给你们一个机会,只要能打动我,你们就可安然离开这里,我说话算话,前提是真真实实能打动我,至于你们想倚仗人多欺负我,我劝你们还是打消这个该死的念头,因为……这方圆八百里,已经被我布下剑阵,只要谁不按规矩行事,呵呵,那他就会变成一只浑身插满剑的刺猬……”疯子手指凌空画圈,将所有人圈画在内,有股一切尽在掌握中的霸气。 “昔年放你一条生路,你我也算有缘,今日再山水相逢,一见面就打生打死,实在有些破坏气氛,不如……你我先叙叙旧?”疯子指了指鹰鼻老叟,拿这个最熟悉的人开刀,应该不会错太多,疯子心中思量权衡着种种可能发生的情况。 “我?”鹰鼻老叟有些心虚,对方仙九境的修为可是摆在明面上的最大筹码,而他即便是仙八巅峰的强者,撞上不过一境之隔的仙九,虽说有一战之力,但真论及生死,他也没有太大把握逃生! “不错,喝喝酒聊聊天而已!”疯子纵身一跃,上到裂开两半的楼阁雅室落座,斟满两杯酒水,静静等着鹰鼻老叟入座。 “太真大人,和这个余孽说这么多废话做什么,大伙一拥而上,乱刀砍死老师傅,看他能如何?” “大人,此人诡计多端,莫不是摆了一出空城计,诈唬你我,仙九境再怎么厉害,我想也抵不过我等百余位倾力一击!” “太真师尊,三思而后行,万一真如此贼子所言,周边有剑阵设伏,我等可谓是命悬一线,生死尽在贼子其手,师尊理当坐镇中枢,指挥调度,相信我等真若和贼子拼死一搏,实力也不会悬殊太多,届时只需众人拖住贼子,再有几人趁机而逃,传信回禁区,相信即便贼子神通广大,也终究难逃一死!” 身后小辈纷纷议论,有怒目圆睁提剑欲出者,有犹豫不决者,有从容应对生死置外者,有畏缩不前者,一样情况,百种心思,千般掂量,可谓是精彩纷呈。 “放心,我去去就回!”鹰鼻老叟摆手制止住纷纷议论,冲身边最得意的后人轻语几句,就飞跃而上,落座其中。 时间一点点流逝,相距不过几丈远的楼阁上,二者推杯换盏,仿佛聊叙颇佳,在下方等候的禁区子弟,已经开始有些躁动不安。 “莫不是太真大人与这贼子有私交,方才贼子还口口声声说什么二者是旧识,切不可我等被二者联手卖了,还在这里坐以待毙……” “千野,太真大人刚才对你说了什么,大家都不是什么外人,还有什么不能说的,难不成真如乌澈所说,太真大人和贼子乃是惺惺相惜的旧识……” 被称呼千野的男子,冷冷清清,视线扫过喧嚣沸腾的人群,手指推刀出鞘半寸,说道:“太真师尊吩咐,要是有人想趁外出之际生事,一律杀无赦!” 随着千野话音落地,吵吵嚷嚷的人群顿时陷入死寂,千野清冷的神色,和他手中不轻易出鞘的刀一样,从来都是冰冷示人。 “一个身世不详的杂种而已……” 有人小声啐骂了一句。 一束刀光起落,鲜红喷溅,硕大头颅重重摔落在地,尸首分离。 “千野,你刀杀同族,是何居心?” 人群中有人冷声质问,这顶大帽子扣下来,即便是千野男子背后的势力,也难免吃不消。 “武鹧,你再敢多说一字,就会是同样下场!”千野男子冷声冷语,对于这个武鹧,他再熟悉不过,禁区中一小撮唯他马首是瞻的后辈,经他鼓动后赫然对一些闭死关的老祖暗下杀招,私下已经有传言武鹧要做禁区之主,除了拉拢势力归入麾下,更多的还是千方百计打杀异己,已经有三位老祖先后离奇辞世,但并未发现武鹧为非作歹的证据,千野身为最年轻一辈的佼佼者,对这个不择手段的武鹧,可谓是恨之入骨。 千野武鹧同为仙四境,旗鼓相当,但千野独成一派的刀术,较比武鹧飞剑而言,就要厉害几分,自古刀修压剑修半头,放诸于禁区中,同样适用。 武鹧当众被威胁,脸面一阵色变,但终究是以实力说话,技不如人,也就只能吃个哑巴亏。 太真老叟跃下楼阁,神色复杂,来到人前,看着百余位禁区子弟,视线最终落在千野身上,太真老叟摊手拍了拍千野稚嫩肩膀,说道:“你上去和那个疯子谈一谈!” 千野有些眯愣,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下意识抬眼朝楼阁上看去,而那个贼子正朝这边挥手微笑。 此语一出,顿时掀起磅礴喧嚣,就如同在冰泉中倒入铁水,声势惊人,出乎意料。 太真老叟已然料到会是此等情况,但未想过会比想象中的还要汹涌,而这恰恰被楼阁上的那个人言中,事情似乎正朝着那个人预料的轨迹在悄然前行…… 千野回过神来,脚尖点地,拔地而起,跃上楼阁,坐在太真老叟先前坐下的位置上,桌上酒杯已经斟满酒水。 “听太真老哥提及你,夸你年轻有为,是千年难得一见的后起之秀,现在亲眼目睹,才知太真老哥说话委实误人啊!”疯子说着,执杯而饮,视线在神色复杂如赴战阵厮杀一般的年轻人脸上掠过,说道:“千野小老弟,何止是千年难得一见的奇才,简直就是亘古未有的天之骄子,一星横空,万古俱暗,这等惊天泣地的神话人物,老哥能有幸目睹,也算是三生有幸,荣耀门楣至极!” 千野看似静静坐着,但心底对这个舌灿莲花的贼子当真是刮目相看,这等溜须拍马的奉承阿谀之言竟然能说的如此真诚以待,这份功力这等心境,即便是在十八禁区中,也是首屈一指的存在! “难道太真师尊就是被贼子这般口舌,夸得道心不稳?”千野下意识思量道,这等不拔刀砍杀的战阵厮杀,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而且觉得甚至要比提刀搏杀还要凶险万分! 因为,从他一坐下到得现在,后脊始终直撺冒凉气,就像坐在千年冰窟,耳后根也觉得隐隐有阴风阵阵。 “既然小老弟不开口,那老哥就默认小老弟是赞许老哥所说之言了,来,提一杯!”疯子执杯,主动递过来与千野酒杯相碰,而后仰头一饮而尽,咂摸着嘴:“酒已喝过,那老哥就开始说正事了,太真老哥在下面等的可是心急如焚!” “混沌禁区有十八数之多,依我所揣度,这排位先后,想必与实力挂钩,而你们所在禁区位列十六,这在其中已然是垫后之数,想我对禁区的了解,素来信奉强者为尊的道理,十六禁区平时怕是免不了要受些冷嘲热讽加挖苦,遇到事情更是被推出来顶雷背锅,这就好比一大家子,平日口口声声一家亲,但说话吃饭从来都没你的份,可一旦需要有人出来顶雷,这个时候大伙的目光始终会集中在你身上,想想看,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精神?”疯子的话语,就像是一把锋锐的尖刀,总能寻到千野心里被隐藏起来的裂隙,继而再扎刀,旧伤好了,再度被扎刀,经历的疼痛似乎要比新伤还要疼痛。 说完这一番杀人诛心之言,疯子也不急于往下说,给小老弟晃洒的酒杯中再斟满酒水,而后才自斟一杯,细细品味。 心底被撕裂开一道鲜血直流的伤口,千野轻执酒杯的手有些颤抖,身处禁区之中,谁都要面对血脉纯杂的问题,血脉纯正,即便是修道一塌糊涂的傻子,禁区也会想方设法利用各种天地至宝堆砌出一个“天才”,但对于血脉驳杂的,禁区通常只会挑选如他一般出类拔萃之辈精心培养,而这不过是万千之数中选数十,机率甚是渺茫,而这其中又参杂着各式各样的营私舞弊,他曾亲眼见到一个资质平平之辈,挤下一位大有可期的良苗,而这位平庸之辈不过是付出了几片金灿灿的叶子而已,诸如此类的事情,他相信有一就有二,他看到的不过是万千中的一例而已,他没有看到的,却是千万个被耽搁的禁区未来。 思绪至此,千野莫名想喝酒,执杯一饮而尽,入喉的火龙咆哮怒吼着,一路前行,将肚腹中积攒了许久的一些无法诉诸于口的东西,冲刷殆尽。 “小老弟,可是好酒量啊!”疯子一笑,主动斟满酒水,斟酌一下后,说道:“一些黑暗是你我都没办法改变的,这一点得认同,但有一些黑暗,却是你我共同努力,就可以抹去的,虽然过程中势必会存在山高路远的心性险恶,也会有山穷水尽无力回天,但我相信,只要不到真正的最后,一切都存在变数,而这个变数就在你我点点滴滴的行动之间不断积累壮大,等到那么一日,就会掀起疾风骤雨,山呼海啸,会将一切黑暗摧毁灭绝!” “小老弟能上来喝这杯酒水,就已然迈出了第一步,接下来的第二步第三步一直到最后一步,还需要今日这样的勇气魄力,不知道小老弟有没有?” 千野的内心像是地龙拱地,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但深挖之下,已然是沟壑纵痕地动土裂,可以说,疯子这一番话,便是相当于神鬼不觉地撒下了万粒种子,只需假以时日生长,即会开出非同凡响的果实。 疯子之于心性的揣摩,若是有相应的境界来划分,他可在万古古卷中,位列前班。 “对了,太真老哥唤你上来的目的,就是想听听你的意见,在他看来,禁区未来是掌握在你们这群目有远光和霞光的后辈手里,他说他很放心!”疯子适时打出这一张压垮心弦的牌,当然这只是他信口胡诌了两句而已,至于效果奏效与否,只能说事在人为,成事在天。 千野回头看去,街上的太真师尊正冲他微微点头,心中某根弦在这一刹那瞬间崩断,千野莫名轻松起来,神色也略有改变,扭过头盯着眼前贼子,说道:“师尊没有答应你的,我答应你!” 第二百八十五章 说得说不得 葛庆这段光景,过得可谓是有滋有味,身边几位妖娆多姿的仙子左右侍奉的那叫一个贴切,捶腿揉肩松骨,弹琴唱曲,无所不会,无所不能,葛庆俨然就是活脱脱的帝王,享受着软香温玉,耳鬓厮磨。 什么修心修道,在这个枯燥乏味到死的天地中,三个活色生香的仙子方才是真的,是可以享受到的唯一美好,是能够每日看到感觉到的希望所在,所以管她是什么窃心盗魂的女贼,还是被外面那个疯子派来的,都已经不太重要,吃喝享受过的,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至于其他,一切不过是镜花水月。 可惜,这种刚刚转变适应过来的心境,随着一阵天旋地转,平静的生活再次被打破,葛庆发现自己现在一张酒水横洒的桌面上! 抬眼望去,是一张熟悉的再不能熟悉的脸,还带着淡淡的笑意,葛庆无奈转头,又看到一张养眼到可令女子动容的脸,当看到他后变得异常凝重,葛庆愣了一下,这不是太真长老的嫡传弟子千野吗? 对于这个略小一辈于他的千野,葛庆知之不少,据说是百年难得一见的修道天才,似乎还打破了他创下的一些记录,在年轻一辈中可谓是风光无限,太真长老对其倾注心血,无所不授,可以说比嫡传还要嫡传! “但怎么会和这个疯子坐在这里喝酒,难道是禁区派他来救人?”葛庆脑海里闪过种种想法,但也不太能确定事情究竟是什么。 “见过葛师叔!”当千野看到桌对面的疯狂男子从碗里倒出葛庆时,千野的内心就像是被万剑千刀戳刺一样难受,强烈的荣辱感令他几乎忍不住提刀出鞘! 但终究是忍住了! “我这份诚意如何,我这位小老弟可是出了名的脾气暴躁,但好在心地良善,好几次我都险些一不小心踩碾死他,但小老弟也没有一丝怨言牢骚,今天我把他拿出来,就是想与你做个交换,我拿小老弟的命,换回一些无用尸骸,你觉得如何?”疯子手指摩挲着碗口,神色很是期待。 疯子所说的无用尸骸,千野自然知道所指什么,是那些终日被曝晒在火精之下的人族尸骸,那个晒骨台他鲜有去过,只不过听及太真师尊说起过禁区陈年往事时,会有意无意简单论说一点,至于更深层次的错综关系,千野从未听太真师尊说过只言片语,只是让其安心修行,禁区之事自有人去处理,无须年轻人来劳心劳力。 但终究是纸包不住火,千野也会对那些尸骸生起好奇心,偷偷寻来一些记录禁区古史的典籍翻阅,一番了解认知后,千野好算有了个笼统认知,原来那些人族尸骸是昔年被禁区老辈人斩杀所留,之所以终日令其暴晒在火精之下,是为了让禁区后人永远记住那一段不可磨灭的岁月! 人族和禁区之间,自古便是水火不容,生死仇敌的关系,每一卷典籍字里行间都写露着伟大的禁区圣灵挫败人族贼子的情愫,对人族修士用的最多的称谓就是贼子爬虫蝼蚁,千野有时也会迷惑不解,难道昔年禁区与人族那场厮杀,禁区生灵没有死伤吗,怎么从典籍中看不到任何的记录? “千野,让你专心修行,为的就是不想让这些琐事耗费你心神,再者以你现在的见识眼界和心境,对一件事的看法很容易受到外界种种因素的影响,不能够形成真正属于自己的见解,而想要增长一个人的见识眼界,最常用的办法就是读书加游历,至于心境,则是需要临事才能磨练,你太年轻,境界又太低,无法在外庇护自己,所以游历一事,一时半会也无法实现,心境磨练更是如此,所以这么算下来,读书是你眼下唯一能够做的事情,在书里你同样可看到千奇百怪的世界百态,好人歹人,善恶美丑,心性是非对错,这一切也需要你去用心辨别,走马观花一目十行不行,得要钻进字里行间,只有这样,才能基本认知这个世界,就仿佛在心间建造了一座楼阁的整体框架,而缺失的楼阁琐碎之物,就需要你行山渡水从游历中搜寻,没办法,一辈又一辈人就是这么过来的,自己见到的想到的,记录在册留给后人,让后人有所了解,这已经是行善积德的善事,至于典籍中记录的内容水准如何,真假与否,这也需要后人来辨识,因为读书如识人,人分善恶美丑,书自然也是如此!”千野回忆起太真师尊对他说过的一段话,这是他听太真师尊言语最多的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 “那些尸骸已经再无回生可能,所以即便你拿回去,也是尸骸无疑,所以难道就是为了人族的尊严,时隔千载也要拿回去?”千野对此很是不解,禁区中对所谓的族群尊严并没有太多的解释,因为一直信奉强者为尊的道理,失败死去的也就是一具无人埋葬的白骨,没有什么尊严可说。 疯子用碗扣住葛庆,手指在上面轻轻敲击,眯眼思量着该如何解释,过得片刻后,方才说道:“你说是为了人族尊严也没什么不对,但我认真想过后,还是决定用荣辱二字恰当,如你所说,死了也就死了,不过是一具白骨而已,撂在路边阴沟和葬身鱼腹似乎没什么差别,但你想过没有,这些人为什么能够抛家舍业放弃自己的小日子不过,跑到混沌禁区找你们厮杀,这里先不说孰是孰非,单单从这一方面来说,这些人就足以称得上英雄豪杰,你要知道,这些人随便任何一个,都是境界厉害的高人,搁在你们禁区之中就是强者,你想想看,这么一群人合力去做一件事,且不顾及生死,那些从中受益的后辈,是不是该做点什么?” 千野认真倾听着疯子所说每一句话,这些观点是他在禁区典籍中从未见到过的,也是他从未想过的,除了新奇之外,更多的是心灵上的震撼。 “为了荣辱……后辈应该做点什么……”千野嘴里碎碎念叨着这两句话,在他看来,这两句话是疯子一堆话里的核心所在,昔年人族踏临禁区,是为了人族荣辱? “咳咳,这些你想不明白,可以放在心里慢慢琢磨,我们回到正事上来,继续解决眼前的问题!”疯子轻轻敲了敲桌面,将不知不觉陷入沉思中的千野拉拽回现实。 “千野老弟,其实我的条件很简单,只需要你带我进入禁区就行,我以人格向你保证,我绝不会在禁区做什么,无非带走几具尸骸,出了禁区,我保证守口如瓶,整件事只有天地你我知!”疯子信誓旦旦说道,对于这种无甚杀伤的誓言,他一年承诺个千百,也不算什么。 只可惜,心思单纯的千野竟然有点相信疯子所说,思量了一阵,问道“你给出的条件是什么?” 疯子眼睛一亮,心知大事将成,便笑道:“小老弟依旧给你带走,而且另外承诺还与一些属于禁区的东西,当年富氏先祖,从禁区中也拿走不少物件,至今还仍在草丛里当破烂,虽然我也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来,但我知道一点,对于禁区而言,这些可是宝贝,所以我就拿来了几件,麻烦千野老弟给看看,这些究竟是什么东西?” 说罢,桌上多出两件霞光流彩的东西,一件是个类似酒坛的瓦罐,外面有模糊不清的图文,另一件是几张染血的旧文,虽然字迹已经形散,但依稀可感字里行间流露出来的霸道笔韵。 “这……”千野接过古朴瓦罐,依稀想起一则传说,相传曾经在禁区最深处,始终坐镇着一位年岁不知几何的不死先祖,但有一日,这位先祖赫然与世长辞,几位先祖匆匆赶去相救,也是无济于事,只在身前留下一个瓦罐,至于里面装的什么,鲜有知晓。 “长生罐?”因为那个先祖修道长生,所以留下的这唯一一件东西,就被称为长生罐,千野一时间手有些颤抖,这种绝对属于禁区禁忌的东西,是怎么流传出禁区的? 疯子点点头,笑而不语。 千野脸色肃穆,小心翼翼放下长生罐,又接过几页染血旧文,一眼就看出上面写的东西是禁区一种修行秘术,霸道绝伦,而禁区中保存的,正是缺失了几页,不曾想是流传出了禁区? 千野感知着旧文上流露而出的无形韵味,这种东西是半点做不得假的,要说旧文字迹可以作假,寻个临摹大师书写,费些心血也不是什么太难的事,但字里行间潜藏的韵味,可就不是临摹大师所能临摹的,千野对此,了解自然比疯子深刻。 “怎么样,都是货真价实的宝贝,童叟无欺!”疯子得意的笑道,袖子里其实还有几件尚未拿出手,但眼下看来似乎也不用了。 “禁区古物,货真价实!”千野回答道,只是有些欲言又止,像是在纠结什么。 “有话但说无妨,毕竟你我现在几乎是一条船上的兄弟了,所以没什么不能说的!”疯子劝慰,他隐隐知晓这个年轻人会问什么。 “这些东西你是怎么弄到手的?”果然不出所料,千野还是问出了自己心底的疑惑。 “这个嘛,说来就话长了……富氏先祖昔年踏临禁区,与之交手,掠走过不少东西不假,但大多都是些顺手从尸骸上拿走的兵刃,有些甚至半道就捏爆弃之敝履,所以真正算下来,富氏先祖拿走的东西也就没几样,而这些东西呢,实话实说,是我花真金白银买来的,今日从这家仙门手里买一件,他日从别家仙门买换一件,一来二去,手里积攒的东西也就多了,所以我有这些东西不稀奇!” “不过,我这般解释,你自是不会相信,那我就给你说点你能相信的,其实这些禁区之物,大多是从禁区偷偷流传出去的,今日一件,明日一件,后日再一件,说这些你可能不相信,诸如此类的东西,当属禁区禁忌,怎么可能流传出去,若是你这般思量,那就大错特错了,告诉你一句亘古不变的至理名言,财可通神,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疯子手掌扣在碗底,隔绝二人言语,暂时不让碗中的小老弟葛庆听到。 千野皱眉,据他所知,这些东西可是存放在禁区深处,鲜有人能去,接触的人少之又少,一般的盗贼怎么可能偷的出去? 难道…… 千野心里“咯噔”一下。 “千野老弟想必已经明白其中缘由,不错,如你所想,这些东西就是禁区有人专门售卖于外的,而这些人恰恰是一些身高势大之辈,要知道禁区虽然灵气充沛,是修行的上佳之地,但较比起人族世界的整体环境来说,终归是差了不少的,而想要从人族世界偷偷淘换宝贝,自然少不了可通神的真金白银,所以就免不了打别的心思,今天随手拿出一件,明日再撕掉几页旧文,反正也无人知晓,何乐而不为呢?”疯子解释道。 “你想想看,禁区中是不是存在着贫富悬殊的情况,有的尸位餐素,一日三餐恨不能顿顿山珍海味,有的兢兢业业,几个月也未必能吃上一顿珍馐美味,看见他人住楼阁,睡娇娘,小日子过得那叫滋润,再看看自己的日子,家徒四壁,积蓄空无,晚上睡觉只能和鬼睡,你想想看,换做是你,你会怎么想?”疯子视线在微微泛红的千野脸上划过,如他所料,这个千野老弟,性别与装扮,有差啊! 千野回忆起自己幼年点点滴滴,饥肠辘辘始终是萦绕在一家三口头顶挥之不散的噩梦,有时睡着睡着都能被饿醒,他记得有一次,自己实在饿的受不住了,就跑去街上偷吃东西,结果被爹娘一通打骂,而如他一样情况的,在禁区中还存在颇多,而这一切不过是因为血脉不同。 入道修行,成了禁区贫苦孩子唯一的出路,他就是踏上这条千军万马同行的泥泞道路,咬牙坚持走到了现在,所以他深知这条路走的如何艰辛困苦,一些苦难只能是自己咬碎牙自己吞,与他人说不得,更与家人说不得。 第二百八十六章 书生意气最得心 碎裂成几近废墟的楼阁上,只能听到轻微的脆鸣,是疯子正用手指不断敲击碗底发出的声响,他在耐心等待,等待对面那个心性几乎毫无半点戍防的年轻人做出回答。 碗中的葛庆小老弟,暂时被扣压在疯子随手布下的“蛐蛐罐”大阵之中,“天外天”的任何声音,葛庆自是一无所知。 之于葛庆而言,一碗之隔即是天外,巴掌大小的碗底就是头顶无法企及的天穹。 修道的世界,从来都是如此玄妙离奇,充满无法估料的颠覆,显露无疑的心性,驳杂错乱的是非,从来没有对错黑白之分,只有你争我夺的利益,不得不说,这样的世界,才是真实的世界,也是属于强者的世界,宇宙各大世界中,似乎除了人族所在的光阴长河天地,还维持着对错黑白,山上仙门和山下宗门虽有争执,但终归而言在诸多大是大非面前,还是恪守着自己的底线,山上道门,山下儒门,一门诲仙门,一门教世人,教义不同,职责不同,手段不同,但最终目的相同。 “人族真是个多灾多难的族群……”疯子思绪从山上山下仙门世人跳跃到人族这个族群过去未来上来,于他而言,他不过是可陪伴光阴长河奔流至多三万载的“多世”之人,于光阴长河而言,他亦不过是万古浩瀚神魂思绪冗杂而成的流水中飞溅相对高一点的一滴水花,仅此而已,再无其他。 光阴如流水,万古神魂思绪,混成滚滚长河,形成一道独特存在的炫美风光,这才是光阴长河真正的本质。 且不说人族无尽先贤中是谁人集思广益也好,苦思冥想也罢,造就出来这么一条势不可挡的光阴流水,生生从宇宙混沌中开创出属于人族的立锥之地,这是一种阳谋,一种无法阻挡的奇谋,能有如此眼界望断万古,手段超脱千秋的人族先贤,疯子是发自肺腑的尊崇,正如他佩服人族大帝一样,以举世难匹的大帝境界,碾压一切邪魔妖祟,所做之事,在世人看来是光辉伟大的,是改变时代的,名垂千古只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但在疯子看来,人族大帝所做之事,如他所料,不过是在延续能谋划出光阴长河这个万古阳谋之人的所想而已,谋局之人下了第一子,人族大帝不过是落了第二子而已。 “呵呵……”思绪流转至此,疯子不禁轻笑起来,在宇宙这张大棋盘之上,混沌圣灵占尽先机,落子比人族多,可以说从未来光景来看,人族无疑是落了极下乘,但奇怪的是,在光阴长河内,万界生灵都置若罔闻,在极力宣扬什么盛世美景一说,不仅对眼前的艰难处境视若无睹,还莫名其妙对未来充满不知从哪里幻生而出的希望,山下世俗凡人醉生梦死及时行乐也罢,充其量对光阴长河影响不大,但山上仙门也兴起什么奢靡虚幻之风潮,凡事讲究一个“点到即止”,即为我境界能修行到什么境,得讲究一个天时地利人和,只要缺少任何一点,我境界修不到所料境界,就与我毫无半点关系,一切原因大可归咎在缺失的那一点之上,男修士琉璃心,女修士芙蓉面,对无数先贤极不易开辟出来的修行大道不屑一顾,反而对一些小有所成甚至是一无所成之辈于泥泞中摸索走出的崎岖狭径大加追捧,其中虽不乏艰难行尽道路登顶成功之辈,但于整体而言,不过是杯水车薪升斗之水,远远救不了人族未来那场焚尽一切的大火,更无法彻底扭转人族棋势,如登山之道所行之人万千,大道九十,小道占九,真正走得快走的稳,还是唯一那条大道,如不然,先贤为何心血耗尽为此般?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疯子自嘲一笑,暗自唏嘘:“老书袋,诚不欺我啊!” 不过,这一点被隐藏在繁假盛世阴谋说下的情况,不仅仅是人族中存在,混沌圣灵中同样存在,眼前这个对混沌禁区古史都只知晓个大概的年轻人,面临着与人族后辈同样的问题,不知道过去,懵懂于当下,不去想未来,心性也有狠辣一面,手段也是层出不穷,但一旦真正面临生死,亦或面临今天如他这般的高段位对手,终归是免不了黄土加身的凄惨结局。 所以,疯子很好利用了这一点,想借助这个很有可能临阵倒戈的“人间兵器”,进入禁区耍耍威风也好,悄默做点手脚也罢,总之,搭乘上这条宝船,他就没有想要再下! “咳咳,千野老弟,考虑的如何了,成不成总该有句痛快话,我这酒水都喝了半腹,再等下去,我只能再上点酒菜了!”疯子轻咳一声,提醒陷入沉思的千野。 其实也不是他想提醒,关键是下面的形势所迫,尤其是那个行事说话可谓是滴水不漏的太真老狐,瞧看他的脸色这会已经变了无数次,从最开始略有期许,到中间的忐忑焦灼,再到后来锋锐如刀的袒护,这种感觉就像疯子是个冠冕堂皇小人,在欺负他家纯真善良的闺女一样,这种被眼刀劈砍的感觉,疯子虽然早已习惯,但也绝不可能无动于衷! 在这么坐下去,他真怕那个太真老狐蹦跃上来,拿他开刀! 女扮男装,哎…… 疯子眼珠子滴溜乱转,在思量该如何增加自己的筹码,最好是那种一拿出来就让千野老弟王八吃秤砣铁了心要帮他的那种,而且这也能避免孤男寡女长时间交谈带来的不好影响! 在脑海将压箱底的宝贝悉数过目,片刻后好算是有了结果,一颗差不多桌面大小的银骨头颅,好想是从混沌禁区流传出去的宝贝,时间久远,疯子一时半会也想不起来。 抖擞衣袖,将银骨头颅以芥子秘术变小,缩成拳头大小,摆在桌面上,银光泽泽,甚至在疯子拿出的一刹那,天地都为之一暗,千野视线瞬间被吸引过去,钉在银骨头颅之上,下意识脸色大变,说道:“拓古圣骨?” 拓古圣骨的主人,早在混沌禁区万年之前,是位险些踏遍十八禁区的狠人,凭借不知从何修习的佛门金刚不坏之身,加之一手势大威猛的破天锤,可谓是横行无忌,十八禁区,其中就有十一二数之多遭受过其摧残捶打,诸多禁区深处之地,更是被生生锤碎,遍地狼籍,可以说,这位身世不详的狠人锤哥,在禁区圣灵心中,仅次于富氏一脉和人族大帝。 “既然千野老弟知道,那我就不多介绍什么了,先前答应你的条件不变,如今再加上这颗宝贝,只要你答应,一切都是你的!”疯子注意到千野脸色的变化,心里咯噔一下,但也只能暂且不动声色,先静观其变。 “这颗拓古圣骨的主人,与我等禁区可谓是生死大敌,昔日一十八区大半惨遭次贼捶打,死伤无数,好在后来有圣祖出世镇压诛杀,方才将次贼头颅砍下,这等不共戴天的仇敌,我要他来何用?”千野皱眉说道,拓古一词,在禁区典籍中,与人族大帝,富氏一脉,同样被列为禁忌逆鳞,不许任何人提及。 “哦,原来如此!”疯子手指摩挲着下巴,心思快速流转,得想一番峰回路转的说辞,好拨云见日,扭转眼下不利局势,最主要是打动这个心性如白纸的小老妹! “哎,这个该死的拓古大圣,早先花银子买这个头颅的时候,就有一堆乌鸦在我头顶上乱叫,这种败坏气运的事情,看来是天怒人怨,要知道就不该花银子买下这个破玩意,但没办法,买已经买了,银子出手哪有再要回的道理,只能咬牙自己吃亏了,今天本就是想拿出来让千野老弟过目掌眼,既然断定是什么拓古大圣的头颅,这等晦气之物,自然不能再带在身上,一会我就找个茅厕,将这个玩意丢入其中,给他除除晦气!”疯子说罢,就要顺手拿走,既然这一砝码拿错了,再换一个便是,至于说什么扔了的话,不过是权宜之计! “等一下!”千野以刀鞘压在头骨之上,脸色变幻,显然是在犹豫自己究竟要不要收下这个头骨,拓古一词已是人人忌讳的禁忌,他若是拿个拓古圣骨回去,岂不是要反天? 但他又隐隐觉得自己若是不拿,就会白白失去这次难能可贵的良机,说不上会有什么损失,但直觉就是这么奇怪,一直在心里告诫他,一定要抓紧这次良机,否则以后会追悔莫及! 一面是禁区讳莫如深的禁忌,一面是天生敏锐的直觉,天平两端,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在各自呐喊,此时此刻他的心,乱作一团麻,不知道究竟该如何做出决断! “其实吧,千野老弟要是收下这颗拓古圣骨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带回去若是不被人发现,就可留在身边日夜咒骂出气,若是被人发现,大可堂而皇之拿出,就说是准备献出给禁区的,这种生死仇敌的头骨,自然要被放在某个地方承受折磨,最好再做个一模一样的傀儡,跪伏谢罪于禁区门前,你想想看,这种方法可解气?”疯子心思活泛,顺嘴又编出这么一番看似言之有理的言辞,甚至连谢罪跪伏这种只有人族才会有的独特方式,都说了出来。 千野思量着,两种声音争吵的越来越厉害,顺着疯子善意的提醒,心里的天平悄然开始倾斜。 “我收下!”片刻后,终于千野拿起拓古圣骨,在手中抛了两下,故作镇定说道。 疯子眉开眼笑,视线不露痕迹掠过千野光洁额头渗出的一层细汗,心中大致明了这个千野,方才片刻之间,心中怕是少不了一番苦苦挣扎,才最后做出的这么个决断。 “好,甚好,千野老弟是个爽利人!”疯子抚掌轻笑,拿下千野这个钥匙,进入禁区也就成功了半数! “你可以随我进入禁区,但要答应一点,只能随我去那晒骨台,切不可擅自独行!”千野为了以防万一,想了想又追加道:“最好能改头换面一下,毕竟下面那些人,已经识得你这幅头脸了!” “有何不可!”疯子一笑,袖中抖出一张精致面皮,摊开放在桌上,赫然是一张女子模样,柳细弯眉,茕鼻皓齿,樱桃小口,不敢想象若是贴敷在脸上,会是一副什么样的神仙画面? “你……这……”千野脸一红,看眼对面浅笑的疯子,看眼桌上女子面皮,心思乱的一团糟。 “千野老弟,可是不喜欢?无妨,我这里还有!”疯子说话间又抖出两张,摊开放在桌面,一张面色黢黑的大汉模样,一张清秀读书人的模样,指着两张戴上就会迥然不同的面皮,疯子问道:“千野老弟,看哪张顺眼些?” 千野视线掠过清秀读书人的面皮,刚落在女子面皮之上,却又掠了回来,犹豫不决,在心中悄然挣扎了一番,最后还是决定选择读书人的面皮! 在禁区中,人族女子中几乎人手几卷压在枕头下日夜畅读的缠绵悱恻爱情小说,之于他们而言,可谓是稀罕物件,每每有一两卷私下在流传,便是一番明争暗斗,最后拿到书卷的获胜者,不外乎两类,一类胭脂水粉银子多的,一类有个可撒娇提要求的长辈,千野之流,则是第三类,无钱也无势,只能等到书卷轮流一圈被几近翻烂后,才会流传他手几日,在这几日中,他需要日夜不休,将其抄录在册,每一卷皆是如此,抄的多了,看的多了,自然就会对书中的故事了解感触更深,什么书生古庙救狐女,书生夜会月下佳人,书生佳人化蝶成双等等,总之,书生二字,成了禁区女子圈筹中共同的私密话题。 疯子自然不知道这些,但好歹也是花丛老手,对各类女子心思的揣摩颇有手段,书生一类的,之于眼前这个涉世未深的纯良女子,就是一记药效恰到好处的毒药,会让她越陷越深,最后无法自拔。 “好,甚好,既然千野老弟也是看中读书人,那在下便当一回这腹藏浩然的书生!”疯子收起其余两张面皮,独独将书生面皮留了下来,揭起桌上瓷碗,而后手指曲弹一挑,面皮便倏忽芥子秒小,落在一脸无知仰头望天的葛庆小老弟头脸之上。 第二百八十七章 入梦 葛庆被劈头盖脸罩下一张书生面皮,刹那间只感觉自己想被塞进了铜墙铁壁铸就的铜人之中,他的一言一行都无法随心所动,只能宛如提线人偶一般,随着铜人跪伏在地,做出一个臣服的姿势。 “这个该死的疯子,就是一个十足的变态,等找机会脱身……啊……”当脑海涌现脱身寻仇等念头后,刹那间一道雷霆从神魂深处倾泻而至,炸响于葛庆脑海当中。 什么叫神魂欲裂,葛庆如今可谓是切身体会到了,但同时对这个折磨人手段异常神乎其神的疯子,愈发畏惧起来。 双腿跪倒,脑壳贴地,近乎以五体投地之姿跪拜的葛庆身不由己,除了眉心神魂痛苦,肉身上的折磨也是令他倍觉难熬,提线人偶的机械生活,他只能咬牙去适应! “千野老弟,葛庆小老弟先来打个样,给你瞧看一下,我带上这张书生面皮后,只会比小老弟葛庆俊俏风流气质无双,你想想看,这种走哪都扎眼的人物,怎么可能不引人注目?”疯子笑眯眯看着桌面上“改头换面”为书生的葛庆,不得不说一下,葛庆本就属于脸蛋不行气质来凑之辈,如今换的一副书生面皮,恰好遮住了不怎么俊俏的脸蛋,还又平添三分书生意气,虽然是跪伏在地的姿态,但也能感受到身上悄然外露的那股气质! 女扮男装的千野,瞧得咫尺之遥的拇指书生,一身儒雅气质真真和小说中愿与心爱女子化蝶成双的书生相似七八,尤其是在对面疯子提线,彻底露出真容后,千野愈发心思如泉涌,脑海里更是止不住的翻涌出无数的小说情节画面,渐渐的,千野泪眼婆娑,忍不住逃出一根手指去触碰桌上那个神色古怪的书生! 混沌禁区,并没有什么夫子圣贤授业解惑,更无学宫私塾可供稚子求学,一切人族世俗凡人那种师道相传的东西,统统没有,儒门圣贤夫子的教诲书经,从来都是被列为禁物,自然也就不存在什么读书人。 或许正是由于此种原因,禁区中的女子便对小说中可为红颜知己而死的书生愈加喜爱,只觉得这类不俗男子才是自己一生最该挚爱之辈,禁区中那些动辄随意打杀的同辈人,用小说里书生的话说,就是所谓的需要开智之人,蛮夷,千野同几个关系极好的闺房密友也私下不止一次吐露心声,愿此生寻得如书中书生一般的良人。 千野手指终归是没有触碰到脸色狰狞的小书生,脸色一红,回想起小说里所说的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定了定心神,这才说道:“书生装扮的确太过扎眼,禁区中所有人都是宝衣战甲加身,要是换的这幅装扮进入,可就是羊入虎口,你再想逃,真真没有什么可能!” “还是那张大汉面皮靠谱,黢黑凶残,一看就知绝非良善之辈,禁区这些圣灵,也如人族一般,欺软怕硬,即是迎面撞上黢黑大汉,想来也不敢质问,顶多在背后嘀咕两句而已!”千野斟酌片刻后,决定疯子还是选择大汉面皮最为妥当,毕竟禁区那些人什么样,他一清二楚。 “甚好!”疯子轻笑道,眼角余光扫量一下下面久待多时且蠢蠢欲动的百余圣灵,随即眯眼说道:“不过,除了太真老哥,千野老弟之外,来的其他人,统统都得留在这里!” 疯子所说的留,自然是永久的留下。 “不行,这些人中有几个可是禁区的当红之辈,颇得几位先祖喜欢,今日外出,除了有护道长老暗中庇护,还有两件非同小可的杀器傍身,一旦有风吹草动,必将是一场血雨腥风!”千野瞪着突然起了杀机的疯子,在这个家伙脸上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惊慌,反而始终写满淡定平静,用小说里的话说就是山崩于前而色不改。 “这个……”疯子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嘴里听不清在碎碎念叨些什么,只是千野能清晰的感受到,这个古井无波的人身上,赫然升腾起了一抹若有若无的炙热,就像是山穷水尽时准备拼死一搏的疯狂! “这个问题很好解决,千野老弟,实不相瞒,我这个人有个最大的毛病,就是见不得有人在我面前侍财耍横,银子法宝多没什么不对,那是属于你的东西,谁也不会说什么不好,但你总是拿此东西在我眼前晃悠,还想拿这点不算东西的东西令我屈服畏惧,我这人可能有点小心眼,就会想不明白,一想不明白就脑壳犯蒙,脑壳一犯蒙,出手自然就没个轻重,不少世家纨绔子弟,可为此受了不少苦头,所以你说的这些什么护道长老,杀器,等同于这些人的护命神符,持有这种护命神符的,在我眼里,只有一个结果,必须死!”疯子眼神熠熠,闪过凌厉的精光,像是饥肠辘辘的野兽看到了一只美味可口的猎物。 “这个世界上的所有族群,根本就不存在什么公平,譬如混沌禁区的圣灵,有些族群生而为圣,你说这对于需要一步一个脚印艰难前行的人族修士来说,有什么公平可说,所以我就说,搏命厮杀,一场算一场,有多大本事手段就耍多大的本事手段,生死自负就是,你境界高一拳打死我,我认,你用连绵不绝的法宝杀器打杀我,我也认,但你要是生有拿家底背景打杀我的心思,我劝你还是乖乖放弃,这种人除了仗势欺人之外,还能有多大的能耐,当然,或许有人会说我家底后背景强,我一出生就有这些常人无法拥有的东西,那我用这些属于我的东西打杀对手,有什么不对,哪里不对……” “咳咳……”疯子蓦然咳嗽两声,脸色倏忽泛用起渗人血色,就仿佛被人喷了一脸血一样,看上去有几分莫名的狰狞。 “老三和老七,究竟在做什么蠢事……”疯子咬牙强行咽下险些喷口而出的气血,这突如其来的飞来重创,是源自于另外两道法身的莫大折损,昔年造就十道法身,于前九道体内各自种留有相应的镇命锁,一旦九道法身遭受无法估量的重创,镇命锁自会爆开,力挽狂澜,救其一命,而这九道镇命锁的钥匙,便是藏在疯子体内九大极其重要的脏腑穴窍中日夜孕养,除非对手境界超脱九道法身太多,能以境压人,令镇命锁无法触发,否则疯子这点手段,可以说相当于给自己的九道法身预备了一个大帝境界的护道人! “你怎么了?”千野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搞的措手不及,好在并无太大的惊慌,毕竟也是亲手削掉过不少大好头颅的禁区狠茬子,这点一眼就能看破的伤势,倒也不至于令他惊慌! 疯子低下头摆摆手,抬手抹去嘴角溢出的鲜红,抬头眯眼,同时抖擞衣袖,从中掉落出一卷书经来,将书经随意翻开一页,拿桌上的白碗压页,掐诀念咒,瞬间整栋楼阁如移形换位,转移到了一座山水形胜之地。 “千野老弟,暂且委屈你一下,我这出了点小问题,需要神魂外游几日,这几天就由你负责我的安全,这山野之地,多豺狼虎豹,你可得上点心注点意,我可不想一梦醒来,肉身被豺狼叼了去!”疯子盘坐着,说罢闭眼入梦神游。 千野错愕之余,也在扫量周边山水环境,这是一座修筑于半山间的典雅房舍,没有什么金碧辉煌,雕梁画栋,明眼可瞧的奢华,青砖碧瓦的外墙,竹屋草舍的屋子,小桥流水的景致,纵横交错的竹青石径,方方面面,点点滴滴流露着这栋规模不大的房舍主人的精心布置。 千野对这类别有意境的人族房舍挺有兴趣,私下他也会和闺蜜学女红刺绣,曲艺围棋,他觉得这些人族特有的文化,潜藏着混沌禁区不具备的东西,而正是这种东西,才能令人族世世代代辈辈在前行的道路上一往无前。 他如今就坐在院中的葡萄架下,院门就在几丈远的地方,没有谁会出来阻拦他离去,而这栋房舍的主人更是无能为力,所以他现在想走即走,没什么阻碍。 起身在娴静的院子里走上一遭,千野不禁相中了院落一角的小菜地,范围不大,却分出六块来,每一块都种栽有相应的菜植,嫩绿嫩绿的,就像是一个个刚刚出世的婴孩,瞧看的千野说不出来的惬意。 小菜地的地垄上,放着耙地除草的钉耙,千野下意识拾起抄在手里,有模有样的劳作起来。 许久后,除草殆尽,菜地的活计算是完成,将钉耙物归原位,千野抹了抹额头的细汗,心满意足的看着菜地里似乎与他一样快乐的菜植,颇有发自肺腑的成就感。 “咕噜咕噜……”劳作了一段时间,肚腹里空空如也,忍不住哀怨出声,千野抬眼看天,日头即将西落,洒落下成片的金灿,看得千野目眩神摇。 来到屋中灶火前,现成的薪柴,现成的菜蔬,锅碗瓢勺生活器具一应俱全,而且纤尘不染,千野注意到一摞别有心思的碗筷,上面烙印着寝食不语的字样,还画有山水秋色图,牧童牧牛归来图等等,每一个碗上的内容都不近相同,千野拿起盯着瞧看了半天,觉得委实有趣,似乎生活便是该如此。 生火做饭,毕竟不是挥刀杀人,切菜的刀也比不得腰间的长刀,千野小心翼翼切菜,却总也切不好,不是薄了就是厚了,不是长了就是短了,一通忙活下来,菜蔬就像是被迁怒的可怜人,有苦说不得。 又一阵手忙脚乱后,两盘菜蔬好歹是炒好上了桌,专门挑了一套烙印有稚子嬉戏的碗筷,千野落座竹桌旁,开始吃饭。 夹了一筷子看起来还算不错的炒菜放进嘴里,千野不禁皱了皱眉头,自己先前似乎忘了放调料,这菜只有菜味,再无半点其他滋味。 又试了另外一盘,同样的问题,寡淡无味,吃一口尚可,但果腹抵饿终归不行,千野不得不放下筷子,双手托腮,望着桌上的菜肴发呆,同时自己心里也在恼怒不已。 “吱呀!”,院门似乎被人推开,千野闻声顿时肃穆起来,走出屋子后看到院门口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正探头探脑看向屋中,千野悬起的心骤然落地,笑问道:“小姑娘,来找人?” 不曾想稚气未褪的小姑娘脑袋晃得像个拨浪鼓,嫩声嫩气道:“阿娘交代了,每天吃饭的时候都要过来叫一声南山爹爹,有没有人不打紧!” 千野从袖子里摸出几块糕点来,在空中晃了晃,同时朝门口走去:“来,有好吃的,要不要吃吃看?” 小姑娘犹豫不决,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对于这座院子里突然多出来的这个怪哥哥,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似乎更应该叫他小姐姐才对! “不怕,来!”千野牵过小姑娘红通通的小手,走到葡萄架下的竹凳坐下,将小姑娘搂在怀里,问道:“之前在帮阿娘洗菜吗?” 家境贫苦的孩子,必然没有家底殷实的孩子享福,洗菜生火做饭洗碗扫地,这种活计一项都少不了的,红通通的小手,袖子上沾着菜叶,同样贫苦出身的千野,哪里能不明白这些,袖子里之所以会藏着一些糕点,自然是源自于小时候总吃不饱,稍微多吃一点,每到月底阿娘就会唉声叹气,所以之后有了本事再不愁吃不饱,可袖子里总会习惯多藏一点糕点,好像袖子里揣着这点糕点,能给他带来无比的安心。 “小姐姐,我能吃吗?”小姑娘接住糕点,却是小心翼翼捧在手心里,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这些看上去令她喜欢的糕点就会溜走,不自觉吞了吞口水,小姑娘怯生生问道。 “这些都是你的,可好吃了!”千野笑道,笑吟吟催促着小姑娘。 斜落下山的日头,带走了山间的光亮,天空悄无声息陷入黑暗,夜晚降临,满天繁星,山间虫鸣入耳,仿佛在奏一曲乐章。 千野躺在葡萄架下的躺椅上,望着冲他眨眼的群星,以一种从未有过的祥敬心态,徐徐进入梦乡。 第二百八十八章 不怎么会教诲人 清晨的山间,每一片绿株的叶子上都顶着一团亮莹莹的晨露,在刚刚冒出头的阳光照耀下,闪烁着五彩斑斓的光泽,青草山花,虫鸣鸟叫,声声入耳,安神涤魂。 一个头上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背着一个已经装满草药的竹筐,天不亮的时候就进了山,加上小姑娘手脚勤快,年岁虽小,但熟能生巧已然记住阿娘所需的草药,这一大筐的草药就是最好的证明。 千野昨夜于葡萄架下入梦,从梦中醒来后就换上了屋子里不知为何会存在的女子衣服,在混沌禁区有早起修行的习惯,本想登巅修行,却不曾想却碰到了昨天那个小姑娘上山采药,千野想了想,觉得修行并不急于一时,也就答应小姑娘一同游山的要求。 一路上,小姑娘背着竹筐,在狭窄陡峭的石径上却走的如履平地,小嘴还一直给身后不得不暂时以凡人肉身来行走的千野姐姐介绍听到的各种悦耳声音,说什么鸟叫就是神仙在吹笛子,虫鸣是土地公公在呐喊,不大的人儿,小小的脑壳,却装满各种奇思妙想,总能说出令千野听都没听过的神仙言语。 在小姑娘身前,还挂着一个晃荡的竹筒,按小姑娘的话说,这竹筒是给阿娘打灵泉水用的,小姑娘所说的灵泉,在山间一处潺潺山流的源头地带,只要这附近谁家有个病灾,都会前去打点泉水,回家熬药冲茶喝下,病灾就会一去无踪。 二人现在就是在去往灵泉的路上,千野的话不多,多是小姑娘像只小喜鹊在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偶尔脚下摔滑,小姑娘也不用千野出手帮忙,自己就能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泥石,继续前行,开开心心说个没完。 到得灵泉处,小姑娘先放好身后的竹筐,这才走到泉水处掬水洗了两下脸,山泉被附近的取水人用山石垒砌出一方小池子,深可及膝,泉水清澈无比,小姑娘很快就装满水,然后从怀里掏出一把红彤彤的山果丢在冰凉的泉水里,冲坐在泉边一块山石上的千野,笑道:“姐姐,这果子在泉水里浸泡一会,再拿出来吃,味道可是鲜美哩!” 千野闻之一笑,取下身后沉甸甸的竹篓,将竹篓里二人摘满的山果悉数倒进泉水之中,采一筐草药,摘一筐山果,便是年岁不过七八的小姑娘每天早上起来后必须要做的事情。 好在千野帮忙,今日便多摘了一些,平日小姑娘因为身单力薄,只能咬牙硬撑着摘半筐山果,因为身前身后的配重不能相差太大,下山就可安稳些许,穷苦家庭,身体无病无恙,才是最大的盼头和希望。 看着飘满一池子的山果,小姑娘不禁眉开眼笑起来,掰着红彤彤的手指头,算道:“半筐山果能卖七钱银子,这一筐能卖……” 掰着手指头算来算去,既没认字又没学过术算的小姑娘怎么也算不好这一笔天大的账,挣扎了半天,只好叹气放弃,不过终究还是极为开心的,多出半筐山果哩,不得多出好多银子来! 小姑娘偷偷看了一眼一直笑望着自己的千野姐姐,只觉得姐姐好美,月牙的眼睛,山果的红嘴唇,尤其笑起来更加好看哩,就像阿娘以前没生病时的样子。 “希望自己快快长大,长大了才能多采草药,多摘山果卖钱,还能帮阿娘做家务活,这样阿娘就不会再因为干活而生病了!”小姑娘在心中默默念叨,催促着光阴快快流走,好让她快快长大才好。 千野看小姑娘冲灵泉虔诚祈愿的样子,不禁莫名有些心酸,这口山泉不过是因为山根灵性的缘故,多少沾染了一点灵力,才能有点滴的神效,而这若是在灵气沸腾的混沌禁区中,怕是连仙门豪阀豢养的走兽灵宠,也不愿多瞅一眼。 “姐姐,山果能吃了!”小姑娘抓了一把浸好的山果跑了过来,递给千野,等千野放一颗进嘴里,这才给自己挑了一个果形小的嚼吃起来。 自己少吃一个,卖的时候就能多卖点银子,这点道理,小姑娘还是懂得的,所以尽管在路上一直说山果如何酸甜好吃的小姑娘,却始终吞咽着口水,不曾掏拿一个出来给自己解馋。 装好山果,背上竹筐,二人开始下山,因为最重的山果是千野背着,二人一路上也就能走的快些,回到家中时,天边的日头不过才升起些许。 千野送小姑娘回家,临走前小姑娘非要把竹篓里的山果倒出半数给千野,千野笑着拒绝了,不过为了让小姑娘心安,还是装拿了一小布袋兜在袖里,这才挥手离去。 刚走出院子没几步,就听得院子里传来隐隐的哭泣,还有“啪啪”的拍击声,千野扭头望去,却换来一阵凝噎! 原来,小姑娘的阿娘是嫌小姑娘不懂事,一生气就动手打了小姑娘两下,小姑娘咬牙撑着没出声,只是泪珠子像断了线的珍珠一个劲直往下掉。 “以后不能再麻烦人家了,这些山果一会送去南山大哥家里,那姑娘现在不是住在那里嘛,记着,不要乱说什么!”院子里,脸色如白纸的妇人叹口气,教诲起低头不语的小姑娘来:“咱家穷,人家上门来,阿娘没什么好招待人家的,再者就是人家帮忙是出于好心,但我们不能当做什么都不懂,人家要是有困难了,我们自然也要伸手拉一把,但咱也就只能是做不了其他的拉一把,起不了多大作用的,所以终归来说,我们还是占了人家的便宜,小蛮,阿娘常说便宜占不得,便是这番道理!” 小姑娘抹抹眼泪,点点头,依偎在阿娘瘦弱却温暖的怀里,心中默默祈求自己快快长大! 回到院子里的千野,方才触景生情,想起自己小时候的样子,似乎和名叫小蛮的小姑娘没什么差别,没什么可以玩耍的玩伴,更没有眼花缭乱的玩物,终日只能是小心翼翼的活着,那些家境富裕的孩子,三天两头总能吃上点甜食美味,还能有一大堆崭新暖和的衣服穿,如今回想起那段时光,似乎两件衣服,一个竹筐,便是所有。 山腰这一块,是被人为开辟出来的,拢共住有七八户人家,南山家也就是现在千野所住的这座院子,位于最东头,名叫小蛮的小姑娘家与之则是隔了一户人家,两家不过几十步的距离,听小姑娘说,这些人家中,也就鲜有见过面的南山叔叔对她家最好。 小孩子心中认为的好坏,千野倒不认为有什么对错,这种最直观感受下做出的评断,也是这个稚嫩年岁对这个世间的一个认知,对自己好,对自己阿娘好,便是好人,没有一丝一毫的不对。 “采菊东篱下,悠闲见南山。”千野轻声细语说道,这两句是她从小姑娘怀里藏着的一卷人族古史中翻看到的诗经,心想之所以叫南山,大概意思也就是如此吧! 从袖里抖出那卷被小姑娘倍加珍惜的书卷,既没有书称,也不见任何的着作者落名,褶皱泛黄的封皮,一看就知小姑娘不知翻看了多少遍,翻开一页,浓浓的墨香扑面而来,千野愣了一下,这卷看似无甚稀奇的诗经,却是出乎她的意料,单单说这灵气浓郁到可扑面的字墨,就已然是上等的灵墨,仅是常嗅便可提神醒脑,助长文运,而书中字里行间更是文运充沛,好似滔滔长河,翻看诗经之人,若是能久而持之,自可从中汲取滚滚气运,这等神鬼不觉却又别出心裁的赠人气运手段,千野尚属首次见识。 蓦然,千野恍然大悟,难怪小姑娘能如此超乎寻常的聪慧,想必与这藏在怀里的书经关系颇深,而这赠书的南山叔叔,究竟是不是这个入梦神游的疯子? “嘿嘿……”突然,墙头上传来刻意出声的笑声,千野扭头望去,一个少年老成的孩子骑在墙头上,正眼神鬼祟地在她身上四处打量,就像是一条游曳的长蛇,令人直起鸡皮疙瘩,甚觉不舒服。 “你手里的书卷,是那个死丫头的吧!”眼神阴冷的半大孩子问道,他嘴里所说的死丫头,便是邻居小蛮一家。 千野不自觉皱了皱眉头,这个老小孩给她的感觉,和禁区中那些胡作非为的同辈没什么区别,一样的令人不悦,同样的让她想拔刀。 “劝你离我远点!”千野皱眉,神色恢复了三分冷意,淡淡说道。 “你还不知道这里的规矩吧,那我就给你说一下,免得你死在这里,那我可就太无聊了!”老小孩阴阴一笑,之所以敢肆无忌惮,这里的规矩就相当于他额头的救命神符,任何想坏了规矩杀他灭口的,都成了规矩之下的一缕泛烟的焦土,“在这里,所有境界的修士,不得动用一切术法神通杀人,甚至连这样的念头都不能生,还有就是一切的法器阵术,同样用不得,笼统来说,就是你们这些从外面来的神仙,到了这里就好好做人,不要动不动就拿神仙手段吓唬人,我说的每句话都不作假,不信的话,你可以试试看!” 老小孩说话间,阴辣的视线已经在千野被农家妇人衣衫包裹住的身躯上游走了几遍,就这种肆无忌惮中夹杂毫不遮掩色心的眼光,能在一个至多十三四的孩子身上看到,千野除了微微诧异之外,只剩下平静的冷漠。 “都说你是南山那个窝囊废的相好,不知道是真是假,若是为真,我想知道你是怎么看上那个上炕都费劲的弱鸡的,若是为假,嘿嘿,恰好小爷眼下单崩一人,你我不妨放开手脚耍耍!”老小孩换了个坐姿,改成双脚悬空手撑在墙头上,居高临下俯瞰着葡萄架下的绝色美人。 千野陷入一阵沉默,她在想自己哪里可有招惹到他人的地方,但仔细梳理过一遍,确认并无丝毫的出格之处,千野轻吐一气,不自禁摸了摸遮藏在宽大农妇衣衫下的刀鞘。 “你确定在这里不能杀人?”千野望着墙头上色心膨胀的老小孩,认真问道。 “嘿嘿,姑娘莫怕,杀人自然是杀不得,但也没说不让打人不是,你衣服下的那把刀,大可抽拔出来朝这里砍,若是小爷缩一下头,小爷就地脱光衣服,随你处置!”老小孩目有讥讽的笑道,至于这个姑娘腰间遮藏的刀,他在第一眼打量之际,就已然看到。 他不怕! “如此甚好!”千野轻声道,起身走到墙头边,抬眼看着比她高出两头的老小孩,蓦然灿烂一笑。 一道鸿光骤起,须臾泄落墙头之上。 老小孩却也不如何惊慌,探手一挡,一层致密的青色鳞甲覆盖在他整条手臂之上,只听得“轰”的一声,土石飞扬,黄泥筑起的墙头坍塌了大半! 看着坍塌的墙头,千野有些羞赧,她似乎还不怎么会砌墙,这下劈坏了人家墙头,不得赔啊! “呸呸……”土石飞扬中,老小孩抖掉脸上的黄土,阴恻恻的笑出声来,“姑娘,你是这么些年来,第一个如此火辣的,挺好!” 第二道鸿光再起,又落。 两座院落之间出现条一人多深的沟壑,被刀罡劈撞在另一侧院墙上的老小孩,仍旧是毫发未伤,笑意阴辣。 “要都是如你一般有滋有味,小爷何至于在这里苦闷半辈子,快活啊,快活!”老小孩一拳捶在胸口,砰然作响,就像是在捶打一面战鼓。 两刀之下,千野也看出一些端倪,对方显然是身负某类天生神通,身上那些青色鳞甲走着极强的防护,她拔刀两次,对方毫发未伤,就是最好的证明。 “你也挺不错,我出刀从未三次,今天算是为你破例了!”千野前两次不过是推刀出鞘寸余,算不得真正意义上的拔刀,因为这里不能杀人,拔刀也就没有太大的意义。 “真好,愿意为小爷拔刀三次,这样的痴情……”老小孩话音未落,身前猝然出现一道雪白至极的光,仿佛谁从天上的云彩间掐拽了些许下来,倾泻在他的面门之上! “砰……”地动山摇的巨响过后,老小孩所在的院落当中,出现一个一眼望不到底的人形深坑。 千野重新坐回自家院子,将刀鞘收回腰间,好像什么都未曾发生一样,气态神闲。 这一刀鞘下去,就那个老小孩,铁定得猪头一阵子! 还是不怎么会教诲小孩,哎! 第二百八十九章 墙头上的小姑娘 墙头上,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脑袋探头探脑看着发生在一墙之隔的搏杀,飞扬的土石溅落在头上脸上,也没有吓的她缩回脖子去。 原来小栗姐姐当真是神仙下凡啊! 小姑娘听阿娘说过,这里的人除了那个南山叔叔是个踏实靠谱的凡人,其他的多少都有点拳脚功夫,是她们这孤苦无依的母女二人远远比不上的,所以除了南山叔叔之外,小姑娘鲜有勇气和这些邻居家的同龄人玩耍,而且还因为隔壁这个被小栗姐姐捶打一顿的乾匾四下威胁其他人不让和她玩耍的缘故,小姑娘也就近乎成了人人畏惧的灾祸。 说来也奇怪,她与这个乾匾远日无冤近日无仇,自打其从外面迁移至此落居,小姑娘的生活便开始发生莫名其妙的变恶变,先是阿爹上山打猎不幸跌落山涧,连个尸身都没有找到,然后在一家悲恸之中,却又发生小姑娘的奶奶莫名吊死在墙头的惨剧,一个本该是衣食丰暖的门户,却接连失去顶梁柱和长辈,在这种双重打击下,小姑娘的阿娘就病倒在了床上,一家的重担全然砸在了小姑娘稚嫩的肩膀上。 依稀记得,阿娘的病一天比一天好,是发生在南山叔叔来到这里之后,本来自称游山玩水至此讨口水喝的书生,却不曾想在喝过水后就莫名住下,而且还被小姑娘认了干爹。 在小姑娘的记忆里,在早前的几年间,南山叔叔和乾匾院子里经常在半夜三更发出轰隆隆的声响,有时候还能听到短暂的啐骂声,每当她被惊醒问及阿娘时,得到的答案永远是小孩子莫要管大人的事。 后来渐渐长大,她也开始明白一些事情,譬如说邻居乾匾就是个欺软怕硬的主,自己欺软怕硬,还非得给南山叔叔起个怂包的称谓,还喜欢骑坐在墙头上骂什么软脚虾,爬不上床的软棍等等,总是是一些她闻所未闻更明白不得什么意思的难听之言,而南山叔叔好赖总是那么一句回话“谁软谁知道”。 “小娘们,南山那个软棍经不起几下折腾的,看在你打人还有几下气力的份上,小爷我就勉强收你做个贴身丫鬟,不用再跟着南山软棍风里雨里吃苦受累,你觉得如何?”在小姑娘望着地面深坑发呆时,一道狼狈人影从坑中爬了上来,四仰八叉睡在沟壑交错的地上,大口喘气,但嘴里蹦出的话语还是一如既往的狂妄。 似乎是觉察到小姑娘的存在,头脸肿胀成猪头的乾匾也并未忌讳什么,反而扭头咧嘴,朝着墙头一侧的小姑娘阴恻恻笑道:“死丫头,告诉你阿娘,就说南山软棍不要她了,这不相好都寻上门来了!” “哈哈……”说罢,乾匾放声大笑起来。 小姑娘慌忙跳下竹凳,头也不回地跑回屋子,生怕这个看着和她一般大的怪邻居再变成一只龇牙咧嘴的怪物吓唬她。 葡萄架下,千野正苦思冥想该如何砌好这一堵被她一刀劈塌的土墙,虽说是穷苦出身苦孩子,但砌墙的本事却不曾学过,思来想去后也没有想出个什么切实可行的法子,千野有些犯愁。 “等这个家伙醒来,发现墙塌了,她该怎么解释才对,要说是墙自己不小心塌的与她无关吗,还是把这个锅耍到那个被她打趴的可怜虫身上?”千野一番斟酌思量后,还是觉得事情总需要有人来扛,而比较来比较去,“排污不止”的可怜虫还是最符合一切条件的,所以这个灾祸的锅,就只能勉强落在叫什么乾匾的头上了! 解决掉心头大患,千野的心情也就舒坦起来,刚想趁着离晌午吃饭还有这么一小段光景眯睡一会,院门不合时宜的被人轻轻推开! “小栗姐姐,阿娘让过来看看你,有没有受伤?”小姑娘神色紧张,视线斜盯在坍塌的土墙口,手里捧着一个黄橙橙的葫芦,看样子是为千野送药而来。 千野笑着招手,示意小姑娘大胆过来进来便是,小姑娘见之,咧嘴一笑,一阵风似跑到千野身前,将手里捧着的葫芦递到了出去:“小栗姐姐,这葫芦里面装的可是上等的伤药,有次我手被斧子划破直流血,阿娘给我喝的就是这种药,三天就好了哩!” “死丫头,南山软棍送给你阿娘的宝贝,就这般被你慷慨赠人,不知道南山软棍回来知道了,会不会找你算账,嘿嘿……” 隔着院子飘来乾匾歇斯底里的大笑,似乎每一次竭尽其能的嘲讽机会,他都不愿意放过,即便眉心神魂已然被千野刀罡中夹杂的刀意给近乎搅碎,留口气勉强活着,只是今后他再多想一些个龌龊念想,便会痛不欲生,彻底神魂炸裂。 千野置若罔闻,接过葫芦打开塞子,看了一眼葫芦里的东西,是半壶天地灵液,灵气之纯粹,即便是她看到也有些讶异,混沌禁区的大部分灵气污浊不堪,只有些许地方是上等灵气源地,不过都被各大禁区死死攥在自家手心里,没有背景境界,根本不可能得到。 本想告诉小姑娘自己没事,但又蓦然想起她在门外听到的那番话,千野随即仰头,佯装喝了两口一抹嘴,把葫芦交还给小姑娘。 穷苦人家,最是容易感恩,但也最怕欠他人恩情,滴水之恩,从来都是涌泉相报,有多大的能力就使多大的能力,半点不会偷奸耍滑。 千野明白小姑娘的阿娘不愿亏欠她的滴水恩情,也就趁势而为,收下这赠药之帮,也好让妇人心安理得一些。 其实,小姑娘早上上山采摘的山果,妇人知道长在何处,更是知道那里有虎狼盘踞,一竹篓又大又好的山果,小姑娘是如何也不可能采摘到的,只有她出手相帮,才有的这个可能,这也是为何妇人看到后出手打了小姑娘的真正原因。 救命之恩,当泉涌相报,妇人必然也知道葫芦里的水液是宝贝,但还是愿意拿出来,就说明了问题。 “不会有事吧!”小姑娘搂着葫芦,神色紧张,小声问道。 千野细心发现,只要那个小老孩一说话,小姑娘身子就莫名的会抖颤,这是一种下意识的直观反应,说明小姑娘很是畏惧。 “不怕,他来了,姐姐一刀再把他敲到地底去便是!”千野捏了捏眼神极度不安的小姑娘头顶的羊角辫,眼眶有些泛红,打补丁却很是干净的衣服,整齐的头发,清爽的头脸,这是这个门户所能做到的体面,最好的尊严。 “这个给你,阿娘问了,就说是在路上捡的,看看喜不喜欢?”千野从手腕取下一条细软红丝,绑在小姑娘细细的手腕上,因为手腕太细的缘故,千野不得不系成双股,看上去就像是两条平淡无奇的红头绳。 小姑娘眨眨眼,看着手腕上的红绳,喜欢的不得了,这可是她第一次有这么好看的宝贝,阿娘看了不知会多开心? “哎,提醒你多少次,不要和女人动手,你偏不听,看吧,吃了大亏不说,还没处说理,这种亏你能忍?”乾匾的院子里,不知何时多出一位愁眉苦脸的书生,说是书生模样,偏偏却穿了武人的短打,两腿黄泥浆,仿佛是匆匆赶了泥泞山路回来的,风尘仆仆,满脸的疲惫。 乾匾脸色变得阴冷至极,但奈窜入何体内的刀意至今还在兴风作浪,令他动弹不得,稍有运转秘术神通的迹象,体内那股刀意就会如疾风骤雨,以摧枯拉朽之势,破碎掉各大穴窍好不易积攒起来的那点家底。 书生特意在门口蹭了蹭脚上的黄泥,腿上的倒是视若无睹,似乎只担心自己脚底不干净,踩脏了这家院子一样,蹭干净鞋底后,书生走到乾匾身前,视线在近乎毫发无伤的身上掠过,蹲下身来叹息道:“如何,觉不觉得老哥说的话言之有理,瞧瞧你现在的模样,哎,比受伤钱好像还英俊了几分,好是奇怪你说?” 说这话的时候,书生眼角的余光一直在院墙另一侧流转,当确定那个“下凡而来”的姑娘不会推刀出鞘,书生这才在心底长吐一口气。 “南山软棍,你回来的还真是时候,有一个冰清玉洁的老相好还不行,再来一个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新相好,这下小爷看你怎么办,是左右逢源,还是骑虎难下?”乾匾阴恻恻一笑,但随即嘴角疼的一阵抽搐,这种棘手的难题,他特别想看一看,这位南山软棍究竟会是个什么解答? “砰”,书生一拳砸在乾匾肩膀上,一手指却是压在嘴唇上,眼皮一翻,小声说道:“嫌你活得长,还是嫌你死的慢?” “嘶……”钻心的疼痛令乾匾倒吸一口凉气,但也颇有自觉的压低声音,怒骂道:“欺负你小爹作甚,莫不是想谋逆?” 书生懒得理睬这素来个只知道逞口舌之快的家伙,若是看在“一父同胞”的份上,他早就一笔写死这个混蛋了! 没错,口口声声自称小爷的乾匾,和被称之为南山软棍的书生,正是疯子九道法身之中的老七和老三,乾匾为七道身,书生乃是三道身,至于一父同胞之说,所指自然是一手造就他们的疯子。 “他怎么把这么一位刺头给扔了进来,当爹的真是心狠如刀,不知做儿子的苦啊!”乾匾愤愤不平道,那个他鲜有见面的“亲爹”,从他被扔进这座名为“黄粱一梦”的天地中,就是身边这个三哥既当爹又当娘的把他拉扯到今天的,记忆里对于“亲爹”的印象,可以说点滴没有,自然也就谈不上所谓的敬畏。 “闭嘴吧,少说一句死不了!”求生扭头轻呵道,据他分析眼下的形势,那个腰间藏刀的姑娘,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而是个敢推刀出鞘杀人的狠角色! 小七眼下这幅嘴脸,算是最好的阐释了! 要不是有不能杀人这么个古怪规矩在,死死束缚着这个狠角色,书生自认在他赶不回来之前,小七就会变成一具尸骸,等他赶回来,早已凉透! “哎,这叫个什么事,甩锅哪能朝自家人堆里甩,老爹这次做的可是有点过分了啊!”摩挲着胡茬稀疏的下巴,书生有些欲言又止,这个想法只在心底一闪而逝,就消散于无形。 牢骚可以发,但锅必须得捡起来,做儿子的必须有做儿子的觉悟,“亲爹”甩锅,儿子不接,天理难容! “小七,一会你过去道歉,就说自己狗眼看人低,狗眼不识金镶玉,狗眼不识泰山……态度要诚恳,姿态要放低,一次不行,就道歉两次,两次不行,那就三次,得抱着一个不要半点脸皮的决心,求这位仙女谅解……”书生眨巴着红肿的眼睛,认真分析道,可谓是字字在理,句句情真。 一旁的乾匾早已是无语,干脆直接闭上眼睛,佯装昏死过去,有这么一位大难临头就拿他顶雷的三哥,再加上一位甩锅无敌的“亲爹”,他的日子过得可当真是有滋有味! “哎,也罢,老弟被人欺负了,我这做哥哥的再不出面,怕是让别人小觑了去,即便是二娘打人,也不行!”乾匾蓦然听得三哥言辞大变,心知灾祸必将临头,随即咬牙硬撑着将身子挪了挪,好离灾祸地远一点! 果不其然,一道刀鸿骤然悬停在书生脸前一寸,冷冽而霸道,宛如刀鸿稍微一晃,书生的人头就得落地,给人一种风雨欲来压迫之势。 “二娘还是三娘……不管你是亲爹已经娶进门或者将要娶进门的媳妇,我这声娘是铁定跑不掉的,再说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事坐下来好好谈便是,用不着这般动刀动抢!”书生指尖夹着刀鸿,抵住不让其再前行一寸,脚下更是踏出两个坑来,方才稳住自己身形! “小栗姐姐,是南山叔叔哎!”听声趴上墙头的小姑娘,先是冲着书生一笑,这才扭过头连忙提醒千野:“是南山叔叔回来了!” 第二百九十章 兄弟情分 书生皱巴着脸,磨磨蹭蹭从塌破的墙头处过得自家院子来,稍稍止步,苦笑着摸了摸小姑娘的羊角辫,走到葡萄架下像是订桩一样,距离那张躺着被他称诩为二娘的竹椅,大概两三尺的距离。 书生眼睛掠过千野身上的农妇衣衫,不得不承认,衣衫是俗套了些,粗糙了些,和竹椅上的女子简直无法佐配,就好像上等的酒水配了一碟酱菜,虽也能将就,但终归是极不搭调的。 关键是女子太俊美,美黛远山,茕鼻朱唇,肤似凝脂,尤其是微眯成一线秋月的眼睛,微微开阖之间,便有无量的流光闪烁,像是哪位神仙在眼睛里施展神通术法。 “亲爹当真是好眼光啊……”书生心中赞叹,这等的绝色佳人任谁看之一眼都会心神如浮萍一般摇曳,更何况素来不讲究什么美女配英雄,宝剑赠侠士这种古怪搭配的亲爹,用亲爹的话说,好白菜终究还是让猪拱的最多,老子爱仙女,有什么错? 思绪至此戛然而止,书生蓦然想到一个生死攸关的问题:“亲爹把这位仙女丢进这座天地,究竟是为的什么?” 这座天地,本是光阴长河中的一道拦河石,被拓河的人族先贤无意打通,好像是发生了什么始料不及之事,这块拦河石也就被亲爹珍藏,后来就被打造成一方小天地,留存在亲爹袖中箱底,说是什么压箱底的宝贝,将来会有大用。 光阴流速于此中,几乎微不可查,最明显的一点,就是凡是生活在这里的万物,寿命会活到无法估量的长久,山腰这些看似老死不相往来的邻居,其实都已经在此生活了三四千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该说的好赖话早已说尽,自然也就有些清冷。 “难不成亲爹是想让这位女子容颜永驻?”书生心中思衬着,若是这般也就好办了,可若不是这般打算,事情可就不太妙了…… 谁会愿意被后娘整日监视着? “书生乾笋,多谢姑娘刀下留情!”书生揖礼谢道,二人谁也不说话终究是有些尴尬,而且对方“背景惊人”,日后极有可能是名正言顺的二娘或者三娘,他这做小辈的,无论如何是招惹不起嘀,枕边风的威力岂是他这个儿子所能扛得住的? “给我盖一座同样的小院,就在你隔壁,再在旁边开出两块菜地,种上点菜蔬花草,还有我的院子院墙,不能是这种黄泥的,得用篱笆围起来,要是不嫌累,还可以在房前屋后种点树,这里虽然是山腰,但开地的人眼光不行,花草树木都没有,光光是人,不够雅致,不够有生活气息,不够有……先就这些吧,能想起的随后再补充,给你一个月时间怎么样,反正我现在吃喝住全在此,上阵监工也有时间,最主要是能时时沟通……”千野似乎早已忘记推刀出鞘的事情,转而对在此盖建一座新院子有了很深的兴趣,好像要长居久安于此。 “……”书生乾笋稍稍错愕,但转念一想觉得此等方法甚是可行,同住一屋檐,他这小辈岂不是永无宁日,还不如随她心愿另起炉灶,分而居之,也好不那么别扭! “好!”书生乾笋一口答应下来,这也是他万万没有料到的,从小七院子走到自家院子的十余步中,这些念头已经在他心里浮现,只不过他不好提及而已,说的好了,还能落的个好印象,若是说的不中听了,初次见面就给未来的后娘留个坏印象,那他还有好日子过活吗? “那……”书生乾笋迟疑了一下,有些张不开嘴。 “你是想问那个疯子吧,喏,他就在屋里坐着,不过你最好不要去打搅他,他现在正神游外出,至于何时能苏醒回来,谁也不知道,所以我在这里住多久,也是个未知数……”千野拢了拢披散在身后的青丝,之前女扮男装时是扎了个发髻戴帽,如今换回女儿身,青丝披散多少还是有些不习惯,总觉得没有头顶发髻来的自由爽快! “住多久都可,这还不是亲爹一句话的事,既然亲爹有过吩咐,那我暂时就不去打搅,这座院子留给你们住,我在旁边盖造新院子出来,等新院子落成,你们二位再搬过去即可!”书生乾笋说完,冲站在一旁的小姑娘招了招手,小姑娘指了指自己,乾笋点头一笑,小姑娘这才一溜烟跑上前来:“南山叔叔!” “小蛮,托你传个话,就说南山叔叔要新修院子,手头的银子不够,记住,你娘亲问,就说是小七要娶婆姨,其他的一句都不要多说!”乾笋给小姑娘嘱咐道,他赚来的银子大多都放在小蛮娘亲家里,至于为的是什么,一个风姿绰约的寡妇,一个不知肉味的书生,还能是什么别的原因,在明显不过! 这也是小七乾匾一直和小蛮家做对的原因之一,他三哥若是娶了寡妇,他不就得改口叫人,这等掉辈落分的事情,他心里自然不可能很愉悦,一切都在情理之中。 入得俗世凡尘,便得按照规矩来,入乡随俗,才可最好的生活。 神仙落凡尘,一样的道理。 “这样行吗?”小姑娘听完,眨巴眨巴眼睛,很是疑惑的看着南山叔叔,就她所知,娘亲手里的银子,可是有进无出,南山叔叔之前可是想了好多主义,也没能让阿娘掏出一两银子来,难道这次换个说法就可以? 乾笋无奈一笑,他自然知道小姑娘在想什么,他让小姑娘回家讨银子的事情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次,而且次次都么得成功,皆被妇人一句“等你娶婆姨了再给你”给顶了回来:“这次再试试,说不定你阿娘就同意了呢,要知道你阿娘可是这个天底下最通情达理贤良淑德的女子呢!” 小姑娘似懂非懂点点头,而后一溜烟跑回自家去,乾笋没来由感慨一句:“对付女人,也就只剩下哄这一种方法了!” 晌午饭过后,乾笋出得门去,说是去找盖房的泥瓦匠来,而小姑娘这边也不负所托,真给乾笋带回了一袋子沉甸甸的银子,只是小姑娘把银袋子交给乾笋时,没好意思说阿娘听她传完话后偷偷抹眼泪的事情! 隔壁的老小孩乾匾,不知怎么知道了自己要娶婆姨的说法,开始站在院子里啐骂不止,后来骂的累了,就干脆骑坐在被三哥乾笋用山石刚刚垒砌好的墙头上,一手拖着一个脸大的碗,边狼吞虎咽边骂天咒地。 因为晌午日头炙晒,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满头热汗的乾匾就坚持不下去了,像是被晒蔫吧的庄稼苗,浑身无力,头晕目眩,还想呕吐,也就是所谓的中暑。 骂骂咧咧从烫手的墙头上跃下,乾匾爬回到屋檐下,端起一瓢凉水先灌了个半饱,然后瘫坐在小板凳上,望着天空火红的日头发呆。 墙头上,小姑娘一手捧着半个西瓜,一手拿了个汤匙,一口一汤匙西瓜,吃的那叫一个津津有味。 “死丫头,西瓜哪里来的,莫不是你娘亲又开始以色娱人了?”乾匾虽然浑身难受,看到墙头上吃西瓜的小姑娘,心中更是不爽,但也无法出手教训,毕竟小姑娘是站在他尚未承认的后娘院子里,刚吃过亏的他,自然不敢再出手! 小姑娘听不懂乾匾话里的恶意嘲讽,但却能看出脸上的神色,所以小姑娘没说什么,缩回了脑袋。 “专坑儿子的亲爹算什么亲爹,今日丢进来一个娘们,明日再扔进来一个婆姨,真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后宫别院了!”乾匾碎碎念叨着,一想到那个有名无实的亲爹,他的内心就莫名拱火! 掐指算来,他被丢进来这么些年,逃出这里的方法想了一座山高,但一个也没能成功,折腾来折腾去,反倒将一身境界近乎散尽于这方天地,如他所揣度,这方天地必然会有一个谁人也想象不到的出口,只要他寻到那个出口位置,逃离这里自然也就不费吹灰之力! 可惜的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乾匾的逃离谋划,随着平淡无味的日子,一点点在悄无声息的崩溃。 两千多年前,尚未被囚困于此的乾匾,在那座被万界剑修尊奉为剑道一脉圣地的第一剑宗,日子过得那叫一个滋润,终日仙女萦绕,酒水不断不说,而且剑海底的碎剑遗迹随他挑选,要知道第一剑宗的剑海遗迹,可是有着难以想象的古老历史,传言第一剑宗最古老的剑灵便是从剑海最底诞生,每一截锈迹斑驳的断剑都蕴藏着无法想象的剑道痕迹,有人说第一剑宗如今的剑道名头,都是这片剑海用一截一截剑片生生支撑起来的,乾匾可在其中为所欲为,足以可见他与第一剑宗关系莫逆程度。 似乎大道总是喜欢和乾匾打趣,昔日在第一剑海底,寻到了一处极有可能是远古磨剑池的遗迹残骸,本以为会挖到什么惊世宝贝,但一切似乎从那一刻起,就开始天翻地覆,是远古磨剑池不假,但磨剑池中并没有出现他想要的碎剑,反而跑出一只险些让他陨道其间的凶厉亡魂,一番生死厮杀,他技不如人败下阵来,亡魂逃之夭夭,而后第一剑宗就发生了令天下剑修为之震惊的屠门恶事,亡魂趁门中一位剑道近乎大成的镇剑长老神魂外游之际,占取只留三分神魂的肉身,在门中大开杀戒,尤其在剑海之畔,更是险些劈开剑海几道最古老的封赦,半门淌血,剑海将倾,第一剑宗最古老的剑灵终是苏醒,于剑海底大打出手,方才平息险些祸乱剑门的这场灾祸,至于最后那道被乾匾释放出来的亡魂下场如何,剑灵不说,剑门也无人敢问,也就成了谜团留存在众人心底。 乾匾虽不是罪魁祸首,但也是罪无可恕,因为身份的原因,第一剑宗飞剑只能唤来疯子真身商议,结果却是第一道身前去,九道法身彼此互看不顺眼多年,自然乾匾这第七道身就承担了最重责罚,碎段飞剑不说,还被带回扔进了这座古怪的小天地,一直待留至今。 乾匾对亲爹无感且心有怨念的原因,便是由此而来,至于三哥乾笋为何来此,九道法身素来不会倾吐真实念想,他也就无从而知。 “莫不是又在耍什么手段?”乾匾皱眉暗自嘀咕,他先前可是吃过大亏,这片山腰之地,先前可不是这么点人,但活下来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他之所以能活下来,原因就是因为长记性。 “吱呀”,院门被推开,乾匾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谁,因为除了三哥乾笋愿意登他这座门之外,再无其他人愿意和他多说一句话。 “小七,你兜里还有多少银子都借给三哥,盖院子娶婆姨可不就是一件花银子的事情!”有些丧气的乾笋推门走来,一屁股坐下,腿上沾满黄泥。 乾匾看眼三哥乾笋两腿上的黄泥,皱眉疑惑道:“这里的黄泥都被你挖空了,怎么还不够,你究竟在折腾什么?” 乾匾置若罔闻,装傻充愣道:“上山下山两腿泥,有什么好奇怪的?” 乾匾追问道:“这座小天地,我先前仔细看过,十之八九的山脉皆是这种黄泥堆砌而成,这才不到三千年,你算算看,这周边方圆百里的山头,你挖走了多少座?” “哦,怎么不想着如何逃离了,反倒关心起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了?”书生乾笋眯眼说道,小七这种变化,有些出乎他意料,也是他最不想看到的。 有些事情,注定了即便是兄弟也不能透露。 乾匾撇撇嘴,懒得再多说什么,装傻充愣左顾而言他,愈是如此,才说明这里的有他不知道的东西,而且依他揣度,事情显然不会小! “我这里银子没多少,你知道我这人从来都不喜欢攒钱,所以掏来掏去,拢共也就这么多了,给你拿着!”乾匾从袖口抖出一个钱袋子,随手抛给了三哥乾笋。 “有一点是一点,盖院子娶婆姨可不就是费银子嘛!”书生乾笋叹息道。 乾匾突然回过味来,指着三哥乾笋鼻子,啐骂道:“原来是你这个不讲兄弟情面的王八蛋,打着我娶婆姨的名号向寡妇借钱,在背后坏我名声!” 第二百九十一章 小梦往昔 对于财势,或者说金银,乾笋和乾匾这一对难兄难弟,在没被扔进这座小天地中之前,还没有太多的概念,反正银子兜里有的是,花钱如流水也好,纸醉金迷也罢,终归来说对这种生来具之之物,没有太多的认知,用通俗易懂的话说,就是出身富贵,不知赚钱的辛苦。 直到二人先后进入此间天地后,往日的随手花销的金银与一些秘术神通被莫名收走封禁,这一对不是亲兄弟的兄弟这才明白过来,赚银子和修行的艰辛,还真的分不出高低输赢! 三道身乾笋是以书生身份行世,本就走的是两袖空空的路子,虽说借着替“亲爹”跑腿行事的机会,也会捞上一些不差的油水,但较比起先前的大手大脚,就显得捉襟见肘了许多,虽然不知道他暗自蹭银子花的事情会不会被“亲爹”知晓,但看到白花花的银子落入自己空荡荡的袖袋后,心底那点自诲和反省也就随之烟消云散。 替人跑腿行事哪有不拿克扣好处费的,即便是“亲爹”也逃不过凡俗规矩,而入乡随俗又是“亲爹”曾经对他们说过最多的劝慰之词,所以这般思量推捋下来,从过手的银两中截留下一星半点,也就不算是多大的问题了! 再说,书生乾笋“赚来”的银子也并无花至别处,而是悉数填补用在了这座小天地的方方面面,且不说山下的凡俗尘世如何,但说这座蕴藏着此间最大一根灵脉的吐珠山,便是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一座旧神只手头买来的,之后的花销更是像个无底洞,开山修路,建院子盖房子,哪一件都是要用银子去挥砸的,多之也无甚,少之却不可。 脑海里将这些年的花销项目一字不落的滤过之后,书生乾笋叹息一声,听得小七说什么自己陷害他的,便觉得有些好笑,再看一眼这个似乎永远长不大的七弟,乾笋莫名有些羡慕,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这种在往昔听来倍觉好笑无聊的老话,如今再想来自己往昔种种作为,赫然在心中形成一番鲜明对比,至于有没有惭愧,大概会有那么一丢丢吧! “三哥,我可是知道隔壁这寡妇拿了你好多银子,怎么的你真不打算往回要了,要当那冤大头不成?”乾匾眼看这个被他唤为南山软棍的三哥并不想搭茬,也就不再过多纠缠于此上面,打着他娶婆姨的名头从寡妇手里掏银子,这于他而言本就没有太大的问题,他是那种在乎名声的人吗?显然不是,他要的是结果,只可惜眼下连他的名声都豁出去了,寡妇的银子还是没能掏出来,确实有些可惜了,但转念一想到自己刚刚交上去的家底,心中也就愤懑起来,所以才会哪壶不开提哪壶,刻意揭南山软棍的老底泄私愤! 书生乾笋沉默着,脸色变了又变,嘴张了张,终归没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这样被小七揭老底,也不是一次两次,他早已习惯,再多提两次又有何妨? “给你说多少回了,称呼人要亲切自然,你一口一个寡妇叫着,以后若是真成了你三嫂,你还能改的过来吗?”书生乾笋对自己这个七弟,并无太多的怨恨,从脱离“亲爹”起,二人便是在一个锅里搅勺吃的兄弟,虽然也知道“兄弟”这种凡俗称谓对他们九个彼此之间的关系来说,太过于世俗化,但好赖是有了“兄弟”名分,自然也就彼此担待信任。 “我可不认一个寡妇当我嫂子,就算她生的狐媚妖娆也不行,再说这种旁观者清当事者迷的事情,总归要有一个人不被美色所迷惑,脑壳要保持清醒,万一你赚的那点家底被她卷走了,我看你怎么办?”乾匾和三哥说话,神色便会柔和许多,也没有什么阴狠之态,就像是一般门户中的幼子在和自己亲哥聊叙,家长里短,柴米油盐,有的只是一份纯真与平和。 “大概不会吧……”乾笋也知道小七的脾性,终究说来是和他站在一边的,平日口头上多有谩骂,但也不过是“家风使然”而已,在他看来并不算的什么事。 “呵呵……”乾匾冷笑一声,“等她领着那个鬼丫头跑路了,你就哭皇天没泪了……所以说,银子还是拿在自己手里最放心,我说万一啊,有一天我们要出去了,你该怎么办,难道拖家带口离开这里……所以啊,有了银子可就大不一样了,你大可以在你离开前,留下一大笔银子,你想想看,沉甸甸的银子,和一个终将要离开的男人,孰轻孰重,我想没有几个人会不收下这笔意义重大的银子吧!”乾匾呵呵笑道,这种情景在他脑海里,早已经上演过无数次,甚至他无聊到还给双方编了一套感人肺腑的说辞,当然眼下他还不至于傻到将说辞说出来的地步,因为那些说辞……他自己都认为太过……狗血! “咳咳……小七,以后莫要说这种背后诋毁人的诛心之言了,对谁都没有好处,不仅伤害了三哥的心,也拂了青青一番好意不是!”乾笋莫名轻咳两声,冲背对墙头而坐的小七挤了挤眼以作提醒。 “三哥,你眼睛怎么了?”乾匾明知故问道,嘴角勾起坏笑。 “是青青啊,我刚想说去你那里坐一坐呢,晌午饭没吃饱,肚子咕噜咕噜直闹腾,想必是馋你做的饺子了……”乾笋起身摸着肚子,朝墙头走去,一手还在身后示意乾匾赶紧找个由头开溜,好救他于尴尬之中! 墙头上的妇人,便是明眼可看的病态,却也遮挡不住眉眼之间的秀美,尤其是病态下有意无意显露而出的柔美,反倒是于无形中给自身整体平添三分女子的楚楚柔弱,也更愈让男子激发天生的呵护保护之心。 “我眼睛突然瞎了,啊……”乾匾阴恻恻一笑,胡说八道加一声无甚情感的惨叫,起身走出院子,主动关上院门,眼不见心不烦。 坐在门前青砖地上,乾匾揉了揉额头眉心,按耐下神魂剧烈冲荡带来的炸裂感,竖耳倾听门后墙头上的对话。 “还差多少银子?”妇人视线在墙头一侧的男子脸上划过,看着男子欲言又止的样子,也不觉得窝囊,重新问了一句:“还差多少?” “少说还得五十两!”在妇人面前一提及银子,乾笋就有些直不起腰杆来,“银子是男子最好的腰子”这句老话,在他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过到这边来!”妇人探手轻唤了一声,示意乾笋去自家院子,毕竟二人现在是隔着一堵墙在说话,妇人还是站在凳子上,如何也算不得沟通的好地方。 看乾笋点头答应下来,妇人这才跃下竹凳,走去门口开门,而乾笋在打开院门后,看到小七堂而皇之坐在地上,知道必然是为了偷听他对话,抬脚在乾匾屁股上踢了一脚,方才前去几步远的院门。 “见色忘义的家伙!”乾匾啐骂道,也不怕院子里的妇人听到,当然听到是最好。 听得院门开阖,脚步声消失在院子里,乾匾知道三哥这是去“吃肉”了,关于“吃肉”这个说辞,还是他在第一剑宗时起的这么一个称呼,于那些“久不食肉”的修士,他这类游走于勾栏花楼沉溺其中的“食肉”修士,他自称是更加“入乡随俗”。 脑海里勾起昔日记忆,像是河堤溃坝,刹那间便是洪水滔天的场景,在乾匾回忆往昔之时,躺在葡萄架下神游的千野,却是于梦境中遇到了始料不及的难题。 在千野梦境中,她变成了一位正在湖畔捣衣的妇人,不远处正踏水嬉戏的稚子便是她的孩子,身前的湖泊一望无际,碧波荡漾,最是捣衣的好地方,而她身后,则是一片近乎废墟之地,毗邻一道巍峨如山的老城墙,毒瘴缭绕,从外根本看不真切其内,但影影绰绰可见其中有什么巨大身影在移动。 洗着洗着,妇人将木盆里的衣服悉数倒进水中,这些衣服一沾水,就莫名膨胀起来,像是被吹了气的气球,漂浮在水面,仔细看赫然是一具具完整无缺的人皮! 而且这些人皮泡水之后,就像是活泛过来一样,有怒目圆睁模样的,有眯眼打量神态的,也有张大嘴想咬人的丑态,每一张人皮的面皮上,都充满了活灵活现的各色神态。 “砰砰……”妇人不断挥斥着手中的捣衣棒,对她而言,洗这么一件“衣服”不过才换来几钱银子,勉强够母子二人一日吃喝花销,想积攒下点家底,实属不可能的过分之想。 “麟儿,莫要跑的太远了!”妇人抬眼望去,嬉戏正酣的稚子玩耍的不亦乐乎,抬臂抹了抹额头的细汗,将盖在额头上的青丝稍稍打乱,显露出一道针脚缝合极其细密的痕迹来,横在额头上,盖在青丝下,只要妇人不撩青丝,旁人也发现不了什么。 等捣衣结束后,妇人唤来稚子,挽着一盆洗好的衣服徐徐踏进毒漳漫天的废墟之地,仿佛像是在进自己家一般,没有什么犹豫恐惧。 到得第二天,同样是妇人临湖捣衣,稚子踏水嬉戏,木盆中的“衣服”也换了,浸水后变成了一头呲嘴獠牙的庞然大物,在妇人一番努力清洗后,母子二人又踏进废墟之地。 第三天,还是同样的场景,第四天,第五天……妇人天天临湖捣衣,稚子日日踏水嬉戏。 千野也不知道自己这是在做什么,只觉得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在指使着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进行着这样的生活。 她也想逃离妇人的身躯,但每次都会被木盆里浸水的人皮给吓到,她能轻易感觉到这些被她清洗的“衣服”,对她有着无法估量的仇恨,这种仇恨就像是天生烙印在骨子里的,不死不休的那种。 妇人临湖捣衣的时候,不知为何会有一丝的轻松,也唯有此间,千野的神魂才会莫名有种被从囚笼中暂时释放的古怪感觉,这种感觉甚是玄妙,就像是在说服千野冲破囚笼,外面的世界多么美妙,空气多么香甜,只要你冲破这该死的囚笼,外面的一切美好便都是属于你的! 这样的光景不知道持续了多久,直到有一日,从那道根本不知有何用的城头上,跳下来一位年岁轻轻的孩子,虽然只是远远打量了她几眼,妇人无甚注意,但千野终归是看到了那个年轻人! “老城上有人!”这是千野被捆缚于妇人体内以来,最为重大的发现,踏进废墟之地后,她便被妇人另外一道神魂压制,对于废墟的了解,算是一概不知。 趁着妇人捣衣松懈之际,千野果断从眉心窜出,直奔稍远处的那位年轻人而去,千野隐隐觉得,这位突然出现的年轻人,就是她的救星! “嗷吼……”当千野神魂窜出,捣衣妇人也同时清醒过来,赫然发出一声低沉如雷动的嘶吼,千野只顾逃命,如何还顾得身后是什么洪水滔天的场景,而当她飞窜到湖泊之上,距离岸边妇人已然有近百丈距离时,异象突生! 巨大的湖泊突然像是被一锅煮沸的开水,金灿灿的光点像是湖中的游鱼,疯狂跃出水面,大有将千野拉下来沉湖的意味! 千野一咬牙,不管身后与湖水如何古怪,只朝着那个年轻人疯狂奔去,只瞧得在金色大镜一样的湖面上,一缕虚淡身影惊鸿掠过,像极了从镜中跑出来的神仙画面! 只可惜,从湖中跃出的金色游鱼光点越来越多,悉数落在千野身上,随着光点的增加,千野的身形仿佛置身泥沼之中,愈发缓慢蹒跚起来,渐渐的,一张金色大网将千野神魂拖拽入金色湖泊之中,待到湖面上的涟漪彻底消散,一切都恢复了原先的平静,而捣衣妇人只是愤恨站在湖边,不敢越雷池一步! …… 大汗淋漓从梦境中醒来,千野眉心内的神魂像是被什么东西碾压一般,令她痛不欲生,本想哭鼻子抹泪一把,但眼前突然出现一位怀里抱着葫芦的小姑娘,正睁大眼睛看着她,满眼的担忧,千野努力抽了抽鼻子,笑着将小姑娘揽进怀里! 第二百九十二章 借刀杀人当如何 梦境,之于山下俗世凡人来说,于此中学而有为之辈,掰指算来屈指可数,除开虚无缥缈毫无端倪的通俗原因,还有即是想从梦境中寻出蛛丝马迹继而抽丝剥茧小窥其中因果牵连,所需要的手段便是非常人所能拥有,通常来讲,能有此种高超手段之辈,大多还是仙门势力中的某一脉,譬如山下最擅长此术的阴阳家一脉。 抛开这些沉隐其中的仙门势力,再就是一些单门独户之属,比如那位以梦入道的周夫子,造梦解梦手段之高超,已然是超脱凡俗之流,于万古长河中是可留下浓墨重彩一笔的人物,随手挥斥之间,便可营造一场亦真亦幻似虚非虚之梦境,若是无心解梦,令入梦之人沉浸其中千载无法自拔,也不过是信手拈来之事。 诸如周夫子一类独辟蹊径的梦道大家,亦如闲云野鹤一般,大多飘忽不定,来去自由,隐世而居结庐某一山中,过着朝饮仙露暮赏云霞的神仙生活,好是令人艳羡。 千野大汗淋漓惊醒后,回忆这场险些令她神魂沉溺其中的梦境,只觉得遍体凉意横生,如坠冰窖,除了胆寒恐惧,只剩下冷汗淋漓。 好在有善解人意的小姑娘在,稍稍能令千野还觉得心有余热,不似在无解梦境之中,而是真真切切躺在这座布置得当的小院当中。 “没事了!”抹去额头上的细汗,千野笑着摇摇头,打消小姑娘心中担忧,笑道:“有没有做过什么可怕的梦?” 小姑娘听闻,满脸的担忧之色瞬间云隐雾散,弯腰将手中抱着的葫芦搁置在一旁,脚尖轻点,便坐在了千野膝盖上,双脚悬空,轻轻晃漾着,说道:“栗子姐姐,阿娘说梦境都是相反的哩,你梦到大灰狼,就会遇上小白兔,你梦到跌了一跤,就会捡到一袋子钱哩,我……呢是小孩子,还没有做梦梦到什么稀奇古怪,但阿娘说梦到了也不打紧,醒来冲着地下连呸三下就没事了,这可是阿娘交给我的独家法子,我现在交给姐姐你喽!” “现在连呸三下还不晚,姐姐你快呸!”小姑娘催促道,急不可耐。 “呸呸呸……”千野没办法照着地上呸了三下,小姑娘这才眉开眼笑起来,小腿晃呀晃,似乎自己完成了一件异常神圣的事情。 “栗子姐姐,你知不知道这天空中那些星星为什么会眨眼?” “栗子姐姐,你说这落山的日头每天都能准时起床,是不是它家里阿娘也生病了呢?” “栗子姐姐,你去过山下最远的地方是哪里,我听南山叔叔说山下可好玩了,有可多好吃的,好看的衣服……” …… 坐在千野膝盖上的小姑娘就像是脑壳里塞满各种问题的小夫子,总能以她独特的视角来看待自己眼中这个世界,顺便再问一点从脑壳里蹦出来的问题,天真烂漫,稚子心性,莫不是如此美好。 在小姑娘仿照阿娘一样,自问自答替栗子姐姐解闷时,千野脑海里还在努力回忆梦境中的一切,那片废墟之地,那一对母子,那一片金色的湖泊,那一位从城头上跃下的陌生人,梦境中的一切她都不曾见过,唯一带给她一点古怪熟悉感的地方,还是那位妇人踏进废墟之地的一刹那,她所看到废墟中的一眼光景——横七竖八的古怪建筑物,泛着流光溢彩的诡异光芒,些许她从未见过的大型奇巧械具随意浅埋在地上,露出地面的部分即便爬满藤草绿植,但依稀能看出似乎是一些塌坯但却超脱眼界以外倍觉好看的房子…… 神魂被莫名禁束在妇人体内时,唯有妇人在湖畔捣衣和踏进废墟之地的刹那时间中,千野神魂才能得其一丝空闲,占据主体意识,从而看到烙印在脑海里的这些东西…… 可以确定的是,她看到的那些好看房子,造型之奇特,是她从未见过甚至听过的,好像是恢宏古宫殿群却也不像,至少没有那种古老的气息,仿若什么神仙手段建造的奇怪盒子,对,就像是一个个叠加在一起的盒子,各式各样,五颜六色,废墟之地就好像是散落一地的奇怪盒子,有些盒子是打开的,有些则是合上的……千野印象之所以能如此深刻,大概是因为从未见过如此形态奇特的房子! “栗子姐姐,我得回家了!”听闻小姑娘回家,千野一下回过神来,看着小姑娘无瑕的眼睛,想了想掏出一个精致小袋子塞给小姑娘,笑道:“这是姐姐付的药钱,另外给你阿娘说,这药不要轻易给人!” 小姑娘似懂非懂点点头,蹦跳着出了院子,经过乾匾院门口时,特意绕行了几步,才一溜烟跑回自家去。 日头西斜,霞隐雾生,夜色徐徐拉开大幕,令天空中闪烁的群星和星河成为月色下最闪亮的主角,月华流水,晕染的哪哪都是晶莹之色,葡萄架自然也不例外,透过葱郁的葡萄藤缝隙,滴溅在千野身上,形成斑斑点点的光团。 隔壁院子炊烟升腾,想必是在生火做饭,千野现在没什么胃口,梦境一事就是装在她心里的沉石,令她感觉不到什么饥肠辘辘。 “等他醒了,有必要讨问几句,好解心疑……”打定主意,这块压在她心头的沉石也算自有交代,届时若实在无解,她只能回去想办法,禁区毕竟还是底蕴深厚,存活着些许谁也意想不到的老古董,而梦境一说,在这种甚至活过一卷光阴古史的老古董眼里,想来能想到的法子,必然比她多。 在修行一途中,寿龄悠长,委实是一种他人无法剥夺的优势,用曾经一位人族大帝说过的话“蚍蜉活两万年也能成大帝”解释这种优势,就显得格外恰当。 “哎,吃不吃饭啊?”墙头上飘来一句极其不情愿的问候,脸色清冷的乾匾踮起脚尖,隔着新垒砌的墙头问道。 千野扭头望去,看见堪堪只露出上半张脸的乾匾,不知为何轻笑起来,“哈哈……”笑声在月光倾泻的小院里,听上去格外悦耳,好像一曲奏合月光流淌的月光曲。 “臭婆娘……死三八……我说不叫她,你偏让我叫,这下好了吧,我被臭婆娘嘲笑了,事情不大,你掂量着办吧!”墙头一侧,传来咬牙切齿的说话声,不用仔细听,便能知道是乾匾和乾笋两兄弟。 乾笋手里拎着一把炒菜勺,面色犹豫,看着乾匾满脸的怨愤之色,只好轻叹一声,踏上墙角下的柴火垛,逃出上半身来,笑意盈面道:“二娘,剁椒鱼,炒笋,还有两样其他的拿手菜,要不要尝尝看?” 千野虽然不知道这个“二娘”的称谓从何论起,但也知道是在喊她,本想一口拒绝,但肚子却在此时不争气的“咕噜”一响,闹出了自己的抗议,千野尴尬中点头应道:“好啊,尝尝看,我吃得不多!” “好咧!”墙头上的乾笋立马消失,拎着炒菜勺跑回火灶旁,继续未完成的事业。 “吱呀”门被推开,又是小姑娘端着一个大碗而来,不过脸上显然写满犹豫,她是阿娘让过来给栗子姐姐送饭的,不曾想当她刚站在院门前,就听得院子里飘来生硬的说话声,“有人请栗子姐姐吃饭,那她手里这碗炒饭怎么办?”小姑娘犹豫不决,端回去阿娘肯定会埋怨她,可再送给栗子姐姐,似乎也没有了必要…… 一番纠结中,小姑娘还是乖乖推开院门,端着热乎乎的炒饭小跑到葡萄架下,轻声说道:“姐姐,阿娘让送来的炒饭,可香了呢,里面放了山菇,红果子……好几种野菜呢!” “死丫头,一碗炒饭就想收买人心,你阿娘没怎么教你真诚做人吗?”隔壁传来刺耳的嘲讽声,墙头下蹲着双手拢袖的乾匾,他听墙根的本事,可是一绝。 小姑娘脸飞霞红,递出的碗筷就要收回,千野伸手接住,笑道:“听野狗叫两声,怎能不吃饭了?” “哈哈……”孩子心性,喜怒哀乐来的快,去的也快,转眼听到千野通俗易懂的回讽,小姑娘不禁笑出声来。 “臭婆娘……死三八……”墙根下,乾匾牙齿咬的咯咯作响,恨不能当即翻墙过去,一脚踢翻那碗什么狗屎炒饭。 “走,姐姐带你吃饭去,阿娘炒饭肯定不多,还给姐姐再送来一碗,小肚子没吃饱吧……”说话间,起身一手拉着小姑娘朝外走,一手端着碗炒饭,二人转眼就来到乾匾院门外。 “开门!”千野也不敲门,只是轻声说道。 “小七,开门去……”屋子里飘来乾笋热情的呼喊。 乾匾恨恨一哼,却也无可奈何,只好起身去开门,大门打开,千野信步而进,身旁的小姑娘倒是偷瞟了乾匾一眼,被乾匾恨恨瞪了回去,小姑娘赶紧拉紧栗子姐姐的手,生怕这个对自家没什么好脸色瞧的小哥哥再变成什么怪兽吓唬她。 二人来到屋中,千野不禁一愣,古香古色的桌椅板凳,别致典雅的各式布置,屋子里处处流露着屋子主人别具匠心的巧妙心思,这是她在隔壁乾笋屋子里没看到过的,当然,混沌禁区也从未见过此种错落有致中夹杂奇思妙想的好看搭配。 “小七喜欢收藏东西,这些都是出自他的手笔!”端着菜而来的乾笋笑着解释起来,屋子里的璀璨夺目和屋外普普通通的农家小院,简直就是两个世界,任谁看了也会是这般错愕神色,不难理解。 “哼!”跟在后面的乾匾冷哼一声,撇撇嘴道:“三哥,你跟她们说这些,她们懂吗?” “这些东西换个主人,可能会更好!”千野也不作假,领着小姑娘直接落座,听到乾匾讥讽言语,也不落下风反唇相讥。 “哈哈……今天这菜不错,二娘快尝尝看,小七你也别愣着啊,小蛮快动筷子……”夹坐在千野与乾匾中间的书生乾笋,只能做和事佬,极力炒热饭桌上的气氛,另外也隐隐担心这一桌饭菜随时可能被谁掀翻在地! 占得上风的千野给小姑娘先夹了碗菜,自己这才吃起来,并且不住点头称赞,“好好吃”、“好香哎”……看的一旁的小姑娘忍不住心想“栗子姐姐来的路上不是说胃口不怎么好吗?” 风卷残云后,只剩下杯盘狼藉,千野和小姑娘不约而同发了个饱嗝,看得乾笋目瞪口呆,而乾匾则是极不情愿吃着小姑娘带来的炒饭,桌子上的菜几乎被一大一小两个吃货吃光了,让他吃什么? “我决定了,新盖起的院子,就照这样的格局布置给我摆弄一下,银子不够的话,暂时先欠着,等那个疯子醒了,再说!”临走前,吃喝尽兴的千野对送她出门的书生乾笋说道。 求生乾笋无声苦笑,却也不好拒绝,便应声下来:“好,回头我给小七解释!” 送回小姑娘,千野回到院中坐下,回忆饭桌上的一幕幕场景,神色阴骛的乾匾不像是有什么问题,那个疯子的神魂想来没有在他体内,而书生乾笋则就有些异样,发现他有些心不在焉,魂不守舍,他所作所为有点莫名的机械生疏感,就仿佛有人提线操控着他的一言一行,虽然偶尔表现出来的魂不守舍,在千野看来,如她在妇人湖畔捣衣时神魂可得一丝自由,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可疯子神魂进入乾笋体内,究竟所为何事?”这才是千野最关心的,其他的问题她一概不想知道,“想来疯子所说的什么小三小七,也就是这两位无疑了!”千野回想着,在心底打出一个大大的问号。 她记得疯子对她说过,如有必要大可将这两位打杀,疯子当时看似不似说假,千野也不知晓疯子为何会说出这么一番杀气腾腾的言语来,难道他看到了什么异样? 纯粹从自身来说,千野对疯子还是极为佩服的,无论是从心性手段还是点滴行事,都可谓滴水不漏,老辣至极,千野私下扪心自问过,若是让她与疯子为敌,她愿不愿意?答案在她问出这个问题的同时,心底就已然有了答案。 不愿意。 蓦然,她想到另外一种可能,疯子若是假借她手,来铲除这两位极有可能做过什么大逆不道之事的法身,那她又该如何? 第二百九十三章 凉 从昔年人族备受屈辱的远古时代初期算起,人族先贤经历了长达八千载的折辱光景,在这八千载时段中,无数人族后辈史家莫不身感同悲,只愿用一句极其笼统之言“受之屈辱,山海无量”来形容,一些史学大家更是主张删除人族古史中这一段黑暗至极的开篇,只不过被几位史家大佬摇头拒绝,人族古史才得以流存完整,一直这么传承下来。 对于那一段黑暗笼罩的光景,虽然多是人族先贤悲壮惨死之相,但其中也有些许裨益人族之事得以流传下来,这些在昔年看来就像是萤火的微亮星点,在人族咬牙扛过那段黑暗光景后,终于撺聚成滚滚星河,照亮人族未来前行的方向。 而身外身的修成,则是这滚滚星河中璀璨的其中一颗,这门以神魂分裂化形成人的秘术,据说在开创后,曾引来混沌圣灵疯狂打压封搜,从而一度沦丧混沌圣灵之手,后来幸有人族大帝横空出世,方才踏临禁区,夺回此等人族秘术,在人族大帝阅览后,又苦思冥想查缺补漏,终将此种秘术补缺圆满,这才有后世由此衍生而出的多种身外身之法,最出名的道门道主一气化三清,便是源于此处。 千野所处禁区画中仙,传承久远,主脉鼠族追溯起来,相传是混沌初分后诞生的第一只世俗走兽,不可谓不古老,长久,故而画中仙禁区深处,常常可见几只体态如山的巨鼠身影,这些几乎可称之为活化石的巨鼠,即是见证推动了鼠族一脉整卷古史的传承发展。 千野由于是修道种子的缘故,得以有幸见过其中一位活化石的法身——一位老态龙钟的长者,聆听其传道授业解惑三日,其中就提及了人族身外身此种秘术禁忌和漏缺,千野皆熟记于心,莫敢忘却。 用那位禁区活化石的话说,人族身外身秘术,禁忌之处在于三,此三意为人族身外身至多可修成三道,超脱三数之多,便有无量因果反噬,千野依稀清楚记得那位活化石先祖提及至此,略略提及了一句人族大帝辈出,而后有些欲言又止,似乎想多说几句却会有无法承担的后果,最后意兴阑珊,不了了之。 千野自然不知道疯子有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九道法身,外加一具因果心性完全剥离的法身,所以对那位活化石先祖所言深信不疑,其实这也不怪千野,要怪只能怪疯子丧心病狂的手段和无人能及的心性。 法身与主身,虽说是彼此不受干扰的两个独立个体,但却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因果反噬,就是其中一项,但凡任何一道法身有因果降临,主身即会受到同样的反噬,对于这种大有可能危及主身的秘术漏洞,即便有人族大帝查缺补漏,但也只是将这种因果牵连降低到一种可控地步,从根本上无法彻底解决。 千野记得那位活化石甚至还提及了一个她从未想过的想法,若她只是先祖的一具法身显影,且有机会诛杀先祖主身,完成取代主身的可能,她会不会毫不犹豫奋身而起? 关于这个问题背后隐藏的颇多隐晦心性,千野亦是后来渐渐想通悟透的,不寒而栗,是她最为记忆深刻的地方。 这一点由身外身延伸出来的想法,千野也是石沉心海,凑巧眼下遇上疯子这两道法身,加之突然而生的奇怪梦境,不禁令千野心神忐忑,迫切想等疯子苏醒,好一问究竟。 法身之于主身而言,通俗点说就是两个熟悉的陌生人,好在千野眼下可以断定,隔壁那两道法身,对疯子没什么敌意,只不过却有颇深的怨言,尤其是那个永远长不大的乾匾,活脱脱一个怨妇,虽然一口一个“亲爹”叫着,但也挡不住眼神里流露出来的怨恨。 “疯子若是想借她这把刀铲除这两道法身,大概与乾匾释怀不掉的怨恨有关!”忍不住揣度着其中的关系,千野想从中寻觅出一些她想要的答案,他山之石可攻玉,何乐而不为? 只是,眼下她不能喧宾夺主,疯子既然来此,必然是有动手解决之意,神游未醒,也只能说时候不到,她莫名相信一点,只要那个她想象不到的时间点一到,疯子势必会从梦境中醒来。 满天星辰,银河流淌,千野抬眼而望,身心俱静,这种恬静光景,她真的好久没有享受过,在禁区中除了生死搏杀,便是日复一日的枯燥修行,虽然也有与闺蜜谈心聚会,但也是忙中偷闲而已,占据生活多数的,还是搏杀磨练和枯燥修行。 “这个世界,不是他杀你,就是你杀他,杀来杀去的,听起来挺没意思,但就是这种没意思,让禁区之名响彻千古,你想想看,周身虎狼环饲,你若是没有驱狼打虎之力,只会一味屈膝献媚,会是怎么样的一个下场?”回忆起修行启蒙恩师的一番言语,千野忍不住笑了笑,启蒙恩师是一位颇为有趣的人族长者,据说是看不惯人族的一些烂好人,故而就从人族跑了出去,自愿到禁区当中做起了传道授业的先生。 “人族之中,充斥着一些自以为是的烂好人,总喜欢做一些亲者怨仇者快的事情,你想象不到在他们身上竟然会发生那些愚蠢事情,当然,这些还不足以让人气愤,可要是配上那副永远似乎运筹帷幄的脸孔,就像是跳梁小丑一般明明丑陋不堪,却偏偏自以为美若天仙,那就真真让人无法忍受了……”那位脸上永远挂着一副笑意的老者,说起人族往昔旧事,就会变成另外一副面孔,千野也曾经怀疑在恩师脸上覆有两张面皮,悄然扯去一张,就会露出另外一张。 直到后来慢慢长大,看得人与事多了,也就明白了恩师为何会有两张面孔的事情,她在面对禁区一些纨绔时,肃杀狠辣,毫不心慈手软,而在面对路边嗷嗷待哺的稚子时,则是另外一副截然不同的面孔,她也覆了两张面皮,并且她还知道,还会有第三张,第四张面皮出现在她的脸上。 而在这个举世无忧的小天地,脸上覆着的面皮则会悉数收敛起来,除了用不到的缘故,还有就是没那么多复杂的心性交织,即便有乾匾那么一个“怨妇”,但充其量来说,不过是一个“手无寸铁”的泼妇而已,算不得什么。 先前与乾匾一番较量,几次推刀出鞘,千野揣度出这座小天地的“天高”之处在于何处,仙四境,也就是说但凡踏进这座天地,不管你的境界有多高,一律得压境至仙四境界,除非想承受万劫不复的规则束缚,自然大可一试。 在千野身心惬意享受当下光景时,几墙之隔的屋子里,睡梦中的小姑娘正经历着胆战心惊的恐怖。 一只浑身插满断剑的怪物,闲庭信步紧随一位慌不择路奔逃的小姑娘,脚上的鞋子大概也跑丢了,光着两只雪白小脚丫,在一个陌生的村子中奔跑,村子中跑着玩的小朋友有不少,但怪物似乎只认准了她一人,任凭她如何叫喊躲藏,怪物总能轻而易举地发现她,抓到她也不吃,只会从插满断剑的身上拔下一截来,随手插在她的身上,似乎是想把她变成同样丑陋不堪的吓人怪物。 “小姑娘,莫要怕,等你身上插满这些断剑后,老夫也算给这些仙刃寻到了一处好去处,自然不会再打搅你的!”怪物开口说话,小姑娘愈发觉得可怕,终于脚下一软,摔倒在地。 “第七把,今日就到此为止了!”怪物说着,从心府之地拔出一柄断刃,转手插进小姑娘心府,前后贯穿出一个血洞,披头散发的怪物心满意足点点头,小姑娘低头看着胸口血洞,“哇”的一声哭出声来“阿娘,我要死了……” “小蛮,不哭,不哭……”听闻到闺女哭喊,妇人起身点燃灯烛,来到几步之外的小床边坐下,搂起于梦境中哭出声来的闺女,轻轻拍打着后背,轻声抚慰着。 小姑娘睁眼醒来,泪眼婆娑,看到眼前妇人后,一把死死搂住妇人脖子,哭道“阿娘,小蛮不想死……” “不死,不死……”妇人轻拍着自家闺女后背,心疼的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 隔壁,躺在床上无心睡眠的乾匾撇撇嘴,踹了床尾的乾笋一脚,说道:“南山软棍,你看吧,这死丫头做噩梦,与我根本没有丝毫的关系,估计就是个灾星,躺着都能遭殃的那种,我和她做邻居,怕是要吃大亏!” “小蛮可是大有来头,我劝你那张臭嘴能少说一些蠢话就少说一些,免得到时被翻旧账,你会忍不住下跪求死!”双手负于脑后的乾笋,同样是无心睡眠,夜深人静,提醒一下这个与他甚为亲近的七弟,想来也不会被窥视。 “哦,这么说来,软棍你是知道一些这个死丫头的底细喽?”乾匾有些诧异,南山软棍对这里的人事,素来是守口如瓶,任凭他如何费尽心机,也没能从其嘴里扣出只言片语来,孰料今夜竟然破天荒的主动透露! “你惹不起,我也惹不起,至于亲爹……估计会是半斤八两……”乾笋说得含糊其辞,听上去像是在说捉对厮杀的胜算。 “难不成还是什么女帝转世不成?”乾匾随口讥讽道,他又不是脑壳不灵光的傻子,大佬转世怎么可能会是这么弱鸡,除非转世前大佬就是弱鸡! 乾笋沉默不语。 乾匾又踹了床尾一脚,说道:“南山软棍,不会被我说中了,难不成真的是女帝转世!” “不知道!”乾笋狠狠还踹了乾匾一脚,恶狠狠呵道:“想知道自己问去,你的本事不是大嘛,天下无敌,啧啧……” 乾匾赫然无声,乾笋只觉得两人同盖一张的被子莫名裹紧了许多,而后刚想说这小七怎么变成了哑巴,孰料一股恶臭从被窝里扑面而至,将他到了嘴边的话死死塞进了腹中。 “南山软棍,我这以德报怨的滋味,如何?”床头的乾匾哈哈大笑起来,被窝里的恶臭,正是他的得意之作,脚臭加屁臭。 乾笋立马掀开被子,让恶臭四散,一阵无语。 “当真是长不大的小七!”乾笋心中一叹,自己这九位兄弟,有过一段顺口溜,什么“使不完的老大,打不死的老三,长不大的小七,花不完的小九”,这里顺口溜提及到的四位,自然是“亲爹”一手造就九道法身中的四位,老大有使不完的法宝,老三有不死之身,小七有长不大的心性恶念,小九有花不完的银子。 他是书生孱弱体魄,但恰恰却有不死之身,“亲爹”当初造就他时,不知如此安排有何想法,这一点是乾笋从未想到的。 至于永远心怀恶念的小七,同样不知道“亲爹”为何会是如此安排,为什么他不能是身有挥砸不尽法宝的老大,或者是银子花不完的老九也可以啊,偏偏把自身最大的恶念塞给了他,让他置身黑暗之中,咀嚼仇恨的滋味! 终归说起来,他们不过是“亲爹”一时兴起造就出来的玩物而已,真想和那些仙门法身道身同归而论,自然是万万不可能之事,这一点,他们九位深知如此。 “哎,南山软棍,你说这次塞进来这位,会不会真的变成咱们的二娘什么的?”乾匾津津有味问道,对于这种私密性极高的问题,素来是兄弟二人乐此不疲的论题。 “不好说,比这位美得,也不是没有过,最后结果如何,你又不是不知道,亲爹的姻缘,月老都头疼,你我又能决定什么?”乾笋说道,同时心里不得不佩服自己这位“亲爹”,真真是桃花不断,走哪都有这种飞蛾扑来。 “我看这次有戏,你想想看,亲爹哪次会亲自踏临,除了大娘那次,还有没有第二次这般认真?”乾匾好如高人“点播”一样,提醒起乾笋来。 而在一墙之隔的屋里,正神游万里的疯子,蓦然嘴角咧起,像是在无声而笑。 “阿嚏……”院子里的千野,突然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不禁揉了揉鼻子,心想深夜天凉,自己是不是该盖点凉毯! 第二百九十四章 下山 天色不亮,万物沉眠,一座院子的院门就悄然被打开,走出一个身负竹筐脖挂竹筒的小姑娘。 每天天不亮都得去采药,打泉水,若是时间允许,还会再摘点山果补贴家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小姑娘甚至已经不记得她在半路上因为山路难行摔倒而独自大哭的次数,不记得身上被爬虫叮咬了多少个包,不记得下大雨下大雪被困山上的次数,不记得因为帮助莫名出现的迷路孩子送回家而险些掉进山崖的次数。 小姑娘就是这么一个记性格外不好,整天无忧无虑的人,谁对她好,她记得一清二楚,但她对谁好,似乎转个头就能爽利地抛之脑后。 山路崎岖且陡峭,好在已经走过千百次,不光是胆识锻炼了上来,腿脚也跟着锻炼了出来,谈不上什么如履平地,但摔滑跌倒的事情,基本不会再发生。 一路哼着随心而唱的山歌,小姑娘头顶羊角辫,身穿绿衣,就像一个活泼的小精灵,穿梭在光线晦暗的山林之间。 到得采药处,放下身前挂脖的竹筒,小姑娘开始采药,什么药材如何采摘,都是有相应的手法,是掐尖折叶还是刨根断茎,各类药材的采摘手法就如同烙印在脑海里一般,视线掠过,腿脚就轻松跟上,一片片新鲜叶子或者一截截根茎就这么落进小姑娘身后的竹筐中。 采挖好半竹筐草药,小姑娘已经累的满头细汗,等稍稍喘口气后,就挂起竹筒起身赶着去采摘山果,昨天摘的山果不够去山下卖一趟的斤两,斤两太少,就这斤两数还是小姑娘苦苦哀求掌柜后,以每斤让价三钱的价格保住的,否则这山果摘了也是白摘,烂在山上也无人知道。 长草药的地方和长山果的地方,相隔能有三四里地的路程,这对于已经走惯山路的小姑娘来说算不得什么大事,除非碰上老天爷发威,下雨下雪之类的天气,小姑娘才会不上山,除此之外,风雨无阻。 又到得长山果的地方,满树挂着红彤彤的果子,像一个个喜庆的红灯笼,小姑娘眉开眼笑看一眼,机灵的从一堆杂木丛中抽出一根长竹竿来,这根竹竿是她早前带上山的,因为山果都长在树梢,她是万万上不到树上的,一开始只能望洋兴叹,空手而归,好在被隔壁那个讨厌鬼好心“点播”了一句,小姑娘这才知晓拿根棍子敲山果的法子,也是大为可行,且于她而言极为好使的。 擎举着竹竿一通敲打,树上的红灯笼纷纷落下,小姑娘也没有一杆子打完的心思,感觉差不多能凑够斤两,就藏好竹竿开始弯腰捡拾,当从灌木丛中捡起这一颗颗和银子无甚差别的红灯笼,小姑娘就乐的不行,她这可是在捡银子哩,什么样的好运气才能让她这样开心,每天都有银子可捡,有草药可采挖,她就是天下最幸福的那个人! 当小姑娘捡拾了一小兜,起身朝竹筐里倾倒时,却发觉眼前竟然出现了栗子姐姐哎,“哎,一定是晚上做噩梦,还没有完全清醒”小姑娘摇摇脑壳,心里一叹,转身朝不远处的竹筐走去。 可没走几步,心里却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抓挠似的,小姑娘也就回头再次看去,仙子一样的栗子姐姐,站在那里甜甜笑着,眼睛像天空,鼻子像山竹,嘴巴像山果,好看的嘞不行,“自己要是长大了,能像栗子姐姐这么好看,那就好了!”,小姑娘心里想着,扭回身把一兜山果红河倾泻一般,倒进竹筐里。 走过去弯腰捡拾,却发现刚才明明还落一地的山果竟然统统不见了,小姑娘顿时慌了手脚,这些可是白花花的银子,而且是她吃满气力从树上敲打下来的银子啊,怎么能一下子全都消失不见了! “进山怎么不叫上姐姐?”头顶被一只手掌温暖覆盖,小姑娘鼻子一酸,知道果真是栗子姐姐来了,因为阿娘说过,鬼怪是没有温度的,不知怎么的,眼泪一下子洪水开了闸,怎么都止不住,最后还是栗子姐姐用手帮她擦拭,这才止住了水闸。 “栗子姐姐,你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我带你可就只来了一次啊?”小姑娘仰着小脑壳好奇问道,在小姑娘心里,这片地方真真不好找到,她也是一次偶然迷路,才寻到了这么一块风水宝地的呢! 千野刮了小姑娘一下鼻子,笑道:“你忘了,姐姐可是仙子啊,过目不忘哩!” 小姑娘一愣,却也“呵呵”笑了起来。 有了仙子姐姐的帮忙,这摘山果的时间也就过得飞快,因为半筐草药加半筐山果,斤两颇为沉重,千野也就负在了自己身上,小姑娘挂起竹筒,在前面引路,二人朝泉池行去。 今天来泉池取水的人较比以往有点多,不大的池子周边围满了人,有认识的,不认识的,各自带着大大小小的器物,在拢共没膝的水池里汲水,而这些人身后不远处,赫然摆放着一个个粗大的竹筒,随便两个就足以将泉水给装个干净。 千野皱了皱眉头,却也没有说什么,忽略几个投在她身上不怀好意的视线,拉着小姑娘手走到临近泉眼的地方,打算从泉眼位置汲水。 “哎,这位瞧着可是眼生的很,不知道是谁家汉子新娶的婆姨,怎么还有这么一个大孩子,哈哈……” 来此地汲水的人,都是附近的山民,即便不知道名姓,但至少也是见过面的,自然也就不存在陌生,这开口说话的粗糙汉子,歪着嘴,天生斜眼,自打瞧见这突然出现的千野,眼神一直就没有消停过,即便被千野冷眼回视,歪嘴汉子也觉得没什么大惊小怪,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嘛! “歪嘴,你个狗日的,是不是又再打什么鬼主意,上次你调戏孙家婆姨,害的那婆姨差点不敢进山,这次又要闹什么幺蛾子?”蹲在歪嘴汉子对面汲水的汉子,样貌无奇,但凡事就怕有个比较,和对面歪嘴汉子一比,这位无甚稀奇的汉子也就显得格外俊俏了。 二人自然相识,又是相隔不远的邻居,皆因家境贫苦,到得如今也没能娶上一门亲事,歪嘴汉子为此常常拿此打趣这位邻居,说什么他歪嘴娶不上婆媳没什么,是老天爷的事,可狗三你这浓眉大眼俊俏的像个书生的家伙,怎的混得和老子一样凄苦打光棍,难不成是喜好打光棍,见得真正的女子反倒不喜欢了? “哈哈……”歪嘴汉子咧嘴一笑,恋恋不舍收回近乎钉在千野身上的视线,手上活计不停,嘴上说道:“狗三,你说这么一大桶仙水,咱们累死累活运下山去,那个狗日掌柜的,就只给一两银子,你知道这一两银子,对那些娶了七八房婆姨的掌柜来说,还不够一盒胭脂水粉钱!” 被唤作狗三的汉子叹息一声,沉默了一下,说道:“能有什么法子,这泉水落在你我手里,就只是能解渴的水而已,你我又不认识什么神仙,谁让人家有路子!” 歪嘴汉子闻言,啐骂了几句,也不再多说什么,汲水的速度也快了许多,不到片刻,两大竹筒就被灌满,因为狗三还没完成的缘故,早早齐活的歪嘴汉子也就坐在一旁歇息,视线掠来掠去,最终还是落在了“鹤立鸡群”的千野身上,来汲水的人里,不是没有妇人之属,只不过身穿农妇衣衫的千野却是太过扎眼,歪嘴汉子打光棍久远,见得这种好似仙子的女人,如何能不心动! “狗日的,翘那么高显你厉害,这趟卖水下山,少说能换来六七两银子,我可早早替你打听过了,春江楼的姑娘不过才一两银子,你就咬咬牙狠狠心,花它二两银子,在那春江楼快活上两晚,只当给自己长长见识,又何妨?”起身倒水的狗三瞧见歪嘴汉子裤裆,不禁咧嘴一笑,好言相劝起来。 “切,春江楼的姑娘,都是他娘的半老徐娘,那种货色值一两银子吗?再说老子可是辛苦了三十余年的童子之身,怎么不得找个如花似玉的黄花姑娘,即便黄花姑娘不行,起码也得是像这种货色的,春江楼那种的,怕是你这狗日的,早就惦记上了,还说什么替我打听的,怕是你这次到手的六七两,不送进那群徐娘袖袋里,你个狗日的不会回来!”歪嘴汉子说话间,眼睛瞟了瞟千野方向,稍稍弯了弯腰身,好遮掩一下窘态。 “听说这次来讨水的,是离咱这里万里之遥的什么旱水国,一年到头也下不来几场雨水,地里的庄稼都旱死了,河里的雨虾也活不成,不少人都跑到咱这里讨生活,哎,老天爷也不知是咋的了,净是为难咱这些苦累人!”狗三肃穆说道,这消息是他从买水的掌柜那里得知的,相信不会有假。 “有没有逃亡过来的婆媳,只要给口吃喝,就能娶回家的那种?”歪嘴汉子眼睛一亮,问道。 “哎,能逃出来的还好,最可怜的是那些没能逃出来的,听说天旱不假,还又起了匪患,就是那种烧杀抢掠的盗匪,不少逃亡的人都是被这些盗匪给半路劫杀了……”狗三看眼歪嘴汉子,并没有理睬他,而是心有戚戚得自顾自说道从买水掌柜嘴里打听来的骇人消息。 “在这样熬下去,说不好老子也学那盗匪,占山为王,烧杀抢掠,起码不用再打什么光棍,也能开开荤!”歪嘴汉子眯眼说道,只觉得后背一阵瘙痒,似乎有什么爬虫叮咬,抬手探去抓挠,不经意露出藏在腰间的短刃来。 “走喽,小娘子!”随着歪嘴汉子的叫喊,一群人负着粗大竹筒,缓缓离去。 “狗三,你个狗日的,老实说,刚才打没打那个小娘子的主意?” “神经病……” “嘿嘿,别他娘的装了,你狗日的,半夜可是没少打光棍……” “栗子姐姐,这泉水能卖银子哎!”一直趴在泉眼上,瞅着泉眼泛水的小姑娘,看到歪嘴汉子那群人离开后,方才兴冲冲攥着小拳头,兴奋说道。 “只可惜这竹筒根本装不了多少,哎!”可瞧见自己身前挂着的竹筒后,小姑娘不禁萎靡下来,刚才那群人带的粗大竹筒,可不是她这细小竹筒所能相比的! 千野看眼丧了心气的小姑娘,想了想,说道:“你一会要去卖山果,姐姐可以陪你一起去,顺便打听一下这泉水如何?” “真的?”小姑娘眼睛骤然一亮,像是听到了天大的好消息,眉开眼笑道:“栗子姐姐,除了南山叔叔,就属你对小蛮最好了!” 打好水出山,回到家中停留片刻,小姑娘就背着一竹筐山果敲响了千野院门,身后跟着面色有恙的妇人,妇人笑道:“小蛮说是你要陪她一起去,你们两个路上可是要注意,听说最近山下来了不少流寇盗匪,见得女子便抢,尽量走人多的大道,这是路上的吃食……” 妇人碎碎叨叨言语了一阵,千野方才拍了拍腰间的刀鞘,说道:“嫂子莫怕,小蛮随我去,不会有事,路上可保平安!” 妇人瞧得千野腰间的刀鞘两眼,也就略微放下心来,觉得这个女子有些与众不同,倒也不知道是不是什么花拳绣腿,遇上真刀真枪就蔫菜,故而又说道:“若是道上真遇上那抢杀的盗匪流寇,一定要把身上的银子都拿出来,听说那些该杀的盗匪还有什么道上规矩要遵守,这些是我一个妇人道听途说的,也不知管不管用,不妨机敏些,真遇上了再照着做……” 千野笑了笑,摸了摸小姑娘的羊角辫,在妇人的目送中,带着一心赚银子的小姑娘徐徐远去。 妇人抹了抹眼角。 “栗子姐姐,阿娘刚才说的,其实在家里已经说了三遍哩,怕是不放心,这才又跟着到你家,又说了一遍,哎……” “栗子姐姐,你不知道,阿娘之前可是会些拳脚功夫哩,听说三五个大汉也不是对手,要不是阿娘病了,说不好我现在也能跟着阿娘学些拳脚呢!” “栗子姐姐,山下有卖糖葫芦的,听说可好吃了呢,我小时候阿娘给我买过呢……” “栗子姐姐,我什么时候能长大,我也想跟你一样厉害……” 第二百九十五章 江湖新旧 芙蓉镇,一个百姓人数拢共不过千人的小镇子,从镇子头端走到镇子尾端,撑死了能有两柱香的功夫,若是腿脚飞快的年轻人,时间怕是还能少去些许,镇子上的人,基本都是顶着一张张熟面孔,今日张家小子娶婆姨,大伙来聚一聚热闹热闹,明日赵家老爷寿诞,大伙又去捧场热闹一番,就这么一来二去,终日低头不见抬头见,想彼此装不认识都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千人小镇,但也有论个金银财势高低来,福来楼开酒楼的刘掌柜,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士,从一无所有的穷鬼到得如今手握三座芙蓉镇最大酒楼的大掌柜,本名刘财的刘掌柜,可谓是完成了脱胎换骨的转变,成为芙蓉镇近五十年风头最盛之人。 芙蓉镇乃是山下长寿古国最北端地带,说起这长寿古国来,算的是山下四个皇朝古国中兴武最盛的国度,说人人可舞枪弄棒,与人搏杀,虽有夸大之嫌,但也足以说明长寿国武风蔚然之相,偏偏这芙蓉镇好似与这长寿国做对一般,镇子上千人之属,但若是将会拳脚之术的搜罗一遍,也凑不够双手之数,较比起武风蔚然的长寿国其他地方,芙蓉镇委实就有些“与众不同”了。 近来一段时间,芙蓉镇上行人渐渐多了起来,有身穿名贵绫罗绸缎的商贾,有持碗乞讨的乞丐,有坐轿游街的贵气小姐,有扎草卖女的病妇,贩夫走卒,帝王将相,鱼龙混杂。 对于这些从千里之外旱水国远道而来之辈,芙蓉镇百姓也没有太大的意见,镇子上多是做生意的生意人,甭管生意大小,皆信奉一个和气生财的准则,如此下来,小镇百姓十有八九都是夹道欢迎的态度,谈不上什么厌恶抵触,再就是与长寿古国毗邻的旱水皇朝,二者关系虽时好时坏,但终归还是有些情谊在的,芙蓉镇远离国都,但这种人尽皆知的事情,小镇百姓道听途说也好,听那游历的道僧讲说也罢,总归还是知道一些的,不至于消息完全闭塞。 一行十余人男男女女,穿着粗布麻衣,或挑或担,脚步沉稳行在镇子街道上,其中有几个妇人终归是吃了气力孱弱的亏,一路下山而来,后背上负着的斤两极重的粗大竹筒也就沉如山岳一般了,加之汲水的时候灌的太满,随着身体轻晃,难免会洒溢一些出来,浸湿整个后背衣物,粘贴在身上,难受的厉害,翻好在能稍稍解热,这种难受也就能舒缓一些。 走在一行人最后的歪嘴汉子,后背同样负着灌水竹筒,虽累的气喘吁吁,但也不至于走不动道,抬手抹了把父母热汗,视线在前面弓腰而行的一位农妇身后掠过,随即咧嘴一笑,道:“崔家婆姨,你带着这磨盘大的货,我家那崔老弟能吃得消?” 走在歪嘴汉子前面的农妇膀大腰圆,个头与歪嘴汉子不相上下,平日在村里由于性格火辣,敢与歪嘴一类的光棍聊叙些床笫之间的闲话,时常语出惊人,也就有了“崔家胆大”的名声,歪嘴汉子最是喜欢和这个农妇聊叙打趣,一来可趁机揩油,解解火气,二来则是村里其他婆姨都不愿和他这类光棍搭言半句,虽然这崔家婆姨模样庸俗了些,但好赖是个浑身有料的女人,歪嘴汉子每次在揩油完农妇后,总是恨不能抽自己几个大嘴巴,但到得下次见着农妇,仍旧是垂涎三尺的迎合而上。 听闻歪嘴汉子打趣自己,农妇脚下不停,但脚步可放缓些许,保持和歪嘴汉子并行之态,斜眼上下瞧量一下歪嘴,小声啐骂道:“歪嘴,你个狗日的货,上次揩老娘的油,还把这玩意夸的天花乱坠,怎么的到了这镇子上,就狗脸翻的飞快,不识货了难道?” “嘿嘿……”歪嘴汉子一笑,视线停在妇人胸前,猥琐之态毕露,说道:“崔家婆姨,你家汉子整天光吃肉,也不嫌腻的慌?” 农妇也是于情场可信步而行的老手,自然明白歪嘴汉子话里的机锋,随即翻个白眼,笑道:“咋的,自家汉子和自家婆姨床笫打仗,还有嫌腻的时候?” “那可不是,崔家老弟那小身板,比起你这肉山来,怕是遭罪不轻,还不如早些休了那崔折腰,换个铁打的货色,岂不爽快?”歪嘴汉子一笑起来,眉眼遮藏不住的猥琐,落在稍有见识的女子眼里,就这份色心流露于面的面相,怕是会招来一通啐骂! 但农妇却是呵呵轻笑起来,探手将捆束竹筒的下滑绳带朝肩上挪了挪,顺嘴却是说道:“歪嘴,都说你昔日可是走过江湖的主,刀山火海都过的,怎么最后会扎根山窝窝里了呢?” 歪嘴汉子看眼面有好奇的农妇,沉默了片刻,方才悠悠说道:“崔老弟没给你袒露一下自己的过往?” 农妇一听,脸色微变,问道:“我家崔折腰也是走过江湖的?” 歪嘴汉子挠了挠裤裆,答非所问,道:“走过江湖算的了什么,顶多见识过巴掌大的天空,和井底的蛤蟆没什么两样,就算我歪嘴走过江湖,难不成你崔家婆姨就能夜晚去与我打仗不成?” “呸呸呸……”农妇一连啐了几下,探着脖子,笑骂道:“就你这货色,不过是嘴上过过嘴瘾,真打起仗来,不一定比我家崔折腰厉害,你信不?” 歪嘴汉子蓦然叹息一声,像是骤然经历霜打的冻茄,蔫头耷尾。 崔家折腰与他,昔年还真打生打死较量过一场,谈不上什么惊天动地,气壮山河,但终究是分出了高低输赢,崔家折腰拳高一时,一拳直中歪嘴汉子面门,将歪嘴汉子打了个七荤八素,惨不忍睹,但这场无关紧要的输赢比拳,二人可是立了死誓,谁人也不能告诉,但听农妇的话意,似乎崔家折腰竟然毁誓,把输赢告诉了自家婆姨! “崔家折腰,干你娘!”歪嘴汉子狠狠剐一眼身前的磨盘妇人,啐地一口浓痰,骂骂咧咧道。 一行人到得福来楼后院门口,等歪嘴汉子走到门前,狗三这才拍门喊道:“刘掌柜,送水的到了!” 狗三瞧得歪嘴汉子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心想你个狗日的,只想着满脑子去泻火,就这一时半会都等不急了? 院门打开,一个机灵小伙计行了出来,招呼狗三等人进院,院子里摆着几口几人合围的大缸,狗三一看其中有一口已经快装满水,脸色不禁变了变,却也只得暂时压住声色,招呼同村人将竹筒取下称重,一行人忙的不亦乐乎,好歹即将能见到白花花的银子,如何能不高兴! 歪嘴汉子取下竹筒,却是交给了正忙乎的狗三,压声说道:“街上撞见几个熟人,去去就回!” “可用帮忙?”狗三疑惑看眼满脸肃穆的歪嘴汉子,问道。 “小事!”歪嘴汉子拍了拍狗三肩膀,转身准备离去,刚走两步又回头,冲狗三做了一个隐晦手势,而后才大步走出院子。 狗三眼眯一线。 出得院子,歪嘴汉子一路拐弯抹角,在街边酒肆上落座,桌上已经坐了两人,背刀负剑,一看装扮就是走江湖的无疑。 酒肆掌柜上得酒菜,就远远立身一旁,似乎对这一桌的客人,格外的忌惮。 “阴阳双煞,二位已然是成名久远的前辈,怎的也出来趟这滩浑水?”歪嘴汉子看着桌上两位年岁已高的前辈,不卑不亢,沉声问道。 “这江湖素来是只听新人笑不闻旧人哭,我们这把老骨头,就是想趁着还有口气在,出来走走看看,看一看这新江湖和我们之前的那个旧江湖有什么不同?”阴阳双煞同声说道,但古怪的是,两人张嘴说话,发声却只有一人,另外一人看上去就像是只张嘴不出声,模样姿态说不出来的诡异。 “没什么两样,江湖还是那个江湖,只不过物是人非而已,既然昔年选择隐退江湖,归隐山林,如今再出来多瞧一眼,就有点自欺欺人了!”歪嘴汉子自斟自饮,咂摸着嘴,孰料酒水辛辣出奇,就连忙夹吃了一筷子佐菜解辣。 “哦,这么说来,铁拳佟胆,是打算出手给我们这两个老不死长长记性喽?”阴阳双煞轻笑起来,笑声一起,桌上的酒水也跟着荡起涟漪来。 被唤作铁拳佟胆的歪嘴汉子,皱了几下眉头,似乎并无打算出拳的想法,说道:“二者都是成名在前的前辈,出拳长记性这种做法,佟胆可是做不来,不过奉劝前辈一句,山下出拳,打来打去,终究只是伤筋动骨,养养就能好,可山上出拳,一番厮杀,伤的可就是身家性命,不是养养就能好的了的!” 阴阳双煞冷笑两声,果决道:“难不成这新江湖,变成了唧唧歪歪的娘们当道?” “哎……”歪嘴汉子起身抱拳行礼,转身大步流星而去。 心意已决,再多规劝也无济于事。 山下江湖还是那个江湖,一切都没变。 变得还只是人心而已。 神明山,从前只是座无人问津的普通山脉而已,但到得某一日,诸多神仙蜂拥而至,纷纷在山头开宗立派,延续门祯,山下百姓闻之,也是一窝蜂上山供奉香火,大大小小的庙观,建了不下二十几处,加上一些不知名姓的山神土地小庙,更是圈地不断,纷纷想从中捞取些许油水。 只可惜寅吃牟粮,这些神仙大肆吸纳山上灵气,不过三百年的光景,就已然将灵气充沛的山根压榨成一方泉眼大小,没了灵气,神仙老爷自然留存不住,雨后春笋的神仙洞府,山神土地庙宇,便又潮水一般退去,能搬走的绝不留下,搬不走的就打碎,待漫山的神仙老爷一窝蜂离去,神明山又恢复成无人问津的山脉,只不过较比之前多了些许的残垣断壁而已。 回忆起无人问津的往事,歪嘴汉子也只是无奈,却也只剩下无奈,他一双铁拳,能做的什么,难道要一路打杀而去,将那些心恶性假的神仙老爷,一一捶死不成? 如今,不知从何又生了谣言,说这芙蓉镇地下千尺,有一处灵气充沛的灵脉,是昔年神明山的真正主脉,神明山根的灵脉不过是这道灵脉的余脉而已,一股风吹出,便引来无数只垂涎三尺的豺狼虎豹。 酒肆上歪嘴汉子劝说的阴阳双煞,亦是闻风而动,二人是成名久远的前辈,虽然昔年也做过不少狠辣晦暗之事,但终归是过去的了,他称一声前辈也是尊敬,但贪念已生,他再苦口婆心规劝亦是无用,唤醒不得。 歪嘴汉子这趟下山,本就是想借卖水之便,规劝这些闻风而动的江湖好汉打道回府,眼下已然是出师不利,“灵根的诱惑实在太大了!”,歪嘴汉子碎碎念叨,却是走进了一家莺莺燕燕的春香园。 跟随半老徐娘年岁的老鸨登上二楼,推门而进一间雅室,屋中坐着位身材矮小的白净汉子,若是身材再高大些,穿上长衫,妥妥的读书人模样。 “崔折腰,你个狗日的,怕婆姨也不能这样吧,刚刚老子还替你说不尽的好话,把你这腰膝酸软的怂蛋都夸成了杠杠的金石汉子,你就这般答谢老子?”歪嘴汉子骂骂咧咧落座,瞧得屋里既没有姑娘,桌上更无美味佳肴,心里止不住的窜起一股火。 被唤作崔折腰的白净汉子也不和歪嘴汉子斤斤计较,不过是手指敲了敲桌面,淡淡说道:“佟胆,叫你来是商量事情的,你想耍姑娘,自己花银子便是,我何曾出手拦着了?” “崔折腰,就你这能耐,怕是被自家婆姨磨盘碾压的,除了只剩下张嘴,其他地方都成了渣渣!”歪嘴佟胆不无讥讽说道,对这个出拳总比他高一式的折腰汉子,心里总是止不住想嘲讽两句,好一解当初那一拳之仇。 崔折腰自然知道歪嘴佟胆的心思,憋着一肚子火只想雪耻,可他答应了自家婆姨,今后不再出拳,和歪嘴佟胆那一场论拳,可谓是封拳之作,小胜而已,称不上如何精彩。 “南山书生家,听说来了几位亲戚,连那死人面都吃了败仗,看样子是来势汹汹!”崔折腰蓦然说道,他说的南山书生和死人面,正是那乾匾乾笋兄弟,不过较比起真名来,还是江湖上的名号响亮。 第二百九十六章 冤家路窄 听闻崔折腰询问,歪嘴汉子不禁思量起来,南山书生和那个死人面,是近来才在山下江湖中兴起的两位风头人物,论江湖辈分已然算是他的晚辈,但听说名声已经传到了旱水皇朝,也不知道真假,他也暗中打量过那二人,中规中矩,一位使刀,一位根底手段不详,但总归来说,称不上什么神秀奇才,中人之姿而已,能有风头出,想来也是暗中使了力的! 歪嘴佟胆也是近来才听说,山下江湖想要扬名出风头,只管砸银子便是,但凡你会些花拳绣腿,也能让一帮子拿了银子的腌臜货色吹捧成拳脚无敌的高人,说不定这二位正是趁着这股子妖风,才兴风作浪起来的! “现在山下江湖比你我之前在的那个时间,已经不再纯粹,银子的气力可是比拳头大许多,撞上兜里沉甸甸的主,武人拳头再大,出拳前也得掂量掂量,你看如今的那些黄胄贵族,出门身边哪个不带上几个牙尖嘴利的护卫,以前千军万马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那套,现在已经行不通了,你想想看,周身围一圈武人加剑修,论你拳头再大,也是双拳难敌多手,哎!”歪嘴佟胆略微感慨,如今江湖,无论是昔年铮铮铁骨的武人亦或是傲冷无双的剑修之辈,皆败在了“财利”二字之上,毫无半点所谓的风骨气概! “听说那南山书生背景极大,旱水皇朝的几位皇子对其尊崇备至,私下尊称为亲师,不仅有黄胄在背后做靠山,就连江湖中的些许隐居高人,都极力推崇此人,视其为愿为抛却自家性命的知己,可想而知,此人为人处事之手段,或者说操弄心性的手腕,简直恐怖……至极!”崔折腰说话间,面上升起凝重神色,平常在村中,他始终是垂头耷眉的模样,永远像是被自家婆姨压榨到不行的凄苦惨态,谁能想到就是这么一个被自家婆姨讥讽除了床笫打仗还有些用,其他一无是处的倒霉汉子,会是一个自毁形象的心机深沉之辈! “崔折腰,你个狗日的货,你有这点弯弯绕的脑壳,还他娘的整日装傻子,这也怕,那也怕,自家婆姨更怕,惹来多少无端口舌是非,出了事你就躲起来像个鹌鹑,反倒是你家那个大胖婆姨咋咋乎乎出来平事,早前还觉得你这男人当的真是连狗都不如,不过现在想想,村里那群家伙才是地地道道被耍的团团转的傻子,当然,也包括我佟胆,佩服佩服……”歪嘴佟胆感叹着说完,就执起桌上的茶水,以茶代酒,要自罚三杯。 “一壶小二两银子的好茶,你倒是识得好货,眼光不孬!”崔折腰瞥眼执杯而饮的歪嘴汉子,本想说两句你个狗日的也是个提不起裤子的货色,好消解一下心头积攒长久的愤懑,但不知为何看到歪嘴汉子执杯而饮的那股爽利劲,即将脱口而出的话也就压在了舌头下,并未脱口而出。 过去山下江湖,行侠仗义,锄强扶弱,如歪嘴佟胆这般爽利的好汉,多如过江之鲫;如今的山下江湖,却俨然变了样子,原先只为“理义”二字变成了只为“利益”二字,出拳也好,挥剑也罢,却是将拳头和剑刃对准了良善弱小之辈,将老辈江湖人好不易打下的偌大大江大河,生生变成了恶欲金钱横行的臭水沟、淤泥池。 说实话,昔年之所以选择隐退江湖,金盆洗手,除开遇上自家的磨盘婆姨之外,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因为他当时就看出一些后起之秀,满嘴的仁义道德,替天行道,背地里却是满肚子的阴狠算计,尔虞我诈,当时以为是自己年岁大了,跟不上后辈人的思想,所以才做出退位让贤的决定,不过从这近五十年的山下光景来看,他当初的决定……似乎是个错误! “山下兄弟说,南山书生近来与这刘掌柜交往颇密,而且时间点刚好是在旱水皇朝这场动荡爆发前夕,综合南山书生在旱水皇朝的势力,也就是说很有可能这一切都是南山书生一手做的局而已……只是不知道他苦心积虑搅荡一个皇朝陷入动乱纷争之中,民不聊生,流血漂橹,所为目的是何?”崔折腰瞥眼桌上的茶水,执杯喝了两口,他再不喝,这泡茶也就白白便宜了歪嘴汉子,这可是小二两银子一壶的好茶! 歪嘴佟胆呵呵一笑,起身执壶探身先给崔折腰杯子斟满,趁机再给自己见底的茶杯蓄满,掂量出茶壶里所剩无几,恰恰够一个人再喝一杯后,歪嘴汉子就开始细细品味起来,说道:“崔折腰,你说的这些旱水皇朝也好,长寿古国也罢,都太大太远,对于咱这屁大点的芙蓉镇来说,算是天高皇帝远了,就你刚才这套说辞,拿到山上村里去说,不说别家,就说你那只懂得床笫打仗的婆媳,你觉得你有几分把握能说明白于她听?” 不待微微皱眉的崔折腰说话,歪嘴佟胆继续说道:“崔折腰,你用你那平时不怎么使唤的脑壳想想看,山上那帮子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家伙,究竟和山下这群丰衣足食的老爷们有什么分别?” 被歪嘴汉子如此一问,倒是出乎崔折腰意料之外,随即凝眉思量起来,而歪嘴汉子则起身,走到窗前眺望窗外,欣赏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女子,二人谁也没有再言语,屋子里陷入一片沉寂。 “都说出水芙蓉最美,可惜啊,这街道上来来往往的都是些残花败柳,庸脂俗粉,远看还算尚可,近瞧都能瞅脸上的胭脂水粉来,涂的一个个像是登台唱戏的戏子,真他娘的误人子弟,谁眼神不好,铁定是要吃大亏的!”歪嘴佟胆趴在窗台,俯瞰着从楼下行过的一位位妇人女子,因为占据高位的缘故,自然也就有地理优势,不时能赏心悦目一下,嘴上虽然碎碎念叨,但也不妨碍眼睛狠狠的刮油。 如此看了一会儿,歪嘴佟胆总觉得嘴里能淡出个鸟来,随即出门唤来小二,点了几样菜肴和两壶酒水,拢共也不过二两银子,基本和屋里那壶茶水差不多的价钱,看着小二屁颠屁颠离去,歪嘴汉子咧嘴一笑,喃喃自语道:“得,还是崔折腰这个狗日的会来事,一壶无滋无味的茶水就换来老子这么一大桌吃喝,委实是读过书的啊,脑壳还是有点弯弯绕的东西的!” 进得门去,歪嘴佟胆也不再考虑什么面子,将茶壶里最后剩下的一杯茶水悉数倒进自己杯中,然后才放心走到窗台前,继续趴着欣赏山下风光。 “吃得这一顿,还能剩下个四五两银子,还上老孬那个狗日的一两银子,再买两坛女儿红……剩下的也就不过一两银子,这上下山一趟,一来一去,最后才落得一两银子,连他娘的一盒胭脂水粉都买不到,娶婆姨的银子啥子时候才能攒够,哎!”歪嘴佟胆思量着自己这点人尽皆知的心事,娶婆姨这种人生大事,对于村里诸多汉子来说,其实也不算是什么坎,只要家里能拿出二三十两银子就好,总有家户愿意将适龄女子嫁人,成就一番姻缘,村里多数取上婆姨的汉子,大多就是如此个情况。 只可惜轮到他佟胆,事情就变得有趣起来,也不知是谁在他和一位山下独居多年的俏寡妇眉来眼去打得火热之际,传出风声说他床笫打仗的功夫不行,结果这桩美满姻缘也就戛然而止,惹得佟胆为了自证清白,愤懑之后拿上家底跑去那春江楼好一番兴风作浪,一连三日在那春江楼过夜,待再回的村里,歪嘴汉子不仅腰杆挺得笔直,而且说话的嗓门还和炸雷一样响,如此折腾一番,村里汉子再也没人再打趣歪嘴佟胆打拳不孬,打仗不行了。 经历过这么一场后,歪嘴汉子也就再没有什么娶婆姨的心思,平时和村里有婆姨的汉子打嘴仗,在姑娘嘴里听来的荤话也就成了拿手法宝,三言两语就能让这些没怎么见过世面的汉子败下阵来,也有汉子不死心,拉出自家婆姨来叫板,歪嘴汉子不过是瞥一眼,莫名说了句“姿势不行”,就大摇大摆离去,等到看热闹的众人恍然大悟后,歪嘴佟胆也就至此一战成名,成了村里唯一一个能与崔家婆姨平分秋色的主。 屋门被推开,小二端着酒菜而来,上得桌后,歪嘴佟胆落座,看着一桌子平日不怎么吃喝的美味,说道:“崔折腰,你他娘的到底要想到啥子时候,难不成要等这桌子酒菜凉了,要是这样子,老子可不讲究什么规矩了,老子先吃喝着,等你啥子时候想好,啥子时候再吃喝吧!” 两荤两素,外加一汤,两壶酒水,这种菜肴对于山上村子大多数人来说,已经是顶尖的珍馐美味了,可对于毕竟见过大世面的铁拳佟胆而言,也就是满足一下口腹之欲而已,要是真留恋山下这种光景,昔年他也不会跑去隐居,做起一日三顿野菜加窝窝头的寡淡野夫了! “想事情也是要吃喝的,再说我这壶好茶可是被你喝去大半,你回请一桌酒菜也没什么,合情合理!”崔折腰说着抄起筷子,一筷子夹去荤菜中的半数肉食,看也不看直翻白眼的歪嘴汉子,吃得津津有味。 “崔折腰,你说这次的灵脉事件,会不会是那南山书生刻意做出来的局,神明山山根的灵脉我可是瞧过无数次了,只剩下那口泉眼大小,若不是那个小姑娘终日去汲水,怕是灵气已经流散殆尽,这芙蓉镇地下,虽说与神明山根有接壤,但也不过是出了五福的远房亲戚,能有多大的灵气?”歪嘴佟胆吃着花生米,淡淡说道。 崔折腰想了想,说道:“这芙蓉镇地下,我之前仔细看过,确实有一根葫芦藤大小的灵脉,但……似乎和神明山根灵脉八竿子打不着,二者之间除了神明山周边尚有封神大阵禁束,这芙蓉镇也不是你我所想的那般简单,我在那葫芦藤灵脉周边,发现一座黄泥古台,似乎是……” 话说至此,崔折腰有些欲言又止,面色也跟着稍稍生出异样,仿佛是在忌惮什么东西。 “崔折腰,你放屁放一半,憋着不难受吗?”放下筷子,歪嘴佟胆啐骂道。 “说来也是古怪的很,你知道我在那座黄泥台上,看见了什么东西?”崔折腰瞥眼歪嘴汉子,也未和其生气,却是如此心有余悸地问道。 歪嘴佟胆似乎觉察出异样来,从崔折腰变色的脸上至少能看得出来,他所说的什么黄泥台上的东西,必然是什么古怪之物,思量至此,歪嘴佟胆暗自想道:“难不成还是活物不成?” 心里这般想,但嘴上却没这么说,歪嘴佟胆只是摇摇头,示意让崔折腰继续说下去,崔折腰正了正神色,沉吟一番继续说道:“那黄泥台上烙印着三幅画卷,其中看的最清楚的一副,画着女仙飞升的光景,其他两幅多有残缺,已经看不真切,到我揣测,与这幅女仙飞升怕是大有关联!” “女仙飞升?”歪嘴佟胆听罢皱眉,这种近乎神话传说的故事,怎么可能出现在现实天地,在他们所处的这方天地中,什么剑修飞剑斩头颅,都是出自说书先生嘴里的小说章节,剑修刀修确实有,但也只是拎刀持剑脚踏大地与人厮杀,万不能做到什么飞天遁地,缩地山河之类的神通,诸如他一类的武人同样如此,一拳砸出,也做不到什么拳开天地的地步,顶多打烂一堵墙已然是绝顶中的高手了! 崔折腰认真点点头,同时用脚踏了踏地,说道:“不错,确实是女仙飞升,因为这幅画卷,曾在神女峰碧月洞出现过,所以确定无疑,至于画卷中的飞升女仙是何神人,神女峰弟子千百年来也没有查清楚什么,因为这幅画卷出现在碧月洞的缘故,神女峰也就理所当然认为画上女仙是神女峰开山先祖,至于真假如何,已是无解!” 歪嘴佟胆“呵呵”一乐,轻笑道:“还真他娘的是,不是冤家不聚头,神女峰那帮自视清高的半老婆姨,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第二百九十七章 蹊跷 “难不成当年的那则传言属实无疑?”崔折腰愣了一下,歪嘴佟胆昔年在山下江湖中,也是掀起过一番风浪的刺头,而与神女峰之间的“孽缘”,更是将这位铁拳无敌的汉子,推上了近乎众人喊打的风口浪尖。 昔年,铁拳佟胆尚且铁拳无敌时,不知为何缘故,竟然跑上一众女修之地的神女峰,扬言要问拳神女峰碧月山主,在当时的江湖,有着“男不与女斗”的不成文规矩,只要男子修士遇上女修,不论境界高低如何,皆要讲究一个礼让三分,而铁拳佟胆这般堂而皇之登山问拳,自然是坏了这种规矩,而且更激起了神女峰上下一众女修的怒火,山主没等来,反倒扑上来一群同仇敌忾的女修,铁拳佟胆再厉害,也是双拳难敌众手,想要的名声没博来,反倒落下一身破衣烂衫外加满脸开花的惨态,可谓是昔年江湖一大趣事! “崔折腰,你他娘的用脑壳想想,我铁拳佟胆是那种为名不要脸的人吗?”歪嘴佟胆翻个白眼,鄙夷不已说道。 崔折腰问道:“难不成还是被人陷害不成?” 孰料歪嘴汉子却是摇了摇头,咧嘴一笑,嘴能歪倒耳朵根去,笑道:“陷害倒是不至于,只不过事情确实有蹊跷的地方,这么些年来,不和你家婆姨打嘴仗的闲暇功夫,也是思来想去好一番费脑壳,不过终是被老子想出其中存在的诡异之处,也不枉这一段光景!” “昔年,老子上得那神女峰,就感觉怪怪的,山门大门就像是迎客不说,而且碧月洞更是无人看护,要知道那碧月洞可是神女峰历代山主闭关之地,属于绝对的禁地,怎么可能无人看守?所以瞧得这种情况,老子也就长了个心眼,当机立断在脚下画了个圈,等到那群婆姨蜂拥而出想抓老子把柄时,已经是看傻了眼,至于结果,全江湖已经知道了,不过要说一句,老子可是从头至尾都么得出手一下,任凭那群婆姨抓咬扣挠,老子岿然不动,等到她们打完,才下得山……” 老黄历旧故事重提,崔折腰没有什么心思再打趣这个歪嘴汉子,而是问道:“有人在你登山前,难不成有人已经告知过神女峰了?” 歪嘴佟胆自斟自饮一杯,咋摸着嘴说道:“必然如此,要知道老子上山的消息,可没有告诉过任何人,而山上那帮婆姨摆足了架势,已然说明是有人提前告知,所以问题在于,这个通风报信的人,究竟是谁?” 崔折腰愣了一下,再度问道:“你还没有查出来?” 歪嘴汉子眼珠子一瞪,啐骂道:“崔折腰,你个狗日的,是坐着说话不嫌腰疼,江湖大了去了,你让老子去哪里找这么个人出来,再说这消息可是天地我三人仅知,难不成是我自己透露风声给神女峰,然后再亲自登山,去挨受那一顿暴雨梨花赏赐?” 崔折腰没有理睬歪嘴汉子,而是“触景生情”突然回想起一件往事来,他昔年在山下行走江湖之际,在未曾结识如今的自家婆姨之前,尚有一位女子剑修与他结成道侣,二人情投意合,携手惩奸除恶,在那旱水皇朝中,也是闯下了赫赫威名,但直到二人,在半路遇到一位半大孩子,二人之间的关系也就开始急转直下,并且在短短半月之内就到了分崩离析的境地,可谓是水火不容,最后分道扬镳,老死不相往来,这么些年过去,每每回忆昔年那段光景,崔折腰的脑海便会不由自主浮现出那位半大汉子的身影来,一副纯真无辜的孩子模样,袖子里永远藏着一把锋锐无比的刀,当年他问过那个孩子,孩子怯生生的回答令他一直记忆尤深“刀除了杀人,自然就是防身……” 这句话听上去并无任何不妥之处,但从一个孩子嘴里说出,就莫名的诡异起来,崔折腰也注意到那个孩子似乎还会些拳脚,身体瘦小,但绝非孱弱,而且也并不是他自己所说的什么拳脚不知,如今仔细想来,那个半大孩子应当绝非是什么善类! “你登山之前,可是遇到过一个半大孩子?”突然,崔折腰神色肃穆,看着歪嘴汉子,认真问道。 “嗯?”正一心吃喝的歪嘴佟胆被吓了一跳,囫囵吞咽下嘴里的吃食,眨眼想了想,神色蓦然也凝重起来:“在去神女峰的路上,确实遇过一位半大孩子,可怜兮兮的,就随手给了点碎银,难道你认为……” 崔折腰盯着歪嘴佟胆的眼睛,一字一句问道:“穿着不合身的长袍,脚上穿双草鞋,喜欢说小爷如何如何……最主要的一点,从未和人对视!” 话说至此,二人已然恍然大悟,事情峰回路转,在数十年后的今天,两位隐退江湖的高人好汉终是明白过来,自己昔年竟然是被一个半大孩子戏耍了! 一时之间,屋里陷入沉寂,崔折腰摩挲着下巴,歪嘴佟胆猛灌酒水,仿佛是要用酒水冲刷掉内心的憋屈。 “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什么?”歪嘴佟胆撂下酒杯,一拳砸在桌上,声音响亮,但桌上的酒菜丝毫未动。 崔折腰正在思量的问题亦是如此,这个神秘的半大孩子两次出手,难道就是为了让铁拳佟胆出丑,让他丧失道侣这么简单? 显然不可能! “这孩子心机如此深沉,这么些年来,应该也在江湖上闯下赫赫威名,崔折腰,你想想看,如今的江湖中,有几个符合条件的高人?”歪嘴佟胆起身,在屋子里不断游走,借着游走的气机,思量整件事的原委。 “如今天命年岁的高人,使刀的有旱水皇朝金刀宁飞,斩马鬼刀孙立人,无影飞刀牛奔,长寿古国霸刀常颖,刀剑双绝郭德纲,滚刀容贵,其他使刀的,条件都对不上,但是……”崔折腰说出几位江湖高人来,但最后没有吐露的言语,亦是最为关键的,他说的这些高人所使之刀,与昔年那个半大孩子相差甚远! 那个孩子藏在袖子里的刀,崔折腰是亲眼见过的,之于长刀和短刃之间,刀锋莹亮,好如一湖秋水,绝非凡俗之物。 “会不会是我们思索的有问题?”歪嘴佟胆站到窗前,看见街上不远处,一大一小两位“熟人”,正缓缓而行。 第二百九十八章 三种说法 千野这趟游哉下山,陪伴着小姑娘,一路上委实是开足了眼界,芙蓉镇听小姑娘介绍说是千人而居的小镇子,但真正身临其境欣赏游玩,则又是另外一番与众不同的体会感触。 不说街道两边摆放着各式各样玲珑物件的小摊,令她视线一下子就被自然而然吸引了过去,胭脂水粉五花八门,头钗首饰琳琅满目,看上去根本舍不得挪动脚步,小姑娘跟在一旁看的也是颇为开心,虽然她下山的次数要比千野多,但真正在这种摊铺驻足而观的次数,可是屈指可数,少的可怜,一来是常常时间仓促,需要她跑去药铺抓药,二来是兜里没得几钱银子,这种擦脂涂粉的费钱物件,不是她这种家户所能享受的起的。 千野在一家摊铺前驻足,看中了一套珍珠水粉,掌柜的是个做生意的老手,打眼一瞧就知道千野是真心喜欢自家这套东西,也就开始使出杀手锏,大方打开一盒水粉,说姑娘不妨先涂抹试看,效果好了符合心意,再买也不迟,毕竟谁家的银子也不是大方刮来的,买东西哪有不试就买的道理! 被掌柜如此一说,千野也就对着铜镜涂了两下,水粉在脸颊上晕染开来,形成一小片晶莹剔透的美艳景象,立身一旁的小姑娘看的目瞪口呆,连连赞叹道:“栗子姐姐,真的好看哎!” 掌柜的听得是眉开眼笑,做生意练就出来的这一双火眼金睛,使得他在衣衫朴素的小姑娘身上扫量过,大概也就猜出了两人的身份,大概是从旱水国逃灾而来的千金小姐和丫鬟,至于千野身上穿着的农妇衣服,在掌柜看来,只不过是为了一路上能少些人祸而刻意所为。 “多少银子一盒?”千野看着铜镜中自己半侧明媚脸颊,内心自然是欢喜不已,再加之小姑娘真诚实意的不断赞美,也就令她很快就做出了买买卖的决定。 女人是冲动型消费,这一点放诸四海而皆准。 “不过才八钱银子,若是能买上几盒,价钱还能再优惠些,咱家做生意以诚待人,童叟无欺!”掌柜看眼满眼闪烁着小星星的小姑娘,他觉得或许再努把劲,卖出去的水粉可能就不是一盒这么点了! 禁区中不是没有做生意的,但千野一心修行,对于这种擦脂涂粉的活计,要比女红和看小说不上心的多,虽也知道女为悦己者容的道理,但禁区中那些纨绔子弟,没有一个能入得她的法眼,自然也就不存在浪费时间在这种事情上面,素面朝天,加简单大方的服饰,一向是千野的搭配。 千野正犹豫之际,觉察到小姑娘在拉自己的衣袖,随即搁下水粉,拉着小姑娘走到一旁,轻声问道:“怎么了,小蛮?” “栗子姐姐,这水粉好像六钱银子便可买得,花不了那么多钱的!”小姑娘也是无意中听到过先前掌柜送走上位妇人时的对话,不曾想被耳聪目明的小姑娘听了去,此时就告诉了对此一窍不通的千野。 “小蛮,姐姐给你也买一盒,好不好?”千野笑着捏了捏小姑娘头顶扎的羊角辫,这个小姑娘早熟心智远超年幼样貌,必然已经是爱美的年纪,只不过因为山上家户孩子少有这样擦脂抹粉,若是搁在再大一点的城池,那些家境殷实的孩子,已然是含苞待放,胭脂水粉,头钗首饰样样不可缺。 “栗子姐姐,小蛮不要!”小姑娘懂事地摇摇头,阿娘对她说过,不能随便要别人的东西,一粒米一碗水都不行,说着小姑娘垂下头红着脸,说不要是因为记着阿娘的教诲,脸红则是纯粹因为真的喜欢这盒水粉,小姑娘哪有不爱美的呢? 千野也没再说什么,掏银子让小姑娘去买两根糖葫芦来,而后自己交过银子,从心满意足的掌柜手里接过包裹精美的水粉,站在街道一侧,静静看着背着竹筐的小姑娘,穿梭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竟然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千野之前觉得自己就已经足够可怜,出身在禁区贫瘠之家,幼年时就已经尝过了酸甜苦辣百种滋味,后来因为她是修行苗子被挑中,至此贫瘠的生活也就和她一刀两断,直到如今,她再看的这个年岁不大的小姑娘,似乎又回到了自己幼年时一样,什么事都可做的,都能做得,小小年纪承担了沉甸甸的重担,而最令她心酸的是,这种重担砸在小姑娘肩膀上,似乎并不与她一样,只挑撑个一时半会,到得一定境地就会柳暗花明绝处逢生,而是真真切切可能会挑撑一辈子。 一时的苦难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一世苦难。 “栗子姐姐,给!”小姑娘手里擎着两串糖葫芦小跑过来,开心的不行。 “你一串,我一串!”千野拿过一串说道,同时张嘴咬过一颗裹满糖浆的山果,瞬间眯起眼眸,酸甜滋味,很是让她欢喜! 小姑娘却是出乎意料的把糖葫芦用张油纸包裹好,放在了身后的竹筐,看到千野有些疑惑,笑道:“阿娘这些天说她早上起来,嘴里发苦,正好糖葫芦酸甜可口,阿娘吃了肯定就没事了!” 千野笑了笑,随即皱了皱眉,将手里的糖葫芦递给小姑娘,说道:“姐姐吃不得太酸的,喏,给你了!” 小姑娘愣神中,犹犹豫豫接过递来的糖葫芦,咬上一颗嚼吃起来,道:“栗子姐姐,糖葫芦都是这种酸甜滋味的,这一串也不酸啊!” 在街边问过买水的地点,二人先去了一趟收山果的地方,整整一筐红彤彤的山果,卖了不到二两银子,这还是千野在一旁据理力争的结果,不过小姑娘倒是委实开心,小心翼翼揣好银子,眼睛笑眯成一线,像弯弯的月牙,皎洁明媚。 拐弯抹角去得买水地点,孰料开门出来的小厮摆手说道“花银子买水,纯属无稽之谈”,便打发了二人,千野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心想那个歪嘴汉子莫不是在说谎? 稳了稳神,千野看眼炙热天空,拉起小姑娘手,朝巷子外走去,到了晌午该吃午饭的时候了! 找得一家面摊,二人落座,千野本打算点上一些荤食,却被小姑娘拒绝,最后只好作罢,一人一碗凉面,就着小姑娘阿娘准备路上吃得烙饼,吃得津津有味。 随着两位熟人的背影消失在街头,歪嘴佟胆这才收回视线,冲崔折腰说道:“那个寡妇家的小丫头片子,你了解过么?” 崔折腰从沉思中跳脱出来,摇头说道:“那个寡妇身世可怜,没有什么背景,居住半山之上,也是因为死去的相公缘故,小姑娘更是没有什么可说的,聪明懂事,自小就承担起了家里的重担,殊为不易!” 歪嘴佟胆轻笑道:“崔折腰,听说那寡妇死去多年的相公,可是与你有莫大的关联,村里之前不少人都说,那个寡妇是什么狐狸精转世,寻常男子便是多看一眼,三魂六魄就会被夺去,你这么帮那个寡妇说话,不怕自家婆姨吗?” 崔折腰叹了口气,自斟自饮一杯,好似拿酒水壮胆,说道:“那个寡妇的相公,确实与我有过两面之缘,不过只出手了一次,平分秋色而已,那个汉子使得是一把百斤弯弓,百步穿杨,箭无虚发,你我若是近不得身去,怕也不是其对手,只可惜丧命于虎口之下,只不过如此含糊其辞的说法,我多半是不会相信,一个拉弓射箭的高手,怎么会让老虎近身,这点道理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歪嘴佟胆倒也是听过早前那个传的极为轰轰烈烈的说法,但因为二人彼此也不认识,纯粹当做故事来听,所以真假如何,歪嘴佟胆势必不会上心。 “江湖上可曾听过此人的名号?”歪嘴佟胆疑惑问道,既然崔折腰说可与他斗得平分秋色,那么那个拉弓汉子也绝非什么凡俗之辈,想必也是什么归隐山林的江湖高人。 “这点倒是不曾听过……我只知道他叫穿石箭朱贵,其他的一无所知!”崔折腰想了想,回忆起昔年二人在林中搏杀时,各自报出的名号,好像就是叫穿石箭朱贵! “穿石箭朱贵……”歪嘴佟胆嘴里念叨着,脑壳思量着,按说他昔年所在的那个江湖,但凡能在江湖上混个名号的,都是有些许水平的,而有一定水平的,也多有不俗的名号,但思来想去,他还是没有回想起江湖中有穿石箭这么一号人物来! “崔折腰,会使箭的拢共就那么几个人物,翻来覆去过滤一遍,当年江湖中也没有这号人物,会不会是你记错了?”歪嘴佟胆斜眼看着崔折腰,极度怀疑是不是这个脑壳被自家婆姨捂坏掉的家伙,听错了或者记错了! 崔折腰果断摇摇头,认真说道:“不会的,当时山林中搏杀,不过我与他二人,相隔不过三丈之内,怎么可能听错?” 歪嘴佟胆撇撇嘴,却也不再怀疑什么。 “听说在与旱水皇朝相邻的白书皇朝,人人读书认字,弯弓射雕,只不过那白书皇朝少有与旱水皇朝来往,听说这种消息的也就屈指可数,我怀疑那汉子可能是从白书皇朝来的这边!”崔折腰道出自己的想法,其实关于他这个想法,还是受了自家婆姨无心的点播,但也确实无关紧要,崔折腰也就一直不曾提及。 人都埋入黄土了,还查什么身世背景? “白书皇朝?”歪嘴佟胆眯眼,“书生皆白面,武人尽屠马,这种从心机阴沉皇朝出来的人,大概也不会是什么好鸟!” 白书皇朝,相较于旱水皇朝、长寿古国来说,就显得异常低调脱尘,这个皇朝对外,鲜有什么战火燃烧,与毗邻最近的旱水皇朝,更是鸡犬相闻,却老死不相往来,这种古怪的氛围态度,不知是受了什么影响,在两大皇朝相邻地界,两国百姓亦是如此。 要说白书皇朝最引人注目的一次,莫过于一句不知从何论起的诋毁之言,“书生皆白面,武人尽屠马,”形容的便是白书皇朝两大中流砥柱,书生与武人,求生皆白面,说的是读书人都是口腹蜜剑的白脸奸佞,武人尽屠马,说的是战场上的兵将都是丧尽天良的忘恩负义之辈,此种言辞一出,可谓是谣传万里,隔着旱水皇朝的长寿古国,也是人尽皆知。 “不清楚……但从我见过的两次来说,那个汉子不像是屠马的忘恩负义之辈!”崔折腰思量着说道,他与那汉子厮杀过后,平分秋色,倒也坐下聊叙过几句,谈不上知根知底,但至少能从中感觉出,那个汉子的耿直! “呵呵,崔折腰,你懂个屁,聊几句都能看出心性了,那你岂不是比那圣人老爷还要厉害?”歪嘴佟胆讥讽道,心想那白书皇朝究竟是什么德行,谁也不知道,怎么你偏偏冒充什么大头? 崔折腰闻之,脸色变了变,却仍是坚定地说道:“那个汉子可是一顶一的汉子,起码不会使诈耍阴手,你不知道,我当日可是险些败走其手,要不是对方执意公平一战,想必最后也不会是半斤八两的结局!” 歪嘴佟胆愣了愣,屁股坐在窗台,身子倚在窗柱,双脚悬空,蓦然笑道:“崔折腰,感情你他娘的,原来是什么手下败将啊,你怎么好意思说半斤八两?” 与敌搏杀,如今的江湖中素来不讲究什么对错是非,只注重一个结果,便是想方设法诛杀对方,而过去的江湖搏杀,则规矩颇多,归拢起来不过是点到即止四个字,手余分寸,不会致死致残,不会秋后算账,因此多少对手在全力一战后,反倒成了惺惺相惜的挚交老友,颇有不打不相识的意味。 “不不不……”崔折腰摇摇头,认为歪嘴汉子并没有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然后想了想,却是问道:“打个比方,街上随便蹦出来一个半大小子,手上拎着一把刀,说要找你论个高低,而你不打不还行,那么你会怎么做?” 歪嘴佟胆看眼崔折腰,觉察出话里异常的意味,随即想了想,说道:“对付这类死缠烂打的主,那肯定是既得留存对方的面子,不让对方吃瘪,以免后来死缠烂打,还需保全自家面子,让的有分寸把握,不至于传出去对自家不利,所以最好的结局便是平分秋色!” 蓦然,歪嘴佟胆回过味来,瞪大了眼珠子,一脸不可置信的见鬼样子,问道:“崔折腰,你的意思是,你是那个死缠烂打的半大小子?” 崔折腰赫然点点头,脸色出奇的平静,仿佛整件事与他毫无瓜葛,他只不过是个路过的围观百姓。 “嘶……”歪嘴汉子倒吸一口凉气,这个消息爆出来,可算是惊心动魄,崔折腰拳道是什么水平,怕是没有人比他还要了解,能让这个看似什么都不争的郁郁寡欢汉子自喻半大孩子,足以证明昔年那场林中问拳,崔折腰输的有多惨烈! 如此想来,歪嘴佟胆也恍然大悟,难怪这些年崔折腰总是一副丧眉搭眼的鬼样子,对什么事情都好似提不起心劲,如今想来,怕是昔年林中一战,对方于无形中,打散了这个武人汉子心中那股气! 武人修武,讲究一个“心气”,歪嘴佟胆记得,教他练拳的师父,练拳第一天,就说道武人心中要有一股经久不散的心气才行,有了这股心气,练拳方能成就一番伟业,若是没了这股心气,练拳到最后,也不过是会些拳脚的废人而已。 “那个汉子与我聊叙中,提及了几个说法,现在不妨说与你听听,一个是天外有天,一个是众生皆棋子,还有一个……”崔折腰话未言尽,面色已然是难堪至极,像是吃了死孩子一样,脸颊竟然在隐隐抖颤! 歪嘴佟胆细细思量着崔折腰提及的两个说法,暂且压下心中好奇,静静等待崔折腰自己道出最后一个说法。 同时,心底对这个崔折腰也刮目相看起来,平日在村子里,他可是没少挤兑这个看似沉默寡言瘦小汉子,而对方也不想和她计较,如此这样,才形成了每逢聚堆,打头炮的必然是歪嘴汉子,而歪嘴汉子拎出来祭拳的,势必是这个被自家婆姨坐断腰都崔折腰! “最后一个说法……万世轮回!”崔折腰说话时牙冠竟然在隐隐打颤,可以想象出,这个沉默汉子心中承受了多大的恐怖! 崔折腰说完三个说法后,屋子里陷入沉寂,二人都是聪明人,不用点播什么,自然能明白其中利害所在。 “那个朱贵究竟是什么境界?”歪嘴佟胆刚问出这句话,就知道自己问错人了,崔折腰与其搏杀不假,但既然对方有意藏拙,想来崔折腰也看不出什么高低来,他这么问,等于是再次打脸崔折腰! “山下江湖的境界之分,已经不足以去揣度那个汉子,说出来不怕你笑话,即便是现在,你我入得那圣人境界,怕也不是那个汉子的对手!”崔折腰凝重说道,显然不像是在打趣。 “崔折腰,你个狗日的,能不能不灭自家威风,长他人志气?”歪嘴佟胆啐骂一句,跳下窗台,坐回位置,冷冷说道:“圣人老爷,可是天底下最大的神仙老爷了,你说那个汉子竟然比圣人老爷厉害,难不成这天底下真有什么传说中的神仙不成?” 崔折腰没有着急回答,执杯起身在屋子里徐徐走动,他的心思现在极乱,刚才说的那三个说法,他可是足足思量了这么些年,多少也从山山水水万事万物中寻觅出蛛丝马迹来,正是因为如此,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才最是令他心神絮乱如麻。 “崔折腰,老子知道林中那一战,你必然是落了下乘,不然就你那磨盘婆姨,哪里是你的对手?”歪嘴佟胆撇嘴,他和这崔折腰交手搏杀十余次,谈不上次次拳下见红,但也是尽心尽力,分寸拿捏极好,不分生死,只论高低,崔折腰的拳术高低,他一清二楚,已然就要触摸到脱凡入圣的那道门槛。 “你知道个屁!”蓦然,崔折腰啐骂一句,仰头一饮而尽杯中酒水,愤恨说道:“打不过就是他娘的打不过,唧唧歪歪解释那么多作甚,老子还想要点脸面,你不要脸,别他娘的拽上老子!” 歪嘴佟胆一愣,被崔折腰如此鲜有暴怒的一面给惊讶到不行,随即“呵呵”笑了起来,说道:“崔折腰,骂归骂,你终究还是站着撒尿的汉子!” “今天说这么多,最主要的目的就是想让你知道,散出这股风声的,极有可能布局已久,而且绝非你我所能对付的凡夫俗子,你我看山望气,不过是三分真七分假而已,说到底终归是上不得台面的假把式,神明山根灵气,便是最好的证明!”崔折腰叹口气,他说的神明山根灵气一事,是早前二人在山脚望气时所说,神明山根灵气已无,而后来那股灵气浸染的山泉,无疑是打了二人狠狠一巴掌! “这种望气之术,本就不是你我武人的看家本事,望错了也没有什么丢人的,反正老子也不拿它营生度日!”歪嘴汉子翻个白眼,波澜不惊说道。 “说了这么一大圈,尤其是那三个说法,你不妨放在心里,回去好好思量一番,反正你一天最闲!”崔折腰淡淡道。 歪嘴佟胆怒喝:“老子还没得娶婆姨,不得攒点家底?” 崔折腰笑了笑:“娶婆姨作甚,就你这身子骨,也是连累人家的货色,反倒是孤家寡人最好!” “崔折腰,放你娘的臭屁,你家那磨盘婆姨是不是对你说了老子什么鬼话?”歪嘴佟胆骂骂咧咧,但视线一直在打量崔折腰的脸色,毕竟做贼心虚,他对崔家婆姨做的那点乱遭事,随便捅出一件来,搁在山下也是闹翻天的! 崔折腰瞥眼色厉内荏的歪嘴汉子,心中直乐呵,暗道:“这个铁拳佟胆,吹嘘的天花乱坠,可有点名不副实啊!”心中如此思量,但嘴上却说道:“你慌什么,难不成在春江楼的三天三夜,真是光和那群婆姨喝酒聊天了不成?” 歪嘴佟胆一听,顿时跳脚怒骂:“崔折腰,你个狗日的,原来你家婆姨想方设法接近老子,套老子话,都是你个狗日的,在后面撺掇,你说你究竟是何居心?” “哦,是吗?”崔折腰反倒不急不恼,呵呵一笑,看着耳红面赤的歪嘴汉子,说道:“是那个狗日的,整日在我家婆姨的耳朵根子边吹嘘,说自己铁拳厉害,铁枪也是一等一的厉害!” 第二百九十九章 从神明山开始 正当歪嘴汉子和崔折腰在斗嘴论输赢时,街上的行人莫名开始如浪潮一般,朝着一家街边铁匠铺子涌动而去。 “周铁匠这个狗日的,这次可是要发财了,这种天大的好事怎么会落在他那不长毛的脑壳上,想不明白,真想不明白……” “你不知道,铁匠铺子那里,原先是一座神明庙宇,只不过年久失修,里面的神像都被打碎头颅不知丢去了哪里,也就渐渐荒废了下来,这个周铁匠不是本地人士,来咱这芙蓉镇只能住在那个破庙里,因为有把子气力,再会点打铁的本事,也就这么定居了下来,现在那铁匠铺还是在原有旧庙的基础上重新修葺起来的,我记得庙里留下有一座黄泥台,怕是至今周铁匠还用着呢!” “你们知道不,周铁匠的婆姨,这两天可是出奇的反常,听说是脑壳有病疾,说话颠三倒四,神神叨叨,周铁匠怕出事,就把自家婆姨锁了起来……” “不是吧……前两天我家婆姨去买菜刀时,还与那个周家婆姨说了几句闲话,再说脑壳有病疾,这么些年也从未见过那周家婆姨有什么异样,不会是这周铁匠在动什么歪心思吧!” “你们还别说,那周家婆姨倒是生了一副狐媚子的脸蛋,杨柳腰肢,磨盘胯,平日从铁匠铺经过,总能见的一堆光棍在铺子前直晃悠,眼睛却是一个个都他娘的像是钩子钉在那婆姨身上,啧啧……” “哈哈,滑头刘,你他娘的可是没少去转悠,怎的眼下却是一副大义凛然的鬼样子,你摆出这种面孔,打算给谁家婆姨看呢?” “干你娘的,曹王八,你还有脸说老子……” 街上行人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千野和小姑娘二人正在游逛,也被这种突如其来的“浪潮”裹挟其中,被人群推搡着朝什么铁匠铺子行去。 周家铁匠铺,在这芙蓉镇上,也算是小有名气,不过让铁匠铺有名气的,却不是周铁匠打造出来的铁器有多受欢迎,而是因为近乎木头疙瘩一样的周铁匠有个如花似玉的婆姨。 周家婆姨在芙蓉镇,可是被一众好事者私下选进“芙蓉镇四大美女”之列,虽然已是半老徐娘的年岁,但举手投足流露出来的女人魅力与风情,却依旧能让一帮打光棍的热血汉子直吞口水,心潮澎湃,丝毫不比前三位美女的诱惑小。 沉默寡言的纯良汉子,加个如花似玉的婆姨,这种搭配无论怎么看,在一些好事者眼里,都是鲜花插在牛粪上的错搭,虽不会在明面上说什么,但私下里饭桌上注定会是疾风骤雨,更有几个家境富裕的好事者,借着去买铁器的由头,三番两次调戏那周家婆姨,而当时周铁匠就站在炙热的炉子旁闷声打铁,屁都没敢放一声。 也不知怎么的,小镇上就开始传起风言风语来,说那周家婆姨和某某纨绔子弟背地里偷腥,时间地点情节,说的好似身临其境一般,这股风声一在巴掌大小的镇子上疯传,不过半日之内,就已然是人尽皆知。 就在众人等着看这对平日恩爱有加的夫妻分崩离析时,周铁匠仍是只顾闷头打铁,两耳不闻铺外事,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什么闲言碎语他都没有听到。 不过,也就是在几日后,那个调戏周家婆姨的纨绔子弟,却是莫名暴尸于自家门前,项上头颅好似被一剑削了去,只留下被狼群撕咬到惨不忍睹的半尸,芙蓉镇所在的芙蓉郡派了人手调查,却也是泥牛入海,毫无结果,最后只能成为芙蓉镇第一疑案,沦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作为最大嫌疑对象的周铁匠,在经历一番盘问后,也没有说几句话,就被放了回来,依旧抡锤打铁,日复一日,沉默寡言像个木头。 有了这件疑案提醒,镇子上那些好事者也就不再敢对周家婆姨动什么歪心思,但也并不妨碍一些不怕死的热血汉子仍旧前去,只是多少都规矩了许多,只敢在铁匠铺前走来走去,过几下眼瘾罢了。 千野混迹在人群里,听着周身七嘴八舌的议论声,大概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本打算挤开人群离去,但又看眼义愤填膺的小姑娘攥紧拳头,像是要找人拼命的架势,也就打消了离去的念头。 小孩子眼中的对错,如白昼黑夜一般清明,千野知道势必是听了身边人议论,小姑娘内心才生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义心思。 “周铁匠,你个狗日的,你杵在这里算什么事,去把你家婆姨叫出来和大伙说话,就你这笨嘴拙舌的,三言两语的简单小事都能被你说到天黑!” 人群里有人叫嚷道,千野抬眼望去,六七丈远外的铁匠铺子前,站着一位额头挂汗略显紧张的大汉,本想张嘴说些什么,孰料却被人群中叫嚷之人先声夺人开声怼了回去,只能站在那里,急促不安的看着众人。 “咋的,周铁匠,自家婆姨都使唤不动了是吗,那晚上还能上得床去吗?” 话音一落,人群里哄然大笑,这种夹杂着荤口的言辞,自然最能调动围观人众的兴趣,说话之人是个挑着货担走街串巷的货郎,一脸戏谑之色显露于表,看着已然落了下乘的周铁匠,心里可谓是洋洋自得。 货郎与这周铁匠其实并不相识,纯粹是因为货郎肩膀挑着的货担里有几样卖不掉的铁器,因为凡是问过他铁器价钱的家户,都会在结尾说一句不如周铁匠实惠,长此以往下来,二人也就莫名产生了奇妙的关联。 “周铁匠,莫不是自家婆姨与什么人悄然出去了不成?” 人群中传出这一句话后,所有人都在等着看周铁匠大发雷霆的样子,因为这么些年来,谁也没见过周铁匠发脾气的样子,当众辱人妻子,可谓是一种世俗忌讳,既然被好事者如此堂而皇之的说出,自然是打了周铁匠的脸。 居于人后的千野莫名皱眉,说出此等诛心言辞之辈,却是一个身穿长衫的读书人,只不过因为忌惮周铁匠突然发飙,那个胆小如鼠的读书人只能混杂在人群里,并且还不时变换位置,以防暴露身份。 “这位朋友,铁匠记下你了,待你来买铁器时,价钱自然要贵些许,届时莫问缘由,你我心知肚明即可!”周铁匠如此说道,显然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不禁各在心中感慨,人窝囊成如此,也是天下少有! 众人议论声四起,周铁匠却是开了口,“今日大伙前来,必然是听说了这铺子底下出宝贝的风声,你们心里怎么想的,我一清二楚,所以我就废话不多说,直接把挖到的宝贝搬出来,让大伙开开眼!”周铁匠转身走回铁匠铺子,不过刚走两步,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扭过头来冲下意识向前挪几步好能看清楚的众人,说道:“镇子上的人都来了吗,要是有没来的,麻烦诸位跑去传个话,务必请来开眼,不然这种宝贝,怕是今天大伙是看不成了!” 此言一出,众人也不知道这周铁匠究竟在搞什么幺蛾子,但有几个腿脚利索的年轻人已经一阵风去,显然是跑去通知没来的人去了,留下大部分人大眼瞪小眼,看着铺子里火炉前被炉火映照的满脸通红的铁匠,隐隐觉得这个狗日的,今天怎么这么怪! 既然还得等待片刻,周铁匠也没想闲着,抡锤打铁依旧,俨然把围观的众人当成了空气,“砰砰砰”的打铁声,落在这突然悄寂下来的小镇上,莫名有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气氛。 一座楼阁屋脊上,歪嘴汉子和崔折腰远眺着,脸色不怎么好看,只听得歪嘴汉子啐骂道:“这个狗日的周大锤,揣着明白装糊涂,想报仇也不能这么来,殃及这么多无辜之人,不怕老天爷雷劈了他吗?” 崔折腰不知为何,听到歪嘴汉子如此说道,脸色却是变得如常,轻笑道:“周大锤这种人,别看几拳打不出个屁来,但却是会秋后算总账的狠主,我听说因为他婆姨的事,这个小镇百姓可是没少‘出心出力’,所以周大锤搞这么一出,杀鸡儆猴,也不算什么!” “崔折腰,你他娘的还有没点是非对错,这些人不过是嘴上过了几句嘴瘾而已,凭什么要拿命来换?”歪嘴汉子莫名看着身边这个瘦小的白净汉子,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脊后蔓延开来,浑身有股说不出来的感觉。 崔折腰瞪眼近乎要跳脚骂娘的歪嘴汉子,淡淡笑道:“怎的,遇上不怎么会说话的老实人,觉得好欺负就朝死里挤兑,就觉得这是天经地义,可老实人也会有忍受不了发飙的一天,而老实人发飙,呵呵,真的是你们……这些聪明人无法想象的……” “崔折腰,你脑壳没病吧!”歪嘴汉子伸手摸了摸崔折腰的额头,凝重说道:“再怎么说,拿一个镇子百姓的性命来还债,怎么都说不过去,人命大于天,这道理谁不知道!” “呵呵,这些聪明人不知道啊!”崔折腰一反常态,脸上诡笑着,古怪地从兜里摸出一把瓜子来,边磕边说:“或许只有老实人发飙了,这些聪明人才知道,有些时候事情就是这么奇妙,明明是人尽皆知的道理,落到聪明人头上却被弃之敝履,或许只有等大难临头,才能清醒一点,这未尝不是一件功德无量的善事!” “崔折腰,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歪嘴汉子愈发感觉到崔折腰的古怪,往日这个白净汉子可是三拳打不出一个屁来的主,怎么今日信口拈来这么多听上去玄乎其玄的大道理来? 崔折腰点点头,“怎么不知道,无非是老实人被聪明人欺负了,今日想报仇而已,就这么简单,有什么难得!” “你他娘的,真是个疯子!”歪嘴汉子感觉自己不能再和这个古怪无比的崔折腰说下去,一旦周大锤大打出手,看热闹的这些人可以说没有一个能逃出周大锤一锤子! 周大锤昔年在歪嘴汉子眼里,是一个终日喜欢把笑挂在脸上的爽朗之人,手中大锤走的是势大力沉的武人路子,因为在旱水皇朝做过几次劫富济贫的活计,周大锤也就在江湖中有了不俗名气,佟胆最初知晓这个周大锤,还是从朋友嘴里听得这个名字。 心中思量着过去的往事,歪嘴佟胆在人群里奋力挤行着,因为他站得位置太过靠后,此时想在短时间中穿过人群,挤到铁匠铺子,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周大锤,崔折腰,你们这两个狗日的货,脑壳都是被自家婆姨磨盘压坏的主……”心中不断啐骂着这两个行为古怪的朋友,歪嘴汉子脚下也不禁使了蹬足气力,像是一头疯狂的野兽,在人群里冲撞前行。 陆陆续续有人来到街头,议论声也从最初的沸水声变成了彻底的喧嚣,多是在议论周铁匠故弄玄虚,如此大张旗鼓让大伙来看什么宝贝,怕是骤得富贵冲昏了头脑,想要在大伙面前挽回昔日丢掉在地的颜面,还有些许人改了口风,开始大肆对周铁匠吹嘘,说什么周兄弟平日为人便是如此厚道,铁器买卖公平,童叟无欺之类,还有一小撮人秉持着看热闹的心态,挤到人群前冲着铺子里闷头打铁的周铁匠好一通挖苦嘲讽,周铁匠不过是抬头看了眼这六七位鬼鬼祟祟之人,却也没有做什么。 楼阁屋脊上,崔折腰眼神冷漠,环顾完这座芙蓉小镇四面八方山水地势,像是摆在桌上的一口碗,而居中的神明山就像是插在碗里的筷子,亦或是一把割断长寿古国南北灵脉的利刃! 神明居山而灵,神明山得此山名,怕是在长寿古国收录的山水地理遗册上,也未必会有关于神明山真正的背景介绍,这座曾经高伫于大地之上的天下最高山峰,终究是没能敌得过光阴腐朽,世人遗忘,变成了无人知晓其存在的荒山,无名山丘。 “这些看山一脉的后人,不过才过得五六千载光阴,就已然变成了世俗凡人,把看山一脉的那点看家本事都还给了曾经的看山先祖,也不知道那几个老家伙泉下有知的话,会不会很欣慰很开心?”崔折腰自说自话,憋在他心里有太多事,太多隐密,不能轻易传世,这就好像他守着一堆金银珠宝,却只能看不能花,其中二者心情,大概也就相差无几了。 回头先看眼在人群里疾行的歪嘴汉子身影,崔折腰笑了笑,视线再远掠而去,落在铁匠铺子中抡锤不停的那道沉默身影上,周大锤这个点爆出来,不过是他早已定好的事情而已,接下来要爆出来的,还会接憧而至,想到此处,崔折腰呵呵一乐,眉梢上扬,喃喃自语:“一定会让你们大吃一惊的!” 在芙蓉镇四百余里之外的莲花镇上,街坊四邻发现,杀猪的杨屠户这两天就像是着了魔一样,猪也不杀了,生意也不做了,撂下一摊子事,反倒开始在自家院子里磨起那把本就锋利至极的杀猪刀来。 “噌噌噌……”刀锋在沙石上摩擦,发出特有的声响,磨刀几下停下来用手指试试锋锐情况,探手在旁边的水桶里汲水,淋在刀石之上,从大清早日头还没那么亮,杨屠户就翻出了他这把抛却许久的老伙计来,蹲在院子嚯嚯里磨刀! 差不多到得时间,杨屠户锁门闭窗,怀里揣着这把跟随了他大半生的杀猪刀,身上扛着清晨刚杀好的猪,朝那间大半个镇子百姓都要去得的肉铺缓缓走去。 不出所料,在名为“杨家肉铺”的铺子前,早已站满了闻风前来买肉的百姓,在大前天,杨家肉铺就放出了风声,三日中来买肉的,一律半价,前两天铺子没开张,今天已然是最后一天,并且经过杨屠户邻居打探来的风声判断,杨屠户会在今天开张,所以莲花镇上的千余人,能来的基本都挎着篮子而来,半价买肉,过得今日哪里还有这等好事? “杨屠户,你个狗日的,日头都晒你脸上了,咋才想起来还要做生意,你牛皮都吹出去了,半价买肉,前两天铺子不开门,我还以为你杨屠户喝醉酒了才说的大话,不过现在看来,还算是个站着撒尿的汉子!” 远远的,看到徐徐走来的杨屠户,就有人冷嘲热讽起来,一个杀猪的屠户,装什么有钱人,半价买肉,这铁定是赔本的买卖,不是脑壳有问题,谁会说这种赔本赚吆喝的话? 杨屠户习以为常,看眼挤在孙家婆姨身后趁机揩油的无赖秃子,却是习惯性笑了笑,说道:“秃子,这天气你不嫌热,挤在婆姨堆里,是想帮忙拎肉还是想帮忙掏银子?” “杨屠户,你个狗日的货,老子挤在哪里,用得着你个杀猪的来教训小爷,快快开门做生意,你这半价猪肉,小爷可是打算买上半扇回去,好顿顿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哩!”无赖秃子叫嚷着,身子超前推搡着,贴靠前面的妇人也愈发紧密。 肉铺开张,杨屠户身子歪斜,将身后的猪放搁在案板上,然后从腰间摸出那把磨的锋快至极的杀猪刀,三下五除二就将正猪切分成大小合适的肉块,忙完这一切后,杨屠户这才抬头看眼拥挤不堪的人群,笑道:“镇子上的百姓都来齐了吗,要是人不来齐,这肉可是没法卖!” “杨屠户,肉都切好了,你还要做什么幺蛾子,快快拿来,这是半扇的钱!”无赖秃子挤开身前贴靠了许久的婆姨,掏出一个扁瘪的钱袋子,拎在手里晃了晃,催促道。 “人不来齐,谁也别想买肉,这是说好的规矩!”杨屠户将明亮的杀猪刀“砰”的一声插在案板上,看着已经有些恼怒的众人,语调不高,平静说道。 “行行行,我跑一趟,叫那几户来!”无赖秃子被案板上的尖刀吓了一跳,挤开人群一阵风去。 同样的时间,在另外几座小镇上,正发生着几近相同的事情,崔折腰收回神魂,抬眼看眼天色,掐算了一下时间,“不到一刻钟”,血祭神明山终于要开始了! 神明山方圆千里之地,分布着大小不一十余个镇子,而这些镇子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皆依附于神明山势,从高空俯望,众星拱月一般围簇在神明山周边,形成地势迥异的奇特地貌。 该到时间了! 崔折腰眯眼,天空像是瞬间被浮云遮住,光线一下子变得晦暗起来。 铁匠铺子,“来,开箱看宝贝了……”铁皮箱盖打开,一团团炽烈火焰从中喷涌而出,将挤在最前的部分人瞬间烧成黑尘,火焰如流水,沿顺着街道,朝着四面八方疯狂涌去! 杨家肉铺,看眼天色的杨屠户,莫名高举起手中杀猪刀,朝着案板上狠狠剁下,一道混杂着斑驳血迹的汹涌刀光一瞬蔓延而去,像是一个浪头,将最前方的部分人裹挟搅成肉沫,然后激流远去! …… 十余个镇子,十余个同时爆出来的点,在瞬间将数万人屠戮殆尽,有者甚至连声音都不曾发出,就已经变成刀下亡魂,满地的鲜血在汇聚成河,烧成黑尘的尸骨粉末堆积在地,空气里弥漫着血腥气…… 神明山山腰,正蹲着吃晌午饭的求生乾笋,突然撂下手中碗筷,脸色大变,化风而去。 骑在墙头上的乾匾脸色也变得难堪至极,但仍是先将碗里的面条吃光,这才跃下墙头,一路飞奔而出。 一块临崖石上,书生乾笋面如土灰,嘴唇打颤,山下已然变成一片人间地狱,那他这个小“老天爷”岂不是成了最大的摆设? “谁干的?”紧跟而来的乾匾看明山下情况后,倒吸一口凉气,这种惨绝人寰的人祸,不是血海深仇也是仇深似海了! “小蛮和二娘下了山?”书生乾笋从牙缝里挤出这一句话来,若是这两人有什么差池,不光是他自身难保,怕是连这座小天地,也将会化为一片废土! “啪!”乾匾跳起来打了书生乾笋脑壳一巴掌,怒骂道:“说这么多屁话作甚,还不赶紧下山捞人,去晚了怕是你我都要跟着陪葬!” 两道人影划空而去,像两条极长的细线,一端连着神明山,一端连着神明山下的世界。 第三百章 姑娘好纯粹 天灾人祸,之于山上神仙来说,不过就像是脚下蚁穴被雨水倒灌,死伤如何,无足轻重,天公不作美也好,无知蝼蚁得罪了老天爷引来天灾也罢,总之与他们这些跳脱出山下红尘俗世之中的“神仙老爷”毫无关系。 他们一心追寻大道至上,修道长生,早已视自身为大道最虔诚的追随者,什么凡人生老病死,天灾人祸,与他们何干? 再者,红尘俗世多琐事,即便这些神仙老爷想伸手相帮,也是能力有限,爱莫能助,而且此等口子一开,往后的光景如何消停,今日张家大婶求你来找猪,明日孙家婆姨求你去捉鸡,后日夫妻吵嘴也来求你说道,如此鸡零狗碎一堆杂事压砸下来,纵然是三头六臂的神仙老爷,也是只有愁眉苦脸的份,最终只得上得山去,以求自在清闲。 既然跳脱尘世,天资悟性势必超凡脱俗,生而为人,自然对俗人身上的优缺之处洞若观火,人之心性虽有两说,但归根结底逃不过善恶二字,何为善,何为恶,对于山下俗世凡人,界限也不一而论,兜里银子多的和兜里没几个银子的人,对何为善恶就会给出态度鲜明的两个答案,手中掌权一方的和为奴为婢的同样给给出两个截然不同的结论,所以说,这天底下的善恶定论,究竟该听谁人而说,千人千口,善恶必然千万种,这才是最值得商榷的地方所在。 耳畔边还回荡着白净书生模样的汉子话语声,千野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被她三刀砍翻在地的手下败将,关于善恶之说,她从未想过什么,无论是从前贫苦日子还是踏上修道前行,这种问题听上去对过日子或者修行而言,似乎并没有什么裨益,先前贫苦时,看到纨绔子弟欺辱少女,恨不能有朝一日将其抽筋扒皮,挫骨扬灰,与围观之人愤慨指责,好像自然而然就站在了所谓“善”的一方,之后踏上修行之路,再看到纨绔子弟骑马冲街,似乎觉得这也算不得什么,看的事情多了,认识的人多了,脑海里固有的一些观念也潜移默化在跟着改变了,一切发生的毫无踪迹可循,仿佛理所应当。 回头看眼正被小姑娘拿竹筐罩住头的白净汉子,不知不觉中走出许远的千野一下子明白了先前这个汉子为何对她会笑得那么诡异,甚至是毛骨悚然,难道对方能看破她人心境,读懂脑壳里的念想? 飞掠回巷子的尽头,千野看眼早已义愤填膺的小姑娘,见对方没有松手的意思,便轻语道:“小蛮,松开他,有姐姐在,他跑不掉的!” 小姑娘一扬头,憋红了小脸,小嘴张了张,最终还是默默顺从了千野的意思,将毫无作用的竹筐从肿胀成猪头的崔折腰头上取了下来。 “呵呵……背后偷袭,果然是只有娘们才会做的事!”崔折腰坐起身子,身上多是被不知从哪而来的鲜血和地上的泥尘混杂板结形成的污垢,大大小小,像是在身上开出了一朵朵罪恶花苞。 因为眉心神魂被一缕刀罡死死压制的缘故,崔折腰眼下还使不出武人的拳脚来,要知道若论近身搏杀,武人可谓是天生的杀人机器,可千野自然不会给他这种机会,在先前事发之际,瞅准时机迅出三刀,一刀封死崔折腰逃跑的路子,一刀令崔折腰退而防守,再一刀干脆利索破开眉心,镇俘对方神魂,以防神魂逃脱,后患无穷。 干净利索做完这一切后,千野方才收刀入鞘,转身时反手抡出一刀鞘,将上天入地不能的白净汉子抡翻在地,一旁拿着竹筐早就跃跃欲试的小姑娘这时又冲了过来,擎着大大的竹筐眼眯一线,使出扣鸡一样的动作,准确无误将竹筐罩在了白净汉子脑袋上,随即开始一通王八拳外加无名腿伺候,直到对方苦苦求饶,高喊什么“女侠饶命”,打得额头滴汗的小姑娘这才住手。 “杀这一镇百姓,到底是何居心?”千野明知道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但发现在她面对这个铁石心肠的汉子时,竟然再也问不出其他的问题来。 “呵呵……”熟悉的刺耳嘲笑声,从白净汉子嘴里发出,小姑娘刚想赏赐一脚,被千野眼神拦下,小姑娘冷哼一声,抱起竹筐走到一边,开始把早前腾出在地的一小堆山果,挨个捡拾到竹筐里,但小耳朵却是支楞的高高的,显然是在听。 “有何居心?姑娘,你问的这个问题要多无趣,就有多无趣,你仔细想想,要是我知道自己有何居心,早在你刚问出这个问题时,就会告知于你,但很可惜,我没有!”崔折腰吐出一口血水来,头脸肿胀成猪头,仍是挂着不知意味如何的笑意,摇头道:“我要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做,你会相信?” 千野迟疑了一下,走上前来又是抡出一记刀鞘,正中白净汉子身体重要穴窍之地,白净汉子闷哼一声,脖颈上的血管顿时暴起,整张脸像是被涂了浓重的红色油彩,鲜红欲滴,加之因为痛苦而扭曲在一起的五官,此种情景下,白净汉子如此姿态,委实骇人至极。 “杀人为什么要有目的……”白净汉子从牙缝里挤出一字一句来,因为委实痛苦,不得不倒地蜷缩在一起,在地上滚来滚去,像是一只人形肉球。 “不过,既然你想听,那就给你一个理由便是!”大口喘着粗气,如同随时都无法呼吸而不得不挣扎跳动的鱼,白净汉子没有什么求饶,仍旧从牙缝里挤出一句音调古怪的话来。 千野刀鞘拄地,冷冷看着地上的白净汉子,身体内两个最重要的穴窍被封,对方竟然还能有如此挣扎的能力,千野觉得自己最开始挥出鞘的三刀的决定,是多么的正确! 另外,她也改观了对武人肉身的强悍程度的认知,画中仙禁区内,十八禁区所有的修士,踏上武人这条路子之属的,确实不多,这其中涉及多方面的因素,抛开武人路子已经山穷水尽这方面因素不说,单单修武后肉身所要经受的重重磨练,就会让很多一部分修士望而却步,而且变态的是,这种肉身的磨练,会伴随境界的提升,其要遭受的磨练程度会成倍的增加,所以说修道苦,修武更是苦上加苦,苦到了家,天底下仅有少数之属能熬过这种伴随多半生的苦楚,最终成就武人成圣的辉煌伟业,千野她身为女子,若是修武本就不如男子占优势,所以一开始就选了盖压剑道半头的刀道。 “芙蓉镇,这千余人,其实都是看山一脉的后人,但根本不知道自己先祖是谁,不信你可以走着问一问,问问他们看山一脉到底是做什么的,要是有人能回答的出来,今天我就认栽了!”白净汉子跪趴在地,额头触地,兴许是因为身体承受的苦楚已经超过了极限,白净汉子反倒没有一开始看起来那么痛苦,说话声音自然而然就清楚许多:“你去问啊,呵呵……你是不是也在害怕他们一脸无辜的说不知道,呵呵……” “你看看,这就是矛盾的地方所在,你害怕自己出丑丢人,畏手畏脚,却要保护他们,而这些人不知道自己丢尽先祖脸面,反而大言不惭,硬是自寻死路,而我呢,充其量就是一个洞察阴暗的好心人,替看山一脉的先祖杀光这群不孝后人,帮个小忙而已,和谁都没有关系!”崔折腰努力让自己坐起身来,因为牵动伤势自然痛苦万分,整张脸扭曲到了极致。 千野沉默,蓦然想起授业恩师曾经传下的教诲,混沌宇宙,一切生死自有安排,谁也改变不了大道无上订下的法则,后来她问师父,大道为什么会订下如此古怪地法则时,师父却是如她眼下一般,陷入了沉默。 “不光是芙蓉镇,还有莲花镇,半坡镇,屠龙村……神明山方圆千里的镇子,都会变成一座座无知的坟墓,只有血祭神山成功,才会彻底唤醒这群愚者的真正神魂!”崔折腰平静道。 千野神色一冷,她相信这个“思想疯癫到极致”的白净汉子所说之言为真,但眼下纵然她有三头六臂,也是回天乏术,不可能从众多“虎口”救下这些镇子的百姓,所以她很愤怒! “姑娘,又想抽刀砍人?”孰料白净汉子说着,将肿胀成猪头的头脸朝前一伸,主动递上前来,含糊笑道:“其实吧,姑娘的刀还是没多大气力,要不然现在我怕是已经死翘翘了……” “所以嘛,再让姑娘打两下,出出心气,也是无妨,反正我一介武人,皮糙肉厚,不过若是姑娘嫌打得手疼,在下愿意代劳,想必姑娘还没见过自己打自己这种秘术神通吧!”白净汉子呵呵笑道,雪白的牙齿沾满了鲜红,像是刚吃完生肉的野兽。 千野眯眼,莫名觉得哪里不对,这个人的身上,似乎隐隐出现了另外一个人的影子,从最初她问话开始,这股古怪感觉便愈发明显,到得眼下,瞧着这幅嘴脸,赫然与早前楼阁上那个谈笑风生的疯子莫名重合在了一起! “你究竟是谁?”单手一拍斜挂腰间的刀鞘,长刀出鞘半寸,发出“噌”的一声响,千野冷眼审视着眼前这个坐于地面却笑意不减的白净汉子,单手攥紧刀鞘,随时都有拔刀出鞘的可能! “我是谁?哈哈哈……”白净汉子似乎听到了天底下最可笑的笑话,仰头大笑起来,“姑娘,能不能不问这么好笑的鬼问题,你把我从头到尾打杀了一遍,却不知道我是谁,那我想知道,姑娘你是不是打错人了?” 千野当即被怼的思绪一乱,稍稍回过神来,方才眯眼盯着大笑不止的白净汉子看了片刻,然后冷声吐露:“你这肉身找寻的不够好,不过才即将迈入武圣人的境界,较比起我腰间这把刀,武圣人拳头终归还是弱了些许!” 白净汉子收敛笑声,冲着冷面千野眨眨眼,似乎不明白她在说什么鬼话。 “不承认不打紧,山腰还有你的真正肉身在,等我回去一刀砍杀了喂狼,想必到时就会水落石出!”千野蓦然笑眯眯说完,招呼小姑娘过来,捏了捏头顶羊角辫,轻笑道:“现在回去吧!” 小姑娘点点头,但看着白净汉子时腮帮子鼓鼓的,显然对白净汉子怒火尚存。 “你不承认不打紧,带你回山一趟,一切自然一清二楚!”千野从袖子里抖出一只草茎编织的精致草笼子,而后掐诀念咒,朝地上坐着的白净汉子当头罩去。 白净汉子咧嘴一笑,一动未动,任凭草笼凌空罩下,只见草笼即将触及白净汉子脑壳时,却再也笼罩不下,就像被定格在半空一般,而且白净汉子头顶四周还有无量金光相生,就如同头上扣上了一顶金灿灿的冠冕。 “姑娘,何苦呢?”白净汉子淡淡说着,却又是将头向前探了探。 意思很明显,我的头颅就在这里,你出刀砍杀便是,老子绝不会求饶半个不字。 一旁看热闹的小姑娘,看傻了眼,用手挠了挠小脑壳,心里充满了疑惑,“这家伙怎么看起来和乾匾有些许相像?” 几番僵持不下,草笼终是被千野收回,白净汉子也见好就收,笑道:“姑娘不用着急,再等上片刻,就会有人前来证明清白!” 千野皱皱眉头,暗道莫非是此人的暗中帮凶? 正值千野思绪尚且絮乱之际,两道人影从巷子一头一阵风刮来,而后来了个急刹车猛然站定,四目掠过在场的三人,彼此对视一眼,各自发出一声叹息,而后赫然又是一阵风去,消失在巷子口! “……”千野冷笑无声。 “……”小姑娘眨着眼睛,望着巷子口消失的两道身影,委实搞不明白为什么南山叔叔来了,却不打一声招呼就又匆匆离开。 只有地上的白净汉子“呵呵”笑出了声,先是一阵点头,又是一阵摇头,不知道脑壳里又在想什么东西。 “不打自招!”千野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来。 “我看是这两个怂货被姑娘的气势吓破了胆,老鼠见猫一样,未战先怯了!”崔折腰露牙一笑,眨了眨眼,却又说道:“真不行,那只有随姑娘上山一趟,好自证清白!” 巷子口,探出两个脑袋,偷偷瞄向巷子尽头,正是下的山来的乾笋乾匾两兄弟,二人刚才一阵风进得那巷子,却发现一切的罪魁祸首不过是随便找了个肉身的“亲爹”一手所为,加之还有新来的“二娘”在,这种发生于长辈之间的事情,他们两个小辈,岂能插手其中,那不是两头不讨好,自寻死路嘛! 所幸,二者对视一眼,彼此看清楚对方心思,也就来也风风,去也风风,丝毫不敢在这里多参活一句话。 “南山软棍,你说咱这亲爹耍的究竟算哪一出?”趴在右边墙角的乾匾,收回头来,嘴角勾起意味深长的弧迹,“明知故问”起左边墙角的书生乾笋来。 书生乾笋摆摆手,示意待他再打量片刻,眼下情况究竟如何,即便是他这种察言观色的老手,却也是看的一头雾水。 “夫妻两个打情骂俏,闹到这份上,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蹲坐在地的乾匾,阴恻恻笑着,从他看到的这一幕幕景象来,心里就已经有了属于自己的判断。 “真的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种床头打架床尾和的夫妻小事,都能闹得如此惊天动地,亲爹这种泡妞的本事,真不是盖的!”乾匾一边碎碎念叨着,耳朵却也是没闲着,尽力倾听着巷子里传过来的每一道声音。 书生乾笋靠着墙坐下,神色复杂,思绪混乱的厉害,这种事情他还是头一遭遇上,自从“亲爹”手里接过执掌这方小天地的无上权柄来,他便是尽心尽力,竭尽所能做好小“老天爷”该做的一应事情,不得不说,他做的很是出色,甚至让鲜有夸人的“亲爹”都能万相隔里传来言辞短促的赞语,所以即便七弟如何闹腾,他也是尽量尾随其后,心甘情愿帮忙收拾烂摊子。 但眼下这种情况,似乎出了他所能掌控的范畴,“亲爹”和极有可能是“二娘”的双方打了起来,大打出手,从表面看势必是“亲爹”输的尤其凄惨,但真实结果如何,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是抱头逃离的这么一个情况,烂摊子还是甩给制造烂摊子的人来收拾,他这个“老天爷”当的委实辛苦! “南山软棍,你腿抖什么,你还会害怕,呵呵……”乾匾瞥眼双腿不自觉抖颤不停的三哥乾笋,不要错过此等大好时机,出言讥讽。 “你行,你不怕,干嘛学我跑路?”书生乾笋直翻白眼,这时候还能有心思挖苦自己人,他这位七弟也是没谁了! “南山软棍,你没看出来?这是亲爹和二娘在学什么恋爱套路,听说最近兴起什么暴力恋爱的风潮,男女恋爱,可是不打不爱恋,打得越狠,越能证明喜欢对方,我估摸着亲爹怕是正学着呢!”乾匾呵呵笑着,从他那张阴云密布的脸上,挤出两分乍晴的笑意,看上去竟然莫名的和谐。 “还有这事?”书生乾笋一愣,他读书万卷,但也并不是涉猎广泛,读的都是一些圣人教诲仙门古史之类的正卷,反而不如几近不读正卷的乾匾知晓的世间奇事多,他不知道什么暴力恋爱也在情理当中。 乾匾鄙夷万分地看眼乾笋,拍着胸脯道:“这可是当下最流行的,亲爹这种永远走在潮流前线的强者,自然不会落下,哪里像你,姑娘手都没摸过,更别说和寡妇谈情了!” “这……”听乾匾如此解释,乾笋更是犯难,眼下他究竟能走不能走,不走和走,分别会有什么后果? “再看一会,视情况而定,万一两口子闹着玩玩崩了,你我两个小辈,也好趁机跳出来拉拉架,赚点感情分不是!”乾匾一脸坏笑,劝慰自家三哥,心想自己这个三哥,除了会干点事之外,简直一无是处! 千野拉着小姑娘手,从巷子里出来,左右扭头看眼墙角的两个人,却也没说什么,径直离去。 小姑娘还是扭头,冲书生乾笋挥了挥小手,一如既往的懂事乖巧。 “神明山周边这十余个镇子,来了个流血漂橹,血流成河,亲爹这一下耍的可是够狠,也不怪二娘会生气,谁第一次见了,不明所以,也是如此!”书生乾笋心想,却是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快速尾随而去。 乾匾愣了一下,只好极不情愿地跟上。 一路来到原先血腥气味最为浓郁的铁匠铺子前,千野却是皱紧眉头,地面本该是惨不忍睹的血腥场面,为何全然消失不见了? 小姑娘瞪大眼睛,盯着地面一堆堆黑色的纸灰,看个不停。 “没骗你吧,这些都是该死之人,但即便是该死,却也不能由我来执刀挥落,天底下似乎还没有这样的道理,所以……”崔折腰摸着被刀鞘一路顶的生疼的腰身,故意留了个话尾,吊几人口味,不肯说讲下去。 “砰”,腰腹之地感觉到突如其来的又一记重创,崔折腰疼的龇牙咧嘴,只好说道:“这些小镇上的百姓,都是一些活灵活现的纸人而已,即便是屠光小镇,无非就是烧杀了一堆黄纸而已,连个屁都算不上,所以姑娘,知道真相后,这……刀能挪开了吗?” “谁知道这是不是你使得障眼术法,不过这类障眼术法总归有个时效在,等过了时效,术法也就会消失,所以你说的真假如何,只能等上一等,差不多三两天光景已然足够了!”千野挪开长刀,想了想,但又怕受障眼术法蒙蔽,这才决定要等上几天,而且可刻意将时间说的足够长久。 “哎,姑娘,让我说你什么好,姑娘怕是还没有个相好吧!”崔折腰叹息一声,遇上这等认死理的姑娘,他能怎么办?打杀是不可能的,毕竟肉身还攥在人家手里,啐骂两句吧,却又觉得有此纯粹心性的女子,世间少有,自己一通臭骂,怕是会让对方纯良心性蒙尘,这种腌臜事他又委实做不来! 这可如何是好? 第三百零一章 喜欢昏了头 黄纸傀儡,这种巧夺天工的造化奇物,在混沌十八禁区中,也是深受众人追捧的数一数二炙热之物,且不说这种傀儡如何的精巧,如何栩栩如生,与真人无异,单单就说傀儡可拥有与控制其一应行径的神魂主人同等境界,俨然多出了一道身外身无异,就足以让众多修士趋之若鹜。 但奈何这种神奇造化之物,却是出自人族墨家之手,而且尤以墨子巨匠一手造就的傀儡最为厉害,昔年墨家上山想寻得一席之地,便是仰仗此等神物拉拢了一大批仙门,若不是最后功亏一篑,如今墨家一脉,也是山上响当当的仙门之列。 这等老黄历早已随着光阴流逝被抛却脑后,偶尔会有一些老古董会神游而思,想起过去的种种。 据说,墨子巨匠一手造就的黄纸傀儡,可令操控者消耗最少的神魂,操控成千上百之数,这些被操控的傀儡如真人无异,沿街叫卖做那小商小贩也好,位极人臣当那卖国求荣狗贼也罢,总之,一切与真人无异,即便是最亲近如家人,也辨别不出真假虚实。 光阴长河中曾经出现过一座黄纸福地,据说便是墨子巨匠为完善此等惊天秘术而特意打造的,里面与长河万界任一一座天地并无二样,上至山上仙门,中有帝王君臣,下至贩夫走卒,大到天上日月星辰,四时节变,小到洪涝旱灾,山石崩塌,都称得上用心到极致,在这座黄纸福地中,神魂千万而分的墨子巨匠,俨然便是“老天爷”,光阴流逝数百年,皇朝古国更迭,仙人修行陨道,凡人生老病死,千万种心思各异,点点滴滴,如流水账一样,悉数记录在册,等彻底经过一番大轮回,方才罢手而止,将册子上的大小心思脉络分发给墨家弟子,开始整理归类,最后归容于黄纸傀儡秘术当中,方才造就出此类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世间奇物。 不止是混沌禁区,甚至昔日道门道主,西天佛门这种庞然大物,同样对墨家这门秘术求之而不得,墨家一脉因此于无形当中拒绝了一大笔隐形财路,后有史家夫子揣测,墨家一脉日渐消弭,便是与此件事情大为相关,至于事实真假如何,山上知道却不说,山下不知道却乱说,总之是各人心中都有几分说出可言之凿凿的东西。 至于,疯子手中的这些黄纸傀儡从何而来,世人自然不可能知道,毕竟疯子即便开诚布公道出正经来路,怕是也没有几人真心觉得是真,山上各大仙门曾经,也对疯子与墨家一脉之间的关系,做了一番极其细致入微的查询,多多少少也能从中窥出些许门道,事实证明,想要得到此类“大道难容”的宝贝,自古华山一条路,无非就是拿多到无法估量的银子去砸,但凡对方咬紧牙关不松口,就一个劲加价,一之加到对方松口为之,从了解到的消息来看,墨家一脉卖给疯子的一张黄纸傀儡,赫然在三十座金山的价格,而且这个惊世骇俗的数字,只不过是推演出来的,至于真正的价格如何,仙门一众认为,只会多不会少! 乖乖哩,如此惊人! 当然,这些疯子从未亲口解释过的“小道传闻”,真假如何,怕是只有这个舍得一口气买光墨子巨匠所有奇巧之物的疯子,最是知道事实如何。 千野和背着竹筐的小姑娘,看着满地的黄纸傀儡灰烬,只觉得事情太过匪夷所思,明明早前还是活蹦乱跳的一群人,怎的不到半天的时间,就变成了什么纸人,而且还被一把火烧了个精光! “栗子姐姐,这些都是假的吗?”小姑娘纵然亲眼看到纸灰堆积的场景,依然觉得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只好悄悄扯了扯千野的衣袖,小声问道。 千野摸了摸小姑娘的羊角辫,缓缓摇头,小姑娘只好懂事的默不作声,只是瞧着一地的灰烬,总觉得像是在做梦! “三天,障眼法也该显露出马脚,所以,你我几人必须得在这里停上三天,届时事情若还是如此,我便信你所说!”千野不容置疑的说道,她知晓障眼法的马脚在什么地方,此之一类的秘术神通,皆抵不过光阴腐蚀,会在光阴流逝之间显露真形。 崔折腰无奈,只得点头答应,若他敢说个不字,怕是又会迎来一记刀鞘重击,毕竟这婆姨打人,下手没个轻重,而且出手刁钻,哪里不打,偏偏要敲打他的腰腹,这等于男人来说,无异于葬毁属于男子的那点幸福根基,所以崔折腰生气归生气,但万万不敢拿自己的下半身幸福开玩笑! “三天有什么大不了的,在这里呆上三年又何妨,反正我说的每句话都经得起推敲,老话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说的就是我!”崔折腰腰板一挺,挺胸抬头,说话掷地有声,颇为气势。 “三年太长了,呆上三天就行,不过事先说好了,三天中的吃喝住,一切都由你来做,小蛮年岁这么小,做不得什么重活,只能帮忙烧个火洗个菜什么的……”千野想了想,说的理由极其充分,意思就是她们这边,什么都做不得,只能帮帮小忙什么的,诸如做饭找住地这类活计,只能由崔折腰来做。 果不其然,话音未落,崔折腰便睁大眼睛看着面色尽量保持平静的千野,就如同在看什么稀奇古怪之物,眼睛一眨不眨,瞧看的千野那叫一个心虚加尴尬。 “姑娘,你是不是忘了这里还有一个人?”崔折腰手指着正前方的千野,意思再明白不过,你说的什么小蛮做不得重活,可以理解并且认同,但是姑娘你杵在这里,这么大一个鲜活的生命,竟然视若无睹,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啊! “我不会!”千野认真回答道,并且直视着崔折腰渐渐眯起的刀锋眼眸,从她这一双纯净的眼睛里,崔折腰竟然没看出有一丝丝的难为情,仿佛脱口而出的三个字给她带来了莫大的勇气和胆识! “真是一朵奇葩!”崔折腰心中啐骂道,也只能在心中啐骂,眼下寄托在这个武人眉心的一缕神魂,暂时做不到破开对方刀罡从而逃之夭夭的地步,所以有什么委屈,只能忍着受着! “老三,老七,你们还不自动滚过来,难不成要我求你们滚过来?”崔折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怒喝,吓得小姑娘一个激灵。 书生乾笋和乾匾,顿时连爬带滚一路而来,书生乾笋跪伏在地,三叩九拜,乾匾亦是叩拜行礼,行李完成,方才毕恭毕敬说道:“拜见主子!” 疯子一手造就九道身外身,将一身所学和家底皆打散分给了九人,并且做出了一个世人无法理解的决定,九道身外身,永远得称呼他为主子,故而眼下书生乾笋和乾匾这声尊称,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毛病。 “起来吧!”崔折腰沉声说道,“就近找一家干净的客栈,再找几个做的一手好菜的厨子,若是还有多余的女子,便做服侍的丫鬟,不过也不要太多,人对嘴杂,太吵闹,这三天我就落住此地,暂时就这么多,去吧!” “尊!”书生乾笋和乾匾恭敬起身,躬身退下,而后彼此对视一眼,彼此看出了各自眼神里的无奈,心想亲爹哎,你搞这一出,又要做什么幺蛾子! 两股风去,小镇街头真真成了只有三人在的荒凉之地,地上灰烬被从远处吹拂而来的风一吹,簌簌而起,漂浮在空中。 “说说看吧,现在那两个马屁精也不在了,你也没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了,万一说的情真意切,说不定姑娘我心一软,真会把你放了呢!”千野看着崔折腰,认真说道,似乎不像是在说假话。 “说出来其实也没什么,只不过于你而言,没有什么丝毫的裨益,既然你想听,那我就说说看,权当给你当一回说书先生!”崔折腰找了块半塌的墙坯坐下,揉了揉脸颊,眼珠子转的飞快,似乎是在思量该怎么说。 “咳咳……故事就要开始了,说起这件事前,我还有必要再多提及一件鲜有人知的小事,早在大概七八千年前,我还是什么东西都不是的时候,就想着等自己兜里真正有银子了,一定要买下一座小天地,在里面打造出一方不输任何大天地的绝佳去处,所以正是基于此种念想,这才有后来我为什么要虎口夺食,从那三千溺水手头抢走这一方浑然天成的小天地,呵呵,说到这里,二位怕是听得有些糊涂,肯定会想你抢这方小天地,和杀光这些小镇百姓有什么关系?”崔折腰笑呵呵看着已经听得头脑昏沉的小姑娘,明知故问,像极了一位大灰狼怪叔叔在诱骗善良的小姑娘。 “不要急,老话说万事皆有因果,我前面说的便是因,接下来……说的都是此件事的果,三千溺水与光阴长河其实乃是发源于同一源头,只不过经过了一些变故,这才产生了两条截然不同的流水,光阴流水可破开混沌,所到之处皆成为人族生息繁衍之处,而三千溺水,较比起光阴流水,一开始就孱弱的多,溺水嘛,顶多没膝的浅水而已,掀不起什么大的水花,所以也就没有破开混沌的神奇力量,反而是追寻宇宙混沌浓郁之地流淌,也就是说宇宙混沌最多的地方,恰恰是三千溺水的流道,而混沌初分后,这些地方多是被一些古老圣灵占据,由于溺水水质阴沉的缘故,反倒成了这些圣灵心头挚爱之物,也不知道是谁家手笔,三千溺水在被取之干涸后,竟然仿照万古思绪尽融汇于光阴流水中的这一点,生生造就出一条宇宙恶念丛生的三千溺水来,不得不说,有些老古董还真有些手段,要知道人族先贤为了让人族一脉可传承千古,可是花费了数之不尽的心思,最后才想出个如此可行之法……”崔折腰叹口气,这些陈年老黄历他不太喜欢去说,因为一说起来就是一大堆杂七杂八的,年轻人不爱听,没什么趣味,没什么意思,又是早就成为过去的旧事,提这些干嘛? “要知道想做一件事情,和去做一件事情,中间相隔可是十万八千里远,人族先贤勾勒出这个奇思妙想后,便开始了尽心尽力的填河,无论是哪些有用的经史子集春秋尚书,还是搜神孤篇野史杂卷,通通都会投掷到这条注定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伟大流水之中,仅是填河这一道,差不多做到了人族大帝陨落那个时代末期,方才算是勉强做了个九成,还余留下了一成给后来人,而恰恰又是因为这一成未做之事,才有了万古的动荡与黑暗,说的直白点,就是谁能掌握这一成填河的权柄,谁就有了一统宇宙万族的机会!” 崔折腰看眼陷入沉思的千野,接着说道:“肯定会有人质疑,为什么说有了那填河的一成权力,就可以一统宇宙万族,这怎么看都像是在说空话大话,人族再怎么厉害,好像距离一统宇宙万族还有些差距,毕竟人族最光辉灿烂的那些岁月,可追溯的也不过是人族大帝存在的那一段光景,除了这,似乎也找寻不出什么人族如何厉害的记忆了!” “可我要说的是,宇宙混沌初分后,依照现在的这些族群古史记载,人族是被单手碾压的卑微存在,是万族中垫底的渺小族群,谁看到后都会踩上一脚的孱弱势力,但这些古史记载有谁跳出来敢言之凿凿,说一定是真的古史吗?”话说至此,崔折腰眼神莫名阴沉下来,就如同遇见了生死仇敌。 “古史,这种文字记载的东西,不过是胜者为王一方的金灿灿纪念品,想要在上面刻点什么,不过是信手而为罢了,至于后人看到这些东西,会作何感想,谁也不好说就一定是正确的,所以我的意思是,与大道最为契合的人族一脉,在混沌初分,宇宙几大地域未稳之际,受到了一大波族群的倾力讨伐,讨伐的理由很简单,为什么势力相对最弱小的人族是最契合大道的族群,而不是那些自诩天生神族仙种的强大族群,所以宇宙中第一次黑暗时刻,便毫无征兆降临在了人族头上,结果虽然不得而知,但据我种种揣度,人族一脉经此一战,丧失了繁衍生息最为关键的人族古地,至此人族开始流浪于宇宙几大古地之中,过着水深火热的凄惨光景……” “直到有一天,人族中诞生了一个伟大的人物,挽狂澜于既倒,带领已成微末之势的人族绝地反击,生生闯杀出一条血路来,杀的万族俯首,至此人族方才算是站稳了脚跟,在这位伟大人物陨道后,人族为了能万古纪念其一生荣耀,便尊称其为共主,这是人族古史上第一位共主的由来,在随后的光景中,八位共主都在竭尽全力做一件事,这件事便是先前说的填河,将一切能为人族所用的思绪,教诲等等,统统融汇于光阴流水之中,利用光阴流水可腐朽混沌之能,在茫茫宇宙中寻找人族一脉可以繁衍生息之地,这些落满灰尘的陈年旧事,光是听一听,都觉得荡气回肠,感慨自己为何不早生许久?” 听闻崔折腰啰里啰嗦许久的千野,终于开口问道:“听你说了这么多,都是在说什么人族古史,不过你怕是忘记了,我是……”考虑到身前还有小姑娘在的缘故,千野没有说的那么直白,若是告诉小姑娘她喜欢的栗子姐姐不是人,也不知道小姑娘会不会伤心难过? “你急什么,三天的时间,你觉得我会讲不完这个如同裹脚布一样长的故事?”崔折腰挑了挑眉梢,尽管头脸仍是肿胀着,但不得不承认,崔折腰这一双浓眉,倒是生的极为悦目。 千野眯眼。 识眼色极快的崔折腰连连摆手,说道:“姑娘如何认为,都是对的,三天时间,听起来挺长,但也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所以惜时,才真真是最应该做的!” “咳咳……我接着往下说,人族共主传承到第九辈时,与之前的六七八辈共主出现了断层,因为六七八辈共主,皆是人族大帝背负其名,而人族大帝因为常年征战的缘故,做不到如前几辈共主悉心传道受业解惑,共主的一些传承至此也就出现了断层,而共主身上背负的众多责任中,其中一项便是让光阴流水流遍宇宙,只为找寻到最契合人族一脉繁衍生息的古地,而在下小有能力,幸得共主大人赏识,便得了一个巡河的美差,于光阴流水中顺逆皆可行,咳咳,马上就说到关于这次的重点了……” “逆流光阴流水时,在下一不小心有了不小的发现,混沌圣灵贼心不死,想在这条融汇了人族无数宝贵思绪的光阴流水中,来个鸠占鹊巢,企图将人族历代先贤心血占为己有,更可恨的是,甚至企图将那条融汇了宇宙恶念的三千溺水交汇进来,所以宇宙中第二次黑暗动荡时刻降临,过程就不多说什么了,结果是人族大帝彻底陨落,保全了光阴流水的纯粹,混沌圣灵大败,开始休养生息,企图再来一次黑暗动荡……” “不光是这座小天地,我手里还有诸多类似这样的小天地,都是从光阴流水河道打捞出来的大界遗核,费点银子和心思,重新造就出来的新天地,当然,规模铁定是比不过这些遗核之前的大界,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银子不够多,可拿来平衡大道的奇珍异宝不多,只能如此将就,譬如这座小天地,这些黄纸傀儡便是平衡大道之物,我们脚下所踏的神明山,正是遗核所在地,被一众仙门掠去的山根灵气,都是那颗遗核发散出来的,我之所以选择拿黄纸傀儡平衡此方天地,原因只有一个,这方天地已经再经不起任何的动荡,大道维持在一个颇为奇巧的点上,只有黄纸傀儡这种轻若无物的宝贝法器,才能发挥作用,换做他物,只怕会是一个天崩地裂的凄惨下场!” “而我为何要诛杀这些黄纸傀儡,那是因为……任何的东西一旦被赋予人族神魂,经历一定时间的融合,就会产生无与伦比的奇妙效果,这些黄纸傀儡一样如此,经过了千余年的融合,这些纸人竟然真的把自己当成了彻头彻尾的真人,当初用这些纸人看护神明山遗核,目的很简单,就是不让遗核有任何的闪失,呵呵,结果呢,遗核灵气被一众仙门掠夺殆尽,如今所剩无几,可这些看山纸人,竟然愚蠢的认为这都是仙门的罪过,他们不应当为之承担任何的责任,哈哈,谁见过还有这等厚颜无耻之辈?”崔折腰哈哈笑道,但笑声听上去却是出奇的恐怖,像是在哭,尽管看上去是在笑,小姑娘看的一个劲后退,显然已经被吓到了! 千野没有让这个丧心病狂的家伙再继续说下去,后面的事情已经展现在她眼前,这些本该看护神明山灵气的看山纸人,一个不少被这个疯子烧成了灰烬,彻底葬身在这理当恪尽职守之地…… 听上去,似乎是一件悲伤的事情,但千野除了悲伤之外,从眼前这个疯子身上,竟然看到了一种独有的魅力,先在脑海将十八禁区所有认识的圣灵过滤一遍,确认并没有这种古怪的魅力后,千野松了一口气! 十八个禁区中,千野认识的圣灵没有万数也有八千之多,优秀的,极其优秀的,不在少数,可千野委实没从这些同辈人身上看到除却修道之外任何的闪光点,而眼前这个“疯子”身上,却是可轻而易举看到令她神昏目眩的发光点,譬如那种“癫狂”,愿为一件事尽心尽力到最终的癫狂! “我这是怎么了?”千野心绪莫名乱成一团麻,而且这种奇怪的感觉,竟然和她在看才子佳人小说时的心境一模一样! …… “莫非……我……喜欢上了……一个疯子?!!!”千野脸色复杂到了极致,她觉得自己真是昏了头! 第三百零二章 神仙手笔 喜欢这件事情,在众多被女子妇人翻烂掉的闺房才子佳人小说中,最能引起共鸣的结果,莫过于郎有情妾有意,从而恩爱到白头,至于那些结局凄美令人掩泪不止的,也会有不少的忠实书粉,只觉得这小说家好是铁石心肠,怎就不能笔下留情,让书中的恩爱佳偶成双入对,偏偏要落的个阴阳两隔的凄凄惨惨之实,还有一些不被看好入不得法眼的,也就只剩下恩爱止于半道,彼此闹的个一地鸡毛蒜皮了事此类小说,对于这类既不符合心中美好憧憬又无甚心情翻阅的小说,通常而言只能是拿来垫桌脚的下场。 千野先前读过的才子佳人之类的小说,没有百卷也有八十之数,故而对男女之间这种萌发于心神之间的情愫,了解的可谓是老辣,时常与闺蜜聊叙闺房蜜语时,偶尔也会说些令人面红耳赤心鹿乱撞的胆大之言,也就被闺蜜拿来打趣,说什么若是将来寻夫婿,必然得是麒麟之才,否则她们势必会第一个不答应,在闺房中,寻夫婿如此直白的言辞,说出来也是需要一定勇气的,但既然已然说开,气氛也就自然而然烘托了起来,各个都把心中对另一半的期许和盘托出,故此,千野才知道原来她们内心喜欢的另一半,竟然都差不多! 这个问题,乍看上去倒是挺有意思,千人之姿不尽相同,即便书中讨得大伙喜欢的书生,也不是全然相同,不论是玉树临风,博学多才,还是风流倜傥却为情而痴,总会有打动心肠的那一点不同之处所在,你喜欢他博学,我喜欢他痴情,她看中他忠诚,众多的闪光点,便有众多喜欢的点,千野也觉得没有什么不好,毕竟夫婿这种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心上人,身上势必得有吸引人的地方在,不然女子为何愿意相伴终生,可是等她真正发现问题所在时,那群闺蜜已然不再与她同道而行,她选择了孤独修道求长生,曾经的好友选择了嫁人为妇,相夫教子,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自然是两种不同的人生。 千野想告诉曾经闺蜜,不过是思量许久得出的一句话而已,你我皆凡人,而看到的种种现实,也无形之中印证了这句话的真实性,即为凡人,就避免不了生老病死,鸡毛蒜皮琐碎杂事,同样挑选夫婿时,自然是同样的情况,这就是千野想告诉她们的。 为何垫桌角的那些小说不被喜欢,不过是书中道出了现实光景势必要面对的种种乱遭杂事,既然未来注定绕不开躲不过,那我眼下为什么要去读看,难道就是非要打破心中那份美好的期许,回忆起一位闺蜜有些伤感的话语,千野当时也觉得心中沉重,女子一生大好光景,难道注定了会像花朵一样落的个碾落成泥的凄惨下场? 因此,在随后的修行之余,千野对所谓的“喜欢”二字开始了一番认真钻研,禁区中凡是与之相关的书籍杂卷,她皆会统统借来览阅,最后得出结论,喜欢便是喜欢,纯粹是符合心中某点幻想,只要打碎心中幻想,便可再无喜欢之心。 说到做到,千野至此彻底封存了自己那颗本该对未来有着莫大美好期许的心,专心投入修行,隔绝人世,变成了一个活脱脱的冰山美人。 只是造化弄人,谁能想到一颗沉寂到枯灭的心,竟然还能如枯槁之木遇水而起死回生,早些年的封禁,似乎也有些松动,最可怕的是,这种松动,赫然是由内而外的莫名主动,且发生于悄然之间,并不是什么一见倾心,好如天雷滚滚轰然撞碰开她那颗封禁的心防! 崔折腰收回心神,从半截墙坯上起身,看眼神色复杂且古怪的千野,袖中悄然掐指而算,随之脸色莫名变得古怪至极,似乎不愿意相信掐算的结果,又认真掐算一通后,崔折腰轻叹一声,造化弄人,也就认命,只不过嘴上还是忍不住嘀咕:“月老,你这根红线,牵的也未免太过蹊跷了……” 一旁,安安静静站着的小姑娘一看崔折腰要起身,好像要逃跑的架势,而栗子姐姐又好像在思量什么重要的事情,暂时惊动不得,所以她就连忙抱起竹筐,一步拦在崔折腰身前气势十足,威胁道:“你逃不掉的,栗子姐姐可是会拿刀鞘打人的!” “……”崔折腰看眼这位心性纯良的小姑娘,眨了眨眼,然后点头坐下,笑道:“你说得对,这位姐姐可是会杀人的,我着实惹不起,惹不起……” 一看崔折腰乖乖坐下,小姑娘也就撤去了手中的竹筐,重新背负在身后,只是眼睛仍旧死死钉在崔折腰身上,仿佛只要他一动,小姑娘就会再度逼压上来。 “你阿娘这些年过得怎么样,心头疼的病疾好了没有,我这个老朋友,来这个地方这么久了,也没有挤出时间前去探望一下故人,似乎说不过去!”崔折腰淡淡说着,变戏法一般从袖子里摸出一根琳琅发簪,放在摊开的手心,让小姑娘瞧看,“小姑娘总会长大,一长大就想让自己变得更漂亮一点,所以啊,你看街上那些好看的女子妇人,哪个出门前没有擦脂涂粉,插簪配饰,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不仅自己开心,看的人也赏心悦目,这种于人于己的善事,怎么不能多做一点点?” 小姑娘只是如盯贼一样提防着鼻青脸肿衣衫褴褛的白净汉子,眼睛不过在那根漂亮至极的发簪上停留须臾,就又钉在了有些尴尬的汉子身上。 “咳咳……这根发簪,送给你阿娘,劳烦你带回去交给她,就说是一位关系一般的故人相赠!”崔折腰看小姑娘没有要接手的意思,便主动将发簪递了过去,塞在小姑娘身后的竹筐里,轻笑道:“莫怕,我与你阿娘真的认识,而且我还知道你爹是谁!” 此话一出,小姑娘心头如遭滚滚天雷垂落,心里本就不怎么牢固的提防,顷刻间化为乌有。 阿爹,这个陌生的称谓,之于小姑娘而言,可谓是陌生到了极致,这么些年来,眼看同龄伙伴有爹有娘,被疼爱的像个宝贝,在小姑娘内心里,终究还是向往过自己会有这么一天的,因为她不止一次问过阿娘,爹什么时候才能打猎回来,阿娘给她的答案,也没有定数,一开始多则几年,少则半年,随后问的再多了,妇人便告诉她说,阿爹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可能这辈子都回不来了,伤心归伤心,但小姑娘还是认为,阿爹不可能丢下她走的,因为每个小伙伴都在说自己的阿爹对自己如何好,今天捉只鸟雀,明天编个草帽,后天下山买身花衣裳,所以小姑娘也一直认为,阿爹会回来的,只不过山路不好走,而且回来时一定会给她带好多好多好东西,小伙伴有的,阿爹肯定也会买给她…… “呃……”崔折腰说完,看眼心神不稳的小姑娘,倏忽明白过来,心中自悔不已,“感情这铁匠婆姨,一直没有说什么……” “咳咳,反正我是要上山的,等见到了你阿娘,我会把你阿爹让我捎带的话,告诉你阿娘!”崔折腰笑呵呵说着,自己捅的篓子,自己想办法弥补,那铁匠婆姨也不是什么善茬子,若是知道他打主意打到了自家女儿身上,怕是免不了要来“理论”一番! 要知道铁匠这婆姨,负剑与不负剑,可是天壤之别,负剑时倒还有些剑修的仙女样子,若是不负剑,则就全然变成了另外一副模样,简单点来形容,即是一头母老虎! 昔年,这只不负剑的母老虎,可是狠狠打过诸多仙门的脸面,尤其是那些对其嫉窥久矣的仙门神秀弟子,一心想将其收为道侣禁脔,孰料这位脾性坚如磐石的仙子,竟然视众人于不顾,反而投身于一位已无半点可能登顶的武道废人,在山下过起了俗世生活! 只不过,后来发生的事情就有些回味无穷了,在仙墟大界那场波及半数仙门势力的灾劫之中,这一对苦命鸳鸯可谓是惨不忍睹,一个彻底丧失了仙魂种,彻底断送由神转仙的可能,一个神魂被打到几近破散,记忆几乎丧失,而且两者还要天各一方,遭受相思之苦。 小姑娘的阿娘,一个被乾匾终日诋毁的寡妇,正是神魂打散的铁匠婆姨,只不过是一缕温养神魂的纸人傀儡,当然,这一切都是当年疯子在背后神来之笔的运作,他想要见识一下,既失了仙魂种,又没得婆姨的铁匠,还能不能踏上那条武人成仙之路! 另外,还有他的一点心思在,只不过时机尚未成熟,一旦恰当的时机降临,他要放出来的,将会是一股势不可挡的汹汹浪潮! “你真的认识我阿爹?”小姑娘还是有些不太相信,在梦境中时常梦及的父女重逢画面,难道真的快要成真了? “何止认识,简直就是铁打的关系,刚硬的很!”崔折腰咧嘴笑道:“你不知道,我与你阿爹,曾经可是出生入死的关系,要是没有我,你阿爹怕是早已吹灯拔蜡了,不过妙就妙在这份缘分,有我这个家底第一的朋友在,你阿爹就算再烂泥扶不上墙,也能混得风生水起,所以,我们之间的这种关系,你还是不太明白的!” 小姑娘听得懵懵懂懂,听得不懂的地方,只好偷偷记在心里,等回去了好问阿娘,阿娘要是不知道,就再问南山叔叔,若是南山叔叔再不知道,那就只能问问那个喜欢骑墙头的乾匾了…… 崔折腰看小姑娘神色,知晓已然信了有六七分,随即从袖子摸出一瓶丹药来,这瓶子丹药,是这个真正的崔折腰昼夜不离身戴在身上的宝贝,他看过了是有续命奇效的一类灵药,寻常修士吃了,能起到累死回光返照的神奇效果,维持时间长短不一,寻常凡人吃了,应该能助生气血,福寿延年,这时他拔去瓶塞,在掌心倒了两颗出来,黄豆大小,色泽澄亮,隐隐有光收拢其中,崔折腰仰头吞下,静静等待药效发挥,回光返照不敢想,最起码能消肿止痛也行,毕竟顶着这张猪头脸面,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 “这是神丹吗?”小姑娘眼睛明亮,熠熠生辉,看着崔折腰手里的药瓶,小心翼翼问道。 “不算是,但也能起点作用……”崔折腰感觉到体内正在缓缓流淌的一股暖流,好如春风雨露一般,滋润着这副受伤的躯壳。 “那……能治我阿娘的病吗?”小姑娘内心升起几分希望,这几分希望,是经受了太多的苦难后,但凡能看到一丝希望,就绝不会放弃的信念。 崔折腰愣了一下,而后反应过来,随手将药瓶抛到了小姑娘身后的竹筐里,笑道:“这可是神丹,咋可能治不好你阿娘的病!” “真的?”小姑娘探手从身后竹筐摸出药瓶,小心翼翼捧在手心里,眼睛闪烁着炙热的光芒,同时还有一点小生气,看着崔折腰眨了眨眼,生气的话终究没说出口,怎么能这样对待神丹呢? 崔折腰呵呵傻乐着,心里止不住的沉重,一瓶在山上仙门平淡无奇的丹药,到了山下凡人手里,就能变成给人无限希望的神丹灵药,这让他说什么好,难道要告诉小姑娘说,这瓶丹药有人多的是,只不过你不知道而已,真的要将天底下的晦暗,告知这个纯净如玉的小姑娘? “崔折腰”是有些疯癫,但也不代表就会做这种事,何况他已经看出吃了无数苦的小姑娘仍旧对生活充满莫名的信心,这份信心带给她的,就是一份可以期许的璀璨未来,他做不到轻而易举打碎这份璀璨,更不愿看到一份美好因他而消亡在世间,他能做的,只是小心翼翼呵护,期盼这朵饱经风霜打压的花蕾,能在不久的将来,绽放出最缤纷的花彩! “若是治不好你阿娘的病,你就让这位姐姐,一刀劈了叔叔,如何?”崔折腰探手试着捏了捏小姑娘头顶的羊角辫,小姑娘身体朝后稍稍晃了一下,崔折腰讪讪缩回手,“你不知道,你阿爹之前腿上受了这么一大块伤,血流的那叫一个凶猛,你猜怎么的,就我拿出这么大一颗丹药,给你阿爹吞吃下去,一眨眼就可活蹦乱跳,上山打虎了!” 小姑娘听着,心想就这种骗小孩子的谎话,乾匾可是没少说过,怎么这位叔叔也喜欢说这种谎话,难道他和乾匾认识? 心里这么想,但小姑娘毕竟乖巧懂事,知道拿人手短的道理,就小鸡啄米一个劲的点头,表示认同。 “呃……”崔折腰回过味来,看眼演技大爆发的小姑娘,顿时止住话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 就在此时,一阵风来,乾匾立身丈外之处,恭敬行完礼,垂首说道:“主子,一切安排妥当!” “春江楼?”崔折腰皱眉,不确定地问道。 “回主子,正是春江楼,不过内外都已经清扫,绝无胭粉之气!”乾匾自信满满,光收拾这春江楼,可是花了他不少的心血! “好好好……”崔折腰嘴里说着好,徐徐走上前去,猝然之间一记猛踹,正中猝不及防的乾匾胸口,“砰”,像是鼓锤重重落在牛皮大鼓上发出的动静,只见乾匾身前衣衫包括衣衫下的宝甲,当即炸碎开来,升起一小片流光溢彩,乾匾身体也如同断了线风筝,飞摔出三四丈开外,重重砸落在地,彻底昏死了过去! “废物,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还能做什么!”崔折腰阴沉着脸,看着远处昏死过去的第七道身外身,恨不能一脚踹死这个小王八蛋! 第七道身外身,昔年他造就之时,正值心境最为晦暗之际,所有的神魂思绪产生的恶念,都被这道法身吞纳,故而,这道第七法身,可以说是九道法身中,心性最为恶劣的那一个,无论是行事手段或者心思想法,皆是以恶先行,最为明显的一点,即是脸上永远挂着阴恻恻的笑意。 九道法身中,昔年他最看不过的便是这第七法身,所以造就出来后,就彻底封禁了其身上的光阴,令其处于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境地,因为他也无法保证,随着这恶念法身的日渐成长,随后会发生什么? 崔折腰眼神阴冷,眯成一线,静静看着地上昏死过去的恶念法身,掂量着要不要找个恰当的时机,好彻底了断其性命! “你杀了乾匾!”回过神来的小姑娘,尖叫一声疯跑了过去,凑在乾匾心口听了听心跳,又哆嗦着手探了探鼻息,确定两者都有,这才长吐一气。 尽管这个邻居,每天都要寻事挑衅,出言讥讽,但小姑娘依旧觉得这个喜欢骑墙头当她面吃好吃糕点的乾匾是个好人,况且阿娘也没有说过这个邻居半个不好,经常还对她说,远亲不如近邻,能做邻居便是缘分之类的话,小姑娘自然记得一清二楚。 其实还有一点,小姑娘之所以认为乾匾是好人,是因为在小姑娘第一次在山林间迷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急的团团转时,正是这位骑墙头的邻居突然从天而降,板着脸吼了她一句“哭丧呢”,就带着她去到了那口泉水之地,还自导自演了一出泉水能治病的大戏,临出山前,还帮小姑娘装了满满一竹筒的泉水! 这些旧事,小姑娘一直牢牢记在心间,不曾忘却,所以这些年不论这位邻居如何的恶语相向,小姑娘还是认为,这个骑墙头的乾匾,的的确确是个好人! 崔折腰自然不知道这里面还有这么多七零八碎的牵扯,不过当他看到小姑娘愤懑的眼光时,他知道事情会有些棘手。 一把刀悄无声息堪堪抵在他的腰腹部位! “姑娘,这种小事你也管?”崔折腰无奈,虽然知道说这句话等同于放屁,但事到临头,再说其他的似乎都一样! “这个家伙我看着也不舒服,但没有必要出手这么重,毕竟刚才他也没做什么……”身后,千野拎刀抵在白净汉子腰腹之上,想了想回答道。 “姑娘,你看他也不舒服?”身前的白净汉子似乎没有抓住问题的核心,偏偏盯上了前半句无心之话,就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千野有些无语。 “姑娘,既然这个家伙瞧着恶心,那就让在下帮忙解决这个问题,保证事后,姑娘心情舒畅,神清气爽!”听着白净汉子如此说道,千野顶了顶刀身,意思再明白不过。 说话间,又一阵似风身影由远而至,书生乾笋出现在昏死过去的乾匾身前,看过一眼后,跨过地上的身躯,朝着不远处三叩九拜,跪行大礼,礼毕后垂首道:“主子,小七鲁莽,罪不可恕,但老三肯请主子高抬贵手,宽恕小七一次,让老三代其受罚!” 崔折腰眼神阴冷,静静看着这两道法身,掂量着各种利益成败。 “南山叔叔,乾匾没死,还有气……”小姑娘在书生乾笋身后,扯了扯长衫,悄悄说道。 崔折腰静静看着书生乾笋,眯成一线的眼睛,其中精光流转,片刻后淡淡开口:“这次先记下,看随后表现,希望他能将功赎罪!” “谢过主子!”书生乾笋诚心实意道。 “春江楼?”崔折腰话未言尽,疑声问道。 书生乾笋自然明白其意,诚敬道:“回主子,里外清扫三遍,衣食酒水皆备,丫鬟三位,支撑三日光景,不在话下!” 崔折腰扭过头,用手指夹开抵在腰腹的刀尖,冲千野姑娘笑道:“一切安排妥当,支撑咱几个在此度过三日光景,没啥子问题!” 千野点点头,冲远处的书生乾笋,抱拳行礼,“多谢乾大哥出手相帮!” 崔折腰皱了皱眉头。 书生乾笋却是如在油锅煎烤一般,心中暗暗思量,这二娘怎的如此客气起来,再说辈分如此一来,岂不是乱了套? 瞥眼地上其实已然清醒但却装死不醒的小七乾匾,书生乾笋眼下当真是一阵头大,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是忍不住猜想,这莫非又是亲爹和二娘,再玩什么恋爱游戏不成? 第三百零三章 你要折腾 夜郎村,近来这段日子,村头的那几个家底蕴厚的大户姓氏人家,一改初回故土蜷缩在家的陌生姿态,相继大开中门,堂而皇之的与村中故人拉续旧情,甚至还有两家更是设宴广邀,觥筹交错间,往日的种种的恩怨,似乎尽数消散于无形之中。 相较比这些迁移回来的大门大户,村中固有的四大不差钱的高家,赵家,孙家,金家,就显得格外低调,村头张家,虢氏两家相继发邀宴请,这四家家主也是悉数携重礼到场捧场,且与张家家主张无根大有相见恨晚之意,两场酒宴不可不谓热闹。 只不过,在张家酒宴上,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插曲,令得这场酒宴即便已然过去月余时间,仍旧被村中喜欢凑堆的妇人津津乐道。 话说当日,张家家主张无根,在张氏府宅大宴宾朋,村中但凡能请到的,能来的,张家这位看上去气象平平的家主大人,皆是亲自立身张府门前笑脸相迎,并且会奉上一份极为厚道的打赏礼作为回礼,可谓是做足了功夫,下够了血本,要彻底融入这方养育了张氏一脉这颗参天大树的故土之中。 高家家主是和孙家家主一道而来,各自提了沉甸甸的厚礼,与在门前久候多时的家主张无根一番热络聊叙后,二人进得张家府院,跟随一位姿色尚好的引路婢女徐徐而行,二人是订下了娃娃亲的亲家关系,故而高德与孙厚土之间的关系,自然要比其他家户亲近颇多,一些大可不必说的肺腑之言也就无需遮掩。 孙厚土不过而立年岁,却是在孙家家主的位置上稳坐了十二年之久,待人接物也好,行事心思也罢,多多少少能看出是读过书的,孙厚土颇为喜欢讲一些亘古流传下来的神话传说,而且能分析的头头是道,孙家议事厅的匾额,便是孙厚土亲笔而书,写就的“千传”,寓意遇事而商的这种家风,能够传下千辈,其中意思不明而喻,孙家要传承世世代代,不可断代。 二人跟随婢女来到张家后院,一处修剪相宜的山水园林呈现在眼前,孙厚土看眼款款离去的婢女背影,压低声音说道:“高兄,这张无根一身气象不知是内敛极深,还是本就是无甚本事的傀儡,看上去毫无家主风范,莫非真如大伙所传,张家本该回来的张青群,是在归途中恰逢变故而陨,这才让这张无根捡了个便宜家主当当?” “倒是有所耳闻,只不过这种无稽之谈,听听便好,万万当不得真,张家家主之位,终究涉及张氏一脉未来,想必不会是如传言那般草率,不知厚土老弟从何听来这等妇人学舌之言?”高德年岁要比孙厚土大上一轮之多,只不过高德天生一副女相,细皮嫩肉不输年轻女子不说,而且还唇上无须,若不是高德刻意在气势上下足了功夫,这般极显年轻的样貌就与这家主之位所需的沉稳之气,便显得格外冲突。 高德持右臂于身前,手藏袖中,习惯性摩挲着手指,这幅姿态是他思量事情时的习惯动作,关系莫逆的孙厚土自然知晓,也就不好再出声打搅,寻得二人座位后,便安静坐了下来。 “幸得厚土老弟提醒,愚兄方才想起一事,家中犬子曾经提及过,说前几日在张家府院前,看到过天人翻书的异象,dr.那翻书的天人相貌,据犬子描述,倒是……与那张无根颇有几分相像……若是犬子所见为真,想必这张无根也绝非什么泛泛之辈,书上说有种人乃是潜龙在渊,待时而动,我看这张无根便是这种人!”高德淡淡说道。 正在这时,远处传来鸡飞狗跳的嘈杂之声,所有落座之人不约而同止住话语,只听得断断续续的啐骂:“究竟是哪个王八蛋,臭不要脸,偷了老子辛辛苦苦养的鸡,还不赶紧出来主动认错,老子说不定会大人有大量,当着这么多人面,当场原谅你了呢……” 啐骂加嚎哭之声,逐渐从这张家后院园林深处传出,已有张家下人匆匆跑去禀告情况,还有三两位穿着武人短打的汉子,拎着棍棒进了葱郁园林之中,想必是去寻找这突如其来的哭闹杂声。 “高兄,你的意思是说那张无根表面上平平无奇,实则是刻意内秀其才,有天人之姿?”孙厚土并不是不相信高德所说之言,只是冥冥之中觉得这件事大有蹊跷,天人翻书的异象,他倒是知晓,只不过这种异象生成,往往意味着将要有圣人出世,而张无根看上去不过天命年岁,怎么可能成圣? 而在所有可成就的圣人之中,儒门圣人最是艰难,胸藏万卷书不过是前提,其后还需渡过儒门夫子们营造出来的无边学海,越过奇文异象横生的书山,最后还要有圣人为之抚顶开慧,方才能够成就儒门圣人,而成就儒门圣人时产生的异象,据说也不尽相同,天人翻书只是其中一种。 “难道张家那位圣人老爷回来了?”孙厚土思量后,悄然问道。 而一旁的高德却明显有些心不在焉,对孙厚土所问暂时置若罔闻,反倒神色复杂地盯着不时传出打斗啐骂加哀嚎的园林深处,似乎想到了什么。 “高兄……”孙厚土不明所以,疑惑看眼高德,而后顺着其愈发阴沉的视线,朝园林望去。 园林中,一道灵巧身影穿梭于古木藤蔓之间,像极了一只活蹦乱跳的猿猴,身后紧紧咬着几个恼羞成怒的汉子,每当有人拔地而起挥砸出拳,始终凌驾于几人头顶的那道灵巧身影便会猝然弹射而出,并且尺度拿捏的极为巧妙,既能让这群汉子发了疯追杀他,也能确保自己安然无恙,故而这场“追逐打闹”,看上去就变成了单方面的戏谑,而且是压制性的逗趣! “一开始就与你们说了,武人出拳,得有开天的心念,不然绵弱无力,好似路边垂垂老矣的妇人,不仅连对方衣襟摸不到,还要抹黑了武人的脸面,这种于人于己没啥子的好处的蠢事,我瞧着你们几个咋做的如此畅快,难不成脑壳被婆姨的磨盘碾压了不成?”在半空中“闲庭信步”而行的身影蓦然悬停,一手揽住一截手腕粗细的藤蔓,一手做了个了望之态,言谈举止间,流露着好不快活的意味。 “小蟊贼,休的口出狂言,等爷爷一拳把你打砸下来,待你跪伏在地,一把鼻涕一把泪苦苦哀求时,看你还能如此牙尖嘴利?”一拳落了空的汉子,稳稳落地,在地上踩踏出一个半尺深坑,显然是动了震怒,起了杀心才有的样子。 “呵呵,昨夜我与你家婆姨,在床笫间打仗的时候,听说你回来知道后也是这般说的,怎么,吹牛皮还上瘾,不吹不舒服?”凌挂在半空的轻飘身影,看模样赫然是个只有七八岁大的黄口小儿,只不过小小年纪,偏偏学那无赖气势,而且学的有模有样,这几句诛心之言,便是从村中彼此打趣的聚堆妇人嘴里学来的,眼下是活学活用。 “找死……”几声暴怒呵斥,与惊雷一般在园林深处,轻而易举传到了酒宴之中,落入众人耳畔。 高德眯眼,“这是要痛下杀手的节奏……” “估计是从八百水泊那边过来的灵物,之前就出现过类似的事情,只不过是翻墙入户寻些吃喝之物,并没有什么其他损伤,所以即便家中遭此一劫,也不会太说什么……”孙厚土倒是对此略有耳闻,八百水泊过来的灵物,经常去城头下的那片地界玩耍,但也仅仅是玩耍,并没有什么其他的动静。 这时,闻声而来的张无根匆匆与酒宴上的众人拱手致歉,就接了下人递来的一只毛笔,掠风进入园林之中,紧随其后的还有几位持枪弄棒之人,应该是张家看门护院的下人之类,酒宴众人但也并不着急吃喝,反倒津津有味看起大戏来。 “高家主,孙家主,二位早是到了!”赵家家主赵无极缓缓而来,途径酒桌时,止步寒暄,显得颇为熟络。 彼此互道安好后,赵无极又去了另外几桌,纷纷问好,高德看眼这个最近新坐上家主之位的赵家小家主,皱眉不已,道:“比起张家来,赵家这家主选的,可是让人捉摸不透!” 原来,赵家老家主和其理应即位的儿子于一月之内,突然暴毙而亡,赵家老家主身子骨可是出了名的硬朗,其子也并无什么病疾,但这对父子猝然而逝,只给赵家撂下了一大摊子琐碎家事,就在众人以为赵家要从此一蹶不振时,赵无极这个在村中孩子堆里称王称霸的半大孩子,竟然被推上家主宝座,成了赵家主心骨,众人莫不惊叹。 “屁大一个吃屎孩子,自己怎么回事都还没能弄明白,就被推了出来扛雷,赵家那群老狗,为了……也真是费尽心机!”孙厚土扭头看眼正与其他桌闲叙套近乎的赵无极,回过头来咧嘴一笑:“这小子倒是对这一套极为熟稔,明显比修行要进步的快!” 其实也不怪孙厚土耻笑,赵无极于修行一途,简直就是榆木疙瘩做成的脑壳,没有任何的天资悟性可言,他人学的一篇御气口诀,至多不过一天,而赵无极少说也得半年之久,因此最初赵家可谓是煞费心思,却是徒劳无功,最终只得放弃,放任自流。 “不不不……此子怕是已然看透自己修行无望的前景,所幸就独辟蹊径,想走武人通神的老路,你看他方才经过时,鞋底露出的沙子,想必是刚刚练修完肉身而来,此子将来不可小觑,不过或许等不到他振翅冲天的那个时候了……”高德沉吟后,缓缓分析道。 “再练,也估摸是个废物,高兄,你忘了,赵家那群老狗,可是一个能打的都没有!”孙厚土撇嘴一笑,继续道:“再往前翻翻看,赵家几辈先祖,境界最高也不过是中人之境,算不上什么厉害人物,有了这种底蕴,赵无极还能翻出天外去?” 老话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会打洞,高德自然明白孙厚土话里话外的含义,修行一途,长久而论,天资悟性绝非成就无上前途的条件,但初始阶段,也就是刚刚踏上修行之路时,天资悟性却是颇为重要的有利因素,孙厚土之意,不过是在说赵无极没什么修行的资本,而且世世辈辈如此。 “武人一途……”高德刚说出口四个字,就听得一声厉喝于葱盛园林中传出,“小小鼠辈,竟然敢伤我张家子弟,看我如何镇压你!” 邻桌坐的是一个面容愁苦汉子,身边坐着位眉眼好看的小姑娘,一手拿一个鸡腿,是左咬一口,右咬一口,小嘴撑的鼓鼓的,看起来却是极其开心,只见愁苦汉子对身旁的小姑娘低声说了句什么,就起身朝着园林深处走去,显然是去帮忙的意思。 高德自然认识这个愁苦汉子,好像是古氏一脉的后人,吃鸡腿的小丫头,正是古生的独女,宠爱的不行。 在小丫头身旁,还正襟危坐着一个身穿小儒衫的书童,只不过小书童胸前油亮油亮一大片,显然是经常吃荤腥的结果,出卖了他颇为肃穆的神态,看上去倒是显得滑稽可笑。 “鸡腿,你今天可是吃了四个鸡腿了哎,在这么吃下去,你说你会不会变成鸡腿?”小书童看到汉子古生背影彻底消失在园林深处,连忙跳下长凳,挤凑在小丫头身旁,还从桌上茶壶里倒了一杯热茶,给小丫头凉着,等想喝的时候再喝。 “臭九歌,我才吃四个鸡腿,你就说东道西了,你怎么不说你一天吃了多少鸡腿,要不要我给你算算?”小丫头一扭头,用好看的眉眼狠狠瞪一眼嬉皮笑脸的小书童,气呼呼说道。 “哈哈,鸡腿,你连九个数都数不过来,怎么可能算的过来我吃了多少鸡腿,你这可是在说谎话呦!”小书童用衣袖垫衬端着热茶杯,边说边吹气,好让热茶凉的再快一点,也好能让小丫头尽早喝点解腻的茶水。 “哼!”被当面戳穿谎言的小丫头,冷哼一声,别过头去,背过身子,准备不再理睬这个惹人烦的小书童。 小书童却呵呵一笑,端着茶杯,跳下长凳,一阵风又跑到小丫头转面的那侧,笑嘻嘻递出茶杯,笑道:“喝点茶水,别噎着,慢慢吃,没有人和你抢的!” 一人递过鸡腿,一人递出茶杯,小丫头喝口茶水后,撇嘴道:“太热了,我不喜欢喝热水的!” 小书童连忙夺过茶杯,搁在长凳上,撩起儒衫开始给热茶降温,小丫头看的眉开眼笑,挨不着地的小腿,晃呀晃呀。 酒宴众人,又有几位起身进入园林深处,孙厚土刚喝过酒水,咋摸着嘴说道:“金秃子瞎参乎个什么劲,难道还嫌张家威风耍的不够大?” “走,过去看一看!”孙厚土话音未落,高德却是起身,看眼摸不着头脑的孙厚土,撂下一句话,身影飘然远去。 “这是……”孙厚土愣了一下,犹豫之间,还是快速跟了上去,二人一前一后,入得园林深处,孙厚土赫然发现,张家这座园林中的古木藤蔓,与那八百水泊群山间的深林植株,心想莫不是这张家早早已经把心思打到了八百水泊群山之上? 思量中,孙厚土稍稍愣神,看得身前高德猝然站定,也就连忙止住身形,探出视线望去,只瞧得一个黄口小儿正赤手空拳与手持毛笔的张无根凶狠对招,几乎是拳拳到肉,完全变成了武人对拳,小儿拳头不大,拳罡却是狠辣霸道,一拳挥砸出去,“砰”的与那张无根点出的残影毛笔对撞在一起,须臾爆发剧烈的风声呼啸,以及迅疾荡漾而出的水波气机,二人闪转腾挪,彼此闪躲对方的狠辣招式,同时又瞄准时机,尽可能给对方致命一击! “果然是他!”高德碎碎念叨,方才听得传出的啐骂声,已经令他有股熟悉的感觉,如今亲眼看过,更是确信无疑! 与张无根大打出手的黄口小儿,早在四五日前,趁夜便摸到了高家宅院,不仅在高家几座数百年的酒窖中留下“童子尿比佳酿好喝”的字迹,还又去得熟睡中的高德老娘屋中,盗得鸳鸯瓷枕,搁在高家大门前,附上一句“人老珠黄,奈何不羞”,以此来臭骂高德老娘“老不羞”,算是重重打了高家一记响亮至极的耳光。 听到高德轻语,孙厚土明白过来,原来这个黄口小儿正是早几日败坏高家名声的那个小蟊贼! “高兄,你我大可一起出手,将这小子擒捉,借此机会好好审问一番,以此洗刷屈辱!”孙厚土提议,同时伸手摸住了眼角悬挂着的一枚翠绿剑形玉佩。 “怕是不行,你看那蹲在一旁的汉子古生,要是能出手,怕是早就出了手,他可是第一个进来的!”高德伸手拦下孙厚土,视线望着正冲他点头致意的汉子古生,点了点头。 “张家后生,你这笔法软的像面条,怕是连字都勉强能写好,要不是你顶着张家子弟的名头,我看你连刚认字的幼儿还不如!”黄口小儿大笑一声,一拳隔开如雨水倾泻的毛笔点落,双脚猝然踏地,踩得草木土石一阵迸溅,身体朝后斜飞出三四丈远,在空中一连翻出几个漂亮跟头,方才稳稳落地。 张无根执笔,盯着黄口小儿,沉声道:“与张家无冤无仇,为何趁此时机来寻事生非,莫不是以为张家好欺惹?” “不不不,张家后生,我今日来此,不过是兴之所至而已,与张家酒宴没半钱银子关系,更不是看你张家好欺惹!”黄口小儿摇头否定。 “那你为何来搅闹我张家酒宴?”张无根已经有些怒意,但掂量着时机不对,只能尽量压制心火。 黄口小儿一听,却是开始挠头,像是遇到了什么难题,如此过得片刻,黄口小儿一咬牙,狠下心来,一手指着张无根,一字一句道:“听你名字不舒服,这个理由够够了吧!” 说罢,黄口小儿自觉这个理由说的算是极有水平,拍了拍胸口,长吐一口气,暗道:“临场发挥,舍我其谁!” 张无根听得却是一愣,脸色当即阴沉下来,执笔凌空一点,怒道:“无知小儿,来我张家寻事生非,以为随便编个理由,就能躲过责罚,若是如此,天底下还有何道理可讲?” 话音落地,张无根凌空点在空中的那一点笔墨,须臾散开于无形,同时张无根陡然欺身逼近,黄口小儿仿佛早有预料,脚尖点地,在空中踩出一连串脚印涟漪,形成一道半圆弧迹,而后飞身后退,一场笔墨暴雨骤然而落,劈头盖脸砸来,同时显现在空中的半圆弧迹,在笔墨暴雨砸落的一瞬间,升腾出一道十丈高大的金色巨幕,堪堪将疾风骤雨挡在了巨幕之前! 黄口小儿轻松落地,拍了拍手,咧嘴一笑,得意洋洋晃了晃小脑壳,又冲巨幕后的张无根吐了吐舌头。 “张家后生,你家那位圣人老爷,算起来与我家主子,也是颇为投缘的好友,如此算来,我不想与你闹得太僵,毕竟自家主子的脸面,是要放在心头第一位的!”黄口小儿眉眼灿烂,说的义正言辞。 张无根听罢,莫名陷入沉默,眼神飘忽不定,不知道脑海里究竟在思量什么,片刻后,抬眼说道:“你家主子,可是姓富?” 黄口小儿咧嘴一笑,一拍大腿,笑道:“我说吧,怎么可能有人不认识我家主子的,就我家主子这名声,大街上随便找个人,都对我家主子佩服的五体投地!” 隔着金色巨幕,张无根看着眉眼讨喜的黄口小儿,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眼下这种情况,已经有大水冲了龙王庙的感觉,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了,而且自家圣人早前还飞书回来,说这次回家,还带了一位久违重逢的老友,让他们将后院打扫干净云云,而在此关头,这个黄口小儿跳了出来,口口声声说是自家圣人好友的下人,莫不是那位友人不放心,担心被招待不周,特意让自家小厮前来探路? 第三百零四章 余波 张家一脉中,说话份量最重的,自然是张家那位人尽皆知的圣人老爷,其后方才是张家家主,张家圣人之名,就如同张氏一脉的参天大树,洒下无数萌阴气运,恩泽后人,庇护张氏。 前些时日,张无根去祠堂礼敬上香,焚香三支,插于香炉,抬眼看着列祖列宗牌位,张无根微微有些感慨,有些时候不在其位,自然就不明其重,他之前不曾当上这家主时,也是同辈他人眼中一等一的风流子,才高八斗,学富五车,风流倜傥,尤善吟一首好诗,在那座权贵黄胄无数的皇城中,也是声名赫赫之辈,但一封飞书却猝然改变了他后半生光景,张家一脉,一分为二,他所在这一脉需要万里迢迢,迁移回族地,一路之上,艰难险阻,数不胜数,待回到此地,一同归来的族人,已然余留小半数,死伤在半路上的,能有十之五六。 不过,不论怎么说,他终究是大体上安然无恙回到了这里,这里的一切都是陌生的,痛苦的,没有皇城繁华的闹市,形形色色之人,更没有花楼商铺酒楼之类的消遣地,有的只是杂草横生的院子,落满灰尘的破败屋子,陌生又带着提防眼色的村民,一切都不一样,一切都流露着贫苦落后,一切都隐隐带着敌意…… 张无根正在思量之中,却蓦然听到门外丫鬟的疾呼,皱了皱眉,从蒲团上起身,开门走出祠堂,只看得服侍他读书研磨的秋香,一路飞跑而来,手里攥着一封书信。 “老爷,书桌上多出一封信来,你快看看!”秋香跑到张无根身前,顾不得喘口气,先把手里的书信递了出去,再断断续续道:“我……我在……打扫……书桌时,看……到桌上……” “气喘匀了再说!”张无根接过书信,发现并无任何的落笔,心想或许是家中那几个捣蛋鬼故意整蛊他,才搞的这么一出,悄然间有了这等心思,张无根这才看眼秋香,道:“文来,运转,他们几个可是去过书房?” 丫鬟秋香摇摇头,肯定说道:“自从上次与老爷打赌输了,他们就再也不敢溜进去搞破坏了,而且这次门是我拿钥匙开的,所以桌上这份书信……是我亲眼看到,从书上一个一个字蹦到纸上写成的……” 丫鬟秋香说的心有余悸,张无根听得更是直皱眉头,秋香的大意他听明白了,这等书信是凭空生成的,仿佛天人执笔而落字,这听起来倒是和一些神鬼志怪小说的情节颇为相似,张无根自觉有些好笑,也就顺手打开了书信…… “张家不孝儿孙……”映入眼帘的是书信打头的一行字迹,小篆字,圆润流转,不露棱角,见之亲切,张无根面色一变,他如今尚且在临摹的一卷小贴,其中的笔迹与这张书信上赫然相同,他临摹那副小贴的次数,不下百次,一眼就能看出真假与否,而小贴的原主,正是张家那位先祖圣人。 禀退秋香,张无根回到祠堂,关上门坐下,颤颤巍巍打开书信,“张家不孝儿孙,吾为一戳,先前书信收到否,吾正披星戴月而归,约百年之内方回,届时会有老友相随,望不孝儿孙扫洒庭除,夹道迎接,以显张家待客之道!” 书信落笔,同样用的是“一戳”二字,张无根脸色是说不上来的复杂,这“一戳”二字,正是张家圣人的名讳,取自“一语成谶”之意,显然这封家书,是源自万里之外的张圣人手笔,毋庸置疑。 可张无根的注意点,却是落在了最前那句“先前书信收到否”一行上,这句话表明张家圣人可不止一次飞书回来,而一般情况下,这种情况极为罕见,张无根从小长大到如今,也不过只看到眼下这次,而书信里的内容显然证明之前还有一次,那上次飞书回来,是什么时间,所为何事? 一切似乎不言而喻,答案水落石出。 他所在这一脉迁移归来,势必是受了张家圣人飞书之令,否则即便是张家家主下令迁移,也不会没有人跳出来唱反调的,一切过程顺利的不像话,根本没有人跳出来说一个不字,这一切……回想起来,张无根恍然大悟! 原来这一切,都是张家圣人的意思! 在祠堂中静坐了一天,从中出来后,张无根就如同改头换面,生生变了一个人似的,由内而外散发着张家家主该有的气势。 酒宴恢复正常,虽然其中发生了这么一段不愉快的小插曲,但也无足轻重,只不过是在酒桌间多出了些许的酒水谈资而已。 重新回到座位,孙厚土忍不住开了口:“高兄,张无根放走这黄口小儿,难不成真如那小儿所说,他是什么张家圣人老友的马前卒?” “不好说!”高德摇头,神色有些异样,他本想等到时机成熟,他好一呼而起,趁势而上,手刃那个有辱高家的黄口蟊贼,孰料出乎他意料之外。张无根竟然能忍气吞声,放任其大摇大摆离去,所以他的这点小心机也就落了空! “张家一脉,迁移出夜郎村,掐指算来,少说也得有三千年靠上的光景,在外面有几个朋友故人,自然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不足为奇!”高德说话间,瞥眼看到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正探头探脑瞧看向这边。 孙厚土循着视线望去,瞧见一个半大孩子,身上套着一件大人的衣服,正躲在一株绿植后,神色紧张地盯瞧着自己这桌,正是高家子弟,好友高德的儿子高山,亦是他未来的乘龙快婿! “小山来了,要不叫过来坐一桌,也好不看赵无极那幅得意忘形的头脸!”孙厚土扭头问道,毕竟高山是高德的儿子,即便是他的乘龙快婿,但论起疏远程度,他终究比不过人家血浓于水的父子关系。 高德未曾开口吱声,而是先环视一周,看到虢氏,古家都带了小辈来,这才点头低语:“坐过来也好,省得再惹是生非!” 孙厚土呵呵一笑,招手示意让高山过来,躲藏在绿植后的高山,瞧得自己再无逃溜的可能,只好从绿植上下来,有模有样正了正衣衫,学着大人模样,走向孙厚土那桌。 他今日来此酒宴,不是为了吃喝,而是为了找机会好教训一下死对头赵无极,听说赵无极捯饬的人模狗样来了酒宴,这让他如何能安心在家里读书,因此溜进老爹屋子,偷了一件看上去颇为显贵的衣衫,胡乱套穿在身上,也就匆匆跑来,想着找个地方先躲起来,等赵无极喝醉,他再伺机而动! 来到酒桌旁,往日笔唇挂黄龙的高山,有模有样揖礼,说道:“见过爹爹,见过孙叔?” “来,坐下说话!”孙厚土对这个女婿,可谓是颇能看在眼里,不待高德说话,他就开口,招呼高山坐下。 “书读完了?”高德脸色有些阴沉,出来之前正是为了不让高山趁他外出而溜逃,所以特意留了读书的任务,孰料还是抵不过现实。 “还有一半!”高山战战兢兢坐下,低着头不敢看高德的眼睛,畏手畏脚说道。 “高兄,小山既然出来了,读书的任务也就等回去再说,趁此机会,也好和村里这些人多认识认识!”孙厚土在一旁和稀泥道,瞧得高德脸色肃穆,他也害怕高德一个没忍住,将这高山再捶打一番! “呦,高山出来了,我还以为你在家里读书呢!”赵无极端着一杯酒水,晃晃悠悠从另外一桌走了过来,他与这高山的关系,可谓是忽好忽坏,好的时候两人恨不能穿一条裤子,不好的时候就大打出手,恨不能一拳捶死对方。 “赵无极,关你屁事,小爷想出来就出来,哪像你这个伪家主,吃什么穿什么,都得向长辈禀告!”高山出言讥讽,赵无极与他年岁相差无几,算起来终究还是个孩子,所以如今赵无极做的赵家家主,但衣食住行仍然是需要家中管制的,但对于一个家主身份来说,这就显得颇为有趣了! 被戳中心中痛处,赵无极酒气被气的当即散去大半,跳起来将手中酒杯狠狠朝地上一摔,应声而碎,酒水瓷片四溅,赵无极一手超前,一手拖住衣襟,摆出挑衅的姿态,道:“敢不敢打一场?” “有何不敢,就怕你一会屁滚尿流,洋相出尽!”高山摸了摸腰间的刀,狠狠回应道。 “也不知道是谁……”赵无极话刚说一半,就看得高山身旁的高德猝然踢出一脚,正中高山的腹部,高山腾腾腾倒退四五步远,弓着身子疼的说不出话来! “无极,高山我替你教训了,不劳烦你再出手!”高德拱手,冲赵无极淡淡说道。 “这……”情况猝然及发,赵无极也愣了一下,这才回过神来,随礼抚掌大笑起来,“高兄,你这般教训自家孩子,可是颇有气势呢!” 赵无极称呼高德为高兄,论起身份来,二人同为一家家主,并无不妥之处,但论及年岁来,赵无极不过与高德儿子高山同辈,算是高德的晚辈,若是称呼高兄,就难免有些不敬! 高德冷哼一声,转过视线看向脸色扭曲的高山,说道:“方才吃了几年粮食,就想与人打生打死,不知死活的东西,滚回家去,闭门思过!” 受了一记重踹的高山弓着身子,看眼神色得意的赵无极,默默退出了酒宴。 不远处,小书童收回视线,扯了扯身旁小姑娘的衣袖,说道:“鸡腿,你看看,赵无极哪里像你说的那般好,简直就是一个大坏蛋嘛!” 吃着鸡腿的小姑娘,摇摇头,等咽下嘴里的鸡腿,方才气呼呼说道:“臭九歌,你怎么颠倒是非,连这点小事都看不明白,明明是赵无极受了那高山的挤兑,要不然高山爹爹怎么会打自己孩子?” 小书童挠挠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心想这两个都是十足的坏蛋,为什么要从中挑出一个好的,一个坏的? “鸡腿,赵无极不就是只陪你吃了一会的鸡腿而已嘛,用得着你替他解释?”小书童醋劲十足,陪鸡吃鸡腿,可是他才有的特权,赵无极纯粹是捡个漏而已,但他心里还是不舒服! 小姑娘撇撇嘴,想了想道:“谁叫你那天不出来陪我的,怪我喽?” 小书童唉声叹气,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耷拉着小脑壳。 坐在一旁听看许久的汉子古生,忍不住笑了笑,出声帮垂头丧气的小书童说话,“闺女,人家九歌天天给你送鸡腿吃,还天天陪你,赵无极那小子不过是捡了个漏而已,充其量才陪你半天,怎么的看起来,你倒偏袒起那个家伙了?” 小姑娘吮了吮油洪洪的手指,摇头道:“爹,不许你这么说赵无极,人家是客人,怎么说也是陪我吃了半天的鸡腿,臭九歌呢,已经是我的极好极好朋友了,可以算是半个家里人,所以怎么看,都只能说赵无极好,爹爹不是说过要尊客嘛!” 小书童一听,耷拉下来的脑壳瞬间像装了弹簧一样,当即回弹起来,眼神熠熠生辉,看着一脸正色的小姑娘,哈哈乐出了声。 话已至此,汉子古生也不好再多说什么,闺女对谁好,心里亮如明镜,无需他这个当爹的再操心什么。 “笑的像个傻子……”小姑娘看眼呵呵直乐的小书童,颇为嫌弃的说了句,就继续“照顾”她手中的鸡腿。 出得张家,走到外面的高山,阴沉着脸,挺直了身子,之前高德那一记重踹,不过是看上去势大力沉,但真正落在高山身上的气力,是临了收了脚的,不过十之其一而已,算是做做样子,给外人看罢了,动手教训高山,怎么可能因为赵无极一个屁大孩子几句话,那他高家也太浅薄了! 缓缓走着,同时脑海里不断思量着老爹高德啐骂他的话,片刻后,高山咧嘴一笑,念叨道:“赵无极,今天你死在我们高家父子手里,也算是你的造化了!” 高德骂高山那句话里,隐藏着深意,也只有高山才能读懂,“滚回家去,闭门思过”,这句话的妙处在于,谁听了都不会觉得这是一句好话,纯粹的骂人言语,但高山却敏锐的捕捉到其中的“家门”二字,高德的意思其实是在提醒他,在赵家门前伺机等待。 不愧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高德高山这对父子,皆是腹中藏事论事的主,喜欢当面一套,背地里一套,这对父子的眼光,早已瞄准夜郎村第一家户的名头,赵无极所在的赵家,只是需要用来杀鸡儆猴的那只鸡! 赵家门前,是一片栽种着几株古木的空地,平日里也是村中妇人聚堆的上佳去处,古木葱郁,顶如华盖,洒下大片的阴凉的同时,其中自然也是藏身避体的好地方。 高山快行到赵家门前时,看到树下青石条案上坐着一堆妇人,叽叽喳喳,像是一群令人倍觉聒噪的乌鸦,高山皱了皱眉,转身去到一条巷子,巷子尽头便是去山上的路,高山穿过巷子,来到山脚的一块崖石下,翻开一堆乱石,露出一个遮藏其中的竹筐来,竹筐中有几枚白色卵蛋,像是虫蛇所产。 高山思量后,拿出两枚来,又将乱石复归原位,然后回到巷子,脚尖拧地,踏地而起,跃到一间屋脊之上,在几个屋脊上猫腰奔行一段距离后,高山藏身一处烟囱之后,堪堪庇护住其身形,这才探头向一侧看去,古木下聚堆的妇人正议论的火热,听上去好像是在说张家酒宴的事情! 高山冷笑一声,从怀里摸出那两枚卵蛋,瞅准方位,猝然抛出,两枚卵蛋划过天空,落在古木枝桠之中,而后不出所料落在了妇人头上身上。 “哎呀……”只听两声破锣嗓子的妇人惊呼,高山就知道自己这一手小小计划算是成功了一半! 树下,两个被卵蛋砸了一头的妇人,边整理头发,边啐骂:“畜生就是畜生,下个蛋都不会找地方,害的老娘回家还得清理……” 一阵啐骂声中,妇人各自散去,直到看着妇人背影各自进了家门,高山这才从屋脊上跃下,一阵风似跑到古木下,拔地而起,躲藏到了树上。 这边张家酒宴,也到了尾声,有个别人已经抹嘴离去,手里拎着吃剩下的酒菜,赵无极今日可是极尽出风头,在酒桌上挨个找人敬酒,张家、虢氏、佘家、褚氏、崔家等,凡是村中有头有脸的家户,赵无极都上前打了招呼,敬了酒水,如此一圈下来,酒劲上涌,早已是头重脚轻,走路晕飘的状态。 高家,孙家,金家,赵家,四家被安排坐在一桌,金家家主只不过漏了一面,只与几人客套两句,就与张无根打了招呼,提早离去。 因此,吃喝到最后,这一桌也就只剩下高德,孙厚土以及醉醺醺的赵无极,孙厚土因为在酒桌上和赵无极拼酒的缘故,也是吃了不少酒水,加之酒量不佳,在刚才张无根挨桌敬酒时,又吃了两杯下肚,到得眼下,已经是酣睡之态,比起赵无极更是醉的厉害。 “无极,你这酒量着实可以,来,再喝两杯,不醉不归!”高德执杯,与赵无极手前的酒杯一碰,仰头一饮而尽。 醉醺醺的赵无极,听得有人找他喝酒,也不管是谁,就执杯仰头,将酒水灌进肚腹,一拍胸脯,“爽不爽利?” 汉子古生带着自家闺女从桌旁经过,看眼桌上几人的状态,止步问道:“高家主,用不用搭把手?” 高德笑道:“多谢古兄弟,我还可以,只是不知道无极如何?” “谁,还有谁,不服再喝!”赵无极一拍酒桌,晃悠悠站起身来,打了一连串酒嗝,随即“唔”的一声吐了出来,腥臭之物飞溅,跟在汉子古生身旁的小姑娘皱眉捂鼻,扯了扯自家爹爹衣襟,汉子古生也就不再说话,就此离去。 “无极,我送厚土老弟回去,你先在这里醒酒!”高德说罢,搀扶起趴睡在桌上的孙厚土,二人晃晃悠悠,一路离去。 酒宴之人,已然散去多数,张家有人过来问过赵无极,皆被摆手拒绝,之后任其坐在酒桌上,醒酒。 不知过了多久,赵无极头脑变得少许清醒了些,就跃下酒桌,脚步趔趄地走出了张家。 出得张家,被一阵小风一激,赵无极打了几个寒颤,酒劲也无形之中散去了大半,看了看已然灰沉的天色,赵无极才知道自己已经喝过了头! 路上,静悄悄的,家家户户闭门关窗,有些睡的早的已然熄灯入睡,甚至能听到若隐若无的打鼾声。 “村头的老更头没来,杂货铺子的老寿头没来,山上的那个鸡大爷也没来……”赵无极掐算着村中有谁没出现在酒宴上,思量着其中的种种牵涉。 “高山那个蠢货,还想和老子做对,修行小爷不是你的对手,但这种酒桌上的营生,小爷让你十个,也不是数!”赵无极回想起高山被重踹的画面,只觉得心中好不快活,自然知道对方为何看自己不爽,赵家家主,即便再怎么无足轻重,但搁到任何一个人头上,也是一份沉甸甸的名声! “恨也没有用,老子就是比你早当家做主!”赵无极嗤笑不已,暗自想道。 走到自家门前,刚想撞门叫人开门,却觉得一阵尿意涌来,只好晃悠着来到树下,悉悉索索解开束带,对着古木开闸放水! 就在这时,一道人影从天而落! “呼”的一声,一记势大力沉的刀劈,就要斩落在赵无极头颅之上! 幸得赵无极放水时,有个仰头望天吹口哨的习惯,当他看到一道身影从天而落撞入眼帘时,根本顾不得提裤子,当即就地来了个驴打滚,狼狈闪身躲开! “什么人?”赵无极尿意全无,从地上站起身来,脸色难堪至极,冷冷问道。 从天而落的身影恰好隐藏在树荫下,站得稍远一些,就看得不甚真切,加之赵无极酒意上头,就更加看得模糊。 “呵呵……”树下身影,并未回答,只是冷笑两声。 赵无极闻之,脸色骤变,当即大声喊叫起来:“高……” 一记刀光飞来,洞穿赵无极脖颈,生生将喊叫打断。 身影借着夜色,跃上屋脊,飞檐走壁,飘然远去。 第三百零五章 一团乱麻 树下赵无极的尸骸,是隔天清晨才被发现的。 与赵家斜面而居的巧手妙心吴粮,是夜郎村唯一的一个手艺人,平常稀松的纸张,从她那双巧手下一过,就会变成一个个活灵活现,栩栩如生的飞鸟走兽,精怪邪魔,当然,这些东西只是令人啧啧称叹的叠纸或者剪纸,并不是真实的。 按理说会得如此精湛手艺,再怎么过日子也能吃喝不愁,但奈何老天爷像是和吴粮开了个玩笑,这吴粮不仅天生貌丑的厉害,而且其身还有常人难以忍受的恶臭,即便是拿女子香粉扑身,走在路上也能“香飘十里”,如此一来,吴粮纵然有这独到手艺,却也是寡居多年,尚未婚配,过着形单影只的凄惨日子。 平时,村中鲜有人能看到这吴粮身影,即便是洗好聚堆的妇人也不常见,只有出门去杂货铺子买些必不可缺的东西时,才会遮面而出,且多是选择在晌午或傍晚时分,众人回家吃饭的时间点,方才开门出院,一路疾行。 其实,吴粮如今身上这股恶臭,已然变得清淡许多,较比起先前近不得周身的情况,至少现在能相隔几步远与人说话,这种情况的改观,完全得益于吴粮得到的一张洗髓药方,而给她洗髓药方之人,正是村头不喜欢和人打交道只管垂钓的老更头。 这洗髓方所需药材中,便有一种是清晨朝露,所以每天天刚亮,家家户户尚未点灯时,吴粮便会开门出院,来到院前这几株古木上采集露水。 这天,吴粮自然也不例外,遮面后带着一个小陶罐出门,来到古木前眼观四下无人,便准备纵身跃上树干,孰料收回视线时,却瞧得另外一株古木后侧探出一只手来,更关键的是,地面有一滩暗红血渍,被人有心用土遮了遮,但或许是因为天色原因,并未完全遮盖住,还能瞧看到些许。 一只手,和一滩血,这两种东西结合起来,给人的第一直观印象,便是极其强烈的,且冲击心神的感觉,吴粮自然也不例外,平日独居免不了杀鸡宰羊改善日子,但活生生的人却是吴粮想都没想过的,提裙蹑步,小心翼翼走过去,绕到古木前,已然凉透的尸骸依靠着树干,脖颈处爆出一个血洞,因为血水已经流淌干的缘故,整个尸骸看起来呈现出一种纸白色的观感,像极了铜镜中不曾涂脂抹粉的妇人。 “原来是他……”吴粮自然是认得赵无极此人的,赵家再怎么说,也是村中的高门大户,更何况还住对门,况且这赵无极曾今趁着夜色翻墙而至,只为一观其容貌如何丑陋,是不是如村中妇人所说那般。 也不知怎么的,当吴粮看到赵无极尸骸后,心里之前那股胆怯惶恐莫名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心情复杂至极,反而有股淡淡的悲戚。 在吴粮站在树下出神的同时,在一座无人看得见的屋脊上,同样站着一位男子,眼神晦暗,神色阴沉,从他的视线看去,堪堪对赵家古木下的情况是一览无余。 高德,高山的父亲,昨夜酒宴结束后,便送亲家孙厚土回家,等得他到家后,儿子高山屋子仍旧是一片漆黑,唤来婢女问明情况,才知道儿子高山并未听他教诲,回的家来。 高山,同样是彻夜未归,坐于儿子屋中静待一夜的高德,愈发觉得事情变得蹊跷起来,等村中鸡鸣后,便上得屋脊,了望村头村尾。 从吴粮出门到发现树下赵无极尸骸,高德将这一过程看的是一清二楚,心中震惊的同时,后脊也直冒凉气,赵无极莫名身死,那他的儿子高山一夜未归,莫不是同样遭遇了毒手? 跃下屋脊后,脸色凝重的高德唤来家中护院,三言两语交代下去,即便是将整个村子翻个底朝天,也要找到高山。 二十余位护院,持枪弄棒,四散而去,开始在村中找寻彻夜未归的高家子弟,同样的情况也发生在赵家,只不过当赵家护院涌出大门后,有眼尖之辈就看得古木下仰躺之人似乎和自家少爷有七八分相像,随即有两人小跑过去,凑近一看,不禁神魂胆寒,两股战战! 树下凉透的尸骸,脸上赫然涂抹着女子妇人才会用的胭脂水粉,这还不是最诡异的,在尸骸脖颈处,竟然贴着一张惟妙惟肖的笑面纸人,纸人同样擦脂抹粉,与尸骸无异。 两个护院浑身冰凉的禀明所见之实,管家听得目瞪口呆,匆匆到得树下瞧看,确认尸骸是自家少爷无疑,惊诧之余,也不敢有丝毫的隐瞒,一阵风而去,将这个平地惊雷的消息,报告给了赵无极的叔叔,赵有财。 赵有财此人,胸无大志,自甘做的富贵家中一位闲散贵人,有吃有喝,吃穿不愁,平日也不如何出门,便是一门心思呆在赵家后院,钻研他的训鸟之术,因为夜郎村周边群山围簇,诸如赵家张家此类的高门大户,在昔年修建府院后院时,便会选择将群山绵延而出的部分山林划入自家范畴,面积不会太大,只是寻得一份山水情节,故而赵有财才得以在赵家这片古木丛生的后院山林之间,终日训鸟不理家事,做的闲散贵人一枚。 当管家满头大汗寻到这位闲散贵人时,赵有财正骑跨在一株顶如华盖的古木上,仰头冲着头顶一只立在枝桠上的金黄鸟雀说话,管家不敢耽搁,却也知道这位大爷不喜欢被人打搅,只好弯腰捡起一枚黄豆大小的石子,藏手于袖中,而后使了个暗活,将那金黄鸟雀以石子惊吓飞走。 赵有财骂骂咧咧,从树上跃下,看到满头大汗的管家时,皱了皱眉,止步眯眼,问道:“狗才,有何事?” 管家一五一十道出先前看到的情景,战战兢兢等待这位如今算是赵家第一人的闲散贵人大发雷霆。 “知道了,准备后事吧!”赵有财思量片刻,淡淡撂下一句无甚火气的平淡言语,朝不远处几间屋舍而去。 管家这才抹了抹额头细汗,垂首匆匆而去,至于赵有财显影在地的两道交错背影,管家似乎视若无睹。 回的简朴屋舍,赵有财坐在黄花梨圈椅上,习惯性摩挲着扶手,开始细细揣摩方才管家禀报的一言一语。 侄子赵无极身死,照理说他这个做叔叔的理当痛心疾首才对,但这毕竟是以常理照人,赵有财之于赵家,从来都是可有可无的角色,赵家议事,事无大小,赵有财从未出现过,原因很简单,赵家老老爷,也就是赵有财的爷爷,曾经亲口告诫过他这个胸无大志的儿子,赵家事,勿插手,只管做闲人便好。 所以,从小到大,赵有财这个名字,就鲜有出现过,若是在赵家做下人的时间短些,怕是在府中撞见这位富贵闲人,也是万万不认识的。 “时机还不到……”赵有财摩挲着扶手,呢喃着。 村头,八百水泊,也不知是因为执掌此方水域的“老天爷”龙一手离去未归的缘故,还是由于手气不好的原因,这些时日以来,老更头抛在水里的鱼钩,就如同坠了玄铁一般,纹丝未动过。 加之,还有个喜欢在身旁叽叽喳喳好如鸟雀的丫头,垂钓讲究的本就是于静中取动,抛下鱼钩,静心等待,直到闲静被打破,才会拉杆收钩,而且水中游物最是机警,往往岸上一个轻微响声,便会令其弃食而逃,空欢喜一场。 老更头本来觉就少,又因为这些时日一尾游物不曾上钩,于夜中翻来覆去,始终未能神游,故而一听得鸡鸣,便下床抄起鱼竿,来到这水泊岸边,抛钩垂钓。 褚知秋毕竟是个女子,不可能这时就起床摸来垂钓,老更头也正是基于这个理由,才得以享受耳根子片刻的宁静。 将鱼竿扎在松软的地面,从怀里摸出一张烙饼,又摸出几根辣椒,老更头一口烙饼就着一口辣椒,吃的不亦乐乎。 这种吃饭,自然也是褚知秋那个丫头教会他的,也不知道为什么,生性不喜欢热闹的老更头,明明对其他妇人烦的要死,却单单对褚知秋这个机灵鬼丫头喜欢的不行,即便一哄二骗,哄去他两条游物,老更头却仍旧是眉开眼笑,难得开心。 刚吃完烙饼,老更头正想回去喝些凉水,插在地面的鱼竿却猝然有了动静,老更头连忙一把攥住已然飞起的鱼竿尾端,再晚上须臾,鱼竿自然是要被游物拖入这八百水泊,这好不易上钩的游物,老更头如何舍得让其白白溜走? 攥紧鱼竿,沉腰压腿,身体后倾,老更头摆出一个拼命的架势,大有不把这游物拖拽上岸便不撒手的劲头,奈何水中游物也是同样的心思,似乎知道一旦上岸,就免不了再入汤锅的下场,如此一来,双方可谓是火力全开。 拖拽僵持片刻后,老更头心喜难抑,据他垂钓的经验来看,这次上钩的游物,少说也得是四爪蛟龙的斤两,比他院中水池里养的任何一尾游物,都要大的多。 八百水泊,自然少不了游鱼,但老更头垂钓于此,从未想过要钓什么熬汤的游鱼,而是一开始就要钓那龙族之属的蛟龙一裔。 仙墟大界,留存有龙族血脉,而这八百水泊,因为光阴错乱叠加的缘故,恰好成了龙族最佳栖身之所,龙族一脉自被人族先贤合力围剿,便在光阴长河中算是烟消云散的老黄历,但由于围剿为尽全力的缘故,故而龙族尚有残孽留存于世,这种困难尘灰的老黄历,老更头之余不说,如今的年轻一辈,怕是无从知道。 而老更头之所以久居此界,一心垂钓蛟龙,理由说起来也很简单,不过是喜好而已,远古龙族横行时代,便有屠龙人的身影,只是到得后来,随着龙族一脉消亡,屠龙人也就跟着消失不见。 当然,老更头不是什么屠龙人,也不是屠龙人一脉的后裔。 “呵……”老更头轻呵一声,开始弓腰发力,水中游物的气力出乎了他的预料,若是再僵持片刻下去,他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将其拖拽上岸。 随着老更头发力,水中游物也仿佛感觉到了死亡临头,挣扎的愈发剧烈,在一声好似牙齿崩断的脆响响起后,鱼竿猝然一轻,“唰”的一下被老更头拽上岸去! 一道血肉模糊的身影砰然落地,出现在老更头面前! 尸骸被水泡发,多少有些肿胀,面目也变得全非,加之被水中游物撕咬过,尸骸些许部位已然变成残肢断臂,若不仔细辨认,根本看不出是何人。 老更头取下钩在尸骸胸腹部位的鱼钩,一个拳头大小的血洞,里面的脏器已经被鱼虾之类掏空,老更头揉了揉肚子,这个拳洞,正是出手之人打杀此人留下的伤势。 “好是凌厉的一拳,一拳打穿肚腹,这种一招毙命的狠辣手段,也是没谁了!”老更头起身,想了想,抬眼看眼天色,将尸骸一把扛起,负在肩上,直奔那座无名山丘而去。 无名山丘上,神凤大人正做的一场好梦,梦中有四五位衣衫镂空的仙女,捶腿揉肩,伺候的他好不快活,仿佛回到了过去。 一道身影落在山丘,砰然作响,像是巨石从天而落。 “山鸡,醒醒……”跃上山丘的老更头,扯着大嗓门,一拳破开了山丘之巅的阵法。 被吵醒的神风大人,气呼呼坐起身来,刚想破口大骂,何人打搅大爷清梦,便看得肩头扛着一道血肉模糊之物的老更头,只好压下到得嘴边的满腹怒火,陪着笑脸问道:“红线老儿,你咋有空上得我这小土丘来,莫不是想通了,要给我牵红线说姻缘?” 老更头看眼睡眼惺忪的神风大人,皱眉说道:“还没睡醒?” “砰”,将肩头之物搁置在地,老更头也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说道:“山鸡,你给瞧瞧,看还有没有办法救一下?” 神风大人来到尸骸前,看的是目瞪口呆,心想你个红线老儿,脑壳莫不是被谁家婆姨的磨盘碾压坏掉了,这他娘的都凉透了,你还扛来让老子救一下,你莫不是把老子当成什么都能救的神仙老爷了! 自从下界一战回来,这些时日的神风大人,日子过得可谓是逍遥快活,除了吃喝睡,就是下山与杂货铺子的老寿头扯闲篇,而且是那种胆子有多大,闲篇就能有多大的那种,二人倒是扯的其乐融融,不亦快哉。 昨天,张家开设酒宴,前几日便做足了礼数,张家家主无根亲自登山,来邀请他下山赴宴,奈何被神风大人一句“一群毛头小子,我这个老人去,多有不便”给打发下了山。 酒宴没去,神风大人就去得杂货铺子,与老寿头饮酒作乐,二人酒水没少喝,一大坛子都进了二人肚腹,佐酒的小菜,是老寿头小院里长出来的菜蔬烹炒而成,两荤两素,且不说滋味如何,单单这份诚意,就很令神风大人心情舒畅。 酒醉上头,乘兴而归,一觉睡到大天亮,若不是老更头败兴打碎美梦,神凤大人说不好今日便又下的山去,与那老寿头把酒言欢,忆往昔峥嵘岁月。 “红线老儿,你这亲戚都死成这副模样了,我怕是救不活的多,但是不要紧,我会念些度人经,给你这位亲戚好好超度一番,也好让其走的顺遂!”神风大人看过尸骸后,摇头说道。 “真救不活了?”老更头疑惑看眼神风大人,“你们山鸡一脉的不死术,不是号称起死回生,生生不息,怎么就遇上这点小情况,就不行了?” “果真是脑壳被婆姨磨盘碾压坏掉了……”在心中狠狠啐骂一通后,神风大人还得好言相劝道:“红线老儿,你这亲戚死的过了时段,神魂已经彻底消散于天地,即便我用不死术唤回一缕残碎神魂,再帮其造就出一副肉身出来,怕是到最后,也只能是个脑壳不灵光的憨货……” 老更头听罢,想了想,再度扛起尸骸,准备离去,却又猝然止步,冲着神风大人说道:“你家亲戚才是憨货!” 而后,踏步冲霄,直入云天,潇洒远去。 “哎,还是婆姨的磨盘厉害,红线老儿的脑壳都能被撵坏,厉害的,厉害的……”碎碎念叨着,神凤大人随手布置下阵法,再度躺下,继续神游。 回到自家小院的老寿头,将肩上的尸骸搁置进水池中,搬张条凳出来坐下,看着尸骸发呆,陷入沉思。 夜郎村中,走武人路子的人屈指可数,他所知道的不过一手之数,这其中当属古家那位苦闷汉子最厉害,一身拳意已然达到如水流泻的圆满地步,估摸着能有武仙人的意思,与那逍遥二重天的金仙相差不会太大。 武人路子,自被前人走绝,后辈武人再走这条无甚希望的老路,已然是前途渺茫,因此才会令得许多武人不得不开辟新道,而武仙人这条路子,赫然便是其中相对而言前途光明的一条。 上古时代,武人终极路,便是成神,这一点与之后衍生而出的神庭时代的神只多少有些相像,但论起时间先后来,武人成神,却是出乎意料的排在神只之前。 据传言,远古时代的屠龙人,便是世间第一位武人,而屠龙的利刃,不是什么神兵仙器,也不是其他的法宝,只是一双碗口大小的拳头。 至于更在远古时代之前,或许纯粹是后人观想出来的那个神话时代,武人的出现还能追溯更早,不过这一切并无任何的遗墟残迹来佐证,甚至光阴长河中也见不到蛛丝马迹,所以可能诞生于神话时代的武人,也就成了无法印证的遗憾。 除开那个苦闷汉子,还有的就是城墙下那群刑徒中的两位,不过这群刑徒素来都是画地为牢,鲜有踏出那片区域,显然不会做出这种遭人非议的事情来。 剩余的两位,一位栖身在那片桃源,过着与世隔绝的平淡光景,自是不可能出得半步,所以也就排除在外。 另一位,寄人篱下,在赵家做着富贵闲人,出了逗鸟训鸟,再无其他事情可做,因为久不出手的缘故,这个村子怕是已经无人知道,那个喜欢被人看扁的软柿子,最是喜欢一拳在对方身上凿出一个血洞来,按理说,他同样没有出手的理由。 较比过这五位,老更头还是一头雾水,似乎每个人都没有值得出拳的动机,但水池中尸骸背后的拳洞,却又在提醒他这一切都是真的。 蓦然,院外水泊边传来稀碎的脚步声,老更头竖耳聆听,只听得一句“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的话语,看了看水池,老更头皱了皱眉头。 “高家小子!”老寿头此时已然明白,水池里这具尸骸,是村中高家独子高山,外面那群人正是在寻找高山! 老寿头对于高家这位独子,印象倒是有几分,这当然不是因为高山如何天资过人,而是高山鼻唇间永远挂着的那两道黄龙,高家近千年的气运,悉数赌压在一个孩子身上,虽不知其中缘故,但这份魄力却是无人能及。 村中这些家户,每一家每一户,祖上都是出过声名显赫之辈的,只不过后来有些家道中落,气运流散,也就成了村中破落户,若是真正追算起来,夜郎村这些家户起伏盛衰,算得上是仙墟大界几个时代的具体缩影。 若不是有那个身世传奇的王丁在,换做他人,怕是谁人也驾驭不了这座“平平无奇”的村子。 “究竟会是谁人?”思来想去,即便是把掩在心间不肯轻易示人的老黄历翻出来,老更头也没能分析出个所以然来,头脑里是一片混沌。 “噔噔噔”,院门被敲响。 “老更爷爷,你在家吗?”院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 褚知秋! 老更头夹起水池边上饵料盆中一粒饵料,对着水池中一位游物屈指崩弹,饵料堪堪敲击在游物头颅之上,做完这个动作,老更头这才起身去开门。 院门被打开,褚知秋笑眯眯抱着一包吃食,毕恭毕敬冲着老更头说了声“老更爷爷好!” 老更头咧嘴一笑,让开身子,褚知秋抱着吃食,大大方方走进这座鲜有人敢踏及的院子。 第三百零六章 红线老儿 褚知秋带着一袋子吃食,登门而来,自然已经不是第一次这般做了。 对于老更头这座布置别有特色的小院,褚知秋可谓是打心眼里喜欢,没有什么气味刺鼻的鸡笼鸭舍,没有什么故作诗画的假山流水,有的只是莫名让人舒服的凉亭,随意摆放的书架,书架上可见的才子佳人小说,以及那口最吸引她的水池。 大大方方坐下前,褚知秋把一袋子吃食递给了老更头,老更头也没有拒绝,接下打开掏出一个夹了菜蔬的馒头,心满意得的吞吃起来。 褚知秋一看,笑眼弯弯,颇为自觉的抓起一把饵料,开始专心致志的逗喂起池中游物。 老更头瞥眼池底那尾大腹便便的游物,想了想,说道:“知秋,少给池底那一尾喂些,早上我喂食的差不多都被它抢吃了去!” 褚知秋这才恍然大悟,笑道:“老更爷爷,我说这青背怎么慵懒成这样,喂食饵料都懒得动弹,原来你早上已经喂食过了,难过呢!” 老更头哈哈一笑,继续吞吃着滋味不错的夹菜馒头。 喂食片刻,褚知秋蓦然叹声气,有些甚无心思,“老更爷爷,你早上怕是还没出门吧,村子里可是出了大事哩,赵家那个傻小子赵无极莫名死翘翘了,高家的那个小金疙瘩高山也离奇失踪了,刚才高家人还在满村子找人呢,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老更头只顾吞吃手里的馒头,似乎对村子里发生的这些事丝毫不感兴趣,只是默默点了点头,这还是看在姑娘热心肠的份上。 “那个赵无极昨天还是活蹦乱跳的,听说在张家酒宴上大出风头,而高家金疙瘩同样如此,不过好像说两人在酒宴上发生了一点口角,高山被高家主喝退回了家,这两个人可是一对死对头,这下可好,双双把命送了去……” 褚知秋说的前言不搭后语,老更头也没说什么,只是问了一句:“你昨天没去张家酒宴?” 褚知秋点了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我跟着爹爹去了一小会,看没什么好玩的,也就回了家,谁想到走的过早了,后面发生一大堆热闹哩!” 喂完手里的饵料,褚知秋起身去到凉亭,在书架上选了一本黄纸小说,开始坐下饶有趣味的随心翻看起来。 等到老更头吃完馒头,二人就拿着各自的垂钓器具,来到八百水泊岸边的老地方,挂饵料抛竿,动作一气呵成,老更头倚在岸边树干,打起了瞌睡,褚知秋一心二用,既得照顾自己的鱼竿,又得兼顾老更头的,忙的不亦乐乎。 梦境中。 一座战火交织的皇城上,蚁附而上的伐城兵士,正被城头点燃的一桶桶桐油当头浇下,大火瞬间绵延成火海一片,惨叫声不绝于耳,云梯上跌落下一片片焦黑的尸首。 城墙下,是两军交融在一起的搏杀场面,从开始的阵法对撞,到中途的血肉相搏,到得眼下这时,地上已经倒满残肢断臂的尸骸,有的还未曾咽气,被割开的喉咙里不断溢出血腥气沫,有的身重多刀,前身后背都被戳砍成了筛子,漏着骨头脏器,躺在地上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在远处,是几排大型投石器,装上百斤巨石,利用弹射将巨石砸落在敌方阵地上,威力不亚于一位拳脚无双的江湖高人上阵厮杀。 巨石器上插满了染血箭羽,旁边也堆满了几层尸骸,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就在一阵阵箭羽倾落后,彻底陨落在这座注定保不住的皇城脚下。 在敌方大军下令攻城前,坐镇皇城的皇帝已经带着后宫一众妃子驾车逃离,只留下守城的三万将兵,带着对这个皇朝最大的热忱,开始了最为惨烈的守城惨战。 一位盔甲残破的将士,从城头下到城下,命看守城门的兵士打开城门,单骑而出,白马银盔,金枪血战,随着敌方又一波箭羽倾泻,连同将士在内的八百兵将,为天边西落的余晖,添上了又一道壮丽的色彩。 城中,惶惶不安的气氛一直笼罩在所有人的心头,像是挥之不去的阴云,只有几乎毫无可能的胜利曙光才能彻底将其驱散。 尸骸遍地的街道上,一位满身血污的老者正尽力对一位腹部被刀搅碎的妇人抢治,但奈何妇人肉体凡胎,一口心气早就四散而去,若不是身边跪着的小丫头,妇人怕是早早闭上了眼,撒手人寰。 “老夫尽力了,你娘亲……找张席子来,一会挖坑埋了吧,不能死后落的个孤魂野鬼,没办**回转世!”老者摆摆手叹息道,已然麻木的小姑娘跑去找来一张破席子,盖在血肉模糊的妇人身上。 “孩子,你愿意跟着老夫走吗,在这个乱世,起码可保你平安长大,也算是老夫对你娘亲有个交代!”老者坐在地上,双手微微颤抖,这双手在这些时日,已经救过不下百余位生命,但没救下的,也就没救下,彻底成了这座亡城之中的一缕孤魂。 小姑娘机械性地点点头。 老者心中一叹,在亡国的大势裹挟下,人已经不能称得上人了,只有活着和死去的区分,其他的并没有什么差别。 他不过是乱世中的一粒沙石,便是能不被乱流冲走片刻,但这种坚持终究是徒劳无益的,一粒沙石怎么可能抵挡下滚滚潮流倾泻? 在城中找寻到一处还算僻静的巷子,老者让小姑娘躲在这里藏好,他去找些吃食来,眼下这座亡城,已经开始有啖食肉粥的现象出现,老者也是无能为力,在这种情况下,自己活下去,才是唯一的目标。 穿街绕巷,老者来到一座青砖碧瓦的大院门前,朱红的大门敞开着,进进出出的人彼此都行色匆匆,即便是撞在一块,也是连忙低头远去,根本不想在此停留片刻。 抬眼看下失了颜色的匾额,“高府”,老者抬脚踏进门槛,跟着几位衣衫褴褛之人来到院中,顿时被眼前景象震撼,入目是一片血海,宽阔的院落堆满了人尸,一层摞一层,足足有四五层高,在尸堆之上,站立着一位披头散发的疯子,手里挥舞着一把断刃利剑,正朝天歇斯底里喊道:“天亡高家,天亡高家……” 老者叹息,诸如此类心神疯癫的人,在这座亡城中不在少数,多是一些黄胄贵族世家子弟,不愿做亡国奴,又贪生怕死,面对着压在心头的亡国恐惧,也就心神崩溃,成了这般谁人也不识的疯癫之辈。 摸索到院落灶火处,老者找到些许吃喝之物,包裹好藏在身上,出得后院途径一间屋子时,蓦然听得屋中有女子啜泣,还夹杂着某种兽欲的嘶吼…… 推开屋门,一位妇人正被男子压在桌上,做那苟且之事,老者皱眉,视线快速扫过屋中地面上仰躺的两具凉尸,拔出绑系在手腕上的短匕,洞穿了如痴如醉的男子后心。 杀得如此畜生,老者多少还是有些后怕,于此乱世,救一人算一人,但出手杀人,这还是头一遭,藏好短匕,老人行出院子,经过尸堆时,之前还挥剑骂天的疯癫男子,此时已经惨死在尸堆之下,拎剑的手臂也被人砍削了去,应该是谁人看中了男子手中的宝剑,起了杀心所为。 当老者穿行出院子后,一队散乱的兵士冲进了院门大开的高府,老者迟疑了一下,藏身在不远处,静静观察着。 许久后,三四位嚎哭不止的妇人被兵士推搡了出来,老者眼尖发现,其中一位妇人正是他方才救下的那位,其余几位不知是从哪里搜到的,怕是害怕躲藏了起来,这时又被兵士搜寻到了。 “哈哈哈……”三四位妇人衣衫被撕开,在一群兵士的笑声中,那位被老者救下的妇人蓦然抢了一位兵士的刀,狠狠朝腰腹刺去,一捧鲜红喷溅而出,几个兵士骂骂咧咧,将神魂逐渐消失的妇人拖拽到一旁,地上殷红了一大片…… 老者睚眦欲裂,恨不能出去一刀刀斩杀这群心神入魔的畜生,可一想到巷子中还有一位小姑娘正等待着他,老者心一酸,回头看眼正附在逝去妇人身上的畜生…… 回到巷子,唤出饥肠辘辘的小姑娘,老者把怀里的吃食掏了出来,孰料小姑娘也变戏法似的掏出两个馒头来,老者问道:“这是谁给你的?” 小姑娘唔理哇啦说了片刻,却也没能说出只言片语来,老者看眼小姑娘口舌,只有半截,再联想到先前妇人所为,老者隐隐明白,小姑娘这口舌,怕是被妇人割了去,为的就是在这乱世中能苟活下来…… 在老者思绪翻飞之际,小姑娘已经把馒头掰开,将老者带回的菜蔬夹在了馒头当中,恰好两人能各分一个,小姑娘吃的狼吞虎咽,看样子真的是饿的太狠了…… 书生何为,在金榜镇可谓是尽人皆知的嘲笑对象,十余年科考,次次名落孙山,到得如今须发皆白,昔年同辈人如今已是儿孙在膝,阖家欢乐,但他却孤身一人,潦倒穷苦,成了茶余饭后所有人嘴里的谈资。 对于科考连番失利,何为如何能不明白这是银子在拦路作祟,同乡的傻子钱福都能中的一个金榜名额,光耀门楣,唯独他苦读诗书四十余载,到头来却仍旧是眼下这般凄苦,本以为会遇上开明君王,不拘一格降人才,他也好大展拳脚,做那扶龙之臣,但奈何天不遂人愿,一次次无情残酷现实好似一盆凉水将他浇醒…… 也罢,家中双亲不在,也无叔伯兄弟,孤家寡人一个,寻一处僻静地了此残生,也好轮回入来生! 打定主意后,何为想到镇外有一处无人崖畔,高达千丈,打算坠身乱石崖底,结束此生狼狈,待到得崖畔后,何为却发现崖畔上已然站立着一位神色凄楚的妇人,怀中抱着一个襁褓,看样子是想坠崖求死! 何为科考不行,但心性还颇为纯良,一看妇人求死,当即跳出来制止道:“这位小姐,为何要一心求死,还要带上襁褓中的孩子?” 妇人梨花带雨,对何为施了个万福,将怀中襁褓留下,而后头也不回坠身石崖,看得何为目瞪口呆。 抱起襁褓中的孩子,何为刚看一眼,就觉得自己与这个孩子颇有眼缘,在襁褓里发现一个袖袋,里面装着一把长生锁,还有孩子的生辰八字。 突然多出一个孩子,何为也再无求死的念头,兴高采烈抱着孩子回到家中,开始悉心照顾,为让孩子吃上奶,何为甚至在家中养了两只羊,终日割草饲喂,待孩子长大些许,何为就当起教字先生来,女子读书识字,这种只有在大户人家才有的事情,何为称得上尽心尽力。 家中多出一位凭空而来的孩子,势必是要被戳到脊梁骨的,尽管如此,何为还是一如既往的将这个孩子视为己出,一直养到十五六岁,孩子已经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知书达理,待人接物无一不让人挑大拇指,来何为跟前求亲的媒婆,都要把何家门槛给踩烂。 但就在苦尽甘来之际,何为却是一病不起,短短月余时间,就从百余斤两掉到了骨瘦如柴,躺在床榻上的何为已然到了弥留之际,拉着啜泣不已的闺女小手,说道:“人死如灯灭,无需太过悲伤,再说我这条命,已经多活了十余载,若不是你,十六年前,何为就已经坠崖而死。” 将身世告知闺女,又把那个袖袋交出后,何为看着哭成泪人的女子,眼睛缓缓闭上,依稀之间觉得闺女和那个妇人当真是相像,眉眼都极为好看,只可惜他再也看不到了…… 后来,女子嫁为人妇,夫君乃是高中金榜的探花,巧合之处在于,书生姓何,字无为,夫妻恩爱,举案齐眉,传为一段佳话。 雁冰楼,在当地人眼里,着实是一掷千金的上等之地,楼中不仅吃喝玩乐一应俱全,还有一群才名艳名在外的姑娘撑壮门面,往日来此寻欢作乐之辈,不是世家贵族子弟,便是银子多到没出花销的有钱人。 柳霞,是雁冰楼头顶艳名头牌的一位奇女子,自她入得这雁冰楼,所有她接待过的客人皆是对其众口夸赞,生生将雁冰楼的名声,提高到了一种前有未有的地步。 老鸨子翠红,待之更是疼爱有加,凡是接客前,都会争得柳霞同意,才会放行,并且客人在楼中一应花销,更是与柳霞五五分账,不过入楼半年光景,便混得如此人上人,这种境遇在雁冰楼,也算是独一份。 但过得一年半载后,稳坐雁冰楼金字招牌的柳霞却是提出了赎身的请求,老鸨子翠红如何舍得放开这位摇钱树,百般威逼利诱,方才打消了柳霞赎身的念头。 又过得半载,一位书生路过此地,入得楼来散金寻欢,但孰料见到柳霞后,却是神色大变,恍若见鬼,而后口吐白沫,倒地而亡,这等稀奇古怪之事发生后,一种声音开始私下流传起来,说柳霞是那山中妖狐精怪所生,生来便是食人魂魄的狐媚子,如此荒诞离奇的传言,当传听到老鸨子翠红耳畔,却又是另外一番心思。 柳霞这块金字招牌,老鸨子翠红知道已经维持不了许久了,柳霞想走的念头愈发强烈,近来半年更是只以艺娱人,已然不做那床笫勾当了,按理说此等形势下,再寻一位替代之人,悉心培养接替其招牌地位便可,但奈何雁冰楼其他姑娘都是些拿不出手的货色,较比之下,柳霞已然是一枝独秀的境界,所以柳霞若是一走,雁冰楼就算是塌了多半层天! 值此良机,老鸨子翠红眼珠一转,思量出一番妙计来,唤来楼中打手,让其外出寻来一位落魄读书人,许以财色诱惑,佯扮成那被吓死的外地书生,终日在柳霞睡下后,便出来扮鬼吓人,长此以往,生性胆小的女子,怕是再也不敢外出,她再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在旁悉心规劝,想必最后也是两全其美的情况。 这一日,柳霞接待过一位散金千两的贵客后,便心神疲惫,禀告过老鸨子翠红后,便上楼回房休息了,躺在床榻间,翻来覆去,竟然也无甚想休息的意思,随即从瓷枕下摸出一卷才子佳人的小说来,翻到上次览阅的地方,投入身心研读起来。 但看过几段章节后,柳霞愈发觉得诡异,书中描写的那位外地书生,途径一座花楼,本想学他人纵情声色,但在看到姑娘后却一命呜呼,死后魂魄不散,一直徘徊在花楼之中,想待那位姑娘死后,二人好再续前缘,如此离奇志怪的情节,若是柳霞未曾经历过书生那事前,怕也是会替这位书生暗暗喊冤,但奈何柳霞已然经历过此种闻所未闻的惊怪之事,再对照书中情节,更是如出一辙,思来想去,身上那点睡意更是烟消云散。 在柳霞忧心忡忡的同时,那位散金千两的贵客,也是满脑子的惆怅,花销千金,不过是只搏得美人一笑,身子没沾得,就连玉手也是浅尝则止,心猿意马早已奔腾驰骋,一句逐客令自然是无法让其收手。 趁着无人夜色,贵客跃上雁冰楼,早前就打听好那位冰美人的屋子何在,如今找寻起来也是不在话下,撬开门栓,摸黑入得屋子,贵客已然是浑身按捺不住的激动,若是他生米做成熟饭,形成既定事实,大可再爽利掏些银两,将这位冰美人赎身娶回家中,从此郎情妾意,恩爱白头,也是不错的佳话。 摸到床榻之前,果然有女子独有的芳香,床上有人轻轻呼吸,应该是熟睡过了头,贵客如此想到,睡美人,睡美人,这种情况他还是第一次遇到,不过女子千万种,有这种又有何稀奇? 悄然褪去衣物,贵客爬上床榻,刚掀起床被,孰料一记重棍陡然落砸而下,将贵客脑壳敲了个血肉模糊,声音都未得发出,便躺睡在了床铺之上。 当外出散心回来的柳霞,发现床上躺睡着一位脑壳开花的死人,当即吓得昏死过去,当老鸨子翠红等一应人闻声而来时,屋子里已然是躺着两位尸骸。 失去金字招牌,雁冰楼生意一落千丈,很快就被其他花楼替代,老鸨子翠红也不得不重操旧业,在街巷中做起流莺营生来糊口度日。 一日傍晚,有位自称故人的读书人登门,翠红满心欢喜迎进家门,待掌灯看清来人头脸后,却是被吓得失声尖叫起来,随后竟然发疯,褪光衣衫,跑上街头,逢人便说我相公来接我了…… 原来,登门故人,是老鸨子翠红昔年的相好旧情,因为家道中落,便被翠红爹娘棒打鸳鸯,书生迫不得已远走他乡,翠红也再无心思嫁人,待父母离世后,就用家底做起了花楼的营生。 书生远走他乡,有幸结识一位贤良淑德的女子,二人结成秦晋之好,生下一个独子,一家三口日子过得好不快活,待到独子长大,到得可参加科考之年,书生独子便离家而去,独自赶考,因为中途突发山洪的缘故,书生独子被拦在半路,错过赶考良时,只好折途归乡,来年再战。 归乡途中,偶遇两位同样误时而错过赶考的学子,三人同命相连,一拍即合,结伴而行,闲叙中,一位学子提及雁冰楼柳霞之艳名,书生独子便惦记在心,找了个由头,甩下同伴独自寻到了雁冰楼。 也是因缘造化,堪堪撞上雁冰楼贵金请人的情况,书生独子便误打误撞进得这雁冰楼来,在目睹过柳霞仙容后,可谓是此生难忘,恰好又有扮鬼的良机,书生独子便想趁机一亲芳容,再翻窗进得柳霞闺房,刚想欲行不轨,孰料屋中又进得一人来,吓得书生独子只好藏身床榻之上,顺手抄起了窗台撑杆,以防不测。 结果,一棒之下,贵客丧命,书生独子见之,心知闯下大祸,便跃窗而出,岂料失足坠死于屋后,若不是尸骸发臭,引来众人,还无人知晓。 独子丧命的消息传回家中,书生几番打听,将事情来龙去脉了然于胸,这才寻得那始作俑者老鸨子翠红,因为书生头脸和失足坠死的独子太过相像,所以翠红掌灯后一看,才会吓得魂飞魄散,误认是那书生来报仇,结果成了疯癫之人…… 褚知秋一口气看完手中小说,只觉得世事无常,阴晴圆缺,才子佳人最是凄凉,心中不免一阵难过。 神游归来的老更头,看眼望着水泊发呆的褚知秋,淡淡笑了笑,一如多年的故人重逢。 第三百零七章 酒水解忧 夜郎村,一天之内,算是丧命两位家主,赵无极名正言顺的赵家家主,高山再过两年也是铁板钉钉的高家家主无疑。 在赵家众人身披缟素,满园悲痛之时,高家的气氛也好不到哪里去,尤其是家主高德的院子,已经没有下人敢轻易踏进其中,除了外出找寻少主高山需要定时禀告的护卫之外,但也是小心翼翼,禀告情况时斟酌在三,生怕哪一句话引燃了家主高德这个火药桶,届时怕是神仙老爷出手搭救,也是没什么好下场。 听完匆匆回来的护卫禀告,高德脸色阴沉的像是风雨欲来的暴风雨前兆,稍稍轻吐一气,将即将要爆发的怒火再次压了压,搁下手中的茶杯,冷意森然:“高群,往日我待你如何?” 护卫高群在高家当护卫已经有些年头,算是了解家主高德脾性的几个人之一,加之又有些亲戚里道的弯绕关系在,所以往日颇得高德赏识,在护卫队的二十余人中,是首屈一指的老大哥。 高山离奇消失,高群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表叔自然也是震惊加错愕,当第一时间得知这个消息时,也是连忙调集护卫队人员,整装待发,等候家主召唤。 但随着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不好的结果就如同一头张开血盆大口的野兽,静静看着他们这群将夜郎村近乎翻了个底朝天的狼狈狗腿子,一步一步自动踏进来送死。 距离张家酒宴结束,到得如今,时间已经过去了将近一天,但奈何现实是冰冷残酷的,护卫队二十余人在夜郎村掘地三尺一样的寻人,却也没有更多的进展,更不用说令人心石落地的好消息了。 这已经是他第九次回来禀报情况,之前八次摔碎的茶杯,瓷器摆件等等,已经被受到惊吓的婢女收拾了一波又一波,这家主书房已然是寒酸落魄,再无任何可摔打之物,所以才有得眼下这种看起来颇为和谐的气氛在。 听得家主高德不按常理地问话,高群微微错愕之余,也是转了转思绪,就明白了其中意思,随即回道:“家主对待护卫队二十余位兄弟,称得上亲如家人,这一点有目共睹,对待高群更是好到了天上,生我者爹娘,亲我者家主……” 高群虽然没读过几本书,但也是人情场上的老手,对家主高德这种常常笑面示人喜欢把旧怨老账积攒起来到得一定程度再算总账的脾性,也是知道些许的,所以一抓到机会吹捧谄媚,高群就会毫无底线地阿谀奉承,其程度一般人看后只会觉得世间人千万,才能出这么一个“人物”来。 高德笑着点点头,这种无甚水平的奉承谄媚,初听只觉得刺耳难受,但听得多了,听得日子久了,尤其与其他的讨好献媚较比起来,倒也算得上诚意十足,开门见山了,所以他很是享受这种被恭维的感觉,尤其俯瞰着这些脚下之物摇尾献媚,而他随便丢出一点甜头,就会搏来泼天赞美,不得不承认,这种高高在上俯瞰一切的感觉,是真的会让人心神惬意! “那个新入府的高小翠,是你什么人啊?”高德端起早已冷掉的茶水,却也不喝,只是习惯性地在嘴边抿了抿,然后就持在了手里,仿佛说话时手里不拿点东西,总感觉缺少点什么。 高群一听,暗道一声原来如此,家主这是要追究责任了! “回家主,高小翠不过是在下的一位远房亲戚,因为家中双亲双双离世,再无半个亲人,所以就投靠了在下,在下在府中为其找了个围着灶厨忙活的活计,管家那边都有知会,家主眼下问得,难道是小翠坏了什么规矩?” 高群如此回答,也算是油滑甩锅的高手了,最后那句明知而故问,更是尽显滴水不漏的说话水平。 “哦,那倒不是……”家主高德摇摇头,抿了抿茶水,将茶杯“砰”地一声搁在桌上,骤然厉喝道:“坏了规矩,岂止是坏了规矩这么简单……不过这也多亏有你这个亲戚在,要不然我儿高山能死的这么离奇蹊跷吗?” 这句话一出,高群着实被吓到要昏死过去,心惊胆颤的厉害,少主高山怎么和一个灶厨丫鬟扯上了关系,还是这种生死大仇? “不可能,小翠不是那种人……”高群一个机灵,险些将这句“万能金疮药”给丢了出来,但高群毕竟是靠着一路看眼色行事攀爬到如今这个位置上的,所以稍加思量下,又偷偷看了眼高德的脸色,就又将这句到了嘴边的话给硬吞了下去。 “家主,少主如今虽然并未找到,但想来也不会有太大的危险,夜郎村虽说是巴掌大的地方,但藏人的地方还是有的,小的曾看到少主去的那老城极北之地……便悄然尾随了一段距离,才发现老城墙的脚程可是不短,所以小的以为这次怕是少主去了那老城墙极北之地,一时半会回不来的可能是存在的,小的已经派了半数人手过去,想来天黑前会有回话的!”高群解释道,说罢悄悄抬眼皮瞄了一下高德。 “哦,是吗,这倒是让你辛苦了……”高德莫名轻笑起来,从袖中抖擞出一块玉牌,随手扔在了高群脸前的地上,玉牌摔落在地,清脆悦耳,倒是不曾摔碎,颠簸了两下后便躺在高群脚下。 “屠神”,首先映入高群眼帘的,不是玉牌翠绿欲滴的颜色,也不是其上精美的刀剑交错的雕饰,而是在刀剑交错中,凸显出来的两个古老篆字,这两个字就像是扎眼的刀剑,令得高群心脏一阵抽搐。 即便他再没读过什么圣贤书卷,但寻常的字还是认得的,这两个闪烁着古老辉芒的篆字,用最通俗易懂的认知去解读,自然能知道意味着什么,思绪至此,高群后脊泛涌起一阵凉气。 “呵呵,你家这个亲戚倒是有些本事,这块牌子若是什么压箱底的传家宝,那高家日后可真得抱你大腿了,上面的字你也认得,不用我再啰嗦什么,你想不想听上一听这两个字背后的小故事?”高德眯眼,阴恻恻的笑着。 高群“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却也没说什么,只是心如死灰,只恨自己贪图美色,被人利用,到得如今旧账被翻,因果缘由皆在自己,半点怨不得人。 “屠神,在如今时间,这个刺客组织可是属于老掉牙的那种,甚至提及起来也鲜有人知,若不是这名字叫的实在响亮,能唬唬人,怕是没有谁会相信这是一个专门刺杀神仙老爷的组织,对,就是你们常说的那种神仙老爷……” “据我所知,屠神组织距离最近的一次刺杀行动,掐指算来,还是在五六千年之前了,那时仙墟大界比眼下这种落魄情境不知强大了多少倍,天下大界和路边的花一样,颜色艳丽,自然招蜂引蝶,屠神组织在此秘密驻守,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想来这高小翠也是那个时候来的……” “至于为什么一个刺杀组织,会盯上高家,到得如今才动手,其中牵涉必然众多,我也颇多不解,但有一点我很是明了,这些人在仙墟大界最巅峰时落脚,能安之若素这么些年,没有一个远大的目标,是不足以支撑下去的,所以……我很想听你说一说,你们屠神组织,那个远大目标究竟是什么?” 高德盯着跪倒在地的高群,眼睛里流露而出的情愫,已经不单单是纯粹的血海深仇,还有一丝丝的疯狂,些许的兴奋。 一缕晦暗不明的人影从高群身后走出,旁若无人地坐到一旁椅子上,翘着二郎腿,依靠在椅背上,斜眼打量起高德来。 跪倒在地的高群,正如冻冰春融,一点一点开始消失。 盯得高德打量片刻,影子换了条腿继续跷二郎腿,同时开口笑道:“高家主是怎么看穿在下这点小把戏的?” 影子这种寄身于肉体凡胎的秘术,与寻常神魂占据眉心神台大为不同,后者就像是提线木偶,一切行动心思都得受神魂支配,而前者却更像是在肉体凡胎中再开辟出一个小世界,行动心思不会受到丝毫的影响,除非是有心刻意而为,才会形成与原有神魂共生的玄妙情况,等同于两道神魂操控一具肉身,表现出来即是类似于多重人格。 “……高群那个地方不行!”高德一字一句说道,这个秘密也是他早前就知道的,昔日高德可是亲自为高群说了一桩好姻缘,结果成婚不到两年,女方便通过高德婆姨那边给高德递了话,总结起来就是传宗接代无望,让他再另寻姻缘许于高群。 为了保全高群面子,高德自然是找了个借口,将那位两年尚且是完璧之身的女子打发走,这个秘密却是石沉心海,佯装不知。 “原来如此!”影子点点头,恍然大悟。 先前,高德拿姿容良好的高小翠做实验,为的就是验证心中揣测的真假,因为知晓那个唯二仅知的秘密,高德这一招可谓是水过无痕,巧妙至极,更厉害的是,他也算准了这个“假高群”乞丐会拿高小翠美色说事,故而这招险棋才能起到如此作用。 “高家主不愧是心思缜密之辈,既然被识破,在下认栽便是!”影子朝高德拱了拱手,表示佩服。 “高家主,我知道你很想问什么,但恕我抱歉,我什么都不能说,不过有一点可以告诉你,你这具肉身被我看上了,我很满意!”影子松松垮垮地倚坐着,咧嘴一笑,两道刀剑交错的影子脱口而出,直落高德而去! 心知不妙的高德,纵然有准备,但终归还是慢了些许,咫尺之间的距离,不过须臾而已,刀剑交错的疏淡影子便烙印进了高德眉心。 “成了!”影子一拍扶手,抚掌轻笑起来,随之起身,端着茶杯,缓缓朝高德走去。 在高家书房,若是有下人此时进来,便能看见这诡异一幕,老爷端坐,像是被使了定身术,而一盏茶杯却是凌空悬浮,缓缓而行,直到彻底和老爷手里的那盏茶杯相融,合二为一,就如同是老爷两道分身,终于完美融合一样。 “原来如此,呵呵,连自己儿子都算计,你这老子当的,可真是没话说!”高德端着茶杯,抿了抿茶水,一边查看心神脑海中的秘密,一边自言自语碎碎念叨着。 “还有孙家,胃口都不小嘛,知道这个地方迟早要崩塌,早早就做了打算,能转移的转移,能卖的卖,能送的送,留下来的……好像就是一个纯粹的空壳子!”高德咂摸着嘴,语气出挑,绕有趣味地说道。 “到时候了!”将原有高德心神脑海一览无余后,高德搁下茶杯起身,朝屋外走去。 村头八百水泊,褚知秋颇为懊恼地看眼睡觉打鼾惊走水中游物的老更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饵料都咬上了,眼看就要上钩,却听得打鼾声又溜了,这如何能不让她恼怒? 似乎感觉到褚知秋的视线如刀剑戳刺,老更头眼皮跳了跳,悠悠醒来,抻了抻老腰,先看眼稳如山耸的鱼竿,再看眼一脸恼火的褚知秋,笑了笑,“丫头,这垂钓可不是什么着急的事,屁股坐不住,垂钓便不成,再说这里游物本就少,一天坐下来,钓不上一尾也用不着灰心丧气,贵在参与嘛!” “老更头,都怪你哩,你打鼾像打雷,好几次都要上钩了,却又被你雷声给惊跑了,你说怨谁?”褚知秋埋怨道,到手的游物就这么跑了,等同说又在这里白做了一晌午的冷板凳,心情如何可想而知! “哦,是我的错了……”老更头点头认错,抄起地上的鱼竿,轻微晃了晃手腕,一抹涟漪油鱼竿迅疾传到水下鱼钩四周,说来也怪,涟漪徐徐四散,引来的却是一群斤两都不在小数的青鱼。 “快看,有东西咬钩了,老更头,这把可得小心沉稳些,晌午吃不吃得烤鱼,就看你这一把了!”褚知秋起身,也不顾自己手中的鱼竿如何,探着身子朝水中看去,水下隐隐可见,一群大鱼正围簇在饵料周边,争先恐后地要咬钩! 女子心性便是如此,如风似雾,谁也捉摸不透,埋怨来的快,自然走的也快。 “这还不是手拿把稳!”老更头自吹一句,手腕一扬,鱼竿出水上挑,一条细不可查的红线末端晃漾着一尾斤两极重的青鱼,摔落在水泊岸边。 褚知秋用渔网罩住,挑在肩头,眉开眼笑道:“走,去你院里开开荤腥,在这里可不行,要是被我爹爹看到了,又得罚我抄书了!” 二人回到院中,老更头开始准备东西烤鱼,褚知秋则是大大方方坐在一旁,静静等待着分享美味可口的烤鱼。 半个时辰后,烤鱼大功告成,褚知秋早早就准备好碗筷,翘首以待,等烤鱼上了桌,便是一阵风卷残云,如此吃相,倒是和大家闺秀的形象差之十万八千里。 老更头则是细细咂摸品味,再者青鱼鱼刺细密,一不小心就可能吞进肚腹,所以老更头吃的极慢,吃鱼的同时,他也在思量一件事。 这个褚知秋与他之间,前世早已缘分殆尽,再无任何瓜葛,按理说如此,他们二人不可能同时出现在此地,轮回往生牵涉众多,虽不是他一个只会牵红线的红线老儿所能参悟透的,但起码有一点他是知道的,缘分殆尽的两个人,是不可能出现在同一地点的,即便出现,也是会因为种种原因,完美错过,决不能像他这般,两个人还坐在一块吃烤鱼! 给光阴长河中的人族牵红线,听上去不像是什么苦差事,顶多动动手而已,在一对男女脚踝拴根红线又有何难? 当然,这都是被山下那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小说家给误导了,他这个牵红线的老头,若是没有点真本事,怕是这出力不讨好的营生活计,也早已是他人手中物,无论是山下山上,牵涉利益的,到得最后做论断的,都是“拳头”大小来说事,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会是谁如此故意恶心人,千辛万苦给他来了这么一出有缘人终相逢的好戏?”这才是老更头最想知道的问题,至于其他的,他不在乎,只有手中还有这条红线在,那些早就视他为肉中钉的老东西,也奈何不得他。 看眼正狼吞虎咽的褚知秋脚踝,确定并无拴系什么红线,这门手艺虽说不是他的独门手艺,但终究算来他还是最拿手且有资格的那位,所以任任何的蛛丝马迹,都不可能逃过他的法眼。 “难道是我想多了?”老更头忍不住皱眉自问,虽说轮回重逢的机率寥寥无几,但也并不代表不存在,只有存在,一切都有可能。 突然,无名山丘传来山鸡大人的呼唤:“红线老儿,山上一聚。”,老更头对吃的满嘴荤腥的褚知秋说了句出去一下,就走出院子,当真是一步一步从山下走到的山上。 到得山丘上,出乎老更头意料的是,平时难得出门的老寿头赫然正坐着吃酒,看他来了,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只是递了一只空酒杯。 “你个老东西,怎么舍得出了你那乌龟道场,出来走一走了?”老更头打趣道,毫不作假地给自己倒满一杯酒水,一饮而尽。 老寿头仍旧是躺坐躺椅的惬意姿态,笑道:“就兴你个老牛吃嫩草,就不兴我出来透透风?” 褚知秋和老更头,这一对年龄悬殊格外大的组合,早已在村中那群婆姨嘴里衍生出了无数种版本,但褚知秋从头到尾好像置若罔闻,连理睬那群婆姨都懒得理睬。 “前世缘分已尽,不可能了!”老更头也不藏掖,打开天窗说亮话,一言钉死所谓的谣言。 看眼空落落的另一个位置,老更头问道:“山鸡又去哪里抖威风了?” “呵呵……”老寿头轻笑两声,使了个眼色,“神风大人,血脉尚存,假以时日,重回巅峰,不是什么难事!” 老更头懒得搭茬,这种没什么滋味的吹捧,还不如听两声村里婆姨求他帮忙时的亲切叫声来的自在。 “井底出了乱子!”老寿头见老更头不想搭茬,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像他们这样的半老东西,死是一时半会死不掉,活着吧又觉得什么事都没趣味,渐渐的也就养成了这种冷漠的脾性。 井底,老更头自然知道指的是什么,除了戏台前那口老龙井底,夜郎村还有什么地方能容纳下一窝蛟龙之属的存在? “趁机想出来搞事?”老更头也不如何惊诧,井底那窝蛟龙之属,本就是王丁一手保全下来的龙族孽种,出什么事都符合蛟龙之属的驳杂血脉。 老寿头没有回答,顿了片刻,说道:“出来倒是还好说,毕竟那一套玩意都在,实在不行就再镇压一次就是,可关键是……是那窝蛟龙从井底打了一个通道,一直联通到了八百水泊,水泊什么样子,你比我知道的清楚,所以……很头疼啊!” 老寿头说着,揉了揉眉心,仰头灌下一杯酒水,解解心烦意乱。 “老龙井底怎么会和八百水泊联在一起,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地方,再说那群孽种不怕光阴流水腐蚀?”老更头很是意外,据他所知,老龙井底便是光阴长河未曾变更流向前的古河道,纵然是龙族亲来,也绝不可能打穿,更何况是一窝血脉驳杂的蛟龙? “谁知道去?”老寿头摇摇头,一脸的愁闷,好似他为这件事操碎了心。 老更头看眼山鸡大人的空座,笑道:“这是去井底抖威风了?” “没有!”老寿头摇头,扭头远眺天际极北,说道:“说是要去把埋葬的过去亲手挖回来,谁知道他当年埋了什么在那里!” 老更头听后更是意外,啧啧称叹,“山鸡大人近来的觉悟,可是大大提高了,都能有一粒米那么高了!” 老寿头也未说话,只是给两者酒杯斟满,然后执杯轻碰,一饮而尽。 天底下什么最解忧,除了酒水,再无其他。 第三百零八章 春秋不太平 金色的湖泊,湖面像一枚鎏金铜镜,将天地万物映照的一清二楚。 湖面倒映着一位浑身上下散发圣洁韵味的白衣仙子,披发赤足,正蹲在一块湖畔崖石之上,双手托腮,望着远方遥遥发呆。 宽大的裙摆垂在身体四周,露出若隐若现的晶莹脚丫,很难想象的出来,在这荆棘遍道的金湖,白衣女子是怎么一路走来而毫发无伤的? 就在晶莹脚丫一侧,零碎地摆放着一块块绽射华彩的碎石块,若是有心人在此,稍加留心一些,便会发现这些碎石块大概能拼凑在一起,如同一颗水晶球摔落在地,怦然四碎。 白衣女子在这崖石上,已经不知道呆了多久,同样不知道会继续持续下去多久,稍稍皱簇眉头,抿着薄厚相宜的嘴唇,偶尔有清风拂面,吹乱发丝,白衣女子也是宛若雕塑泥胚,一动不动,深邃到让人无法直视的眼睛里,流淌着淡淡的心事与悲伤。 从得春秋大界归来,白衣女子便带着碎石,独自一人来到了这里,时不时发呆,叹息,自言自语,像是在自责,又像是在明悟。 春秋大界最终是没能保得住,这颗于光阴长河中处在天字庚号位的大界,一如最开始被设定的作用那样,光荣地完成了它本该完成的任务,将光阴流水的流势稍稍引流地偏转了正常轨道一丝一毫。 虽然这颗棋子,早已被完美布置下,但终究来说,用一界千千万万的生灵性命,去扭转光阴流水的流势,是残忍,无情,冷酷的。 这就如同布置好一个陷阱,眼睁睁看着一个个无辜路人落尽其中,被倒刺扎死,看热闹的人却坐在一旁,冷眼旁观,视若无睹,这本身来说,就是一件极其残忍的事情。 共主,代表了诸多闪耀荣耀,同样肩负了数之不尽的重责,这是一个表面看起来风光无尽的身份,且会引来无尽的窥觊,但真正身居其位,龙袍加身,却又是一番鲜血淋漓之态。 譬如,春秋大界这场早就设计好的崩塌,需要付出一界生灵鲜活性命,但她不得不面对,甚至连逃避都不能。 光阴倒流五十载,春秋大界。 春秋大界的版图,就如同被精心设计好的一样,由三块彼此对立而望且相互制肘的疆土,加之一系列绵延不绝的山脉和数条奔流不止的长河相互勾连在一起,形成灵气充沛,循环不息的绝佳修道场所。 三座山上仙门,各自控制山下皇朝古国,甚至衍生出仙人在朝这种畸形产物,一国君王帝皇的帝令,都可能被朝令夕改,若是撞上山上背景大的仙门朝臣,甚至都无法达成起码的政令通行,往往是全凭仙门朝臣喜好行事,久而久之,积攒的矛盾,就像是星星之火,终于在某一时刻彻底串联成片,轰然燃烧起来! 星火燃烧,是从民怨最为沸腾的曹国彻底爆发,曹国立国之初,正值一方皇朝更迭之际,曹国国君审时度势,抓住更迭错落之势,顺势而起,联合六七个弹丸小国,整合出三十万虎狼大军,于曹国都城兵分两路出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连番攻破两座战争不断的死敌皇朝都城,一举奠定一方霸主之位。 从夹缝生存的弹丸小国,一夜之间变成疆域辽阔的泱泱大国,曹国国主心情激荡之间,也是如芒在背,曹国的迅速崛起,已经惊动原先执掌两座皇朝的山上仙门——蜀山剑门,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曹国国主自然心如明镜,但面对拥有神鬼莫测之威的蜀山剑门,泱泱曹国亦是无力而战。 逼不得已,为保全来之不易的国祯,曹国国主亲自登山负荆请罪,并与蜀山剑门签订仙门弟子需入朝为将的契约,这才得以平息蜀山剑门雷霆之怒。 至此,曹国便埋下了日后燎原的火种。 曹国国主在位二十载,励精图治,颁布一系列休养生息的民政策略,将战火搏杀不休数百载的大地,带入了另外一种截然不同的境地。 或许是天妒英才,曹国国主坐上王位二十载后的某一日,突然撒手人寰,只留下一纸诏书,将王位传给了年岁轻轻的幼子,和一系列纷乱错杂的朝堂之事。 露水台,是曹国都城外的一个小镇,多是在都城做些小生意养家糊口的贩夫走卒所住,虽然毗邻皇城,但真实情况与其他小镇并无二样,也没有沾到丝毫所谓的光彩。 露水台,因为占据地理优势,与皇城不过三四十里的官路,快马加鞭的话,也就半柱香功夫,便可抵达,所以理所应当成了皇城外的车马驿站。 露水台,小镇名字的由来,据说也是与车马驿站大为相关,因为驿站来往,都是官差行事,常常可见换马不换人的加急书信官,在镇子一打转的空荡,就再次骑马奔驰而去,消失在茫茫官道之上。 所以,小镇上以此为营生的酒馆茶楼,甚至花楼之地,几乎一夜之间拔地而生,有日行八百的急信官,自然就有山水迢迢不知在路上飘荡几许的慢信官,这些慢信官都是食皇粮的主,兜里的银子花不完,再加上路上枯燥乏味的光景,自然车马驿站就成了排忧解乏的最佳上地。 一开始,在花楼尚未建起时,村中做小生意的妇人女子,便成了这些慢信官的狩猎对象,这些村妇女子虽然相貌身段比不得城中花楼女子,但往往极好上手,几钱银子便能舒舒服服享受一夜鱼水之欢,久而久之,村中的无爹幼童就日渐多了起来,有过路的读书人见此情况,便执笔写下露水台三字,留在了镇上,也不知为何,就成了这座小镇的名字。 鸳鸯酒楼,是露水台上生意最旺的酒楼,没有之一,过往歇脚打尖的过客,都不约而同选中这座毫不起眼的普通酒楼,原因只有一个,在这里,有一堆可解三月不知肉味的姑娘。 酒楼掌柜,是个喜欢咬文拽字的年轻人,据说是读过几本书,想考取功名不得,却也无脸再回家长,便在此落脚做起了迎来送往的酒楼生意。 年轻掌柜喜欢搬张条凳,坐在官道两侧树荫下,眺望黄土飞扬的官道,身旁往往跟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厮,唇红齿白,手脚麻溜,年轻掌柜望着官道发呆,小厮则是骑在树杈上,依着树干打瞌睡。 热暑节气,黄土地面就像是搁在火上炙烤的锅底,穿着露脚趾的草鞋,若是晌午时分敢在官道走一遭,便是值得竖指的厉害人物。 年轻掌柜自然没傻到这么做,小厮更是机灵,早早在鞋底垫了一块薄厚相宜的软木板,以免下树拦马烫伤了脚。 不过,这种情况多是遇上那些日行八百的急信官才会有的事,大多生意还是过往的商旅之人。 在树旁,扎有一座青草庵子,一个身穿兵衣的书信官仰躺其中,呼呼大睡,鼾声如雷,若不是树上有鸣蝉,这鼾声怕是最嘹亮的声音。 小厮依着树干,睡也未睡,不过是跟着自家掌柜习惯了如此,眯眼休神,但小心思一直搁在树下青草庵子的书信官身上,确切的说,是搁在书信官脚前插着的那把刀身上。 据说是距离皇城太近的缘故,露水台镇的百姓,一律不得持刀佩剑进城,并且镇子上连铁匠铺子也不得私自锻造兵刃,违者重罚,因此除了菜刀,小厮见过最多的,便是这书信官腰间悬挂的长刀。 本就随着自家掌柜看过不少的侠义小说,对书中那些上天入地飞剑降妖的神仙老爷,小厮可谓是发自肺腑的艳羡,不止一次对自家掌柜说过,若是有机会,必然得找个山上神仙,磕头拜师,习得一身举世无双的神仙术法,再下的山来走一遭江湖长长见识开开眼界。 奈何,这种美梦自然不能是真,再者悬刀佩剑的江湖人,对他这种小厮最为瞧不起,更是不可能让他触碰自家兵器,久而久之,小厮就将念头打在了书信官腰间长刀之上。 但这毕竟是官老爷,他不过就是鸳鸯楼的小伙计,身份悬殊太过巨大,即便是自家掌柜见着这鼻孔朝天的书信官爷,也是有些畏手畏脚,更何况他一个跑腿的小厮? 在心中久久思量后,这种念头愈发的强烈,睡意自然也就不可能再有,小厮索性不再瞌睡,换个姿势坐着,视线刚刚好能看到那把明晃晃的长刀。 “韭黄,接客了!” 树下,手托腮而眠的年轻掌柜,手指轻扣桌面,却是眼睛都懒得睁开看一眼远方卷起一道黄龙的飞奔马匹。 小厮名为韭黄,是年轻掌柜起的,因为是恰好在韭黄成熟的日子,在路边捡到的他,所以就不假思索地订好了小厮的名字。 韭黄从树干跃下,看眼远方疾驰而来的黄马,淡淡说道:“掌柜的,这个月,急信官还是头一遭,也不知是哪处发生了灾情?” 韭黄在此拦马,也不是一次两次,听的多了自然也就多少明白些许,这官道上日行八百的急信官,怀里那封书信,多是一些地方奏成上来的灾情书信,或者是兵乱之类的,总之,都是火烧屁股急的不行的重要事情。 急信官到得此处,还需片刻时间,小厮韭黄也没闲着,算好时间后,才来到青草庵子旁,轻声唤道:“官爷,马就要到了!” 青草庵子中,躺睡的兵士,正是在此为官道上书信官换马的马卒,因为天热无聊的缘故,就特意交代了一声,让来马前叫醒他,不得耽误差事。 “他娘的,黄毛这个王八蛋,一路是不要命了,赶得这么急,害的老子春梦做一半……”马卒骂骂咧咧起了身,抬眼看眼天色,判断了一下时间后,啐骂的更是厉害。 抬眼看天,断定时间,这是官道书信官最基本的本事,因为书信往来都有一定的时间限制,急信自然是快马加鞭,但慢信却也不是一拖再拖,没个时长约束,所以在路上掐着时间赶路,也就成了这些书信官最拿手的本事。 “官爷,这还不简单,让黄毛请你去自在潇洒一夜!”年轻掌柜呵呵笑着,起身给马卒递了一杯凉茶。 “黄毛这孙子,沾上毛就是猴,一钱银子看得比他那婆姨都金贵,他能舍得请老子去吃花酒?”马卒哂笑,接过凉茶也是给了年轻掌柜莫大的面子。 “真不行,让黄毛婆姨陪官爷一夜,那也可以噻!”年轻掌柜呵呵一笑,不动神色看眼青草庵子前的那把长刀。 “哈哈,兄弟,黄毛那婆姨,你是不知道,腰比水缸还粗,大腿能赶上老子的腰粗,这种极品女人,除了黄毛这种不挑食的饿死鬼,还能有谁下得去嘴?”马卒喝着凉茶,大声嘲笑着,声音在黄土飞扬的官道上,都能传扬的很远。 这种荤腥话语,在和这些书信官打交道时,年轻掌柜总能蹦出几句来,但也是恰到好处,无形之中起到了润物无声的效果。 长久下来,这些书信官也都与之相熟,多少都会闲叙几句,称得上臭味相投。 “官爷,那王家寡妇可是做起了流莺,不过不是熟人介绍,她也不会接,所以,官爷要是得空,可来鸳鸯酒楼!”年轻掌柜善意提醒。 “干他娘的,那王寡妇前两天还给老子装什么贞节烈女,要是早知如此,当时老子就不能心软……”马卒啐骂一句,扭头看眼青草庵子前的长刀,似乎很是担心长刀被谁人顺手牵羊摸走。 “多少?”马卒有些生气,但一想到床笫间的美妙滋味,不禁嘿嘿笑了两声。 年轻掌柜想了想,“一两银子过夜!” 马卒听闻,眼皮跳了跳,但毕竟是官威在身,也没有表露太大的异样来,只是点点头,“价钱还算公道,比那些货色强!” 说话间,马卒转身,走到青草庵子前,将长刀悬挂腰间,恰好官道黄马奔驰而至,一道身影从马背上跃下,小厮韭黄一阵风上前,接过缰绳,道声“官爷辛苦!” 跃下马背的书信官,正是马卒嘴里啐骂的黄毛,风尘仆仆,满脸倦怠之色,却也未先喊一声“水来”,倒是从怀里摸出一封火漆密封好的书信,交给马卒手里,“进城别忘了说老子点好!” 马卒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黑牙,骂道:“哪次好话少说了,你个狗日的货色,路上跑这么快,莫不是惦记家里婆姨给你戴帽子,想早些回家捉奸?” 黄毛接过年轻掌柜递来的凉茶,点头致谢后,稍稍拧身避开,压声说道:“是蜀山剑门来的书信,那边出了大事!” 马卒一听,愣了愣,不禁脸色凝重起来,他对于黄毛脾性,了解的一清二楚,断然是不会拿这种差事开玩笑的,所以黄毛说的蜀山剑门出了事,必然是真事无疑。 “那么大个神仙门派,还有谁能招惹的起?”马卒低声问询,这种事在皇城尚未宣告天下前,都属于机密,自然越少人知道越好。 黄毛看眼天色,摇摇头,抹了抹额头的热汗,“这次蜀山剑门,听说被那狗日的乌鸦山给阴了,要不然也不会这么惨?” 因为在路上急赶的缘故,时间自然也就富裕了出来,所以两人也敢在此稍稍喘息,并且通通气。 “干他娘,原来是乌鸦山那帮吃人不吐骨头的杂碎,不过乌鸦山可是妖魔邪祟,自古邪不压正,怎的会是眼下这般结果?”马卒有些担心,曹国背后仰仗的仙门,在曹国百姓心里,自然是信赖有加。 “赶紧滚蛋,问东问西,烦不烦,咋的,你个上炕都费劲的货,还敢去乌鸦山挥刀不成?”黄毛被问的心烦意乱,踹了马卒屁股一脚,而后转身抄起桌上的凉茶壶,仰头猛灌。 马卒接过小厮韭黄牵来的精马,跃上马背,轻驰而去。 “这个狗日的货,仗着腰里揣把刀,就以为老子怵他,真把自己当成蜀山剑门来的神仙老爷了?”黄毛望着隐没飞扬在黄土中的马卒背影,狠狠啐了一口。 “官爷,还是老规矩?”年轻掌柜呵呵笑着,看了看黄毛空荡荡的腰间。 “不急,今天这一趟,跑的着实快了些,先缓一缓再说!”黄毛躺到青草庵子里,暂做休息。 小厮韭黄照旧爬上树干,骑跨着凉快。 “掌柜的,这露水台这么些酒楼,你家怎的能做到生意最好?”黄毛一时睡不着,腰胯酸的不行,一路疾驰而来,颠簸的厉害。 年轻掌柜像是打开了话匣子,“鸳鸯酒楼,先说这酒楼名字,起的就大气,你听听别家的,什么二牛,老张,土到掉渣,像官爷这类上档次的贵客,怎么会看一眼那种掉档次的地方!” 黄毛虽然腰间没悬挂刀,但也是书信官,被年轻掌柜尊称为贵客,也没有丝毫的不舒服。 在曹国当职,腰间悬刀与不悬刀,可是两种情况,悬刀的都是山上仙门派下的仙门弟子,如方才那佩刀马卒,而不悬刀的就是寻常的百姓当差。 因为曹国背后仰仗的山上仙门是蜀山剑门,所以曹国朝堂上,凡是佩剑的朝臣,自然就是蜀山剑门的下山弟子,无论是官位还是官威,自然要比没有佩剑的朝臣大些,这种情况到得朝堂外,同样如此,当差的佩剑,为一等官员,悬刀的或者身带其他兵刃的,为二等官员,至于什么都不配的,自然是那被欺负的三等官员。 年轻掌柜是做生意的老手,自然不会揭短,话里捎带奉承一下黄毛,也是为了自家酒楼生意。 黄毛没搭茬什么,静静听着掌柜往下说。 “再者就是对各位官爷喜好的了解程度,就拿刚才那位官爷来说,喜欢美色,但不喜欢花楼中那种,所以若是那位官爷登门,小的势必会请些暗巷流莺来,对号入座,奉献最好的服务!”年轻掌柜想喝口茶水,但想到凉茶已然被牛饮殆尽,就唤醒树杈上的小厮韭黄,再去取些凉茶来。 “掌柜的,你这做生意,下人看菜碟,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对,但如此一说出来,就有些不舒服了……”黄毛呵呵笑道。 年轻掌柜想了想,“待客真诚,童叟无欺,这是鸳鸯酒楼的生意经,言语言语冒犯之处,还望官爷谅解!” “哈哈,都是粗人,有啥谅解不谅解的,再说看人下菜碟,也不是你一家如此,也没有什么!”黄毛换了个姿势,趴在铺满干草的地上,好让腰胯舒服一些。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黄毛主动开口,“他娘的,乌鸦山那帮邪魔妖祟,都想封神成精了,掌柜的,你怕是还不知道,蜀山剑门被那群精怪攻了山门,据说死伤的厉害,刚才那封书信便是蜀山剑门加急来的!” 年轻掌柜惊诧不已,“乌鸦山向来与蜀山剑门井水不犯河水,怎的突然起了争执?” 估摸着书信已经上呈在那金銮殿上,黄毛较比先前已然没什么顾虑,“乌鸦山封神成精的念想,可不是一天两天的,要不是当年出了力,皇帝老子怎么会容忍一窝邪魔妖祟?” 年轻掌柜自然知道这段古史,默默点了点头。 “听说南边,也不太平,若不是山水相隔,怕是消息已经传开了,三大皇朝,已经乱了两座,还没过几年安生日子,怕是又要起战乱,哎……”黄毛显得忧心忡忡。 书信官,在曹国来说,是各种消息的流通者,自然知之颇多,但有些可说得,有些不可说得,心中得明亮如镜,知晓其中轻重。 显然,黄毛说的这则消息,已然不是什么机密,要不然他也不敢冒着被斩削头颅的风险,在这里心忧天下。 “不会吧,蜀山离这里少说也有两三千里地,怎么打也不会殃及到这里来,若真要殃及到此,只怕就是离……不远了!”年轻掌柜欲言又止,但思量一番,终究没敢说出那两个可能掉脑壳的字。 黄毛点点头,跟着叹息一声,寻常百姓过日子,就图个国富民安,没有太大的念想,也没有什么不对。 只是一想到上个传信的马卒那副惨状,黄毛不禁打了个寒颤,心里啐骂:“谁要搞的老子家破国亡,老子便是做鬼,也不会放过狗日的货!” 第三百零九章 蜀山有山水 蜀山剑门。 山巅,御剑峰之上,两道身影静静矗立,好似两座雕像泥坯,看着远方互相厮杀的血腥场景,沉默寡言。 御剑峰,乃是蜀山剑门历代剑主闭关修行之地,除却为数不多的剑门长老能够出去自由,千余人众的剑门弟子,自然是恪守门规,不敢越雷池一步。 再者,蜀山剑门此等要地,自然少不了剑阵的加持庇护,而且两座叠加形成的阵法,可以说是一剑出,万剑出,闯入者仿佛坠入波涛汹涌的剑海,等待的结果,只有被剑海浪涛吞噬。 所以,即便是乌鸦山威势涛涛压山而来,但这座御剑峰,却是固若金汤,除了刻意放进来的一位乌鸦山领主外,其余虾兵蟹将,统统被拦在了相隔六百余丈的剑崖。 山巅二人,出乎意料的皆为女子,但但从背影来看,左边红衣妖娆多姿,一个简单背影都能如此千娇百媚引人遐想,甚至不看正面头脸如何,也称得上一道引人入胜的风景。 较比左边红衣的妖娆,右边隔离颇远而站的紫衣背影,却又是另外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致,好比冬日一株傲雪压霜的腊梅,浑身透露着清冷高傲,但却又一股神奇的魔力,吸引着你的视线甚至心神,不由自主去想欣赏,但同时又很玄妙的,选择远观而赞,毫无亵玩之心。 两道身影,平分秋色,各具风骚,纵然是一些喜好给山上仙子排榜的神仙榜单,二人亦是并驾齐驱,绝无什么先后之序。 “霜降峰主,看样子剑崖也抵挡不了几刻了,不知现在还有无心思,坐下来听一听肺腑之言?” 开口说话的,是红衣女子,毫无瑕疵的脸面,自从踏临这座蜀山鲜有外人踏及的山峰时,脸上就始终挂着胜利者的微笑。 “我们乌鸦山,虽说名声不太好听,但行事手段还是有分寸的,霜降峰主,不妨告诉你一声,剑崖上虽有十二道剑气在,但也不是万无一失,毕竟,你我都明白,修道一途,尤其是剑道一脉,古来诞生有多少旷世奇才,但能在剑道留名,千古流芳的,也不过一手之数,你说说看,那十二道剑气,能抵下这五人中随便哪一个?” 红衣女子轻笑起来,声音中带着某种神奇魔力,听得人头皮发麻,神魂好似要脱壳而出。 “剑崖乃是我蜀山第二圣地,上面的十二道剑气,如今不过是出了一道而已,珊瑚山主何出此言,就言定蜀山弟子会必败无疑?” 紫衣霜降,蜀山剑门御剑峰峰主,同时也是剑门之主,先前放身边这位乌鸦山红衣女子进来,心思很简单,你境界不行,奈我不得。 一个仙三巅峰,一个刚刚迈入仙一境界,怎么出剑,仙一境的乌鸦山珊瑚都不是仙三巅峰的霜降对手。 这便是紫衣霜降的底气所在。 “呵呵,还有十一道又如何,我赌你们蜀山,不会舍得将这十一道上古剑气,全部招待在我们乌鸦山头上,要知道想和霜降峰主结成道侣的人,大有人在,要是不留个几道以做威慑,我真担心……哪一天再碰上霜降峰主,会改口呢?” 红衣珊瑚点破紫衣霜降故作声势的底气,蜀山剑门所在的曹国疆域中,还有几尊平日不愿显山露水的吃人玩意,若不是蜀山有十二道剑气和这座御剑峰在,蜀山怕是早已沦为他人囊中之物。 “三道剑气,足以让你们乌鸦山收敛!”紫衣霜降话语中带着淡淡居高临下的俯瞰之意,这一点对于红衣珊瑚而言,心知肚明,却如鲠在喉。 乌鸦山,山上修士,都是一些修行小成的精怪邪祟,单单凭借这一点,就足以让蜀山剑门大可低看一眼,因为自古精怪邪祟成道,皆是被视为妖魔鬼怪四大不祥中的“怪”,在人族先贤看来,这些精怪邪祟纵然是修道有成,也不过是旁门左道,谈不上什么道统传承的“小道”,对于天下修行一途,裨益毫无,反而会消耗天地之间的修道气运,所以待之,自然无感。 珊瑚山主,肉身即是一株诞生神智的血珊瑚,修道三四百年,最终占据一具女修肉身,方才跨过那道门槛,成功迈入真仙境界,不过是仙一境。 成为真仙,寿龄便在千岁左右,若是再能砥砺前行,迈入更高境界,寿龄更是可再增,所以红衣珊瑚,在与命运小搏而大胜后,便有了更高的追求和目标。 这一点,其实不难理解,尝过甜头的,怎么会轻易放弃。 紫衣霜降之所以说令其收敛,而不是全部尸横于此,红衣珊瑚之前说的不过占了三分之一的理由,剩下的两个,一个是因为御剑峰上,还有一个不速之客正在此游山玩水,将御剑峰当成了自家后花园一般,丝毫不看蜀山剑门什么脸面,对于此位不速之客,紫衣霜降待之的态度,甚至要比乌鸦山前来攻山还要谨慎,另一个则涉及蜀山古史机密,开山教训有言,剑崖剑气,十余一二,可余三道。 所以,无论如何,紫衣霜降都不可能将十二道上古剑气,全部用在乌鸦山这帮不祥怪身上。 “哦,对了,忘了告诉霜降峰主,蜀山千里范畴,都已经被乌鸦山悉数把持在手,估计书信官已经在送信路上,等到曹国皇帝知道蜀山全灭的消息,届时一切都已经成真,不接受也得学着接受了! 红衣珊瑚抻了抻懒腰,身躯秀美之态,顿时显露无疑,瞥眼无动于衷的紫衣霜降,红衣珊瑚无声笑了笑。 女人嘛,终究还是本钱多了好! 御剑峰,山巅极其广阔,若不是因为被视为蜀山第一圣地的缘故,鲜有人敢踏及其上,怕是山水形胜之态,早已成为文人墨客笔下的神仙境地。 在一道缓缓流泻的溪涧旁,有一块平整光滑的青石,形若棋盘,四平八稳,石上正躺卧着一位酣睡之人,似乎因为正神游梦境,故而呓语不断,混杂在流水虫鸣鸟叫声中,别有一番情趣在。 青石上,还搁着一根趁手的竹杖,扶手位置已经被磨的光亮,竹杖旁是一个竹篓,里面整齐摆放着两件简单衣物,还有两双不知穿了多久的草鞋,再就是压在竹篓底部的油纸封皮书卷,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一条顺着溪涧流水游来的水蛇,似乎嗅到了食物的气息,吞吐着蛇信,上得岸来。 青石上的梦呓之人显然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悄然落入生死境地,只要这条嗅着猎物气味而来的水蛇,攀附上青石,在看不清头脸的男子身上任何一处,咬上一口,想来也是毒发身亡的惨淡下场。 青蛇攀附到青石上,缓缓游到竹杖旁,由于二者都是颜色差别不大的青色,即便梦呓男子现在醒来,怕是第一时间也很难发现危险就在身边,只要一伸手去抓竹杖,届时等待猎食的青蛇即会张开毒口,吐出最致命的毒液。 危险悄然降临,梦呓男子尚在梦境之中,毫无知晓。 但奇怪的是,青蛇逡巡不前,始终在竹杖前来回游走,却无法越过那一根平淡无奇的竹杖。 “嘶嘶……”不断吞吐着蛇信,青蛇已经开始有些焦躁,但天生的猎手直觉却一直在告诫它,竹杖很危险,靠近会有大灾。 “呼……”梦呓男子睁眼醒来,连忙跃下青石,去到溪涧边,开始解开束带放水,一连串水花四溅后,男子系好束带,来到青石前,蓦然站定,像是突然回想起了什么。 “哎,算了,思来想去,再去打搅那个黑脸婆姨,想必又是一顿闭门羹,索性悄悄地来,悄悄地走,不带走一片云彩!” 男子头顶发髻,插着一根削好的树枝,身穿脏兮兮的道袍,脸上踩着草鞋,如此姿态,多半是道家弟子无疑。 挠了挠头,头脸还算俊俏的男子看眼御剑峰崖畔方向,嘴里不知嘟囔了一句什么,随即摇了摇头,打算拔腿开溜。 打定主意,道袍男子不再拖泥带水,转身去溪涧上游掬水洗了把脸,从怀里摸出一把翠绿翠绿的山果来,在水中冲涮了两把,就塞进了嘴中,“咔嚓咔嚓”嚼吃起来。 或许是青翠山果味道太酸,道袍男子吃了两颗,便再无口腹之欲,将山果揣进怀里装好,来到青石旁准备那东西开溜! 五指朝竹杖抓去,道袍男子心思似乎也不在竹杖上,丝毫未注意到青蛇的存在,眼看手指就要触摸到竹杖时,道袍男子也不知怎么就又转了心思,手在空中一顿,反倒是抓起了竹篓,负在身上背好,男子这才再次探指,朝陪伴他行山过水无数的竹杖抓去! 就在这一瞬间,青蛇猝然张开毒口,朝着沾有水渍的手腕狠狠咬去! “哧”,一缕细如发丝的凌厉剑气,从男子手腕飞射而出,堪堪刺穿青蛇毒口,将之牢牢定格在张开毒口的一瞬间! 竹杖抓攥在手心,道袍男子这才收过神来,被青石上突然多出来的一根“竹杖”着实吓了一跳,瞪大眼睛凑近瞧了瞧,看清楚是一条青蛇后,道袍男子吐了口气,“行山过水无数,鲜有伤及蝼蚁性命,但并不是在下心善,而是它们聪明啊!” 道袍男子拄着竹杖,缓缓行去,在男子走后片刻,青石瞬间四分五裂,仿佛被利物切分一般。 逆着溪涧走有一炷香时间,道袍男子止步,喘口气息,自言自语:“年岁大了不由人,这还没走几步道,就累的气喘吁吁,这要是被山上仙子看到,还不得得了失心疯!” 就地而坐,自揉自腿,待到腿脚上的酸痛消散,道袍男子起身,开始做一套模仿五类动物嬉戏之术,待所有动作完成,道袍男子轻吐一气,神色已经恢复先前之态。 一路前行,终寻到溪涧水源,道袍男子从袖中抖擞出一杆精巧金秤,一个小瓷罐,拿小瓷罐在山泉中舀了点水,放在秤盘之上,道袍男子开始称量! 片刻后,记下秤杆上对应的数字,道袍男子皱了皱眉头,收好秤水的两件器物入袖,在竹篓底拿出那卷油纸封皮的书卷,翻开到一页来,从头顶发髻上拔下那根削好的树枝,含在嘴里咬了咬,便开始在纸张上悉悉索索写了起来。 行山过水无数,皆要用袖中金秤去称量一下山根水脉的斤两,一一记录外册,留待他日以用。 另外,这一套称量山根水脉斤两的金秤,是出自墨家一脉的奇巧手笔,精度可做到发丝万分之一,可谓是鬼斧神工之作。 记录在册,道袍男子收好书卷,显得心事重重,环视四周良久,却也没看出什么异样来,道袍男子蓦然叹了口气。 “山根水脉,随节气而变,大道方平衡,天地本该如此,但是眼下这种情况,山根水脉斤两都超出了范畴,明显不在常数之列,证明这座天下的大道,已经出现了倾斜,大道倾斜,必有灾劫,只是不知道这次会是什么个情况?” 道袍男子摩挲着油纸封皮书卷,上面密密麻麻记录了九万多座山根,七千余条水脉的斤两数字,这些都是他在一座座天下游迹用脚步和金秤丈量出来的,可以说没有谁比他更了解这条光阴长河中的山山水水。 回望御剑峰南,隐隐冲霄而起的杀气,道袍男子皱眉,心中在斟酌定夺,若是他眼下跑去插手其中,结果或许会改变,随之整座山根水脉也会出现丝毫动荡,但从长久来看,山根水脉丝毫的动荡,会引发节气,四时轮转偏差,最明显的结果,就是山下靠天吃饭的百姓,会因为如此,辛苦一年的庄稼颗粒无收,民怨沸腾,气运激荡,对任何一方,绝无半点好处。 只是,他插不插手,眼下的情况是,结果都会朝着他不敢思量的方向发展,只是时间的长短而已。 山上仙门彼此搏杀,最终遭殃的却是山下凡夫俗子,哎! 思来想去,最终还是咬牙决定下来,去御剑峰管上一管闲事! 掐下一叶来,随手抛在空中,道袍男子纵身一跃,轻轻踩踏在悬浮半空的青叶之上,嘴里默念一字“行”,青叶瞬间远去。 剑崖畔,十二把丈长石剑凿刻在崖壁之上,不过其中已有两把出鞘,斩杀无数。 “噌”,随着一声清亮剑啸,崖壁之上,第三把石剑猝然出鞘,一抹紫光冲霄而起,撞入高空云海,又化作一条剑瀑倾泻而下,落在剑崖搏杀最惨烈之地。 一圈圈剑气涟漪荡漾开来,将乌鸦山精怪邪祟裹卷其中,剑气激荡处,血光冲天起,尸骸搅碎如泥,血水流淌成河。 御剑峰。 紫衣霜降说道:“乌鸦山还是差点,这才第二道剑气,你看看还剩下多少,我怕再来第三道,你这位山主回去,没办法交差!” 乌鸦山,皆是精怪邪祟修道,虽然推选出来一位统辖全局的山主,但也是山头林立这么一个状态,所以归根结底,红衣珊瑚要做到一举拿下蜀山剑门,方才能回去聚拢人心,不然伤亡越多,回去那些山头,受到的刺激就越大,届时珊瑚这个山主之位,想做的安稳,怕是要艰难很多! “咦,蜀山还请了救兵不成?”红衣珊瑚诧异道,视线落在剑崖迅疾而至的那道身影上! “还是个硬茬子!”珊瑚淡淡说道。 紫衣霜降循声望去,只见得一位道门弟子身影穿梭于血腥之地,每经过两位搏杀对手时,就会探手分开,好似田间地头汉子打架,他不过是过来帮忙拉架而已,动作轻松且娴熟。 “他不是蜀山剑门请来的!”紫衣霜降摇头皱眉。 “自己跑来的?”红衣珊瑚笑道。 蜀山剑门这位霜降剑主,在仙门中也算是盛名在外的冰美人,一心想与之结成道侣的仙门弟子,多不胜数,其中也不乏一些仙门长老,山主在列其中。 红衣珊瑚想知道,这位拉架的道兄,是不是也来求取姻缘的,还用上了这种山下凡俗英雄救美的烂法子! “这个人早于你们乌鸦山,不过他来此,好像是游山玩水,没有其他什么目的!”紫衣霜降也捉摸不透此人心思。 红衣珊瑚摇摇头,“果真是被自己言中了!” 剑崖。 道袍男子从青叶上跃下,看眼尸首分离的惨景,纵然是道心稳固的修士,但也不禁皱了皱眉头。 捡起一条胳膊和腿,又找到一具被近乎搅碎的残躯,道袍男子开始把这些东西拼凑在一块,大概拼凑出一个人形来,道袍男子掐诀念咒,小做道法,超度亡魂。 如此超度有七八位,道袍男子抬眼看了看血流成河的不远处,把手里捡起的头颅给拼凑好,默念几句超度经法,朝地面下沉些许的血河走去。 血河,确切来说,是混杂着骨肉碎屑的血水,在这里根本看不到任何一条胳膊或者大腿,能看到的只有被剑气搅碎成渣的肉泥。 道袍男子探指,凌空夹捻来一缕稀碎的剑气,在手指间摩挲片刻,神色微微一变,“上古蜀山一脉留下的!” 如今剑道一脉,最鼎盛厉害的莫过于逍遥大界的第一剑门,尤其那片剑海更是古老到无法想象,是剑修心中的剑道圣地。 但若是追溯起剑道起源,蜀山一脉就不得不被拉出来论道一二,因为蜀山一脉剑道传承,最早起源于远古时代的蜀山一带,当然这还是有相关古史文字记载的,若真要再向前追溯,因为迄今为止并未出现过任何关于蜀山一脉的古文字记载,所以犹在远古之前的神话时代,蜀山一脉究竟存在与否,就成了不可无法判断的传说。 但无论如何追溯,蜀山一脉之于剑道,是铁板钉钉的起源地之一,蜀山一带多剑仙,这一句流传千古的文字记载,不知激起了多少剑道修士蜂拥而至。 只不过那座古蜀山,不在光阴长河之中,而是存在于宇宙混沌中的另外一地,眼下的蜀山剑门,算起来充其量是那古蜀山一脉的后后辈。 道袍男子收敛心绪,蓦然回头,只看得两位姿态各异但皆秀色无双的女子飞空而至,道袍男子挠挠头,“得,这下算是跑不掉了,被人家逮个正着!” “道兄,你刚才可是在拉偏架,这怎么看都不像是好人所为吧!” 红衣珊瑚开了口,戏谑道袍男子。 “姑娘此言差矣,在下与这搏杀双方,皆是陌生路人,只不过凑钱撞上此事,故而出手拉架,何来拉偏架一说?” 道袍男子摇头辩解。 “另外,还得说一下,在下虽身穿道门法袍,但绝非道门弟子,还望两位姑娘莫要再叫错了!” “啊,你不是道门弟子……” 红衣珊瑚有些诧异。 随即捂嘴轻笑起来。 “这位道友,你先前私闯我蜀山剑门禁地,念及你来此不过是游山玩水,也就并未驱赶你离去,所以容你在此停留,但眼下插手我们仙门内事,怕是再无容你的道理,所以麻烦道友速速离去!” 紫衣霜降冰冷爽利,目的只有一个,让眼前这个心性良善的修士赶快离开此是非之地。 “……呃,不瞒两位姑娘说,方才在下就有离去之意,但又看到这般惨景,所以又回来了,能劝阻一位是一位,少死一个算一个……” 道袍男子神色凝重,语气低沉。 “你看,我都说劝不走了吧,这种人就是脑筋没弦,乌鸦山多杀一个这样的傻子,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红衣珊瑚呵呵笑道。 道袍男子一听,“难道姑娘是来火上浇油的?” “算是吧!”红衣珊瑚也不说假,点了点头。 “那你呢?”道袍男子看着紫衣霜降,认真问道。 “蜀山剑门不欢迎你这种不请自来之人!” 紫衣霜降冷冷淡淡,言语像冰剑,戳刺在道袍男子心间。 道袍男子神色晦暗,想了想,“那劳烦两位姑娘拔剑吧!” 说话间,道袍男子起了个掐剑诀的手势,只听得剑崖崖壁上,剩余的九道剑气,猝然齐声剑啸,像是在迎接呼唤它们回家的长者。 “蜀山一脉,蜀山水,请二位姑娘起剑!” 道袍男子声若剑鸣,铿锵有力,崖壁九道剑气,随之轻轻附和。 第三百一十章 灵脉小人 曹国都城,清心殿。 曹少龙双手托腮,趴在纯金铸就的岸几上,手指轻轻敲打着自己的腮帮,脸上流露着惬意的神色。 清心殿,乃是曹国开国皇帝为其生母曹隋氏生前祈福敬神所建,在曹隋氏死后,这座大殿也就成了无人来居的冷宫。 待到曹隋氏孙子曹少龙登基,坐上那金銮殿宝座后,尘封数十年的清心殿再次得以重见光明,只不过曹少龙让人把里面的神塑彩坯给移挪了殿外,至于移挪到哪,自然是无人关心的问题。 曹少龙喜欢每日下朝后,来这座清心殿坐上一坐,有时候坐的久了,也就顺理成章在此处理些紧急要务,日子一久,清心殿也就自然而然成了这座皇城宫殿群中,朝臣默认的第二殿。 岸几前,跪着一位瑟瑟发抖的悬刀马卒,在将昼夜加急送来的书信上呈后,岸几后的皇帝脸色,出乎意料的变了几变,这一点是马卒所为预料到的,本想着完成差事还能得到皇帝的奖赏,回去了也好以此给那群在皇城脚下当差却鲜有见过皇帝的兄弟们吹嘘吹嘘,说说老子是如何镇定自若,不卑不亢,即便被皇帝老儿赏赐时也是如何如何,势必会引来书信官兄弟们的艳羡。 但当皇帝老儿看过书信第一遍后,从拆开书信到扔出茶杯,前后不过总共四五次呼吸的时间,马卒还沉浸在三生有幸的巨大喜悦中,岸几上摆放的那盏茶杯就碎在了马卒身前的地砖上! 滚烫的茶水四处飞溅,落在马卒脸上,手上,马卒也是未敢哼出一声来,往日和兄弟们说笑时的豪爽英勇,瞬时间不知去了哪里。 皇帝身边垂眉低目的公公,想必也是见怪不怪,甚至连正眼都未瞧看过一眼,只是眼观鼻,鼻观心,恍若一座塑像。 马卒本想给公公使些眼色,好让其帮忙在一旁吹吹风,毕竟二人进来之前,刚刚称兄道弟,恨不能斩鸡头烧黄纸,只是瞧得眼下这般置若罔闻,马卒只好收敛这种心思,只当送出的银子打了水漂。 看过书信第二遍后,曹少龙抬眼,指了指一旁的烛火,公公上前托来,曹少龙将书信引燃,看着一点一点化成灰烬,方才托腮,趴在岸几上,看着尚且跪在地面的马卒,没来由看的饶有趣味。 马卒双腿酸麻,却也不敢起身,更不敢大胆抬头,只能跪伏在地,除非听到一声“起来吧”之类的命令,才可以从冰凉坚硬的地面爬起来。 “你们这书信马卒,最快能跑多少里地?” 皇帝曹少龙笑眯眯俯瞰着跪伏在地的马卒,颇为好奇。 “回皇上的话,这……不太好回答……” 马卒为难,给出一个不是答案的答案。 其实,马卒所答,按照皇帝曹少龙问的问题,属实没发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官道纵马驰骋送信,势必要考虑到天气,路况,马匹等无法避免的客观因素,常说日行八百只不过是夸张之词,作为真正的书信马卒,是不可能说出这么没有水平的答案。 “哦……”皇帝曹少龙敲击腮帮的手指顿了顿,眨了眨眼看着地上的马卒,“那从乌鸦山到蜀山,最快得几日?” 马卒想了想,“快鞭加换马不换人,至少得三日!” “三日啊……”皇帝曹少龙也不知道是在思量什么,手指敲击腮帮的速度明显加快,在沉寂了片刻后,笑道:“这么说来,这书信原本还可以再早些送到这皇城来的喽?” 马卒有些错愕,通常来说,即便是战阵前线送来的战报,最快的也需三日甚至更久,这封书信虽然不是什么前线战报,但却是以战报的速度在传递,如今到得这清心殿,尚且不到三日,那皇帝老儿所问究竟藏着什么心思? “沿途换马不换人的话,或许会快些,不过……” 马卒还想说这书信也绝非加急的前线战报,按照如此速度,已然算是不慢了! “哦……”皇帝曹少龙发出一声恍然大悟的声音,随之起身走到岸几一侧,“噌”的一声,从刀架上抽出一把金柄长刀来,手指摩挲了两下刀锋,拎着走向马卒,嘴里说道:“你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对不对?” 马卒还有些不太明白皇帝老儿说的是什么意思,话里所谓的“你心里也是这么想的”究竟是什么,这些疑惑刚刚萦绕,就听得“噗嗤”一声,好像是西瓜熟透切裂开的声音,再接着马卒就觉得有一股暖流缓缓从脖颈间流出,然后顺着身体流淌,马卒下意识伸手摸了一下,手指微黏,有些温热…… “你就是这么想的,他也是这么想的,你们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想看着我们曹氏一脉辛苦打下的江山被那些山上神仙给葬送,想看着我们曹氏也活的猪狗不如,想看着这座皇朝四分五裂,国破家亡,呵呵……你们都是这样想的,都是这样看的,也都是这样认为的……” 皇帝曹少龙抄起明黄龙袍,把刀锋上沾惹的些许血渍给擦拭干净,然后转身把长刀插回刀鞘,重新做回岸几后的宝座。 “这个人其心可诛,说不好就是乌鸦山派来的奸细……好在现在被寡人发现,并且当场诛杀……” 皇帝曹少龙淡淡看着地上那滩鲜血,觉得比滚落在一旁的头颅至少好看的多,最起码它不会瞪大眼睛吓人啊! “桂公公,传朕的话,凡是由乌鸦山弟子担任的大小官职,一律就地诛杀,不得有误!” 公公急匆匆离去,皇帝曹少龙看着殿外忙成一团的众生相,只觉得好有趣味。 “先生,刚才我那两下子,挥耍地如何?” 皇帝曹少龙还是面朝殿外的姿态,可此时清心殿内除了曹少龙,再无任何一人,也不知曹少龙此番问话,究竟是对谁人所说。 “乌鸦山那群妖魔鬼怪,不足为惧,蜀山剑门才是你值得关注的对象,要知道这支蜀山传承,可是由来已久,我担心一旦蜀山剑门与那座古蜀山产生关联,三月后的计划会随之收到影响?” 在刀架处,响起说话的声音,但却是空空如也,看不到有任何人影的蛛丝马迹,就仿佛声音凌空而来,听上去很是诡异。 “先生放心,三月后对其他两国的战争,必然会如约打响,要是那蜀山一脉敢仰仗山上仙门的威势,跳出来拦阻,呵呵,届时朕不在意再少一座仙门……” 曹少龙淡淡说道。 “希望如此……” …… 蜀山水自报家门,随之掐出剑式,令得崖壁上所剩九道剑气,同时出鞘腾空,随之手中掐剑式遥相呼应,宛如九剑归一。 这般主动出剑的姿态,在这位蜀山水游迹江湖的历史中,绝对算是罕见的找事情,所以一旦认真下来,往日还有几分呆萌的蜀山水,此时此刻已经变得锋芒毕露,像一把出鞘的利刃! 老话说,兔子急了也会咬人,薯山水就是那只即将要咬人的兔子,尽管看起来仍旧很是呆萌,但至少神色显得决绝无情,与先前天壤之别! “咳咳……”红衣珊瑚扭头看眼紫衣霜降,竟然笑问道:“要不霜降峰主同这位道友耍上一耍?” 紫衣霜降摇摇头,一言不发。 谁也不接招! 蜀山水愣了愣,感觉自己这势大力沉的一拳,好似锤在了棉花堆上,全然没有什么威力可言! “两位姑娘,在下可是认真的,丝毫没有什么说笑的意思,若是两位不接招,那也别怪蜀山水出剑伤人!” 蜀山水手中掐剑式再变,崖壁九道剑气呼啸而来,在空中拖曳出九条剑气交错的剑气垄沟,最终悬停在蜀山水头顶。 剑尖直指红紫两位姑娘! “二位姑娘,再不出剑,在下可真要出剑了!” 蜀山水逼视着红紫两位姑娘,神色愈发的冷峻,尤其随着残碎剑气在这座山峰上四出游离,越来越多的活人变成尸骸,尸骸变成肉泥血渣,蜀山水胸中怒火就止不住的想喷薄而出! “看来是不打不行了!” 红衣珊瑚笑道。 “乌鸦山与蜀山剑门的恩怨,暂且放在一旁,眼下要解决的……” 紫衣霜降皱眉,利剑出鞘,直指蜀山水。 “落剑!”蜀山水一声低呵,头顶九道剑气中,瞬间有一道倾泻而下,长虹落日,破空而至! “这一道,本仙女接下了!” 一阵银铃笑声中,红衣珊瑚冲霄而起,迎着剑气长虹撞去! 蜀山水掐剑式再变,又一道剑气仿若真剑争鸣,随之剑鸣声起,山峰之上的残碎剑片纷纷飞来,撺聚在一起,赫然拼凑出一把剑条来,朝着紫衣霜降斩下! 紫衣霜降不知为何,反而弃剑拧拳,一声低呵,踏地而起,一拳轰出,拳罡激荡,撞着剑气抡出一拳! “莫怪山水无情!” 蜀山水再掐剑式,两道剑气瞬间恍若吃醉的醉鬼,在空中画弧不定,再次朝着正与两道剑气纠缠在一起的红紫身影悄然飞去! 九出其四,掐剑式不过才掐四式而已,古蜀山掐剑式拢共一百零八式,最多可御十万飞剑,光是听听这御剑之数,就令得人头皮发麻,再想想密集如蝗虫过境一般的剑气,齐齐而至,想来心性再如何淡定,也只有撒丫子溜逃的份! 古蜀山,剑道一脉发源地之一,而一百零八掐剑式,更是一座御剑宝库,诸多剑修所使的掐剑诀,便是从其脱胎衍化而来。 不过,蜀山水如今使掐剑式,自然做不到一百零八式悉数掐出,更是不可能御剑十万,以他目前的境界,波及生死的全力一战情况下,掐剑式使出三十六数,已经是最大手笔,而眼下这才四道剑气,较比起三十六式来,简直就是小儿科! “落剑!”蜀山水再掐剑式,这次直接两道剑气飞出,迅疾而逝,好如前去增援! 有这四道上古剑气与红紫两位姑娘纠缠,蜀山水便可空出手来,在这座剑崖寻找蜀山山根所在,山根水运不稳,最终殃及的可能就是整座天下! 纵身跃下剑崖,一落千丈,到达崖底,雾隐朦胧,流水潺潺,千年古松剑插云霄一般矗立,随意可见各类生灵奔跑的踪影,花草铺路,香风拂面,好一番自然秀美光景! 蜀山水自然不是下来看山水美景的,但打眼一瞧这等秀美之地,心中已然了然,山根撺聚之地,灵气源源汇聚,方才能有此等境地,这一切正是山根灵气使然。 观望四周,找寻出一条山根最盛之地,蜀山水掠空而去,是一株七八人合围的古松,树高百丈,枝桠似虬龙,顶如华盖,蜀山水绕着古松观量片刻,隐隐断定这株古松少说也在六七千年树龄,可谓是老树盘根,扎地深不可测,也唯有此等古木,山根灵脉才会汇聚! “得罪了!”蜀山水摸出一根红绳,绑系在古松树干,然后捻香三柱,静待香火燃尽,这才掐剑式再出,指尖飞出一缕细小剑气,瞬间没入树干,撺入树底,找寻山根灵脉! 蜀山水也丝毫不得闲,掐剑式使出四五式来,在古松周围十丈之地,布下一座剑气交错密集的剑阵来,防空遁地,以防山根灵脉逃窜! 山根灵脉,多数借灵而生,或多或少已经开智,所以常常会有山根灵脉悄然转移的现象发生,凡俗中最常见的挖参人,若是进山挖参,提前所做步骤,与蜀山水之前绑系红绳,捻香而燃,再布下剑阵,有异曲同工之处。 过得片刻,蜀山水皱了皱眉,探寻山根灵脉的剑气,迟迟未有动静,一般来说,只有两种情况,一是山根灵脉不好找寻,耗时自然需要长久一些,二是地下有什么东西将剑气悄然吞噬,蜀山水想了想,更偏向于第一种原因,因为山根灵脉若是好找寻,唾手可得,此地自然不可能有如此灵气充沛之相,再者其上还有蜀山剑门在,哪里会允许其他仙门染指! 手掐剑式,感知剑崖上四道剑气依旧未曾炸碎,蜀山水稍稍吐气,之前若不是他突然来这么一手,有些不合规矩,恐怕还入不得这崖底。 古蜀山与蜀山剑门,同根而生,算是香火相传,但因为古蜀山那座香火台出了点问题,无法与它界连枝同气,时间长久,也就逐渐出现了断层。 归根结底,古蜀山的问题,还在于那座香火台。 这也是蜀山水这次游历万界山水的原因所在,堪正各地山根灵脉水运,算是修缮香火台的一个重要前提,以他目前所知道的讯息来看,香火台的气运,要比一界的山根灵脉水运,还要复杂旺盛的多。 香火台就好比汪洋大海,山根灵脉水运,就好比奔流入海的万千江河溪涧,海能容纳江河,但江河却绝非大海之中的唯一。 古蜀山那座香火台,说来也奇怪,凭空好似被谁敲下一块黄泥来,变成了残缺之态,聚拢而来的气运便再无法聚拢,因为有缺口,气运自会悄然流逝,至于流逝的那部分气运去了哪里,古蜀山至今还在暗中摸查。 突然,蜀山水愣了一下,脸色凝重起来,古松下的剑气终于有了回应,似乎是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给……捏爆了! 蜀山水当机立断,神魂出窍,没入树干,直落地下千丈! “咦,这是……” 一座紫金观出现在蜀山水眼前不远处,在地下千丈之深,猝然出现一座道观,除了匪夷所思之外,蜀山水很难有其他情愫。 道观不大,也就类似一个正殿的样子,观门敞开,可见其中金身塑像乃是一尊道爷形象,蜀山水有些犹豫,犹豫该不该进观一看。 “你虽不是道门一脉,但与道门有缘,身上这幅道袍,样式老旧了些,但还是们看出一二,再说这紫金观也不是谁人都能遇到,你这次不入其中一看,将来势必后悔!” 道观中走出一位道爷,仙风道骨,颇为神气,最主要的是,这位道爷头顶道冠萦绕有紫金气运,令人望而称叹。 “不知道爷方才是否看见一缕剑气?” 蜀山水终究是游历山水无数之人,心思自然不会如白纸一张,在此地下存在一座紫金观,本身就是值得怀疑的事情,何谈什么有缘,后悔? 之所以未说捏爆一缕剑气,蜀山水还是给自己留了一条退路,头顶紫金萦绕的道爷绝非什么善类,在山根灵脉之地而存,本就有悖于大道,真正的道门弟子是做不出这种事情来的,所以对方一番看似情真意切的言辞,在蜀山水看来,不过是想骗他进入紫金观中的拙劣手段! “剑气?” 紫金道爷摇摇头,表示不曾看到。 “不过贫道倒是看到有山根灵脉悄然而逃,若是所猜不差,道友可是来找寻这里的山根灵脉?” 紫金道爷看着蜀山水,一副了然于心的神态。 “不错,在下正是为那山根灵脉而来,不过绝非贪图占有,是想从中找寻一些蛛丝马迹!” 蜀山水解释,他觉得自己问心无愧,光明磊落。 “哈哈……道友这种说法,贫道可是头一遭听说!” 紫金道爷哈哈大笑。 “实不相瞒,贫道与这里山根灵脉幻形而生的灵脉小人,也算是有点交情,常常听这位小友酒后埋怨,诸多仙门打着各式各样的旗号,想从他手里剐出点油水,所以贫道这位小友不堪其扰,索性搬家走人,临行前还与贫道打了招呼,说再有仙门寻来,可告知一声,山根灵脉已毁!” 紫金道爷看着蜀山水,将那灵脉小人所说之言,复述了一遍。 蜀山水打量着紫金道爷,显然这种说法,无法令之相信,空口无凭,这种信口开河之词,他也能编造出长篇大论来。 “道友必然不信,这样,道友大可在此周边十里之地搜寻一通,若是真能搜到那灵脉小人,届时贫道这座紫金观必然双手奉上!” 紫金道爷看出蜀山水心思,也不勉强,只是说出让其搜寻的话来,显得很是光明磊落。 蜀山水点点头,方圆十里之地,一般情况下山根灵脉聚拢之地的范畴,超脱不出这个界限,紫金道爷显然也是知道的,所以蜀山水也没有什么惊讶的。 看了看四周,蜀山水抖擞出一个掌心大小的罗盘来,看着罗盘指针走走停停,显然是在搜寻什么蛛丝马迹。 紫金道爷乐得清闲,干脆坐在门槛上,笑呵呵看着蜀山水忙碌的背影,只觉得这个年轻人好是有趣。 不是道门弟子,却穿一身道袍,手里罗盘更是稀罕物件,名为寻灵罗盘,只要是山根灵脉水运浓郁之地,拿此罗盘来依照指针指示,寻得宝贝的机率将会大大增加。 “也不知是谁人弟子?” 紫金道爷自言自语。 过得许久后,蜀山水败兴而归,山根灵脉果真如紫金道爷所说,已然溜之大吉,此地灵气充沛,只不过是原有灵气尚未彻底散尽,再过得数百年,这里便会荒凉贫瘠,寸草不生,成为一片死地。 山根灵脉如此,水运同样如此。 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倚。 蜀山水坐在道门前,看眼观内金身塑像,倒也没有跪拜之心,古蜀山剑修本就无惧因果,所以他才敢穿这么一身道袍。 “哎,贫道这好日子也是快过到头了,那灵脉小人一走,此地不过百余年,便会沦为一片死地,寸草不生,想来也是贫道该挪挪窝了,在此修生养性已久,外面什么光景,也是一概不知……” 紫金道爷有些落寞,他这座紫金观本就是假借灵气而生的宝贝,灵脉小人一走,如同断了他根本,他还需另觅灵脉为邻,才能让紫金观徐徐生长。 “道藏一书,可谓是道门心血集大成之作,但据说失传已久,不曾想今日在这里还能看到,在下也算是三生有幸了!” 蜀山水视线落在金身塑像手中托着的一卷积满尘灰的典籍上,金身塑像从上而下纤尘不染,唯独手中这卷典籍尘灰无数,也难怪蜀山水会注意到如此细节。 紫金道爷听闻,神色开始变得古怪至极,如同被人当众揭丑。 第三百一十一章 凡人之躯,比肩神只 蜀山水此话一出,紫金道爷的脸色当即变了再变,道藏一书,对于非道门弟子而言,顶多是一卷记录了道家一脉各种秘术典藏先贤心血的超级着作,诸如此类的书卷,尤其是在一些根底深厚的仙门世家中也并不少见,这东西就像是山下大族辈辈相传的族谱,只有本族人才会知晓其中轻重厉害之所在。 只可惜,如此一部冗杂收录了诸多道门大佬心血教诲的大作,本应该完整无缺保存在仙门第一的道门手中,作为传承千古的坚实根基,奈何冥冥之中注定,道藏一书在世间出现不过三次,就从此消失在浩瀚光阴之中,成为让道门抱憾至今的一次失策。 古蜀山传承古老,无法追溯,精修剑道,但也并不意味着抱残守缺,隔绝尘世,对外界山上仙门,也颇有了解,而作为第一仙门的道门,自然是逃不过被了解这么一个过程。 蜀山水作为古蜀山弟子,而且是最为显耀夺目的其中一位,外出之前必然会做一些细致的了解,故而关于道门那部古史道藏的来龙去脉,可以说甚至比道门些许弟子还要了解的全面通透。 当注意到塑像手托积满尘灰的道藏时,蜀山水也在须臾之间产生了一丝丝的怀疑,甚至还浮现出这可能是一部装门面的假书这个念头,毕竟小小紫金观,再怎么着也不像是道门那种庞然大物,即便天降祥瑞,掉下一座金山来,他相信有正常心思的人,怕是宁愿被打死也不会愿意接手这个烫手山芋。 且不说庞然大物的道门会如何想,单单就风声流散出去后接二连三登门拜访的客人,任谁也是会不堪其扰的结局,还会有数之不清的明抢豪夺等诸多阴险套路会如潮水一般涌来,聪明人想想都会觉得头疼,更何况平凡普通之辈,怕是只有束手无策的份。 “哈哈,这不过是一部足以以假乱真的仿书而已,摆在上面冲冲面子而已,我这螺狮壳道场,怎么可能会有道藏一书,再说道门都为此搜寻千年光景而不得,贫道何德何能,会有此等机缘?” 紫金道爷讪讪说着,眼睛滴溜乱转,他倒是看的通透,正如蜀山水所想那般,若真是得到了道藏一书,最应该的一件事,怕就是马上毫不犹豫且无条件交还给道门,有此衍生出来的利益,怕是不会太让人眼红! 蜀山水看了看紫金道爷,想了想站起身,来到观中塑像前,视线游走在殿中这尊不过凡人等高的塑像之上。 紫金道爷眼皮不可察觉地颤了颤,却也没有着急起身,而是趁着这位年轻人打量塑像的同时,他也在悄然打量这个锋芒内敛无法令人忽视的年轻后辈。 自古神秀奇才辈出,哪个时代都会有几个光芒璀璨到盖压同辈人的麒麟子,这其实很简单,也很正常,若是一个时代没有出现过这类麒麟子,翻遍古史怕也是头一遭的新鲜事。 紫金道爷毕竟是经历过岁月打磨的老人,看到过的,认识的凤雏麟子自然不会在少数,甚至往前推些许年头,他也可能是曾经让同龄人艳羡的那一小撮人,只是随着岁月更迭叠加,同龄人先后陨落轮回,唯独他尚且苟活于世,除了孤寂,也就还剩下点滴回忆,还能让他明白自己还活着! “要不贫道帮你取下来一观,且说贫道买来这部,还是花了不少银子的,从内而外,无论是方方面面,都称得上极品,以假乱真,不要太像哦……” 紫金道爷笑了笑,从殿外走了进来,拍了拍蜀山水的肩膀,说话间就要去大殿一侧搬拿竹梯来,塑像不过凡人等高,但毕竟还是有个底座加台子在,所以想拿下这部以假乱真的道藏,好身手是少不了的。 蜀山水迟疑片刻,还是点了点头,却又觉得少了点什么,思量后,却是站到塑像前,毕恭毕敬以道门礼节拜敬一番,心头这才稍稍平静些许。 紫金道爷见此,也不催促,只是拎着竹梯站在一旁,看的直乐呵,似乎还颇为感慨。 等到蜀山水敬拜完成后,紫金道爷这才开口:“现在像你这样的年轻人,已经不多了,进庙观愿意烧香敬拜的,更是寥寥无几,哪里像我们这些老东西,冥顽不灵……” 蜀山水回道:“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时代烙印,每个活在大时代下的单独个体,都不可能逃脱被大时代裹挟着前行的命运……” 紫金道爷愣了愣,自是没想到眼前这个年轻后辈会有这等超凡脱俗的念想,一时间感慨良多,自觉廉颇老矣。 放好竹梯,蜀山水拾阶而上,来到与塑像托手相平的位置,轻轻拿起积满尘灰的道藏,蜀山水瞬间明了,这并非是一部完整的道藏,相传道藏分上下两部,也不知道这紫金观中仿摹的会是哪一部? 下的竹梯后,紫金道爷接过道藏,来到殿外,抖擞干净书皮上落满的尘灰,蜀山水走过来一瞧,泛黄的书皮上赫然写着道藏二字,还是古篆字,甚至在紫金道爷抖擞尘灰时,还能嗅到书中飘溢而出的墨香。 “这只是下半部,因为下半部章节字数少,仿摹时能少花些银子,再说即便贫道仿摹一整部道藏,花去一大笔银子,那些前来敬拜的,也不会多看一眼!” 紫金道爷抖擞干净尘灰,提着书卷一角随手递给了蜀山水,或许是因为不是真书的缘故,紫金道爷也不是如何的上心,丝毫不担心会损坏。 蜀山水小心翼翼接过后,还是坐在之前坐的位置,开始览阅手中这半部以假乱真的道藏。 一旁的紫金道爷也并未闲着,同样从袖里抖出一卷小说来,翻看的津津有味,看到兴致盎然之处,还能反复欣赏两遍,乐在其中。 时间飞逝,也不知过了许久,蜀山水合上手中道藏,心情复杂至极,这下半部道藏,果真如紫金道爷所说,是花了极大心思的,因为蜀山水览阅一遍后,竟然在其中也没能找出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从笔墨,纸张,抄录字迹,甚至到装订,都尽善尽美,完美的就如同一块天然而成的无瑕美玉,纵然是蜀山水看书无数,也未能从中找寻出一丝一毫的差错来。 太完美! 蜀山水皱了皱眉,扭头看眼尚且沉浸在小说中的紫金道爷,瞥眼小说内容,蜀山水了然,是那卷号称记录万界山水形胜之地的奇书《山水游记》,这卷奇书作为游历天下的指导佳作,蜀山水自然也是一清二楚,只是不曾想到紫金道爷也喜欢看? 似乎是感觉到蜀山水的视线落在小说上,紫金道爷抬头一笑:“这卷书可是顶值二两银子,有了它,你我不出门都能游览山川美色,比你手里的不知道要值钱多少倍!” 蜀山水下意识想点点头,表示认同紫金道爷所说之言,只不过倏忽之间,却又莫名打消了这个念想,“山水游记写尽山水,尤其对有心游历四方而不能之人,绝对是一卷开卷大有裨益之书,不说他人,就是在下手里,也是爱不释手!” 顿了顿,紫金道爷似乎已经料到蜀山水还要说下去,也并未插话,只是将山水游记合拢,放在腿上,静静看着蜀山水。 “但是道藏一书,冗杂着道门大佬先贤无数心血,且不说其中的什么秘术神通,单单是那些教诲见解,已经是一笔无法估量的财富,不仅对道门有益,想必对天下来说,也是影响深远的!” 蜀山水说完,其实还有些许疑惑憋在心里,他想问这半部道藏,仿摹原本出自何处,难不成是真书道藏下半部?还有仿摹之人是谁,能有此等手艺之辈,自然不是什么无名之辈等等,只不过这些问题较比起山水游记来,已经显得无足轻重。 “会不会很失望?” 紫金道爷笑问了一句。 蜀山水一愣,不明白紫金道爷所说之意。 “很简单啊,道藏号称道门奇书,按照一般人的心思来说,既然敢号称道门奇书,那自然是有些东西在的,若是没有点真东西,怎么敢这么大口气,更何况还是仙门第一的道门,所以这部道藏,注定会被所有人惦记,想看一看奇书究竟奇在何处,为何称奇?你如今也看过了,有没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紫金道爷淡淡问道。 “说的通俗点,就是觉得这本书也不过如此嘛,啰里啰嗦讲了一大堆东西,其实也没有多少对自己有用的,有时间还不如如看一眼小说来的爽快?” 蜀山水想了想,“这道藏下半部,讲的是大道至上的一些东西,包括对光阴流水,宇宙混沌,生命禁地都有详细的认知,仅凭这一点来说,就对得起奇书二字,因为这些东西,少说也是和人族大帝有关的文字记录,换做其他古书,还真没有一卷能相提并论!” “何出此言?” 紫金道爷似乎一时间没能听明白蜀山水所说,有些诧异。 “光阴流水,宇宙混沌,生命禁地,这三样对多数仙门弟子遥不可及,即便是看了也白看,因为永远不可能接触到此类,但反推回去,接触到这类的会是一些什么高人,就比方说生命禁地,我记得古史中记载,人族中唯有大帝者,踏临过这些将人族视为卑贱直行爬虫的禁地,也就是说,道藏这下半部,极有可能是和人族大帝息息相关的唯一卷本,放到这种高度和境界再看这道藏,谁会觉得这不是一部奇书?” 蜀山水说的铿锵有力,一字一句都如同戳在紫金道爷心坎的飞剑,害的眼皮子一个劲的跳。 “道友见解,委实奇思妙想,令人叹为观止,但又字字在理,这道藏下半部的确记录了些许人族大帝昔年的光辉成就,也确如道友所言,是唯一一部有关人族大帝的卷本,称之为奇书,一点也不过分!” 紫金道爷打量着眼前义正言辞的年轻人,忍不住点头,在心中赞许。 心愿已了,告辞紫金观,蜀山水折回地面,跃上剑崖,准备就此离去。 在蜀山水离开许久后,紫金道爷还捧着那半部道藏,只是和蜀山水在时,神色变得凝重起来,尤其是眼睛始终呈现出一种游离之态,显然是在进行深度思量。 从思量中跳脱出来,紫金道爷夹起手中道藏一角,轻轻抖擞了两下,然后只见一抹白烟猝然而生,待白烟消散,道藏古卷已经变成了一个莲藕大小的小人! 小人头顶一株翠绿嫩苗,身上穿衣也是翠绿翠绿的颜色,唯独脚上的鞋子,是水青色,好如女子绣鞋,看上去倒是有些滑稽。 “紫金老儿,那个家伙都已经被你忽悠走了,你还把我叫出来做什么,你不知道我很忙的?” 滑稽打扮的小人双手插腰,歪斜着小脑袋,仰望着比他高出颇多的紫金道爷,颐指气使,颇为有气势。 “呵呵,要不是你在外面摆下的烂摊子,他怎么可能寻到蛛丝马迹,从而顺藤摸瓜,找寻到这里?” 紫金道爷抬抬眼皮,冷笑两声,显得很是无奈。 “嘻嘻,紫金老儿,不过这次还真多亏你出手相助,要不然我肯定被那个家伙抓到,你最知道我是不会跑路了!” 滑稽小人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跳到紫金道爷的腿上,一路攀爬来到肩膀处,在此停歇喘口气,又揪着几根胡子一路直上,最终到得头顶后,滑稽小人这才瘫坐在地,大口喘气。 “紫金老儿,你刚才就不害怕吗?那个家伙身上的剑气可是厉害的不行,刚才我躲在道藏里,也能觉察到那个家伙的剑气,害的我浑身打哆嗦,我真怕他突然来那么一剑,将这道藏劈开,那我岂不是就露馅了!” 滑稽小人美滋滋躺睡在紫金道爷的头顶,翘着二郎腿,双手垫与脑后,望着紫金观屋檐,说的心有余悸。 “那个年轻人身上剑气确实厉害,而且是一顶一的厉害,纵然是在我保持巅峰的那个年代,也可以在剑道一途有一席之地!” 紫金道爷点点头,赞许不已。 “紫金老儿,看来你心情不错嘛,你先前可是从未提及过你那个年代的事情哩,怎么的,今儿撞上一个能让你后怕的年轻后生,是不是觉得自己突然老了不中用了?” 滑稽小人一骨碌坐起身来,饶有兴趣。 “说说看嘛,你当年如何厉害,也好让我开开眼界,不然谁知道你真厉害还是假厉害,若是我出去和同伴吹牛,他们可是不太相信哩!” “没什么好说的,都是一些掉牙的老黄历而已,说多了自己都觉得矫情,再说贫道自己厉不厉害,与你这灵脉小人有何关系,你在怎么假势,也轮不到贫道出头吧!” 滑稽小人正是蜀山水先前要找寻的灵脉小人,只不过由于紫金道爷在其中横插一脚,让蜀山水这一趟白白落了空。 “嘿,紫金老儿,瞧瞧你说的这都是些什么话,你我在此做邻居,少说也有五六千年了吧,不说别的,就说你从我这里沾染过去的灵气,怎么着也得有一池子多了去,怎么的,难不成今天想吐出来还给我不成?” 灵脉小人翻起白眼,心里一个劲在骂紫金老儿老混蛋,脑壳不灵光…… 紫金道爷并未再继续纠缠下去,起身走回大殿,上梯将不知何时出现在手里的道藏物归原位,下梯燃香三柱,碎念几句后,将燃香插在了香炉。 灵脉小人也跟着有模有样拜敬,嘴里同样念念有词。 “我说,你念得都是什么东西,怎么连发大财娶婆姨这种话都蹿了出来,再说你一个天生地养的灵物,怎么也学起了这一套?” 紫金道爷来到大殿后,穿过一条窄道,推门而出,复行百余步,一株翠绿如玉的参天古木,出现在二人眼前。 “紫金老儿,你送我回来是个怎么意思,难不成想反悔不成?” 灵脉小人慌忙从头顶爬起来,紧紧抱住头顶发髻,脸色惨白,显得很是畏惧。 紫金道爷并未搭茬,走到古木下。拿起倚在古木一侧的石锹,绕着古木转悠了三周,最终在一根裸露在外的树茎前站定,弯腰开始刨挖起来。 头顶的灵脉小人,咬紧牙关,小脸刷白,却也再未有什么言语和动作。 许久后,紫金道爷在古木旁刨挖出一个能容两人的深坑,坑底显露出一个密封严实的小罐,紫金道爷搬出小罐,轻轻在耳边晃了晃,小罐里竟然传出海浪激荡的声响,如此像是确认过什么似的,才又将小罐埋入地下。 回到大殿前,紫金老道手里多出一把瓜子来,边嗑边说:“你也瞧见了,你的老巢很容易暴露,再加上你喜欢臭显摆的,很难保证不会有下一次类似今天的事情发生,所以为了安全起见,我可能……得离开这里!” 头顶同样正嗑瓜子的灵脉小人一听,顿时急了,“紫金老儿,你这是想抛下战友跑路不成?” “可以这么理解,意思差不多!” 紫金道爷点点头,给头顶送了一小把瓜子,继续说道:“古蜀山的大名,你可是听过,可以这么说,那个剑气很厉害的年轻人,在古蜀山充其量,也就是二流货色,你觉得你我二人,能抵下古蜀山掐一百零八式剑式?” 灵脉小人也再无嗑瓜子的心思,瘫坐在地,倚着发髻,目光呆滞,很是心累。 “紫金老儿,古蜀山不是已经崩塌了吗,怎么可能还有人活着,我估计是那家伙故意打着古蜀山的幌子,出来招摇诈骗,反正也没有人会印证真假,随便说什么都会相信,还不如扯一个名头大到吓死人的来的爽快,古蜀山就挺好,剑修一脉的发源地,一百零八掐剑式出神入化,换做是我,也抵不住这种名声哎!” 紫金道爷笑了笑,并未质疑什么。 “古蜀山传承久远,大可追溯到神话时代,在那个只有神只刀剑修武人的时代,古蜀山一脉已经创下掐剑式三十六,你想想看,神只都束手无策的剑修,那是何等的风光无限!” 灵脉小人听得津津有味,跟着也生出艳羡的神色,尽管他天生地养,灵气充沛到无人能及,但终归是没什么搏杀手段的,这也是他不得不和紫金老道为邻的缘故,因为随便下来一个人,都能收拾他一顿,而且收拾的服服帖帖。 所以,灵脉小人格外艳羡那些剑修武人,因为这两种身份的修士,最是手段强硬,飞剑斩人,武人凿拳,都是一等一的厉害。 “紫金老儿,我记得你先前说过,你好像是一位刀客来着,怎么后来弃刀入道门了?” 灵脉小人蓦然想起一个问题来,随口问道。 “刀客的路子走不下去了,就换条路子走走,天天道途通大道,谁都有选择道途的权力!” 紫金道爷给出自己的答案,但若是细细思量,就会觉得这根本没有说什么。 “神话时代,远古时代,上古时代,都已经埋没在光阴尘灰之中,若不是有那条光阴流水在,怕是再过千年,已经没有人会记得什么了……” “神只也会陨落,大帝也会道崩,大道之下,还有什么东西能千垂不朽?” 紫金道爷呢喃着,神色落寞,像是在无声倾诉。 “紫金老儿,那半部道藏,真的是你凭借一把烂刀,从别人手里抢过来的?” 灵脉小人不止一次听过紫金道爷提及,但从未追问过什么,不知今日怎么的,就特别想知道这条消息的真假。 紫金道爷摊出手掌,接过灵脉小人主动递来的瓜子仁,全部放进嘴里,“当然是真的,昔年那个富氏一脉,可是厉害到爆炸,若不是贫道耍了个心机,怕是难以从虎穴龙潭中逃出,不过也是那一次,见过了真正的刀客是什么样子,所以回来后,就弃刀修道了……” 紫金道爷唏嘘之余,脑海里也浮现出昔年那幅令他后怕半生直接弃刀修道的场景来。 漫天的神只,刀客不过三位,但刀光纵横交错中,金色血液洋洋洒洒如雨落,天穹之上的星辰也跟着一颗颗暗淡陨落…… 凡人之躯,比肩神只,还有谁! 第三百一十二章 故人忽至 灵脉小人闭上不知何时张成可表演一口吞拳的嘴巴,霎那间觉得手里的炒瓜子不怎么香了! 乖乖哩,那可是百余位神只,都是大佬啊! 竟然最后被三位富氏刀客给干翻了! 灵脉小人闷闷消化着殊为不易听来的这点惊天秘闻,仿佛一瞬间苍老了百岁,心气已经低沉到了脚下。 没有任何一种生灵能比天生地养的灵脉小人熟知光阴长河,熟知万界天地,熟知一切生灵的起源轮回等等,总之,作为宇宙混沌沧海桑田的见证者,灵脉小人的见识绝对抵得上一部浩繁古史,若是翻译成册,怕是会让史家心甘情愿画地为牢,甘当辛苦抄录的翻译官。 听到紫金道爷旧事重提,灵脉小人也不自主回忆起了一些被他抛却脑后的沉杂往事。 好像昔年有个家伙,一直在打他注意,口口声声要和他斩鸡头烧黄纸,不求同年同日生,但求来生再做兄弟,后来他从那座山根跑了出来,两人就失去了联系…… 灵脉小人依稀记得,那个家伙腰间好像也是斜悬了一把格外长的长刀,走起路来磕腿的那种…… 紫金道爷缩回没接着瓜子仁的手,双手拢袖,轻咳一声,“听故事,听得入了境了?” “紫金老儿,你说我这整天东躲西藏的,会不会太小心翼翼了,你看那些家底比我还厚的,不照样是在外面瞎晃悠吗?” 灵脉小人忧心忡忡,拍了拍紫金道爷的脑壳。 “你和那些土财主能一样嘛,他们手里的那点真金白银,充其量只不过算是世俗凡人眼里的值钱物件,但真正修道之人会有几个愿意看一眼,这就好比两口宝箱,一个箱子装满金银珠宝,一个箱子装满秘术神通,两箱装的可都是货真价实的宝贝,但吸引来的人群却并不一样,山下百姓必然会选择金银珠宝,山上修士必然选择秘术神通,吸引来的人群不一样,所要提防的程度就会不一样,提防山下百姓找些会拳脚功夫护院保镖即可,而提防山上仙门则就……只能是东躲西藏了……” 紫金道爷触景伤情,所有所指的说道。 “哎,就没有其他法子了吗?” 灵脉小人自然听明白了紫金老儿话里含义,他就是那口装满秘术神通的箱子,注定要被山上仙门盯上,他要想摆脱这种处境,眼下说来,怕是还没有什么好法子! 灵脉小人,先不说昔年那些老黄历,单单说他身为光阴流水中唯一一位由灵根诞生成人的生灵,这个身份就足以俯瞰一切,包括什么人族大帝,圣贤神仙,只要他想让任何山根灵脉水运枯竭,不过是举手之劳的小事而已,就……像是现在嗑个瓜子这般简单。 只不过他不能而已! 山根灵脉水运一毁,基本上一座天地也就毁了七八分,剩余的三两分纯粹是撑日子,所以大体上来看,灵脉小人与一座天地的“老天爷”没什么两样。 “法子倒是有,不过……”紫金道爷犹豫了片刻,思量一番后还是觉得说出来最好:“想要光明正大在外面晃悠,方法其实很简单,一种是自己强大到让所有人都忌惮畏惧,知道不小心招惹了你会是什么惨淡结果,还有一种是自己没办法做到第一种那样,只能退而求其次,找个大腿抱紧也能相安无事,简单点说就是像个女子找个厉害到没边的相公嫁了,这样一来就能狐假虎威,没人敢寻你是非了!” 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紫金道爷自嘲一笑:“贫道可算不上什么大腿,充其量只能是手腕比较粗一点而已……和那些真正的粗大腿较比起来,贫道还真只能算是小菜一碟……” 灵脉小人并未再多说什么,他和这位紫金道爷之间的关系,说奇怪也奇怪,说不奇怪也不奇怪,二人是从一场惊心动魄的多方厮杀中患难结识的,虽然在生死险境中,当时二人都或多或少有“踩踏”彼此出泥潭的心思,但最终还是化险为夷平安逃生,因而建立下了颇为不俗的关系,自然而然也就成了可留出后背给对方的生死之交。 紫金道爷说自己不是什么可以抱的大腿,其实在灵脉小人看来,也并不是什么绝情无义的话,紫金老儿有几斤几两,他称得上门清。 “紫金老儿,你对自己定位从来都是这般清晰,不服不行!” 灵脉小人叹息一声,倚在发髻上,开始愣愣发呆。 紫金道爷撇撇老嘴,没说什么。 灵脉小人眼下担心的,并不是其他的事情,相反正是先前来的那个年轻人,古蜀山,天下剑修的古源地,更是第一圣地,万里迢迢来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小地方,吃了个闭门羹,傻子也不会认为那个年轻人会就此真正离开! 那个一身剑气极为内敛的家伙,还是会回来的啊,这才是灵脉小人最担心的事情! “紫金老儿,要不然趁着现在那个傻小子还被蒙在鼓里,脑壳还没有转过筋来,你我开溜如何?” 灵脉小人忧心忡忡晃悠着小脑壳,这是他担心时会下意识做出的动作,甚至连他自己都或许不注意。 “你我来此,时间不过七八百年光景,用一句老话说,屁股都还没坐热,怎么就想着要撒丫子开溜了?” 紫金道爷嘿嘿笑着,他这个友邻灵脉小人如今天这般胆小怕事,可是二人结识以来头一遭! “古蜀山,来头太大,随随便便来一个老东西,你我都能立马歇菜,除非是我脑壳不灵光,愿意与天下剑修为敌,才会不忌惮古蜀山!” 灵脉小人神色肃穆,语气低沉,听声音很是后怕。 “哎,贫道问你一个问题,你说这天下刀修和剑修,究竟谁比较厉害?” 紫金道爷并未直接回答灵脉小人的问题,反而问了一个似乎八竿子打不着的疑难杂症。 因为自古刀修与剑修,便是水火不容的关系,甚至还发生过几件影响深远的交手事件,刀客将名字改成刀修,纯粹就是为了故意恶心剑修一脉。 古有刀客盖压剑修半头之说,虽然后来刀客一脉神奇般逐渐没落,成为昨日黄花,但这并不妨碍名流千史。 更何况还有一个为刀道拔境的富氏一脉在!!! “那肯定是刀修厉害啦,古史上可是说,刀修万世盖压剑修半头,这种把牛皮吹破的大话,除了刀修还有谁能说得出来?” 灵脉小人对什么刀客剑修之间的事情并不清楚,印象中最深刻的刀客,还是那个悬刀磕腿的家伙,所以从他自身角度来说,这两者孰高孰低,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差值,只不过因为那个家伙是刀客,所以灵脉小人就选择了刀客而已。 紫金道爷倒是不觉得有丝毫意外,如果灵脉小人选择了剑修厉害,那才是出乎意料。 悬刀磕腿的故事,他可是不止一次从友邻嘴里听到,加上对其心性的了解,所以紫金道爷听闻答案后,不自主点了点头,这才是真正的灵脉小人! 一遇事,首先想到的就是开溜! 这也不是纯粹因为畏惧,只不过是……紫金道爷认为是一种条件反射,或许是与那位悬刀磕腿的古怪家伙呆的久了,悄然之间学到手的一种保命手段,多次听到那段鸡飞狗跳的故事,紫金道爷也能推算出个七七八八,一个喜欢说大话的无名刀客,一个胆小如鼠的乖宝宝,在某一个天下,共同经历了一段再也回不去的光景岁月…… “说句可能伤脾胃的话,你我二人,就算跑到天涯海角,只要有仙门在的地方,过不了多久就会打回原形,变成眼下这般境地……” 紫金道爷起身回大殿,拿出一个痒痒挠来,“吭哧吭哧”不顾形象的抓起痒来。 灵脉小人知道所言非虚,但似乎打定了主意,起身顺着耳畔一侧滑落到肩头,双脚悬空而坐,晃悠着小短腿,说道:“所以啊,这次我们再选地方,可不能再挑这么一个山清水秀之地,你想想看,我们喜欢这里山水形胜,自然也会有其他人喜欢,这次得找一个荒郊僻岭,最好是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除了你我二人,其他人看一眼都觉得污染眼睛的地方,嘿嘿,这么想来,就不会发生今天这种事情啦!” “呃……”紫金道爷默默叹口气,只好旧事重提,“你忘了,上次你也是这么说的,这里以前就是一片荒凉土丘,寸草不生,是你来到这里,今天种一株草,明天栽一朵花,后天再刨个坑撒点种子,一点一点置办起来的,这些你都忘了?” 听到紫金老儿这般说,灵脉小人不好意思挠了挠头,连连摆手道:“不可能,不可能,我咋可能这么悠闲哩,还种花种草,你看我是那种人吗?” 紫金道爷也不再和友邻争吵,因为知道没用! 一个脑壳不灵光的友邻,他还能指望什么? 只求遭殃时,别捎带上他就行! “那你想好去哪里了没有?” 紫金老儿淡淡问道。 “暂时没想好……不过已经有几个地方作为备选了,像浩然大界,无为净地,西方佛土都行,有一方庞然大物坐镇,就算天塌了,也好歹会有人撑着,你我去了,吃喝享乐就好,不用再费什么脑壳,多美!” 灵脉小人晃悠着小短腿,一缕缕若隐若现的灵气,悄然流散而出。 浩然大界,无为净地,西方佛土,灵脉小人选这几个天下的理由,其实也很简单,在他看来一座天下太平安稳,山根灵脉水运自然不会出现什么大问题,就像分别在湖泊和水潭里扔两块石头,溅起的水花一样大,但引起的影响可谓是天壤地别,谁都知道水潭必然会是鱼虾乱窜,而湖泊底的游物,该怎么样还是会怎么样,丝毫不受影响,这就是根底深浅的原因所在。 紫金道爷考虑是考虑到这么一层关系,但也有难言之处,这三座天地,说白了就是被仙门第一的道门,教徒最多的佛门,永远扎根山下的儒门,牢牢操控在手心,但凡和这三座大山有别扭的人去得,结果可想而知,只会是欲哭无泪。 紫金道爷如今这一身道袍,就是取自于昔日道门一位肉身陨落神魂尚存的大佬,他若是在它界穿着这一身道袍招摇撞骗也罢,天高皇帝远,道门也懒得出手教训,可他若是亲自送上门去求死,紫金道爷相信不等道门出手,那位道门大佬也不会放过他。 这便是他始终不敢踏足无为净地的缘由所在。 “紫金老儿,你怎么不吭声了?” 灵脉小人觉察到紫金老儿有些不对劲,抬手揪了揪鬓角,疑惑不解看着紫金老儿。 “除了这三处地方,我倒是有一地,符合要求,既不是山水形胜引人瞩目之地,也不是荒凉枯寂的土丘死地……” 紫金道爷摩挲着胡茬稀疏的下巴,思量着其中利弊。 “哦,有这么个好地方,那你还藏着掖着做什么,紫金老儿,平时就属你嘴严实,想从你嘴里听到点什么东西,简直比跑路还困难!” 灵脉小人忍不住吐槽。 “地方可能有点老旧,而且因果牵涉众多,藏龙卧虎,鸡鸣狗盗皆有之,情况复杂是复杂了点,但好在有一些故人尚在,若是去了也能有个照应,少说喝几顿大酒那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多了就不太好说,反正去则好处多多,不去则无碍……” 紫金道爷认真掂量,给出了属于自己的答案。 “究竟是什么地方,怎么还有你的故人?” 灵脉小人好奇心十足。 “那个地方因为种种原因无法说太多,只能告诉你,是仙墟大界的一个小村子!” 紫金道爷不自觉咧嘴轻笑,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有趣的陈年旧事。 “那我们还在这里啰嗦什么?” 灵脉小人已经要欢呼雀跃,他实在是想马上离开这个地方,任何的山根灵脉水运,一旦被惊扰,便会悄然转移,灵脉小人自然也不例外。 “等等,外面那个家伙还没走,你觉得我们现在撒丫子开溜,有几分把握逃过那个人的眼睛?” 灵脉小人已经从肩膀上跳下,咋咋呼呼要去收拾东西,准备背着小包袱就此离开这里。 被紫金老儿一拦,灵脉小人蓦然又想到外面还有个虎视眈眈的难缠鬼在,一时间兴致也消散了大半,就地骑跨在门槛上,默默思量。 思来想去,脑壳都挠的生疼,可也没能想出个两全其美的好法子来,灵脉小人有些垂头丧气。 其实他的要求很简单,他和紫金老儿安然离去,不和外面那个古蜀山剑修撞面就行。 “紫金老儿,你有什么好法子?” 挠着脑壳,灵脉小人问道。 “法子倒是有,只是不一定好!” 紫金道爷说的倒是平静无波。 “说说看呗!” “其实很简单,之前我已经做了一手准备!” 灵脉小人听得五迷三道,瞪大眼睛环视四周,想瞧瞧紫金老儿究竟做了什么一手准备。 “这里进来再出去,地方看似还是同一个地方,但却是另外一重天地,所以你我只需要在古蜀山小子发现之前离开这里,也不会有太大的风险!” 紫金道爷弹了弹唇边两根细长胡须,显得很是神秘。 “那好,我现在就去收拾东西,给我一炷香时间,咱们就能马上启程出发!” 说话间,灵脉小人已经飞奔而去。 紫金道爷笑了笑,凌空点指,划开一片巴掌大小的空间,可以看到一道身影正如同无头苍蝇,时而在崖底飞来掠去,时而冲霄直上,却始终找寻不到真正的出路。 “若是看家秘术,就这么轻而易举被你这古蜀山小子破了去,那老子的脸面何在,龙族一脉的脸面何在?” 确定万无一失,紫金道爷又在紫金观四周方位上,弹了四块指甲盖大小的鳞片,做完这一切,方才晃悠着进入大殿,开始收拾自己的家当。 当二人各自背着包袱,准备离开前,灵脉小人莫名其妙提出要燃香敬拜的要求,紫金道爷看了一眼,也未出声拦阻。 看着灵脉小人虔诚敬拜的模样,紫金道爷不自觉笑了笑,来此这么久的时间,灵脉小人还是头一次燃香敬拜,不过姿态倒是有模有样,怕是往日看他时学了不少。 不过,紫金道爷也明白,灵脉小人本就是天生地养的灵物,已然是跳脱出大道之下一切生灵范畴的这么一类存在,大道规则都约束不得,何谈神仙圣贤教诲? 敬拜完成后,灵脉小人这才起身,刚才可是冲神仙老爷悄悄说了一大堆求平安的吉祥话,这若是路上再出点什么事情,往后他可是再也不会相信什么神仙老爷了! “说了什么吉祥话,看你碎碎念叨了半天?” 紫金道爷笑问道。 “没说啥,没啥说,只要神仙老爷知道,我就心里有数了!” 灵脉小人笑嘻嘻瞧了金身塑像一眼。 来到紫金观外,灵脉小人还想问一问资金老儿这离开紫金观,以后再也见不到了,会不会想这里,孰料不过前后脚跨出门槛的功夫,再转身瞧去,紫金观已经消失不见,远远可见一株参天古木,正是灵脉小人的老巢。 “紫金老儿,你这是在搞什么鬼?” 看着眼前搁置在紫金老儿掌心里花生米一般大小的屋子,灵脉小人尚且没回过神来,有些气呼呼。 “贫道就这点不值钱的家当,舍不得留下,只好随身带走,路上若是遇不到住的地方,也好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不是!” 紫金道爷抛了抛手中的小紫金观,乐呵呵解释。 “那……”灵脉小人想了想,指着远处参天古木,问道:“那你有法子把那颗古木也带走吗?” 灵脉小人这么说,自是有自己的小心思在,古木老巢中,还有诸多他不得不丢下的物件,肩膀上的小包袱,才能装下多少东西,再来十个也是不够,不过既然紫金老儿有这等好手段,正好可帮他解决难题。 “那个不行!” 紫金道爷摇头拒绝。 注意,他说的是不行,而不是其他的否定词。 “带走那颗古木,其实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贫道之前做的那点依山傍水的小手段怕是会崩塌露馅,所以为了你我能安然离开这里,只好留下点东西了!” 看出灵脉小人脸上的不悦,紫金道爷想了想,就当面解释起来。 “哎,算啦,知道你紫金老儿不是什么坏坯子,我不过是心疼自己那点东西罢了,带不走就只能留下,谁也没法子不是!” 灵脉小人老成持重的叹口气。 “不过,紫金老儿,你这手本事,能不能教我学学,以后在跑路开溜,也就不麻烦你了不是?” “独门秘术,你学不会的!” 紫金道爷说话间,拉着灵脉小人手腕,一迈步犹如破开一重天下,身影消失在原地。 待二人再出现,却是在紫金观中,和平时似乎没什么区别。 灵脉小人觉得自己顶多是睡了个觉而已,一睁眼就又回到了过去。 紫金道爷正在给金身塑像燃香敬拜,口中同样念念有词,不过或许是刻意压低了声音,坐在门槛上发呆的灵脉小人并未听清楚什么。 门槛外,一片电光炫目景象,光线扭曲,根本看不清什么,就如同穿梭在雷电交织的雷池之中。 “看样子是要下大雨了?” 灵脉小人没来由想着。 “呵,这么快就被发现了,不愧是古蜀山的尖尖苗!” 敬拜完成,紫金道爷也坐在门槛上,只不过却是看着掌心猝然骤碎的画面,油然而唏嘘。 “古蜀山那小子?” 灵脉小人有气无力问了一句。 紫金道爷点点头,看眼心情颓丧的友邻,笑道:“这才刚离开,就开始反悔了?” 被识穿心思的灵脉小人却也不佯装什么,点点头承认:“毕竟是住了许久的地方,猛一下子离开,还是会有点难舍!” “其实到了那里,你可以再布置出一个一模一样的,那不就没事了!” 紫金道爷明白灵脉小人这是在担心夜郎村的居住环境,毕竟灵脉水运落址一地,带来的影响无法想象,落址山水形胜之地,反而会反哺灵脉小人,可若是落址荒郊野岭,自然是需要灵脉小人出血滋润。 “放心,那里有个家伙,可是出了名的大方,不会亏待你我这远道而来的朋友!” 紫金道爷眯眼一笑,想起了一个撒泼打滚样样在行的混蛋来。 第三百一十三章 旧天地 偶尔神游天外,思绪发散的快,收敛的也极快,须臾之间,就完成了不弱百年光景的身临其境。 紫金道爷收回鲜有人知的小心思,心中一叹,老子当年可是吹出去的牛批,没想到这才多长时间,就得自打自脸,登门求饶,看来吹牛批不是不可以,但切莫找错了对象才是! 灵脉小人看眼长吁短叹的紫金老儿,只觉得背井离乡远去他国,紫金老儿都难免伤心落泪,看来他心中的这点小悲怆,也是无足轻重了! “紫金老儿,你说的那个朋友,到底怎么样啊,会不会是人家不过是给你客套客套而已,你就抛家舍业带着家底投奔了过去,到时候到地方若是人家翻脸不认账,给你我吃闭门羹,我可给你说呦,我这人脸皮薄的厉害,经不起一点的难听话,我可不想落得个什么没脸没皮的名声!” 灵脉小人想了想,觉得还是丑话先撂出来为好,万一紫金老儿的朋友真如自己所想这般,到时面子难堪的还是紫金老儿,自己说脸皮薄,不过纯粹是给紫金老儿先垫了几个台阶,万一到时真是个惨淡结果,紫金老儿也好就着台阶下来,里子面子好歹能保住! “哈哈,放一万个心好了,贫道那位好友,不说对外手段心性如何,但对自己人着实没得商量,银子大把花,也是丝毫不会心疼,再说贫道昔年也是小有名望,尚且还有一些旧交情在,不存在你说的那种情况的!” 紫金老儿摇摇头,他明白灵脉小人的心思,远去他乡,举目无亲,若是朋友再拒之门外,可以想象,是何等凄凉而无人诉说的一种心情! “那就好,紫金老儿你这面子,还是值点银子的,最起码在我这里,少说也值个千八百两的!” 灵脉小人摇头晃脑,说的呵呵直乐。 “贫道这位朋友,昔年可是有个大到吓死人的名头,万界之中,古往今来,有一点数他最厉害,纵然贫道一心修道,无心悟杂,却也不得不承认,他脑壳上顶着的名头,数他最合适不过!” 紫金道爷唏嘘,“连最善赚银子的商家一脉,都对其尊崇有加,财神爷的名头,舍他其谁!” “财神爷?” 灵脉小人眨眨眼,似乎并未明白紫金老儿的意思。 “没错,贫道那位好友,头顶一堆闪亮名头中,最当之无愧的一个,莫过于财神爷这顶桂冠,戴的最令所有人心悦诚服!” 紫金道爷啧啧称叹。 “啊,还真的是财神爷啊,那你朋友究竟有好多银子哩,有没有金山银山哩,有没有一顿吃七八个菜哩……” 灵脉小人兴奋的手舞足蹈起来,掰着手指在一旁默默算计,他见过的最有钱人,一顿好像就是吃了一大桌子的菜呢,害得他口水直流了好久! 紫金道爷听着灵脉小人在一旁碎碎念叨,但并未回话解释什么,那位好友好像除了平日喜欢嘚瑟一点,其他地方似乎根本看不出来是一个兜里银子多到吓死人的有钱人…… 既然形象明显不符合有钱人,紫金老儿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免得说多错多,徒给灵脉小人增加心理负担,到地方见了面,一看究竟,便是最好的答案。 剑崖底。 蜀山水已经兜兜转转许久,但每次都好像鬼打墙,始终绕出不去这逼仄之地。 甚至连袖里的罗盘都拿了出来,却也是竹篮打水,没起什么作用,反倒身心俱疲,不得不坐树下,暂时休憩片刻。 崖底,古木丛生,百草丰盛,飞禽走兽自然也就颇为繁多,捡上一只自撞南墙的肥硕野兔,蜀山水也不耽搁,扒皮清洗,架柴生火,一通忙活过后,一只香喷滴油的烤全兔就成了蜀山水唯一可以欣喜的嘴边物。 从兜里掏出来些许瓶瓶罐罐,一一打开后,撒出少许抖在烤全兔上,碎盐,胡椒粉之类的调味,等混杂着调味的香味扑鼻,蜀山水这才大快朵颐吞吃起来。 一只烤全兔很快入腹,蜀山水起身,风驰电掣来到最初始那株古木下,一剑斜削,一截枝桠掉落下来,蜀山水捡起来,仔细看过后,枝桠变成一堆粉渣,丝丝缕缕的灵气,被一缕游曳如细蛟的剑气封禁在掌指之间,蜀山水要找寻的就是这个! 方才果腹时,嘴巴没闲着,脑壳自然也是转动的,被困于此,蜀山水自然明白他这是入了阵法一类的险境中,但对方的目的,并不是斩杀于他,而是单一的囚困,凭借这一点,就可排剑崖上的除蜀山剑门。 剩下的,自然水落石出,除了那位好心指路的道爷,还有谁! 不过,有一点他倒是至今尚未思量明白,那位紫金观道爷与他简直就是萍水相逢的陌路人,谈不上任何的恩怨因果,为什么会摆下这么一个困阵,来囚困于他! 一通思量后,蜀山水还是摇了摇头,这种毫无轨迹脉络可查的东西,他素来是束手无策,眼下只有走一步看一步,先破开这里的困阵再说其他! 想破开这里的灵气困阵,蜀山水明白,只有一点可行,那就是将这座剑崖山根彻底搅碎,使得灵气涣散,不在被崖底草木生灵所用,若非如此,他只有被困死在此这么一个结果。 只是如此一来,剑崖山根被毁,剑崖上的蜀山剑门自然会跳出来找他寻仇,如此一来,他要面对的就从一座灵气困阵,变成了整个蜀山剑门! 好阴险的手段! 蜀山水默默想到,他甚至觉得那位紫金道爷仿佛是蜀山剑门的帮手,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这点道理他还是懂得的,紫金道爷的境界实力,少说也在仙六之上,蜀山剑门怎么可能允许道门将手伸进到自己这一亩三分地上! “看来真是久未出世,道门与这蜀山剑门私下都有往来,也不知道这世道会变成怎么一副光景?” 蜀山水捏碎灵气,突然扭头抬眼望去,空中并无任何的飞鸟掠过,也没有丝毫的动静,但方才刹那间,蜀山水感觉好像有一双眼睛在稍稍偷窥自己! 紫金观,门槛。 紫金道爷摊开手掌正瞧看掌中光景,一旁的灵脉小人也凑身过来,看着巴掌大小的光景,啧啧称叹。 似乎是受到光景中那只黄金滴油烤全兔的影响,灵脉小人的肚子也开始咕噜作响,甚至忍不住舔了舔嘴唇。 “烤全兔是没有,不过倒是有几只乳鸽,不知你行不行?” 紫金道爷瞥眼肚子抗议出声的灵脉小人,起身回大殿,再出来时手中已经多出一个竹笼,笼子里是几只肥硕的野鸽。 “紫金老儿,莫非你早就备好了?” 灵脉小人接过竹笼,跑到檐下一侧灶火旁,开始着手烤野鸽,也好解解肚腹里的馋虫。 紫金道爷再次摊开掌心,静看片刻,一阵白烟突然飘来,呛得紫金道爷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只听得白烟中传来灵脉小人的咳嗽声:“咳咳……紫金老儿,你这薪柴怎么不出火光冒烟啊,快呛死我了,咳咳……” 掌中光景,树下那位古蜀山弟子蓦然抬头看来,紫金道爷不得不散去掌中光景,起身穿过白烟,给灵脉小人救场。 一通忙活过后,灶火上烤着两只野鸽,紫金道爷做这一套活计,倒也是手到擒来轻松的很,灵脉小人在一旁,边看边摆弄着脚下一根清翠枝桠,薪柴都需要晾晒干净其中水分,哪能像灵脉小人直接扔进火里,不生呛人白烟才怪! “真香啊,紫金老儿,你这手艺可真厉害!” 嗅着已然钻进鼻孔的香气,灵脉小人抚掌叫好,眼睛直勾勾盯着金黄滴油的烤乳鸽,小嘴唇是舔了一遍又一遍。 “嗷吼……” 突然,一声惊天动地的嘶吼炸响于紫金观外的变幻不定的场景中。 “紫金老儿,怎么还有兽吼?” 灵脉小人被吓了大一跳,连忙抱紧紫金老儿的发髻,脸色苍白的看着咫尺之遥外的漆黑夜色,嘴唇子直打哆嗦。 紫金道爷扭头看了看蠢蠢欲动的夜色光景,沉默了许久,转动着手中的烤乳鸽,淡淡说道:“可能是被这烤乳鸽得罪香气给吸引过来了吧!” “不是,紫金老儿,你骗人,外面可是不止一只野兽,我可能看见,还有几个甚至冲着我咧嘴发笑……” 灵脉小人瑟瑟发抖,藏在发髻后,探头探脑看着渗人夜色,心神晃漾的厉害。 “哦?”紫金道爷一愣,他没想到灵脉小人竟然能看穿紫金观的流水大阵,流水阵外的那些“豺狼虎豹”,也并非是被烤乳鸽吸引而来,吸引它们来的,只能是灵脉小人! 当然,灵脉小人还不知这一点。 紫金观眼下走的这一条“途径”,确切来说是一条古路,因为岁月更迭光阴崩碎,才造成这条路荒废,知道的人多是如他一样的岁月老人。 “莫怕,都是一些贪生怕死的家伙,块头看着大而已,胆子小的可怜至极,你若是不信,大可拿着贫道的发簪随意比划一番,试试看能不能吓退它们!” 紫金道爷笑呵呵说着,烤乳鸽已经开始撒调味,扑鼻的香味一上来,连灵脉小人也跟着不由自主吸了吸鼻子。 “我给你们说,这两只烤乳鸽刚刚够我和紫金老儿吃得,你们来晚了,想吃的话,下次记得要早点来,不然,小心我手里这把飞剑哦!” 有紫金道爷壮胆,灵脉小人也就如拔剑出鞘一样,抽掉插在发髻上的木簪,拎在手里好是一通挥舞,直到累的自己筋疲力尽。 “嗷吼……” 混沌夜色中,又传来一声不甘示弱的嘶吼。 灵脉小人刚生出的那点胆识,瞬间烟消云散,拎着“木剑”一个大跳,躲藏在发髻之后,浑身瑟瑟发抖。 “嘶啦……” 夜色中,响起丝锦被撕裂的阵阵声响,随之紫金观开始轻轻晃漾起来,就如同飘浮在水中的小舟。 “定!” 紫金道爷一跺脚,轻喝一声,脚下金色脉络随之悄然无声散开,晃漾的紫金观不再摇晃。 “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一些陈年旧账不值得再翻出来,都散了吧!” 紫金道爷挥挥手,眼睛中亮起两条游曳的活物,仿佛呼之欲出。 “砰砰砰……”地动山摇的声响,愈行愈远,最终消散在茫茫夜色之中。 “呼……”灵脉小人长吐一气,瘫坐在发髻旁,腿脚还是忍不住直打颤。 “没事了,都走了,烤乳鸽也好了,要不要尝尝看?” 紫金道爷咧嘴一笑,心想你这个灵物,本就是逆天而生,这是多大的本钱,怎么能混成如今这个样子? 灵脉小人“犹豫”好久,终于等到腿脚能够使唤,这才起身跃下,坐到紫金老儿的肩头,接过被切好的烤乳鸽,细细品味起来! “紫金老儿,刚才可是来了十一只大家伙,我可是数了三遍才数清楚,两只头上插着生锈的大剑,三只缺了几条腿脚,三只前身被什么东西搅个稀烂,剩下的都是些白骨架子……” 灵脉小人如数家珍的边吃边说,尽管十一只大块头都走了,但说起来还是觉得止不住的害怕。 “不过,还是紫金老儿你最厉害,三言两语就把那些不知从哪座坟堆里爬出来的家伙撵走了,厉害的,厉害的……” 紫金道爷笑了笑。 那些“大块头”确实被灵脉小人说中了,的确是来自一些坟丘古地,而紫金观如今走的这条古路,是在那八百旧天地叠加形成的叠蹉天地的八百天幕中驶行,这些庞然大物皆是八百旧天地中苟存下来的远古巨兽! 叠蹉天地,八百天幕,据说是源自神话时代的遗迹,对于那个至今尚有争议的时代,紫金道爷也是知之甚少。 神话时代,据说是宇宙混沌形成后,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大时代,万族皆诞生出属于各自的璀璨文明,各种修道术法神通,层出不穷,可谓是千奇百怪,多如星辰,人族也是从那时起,创造出了属于人族特有的文字,文明,道统等等。 远古时代甚至之后的上古时代,人族所传承的所有东西,不过是神话时代人族遗留下来的点滴遗迹而已。 没有任何记载,没有任何说明,一个璀璨到巅峰的大时代,就诡异地悄然断代,大多数文明成果伴随时代崩塌,永久成为了时代的陪葬品。 之后两个时代的后人,无所不用其极地想探查真相,但真相如同一个善于躲藏的神秘人,始终遮遮掩掩,不愿意显露真身。 不过有一点,倒是可以肯定,那些苟活下来的庞然大物,绝非是什么神话时代的遗物,真真正正属于远古时代的“土着”。 “紫金老儿,你这把他们前脚撵走,不会后脚再回来吧,若是再回来,你我该怎么办?” 灵脉小人一想到刚才的场景,刚刚恢复过来的小脸,又是吓得毫无血色可言,说话也结巴起来。 “怕啥子,这点小事还值得你蛋爷操心,小的一人出马就可以摆平,蛋爷看着就行,以免真出手了收不住,好歹也给他们留个全尸不是!” 紫金道爷认真说道。 灵脉小人本无名无姓,但因为经常做梦,遇到一个追着他疯跑的蛋,所以不知怎么的,就逼着紫金道爷给他起了一个名字,蛋潇洒。 潇洒源自于听到的一句男儿当风流潇洒行天下,问过紫金道爷意思后,灵脉小人就取了其中的潇洒二字,成为自己的名。 “紫金老儿,眼下就你我二人,这种大话就莫要再说了,那些大块头随随便便来一个,蛋爷也招架不住,更何况还是一群,想想都觉得可怕,咋可能敢出手哩!” 蛋潇洒撇撇嘴,对于这种大话,他一向分的清楚,所以紫金老儿这两句牛批吹的,很不符合他现在的心情。 “呵呵……”紫金道爷也并不觉得尴尬,反正这蛋潇洒总是思绪异常跳脱,时常蹦几句惊世之言,也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 “不过,有你紫金老儿在,蛋爷的心也就踏实了许多,由你出手,是在合适不过的事情了,嘻嘻……” 蛋潇洒将木簪插回发髻中,继续品尝烤乳鸽。 两条小短腿悬空晃悠着,像两节白藕。 夜郎村,村头。 水泊边的独木上,挂着条条白纸,飘散着村中悲怆凄凉的气氛。 赵家与高家,一夜之间双双丧失独子,这种情况,在夜郎村尚属头一遭。 赵家,因为赵无极的尸首尚在,后事操办起来起来,就比高家要爽利的多,在经过一系列操持后,终于风光大葬,只是赵家的气氛,还是一如既往的低沉。 新上位的家主赵有财,还是居住在属于自己的屋子,只不过辛苦了需要往来禀告的管家下人,但这种事情自然是无人敢说,只好忍受一天多跑数十里的艰辛,来往穿梭于赵家大院之中。 逗完鸟雀的赵有财,悠哉悠哉穿过门洞,看到一位姿容尚可的妇人,正在修剪花花草草,随即停下脚步,笑道:“古家嫂子,这活计可是做的顺手?” 正修剪花草的妇人,听闻身后有人问话,连忙转身,看到是家主赵有财后,先施福作揖,这才回道:“都是些趁手的活计,做起来也不是难事!” 听到妇人如此说话,赵有财就点点头,丝毫不忌讳其中的“不卑不亢”,笑道:“趁手就好,趁手就好!” 晃悠着闲散步子离去,妇人望着消失在拐角的背影,碎念了一句“古家嫂子,谁是你嫂子!” 妇人是那村中沉默寡言汉子古生的婆姨,因为自家闺女身体有恙,家中开销大的厉害,所以妇人就来此赵家做了下人,好赚着银两贴补家用。 只是自家汉子哪里有不心疼自家婆姨的,这份活计一开始,汉子古生本就不同意,妇人是说尽了好话,甚至拉着闺女一块,这才撬开自家汉子的嘴,成功来到赵家。 虽然是同村,两家相隔不过二三里地,但妇人也鲜有机会回家,因为赵家下人皆是那种卖身性质的,吃喝住行都在赵家,哪怕几年出不去门,也是极为常见的事情。 唯独她是托着王丁的关系,方才入得赵家,一月二两银子的薪酬,管吃管住,若是没有什么事,也出不去赵家大门,只能是三两月光景,找个由头回家一趟,好看看自家闺女,每当看到闺女蹦蹦跳跳跑到自己怀里,妇人就忍不住想落泪。 距离上次回家,已经快四个月,妇人前两天本就打算回家一趟,只可惜赵家突然发生这种大事,妇人只好打定主意,再等等时间。 不过,刚刚赵有财上来主动问话,令得妇人动了心思,虽然打心眼看不上这位平日一副富贵闲人姿态的赵有财,但如今坐上家主之位,富贵闲人的份量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一想到家中闺女,妇人咬了咬嘴唇,巡着赵有财离去的背影追了过去,追出有两栋院子,赵有财听闻身后有脚步声,也就停下来扭过头看来,妇人气喘吁吁上前,说道:“家主,我想回家一趟,实在是想闺女了!” “哦?”赵有财一愣,随即笑了起来,“古家嫂子,回家这种小事,与管家禀告一声便可,再说今日若碰不上有财,嫂子准备何时回家?” 妇人点点头,“谢过家主!” 望着匆匆离去的妇人背影,赵有财平静的神色稍稍出现一丝异样,用手抹了抹跳动的眉梢,自言自语道:“古家嫂子,也不知是你家汉子的拳硬,还是我的拳硬?” 汉子古生,赵有财,二人都是走的武人路子,不过这一点,夜郎村中却是鲜有人知。 晃悠着出了赵家,赵有财一路来到村头水泊,看眼正聚精会神垂钓的二人,也未出声打扰,自顾自找了个地方坐下,嘴里含着一片竹叶,眯眼望着一望无边的八百水泊发呆。 曾几何时,这里可是只有登顶武人才能踏足的禁地,孰料沧海桑田,到的如今,变成只能垂钓的水泊,命也,运也! 赵有财没来由扭头,看眼相隔不远的那座无名山丘,回过头碎碎念叨:“一座风光大葬的帝丘,沦落如此,也是命!” 第三百一十四章 有才 赵家痛失可扛鼎的爱子,作为同样凄惨的高家,自然承受着相差无几的悲怆心情。 在夜郎村中掘地三尺寻了整整三天,高山尸骸仍旧不曾找到,最终高家家主高德不得不忍痛听从家中些许长辈的建议,放弃寻找尸骸的决定。 棺椁中只是放了一套高山寻常的衣物,以此代替真正尸身入葬,夜郎村有个规矩,入葬不得空棺,所以,也没有人对此指手画脚什么。 晌午整点,棺椁下葬后,一行人回到高家,正轮到答谢相邻的酒宴,汉子古生与同行几人点头致意后,就朝着一桌走了过去。 一桌都是村中半大孩子,虽然吃得是“白事”酒席,但懵懂孩子总归是欢喜的,筷子挥舞地飞快,有两个年岁稍大的,更是偷摸学着那些划拳行酒令的汉子,小口抿酒,火龙过境,暗自咋舌。 汉子古生呵呵一笑,坐到自家闺女身旁,先看一眼一侧始终盯着自家闺女的小书童,不自觉摇了摇头,然后捏了捏闺女的独角辫,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饭菜合不合口味?” 正啃吃着鸡腿的少女,眼睛移在自家老爹身上,嘴巴却仍旧停留在鸡腿上,嘴里含糊说道:“好吃是好吃,可是没有娘亲做的好吃!” 少女说罢,小脑袋垂了下去,连手中的鸡腿也似乎失去了被宠幸的资格。 汉子古生知道自家闺女这是在想自家婆姨了,一股暖流涌上心头,柔声细语道:“你娘亲说了,这两天就能回来一趟!” “真的?” 少女蓦然抬头,眼睛亮晶晶,头上的独角辫也仿佛一瞬间恢复了往日的神采。 “爹,什么时候骗过你?” 汉子古生接过小书童屁颠屁颠递过来的菜碟,扫一眼桌上早就狼藉一片的席面,淡淡看了小书童一眼。 小书童心领神会,立即滑下条凳,一溜烟跑去给负责酒席上菜的管家传话。 抬棺入葬的,主家都会特意安排几桌酒席招待,汉子古生这是瞧见了自家闺女“身陷险境”之中,所以爱女心切,也就没去那几桌上落座。 不过,再上一桌酒菜,也不是什么难事,汉子古生扭头望去,恰好看到负责酒席的高家管家投来视线,汉子古生点头示意,一旁的小书童咧嘴一笑,又麻溜跑了回来。 小书童这几天,怕是夜郎村中最开心的人,没有之一,因为先是“情敌”赵无极惨死家门前树下,接着就是经常对他和鸡腿嗤之以鼻的狼崽子高山失了踪,随后被确认死亡,还落得个棺无尸骸的不祥结局,所以尽管全村都沉浸在一种自然而然的悲怆氛围中,唯独他这几天晚上睡觉,都乐出了声。 垫脚把屁股搁在条凳上,小书童的嘴就开了闸,“鸡腿,我又给你叫了一桌酒席,还特意交代要多上两盘鸡腿,你今天大可敞开肚子吃,不怕没鸡腿的!” 小书童眼睛盯着鸡腿少女,但眼角余光却是在打量汉子古生的脸色,打量了片刻,没瞧出什么不符合的地方,小书童也就放下心来,暗自轻吐了一气。 “你们几个,吃饱了没有?” 小书童手指一扫,指着酒桌上其他的同龄人,老气横秋,气势十足。 “半饱!” “垫了个底……” …… 五六个嘻嘻哈哈的少年,摸着圆滚滚的肚子,仍旧往嘴里塞菜碟中的荤食。 “金阳,这一桌就数你吃得最多,你还好意思说垫了个底,我看你是来吃大户的,根本不是来帮忙的!” 小书童指着桌对面一个唇红齿白的少年,不过因为吃相太难看,脸颊都沾染上了颇多的菜腥,看起来整张脸都油洪洪的,十分有趣。 “九歌,你这也太重色轻友了,鸡腿霸占了桌上的的一整盘鸡腿,你怎么不跳出指责呢?” 金阳揽着同坐一条凳的小伙伴,嬉皮笑脸回击,不过眼珠子滴流乱转,却是在打量鸡腿少女,说话间还冲小书童挤眉弄眼。 “咳咳……” 汉子古生轻咳一声。 顿时鸦雀无声。 几个端着酒菜的下人走了过来,开始上菜,金阳和小书童也帮着收拾,在小书童的帮助下,一桌之上,呈现出泾渭分明的场景,一侧是刚上得酒菜,一侧是残羹剩饭。 “古叔,你快吃吧,一会都凉了!” 小书童先给鸡腿少女夹了一筷子甜糕,看到不喜欢多说话的少女眉梢跳了跳,小书童也是开心到不行。 汉子古生扫眼桌对面的残羹冷炙,也没有说什么,就着酒水开始了吃喝。 酒足饭饱,从高家出来,汉子古生一反常态,一路来到村尾老城头,轻提一口气,身如青虹,一线直掠城头极北。 城头下的茅草屋前,老妪仍旧是眯眼坐着晒太阳,身旁趴睡的老狗,狗头近乎无毛,呈现光亮的状态,也不是不是被老妪薅的太频繁的缘故。 直到城头那抹激荡难止的罡风消散,老妪这才睁开浑浊的眼眸,稍稍看了一眼城头,罕见的笑了笑。 趴睡的老狗蓦然抬头,疑惑地冲着老妪“呜咽”了两声,似乎是在询问老妪为何发笑。 “啪……”老妪一巴掌拍在光秃秃的狗头上,老狗这次却连呜咽声也不敢再发出,缩了缩狗头,继续入梦啃骨头。 手里拎着一根乌木棍的姜老头晃悠着走过来,老妪眼皮微抬,姜老头顿时像鬼上身一样,慌忙后退两步,等看到地上那条浅浅的曲线,方才止步。 “老婆子,那古家后生这次,这次可是打定主意,要去那废墟之地一报昔年旧仇?” 姜老头神色如常,随着他手中乌木棍挥落,不断敲击在他周身,一缕缕的乌光逃溢,消散在空中。 “快到大航船日子了,再不报仇,等待何时,总不能等人死了再去报仇吧!” 老妪眼皮都未抬一下,话语从嗓子眼里挤出。 姜老头闻言,倒是眼皮子跳了跳,叹口气,“你我这群行将就木的老东西,在此死守这么久,总算是等来了,如此想来,也不枉这些年在这里装聋作哑……” 老妪再未言语什么,只是枯皱如树皮的脸上,多少有了些许的笑意。 “老婆子,你还是笑起来好看!” 难得不读诗的姜老头撂下这句话,狼狈离去。 “呵呵……” 老妪轻笑两声,笑声就如同珠玉落盘,只不过仅限于那条曲线之中。 村头,八百水泊。 赵有财在水泊边一坐,便是一炷香时间,其间三人谁也不曾开口说话,反正三人都是耐得住性子的主,逗鸟赏竹,需要的耐心不比垂钓来的少。 高家白事,按理说赵有财这个赵家家主,本该前去帮衬,但考虑到子侄赵无极入葬时,高家不过是派人送来了几尺绸缎,因而今天高家这出酒宴,赵有财根本没有去的道理。 再者,这类琐碎家事,之前都是府中管家一手操办,家主鲜有过问,赵有财不会开这个打搅他逗鸟赏竹的头。 抹了抹空瘪的肚腹,赵有财抬眼看了看天色,知晓时候尚早,也就起身来到杂货铺子,打算买点桂花糕果腹。 掀开门帘踏进铺子,老寿头还是一如既往的仰躺在躺椅之上,鼾声阵阵。 “长命老哥,送上门来的生意可做得?” 赵有财屈指扣扣柜台,叫醒大梦春秋的老寿头。 “呀,是有财老弟登门,你这可是我这小铺难得的稀客,咋的,想开了,觉得还是这混世比较好?” 被赵有财提及真名的老寿头,丝毫不介意,反倒罕见的起身,上下打量了赵有财许久,仿佛能从其身上看出些许银子来。 “长命老哥,你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老哥做得就是这迎来送往的生意,难不成自家老弟来了,还要被轰出门外不成?” 赵有财笑眯眯说道。 “哈哈……有财老弟,想买些什么东西?” 老寿头走到柜台货架前,忍住心思,笑问道。 “桂花糕来几块就好!” 赵有财摸出银子,递了过去。 拎着桂花糕出门前,老寿头突然叫住赵有财,凑身上来,压低嗓音:“有财老弟,你这刚刚坐上家主的位置,正是在外面虎虎生威的时候,要不要来两颗龙虎丹药,争取家里家外双双威风哩?” 赵有财自然明白龙虎丹药为何物,只不过摇头拒绝,“老弟这身子骨,还能屠龙斩蛟,老哥的这份好心,老弟心领了!” 老寿头失望之余,不忘摆摆手示意赵有财离去,躺回躺椅上,从袖中抖擞出一个瓷瓶,拿在手里不断摩挲。 “武人路子走的倒是扎实,少说也有仙八仙九的境界,不知那古家后生,能否吃得下这赵有财一拳?” 心中寻思了一阵,老寿头瞌睡劲又泛涌上来,继续入梦,大梦春秋。 拎着桂花糕回到水泊,赵有财才发现褚家少女和月老儿手里已然各自端着一碗香喷喷的吃食,心想这两位与他一样是坐饿了。 “二位,要不要尝尝我这刚买的桂花糕?” 赵有财笑嘻嘻贴过去,打开包裹好的油纸,里面是七八块规整的糕点。 褚知秋先看眼老更头,确定没有得到什么暗示,少女也就放下心来,笑着捻起一块糕点,道了声谢。 “客气做啥,一个村住着,低头不见抬头见,都是朋友!” 赵有财笑呵呵回道。 “月老儿,可要尝尝看?” 赵有财将桂花糕递了过去。 “赵家主,这般低三下四,不知有何事?” 老更头扒拉着碗里的凉面,又咬了一口蒜头,吃得美滋滋。 “小事小事,等月老儿吃过饭再说,不迟不迟……” 赵有财眼看对方没有吃的意思,也就收了回来。 褚知秋眨眨眼,扭头看眼老更头,心想着自己这已经下腹的桂花糕要不要还回去? 过得片刻,老更头出声问道:“赵家主,早说早死心,说吧!” 褚知秋端着两个空碗,慢腾腾离去。 直到少女身影进得那座不起眼的小院,赵有财淡淡开了口:“月老儿,实不相瞒,来此确有一事相求,希望能应允!” 老更头一言不发。 “等我和古生拳定高低后,若是在下技不如人,还望月老儿能看在往日一点薄面,给赵家后人一条生路!” 赵有财眼光流转,不似在说假。 老更头置若罔闻。 “或许这个条件提的有点高,不过赵家如今这江河日下的光景,可是昔年那一桩旧事造就的,要不是赵家站出来顶雷,这……” 赵有财语调不高,说话的声音也仅够两人听得见,但老更头不知为何,蓦然轻呵一声:“够了!” 赵有财愣了一下后,露出浅浅笑意。 “老黄历再翻出来,有意思吗?” 老更头冷嗤道。 “非得抖擞抖擞,将那点好不易积落的尘灰再扬上天,弄得大家灰头土脸,你才满意,还是赵家才满意,或者是赵家先祖满意?” 老更头嘴角露出不加掩饰的讥讽笑意。 赵有财摇摇头,陷入沉默。 “哦,对了,那肯定是觉得自己沙包大的拳头能吓死个人,想跳出来显摆显摆?” 老更头嗤笑。 赵有财顿了顿,抖了抖手腕,一阵沉闷如山崩的声响从衣袖中传出,“沙包大的拳头不敢当,只不过这拳头也算是小有斤两,能锤翻几个人!” 老更头一听,随即将头歪向赵有财,斜眼说道:“这不有现成的,还费那些事作甚,来,锤上一拳,试试手劲!” 赵有财抖了抖手腕,撇撇嘴,终究没舍得放下手中的槐花糕。 仿佛很是失望的老更头,再次将鸟巢一样的头颅前抻,并且鼓励道:“年轻人做事,怎的如此不爽利,还不如一个婆姨痛快,来,锤上一拳,快!” 赵有财明白这是撞上了不要命的主,只得起身,抱拳作揖,转身告辞。 褚知秋甩着水渍渍的双手,满脸疑惑望着离去的背影,问道:“老更头,你使了什么法子,将这块粘脚的东西给支走了?” 老更头故作神秘,“不可说,不可说!” 从村头走到老龙井前,赵有财晃漾难息的心神方才平复下来,轻吐一气,喃喃自语:“这月老儿委实难缠,难怪能活到现在!” 探头看眼井下,去铁匠铺买回一把菜刀,赵有财并指在刀背上写画了几字,行云流水,字字带罡,随即丢进井底。 又趴在井沿上,冲着井底说道:“王丁那婆姨都走了好久!” 蓦然,赵有财扭头望去,杂货铺子的老寿头掀起门帘,眼神微眯,正看着他。 “长命老哥,可是有话要说?” 赵有财咧嘴,露出两排白牙。 “提醒你一声,王丁走之前,让我转告你一声,赵家做得那点手脚,她可是记了厚厚一本账!” 老寿头说罢,就放下了门帘。 “狗仗人势的骚货而已,还真以为自己是这里的老天爷了!” 赵有财心中怒骂。 鬼使神差,赵有财看眼杂货铺二层的“老戏台”,莫名打了个寒颤,暗道“也只有这个不怕死的长命鬼,敢住在这下面,换做他人,怕是早已被几脉气运生生搅碎!” 老戏台,存在的岁月,据赵有财所知,可以追溯到仙墟大界初始,三教九流纷纷想扎根于此的那段纷争岁月。 边思量着那段奠定仙墟大界其后格局的纷争,赵有财边迈步朝无名山丘走去。 站于山脚下,赵有财感慨,帝丘沦落如此地步,怕也只是在仙墟大界才有! 帝丘,据传言入葬着一位昔日大帝的无上棺椁,只是不知传言真假,反正夜郎村的这些人,全然没把这座小土丘看在眼里。 登上昔日帝丘,赵有财俯瞰过去,与帝丘相联的绵延山势,正是八百水泊前的巍峨群山,至今望之,仍目眩神迷。 “王丁不仅补丁打的好,拼图也玩耍的蛮厉害,厉害了,厉害了……” 赵有财赞誉过,一笑置之。 来到一处天然形成的风水宝地,赵有财轻咳一声,抱拳揖礼,冲正抱着半个西瓜拿勺舀吃的清秀少年说道:“见过神凤大人!” “赵……”眉心有红痣的清秀少年,抬抬眼皮,将视线好不易从腿上那卷图文并茂的小说孤本上移开,只是脑壳一时有些卡壳,只记得来人姓赵,至于全名是何,丝毫想不起来,也不想枉费那点心神。 “在下赵有财!” 赵有财也不觉得尴尬,出言提醒。 “哦,赵……有财,赵有财,对对对,小时候还抱过你哩,幸亏老子机灵,要不然还要被你小子尿一身……” 清秀红痣少年只在赵有财身上蜻蜓点水一看,就又将视线落来腿上那卷来之不易的孤本上,看的是啧啧称叹。 “神凤大人,在在来此,是有一事相求!” 既然看出对方有心不搭理自己,赵有财也知晓缘故,随即开门见山,直接说出来意。 “哦,有事相求?” 清秀红痣少年一听,视线再度偏移过来,在赵有财空空两手上掠过,呵呵一笑,便又落回精彩纷呈的神仙打架孤本上。 “他娘的,求人办事,竟然两手空空,赵家那点狗屁规矩,难道都被狗吃了不成?” 清秀红痣少年嘴里一阵碎碎念叨。 “这是神凤大人落在赵家的五彩琉璃盏,在下这次特意给送了回来!” 赵有财摸出一盏流光溢彩的琉璃盏,轻声说道。 清秀红痣少年一瞥眼,顿时改头换面,哈哈大笑起来,顺手收起孤本入袖,将西瓜搁在一边,也不顾手上的西瓜汁,起身疾步而来,一把拉住赵有财手,笑道:“有财老弟,人能来就已经很好了,再带东西,可真真是太见外了嘛!” 自然而然接过五彩琉璃盏,清秀红痣少年扔在手里,左瞧右看,那叫一个喜上眉梢。 赵有财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梢。 “有财老弟,快快坐,你这一出手就是大件,当真是不把老哥当成自家人,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清秀红痣少年用嘴哈气,袖子轻轻擦拭,看的极为细致。 “在下与古家后生之后会问拳高低一场,若是在下技不如人,还望神凤大人高抬贵手,保全赵家一脉,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赵有财又说了一遍自己的请求。 “准备和谁问拳?” 清秀红痣少年似乎被吓了一跳,手里的五彩琉璃盏也顾不得擦拭,神色肃穆追问道。 “古家后生,古生!” 赵有财如实告知。 “你……这……” 清秀红痣少年犹豫着,有些拿不定主意。 “你是怎么想的,这种以身碰瓷的事情,图个什么?” 清秀红痣少年颇为质疑。 “难道是想着赌上赵家那点江河日下的家底,再加上自己这拳头,好把古家拉下水?” 清秀红痣少年话音未落,自己却又摇头否定起来:“你不像是这种破釜沉舟之人,要是有这股气势,还至于在赵家后院窝囊到现在?” 赵有财笑了笑,静静等待对方答案。 “你老实说,古家与赵家,算是既无旧冤又无世仇,还算是井水不犯河水,怎么到了你这里,这种安生状况就要被打破?” 清秀红痣少年瞪着锐利的眸子,盯着赵有财,质问道。 “纯粹是想问拳分个高低而已,古家赵家都是家风淳朴的纯良世家,素无任何瓜葛,这一点还请神凤大人放心!” 赵有财解释。 “你少装,是不是看上那古家后生的婆姨了,就是在你赵家做下人的那个半老徐娘,你可还是个光棍,既然是打了多年的光棍,手艺自然娴熟,可手艺再好,也抵不过徐娘半老一个柳腰折胯来的舒服,这点心思还是懂得!” 清秀红痣少年贴身,碰了碰赵有财,一副完全懂你的神态。 “神凤大人,莫要再乱猜,在下问拳生死,纯粹是想以此破开前途混沌,再等高峰而已,至于什么徐娘折腰,在下全然不明白!” 赵有财摇头,解释地义正言辞。 清秀红痣少年无话可说,看了赵有财好一阵,转身摇头坐回那处风水宝穴,继续捧着西瓜,翻看起孤本小说来。 “你我既然非同道中人,那也就不必多说什么,道不同不相为谋,各从其志也!” 清秀红痣少年说罢摆摆手,示意赵有财离开。 “打扰!” 赵有财神色变了变,还是下山离去。 望着下山的背影,清秀红痣少年喃喃自语:“一个破瓶盏,就想让老子替你卖命,真拿神凤大人是没见过世面的山鸡,呵呵……” 第三百一十五章 趋吉避凶,人之本性 拳道一脉,可追溯的光景,少说可与逐渐没落的刀道,万古长青的剑道,一较长短。 只不过拳道一脉,是算括在武人一脉之中,古今武人,从最初始的拳脚指等功夫,一直衍生除杂到得如今,能囊括下来的脉数,不过三两之数,已经是江河日下的光景,半点比不得旧光景的璀璨。 拳道一脉中,掐指算来,能名垂千古的,也就不过一手之数,十之八九的武人拳道,只不过是拳道洪流中的一点浪花而已。 赵有财武人拳师的身份,在夜郎村鲜有人知,不仅仅是他平日刻意所为,还与他所修拳道息息相关。 闷拳,这种听起来甚为古怪的拳道,听名字远远不如什么铁马拳,大力金刚拳,劈碑拳听得过瘾吸睛,反而有股软绵绵的感觉,曾经甚至被颇多同辈拳师戏称为娘拳。 嘲讽的意味很明显,女子婆娘都能练的拳,还有个屁用! 而昔年的闷拳传人,也是亲自传授赵有财拳术的恩师,在将闷拳所有拳术要领悉数传给门下弟子后,便独身登门拜访各大山头,尤其以武人扎堆的山头居多。 后来,事情的结果很是明朗,三月之内,独身拜访各大山头的闷拳传人,将多数山头踏平,从此闷拳之名,响遍天下。 只不过因此,也招惹下颇多山头仇怨,在闷拳传人离世第二日,各大山头便寻上门来,将一场缟素白事变成山门纷争,血流不止,尸骸堆山。 赵有财侥幸躲过一劫,从此下山隐名埋姓,心甘情愿在赵家做起富贵闲人,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一意逗鸟养住,鲜有提及山上修拳的那段光景。 世事难料,赵家若不是先后陨失三位家主,一时将赵家中流砥柱掏空,造成青黄不接之态,赵有财这位富贵闲人怕是还要再当许久,甚至可能从此再无“重出江湖”的机会,只是子侄赵无极去世来的太过突然,生生将赵家这位闲人推出了“安乐窝”。 要说,赵有财吊儿郎当不学无术这些年,在赵家就如同空气一般,即便是下人丫鬟见之,也是可以慢待甚至无视的,而如今骤得权势,赵家昔日忽视以及诋毁过这位闲人的,莫不是心神忐忑,生怕这些新家主念旧仇翻老账,给他们这些人穿小鞋。 只不过,赵有财没有这般无聊,这些年的散淡光景,纯粹是为了修行闷拳而刻意为之,因为闷拳贵在一个“闷”字,走的不是什么势大力沉的路子,而是讲究一个轻盈,刁钻,神出鬼没,这种修拳路数,自然需要僻静之地,赵家密不透风的竹林,也就成了浑然天成的好地方。 仙八境,只需迈过一道坎去,即可成功位列仙九境的拳师武人,仙九境于其他修士而言,虽然是一道鸿沟天堑,但也有迈过去的可能,而于拳师武人来说,近乎是一座空坟,想迈过这道坎的武人,都成了空坟中的白骨。 因为武人这条修道之路,与远古神人息息相关,有传言说开创武人一脉的先祖,便是远古初始诞生的第一位香火神人,所以武人成神的路子,可谓是由来已久。 迈过仙九境,距离成神,不过是抬抬脚而已,轻松异常,这种前有未有的破境,在诸多拳道典籍中都有记录,但众说纷纭,答案五花八门,也无法从中一窥究竟。 所以,仙八破境仙九,自然就成了武人成神前至关重要的一步,赵有财于竹林中苦心孤诣多年,始终破境不得,又恰逢赵家生变,这才想出了一个问拳生死,于生死之中寻求一丝破境之法的主意来。 既然问拳生死,个人生死自然置之度外,但身后赵家众人的生死存活,却不得不安排妥当,如此一来,赵有财心有羁绊,自然再无法修拳。 从昔日帝丘沦落成今日的无名山丘上下来,赵有财本打算先回赵家盘算一番,再做打算,实在不行,赵家一些尚未拿出来的幕后势力,有必要提前拿出来显露一下,以此也好给众人警示。 思量着接下来的行事,穿过狭长小巷,赵有财却隐隐听得身后好似有人在呼唤他,随即抬眼循声望去,原来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了赵家门前的古树下,而呼唤他的正是赵家斜对门的吴粮姑娘,赵有财愣了一下,心想这位吴粮姑娘,日子过得可是比自己还要寡淡,基本上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在家中剪纸绣花,与村中众人也是鲜有见面,只是今日为何突然这般热络起来? “原来是吴粮姑娘,不知何事?” 赵有财起码的礼貌还是有的,拱手作揖,彬彬有礼。 “赵家主,客气了,我只是与你说两句!” 吴粮施了个福,视线在赵有财站立的位置扫量一眼,面色有变。 “哦,但说无妨!” “嗯……那天清晨,赵无极的尸身,就是躺在你现在的脚下那个位置,脖颈部位好像是被开了个血洞,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吴粮说完,拍了拍胸口,转身关门,心里积攒的那口气这才散去。 “多谢吴粮姑娘!” 透过门缝,可见赵有财抱拳揖礼,冲着小院行礼。 绕着古木转看几周,在树干一侧,发现了一道不甚明显的剑痕,赵有财探手触摸,剑气尚有存留,手指如同针扎一般生疼,“是剑修?”,赵有财收手,拧眉思量。 坐于树下条石休憩,在脑海里将夜郎村所有的剑修悉数筛选了一遍后,赵有财喃喃自语起来:“这种嫁祸于人的手段,他做不做得出来?” 赵有财口中所说的他,是指村头张家的张二爷,名头响亮,据说时常有惊世骇俗之言,喜欢钻研一些奇文秘术,不是剑修,腰间却总喜欢悬着一把明晃晃的长剑,赵有财之所以断定是他,自是源自树干上那道带有张家圣人气运的剑痕。 “张家老二,为什么要杀赵无极?” 这才是赵有财眼下最想弄明白的事情。 张家与赵家,虽然有旧仇,可那也不过是在张家迁徙出夜郎村之前的积尘旧账,这都已然过去多少光景,谁会想起再翻出来? 张家出圣人,有圣人气运,而杀人嫁祸这种折损气运的事情,赵有财觉得张家人是做不出来的! 除非,张家全然不考虑张家那位老圣人的脸面! “要不去张家问上一问,事情总归是要有个结果的?” 赵有财碎碎念叨了一句,起身走去村头张家。 途径铁匠铺子的时候,正咣咣打铁的铁匠出声将其拦了下来,“赵家主,节哀顺变!” 赵有财抱拳揖礼,与之闲叙了两句。 “不知赵家主,能否把赵家赊欠的三十五两银子,一并结清,这两天家中已经快要揭不开锅了!” 铁匠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又因为身旁站着自家婆姨,所以不得不说出来。 “哦,欠账还钱,天经地义,赵某人结清便是!” 从袖里摸出足斤足两的银子,递给不好意思的铁匠,赵有财道了声谢,飒然离开。 “银子劳烦娘子收着,搁我身上,总觉得不踏实!” 铁匠笑着将沉甸甸的银子转手递给了自家婆姨,妇人原本还是冷清脸色,只是一瞧到白花花的银子后,脸上终是拨云见日放了晴。 “这个狗日的,老子替你可是拦了一道,要是再不成事,这个烂摊子可莫要砸老子头上!” 铁匠嘟囔了一句,继而抡起铁锤,继续开始火星四溅。 到得村中老龙井,赵有财瞧见一群半大孩子绕着井石玩耍,手里各自握着一两片鲜红欲滴的鳞片,眉头跳了跳,走过去拉住一个好像见过几次的孩子,问道:“你手里的鳞片,从何而来?” 孩子冲他做了个鬼脸,笑道:“小爷下井摸的,你敢吗?” 赵有财一笑,摸出一两银子来,搁在掌心在小孩眼前一晃而过,笑道:“告诉我,这银子就是你的!” 小孩一把抓过银子,在嘴里咬了咬,而后笑嘻嘻揣进兜里,指着另一个孩子,笑道:“他给我的!” 赵有财一愣,故技重施。 孰料第二个孩子指着第三个孩子,笑道:“是他给我的!” 看了看自动拍成一排的七八个孩子,赵有财顿时明白过来,这些半大孩子必然是受了谁人指使,才会如此戏谑于他! 想了想,赵有财摸出五两银子,搁在掌心,视线从每个孩子脸上掠过,“谁第一个站出来告诉我答案,这银子就给他一个人!” 说罢,赵有财就坐在井沿上,佯装模样打量起老龙井底。 七八个孩子被如此一激,早前结成的孩子同盟瞬间土崩瓦解,其中个头最大的一个孩子走过来,趴在井沿上,看着黑漆漆的井底,显露出少年老成的派头来,“这群笨蛋,想要银子还不想出来露头,非得把小爷推出来做什么鸟大哥,这种鸟事值得小爷亲自出马,可真是小瞧小爷了!” 少年老成的孩子,自顾自摇头叹息,言语间充满了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说吧,说了银子就是你的!” 赵有财打量一眼这个神色如常的孩子,却也觉得好是有趣,之前的也就不打算再计较。 “五两少了……” 少年老成的孩子摇摇头,拒绝道。 “我这答案一说,等于帮你少跑了多少冤枉路,拿五两银子买你这双脚下的鞋,怕也是不够吧!” 少年老成孩子瞅了瞅赵有财脚上的鞋履,又看了看自己的光脚丫,不再说话。 到得此时,赵有财才真正开始审视起早前这位年岁不大的孩子,这种感觉很是玄妙,就如同在面对一副光彩陆离的水墨画,永远猜不出其上会用那种颜料润色。 “提醒你一下,不要想动什么歪脑筋,你是赵家家主,我可认得,若是我有个三长两短,家里长辈自然会去赵家拜访的!” 半大孩子似乎突然有些害怕,扭头瞪了一眼沉默不语的赵有财,“善意”提醒。 “哦,忘了问,你是村中谁家小孩?” 赵有财问道。 “村尾桃源的,嘿嘿,那里你还没有去过吧……” 半大孩子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小白牙。 “呃……” 赵有财无奈点点头。 村尾两片地,一片“桃源”之地,一片画地为牢,是村中这些家主根本不想踏足其中的,这里没有什么原因,而是遵守自古留下来的古怪规矩。 “你想要多少?” 赵有财眯眼。 “一百两!” 半大孩子探出一根手指,在赵有财眼前晃了晃。 “因为有这一百两,我才能娶上媳妇,否则,以后只有打光棍的份了!” 半大孩子摇头,一脸悲怆。 半大少年不过十三四岁的样子,已经开始考虑娶媳妇的事情,不过也正常,穷人家的孩子娶妻生子,一定程度上是要比有钱人家的孩子早上几年。 “一百两银子不是不可以,但我要知道你给的答案对不对,这样,我先给你十两,你告诉我答案的十分之一,让我以此掂量掂量,再考虑接下来的事情,你看如何?” 赵有财又将五两银子换成了十两,搁在掌心。 “成交!” 半大孩子拿过银子,揣进怀里附在赵有财耳边,吐声道:“是个人!” 赵有财没注意到,半大孩子吐声时,甚至冲着不远处的小伙伴好一番挤眉弄眼。 赵有财压下心头怒火,拳头捏攥的咯咯作响,甚至想一拳捶死这个胆大包天的无知少年。 “村尾桃源,赵某人会去的,届时还望你家长辈,莫要做那缩头乌龟!” 赵有财撂下狠话,摔袖而去。 神君庙门槛上,坐着香火道童,眼巴巴看着老龙井旁聚堆玩耍的“同龄人”,甚是羡慕。 可瞧见赵有财从门前走过,一下子从地上弹起来,险些摔个跟头,扒着庙门,探头探脑,喊道:“赵家主,可是来给神君上香的吗?” 赵有财闻声止步,蓦然回头看了看老龙井边的那群少年,回过头来点了点,“是需要给神君大人上点香火了!” 去杂货铺子买过燃香,在香火道童的热情引领下,赵有财一路来到神君大殿,当看到殿中高居神位的神君金身塑像,赵有财心中莫名一颤! “赵家主,你可是不知道,这神君大人近来一个劲给我托梦来着,说庙里香火不够旺盛,连那香油钱较比往日都少了颇多……” 香火道童在一旁,摸眼擦泪,那叫一个卖惨! 赵有财置若罔闻,只是盯着神君金身塑像缺失的一臂,回忆起些许陈年旧事来。 这位神君大人,若是仅看这庙宇规格与侍奉香火的道童,怕是没有人会想得到,这位跻身道门神君之位的神君大人原身,赫然会是旧神庭的高位神祗,只不过因为种种缘由,转投在道主麾下,这座庙宇还是神君尚未转投之前建立的。 所以说,香火道童说什么神君托梦的鬼话,他是一概不会相信的,自古神道是两家,给昔日神道上得香火,再怎么也不会送到道门门下,即便有这个两姓家奴的神君大人,也不行! 很可惜,香火道童显然不知道这其中的种种事情,把赵有财当成了可以狠狠薅一把羊毛的肥羊! 上香完毕,香火道童的视线就一直在赵有财身上所有可能揣银子的地方晃悠,赵有财佯装不知,抬眼望着残缺神君金身,叹道:“神君大人落魄如此,着实可悲可叹!” “神君大人三番五次托梦,感慨香火今非昔比,说原先还兴一个山水迢迢的香火情谊,哪怕香火不旺,还能暖暖心肠,可今时只讲究眼前这点利益,有事登门拜访,无事人影都难见,哪里还有什么香火情谊,只剩下冷冰冰的香火炉子!” 香火道童说的唉声叹气。 “香油钱自然是要上供的,只不过赵某人有一事相求于人,还望神君成全!” 赵有财看着香火道童,意思在明显不过。 “哦,赵家主有何事相求,不妨说出来听听嘛!” 香火道童眨眨眼,却也未曾满口应承下来。 “很简单,只需要告诉赵某,是何人指使那群孩子戏谑在下即可!” 赵有财摸出一袋银两,拎在手里。 “这……” 香火道童一时犯了难。 “再加一袋!” 赵有财又拎出一袋来,晃了晃。 “赵家主,小的就是管管香火,又不是神君大人,能知晓什么,你一定是高看小的了!” 沉思片刻,香火道童却是明显拒绝。 “无妨,香油钱还是要上供的!” 赵有财早有预料,只是没想到小道童拒绝地会如此干脆利落。 撂下一袋香油钱,赵有财走出神君庙,扭头冲门口的香火道童笑了笑。 “要是说话不算话,到时候小爷挖坟掘墓,也要找到那个狗日的!” 香火道童望着赵有财离去的背影,啐骂了一句。 “散了吧,散了吧,井底可是有鬼东西,要是你们几个惹恼了,爬上来吃你们,怎么办?” 坐在门槛上,香火道童挥手驱赶在老龙井边疯耍的“同龄人”。 “有本事出来啊,坐在那里说大话吓唬人,小爷也会!” 孩子中,有人反唇相讥。 香火道童张张嘴,却是默认了这个哑巴亏。 张家门前,赵有财禀明来意,开门的小厮让他稍等,转身一溜烟跑去传话。 片刻后,气喘吁吁的小厮打开大门,迎进赵有财,眨眼说道:“二爷说了,让你跟着我先在府后院中转一转,他还有一点小事需要处理,等忙完就来接待你了!” 小厮说的言之凿凿,赵有财自然无法不信。 一路跟着小厮,穿廊过院,终是来到张家后院,看到张家后院如履平地的地势,悄然吃了一惊。 夜郎村北边的住户,尤其是张家这样的大门大户,后院多多少少都会在绵延不断的山林中圈出些许地方来,作为自家的用地,这一点也没谁站出来说不许,也是因为夜郎村的老规矩。 村头八百水泊,除开西面,剩余三面皆被群山围簇,至今不知其边缘究竟在何地。 围簇水泊的绵延山势,犹如一座天然的巍峨屏障,死死庇护住夜郎村这一方小天地,至于山的另一侧是何地,也没有人想知道。 山势蜿蜒成峰,南北绵延不知其几千里远,夜郎村居北一侧的住户,也是因此蒙授荫福,才得以在各家后院有占山为地的便利条件。 张家前两日酒宴,设宴之地,便是在这阔达后院之中,宴请宾朋数百人之众,却丝毫不觉得拥挤,以此可见,张家后院之宽广,匪夷所思。 赵有财当时虽未曾亲自到场,但也从旁人口舌之中知晓,酒宴当中那场闹剧发生之地,便是在这后院密林之中,可这不过才两日光景,怎的变成了寸草不生的荒凉之地? “二爷嫌后院风水不好,所以就把这一片密林全部推倒,再过几日就要开垦出来,栽种点应季菜蔬之类的,这两天大家都累的够呛,都是在挥舞锄头恳地!” 小厮指着一小片翻上来的新土,挑挑眉头,指了指自己。 “二爷可是说了,谁能抛下张家这幅脸面不要,能心甘情愿做老农,他可是重重有赏的!” 赵有财点点头。 “这是在提前做准备了!” 夜郎村,这些大门大户,尤其是刚刚从外面迁徙回来的,有一个算一个,自然是知晓夜郎村大劫将至,但无可奈何的是,这些大户却不得不回来,原因只有一个,这些昔年迁徙出去的家户,气运根是落生于此的! 婴儿呱呱落地,气运根随之而生,任凭沧海桑田,也不会改变丝毫。 这也是诸多衣锦还乡之人,之所以不敢忘却故土的原因所在。 之于小门小户,气运根的作用不甚明显,甚至可以忽略不计,但之于大户,尤其像出圣人的张家此类家大业大的,气运根的存失,就显得格外重要。 “能用百余口张家子弟的性命,保全张氏一脉的气运根完好,从长远角度来看,是一笔稳赚不赔的生意!” 赵有财心中暗暗揣度。 掐指算来,夜郎村可在那场大劫中存活之人,不过一手之数,先前赵有财已经根据自己猜测,拜访了其中几位。 “若是论保命的手段,应该没有谁能比得过这几位了!” 赵有财皱眉,轻声呢喃。 第三百一十六章 归来 一直等到日落西山,张家二爷方才晃晃悠悠而来,赵有财肚子里早就灌满了茶水。 好在张家二爷待人还算热络,一上来就连连拱手揖礼道歉,说张家近来杂事繁多,一边是老圣人要回来,一边是他那个不听话的三弟惹事连连,弄得张家就差鸡飞狗跳。 赵有财倒是对张家三爷略有耳闻,因为传言此人阅书万卷,胸有丘壑,最是有希望传承张家文运的后辈弟子,没有之一,怎么到得这张二爷嘴里,反倒是这幅惹祸精的模样? 不过,这些疑惑暂时不好多问,毕竟这是张家内情家事,尚且轮不到他一个外人指三道四,再者张家这一对兄弟,传言多有不合,如今看来所言非虚,赵有财心中默默思量。 “不知赵兄登门拜访,所为何事?” 张二爷掸了掸衣衫上的绿叶,笑问道。 “二爷,可是剑修一脉?” 赵有财也不藏掖,开门见山,抛出了问题。 “剑修谈不上,只不过是喜欢挥舞几下,再说书生佩剑,愿做游侠,小说里不是经常这么写嘛,身为读书人的在下,如何能不艳羡?” 张二爷承认的更是爽利,有些出乎赵有财额的意料之外。 “那二爷前几日,可是去过村中那几株古木下挥剑?” 赵有财抖擞出一块剑意尚存的树干,正是他先前从树干上切削下来,这是铁证如山的物证,那位可做人证的吴粮姑娘,不到万不得已,实属没必要公布于众。 张二爷扫眼树干,哈哈一笑,“去是去过,而且是张家酒宴那晚去的,只不过其中因果纷杂,一时半会也解释不清,简单点说,我是去报仇!” 赵有财气血上涌,怒意勃发,只不过在看到不远处空空如也的山林后,怒气凭空消减了些许,但声音依旧冰冷,“张二爷,赵家无极于张家酒宴当夜惨死于那几株古木下,二爷也亲口承认到过,这种巧合之事,不知作何解释?” 张二爷挠挠头,抓抓痒,耽搁了片刻,这才手指捻夹着一片绿叶,笑道:“张某人当夜去过不假,但在下是去抓一个无端打搅张家酒宴的小贼,并且还交了几下手,留下点张某人的痕迹,在是平常不过,若是赵家主想以此认定令侄是在下所杀,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赵家主不妨出拳!” 张二爷打量着赵有财,书生意气,偏偏走的是武人强硬路子,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混杂在一起,呈现出来的气态,倒也有几分与众不同。 赵有财自然听说了关于张家酒宴上的那场插曲,虽然发生的突然,结束的更突然,但赵有财如何能不明白,张家岂会忍气吞声,让一个半路杀出来的小贼搅闹了好事还不追究! “呃,赵家主若是不信,可以随在下入得这山林中一瞧,届时想必会解开赵家主些许疑惑!” 沉吟半天,张二爷指了指身后光秃秃的山林,面有阴沉,解释道。 二人入得山林,脚下地面尽是被搅碎的古木植株碎渣,踩上去沙沙作响,赵有财眼皮不自主跳了跳,这些古木碎渣,都是被剑气搅碎! 等于说,这一大片的繁密山林,皆毁于剑气之下! 若是再考虑山林周边完好无损的状态,这无疑更是一件令人头皮发麻的事情,用剑气搅碎一大片山林,也不是不可做到,但能将脱缰之马的剑气控制拿捏到如此境地,就绝非是一般剑修所能做到的事情,至少在他认识的剑修之中,屈指可数! “是不是看出来了,没错,这里残存的剑气,和你那块树干上的剑气同出一人之手,正是那位搅闹酒宴的小贼所使,当夜我一路追杀此贼,在村中几处地方都有短暂交手,古木下不过是其中一处,最后小贼力所不逮,受我一记千钧炸雷,险些命陨当场,只可惜在下还是低估了贼人,被他使诈遁逃入了山林,于山林中又是一番生死搏杀,终是逼的贼人搬出了压箱底的保命手段,这片山林就是那贼人使出一张剑符后形成的,至于贼人生死,实话实话,在下现在也无从知晓……” 张二爷脸上泛着苦涩笑意,这个结果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那张剑符祭出后,他只能是撒腿逃命,由不得他做半点迟疑,因为迟疑的结果,他就会是眼下这片厚达几尺的草地! “这……” 赵有财犹豫不决,看眼山林,看眼苦笑不得的张家二爷,陷入沉思。 “赵兄,不妨再朝里边走走看,贼子吃我一记炸雷,受伤不轻,若是没有祭出那张剑符,呵呵,怕是会交代在这里!” 张二爷循着记忆,垫脚飞掠而出,朝山林深处掠去。 赵有财迟疑了一下,轻提一口气,身形骤然悬空,看眼已然掠出数十丈远的身影,随即尾随其后而去。 随意可见纵横交错的剑气,就仿佛是沉石湖泊后荡漾起的涟漪水波,石沉湖底不过几刻,但荡漾扩散出来的涟漪水波却是要持续许久的时间才能彻底消散。 “赵兄,需加点小心,这贼子着实有些手段,擅长随时借地埋伏,最好一击必杀,手段刁钻至极,常常出乎意料之外!” 张二爷回头提醒。 “不过,也不是没有应对之策,你我只需要提起十二分精神,屏息凝神全力戒备即可,再怎么着,这贼子也是深受重创,再难使出什么遁地入水的秘术神通,还有那剑符,想来也是平日压箱底的保命本,若不是被我逼急,怕是也舍不得拿出来使,呵呵……” 似乎是担心赵有财太过紧张,打压二人气势,前行少许的张二爷话锋一改,开始宽慰起赵有财来。 只是不知为何,赵有财愈发心神忐忑起来,尤其是看到张二爷苍白如纸的脸色,脊后那股凉气就没有消停过。 说话间,二人已经掠出足足百余丈远,距离张家宅院愈发疏远,只是山林好似没有大到无边,看不出尽头所在何处。 “咳咳……” 前方,张二爷落地止步,身体摇摇欲坠,只得弯腰屈身,双手扶膝,这才定住身形,而后猝然一口鲜血喷吐在地,地面一片刺目鲜红! “并无大碍,这是受那贼子剑符所伤,已然吃过疗伤丹药,赵兄不必多心!” 压下泛涌上来的气血,张二爷惨然一笑。 赵有财不知为何,鬼使神差上前,从怀里摸出一个瓷瓶,道出一粒药香扑鼻的药丸,递给了弯腰扶膝的张二爷。 “多谢赵……” 张二爷嗓音有些发颤,探手取药的同时,又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噗……砰!!!” 一记刀鞘直插心府,前后通亮,血洞森然。 一道身影倒飞十余丈远,摔落在地。 一记积攒了浑身气力凿出的重拳,落在惨白额头之上,重拳之人眉心当即炸裂,点点鲜红从眉心流溢而出,同时眼睛,鼻孔,耳朵,嘴巴,七孔同时流血不止,受了重拳之人,同样是倒滑出数十丈远,在地面划出一道鲜红沟壑,直到接连撞断三株几人合围的古木,方才算是停了下来。 山林悄寂无声,仿佛刹那间陷入死寂,连往日随时可听的虫鸣鸟叫,此时此刻都不约而同消失的干净。 “嘶……这个狗日的货,果然藏了私,武人沙包大的拳头,这下小爷也是尝过了!” 一道身影从倚在断成几截树干的张二爷身后跳脱出来,同样是一副脸色苍白如纸的濒死之态,脚步浮虚,摇摇欲坠,只不过明亮的眼睛里却是闪烁着奇异的光彩。 若是参加过张家酒宴的人在此,自然认识这位利用张二爷肉身诱杀赵有财的大病少年,赫然正是当时差点搅翻酒宴的少年郎! 扶住古木,看眼血肉模糊的张二爷肉身,少年狠狠啐了一口,骂道:“想让小爷死在这里,你张家还不够格!” 又是一阵歹毒啐骂过后,少年盘腿坐下,开始屏息凝神,调整状态,方才那位“张二爷”所说十有八九为真,先前张二爷确实砸出了一记千钧炸雷,险些送少年郎魂归故里,只可惜命运使然,少年命大福大造化大,躲过一劫,后来方才以重伤诱骗张二爷深入山林,从而祭出剑符,完成一场惊天反杀。 只不过,少年受伤也确实重,不算后来这一记险些打散神魂的重拳,单单之前张二爷轰砸而出眼花缭乱的法宝密器,就使得他吃尽了苦头,若不是有几粒灵丹妙药吊命提气,少年现在也是一具僵硬凉尸。 一炷香后,少年睁眼,又吐出一口暗红血水,抹了抹嘴,起身来到近乎残肢断臂的张二爷尸骸前,开始在身上掏摸,直到确认再无任何没有被发现的遗物留存,方才随便刨了个坑,将尸骸掩埋。 掂量掂量手中的几件宝贝,少年这才想起来还有一具尸骸还能捞点油水,起身飞掠到心府之地被刀鞘捅搅稀碎的赵有财身前,看眼对方怒目圆睁,赫然一副死不瞑目之态,少年倒是不甚畏惧,蹲身探手在眼前拂过,小做善事。 “赵有财,赵家死一个赵无极份量还是不太够,这也怪不得谁,要怪就怪赵家气运底子被你们这群不肖子孙挥霍一空,导致家底太薄,自然掀不起什么惊涛骇浪,所以算上你一个,还有接下来的整个赵家,都得搭上性命……” 少年咂摸着嘴,思量一番后,很是认真的说道。 “仙八境的武人,这种底子随便去得哪一座天下,也是有恃无恐的大人物,只可惜你偏偏装上了小爷,没法子,小爷专克你们这些不忌因果的武人剑修之属,这或许就是命运吧!” 嘻嘻索索在赵有财袖兜里摸索一遍,少年撇撇嘴,难怪说武人都穷的叮当作响,可不是如此嘛,袖兜里只有区区几两碎银,再无其他值钱的物件,可不是穷的叮当响! 连死人也不放过讥讽几句的少年,刚要起身,却蓦然看到赵有财手腕上绑系的一条透亮丝线,若是不小心,很难看得清楚。 小心翼翼找到透亮丝线一端,少年看过之后有些呆愣,原来手腕上这条丝线是缝在皮肉之中的,或许是因为之前赵有财凿出的那一拳超出了往日气力,才使得这隐藏于皮肉下的丝线稍稍显露了出来。 捻夹起丝线,少年开始轻轻往外拽曳,丝线如同骤然打开的绳索,眨眼间就被解开,“吧嗒”,一截手腕猝然落地! 随之,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赵有财的尸骸皮肉,开始以冬雪春融的速度缓缓缩减,就仿佛是扎破了的气球在泄气,而后等到所有血肉诡异消失,一张人皮就出现在了少年眼前! “吓死你爹了……” 少年被吓得跳脚大骂。 当心神上的畏惧消失,少年重新蹲在人皮前,摩挲着下巴,打量起这张明显“张冠李戴”的人皮来! 按理说,纵然是赵有财体内的血肉消失,可人皮终究还是赵有财的皮囊形态,但是这张人皮,怎么形容呢,从头脸上多多少少能看出几分赵有财的形态,可又不完全是,说得简单点,就像是幼时的赵有财! “光阴倒流了不成?” 少年碎碎念叨着,脸色凝重的可怕。 自家主子倒是耍的一手风流,若是他在此,怕是一眼就能看破这其中究竟隐藏了何种隐秘,只可惜小爷命苦啊,主子不疼,哥哥弟弟手足相残,离家破人亡也差不离了,可怜呐,委实可怜! 少年郎皱眉叹息,但脑海思绪也飞快流转,涉及光阴秘术,主子虽然有所藏掖,但也并不是只字未提,多多少少也教过些许皮毛,少年眼下思量的,正是这些被抛之脑后的皮毛之术。 “好像都没什么用啊!” 少年在心中仔细筛量过几遍,主子教下的点滴光阴秘术,多是涉及到流速方面,光阴倒流却是只字未提,最后只好作罢。 “这具尸骸应该只有这截手腕,是赵有财的,其他应该都不是……” 注意到掉落在地的手腕安然无恙,少年眼皮跳了跳,瞬间推翻了先前揣测。 这具肉身根本不是赵有财! 换句话说,赵有财怕是早已死去多年,活到当今的这个“赵有财”,应该是被谁人使用某种玄妙秘术,以一截手腕重新造就出来的赵有财,类如昔年主人一手造就他们九位! “只是为何要留下一张面皮,难道不怕被人以此寻着蛛丝马迹顺藤摸瓜,从而找上门去?” 少年思量再三,始终觉得这里面大有文章所在,只是他不得其法,一时之间捉摸不透而已。 “狗日的,难道老子要带着这张人皮,等见到我主子,再问个明白?” 少年端详着枯皱如树皮的人皮,在心中啐骂了一句。 突然,人皮嘴巴似乎动了一下,少年眨眨眼,以为自己老眼眼花,连忙揉揉眼再度看去,果不其然,人皮嘴巴真的在一张一合,好似说话一般! “鬼啊……” 少年跳起,大叫一声,化作一阵风飘远。 “咳咳……咳咳……” 人皮终是发出了声音,虽然是轻咳,但也胜过只张嘴不出声! 少年躲在一株古木后,探着脑袋小心翼翼打量起突然发声的人皮! “你这狗日的,也会怕个鬼,哈哈……” 人皮赫然出声嘲讽,显然是听到了刚才少年落荒而逃前的那一声惊叫! “小爷不怕鬼,怕的你们这些装神弄鬼的宵小之辈!” 少年腿肚子直打哆嗦,但嘴上功夫丝毫不能示弱,语出去剑落,招招夺命。 “哈哈,害怕就害怕,你个狗日的,倒是会找说辞!” 人皮说话的语气,仿佛是在与故人闲叙,从头到尾都是充满了感慨加唏嘘。 “你究竟是什么鬼东西,劝你老老实实坦白,要不然等我主子过来,你再想坦白交代,怕是已经悔之晚矣!” 少年出言恐吓,还特意做了个鬼脸。 “哦,让我来猜猜看,你所谓的主子,会是个什么人物?” 人皮徐徐悬浮到半空,并且也鼓胀起来,少年这时方才看清楚,人皮的头脸形貌,绝非是什么赵有财,而是一位失了胭脂水粉的女子! 少年心中一阵骂天骂地,直到这时,脑海里方才想起一座古老仙门来,这座古仙门改头换面的秘法,可谓是一绝,因为秘法太过骇人,并且后患无穷,所以这座皆是女子修士的古仙门,很快就陨落在一众仙门的围剿之下,改头换面的秘法也至此失去传承! “残存余孽?” 少年脑海里蹦出这几个字来。 “小娃娃,莫要乱猜,猜错了可是要死人的,呵呵……不过我倒是把你的底细看了个通透,你背后仰仗的主子,是那富氏一脉的败家子,不学无术,口无遮拦,除了家底好之外,其他都一无是处,呵呵!” 人皮吧嗒吧嗒嘴,像是准备要咬人。 “随你怎么诋毁我家主子,反正又不是诋毁我,再说了,你这又老又丑的婆姨,是怎么认识我家主子的,难不成也是被戏耍玩弄后随手抛弃的旧爱?” 少年一副过来人的神态,笑嘻嘻猜测。 “你还有两次机会,我这人素来大方,认不认识,都一视同仁,皆给三次机会,一旦超过三次,呵呵……” 人皮像是一块抹布,莫名抖了抖。 “又丑又老的老婆姨,心肠还如此歹毒,难怪我家主子看不上你,呵呵……” 少年不以为意,继续出言讽刺。 “咳咳,还有一次!” 突然,少年从几人合围的古木后走出,慌忙伸出一根手指,善意提醒对方。 “呵呵……” 人皮无声而笑,却比哭还要难听。 “前辈,不知您这次出世,所为何事,若是小的能尽犬马之劳,必当义不容辞,一马当先!” 少年拱手揖礼,面容友善,态度真诚。 “哈哈哈……要说翻脸这门绝学,还数富氏一脉深得精髓,不过你也不错,有那个疯子七八分境界了!” 人皮骤然一抖,便飞掠而至,悬浮在少年头顶。 “前辈谬赞,小的诚惶诚恐!” 少年说的格外真诚。 “好好好……既然你一口一个前辈叫着,我这再不给点见面礼,以后若是被那个疯子知晓,怕是会大做文章,来来来,给你一点小玩意,接着!” 话音落地,人皮簌簌而抖,星星点点的金光从人皮上坠落,类如雨下,很快就在少年头顶堆积出厚厚一层来,璀璨夺目,恍若流金,美不胜收。 “前辈,这是……” 少年抬着眼皮上瞧,只觉得一片金光落顶,神魂似乎一瞬间都要被挤压而出,竟然有种神魂出窍的玄妙酣畅! “没什么好东西,只是一些旧神祗的神魂灵光碎屑,这可是补脑的好东西,正好你这脑壳也不太灵光,索性就全给你了!” 人皮说话声又换成了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听上去不过二八年华,话里洋溢的扑面而至的青春光景,引人遐想连篇。 “前辈姐姐,小的能不能问一句,我家主子与您是什么关系,值得您一见小的,就送这等厚礼的!” 少年晃了晃脑壳,头顶金辉悉数没入头皮。 人皮只觉得一阵好笑,这个少年这幅姿态,十足一个腌臜货色,不愧是那个疯子的道身,这点看家传承果真是一脉相承! “什么关系,等你见到你家主子,自己问问便是,我这边说再多,也是一面之词,你也不会信!” 说罢,人皮须臾扶摇直上,化作一粒黑点,没入云海,消失不见。 少年轻吐一气,瘫坐在地。 “娘的,这个该死的老婆姨,吓得小爷差点尿裤子,等下次见面,非得狠狠在脸上刻朵花才行!” 少年骂骂咧咧,宽慰自己惶恐不安的心神。 “也不知主子怎么会看上这种又老又丑的婆姨,难不成主子是受人逼迫,亦或被刀架在了脖子上?” 少年碎碎念叨,一解口舌之快,可心神却始终不得安稳,反而变得愈发不宁。 蓦然,福至心灵。 少年抬头看天,一位嘤嘤而笑的神仙姐姐正虚坐于他头顶之上,眼波流转,笑而不语。 “哪里来的神仙姐姐,我……我用完这一次机会,从今往后都跟着姐姐你混了,鞍前马后,端茶倒水,洗脚暖床,侍奉左右,你看如何?” 少年脸上洋溢着神往已久的真诚,任何人看了,也无法从中挑出点滴的毛病。 只不过神仙姐姐不曾说话,只是冲少年笑了笑。 第三百一十七章 辛苦有人知 王丁的突然回归,在夜郎村中无异于平地生雷,令些许人得知此消息后,心中可谓是五味杂陈。 张家自然是第一个知晓,因为王丁从古槐下的魔土以神魂之态神奇归来,假借的肉身原主正是死在张家后院的赵有财。 王丁光明正大带着小老弟去得张家大厅做客,所说言辞不过寥寥几句,张家家主张无根端坐而听,倒也不曾质疑什么。 简单说完正事,王丁起身就要离去,只是看到冲她眨眼的小老弟后,突然又坐了下来,说道:“张家主,还有一事需要张家主点头应允,还望多多支持!” “但说无妨!” 张无根想都未想,一口答应下来。 “需要张家一点文运,不多,三十载即可!” 王丁看眼小老弟悄然虚晃的三根手指,不动声色道了出来。 “可以!” 张无根不顾身旁脸色难堪的张氏族人,无声笑了笑,应允下来。 待亲自送二人出得张府,张无根身后一众闻讯而至的族中长辈,劈头盖脸就是一顿狂风骤雨的指责,等眼前七八位于张氏一脉树业有功的族中长辈喘息之际,张无根方才开口解释:“诸位长老,王丁此次死里逃生,于夜郎村意义如何,想必诸位想的要比无根长远,再者,她所要张氏文运三十载,听上去似乎是狮子大张口,蛮不讲理,但你们注意跟随王丁一同前来的那个少年郎没有,我要说那个少年郎是老圣人故人的一具道身,你们会作何感想?” “无根,如今正值风雨飘摇之际,张家气运少之一分,于张家一脉长远而看,可谓是折损极大,这次仙墟大界天劫将至,众家堪比土狗瓦鸡,已然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我担心你这么自作主张,等同于将张氏一脉推上了断头崖!” 一位返老还童的张家长老,指着张无根鼻子,颇有气势地教训道。 张无根沉默片刻,想了想,说道:“天生长老,张氏一脉气运的好坏,从来不在于你我所在这一分脉如何,而是所有张氏子弟如何,就算今日无根将张家所有气运交给那王丁,对于张氏一脉而言,不过是无足轻重,况且仙墟大界天劫将至,其余张氏族脉明知你我深陷其中,却故意选择视而不见,你觉得他们真心会考虑你我的死活,还是会考虑张氏这一脉的传承?” 顿了顿,看眼脸色复杂的张天生,张无根继续说道:“王丁乃是夜郎村名正言顺的老天爷,往昔如何,我也不用多说什么,这片残碎天幕尚能支撑到如今,全都是王丁一人所为,我想单凭这份功劳,张氏一脉有谁能比得上?” “再说说天劫,天劫难挡,众所周知,但也绝非不可挡,其中关键之处在于王丁这个老天爷愿不愿意舍得一身剐,将天劫一肩担之,如此一来,我们大家方才有一分苟活于世的微弱可能,所以我还是那句话,王丁纵然是要张家所有气运,无根也会照做,同样这也是老圣人的意愿!” 说罢,张无根独自远去,留下张家一众长老面面相觑。 “无根,这是什么态度,对我们这些老辈都不能说点好话软话,难道真以为我们冥顽不灵食古不化,只能说家主之位坐的久了,翅膀硬了,看不上我们这群没什么用的老东西了!” “想当年,有畏对我们可是毕恭毕敬,从来都不会说半个不字,怎么到得无畏后辈人这里,我们就完全变成了阻挡张家进步的拦路石,不是我们变老不中用了,是这些后辈觉得自己翅膀硬了,有能力了,即便少了我们的辅助,也能做成一番大事了!” “张有畏那个老杂毛,当年就是口腹蜜剑那一套,哄骗你们几个乖乖扶持他坐上了家主之位,只可惜棋差一招,在张氏一脉比拼中落了下乘,落得个陨落异乡的凄凉结局,如今他这孙子做得家主之位,倒是有几分魄力,与那张有畏柔中带刚可谓是大不相同,我很看好这小子,至于你们几个心生埋怨的老东西,既然一时半会死不了,就少出来丢人碍眼,在坟坑里老实呆着不好吗?” “张老狗,你说的这是什么屁话,看我不打断你老小子的第三条腿,让你成天与那秋儿眉来眼去,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老小子最近是想春风春又生了……” “啊呀……哎呦……吼哈……” 七八个年岁加起来过五千之数的老人,也架不住意见不和,各抒己见后,便是一通老拳互砸,夹杂着各种阴招不断,过往的婢女下人全然视而不见,匆匆逃离,只留下不绝于耳的惨呼嚎叫。 村头水泊。 褚知秋听得张家院子传来的动静,忍不住想起身前去一看究竟,孰料被老更头伸手拦下,讥讽道:“几个老王八蛋打架而已,用得着这么上心?” 褚知秋撇撇嘴,只好坐下,只是耳朵支楞着,依旧想听听热闹。 “王丁,你这次回来,也算是极为不易,不过看你心情似乎不错,想来在魔土大有收获才对,怎么一回来就找这张家的晦气?” 独木下,一坐一站,两道身影。 坐着的,自然是笑意盈盈的王丁,站在一旁的,只有是小老弟。 “老更头,村里这些家户,谁没有点陈年旧账,我要是想找谁晦气,还用着这样,那你也太看得起这些人了!” 王丁倚在树干上,望着波光潋滟的八百水泊,嘴角是止不住的笑意流泻。 “三十年文运,对于张家和崔家而言,就像是找两个土财主索要几两碎银,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也不是伤筋动骨的错事,这一点你必然能看的透,所以我就不多说什么了,老话常说,也没有什么滋味了!” 老更头手中鱼竿蓦然一沉。 “咬钩了!” 一条斤两极重的青鱼甩落在岸,褚知秋笑嘻嘻地将其放进自己身边的小竹筐,心想晚上又有鱼汤喝了! 一扭头,才发现两道身影早已无声离去,褚知秋撇撇嘴,“老更头,这位姐姐漂亮是漂亮,只不过怎么会有一个傻子老弟,这也太不幸了!” 原来,方才小老弟一直冲着褚知秋挤眉弄眼,好是一番暗送秋波,搞得褚知秋只能生闷气,所以才想着假借去张家一探究竟之由,暂时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只差把傻子二字刻在脸上的小老弟。 “管那么多作甚,还是想想一会是喝鱼汤还是吃烤鱼,不比这惬意自在?” 老更头呵呵一笑,打了个机锋。 村中,小老弟双手做扇,大摇大摆跟在王丁身后,乖乖做殷勤扇风的小老弟,伺候的这叫一个心甘情愿。 “神仙姐姐,你说刚才那个小老妹,是不是对我有点意思?” 小老弟回望一眼水泊边的秀那道美身影,鼓足勇气问道。 “哦?你这么说,我倒是觉得她配不上这么优秀的小老弟你啊,你想想看,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有什么值得我神通广大小老弟为之痴迷疯狂的?” 王丁一笑,心想只要有老更头在,即便是你家主子来了,这门姻缘也是铁定成不了啊! “这么说,神仙姐姐对小老弟很是看重嘛,受宠若惊,受宠若惊!” 小老弟连连摆手,只是脸上好如鲜花怒放,遮掩不住的得意。 路过神君庙时,王丁止步,让身侧殷勤伺候的小老弟先去小铺买香火,她拾阶而上,进入神君庙中。 “呀,是王丁老爷,这阵子不见您老人家,小的可谓是日思夜想,食之无味,寝之不寐,日子过得这叫一个失魂落魄,惨不忍睹,不过好在王丁老爷可怜小的,总算是逢凶化吉,平安归来,也不枉小的日夜在这神君金身前替老爷祈福念咒,烧的那几百柱香火了!” 坐在大殿门槛上,正托腮发呆的小道童,一看得王丁进来,顿时泣不成声,如同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终于等到了家人,一阵风奔来,扑跪在王丁身前,一把鼻涕一把辛酸泪水,说的那叫一个痛彻心扉。 “你家神君老爷没回来过?” 王丁见怪不怪,笑着扶起这位心诚则灵的小道童,笑吟吟问道。 “哎,实不相瞒王丁老爷,小的也是日夜期盼神君大人威风归来,这种心情和期盼老爷您完胜归来,是一模一样的,只可惜神君大人并未收到小的心声,委实好让小的心塞,眼下说起来,心府仍是隐隐作痛!” 小道童揉着胸口,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你这看守香火的小道童,不好好看守香火,怎么和我家神仙姐姐东家长西家短闲叙起来,莫不成是想瞎套近乎?” 买的燃香而来的小老弟,刚一踏进神君庙门,就看的小道童跪伏在地,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着,小模样可怜兮兮,那叫一个让人心疼。 只不过,当王丁扶起小道童后,小老弟的态度就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瞪大眼睛狠狠念叨:“敢情是想和小爷争宠,这还了得,神仙姐姐的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一个箭步疾冲,再加一个圆润如意的横插,小老弟就这么趾高气扬地横加阻拦在小道童和神仙姐姐之间,双臂环胸,一脚打着拍子,下巴高高扬起,丝毫没有好脸色地质问道:“神君大人知道自家香火道童这般偷懒懈怠吗?” 小道童后退一步,上下打量一番这位“骤从天降”的神气小老弟,终是明白过来,原来是那个疯子的道身! “我家神君大人,知不知道,关你这个小屁孩什么事,难不成你家主子没教过你,出门在外,少管闲事吗?” 小道童虽然对那个疯子多少有些畏惧,但因为素来并无见过面,对方如何厉害也多是道听途说而来,并无实质的心理认知,所以更不用说面对这个只是道身的小老弟了! 打狗看主人,那也得看主人厉不厉害! 神君和一个道听途说的疯子,孰轻孰重,小道童自然有自己的判断,这点眼力劲他自认还是有的。 “怎么,听这话的意思,好像不很服气嘛,要不然你我在这里过两招,较量一下?” 小老弟怀里插着燃香,抖着手腕,“居高临下”看着眼前的小道童,有股要以势压人的意味。 被晾在一旁的王丁,倒也看的津津有味,只恨老寿头好不会做生意,若是这时送来几袋子瓜子话梅,什么价钱也不会太在意吧! 话音落地,小老弟一个后空翻,在半空耍了一个漂亮至极的白鹤展翅姿态,而后脚尖点地,身体借力旋转三周,终以饿虎扑食姿态结尾,动作行云流水,可谓是一气呵成! “怕不怕?” 小老弟冲与自己有“大道之争”的小道童恶狠狠道。 小道童眨眨眼,像是在看傻子打拳一样,忍不住问道:“你家主子就教了你这些东西?” “还有很多厉害的招式,只不过对付你这个小毛头,哪里用的上主子传授的神通秘术,用我这自创的神功,就能打的你满地找牙,哭爹喊娘,你信不信?” 小老弟挑挑眉,得意洋洋。 “哎,傻子一样,没救了,没救了!” 小道童摇头扼腕,叹息连连。 “呵,还敢小觑小爷,先吃小爷一记王八拳再说!” 小老弟抡拳而至,小道童也不是吃素的,更何况还是在自家这一亩三分地上,气势更是不能弱了去,大叫一声,同样抡出一记王八拳,迎难而上! 王丁已然买来一袋瓜子,一袋话梅,坐于大殿一侧空地的蒲团上,边吃边看,有滋有味。 两人拳拳到肉,抱跤搏杀,这喊一声“黑虎掏心”,那叫一个“油炸小鬼”,各自气势如虹,难分胜负,只是奇怪的很,两人像是提前约定好了一样,谁也没用秘术神通,纯粹是以肉身搏战。 打着叫着,不知过了几时,从庙门外走进一位独臂汉子,身旁还跟着一个怯生生的小姑娘,一看到大殿前是这般“半截搏杀”,独臂汉子愣了一下,小姑娘更是害怕的躲在了汉子腿后,只敢探出半个小脑壳悄悄打量那一对生死搏杀的“高人”! 王丁回头看眼独臂汉子,眼睛一亮,冲其不过是点了点头,却晃了晃手中的瓜子话梅,喊小姑娘过来吃! “去吧,眉若,娘娘喊你!” 独臂汉子笑着把小姑娘从身后拉到身前,轻轻捏了捏小脸蛋,柔声鼓励道。 “眉若怕怕……” 小姑娘抱着独臂汉子空荡荡的袖管,眼睛泛起水雾,娇声娇气说道。 “不怕,娘娘可是这里最大的官老爷了,她让你吃,谁也不敢说什么!” 独臂汉子蹲下身,眼睛闪烁着柔光,劝慰着这个叫眉若的小姑娘。 王丁再次笑吟吟冲胆怯的小姑娘晃了晃手中的瓜子话梅。 小姑娘吞了吞口水,一步三回头,缓缓朝大殿方向走去。 正在地上纠缠撕咬的两人,蓦然停手,一个看着正从身边走过的小姑娘,一个打量着庙门前的独臂汉子,然后骤然起身,一个慌忙抖擞衣衫,一个忙着整理衣冠,好算是停了手。 “神君老爷,是您老人家来了吗?” 小道童眼泪汪汪,看着庙门方向的身影,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相信自己亲眼看到的。 小老弟整理好衣冠,却是跟着与他年岁一般的小姑娘身旁,热情似火地自我介绍道:“在下便是江湖人称出神通玄耍狠第一人的玉面小蛟龙是也,不知姑娘可否告知芳名,年岁几何,家中亲人是否健在,是否婚配?” 小姑娘本就怯生害怕,走过来本就鼓足了全身勇气,没曾想半路杀出个厚颜无耻的小老弟来,一上来就说一堆她完全听不懂的话,吓得小姑娘前看看王丁,后看看独臂汉子,唯独不敢看喜上眉梢的小老弟。 “来,姐姐这里的瓜子话梅可是好吃极了呢!” 王丁笑着招了招手,鼓励道。 小老弟一瞧,“建功立业”博取芳心的机会来了,连忙跑上前去抓起一把瓜子话梅,一阵风似跑回小姑娘身前,拉起小姑娘的小手,本想放在手里,可一看小手不过盈盈可握,瓜子话梅指定是放不下,索性就一股脑塞进了小姑娘的衣兜。 “吃吧,神仙姐姐待人可是极好,以后你只要跟着我,保管每天都能吃上神仙姐姐给你的瓜子话梅!” 小老弟胸脯拍的砰砰作响,恨不得马上听小姑娘喊一声小哥哥。 大殿中。 独臂汉子与王丁站在神君金身前,一人平静无声,一人唏嘘感慨。 “这座神君庙建了少说有万年,香火当真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你看现在,连金身塑像都斑驳雕漆成这样,若是搁在当年,还不得被那群神祗老爷笑话掉大牙!” 独臂汉子扫量一眼见底的香炉,显得有些颓丧。 “都一万余年了,时间过得真快,上次你我如眼下这般站在这里,还是你从魔域大胜归来,没想到啊,都这么久了……” 王丁说的倒是平淡如水,不见丝毫的唏嘘。 “这个纯灵体的小姑娘,你是在哪里捡到的?” 独臂汉子错愕了一下,倏忽从往昔记忆中跳脱出来,收敛心神,心如止水答道:“是在春秋大界,归来的路上,恰好去了一趟春秋大界,没想到那里比这里崩塌的还要早一点!” “几成?”王丁皱眉,一界崩塌,无论山上山下仙人凡俗,死伤可谓是不计其数,最后能苟活下来的,一定程度上代表了天大的机缘。 “不到一成!” 独臂汉子说道:“有人想再搞一套封神的那种手段,来拉拢春秋大界中的仙门,只可惜没有人愿意上钩,所以就变成了死界!” “有人活下来就好,不到一成也没关系……” 王丁淡淡回应。 此后,大殿内陷入一阵悄寂。 大殿外。 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的小道童,得意洋洋坐在门槛上,双手托腮,看着方才与自己打生打死的小老弟绕着一个小丫头片子大献殷勤,一会变出袋瓜子,一会变出袋话梅,逗得小姑娘咯咯直笑。 “天生地配的一对小傻子!” 小道童笑呵呵看着,心里默默给了一个答案。 只是过得片刻,突然觉得自己孤零零一人,好是凄惨悲凉,殿中神君老爷和王丁老爷虽然没有开口说话,但站在那里也是一对神仙眷侣,殿外还有一对小傻子,一人逗乐,一人竟然也敢乐,完全沉浸在二人的小世界,全然把他当成了撵不走打不得的碍眼烛火。 “我这究竟是什么命?” 小道童又是一阵叹息连连。 “混沌山那位,难道还是不愿意出世,甘愿缩头做老好人?” 王丁想起一个重要问题,便开口问道。 “心已死,志早逝,即便是大帝又如何,还不是要忍受人族唾骂,险些遗臭万年?” 独臂汉子也不觉得二人这种对话方式古怪,谁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从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倒也省去了外面那些鸡零狗碎的弯弯绕。 “昔年那件事情,没有谁能解释的清楚,纵然当时有人知道真相,但面对人族山呼海啸的责骂和压力,自然不敢站出来证明,相信那位一定也知道,所以你看,他谁也没有埋怨责备,一个人揽起了所有的诋毁,画地为牢,镇守一处生命禁地!” 王丁这时说起来,语气才有些许的唏嘘和感慨。 “你这堂堂神君大人,失了一臂,也没捞到什么好处,心里是不是很不舒服?” 独臂汉子摇摇头,默默撵燃三炷香,插进香炉,看着袅袅升腾的烟雾,淡淡说道:“有什么不舒服的,一条手臂而已,那些彻底陨落在那片战场的同袍,都没有后悔什么,哪里有我后悔的资格?” 王丁一笑,不再言语什么。 “这次回来,是掐算到仙墟大界撑到了极限,若是没有你这些年缝缝补补,怕是早就成了荒界坟地,道主让我转话于你,谢谢你!” 独臂汉子从怀里摸出一枚紫薇花形式的镶金玉箔,交给了王丁,似乎还准备说些什么,但想了想又放弃了。 “紫薇金玉箔,道主连这种东西都舍得送人,看来王丁这份苦心,还是有人看在了眼里,难得,难得!” 王丁接过紫薇金玉箔,在手里掂量了两下,随手就揣进了怀里。 独臂汉子抿了抿嘴,欲言又止。 第三百一十八章 走走看看 仙门第一的道门,自然是万界之中,一尊根底深不可测的庞然大物。 据道门一位不记名的太上长老外传,道主座下徒子徒孙以及隔代弟子多达百万之众,遍布万界各地,供奉道门的大小观宇也有数十万座,夹杂一些道侣,婢女之属,人数更是恐怖,堂堂仙门第一的名头,可谓是名副其实。 一门之主的道主,素来崇尚无为修行,对待门下泱泱弟子更是放手到极致,道主座下的五大嫡传弟子,一大天师四小神君,更是早早已经可替道主亲传道令,而且以防传下道令作假弄虚,被人趁机而入,特意请墨家一脉的墨子巨匠出手,以神金陨铁,一气打造了据说九枚传令信物紫薇金玉箔。 紫薇金玉箔,在一定程度上就代表了道主亲传道令的意思,于道门中是至高无上,于万界仙门中,同样是贵不可言。 王丁与那位素来鲜有空余时间的道老头也不是很熟,更不是什么关系莫逆的故人,所以当看到独臂汉子,也就是道门神君拿出紫薇金玉箔时,也是不自觉的感到有些诧异。 其实,有身旁这位道门神君亲传道主那句感激之言,王丁已然很是高兴,至于紫薇金玉箔,则就纯粹是出乎意料之外。 随手将道主信物揣进怀里,王丁也不好意思转身就走,想了想,才想起自己是要来燃香献供香火的,就把待在殿外正殷勤伺候眉若小姑娘的小老弟叫了进来。 正与眉若小姑娘打得火热的小老弟,怀里揣着香火,进得大殿,先是冲大殿神君金身塑像敬拜一番,这才起身开始很是真诚地说道:“神仙姐姐,小老弟这辈子本以为会是孤苦一生,光棍到底的命数,可好在神君老爷有心撮合,终于助我觅得一良人,眼下正打得火热,所以神仙姐姐有什么事,能不能一气吩咐下来,小老弟必然肝脑涂地,倾心操办,其后也好余出时间在这份天赐良缘上加把火,最好明天就能开花结果,小老弟必当感激不尽,来生做牛马报答!” 王丁看眼独臂汉子,捂嘴轻笑一声,示意小老弟把燃香拿出来。 独臂汉子倒也不曾说什么,只是脸色复杂,心神出现许久不见的絮乱,而且颇为厉害。 “大个子,外面那个女娃既然是你带来的,那你肯定知根知底,不妨说一说,这女娃家中如何,爹娘品行如何,要是今日这门亲事能成,你也算是做了一桩善事,积了无量善果哩!” 小老弟双臂环胸,抖着腿,看着面相憨厚的独臂汉子,气势十足。 独臂汉子瞄一眼视若无睹的王丁,心中默默叹口气,你这小兔崽子,纵然是轮回几世,还是改不掉那个疯子这点沾花惹草的臭毛病! 王丁把燃香插进香炉,静静站立着,完全把身旁这两人当成是空气。 只是嘴角微微抖颤,有些忍俊不禁。 “眉若家中,有五六十岁的父母尚在,还有十几个年岁不一的兄弟姐妹,就是因为家境太穷的缘故,父母这才把最小的眉若卖给了在下做婢女,也好为其讨个活路,所以你能接受眉若这种家境的女子吗?” 独臂汉子一看王丁根本不想管这茬,悄然松口气,心思翻转中,也就有了主意,信口说了一堆增加心理承受能力的贫苦家境,想以此令为爱痴狂的小老弟自动却步。 小老弟听罢,呆呆的看了一眼独臂汉子,发现不似在说谎,果不其然,面色变得复杂且凝重,沉默了片刻,嘴里开始碎碎念叨起什么东西,转身出了大殿。 “你这么毁坏一桩天赐的姻缘,不怕道老头骂你?” 王丁捂嘴笑道。 “师傅哪里有这等空闲俯瞰世间,要是真有的话,骂我一顿又何妨,反正我已经习惯了!” 独臂汉子耸耸肩,表示无所谓。 王丁便不再说什么,反正自己这位小老弟也不过是一时色迷心窍而已,早前还心心念之水泊边的那位褚家姑娘,夸人家活泼可爱,尤其是认真专注的样子,最是销魂,可一转头,就瞬间抛之脑后,移情别爱这位纯灵体质的小姑娘,或许等他再出得这神君庙大门,又将其抛之脑后,另寻真爱去了。 爱情来的快,去的也快,兜兜转转,飘忽不定,或许这才是爱情真正让人心甘情愿之所在。 静静等待燃香燃尽,王丁才开始在大殿中转看起来,除了主座上的神君金身塑像,左右两侧同时肃立着几尊金身,不过以王丁的身份,完全不用燃香献供,能在金身前稍稍驻足停留一下,已然是给了莫大的脸面。 独臂汉子回来自家这一亩三分地,也不闲着,在门后寻来扫洒庭除用的器物,就开始在大殿中清扫起犄角旮旯挂墙的蛛网。 其实也不怪小道童无心打散,一来是神君庙的香火太过凄惨,依靠香火而活的小道童自然是食之无力这么一个状态,二来则是他这位神君老爷已经许久没回来,打不打扫似乎还是老样子,空荡荡的,死气沉沉的,小道童本就饿着肚子,心情再不佳,撂下扫洒庭除的活计,也在情理之中。 “不带我去随便看看?” 突然,王丁转到独臂汉子身前,笑吟吟打量着正仰头扫蛛网的独臂汉子。 “宝贝已经被你带来的那位拿走了,还去看个什么鬼?” 独臂汉子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王丁想了想,这才想起之前她带着那位年轻后生来此,进入过那座天地,只不过她好像记得自己并没有多提醒什么。 “还是看看吧,毕竟这东西在你这里搁着也是搁着,若是能被我所用,说不好这天还能再撑一时半刻!” 王丁也不恼火,那位年轻后生的一切,终归是要算在那位白衣共主身上,有她没她,也不会改变太大,她只不过是做了一个顺水推舟的小事而已。 再者,这其中牵涉到的隐秘,势必关联到了那位她毫无不想给半点好脸色瞧看的疯子,虽然揣度不出太多,但她也多少能觉察出来一星半点,总之,在这一亩三分地上,她想搭理谁,不想搭理谁,全凭她一人说了算。 共主大人来了,心情不好,也敢撵出去! 这便是真正的底气! “等一下,晚看一会又不会死!” 独臂汉子甩出一句话。 “呵呵……” 王丁笑了笑,走出大殿。 殿外,热情似火的小老弟还是围着有些羞涩的小姑娘眉若逗笑个不停,做鬼脸,翻跟头,总之,能想到的,能做到的,十八般武艺,统统抖擞亮相了出来。 大殿台阶上,双手托腮的小道童,看的心烦意乱,早早就已经进入闭目养神的状态,眼不见心不烦,大概就是这么个道理。 “小老弟,眉若姑娘可是答应你了?” 王丁倚着殿门,本想掏把瓜子嗑上一嗑,但想起自己刚才已经全部交给了小老弟,没瓜子嗑着解闷,只能拿小老弟逗趣。 正在翻跟头的小老弟,连连止住身形,冲王丁好是一番挤眉弄眼。 “眼里进了沙子?” 王丁故意装作看不懂的样子。 “刚才这一对小傻子,还因为这哭的死去活来,刚刚才止哭,算是结了疤,可王丁老爷你又再揭伤疤,这下怕是要水淹七军喽!” 坐着发呆的小道童,突然插话道。 果不其然,话音落地,眼角还挂泪的眉若小姑娘就开始抽起鼻子来,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只要稍稍一动,就会流泻不止。 “小扫帚,你个记吃不记打的货色,是不是皮又痒痒了,想尝尝小爷的王八拳?” 小老弟恶狠狠瞪着告状的小道童,挥了挥拳头。 “怕你不成,谁这次认输,谁是这个!” 小道童一挑下巴,双手交叠,做了一个王八的形态。 “好,小爷马上就陪你耍耍!” 小老弟撂完狠话,转身安抚起泪如串珠的眉若小姑娘,还急匆匆一阵风去,跑出神君庙,再回来手里多出两袋瓜子和话梅。 直到将一粒酸甜的话梅塞进眉若小姑娘嘴里,小姑娘这才止住了声,只是眼泪还是像开闸的洪水流个不停,急得小老弟那叫一个团团转。 王丁走过来,附在眉若小姑娘耳畔,不知说了句什么,小姑娘这才破涕为笑,算是收去了“落泪不止”的神通秘术。 焦头烂额的小老弟一看,不禁目瞪口呆,但终究是见过世面且心思灵转的小老弟,匆忙将手里的瓜子塞进王丁手里,谄媚笑道:“不愧是神仙姐姐,不仅生的花容月貌,而且心肠良善,救苦救难,比那割肉喂鹰的佛主老儿还要好哩!” “夸我就夸我,提那西天佛主算是什么事……” 王丁倒出一把瓜子,随意嗑吃起来。 后院起火的问题已经解决,那么只剩下仇人见面,打生打死! 小老弟龙行虎步,走到坐在台阶上的小道童身旁,俯瞰着无心恋战的小道童,从牙缝里挤出字来,“这次准备怎么个打法,小爷刀枪剑戟斧钺钩叉样样精通,十八般武器耍的那叫一个溜,随你挑一件两件,我们好好比划比划!” “没心情!” 小道童摇摇头,断然拒绝。 “咳咳……小爷再给你一次机会啊,啥样的兵器你都可使,小爷让你便是,小爷就拿这一双险些锤落人间日月的沙包拳头,会一会你这不知好歹的恶贼!” 小老弟瞄一眼正往大殿中走去的王丁,以及大殿中正投来视线的独臂汉子,心中稍稍松了一口气。 待王丁入得大殿,洒扫庭除完毕的独臂汉子也收回视线,落在平静无波的王丁眼睛上,二人对视一眼,又各自移开。 “想通了?” 王丁还是不笑不会说话的老姿态。 “再怎么着,也得给你这老天爷的面子,不然万一你哪天给我穿小鞋,我找谁去说理?” 独臂汉子撇撇嘴,但也没什么不开心。 王丁一笑置之。 男人啊,总是这么自以为是! 独臂汉子来到香炉前,手指在香炉上凌空一抹,香炉斜上空赫然出现一口烟波浩渺的洞口。 “走吧!” 独臂汉子脚尖轻点,纵身跃入烟洞之中,王丁紧随其后,待二人身影彻底消散,烟洞悄然消失。 二人再出现,便是在一座鸟雀虫鸣不止的宅院中,隐隐还有潺潺流水声入耳,绿植古木相间,花草芳香扑鼻,环境清幽,怡然自得。 “神君大人,你带小女子来此清幽之地,不会是想……” 王丁环顾四周,但并无畏惧之意,只不过话里还是要打趣一番这位不肯以真面目示人的神君大人。 “道门弟子,早已清心寡欲,你还是莫要再开这方面的玩笑!” 独臂汉子摇头。 “呵呵……” 这就是男人! 王丁也不再说什么。 二人一路兜兜转转,片刻后终是出得迷宫一样的宅院,来到一扇看样子许久不曾有人打开的院门前,独臂汉子伸手去掉门闩,轻轻推开了院门。 一条车水马龙的街道出现在二人眼前。 王丁愣了一下。 街道上,三教九流,贩夫走卒,衣着鲜亮的,衣衫褴褛的,兜里坠钱的,沿街乞讨的,叫卖声,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如潮水涌来,灌入二人耳畔。 “带你看看这座天下唯一一处繁华地带,之后再做决断!” 独臂汉子走出院门,回头看王丁还站着不动,索性大了一回胆,上前一把拉过王丁手腕,轻拽出了院门。 “呸,不要脸!” 王丁脸色一红,啐了一口。 街上行人轰然大笑。 独臂汉子讪讪缩回手,委实有些尴尬。 “怎么着,被自家婆姨骂两句就不好意思了,你这狗日的,还是个脸皮薄的主!” 蹲在街道一侧,摆摊卖小说孤本的摊主,瞧得独臂汉子窘态,估摸着生意上了门,也就自来熟的骂出了声。 “来来来,瞧一瞧看一看,专门解说姻缘的月老孤本,世间独此一家,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摊主嘴上喊叫着,但视线一直在扫量面相憨厚的独臂汉子,这条大鱼怎么能让从眼前溜走? “解说姻缘的月老孤本不要不打紧,还有玉女十八式,露水姻缘孤本,看一看瞧一瞧……” 摊主眼看姻缘孤本没有什么吸引力,索性就将压箱底的宝贝抖擞了出来,他不信家里有婆姨的汉子,能抵得住这种诱惑! 果不其然,只见笑吟吟的婆姨带着木讷讷的汉子穿街而来,显然是直奔自己的书摊而来。 “掌柜的,你这些解说姻缘的月老孤本,究竟是真是假,可别蒙骗我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妇道人家!” 王丁指着地毯上一卷关于姻缘解说的古卷,笑吟吟问道。 “大妹子,这是说的什么话,老夫在这里可是卖书几十年,从手底下卖出的真本比这街上的女子还多,名声好到不行,断然不会卖什么假书的!” 老摊主摇头,说的义正言辞。 “哦,是吗,可我怎么听别人说,牵红线的月老,手里拿的那本姻缘谱,从来都是神仙物件,怎么到你这里,就变成地摊上的孤本了,难不成你便是那牵红线的月老?” 王丁眨眨眼,看着面色羞红,视线游移的老摊主。 村头老更头的真实身份,王丁是第一个知晓,月下老人这个名字,从老更头撑起鱼竿那一刻起,就已经被丢在不知何处,至于那卷姻缘谱何在,只要老更头不说,天底下还没有谁能找寻的出。 世间这些凡是与姻缘相关的书卷孤本,多是依据那卷姻缘谱上只言片语得出的一知半解产物,素来没有准确度,更是不可信。 王丁有一次,玩性上头,便专程去村头那座小院问了老更头几句,老更头难得肯多说几句,但回答的话语也不多,总结起来无非四个字,道听途说。 所以,王丁此后对姻缘再无任何心思,兴趣,脚踝上与赵家的姻缘红线,也是在那次,被生生扯断。 老摊主眼下是假李鬼撞见真李逵,栽的跟头那叫一个惨,但也只有打碎牙往肚子里咽,谁让之前先把大话给吹嘘出去了呢! 望着远去妖娆的背影,老摊主咂摸咂摸嘴,一阵阵泛苦。 “老更头真打算归隐山林,不问世事了?” 独臂汉子自然也知道村头老更头的真实身份,村中诸如他一类的老人,都是心如明镜,了然于心,但唯独嘴上不会说半个字。 “或许吧,你看现在,天底下这男女姻缘,不都是乱成一锅粥了,老更头还能坐得住垂钓,想必已经是想通透了,再说终日和一个小仙女一块垂钓,难道没有意思吗?” 王丁看着街道上擦脂抹粉的妇人们投来的艳羡眼神,刻意挺了挺胸脯,挽了挽鬓角青丝。 独臂汉子只觉得一阵尴尬,街上这些妇人正用一种审视的眼光在打量他,意思很是鲜明,像是在当面质问,自家婆姨穿成这幅袒胸露乳骚狐狸样子出来,你也好意思跟着! 王丁自然是不以为意,乐在其中。 与男人斗,其乐无穷! 与女人斗,其乐无穷无尽! 只是委实苦了独臂汉子,要白白忍受来往行人,尤其是身边跟有汉子的婆姨恶狠狠白眼,至于男子的视线,已经完全顾不得。 “咳咳,要不去衣裳铺看看?” 独臂汉子轻咳一声,缓解尴尬,压声说道。 “咋的,想要给我买衣裳?” 王丁止步,看了一眼脸色尴尬的独臂汉子,转头走进街边一间衣裳铺子。 再出来,王丁已经焕然一新,只是独臂汉子脸色明显好了许多,多穿点衣服,其实也不费什么布料不是! 闲逛了许久,临近晌午吃饭的点,二人就在一家面摊落座,点上两份面食,两荤两素,外加一壶散酒,也就吃喝起来。 下午又是游逛不止,直到夜幕降临,独臂汉子方才拉着王丁来到城外一座近乎坍塌的庙宇,先点燃了一堆篝火,什么也没说,坐下静静等待。 片刻后,庙宇外雷声阵阵,电闪雷鸣,疾风骤雨,吹刮的多半座庙宇仿佛要随风卷走。 星星点点的火光在庙宇外亮起。 一行七八人的队伍,穿着防雨蓑衣,个个仍淋得如同落汤鸡,狼狈不堪,手里的火把更是风中残烛,随时都有可能被吹熄灭。 “他娘的,这鬼天气,才出城不过五里地,天气就是两样,也不知咱们烧的那些香火,都烧到什么地方去了?” “牛老三,就你屁话多,你这么能埋怨,在城里咋不见你和那妖主大人放半个屁!” “吹灯,你个蹲着撒尿的货,老子和那妖主大人说话时,你小子在一旁溜须拍马,也没见你有现在这种骨气啊!” “哈哈哈……” 一行人相互笑骂着,进得这坍塌庙宇,瞧见墙角篝火后的一对夫妻,都有些诧异,只不过都是刀尖舔血的买卖人,知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道理,也就刻意选了远离那对夫妻的一侧。 “哔啵哔啵……” 庙宇中,篝火中的薪柴因为潮湿的缘故,不时爆发出阵阵轻鸣声,崩起点点火星,飞散到空中,又被雨水打落,随之消失不见。 “牛老三,你他娘的能不能出去放屁,这巴掌大的地方,就听你一个接一个的放,还让不让老子活了!” “吹灯,就你是狗鼻子,六指,猴子,老猫……这些人都没事,就你事多,你咋不出去,你这老小子不是一直嚷嚷着要找个寡妇泄火,现在寡妇是没有,有个送上门来的小媳妇,你还敢不敢泄火了?” “哈哈哈……” 肆意的笑声,冗杂在电闪雷鸣的环境中,坍塌庙宇的气氛,不知不觉间陷入一种诡异的氛围。 “有人吗?” 庙宇外,又有一高一矮两道身影而至,走到庙宇门口,众人抬眼望去,才发现这次不过是一对赶夜路的祖孙,一位孱弱不堪的奶奶领着一个被雷声吓到哭鼻子的孙子。 庙宇里没有人回答。 只有篝火发出“哔啵哔啵”的爆鸣声。 “那我就进来了,这雨下得,把我这大孙子都淋哭了……” 老妪自顾自念叨着,拉着怯生生的孙子,走进了庙宇中。 蓦然,几乎是须臾之间,庙宇中随之激荡起一股风波。 老妪找了远离两堆篝火的一地,开始给孙子脱湿漉漉的衣服,一边碎碎念叨着,只是由于雷声雨声,谁也没听清老妪究竟在念叨什么。 第三百一十九章 破庙风雨 祖孙二人赶夜路,恰好遇见狂风骤雨的恶劣天气,又恰好有破庙可以暂时容身,避风挡雨,过夜休歇,自然是不幸中的万幸。 小孙儿湿漉漉的衣服被脱光,老妪在距离两边稍偏远之处,也升起一堆不大的篝火来,捧着小孙子的湿衣,默默烘烤,只有薪柴不时发出“哔啵”声响。 空气里都是湿漉漉的,夹杂着淡淡的腥臭,也不知是谁脱了鞋袜在火边烘烤。 三堆篝火,三堆陌生人,破庙的气氛莫名陷入沉寂。 只有光嘟嘟的小孙儿在破庙里跑东跑西,偶尔会站在陌生的人堆旁,小心翼翼打量这些不认识的大人,或引来善意的笑容,或招来故意吓唬的坏笑,但终归是一个手无寸铁的小娃儿,谁也不会起什么歹意杀心,有被打搅到的,也会用眼神逼走本就怯生的小孙儿,总的来说,风雨飘摇中的破庙里,有着难得的祥和与静谧。 “鬼娃,莫要跑了,来,把衣衣穿上……” 老妪抖擞着手里烤干的破衣服,朝正蹲在角落不知挖什么玩的小孙儿喊道。 倚在一截断壁上的王丁和断臂汉子不禁对视一眼。 “他娘的,叫什么容易养活的名字不好,偏偏叫这么个晦气的名字,土埋半截额的老家伙!” 有些地方,小孩子出生后,就会取一个难听的小名,老话说贱名好养活,就是这般。 正烤着鞋袜的牛老三,听得老妪叫小孙儿的小名,心中怒火也不知从何而生,顿时开始骂骂咧咧起来。 牛老三生的五大三粗,皮糙肉厚,但胆子与外表却是迥然不同,胆小如鼠,甚至连鼠都不如,正是牛老三的胆识写照。 在这破庙歇脚,牛老三本就胆战心惊,身疲力乏,起初本以为这鬼天气,破庙自然无人,他也好睡个安生觉,谁曾想进得破庙,赫然有人占据了最好的位置不说,而且还有个风骚妩媚的半老徐娘在,至于那个独臂汉子,空荡荡的袖管一直随风晃漾着,根本不像是走江湖的汉子,也就没放在眼里。 牛老三此人,暗地里修行一种采阴补阳的秘术,经常需要跑去花楼勾栏之地,找姑娘徐娘采阴泄火,一月少说也得七八趟之多,若是做不到阴阳平衡,体内就会产生一种灼热阳火,好如一座熊熊燃烧的火炉,活生生将修行之人五脏六腑奇经八脉烧成焦炭,煎熬致死。 因为这趟差事来的太过突然,牛老三去花楼采阴的计划就被打乱,所以体内那股阳火,已经开始有冒头迹象,只是牛老三还未觉察出来。 “这鬼天气,这鬼地方,再遇上这鬼东西,干他娘的,一会再跑进来女鬼,老子干脆住在这里不走了,好好领会一把女鬼的滋味如何?” 牛老三摔打着手里的鞋袜,砰砰作响,声音足以传到破庙里每一个人耳畔。 “轰隆隆……” 电闪雷鸣,瓢泼大雨,没有丝毫要停歇的迹象。 “老子是倒了八辈子血霉,这次去那冕旒山庄,本是妖主大人心血来潮之举,谁让吹灯这个憨货还站出来毛遂自荐,自己想死也成,还要拉上老子,吹灯,你说说看,你个蹲着撒尿的货,究竟是他娘的咋想的?” 牛老三嘴里的吹灯,是与其一路同行的瞎子,二人于一场酒桌上结识,因为臭味相投,一来二去,也就成了彼此可以打趣的朋友。 踹了一脚睡去的吹灯,并无任何的反应,牛老三也没在意什么,只当是自己这个朋友睡得太沉,毕竟一路行来,委实吃了不少苦头。 “六指,你说吹灯这货,他娘的头一沾地就能睡去,这种没心没肺的憨货,咋能混出个‘鬼吹灯’的名号,也不知那些江湖人是他娘咋想的?” 吹灯睡的如死猪,牛老三也不好叫醒,毕竟一个大男人不敢独自去撒尿,这种事情传出去的话,怕是要笑掉不少江湖好汉的大牙! 六指躺在牛老三另一侧,也无心睡眠,听得牛老三说罢,也搭起茬来,“吹灯家里的跛脚婆姨,听说模样倒是俊俏,要不是因为跛脚的缘故,他娘的能轮得上吹灯,你不知道这憨货,可是一夜七次郎,把那小娘子伺候的那叫一个酣畅淋漓,嘿嘿,要不是这次给的银子多,吹灯断然是舍不得丢下家里的婆姨的!” “吹灯这么厉害?”牛老三愣了一下,随即想到了什么,连忙问道:“那跛脚婆姨与吹灯是如何认识的?” “听说是妖主做得大媒,毕竟好端端的姑娘,只要眼不眨,谁他娘的会看上吹灯?” 六指翻了个身,探手在身底下胡乱摸了一把,并没有摸到什么东西,也就放下心来。 一根染着鲜红颜色的稻草悄然爬上六指裤腿。 “难怪难怪……”牛老三低声念叨了一句,脸色莫名变得难堪起来。 “有什么问题?”六指觉得牛老三像是发现有什么问题,随口问道。 “没什么……”牛老三摇摇头,“就是觉得吹灯,他娘的简直就是瞎猫撞上死耗子,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砸到了他脑壳上,没天理!” “嘿嘿……”六指诡异笑了笑,压低声音炫耀道:“什么他娘的馅饼,顶多是一个万人骑的浪货,你不知道,那个跛脚婆姨,床笫之事,可是花样百出,老子有次去找吹灯,结果吹灯不在家,就被那浪货连推带拽拖进了屋子,然后……嘿嘿……” 六指挠了挠裤裆,一脸淫笑。 “六指,你他娘的勾引自家嫂子,这可是要三刀六洞的,劝你一句,有一不能有二,要不然以后你我兄弟,就莫要再见面了!” 牛老三冷声说道。 “知道了!”六指淡淡应了一句,心里啐骂道:“在老子面前装什么大尾巴狼,那浪货如何,你他娘的能不知道,再说你一天跑吹灯家七八趟,老子不信你对那浪货没有半点想法,呸,都是他娘的老母猪穿长衫,装什么圣人!” 心中鄙视完牛老三,六指就转过身去,背对篝火睡去。 “看来妖主传授这采阴补阳的秘术,不止我一人,吹灯想必也学了不少,还有那跛脚婆姨,得找个时间找他们二人好好聊聊妖主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万一……” 牛老三是那种胆小心细之人,所以在这个小团伙里,他是名正言顺的老大哥,有着一言九鼎的话语权。 “他娘的,这鬼地方就是虱子多,咬的老子浑身难受……” 牛老三抓了抓腿脚,抖了抖裤腿,感觉腿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爬。 “无量天尊!” 一声道门尊号从庙外飘进破庙。 牛老三眼皮莫名跳了跳,循着声音抬眼望去。 庙门口,站着一位手里不知提着什么东西的负剑老道,看见牛老三投来视线,老道也投之以笑意,同时迈进了庙中。 破庙能遮风避雨的地方本就不大,而且还被三堆泾渭分明的篝火给瓜分了去,所以提着什么东西的负剑老道进来,视线扫量后,也只能在庙门口靠后一点落座,算是有了歇脚之处。 “咕噜……”负剑老道随手将手里拎着的圆滚滚东西搁在一边,开始生火,好烤干身上湿漉漉的衣物。 东西在地面转了两圈,朝着一侧开始滚去。 方向正好是势单力薄的祖孙那一边。 小孙儿本就是活泼好动的性子,一瞧见有东西滚过来,就从老妪怀里挣脱出来,跑到那个还在慢慢滚动的东西旁,一把抓在手里,轻而易举提了起来。 “咔嚓……” 庙外,一道亮闪闪的大雷,炸响在破庙当空。 破庙中,出现短暂亮如白昼的光景。 牛老三借着冥冥之中的雷光,终于看清了小孙儿手里提起的是什么东西,一个龇牙咧嘴姿态的脑壳! “呸呸呸……”牛老三面色惨白如纸,嘴唇子直打哆嗦,心神更是晃漾如浪潮中的轻舟,随时都有可能翻船。 “小娃娃,来,把你手上的拿过来,这可不是你能耍的东西!” 正生火的负剑老道,扭头看到小孙儿正提着他砍削掉的邪魔头颅,唤声说道。 不远处,老妪显然是看到了自家孙儿的所作所为,慌忙起身踱着稀碎步子跑到小孙儿身前,一巴掌拍在屁股蛋上,啐骂道:“不知死活的小东西,这种不祥的东西也是你能动的,还要不要活了?” 小孙儿“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可还是没有丢掉手里的骇人头颅。 负剑老道皱了皱眉,走上前来从小孙儿手里拿过邪魔头颅,打量着唯唯诺诺的老妪,说道:“无妨,只要心有正气,邪魔妖祟是万万进不得身的,再说小儿乃是纯阳之体,正克世间一切邪魔妖祟,老人家还请放心,你孙儿无碍的!” 老妪也不如何领情,负剑老道话还没说完,就领着自家小孙儿缓缓走开,嘴里还碎碎念叨着什么。 负剑老道看着老妪背影,缓缓摇了摇头。 不一会儿,庙门口的空地上,便又升腾起一堆篝火来。 负剑老道这次把头颅干脆搁在了火堆旁,好像是担心那老妪的小孙儿再偷拿过去。 牛老三浑身冰凉,又在火堆里加了两根薪柴,火焰很快就腾起老高,炙烤的好像把什么东西已经烧焦,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难闻的腥臭加焦糊味。 “吹灯,醒醒,快醒醒……” “六指,醒醒……” “猴子,火烧屁股了,醒醒……” “老猫,你个狗日的,婆姨让人家睡了,快醒醒……” 牛老三压着嗓子叫了一圈,睡去的同伴没有一个醒来,仿佛睡的太沉,又仿佛是已然死去多时。 “啪!” 牛老三一巴掌拍在身边最近的吹灯后腰,嘴里已经准备开骂,但须臾间手上传来的异样触觉,却使得他莫名打了个寒颤,生生将一肚子的话给憋在了嘴里。 抽回冰凉的手,借着火光看向自己的手掌,映入眼帘的是沾满猩红液体的手指,掌心上不知何时多出一个个透光的黄豆血洞,仿佛是被什么东西贯穿了一样,丝毫也不觉得疼痛,牛老三愣了一下,有些头晕目眩。 “吹灯……” “六指……” “老猫……” “猴子……” …… 牛老三挨着火堆,又叫了一遍同伴,还是没有人回应,睡得深沉。 “我干你娘的,谁在害老子!” 牛老三蓦然提刀站了起来,眼睛通红,纵然在漆黑的破庙里,也能看的分明。 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吓到的祖孙二人,抱缩在一起,瑟瑟发抖。 从头至尾,都没有言语已审核的王丁和独臂汉子,只是不自觉的皱紧眉头。 庙门口,负剑老道闻声转过身,眼神复杂的望着好似突然发了疯的牛老三,默然叹息。 “哈哈哈……老子是天下第一,老子采花无数……” 牛老三胡乱挥舞着手里的长刀,嘴里说着胡言乱语。 “无量天尊!” 负剑老道吟了一声尊号。 “阿弥陀佛!” 庙门外,又出现一位冒雨顶风而来的大胖和尚,身上披着黑色袈裟,手里攥着一本旧佛经,赤足而行。 “见过神君!” 胖和尚进得庙门,便冲着门口的负剑老道问候道。 “见过罗汉!” 负剑老道回礼。 神君,罗汉,一个道门无上尊称,一个佛门至尊称谓,双方究竟有无恭维,谁也不清楚。 胖和尚入得庙来,视线扫量一周,最终定格在王丁这边,刚想迈步走来,孰料王丁冷言冷语先开了口:“大师,小女子闻不得陌生人身上的气息,所以劳烦大师离得远些!” 胖和尚一愣,止住步子,视线在独臂汉子空荡袖管上划过,却也还是默许了王丁的古怪要求。 在牛老三与王丁两堆篝火之间,还有能站脚的空荡,胖和尚选了稍近牛老三的一边,同样是先生火,只是胖和尚身上并无火折子,无奈只好扯下一页佛经,去到牛老三一堆人的火堆上引了火种,方才生起的篝火。 牛老三自从胖和尚入得庙来,便突然安静下来,缩在墙角,以一种难以形容的狰狞神色,打量着破庙里这一堆堆篝火。 破庙外,风雨雷电交加,仿佛根本没有停歇的意思,甚至较比起早前,还要疯狂许多。 “梅山老魔,你说这天气,比得你那梅山,会不会好许多?” 胖和尚突然看向老妪方向,笑问道。 篝火摇曳,祖孙二人仿佛没听明白,只是抱缩在一起。 “梅山小魔,这些无辜之人,早已魔毒攻心,脏腑溃烂,成了一具具无法坠入轮回的可怜人,你这么做的道理,能不能说给和尚听听看?” 胖和尚仍然自说自话,望着老妪方向,眼神熠熠生辉。 “梅山双魔,自下得梅山,一路西行,屠镇百余,收集冤魂十余万之众,这六七位因为阴差阳错,刚好躲过一劫,不曾想却被你们惦记,随即一路尾随而来,刚好在这化魔池中了你们的魔计,若不是因为有这两位身份不详的朋友,想必现在这里,已经是万魔出洞的景象吧!” 胖和尚说话间扭头,冲着墙角的王丁方向,轻轻点了点头。 破庙之中,突然生起一股隐隐风啸。 “哎,追了你们一路,和尚这肚子也不是铁打的,实在饿的不行了,不知几位施主,谁愿意行个方便,施舍和尚一些吃食,佛主必当保佑他一生平安!” 胖和尚起身,端出一个钵来,却是径直走向庙门口的负剑老道。 其实,也只有这个选择才是正确的,王丁那一堆,一开始就摆明了态度,自然是化不到缘的,牛老三这一堆,已然死的死疯的疯,同样是如此,只有庙门口的负剑老道,是最正常的一个人。 “阿弥陀佛,神君,大千世界,佛道共存,本就是妙不可言,理当携手共进,可否分一些吃食给和尚?” 胖和尚拖着钵,开始化缘。 负剑老道没有言语什么,直接掐诀念咒,背后飞剑出鞘,一剑斩落在篝火旁的头颅之上,头颅一分为二,飞剑画弧入鞘,老道探手,把一半头颅推给了胖和尚。 意思很明显,贫道的吃食,便是这邪魔头颅,和尚你要化缘,大可拿去一半便是。 胖和尚嘴角抽了抽,视线在脚边半个血渍呼啦的头颅上掠过,沉思一刻,却是默然收下。 抱着半个头颅,回到火堆前,胖和尚学着负剑老道的做法,将头颅架在火上,只是没有负剑老道那些个调味料,只能看着老道背影发呆。 祖孙二人,小孙儿挣扎不止,极力想从老妪怀里挣脱出来。 奈何,老妪毕竟气力胜过小孙儿,任凭如何挣扎,还是被老妪死死按在怀里,动弹不得。 只是,一阵阵仿佛是碎瓷摩擦的渗人呜咽,不断从老妪怀里传出。 “还有点糕点,先垫垫肚子,一会就有好戏登台!” 独臂汉子摸出一袋下午逛街时买来的糕点,递给了王丁,压声说道。 王丁也不拒绝,拿过糕点,手指夹出一块,就放进嘴里,嚼吃起来。 独臂汉子唤她来此的目的,到得眼下,她多多少少有些明白,这座天下的最后一地,同样是妖魔横行,人族沦落,佛道百家争锋,可谓是鸡犬不宁,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仙墟大界,曾经亦是如此,那座尚未坍塌的老戏台,老龙井,神君庙,还矗立在那里,就是对谁也不想回忆起的往事最好的证明。 村尾那座香火台,亦是一座烽火台,争锋,仙帝大战的连天战火时代,几乎光阴长河中的每一座大界,都会生腾起一股冲霄狼烟。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本以为神仙魔消亡后,光阴长河会迎来万古千秋的昌平盛世,但这一切,不过是纯粹的美好幻想而已。 据她所知,除开天字号前三位的大界,也就是仙门第一道门所在的无为净地,佛门所在的大西天,还有儒门花尽心思打造的浩然大界,这三座大界能安然无恙外,其余天地,多多少少都存在着一如眼下发生的这类搏杀。 几个时代前,神仙魔当道,人族起而反之,浴血而战,终是诛神戮仙伐魔功成,求取人族太平光景。 可之后,人族先贤,大帝相继陨落,相同的情况再次出现。 这一切似乎是个轮回。 收敛心绪,王丁从袖子里抖出一团晶莹剔透泛着柔和光晕的棉花团来,独臂汉子打眼一瞧,诧异道:“天地母气,你从那九层魔土里拿到的?” “不然咧?”王丁咧嘴一笑,重新收起天地母气,心声传音道:“那对祖孙身上,也有一团这样的天地母气,想必她们同样知道你我身上有这东西,所以一直以来她们的心思就是在你我这里,其他的都是捎带着收拾!” 独臂汉子知道王丁一直对槐树下九层魔土中的天地母气有兴趣,但因为九层魔土涉及到昔年西天佛门的旧事,所以颇为棘手,不是什么人都能解决的,那个视宝如命的疯子,也不止一次打过这团天地母气的主意,可最终都是无果而终。 “你是说破庙里这些人,都是冲着你我而来?” 独臂汉子反应过来,有些吃惊。 “确切来说,是冲着我袖里的天地母气而来!” 王丁否定道。 “胖和尚和负剑道长也是?” 独臂汉子追问。 王丁只是点点头。 这种一环套一环的局中局,必然是背后有人布局,绝非眼下破庙里的这几个人所为,只不过背后之人因时制宜地凑成了这完美一局而已。 不得不说,背后之人委实厉害! 独臂汉子没看出来,其实也不怪他,因为在这种对佛道百家压胜的天地中,独臂汉子一身神君修为,也只能被压在一定境界,使出来的神通秘法,与在小天地土生土长的“神仙老爷”并无太大的差距。 当然,王丁既非道门,又非佛门,更不是仙躯,所以压胜的程度,远没有独臂汉子那么厉害。 梅山老魔,你的乖孙儿已经饿了,想吃人肉,你这做奶奶的,怎么能横加阻拦? 胖和尚拖着钵,钵里盛着刚刚从烤好的头颅里挖出的红白之物,一边笑道,一边吞吃着。 庙门口的负剑老道,相对就简单许多,直接托着劈开的脑壳做碗,吃着里面的“吃食”。 庙里,篝火“哔啵”声不断。 庙外,电闪雷鸣,仿佛是要将天幕撕扯开来。 第三百二十章 到齐了 一股令人窒息的气氛,充斥在破庙之中。 眼下,五堆篝火,一堆已经渐熄,篝火周边躺满已然被掏空的冰凉尸骸。 剩余,庙门口一堆,负剑老道也转过身来,默默打量起墙角许久不曾言语一声的王丁与独臂汉子。 胖和尚,则是捧着半个切开的头颅,吃着里面的“吃食”,悠哉悠哉,其乐无穷。 相依为命的祖孙二人,相对就成了实力最弱的那一方,尤其小孙儿不过七八岁的样子,怕是经不起成人一记重踹,所以胖和尚在庙里转悠之际,祖孙二人一直是能避则避,尽量躲开的态度,即便是被胖和尚说成是什么梅山双魔,也是咬牙不接茬,权当是野狗犬吠。 还有就是王丁这一堆,明面上看,一个风骚妩媚的半老徐娘,一个精壮铁打的汉子,虽然失了一臂,但论起综合实力,在这破庙里,自然是排在第一位的。 胖和尚有贼心没贼胆,只要稍稍靠近,王丁就会出声轻呵,但胖和尚却也没有丝毫要用强的意思,嘻嘻一笑,就转身绕道而行。 破庙,始终维持在一中玄妙的平衡气氛,但这种玄妙额的平衡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无人知晓。 风雨雷电交加,疾风骤雨吹刮,没完没了。 小孙儿也似乎是饿过了头,再也没有发出什么异响,老妪轻拍着小孙儿后背,在安抚入睡。 “哔啵哔啵……” 薪柴爆响轻鸣,迸溅的火星四射。 “哎呀呀,这鬼天气下得老子浑身上下没一点干处,简直变成了他娘的落汤鸡!” 一阵破开风雷交杂的自嘲声传入破庙,众人视线循声望去,庙门外出现一道狼狈之际的身影。 一位浑身上下衣物全然被雨水浇透的落魄书生,背负书箧,踏着草鞋,一手撑着一把伞面不复只剩伞骨的雨伞,一手持根竹子做成的竹杖,就这么走进庙来。 典型的书生装扮! 瞧得庙中有四五堆篝火,落魄书生大喜,收起不舍得丢下的雨伞,又将竹杖插在背后,这才环顾一周,拱手揖礼:“出门在外,风雨之夜,小生能于宝刹遇见诸位,也算是不幸之中的万幸,这般大家就是一座屋檐下的朋友了,也算是风雨同舟,患难与共!” 落魄书生眼珠子滴流乱转,瞧得自己这一番慷慨激昂言辞抛出后,却没有溅起一星半点额的水花,却也不尴尬,自顾自朝庙中空地走去。 嘻嘻索索好一通忙活后,书生拿着一个被雨水浇透的火折子,先走到眯眼神游的负剑老道身旁,低声说了几句,负剑老道未加理睬,书生只好换人求助,又来到祖孙二人那堆篝火前,笑道:“老人家,可否借根燃柴,小生这火折子委实生不起火来!” 老妪看眼人畜无害的落魄书生,点了点头,指着篝火堆中的一根,又指了指书生,示意拿走。 “多谢老人家!” 书生抽出燃柴,朝庙中空地走去,借着燃柴的微弱光亮,依稀看到那一堆睡着六七人却即将要熄灭的篝火旁,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求生以为自己眼花了,揉了揉眼,再次望去时,蠕动的活物已经不见踪迹。 “怪哉!”书生念叨一句,却也没有多想什么,因为诸如这种夜宿野刹的事情,他也遇到过几次,根本没有遇到过那些志怪小说里说的什么狐女精怪邪祟半夜出来害人吃人的怪事,倒是有过妇人夜宿说什么半夜鬼压身的邪事,只不过无亲无故,萍水相逢一场,自保已经殊为不易,哪里会有心思管她人琐碎小事! 收敛思绪,书生一扭头,蓦然险些撞上胖和尚,但也着实被吓了一跳,老话说人吓人吓死人,更何况还是在这种山野荒刹,书生胆识再过人,终究还是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胸有万卷书,也抵不过刀枪剑戟斧钺钩叉,轻吐一气,刚想开口,孰料胖和尚倒先开口笑道:“施主,贫僧看你头顶圣光,面带祥瑞,龙行虎步,自有大气运加身,特来诚心道贺一二!” 被胖和尚这么一通夸赞,书生也不好意思再质问什么,揖礼而还,“大师慧根三千,头角峥嵘,想来于佛经必有高深造化,此乃得道高僧之相,看来大师离得道高僧,不过是咫尺之遥,触手可得!” 二人在破庙里,旁若无人地互赞起对方,但也夸的颇为诚心实意,看不出丝毫的虚假。 生起篝火,将湿透的衣服鞋袜脱下,架在火堆旁炙烤,腹中五脏庙已经是抗议许久,书生摸了摸空瘪的肚子,从书箧里扒拉半天,翻出来一个包裹严实的油纸袋,里面包裹着一块腊肉,将腊肉分开两部分,一部分放回书箧,又拿出一根竹筒,竹筒里装的是熟米饭,显然是为路上做得准备。 腊肉加米饭,也算是风雨飘摇夜中一顿不错的美味,书生炙烤着腊肉,肉香开始扑鼻,心中暗自想到。 “好美的妇人!”书生眼下所坐方位,刚刚好面朝王丁所在的方向,之前因为王丁垂头抱膝,书生根本看不到头脸,只能看出是个妇人,再者面色清冷的独臂汉子坐在一旁,明显是一家人,书生自然不会上前。 借着火光,视线在妇人身上停留片刻,书生就收了回来,肚腹饿的实在难受,光看美人也不抵饿,填饱肚子才是正事。 一阵狼吞虎咽,将腊肉饭塞进肚腹,书生这才惬意打了个饱嗝,双手负于脑后,身体后仰,躺在地上,眯眼开始正儿八经打量不远处姿容绝美到生平罕见的美妇人! “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可颜如玉跳脱出来,也不过如此吧!” 书生喃喃自语,看的痴迷。 蓦然觉得身后嘻嘻索索响起什么声音,书生抽出竹杖探手一扫,并无什么碰触到什么活物,也就放下心来。 酒足饭饱,睡意上头,书生打个哈欠,沉沉睡去,很快就进入梦中,只见那位妇人终是被他瞧得不好意思,白了他一眼,不过这一眼,倒是妩媚滋味十足,书生心肝都仿佛要化了,踉踉跄跄起身,跑到妇人身前,捎带一脚踹开碍眼的独臂汉子,一把将受宠若惊的娇羞妇人搂在怀里,笑眯眯道“小生有一事不明,还请夫人点播一二,不知方便否?” …… 独臂汉子挑了挑刚续上的薪柴,神色古怪看眼云淡风轻的王丁,压声问道:“那个书生,你准备让他彻底醉生梦死于艳梦之中?” 王丁摇摇头,“男人在梦里,能做什么,还不是心神流露出来的真实念想,再者想女人,也没有什么不对!” 独臂汉子不再言语,反正来此,也不是与王丁打什么嘴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好。 “这个书生会不会……?” 为节外生枝,独臂汉子还是多问一句,若是被这位落魄书生搅了局,他来此的意义就沦为一河春水东流,毫无用处。 “这个书生有点厉害……” 孰料王丁皱了皱眉,眼神微眯,显然她入得书生梦境中,遇到了什么棘手的问题。 “需不需要帮忙?” 独臂汉子纵然被此中天地压胜,但也有着不俗的境界,堪比此中山上仙门的神仙老爷,对付一个书生还是绰绰有余。 “不用,但我不能再与你分神对话,这个书生的神魂,有点古怪,我得小心为上!” 说罢,王丁闭阖眼眸,真正神游于他人梦中天地。 独臂汉子对于之前王丁的境界,知道的也算是七七八八,更何况昔年二人还联手共同对付过那个法宝奇多到不由分说见面就扔的疯子,彼此之间的友谊,也算是经历了血与火的洗礼。 但他这次回来,对于王丁真正的境界如何,却是雾里看花一般,他身为道门神君,加之曾经的金身神祗身份,在如今的任何一座天地中,也绝对是前五十的无上存在,更何况他经历两场生死搏杀淬炼,境界已然迈前一步,今非昔比,眼光自然不能同日而语,但似乎还是无法看透王丁! “难不成已经迈过那最后一步?” 独臂汉子蓦然想到,不过也被这种念想着实吓了一跳。 如王丁与他一类的修士,迈出最后那一步,较比一般的修士破境而言,程度要远远困难的多,这其中就不免要提及昔年如日中天的神道与后起之秀的仙道之间的根本区别,王丁旧身份,与他皆是昔年神道的未亡人,神道没落后,仙道开始兴盛,除开天地大道规则大变,修士的修行亦是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神道修行,讲究的是一个金身,通俗点就是拼献供香火的多少,而仙道修行,却是截然不同,讲究一个气运,简单来说就是想方设法将自身气运彻底融入天地大道,达到所谓的天人合一,万物唯己用,所以说到底,旧神祗修仙,不仅要彻底散去天地大道无法相容的神道金身,还要从修仙底层开始,一如刚刚迈入修行一途的新人,开始漫长的提升破境。 由于神道金身不可能一日散尽,并且神道规则早已烙印在肉身神魂之中,所以两种规则在体内相互碾压的痛苦,普通修士断然无法想象,筋骨一天之中反复断生,气血激荡如潮,神魂几欲炸裂,还不包括褪去金身时的剥离痛楚,所以说,神祗修仙,如同再造,难以想象。 破境的困难程度,更是无法想象,寻常修士破境如跨越鸿沟,困难程度不言而喻,但他们这类人破境,相当于将鸿沟增加十倍不止,困难程度如何,简直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而且,这种破境困难程度,是随着境界的提升,与日俱增,到得最后那关键一步,需要跨越的鸿沟,已然不能用鸿沟来形容,用“跨界”来形容,倒是极为贴切。 所以,独臂汉子知道“跨界”的难度,自然对王丁是否迈出那关键一步,尤为好奇。 “哈哈哈……鬼王来了,鬼王大人来收你们了……” 一直蜷缩在墙角的牛老三,蓦然又活泛过来,歇斯底里冲着破庙漏顶的夜色,高声叫喊着。 “阿弥陀佛!” 神游天外的胖和尚,被牛老三吵醒,听得疯言乱语后,却是神色凝重,望着破庙漏顶的天空,一身僧袍悄然鼓胀,其表一个个璀璨经文隐隐浮现,还有阵阵玄妙佛音传出,偶尔夹杂着当头棒喝,金刚怒吼种种,以胖和尚周身方丈之地,形成一座万法不侵的小天地! 破庙中的其他人,门口的负剑老道,也注意到破庙漏顶的夜色中似乎有异常动静,但他没有胖和尚这般兴师动众,只是掐诀念咒,飞剑出鞘,飞旋在头顶上三尺,剑光阵阵,宛如垂泄一座剑阵罩在老道身上,庇护其周全。 祖孙二人,这次倒显得相对最为平静,老妪搂紧入睡的小孙儿,自己也低着头,不去看庙顶外的噬人夜色,仿佛只要不去看,那鬼王就不会注意到她们。 “你们统统都得死,哈哈,一个也逃不过鬼王大人的召唤……胖和尚,臭老道,穷书生,啧啧,还有几位滋味闻起来挺不错的同道中人,本样让你们久等了!” 牛老三开始说话时,虽然疯疯癫癫,面目狰狞,但声音还是自己的真实声音,只是随着话说一半,声音却陡然如同变了个人一样,声音尖锐刺耳,像是拿刀在瓷器上刮花,糅杂在漫天风雷声中,除了吓人,还是吓人。 独臂汉子是第一个发现牛老三不对劲的,但却是最后一个做出反应的,因为神游他人梦境中的王丁在这时,也出现了一丝异样,额头眉心之地,传出阵阵鬼哭狼嚎之声,似有万鬼被镇封其中。 “莫非去这趟槐树九重魔土,除了拿到天地母气外,还有另外的机遇?” 槐树下九重魔土的根底,独臂汉子自然清楚,这是西天佛国当年败走仙墟大界留下的唯一压轴之物,西天佛国无上佛主,曾以佛门大神通炼化十八重地狱,专门拿来镇守祸乱人间的顶级邪魔妖祟,可谓是功德无量。 在那场亘古罕见的几方势力角逐中,西天佛国由于突然造人算计,佛国本土险些沦丧,不得不中途退出角逐,仓皇折身,回归本土解决问题。 但在临走前,心有不甘的佛主还是技高一筹,将随身而带的十八重地狱一分为二,一半留在了夜郎村中,一半带回了佛国本土。 槐树下的九重魔土,正是当年佛主留下的九重地狱所化,而佛主之所以敢留下这么一座后患无穷的魔土,源自于留下的九重魔土中,坐镇有一位据说是佛主得道前的法相之身,还有些许鲜为人知的佛门手段,如若不然,佛主也不敢将九重镇封着无数顶级邪魔妖祟的地狱搁置在异国它地。 当然,这种他人在自家地盘留后手的事情,王丁显然是不会应允,再加之仙墟大界的天幕,急需要能维持平衡的法器来支撑,所以王丁就将主意打到了九重魔土下的佛门镇魔器之上。 天地母气,正是佛主拿来镇压某一重魔土的一件无上法器。 “嗷吼……嘿嘿……桀桀……” 王丁眉心中不断响起渗人声响,好在这种声响不大,再恰逢雷雨天气,也就只有近在咫尺的独臂汉子能听得见。 “放我出去,桀桀,魔主大人降临,便是你们的死期……” “不知帝丘神仙洞还在否,待老夫出去,定让神仙洞化为血池……” “年轻人,劝你一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与人方便便是与己方便,你只需要破开这骚婆姨的眉心,吾等便可出去,届时必有重谢!” …… 独臂汉子脸色凝重,王丁在魔土归来,显然也是带着某种“疑难杂症”,并不是表面上看起来这般功成身退。 思量一番,独臂汉子从袖中抖出一张金符银纸的道门三清符箓,掐诀念咒,一指订在王丁眉心,三清符箓随之如游鱼入水,迅疾没入眉心之中。 三清符箓,是道门符箓中,可排前三的重符,道门符箓,分为轻重缓急四种,轻符一般用于寻常境遇,譬如用于夜间视物的挑灯符,缓符多用于法阵之中,有增持法阵威效之用,譬如增持阵基的灵气符,急符更多用于始料不及的猝然情境,不需掐诀念咒,祭出便有成效,而重符使用则无太多约束,寻常境遇可用,猝然情境也可用,填补阵法同样可用,但有一点,重符承载符文所需的符纸,必须是特殊材质,而且是天地罕见。 独臂汉子祭出的这张三清重符,符纸色银,一看就不是寻常之物,乃是道主昔年于光阴河道中,拿一截星河反复淬炼而成的星辰纸张,不过寥寥无几,独臂汉子贵为神君弟子,能得一张,也在情理之中。 三清重符,作用即是困杀一切邪魔妖祟,但主意在一个困字,而不是在杀字,所以眼下拿来用,最是合适不过。 果不其然,三清重符没入眉心后,先前的鬼哭狼嚎之声,便戛然而止。 独臂汉子吐了吐气,稍稍放下心来。 扭头看向一侧时,却被眼前景象震撼! 一座白骨小山一般的淌血骷髅,正挥斥手中足有半丈长短的锋锐骨刀,与胖和尚拼死搏杀,而且周身还站立着六七位吞吐夜色的骇人血尸,正是牛老三那早先睡去的一行人,不知为何突然变成了行尸走肉的鬼差! 胖和尚一身无上佛门功力,敢只身追寻至此,自然也不是寻常之辈,胖硕身躯闪转腾挪间,手里一卷佛经翻得哗哗作响,每翻过一页,佛经中便有一个个金色文字从中飞出,在空中化身一位位金身佛陀,与那骷髅鬼王冲杀在一起! 庙门口,负剑老道不知为何迟迟没有加入这场搏杀,反而将视线游移在那对祖孙与王丁这边,目光复杂,仿佛还在掂量事情的轻重缓急。 断臂汉子眼下自然无法出手相帮,庇护王丁周全,成了比起身参与搏杀骷髅鬼王还要重要的首要之重,但搏杀骷髅鬼王事关破庙所有人的生死,自然也无法束手旁观。 出人不行,但出符箓也是一样! 连抖两下袖子,两张黄纸符箓落出,独臂汉子掐诀念咒,两张符箓快如飞剑,迅疾而去,一前一后,左右包抄,冲着骷髅鬼王脑后与后腰横斩直下! 再抖袍袖,又是两张符箓,掐诀念咒,这次直斩骷髅鬼王周身那些阴魂不散的鬼差! 独臂汉子这四张符箓一出,胖和尚身上的压力顿时减轻许多,趁着轰退骷髅鬼王的间隙,胖和尚冲着门口无动于衷的负剑老道破口大骂:“臭老道,佛爷在这里打生打死,你个狗日的,坐着享清闲,也不怕屁股生疮!” 四道飞剑围绕骷髅鬼王,剑气不断倾泻,好如挥之不散的蚊蝇,带给骷髅鬼王无限的纠缠。 但终归胖和尚还是主战力,骷髅鬼王一巴掌打飞两把飞剑后,再次欺身压来,同时骨刀横推,要将胖和尚横尸两截! “嗡……” 骨刀重重撞在胖和尚的鼓胀袈裟上,一阵炫目金光飞溅,袈裟上流转不定的佛经也为之一暗,胖和尚横飞出去,摔砸到庙外,生死未知! “也罢,就让贫道来会一会你这为祸人间的鬼王!” 负剑老道掐指做剑诀,头顶飞剑如臂使指,在半空“嘤”的一声剑鸣,剑光暴涨,于剑尖位置出现一粒朱砂红,同时飞剑剑身如沐鲜红,好如承载一条涛涛血河,直落骷髅鬼王头顶而去! “除魔剑诀!” 独臂汉子见之,不禁暗自一惊,负剑老道眼下所使的这种飞剑剑诀,正是道门道主昔年于魔主争锋时,屠魔无数所创,杀伤力惊人,有剑出万魔俯首之称,但因为这种剑诀杀力太过霸道,所以道主只在对战魔族中使过,其后再无任何出手记录! 只是不知道这负剑老道究竟如何得到这种剑术? 独臂汉子纵然是道门神君,却也不曾得到道主亲传除魔降妖两大剑诀之一的除魔剑诀,可以想象,道主对传承这两种亲创剑诀,是如何的慎重! 一点朱砂红点在骷髅鬼王头颅正中,却出乎意料没有炸裂开来,只是飞溅一阵骨屑碎渣,负剑老道与独臂汉子同时为之一愣! “道主老儿,这点隔靴搔痒的剑诀,早已是翻篇的老黄历,再拿出来使,也不怕被人耻笑!” 骷髅鬼王哈哈一笑,笑声如炸雷落地,震得破庙簌簌直落瓦砾。 “既然都到齐了,那就正式开始吧!” 骷髅鬼王抓起身边一位血尸鬼差,朝空洞的肚腹位置塞去! 谁也不知道他究竟要做什么! 第三百二十一章 灾劫 在骷髅鬼王抓起身边一位血尸鬼差,随手如汆丸子一般,将其塞按进空腔肚腹,破庙里的所有人都尚未反应过来,这是要做什么,同类相残? “你们这些肮脏的人族,注定要被我魔奴役,成为听话的小丑,呵呵,魔主大人这一步计划已经彻底放开,相信过不了多时,你们就会看到远古魔族重新崛起……” 说话间,骷髅鬼王已经将两位血尸鬼差汆塞进自己肚腹,森白的骨架上开始出现一点一滴的血点,仿佛被甩溅了一身的红墨汁,由中开始朝身体各部扩散荡漾,同时还夹杂着“咕噜咕噜”的古怪声音。 第三位血尸鬼差…… 当即将汆塞第四位血尸鬼差时,先前与骷髅鬼王对撞一记的胖和尚跌跌撞撞从破庙外掠来,脸色白如纸,身上的袈裟也多多少少有些破烂,负剑老道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架剑于身前,做好防御姿态。 “臭老道,你的脑壳被哪个骚婆姨的磨盘给坐坏了,这骷髅鬼王是……他娘的在行魔功,你竟然傻子一样在看着……” 胖和尚扶着破庙门口的半尊旧塑像,眼睁睁看着眼骷髅鬼王将第四位血尸鬼差汆塞进肚腹,不自觉吞了吞口水,又看得破庙里这群人各自为阵,眼看就要完全错过这样千载难逢的冲杀良机,随即怒从心起,找了身边最近的负剑老道,破口大骂起来。 “这是魔族昔年传承下来的噬血魔功,能用同类的族人血脉,彻底激发自身最强血脉,以此达到维持巅峰境界的目的,臭老道,道门这种事情都不了解,还他娘的下山捉哪门子妖降哪门子魔?” 胖和尚吐出一口血水,还夹杂着两颗被撞碎的牙齿,垫步一下,就飞掠前冲,在半空蓦然震开有些残碎的袈裟,袈裟倏忽浮空,猎猎作响,胖和尚嘴里念念有词,,疾冲的身形却丝毫未受到影响,几乎同时袈裟骤然在半空疾速旋转,暗淡下去的佛门金辉又重新璀璨起来,袈裟上的条条金丝宛若浮动的流金,向外蔓延接触,彼此之间接连成一个个网格,支撑带动起袈裟朝正汆塞第五位血尸鬼差的骷髅鬼王罩去。 “嘛咪喯喯吽!” 从胖和尚嘴里响起一声轻呵,破庙漏顶的天空中,蓦然云海裂开一道宽阔口子,如同苍天之上开了天眼! “大道紫金雷!” 随着欺身逼近骷髅鬼王的胖和尚念出佛门神通唤字,开了天眼的苍天,毫无征兆降下一道紫中带金的丈宽紫金雷! 宛如蛟龙潜海,从天而降,一头扎进苍茫汪泽! “轰隆隆……” 紫金电弧在骷髅鬼王头顶炸散开来,骨屑激射,落如雨下,还夹杂着令人作呕的腥臭尸腐气息,分崩离析的紫金电弧,形成一条条游曳不止的水蛇,朝着破庙四面八方飞速掠去。 “佛主老儿,呵呵,与那道主老儿,都已是陈年老人,腐朽衰退,你看看这破庙里的这些金身塑像,像不像佛主和道主老儿,嘿嘿……” 一记紫金雷显然并没有对正行魔功的骷髅鬼王造成什么实质性的打击,尽管巨大头骨被轰的四分五裂惨不忍睹,但诡异的是,一层仿佛重新生长出来的血肉已经开始朝头部蔓延而去,除却胸腹部位留着如被刀割开的巨大口子,骷髅鬼王全身上下,也就只剩下头骨部位,还是森然白骨的状态。 几乎同时,在紫金雷降下后,袈裟上生成的金色镇魔网也罩在骷髅鬼王头顶,袈裟上每一个金色网格,都流淌着佛性的柔和光晕,在镇魔网四角部位,垂泄下四根镌刻着佛门僧陀的金色石柱,如同四根顶天立地的撑天柱,支撑稳固着这一小片佛光普照的小天地。 胖和尚丝毫不敢懈怠,咬破食指,飞身绕着四根金色石柱,以指代笔,在石柱上好似给石龙点睛,每点一条飞龙石睛,又笔走龙蛇写下一连串相应佛门密语,待将四根石柱写成,胖和尚脸色已然不见点滴血色。 这时,镇魔网下的骷髅鬼王,也完成了魔功的最后一步,全身白骨已经被新生血肉覆盖,并且呼吸之间吞云吐雾,罡风阵阵,大有打个喷嚏就可形成飞沙卷石之势的龙卷,委实气象骇人听闻。 “咔嚓咔嚓……” 骷髅鬼王扭了扭脖子,抬了抬手脚,似乎是在适应重新生成的的这幅皮囊,只是举手抬足间,引起的天地异象,更是让破庙中的这些人心生无力! “哦,镇魔网,这种小技法也敢拿出来显摆,真以为本王还是那个被镇压了千百年的废物吗,呵呵,你们是想不到的,想不到的……” 如同被盖了头巾的骷髅鬼王,声如惊雷,说话间就抬手自动揭开了悬浮在头顶的镇魔网,四根缠绕着天龙的石柱也被连根拔起,像折断麻花一般,轻而易举折成几截,塞进嘴里,咔嚓咔嚓嚼吃起来。 “他娘的,佛主保佑,大道紫金雷再降,再再降!” 胖和尚早已飞身立于一侧,看到骷髅鬼王视他布置的镇魔网如儿戏一般,除了脸上挂不住,还有无尽的愤怒! 两道紫金雷从天而落! 像是两根承载着佛门翻滚气运的紫金禅杖,一前一后,破空轰落! “哈哈,来的正好!” 骷髅鬼王仰天长啸,磨盘大小的脚掌狠狠一踏地,地面当即被踩踏出两个尘土飞扬的深坑,骷髅鬼王冲天而起,迎着轰落的紫金雷以头迎撞滚滚天雷! 在破庙上空百丈之地,两道流淌着寂灭气息的紫金天雷稳准轰在骷髅鬼王头颅之上,只是接下来诡异的一幕发生,令破庙所有人心头都为之一沉! 两道电光炸溅的紫金天雷,轰落在相对渺小太多的头颅上,却像是拿棉花填海一般,几乎眨眼之间就被头颅顶裂开的一道口子给完全吞没,半点无存。 “这天雷的滋味,当真是要比帝丘下的吃食要美味太多,桀桀……” 骷髅鬼王从高空落下,咂摸着嘴,意犹未尽。 “干他娘的,这究竟是什么鬼东西,连佛爷的天雷都不怕,臭老道,佛爷如今是打累了,该你跳出来撑一会儿了,佛爷得趁机好好想一想,寻个破解逃生的法子,不然你我这次都得留在这里!” 胖和尚一推负剑老道,自己退身几步,心疼的看着被骷髅鬼王撕碎的袈裟。 “除魔剑三!” 负剑老道也不是软茬,掐诀念咒,一上来就祭出飞剑,脚踏北斗剑阵,使得还是除魔剑三,至于中间的除魔剑二为何不用,显然是胖和尚的境遇,多少令他有些忌惮。 除魔剑诀,共计七式,分别对应天上北斗七星之序,配合脚下北斗剑阵走步,可谓是如虎添翼,杀力加倍! “除魔剑四!” 又是一剑凭空而来,两道剑气凝聚而成的剑意,稍稍令得负剑老道心石放下,但仍旧不敢托大,脚下配合的剑阵步法,眼花缭乱,残影阵阵,根本分不清哪道身影为真,哪道身影是假。 “嗤嗤嗤……” 剑气激荡,卷起阵阵絮乱气流,冲荡着破庙四周,有些早已腐朽的泥墙,被雨水浇了将近半夜,如今再被这股股气势磅礴的气流冲撞,“轰隆”一声也就彻底坍塌在漫天夜色里。 独臂汉子眯眼,屏息凝神,丝毫不敢有所懈怠,不远处骷髅鬼王与负剑老道的惨烈搏杀,却并不是他最担心的,反而破庙中那道躺在地上纹丝不动但毫发无伤的落魄书生身影,不知为何会总是令他不由自主投去视线,甚是心生畏惧。 回头看眼柳眉拧簇成疙瘩的王丁,独臂汉子不得不拿出十二分的精气神来,以此好庇护他们二人周全,眼下事情的发展情况,已然超脱了他最初的预判,甚至像是一匹发狂的野马,朝着他始料不及的方向疾冲而去! 独臂汉子引领王丁来此,是为了让王丁看一看,即便是被他收入囊中的这么一座灵气全无的小天地里,也有人愿意尽可能的为天底下所有人做点什么,而不是面临绝境,最先想到的便是玉石俱焚。 独臂汉子从界外回来,第一眼看到王丁后,就觉查出王丁玉石俱焚的心思,在仙墟大界灾劫降临后,势必会有界外仙门世家,蜂拥而至,如同山林捕猎一样,从仙墟大界抢掠各种天材地宝,法器神通,甚至金银女子种种,届时王丁作为仙墟大界“老天爷”,自然要承受最多的大道惩罚与约束,根本不可能腾出手来制止或者教训打杀这些界外强盗,所以从槐树下九重魔土归来,她已然抱定了要与这仙墟大界玉石同焚的决心。 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独臂汉子在神君庙思量犹豫许久,这才生出这么一个主意来,引领王丁来此小天地,感受一下“凡俗”气息,沾沾地气,为的就是让她明白,即便仙墟大界彻底崩碎,她也用不着玉石同焚,因为她做的已经够多够好了! 其实,这种类似“你已经很好很好了”的空话,往往后面还要加上一个“但是……”来转折,才会形成莫大的讽刺效果,只是独臂汉子这一句“做的够多够好”,完全是肺腑之言,而且根本没有什么后续的“但是……”,他是真心实意夸赞王丁这些年默默做的付出! 所以,王丁这位即将跌落神坛的“老天爷”不能死,她要好好活着,不仅要睁大眼睛看着仙墟大界灰飞湮灭,看着界外诸位强者前来掠夺厮杀,看着仙墟大界在灾劫中一点一点沦为道灰…… 这种过程带来的痛苦,独臂汉子用脚趾都能想到会是何等的难熬,但王丁并无任何退路,因为她一旦心生退意,仙墟大界崩碎后,即便有个别山上强者苟活下来,也会因为王丁这位“老天爷”的怯懦,而终生再无法于修道一途前进半步,这便是一界因果之所在,等同说王丁将仙墟大界所有修士的道途,彻底变成了断头路! 这一点匪夷所思的因果,亦是神道武人断头路的成因所在。 所以,在仙墟大界灾劫降临时,王丁不仅不能死,而且还不能后退半步,这关乎一界修士的前途生死! 视线回到破庙,骷髅鬼王赤手空拳迎对负剑老道的两计除魔剑诀,亦是丝毫不落下乘,砸碎飞剑后,崩碎剑意形成的剑气乱流,更是奈何骷髅鬼王不得! 扯开剑意交错形成的剑气城墙,骷髅鬼王直直一拳,带起呼啸罡风,砸向慌忙撤身的负剑老道! “拿出点真本事来,实在不行,请来道主老儿也可,本王不介意你们以多欺寡!” 沉重如山的拳头,轻松破开负剑老道布下的一道道剑气束缚,就连站在一旁皱眉头的胖和尚都被气的直跳脚,“臭老道,你他娘的能不能把压箱底的技法抖擞一下,再不抖擞,佛爷怕你狗日的以后,没机会显摆了!” 负剑老道虽不至于手忙脚乱,但也是疲于应对,心里委实是有苦难言,这骷髅鬼王的魔功,恰好正压胜负剑老道的剑意路数,要知除魔剑诀,可是道主昔年除魔所创,立下赫赫战功,但不知为何,使在骷髅鬼王身上,成效却是微乎其微,这就好像一个黄口小儿手里拎着刀兵,但还是打不过一个成人一样,有压胜的方面存在,可以无视手里那一把刀兵所在。 可压胜负剑老道的,究竟是何物,这也是负剑老道眼下最迫切想知道的。 “梅山双魔,佛爷给你们指一条活路,我们几人联手,将这骷髅架子砍翻在此,你们做的那点破事,佛爷从此再不会追究,甚至可以求佛主,赏赐给你们两件佛骨,也好为下半生谋一条不错的前途大道!” 胖和尚眼睛滴流乱转,在那对蜷缩在一起的祖孙身上打主意,破庙中拢共就这么些人手,最无济于事的已经成了骷髅鬼王肚子里的蛔虫,剩下他,负剑老道,还有那一对身手应该不错的小夫妻,以及睡死过去的穷书生,能拉拢的,掰着指头算,也就这对“祖孙”。 “和尚,你说话一向是没谱没边,别说能不能见到佛主,就说你见到佛主,也不会给我们双魔求什么佛骨,这种鬼话,还是莫要再说,说出来真的伤鬼心!” 从老妪怀里挣扎站起身来的小孙儿,突然开口说话,声音苍老低沉,哪里是一个黄口小儿该有的嗓音! “砰!” 骷髅鬼王再次与负剑老道硬碰一记,飞剑彻底断碎成几截,老道也被一拳轰出庙外,摔落在夜色里。 “两只小鬼,本王劝你们一句,离开这是非之地,找个好点的人家,轮回投胎去,否则,只有再无轮回的可能!” 骷髅鬼王瞥眼还没有他脚踝高的“梅山小魔”小孙儿,发自“善良”地规劝道。 不过是两只修道有成的山野精怪,多少沾惹了一些血光戾气而已,充其量只能算是两只比较强大的蝼蚁爬虫,还远远算不上什么“魔”! “该送你去见佛主老儿了!” 骷髅鬼王桀桀而笑,又是信手拈来一记重拳,与这两位魔族死敌三番五次地出拳,完全不符合魔族血腥杀戮的路数,这也是胖和尚心中疑惑之所在,对攻几招过后,也就拽出负剑老道先扛着,他好躲在一旁仔细思量! 再无退路,只能死战! 胖和尚大笑一声,冲庙外喊了一句“老道,瞧佛爷给你打个样!”便使出佛门大开大合气势最刚硬的金刚拳法,与砸拳而至的蒲团拳头对轰在一起! “砰……呼嗤嗤……” 双拳对撞,骷髅鬼王竟然倒退一步,胖和尚纹丝不动,由两者拳头对撞之地,产生的迅猛拳罡,呼啸而出,如同成百上千位拳师,刹那间挥拳外砸,激荡起一道道势头强劲的拳罡! 骷髅鬼王桀桀一笑。 表面上居于上风的胖和尚,轻咳一声后,七窍开始流血,“噌噌”后退两步,身体打摆,险些一个趔趄跌坐在地,只不过看上去面如金纸,头脸被道道鲜红勾勒出骇人视觉,归根结底,胖和尚为了气压骷髅鬼王一头,生生将境界提升至巅峰,与那骷髅鬼王来了一记近乎玉石俱焚的对拳! “你是武人!” 胖和尚回味过来,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毫发无伤的骷髅鬼王,诧异道。 “桀桀,武人已是断头路上的短命鬼,本王岂会重蹈覆辙,不过有一点被你说对了,本王现在确实是武人底子,这半天使的拳头,也是走的武人路子!” 骷髅鬼王毫不介意地告诉道,并且还有些洋洋自得。 “不可能,魔族与武人一脉,根本就是死敌,哪怕尸骸坠崖被鹰狼叼食,也不会借于你这魔头,你根本就是在撒谎!” 胖和尚呼吸急促,有些歇斯底里。 “桀桀,武人虽如你所说,可亘古武人一脉,也不是个个都是软硬不吃的硬茬子,总会有那么几个拳头厉害,心思也活泛的家伙,知晓顺势而为,投靠魔主大人,才是真正顺应大势!” 骷髅鬼王语出惊人,对某些事情不再遮掩什么。 “对你说的够多了,你也能瞑目了!” 骷髅鬼王抖了抖手腕,纵身高跃,举拳轰砸,一时间破庙之中,尽是拳罡呼啸之声,支撑破庙的几根粗大梁柱,已经开始左右晃漾,庙顶的瓦砾也簌簌掉落,似乎随时都可能会坍塌! “嗤……” 一道黄光疾风骤雨般悄然而至! 骷髅鬼王觉察到脑后锋锐的剑啸之声,脸色微变,在半空使一个坠身再横移,堪堪避过破风至脑后的黄光,稳稳落地,始终有些模糊的头脸,也开始变得清楚,是一张平淡无奇的脸! “难怪如此,鸠占鹊巢,不知从何处刨来一具武圣人肉身,难怪他们都不是你的对手!” 独臂汉子缓缓走到破庙当中,平静看着头颅抻出破庙外去的骷髅鬼王。 骷髅鬼王不过桀桀一笑,却没有说什么,只是视线阴沉地俯瞰着这位半路杀出来的“怪胎”。 独臂汉子既为旧神祗,又为道门神君,在骷髅鬼王眼里,自然算是四不像“怪胎”。 “他娘的,你看了这么半天热闹,总算还有点良心,知道站出来伸以援手,佛爷这身伤,也算没白挨,好歹有两个道门道友亲眼见证,以后若是佛爷需要拉你当证人,你们可不许推脱!” 胖和尚嘿嘿笑道,嘴角已是血流不止。 “本王看出来了,你不是这个天下的,来这里一定有什么要紧之事,不然你也不会冒着被压胜的风险,跨界来此!” 骷髅鬼王凝重说道。 “呵,还是跨界而来的大佬,和尚这厢有礼了!” 胖和尚笑眯眯插了一句话。 “无所谓,既然来此天地,压胜一事,事不可避,本王会上你一会,便骤见分晓!” 骷髅鬼王挥袖拧拳,一身的气势提升到巅峰,显然对这位跨界而来的“友人”,心有忌惮! 独臂汉子从容应对,抖符掐诀念咒,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在骷髅鬼王挥拳而至时,一张重符恰好祭出,形成一尊负甲力士,横亘在身前! 负甲力士,双腿分错,同样是一拳递出,与骷髅鬼王对轰在一起,“砰……轰……”尘土飞扬,地面下陷出一个深坑来,错乱的拳罡呼啸在深坑中,好似龙争虎斗,仍即厮杀不停! 胖和尚退身到庙外,方才想起负剑老道不知生死如何,连忙强撑一口气压下胸腹泛涌上来的絮荡气血,在雨水中搜寻负剑老道的身躯。 独臂汉子纵身跃上破庙顶,王丁那边他已经布下三座阵法庇护,即便那位落魄书生有变,一时半会也攻破不得,再者他就在此地,随时都可回身出手,王丁的安危,无须在费心! 盘坐庙顶,祭出一张挑灯轻符,破庙当空,当即光明大澈,亮如白昼,不过只限于破庙一地,周边仍是沉浸在墨色深夜之中。 深坑里,负甲力士与骷髅鬼王已经对拳不下百计,随着流散在周围的拳罡愈发迅猛,深坑更是不断下陷,不过片刻功夫,已经七丈有余! 盘坐庙顶的独臂汉子,一时之间也无法看清楚两者究竟如何,只能从呼啸的拳罡中判断,对拳之中,谁占了上风,谁落了下乘。 谁也没有注意,破庙中的沉睡落魄书生,已然睁开了眼,看着墙角的王丁,阴恻恻地笑了起来。 而王丁仍旧是神游天外的状态,不知大劫将至! 第三百二十二章 神族 大雨滂沱,浇落在这片鳞次栉比的宏大建筑群之上,坍塌的高墙,垮散的栋梁,一眼望不到头的冲霄烟火,华美仙境一般的恢宏建筑,已经彻底告别昨日的高上,沦为今日的火中碳。 满地的横尸,流散开来的金色血液闪闪夺目,令得王丁一时间有些神昏目眩,昔日这种被尊奉为神族血脉的无上血液,流淌在那位被推上神坛矗立万载不倒的至高神主体内,如今却喷溅的到处都是,所有先前信奉神主的人,好像也悉数倒在了这片他们最为之热爱的神土之上! “神妃,来,看看王上给你挖来的七千年地莲,专治你心口疼的小毛病……” “王上,神玺今日不太舒服,不能服侍王上,还望王上谅解!” …… “神妃,听说你对那帝术中的凤凰感兴趣,王上特意差人去抓了两只回来,就豢养在后院,你若是闲这里闷了,大可去后院小住一段光景散散心……” “多谢王上……” …… “神妃,混沌山的两个生命禁地,献来一只极为讨喜的小精怪,可抚琴伴读,也可舞枪弄刀,你在这里自觉寡闷,王上就替你收了这只小精怪,隔日就命人送来,也好与你做个伴,解解闷!” “是心甘情愿的吗?” “……” …… 一段段残缺的记忆,纷纷从脑海深处涌现咆哮而来,拦阻不住,一如洪水决堤溃坝。 王丁轻晃头颅,稍稍从打开的记忆洪潮中拼命游上了岸,举目所及,狼烟洞地,金血飘橹,房倒屋倾,哪里有半点神庭该有的美好光景? 两位浑身浴血的金甲神将冲了过来,匆忙跪拜行礼,禀道:“禀神妃,王上御驾亲征,已经带领三百神将,前往南天门诛杀反贼!” 王丁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服饰,流光璀璨,凤冠神帔,只是倒影在地上血水里的神色,并没有因为这一身代表无上神权的彩衣而有什么太大的改观,一如既往的清平冷淡,甚至是拒人千里之外。 开口的神将自然清楚这位神妃平日的脾性,即便在这关头也不敢有丝毫的不满流露,只是语气顿了顿,继续说道:“王上命我等前来,是保护神妃前往帝术,待王上亲手解决神庭反贼,他日必当前去接回神妃,还请神妃移驾帝术!” 并不是自己的声音,但却能清楚感受到这具无上躯体内的心思流转,王丁只听得从这具散发着无上气势的躯壳嘴里蹦出几个波澜不惊的字:“我要见王上!” “回神妃,王上特意交代,神妃若是执意不从,可……先斩后奏!” 金甲神将迟疑了一下,但最终还是为难的道出了那句不容置疑的王上之令。 “呵呵……他就是这般待我吗?呵呵……” 王丁觉得自己的心脏也跟着剧烈抽搐起来,一股难以名状的情愫从心府之地喷薄而出,眨眼功夫就蔓延开来,王丁感觉这具躯壳晃了晃,上前走两步,脚步便有些趔趄,想要摔倒在地,但被一股无形之气迅然托住,这才避免了摔落在地的意外。 “神妃,还望多多谅解!” 金甲神将一指点出,一点金光瞬间没入神妃脑后,王丁骤然觉得天旋地转,眼皮子也像是挂了铅水,努力挣扎了两下,终究没睁开,还是缓缓闭阖,陷入深深沉睡当中。 就在神妃陷入沉睡后,远方天际尽头,硝烟正盛之地,传来一声不容置疑的无上威言:“帝术那座大墓,只有你们两个贴身神将知晓如何进入,王上将最挚爱的神妃托付与你们,勿让王上死不瞑目!” 话音如神龙穿梭云海,搅荡起滚滚闷雷巨响,两位受命于王上的金甲神将,已然泣不成声,跪伏在地,心情难以言喻。 这两句等同于临死遗言的话语,封禁在神妃躯壳内的王丁自然听得一清二楚,只是不自觉撇了撇嘴,没有出声。 待再睁眼见物,不知已经过去许久光景,只是躬身立于棺椁外的两位金甲神将都已经双鬓染霜,身上昔日流金溢彩的金甲,也变得斑驳失色,好似南天门上贴的楹联,不忍直视。 “神妃,你终于醒了!” 从被一层薄如蝉翼的流光包裹的棺椁中醒来,神妃还是觉得心府刺痛的如同被万剑穿心一般难以忍受,扭头看着水晶棺椁壁上映衬出来的脸庞,依旧没什么光阴流逝而留下的痕迹,神妃蓦然一笑,一滴泪水从眼角滑落,滴在可诞生天地母气的无上棺椁之中。 “他……还没来吗?” 神妃仍旧静静躺着,看着这座墓室顶端用星骸造就而出的星辰图,语气冰冷的就像她昔日踏入那座神庭一般,自始至终都没有改变分毫。 “回神妃,王上……于神庭南天门一战中,寡不敌众,已经陨落了!” 金甲神将神色悲怆,纵然过去这么久,神庭所在的时代,已然成为一卷无人问津关心的老黄历,但他们还是觉得心生悲怆,难以言说。 “呵呵……” 神妃轻笑两声,望着墓室顶的星辰图,眼睛一眨不眨,豆大的泪珠,扑簌簌的滚落个不停。 “我在这里睡了多久?” 语气并无变化,依旧清冷中带着抗拒,只是此时听上去,声音多少还是有些动荡。 “回神妃,三万七千年!” 金甲神将如实回答,只是心里不自觉的叹息一声。 “呵……呵……” 棺椁里传出间断的轻笑,但服侍神妃已久的金甲神将如何不知晓,这是神妃伤心到极致才会发出的笑声! “他……把最后一成神力打入了我体内,自己倒走的潇洒,留下我这一个活死人来终日怀念他,呵呵,好狠的心呐……” 随着泪珠不断滚落到棺椁中,水晶棺椁壁上“嘤”的一声,出现一道道一闪而逝的流金,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孔,映照在了棺壁之上。 “神玺,这是王上第三次如此称呼你,第一次还是在你入神庭之时,王上记得那天,神庭灵气流淌,天门大开,十万神庭神将天兵列道相迎,神庭已经许久没有那么热闹过了,当见到你的第一眼起,就知道你这一世必当与神庭纠缠不清,但王上不在意,王上喜欢你……第二次这般唤你,是王上从帝术归来,那里是你的族地所在,但那里也是神庭敌人所在,百万神将天兵都在盯着王上,所以……他们不得不死,但王上念在你的面子,终究还是手下留情放了一些良善妇孺……第三次……没想到却是以这样的方式唤你,王上真的没想到,这段光阴画面,是王上在修筑这座神墓时,就已经留在这具棺椁中的,只要你真心为王上流泪,这段至少过去四万载的画面就会激发显现,王上当时做这些,其实未尝没有私心,王上也想看一看,自己心爱的神妃,究竟对自己有没有一点点感情,如果没有,王上也会很伤心的,不过现在,王上相当开心,相当满足……” 看着棺壁上徐徐显现出来的光景画面,神妃泪如雨落,这么一位位列众界之上的无上人物,静静坐在这具透明棺椁前,头发一点点变白,手指轻轻摩挲着棺椁的每一寸地方,神色满足且惬意,嘴角带着不愿与人分享的甜蜜笑意。 “王上这一世爱你,下一世还是爱你,下下一世还是爱你……” 流金如星辰炸碎,棺壁上的光景画面徐徐消散,一切都不复存在了,就连这最后一点可以留念的念想也彻底消失,这个男人从爱上她那一天起,是帝术小族中一无所有的穷小子,阴阳相隔彻底离开她后,还是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东西。 爱的如此纯粹,自始至终从未改变。 “呵……呵……” ———— 帝丘,在宇宙混沌初分后,以一种傲世无匹的姿态,横空出世。 在龙族,神族,人族皆尚未成为举世无双的族群前,就已经威名远扬,原因很简单,因为帝丘上诞生了宇宙混沌初分后的第一位神帝,帝丘中的帝字,便是沾了这位神帝的光彩。 不仅如此,帝丘诞生第一尊神帝后,在随后整整八千年中,还相继诞生了一百余数的强大族群,在这些无与伦比的族群中,一位位在古史中留下浓墨重彩一笔的无上人物,追随那位神帝踏出这片故土,远去他界,开荒拓疆,开创出一段段辉煌灿烂的传说。 神族,一个诞生过神帝的族群,号称万界第一族群,因为神帝锋芒万古罕见,也就相当于给神族增光添彩,据古史记载,神族主脉中,在那座镇压万界族群莫敢不从的神庭中效力的,便有近百位之多,这还仅仅限于金甲神将之上的层次,若是将小将天兵也算上,那这个数字估计得翻出不少番来。 可当众人以为那座神庭要亘古存在,但现实却打了所有人一记响亮的耳光。 在神庭迅速瓦解后,帝丘神族古地,也默默承受着难以估量的压力,这些压力来自于四面八方,甚至可以说是宇宙万界,之前神帝在世时,风采无上,无人能匹,神族跟着也受人敬仰,享受难以想象的荣光,可在神帝猝不及然陨落后,那些被神帝镇压在手下的族群,就开始有了新的想法,或试探或打听,或直接分道扬镳,或反咬一口,各种黑暗,各种压力,如同一张张长着龇嘴獠牙的血盆大口,终于对神族露出了最真实的脸孔。 但老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神族纵然从第一族群的宝座跌落,但庞大的根底势力尚在,那些想趁火打劫的族群,在一段段拉锯战中,收获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多。 但终究是虎落平阳被犬欺,虎狼环伺的局面,神族纵然有心给这些逡巡在神族周边的豺狼虎豹点颜色看看,但也架不住族群中各种声音的质疑,本可以强有力打出的拳头,就这么又被收了回来。 直到有一日,一尊金甲神将降临神族古地,在这个神庭已经成为老黄历的年代,金甲神将的出现,无异于一记晴空炸雷,将所有人的视线,牢牢吸引在神族这个没落的族群身上。 一时之间,关于神族的消息又多了起来,这其中关乎神庭的那段老黄历,自然无法置身事外,被史家特意翻寻出来,又做了详细的论解,重新将那段璀璨到窒息的岁月,重现在世人眼前。 到得金甲神将离去第三日,沉默千余年的神族终于第一次发声,宣告天下,神族还有一位神妃在世,并且传说被掘坟的神帝大墓,也完好无损。 一时间,帝丘之上的世家古族,纷纷将视线投向了这个江河日下的古老族群。 神仙,正是神族站出来发声之人,同时也是神族的一族之主。 当金甲神将轻松破开神族古地大阵的那一刹那,神仙就已经隐隐感觉到,即将有天大的好事,要降落在被所有人已经遗忘的神族头上。 果不其然,金甲神将禀明来意,传达了那位神妃的神令,要帮神族再度开创一个璀璨大世,开创一座令万族俯首陈臣的无上神庭。 再恭送金甲神将破空离去后,族主神仙急忙唤来神族中太上长老之上的所有人,将这个机不可失的机会说了出来,想听听所有人的意见,毕竟神族已经分成三脉,还有些许混杂而生的旁支,论血脉相连的程度,这三脉已经足以代替整个神族,也就是议事厅中这近百位的太上长老和群首。 神族三脉,每一脉都有一定数量的太上长老,这些太上长老执掌一脉的生杀赏罚大权,在他们之上,是一脉的群首,人数不一,虽没有什么生杀赏罚的实质性权柄,但群首却有着一个无上的权利,那就是可以决定任何一位太上长老的去留,而且这些群首,多是一些从太上长老位上退下来的老人,所以将三脉中的这两拨人喊来聚在一起,也基本相当于将神族所有人喊了过来。 神仙不过花甲年岁,这般岁数搁在凡俗世人中,可以说是黄土埋半截之人,但对于诞生过神帝的族群来说,寿龄的长短,已经不是他们需要考虑的问题。 神帝,早已利用无上神通,替神族整个族群,延命三千载,这听上去似乎是个无从考究的传说,神族无人出来解说,世人也不过是众说纷纭,毫无意义。 神仙颜面红润,血气旺盛,一头黑色发丝更是随意束了根发带,披散在身后,若是仅凭面相判断年岁,神仙也不过而立之年,无论是在凡俗尘世还是在人人寿龄可达五六千载的神族内,都正值青春年少,将来大有一番作为的年岁。 审视着厅下几位权柄最重的群首,神仙也不说话,悠闲品着后山茶园新摘来的道茶,茶香袅袅,芳香扑鼻,这种道茶修士饮一杯,可有醍醐灌顶拨云见日之效,每年从帝丘茶市上流出去的那些道茶,不过是神族后山那片茶园里品质最烂的货色而已,真正的新茶好茶,神族自然是要留在族内,偶尔拿出来招待一下登门贵客,也是一种不错的手段,譬如那位金甲神将。 当然,这种亘古罕见之物,便是诞生过神帝的族群才会有的底蕴,诸如道茶一类的好东西,在这个被外界疯传没落不堪的族群里,还有很多很多。 当然,这些都是昔年那位无上神帝所赐,理所应当。 “族主,先祖神帝已经陨落久远,神庭也已沦为废墟,所有的神将天兵,皆死在了南天门前,你不可能不知道,金甲神将乃是神帝御下之将种,怎么可能苟活于世,更何谈什么神妃,所以,老朽以为这定然是外界那群宵小之徒故意戏弄我族,想看我族笑话!” 身为一脉群首的老者,必然有过人之处,如此分析问题,倒也不无道理。 神仙不动声色,只反应平平,淡淡点了点头,似乎不是很满意。 “族主,照我说,这件事应该等那位神妃到来后再做决断,若是真的神妃,我等自是鞍前马后伺候,可若是弄虚作假,想从我族手里扣出点油水,那就莫怪老夫心狠手辣了!” 又是一脉群首站了出来,言辞掷地有声,议事厅里更是无人再敢稀碎议论,显然这位群首老者,在神族中颇有威势。 “族主不肯说那金甲神将究竟传达了什么神令,在下无法从中判断,不能仅凭族主一面之词做出决断,所以还请族主公开神令!” 最后一脉的群首老者站起身来,神色桀骜,直视着厅上悠哉喝茶的族主神仙。 “拧老怪,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不相信族主所说?” “我看拧老怪你是越活越倒退了,你一个群首,就想让族主交出神令,难不成你想做那族主之位?” 不等神仙开口,厅下的三脉群首已经开始口舌交锋,这三脉群首中,神仙所能信赖之人,屈指可数,而且不在这争论的三人当中,往日三脉有争论,神仙这个族主也鲜有站出来止戈之意,反而任由其争执不休,若是再大打出手,那就再好不过,这正是神仙所想看到的。 不过今日议事,厅下争锋,显然不合乎时间,故而神仙将手中茶盏“噔”地一声重重搁在了桌上,待这道明显带着族主威势的声响传开,厅下所有人这才止声凝息,口舌争锋的三脉群首也是禁了声,不再争论。 “拧老所言极是,金甲神将骤从天降,莫说拧老怀疑,便是在下也颇为吃惊,先祖神帝陨落,至今已是近四万载光景,莫说是血肉之躯,即便是一件神兵,怕也生锈腐朽,再无锋芒,所以任何的怀疑,都是可以有的!” 神仙看着厅下被称为拧老的三脉群首老者,又从袖里抖擞出一道明灿如金的神令,开口笑道:“喏,这便是金甲神将带来的神令,诸位谁想确认真假,便可上前一观!” 三脉群首彼此对视一眼,各自站了出来,来到厅前仔细审视着桌上这张神威莫测的神令。 神仙仍旧不咸不淡地喝着茶水,云淡风轻。 片刻后,三脉群首纷纷离去落座,神色复杂,但更多的还是兴奋和激动。 神令这种神物,可能对于其他族群来说,鉴别起来真假相当困难,只能从外在流露出来的一些方面去判断,但对于神族而言,却是可有实物参照的,在神族那座祠堂中,正中供奉的便是一张神令。 “神令真假,想必各位群首已经心中有数,接下来该说一说具体该怎么办了!” 神仙审视着厅下已经明显有些躁动的气氛,不易觉察地皱了皱眉。 “族主,既然神妃尚在,还有金甲神将存世,我族理当全力支持神妃做出的决断,毕竟我族已经快要沦落成谁人都能踢一脚的窝囊废了!” 一脉群首老者说得颇为坚定,神色更是有些难掩的激动。 “三全老匹夫说得极是,我也赞成这么做,神族再不搞出点名堂来,外界那群狗眼看人低的货色,还不得骑到我神族的头上!” 三脉群首拧老怪也表示支持一脉群首三全老者所说,虽然二者前一刻还争论的面红耳赤,但面对外界,终究是一家人。 厅下议论声再起,说什么的都有,有者更是眼眶泛红,情难自抑。 神仙只是平静看着这一切,或者说是欣赏着这一切,因为一个人树立起来的威势,又因为一个人陨落而失去这种威势,一得一失之间,足以看出诸多东西。 “那好,既然大家对神妃决断无疑,那就请推选出些许人来,去神帝大墓,把先祖神帝留下的东西,一件不落地拿回来!” 神仙笑眯眯的说道。 厅下瞬间陷入沉寂,鸦雀无声。 “要入神帝大墓……这……不等于自撅先祖坟墓吗,这种事……” 当所有人开始意识到这是一件欺师灭祖的事情后,一些先前还激动难抑之人,此时神色已经变得复杂起来。 “自撅先祖坟墓,听上去是欺师灭祖,但这座坟墓中并无神帝肉身,只是一座空坟,又因为神妃传令,我等若不遵守,岂不等同不尊神帝神令,所以,这种头疼之事,还需要大伙帮忙想想办法,最好想出一个两全其美之策才是!” 神仙平静的视线,从厅下每一位人脸上掠过,有者与之对视,有者扭头错开,有者干脆垂首,总之,这种需要拿出决断的事情,百余人,便有百余种心思。 “呵呵……”神仙心中笑了笑,一群不中用的家伙,还能做成什么大事? 第三百二十三章 殃及的总是无辜 议事厅,散去乱哄哄的争吵后,就剩下一言不发的神仙,倚着厅前圈椅,看着离去的那一堆人背影,眼神冷漠。 不出所料的,各脉派人进入神墓的事情,被三脉群首以各种理由和原因拒绝,神仙只是静静听着三位群首老者诉尽肺腑之言,道茶换了一杯又一杯。 一如既往的贪生怕死,却又视财如命,而且嫉贤妒能,从那个有着第一族群的高台跌下到得眼下这个缩手缩脚的神族,光阴悄然流逝中,也把神族该有的一些东西也悄悄冲刷干净。 “一池烂泥……” 神仙自顾自想着,他已经坐在这池烂泥坑里坐的就要生根发芽,坐的就要同这群只敢窝里横的族人“同心同德”,这不得不说是一场无奈且悲伤的现实惨剧! 一个有着狼子野心的家主,带着一群墨守成规的族人,面对的是虎狼环伺这么一种境地,他要怎么做才能既可保全家族的传承又能满足自己这颗不安于现状的野心? 金甲神将的到来,可谓是给神仙打了一记强有力的强心针,神族之所以经历起落跌宕,完全是因为那位曾经以一座神庭镇压宇宙混沌俯首陈臣的无上神帝,高楼因其而起,宾朋因其而宴,高楼也因其而踏…… “呵呵……” 神仙自嘲一笑,将所有的希望全然寄托在一人身上,等同于将生路与后路也完全封死,这种近乎愚蠢到无法想象的事情,却能堂而皇之成为一个族群与有荣焉的莫大荣耀,不得不说,只要眼睛被利益所蒙蔽,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做不出来? “大帝境界,有这么难吗?” 神仙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思量着要不要掀开一部分底牌,譬如他如今跨过大帝境界,只是临门一脚的小事,手里还有五六张强大到只有一族之主才有资格知晓的底牌,随便掀开打出一张,那些嘲讽神族的族群,即便不死也得脱层皮! “有必要去古洞,征询一下意见再说!” 神仙思量道,唤来侍奉小厮交代两句,小厮一阵风出厅门,执行交代的任务去也。 来到书房,从墙上取下一副女子挂像,卷起收入袖中,神仙轻声轻语说了一句“你的面子比我厉害”,便穿上一件避水衣,出得书房后,一路穿廊过院,走走停停,来到一座壁高千仞的断崖前。 神族所在的帝丘,据说是一块终年飘浮在宇宙混沌中的巨大飞石,无边无际,纵然帝丘之上诞生族群多如牛毛,城池不计其数,人口亿万之计,但仍存在着大量无人开荒的废土,总得来说,帝丘之大,无法想象。 而神族赖以生存的古地,便是占据着帝丘最东边一整片的山势灵脉,仅仅是神族种植各类灵草奇株的山脉,少说也在数十座之多,这还不包括豢养灵物精怪的山群,专门开采神石的百座山根,专供神族饮水的山泉灵根等等,这些零零总总加在一起,牢牢攥在神族手里的山脉之数,就已经是一个惊人之数,这也是为何其他族群对神族虎视眈眈的一个原因所在。 在断崖前,筑有一座及膝五色小石台,石台看上去平淡无奇,垒砌所用砖石也无甚古怪,因为久经风雨的缘故,石台颜色也变得模糊不清,浑然一色。 神仙登上五色石台,从袖中抖擞出一张灵气逼人的符箓,掐诀念咒撵燃,符箓上的灵气便全然倾泻在五色石台之上,神仙紧了紧身上的避水衣,轻吐一气,五色石台瞬间冲起无量光,将神仙笼罩其中,如此持续三次呼吸,无量光徐徐消散,五色石台上已然不见神仙踪影。 从帝丘高空远望,一道五色光穿梭在无边混沌之间,仿佛仙人拔剑出鞘,混沌四分五裂。 鸡公山,因山势形如打鸣公鸡而得名,方圆百里灵气充沛,古木绿株间常有化形精怪攀上跃下,偶尔也能从鸡公山某处,听得阵阵气吞山河的嘶吼,总的来说,鸡公山是一处山水形胜,灵气不可多得的修道良地。 在鸡公山临近山巅之地,有一排仿佛天然而成的山洞,终日可见,洞口喷吐五色光辉,尤其以一日之晨气象最盛。 山洞外,探出一条悬空的栈道,因为风吹雨淋的缘故,栈道悬空一侧的木栏,看上去已经腐朽不堪,似乎轻触之下,便可化为灰烬。 一道五色光落在栈道之上,待冲霄光彩散去,显露出一位气度不凡的男子身影,身上穿着一件用避水兽翎羽编造而成的无价避水衣,因为在山林间穿梭的缘故,穿寻常衣物多多少少会受到山林水汽的沾惹,就会变得狼狈不堪,有了这避水衣,自可潇洒许多,最起码再也不用担心被山林中的诡异湿气给侵蚀。 男子正是借助五色石台穿行而来的神仙,这座鸡公山与那座神族断崖之间,相隔距离,无法确切估量,若是没有五色石台,神仙少说也得御空而行三日之久,方可到达此处。 脱下避水衣收入袖中,整了整衣冠,神仙这才穿过栈道,来到第一处古洞前,冲着喷吐五色光辉的古洞,躬身揖礼,谦逊道:“神仙拜见擎天老祖!” “来此有何事?” 古洞中沉默片刻,传出一声不夹杂任何感情的冰冷话语。 “神仙来此,是有一事相禀,先祖神帝麾下的一尊金甲神将近日前来,尊神妃令,要助神族再开大世,同时还要族人前入神帝大墓,恭迎神妃出棺,神仙自知此事甚大,不敢轻做决断,特来求取老祖真经!” 神仙躬身不起,态度诚恳,言之凿凿。 “哦,神妃尚且在世,还有这等事,那神帝陨落距今已经数万载,纵然是在世,也抵不过光阴流逝,怕也是白骨骷髅一具,神妃昔年不过是一介肉体凡胎而已,连神帝都无法奈何的光阴刀剑,她是如何抵下?” 古洞中陷入沉默,应该是洞中之人在思量事情的真假,过得片刻后,方才传出话来,同时洞口喷吐的五色光辉也一并散去,露出一口光滑如镜的洞口来。 “先进洞再说,洞外的混沌气,不是你所能抵挡的!” 古洞中人,语气稍显和蔼之气。 神仙入得洞中,眼前豁然开朗,古洞的规模,足以与神族一座小院相媲美,洞壁之上,悬挂着几盏长明灯,洞中之物,清晰可见,并没有任何的阴晦不明,神仙因为不是第一次来,所以也是熟门熟路,一路穿过纵横交错的石径,来到一张光秃秃的石床前,再次躬身揖礼。 石床上盘坐着一位形如暮虎的老者,眼眸紧闭,不怒自威,一身气势极为内敛,这时蓦然睁眼望来,眼眸内顿时浮现无量光辉,好如日月镶嵌其间,轮转不息。 神仙只觉得一股磅礴气势当顶压下,却也不如何逞强,“噔噔噔”一连后退几步,方才止住身形。 “擎天老祖,功高盖世,举世无双!” 神仙诚心实意说道。 “神妃在世,你作为一族之主,对这件事可有什么想法,不妨说出来!” 擎天老祖虎目圆睁,气势已然内敛,但却仍有逼人之态,令得洞中气氛,不禁为之一滞。 “神仙认为,此事可信度不足三成,族中记载,神帝陨落前,特斩杀神妃,以防被辱,族中记载字字为真,作假不得,如此一来,神妃在世,自然十有八九为它族蓄意捏造出来,混淆视听之举!” 神仙平静地分析着。 擎天老祖眯眼倾听,眼中日月异象,起起伏伏,甚是惊人。 “神妃在世,或许为真,族中记载,不过是一家之言,做不得实证,神帝昔年于神庭南天门陨落,但一身大帝神魂气血究竟花落谁手,却是无人而知,要知道大帝神魂,可与大道平等而论,气血更是堪比灵丹妙药,有化腐朽为神奇之效,你想想看,若是神帝生前做好筹划,将一身神魂气血留与那神妃,且不说能不能再造一尊神帝,但保证神妃活上数万载,想来也不是没可能,所以,那位金甲神将所传神令,必然为真!” 擎天老祖眯眼分析,以他久经风浪的眼界和思绪,剖析着这一件可有可无的小事。 “可恶……死老头子竟然歪打正着猜中了……” 神仙心中一阵怒骂,但脸上神色仍旧是一如既往的平静,谦逊。 “神妃乃是神帝良配,算起来也是神族先祖,再者神帝大墓,历来都是它族虎视眈眈之地,但若不是忌惮其中神帝布局杀阵,想来早已被挖坟掘墓,沦落成盗贼光顾之地,神妃要神族恭迎出棺,大可差人前迎,这等天大好事砸在神族头上,怎反倒不会接下?” 擎天老祖笑问道。 “实不相瞒,神仙来前已经在议事厅征询过三脉群首意见,但结果不尽人意,三脉争执由来已久,不是朝夕之事,这次不欢而散,神仙也有责任,所以还望老祖勿要怪罪三脉群首!” 神仙眉眼低垂,不敢直视擎天老祖。 “三脉群首,还是那几个老怪,这些人年轻时不过是富贵闲人一个,吃喝享乐惬意自在,因为有血脉这一道关卡在,所以能平稳坐上这群首之位,这也不是鲜为人知之事,你也不用替他人求情,功是功,过事过,这笔帐若是拎不清,我老头子还坐在这里碍眼干什么?” 擎天老祖起身从石床下下来,挥手示意神仙落座,自己沏茶倒水,给神仙端了一杯。 神仙心中一笑,却也恭敬起身,接过茶水,又坐了下去。 “三脉群首,虽存在一定的亲疏远近,但总归来说都是我神族血脉,外出总是要被他人高看一眼,所以你这位族主,不能有丝毫的偏袒,更不能有离间之心,三脉任何一脉式微,都是神族的损失,我这么说,你明白吧?” 擎天老祖不动声色,又将皮球给踢了回来,果然是处事老辣,心思缜密。 神仙既然来此,自然对各种结果已经做过预料,这鸡公山星月洞,洞中四位老祖,皆是昔年从三脉中脱颖而出的,多多少少都有些许的关联,如今关乎三脉式微与否,这些老祖自当为各脉助威递话。 “恭谢擎天老祖指点迷津!” 神仙拜谢后,出洞离开。 相继拜请四位老祖后,神仙登临鸡公山巅,同样是一座五色石台,撵燃符箓,灵气没入石台,一阵五色光笼罩神仙,遥遥而去。 回到神族古地,神仙一路来到后山一处灵药地,地中正有一位身影朦胧的妇人弯腰采药,感觉到身后来人,好如灵雾聚拢的妇人转身望来,视线落在满脸笑意的神仙身上,顿时笑靥如花,美若婵娟。 豆大的泪珠,从妇人眼眶滚滚而落,灵雾聚拢的身躯也随之如水波荡漾,稍有一阵山风吹过,恐怕是要被吹拂散去。 妇人不过是被这一山充沛灵气所聚拢的残碎神魂,终日只能活在这灵山之上,若是离开灵山一步,神魂自会四分五裂,永世不得轮回。 神仙面有凄怆,但却不能靠近这妇人半步,只能如此远观,妇人已经经受不起任何“雨打风吹”,一丝一毫的大道波及,都会使得她魂分魄散。 “泉灵,你放心,我会替你报仇!” 神仙看过妇人后,转身离开。 妇人望着没入云霄的身影,有的只是眼泪和后悔。 灵宠院,同样是神族的产业,以豢养各类灵物精怪所闻名遐迩,帝丘上的各类族群,不单单仅是单一的修行,还有经商炼丹布阵种种营生,一座族群人数少在数千之数,多则数万也有,经营养活偌大一个族群,绝不是一件轻松之事,需要各种的路子来维持族群的运转,灵宠院,自然就是神族中的一颗摇钱树。 神仙来到灵宠山头,刚站稳身形,就有几道灵气逼人的身影疾冲而至,或飞或跑,总之目标只有一个,就是牢牢占据来人的肩膀。 一只浑身灵光萦绕的树精小人,最先攀上神仙的肩头,一屁股坐下后,当即从怀里摸出一串流淌树精的果实,摘下一颗在袖子上蹭了蹭,这才塞进自己嘴里,眯眼轻笑,惬意赛神仙。 另外肩头上,此时也刚好坐下一只含羞怯生的花精,一朵花蕾穿在身上,露出两条嫩嫩的小短腿,悬空轻晃,如花的眼睛,一眨不眨看着神仙,好不专注。 还有一道指节大小的山根小人,正在神仙身前的地面,跳脚骂娘,因为他最想坐的两个位置,已经被人捷足先登,他再无立足之地,本想负气离去,但又有私心,舍不得离开,故而才在地上撒泼打滚,好似无赖一样,吵嚷着要给两个小小精怪点颜色瞧看。 “呦,山主大人,你这是何故,你与我之地位可是平起平坐,境界更是平分秋色,神某人如何能担当起山主大人这般大礼?” 神仙蹲下身,笑吟吟看着地上鬼哭哀嚎加撒泼打滚的山根小人。 山根小人一听神仙如此说道,连忙从地上弹起,随意拍了拍身上沾惹的尘土,也顾不得再抹去脸上的泪水与鼻涕,一把抱住神仙的大腿,仰头说道:“这么说,你承认我是这座山脉的山主了?” 神仙笑着点点头,他承不承认又如何,这位由山根灵脉化形而生的小人,成为这山主不过是迟早之事,再者有了这灵根小人的帮忙,神仙若是想调集方圆数百里的灵气,也能轻松不少。 “这是自然,神某人说话,素来一言九鼎!” 神仙探指将灵根小人夹在指尖,起身放在了自己头顶,骤得地位的灵根小人开心的不行,左瞧右看,肩膀上的两只小精怪已然被他踩在脚下,这种惬意的心情,远远比看山根灵气泛涌还要来的爽快! “小山在哪里?” 神仙四处瞧看,却也没见到最想见的那个人。 “我知道,他刚才还在花涧浇花,估计这会正在草谷转悠,要不我去给他叫来?” 头顶的灵根小人,自告奋勇。 “嘻嘻,小山正在树林里逮灵虫,他不让我告诉灵根!” 花精小人趴在神仙耳畔,悄悄告诉道。 “花精,你又在打我什么小报告,这里以后可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你要是再不听话,可莫要怪罪我不讲情面了!” 头顶灵根小人插着腰,怒气冲冲俯瞰着肩膀上与神仙咬耳朵的花精小人,显得颇为气愤。 “不是的……不是的……” 花精小人素来胆小,一听山根小人如此恫吓,连连摆手解释,因为经常受山根小人的嘲讽欺压,但也不过只限于言语上而已,真正和花精小人动手,灵根小人也做不出来,毕竟他在这座山上,朋友可是没几个,这里面还要包括抢了他位置的两个小精怪。 “灵根,有本事你就和小爷打一仗,欺负一个弱女子算什么好汉!” 树精小人四仰八叉躺在肩膀上,抬着眼皮,斜眯头顶颐指气使的山根小人,满脸的不屑。 “树精,我看你又是皮痒痒了,上次吃的那一记穿心脚,这会莫不是忘了?” 灵根小人俯瞰着树精小人,拿出山主该有的气势,气势压人。 “呦呵,莫不是神仙来了,给你小子长脸了不成,看小爷不打的你满地找牙!” 说话间,树精小人就要起身,攀着耳畔跃上头顶,好与这不知死活的灵根妖精来一场荡气回肠的决战光明之巅! 正找寻小山的神仙笑了笑,抬手将头顶的灵根小人抓在手心,笑着劝道:“二位,莫要动手,二位都是这灵宠山响当当的英雄好汉,谁人提及都要竖个大拇哥的高人,怎能因为几句口舌之快,就要打生打死,传出去岂不是被人笑话?” 坐在掌心的灵根小人一听,眼前一亮,连忙点头称是,自己这山主之位,如今可是名正言顺,受了封的,他一个小小树精又算个什么东西,拿什么和他堂堂一个执掌一座山头的大山主争锋? 给他脸了不是! 灵根小人在心中快速分析一番,最终有了结论,这两个小精怪不过是没品没官职的凡夫俗子,只能勉为其难收了做小弟小跟班,他要是和他们动手动嘴,可不是跌面掉分不是! 树精小人倒是没有思量这么多,只觉得自己这股搞死一头牛的如虹气势震慑住了嚣张到要登天的灵根小人,而且神仙出面劝说,也不好拂面不是,所以就勉为其难的给他一个面子,也好让各自脸上有光。 神仙一番劝说,好算是终止了这场可能决战于他头顶的恶战,不过另一侧的花精小人却是佩服不已,看着神仙眼睛直犯桃花,心想若是得此一良人,此生也无悔了! 说话间,一座虫鸣鸟叫的密林出现在神仙眼前,一道灵巧身影正在其中古木间闪转腾挪,论身手比那灵猿之属也不差分毫。 “小山!” 神仙亲切地唤了一声。 话音落地片刻,一道身影从天而降,稳稳落在神仙眼前的一株幼株之上,枝桠轻颤不止,但立身其上的身影,却是纹丝不动。 一个看面相不过七八岁大的少年,从那株与他几乎等高的幼株上跃下,笑嘻嘻看着神仙,手里递出一个红彤彤的果子,笑道:“神大哥,你怎么得空来这里了?” “路过而已,就顺道过来看看!” 神仙笑吟吟接下红彤果子,一口咬了下去,果汁四溅,滋味酸甜爽口,不可多得。 “灵根,还不去把你藏的好东西拿出来给神大哥看看,你这个小家伙,神大哥没来时,一口一个如何想念,真人来了,却不吭声了……” 少年小山穿着针脚密实的兽皮,背上背着一把木弓,一说话有些气势磅礴,好如整座山砸落。 “这就去!” 灵根小人跃下掌心,落在一株野草上,瞬间没入草茎,消失无踪。 山根小人,山林之中一切,都是他可藏身可回家之处。 少年小山挠挠头,犹豫半天,问道:“神大哥,上次你说的那唤魂草,我在这山里可是足足找了三天三夜,却也没能找到一株,不过还有几处地方暂时没去,说不定那里就有,你等我好消息吧!” 少年口中所说的的唤魂草,乃可用于唤回破碎神魂之用,在诸多古卷上,都有记载。 “不用急,慢慢找,这种事急不来的!” 神仙笑了笑,看着少年纯真的眼神,他有些于心不忍,不忍将最冰冷的残酷现实告诉这个心有憧憬的少年郎,他的娘亲,也就是那位被灵气窟窿的魂分魄散妇人,能复活的几率,还不到一成! 第三百二十四章 破不开的帝境 世间关于仙之由来,已经无从考究,但还是有浩瀚如海的史卷记录下星星点点的古事,为后人提供亦真亦假的文录参考。 儒门夫子曾拟卷对仙之一字给出简解,长生仙去,从人从山,这句简解极为显露文字功底地将仙之一字说了个七八,更妙在堂而皇之点明了仙人的根底所在——山。 神族家主神仙这个名字,曾经可是令神族诟病已久,因为仙之一脉,从最早可考究的古卷上推断,乃是常常与不祥之兆联系在一起的,传说混沌中出现最早的仙人,乃是从解尸葬坑中爬出来的混沌仙,由于其身不祥,因果纠缠颇深,也就给当时的神庭造成了一定的动荡,故而仙之一字,最早出现可谓是贬义意味十足,并且与不祥绑定,为人所诟病。 可以这么说,神仙身为神族后人,与仙之一脉可谓势如水火,纵然传言那只混沌仙被神帝镇压,也算不辱神庭脸面,但那只混沌仙终究还是几乎将神庭掀了个底朝天,此等机密外人不知,但在神族族记中,却是用整整一章的详尽笔墨,记录下了这一则令神族后人每每读之必然骇然而后怕的千古秘传。 神仙名字中带仙,而仙之一脉又与神族不死不休,所以很容易能理解,顶着神仙这个名字,在神族中的日子会如何。 神仙未曾踏上修行之路前,日子过得与神族所有族人相差无几,娶妻生子,再找个谋生的活计,养活一家老小,从此过着简单幸福的小日子。 当然,不止是神仙自己这么想,还包括愿意嫁给他的那个美丽女子,二人之间的感情,用一见钟情形容也不为过,只不过是当时尚未有资格讨来神族赐字的神仙,在街头帮助那个脸蛋美丽心地依旧美丽的女子冒死拦下了一匹惊马而已,二人也就郎有情妾有意,慢慢走到了一起。 故事若是照此剧本发展下去,未被神族赐字的神仙,日后也就不可能坐上神族之主的位置,必然是过着泯然众人矣的日子。 或许是大道垂青,也或许是祖上积德,泼天的好运就落在了神仙这么一个小门小户之中,在某一次神族筛选修道资质的过程中,神仙这株被杂草乱石压盖住的参天古木幼苗,就这么被意外发现了。 有时候,人们常常会抱怨,为什么老天爷不把好运降临在自己头上,但诸如这类经常抱怨老天爷行事不公之辈,却会在老天爷抛下一个精心准备的蛋糕后,扯着嗓子骂天不止,为什么不扔下一套切蛋糕的刀叉来? 对于神仙这般日进几钱银子的小门小户而言,出类拔萃的修道天资,就是骤然当头压下的大蛋糕,来的毫无防备,且声势动众,神仙所在的百余人小村庄,已然是人言鼎沸,鞭炮齐鸣,锣鼓喧天,奔走相告。 神仙依稀记得那个要与他携手赴老的女子,只是趁其离家赴宴之际,悄然留下一纸书信而去,不告而别,谓之绝情,连神仙自己都没想明白,为什么这天大的好事砸在自己头上,反而最痛苦的人,会是这个要与他共白首的枕边人? 随后,不知从何处飘出的风言风语没入神仙耳畔,说那女子其实在与神仙成亲之前,已然是名花有主,家中给婚配的夫君,乃是与神仙一同被筛选出来的修道天才,只是因为一点误会,二人才阴差阳错分手,后来二人误会解除,那女子自然选择家世更为显赫且早有媒妁之言的前者,神仙一个家徒四壁的穷小子,如何能相提并论? 眼下正坐在一排竹屋前休憩的神仙,稍稍敛了敛思绪,抿一口可称他为爹的少年小山泡好的道茶,心如止水。 这点陈年旧事,搁置在神仙脑海一处清净地,有事没事的时候,就翻出来回忆一二,昔年那些帮过他的,害过他的,阴过他的,他都一清二楚烙印在脑海里,偶尔翻出来回忆一下,只不过是查缺补漏而已。 那位秉着先下手为强原则而特意放出风声的修道天才,在神仙被神族赐字的一场酒宴后,便毫无征兆消失无踪,待再见到时,已然是曝尸一座无名山涧的孤魂野鬼。 还有那个修道天才所在的背后家族,同样是一个不少的成了后山药田里的肥料。 神仙止住思绪,看眼不远处正向他投来视线的少年小山,点头一笑,少年又开始忙碌的刨坑。 为了能让后山这些花花草草茁壮成长,也捎带能掩人耳目一下,神仙就让这位注定不可能是他亲子的少年,每天都刨出几个坑来,从少年还没有他腰高一直到如今,春去秋来,几经寒暑,这后山之上,已经几乎遍布了少年刨出的药坑。 “呵呵,你看我这脑壳,还有最重要的都没有做,就坐在这里忆苦思甜了,你说我该不该死?” 神仙自言自语一番,起身朝少年摆了摆手,飞身离去。 望夫山,在神族管辖的茫茫后山之中,不过是一座毫无半点特色的矮山,就仿佛被拦腰削去了一半似的,只留下几块冒风顶雨的光秃秃山石,望夫石,说的便是这些山石。 当神仙落在望夫山巅,从袖中抖擞出一副画卷,正是他先前特意去书房取下的那副女子挂像,若是那位少年小山此刻见到这幅挂像,必然能认出画中女子,正是那位聚残魂于灵田之中不人不鬼的半老徐娘。 “泉灵,带你来看看,你看这里景色如何,是不是一如当年美不胜收……” 神仙摩挲着画卷,笑容欣慰,这里曾经尚是无人之地时,不过来了一对于山巅冲天发誓的恩爱眷侣,其中女子正是那不人不鬼的泉灵,而男子却不是什么持挂像的神仙,是那位葬身于此的修道天才。 昔年那场赐字酒宴后,不过是捞了一个“勤”字的修道天才,可谓是风头全然逊掉,因为酒宴上还有一个风头一时无两的同龄人,所赐“仙”字的份量,在神族古史中,仅次于那位开创神庭时代的神帝。 将女子挂像置于山石上,神仙盘腿坐下,俯瞰着肉眼可见底的山涧,喃喃自语:“我就是在这里亲手杀的神勤,你不会怪我吧,呵呵,早知道你有所属,本想找个机会坐下来好好聊聊,却不想反而是你们先出了手递了招,呵呵,你知道我这个人素来是胆小怕事,和你在一起的那些日子,你白天是一副恩爱有加的模样,到了晚上又是一副厌恶加拒人千里的冰冷姿态,你说让我睡院子,你说找我不过是故意恶心他,你说不后悔与他青梅竹马共白首,你说……呵呵,是啊,都是你一直再说,我蹲在旁边听……” “像条狗一样……呵呵……” 神仙顿了顿,又从袖里抖擞出一根用柳木打磨成的发簪,没有任何的珠玉点缀,也没有任何的纹路修饰,就是一根普通到没有哪个女子愿意佩戴的发簪,当然,她也不会戴! “我说过,给你的便是你的,谁也拿不走,所以,我就把它带来了……让它陪你一段,也不枉你我认识一场!” 话音落地,神仙一扬手腕,柳木发簪去如疾风,势若奔雷,笔直一线钉入山下山涧,不过眨眼之间,流水潺潺杂石横陈的小山涧,就变成了一片岩浆流泻火焰冲霄的滚滚火海,而且还隐隐约约有歇斯底里的鬼哭狼嚎之声从火海下传渗上来。 这座丝毫不逊色于神话时代由庞然大物古地府一手造就的焚心炼骨火海,正是脱胎于古地府造就的刀山火海原型,只不过被神仙稍加改造,变成了更加让人痛不欲生的魔窟,而那些肉身被刨坑做肥料的躯壳,其中的神魂便是被拿来封禁于此,终日享受生不如死的痛苦折磨。 两具神魂,同在神族,却永世不得相见,这何尝不是一种折磨! “送你去见见他吧!” 神仙将女子挂像扔下山涧,眨眼就化为灰烬,不过片刻,火海岩浆下,传来一声令人骨酥毛炸的阴狠笑声“哈……”,这笑声就如同被人捏住了脖子,只发出一个声音极短的字来,后面是一连串的摩擦音…… “让你知道她还没彻底死去,你还能这么平静,你有资格说你爱她,呵呵……” 神仙轻笑一声,蓦然心神一滞,眉心瞬间飞出一道金灿如朝霞的身影,笔直破空,远去天幕之上,与那大道规则争锋,或许说成帝也不为过! “你迈出那一步了?” 火海岩浆下,传来不甘的愤恨。 “还是比你早一步,没办法!” 神仙淡淡一笑。 “不见得吧,帝丘之上的道则,是不会轻易承认一个投身魔族的叛逆,你以为你修行了魔族功法,就能够战胜大道规则,哈……简直是可笑至极!” 火海岩浆“咕嘟咕嘟”泛着喷火的气泡,每一个从地下泛出升腾到半空的血红气泡里,都是一张面目狰狞的头脸。 神仙静静欣赏着这些不人不鬼之物的徒劳挣扎,反而觉得甚是美妙,这种感觉就像他在回忆小时候跟着老爹去长辈家里借钱时看到的那一张张狰狞脸面。 “神族这株参天大树养了你们这一众寄生虫,结果只有一个,就是树倒猢狲散,只不过是时间长短而已,你们以为将我绑在这株即将倾倒的朽木上,我就束手无策,会愿意用自己的性命去保护扶持这株腐朽断根的老木,呵呵,你们看错人了,也打错了算盘,真的很没眼光!” 神仙咧咧嘴,挤出一个嘲讽的笑容,轻吐一气,“据说这个家主之位,原本就是你的囊中之物,只可惜被我这么个愣头青横插一脚,虎口夺食拿到了手里,你想不想知道,我是怎么知道这个秘密的?” “呵呵,不怕告诉你,在我坐上家主之位的第二天,你背后那群贪生怕死的老东西,就拎着厚礼登门拜访了过来,一字不落将你的老底说给了我听,呵呵……你不是最会笑嘛,这个时候你应该笑一下才对嘛……” 抬眼看天,神仙意兴阑珊,掐算了一下天时,与大道争锋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反正他有的是时间。 “天时絮乱,规则不稳,看来是有人在与我争喽?” 神仙喃喃自语,这种情况不是没有,破境时需要天时地利人和,三者占双即可,由于天时属于可遇不可求,通常来说,破境一般多占据的往往是地利人和,但今天恰好天时已至,凑成了难能可贵的三利之局,故而破境之辈,自然会多上几个。 神仙掐诀念咒,轻呵一声“吞天”,以他所在望夫山为中心,周边方圆百里之内的山根灵气,如江河赴海,滚滚而至,悉数涌入神仙已然裂开的眉心之中。 当灵气一滴不剩全部没入眉心,神仙眼眸漆黑,似混沌泛涌,张口一吐,一道由浓郁纯粹灵气淬炼而生的神魂小人,踏着冲天灵气柱,一半漆黑如墨一半金灿若霞,腾霄直上,破开厚重云海,直达天穹之上! 与此同时,同样是一道挥斥袖刀的神魂小人冲上天穹,来到一支显像日月星辰轮转的巨目之前,两道神魂小人彼此对视一眼,各自冷哼一声,猝然朝巨目施展最凌厉的攻伐手段! 由大道规则幻形而成的巨目,其中每一颗流转不定的星辰,都裹挟着无上威势,甚至还有影影绰绰的淡薄身影出现在星辰之上,散发着不输星辰的恐怖威压,令每一个前来挑衅之人都忍不住望而生畏,顶礼膜拜! 这两个选择同时破境的修士,在巨目之中,就是两只不知规则为何物的臭虫,碾死便罢,没什么大不了,大道之下,众生平等! 一颗星辰从巨目中飞出,径直朝两个神魂小人轰砸而下! 望夫山,莫名开始地陷,“轰隆隆……”整座山脉被压下数丈之深,山巅更是石屑飞扬,一切碾成尘! 神仙从山巅一个坑洞中爬出,抹了抹嘴角的鲜红,露出一个嗜血冰冷的笑意! “哈……疯了,疯了……想破开大帝境界,真以为是这般轻松,天地灵气为你所用,不过是引火烧身,等你神魂小人真正撑不住时,一切就开始变得美妙了……” 火海岩浆下,传出流露着嘲讽的阴冷话语。 “你永远不懂什么叫赌命一搏!” 神仙笑了笑,从袖里抖擞出五把刻有诡异符文的血刀,扬手一抛,五把血刀飞掠入空,在神仙眼前的空中稍稍悬停后,须臾之间恍若炸散的雷光,激射向四面八方。 天穹之上,两道神魂小人也是惨不忍睹,周身显露出密密麻麻的皲裂纹路,像是摔落在地的瓷娃娃,神仙的神魂小人更是直接被碾断一臂,跪伏在地,大口吐血金灿血液。 巨目无动于衷,堪比天阔的眼眸里不见丝毫情愫波动,流露的只有无尽的冰冷。 巨目开阖,预示着第二波碾压而至。 整整一百颗星辰,从巨目中拖曳而出,甚至依稀可见,原先星辰所在之地,赫然陷入一片混沌之中。 “轰隆隆……” 地动山摇,继而山崩地裂! 望夫山直接被碾压成一座巨阔深坑,所有的山石悉数沦为石屑,就连望夫山周边方圆数十里的山脉,也是坍塌多半,化为石灰,无数山林精怪更是白白惨死,沦为这场破境争胜的陪葬品! 神仙轰开一块沉重山石,从地下爬出,瘫坐在沟壑纵横的地上大口呕血,大道轰砸下的一颗小星辰,乃是凝聚了一百颗星辰的威势与重量,否则这望夫山方圆千里之地,必然是山林消失,岩浆泛涌,大地皲裂,一片灭世惨景! 距离神族数万里之外的一座小土丘上,正蹲着一个褪了裤子大解的黄面汉子,嘴里咬着两块不知从哪里扯下的碎布,额头冒汗,满脸涨红,脖颈青筋毕露,显然是正在悄然使力! “……噗嗤……舒服啊!” 黄面汉子轻吟一声,顿觉先前翻江倒海的腹中此时畅快无比,简直比去那花娘床笫之间搏杀还要惬意! 等面如金箔的汉子从惬意状态中回过神来,极远处的天穹上,肉眼可见爆发出一团无法估量的夺目光晕,继而是天地气运若隐若无的动荡! “有人破境?” 黄面汉子顾不得大解一半,慌忙中提起裤子,草鞋踏地,身影拔地而起,宛若离弦箭羽,激射向云霄之上! 以武人御气之术,悬停于云海之上,举目远眺,黄面汉子神色显得无比凝重,有人假借天时地利人和三合之利破境,也算不得什么,顶多算是一个偷奸耍滑之辈而已,但所破境界若是帝境,事情就…… “他娘的,啥子时候破境不行,偏偏等到老子一泻千里的好时候破境,明显是找老子的晦气,狗日的……” 黄面汉子破口大骂,但内心的忧虑,却并没有减少一丝一毫。 帝丘,不仅是因为名字中带一个帝字的缘故,还由于那一道鲜有人知的天卦,才有“帝出其中,丘压万古”的偌大名声。 简单点说,就是帝丘是诞生大帝的好地方,可以盖压其他混沌古地,而那道天卦的内容,意思也相差无几。 远古时代开创神庭的无上神帝,生生将一个时代的万界族群,变成了一人之下的晦暗陪衬,大帝之威,可令万族俯首,这绝非一句笑谈,而是在一个个族群禁地灰飞湮灭中建立起来的某种神台,这座高不可攀的神台下,堆积的是如山的尸骸血骨…… “会是谁……” 黄面汉子皱眉思量,帝丘之上这些族群中,有望破开帝境之辈,他多少都了解一二,不可能这么快啊! “难道是一些止步帝境不前的老东西?” 黄面汉子捋了捋思绪,忍不住揣度。 “可是看方位,应该是在……神族境地,不会吧,神族从那位神帝陨落后,可是江河日下,日子一天不如一天,怎么会有人突然想要破开帝境?” 对于没落神族的风言风语,只要想知道,就没有不知道的,这些消息也是黄面汉子在常去的酒楼喝酒时,道听途说居多。 “神族家主好像还是仙五境吧听说,难道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一下子有望破境,才拼死做的这一番尝试?” 黄面汉子摩挲着昨夜在花楼被花娘咬出血印来的下巴,皱眉自言自语。 “看情况,已经撑过了前两道,只要接下来撑不过这第三道,此生怕是再无破境之望!” 黄面汉子走的是武人成神的老路子,最后一步成神,反而没有眼下破开帝境这般艰难,只是汉子也不得不佩服这位仁兄,帝丘从那位神帝陨落,至今已有近四万载光景,却再无一人成帝,有人说成帝是逆天之举,不被大道规则容许,所以那个时代瓦解后,整整一个上古时代,大道更迭,大帝再无崛起的可能! “封老猫,你个狗日的,懒驴拉磨屎尿多,磨磨蹭蹭这么半天了,怎么还没有好?” 与黄面汉子所站之地,搁着一条波涛汹涌大河的一座山头上,五六个光着膀子的汉子肩头上各自挑着担子,累的气喘吁吁,正止步休息喘口气,好在接下来的登山途中,一口气登顶。 一道身影破空而至,罡风呼啸。 黄面汉子落地后,瞅了一眼累成死狗的姿态,忍不住笑道:“你们这群狗日的货,老子前脚刚走,你们就在后面偷奸耍滑,算算刚才到现在,你们才上了几个石阶?”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货,你明明知道这些爹爹们,都指望你来抬一抬山,敬一敬神,还他娘的揣着明白装糊涂,居心何在?” 站在最前头的精瘦汉子,忍不住破口大骂。 “嘿嘿,张狂老弟这般说,就没意思了哎,老哥不是闹肚子嘛,要不是陪你们几个去花楼,你说能有这事吗?” 黄面汉子笑嘻嘻说着,从袖里摸出一壶老酒,撕去泥封,递到精瘦汉子嘴前,帮着灌了两口解渴。 一行五六人,一壶老酒很快就见底,各人脸上神色多少都有了舒缓,黄面汉子抬眼看了看近乎倾斜成笔直角度的石阶,咂摸着嘴说道:“还得一阵子才能上去,大伙还得加把劲,多加小心一点,这些五色石可是来之不易,要是哪个狗日的腿一软,摔下山去,怕是以后花酒再也吃不得喽!” “皇啼,你说这五色石有啥子用,你们皇陵这些年,可是掘地三尺搜刮这些石头疙瘩,不少人已经动了心思!” 名为张狂的精瘦汉子善意提醒道,毕竟真正主事的,还是这位“剑走偏锋”的黄面汉子。 第三百二十五章 斗山是我家 黄面汉子皇啼轻笑一声,看了看担子里的五色石,又扭过头去顺着蜿蜒而上的石阶望去,久未言语,不知道在思量什么。 “这座斗山,来头可是不小,传说人族大帝昔年踏临帝丘,第一站所到之处,便是选在这平淡无奇的斗山,还与你们皇陵讨了一张斗山图,不知道这传说究竟真假?” 精瘦汉子张狂循着黄面汉子皇啼视线望去,想起一则传的神乎其神的传言,也就顺嘴问到。 “皇陵一脉辖山十万,巍峨磅礴有之,壁立千仞有之,远古遗山有之,这斗山在其中,也不过是中下之资,山根灵气拢共不过缸口大小,所以这斗山上的山神老爷也是颇有怨言,毕竟灵气的多寡,直接关系到山神老爷的切身利益,一会上得山顶,若是山神老爷出来拦阻,你们就看我眼色行事!” 说话间,黄面汉子皇啼抖擞衣袖,从中掉出一沓灵气符箓来,捻在手里,每上一段石阶,便捻纸而燃三两张,同时嘴里念念有词。 五色石的斤两,不可谓不重,每个肩扛千八斤的汉子这一路走来,也是双腿酸困的厉害,而每人肩上担子里,不过才放了两块而已。 “皇啼,再给老子喝几口酒水,这后半段山路,越走腿越酸,没有几斤酒水怕是坚持不下来!” 打头的汉子张狂喘着粗气,腿脚也有些打颤,担子里不过是放了两块五色石,但随着登山拾阶而上,却仿佛将一整座斗山全然给挑担了起来。 最诡异的是,这种无形之中扑面而来的威压,不仅仅是压在了肩头的担子上,还压在了他的神魂之上,他的眉心之中,神魂小人已经是鬼哭狼嚎,瑟瑟发抖。 斗山中腰位置,筑有一座凉亭,方便上下山的游人在此歇脚喘息,张狂抬眼看了看石阶上方不远处的悬空凉亭,又喊话道:“到了凉亭歇一歇,让皇啼请大伙再喝口酒水!” “嘿嘿……” 一行五六人闻言笑了起来,往日都是与粗糙为伍的贫苦汉子,一听有酒水喝,身上浑然就冒出一股子气力来,酒水对于他们的而言,是再好不过的解乏良药。 走在最前的皇啼,也跟着笑了起来:“张狂,你个狗日的,每次请你做事,老子不是搭酒就是搭银子,你说说看,这一趟山上山下,你个狗日的,能落下多少银子入兜?” 在皇陵密卷中,有诸多不传之秘,其中一卷有记载到:五色石,筑阵最佳基石,与远古人族息息相关。 而在这斗山山巅确实存在一座早被雨打风吹毁去的五色石台,相传昔年人族大帝来此,正是通过这座五色石台传送而至,只不过至此以后,就成了皇陵一脉绞尽脑汁也无法复苏的一座烂石台。 只是在百年前,皇陵不知从何得到一卷关于五色石台的孤本遗册,其中就有记载如何修缮的秘术,故而皇陵才开始暗中掘地三尺,找寻五色石。 而对于如何承载五色石上山,孤本遗册中也是有着极为详尽的要求,首先装载这五色石的器物,必须是五行属木,犹以枷楠原林中的槐木最佳,其次是负责承载五色石的人,必须无惧因果加身,犹以武人剑修最佳,最后是搬石上山时,需要一路捻符敬神。 故而,这搬石上山的五六人,都是一水的武人根底,境界都在仙四之上,放诸任何一个族群,这也是一股可翻江倒海的不弱势力。 汉子张狂吞咽了两口吐沫,提着心中那股气不敢松懈,稍稍喘息匀称,这才笑道:“这一趟上山下山,来去少说也有数百里,皇陵那位老爷不过才给了一人六十六两,说是讨点彩头,哎,皇啼,我特别想问一句,想讨彩头,咋不给我们每人发八十八两,岂不是更好?” 汉子张狂在这五六人中,算是威望比较干的老大哥,平日与皇陵做生意,都是他在其中张罗,而且银子一事上,从来没有欺瞒过大伙,如同他的火爆脾气,所以一来二去,也就交下了这些知己朋友。 “嘿嘿,黄老哥,我咋觉得张狂哥说的也在理,反正你们皇陵家大业大,也不少这仨核桃俩枣的,为啥不给八十八两?” 随在张狂身后的木讷汉子,喘着粗气,豆大的汗珠从脸上滑落摔碎在地,砸出一朵朵碎花来。 “怎么说呢,对于你们来说六十六两确实不多,但还是那个说法,贵在讨彩头,反正我是这么认为的,常说六六大顺,也没有人说八八大顺,所以只能是六十六两喽,一两不能多,一两不能少!” 说话间,一行人终是来到斗山中腰凉亭,将各自肩头担子搁好,五六人就坐在凉亭中敞怀吹风,看着近在眼前攒聚成堆的山雾,一行人心中多少都觉得惬意几分,偶尔有阴凉山风吹过,山雾被吹的随风轻曳,发散出丝丝缕缕的散雾,一眼望去,更是心旷神怡。 皇啼也没有食言,从袖中摸出一坛子泥封酒水,拍去泥封,从中喷薄出一股酒香虹芒,自己先仰头灌了两口,轻呵一声爽哉,就将溢香喷虹的酒坛递了出去。 “皇啼大哥,这座斗山近来可是颇有名声,我在酒楼里吃酒,听说的次数已经不下五次,不过说的都太过神乎其神,估摸着多是一些风言风语杂编而来,大家纯粹当成茶余饭后的乐子,信不得真!” 接过酒坛喝了两大口,张狂一抹嘴,心有犹豫,却还是说了出来。 “说说看,我这些日子,竟是在山里呆着,哪都没去,什么传言传的这么厉害?” 皇啼双肩悬空,面朝滚滚云海,波澜不惊,很是淡定。 “说什么的都有,传的最离奇的,是说这斗山之下,镇封着一位远古不死魔头,斗山之上的五色石台,便是镇封不死魔头的法阵,那位跨界而来的人族大帝,来此不过是为了检查法阵是否完好,皇陵一脉辖山十万,不过是看守法阵的马前卒,真正的大佬,还是人族大帝!” 张狂说完自己先笑了起来,人族大帝的名声,早已如头顶的日头,高无可高,因而信奉追随者颇多,一些狂热的追随者更是翻尽古卷,生拼硬凑出一堆人族大帝的丰功伟绩,譬如跨界斩杀混沌仙,于生命禁地几进几出等等,传的神乎其神,有鼻子有眼。 张狂身为武人,对人族大帝自然钦佩无比,但远没有到疯狂的地步,常去酒楼吃酒,听得这般狂热言辞,至多多喝两杯,毕竟这种热血澎湃的豪举,是世间最好的佐酒菜。 “哦,那你怎么认为?” 皇啼古怪的反问了一句。 “我不过是没有读过书的糙人一个,终日与柴米油盐打交道,闲暇之余练练拳脚而已,听到这种风言风语,顶多能多喝二两酒水,倒是没有什么其他想法!” 转了一圈的酒坛又回到张狂手里,张狂本想仰头灌两口,但看到似乎心事重重的皇啼,也就小抿一口,将酒坛递了过去。 “传说,就像这山腰的云雾,明明随手便可挥散,但真正如此做的人却少之又少,你知道为什么?” 皇啼将酒坛推了回来,示意他们喝好便是。 “因为你挥手驱散云海,下一刻它又会重新聚拢,不论你如何做,它都能恢复如初,所以,才有那句老话谣言止于智者!” 张狂点点头,“是这么个理……有些传言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只能半信半疑,当不得真!” “斗山没有什么不死魔头,倒是有几个占着神位为虎作伥的旧神祗,远古神庭封赦山神水神,是让他们稳固一地山脉水运之灵气,恩泽四方,造福苍生,从这个出发点来看,山神一职倒也无可挑剔,毕竟一地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家家户户和善友爱,之于整个大道气运有莫大的裨益,如此生生不息,良性循环,确实是一件功在千秋的善事!” 皇啼蓦然笑了笑,随之话锋一转,“但是……有些山水神祗却是假借手中权柄,作威作福,鱼肉一地山水气运,中饱私囊,做着瞒天过海的恶事,对于这种神祗,只能送几个字,人人得而诛之!” “轰隆隆……”山腰凉亭外的云海,如同炸锅的惊雷,猝然爆出阵阵地动山摇的巨响。 凉亭本就是依山悬空而筑,又距离这云海近在咫尺,所受波及自然最重,凉亭在地动山摇中,地面已然开裂,支撑凉亭的几根石柱,也开始有崩断的迹象,六七人仓惶逃出凉亭,挑起担子,躲到半腰凉亭对侧的一处空地。 “皇啼大哥,这莫不是山神动怒了吧!” 张狂上山下山的次数,在几人中算是最多,多少听过一些关于这类山神动怒的传言,诸如他们这些做此营生的,身上都会多少准备几沓灵气符箓,在进山出山时焚燃,相当于给一地山神老爷献了供。 “不一定!” 皇啼摇摇头,但他内心清楚无比,凉亭外的云海,便是山神一处藏身之地,方才他说的那番话,也正是为了说给藏身云海的山神听。 但皇啼毕竟是皇陵一脉,对于这些神庭已灭神威犹在的山神水神,不过是敬而远之的态度,皇陵一脉辖山十万,其中有山神庇护之山,不过百座,而且这百座之数的山神,十有七八还得看皇陵一脉的脸色吃饭,所以皇啼对这位仰仗神威的山神大人,态度不可谓不冷淡。 辖山十万,便是十万山根灵气,其间还有无数的大江大河水运流转,这等近乎坐拥半座帝丘的资本,便是皇陵一脉的底蕴所在。 “吾等无心惊醒山神大人,打搅清修,这边先行赔礼,还望山神大人谅解!” 皇啼抱拳揖礼,冲着凉亭外的云海行礼致歉。 “小小鼠辈,方才大言不惭,冒犯山神,已是罪责难逃,如今又想三言两语蒙混过关,若是被你们逃了去,我这山神的脸面何在,传出去怕是再无颜面存世!” 云海自动散开,从中走出一位气度不凡的白衣男子,白衣两袖缭绕两团白雾,腰间扎着一根扑香草藤,头上仅用一根草茎束缚的头发间插着一朵山花,若不是眉宇间流露出来的阴煞之气,仅凭这幅打扮,在山下街上走一遭,也能令得万千女子为之痴狂。 “我知道你是皇陵一脉子弟,皇陵一脉号称辖山十万,在我看来,不过是徒有虚名而已,十万之数,已是翻过去的老黄历,如今能留存五六,已经算是莫大的造化,且不说天地环境大变,山根水运之属不复往日光景,所以这般算下来,皇陵一脉手中可用的资源,拎干水分早就所剩不多,只不过是唬人的空架子,要不然岂会容忍小小山神骑在自己头上作威作福?” 白衣山神坐于凉亭中,打量着一行人中为首的皇啼,笑而无声。 白衣山神这番言语,其实正是皇陵一脉眼下所遭遇的困境,平日所说的辖山十万,正如白衣山神所言,不过是过去的虚言而已,一如神庭不存神祗难立,山根水运之于皇陵一脉,便是仰仗之所在,仰仗之底蕴。 沧海桑田,天地巨变,远古时代的十万大山江河,到得如今,留存不过半数,这其中还包括山根水运被毁坏沦为鸡肋的一些,真正拎干水分算下来,皇陵一脉可拿出手的,不过三万余数而已。 这其中还有些许被类如白衣山神这般旧神祗牢牢把持在手里的山宝水华,这些山宝水华才是山根水运之所在,失了这些,山脉江河便会沦为鸡肋。 而这位白衣山神,手中掌持的正是这斗山方圆十余座山势江河的山宝水华,也算是手中依仗颇丰,皇陵一脉对之的态度,不可谓不重视。 “哦,那山神大人想怎么个了法,才能给我们兄弟一条生路?” 皇啼皱眉,负在身后的手已经开始给其他人打手势,这位山神来势汹汹,不似善类,做好该有的提防,才是王道。 身后五六人,脸色各异,但终归是武人根底,谈不上如何畏惧,只是心有灵犀的默默相互提醒,做好应对。 “呵呵,了法很简单,留下你们的命,同时还要留下那些五色石,我会考虑让你们神魂完存,否则只能是身死道消,永无轮回!” 白衣山神丝毫不在意这些人做的一些小动作,只是眼神玩味地玩弄着垂在身前的一缕头发,笑意满满。 此话一出,等同于将后路完全封死,皇啼这趟上山,正是为了山顶那座五色石台,担子里的五色石只是修缮而用,并非重新再筑一座五色石台。 而这其中,又因为五色石太过稀少,皇陵一脉掘地三尺,才寻来不过百块,用在这斗山之上,已然十余,这还是因为昔日人族大帝的余荫,五色石台重新激发一次的难度,不亚于破开帝境,在皇陵一脉中,研究五色石台的阵师,就多达八百之余,尽管穷集如此人力物力攻坚克难,可激发五色石台阵法,仍旧是原地打转,收效甚微。 这一次,因为幸得孤本遗册所助,诸多阵师才得以拨云见日,小有收获,故而派令皇啼遣人担石上山,小做尝试。 “看来这山神,应该知道五色石的作用,不然不会借故半路杀出,想坐收渔翁之利!” 皇啼心神流转,快速分析着其中的利益成败,想从中选一种折损最小的方法,这十二块五色石,他万万失不得! “不如这样,山神大人先让这些无关兄弟上山,他们不过是为讨碗饭吃而已,与皇陵一脉毫无瓜葛,我留下陪山神大人!” 皇啼示意身后张狂等人速速离去,值此紧要关头,能走一个是一个,硬冲好汉做不得! 张狂等人自然看出皇啼心思,也就没有拖泥带水,拔腿就往山上冲去,只是刚冲出几步,一团云雾迅然飘来,挡在石阶之上,生生将张狂等人拦了下来! “我说让他们离开了吗?” 白衣山神倚着凉亭栏杆,视线在五色石上掠过,毫不遮掩地流露出想占为己有的贪婪目光。 “你可知道,触怒皇陵一脉,后果如何?” 既然跑是跑不掉了,那就只有好好协商,而协商不过是摆家世背景谈及后果,至于生死搏杀,只能是放在最后一步,万不得已之时才会动用。 山上山下,概莫如此。 大道相同。 “哦,你说说看,我倒是很想知道皇陵一脉如今,是否虎威犹存,要知道远古时代,皇陵可是一处神人止步的禁地,高高在上,算是与神庭共存的无上之地!” 白衣山神轻笑起来,似乎对此颇为感兴趣。 随着白衣山神的轻笑,斗山周边的云海,已然悄无声息围簇而来,悬浮聚拢在山腰,仿佛给斗山围了一圈白色丝带。 “后果很简单,皇陵一脉会集合所有力量,将你彻底拽下神台,再寻出你藏在斗山的金身,一一敲碎焚烧,让你再无一丝起死回生的可能!” 皇啼直视着美若女子一般的白衣山神,言语冷如刀剑,稳准插在真正的要害之处。 金身之于神祗的重要性,不言而喻,皇啼这番恐吓,也委实逼迫地白衣山神不得不重新审视起这个他只需弹指一挥间便可诛杀的病鬼。 视线在黄面汉子身上扫量片刻,白衣山神蓦然说道:“你的病疾已经深入骨髓,尚有回天之术,再不深治,等到真正无药可医,你可就再无半点可能!” 皇啼不过淡淡一笑,但心中已经明白自己先前那道威吓起到了作用,若不是他知晓山神金身必须藏身辖山之境这一条神祗旧闻,今日怕是已然尸骸凉透。 而白衣山神道出他病疾入骨,同样是给他一个选择,意思很明了,要么选择自己的小命,要么选择被打杀。 “山神大人,在下确实正如你所言,已经病入骨髓,这趟上山,正是为了布阵敬神,好乞天而赐,也好多活几日!” 皇啼将计就计,索性将自己的病疾与这五色石紧密联系在一起,五色石可做阵基,自然瞒不住,作为斗山山神,山巅那座五色石台,想必白衣山神早已了如指掌。 白衣山神眯眼,双臂环胸,一手摩挲着下巴,似乎是在思量皇啼所说真假与否。 打杀皇陵一脉子弟,与抢夺五色石,孰轻孰重,白衣山神还是能拎得清,对于诸如皇陵一脉此类的古老势力而言,脸面自然是摆在最前面的,丢失几块五色石还远没有被人打脸要难堪。 只是要他放过这个病疾入骨的后生,选择得之不易的五色石,怕是不会答应,所以一番思量下来,结果好像从一开始就定了下来,双方彼此谁都不会后退。 “如此这般,我随尔等上山,亲眼看着你们筑阵乞天,若是所言非虚,我就选择结交你这个朋友,你看如何?” 白衣山神笑道。 皇啼面色不变,点点头。 云团散开,露出向上石阶,一行人开始登山。 皇啼走在最后,心中已经翻江倒海,筑阵乞天,等同于将五色石台激发,他自然是做不到,如此一来,岂不露馅! 心神忐忑中,山巅愈来愈近,每上一节石阶,对于皇啼来说,都是一种无法避免的煎熬。 “只有拼死一试了,真不行的话,陨落于此,也算是对皇陵一脉有个交待!” 思来想去,终于打定主意,皇啼抬眼看向走在最前的白衣山神,下意识攥了攥袖口。 过得一炷香时间,一行人终于登上斗山山巅,山巅一处平整空地,筑有及膝石台,颜色早已被风雨抹淡,看上去平淡无奇,甚至还有部分台石是断碎攒聚在一起的。 “开始吧!” 白衣山神站在一旁,双臂环胸,淡淡笑着。 张狂看眼皇啼,皇啼面色凝重,却还是点了点头。 五六人挑担着五色石,朝石台走去。 “哎呦,是哪个眼睛长到屁股上的家伙,走路不看路,没看到老子在这里睡觉,敢踩老子的脑壳!” 突然,一声不亚于平底惊雷的凄惨嚎叫,从石台前的草丛中传出。 走在最前的张狂着实被吓了一跳,连连后退四五步方才站定,只瞧得先是一个屁股扭呀扭地冒出草丛,接着是一颗戴着青草编制而成的草帽的脑壳,最后才是晃扭个不停地身躯,一个有八分模样的年轻人,从草丛里趴了起来,挤着一只眼睛,另外瞪大一只,以这般奇怪的姿态,仔细打量着这群好似闯入他家的盗匪。 第三百二十六章 落子 被惊扰好梦的汉子,瞪着两只“风格迥异”的眼睛,鼻孔里喷吐着粗气,瞪着挑着担子的张狂,佝着腰站在那里,却是再无任何多余的动作! 一时间所有人都愣住了,尤其距离最近的张狂,更是毛骨悚然,被眼前这个好似脑壳不太灵光的傻子用独特的视线打量,已然让他浑身上下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最关键的是,所有人都在提防,生怕此人猝然出手,一上来就生死搏杀! 只不过,结果往往总是出乎意料,斜眼汉子稍稍偏转脑壳,终是将视线落在张狂几人身后的皇啼身上,因为在这群人里,除了白衣山神之外,只有皇啼穿的是最像有钱人。 “管事的,汉子我在此好不易偷得浮生半日闲,结果刚刚入梦,就被你们搅闹醒来,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要多了说我讹你,要少了还不够买壶好酒,所以……五两银子,你给汉子我五两银子,此事便作罢,从此天各一方,老死不相往来,如何?” 斜眼汉子抽出掖在咯吱窝下的手掌晃了晃,似乎觉得有些不妥,又将手重新掖在咯吱窝里,以这种古怪的姿态,面对着众人。 白衣山神淡淡一笑,对此他毫无意见,惹事的又不是他,更何况这位仁兄不过只要了五两银子,还不够皇陵子弟随手打赏的银子多。 似乎觉察到超凡脱俗的白衣山神在打量自己,同时脸上还隐隐带笑,斜眼汉子轻哼一声,扭过头去,不再偷瞄这位气态缥缈的白衣神仙。 “五两银子,给了!” 皇啼一笑,虽说是在自家山头,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并且已经有白衣山神需要对付,若是再跳出来一个更厉害的拦路虎,那今天筑台一事,可能就要付之东流! “张狂,掏银子给人家!” 皇啼喊张狂掏银子,同时这些人自动错身让开一条路来,好方便这位眼神不怎么好的汉子安然离去。 张狂抛给斜眼汉子银子后,笑道:“大哥,你这生意做得委实厉害,一张口就是两壶酒钱,等我干完这笔活了,要不跟着你混?” 孰料斜眼汉子偏头,上下打量张狂一眼,嗤笑道:“仙五境的武人,也不过是刚刚会些拳脚的废人,用处不大,跟着我也讨不到银子的!” 这一句话就是赤裸裸的拉仇恨了,斜眼汉子仍不知晓,将银子揣进怀里,咧嘴一笑,“不过我倒是认识几个无甚本事的山上小门小派,你要是想讨碗饭吃,我大可介绍你过去,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得要点银子才行!” “哈哈……好大的口气,听你的意思,自己的本事可是已经通天,要是真通天绝地,为何会落得这般凄惨?” 张狂也没有想出手的意思,这种喜欢以吹牛皮讨酒钱的懒货,往日在街头酒楼里见过不少,对付这种人,张狂自认还是有一些手段。 更何况,这个斜眼汉子从头到脚,都流露着一股子醉酒之态,显然是吃醉了酒才疯跑到这荒山野岭睡大觉的,若是不然,正常人谁会来此荒无人烟之地睡觉! 斜眼汉子抓了抓裤裆,笑道:“在这里睡觉,更容易梦见神仙,刚才要不是你们打搅,说不好这会我已经和神仙喝上酒了?” “是吗?”张狂猝然出拳,身影拖曳出一条残影,而肩上的担子,还是停留在原地,纹丝未动。 而斜眼汉子好似弯腰捡拾什么东西,根本未注意到张狂猝然出拳,嘴里还说道:“挺好的拳架,要是脚下再生点根,或许就会更好!” 一拳落空,张狂已然探出斜眼汉子的境界,常在江湖上走的热血汉子,眼力价是必不可少的东西,张狂又摸出五两银子,奉上道:“方才那五两算是主家的,这五两才是我赔你的!” 斜眼汉子也不推辞,接下银子依旧揣进怀里,摆摆手:“仙五不能再高了!” 张狂心思活泛,听得如此一说,骤然福至心灵,从袖里抖擞出十两来,笑着递了过去,“此生可有希望登上那神台?” 熟练,斜眼汉子却是推开张狂递来的银子,摇头道:“何苦来哉,你给我十两,我还得再付你五两,总归就是五两的买卖,多了可不成,可不成!” 知晓拳无再高的张狂,不禁有些丧气颓然,武人虽说自古一条路,但还是前赴后继一往直前,多少惊艳绝绝的武人胚子,都是葬送在这一条断头路上,张狂自然也不例外,如今仙五境,等到得仙八越过仙九,成神登台便指日可待,只是眼下被这位一语点出他武人根底漏缺所在的高人这般直戳心窝,纵然是铁打的心肠,也还是会心有不甘! 斜眼汉子说罢,就不再理睬心有颓丧的张狂,反而摸摸索索走到白衣山神身前,斜看着这位丰神如玉的山神大人,说道:“何苦来哉,主子已经不复,就算你再能折腾,终归还是掀不起什么风浪,倒不如舍得这一身皮囊,学那汶水河畔的柳夫人,做个逍遥自在无拘无束的散仙,又何妨?” 白衣山神眸光一冷,盯视着斜眼汉子,“做那逍遥散仙,也不过是拾人牙慧,看人脸色而已,汶水河畔什么情况,想必你比我清楚,柳夫人真有你说的自在?” “自不自在,又不是你说了算,你又不是柳夫人!”斜眼汉子反将一军,转了转眼珠,说道:“汶水河畔,古来圣贤皆寂寞,你这种小虾米去了,混的肯定不如柳夫人,毕竟人家还是有几分姿色的!” 撂下这句狠话,斜眼汉子又挪移到皇啼眼前,上来就是大招:“皇陵一脉后人,混到如此地步,竟然被小小山神威胁,你不怕把皇陵一脉的老家伙气的从坟头里跳出来?” 皇啼摇摇头,“怕也没用啊,反正一个是打不过,一个是老祖,怎么着都是我一人承受结果,有什么用?” “啪!”斜眼汉子跳起就给了皇啼一个大耳光,怒骂道:“老子要是皇陵一脉的老祖,听到你这么说,不打断你的狗腿才怪!” 皇啼愣了一下,只不过瞧看着斜眼汉子越说越气愤,心里开始觉得隐隐不对劲,萍水相逢,再如何关切,也不至于动如此大气才对,除非…… 皇啼压下心头揣度,从袖里抖落一壶酒水,撕去泥封,递了过去:“人生何处不相逢,唯有饮者留其名!” 斜眼汉子接过酒壶,似乎轻吐一口气,整座斗山蓦然下沉一寸! “轰隆隆……” 山周乱石从山上纷纷滚落,惊起林中鸟雀虫兽,山腰处的凉亭也被一块滚落的巨石给冲塌,随之一块散落山底。 云雾悄然汇聚而来,白衣山神就在斜眼汉子轻吐一气之际,已经做好纵身云海遁逃的准备,但变故在须臾之间发生,斜眼汉子头上戴的草帽,却倏忽自动悬空,直奔白衣山神飞掷而出,随之五光十色的藤蔓从空中蔓延而出,将白衣山神彻底拘赦其中,如同一座天地牢笼。 “就这点小把戏,也好意思提人家柳夫人,我看你去给人家看大门,人家也为此能看得上你!” 斜眼汉子哂笑,探手一招,空中藤蔓散去华彩,结成的牢笼又自动恢复成草帽形态,飞回斜眼汉子手里。 皇啼自知这是遇见了高人,得此良机若是再不加以珍惜,一旦错过怕是再无此等机缘,故而抱拳揖礼,态度诚恳,说道:“前辈诛除恶祗,功在千秋,此地离皇陵不过一盏茶时间,在下想请前辈到皇陵稍作休息,在下也好一尽地主之谊!” 皇啼敢如此直说,也是因为看出斜眼汉子与皇陵一脉似乎有些交情在,若不是如此原因,会愿意替他出手镇压这白衣山神? “哦,你不是来此筑台的吗?” 斜眼汉子转身,斜看着五六人担子里的五色石,“这座五色石台,由来已久,最近一次被激发,还是那位人族大帝来此,之后便再无谁人动用过,皇陵一脉守着这么个古老物件,却是瞎子点灯,白白浪费了!” 皇啼正要开口说话,远方天际却传来阵阵惊雷炸耳之声,还有山呼海啸一般的絮乱气运激荡,皇啼面色大变,连忙循声望去,只见遥遥天际中,一颗占去半数天穹的星辰,正缭绕着电芒攒射若蛟龙游曳的万道雷霆,此座天下的平衡气运,已然被全然打破,皇啼甚至能感觉到大道之上隐隐一股新生神魂力量出现,只不过气运迹象不甚鲜明,仿佛是受了重创,连同气运神魂都被大道碾压成几近虚无! “有人破帝境!” 斜眼汉子斜眯着眼,遥遥而望,神色却并没有太多的变化,只是头顶的草帽跃动了两下,想飞扑而出,被他随手按了下去。 皇啼知道,这必然是先前他在解手之际看到的那位选择在神族境地破境之人,神族没落于此,被他人捷足先登,白白耗尽一地灵气,也不知道神族上下会做何等感想? “你认识此人?” 斜眼汉子随口问道。 “不认识,只不过是有些羡慕而已,帝境之上,与真仙已然是天壤之差,大道至简,为何自己参悟不透其中玄机,说到底还是自己天资悟性不足,纵然后天努力,也是一路尾随其后,望其项背而已,一生只能沦为路人!” 皇啼心生感慨,只有他这种上下不得之人,才最知破境之难,岂止难于登天,帝境就犹如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天堑,生生将他拦在了原地,只能徒有羡帝情。 遥遥天际处,占据天穹半数的雷霆星辰,已经犹如没入滚滚云海的巨石,激荡起重重云波涟漪,以及不断崩碎的大道规则,若是此时此刻,有阴阳家一脉在此,开天眼之辈必然可见,此界天穹至高之处,已经被破开一个巨大无比的洞窗,维持大道平衡的规则碎片,纷纷落如雨下,同时还有界外涌入的规则序链,光阴流水,混沌云海等等,总而言之,此时的帝丘大界,更像是一块被破洞的口袋,什么东西都想进来,却什么东西也留不住。 “看过那卷遗册没?” 突然,斜眼汉子莫名问了一句。 皇啼收回视线,愣了一下,摇摇头。 “搭把手,快!” 斜眼汉子一步迈到五色石台前,蹲下身开始清理石台,同时快速说道:“上下四方曰宇,往古今来曰宙,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记好了,一会有用!” 皇啼默默记在心间,连忙也搭把手搬五色石,斜眼汉子嘴里不断碎碎念叨,摆放每一块五色石后,都会咬破手指在两块五色石间滴上两滴血,等一座规模要比原先五色石台小上些许的新五色石台出现在几人眼前,斜眼汉子已经满头大汗,汗水甚至隐隐带血! “刚才我教你那几句可记好了?” 斜眼汉子神色凝重远望沸腾天际,顾不得抹把血汗,却是抬手凌空一劈,一道罡风迅然而出,凌厉如刀锋,斩落在正准备起身的一位汉子脑后! “噗……” 木讷汉子应声倒地,脑壳皲裂,血水止不住地倾泻而出,淌流到新筑起的五色石台之上。 变故突发,所有人都猝不及防! “你杀了书生!” 张狂最先反应过来,气血上涌,眼睛通红,一拳抡砸过来,势有千斤,罡风呼啸。 木讷汉子在几人中,因为喜欢拽几句书卷文,所以被张狂几人起了这么一个绰号,平日喝酒闲叙,多有交情在身,算是张狂为数不多的好友之一。 皇啼也被眼前这一幕吓了一跳,斜眼汉子一记手刀劈杀此人,事发突然,根本不在他预料之中,而且木讷汉子也算是与他有些交情在,毕竟来往也不在少数,斜眼汉子突下狠手,他若是再不出声,怕是便要与张狂一行人闹翻。 “前辈这是何意?” 在斜眼汉子随意挡下张狂一拳后,皇啼托住对拳后倒退的张狂,厉声问道。 “看来你并没有看过那卷遗册,这种简单道理,若是看过,还会有此疑问,那就说明你是个白痴!” 斜眼汉子视线一直盯在远方动荡不止的天际,语气冷漠,道:“筑台功成,与那起剑需要以人血淬之是一个道理,再者五色石台,早在远古之前已然存在,那时混沌尚未完全离散,各界散而未分,五色石台不过是在其中起了传阵之用,后来随着远古时代降临,那位无上神帝仿封神而创神庭,这才将五色石台筑阵法理稍加改动,变成了可穿梭各界的阵台,以此方便神庭统辖万界,斗山这座老石台,虽然与神庭改造后的石台不同,但也相差不多,筑阵法理尚存,所以我就以神庭之法,再复制了一个出来,只不过此地灵气有限,至多可用两次,这座阵台便会彻底崩塌!” “他娘的,老子当你是秀才,你还真搬出大道理来压老子,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拿命来!” 张狂怒喝一声,提拳再冲,同时周身的一行人也拧拳而上,说再多也抵不过自家兄弟一条命,今日这斜眼汉子必死无疑! “不知死活!” 斜眼汉子拆散张狂汹涌拳势,一拳直凿眉心,将来不及躲闪的张狂砸昏在地,又砸了几记力度拿捏恰好的拳罡,将一行人全然放倒在地,又看了眼皇啼,漠然问道:“上不上?” 皇啼想了想,却是摇摇头。 斜眼汉子走到新筑的五色石台前,一脚踢开死去的木讷汉子,跨步而上,站在及膝高的石台血染石台上,眺望着风起云涌的天际,神色复杂,但谈不上丝毫的慌乱。 皇啼看着这位古怪汉子,刹那间觉得他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似的,但此时思绪流转万千,任他如何回忆,却也是无法回想起更多东西来。 天际沸腾的云海,遮去了颇多异象,但还是有些许显露出来,几道虚淡至极的伟岸身影,从天穹至高之上落下,依稀可见服饰古老到无法想象,其中犹以一道宛若星辰陈列其上的星辰战甲最为瞩目,战甲老旧,甚至血迹斑驳,但发出的光亮却极其刺目耀眼,纵然搁着千万里之遥,皇啼也不得不眯眼侧目,眼眸如同被万剑穿刺, 身披星辰战甲之人,头脸被一团血光遮拢,同时手中擎着一杆九龙攀附的追日神枪,枪头腐朽,枪身近乎断烂,但被擎在他手里,却依旧能给人动辄穿日刺月天崩地裂之势,挡不住的汹涌战意。 “真的是帝劫,唯有破开帝境,才会降下这般大道帝劫,看来这帝丘之上,从此以后要多出一位大帝来了!” 斜眼汉子喃喃自语,没看到这些异象之前,他多少还抱有一丝幻想,毕竟破开帝境,对于如今的大道而言,困难程度要比早几个时代难上太多,经历几个时代的大道崩塌又重聚,如今的大道,已经不再完整,甚至说是残缺的厉害,再就是这天地灵气,看似取之不竭用之不尽,但较比起上几个时代,已然是汪洋变湖泊,少之甚少。 因为,从神话时代初始,包括远古时代前期,天地大道完整,灵气水运充盈,万族皆可修行,而其中犹以人族最为特殊,人人长命久生,境界高深,即便在整体上不占优势,但若是论单个实力,放诸万界,除开几个生而有巨大优势的族群,人族可谓是当之无愧的强悍! “人人可成圣成仙成神,灵气怎么会够用?” 斜眼汉子摇摇头,从回忆中跳脱出来,帝丘之上,若是有人成帝,灵气必然消耗无数,后来之人即便有成帝之望,怕是也不可能再降下此等帝劫,哎! 回忆之余,天际中异象已经发生变化,一身星辰战甲的战神不知所踪,只留下云海中尚未散去的刺目光辉,斜眼汉子算了算,降下三位神话古人,可在远古帝劫中排上末尾之数,毕竟这片天地已经大变,成帝已是奢望! “一会看我手势,只要我掐诀念咒,你就开始绕台而念,方才我教你的那几句契语,成败在此一举!” 斜眼汉子稳了稳心神,从袖中抖落几沓灵气俘虏来,无论是符纸还是符文,都是上等货色,若是有懂得符箓之人在此,怕是要震惊难抑,斜眼汉子手中的这些符箓,已经绝传,甚至只能在道门一些孤本上可见,属于远古时代断去传承的那一部分珍藏。 直到此时,皇啼才如梦初醒,隐隐看出斜眼汉子欲做何为,他竟然想假借五色石台,利用天时地利人和,强行冲击帝境! 斜眼汉子看眼脸色惨白的皇啼,依旧是漠然神色,“既然你都猜出来了,那我也不遮遮掩掩,实话告诉你,我在此地已经等候多时,若是没有你们皇陵一脉送来的这些五色石,想来我也没有什么希望冲击帝境,不妨再告诉你一点,你们百余年前得到的那卷遗册孤本,正是我悄然留下的,而且掩埋有五色石的古地,也是我带你们去的,你们所做的这一切,不过是给我做嫁衣罢了!” 皇啼顿时如遭雷击,目瞪口呆。 “不过你放心,这对你们皇陵一脉并没有坏处,你可以想想看,若是没有我,你们皇陵一脉能辖山十万,能有底气敢与那位人族大帝争锋,这一切都是我曾经赏赐给你们的,我如今不过是收回了一点小本而已,大头还是落进你们兜里!” 斜眼汉子愈发语出惊人。 “你到……底……是谁?” 皇啼心脏抽搐的厉害,听得皇陵一脉亘古至今,所有的一切都与眼前此人息息相关,让他如何能够淡定? “哦,还没猜出来?” 斜眼汉子笑了笑。 “辖山十万,你们皇陵一脉昔年可是与生命禁地同存,连人族大帝也忌惮三分,若是没有点压箱底的本事,怎么可能如此?” 斜眼汉子提醒道。 皇啼喘着粗气,好似挑担着五色石登山,浑身冷汗淋漓,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但他还是不想不愿意朝那一方面去想! “呵呵,怕了?” 斜眼汉子也不点破,反而劝慰起来,“再怎么说,我还是那句话,我与你们皇陵一脉也算是关系莫逆的老友,昔年能赏赐的,今时也不会再拿回去,至于你不想认我,也没什么大惊小怪,毕竟谁愿意认一只穿山兽为尊?” 斜眼汉子语气平淡如水,斜看着将要骤然陷入动乱的天际甚至这座天地,内心同样古井无波。 七百年前,开始布局谋划,皇陵一脉,成了那个棋盘上的落子,而他身为穿山兽一族,同样逃不过被落子棋局的命运。 第三百二十七章 帝丘 有神话传说中,曾提及到在宇宙混沌尚未分散之前,宇宙中便存在九大混沌兽之说,但是这类传说由于年代久远,且无从考究,多是沦为杂卷野传冲奇之作,信者能有一二,已是惊人。 皇陵一脉,传承自远古时代前期,这是铁板钉钉的事情,有详尽族群传谱为证,因为沾了岁月的光,所以诸如皇陵一脉此类古老族群,压箱底的东西多多少少都会比那些后起之秀的族群要多沉几分。 换句话说,这便是历史与时间的厚重积淀。 听闻斜眼汉子唏嘘之余,提及到穿山兽,皇啼在心中已然开始重新审视起这位貌不惊人的质朴汉子来! 皇陵底蕴深厚,毋庸置疑,纵然如今已经落魄,从昔年辖山十万,威名显赫,到得如今辖山不过三万之数,风光不复,表面上看去,仿佛一座年久失修的深宅大院,栋舍坍塌,荒草萋萋,但若是真正掂量皇陵一脉的斤两,抛开这座深宅大院坍塌的部分,剩余的那些依然矗立在疾风骤雨中的坚固栋舍,才是隐藏最深的底蕴所在。 关于穿山兽的传说,皇啼自然在皇陵中的几座书阁诸多藏书里览阅过,身为混沌九兽之一,拥有强大的血脉之力,一手可洞穿万界,视大道如无物的天生秘术,足以令其远古称雄。 只是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皇陵一脉竟然与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甚至依照此人所说,皇陵一脉创下那点举世功勋,十有六七都得算在穿山兽头上! 这一切与他的揣度背道而驰,风牛马不相及! “你究竟是谁,怎么会知道穿山兽与我皇陵一脉的关系?” 皇啼心神戒备,暗提一口心气,一身拳意于周身迅然流淌,举手之下可是雷霆万钧攻伐无匹的一拳,做好提防之势,没什么不对! 斜眼汉子对于皇啼拳意加身的小动作,丝毫不以为意,甚至还点播道:“心气不足,拳无再高,五境已是你的极限,这种事情强求不来,即便你一拳打死我,还是不会提升半境!” “至于我是谁,这个问题我已经答复过你,而我和皇陵一脉的关系,也不是你这个年轻娃娃所能知道的,即便今天是你们皇陵那几个老不死来了,我还是一样的答案!” 在二人对话间,天际中异象再生,一张巨大的石弓从天穹之上缓缓垂落,石弓既无弓弦,也没有箭羽在身,却是弓身弯曲弧度极大,犹如被拉满弓之势,而就在石弓对面,则是铺陈开一副若隐若现的浩瀚画卷,画卷中苍茫古老气息扑面而至,影影绰绰可见有瓢泼血雨当空浇淋,隔着跨越了几个时代的画面,甚至都能嗅到空气中荡漾开来的浓郁血腥气息。 “这是……” 皇啼也从未见过如此磅礴血腥的古画,皇陵一脉虽然传承久远,但真正到得后世,发生大规模惨烈厮杀的事情已经少之又少,皇啼是如今被推崇为中流砥柱的一代,但真正双手染血之辈,已然屈指可数。 斜眼汉子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甚至说是沉默,面对遥遥可见的大道异象,波澜不惊,这份心态足以令人暗自咋舌! 剩余的几人,更是心神恍惚,神魂抖颤,天际在显化降下的大道异象时,同样也在咬牙硬抗大道垂泄而下的无上规则,而他们又没有皇啼身上的地利之势,故而身上势必要承载莫大的威压,简单来说,就是所谓的大道压胜! “开天弓也现世了?” 斜眼汉子喃喃自语,对于身边几个周身毛孔已经开始渗血的武人惨境,视若无睹,天下蝼蚁何其多,他能救得过来吗? 铺陈开来的浩瀚画卷,腥风血雨之中,似乎有身影模糊的庞然大物在疾速飞掠,掠光浮影,身后百丈长尾在漫天血雨中拖曳出一道宏大的沟壑,就仿佛将倾泻而下的鲜红雨幕,生生割裂开来! “嘶……” 斜眼汉子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即便是他所在的穿山兽一脉,那位在混沌九兽中占据一席之地的穿天老祖来,怕是也难免震惊,那漫天倾泻的血雨不仅是血水,而且还是大道崩塌前降下的灭世规则,而那道长尾能轻而易举将漫天大道规则割裂,这种能耐如何不让人吃惊! “像是远古早期,在神庭尚未封神创立之前……咦,那道庞然大物脊背之上,是什么东西?” 斜眼汉子思量推衍时间的同时,却又注意到险些被他错过的倏忽之间,浩瀚画卷稍显清晰几分的那副画面,一道体型渺小却血气冲天的模糊身影,正骑跨在那道庞然大物脊背之上,手里高高举起一道刺目血光,似乎……是在……屠龙?!!! 屠龙?!!! 当斜眼汉子眯眼认真眺望时,画卷又恢复成腥风血雨的模糊画面,方才画卷呈现须臾之间的稍加清晰,他揣度应该是画卷中的大道规则,被其中某道磅礴气机所牵引拖曳了一下,就如同疾速落下的石头被空中一张白纸耽搁了一念,而这被耽搁的一念画面,就烙印在了这张画卷之中! “这究竟是何人所为,以天地作画,大道执笔,烙印大道不容留存的灭世光景,这种通天绝后的手段,当真是……匪夷所思,恐怖骇人!” 扭头看眼神色惶恐不安的皇陵后生,斜眼汉子微微摇头,否定了心中那个一闪而逝的念想,皇陵一脉,是不可能再出一个可媲美人族大帝的禁地之主的! 昔年,那位人族大帝不告而至,通过五色石台踏临皇陵禁地,虽然彼此双方没有大打出手,但这不过是流传于外的一套说辞,至于人族大帝有没有真正出手,那得问过人族大帝方才知晓,但那位人族大帝接连踏临诸多禁地,而后径直遁入宇宙深处,从此再无出现过,留下一则引人遐想的悬念。 “呼……” 斜眼汉子轻吐一气,被大道异象所波及,他也不可能绝对置身事外,只不过因为天生血脉之力的缘故,身上的威压还是足以承受,而这就是他穿山兽一脉的底蕴! 混沌九兽中,至今除开个别古老族群世家知晓的龙族,白虎一脉,神凤一族,玄武一脉,穿山兽一脉之外,剩余四兽究竟是何种族群,一直以来是压在所有恒古存世族群心里的一块大石。 有传说那个鲜为人知的神话时代,就是因为混沌九兽争执不休而大打出手,方才造成宇宙崩塌,混沌分散,至此终结了一个时代,但这种过于夸大混沌九兽的说辞,历来不被诸多族群所认可。 但身为穿山兽一脉的斜眼汉子,自然知道其中虚实真假,神话时代如何终结,他是无从知晓,但这混沌九兽大打出手的缘由,他却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嗤……” 突然,一声响彻万古的箭羽破空之声,从浩瀚古卷中传出,斜眼汉子当即收敛流转不定的思绪,赫然在第一时间从眉心飞出一道金光,宛如一张皮囊罩在周身,形成穿山兽一脉特有的抗天秘术,斜眼汉子方才倏忽生出一股直觉,今天这场破境,不会如想象的这般简单! “噗嗤……” 扫量一眼周身,先前还能咬牙硬抗大道威压的几个血人,现在已经变成彻底瘫痪在地,承载一身骨气的后脊,已然被压断几截,成了再无可能修行的废物活死人! 凌空递出几拳,彻底了结几人性命,算是做了举手之劳的善事,斜眼汉子本想连同样瘫痪在地,后脊崩碎的皇啼一并送走,只是蓦然又放弃了这个想法,他要这个皇陵后人看看,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悬浮在古卷外的巨大石弓,无弦而动,本就似乎拉满的弓身,却又是被一股凭空之力拉出弧度更大的弓身来,整张石弓俨然被一双大手牢牢攥住,飘浮在石弓周身的大道规则碎片,开始快速朝弓弦上涌去,倏忽间幻形出一根凝聚道则的实质箭羽! 古卷中好似在翻江倒海的庞然大物,一时间也仿佛觉察到画卷外已然生成的道则箭羽,巨大的身躯晃漾翻转的程度愈发剧烈,百丈长尾不断将血雨道则割裂成断截的残片,从画卷外看去,整幅古卷俨然要被割裂,搅碎,画卷中的天地似乎已经束缚不住那条发怒的庞然大物! 石弓被拉满到极致,大道规则凝聚而成的箭羽已经上弦,瞄准的方向,正是画卷中那条掀起灭世场景的庞然大物! “轰隆隆……” 天穹之上的大洞,探进一只生满倒刺的巨大兽爪,正打算渔翁得利,孰料几道紫黑劫雷,从天穹雷池中倾落,轰炸在兽爪之上,一阵雷芒电蛇游曳,被轰炸蜕了一层皮的兽爪,凌空顿了顿,却又迅速抽了回去。 “妖祖贼心不死,还想坐收渔翁之利,只不过遇上了这种亘古未见的场景,偷鸡不成蚀把米!” 斜眼汉子望着半路杀出来的巨大兽爪,已经认出正是那遁世几个时代的妖族之主,不过是不是妖祖真身降临,他一时半会也看不透,何况他也没有那个实力! “妖祖自远古时代先后被神庭之主,人族大帝重创,便选择遁世而存,传言妖祖巢穴洞口极多,即便是重创妖祖最狠的神庭之主都束手无策,只能让其借洞遁逃,如今这般时刻出世,看来是将有大事发生!” 思绪稍稍流转,斜眼汉子便警觉起来,妖祖出世,这并不是什么好迹象,每逢族祖作乱祸世,宇宙万族都将陷入一片巨大风暴之中,想置身事外都无半点可能! “难道灭世场景又一次要重演?” 默默呢喃片刻,斜眼汉子心生无力,于外界而言,穿山兽一脉可谓是呼风唤雨,强大无匹,可真正的现实,却是整个穿山兽一脉都不得不被一只大手牢牢牵引,做那宇宙棋局上的一枚棋子! 想置身事外,除非穿山兽一脉悉数灭绝,传承中断! “嗤……” 搭箭在弦的开天石弓,终是射出了足以开天裂地的一箭! 帝丘整座天地,都为之变色! 甚至始终以悬浮之态飞行于宇宙混沌中的帝丘古地,在开天石弓出箭的一刹那,都被开天石弓巨大的牵引力逼迫地不得不暂时偏离特殊的飞行轨迹,以防发生什么不测! 一整座天地大道,都为之避让! 大道箭羽横空出世,眨眼间没入大道涟漪横生的古卷之中,不待斜眼汉子定睛远眺,一股足以毁灭帝丘十次的狂暴冲击风暴,瞬间从古卷中溢涌而出,决堤溃坝一般,涌向四面八方! 斜眼汉子神魂欲炸,再也顾不得任何多余的想法,掐诀念咒,嘴中念念有词,手中直接撵燃一沓来之不易的灵气俘虏,待五色石台被彻底激发,腾起冲霄五色光柱,斜眼汉子这才声音苍老,语露古意,念道:“上下四方曰宇,往古今来曰宙,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 五色石台喷涌的光柱将斜眼汉子笼络其中,带着他瞬间破空而去,消失在这片即将陷入末世的古地之上! 一只足以占据半数天穹的兽爪一把攥碎五色石台,差之毫厘,没能将破空而去的五色光柱拦截! “嗷吼……” 在画卷中庞然大物惊天动地的嘶吼中,整座斗山在内的周边山脉,悉数被巨大兽爪拍成一堆堆碎石,山林精怪之属更是荡然无存,活生生在嘶吼中化为一道道血絮,沦为这场破境之灾的渺小陪葬品! 巨大兽爪的原主,被画卷牢牢束缚其中,暂时挣脱不得,只能继续以一只巨大兽爪推山砸海,所过之处,山崩地裂,沟壑纵横,生灵非死即残,逃脱不得! 尽管兽爪被大道箭羽洞穿,血洒当空,但对于画卷中的庞然大物而言,终究只能算是皮毛小伤,要不是开天石弓射箭破开古卷画面,这只毁世灭灵的巨大兽爪也无法从中出来! 只能说,这只庞然大物太过狡猾,假借声势激发开天石弓射出惊天一箭,想从画卷中逃出升天! “噗……嗷吼……” 古卷中骑跨在庞然大物脊背之上的伟岸身影,终于刺出了惊天一刀! 庞然大物遭此重创,挤满画卷的身躯在漫天血雨中肆意扭曲,盘结,另外一只兽爪同时也朝背脊之上凌空抓去,从背脊之上喷溅而出的血水,与漫天道则血水混杂在一起,彻底将画卷遮拢,天地混为一色! 若是此时有人远眺,可以看到天际中悬浮的画卷,如同被泼以血墨,随着卷面起伏不定,好似整幅画卷在往外流血一般! 开天石弓射出一箭后,被拉满到极致的弓身终于稍稍恢复些许,不过灰暗弓身,犹如被开了锋的刀,显露出与众不同的金色光彩来! 探出在画卷外的巨大兽爪,毁世之举仍在进行着,只不过换了一种动作,改成用兽爪先砸沉入地下许深,再开始搅水一般画圈,将诸多扎根极深的山根水运连根搅断,然后在拖曳出地面,丢回画卷中自己吞吃! 这只庞然大物竟然在利用帝丘之上的山根水运灵气补充己身! 一座座直插云霄的巍峨山脉被连根拔起,未曾寻到那山根之属,便随手抛在一边,又探手凿穿水运源头,将水运之属连窝端,总之,以画卷为圆心在内的方圆万里之地,皆沦为一片灵气涣散,道则絮乱的残山断水之相! “嗷吼……” 画卷中再度传出惊天动地的兽吼,探在画卷外的巨大兽爪也愈发肆无忌惮地毁山灭水,将一片片山水形胜之地眨眼变成尸横遍野之处! 巨大的血红卷面,像一截猩红的绸缎,悬挂在流云飞散,大道将倾的天际之中! “过去几时……世了?” 一道苍老如狗的沙哑声音响彻在这片动荡不安的大地之上。 诸多被波及的仙门世家根本来不及逃离,亦或撑开护山大阵,便被巨大兽爪连根拔起,居于其上没能遁逃的神仙修士之属更是直接被攥碎,顷刻间身死道消! 无人回答这声苍老沙哑的问话。 “斗山何在?” “神族何在?” “破军何在?” 依旧是无人回答。 只有从天穹大洞垂泄而下的漫天混沌,以势不可挡之态,占据着这块古老大地。 “没人了?” 苍老之声顿了顿,但短暂流露出来的诧异情愫,却比先前的漠然语气要更有人味。 最先被巨大兽爪拍碎的斗山原址下,塌陷出一个方丈深坑,里面似乎随意掩埋的一口破缸中,蜷缩着一位被砍去四肢的沧桑老者,而且老者眉心更是被插着一截锈迹斑驳的断刃,因为时间久远,断刃已经与老者的脑壳生长在一起,一眼看去倒像是老者眉心长出来的犄角。 “嘿嘿……都没人了,都死光光了,这里都剩下我一个人了,真好……” 形如人彘一般的老者缓缓睁开双眼,竟然是有眼无珠,黑漆漆的眼洞像是可吞噬一切,晃了晃似乎腐朽的身躯,带动承载他的破缸跟着轻轻动了动。 “斗山已毁,神族不存,破军早死,这样的美好世道,终于被我老瞎子哭瞎双眼盼来了,嘿嘿!” 话音未落,破缸猝然粉碎,显露出人彘老者的真正身躯。 两条枯木一般的老腿,脚心正对,双手交叠负于腹部,老者以这种近乎修行某种秘术的姿势不知在破缸里遁世了许久,竟然能苟活下来,不得不令人称奇。 “我这身老骨头,已经腐朽,有必要再找一副年轻气盛的皮囊,也好对得起这一趟出世!” 摸着眉心上形如犄角的断刃,老者漆黑的眼洞中,当即滴出两滴血泪。 从破缸里出来,活动了腿脚,老瞎子双腿微曲,然后踏地而起,从地下千丈之深处,一气破土而出! 尘土飞扬中,老瞎子稳稳落地,晃了晃头顶的泥土,长吸一气,以空洞的眼睛望着这片猝然陷入血雨腥风的大地。 “真好,有我老瞎子在,这里会更美妙……” 仍旧是屈膝踏地,身形掠去空中,再疾冲而下,起落之间,大地便是塌陷出一个个目不可测的巨大深坑,摧毁山水之地的程度不亚于巨大兽爪。 就在帝丘东地陷入毁灭之境的同时,西地之上的神王府,正喜乐冲霄,宾朋满座,来往之辈无不气态脱俗,男俊女俏。 这一日是神王府大喜之日,对于神名远扬帝丘的老神王来说,能白发人看黑发人喜结良缘,无异于是一件值得庆幸的好事。 继承并创下偌大家业的老神王已经迈过古稀之年的门槛,而注定要继承神王家业的小神王,不过才刚刚成人,之所以年岁相差如此悬殊,这自然要算在神王一脉自古香火稀薄的老黄历上。 神王一脉,传言是从远古一位人族大帝留下的秘术神通演化而来,但对于这种自己朝自己脸上贴金的说法,在很多族群看来,不过是想背靠大树好乘凉而已,什么与人族大帝息息相关,根本就是扯淡! 不过,这种说辞在神王府这一亩三分地上还是为人津津乐道,人族大帝是何等的神武强匹,神王能传承有序,自然也是老当益壮,舍我其谁! 在参加喜宴的宾朋一声声恭维中,老神王眉眼已然笑出了花来,看着家中宾朋满座的喧嚣场景,老神王内心无比惬意,暗自感慨终归是树活一张皮,人活一世名! 端着酒杯难得抿了口酒水,老神王多少已经有了微醺之态,醉眼朦胧中,看向正恭恭敬敬向诸位宾朋敬酒的儿子,老神王依稀觉得那就是自己在敬酒,自己当年也是这般青气未褪,但凭着一张厚脸皮终归还是将神王府的独女给娶到了手! 再后来,就是修行破境,顺带与夫人耳鬓厮磨,了去彼此之间的如水情愫,不知羡煞多少旁人。 在儿子出世后,他的神王之位也坐的愈发安稳,破境如捅纸,轻松且迅速,终于一路来到神王一脉特有的生死境——仙八,捅破这张纸,便可一飞冲天,连破两境,直达帝境,这便是神王一脉的最大秘密。 “爹,你没事吧,你都不会喝酒,还偏要喝……” 一身喜服的小神王匆匆走来,扶住遥遥欲倾的老爹,关切地拿过酒杯,与宾朋道了声歉,扶着老神王朝屋中走去。 第三百二十八章 神王洞 丘西神王,是帝丘西地多数有头有脸的山上仙门对山下那座神王府的有加赞誉,不牵涉任何的利益关系,仅仅是因为默认了神王一脉与人族大帝息息相关的事实。 帝丘西地,多平原之地,物华天宝,人杰地灵,仅是帝丘之上的十大山水有灵的洞府就占去六数之多,其中最出名也是最引人入胜的一座神王洞,便是归辖于神王府所有。 神王洞,相传起于帝丘沧海桑田之时,洞中有万年石钟乳形如小人,根根倒挂,据说老一代神王乍起风云之中,便是完全得益于在神王洞远古遗迹中寻到的一卷绝顶攻伐之术,才使得老神王破境如饮水一般轻松,越境杀敌更是不在话下,屡屡创下以弱敌强的神话。 不过这些皆是属于神王府不传之秘,外人非议猜想的再厉害,只要神王府不吐口,其他人议论再多,也不过是徒给神王府平添人气。 如今外表不过花甲年岁实则真正寿龄已经七千岁有余的老神王,终于能将肩上的担子,稍稍挪移出来一部分,给与成人的儿子来担扛。 因为人逢喜事心神爽,加上来往满座宾朋非富即贵,一番觥筹交错下来,不胜酒力的老神王纵然再神功无匹,也经不住酒气上涌的厉害,头脑也就昏沉起来,一身气机已然悄然散去,这种举世瞩目的喜事,敢登门寻死的,也不过寥寥无几,难得能身心轻松,享受一回凡俗之乐。 耳畔边充斥着儿子心疼的提醒话语,老神王脚步虚飘,和一个凡俗花甲老人毫无区别,倚着儿子不知朝什么地方缓缓走去。 “爹啊,你都活了七千余岁,怎么这点酒量都没练出来,难不成我小时候听你说的那些都是胡诌出来的……想吐,慢一点,趴在这里……” 老神王心神已经几近醉醺之态,耳畔里虽然还能隐隐约约听到儿子一大堆话语,但心神已经不再流转,只凭借着本能……“呕”,吐了起来。 小神王看着趴在凉亭栏杆上呕吐不止的老神王,心神摇曳,想起了他小时候在这里读书的场景,那时候这座凉亭,算是他和娘亲最惬意自在的地方,因为这里没有那些心机深沉者的窥忌,有的只是一个渴望长大赶紧离开这个冰冷囚笼的少年以及一位孤苦半生却无处诉说的可怜妇人。 “爹,你还记得吗,我们一家三口在这里,只吃过一顿饭,还是娘亲苦苦哀求你留下来陪我的,因为那天正好是我六岁生辰,我记得娘亲特意穿了一件清水长裙,头上插着紫荆珠钗,在这亭子里给你跳舞看,你不知道娘不止一次对我说过你以前最爱看她跳舞了……” 小神王神色落寞地轻说着,时不时还能听到前院传来的喧嚣喜庆之声,只不过小神王已经听不到,完全沉浸在往昔回忆之中。 “呕……” 老神王又吐了起来,凉亭外的荷塘,群鱼跃水,相互拼抢着落入水中的呕吐物。 “冲儿……水!” 老神王下意识轻唤了一声自己的儿子,因为腹中酒水已经呕吐不少,头脑也多少开始清醒一些,但还是醉意阑珊,酒气冲天。 神冲,便是小神王的不俗姓名,是老神王昔年求来一位云游而过的仙家道长所取,寓意深长,一飞冲天。 神冲跑去端来茶水,喂服老神王喝下半杯后,已经累的热汗直流,毕竟还是初秋,夏热还未真正完全褪去,头顶的大日纵然没有了夏日的炙热,但也是余威犹存。 脱掉身外一层的喜衣,神冲将其垫在老神王的头下,喝了水后再无呕吐迹象的老神王似乎沉沉睡去,就那么倚睡在凉亭石椅之上。 一阵泛着喜庆气息的凉风从远处吹拂而来,掠过别有一番意境的荷塘,灌进凉亭之中,算是稍稍缓解了神王父子二人的暑热。 “冲儿啊。你可要向爹学习,你知不知道外面对爹可是一百个钦佩,昨天在西地境内翻江倒海的恶蛟被爹一锅给端了,听说那寒冰仙子对老爹可是赞不绝口……” “冲儿,你乃神王一脉后人,要知道神王一脉的传承是如何,开创神王一脉的第一代神王,曾经与人族大帝关系莫逆……” “冲儿,兵字诀已经全部授传于你,爹已经再无半点拿得出手的东西,神王一脉,未来如何,有你一半担当啊!” …… 冰崛亭,乃是老神王的父亲所取,这座屹立在神王府后院荷塘之上的小亭子,据说是第一代神王晚年遁隐于此时,因地制宜所筑,至于为何取这么一个毫无半点温度的名字,却是鲜有人知。 一道身影跃入荷塘之中,好如一条入水之鱼,身形灵动,游速惊人,直奔凉亭底部而去。 待好似水鱼一般灵活的身影潜到水底,水底的淤泥赃物方才被搅荡而起,身影绕着凉亭石基游转三周后,蓦然游停,身形一闪,倏忽消失在开始浑浊的池水底。 一条狭长的暗道,暗道两侧石壁之上相隔不远便悬亮着一盏灯油充足的长明灯,若是没有任何意外,这些长明灯足以支撑数千年而不灭,维持暗道亮如白昼。 穿过狭长湿漉暗道,是一座陈设简单的暗室,暗室中摆放着桌椅,桌椅上陈列着笔墨纸砚,甚至还能嗅到空气里留存的袅袅墨香,暗室墙壁上悬挂着一张女子挂像,画中女子婀娜多姿,身形秀美,仅从给人无限遐想的背影来看,就有七八分的把握可以断定女子仙容如何。 挂像因为被暗室水汽沁染的缘故,多多少少有些墨迹散开的迹象,尤其在女子头像附近,更是墨迹浑浊,好似被泼了一池浓墨,只不过被人巧妙地在其上借助晕散的墨迹巧手妙成地添画成了一朵凉意逼人的黑梅。 身影在暗室中停留片刻,更多的还是在女子挂像前驻足而仰望,不知道在回忆或是思量什么。 如此静过了小半柱香时间。身影这才取下女子挂像,卷起收好,放在落尘方桌之上,转动墙上的一块暗石,一睹暗门从旁边石壁上徐徐打开。 身影再次走进其中,却是一条更加幽暗狭长的暗道,刚刚成人的他,只能躬身猫腰,在没有长明灯照亮的暗道中继续前行。 暗道之中,因为久未有人来过的缘故,空气里都充斥着一股难闻的霉味,不知走了多久的身影,时不时还得停下来倚着泥壁稍稍喘息。 在黑暗中摸索前行了许久许久,狭长暗道前端终于能窥见一丝丝光亮,好像是透过某种缝隙照射进来的自然光,甚至空气里的霉味已经不是那么明显。 满满挪移到暗道口,因为靠近道口的这一段暗道,愈发的窄小,成年人根本无法猫腰而行,只能以蹲行的姿态,在湿滑的暗道中前行,也不知道当初挖凿这条暗道之人,是作何打算。 探手推开罩在道口上方的沉石,一阵地动山摇的阵响过后,身影从洞口轻松跃出,出现在一处山腰崖洞中,数十步之外便可听到滚滚激流拍打两岸石壁之声,身影愣了一下,这不是爹与娘私会的地方? 身影正是小神王神冲,因为知道老神王凉亭下的秘密,早已想一窥究竟,只是毫无机会可言,今日老神王酒醉神旋,不躺上一夜怕是清醒不过来,天赐如此良机,神冲自然要牢牢抓住,所以就在自己大婚之日,脱下喜服,潜入荷塘底,一路摸索到此。 本以为洞中女子挂像是那娘亲年轻时留存,挂像后的这条暗道,也是二人私会之地,但一路走来,事实却超乎他意料之外,这处崖洞,若是他所料不错,赫然是神王洞所在。 神王洞,由神王一脉诸位先祖一手造就而成,据说有一代神王中年惨死,便是与神王洞深处有莫大关联,但这也不过是外界三人成虎谣传而已,事实真相如何,谁人也无从知晓。 神王洞,位列帝丘十大古洞之一,可谓是名扬帝丘,但因为涉及神王一脉禁忌,外人不得参观游览,故而不如其他古洞实打实的有名。 神冲环顾四周,石洞崖壁之上尽是好似刀劈斧凿之态,甚至还有某种如同被巨大兽爪抓挠的爪痕,如此看过一阵,朝洞内走去。 越往神王洞中走,神冲的心情愈是复杂,仅仅走出这百余步远的距离,洞中已经出现四具服饰各异的古老尸骸,年代最老的一具,所穿服饰是神冲在翻看帝丘古卷看过的,如今细想起来,好像是哪一座辉煌到极致的皇朝天衣。 “摄武皇朝?” 神冲终于回忆起来,摄武皇朝在帝丘古史上留下了极其浓墨重彩的一笔,因为帝丘昔年除却那百余个势大底蕴深的古老族群辖地一方外,剩余之地便是一片混乱纷争,甚至连山上些许人丁不旺的仙门都被殃及池鱼,而不可独善其身,而摄武皇朝便是于此环境中艰难崛起的,一代摄武天皇兵从剑修之属,于一地绝境中拼杀而起,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在前半生涯中,算是九死一生,其后得人族大帝相帮,冲破帝境,是帝丘古史上诸多皇朝中第一位迈入帝境的皇者,至此开始逆天杀伐,追随人族大帝踏临诸多古地,杀进杀出,终成一代杀皇,摄武皇朝之名,便是为缅怀这位近乎以杀戮证道的绝世皇者。 “摄武天皇怎么可能死在神王洞?” 神冲诧异不已,如今摄武皇朝仍旧是名震丘西的第一皇朝,神王府与其也算是井水不犯河水,各自安好,可如今摄武天皇尸骸出现在神王洞中,若是消息流传出去,神冲无法想象会掀起怎样一股浪潮? 神冲特意观察了一下尸骸,并无任何的缺损状态,骨质莹白,稍稍靠近甚至还能感觉到其上流露出来的皇者气势,压迫的他不得不退后些许。 “不像是刀兵相见厮杀而死,也没有中毒的迹象,难不成昔年摄武天皇自觉命不久矣,大道即崩,索性跑到神王洞来嫁祸神王一脉?” 神冲暗自思量,但这种假想有诸多瑕疵,最大的漏洞之处,就是摄武天皇和神王一脉都与人族大帝息息相关,也算是携手同行的一路人,更何况神王一脉与摄武皇朝素来并无冤仇,嫁祸就更是无从说起。 帝丘古史记载,摄武天皇生性豪迈,敢作敢为,随人族大帝踏临古地,常常是先于众人冲杀,如此豪气干云之辈,神冲自认不会做出这种有损一世英名之事。 稍稍收敛思绪,又前行数十步,两具交叠在一起的尸骸,映入神冲眼帘。 一具尸骸依据失去华彩的服饰来看,多半是山上某位仙子之属,手中长剑直插另外一具尸骸心府之地,但女子咽喉被另一具尸骸咬中,腰腹部位更是被对方一拳凿穿,从尸骸形态来看,神冲也无法判断出咬死女子仙师的尸骸究竟是何种人属。 但可以明断的是,这两具尸骸之间的厮杀惨烈程度,远比方才那四具近乎完好无损的尸骸间搏杀要惨烈。 正当神冲打算继续前行之际,一抹刺目神光从女子头顶的发簪之上冲入其眼帘,“前辈多有得罪,还望见谅!”,神冲致歉一番后,取下女子发簪,吹去上面历史的烟尘,显露出一行字迹来,“仙墟照古今”,神冲掂了掂骨玉发簪,轻若无物,但异常坚硬,纵然被光阴打磨腐朽,仍旧流露出气可吞天的磅礴气势,神冲暗自咋舌,这女子昔年该是何等的惊天绝艳! 收好骨玉发簪,神冲没走几步,又捡拾了一盏锈迹斑驳的旧灯盏,试着拿火折子引燃,没曾想竟然还真能点燃,如此一来,也省去不少的事端,最起码不用再以神魂巡游之态,来观察洞中之物。 接下来的一段路。可谓是尸骸遍地,一地被打散的骨架,根本分不清什么,神冲只好尽量躲避,这些惨死于神王洞中的尸骸,昔年无论如何,到得今日,终归算是前人,即便不尊称一声前辈,但起码得尊崇还是要有。 几乎跳行了一段路后,神王洞开始变得灼热起来,仿佛地下流走有火山岩浆,洞中石壁也是触之不得,如同被喷上了一层厚重的火漆,映目之地,赫然是炎炎火焰一般,神冲觉得脚下的鞋底已经要焚烧起来。 在遍地鲜红之中,姿势各异横陈着七八具大部分骨架已然化为骨灰的遗迹,这些尸骸留存相对完整,只不过所处时代要更为古老,甚至远在摄武天皇之前,因为神冲发现,这些化为骨灰的尸骸,骨质的晶莹程度,远比摄武天皇还要莹白,这也说明了这些人生前所在境界,更在摄武天皇之上! 摄武天皇晚年,据说一只脚已经迈过帝八境,若是能顺利破开此境,寿龄又可延长千岁,只可惜诸多旧疾齐齐涌来,成为压垮摄武天皇残躯的最后一根稻草,使得一代皇者饮恨而逝。 “难道是帝八境之上的强者?” 神冲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若是猜想为真,那这些人生前可是名副其实的大帝,那究竟是什么人才能杀死七八位大帝强者? 简直匪夷所思! 闻所未闻! 大帝一词,在诸多混沌古地中,是提及便会有无量因果的禁忌,在各自时代成帝立威的一众大帝中,公认杀伐力盖压万古的大帝,乃是人族诞生的第一位大帝强者,相传这位人族古史上的第一位帝者,乃是屠龙而成帝,神话时代中强大的龙族乃是混沌九兽之一,与渺小无依的人族,根本不是如今相传的附属族群,因为时代断层之故,诸多古史已经无从考究,只能任由后人史家信笔而书! 但诸如神王府此类的古老之属,自然是知晓一二,那些被后人信奉的真经传记在他们眼里,不过与小说家笔下的志怪小说无异。 “不可能,若是七八位大帝强者在此浴血厮杀,神王洞怕是根本无法承受大帝一击,而早已毁灭在远古时代……” 神冲拧眉,觉得自己走进了一个误区,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只能暂时将纷杂疑惑压在心底。 绕过长长一段好似烈火焚烧之路,神冲又发现了些许非人属的巨大骨架,这些骨架已然超脱神冲的见闻,随便一根白骨,足有千斤之重,其上流淌着令人压抑惶恐的刺目猩红,神冲尝试以斗字诀攻伐,手中攒聚出一股凌厉战意,一记轰出,孰料猩红骨架毫发无损,只不过其上的猩红光芒多少有些减弱! “饕餮一族,误我人族……” 四周打量之中,神冲蓦然发现在一块凸出的洞壁上,有人用锐器刻下一行血字,而且看其结尾匆促,似乎尚有刻字未留。 “混沌九兽中的饕餮一族,凶残无度,喜食各族,人人得而诛之!” 神冲色变,饕餮一族的凶名,早在远古时代就人尽皆知,尤其在神庭封神一站中,近乎重创那位无上神帝,若不是天道垂留,对饕餮一族有压胜,那位神帝怕是也打败不得饕餮一族,从而开创一个亘古难寻的神庭时代。 “丘东神族,哎……” 神冲心中一叹,神族传承至今,落寞如此,让人无法不感慨万千! 丘东神族,算是帝丘之上百余古老族群中传承最古老的几大族群之一,由神帝起呈一飞冲天之势,达到鲜有族群所能企及的巅峰,然后开始徐徐回落,在神帝陨落后,更是一落千丈,跌至谷底,一直苟延残喘到得如今,神冲前两日还听闻传言,说有金甲神将降临神族,神族那位神妃尚且存活于世…… “眼热却搬不走,白白浪费了这些宝贝……” 神冲叹息一声,继续前行。 诸如饕餮一族的骨架,若是被那炼兵洞寻去,怕是会锻造出一把绝世神兵,暂且记下,等出去后探探口风再说。 神冲已经打定主意,要拿这饕餮骨架炼就一把神兵,神王一脉的斗字诀在他手上,始终无法发挥出该有的杀伐,作为新神王,他如何能不心急如焚! 又前行许久,得见一座十余丈高的巨大骨山,这骨山赫然是用一具具人族尸骸垒砌而起,放眼望去,神冲估量,如此一座骨山,少说也得有万具尸骸! 踏地而起,跃上骨山,只见一座五色石台横陈骨山之中,石台占地不过方丈,一人多高,五色条石垒砌,上坐一具盘腿而坐的古僧! 古僧皮囊尚存,金黄若有霞,尤其是古僧周身,隐隐有佛吟之声缭绕,身上那件积落尘灰的僧袍,其上镶有星辰斗移古图,与一般佛门僧袍迥然不同,因为神冲不敢靠的太近,所以垂首古僧面部情况,神冲无法打量清楚,要想看清楚,只能绕过五色石台,去到古僧正前方,那样一来,身后即是洞壁,若是发生猝不及防之事,神冲断然无遁逃的可能。 “洞顶上刻画的是什么……” 神冲循着古僧垂首方向望去,在洞顶一块被好似打磨过的洞壁之上,赫然看见一方星宿宿栖图,图中最引人注目的,是被一把没入洞壁半数的锈刀钉着的一颗古星,只是锈刀遮挡的缘故,神冲只能依稀看见轮回二字。 “轮回古星?” 神冲喃喃自语,涉及轮回,纵然神王一脉都讳莫如深,曾经有一段时间,他想找寻一些涉及轮回的古卷,好想办法接回娘亲的残魂,只是翻尽藏书,神王府中涉及轮回的古卷,不过三卷,而且其中有两卷还有明显被人扯去某张可能涉及隐秘的书章,所以剩下能看且有用的,寥寥无几。 “这位古僧与西天佛门那位佛主不知有何渊源,观其僧袍少说也有万载之久,难道是圆寂于神话时代的某位高僧?” 神冲发现,从神王洞口一路走来,这些尸骸存在的年代也在恐怖增加,现在已经跨越到据说是第一个宇宙大时代的神话时代,这些遗骸就如同一座座写满古文的历史丰碑,矗立在神王洞中,仿佛在等待能真正读懂它们的那个人。 “再往前走会是什么?” 这是神冲现在既好奇又担心的事情,他生怕再出现一位比神话时代还要久远的古人遗骸,掀翻神王洞在他心中无与伦比的地位! 第三百二十九章 光脚大汉 十余座小黄土包,安安静静坐落在神王洞深处,仿佛岁月静好,不远被后人打扰。 黄土包前也没有所谓的墓碑石刻,也没有香烛香火供奉,有的只是一截断剑,一把豁牙刀,或者干脆连这些残碎兵刃都没有。 一位苍老如狗的身影,静静跪在这些黄土包前,雪白的头发垂泄在地,遮掩住头脸,好似生了根,身前地面是一大摊被光阴带走神性的暗红老血。 小神王神冲远远望着这道跪伏的背影,脑海如春雷炸响,神魂被眼前所看到的这一幕牢牢禁锢住。 这道身影他熟悉的再不能熟悉了! 天底下除了那位醉心于她的妇人,也就属他最熟悉。 一代老神王神腾飞! “不可能!” 神冲不自觉摇摇头,爹还在凉亭醉睡,根本无法清醒,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你究竟是谁?” 神冲运转斗字诀,全神戒备,厉声喝问。 洞中除了回响缭绕,再无其他多余的声音。 落针可闻。 “冲儿,你来了!” 跪伏在地的身影纹丝不动,但声音却是从其嘴里含糊发出,如同嘴里嚼吃着什么东西。 “爹,是你吗?” 神冲诧异之余,但也稍稍放下心来,神王洞只有历任神王才能进出,老神王在此,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 “冲儿,你怎么到这来了?” 身影始终低着头,头发垂泄在地,根本看不清头脸。 “爹,你忘了今天是我大喜之日,你喝酒喝醉了,被我搀扶到后院凉亭醒酒,我就偷摸进到凉亭下,一路摸索着到了这里!” 神冲不敢有丝毫隐瞒,神王府家规森严,上至神王,下到杂役之属,无不对神王府历任神王订下的家规,敬畏有加。 “冲儿,你都长大成人了啊,为父好开心!” 跪伏在那里的老神王,说着开心笑了起来。 “桀桀……” 洞中响起一阵渗人的诡笑。 笑声就像是一连串瓷瓶摔碎在地,却没有那么清脆,响亮,反而被闷在了喉咙里一般,听得人头皮发麻。 神冲蓦然觉得脊后一阵凉气泛涌,眼下的神王洞,带给他的感官印象,比方才看到那些尸骸还要渗人一万倍。 “冲儿,这些都是历代神王,死后被葬在了这里,过来,拜上一拜!” 老神王抬起一只灰蒙蒙的枯皮手掌,缓缓对着神冲招了招手。 神冲不自觉打了一个激灵。 “爹,孩儿跪在这里一样叩拜神王先祖!” 神冲说罢,心神跳脱出恐惧的氛围,当即跪下连磕三个响头。 “好好好……” 老神王放下那只抬起的枯皮手掌,伸到身前不知做了什么,再垂到身侧时,手掌已然是沾满刺目鲜红。 神冲眼皮止不住的跳动,那满手的鲜红就像是冲他招手的催命符,带给他莫大的死亡威压。 “爹……,你没事吧?!” 神冲壮着胆子,问道,嗓音止不住的颤抖,以至于说话都有些拖曳。 “桀桀……爹能有什么事?” 老神王诡笑起来,声音却与方才又不相同,这次笑声有点像是被人掐攥住了脖子,声音硬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一样。 “爹……你……没事……就好!” 神冲脊后的衣服已然被冷汗浸透,贴在后背,他的腿开始不自觉的打颤。 “冲儿,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老神王停下诡异笑声,以一种极为认真的语气问道。 “爹,你忘了,现在是后帝六千年,今天是孩儿的大喜之日,丘西的诸多仙门族群都派人过来祝贺……” 神冲说着话,脚下已经开始朝洞外缓缓挪移,神王洞他不能再待下去! “都后帝六千年了……大帝已经陨落两万多年了……” 老神王感慨着,“自己真的老了,老了……” 趁着老神王分神之际,神冲急忙转身,脚下化虹,直掠神王洞口,他感觉再在这里待上片刻,他的心脏就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一道虹光掠向洞口。 一道光芒更甚的虹光后发先至,已经在洞口等他。 一具好如被扒了皮囊的血淋淋肉身,就这么拦在神王洞口,身后是千仞之高的山崖。 鲜红的血水“滴答滴答”滴在地上,血淋淋的肉身就这么看着目瞪口呆的神冲。 “冲儿,爹还没让你走,你怎么能离开?” 血尸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看的神冲神魂欲炸。 “爹……爹,你究竟是谁,你刚才不是还躺在凉亭里醒酒吗,怎么一下子就又到了神王洞,你根本就不是我爹!” 神冲近乎哭了出来,不是什么悲伤,而是因为来自神魂的害怕。 “哦……让爹想想看,该怎么给你解释?” 血尸一闪而至,瞬间点中神冲眉心,治住神魂,而后一把抓住神冲头发,拖曳着朝洞内走去。 一连串的血脚印。 “砰……”血尸将神冲扔在黄土丘前,撵燃捡拾起的灯盏,用血淋淋的手将灯盏放在二人中间空地上。 灯火摇曳,洞中稍有一片光亮,目可视人。 自称老神王的血尸盘腿而坐,借着光亮静静打量着瑟瑟发抖的小神王神冲。 而在血尸旁边,还有一位跪伏在地之人,正是刚才神冲看到的那道身影。 “冲儿,这是爹的一具皮囊,被几个老家伙合力留在了这里,现在与你说话的,是蜕了皮囊的我,至于神王府中的那位老神王,其实是夺了我九分神魂的上一任神王!” 血尸为了让神冲看清楚,甚至特意将灯盏朝自己挪移近了些许,微黄的火光打在血淋淋的身上,这种诡异渗人的恐怖场景,没有谁愿意多看一眼。 “冲儿,你看看这些老东西,死了都还不放过爹,生怕爹强大,生怕爹超越他们,桀桀……他们越是这样,爹就越开心……” 血尸说着竟然手舞足蹈起来,诡异的笑声充斥着整个神王洞。 神冲借着这个时间,视线落在那道跪伏在地的身影上,先前因为站立角度和光线的问题,只能依稀看见是一个跪伏在地的人身,但现在他恰好跪瘫在这道人身之后,又有灯盏照亮,所以当他看清楚这具人身真正的样子后,瞪大的眼睛里充满无法置信的光芒,还有难以描述的畏惧! 一张揭开的人皮就那么凌空撑在那里,像是一件被脱掉的外衣,而在这件人皮外衣身前,是几只牢牢攥紧的手,手指已经插进人皮,仿佛与人皮生连在一起,就像是一个胸前长了两三双手的畸形人。 人皮是从背后揭开的,也只有这样,才能顺利摆脱这几双从地下探出来的手。 有点像是蝉蜕。 “桀桀……看清楚了?” 血尸打量一眼神冲,起身走到一座黄土丘前,指着仅仅不到一寸高的小土包,笑道:“那个夺了我神魂而去的老杂毛就住在这里!” 神王府上一任神王,晚年极为幸福,因为有一位待他亲如生爹的女婿,但就是这么一个被外界誉为“神星高悬”的上任神王,死因却不明,后事处理更是匆匆忙忙,留下诸多疑惑,成为丘西一众仙门口中的谈资。 神王陨道后,要一律藏进神王洞中,不得埋葬他处,这是神王府早就订下的规矩,这十余座黄土丘里,躺着的就是神王府历任神王。 “这个老杂毛,我待他如生爹,鞍前马后,侍奉左右,本想着能搏他高看一眼,孰料这个老杂毛不仅不高看我,反而故意设局杀我,要不是我福大命大,不知已经在这个老杂毛手上死过多少次!” 血尸用鲜血在黄土丘上画了几个神秘符号,掐诀念咒,待神秘符号没入黄土丘内,血尸方才嘿嘿一笑。 “这个老杂毛,已经是历任神王中活的最久的一位,本以为活够了,就能把神王之位让出来,我也好给他一条活路,谁想这个老杂毛反而越活越想活,神王之位不仅坐的安稳,就连境界也跟着水涨船高,竟然险些要破开帝境,若是被他再破开帝境,寿龄又可延长三千岁,三千年啊,我已经等不及了,所以我就在这个老杂毛破境的关键时刻,偷偷给他来了那么一下,送老杂毛早入轮回……” 血尸说的云淡风轻,好似在诉说与己无关的他人之事,平缓的语调里不夹杂一丝丝情感。 “背着这个老杂毛来这里时,我想起了自己第一次来的场景,那是老杂毛当时可怜我,让我背着上上一任神王的尸骸进了这里,让我替他把老老神王给随便挖坑埋了,你看看这里,都是一样的小土包,没有石碑铭文,没有香火供奉,都是一样的待遇,一样的可怜……” 血尸指着紧靠上一任神王土包的黄土丘,血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也不知道是泪水还是其他什么。 “帝丘之上,关于历代神王的传说,啧啧,那可叫一个精彩,第一代神王,自称从大帝道统中深受裨益,演化出独门秘术斗字诀,从此迅然崛起,傲视群雄,追随人族大帝踏进诸多古地,出生入死,九死一生,第二代,第三代……一直到上上一代,都是声名在外,让人艳羡,丘西之地,有诸多仙门曾经攀附而来,要与神王府结亲,皆被历任神王拒绝,你听听看,这是何等的好名声,要不知道内幕,任谁听了这样的神王古史,怕是也要心生尊崇,五体投地,在帝丘古史地位,没有万古流芳,居于人族大帝之后也不是不可!” 血尸嘴里响起一阵咬牙切齿的声音,说话间,他又在一座黄土丘上用血水画出符号,掐诀念咒,重复之前同样的操作。 神冲静静看着血尸,忽然有想继续听下去的古怪欲望。 不出他所料,在给第三座黄土丘画符时,血尸又开始说道:“神王府从古至今,都是愚人愚己的骗子,这么说你可能不会相信,没关系,听我说下去……” “第一代神王,自称斗字诀乃是从大帝道统中演化,其实呢,就是盗了人族大帝的一卷残缺古法,因为这部古法共为九数,一代神王所盗古法乃是其中三数,故而修炼起来,极为容易引发无法预料的恐怖因果,盗古法的事情很快就被人族大帝发现,一代神王呢,也真能舍得去脸,跪在大帝脚下声泪俱下地道歉,人族大帝终究是小觑了人心的险恶,原谅并花心血帮助其将残缺古法精修,改成一门最适宜一代神王体质修行的秘法,结果呢,当那位人族大帝在禁地崩殂后,一代神王就将大帝心血占为己有,并且自称是自己由大帝道童参悟而得,斗字诀也就顺理成章成了一代神王囊中之物……” “二代神王……” 神冲听着血尸波澜不惊地讲述着神王一脉的隐秘古史,心中因为神王二字带来的荣耀感,也如万古雪崩,轰然坍塌。 “桀桀,神王一脉就是一辈害一辈,传承到了现在,当时我看着老老神王断气时,也清楚的看见那个老杂毛眼睛里掩藏不住的喜悦,那种喜悦会让你忍不住颤栗,忍不住想要去深究,忍不住想要去仿效……” “终于当我再次背着断气的老杂毛进到这里时,你能想象出我当时的心情吗,兴奋,激动,憧憬,颤栗,也是那个时候,我忽然明白了,当初老杂毛眼睛里的那种东西,已经完全传承到了我身上,我的眼睛里也是闪烁着与老杂毛当时一样的光彩……” “只是,我小看了老杂毛的心机,他竟然用诈死的法子想试探我,是否对他忠心耿耿,是否会像他一样对待上任神王,将他埋葬进这永无轮回的神王洞,当我兴奋地挖坑时,老杂毛突然活了过来,用最阴毒的尸解秘术,将我变成了不人不鬼的怪物,为了防止我逃出去,他又唤醒神王记忆,用三任神王将我束缚于此,桀桀,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老杂毛没想到我宁愿舍掉这最后的皮囊,也要挣脱神王束缚,而且还把吾儿送了过来……” 血尸说到最后,又开始得意地诡笑,笑声里充满了刺耳的讥讽,好似在嘲讽那位老杂毛算来算去,还是输给了他。 当完成最后一座黄土丘滴血画符,血尸开口问道:“冲儿,你可愿意住为父一臂之力,将这十余位神王记忆尽收与身,你我父子再杀出去,斩老杂毛狗头,然后将老杂毛生前恶事公布于众,受尽唾弃,一解心头之恨?” 血尸看向神冲时,眼睛里只有慈父的宠爱和愧疚,生而不养枉为父,还辜负了一位佳人。 “爹,我该怎么帮你?” 神冲对血尸既害怕又心疼,血浓于水的亲情,这是什么东西都阻挡不了的,所以他选择帮助血尸夺回属于他们父子的神王家业。 “桀桀……不愧是吾儿,你用斗字诀钳制住束缚我皮囊的那三位神王,剩下的交给爹就行!” 血尸眼睛充斥着滚滚血光,像是眼洞里嵌入了两座血海。 神冲运转斗字诀,将斗字诀催发到巅峰,一身的气血瞬间开始沸腾,延顺着特殊脉络破体而出,在掌心凝练出两团龙形烈焰,罩着支撑着的皮囊身前狠狠拍下! 斗字诀,脱胎于残缺古法,而那部古法,乃是昔年人族大帝从一处神话时代遗迹中找到,依照这卷古法上所说,整部古法乃是由神话时代九位无上人物所创,这斗字诀,便是无上人物屠龙时所创。 斗字诀,依照未曾被人族大帝精修前的脉络修行,需要一条火属天龙的龙珠催发体内先天道火,方才能将斗字诀威力发挥到极致。 而精改过后的斗字诀,少了龙珠催发,但同样能攻伐惊人,这其中就用到了神王一脉特殊的记忆,有了这种媲美龙珠的神王记忆,斗字诀只能适宜神王一脉修行。 血淋淋的人皮被龙形烈焰焚烧,发出鬼哭狼嚎凄厉惨音,甚至比血尸的诡笑还要令人毛骨悚然。 帝丘东地。 一场突如其来的天灾,将本就落魄的神族,变得愈发落魄,较比起丘东半数之地被夷为平地的惨景而言,神族古地的损失,也就变得无足轻重。 丘东诸多仙门族群,已经将注意力全然放在当天破境异象之上,那从天穹之上降下的浩瀚画卷和石弓,彼此互相钳制,最终以石弓攒射三箭的代价,方才将从画卷中试图挣脱而出的未知生灵箭诛。 而破境未成的神仙,自然也遭受了天劫反噬,从仙九境直接跌至仙六境,但也因祸得福,得到了那把无弦石弓,当然这一点,神仙对谁也不曾提及,并且主动让出族主之位,好闭关疗伤,若有可能,从此便退出神族家事纷争,一心修道,做那富贵闲人。 与此同时,又一位金甲神将降临神族古地,愿意留下辅佐元气大伤的神族,自称是谨遵神妃之令。 在金甲神将辅佐下,新上位的族主,措施大开大合,主动缩减神族辖地,让步周边仙门,与一众人丁不旺的山上小仙门友好相处。 而同时,因为天劫涌入丘东大地的混沌,覆盖了广袤无垠的山林,在这些山林之中,开始出现一系列的强悍凶厉族群,这些先前从未现世的族群,以势不可挡的姿态,在丘东大地上,鲸吞着一座座山头,一条条水运。 雁荡山,丘东南部最大一座山脉,山势绵延万里之遥,有数之不清的山峰峭壁,而这座巍峨无山能及的山脉,是被一座名为后羿祠的小仙门稳稳占据。 后羿祠之所以能安稳于此,抵住丘东一众仙门威逼利诱,完全得益于执掌后羿祠的那位游手好闲的山主。 据说,这位山主在面对三百仙门齐声讨伐时,曾经开射一箭,当众就将为首的仙八境真仙攒杀,以此一箭代价,换来后羿祠数百年平静。 雁荡山一座山涧,溪流潺潺,鸟语花香,在鱼虾成群的溪水旁,有一块极为平整的山石,山石上躺睡着一位正鼾声四起的光脚大汉。 因为打鼾之声太过惊人,溪中鱼虾亦被惊扰,故而多数不敢靠近那块山石之地。 山涧一侧,有座不高不矮的山峰,因为根本没有名,就被光脚大汉终日称之为光脚山。 光脚峰顶,坐着一位老瞎子,眉心之中赫然插着一把断刃,粗略看去,就好似生了犄角。 老瞎子一边吃着半路上摘来的山果,一边颇有兴趣远眺着山涧中那位沉睡许久的光脚大汗。 吃他人的山果,占他人的山峰,老瞎子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但唯独被占了大便宜的正主却一无所知,正酣睡不醒。 “舍得一把开天弓,便舍得几个山果,二者孰轻孰重,掂量的倒是挺清楚!” 老瞎子喃喃自语,颇有感触。 对于这场天劫,老瞎子当时算是赶了个晚集,真正看到时,已经即将要结束,开天弓攒射最后一箭,箭诛画卷中生灵。 而那拉开石弓攒射第三箭的正主,正是山涧中的这位光脚大汗,老瞎子一路远远尾随,本以为能顺藤摸瓜,找到光脚大汗仙门所在,也好做个周全准备,孰料光脚大汗一路飞掠而来,脑袋一沾地就鼾声四起,一直睡到眼下,睡了三天,还能醒来。 老瞎子出世一人,也是了然一身,自然不用担心其他,既然这位做了好事不留名的光脚大汉能睡,他就愿意等等看。 二人一坐一睡,如此坚持过半月,终于有一道踏云身影疾速掠来,落在了青石旁。 一个贼头贼脑的小厮,麻衣草鞋,一看就是心思灵泛的小机灵鬼,只见这小厮来到山石旁,折了一根草茎,开始在光脚大汗鼻孔上画圈。 不到片刻光景,光脚大汗便浑浑然醒来,看见笑嘻嘻的小厮,笑骂道:“又是你这个兔崽子来打搅老子清梦,那几个老家伙不敢来,就派你来了,对不对?” 小厮摇头晃脑,从袖里摸出半只烧鸡,在光脚大汗脸前一晃,笑道:“怎么样,还是爹疼儿子吧!” 光脚大汗不怒反笑,抓过被啃吃只剩半只的烧鸡,边吃边骂:“这么坑你娘,你爹愿不愿意?” 小厮一挺胸,笑道:“娘只能一个,爹可以很多嘛!” 第三百三十章 神性苏醒 光脚峰上的老瞎子,看着溪水旁嬉笑怒骂无所顾忌的一大一小身影,不自觉摸了摸眉心的锈刀。 若是杀这一对活宝,那该是多么有意义的一件事! 不过看在这些可口山果的份上,老瞎子但是不介意让这两人多活上片刻,毕竟人死入轮回,黄泉一路甚是孤单呐! 浑然不畏光脚大汉的小厮,脑壳不转,眼睛斜向一侧转动,正是看向那座被鸠占鹊巢的光脚峰,“咋滴啦,爹不来给儿子壮声势,这才离开多久,就被外人给欺负到家门口了?” 小厮指的,自然是老瞎子不仅占了光脚大汉的光脚峰,还吃了那一堆小厮辛苦摘来的山果。 “一个鸟不拉屎的秃山头而已,算不上什么风水宝地,占了也就占了去!” 光脚大汉倒是看的极开,光脚峰再好,也终究比不得雁荡山那般气运天成,二者就像是真龙与蛟龙,虽然都占着一个“山”字,但终归还是相差甚远。 “切,怂了就是怂了,认怂又不丢人,难不成认怂的勇气都木得,那也太怂了吧……”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小厮,眼珠子在光脚大汉脸上打量一番,想从神色的变化,分析一把自己究竟有几成能耐,可凭借三寸不烂之舌说动这位后羿祠的闲散山主。 “爹,要不您老人家亲自出马,打他一个狗吃屎?” 光脚大汉呵呵一笑,完全是一副认怂的姿态,对于什么讥讽言辞,全然置若罔闻。 小厮懒得再多看一眼这位被一众仙门称之为后羿祠千年神秀的山主,但心里又委实受不得这份憋闷,索性就转过头去,冲着光脚峰做起了鬼脸。 “走吧,要是做鬼脸能退敌,你岂不是得比我这山主还要忙?” 光脚大汉拍了拍小厮肩膀,小厮冷哼一声,纵身跃起,在空中一个飞旋翻滚,稳稳骑在光脚大汉脖子之上,然后一拍光脚大汉脑壳,笑道:“马儿快快走,火烧屁股了……” 光脚大汉扭头看眼光脚峰方向,双脚猝然蹬地,以攒箭之姿冲上云头,然后御风远行,一瞬千里而去。 老瞎子不慌不忙,吃完最后一颗山果,吐出酸核,钉入山峰地面,只见地面上多出一个用酸核代笔而书的“死”字来。 “雁荡山,昔年的飞来山脉,要不然就这点山根水运,怎么能孕养出这么一株参天古木?” 老瞎子喃喃自语,说话间平步青云,直上云霄,然后迈出一步,便是百丈落于身后,就这么一步一步朝那雁荡山走去。 后羿祠,坐落在雁荡山主峰,但却不是山根水运最为浓郁的那一处风水宝地,后羿祠弟子对此颇有微词,也曾有人联名上书给光脚大汉提议,将后羿祠迁徙到雁荡山山根水运最浓郁之地,也好方便此中弟子修行悟道。 不过这个联名书,还未传到光脚大汉手里,就不翼而飞,成了后羿祠这些年中最诡异的一件事。 一道迅疾身影破开滚滚云海,直落雁荡山头之上,正是那小厮与光脚大汉,平稳落地后,小厮麻溜从光脚大汉脖子上跃下,砰砰踩着坚硬的地面,拍着胸口说道:“还是走路踏实,脚底下不踩点什么,心里难受的慌嘞!”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莫不是你又偷拿了那几个老家伙的私房银子不成?” 光脚大汉呵呵一笑,翻开老黄历来打趣身边这位曾经将整整一袋子银子打了水漂的小厮,最后心疼的那几个老家伙整整折腾了一年,方才将心中那股火气给消去。 “切,现在就算是那几个老家伙把私房银子主动放到我面前,我也不会低头看一眼,只要看一眼,就算我输了!” 小厮背着手,仰着头,脚尖点地,派头十足。 光脚大汉一笑而过,来到护山大阵前,在掌心中凝聚出一把银闪闪的小弓,罩着阵枢之地拍去。 这座护山大阵,名为万箭攒,据说阵法完全发挥威力,每次可攒射出万道堪比仙六境全力一击的无量箭光,试想一下,一万个仙六境的剑仙,齐齐递出全力一击,恐怕这种场景想想都令人头皮发麻,哪里还有胆识主动招惹? 有了这座万箭攒法阵庇护山门,光脚大汉每次外出下山,都可优哉游哉,丝毫不用担心小小山门被强敌攻破,以至于后羿祠数千年基业全然毁于他手。 入得阵法后,山门便近在眼前,后羿祠的山上规矩比较怪,无论是山主亦或长老,外出归来都需要开启法阵,到得山门下,一路拾阶而上,最后抵达山峰正殿。 而且,山峰正殿也无其他途径,只有一条碎石铺就的路径,后羿祠所有弟子想去大殿,也只能兜兜转转,经由一条条正向山径到达大殿。 从山门上得山峰大殿,石阶之数超过三千,诸多新入后羿祠的弟子,对此都极为不适应,明明可御风梯云纵,再不济也可搭乘山下山门前的白鹤上山,但这些方法统统用不得,而且一经发现,后果往往很严重,为此后羿祠还驱逐了几位脾性强硬的新入弟子。 小厮在山下早有准备,随手削了一根山竹做那行山杖使,但仍旧累的气喘吁吁,而走在他前面的光脚大汉,虽然额头冒汗,但没有他喘的这么厉害,“儿子,爹累了,先让爹歇会,一会再一鼓作气,扶摇直上!”小厮喘着粗气,冲光脚大汉无力喊道。 “还能喊这么大声,我看还不够累!” 光脚大汉坐在石阶上,咧嘴一笑,看着累成死狗的小厮。 “谁要是养了你这么一个儿子,那简直就是上辈子作孽太多,这辈子遭的报应!” 小厮瘫在石阶上,一动不动,除了嗓子眼里传出点动静,连呼吸都变得舒浅几近无声。 “那神族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破境就好好破境,还他娘的玩花花,结果呢,鸡飞蛋打,啧啧,也不知道这种古老族群是怎么传承到今天的?” 小厮躺了一会,眼珠子开始滴流乱转,声音也大了许多,俨然一副活过来的气象。 “那张封神图,是从天穹之上降落的,开天弓也是,而且两者之间存在互相压胜的意味,要不是神族那位破境之人,想从封神图中窥得天机,也不会触发因果,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光脚大汉细声解释着,本以为小厮会插几句嘴,孰料待他低头看去,小厮已然躺在石阶上酣睡起来。 “修道修到最后,莫过于修心,而想修心,就要先修身,记得儒门圣人有句话说的极好,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所以你们呐,真的是差太远了!” 光脚大汉喃喃自语。 将小厮唤醒后,光脚大汉殿后,双手轻推在小厮后腰做那免费助力,这才令的牢骚满腹的小厮稍稍不那么抱怨,二人有一句没一句闲叙着,就这么走走停停,一路终是上得山峰。 “三千六百九十七阶石阶,娘咧,我咋上来的,莫不成我突然打通了任督二脉,练就了一身大帝秘术神通不成?” 从光脚大汉脖子上跃下的小厮,在空中耍了一个漂亮的翻转,稳稳落地,挺着小肚子,故作老成,大言不惭说道。 背着小厮走完最后八百石阶的光脚大汉,已经累的不想再多说半句话,一路上对小厮浪费的口水,足以抵得上他这么些年在大殿上说过的话。 好在小厮是个小机灵鬼,一溜烟跑去,眨眼又跑回,手里端着一壶不知从哪里拿来的热茶,递给躺在地上喘气的光脚大汉,“喝点热茶解解渴,不然嗓子眼会喷火!” 光脚大汉恨不能一巴掌拍死这个小王八蛋,谁他娘的累渴的半死,还会想喝热茶,这个小王八蛋纯粹就是给他添堵! 小厮挠挠头,看眼石阶口打旋的树叶,就端茶跑过去将茶壶放在风口,好凉的快一些。 只是,要是他能把茶壶上的壶盖给揭开,茶水凉去的速度,自然会快上许多。 过得片刻,约摸着茶水凉透,小厮这才把茶水给光脚大汉端了过去,光脚大汉仰头一饮而尽,连茶水滋味都没品出来什么,只觉得这茶水味道有点古怪而已。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声陡然炸响的愤懑之声,“是哪个小王八蛋又把老子拿来浇花的馊茶给偷喝了!” 光脚大汉浑身一震,转头看向小厮,小厮嘻嘻一笑,随手将茶壶夺了回去,然后一溜烟跑开,边跑边喊:“三长老,是山主大人偷喝了你的馊茶!” 光脚大汉默然无语。 到得大殿后,光脚汉子先燃香一柱,敬拜殿中高坐神台的金身塑像后,嘴中念念有词,手上掐诀念咒,凌空勾勒出一张水银悬弓,直到这张水银悬弓徐徐凝实,颜色由银转金,一点金光从光脚大汉眉心飞出,落在悬弓弓弦部位,开始徐徐拖曳,一线金丝缓缓拉长,若是最终续弦成功,光脚大汉此番外出下山,也算是大有收获。 只可惜,当续弦一半时,金光始终前行不得,光脚大汉心中一叹,收神魂入眉心,知道今天破境已是无望。 抬眼看着神台上的金身塑像,光脚大汉心绪复杂难明,自打他神魂中的一部分神性苏醒,破境可谓是势如破竹,不过五百年光景,就从毫无根底可言的大殿守夜人,扶摇直上,一路到得眼下的仙九境,距离那帝境不过是一线之隔。 而他苏醒的这部分神性,使得他些许记忆也一并苏醒,譬如神台上这位,他瞧着就极其的眼熟,但是他却想不起丝毫的东西,因为苏醒的记忆里,也有一座同样的金身塑像。 “儿子,敬拜完没有,三长老那边可是急得满嘴起泡,就等着你过去主持公道正义,要不然他可又要撂挑子走人了!” 小厮在大殿外探头探脑,扒着殿门看着光脚大汉背影,小心翼翼问道。 大殿,是小厮唯一能有所收敛的地方,除此之外,整座后羿祠辖地,是没有小厮不敢去的地方,没有他不敢偷拿的东西。 “三长老上次被你气的险些道崩,要不是二长老回来及时,就算祖师复活替你求情,你也难逃被逐出山门的惩戒!” 光脚大汉敬拜完金身塑像,转身走出大殿,眯眼远望三长老药园上空絮乱无比的气运,心中已是了然,这次被气的不轻啊! “怎么,不敢去,怂了?” 小厮双手叉腰,仰头看着光脚大汉,眼珠子转动的那叫一个快。 “三长老为人侠义衷肠,赤胆忠心,心系苍生,是后羿祠一众长老里,最有担当的那个,你要是再乱嚼舌根子,终日说什么三长老动不动就要撂挑子拍屁股走人的谣言,小心山规伺候!” 光脚大汉陡然变得肃穆起来,训斥起不明所以的小厮。 一道身影破空而至,落在殿下。 “见过山主!” 一位面容和善的青衣老者,冲光脚大汉行礼,周身缭绕着淡淡药香,正是那位在后羿祠中精善药道一脉的三长老药清。 “三长老无需多礼!” 光脚大汉扶起三长老药清,不待老人开口说话,就自顾自说道:“月华峰近来听说出现了一只灵芝小人,喜好月圆之夜,吞食月华炼体,也不知道最近怎么样了?” 三长老药清本打算当面向这位闲散山主讨个公道,也好捎带教训一下旁边那个小王八蛋,结果听得光脚大汉说到什么灵芝小人,心思瞬间便飘去了千里之外的月华峰,随即笑问道:“山主,那月华峰高耸入云,乃是这雁荡山七十二峰中最高的那座,灵芝小人要想吞食月华炼体,那里属实是个好地方!” “三长老,那就劳驾你近来多跑两趟,最好能将那灵芝小人请回后羿祠中安家,毕竟这些成精化人形的天地药精,已经算是天地至宝,若是能来后羿祠安家生根,想来对后羿祠山根水运流转,裨益极大!” 光脚大汉笑吟吟看着一脸惊喜的三长老药清,算是委以重任。 “多谢山主厚爱!” 三长老药清行礼后,顾不得多看一眼殿门口的小厮,匆匆御风而去。 “儿子,月华峰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能有灵芝小人拜月,亏你想的出来,也就只能骗骗这脑壳不灵光的三长老了!” 小厮看到三长老药清离开后,方才跳下来绕着光脚大汉啧啧称叹,眼神就如同老子看亲儿子一样。 “走,随我去一趟后山!” 光脚大汉一把揪住小厮衣领,不让其挣脱遁溜,任凭小厮如何撒泼打滚做抗争,也是徒劳无益。 后山,实际是后羿祠弟子开垦出来的新地,但开垦出来后,也就只在上面建了几座凉亭而已,并无其他的大动作。 上后山,自然不用遵守山规,光脚大汉到得山脚,拔地而起,扶摇直上,眨眼间就来到了山巅,山巅之上,山石还算平坦,一座孤零零的凉亭矗立着,其他再无任何的点缀。 将小厮拖拉到凉亭,光脚大汉方才松手,小厮来后山次数不在少数,知晓这里除了歇脚的凉亭,再无任何值得游玩之处,所以他除了偶尔过来透气,鲜有愿意来这后山游玩。 “儿子,带爹来这里作甚,不知道为父事务繁忙,哪里像你这般终日闲云野鹤似的闲散自在?” 小厮趴在凉亭栏杆上,眺望着远处风起云涌的群山云海,颇为享受。 “你真不记得这里了?” 光脚大汉看着小厮,有些欲言又止。 “哎,我说,你可不能对爹有什么歹念,要知道天道昭昭,做坏事终究要承担因果轮回,你要是今天将我推下山去,怕是将来也会轮到你头上!” 小厮紧紧抱住凉亭石柱,笑嘻嘻看着很是无奈的光脚大汉。 “你看看那边石柱上,是不是有几行刻字,分别是‘山高水深,情谊永存’,‘孙小妖携后羿到此一游’,‘天上十日,我去其九’……” 光脚大汉看着对面一根石柱,示意小厮大可过去一看究竟。 小厮眼珠子一转,撒开手跑到对面石柱前,围着转了几周,脸色存疑,但正如光脚大汉所说,石柱上果真刻着他说的那些字迹,而且一字不差。 “你要是还能再说来一条,我就算你赢!” 小厮想了想,看到石柱上有一行字迹模糊的刻字,若是不仔细瞧看,很容易被忽视。 “轮回九世,清醒一世,足以!” 光脚大汉说完,神色复杂至极。 小厮从栏杆上跃下,蹦跳着来到光脚大汉身边,一拍光脚大汉手臂,啧啧赞叹:“想不到被你蒙对了,老实交代,是不是早就瞧见了这些刻字,便记在心里,就想着找个机会好好给爹显摆一下,对不对?” “孙小妖?” 光脚大汉突然看着小厮,认真唤道。 小厮被吓了一跳,跳脚后退几步,后仰着身子,打量着格外肃穆的光脚大汉,疑惑道:“咋的,儿子,犯病了不成?” “孙小妖!” 光脚大汉又唤了一声。 小厮已经翻过栏杆,跃到凉亭外,与光脚大汉隔开一段距离,这才又狐疑看着光脚大汉,“莫不是三长老在那馊茶里放了什么使人脑壳发昏的药?” “孙小妖,我知道你能听得见我唤你,只是你一直藏着不敢出来见人而已,你终日说他人胆小认怂,而你呢,还不是一样,既然能有勇气九世轮回,换取一世清醒,那怎么到了这第十世,你还不愿意苏醒?” 光脚大汉眸光凿凿,盯着脸色变幻不定的小厮,一字一言,掷地有声。 “哈哈哈……沧海桑田,大道崩塌,到得如今,这天地间已经四分五裂,不再是你我纵横驰骋的那个时代了,如今连大帝都成了大道难以承受的极限,试问你真苏醒过来,还能接受这样的现实吗?” 光脚大汉跃出凉亭,抬手将凉亭底座揭开,露出底下封压的一口石箱,将石箱取出后,光脚大汉打量着锈迹斑驳的锁盘,一番犹豫后,还是蛮力破开了锈蚀的铁锁。 打开石箱后,里面还有一口小箱,不过是一口相对精致的漆木箱,因为年代久远,箱子外的漆色已经斑驳脱落许多,光脚大汉抬手轻摸了两下漆木箱,示意小厮过来打开。 “儿子,莫不是你要身死道消,提前把积攒的压箱底东西一并给了我不成?” 小厮面色凝重,还是乖乖走了过来,犹豫片刻,揭开了第二口漆木小箱。 一口更加小的绣铜箱子赫然入目。 小厮愣了一下,当即骂道:“儿子,敢玩你爹我?” 光脚大汉摇摇头,示意让他继续揭开绣铜箱子。 小厮一咬牙,心里骂了一句“要还是箱子,明天他就身死道消!”,闭目揭开了绣铜小箱。 等小厮眼睛睁开一线,视线落在揭开的绣铜小箱里后,直接跳脚骂娘,“狗日的货,耍爹上瘾啊,一口破箱子藏这么严实干嘛,是能给你生儿子还是取婆姨……” 骂骂咧咧,污言秽语声在凉亭中徘徊不散。 光脚大汉也不动怒,就只是坐在凉亭下,看着那一口口被揭开的箱子,神色落寞,仿佛天地间再无他值得留恋的东西,哪怕宇宙崩塌,混沌沸腾,万界消亡,他也不会再去做什么挽天倾的壮举! 直到小厮骂累了闭嘴,光脚汉子这才起身,走到石箱前,在小厮不明所以的目光注视下,揭开了第四口金箱,第五口……一连揭开六口箱子后,映入眼帘的是一口五光十色的琉璃箱,不过尺寸只有碗口大,熠熠生辉,一看就知是无价的天地奇宝。 “敢不敢再信我一回?” 光脚大汉看眼懒得再搭理他的小厮,问道。 “再信你一次,我还不如去大殿上多烧两柱香火!” 小厮在后羿祠,从未对大殿上的金身塑像烧香敬拜,充其量只是进入转一遭,更多的还是在殿门口晃悠。 说这句话,已经算是小厮对光脚大汉彻底失去了信任。 “好,既然给你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你不把握,那这箱子里的宝贝,可就是我的了!” 光脚大汉说罢,就弯腰抬手,打算揭开那口以佛门舍利炼就而成的琉璃宝箱。 这一刻,他似乎已经足足等待了万年! 第三百三十一章 都怪天杀的三长老 小厮跳脚闪身到亭柱一侧,抱着柱子探出半个脑壳,瞧看着那口即将要被揭开的琉璃宝箱。 光脚大汗探出手,摸在那口流光溢彩的宝箱上,深吸一气,缓缓揭开了箱盖。 一根莹亮绣花针陈放在其中。 “儿子,你把爹拽过来开了半天箱子,就是为了让爹看这一根生了锈的绣花针?” 小厮瞧见箱中所为何物后,终是长吐一气,甩着袖子就走了过来,双手叉腰,眼睛斜眯着神色复杂的光脚大汗,哂笑道:“就这?” “儿子,以后要是想坑爹呢,大可以直说,爹反正就你这一个儿子,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掉了,自然是舍不得打骂一下的,放心好了……” 小厮说罢,转身就准备甩袖离去,在这荒山上浪费这么久大好光景,简直就是对美好生活的极大侮辱! 再说,这个时间段,三长老那边也该到了做饭的点了,这时候若是跑去搭把手摘个菜什么的,像三长老那样心地良善之人,怎么可能说出那句“时间不早了,我该用膳了”的冰冷戳心言语,一定是那句“要不留下来喝两杯”的暖心言辞,哎,生活就是这样子啊,你对它百般好,他才会对你百般好哩! 要是老子以后再相信这个光脚大汉的屁话,老子就……自罚三杯! 眼角余光不经意扫量一眼光脚大汗,神色依旧复杂,就像是发现自己辛辛苦苦取得婆姨原来是三长老的老娘那般,“哎,操心的命,当个闲散山主,每天吃吃喝喝,走走逛逛,睡觉吹牛,有什么不好?”小厮心中一叹,就比抬脚就要离去。 “轰隆隆……” 突然,一阵地动山摇。 整座后山就如同三长老筛药用的筛子,毫无规律的晃动起来,并且发出震耳欲聋的闷响,仿佛山下有地鳌翻身,要将这后山掀翻。 “儿子,你放屁了?” 小厮脸色煞白,连忙抱头蹲下,同时扭头朝身后的光脚大汗看去。 只见光脚大汗上身不动如山,下身两腿深陷两个巨坑,赫然硬生生在山石上踩踏出两个脚洞来。 而在光脚大汗有些颤抖的手指上,多出一根莹亮绣花针来,若是仔细看,绣花针并非笔直,而是有一些不甚明显的弯弧,似乎是谁绣花时使大了气力,将针身拧完了似的。 “儿子,你腿肚子抖个什么劲,一个山崩而已,用不着害怕成这幅怂样子吧!” 小厮抱着脑壳,后山晃漾的幅度也变小许多,勉强能够站起身来,小厮说着起身,趔趔趄趄走过去,想拍掉光脚大汗指尖上的绣花针,捎带再嘲讽两句,一会下山去蹭饭,也有的话聊不是,总不能去蹭饭不拎东西也就罢了,话还不想多说,那在饭桌上得多尴尬! 这不是他的脾性! 就在小厮走过去探手准备拍掉绣花针时,光脚大汗一声闷哼,脸色倏忽白如纸张,一口鲜红从嘴里喷吐而出,紧接着就是指尖上的绣花针“砰然落地”! 又是一阵地动山摇! 山巅被砸陷下去两寸之深,连同整座后山也跟着陷沉寸许! 小厮目瞪口呆,嘴唇哆嗦,牙关打颤,腿肚子如何也使不上力,就像是被抽了筋一样。 光脚大汗颓然坐地,屏息凝神,运转气血秘术,在体内奇经八脉游走几周,减轻由于他强行提升一身气血之力抬起绣花针而遭受的重创反噬,等到暂时无恙,方才睁眼看去! 之前吓瘫软的小厮,此时正趴在绣花针掉落砸陷形成的深坑旁,探头探脑打量着那根差点要了他小命的“绣花针”! “儿子,这小玩意咋这么厉害,感觉比万箭攒还要厉害几分,你想想看,要是能把这绣花针再变大一点,比如变成烧火棍或者齐眉棍,与人厮杀时,一棍子抡出,岂不是比这地动山摇的威力还要猛?” 小厮转着莫名有几分金光的眼珠子,已经开始在想,要不要勉强留下来再待一会,也好蹭个光,毕竟以后传出去了,说后羿祠山主和小猴子发现天地至宝,这种不要什么东西就能凭空得来的莫大名声,不要白不要啊! 除非他脑壳不灵光! “嘻嘻,儿子,爹这会想再在这里待一会,要不你先下山去通知他们去,留我在这里看护至宝,毕竟这绣花针是你发现的,立头功这种事情非你莫属,我是不敢抢的,只要一会长老们上来了,你在说无意找到至宝时,稍稍添上我的小名就好,反正我不图名不图利,只图后羿祠风水大吉,至于出风头被仙子姐姐追求表白这种事,儿子做,儿子优秀,当爹的也跟着沾光不是!” 小厮挥着衣袖,示意让光脚大汗下山通禀。 毕竟,像后羿祠这种弟子不旺的小门小派,骤然接下这么一个大馅饼,首当其冲的就是要封锁一切消息,否则消息一经外传,诸多财大气粗的仙门便会闻风而至,到时候即便后羿祠不想卖这件宝贝,怕是也留不住,只要能留住,那就是惹祸的根! “你看见它有没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亲切感?” 光脚大汗盯着眼眸流转间,已经隐隐可见金光的小厮,有些欣慰,有些心酸。 “亲切啊,咋可能不亲切嘛,像这种天地至宝,爹可是从来都觉得亲切的很,就像是爹看儿子,咋可能看够嘛!” 小厮一愣,但瞬间反应过来,甚至在心里还稍稍想感激一下这个脑壳一般,样貌一般,境界一般,总之什么都很一般的山主大人,这种天地至宝出世,势必会引来无数赵家登门观宝,等以后众仙人观宝时,听讲至宝出世时,必然要提及自己名字,山主大人这般做,莫不是想分一杯小羹出来? “那你怎么不试着拿起来看看?” 光脚大汗提醒道。 “儿子,这不太好吧,毕竟怎么说这至宝也是你找到的,虽然我也起了不小的作用,但论功行赏,还是要算你头功的,我跟沾沾小光就好!” 小厮指尖掐出一粒米的距离,罕见的摆出谦逊十足的脸孔。 “拿起来看看再说!” 光脚大汗还是一个劲鼓励。 “这好吗……” 小厮挠挠头,生平第一次有一丝丝不安。 光脚大汗点点头。 “好吧,既然儿子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那当爹的也不能太怂,太怂的话,以后不好管教儿子……” 小厮面有为难,探手入深坑,因为胳膊太短,够了两次都够不着,索性就趴在深坑旁,连头带半截身子一并探入被绣花针砸压塌沉出来的深坑。 光脚大汗静静看着。 呼吸微微急促,心神也开始如煮水一般,渐渐变得激荡不安起来。 深坑中。 小厮探手将绣花针轻轻捡起,小心翼翼搁在掌心里,反复认真打量着,甚至还嘴对着哈气,拿袖子轻轻将上面沾着的一些脏东西擦拭干净,莹亮轻巧,两头尖尖,中间弯弯,可不就是婆姨用来绣花的绣针! “儿子这次怕是要哭死,好不易找到一件,本以为是天地至宝,谁曾想就是普通的绣花针,估摸着刚才地动山摇,也就是山根下的土地老儿凑巧打了个喷嚏,被这么机缘巧合撞上了,这才让傻儿子误认为是自己捡到了宝贝,哎,造化弄人,欢喜一场终为空!” 小厮捏着绣花针,脑壳里在盘算着一会出去后,该怎么宽慰这个傻儿子,万一接受不了,一气跳崖,摔个半残,那他以后岂不是得围着病榻,天天熬药照顾他? “哎,要是能把这小玩意再变大一点,也好能做个行山杖什么的,赶赶蛇鼠什么的,总归算是有个作用,大概也能稍稍宽慰一下傻儿子吧,总比现在这爷们拿来根本无用的绣针强,逼山主绣花,还不如一拳将他打杀!” 一个人在深坑里嘀嘀咕咕,思来想去,如此好一阵子,总算是找到了自认能宽慰傻儿子的好话,小厮方才手指捻夹着绣花针,慢腾腾从深坑里缩回身子。 光脚大汗神色复杂到了极致。 “儿子,这跟怎么对你说好呢,这次吧,其实也不怪你,当然,也不能怪我,要怪就怪这雁荡山风水不好,你我好不易捡了个宝贝,没曾想就是一根毫无用处的普通绣花针,也罢,咱爷俩认栽便是,等下了山去,对谁只字不提便可,权当咱爷俩今天没来过这里!” 小厮说的头头是道,已然将至宝变废物的原因划算到雁荡山风水头上,不得不说,这个想法,委实是动足了脑筋的! “走你!” 小厮说罢,就随手将绣花针抛出,拍拍手,抬脚就要下山去蹭饭,毕竟白白耽搁了这么久,下山再慢点,三长老可要是骂人的! “轰……” 一阵山石碎屑攒射,尘屑飞扬。 “搞什么鬼,儿子,丢一根绣花针而已,用不着下死手吓唬爹吧!” 小厮抱着脑壳,跳脚跑开到一边,眼神幽怨地看着光脚大汉。 等尘屑散落,小厮转头望去,就在他扔绣花针的地方,凭空生出一根齐眉棍来,戳立在地,入石三分,棍身金光闪闪,上面似乎还有刻字,一看就是天地至宝! “哈哈,莫不是天老爷知道我用心良苦,就亲自送来一根金光棍子!” 小厮抚掌大笑,那叫一个开心! 只是连他自己都不曾发现,当绣花针落地变大后,他的眼眸里已然金光璀璨,好比火眼金睛! “孙小妖,到现在你还不愿意出来吗?” 光脚大汗面有歉意,望着眉开眼笑的小厮,认真问道,仿佛问的不是小厮,而是另外一个什么人。 “神……经……病!” 小厮勃然大怒。 转身御风飞掠而去。 戳立在地上的绣花针当即悬空,一线飞去,尾随其后。 不到片刻,小厮脸色铁青,御风而回。 头顶“齐眉棍”同样悬停。 “你要搞什么名堂,再这么做,我可真翻脸啊!” 小厮指了指头顶,愤愤然道。 “我没有使什么手段,再说这件神兵,我也使不动,天底下除了你,它可没听过几个人的话!” 光脚大汗眼神迷离,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 一道灵光缭绕的无匹身影,手中一棍横扫,便是地裂山崩,再一棍点天,天穹为之炸裂! 就是这种强悍无敌姿态,棍扫混沌古地,将一众无上仙神,打到心悦诚服! “呵呵……射日的,你这不厌其烦的一遍又一遍唤我出来,究竟是安的什么心思?” 突然,小厮如同被施了定身术,一动不动站在那里,而从小厮身体里,走出一道虚淡缥缈的身影。 当这道身影出现在这片天地之间,天穹之上,顿时阴云攒聚,罡风呼啸,闷雷如蛟龙游走,整座天地气象大变! “你终于舍得走出你这乌龟壳了!” 光脚大汗颇为欣慰。 “不走出来。不行啊,你这一天几念叨,纵然我耳朵再不好使,也能被你念叨疯掉!” 虚淡身影一抬手,悬停在半空的绣花针倏忽一个打旋,好如飞鸟归林,落入虚淡身影之人的手里:“也算是出生入死的兄弟,我也不能做的太绝情,你知道这种事情我做不来的!” 绣花针在身影虚淡之人手指间,好如一条欢呼游走的小蛟,惬意而欢快,似乎听懂了主人的意思。 抬手一抛,绣花针化作一点金光,没入虚淡之人耳洞。 “怎么着,这么久日子没见了,不想走两招?” 身影虚淡之人笑眯眯看着光脚大汉。 “你这状态,不禁打,不禁打,算了,下次吧,等你把那具金身从魔土中找回来再打也不迟!” 光脚大汗瞧了瞧对方,却是摇摇头拒绝:“万一要是我赢了,岂不是胜之不武!” “你最多还有三百年光景,光阴长河那边已经出现端倪,相信魔土之下也不会平静如水,此去你切记要小心行事,天地大道今非昔比,你也不是昔年的你了!” 光脚大汗想了想,提醒道。 “这边还能坚持多久?” 身影虚淡之人问道。 “时日也不多,毕竟那条光阴流水一旦受到波及,混沌古地所有的水运都会凭空失去半数灵气,要是往日经营有方灵气充沛还好,要是抢掠无度灵气枯竭,怕是谁也不好受,到时候那群一心等待复古的老东西,怕是要联手跳出来!” 光脚大汗忧虑重重,“你最好能在帝丘崩塌之前赶回来,也好多做点准备,毕竟连你都活下来了,昔年那群老家伙怎么可能死去!” “知道了,放心吧!” 虚淡身影摆了摆手,一步迈入天穹之上,从耳洞里掏出那根绣花针来,在天穹界壁之上画圈,然后居中一点,一个大洞赫然出现。 跃出帝丘后,虚淡身影并未直接远去,而是抬眼远望,两道金光从眼眸中攒射而出,洞穿一切泛涌混沌,直达宇宙深处某地。 一位闭关万年冻冰之下的冰霜老者,蓦然睁眼,勃然大怒,“孙小妖,你又要作什么妖?” 金光须臾转移。 一座万丈高山,山巅之上有拜月精怪,只差百年光景,即可迈入化道为人的境地,当金光探来,这只正吞吐月华的恶蛟倏忽炸裂成两截,悬浮于空的吞月珠也轰然粉碎,数千年道行眨眼间沦为流水。 “下不为例!” 金光远去,只留下一句威慑性十足的警言。 虚淡身影摩挲着毛茸茸的下巴,嘀咕了一句:“这是念在大家同妖一场!” 一片无人存在的远古废墟中,有一道身影正绕着一座大墓疾速飞掠,当金光破空而至,身影一个地遁,速然离开万里,当以为万事大吉时,又一道金光陡然落下,从头顶贯通至腰腹,连神魂都没来得及遁逃,顷刻间化为乌有。 “孙小妖,你这一世刚现身,就惹出这么大祸事,莫非你还当这是你横行无忌的神话时代?” 一道空灵话语从中宇宙深处飘来,只传进虚淡身影的耳畔。 “切,说的好像现在能打过我一样,就算我失了那具金身,也不是你这大光头能奈何我的!” 虚淡身影撇撇嘴,刻意摆弄着手指间的绣花针。 “也罢,神针已经被你拿到,佛门再横加阻拦,于大道无益,放你去吧!” 待话音消散,虚淡身影这才收针入耳,眼珠子滴流乱转一通,化虹远遁。 天地葬坑,是宇宙深处的一块僻静之地,因为其上布满了大小不一的深浅巨坑,大的甚至能葬下一座天地,故而被称之为天地葬坑,这里人迹罕至,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这里,变态到极致的大环境,对修士修道毫无裨益,每每有修士来此,境界道行不升反坠,久而久之,这里沦落成一片废土死地。 一道拖曳着长长尾巴的虹光,划破死寂一般的气氛,落在了这片废土死地之上。 举目远眺,打量一周后,虚淡身影熟门熟路来到一处故地,掐诀念咒,积满光阴厚土的地面骤然裂开,而且一发不可收拾,粗大的蛛网状裂隙绵延不断,如同有大蜘蛛在地面结网一般,不到片刻光景,已经延展出十万里之遥。 “开!” 虚淡身影脚尖轻点,已然开裂的地面,随着这轻轻一点,骤然断开,一道恍若可葬下天地的巨大鸿沟出现。 “起!” 虚淡身影探出手指凌空画符,随着繁奥复杂的动作落幕,手指探入鸿沟轻勾,一具腐朽的身躯从这座天地葬坑地心中飞出。 “还是熟悉的味道!” 虚淡身影眯眼,轻吸一气,散发着腐朽气息的身躯缓缓落在虚淡身影之前,周身流淌着滚滚墨雾,滚滚凶戾气息从身躯逸散开来。 虚淡身影上前一步,与这道腐朽身躯融为一体,“嗯……”,从这具腐朽身躯嘴里发出一声惬意至极的呻吟,一时间,天地葬坑之上的所有陨铁,好如万川归海一般,从四面八方汹涌飞来,填补着腐朽身躯外的那件破碎战甲。 “叮叮叮……” 清脆之声响彻天地。 待到一件崭新的陨铁战甲重披在身,腐朽身躯也彻底复活过来,轻轻一抖擞,周身瞬间喷薄而出无量光辉,将天地葬坑映照如白昼。 “我又回来了!” 重新焕发生机的身躯,在陨铁战甲的衬托下,仿佛顶天立地,擎月逐日,不过是一件举手之劳的小事。 “先让爹算一算坐标,天地大变,光阴流水数次改道,原来的那些坐标怕是已经作废!” 暂时以这具昔年亲手藏埋下的残斗之躯重活一世的孙小妖,心算了无痕,片刻光景,就大概了解清楚如今这片宇宙中的变故情况。 混沌坐标,大多还能用,只有些许因为所在一界发生大变故,方才跟着发生变化,抛开这一部分,剩余的都基本可用。 手指画光符,又写下一连串的坐标,孙小妖掐诀念咒,待光符消散,身影须臾凝为芥子流光,破空远遁。 宇宙深处,一座飘浮的古老石台,已然积满厚厚一层混沌扬尘,一抹远来的流光落于其上。 “坑爹啊,这是哪里,怎么串到这个鬼地方来了?” 重新凝为芥子流光,破空远逝。 宇宙黑洞边缘,一座残破石台若隐若现,芥子流光落于其上。 “怎么和三长老一样不靠谱,净欺负老实人啊……” 宇宙深处,一处浮骨攒聚而成的白骨地上,一座白骨石台被骨屑遮去半数,一抹芥子流光落于其上。 “我去,怎么跑到白骨禁地了,三长老,你能不能显显令,靠点谱,给老子指点一条明路……” 宇宙一地,皆是死寂的星骸,有者大到无法估量,有者小至如一界,悉数生机全无,没有半点生灵存活的迹象。 一座星骸石台,悬浮其中,一抹芥子流光落于其上。 “三长老,你个狗日的,让你给指点一下,你个脑壳缺弦的憨货,咋给老子指到这鸟不拉屎的星骸死地来了,拜拜托,行行好吧……” 宇宙某一处,三艘大如一界的古老航船,冲破混沌扬尘,驶向未知的深处。 其中一艘航船船尾,一座流光溢彩的石台赫然而存,一抹芥子流光追随航船许久,方才落于其上。 “三长老,都怪你这老东西,没让老子蹭顿饭,要不然就这破烂星空船,老子追它,也就一脚油的事……” “三长老,你要点脸吧,我又不去天地葬坑,你指我到这里,老子等于多绕了一大圈……” …… 一抹芥子流光,就这么穿梭于宇宙各座古老石台之间,嘴里一直骂骂咧咧,怪罪于某个不知是谁的三长老。 第三百三十二章 不死金身 “阿嚏……” 后羿祠,正在收拾药圃的三长老,没来由打了一连串喷嚏,手里正端着的馊茶也泼溅了自己一身,害得与世无争只想以药道证得长生的三长老,好是狼狈。 “一定是小王八蛋又在背后偷偷骂我老人家,除了他,这雁荡山上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大道压胜我老人家的小混蛋了!” 三长老骂骂咧咧,纵然如今生性平和,与人良善,但年轻时的三长老,却是雁荡山出了名的火爆脾气,动辄就与人打生打死,后羿祠中除了那个当惯了甩手掌柜的山主大人能说得两句之外,除此之外,再无他人敢置喙。 回到草舍换上一身干净衣服,三长老正打算再端点馊茶去药圃,没曾想山主大人晃悠着步子,推开了他的草舍大门。 “三长老,您这是打算去哪里?” 素来喜欢笑面示人的山主大人明知故问道。 “药圃,不知山主大人想去否?” 三长老知道这位山主大人登门而至,必然有事相求,不然怎么会主动拜访他老人家,这座草舍扎根在此数十年,而这位山主大人来的次数,比后羿祠中的女修还要少得可怜。 都是走过江湖的老油条,用不着这般套近乎,直截了当说什么事就好,咋的,还怕我这老头子不给山主大人的脸面? 各种念头在三长老心头一闪而过,看眼心情似乎格外好的山主大人,三长老这才蓦然发现,那个势必不离山主大腿十步之外的小跟屁虫怎么销声匿迹了,踪迹全无了? “难道来求我之事,与那个小王八蛋有关?” 三长老端着馊茶,心思已经开始在思量究竟会是何事? “正好,我也凑巧有点关于药理方面的困惑,想来和三长老取取经!” 山主大人一拍手掌,把话说的滴水不漏。 “既然这样,那就劳烦山主大人帮忙拎桶馊茶过去,小老儿最近偶感风寒,身体不适,要不是山主大人前来,还正愁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三长老指了指墙角的两桶馊茶,佯装轻咳一声,端起手里一小盆馊茶,步履轻松走出了草舍。 山主大人只好硬着头皮。挑着两桶馊茶,晃晃悠悠跟在三长老身后,脚步蹒跚,踉跄而行。 药圃距离草舍不过数十步远的距离,却被二人硬生生走出了拾阶上山的古怪感觉,直到二人走到药圃,三长老这才佯装不好意思,感激道:“还是山主大人身强体健啊,年轻真好,像我这种老头子,端着小盆都算勉强,哎,除了能种种草药发挥点余热,不知道老头子还能做点什么?” 三长老这番话,本意是想打发山主大人离开,孰料山主大人佯装不懂,抓住话柄,接茬道:“老当益壮,老骥伏枥,老也代表着眼界见识广,三长老一心修行,想以药道证得长生,走那山间小路登顶,也不失为一种手段,再说一旦证道,大帝光环加身,后羿祠上下怕是要将你这位三长老供奉起来,哪里还会有人说其他什么!” 山主大人一番恭维,令得三长老心情大善,眼底深处已然没有了先前的戒备,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种惺惺相惜的好感。 “生我者大道也,知我者莫过于山主大人也!” 三长老只恨此时无酒在手,否则一定要和骤得灵光的山主大人把酒言欢,最好再斩鸡头烧黄纸,不醉不归。 “既然三长老已经同意,那后羿此行先拜谢三长老宅厚仁心,替苍生请命,非心有大义之辈,断然做不出这等大善之事!” 山主大人躬身揖礼,算是聊表敬意。 “等一下,山主大人,老夫没明白你说的什么替苍生请命,什么心有大义,老夫究竟答应你什么了?” 三长老一脸懵逼,莫名其妙看着对自己一脸钦佩有加之色的山主大人,恨不得一盆馊茶泼出,浇他一个透心凉! 这是来套路我老人家啊! 三长老心中愤愤然思量道。 “三长老,恐怕已经许久不曾下山入世,对这山下凡俗之事不甚明了,那后羿就开门见山,直接把话说到明处,如今后羿祠中这些弟子,多是出自一些家境殷实的家户,许多还是家中独子,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丧子之痛,后羿不愿让其发生在后羿祠弟子头上,所以劳烦请宅心仁厚的三长老,不日下山,将后羿祠这些弟子,先行送走一批,再过几日,再下山一趟,送走一批,如此只要在三月之内,将山上弟子尽量送回家中,与离别多年的亲人相见,这便是三长老积下的无量功德!” 山主大人再次躬身揖礼。 “山主大人,这话何意,怎可把山上弟子送回家户,难不成山主大人要做解散山门的千古罪人不成?” 三长老大吃一惊,这种玩笑可着实开不得,一座山上仙门,虽说命数已定,传承几许且在定数之中,但这并不代表仙门就可自行解散,各自如那林中鸟兽各回各巢,这里面还要讲究一个人和,天时地利与人和,唯有三者相辅相成,一座仙门方才有源远流长,传承不绝的绵长气运。 送山上弟子下山回家,这无异于自绝气运,自断命脉,这等丧心病狂之举,何止是悖逆大道,更是斩断他人道途! “山主大人,你莫要在此胡言乱语,后羿祠上下,风气纯粹,皆是一心问道长生之辈,如何会随你心愿,如果这是山主大人在试探老夫道心,那劳请山主速速离去,切莫因此伤了自家和气,若是想拆散后羿祠祖业,做何种腌臜之事,不被知晓还好,若被知晓,呵呵,届时老夫即便拼了这一身道行,也要试问山主大人,居心如何!” 三长老圆目怒睁,神色严厉,审视着似乎毫不在意的山主大人。 “哎,不会如老夫所料,是这山主大人在山下做了什么引发众愤的恶事,这才一路逃上山门,想解散山门,怕被人寻上,里应外合,拆穿他的丑恶嘴脸?” 三长老不禁心中一叹,这山主平日本就闲散惯了,比那闲云野鹤还要自在逍遥,神龙见首不见尾,山门之中除开那个小王八蛋能寻到他的踪迹,如他一类的长老,都不得而知他的踪迹去向,即便犯下什么祸害凡俗的恶事,他们也不会知晓! “三长老,果真宅心仁厚,送山门弟子下山的事情,就劳烦三长老了!” 山主大人再躬身揖礼,“第一批下山的弟子名单,稍后我会送来,三长老也准备准备!” 终究是山主大人,这种近乎命令的委派,三长老不得不接下,除非他现在退出山门,与后羿祠解除仙契,否则,只有唯命是从。 小事已了,山主大人便转身离去,行色从容至极,也不知是道心牢稳,还是脸皮太厚,总之是不把三长老的善意提醒当回事。 “呜呼哀哉,后羿祠这偌大的祖业,难道真要毁于一旦,丧于这等灾星之手!” 三长老叹息连连,一想到不日就可能变成与那散修无异的无家可归之辈,浇药的心思已然再无。 回到自己的“清风小院”,山主大人这才卸下所有伪装,神色肃穆,眼神黯淡,与未走进这座小院之前的山主大人,可谓是天壤之差。 “孙欣,吴昊,陈彩英……” 山主大人嘴里每念叨一个名字,心中便思量着此人的背景家世,天资悟性如何,修道如何,道心如何等一连串的问题。 方才与三长老所说之事,不过是他拉开那张开天弓时瞬间决定的,因为他在那倏忽之间,看到了帝丘未来一角…… 那种动荡灾乱,已然不是山上仙门独善其身就可自保的,说句逆耳之言,但凡能在那场动荡中咬牙支撑下来的,其后必然是山高海阔,鱼跃鸟飞,大道未来未必不可期! 但前提是,那场动荡灾乱,会死很多很多人,山上的,山下的,修道的,凡夫俗子,帝王将相,三教九流,只要帝丘这块古地之上存在的生灵族群,或许都会死! 他送弟子下山,是想让这些弟子能在动荡灾乱降临之前,最起码能再见家人一面,即便死后,也好入轮回前心中无憾! 只可惜,这种事情本就玄乎古怪,即便是他,也无法断定他所看到的那一角未来就会发生,所以公之于众,也不是什么好方法。 回到书房,铺纸研墨,山主大人微微有些出神,往日若是小厮在此,这种小事必然会被抢着做,捎带再夸几句肺腑之言,这座清风小院,也算是其乐融融,羡煞旁人。 “也不知道小妖,可否寻到了那具金身所在?” 山主大人思量中,一心二用,执笔沾墨,在纸张上写下一个个弟子名字,依照上山时间的长短,分次而书,片刻后停笔,纸张上已经是密密麻麻,不下百人之数。 “都说我这山主大人当的,可谓是甩手掌柜,闲散逍遥,但……” 山主大人止声,并未再呢喃下去,视线在纸张上一百六十三位弟子名姓之上一一掠过,确认无误,方才接着再执笔沾墨,书写第二批下山名单。 雁荡山周边方圆数千里之地,尽属后羿祠辖地,山下人口千万众的皇朝古国,亦有三座之多,故而后羿祠算是这一方之地上的最大山门,从山下收录的弟子之数便不在少数,三年十人之数,后羿祠已然扎根于此数千年,除却身死道陨之数,留在山上的弟子,也是一笔不小之数。 这还是得益于后羿祠秉持精心教承的道义,若是如其他山门,打着收录弟子的幌子,做起人头生意,怕是后羿祠弟子之数,早已破万,山上也不至于建不起几座像样的金灿大殿,弟子住舍更不会只是草舍,后羿祠也不至于被其他山门暗中诋毁讥讽,说什么淤泥不染的白莲山,也抵不过雁荡山上的后羿祠。 一直将门中弟子七千九百八十一人,悉数分批次写录于纸张,并且一式两份,一份留与山门,一份交给三长老带下山,并且纸张都盖印雁荡二字,做完这一切后,山主大人方才坐于圈椅之上,开始皱眉继续思量推衍。 与此同时,在宇宙中奔波未休的孙小妖正处于即将炸裂的火药桶状态,但凡现在身边有个熟人,敢打岔说句话,孙小妖必然会炸他个神毁魄散。 一座由太阳精火构造的星海,烈火燃燃,但其中焚烧发光的赫然是一颗颗星辰,直到被这种至纯至精的混沌阳火焚炼成星骸,这片星海方才会在千年之中渐渐熄灭。 一座星骸石台,飘浮在星海之侧,也不知存在几许光景,石台上的纹路已然被太阳精火焚烧炼化半数,变得模糊不清,若不是孙小妖知晓坐标,怕是换做他人来此,注定是要徒劳无功一场。 落于石台上,孙小妖捻符掐诀念咒,一连串的动作,使得可谓是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当光符发挥威效,他的身影又倏忽而逝,忽然远去千万里。 “砰……” 从高高的石台上跃下,孙小妖不禁一阵无语,这里民风淳朴,乡邻和睦,怎么可能是坐标记录的魔土! 随手在街上拦下一位挎着菜篮的大妈,孙小妖指着路当中的石台,问道:“姐姐,这街上多出这么一个玩意碍事,怎么大家都好像没看见一样?” “姐姐?” 被拦下的大妈愣了一下,看眼路中早就存在许久的石台,赫然骂道:“我看你是吃撑了多管闲事,路上多个石台,才是多大的事情,再说你算老几,轮得着你来指手画脚?” 一脚踩在孙小妖脚面,也算报了那一声“姐姐”大仇,买菜大妈这才扭晃着水桶腰身,匆匆离去。 孙小妖呆若木鸡,急得挠了挠头,心想这里还是他藏匿金身的魔土吗,怎么反倒像是误入了那妖精洞,不是妖精都像是妖精! 重新跃上石台,当着街头众人之面,孙小妖又是捻符掐诀念咒,待光符生效,他倏忽而遁,只是当他再度现身后,仍旧是站在街中石台上,身边行人络绎不绝! 等同于原地踏步! 孙小妖一阵无语,不过好算确定此地是魔土无异,他只需在此找寻到昔日藏匿金身之地,三身合一,便可超凡脱俗,直入帝境! 再捻符掐诀念咒,心中默念一地坐标,孙小妖身影一闪而逝,破空而去! 鬼泣山,传言每逢月圆之夜,此山之中,必有鬼泣之音飘出,随月阴晴圆缺而变,因此而得名。 但近来不知从何传出一则消息,说是鬼泣山中藏有天地至宝,月圆山中鬼泣,便是那天地至宝摹人而叫。 此等消息一出,鬼泣山周边千余里的山头,硬生被闻风而至的掘宝人挥舞锄头掘地三尺,翻了个底朝天。 如今已是深夜,但孙小妖看得山中还有诸多人仍在坚持着找寻那天地至宝,甚至为此还发生过几波小范围的搏杀,尸骸被就地掩埋,周边其他人视若无睹,依旧借着手中光亮,埋头搜寻! 使出火眼金睛,环顾鬼泣山四周山势地貌后,孙小妖又将回忆里的古地貌与之重叠,等判断出鬼泣山地势并无太大的改变后,也就不怎么着急。 拿到金身,需要完全劈开这座鬼泣山,届时势必地动山摇,若是山中这数万人不走,他如此做,等同于杀死这些无辜之人。 他争强好斗,但不代表他嗜杀残忍! 以如此心思在此静坐了几日,孙小妖发现来此找寻天地至宝的人众是有增无减,远不是他想象的那般,山皮都被翻了个遍,也没找到一块山精之属的掘宝众人,反而劲头更足,大有不掘出宝物誓不归的架势! 终于,在吹了半月山风,吃了半月山果,孙小妖终于失去了耐性,照这种势头下去,这座鬼泣山怕是不等他劈开,反而会被山中这群掘宝人挖开! 转睛思量一番,孙小妖跃下山头,摇身一变,变作街头挎竹篮的大妈,循着最近的一处掘宝小队走去。 “嘉烈,你说这鬼地方都被翻遍了,怎么可能会有宝贝,是不是这消息有误啊?” “山魁,这消息可是我从一位道长手里买来的,你要知道那位道长可是指点过珞珈山的高人,你用你那猪脑再想想,珞珈山上的宝贝可曾比这鬼泣山少,所以相信我,没错的,宝贝就在眼前,只不过我们缺少发现宝贝的眼睛!” “罗兰说的对,我们要再坚持下去,最后的胜利必定属于我们!” “几位大哥,我拿的火烛用尽了,可否借我一点使使?” 一位农家大妈,挎着菜篮,手里拿着一盏灯油用尽的油灯,止步正相互加油打气的三人小组不远处,问道。 “罗兰,给她一些,让她赶紧走!” 山魁皱眉,打量一眼貌不惊人的农家大妈,只觉得有些诡异,他们三人,都是仙四仙五境,莫说一个大活人靠近,就算地下有蛇蚁爬赴,他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但眼前这个半百妇人,若不是她出声呼唤,他们三人谁都没有听见来时的脚步声响,这是一件想想都觉得脊后发凉怪事! 除非此人境界远在他们之上! 接过递来的灯油罐,大妈添好灯油,道了声谢,就此离开。 随后,山中一场大火骤然映亮天穹,谁也不知道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火,究竟是源起何人。但眼看火势愈发旺盛,有将整座鬼泣山包裹的可能,一些人开始参与救火自保。 “啊……” “噗……” …… 熊熊火光映照下,五六道身影在火海前猝然炸裂。 闻火而来的人众开始慌乱,有些人反应过来,第一时间上前在尸骸身上搜刮一遍,却是一无所获,最后迅速退出山林,飘然远去。 跟着有人也反应过来,找处僻静之地,打开藏宝的储物器皿,确保搜挖到手的宝贝并无被盗,这才轻吐一气,有者直接熄灭手中光亮,干脆以夜眼而视,远离山中而行。 直到大火烧了一天一夜,山林中的掘宝人方才散去八九,仍有一二留下。报以侥幸之态,想趁着众人离去的好时候,再将这鬼泣山搜寻一遍,若是能有个好运气,说不定那宝贝就是自己囊中之物。 坐于山腰一处崖洞口的孙小妖,不得不再次起身,遁入黑夜,继续做起杀鸡儆猴的无奈行径。 之前在大火中丧命的那百余位,都是手上沾有鲜红的恶徒,山林中这万余掘宝人,同在一块搜寻,磕磕碰碰避免不了,但借此故意打杀他人,贪图他人宝贝的行径,孙小妖无法忍受。 若是放在平时,他顶多视而不见,这种琐事每天山上山下都有发生,想要避免无异于庸人自扰,所以他根本不屑于在此浪费心力。 但眼下这种情况,属实躲避不得,又恰好无法驱散这群亡命之徒,故而只有选择性的打杀一些劣迹斑斑之辈,杀鸡儆猴,但凡脑壳灵光之辈,譬如最先离去的那一批,必然明了这其中的套路,但对方又不是自己所能招惹的起,唯有自动避让,方才不伤和气。 山上山下,从无朋友一说,唯有利益团体。 假借夜色,又一棍抡死几人,且当着一队人数最多的小队,将尸骸抛进火海,有那毁尸灭迹之嫌,一行五六十人止步沉默片刻,倏忽转身遁入黑夜,远逃而去。 到得清晨,鬼泣山方才算是人迹全无,唯有冲天的白烟混杂着烟尘,飘飘荡荡朝四面八方散尽。 孙小妖站在山巅一地,昔年他于此还用金身踏出过一双大脚印,为的就是留下印记,日后找寻的时候,循着大脚印也容易定位。 从耳洞里抖出那根神针,孙小妖心中默念一句秘言,神针倏忽变大,孙小妖擎着变大的神针,纵身而起,在空中一个漂亮跟斗,转身直下,同时手中抡出势大力沉的一击! “砰……轰隆隆……” 一道丈宽裂隙从山巅正中迅疾向两端延窜,随之密密麻麻的蛛网裂纹更是铺满山石,在丈宽裂隙中悬浮而立的孙小妖,俯瞰着山体裂开如鸿沟的山根,一具灿若金箔的金身正坐在山根形成的石座之上,同时仰头冲他望来! 第三百三十三章 有巢氏 两道目光,四目相视! 孙小妖的火眼金睛,乃是有着洞穿本源之力,无论是山精野怪化形成人还是可改头换面的秘术神通,统统逃不过这双火眼金睛。 是他昔年亲手藏埋于此的那具金身! 只是金身里那道神魂又是谁? 思绪流转中,孙小妖脑海划过一道闪电。 他突然想起一则神话传说,神话时代陨落的那些神祗,并非从神台跌下后,全然都是金身粉碎,身死道消的惨淡下场,而是以某种鲜为人知的形式,经过某种不同于轮回的古老途径,还会重返某一个时代。 一般而言,神魂一旦从金身中剥离出来,就等同于终结了金身的成长,神祗金身,得益于万古香火熏陶,一旦离开神魂指引,就如同古木横生枝节。 所以,孙小妖昔年葬下的这具金身,只要不被撅挖出来,为人所用,待他神魂回归,重入金身,又可完美契合,为他所用。 这本是一个完美计划,一来这鬼泣山方圆千里,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山根水运,不会招蜂引蝶,引来山上修士掘刨,二来是此地偏僻,属于山水之中的下下境,也就是所谓灵山之属中的鸡肋,只能是凡俗喜好游山玩水之辈来往其中,山上仙门,根本不会对之感兴趣。 但眼下此等情境,证明事情的发展,早已超脱了他的意料和掌控,有人已然将金身占为己有! “你是谁?” 倒是山根宝座上的金身先开了口,一脸凝重,视线中夹杂着毫不遮掩的戾气,似乎随时都会爆发。 孙小妖不怒反笑,从山巅跃下,一步来到此间洞府,淡金色的视线在略显质朴的洞府中掠过,隐隐有几分明白,这座洞府应该是刚开凿出来不久,山根附近的山石,质地尤为坚硬,想开辟偌大一座的洞府,殊为不易。 “刚适应这具金身,一定很不习惯吧!” 孙小妖倚坐在一张未凿成型的石桌上,笑眯眯看着石座上的“自己”,淡淡说道。 此时此刻,他突然有点想念那个闲散至极的甩手掌柜了! “你究竟是谁?” 金身里的神魂并不认识眼前这位破开一座山脉的“大神”,但却能清晰感受到对方视线中夹杂着某种趣味的浓浓恶意。 “哦,这个问题我倒是没有仔细想过,尤其是没想到你会问这个问题,你现在忙不忙啊,不忙的话,就给我一点时间想想,忙的话,就抽出一点时间让我想想看……” 孙小妖审视着石座上的“自己”,心里暗暗诧异,他的火眼金睛竟然看不透对方神魂! “这就很有意思了……” 孙小妖心中自嘲了一句。 “本人孙小妖,生于神话末代,住地混沌山,族群斗战圣猿,寿龄……很长很长……你还想知道点什么?” 孙小妖眨眨眼,嘴上问道,但心里微微有些焦急,对方的神魂,已然被某种秘术遮隐,他人若是想窥探,除非强行破开那道秘术,可那样一来,神魂亦会跟着一同消亡。 “好是高明的手段!” 孙小妖喃喃自语一句,愈发对金身之后的神秘人感兴趣。 “你找我有何事?” 金身同样在审视打量孙小妖,觉得台下此人,竟然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但思量一番,却又想不到为何会如此,至于什么混沌山斗战圣猿的介绍,他全然听不懂,也没有放在心上。 “找你很简单,就是想和你商量一件小事,只要你爽快答应,我马上就走!” 孙小妖抻了抻腰,笑道。 “何事?” “小事一桩,就是想让你归还一样东西!” “归还东西?” “对,是归还东西,譬如说你现在身上的这具金身!” “……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叫孙小妖,生于神话末代,住地混沌山……” “呵呵,我看你是来找死,趁我现在还没有杀你的心思,速速离去,否则,你可没机会活着离开这里了!” “哦,是吗?” “……” “欺人太甚!” 宝座上乍起一道金光,金身猝然暴起,发动凌厉攻势,一记势大力沉的棍砸,当头倾泻,金身使得赫然是铁棍! 孙小妖一动未动,只是探出两根手指,凌空一夹,就将砸落而下的铁棍夹在了手指之间,甚至仔细打量了一番这根轻若筷子的破铜烂铁! “这种破烂,你也舍得拿来丢人现眼?” 孙小妖手指一送,金身猝然倒飞而出,怦然撞在石壁之上,连同铁棍也一并插进洞壁之中,一端颤抖不止。 “再和你说一件事,你身上这具金身,本就是我的,只不过被我藏埋于此,而你不过是盗窃了本属于我的东西,现在我从你手里拿回来,合情合理!” 指尖凌空一点,一抹金光没入金身眉心,定住身躯,防止金身趁机遁逃。 “你不要乱来,我乃是雁荡山神麾下左骑龙护法,这具金身本是山神大人赏赐于我,何来是你旧物之说,再者,这种宝贝,但凡山上修士见了都会眼红,你那般说不过是遮人耳目而已,目的还是想抢走这具金身!” 金身慌了神,对方境界远在他之上,眼下他更是被定住身形,遁逃不得,沦为任人宰割的鱼肉,不过是迟早的事。 所以,他只有把背后的大佬搬出来,也好警示对方一下,毕竟雁荡山神乃是道法通天的大人物,五湖四海皆朋友,随随便便邀来几个常在一起吃酒的朋友,也就顺手的事,就能轻松解决这个不知死活的贪宝家伙。 “雁荡山神?” 孙小妖愣了一下,若不是头顶的天空提醒他这里已经不是帝丘雁荡山,他还真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好厉害的大神,在神话时代,这可是呼风唤雨辖地一方的‘老天爷’,没想到小老弟路子这么广,连这种大人物都认识,厉害厉害,佩服佩服,真不愧是我的小老弟啊!” 孙小妖拱手揖礼,有模有样恭维起来。 “哼,算你识相,我家山神大人可是正统山神,是有山神庙金身的,远不是那些山野淫祠中的伪神所能媲美的了,劝你赶紧把我放了,你速速离去,小爷大可放你一马,既往不咎!” 金身说的气势十足,倒是有几分左骑龙护法的派头,像是凡俗皇朝中的官老爷,官帽不大,但派头十足。 “失敬失敬……” 孙小妖连连致歉,但就是坐着不动,屁股连抬一下的意思都没有。 “你是在质疑本护法所说的话吗,雁荡山神法力无边,功高盖世,像你这种境界,还不够抬抬手,最起码能打十个!” 金身冷言冷语说着,同时也在观察眼前此人的神色变化,对方自打一进来,就是兴师问罪的架势,确实让他措手不及,但真正坐下来稍加思量,其实这也不算什么事,毕竟他背后还有一尊大神撑腰! 只是,对方仿佛对什么山神大人根本不知晓,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就好像他在说天书一样,对方该如何,还是如何,没有丝毫的改变,畏惧。 事情有点难办了! 名为秋山的左护法,有些不知所措,对方是山上修士无疑,这一点可以确定,但似乎对于山上仙门之间的人情世故,一窍不通,今天这事,可大可小,往大了说,可能会引发两座仙门之间的利益冲突,往小了说,也就是低个头服个软认个错而已,最好再摆几桌,请来各家兄弟,大家同坐一桌,共饮一番,推杯换盏后,也就不是一家亲如一家了嘛! 山上山下,不外乎如此嘛! 只是该怎么委婉提醒对方,既能让对方感知到自己的一片良苦用心,又能幡然醒悟,顺水推舟,最终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秋山蹙眉思量着,委实觉得有些难度,对方好似避世的野修,浑然不懂人情世故,油盐不进,这种宛如屎坑石头一般的人,最是不好办! “这位道友,不妨如此,你先将在下放了,我去请来山神大人,与你详聊,若是他同意将此具金身外借,小的也绝不敢不答应,毕竟人家是大人嘛!” 秋山想出一条妙计,对方既然软硬不吃,又臭又硬,那他干脆就以硬碰硬,将山神大人请来,让他们洽谈,结果好坏,最起码与他关系不大。 “哦,你想通了?” 孙小妖手指凌空一点,又是一点金光没入秋山眉心,只觉得神魂一晃,身体却是已经能动,恢复正常。 “我就坐在这里等着,一直等到你把那位山神大人请来,另外,不妨告诉你一声,我已经在你神魂中布下了小玩意,就算你跑到天涯海角,我也能轻松找到,除非你自碎神魂!” 孙小妖说的波澜不惊。 秋山听得却是春雷炸耳。 稍稍稳稳心神,秋山神色复杂,说道:“道友口气好生厉害,待我家山神大人来了,若是道友还能有此口气,秋山倒也钦佩!” 话音一落,秋山脚下生出一团土黄光晕,瞬间笼罩周身,当光晕消散,便遁地而去。 一路上,秋山显得也是忧心忡忡,山神大人朋友遍天下,喜好有事没事小饮怡情,上次来他洞府时,还是三年前的老黄历了,如今这一时半会,让他上哪里找? 一番思量后,只能硬着头皮匆匆来到一处名为“媚娘”的洞府,敲开府门,禀明来意后,往日与山神大人嬉戏游乐的九尾狐却是翻脸不认人,甚至朝他丢了几两碎银,俨然将他当做了化缘的光头,秋山无奈,只好离开。 “骚狐狸,这才几日功夫,就喜新厌旧,待山神大人回来,定让你好看!” 秋山心中啐骂几句,却也是觉得一阵头大。 仅他知晓的这些妖艳贱货,山神大人统统都与之有来往,今日去她洞府小饮两杯,明日上她洞府吟诗作画,总之就是吃喝玩乐那些事,能做的该做的,都做了。 一处处洞府问询过后,秋山心情暗淡到了极点,这些往日打情骂俏的妖艳贱货,今日不约而同全翻了脸,山神大人送的那些酒和宝贝,看样子是白瞎了! “哎,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啊!” 秋山叹息一声,蓦然觉得头顶好像落了什么东西,抬手一摸,黏糊糊的,待拿到眼前一看,竟然是一泡鸟屎! “霉运当头,不是吉兆呐!” 捡拾起一粒石块,手秋山腕一抖,朝旁边一株古木掷去,“砰”,古木应声而倒,树干炸开,断成两截,木屑飞溅。 “一报还一报,也算因果了结!” 从山石上跃下,继续赶路,凭感觉找寻那闲散自在的山神大人! 溜溜在鬼泣山周边辖地,仔仔细细找寻了一遍,拜访了所有的洞府,结果仍旧是徒劳无功,秋山心灰意冷,肚腹空空,又恰逢山间暴雨,乱流横路,只好寻了一处山腰崖洞,生火烤肉,暂以果腹。 “山神大人究竟能去哪呢?” 秋山吃着因为走神而烤焦的水鱼,梳理着思绪,那些洞主中除了翻脸不认人的,有些许似乎有难言之隐,可这其中又隐藏着什么问题? 吃完烤鱼,洞外暴雨仍旧下个不停,本可以离去,打道回府,但一想到洞府中那位还在,两手空空回去,岂不是被当笑柄? “我的山神老爷,你究竟能跑到哪里去啊?” 秋山双手托腮,望着洞外水天一色的雨蒙天空,有些心神晃曳,上一次见到山神大人,他还想说要讨些好种的神仙种子,栽种到自己那出洞府外,等结出果实来,他想什么时候吃,走出洞府摘来便是,这种日子多么美好…… 突然,秋山浑身打了个机灵,从地上弹起,嘴里碎碎念叨着“风波洞……风波洞,对了,风波洞还没有去过,上次山神大人说过,他时常住在那风波洞中,若是想寻他,去那里即可!” 等暴雨稍小,秋山跃下崖洞,在山林中一阵飞掠,终于到得位于一座山涧中的风波洞,洞外立着两座凉亭,分别是那小饮怡情和吟诗作画之处,凉亭石桌上还摆放着酒壶纸墨,秋山看过后,喜出望外,看这架势,山神大人多半是在这里无疑了! “砰砰砰……” 敲开府门后,一位睡眼惺忪的大汉走了出来,头顶鸟巢,赤足,身上散发着浓郁酒气,想来睡觉前必然没少饮醉。 “鬼泣山左骑龙护法拜见山神大人!” 秋山敬拜,正欲行大礼,却被赤足大汉一把揽住胳膊,赤足大汉四下张望后,摆摆手道:“都是自己人,整这么多规矩干甚?” 二人进得洞府,一阵酒气扑面而至,地上更是散乱着一堆画卷,秋山嘿嘿一乐,心想山神大人还真是好酒兴,自己一人都能喝醉,这种斗酒诗百篇的气势,请问还有谁? 赤足大汉昨夜吃醉,到得今日这般时刻,若不是被凿门声惊醒,怕是还要再睡上三天三夜,重新躺回石床上,眼皮子就止不住打颤,只是想起有个受他封赦的左护法尚在,不能太过怠慢,方才从床上坐起,打了个酒嗝,问道:“秋山,找我何事?” 正在整理地上散乱画卷的秋山停下手头,坐在就近石凳上,看着没睡醒的山神大人,心里一阵犹豫纠结,若是山神大人这幅姿态前去,岂不是更被那人看扁嘲讽,他也跟着心里难受,可若是不去,他的大话已经先吹了出去,他独自回去,脸面置于何地? 哎,做个左护法太难了! “秋山,怎的,你这大老远跑来,不光是为了来看看我吧!” 山神大人一眼看破自己封赦的这位左护法内心的纠结。 “山神大人,是这样的,鬼泣山来了一位手眼通天的野修,破开鬼泣山脉,一路打到洞府,说这具金身是他所有,小的不信,他便要强夺,好在小的及时搬出山神大人的大名,方才暂时吓住对方,所以小的跑来,是想请大人随小的去一趟,将这位不知死活的野修赶走!” 秋山有些犹豫,心想若是实在不行,他就干脆搬过来,与大人同吃同住,大不了不要那处洞府便是! “有人打上门来?” 赤足大号一愣,神色变得有些慌乱,酒劲也顿时消散大半,心想那鬼泣山就是一个鸟不拉屎的破地方,若不是秋山心地良善,怎会选那里开府,顺便还被他封赦了一个芝麻大的小神,终日兢兢业业,开开心心,做事那叫一个沉稳踏实,像这种不计功名利禄的好人,上哪里找? “好,大人去替你撑门面,被人打上门来,咱们再畏手畏脚,岂不是被他人耻笑,捎带杀鸡儆猴,也好给那些窥忌鬼泣山的一点颜色看看!” 赤足大汉说的气势十足,大有本大人出马,抬抬手就能将其拿下的意味! “大人,要是不方便的话,就算了吧!” 秋山看着山神大人邋遢之态,觉得自己可以扛一扛,实在不行,这具金身交出去也无妨,毕竟这些都是身外之物,没有了也无妨的。 “对方几个人,什么来头,手里拿有什么兵器……” 赤足大号絮絮叨叨问了一大通,匆匆洗漱过,便带着有些后悔的秋山,御风而行,直奔鬼泣山。 当二人到得鬼泣山前,赤足大号有些走神,尤其是看到鬼泣山坍塌的模样,心里一时也没了底,心想若是如秋山所说,一击就劈开了整座山脉,那这娘的,他还打个屁啊! 自己不是个啊! “仙七境!” 赤足大号在心里默默给不曾蒙面的对方先打了一个印象分,等他带着兴趣不高的秋山绕着山体转悠两周后,心里更是一阵无语,“这起码得是仙八境啊!” 一个说自己是正统的山神,一个是受正统山神封赦的左护法,二人蹲在裂开的鬼泣山巅,皆是愁眉苦脸,一言不发。 “秋山啊,你说这鬼泣山上哪一点最吸引你?” “山神大人,鬼泣山和你风波山比起来,差的很远哎,要是非说一点吸引我的地方,那就是鬼泣山左骑龙护法的头衔了!” “哎,要不然这样,你干脆搬去大人的风波山,再开一座洞府便是,最好与大人做个一嗓子就能听到彼此的邻居,至于鬼泣山左骑龙护法的头衔是没有了,但风波山左骑龙护法的头衔也没人啊,你要是觉得还行,就封赦给你如何?” “真的啊,大人,那可太好了……” “是吧,风波山左骑龙护法的头衔,听上去也挺厉害的嘛!” “多谢大人抬爱!” “那……这具金身……咳咳!” “大人,我已经想好了,这具金身我要了也没什么用,反正我又不修道,我只要一心一意做好我的风波山左骑龙护法就好了!” 孙小妖已经在洞府中烤吃了三条烤鱼,两只山鸡,一只鹌鹑,在他即将要外出再打些野味回来果腹,就看到了洞府门口站着的两道身影。 “这……究竟是什么鬼?” 孙小妖差点从耳洞掏出神针,上前一棍抡死洞府门口那个赤足大汉,除了衣服不一样,就是一个活脱脱的雁荡山后羿祠山主大人! “道友,这是你讨要的金身,给你!” 赤足大汉指尖在秋山眉心一点,拖曳出一团莹亮光团,就好似风中烛火,随时都可能熄灭,然后又一掌拍在浑然显露出金灿如锦的本体金身之上,将金身推送了过去。 “哦,原来是一缕山魂!” 孙小妖看到赤足大号指尖的光团,恍然大悟。 山水之间,有山魂,水精,在没有山神水神掌辖的荒僻山水之地,山根水运便是依靠山魂与水精之属运行,福泽一方,雨露均沾。 说的直白点,山魂水精,等同于山水神祗,只不过未曾受过正统封赦而已,又与山野淫祠不同。 “你用这具金身护住这缕山魂,是想保护他?” 孙小妖看到赤足大号欲言又止,便自己开口问道,以他的火爆脾气,不是那种凡事憋闷在心的人。 “道友好眼力!” 赤足大号叹息不已,“这缕山魂,确实不是这鬼泣山山魂,乃是在下昔年从远古一处遗墟中偶然遇到,因不忍山魂被那遗墟光阴乱流给吞噬,故而才将之带在了身边,只是后来无意中发现,这缕山魂竟然……是那远古五岳之一的有巢山魂!” 第三百三十四章 套路得人心 神话时代,宇宙混沌分而未散,人族不过居于其中偏隅一地,当时主宰人族的首领,即为有巢氏,燧人氏,伏羲氏,女娲氏,神农氏,五氏各占人族古地一山一水,其中有巢氏所占山水,名为有巢山水。 孙小妖生于神话末期,虽然当时宇宙混沌已经彻底散开,变成毫无关联的几大古地,但居于其上的族群之间仍旧往来密切,他所在那块古地混沌山,便是几大古地之一。 “老弟,我看你面相忠良,亦非奸诈之辈,怎么说起话来反倒相去甚远,咋的,宿醉还没醒?” 孙小妖审视着赤足大汉手上的那团山魂光晕,除了偶尔的微弱动静之外,更多的还是一种类似假死的状态。 故而,完全看不出什么真假,若是想要说是有巢山魂,也无不可,但再来一人说是伏羲山魂。他也无法证明对方说错。 所以,赤足大汉将这团山魂从金身中拖曳出来,根本证明不了什么,若是硬要说能证明一点什么,至多将赤足大汉的真诚态度算上。 “道友,此言差矣,山魂乃是天地至纯灵气所生,虽然现在乃是假死状态,但只需要一点精纯灵气,就可令其苏醒片刻光景,届时一问便知真假!” 赤足大汉似乎早已料到孙小妖不会相信,随即飞掠到洞府山根之处,从鬼泣山根除汲取一点灵气,掠回弹指没入光晕之中,摇曳如灯火的光晕骤然明亮些许,从中传出“哈啾”一声的打鼾声。 “山神大人,你唤醒我,有何贵干啊?” 从光晕中探出一个古灵精怪的小脑袋来,瞪大睡眼惺忪的眼睛,看着赤足大汉直打哈欠。 赤足大汉微觉尴尬,但好在孙小妖并未流露出什么异样神色,这也让赤足大汉稍稍安心。 “本山神问你,你可是有巢山魂,这个问题关乎本山神身家性命,还望你能如实回答!” 山神大人生怕这个爱瞌睡的小家伙说错话,毕竟他可是堵上了自己最后这点脸面,若是再被打脸,他可就真是无话可说。 “是呀,一百个是,一万个是,不管是谁问我,我都说是,这不是山神大人之前就已经让我装在脑壳里的东西嘛!” 小家伙拍着小胸脯,摇头晃脑,说的颇为真诚,甚至还想像山神大人邀功,看我都答对了,厉害吧,给一块山根吃吃呗! 孙小妖一脸坏笑,却是笑而不语。 赤足大汉此时此刻,恨不能抽自己两个大耳瓜子,自己以前教这些玩意做什么,是能拿来赚银子还是能轰那些老相好,如今阴沟里翻船,一报还一报,也算是自讨苦吃,怨不得他人! “我说童言无忌,你会信吗?” 赤足大汉尴尬不已,但又不得不解释,关键是他也记不起来自己什么教过这个小家伙说一套说辞。 “信啊,怎么不信,你连有巢氏都搬出来了,怎么可能不知道燧人氏,伏羲氏,是不是后面还有女娲氏,神农氏在等着我!” 孙小妖面色在说话中已经开始由晴转阴,最后那句话更是几乎喊了出来,他乃是出身斗战圣猿一脉,对这些人族神人根本谈不上有多大的敬畏,另外斗战圣猿的血脉,较比起人族那些神人血脉,也相差无几,甚至还有些许先天优势,赤足大汉搬出有巢氏大名,虽是无心之举,但在同为神话时代的强大族群眼里,这就是赤裸裸的挑战! 斗战圣猿一脉,生而为战,死亦为战。 “我不是这个意思……道友莫要误会,我是想说……” 赤足大汉吭哧半天,脸憋通红,也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最后无奈地抓挠着头发,显然很是崩溃。 孙小妖探出指尖,在金身眉心凌空一点,一点金光没入其中,待神魂在金身体内巡游两周,勘察完成,方才从金身中跳脱出来。 “老弟,临走前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你这山神的神号,是属于哪座辖山境地?” 孙小妖抖擞衣袖,衣袖骤然变大,将金身收入,这种袖中自成天地的秘术神通,最早乃是人族一位神人,参悟过某类族群先天秘术后,杂糅了些许东西,开创出来的。 “神话雁荡山,辖山十万座,统地八万里,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雁荡山神是也!” 赤足大汉郁闷至极,随口答道。 “雁荡山神?” 孙小妖眼瞳一冷,金色的光束轰然攒射而出,罩在赤足大汉身上,火眼金睛可洞穿一切本源。 在使出独门神通火眼金睛后,孙小妖的脸色变得愈发难堪起来,眼前此人金身与神魂呈剥离之态,这也是神话时代神道崩塌后,一众大大小小神祗都要承受的痛苦,但赤足大汉诡异之处在于,他如今的这具肉身,确切来说,并不受眉心神魂操控,反而更像是凭借扎根于骨髓中的本能反应发生的动作,这种诡异的存在状态,见多识广的孙小妖也是生平第一次看到! 肉身和神魂,共同存在于一个整体,但二者之间并不发生任何的关联,肉身之上的一切行动,皆是某种本能使然,而神魂存在的状态更是诡异,竟然是谁人神魂外游时崩碎后留存下来的一缕残魂。 赤足大汉的状态,可谓是诡异连连,生平罕见。 “哎……” 孙小妖叹息一声,他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神道崩塌,众神陨落,诸如此类的山水神祗多不胜数,好在眼前这位真魂早已消亡,但肉身凭借往昔本能方才存活至今,不得不说,这从那一方面来说,都称得上绝对的奇迹。 “老弟,人生在世,活着已然不易,好好活着,没有比这再大的道理,想喝酒便喝,想吃什么便吃,日子顺心便是好!” 孙小妖上前,拍了拍赤足大汉的肩膀,说出一番莫名奇怪的话。 “山水相逢,江湖再见,老弟,后会有期!” 孙小妖踏地而起,扶摇直上,在空中化虹远去,破开万重云海。 “我怎么感觉这位道友好像是在向我道永别词?” 赤足大汉看眼指尖的光晕,又从袖中抖擞出一具小厮模样的肉身,弹指将光晕弹入眉心,小厮眼皮跳了两下,随即睁开眼睛,看着赤足大汉,笑嘻嘻道:“儿子,看见爹也不知道打声招呼,你这可是有点不孝啊!” “滚!” 赤足大汉一脚踹飞小厮,看着面目全非的鬼泣山,不知道在思量什么。 孙小妖又开始一番无头苍蝇传送,好在这次时来运转,古台六七次传送,都没有出现任何偏差,估量着距离帝丘越来越近,孙小妖方才稍稍安心。 自从魔土归来,见到那两位似曾相识之人,他一直在思量一个问题,神话时代那些真正的大神,会不会并未完全身死道消,而是以某种鲜为人知的方式,正悄悄蛰伏着,伺机重掌宇宙,恢复神道! 神道崩塌后,混沌彻底分散,宇宙古地也就变成如今的这番划分,谁能保证这不是神道布局已久的一招落子? 可若果这样揣测,昔年神道崩塌,落子一式,背后真正的原因是什么? 孙小妖所在斗战圣猿一脉的老祖,曾凭借一己之力险些将神庭掀翻,那一场搏杀,可谓是惊天动地,神鬼惧怕! 若不是因为此等原因,斗战圣猿一脉也不至于后来落魄,尽管知道是神道中一些神祗在暗中作祟,但斗战圣猿一脉也是有心无力,自那位老祖被镇压后,此一脉的日子就是江河日下,一泻千里! “终于回来了,儿子,还不快……” 孙小妖踏出石台,话说一半,却是已经被眼前景象生生给怼了回去,只见得罗裙联袂,香风阵阵,无数的嘤嘤笑语涌如潮水,瞬间将他裹卷其中。 “这是哪里?” 孙小妖被眼前随处可见的女子妇人身影所吸引,这个露个腿,那个露个肩,还有雾隐朦胧的,身上好似披了块薄纱,或眉目含情,或情深款款,或热情似火,或娇羞赛花,每道靓丽身影,都各具其美。 石台就在一座渡口上,来来往往的女子妇人,骤然瞧见凭空而来这么一个陌生人,却也没有什么畏惧,有胆大者更是暗送秋波。 一条条采莲渔舟穿梭在河面之上,无论撑船的,划桨的,打渔的,背网的,竟然全都是女子妇人,半个男子的身影都见不到。 “不会是误入了妖精窝吧!” 孙小妖心中隐隐有些忐忑,这番情境平生未见,若是换做后羿祠任何一个弟子来,怕是要嘴笑开花,只可惜他乃是斗战圣猿一脉,人族女子在他眼里,不过是为红粉骷髅,半点比不得圣猿一脉普通女子。 “这位大哥,你咋才来呢,你不知道我可是想你想的心都碎了!” 一位妖媚妇人,扭曳着细柳腰身,款款而来,人未到身前,但身上的香风已经扑面而至。 “我可认识你?” 孙小妖虎躯一震,连忙后退几步,孰料身后隐隐传来捂嘴轻笑,孙小妖连忙扭头,却是一位半老徐娘正与他近乎贴面而立,用手中一把圆扇遮面,只露出一双精光闪烁的眼眸,好似会说话,冲着孙小妖眨呀眨,眨地他心神摇曳,几近道崩。 “这位大姐,你又是何人,在下可是认识你啊?” 孙小妖退开两步,佯装淡定,但对面而立的妇人却是不肯言语,一直冲他只眨眼睛,弄得孙小妖一阵头大。 “大哥,你可算来了,小甜甜想你想的好苦呢!” 主动送上门的女子,已然从船上下来,走到石台前,恨不能飞扑到孙小妖身上,身上的朦胧薄纱下,大好风光可谓是一览无余。 “大哥,我跟你说吧,只要你来了我们这里,你就不要再想着走了,这里终日好吃好喝伺候着你,再有这些姐姐妹妹轮流招待你,这种神仙日子,怕是他界多少人梦中所求,而你被大道垂怜,才有这种气运加身,人生一世,仅此一次,错过了可就再也没有了!” 女子说着,就要探手拉住孙小妖的手臂,只不过孙小妖猝然轰出一拳,凿在女子肩膀,将女子砸飞许远,吐血跌入河水。 渡口之上,所有女子已经露出凶态。 原形毕露! “呵呵……”,一声勾魂夺魄的哂笑,从河下传出,一尾金尾游鱼从水中露头,却是口吐人言,“不领情也罢,出手伤我族人,这就是你不对了!” “死鱼精,原来是你在作祟,看爷爷不打烂你的真身!” 孙小妖从耳洞唤出神针,踏地而起,纵身飞掠而出,神针拎在手里舞出一连串眼花缭乱的招式,最后当头一棒落下,将河水完全切开! 水落石出! 两片鱼鳞在河道中熠熠生辉,沾染着丝丝血迹,而那条鱼精已经不见踪迹! “水遁之术,好生厉害!” 孙小妖暗暗咋舌,心中开始筛虑精通水遁之术的族群,这种秘术神通,尤其是生活在水运之地的族群,最为擅长,甚至要比一些境界之高的修士还要精通,这也就是所谓的血脉之力。 一棍抡砸未果,但河中已然冲杀过来密密麻麻的水精之属,鱼鳖河怪,应有尽有,孙小妖也不曾怯怵,神针在手中一转,横棍再扫一片,飞扑上来的鱼鳖河怪倒地半数,更多的则是被神针扫成猩红肉泥。 “一群不知死活的河精,吃爷爷一棍!” 孙小妖一声怒喝,横棍再扫,同时将袖子里的金身也一并放出,任其以肉身之力,横冲直撞,将这座渡口之地,变成一方血骨肉池。 瞧见又凭空多出一位帮手,本就战力不佳的河精,纷纷开始鸟兽逃窜,不过孙小妖岂可白白放过这群祸乱天下的河精妖怪,神针在手中,横扫抡砸,每挥舞一下,倒下死去的河精,数众少说也有数十之多。 在渡口酣畅厮杀一通后,孙小妖远远瞧见一道身影,隐匿在荷花之下,身上还背着一个包袱,露出珍珠项链之类的物件,看样子是想趁乱开溜。 “哪里逃?” 平地怒喝一声,孙小妖化虹而出,直落荷花当空,手中神针又是一记势大力沉的抡砸,从神针上荡漾而出的大道规则,形似决堤溃坝倾涌而出的潮水,顷刻间将荷塘夷为平地。 “斗战圣猿一脉,原来还有后人存世,可喜可贺呐!” 荷塘下徐徐爬出一只甲壳生草的大鳌,四肢爪子足有渔舟大小,身躯更是大到荷塘都承载不下,大鳌一出,此方河水猝然断流。 大鳌一双眼睛,可谓是老而藏光,滴流乱转,与人不差分毫,扫量过眼前手持神针的孙小妖,已然心中有数,“斗战圣猿一脉,昔年尽战而死,气血冲天,震古烁今,可歌可泣,尤其是那位老圣王,一身境界直逼人族大帝,敢与神帝论高低,只可惜此等天地强者,只能落得个身死道消的惨淡下场,让世人落泪啊!” 孙小妖明了这只大鳌所提及的那位老圣猿究竟如何,掐指算来,也算是他的十代后人,只可惜身未走正,自身大道与斗战圣猿一脉有了冲突,故而叛出族脉,转投至妖族,成为妖祖手下一位战绩赫赫的左膀右臂。 “我劝你让开路,这摊浑水不是你所能淌的,不论你身后究竟是谁,只要我斗战圣猿一脉血脉未绝,就一定会斗战到底!” 孙小妖一手持神针,指着拦在路中的大鳌,浑身战意盎然,仿佛神针在手,一切拦路之敌,皆是棍下一捧黄土。 “圣猿,切莫盛怒,你先看一样东西再说!” 大鳌说罢,从嘴里吐出一枚宝光四溢的明珠,明珠中蜷缩着一只沉睡的小圣猿,浑身金光耀眼,灿若神锦,让人不敢直视片刻,否则眼睛好似万剑戳刺,疼痛难耐。 孙小妖摊开手掌接住明珠,又咬破另外一手的指尖,滴出一滴金灿灿的血来,滴在明珠之上,当金血融入进去,与小圣猿身上的金光完全融合,孙小妖这才轻舒一气,这种滴血认亲的手段,只有同为一种血脉的族群,最终才会融合。 “你从何得到我斗战圣猿一脉的后人?” 孙小妖冰冷的眼眸,死死盯着大鳌滴流乱转的眼珠子,身上战意瞬间倾涌而出,逼迫的大鳌不得不后退两步,暂避锋芒。 “圣猿,这只小圣猿乃是昔年一位神人,辗转来此交于老夫帮忙照顾,本以为不过千二八载光景,但万万没想到,一眼万年,老夫已经即将寿终,但那位神人却是迟迟不曾现身,或许是天降机缘,今日凑巧圣猿来此,所以老夫就斗胆现身,将这只小圣猿交还于你手,也算是善始善终!” 大鳌声若老人,垂垂老矣,若是换做它族,怕是早已熬不过这万载光阴,小圣猿也只有折身于此的份。 “哦,是一位神人所托?” 孙小妖未曾料到其中还有这么一段曲折,他以为是斗战圣猿那位老祖一手为之,因为那位老祖,征战混沌古地多年,曾有传言其有一子,在混沌古地一场搏杀中丢失,老祖为寻亲子,直接在那方古地暴走,用手中这根神铁生生将那方古地夷为平地,从此在混沌中除名。 “一位濒死的老圣猿,身上战甲都打崩了,胸前更是血肉模糊,一条手臂也断了,当时老夫从未见到身受如此重伤,还能咬牙硬撑,强提一口心气而不坠的,生平罕见呐!” 大鳌唏嘘不已,那位老圣猿一身战意,并未因身受重创而有丝毫减弱,反而比眼前这位圣猿还要强盛的多,甚至恐怖的多,让他有一种跪伏称臣的莫名压力。 “难道是老祖?” 孙小妖揣度着,但又觉得这根本不可能,因为老祖在几乎掀翻神庭后,便被镇压于一处古地,据说是那里身死道消的,这种传言已经被多数族群所认可,毕竟老圣猿被镇压一事,可是有目共睹,神庭那位神帝,玄功通天,功害万古,与魔族经历惨烈厮杀,竟然将那位通天魔主打成重伤,直接隐退遁世,圣猿老祖自然没办法与那位魔主相提并论,被神帝亲子出手镇压,死于他手,也是顺理成章之事。 “老夫不知,只听那位老圣猿亲口所说,他乃濒死之辈,已然再无心力照顾此子,所以就让老夫为之照拂,还说万一等他悟通自身血脉之力,起死回生,届时还要帮老夫延寿几许,只可惜久盼神人归,盼着盼着也就到了如今,成了垂垂老矣的将逝之辈,命如此,老夫也不再强求什么!” 大鳌说的声泪俱下,连孙小妖内心深处,也被其微微打动。 “也罢,既然圣猿一脉欠你如此大的情义,那今日便由我来偿还!” 孙小妖从怀里摸出一个玉瓶,抛给了大鳌,笑道:“这里是一粒九转金丹,本打算是留给我自己用的,今日就将它赠与你了,也算替我圣猿一脉偿还情义,这粒金丹足以让你延寿六千年!” 大鳌眼珠子闪闪发光,盯着手中玉瓶看个不停,甚至稍稍打开瓶塞,放在鼻息下轻嗅,只觉得瓶中浓郁药香扑鼻,浑身上下似乎瞬间被某种神力充斥着,大鳌感激不已,冲着孙小妖行礼致谢。 “走了,来此一趟,也不算白来,至少带回了我圣猿一脉的后人!” 孙小妖踏上石台,冲大鳌挥手致谢,身影在一闪而逝的光彩中消散无形。 在孙小妖离去后,一尾金尾游鱼从大鳌身下游了出来,看着大鳌手里的玉瓶,啧啧赞叹:“老东西,你这动动嘴皮子,就得来这么一粒延寿的神丹,你可真行!” 大鳌低头看眼金尾游鱼,嘿嘿一笑,“当年那位老圣猿携子来此,可不是托老夫照拂,方才那番说辞,只不过在赌对方心理而已,又凑巧老夫赌对了,下次再撞上,怕是没这种好运气了!” “那小圣猿究竟是怎么落在你手里的?” 金尾游鱼好奇问道。 “嘿嘿,同样的路数对一人不能用两次,但对一脉人又没有什么限制,所以老夫万年前那次,也赌对了!” 大鳌洋洋得意晃了晃手里的玉瓶,只不过随着他晃漾,玉瓶里的动静似乎变得不一样了,竟然发出“咕嘟咕嘟”的水声。 第三百三十五章 未亡人 已然踏上归途的孙小妖,一想到那只演技一流的大鳌打开瓶塞后的心态,就忍不住呵呵直乐。 活的日子久了,就以为自己真的成精了,把良善之辈的好心骗来当做炫耀的资本,混沌古地,诸如此类的老家伙多不胜数。 今天若不是对那个阴气过重的破碎天地有些莫名畏惧,他势必要将那里夷为平地。 其实,准确来说,也算不上畏惧,只是对那座天地即将苏醒过来的一个老家伙有些不忍直视,他知道昔年的一些旧事,那位老祖圣猿不远万里前去,有点临终托孤之意,所寻之人,便是神话时代末期与人族正崛起的一位大帝几经厮杀,近乎道途崩塌的妖上妖,妖族之中,一妖之下,万妖之上的无上大妖。 斗战圣猿一脉,准确算来,应该是妖族之列,但奈何这一脉天生血脉强盛无匹,而那位老圣猿更是不甘居于妖祖之后,索性冒着被妖族万界围杀的风险,自成一脉,选择与妖祖划清界限。 好在妖祖也并未在意,斗战圣猿一脉虽天生霸道无双,但人丁却是稀少的厉害,基本算是一脉相承,等同说若是下一辈人陨落,斗战圣猿一脉也就至此终结。 妖族素来讲究一个群起而攻之,整个妖族之中,十有六七之数的妖人,皆是境界浅薄,具备一定杀伤攻击,单兵厮杀,或许不行,但试想一下,成千上万诸如此类的妖人,山呼海啸蜂拥而上,纵然是大帝,怕是也要皱皱眉头。 所以,孙小妖很能理解妖祖为何会对斗战圣猿一脉法外开恩,与其说是妖祖不不在意不放在心上,倒不如说是斗战圣猿一脉无足轻重。 再厉害,再能厮杀,除非迈入大帝境,否则都只是滚滚江河中的一大捧水花而已。 到得如今,斗战圣猿一脉也不知是何等情况,是不是已然没落,甚至是传承中断。 到得一座传送石台,孙小妖掐算了一下时间,光脚大汉给他的三个月的时间,如今不过才过去半月之数,若不是开始那一场兜兜转转,或许现在他已经躺在后羿祠某处山水宝地,惬意喝茶,悠闲而眠。 想了想坐标后,孙小妖掐诀念咒化虹而去,时间尚早,衣锦还乡一趟,绰绰有余。 混沌山,一座通天浮塔之上。 致密的裂纹如蛛网布满塔身,两道尤为宽阔的裂痕从塔顶直接开裂到塔底,触目惊心,让人不寒而栗。 几道体态各异的身影立身于浮塔之前的空地,第一禁区族主霸刀蓝第二,浓眉拧簇成团,抬眼看着浮塔之上的裂痕,心中怒火已然压缩到了极致。 “这么做,无疑是不把我霸刀一脉放在眼里,二弟,你传令下去,唤来仙六境以上的族中弟子,在禁区前集合,一会我有话要讲!” 蓝第二挥手示意身侧一位头戴斗笠之人离去,留下另外两位年岁尤为年轻的女子。 两位女子是霸刀一脉中,近来挑选出来的两位修刀尖苗,正是如花似玉的年岁,但却心无旁骛一心修刀,不过三十年岁,就已经成为仙三境的仙王,甚至打破霸刀一脉封存许久的仙王记录,可谓是近来霸刀一脉风头正劲的一对姊妹花。 今日,蓝第二将这对姊妹花唤来,不过是想告诉她们,最年轻的仙王境,不应该拿女子最美的年华来换取,他一直推崇什么年岁做什么事,二八年华就应该读书求学,最好能喜欢上小说里的读书人,经历一番不与人说的心境磨炼,如此到得真该做大事的年岁,才能处事不惊,果决明智,无论是修行亦或生活,都要比过早踏上修行的同龄人厚积薄发。 “无怨,无悔,你们两个小姐妹,近来可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啊,譬如一本书生狐女恋的小说,一盒水粉胭脂,或者是一个见之不厌的同龄人?” 蓝第二转过身来,笑吟吟打量一眼这对姊妹花,看着二人紧张到不知所措的窘态,不禁哈哈一笑。 曾几何时,他年少轻狂时,第一次见到霸刀族主时,也是这般不知所措,腰间当时还斜悬一把刀刃翻卷都舍不得扔掉的破刀,未说话脸先红,甚至比那同龄女人还要害羞。 姊妹二人紧张的直摇头,不知道该不该回答这个与修刀破境毫无关系的问题。 “莫怕,不妨大胆一些,将我想成终日催你们修刀的万三长老便是,我可听说,万三长老可是已经收到你们这些小家伙好多扎针的草人,对万三长老爱戴有加,也不至于爱戴到这种境地,毕竟还有其他长老嘛……” 蓝第二笑吟吟打趣道,他说的扎针草人,实际上就是这群因为终日被万三督促而心怀怨恨做的出气小人,不过并无任何实际影响,诸如一针扎下,万三神魂暴毙一类的巫术,这群孩子甚至都可能不知道。 “族主大人,我们能问您一个问题吗?” 姊妹花好算稳定心神,有些生怯地问道。 “怎么不可以,族主大人又不是怪物,问几个问题就会吃人!” 蓝第二点头答应下来。 “族主,优嘉被您关到哪里去了,我们可是很想她呢?” 姊妹花嘴里所说的优嘉,正是蓝第二的独女,三年前因为一桩小事,被蓝第二彻底封禁霸刀血脉,沦落成凡俗之躯,不知被关在混沌山何处。 蓝第二微微出神,方才看到这对姊妹花的刹那间,他也有那么一丝丝的恍惚,似乎在这对姊妹花身上,看到了自己独女的影子,“优嘉无恙,正在受罚,你们这些同龄人,总是想方设法打听她的下落,难不成是想去陪她?” 蓝第二随即摆摆手,接着说道:“优嘉与你们不一样,她的体质不适合修行霸刀,霸刀行功之法,太过霸道,对于一般人来说,强行修习的下场,不是什么柳暗花明出现奇迹,而是会爆体而亡,优嘉便是如此,所以我这个当老爹的,怎么舍得让我亲闺女爆体,但你们知道,优嘉又是执拗的性子,听不得我这个老爹半句规劝,所以没办法喽,只能强行将她血脉封禁,等我找到破解之法,再给她解开封禁便是!” 蓝第二淡淡一笑,“不用担心,优嘉现在可是吃的好睡得香,比以前晚睡早起可是要健康多了!” 姊妹花彼此对视一眼,各自轻吐一气。 浮塔最顶层。 正百无聊赖趴在栏杆上看云彩的少女,穿着一身素净纱衣,佐配白嫩的天鹅长颈,再加一头柔顺青丝,仅仅从背影看去,便知未曾看到的正脸,会是一等一的秀色绝美。 “老爹也真是的,哪有把自家亲闺女锁起来不让见人的,哎,不就是多砍了那位小哥哥两刀嘛,又不是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最多也就老爹一顿酒的事,再说又不是我想砍他的,是那个坏透顶的家伙硬生生撞倒我刀刃上的,老爹都没有了解清楚,真的是……亲爹无疑了!” 少女俯瞰着浮塔下那几点小人,撇了撇嘴,随即从袖子里抖擞出一壶酒水,外加一碟酱豆,饮一口酒水吃一口酱豆,再看看云卷云舒,日子也就这么一天天悠悠而过。 “无怨无悔,这两个傻丫头也挺知道心疼自己这个闺蜜的,三天两头换着花样来老爹这里套消息,只可惜没有她这个军师在,什么事情都是棋输一着……” 名为优嘉的少女,小脸通红,是被酒气辣的,她只要一喝酒脸酒红,凭借这一点劣势,她已经在老爹手里栽过不少次跟头了。 “不知道男人最看不得女子哭哭啼啼嘛,若是能边嘤嘤而哭边提要求,老爹这个刀子嘴豆腐心的男人,怕是早就溃不成军,这两个闺蜜也是吃了没读书的亏,要是看过她最爱看的那些书生狐女恋的小说,最起码这些基本点也是应该知道一点的,怪我咯!” 少女优嘉执壶遥敬浮塔下的闺蜜一杯,至于老爹嘛,敬不敬的又能如何,难不成还会不要她这个傻闺女? 呵呵! “再过半月光景,在这里就算待了整整三年,一千多天,我这也是一段他人无法拥有的阅历,日后若是哪个瞎了眼的家伙娶了她,若是洞房花烛夜时,说起甜言蜜语来,她就将这一段经历说说好了,甜不甜的她不知道,但一定是真心诚挚的肺腑之言……” 少女优嘉心神微微一乱,身后瞬间窜出一条长尾来,尾梢上还生着一对玲珑小人,二人同体共生,但生有两个小脑袋,一个头生犄角,一个头顶扎小辫,谁也不看谁,两个小脑壳各自别向一侧,宛如生了气的兄弟。 少女优嘉将长尾伸至身前,视线在两个玲珑小人脑壳上掠过,顿时笑出银铃声来,“金角银角,你们两个是打算把我笑死,然后你们再找个新主人吗?” 头生金角的小人听罢,瞬间变得嬉皮笑脸,笑得前仰后合,看的银角小人单手叉腰,冷哼不断,极为鄙视自己身边这个谄媚求荣的家伙。 “小姐你有所不知,银角这货,从小就缺失笑脸,别人能哈哈大笑一天的笑话,他也能忍得住一丝不笑,你说他可不可怕,我若不是实在走不掉,早就想撒丫子远离这个脑壳不灵光的憨货了!” 金角撇撇嘴,表示自己极大的不满。 “哎,我说你们两个,要是能有一天不吵架,小姐就允许你们喝一口酒水,不过这个条件太难,你们怕是根本办不到啊!” 少女优嘉猝然甩尾,长及七八丈的长尾在空中抖擞出花,然后犹如钢鞭砸地,轰然作响,荡起冲天尘埃。 尾梢的两个玲珑小人一手持刀,一手拎剑,肃穆而视,对面不知何时出现的长毛怪。 “挺厉害啊,竟然能抵下我的两员大将合力一击,不错不错,假以时日,必将成大器!” 少女优嘉笑嘻嘻打量着坐在栏杆上的金衣人,“你是不是走错地了,这里是第三禁区,我们白家可是杀人不眨眼,你要是想留下,干脆将你的脑壳留下就好了!” 少女优嘉话音未落,长尾再起,尾梢上的刀剑小人化作两束虹光,左右开弓,围杀金衣人。 “看来圣猿一脉的古地,都被你们占了,不过也挺好,还知道在这里修筑一栋浮塔,否则你们怎么死的,怕是都不知道!” 孙小妖从耳洞里掏出神针,手腕一抖,神针蓦然变大,孙小妖踏地而起,手中神针挥舞出一道道战意盎然的金圈来,“噼里啪啦”将左右夹击的刀剑抵挡下,再抡棍横扫千军,将赫然分叉的长尾扫飞,一棍当空抡砸,势大力沉,浮塔本就皲裂的蛛网缝隙,又增加了些许! 少女优嘉闪身避开,神针擦身砸下,在地面抡出一道深沟来,沉石飞溅,少女躲闪不急,被几块石屑擦中脸蛋,好是狼狈。 “等一下!” 少女优嘉用袖子擦着脸上的灰尘,气呼呼说道:“这不公平,我的一身本事都被老爹封禁,动用不得,而你既有神兵,境界又高,这样怎么打,结果都是我输,既然是我输,那我干脆躺在这里让你一棍子打死便是,还挣扎个什么劲呢!” 少女说罢,当真躺倒在地,看着错愕不已的金衣人,眼珠子滴流乱转,不知道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老蓝,你再不上来,你亲闺女可要被这歹人一棍子打死了,以后再想见我,可是阴阳两隔,娘亲若是泉下有知,也不会饶过你的,而且我还要去告状,把你瞒着我娘偷偷做得那些怪事一五一十说给她听……” 少女优嘉嘴里念念叨叨,谁也听不清楚她究竟在说什么。 孙小妖淡淡一笑,收起神针,只觉得这个姑娘好是有趣,打不过就不打,索性让你打死我就好了呀,这种听上去近乎撒娇的话语,倒是令他有些走神。 “一,二,三……” 随着少女不断数数,浮塔顶的气氛开始变得有些诡异起来。 整座浮塔开始微微晃颤,好像塔底有地龙翻身一般,但事实比这还要厉害,浮塔顶端皲裂的地方慢慢开始散落大块石屑砖石,等到少女口中吐出三十六数时,浮塔猝然裂开,一道血光喷薄而起,从中飞掠而出一柄流露冲霄杀意的血刀,刀身暗红,嘤嘤作响,刀锋刺目,莫敢直视,血刀在空中画出大弧,最终悬陈于少女身前! 孙小妖此时方才看明白,原来这座浮塔,是为了封禁这把血刀,而非他所想那般,视线在血刀之上掠过,了然于心,这是一把被魔血浸染过的魔刀! 关乎魔,无论是混沌古地,还是万界万族,都能不约而同想到那个险些将神话时代延长七千年的无上魔主,也只有他的魔族,才能称之为真正的魔。 “嘻嘻,现在我有神兵了,也算勉强能与你一战,只可惜我还不能发挥我真正的实力,多少有点不尽兴,不过……也没事,反正你我都拿了神兵,互相砍着玩呗!” 少女话音未落,就提刀飞掠而至,上来就是一记当头重劈,孙小妖自然也不会再占境界的优势,主动以金身挥舞神针,抡棍架挡,刀棍相击,碰砸出一片刀光棍影! “痛快!” “再吃姑奶奶一刀!” 少女抡着与身形格格不入的大血刀,刀锋带起一连串不透风血影,将少女周身牢牢护住,少女每抡出一刀,身形便随刀而行些许距离,始终遮挡在滴水不漏的刀光之下,从远处看来,就如同少女顶了一柄暗红大伞,死死贴掠着地面。 孙小妖皱了皱眉,这种霸道无双向死而生的路数,与他们圣猿一脉,也算是殊出同归,但他在意的并不是这些,而是少女体内运行的功法,已然超出少女这具身躯所能承受的范畴,滚滚霸道真气好似几条潜江走水的蛟龙,在少女体内翻江倒海,若不是少女肉身纯粹,换做她人怕是早已爆体而亡。 “铛铛铛……” 神针与血刀再次对撞三下,二人猝然分开,踏步而止,少女嘴角已经开始渗血,但脸上却流露着一股难掩的兴奋之色,孙小妖手臂发麻,两股延顺血刀而至的霸道真气攀臂而上,迅速没入体内,开始在孙小妖体内肆意攻城掠地,兴风作浪。 “怎么样,姑奶奶赏你的霸道真气好不好玩?” 少女优嘉用袖子抹了抹嘴角,换手拎刀,方才一击,已经彻底震碎她的整条手臂,但她也同时借机丢出两道霸道真气没入对方体内,只要对方不加拦阻,等不了片刻,两道霸道真气就能将对方体内所有气穴搅碎,等同于攻城拔寨的兵卒! “优嘉,你又乱来,有客人远道而来,岂有你这般待客之道?” 一道身影飘然落地。 蓝第二面有愠色,瞪了少女一眼,但眼底里更多的则是关切之情,尤其看到少女嘴角残留的血渍,心脏就猝然抽搐了两下。 哪个当爹的,看到自家闺女受伤,能不心疼! “斗战圣猿一脉,不愧是远古十大至强族群,血脉之力霸道无双,搭配圣猿不死金身,可谓是如虎添翼,与人厮杀,大开大合,摧枯拉朽,无往不胜,蓝某人有幸能见到圣猿一脉后人,也算是三生有幸!” 蓝第二温文尔雅,若不是身披战甲,换上一身儒衫,无论如何也有五六分读书人的气态。 孙小妖对于山下儒门,谈不让厌恶,但也论不上喜欢,斗战圣猿一脉诞生时,儒门那位先师尚且未入轮回,若是依山下规矩,儒门先师得称呼圣猿老祖一声前辈才对。 淡淡哼了一声,孙小妖也算是给足了这位主动降低姿态的蓝第二脸面。 “二弟,带优嘉先下去,我与这位圣猿后人有话要说!” 蓝第二扭头,冲着永远如影子一般跟随在他身后的二弟交待了一句,就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孙小妖前去浮塔之下聊叙。 蓝第二飞虹落地。 孙小妖完全以肉身触地,然后从深坑中爬出,毫发无伤拍拍身上的石屑,走去湖中心的凉亭。 一座占地不大的荷塘,湖中铺满碧绿荷叶,也有小露尖尖角的荷花亭亭而立,蝴蝶蜻蜓在荷塘中飞来掠去,偶尔停停落在荷花之上,水中一尾尾精心饲养的游鱼穿梭在荷叶之下,偶尔露出水面吐出一簇水箭,却是将停在荷花上的蜻蜓击落入水,游鱼攒聚成堆,荡起层层涟漪。 蓝第二斟好两杯酒水,提杯笑道:“霸刀一脉,论说起来,也算与圣猿一脉渊源颇深,霸刀一脉的老祖,昔年据说正是无意中得了几页无名功法,加以补正改创,最后才形成的霸刀,后来才知道,老祖得到的几页无名功法,正是斗战圣猿一脉的斗战功法残卷,实不相瞒,霸刀一脉,上至那位老祖,下到幼子,对圣猿一脉可谓是钦佩推崇有加!” 凉亭有风吹过,带走书卷气十足地男子笑声,一直飘荡到许远许远。 “蓝族主,还是先说说鸠占鹊巢的事情比较好,万一一会开打,也能心狠手辣一些,不用顾及这点滴的酒水情谊!” 孙小妖将酒水推了回去,冷漠而认真地打量着眼前这个中年男子,心思敏锐,气态不俗,尤其面对他的刻意折辱,还能笑容相待,不愧是霸刀一脉的掌舵人,该有的东西都有了,不过若是没有这些东西,能坐上这个位置,反而会显得更加奇怪。 “呃……那就先从开创霸刀一脉的老祖说起好了……屠刀老祖昔年被仇敌一路追杀,误闯此地禁区废墟,结果阴差阳错反倒活了下来,更是从一处废墟之下得到那几页无名功法,窃喜不已的屠刀老祖,认为这是大道垂怜,所以就潜心研究,又杂糅了一些生平所学,终是开创下霸道刚猛自成一脉的霸刀,提刀出去后,将所有仇敌斩杀,屠刀老祖也无心留恋外界,就来此兴修土木,建起了这座禁区之地……” 孙小妖听着中年男子娓娓道来,心中也掐算了一下时间,圣猿一脉传承中断,大概是在远古末期,而那时他正经历第六世的轮回,根本不可能知道圣猿一脉会落得如此凄惨下场。 第三百三十六章 轮回残魂 混沌山,霸刀一脉所占据的第一禁地,确切来说,应该是从昔年斗战圣猿一脉遗迹之上再起高楼形成的。 故地重游,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孙小妖昔年并没在圣猿一脉古地生活许久,而是早早单枪匹马杀出混沌山,远去其他古地,一路拼搏厮杀,迅速崛起,创下赫赫威名。 孙小妖依稀记得。他的家门前好像是一片荒地,每逢雨水季节,长满杂草的地里就变成了他的乐园,追蚂蚱,逮兔子,挖陷阱,玩的不亦乐乎。 “蓝族长,这里可否留存有一点圣猿一脉的旧址,我想去看一看,毕竟也算是回家一趟,不能就这么匆匆离去,下次再回来,也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了!” 听到孙小妖并未想在霸刀一脉鸠占鹊巢圣猿一脉族地上找回点什么,蓝第二也就放下心来,当即点头笑道:“留存有一块废墟,据说昔年是一块荒地,因为太过偏僻,所以很少有人过去,圣猿若是想去看上一看,在下可以陪行!” “哦?”孙小妖一愣,心中暗道世事莫不是这么巧吧,难道单独留存下来的废墟,就是昔年他家门前的那块荒地! “劳烦蓝族主了!” 孙小妖揖礼致谢。 二人掠出凉亭,御空而行,或许是想孙小妖多看两眼圣猿古地片刻,蓝第二在前而行,稍稍压了速度,等过得许久后,二人终于来到一片荒凉孤寂的废墟遗迹前。 “就是这里了,蓝某人不便打扰,先行离去!” 蓝第二拱手离去,离开前余光扫量一眼神色有异的孙小妖,但也并多问什么。 孙小妖看着地上厚厚的劫灰,有些不太确定,从耳洞里掏出神针,凌空在地上画出一个圈来,然后一脚猛踏,单单将金圈中的地界踏陷出一口深坑来,蹲身捻起一指翻上来的暗红新土,与劫灰迥然不同,孙小妖皱了皱眉。 昔年的圣猿古地,遭受了一场毁世的灾劫,怕是在那场灾劫中,圣猿一脉悉数惨死,沦为一捧捧劫灰,而又因为圣猿一脉的血液中有先天杀伐道则碎片,会影响生活其中的生灵心智,所以流血漂橹的圣猿古地,就彻底变成了一片生命禁地。 孙小妖猜测,昔年霸道一脉那位老祖来此,怕是就被这些杀伐道则给影响了心智,故而才能绝地反杀,将追杀至此的那群仇敌给悉数斩于刀下。 “昔年究竟发生了什么灾劫?” 孙小妖睁开火眼金睛,洞望废墟深处,只见大地之上,尽是大道规则碎片化形而成的痕迹,这也是圣猿一脉血液特殊的原因,尽管数万载已过,但这些痕迹还是如此清晰可见。 “脚印?” 突然,孙小妖一愣,火眼金睛循着断断续续的血脚印朝废墟深处延展而去,不知何时天空中好似起了血雾,雾隐朦胧,将这一片废墟笼络的分外模糊。 血脚印好像刚刚被烙印在地上一样,甚至还能看见地上未干涸的血,触目惊心,孙小妖惊诧之余,飞掠而出,循着血脚印而去。 血雾渐浓,几乎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 一条乱石铺陈的石径上,清晰可见血脚印前行的踪迹,孙小妖对于这条现身的石径并未太过惊诧,因为这条石径,他昔年是踩着它进山的。 圣猿古地难道要重现世间了吗? 延顺石径不知走了多久,血脚印依旧清楚可见,孙小妖的思绪也被拉回到昔年的旧光景中,他幼年时期就是这么一步一步折返在这条石径之上,进山是为了激发圣猿血脉,出山则是为了回家。 “好像是叫圣斗山?” 孙小妖回忆着,影影绰绰已经可见巍峨绵延的山势踪影,血雾到了这里,也开始变得稀薄起来。 地上的血脚印还在朝前走着。 孙小妖突然扭头回望,石径上的血脚印赫然消失不见,而他刚刚落地的脚下,则是出现了一个模糊的血脚印记! “我这是……” 孙小妖震惊之余,眼皮子猝然开始跳个不停,心中的不祥预感也愈发明显! “给我破!” 孙小妖怒喝一声,从耳洞中掏出神针,金身血气泛涌如潮,斗字诀演化到极致,神针金光璀璨,照射无量神光,一棍抡出,好如开天辟地,将影影绰绰的不祥之物全然砸碎! 一道道深不见底的沟壑向四面八方蔓延而出,但空中的血雾似乎开始变得稀少,甚至连孙小妖心底的那股不祥预感也开始变弱! 一座宛如实质的磅礴山岳撞入眼帘,孙小妖下意识眯了眯眼。 山岳之上流满鲜红,不见参天古木,不闻虫鸣鸟叫,光秃秃像是一块大鸡血石,突兀的让人无法接受。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应该是变成一座生机全无的死山了……” 孙小妖心神微微晃漾,这片山脉于他而言,就是圣猿古地最深的记忆,他的血脉觉醒,一直到后来的破境,都是在这片山脉中完成。 “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灾劫?” 这是孙小妖此时此刻最迫切想要知道的。 血脚印还在往山脉深处走去。 孙小妖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跟上前行,他想看一看,这双血脚印究竟想把他引到何地去! “斗战圣猿,向死而生,吾辈今日能冲天而起,也算不辱圣猿一脉的威名……” “我爹我娘,我大哥,我二哥,他们统统都死了,那我还活着有什么意思……” “……” 山势中时不时传出阵阵冲天喊杀之声,也有夫妻离别不舍之语,还有撕心裂肺的哀嚎,令人色变的怨毒咒骂,种种声音,从鲜红的山势中冲入孙小妖耳畔。 孙小妖止步,睁开火眼金睛望去,这次竟然看到有些许人影在山势各处活动的踪影,有浑身浴血而战的金身圣猿,有被大道规则碾压而亡的狂傲老猿,有从天穹之上降落的白毛怪物,有从地底探出的鳞甲大手…… “应该是昔年那场灾劫降临时的景象,只不过不知为何会被这片山脉给记忆了下来……” 孙小妖火眼金睛洞望过去,并未发现有什么诡异之处,出现的光景片段正如他所想,是被烙印在了山势中,会随着某种特殊情况,又显现出来。 “哎……” 孙小妖在心中一叹。 “哎……” 一声若有似无的轻叹飘落进孙小妖耳畔。 火焰金睛循声而望,除却那双同样止步不前的血脚印,依旧是再无其他。 “刚才难道是我听错了?” 孙小妖心里一紧,诡异的感觉重新从心底深处钻了出来。 继续前行,山势中的光景烙印也愈发多了起来,每隔一小段就会出现,看的孙小妖目眦欲裂,想一棍劈开这片山势! 后来烙印的光景片段中,都是一些圣猿一脉勇士战死的惨景,有嗷嗷待哺的幼儿被天穹落下的血光搅碎,有白首老妪眼睁睁看着自己两条腿被血光斩断,也有冲天而起将斗字诀演化到极致的强者被地上的鳞甲大手一把曳下捏攥而死,还有一道道好似幽灵的黑影肆意游曳在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弱妇孺之中,轻而易举夺走他们的性命…… “给我去死!” 孙小妖怒发冲冠,踏地而起,直落山巅,高高扬起手中爆发无量神光的神针,将斗字诀演化到极致,猝然抡下,山崩地裂,石屑横飞,大地陆沉…… 孙小妖失魂落魄拖曳着神针,灰头土脸的从崩塌山石中走出,偌大山巅被一棍撕裂成两段,滚落的山石砸在孙小妖身上,他也毫无感觉,只是心里却是在滴血…… 之后,血脚印前行到哪里,仿佛失了魂的孙小妖便尾随到哪里,神针在鲜红的地上拖曳出一道长长的痕迹,仿佛就是这道痕迹,将他与昔日的记忆割裂了开来。 “你故意引我到这里,不会是单纯让我看看自己族人究竟是怎么死的,蓝族主,我说的对吧!” 孙小妖止步,冷冷望着不远处的血脚印,火焰金睛洞穿过去,依稀可见一缕稀薄到甚至无法注意的透明神魂! “嘿嘿,还是被圣猿的火焰金睛发现了,圣猿一脉此等秘术神通,委实令人艳羡啊!” 一缕神魂现身,或者说是从血脚印上剥离了出来悬浮着,赫然正是先前带他来这里的蓝族主模样。 “圣猿,这次其实你认错了,我不是蓝第二,像他那种甘于平庸的无能之辈,怎么能和我相提并论,在下蓝第一,与蓝第二毫无瓜葛,若是非要找出一点关系,大概是我是他的一缕神魂,一缕注定与他不相容的无上残魂!” 透明神魂呵呵笑着,视线一直在打量一言不发的孙小妖。 “你带我来这里,怕是不单单就为了说这几句废话吧,你处心积虑做的这一切,若是说没有什么企图,我怕老天爷都不答应!” 孙小妖将神针收回耳洞,对方引他来此,势必有事相商,但显然不是为了厮杀,因为此时此刻,最好的时机已经过去。 “好,那我就开门见山,圣猿一脉在灾劫中悉数丧生,这已经是谁都无法挽回的事实,刚才那些我好不易留存下来的光景烙印你已经看过,想必迫切想知道,那场给圣猿一脉带去灭顶之灾的灾劫,究竟是个人所为?” 透明神魂看着几近怒火喷张的孙小妖,却并未如何畏惧,反而迈出一步,又抖擞手腕,飞出一张老旧榜文来悬浮在半空,“这就是造成那场灾劫的原因。你一看就知,也不用我多说什么!” 孙小妖一字不落看完半空中悬浮的榜文,心里蓦然一沉,榜文上的字迹,对于他而言,太过熟悉,太过亲切! “吾自觉寿龄无多,且在弥留之际,写书一封,以告后辈儿孙:吾于一日冲击帝境,误引帝劫降临,得窥未来一角……故授下此张榜文,告诫儿孙。” 圣猿一脉老祖亲笔而书,留下的一副榜文,只可惜最重要的部分,赫然是一片焦黑,仿佛是被谁人用火烧毁所致。 孙小妖昔年不止一次看过圣猿老祖留下的笔迹,如今自然能一眼认出,这张榜文是老祖笔迹无疑。 “圣猿不用问我是怎么得到这张榜文,因为我根本不会说,所以还是在有限的时间内,谈谈最关心的问题,才是最正确的做法,也是最聪明的做法!” 透明神魂将榜文收回,笑看着即将怒火爆发的孙小妖,笑道:“若是将我一棍打的魂分魄散,圣猿一脉灭绝额的真相,从此也就成了无人而知的秘密,圣猿若是真要那么做,我也只能受着,不过那些无辜惨死的同族,怕是会很伤心的!” 孙小妖眯眼,毫不遮掩浓烈杀机,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透明神魂。 “我劝你一句,此后说的每句话最好都是真话实话,若是其中有半句虚假捏造之辞,我向你保证,只要但凡有一口气,不论你逃遁到何地,我都会将你揪出来,做成长明灯芯,永远让你经受神魂熬焦之苦!” 透明神魂一笑置之。 “昔年授下这张榜文的老圣猿,说起来与我也是颇为有缘,在下乃是这片废墟荒地下诞生的天地残魂,在此卧眠少说也有十万年之久,也就是说混沌山尚未和混沌古地分离,我已经在这里了,所以这片大地上的花花草草角角落落,我知道的一清二楚,所以烙印下那些光景画面也不是什么难事……” “榜文其实是在圣猿一脉惨死后,老圣猿匆匆拿来的,只可惜终究是晚迟了一步,落得整个族群悉数惨死,老圣猿为此自责半生,远走他乡,从此再未踏临这片大地!” 孙小妖眯了眯眼。 透明神魂视若无睹,继续说道:“早在老圣猿冲击帝境时,已经心有感应,帝劫一般来说,不过三重,但老圣猿降下的帝劫,却是多出足足两重,等同渡了两次帝劫,也就是渡第二次帝劫时,老圣猿灵光乍现,火眼金睛完全洞开,看到了未来一角……” “一望无垠的废土,什么都不复存在,天穹之上破开一口血洞,血水漫天流泻,大道规则崩碎,一条血河纵穿万古而来,河水飞溅,落在地上沾染尘屑,便化成一颗颗日月星辰……” “想象不到的恐怖画面,宇宙混沌初分,日月星辰各列其位,一条条不知所起不知所往的星空古道铺陈交错,宇宙万族生灵尚且无一存在……” “宇宙混沌中的一切,都如同是早已设计好的,只不过因为一次次的大道浩劫,才将这一切渐渐毁灭,此后万族开始爆发,古史进入神话时代……” 透明神魂说的波澜不惊,但孙小妖听得却是惊心动魄。 “毁灭圣猿一脉的灾劫,难道是早就设计好的?” 孙小妖又将神针从耳洞里掏出,凌空在他与透明神魂周边圈化出一个闪闪发光的金圈,这是孙小妖隔绝天地自成小天地的一种秘术。 “如你所说,这场灾劫是早在混沌初分前就已经设计好的,包括混沌古地的一切?” 透明神魂点点头,却又摇头说道:“针对混沌山的灾劫确实是设计好的,也绝非完全是针对圣猿一脉,但背后设计这场灾劫的生灵,却绝非如宇宙万族这般诞生!” “你是说……连宇宙万族诞生也是设计好的?” 孙小妖已然开始神昏目眩,这样的事实真相,绝非他所想知道的,若是一切都是提前设计好的,那这一切存在的意义又在哪里? 透明神魂淡淡一笑,“如你所想,一切都是提前设计好的,而设计这一切存在的意义,据我这万载的揣度,不过俩字!” “轮回!” “设计一切都是为了轮回?” 孙小妖觉得自己头疼欲裂,好似有人拿刀剑劈刺在自己神魂之上,只要他稍稍一出现涉及轮回的念想,这种感觉就像愈发强烈。 “呵呵,不用挣扎,只要你们神魂一天不灭,就注定无法经历轮回,甚至这片宇宙同样在经历轮回,没有谁能逃脱这个命运!” 孙小妖头颅仿佛炸裂,踏地而起,疾冲直上,再俯冲急下,一头扎进山石之中,一气冲撞到山底,将一座千仞山岗轰然撞塌。 片刻后,孙小妖灰头土脸从地下爬出来,脸色白如纸张,但毫发无损。 “圣猿一脉的不死金身,果然厉害,纵然圣猿这般寻死,也能毫发无伤,佩服佩服!” 透明神魂抚掌称赞,只不过却是动而无声。 “你还知道什么,统统说出来!” 孙小妖咬牙硬撑,此时此刻的他,已经是强弩之末,神魂随时都可能炸碎,涉及轮回的念想带来的无形威压,已经要将他神魂压碎。 “在下奉劝圣猿一句,不要与自己较劲,凡是涉及轮回,这片宇宙中的一切生灵,都会如你一般,痛不欲生,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控制自己念想,不去猜测推衍想象关于轮回的一切!” 透明神魂提醒道,他算是与这片宇宙同生,又是非生灵的状态,涉及轮回,形成的无量因果,对他而言,根本形成不了任何的伤害。 “告诉你我所知道的一切后,现在也该说一说正事了!” “我在此等候你多时,并引领你来此,其实只有一个目的,我想将自己与你的神魂合二为一,再创造出一种不死神魂,不死神魂,加上你的不死金身,二者合二为一,你想想看,这片宇宙之中,还有何人是你我敌手?” 直到此刻,透明神魂方才透露自己真实意图,说完之后,就极为期待地看着孙小妖,想要得到一个他想要的答案。 “圣猿一脉中,炼就出不死金身的,少说有百余位,为何你会选中我,我不相信是我运气使然!” 孙小妖抱着脑袋痛苦说道,神魂欲裂的苦楚,超出了他的想象。 “哈哈,这话怎么说呢,确实不是你运气使然,而是我在你说的这百余数中挑来选去,却无一符合我的条件,其实我的条件很简单,能吃下最苦的难,能受起最甜的福,也就只有你一人,幼年吃尽苦头,但并未放弃,待打出一片天后,还能心性不改,所以怎么看,你都是我最好的选择答案!” 透明神魂在这十万载光阴中,看过太多太多,沧海桑田,大地陆沉,万族生灭,一切的一切都在悄然无声的跟随着大道规则在变化,好像宇宙之中,除了它没有一丝变化,其他的一切都悄然发生了诡变。 所以,当它看到一成不变的故人时,首先感到的就是莫名的亲切,这种感觉就像两个久别重逢的故人,会止不住地心喜。 孙小妖认真思量一番后,问道:“你融入我眉心神魂,那究竟是你指挥我,还是我指挥你?” “这个问题很好解决,当发生一件事后,你能解决就听你的,你解决不了,那就只能听我的!” 透明神魂咧嘴笑道,给出了答案。 “我怎么知道神魂与你融合,是会变成不死神魂,还是变成你?” 孙小妖点破神魂融合的关键之处,通常而言,神魂融合,自然是强方吞噬弱方,但对方既然是残魂,故而孙小妖并不认为自己神魂强度会输给对方。 “判断不死神魂也很简单,神魂可与金身一样,不死不灭,即为不死神魂,不信,你可以用你神针抡我一棍试试看!” 透明神魂向前走了几步,距离孙小妖已然近在咫尺。 “呼……” 一道万丈金光猝然落下。 透明神魂仿若破碎的琉璃,在金光中轰然炸碎。 孙小妖大手一招,神针回到手中。 “看好了!” 话音刚落,散落一地的神魂碎片,开始一片片自动拼凑,不过眨眼之间,一缕透明神魂就又出现在孙小妖眼前。 “只要有我一粒神魂碎片在,我的神魂就会这般拼凑回来,所以说,不死神魂,除了与我融合之外,根本不可能出现!” 透明神魂呵呵直笑,他能想出如此名垂千古的绝妙手段,也算是难能可贵! 活上十万载的猪都可以创教称祖,更何况它这一缕来自宇宙深处的残魂! 第三百三十七章 最强帝八境 孙小妖看着近在咫尺的透明神魂,却有股说不出来的诡异感觉,好像他们彼此之间隔着一条光阴长河,即便他想一棍打杀对方,也不过是徒劳无功! 透明神魂似乎看破孙小妖心思,不怒反笑,更是再上前一步,盯着神色变幻不定的孙小妖,笑道:“想太多不过是徒增烦恼而已,人生在世,能有几何,纵然是人族大帝那般功参造化之辈,也不过至多可活两万载光景,所以奉劝老弟一句,及时行乐,方才是上上策!” 孙小妖盯着透明神魂,蓦然而问:“你一定知道下一场灾劫何时发生,对不对?” 透明神魂摆摆手,笑道:“那你委实高看在下了,这种大道无形之事,即便是那执掌阴阳卜算天地的阴阳师,也未必敢夸下海口,我不过是多活了几年而已,又不是那什么都可算的阴阳家,这点出息我还是有的,不随便说大话,也算是行善积德了!” “你是担心大道因果缠身,虽然你不入轮回,但大道因果却是逃脱不掉,大道之下,万物万灵皆受因果,你虽是一缕神魂,但这点也逃脱不掉!” 孙小妖火眼金睛盯着透明神魂,竟然隐隐约约在神魂之上看到了些许朦朦胧胧的烙印,有山水神祗的山水印,有管制蛟龙之属的屠龙印,有凡俗帝皇登山祈福的天子玉玺印等等,密密麻麻,尤其以身前心府之地最多见。 每一道印章其实都代表着每一位持有印章的生灵意志,山水神祗会在辖地山水之间悄然盖章留印,所为不过是为了镇守一方山水气运,人间帝皇登山祈福盖印留章,同样是向天传达一种人间天子与天地大道同在的深意,祈愿天地降幅。 一道神魂之上,竟然盖章留印有如此繁多的印章,其中深意不言自明,答案呼之欲出! 这是一道被诸多神祗与人间帝皇以印章气运镇压过的神魂! 但恐怖的是,这道神魂竟然没有支离破碎! 孙小妖纵然是与天地皆敢斗的斗战圣猿一脉,但此时此刻想到眼前这道神魂极有可能是一道“不死”神魂,他的心脏不由自主开始剧烈跳动起来! 从神话时代一直到如今,这道神魂一直被各种无上人物镇压,身上密密麻麻的的印章烙印便是最好的证明,但这道神魂却依旧能苟延残喘到如今,无形之中,似乎证明了一点,这道透明神魂本就是不死神魂! 而之所以一直劝说他成就不死神魂,这本身就是一件值得思索的事情,目的同样不言而喻,是为了占据他的不死金身! 孙小妖终于反应过来,暗道一声,“好深的算计,若不是他及时醒悟过来,怕是眼下已经被它执掌不死金身,自己就会变成那个提线木偶!” “啊呀呀……” 一声暴喝,孙小妖手持神针,抡棍而上,将斗字诀运转到极致,同时咬破舌尖,以舌尖心头血彻底激活圣猿血脉之力,斗字诀与圣猿血脉之力,两股神力在体内爆炸开来,不死金身猝然照射无量金辉,身体灿若金箔,萦绕万道神芒,一棍抡出,天崩地裂! “呵呵,说到底还是死心眼子,不开窍,白白浪费我一堆口水……” 透明神魂轻叹一声,探出两根手指,凌空一夹,赫然将以万钧之力轰然砸下的无量神针稳稳夹在手指之间,以极其冷漠的眼眸看眼怒火喷张的孙小妖,抬手一扔,无量神针便如绣花针一般,破开万重山势,消失在茫茫大山之中。 “这么快就看破我的根底了?” 透明神魂还是觉得有些惊诧,往昔狩猎这类远古生灵,虽然也有失手之时,但大多数情况还是稳操胜券,终归来说,他还是活得久了一些,要比这些年轻生灵通慧一点。 只是今日这般快速破局,是他万万没有料到的,斗战圣猿一脉的根底,他可以说是了如指掌,上至那位败走神庭的老圣猿,下到眼前这位同样心高气傲的圣猿之属,他都知晓的一清二楚,做足了准备,否则也不会这般费心费力,将那些宇宙石台的古老坐标都稍稍改动了一点,从而造成传送错误频发的假象,引诱这位圣猿一脉唯一后裔来此。 斗战圣猿一脉,拢共三百余位,抛开那位败走神庭的老圣猿,再除开眼前这些即将被他吞噬的圣猿,其余圣猿一脉悉数进了他的肚子,而且是一个不落,生死不论。 他确实要成就不死神魂,成就不死金身,只不过并不是如他所说那般光明磊落,而是使用各种阴谋诡计,挑动族群之间互相厮杀,从而坐收渔翁之利。 收敛漫长无际的思绪,透明神魂看着并未再暴起的孙小妖,笑道:“识时务者为俊杰,顺应大势而为,从来都是值得钦佩的一件事,若是你现在能想明白,我大可放你一码,但你的不死金身却是还得留下,神魂嘛,大可远遁便是!” 孙小妖目眦欲裂,狞笑道:“想要我不死金身,来啊,自己动手取啊,难道想让爹送你啊,我的不孝儿!” “呵呵……” 透明神魂一指点出,远处一座千仞山岗轰然炸碎,从山下飞出一道腐朽身躯,电光火石之间,落在身前,透明神魂呵呵一笑,一步迈入腐朽身躯。 “既然你尤不死心,那你我就来一场生死搏杀好了,看看谁的命硬,最后还能站在这里的那位,就是最后的胜者,一切由他说了算!” 透明神魂话音未落,腐朽身躯轰然一震,一道道炫目光彩从腐朽尸骸中喷薄而出,在背后腾起一道灿烂光环,同时一道山水印章在腐朽尸身手中由虚凝实,左手固山印,右手流水章,交相呼应,仿佛天地大道尽握其手! “没什么送你的,看这一道山水印章品相不俗,就送你好了!” 腐朽尸身大手一抬,两枚山水印章轰然飞出,冲天而起,在半空中荡漾出山水交重的玄奥纹路,再以雷霆万钧之势轰然盖顶砸落! 孙小妖左手掐斗字诀,右手运转圣猿血脉神力,在双手之中显化出一刀一盾来,踏地而起,迎着两枚山水印章冲天而上! 斗战圣猿,从不退缩! 更不畏战! “叮……当……轰隆隆!” 几式残影过招,斗字诀化生而出的金刀,瞅准时机,一刀将其中一枚流水章劈炸,磅礴的水运从天而泻,瞬间暴雨倾盆,将这一方天地淹没! 腐朽尸身不过抬了抬眼皮,大手一招,将散落天地中的水运悉数拧簇成一团,而后拍进体内,大步流星,直奔空中与固山印惨烈过招的不死金身,张口一吐,一挂漆黑尸流轰然撞出! “嘿嘿,山水印章奈何你不得,那就再尝尝这魔河的味道如何?” 腐朽尸身吐出乱尸魔河后,赫然一个猛子扎进尸骸成流的魔河之中,以游鱼行水之姿,混杂在万千尸骸中,轰然朝着那道不死金身撞去! “斗字诀!” 孙小妖嘶吼一声,将圣猿血脉神力再转,竟然运行起斗字诀,继而双手一合,两手斗字诀轰然合二为一,以手中金刀为器,高举头顶,再猝然劈落而下,瞬间劈出一挂金光神瀑! 两挂河瀑轰然对冲在一起,荡漾出漫天水波涟漪,固山印更是火上浇油,趁着孙小妖倾心施展斗字诀之际,飞绕到身后,轰然撞砸在孙小妖脊后! “噗……” 一口金色血液当空喷出,洋洋洒洒。 孙小妖身躯横飞而出,一气撞穿七八座山脉,方才镶嵌尽山体之中,尘屑飞扬中,看不清生死如何。 空中对峙的两挂河瀑同时也分出胜负,失去了孙小妖支撑的金光神瀑终究是稍逊一筹,被逆天而起的乱尸魔河冲成漫天稀碎的金光,游曳在魔河当中的腐朽尸身迎立潮头,尸流如俯首称臣一般,跪伏在腐朽尸身脚下,绽射夺魂摧魄的乌光! “我知道你没死,这不过才比拼了几式而已,重头戏还在后面,再说你我压箱底的杀手锏都还没有使出,怎么能轻而易举就这般草草结束?” 腐朽尸身一步迈出,来到孙小妖镶嵌其中的山体上空,俯瞰着尘灰冲霄的山洞,不知为何,莫名皱了皱眉头。 就在这时,一道金光以势不可挡之势,轰然从山洞中掠出,不死金身熠熠生辉,周身缭绕大道规则,这是圣猿血脉神力与不死金身相融产生的巨大变化,这一点甚至连孙小妖都不曾想到! 不死金身融合圣猿血脉神力,强强联合,倏忽之间破空而至,撞上腐朽尸身,同时拧起沙包大的拳头,一拳拳轰砸在腐朽尸身之上,好似神人擂鼓,每一拳都轰然作响,震天动地! “好舒服,这么久了,你是第一个将我打出血的生灵!” 腐朽尸身舔了舔嘴角留下的乌血,咧嘴一笑,吐出一口令人作呕的尸臭气,尸身上的死皮开始脱落,灰蒙蒙的头发也随风而落,鼻子,耳朵,牙齿……尸身上凡是腐朽生虫的部位,统统都簌簌而落,重新生出嫩如婴儿的莹亮肌肤,好像……腐朽尸身完全复活了过来! “还是得感谢你,将我心头那口万年不坠的心气,一拳又一拳打落进肚内,有了这口心气,我魔主麾下的魔七大神又回来了!” 腐朽尸身仰天大笑,周身蓦然喷薄而出无量魔光,以他为中心的周身方圆千里之地,无尽的山水气运倒灌而至,铺天盖地潮涌而来! 千里之地,瞬间变成生机全无的死地! 孙小妖怒喝一声,“原来你是魔族余孽!” “魔族?” 改头换面的腐朽尸身淡淡一笑,摇头笑道:“不不不,我不是魔族余孽,我是魔主麾下魔七大神,替无上魔主披荆斩棘,开路远行!” “受死吧,肮脏的家伙!” 孙小妖立身山巅,不死金身熠熠生辉,灿若大日,一道道玄奥纹路首尾相衔,密密麻麻映耀在金身之上,气势如虹,大有一棍裂天之势! 脚底喷薄万道光彩,将一座千仞高峰踩陷十丈有余,孙小妖再次腾空而起,抡死失而复得的神针,万山压顶之势,当头砸落! “魔功二重天!” 自诩魔七大神的大魔头轻吟一声,身体当即暴涌两股魔光,从鼻孔喷吐而出,瞬间拧转化形成两条鳞甲乌黑的黑蛟,左右双手各擎一只,以蛟做兵,欺身上前,与不死金身孙小妖缠斗在一起。 “咚……砰……” 两条黑蛟气势汹汹,身体断金裂石,与不死金身迅疾对撞,又猝然分开,再凝势对撞,再分开,直到双方,各自出现密密麻麻的裂纹断痕,方才就此打住。 孙小妖大口吐血,神色狰狞,但一身战意却是昂扬无比,魔七大神胸口部位血肉模糊,甚至都能看见腹中脏器,但两股乌光重新散形笼罩在伤势之地,血肉之躯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生长! “痛快!” “再来!” 两道残破之躯再次对冲在一起,在空中激荡出一圈圈气机涟漪,二人脚下的巍峨山势,倏忽之间被荡溢开来的气机涟漪夷为平地,数千里地化为泡影! 两道身影如同凝滞一般,在空中悬停片刻,一人胸前穿插着一根神针,一人半个身躯被一口魔刀劈碎,金色的血液,墨黑的乌光,洋洋洒洒从天而落,流溢到异常平坦的地面。 “再来!” “谁怕谁!” 失去半个身躯的孙小妖抬起另外一只好手,一拳凿在魔七大神眉心,但只是发出“砰”的一声轻响,与寻常武人过招,毫无两样。 被搅碎胸口的魔七大神咧嘴狞笑,以额头做兵,猝然磕在孙小妖鼻唇之上,“噗”,鼻血横流,染了魔七大神一脸,在顺脸流溢的鲜血映衬下,魔七大神蓦然笑得好是渗人! 两道皆失去最后半点气力的身躯骤然分开,齐齐从天空坠落而下,一人砸落出一个深坑,扬起两股滚滚烟尘。 “我给你说大块头,即便打成这样,我还能打你十个,你信不信?” 从坑洞中缓缓爬出的孙小妖,鲜血淋漓,强行用神针支撑着站立而起,慢腾腾走到相距不远的深坑前,盘腿坐下,随手将神针插进山石之中,强提一口心气,俯瞰着坑底的魔七大神,呕血道:“圣猿一脉,与任何生灵厮杀,最后胜利的,只能是圣猿一脉!” 透明神魂从坑底魔七大神身躯中剥离而出,看着生命迹象正逐渐散去的孙小妖,笑道:“打赢是打赢了,可你也马上就要死了,我呢,还照样好好活着,我就在旁边等着看着你一点点断气,最后你这具不死金身,还是要落到我手上!” 魔七大神不过是透明神魂以秘术神通从那条乱尸魔河中召唤而来的一具傀儡而已,死也就死了,算不上什么心疼,更谈不上任何的不舍,像这样的的魔族尸骸,只要他想要,除了魔主之外,其他的他都可以唤来。 只是,眼下已经完全用不上了,最后的胜利者还是他。 先前宇宙石台接二连三出错,故意让孙小妖多次使用气血秘力,借此达到损耗他的目的,二人又接连硬碰硬对冲数次,更是将体内残存的气血秘力全然激活,最后那计对撞,则是二人完全以血肉之躯做兵,彻底将各自一身气血秘力强行运转到巅峰,最后来了这么一次金石碰撞! 一切的一切,都在他的计划当中,纵然计划稍有改变,但也完全不影响结局,胜利者终究还是属于他。 “送你最后一句话,好让你入轮回前能有点感悟,你们斗战圣猿一脉,是一代不如一代,呵呵!” 话音落地,透明神魂五指凌空一抓,将已无还手之力的孙小妖头颅抓在虚幻的掌指之间,最后看眼不知为何“呵呵”轻笑起来的的孙小妖,说了一句“送你一程!” “轰……” 一缕璀璨到极致的箭羽破空而至,洞穿透明神魂后,又轰然炸开,激荡的烈焰将炸碎的神魂碎片,又悉数焚烧干净,发出“噼里啪啦”的瓷瓶开裂之音。 孙小妖被突然而至的箭羽带来的气流冲飞出许远,不知生死仰躺在地上,大滩的血迹滴落在地,形成一道赤目血带。 透明神魂在不远处重新攒聚,眨眼间就又恢复如初。 一道足以与大日争辉的身影破空而至,在空中接连拉开身后大弓,攒射出一道道璀璨夺目的凌厉箭羽。 孙小妖眼神迷离,依稀还能认出远道而来的璀璨身影,嘴里念叨了一句:“爹都快被人打死了,你这不孝子才来?” 赤足拉弓的大汉正是后羿祠的山主,亦是被自家小厮戏称为“儿子”的甩手掌柜。 赤足大汉落地,看眼彻底昏死过去的孙小妖,转身面向眼神阴婺的透明神魂,波澜不惊说道:“给你一刻钟的时间思考,是愿意留下来受死,还是愿意夹着尾巴赶紧远遁,只要一刻钟过去,我在这方圆万里之内还能见到你的身影,听到你的呼吸,就莫要怪我心狠手辣了!” 赤足大汉说罢,拉满大弓攒射出一道流霞箭光,钉在二人之间的地面,堪堪好是正当中的位置。 做完这一切后,赤足大汉从怀里摸出一个玉瓶,道出两粒神光流转的九转金丹来,撑开孙小妖的口舌,喂食下腹,再以掌心之力,贴与腹部缓缓帮忙化药,待药性全然散发,方才收手。 “你咬碎舌尖的时候,我就感知到了,当时我正在三长老的药圃除草,三长老近来也挺想你的,还念叨着你怎么不去找他蹭饭了……” 碎碎叨叨,不知自己在说些什么的赤足大汉,只想把心里的想法一股脑都讲出来,尽管对方听不到,但他还是要说,还是再说。 透明神魂吃了一箭,看上去并无太大的损伤,但神色之间却是极为凝重,对方攒射这一箭,他已经预料感知到了,但他却无法躲闪的开! 这才是他最忌惮对方的地方! 从赤足大汉的神魂中,他隐隐看到有拉弓射日的模糊烙印,当看到这一幕后,透明神魂不禁想起了昔年一位可开天弓的人族大帝! 这位可开天弓的人族大帝,传言帝八境中,无一对手,使一张夺天地造化的天弓,曾一气攒射下一座大界的九颗神日,成为人族古史上留下浓墨重彩一笔的无上大帝。 “最强帝八境!” 透明神魂念叨了一句,好像是在掂量这句话的斤两,他的境界历来是个秘密,遇上老圣猿那样的巅峰帝七境,可为之一战,撞上今日孙小妖这种重回巅峰的帝九强者,也能战得平分秋色,半斤八两,可要确定具体什么境界,他也无法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 “要不要试一试,一旦错过,可能就永久错过了!” 透明神魂舔了舔染血的嘴唇,脸色狰狞,视线晦暗,像两团风中摇曳的烛火。 这一切迹象,都在证明他心神有些不宁与不安。 这是从来都没有发生过的事情,即便昔年硬碰硬帝七巅峰老圣猿,透明神魂也不曾有今日这般出神恍惚,。 “难道真的遇上对手了?” 这是透明神魂最想弄明白的问题。 遇强则强,一直是他信奉的真理,帝七巅峰老圣猿,帝九大圆满的蓝家小姑娘,无论怎样,他都是最后活下来的那个。 “时间到了,你决定了吗?” 赤足大汉从地上直起身来,背后取下大弓,弓弦并无箭羽,但一抹凌厉至极的光柱被赤足大汉凭空掠来,如箭羽一般搭在弓弦之上,弓身拉满到极限,蓄势待发! 透明神魂思绪飞速流转,片刻之间就有了答案:“走,怎么不走,留在这里干嘛,难道看你们如何耳鬓厮磨,情意绵绵?” 透明神魂呵呵一笑,转身抬脚就走,不过走出几步后,却又止步转身,冲着赤足大汉笑道:“哎,我说,你们两个,一个是人族大帝轮回而来,一个是妖族中的叛出另类,人妖殊途,你们是怎么搞到一块去的?” “滚!” 赤足大汉一声咆哮,手中开天弓猝然攒射而出,使出了最强帝八境的凌厉一箭! 第三百三十八章 吐露真相 远古时代,神道大行其道,宇宙混沌古地,光阴长河万界,共尊那座开创无上神庭的神帝为尊。 在一统万族万界后,无上神帝颁下无数法旨,其中一张法旨的内容,曾险些引来当时万族刚刚彼此建立起来的薄冰关系轰然坍塌。 万族之间,彼此殊途,不可结亲。 就是这么一张寥寥几字的法旨,传诵到各界后,瞬间引发山呼海啸的议论热潮,当时万族之间,已经没有初期各族相互融合时那般人人自危,而且地界接壤的族群甚至有少许族人开始通婚,山上结为道侣,山下男娶女嫁,甚至还留下颇多美丽传说。 传言,昔年盛产美女的狐族,族地门槛都被踏破,族中女子源源不断被异族带走,导致狐族老祖再也不能无动于衷,只得亲自出马,前去神庭告状诉苦,神帝考虑一番后,当即创下一张法旨,算是给狐族老祖吃了一颗定心丸。 正是因为此张法旨,才有后世史家在撰写神庭崩塌缘由时,写下的那几句话:“不可结亲,彻底将万族彼此相融合的趋势终结,以至于后来万族大战,神庭崩塌,都与此关系颇深,也算是无上神帝亲手植下了一粒杀死自己的种子。” 万族之间,逆流光阴,从后往前看,其实每个时代都有属于一个时代的特征,神话时代万族诞生,相互讨伐,各自开创族业,到得远古时代初期,万族已经开始有相互融合的迹象,只不过被一张法旨硬生扭转,中后期再次相互讨伐厮杀,又到上古时代,万族已经是一个笼统泛称,存活下来的族群已经不足十之六七,由于大道经历两个长远时代的崩塌,已经开始残破不堪,遥遥欲倾,故而在这种鞋无形压力下,万族之间又出现新一轮的相互融合,这种融合一直延续到废墟时代,也就是眼下。 透明神魂诞生于混沌初分时,万族新生之际,早于神话时代,知晓各族来历根底,人妖殊途这种说法,其实早在神话时代之前的无名时代,就已经存在,而那时正是万族诞生崛起,互相讨伐搏杀的混荡时代,妖族因为天赋异禀,很快就成为那个时代的天之骄子,至于人族,当时还是一个任由异族拿捏的可怜虫。 对于那一段昏暗血腥古史,后世知晓之人屈指可数,而知晓的史家一脉,却也是不愿将其写进人族古史之中,或许是基于对人族脸面自尊的考虑。 透明神魂在那样一段时间里,日子过得最是惬意,心情也最是酣畅淋漓,因为每天一睁眼都有大把的尸骸等着它去捡,大把的头颅等着它去收,可以说,那时即便是执掌神魂轮回的地府,也不一定有它捡收的尸骸多。 魔族的,妖族的,神族的,龙族的等等,这些出世即崛起的强大族群,它都有打过交道,并且关系匪浅。 所以,看穿二人的根底,捅破二人的窗户纸,透明神魂可谓是一语中的。 一道最强帝八境攒射而出的箭羽,足有与帝七境一较高低的能力,透明神魂遇强则强,境界直接提升起来,瞬间达到第八巅峰,以龙族秘术擒龙手硬扞足以洞穿苍穹的一箭! “擒龙手!” 透明神魂一声轻呵,身形如龙甩尾,尤其是脊后部位骤然隆起,蜿蜒起伏,好似龙躯盘绕,腾起一片片散发恐怖气息的实质鳞甲,这些鳞甲冷冽好如神金浇筑而成,给人一种动则可掀雷霆万钧之势,同时缭绕着若隐若现由大道规则幻化而成的特殊符文。 一记神龙摆尾! 怦然与凌厉霸道的箭羽对撞在一起,一阵密集星火飞溅,伴随着刺耳尖锐的刮擦声,凌厉箭羽在符文密布的龙脊之上滑行三寸,整支箭羽燃起熊熊烈焰,怦然炸碎,化成一缕劫尘! 透明神魂转过身,生平第一次显化出真身,一位脸色好似大病初愈的黑衣男子,尤其在身上黑衣衬托下,男子的脸色愈发显得甚是苍白。 赤足大汉收起开天弓,淡淡说道:“龙族的秘术,你都能学得,看来你真的是一个老怪物!” 后世之人,对于龙族一脉,只能从史家古卷中知晓一二,更多的还是基于蛟龙之属的存在,而对龙族加以自己想象,从而描绘出一副又一副龙族之属的画像。 只可惜,那些被冠以后人想象更多的龙族画像,尚未有一副,能被那些见过龙族一脉的老古董看在眼里,全然不对,而且驴唇不对马嘴,错的离谱。 “小意思,龙族秘术神通除了那道行字诀,其他都在我这颗脑壳里,你信不信?” 透明神魂晃了晃脑袋,眼神玩味地看着赤足大汉,笑道:“甚至人族一位先祖创下的前字诀,同样也在我的脑壳里,你想不想知道?” 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这九个古老到可以追溯至神话时代前期的字诀,每一个古字,皆是代表一族神通秘术。 九个字诀,九大秘术。 其中,斗字诀真正的创始族群,正是一位杀身证道的人族先祖所创,同样的前字诀,亦是一位人族先祖于证道开悟时创下。 九大字诀,其中两个,皆是人族贡献。 赤足大汉神色冷漠,甚至已经不能说是冷漠,因为此时此刻,赤足大汉身上流露出来的东西,已经超脱人族情愫,仿佛无情无性,超然绝尘。 “呵呵,你还是跳出来了,其实这样才对嘛,至少你我才算是一个时代的人,说起话来也没有那么多时代隔阂……” 透明神魂冲着已无人性浑身流淌着神辉的赤足大汉,呵呵一笑,眼神里充满了同病相怜的古怪神色。 “本尊与你这一缕诞生于混沌深处的残魂有什么好说的,说来说去,还不是那些老黄历,既然连远古时代都已经崩陨,一如我这样的老古董便要学会静心避世,直到彻底身死道消,苟延残喘几许,不是出来蹦跶的理由!” “赤足大汉”神色平静的看着黑衣男子,这种平静的看,其实带着一种无形之中的居高临下,而这种居高临下,又不是基于所谓的境界。 “人族大帝中,你也算是万古留名,被后人铭记的一位,算是运气较好的,比起那些远遁宇宙深处生死不知,征战禁区陨落的人族大帝,已经是好到不能再好了!” 黑衣男子嘴角滴血,不过被他随手一抹,毫不放在心上,看样子帝八境那一箭,确实让他受伤。 赤足大汉视若罔闻,一言不发。 黑衣男子不以为意,继续说道:“大帝后羿,一箭落九日,帮助那个险些在光阴长河中没落的大界度过难关,后世人族为了纪念你的功绩,便给你塑金身筑神台,焚香献供,以至于你的香火,甚至要比一些昔日神道大佬的香火还要旺盛,这也是你得以存活下来的重要原因,射日的,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一箭落九日,倒是有些夸张,另外那九日也不是什么天上的星辰,而是远古三足金乌一族的九只金乌而已,到那座大界纯粹是想鸠占鹊巢,所以就被我一箭又一箭给攒射击杀,至于塑金身筑神台,与我无关,纯粹是那座大界的人族心甘情愿而为!” 被唤作后羿的赤足大汉,仍旧是语调清平,仿佛每个字从嘴里说出来都是一个音节,听上去带着浓浓的冰冷色彩。 “是不是心甘情愿而为,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被抬上神台,等同于和神道残存下来的那几位在争锋打擂,神话时代神道彻底崩塌,众神陨落,但还是有些许侥幸存活下来,或是自坠轮回。或是隐世大道天地三不管地带苟延残喘,总之是各有各的活法,而且活的也不比先前差!” 透明神魂指着被夷为平地的山势,笑道:“这些山势中,至今还有山水神祗存在,山上仙门选择对此睁一眼闭一眼,山下百姓仍旧一如既往的烧香献供,好像神话时代还未曾崩塌,那些高高在上的大神仍旧高坐神台,俯瞰众生,呵呵,你说好不好笑?” 后羿冷哼一声,明白透明神魂话里有所指,但也没有多说什么。 神话时代,远古时代,这是后世史家划分出来的时代,其实在这些知晓那卷老黄历的古人心里,准确的说应该是神话时代前期,后期。 一个时代,两种叫法,看似并未有多大的影响,但这也不过是对于山下过小日子的凡俗之辈而言,真正对山上仙门甚至那些筑有神台的金身神祗来说,可就是天壤之差,云泥之别。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先天大气运,即便经历各种纷杂琐碎的消耗,但也是一个时代必然要经历的动荡波折,对于大气运的分散,只会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但绝对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损耗。 而将一个时代拦腰折断,硬生拆分成两个时代,这种做法无异于将一份大气运,生生一分为二,一份划给前一个时代,一份划给后一个时代,虽说两个时代都得到了相应的那份大道气运,但与一个时代气运流散,却有着迥然不同的意义。 尤其对于神道而言,一个时代的香火献供只能由一个时代的神道金身享受,而将一个时代拆分成两个时代,无异于凭空划走了一部分香火,故而,对神道来说,是亏得最狠的。 对于其他族群,或是山上仙门而言,气运的重新流散,等同又带来了一份新的契机,自然也就加剧了彼此之间的征伐摩擦。 至于山下的凡俗之人,不外乎是换了一个新皇帝,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的影响,饭还是食不饱,衣还是不蔽体,下暴雨房顶照样会漏雨,寒冬腊月依旧会冻死人。 所以,无论是改天换地,还是改朝换代,受影响最大的还是高高在上的山上那群人,所受影响微乎其微的依旧是在泥土里刨食吃的山下人。 黑衣汉子无论是观望光阴古史,还是笑看山上旧事,从来都只会叹息,却不置一词。 他一人说话要是有用,也不至于落魄如此。 对话戛然而止,停止的毫无征兆。 或许说是心有灵犀。 无论是从混沌初分活到现在的宇宙残魂,还是从神话时代苟活至今的大帝后羿,对于如今的他们而言,过去的就是过去了,成为再也回不去的古史黄卷。 只有彻底放下,才能接受未来。 “走了,走了,这次真走了,再说多了,也没啥意思,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黑衣男子百无聊赖地摆摆手,转身准备离去。 “有没有兴趣做点有意义的事?” 重新恢复人性的赤足大汉蓦然喊住黑衣男子,抛出了后羿祠的橄榄枝。 “你那一亩三分地,能有什么有意思的大事,无非是哪家仙子嫁人该随礼了,谁家婆姨又生崽子该回礼了,你说我去了,能有什么用,难不成你还能给我说一门亲事?” 黑衣男子头也不回,边走边笑。 “等同于将两个时代改写成一个时代的事,你说算不算大事?” 赤足大汉不死心,却是以心神传声的方式,悄然无声告诉了黑衣男子。 黑衣男子总算止步,回过身来,眨眨眼问道:“怎么个意思?” 赤足大汉咧嘴一笑,“说来话长,三言两语是说不清楚的,后羿祠茶水滋味倒是不错,不知有没有兴趣前去品茶呢?” “呵呵……” 黑衣男子冷笑一声,转身大步离去。 赤足大汉望着黑衣男子渐行渐远的背影,心有所憾,若是后羿祠能得此人相助,或许在即将到来的那场毁世灾劫中,能占据一点微乎其微的优势! 但多一点,总比少一点要强! 或许正是因为多这一点点,后羿祠就可多存活下来百余位弟子,等同又多出百余个一点点。 “我去去就来,等我一下哈!” 黑衣男子走出许远后,蓦然回身冲着心有所憾的赤足大汉挥手示意,然后转身一阵风去也。 “呃……” 赤足大汉愣了一下,蓦然大笑。 ———— 雁荡山,后羿祠。 正在药圃除草的三长老对于新来的那个黑衣男子,总是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山主大人却待之如上宾,并且还将副山主的宝位丢给了对方,虽说并未引起山门一众长老的议论,但也架不住人家私下议论。 “哎,山主就是当甩手掌柜当习惯了,不然后羿祠的山上地位,怕是要比现在高出不少!” 三长老心中叹息,虽说他已经在秘密执行山主大人的交代之事,将山上弟子分批送下山去,但还是忍不住想多句嘴,好问一问山主大人,难道这天还真能塌了不成? 也罢,人家是山主,自己不过是只懂炼药的小长老,胳膊啥子时候能扭过大腿,安心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就好,其他的……一切随天意吧! “三长老,这都啥时辰了,我肚子都咕咕叫了,你这里还没有做饭啊!” 一道丝毫不见外的话语从远处栅栏飘来。 三长老不用抬头,也知道这山上除了那个小王八蛋敢这么气焰嚣张的说话,其他人还远没有这种胆量。 山主贴身跟班,机灵鬼小厮! 自打从山外回来后,小厮的气色越发红润,一口气能多吃两大碗米饭都不眨眼,三长老对于这个出趟山胃口变好的小王八蛋,只能是心恨恨之,言不能骂,手不能打! 毕竟,山主大人特意交待下,小厮心在在山外护主有功,受了一些伤势,所以在山上养伤这段日子,谁也不能招惹,即便是他,也得礼让三分! 有了这一道近乎护身符的山主令,山上一些长老直接选择闭关,给出的借口不外乎灵光乍现,或许有破境之望等等,总之,是不可能陪这个小王八蛋过家家的,至于什么出关,则需要视情况而定,估摸着小厮伤势啥时候好利索了,这些闭关的长老,兴许也就可以出关了。 “三长老,听山主说你在我外出这段期间,可是颇为想念我,甚至是食之无味寝之不寐,有你这份心,我这一身的伤,也就瞬间好了大半!” 小厮趴在药圃栅栏上,看着正在除草的三长老药清,说的颇为感动。 “想吃什么啊?” 三长老药清无奈起身,看眼把自己感动哭的小厮,心里一阵无语,边朝外走边说:“总得给个菜名啊,不然我要是随便拿萝卜白菜招待你,万一你回去告状山主,说我虐待你,这顶黑锅我可是背不动!” “嘿嘿……” 心思被拆穿的小厮摆手笑道:“三长老说的这叫什么话,我是那种忘恩负义之人吗,再怎么说我在三长老这里,也是蹭饭蹭出感情的亲人了,这种泼人脏水的混账话,我可是说不出口!” 三长老笑了笑,心想你这个小王八蛋,还有你说不出口的混账话,山主大人被你叫了多少年的“儿子”,山上众人又不是聋子,谁人听不见? 回到清雅小院,小厮大摇大摆躺在摇椅上休息养伤,三长老开始生火做饭,一通忙活,直到闻到饭香,小厮方才从美梦中跳脱出来,起身走到灶火旁,蹲着帮忙添柴,说道:“三长老,你不知道,我出去的这段时间,可是走哪都想你做得这红烧茄子,配上这大米饭,一口塞满,那种满足感,是外面珍馐美味也比不过的!” 三长老按住锅盖,笑道:“你小子好算是有点良心,知道谁对你好谁对你坏,不过今天不管你说破天去,这饭也得等熟了再说!” 小厮出趟山回来后,胃口大开不说,而且生冷不忌,吃生茄子比吃百年老参还要生猛,看的三长老目瞪口呆,诧异连连。 “那是必须的!” 小厮说着,已经自顾自先盛了满满一大碗的米饭,而且还用饭勺生生按了按,等碗里重新堆出一座米山来,这才停手作罢。 端着米饭,跑到摆放调味料的架子前,小厮在米饭上洒了一大把糖,大米饭就白糖,每吃一大口,就幸福一整天啊! 米山落雪完成,小厮就蹲在灶火旁开始一口一口吞吃起来,也不催促三长老做饭慢。 本想多炒两个菜的三长老一看这种情况,便不再多炒什么,两人四盘菜,再加一大盆米饭,怎么着也够他两人吃了! 将红烧茄子盛出锅后,二人就开始一通吃喝,三长老多少还能小饮两杯,但小厮反正只管吃饭,不管喝酒,所以三长老就给自己拿了个小杯,又取出一股珍藏多年的佳酿,借着吃饭的功夫,想小饮两杯怡怡情! “三长老,你看不起我!” 孰料,小厮一看自己没有酒杯,当即拉下小脸来,愤愤然看着死死护住自己酒杯的三长老。 “咳咳,酒这种东西,对于你身上的伤势恢复,没什么益处,等你伤好了,你想喝几壶都可以,但现在不行!” 三长老劝慰道,他委实是担心这个小王八蛋喝醉了再生出什么祸端,他可不想被牵连进去,毕竟只要有这个小王八蛋,他就没好! “那也行,你就替我记着,你每天喝几杯,就给我计下几杯,到时候我要全部喝回来!” 小厮大手一挥,继续扒拉自己碗里的米山,一盘红烧茄子独独被他占去。 “好好好……” 三长老长吐一气,这一关总算是躲过去了。 待杯盘狼藉后,小厮也并未有回去的意思,直接重新躺回摇椅,一脸满足的打着饱嗝,仔细回味。 “这饭也吃了,你倒说说看,这趟出山,你究竟做了什么,山主大人夸你护主有功,却只字不提,山上大伙都有些好奇!” 三长老洗着碗具,问道。 “小事小事,不过是帮山主大人挡了一拳,而那一拳几乎能要去山主大人半条老命,也就是说我拿自己的小命去换山主大人的半条老命,换来换去,也就算是护主有功啦!” 小厮说的云里雾里,听得三长老更是一头雾水,但大概也能从中揣度出一些来,山主大人在山外,遇到了什么劲敌暗袭,是小厮挡下暗袭,救了山主一命! “那个病鬼是怎么回事?” 绕来绕去,此时才绕到主题上的三长老,就等着小厮吐露点真相了。 第三百三十九章 四脚爬物 后羿祠,后山储秀峰。 储秀峰在雁荡山脉中,算是绝对的平淡无奇,既无最高峰的险秀,又无其他山峰的山水缭绕,气运盎然,就好似一位从脸蛋到身姿都平平无奇的妇人,得不到男子的青睐,只能说爹娘没给个好模样。 不过,储秀峰唯一一个优点,即是视野所掠之地,风光绝对是一等一的清奇,达不到一览众山小的风光无限,却也有百转峰千回的奇特视角。 总之,对于这样一座几无优点的山峰,人迹罕至,自然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因为山峰较比周边其他峰头低矮,诸多的云团往往会随着山间水汽的流转,撺聚在储秀峰周边,若是再恰逢阴雨之际,山间大量水汽蒸腾流转,常常会在储秀峰山头,下上那么一场连绵不绝的淅沥小雨,有点像是老房子漏雨,外面大下,里面小下。 清风来此储秀峰,已经不下三次,在他这个外来人眼里,后羿祠周边的连绵山脉中,也就这座不起眼的小山峰最合他眼缘。 除了和眼缘之外,最主要是这座小山峰上还有一位别有趣味的犄角老翁终日盘坐山头,目视远方,清风和他搭话,对方只不过是三言两语就将他打发,从来都不愿多说半句。 清风感觉这位老哥委实和自己有几分相似,尤其是这幅甘于平淡的心境,与他昔年被一众神只联手封束后的数千年间心境,简直是如出一辙,不想多说什么,除了吃喝拉撒,也不想多做什么,只想一个人静静的看会天。 前两天被一句“不想死就滚开”的善意良言劝慰的好是感动,今天仍旧是一袭黑衣的清风踩着点继续前来,感受老哥春风化雨般的良善问候。 不过,清风今天显然是有备而来,落下山头后,不仅从袖子里摸出一壶不知从何处偷来的酒水,一个琉璃夜光杯,还有两碟用心腌制的酱菜,甚至更过分的是,直接带来了一张小酒桌,一个特意垫了许多金丝软草的蒲团,就这么堂而皇之坐在犄角老翁旁边,喝酒佐菜,笑看云卷云舒。 犄角老翁倒是有一个好脾气,不过是扭头吐了一句“敢咂摸嘴,必死”的金玉良言,然后就旁若无人的继续远眺观望。 清风抿口酒水,心中感慨万千,“三长老委实是厚道人啊,酿坛药酒,百年老参都铺了一坛底,瞧瞧这药劲,瞬间提神醒脑,活回二八,真的是汉子喝了媳妇受不了,媳妇喝了汉子受不了,汉子媳妇都喝了,床受不了啊!” 循着山间水汽流转而来的方向望去,一道道微不可见的水汽好如百川归海一般,从后羿祠方向缓缓流泻而来,后羿祠那座大殿,殿顶常年有云彩缭绕,若是阳光明媚之日,还能看见七彩祥云流光溢彩,如同给大殿盖了一座宝顶,这等奇观,更是被山中一些长老弟子传的神乎其神,什么老祖显灵,天降祥润云云,总之,什么话能给后羿祠添加神秘色彩,就说什么话。 “好一座循环不息的山水大阵,能利用这种近乎无解的贫瘠之地,硬生生改造出一座如此惊为天人的护山大阵,是谁说后羿祠没有高人的?” 目前名为清风的黑衣男子,便是与赤足大汉一道归来的透明神魂,来到后羿祠,赤足大汉倒是爽利,直接丢给他一个副山主的头衔,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来此半月,除了前三天都呆在后羿祠中,做个副山主的样子给山上弟子瞧看,随后的时间,他都是偷摸溜出山来,这座山头走走瞧瞧,那座山峰游游逛逛,全然是一副游山玩水的姿态,在雁荡山脉之间,毫无目的四处游走。 储秀峰也就是这么被他寻到的,扭头看眼犄角老翁,视线在对方眉心那把锈迹斑驳的刀身上一掠而过,正准备收回视线,好借此抿口酒水,却不料犄角老翁扭头望来,第一次主动开口,说道:“不管你是什么东西,只要你敢有半点多余的心思,我保证你喝不完这壶酒水!” 瞧瞧,还是年岁大的人会体贴人啊,动不动就提醒自己少喝点酒水,生怕喝多了难受,其实可不是这样嘛,一壶酒水分两天喝,带来的快乐,岂是一天所能媲美的? 哎,不得不说,还是岁数大的人会过日子啊,过日子可不就是讲究一个细水长流,像他这般今日有酒今日醉,明日无酒抱头睡的粗糙,日子咋可能过得顺风顺水,平波直流嘛! “老哥,其实吧,我今天特意来此,是有一事相求,而且还是那种熟人几经辗转一路托求而来,事情呢,也不算怎么大,当然啦,这是相对于老哥你来说的,可对于老弟而言,可就是一等一的大事,没有个三五个月时间的考量,是万万不可能做出决断的,所以,这件事还望老哥抬抬手给办了,熟人送的那些东西,我隔天就一股脑给老哥扛来……” 清风絮絮叨叨,酒水喝了一杯又一杯,山间的云雾之气似乎也浓郁了不少,天空阴沉沉的,悬浮着两块云彩,好像是要下雨的兆头。 犄角老翁终是收回视线,扭头眯眼打量着已有醉意的清风,蓦然大笑:“像后羿祠这种山水间的小庙,怎么能请得动你这尊大神?” “老哥见外了啊!” 清风胡乱摆着手,打着酒嗝,醉醺醺说道:“什么大神不大神的,都是朋友们瞎叫,都是两个肩膀抬一个脑壳,再大神能神到哪里去,莫不成还能把粗糙男人变成又白又香的女人不成?” 犄角老翁愣了一下,诧异之余又仔细审视了一番摇头晃脑的清风,心中暗道:“没有神道金身,却有浓郁的香火气味,难道是山野淫祠成就的这么一位?” 神道早已陨落,但山下的香火献供却是千年如一日的继续着,而这其中些许香火,理所当然落在了一些未受神道影响的山野淫祠头上,若是数千年香火不断,怎么也能献供出一尊山水神只,眼前这个黑衣男子,怕就是得益于此! 这些纷杂念头不过是在犄角老翁脑海中一闪而过,近乎顿了顿,便接着黑衣男子的话往下说道:“帝丘之上,属丘东之地香火最为浓郁,山水气运也尤为丰厚,你成就一座山水金身,其实也不算什么,老夫最好奇的是,如你这般脾性,是怎么和后羿祠山主,也就是那个赤足大汉搅和在一起的?” 清风放下酒杯,笑道:“大概是王八看绿豆,看对眼了!” “哈哈……” 话音未落,清风反倒自顾自大笑起来。 犄角老翁不再言语什么,就转过身去,继续循着山水气运无形流转轨迹,远眺后羿祠。 后羿祠中。 小厮已经赖在三长老药清家里三天,蹭吃蹭喝,小手甩的飞快,连倾倒的醋罐也没有伸手扶一下。 或许是于心不忍,又或是良心过不去,总之,小厮主动在三长老去药圃时提了一嘴,说是想去锻炼锻炼,至于锻炼什么,倒是一字未提。 背着专属小药篓,头戴小竹帽,小厮开开心心跟着三长老来到药圃,主动要帮忙除草,三长老嘴角抽搐一阵,也是执拗不过,最终还是答应下来,不过还是有先见之明地画出一小块区域来,专供小厮除草,至于究竟除的是不是草,也只有天知地知了。 有模有样挥舞着小锄头,小厮开始奋力在自己专属的区域内出力气,总之一通忙活下来,累的满头大汗,却也没怎么偷奸耍滑。 “山主大人,你看我除的这颗草,怎么这么像三长老院子里晒的金银草呢?” “山主大人,要是锄头磕到了脚尖,算不算工伤啊?” “山主大人,三长老最近可能身体不怎么好,我看他整个人都在抽搐……” 大殿门槛上,小厮抱着半个冰镇西瓜,拿着勺子舀吃着,鲜红的西瓜汁顺着嘴角流滴在身上,开出一朵朵颜色鲜红的花。 大殿里,赤足大汉刚刚焚香一柱,本是神色肃穆,但听到小厮唧唧歪歪的各种问话,也就变得活泼起来。 朝神台之上的金身仅仅揖礼后,赤足大汉便走出大殿,坐在大殿外的廊檐下,倚着青砖墙壁,视线远掠,笑道:“你要是再多去三长老药圃几次,我只怕三长老一气之下,怕是要下山!” 小厮摇头,脑壳摆的像拨浪鼓,“不会的,三长老为人最是仗义仁慈,这里有他最尊崇的山主大人,还有他最疼爱的小厮,哪个傻子才会相信三长老会下山?” 赤足大汉说道:“山上的弟子已经送下山了两批,眼下山上还有不少,三长老一人怕是忙活不过来,再过两天,我和清风,都会下山走一趟,捎带再送走两批!” “送呗,下山去好歹有活着的可能,待在山上,别说活了,只求神魂可坠轮回,已经是谢天谢地的好事了,再说那神族近来动作频频,怕是在搞什么幺蛾子,只怕在天劫降临前,神族会折腾出什么浪潮,后羿祠这小门小户,与神族争不得,也争不过,提前做好自己的打算筹备,才是最重要的!” 小厮嚼吃着西瓜,津津有味。 “清风能来后羿祠,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一开始还想着是不是藏有什么祸心,只是借机想来此捣乱生祸,不过看了他几日,除了对副山主的头衔不怎么感兴趣外,其他的,倒也挑不出太大的毛病,毕竟无拘无束惯了,猛然来此小池子束手束脚,不习惯也是能想象到的!” 赤足大汉从袖里摸出一把瓜子,边说边嗑起来,至于神台供桌上的瓜子少了些许会不会被负责监督此事的二长老发现,反正有护驾有功重伤在身的小厮顶雷,他还怕个鬼啊! 翌日。 一行数十人,从后羿祠浩浩荡荡出发,沿顺着山间开辟出来的石径,穿梭在崇山峻岭之中。 领头的三长老,一如既往的保持肃穆神色,但若是心细之人,自能发现三长老脸上的神色多多少少有些勉强。 “第三批弟子了!” 三长老在心中默默说着,跟在身后的数十位弟子,有说有笑,但也不过太敢声张,毕竟三长老的严厉也是出了名的。 雁荡山周边,有一座名声在外的芙蓉镇,因为小镇女子多貌美如出水芙蓉而得此盛名,当三长老一行人等翻过几道山梁,终于看到近在眼前的芙蓉小镇时,各自脸上也都露出了笑意。 芙蓉镇,四通八达,可以说是南来北往商贾的必经之地,过去芙蓉镇,再北行百十里,便是一座皇朝的边界,至此天高海阔,去何处都变得轻而易举。 一行人在一家名为“山上客”的酒楼里落脚,掌柜是位笑容和善的胖子,见到这么一大波客人登门,自然是欣喜万分,除了给三长老一行人免费添了几道小菜,还又送了两壶酒水,总之,胖掌柜不愧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很快就赢取了领头人三长老的信赖。 因为需要在此住宿一夜,到得隔日等山主大人下山,所以三长老也就小饮了两杯,虽说酒水比不得自己酿的大补药酒,但毕竟没花银子不是,拿来漱嘴也总比清水强得多。 吃过饭后,夜幕已经降临,芙蓉镇虽说不大,但赖于有过路的商贾之流在,故而夜生活较比其他村镇,也就要鲜活许多,至少莺莺燕燕香粉扑鼻的几座花楼就很是引人注目。 不知为何,三长老听着窗外街头熙熙攘攘的声音,竟然出乎意料定不住神魂,心境之下更是像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甚至还能听到一抹飘忽不定的声音,隐隐在他耳畔念叨着“出去看一看吧,山下的光景,你都来过几次了,但从来都没认真游玩一番……” 随着酒劲上涌,三长老终是决定,出去走一走,看一看,芙蓉镇的光景,他确实还未真正仔细欣赏过! 出了酒楼,看着街上来来往往都游人,大多似乎都奔着一个地方行去,正愁无处可去的三长老也就随大流,跟在后面缓缓走着。 走在三长老前面的三个男子,一身的酒水气,想必是刚从哪家酒楼里吃喝好,出来游逛,只听得其中一人笑道:“听说鸣翠楼里来了两个外地花娘,那叫一个百媚千娇,床笫之间更是火候老辣,一来就抢了不少本地花娘的生意,不过嘛这样也挺好,有活水流进,总好过在那些残花败柳上吊死,每次都是半死不活,像个木头桩子,搞的老子乘兴而去,败兴而归,白白花了不少银子!” “谁说不是呢,也不知怎么的,这些时日,陆陆续续来此的花娘可是不少,有的来此一看,生意几近被刮去七八,也就转身离去了,我听鸣翠楼的花姐说过一嘴,这两月中,来此的花娘之数,起码有百余人之多!” “刘祖旺,你个狗日的,你不说老子还想不起来,鸣翠楼的花姐,你都能下得去手,你说你怎么……这么有出息,快说说看,你小子究竟是怎么赢得那花姐芳心的?” “……” 耳畔不断传来三人淫言乱语,但混杂在这红尘气冲霄的街头,似乎格外的融洽,三长老沉默不语,一路走来,大致也猜出了三人要去得地方,犹豫一番后,正想转身离去,孰料一团明亮的焰火突兀的从前面一座楼阁中喷了出来! 接着,便是女子刺耳的各种尖叫声,哀嚎声,甚至夹杂着小范围的爆炸声,有人撞开已然变成火海一片的楼阁窗户,想从楼上跳下,但似乎又被身后什么东西拖曳了回去,有的人赤身裸体已然从楼上跳下,摔砸到楼阁周边的摊铺上,桌椅板凳被砸倒一地,好在人并无太大的伤势,一股脑爬起身来,神色恐慌地大喊起来“有妖怪呀!” 本是看热闹的街上众人,听得如此一喊,当即鸟兽四散,再也不敢在街上停留,化身一片火海的楼阁上,不时有残碎的尸骸被丢出,摔砸在地,鲜血飞溅,有者不幸被丢出的尸骸砸中,也顾不得尖叫,只想着此时多生出几条腿来,也好赶紧离开这鬼地方! 噼里啪啦的火焰声,哭哭嚎嚎的求救声,通天的火光,将芙蓉镇的夜空,映亮如昼,好似一副人间地狱! 接二连三有人从楼阁上跳下,有男子,有女人,身上淌血的,背后被什么东西钩伤的,只剩下半条大腿的,半截身子被撕裂开来的,林林总总,不下七八位之多。 三长老纵身跃上楼阁旁的一座屋顶,视线投射出去,听得二楼中有哭嚎凄惨的女子之声,当即脚尖轻点,在空中飞掠一小段距离,闯入大火尚未燃烧到二楼的楼阁中。 满地的鲜红,触目惊心,甚至令人作呕,残碎不成人形的尸骸遍地都是,三长老拧眉,循着女子哭嚎声寻去,在角落的一间茶水房中找到了凄惨难言的将死女子! 两条大腿齐齐被什么东西生生咬断,只留下仍在瑟瑟发抖的上半身,女子已经变得神识模糊,只是凭借大腿被咬断的瞬间记忆在嘶喊哀嚎,血水顺着腰身流满一地,三长老看眼地上长长的血迹,猜测这些女子是被咬断双腿后一路躲逃到此。 三长老压制怒火,探手在女子眉心一点,将尚未散去的神魂拘了出来,握在掌心,口中念念有词,替其祛恶留善,最后摊开手掌,将女子神魂散碎在空中。 减少死亡前留下的神魂记忆,也算是行善积德,山野间大多凶戾鬼魅之属,即是生前惨死形成的因果。 送女子走完最后一程,三长老起身从背后抽出一把三尺青锋,循声再上三楼。 到得三楼后,熊熊火焰已经近乎充斥满整个楼层,就在火海中,一条条丈长活物爬来爬去,浑然不怕火海,撞开一间又一间的房屋,似乎在找寻着什么。 “孽畜,给我去死!” 三长老暴喝一声,手中青锋猝然提起,一道莹亮如月的剑气轰然斩出,生生将火海一分为二,无数的火屑被剑气冲荡的飞飞扬扬,地板也被破开,烧焦的木板纷纷坠落。 影影绰绰可见,一条活物被剑气搅碎,彻底葬身火海之中,但同时有悉悉索索的爬地声响开始从楼阁四面八方传来,三长老手中青锋再起,一道道凌厉剑气纵横交错,将火海切割成小块火狱,还有血液喷溅的声音不断响起。 “嗷吼……” 一声充满暴虐气息的兽吼,从三长老头顶破开的楼板处传下,一条赤体鳞甲鲜红如血的四脚爬物,张开血腥大嘴,喷吐而出一团烈焰,朝着三长老倾落而下! 三长老纵身一跃,闪避开来,手中清风再起三道剑气,一道比一道凌厉无匹,将刚刚落地的四脚爬物生生切成数段,血洒当空! “这些四脚爬物都是什么东西,雁荡山周边并未见过甚至听过有此活物?” 三长老思绪流转中,脚下步伐不断,手中青锋亦是接连不断飙出凌厉剑气,如此一路绞杀,终于上得楼巅,才赫然发现天空中不知何时塌陷出一个洞来,一条条的四脚爬物正是从这个洞口爬出,落在这座楼阁之上! “妖兽跨界袭杀?” 三长老脑海蹦出的第一个念头,便是如此,妖族一脉,早在远古时代那场大战中,被连根拔起,成为继魔族之后又一个被神庭灭族的族群。 虽然一直传言,神庭那位无上神帝昔年,不过是将妖族主巢之一的恶龙巢给端了,但其他的巢穴仍旧隐藏在混沌深处,妖族并未被彻底灭绝,但这也不过是传言而已,三长老还是愿意相信,那位神帝倾神庭之力,将妖魔二族彻底消除。 手腕一抖,青锋在空中撺聚出一团剑花,三长老提剑一挑,剑气撺聚而成的剑花轰然掠出,直落空中那口大洞! 剑花在洞口炸开,鲜血与残碎尸骸纷纷坠落,等剑气散去,三长老提剑,登天而上,来到洞口之处,抬眼望去! 第三百四十章 绝世身影 三长老药清在雁荡山有个不成文的小规矩,山林中所遇精怪一律不杀。 因为后羿祠所属的雁荡山周边,山脉绵延不绝,成岭成峰,山中多参天古木,灌木藤蔓,各种珍奇物属可谓是数不胜数。 雁荡山是属于帝丘古老山势一类的山脉,从帝丘古地与混沌其他古地分裂开来,便一直稳稳矗立着,虽然帝丘之上也是族群厮杀不断,但雁荡山周边除了后羿祠还算能打之外,其他仙门多是三流之属,人丁不过数百的小门小户,纵然有一两位天纵奇才崛起,但也不敢招惹后羿祠这类庞然大物,故而雁荡山脉,鲜有遭受到山上仙门彼此征伐的波及。 三长老的一众药圃,除开距离小院最近的那块,其他都有两三位山野小精怪帮忙照料,半年前来汇报一下情况,委实替三长老出了莫大的气力,解决了不少的难题。 或许是受三长老潜移默化的影响,后羿祠弟子行迹山林时,也多对山中这些精怪较为友善,有者更是学着三长老做法,带回一两只来养在身边,譬如那被山上仙子尤为喜爱的兰花精,拳头一般大的小人,小模样俊俏不说,还浑身缭绕体香,有兰花的香味,又能帮忙贴鬓花,还能涂抹胭脂,总之,有此一小兰花精,后羿祠的女修不愁不会打扮。 终归来说,三长老对于精怪之属的看法,素来无甚离经叛道之念,更不觉得花草成精,便会如那山下小说家笔下生花那般,会偷偷害人。 大道自然,万物万族皆有生于一世的权利,不能因为自身强大,他人弱小,便可以强凛弱。 各种回忆思绪齐齐涌现脑海,拎剑登天而上的三长老心头喷薄的怒火稍稍有些收敛,心想这些四脚爬物来历不明,天穹之上又天洞大开,莫非真如他所料那般,妖兽跨界偷袭? 掠到斑驳狼藉的洞口,抬眼朝洞中看去,三长老蓦然倒吸一口凉气,浑身上下如同三伏暑热骤坠万年冰窟,除了遍体生寒,也就只剩下发自骨髓深处的绝望! 洞中是一堆堆用头骨垒砌而起的尸山,相隔不远就有一座,源源不断的四脚爬虫正是从尸山顶端攀爬而出,也不知道尸山另一端究竟通向何方。 三长老心头如悬重石,小心翼翼跃入洞中,这时才赫然发现,洞中地面竟然是透明似琉璃,地下流淌着一条波光粼粼的长河,河面流光溢彩,熠熠生辉,仿佛河中流泻的不是河水,而是一河的宝石。 “这口洞天竟然如此古怪陆离,明明悬于天穹之上,洞中却又是暗河流淌的地下奇观,也不知道是不是幻术所为?” 洞天之中,始终充斥着一股荒古嗜血的气息,三长老不得不小心提防,从入得洞天到眼下,他始终觉得洞天尽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召唤自己! 而且,古怪的是,从他踏进这方洞天后,所有的四脚爬物皆不知所踪,尸山顶端也不再有活物攀爬而出,一切似乎都被他那团剑花给搅碎成泥。 沿顺洞天深处的光亮,徐徐向深处走去,三长老愈走愈觉得惊心动魄,这些几乎串联一线的尸山,仿佛还会颤动,每经过一座尸山,都能听到轻微的呓语,好像尸山中藏匿着什么活物! “邪祟妖魔,竟敢坏我道心,其心可诛!” 三长老一声轻呵,手中青锋再抖一连串的凌厉剑花,剑尖一挑,剑花直掠而去,轰然落在一堆尸山之上,瞬间腾起漫天骨屑尸灰! 整座洞天似乎动颤了一下! 觉察出异样的三长老心里一凉,猝然转身就要朝洞口遁逃,这座洞天有大古怪,他若是再继续深入其中,恐是凶多吉少! 但一切似乎已经为时已晚! 洞口之处,不知何时,已经被一堆堆尸山堵簇的严丝合缝,一只只四脚爬虫正从尸山顶端攀爬而出,成一线潮水之状,潮拥向前! “中计了!” 三长老暗呼一声,先前他以为四脚爬虫已经被他抖出的那几团剑花给威慑遁逃,只留下一座空洞于他,好待他离去,再卷土重来,为祸人间! 孰料事情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这些四脚爬物竟然与人一般,生有灵智,而且不输心机之辈,竟然懂得诱敌深入,关门打狗之术,所为一切,不过是想让他彻底葬身于此! 思绪迅疾流转中,三长老自然也不可能坐以待毙,此处距离洞天深处尚有一段距离,他大有周旋之地,并且以他仙七的境界,硬撑下去,等待山主救援,也不是不无可能! 一切生死未定,尚有余地回旋! 倏忽之间打定主意后,三长老便朝洞天深处飞掠而去,同时手腕轻抖,一道道凌厉剑气从手中青锋喷吐而出,作为一道道拦阻四脚爬物潮涌而来的剑气堤坝! 拦阻片刻,便能争取片刻的时间! 此时此刻,生死仅在一瞬。 多争取一瞬的时间,便有多一瞬活下去的希望。 但事情不可能依照三长老的念想发展,在三长老朝洞天深处飞掠的同时,身前经过的尸山顶端也开始攀爬而出潮水一般的四脚爬物来,密密麻麻,带着荒古嗜血的气息,化成一片死亡之海! “哧哧……” 三长老看的眼皮直跳,但手上青锋丝毫不敢停歇,接连抖出两团剑气更甚从前的剑花,在死亡之海中炸散,凌乱的剑气变成一架架绞肉机,肆无忌惮地在死亡之海中碾压绞杀,鲜血与残肢断臂齐飞,血水几近成河。看的人头皮发麻! 借着被剑气炸开的豁口,三长老纵身飞掠入四脚爬物围簇而成的血海,手中青锋起起落落,充沛剑气裹挟着杀气腾腾的剑意,一路冲杀向前,一路腥风血雨。 潮水涌来的四脚爬物被剑气搅碎一批,后面还有一大批源源不断涌来,三长老持剑冲杀片刻,却也不过是前行了十步。 “不行,这样下去,即便是仙九境界,怕是也要活活被这些邪祟活物生生耗尽心力而亡,这些邪祟已经通灵智,绝不能再以简单的想法考量对待,得尽快想个逃身的法子,洞天深处想必也不是什么福地!” 三长老正思量着,身后的潮水已经再度逼近,先前他留下的那数道剑气堤坝,已然被四脚爬物生生以血肉之躯冲毁大半,所剩不过二三数,距离他也不过数十步之遥! 冲毁不过就在片刻之间! 前有围堵,后有追兵。 生死难量。 “对了,那个小王八蛋给过我几袋东西,说是平日不可轻易打开,只有在生死无望关头,才能悉数打开,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三长老眼下已经有些病急乱投医,若再不做出点什么来,等待前后两股潮水融汇,他纵然是手脚通天,怕也是再无回天之力! 抖擞袖袋,倒出两个轻飘无物的小布袋,不再思量其他,三长老一指破开其中一个,只觉得手指温热,仿佛探入温水之中,等一小股流水从布袋洞口垂泄在地,意想不到的事情猝然发生! 一条波涛汹涌的流江,横空出世,以小股流水落地为水源地,水势涛涛,一泻千里,瞬间横亘在三长老身前。 潮水涌来的四脚爬物被滚滚江流倏忽吞没,一条条活物以肉眼可见的诡异速度变成一架架尸骸,身上散发荒古嗜血气息的鳞甲,充满力量的血肉,似乎统统消融在江流之中。 三长老惊愕之余,却更是喜出望外,再次洞穿另一只布袋,手指却如遭烈焰焚烧,匆忙收缩了出来,紧接着一股火焰从布袋洞口喷涌而出,落地瞬间化为一道火海! “噼里啪啦”,四脚爬物在火海中挣扎不过一瞬,就彻底变成一捧焦灰,甚至连尸山也跟着被火海吞没,不时发出薪柴爆鸣之声,不过片刻光景,已有七座尸山被烧塌! “小王八蛋还算有良心,那些饭没算白吃!” 三长老心中欣喜异常,这两个装着一水一火的阴阳口袋,委实是帮了他天大的忙! 就在三长老深陷死境的同时,后羿祠中,正躺在床上烙饼的小厮,蓦然打了两个喷嚏,“难不成是三长老动用了阴阳水火袋?” 小厮一骨碌从床上爬起,顾不得穿鞋,跑到隔壁屋子,点亮桌上的烛火,嘴里已经开始喊道:“儿子,儿子,大事不妙了!” 正神游八方的赤足大汉“哼”了一声,算是敷衍回答,然后翻个身继续大睡,浑然把小厮唤他起床当成了恶作剧! 吃一堑,长一智。 “儿子,你再不起来,药清要是被人砍死,到时可别说我没有提醒你啊!” 小厮气呼呼说道,他给出那两个阴阳水火袋,里面所装之物,实为一股天地至阳地火,一股天地至阴沉水,打开后可化为火海阴河,足以与仙九境的高人一较高低。 他不过是在袋子上做了点手脚,只要被人打开,他便能知道。 赤足大汉这才从床上坐起,揉了揉眼角,认真问道:“当真?” “骗你,我就是你爹!” 小厮跳上床,从怀里掏出一块四方锦帛,迅速打开后,从里面捏出一根细若发丝的银线,放在赤足大汉眉心,银线瞬间没入眉心,消失不见。 “好了,你现在就可以与三长老对话了,只要他没走出帝丘,应该问题不大!” 小心翼翼收好锦帛,小厮迅速跳下床,奔出屋外的时候,又扭头说道:“清风那个懒货,爹不叫他,他也没有什么自觉,会过来出把子气力!” 一溜烟跑到副山主清风所住的屋前,小厮也没有敲门的习惯,直接推门而进,嘴里喊叫道:“儿子,儿子,快醒醒,爹来看你了!” 一进屋,出乎小厮意料之外,床上被褥竟然纹丝未动,显然清风根本没有在此睡觉,而是不知去了何处。 有些失望地回到赤足大汉屋子,不等小厮开口,赤足大汉已然先知地笑道:“清风不在屋?” 小厮点点头。 “清风本就逍遥自在惯了,呆在这后羿祠中,也算是难为他了,所以我特意在后山之上,盖了一座小院,清风以后便是住在那里,你要是半夜想去敲门,可莫要走错了路!” 赤足大汉淡淡说道。 “你说三长老有危险?” 话锋一转,赤足大汉脸色凝重,看着光着脚的小厮。 “芙蓉镇屁大点地方,能出什么事,再说还有爹给他的阴阳水火袋,自可保他周全,或许是这老小子跑去花楼吃花酒,拿着阴阳袋给那群妖艳贱货瞎显摆,无意打开了吧!” 小厮撇撇嘴,顺手将一顶大帽子丢给了一无所知的三长老。 “不会的,三长老不是那种人!” 赤足大汉摇头。 “三长老怕真的是遇上了高人,眼下正陷在对方的法阵之中,所以他说什么,这边根本听不到!” 小厮揉了揉眉心,他的眉心早已融入一根银线,神鬼不知中与三长老缔结了神魂契约,但凡三长老说什么话,他这边听得是一清二楚。 其实,三长老曾经也颇为纳闷,为什么他一做好吃的,就准能听到院门被砸的“咣咣”作响的敲门声。 赤足大汉神色一变,想到了什么,迅速穿好衣服,对小厮说道:“你我下山一趟,去芙蓉镇一探究竟,留清风在山上坐守,以防不测!” 小厮一听,从床上跃下,一溜烟跑回自己屋子,开始翻箱倒柜翻寻自己的压箱底宝贝。 片刻后,两道身影从后羿祠掠空而起,一线直去,直奔山下芙蓉镇方向而去。 洞天中。 火海茫茫,尸山顶端攀爬出来的四脚爬物前赴后继涌进火海,冲击的火海势焰也为之稍有变弱,三长老拎剑在火海边缘逡巡,只要有四脚爬物从火海中挣扎出来,便抖落出一道剑气,直接将其搅杀! 至于身后的诡异江流,灵智已开的四脚爬物在冲击许久却无果而终后,渐渐开始退守尸山之上,任由江流倾泻,显然是心有畏惧,已经决定不再进攻。 也就是说,在暂时的情况下,三长老身后是安全的。 这也无形之中减少了三长老身上的莫大压力。 “得赶紧冲过去,否则下一刻,也不知会冒出什么邪祟活物来!” 分析清楚自身处境后,三长老迅速做出调整,接连从袖中抖出两块石子,依照小厮交给他的咒诀,嘴里念念有词,同时扬手将石子先后抛出! 两粒平淡无奇的石子在火海中,落地生根,骤起变化,变成两座相聚甚远的荧光澄澈小孤丘,三长老踏地而起,在空中飞掠出一段距离,落在扎根火海的孤丘之上,等他嘴中再念咒诀,一道无量光轰然而生,托举着他,好似山下投石机一般,将其推送入空! 当三长老离开火海后,四脚爬物已经开始围攻火海中的小孤丘,不等三长老默念咒诀,火海之中骤起惊雷,孤丘轰然炸裂,将潮水涌至的四脚爬物炸成一堆焦尘! 顾不上回头再多看一眼,三长老借着被弹送入空的劲头,在空中飞掠出许远距离,暂且算是将四脚爬物甩在了身后。 又迅疾前行不久,洞前可见光亮,三长老拎剑直奔,却蓦然发觉脚下早已不是先前的山石地面,而是有些松软的湿地,就好像他进山采药,走过的那些堆叶不知几许的落叶林。 同时,空气里还漂浮着一股腥臭气味,而且是那种浓郁的尸骸腐臭。 前路渐渐有光,而且开始有些走上坡路的感觉,空气里的尸骸腐臭已经熏的三长老头昏脑胀。 等走过长长一段上坡路后,洞天之前的光亮也愈发清晰,甚至还有清风徐来,而在清风之中,还夹杂着隐隐约约的话语声。 “洞天尽头是何处?” 三长老以剑拄地,稍稍喘口气,继续前掠,光明就在眼前,心境已经大不一样! 只不过脚下的路愈发泥泞不堪,还有宛若倒刺一般的尖锐之物,密密麻麻铺陈一路,三长老甚至在倒刺之间,还看到了仿佛某种尸骸碎肉! 一排石门交错而闭,光线正是透过石门间的缝隙穿透过来,清风想必也是如此。 三长老不假思索,手中青锋一划,一道汹涌剑气猝然咆哮而出,直冲一排石门而去。 “轰隆隆……” 石门抖动,溅起无数石屑扬尘,三长老闪身一避,躲开些许的碎石。 一道足以供他通过的粗大裂缝出现。 三长老暗道一声“甚好”,纵身飞掠,直奔那道巨大裂缝而去。 “嗷吼……” 猝然之间,一声震彻心神的沉闷兽吼,将三长老快如疾风的身影生生拖拦了些许,紧接着一股来自身后的强烈气流,瞬间冲撞在三长老身后,“噗”的一声,将其撞出了蓦然大开的石门之外! 尚不知倏忽之间发生何事的三长老口喷鲜红,身影更是失控,在空中飞划出一道长长弧迹,方才落在一片宛若废墟的古地之上! 咬牙从地上爬起来,顾不得身后近乎洞穿身躯的疼痛,三长老脚下生风,脑海里闪现出来的第一个念想,便是撒丫子开溜! 能跑多远是多远! 四周,是一望无垠的黑土,踩踏上去会发出“沙沙”的轻音,三长老放眼望去,举目所及,一片荒无人烟的废墟古地! “先能保命再说!” 迅速打量四周后,并未发现有隐匿其中的危险,三长老这才心石落地,扭头回望,却被所看之物,吓得呆若木鸡! 漫天的夜幕,一颗堪比帝丘古地大小的头颅漂浮在星辰之间,一双足以装满一座湖泊的眼睛亮如星辰,流露出无上威严…… “这是星空之中?” 三长老愣神之余,更是觉得自己这一趟探险,可谓是有去无回。 一颗颗或明或暗的巨大星辰悬浮着,空中漂浮着各种碎渣残屑,而这些较比起那颗巨大的头颅来说,已经显得微不足道。 “那一排石门是头颅的牙齿?” “那泥泞不堪生有倒刺的路面是舌头吗?” “那陡然向上的坡路,难道是喉管?” 一系列的联想瞬间在三长老脑海炸裂开来,他是从身后这颗巨大头颅的嘴里被喷出来的!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这颗巨大头颅究竟是何人法相? 顶天立地,摘星逐月? 这是何等境界才会修成的法相? 三长老一路狂奔,恨不能多生几条腿出来,只是随着他逃遁的距离越远,他看到的一整颗法相头颅也愈发清晰完整! 是一颗头顶生有倒刺的兽人头颅? 三长老心神已经被一连串的东西给惊吓的好如灯火摇曳,活了数千年,几时何曾见过这般通天彻地的骇人场景? 又有几人有如此机会看到? “不对,头顶那不是倒刺,像是一排的刀剑!” 三长老驻足凝望,远眺头颅之上的凸起之物,细看之余,也让他对这颗古怪头颅有了更清晰的认知! 不是人族法相,而是妖人! 还有头顶不是什么倒刺,而是一排插在头顶的刀剑! “难道这具妖人法相,是被其他什么高人用刀剑钉死在这星空之中的?” “这里曾经究竟发生了何等的厮杀?” “交手的另外一方又是何许人也?” 三长老头炸欲裂,这些疑惑,随便知晓一个,便是震惊古往的奇闻,他怎么可能揣度的到! 突然,一颗熊熊燃烧的星辰从星空深处而来,擦身三长老所在星辰而过,赫然与妖人法相头颅撞击在一起! “轰隆隆……” 星辰支离破碎,大块的星辰碎石带着火焰四处飞溅,有些撞溅在周边星辰之上,又引起一场场惊天动地的巨震,星空中亮起一片片璀璨光亮。 三长老站得足够远,倒是不用太担心安全问题,他现在最想弄清楚的问题,就是这颗头颅,究竟是活的还是死的? 一颗星辰的撞击,不过是在法相头颅闪烁诡异色泽的脸颊上擦出一点异样颜色来,皮毛无伤。 法相头颅似乎动了一下! 三长老心脏猛然抽搐一下,呼吸不自觉急促起来,在他眼中看去,法相头颅的那一排刀剑之侧,似乎有一座小小的五色石台! 而就在石台之上,赫然立着一道白衣似雪的绝世身影! 第三百四十一章 半艘古航船 白裙飘飘,茕茕孑立,脚下是妖人巨大头颅法相,身后是垂星悬月的星空! 这幅画面,这种姿态,舍她其谁? 三长老委实不敢想象世间还有这等超凡绝俗的奇女子,仅仅是静身而立,却给人无限的威压,仿佛只要有她在,尔等不过是掀不起任何大风大浪的宵小之辈! “噗通……” 双膝一软,三长老再也无法抵抗骤然而至的无上仙威,直接跪伏在地,身体瑟瑟发抖,这是一种近乎来自骨髓血脉之中的大道压胜! 神话传说中,有至高神只神威外放,可令万界臣服,万族膜拜;到得远古时代,有神庭流出帝名,即令万族俯首,万界共仰。 如今,三长老觉得这位白裙仙子同样有着匪夷所思的大道威压,举手投足,便可摘星逐月,大界崩塌,这种超脱大道之外的人物,怎么会鲜有人知? 三长老跪伏在地,明显能感觉到一道视线落在了他的身上,纵然对方是有意收敛无上仙威,但这道视线仍旧充满了重若山岳令人心生无力的负重感。 他的身躯如同担负着万古神山,每一寸骨肉都发出敬畏无力之感,五脏六腑已经就要被挤压爆炸,呼吸急促,好像被谁掐中脖子,浑身大汗淋漓,心神更是晃曳如风中残烛,随时都有熄灭的可能。 “噗……” 危险之境中,三长老灵光乍现,急中生智,当即咬破舌尖,锥心之痛伴随着血腥之气瞬间在口舌之中晕散开来,微乎其弱的风中神魂,似乎一瞬间稳定了下来! 身上的无上威压,如同海水退潮一般,缓缓从身上消失,被压贴进地面的三长老血肉模糊,完全变成了一个血人,身体经受不住,在冷汗爆干后便开始渗血,肌肤也有爆裂之处,翻红的血肉像是被炸碎开的血花,惨不忍睹。 这不过是一瞬间的时间而已,白裙女子只是平静看了他一眼,视线在身上停留不过一念,三长老就已经变成这般凄惨之态! “多……谢仙子手下留情!” 三长老并未直接起身,而是遥遥敬拜,发自肺腑的感激。 只有经历上一刻的无限接近死亡,才有下一刻的诚心敬意感激。 没有经历过死亡,是不可能理解三长老此时此刻的心境。 一道长虹直起妖人法相头颅之上,在星空中拖曳出长长虹光,落在三长老身前丈远之地。 “问你一个问题,你知道黄泉的星空坐标吗?” 女子特有的温婉柔声,夹杂着空灵大气,无上的威压,响起在星空之中,三长老已然神昏目眩,早已分不清东南西北,只觉得膝下星辰似乎颤动了一下。 “呃……好像是个哑巴!” 白裙女子自言自语了一句,听上去有些失望。 “算了,我还是自己慢慢找寻吧,小疯子当年也不知道是怎么想出来这种复杂东西的,幸好我准备有豆沙包,要不然路上可能就要饿肚子了!” 白裙女子嘀嘀咕咕一阵后,临走前又看眼趴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三长老,似乎于心不忍,便提裙移步而来,从袖子里摸出一个拳头大小的莹润玉葫芦来,打开塞子,道出一粒流光溢彩的药丸,弯腰拍了拍三长老肩膀,嫩声嫩语道:“这是小疯子给我的大力丸,说是常吃可轻身健体,你口有病疾,想必吃一颗会有点作用!” 三长老感觉有一股力量支撑他直起颤抖不止的身躯,视线循着有些稚嫩却温柔无比的话语声望去,“噗……”两颗眼睛当场直接爆碎,变成两团血雾! “啊,忘了给你说,你不能看我的……这可怎么办,要不然再多给你两颗大力丸好了,小疯子给我的,也就只剩下这一瓶了……” 懊悔中又充满歉意的自言自语,在几近崩溃的三长老耳畔响了片刻,三长老觉得自己嘴巴好像被一只温暖的手掌塞进了什么东西,然后是一股暖流开始在体内循环奔流,冲刷着他的奇经八脉,五脏六腑。 仿若做了一场梦的三长老,只记得梦中好像有人一直在说什么“大力丸,小疯子”,其他的话语根本记不起来。 白裙女子跃上妖人法相头颅之上的五色石台,似乎觉得自己这般走有些不妥,扭头看眼石台远处那一排刀剑,白裙女子下意识用手指戳了戳自己嘴角的梨涡,点头自语道:“钉入得太浅,再过几千年,说不定这尊妖人法相就有可能挣脱,还是让我出手帮个小忙,将这些刀剑再钉入一寸,免得有人忘记了,放走这只妖人!” 从五色石台上跃下,提裙来到一排足有百年古木粗细的巨大刀剑之前,白裙女子抬眼仔细打量这些刻满繁奥符文的刀剑,一边看一边从袖子里掏出两个豆沙包,小口小口嘬吃着,如同在欣赏一副绝美的山水风景。 许久后,白裙女子将袖口裙摆通通掖好,脚尖一点,飞身直上,来到刀剑端柄位置,依次从一排刀剑端柄上踏步轻松走过,万余载不曾有过动静的巨大法刀法剑,开始轰隆作响,随着女子的脚步,依次下陷一寸,直到女子站身立定,化虹远去,方才激荡出一股股铺天盖地的风暴,刀身剑身之上的玄奥古符文,齐刷刷的爆发出一道道洞穿宇宙混沌的光束,仿佛所有的刀剑骤然苏醒。 “嗷吼……” 沉眠不知几许的妖人法相头颅,被头顶钉入一寸的刀剑给刺醒,两只湖泊大小的眼睛里终于闪烁出愤怒的光芒,喷薄而出的亿万道乌光倏忽荡漾开来,朝着四面八方席卷而去。 “吼……” 妖人法相头颅张嘴吐出一口无量乌光,倏忽将三长老所在的星辰直接冲荡爆碎,星辰土漫天飞扬,一道道狂风怒号着,卷积着,星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变小,星骸之外的星辰土全部被无量乌光激起的疯狂风暴给卷刮的一粒不剩,只余下一颗残碎的星骸,孤零零悬浮在原地。 三长老被一道肆虐龙卷风暴裹卷其中,冲出不得,只能随风而动,尽可量庇护好周身,玄妙的是,在他体表始终缭绕着一层淡淡的光晕,就如同披了一件薄薄纱衣,肆虐风暴中裹卷起来的星辰碎石竟然一碰纱衣即碎,三长老受不到一星半点的伤害。 “一定是那位白裙仙子所为!” 三长老笃定的想道,若是遇不到这位仙子,他如今怕是要陨落于此! 被肆虐风暴裹卷着不知前行了许久,感觉到风暴中心的力量变弱后,三长老轻提一口气,体内气血之力好如洪水滔天,沿顺着指定的奇经八脉,一路奔流而去,最终在手臂之上撺凝出一圈圈莹亮的光圈。 “破!” 三长老一拳轰出,好如九道蛟龙之属齐齐腾空出世,撞击在风暴之上,“噗轰”一声巨响,风暴壁被撕开一道口子,三长老不敢犹豫,循着转瞬即逝的口子,从风暴中钻了出来! “这又是哪里?” 漫无边际的星辰土地上,是一个又一个大小不一的坑洞,举目四望,星空中一片暗淡无光,有不少的星骸逡巡在星辰周边,带起呼啸的狂风,星辰土被卷刮而起,形成一道道范畴极广的风暴,好如一头头饥饿感十足的野兽,逡巡在星辰极远处的广袤大地。 三长老心生无力,这样的恢宏场面,岂是后羿祠那一亩三分地所能媲美,关键是星辰罗布,举目千里,尽是荒凉,这种与世隔绝的死寂气氛,除了压抑,还有死亡渐进的味道! 稳了稳心神,环顾四周后,三长老发现妖人法相头颅早已不知身在几许远之外,他被风暴裹卷而至此地,尚能安然无恙,除了白裙女子的丹药起效,更多的还是运气使然。 星空风暴,是宇宙中经常刮起的一种强力狂风,摧毁杀伤力极强,能神游宇宙的生灵,多半不愿遭遇这种不知所起不知所终的“鬼风”。 三长老叹口气,只能无奈接受现实,开始认真打量起这颗荒无人烟的死星,直到隐隐约约好似看到一座建筑后,方才起身贴地飞掠,身形一去数十里,直奔那座带给他无限希望的残破建筑。 一路闪闪避避,好算是寻到了极有可能是这颗死星之上唯一一座建筑的古航船,没错,三长老绕着古航船足足转悠了三周,方才按下心中掀起的惊涛巨浪,确定自己看到的这半座倾倒楼阁的建筑,赫然是半艘古航船! 古航船从船身中段被什么东西给拦腰折断,仅仅是半艘航船,甚至还有小半个船身被掩埋在星辰土下,但航船的巨大雄伟之姿,依旧能通过残碎腐朽的船骸感受的到,这艘古航船之大,足有一整座雁荡山脉那么大! “这艘古航船是怎么损落于此,难道也是如他这般,在穿行宇宙时,遭遇了星辰风暴?” 三长老忍不住浮想联翩,透过破碎的船身,隐隐可见船中漂浮着一道道古老身影,航船之大,无法估量,那其中漂浮的身影究竟有多少,亦是无法想象! 一股危机感在心头悄然浮起,驱之不散。 “不行,得马上离开这里,这艘航船处处透露着古怪,要是其中藏匿有什么星辰怪物,他可委实招架不住,仙六境的境界,在星空中勉强自保尚可,一旦遭遇诸如先前的妖人法相头颅,或是那位白裙女子,只能是身死道消的份,而且毫无反手之力!” 打定主意后,三长老不敢耽搁,转身就准备远遁而去,心脏跳的砰砰作响,提醒着他这里已经不是什么雁荡山,这里藏匿的怪物也不是山野精怪,而是随时都可能要他这条老命的恐怖生灵! “桀桀……” 一道空灵至极的诡笑之声从三长老身后传来。 三长老如同被使了定身术一样,腿脚赫然开始不听使唤,并且向前飞掠的身躯竟然开始徐徐后退,就好像被身后一股强大吸力给吸的无法前行! “桀桀……既然来了,哪有不进来坐坐就走的道理,传出去的话,岂不是让我落人于口舌?” 空灵至极的话语声再次钻进三长老耳洞,而且这道空灵话语似乎带着某种魔力,令他不由自主想扭回头一看究竟! “噗……不对,不能回头,一旦回头,就有可能陷入对方的圈套……” 三长老第三次咬破舌尖,以此达到令心神清醒的结果,但任凭他如何挣扎,悬浮在半空的身躯仍旧是缓缓后退。 “你害怕了?” 空灵声音中流露出几分诡异的笑意。 “你我远日无怨近日无仇,至此不过是萍水相逢,你为何拦我去路?” 三长老厉声喝问,但心绪在悄然流转,飞快思量着对策,以及可能要面临的生死境况。 “桀桀……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那你拿我这艘航船当什么,难道是当山水秀美的形胜之地?” 空灵话语里流露出浓浓的嘲讽之意,在这层嘲讽之意背后,更多的是冰冷,嗜血。 “老夫不过是在航船在驻足而已,并未进入,何来冒犯之意?” 三长老将一身境界悄然提升到巅峰,做好雷霆一击的准备,同时眼观六路,选择着最好的逃生之路。 尽可能的拖延时间,让自己掌握更多的可能! 三长老眼下唯有这一种方式可用,甚至他隐隐觉得,只要他转身回望,对方必然轻而易举就可将他击杀! 这种游走在死亡边缘带来的神奇感觉,不得不说,简直就是宝贵至极的经验! “哎,你们为什么都想逃,而且还是绞尽脑汁的想逃,但是结果呢,并不尽如人意,有被天坑中的噬帝兽咬死的,有被星辰残骸撞成肉渣的,有被幽灵船带走的,总之,没有一个人有好下场,但凡你们有能力逃走,我还是乐于助一臂之力的!” 空灵话语叹息不已,带着浓浓的伤感,继续说道:“你身前那些大小不一的天坑,便是那群噬帝兽的巢穴所在,现在刚好是它们吃饱了睡觉的时刻,若是你早来片刻,怕是现在已经沦落成那群妖畜腹中的食物!” 不知为何,三长老心里紧绷的那根弦突然松懈了下来,尤其是那股死亡危机,竟然也悄然消逝,如流云飞散。 三长老咬牙转过身来,视线循着空灵话语声望去,“嘶……”却是倒吸一口凉气,心脏猝然一阵狂跳! “是人是鬼?” 这是三长老此时此刻最直观的疑惑。 或者说是因为目视恐怖而发自心灵深处的自问。 “桀桀……” 一位自腰腹以上头颅以下赫然是白骨状态存在的身影,悬停在航船洞开的船身处,透过他空荡的身躯,可见远处咆哮嘶吼的狂虐风暴! 一个活生生的人,却只有头和双腿是完好无损,剩下的部位全然与白骨无异,这究竟是什么状态? 三长老发誓,他活了这么久的时间,见过了无数山野精怪,但与眼前这位较比起来,恐怖程度不及万分之一! 面色平静如水的……男子根本没有展露出一丝一毫的笑容,但从嘴里说出的话语却是笑意满满,“这具躯壳,亦是被噬帝兽所伤,勉强活了下来而已!” 古怪男子三言两语解释完,看眼三长老身后,终于露出肃穆之色,催促道:“妖畜已经醒了,快快躲进航船中来,不然你必然是凶多吉少!” 三长老扭头望去,只见得极远处的天坑中,正有几只湿漉漉的巨大兽爪从天坑中探伸出来,隐隐可见兽爪之上长满了锋锐倒刺,甚至还沾染着某种尸骸残渣。 就在三长老愣神之际,距离他不过十丈之外的一个天坑,猝然沙尘四起,一股狂虐龙卷风暴瞬间席卷而出! “快进来!” 古怪男子大呼一声,却是不敢离开航船半步,三长老闻声犹豫一下,却还是纵身飞掠,倏忽冲进了航船之中! 就在三长老方才所立之地,一条生满倒刺的剑舌差之毫厘洞穿了三长老留下的残影,卷积起地上沉沙,搅碎了喷扬在空中! 躲身进航船的三长老长吐一气,若是他再犹豫片刻,那条堪比神兵的剑舌就会洞穿他的身躯,将他变成这里的一捧星辰土! 不过,令三长老感到诧异的是,从天坑中窜出的细长剑舌,不过仅是在航船数丈之外短暂停留,并未直奔航船而来,似乎对这半艘古航船存在某种忌惮。 “这些妖畜且得折腾一会,不过你放心,它们再怎么折腾,也不敢靠近这艘古航船十丈之内,所以只要你不出这个圈,基本来说,也就是相对安全的!” 古怪男子身影融进航船暗淡的环境中,古怪的事情发生了,身躯只是白骨的部位,竟然开始生出白肉来,就仿佛这些白肉是从男子体内钻了出来。 三长老下意识倒退两步,全身戒备。 “见光,这幅身躯是一种模样,不见光,是另外一番模样,这幅鬼样子,我也是看了六百年,才做到自我接受,你初见之,必然会觉得恐怖,不用遮掩什么,这里也没有其他人!” 短短光景,古怪男子已经生成如完人,赫然与方才那副躯身,截然不同。 男子指了指三长老身后的凳子,示意坐下来听他慢慢叙说,三长老只好坐下,看着立身航船阴影中的男子,神色复杂。 “其实,我当初来到这颗死星,也是误打误撞,不过我来的方式,与你不一样,你是被那几道星辰风暴给裹挟而来,而我则是通过星空幽灵船而来!” 男子顿了顿语气,似乎陷入了一种回忆,继续说道:“我来自一颗被称之为帝星的紫薇星辰,你一定听说过人族大帝的无上威名,而那颗紫薇帝星,正是昔年诞生人族两位初始大帝的星辰古地,正是因为有那两位人族大帝,紫薇帝星的盛名可谓是如日中天……” “我是为了追随大帝的脚步,上的那艘幽灵船,星空幽灵船,只有在诞生过大帝的星辰古地短暂停航,但听说亘古至今,也没有多少人能登上去,或许是我那次开了天运,凑巧遇上幽灵船发生诡异,船身位置出现了一条裂缝,所以我就钻了进去……” “……直到我被幽灵船中的生灵发现,才将我这个不速之客驱逐下船,所以就将我仍在了这颗死星之上,我的身躯也就是在幽灵船上发生的变故……” “当我踏足这里时,好运气似乎被用光了,凑巧遇上这群妖畜苏醒,实不相瞒,我之前是仙九的境界,但是和这群妖畜厮杀起来,却仍然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想必这也是号称亘古无一人可下船的幽灵船,为何愿意将我留在这里的原因了!” 三长老看到男子脸上满是苦笑与无奈,不过这种情愫很是浅淡,甚至浅淡到让人怀疑他所说之言的真假。 “噬帝兽,顾名思义,可噬吃大帝的妖畜,仅从名字听来,就能知道这群妖畜的厉害,我刚踏上这颗星辰,就被一条剑舌洞穿了身躯,幸亏我当时有仙九的境界,拼着一口气斩断剑舌后,就开始了大逃亡,直到看到这艘古航船,才勉强活了下来……” 男子扭头朝着一侧看去,视线所落之处,搁立着一块碑石,因为光线灰暗的缘故,三长老看的不是很清楚,但也能大致看到几个字迹模糊的古字,“风帝于……” “风帝?” 三长老愣了一下,人族大帝最古老的那两位始祖大帝,其中一位即为风姓,而碑文所刻风帝,难道碑文是人族那位始祖大帝所留? “不错,你看到这块碑文后,与我昔年看到后的神色,是一模一样的!” 男子看眼神色凝重的三长老,恢复正常的脸上也有了笑意。 “风姓大帝,人族始祖大帝之一,正是从紫薇帝星走出的那两位大帝之一,我本是想追随大帝脚步,没想到阴差阳错,竟然真被我寻到了大帝留下的碑文,但却只能困死于此,想想都觉得人生真是惊喜交加!” 男子无奈叹口气,陷入一阵沉默。 片刻后,稳定心神的男子接着说道:“风帝于此留足,非人族不得踏临,这便是风帝在碑文上留下的全字,所以那群妖畜,至今不敢靠近这艘古航船!” 第三百四十二章 不祥幽灵船 人族古史之中,风姓历来被后世史家尊奉位人族第一姓氏,而从风姓中衍生出来的旁支姓氏,更是数不胜数,最为有名的莫过于姜姓,姬姓。 人族始祖大帝,传说是两位,一男一女,二人发明文字,创造八卦占卜,将人族从灵智混沌之地解脱出来,继而才有后人开创出后世璀璨文明。 对于这二位始祖大帝诞生之地,后世史家历来是众说纷纭,甚至还为此分成几派,纵然争论激辩长达数千年之久,但到得最后仍旧是没有给世人一个明确的说法,最后也就不了了之。 三长老钻研药道,经常览阅古道医学,尤其是对于神话时代所传下的阴阳五行学说极为感兴趣,为此还专门参考古籍学了一段时间的古字,为的就是能看明白一些古老药经中的注文小解,这些注文小解多是人族药道前贤览阅药经时有所悟后悉心批注,称之为一字千金也不为过。 久而久之,三长老便对药经中时常提及到的神话时代趋之如骛,他清楚记得有一卷药经中提及“上古之人,春秋皆度百岁,而动作不衰”,此中所提及的上古,所指便是神话时代,至于百岁而不衰,三长老认为不过是隐有所指,并非真实百岁。 但凡了解过神话时代的山上修士,无不对那个天地灵气充沛的古老时代所艳羡,更对人族大帝带领人族崛起于万族纷争之中而钦佩。 人族大帝,纵然被后世些许仙门或野修称之为特定时代下迅速成长起来的巨人,少有诋毁之嫌,但大多数人族修士,对于人族大帝仍旧是尊崇有加,对之于人族古史中的地位,更是深表认同。 “始祖大帝自帝星出,踏临七十二古地,终远遁宇宙深处……” 这一段古文记录了人族始祖大帝最终去向,三长老自然知晓,对于这位古怪男子所说的碑文,不免与之联想起来,始祖大帝自帝星出,到踏临七十二古地,这其中到过何处,与何等生灵有过厮杀,古卷皆是语焉不详,不知所以。 “风帝于此留足,非人族不得踏临!”,这是何等的惊世霸气,何等的超然自信,警告意味扑面而至,纵然已然时过万古,但于此大帝踏临古地,得见此等帝遗古物,心中豪然之气不免而生,甚至说是荡气回肠! 古怪男子点点头,看眼神色有些激动的三长老,露出些许微笑,“一块大帝碑文,便可震慑船外妖畜,若是放诸于前,我自然不会相信,更觉得只是后世之人夸大其词,厚古薄今,司空见惯,但踏上幽灵船流落至此,困守到如今,心中对于始祖大帝的敬佩推崇,已然是无以复加!” “我叫药清,帝丘雁荡山人氏,你叫什么名字,来自帝星紫薇什么地界?” 二人聊叙到如今,已经没有了先前陌生的疏离感,尤其古航船外妖畜横行无忌,二人能得以一地庇护周全,心中情愫自然非常人所能理解,心中那种提防也就烟消云散,毫无留存。 “风不二,紫薇陈地人氏,是始祖大帝第九百二十三代子孙!” 风不二拱手揖礼,脸上洋溢着灿烂笑意,这份灿烂里更多参杂着大帝血脉特有的优越,但这种优越,却并不引人如何生厌,反而会有股理当如此的亲近感。 人族大帝,皆为人族战死,无一苟活,仅凭这份不世功勋,大帝一脉后人,理当享受人族共仰。 至少,三长老是这么认为的。 “嗷吼……” 突然,半艘古航船震动起来,一声近乎垂死挣扎的凄厉嘶吼,冲进船舱之中,震得二人耳膜生疼。 二人对视一站,脸色各自有变,风不二最先冲到船洞口,只见得一头足有两座古航船大的四脚妖畜,赫然正狼狈逃窜,不过一眨眼功夫,就钻入星辰土下消失不见,而在古航船所属的那个大圈边缘地带,一地鲜红,触目惊心,两只足有千斤之重的兽爪却是如同被利刃所斩,齐齐摆在地上,散发着铺天盖地的乌光! 三长老慢了一步,没能瞧见妖畜落荒而逃的狼狈惨态,只能听得身体重新变回骨架的风不二细细解释,方才明了过来,那只体型异常巨大的妖畜,怕也是吃了体型大的亏,估计它的前半身怕是无意才进入到古航船所在的这个杀圈之中,白白留下两只生满倒刺的兽爪,也是运气差到不能再差了! “风老哥,这些妖畜平日以何等食物为食,这颗死星荒无人烟,除了你我,便再也看不到半个人影,它们这种胃口,怎么可能活的下去?” 三长老心生疑惑,其实也是在思量着种种可能逃离的对策,困守于此,绝不是上上之策。 “这颗死星,另外一侧,就是现在极远处正起龙卷风暴的地方,生有大量的星虫,这些星虫以星辰沙为食,繁衍速度之快,已经到了惊世骇俗的地步,药清老弟有所不知,这颗星辰之前,远没有现在这般荒凉凄惨!” 风不二不禁叹口气,于他而言,星虫带给他的恐怖压力,甚至犹在妖畜之上,妖畜有始祖大帝碑文可破,但星虫却是毫无办法可防。 “哦?这星虫如此厉害,怎么会允许妖畜苟活于此,这些邪祟妖魔讲究一个弱肉强食,岂会白白放过这些鲜美吃食?” 三长老绕过风不二,来到另一侧船洞边缘,远眺极远处的龙卷风暴,随着时间的推移,三长老脸色已然变得极为苍白! 原来,极远处的那几道仿佛贯通天地的龙卷风暴,不是什么真正的星辰风暴,而是密密麻麻的星虫攒聚在一起,形成的星虫龙卷! 三长老蓦然有些明白风不二,为何有始祖大帝碑文庇护,仍旧是一脸忧虑之态! 这颗死星之上,除了近有四脚鳞甲妖畜噬帝兽,如同逡巡于门外的死神,远处还有更加恐怖的星虫风暴,好似笼罩在头顶的一把悬刀,让人惶惶不可终日。 远遁,能遁到哪里去? 横竖都是个死! 如何逃生,最终却也只剩下逃,没有生。 三长老蓦然有种上天无门遁地无路的无力感,这种无力感是在一个人有了希望,却又猝然面临希望破碎,才会由心而生的古怪感觉。 “那些星虫的灵智,远在这群噬帝兽之上,它们之所以独独留下这群噬帝兽,为的就是等待着它们饥肠辘辘,等到这群噬帝兽压制不住饥饿的吞噬,就会变得兽性大发,届时便会全员出动,朝这艘航船发动潮水攻势,而那群星虫,不过是想当坐收渔翁之利的渔夫罢了!” 风不二走到船舱晦暗处,骨架的身躯又恢复成白肉,看的三长老头皮发麻。 “那这两种族群之间,难道是一直保持着这种玄妙而特殊的关系吗?” 三长老很是疑惑,眼下死星之上互成犄角之势的三方,究竟是哪一方先到得这颗星辰,因为无论一颗星辰如何枯寂,但该有的大道气运仍旧会有,无论三方谁得到,无形之中,等同于稳稳占据了先天之势。 风不二先转身去拿了一块类似窝窝头的吃食,掰开后递给了三长老一份,这才边吃边说:“准确的说,这颗星辰之上应该是四方共存,分别是星虫,噬帝兽,古航船,还有本人,之所以将我与古航船区分开来,完全是因为古航船的实力远在我之上,我在这里,纯粹是寄人篱下而已,算不得主人公!” 三长老听得有些糊涂,心想古航船不过是半艘腐朽破败的木船而已,除了有始祖大帝碑文庇护的缘故,剩余的还能有什么实力可言,难不成这艘古航船也是大帝所有的遗物? 风不二似乎明白三长老心中所想为何,但也并不着急解释,而是细嚼慢咽嚼吃着手里的“吃食”,那副惬意神态俨然是在享受什么珍馐美味。 “难不成这艘古航船是你所说的什么幽灵船?” 三长老问的惴惴不安,眼皮子打颤。 “桀桀……药清老弟玩笑了,那幽灵船穿行于宇宙之中,不知几许岁月,何曾听过有坠落的传说,再者幽灵船即便是被人族大帝轰击,也可有不坠之能!” 风不二眼睛闪烁过一抹遮掩不住的惶恐,脸色更是难看至极,三长老注意到风不二在提及幽灵船时,手指竟然是攥握成拳的状态,而且指节发白,显然是用力过度所致。 “风不二能从幽灵船上活着出来,究竟经历了什么?” 三长老隐隐揣度着种种可能,但自然不会讲说出来,如今二人已经算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多多少少还是有报团求生的意思,若是撕破脸皮,于人于己,半点好处没有,反而会白白错过这个唯一可能活下去的机会。 两个人报团求生,活下去的几率自然远大于一个人于此熬活,这一点不言自明。 “也罢,眼下既然药清老弟与在下已然属同命相连,不二再遮遮掩掩,做人也算不爽利!” 风不二一挥手,有些豪气干云的说道,同时转身开始朝船舱另外一侧的晦暗地带走去。 三长老稍稍迟疑了一下,但看眼那块始祖大帝的碑文,便咬牙跟随了过去。 古航船之大,超乎三长老的意料。 尾随风不二兜兜转转走了许久,因为船舱晦暗的缘故,三长老根本看不清五步开外的东西,所以只能与前行的风不二保持着三四步的距离,同时尽可能的多打量观察四周,将所能看到的一切东西都烙印进脑海。 “嗤……” 随着一声轻微的摩擦,一股曛黄的火苗从晦暗中钻了进来,摇曳着婀娜的身姿,发出淡淡的光亮。 “就是这里了!” 蓦然点亮烛火的风不二止步,随手将灯盏挂在晦暗之中,躬身揭开了好像是一个沉重木箱盖子,或许是年代久远,木箱盖还发出了“吱吱呀呀”的古怪声音。 三长老上前两步,留有一步之遥,但也能借着烛火光亮看清楚风不二打开的究竟是何物。 一口锈迹斑驳的古铜大箱,箱体底部刻满了各种玄奥未知的古老符文,而且箱体四壁,竟然贴着几张泛黄的符箓,符文同样玄奥未知,但略懂符箓之术的三长老却是能看出,这几张古老符箓,赫然是符箓一脉中最古老的除魔符! 符箓一脉,起于何人,一直在符箓各脉之中,没有个准确的说法,道门符箓一脉,说符箓最老起于道主昔年降妖除魔时,而另外一支古符箓一脉,却是言之凿凿说古符箓起于神话时代的那张封神榜,后世符箓皆脱胎于此。 后世史家,将古史中出现过两次的神庭,用以“大小”二字区分,神话时代封神后第一次创立的神庭,史家称之为大神庭,而远古时代无上神帝创立的神庭,则被冠之小字,称为小神庭。 至于后世世人如何称呼这两座截然不同的神庭,史家从未置喙一二,更没有只言片语的解释。 “药清老弟,你可是认得这几张古老符箓?” 风不二扭头看眼陷入深思的三长老,并无什么惊奇之色。 “是符箓一脉最为古老的几张,如今会写画的人,已经寥寥无几!” 三长老并未隐瞒什么,而是将自己知道的点滴,毫无保留说了出来。 “桀桀……既然药清老弟知道这几张符箓的来历,那我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风不二说话间,躬身探手,做出一个拿东西的动作后,又缓缓直起了腰身,不过手上却保持着捧持东西的姿态,好像手里真拿有什么东西似的。 三长老刚准备开口,打趣一二,不料眼角余光却看到几根白色毛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风不二手中滋生出来,三长老连忙后退两步,凝神戒备,一身境界提升到巅峰,准备随时轰出一击! 一团白色毛发,就如同快速垂泄的白线,从风不二手里疯狂生长着,眨眼间已然垂落在地,足足有三尺之长。 “药清老弟,没吓着你吧,这块透明如琉璃的东西,其实便是在下的半数身躯!” 风不二咬了咬牙,打算把这个最大的秘密说出来,他已经憋在心里数万年之久了,再不说出来,他担心他的的整个身躯都会变成手里的这种不祥邪祟! “昔年,当我误上幽灵船后,我所看到的是,一道道空明身躯,就好像空气,明明存在,但就是看不到一样……船上空明生灵有二十余之数,他们每个都很强,据我观察,最弱的一个也在帝六境,最强的三个,已经达到帝二境……所以我说,即便始祖大帝遭遇幽灵船,也无十分的胜算把握,二十余位大帝,你想想看,那是一股何等毁世灭道的力量!” 说罢,风不二又将手里生满白色毛发的空明身躯,缓缓放进了青铜大箱,奇怪的是,滋生而出的毛发,一沾触到青铜箱壁,或是那几张降妖除魔符箓,便会“噗嗤”瞬间化为焦尘,直到所有的白色毛发统统消失不见。 三长老并未料到事情会是如此,青铜大箱中封禁的空明之物,竟然是风不二的半数身躯,此刻不用想什么,就能知道他这幅鬼样子,应该是幽灵船上的那群空明生灵所为! “当那群空明生灵发现我后,却也没有大动干戈,而是任凭我在幽灵船上四处走动,我听到他们聚在一起,叽里咕噜议论了许久,但结果好像不怎么如意,最后也就各自离散开来,而我……谁也没有多看我一眼,好像我也是个空明人!” “当我在船上游荡了大概有半月光景,除了个别地方没有到过看过,可以说,幽灵船十有八九之地,我都一一看了个遍……桀桀,但也就是因为如此,在我自以为万事大吉时,我突然发现……” 风不二眼神晦暗至极,心神动荡的厉害,身体更是有些打冷颤,像是刚从冰窟出来似的。 三长老心中一叹,幽灵船对这位大帝后人的心理影响,已经到了近乎病态的地步! 类似谈虎而色变! 片刻后,直到风不二从自身境况中跳脱出来,心神稳定后,方才轻吐了一气。 “当我正想着无人理睬的时候,我记得自己好像是想从怀里掏拿东西,结果一抬手,才蓦然发现自己的手竟然不见了!!!” “循着消失不见的手臂朝身上看时,我听到了那群空明生灵的诡笑,他们就站在远远之外,静静看着我惊慌失措的样子,那种不加掩饰的冰冷眼神,就如同在看一个令人生厌的怪物!” “当我终于看到自己空明的古怪身躯,我当时真是可笑至极,竟然还想着跑到那群生灵面前,试图解释什么,但是当我稍稍一靠近那群生灵时,他们……就如同避鬼一般,惊慌失措,四散而逃……” 风不二的眼神里流露出一抹无法言说的悲怆,身体瑟瑟发抖不止,似乎不愿再回忆往昔,回忆那段挥之不散的噩梦。 “我追着他们跑,但我越追,他们就跑的越是惶恐,那种惶恐已经不是面临恐惧,而是不想……让我靠近他们!” “桀桀……直到我撞翻一口箱子,摔倒在地,我才发现自己的空明身躯上竟然长满了白色的长毛,而且这些白色长毛竟然是从我体内钻生出去的,并不是什么体表毛发,我脑海一片空白,就好像这些白色毛发钻进了脑海,要从脑海里钻生出来,我觉得浑身上下好像有无数只活虫在撕咬我的血肉,那种感觉渐渐在我身躯内如水波涟漪散开,直到我上半身躯全然钻生出白毛来……” 三长老走上前,拍了拍痛苦不已的风不二肩膀,却也没说什么言语,这种他人无法身临其境的痛苦,千言万语也是雨打风吹去,安抚作用甚微。 可以想象的到,一个正常人先是登上一艘传说诡异的航船,看到一群透明人,本以为对方会致自己于死地,但对方竟然不曾理睬,自己反而活的安然无恙,这时候就是面临死亡却又有了希望。 但接下来自己身躯变得和对方一样诡异,而且还人人避之不及,此时希望也就变成了虚无。 到最后身上生出白毛来,再被丢下船,什么希望都荡然无存,早已绝望,连心怕是已经死掉。 三长老叹息一声,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 一波三折,跌宕起伏。 人生如戏! 风不二似乎缓了过来,朝三长老挤了挤笑意,却是比哭还难看,或许是惶恐过度,身体有些虚弱,风不二嗓音有些沙哑,说道:“药清老弟……” “轰隆……隆!” 古航船外,骤起冲霄巨响,漫天的光亮透过船舱漏洞,映入三长老眼睛。 “不好,怕是有人途径这里,撞上了星虫风暴!” 风不二脸色大变,顾不得和三长老再多说一句,匆忙跑向船洞一侧,举目远望。 一尊大可摘星逐月的巨人法相“行走”在星空之中,只露出上半身躯来,可见得法相身披古老甲胄,星辰古图烙印其上,风不二想看眼巨人法相面孔,却猝然倒飞而出,撞翻一连串的东西,摔落在晦暗地带。 三长老惊诧之余,正思量自己为何无事,却看的那尊巨人法相凌空探出一指,一根足以媲美一座山峰的手指,朝着他所在的古航船方向戳来! 一道道大道法则在死星空中显化交错,凝结出一张巨大的金色天网,牢牢护住死星,每一颗星辰,都有自己的大道规则。 山峰一般的巨大手指,毫无收缩回去的意思,反而加重了戳探的力度,从指尖部位,开始蔓延而生一道道焚山煮海的火焰,直挺挺戳点在金色天网之上! “轰隆隆……” 整颗死星都在晃漾,如同湖面上飘浮的浮萍,三长老只觉得自己渺小卑微,与巨人法相殊死一搏,甚至都不是蚍蜉撼树,而是蚍蜉求死! 金色天网被山峰巨指戳点出一个手指印记,而且好似即将崩碎,三长老甚至听见了那种琴弦崩断的声音! “啵……” 金色天网完全崩碎,大道法则散碎开来,在空中自燃,化成星星点点的流火落向大地。 三长老只觉得一股好如被十万大山砸压的莫大威势当头罩下,死星之上,无数的天坑被夷为平地,土石飞扬,死星也一点点在塌陷! 第三百四十三章 始祖大帝 十万大山当头砸下的风暴,顷刻间让古航船所在的死星体表,崩塌出一个广阔无比的天坑! 隐居在星辰土下的七八头噬帝兽当即炸碎,飞溅的鲜血,残碎的尸骸,肆虐的风暴,漫天的沙石,已然将死星变成一座星空地狱! 天坑的位置,距离古航船不过五六十丈远,肆虐的风暴倏忽即至,混杂着鲜红的残渣碎石,好似一张血盆大口,罩着横亘在路的古航船狠狠咬下! “快躲开!” 从晦暗地带跑来的风不二,拉着三长老转身就逃,但已经为时已晚,狂躁的风暴须臾吞噬掉整座古航船,大量的沙石从船身破洞潮涌进来,仿佛要将这半艘格格不入的古航船彻底沙葬于此。 风不二刚才受到重创,腿脚有些趔趄,但终究是熟门熟路,带着三长老迅速攀上航船顶层,藏匿在一间堆满各色宝箱的暗室。 三长老心生疑惑,看眼刚关闭暗门的风不二,孰料风不二率先开口说道:“这里是古航船上的银库,整艘航船的金银珠宝。都搁藏在这里,你我藏匿于此,为的就是能让人最快发现我们!” 风不二话说的有些快,还有些气息不稳,但三长老却是听明白了,风不二之所以选择藏匿于此,是因为拿捏准了人性贪财的一点。 无论是谁,当发现这半艘古航船,第一时间都会选择四处搜寻一下,看能否走点好运,搜出功法秘术最好,翻出黄白至宝也不错,总之,来此一趟,必然得有所收获才是。 而这间藏匿金银的暗室,就在船舱顶层尽头,稍加留神就可发现,这于来此寻宝之人而言,无疑是怦然心动的礼物,但对于藏匿其中的人,却是活下去的最好方法。 得到堆积如山的黄白至宝,心情自然最佳,而较比起微不足道的人命,就像是捡到至宝时的添头,多之无甚,少之无妨。 “这场风暴起码得刮上一阵子,下面沙尘太大,根本坐不住,这艘航船,也只有这里会好一点,其他地方都不太稳妥!” 挨着垒砌在一堆的宝箱坐下,风不二抬手敲了敲身边的四五口大箱子,神秘兮兮问道:“能猜出里面是什么宝贝吗?” 三长老心想无非是些黄白至宝之类的,顶多是一些功法秘术,但于眼下情境,毫无裨益可言,思量至此,三长老蓦然说道:“不会是一些酒水吧?” 在三长老进入这间暗室时,就嗅到空气里有一股子淡淡酒气,再加上风不二如此明知故问,也就证明多半是酒水无疑了。 “药清老弟好鼻子!” 风不二“桀桀”轻笑两声,一拍箱体,说道:“这几口箱子里,装的可都是一等一的佳酿,本就酒味芳香,饶舌不散,再加上静置数千年之久,酒味就会愈发浑厚自然,入口绵软,如饮仙露,若是遇上识酒的大家,怕是宁愿选此仙露,也断然不会要什么黄白俗物!” 三长老听之心中一叹,看眼正轻笑的风不二,心想换做是他,在此困束几千载光景,即便没有船外那些恐怖骇人的噬帝兽和星虫,怕是也难以熬活到至今,一个人于此荒凉星辰之上,上可见星辰,近在咫尺,下可见大地,脚踏实地,四野星海茫茫,唯独看不见任何的生机,甚至听不到一点人族的声音,仅是设身处地的想想,都觉得委实生不如死! “药清老弟,实不相瞒,老哥在此,可是准备了足足能支撑一人存活十载的吃喝,当然吃喝都得有度,自然不能如往日那般惬意吃喝,但熬活个七八载,绝对不在话下,所以尽管放心便是,外面的风暴顶多一两个月,风暴一过,你我再出去便是!” 说话间,风不二已经起身揭开一口大箱,从中拿出两块不知为何物的暗红色吃食,顺手抛给三长老一块,自己留一块,盘腿坐下就撕吃起来。 三长老盯着手中暗红色吃食瞧看片刻,恍然大悟,但仍旧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便问道:“是外面那些噬帝兽的残骸?” 因为肉质太过坚硬,风不二撕吃起来委实费牙口,但嚼吃一小口入嘴,却还是别有一番滋味,听到三长老认出吃食后,不禁一笑,“药清老弟没想到吧,外面那些妖畜处心积虑想吃掉我等,但殊不知自己也是我等的腹中吃食,这笔账怎么算都挺划算,你要吃我,那待我掉过头来再吃你,合情合理,更合适肚子!” “药清老弟可以试吃一下,这帮妖畜肉质,硬是硬了点,但滋味还算可以,而且极其顶饿,吃上这么一小块,一天下来也不觉得腹中空瘪,所以说,老哥能在此活这么久,外面那群妖畜的作用,可是居功至伟!” 三长老撕咬着手上的肉干,颇有几分豪气干云的意味,看的三长老不自觉吞了吞口水,也开始撕吃起来。 几乎同时,古航船外,从天而降的巨人法相手指,自然变成烈焰滔天的火山,距离古航船不过百丈之远,眼看就要戳点而至! 船舱中的大帝碑文,其上一瞬闪烁起星星点点的光辉,等碑文上所有的古字都开始流淌金色的光辉,碑石猝然掠地而出,冲上古航船半空,犹如当空悬挂一挂飞流直下的金色瀑布,垂泄飞溅的金色光辉形如水波涟漪,在航船顶部四散开来,铺出方圆百丈的金色大湖。 凌空戳点而至的巨人法相手指指尖落在金色湖面之上,先溅起点点滴滴水浪,等到探指入湖半数,金色湖面已经开始水似沸腾,等一指没入湖水之中,金色湖面骤然叠浪荡潮,俨然要炸湖一般。 金色碑石之上,再次掠出一道惊世刀芒,直斩巨人法相手指而去。 法相手指不过出水一点,指尖戳在刀芒之上,肉眼可见一道刀虹十丈的刀芒开始皲裂炸碎,金色的刀碎落如雨下,化成漫天星辉,落入古航船之中。 法相手指尖也出现细密蛛网,但较比刀芒炸碎,明显就好很多,就好像二人打架,一人鼻血横流,一人不过是拳头受了擦伤,谁人脸面好看,一目了然。 死星天穹外的星空中,顶天立地的巨人法相稍稍扭头,循着手指尖传来的异样,终于开始俯瞰这颗不起眼的星骸。 透过天穹破开的大洞,一只有星辰日月浮现的巨大眼眸看到,一块金色碑石之上,正缓缓走出一位身影虚淡的伟岸男子,周身笼络着大道符文,还有规则幻化而成的天地异象,似乎这位横空出世的伟岸男子,才是这座宇宙的中心。 “妖主法相……” 如同从混沌深处走出的伟岸男子,与天穹之上的巨人法相对视一眼,轻声呢喃了一句,骤然抬手劈出一挂金色剑河! 金色剑河斜冲而起,直上天穹,直指妖主法相! “伏……” 妖主法相张嘴刚吐露一字,就有三道千丈蛟龙从宇宙深处疯狂游曳而来,龙躯之上缭绕着灭世雷芒,仅看一眼,就让人目眦欲裂,好奇被雷霆洞穿一般! “轰隆隆……” 三道由大道劫雷凝形而成的千丈蛟龙吞吐着千钧雷霆,与妖主法相纠缠撞击在一起,一时间电闪雷鸣,电弧炸溅,三四道惊雷落在死星之上,炸出一个个深不见底的天坑! 妖主法相单手硬扞三条大道雷龙,一拳砸飞一条,又捏爆其中一条龙尾,剩余的一条缠缚在法相咽喉部位,龙躯锁紧,仿佛要用千丈龙躯将妖主法相缠绕碾压而亡! 世间蛇蟒之属,所谓的死亡缠绕,正是脱胎于龙族秘术——龙卷! 被砸飞的大道雷龙从身后游曳而至,甩出足以撞毁一颗星辰的龙尾,怦然撞砸在妖主法相后脊,一声沉闷至极的巨响,瞬间荡漾开来,形成一道道气流龙卷,将周边悬浮的一众星辰悉数搅碎,形成漫天星辰碎屑。 妖主法相单手疲于应对天外三条大道雷龙,而死星之上,战况同样不容乐观,从碑石中走出的伟岸男子,是昔日在此留碑的始祖大帝一缕神魂,受妖主法相刺激,从碑石中苏醒,虽是大帝一缕神魂,但也有大帝之威,举手抬足之间,便可开天裂地! 大帝手中握着一把断刀,刀锋上仍旧滴淌着点点猩红,当不知存在许久的鲜红落于死星之上,整颗死星瞬间开始向内塌陷,形成一口深不见底的天坑! 一滴老血,就能压塌一颗星辰! 左手断刀一直未动,右手石碑与法相手指已然撞击不下十次,每一次都在死星之上留下一道道鸿沟,直到对轰结束,除却金色大湖覆盖的死星体表,其他地界赫然变成一片沟壑纵横的废土! 近处的十余数噬帝兽,没有躲避及时,被对轰形成的余波涟漪生生震碎,残骸被同伴争相斗抢,又是一番同类相残! 远处的星虫,因为距离遥远,所受波及自然没有噬帝兽严重,但还是有两道星虫龙卷被余波涟漪搅碎,形成漫天飞舞的虫骸。 看眼脚下恍若小舟的航船,大帝本欲抡出的碑石蓦然悬停,换成左手断刀,一刀横扫而出! 法相手指还想故技重施,一指戳点破开刀芒,孰料犹如实质的刀芒,刀切豆腐一样,将法相手指一分为二,顷刻间血雨当空,大地一片鲜红! 被刀芒断去一指后,妖主法相吃痛,终于缩回手指,虽失去一根手指,但在天外星空,影响并不如星辰之上存在压胜那般严重,两手抓住缠绕在咽喉上的大道雷龙,猛然一扯,雷弧四射,电光游曳,千丈雷龙瞬间炸断成数截,被妖主法相随手一掷,扔进宇宙深处! 又抡砸出一记重拳,一拳洞穿大道雷龙身躯,振臂一搅,千丈龙躯轰然炸裂,化作无数雷芒,消散在茫茫宇宙之中。 始祖大帝皱眉冥思,凌空以指做笔,写画出一副瞬间被混沌遮拢的阴阳图,许久后,始祖大帝登天而上,来到天穹之外,妖主法相刚好斩杀掉最后一条大道雷龙! 一位人族始祖大帝,一位统辖妖族的妖主法相,遥遥对立! “妖族蛰伏万载,联手魔族,想卷土重来,再次掀起万界纷争,届时好坐收渔翁之利,只可惜这个计划,现在已经明显超脱你们的掌控,正朝着一个无法预料的结果而去,若是你们还不收手,怕是要自食恶果!” 始祖大帝身影始终虚淡,好如一团烟云,方才从碑石走出的一刹那,赫然是从混沌深处走出,不知二者是否有所关联。 对于妖族,魔族与人族之间的那卷老黄历,始祖大帝了然于心,妖魔二族被弱小人族翻身打压,虽然最终惨败,但始祖大帝知晓,妖魔两族的真正根底尚未完全显露出来,而是因为有所忌惮,所以被人族占尽先机,最后只能阴狠吞食苦果,此之事件,从始至终,想必妖魔两族事后分析复盘,也会反复拿出来掰碎一一细论,分析其中种种缘由。 但落败就是落败,再怎么复盘分析,也终究改变不了这个事实,算是终极神话时代的大战落幕后,妖魔两族便从此销声匿迹,隐遁混沌之中,开始为下一次大世的降临,做倾尽所有的谋划布局。 神话时代,流传有一则消息,说是在神话时代崩碎后的三万年,会重新出现一个前所未有的大世,届时于大世中崛起的族群,才会最终成为那个大世的“神庭”。 “……你已经远遁宇宙深处,身死道消,重入轮回,就安心做好自己的事情,万族之事,你已经再无回天之力,再劳心费神,也是枉然,念及你我都是那个时代的老人,这次就各自离去,下次如若再遇见,便是大世开启之时!” 妖主法相缓缓说道。 始祖大帝陷入沉默。 许久后,始祖大帝眼神熠熠,一身战意冲霄,手中断刀猩红欲滴,“唰”地劈出一道无量刀芒,迅疾没入宇宙深处,一路之上,被刀芒波及的星辰,悉数炸开。 “妖族在这些星辰上的布局,被我一刀斩去,千古布局,不过如此,至于魔族背后的魔主,我想等他真正苏醒,再决雌雄!” 始祖大帝淡淡说道,言语中流露着平静如水的意味,似乎妖魔两族这点伎俩,也不过如此。 妖主法相从话中听出几分滋味,大为诧异,不过又蓦然大笑道:“魔主昔年先与你等大战,随后又与那小神庭神帝厮杀,伤势已经无药可医,神魂更是荡碎于宇宙深处,再无轮回可能,所以即便你还想与之大战一场,怕也只能抱憾!” 始祖大帝似乎不愿在此过多纠缠,又说道:“知晓妖魔两族贼心未死,所以我等也联手谋划了一局,就待那位魔主落子,顺便提醒一下,这次可是落子不悔,再无悔棋的可能!” 妖主法相嘿嘿一笑,却是答非所问,笑道:“古地府那尊庞然大物,即将现世,万界之中,早已阴兵借道无数,我想你们不可能不知道,每次这尊庞然大物现世,会掀起多大的风浪,你我心知肚明,你们本就是双拳难敌四手,再加上这尊庞然大物,嘿嘿,想想都觉得美妙至极!” 始祖大帝皱眉,转身没入天穹大洞。 “不过是一缕残魂而已,让你几分又如何!” 妖主法相巨大身影,瞬间凝为芥子流光,消失在茫茫宇宙深处。 回到古航船的始祖大帝,先是飞掠到星虫地界,举目所望,然后将手中断刀掷出,一道虹光远去,瞬间没入星辰土下。 “砰……” 一只足有古航船大小的星虫老祖从地下钻出,脊背上插着一把断刀,扇腾的巨翅带起浓郁血雾,尤其是嘴中喷吐出万道血剑,迎着始祖大帝所立方向,齐刷刷掠空而来! 万剑掠空,血腥当道,半颗死星俨然变成地狱血池,星虫老祖周边出现一道道虚烟身影,皆是被其所吞吃之人。 “留你不得!” 始祖大帝轻喝一声,踏地而起,一步前掠百丈,每踏出一步,就会在地上显化出一个金色足迹,等留下九个金色足迹后,踏空而起,抡起手中碑石,穷集一身之力,将碑石掷出! 灰蒙蒙的碑石,在空中拖曳出一道虹桥,落在星虫老祖脊背之上,好似十万大山砸落,荡起金色符文涟漪,将星虫老祖遮拢其中。 一招手,断刀重新飞掠回始祖大帝手中,看眼地下惶恐不安的星虫群,呢喃了一句“多数留不得!” 又是一记无量刀芒飚出! 在先前踏出的九记金色脚印之前,猩红刀芒钻入土下,蛟龙入海一般,开始兴风作浪,掀江蹈海,不过片刻光景,星虫已然死去十之八九。 “噗……” 金色符文中,星虫老祖被大道彻底碾压炸碎,连带所在地下的星虫,一并被激荡的无形气浪给揭翻出来,漫天飞舞,刚形成两道龙卷,却又被猩红刀芒完全搅碎。 收拾好星虫后,始祖大帝一步迈出,又来到噬帝兽地界,皱眉扫掠一眼地上狼藉残骸,呢喃了一句“怪我当年好心收养此等丧心病狂的妖畜,方才有今日大帝因果,也罢,由我起,便由我来了!” 仍旧是举目四望后,踏出九记金色脚印,在噬帝兽地界圈画出一个不大不小的范畴来,然后断刀直钉土下,直指千丈之下的噬帝老兽! 土石飞溅,星辰体表骤然裂开一道六百丈鸿沟,一头鳞甲斑驳的噬帝兽从鸿沟中攀爬而出,当看到虚淡的身影时,两只水泊大眼,竟然眼泪汪汪,流露出与人无异的动情之色。 “小兽,他日是我不好,将你带至此等荒僻之地,留你在此守护此星,今日我现身,便是来与你道别,也算了去你我心中遗憾!” 始祖大帝面有怀念之色,昔年他只身横渡星空,一人来此,身边不过跟了只巴掌大小的山野精怪,在此停留的千日,唯有一只小精怪陪伴左右,解闷打趣,早已亲如一家。 “大帝,是小兽的错,此星之下千丈,有混沌原浆,饮之即可大变其形,所以小兽至今不敢老死,心提一气,便是想等着大帝亲来,也好自我了断,以谢帝恩!” 老噬帝兽话音落地,便是气断而亡,身上的鳞甲开始一片片脱落,好如雨落。 始祖大帝闭眼,不忍再看。 这段大帝因果,至此彻底了断。 “尔等听好了,我乃人族大帝,今日与尔等立下帝契,日后留此,若再滥杀无辜,必当承受大帝因果,尔等可有异议?” 金色的符文随着话语声荡溢开来,死星之上,处处可闻,处处可听,犹如大帝亲临。 存活下来的噬帝兽,再无一丝动静,已然默认。 金色符文刹那散开,落于每一只噬帝兽身上,当金色符文没入身体后,始祖大帝再次说道:“尔等从今日起,便于此守护此星,过往航船族群,如无攻击行为,不必现身……” 一番言语交代完毕,瑟瑟发抖的噬帝兽纷纷遁入土下,不敢与始祖大帝同存,帝威之重,不是它们可以承受。 飞掠回古航船,绕着腐朽的船身转看三周,始祖大帝嘀咕道:“富氏一脉,何曾有如此疯狂行径之后人?” 凌空画算一番后,始祖大帝微微点头,叹息一声,“有此一子,当万古流芳!” 最后看眼船舱上层方向,始祖大帝淡淡一笑,凌空探手一抓,从宇宙深处当即激射而来一团五色光,随手将五色光汆揉成一颗五色石,碾压进碑石之上。 做完这一切,始祖大帝面朝宇宙深处,身影缓缓消散,最终化成一缕微光,没入碑石之上。 一道身影趔趄跑来,却是为时已晚。 风不二发现船舱外的碑石上,多出一粒触摸温润的五色石子,同时一道温善话语没入耳畔,“风氏后人,理当庇护人族,永不后退!” 风不二眼圈一红,跪伏在地,眼泪再也止不住,从眼眶中垂流而出,“老祖,不二追随您老脚步而来,家族使命莫敢忘怀,不孝后人给您磕头了!” “拜谢老祖搭救天恩!” 风不二三下叩首,已经将额头磕出血来,他有心灵感应,方才风氏老祖,必然现身于此,救他于那道巨人法相指下。 第三百四十四章 神墓 船舱晦暗地,风不二心情失落至极,倚碑石而坐,耷拉着脑壳,再也没有先前那般的心气。 就这样与风氏一脉老祖擦肩而过,抱憾终身! “我昔年踏上这条修道路途,纯粹是为了追随老祖脚步……” 风不二说的很是伤心,话语声轻轻飘飘,没有什么气力,听得三长老哈欠连连。 “谁家没有一卷溅血的老黄历,谁人没有一段佐酒的老故事,世事浮沉,大道都可崩塌,还有什么东西是可万古留存,永垂不朽的?” 三长老心中一叹,这些话说多了没意思,说少了没什么用,还不如留在肚子里暖暖身子来的惬意。 眼看风不二道心有些崩溃迹象,三长老不得不出手阻止,连忙从袖里抖擞出一粒丹药,迅雷不及掩耳塞入风不二口中,风不二抬头刚想质问,可眼皮子已经开始打颤,身体不自觉开始后仰,三长老帮忙躺好,暗自赞叹一句,能炼造出这等亘古未有的睡丹之人,想必一定是丹道大家! 自夸两句后,三长老自觉无趣,突然觉得身边好像少了点什么,譬如那个捧人吹嘘之法高出自身境界十万八千里远的小王八蛋,若是他此时在这,怕是免不了要来一番“惊天动地”的“肺腑之言”! “远香近臭呐!” 三长老唏嘘一句。 从船舱出来,仰天而望,先前漫天的星辰碎石直到此刻,尚且不曾散去,悬浮在空中,星罗棋布,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芒,蔚为壮观。 远处星空,星石巡曳,正向着星空深处飞掠,偶尔出现一片绚烂彩光,不过是两颗星石冲撞所致,根本不是什么小说家笔下凡俗口中所写所说的“神仙眨眼”。 立身沟壑纵横的星辰废墟之上,身后是半艘“抛锚”的古航船,身前是一望无际的废墟星土,再往前看,即是更加广阔无垠的宇宙星空。 身边一无所有,唯有孤独,凄冷相伴。 “得,老夫也算是不孤单,好歹还有个会出气的一块陪着……” 自嘲两句后,三长老就开始围绕航船走走停停,转看不已,上次太过仓促,并未瞧看的仔细,对于这艘星空航船的来历,根本没有丝毫的启迪。 眼下反正有大把时间挥霍,三长老也就瞧看的格外认真,辨别一艘航船,与辨别人差不太多,无非是从航船船身烙款,制作技法,材质等几方面去推敲,人有所谓的“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之说,航船同样也有,每一处古地的造船技法,工艺,材质用料,都会存在一定区别,仔细辨识,想寻出根底,也是有迹可循。 晃晃悠悠瞧看了许久,三长老在船帮偏下位置,发现了一点迹象,因为船身被星辰沙石半掩埋,这一点类似烙款的字迹刚好处在地面平行接壤之处,若是不加小心,很容易被忽略过去。 “救救我……” 三长老蹲身,探手扫开字迹边周的沙石,当近乎被磨灭的字迹映入眼帘,三长老不禁一愣,“救救我?” 一般来说,造船成功后,就会在船身之上留下造船师的名字,这与城池垒砌留下工匠名字,大致意思相同,无论是世人或者后世之人,瞧见落字烙款,都会第一时间知道这件物件是出自谁人之手。 但眼下船身上出现的这三个模糊字迹,却并非什么造船师或者工匠之名,而是一句谁人都能看懂的求救之言,“救救我……”,可以想象的到,或许是在辽阔星空某地,这艘航船停落渡口时,一个内心毫无希望可言之人,在求天求地求人求己都无果后,只能将心中最后那一缕希望寄托在这艘远渡星空的航船上…… 三长老脑补一阵话面后,缓缓起身,想从烙款推出古航船来历的可能性,眼下变得几近为零。 “实在不行,只能寄希望于幽灵船了!” 三长老自然还是想离开这里,回到帝丘,回到雁荡山后羿祠,即便那里如何如何不好,但总好过在这个鸟不拉屎的荒凉地度日。 又在航船周边转看片刻,不过始终没有敢跨出十丈之地以外,虽说星虫和噬帝兽已经被风不二那位无上大帝老祖给斩杀干净,但难保会留下一两只余孽,万一他刚踏出圈,就从星辰土下窜出一只噬帝兽,那他岂不是一命呜呼,白白送死! 回到船舱时,三长老肩膀上扛着一块血渍呼啦的肉块,压的三长老气喘吁吁,老腰弓弯,“砰”,将肉块撂在地上,三长老顾不得擦汗,看眼仍旧心绪失落的风不二,想了想,说道:“不二老弟,要不然搞点烤肉吃吃,慰劳一下你我二人的五脏庙,你看如何?” 风不二只是点点头,没说半个字。 三长老也不说什么,一路摸去船舱上层的暗室,拎来两大坛酒水,以酒代水,开始冲洗沾满稀碎沙石与血渍的肉块。 生好火,架好烤架,将洗好的肉块用刀切成容易烤的小肉块,再用几根铜箭做串肉的签子,如此忙活一通后,三长老也就开始烤肉。 曛黄火光映照在三长老的脸颊上,将这位困留在此老人脸上的无奈照的一清二楚,无奈是有,但更多的还是苦中作乐。 “哔啵……”,薪柴发出爆鸣,炸出星星点点的火星,在空中一闪而灭,落地成木灰。 风不二似乎是闻到了肉香,终于起身挪移过来,帮忙烤肉,期间甚至离开片刻,再回来时手里多出一些瓶瓶罐罐,待他考好肉时,便从瓶罐之中撒出一些粉末,应该是调味品之类的。 等肉考好,二人谁也没客气,因为加了调味料的缘故,烤肉的味道还算不错,所以二人一通吃喝,倒也惬意十足。 “风老哥,这艘航船什么来历,你了可曾知道?” 三长老打了个饱嗝,将身前的几串烤肉推到了风不二身前,嘴里如同闲聊一般,好似随口问道。 一直埋头吃肉不曾抬头的风不二听闻,终是抬头看眼一脸好奇的三长老药清,又垂头继续吃肉,等将手里的一串吃完,这才拿袖子随意蹭了蹭嘴,说道:“这艘古航船出自帝星紫薇之上的工匠世家——公输家族之手,我曾有幸去看过一二,委实有鬼斧神工之能,诸如这样的星空航船,在公输家族,不过只能算是中上水准而已!” “公输家族?” 三长老脑海里回忆着,好似自己在某卷古卷上看过此等名字,但眼下一时半会又想不起来,只能摇头作罢。 “难道这艘航船是公输家族弃留于此的?” 三长老追问。 风不二摇摇头,苦笑道:“这艘航船说来,也算是极有威名,因为在制造这艘航船前,公输家族中发生了一件令人啼笑皆非的事情,一个自称来自天外的疯子,在找到公输家族后,好是一番死缠烂打,要买下百艘这样的航船,且不说公输家族能不能制造出来,单说这百艘航船的造价,就是一个匪夷所思的数字,用金山银山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 “一个疯子登门闹事,公输家族能忍?” 三长老皱眉说道。 “在众人质疑那个疯子有无买船的银两后,疯子不愧是疯子,脑路清奇的很,当即从裤裆里掏出一颗碗口大的夜明珠,要知道鹅卵已然十万无价之宝,碗口大的自然不用多说,这一手裤裆掏明珠,算是镇住了公输家族……” 风不二絮絮说来,字字落入三长老耳畔,船舱中不时响起话语声,篝火哔啵声,船舱外只有沙石簌簌而动的细微声。 在这颗偌大星辰之上,一堆篝火,二人闲叙,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你的意思是说这艘航船是那个疯子开到这里的?” 三长老瞳孔一震,连忙追问。 风不二平静的点点头。 那个险些将紫薇帝星搅成一滩浑水的疯子,要不是跑溜的快,怕是要吃不少苦头,帝星之上被得罪的半数仙门家族,都憋着一口气要找那个疯子雪耻。 “那他又是怎么离开这里的?” 三长老终于问道正题,这才是他最关心的点。 “是靠那个疯子随身携带的一座传送台,这种出门自带传送台的行径,当时委实看傻了不少人!” 风不二“桀桀”笑道,他虽然不曾亲眼目睹,但再了解到整件事情的前后始末,也不禁从心底里佩服起那个敢只身一人大闹紫薇帝星的疯子。 “呃……” 三长老一阵无语,期待脸色也被打回原形。 “不过据我所知,那种可随身携带的传送台,属于消耗品,也就是使用一次就可扔丢,所以药清老弟,若是能将这星辰掘地三尺,自然是有希望找到那传送台遗碎!” 风不二拍了拍三长老肩膀,反倒开始劝慰起来:“想离开这里,只要能想到的办法,我已经想的不能再想了,但一切都于事无补,另外我想说,那座传送台遗碎确实被我找到了,但却是残缺之物,根本无法再激活第二次,所以也只是一件无用摆设,药清老弟要是想研究研究,大可拿去!” 一抖袖,几块碎石从风不二衣袖中滚落而出,大的有酒坛大小,小的不过拳头一般,散落一地,黯淡无光,而且每块碎石之上,还能看到蛛网裂纹。 风不二当初发现这些传送台遗碎,并没有所说的什么掘地三尺,而是在船头捡到的,风不二推测那个疯子,当时应该是在船头激活的传送台,至此离开的这里。 三长老已经开始拿着碎石认真拼凑,循着脑海里关于传送台的印象,将一块块大小各异的碎石拼凑一堆,不过这种事往往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拼凑了半天,仍旧是四不像的模样。 其实,这也不怪三长老,终究是这些传送台遗碎残缺太过厉害,眼下所有这些,大致能抵原有十之五六,近半数已然不存,纵然是三长老手眼通天,怕是也难以令其“破阵重圆”。 “哎……” 一番希望又付水东流,三长老不由得叹息一声,扭头远望灰蒙蒙的天穹,心想自己难道真的要在此孤独终老? 风不二收拾好烤肉的东西,看眼发呆的药清,自然明白此时此刻这位刚刚来此的药清老弟是何等的心境,毕竟他也是从这一步走过来的。 随后,二人颇有默契的上到暗室,取出几坛酒水,并未再下到船舱,而是上到船头甲板之上。 风不二带着三长老药清来此,不是纯粹为了喝酒,而是要让药清老弟明白,传送台的可能性已经为零,要想离开这里,只能再想其他办法。 三长老拎着酒水,在甲板上边走边瞧,绕着半艘航船看了个遍,最后回到风不二身边坐下,颓丧说道:“这艘航船也是毫无半点可能修复,剩下的半艘也不知道丢在了哪里,想要从这艘航船上打主意,怕是根本行不通啊!” 风不二却是神色一滞,扭头问道:“怎的,你会修船?” 三长老摇头苦笑,“我一个平生与药道打交道的老家伙,怎么可能会修船,再说……” 话说一半,三长老也发现了问题,连忙盯着风不二隐隐有光的眼睛,希望再生,犹有贼心不死之意,问道:“你知道另外半艘航船所在何处?” 风不二蓦然一笑,手指远方,说道:“喏,就在天边,不过几万里远的路程!” 三长老却是置若罔闻,接着问道:“可是如这半艘完好?” 他所说的完好,指的是航船里面的传动装置,并非航船体表,毕竟体表在外,需要经受风暴摧残,腐朽破败自在情理之中。 风不二想了想,说道:“还算可以!” ———— 当两道身影在地上被拖曳成狭长之态,风不二与三长老已然来到了一座倒插进地下的航船遗骸前。 半艘航船大数已然被掩埋进星辰土下,只留下船尾一小部分留在地表,看上去就像倒塌的房屋又被沙石遮掩了起来,丝毫看不出是半艘航船的模样。 不知道这半艘航船已然在这里埋了多少光景,埋于地下的部分是不是完好,眼下一起都是未知数,不动手抛挖出来,自然不可能知道。 “一人一半!” 二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说道。 因为担心抛挖动作过大,可能会损毁航船,以至于两人都不敢使出什么术法神通,只能一点一点抛挖。 如此这般持续半月之数,掩埋地下的航船好算是重见天日,船身的轮廓都保存的不错,只有个别部位腐朽,又稍动术法将船身放到在地,清空其中的沙石,半艘航船方才算是真正重见天日,展现在二人眼前。 “船舱中的传动装置保存的要比想象中的好,甚至比另外半艘还要好,或许是充斥其中的沙石起了作用,这些沙石干燥无水,就相当于傀儡尸身中的那些防腐粉,加上此地距离星虫和噬帝兽不算近,所以才能保存如此完好,也算是你我的造化!” 灰头土脸的三长老终于露出笑容,只要他将这两个半艘航船拼凑如初,那离他踏上归途,已然不远。 但眼下最关键的是,如何将这两样东西挪移到一块! “风老哥,要不……” 三长老话说开头,却蓦然感觉地面在抖颤,稀碎的沙石甚至都崩弹起来,如同地下有什么庞然大物要破土而出! “快跑!” 风不二最先反应过来,拽着三长老连忙掠身远去,在地面浮起一道沙石黄龙,将航船远远甩落在身后。 地面的抖颤仍在继续,而且愈发剧烈,密密麻麻的的蛛网开始蔓延而出,半艘航船也被这股抖颤给震得四零五散,几近彻底变成一地零碎。 “是谁在太岁头上动土?” 一尊硕大的莹白头颅,从地下探出地表,仰天咆哮,头颅正中,还生有一根尖锐的骨刺,长有丈许,只不过较比起堪比妖主法相一般的头颅,却又显得格外微小,甚至看上去颇为滑稽。 已然掠出至少六千丈远的逃命二人组,却还是被地上蔓延至脚下的沟壑吓得不轻,循着沟壑远远望去,只瞧见一颗比妖主法相还要巨大些许的头颅,正从地下缓缓钻出,就如同一座巍峨山岳,拔地而起。 “这都是什么鬼玩意,怎么都让老子撞上了?” 三长老唾骂一声,心中已然是惶恐难定,半艘航船的辛苦,就这么付水东流,而且还招惹出这么一尊敌友不明的“大块头”! “先等等看,我在此停留这么久,却一直不曾发现过地下还有这尊庞然大物,想必是先前一直处于某种沉眠状态,不巧被你我抛挖沙石给惊醒了!” 风不二仔细分析道,去他所说,他在此也算是老人,虽说没有将这颗星辰转看一遍,但大多地方还是转看过不少次,譬如两个半艘航船的掩埋地。 足以占据半数天空的巨大头颅破开星辰地表,如同植株幼苗一般,一点一点开始向上生长,先是头颅,接着是身子,最后是两条擎天柱一般的大长腿,当一整架骷髅完全从土下爬出后,死星之上,不知何时已然被混沌包裹。 巨大骨架一抬手,就将死星一侧的两颗星辰怦然打碎,星辰碎石飞溅,骷髅似乎很是茫然,扭头四下张望,仿佛是在重新认识这片宇宙。 “我是谁?” 骷髅胸腔之内浮现微弱光晕,张口吐露三个字,却声若大道惊雷,话音刚出,声波蔓延而出,所过之处,星辰皆碎,化为乌有。 巨大骷髅问此一句后,便不再自问,开始缓缓挪步而行,相当于一艘航船的脚骨踩踏而下,整颗死星都跟着微微晃曳,仿佛承载不了如此巨大的存在。 “砰砰砰……” 一步一步走远,不过十来步后,巨大骷髅已经踏进星空,但身体并未跌坠,一如既往的如履平地,一步万丈之遥,向着星空深处走去。 “嘘……” 死里逃生的二人,各自轻吐一气,心里悬起的巨石,也终于落地。 若是这尊庞然大物在此发飙,只怕这颗死星经受不住,而且他们二人也根本不是对手,这尊庞然大物明显要比妖主法相还要恐怖,撵杀他们就好如撵死两只爬虫,不费吹灰之力。 最重要的是,碑石中的那位始祖大帝已然离去,再也不会显化此地,他们等同失去了一道最有力的护身符,所以方才刹那间的威势当头砸下,他们二人没有跪下,咬牙强撑不倒,已然是最大的努力! 远望星空,随着巨人骷髅远去,一线之上的星辰,全然化为星碎,坠沉星空之下。 “走吧,再看也没用了,航船已经被踩得稀碎,怕是有回天之术,也拼凑不起来了!” 风不二苦笑不已,方才巨人骷髅不过是一根脚趾触碰到了半艘航船而已,却在顷刻之间化成一地零碎,由此可见,从地下苏醒过来的的这尊巨人骷髅究竟恐怖到了各种地步! 三长老更是心塞难受,感觉好像最后一点希望,从心底里渐渐消失,从此困守于此,如今已成了板上钉钉的冰冷现实。 “那半艘航船地下,不会还有一尊庞然大物吧!” 三长老扭头看眼静静搁浅在沙石之中的古航船,心有余悸。 “要不咱两个再抛挖一会试试?” 风不二打趣道。 二人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各自一笑。 拖着疲倦身姿回到船舱,撕吃着风干的肉块,方才那种压迫心脏的恐慌感已然消失大半,剩余的也随着手里的酒水在一点点消散。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怎么会藏埋着这么多大块头,好像随便抛挖两下,就会窜出一两位,难不成这里以前是星空坟墓不成?” 酒水下腹的三长老有些微醺,胆识也随着酒劲涨了起来,醉眼朦胧的看着一言不发的风不二,笑骂道:“咋的了,难不成又被我这张乌鸦嘴给说中了?” 风不二摇摇头,却是脸色变了又变,最后从嘴里传出“咯嘣”一声响,赫然是在咬牙,“其实这颗星辰,早在神话时代,是众神陨落之地,换句话说,也就是大神庭的遗址!” 三长老蓦然抬头,张大嘴,却是说不出只言片语。 一颗埋葬众神尸骨之地,不是坟墓,胜似神墓。 第三百四十五章 神庭古地 后世流传的种种古史记录,多是史家一脉精心编撰,对于远古时代的神庭,素来是尊崇有加,甚至有史家大佬提出立神庭为“开天辟地”第一仙门的说辞,但最后不知因为何种原因,不了了之。 史家一脉对早于远古时代之前的神话时代态度,据说是分成了几派,有者认为神话时代不过是世俗传说而已,做不得真,更不可入古史经卷,否则只会是贻害无穷,有者却是持截然相反额的态度,认为神话时代必然存在,因为众所周知的人族始祖大帝,正是诞生于这个璀璨大世的末期,谁怀疑神话时代,谁就是怀疑始祖大帝,也有者执着于从一些古卷中找寻答案,提出万族崛起,后世些许传承不曾中断的族群都有族卷记载,而人族古史却寥寥无几,这对于能自创文字的人族而言,无疑是不正常的,所以人族兴盛之前,必然存在一个阶段的晦暗时期,而那个晦暗时期极有可能就是神话时代。 因为万界之中,关于神话时代的遗迹,早已荡然无存,唯有一些古老族群代代相传的族卷中,或许多多少少会提及到那个莫名消失的时代。 仅有文字记载却无遗迹存世,这与史家一脉判断一个时代是否真正存在于世的标准截然不同,因此神话时代究竟是否存在于世,就成了悬在史家一脉头顶的古史遗题。 至于神话时代封神后出现的神庭,更是被视为后人“厚古薄今”的一种虚无说辞,万万不会当真。 三长老生于上古时代,对神庭的了解远不如对当时仙庭的了解深刻,仙庭是上古时代的庞然大物,据说是仙庭之主有心仿效神庭,想将仙庭之威冠绝万界,只可惜野心昭然若揭,被些许古老族群联手打杀,扬尸星空深处。 “不会吧,我可是随口说说而已,当不的真,风老哥可莫要接茬开玩笑!” 三长老连连摆手,他这几日所遭遇的一切,已经令他消化不良,若是再吃这么一大波猛料,他真担心自己道心崩溃! 风不二拍拍手,起身看眼无动于衷的三长老,笑道:“走着,带你去长长见识,再说万一等那神墓尸潮爆发,就算你想不知道都难,所以提前知道,也不是什么坏事!” “这是要去神墓?” “不然嘞!” 三长老磨磨蹭蹭起身,心中只想给自己几个嘴巴子,说点什么不好,偏偏奔着如何寻死去,从妖主法相,到巨人骷髅,再到现在的神墓,他这一路走来,委实惊心动魄,死象环生! “药清老弟莫怕,如今距离这神墓尸潮爆发,且有一段时间哩,现在你我去那神墓,无非就是能看到一些土丘和石碑而已,与这里其实也没有两样!” 风不二似乎看穿三长老心生胆怯,不禁出言解释起来:“神墓一说,不过是我自己揣测而已,并无什么确凿证据佐证,也或许那些土丘不过就是一些埋葬尸骸的寻常土堆而已,在这里其实也算不上什么恐怖死地!” 二人化虹飞掠,三长老一路听风不二絮絮解释,最后觉得自己或许是过于敏感,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觉得有问题。 风不二所说的神墓,在距离古航船甚远之地,二人一路飞掠足有两个多时辰,方才到达地点。 足以可见,这颗被三长老称之为死星的星辰,是如何的辽阔无垠,广袤无边。 连绵不绝的小土堆映入眼帘,天空灰沉沉的,仿佛当空罩着一层朦胧的阴云。 三长老举目远望,估量了一下这片小土丘的大小,少说也在万数之众,远处与小土丘接壤的,是一片黑沉沉的巍峨大山,矗立在天际边,与天际接壤,就像是黑夜降临一般,冰冷威严,带着不可侵犯的气势。 “这里就是神墓?” 三长老有些不确定,众神陨落地,好歹也得是接天无穷的恢宏大墓才对,怎么可能是一座座不起眼的小土丘,是不是风老哥故意打趣自己! “不算是!” 风不二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说法。 三长老刚想追问,却见风不二目视天极,神色肃穆,认真说道:“那里才是!” 他所说的那里,自然是指黑漆漆大山所在的地方,山后好像有潮水在咆哮,若隐若现,靠近大山的一些灰沉云雾,都被震成碎云。 三长老循着风不二视线远眺,盯着那片大山之后看了许久,隐隐开始明白过来,风不二之前所说的尸潮是什么! 就在这时,大山之后的天空中,突然飞溅起点点滴滴好似浪花的东西,这些浪花在空中仿佛一块块软化的牛皮糖,赫然粘在大山之上,一点点连接串联,由点成线,再由线成面,不到片刻光景,山体一小片地方就被一大块格格不入的牛皮糖给占据! 而且这些牛皮糖,竟然还似活物一般,在山体之上缓缓移动,不过较比起大山的巍峨高耸,以牛皮糖的移动速度,没有个把月时间,是不可能从山体上挪移下山的。 “山后尸潮就是这些牛皮糖?” 三长老扭头问道,若是他猜想不差,这些尸潮一旦爆发开来,跃溢过那些大山,奔流到山下这片一马平川的大地,似乎没有什么能够抵挡的住,如此一来,三长老想想都觉得头皮发麻。 视线一直盯着那片大山的风不二,显然心思不在所谓的尸潮之上,反而问了一个似乎跑题的问题:“你觉得那片大山能抵挡山后尸潮几许时间?” “啊?” 三长老没想到风不二会问这个问题,待他仔细观察大山与山后尸潮的微妙气象后,方才流露出什么担忧之色,“这片大山的所谓的气象正一点点被那些尸潮给侵蚀,虽然壁立千仞,巍峨顶天,气象更是恢宏壮阔,但是也抵不住尸潮没日没夜的侵蚀,水滴石穿,堤毁于穴,所以不难发现,每次当大山的气象被尸潮侵蚀出漏洞时,也就是你所说的尸潮爆发之日!” 风不二对于三长老这番说辞倒是持以肯定态度,在他经历两次尸潮爆发后,多多少少也看出一些蹊跷,与三长老所说相差不大。 “尸潮爆发一次大概持续多长时间?” 三长老心有余悸问道。 “先去山上看看再说,到地方再给你一一解释!” 话音未落,风不二已经掠身而去,有些难以掩饰的慌忙。 当二人从山体一侧攀山而上,脚下的山路更像是一座泥沼地,不仅如此,二人身上都莫名感觉如山在肩,飞行缓慢不说,腰板也根本挺不起来,每攀行一段距离,就得停下来稍作喘息,不然身体根本承受不住山体流泻的威压。 二人上山所行,是延顺一条狭仄石径而上,古怪的是,石径竟然全是以山石做阶,一路铺就而出,而且纤尘不染,仿佛终日有人清扫。 二人攀上山腰后,三长老已经累成死狗,瘫坐在地大口喘气,雁荡山那些山势,大有与之类似的陡峭,但攀附而上时,却没有如此这般辛苦,两者简直不可同山而语。 “风老哥,脚底这些石径是何人所为,难道这山上还有活人存在?” 瘫坐在石阶上的三长老,觉得身躯像是被几座大山挤压一样难受,身体里的空气几乎就要被压榨干净,不说点什么感觉会被活活憋炸。 风不二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前几次来此,他都是远而眺望,并未登山而上,他的脊梁骨在登山过程中,甚至都“咯噔”脆响过两次,仿佛要被身上的重压给压折。 听到三长老问话,这才深吸一气,脸色似纸白,说道:“之前几次,我确实发现这山上有生灵存在,但并不知道是何等生灵,如今看来,多半是人族无异!” 唯有人族之属,方才会循山而上,渐次登顶。 亦如人族修道登顶。 “会不会是神墓的扫墓人,听说一些有来头的大墓,都会有扫墓人世代看墓,除了看墓人,谁会这么做?” 三长老看眼脚下的干净石阶,怀疑的颇有理由。 没曾想风不二却是摇了摇头,说道:“神墓在山下,又不是在山上,守墓人怎么会在山上凿石铺径,这明显不符合常理!” 突然,风不二身体一僵,脸色瞬间凝重起来,眼睛死死盯着石径上方正徐徐下山的一位古僧。 古僧身上所穿僧袍已然老旧不堪,黯淡无光,不仔细看还以为披了一件破布在身,赤足缓行,手里也不是托着化缘的金钵,而是一根凿石用的铁钎,若非头顶太过明亮,有佛门戒疤,以这幅姿态出现在这座山上,不被当做精怪之属,显然不合乎当下情形。 “阿弥陀佛!” 古僧合十佛吟一声,主动让开石阶,说话声音如同他走路一般,缓缓说道:“两位施主远道而来,既然登山,自当登顶才是,半途而废,委实可惜!” 风不二回礼,“这位大师,山上光景如何?” “波澜壮阔,荡气回肠,看之一眼,自是难忘!” 古僧走到风不二身前,仿佛看透世间万物的眼眸中蕴藏着无限智慧,温纯一笑,“这位施主,贫僧观你,似有眼熟……五千年前和三千年前,施主两次观山而不上,立身于山下,贫僧如今想来,应该是施主无疑!” 风不二点头一笑,“大师慧眼,前两次而来,在下不过是心生好奇,既无冒犯之意,又无登山之心,观山纯粹是观山,没有半点杂念!” 古僧垂首佛吟一声,不再说话,同时也让开了道路。 二人继续攀上而上,直到看不见下山的古僧身影,三长老才轻吐一气,开口说道:“那个古僧不像是西天佛门僧众,反而有点远古苦行僧一脉的路数,苦行僧一脉讲究肉身磨炼,有行万里路,吃天下苦之说,这些石径怕是这位古僧修行所凿,于此停留年岁,怕是不在你之下!” 风不二也同意三长老所说,“这位古僧怕是在我从那幽灵船上下来,就已经注意到我,我依稀记得当时好像有人窥视一般,令我如芒在背,不过那种感觉很快就散去,期间在我两次陷入绝境时,出现的身影想来也是这位胡朋友无疑!” “这位古僧在此,多半不是什么守墓人,你刚才问山巅景象如何,他回答的可是颇有意味,能让一位苦行僧心有所动,你想想看,会是何等的气象?” 二人边说边上,如此又攀行了个把时辰,终于眼前一亮,豁然开朗。 一座无边无际的湖泊铺陈在山下,湖面没有什么波光粼粼的倒影之像,也没有碧水连天的山水形胜之美,有的只是漆黑如墨的黑暗,就如同是砚台中的墨汁,透着令人压抑的渗人气息。 “这就是尸潮源头?” 三长老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他看这座墨汁湖泊一眼,心神就有点要被吞噬进去的错觉,看的多了,甚至还会神炫目晕。 作为见识过两次尸潮的风不二,也是惊诧连连,尸潮中裹挟着的那些噬人骷髅,他可是亲眼见过,如蚁附一般,蜂拥而过,一头威猛噬帝兽便变成骨架。 “这里怎么可能是众神陨落地,尸潮灾祸,与天灾不同,这与神道理念截然相反,众神陨落,金身崩碎,但也绝对不可能形成这些尸潮,这些诡异潮水,但是与昔年魔族那片魔湖有类同之处,不过据说魔湖早已被神帝断山填平,连魔湖底一同被打穿,所以这里不会与魔族有什么关系!” 风不二暗自推测,先前两次尸潮,他都能苟活下来,一方面是源于那块大帝碑石,一方面是因为这尸潮好像会主动避人而流,仿佛是有灵智一般。 “快看,湖面上那是什么东西?” 三长老指着湖面上一点快速游曳的活物惊呼道,不过距离太远,加上湖水如墨,看起来极为不清楚,就像是一个凸起的黑点在动。 风不二却是脸色一变,蓦然想起自己所见第一次尸潮时的刹那景象,在漫天涌流的尸潮中,一条足足有整艘航船大的金色大鳄猝然从尸潮中跳脱出来,朝着被大帝碑石庇护的古航船张嘴咬下,带起遮天蔽日的汹涌浪潮,浪潮撞击在碑石流泻而出的金光上,两者“噼里啪啦”一阵脆响,如同烈油中倒水,瞬间沸腾起来。 金色大鳄一击不成,反倒被金色涟漪所伤,只能迅速远去,消失不见,至此风不二方才逃过一劫。 盯着那个游曳的黑点看了许久后,风不二惊呼:“那是一头金色大鳄,足有古航船大小,之前尸潮的时候,出现过一次!” “金色大鳄?” 三长老一愣,心想尸潮中怎么会出现这类生灵,如他所知,金鳄只存在于那条光阴流水之中,还有西天佛门有少许,除此之外,其他地方,断然不会存在这种具有特殊意义的生灵。 风不二不知道三长老在思量什么,以为被金色大鳄吓傻,于是指着山下如墨尸潮所在的水面,说道:“尸潮爆发,除非水面涨升与山巅齐平才行,现在不过高及半数,自是不用担心!” “风老哥你不知道金鳄是何物?” 三长老突然问道,他发现风不二在提及金鳄时,似乎并不知道金鳄所为何物,纯粹是将其当成了尸潮中的怪物。 风不二摇摇头。 三长老稍作思量后,也就想明白了其中缘由,风不二诞生于帝星紫薇之上,那里有大帝庇护,怕是任何邪祟妖魔之属,也不敢兴风作浪,风不二不知道金鳄所为何物,也在情理之中。 “这种金鳄,诞生于混沌之中,据说是混沌源头,在远古时代前期,金鳄一脉与神帝因为一条流水,发生生死之争,继而大打出手,结果神帝仅是小胜,金鳄一脉也就此入了神庭,成为神庭中众神一员,好像是负责万界江川水运的小水神!” “在神庭崩塌后,这种金鳄便不知去向,曾有诸多仙门想搜寻些许,豢养在自家山头,帮忙疏通水运,结果皆是有去无回,成了这些金鳄的腹中吃食,因此,金鳄之名,又开始出现在各大仙门杀伐簿上,最近一次,好像是在三四千年前,一座弟子十万之众的仙家山头,赫然被这些金鳄化为血山,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我的意思就是说,这种金鳄是一种报复性极强的古老生灵,寻常之时,极难发现踪迹,除非它自动现身,否则即便是神帝,也难以将之绞杀殆尽!” 三长老听山主大人提及过几次混沌古兽,其中一次便说道这混沌金鳄,故而他对之了解颇深。 “另外,这种金鳄多是以群攻而上,估计你我看到的只是显露在水面的一只,水面下只怕是一群,所以你能从金鳄嘴里逃生,也是一种奇迹!” 风不二想了想,突然说道:“那位古僧会不会与这些金鳄有关?” “不好说!” 三长老在心中掂量,古僧所在的苦行僧一脉,早与西天佛门斩断了因果关联,二者可以说已经是两个仙门,西天佛门得到混沌金鳄时,已然是在苦行僧一脉从万界消失后的三千年,所以这位苦行僧一脉出身的古僧,断然不会有什么机会得到这种金鳄。 传说那位无上神帝,小胜金鳄一脉后,直接寻到金鳄老巢,将金鳄一脉的气运斩尽,以此使得金鳄一脉不得不依附神庭而存。 西天佛主正是在这种背景下,才能得到神帝所送的金鳄,西天佛主回到大雷音寺,将所得金鳄豢养与莲池之中,成为佛门金莲的守护神兽。 至今,西天大雷音寺莲池之中,还有金鳄护莲。终日听经,沐浴佛吟,已然成为佛门佛主座下佛运最浓之辈。 二人远望湖泊天极接壤尽头,不禁各有所虑,湖泊尽头会是何地,湖泊之中的金鳄究竟从何而来,一切都是个未知数。 “阿弥陀佛,两位施主,风景如何?” 一声佛吟响起,正是下山又上山的古僧。 二人快速对视一眼,风不二回礼而问:“大师,湖中有活物游曳,不知大师可否知晓?” “是那混沌金鳄,湖中那些白骨,皆是拜其所赐,施主一定知道尸潮中那些骷髅兵士,都是葬身于这些妖畜之口!” 古僧不紧不慢说着,当真有跳脱红尘的从容淡定。 “这些混沌金鳄,从湖泊源头而来,贫僧曾经涉水而去,一探究竟,但湖泊源头之地,却有禁忌之物镇守,古僧自知不敌,故而没有轻举妄动!” 三长老心想果然如此,必然是因为那禁忌之物得缘故,这些混沌金鳄才能游曳至此,不过如此细想后,却又是冒出一阵冷汗,难道真如风不二所说,这里是众神陨落地,那位神帝陨落神庭南天门前,史家古卷记录清清楚楚,若是以此而类推,似乎一切合情合理,顺理成章! 神庭崩塌,神帝陨落,金鳄一脉却因为被神帝镇压的缘故,不得离开神庭半步,即便是神庭不复,只要那件镇压之物尚存,金鳄一脉就得永远存留于此! “大师,可曾知道这里往昔是何地?” 三长老回礼问道,“这些金鳄受那镇压之物所限,只能逡巡于此,唯有涨潮时才能顺延尸潮离开,一旦离开这里,怕是后果难料!” 古僧看眼三长老,揖礼而说,“施主所说不错,这里曾经是神庭古地,山下那片坟头,便是在此陨落的众神,而湖泊源头,亦是当年神庭的南天门遗址,能镇压混沌金鳄不敢离开别个的,也只有神帝一人尔!” “古卷记录,神帝陨落于南天门前,身死道消,根本没有留下任何的遗物,难道镇压混沌金鳄的禁忌之物,会是神帝残魂?” 三长老倒吸一口凉气,这种推测已经超脱一般范畴的“大道消亡”之说,因为一个修士大道消亡,即是身死道消,连神魂亦同消散于天地,不入轮回,若是神帝大道消亡后,还能留下残碎神魂,那意味着什么,不敢再往深处去想,细思极恐! “那位神帝确实如古卷所说,身死道消!” 古僧淡淡说道,脸上始终维持着一种古井无波的平静,“不过身死道消,并不代表离开这里!” 第三百四十六章 有人 不可能! 根本不可能! 风不二脱口而出,脑海里最先涌现出来的念头即是如此,他身为风氏一脉后人,有始祖大帝如此惊艳万古的老祖,理当是巴不得这位老祖长命永生,天地同寿,怎么会第一时间冒出不可能的念头? 多少古老世家族群,传承有序,存延至今,不过所受先祖无量蒙荫,就好比世俗皇朝帝王,第一代开疆拓土,奠定基业,从第二代就开始享受一代蒙荫,所做之事皆是在一代圈定构架的范畴内做水磨缝补活计,一代传承一代,至此传承下去,分工不同,但却是在朝着一个共同方向在努力前行。 帝星紫薇上的风氏一脉,传承至如今,能经历紫薇几大动荡岁月而不衰,与其说是风氏一脉这棵参天大树枝繁叶茂,根深蒂固,还不如说是始祖大帝余威尚存,恩泽后代。 所以,说一千道一万,风氏一脉对于自家老祖的生死,自然是比外人要知道的多,知道的深。 始祖大帝作为人族古史上至今战力尚未被打破的无敌存在,都已然身死道消,葬身星空深处,神帝作为居于始祖大帝之后的后辈,寿龄怎么可能长过始祖大帝! 有言论说人族大帝是一定时代环境下诞生的特殊族群,鉴于时代环境不可复制,所以大帝这种特殊产物自然不可能留存于世太过长久,这种说辞自然有一定的道理,而道理是建立在人族大帝平均寿龄之上。 从神话末期到远古时代中段,共计两万年之久,在这一段光景中,人族先后诞生出百余位大帝,如此平均算下来,一位人族大帝寿龄不过两百岁而已。 而无论是山上修士,还是妖魔邪祟,但凡踏上修道一途之辈,寿龄普遍在千岁之上,也就是说活了两百岁的人族大帝,远不如这些无名小辈活的长久。 “身死道消,不坠轮回,此种说法断不是一句虚言,纵然是神帝,也有无法跳脱出这个套在一众生灵身上的诅咒,所以大师呐,出家人不打诳语,你就不要趁着佛主不在,信口开河,说一句过嘴瘾了好不好?” 三长老自然也不会相信古僧之言,若是身死道消都能活,那这个世间会不会太拥挤? “阿弥陀佛!” 古僧佛吟一声,充满神慧的眸子中腾起两抹神采,合十揖礼,笑道:“两位施主不相信贫僧所说,自在情理之中,这类说辞乍听上去荒诞离奇,又与世间陨落之说大为不同,相信贫僧在不知道真相之前,听得他人这般说,想必也会是同样的难以置信!” “不过,佛门一脉讲究轮回,因果之说,如此用佛门之说,就可以解释清楚,两位施主若是不着急下山,大可听贫僧解说一二!” 古僧说罢,便不再言语,手捏佛印,静静而立,在等待二人的答案。 风不二与三长老对视一眼,三长老点点头,风不二却摇了摇头,显然二人意见尚未统一。 古僧蓦然转身,朝不远处走去,给二人腾移地方,好供两者商议。 “那位神帝不可能苟活,为帝者,自有帝尊,人族大帝皆是一往无前,力战而死,神帝作为神庭之主,眼看众神陨落,他一人独活,仅是万古骂名,也不是他所能承受的住,再有神帝所在的神族一脉,据说落魄不堪,风光不复往日其一,若是神帝尚存,岂会眼睁睁看着自己血脉沉沦衰败!” 毕竟风不二是风氏一脉的后人,见多识广,思量深远,远不是往日只懂得钻研药道的三长老所能媲美的。 “可是……” 三长老迟疑了片刻,却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他看眼眼神深邃的风不二,隐隐觉得这位老哥,应该是还有什么话憋在肚子里,没有吐露出来。 “行,那就不听了,下山回去便是,在这鬼地方,总觉得脚底板冒凉气,像是老寒腿犯了……” 三长老嘴上说着,余光快速打量了一下不远处垂首佛吟的古僧,没有看到丝毫的神色变化,这才稍稍放心。 风不二点头一笑,锤了三长老一拳,便揖礼说道:“大师,我们觉得还是该下山,毕竟那处船舱四周虎狼环伺,说不好那群噬帝兽趁着我等外出,已然鸠占鹊巢,若是如此,我等可就成了无家可归之人,可怜喏!” 古僧回礼,“阿弥陀佛,施主速速下山便是!” 许久后,湖泊之中响起一道森冷话语,“老秃驴,要不是你假装慈悲,怕是现在那块碑石已经成了你我囊中之物,你可知自己错过了何等天赐良机?” 古僧合十佛吟,“一人有始祖大帝庇护,一人有那位赐下的丹药,若是在此动手,怕是会招来水都不愿意面对的敌手,你觉得你有可能战胜一位人族大帝和一位……” 古僧话音未落,周身便起了变化,待身上的乌光散去,显露出一头身披僧袍的金鳄。 正是那条昔年佛主豢养在莲池中,听经入佛的金鳄。 “那位怎么可能与这等凡夫俗子有关系,莫不是你遍读佛经,读的老眼昏花,目不识物了?” 湖泊腾起汹涌浪潮,从湖中裂开一道水隙,湖泊水面一分为二,一条身躯足有三百丈的金鳄,从湖底爬出,金箔一般刺目的身躯,赫然闪烁着几种不同的光泽,仿佛有佛门一脉的无量佛光,有道门一脉的先天清光,还有渗人压抑的乌光,这三种光混杂在一起,给人神昏目眩之感。 显露出真身的金鳄,却也并无太多的畏惧之色,淡淡说道:“杀僧,你在此座星辰魔土之中,少说被镇压四万年之久,但一身魔性丝毫未见有所减少,反而与日俱增,佛主说你成佛成魔,只在一念之间,所以派我来此,终日与你讲经说法,意在感化你,助你降服心魔,不是帮助你助纣为虐!” “老秃驴,你这是教我做人?” 杀僧一双冰冷竖瞳泛出森然杀意,纵然是被镇压在这座魔土之中,但也并不代表着他没有一丝一毫的杀力。 昔年,佛主曾只身入魔土,一人除魔卫道,将永无宁日的魔土十八禁地悉数收入袍袖,带离无边魔土,其中九大魔土,据说留与一座大界之上,多是罪恶滔天的魔族余孽。 其余之属,究竟下落如何,世间鲜有人知晓,不过倒是有传言,说佛主一直将镇压最强魔孽的三重魔土随身而带,意在用佛门气运渡化,至于真假如何,无人知晓。 而眼下杀僧所在这重魔土,正是佛主昔年留于此地,至于用意为何,同样是不得而知。 “贫僧这是在渡化你!” 早已成为佛门莲池守僧的金鳄波澜不惊,合十佛吟,虽然是金鳄之身,但却有佛门金光萦绕,身后且有重佛相随,俨然是佛门得道高僧才会有的万佛相随。 “可笑至极,佛门那位大秃驴究竟给你使了什么换心术,会让你抛却族群血脉于不顾,毅然决然遁入空门,你别忘了,你能有今天,可是有我这混沌金鳄老祖莫大的功劳!” 杀僧晃漾了一下三百丈长的硕大身躯,湖泊中顿时水浪滚滚,浪潮迭起,恐怖的乌浪拍打撞击在山体之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声音直入云霄。 古僧金鳄不再言语,就地坐下后,从怀中摸出一卷佛经,开始依书而念,嘴中念念有词,一个个佛门字符脱口而出,在空中金光一闪,没入湖泊之中。 从山上下来后,风不二开始拉着三长老疾驰狂奔,甚至中途都舍不得喘口气,一气奔行三千里后,方才蹲在一处天坑中,稍作休息。 “你看出那位古僧有什么不对劲?” 三长老憋了一路,终于能一问解惑。 “路上说,这里还是太近,只要没到船舱,没有那块碑石庇护,总觉得哪里都不安全!” 二人又是一通玩命逃窜,就如同脱缰的野狗,恨不能一口气逃他几万里远,好让山上那位古僧追不上。 “不是那位古僧的问题,是那片湖泊之中有问题,而且是大有问题,我们看到的那条金鳄,让我想起了一则传说,相传佛主昔年,两入魔土,其中一次是只身而入,出来后带走魔土十八重,每一重中都镇压有惊世骇俗的魔孽,后来其中九重,据说是留在了一座大界之上,剩余的九重魔土日夜不离身,终日听经,享受佛门渡化……” “不过当我想起这则传说,脑海里就有一种声音在提醒我,此地不宜久留,所以才会拒绝古僧讲说,因为我觉得那座湖泊……就是某一重魔土!” 风不二心有余悸回头望眼神墓方向,他来神墓三次,三次心境皆不同,唯独这最后一次,最是令他心惊胆颤。 三长老心想:“神墓与魔土前后为邻,中间不过隔着一座大山,每次魔土爆发尸潮,必然会从神墓之上流泄而过,难道那些神墓都没有什么反应,譬如就像之前碑石那样走出一位神帝?” 不过这种念头只是一闪而逝,毕竟碑石中的始祖大帝与神墓下的神帝,昔年是两种不同的结果,始祖大帝是于碑石中留下有残魂,受到外界激发才能苏醒,而神帝是真正的身死道消,神魂消散,自然不可能再出现诸如残魂苏醒的事件。 待回到船舱后,二人算是已然累觉不爱,四仰八叉瘫倒在地,喉咙里能喷火,好在三长老之前留在底层有半坛子酒水,二人各自分饮半数,方才浑身惬意。 “嗡……” 突然,一直搁在晦暗地带的碑石突然亮起光芒,尤其是碑文上那一行字,流泄出丝丝缕缕的帝威,缓缓朝着船舱外奔流而去。 二人一个激灵,从地上弹起,一人抱起碑石,一人来到船洞口,探头探脑向外张望。 一艘好似五彩琉璃打造的星空航船正从星空深处驶来,高大船身熠熠发光,甚至行驶之中,接连撞碎船身之前拦路的诸多星辰,而整艘航船却是纹丝不晃,片甲未伤。 一块漂浮的五彩石! “幽灵船?” 风不二眼皮子直跳,对于他来说,可能忘记自己姓什么,却不可能忘记幽灵船。 怀里抱着碑石的三长老,一听是幽灵船,腿肚子就开始打颤,风老哥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他可不想再重蹈覆辙,悲剧重演。 “风老哥,你不是说这幽灵船多少年才现身一次嘛,现在据你初到这里,不过才……” 三长老话音戛然而止,他瞬间意识到一个极易被忽略的严重问题,眼前这位风老哥是在这颗死星之上活了近万载的大帝后人! “生灵寿龄,随大道变而变,神话时代可活万载,到得远古时代就递减至七八千之多,再到上古时代,更是只有五千之数,如今这个时代,应该不会超过三千之数……” 三长老精研药道,对于万族生灵最在意的寿龄,自然了解颇深,药道存在的意义,便是替众生解疾延寿,与大道争锋。 三长老下意识看眼风不二的后背,有股毛骨悚然的冰凉气息扑面而来。 正这时,怀里的碑文却骤然变得滚烫,就像是一座即将要喷薄而出的火山,烫的三长老慌忙抛在地上,扯开衣服吹气,一股烧焦的气味充斥口鼻。 风不二嗅到气味,回头看眼自救不暇的三长老,又看眼地上的碑石,压声说道:“这碑石发生异样时,最好不要触碰!” 灭火成功的三长老抽抽嘴角,“不早说,要是知道抱着这个东西会起火,打死我也不会拿它做什么护身符!” “桀桀……” 风不二笑了笑,有些幸灾乐祸。 “幽灵船怎么降落了?” 三长老视线远眺,只见那艘带给诸多族群无限压力的不祥幽灵船,竟然缓缓落地,所落地点恰好是一处天坑之地。 “这鬼船究竟想要做什么?” 三长老屏息凝神,甚至已经能听到风不二的心跳声。 “那处天坑大有古怪,就连噬帝兽都不愿藏匿其中,不过我悄悄去探查过两次,并没有发现什么东西,所以真正如何,我也不知道!” 说话间,幽灵船船舱大开,从中走出两位浑身空明的生灵,之所以三长老判断走出两人,是因为空中悬浮着两把铁锹,就是刨坑撅土用的那种。 “这不是我登上的那馊幽灵船!” 风不二最有发言权,因为他身临其境在幽灵船上活了许久,最后要不是他浑身长出白毛,怕是那群空明人还会视他如无物,继续让他留在幽灵船上,以供他们解闷逗乐。 “难道幽灵船不止一艘?” 三长老心头一凉,要还是将风不二赶下船的那馊,这次他们多半不会再多看风不二一眼,可若不是,只能自求多福。 远处,天坑底突然爆发一阵五彩光束,在那些五彩光束映照下,站在天坑边沿的三位空明人却显露出来真身,两女一男,男的手拿铁锹,似乎正要进入天坑,但猝然而现的光束晃了他一下,使得男子后退途中摔翻在地,铁锹也脱了手,掉进天坑之中。 两女对于男子的怯懦,似乎很是生气,隐隐可见其中一位身穿黄裙的女子,直起一脚,揣在男子腹部,嘴里可能还在骂骂咧咧。 “这是什么个情况?” 看了这么半天,二人都没能看的太明白,心想难不成是要大埋活人? “快看,三个人都跳下去了!” 三长老惊呼。 风不二放眼望去,已然看不到人影。 “走,过去瞧瞧!” 风不二说话间,就要迈步走出船舱,却被三长老一把拉住胳膊,“风老哥,这幽灵船自古便被视为不祥之物,旁人想躲都来不及,干嘛要找上门去送死!” “机不可失,若是错过这个天赐良机,怕是就要再等成百上千年,我已然是这副鬼样子,倒是不用再担心什么,不过药清老弟可要三思而后行,碑石就留于你护身,要是我回不来,老弟大可想办法自行离去!” 风不二拍了拍三长老肩膀,眼眶有些泛红,此去凶多吉少,虽然不知道会不会再发生之前那般诡异之事,但终归来说,他对于眼前这个药清老弟,是有几分惺惺相惜的! 说罢,风不二就大步离去,身影在地上拉拽的斜长,赫然有股壮士一去兮的悲壮。 三长老脸色复杂,嘴里念念叨叨,最后一嘬牙花,俯身抱起莫名又变凉的碑石,迅疾追撵而去。 片刻后,三长老好算是撵上风不二,喘着粗气说道:“好算是睡过几夜的兄弟,哪能让你一人送死,再说黄泉路上,有个朋友说话,也能不那么闷不是!” “桀桀……” 风不二咧嘴一笑,眼眸里充满了感激之情。 小心翼翼来到天坑边沿,早已将碑石负在背上的三长老只能趴在地上,探头向天坑中望去,只见映入眼帘的这座天坑,大到超乎他的想象,可以说埋下一艘星空航船根本不在话下。 坑底,正有一位男子用铁锹刨挖,两位女子站在一旁,神色肃穆,紧盯着不断被掀起的星辰土,好像是在找寻什么东西。 “吕良,你最近做事可是没有开始那股劲了,难道是最近伙食太好,或是我们姐妹给你好脸色太多,让你有什么误解了?” 坑底,生着一张马脸的黄裙女子,目露不满,拿言语来敲打正在刨坑的男子。 男子生的细皮嫩肉,唇红齿白,一看就是什么大门大户出来的豪奢子弟,只不过才刨挖了片刻,双手已是鲜血淋漓,显然是没做过什么下力活。 一听得马脸女子如此敲打,男子吕良顿时不由得加快了些许速度,但毕竟这种出力活是他不擅长的,过了片刻,就又变成老婆婆捣蒜,有一算算一下。 “砰!” 马脸女子一脚揣在吕良后腰,男子身躯本就瘦弱,如何经得住这般势大力沉的一记重踹,顿时身形前扑出老远,结结实实来了个狗吃屎,同时一口鲜红喷涂在地! “没用的窝囊废!” 马脸女子冷斥一声,自己抄起铁锹,开始迅速刨挖起来。 另一位白裙女子有心替男子吕良说话,但却因为胆小怕事,所以几度想帮忙,却是迟迟不敢张口,所以最后只能是男子吕良吃劲了马脸女子的苦头。 不得不说,身形与男子一般的马脸女子委实厉害,在刨挖将近一个时辰后,方才从深不见底的大洞中跃出,顾不得擦一下脸上被热汗流花的面庞,冲白裙女子爽朗笑道:“师妹,果然不错,东西就在这里,那个疯子没有骗人!” 白裙女子一听,顿时挤出几分笑脸,随同黄裙女子一并跃入洞中。 瞧见母夜叉离去后,男子吕良这才愤愤然啐骂道:“母夜叉,活该一辈子是老处女,小爷的腰子,差点毁于母夜叉之手!” 吕良揉着后腰,嘴里骂骂咧咧,却蓦然觉得身后好像有人,随即脸色一变,转身正准备下跪求饶,却发现是两张生面孔,不是那熟悉的母夜叉。 “你们是何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男子吕良反应过来,疑声斥问。 “小老弟,老哥有同样的问题,想问你一下!” 风不二说话间,就已经欺身逼近,同时一拳轰出,拳罡呼啸,直冲眉心之地。 吕良身体后躺,来了个驴打滚,狼狈闪躲过一劫,脸色煞白,他知道这两个人不是与他开玩笑的! “二位,有话好好说,莫要打生打死,再说打死我,于二位有什么好处?” 一看二人再度逼近,吕良连忙出声制止,他不过是会些花拳绣腿,在街上仗势欺负个普通人还行,遇上这种一看就是硬茬子的扎手货,他素来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贪生怕死,又不是什么丢人之事,活到最后的,反而是这些惜命之人。 这是吕良信奉的金玉良言。 “那你说说看,你们从幽灵船上来此,究竟有什么目的?” 其实风不二也没有动什么杀心,这男子打眼一看就不是修士,方才刻意耍狠下手,不过是为了威慑一下这个被女人欺负的家伙。 “哦,前辈既然知道这是幽灵船,何必多此一问?” 吕良吃惊之余,却是反口一问。 风不二扭头与三长老对视一笑,看来这趟真的来对了! 第三百四十七章 冤家路窄 吕良一听对方“明知故问”,方才知晓自己说错了话,幽灵船来此的目的,显然对方还不知道。 “坏了,这要是让那二位姑奶奶知道,这件事是我泄露出去的,怕是要打断我第三条腿!” 掂量一下轻重,吕良觉得自己大有必要耍点小聪明了,反正落在这两波人手里,似乎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二位神仙大人,小人吕良,珞珈山人氏,因为误打误撞冒入一艘停落山巅的航船,所以糊里糊涂才来到此地,本以为是什么天大的馅饼,却不曾想是做苦力活计……” 吕良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说着,仿佛有满腹的委屈,甚至还说出自幼父母双亡的凄惨往事,若是抛开故事真假,单论演技,吕良足以虐杀他人十之八九。 奈何,碰上两个活了一大把岁数的风不二和药清,岁数大或许什么都不如年轻人好,但有一样却是年轻人鲜有追上且弥补的,那就是看人的眼光。 老话说,知人知面不知心,但遇上若是有生活阅历的老人,这句话就要打打折扣。 不过两眼而已,风不二已经将这位吕良看的内外通透,贪生怕死,内外皆圆,属于墙头草两边倒的主,那边风大向那边,其实短暂的接触下,也能看得出来。 “不妨告诉你,我们二人在此已经等候你们多时,只是没想到你们会这般拖延,下面的东西已经被我等拿走,你们来此,算是迟来一步,回去肯定没办法交差……” 风不二眯眼审视着脸色变幻不定的男子,不待他再信口编造几句唬人之词,男子却是已经咬牙下定了决心,“二位神仙,整件事与小人并无任何的关系,小的纯粹是来此做苦力的,不信你们看这双手,一切都是方才入坑的那两个臭婊子做的,要不是她们在路上走走停停,哪里会多出乱子……” “幽灵船来此目的,其实是想带走这颗死星之上的星骸,据说是许久以前被一位高人留在此地的,小的也不甚清楚是个什么物件,只听说和什么妖主,帝骨云云有关,总之都是小的听不懂的……” 风不二蓦然手刀起落,砍在吕良脑后,将之暂且打昏过去,并挪移到许选一处偏僻地界,回来后与药清商量道:“刚才那个小子所说之词,只可信一半,东西或许真是某位高人留于此地的,但绝不会是和什么妖主帝骨有关,他之所以这么说,就是怕咱们嫌消息价值不大……” “那接下来是不是该上演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戏码?” 药清看眼不远处的幽灵船,显然是动了心思。 “我方才已经观察过了,那两个女子不过是仙六仙七的境界,若是你们攻其不备,或许瞬间就可得手!” 风不二思量着其中种种利益成败,幽灵船如他所见,绝非一艘,而且受什么人操控,每艘船上的人数多少不一,境界不同,综合下来,幽灵船就像是服务于某一位强大生灵的个人船队! “上来了!” 趴在洞前一直打探情况的药清出声提醒,背上负着那块碑石,看上去有些搞笑。 风不二屏息凝神,找地方藏匿好,就等那两个女子上来,来一出黄雀在后的好戏! 沙石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两道身影从洞中飞跃而出,赫然正是先前进入洞中的黄裙,白裙女子。 只不过黄裙女子手里多了一个小铜箱,锈迹斑驳,流露着苍老古意,随着黄裙女子微微颤抖的手臂晃曳,小铜箱中传出“叮叮当当”的打铁之声。 黄裙马脸女子脸色煞白,身形一个趔趄,蓦然就要摔倒在地,多亏白裙女子一把扶持,才算是稳定住身形,宛若大病初愈,气若游丝道:“师妹,这箱子里的东西大有古怪,一离开那座五色石台,就仿佛是有什么东西苏醒过来一般,你快快上船传讯师门,让师祖派人前来,你我留守于此,以待增援……” 马脸女子话还未说完,就喷出一口鲜红,好像被谁在后心之上重锤了一拳,鲜红中甚至夹杂着破碎的脏器残渣。 最古怪的是,手中的铜箱反倒沉寂下来,地上的鲜红丝丝缕缕朝着铜箱涌去。 此时,马脸女子已经顾不得这些,连忙坐地凝神吐纳,掐印运转功法,体内不时传出“咚咚”闷响,好似神人擂鼓,隐隐可见一团团金光正在体内缓缓流泄。 白裙女子已经匆匆上船传讯,地上的铜箱将鲜红之中蕴藏着的精气吞噬干净后,也没有了动静。 一道身影悄然而至,手起刀落,马脸女子身子一歪,昏死过去。 风不二干净利索打昏马脸女子,示意药清上来帮忙,先将铜箱拿走,他又是掘地而去,在幽灵船前一处隐蔽之地藏好,等待着白裙女子下船。 片刻后,白裙女子传讯完师门,手里拿着一瓶灵丹匆匆跑下船,就这时,风不二闪身逼近,手刀再起! 白裙女子蓦然扭头,只见得一道身影迅速迫近,直奔她而来,她匆匆横移几步,暂时避开攻势,就在横移的同时,手里已经从袖口摸出两个小袋子,扬手投掷而去。 “轰隆隆……” 两声轰然巨响,震的大地蓦然一颤,两个小袋子在接触到风不二周身时,猝然爆炸开来,像是凭空放了两个大爆竹。 白裙女子趁着倏忽功夫,已然掠身到马脸女子先前所坐之地,只可惜除了地上可见一摊鲜红外,再无半点人迹。 “师姐?” 白裙女子一惊,从腰间抽出一柄长剑,当长剑完全脱鞘而出,剑身方才完全显露出来,是一把秋水盈盈的柳叶细剑,剑身窄若柳叶,剑体之上泛着碧绿光泽,一看便知剑品非凡。 “难道师姐遭遇不测了?” 白裙女子身心俱凉,脑壳已经有些絮乱,同时还感觉到有什么生灵正在缓缓靠近她。 “难道是那位吕公子一手所为?” 发现师姐不见踪迹的同时,也发现那位被她们师姐妹带上船来的吕公子不见人影,白裙女子这才后知后觉,想起来那位吕公子咬牙切齿嘀咕过的一句话,“等老子翻身,一定将这黄皮女子卖去花楼……” “师姐,吕公子……” 白裙女子轻呼两声,倍显孤单的声音在辽阔的星辰上传播开来,一直绵延到听不见为止。 这边,风不二一身破衣烂衫,从硝烟中走出,龇牙咧嘴,方才那两个小袋子产生的威力,几乎等同于一位仙六境炸体自爆,倏忽之间,带来的毁灭性打击,可谓是猝不及防。 好在风不二境界要高出些许,闪躲又及时,方才只留了个侧身给那两个袋子崩炸,若不是如此,风不二也不敢说自己现在还能站在这里。 “小娘皮,手段倒是挺多……” 风不二暗骂一声,掠身而去。 当寻到一前一后正追撵厮杀的二人后,风不二稍稍看了一下情形,药清老弟显然是疲于应对,若是他再不出手,不过片刻就会被擒下,白白错失大好局面。 “叮当……” 一记剑光斩落在药清身后的碑石之上,腾起一连串火星,碑石丝毫未碎,只留下有一道浅显痕迹。 “小娘子,再来啊,大可多斩几剑,等你有气无力时,便是老夫大展拳脚之日,来啊……” 只负责一路狂奔的药清长老,背上不时挨上一记剑光,却并不打算还手,只负责嘴炮不断。 始终追撵不上的白裙女子蓦然意识到,她在此地人生地不熟,而对方显然是想引领她一路前行,若是到得狼窝,岂不是更糟! “不好!” 心中暗呼一声,白裙女子匆匆转身,扭头回奔,回到幽灵船等待师门增援,才是唯一的正确姿势。 孰料,一道身影横亘路上,不偏不倚挡在她的身前。 “小娘皮,想跑到哪里去?” 风不二淡淡一笑,“这里都是我们星匪的地盘,你这小娘皮主动送上门来,要是大爷不吃,岂不是白白浪费姑娘一片用心良苦!” 白裙女子一听星匪二字,顿时心生懊悔,星匪在星空之中,与那世间盗匪一般,坐着杀人越货的买卖,而且这些星匪行踪不定,即便她所在的师门几次围杀这些星匪,却也不过是收效甚微。 “你们星匪行事太过嚣张,将我师姐掳走不说,还拿走我们挖来的铜箱,你们这么做,不怕受到星云海的星空追杀?” 白裙女子声色历下呵斥,她正是星云海弟子,与星匪也算是打过交道的老人,知晓面对这些穷凶极恶的星匪,最好的方式绝不是束手就擒,而是针锋相对,以命搏命。 佯装成星匪的风不二暗自一笑,“看来先前听说的星匪,还真是存在,只可惜上次没遇上,不然这次佯装,一定会更像!” “呵呵……我们星匪行事,历来如此逍遥自在,你们星云海手臂在长,也管不到我们星匪头上,在你们一亩三分地作威作福就好,小心手伸太长,被人一剑斩削在地!” 风不二坏笑两声,飞身前扑,手中一柄长刀挥舞的密不透风,刀光冷冽,尤胜一头猛虎。 这时,药清也掠身而来,拧拳而上,白裙女子手中细剑挥舞成圈,剑气细密,犹如柳叶纷纷而落,周身每一道飞掠的剑意,在周身打旋,远远看来,好如一颗摇曳婆娑的柳树,充斥着连绵不绝的剑意。 三人好是一番厮杀,但令风不二与药清二人意想不到的是,白裙女子愈战愈勇,最后反倒是以一身剑气死死压制住他们二人的拳脚刀意,赫然是占住了上风头。 其实,他们二人有所不知,白裙女子所使剑诀,走的就是于厮杀中破境的路数,遇强则强,若不是因为白裙女子境界偏低,怕是二人早已变成剑下亡鬼。 一阵呼啸风声,骤然而起。 星辰中,一群百十人的马队跨马而行,马身两侧生着一对巨翅,振翅中有丝丝缕缕的星光闪现,身形速度丝毫不弱星空航船,甚至尤在之上。 三人蓦然收手,白裙女子呼吸絮乱,脸色惨淡,风不二与药清却是有些懵逼,暂时还没弄明白这群突然而至之人是什么来路。 “哈哈,还有一个长相俊美的小娘皮,不枉老子来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走一遭,兄弟们,一会谁都不要伤了她,我要亲自镇压这个小娘皮,好让她心服口服,省的到了晚上在床上,给老子撂挑子!” 马队为首之人,光头大脸,满脸横肉,背着一把体型巨大的重刀,胯下的飞马明显要高大许多,马头正中生着一个金犄角,品相甚是不俗。 “哈哈哈……” 匪首一番粗鄙之言,博得星匪众人轰然大笑。 风不二与药清对视一眼,也终是明白过来,不过风不二更是无奈,心说这帮星匪早不来晚不来,偏偏等到老子打猎,猎物即将到手,他们才成群结队出来,这不是和他过不去嘛! 百余星匪落地,人多势众,而且匪首少说也在仙七境,其余多是仙三境的喽啰,还有几个仙五境,如此一众平均境界在仙四境的星匪,就如一群龇牙咧嘴的饿狼,远远不是三人所能抗衡! “怎么办?” 药清悄然问道,他想用背上的碑石做文章,毕竟这块碑石可是始祖大帝所留,对付这些小鱼小虾,不在话下。 但若是一击没有吓退这群星匪,接下来的局势便是压倒性的,胜利的天平会倾斜向星匪一方。 “你们三个敢从幽灵船上下来,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显然是不把我们星匪放在眼里,虽说我们惹不得幽灵船,但你们既然下了船,那就与幽灵船无关,所以生死已定,你们束手就擒,免得多吃苦头!” 匪首视线在风不二与药清身上扫量,他们二人的境界,显然超出了预判,但是眼下大势还是牢牢抓在他手里,只不过想要轻而易举啃下这三块肉骨头,怕是要崩掉几颗尖牙才行! 不战而屈人之兵,匪首打的是这种主意,毕竟星匪这帮兄弟,都来之不易,一同走过刀山火海,扛下数次星空追杀,才留下来的这么一帮精兵强将,若是因为啃吃三块骨头,而崩坏任何一颗尖牙,也不是他想看到的! 白裙女子眼神复杂,看眼同一阵营的二人,已然明白过来,这二人应该是佯装星匪,想从她手里抢去一些天地灵物。 风不二与白裙女子对视一笑,压声说道:“一场误会,等你我三人联手,将这群星匪打杀干净,再告诉你事情的真想,你看如何?” 白裙女子犹豫一下,微微点点头。 药清大摇大摆上前几步,叉腰仰头,冲着飞马上的匪首,笑道:“咋的,儿子,见着老爹不敢认了是吧,仔细看看,是不是你亲爹?” 匪首一听,顿时一愣,心想这个老杂毛怕是活的不耐烦了吧,敢公然辱骂自己! 但身为星匪的天生直觉,却在告诉他,此人必定是有所倚仗,否则怎敢如此嚣张跋扈,遇见他们这群鬼见愁都敢上前硬怼? 此中必有炸! 须臾想明白其中缘由,匪首尬笑一声,“这位前辈,冷某人看你有些眼熟的紧,不知前辈之前,是混迹何方仙门?” 这番话,乍听是带着一股子强烈的威势,实则却是雷声大雨点小,若是有经验的老江湖,一听这番话,便心知所以,接下来便会各自互给台阶。 殊不知,药清除了药道,接触最多的便是那个一口一个山主大人为“儿子”的胆大小厮,他这般做派与气势,也是深得小厮真传,毕竟小厮可是与他讲过一些行走江湖的套路,其中就有与各种路匪强盗打交道时所要摆出的姿态。 “山水有相逢,今日之事,明日之灾,行走江湖最是要讲究一个侠义,若是今日大爷折在这里,也是技不如人,自是没有半点怨言,到时所属仙门未必会这般想,届时势必要追究一个水落石出,不过想来各位也不是什么怕事的主,索性就在此痛快厮杀一场,生死各有天命,如何?” 药清边说边想,将小厮昔日教他的东西一股脑抖擞出来,不过因为当时实在觉得用不上,也就只记得前半段,至于后半段说什么,全然还给了一心为师的小厮。 星匪闻言,议论声四起,这番言辞,近乎等同于主动挑起厮杀,视他们于无物。 匪首皱眉,最不想看到的事情正一点点发生,眼前这位身负星石的老者,境界不过在仙五仙六境,但是背后的星石,却是给他一种高深莫测的危机感,而且星石流露而出的气息,甚至让他胯下飞马都已经心生不安。 这一点,是星匪所有人都没有发觉的。 “莫不是星云海那几大仙门在此打炼弟子?” 冷姓匪首已然将白裙女子视为星云海的年轻弟子,而风不二和药清,则是身带神兵庇护左右的护道人。 “老前辈这是说笑了,我等路过此地,不过是为了下来歇歇脚而已,没有多余的心思,若是有打搅到几位修行,那我等此时便可离去,还望前辈赎罪!” 冷姓匪首说罢,探手一抓,从地上抓起一把沙石攥在手心,冲三人抱拳揖礼,调转马头,直上星空而去。 匪首离去,星匪其他喽啰再怎么莫名其妙,也得乖乖听从匪首之令,各自调转马头,踏空离去。 直到一众星匪身影彻底消失不见,药清长老这才瘫坐在地,长吐一口气,喃喃自语:“小厮又救老夫一命!” 风不二走过来,一拍药清肩膀,笑道:“老弟,你有这等好口舌,委实令人羡慕,他人厮杀退敌,你凭三寸不烂之舌退敌,相比之下,还是老弟你厉害!” 药清笑了笑,“风老哥,你就别开玩笑了,我现在的腿肚子还直打哆嗦,方才要不是强提一口气,怕是已经瘫坐在地了!” 白裙女子走过来,揖礼表示感谢,“二位救命之恩,清雨记住了!” “还打不打?” 风不二仰头,看着神色变幻不定的白裙女子,出声而问。 药清推了推风不二胳膊,轻咳两声,打断道:“既然大家已经算是生死与共过的同胞,那就没必要再打打杀杀,不如去船舱坐下来喝喝茶聊聊天,把话说明白了就好!” 风不二不言语,只是审视着白裙女子。 其实,他心里也没底,白裙女子若是一心要与他厮杀到底,他也没有十足把握能抵下,关键是还有其他幽灵船存在,若是彻底招惹上这群不祥,怕是他再无回头之路! “我师姐被你们藏在哪里?” 清雨蓦然问道。 风不二轻吐一气,看来对方并没有想要继续纠缠下去的意思。 “等一下!” 药清撂下一句,掠身远去,片刻后便拖曳着一道熟悉身影匆匆而来。 “师姐?” 清雨接过马脸女子,仔细检查一下周身,并无任何的伤势,又并指点在眉心,检查神魂,仍旧是毫发无伤,但却是怎么叫都不醒,仿佛睡熟的极深。 “咳咳,不用担心,你师姐不过是吃了一点药而已,睡上一天一夜便无大碍,所以你大可放心!” 药清轻咳一声,解释起原因来,原来他之前以防女子苏醒,增加变数,便给马脸女子吃了一点昏睡的药剂,这点小手段,正是他最在行的。 白裙女子闻听后,这才放下心来,将师姐平躺于地,四顾而问:“吕公子何在?” “那个怂包蛋,我给他多吃了一点睡药,少说也得睡上三天三夜才能苏醒过来,一会去航船的路上,捎上便是!” 药清呵呵一乐。 给清雨指明航船方位后,风不二与药清折身而回,途中捎上昏睡的吕良,三人一路风驰电掣,返回到船舱。 清雨驾驶幽灵船抵达航船位置,师姐已经让她送进房间,喂食下疗伤灵丹,并无大碍。 踏进船舱后,清雨愣了一下,扫量着船舱中的古老物件,眼泪开始在眼眶中滴溜打转,泫然欲泣。 正好搬来酒水与吃食的风不二看到后,暗自诧异,“不会这么巧吧!” 第三百四十八章 灭匪 老话说无巧不成书。 当之前看到半艘航船时,清雨的心里已经开始产生一种莫名相识的熟悉感。 进到船舱内部,环顾四周,当视线恰好挪移到风不二手中古箱上后,清雨的心思一下子拨云见日,全然明悟过来。 这一艘古航船,的的确确是昔年那个罪大恶极的疯子从星云海抢夺完宝贝后驾驶逃离的那一艘,这些独一无二的箱子就是最好的证明。 “难道这两个人是那个丧心病狂疯子的后人?” 清雨回忆着星云海至今还高悬着的星空追杀令,排在首位且从未变动过位置的那张可恶的嘴脸,一股蓬勃的杀机不可抑制蔓延而开! 药清最先感觉到清雨的变化,但没想到这么快就会翻脸,按他所想,怎么着也该酒过三巡后再谈崩掀桌子,毕竟用小厮的话说,这是江湖上的套路,不得不学,不得不知! “噌唥”,清雨飞剑出鞘,剑气细密,散如柳叶,悬浮在身前,随时都可能窜射而出。 “姑娘,这是何故,怎么翻脸比翻书还快?” 风不二诧异,护住手里的箱子,毕竟箱子里装的都是酒水和肉干,这是比那些黄白珍宝还要珍贵的东西。 “说,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清雨剑指二人,以一敌二,气势上竟然不落下风,甚至还压过了俩人。 片刻后,几杯酒水下腹,二人也算弄明白了清雨为何突然发飙的缘故,原因就在这艘航船上。 “那个疯子跑到星云海,假借拜访之名,本想是从星云海得到……一种宇宙奇物,但星云海因为考虑到种种原因,便随之拒绝,但没想到的是,那个疯子竟然偷偷溜进星云海重地,盗走奇物不说,还捎带将星云海积攒下来的黄白珍罕统统席卷一空,这些箱子烙印有特殊印记,只有星云海内部弟子知晓,所以看到这口箱子第一眼,我就断定这艘航船是昔年那个疯子的作案飞行器!” 清雨脸色凝重,咬碎银牙,显然心中恨意已经不是外人所能想象到的,大有啖其肉饮其血的明显意味。 风不二与药清听晚后,好算是明白过来,为何这位清雨姑娘前后态度会发生一百八十度转折,愿意还是在那个作恶多端的疯子身上。 虽然暂时不明白星云海究竟是一个什么势力,但从幽灵船事件中便可能知晓一二,作为穿梭星空百无忌禁的幽灵船背后主人,仅仅是这份名声,就是一份天大的杀伤利器。 风不二昔年所在的帝星紫薇之上,对幽灵船的认知,莫过于“不祥”二字,因为外界传言风氏一脉最后一位几乎成就大帝最强果位的风氏某一位先祖,晚年即是独自驾驶幽灵船远遁星空深处,从此再无音讯。 但这则扑朔迷离的传言,确实为真。 足以可见,在帝星紫薇,幽灵船也有着令人听而生畏的不祥之气。 星云海能造就出这么一支威名远扬的船队,可见星云海绝非是什么一般的仙门势力,而是那种根底深扎无法想象的庞然大物。 “清雨姑娘,星云海究竟是什么仙门势力,老夫听你讲了半天,愈发好奇,虽然听过见过幽灵船,但星云海之名却是第一次听说,姑娘若是不肯解惑,怕是老夫会苦恼睡不着觉的!” 风不二给清雨斟了一杯晶莹似湖泊的果酿,箱子里不仅有滋味堪比仙酿的酒水,而且还有这种用百果酿造的果酿,滋味酸甜,果香扑鼻,风不二曾喝过几坛,委实算难得的佳饮。 清雨道了声谢,抿口果酿,脸色不自觉舒展许多,风不二心想,这果酿即便在星云海,怕也是难得的饮品,一般弟子怕是没有什么机会喝到,这位清雨姑娘即便喝过,也不会太过。 “星云海不是什么仙门势力,它是一片由无数颗精挑细选出来的命星组成的星海,在这片星海中,无论是宗门帮派,或是皇朝古国,与其他古地并无任何区别,但若是出了星海,所有的势力个人,都会自称星云海中人,也就是一致对外,先前那些无恶不作的星匪,便是劫杀过许多皇朝仙门的生意,受到星云海联手镇杀,所以才会对星云海恨之入骨……” 清雨姑娘语速舒缓,脸上也露出温馨的笑意,尤其是提及到星云海一致对外时,更是莫名的与有荣光。 俩人好算明白星云海究竟是什么势力,说的直白点,就是由诸多大小不一的势力组合形成的超级联盟,对外一致行动,对内和谐发展。 “难怪能经营一支穿梭往来宇宙之间的幽灵船队,这就是等同于整颗紫薇帝星上所有仙门联合组成的一尊庞然大物,要银子有银子,要拳头有拳头,基本无敌于世,除非内部坍塌,否则只要存在一时,它便是无敌一时!” 风不二与药清所想差不多,药清所在后羿祠,在雁荡山周边千里之地,也算是一尊庞然大物,虽说平日低调,弟子外出更是与世无争,但其他周邻仙门是什么心态,怕是除了卧榻之侧有猛虎酣睡的恐慌,也就剩下终日忧心忡忡。 “对了,你们与那个疯子究竟是什么关系,这艘航船怎么会陨落在此?” 清雨姑娘开始发问,她先前一五一十回答问题,也正是为了等待这一刻的答案。 药清瞥眼风不二,意思很是鲜明,这个问题他可没有什么回答权,只能静静当个吃酒听客便是极好。 “此事说来话长,老夫昔年是帝星紫薇人氏,只不过无意之中误入幽灵船,因为在船上发生不祥之事,所以就被抛却在此,与姑娘口中所说的疯子并无任何瓜葛……” 风不二指了指自己空明的身躯,证明自己并没有信口雌黄,清雨看眼风不二古怪身躯,似乎欲言又止。 “至于这艘航船,其实在当时,我从幽灵船上下来,这艘航船已经是今天这般一分为二的断裂状态,与今天委实没有多的的区别,但……航船上确实有一人,而且伤势极重,我看见他的整条手臂生满了白毛,喷吐着乌光,或许是念我境界浅薄,形成不了任何的威胁,那个年轻人甚至主动让我上船……” 风不二回忆着往日旧事,脸上是一种说不清楚的复杂神色,似乎一生之中,所遇困境,都没有在船上遇到的困难复杂。 “……如此相安无事相处三月后,有一日那个年轻人突然心血来潮,借着酒劲与我多说了两句,后来我回忆,是因为他要离开这里了,所以就多说了几句醉酒之言……他说这座宇宙,无论是混沌古地,还是星空深处,都已经垂垂老矣,经不起什么折腾了,最能代表生命活力的光阴流水早已一去不返,要想在此证道长生,就是万界之中最大的笑话,从神话时代到上古时代,凡是体悟到这个大道秘密的,都金蝉脱壳,举族远遁,只留下一群浑浑噩噩不知明日死活的庸才……” 药清与清雨姑娘听到风不二这番言辞,当真是错愕到极致,觉得也只有那个丧心病狂的疯子才能说出这种令人神魂动荡的无稽之言。 风不二神色还好,因为他当时听到后整整三百年,没有再睡过什么好觉,如今也算是熬过了那一段神魂动荡的日子。 “整座宇宙是一大生命体,混沌逐渐散开,代表着局部生命的垂暮老朽,因为宇宙中所有的生灵,皆是从混沌中诞生而来,不过这种垂暮老朽,不会大面积的发生,它就像一株大树,树要死,自然是先从根茎开始,直到混沌彻底消散,光阴流水点滴不存,整座宇宙也就活到尽头,一株大树也就会砰然倒塌……” 风不二说完,自己抿口酒水压压惊,这种话说出来,连他听着都心惊肉跳,但当时那个年轻人却是古井无波,神色轻松,如同在讲述一件稀松寻常之事。 “在说完这番醉酒之言后,那个年轻人就上了船头夹板,登台远去,至此再无任何音讯……夹板上那些散碎五色石块,就是那座简易石台崩碎后留下的……” 药清知道最后一句是对他说的,毕竟他想离开这里的心思,已经是昭然若揭,风不二不可能看不出来。 “我能看看那些石碎之物吗?” 清雨姑娘提出要看看五色石碎,她总有一种错失良机的感觉,似乎觉得当年那个疯子能从星云海重重围困中逃遁,无非是运气使然。 而她也在星云海诸多古卷中看过,那个疯子逃遁所用最多之物,便是一种五色石台的传阵,但星云海内并没有这种超脱他们认知的五色石台,所以听到风不二说这里有遗碎,便颇为好奇,想一观究竟。 药清抖擞衣袖,从中滑落出几块五色石碎,大小不一,颜色暗淡,若是随便掷于地上,怕是无人而知,与土石无异。 清雨认真观察着手中的五色石碎,颜色虽然暗淡,但多少还能看出些许来,试着将这些石碎拼凑起来,但是无论她如何拼凑,始终不成形状,难以依据这些遗碎从而倒推出石台真正形貌。 “清雨姑娘,这些不过是部分碎石,还有一些已经完全崩碎,早已不知所踪,你这般拼凑,怕是徒劳无功……” 药清出言劝慰,他将这些石碎已经拼凑多次,还是在风不二的帮助下,尽量回忆当时情境下所为,可最终无一不是失败。 他发现真正崩碎消失的那一部分,才是这座五色石台真正的核心部分,剩下的这些,作用意义完全不大。 “那个疯子当年就是假借这些石台传阵,才轻而易举进入星云海中,将星云海搜刮一空,我听说这些年,星云海诸多仙门都在研究这座石台传阵,想将其复原出来,再顺藤摸瓜,或许能找到那个疯子老巢,只不过这么些年过去了,也没有哪个仙门成功……” 清雨姑娘显得有些颓然,开始她所在的仙门,也投身于仇恨的浪潮,想复制一个传阵出来,但随着时间渐渐推移,穷极整座仙门的人力财力,足足研究三年之久,却是点滴进展都没有,另外他们发现,这座小小的传阵,不仅涉及到光阴秘术,空间秘术等诸多不传秘术神通拓展叠加运用,而且还有最大能量爆发,最小能量消散,远程能量消散,星空防护,激活速度设置,便携性等等一系列难以解决的难题,可以说,这座小小传阵之上,集合了诸多需要一众仙门合力而为才能破解的难题。 药清深表同感,他在这些石碎上,看出的阵法烙印,就有十余重之多,他人想完全复制出来,可谓是难于登天,所以他很快就放弃了这个不切实际的念想。 “我能不能讨走一块……” 清雨姑娘摩挲着一块石碎,也不知用各种方法,石碎在她手中,竟然发出淡淡的五色光晕,看起来很有美感。 “这座石台激活时,就是这种五色光……” 风不二点头,他最有发言权,因为那个年轻人踏台离去时,他也在现场,虽然迟到一步,只看见远去背影,但石台发出的五色光,甚至崩碎刹那间爆发的璀璨光束,他记得一清二楚。 “这是……” “砰……” 船舱外,响起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半艘航船甚至都被波及,颤颤晃晃,随时都可能坍塌。 三人几乎同时起身,飞掠到船洞处,举目远眺远方正腾起的一股股疯狂龙卷,以及铺天盖地的气机冲击涟漪,飞沙走石,疾风袭面。 在漫天沙石中,一大帮星匪人仰马翻,甚至洒血当空,尸骸血水如雨倾泻,浇灌在这片星辰之上。 天际尽头,星空之中,是一道由远而近的实质光束,似乎从星空深处照来,映在一众星匪身上,而星匪皆是如遭刀剑劈削,毫无还手之力,甚至避无可避,已然只能苦苦奔逃。 “是那帮星匪,好像被谁出手追杀至此?” 清雨姑娘拎剑,就要冲杀过去,这帮星匪与星云海,可谓是血海深仇,她要趁此良机,将这些祸害星空的星匪一网打尽,斩杀干净! 药清连忙拉住清雨姑娘手臂,急道:“清雨姑娘,你这是做什么,难不成上前送死去,你没看到那束光正在打杀那帮星匪,你去了连你也一块打杀,怎么办?” 清雨姑娘挣脱开来,目眦欲裂,恨恨道:“就算是死,也要死得其所,我趁此将这帮星匪打杀干净,也算是给星云海逝去之人报仇雪恨!” “砰”,风不二一记手刀,手起刀落,砍在清雨姑娘脖颈后,清雨姑娘昏昏倒下。 药清又摸出两粒睡丹,塞进清雨嘴里,确保她不可能短时间苏醒过来,二人将其抬至一处隐蔽处,这才再次来到船洞,开始商量对策。 星匪这次而来,显然是想假借他们之手,脱离困境,也就是所谓的甩锅给他人,自己趁机开溜。 “现在只能尽可能将这些星匪引领去神墓,利用那片湖泊中的生灵对付他们,星虫和噬帝兽已经不比从前,没办法再一致对外,你我二人,更是实力有限……” 风不二快速分析着眼下情况,无论从距离远近还是时间长短,神墓距离星匪落脚之地,粗略估计不过一个时辰的脚程,若是速度再快些,时间还能再少点,综合分析,是最合适用来对付这群星匪的杀身之地。 “这些御风符箓和毒瘴符箓你拿着,一会你我二人分头行动,将这些星匪分散引领至神墓山上,最好不让他们聚合,不到万不得已,最好不用毒瘴符箓,这玩意杀伤性太大……” 药清递出两沓符箓,塞给了风不二,一沓是保命,一沓是防身。 二人对视一眼,各自淡淡一笑。 两道身影贴地掠出,在星辰之上带起两道长龙。 星匪头子冷石浑身鲜血淋漓,杀气腾腾,仿佛一尊杀神,但神色之中却是颇为懊恼,先前他从此离开后,率领一众星匪兄弟,刚刚去得另外一颗星辰之上,小做休息,顺便再回忆一下发生的事情。 紧邻他们所在的一颗星辰之上,突然爆起一束光束,所到之处,星辰皆碎,吓得他们连忙远遁,只是不曾想到光束已然盯上他们,不过须臾功夫,一照之下,星匪中便有十余人当场殒命。 一路玩命奔逃,光束一路追撵,其间还将沿途一众星辰洞穿,所过之地,用星崩地裂也不为过,至于星辰之上的生灵,自然是死伤无数。 星匪哪里顾得上这些,驰骋星空,做这拦道劫杀的买卖,已经许久,至今尚未遇到这种怪事,一上来就是血如雨落,纵然他们刀尖舔血,也是吓得肝胆欲裂。 或许是福至心灵,一路只顾自己逃命的冷石蓦然想起之前遇上的那二人,尤其是那位背负神石的老者,他之所以选择离开,完全是因为从对方背负的神石上感觉到一股无法抵抗的莫名威压,他当时有种感觉,只要他敢出手,星匪一众兄弟,就会全部惨死在那里。 也算是有了求生之路,冷石驾驭飞马极速而逃,身后的星匪自然是盲目追随,因而一众溃不成军的星匪就这么浩浩荡荡逃到了死星。 “哧……” 一道身影从不远处掠过,两位星匪瞬间惨死。 冷石奔逃中,看眼那抹熟稔的身影,脑海迅速思量,继而调转马头,冲着那道身影而去。 身后尚且逃命的星匪喽啰,自然潮涌而随。 就在这时,又一道身影犹如一支锋锐无双的箭羽,瞬间洞开星匪喽啰结成的队伍。 “扑哧-……” 几道身影瞬间飙血,横死当场。 身影顿了顿,朝着稍稍错开的方向,迅速掠出。 “杀啊,替兄弟们报仇!” 星匪喽啰中有人怒喝,提刀追随而上。 身后随即有三四十位喽啰尾随而上。 从天空俯瞰,两道舒淡的极速身影后,追随着两条长龙队伍,沙石滚滚,烟尘冲霄。 星空中的光束,不时落在长龙队伍之中,每次起落间,便带起多多鲜红,不少的星匪喽啰或死或伤,彻底留在了这片星辰大地上。 冷石已然从背后抽出重刀,一刀拍在胯下的飞马上,飞马吃痛,速度骤然加快,眼看就要追撵上前面虚淡如烟的身影。 冷石冷笑一声,不管这道身影是逃命或者其他,今日必死无疑! 只是,当他抡起重刀时,前面的身影却在倏忽之间也骤然加速,身影更是快如箭矢,瞬间拉开了与他的距离。 “御风符箓!” 冷石看到身影手中燃灭一团光亮,速度便瞬间提了上去,在他的认知中,只有御风符箓才能有此效果。 冷石一咬牙,用重刀刀锋在飞马身上一划,鲜红飙射,飞马速度再次提升,回头看眼身后的星匪喽啰,冷石蓦然觉得事情似乎有点不对劲! 一座大山横亘在前,迅疾身影不过是在山脚稍作停留,便登山而上。 冷石看眼巍峨山势,再看眼正在休息的身影,瞬间将心头浮现的那股危机感驱散,驾驭飞马,再次追撵。 一路直上,到得山巅,身影早已消失不见,只有一位慈眉善目的古僧盘坐在地,手里捧着一卷古经,冲着山下另一侧的墨色湖泊不紧不慢地念叨。 “老秃驴,你可看到一个人从这里过去?” 冷石从飞马上跃下,将重刀扛在肩头,杀气腾腾走到古僧身前,“砰”地一声,将重刀拄戳在地。 “阿弥陀佛,贫僧不曾见过有任何人在此路过!” 古僧合十佛吟一声,继续翻经而读。 “哦,这么说,你是要包庇那个人了?” 冷石自然看出古僧是不想告诉他,他与那道身影不过前后脚的功夫,山巅也仅此一人,说没看到,纯粹是信口雌黄。 古僧无言,继续读诵经书。 “敬酒不吃吃罚酒,就让冷爷送你上路!” 冷石杀伐果断,抡起重刀,刀锋在半空画弧,寒光一闪,劈斩而下。 一挂刀河倾泻而下。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古僧佛吟一声,一道身影破开湖泊,迅疾而至,须臾洞穿冷石的胸膛,血顺着脊后大洞缓缓而流。 重刀“砰”然落地,冷石眼睛瞪的通圆,至死不明白究竟是什么东西,破开了他的防身。 第三百四十九章 尸潮 一根细若发丝的金线悬浮在古僧面前。 “老秃驴,这次若是没有我,你怕是就要去西天见大光头了,你的慈悲为怀看起来也不怎么样嘛,遇上这种嗜血亡命之徒,最多也就是能死的舒服点!” 混沌金鳄的嘲讽话语,从金线中荡溢而出,一字不落涌入古僧耳畔。 “阿弥陀佛,施主诱敌至此,已然得逞,为何不现身一见?” 古僧没有理睬混沌金鳄,反而看向不远处一块山石之后,一道身影缓缓从山石中显现出来。 “大师,我们又见面了,几日之内,两次得见大师真容,荣幸之至,此生无憾!” 风不二合十揖礼,很是真诚。 “轰隆隆……” 远处天际中,又有璀璨光束斩落,将地标轰出一个个天坑,沙石飞扬,甚至一些苟活下来的星虫也受到殃及,在光束映照下,化为无形,消失不见。 古僧皱眉,佛吟一声,问道:“施主,这几束照魂神光可是你招惹而来的?” 风不二摇摇头,但又蓦然身躯一震,“照魂光?老和尚难道知道这怪光的来历?” 视线在古僧身上游弋片刻,风不二有些怀疑,这位比他还要古老的古僧,踏临此颗死星的真实目的。 古僧一脉,传承古老,甚至可追溯至神话时代的苦行僧,苦行僧准确来说,与西天佛门可谓有着不小的区别,苦行僧注重肉身熬炼,走的是以肉身磨练强大神魂的路数,西天佛门抛开已经成为昨日黄花的几脉,如今势头无二的大雷音寺佛主,所在一脉注重壮大神魂反哺肉身,刚好与苦行僧相反,虽然理念不同,但这并不妨碍佛门一家亲,至今西天大雷音寺中,还有诸多苦行僧一脉的弟子常年在那里修习佛法。 “这照魂光具体来历属实不知,但贫僧倒是清楚一事,只要幽灵船一旦出现不测,这照魂神光就会现世,上一次这神光现世,还是那位富施主踏临此星后!” 古僧似乎并不想隐瞒什么,娓娓道来:“那位富施主踏临此地后,恰巧星空中正有幽灵船经过,当时富施主正与贫僧问路,或许是听说幽灵船代表不祥,想特意一试究竟,故而就遁入星空,将幽灵船凿穿,顺手打杀了船上的生灵,放任一艘空船回去,再后那位来富施主便是驾船而来,之后的事情你也知道,贫僧也就不再多言!” 古僧挥袖,将悬浮在空的金线拍回墨水湖泊,闭口不语,手掐佛印,宝相庄严,身上发出淡淡的佛门金辉。 “大师,你是说这光束与幽灵船有关?” 风不二万万没有料到会有这种关系,幽灵船隶属清雨姑娘所在的星云海,这一点已经得到清雨姑娘的证明,现在又冒出来几道神光,说是与幽灵船息息相关,这怎么听都觉得不可思议! “难道这几道神光是从星云海照射过来的?” 风不二觉得不太可能,这种杀伤力如此巨大的光束,要想穿过茫茫宇宙,所需要的能量已经是惊人,而且还要有如此巨大的杀伤力,这种能量的消耗还要再翻几番,帝星紫薇就有些许专门研制这种星空法器的家族,风不二当年甚至见识过一种星空屠龙器,威力更甚屠龙,所以多多少少也知道一些这方面的东西。 据说昔年,始祖大帝第一次从帝星紫薇远遁星空深处,带回的诸多东西中,就有关于星空法器的书经图纸,而始祖大帝遭受有史以来的重创,亦是在那一次中。 外界可能无法知晓这些,但风不二身为风氏一脉的弟子,自然有的是法子知晓,风氏那几座浩瀚楼中,大半古卷经卷,据说都是由始祖大帝从星空深处带回。 至今,浩瀚楼中仍有诸多痴迷其中无法自拔的风氏子弟,过着青灯黄卷的日子,心甘情愿在浩瀚楼中孤独终身。 “不会是星云海,贫僧曾到过星云海化缘,依贫僧所看,星云海尚且没有能造就出这种光束的奇人异事,再者就是与那位富施主有关,当日富施主再度踏临此地,神色匆匆,狼狈不堪,是被星云海众人追杀所致,要是有此神光,想必富施主也断无可能逃遁至此,早已陨落异地!” 古僧心中早有预判,并不是两耳不闻山下事,一心只读佛门经。 “啊……” 循着哀嚎声望去,一位堪堪被光束照耀在身上的星匪,瞬间化为虚无,只不过哀嚎声并非是星匪所喊,而是在星匪两步远外的药清,他的后背被星匪拎刀劈中,鲜红飞溅。 药清与风不二兵分两路,引诱星匪来此神墓,为的就是假借神墓之地的古僧之手,镇杀这些嗜血残忍的恶人,药清一路有御风符箓加持,可谓是顺风顺水,只不过等他上了这座大山,却发现符箓的作用开始在慢慢变弱,因为他刻意绕道远行,想拖垮这些星匪,孰料无形之中也差点令自己陨落,与四位仙四境的星匪头头几番交手后,他也受了不小的伤势,这才有了被星匪喽啰追撵中刀的惨果。 “哎呦……” 药清又是一声惊呼,跳着大步闪身躲开,身后一把长刀劈落成空。 风不二猝然重脚踏地,将先前陨落的星匪头子所用重刀震起,再一脚踢出,直中重刀刀尾,重刀一线掠出,倏忽洞穿看不见身影的星匪喽啰。 “咣当”,好似悬浮在半空中的长刀猝然坠地。 药清缓缓走过来,先与古僧揖礼,再附耳与风不二嘀咕了几句,便盘腿坐下疗伤。 风不二来到被神光照中骤然变成空明人的星匪尸骸前,指尖轻捻符箓,一抹火光而生,将燃烧的符箓扔在空明尸骸之上,只听得“噼里啪啦”一阵爆响,空明尸骸渐渐重见天日,出现在眼前。 只不过身上多出丝丝缕缕的一层白雾,或者说是一层绒密短柔的白毛,覆盖在尸骸之上,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生长。 对于这种诡异情况,风不二再熟悉不过,他身上的诡异白毛,与这些殊出同归,要不是有大帝碑石镇压,现在他怕是已经变成无法预料的不祥生灵。 “这些神光本身就带有很是浓郁的不祥气息,但也不可能将人活生生变成不祥生灵,这其中一定存在某种因果,譬如大帝因果?” 古僧终究是见多识广,自然不会相信一束光照在身上,就会变成不祥生灵,他更倾向于因果循环,所以才提到了大帝因果。 人族大帝,是大道之下最顶尖的存在,正是因为太过神秀,所以大帝因果,要比寻常修士所承受的因果恐怖的多,从最明显的天劫,就能看出其中端倪。 “不可能,大帝因果怎么可能产生这种不祥,人族大帝个个璀璨一世,替人族征伐古地禁区,打杀无数妖魔邪祟,功德无量圆满,怎么可能出现这种诡异?” 风不二自然不同意古僧所说,再就是佛门因果之说,对于素来不惧因果缠身的人族大帝而言,就如同光明与黑暗,光明所耀之地,黑暗自然消失于无形。 诸如此类不惧因果的修士,还有已成没落之势的刀修,杀伤最强的剑修,走老路的武人一脉。 古僧并未回答,俯身在星匪尸骸眉心,点上一指,一点佛门金光没入,古僧起身掐印,口颂佛吟,眉心一点金光开始蔓延全身,所过之处,正疯狂生长的不祥白毛全部开始枯萎,收缩,最终在古僧指尖生出的业火下变成虚无。 “阿弥陀佛,施主请随贫僧来!” 古僧在前面引路,顺着山巅一条山路缓缓而行,风不二与药清紧随其后,山路多崎岖,且有罡风呼啸吹拂,但好在三人境界尚可,不至于被山巅罡风吹落山下。 如此行走许久后,隐约是下到了大山另一侧的山腰,一处天然山洞映入几人眼帘,古僧止步,转身说道:“此处是贫僧无意发现的一处天然石洞,洞中所有之物乃是一口石棺,无名无姓,亦无碑石留世,算是一处无名之地,二位一会进入其中,见过石棺之中的东西,或许就能明白贫僧方才所说!” 古僧迈步走进,二人随后跟上,山洞不大,长能有三丈,宽高不过丈许,古僧所说的石棺,位于山洞最深处,山洞前端,摆放着石桌石凳,还有些许生活用物,像是有人居住的样子。 来到石棺前,二人扫量一眼棺体,真如古僧所说,平淡无奇,甚至连任何的人为痕迹都没有,棺盖错开,棺内一片黑漆,暂时看不清棺内究竟是什么东西。 待古僧点燃烛火后,方才打开棺盖,映入三人眼帘的,是一本样式与真书无异的石书,“贫僧所说之词,尽在这卷天书之上,二位施主不信,不妨拿出一看!” 风不二想了想,捧出天书,来到山洞前端明亮地,小心翼翼将天书放于石桌上,从第一页开始认真翻看起来。 天书与真书无异,每页石制书张甚是轻飘,仿佛是用玉石打磨而成,但入手并无玉石之感,反而是纸张那种感觉,因而翻书的手感,很是奇特。 天书不过九页,每页之上刻字也不多,翻看起来也不是什么难事,待风不二看完,轮到药清翻看后,风不二再看古僧时,神色已经有股说不出来的意味。 天书上所说,这口石棺乃是人族一位大帝生前所留,只不过后来发生种种意外,这位并不如何显名的大帝最终陨落星空深处,落得个尸骸无踪的凄惨下场。 但神奇的是,在远古时代中期某一刻,一片带血的头骨碎片乘于石棺从星空深处飞来至此,似乎是要镇守此地。 山下墨色湖泊,名为尸湖,天书所说,是形成于混沌时期的古老湖泊,在神话时代初始,此座湖泊乃是古地府洗尸之地,尸潮之灾,亦是因为古地府洗尸所留恶念太多的缘故,方才形成这么一处生命禁地,大帝骨片镇守此地,正是为了镇守尸潮泛滥成灾。 “但这一切又与大帝因果有什么关系?” 药清翻看完天书,仍旧是有些不明所以,天书内容,大致可分为两部分,一部分讲了骨片来历,一部分所说就是尸湖。 古僧佛吟一声,“人族大帝崛起于人族将倾之际,亦是万族最为祸乱动荡之时,可以说是风雨乱世,没有什么强大的仰仗,没有任何的根底,就如同一株株扎根风雨中生长的幼株,随时都有倾灭的可能,也正是如此,方才成就出人族大帝无上荣光,一路踏血而行,诛敌堆山,征伐古地,远遁星空,最终才将人族挽救于水火乱世,可以说,没有人族大帝,就没有人族随后的璀璨光景!” 风不二颇为动容,风氏诞生始祖大帝,最先替昔日人族出手荡敌,那段岁月,纵然再过几个时代,风氏一脉也不会忘却。 “可大道之下,因果循环,纵然是杀伐万界的人族大帝,也逃不出大道,大帝一生杀敌无数,荡平古地茫茫多,这便是种下的一桩桩杀因,因为因果循环,自然要承受相应的杀果,但是至今为止,奇怪的是,大帝杀果却始终不曾出现,这才有后世所传的大帝不惧因果一说……” 古僧颇为疑惑地皱紧眉头,佛门对此曾经做过鲜为人知的深入探查,但最终也是徒劳无功,成了史前无数悬秘之中的一件。 但古僧所在的苦行僧一脉对此,却是并未放弃,而是数千年如一日的远去万界,深入探查,昔日大帝但凡踏临过的地方,他们都会踏访,为的就是从中寻出蛛丝马迹,继而顺藤摸瓜,破开大帝杀果迟迟未降下的原因。 这片死星,先有始祖大帝踏临留下碑石,之后再有承载大帝骨片的石棺飞来镇压尸湖,再有神墓下葬埋的神庭众神,种种事件凑在一起,都在隐隐传递一个信号。 这颗死星绝非是什么平常星辰。 两位人族大帝,一众神庭众神,皆选择在此开始,或是终结,这其中的寓意,不言自明。 “难道是大帝早已看出此星不同寻常,想占尽什么先机?” 风不二思衬,大帝眼界,可望穿万古,虽不能改变什么,但一言一行都在尽可能影响后世千秋,无论是踏临此地,或是飞棺而来,其实都在传递什么讯息,只不过后人万界心识不够,暂且揣度不出。 “贫僧有一点感悟,就当是抛砖引玉,先说出来供二位参考!” 古僧佛吟一声,“这颗死星,名为荧惑,与帝星紫薇有异曲同工之势,一星出大帝,一星葬帝躯,也就是说始祖大帝踏出紫薇星后,踏临此地,所来不过是为看眼葬帝之地,因为他已然知道,从自己踏出帝星之刻起,就再无回头之路,征伐古地禁区,荡平未知之地,都是需要付出性命的举措,没有谁想死,没有谁愿意死,但是选择了奋战,就必须要抗争到底,否则一切都不过是徒劳无功……” 药清默然,他无法切实想象出始祖大帝当时的心境,踏临此地,只是为看一眼自己身死后可能葬尸于此的古地,这是怀着一种怎样的心情,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纵然身死也无悔,还是望穿万古后觉得不过一切是徒劳的悲怆? 神话时代到如今,人族大帝,已然成为被刻意忘记的古史前景,取而代之的则是背叛和信仰崩塌。 古僧看眼神色变幻的风不二,“这颗荧惑死星,之所以能被两位大帝看中,自然是有一定原因,此星荧荧似火,有荧惑守心一说,贫僧推测,此颗死星其实就是一颗破碎的心,人族先贤人为,心止则人死,只要心不止,就意味着人活,也就是说大帝若是能将帝躯葬埋于此,或许就有可能转死为生,重见天日!” 二人惊诧地望着平静无波的古僧,此等说法已经超脱现有的轮回转世之说,二者可谓是南辕北辙,相差甚远,。 大帝葬埋帝躯于此,想通过此星再度复活,这是何其的惊世骇俗,从古至今,身死道消,坠入轮回,才是宇宙万界一切生灵最终的循环。 难道是大帝望穿万古,看出某些端倪,想跳脱出这个亘古未变的怪圈,走出一条可能更为好的循环之路? 还是说轮回转世,存在着令大帝都身觉恐怖的东西,想方设法要跳脱? 风不二蓦然想到一个问题,“人族大帝寿龄皆在两万之久,但却鲜有过千岁的,这其中难道存在某种因果?” 古僧想了想,“人族大帝寿龄万载,不过是后世之辈一言之词,上至神话时代,下到如今,抛却凡夫俗子,人族修士寿龄最长不过七千之数,凡是活过这个寿龄的,都是吞食延寿灵丹或者修行某种转承因果的延寿秘术所致,但也绝对活不过双数,万载寿龄,对于人族修士而言,始终是一个无法打破的禁锢,就连大帝都无法打破,何谈什么长生不死!” “不过,无法长生不死,并不意味大帝活不过千岁,这其中涉及史前隐秘,不是贫僧三言两语就能解释清楚,简单来说,就是以帝命换气运!” 古僧合十佛吟,语气中充满了浓郁的钦佩与敬仰,人族大帝舍己为人,拿大帝之命换取人族气运,这与佛门佛主割肉饲鹰有异曲同工之妙。 风不二颓然坐地,蓦然想起族中古卷所说,人族气运,于神话时代式微,于远古时代莫名绵长,人族修士开始万花齐放,继而成长起来。 “这一切都是大帝以命换气运所致?” 风不二有些莫名难受,心里普通塞了一块无法打碎的石头。 “二位……” “隆隆……” 整座山体都在颤抖,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怦然撞击,要将山体凿穿一般。 “不好,是尸潮?!” 古僧惊呼一声,掠身奔出石洞,赫然看到尸湖已然变得波涛汹涌,其中不乏混杂着影影绰绰的庞然大物,飞溅起的浪头拍在山体之上,发出震耳欲聋的沉闷声响。 “怎么提前了,尸潮不是差不多四五千年发一次吗?” 风不二皱眉,这场尸潮来的太过离奇。 “轰轰……” 尸潮浪头飞溅的一次比一次高,尸湖本身就在山体中下位置,若是浪潮涌过山体,蔓延到山体另一侧,也就形成了所谓的尸潮,届时尸潮中的一切生灵都会全然出动,荡平整颗荧惑死星。 风不二经历过两次尸潮,但因为都有大帝碑石的庇护,所以都没有受到太大的伤害,但是这次他们是在山体之上,星空中还有照魂神光,等同前后都有夹击,出不出去都是个死。 “老秃驴,你万万没想到吧,尸潮会提前爆发,多亏这照魂神光的激发,才唤醒了尸湖沉睡的记忆,所以这次的尸潮,会是前所未有的恐怖,哈哈,你们几个都得死!” 混沌金鳄乘风破浪游曳在尸潮之中,庞大的身躯令人望而生畏,而在混沌金鳄头颅之上,还站着一位唇红齿白的小光头。 “阿弥陀佛!” 古僧佛吟,神色悲怆,如丧考妣。 风不二与药清二人,对视一眼,各自皆有沉重。 一条混沌金鳄都让他们足以招架,站在又来一位小光头,这不是雪上添霜是什么? “咚咚咚-……” 石棺之中,突然传出异响。 二人匆忙冲回洞中,却已然来不及,石棺棺盖被一股金光顶开,一片金灿骨片横空出世,一线掠出石洞,直奔尸潮浪头之上的小光头而去。 “不可!” 古僧惊喝出声,周身浮现万佛相随之象,脚下踏踩出一朵朵金莲,纵身直入空中,紧随骨片而去。 “老秃驴,这你也管,手莫不是伸的太长了吧!” 小光头不过幼童之岁,但眼眸深处却是阅尽沧桑之态,如同蛰藏着一头绝世魔头。 “万佛归一!” 古僧大喝,周身缭绕的万佛之像,倏忽凝聚为一,没入古僧膨胀如球的体内,一掌拍出,犹如万佛镇杀! 第三百五十章 默哀 尸潮提前爆发! 出乎几人预料之外! 眼睁睁看着山呼海啸的尸潮漫天压下,宛如黑云压城,腥臭欲呕的刺鼻气息扑面而至,尸湖湖面涨潮极快,风不二与药清顾不得再做复杂的思量,匆忙言顺着上山小路疯狂奔逃! 半空中,僧袍鼓荡如大球的古僧通身充斥着佛门至圣金光,所过之处腐朽尸潮莫敢争锋,但诡异的是,始终踩着一条混沌金鳄如御剑飞行一般的小光头丝毫不畏,与古僧竟然选择拳拳到肉的剧烈对轰! 每每对拳一次,即有一圈圈至圣金光与腐朽乌光荡漾对撞,再掀起一连串的千重浪潮,整座尸湖因此好如被架在火上煮沸,潮雾遮天蔽日,吞月摧云! “轰……” 彼此互换一拳后,小和尚倒身掠回混沌金鳄身上,撒气似的一拳捶在金鳄脑壳,气呼呼骂道:“这个老光头简直就是拉不出的狗屎,又臭又硬……” “阿弥陀佛!” 古僧僧袍膨胀如球,看不出神色或喜或悲,视线掠过被当做玩偶任人摆布的混沌金鳄,落在撅嘴生气的小光头身上,“这尸湖本就是那地府洗尸之地,恶灵众多,你于此中诞生,也不足为奇,但你因为抢夺贫僧给混沌金鳄那点佛门灵光,误打误撞成就如此,如此说来,你也算是半个佛门弟子,既然为佛,为何不愿降伏心中恶念?” “老光头,你废话真多……” 小光头怒喝一声,再度踏金鳄而起,手中掐印,却是乌光大射,丝丝缕缕犹如活物的恶灵从乌光中掠出。 尸湖下多恶灵,相当于一座暗无天日的修罗场,每个恶灵只有不停的厮杀,才能在无法想象的尸湖底苟活下来。 尸湖本就是古地府洗尸之地,恶灵诞生其中可谓是水到渠成,后来又变成一处天然魔土,被佛主用来镇压绝世大魔。 可以说,这重魔土从诞生到后来,一切的一切都与魔纠缠不清。 小光头是尸湖下一众恶灵中的佼佼者,附着于一块铜锈斑驳的断戟之上,生而攻伐无双,在魔土尸湖之下,也算是魔名远扬。 古僧佛吟一声,从袖中抖出佛经,随手翻看一页,手中掐印,佛经之上的金灿文字纷纷活了过来,犹如一条条蝌蚪,瞬间没入水下,迎着风卷而来的一众恶灵冲去! 风不二与药清好算是逃到山顶,尸湖潮水已经涨到即将与山巅齐平的地步,用不了片刻,尸潮就会没过山巅,成为滚滚潮流,势不可挡,一泻千里而去! 届时,这颗荧惑死星之上,只怕是“生灵涂炭”,无论是星虫,还是噬帝兽,最终只能沦为尸潮下的一缕缕卑小亡灵! 回头看眼远处,风不二注意到那片大帝碎骨一直在尸湖源头之地逡巡,拖曳着金长絮尾,恍若大帝亲临,始终在镇压着尸湖源头之地下的什么! “分头去船舱,注意地下,御风符箓一次可用四张……” 随着两道身影从山上掠出,漆黑如墨汁的尸潮终于涨升过山巅,开始如水瀑倾泻而下,将整座大山完全覆盖,仿佛是在尸湖之中矗立着一座山脉。 尸潮顺着山体流泄而下,到达神墓十丈之外,赫然主动一分为二,绕开神墓所在土丘,继续后浪推涌着前浪,蔓延在这片早已死寂沉沉的星辰大地之上! 山高一般的浪潮中,影影绰绰可见潮水中有身影在行走,在绕开神墓时,有几道身影甚至冲神墓龇了龇獠牙,似乎与神墓有什么不解之仇。 “砰……” 一道乌光从高空砸坠进浪潮,掀起惊涛骇浪,小光头踩着一尊骷髅脑壳再度腾空而起,逆着一掌拍下的佛门狮子手印在空中接连如鱼甩尾,速度联番激增,斜上冲撞! 风不二仰仗熟稔地形的有利优势,在经过一处处天坑时,都会丢掷出一袋袋爆炸物,利用天坑之势,试图拖延尸潮蔓延趋势。 “轰……” 一股股湍急气流裹挟着无与伦比的威势,在尸潮中爆炸开来,一处处天坑,本是那些星虫老巢,深不见底,被破开后,迅速被尸潮灌涌而入,形成一道道旋流,风不二所在方位的尸潮速度稍稍被延缓一丝! “叽叽叽……” 大地之下,藏匿在老巢中的星虫纷纷从地下涌出,星虫巢穴四通八达,彼此通联,尸潮但凡涌灌进其中一处,其余巢穴自然也是水漫金山。 行走在尸潮中的一些生灵,趁势凿开地穴,下到星虫巢穴中,开始大快朵颐,以此来强大自身。 冲出地表的星虫群形成龙卷,与尸潮乌光对抗,风不二有御风符箓的加持,速度自然要快上许多,偶尔回头看眼尚未破开的地穴,还会掉头回来再投爆炸物,争取一路所行,天坑皆有其用! 较比起风不二这边顺风顺水,药清一边就有些手忙脚乱,一头奔行在尸潮中的恶灵,近乎与药清保持着半步之遥的距离,偶尔会跃出尸潮,给药清来那么一下子,拖一拖这位奔逃的猎物! 屁股已经被咬了两口,火辣辣的疼,药清顾不得骂娘,只能埋头狂奔,手上的御风符箓已经用到极限,奈何还是跑不过身后恶灵,觉察到恶灵要再度攻击,药清甩手丢出两张歪歪扭扭画着“万剑归一”字样的剑气符,剑气符在身后炸开,万道剑气倏忽形成,“叮叮当当”攒射进尸潮之中! “砰”,尸潮浪头炸碎,犹如山体崩塌出一个大豁口,药清扭头回看,咬他屁股的恶灵被万道剑气搅碎后,所留剑气从豁口蔓延开来,又奔着其他恶灵攒射而去。 一连串的爆鸣,于浪头中响起,这两张鬼画符一般的剑气符,正是那小厮亲手绘制,说是打赏给药清的蹭饭钱,只是药清不知,这两张剑气符是小厮尚未轮回前于符箓一脉所得,与道主座下擅长画符御敌的神君,可谓是颇有渊源。 “老光头,莫要欺人太甚,今日你若是再不躲开,就莫要怪罪我不念及那点佛经情分了!” 小光头踩踏在尸潮一朵浪头之上,叉腰指天,眼神阴沉,瞪着空中一身佛光万法不侵的古僧。 “阿弥陀佛,你要是就此放下屠刀,贫僧可饶你不死!” 古僧佛吟一声,手印再度拍下,苦行僧一脉,有手印三十六式,每一记手印都蕴藏着至纯至圣的佛门圣力,尤其对付此类恶灵,有着天然压胜之效。 “佛主跟前念经,寻死觅活!” 小光头小手一抓,从尸潮中抓出一尊挣扎不断的骷髅架子,随手抛砸向天空中,踏浪而起,身影在空中倏忽扭转,骤然掠向另一侧! 这是要开溜! 一记手印拍碎骷髅,古僧攻势不减,僧袍飞舞,骷髅碎屑被至圣佛门金光搅碎,化成星星点点的星雨,没入气机鼓荡的僧袍之上。 “恶念不断,佛主难留!” 鼓荡的僧袍怦然散开,朝四面八方席卷而出,每一片僧袍之上,浮现而出的蝌蚪金文全然没入潮水之中,一点点的金光在浩瀚尸潮中荡漾散开。 褪去僧袍的古僧,看眼已在数千里外的那道身影,似乎并不着急追撵,反而转身冲大山方向,合十揖礼,嘴中念念有词。 在涛涛尸潮中,形成一片“世外之地”的神墓,蓦然有了变化,隐隐约约有金戈铁马的飘渺之音从地下传出,轻音所过之地,尸潮瞬间炸开,水落石出,大地轰隆作响,犹如千军万马奔腾而过。 一道道金甲神将虚幻身影悬浮在空中,为尊之人,看向遥遥揖礼的古僧,掐印回礼,“大师,你唤我等出来,可是为了阻止这尸潮?” “护庭神将愿意现身,便是这荧惑之幸,尸潮无端而涨,此中大有古怪,大帝骨片飞向尸湖源头镇压恶灵,我等岂可袖手旁观,贫僧愿与护庭神将携手,将这尸潮彻底镇压在尸湖之中!” 古僧简短明说,尸潮虽被稍稍阻拦,但流泄速度绝非一般,与其说是尸潮在流泄,不如说是尸潮中的恶灵在踏浪而行。 解决尸潮的唯一方法,就是彻底镇压这重魔土中的一切恶灵存在,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西天佛主昔年功参造化,堪比大帝之境,尚且无法彻底镇压,古僧与金甲神将,更是有心无力。 “也罢,看在大师普渡众生的份上,吾等同意助力一二,将这些祸乱世间的恶灵镇封在尸湖之下,但想要彻底诛杀,就不是吾等所能做到的事情了!” 金甲神将与古僧,算是有一面之交,古僧昔年踏临神庭,于南天门而入,便是这位神将所守门户。 “阿弥陀佛!” 古僧踏浪而行,身形一掠千丈,直追逃遁远去的小光头。 一缕缕残魂,随着金甲神将一声令下,四散而开,没入尸潮之中,开始与尸潮中恶灵生死厮杀。 好算逃回船舱的风不二,直上船顶,将身后大帝碑石卸下,不待他激发,碑石中就开始涌流丝丝缕缕大帝气息,涓涓细流一般,迎着铺天盖地而来的尸潮对冲而上。 以航船为中心,周边十丈之地,大帝气息最为浓郁,好如铺展开来一座金色湖泊,将航船庇护其中。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极速掠来,在前狂奔的是药清,紧追不舍的身影不知何人,风不二待药清跃上船顶,手中蓦然打开一个葫芦,端口冲着拒之船外的身影,一掌拍在葫芦底部,“嗖”的一声,一团烈焰从中涌出,直冲恶灵幻化的身影扑去! “嗷吼……” 被烈焰瞬间焚烧成灰烬的恶灵,来不及逃遁,只能心有不甘的怒吼一声,就此留存在这片被佛门金光覆盖的大地之上。 “好险,要不是你及时抛出这吞火葫芦,小老儿的身家性命,今日可就要留存于此喽!” 药清打量一眼风不二手中的紫皮葫芦,隐隐可见有火光透出,他细想之后,方才回忆起这紫皮葫芦是那暗室墙上所挂之物,莫不怪他看起来有些眼熟。 “这场尸潮要比前两次势猛,之前一些没有出动的恶灵这次都倾巢出动了,神墓方向刚才传来动漾,估计是神墓中那些神将残魂出手了,这里本就是神庭古地,若不是神庭崩塌,形成大道反噬,将这里彻底变成寸草不生的死地,想来佛主也不会考虑将魔土掷于此地,以防万一……” 风不二碎碎念到,这些东西是他闲来无事思来复去揣度出来的,至于对不对,他没有多想。 “哧……” 一束神光从星空中攒射而来,映照在涛涛尸潮之上,顿时“嘶嘶”冒起一股股白烟,尸潮浪潮顺势塌陷,形成一个巨大水坑。 “还没有结束?” 药清脸色巨变,指着潮水下一团披头散发好如水鬼一般的生灵,嘴唇直打哆嗦。 “顾不得这么多了,尸潮眼下是最致命的,若是尸潮一直持续下去,怕是这块碑石也撑不了太久,届时这里,怕是终将成为尸湖魔土的一部分!” 风不二快速说着,又变戏法一般从袖中抖擞出一连串的东西,绣铜圆耳鼎,还有香烟缭绕的古香炉,一个烂蒲团,几张染血的残破符箓,总之,有的没的,风不二一一视若珍宝摆在船顶。 在扫量过金色湖泊后,风不二一一捡起甩手掷出,分布在金色湖泊周边,尤其是相对孱弱的地界,做完这一切,又掐诀念咒,指尖染血,凌空勾画出一张金光流溢的血符,“赦”,血符贴与碑石之上,碑石流泄而出的大帝气息愈发浓郁起来。 药清看后,甚是佩服,这等假借镇物从而生生不息的固阵之法,委实称得上玄妙无穷,只要阵枢大帝碑石不碎,这座法阵即可一直运转下去,从而牢牢庇护住航船。 “轰……” 风不二一掌拍出,罡风呼啸而过,一道攀附在航船之侧的恶灵瞬间炸碎开来,如真实生灵无意,血肉飞溅,腥臭扑鼻。 “应该是有恶灵从什么地方进入了这座法阵,你我务必小心为上,不可掉以轻心!” 风不二皱眉,看来这些恶灵并非如他所想那般愚蠢,而且离开尸潮,似乎也并无任何问题。 “你我绕着航船检查一周,遇上恶灵当即打杀,我怀疑恶灵离开尸潮,也能正常存活!” 说罢,二人各自持拎兵刃,跃下船顶,开始绕船检查。 “阿弥陀佛,你能跑到哪里去,魔土虽然会随着尸潮扩张,但是你们这些恶灵却不能离开尸潮太久,不然这颗荧惑死星之上的大道压胜,会让你们生不如死!” 古僧紧随在气喘嘘嘘的小光头身后,二人如今已经远离尸潮数万里之遥,隐隐可见地面有古老的宫殿废墟,无声诉说着曾经的辉煌。 “老光头,莫要嚣张,你与我相差无几,我离开尸潮会受到大道压胜,而你离开那座佛骨山脉,同样是寸步难行,都是一口锅里的荤腥,何谈什么吃你吃我?” 小光头满头大汗,脸色难堪至极,牙口咬的吱吱作响,显然是在尽力硬撑,等待对方先倒下。 古僧脸面上看不出神色变化,但一身鼓荡僧袍早已没有先前气盛之态,变得紧贴在周身,如同有无形之力在挤压于他。 “只要佛骨山不毁,恶灵就没有机会破开魔土,你们想从魔土中出来,不过是异想天开!” “老秃驴,你以为你是谁,那个大光头的狗腿子吗,呵呵,人家连搭理都不想搭理你,你说你还固执镇守于此,浪费个什么劲?” …… 尸潮源头之地,尸湖中的滚滚乌光皆是由此流出。 一道虚幻如烟的声音随着滚滚流泄的乌光轻轻摇曳,看不清任何头脸,只能依稀看到一条随地拖曳的长尾,“桀桀,你我真的是不是冤家不聚头,看来星空深处那场极道之争,你是铁了心不管,不过如此也好,除了你这尊无所作为的大帝,还有其他徒有虚名的大帝会去,反正你们习惯如此,谁死不是死?” 逡巡如帝临的大帝骨片,骤然亮起星辰碎光,星星斑斑如同碎星,分散在空中。 每一点碎星之中,皆有一道声音响起,“昔日没有斩你,饶你不死,是我的错,不过今日,你可没有那般好气运了!” 一道道或轻或重的声音最终汇聚在中央最大的骨片之上,加持了大帝气息,声音骤然明朗,好如簌簌春雨中炸响的天雷。 “桀桀,你能从星空深处回来,已经超脱预料,不过好在这里早已给你准备了一道大餐,接下来就让你好好品味!” 源头中的虚烟,消散进乌光之中,蓦然“噗”的一声轻响,源头之下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打穿,接着响起一连串的诡笑。 “人族大帝,重口皆说你们愿意舍生为众,始终将人族安危挂于心间,接下来就该你做出选择了,你是想眼睁睁看着这颗荧惑死星崩碎,魔土中大魔重现世间,还是想背负万古骂名,甘愿做两座大界众人口中的那个罪人?” 瞬间,源头之地轰然炸碎,一条潺潺流水从中缓缓流出,流水所过之处,乌光尽散,空气中仿佛多了一抹异乎寻常的东西。 “光阴流水?” 星碎上映现出一张若隐若无的脸孔,只能看到那双闪烁不灭光芒的星眸,有着无法估量的伟力,仿佛与之对视,即会沉沦其中,无法自拔。 “桀桀,这就怕了?” 诡笑再度响起,“你们给人族后世煞费苦心造就出来的那条光阴长河,虽说是人族立命之本,但你也不要忘了,光阴流水的腐朽之效,等再过……其实也不用再过万年,人族就会彻底忘记你们这群人,等那时切断你们与光阴长河的关联,你说说看,你们会死的何其惨淡?” 光阴长河,是穷极人族大帝之力,造就而出的万古活水,也是人族大帝与后世人族之间最紧密的联通桥梁。 斩断光阴流水,即是斩断人族古史。 斩断人族古史,即是彻底抹杀人族大帝留存于世的最后痕迹。 “我知道做我该做的事情,而你只能躲在这条臭水沟里,生不如死……” 大帝骨片骤然没入光阴流水之中,一声惊天动地的闷响,光阴流水荡起了层层涟漪。 “桀桀,恭喜……” 晶莹流水中,骨片洞穿前逃无路的真龙身躯,一条在流水外可长达万丈的真龙身躯,在流水中不过尺长而已,骨片洞穿,就如同针尖戳破纸张,只有丝丝缕缕的真龙残血从血洞流出。 顾不得夺取龙躯内的龙珠,大帝骨片迅疾掠出流水,在稍稍荡起涟漪的水面,映照下星星点点的金光,当金光映现在水面,即将散开的涟漪莫名消散,被金光吸纳一空。 骨片上,却多出蛛网密纹,细不可数。 相隔遥遥的光阴长河之中,万界之中,皆莫名出现异样,无数的仙家山头炸碎,山根水运崩断,皇朝地裂千里,房倒屋倾。 时节絮乱不堪,天气变幻无常,疾风骤雨,烈阳冰雹,水涝天旱,肆虐侵吞着这条不过皱起涟漪又猝然消失的流水气运。 “也罢,事已至此,唯有我来承担因果。” 骨片怦然自碎,化成星星点点的光点,溶于光阴流水之中。 “我爱人族……” 留下一声呢喃,一位人族大帝真正消散于宇宙之中,再无轮回,更无另类长生。 “哧……” 从光阴流水中飞出些许星星点点,迅速在尸湖之中流泄开来,星点所过之处,皆有流水潺潺,沿顺着尸潮奔流方向,尸湖之中的流水骤然汇聚,形成一道流水堤坝,生生切断源头与尸潮之间的供联。 “阿弥陀佛,大善之为,贫僧钦佩!” 古僧蓦然回首,神色一默,合十揖礼。 “疯了疯了……你们这些人没有一个正常的,放着自己的命不要,偏偏管什么他人死活,疯了疯了……” 小光头惊诧的喃喃自语,脸上写满了不甘。 斩断尸潮源头,尸潮终将成为无源之水,再怎么折腾,也不过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 航船顶,大帝碑石形成的金色湖泊,光线明暗交汇,如同在替同辈默哀。 第三百五十一章 十凶 尸潮源头被斩断,但并不代表已经倾泻而出的尸潮会消失! 一道萤光澄澈的流水堤坝,横亘在尸湖源头与尸潮中间,任凭尸潮中无数恶灵奋力摧击,依旧稳如泰山。 一众金甲神将掠空而来,望着如同在源头之地加盖了一口小池子的流水堤坝,皆是发自肺腑的钦佩。 人族大帝崛起于神庭之后,一定时间上来说,神庭众神将与人族大帝不可能有什么来往交集,甚至在一定程度上算,人族大帝还是众神将的晚辈,一个是神话时代中期最强大的势力,一个是神话时代末期骤然崛起的强横新人团体,用史家对外不传之言来说,就是有种薪火相传的意味。 因为封神后创立一统混沌古地的神庭之主,据说与人族大帝骤然崛起,有着不足与外人道德神秘关联,。 至于究竟是什么关联,史家大佬断然不会说,原因很简单,史家一脉还想传承万古。 “光阴流水庇护的万界,从今天开始,就成了彻底暴露在星空中的羔羊,一些蠢蠢欲动的族群,早就在暗中找寻昔年突然消失踪影的那些星辰天地,却一直未有什么发现,如今那些星辰天地,势必会成为众矢之的!” 为首的神将叹息一声,却也无能为力,涉及光阴流水这种层面的事情,已经不是他们这种残魂所能插手的。 宇宙古地,自混沌初分后,就出现了一条独一无二的光阴流水,这条光阴流水始终伴随人族左右,神庭发现其中异常,也深入探查过,但最终结果是什么,只有那个金殿上的主人知道。 “似乎是在了解过独宠人族的光阴流水后,那位就默许了其中的异常,任其发展……” 这位昔日看守神庭一座门户的神将,其重要程度如同俗世皇朝镇守边疆的大将,地位不输神庭之上几位权柄极重的大神,以他的身份,想要了解点什么,也不是什么难事。 “难道说人族大帝的骤然崛起,是在那位的意料之中?” 心中泛起巨大的惊诧,不亚于昔日听到神庭要崩塌。 “可人族大帝崛起,是在神庭崩塌之后的俩千年方才发生,那时神庭废墟中怕是荒草都长有人高了,那位在神台上自陨……” 思绪流转至此,蓦然一滞,神将虚幻如烟的身影变得扭曲起来,“难道说那位……” 一种可怕的猜想骤然从心底涌现,猝不及防推翻了存在久远的某种认知。 “据说冲击大道之上时,可断望未来一角,每个生灵看到的光景都不会一样,他昔年冲击大道之上,看到的是一座稀烂的门户,而最后神庭崩塌,似乎也印证了他所看到一角光景的正确性……” 絮乱的心思,冗杂着各种乱七八糟的陈年旧事,纷纷在脑海里涌现,神将残魂如烟的体表,霎那间蛛网密布,残存下来的昔年金身,受到某种禁忌甚至要炸碎! “嘶……” 神将残魂倒吸一口凉气,烟雾一般的头脸上,写满了罕见的凝重。 “尸湖中的恶灵,我们能清理多少算多少,也算是友邻互助!” 一声令下,数十道金甲神将俯冲而下,于尸潮中摧击流水堤坝的恶灵冲杀在一起,虚幻金光所过之处,如水银泻地,乌光溃散,溃不成军。 悬停在空中的门户神将,喃喃自语了一句,“断望未来,或许那位是对的……” 航船之上,风不二与药清游走不定,脚步趔趄,航船突然变得晃漾如吹落的秋叶,“嘭嘭嘭”的沉闷声响,不时从船身之外的湖泊边缘传来。 他们二人已经斩杀七位恶灵,在金色湖泊一处,如二人所料,确实存在一处裂隙,七位恶灵正是从裂隙中挤进,想给他们来一次突袭。 好在他们发现的及时,药清用两张符箓再起一座小型杀阵,算是将裂隙全然堵住,二人方才能长吐一气。 “尸潮怎么突然暴起,比方才冲击的程度要夸张许多……” 风不二刚刚坐下,手臂见血,是之前斩杀恶灵时所受,不过这点皮毛伤势,显然没被他看在眼里,手里拎着一坛子酒水,看眼金色湖泊之外发了疯一般的尸恶灵,皱了皱眉头。 “或许是那片大帝碎骨起了作用,你我逃离时,碎骨掠出的方向,可是直奔尸潮源头而去的……” 药清说话间疼得龇牙咧嘴,他正在用加了符纸的酒水给大腿上深可见骨的抓伤清洗伤口,被恶灵抓伤,伤口中会留存些许污秽,用符水清洗算是一种清创的手段。 “嘶嘶……” 丝丝缕缕的乌光被符水从伤口中连根拔除,发出轻微的狰狞之音,。 清理好创伤,药清看眼远处,尸潮莫名变得狂暴起来,冲击的力道大有将金色湖泊冲散的意思,尸潮中行走的恶灵也似乎受到了某种激发,纷纷潮涌而至,使出浑身解数冲击金色湖泊。 “怕是大帝骨片做了什么,才令这尸潮凶性大发,也不知道最终结果如何,若是彻底激发了尸潮凶性,这座金色湖泊法阵,想来也撑不住太久……” 风不二脸颊一抽,原来是药清帮忙清理他手臂的伤势,将他手臂上的伤口又撕开,符水倾泻其上,一股乌光从血肉中钻出,嘶嘶狰狞。 “这些恶灵好算不太棘手,我觉得魔土中镇压的那些大魔,迟迟没有出现,会不会有什么……” 风不二自尸潮突然爆发那一刻起,内心深处就一直在担忧,担忧魔土中镇压的大魔重现人世,恶灵众多的尸湖底,不过是魔土的天穹,只要天穹不破,大魔也就无从外出。 “有那位古僧在,想必镇魔手段比你我厉害的多,不用太担心……” 药清皱着眉头,欲言又止,又燃符做符水,开始清理创口,风不二手臂上所受的创伤,已经出乎他的意料之外,恶灵残留的污秽似乎在风不二体内,如同新生一般,爆发出匪夷所思的生命力,纵然符水多次清洗,但污秽却是一而再再而三的重生,而且有蔓延开来的趋势。 风不二觉察到一丝不对劲,扭头笑骂道:“咋的,手臂上这点小伤,还清洗的没完没了,酒水不要银子啊!” 药清抽了抽嘴角,“比你想象的严重许多,不过问题也不大,最多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而已!” 风不二眼皮一跳,却也不再多说什么,将药清给的符箓直接捻燃,贴在手臂伤口处,任由符箓焚烧,“噼里啪啦”,丝丝缕缕的白烟从伤口冒出,夹杂着轻微的爆鸣声,还有一股子腥臭气息。 “走,出去看看,不可掉以轻心,我觉得有什么东西一直在盯着这艘航船,似乎是时机不到,没有出手……” 风不二拍了拍药清肩膀,仰头灌下几口酒水,拎着一把大戟走出了船舱,药清回头看眼船舱一侧有些异样的地面,皱了皱眉。 尸潮浪头不减,仍旧以吞山纳海的气势卷积向前,半数星辰废墟,已经化身一片乌光熠熠的尸潮汪洋,甚至连可与大帝叫板的噬帝兽也不得不退出占地,举族迁移。 在荧惑死星另一半废墟,是绵延不尽的破败建筑,残垣断壁,荒草萋萋,偶尔有风旋拂过,也会发出瘆人的呜咽,如同有生灵在抽泣。 在废墟之前,立有一小座寺庙,寺庙中并无神像金身,也无神仙老爷,只有一个破旧落尘的蒲团,蒲团上一尺来厚的积尘,在无声诉说着这里早已是荒无人烟。 “吧嗒……” 一点鲜红从庙顶落下,滴落在蒲团之上,触目惊心。 循着滴落的鲜红看去,只见庙顶横梁上,贴着一张泛黄的符箓,符文并无任何玄奥复杂,一眼就能看明,是一个流露着强大气机的血手印,鲜红正是从符箓上流出。 一股无形气息迅速充斥整座庙宇,甚至掀起一抹狂躁的戾风,在庙宇中呼啸狰狞,犹如一位躁动不安的生灵,三番两次想从门窗冲撞而出,却屡屡不能得手,只能在庙宇中发泄。 庙宇门前,有一座黄泥香台,或许是风吹雨淋的缘故,香台早已不堪其形,变成一座光秃秃的土台子,平淡无奇。 一点光亮从土台子里腾起,像是即将燃尽的香火,待光亮腾空后,猝然变幻,出现一位骂骂咧咧之人。 “喝酒误事,喝酒误事,都说了多少遍就是记不住,要不是这里的坐标太过奇特,老子怕是又要多跑好些路!” 一身长衫打扮的男子,有些懊恼地拍了拍昏沉的脑壳,环顾四周后,确认这里就是她所要来的地方,就从土台子上跃下。 “好好的五色石台,非要拿来当香炉,西天佛门真的穷的叮当响吗,那无数的香火钱最后去了哪里,佛主老儿真是抠搜的厉害……” 男子回头看眼土台子,摇头哂笑,却也只是讥讽,并无其他的意思。 “光阴流水被引流至此,万界也就算是彻底暴露于星空之中,那些蛰伏万古的老家伙,想必一定开心的不行……” “只可惜就差百年光景,要是再拖上这么片刻,说不好万界最后结果就会截然不同,也不用沦落成如今这般凄惨境地……” 男子喃喃自语,很是懊悔。 “佛主老儿也是有趣,丢下一重魔土至此,距离西天十万八千里远,即便魔土破封,也不知道,不知道究竟打的什么心思?” 男子碎碎念叨,踏进庙宇,视线自然而然落在蒲团上的鲜红,眨了眨眼,男子扭头就走,嘴里骂骂咧咧,“自己揽的破事,自己处理,丢下烂摊子给他人,自己倒是走的潇洒,这算是哪门子出家人?” 只是没走出多远,男子却有止步,视线望着远处天际铺天盖地的乌光,脸色蓦然一变,“刚来就给这么一份大礼,会不会太瞧得起我富某人了?” 认真思量一番,男子重新踏进庙宇,抬眼看向横梁之上的血手印,探手一抓,泛黄的符箓簌簌而落,男子抓过,仔细看了片刻,嘀咕道:“出家人行事,何时也变得这么狠辣,连这种偷人秘术的烂糟事都都能做得出来?” 男子掐诀念咒,血手印符箓瞬间燃成灰烬,环视庙宇内部后,视线最终落在蒲团位置,“应该就是你了,起!”男子凌空一掀,蒲团瞬间飞起,显露出一口光怪陆离的血洞。 “佛主老儿将魔土的入口放在这里,难道就是为了等老子自动送上门来,替他擦屁股?” 被人称为疯子的男子狐疑自问,却是毫不犹豫踏入血洞之中,身影在洞口一闪,须臾消散。 就在疯子身影消散后片刻,一前一后两道身影由远及近飞掠而来,在前的小光头骂骂咧咧,随后的古僧古井无波。 “老秃驴,莫要再追了,难不成追上佛爷,佛爷还能娶你回家不成?” 从神墓之地一直被追撵至此的小光头,扭头愤愤然骂道,但身影却轻如一缕云烟,始终跑的飞快。 “阿弥陀佛,只要你答应重回魔土尸湖,贫僧就依你!” 一路之上,古僧所说皆是此之一句。 小光头怒哼一声,不再理睬,疯狂奔逃。 瞧得不远处有庙宇在前,小光头身影一扭,空中调转方向,画出一道大弧,显然是要避开庙宇,以防有诈。 突然,庙宇中攒射起一股无量光芒,直冲星空,将庙宇凌空托起,庙宇之下,赫然出现一座光芒大盛的五色法阵。 “不好!” 小光头疾呼一声,身影骤然再度加速,朝着废墟方向直线掠去。 “老秃驴,你们佛门都是吃撑了撑得,西天没有什么妖魔邪祟,用得着你们跑到这里耍手段,识相的赶紧给佛爷滚……” 小光头眼皮子直打颤,心里也惴惴不安,五色法阵意味着什么,他比谁都要明白。 尸湖底下的魔土,正是这种五色法阵,纵然恶灵百般想法子,想破开魔土,却也是无从下手。 “阿弥陀佛,西天佛主于此地留下两座镇魔法阵,不过是教人向善,并未对你们过多诛杀,佛门能有此等慈悲心肠,阿弥陀佛!” 古僧身上皱缩的僧袍,突然再度膨胀,瞬间从古僧身上褪下,其上金丝银线纷纷游曳而出,在空中勾勒交错,一道道金色网格出现在寺庙方圆百里之内。 一看前路再度被拦,小光头匆忙再度调转身影,掠向另外一处,古僧所造就的镇魔网,形成需要一定时间。 “佛爷这次先走了,下次你我再大战八百回合,不打的你满头起包,佛爷就任你做爷爷!” 身影堪堪掠过即将闭合的金网,小光头得意回头,吐了吐舌头,哈哈一笑。 “谁家的小鬼头,这般猖狂,不知道天外有天,人上摞人的道理吗?” 一记栗子重重落在小光头头上。 疯子神色狰狞,身上长衫也变成破衣烂衫,肩头还有某种撕裂的爪印,打赏了一记栗子敲头,疯子方才回过神来,笑道:“小鬼头好大的口气,还不快快认祖宗?” 小光头捂着被重击的脑壳,一脸茫然回头看去,一位脸上写着“来打老子啊”的嚣张男子,双臂环胸,神色得意地看着他。 “你谁啊?” 小光头手掐佛印,一记狮子印直接轰出,敢敲他光头,不打的你哭爹喊娘才怪! 疯子哈哈一笑,身影倒飞而出,不过在空中倏忽一转,调转方向,再度直冲他而来,除了身前长衫多少有些破烂,并无任何的伤势。 “吃奶的力气都不舍得拿出来,难不成还没断奶?” 疯子探手一抓,小光头被抓在手心,任凭如何挣扎,始终不得脱身。 古僧掠身而来,佛吟一声,“富施主,别来无恙!” 疯子扭头扫量一眼古僧,似乎想起是认识这么一位老和尚,但并不知晓对方名号,只好点头,也算打了招呼。 “富施主,可否将这个恶灵交于贫僧,尸湖魔土,正汹涌而来,有了它去填堵尸湖魔眼,可谓是事半功倍!” 古僧并未藏掖,如实相告。 疯子想了想,随手将小光头丢与古僧,看着远处天际的汹涌乌光,一拍手道:“佛骨都没镇压的住?” “是有人将光阴流水引流至此,破开了尸湖源头,其他的贫僧也一无所知!” 古僧一掌附在小光头头顶,如同抚顶授长生一般,掌心喷吐出丝丝缕缕的佛门金光,没入头颅之内。 “果然如此!” 疯子摩挲着胡茬稀疏的下巴,喃喃自语“这些心机深沉的老家伙,一把寿龄都活到狗身上了,做事从来都是鬼鬼祟祟……有点扎手呐……” “神墓下那些家伙,都没跳出来表示表示,再怎么说你们也算是邻居,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佛骨山一旦崩塌,神墓怕是首当其冲会成为魔土吞噬的地方!” 古僧将小光头收入僧袖,合十揖礼,“神墓之下,一众神将正在尸湖源头,想来现在与恶灵正厮杀激烈!” 疯子点点头,“这还能说得过去……如今这里已经被我彻底封死,只要尸湖那边不出问题,这里问题应该不大……” 古僧“尸湖魔土有大帝骨片镇守,只要魔土下那几尊没苏醒,一时半会也破不开镇魔法阵!” “你确定?” 疯子斜眯,似乎对古僧所说,不太信任,“光阴流水可是有独一无二的腐朽之效,遇上镇魔法阵,你能确保不发生摩擦?” 古僧面色骤然一滞。 “靠谱一点啊,这点小问题还用我告诉你,于此坐镇这么些年,难道都是看看风景念念佛经,这里没有转动过吗?” 疯子指了指脑壳,一脸的无奈。 “走吧,随你一块去看看,来都来了,不去看看也说不过去,再怎么着,那里也是我曾经战斗过的地方!” 二人不敢再做逗留,身影飞掠到极致,一瞬千里,直奔尸湖方向而去。 “快跑,船舱下有东西!” 药清大喊一声,手中扔出两张符箓,事情果然如他所料,地下潜藏的某种生灵,因为尸潮爆发的缘故,突然苏醒,方才刹那间朝他发动了攻击。 船顶,风不二正在打杀一头跃上船顶试图破坏碑石的恶灵,丈高的骷髅骨架,浑身缭绕着浓郁乌光,手里拎着一把锈迹斑驳的锈剑,剑光纵横,呼啸成风,赫然与风不二打的不可开交。 闪身避开一剑,风不二扭头看去,航船下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拱推,晃漾的厉害,地面也皲裂开一道道裂纹,映红的血水正从地下涌泛出来。 “哧……” 一符钉死恶灵,药清跃上船顶,脸色煞白,快速说道:“船底下应该是什么生灵的老巢,你我都疏忽了这一点,噬帝兽和星虫之所以没越界至此,除了大帝碑石的缘故,想来也有船下生灵的原因!” “吼……” 话音刚落,一道迅猛声波瞬间从地下喷出,地面炸裂的同时,也形成一道道逆天而起的龙卷罡风,撞击在金色湖泊之上。 一头喷吐乌光的巨大骨虎从地下跃出,一记势大力沉的甩尾,怦然砸在航船之上,航船飞出数十丈远,金色湖泊也变得絮乱不堪,涟漪阵阵。 近乎半艘航船大小的骨虎一身凶煞之气,扭头瞥眼摇摇欲倾的航船,却是纵身一跃,直入天空,冲着尸湖方向奔去。 “杀伐气息如此浓郁,又是虎架,难道是十兽之一的白虎一族?” 风不二望着冲入尸潮中的巨大虎架,忍不住猜测。 神话时代尚未开启,有十大族群,傲视众族,其中就有白虎一族,主攻杀伐,被后世史家称为十凶之一。 “十凶的白虎一族都冒头了,这荧惑死星究竟有什么东西,能有这么大诱惑?” 药清念叨,十凶族群,昔年可是凶名赫赫,纵然到的如今,一些族群血脉变得淡薄,再难有先祖之威,还有几个族群被人族诛杀,但也并不影响昔日留下的凶名。 “白虎一族出现,那与白虎一族不死不休的龙族,究竟何时出现?” 二人对视一眼,十凶之中,白虎与龙族,是一对有着血海深仇的对立族群,只要其中一个在,另一个必然就在附近。 “那是什么?” 药清哆嗦着嘴唇,惶恐不安地说道。 第三百五十二章 再见脚印 四方上下曰宇,往古今来曰宙,在道门崛起的驳杂历史中,曾有一位大佬对天地之外存在的更广阔空间,给出了盖棺论定性质的解释。 因而,道门一脉至今都为此大受裨益,神游之术,素来独步万千仙门,譬如化蝶,亦有大梦初醒的奇特悟道法门,令人惊叹艳羡。 宇宙之广大,无人能给出一个确切的定论,尤其是混沌丛生的宇宙深处,更是有众灵蛰伏,不愿与其他古地族群打交道,传言人族大帝数次踏临星空深处,所为只是拜访这些隐世不出的古老族群。 神话时代早期,有十凶之名盖压万族,当时神庭正处于崛起之际,封神尚未进行,可以说十凶族群,在那一段光景中,是名符其实超脱万族之上的无上族群! 十凶之中,关系各异,尤属龙族与白虎一族最为水火不容,龙族秘术攻伐无双,在十凶之中首屈一指,而白虎一族亦是杀伐罕见,享有杀神之誉,两者厮杀起来,鹿死谁手,一直是十凶族群津津乐道的话题。 有传言,龙族与白虎一族在星空深处曾有生死大战,前去的两族天才皆没有回归族群,至于结果如何,亦是众说纷纭。 脑海里骤然闪现过这么一段十凶野传,药清蓦然明了,星空中正游曳而至的千丈身躯,难道是与白虎一族不死不休的龙族之属? 一颗颗星辰在千丈身躯前炸碎,散成星星点点的光雨映亮星空,尽管遥遥相望,有混沌缭绕,看不真切这等来势汹汹的星空巨物究竟是不是龙族,但这种与生俱来的攻伐之势,其他族群鲜有能望其项背者! 龙族,十凶攻伐第一,毫无争议。 若不是神庭崛起,将十凶从万族头顶拍落,万族的光景乃至整部古史,绝非是如今这般。 十凶被神庭驱逐,龙族一脉因为皆不畏死,悉数成为神庭手中亡魂,仅有个别龙子龙孙侥幸逃过一劫,却自遁星空深处,永世不出。 白虎一族情况相差无几,战至最后一滴血,也全然没有后退逃离,皆横尸星空。 风不二匆忙循声望去,蓦然心脏剧烈抽搐,一颗堪比星辰的龙头正破开混沌,两根二三十丈长的龙须肆意游曳,一路之上凡是拦路的星辰统统烂碎于龙须之下,连龙头都不曾触及! “真是……龙族!” 风不二腿肚子打颤的厉害,十凶龙族的威名,至今还流传于诸多古老族群之中,风氏一脉始祖大帝创下的攻伐秘术搏龙九式,亦是从龙族秘术中萃取杂糅而来,所以风不二对龙族,称不上陌生。 不过扎眼功夫,撞碎一颗荧惑邻星的龙头已经逼近荧惑,两根龙须仿佛威不可摧的蛟龙,齐齐一头扎进荧惑星体内部,“轰隆隆……”,赫然将荧惑死星朝龙头方向拖拽! 尸潮受到荧惑星体的偏移,也变得愈发疯狂起来,尸潮中的恶灵感觉到死亡气息的逼近,更加躁动不安,有百丈鲜红骨架跳脱尸潮,攒射若流火,撞向近在咫尺的龙头! “砰……” 尚未触及龙头,一道龙息从鼻孔喷吐而出,撞击在仿若瓷器的骨架之上,轰然四碎! 此时,又有一道巨大触手从尸潮中逆天而起,触手之上插满各式腐朽刀兵,如同生满倒刺,密密麻麻,令人毛骨悚然。 龙须从荧惑星体内抽离,与罕见触手交触,并无秘术神通交织,只有纯粹的肉身力量对撞,一股呼啸而起的气机涟漪瞬间四散开来,波及甚远,荧惑周邻星辰炸碎大半! 巨大触手并不畏惧龙族,一击不成,触手好似从中间断折,前端与龙族继续纠缠,后端触手却是绕开龙须,陡然再出百丈,快如流萤,从一侧洞穿向龙头,“吼……”,龙首大嘴一张,吞云吐雾,将巨大触手吞咬住,赫然是要生生活吞触手。 触手并未退缩,与龙须缠斗的一截触手震开龙族束缚,如藤蔓缠绕,正面直刺龙眼,企图围魏救赵,想拯救被吞噬的一截触手。 “呼……” 一道星辰风暴从混沌中迅疾而至,在星空中划出一道六七百丈的弧迹,沿途无数星辰瞬间化为乌有,赫然是龙尾挥甩,直砸向荧惑尸潮! “快跑!” 风不二大呼一声,龙尾带起的狂暴风卷即将从天而降,他们二人所在的地方,若是不出意料,势必会成为被殃及的池鱼,葬送在这一记龙尾之下! 激活御风符箓,两道身影背起大帝碑石拼命奔逃,尽可能朝不被尸潮与龙尾殃及的空旷之地而去,药清身上负着碑石,二人皆有大帝气息庇护,即便尸潮中有恶灵想靠近,却也无从下手,只能任其冲开两道水线,逃之夭夭。 “哗……” 尸潮怒浪迭起,一头足有半座山脉大的黑色章鱼从滚滚尸潮中窜出,八只触手中抛开被龙头吞噬的一只,剩余的七只死死插进星体,拽住一颗荧惑星辰,与星空中想要吞噬它的龙首大力拼争,做拔河之状! “吼……” 尸潮如被煮沸,惊涛怪浪起起伏伏,劈开两道水线的风不二与药清,也大受殃及,些许恶灵纷纷朝章鱼方向游曳而去,企图与章鱼一起,对抗星空中的龙首吞噬! “砰……” 些许游曳的恶灵撞在金色水纹上,瞬间化成乌有,但同样给奔逃的二人带来种种麻烦,就如同不断有人从四面八方冲撞二人,纵然力道不足以带来伤势,但如此一来,奔逃的速度也就不得不减缓下来。 “这鬼地方真邪性,究竟地下还有多少始料不及的怪物……” 药清嘀咕了一句,干脆将大帝碑石负在背后,腾出双手开始劈荆斩浪,一通斩杀,正面撞来的恶灵死伤无数,风不二亦是如此,二人速度方才又加快不少。 又是两道身影破空而来,最终悬停在漂浮在尸潮中的半艘航船上,疯子看眼星空中的龙首,又远眺一眼在尸潮中掀起骇浪的章鱼,笑道:“和尚,你吃没吃过考章鱼?” 古僧使了个佛门千斤坠,老树扎根一般钉在船顶,佛吟一声,“富施主莫要说笑,眼下形势险峻,十凶中的龙族白虎先后出现,荧惑下还有多少鲜为人知的东西,谁也无法想象,龙虎相争,非死即伤,荧惑能否撑过这一劫,且看天意!” 疯子摆手,看着已成式微之态的章鱼,笑了笑,“这里本就是最佳的星空葬地,只要稍稍有点脑子的,都会想方设法在此落子一二,你们佛门不也是落了一座佛骨山嘛!” “荧惑又名死星,自有不祥之气,有转世成灵之说,深埋于此,不知几许,或许就可再度超脱轮回,成就不死生灵,这比那不死金身还要厉害,谁能不动心思?” 古僧只是合十佛吟,不置一词。 “走啦,尸湖源头还不知道如何,在这里浪费时间,怎么算都是稳赔不赚的生意,不划算!” 疯子率先掠起,一线远去,所过之处,尸潮如被刀剑切割,无数恶灵丧生于一线之下。 待来到源头之地,一座格格不入的流水堤坝映现在二人眼中,疯子皱了皱眉头,古僧却是如丧考妣,佛吟不断。 有了这座小堤坝,源头之地就自成一方,源头不断流泄的混沌乌光也就无法再倾泻而出,只能逡巡在源头之地,形成一方类似小水池的平衡格局。 每当混沌乌光暴涨,流水堤坝就会爆发光芒,将乌光冲散,让其不能越过堤坝,形成水在池中的平衡格局。 “魔族这是贼心不死啊!” 疯子唏嘘一声,混沌乌光这种自带不祥的独特气息,亘古以来也只有魔族一脉如此,即便是混杂在混沌之中,也能稍加思量,分辨出来,欺瞒不过。 “魔族破开这里禁地,引来光阴流水,这种动作,和尚你都没注意,那你在这里难道只是看看景吟吟诗,感慨人生不易吗?” 疯子翻了个白眼,魔族搞这种手段,自然不是一天两天的光景,这座尸湖禁地,除了有佛门留下的魔土,还有古地府的洗尸之地,两者算是合二为一这么一种存在,魔族将光阴流水引流至此,无非是想用流水腐朽魔土,破开重重禁忌,顺道将光阴长河中的万界暴露于星空之中,如此一来,所有人族不得不面临一个艰难抉择,是想保魔土与洗尸之地,还是想保人族万界? 保全魔土与洗尸之地,除开不用承受因果反噬,还能得到西天佛门与古地府的好感,这对于眼下人族境地而言,委实是难得的好选择。 而保全人族万界,让光阴流水腐朽开魔土禁忌,放出镇压的大魔,人族不仅要承受因果反噬,还要承受西天佛门与古地府的怒火,算是下下之策。 用大帝道果铸成流水堤坝,承受光阴流水腐朽,这代价……损失格外重! 大帝道果,唯有帝四境之上的大帝,方才能有此种真正跳脱大道之外的结晶,有道果,可冲击最后的长生,一旦冲开最后那道障碍,永世长生,就不是一句虚言! 大帝,也不是永世长生之人! 永世长生,是多少老到腐朽的无匹生灵,仍不愿意咽下心头那口气,想破境证道德真正动力。 传言结出道果的生灵,只要自身道果不灭,纵然神魂肉身皆灭,亦可再生。 这也是诸多族群一直怀疑人族大帝并未真正死绝的原因所在。 昔年人族大帝,虽然并非人人结出道果,但纵观那段璀璨一世的人族古史,仔细掐数下来,帝四境结道果的大帝,也在一手之数之上! 甘愿用大帝道果铸成流水堤坝,足以可见其中的赤诚之心。 “真的是有魄力啊!” 疯子呢喃了一句,换作是他,似乎绝对做不出这种舍己为人的奉献之事。 “阿弥陀佛!” 古僧刚佛吟一声,却听得疯子念叨“和尚啊,不能总这么抠搜,大家都是实在人,你不上点干货,光是这么耍嘴皮子,很难结识到好朋友唉!” “富施主,除了佛骨山不可动,其他随你!” 古僧合十而说,佛骨山是佛门镇压于此的最大一道法器,也是佛门落子份量最重的唯二之一,份量价值如何,不用细说。 疯子眼珠子一转,“当真?” 古僧合十,点头认可。 “那我就不客气了!” 话音落地,疯子猝然一掌拍在流水堤坝之上,金色的光芒瞬间从掌指间暴涨出来,与光阴流水莹亮之光对撞在一起,“轰隆隆……”乱光喷薄,水花四溅,水光交错中,竟然在堤坝周边形成一重类似结界的空间,从源头之地涌流而来的混沌乌光似乎瞬间找到了流处,疯狂冲向罪魁祸首的疯子! 整座荧惑死星恍若被撞到的不倒翁,开始剧烈晃曳抖震! “富施主……!!!” 古僧大呼一声,却是晚至一步,手上掐出佛门手印拍在结界之上,拍砸的结界轰隆作响。 古僧万万没想到,疯子竟然要一人扛起这座魔土与洗尸之地,将尸湖源头全然尽收其身,这种惊世骇俗的疯狂做法,已然超脱世人想象。 知道佛主身携魔土,却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属于无奈之举。 但如今这个疯子,赫然是主动将此等灾祸尽揽其身,这不是疯子是什么? 你说他有佛门慈悲之心,他或许后脚就揣着酒水去大雷音寺骂娘。 你说他舍小为大,他或许下一刻就会随手拍死几个不顺眼的散修仙门。 在古僧略微出神的关头,只见疯子一声轻呵,生生将整座魔土“连根拔起”,扛负在身后,尸湖所在的地界,顷刻间出现一个方圆万里的巨大天坑,坑中阴风嗖嗖,深不见底,还有丝丝缕缕的乌光一闪而逝! “先扛走再说,真不行就扔去西天大雷音寺,谁留下的烂摊子,谁来处理!” 疯子一阵嘀嘀咕咕,躬身喘着粗气,这一重魔土与洗尸之地的结合,显然超出了他的预料,垂泄下的威势,已经让他一身气运无法完全流转,境界更是直落,等同说背上一重魔土洗尸地,只有坏处没有一丝一毫的裨益! “和尚,来托衬一把,腰板都快折了……” 疯子气喘嘘嘘,艰难转身,冲着远处山巅喊道。 古僧迅疾掠来,双手掐印,托举住摇摇欲坠的魔土,疾声道“富施主,可再放下不得,否则只能是大魔出世,生灵涂炭!” 疯子这一招“连根拔起”等同于将佛门留下的法阵禁忌统统破坏殆尽,转而用他一身澎湃气运镇压,若是他再放下,失去了法阵禁忌的魔土,自然是大魔苏醒,灾劫开始! “聒噪!” 疯子一手掐诀,星空之中骤然有一股股恍若流水的大道气运疯狂奔流而来,万川归海一般,汇聚在他头顶之上,再形成一个巨大涡流,缓缓垂泄在背后的魔土之中! “吼……” 魔土不断喷吐乌光对抗,一声震耳欲聋的虎吼从中传出,紧接着一头血肉腐朽的杀神白虎,从乌光中跳脱出来,一掌拍在疯子脊背骨之上! “不好,是十凶白虎!” 古僧脸色大变,手中掐印,一记佛门最强攻击狮子印直接拍出! “噗……” 疯子喷血,身形摇摇欲坠,脊梁骨乃是证道修行之桥梁,若是被拍断,不仅一身修行淡然无存,甚至还会殃及性命。 几乎同时,狮子印拍在白虎头颅之上,乌光大散,白虎硬生承受一记狮子印,却也不撤手,赫然是要将疯子脊梁骨拍碎,毁去其一身道行,也唯有如此,他方才能从其中出来! “十凶白虎,放着好好的路不走,偏要趟这滩浑水……” 疯子嘀咕一句,掐诀手指一划,悬浮在星空中的滚滚气流顷刻间如同一挂瀑布,轰落在十凶白虎身上! “和尚,龙族马上就来,你帮忙拖一会,我扛起这重魔土需要时间!” 疯子快速说完,蓦然强提一口心气,腰身瞬间一挺,身后魔土轰隆作响,仿佛山石崩塌滚落,簌簌落下一团团哀嚎惨叫的恶灵,触地瞬间便化成一团团灰烬。 被困魔土中的十凶白虎冲天而起,迎着倾泻的气运瀑布,张口吐出一道道凌厉锋芒,这是白虎一族的攻伐秘术,可斩万物! 气运瀑布被锋芒斩成丝絮,其中蕴藏的大道规则一同崩碎,最早练就斩仙锋芒的白虎老祖,据说利用此等秘术,斩落过一位仙! 后世神仙之流中的仙,与神话时代所说的仙,并非同一物种,后者较比前者,云泥之别。 “万流归海!” 疯子不敢再耽搁,收拾不掉这头十凶白虎,一会就会招惹来那条长龙,届时他再想完全扛起这重魔土,只怕是有心无力! 话音未落,星空中的大道气运不再汇聚至头顶涡流,直接倾泻在疯子头顶,这种大道气运轰顶带来的无限压力,甚至是神魂肉身上的痛苦,纵然是大帝降临,也绝对比五雷轰顶还要难以承受! “啊……” 疯子从头顶开始,一直到整个脊后,头皮炸裂,鲜血淋漓,肉身被大道规则挤碎,其中的骨架更是全然崩断,独独只剩下一根脊梁连接着头颅与骶骨,召唤万界气运垂泄于身,镇压魔土,这种自损八百的疯狂之举,也只有这个疯子能做得出来! “白虎一族算个屁……” 被万界气运冲击,终究不复往日巅峰的十凶白虎最终只能是彻底身死道消,甚至连骨架都全然崩碎,洋洋洒洒落下,融进气运垂流之中,尽数归于疯子。 佛骨山上的古僧,佛吟一声,表达钦佩。 彻底扛起魔土后,将魔土裹挟在茫茫气运之中,疯子掐诀散去万界气运,纵身跃进魔土天坑,坑中有什么东西隐隐约约在呼唤! 一路下潜,不知几许,似乎来到了星骸地心,喷涌的岩浆散发着炙热气息,环顾四周,蓦然发现岩浆尽头,似乎有一条小路横陈,疯子掠身而去,从岩浆上飞过,就在此时,一支大手从岩浆中探出,直抓半空中的疯子,带着浓浓刺鼻气息! “小贼尔!” 疯子轻笑一声,并指做剑,凌空划出一道剑气,斩落在岩浆大手之上,剑气滚走,顷刻间四分五裂,直入岩浆之下,大手轰然四碎。 “噗噗……” 岩浆腾起几个类似水浪的热浪,再无其他异常动静。 沿顺阴气横生的小路而行,疯子来到一道石门前,门缝中流露而出丝丝缕缕的刺骨阴气,赫然将地心岩浆的热浪都拒之千里,可想而知,门后散发如此阴气的生灵,会是何等境界? 思量一番,疯子终究是推开了石门,“轰隆”一声,扑面而来的阴气如同冰刀,齐刷刷戳刺在周身,疯子不禁打了个寒颤! “这是什么鬼?” 疯子蹙眉,望着门后一条小路,险些跳脚骂娘。 “佛主老儿势必开过这里,在这之前,古地府那群人也必然走过,有什么宝贝,怕是也被这两波人早已拿走,还能留下来等着他来取?” 疯子自嘲一笑,这是他决心推开石门的原因之一,就算石门后有什么危险,也已经被两波人淌过,他不信还能留下什么东西! 一路沿顺小路前行,地上不断有断骨残骸等东西出现,不过这也在预料之中,毕竟古地府和佛主老儿平淌两次,不打杀一通,怎么也说不过去! “又是一连串金色脚印?” 刹那间,疯子心脏剧烈抽搐,这金色脚印他先前见识过两次,一次是在混沌海,一次是在葬坑,皆是人族大帝生前所留,这里再度出现,就意味着有人族大帝曾经陨落于此! “嘶……” 疯子倒吸一口凉气,这种骤然出现的变故,委实超出了他的意料,人族大帝都会陨落于此,他来此还能做什么? “难不成古地府和佛主老儿没有来过这里?” 巨大的疑惑从心底升起,同时疯子隐隐觉得小路尽头,一直在呼唤他的东西,好像在金色脚印出现后,赫然变得愈发激烈起来! “大帝陨落,常伴随无法估量的异象发生,莫非这小路尽头,是人族大帝昔年最终的陨落地?” 一时间,疯子也浑身胆寒,小路尽头吹拂来悠悠阴风。 第三百五十三章 天浮宫 一行清晰无比的金色脚印! 小路尽头,是一座悬浮于天的浮宫,一条五色石径斜倾而上,金色脚印在五色石径前戛然而止。 “天浮宫?” 疯子蹙眉,这座甚至比幽灵船还要古怪不祥的星空浮宫,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天浮宫据说是承载宇宙终极奥秘的移动天宫,在星空中神出鬼没,数千年方才显露一回,曾有无数仙门势力想将其占为己有,上次天浮宫现世,还是上古时代末期。 几乎每次天浮宫现世,都会掀起一股血雨腥风,诸多仙门族群潮涌而上,试图进入其中,得到终极奥秘,成就举世无匹的境界。 据说,迄今为止,真正进入过天浮宫的,不过一手之数,其中最为出名的莫过于第一位,神话时代的神庭之主。 对于那位统辖宇宙混沌的强大存在,世间流传有数之不尽的各种版本传言,最为人信以为真的,就是天浮宫第一人的事件。 在神话时代崩塌,近乎成为传说中的虚无时代,随后天浮宫的每次现世,都有传言四起,天浮宫现世等同于神帝现世。 但疯子自然清楚的知晓,那位神庭之主,绝不是什么人族大帝,他的存在很是神乎其神,但绝非人族,更不是大帝。 “天浮宫上一次出现,是降临在帝星紫薇,进入其中的则是风氏一脉的弟子,上上一次是降临在勾陈古星,进入其中的是……” 疯子站在五色石径前,脑海里将天浮宫几次现世,依次细细回忆一遍,却也没发现什么问题,荧惑,腾蛇,勾陈,紫薇…… 蓦然,疯子思绪戛然而止,倒吸一口凉气,“荧惑,腾蛇,勾陈,紫薇,其上皆有人族大帝诞生,最重要的是,这四处星辰,可以说是人族迁移的一条脉络……” 人族古史,是从创出文字取代结绳记事之后,就开始出现的,每一个时代记录,各有差别,从神话时代只记重史到后世五花八门,可以说增加了诸多内容,后世之人所能看到前世的东西,也愈发丰富起来。 故而,在史家整理成册的正传中,人族迁移脉络,稍加留心便可注意到,人族从风雨飘摇万族争锋的神话时代开始,近乎每次大道崩塌前,人族皆会举族迁移,躲避天灾,从最初的荧惑,到远古腾蛇,再到上古勾陈,最后到紫薇,继而遍地开花,百花横生,人族得以壮大,之后开始小规模迁移,多是世家仙门之属,而真正人族的根本,却一直扎根在紫薇之上。 “如此一来,似乎能够解释的清楚了,帝星紫薇诞生的始祖大帝寻访而来,或许是发现了什么秘密,想一探究竟,所以就……” 疯子顺着思绪往下推演,前面合情合理,逻辑缜密,但最后关键之处,又落在这一行金色脚印之上,如他所知,金色脚印只有在人族大帝陨落前方才会留下,意在警戒后人,此地有险凶,万不可轻易涉足。 如此来说,这行金色脚印是那位始祖大帝登上这天浮宫前所留,也就意味着始祖大帝彻底陨落于此,但与之有悖的是,始祖大帝晚年最终是远游星空深处,至死也不愿意让世人伤心。 “难道说这行脚印不是始祖大帝所留?” 疯子脸色变幻不定,这种种猜测就好如雾里观花,看什么都觉得似是而非,但真正是不是,对不对,却也给不出确切的答案。 万一是始祖大帝在此与古地府大战,深受重创,所觉时日无多,所以才于此留下金色脚印,警戒后人,勿要踏入其中,而随后始祖大帝远遁星空深处,至此陨落…… 脑海里种种思绪乱做一团麻,好像有线索可寻,但真正顺藤摸瓜一路追溯,却大多是纵横交错的结果,如同那一地线团,似有千头万绪,最终还是纠结在一起。 “呵呵,要是把这点谜团解惑,史家那些大佬也不知道会不会为此恼羞成怒……我这是坏人买卖,忒不厚道了……” 揉了揉眉心,从乱麻中跳脱出来,疯子不再去思量这些,反正这些都属于史家一脉的分内事,他一个做买卖的商家弟子,掺乎个什么劲,再说有什么值得他掺乎一脚的? 这种拨云见日的解惑之事,发生在谁身上,素来是没有什么好下场。 抬眼循着五色石径望去,金色脚印再无出现,此地背景更是骇人,俨然是处于星空之中,星辰日月清晰可见,一条石径通天而上,石径尽头是一座神秘浮宫。 “真的越发觉得瘆人,从荧惑地心直达星空之中,这一条石径究竟是什么?” 视线收回,落在身前五色石径之上,石径纤尘不染,似有人终日清扫,既无历史浮尘,又无半点多余的痕迹,就这么静静依次悬浮着,安心等待着每一位踏临此地之人。 一脚踩上去,并无任何的不同,只是心里蓦然咯噔一下,如同悬石落地,心里油然而生一种脚踏实地的踏实感。 “还不错!” 疯子呢喃一句,随之开始沿径而上。 在走出大概百步远后,疯子终于觉察出石径的古怪来,石径从下往上看,是倾斜而上的这么一条通天之路,但走在石径上再看,却大为不同,俨然成了平平直直,根本没有角度,周身除却星辰散发的羸弱光芒,只剩下一片黑暗。 石径尽头,天浮宫隐隐可见,又看的不是那么真切,朦胧飘渺,仿佛随时都可能被风吹走,吹灭。 “等出去了,一定找小说家那群老家伙,好好给这次泛险之旅出一本小说,必定日销万卷,火爆不在话下!” 脑海里想着有的没的,但身体还是止不住的有些打颤,说他不害怕,那是纯粹吹牛皮,他不过是一只脚卡在大帝境而过不去的小小仙人,头还没有大帝那么铁,对于这种随时都有可能陨落的环境,他也是咬牙死撑,与寒冬腊月无棉衣蔽体只能缩家硬撑的老农没什么区别。 深吸一口气后,按下心头的忐忑,疯子再次前行,就这时,一颗流火星辰从星空深处飞来,星体表面烈火炎炎,转瞬间即至,疯子大悲,心说自己还是处子之身,与那美妇人连手都没摸过,更不用说享受什么床笫之欢,这次被流星撞死于此,委实是亏到了姥姥家! 流星擦着五色石径迅疾划过,石径就如同风中残烛一般,被流星划过形成的风暴吹拂的晃晃悠悠,似乎随时都可能崩断。 疯子大气不敢喘一口,只能蹲地抱头,心中默默祈祷,一瞬间富氏列祖列宗,全然被拉出来过了一遍。 随着星空风暴走远,五色石径摇摆的幅度渐渐变得微小,好似秋千起起伏伏,最终消停。 疯子起身,循着流星驶来的方向望去,手指快速掐诀,结出一个繁奥手印,一股气运正如流水,横空而来! “真的是星空之中,不是什么幻境!” 掐诀引来万界气运,以此证明此地确实位列星空之中,疯子的心也稍稍能轻松一点。 除了以梦入道的周夫子,阴阳家一脉也尤善编织幻境,最为出名的莫过于那座大梦洞天,洞天之中,万事万物,一切生灵,皆是那位阴阳家一脉的某位大佬万千心神所幻,生活其中,悲欢离合,喜怒哀乐,与世间并无二杨,有人游历其中,出来后赞曰,好如大梦一场。 阴阳家与富氏一脉,积怨由来已久,并非三言两语能够说的明白,要追溯源头,甚至可算到富氏一脉老祖所在的神话时代中期。 打消这个顾虑后,疯子也就心宽不少,从袖中摸出一壶酒水,边走边饮,好如游历山水,欣赏风景的同时,还不忘犒赏自己的口舌。 不知前行几许后,疯子蓦然回首,发财愕然发现,脚下五色石径已然在荧惑死星之上,尸潮横流,龙争虎斗,废墟之地腾起一道道惨淡光束,纷纷逃离,都是一些只剩残魂的神庭旧人,万里废墟,正是昔日的神庭。 “天浮宫一直就悬浮在荧惑死星之上,那为什么我之前一点都没注意到?” 疯子嘀咕一声,回过头继续前行,尸潮被斩断源头,又有大帝脚印留存镇压,荧惑死星想要崩碎,也是绝无可能之事,哪里还用的着他操心? “我是谁?” 一架“顶天立地”的巨大骷髅从星空中走来,周身缭绕着混沌,硕大的头颅之中,闪烁着一抹神火,随时都可能熄灭,每当他自问一句,神火就会晃曳几下。 疯子心脏跳到了嗓子眼,巨人骷髅行走的方向,正是天浮宫所在,巨人骷髅若是不改变轨迹,二者必然会发生不可避免的碰撞! 情急之下,疯子掐诀引来一股气运潮流,一股脑轰在巨人骷髅身后,沉闷巨响,响彻星空,五色石径因此也受到波及,被撞击产生的气机乱流吹拂的晃曳不止,仿佛星空中紧绷欲断的风筝线。 走出几步后,距离天浮宫已然近在咫尺,巨人骷髅方才如梦苏醒一般,止步转身,循着气运潮流涌来的方向大步走去。 “傻大个子,亏得脑壳不灵光,要不然凶多吉少!” 念叨了一句,疯子抹了抹额头的冷汗,这条五色石径大有古怪,他除了掐诀引来气运,其他秘术神通根本运转不动,大道压胜尤为厉害。 这也是疯子胆战心惊的缘故。 没有压箱底的那些宝贝庇护,他早已死上千万次,可这里偏偏动用不得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宝贝,也就是说,疯子眼下就是一只被拔掉獠牙的老虎,空有虎威。 “好好的星空石径,偏偏要用五色石来填路,一手造就出这种环境的,也是脑壳有海的主!” …… 嘀嘀咕咕将能骂的,统统骂了个够,疯子鬼使神差从袖中摸出一个罗盘来,这种出自墨子巨匠之手的星空罗盘,最大的便利,即是永远能知道你前一刻在哪里。 星空罗盘上的指针,所指方向永远是朝着手持罗盘之人古地所在星空方位,譬如疯子是从荧惑遁入星空,罗盘指针所指方向就会是荧惑,当你踏临下一颗古星,再次远遁星空,罗盘指针便会修正,指向你刚刚离开的古星。 当五色石径陡然崎岖起来,疯子这才发现,石径上有出现某种难以磨灭的巨大抓痕,说是抓痕,其实就是一道道沟壑,似乎有星空巨兽想要将这条石径抓断。 但诡异的是,五色石径明明已经断裂,但并未真正四分五裂,而是仍旧保持着石径的样貌,断裂的抓痕处,有五色光芒覆盖。 “这条石径能留存于世,诸如方才发生那般情况,必然是数不胜数,但似乎并没有什么意外,石径依旧存在?!” 疯子觉得他就要抓到某种隐秘,但这种灵光不过是乍现,倏忽就消散无踪,根本捉摸不到什么。 秘术神通已然不用,要想通过断裂的石径,只能凭借肉身的力量,仔细看过沟壑的宽度,疯子方才深吸一气,垫步疾冲,在空中划过一道斜弧,稳稳落在将碎未碎的狭小石径上。 如此折腾片刻,好算是顺利通过,疯子也有所新发现,在石径沟壑中,镶嵌着一截断碎的指甲,应该是抓断五色石径的星空巨兽所留。 指甲不大,却如刀身锋锐,手指摩挲间,能轻而易举感受到弑人的锋芒,还有丝丝缕缕的兽性气息残留。 “怎么这么像龙爪?” 疯子仔细看过漆黑指甲,自言自语了一句,蛟龙之属他见过不少,甚至还打杀过不少,但真正的十凶龙族,他却并无见过,只在古卷图文中有所见识,手中这个指甲,与蛟龙之属的龙爪相差不大,但绝非蛟龙所有,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 十凶龙族! 十凶龙族在疯子记忆中,已经算是古化石级别的生灵,十凶纵横时宇宙,人族正值弱不禁风,二者根本不可能发生任何交集,当十凶真正陨落,退出万族纷争,也已经是神话中期,人族方才有所起色,但还是垫底的小族群。 如此说来,这条五色石径存在的年代,可追溯到神话前期,也只有在这么一段时间,才会有龙族驰骋星空,百无禁忌,盖压万族。 但是天浮宫现世,可是跨度四个时代,先后在荧惑,腾蛇,勾陈,紫薇四星现世,而这条星空石径却是诞生于最早的神话前期,那就意味着这条石径不是为天浮宫所修,而是为了其他什么…… 缓缓来到天浮宫前,疯子却是陷入沉思,难道天浮宫兜转一圈,最后又回到荧惑起点,继续下一轮的现世? 与轮回一般? “等等……天浮宫四个时代一轮回,而涉及轮回的古地府也是蛰伏四个时代,到的如今开始慢慢张开血腥大口,要将万族生灵统统纳入轮回,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联?” 还是说天浮宫就是古地府一手造就出来的不祥? “……始祖大帝发现天浮宫奥秘,与古地府大有牵涉,因此一路追随而来,在此与古地府发生激战,最终大败古地府,但却也身受重创,至此远遁星空深处……” 疯子脑海里乱麻的思绪,似乎一下子变得有序起来,前后联想一番,甚是通遂,这里极有可能是始祖大帝与古地府决一死战之地! “十凶龙族与古地府有所关联,被唤来助阵,想击杀人族大帝于此,掩盖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经过一番厮杀,十凶龙族与古地府双双战败,始祖大帝却也遭受重创,特留下金色脚印,惊醒后人!” 看着天浮宫巨门前的金色脚印,疯子似乎嗅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气味,而这股血腥气正是从身前的巨门后穿门而出,没入他的鼻息。 门上一个浅显的金色手印,闪烁着微弱的光芒,诉说着这里曾经发生的那一场无人知晓的厮杀。 人族大帝战力达到巅峰,一身鲜血便会由红转金,但也预示着盛极而衰的开始,一旦血液转金,大帝就如同启动灭亡模式,战力会瞬间提升巅峰,并且维持数年而不坠,最终等到金色血液再一点点转红,大帝就开始衰亡。 门上的金色手印已经说明大帝一身鲜血全然转金,启动了灭亡模式,唉…… 疯子轻叹一声,心思复杂至极,缓缓推开了天浮宫的大门。 踏临天浮宫后,疯子再无发现金色脚印,一直走到天浮宫大殿,仍旧没有看到,“难道人族大帝战败十凶龙族与古地府,在门前驻足后,却转身离开了不成?” 疯子现在隐隐觉得古地府在天浮宫里,必然是藏有什么隐秘,被人族大帝发现,却也束手无策,只能转身离开? “人族大帝都无法解决的问题?” 疯子望着大殿正中陈列的一口巨大石棺,心说石棺里的生灵尸骸,难道就是人族大帝转身离去的原因? 天浮宫一直有终极奥秘的传言流世,但除却真正进入其中的几位幸运儿,谁人也说不出这终极奥秘究竟是什么? 终极奥秘就是一口石棺? 绕着足有一座山岳大小的石棺转看一圈,疯子累的气喘嘘嘘,石棺四周除了简单的混沌云纹,并无其他发现,甚至石棺都不能称之为石棺,而是一座粗糙至极的坟冢。 天浮宫与一般宫殿并无区别,唯一一点不同,就是无盖顶,殿中矗立的每根巨大铜柱,就好似擎天柱一般,支撑着天浮宫不会被天穹压塌。 殿内四周,有些许的粗大链条,有些与铜柱勾联,有些则断成数截,而石棺周身有些许深洞,正是巨大链条没入之处,也就是说殿内的巨大链条,正是从石棺上断裂,有人将这些束缚在石棺上的链条一一斩断! 难道是想将石棺中的某种存在放生出来? 是古地府所为? 还是进入这座天浮宫的幸运儿所为? 难道是最先进入其中的那位始祖大帝? 或许正是因为始祖大帝将石棺中的某种生灵放生出来,才将古地府与十凶龙族吸引而来,三方在此大战厮杀,始祖大帝残胜,远遁星空…… 或许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门外那位人族大帝没有推门进来的原因,石棺中生灵已然不在,抱着必死决心来此的人族大帝自然能够感知到,所以最终遗憾而去。 石棺中究竟是什么生灵? 疯子思来想去,终究熬不过好奇,稍作休息,开始攀着石棺而上,由于石棺粗糙至极,近乎是一座山峰,故而攀爬起来,也不算是什么难事。 手足并用登上石棺顶端,并不如疯子所想,没有什么棺盖封存,只不过棺盖与棺体之间,稍稍留有缝隙,看上去就如同一道深涧,望而生畏。 棺盖边沿,有明显的崩碎痕迹,想必是当初始祖大帝揭开时所留,顺着深涧纵身跃下,待平稳落地,一盏油灯及时燃亮,驱散黑暗,带来光明。 还是一地的巨大链条,只不过棺椁中的要比外面完整,几乎没有什么断裂,这些链条洞穿石棺,将某位生灵牢牢束缚在此,不知经历几许岁月,最终被生灵挣脱而走! 当走到石棺中央的位置,一个一丈见方石蒲团映入疯子眼帘,蒲团之上还留存着鲜明坐迹,不过足足比寻常之人要大许多,疯子根据坐迹推断,在此落座之辈,少说也在十丈之高! 人族之中,除却动用法相之外,根本不可能出现这等庞然大物,纵然最为高大的一小撮族裔,也不过三丈有余,所以这里束缚的生灵,绝不是人族。 “嗯……那是?” 疯子骤有发现,借着灯光匆忙跑到蒲团一侧,在地上捡起几缕脱落的毛发,拿在手里,轻盈而温润,并没有因为时间久远而变得干枯粗糙,用手指轻轻摩挲,甚至还能感觉到丝丝缕缕的神性流淌,仿佛这几缕毛发,刚刚脱落于此一般,上面的神性并未流散殆尽。 “会是什么生灵,一缕毛发都能有如此神性,历经万年而不散,始祖大帝与之在此,有没有交手厮杀?” 疯子盘腿坐在蒲团上,手里摩挲着温润如玉的毛发,不知不觉陷入了某种揣测。 第三百五十四章 半步大帝 是女人的毛发! 疯子手指摩挲着温润毛发,鼻息间还残留着毛发上特有的女子清香,无法想象,在这座石棺中,众多链条束缚的竟然会是一个身形高达十丈的女子! 这绝对打破了人族的认知,甚至可能是人族古史! 众所周知,人族从诞生之际起,就因为体形微小气血孱弱,而受到诸多具有先天种族优势族群的肆意欺凌打压,相较混沌初分时,除却人族之外随便一个族群尽是雄伟威猛之态,身形不占任何优势的人族可谓是活在底层的小老弟,被一手打十个那种。 所以,无论是史家编撰的万古正传亦或是流传不息的稗官野史,都清楚记录着人族曾经所经受的种种磨难,而这一切皆是因为人族体形的缘故。 人族丈高之许,已属罕见,这其中还牵涉到一段晦暗难言岁月,正是有那么一段注定被后人引以为耻的岁月,人族才会爆发,结合自身气府穴窍创出秘术神通,方才开始踏上自强不息的万族血腥征伐之路。 “好像是叫……巨人族?” 疯子皱眉呢喃,这个巨人族正是昔年将人族女子当成繁育后代和尽泄兽欲机器的大恶族群,据古史记录,短短三百年,人族女子惨死之数,已达当时人族十之七八,人族当时似乎一下子进入人族古史上第一段晦暗岁月。 “可束缚巨人族一位死去的女子尸身,意义在哪里?” “古地府与十凶龙族参与进来,利用巨人族女子造就天浮宫不祥,目的何在?” “始祖大帝发现的秘密是什么?” “抱着必死决心来此的人族大帝,推开门的刹那间,为何又转身离开?” 这一切的疑惑仿佛刚刚被捋顺,但又倏忽乱成一团,无论是从哪一个问题入手,势必要牵涉出另外几个,想要完全弄清楚,疯子自认没有这么大的能耐。 脑壳疼! 疯子叹息一声,这种费脑筋的事情,他不是做不得,只是觉得会有更适合的人去做,就像他弃儒转商,不是坐下来读书的材料,干脆腾腾位置出来,让给其他更会做学问的后人,做做左手倒右手的买卖营生赚俩小钱花花,何乐而不为? “拿着这些毛发去找道老儿看看,说不定凭借道门追溯秘术,能有什么线索?” 打定主意后,疯子准备将一缕毛发带走,好去道门找那道主老儿喝杯酒水,捎带看一下能追溯出什么线索,毕竟道主老儿怎么说,也是人族迄今为止,第二大仙门的大佬,手眼通天,功参造化,知道的隐秘比那史家大佬还要多。 就这时,“嗯……”疯子突然发现毛发上的神性正一点点没入他的腰腹之中,星星点点,如同一粒粒萤火飞向他的腰腹,刹那间撞入其中,一点点温热感随之涌上心头。 “什么鬼……?” 疯子大吃一惊,连忙将毛发丢开,但诡异的一幕出现了,一缕毛发在被他丢开的刹那间,却迅如蛟龙出海一般,再次缠绕上他的腰身,并且落地生根,每一根毛发都在疯狂生长,扎根入疯子体内,好似要汲取最充沛的养料。 毛发生如猛虎,片刻间就将疯子周身完全覆盖,看上去就如同一个巨大的毛蛋,疯子四肢早已被束缚死,七窍之中也滋生出稠密毛发来,将疯子完全湮没在毛发的小天地中。 好在眉心神魂之地,毛发似乎格外忌惮,几缕毛发从腰腹之地摧枯拉朽一路而上,到达眉心之地后,对于神魂小人,并未采取同样的缠绕方式,而是在周边造就出一座天罗地网来,仿佛要将神魂小人彻底束缚于此。 此时若是有人来,必然会惊诧万分,因为疯子所在的巨大毛蛋,竟然散发出莹亮澄澈的光芒,每一根毛发都是仿佛有着鲜活生命。 不知过了许久,疯子悠悠醒来,赫然发现自己坐在蒲团之上,手里的毛发却消失无踪,恍如一梦。 仔细审视身体,并无任何异样,又神魂内视,各大气府穴窍统统游走一周,还是毫无半点异常,只不过当神魂小人回到神台时,疯子蓦然一愣,神魂小人竟然变成了一个毛孩子! 一个浑身长满白毛的毛孩子! “……” 疯子顿时从地上跳起来,开始审视起自己眉心之地,足足检查三遍后,赫然发现只有神魂小人发生异变,周身其他之处,并无任何的异常。 “不祥生灵?” 疯子心头一颤,神魂小人的毛孩子形态,就是被称为“不祥生灵”的样子,一身白毛,随时都能召唤阴兵与各种阴物,这种不祥生灵,可谓是神鬼皆畏,无人愿意靠近。 传言不祥生灵所过之地,即会降下无量因果灾祸,而这些因果灾祸,又绝非秘术神通可以抵抗避躲,故而,遇见不祥生灵,结果只有一个,死。 攀爬出棺椁,疯子开始掐诀,引来万界气运,与天浮宫顶形成涡流之势,再轰落于神魂小人之上,想利用大道气运,来洗涮神魂小人一身不祥之气! “轰隆隆……” 一道道气运如流水潮涌而来,在天浮宫顶旋聚成涡,等疯子手印蓦然下沉,顷刻间涡流倾泻而下,细若一柄柄锥剑,倾泻在神魂小人周身之上! “啊……” 神魂小人仰天长啸,浑身毛孔喷薄无量光芒,生生将锥剑逼停,从毛孔中蔓延而出的一根根白色毛发,与锥剑针锋正对,丝毫不落下风。 气运剑流凌空悬挂,再无前进一寸的可能。 疯子眼神一冷,心一狠,再度掐诀念咒,玄奥手印叠加,最后轻呵一声“劫来!” 瞬间,滚滚雷声从星空深处响起,好如神人擂鼓。 一条条刺目雷霆,闪烁着摄人雷芒,从星空深处游曳而来,共计九道雷龙,乃是疯子冲击帝境才会有的大帝天劫! 疯子之所以被人称为疯子,完全是因为行事疯狂,简单说就是正常人做不来他做出的事情。 强行破境,利用大帝天劫轰击自身神魂小人,想以此镇压摧灭依附在神魂小人身上的不祥生灵,这不是疯子是什么? 大帝天劫,是迄今为止最强灾劫之一,亘古以来,多少生灵想破境大帝,皆是惨死于天劫之下,成为一缕缕劫灰。 帝者,至高无上也,人族先贤创字,鬼泣神惊,传言创出帝字时,神鬼皆散,唯有九计天雷滚滚落下。 “呵呵,想吞噬神魂,没门!” 疯子狞笑不已,顾不得七窍中流溢而出的鲜红,手中掐印再度变化,一记记逡巡在天浮宫顶的大道天雷,瞬间若潜龙入渊,倾落在呕血不止的神魂小人身上! 电闪雷鸣,某种凄厉哀嚎声不绝于耳,一道雷龙倾落,乍起万道冲天雷光,石屑激扬,四处游走的电弧,在天浮宫粗大铜柱间,来回游曳,石棺完全被雷海湮没,仿佛雷海中的一座暗礁。 疯子被一座雷海完全碾压,身体躬伏在地,唯有头顶神魂小人还在咬牙硬撑,身上白毛变得焦黑腥臭,腾起一道道白烟,皮开肉绽,血肉模糊,凄惨无比。 “爽快,再来!” 被碾压在地的疯子从牙缝里挤出几字,手印再做变幻,第二道天雷轰然落下。 第三道…… …… 第七道天雷轰落后,石棺之上已经彻底化成茫茫雷海,因为天雷倾泻太多,根本无法直视,任何一道雷光都足以刺瞎双眼。 神魂小人半死不活瘫躺在地,身上裂纹无数,蛛网一般,皲裂的程度不亚于一个瓷瓶摔落在地,将碎未碎。 身体已经被碾压进石棺三分的疯子,根本无法抬头起身,唯有身后脊梁骨在硬抗七重天雷化成的雷海,脊后血肉焦黑,大多被雷霆轰成粉碎,甚至说整个脊后,除了莹亮脊梁骨完好无损,其他血肉,早已化成焦尘。 “呵呵……第八道!” 又是一记天雷滚滚轰落! “第九道!” …… 在茫茫星空中,远远可见,一大团爆炸性的光芒迅速四散开来,以那座风雨飘摇的悬宫为中心,雷光攒射,一道道雷流席卷而出,咆哮着,肆虐着,冲向漫无边际的星空。 如同谁在星空之中放了一颗大大的烟火。 无数的星辰,在这场毫无征兆的灾劫中,被殃及无辜,变成星辰碎屑,被星辰风暴裹挟着纷纷远去,最终不知石落何地。 唯有个别几颗古星,爆发璀璨星芒,护阵大开,在这场星空雷暴中激活星空法阵,庇护星辰本体。 待到尘消雷散,星空恢复清明,远远可见,悬宫周边,出现一片不知几许远的无星之地,灰蒙蒙的,像是被罩上了一层薄纱,未被星辰风暴裹挟走的石碎,尽是先前星辰存在之地。 天浮宫形态大变,宫殿已经彻底残破,四周墙体变成残垣断壁,唯有殿中几根铜柱依旧矗立着,石棺亦是被天雷轰成支离破碎,棺盖位置更是塌陷出数十丈深坑,四周缭绕着粗大的裂纹,碎石簌簌而落,仿佛随时都可能崩塌。 一具近乎支离破碎的骨架趴伏在地,骨架之上布满密密麻麻的雷电符文,就如同烙印一般,清晰可见,但却玄妙无穷,流露出令人神昏目眩之感。 骨架头颅之中,有一团晃曳的神火,恍如风中残烛,火苗微小,势弱不堪,但火芯之中,却是一抹刺目光芒围簇,仔细盯瞧,便可发现,赫然是一条龙形活物。 “我是谁?” 骷髅巨人从星空深处走来,依旧是呢喃自问,头颅中神火生生不息。 “轰……” 骷髅巨人一掌拍落,试图将拦路的天浮宫拍开,但轰然巨响过后,天浮宫依旧矗立,只不过是晃曳几下,抖落些许尘埃。 “你是谁?” 骷髅巨人探手抓向那团烛火,在被碎石围簇的微小骨架中,他竟然感觉到同类的气息,尤其是那团充满力量的神火,赫然给他一种跪伏称臣的威压! 要知道,虽然骷髅巨人葬埋于荧惑死星,神魂早已消散,唯保留一团本源神火不息,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对于来自神魂上的威压无法感知。 当从那团神火中感觉到窒息威压时,来自神魂深处某种本能的反应,骷髅巨人当即跪伏,巨大双手上托,做出心悦诚服之态。 巨人头颅中神火自动飞出,没入那团令他窒息的神火之中,二者相容为一,神魂中的生灵似乎蓦然动了一下。 一道道五彩琉璃光束从骷髅巨人身上流溢而出,好如一道道白虹,悉数倾泻在令他臣服的骨架之中,光彩慢慢散开,血肉一点点生长出来,到最后头颅之处,血肉生长速度骤然变慢,好像很是畏惧近在咫尺的神火。 “轰隆隆……” 巨人骷髅轰然塌碎,骨髓中最后一点本源光芒飞起,仍旧没入长出血肉的骨架之中,当最后一点本源灵光没入,一具完人终于生成。 疯子悠悠醒来,头脑涨疼无比,思绪流转之中,如有万剑穿凿,一点点记忆碎片慢慢接续,一段段光景片段开始显现,当某一刻,一道灵光划过脑海,往昔的记忆全然恢复,甚至某些一直乱成麻团的记忆也就此解开。 “毛孩子?” 疯子嘀咕一声,连忙神魂内视,片刻后,心石落地,神魂小人虽然重新化形成神火之态,但火焰炎炎,内中有活物,比神魂小人强上数倍不止,但火焰中活物给他的感觉,赫然与大帝天劫召唤而来的雷龙相差无几,这是什么情况? 检查后确证并无迈过大帝境的门槛,疯子自己也尤为纳闷,神魂小人重新化成神火,这无异于神魂倒退,可神火中那道活物,却又非神魂小人所能承载,他甚至有种感觉,他如若唤出神火中的活物,必然会是鬼泣神惊! “难不成亘古罕见的伪帝境,被我误打误撞破境了?” 疯子苦笑一声,这伪帝境,其实是介于大帝与仙九境之中的一种玄妙境界,好如路走一半,桥过一半,并未真正达到大帝境界,但却有大帝之威,尤在仙九境之上! 古人对此给出了半步大帝之说,但更多的还是称之为伪帝,因为大帝境界破境不易,所以诸多破境无望之辈,就有心在此固步不前,精心稳固来之不易的半步境界,所以亘古至今,这种半步大帝,破境之人也不算少数。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不管了,好算也是从大帝天劫中活下来的厉害人,怎么着也该找地方快活一把……” 疯子嘿嘿一笑,下意识抖擞衣袖,却蓦然发现自己赤身裸体,身上所有的储蓄之物已然毁灭殆尽。 “亏大了啊……那么多宝贝法器换来半步大帝,怎么算都是稳赔不赚,这笔买卖栽了……” 嘀嘀咕咕中,疯子踏地而起,顿时化虹远去,一线直落荧惑死星,若他所料不差,天浮宫最值钱的东西,已经入袋为安,他应该是捡了个便宜,一缕毛发而已! 终极奥秘还是无从知晓,古地府与十凶龙族在此布局为何仍旧不得而知,始祖大帝究竟发现各种隐秘同样不得而知,一切的谜团还是谜团。 但至少有一点可以确定,天浮宫不祥生灵,应该是挣脱而去,下落不明。 没有了不祥生灵,天浮宫自然就成了摆设,与幽灵船再也无法相提并论。 落地后,疯子举目四望,尸潮已经消散半数,荧惑星体裂开,多数尸潮已经流泄其中,神墓方向遍地狼籍,但好在已经恢复清明,古僧正在打杀一些漏网之鱼。 疯子化虹而至,笑道:“和尚,怎么样,还是得老哥我出手帮忙,引来那天劫冲击尸潮,这两种至阴至阳之物碰撞,必然是天劫稳占上风,这一大笔功德,是不是得记在我头上?” 古僧合十揖礼,“富施主宅心仁厚,破境成功,已是因果福报加身,令人好生羡慕!” “看出来了?” 疯子得意洋洋挑了挑眉头,虽然半步大帝是伪帝不假,但好歹也沾了大帝边不是,再怎么说也是一境之下万境之上的厉害人物! “半步大帝,气满神融,已近大帝境,贫僧不服不行!” 古僧揖礼,语气里充满了感慨。 疯子挺了挺腰,双臂环胸,摆出一副无敌于世的姿态。 “富施主是迄今为止,第八十一位成就半步大帝的无上奇才,距离最近一次,已有六千年之久!” 疯子蓦然叹息一声,自从上古时代中期开始,大帝境就彻底成为鲜有人再能触及的天境,无论后人如何神秀无敌,但大帝境始终是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仿佛那百余位人族大帝,将大帝境所有的可能悉数斩尽,让后人再也无法破境成帝。 不到一万年光景,人族先后诞生百余位人族大帝,仅是想想都觉得恐怖,这是何等的恢宏气势,何等的无敌于世! 古僧佛吟不断,递过一套佛门禅衣,疯子也不忌讳什么佛门因果,爽利穿上,毕竟他现在还是光溜溜站着。 与古僧回到佛骨山坐下,疯子眺望着神墓下正同几位恶灵厮杀的两道身影,说道:“这次尸潮来的突然,背后是有魔族妖主在作祟,但荧惑死星上这些秘密,正是引爆尸潮的好契机,随便刨挖出一两个,便是雷霆滚滚,和尚你在此念经多年,能不明白?” “富施主,荧惑死星之下葬埋的生灵,于贫僧而言,不过是一具具骷髅而已,不论是否能起死回生,肉身消亡,神魂散灭,在佛门之中,就是真正的死亡,再由死转生,不过好比轮回,又是一世而已!” 古僧解释完,又问道:“富施主昔年在此葬埋下的那具骷髅,不知现今如何,是否达到富施主心中所想地步?” 疯子哈哈一笑,“和尚,这点小事都被你记得一清二楚,我以后怎么好意思再与你辩禅?” “辩禅与此事无关,富施主宅心仁厚,功德无量,随时来此,贫僧都会躬身相迎!” 古僧古井无波的眼眸中,乍现一缕缕辉芒,赫然是一卷卷经书在一一闪现。 苦行僧一脉,虽然到得如今,已经沦落成佛门旁支,但对于整座佛家而言,苦行僧一脉却一直是雪中送炭的玄妙境地。 疯子知晓眼前这位和尚,即是昔年苦行僧一脉风光最盛的那一位高僧,与如今西天佛主争过佛家第一的强大人物,结果虽然落败,但并不代表这位古僧就是纸上谈兵的草包。 西天佛主愿意留下一重魔土交给古僧镇压,不言自明,再多的解释不过更显苍白。 十八重魔土,依次而下,镇压的大魔一重比一重恐怖,古僧镇压的这一重,是十三重。 十三重,代表至少有十三位大魔头被镇压在这座魔土之中,古僧以一人之力,令魔土不得崩碎,仅是这一份功德,足以抵过万千。 “和尚,老实说,要是我不将大帝天劫引流一部分下来,你会不会动用这座佛骨山?” 疯子看眼绵延无尽的佛骨山,呵呵一笑。 “阿弥陀佛,尸潮之乱已破,富施主再做其他假设,已然是再无必要,不过贫僧还是那句话,只要魔土不破,佛骨山便一日不能动!” 古僧不紧不慢回答,佛骨山于此的意义,他已经不用多说半句。 疯子点点头,没有再多问什么。 这座绵延无尽的佛骨山,是苦行僧一脉祖师佛骨舍利所化,用来镇压一重魔土,再合适不过。 疯子之所以明知故问,纯粹就是有些眼红,这要是将佛骨舍利交给墨子巨匠,说不定能铸造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法器,不比白白浪费在这里强! “对了,和尚,忘了告诉你,尸湖被大帝天劫彻底轰成焦尘,还留下这么一个小玩意!” 疯子丢过一片金色鳞甲,古僧接过合十佛吟。 金色鳞甲,是之前那个小光头所留,一条假借佛慧而生的恶灵,再怎么厉害,也终究抵不过大帝天劫。 “至于魔土,已经被彻底封印在我体内骨架之中,那些大魔想再出来,怕是得问过我再说,那些天劫符文,可不是闹着玩的!” 在降下第九道天劫时,疯子利用魔土抵抗,但还是低估了大帝天劫的威力,尸湖悉数化成虚无,只留下一重魔土,被符文牢牢封印进骨架之中。 第三百五十五章 轮回 听闻面前这个人尽可诛的疯子随口一说,名为苦智禅师的古僧罕见出现倏忽愣神状态,而后合十揖礼,佛吟不断。 以肉身之躯封禁一重魔土,这种无量功德,比佛主割肉饲鹰,更有甚之。 十八重魔土,封禁的皆是昔年为祸一界的绝世大魔,三重之前,是一些阴沟里翻船的小鱼小虾,从三重起始开始,尽是一些犯下滔天罪责的乱世魔头。 这些魔族余孽,有着魔族先天优势,只要神魂不灭,肉体可以无限重生,所以即便佛主面对这些乱世魔头,也只能选择封禁,而不是彻底诛杀。 苦智禅师自然明了佛主之意,以佛门诸多真经奥义,打磨魔土之中魔头神魂,水滴石穿,自有渡魔成佛日。 但这种水磨功夫最需要的就是长此以往的坚持,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自然不行,苦智禅师能于此静心修禅近万载,背后终究是离不开西天佛主。 这也是为何苦行僧一脉纵然参与昔年佛门争锋之中,却能安然无恙的缘故,皆是这位苦智禅师独守荧惑带去的无量因果。 “富施主,宅心仁厚,功德无量,苍生之幸!” 疯子挠了挠头,斜眯古僧一眼,心说和尚啊,夸人的话反复说,再怎么真诚,也显得假了,还不如将佛骨山拱手相让,这才符合佛门老儿的脾气嘛! “神墓下这些神将都埋的出了毛,也没有见有谁起死回生,和尚,你说这偏方会不会是假的?” 拉住苦智禅师僧袍,疯子将禅师苦智带到土丘迭起的神墓前,开始给一座座被尸潮冲毁的坟头堆砌新土,再怎么说,这些也是英勇之辈,搁在哪里也磨灭不掉立下的赫赫功劳,虽然陨落了,但还是值得后人缅怀,尤其是人族一脉! 神庭之主,称得上对人族有重恩,封神一战中,若不是这位无上存在庇护人族,只怕如今人族再也难出现在万族之列。 十凶,对人族一脉,有着除而后快的心思。 其中,尤以龙族,白虎,饕餮等五六凶蛮族群最为出名。 “阿弥陀佛,富施主是不是想问自己亲手葬埋下的那具残碎体魄,如今究竟怎么样了?” 苦智禅师随在疯子身后,每当疯子给一座坟头重添新土,便会佛吟渡人,也算是帮忙。 在超度亡魂方面,佛门与道门,皆是数一数二的存在,疯子自然不会担心和尚念错经。 “和尚,你是不是打我主意已经老久了,佛门讲究一个六根清净,你再这般苦苦纠缠,可莫怪我要去那西天大雷音寺前闹腾啊,再怎么说,我还是喜欢肤光柔嫩的女子,你这粗糙汉子指定是没半点希望的!” 疯子蹲地,扭头斜视着神色平静的苦智禅师,没能从和尚脸上看出什么神色异变,这才稍稍安心,转过身去继续添土。 现在这风气,都被小说家那帮只知道坐屋里无病呻吟的家伙给带偏了,女防男,情有可原,男防男,可就是防不胜防了! 一想到自己还有几笔旧账没能和小说家几位老祖算算清楚,疯子就在心里默默给自己提了个醒,等这趟荧惑之旅结束,必当登门拜访那帮杀人于无形的家伙。 “阿弥陀佛,富施主宅心仁厚……” 不等苦智禅师说完,疯子就叹息起来,“和尚啊,夸人呢,真诚是排在首位的,其次就是夸人的话语,像你这一句赞语雷打不动说上几千年的,也是一等一的少见……” 苦智禅师佛吟不断,不再多言其他。 将神墓各个坟丘稍作搭理后,疯子又随手帮了个小忙,将远处正与一堆恶灵腐尸搏杀的风不二与药清解救出来,因为体内镇封着一重魔土,打杀这些生存在尸潮中的不死生灵只是信手拈来的小事,不过三拳两脚,一堆恶灵腐尸就彻底变成一堆白骨与烂肉。 风不二与药清自是感恩戴德,连连感激,疯子视线扫亮过二人,停留在风不二身上,皱眉问道:“大帝血脉?” 人族大帝,除却些许并无血脉延续之外,约有半数都留有后人族裔,区分这些大帝血脉,通常而言,有一套颇为复杂的办法,但对于见过人族大帝的疯子而言,这些大帝血脉后人,还是很容易能被辩识出来。 每一位人族大帝,证道不尽相同,所以一脉相承的血脉之力自然各有千秋,疯子仔细审视过眼前这位大帝后人体内血脉之力,蓦然一愣,好家伙,还是始祖大帝的后裔? 风不二一阵尴尬,但也坦诚相告,将自己从踏上幽灵船后至此的一系列事情一一说明,听得疯子神色好一阵变幻无常。 “你能从幽灵船上活着下来,也委实称得上古今第一人了!” 疯子注意到对方体内有一团毛球,就附在心府之地,心里不禁咯噔一下,心说天浮宫,葬坑与幽灵船并列三大不祥,其中两个都与这恍如开智的白色毛发有关联,这是赤裸裸地诱惑啊! 只要再踏临葬坑,平安回来,以后甭管见着谁,也能把胸膛拍的砰砰作响,顺嘴自夸一句,这位可是平淌三大不祥的厉害人物,谁不服? 因为盛情难却,疯子只好同风不二几人一道前往航船,说是船上有美酒佳酿,若是能抵上酒圣老酒鬼酿造的酒水,疯子是不介意带走几坛子,等再见着喜欢喝酒的儒门老儿,转手就是一道人情不是! 航船被尸潮卷携出许选,但并未分崩离析,大帝碑石残留下的气息,恶灵避之不及,自然不会主动前去靠近。 趁着风不二拿酒的功夫,疯子环视航船四周,旧景恍如昨日,历历在目,昔年他从星辰海中逃离出来,驾驶这艘航船遁逃至此,却不曾想撞上了阴兵借道,航船最终只能落地,被阴兵首领一剑斩成两截,好在他护身法宝茫茫多,才能幸免一剑之死,最后假借五色石台遁空远去,才算是逃出生天。 星辰海一战,他也算是声名鹊起,疯子的名号也就是从这时起开始出现,甚至有一段时间,疯子之名与拦道劫财的星匪,同被些许混沌古地视为人尽可诛的必杀之辈。 “二位前辈,快尝尝看,这酒水如何?” 风不二还不曾认出疯子来,但疯子已经回忆起这个倒酒的汉子究竟是谁,昔年他驾船落地后,于船头遁空离去,有一道无关紧要的身影就藏在船上,他无暇顾及,二人也就就此错过。 疯子笑了笑,执杯一饮而尽,航船上那间暗室中,除了帝星紫薇的美酒佳酿,还有星辰海的天地至宝,法器秘术等等,都是他顺手牵羊而来,本打算拿着回去换些银子,只是没想到半路翻船,情急之下也再无心思管这些,逃命要紧。 “这可是紫薇古星上的原地酒浆,不算在此的岁月,少说也有三百载的光景,香而不幽,酒劲足,但不上头,喝的再多,睡一觉保管没事……” 风不二好算是逮到了一个能说话的,在此独居近万年,除了看看星辰日月,好似也没有其他事情可做,何况疯子一看又是爽快人,二者脾性颇为投缘,总觉得好像是旧时。 药清与苦智禅师坐在一旁,一人是出家人,不能饮酒只佛吟,一人是只顾喝酒不做其他,剩下风不二一人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阵阵话语入耳,疯子思绪不自觉飘飞到曾经某时,好像也是这般,自己身边有个喜欢喝酒絮叨的家伙,不喝酒整个江湖是他的,一喝酒他就是整个江湖。 每次听着那个家伙醉醺醺说什么黄泉路上走一遭,刀山火海滚一滚的江湖豪言,疯子恨不能拿着酒水有多远就躲多远。 在酒楼还算好些,毕竟都是一帮粗糙汉子,吃酒出些洋相也不是什么事,疯子还算能忍,但一到街头酒肆,尤其街头过往的都是香粉袭面的女子,疯子就需要与那个家伙暂时划清界限,以此来讨些女子的温柔目光。 最后,当疯子离开那座那座天地,那个家伙还文绉绉说了句,山水相逢,酒水管够的屁话,丝毫不提还银子的事情。 风不二蓦然看眼出神的疯子,方才意识到自己太过多舌聒噪,连连暗自告诫自己一番,想说句道歉的话,但张了张嘴,还是决定不要打扰救命恩人最好。 骤然听不到耳畔话语,疯子也就从回忆中跳脱出来,执杯笑道:“怎的,不想多说两句,愿意留着暖肚子?” 风不二眼睛一亮,执杯压杯沿,与疯子酒杯一碰,笑道:“前辈想听,在下哪有不说之理?” 喝过酒水,也就算是朋友,既然是朋友,风不二自然不会客气,积攒了一肚子话,正愁没地方说,这不就遇上一位喜欢听得朋友不是? 疯子喝尽杯中酒水,耳畔再度响起絮叨之声,思绪也就随之飘远…… “你这家伙细皮嫩肉的,要不是老子确认你带着把,还他娘的以为是哪家小姐落荒跑了出来,被老子撞见了呢?” “铁大神,说好今天该你去敲周寡妇家门讨吃的,这都晌午了,你怎么还没起身去的意思?” “切……等着瞧好吧,周寡妇一会就会屁颠屁颠来给咱哥俩送好吃的,你信不信?” 结果那天的赌约,疯子最终以赔上二两银子才算了结,他当时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周寡妇像防贼一样提防着铁大神,怎么单单那一天,却性情大变,主动跑去一墙之隔的妇人禁地,送上了好菜好饭…… 在离别之际,铁大神没提还银子的事情,但是也够兄弟,将联手周寡妇骗疯子银两的旧事,一股脑抖擞出来,也算是让自家兄弟死个明白。 “二两银子,一人一两,还真他娘的会算账……” 疯子呢喃一句,不自觉笑了笑。 目送两道身影化虹远去,风不二方才轻吐一气,坐回地面,拎着酒壶一饮而尽,愈发失魂落魄。 药清早就觉察到风不二的不对劲,联想到先前酒桌上的话语,不禁神色一滞,“风老哥,难道那个人就是你提及的那位?” 风不二苦涩点点头,酒桌上他三番两次隐晦提及昔年旧事,但对方并未搭茬,所以即便他已经认出对方,却还是没能敢戳破那张纸。 告别苦智禅师后,疯子想了想轮回古星的坐标,激活五色石台传阵,一道星光猝然远去,没入星空深处。 轮回古星,传言乃是昔年古地府留于世间的唯一古地,自从这尊庞然大物不再显现世间,轮回古星就成了一众仙门踏访寻迹之地。 东西峰,是轮回古星上最高山峰,星空传阵建造于此,因为来往此地仙门众多,东西峰周边,就渐渐形成了类似渡口的城镇,凡是南来北往过路的,少不了喝口茶歇歇脚,自然就有生意可做。 从东西峰下来,疯子也被这座东西镇的规模吓了一跳,镇子说来也不算大,但人数委实不少,从街上摩肩擦踵的行人来看,镇子人数少说也在三万之上。 找了一家有空座的酒肆落座,疯子觉得有种物是人非的古怪感,昔年他来此,自然没有这座小镇,更没有如今这番人间繁华。 在荧惑死星上听那位大帝后裔絮叨,疯子思绪流转中突然产生了一个念想,昔年那个铁大神,会不会是一枚恰到好处的棋子,落子之人早就盯上了他? 所以,离开荧惑死星,疯子就来到这座轮回古地,想看看究竟是不是如他所想,落子之人与轮回古地救主是不是同一人。 算是古地重游,身边也没有了昔年那个醉醺醺的家伙,但街上还是有不少的魅力女子,因为疯子身穿一身佛门纳衣,坐在街边酒肆饮酒,所以来来往往之人,视线或多或少会扫量一眼这个佛门败类。 疯子如今已无半点旖旎心思,喝着微微苦涩的酒水,徐徐思量着心事,周身一切声音,皆落入耳畔。 “老兄,你是不知道,你这三道轮回,已经不行啦,现在那帮家伙,少说也是四道轮回,说来也怪,如今这轮回苏醒是一天比一天厉害……” “前街王老汉,好家伙,听说苏醒五道轮回,一下子从挑粪的,变成了王大仙,你看那些婆姨,往日谁会多看他一眼,这不屁颠屁颠开始拐弯抹角打听人家还想不想续弦?” “是啊,苏醒五道轮回,等同一下有五世记忆,谁知道王老汉五世都活成什么样子,说不定人家还是神仙老爷哩……” 酒楼茶馆街肆,源源不断的议论没入耳畔,提及最多的莫过于谁谁苏醒轮回,疯子一笑,心说轮回古地说轮回,真他娘的应景! “古地府昔年遁世消失,放着大好的局面不要,这背后肯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那可是混沌初分没多久,万族生灵……” 其实,疯子对于古地府,一直都是格外关注,抛开轮回一说不说,单说崛起于混沌初分时代的这尊庞然大物,甘愿舍弃独尊万古的局面,毅然遁世消失,这份魄力,就足以让注视到它的对手思极而胆寒。 曾有族群给万古势力做了一个排序,对于神话时代神庭与混沌初分古地府,谁能独占鳌头,意见尤为不一。 后人提及古地府,注定绕不开轮回,这就好比提及神庭,躲不过封神一般,每个庞然大物都有它鲜明的烙印。 “苏醒五世轮回,看来古地府真的是乱了,这种罕见之事,可谓是前无古人,渡黄泉过奈何桥,前世记忆就会被撵灭,苏醒五世轮回,等同说经历五世轮回,但记忆却不曾被撵灭,难道是黄泉路出现了什么古怪?” 撂下酒水钱后,疯子暂且压下思绪,循着记忆直出小镇,化虹远去。 “好像是叫铁庄?” 疯子回忆道,在一座村外落地,找来一位扛锄头下地的老人询问,老人摆摆手回绝了疯子塞出的银子,说道:“年轻人,你说的铁庄是老早以前的事情了,那还是我爷爷的爷爷那一辈,才有铁庄这个地名,不过后来据说是地鳌翻身,这里所有的人都死光了,老辈人嫌铁庄名字太硬,就又换了新名……” 待老人嘀嘀咕咕走远,疯子微微点头,“每一世轮回,选出些许人不抹除记忆,万载光景,积累下来就是一笔恐怖的数字……” “怎么感觉有点像是在选阴兵?” 疯子脸色变幻不定,阴兵借道古来有之,但这个古来有之,也是发生在古地府崛起之后,等同说阴兵借道是古地府早就布置下的一招,至于这一招最终会如何,疯子也给不出答案。 他甚至尾随过阴兵,但每每都被终结,所以迄今为止,他还是没能搞明白阴兵借道宇宙各界,究竟所为如何。 但如果说阴兵借道,是古地府在暗中调兵遣将,蓄谋而后动,似乎一下子就能解释清楚,只是疯子隐隐觉得,事情并非如他所想这般浅显,背后一定还有更为无法揣度的用意。 “铁大神肯定是找不到了,只是不知道铁大神有没有后裔存在,找他后人叙叙旧……” 走进村庄,放眼望去,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很是美好,但古怪的是,村里竟然看不到一个人…… “或许是下地干活了……” 疯子嘀咕一声,皱了皱眉头,循着记忆朝印象中的古地走去。 一座篱笆小院,炊烟袅袅,应该是有人在做饭,疯子轻吐一气,从袖中拎出两户紫薇酒水,朝屋子里喊道:“有人吗?” 闻声出来的是一位老妪,身子骨看上去很是硬朗,走路都能听到“咚咚咚”的脚步声,老人打开院门,审视着门外的年轻人,问道:“你找谁啊?” “铁大神家是不是住这里?” 疯子纯良一笑,老妪不是什么修士,而是地地道道的庄稼人,只是身体硬朗而已,并非如他所想。 “谁?” “铁大神!” “村里没有这么个人啊,年轻人,你是不是记错了,这里虽然住的都是铁姓人氏,但根本没有叫大神的人……” 老妪连说带比划,好算是给疯子解释清楚。 疯子惋惜一笑,道谢准备离去,却又被老妪叫住,“没有叫铁大神的,有个铁大头,不知是不是你要找的人?” 疯子摆手致谢,心说再怎么轮回,人终究是没了,叫什么似乎已经不重要了。 “老头子,快出来,有人找你?” 老妪冲屋中叫喊道,疯子转身之际,从屋中走出一位驼背老人,眯眼看向门口,嘴里骂骂咧咧,“死老婆子,都多大岁数了,还离不开人,我这才抖尿的功夫,你就喊我三回了……” 疯子蓦然一笑。 “催什么催,老子这才正要抖尿,就被你吓了一跳,不就是跑过去一头獾猪嘛,至于吓成这个怂样子?” 熟悉的话语,熟悉的味道。 待老人颤颤巍巍走到门口,蓦然抽了抽鼻子,循着酒香望去,瞧得一个笑容古怪的年轻人,手里拎着两壶酒香勾人的酒水,好像是来找他的。 “铁大头?” 疯子叫了一声。 老人疑惑看着。 “欠我的三十六两七钱银子,也该还了吧!” 疯子笑眯眯说道,同时还扬了扬手头的酒水。 老人眨眨眼,混浊的眼睛里泛着古怪。 “周寡妇的门,每次属你敲得最响,跑的也最快,有一次……” 疯子自顾自说了起来。 老人将老妪哄走,蓦然翻个白眼,枯皱的脸上也鲜活起来,骂骂咧咧,“狗日的东西,这都多长时间了,欠你屁大点银子,都记得一清二楚,还能不能当一块敲寡妇门的好兄弟了?” 疯子咧嘴一笑,“谁让你先摆架子的,我这远道而来,还拎着好酒,你还不想认人,哪有你这种好兄弟?” 笑骂着走进院子,腰身不再驼弯的老人感慨道:“一大早就听到喜鹊叫门,心说该有贵人登门,果不其然,自家兄弟来了!” “老婆子,炒两个好菜……” 更名为铁大头的老人,看着容颜不改的疯子,摇头叹息,“人比人气死人啊,自家兄弟还是这般人模狗样,好没天理……” 疯子一笑,将酒水放在院中桌上,看眼灶火方向,笑道:“周寡妇都被你拐到手了,还絮叨个屁……” 第三百五十六章 不敢作死 铁大头老脸难得一红,嘿嘿笑了笑。 “自打你离开,你不知道,三天两头找我,不是家里没柴了,就是借盐巴,再么就是来家里蹭饭吃,给我烦的呦……” 铁大头望着灶火方向,佯装出嫌弃加无奈的神色,但嘴角的笑是无法佯装的。 在疯子记忆中,周寡妇素来与这个光棍汉子不怎么对付,甚至在街上远远看见,也是啐地一口,扭头就走,可谓是厌恶到了极致。 “难道是由恨生爱?” 疯子嘀咕一句,神色玩味笑了笑。 世间男女之事,最是说不清道不明,即便是牵姻缘线的月老,也不敢拍着胸脯保证,一根红线就能拴住两个人一辈子。 难怪现在月老儿都不怎么上心了,终日就是钓钓鱼……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铁大头醉眼朦胧,端着酒杯凑近问道:“说吧,遇见什么事了,需要你大老远跑这么一趟?” 疯子咂摸着嘴,先说了一句“糖醋鱼还是那个味……”就招来铁大神一记白眼,“喜欢吃就吃,不喜欢吃……事情说完就赶紧滚蛋!” 昔年,二人摸黑至周寡妇家,跃墙而入,凑巧在灶火间发现一盘糖醋鱼,本以为捡了个大便宜的二人,刚吃一大口,就觉察出不对劲来,糖醋鱼的味道就在盐巴堆里炖了条鱼,只是兄弟有难同担,就彼此没有点破,回来后二人整整一个月都没再吃鱼。 “就这你都能忍这么些年,不愧是一往情深的好男人,做饭难吃算个屁,关键是人合心意嘛!” 疯子手指蘸了酒水,在桌上画出一道一波三折的弧迹来,不待铁大头伸手斩出一记手刀,疯子便摆手笑道:“这招醉画美人图,还不是你教会我的……” 铁大头缩回手,看着一桌子菜有些欲言又止。 “我这次来,主要是突然想起还有你这么一位老哥,算是我刚出学塾教的第一位朋友,这许久日子未见,怎么着也该回来叙叙旧,毕竟岁月不饶人!” 铁大头点点头,犹豫一下,咬牙说道:“陪她过了这么久清闲日子,也算是情有所钟,仁至义尽,兄弟你这次来,必然是遇上了事,你吱吱唔唔没说,想来是有所顾虑,但兄弟放心,关键时刻,老哥还是能妥妥靠得住的自己人!” “吃完饭,一会咱们就走,刀山火海,老哥陪你一起淌!” 铁大头对于兄弟突然来访,心里多少已经有了底,再加上他如今已经不是凡夫俗子,对于这片天地发生了翻天覆地的认知,故而脑海里早有了打算。 “说吧,是哪家仙门,势力如何,门中最强境是否有仙六以上……俩个人硬怼一整座仙门,还得从长计议,真不行就准备个三五年……” 疯子眨眨眼,听到铁大头如此说,心里自然是感动颇多,但也甚是觉得荒诞不经,昔年这位老哥可是一看见仙门弟子,三条腿都打哆嗦的主,眼下竟然还能这般强硬,难道吃了熊心豹子胆? 疯子摆摆手,抿口酒水,盯着面容狰狞的铁大头,“实话实说,破开几道轮回了?” 铁大头一愣,倏忽又是一笑,伸出一个拳头,冲疯子晃了晃,“不多不少,整好五道!” “五道……” 疯子一脸凝重,回忆起街头酒肆听到的那位老汉,也是开了五道轮回,好像五道轮回是最多的…… “怎么,老哥被天上馅饼压了个正着,兄弟反而不开心?” 铁大头一瞧,疯子神色异样,哪里是替自家兄弟高兴的架势,反倒是有种为之担忧的错觉? “五道轮回是将周……嫂子收入家门后开启的?” 疯子回忆往昔,昔日的周寡妇与今日的周嫂子,脾性方面可谓是天差地别,虽然做的一手烂菜的本事还是没有变,但疯子隐隐觉得,这个周嫂子已经不是昔日的周寡妇,仿佛身体里的魂魄已经不存在,但身躯还是老样子。 只怕周寡妇轮回次数,还在五道之上! 铁大头回忆片刻,压声说道:“其实就是在你离开没几天,那一日我去给周裁缝随礼,他家儿子成亲,街里街坊住着,份子钱可以没有,但露个面自然少不了的,当酒席吃到一半,突然一道强光笼罩住我,随即就不省人事,等醒来后,就发现自己破开五道轮回了……” “酒席上只有你一人如此,还是所有人?” 疯子隐约抓到其中某种关键处,连忙追问。 “我醒来后,前两天还不知道,到第三天才听说,去周裁缝家吃酒席的人,全都死光了……” 铁大头脸色一变,不自觉喝口酒水压压惊,“我一听街上都这么说,心说怎么可能呢,我这不是还活得好好的,所以我就和几个家伙吵了一架,气呼呼回到家中,借酒浇愁,也是压压惊,恰巧周寡妇来借盐巴,所以酒壮怂人胆,也就那么回事了……” 疯子看着桌面发呆,思绪在脑海里迅速流转,所有人都认为参加酒席的人已经死光灭绝,而铁大头还和他们吵了一架,却愣是没认出来,像这种芝麻大的小镇,甭说低头不见抬头见,就是谁家婆姨晚上叫的声音大一点,第二天就能传遍全镇子,故而那群人根本不可能不认识铁大头,除非…… “梅开二度后,我从周寡妇嘴里听说,去周裁缝家参加酒席的乡邻,真的是一个没活,她还问我怎么没去,你不知道当时我听的鸡皮疙瘩能抖一床,心说老子咋没去,这不好好活着呢,不然方才压在你身上的是鬼吗?” “隔有一天,我再也坐不住了,就跑到周裁缝家打听消息,不曾想周裁缝一家老小正他娘的过的好好的,也不知道周裁缝那个老小子究竟是积了什么大德,儿子是个半傻,还能娶到那么水灵的媳妇,我这光棍汉子,在门外瞅着都心塞,所以也就没再好意思去扫人家兴头……” “等我来到老歪酒肆,与老歪想说道说道,但发现老歪竟然他娘的也不认识老子了,还他娘的净说一些酸文酸调,任凭我怎么提醒都没用,这样的情况,在后来一月,我发现整个镇子除了我之外,好像全都变得奇奇怪怪的,周裁缝说自己是战场回来的大将,老歪说自己是考了三次都没中榜的读书人,就连杀猪的朱头三都说自己是虎头帮的扛把子……” 铁大头回忆着,脸上流露出一种难以叙说的神情,就仿佛一夜之间,成了孤家寡人,谁也不认识,谁也不能再好好说话。 “那你说你破开五道轮回,是怎么回事?” 听了这么半天,疯子多少有些眉目,古地府选择此地开启轮回,已经不是单单针对某一人,而是整体全部,酒席上那道光,应该是古地府的照魂光,眼前这个铁大头还是那个铁大神,这一点确真无疑,只是他怎么…… “我也纳闷啊,那些鱼鳖海怪开启轮回,就全然变了个样子,为啥老子开的轮回比他们多,却还是铁大神,还是什么都没变的光棍汉子,凭什么?” 铁大头说起来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小镇拢共就这么多人,大伙一下都破开轮回,变成了另外其他人,唯独他还是老样子,于情于理,好像怎么都说不过去! 疯子神色复杂,嘀咕一句“难道五世都是光棍的命?” “那镇子上的人是怎么知道自己破开了轮回的,难道都是自己说的?” 铁大头摇摇头,“是听一位卦仙说的,那个卦仙途径镇子,在孙家酒楼住了两天,据说是看到孙老汉后,才发现镇子上的人破都开了轮回,孙老汉破开三道,自诩什么山上仙人,还会腾云驾雾……” 突然,铁大头起身,说了一句“走,带你去看看,或许对你能有帮助”,就拉着疯子出门,直奔镇子东头一口费井而去。 镇子东头这口费井,一直都是供给全镇子人吃水的水井,但铁大头发现,自从那一次酒席事件之后,井水就全然干涸,而镇子上的人也没什么动静,自动去镇中重新打了一口水井。 丢下一块碎石,片刻后方才听到隐隐约约的回响,铁大头拍拍手,“听声音少说也有二十丈深,但我敢保证,这口水井之前,绝对没有这么深,撑死也就三四丈深的样子,我下过井底帮人捡珠子,所以骗谁都骗不了我……” “这口井发生过什么古怪没有,譬如说见过有兵士从井里出来……” 疯子本想说阴兵借道,但又不想太自爆行踪,故而只能问的婉转模糊一点。 铁大头拧眉许久,摇了摇头,“古井这边倒是没有发现有你说的那种情况,但是镇子上有好几位,都说自己是从战场上回来的兵将,还说的有模有样,比说书的还要听着过瘾……” “铁大头,这是你一直念叨的那个朋友啊?” 一声突如其来的话语打破了平静。 疯子循声望去,一位正推着小车的老汉悠悠走来,酒香迎面而来,应该是个卖酒的。 “老歪,来来来,给你介绍一下,你这读书人,不是喜欢舞文弄墨嘛,我这兄弟恰好也读过几本书……” 铁大头笑着给二人做了介绍,疯子点头致意,等老歪推车远去,摇头道:“毫无瑕疵,看不出什么破绽,要不是你认识他,我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无论是神魂完整程度,还是其他各方面,老歪身上的轮回痕迹,近乎可以说是为零,疯子先前思量古地府可能是因为突然发生了某种动荡,才造成的这种轮回世间,如今这种念头只能是作废。 想想也对,古地府这种庞然大物,怎么可能发生动荡,最初连人族大帝都要进入轮回,要不是始祖大帝晚年横渡黄泉路,与古地府有所交涉,之后人族大帝道陨方才不入轮回,这在稗官野史之流,已经被传的有鼻子有眼。 疯子自然不会相信,但也不会不相信。 稗官野史之流,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会是史家正传的一种补充说明,可信度在于自身了解古史的程度。 “等我片刻,我下去看看再说!” 疯子说罢,纵身跃入井中,待滑落井底,发现是一座崩碎的石台,石台上留存有两道模糊脚印,像是某种兽类所有。 仔细打量后,一无所获,跃上井口,铁大头正蹲在一旁,望着不远处一位乞丐发呆,神色复杂,一言难明。 “可有什么发现?” 铁大头起身问道。 疯子摇摇头,转而望向不远处正给人磕头讨饭的乞丐,“认识?” “周裁缝酒席上,他就坐在我一旁……” “他应该没有破开轮回,但也活了这么些年,每次见着我就说见到鬼了,也不知道是真疯还是假傻?” 铁大头也曾想从这个乞丐身上发现点什么蛛丝马迹,但结果不尽人意,三番两次尝试,都没能查出什么,最终只好放弃。 “不用看了,和那个老歪一模一样,不会存在什么疏漏,这里面的事情比你我想象的要深……” 先前酒水没吃好,二人也就找了街边酒肆,落座点菜,填饱肚子。 疯子思量一番,觉得是时候问那个至关重要的问题了,“五世轮回的记忆是否都能回忆起来?” 铁大头摇摇头,“有些记得,有些记不得,只要去一想那些记忆模糊的事情,整个头颅都刺疼的厉害,我试过两次,回想起来一些事情,但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所以后来就不再做这种出力不得好的事情了……” 疯子眯眼,“可曾记得五世前是什么时间?” 这个时间点尤为重要,小镇目前破开轮回之人,最多的也就是五世,也就是说古地府把握着某一个度,这个度也就是至多五世轮回。 “这个倒是有点记忆……容我想想,好像是……叫什么神话元年,我记得我还买了一尊神像……” 铁大神絮絮叨叨,疯子心里已经掀起惊涛骇浪,神话元年正是神庭执掌万界后,定下的年份,从另一方面说,古地府从那个时候就已经开始布局埋子。 神庭与古地府两尊庞然大物,一个混沌时期遁世,一个神话时代崛起,前后相差不到万载,疯子也一度怀疑过为什么没有流传下来关于这两尊庞然大物彼此交锋的点滴传言? 神庭之主不可能不知道古地府的存在,纵然在当时已经遁世,但遁世并不意味着彻底消失,这种卧榻之侧有他人酣睡的事情,想来神庭之主也不会不管不顾! 古怪之处就在于此,无论是史家正传还是稗官野史之流,都对此没有过丝毫提及,仿佛约定俗成一般。 脑海里将关于神庭之主的古史过滤两遍,最终在神庭之主封神之前的一次突然远遁一事上停了下来,“帝从葬坑归,三日后,又离,不知所踪……” 史家正传中不过寥寥几言,可谓是一笔带过,稗官野史中也差不多类似,都对神庭之主封神之前神秘消失一事,选择了刻意简化模糊…… “葬坑归……莫不是在葬坑有什么发现,回来思量后觉得不妥,就又离开去找古地府了……” 疯子觉得大半是如此,封神后神庭当立,而不解决古地府的问题,想必那位神庭之主也是寝食难安! 酒足饭饱后,疯子又与铁大头叙旧些许,就告别离开,来到古井下石台,掐诀激活石台传阵,如若他所猜不差,古井下这座石台很有可能是古地府所留! 一团腥光升腾,笼罩住疯子周身,继而瞬间消散。 一片混沌翻腾的死海,乌光冲霄,海面上充斥着一股死亡气息,令人毛骨悚然。 死海尽头,连接着星空深处,似乎在那里藏着什么凶蛮未知之物,静静等待着一切生灵自投罗网。 一道身影极速掠过海面,破开重重混沌,反手一记手刀,将身后尾随的一条死鱼给劈成两截,方才蓦然悬停。 疯子已经在这片死海游荡了三天,自从经过那座破碎石台来到此地,他就不止一次想拍死自己,这片死海茫茫无边,根本没有尽头,任凭他如何兴风作浪,也没有任何的回应。 死海里只有死去的鱼鳖海怪,通身没有血肉之躯,只有骨架留存,但与活物并无任何区别,而且凶猛成性,见着他如同见着了亲人,追咬的那叫一个亲切。 “有没有人啊,有鬼也行啊,好歹出来蹦哒一下下,回应老子一声……” 疯子心塞无比,望着死海尽头的星空,喃喃自语。 一条小舟映入眼帘。 疯子大喜,化虹远去。 悠悠而浮的小舟之上,一道佝偻身影淡然而立,垂暮之年,却是童子之相,搭配一身白衣,在这死海之上漂浮,怎么看都觉得瘆人诡异。 疯子远远打量,也没能看出什么深浅,并且发现对方已经有所察觉,但并未点破,所幸光明正大自己现身,堂而皇之上到小舟之上。 好在手里拎着酒水,也不全是空手,再怎么恼火,也不至于撵他下船,伸手不打携礼人,意思就在这里。 “紫薇风氏一脉的酿酒,好酒啊!” 老童子抽鼻一嗅,似乎大为感慨。 “好酒也得有人会品才行,我看前辈就是品酒的高人……” 疯子斟满两杯,也不催促,自顾自先喝了起来,全然不把自己当外人。 老童子从舟头过来坐下,疯子这才注意到头顶有一道疤痕,深可见骨,从头顶一直蔓延而下到脖颈之处,如同被人当面劈了一刀。 “在此折腾了三天,想来也累了,是该喝点酒水,这谷酿出自紫薇风氏一脉之手没错,但不是最正统的那一种,你这还算不错,在风氏一脉中,能喝上这谷酿的,不超过双手之数!” 老童子抿着酒水,侃侃而谈,似乎对手中酒水的了解,要比疯子还要深刻。 “不愧是高人,喝一杯就能品出这么多故事来,厉害,钦佩!” 疯子笑着恭维,在没有摸清楚眼前之人的境界前,他不会做出什么疯狂举动,但也暗中做好了提防。 老童子笑了笑,扭头望向星空深处,“一到此地,就再无出去的可能,你想没有想过这里是什么地方?” 疯子眼皮子直跳,心说这不是倒霉到家了嘛,“不知道,但这片死海古怪之处,在下还是能看出一二……” “哦?那说说看!” 老童子颇为好奇,回头看了疯子一眼。 “这片死海大道无边,没有任何的生命存在,前辈也不过是一缕执念所化,除了我这个倒霉蛋,这里就没有一个活的……” 疯子絮絮叨叨说了一番,但老童子并未质疑什么,而是静静听完,才抿了口酒水。 “你只说对了一半,我确实是一缕执念,但却是真实肉身,与你没有半点不同,所以除了你这个活物,还得算上我……” 老童子淡淡说着,疯子发现小舟浮沉而飘,一直在朝向星空方向划去,速度可谓是一瞬千里。 “像如今这速度,我已经划了九千年,但还是在这片海上飘着,所以想离开这里,最起码你得跑过我这艘小舟,或许才有可能!” 老童子干枯手掌在舟侧一拍,小舟顿时加速,但舟上二人并未有丝毫的感觉,平稳依旧,杯中酒水都不曾洒溅一滴。 疯子默默抿口酒水。 “这片海之前不在此地,而是从它地被人挪移过来,老夫也正是被裹挟至此,所以算起来,老夫也算不得此地人氏!” “被人挪移过来?” 疯子诧异之余,愈发觉得事情正朝着神秘莫测的方向发生。 “想必你一定听过古来战力第一人姜无垢,这片海就是他挪移过来的!” 老童子竟然苦笑不已,也不知此时心境是如何复杂。 “姜无垢?” 疯子神色一滞,“是那个在帝星紫薇上与风氏一脉争雄的姜家?” “不错,除了那个姜家,其他姜氏一脉,也没有这么大的胆识,敢将这片海挪移至此,可与始祖大帝争雄的姜氏,是何等无敌于世!” 老童子说的颇为感慨。 疯子陷入沉默,昔年他踏临帝星紫薇,纵然胆识包天,却也只敢在风氏一脉族地撒野折腾,而与风氏隔水相望的姜氏,他断无想去顺手牵羊的念头。 第三百五十七章 圆满 帝星紫薇,人族迁移最终古地,除开风氏大姓,最出名的莫过于两水流域的姜姬二姓。 姜水姬水,在帝星紫薇之上,可谓是名符其实的旺水之地,姜氏与姬氏两脉,崛起的速度不亚于昔年始祖大帝。 在始祖大帝晚年,远遁星空深处后,姜氏姬氏两脉就崛起两位人族大帝,接过始祖大帝重担,扛护着经历了风雨飘摇的人族继续前行。 史家一脉的大帝正传中对此有鲜明阐述:始帝远遁星空,姜姬二姓各有大帝崛起,负重前行。 稗官野史之流则就夹杂了诸多传说,有说姜姬二姓崛起的大帝,是受了始祖大帝的点播馈赠才风云崛起,也有说姜姬二姓并不想木秀于林,但因为那两位大帝太过神秀,无法藏锋于众,不得不站出来挑起重担。 小舟在海面上迅疾而掠,留下阵阵残影,舟上二人安稳如山。 “姜无垢是谁?” 疯子回味过来,姜姓将他的注意力全部吸引而去,至于姜无垢他确实没有听说过。 毕竟,他成名之际,不比那些各大世家族群的神秀后人差,与他同期争锋的,除了两个谁也无法遮盖锋芒的怪胎,一个是葬坑禁地的天生仙灵,一个是紫薇风氏一脉的风长挂,其他皆成了手下败将,不值一提。 老童子诧异十足,看眼不似说谎的疯子,解释起来:“姜无垢是昔年姜水流域战力最强的一位战仙,最是擅长跨境斩敌,让其一战成名的就是他以仙四境斩杀仙六境的铁兽老人,随着他每一次破境,斩杀的对手也愈发恐怖,铁兽老人,无情仙臣,嗑金王行,鬼面娘子……这些近乎在各自境界沉淫数百年的强者,无一不成了姜无垢的手下亡魂,一直到他仙九破帝境,方才迎来人生第一败,也正是从那次失败,姜无垢就远离姜水,踏出紫薇,开始远游星空古地禁区……” 疯子呢喃,“这么强,也被拦在了帝境外,没道理啊……” 老童子翻个白眼,叹息起来,姜无垢战力第一,据说盖压万古同境,但就是这么一位神秀奇才,最终落得个身死道消的凄惨下场! “据说姜无垢在仙九境沉淫六百年而不得破,便踏临魔族遗迹,采用以命换境的方式,与魔族余孽生死搏杀,但最终抵不过众魔围剿,横死当场,成了陨道最快的一颗流星……” 老童子说起来这段古史,也是感同身受的悲伤,本是可以媲美人族大帝之才,足以名垂千古,但因为破境的执念,最终身死异界,让人族白白损失如此一位大道奇才。 “你现在的半步大帝,与姜无垢比起来,也不过就是几下的事……” 疯子撇撇嘴,心说姜无垢要是厉害,有本事跳出来打我啊! “这片死海之前是什么地方,值得姜无垢搬来一片海覆盖其上,为之提供水运灵气?” 要想离开这里,必要的了解不可缺少,不然就如同无头苍蝇,只能撞的晕头转向,却还是逃脱不走。 “你随老夫来!” 老童子纵身跃下死海,疯子紧随其后,在下潜一段时间后,二人来到死海底。 一座座恢宏建筑错落有致,在死海底静静矗立,无声诉说着昔年的辉煌。 找到一处类似界碑的东西,疯子方才知道这里曾经是什么地方,魔头岭,昔年魔族三大古地之一,据说是那位无上魔主的故土。 重新回到小舟上,老童子不知为何突然自我介绍道:“老夫乃是魔头岭双魔之一的黑魔,追随魔主大人多年,不知小友看到老夫,可有得而诛之的念想?” 黑魔童子笑眯眯看着疯子,眼睛里流露着戏谑,他既有想杀人的心思,但也有杀人前狠狠戏谑一把的疯狂。 “魔头岭黑魔,这种烂名字也好意思拿出来显摆,实不相瞒,在下正是紫薇风氏一脉的风追帝,人送绰号小大帝,瞧瞧咱这名字,听上去就贼有气质,不论是仙门势力还是山下凡俗,只要一听就能明白,行走江湖必然比你那黑魔有派头,赶紧想想换一个,要不然出去了,别说我认识你!” 疯子假借抻腰放松,悄悄后移了两步,趴在舟尾暗自神伤。 黑魔童子一笑,“昔年姜无垢挪移来这片死海,将魔头岭陆沉于水,彻底断送魔头岭命脉,按道理说,我与他本该是势同水火,有我无他,但可能你不知道,我们却聊的不错,甚至说是惺惺相惜也不为过,就在这条舟上,把酒言欢,一醉方休来着……” 疯子哪里会信这种死无对证的鬼话,心说就算你们是龙阳断癖,也与老子没得关系。 “那他当时是什么境界?” 疯子问了一句。 他想借此掂量一下眼前这位黑魔的斤两,只要不是大帝境,一切都有活路,毕竟他可是半步大帝。 “半步大帝……” 黑魔也没有隐瞒什么,似乎是觉得没什么值得隐瞒,“不过是半步圆满!” 疯子神色一滞,心说这姜无垢真是个怀胎啊,半步大帝都能让他修成圆满,可想而知,他的每个境界是何等的夯实稳固,战力第一真不是白叫的! 每境之上,犹有巅峰与圆满一说,多数修士修至巅峰,就选择破境前行,对于圆满一说,从未过多考虑。 因为圆满一说,较比垫脚可触的巅峰,更加神乎其神,据说昔年有位仙六稳如狗的老油条,只要对手是仙六境,就是同境无敌,未有一败,最终以仙六境扶摇直上直接冲击帝境,换得一个半步大帝巅峰,疯子知道此人,就是仙六境大圆满。 但也是在仙六境沉淫千年方才熬炼出来,换作任何一人,也做不到这种心境。 所以,有种说法,要想一境圆满,起码得有一颗耐得住寂寞的心。 “厉害,厉害啊……” 疯子打个哈哈,只能混过去,本想借机一窥黑魔童子的境界,但如此一说,根本看不出分毫。 半步大帝圆满境,近乎等同于大帝境,足以与大帝一较高低,败于这种境界之下,鬼能猜出黑魔童子是什么境界? 一条水物尾随小舟之后,足足跟随了三天。 疯子下水,一记手刀斩落,将水物斩杀,捞上船来赫然是一条巴掌大小的游鱼,只不过鱼鳞漆黑,甚至鱼齿也是如墨,周身缭绕着乌光。 乌光稍一靠近疯子,便有“噼里啪啦”电弧显现,将乌光彻底击成虚无,疯子不甚在意这些,麻利收拾干净,赫然以指尖火焰开始烤鱼。 “这死海中有一种鱼,只要发现它们的同类被吃,就会全体发动攻击,凡是有干系的生灵,一个也逃脱不掉,追帝小友,你可知烤吃这条鱼的后果?” 黑魔童子闻到鱼香睁眼,不禁苦笑连连。 “怕啥子,我们不下水就是,难道这些小东西还能把这条行舟给吃了不成?” 疯子咂摸着嘴,回味无穷。 “三百年……” 黑魔童子探出三根手指晃了晃,看的疯子不明所以,一头雾水。 “你我少说得在这死海里泡上三百年,才能再造出这么一条舟来,信不信由你!” 疯子刚想追问,却听得身后水面呼啸成风,似有什么庞然大物破水袭来,连忙转身闪躲,同时望去,只见得水下一群密密麻麻的游鱼,正发了疯一般追咬行舟,舟尾已经被咬的满是豁口。 “你怎么不早说……” 疯子愤然甩锅。 黑魔童子做法更是匪夷所思,主动一掌拍碎舟侧一块浮木,丢在舟尾鱼群中,紧追不舍的鱼群方才停止追撵,开始围剿那块浮木,不过须臾之间,浮木就被鱼群吞咬一空。 “小心!” 黑魔童子低呼一声,如同啐了一口老痰,却是张嘴吐出一记凌厉剑气,直冲空中俯冲而下的一只八爪魔物而去。 “哧……” 八爪魔物振翅闪躲,剑气近乎斩空,只斩下一根如墨翎羽,落在海面。 疯子抬眼望去,一只羽翅横展足有百丈的大鸟,浑身翎羽闪烁着铁石般的色泽,尤其是那双堪比刀锋的八个魔爪,大有撕金断石的威能。 “嘶……” 八爪魔物一阵鸣叫,在空中振翅回旋,再度俯冲而下,直逼行舟而来。 “来的好!” 疯子一步踏出,在舟尾腾空而起,半步大帝气势骤然外放,身体如同逆天而起的撺箭,直刺八爪魔物胸肋。 “小心,它的翎羽!” 黑魔童子疾声提醒,奈何为时已晚,疯子撺箭之姿,想以半步大帝肉身破开八爪魔物胸肋,但就在他触及翎羽刹那间,一股势大力沉的撞击感猝然宣泄在他身上,以卵击石似的怦然反弹而出,在空中划下一道弧迹,砸落死海深处。 从死海底掠出,疯子却是再度冲天而起,半步大帝境界运转如意,一拳轰出! 八爪魔物振翅俯冲,铁石铸就的羽翅重重拍在疯子身上,重新将疯子砸回海底。 一次…… 两次…… …… 直到疯子筋疲力尽,被八爪魔物横翅削掉一只手臂,方才就此打住,爬上行舟,不再纠缠。 “这魔物好生厉害,一身铁骨赛金石,我这半步大帝肉身,竟然也奈何不得对方,究竟是什么东西?” 运转气血重生白骨血肉,等手臂生出,疯子方才问了一句。 黑魔童子眯眼望着行舟后方的魔物,蓦然说道:“我说它是魔主一道化身,你信不信?” “信!” 疯子不假思索答道。 魔物魔主,据说化身无数,可与大道同寿,不过这都是一些谣言,疯子自然不会相信,但他听闻黑魔童子说八爪魔物是魔主化身,却不假思索选择相信,原因是这与魔族血脉以及功法息息相关。 魔族与万族一样,诞生于混沌初分后,但大道似乎格外垂青这一族群,魔族生而有血脉与肉身优势,血脉之力强大到变态,诸如疯子方才断臂重生,不过是魔族生而就有的一众修复能力,只要存在一滴血,就可永远重生,而肉身同样强大无双,甚至可与后来十凶龙族争锋。 那位魔主败于神庭之主手下,据说一身血脉被熬炼一空,分别镇压于不同地界,神魂同样封禁在神庭香火台中,终日经受信力之火的熬磨。 “魔头岭本就是魔主故土,魔主于此长至十岁,就激活一身血脉之力,战败最厉害的两位守道人,从此海阔天空,鱼跃鸟飞,一步一步走上魔主之位……” 黑魔童子对此知道颇多,身为魔主故土的双魔之一,自然对这位引领魔族走上万族巅峰的强者心生敬意。 “魔主昔年曾经回到这里一趟,留下三道化身,远看一眼家的方向,就此转身离开,这三道化身,其中一道就是空中的八爪魔物!” 疯子嘀咕一声,“再厉害现在也变成了焦尘,无法再复生……” “不一定,魔主有传下一卷功法,其上有言,九死一生,阴阳颠转,魔功大成,算上这三道化身,魔主昔年留下的九道化身中,也就还剩下两道活着,今日小友若是打杀这只魔物,不知会不会有什么变故?” 话音未落,疯子已经腾空而起,行舟被大力踩踏后,速度更是快过流星,瞬间千里之外。 在空中与八爪魔物纠缠片刻,疯子一个声东击西,身形一晃再猝然撺起,等八爪魔物拍翅的同时,急坠而下的身形借助羽翅扇起的罡风,再度几个翻转,赫然落在八爪魔物脊上。 揪住扎手的翎羽,疯子抡圆膀子,一记老拳轰砸而下,落在八爪魔物身上,砰然作响,如同打铁。 八爪魔物一声尖鸣,身形急坠而下,并且在空中迅速翻转,想将脊上的疯子抖擞掉落,奈何疯子是抱着鱼死网破的决心,纵然是魔物以铁翅撞击海面,撩起千重浊浪,疯子仍旧死不撒手,老拳一记又一记抡出,轰落在魔物身上。 “这般打法,倒是与昔年姜无垢有些相似……” 俨然在看热闹的黑魔童子咧嘴笑道,神色赫然甚是欣慰,丝毫没有出手的意思。 “都出来露露相,在湖底憋了数千年,好不易遇上这么一位有趣的,你们还能沉得住气?” 黑魔童子以手探入水中,轻轻搅动了两下,一股涟漪荡漾而出,直入海底某处。 “黑魔兄弟,这次到手的猎物,怎么舍得拿出来与大伙分享,难不成还有你老兄搞不定的强人?” 一声肆无忌惮的狂笑,猝然从海底传出,仅是声波就乍令海面骤起惊浪,一道威猛身影破水而出,横立当空。 人头虎躯,体长足有十丈,赫然披着一件不起眼的石甲,丝丝缕缕的乌光从石甲下流溢而出,散落在空中,发出一声声震耳欲聋的虎啸之声。 “虎神,这位小友是紫薇风氏一脉的后人,与那姜氏一脉也有些渊源,我是看在你这些年大仇不得报,所以才让你出来的,要是不想报那断头之仇,大可回去便是!” 黑魔童子望着空中人头虎躯的虎神,不咸不淡说着,赫然不将其看在眼里似的。 昔年,虎神与姜无垢在此大战,被姜无垢斩下项上虎头,还是得益于黑魔童子帮忙,找来这么一颗金身头颅,帮忙续命。 “黑魔,这就是你搞不定的猎物,看起来也不怎么样,连八爪魔物都对付不得,你是不是故意放水,想坐收渔翁之利?” 虎神哈哈一笑,在这片死海之地,也就黑魔童子能让他有所忌惮,其他一众魔物,不过是被他当做腹中餐食而已,至于有几尊沉眠不醒的老魔头,只要没苏醒,他就浑然无惧。 “快追,猎物要溜……” 虎神嘿嘿一乐,十丈虎躯横空一跃,拖曳出一道极长的身影,化作一道残影,追空而去。 虎神走后,又有几尊魔物从海底跃出,不过相较于虎神那种无敌气势,后面的就显得弱小许多,一尊黑甲披身的石人,一条断尾的蛟龙,一挂凌空的冰瀑。 “想争分一杯羹,就不要畏手畏脚,虎神什么脾性,想必你们三位比我熟悉,你们觉得他会嘴下留情,赏给你们一点猎物嘛?” 黑魔童子视线骤然变得阴冷,仿佛蘸毒的利刃,从三位魔物身上划过,血腥气息充斥。 “半步大帝而已,又不是姜无垢那样的圆满境界,集合你们四位,想来也足以杀掉,我已经老了,不能再动弹了,你们再不长大,这片死海魔土留给谁人守护?” “去吧,魔族子弟,永不畏死!” 一挥手,一股龙卷瞬间裹挟住三位魔物身躯,赫然破空远去,在海面之上划出一道久久不曾闭合的水沟。 他在此已经守株待兔近万年,鲜有能从这里走出去的人族,昔年那个惊艳决绝的姜无垢是个唯一,但也只是唯一。 疯子骑跨在八爪魔物身上,神魂早已卷涌而出,趁着黑魔童子分神之际,迅雷不及掩耳占据魔物神魂,操控其迅疾飞行,为的就是远遁逃离海面上的黑魔童子。 疯子虽然看不透老小子的境界,但从种种细微之处,多少还是能觉察到老小子的不俗之处,海底蛰伏着魔物,却不敢露头,还有鱼群以及这只飞物,都是老小子一点一点在试探他的手段。 这种细微之处骤起云雨的行事手段,疯子不是没有见过,阴阳家一脉诸多先手更显水平,但还是一一被他识破。 一颗七窍玲珑心,不是白长的。 扭头回望身后,一头猛虎紧追而来,疯子嘿嘿一笑,操控飞物再度振翅,加快速度,他想看一看,究竟还能再引出来多少,省的他打死一个又冒出一个,纯粹浪费时间,最好这片魔土的魔物齐齐涌现,潮涌而来,这才好让他战意昂扬,彻底淌平这片不该留存于世的魔土! 操控飞物在海面绕飞,又是三道身影破空而至,不过却没有敢靠近最先而来的猛虎,疯子稍加思量,主动迎身而上! 一记虎啸喷吐出先天之气,堪比剑修飞剑,当头斩落! 疯子余光扫量一眼另外三道身影,赫然不避,与先天之气怦然而撞,身体借着巨大反弹之力,迅然掠出,直冲犹豫不决的三道身影而去! 一挂冰瀑垂天而泄,轰然倾落在疯子腰腹,如同一记斩仙刀,竟然想斩杀疯子于死地! 疯子咬牙扛下,翻身一拧,掌心喷吐一束剑意,夹杂着滚滚雷霆,怦然扫向给他感觉最危险的石人! 冰瀑轰落,溅起一道道细小如刀的冰碴,方圆百里之地,赫然形成一块冰封之地,空中开始坠落冰剑,密密麻麻如雨落。 大帝天劫的雷霆夹杂在剑意之中,扫过石人脖颈之处,“咔嚓”一声脆响,头颅被雷霆裹挟,化作焦尘,剑气又将石人身躯搅碎,顷刻间化成一堆石屑。 但这远远不够,魔族血脉,只有存在一滴血,就可重生,故而当雷霆散消,一尊石人又出现在远处冰天雪地之中。 疯子顾不得这些,手中剑气扫过石人,再度斜下斩落,恰好斩在一条断尾蛟龙吐出的一团乌光之上。 “轰……” 乌光被剑意搅碎,炸散开来,从中攒射出百余条血色蛟龙,暴雨梨花一般瞬间包裹住疯子,将其湮灭在一团血雾之中。 石人飞身掠来,抡起手中从海底拎出的巨大石柱轰然砸落在血雾之中,带起一阵呼啸之风,将血雾稍稍吹散。 虎神咆哮而来,裂空虎尾横扫而出,在空中划出一道道风刃,直落血雾之上,“嗤嗤哧……”有血团爆起! “送他上路!” 冰瀑再度倾泻而下,将血雾瞬间冰冻成冰晶,而落下的瀑冰锋利如剑气,全然斩落在冰晶之上。 一地鲜红,冰晶炸碎,死的不能再死了! 虎神迈前一步,傲视三人,“黑魔让你们来的?” 从冰瀑中走出一位神色冰冷的女子,身躯透明,一头青丝赫然是冰冻的小水瀑,“黑魔让我们三人来住你一臂之力,此人半步大帝境界,不逊当年姜无垢!” “你是在质疑我?” 虎神暴怒,姜无垢三个字与他而言,就是一道抹不去的诅咒,只要他的虎头一天没有找回,他就只能匍匐在黑魔童子手下。 第三百五十八章 传阵 “姜无垢!” 虎神眸子阴冷,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来,这三个字带给他只有半生的羞辱,与一世抹不掉的败名! 魔头岭一战,魔族可谓是高手尽出,半步大帝巅峰的黑魔童子为尊,仙九巅峰的虎神外加七位仙九境的魔物,并且还有三万魔小垫阵,凭借如此强横阵仗,不出意外,纵然是大帝踏临,也能留下半条命来! 只可惜,风雨之势变幻无常,那个姜无垢孑然一身,不过手持一根打神棍,仰仗一手攻伐无双的功法,生生将魔头岭掀了个底掉,打杀七位仙九境魔物,斩去虎神项上虎头,同时还将黑魔童子半步大帝境界打到掉境! 可以说,魔头岭一战,整个魔物余孽见证了姜无垢的崛起! “不敢!” 从冰瀑中走出的女子冷淡回答一句,尽管她素来看不惯虎神霸道凶蛮的行径,但仙九巅峰的势力,还是会让她心存敬畏,“黑魔说此人距离大帝境界不过一线之隔,虽不是半步大帝圆满,但也与大帝境界相差无几,生死搏杀,你一人还不是对手!” “哼,黑魔就喜欢言过其实!” 虎神冷笑一声,“回去告诉黑魔,这个人死定了,肉身已经被我打成肉碎,纵然神魂留存,但在这死海中游荡,也不过是要死要死的事情,让他把心放在肚子里!” 冰瀑女子与断尾蛟龙和石人对视一眼,不再多说什么,转身准备回去交差。 “这么快就要回去了,我还没有耍够!” 疯子身影从水下攒射而出,悬停在空中,笑吟吟看着追着一张纸人打杀半天的四位魔物。 被四尊魔物合力打杀的,不过是疯子激活的一张纸人替身。 像这种手段,他还有很多很多,在此纵然陪着这些魔物耍上十年百年,也能不重样,而且也不会被发现。 “找死!” 虎神暴怒,额头生出一根乌光刺目的犄角,这才是他的压箱手段,虎神刺! “孩儿们,游戏该结束了!” 疯子一笑,海面瞬间攒射出一道道凌厉身影,将空中四尊魔物悉数围圈在其中,每个纸人都攒射出一道恢宏剑意,剑指阵中! “每一位都是半步大帝?” 冰瀑女子环顾四周,一阵错愕,心说半步大帝如今这么普遍吗? 紧接着,就是百余道恢宏剑意劈天斩地而落! 避无可避! 极远处,行舟上的黑魔童子蓦然抬眼,眼神倏忽晦暗,一道熟悉身影落在行舟之上。 “前辈呐,你说是烤龙肉好吃,还是烤虎肉好吃?” 疯子随手将一只虎爪和一截蛟龙身躯扔在舟上,笑眯眯看着不露声色的黑魔童子。 一百二十位半步大帝,齐齐出剑,对付区区四位不是仙九境的魔物,根本就是杀鸡错用宰牛刀。 黑魔童子眼皮跳了跳,“烤虎肉应该不错,虎肉温热大补,尤其数虎鞭最为奏效,小友若是想滋补一二,不妨拿去便是!” 魔头岭虎神,昔年也是凶名赫赫的魔头,被姜无垢斩削掉虎头,境界一路大跌,从仙九直坠仙六境,本以为此次出世,凭借仙九巅峰能扬眉吐气,孰料又成了疯子手中的滋补烤肉,说多了都是泪! 疯子也不含糊,抬手将一截蛟龙身躯用剑气搅碎,扬在死海之中,继而开始烤虎肉,就在舟尾当着黑魔童子的面! 每当死海下有活物追随行舟,便是一束剑气轰然倾落其中,不论是何等魔物,下场也只能是在半步大帝剑气下变成一堆肉泥! 行舟之上,一人舟头,一人舟尾,就这么隔着一条行舟,互望彼此,气氛微妙。 有丝丝缕缕的杀意在行舟之上流散。 黑魔童子每唤醒几尊活物,疯子就斩下一束或几束半步大帝剑意,二人你来我往,就这么咫尺而坐,手段纷出,厮杀程度不逊先前一战,甚至尤在其上! 剑鱼群,百丈魔章,骷髅刀兵,巨人骷髅…… 在百天之中,黑魔童子唤出的魔物一次比一次恐怖凶残,甚至唤醒骷髅刀兵后,行舟近乎被乱刀碾碎,若不是半步大帝剑气及时倾落,说不定二人只能在死海中摆兵对阵! 随着唤醒魔物一次次被搅杀,黑魔童子的眼皮跳动的愈发厉害,上一次直面姜无垢时,亲眼见证破境半步大帝圆满好像也是这般。 抬眼看天,魔头岭的天色似乎从未有过今天这般低沉。 “是时候了!” 黑魔童子桀桀轻笑起来。 “终于忍不住想动手了,那就麻溜的,大家都是爽快人,早这么做,说不定这会我正在街上吃酒!” 疯子抖擞衣袖,从中抖落而出百余张纸人替身,随手朝空中一撒,每张纸人都瞬间变成活物,一身剑气充沛,凌厉如锋芒。 “我就这么多压箱的底牌,全部拿出来,你要是觉得自己有把握对付下一百二十位半步大帝剑气,大可一试高低,不过丑话说在前,输了真的会死!” 一百二十位半步大帝境界的剑修,围成一座致密剑圈,里外三层,总共六重,一重剑气倾泻完,第二重就会紧随而至,等六重倾泻完,再重新开始新一轮,如此周而复始,生生不息。 黑魔童子跃入空中,手中掐诀,死海顿时凝滞如金石,行舟速度陡然激增,在海面之上留下阵阵残影,直掠天际。 “吸!” 黑魔童子轻呵一声,凝滞如金石的海面顿时爆发一股冲霄吸力,将悬浮在半空的百余位纸人剑修,生生拽曳而下。 当纸人剑修坠入海面,又有一道截然相反的天地巨力轰然碾压,瞬间将溃不成军的纸人剑修化为一堆纸屑。 疯子在极远处摩挲着下巴,分析着这片始终给他古怪感的天地,从他踏临这座天地,就隐隐觉得有一种被大道压胜的微妙感觉,但这种微妙感觉倏忽即逝,故而他并没有思量过多。 不过,眼下一百二十位纸人替身悉数陨落,也证明了他先前那个想法的正确性,这座天地的大道压胜,赫然是执掌在黑魔童子手中。 也就是说,黑魔童子就是这座天地的老天爷。 这一点,与仙墟大界的王丁极为相像。 “吸力……斥力?” 疯子觉得他好像就要触摸到某种门槛,但就是差那么一小步子,无论他如何伸手垫脚,总是差那么一小段。 “天地罗盘!” 黑魔童子轻呵,整座死海瞬间爆发一股天地巨力,好如有无数双手潮涌向疯子,疯狂撕扯着他,要将其拽曳进水下! “罗盘?” 疯子嘀咕一句,一道灵光划过脑海,“死海做罗盘,行舟做指针,天地大道尽显其中,这个老小子玩的可真不赖,原来是选择与大道相容,成了一座罗盘!” 疯子被拽曳进海下,天地巨力轰然碾压,但疯子似乎不痛不痒,反而皱眉在思量心事,任凭两股截然不同的天地巨力在肆虐摧残他的肉身! 疯子如此肆无忌惮,原因只有一个,大帝天劫他都硬抗下来,这点小把戏还能奈他何? “我懂了!” 疯子挑了挑眉头,轻松破开两股天地巨力碾压,跃出海面,望着黑魔童子笑道:“你这个罗盘精,你说来了这里就出不去,还不是因为有你这罗盘精作祟,本来是天海海北的格局,有了你就变成一团糟,我想昔年姜无垢之所以能从这片天地走出去,一定是将那支行舟指针打碎了!” 话音未落,疯子留下一阵残影,破空而去。 黑魔童子脸色大变,紧追其后,同时掐诀唤醒更多的魔物,在前路布下重重杀阵。 疯子不紧不慢,拽掉一根头发,手指碾碎,从中掉落出一堆法宝法器,随着他神魂没入,一堆法宝法器倏忽被激活,如臂所指,直冲前方。 “轰隆隆……” 墨子巨匠皓首穷经造就出来的法器终于在这座天地绽射出最耀眼的光芒,与一众魔物冲杀在一起,激荡出山呼海啸的气机罡风。 疯子斜上天穹,跨过一重重对他而言根本无用的拦杀,昔年那位墨家一脉的老祖曾经说过,这天底下只有疯子自认最是不忌惮这种不受约束的生死搏杀,因为法器多到取之不竭,用之不尽的地步,管你是大帝还是老天爷,先丢下一堆攻伐无双的法器再说,等你好不易破开这些法器想喘口气,就会有另外一堆法器早就蓄势待发。 用那位墨家老祖的话说,疯子就是无规则搏杀之王! 扭头看眼身后,疯子呵呵一笑,再揪下一根头发,碾碎抖落一堆法器,神魂没入激活,随手抛向身后方向! 紧追不舍的黑魔童子肉疼无比,眼睁睁看着沉寂多年的魔物一批批横死眼前,这些都是魔物留下的势力,被打杀一批,就会损失一批,魔主曾经留下一句话,三道化身属你最拔尖,但也不可丢失掉地下那些魔物同类,不然等本尊归来,第一个拿你开刀! “不好!” 黑魔童子疾呼,纵身瞬间横移千里,一堆呼啸乘风的法器顿时炸响在眼前,纵横交错的剑气,一往无前的刀芒,潮水一般的稀碎断刃,龙卷毒漳…… 每一道法器炸裂开来,就是一道威势无敌的大杀器,墨子巨匠造就出来的这些法器,也算是物尽其用到极致。 被断刃潮流裹挟片刻,终于挣脱出来的黑魔童子气到七窍生烟,这种近乎凡夫俗子一般的无赖打法,他如何也想不到会是一位半步大帝修士所用! 真的是活久见! “天地颠倒!” 黑魔童子掐诀,整座天地骤然陷入一种絮乱状态,一股阴冷肃杀气机,从空中悄然而落。 正疯狂远遁的疯子抬眼看天,觉得好像不太对劲,方才刹那间的絮乱,令他稍稍出现神魂上的凝滞,这已经让他心生胆寒! 修士神魂出现一丝凝滞,听起来似乎没什么,但在这种生死厮杀之际,神魂凝滞,就等同劈落而下的凌厉剑气出现了一丝悬停,就是这一丝时间,极有可能被敌手抓中,从而完成反杀! 这也是修士神魂中多有禁忌之物庇护的原因所在。 眉心神魂,素来是与敌厮杀中的阵前大将,每一道念想甚至福至心灵产生的灵光,都统统汇聚于此,在此做集中调遣。 神魂凝滞,杀阵就会断档,攻伐就会停滞。 “真的是打急眼了……” 疯子啐骂一句,身影速度再度陡然激增,一线远去,留下一道红光,仿佛将天地割开一道鲜血淋漓的伤口。 一座五色石台怦然炸碎。 每座五色石台可瞬间传送十万里之遥,但这种五色石台却是一次**物,激活使用后就会炸碎。 昔年,从航船遁逃时,他用的也是这种五色石台。 身后极远天际处,一张血口现身,将一团红光吞进嘴中。 “魔主化身?” 疯子呢喃自语,据说魔主化身千万,从未有生灵见过魔主所有化身,纵然是与之生死搏杀的神庭之主,也未能让其动用全部化身。 魔头岭只怕是魔主部分肉身所化,不然这等凶戾之物,这座天地断然无法承受,看来魔头岭一定藏有魔族什么至关紧要的东西,否则魔主也不会在此再三落子。 思量过心事,迅疾而至的行舟方才映入眼帘,疯子从天而落,问问落在平淡无奇的行舟之上,视线扫量一周,赫然没看出什么迥然不同之处。 “不管了,试试再说!” 一拳轰出,行舟瞬间从舟尾炸碎开来,拳罡裹挟着势如破竹的拳劲,犹如蛟龙出海,在行舟上一泄而过,行舟当即四分五裂,碎成一堆木屑。 “轰隆隆……” 天地又是一阵絮乱。 疯子攒射入天穹之上,神魂外出,俯瞰着这座天地絮乱不堪的大道规则,猝然一道剑光划过,洞穿天穹某一处,一团璀璨光芒爆涌而出! 一尊无头尸骸肆无忌惮行走在天地之间,脚下是生灵涂炭,血流成河,但无头尸骸视若无睹,仍旧是一拳打崩一座山头,将一座仙门悉数锤杀殆尽,再连根拔除山根水运之流,在天坑一般的地洞中瞅上一眼,就踏步离开。 “这是……未来一角?” 疯子错愕之余,也没有过多思量,因为他已经认出未来一角中那尊无头尸骸是谁! 率领魔族企图一统万族的无上魔主! “他是在找寻头颅?” 疯子嘀咕着,传言魔主被神庭之主打杀,肉身被大卸八块,各自镇压于不同隐秘古地,神魂也被神庭香火神台以信力火焰熬磨,简直是生不如死。 疯子操纵神魂稍稍靠近未来一角,想看清些许东西,但无头尸骸蓦然止步,赫然转身,面朝疯子神魂所在方向,一掌轰出,一道乌光横跨万古光阴,轰落在被剑气撕裂的天穹之上! “轰隆……” 疯子连忙操纵神魂小人闪身避开,但还是忽略了魔主的一掌之威,这是亘古至今,依旧威名赫赫的无上存在! 这是接连与神庭之主,始祖大帝生死厮杀过的绝世魔主! 纵然隔绝万古时空,但他一掌拍下,依旧能让宵小之辈身死道消! 神魂被炸散的乌光扫中,倒飞出百丈远,神魂火焰孱弱于风中烛火,晃曳不明,随时都有可能熄灭。 疯子不敢在托大,召回神魂火焰,没入眉心神台,静静凝望未来一角。 无头尸骸似乎感知到无人窥视,就转身离去,依旧是锤碎仙门,打杀山上仙人,掀翻整座山根水运之流,整座苍茫天地,都沉献在一种末世死寂的氛围。 “看来魔族一直在暗地里搜寻魔主八块肉身,最后只剩下头颅不曾找到……” 疯子分析着,这种未来一角出现的次数,不亚于破境大帝,因为通常来说,这种情况在史家正传中,都是伴随着破境大帝时才会出现的罕见异象,史家大佬称之为大帝异象。 稗官野史之流则传言颇多,但多数还是以史家正传为基石,继而往后延续,譬如说大帝异象,除了未来一角,还有大道一角,能看到大道本源,洞彻天地大道等等。 “就在这里!” “给我破!” 疯子剑指一挥,先前炸碎在死海中的百余位剑修之人残留的稀碎剑意,簌簌而涌,逆天而行,在龙兴攒聚成一道苍茫澎湃剑气,剑尖直指出现未来一角的天穹之处! “轰……” 天穹炸开一处大洞,混沌流泄进来,这座罗盘天地终于首次被破开,昔年姜无垢那次,选择破开的方式,是挪移来一片死海天地,趁着两座天地碰撞融合的间隙,大道规则出现一丝裂隙,继而趁其而出,逃离出天。 两种截然不同的方式,代表着两人截然不同的脾性手段。 疯子跃出天穹大洞,俯瞰死海之上的黑魔童子,笑道:“此处想留爷,爷自有出路,此处不留爷,爷去砍魔主!” 死海之上,黑魔童子面无血色,在他头顶一侧,有一处血洞汩汩而流,融合天地,天穹自然亦是他头顶,破开天穹,自有血洞留下。 悬停在星空之中,疯子掐手一算,在这座罗盘天地。足足待了四月有余,但好在时间还富富有余,距离那仙墟大界天崩地裂,还需百年光景。 且有一手好手段还没施展开来! 化虹远去,就近落在一颗古星之上,但疯子微微失望,这颗古星生灵尚未开智,昔年打造那些星空石台传阵,选择星辰古地建台的条件之一,就是星辰古地所在生灵必须开智。 这一套星空传阵,近乎耗尽疯子万界全部家底,但有一个妙到极颠的好处,就是让他与墨子巨匠的关系,甚至是墨家一脉的关系,有了无可取代的利益联络。 整整十万座星空传阵,打造每一座石台传阵所需耗费的银两,简直就是一个星空数字,形象点说,就是用银子化水,在两座星辰古地之间浇筑出一条古路。 因此,没有人能比疯子心疼这十万星空传阵,毕竟这些可都是他的血汗钱。 说起来,疯子这个名号,正是从墨子巨匠口中流传出去,一传十十传百,渐次被各家仙门族群叫响的。 墨子巨匠之所以称呼他为疯子,便是因为昔年他将心中想法和盘托出告知墨子巨匠后,在经过墨家弟子海量计算十载,方才给出一个确切数字后,那位从来不看任何人脸色不多说一句话的墨子巨匠,罕见地问了一句,“你是不是疯子?” 在星空之中建造十万座星空传阵,这种惊世骇俗的想法,除了要有用之不尽的财力支撑,还要有异乎寻常的耐心。 因为纵然是锻造秘术独一无二的墨子巨匠,也不敢夸下海口,敢说星空传阵一定能造就出来,根据墨家弟子海量计算来看,两座星辰传阵之间的距离,少说也在千万,而这还不是具体的距离,还要在后面冠上千万里的计量单位,如此遥不可及的距离,传阵传送一人甚至一件器物,所需要的灵气必将是不可估量的数字,而这恰恰是星空传阵最关键所在的东西。 从前期构思到后期动工,墨家一脉可谓是忙的团团转,整整筹算谋划七十年,方才开始动工,着手打造第一座星空传阵。 然而在实验过程中,不出意料,石台炸碎,原因是海量星辰灵气涌灌,石台无法聚容,也就是石台被灵气撑炸。 又实验一次炸碎一次地度过一百六十年,第一座星空传阵方才成功激活,可又因为传送器物太小的缘故,不得已再撤销改进,修修改改,一直稳中前行,到了四百三十年后,第一座真正意义上的星空传阵方才建成,此后一直到十万座星空传阵落建,时间已经过去了七百五十年。 对于证道长生的修士而言,七百五十年也算生命中一段不短的光阴,仙六境以下的修士,寿龄相差不过千年,最长也不过五六千载光阴。 疯子回忆往昔光景,却也马不停蹄,接连踏临周边星辰古地,寻找着其上的星空传阵,星空之大,不用传阵,就如同蜗牛爬进了地洞。 “第三十二颗了……” 疯子呢喃自语,眼前一颗蔚蓝星辰看上去分外美丽,就如同安安静静的处子,有着其他星辰所不具备的魅力。 第三百五十九章 断水流 蔚蓝色的星辰,静谧而和谐,在广袤宇宙之中,显得清新脱俗,明媚动人。 疯子风驰电掣而来,却在万里之处蓦然悬停,一股微妙气机促使他不得不做出这种猝然保命的举措! 一滴血从头顶滑落。 沿顺这鼻尖落尽星空之中,顷刻间轰然四碎。 疯子一动不敢动,纵然是半步大帝境界,但与生俱来的直觉提醒他,前方高危! 蔚蓝星辰平静无波,甚至连星辰护阵仿佛也没有开启,只有宁静与祥和。 “大帝阵纹?” “一道,两道……” “嘶……” 疯子倒吸一口凉气,一颗星辰足足九道大帝阵纹,这…… 属实变态到了极致! 这颗蔚蓝星辰之上,究竟蛰伏着何种存在,至于用九道大帝阵纹加封,说好的道不过三呢? 帝星紫薇也不过才有两道大帝阵纹加持,可这里有足足九道? 这意味着什么,怕是没有谁能比疯子再知晓的清楚。 大帝,一生只能刻下一道大帝阵纹,代表着大帝毕生的心血与。 九道,意味着这颗星辰诞生过九位大帝! “……” 疯子头皮发麻,神魂甚至都有些眩晕,亘古至今,大帝不过百余之数,因为某种不可言说的机缘,人族先后诞生有十之八九的人族大帝,其他族群可谓是少之又少,像这般一星出九帝,简直强悍到无法想象! “我才半步大帝,较比之下,简直没法活了……” 疯子嘀咕一句,艳羡不已。 “哧……” 攒射出一滴血珠,直冲九帝星辰而去,疯子不敢动用一缕神魂,因为在大帝阵纹跟前,耍这种小聪明纯粹是自取灭亡! 大帝阵纹,如帝亲临。 疯子已经做好撒丫子远遁的准备,并且也没有以后想回来的心思,九帝护一星,想想都恐怖,他还有一堆事情要去完成,不能平白无故死在一颗名不见经传的星辰之上。 血珠好如一颗流星,依次划破九道大帝阵纹,没入星辰天地,消失在视线当中。 “就这么简单?” 疯子诧异之余,又弹射出一滴血珠,并且夹杂了一丝丝神魂,直入星辰天地。 “嗡……” 第一道大帝阵纹顷刻间流转而现,是一团微弱的火焰,隐隐混杂着雷霆电闪,好如在演化混沌初分时的宇宙星空。 血珠直接被焚烧,化为虚无。 疯子面无血色,运转一身充沛气运,默默对抗大帝阵纹带来的无形威压。 “应该是只针对仙六境以上的修士,仙六境之下的,似乎并没有任何危险!” 疯子先前攒射而出的两滴血珠,第一滴只是纯粹的气血,第二滴不禁裹藏了一丝丝神魂,还有一抹小心思,也正是因为如此,第一道大帝阵纹方才被激活,须臾焚烧成虚无。 琢磨到其中玄机,疯子也就放下心来,自动散去一身半步大帝气机,骤然从仙九一路跌至仙五境,方才止住,待气机流转不息,气府穴窍之间的经脉,如同干涸的河道,水位下降的厉害,气府穴窍也似一口口没吃饱的饿鬼,嗷嗷待哺。 “先这样吧,保全小命要紧,老子命丧于此,你们还吃个屁?” 神魂内视一周后,疯子略有烦躁地念叨了一句。 因为仙五境尚且不能化虹远去,故而疯子只能改成御风远行,忍着星空碎沙的摧残,一路御风到星辰大帝阵纹前,疯子深吸一气,一咬牙撞入其中! 一座座巍峨险峻的山脉横陈苍茫大地之上,一条条长河如蜿蜒曲折的蛟龙奔流不息,山根水运,阴阳共生,生生不息,相互反哺。 “我酸了!” 疯子念叨不已,如此这样暗契大道德山水布局,真可谓是鬼斧神工,妙至毫颠,墨子巨匠操刀,概莫如此,甚至尤在其上。 “我去,不是吧……那可是十凶龙族啊,怎么会心甘情愿在水底做什么湖泽神祗?” 疯子目瞪口呆望着一条滚滚东逝的大河,一条十凶龙族之属赫然在水底龙宫,心安理得呼呼大睡! “白虎,你也变了,变得老子都不敢认识你了,你丫竟然在这里冒充什么护山神兽,你白虎一族的骨气何在,白虎一族的脸面都不要了嘛?” 一座直插霄云的大山之中,一头百丈白虎正懒洋洋地打着滚,对于他这位陌生人的质疑,充耳不闻,一心只在嘴里那块肉上。 “还有食金兽,你可是吞金嚼铁的十凶之一啊,怎么现在只吃素淡无味的竹子,难道是良心发现,性情大变,幡然悔悟了?” 疯子心态炸裂,远眺着那头黑白相间的毛绒凶物,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 十凶龙族,白虎,食金兽,十占其三,皆在此中。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能让十凶都性情大变?” 疯子眼下的思绪已经絮乱如麻,昔年亲眼见证神庭崩塌,也不曾有今日这般心态炸裂,说好的十凶操守,难道都被它们自己吃了不成? 本打算御风横穿山脉,选择一线直去,但掂量再掂量后,疯子决定还是遵守当地风土人情,做一个有眼力价的仙五境小修士,乖乖御风落至一座最近的凡俗小镇,先打探一下民俗风情如何。 “火帝镇?” 疯子抬眼看下镇子外的界石,眼皮跳了跳。 传言,在震古烁今的人族始祖大帝诞生前,人族之中就有诞生过六位大帝,分别为水火风雨雷电,后缀一个帝字,只不过这六位人族大帝是在宇宙混沌初分,人族最惨淡的那段光景时先后诞生,率领弱小人族抵御万族,算是为人族留下可以相传于后的薪火。 但后世史家正传中对于这六位人族大帝,却持有质疑,因为无论是从大帝遗迹还是大帝血脉而言,这六位大帝都不曾留下丝毫,所以对人族古史中究竟是否存在过这六位人族大帝,史家一脉始终保持怀疑态度,并且主张攒不将其功勋列入大帝传记。 “难道六位人族大帝是诞生于此?” 疯子心脏蓦然抽搐起来,若是此中猜想为真,怕是整部人族古史都要重新再推翻编撰,一些相关的史实皆要纳入正传,对于史家一脉而言,这绝对是一种难以承受的折磨。 迈步走进火帝镇,街上行人拥拥簇簇,街边摊铺鳞次栉比铺陈而去,从镇头一直蔓延到远处,妇人们描眉涂粉,三两人围簇一堆,比对着手里的胭脂水粉,汉子们饮酒作乐,谈天说地嘻嘻哈哈,稚子绕街而跑,老妪屋檐下晒日,红尘气息扑面而来,好不快哉! 于街边一处酒肆坐下,点上酒水,不等疯子开口,掌柜的就已经开始说话,“这位客官,看样子是外地来的,本地人断然不会有你这种眼神看那些香艳妇人的,要看也是光明正大地看,不会像客官佯装找人,眼睛却粘在上面……” 疯子看眼酒肆掌柜,笑道:“掌柜的,你说说看,我这外地人与火帝镇本地人还有什么区别,是一眼就能被人看出来的,说完了我在你这酒肆多喝几壶酒水便是,如何?” 酒肆掌柜点头应道:“先说客官你,一身的僧侣纳衣,却又是头戴生发,仅是这一副不伦不类的打扮,就已经暴露你的身份!” “佛门与道门,在火帝镇根本没有庙宇,离这里最近的一座庙宇,前些年也因为天下大雨被水冲踏,早已是狐兔丛生,荒凉不堪,所以客官刚入镇子,就已经成了人尽皆知的外地人!” 疯子掏出一两银子搁在桌角,示意酒肆掌柜继续。 “再说客官由内而外流露出来的修士气息,火帝镇因为崇尚人族火帝,所以方圆百里的村民,都修行的是引火之术,而客官气息凌厉如刀剑,这种只在剑修身上见过的气息,自然也暴露了身份!” 又是一两银子拍下。 “还有就是客官写在脸上的惶惶不安之色,火帝镇千百年来风调雨顺,民心纯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根本不会有惶恐不安之事,即便做不到心神祥和,也能平静待人接物,断然不会像客官这般绷紧心弦,心中时刻提防,故而脸色同样暴露身份!” 疯子咂摸咂摸嘴,又撂下一两银子。 “好了,就到此吧,若是想说,说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即便客官兜里有的是银子,但酒肆的酒水终究还是要卖给大伙的,不能因为客官有钱,就牢牢独占不是?” 掌柜起身,拿走三两银子,不过送来三壶酒水的同时,又拿来了两碟佐酒小菜,算是礼尚往来,疯子也不吃亏。 与掌柜闲叙片刻,吃完酒水,疯子道谢离去,掌柜望着离去的背影淡然一笑。 找了家成衣铺子,疯子一通收拾,再出来已经是改头换面,一水的绸缎华衣,手中还多了一把增添文气的折扇,配着疯子还算英俊的脸蛋,很快就引来妇人女子的盯瞧。 依照酒肆掌柜所说,疯子来到火帝镇中的火帝祠,因为火帝镇百姓都是火帝后裔,所以火帝祠终日香火鼎盛,烟雾缭绕。 在门口买上香火,疯子入得祠中,规模不大,也就堪堪一座供奉火帝塑像的大殿,围挤的里外三重,想从外面进入大殿烧香,根本是难于登天。 无奈,疯子只好小做聪明,在门口捻燃香火,放出一缕神魂,裹挟香火进入大殿,人在门口虔诚敬拜,“火帝老爷,大帝不记小人过,受小人一拜!” 疯子躬身行礼,心态虔诚。 “免了,想不到富氏一脉还有后人留存于世,也算是天道垂青,可喜可贺!” 一道浑厚声音从大殿传出,没入疯子耳畔。 “小人富儒苟,来此宝地,不过是想游山玩水一番,并无冒犯之意,还望火帝老爷明察秋毫!” 疯子连忙表明态度,是因为涉及大帝道果相争,他已然是半步大帝,踏临火帝故土,若是不表明态度,即便火帝出手将他打杀,也是情理当中。 “去吧!” 疯子遥遥敬拜后,果断离开。 御风攀上一座矮峰,恰好能将火帝镇景色一览无余,疯子盘腿坐下,望着火帝镇陷入沉思。 疯子发现火帝镇百姓,如酒肆掌柜所说,确实不存在修士一说,体内并不存在任何的气机,就是纯粹的凡人肉身,寿龄不过五六十岁,这一点绝对不符合大帝血脉的特点。 人族大帝血脉,众所周知,蕴含大帝秘术神通,以及无法估量的大帝秘力,每一位大帝血脉不尽相同,也就意味着每位大帝道果传承不同,故而人族大帝才会群英荟萃,引领人族砥砺前行,度过那一段近乎暗无天日的晦暗岁月。 也就是说,身为大帝后裔,体内流淌着大帝血脉,不说境界如何,单说寿龄一事,就足以傲视群雄。 可火帝镇百姓,寿龄与凡人一般,不过五六十载,这与大帝可活万载的传说,可谓是天差地别。 “难道最初的六位人族大帝真是古人杜撰,根本不存在?” 疯子回忆之前火帝祠中那道浑厚声音,平淡无奇,心神传声,不过是仙二仙三境修士就能施展的法术,故而大殿之中供奉的火帝,境界委实有待商榷! “这位道友,何事如此心烦意乱,不妨说出来一听,看在下能否相助一二?” 一尊山神从地面钻出,身高不过三尺,须发皆白,手持一把等高龙头拐,坐在疯子身侧,一同望向山下的火帝镇。 疯子也不意外,山水皆有神祗,他来此处山头,也是登山前敬了一柱香火的,不存在冒犯之意。 “山神老爷,这火帝镇真的是火帝故土?我看着怎么平平无奇,根本看不出丝毫的迥异之处?” 疯子有一点极好,那就是懂得入乡随俗,这一声山神老爷,已然将这座辖境不过百里的小小山神吹捧的头重脚轻,心花怒放。 “这火帝镇说来,存在时间可是不短,掐指算来,至少有两万载的光景,在山神洞中那卷山神议事里就有记载,火帝携天火降世,教化人族,火帝镇便是建立在昔年火帝降世的天坑之上!” 山神知无不言,叙说着关于火帝镇的一切旧事。 疯子时不时问上一句,山神老爷也不如何恼怒,反倒是耐心解释,总之,二人聊的也是火热,颇为投缘。 月上天高,疯子来到镇中一座石桥下,桥下无水,河石裸露,几艘腐朽木舟陷地,看样子被荒弃多时。 疯子特意看了桥下,并无悬挂斩龙剑,一般来说,桥下走水,必挂剑斩龙,但这座石桥似乎是个例外。 依照山神所说,这座石桥所在位置,就是昔年火帝降世时的原址,这条纵贯小镇的河道,还是火帝斩杀一条过境蛟龙留下的。 疯子看了片刻,掐诀唤出河神,一位描眉涂粉的妇人从桥上跃下,打着哈欠,扫量一眼疯子,笑道:“呦,你这唤神秘术可许久不曾听到过了,有那么点老味道,说吧,三更半夜唤我出来,所为何事?” 疯子视线不经意扫量过妇人微微敞开的单薄纱衣,随即正色道:“水神娘娘在上,小的是想问询此座石桥的来历?” 妇人变出一把瓜子,边嗑边说:“这座石桥也没有什么名字,镇子上的百姓都叫他无名桥,这座石桥是当年火帝降世,斩杀过境闹江蛟龙后所建,至今为止,还稳固如初,桥下镇压着那条蛟龙的龙骨,之所以没有挂斩龙剑,便是因为有龙骨的原因!” 龙骨死而不毁,流溢而出的气机比斩龙剑还要管用,只要想从此经过的蛟龙之属觉察到同类气机,必然会另择它路,如此一来,小镇也不会受蛟龙走水之灾。 “桥下镇压着龙骨?” 疯子突然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一般斩龙后,斩龙人皆会将蛟龙之属彻底消亡,除却个别会留下龙珠。 这其中涉及昔年十凶龙族,虽然十凶龙族最终被人族斩杀殆尽,但有一则传言流传的神乎其神,说是人族永远不可能屠尽龙族之属,因为龙族早已将龙族气运打散,只有龙族气运存在一缕,就会有蛟龙之属诞生。 故而,屠龙人在打杀蛟龙之属后,皆会选择磨灭龙魂,搅碎龙躯,令其一身的气运彻底消亡。 如果说这座石桥下镇压着一架龙骨,那这里必然诞生有蛟龙之属,但至于为何小镇百姓无人而知,这也是疯子疑惑不解的地方。 “水神娘娘,既然镇压有龙骨,那想必这里必然诞生有蛟龙之属,敢问一句,水神娘娘可曾见过?” 妇人瞥眼虚心求教的疯子,收起瓜子,双手拢袖,迈着步子打量着疯子,啧啧称叹,“好家伙,老娘差点看走了眼,你这可不像是来游山玩水的,倒像是专门来此问话的,山神那老小子也忒不靠谱了,把你夸的跟一朵花似的,依我看,除了模样还行,小身板还行,也没有什么嘛!” 疯子连连点头,从袖里摸出两盒下午买好的胭脂水粉,都是最贵的那种,笑道:“还是山神老爷想的周到,知道水神娘娘姿色无双,一个劲说我买这胭脂水粉纯粹是丑化水神娘娘,眼下一见,果不其然,甚至尤在小人意料之外,所以这两盒胭脂水粉只能打了水漂,可小的又一想,娘娘身边必然有奴婢服侍左右,娘娘可将这胭脂水粉暂且收下,打赏给左右,也好让那些庸脂俗粉增色一二,这才不算辱没水神娘娘不是?” 妇人眼光流转,故意板着脸收下胭脂水粉,说道:“那些奴婢能有三分姿色,已是祖上荣光,确实需要擦脂抹粉,也算不失水神之名!” 疯子自然连连称是。 看在两盒胭脂水粉的面上,妇人耐着性子说道,“大概是六千年前,这里诞生过一条蛟龙,但我觉得不像,因为那条龙是五趾,若是蛟龙之属,则是四趾,这一点我看的格外清楚,只是那条龙刚从桥下钻出,就有一位仙气飘飘的高人降世,将其镇压带走,所以从出世到最后离开,火帝镇除了我之外,也就火帝老爷知晓,最多再加上那个烦人精山神!” “被人镇压带走了?” 疯子一阵诧异,若是十凶龙族出世,自有天降异象,但天降一位仙人,却是怎么也说不过去的! “难道是天降异象将那位仙人吸引而来?” 疯子反复思量片刻,觉得这个解释最有可能。 十凶出世,天降异象,这是有明确古史可查的,绝非世人杜撰,所以十凶之属,绝对是大道骄子,得天独厚,费人族所能想象。 “还有什么问题要问的,没有的话,我就回去睡了!” 妇人打着哈欠问道。 疯子恭送妇人离去。 “得下去看一看再说!” 疯子祭出一缕神魂,洞穿河床,直下地底。 地下百丈深处。 亮如白昼。 一颗龙珠镶嵌在石壁上,散发着明亮光芒,一条百丈龙骨盘曲成团,最上龙头之处,横着一把断刃,远远看去,如同龙口衔刀,但走进再瞧,却是断刃贯穿整颗龙头,只余刀柄在外。 “不是火帝斩龙?” 神魂化形成人,虚淡如烟雾一般的疯子面有错愕,看眼龙口处的断刃。 “断水流?” 疯子大惊失色,修刀一脉,从神庭崩塌,就开始江河日下,剑修开始渐次登顶,但有一人,却将注定落寞的修刀一脉气运,生生延续近万载,甚至将刀道拔高到盖压剑道半头的层次,那个人就是昔年驻守仙墟大界老城头的无言刀客,也是将追随一生的断刃留在香火台下的失意人。 断水流! 疯子昔年也是极尽讨好之势,方才与走向末路的无言刀客喝了几回酒水,甚至还掂量过那把杀过万族的断刃。 古往今来,唯有断刀客断水流一人,敢说自己杀过万族。 “断水流来此屠龙,将断刃留在此地,那他来这里的目的何在,又是因为什么缘故,火帝能置之不理?” 因为断刃镇压的缘故,龙骨之中留存的龙气正逐渐被断刃消磨殆尽,但这注定是一场持久战,故而疯子自然不怕龙气升腾,凑近断刃仔细盯瞧,一抹举世无匹的刀意“嘤”的荡溢而出,贴着疯子面皮斩削而出! 第三百六十章 战力第一人 一缕刀气破土而出,在石桥河床破开一道百丈犁沟! 水神娘娘刚打发掉那个假借游山玩水实则来此探寻龙气的家伙,正想安生睡个好觉,但“哧”的一声,身下床板却一分为二,轰然散开! 多亏水神娘娘反应及时,来了个不怎么优雅的驴打滚,侥幸躲过了破开河道床板的一刀,脸色惨白,胸口起伏不定,心有余悸看着好好的床榻化作一团木屑,水神娘娘就恨不打一处来,“你这短命鬼,死都死了,还留下那把断刃插在老娘床下,讨人嫌到了极致,真的是冤家……” 火帝镇水流之地,属于水神执掌辖境,但万载之前,那位断刀客仗刀来此,落地先是打杀了一条过境走水蛟龙,随后又将沉眠于火帝镇地下的那条十凶龙族彻底屠杀,并且留下那把瘆人断刃,直接插在她心腹之地,镇压十凶龙族的同时,也令她有苦难言,受制于人! “睡是睡不成了,床榻都被那个冤家劈塌,长夜漫漫……” 昔年,水神娘娘也是敢爱敢恨的飒爽女子,但是一见刀客误终生,从此心里再也装不下其他男子,至于那个有口无心的山神,更是不在她考虑之内。 石桥地下。 疯子面无血色,抬手抚平被削掉的半块头皮,眼神熠熠看着龙口之中的断刃,“老哥,我是儒苟啊,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记得老弟了,你忘了在那老城头上,是谁整日拿来桃花娘娘的桃花酿给你饮醉,是谁替你扛着疯婆子王丁的毒打跑到村中神君庙给神君大人敬的酒水,是谁随你一块去那老书袋金水湖畔捉鱼烤鱼,这些都忘了?” 断刃之上,莹亮起一层薄薄光晕,光晕凝聚,显化出一道精悍身影,但个头委实矮了些,谈不上什么风流倜傥,玉树临风。 因为身影虚淡如烟,故而不是熟人,根本看不出这道身影是谁,好在疯子眼神好,记忆更好,当瞧得这道仅有他肩膀高的精悍身影时,开心的就像是一个活了万余载的孩子。 如烟身影晃曳,光影交错。 赫然有光阴流水缭绕其中。 疯子视如无睹,搓手笑道:“断老哥,这些时日去了哪里,自打老城头一别,兄弟可是日夜都在思念老哥,只恨老哥当日为啥狠心不愿带上老弟,一道去那葬坑古地闯上一闯,古地府算个啥,轮回殿堂算个啥,只有你我兄弟齐心,定能将那葬坑古地掀个底掉!” 断刀客盯着自说自话的疯子瞧了许久,方才问了一句:“你是谁?” 疯子如丧考妣,整张脸瞬间耷拉下来,神色哀怨不已,甚至比那深闺怨妇还要哀怨三分,捶胸顿足,叹惋道:“断老哥,你是大忙人,忘了兄弟也无妨,但兄弟却记得老哥你,昔日那一刀之恩,若是没有老哥,老弟或许早就撒手人寰,成了金水湖畔废墟之地那群恶鬼的腹中餐食,老哥恩同再造,老弟没齿难忘!” 停上疯子如此一阵絮叨,断刀客方才隐隐有些回忆起往昔岁月,云烟身影中的那抹光阴流水,宛如走水行江的蛟龙,游曳飞快。 这条蕴藏着断刀客往昔记忆的光阴流水,既是断刀客的残魂,又是断刃之中的刀灵。 “你是那个掉进金水湖畔差点被淹死的浪荡游侠?” 断刀客想起了昔年似有这么一位总缠着他问东问西的自来熟,他上哪对方就去哪,金水湖畔偷儒门气运鱼,明明水性差的不行,但偏偏逞强下水,结果落水险些被淹死,好在有儒门圣人出手搭救,方才没有丢掉这条小命。 疯子瞬间悲喜交加,喜的是老哥终于认出自己是谁,悲的是陈年囧事再次被提及,他的脸面何在? “是我,是我,断老哥好算是想起来了,一看就知道老弟在老哥心中的地位,无人能敌,老哥有这番心意,老弟也就知足了!” 疯子抹着眼泪,好是感动。 断刀客视若无睹。 “你来此有何用意,难道是为了这条十凶龙族而来?” 直到疯子不再抹泪,断刀客方才开口问道。 “自然不是,十凶龙族与老弟又有何干,老弟来此,是专程为了找寻老哥,只是凑巧见到了这条十凶龙族而已!” 疯子早就于心中想出了一万种感人肺腑的说辞,但筛选一通后,还是觉得真诚最好,因为自古真诚无价不是? “十凶之中,有龙族,白虎一族,食金兽一族长生于此,这里一共诞生过九尊大帝,分别驾驭过前面所说三凶,你若是打这三凶的主意,我劝你趁早作罢,虽然这颗古星只是一颗替星,但也远远不是你所能招惹的起,还有葬坑古地,同样如此,勿要再深究,于你有莫大好处,否则只能是福祸自招,因果自吞!” 断刀客规劝道,但并未解释清楚其中来龙去脉,或许是因为某种忌讳,或许是因为不想招惹因果。 疯子在心中其实已经有了答案,在他看到那抹光阴流水时,就大概知道了这位横断刀道万古千秋无上人物的下场,肉身已死,神魂只能依靠光阴流水来维续,并且需要与刀灵合二为一,才能永久维持这种不人不魂不灵的三不状态。 “连断水流都无法斩破葬坑古地的黑暗?” 这是疯子心中最大的疑惑,也是不小的遗憾。 拔高万古刀道的刀修第一人,将自身气运融于刀道从而延续刀道万载的狠人,都没能撕开最为神秘莫测的葬坑古地黑暗,那还有谁能撕得开? “葬坑古地……” 疯子嘀咕一句,心里莫名有些沉重。 “老哥保重!” 不待疯子再多问一句,断刀客云烟身影就已经消散,重新没入断刃之中,继续镇压这条十凶龙族。 石桥下,疯子幡然苏醒,他还有一肚子疑问没有问明白,为何要选择在此镇压龙族,为何火帝会同意这种大道相争,为何六位大帝声名不显,血脉涣散? 一个个疑惑如同云雾缭绕在脑海,但疯子已经无力在去拨云见日,所剩时间不多了,葬坑古地还未曾摸查清楚,究竟与古地府有没有关联,会不会在光阴长河乱流之际突下杀手,现在一切都是未知。 光阴流水一旦乱流,受其庇护的万界必然首当其冲受到波及,届时已经不是山崩地裂,海枯石烂,而是万界崩塌,毁灭,生灵横死。 无数人族先贤合力造就的这么一座光阴法阵,就会彻底坍塌,毁掉的不仅是一座法阵,还有无数先贤的硕果文明精神传承等等。 “呼……” 疯子深吐一气,这个结果他无法想象,也不敢去想,因为一想到那个结果,他就觉得无颜再见富氏一脉列祖列宗。 无颜再面对那位白衣共主。 无颜再面对背上的那十万墓丘。 无颜再面对舍弃合道光阴流水的墨子巨匠,舍弃合道金水湖畔的儒门老书袋,更无颜面对一生奔波无一所获的自己。 于人于己,都无颜再面对。 纵身而起,直入天穹,御风而游,疯子只想扪心自问一句,这一切究竟值不值得? 姜水河畔。 一位失神落魄之人跌跌撞撞走着,坐于河畔垂钓的都有意无意换了位置,想离这个在此游逛了三天的酒疯子远一点。 这个酒疯子第一天来此,险些将一杆垂钓多年的鱼竿折断,多亏被众人拦下,一通拳脚相加后,泄了心头火气,就让酒疯子离去。 谁曾想第二天,酒疯子又来河畔,只不过这次但是自己拿了一杆鱼竿,却是最基本的饵料与鱼钩都没有,只是有模有样坐在河畔边,打着哈欠自言自语。 第三天,河畔所有人似乎已经习惯这个喜好自言自语的酒疯子,但习惯虽习惯,要和他坐到一侧垂钓,自是不可能。 将鱼竿扎在河畔后,酒疯子起身,险些摔了个跟头,好不易站稳身形,就又摸出一壶酒水,仰头就饮,浑身浓郁酒气隔着河,都能飘到对岸。 “一群窝囊废,哈哈哈……” 酒疯子发疯骂道,手里的酒壶也摔砸在地,酒水四溅。 有年轻人怒目相视,但酒疯子视若无睹,反而挺腰直视,打着酒嗝,嘀咕道:“你瞅啥,信不信老子变成王八,爬到你家娘子身上……” “你……” 年轻人怒而爆起,但被身边几位长者拉住,摇头示意不要动手,年轻人怒骂一句,抄起钓鱼器物,去了河对岸。 “一个,两个……好多的老王八,水浅王八多,遍地是废物……” 酒疯子冲着几位长者摇摇头,刻意撞开其中一位长者,醉醺而去。 “无垢变成如今这副模样,真让人心痛,姜氏一脉昔年知晓他在魔土受了重创,但也倾尽所有,尽力救治,但无奈魔族手段阴狠毒辣,救治已经无效……” 被酒疯子撞开身形的老者,叹息一声,摇了摇头。 这条姜水,乃是姜氏一脉特有流水,非姜氏一脉子弟,概莫能入。 醉醺离去的酒疯子正是老者口中所提及的姜无垢,昔年姜氏一脉最牛掰的万人敌。 姜水对岸,之前被姜无垢嘲笑的年轻人已然没了踪影。 几位老者视如无睹,神色各异。 一条小巷。 脚步趔趄的姜无垢正扶墙醉吐的厉害,一道身影猝然而至。 一记手刀批出,带起丝丝缕缕的剑芒,直落扶墙弯腰醉吐的姜无垢后心而去。 “砰……” 两道身影骤然分开,手刀对劈倏忽间产生的气机荡漾开来,姜器宇面色阴冷,怒目而视。 扶墙醉吐的姜无垢仍旧在醉吐,只不过身边多出一位笑吟吟的陌生人。 正是他接下一记不输仙八境剑修的手刀,同时还轻创了对方,一缕剑气炸散在对方体内一处气府穴窍。 “你是何人,竟然敢插手我姜氏内事?” 姜器宇小受轻创,并无大碍,有碍的只是脸面上的尊严。 “我是谁你真不知道?” 来人眨眨眼,反问出如此问题。 “再不说,莫怪我手下无情!” 姜器宇怒斥一声,一抹剑气从掌心喷吐而出,瞬间化形成剑光流泄的青锋。 “好,甚好!” 来人轻笑,瞬间欺身而上,一堆宝光璀璨的法器顷刻间多如潮涌,劈头盖脸一股脑轰砸而下。 剑光冲霄,剑气纵横,但终究还是抵不过五花八门的各式法器,姜器宇在斩出三剑后,就被一记老拳凿翻在地,心府之地与腹下最大气府穴窍,同是被两道剑气针对,稍有不慎,就是身死道消。 来人走上前,一巴掌拍在姜器宇脸上,笑眯眯道:“打你又如何,姜氏那些老人不照样看着,只能干瞪眼,哈哈,想不想知道为何会这样,明明你才是姜氏最近风头正劲的后起之秀,为何那些惜才如命的老家伙却没有一个人愿意跳出来帮你说句话?” “恶贼,你休要猖狂,这里可是姜氏内地,我与你斗技,技不如人,被你打翻在地,没有什么大不了,而你擅自闯入姜氏内地,这可是死罪,哈哈,你还不知道吧……” 姜器宇仰天大笑,眼神却是怨毒无比,墙下那道酒气流泄的身影,根本就是姜氏一脉的耻辱! 但就是这个姜氏耻辱,却能在姜氏内地随心所欲,并无任何顾忌,甚至所有的老祖都无人站出来指责。 他不服! 若是换他早生数百年,他能破境大帝,比昔日这个酒疯子所谓的半步大帝还要厉害,还要强大,但没有如果,光阴也不可能逆流。 他身为姜氏一脉近百年最有天资的后辈,只能活在姜氏耻辱的阴影中,可能一辈子都无法踏出,被所有族人铭记。 “哦,姜氏内地,难道姜氏内地就很了不起吗?能有多了不起,有没有大帝厉害,有没有混沌山禁区厉害,有没有葬坑古地厉害?” 来人呵呵一笑,觉得眼前这位姜氏子弟着实有趣,年岁不过双十,境界已是处于仙七巅峰,正是风头无二的大好光景,这种心比天高的年岁,可不正是最傲然于世的岁数! “你……” 姜器宇被怼的哑口无言,对方一连说出那两个古地,他自然知晓,皆是混沌古地中数一数二的险山恶水,较比起姜氏内地,确实高出些许。 当然,这也只是在险恶程度上来说。 若是论比其他方面,姜水流域的姜氏古地,也当真是一等一的风水宝地,山水形胜,山根水运循环不止,灵气充沛,地下隐有霞光冲天,上有祥云盖顶,仙气袅袅,气冲斗牛。 “啪……” 又是一巴掌落下,响亮而清脆。 “你不知道他是谁?” 来人指了指墙下的酒疯子,笑问一句。 姜器宇冷笑不止。 “啪……” “姜无垢的大名你都不知道,你还说你是姜氏弟子,我看你才是偷摸溜进来想偷学功法的恶贼……其实我是姜氏一脉失散多年的一位老祖,因为昔年破境,一时失了心智,这才没能记起回家的路,这不现在想起来了,所以我就回来了!” 疯子略有叹息,格外真诚地看了姜器宇一眼,眼神似乎是在暗示,还不快快拜见老祖? “你就是胡言乱语的疯子,哈哈,姜氏一脉哪有什么老祖外出未归,这种蹩脚的理由真心不行,也就骗骗那些外院弟子还行……” 姜器宇恶狠狠拆穿疯子的谎言,有种大快人心的感觉。 “好吧,既然被你识破了,那我就没有什么好装的了,给你摊牌了,我是姬秋,姬氏一脉那个闭关多年的老祖,今天恰好出关,就遇上你这个姜氏弟子,是你莫大的荣幸!” 疯子双手一摊,摆出一副被识破把戏后只能坦诚相告的神态。 姜器宇神色一滞,姬氏一脉中,确实有一位姬秋老祖,昔年追随姬姓大帝,出生入死,得了一桩因缘造化,就闭关至今不曾出世,可这是人尽皆知之事,眼前此人前一口还声称自己是姜氏老祖,下一口就说自己是姬秋,世上竟然还有如此厚颜无耻之徒? “你放他走吧,你找的是我,与他无关,与姜氏一脉也无关!” 墙下的姜无垢突然发声,一身的酒气莫名荡然无存,只有一身纯澈无瑕的充沛剑气,如同剑藏于锋,只待出鞘的那一刻。 一剑动天地! “好吧,看在姜大佬的面子上,让你离开便是,不过你得要谢谢姜大佬呦,没有他开口,今天你可能要跪!” 疯子拍了拍姜器宇脸颊,起身让开道路,挥袖撤去悬浮于空的各种法器,最后屈指一转,两道凌厉剑气倏忽没入手腕,将姜器宇死死压制的一应宝贝算是撤去干净。 “谢谢!” 姜器宇神色难看至极,起身走到墙下位置,冲从未见过如此淡然神色的姜氏耻辱轻声道了句谢。 望着心中仍有怒意的身影离去,疯子笑道:“日子也不好过嘛,谁能想到近乎战力第一的姜无垢会在自家地盘上变成任人宰割的酒疯子,换做是我,不再此地亲眼见证,自是不会相信!” 墙下姜无垢淡然一笑,“富氏一脉几世英明全然丧毁于你手,你不也活的好好的,那我还怕个锤子?” 疯子抱拳揖礼,“富丘富儒苟!” 姜无垢同样抱拳揖礼,“姜水姜无垢!” “幸会幸会!” “承让承让!” …… “昔年你号称战力第一,是不是真的,那帮说书的小说家,嘴里可是没个准唉,只要愿意花上二两银子,傻子都能变成天下第一!” “仙门都传言你财力通天,有十万金山银山,可都是一些墙头草芥仙门,哪边风大倒哪边,随便给上点甜头,叫花子都能夸出财神爷来!” “客气客气!” “承让承让!” 让人大跌眼镜的是,一位财可通神的财神爷,一位战力第一的圆满半步大帝,二人蹲在小巷墙下,你言我一语,就这么彼此互问听来的关于对方的一切小道消息。 许久后,疯子起身摇头叹息,只恨没遇到那帮说书人,若是被他遇到,一定要啐上一口老痰,好解心头之恨。 姜无垢还是云淡风轻,只不过嘴角抽了抽,心说这位被骂到天边的财神爷,其实也还好,没有那么丧心病狂,令人发指。 二人一同晃悠着离开小巷,疯子双手负于脑后,高仰着头,嘴里念叨着:“天杀的说书人,三天两头给老子树敌,害的老子寝食难安……” 姜无垢笑意在面,置若罔闻,从袖里摸出一壶酒水,走一路饮一路,潇洒之气,流泄一地。 姜水河畔,似乎从未有过如此光景明媚的大美画面。 来到姜氏规格最高的中堂,早就待命而动的婢女流云一般纷纷而至,端上茶水点心,有胆大婢女忍不住抬眼瞄一眼这个闹出如此大动静却能令姜氏几位老祖依旧以礼相待的年轻人,心说好大的本事,要是脸上再少一些傲娇,可真真是万里挑一的神仙儿郎! 浑然不在意婢女们偷偷凑在门口瞧看,疯子挠了挠裤裆,抿口茶水,说道:“姜无垢,我这一趟可是专程找你而来,可不是找什么姜氏一脉的老东西,这一点你得认清楚,再有就是你们姜氏这茶叶不行,得换,最好是那茶山福地的明前茶,那滋味叫做一个好……” 姜无垢咧咧嘴,“茶山福地那株老茶树,每年产量不过二两,你觉得姜氏一脉有那闲钱去买?” “要是富老兄觉得茶水滋味不行,所幸就撤了去,换成姜氏地道的屋前水,你看如何?” 疯子嘻嘻一笑,端起茶杯,连连说道:“还能将就,还能将就,凑合着喝!” “一会势必要留你吃饭,不过以你的规格,自然是吃不惯,所以简单聊叙几句,你我就离开,外面可是有不少好吃的,只要银子多,龙肝凤髓都能给你弄来!” “哪有这种道理,贵客登门,还得跑出去花银子吃饭,这可有点说不过去了!” 疯子摇头拒绝,心说姜无垢你当老子傻,姜氏一脉的老祖势必都会现身,关于你离开姜氏,老子不问话,难道要背上一个拐骗良家男子的恶名? 再说,你的打神棍都没带,那老子还叫你出去撑什么场面? 第三百六十一章 割稻人 姜家有无垢,先人多慰藉。 这是流传于姜水流域的两句名言,诸多妇人教导爱子,也多会拿来使用,可以说,整个姜水流域的人众,可以不知道姜家老祖宗是谁,但绝对知道姜家无垢是谁,有着怎样惊觉古人的传奇故事。 姜家中堂。 上堂之位,左手边坐着姜氏一脉的族长姜逸仙,右手边赫然坐着大大咧咧无所顾忌的贵客,堂下是姜家一众老祖,大至年岁最大早已不管族事的八千岁老祖姜出尘,小到刚刚出关的三千岁老祖姜剑根,老老少少,少说也在六七十位,坐站皆有,总之是挤满了中堂,往日姜氏一脉开族会,也莫得如此之大的规模。 至于在姜水流域声明最旺的姜无垢,自然是不可能有座位,一来是年岁辈分,二来是敬老敬族,哪有老祖毕恭毕敬站着,他一介小辈大言不惭坐着,不传出这个院子还好,若是传出去院子,落在众人耳畔,则就又是另外一种不必要的因果加身。 修士之中,刀修,剑修,武人,三者虽最不忌惮因果,但也并不意味着就能够随意招惹。 站在一众老祖下下位的姜无垢,此时委实乐得清闲,比堂上那位看似大大咧咧陈稳如狗的疯子,绝对气定神闲百倍。 若不是知道此人六分脾性,怕是谁见着他,都会被刻意流露出来的表象所蒙蔽,沉稳儒雅,神性内敛,妥妥的人中龙凤,兽中麒麟! “人中龙凤,兽中麒麟?” 姜无垢一想起昔日,二人在那魔土初次见面,当时他正意气风发,手持一根打神棍打遍万界古地无敌手,对方也是头顶万界财神爷的名号,潇洒多金,本该是同仇敌忾,共诛魔孽的大好局面,孰料就是因为一句恭维之词,却大打出手,将那座魔土废墟彻底打碎。 随后,二人也算是不打不相识,握手言和,这才传出千古佳话,成为山上无数仙子心生艳羡的倾慕之象。 “富贤侄,此次千里迢迢而来,为何不多住几日,姜水风水宝地茫茫多,女子也是一等一的水灵,老夫听说可是有不少女子听说富贤侄来到姜水,那胭脂水粉铺子生意可是异常火爆!” 最先开口说话的,不是坐在堂上的族长姜逸仙,而是堂下八千岁老祖姜出尘,也唯有他敢倚老卖老,叫上这么一声“贤侄”,换作其他姜氏老祖,还真不一定有堂上那位贵客岁数大。 “老叔玩笑了,小侄来此又不是寻欢作乐,吸引众家仙子已然荣幸之至,再做出什么孟浪之事,落人口舌,未免会坏了姜氏一脉的好名声,故而自会待在这方姜园之中,足不出户,怕是要让那些仙子好生失望了!” 疯子拱手揖礼,说的也是情真意切,无可挑剔。 “好好好,贤侄愿意居于姜园,欣赏山水之内,怡情怡性,修身静心,是姜氏一脉莫大的荣幸!” 姜出尘笑得满脸褶皱,少见的如此开心大笑,堂上的些许老祖也是暗暗咋舌。 有了八千岁老祖铺陈垫稳的开端,接下来的对话也就顺理成章热络起来,族长姜逸仙自然是首当其冲介绍起姜园的诸多妙地,其中穿插些许不露痕迹的试探,而疯子有问有答,不卑不亢,心境始终平静无波,二人聊的也算是颇为投机。 因为晚上还有款待酒宴,所以在中堂会客结束后,整座姜园就开始热络起来,各座分园的婢女,都有意无意打听着姜园那位登门的贵客究竟如何,有没有姜无垢俊俏,境界如何,是不是读书人等等。 偌大的姜园,似乎许久没有如何快乐了。 族长书房,姜逸仙恭敬站着,姜出尘正在临摹一卷仙篆体碑文,手中笔走龙蛇,笔下龙飞凤舞,勾划凌厉如剑气,力透纸背,望之而觉厉。 等最后一笔落定,姜出尘轻吐一气,放下手中竹笔,看着自己写就的一纸文字,问道:“你觉得他此次前来,会友何种心思?” 姜出尘从族长之位退位数千年,明面上早已是不问族事,但在他之后的四位族长,包括如今的姜逸仙,都需要暗下里向这位长者禀报各种讯息,甚至还要听从老者的训斥。 “老祖,逸仙与他一番攀谈,倒也没问出什么东西,但最大的感觉,却是真诚,说的每一句话,脸上每一个神态,都充斥着足够的诚意,这种由内而外流露出来的真实情感,逸仙见识浅薄,尚且无法判断真假,还望老祖帮忙鉴断!” 姜逸仙回忆着堂上的问话,那个人从始至终都极有耐心,极有气度,发自肺腑的诚挚,甚至连他在倏忽之间,也有那么一丝丝不如人的念想。 “看来此人的心境,较比当年又渐次等高,不说境界如何,单就这一份心境,就盖压同辈不知几许,看不出真假的心境,难道不是修心中的大帝境界?” 姜出尘招手示意姜逸仙坐下说话,他也倚坐着,话匣子徐徐打开:“当年,我不过是刚出茅庐的热血剑修,放眼同龄修士中,也是不怎么出彩的那一种人,因为心有余热,想着凭仗手中一把长剑,好生问剑于天下人,博取个俗套清名,剑修手中剑,与读书人手下笔,皆是一等一的攻伐利物,读书人读书为名,剑修修剑自然也是为名!” “或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我刚出姜水流域,正准备前往姬水河畔找当时风头正劲的一位姬姓子弟一较高低,不曾想半路之上,遇上了一位大言不惭自诩刀剑无双的年轻侠客,在那家酒肆中,这位侠客出手狠辣,刀剑并用,砍瓜切菜一般,将七位犯下滔天罪责的盗寇打杀,前后拢共一刻钟时间,七位仙六境的高人就被斩去了大好头颅,身首异处……” “我当时不过是在旁边叫好而已,断然不敢出手,但较比起姬氏一脉的两位子弟,也算是生的一身英雄侠气,因此与那人也算是有了初次结识,因为我虚长那人千岁,加之面相老成,便被高称一声,不过后来我才明白过来,老叔哪里是高称,简直就是戏称!” “年轻有朝气,心有余热,头脑聪慧,视界深远,那人身上有着诸多同龄人不具备的优点,加上还喜欢拽文,喜好以半座书橱自居,一身的儒雅潇洒之气,无论行走到何处,皆是万众瞩目的存在,这种旁人难以遮挡住的光芒,除了他,我只在一类人身上见到过,那就是人族大帝!” “后来,我和他在姬水河畔……” 姜逸仙听着老祖徐徐而谈,对那个人的感官印象也鲜明起来,在脑海中将先前形象对比一番,不禁蓦然错愕,一个万众瞩目,一个丝毫不显山露水,这种截然相反的心境,竟然能在同一人身上看到,不敢想象,这其中究竟发生了怎样的惊天转变。 而这个转变,势必伴随着常人难以想象的鲜血淋漓。 书房中的对话还在继续,疯子这边则就轻松许多,拒绝族主姜逸仙安排后,带贵客游园的荣光任务,自然就落在了姜无垢头上。 “无垢老弟,跟你走一起,委实麻烦,你看那些春心荡漾的小女子,不是含情脉脉看着你,就是脉脉含情看着你,总之是脉脉含情,丝毫不把老子当回事,唉,想当年老子也是一等一的潇洒倜傥,引无数美人尽折腰,如今年老色衰,落得这般田地,也是光阴催人老,么得法子!” 疯子双手负于身后,大摇大摆走着,看见园中婢女,也不装腔作势,大大方方打量欣赏,漂亮的就多夸两句,可爱的就少说两句,总之,游走一路,园中婢女多数已经被他看遍。 但不曾想,转脸就甩这么一口大锅,丢给平白无故蒙受冤屈的姜无垢,弄得人哑口无言。 “打神棍不在我手,一时半会也走不成,你就多住几天,反正你也浪迹惯了,走哪里不是浪,不行的话,就去姬水河畔,找找姬姓子弟的晦气,这种拿手本事,舍你其谁?” 二人于一座凉亭中落座,凉亭周边有假山流水,小桥老树,景色宜人,而不突兀,宛如一幅风景画卷,任谁走进其中,也是身临其境的画中人。 姜无垢看眼正冲两位端送茶水婢女暗送秋波的疯子,委实一阵无语,心说方才堂上那种沉稳如狗的气质,难道眨眼就被你还给了儒门圣人,现在这般好色之徒的嘴脸,才是真实面目? “咳咳……莲儿荷儿先退下,我有话要与贵客说!” 姜无垢亲眼看到疯子有意无意捏了捏莲儿的小手,笑眯眯打量着小脸羞红的小婢女,当真是不把自己当外人。 望着款款远去的身影,疯子嘀咕道:“老子素来是专情之人,一生只专情于二八女子!” “姓姜的,你说你打神棍都看不住,你还能做点什么,当皇帝的把玉玺都丢了,那你还做个锤子皇帝,打神棍于你的重要性,无须我多说什么,我只给你三天时间,若是你拿不回来让你直硬的东西,那我立马走人,这趟权当是散心会友!” 疯子立马翻脸无情,就差指着姜无垢臭骂,若是这副姿态被旁人看见,不知会作何感想。 “三天时间富富有余,只要你随我一起去那姜水之下走一遭便可,打神棍在姜氏废土中,我一人去了怕是一时半会回不来!” 姜无垢倒也直白,没有什么藏掖遮掩。 姜氏废土,陷于姜水之下,这不是什么秘密,昔年姜氏一脉诞生大帝后,凭借那位大帝山水倒置,生生将姜氏一脉故土来了个风水大换,才有后世姜水甲天下的美誉。 谎弃的废土,陷沉姜水之下,自然成了姜氏最大的剑修磨剑之地,凭借这份生意,姜氏赚的也是盆满钵满。 一块被大帝炼化过的废土,剑修深入其中磨剑,丝毫不用担心会出现一剑开天辟地等现象,也不用顾忌毁坏山根水运之流,放手厮杀即可,反正如何折腾,也破不开,这种酣畅淋漓的磨剑厮杀,最为剑修所喜。 破空出得姜园,眨眼来到一条奔流不息的长河上空,循着水流远远望去,姜水之姿,好如长龙走水,气运正是当头,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照此发展下去,妥妥的仙门大户。 在进入姜水废土的入口,姜无垢交过银两后,二人没入其中,一座杀气腾腾的废土展现在眼前。 剑修磨剑厮杀,讲究一个生死不论,故而踏进这里,就意味着这里的所有剑修,都可能成为杀死对方的敌手。 “这么大的地方,又被破坏成这副鬼样子,好歹给个提示,不然,怎么找,去哪里找,真能找到你会不来找?” 望着尘嚣冲天的废土,疯子淡淡说道,但一身的气势已然大变,多了三分警惕。 姜无垢没有多说什么,只说了一句“跟着我”,便率先破空远去,而且还是声势最惊人的那种,似乎生怕这里的剑修不知道他来了一般。 疯子挑挑眉,嘀咕一句“人死卵朝天,怕个锤子……” 同样化虹远去,在空中拖曳一道细长气机,如同将天空割裂开来,仙七境的气势一览无遗。 这不是他的意思,而是学着姜无垢照做而已,姜无垢破空远去,显露出来的境界足足压了三境,从仙九圆满压到仙六巅峰,比他还要狠辣坑人,妥妥的坑人精! 不到片刻,二人就被两股剑修分别盯上,一股是以仙六境巅峰为首,剑修人数多则八位,最弱一人,尚且是仙五境,另一股是以仙七境为首,人数在六位,不过境界稍微孱弱些许,最低境还有仙三境,应该是真正来此磨刀的年轻剑修。 疯子笑眯眯搓着手,感知着蠢蠢欲动的两股气息,扭头对姜无垢笑道:“一来就送你我人头,会不会不太好?” “怕什么,人家又没有求着你收,你要是不好意思,大可以奉上自己人头便是!” 姜无垢随手拔掉一根草茎,掸去泥土,叼在嘴里,又捡拾了一根树枝,折去旁支,当做剑刃。 疯子一笑,拔掉一根头发撵碎,拿出两把短刀来,却不是用剑,也不知道打的什么心思。 “刀道盖压剑道半头,以刀破剑,妙不可言,剑修不是都喜好自称万人敌嘛,我这帮忙改改脾气,又不额外收银子,只算是积德行善了!” 话音落地,化虹远去,双刀挥舞交错,卷起两股刀罡蛟龙,直奔那波以仙七境为首的剑修小队而去。 “挑了半天还挑个硬茬子,姬灵泉的慢剑,与你的慢刀可是有一拼,你确定不换?” “来不及了……” 刀卷蛟龙而起,厮杀瞬间爆发开来,仙七境剑修姬灵泉使得一手慢剑,与世间剑修奉行的“快准狠”剑术大有不同,他所使慢剑讲究一个运转圆满如意,看似剑剑在画圈,圈圈皆圆满,但这些剑气串联而成的剑圈,无形之中随时随地都在叠加,等所有的剑圈彻底融而为一,即是剑气最凌厉之时,一剑可破万兵。 疯子双刀挥舞密不透风,攻伐有力,但撞上防御力惊人的剑圈后,威势赫然大减,甚至能明显感觉到刀罡被剑圈削弱的势头,这一发现不禁使得疯子暗自吃惊,不敢在托大。 同境厮杀,最忌讳轻敌。 “叮叮当当”对冲十余式后,姬灵泉也是大吃一惊,对方虽说是与他同为仙七境,但他在此境界可是足足沉淫百年之久,试图争一个同境最强,而对方仙七境明显根基不稳,好似纸糊,一看就至便是刚刚破境不久,根基尚未夯实稳固,就想着跑出来一逞英雄的七境新人。 “让老子教你做人!” 姬灵泉轻呵一声,不再勾画剑圈防御,转而开始融合攻伐,当剑气释放出来,就已经令的天地变色,丝丝缕缕的罡风呼啸如剑气,从融合为一的剑圈中吹拂而出,随意一缕,就足以开金裂石。 “好家伙,占着茅坑百余年,还想争一个同境最强,要不要老脸?” 疯子呵呵一笑,瞬间撤去双刀,索性抖擞出方才一根头发中藏匿的家底,整整两厚沓剑符,而且还是第一剑宗一门,那位以圆满仙八境盖压无数剑修的怀胎,在仙七境最强时留下的手笔! 掐诀念咒,天空中瞬间飞起漫天剑气,每一束剑气不过三寸长短,但剑气却是极度惊人,如同将整个仙七境剑修的剑气凝聚在其中,随意斩下一剑,便是山崩地裂,日月失色! “第一剑门剑无心,好好好,不愧是仙八境大圆满,今日就让姬灵泉领教一番阁下的无心剑诀!” 逍遥大界中的第一剑门,有一片剑海,被天下剑修奉为剑道圣地,姬氏一脉同位剑修,虽然不曾亲身去过,但想必也听过其名。 第一剑门剑无心,以剑修最强仙七境破境仙八,仅是这最强仙七境的名号,已然让剑无心的名声高出天外,最强二字,意味着万界剑修,途径仙七境,必然要攀登而过,至于过不过的去,只能是任人而定。 姬灵泉同位仙七境剑修,自然早已看到前方那道高峰,但他尚未望峰而弃,而是选择在山脚磨剑,争取有朝一日,一剑出,山峰裂,破开这座最强仙七境山峰。 漫天剑气如狂风骤雨吹拂,生生裹挟出一个方圆十里的剑气大球,要从姬灵泉身上碾压而过。 “合一!” 姬灵泉低吟一声,所有剑圈终于圆融为一,在空中割裂出一方剑气屏障,从中吹拂而出的丝丝缕缕剑气,与剑气大球对冲在一起,于空中互相攒射,继而炸碎,肉眼可见的徐徐消散。 这个相互攒射的过程前后其实不过片刻,当剑气大球最终以碾压姿态破开剑圈合一后,还剩余小半数之多,全部倾泻而出,当头笼罩而下,剑气如雨。 “都变成筛子了……” 打完收工,疯子又抽出双刀,开始追杀藏匿暗中之辈,这些鬼祟之人,境界多孱弱,但擅长隐匿气机,若是一不小心着道,极有可能阴沟里翻船。 “嗤嗤……” 刀光泛起,鲜红飞洒,两颗人头落地,被疯子两脚踢出许选,眼不见心不烦。 一位过路的五境剑修胆战心惊瞄眼疯子,恨不能多生出两条腿,好御风再快些,远离这个把大好头颅当球踢的疯子。 远处,姜无垢一方厮杀,也落下帷幕,轻松剑斩五人,放走一人,手腕轻抖,震落剑刃上的血珠。 “厉害啊,姜大剑仙,都斩了五个人头,要是再给你配一把剑,那还不得将这里夷为平地!” 疯子啧啧称叹,五颗大好头颅,齐齐落地,剑口齐整,一看就是一剑斩削,根本没有使什么气力,属于正常发挥。 不过,这其中的难度再于,得找那个最恰到好处的时机,方才能一剑齐齐砍削掉无位剑修人头,这种难度不亚于疯子那场最强仙七境之争。 “放着剑修不杀,偏偏去杀几个溜边的小贼,你这一手放长线钓大鱼的本事,还是那么老套?” 姜无垢笑看远方一眼,又说道:“不过每次都很奏效,来一批又一批,比漫山遍野追杀能省不少气力!” 远处天际,又涌来一大波剑修,各个剑气纵横,丝毫不内敛,任由身周剑气在地面卷犁出一道道剑气沟壑,远远看去,如同生了无数只手臂的怪物。 “呵,最柴鸡的都是仙七境,最肥美的已然仙九巅峰,好一桌丰盛酒菜,你说这群人,就是这么热情好客,送上一桌还不行,还再来一桌,难道是吃一送一?” 疯子侃侃而谈,眉毛挑的飞起。 又是一年丰收季,许久没有做个割刀人的快感了! “四六……” “三七……” “那就五五,各凭本事,谁最快割完自己的,可以出手帮忙收割对方的,如何?” “成交!” 两道身影踏地腾空,化虹远去,生怕这么一大桌美味佳肴被人半路插手,生生抢了先。 第三百六十二章 散野剑修 有人即江湖。 据说这句被散野剑修信奉为至理真言的经典语录,流传程度在某种方面来说,不逊色于仙门弟子最多的道门道主洋洋洒洒写就的道经。 耶鲁小野身为散野剑修,叱咤江湖几许,对这句至理箴言更是推崇至无以复加的境地,甚至连江湖野号也改为“残血”。 因为江湖厮杀,没有谁能独断万古,不是今天侥幸剑斩敌手,就是明日被对方削去头颅,总之是江湖纷争,厮杀不绝。 没有谁会永远满血。 野号残血之意,便是为了警醒自己。 在奉上百两银子进入姜氏废土后,耶鲁残血基本算是狼入羊群,尤其在这种无人管辖的小天地,散野剑修可谓是名符其实的野! 有人将修士排了个名,散野剑修与阴阳术士同被奉为山上难缠主,阴阳术士完全是因为所修术法玄妙莫测,神出鬼没,杀人于无形,而散野剑修则是因为抱团求暖,往往招惹其中一位,就会招来一大批,甭论对方境界如何,一哄而上削他便是,大不了人死卵朝天,反正就是不能怂。 故而,散野剑修这种一窝蜂似的玩命打法,在本就属于头难剃的剑修中,愈发出类拔萃,大有青出于蓝胜于蓝的意思。 耶鲁残血盘踞于姬水河畔下游,自身已是仙九境巅峰,还网络了一众仙七仙八境的同类,在姬水河畔下游地界,是名符其实的混江龙,杀过少说二十位仙八境剑修,至今那些头颅还被摆在耶鲁残血起名为“残血阁”的门前,作为赤裸裸的宣扬资本,吸引着过江之鲫的散野剑修趋之如骛。 刚削去三位仙五境同类的头颅,耶鲁残血正尽情享受丰收的喜悦,散野剑修就是如此,人死卵朝天,生前再多身外之物,死后也是被他人抢走,付于流水。 “三个穷鬼,好歹也是仙五境的剑修,身上都不带电值钱的玩意出门,怎么好意思来这里显摆?” 一番搜寻,耶鲁残血骤然开始骂骂咧咧,搜寻而来的东西里除了一枚可纳物的芥子扳指,再没有其他能被他多看一眼的物件。 一抹狼狈身影由远及近迅速掠来。 耶鲁残血眯眼远眺,看不出喜怒哀乐,纵然是带了足足十六位剑修来此发财,但却是各自分散捕猎,每人一块辖地,互不侵犯,除非遇到解决不了的强敌,方才会召集聚合,再做决断。 远奔而来之人,耶鲁残血自然认识,正是与他结伴而来的同辈独孤浪,一位仙六境的剑修,虽然并未加入他一手创立的残血阁,但二人关系非同一般,来往繁密,算是耶鲁残血的挚友。 皱了皱眉头,耶鲁残血思量着可能出现的境况,独孤浪所在的区域,如他所知,并未有超过仙八境的剑修,算是姜氏废土中最为“容易上手”的一块肥肉,“难道有仙七圆满剑修?” 身为剑修,耶鲁残血自然知晓同境圆满二字,意味着什么,在以性命为代价而疯狂前行的散野剑修中,有着一条不成文的规矩,遇上圆满境界,可弃剑远遁。 远逃而来的狼狈剑修正是孤独浪,不久前刚目睹同行姬灵泉被那个疯子掐出两沓剑符随手搅杀,道心险些崩溃,只恨两条腿远遁太慢。 “仙七境圆满剑气,就像是不值钱的物件,随手就拿捏出两厚沓,这种豪奢到没人性的疯子,怎么不来个突然暴毙,或者当场被大道劫雷轰杀,好让他拥有那些剑符,他必然待若亲子,奉为先祖,不到万不得已,必然不会动用,哪里会像那个疯子洒水一般肆意而为?” 孤独浪远遁的同时,也心酸的厉害,年岁半百,若是山下凡俗,以他的岁数,早就是儿孙绕膝享受天伦之乐的好岁数,但在山上散野剑修中,不过只是一位刚刚够格的小老弟,何况还是身处最为推崇拳头压倒一切的散野剑修中。 自幼熟读兵书,本想报效朝国,但奈何实在没有什么向上的门路可言,再者就是没有凡俗硬通货银两,正当走投无路时,独孤浪却被一位散野老剑修看中,继而以三十六岁高龄踏入散野剑修行列,并且自改野号独孤浪,浪命天下的浪。 后来境界一路精进,不到十载光景,就踏入仙六境巅峰,一时被传为佳话,但至此以后,仙六境如同落地生根,再未能破境丝毫,好如极速划过天际的流星,腾起的快,落地也快。 心灰意冷时,游至姬水河畔,偶然结识耶鲁残血,二人一见如故,惺惺相惜,把酒言欢于姬水,恨不能将整条姬水一饮而尽。 思绪流转中,不远处耶鲁残血的身影映入眼帘,独孤浪稍稍心安,即便现在那个疯子追杀过来,他也不必再担心什么,以耶鲁残血仙九境巅峰的实力,纵然硬怼仙七境圆满,想必也能全身而退。 “残血,灵泉被人搅杀成了肉泥!” 耶鲁残血发现独孤浪有些踉跄,但身上并无任何伤恙,也就稍稍安心,至于姬灵泉的生死,反正又不是他挚友,无非是一道发财的关系,死了正好,届时还能多分些许战果。 “至少是仙七境圆满剑修,还有剑符法器……” 耶鲁残血听着独孤浪描述,脸色不禁难堪起来,显然对方也是在猎捕猎物,而且还是刻意放跑了独孤浪,让其回来报信,像这种等同于挑衅的行径,无疑是将他看扁! “仙七境圆满剑符,还有诸多法器,这妥妥是一只肥美猎物,应该是一位猎捕了诸多零散剑修的老油子……” 耶鲁残血分析着,无论从哪方面来看,都是值得他动手的完美猎物,但动心并不意味着就要动手,这种被称为“割刀人”的老油子,本质上是与散野剑修并无区别,一样的毫无底线,一样的丧心病狂,为达目的誓不罢休,但耶鲁残血却有种预感,对方似乎早就注意到他的存在,这只放回来的猎物,不过是为了挑衅于他! “残血,马上召集剑修兄弟,大伙一块过去,相信就算他是仙七圆满,也能一通砍瓜切菜,乱刀砍死老师傅,届时他身上的诸多法器,可就是你的了?” 独孤浪恨得咬牙切齿,先前还是身魂俱畏,但此时此刻心中已然被怒火充斥,必须得砍他! “对方几个人?” 耶鲁残血还有理智,并不会因为听到诸多法器就头脑发热,那些喜好凭借头脑发热而随心而动的剑修,无一不成了他人的剑下亡魂,他之所以能活着,还活的挺好,就是足够的冷静。 “就一个,而且顶多而立之年,白面书生一般,多半是谁家出来历练的豪阀子弟,就是仰仗手中法器杀敌,搅杀姬灵泉的仙七境圆满剑气,正是他拿出的剑符所化!” 独孤浪抖擞衣袖,从中掉出一束烟火,捻燃冲霄而放,烟花腾空,在空中显现处一把滴血剑的形状,正是残血阁召唤同伴的信号。 耶鲁残血并未阻拦,他一直在反复掂量此事的可行性,心中那抹有意无意的危机感,提醒他务必要小心行事,切不可阴沟里翻船,而另一道声音却是在鼓励他,心动不如行动,还在犹豫什么,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一旦对方是在虚张声势,然后趁机逃之夭夭,岂不错失无限良机? 一道道剑气杀腾的身影远远汇聚而来。 “仙七境圆满?” 这是眼下耶鲁残血最忌惮的原因所在,即便他已然仙九巅峰,但也不敢保证与之厮杀,能功成身退,“仙七境圆满的年轻弟子,究竟会是出自谁家仙门,先前不可能这般籍籍无名,连名号都不曾听过?” “大哥……” “大哥……” …… 十一位杀气腾腾的剑修齐齐而至,本该是十六位,但猎捕厮杀,难免生死其中,有死伤才算是正常,耶鲁残血扫量过这些出生入死的同类,蓦然下定了决心。 “独孤浪,你把事情再说一遍给大伙听!” 耶鲁残血示意独孤浪,同时他已经摸出上等金疮药,分给受伤的同类,随时保持最好心态的同时,身体也需要维持在一定的水准之上,这样才不会互相拖累,而独孤浪心态絮乱,他不是没有看到。 “仙七境圆满?” 不出所料,十余人的焦点全然聚集在仙七境圆满之上,对于诸多法器并未显露强烈的欲望,无论如何得活着,一直是散野剑修的行事准则。 最后,所有人视线有意无意看向耶鲁残血,终于等来时机的耶鲁残血,摆手示意暂停议论,冷冷道:“仙七境圆满,虽说散野剑修一贯信奉路遇圆满,避而走之的原则,但我觉得凡事都会有个例外,我们这群人中,除了独孤浪不到仙七境,其余众人皆在仙七境之上,我想试上一试,全力出剑,与仙七圆满厮杀一通,看看究竟圆满可跨境的说法,有没有传说中的那般恐怖?” “当然,这次厮杀,并不是任务,而是随心而动,不会当做必做之事,若是残血侥幸未死,出去后大伙还是残血阁的兄弟,照样坐分金银,坐饮酒水!” 耶鲁残血说罢,将一件芥子物交了出来,正是他先前在此的所有收获,“东西都在这儿,若是我一日未归,大伙务必离开此地,出去将这些东西分了,各奔东西,谋上一份好前景!” “残血,不用说了,我愿意随你一道去,我倒是要看看对方究竟生的几头几臂,我不信仙九境还干不过仙七圆满,什么狗屁圆满可跨境,老子不信那个邪!” 一位五大三粗好如屠夫的壮汉,半身鲜血淋漓,手持一把重而无锋的阔剑,最先跨出步子,走到了耶鲁残血身侧。 此时,诸如这种站位,往往意味着支持与信赖,在散野剑修这种不乏同类厮杀的阴冷生灵中,个人利益绝对是永远摆在第一位,而耶鲁残血正是深知如此,才会上演了这场演技精纯的戏码。 一侧三人,耶鲁残血,独孤浪,屠夫壮汉,两位仙九境,一位仙六境。 一侧十人,年岁不等,境界皆在仙七境之上,最高者是居中而立的一位半老徐娘,身姿卓越,媚态天成,若是身上没有细若针丝的仙九境剑气,只怕也难以在这群虎狼巢穴中存活至今。 十人一侧,正是在等徐娘拿主意,闺阁名为徐娘,飞剑亦为徐娘的剑修妇人,是这一行人中最不忌惮耶鲁残血的同类,甚至二人在进入姜氏废土前,还大打出手一次,不过二人皆未用全力,最终只落个平分秋色的结局。 “残血,大伙都是将脑壳别在裤腰带上度日的主,不可能因为听独孤浪三言两语,就豁出命去与人厮杀,毕竟法器再珍罕,但也换不回一条烂命,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这次若是动手成功,大伙五五分账才行,之前的四六分账,需要改改了!” 徐娘生着一双桃花眼,尤其在看人时往往会有意无意流露出来几分媚态,不知情的,以为这是什么好事,但诸如与之交过手的耶鲁残血之辈,必然会头皮发麻,妇人名为“徐娘”的飞剑,所藏之处,正是在那一双桃花眸子深处,与人厮杀,只要视线所望,剑气便流泄而至,可谓是恐怖到了极点。 耶鲁残血淡然一笑,沉吟片刻后,笑道:“好说,徐娘既然已经把话说开,想必也是经过深思熟虑,我同意,没有任何异议!” “好,但口说无凭,芥子物里的……” 不待徐娘说完,耶鲁残血已经捏破芥子物,法器洋洋洒洒掉落下地,伸手示意:“徐娘先选!” 妇人倒也不曾挑选,只是简单的以剑气在地上划出一道浅沟,法器之属正好一分为二,一侧各占半数。 既然约定达成,接下来就再无异议,双方共同前去,一道发财。 不久后,两股风浪冲撞在一起,剑气瞬间充斥方圆十里之地,剑气对剑气,针尖对麦芒。 厮杀不过一瞬而起。 疯子毫不犹豫再次动用剑符,尤其是这种厮杀人数众多的场景,剑符可谓是无往不利,想想看,密密麻麻的剑气,在人堆里炸散的场景,怎么也能中伤些许,更不用说这是仙七境圆满剑气! 倏忽间,在炸散剑符后,疯子莫名感觉脑后生起有一股极其微弱的戾风,赫然让他有种汗毛倒竖的感觉,想避身闪躲,但时间已经来不及,避无可避! “叮叮叮……” 一缕细若针丝的剑气,倾泻在疯子脑后,在头皮上溅起星星点点的鲜红,但并未如徐娘所料,这些无往不破的剑气会没入对方头颅之中。 徐娘这种剑气,如水一般,可破开渗透任何有漏隙的东西,修士若是神魂孱弱,遇上这种无隙不破的剑气,结果唯有一死。 瞬间偷袭未能得手,显然出乎徐娘意料之外,但厮杀之争不过生死一瞬,偷袭失败,徐娘自然再度送上新一轮攻伐,一身细若针丝的剑气,好如一整株松树枝桠上的松针,铺天盖地潮涌而出,朝疯子齐齐戳刺。 “姓姜的,瞧见没有,老子就是比你有魅力,这才一打照面的功夫,就被腚能扛鼎的美妇人给瞧上眼了,比你这个冰山美男强多了,心难不难过?” 疯子一声轻笑,并指一挥,半数仙七圆满剑气顷刻间攒聚如龙,在空中破开一道前路,疯子踏剑而起,脚尖在剑气长龙上轻点两下,便划出一长段距离,转瞬落在了美妇人身前。 “小娘子,好是狠辣的手段,不知道身上功夫究竟有没有剑气这么厉害,老子可是修过欢喜禅,精通道门采阴之术,三十六式样样在行,不知小娘子能承受老子几式攻伐?” 疯子放声浪笑,但手上功夫并未停滞丝毫,另外半数仙七圆满剑气如臂所使,形成一挂剑气长河,当头倾泻而下,要送徐娘一场“刻骨铭心”的缠绵。 徐娘桃花眸子望向天空,原本直出的松针剑气顷刻间随着眸子,在空中划出一道弧迹,与剑气长河对撞在一起,“叮叮叮……”好如冰雹坠地的清脆声响,在空中爆炸开来,形成一股气机涟漪,荡漾而出。 不远处的姜无垢,手中树枝挥舞交错,凌厉如剑,将与之交手的三位仙七境剑修飞剑齐齐斩落,再反手一甩,一道剑气横过三人脖颈,三颗头颅齐齐坠地。 正这时,一道刁钻剑意从土下攒射而起,直冲姜无垢两腿之间而去,若是反应迟钝一些,剑气自会冲天而起,将姜无垢一分为二。 姜无垢却是云淡风轻,避也不避,手中树枝迅速点地,在剑气刚刚破土而出之际,以更加磅礴迅猛的剑气砸灌而下,仿佛一片剑湖决堤,湖水倒灌,完全涌进了地下! “轰隆……” 尘土倏忽激扬而起,连同藏匿在地的剑修杀手一并被剑湖冲撞成残渣碎屑,地面炸开一个方圆几里的深坑,坑边绵延远去一道道深沟裂隙…… “疯子,要是没有我,你可能就要嗝屁在这里,一世英名付于流水!” 同样的剑湖灌涌招式,姜无垢再次施展,不过这次却是距离疯子不远之地,地下藏匿有一位仙八境剑修杀手,试图趁疯子不备之际,想来一场势如闪电的刺杀! 可惜,被心细如发的姜无垢及时发现,并且出手打杀,当剑湖灌涌而下,剑修杀手根本来不及远遁,就已经被破土而下的漫天剑气给轰成肉碎,神魂更是炸散,真正的身死道消。 不远处,一直逡巡在圈外的耶鲁残血,一直在等待那个最好的必杀契机,那个使得一手好剑的疯子虽然是仙七境圆满,但给他的感觉,却是至少仙九境巅峰的感觉,昔年冲击帝境未果,他也不是一无所获,而是得到一缕先天之气,融于他的眉心神魂,这缕先天之气,能够帮助他感觉一切危险。 而那个嬉笑怒骂于色的疯子,在两个人中,给他的感觉最是危险,仿佛身上背负着什么东西,令的他神魂中的那缕先天之气都有些莫名畏惧。 “看来果真是某座根底深厚的仙门弟子,应该是外出历练,若是将其斩杀于此……” 耶鲁残血掂量着其中的利益成败,残血阁虽然颇有威名,但也不过是相对而言,若是真与那些根底深厚山上仙门较比,只怕是天壤之别,自不量力,譬如姬水姬氏。 或许三两位仙九境外加十余位仙七境之上的剑修报团,对于一些小门小户的仙门,已然算是可以平视的对象,但换作姬水姬氏这样的大门大户,随便派出几位蛰伏多年的老东西,便可杀的人仰马翻。 所以,散野剑修难缠是难缠,但真正的仙门大户,也无畏这些难剃头的主,毕竟底气十足。 疯子这边,妇人飞剑算是令他应接不暇,针丝一般,无往不破,稍有不慎,就是会吃上一些苦头,谁叫妇人一眼就喜欢上了他,故而招呼起来,也是愈发狠辣,招招直戳下三路,仿佛是被他抛弃的旧爱,寻仇而来,恨不能毁了自己再也得不到的心肝宝贝! 疯子划开直轰下三路的针丝剑气,跳脚避开,望着妇人笑道:“就这么着急要见二弟,莫不是几日不见,想念的厉害,往日嘴上不说,今日方才明白,二弟可是立下汗马苦功的能臣,来,既然想见上一见,那老子岂能拂了美人心思?” 话音未落,疯子就撩开束带,随手一抛,束带顷刻间在空中炸散,从中迅疾掠出一股剑气长河,只轰妇人身前! “有胆无心!” 徐娘轻啐一声,视线迎着束带炸散的方向望去,针丝一般的细密剑气瞬间潮涌而去,与剑气长河再度对撞,风声呼啸,犹如刀剑交错。 “老子来也!” 疯子贴地滑行,手中剑符不断飞出,刚一脱手就化成仙七圆满剑气,好似疯子手持两把劲弩,一路冲杀,霸气侧漏! 耶鲁残血一眯眼,身影瞬间消散,在尘土飞扬的环境中,化身一缕虚淡云烟,徐徐直奔杀性正浓的疯子而去。 残血一出,便有鲜红落地。 第三百六十三章 大好头颅 一捧鲜红飞溅! 事情发生太过突然! 化身云烟偷袭成功的耶鲁残血诧异之余,头皮也是倏忽发麻,只觉脑后忽然撩起一抹阴风,宛如有什么鬼魅之物欺身逼近! 反手甩出一记剑气,剑气脱离耶鲁残血剑刃之际,蓦然炸散开来,形成一道道撑开的剑莲,剑气婆娑,摇曳多姿,阻挡在前,为耶鲁残血远遁,争取片刻光景。 一抹剑气游蛇轻松搅碎剑莲,但已然失去了最好的攻伐契机。 远处,疯子甚是扼腕叹息,心说这位仁兄脑后可是长了眼睛,自己这剑气游蛇可是一等一的偷袭绝杀式,鲜有失手,怎么今日出师未捷? “看来仙九境的底子还算夯实……” 疯子正开小差之际,一团针丝剑气赫然当头笼罩而下,致密如雨滴,直破疯子头顶百会穴窍,此之穴窍乃是人身一众气府穴窍中得益先天灵气的通道之一,而且距离眉心神魂之地,咫尺之遥,一旦被剑气搅碎,后果无法估量! “小娘皮,来狠的,想谋杀亲夫不成?” 疯子啐骂一句,猝然跳脚横移,闪避丈外之处,孰料头顶的针丝剑气亦追随而至,并且悄然之中,已然在疯子周身三丈之地,布置下一座剑气牢笼。 因为针丝剑气太过飘忽不定,且不易被觉察,故而疯子发觉周身场势不对,想拔腿开溜,却为时已晚,一座剑气牢笼正徐徐聚拢! “徐娘,小心他的偷袭手段!” 一缕云烟身影迅疾飞掠至徐娘身前,话音未落,一尾剑气游蛇从地下攒射而出,嘴中喷吐无量剑气,好似孔雀开屏,直耀天穹! “嗤嗤……” 一大片扇形剑气在空中轰然炸散,剑气浪头起起伏伏,将空中残留下来的一条手臂搅碎成渣,化作一团血雾,又被呼啸罡风一吹,消散如烟。 “小娘皮,我这正牌亲夫还未休你,这就急着要红杏出墙,这位仁兄看样子也是知书达礼之辈,怎么愿意做这等拾人牙慧之事,难不成是为某种特殊癖好?” 疯子说话间,抛撒剑符如同抛撒银两,“刷刷刷”一口气连抛三十张,在远遁的两抹身影周边,形成一座剑符小天地! “别以为亲夫是好人,就能随随便便让你们这对狗男女欺辱,头生绿毛这件事,今天怎么着也该给我个解释,否则的话,就算老子辣手摧花,也绝不会放过你们这对狗男女!” 蓦然抖擞衣袖,一柄雨伞从袖中落出,贴地飞掠半丈有余,猝然伞尖朝下,破土而入,“轰隆隆”,激起一阵土石飞扬,地下爆起两团血光! “哼,这种土遁杀人之术,也不打听打听谁是老祖宗,送死的孙子,爷爷照收不误!” 伞剑破土而出,回掠至疯子头顶,撑开如华盖,每一根伞骨之上赫然以毫锥写就的一个个名姓,诸如什么“三天道爷”“上清老祖”云云,若是对第一仙门道门古史熟知一二,势必会知晓这伞骨之上写就一个个名姓意味着什么,这一百零八个人名,赫然代表了道门一百零八位道门名宿,而道门素来讲究“根骨”一说,也就意味着这把伞剑“根骨”之重,集合了道门一八零八位名宿根骨遗留,超乎寻常。 “道门之物?” 耶鲁残血眸子阴冷,在救出断失一臂的徐娘后,便瞬间估量了一下眼前形势,十三位仙七境之上的修士,围杀两位同境剑修,竟然屡次险被反杀,什么时候跨境厮杀变得这么容易了? 尤其在那把伞剑一举破开他在厮杀初始就埋下的两枚杀子,一位仙八境的剑修杀手,一位尤善土遁的九境剑修,形势顷刻间就变得截然不同起来。 此行十三人中,有三位仙九境,四位仙八境,四位仙七境,一位仙六,一位术士。 本该是稳扎稳打的赢杀局,但因为错估形势,方才造就眼下这般惨烈结局,一位仙九境被杀,一位仙八境横死当场,一位仙八境与两位仙七境被斩去头颅。 厮杀不过半柱香时间,已然失去五位得力干将! 再加上徐娘被搅碎一条手臂,战力势必受到影响,能维持在仙八境,已经是理想化,等同巅峰战力,只剩余他一人! “对,术士还没有出手,天地术士通晓阴阳,可颠倒光景,杀人于无形,得马上让术士出手!” 耶鲁残血心急火燎,这趟发财之旅,即便最后能将对方打杀,也铁定是赔了个底掉,法器再多,黄白之物再多,没有人手,只能徒增危险! 散野剑修,绝非视财如命之辈,对他们这种修士而言,只要存在一丝丝活下去的希望,无论前途荆芥横生,或是刀山火海,就敢以小搏大,咬牙前行。 打定主意,耶鲁残血化烟远去,至于徐娘生死如何,他方才拼死相救,已经是仁至义尽,接下来是死是活,只能听天由命,看个人造化。 “嘿嘿,前一刻还与你同生共死的奸夫,下一刻就撒丫子溜之大吉,小娘皮,觉不觉得人间男子都好是无情冷酷,这种大难临头各自飞的行径,委实是让我亲夫都看不下去了!” 疯子一声轻笑,远远看着手臂正从断茬之处一点点长出的徐娘,出乎意料,并未痛下杀手,反而双臂环胸,做起了吃瓜群众。 “恶贼,你不得好死!” 徐娘恨得咬牙切齿,体内有一抹霸道至极的流窜剑气,在她气府穴窍之中,肆意妄为,所过之地,犹如铁骑过境,气府穴窍统统被摧毁殆尽,手臂之痛,远远比不上气府穴窍被之痛,她现在恨不能啖其肉饮其血! “好锋利的牙口,也怪夫君没有办法享受你这顶好的口福了,否则的话,你还是有希望成为夫君的心头爱!” 疯子笑意瞬间收敛,嘴里冷冷吐出一个“破”字,一捧鲜红顷刻间从徐娘体内爆出,心府之地赫然出现一个前后通亮的血洞,血水汩汩而流,好如溪水。 疯子先前之所以没有痛下杀手,完全是得益于在徐娘体内种下的一抹剑气,这抹混迹于剑符之中的入体剑气,被他起了一个颇为雅致的名号“偷香”,是专门针对女子修士,最擅长钉入体内,于无形之中造成无法挽回的杀伤。 譬如在心府之地破开一个大洞。 徐娘肉身倒地,但从眉心之地逃窜出一抹香风,瞬间消散天地之间,通常来说,神魂消散,无异于身死道消,但徐娘这种仙九境修士,神魂消散,有时候并不意味着身死道消,而是另一种新生。 疯子眯眼,一抹凌厉气机正从身侧悄然升起,先前被伞剑搅杀的一位仙八境杀手,不过是剩下了一条断腿,被姜无垢斩去头颅的三位剑修,不知何时已然开始自主攒聚,待疯子反应过来,犹如一位尸身重组的蛮荒死士,迅然劈出了生平罕见的一剑! 仙九圆满! “哧……” 疯子被剑气拦腰斩断,尸身一分为二,鲜红喷洒一地,不过当剑气落下,试图搅碎肉身之际,一分为二的肉身却变成一张符纸小人,“扑哧”燃火,须臾化为灰烬。 重组的蛮荒死士背后,贴附着一位身材消瘦堪比骷髅的天地术士,正是因为有他书法加持,才能将这些尸骸重新变废为宝,如同捏泥人一般,造就出来一尊“四不像”来。 天地术士,相传与阴阳家一脉关系莫逆,但两者行事风格手段却截然不同,阴阳家一脉喜好在背后蛰伏,计算人心,玩弄万族于执掌,而天地术士则尤善近身观战,从厮杀中窥得天机,挽狂澜于既倒,是名符其实的战阵杀器。 天地术士,无所不能,在修士之中,算是全能型,不论是刀修刀术,还是剑修剑术,或者是武人拳法,皆是了然于心,早在远古前期,天地术士就曾大显神威,于魔族一役中,协助神帝重创魔族,打碎魔土三十六地,从而终结魔族再度崛起的可能。 “仙九圆满?” 一剑划开一道剑河,姜无垢扭头望去,仙九圆满这种诱惑,于他而言可谓是极对胃口,甚至半步大帝都无法与之较比,毕竟他想拿下仙九同境第一,已经不是一天两天。 “这个是我的,你挑着别人!” 姜无垢终于不再压境,强提一口心气,将境界完全显露出来,一股气机如湖水般漾散,仙九境巅峰! “桀桀,好是美妙的味道,我已经许久不曾闻到如此鲜美的食物了,裘丑,我已经等不及了,快让我吃掉他!” 重组的蛮荒死士竟然口出人言,声音听起来如同破罐破摔,但这种诡异瘆人的声音,却有一种魔力,能给神魂形成一种无形冲击,稍有不慎,就会神魂陨落! 贴附在死士身后的裘丑,听闻到死士口出人言,嘴中顿时念念有词,姜氏废土中,莫名刮起阵阵阴风,天穹也涌来大片的乌云,赫然有种风雨欲来的杀机! “裘丑,对付这个活死人,用不着我全力以赴,不过五成的功力,就足以撵杀于他,杀了他,我只有一个条件,他的心脏归我!” 天地之中,尽是死士破罐破摔的声音,“啪嚓啪嚓”,随着每一次声响的响起,缭绕在晦暗天地的乌云中,就出现一阵“嘶嘶”的怪响,不禁听的人头皮发麻。 “这种召唤外界阴物的术法,除了天地术士一脉,好像也没有谁人能做得出来,今天真是被我赚着了,疯子,我全力以赴这边,剩余的就交给你了!” 姜无垢丝毫未退,一身剑气早已提升到巅峰之境,能让他如此全力以赴的,姜水河畔不过区区两人。 “剑气长龙!” 姜无垢一声轻呵,一身璀璨剑气从头顶百会穴窍顷刻升腾而出,直入天际,犹如龙腾云霄,天穹之上的云海倏忽被搅碎成万千流云。 “裘丑,瞧见了没有,一身剑气精纯至此,没有一颗强壮有力的心脏,怎么能够驾驭如此磅礴剑气,快动手,我要亲手杀了他,挖出那颗美妙无比的心脏……” 死士一步踏空,丈高身形犹如杀器出鞘,在死士周身之地,赫然形成一片鬼哭狼嚎死地,不断有阴物从地下想钻爬而出,有骷髅想破土,有坟丘炸开,腐朽生灵从棺椁中跃出…… “来的妙!” 姜无垢大喝一声,凌空并指做剑,做出剑气下压之势,天穹之上一道剑气长龙顷刻间破云而下,张牙舞爪,呼啸而出。 “嘶嘶……” 不断有阴物从云海深处亦或踏地而起攀附在死士身上,当二者接触的刹那间,就自动没入其中,死士身躯在腾空而起的过程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膨胀,当与剑气长龙冲击在一起时,已然从地面丈高身形变作一尊十丈有余的庞然大物! “轰隆隆……” 混杂着天地劫雷的剑气长龙轰落在十丈有余的死士头顶,电闪雷鸣中,只听鬼哭狼嚎之声不绝于耳,当剑气长龙一连崩塌到龙躯中断时,死士赫然自己一拳挥出,“砰”的将自个头颅锤炸,从炸散开来的头颅中,钻出一道道身形各异的阴物! “嘶嘶……” 一条条暗红血鳄喷吐着刺骨阴气,当猩红的眼珠钉在姜无垢身上时,就如同炸膛的火药,在空中炸起一连串的气机涟漪,冲着姜无垢,张开腥臭腐烂的嘴牙,撕咬而至! “胆大包天,竟然敢以神魂做坐标,将这些阴物引流而来,今日不杀你,天理难容!” 姜无垢脸色巨变,这种神魂燃烧之术,早在神话时代末期就已经被认定是至阴至邪的邪术,更是被神庭之主亲自踏临一些古地,焚毁无数,只是不曾想,今日竟然还能见到这种有伤天道的邪术,并且还是在姜氏一脉故土,这如何不让姜无垢怒从心生! “斗字剑诀!” 姜无垢运转一身气血,将斗字决运行至巅峰,姜氏一脉的斗字绝是始祖大帝晚年悟道而留,与那“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九大字诀各有千秋,更何况这种脱胎于始祖大帝晚年悟道的字诀,更是融合了姜氏血脉之力,可谓是独步天下。 斗字绝一出,谁与争锋? 一身气血滚滚如江河流泄,甚至在姜无垢周身,已经出现丝丝缕缕的金色火焰,这都是姜氏血脉之力的特别之处,传言姜氏弟子若能破开血脉之力秘密,一身战力足以与始祖大帝媲美! 在姜氏一脉中,所有人都相信,始祖大帝是最先也是唯一一个完全破开血脉之力之人,正是得益于此,才有古来大帝第一人的说法! 每位大帝,血脉之力不尽相同,但却有这样一个规律,每一种血脉,只能诞生一位大帝。 也就是说,姜氏血脉诞生过始祖大帝,从此再无可能出现大帝,但这种说辞颇有争议,更多的还是被当成一种无稽之谈。 而触摸到大帝境界的姜无垢,对此却有着截然不同的理解,每一种血脉之力,之所以只能诞生一位大帝,完全是因为一旦成为大帝,就要有异乎寻常的能力,而这种能力,往往伴随着无法估量的痛苦。 是的,正是因为这种痛苦,才使得每一位人族大帝,在证道大帝道果,可为后人破开血脉之力枷锁之际,毅然决然选择了放弃。 没有谁愿意去承担痛苦,既然如此,那就让所有的痛苦全然加持在帝躯,我要用一世帝躯,去破开万世晦暗,铲除人族所有后患,给后世子孙留下一片光明未来! 倏忽间,姜无垢似乎明白了每一位人族大帝的苦衷,他默默闭上眼眸,开始用心聆听大道之音,神魂也从眉心之地升腾入空。 “轰隆隆……” 天地光阴仿佛刹那间凝滞。 只有大道之上降下天地雷劫。 一道道紫色劫雷落如山砸,倾泻在大地之上,所落之地顷刻间就化成茫茫雷海,电弧游曳,蛟龙嘶吼,每一道雷劫都仿佛要将这座天地摧毁,混沌一般的紫气激荡如潮,吞噬着大地上存在的一切! “我去,这是要冲击帝境的节奏啊?” 极远处,早就闻风而逃的疯子,正心神胆颤的望着天穹之上赫然洞开的雷霆金池,所有的天地雷劫都是从这口金池之中倾泻而下,其中最恐怖的不外乎有三种,大帝劫雷算一种,还有就是这紫气雷劫! 道门道主有“紫气东来”一说,同时也有紫气三千的传说,但凡与紫气有因果的,冥冥之中,都存在无穷的变数。 有人说道主提出的无上道经中最为玄乎其神的那句“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便是脱胎凝练于一团先天紫气。 “裘丑,快,再给我提升三成功力,想冲击帝境,逃脱出我的魔爪,不可能!” 死士破罐破摔的声音再度响起。 已然无头的死士丝毫无恙,一拳冲天轰出,将剑气长龙轰然打碎,“桀桀”一笑,再次拧拳而出,裹挟无量阴气直落升腾于半空之中的姜无垢! “八极魔土!” 无头死士腹中爆响一声,双拳之上,犹如带着两口深不见底的魔窟,阴气弥漫,同时还有八重叠影重重的魔土齐齐而至,携带一座魔土大势,要将沉陷于某种玄妙境地的姜无垢轰出! “姓姜的,快跑!” 疯子自然不会视若无睹,死士这次攻伐可谓是使尽全力,换作是他,没有将那重魔土纳入血骨之前,断然不敢与之对抗,八重魔土,某种程度上代表着八位魔土魔主! “嗤嗤哧……” 一连串的法器划破天穹,直落在那双阴风煞煞的拳头之上,轰砸出天灰地暗的气机涟漪,疯子脚踩两张剑符,身形一闪而过,以脊梁骨弹弓之姿,赫然与那双八极魔拳轰然对撞! “嗡……” 天地之间,一切的声音已经完全消失,只剩下刺耳的尖锐呼啸,以及一连串的天地炸响。 姜氏废土从疯子所在位置,荡开一条陆地鸿沟,深不见底,从此一分为二。 正在姜园中商议的姜逸仙脸色大变,飞身直奔姜水,直到看见姜水倒灌的景象,隐隐明白了什么。 “逸仙,这次闹出这么大动静,将一座始祖大帝造就的废土都打碎了,这可不是小事……” 一道道身影匆匆赶来,但无人敢上前一探究竟,始祖大帝炼就出来的废土,也唯有大帝可以摧毁,换句话说,废土之下,必然发生了一场不亚于大帝一击的厮杀! “无垢会不会……” 诸多闻声而来的老祖,心头都生起这么一个念想,姜氏一脉中,虽然已经诞生过一位始祖大帝,且有同一血脉不出双帝之说,但在他们这些破境无望的老家伙心里,姜无垢这位姜氏后人,是姜氏最有希望打破传言的子弟,没有之一! “废土中怎么会有阴气,不对,是有有人引入外界阴物,进入废土,他们究竟是想干什么?” 姜氏一众老祖已经怒火攻心,这种做法无异于视姜氏一脉于无物,废土契约中第一条即是“禁止使用一切手段,引入阴物邪祟,一经发现,定斩不饶!” 姜逸仙眼下已经顾不上听这些东西,他现在最想知道的是,究竟是姜无垢破境帝境成功,还是那位贵客破境成功,这两种情况,势必代表着两种截然不同的后果。 当然,他自然更倾心于姜无垢破境成功,无论如何,姜无垢始终代表着姜氏一脉,若是姜氏再诞生一位大帝,就算让他让出族主之位又何妨? 一道道身影从四面八方闻声而至,姜水流域本就辽阔无垠,堪比一座大界天地,只不过因为此颗星辰的些许缘故,不得已才施展手段,将姜水流域遮掩半数,最后与姬水汇聚于那座昆仑墟下。 此颗星辰,简单来说,就如同一座魔盒,以昆仑墟为界,上方是一众仙士存在的区域,而下方则是凡俗世间,是一片古史断层极为严重的红尘之地。 姜逸仙倒不会以为大帝一击就可破开这重魔盒,造成上界与下界贯通的局面,他最担心的是,姜氏废土下被镇压的那颗大好头颅会不会受到影响而苏醒? 第三百六十四章 史前先驱 史前星,是这颗蔚蓝星辰的命名。 在茫茫宇宙星辰中,因为星体之上十之五六被海水覆盖,故而从星空俯瞰,显得清新脱俗,鹤立鸡群。 在姜氏一脉厚厚族记中,曾有点滴记载是关于这颗独特星辰的来历:史前即存,形如水球,随孤,后诞始帝。 在史家一脉正经中,或者是人族对于史前定义,一般是指远古时代之前的神话时代。 至于更早于神话时代的混沌时代,兴许是因为人族昔年势孤力弱,饱受万族伤害,基本是在苦海中挣扎而活,并无任何值得史家一脉挥笔写就的点滴幸事,又加之史前文明并无留下诸多遗存,而且也未有具体文字流传,故而关于人族史前文明究竟存在与否,一直是史家一脉诸多大佬存在争议的地方。 族主姜逸仙自然看过姜氏族记,对于这部唯有历任族主方才有资格参详的内部古史,知道的甚是详尽,与其说整部族记是对姜氏族谱的各式补充说明,倒不如说是,在从头至尾遮掩一件姜氏一脉最大的秘密。 姜氏一脉昔年从废土迁移,是始祖大帝证道大帝道果一天后做出的决定,显得颇为猝然,族记中有记载:始帝命迁,还不知其因。 但跳开半页记载,就会有答案:废土下葬之秘,始于姜氏初祖,需世代相传,信守不渝。 一般像这种情况,涉及姜氏初祖,历任族主皆会心存敬畏,主动避开,这其中除开有姜氏初祖晚年诡异一事的缘故,更多的还是因为敬畏,对先人前贤的尊重。 姜逸仙身为姜氏族主,对废土葬秘一事,自然也不脱俗,虽心有疑惑,但也是只能埋藏于心,直到他冲击帝境,得窥未来一角后,不仅心中的疑惑烟消云散,甚至连姜氏整部族记中存在的一切谜团,都通晓无疑。 姜氏一脉,诞生于混沌时代末期的姜水流域,初代始祖惊艳决绝,因为史前星远离一众混沌古地,并未遭受万族争锋的波及,故而姜氏一脉,算是人族古史中难得幸运的一小撮族群。 同期的,还有姬水河畔的姬氏一脉。 “逸仙,废土被打穿,不会产生什么不可掌控的后果吧!” 一位老祖看的心有余悸,忍不住出声问询,诸如他们这样的老辈人,最喜欢的还是闭关悟道,不受琐事叨扰,神龙见首不见尾,但对于有可能危及姜氏一脉根本的危险,他们也不会坐视不管。 废土被打穿,声势浩大,整座姜园都能清楚感觉到地动山摇的动静,想不知道发生什么,都极为艰难。 “老祖放心,不过是废土打穿,并未波及姜水流域,充其量只能是姜氏内部损失,对于姜水流域中下游的众多仙门,不会有任何的影响,顶多是河中游物受些惊扰,怕是三五天内再难吃上!” 姜逸仙从万千思绪中跳脱出来,老祖问话,即便是他一族之主,也需要毕恭毕敬,有问有答。 “那就好,那就好,乱子可不能出得太大,自家人受点损失没什么,但若是波及中下游仙门甚至那座昆仑墟,可就有点难搞,你记得告诫一下无垢,年轻人厮杀,得手有余留才行,不然一打就捅破天,就算成帝也是个麻烦,多学学始祖大帝他老人家!” 姜逸仙躬身而立,认真聆听老祖教诲,神色平和,颇受理教,仅是这一份耐性,无愧是能坐上姜氏族主的人中龙凤。 恭送走几位辈分极高的老祖,姜逸仙唤来一位悬剑身侧的冷面男子,“守心,与我同下废土走一遭,有些事情必须得亲眼看过方才安心!” 姜守心是跟随姜逸仙多年的剑奴,一身剑术凌厉霸猛,走的是刚猛路数,而且自身境界已是仙八巅峰,假以时日破九不在话下。 姜逸仙之所以挑中剑奴姜守心随行,完全是由于剑奴侍主如命的缘故,即便在废土下看到什么隐秘,也断然不会说出,而这一点,正是姜逸仙最想要的。 远眺一眼远处,中下游各大仙门皆有人闻声而来,虽不敢上前,但也不肯离去,还有人遥遥冲姜逸仙拱手揖礼。 姜逸仙收回视线时,纷纷点头示意,默认了这些仙门势力一时的逾越之举。 废土被打穿,自然无法再通过正常路径进入其中,在得到姜逸仙首肯后,姜守心推剑出鞘,劈出三计刚猛剑气,生生在废墟之地,破开一条道径。 一望无垠的遍地狼籍,烟尘至今尚未散尽,空气中还流淌着稀碎的剑气气机,吹拂在地面,犹如刀割一般,划出一道道白印。 姜逸仙之前未曾坐上族主之位时,也是从一次次生死厮杀中成长起来,见过的惨烈杀场不计其数,但若是与眼前这般惨烈较比,不能说天差地别,但也是相差甚远。 姜氏废土一直有个说法,有杀手剑修藏匿废土之中百年,活着出去就能媲美一座小门小户的仙门,这里说的是搜刮而来的财物法器之流。 故而,这座废土之中,究竟有多少捕猎者,从未有过具体的数字,姜氏一脉从未对外提及,但有仙门依据姜氏一脉每年废土所收银两推测,每年进入废土的修士,大概在五十万之数。 满地鲜红,随意可见的尸骨碎屑,空中充斥着浓郁血腥之气,尤其是在那条触目惊心的鸿沟两侧,堆积尸骨之数最为繁密,姜逸仙甚至看到有残碎的人身,还在一地碎血残渣中挣扎,许是还有一口心气在。 “守心,能救尽量救一下!” 对身侧始终面无变化的姜守心轻言一句,姜逸仙掠身而出,一身剑气瞬间提升到巅峰,在空中势如破竹,一路疾行。 废土之下埋葬之地,族记中并无记载,姜逸仙只能依据往日推测,先在几处最有可能的地方搜寻。 掠过鸿沟时,姜逸仙倏忽被鸿沟坑地中的一抹身影给吸引,只见那抹身影盘坐在地,身前赫然生着一堆篝火,火上架烤着滋滋冒油的食物,而在篝火不远处,还有一道熟稔身影,只不过比起正烤吃食的身影,这道熟稔身影就显得有些狼狈不堪,身体似乎受了极重的伤势,一身血衣触目可见,尤其身后那个血洞,赫然占据了多半个身位。 “无垢?” 姜逸仙本以为打穿废土后,姜无垢与那位贵客已经悄无声息离开,不曾想二人竟然未走,而是在这里烧烤! “这……” 姜逸仙有些词穷,觉得这位富氏一脉后人可谓是恒古罕见的妙人。 鸿沟中,正架火烧烤的二人,正是眼不花耳不聋毫发无伤的疯子以及丢了半条命的姜逸仙,疯子熟练翻烤着滋滋冒油的美味,是与一只五百年道行的螃蟹精“友好商议”后,自动双手奉上的两个蟹钳。 “姓姜的,你好歹也是摸着帝境的九境巅峰,怎么脑壳反倒没有一只螃蟹精灵光,难道说你只修身不修脑?” 疯子往火里添着薪柴,神色平静,言辞中流露出来的嘲讽,显然只是说话的习惯而已,并未有真心吐槽这位姜家明珠。 “要不是我引来大帝天劫,怕是你现在正躺在地上垂死挣扎,说不定刚才那只螃蟹精都能要了你的小命,没有我你能这么得瑟,真有脸!” 姜无垢后心险些被打烂,大帝天劫轰落时,多亏有疯子以人身大道桥梁——脊骨承载而下,他不过是被那尊十丈有余的死士趁机一拳凿穿,但倾泻而下的天劫也将其轰成碎屑,随之湮没周边千里之地。 “只怕废土这次,算是彻底报废了!” 姜无垢心有不忍,这块废土是人尽皆知的姜氏宝地,赚钱如流水,姜氏一脉仰仗这座废土,即便关闭其他族下产业,也能撑上三五十载。 “你得拿银子赔,不是你,这里也不会变成现在这般境地,姜氏一脉从此失去了一颗摇钱树!” 姜无垢想了想,趁着他伤势未好,还有所优势,能给姜氏多“敲诈”点银子也算是一种补偿,若是等他伤势恢复,再想狮子大开口,从这个铁公鸡身上薅下鸡毛,怕是比登天还难。 疯子有些愣神,但还是听明白了姜无垢的话语,翻了翻即将烤熟的蟹钳,笑道:“姓姜的,你这生意做的委实妙哉,大帝天劫是你引来的,你的命也是我拼死救下的,喏,有这道鸿沟为证,怎么到头来经你一说,反倒变成了我的责任?” 变戏法一般摸出几袋子调味料,在蟹钳上倾洒一番,香气在高温下升腾而起,很快就充斥着二人口鼻。 “吃不吃,不吃的话,我就吃了!” 说话间,疯子递过一只足有十余斤重的蟹钳,撇撇嘴笑道:“真不吃?” 姜无垢呵呵一笑,接下早就垂涎三尺的蟹钳,“我受了这么重的伤,吃两只蟹钳都不为过,你一根毫毛都没损伤,吃这么大补的东西做甚?” 疯子吮吸了一下手指上的油水,含糊不清道:“姓姜的,我发现你绝对是姜氏一脉中最讲理的人,天底下没有什么道理是你讲不透的,只要敢有,你就敢一剑劈了它,我说对不?” 姜无垢眼皮抬了抬,没有搭话,一道身影迅疾而来,正是姜氏族主姜逸仙。 气氛一时有些微妙。 “姜族主,你来的正是时候,这里还有些许,麻烦你帮忙给烤熟,切记那块牛脊要八成熟!” 疯子没有和姜逸仙有丝毫的见外,啃吃着蟹钳,顺嘴就给送上门来当苦力的姜逸仙指派了任务。 “呃……好吧!” 姜逸仙犹豫后,默默坐下开始烤肉。 “姓姜的,正好你族主也来了,站在就说说刚才那个问题,我还赔多少银子合适?” 疯子并指将蟹钳外壳划开,露出里面细嫩的蟹肉,搁嘴一吸,满嘴的滑嫩,可谓是美味佳肴不过如此。 姜无垢明白这个家伙是在故意说给姜逸仙听,但他也毫无畏惧,反正自己是帮姜氏一脉捞银子,捞多捞少又不会留下丝毫,说就说,谁怕谁? “这座废土是姜氏始祖大帝炼就,足以抵下一座小型天地,换作洞天福地,少说也在中等水准,就按一般行情算,一座洞天福地什么价位,你便拿出什么价位就好,公平公正,童叟无欺!” 姜无垢看眼正专注烤肉的姜逸仙,心说现在可是二对一的好局势,你这位族主即便不说话,最差也给个眼神暗示才对,难道还怕这个疯子敢在姜氏一脉地盘撒野? 疯子没有立即说话,而是起身又拿了一块刚烤熟的牛脊,坐下后一通狼吞虎咽,心说这牛脊肉做烤食,大概只有龙肝凤髓才能媲美! “咳咳……” 姜逸仙被辈分比他高出些许的姜无垢盯瞧得有些炸毛,本打算安静做个烧烤群众,眼下怕是做不成了,只能跳出来说道:“这座废土被始祖大帝炼就,唯有大帝一击方才能破开,所以只能是谁引来大帝天劫,谁负责赔偿,不过不用按照洞天福地价位赔偿,再怎么说这座废土已经饱经沧桑,折损严重……” 疯子点点头,搁下手中所剩无几的牛脊肉,笑道:“还是姜族主厚道啊,不愧是能做族主的人,没有这点能耐,怕是也统御不住姜氏一脉!” 姜无垢脸色变幻不定,心说猪队友啊,能不能有一点心有灵犀? 姜逸仙话音落地,就瞧见姜无垢脸色有些异样,心思蓦然一沉,心说难道是自己猜错了,那大帝天劫是自家人引来的? 再看一眼正笑眯眯剔牙的贵客,姜逸仙心中一叹,“自己大概真的是猜错了!” 本就微妙的气氛,变得愈发玄妙。 姜逸仙小心翼翼烧烤。 姜无垢大口吃肉,一言不发。 疯子则是惬意地躺着,喝着不知何时掏出来的酒水。 “姜族主,姜氏一脉可是还有其他古地存在,就我所知,已经知道两处古地,存在姜氏血脉,一处是此地,另一处是在星空深处的星云海!” 最终,还是疯子打破沉默,问了一个“明知故问”的问题。 “根据姜氏族群来看,最先落足姜水流域的姜氏始祖,确实存在几位叔伯兄弟,与始祖于一颗古星上分散,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姜逸仙想了想回答,几个时代中人族一路迁移,帝星紫薇算是最后迁移地,而姜氏始祖与几位叔伯兄弟分散时,远早于最后一次人族整体迁移的时间。 根据姜氏族谱记录,姜氏这一脉始祖,被称之为人族先驱,正是因为当时有一部分人族自动站出来,想替岌岌可危的人族薪火寻找一片“世外桃源”,故而就踏上星空征途,开始了漫无目的“先驱之旅”。 这一部分先驱人族,人数不多,拢共也就百位之数,踏上一条残破星空古道前行,前途渺茫,直入星空深处。 “哦,原来如此!” 疯子点头,与他所想差不多,人族血脉,历经几次迁移,分散之广,远超想象,疯子就曾经在一片星乱之地,发现一颗残星之上,有人族后裔生活,过着安静祥和的日子。 蓦然,疯子想到一个极为重要的问题,“造就光阴长河的那群人族先贤与这一批人族先驱,究竟是不是同一波人?” 如今光阴长河流泄方向,尚且还是按照那群人族先贤开凿的河道一路奔流,并未超脱,等同说人族后裔还在享受史前那群人族先贤撒下的萌阴。 “冒昧问一句,姜氏那位始祖最终如何?” 疯子平静问道。 “始祖晚年……只留下一纸家书,便悄然离开姜水,去向不明!” 姜逸仙心情有些沉重,那封家属一直代代相传,唯有族主可阅览,家书不过寥寥几言而已,“吾来于星空,亦当归于星空,死得其所,幸甚至哉!” 始祖家书涉及姜氏始祖去向,属于一等一机密,姜逸仙纵然再想拉拢这位贵客,也不会道出此等机密来换取新任。 疯子摩挲着下巴,心说若是这百位先驱,在各地开枝散叶后,算是各自留下血脉,再踏上征途前行,也不是没有可能! 可问题是,人族寿龄是一道最大的关卡所在,人族大帝血气如洪,也不过可活万载,而这还是推演出来的结果,毕竟无论哪一位人族大帝,都没有活到这般寿龄,皆属于英年早逝,是人族史上一大憾事。 可光阴长河一直在奔流前行,这是无可非议的事情,那么问题就来了,是谁一直在开凿星空河道? 对于这个疑惑,疯子曾经亲自问及共主大人,得到的答复是她也不知,只说人族先贤并未真正死去,有些事情不是她能了解的,更不是疯子这位小老弟转动脑壳所能想象到的。 宇宙星空,浩瀚无垠,远比人心还要复杂。 送别苦力姜逸仙后,疯子做回烤架前,继续添柴烧烤,他总觉得烧烤这种吃食,吃再多也能吃得下,胃口似乎格外的好。 姜无垢也没有异议,前前后后,他这个受伤最重的伤病员,不过才吃了一个蟹钳,两块牛脊肉,两块牛舌而已,剩余的都塞进了疯子肚子。 “呃……姓姜的,你想不想知道你们始祖晚年去向?” 疯子烤着一条牛腿,随口问道。 “始祖当年留有一封家书,逸仙自然是看过,他没有说是对的,但他不知道我也看过!” 姜无垢望着姜逸仙飘然远去的方向,笑了笑,偷看家书,这种事情怕是只有他能做的出来,谁让他头顶姜氏明珠的头衔? “始祖去了星空深处,我猜是去完成什么未了的心愿,至于尸骨何存,姜氏子弟从来都不在乎这个……” 姜无垢生情洒脱,属于难得一见的心性纯粹之人,任何的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 疯子烤好牛腿,剑气切分后,二人又是一通吃喝,聊叙着一些陈年旧事,乐不可支。 姜逸仙掠出鸿沟后,姜守心恰好掠来,禀报道:“方圆百里之地,不过存活三人,但皆是留存有最后一气,很难起死回生!” 姜逸仙摆摆手,“无妨,伸手救人是行善积德,但活不活的下去,是他们自己的命,我们管不住!” 姜守心如傀儡一般,不再言语,静静听着姜逸仙说话。 二人掠至一处坍塌的山峰前,姜逸仙循着记忆找到山根之流,执掌山根气运的小人已经气若游丝,一身皲裂细纹,这是山根遭遇重创所致,已然属于无力回天之态。 又接连找了几处山根水运之流,但皆是相差无几的结果,想从这些“土地爷”嘴中了解到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怕是再无可能。 “道友留步!” 突然,姜逸仙轻呵一声,化虹远去,在一处乱石滩中悬停而立,一只没有蟹钳的螃蟹精战战兢兢,看着姜逸仙直打哆嗦:“神仙老爷,最好吃的蟹钳已经没有了,我这蟹肉已经老到塞牙,委实没有什么能赠予二位的,劳烦神仙老爷搞抬贵手,放小的一条生路!” 姜逸仙皱眉,视线扫量过螃蟹精残缺的两个蟹钳,顿时恍然大悟,方才他在那鸿沟下烧烤时,地上可不就有一堆蟹钳碎渣,看来是属于这支断钳而生的螃蟹精无疑! “呃……我只是问你几句话,并不会吃你!” 姜逸仙打消螃蟹精心中畏惧,问道:“之前那场厮杀,你可曾亲眼看到?” 螃蟹精吐了吐泡泡,“小的距离那几位神仙老爷,少说也有千里,自然是看的不太真切,但也多亏离得远,方才捡了这条小命,那位牛哥现在只怕是已经成了火架上的烧烤美味!” 螃蟹精一提及那位疯子,就有些胆战心惊,敢用肉身如抵抗天劫的,不是疯子是什么? 其实,螃蟹精与另外一位蛮牛精先前亲眼目睹了那场厮杀,但已有前车之鉴的缘故,故而这次不论对方如何威逼利诱,他也不敢再多说半个字,否则他“心甘情愿”用蟹钳换来的小命,怕是又要被那位收回去。 姜逸仙想了想,蓦然指着螃蟹精剩下的蟹腿,残忍笑道:“不知道烤蟹腿,滋味如何?” 第三百六十五章 山陵 吃饱喝足,疯子方才神清气爽,一脸满足剔着牙起身,踏土而上,掠出鸿沟。 多亏他烧烤的蟹钳和牛脊肉,都是从成精的一只螃蟹精和一头蛮牛精身上取下的精华部分,蕴藏着大量的天地灵气,所以姜无垢身上的伤势,才会好个七七八八,已然再无大碍。 “只可惜蛮牛老弟的脑壳不太灵光,不懂得低头服软,不然还是有机会活着离去的,唉,造孽呀!” 疯子咂摸着嘴,回味那烤好的牛脊肉滋味,悬停在鸿沟前,静静等待着姜无垢。 受伤的男人,和来月事的婆姨差不多,心思都敏感的不像话。 “走这么快做甚,知道我境界大跌,还跑这么快,是不是故意想看我笑话?” 姜无垢一脸黑线姗姗而来,他招下大帝天劫,冲击帝境未果,境界自然是要下跌,不过不知何故,他赫然从仙九巅峰直跌仙七巅峰,一下连跌两境,算是倒霉加憋屈。 姜无垢早就怀疑,极有可能就是因为有疯子的缘故,才使得他跌至七境,毕竟这个家伙可是沾谁谁倒霉的“混厄体”。 通俗点来说,就是凡俗世人闻之色变的扫把星。 姜无垢知道这种恒古罕见的体质,自然是从姜氏族记中了解到的,那位始祖大帝当天踏临各大混沌古地甚至禁区,了解到的窥看到的隐秘,多不胜数,这些不被一般仙门所知晓的隐秘,就是所谓的资源。 依照始祖大帝昔年所知,这种沾谁谁倒霉的混厄体,可是与三大仙体并列万古存一的罕见体质,无惧因果,可逆阴阳,是混厄体最大的优势,但缺点同样明显,那就是孤家寡人。 毕竟,谁会愿意与这样一种体质的家伙并道而行,说不定走着走着,就可能再也睡不到明天的婆姨了,仅是想想,是个脑壳灵光的生灵都会畏惧。 疯子自然不知道这些,姜无垢也不会点破,但还是有意无意甩出冷刀子丢给疯子,当然从他知道混厄体的那一刻,已经不能要求再多。 这种混厄体最令人崩溃的地方,就是在于什么事情只要他一参和,那就等同说坐上了极速狂奔的马车,谁也预料不到马车最后会驶向何地,更不知道马车会不会翻车。 疯子见怪不怪,果断认怂,“这不是先上来给姜老弟探探路,万一要是有什么歹人藏匿暗中,一不留神做出什么惊天刺杀,我的良心怕是会一辈子都不得安宁!” 姜无垢恨不能马上远离这个信口胡诌的家伙十万八千里远,因为他心里最后的一点幻想彻底被打破,混厄体除了“坑队友”外,另一大“优点”就是满嘴跑马车! “唉……” 姜无垢一想到还得和这个家伙相处一段时间,心里愈发不是滋味,他的苦日子还在后头啊!!! 疯子皱皱眉头,隐隐觉得这个姜老弟好像对他很是失望,莫非是看出他故意烤肉时多撒盐巴的小手段了? 不可能呐! “走吧,我知道打神棍在哪里,拿到后就赶紧离开姜氏一脉!” 姜无垢咬牙说道,他真担心自己再不带这个家伙离开,姜水流域会不会被掀个底掉最后? 疯子递出一沓御风符箓,姜无垢也不作假,直接在腿上贴上四张,掐诀念咒,身影化风远去,速度提升的很是显着。 望着风行远去的姜无垢,疯子摩挲着下巴,眼珠子滴溜乱转,神色晦暗难明。 “跟上!” 耳畔炸响姜无垢催促话语。 疯子“哦”了一声,化虹紧追其后。 许久后,在一片肃穆陵园门口。 姜无垢打量着破废不堪的陵园砖墙,一截截枯朽的爬山虎植株只剩下虬龙般的残躯,可以想象的到,昔年这里是何等的辉煌光景,素瓦飞檐,大气而不张扬,安静之中自带无上威势。 当然,这种自然流露出来的威势与陵园中安息之人大为相关,除却那位始祖大帝并未入葬此地,姜氏一脉其他老祖晚年道消,尽是葬埋于此。 疯子咳嗽一声,打破片刻的宁静,“进去吧,在门外站着也不是事,进去好歹还能上柱香!” 姜无垢点点头,平推几近摇摇欲倾的园门,随着“吱扭”一声响,陵园内部就呈现在二人眼前。 “嘶……” 疯子眼瞳微缩,倒吸一口凉气! 好一座山陵! 谁会想到,陵墓会是一座座高耸插霄的山脉,这种以山做陵的恒古罕见大手笔,纵然是眼高与顶的疯子,也不禁被震撼到久久无言的地步! 一座座绵延无尽,高低有致的山脉,呈蛟龙横陈之态,矗立在这片大气磅礴的陵园之中,疯子眯眼远眺,大致数了一下,少说也有百座之数。 想了想,疯子踏地而起,身形拔高,最终悬停在空中,衣衫烈烈,发丝随风吹拂,裹挟着丝丝缕缕的某种气机,疯子眯眼,俯瞰着这片带给他隐隐不安感觉的姜氏陵园。 “蛟龙横陈,其身蜿蜒,龙尾拖曳入地,龙首腾空有冲飞之势……” 疯子碎碎念叨着,这种地形在阴阳家一脉眼中,属于龙腾之地,是可福泽万代的风水宝地。 “难怪姜氏一脉能传承至今,看来是早就躺在祖宗簿上享受萌阴,不服气不行啊,有个牛掰的老祖罩着,就是厉害啊!” 落回地面,疯子看眼还在望山的姜无垢,问道:“是准备拜哪位老祖,这么多要是全拜,且得一会时间!” “不用!” 姜无垢收敛神魂,缓缓朝右手方向走去,这种高大山陵之间,皆修筑有一条条石径,可供来此祭拜之人到达每一座山陵近前,想必姜氏后人为此付出不少心血。 疯子默默在后跟着,心说姜氏一脉老祖莫非晚年,都需要背负一座顺眼山脉回来,当做自己的墓冢,还是说这些山陵就是提前准备好的? 凡俗之中,就有风俗,人老到一定岁数后,家人会请工匠师傅提前筑好坟墓,打好棺椁,准备妥当一切东西,等家中老人寿终正寝。 “这些山陵是出自始祖大帝之手,姜氏一脉,在始祖大帝之前道消的老祖,是葬埋在另外一处,这里葬埋的都是道消于始祖大帝之后的老祖……” 疯子听着姜无垢一路叙说,好算是明白了些许,这座气势磅礴的陵园,的确如他所料,是出自那位始祖大帝之手,除了陵园前那道门户以及这些石径,剩下的都是始祖大帝的手笔。 “为什么要用一座山脉来做坟墓,这里面可是有什么说道?” 疯子已经有些猜测,但他所想并未一定是姜氏那位始祖大帝所想,故而想还是先听听正主如何解释。 在一座略显低矮的山陵前止步,姜无垢捻出三炷香,引燃后恭敬插在一座香炉台中,垂首而立片刻,算是拜祭老祖。 疯子同样是引燃三炷香,插在香炉台中,但他并未垂首而立,而是认认真真躬身一拜。 从某种程度上说,姜氏一脉的老祖,值得他如此一拜。 兴许是看到疯子如此心诚,姜无垢顿了顿思绪,开口解释:“这座陵园,出自始祖大帝之手,原因是源于一则传说:万族之中,每一种血脉都有成帝契机,只有把握住这种契机,才能唤醒血脉之力,成帝证道,但这样做会产生一种因果,自血脉成帝契机降临后,成帝的血脉后裔中,必然会诞生无法估量的不祥!” “不祥?” 疯子错愕,“成帝怎么会和不祥产生因果关系,不祥历来只与古地府一脉息息相关,随着这尊庞然大物隐世不出后,关于不祥的一切讯息,就烟消云散,人族大帝可是在古地府隐世后才崛起出现的,二者整整差了将近一个神话时代,若是如你所说,难道人族大帝的崛起与古地府还有某种关联?” 阴兵借道,幽灵船,葬坑禁地,甚至包括死灰复燃的魔族与妖族…… 疯子神色深沉,心绪流转万千,这些东西交错纠结在一起,老树盘根般萦绕在心间,挥之不去。 “只是始祖大帝的某种猜想,成帝之际都会看到一角未来光景,始祖大帝所看到的,就是姜氏一脉诸多老祖死后成魔,掀起血雨腥风的场景,所以修筑这座山陵,就是为了防患于未然!” 二人说话间,又行至一座光秃秃的山陵前,这座山陵几近荒凉不堪,远没有其他山陵生机勃勃,灵气缭绕之像,姜无垢依旧是敬香拜祭,并无任何的不同。 疯子也想拜祭,但这次却被拦下,“这座山陵不用你拜祭,他生前只是姜氏陵园的守墓人!” 疯子点点头,收回香火,改成拱手揖礼。 二人穿行在山陵之中,但不觉有任何的阴气森然,疯子也微微诧异,按说一般的陵园之地,少不了阴气森森,邪祟横生,行人行走其中,免不了心神不宁,愈是时间久远,这种现象愈发常见。 “始祖大帝造就这座陵园,为的是消除心魔,防患于未然,可也用不着用一座座山脉做坟冢啊,再说我看这些山脉山根,皆存在断裂之像,想必是从它地迁移而来,天地之中,山水皆有定数,多一座少一座,大道即会出现偏差,姜氏废土突然多出百座山脉,不用想便知,至少随后数千年间,必然不会出现过仙九境的修士!” 疯子叹息一声,大道玄妙,就在于这种虚无缥缈,无论你相不相信,它都会发生,并且以某种形式反馈出来。 稳固百座山脉山根,灵气充沛的情况下,一座少说也得百年之久,姜氏废土灵气运转,充其量只能算是中上之姿,远远达不到这种条件,所以稳固山根,只有一种情况,那就是姜氏一脉后裔迁移出此地。 原来,姜氏一脉迁移缘由,在于此处! “从族记来看,确实有一段光景,族中子弟无论天资如何奇秀,但皆无法破境仙九,更不用说冲击帝境,但这种现象并未维持许久,好像之后姜氏一脉子弟爆发,百年之中有七位破境仙九成功,也算是苦尽甘来!” 那一小段光景,算是姜水流域最为动荡不安的岁月,作为执掌姜水的姜氏一脉,老祖先后道消,子弟境界令人汗颜,甚至都无法与中下游一众仙门子弟一较高低,只能看着这些昔年的小老弟兴风作浪。 好在随后,百年崛起七位仙九境,各自仗剑而行,沿河几经搅杀,才算将些许为非作歹的仙门尽诛剑下,换来之后的安生日子。 蓦然,姜无垢止步,气息突然絮乱起来,疯子收回左瞧右看的视线,循着前方一座山陵望去,不禁汗毛炸立,想撒丫子溜之大吉! 一位满身死气的老人,穿着破衣烂衫,散乱的头上落满了枯草,正蹲在山陵香炉台前焚香,仅是这一副光景,就足以让人胆寒。 但更诡异的是,老人燃香后袅袅腾起的香烟,在空中久久不散,赫然在山陵山腰之地,聚拢成一片山风吹拂不散的烟海,烟海中传出阵阵抽泣之音。 “姓姜的,这是你哪位老祖,赶紧上前说一说去,这大白天出来,是不是有点着急了,最起码也得等到夜深人静再出来啊……” 疯子推了推姜无垢,小声催促,他不畏一切阴灵邪祟,也无惧因果,但就最怕遇上这种情况。 姜无垢摇摇头,算是拒绝了疯子这个无理的要求。 望着烧香的老人背影,姜无垢也不好判断究竟是哪位老祖,昔年陵园守墓人尚未离世前,姜无垢就听说过有老祖会自主跑出来给自己烧香,增添香火,而今天竟然被他撞个正着! 如此诡异气氛,持续了片刻,姜无垢终于上前,小心翼翼躬身行礼,“老祖,姜氏无垢来此拜祭,还望老祖高抬贵手,放无垢行过!” 烧香的老人缓缓扭头,甚至能听见骨头摩擦“咔咔”发出的声响,待老人彻底扭过头来,姜无垢眼皮跳了跳,脸色也发生了变化。 一张了无生机的脸孔,眼睛凸出得厉害,仿佛是眼眶塌陷似的,脸皮紧紧贴在脸骨上,宛如一张皲裂的老纸,嘴巴并无嘴唇,像是在嘴的部位划开一道口子,整体看上去,观感除了骇人还是吓人。 “无……垢?” 老人说话速度特别慢,基本上一字一句,加上总有口水从嘴角溢出,听得姜无垢身后的疯子,可谓是鸡皮疙瘩落了一地。 “老祖,无垢在此!” 姜无垢虽然也畏惧,但毕竟这里是姜氏陵园,怎么说也不会发生老祖吓唬后辈的事情,故而他的胆识就比疯子大的多。 老人挣扎了一下,似乎想从地上起身,可身体一动,就有碎屑从衣服簌簌落下,待碎屑坠地,姜无垢才发现,竟然像是香火灰烬。 犹豫一下,姜无垢还是冲上前扶住老人,帮其缓缓站起身来,老人嘴里一个劲的嘀咕埋怨,“老了就不中用了,起身都要后辈扶持……” 可此时,姜无垢的心跳动的就像要脱口而出,在他双手扶住老人的刹那间,通过手掌传来的刺骨阴凉,使得姜无垢几乎要哭出声来,这哪里是什么死人,而是活生生的大活人! 这种阴凉,是由于气血严重衰败,再也无法滋润全身气府穴窍所致,简单说来,就是全凭吊着一口心气,在苟延残喘。 “姜氏最有出息的那个后人,半步大帝,冲击帝境指日可待……” 老人不断碎碎念叨着,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又是在对身边的姜无垢诉说。 远处,疯子一瞧老人不是什么阴魂,就小跑上前,躬身行礼,“富氏一脉后人,拜见姜前辈!” 老人一个劲的念叨被打断,瞪着圆鼓鼓的眼睛,打量了自报家门的疯子几眼,说是打量,其实就是昏暗似不聚焦的眼珠子动了两下,蓦然老泪纵横起来,好似枯泉涌水。 “哎,前辈,这前一句好好的,怎么下一句就这般,难道是晚辈说错了什么?” 疯子连忙致歉,他看出这位老人是全凭一口心气撑着,才熬活到现在,若是心口那股气散开,等同说就彻底身死道消。 他可不能做这个恶人! 老人艰难的摆摆手,用枯枝老手抹去泪水,竟然露出比哭还要难看百倍的笑脸,“富氏一脉,总算是有后了!” 疯子一愣,此话从何说起,难道就因为他自报家门,就引来这等“天灾人祸”? 姜无垢搀扶住老人坐在一块干净山石上,在老人坐下前,还特意垫了一个蒲团,这种蒲团姜氏子弟人人皆自带,为的就是偶有心得,即可参悟。 老人坐下后,颤颤巍巍伸出枯枝老手,看架势是想拉住疯子说话,疯子主动递出手,被老人攥在手里,疯子这才发现,老人的手要比他大上好多! “大道有情,富氏一脉,总算是有后了……”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老人就是在不断重复这句话,甚至将姜无垢这个亲后辈都抛掷一边,不曾搭理。 许久后,疯子终于受不了了,主动接过话茬,“姜前辈,您老重复这句话是有什么深意,能不能告知晚辈一声?” 似乎是被疯子如此一问,老人蓦然苏醒过来一般,好算是撒开疯子被攥白的手掌,哆嗦着嘴,似乎要说什么东西。 疯子正要追问,却被姜无垢眼神制止,疯子循着姜无垢眼神示意的地方看去,就在老人身侧,因为衣服破开的缘故,能看见老人肉身的腐朽程度。 是一张即将燃尽的符箓! 老人破衣烂衫下,并无任何的血肉,而是一具腐朽不堪的骨架,就在骨架胸腔部位,悬浮着一张燃烧极慢的符箓,而符箓已经到了即将燃尽的程度! “这……” 疯子见过点燃长明灯续命的,见过以命续命的,甚至见过置换血脉续命的,但就眼前老人的这种情况,他还是头一遭见到! 姜无垢是最先发现这张燃符的,因为搀扶老人的缘故,需要侧身而立,从他站立的角度,正好能看到老人体内燃烧的符箓。 这是一张续命符! 姜氏族记中有记载,始祖大帝昔年踏临过诸多古地禁区,带走无数法器灵珍,这种据说传世超不过三张的续命符箓,始祖大帝就曾有一张在身,以防不测! 可万万没想到,始祖大帝并未使用,而是传给了后辈,以至于晚年远遁星空深处,不知所踪。 “老祖,你还有什么想要心愿,无垢愿意替老祖完成!” 姜无垢凑身问道,续命符箓燃尽,就意味着老人彻底身死道消,他不想老祖有任何的遗憾,能动用这张续命符,以此续命,若是没有什么心愿,恐怕也无人愿意相信! “无垢,山陵中有半卷大帝传承,你一定要收好,还有……” 疯子自动远离,这种临终托付,终究涉及到姜氏一脉,他一个外人即便再熟,也不应该厚着脸皮听。 老人说话缓慢,托付后事也就花去一段时间,等姜无垢示意疯子上前,老人体内燃烧的符箓已经就要燃尽,只有指尖一丁点的微弱光亮。 “一定要找到轮回殿堂,那里面有……” 老人话说一半,不出意料的身死道消,彻底结束了这一生。 疯子神色阴沉,当他听到老人提及轮回殿堂四个字时,就不自觉流露出一股凌厉杀气,轮回殿堂于他而言,算是有血海深仇! 不过老人话说一半,后半句至于“有……”只能靠猜测,但这已经是之后的事情,眼下是要将老人葬埋进山陵。 每一座山陵,都会有入口,二人找到后进入其中,一路直达山陵深处陈列的棺椁,在棺椁中,摆放着半部古卷,正是老人之前提及的大帝传承。 疯子眼皮跳了跳,心说这可是大帝传承,若是流传出去,注定要搅起血雨腥风,可姓姜的,好像没怎么在意,难道是嫌弃大帝传承? 当然,这种玩笑一点也不好笑,谁都会觉得这是在扯淡,大帝传承都嫌弃,你怎么不上天? 闭合棺椁后,姜无垢在墓室中环视一周,就走出了这座空荡了许久的山陵,疯子紧随其后,一言未发。 直到走出山陵,放下石闸,彻底锁死山陵,姜无垢方才轻吐一气,似乎打算将一腔郁气喷吐一空。 第三百六十六章 驱龙人 脾性刚直者,有一点好,即是心情沉浮全然写在脸上。 从疯子觉察出姜无垢神色有异,当时正值老人落座之际,“或许是看见姜氏老祖不过是依靠续命符在苟延残喘,心情难免会有起伏……” 疯子想明白其中缘由,也有点替姓姜的心有戚戚,诸如老祖先贤这种人物,无论是任一族群世家,都不会嫌自己族中这种人物太多,每一位都可谓是活着的古化石,活生生的半部古史,通晓的东西比书卷上的还要多,还要详尽,无论从任一方面,这些老辈人尽是法器秘术换不来的无价之宝! 凡俗之中,亦有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之说。 “呼……” 姜无垢轻吐一气,摇了摇头,觉得方才片刻,当真是如梦似幻,人生如一场起伏跌宕的大梦! “刚才那位自己给自己烧香的老祖,你知道是谁?” 姜无垢找了块山石坐下,想摸出一壶酒水,但疯子未卜先知,已然将酒水递了过来,姜无垢接过酒壶,咬开壶塞,仰头灌饮一番。 疯子自己也揭开一壶,抿上一口,“这里都是你姜氏地盘,我一个外姓人氏,怎么可能认识,劳烦下次就不要再问这么玩笑的问题了,我怕拉低智商!” 姜无垢望着那座山陵,“这位老祖就是昔年追随始祖大帝的那位哑巴,老祖不是不能说话,而是没有谁见过他开口,或许只有始祖大帝听过他言语,我方才认出他老人家来,差点当场跪下!” 疯子相信姜无垢所说,这位被称为“哑巴”的老人,追随始祖大帝左右,可谓是盛名远扬,曾经几次身犯险境,救下命悬一线的始祖大帝,更为传神的还要说,这位老人曾先于始祖大帝证道,也就是成就大帝道果,但因为某种鲜为人知的原因,却拱手将大帝道果相让,反而甘居人后,做起始祖大帝的护道人,此事也成为一桩流传万古的不解之谜。 疯子对于这种传言,多半持怀疑态度,毕竟他亲眼见证了太多的神话崩塌,加上有史家一脉,小说家一脉在背后推波助澜,想重塑神台,故而这种年代久远到无法考证的传说,只能听之一乐,万万做不得真。 人看到的真相,或许就是他人精心编织的陷阱。 人心复杂,即在于此。 “跪下怕什么,见自家老祖磕头拜祭,不是理所应当的事嘛!” 疯子一笑,“我想跪来着,但连富氏一脉的祖坟在哪里都不知道,你说我应不应该羡慕你?” 富氏一脉,人尽皆知,恒古独苗,子嗣稀少的令人发指,任凭富氏历任先祖如何努力,最终活下来的仍旧只会是一人,因为这种“劳而无功”的特殊体质,富氏一脉可谓是吃尽了诸多族群的嘲讽。 姜无垢神色一变,“别,你可千万不要羡慕我,只要你心生羡慕,我就准没好事……” 坑队友的混厄体质,可不是说着玩的,在史家一脉正经中,就曾有记载,远古时代前期诞生的那位混厄体,可是有一人祸害一个族群的“坑王”记录。 疯子撇撇嘴,心说老子再坑,还能比混厄体还坑,老子可是万界气运的宠儿,本想渡点气运给你,让你沾沾光,可你带不上道,我能有什么办法? “那张续命符,我感觉不像是始祖大帝当年留下的那张,毕竟续命符再厉害,也无法延寿几万载,我怀疑是有人在背后做了手脚!” “有人做手脚?” 疯子诧异,这种和古地府抢买卖的手段,古来他知晓的,也就属续命符和借体还魂最为厉害,但借体还魂又被魔族魔改成“借尸还魂”,从而遭到万族联合抵抗打杀,最后也就消亡在历史长河中。 “不可能!” 疯子神色肃穆,“就算有人做手脚,那古地府可不是吃素的,轮回殿堂收纳万族残魂,转入轮回,尚且是在大道允许之下,你觉得有谁在神魂方面能比古地府厉害?” 古地府统辖万界死道,维肃大道秩序,所仰仗的就是万物轮回,虽然万族皆不知这轮回究竟代表着什么,但身死道消后,神魂中自有一缕残魂会被轮回殿堂收走,继而坠入轮回。 道门与西天佛门,皆在此方面大有作为。 道门提出三魂七魄,人死即魂飞魄散。 佛门提出因果一说,也是脱胎于轮回之中。 “这只是我的一种感觉,再说你是见过古地府还是见过轮回殿堂?” 姜无垢反问一句,怼的疯子无话可说。 “赶紧找打神棍,这里与老子气场不合,不宜久留!” 疯子骂骂咧咧,催促姜无垢。 话音未落,一根平淡无奇的三尺棍木就出现在姜无垢手中,两头尖尖,中间拱出一道优美弧迹,有点像是一根棍木被压弯,平平无奇。 疯子见过的法器宝贝海了去,眼界自然不会平俗,打神棍中间那道弧迹,看似平凡,但他知晓其中却契合大道某种规则序链,而且还是与攻伐沾边的,故而这根打神棍,从某种程度上说,就代表着大道法则。 试问,攻伐无双的姜无垢再拿上这根打神棍,还有谁敢应其锋芒? 有人就说过,姜氏无垢手持打神棍,堪比人族大帝! “是那半部古卷?” 疯子蓦然想起来,姜无垢在那位“哑巴”前辈的棺椁中,还得到半部古卷,难道打神棍就是那古卷所化? 姜无垢随手将赫赫有名的打神棍插在地上,“哧”,棍木轻而易举破开石面,没入其中,“打神棍其实被始祖大帝一分为三,我得到的不过是其中一截,加上这一截,算是三占其二,剩下的那一截,至今渺无音讯,族记也没有任何记载!” 昔年,始祖大帝手持帝兵,踏临诸大古地禁区,来去自如,凭借的除了自身超然境界,还有就是不为人知的帝兵,像这种涉及大帝隐秘的事情,大帝后人不说,很难会有人知晓。 “打神棍在始祖大帝晚年那次归来前,就断成了三截,老祖有问及原因,但皆没有结果,始祖大帝将其中一截传给了我这一脉的一位老祖,一截交给了哑巴老祖,剩余一截带去了星空深处……” 姜无垢得到打神棍,纯粹是因为太过超然,俨然昔年证道前的始祖大帝,故而打神棍传给他,姜氏一脉上下,都不会有半点怨言。 疯子本想趁机问一句,始祖大帝晚年远遁星空深处,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但一想自己还是乖乖闭嘴为好,就算留有东西,姜氏一脉怎么可能会告诉外人? “既然拿到了,那就启程吧,葬坑古地的坐标,我记得有些模糊,怕是免不了要绕些远路……” 疯子提前打好预防针,十万星空石台,在星空中存在了几万载,他也无法保证每座石台的星空坐标不会发生微小变化,而这种微小变化,放至于星空中,就是茫茫远的星途。 二人一路飞掠,出陵园,出废土,最后破开姜水回到岸上,疯子正抖擞身上的水渍,不曾想姜无垢却是一掌拍在了他的脊后! “别动!” 突然,姜无垢神色肃穆起来,脸色毫无血色可言,甚至比先前遭受重创还要惨白! “别闹,等你回去一下,我们就得马上赶路,后面还有一大堆事情等着哩!” 疯子以为姜无垢与他玩笑,丝毫不以为意,甚至想抖擞干净水渍,再来一记“龙爪手”,反将一军! “别动!” 姜无垢再次厉呵,甚至带着浓浓的火气,一听就知道已经是怒火攻心! 疯子果真不再动弹,姓姜的开没开玩笑,他还是能分辨出来的。 “怎么回事?” 咬着后槽牙,疯子问了一句。 “你脊后被拍了一记手印,你没感觉到?” 姜无垢盯着疯子后心,清楚烙印着一记手印,手指纤长,超出了一般人族的手指长短,但印记是人族手印不会有假,姜无垢也不是瞎子,是不是人族手印,还能分辨的出来。 “姓姜的,你确定?” 疯子脸色也变得难堪至极,半步大帝,脊后被人留下一记手印都不曾觉察,可想而知,若是留手印之人,想杀他,岂不是易如反掌? 想想都头皮发麻! 姜无垢没有回答。 疯子心一凉,没有回答就是最好的回答。 “你先别动,让我试一试!” 打神棍从手掌中变幻出来,姜无垢手持打神棍,浑身气势陡然一变,将棍木一端抵在手印之上,“滋……吼……”手印蓦然开始扭曲,数次变化后赫然变成一张面目狰狞的人脸,双目宛如黑洞,流转着嗜人的乌光。 姜无垢纵然心神沉稳如狗,但迄今还是头一遭遇上这种诡异,难免会有些心慌意乱,半步大帝圆满又如何,害怕还分境界? “咔嚓……” 狰狞人头一口咬在打神棍上,“哧……”顿时腾起一股白烟,狰狞人头慌忙撒口,口舌喷吐出如眼中一样的乌光,犹如口吐鲜血。 “滋滋……你是何人,怎么会有姜无愧的帝兵,滋滋……” 狰狞人头口吐人言,一说话就有“滋滋”的杂音,像是嘴里藏着一口破风箱。 “我是始祖大帝后人,打神棍在我手上,理所应当,而你究竟是什么,为何要招惹上我等?” 姜无愧是始祖大帝的真名,但人族乃至万界仙门,还是喜欢称其为始祖大帝,抛开混沌时代或许存在的六位人族大帝,始祖大帝更多还是被后人认可为人族第一大帝,史家一脉在这方面,推波助澜,功不可没。 “滋滋……就算说出我的真名,你们这些小辈怕是根本不曾听过,总之,就算姜无愧见了我,也得称上一声前辈,你说说你们该怎么尊称我?” 狰狞人头说话间,面部始终在变幻,正是因为变幻,姜无垢才无法看清楚这张人脸的真实面容。 “叫你老不死啊,这名字多大气,妇孺皆知,而且还带感,不比前辈好听的多?” 一缕神魂从眉心溢出,疯子来到身后,神色阴沉,盯着口吐乌光的狰狞人头阴恻恻笑道。 孰料狰狞人头抬眼一瞧,顿时“扑哧”乐出声来,若是生有手掌,必然是抚掌大笑,“乖儿子,快来爹爹这里,这都许久未见了,想不想爹爹?” 疯子神色一滞,开始重新审视这张长在他脊后的人脸,片刻后,疯子收敛思绪,摩挲着下巴,凑上前去,“我知道你是谁了,但我给你留一点面子,毕竟算起来,富氏一脉也承蒙过你的恩情,要是你乖乖离开,我保证你平安无事,可要是执迷不悟,就莫怪我心狠手辣了!” 狰狞人头面容一滞,似乎对疯子认识他有些诧异,不过当面容再度变幻起来,这种诧异就烟消云散。 “说说看,要是你说对了,我保证拍屁股走人,可要是说错了,你身上的气运得分我一半!” 疯子回到眉心,片刻后出现,手中多出一把长生锁,富贵人家的孩子都会有这种寓意吉祥的长生锁,最好是经寺庙开过光的。 “噗……” 疯子捏碎长生锁,从中取出指尖大小的一粒圆石,摊在掌心,说道:“这东西你肯定记得,我从小就带着它,一直等到气运加身后才算了事,想想看,我要是将它拍进你的体内,会是一种什么样的结果?” 狰狞人头终于不再淡定,面部乌光腾腾,从眼眶流泄的乌光,经面部几经缭绕,又从鼻孔进入,再被嘴喷吐出来,仿佛一条条蛟龙,潜江走水。 “你不能这么对我,我可是对你们富氏一脉有过大恩的,没有我,你们富氏一脉根本不可能崛起!” 疯子咧嘴一笑,“说的没错,可那又如何,没有你,我们富氏一脉是崛起的慢,但我们已经付出了惨重代价,富氏每一代子孙都被你吃去八九,这种子孙账你说该怎么算?” 姜无垢听闻,目瞪口呆。 富氏一脉,人丁不旺,历来被诸多仙门族群嘲讽,说其触犯因果太多,被大道压胜,才会有这么个无法言说的下场。 但眼下亲耳听疯子如此一说,可谓是石出水落,原来富氏一脉人丁不旺,根源皆在于这张狰狞人脸! “那些不过是一群废物而已,活着也是浪费资源,还不如死了好,我给你们富氏留下一根独苗,都是长势最好的那根,没有我辛苦培育,你们富氏一脉早就被那群……” 狰狞人头似乎犹有忌惮,话说到最后,并未言明。 “真好啊,真好……” 疯子轻笑起来,“可若是依你所说,富氏先祖怎么会下定决心,宁愿承受万族因果噬身之痛,也要与你一刀两断?” 狰狞人头不再言语,乌光眼眶深处,隐隐可见两团火焰时隐时现。 姜无垢听到现在,多少已经明白富氏一脉为何会如流星一般,在万族头顶一闪而过,留下一道绚烂痕迹,留下无尽的传说。 万族因果噬身,等同于将大道降下的万族因果,全然加持在自己身上,做出这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决定”,基本宣告了一个族群的没落衰亡。 没有谁能承受住万族因果,数位人族大帝昔年悟道之际,皆有留下警言,非帝者,勿近因果。 富氏一脉若是承担万族因果,纵然有大帝庇护,想来也是衰亡的下场,逃脱不掉。 但这张狰狞人脸是什么生灵,为何能让大道降下万族因果? 姜无垢对这张不人不鬼不灵不怪的人脸,愈发好奇起来。 “翻老黄历只能徒增烦恼,还不如说一说你我之间可能存在的买卖,这样不比你我分道扬镳要好?” 狰狞人头眼神有些飘忽,看样子并不想提及昔年与富氏一脉的那段老黄历。 “我再给你三个数,你不自动出来,这颗龙珠碎片就一定会融进你的体内,届时你这位可与大道齐平而坐的驱龙人,可就要吃点苦头了!” 疯子捻起掌心龙珠碎片,嘴里数着“一”“二”,作势就要屈指崩弹! 驱龙人,早于十凶族群,诞生于混沌无名古地,一经长大成人,血脉之力就自主觉醒,可驱龙斩蛟,奴役万族生灵。 但同样是崛起的快,陨落的也快,不过千载岁月,在混沌时代末期,就彻底消亡于无名之地。 这一点,与富氏一脉极为相像。 姜无垢从族记中看得,昔年始祖大帝踏临的第一处古地禁区,就是驱龙人的遗迹,至于始祖大帝从中得到什么,就无人而知。 至少,现在能知道一点,始祖大帝昔年必然在驱龙人遗迹中,见过这张狰狞人头,甚至还可能将之带回,镇压在废土某处。 “等一下,我要是拿一则隐秘与你交换,能不能握手言和,让我在你体内停留……三百年?” 当疯子指尖就要弹出龙珠碎片时,狰狞人头当即叫停,抛出了“以隐秘换时间”的想法。 “三百年太长!” “那就两百年!” “太长!” “一百年,最少一百年,而且我还能帮你破境证道,你想想看,这大帝境界拦你多久了?” 破境证道四个字一出,瞬间击中疯子心房,他已经在大帝门槛外驻足了四五千年,任凭他如何奇思妙想,始终无法冲击帝境成功,可谓是大帝境外的老人了。 “成交!” 疯子收起龙珠碎片,这片龙珠碎片,取自万界最后一条真龙结珠之上,与大道齐平而坐的驱龙人,无惧龙族因果,但唯怕龙珠入体,这个秘密算是富氏一脉拿捏这位驱龙人的真正手段。 “但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在我身犯险境时,你必须出手帮忙,否则就算我死,也要拉上你垫背!” 只剩一张狰狞人头的驱龙人想了想,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下来。 姜无垢先行离去,回姜园告知族主,疯子不想再被一众老东西围观,所幸连晚上订好的晚宴也一并推了去,自个坐在姜水河畔,就地取材,架火烧烤。 “哎,你给说道说道,体内那些魔头是怎么回事?” 驱龙人所说的魔头,正是疯子纳入脊梁骨中的魔土大魔。 “你不都看到了嘛,还有什么好说的,再说了,他们见了你,就像是老鼠见了猫,你最好离他们远一点!” “哼,那你十道法身怎么回事?” “这个……我炼就着玩,行不行?” “啧啧,这段光阴被你压藏这么深,想必是什么好东西,说说看是不是哪位婆姨的沐浴画面?” “那段光阴,你最好不要动,不要看,否则我现在就请你出来!” “……那这一副美人挂像算是怎么个情况?” “那是我印象里的娘亲模样!” 驱龙人进入疯子眉心,就如同进了一座宝库,琳琅满目的法器,五花八门的古物,繁不剩数的思绪疑云,在这片天地中,除了法器秘卷,就是功法古物,堆垒如山,绵延无尽。 在一座被疑云笼罩的法器山巅,神魂小人双手托腮,坐看着这位新来的陌生人,看东瞧西,俨然一位没见过世面土豹子。 在相邻另一座功法堆垒的山巅,同样有一位神魂小人,倚在书卷躺椅上,眼皮耷拉着,对新来的小老弟报以冷笑。 此后依次绵延而去的七座山头之上,一位位神魂小人姿态各异,皆是在审视着这位初来乍到的陌生人。 “我说新来的,瞧了这么久,眼珠子累不累,用不用小爷帮你扣下来一脚踩爆,从此省事?” 最先开口的,自然是功法躺椅上,自诩技压千秋的第一法身小人,在这里论资排辈,如何排,他始终稳坐小老哥头把交椅,不傲气不行! 驱龙人循声而望,好算是看到山巅人影,踏地而起,直掠山巅,落在功法躺椅前,笑问:“是你说要踩爆我这双眼珠子?” 第一法身小人上下打量驱龙人一眼,心说新来的就是新来的,没有一点眼力价,进庙烧香登山敬神的规矩,还得一点一点用心教! “不是我说的,难道还是你自己说的,你这人可真有意思!” 第一法身小人“扑哧”一乐,探出手指摩挲了两下,“每月一人二两孝银,不要深入第十座山脉以后的地界,规矩就这么点,其他也没有什么了,你可能一字不落记下?” 第三百六十七章 昆仑墟 葬坑古地,最早出现于混沌时代末期,相传是被某族群发现,至于这个族群是谁人,迄今为止,也不曾有任何的答案。 在诸多流传于众家仙门手中的野史古卷,就不止一次提及过葬坑古地,这个葬坑古地与另一座帝丘古地,早在神话时代就被称之为“双煞”之地。 葬坑古地,自带不祥,源于这座从混沌初分就存在的古地下,葬埋着一座座古老不知岁月几许的大墓,据说每三千年就有生灵,从星空深处来此献祭。 而让这座注定万众瞩目的古地愈发盛名远扬的,还是神话时代的神庭之主在证道成帝后,只身前往葬坑古地,逡巡其中整整百年光景,待百年后踏出,却是做出了自愿放弃攻伐这座古地的决定。 神话神庭,统辖万界,万族俯首,不是一句虚言。 消息一出,震惊万界。 山呼海啸的各种谣言,也就湮灭了神庭。 但古怪的是,神庭之主并未解释一字一句,赫然选择了沉默以对。 “后来……” 赶往星空传阵的途中,疯子就开始给姜无垢讲说关于葬坑古地的一切讯息,甚至连野史之流也一字不落道出,但凡是他脑壳里记下的,就会竹筒倒豆子。 疯子原以为这座“风水迥异”的古星上,并没有星空传阵,但出乎他意料,姜氏那位活了八千岁的老祖给他指了一条明路,在姜水流域下游的昆仑墟,存在一座星空传阵。 故而,现在两人正御风疾行,沿顺奔流不息的姜水一路远下,前往被称为“万山之主”的昆仑墟。 “姓姜的,你家那位八千岁,这里到底灵光不灵光,莫不是在耍我吧,怎么说我也是星空达人,每年不传送几趟,就浑身难受那种,哪里有没有星空传阵,我可是清楚的很!” 疯子指着脑壳,看眼心无旁骛的姜无垢,“伺机报复”那位八千岁顺走他一沓剑符之仇。 姜无垢一身白衣,御风而行,白衣猎猎,有股说不出来的飘逸仙姿,若是能再一改脸上冰冷面孔,就凭这身气囊,疯子敢拍着胸脯作保,那些仙门女修还不得嗷嗷以身相许! “也就有我当年七分,不过这已经算是一骑绝尘了,姓姜的,终究还是输自己三分呦!” 疯子在心里自说自话,俨然没有听到姜无垢说的什么东西。 “你耳朵蹿稀了,我说给我一沓御风符箓,这样能快些!” 姜无垢冷不丁来到正沉浸在自我幻想中的疯子身边,声如洪钟,炸响在疯子耳畔。 “给给给……要东西还这么理直气壮,姓姜的,真以为老子求你,就矮你一头?” 疯子眼神微眯,斜视沉稳如老狗的姜无垢。 “当然没有!” 姜无垢贴上御风符箓,掐诀念咒,身形速度倏忽暴涨,顷刻间就拉开了与疯子之间的距离。 “你矮我两头来着,我七尺二,你不过才六尺一,怎么算也是我吃亏,算你矮我两头,是为你好!” 拂面而来的风中,裹挟着刺人的话语,一如姜家无垢谁也不搭理的冰冷面孔。 疯子自视一下身高,仔细估量了一番,方才底气十足,迅速掐诀念咒,身形化作一缕风卷,直追已在千里之外的姜无垢。 “姓姜的,老子可是堂堂六尺二,不是你说的什么六尺一,你忘了把老子鞋里的木踏给算上了,这木踏可是增高利器,伟岸男人必备神器,你想想看,当你踩着这木踏,从那些以前只能俯视你的仙子面前走过,是何等的惬意暗爽!” 说话间,疯子果真从袖子里摸出两块巴掌大的木踏,鞋屐的厚度,与脚跟极为贴合,显然不是什么粗制滥造之物。 “我用不着,再说我也不喜欢在女人堆里走,谁像你一样,有事没事总是喜欢三更半夜找人家仙子聊天,白天是有多少话说不完,非得留到晚上说?” 昔年,姜无垢与疯子同行过一段时间,一路上算是彻底领教了这个“色胆狂徒”的本事,白天正儿八经,彬彬有礼,挺像个人,但一到月上柳梢头,就犹如撕去书生面皮的狐媚子,想方设法找各种各样的仙子姐姐谈天论地。 疯子蓦然叹息,摇头道:“姓姜的,估计你这辈子是注孤生无疑了,但凡长着‘打神棍’的好男儿,这种问题根本问不出口,你想想看,你是怎么做到脱口而出的?” “嗡……” 姜无垢掌心,突然爆起一团亮光,不够被姜无垢压下。 “打神棍是有灵性的,你再胡说八道,可别说我拉偏架!” 原来,藏纳在姜无垢掌心的打神棍,是在听到疯子所说的“打神棍”后,方才爆起要杀出来,教疯子做人。 帝兵,皆有灵性,打神棍最早被始祖大帝持有,出生入死,沐浴万族血液,诞生器灵也不是没有可能。 疯子撇撇嘴,心说老子让你一双手,论打架,姓姜的,你会是个? 当然,这种自我幻想,就不能诉诸于口,一旦说出,必定是要掀起“血雨腥风”的。 “听八千岁把昆仑墟夸成了一朵花,可我怎么看,都觉得这里就是一池子淤泥,但凡跳进来,就别想再出去,八千岁这些老家伙,救人没一招,可坑起人来,闭着眼都能赢!” 从姜氏那位活了八千岁的老祖讨走一沓符箓,疯子就已然将“八千岁”冠给姜氏那位老祖,即便在姜无垢面前,也是一口一个“八千岁”叫着。 姜无垢示意二人落地,停在一座秀美绝迹的山巅,整座山峰郁郁葱葱,洋溢着无线的生机,从另一方面说,这座山峰下的山根灵气绝对充沛。 “好一处风水宝地!” 疯子也忍不住赞誉起来,沿顺姜水一路而下,所见山峰绵延起伏,形态各异,且皆是山根水运绝佳的修道之地,在这种的大环境中,想不修道成功都难! “昆仑墟比这里好!” 姜无垢环顾四周,愣愣丢下一句,听得疯子摸不着头脑。 “姓姜的,你好歹也是读了不少书的读书人,怎么说起话来这么费劲,难不成读的那些书都被你拉出来了?” 疯子哂笑,姜家无垢是一块美玉不假,但也不是没有瑕疵,说话行事太直接干脆,就是美玉之中,最大的那一点瑕疵。 终归来说,这个世界还是需要各种润色的。 而人与人之间,言语上的赞美,就是某种程度上的润色。 哪个男子会真心喜欢“素面朝天”的仙子? 胭脂水粉润色女子,境界权势润色男子。 或许只有像姜家无垢这类光芒万丈的万人敌,才不会需要润色。 因为自带无瑕光芒。 有些时候,世界就是这么没道理可讲。 但没道理,或许就是最大的道理。 想明白这一切后,疯子不禁一叹,原本想趁机报复一下的心思也烟消云散,“姓姜的,和你商量个事呗,要是之后遇上仙子姐姐,你我能不能装作不认识?” 姜无垢收回远眺视线,扭头看着一脸正经的疯子,“凭啥子?” “就凭我从姜氏废土下带出了驱龙人,这个祸害要是留在姜家,你信不信,没人能制得住他?” 疯子一语中的,驱龙人的突然出现,绝对超出了姜氏一脉的预料,因为在他们看来,姜氏废土被始祖大帝炼就,任何妖魔邪祟进入其中,只能是身死道消的下场,没有哪个妖魔邪祟一根筋,会自主寻死! 但境界玄奥的驱龙人,以非人非鬼非魂非灵的状态,在废土下待了不知许久岁月,这次要不是疯子踏临废土,怕是还要隐而不出,另外正如疯子所说,一旦驱龙人暴走,姜氏一脉没有谁能降得住! 昔年,驱龙人可与大道齐平,即便万人敌的人族大帝,在遇上晚年的驱龙人,也是执后辈礼,而不敢居功自傲。 这也是驱龙人在听到姜无垢为始祖大帝后人时,提及的那个“辈分”问题。 被戳中死穴的姜无垢,张了张嘴,千言万语最后只化成一声“唉”。 疯子咧嘴一笑,“你这副神仙儿郎姿态,走到哪里都是万众瞩目,哪里像我这种只能凭本事吃饭的痴苦汉子,不被仙子白眼招待,就已经算是出门烧对了香,还敢再奢求什么,所以啊,只能委屈一下姜老弟,让着哥哥喽!” 姜无垢想了想,竟然点点头表示认同。 疯子一看,愈发瞧着姜家无垢慈眉善目,神仙风采,心说还是死脑壳好唬弄啊,姜老弟,别怪哥哥了,仙子姐姐都是哥哥的! “昆仑墟,被称为万山之主,一点也不夸张,因为曾有半步大帝神游其中,迷途三月,最后被一位女仙指点迷津,方才走出其中,据那位半步大帝说,昆仑墟中,一座山脉,即是一座天地,每一座天地,皆有完整无缺的大道秩序,以他半步大帝的境界,要想破开这些天地,也是难于登天!” 关于昆仑墟的古史,姜无垢自然是听自姜家八千岁老祖,这种心口相传的东西,即是这些活了悠悠岁月老人留下的宝贵财富。 “不过,更厉害的是,这些山脉天地,皆需要臣服于一位女仙,万山成围拱之势,在最中心的那座山巅,矗立有一座青铜宫殿,那位半步大帝断言,帮他走出迷途的女仙,极有可能就是居于青铜宫殿中的仙主!” 疯子听得津津有味,心说敢情这昆仑墟中,尽是仙子姐姐啊,这岂不是让他压力倍增,这么多仙子姐姐,该对哪一个冷哪一个暖,可委实煞费心思,比破境大帝还要艰辛来着! 姜家无垢自然不知疯子会是这般心思,还以为听得入迷,讲说的愈发起劲。 一卷书,百样人,千种心思,万般无奈。 大约两柱香时间,二人终于来到一座云遮雾绕之地,抬眼望去,根本看不到尽头,刀削斧凿一般的山壁,直插苍穹,令人望而生畏。 而就在山脚之地,万条江川流水悉数汇聚而来,千万水流彼此冲击,最终与山壁形成此起彼伏的轰鸣之声,响彻霄汉。 古怪的是,万条江川之水,汇拢此地后,并未形成任何的水患,反而自动分成两股,左右分开,沿山而流,顺着山脚之地,不知流向何方。 “有点意思!” 站在山腰的二人,皆被这般浑然大气之相震撼到口不能言,尤其是略懂风水布局的疯子,像这种万龙归巢的风水地势,可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释清楚。 万龙归巢,在阴阳家一脉中,是一种极为重要的地势布局,尤其在诸多皇朝古国帝王驾崩之后,皆会选择这种据说有“起死回生”之效的地势造墓,棺椁摆放之地,即是归巢之地。 抛开凡俗之说,以山上修士眼光来看这种地势布局,同样是惊叹加赞誉,万龙归巢,可视为万道灵脉汇聚一处,最终形成妙不可言的“集灵”之地,在这种万中无一的“集灵”之地,最有可能诞生大道灵人。 大道灵人之说,起源于道门那卷包罗万象的道藏,是道主昔年证道时,心有所悟提出,而比道藏还要早的,是一卷被众多仙门翻烂的【混沌经】中提出,这卷据说成书于混沌时代的奇书,记录了万界山水地势,生灵植株,奇闻异事,囊括之广,匪夷所思。 【混沌经】记录:大道灵人,唯在万龙归巢之地,方可诞生,缺一不可。 这其中的“缺一不可”,即是说“万龙”之数,缺一不可。 姜无垢摇摇头,“老祖也曾有过如你所说,但最终不得证,只能是将其当成并无实证的飘渺之论,姜水与姬水流域,仙门茫茫多,势必有人识得这种地势布局,但从未听说有仙门找到了什么大道灵人,这种传言,听听就好!” 疯子沉浸在自己心绪当中,对于姜无垢啰哩啰嗦说的一堆“铁证事实”,只是左耳进右耳出,更多的心思还是停留在“万龙归巢”四个字上。 万龙归巢,四字当中,一般人势必会看重“龙”“巢”二字,因为龙族一脉,在人族古史中可谓留下有诸多浓墨重彩的东西,相传混沌时代人族那六位大帝,其中即有一位是骑龙证道,至于之后的十凶龙族,更是无法替代的十凶之首。 故而,无论从任一方面,注重“龙”“巢”二字,皆是合情合理,且有据可依。 但疯子自然不是普通人,眼界更是刁钻老辣,他最注重的是“万”字,其次才是“巢”,【混沌经】中亦有,缺一不可之说,与疯子某种想法,不谋而合。 “姓姜的,这怎么进去?” 疯子心中所想,不过是基于某种猜测,没有一定事实佐证,说出来不过是徒增笑耳,所以他自然不会轻易吐口。 在疯子心神流转之际,姜无垢已经远游而归,打探好四周地势,“那位半步大帝提及,他是误入其中,根本没有什么路可走,再被那位女仙送出后,想寻迹再进,已经找不到任何痕迹,所以……” 疯子“呵呵”一笑,接茬说道:“所以八千岁就是纯粹玩笑,唬弄人,他说这里有星空传阵,那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进入其中的方法路径,这样就很明显,你和八千岁之中,必有一人说谎!” 姜无垢叹口气,“老祖所说不假,昆仑墟的星空传阵,据说是被始祖大帝发现的,像这种地界,大帝怎么可能不踏临其中一探究竟,只是后来……” 疯子神色一滞,心说莫不是星空传阵被始祖大帝一掌拍碎,只留下一则传说? “始祖大帝证道后,离开姜水流域之前,是来过昆仑墟的,毕竟这座昆仑墟在这座古地,虽然处于隐世不出状态,但风头绝对盖压姜水姬水流域,但凡生活在两水流域的,谁没听过昆仑定乾坤,两水做嫁衣的童谣,这句不知起于何时的童谣,始祖大帝也是听着长大的,所以证道后,想来此一探究竟,起码对于姜氏一脉来说,不全是什么稀奇事!” “族记记录,始祖大帝踏临昆仑墟,遇仙主亲迎,二人于瑶池前,各自论道,始祖大帝留下一块帝碑,上书‘帝愧不如’,称此后再不踏临,至于当时究竟说了什么,谁人也不得而知,但从始祖大帝留下的碑文来看,想来是始祖大帝有类似愿赌服输之意!” 姜无垢一连说了许久,身为大帝后裔,身体留有大帝血脉,多少都能感同身受,想象到当时始祖大帝一飞冲天,刚出茅庐,就被人碾压的憋屈心态,“帝愧不如”四个字,就是最好的说明! “不会,你以为大帝的心眼都与你心眼一般大,始祖大帝昔年留下碑文,多半是有其他原因,但绝不会是因为技不如人而留,每一位大帝,可是修道巅峰,与大道齐平之辈,心胸开阔的同时,心中那股傲然之势,可不是几场败阵就能打消散的,若是这般轻而易举打散,那大帝不就成了笑话嘛!” 疯子祭出一缕神魂,神游其中,本想仰仗神魂特有的气运,看能否引出昆仑墟中人,但就在刚才,他的神魂消失的无影无踪! 就如同泥牛入海,点滴浪花都未曾溅起,就消失干净。 “呃……” 疯子吸口气,神魂消失,通常有两种情况,一种是被抹杀,一种是被吞噬,但这两种情况发生,原主都会有些许微弱反应,可刚才他什么反应都没有? “不会是梦境吧?” 疯子最先反应过来,于梦境中抹杀吞噬神魂,原主根本不会有任何反应,这也是当初他请周夫子走一遭仙墟大界,造梦一场的原因所在。 十道法身,各自证道,再吞噬融合,是他为自己冲击帝境做的一手小谋划。 “对啊,我这脑子,老十记忆中好像有涉及昆仑的记忆碎片,正好拿出来看看……” 疯子一拍脑壳,连忙使唤神魂小人,从神魂深处翻箱倒柜找寻,片刻后,一段记忆出现在他脑海,等看过后,更是错愕连连。 “不可能!” 疯子小声嘀咕,山脉之名,从神话时封赦山水神祗后,就再无出现过重名,万界之中,每一座大小山脉,皆在神庭那卷山水薄上有真名,山水神祗也不会因为香火问题,闹得不可开交,更深远就涉及到神道根本,疯子也无心提及。 “怎么可能会有这种情况?” 疯子无法想象,那位神庭之主创下的神庭,昔年可是万界霸主,帝令一出,莫敢不从,像这种触及神庭根本的情况,而且还是这么大的体量,疯子断然无法理解神庭之主会允许这种情况的发生? “你看出什么了?” 姜无垢环顾四周良久,未能看出什么门道,但他注意到疯子脸色变化无常,像极了山腰的流云。 “姓姜的,你得老实告诉我,这座山真的是叫昆仑墟吗?” 疯子盯着姜无垢眼睛,神色紧张。 “没错,从神话时代到现在,一直就是这个名字,族记中记录,始祖大帝亦是叫这个名字。” 姜无垢言之凿凿。 “不可能啊,不可能……” 疯子觉察出异样来,以他对那座神庭的了解,神庭之主不是那种眼睛里可揉沙子的主,除非…… “关于昆仑墟,还有什么讯息,是你没想到的,快想想看!” 疯子脸色难堪至极,催促起姜无垢,“尤其是神话时代前期,格外回忆一下!” 这边,疯子并指做剑,开始在山壁上写写画画,每写一处,不过寥寥几字而已,但皆是核心之重,有助于他梳理整件事的脉络顺序。 “哦,对了,好像有提及,始祖大帝临行前,仙主有将一座五色台赠予大帝,但五色台最终落于谁手,就不得而知了!” 姜无垢上前,看到山壁上密密麻麻的脉络图,其中有几处被写写画画,已经变得一团乱麻,写着“五色台”“神道”…… “怎么可能,根本不可能,不可能……” 疯子念念叨叨,嘴里不断重复着,神色随着山壁上逐渐铺开的脉络图,也变得愈发凝重阴沉起来。 第三百六十八章 小仙翁葛洪 疯子在岩壁上写写画画,醉酒痴汉一般,嘴里嘀嘀咕咕,石屑簌簌而落,被溅起的浪头裹挟带走。 许久后,又是一通涂抹乱画,将一大片脉络文字彻底覆盖,如同精心雕琢美玉的匠人,试图用手中刻刀雕琢出世间最华美的良玉。 “姓姜的,你也别闲着,帮忙回忆回忆,你们姜氏一脉那部族记里,还有哪些关于昆仑墟的东西?” 亲手毁去半数思绪脉络的疯子,已经濒临崩溃,单单因为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座“昆仑墟”,就全然打乱了混沌时代与神话时代之间几条时间线,等同说他做的一些谋划落子,已经成了脱缰野马或是瓮中之鳖,下场如何,只能听天由命。 半山腰因为始终有水雾弥漫,水汽自然充沛,从岩壁中钻出的一些植株长势喜人,疯子随眼掠去,就看到有不少的名贵药材,“还真是一块风水宝地!”,疯子揪起一株通红如玛瑙的补血果,放进嘴里嚼吃起来,也算是稍稍减缓了他心神崩溃的速度。 “算了,姓姜的,这里我们指定是进不去了,就我在岩壁上写画这么片刻,就发现这里已经变换了六七种阵法,都是你我联手也破开无望的那种,所以你我趁早作罢,免得在这里消耗太多!” 其实,疯子这里只说了一半话,剩余的另一半他没有敢言明,直觉告诉他,已经有强大生灵盯上他们,但出乎意料,并未动手,似乎是在等他们自动离去。 所以,才有疯子这般信口雌黄之词,什么换了六七种法阵,都是他用来吓唬姜家无垢的,只想让这个一根筋死心。 “我记得,族记中还提及到始祖大帝在昆仑墟外,似乎遇到了一位……” 姜无垢努力回忆着,或许是这类记录无甚紧要,当初看的时候也是一目十行,并未太过留心,如今回想起来,也没有太清晰的印象。 “无量天尊,二位道友可是想进山访仙?” 一声清亮道吟,从二人背后云海传来。 疯子连忙转身,全神戒备,悄然将境界提升至巅峰,面有凝重,盯着破云而至的道人。 姜家无垢倒是心大,还有模有样抱拳回礼。 疯子一瞧,这才放下心来,心说姜家无垢势必认识这位身上背着一个大葫芦的道人,不然也不会罕见露出尊崇之色,毕竟姜冰山的名号,可不是白叫的! “姜道友,你身边这位可是近日踏临姜园的那位贵客?” 葫芦道人视线落在疯子身上,甚至颔首示意,显得颇为和善。 “在下富儒苟,见过道长!” 疯子也不是不通事理之辈,对方虽然不请自来,但表露出来的和善之意,倒是纯粹自然。 “原来是富氏一脉后人,贫道了然!” “道长,莫非你能进入这座昆仑墟,方才你说的访山问仙是何意?” 不过两句话,疯子已经自来熟,凑上前去,还想与道长勾肩搭背,但基于初次相识,也就没能伸出手去,不过倒是摸出两壶酒水,顺手递出了一壶。 感情不够,酒水来凑。 “道友说笑了,昆仑墟六千年一开启,贫道就算有通天能耐,也无法破开这道规矩,访山问仙不过是随口一问而已,来这里的修士,基本都是有此目的!” 葫芦道人也不做虚,坦然承认自己也无法破坏规矩,不过在疯子听来,却有着另外一层含义,这次开启时间没到,不等于上次没进去啊! 二人跟随葫芦道人御风片刻,来到山腰一处,建有两间简陋屋子,生活痕迹很是明显,显然道人平日就生活于此。 疯子打量后,发现在屋子一侧,岩壁上攀附着一株葫芦藤,藤株苍劲似虬龙,枝繁叶茂,每一片滕叶翠绿如玉,不过略有可惜,藤株上并未结出葫芦,疯子只好打消顺手牵羊的念头。 这株葫芦藤,在疯子看来,绝对是超凡脱俗之物,就凭藤株扎根于山根灵气之上,就足以说明问题。 葫芦道人眼皮跳了跳,轻咳一声,打断疯子念想,示意二人落座,自己开始冲水泡茶。 “道长,不知这株葫芦藤可有结下葫芦,在下最近正想找上几个做芥子物,用来储酒最是合适!” 疯子接过茶水,很是不客气的问道。 葫芦道人尴尬一笑,“这株葫芦藤需要万载才能开花结果,目前只结出过一颗葫芦,正是贫道身后这颗,所以道友恐怕要失望了!” “哦!” 疯子失望的点点头,不再言语。 “有幸听闻老祖提及,葛道长在此结庐修行,术法早已通天,内丹之相,浑然天成,即便道门道主踏临此地,也不逊丝毫,今日一见,仙风道骨,飘然若仙,实乃真仙!” 姜家无垢由衷而说,眼前这位貌不惊人的葛道长,可是与姜氏那位八千岁老祖同龄人,在八千岁老祖昔年踏访昆仑墟时,二人便是在此结识,也算是惺惺相惜。 “有望长生证道第一人”即是姜氏八千岁老祖对于葛姓道士的评语,姜家无垢清楚记得,老祖给他看过一副挂像,与眼前之人偏毫不差。 而作为同龄人的姜氏老祖,已然是风中残烛,衰老之相横生。 葛道长抚须一笑,却是摇头叹息,“姜道友昔年也是风采绝伦,豪气冲霄,难得一见的奇才,只可惜岁月如割刀,刀刀斩人老,时不我待,只能徒增伤悲!” 光阴如割刀,不分山上山下。 疯子撇撇嘴,心说这个时候互相吹捧,回忆过往,合适吗? 故人相识,免不了聊叙一番,疯子也不着急,就在屋子周边晃漾,不是对一堆丹炉碎片感兴趣,就是觉得小菜地里栽植的药草颇为有趣,再么就坐在蒲团上,学着道门呼吸吐纳,神游太虚。 葛道长看眼正蹲在丹炉旁的疯子,笑道:“听说这位富道友,可是有一身法宝秘术,灵丹妙药也多如牛毛,不知贫道一会可否向他讨教一二?” 姜无垢摇摇头,“东西都是他买来的,不是他自己炼就的,你问他还不如不问,再说道长于丹道一脉,造诣早已一骑绝尘,远非旁人所能媲美,不知道长有此一问,可是炼丹途中,遇到了什么困境?” 葛道长起身,从屋中拿出一颗药香扑鼻的丹药,递给姜无垢,“这是贫道炼就的废丹,那堆碎片亦是炸炉所致,本有三颗,但其余两颗毁于炸炉之中,多亏贫道眼疾手快,抢下这么一颗来,不然再苦思冥想,也看不出炸炉的原因何在?” 疯子走了过来,自己倒茶喝上几口,视线一直钉在丹药上,“九转金丹,炼就的条件甚是苛刻,稍有差错,就会炸炉,道长能救下一颗,也算是幸事!” 在神游之际,疯子从老十记忆碎片中了解到,这位葛姓道长在道门一脉,地位超然,极为神秀,尤其擅长丹道一途,人称“小仙翁”。 而这位小仙翁炼就最为出名的丹药,莫过于那颗九转金丹,据说有渡仙超神之效,修士吞服,飞仙证道,凡人吞服,长生不死。 “道友认得这颗丹药?” 葛道长大吃一惊,这九转金丹是他精心炼就,并未流传于世,甚至鲜有人知,这位富道友是如何认出? 疯子早已想好说辞,“道长以九转阴阳为契机,杂糅世间灵药,走的是阴阳逆转之道,这种丹药我曾经在神庭见过,不曾想今日有幸还能再见,道长不愧是横亘丹道的妙手高人!” 葛洪听闻,这才稍稍放心,正如疯子所说,他炼就的九转金丹正是脱胎于昔年神庭的阴阳丹,既然见过那颗绝无仅有的神丹,自然也能一眼认出这颗九转金丹,从一定程度上来说,这颗九转金丹就是阴阳丹的缩减版本。 抛开大道环境因素,丹药最重要的药草一项,葛洪就无法凑齐阴阳丹的十万药材,再就是至关重要的丹炉,昔年炼就那颗阴阳丹,是神庭之主以一座天地为炉,万物为铜,阴阳为碳,造化为工,可以说聚齐了天时地利人和,方才炼就的那么一颗。 而他如何能有神庭之主那般能耐,故而想重新炼制出阴阳丹,在他看来已经绝无可能,这一点,从昔年神庭崩塌,就已经变成事实。 疯子眼看葛道长心有不安,随即抖擞衣袖,从中落出一个精致瓷瓶,推到葛道长跟前,“这里是三粒唤魂丹,乃是道主老儿昔年炼制,或许对小仙翁有所裨益!” 葛洪一听,神色诧异,他身为道门弟子,自然知晓道主炼制的丹药如何,不过从神庭崩塌后,天道大变,道主就再无炼制,这三粒唤魂丹称之为“神丹”,也不算过分。 另外,小仙翁的称谓,也令葛洪对这位富氏子弟刮目相看,因为小仙翁一号,是他昔年游历万界时,在一座极为神秘之地所用的名号,他依稀记得那座天地,大道崩断极为严重,纵然是他想在其中传道授业,也是有心无力,最后只能假借飞升离去,算是修道生涯中绝无仅有的挫败。 “富道友可是去过那座天地?” 葛洪看着神色平常的疯子,心有疑惑。 “不曾去到,只是听说那里是昔年神庭之主炼就阴阳丹的故地,神丹天成后,天地也就变成一座废炉,不再适合修士修行,所以那座天地的诸多能人异士,就纷纷飞升离去,我倒是很想去看一看,只可惜一直未能如愿!” 疯子双手一摊,说的极为无奈遗憾。 葛洪似乎被触动心弦,顿了顿,叹息道:“贫道昔年游历万界时,曾经有幸踏临过那座天地,正如道友所说,在神丹天成后,天地即变废炉,一座天地的山根水运灵气之流,悉数被消耗一空,这也使得那座天地之后,再也无人证道,贫道还发现那里大道断层,似乎经历过毁世一战,可惜贫道心有余而力不足,实在无法探究下去,最后只能飞升离开,这也成了贫道心头一点瑕疵!” 疯子点点头,心说和老十记忆碎片里的一模一样,在那座天地流传的古史中,小仙翁遍访群山,结庐炼丹,最终丹道大成,证道飞升,但在疯子看来,小仙翁遍访群山,其实是为了探究断古之谜,但因为种种原因,最终一无所获,只能飞升离去。 这也符合小仙翁自己所说,心有瑕疵。 “二位说的可是万魔巢?” 一般来说,姜家无垢在听他人聊叙时,并不会主动搭茬言语,除了有性格冰冷一方面,还有就是他不善于思量这些有的没的,因为在他看来,思量这些琐事,还不如修行剑道来的爽快,没有什么事情一剑解决不了的,若是真有,那就两剑。 疯子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缩了缩身子,皱眉提醒道:“姓姜的,这种忌讳之地,你不知道要闭口不提吗?” 在星空古地中,有些许禁忌,是所有族群修士不想提及的,葬坑,帝丘,万魔巢,即是其中最为人忌惮的。 葬坑古地,是因为那些神乎其神的古老葬穴。 帝丘古地,则是因为关乎神帝之名。 而万魔巢,却是由于涉及古地府。 疯子胆大如斯,恒古罕见,却也知道能去一趟葬坑古地,也不愿去什么万魔巢,毕竟那个鬼地方可是号称“有来无回”。 葛洪倒是神色平淡,“那座天地不是什么万魔巢,诸如万魔巢这种古地,贫道也不敢轻易涉足其中,传说古地府在其中落子无数,再造就出一座轮回,试图与光阴流水抗衡,试问,这样的地方,还有谁会愿意去?” “至于提及忌讳之地,虽说冥冥之中会有因果,但也无妨大碍,修道本就是逆天而行,披荆斩棘,随便忌惮一点因果,于修心无益!” “姜氏族记有记载,万魔巢是始祖大帝踏临的第二处古地,据说是为了探寻魔主神魂,昔年魔主与始祖大帝大战,败走万魔巢,那场终极一战差点将万魔巢掀个底掉,那也是始祖大帝证道以来,受伤最重的一次!” 姜无垢郁闷地喝口茶水,始祖大帝遭受重创,他能想象到那种情境,喋血星空深处,却无援手,只能独自面对古地府那尊庞然大物。 蓦然,流云飞散,一道身影飘掠而至。 葛洪肃然起身,遥遥揖礼,“无量天尊,见过前辈!” 疯子抬眼望去,只见一位清瘦老者负手走来,麻衣草鞋,无甚稀奇,但一身自然剑气却使得他形神凌厉,吐气之间,剑气森然,举手投足中,自有一抹圆润如意剑气流泄。 “好厉害的剑道!” 疯子咋舌,心说这老头看来也是不出世的高人,少说也是半步大帝境界,或者更在其上。 倏忽思量间,疯子有模有样躬身揖礼,并无任何停滞,看上去就如同一瞧见老人来,就当即行礼的礼貌后辈。 “道长,这二位是……” 老人一一回礼后,问道小仙翁。 “姜氏后人,富氏一脉后人,都是大道可期的俊秀奇才!” 葛洪对老人颇为恭敬,是发自肺腑那种,绝非流于表面上的那种,疯子看在眼里,也觉得这位老人气态不俗,很有高人风范,最起码吐纳呼吸建皆有剑气流转这一点,就足以傲视万界剑修。 “哦?富氏一脉的后人!” 老人落座后,显得有些吃惊,视线在疯子身上扫掠一番,点点头道:“确实有几分富氏一脉的风采,这万界气运加身,可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就凭这一点,你这富氏后人就假不了!” “前辈认识我们富氏老祖?” 疯子一看,就自然而然上前套近乎,笑嘻嘻帮着倒了一杯酒水,“老祖可是留有遗言,凡是提及富氏一脉的前辈,皆是富氏一脉的亲人,一律得视为长辈,所以这般算来,您老也是在下的长辈!” “哈哈……” 老者大笑不已,“好一副伶牙俐齿,富古昔年可是笨嘴拙舌,说不出什么大道理,也就行事厉害,要是他能有这副好口舌,还会怕那群老东西?” 疯子连连点头,老人提及的富古,正是富氏一脉的一位老祖,算起来是富儒苟的祖爷爷。 四人坐于一桌,酒水茶水酱菜齐全,老者也显得甚是开心,频频举杯,酒过三巡,方才笑道:“若是老头子没猜错,你来这里是为了姜氏废土下的驱龙人,对不对?” 此话一出,疯子脸色顿时大变。 “驱龙人,与你富氏一脉有着千丝万缕的牵涉,根本不是一刀即能斩断,昔年富古自作主张,将驱龙人重伤,算是亲手打破了这种融洽的关系,恰好始祖大帝有求于驱龙人,这才出面劝说,最终将驱龙人带回姜氏废土,镇压其下,这种早就翻篇的老黄历,说出来就自带一股子腐朽气味,说多了无益……” 老者眯眼,瞟了有些坐立不安的疯子一眼。 姜是老的辣,疯子来此目的,除了姜氏一脉那位八千岁老祖看的一清二楚,就属眼前这位无名老人了然于心,要不然疯子会心甘情愿被姜氏八千岁顺走一沓符箓? 老人看透未点破,已然是给足了富氏一脉的面子,故而疯子再如何不情愿,也需要笑脸相待那位八千岁。 正如眼前一般。 “前辈目光如炬,晚辈佩服!” 疯子恭维一句,起身给老人斟酒,同时给小仙翁使眼色,想让其帮忙翻过这一篇。 小仙翁何等神秀,自然心领神会,主动取下身后葫芦,拔掉壶塞,倾倒出一颗灵气滚滚的丹药,说道:“前辈,这便是你要的那颗淬魂丹,品相皆是上乘,服用之后,破开神魂枷锁,必是易如反掌!” 老人仔细审视着丹药,半晌后问道:“有几成把握?” 小仙翁探出手来,做了个代表七的手势,“少说七成,毕竟这颗淬魂丹可是用九转金丹的方法炼制,火候药材丹炉,皆是上上之选!” 老人点点头,收下丹药,看眼岩壁上那株葫芦藤,笑道:“你在这里,可是没少得宝贝,哪里像我,一趟趟空手而归,让人羡慕!” 疯子一瞧,话题已经被引开,也就放下心来,落座听书,做起吃瓜群众。 “混沌初分,万界尚未成型,昆仑墟山脚下就生有一株葫芦藤,藤上生有七个颜色各异的葫芦,万年成熟,最早摘的是昆仑墟中的仙主,其次是一位不要脸皮的老家伙,还有就是神庭那位,再后来就是道主,富氏一位先人,至于最后的两颗,一颗落入凡尘,一颗落进光阴长河,你小仙翁葫芦未得,却是落了一株葫芦藤,算起来反倒是收获最大的一位,不服气不行!” 小仙翁背后那颗大葫芦,是这株葫芦仙滕二次结果,自然比不上原始那天生地养的七颗。 “对了,说了这么多,还没问这两位小友,莫非是想访山问仙?” 老人甚是好奇看着疯子,在他眼里,这位富氏后人已经足够优秀,仅是身上背负的那座魔土,已经是远超同辈人的大善之举,甚至让他们这些老头子脸上也自觉无光。 疯子不知老者对自己评价如此之高,若是知晓,势必还要再“蹬鼻子上脸”,所以眼下只能乖乖回话,“是想找寻其中的星空传阵,至于访山问仙什么的,要是顺路,也不是不可以!” 半天没有讲话的姜无垢,听后点点头。 “昆仑墟中确实有座五色石台,能作为星空传阵所用,我见过仙主从上远渡星空而来,所以你说的,可行!” 老人抿口酒水,尚有后半段话未说。 听话听音,疯子自然知道后面就要有“但是”出现,不出意料,那座五色石台应该是被始祖大帝带离了这里。 “但是……五色石台在始祖大帝踏临后,就被仙主赠予始祖大帝带离而去,据说后来被始祖大帝安置在万魔巢,当然,老夫也不知道真假!” 疯子一叹,心说果真是被自己猜中了,万魔巢那种鬼地方,穷山恶水,始祖大帝纵然是横渡星空,也必然是耗时耗力,况且从万魔巢退出时,深受重创,更不可能横渡星空,故而算来算去,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自带五色石台。 “可昆仑墟的仙主是如何未卜先知,算出始祖大帝随后要败走万魔巢的?” 疯子突然意识到,他很可能要留在此地许久,一时半会走不掉了。 第三百六十九章 吾心不安 昆仑墟仙气飘渺,灵根横生,山高水猛,灵兽衔芝,药香窜鼻,随意可见岩壁上长势极好的珍罕药草,若是流露凡俗,皆是一等一的神仙药材。 山腰两间草屋前。 在老人自称广成子后,疯子已然目瞪口呆。 至于姜家无垢与小仙翁葛洪,仍旧是喝茶聊叙,别无异样。 “广成子?” 疯子呢喃了一句,起身来到山腰前,决定要借着凉风冷静冷静,这个名号绝对如雷贯耳,使得他一时间很难接受。 在神话时代前期,人族大帝崛起之前,就有“三公”冠压人族之说,三公分别为广成公,赤松公,容成公,皆为一等一的绝秀之才,广成公修剑,赤松子修道,容成公修长生。 人族始祖大帝在未曾证道前,曾经问道于其中两位,一位广成公,一位容成公,这是在史家一脉正经中皆有记载可考。 山风混杂着水雾吹拂在疯子身上,身后是三人谈笑风生,似乎“广成子”这个拿出去吓死人的名号在这里也无甚稀奇,就是寻常的朋友故交,可以同桌喝酒吃菜的那种。 广成公,曾经一人对抗三大古地禁区,一身超绝剑术使得三大禁区古地不敢妄为,算是替当时风雨飘摇中的卑微人族多匀了几口气。 然后是赤松公,容成公,无一例外,皆是一人对抗几大族群古地的强横人物,没有他们庇护,昔年人族能否繁衍生息,怕就又是另外一段古史。 “小仙翁葛洪,人族先贤广成公,会不会之后再出来赤松公,容成公……” 疯子眺望远方奔流直下的万道长河,嘴里嘀嘀咕咕,没有谁能体会他现在的心情,跌宕起伏四个字,不足以形容。 昔年,疯子尚且还是一个愤世嫉俗的纨绔子弟时,就将已然立在剑道巅峰的广成公作为了毕生仿效的大佬,可以说在那段消失于光阴长河中的岁月里,富儒苟除了读书抄书,所做最多一事,即是练剑。 这一点,整座儒宫的一众老夫子皆可作证,毕竟抄书能将那座收纳天下群藏的书阁藏书抄录一空之人,迄今为止,在儒门也找不出第三个来。 抄圣贤教诲抄完怎么办,就抄录那些剑经古卷,一遍不行,就两遍,两遍不行,所幸就吃喝睡在剑经古卷旁,直到将一座书山半路“搬录”一空方才作罢。 摩挲着抄书留下的手茧,眉心神魂中关于广成公的记忆碎片也被翻寻了出来,“修行崆峒山,道门高人,黄帝曾问道广成公,赐经数卷……” “看来传言属实无疑了,人族大帝问道广成公,得经卷后悟道而成,这条时间线算是捋顺了……” 混沌古地中,并未有时间一说。 光阴流水独属于人族先贤造就,所以想将一个甚至两个时代完全贯通起来,就需要打通捋顺二者之间的光阴流逝方向,速度甚至是岔开的小股光阴流水等等,算是费时费力,而且极为不讨好。 这其中牵涉到大道平衡,以及天地气运归属等诸多细密事宜,而偏偏是这种细密事宜,之于任何一座山上仙门修士,皆是一等一的头等要事。 对于山下凡俗世人,则就是时节变换,庄稼长势,再说远一点,即是无数座皇朝兴衰败亡。 这些东西从上而下,就仿佛是串在一条长长细线上的珠子,往往是牵起一头,就要扯动全身,想丢丢不得,想捡也只能将埋没在水下的所有珠子悉数拖曳上岸才行。 故而,疯子所做之事,用儒门老书袋的话说,不过二字:大善。 “贯通两个时代光阴线,我是怎么想的,怎么会做这种注定被人骂的苦差事,我这脑壳莫不是……” 疯子敲了敲已经有些油腻的脑壳,思绪繁杂,心事成山,容不得他不多想,他多想的长远一点,可能对于后来人就会轻松一点,但就是耗费心力太甚,可究竟孰轻孰重,他还是能分的清楚,而且是心如明镜。 “也罢,哪有拉屎拉一半再夹断的道理……” 疯子自嘲一笑,随即解开束带,堂而皇之开闸放水。 酒桌上的姜无垢摇摇头,收回视线,默不作声抿口酒水。 小仙翁葛洪则是一直盯在他的葫芦藤上,神游物外,截然没有瞧见什么“不雅”之事。 广成公一瞧这架势,心说这二位显然是见怪不怪了,想必这种“洒脱”之举,富氏这位后人必定时而为之。 “姓姜的,你朝那边坐坐,给我挪开点位置……” 疯子拍了拍姜无垢后背,示意姜无垢让位。 姜家无垢脸色一变,倏忽想通其中道理,但为时已晚,只能咬牙吞腹,将这一笔账暂且记下,等到了一定时间,再连本带利找补回来。 小仙翁葛洪和广成公,皆是几近长生,对于这种好友之间无伤大雅的恶趣,自然了然于心,不约而同瞟了一眼对坐那张空石凳,心说这茶水指定是不能再让这位富氏后人触碰了。 “前辈,晚辈有一事相求,不知当讲否?” 面对成名久远的广成公,疯子终究只能算是小辈,而且又是昔年尊崇的大佬,可想而知,这种心情是如何复杂。 广成公笑着点点头。 “还请前辈能不能赏赐一些墨宝,最好是用剑气所写,这样一来,以后晚辈再想瞻仰前辈无上风采,就可以随时随地瞻仰一二,用不着再来叨扰前辈清修!” 说话间,疯子手里已经捧着一块适宜剑气刻字的金石镇纸,四四方方,金石纯瑕,边角圆润如意,一看就是经常把玩的老物件。 “哦?” 广成公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哈哈一笑,“你这富氏后人,可委实没有昔年富古那辈人实在,不过这样也好,不会被某些规则束缚……” 接过金石镇纸,广成公并指做笔,开始在四方镇纸上落字,疯子早已趁着空隙,跑到广成子身侧,搓着双手站等“墨宝”。 小仙翁葛洪哑然失笑,他这里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但今天委实开了眼界,也算是无形之中又学到了一重境界。 姜家无垢眼皮跳了跳,那块金石镇纸可是八千岁老祖心头好,怎么一转眼就到了疯子手里,至于老祖忍痛割爱赠宝的可能,姜无垢就算被打死也不会相信! 镇纸不大,也就盈盈一握,故而落字极快,等疯子笑嘻嘻接下落满“月明志高,星存气长”字样的镇纸,已经是合不拢嘴的笑模样。 “前辈,晚辈倒是突发想起一个进财如流水的好买卖,不知前辈是否有这种意愿?” 摩挲着剑气内敛于一勾一画中的古篆字,疯子心里乐开了花,心说前辈还是疼人,月明志高,星存气长,可不就是说的他志高气长嘛! 广成公抿口茶水,笑道:“若是想售卖我剑气刻字的买卖,就无需多谈了!” 疯子瞬间被泼下一头冷水,觉得好一笔细水长流的买卖就这么白白废掉了,唉! “前辈远见,教训的极对!” 摩挲着手里的剑气镇纸,疯子心情自然不会太过失落,得之我命,失之我幸嘛,天底下的便宜总不能可着他一人占是不? 金石镇纸,以剑指刻八字,就相当于有八道广成子剑气,只需悟通其中一道,剑气大成,指日可待。 故而,就算疯子有心想售卖这种剑气刻字之物,随便找处山上仙门,只要亮出广成公的名号,疯子不信愁卖。 但对于广成公而言,这种赚钱的买卖,未免太过于世俗,且消耗他的圆润天成剑气,拒绝,自在情理当中。 “前辈,晚辈还有一事求教!” 当疯子说出这句话后,姜家无垢已经恨不能马上带走这个不知脸皮为何物的家伙,哪有像他这般,问了一事又一事的,长辈高人是不好太拂晚辈脸面,但做后辈的还能不能自己珍惜一下自己的脸皮? 小仙翁葛洪抿口茶水,不露痕迹打量一眼连他都得尊称一声“前辈”的广成公,心说这位富氏后人,可真的是超乎想象! “有何不可?” 广成公云淡风轻,笑着示意疯子问道便是。 “前辈,这昆仑墟下的潭底,可是生有一条少说万年寿龄的恶蛟,晚辈瞧着心生寒意的厉害,方才本想就下水打杀,但转念一想,前辈久居于此,势必知晓这条畜牲的存在,但为何能让其在眼皮底子偷食山根灵气,晚辈自是无法思量明白?” 原来,方才神游之际,发现昆仑墟万龙汇流形成的深潭之下,生着一条万载蛟龙,或许是龙族遗孽,这才想刻意恶心一把深潭下的龙族之属,故而有了“不雅”之举。 龙族与人族,亘古以来,关系就极为不合,先有驱龙人,再有神庭之主与始祖大帝彻底诛尽十凶龙族,之后人族修士,在遇及龙族之属走水行江,皆会选择出手斩杀,好偿还昔年十凶龙族对于人族犯下的滔天罪孽。 广成公自然无所谓,深潭下的那条蛟龙之属,自然不是他豢养于此,而是另有其人。 于他而言,出手斩杀一条恶蛟,与剑指落字一般容易,全凭心情。 小仙翁葛洪轻咳一声,插进话来:“我说二位,深潭下那条畜牲,能不能留着不杀?” 疯子看向小仙翁葛洪,疑惑道:“难不成那条畜牲,是前辈豢养于此?” 小仙翁连连摆手,解释起来,“深潭下那条蛟龙之属,是昆仑墟中仙主所有,是为美味龙肝凤髓中提供龙肝的食龙,与你说的什么龙族一脉,并无太大的牵涉,所以你想要打杀这条食龙,且得三思而后行!” 疯子摩挲着下巴,不言不语,显然正在掂量其中的利益成败。 “几位,待我下去一探究竟再说,这深潭下我总觉得有什么东西!” 疯子撂下话语,就掠至山腰前,纵身跃下,留下面面相觑的三人。 “他不会胡来吧……” “问题不大……” …… 深潭下。 山根之地。 一张张流泄着无尽苍茫古意的符箓密密麻麻贴满了山根,两根大腿粗细的锁链横穿而过,两端分别扎进周边山脉之下,仿佛是担心山根被人连根拔起一般。 山根脚下,有轻易刻字,“道气长存”“佛法无边”“浩然正气”“帝威永恒”,在这些还算轻易刻字之下,尤有些许几近被磨消殆尽的刻字,疯子凑近审视,也未能瞧出什么门道。 “道主老儿,光头佛主,老书袋,人族大帝,啧啧,该来的都来了……” 疯子自然认识这些刻字出自谁家之手,分别是道门,西天佛门,儒门以及人族大帝。 一条恶蛟逡巡于远处,不敢上前。 疯子借口下来,目的正是为了山根下可能被镇压的东西,绝非什么一条万年恶蛟,一条长虫再厉害,充其量能有昔年十凶龙族之势,又不是龙族一脉那条老祖龙,他怕个锤子! 绕着被符箓,锁链,刻字甚至法器围簇的山根转看几周,疯子摸出一盒适宜拓印的石泥,隔绝出一方小天地,再小心翼翼将石泥贴满山根最下端,等到石泥自动脱落,也就等同说拓印功成。 趁着石泥不曾脱落的空隙,疯子来到胆战心惊的食龙身前,神魂沟通:“你与十凶龙族是什么关系?” 这条无甚战力的食龙,正如小仙翁葛洪所说,是专为昆仑墟仙主提供龙肝美味,性情温顺,与昔年以暴躁嗜杀的十凶龙族可谓是天壤只差,若不是如此,他也不会落得这般田地。 “回上仙,十凶龙族不过是与小龙祖上有过点滴血脉之力的从属族群,真正追溯起来,万万算不上什么龙族之属,无非是寄人篱下苟延残喘而已!” 食龙如人叹息,心有悲怆。 疯子点点头,如他所料,昔年龙族崛起之势,势不可挡,尤其是到了十凶龙族横空出世之际,已然是宇宙万族中的巅峰族群,在这种大势裹挟下,但凡与龙族有点滴血脉渊源的族群,皆会选择俯首归顺,这也不是什么说不得的事情。 毕竟,大势所趋,岂非一人一族之力可抗衡? 疯子突然轻咳一声,笑道:“要不龙兄幻形成人,把酒畅谈可好?” 食龙一听,果真抖擞数百丈龙躯,随着一团光亮从龙躯内溢出,龙躯开始收缩,最后在一团荧光中走出一位头生犄角的俊美龙人。 龙族,曾经自诩万族之中最高贵的族群,族中所化人形,皆会选择保留一点龙族特征,而头生犄角即是其中之一。 “一个被人族杀光的族群,还高贵个屁,有本事出来咬我啊?” 疯子笑了笑,在心中一通吐槽,尤其一想到龙族那条可能真正未死的老祖龙,就莫名的想吃龙肉! “稍等一下,我去去就来!” 疯子回到山根下,堪堪拓印石泥坠落,收好这些极为重要的东西后,疯子与龙人一道掠出深潭,回到山腰草屋。 姜无垢起身揖礼,龙人回礼后,又对小仙翁葛洪与广成公行礼,总之,一番客套过后,五人方才落座。 “得见前辈真人,在下三生有幸!” 龙人也不是不通人情世故,在深潭下待万载,自然知晓眼前这二位何许人也,皆是他惹不起的人族大佬。 广成公点点头,不曾言语,在他看来,一条蛟龙,与一条土狗,没什么两样,无非都是一剑的事情。 他之所以宿此不走,纯粹是为了昆仑墟,与任何一切都无关。 “龙兄,来,吃酒,莫要太紧张,这里都是熟人,没有人会打打杀杀,放心便是!” 疯子看出龙人坐立难安,就拿酒劝慰,人是他请来的,不能太过生分,不然气氛很快就会冷掉。 姜无垢也端起茶水,与龙人酒杯碰了一下,小仙翁葛洪迟疑一下,随即也拿起酒杯,加入进来,除了广成公,四人皆端起了手中杯。 “前辈,你先看过这些拓印,再决定不迟!” 疯子一咬牙,将那些石泥拿了出来,搁在桌上推至广成子眼前。 关于深潭下山根那些东西,疯子不会傻到认定这位昔年剑道第一的前辈不曾知晓,他之所以拿出来拓印,则是为了证明食龙的存在价值。 疯子在深潭下有所发现,食龙血脉之力,对于山根之下可能镇压的生灵,有着某种意想不到的作用,他刻意隔绝出那座小天地,即是为了验证心中想法的真假。 好在,未出他所料,山根上的符箓刻字甚至是法器,皆在失去血脉之力滋润后,就变得磨消速度极快,一如他拓印下的这些刻字。 昆仑墟存在不知几许久远,而山根下镇压的生灵也不知被镇压了几许岁月,唯独这条食龙不过万载而已,小仙翁葛洪说昆仑墟仙主豢养食龙,是为了啖食龙肝,但在疯子看来,这不过是顺道而为。 真正的目的,是为了豢养龙族之属,利用龙族血脉之力,减缓山根下那些极具镇压之势的“镇物”消磨速度。 广成公认真看过拓印石泥,自然看不出什么门道,这些刻字镇物已经存在不知几许岁月,若是要有门道,自然也不会等到现在。 “这些几近被消磨殆尽的刻字,或许只有通过龙兄,才能重现天日!” 一经疯子点播,所有人恍然大悟,下意识扭头看向龙人。 刻字重现天日的方法,自然是需要龙族血脉滋润,但这种法子也不敢说就一定能实现,所以疯子才会请邀龙人上岸,为的是“细水长流”。 想要龙族血脉,在座几人皆能做到,无非是将眼前这位龙人打杀便是,但谁也不敢保证,有了龙族血脉,这些刻字就一定会重现,万一是需要生机盎然的龙族血脉呢? 都是江湖大道上过来的老人,这点路数自然一清二楚。 龙人想了想,仰头饮尽杯中酒水,左手指尖在右手指肚一划,一股鲜红就流溢而出,落进酒杯之中。 将杯中鲜红滴在石泥拓印之上,静静等待刻字的变化。 疯子所用这种石泥,甚为特别,不仅能拓印出碑文刻字,而且还能留存住其中的真义,故而将刻字从石泥中剥离,就又是一份真义不逊真文的刻字。 故而,将龙血滴在这些拓印石泥上,也是可行。 五人屏息凝神,盯着拓印石泥上的字迹渐渐被龙血渗透融合,等到两者完美相融,神奇的一幕悄然发生! 已然模糊的字迹开始出现丝丝缕缕的水纹,继而在龙血的滋润下,这种变化愈发剧烈,每一个字迹好似正在苏醒过来的沉眠生灵,流露出淡淡的古老苍劲气息。 疯子下意识吞了吞口水。 等水纹涟漪完全平静下来,鲜红石泥已然变成一小片湖泊,赫然水银泻地一般,将整张石桌瞬间铺满。 几人皆是见过大世面的,但也被这种场景吓了一跳。 石桌中,先前搁置的茶杯酒壶等器物,如同沉石湖底,不见踪迹,唯有鲜红血水赫然在目。 蓦然,如同铺了一张大红桌布的桌面下,凸起了星星点点,不过眨眼功夫,这些星星点点已经被更多的凸起之物占据,形成一个个模糊的字迹! “啪嚓……还有人能记得唤醒本尊!” 石桌下,突然响起一句人言,声音却像是破罐破摔。 几人神色各异。 疯子壮着胆子,问道:“你谁啊?” “啪嚓……本尊都不认,看来沉睡太久了!” 桌面字迹一阵晃漾,如同湖面起涟漪,竟然有松垮的迹象。 疯子离得最近,看的最清楚,眼皮不禁跳个不停。 “不管你是谁,既然被镇压在此,就专心受过,不要再出来为祸苍生便是!” 脑海中思量主意的同时,疯子冲姜无垢使了使眼色,示意让他下去深潭,查看一下。 “呵呵……你这小辈,境界不高,口气倒是大的厉害,不知道本尊为何人,就敢口出狂言,你是第一个如此蔑视本尊的!” 桌面凸起的字迹随着破罐破摔的话语声轻轻震颤,随时都可能被摧毁。 “蔑视谈不上,我与你素不相识,也无甚交情,何来的蔑视一说,前辈玩笑了!” 姜无垢已然归来,冲疯子使了使眼色,意思是没有什么异常。 疯子这才轻吐一气。 “好了,让你出来放风这么久,也该送你回去了,不然我可不安心!” 话音未落,一张流露着苍茫古意的符箓,倏忽飞出,稳稳落在晃漾不止的桌面上。 第三百七十章 我又回来了 关于疯子身上究竟能藏匿多少法器,此事历来并无定数,昔年有好事者也曾为此展开争议,甚至搜罗各种渠道讯息隐秘,只为全方位了解这位“被万界唾弃而浑然不觉”的疯子身上究竟有多少芥子物。 芥子物是山上修士必备之物,用以藏纳法器宝贝,被称之为移动的洞天福地,而这类芥子物皆有一个通性,即是容量有限,收纳物件到一定程度,就会如酒壶一般,再无收纳的可能。 故而,想要知晓疯子每次现身,究竟会携带多少法器宝贝,只需知道芥子物有几个便可。 但后来,好事者赫然发现,这个疯子当真是行事不按常理,鞋屐可做芥子物,玉佩可做芥子物,甚至连头发也能是芥子物,总之,与他为敌的修士,总能被各种意想不到的法器打杀,多如牛毛,绝非玩笑之言。 姜家无垢与疯子昔年同行,自然见识过这个疯子的百般手段,故而对疯子揪掉一根发丝,便拿出一沓符箓,算是见怪不怪。 而小仙翁葛洪和广成公,虽谈不上如何诧异,但也对这种“异于常人”的芥子物表现出极大的兴趣,毕竟没有哪位山上修士,会嫌弃自身携带芥子物太多,一如山下凡人嫌弃黄白太多。 “哧……” 符箓贴在石桌上,整张桌面顿时开始滋滋冒烟,并且伴随着鬼哭狼嚎,涟漪水波一般荡漾开来。 “你怎么可能有麹圣卿的丹书,你究竟是谁?” 烟雾升腾中,石桌中传出咬牙切齿的质问,而就在符箓落于桌面后,那些“石沉湖底”的拓印刻字顷又再度升浮而起,凸起在桌面之上,而且流转出淡淡的金晕。 疯子手指夹着一张符箓,“吧嗒”又贴下一张,这才敢大摇大摆上前,露出胜利者的坏笑,道:“麹圣卿你都认识,莫不成你老早就尝过这丹书的滋味,早知如此,前面那些都可略去,上来就贴符,岂不省事?” “你莫要高兴的太早,这丹书虽然我破不得,但是没有我,你也找不到那五色神台,而我在这里已经习惯了,想想看,昆仑墟浩瀚无穷,素有宇宙中心之说,藏匿一座小小的五色神台,能费什么气力,嘿嘿,只要你有大把时间,大可以在这里找寻,不用理我便是!” 石桌下被镇压的生灵似乎看穿疯子心事,开始“心理攻伐”,这是一场毫无硝烟的过招较量,而危险程度,不输直观上的凶险厮杀。 致命的是,石桌中的生灵,所说一字一句,皆是戳在疯子心头之上,他要借住五色神台才能离去,并且他只有百年光景可用,他要落子还有很多,葬坑古地之后,还有那个“有去无回”万魔巢大概率要去一趟,之后若是能有小命活着,就得去轮回殿堂走一遭,再之后揪出妖主藏地,找到魔主头颅,还有古地府等等,一桩桩一件件,皆是想想脑壳都要疼上许久的棘手事。 疯子脸色顿时阴沉下来,眼底眸光流转不定,自是在思量其中利益成败,被人戳中软肋,等同于将弱点彻底暴露给对方,这无疑是危险的,致命的。 小仙翁葛洪试图上前,却被广成公拦住,不知心神传声说了什么,小仙翁葛洪听后,脸色亦是变幻不定。 山腰草屋,片刻之前,还是觥筹交错,一派和美气象,但转眼间就变成了杀机横生,你死我活的修罗场。 疯子习惯性摩挲着手指,他在思量心事时,皆会下意识做出类似“执笔”的动作,这是昔年在儒宫学院抄书时留下的烙印。 广成公以心生言语,传话姜家无垢,“这趟昆仑墟之行,当真是你们姜氏那位八千岁老祖指示?” “确实是老祖指示,原本疯子是打算破开天穹,于界外寻找星空传阵,但老祖提及昆仑墟中有五色神台,故而才来此寻找!” 姜无垢自然不敢撒谎,广成公于这座天地的份量,绝对不逊色于姜氏一脉,甚至连始祖大帝,昔年也对这位“于大帝法身在异界有传道之功”的老人,赞不绝口。 广成公皱了皱眉头,不再追问什么,如今这座天地,除了类如他这样的几个老不死,剩下的都是各扫门前雪,若不是有大帝阵纹庇护,昔年昆仑墟那场动荡,势必会将这些“三窟狡兔”彻底灭亡,只可惜功亏一篑,而在之后的这些年中,他一直在思量其中的种种问题,其中最为重要的一条即是,姜氏姬氏两脉,有没有在昔年那场动荡中推波助澜? 思绪至此,已然活过将近三万载的“长生老人”抬眼望天。 人性黑暗浩如星空,发光的不过星星点点,而这些星星点点,就是名垂青史的大善。 “终究还是黑暗多一些……” 广成公心中一叹,收回视线,昔年冲击帝境时,看到未来一角,至今回忆起来,仍是不寒而栗。 人族头顶星空,星点尽落,只余黑暗。 这是最坏的那个结局。 纵然经历过神话时代,远古时代,上古时代诸多动荡,广成公道心之固,超凡脱俗,但一想到那副星点尽落的未来光景,险些证道长生的老人,亦是道心荡溢如水波。 双腿悬空,坐于崖前的疯子一口酒水,一口清风,心思早已是百转千回,但思来想去,如何掂量,也始终拿不出什么“平衡”之道,唯有手中酒水还能带来丝丝慰藉。 “哦,我知道你是谁了,昔年富氏一脉的后人,啧啧,难怪会有麹圣卿的丹书,想来想去,似乎这些丹书出现在富氏后人手里,才符合事情的发展!” 沉寂许久的石桌中,又传出聒噪的话语,宛如破罐摔了一个又一个。 疯子置若罔闻,只是仰头饮酒。 “可能你们这些小辈还不知道,富氏一脉昔年,可是鼎鼎有名,这么说吧,你们一定知道神庭那位,而富氏一脉在昔年,不仅早于神庭,而且还比神庭之主头硬,轮回殿堂那样的禁地,说去就去,和到自家后花园没什么两样,还有有去无回的万魔巢等地,早知道踏临这些古地,神庭那位也是三思而后行,可富氏一脉就是我想去便去,谁也拦不住,想想吧,从葬坑古地那种变态到极致的不祥源地崛起的富氏一脉,能有多么可怕!” “啪……” 一个酒壶摔碎在石桌上,酒水四溅,说话声戛然而止。 疯子晃晃悠悠走了过来,双手撑在桌边,看着桌面凸起的刻字,龇牙咧嘴道:“老家伙,再不闭嘴,我就要让你彻底闭嘴,不要怀疑我有没有这种能力,因为怀疑我的人,最后都死了!” 石桌中生灵所说言辞,无形之中算是将历来神秘的富氏一脉根底彻底暴露无遗,富氏一脉昔年仇家无数,随便喊一声都能招来杀身之祸,但也没有几个仙门最终找到这个疯子的老巢,而即便知道疯子根底的,也是闭口不谈。 葬坑古地,有双煞古地之称,但更为人知的一个称谓,还是被诸多仙门刻意忽略的不祥源地。 稗官野史之流,传说葬坑古地起源于星空深处,因为曾有仙门亲眼目睹,有未知生灵从星空深处渡空,去往葬坑古地祭拜。 关乎葬坑古地的各式传说,想要找寻出千八百条,随便买来一卷散摊野传即可,且能看的津津有味。 而负责定位各大古地的史家一脉,对此却是视若无睹,任由这些败坏葬坑古地史流定位的“无稽之谈”,充斥人心。 这也是疯子为何身为儒门弟子,但对于史家一脉,却有着截然不同态度的原因。 富氏一脉“名落势衰”,到的如今,已是无人而知,其中功劳,不得不说史家一脉。 “我说到你心底了,这些东西是你最在意的,没有谁能轻易触碰,所以我一说,你才会暴跳如雷,嘿嘿,怎么样,现在我想通了,只要你答应助我一臂之力,我保证帮你揭开昔年那道旧伤疤,让事实重现于世,如何?” 石桌中的生灵,转换了思路,他透过这重重封印,赫然看到了这位富氏后人心底鲜为人知的一面。 那是一团被死死压制的火焰。 一团燃烧了不知几许的滔天怒火。 在压制这团怒火的一应东西中,生灵看到有一摞摞金色书卷,密密麻麻的脉络图…… “咔嚓……” 一道清脆声响从疯子心府之地传出。 “噗!” 疯子吐口鲜红,面目狰狞,笑道:“想偷看老子的心境,你也配!” 石桌下的生灵嘿嘿一笑,“怕什么,就算被我看个精光,我也不觉得有本事能让你彻底释放那团火焰,难道……你觉得我有那个本事?” 被反将一军的疯子咧嘴狞笑,却是不言一语,干净利索掐诀念咒,再次贴下三张古老符箓。 麹圣卿的“丹书”,要早于道门符箓,这种威效更大,素能“劾厌杀鬼神而使命之”。 “你浪费一张,世间即少一张,可于我而言,却是杀伤不大,只要你觉得值,大可将所有的麹圣卿丹书,悉数贴在本尊身上,又有何妨?” 石桌中的生灵平静说道,听不出一丝一毫的情缘波动。 “你以为我不敢?” 疯子反问一句。 石桌中的生灵不言一语。 气氛再次陷入沉寂。 姜家无垢上前,拉过疯子到一侧,压声说道:“昆仑墟中的五色神台有二,一座被赠予了始祖大帝,一座留在仙主瑶池,你我要想借住神台离开,只能等到昆仑墟大开,才有机会见到那仙主,但时间上自然不允许,所以你我还是离开此地最好!” 这些话是广成公之前告诉姜无垢的,但其中一些言辞,被姜家无垢刻意隐去,不是因为其他,而是因为涉及姜氏一脉隐秘。 “这就打退堂鼓了?” 疯子哂笑,心说就这点事情,算个屁! 没钓出暗地里藏匿的那些鱼鳖海怪,他这么一走,等同说给古地府传递了一个讯息,富氏后人在此落子失败。 “希望事情并非我预料那样最好,不然我真的没法面对这位姜家小老弟!” 心底叹息一声,疯子看眼身前这位英姿勃发的姜氏后人,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走不成,我说破开天穹,那不过是在八千岁面前吹得牛皮,你想想看,九道大帝阵纹,我一个半步大帝,怎么可能捅破天?” 疯子拍了拍姜无垢肩膀,自认留给对方一个无懈可击的无奈眼神。 “……” 姜无垢彻底无语。 疯子重新回到石桌前,手指在上面敲了敲,“哎,我说你既然有本事看穿我的心境,那能不能帮个小忙,将昆仑墟中的那位仙主请出来,我好找她帮个小忙,届时自会替你美言几句,你看如何?” “你当我是姜无垢?” 石桌中的生灵嘿嘿一笑。 姜家无垢神色一滞。 “咳咳……这么说,只要你答应帮我敲开这昆仑墟的大门,条件随便你提,只要我能做到,我一定帮你!” 疯子认真说道,像他这种气运加身之辈,每次打赌,皆需要消耗一定量的气运,近乎等同契约。 “富道友,且慢!” 小仙翁葛洪闻言,连忙上前劝阻,石桌中的生灵究竟是何物,以他眼下境界,竟然无法看透,那也就印证了一件事,生灵境界已然在大帝境界! 小仙翁葛洪,以长生入道,止于半步大帝境巅峰。 “富道友,此等生灵一旦出世,势必引起血雨腥风,为祸人间,这种因果,于谁都是一种灾劫,贫道劝你务必三思而后行!” 小仙翁葛洪神色肃穆,他在此结庐修行,对于昆仑墟中那位仙主,甚是仰慕,但同时也知道这位女子仙主居于瑶池之地,等同占据宇宙中心之地,她若是轻易离开昆仑墟,势必会引发无法估量的后果。 再就是被封印的未知生灵,出来必定为祸人间,虽说此地有诸多大帝阵纹庇护,即便肆意妄为,也不至于山崩地裂,但终归来说,最终承受苦难的,还是那些凡俗世人。 人族繁衍生息至今,仰仗最多的,是这些凡俗世人,绝非山上一众仙门。 这些世人若是尽毁,这座天地等同于坍塌一半。 “前辈,你听我说……” 疯子心生言语,同时隔绝出一座小天地,为的是防止被石桌中的生灵窥听。 “此话当真?” 小仙翁葛洪听完疯子所言,不禁看眼这位富氏后人,便是怀疑。 疯子一笑,认真点点头。 小仙翁葛洪得了答案,静静回到广成公身侧,不再言语。 当然,疯子所说言语,小仙翁葛洪自会一字不落心声转述给广成公。 揭下丹书,石桌表面又开始晃漾如水,疯子浑然不在意,问道:“想的如何了?” “我怕你坑我?” 石桌中传来幽幽话语。 “这又从何说起,我富氏一脉可是个个一言九鼎的人物,这一点请毋庸怀疑!” 疯子双手拢袖,歪着脖子说道。 “那就请你拿出点诚意,这么说吧,本尊也不为难于你,只要你帮本尊将那条食龙给打杀,本尊就信你所说!” “不可能,你提的这种条件,属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这条食龙可是仙主豢养在此,我将其打杀,之后再舔着脸去求人家,你说仙主会答应帮我吗?” “那就帮本尊将山根那些刻字抹去一些,不用你抹消干净,随便抹消一二即可!” “还是不行,那些刻字烙印于山根之上,我随便抹消,就如同在对昆仑墟下死手,这种刨人祖坟的坏事,我做不来,还是你真当我傻?” “呃……那就无话可说了,只能一拍两散,各自安好!” “好吧,既然你做了决定,那我就放心了!” 话音未落,疯子口吐一团乌光,托在掌心,正是之前借住大帝天劫融压在脊梁骨中的魔土碎片。 “你要做什么?” 石桌中觉察到一丝神魂悸动,说话声音也陡然变了调。 “呵呵,不做什么呀,就是我体内这些东西实在没地方放,就想着你那里宽敞些,看能不能帮帮忙寄放一下?” 疯子淡淡笑着,手掌中心的魔土碎片,流溢着令人心悸的气息。 魔土,在未被西天佛主镇赦之前,亦是星空古地中的禁区,蛰伏着一些鲜为人知的混沌生灵,纵然佛主功参造化,可与大帝争锋,但也无法彻底诛杀这些古老生灵,只能退而求其次,永世镇压。 其实,从一开始,疯子就猜出了石桌中这尊生灵究竟为何,而后续一系列事情的发展,不过是疯子精心编织的“故事”,为的就是引出这座天地中蛰伏的一些老家伙。 “这些魔头不是被光头已经镇压,你怎么可能有?” 石桌中的生灵一改之前淡定语气。 “我是谁,你不知道嘛,这些魔头,就是我与那西天佛主老儿讨来防身的,也不多,就两三重而已,只要你在的那座小天地足够广阔,想来容纳下这些魔头,也不是什么难事!” 疯子曲指一弹,将魔土碎片打入石桌中的小天地。 他极度怀疑这尊生灵,极有可能就是昔年被富氏老祖从葬坑古地下无心放出的那尊,一只诞生于混沌中的先天恶灵。 葬坑古地,被誉为不祥原地,除了与那些葬坑大有关联之外,就要属这尊先天恶灵息息相关。 富氏一脉,血脉无惧因果,有一定程度上是受益于这尊先天恶灵,昔年富氏老祖无心打开一座葬坑后,不幸残死其中,可诡异的是,几日后竟然神奇般复活,而令其起死回生的,即是这座先天恶灵。 富氏一脉,至此血脉之中也多了一丝剥离不掉的混沌。 混沌大道,皆无惧因果。 前者早于因果。 后者降下因果。 “啪嚓啪嚓……” 石桌中传出一连串破罐破摔的清亮声音。 “富氏小贼,你知道你这般做的后果是什么,如果你想彻底留在这里,那就继续吧,等本尊与这些魔头融合,届时尔等土鸡瓦狗,不过是本尊脚下一捧尸灰!” 疯子置若罔闻,又打入两团魔土碎片,他不信镇压这尊恶灵的小天地能有多大,只要用魔土蚕食其中的灵气,任恶灵再强大,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只剩下死鸭子嘴硬。 先后打入足足七道魔土碎片,终于在疯子即将打入第八道碎片时,石桌中的先天恶灵再度传出话语,“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说说看?” “我可以帮你见到那位仙主,而你要帮本尊吞噬一尊魔头!” “成交!” 疯子不假思索答应下来。 先天恶灵吞噬魔头,无非是想变得强大,而魔土中这些魔头正符合条件,又在疯子把控范围之内,故而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 另一点就是,这些被镇压在魔土中的魔头,等同于一座腐朽躯壳,只剩下丁点的灵性,即便被先天恶灵吞噬,对其裨益也是杯水之功。 如若不是这等原因,疯子还不至于一口答应下来,放出一尊先天恶灵,不亚于打开一重魔土大门。 疯子不至于傻到掂量不清份量的地步。 “九片魔土碎片,刚刚好是一位魔头的份量,我已经履行我的承诺,请你拿出行动来!” 再次打入两团魔土碎片后,疯子双手拢袖,扭头冲一侧神色各异的几人点头,示意安心等待便是,无须担心。 片刻后,石桌陡然颤动起来,这次颤动的程度绝对比先前剧烈,整张石桌宛如醉酒大汉,遥遥欲倾,牵带着山腰整块地面也跟着微微晃漾。 “啪嚓……啪嚓!!!” 石桌中传出类似仰天大笑的古怪声音,“本尊许久没有尝到这么美味的食物了……” “螃蟹壳这么好吃吗?” 疯子嘀咕一句,心说这先天恶灵真是厉害,魔土大魔可是硬刚佛主老儿的存在,即便被镇压多年,境界下跌,但也绝对还是牛掰到不行,可落到这先天恶灵手里,不过才片刻光景,就被打杀吞噬,啧啧…… 突然,恍若铺在石桌上的大红桌布,瞬间飞离桌面,在空中笔直一线,掠入天穹。 “瑶池仙主,我牛十三又回来了,你出来打我呀!” 天穹之上,响起主动求死的挑衅之言。 疯子错愕。 第三百七十一章 污染之地 事情地发展,绝对超出了疯子预料之外! 不是没有见过主动挑衅的憨皮,但像眼下这种主动求死的“勇士”,绝对是他万载以来见过最牛掰且头铁的! 昆仑墟仙主,何许人也? 与神庭之主,始祖大帝都齐平而坐的昆仑墟大佬,掐死他们简直易如反掌,而且绝对是无惧任何族群秋后算账的那种狠人! 但凡脑壳没毛病的修士,盖不会做出这种注定要“付出”点什么代价的“头铁”行径! “牛十三,这名字起的硬气啊,一听就是那种走路带风的头铁大佬,啧啧……” 疯子嘀咕一句,本想是利用这尊生灵做敲开昆仑墟大门的敲门砖,但计划赶不上变化,他反而被这个头铁不畏死的家伙给摆了一道! “头铁老哥,既然你这么不仗义,那就莫怪我不信守承诺了……” 疯子快速与姜家无垢心声传语了一句,就已经撒丫子开溜,身形化虹,瞬间远去,少说也有千里之远。 这一连串的变故,煞是猝不及防,小仙翁葛洪和广成公尚且沉浸在诧异之中,姜家无垢得了疯子“撒丫子开溜”的提醒,身体已经蠢蠢欲动,但心神终究还是没能说服自己,故而,姜无垢也留了下来。 始作俑者的头铁生灵,仍旧是被封赦的状态,但在那片好如山水图章的云彩后,竟然缓缓凝聚出一道实质性的人影。 身形修长,气态不凡,一身红衣如朱砂醒目,最厉害的是,这位头铁老兄头生牛角,赫然是牛头人身,这副姿态一从云海后走出,就瞬间牢牢吸引住了山腰所有人的视线。 “瑶池仙主,我牛十三今天就坐在这里,你出来也好,不出来也罢,总之我是等你等定了,对了,忘了告诉你一声,这次出来,我少说也能待上千八百年的,在这段时间里,只要你那些爱慕者敢来昆仑墟,我牛十三绝对帮你统统打走,一个不留……” 红衣牛十三悬浮天穹之上,身影基本与昆仑墟山巅齐平,说话的声音很是平静,但这股平静中自带三分让人无法忽视的无敌魅力。 一道身影骤然从遥远天际边迅疾而至。 “哧……” 冲碎一重重云海后,狼狈不堪的身影方才止住倒飞的趋势,披头散发,尤其身前正中心府之地的穿心脚印最是明显,俨然是被谁一脚远踹至此! “头铁老哥,这么巧啊,你也出来散步!” 疯子揉着心口,疼得龇牙咧嘴,心说那个小娘皮好是狠辣,这一记穿心脚若不是他躲闪的快,怕是再飞出十万八千里远,也刹不住身影! 片刻前,疯子眼瞅形势不对,当机立断选择撒丫子走人,身形化虹数千里,身后并未觉察有人,正稍稍安心之际,眼前却是半路杀出一位古灵精怪的紫衣女子,二话不说,抬腿就是一记穿心脚,疯子刚反应过来,就觉得如遭山岳轰砸,倏忽倒飞而出! 红衣牛十三打量一眼明显吃亏的疯子,却是一脸坏笑,“瞧瞧,富氏一脉不愧是被大道垂青的大道骄子,我老牛在此堵门叫嚣,瑶池仙主也不曾出来看我一眼,而老弟什么都没做,就能得到莫大赏赐,这种气运不服气不行……” “老哥这是说的哪里话,都是自家兄弟,谈什么你我,老哥若是看中这一身气运,大可拿去便是,老弟断然不敢说半个不字……” 疯子随手将头发束好,哈哈一笑,拧拳在牛十三肩头捶了一拳,俨然是与红衣牛十三一副亲密无间的挚友架势,何曾有先前势头不对就拔腿开溜的嘴脸? 红衣牛十三摆摆手,瓮声瓮气道:“你这一身气运,注定了就是你的,谁也夺不走,就算是夺走,也会变成一桩损人不利己的厄运,橘生淮南淮北,结果不尽相同,大概就是这么个道理,所以你也不用激我,没什么用!” 疯子一听,心说这都火烧后臀了,还谈什么大道理,老子头再铁,也不想白白吃亏,今天不把你拉下水做垫背,委实对不起我一口一个老哥叫你! “牛哥,自家兄弟不说两家话,你对兄弟的帮助,老弟一定铭记于心……” 说话间,疯子与红衣牛十三勾肩搭背,就差饮黄酒斩鸡头拜把子,这种倏忽之间的转变,着实令下方山腰看热闹的几人匪夷所思。 “这富儒苟的脸皮,富古昔年若是能有一半,也不用落得那般下场……” 广成公收回视线,心生唏嘘。 “富道友这种心境,稳如老狗,于大生大死之间,竟然能运转如意,若是能走证道长生之路,想必成就亦是无可限量!” 小仙翁葛洪的关注点一直就在疯子心境之上,从他见到疯子的那一刻起,这个年轻人给他的感觉,就如同一湖深水,愈往下瞧看,愈是觉得深不见底,远非同龄人所能媲美,甚至与他们这些“逆天而行”的老东西,也不相上下。 想证道长生,这一条修行之路,注定是难上加难,恒古至今,想长生不死之辈,浩如烟海,所行之路也是五花八门,但总归来说,较比起道途宽阔的武人剑修或是断头路的刀修,崎岖且看不到尽头,便是长生一途修士的脚下路。 路难行,还需要心稳如老狗,这不是什么人轻而易举都能做到,能做到这种程度的,最后基本上也都成就出了一番作为,譬如那位不知活了几许的彭氏老祖彭铿。 姜家无垢是几人当中反应最平淡的,这得益于他早就熟知疯子为人脾性,诸如这种“化敌为友”亮瞎眼的操作,曾经一路同行,可是看到不少。 只是当他有些想不明白,为什么明明都已经远遁,为何又半路杀了回来,莫非又是一如昔年哄骗寡妇钱财,却被寡妇姘头拎刀劝退的戏码? 蓦然,一道紫衣划破天穹,从云海中掠出,紫衣飘飘,自带三分贵气,加上女子周身垂绦绕雾,仙气飘渺,纵然无法得见真容,但也能感觉到扑面而至的仙灵气息。 “紫衣仙女?” 广成公抬眼望去,竟然遥遥揖礼。 小仙翁葛洪同样揖礼。 姜无垢不曾见过这位紫衣女子,但从广成公与小仙翁葛洪的态度上,他也能将这位女子身份猜个七七八八。 基于礼节,姜无垢亦是行礼。 天穹之上,紫衣女子只是微微颔首,算是还礼。 还礼后,紫衣女子瞬间怒目而视,冰冷视线如寒冰剑刃,死死钉在身前不远处那道恍若无事人似的狗贼身上。 “见过紫衣仙子!” 红衣牛十三正了正神色,恭恭敬敬冲着紫衣女子揖礼问候。 “收拾完他,马上就轮到你了,先死一边待着!” 清冷的话语声迸射而出,紫衣女子只不过是视线扫量过红衣牛十三,就又收回钉在双手拢袖正埋头瞌睡的那个狗贼身上。 红衣牛十三自然认识这位紫衣女子,要不然也不会恭敬问礼,得到紫衣女子的“大赏”,万万没有半点敢忤逆而行的心思,顾不得死死拽住衣袖的“自家兄弟”,压声说了句“兄弟保重,”只能甩袖而去。 “狗贼,大祸临头,还想蒙混过关,委实好厚的脸皮,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方才那般伶牙俐齿的气势哪去了?” 紫衣女子哂笑,但笑意里流露的尽是浓郁的杀意。 疯子蓦然转身,探头一阵张望,好如老眼昏花,最后视线方才落在紫衣女子身上,而神色早已换成另外一番嘴脸,拱手揖礼,笑问:“这位仙子姐姐,敢问可是误入凡尘,一时迷了路,竟然被在下有幸遇到,实乃三生有幸,祖上积德,祖坟青烟滚滚!” 紫衣女子冷笑一声,不理睬疯子这番“装疯卖傻”之辞:“看来对你不用强,你这张嘴是不会认罪,也好,最近我刚刚学会一种错筋秘术,正愁找不到对象验证,用在你身上一试究竟,必然不错!” 话音落地,一缕紫烟乍散。 再出现时,疯子已然被死死定住,动弹不得,紫衣女子眸子闪烁冷光,绕着疯子周身走了两周,连连点头:“不错,难怪你这么抗揍,原来你是如此皮糙肉厚,这么看来,本女子的担心纯属庸人自扰!” “我说仙子姐姐,你我这才见过一面,用不着一上来就宽衣解带吧,我可是读过圣贤书的,男女有别,唉!” 疯子如同认了栽,叹息一声。 紫衣女子“呵呵”一笑,不曾言语,只是莹白手指凌空在疯子周身数大气府穴窍之上轻点,力道各有不同,肉眼可见一缕缕锥尖气机须臾没入其中。 随着紫衣女子点完最后一处气府之地,疯子身体已然开始扭曲变形,仿佛有人在将疯子大卸八块似的,四肢以不同程度的弯曲度在一点点形变,“咔嚓咔嚓”骨裂之声,不绝于耳。 疯子脸色纸白,豆大的汗珠不住滴落,肉身的摧残,到了一定程度,也能引起神魂上的变荡,疯子眼下所承受的痛苦,可以说不逊色肉身抗大道天劫! “小娘皮,等老子本事再厉害点,定打上门来,捉你回去做暖房丫鬟,而且还是不给饭吃的那种,啧啧,想想都觉得惬意,届时老子一定在你身上涂抹蜂蜜,再将你丢掷到蚁穴之地,想想看,浑身爬满蚂蚁,一口一口咬你的身体,老子就在旁边看着,只要你敢压死一只,老子就敢多丢十万只蚂蚁……” 满头冷汗的疯子咬着后槽牙,听上去心惊肉跳的话语,从牙缝里一字一句挤出。 紫衣女子面色铁青,身体更是被气到浑身哆嗦,她见过嘴硬的,但委实没有见过能硬到这种地步的,而且还是被她使了错筋秘术的情况下。 “狗贼,今天若是放你安然离去,我紫衣便永……” 紫衣女子一声厉呵,正准备起仙誓,誓要与这个眼睛一直在她身上打转的狗贼不死不休。 “紫衣,带他进来,不得有误!” 一声充满无上威仪的女子声音,生生盖过紫衣女子话语,将其即将完成的仙誓之因掐灭。 恶狠狠看眼正咧嘴狞笑的狗贼,紫衣女子怒哼一声,跺了一下脚,却还是乖乖散去疯子体内的秘术,转身挥袖,凭空出现一条彩桥,直抵昆仑墟山巅深处。 紫衣女子不愿与狗贼同行,率先走上彩桥,却不曾走远,只是与身后刚走上彩桥的狗贼保持一定距离。 “晚辈富儒苟,拜见瑶池仙主,儒苟自小就听家中长辈教诲,提及昆仑墟中的仙主,直言委实是一位值得万界敬仰的奇女子,与那共主大人不相上下,今日有幸聆听仙主梵音,虽未见其人,但听音已然为之陶醉,就算现在即刻身死道消,晚辈也是死而无憾!” 疯子冲山巅深处躬身揖礼,态度真诚,毫无娇娆造作之嫌,听得走在前面的紫衣女子浑身直起鸡皮疙瘩,心说狗贼委实不要脸皮,一会见了仙主面,势必得好好告他恶状! 昆仑墟中再无声音传出。 疯子也不觉得尴尬,极为自然起身,只不过在起身之际,却是冲下方的姜无垢使了个手势。 彩桥横空,周有云雾缭绕,蜿蜒曲折,好如苍龙游曳,偶尔透过云海,依稀可见云海中有五色光华流转不定,五色光华下,是日月星辰,山川河流,星罗棋布,不尽相同。 不知要走几许,疯子却已经飘了起来,快走两步撵上紫衣女子,笑嘻嘻摸出一枚小巧精致的珠簪,在手里把玩着,叹息道:“仙子姐姐,在下有一事相求,不知能否出手相帮一二,若是同意,这支珠簪就作为谢礼,聊表在下一片心意!” 紫衣女子冷笑一声,“可以,可以帮你砍下你的项上狗头,省的一会脏了我家主人的手!” 疯子淡然一笑,收起珠簪,再度拿出一块指肚大小,打磨光洁如镜的玉颜石,在手里抛了两下,叹息道:“这等绝品玉颜石,世间只此一块,只可惜始终遇不到良人,可悲可叹,让人遗憾!” 玉颜石,具有维持容颜不老之效,品质愈是上等,效果愈是神奇,在诸多仙门女修心中,是当之无愧的一等一稀罕物。 紫衣女子身形一滞,脚步也不再走的如先前那般轻快,疯子佯装不知,只是一个劲的叹息。 其实,他自然知晓,紫衣女子势必正在心中做心力拔河,世间哪有不爱美的女子,如果有,疯子也会千方百计让她变得爱美。 “一,二,三……” 疯子在心底轻数,三数刚落,就见得紫衣女子转过身来,亮晶晶的眼睛钉着疯子手上的玉颜石,一眨不眨。 “我猜仙子姐姐对于此等庸俗之物,必然不屑一顾,也罢,在下这就扔了去,省的有污仙子美目!” 疯子说罢,抬手作势就要扔,但眼角乌光一直盯着紫衣女子。 “等一下……” 果不其然,紫衣女子连忙出声制止,但喊出之后,蓦然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堵在嗓子眼里,后面的话语,如何也说不出口。 疯子佯装不知,一脸好奇问道:“莫非仙子姐姐是觉得在下将这种庸俗之物扔于此地,甚是不妥?” 不待紫衣女子回话,疯子顿时一拍额头,连连摇头致歉,更是主动将一寸万金的玉颜石塞进紫衣女子手里,“在下鲁莽,这种庸俗之物自然是需要仙子姐姐处理才算妥当!” 紫衣女子玉脸红润,心鹿乱撞,生平第一次被男子抓住玉手,生平第一次被男子送这等贵重礼物,生平第一次会有神魂出窍的异样感…… “咳咳……” 疯子轻咳两声,问道:“仙子姐姐,咱们还得再走几许?” 回过神来的紫衣女子蓦然转身,生怕这个狗贼看见她羞红的玉脸,但同时手指间玉颜石传来的冰凉感,却又在提醒她,收了人家的东西,不能再这么对待人家! 之后的一路,二人心境可谓是天壤之别,紫衣女子沉寂千年的心鹿,一路跳撞不停,至于奸计得逞的疯子,自然是游山玩水一般,惬意不已。 昆仑墟外。 没有了疯子,几人也都不是什么善尽言辞之辈,重新围坐一桌的几人,气氛也就不再有先前那般热络。 红衣牛十三坐在疯子先前坐的位置,自顾自饮酒,却是神色哀伤,恍若被心上女子抛弃的失心人。 姜家无垢主动掠过红衣牛十三,看向最拿事的广成公,小心翼翼问道:“前辈,他不会有事吧?” 方才,疯子冲他使了个手势,正是让他撒丫子开溜的意思,毕竟昆仑墟究竟是龙潭虎穴还是洞天福地,谁都无法保证,最靠谱妥帖的,还是尽量留存势力,譬如先让队友活。 广成公来此昆仑墟,时间不知几许,前后进入其中,也有两次,第一次并未得见那位瑶池仙主,第二次有幸得见真容,但并未当面论道,一直被视为心中憾事。 “瑶池仙主,已然是前辈先贤,断然不会与一介后辈计较什么,这点倒是可以放心!” 广成公出言宽慰,但他也无法给出什么明确答案,富氏一脉终究牵涉太多,身上背负的秘密半点不逊混沌古地一些古老族群,瑶池仙主若是对其感兴趣,将之留于此地,也不是不无可能! 广成公思量之间,倒是看眼自顾自饮酒的红衣牛十三,心说这尊先天恶灵被镇压于此几许,倒是脾性变化不少,没有早前那种流于外表的杀气。 “那个家伙多半没事,但凡被紫衣仙子在外捶打教训过的,进去后都会得到莫大机缘,这个家伙也是走了狗屎运,怎么能将紫衣仙子气成那样,你们谁见过紫衣仙子上脚踹人的,反正我是没见过!” 红衣牛十三扫量一圈,几人皆是点头认可,在坐的几人中,除了姜无垢尚无进过昆仑墟,其余都多多少少进入其中一次,对于昆仑墟中一些规矩,自然知晓一二。 譬如,先前那位紫衣女子,实则是昆仑墟中执掌水运灵气流转的水仙,瑶池仙主麾下得力干将,据说最为瑶池仙主所喜。 紫衣女子负责水运流转之余,还有洞开昆仑墟仙门的权利,也就是说但凡想进入其中的,都需要经过紫衣女子的点头答应才行,故而紫衣女子偶尔便会微开仙门,聆听门外凡音,昔年就有修士凭借打动紫衣女子,进入昆仑墟中的先例。 宰相门房三品官,紫衣女子亦是如此。 “确实如此,之前听说有诸多修士争相被紫衣女子捶打,进入其中后就各有机缘,老夫昔年只可惜未能有此幸运,等于白白错失一桩良机!” 广成公唏嘘不已,在座几人,独属他进入次数最多,但两次皆一无所获,只是空手而归。 小仙翁葛洪沉吟一番,撵须说道:“实不相瞒,在下昔年正如所说,被紫衣女子追打,而得到了几滴光阴流水,葫芦藤之所以能结出这颗葫芦,正是拜那几滴光阴流水所赐!” 此话一出,几人皆是诧异无比。 广成公与之关系最为熟络,但也不曾知晓还有这种秘密,只是羡慕这株离开混沌古地的葫芦仙滕竟然还能结出葫芦。 姜无垢的重点则是落在了光阴流水上面,这个词语他不止一次从那个疯子嘴里听到过,多少页有所了解,是人族先贤造就而成,有神鬼莫测之威。 红衣牛十三倒是没有什么诧异,除了他被镇压的时间过长,早已与外界断绝讯息之因,再就是他诞生崛起的那个时代,人族还不过是孱弱受欺的小老弟。 小仙翁葛洪顿了顿,“不过在下并未有幸见过那位瑶池仙主,更未踏临瑶池,故而这些年来,一直在等待仙门大开,想进入其中弥补心中遗憾!” “可能那个家伙这次进去了,下次仙门就不会再开启了,昆仑墟与外界隔绝,愈是靠近瑶池的地方,就愈是要求纯瑕,所以凡是到过瑶池的修士,出来后都会境界莫名提升一截,据说就是因为瑶池是唯一没有被不祥污染的古地!” 红衣牛十三有些酒气上头,不知不觉中,话也就多了起来。 第三百七十二章 炉内壁画 “污染之地?” 在坐几人皆是听得一头雾水,这种说法尚且还是头一遭听人提及。 广成公似乎想起一些陈年旧事,接茬说道:“这种说法,早在神话时代末期就出现过,不过由于昔年是神庭统辖万界,有目共睹,神庭百万神兵神将,镇压万族,俯首称臣,可谓是兵强马壮,无往不利,故而神庭对万界的统辖,基本说是铁板一块,若不是后来……” “被不祥污染的这种说法,起源于一位神游万界的无名术士,这位无名之辈昔年可是惊艳神庭,以详尽算术指出了神庭之主一身因果所在,有传说甚至连神庭之主的陨落也被算的一清二楚,只是由于这在当时属于禁忌,流传出来的内容只是前半段,牵涉众广的后半段自然被雪藏销毁,而这不为人知的后半段中,就特意提及可不祥污染之地!” 广成公曾经在异界身为大帝法身之师,接触了解的东西自然非比寻常,昔年那位无名术士被神庭雪藏的隐秘内容,被人族大帝搜集收录一二,广成公正是负责勘订校正的幕后人之一。 人族大帝,凡是踏临各大古地禁区,皆会带走其中典籍古卷,然后再交予人族史家一脉和儒门,负责后续事宜,为的是尽可能详尽恢复人族多次被其他族群以外力而打崩的古史。 唯有人族古史传承不断,人族才会借住光阴长河有真正崛起的那一天。 人族无数先贤造就光阴长河,就仿佛是帮人族在万族接力长跑中,开启了完美的起始,接棒续跑的人族大帝只是其中重要一棒,人族要想赢得这场此消彼长的胜利,唯有跑好每一棒,而绝非自我认为跑好每一棒,毕竟其他族群接棒续跑之辈,也不是等闲之辈。 有参照,有对比,就是要打破自我心中认为的那份美好,激励每一棒续跑的后辈。 万族争锋,早已从昔年鲜血淋漓之态,进化成杀人不见血的“狰狞”形态。 视线掠过在座几人,广成公甚是唏嘘,除开他自己这位神话时代的老人,在坐的几人中,经历过这种争锋形态变化之辈,也就唯有小仙翁葛洪一人。 至于红衣牛十三,广成公认为这尊先天恶灵早已被时代抛弃,沦落为一只只懂得杀伐的可怜虫而已。 姜家无垢,则是年岁太轻,年岁轻在多数方面,可能是一种莫大优势,但之于厚重古史,甚至是在形成意识形态方面,则就是彻彻底底的劣势,理由很简单,当那种江水决堤一般的意识形流咆哮而至,敢于直面惨淡的,也就剩下一些将岁月熬活成甘醇酒酿的老人。 但是,人族未来一定是属于年轻人的,而且是那种从头到脚“全副武装”的年轻一辈,这就是光阴长河的魅力所在,人族先贤投入其中的无数璀璨思想,将变成这些年轻一辈驰骋战阵的攻防利器,大杀四方,技惊四座。 红衣牛十三醉醺,但思绪并未完全崩塌,还有五分清醒,话是说的稠密了一些,但不代表不是他在胡言乱语。 听闻稍稍带给他三分忌惮的广成公说完,红衣牛十三点点头,表示认可所说言辞,“神庭之主何等厉害,你们这些后辈是无法理解的,也没有个具体认知,毕竟神庭已经土崩瓦解四万年,神庭之主也下落不明,在如今一些仙门眼里看来,神庭与道门,西天佛门这些大势力,没什么两样,但只有熬活到今的一些老家伙心里明亮如镜,神庭究竟是什么,代表着什么!” “不祥污染之地一说,搁在至今,有哪座仙门能彻底粉碎这种传言,没有一个,唯有聚拢万族信力的神庭,才有能力摧毁这种可怕的东西……” 红衣牛十三摇头苦笑,抿口酒水,继续说道:“如我这般先天恶灵,可以说是天生地养,长生不灭,但和那位术士提及到的不祥污染,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这么说吧,我根本就不值一提!” 似乎被戳中心事,红衣牛十三突然有些不想说话,只想饮酒,心中滋味比起“示爱失败”,还要难受万倍。 这亦是他昔年为何自暴自弃,心甘情愿被那些老家伙封赦在这昆仑墟的根本原因。 因为,万界之中,只有昆仑墟,是最后一片净土。 那位计算过神庭之主陨落的术士,也提及过昆仑墟归宿一说,宇宙幻灭,万族消亡,人族唯有进入昆仑墟净土,才能传承不灭。 其实,他这是提前在给自己未来做打算,也算是活的极为明白。 当然,这些被摧毁的隐秘,红衣牛十三是不会对任何人提及,他一人知道即可。 “前辈可是见过那什么不祥污染?” 姜无垢听疯子提及过不祥,涉及到什么幽灵船,阴兵借道,葬坑拜祭什么的,但如今又听闻什么不祥污染,好像又和不祥全然不一样,像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存在。 “嗝……我哪里见过什么不祥污染,再说若是我见过,你觉得就凭我这被镇赦的能耐,会安然无恙活到现在,你可真瞧得起我?” 红衣牛十三打个酒嗝,摆摆手自嘲了两句。 姜无垢一时无语。 “还有,你说的不祥污染这种说法不对,依照那位无名术士的说辞,应当称之为‘不祥源’才对……” 红衣牛十三舌头打结,却还是纠正起姜无垢说话的语病,“这些不祥源据说是游巡于星空之中,正一点点餐食着万界古地,幽灵船,还有阴兵借道,都是这些不祥源造就出来的,好像我被镇赦之前,听一位老不死说过,幽灵船横渡星空,是为了在等待不祥源主的降临,当不祥源主踏临幽灵船,蛰伏万古的不祥源即会……” 话没有说完,但在座几人都明白后面是什么,好不易活热起来的气氛,也在话题终结的那一刻,再次死寂了下去。 昆仑墟,瑶池。 疯子从仙宫中失魂走出,等待在宫外的紫衣仙子迎了上来,依照瑶池仙主的意思,带领贵客前去休息,之后再赠予大道机缘,礼送出墟。 “这里有没有仙酿,最好能给我多拿两壶,我想饮醉!” 疯子情绪不高,但在极力控制情绪,瑶池仙主与他坐而论道,讲说提及的那些隐秘,完全冲毁了他的神魂防线。 “之所以远中你,是因为唯你最合适,其他人根本不行!” 就是这么一句简短的定语,却将疯子完全推上了一条谁也始料不及的道路上,这条道路之上,曾经走过人族诸多先贤,神庭之主,人族大帝等等,而在这些光辉伟大人物之后,又会迎来他这位新人。 紫衣仙子偷看一眼神色衰败的疯子,心说他人与仙主坐而论道,出来后皆是神清气爽,头顶有枷锁顿开之声,但这个……狗贼出来,怎么却比进去之前还要凄惨? “听人说仙酿都是用百花加仙果酿造,醉不上头,多而不吐,我今天正好想试一试,估计两壶也不够,你最好多拿一些,省的喝光了,麻烦仙子姐姐!” 疯子没有注意紫衣女子神色变化,若是此时注意,以他花中老手的老辣眼光,必然能明白紫衣女子已然对他产生了莫名的好感,而且还是那种最为纯粹的关切。 来到招待贵客留宿的行宫,紫衣女子离开去准备仙酿,疯子自然是坐在偌大的行宫中发呆,时不时嘀咕一句,“为什么每次都是我?” 昔年,富氏古地,疯子历来都是被族人忽略的那一个,即便富氏一脉族人也不多,拢共也就五六百人而已,但无论是吃饭亦或玩耍,众人皆是跳过疯子,与其他人把酒言欢,嬉笑怒骂,疯子就像一只所有人都看不见的幽灵,每天卑微而毫无存在感的活着。 在富氏一脉选族嗣送往儒门求学时,历来被众人忽略的疯子却成了当之无愧的“种子选手”,不出任何意料,一路顺风顺水,得以被送出族群古地,踏上了孤苦无依的求学生涯。 在儒门学宫,疯子初始半年,并未像之后那般耀眼刺目,同样是被人忽略的小幽灵,不是写夫子问卷的笔无端找不到了,就是谁在他后背画个纸条,在么就是夫子提问时被同窗嘲笑,总之,那半年的惨淡光景,一如让他觉得自己仍然活在家中。 后来,老书袋外出游历归来,第一件事就是找他劝之退学,原因根底也没有丝毫隐瞒,一如今日瑶池仙主这般坦然,将事实道理抬列出来,故而,才有他后来弃儒转商,叛出儒门一说。 再后来,一直走到如今,都是他在坚持,坚持在为当初的选择落子无数,建造十万星空传阵,构筑光阴河堤,平衡诸多天地,遍交朋友,拉拢仙门,寻觅古地府,轮回殿堂,妖主老巢,魔主头颅封赦之地等等,任何一件单拎出来,也是令人咋舌的大事。 但到的今天,先前所做的一切,变得似乎都不再有任何意义,按瑶池仙主所说,当不祥源完全爆发的那一刻,任何的挣扎尽是无足轻重的无力呐喊。 “仙酿来了!” 紫衣女子拎来四坛酒水,酒封接起的一刹那,酒香瞬间充斥在行宫廊道,招蜂引蝶无数。 疯子二话不说,仰头灌饮,半坛子下腹,方才觉得心情酣畅些许,抹了抹嘴,扭头看眼没有离开意思的紫衣女子,笑道:“仙子姐姐,可否赏面小酌两杯?” 最终,二人生生饮下三坛子仙酿,好在喝到最后,只剩话多酒少,疯子抱着酒坛,细细碎碎讲说着外面的精彩世界,紫衣女子则半听半语,只不过听多语少,有时还未曾说两句,就又被狗贼打断,开始说下一个故事。 好在二人皆是修士,皮糙肉厚,即便在行宫廊道上睡上三天三夜,也不会有丝毫伤恙,加之紫衣女子在进入行宫前,就已经有所交代,谁人也不得打扰,故而二人酒醉酣睡,并未受到任何打搅。 “呃……谁说仙酿醉不上头,敢情就是他娘的骗子,……” 不知几许,疯子悠悠醒来,睁开眼第一感觉就是脑壳昏沉,像是被灌了铅水,而且满身的酒气残留。 想从地上起身,却发现一条胳膊被谁人压着,疯子扭头看去,只瞧得一位玉脸莹白的女子,呼吸匀称,正睡得香甜,而脑壳正是枕在他发麻的手臂之上。 “是……紫衣仙子?” 疯子顿觉错愕,可眼前一袭紫衣却是无法更改的事实,再者在这座仙宫中,除了这位与他打生打死的紫衣女子,他还认识谁人? “这……” 疯子万万没有料到,小说家一脉小说剧本里时常出现的一幕,竟然发生在他的头上,而他除了觉得好笑之外,似乎也没有什么办法? “呃,你醒了?” 就这时,紫衣女子也悠悠醒来,眼神迷离不定一阵后,终于变得清亮起来,最终落在疯子那张纠结犹豫的脸上。 “仙酿滋味确实不错,要不然我也不会喝这么多,要是不喝多,也不会睡在这里……” 疯子扫量一眼地面东倒西歪的酒坛,心说以后凡是谁再和他说仙酿醉不上头的屁话,他一定要饱以老拳! “是我自己愿意的,你不用多虑,也不用纠结,更不用负责……” 不曾想,紫衣女子倒是语出惊人,直视疯子有些慌乱的眼神,淡定说道。 “呃……” 疯子无语。 从未像今天这般无语。 “你听我解释……” “没什么可解释的,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 “……” 望着扬长而去的背影,疯子心里说不上来的古怪感,心说仙子姐姐,你睡了我之后,就这么坦然离开吗? 翌日,昆仑墟仙门大开,礼送疯子出墟,在这之前,疯子被赏赐下两大道机缘,一种是一座五色香炉,一种是香炉中的香灰。 待疯子回到山腰草屋前,姜无垢正和小仙翁葛洪在论说什么长生之道,二人终止话题,齐刷刷望来,异口同声道:“得了什么大道机缘?” 疯子撇撇嘴,摸出朴素无奇的五色香炉,轻轻搁在桌上,顺嘴问道:“前辈和牛魔王呢?” “前辈顿有所悟,多年枷锁似有被冲开的迹象,所以就回去仙门,而牛魔王自然是回到山根之下,继续蛰伏,静心养老!” 小仙翁葛洪简短说完,就认真打量起这座五色香炉,香炉是三足两耳圆鼎,或是时间久远的缘故,香炉表面都被香火浸染出一层淡淡的金光,混杂在五色光华下,有股说不出来的神圣之意。 姜无垢对于这类器物不甚关心,打量完疯子并无伤恙,也就心石落了地,若是疯子在昆仑墟中被打杀陨落,他势必要冲进去报仇,或许还有可能拉上姜氏一脉群起而攻之! “你进去就得了个香炉?” 确认无恙后,姜无垢也坐下观察起五色香炉来,不过在他眼里,天底下器物从来都是分为两种,一种是打神棍,另一种是其他。 看来看去,终究没能看出个什么门道,姜无垢忍不住问了一句。 疯子点点头,一路上他也在研究这个五色香炉,但委实没有值得他大加夸赞的地方,充其量也就是上等品质,于攻伐一端并无任何裨益,于防守一端同样无所裨益。 “估计就是个装灰的炉子,没什么大用,估摸着随身携带,或许能有驱邪避凶之类的效果,简而言之,就是相当于护身符箓!” 心中早就有了答案,本想看看二人反应,顺带打脸一番,但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疯子所幸就说了出来。 “不对,这香炉内壁有刻画!” 小仙翁葛洪小心执起香炉,将炉中香灰倾倒在一侧,露出半数内壁,果然在其上看见有颜色暗淡,类似壁画的那种古老刻画! “给我瞧瞧!” 疯子大吃一惊,接过香炉微微倾斜,果真看到一副色彩斑驳的古老壁画,壁画是一副骑龙飞升图,画着一位仙人骑龙飞升的场景! 骑龙飞升,起源于远古时代,据说是人族大帝最先为之,但之后随着龙族一脉没落消亡,骑龙飞升也就变成一种飘渺传说,但在古史之上,却是真实存在的。 “这骑龙之人会不会是人族大帝?” 疯子嘀咕了一句,同时用手指将炉中香灰转移位置,果然如他所料,又看到一副色彩脱落的刻画,是一副童子指路图。 图中,一位骑牛童子,正伸手遥指前方,给一位身体裂开之人指路,之所以能看出身体开裂,完全是因为刻画之人,特意在问路人身上,从头到脚划了一道深深刻痕。 为了方便观察,疯子索性将香灰完全倒出来装好,虽然不知道香灰究竟有什么用处,但在发现内壁上的刻画后,疯子就突然有股感觉,这些壁画与这座香炉来历必然息息相关! 香炉内壁上,总共有四副壁画。 第一副缺失最为严重,但依稀还能看出有星辰炸散的残留。 第二幅就是骑龙飞升图。 第三幅是童子指路图。 第四副最为奇特,壁画只模糊画了一张天幕,一座不知是微微开启还是即将关闭的门户,门户后似乎有什么东西想出来。 “葛仙翁可否认识这座香炉?” 三人各自看过,心中皆有印象,疯子也就开始发问,“会不会这四副壁画,与昆仑墟古史有关?” “不太可能!” 小仙翁葛洪摇头否定,沉吟一番,解释道:“昆仑墟古史,要早于混沌初分,至于是不是在宇宙诞生族群前就客观存在,外界无人得知,瑶池仙主也不曾告知外界,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昆仑墟的存在,绝对早于人族诞生!” “这第二幅骑龙飞升图,使我想起混沌时代的人族,传说当时先后诞生有六位大帝,但并未冠以人族二字,这六位大帝率领人族,与其他族群争锋,人族文明,亦是从那时起源,并且开始薪火相传,流于后世!” “所以仙翁你的意思是,这座香炉很有可能是混沌时代大帝的遗物?” 疯子委实被吓了一跳,如若真是混沌时代大帝遗物,那就基本相当于一件帝兵,纵然无甚攻伐之力,但用来防身,也是一等一的厉害,起码挡下仙九圆满境全力一击,不成问题! “有可能!” 小仙翁葛洪看的有些羡慕,他不过是得了几滴光阴流水,浇灌葫芦仙滕才有这么一件半步帝兵,结果这个年轻人头一次进去,就得到一件帝兵出来,这种差距找谁说理去? “香炉有聚拢信力香火之效,又被大帝所属,但就炉外这一层金晕,少说没有千八百年的浸染,根本不可能出现这种效果,如果我没有猜错,以后你前去葬坑古地,只要带上这座香炉,自然是万邪不侵!” 疯子大喜,搓着双手笑道:“仙翁此话当真?” “自然!” 葛仙翁点头应道,对于眼前这位富氏后人,他唯有羡慕之情。 “那这些香灰有什么用处,譬如吃下后能不能起死回生之类的?” 疯子美滋滋摸出先前装香灰的百宝袋,捻指些许,这才发现香灰色泽不尽相同,越是靠近炉底的香灰,色泽越是明灿,指尖上赫然呈现一种熠熠夺目的观感。 葛仙翁认真想了想,“香灰乃是香火残余,香火愈是旺盛,香灰色泽也就愈是明灿,就如同你指尖上的这些,依照老翁看来,应该是献祭一类的香火!” “献祭香火?” 疯子心里咯噔一下。 “献祭香火,起源于万界共主一说,相传混沌未分前,就有共主统辖宇宙,可宇宙广阔无垠,共主自然照应无暇,故而才造就香炉献祭,简单说就是有事请烧香,只要你这边一烧香,不论我时隔万里,即能收到你的讯息,这就是献祭香火最初的由来!” 葛仙翁发现疯子面有异样,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疯子已然神游,这座香炉内壁第一副壁画,他方才霎那间有所猜想,除了星辰炸散,壁画中还有袅袅烟雾升腾的具体刻画,而且缺失的关键部分,正是烟雾起源,也就是说,第一副壁画极有可能是一座烟雾升腾的香炉,在星空中现世,引起星辰炸散的恐怖场景! 第三百七十三章 没想到 昆仑墟,瑶池。 紫衣女子战战兢兢,立在瑶池仙主身侧,手指不自觉掐出血印来。 “你与那富氏一脉昔年本就有因,今日赠予那座洪炉,也算是因果生息……” 一位全身缭绕七彩仙晕的身影,站在碧波荡漾的瑶池前,手里拿着一只装“饵料”的镂金玉碗,不时捻指洒下些许,每一次撒料,都能引来瑶池水物争相竞抢。 紫衣女子神色平静,就是眉心之地赫然被钉着一根金石骨钉,俨然是要将眉心之地的神魂,彻底钉死。 “王母,先前之事一切尽是紫衣心甘情愿,与那位富氏后人并无任何关系,还请王母放过他!” 瑶池仙主看着瑶池中一众水物欢快游曳之姿,不自觉有些出神,对于身边这位如出左右的仙奴,就好似这瑶池中争食的万千水物,算是出类拔萃的那一类。 瑶池之内,万界水裔之属尽在其中。 “富氏一脉,诞生于葬坑古地,崛起于混沌时代,论其渊源,可追溯至第一代共主麾下的左仙奴,这种他人无法企及的深厚背景,确实称得上万古无一,而且后无来者……” 思绪流转之间,一粒莹亮神魂从紫衣女子眉心之地飞出,带起一捧鲜红,正是紫衣女子这一世的情种。 瑶池仙主摊开光彩缭绕的掌心,情种落于其上,瞬间就被七彩光晕包裹,犹如石落大海,不见涟漪。 “这一世与富氏一脉的因果,就此终结,你无需再节外生枝,那富氏一脉气运独道,远非任何族群可以比拟,身为瑶池执掌水运之属的左仙,紫衣,你应该能分的清主次,望你进入瑶池,悉心反悟!” 话音一落,紫衣女子便被瑶池中骤然卷积而起的水卷裹挟其中,倏忽拖入瑶池,光晕一阵荡散,水面涟漪溢漾,不见任何踪影。 山腰草屋前。 疯子正架火烧烤水鱼,鱼是从山脚下打捞,算是就地取材,格外方便。 姜无垢站在一旁,看着滋滋冒油的美味,异常淡定,好似吃也可以不吃也可,一如他出道以来立下的“云淡风轻”人设。 小仙翁葛洪正捧着五色香炉,还在研究炉内壁画,对于这等烧烤之物,没有表现出多大的兴趣。 “马上就好,等这些调料一撒,就算龙肝凤髓也不换……” 疯子拿出一些瓶瓶罐罐,开始一一倾洒,水鱼的肉香加上恰到好处的调料增香,顷刻间草屋前这片空地,算是香气扑鼻,诱人十足。 “贫道思量至今,倒是想起来点滴传说,这座五色香炉与那座天地洪炉倒是极为相像,或者说这座香炉即是衍生仿品也说不定,唯有这样,炉内壁画才能解释的清楚!” 葛仙翁吃着烤鱼,兴许是滋味对口,刚吃几口,就有些龙心大悦,话也不自觉多了起来。 天地洪炉的传说,最早还是出现在那卷流传久远的【混沌经】,但基于【混沌经】这种是被一众仙门冠以“打发光景”的书经,与稗官野史之流毫无二样,故而可信度就大大降低,或者说根本就无甚可信度。 三人自然都读过那卷【混沌经】,对于天地洪炉的传说,也熟稔于心,葛仙翁不做解释,也无关紧要。 “【混沌经】上的传说,大多是道听途说,信力不高,仙翁真觉得这座香炉背景有说的那版厉害?” 疯子对于五色香炉,并未报太大的希望,诸如这种衍生仿品,流传于世的不是没有,昔年人族大帝那些帝兵,大多尽是崩碎消失的下场,但如今在诸多仙门之中,却皆有大帝帝兵出现,甚至还能作为仙门镇山之宝,由此可见,这座香炉是衍生仿品的可能,少说也在五五之间。 神话时代的衍生仿品,流传到远古时代,就摇身一变成了香饽饽,虽说有些玩笑,但其中的道理,却是思而后惊。 小仙翁葛洪对于富氏后人直接称谓他为“仙翁”,其实多少还是有些忌讳,他之所以在仙翁之前冠以“小”字,完全是因为“仙翁”之名,另有神人。 那位亘古至今,唯一一位证道长生的仙翁,最后一次现身,是在神庭做执掌万族寿龄的神祗,功不可没,正是由于仙翁的极力推崇,万族寿龄一事,方才真正被记录在册,成为查询有据的数字,而不是虚无缥缈的各类传说。 宇宙混沌,有两大簿册,一为生薄,执掌于古地府之手;一为寿龄薄,执掌于神庭之手。 只不过在凡俗世间,由于小说家之流中有人混淆视听,方才将两种薄合二为一,变成了古地府阎罗殿上的生死薄。 犹豫一番,葛仙翁终究还是向疯子言明,“仙翁之号,贫道莫敢窥忌,证道长生一途,仙翁早就是日升长空,一骑绝尘,贫道被称谓‘小仙翁’,已然诚惶诚恐,日夜修行,不敢思怠,唯恐有辱真名,故而请富道友切莫再拿‘仙翁’之名打趣贫道!” 疯子吐出鱼刺,不甚在意道:“那位仙翁,自昔年神庭崩塌,就龟缩一地,再无出世之心,仙翁之名,可是已经落尘久远,正好有你这位小仙翁补缺,何等幸事,想来那位仙翁佬也不会在意什么,不知葛仙翁怕什么?” 疯子其实想说,那位龟缩在仙墟大界,偷得浮生半日闲的仙翁,如今正开着杂货铺,小日子过得美滋滋,对于“仙翁”之名,早已视为鸡肋,是不会与他有什么大道之争。 但,此事涉及隐秘,而且疯子昔年也答应过仙墟大界老天爷王丁以及那位“老寿头”,不会对外提及只言片语。 小仙翁葛洪仍旧是摇了摇头,“称我葛仙翁就好,过犹不及!” 疯子无可奈何,只能答应,只是心说老寿头唉,你们这证道长生的修士,是不是都这么怂? “吃完这一顿,我就得离开这里了,葬坑古地还得去一趟,也算是回家转一遭,离家这么些年,怎么可能不想家!” 递过酒水,三人觥筹交错,许久后,酒足肉饱,疯子也就不再多留,与姜无垢一道,御风直上昆仑墟顶,破开天穹,直出界外。 一座星辰古地上,风尘仆仆的二人,好算找到了落脚地,一家名为“人生回味”的酒楼。 雅间内,刚从外面回来的疯子脱下鞋袜,浑然不觉热气腾腾的脚气芳香,夹吃一口红烧肉,含糊不清道:“已经看过了,这里尽是昔年人族迁移留下的后裔,星空传阵就在百里开外,在此歇脚几许,耽搁不了太久!” 姜无垢默默推开窗户,让屋外清风灌涌进来,好冲散这股子酸鼻辣眼的味道,“昆仑墟巅是什么情况?” 原来,之前在二人御风直上昆仑墟巅后,赫然发现天穹早已被人破开,他们根本不费吹灰之力,就出了九道大帝阵纹加持的星辰古地。 “这还用说,一定是那位瑶池仙主一手为之,敢在昆仑墟上动土,想来这种胆识,没有几人敢有,但至于为何放着现成的五色神台不让用,宁愿打碎天穹,其中原因,我也概莫能知!” 散去脚味,疯子就将鞋袜穿好,这个问题从他被礼送出墟,就一直在脑海里思量,至今仍然没有什么结果。 从头到尾,那位瑶池仙主根本没有给他任何机会,提及什么五色神台,而鲜为人知的问道,论及问题更是超出疯子认知,因而到的最后,昆仑墟之行结束,疯子想借住五色神台破空离去的想法,也没有吐露半字。 几日后,一抹光束穿破星空,落于一颗阴气缭绕的星辰古地之上。 “墨子巨匠打造的这些东西,也是不靠谱,明明坐标都对,可就是目的地不对,害的老子多跑多少冤枉路,下次再见墨老头,可得好好说道说道,说好的一分价钱一分货呢?” 从星空石台落下,疯子环视四周,嘴里骂骂咧咧,但神色极为祥和平静,脚下的大陆,就是他离开许久的故土。 “八千六百二十一年了……” 疯子呢喃一句,心说我终于回来了! 昔年,被家族选中远渡儒门学宫求学,结果这一走,就是近万载光阴,曾经的懵懂少年,如今已经变成油腻大叔,虽然相貌变化不大,但一身的气质,早已云泥之别。 “你哆嗦什么?” 姜无垢看眼腿肚打颤的疯子,笑道。 “滚,老子这是抖擞干净身上的世俗气,既然回家了,就没有什么财神爷,也没有什么疯子,只有富儒苟,一个心地良善的好儿郎!” 被识破心境的疯子义正言辞辩解起来,丝毫没有什么心结。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姜无垢呵呵一笑。 葬坑古地,历来被称为不祥之地,且有星空深处未知生灵渡空献祭之说。 若是不曾到过葬坑古地,势必以为这里穷山恶水,遍地荒凉,甚至有可能是尸骸遍野,满目狼藉。 走在人流不息的街头,姜无垢心中就有这种“终识庐山真面”的感慨,街头如织行人,声霄鼎沸,商贩叫卖,街货琳琅满目,与姜水流域并无区别。 “也么样,是不是觉得这里与外界传说大为不同?” 负手闲游的疯子,心情格外明朗,尤其是看到一些花枝乱颤的女子,可谓是眉开眼笑,心情好到极点。 姜无垢点点头,“确实有些诧异!” “肯定的,史家一脉和小说家一脉,将这里描绘成龙潭虎穴,穷山恶水,没有来过这里,尽是凭借书上的文字了解,势必会受到影响,山上修士况且如此,山下凡俗岂能逃脱的掉?” 与一位正冲自己飞媚眼的半老徐娘眼神交融后,疯子一眼掠过妇人神魂,算是了解到如今葬坑古地的一些事宜,譬如他最为关心的富氏一脉,如今在这座古地,已然被冠上“狗贼”之名。 疯子心神瞬间冰冷,神魂一震,击碎读取的妇人记忆,扭头对已经觉察到异样的姜无垢说道:“或许说好的酒宴是吃不上了,不过等过了这两天,酒宴管够!” “家里出事了?” 姜无垢隐隐猜到什么。 “富氏在我出名后,就开始被一众仙门打压,如今已经沦落成只能自保的三流势力,所以这趟回家,也算是回的其所!” 二人一路出城,直奔富氏古地,路上疯子给姜无垢讲说不少关于富氏一脉的老黄历,当然,这些老黄历都是古卷典籍上不曾记录在册的。 许久后,二人落于一座名为“五毒门”的山门前。 疯子二话不说,一脚踏地,一道裂痕顷刻间从疯子脚下蔓延而出,直上山庭仙宫。 “何人如此大胆。敢擅自闯我山门?” 一声爆喝从山庭传来。 “悉悉索索……” 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从山林间响起,姜无垢循声望去,不禁浑身直起鸡皮疙瘩,原来山林间的稀碎声响,赫然是无数毒虫在游曳爬行! 五毒山,山上以豢养五毒虫出名,五毒门便是走御虫证道的路子,在疯子了解到的讯息中,这座五毒门对富氏一脉,可谓是“虎视眈眈”已久,明里暗里使了不少的绊子手脚。 最致命的一次,富氏一脉足足有半数子弟,皆被五毒门毒虫咬伤,造成死伤无数的惨果,富氏一脉至此元气大伤。 两位毒漳缭绕的老毒物从山庭掠下,出现在几近坍塌的山门前。 “敢问道友,五毒门可与道友结有生死大仇?” 左侧毒漳呈现朱砂色泽的老毒物扫量过负手而立气态十足的疯子,压着心头怒火问道。 对于眼前这两位气态不俗的年轻人,名为朱砂的老毒物隐隐觉察出三分古怪,两位仙九境的野修,联手上山而来,不可能是喝茶。 野修之名,本就声名狼藉,行事不按常理,故而在山上修士眼里,纯粹就是彻头彻尾的无赖。 而剑修因为攻伐战力无双,且大多属于一言不合就拔剑论道的狠人,所以剑修也是出了名不好惹。 至于两重身份叠加的修士,即是剑修,亦是野修,只能说明一件事,这个人绝对是属于头难剃的主。 老毒物朱砂纵横天下多年,这点识人的眼力价自然是有,他无法断定这二位究竟与五毒门有多深的愁怨,但有一事可断定,今日之事,不死掉几个人,怕是自难解决。 “没有生死大仇,就不能上山来游玩,这是哪门子道理,我可是从未听过?” 疯子没有言明富氏一脉的身份,他今日要做的,就是推平这座五毒门,说再多也是徒费口舌。 “果然如此!” 老毒物朱砂心中一凛,野修行事即是如此,毫无头绪,全凭心性而为,开心了杀人,不开心也拔剑,总之,喜怒哀乐,一切都在剑上说了算。 “师兄,和这等恶人论什么道理,打杀后丢于山下喂狗便是!” 早已按耐不住杀意的老毒物丹砂,是朱砂同门师弟,二人一同修道,修行之术,即是操御五毒之法。 先前山庭传下的爆喝,亦是丹砂所吼。 “那还啰嗦个屁,简直就是脱裤子放屁……” 话音未落,疯子身影已经凌厉如剑,欺身逼近,同时快速掐诀念咒,一通法器瞬间激活,在山门前形成一股势如破竹的攻伐洪流,顷刻间将两位老毒物裹挟其中。 “仙八境的老不死,还想兴风作浪,也不掂量掂量自身斤两?” 疯子嘀咕一句,束手而立,眯眼望着正被一堆法器打的疲于应对的两位老毒物。 姜无垢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争取,如他所知,这种机会断然是轮不到他头上。 “扑哧……” 肉身炸散的爆裂之声响起,两团血雾升腾在山门下。 一位仙八境,一位仙七境,赫然惨死于一堆法器轰杀之下。 疯子根本懒得再多瞧一眼,直接甩袖一挥,法器洪流瞬间沿山而上,所过之地,一切尽是土崩瓦解,消散如烟。 大概半柱香时间,一座五毒门就此被除名于葬坑古地历史潮流之中。 至于远遁的两道身影,疯子根本无所顾忌,若不是他刻意为之,五毒山就算是一只臭虫都难以存活,更何况还是两位闭关蛰伏的老不死! “用不用你我分头打杀?” 姜无垢跃跃欲试,打神棍虽然只得其二,但像今天这种可以肆无忌惮与人打杀的场景,他已然许久不曾遇上。 “抢什么,吃屎还怕没有?” 疯子望着空中远去的两道身影,淡淡笑道。 姜无垢撇撇嘴,虽然知道这个说法不是针对他,但总觉得不舒服,什么叫吃屎还怕没有? 这些仙门是屎,但他绝不是屎壳郎。 “你挑一个!” 疯子挥袖镇散法器上残留的血渍,顿时血如雨落,将五毒山门浇淋成一片血海来。 姜无垢只撂下一句话,“稍后再见!”,就化虹而去,犹如剑锋出鞘。 “鸡贼啊,都不知道照顾一下境界不稳的老哥,让人寒心!” 疯子嘀咕完,直接御风而起,却没有姜无垢那般迅疾追赶,而是不急不慢,好如游山玩水一样,远远吊在那道无法逃脱的身影之后。 枫叶镇,因为镇上方圆百里之地,皆是枫树而出名。 “你们听说了没有,晌午五毒门被无名野修夷为平地,山门三百余数弟子,悉数死之殆尽,据说血流成河,血水都将山头染成了红色……” “还有金刀宗,百剑山……至少六十余座山上势力,就在半天之内,彻底消亡于自家山门,连一个活口都没有留下……” “听说有人看到是两位剑修,但有人说是一位野修,总之也没个确切说法,这些山门也算是死不瞑目!” “谁说不是……” 听从隔壁雅室传来的议论声,疯子与姜无垢相视一笑,二人半天推平六十七座山头势力,算是真正的酣畅淋漓! 一开始,姜无垢还学着小说里那些仗剑而行的侠士,与那些必死之辈说上几句大道理,但之后的情况,就再无半字多言,纯粹就是出剑不停,出剑即为言语。 仙九圆满境出剑,基本就是一剑之下,了无残生。 故而,推平三十余座山门势力,花费时间不算多久,姜无垢前后出剑,拢共不过百剑。 但不是没有棘手难应对的主,一位半步大帝的阴阳师,仰仗天算之术,数次死里逃生,且制造了不小的困难,若不是疯子及时赶到,姜无垢出剑百次,势必要多出几剑。 疯子这边同样是顺风顺水,根本不用他出手,应敌厮杀,就是撂下一通法器,而他远远旁观,无往不利。 “这些人说半天,也没有说到正点上,看来富氏一脉真是沦落到无人想提及的地步……” 二人半天之内夷平六十余数山门势力的消息,已经传遍枫叶镇,凡是镇上的修士,都在议论纷纷,但其中提及富氏一脉复仇的念想,却是寥寥无几。 疯子昔年被送出古地时,富氏一脉尚且还是葬坑古地一等一的势力,但这次回来,却变成三流势力都算不上的没落户,疯子即便心再大,也不会没有想法。 归根结底,这里是他的家。 “你一路上不是搜寻过不少讯息,难道这些修士的记忆里,都没有关于富氏一脉的东西?” 姜无垢问道,先前二人踏临枫叶镇找落脚地时,疯子一路之上,利用神魂搜寻讯息,他自然一清二楚。 “奇怪就奇怪在此,你说一人不愿提及富氏一脉,可以理解,但所有人都不愿提及富氏一脉,这就变得奇怪,我搜寻的那些修士记忆,无一例外没有关于富氏一脉任何的讯息,就……像是被清洗过一样!” 疯子皱眉思量,手指摩挲着茶杯,他隐隐觉得这件事情绝非表面上看起来的这般简单! 但记忆清洗,涉及神魂,这种难度极高,稍有差池就可能毁灭一个人记忆的手段,不是什么阿猫阿狗就能做到的,更何况还是这么多修士? “不会是梦境吧?” 疯子蓦然想起,想要做到这种程度的,唯有造梦一场,方才能疏而不漏,而且不会留下任何的蛛丝马迹。 曾经,仙墟大界老城头,他可是请“以梦证道”的周夫子做过类似之事。 “要是有一截光阴流水就好了?” 疯子嘀嘀咕咕,思量着如何破梦的法子。 光阴流水,可破混沌,自然能破梦境。 第三百七十四章 轮回殿堂 一条干涸水道横陈大地,曲折远去,依稀可想昔年碧波荡漾的壮阔景象。 姜无垢望着不知干涸几许的河道,皱眉问道:“这就是你说的光阴长河古道?” 疯子赫然点头,语出惊人,“不可能错,我对光阴流水的敏感程度,甚至比我对气运的敏感程度还要高出一截,爱信不信!” 疯子没有提及他财神爷之外的另一个身份,巡河使,巡历光阴长河,两游通行无阻。 共主大人特意搜肠刮肚,想出来的这么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职名。 “光阴长河改道,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仅是被史家一脉记录在册的,少说都有四五次,在葬坑古地流有河道,自然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再说这里曾经可是人族迁移途中,短暂的转点,要不是名声太狼藉,我估计昔年迁移到光阴长河中的那一批人族种子,怕是大多都有落居这里的可能!” 跃下河道,疯子祭出一缕神魂,搜寻河道上下游百里之内存在的水裔生灵,要想弄明白这条长河的情况,此种做法自然最为妥当。 果不其然,一只磨盘大小的鳖精藏匿在河床之下百丈之地,疯子也不强人所难,静静等待鳖精的到来。 一柱香时间后,一位背负壳甲的侏儒老儿慢腾腾前来,拱手揖礼,“拜见二位神祗老爷!” 此话一出,就有神庭那股味了。 疯子知道这只鳖精少说也是神话时代存活至今的老人,昔年神庭统辖万界,十凶龙族被神庭之主屠戮殆尽,水裔生灵自然也就归属神庭,享受封赦。 “找你也没有什么大事,就是想问一问关于这条河的老黄历,你在此久矣,想必了然于心,放开说即可,不必顾及太多,神庭都崩塌三万载了,你这河神还怕什么?” 疯子扔出几块金身碎片,侏儒老儿也不客套,直接笑纳,并无任何的推辞。 “这条河名为惊羽河,昔年归属神庭统辖,在十万八千江川流水中排名相对靠后,自神庭覆灭,水运之流就日渐消散,不过七八千年而已,就成了一条毫无灵气的旱道,一直到得如今,河中水裔之属早已离开,另寻他路,小老儿不过是年岁已高,加之子嗣老小全然在此,走的自然没有那么洒脱,所幸也就在此定居了下来……” 侏儒老儿唏嘘不已,他身为此条水运神祗,见证了兴衰成败,心境有所跌宕起伏,在所难免。 “就这?” 疯子一翻眼皮,笑眯眯说道:“再想想还有什么忘了说的,譬如早于神庭之前的老黄历……” 侏儒老儿顿了顿,神色不变,接着说道:“惊羽河在神庭之前,尚有它名,名为流阴河,据说是河水阴沉,恰似阴水,常人触之,刺骨难耐,若是坠落其中,十有八九凶多吉少,只是在被神庭统辖后,流阴河水悉数被神庭一滴不落收走,又从他处迁移至此一条水运,方才成了日后的惊羽河!” 疯子点点头,“说的不错,与我知道的一字不差,可这些都是我知道的,你再想想,说点我不知道的,最好能将流阴河之前留下的水卷内容,细致讲说一遍!” 侏儒老儿一听,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这二位神祗老爷,敢情是来此调查水卷的,难怪一出手如此大方,随便就给了三块金身碎片! 水卷,记录着每条水运详尽讯息,相当于史家一脉给人族古史中一些名垂千古的人物编写的传记。 “两位神祗老爷,实不相瞒,流阴河之前的水卷,已经被一位神仙老爷拿走,并且小老儿神魂中关于那些水卷的记忆,也被抹消干净,所以小老儿怕是无能为力,还望见谅!” 侏儒老儿抹把额头汗珠,心说那些水卷之前消失的莫名其妙,而且他的相关记忆也被抹消干净,好在对方留下了一句话,“不杀你,老死于此!” 没有神庭庇护的河神,就相当于没有爹娘的孤儿,任人欺凌,更何况还是水运不怎么样的小水神! 这亦是这只鳖精留守于此的真正原因,前面与疯子所说的缘由,不过是表层皮毛。 疯子眯眼,一缕神魂瞬间没入侏儒老儿眉心,巡游许久,方才从中脱身,扭头与姜无垢心声传音,“他没撒谎,神魂之中确实有被抹消的痕迹,看来是有人早于你我一步来此,而且时间已经颇为久远,至少七千年往上,你想想看,七千年前发生有什么事情?” “流阴河源头遗迹可还在?” 一条水运源头之地,往往会存在着诸多有价值的线索,即便水卷被人拿走,只要源头之地未被破坏,也能找寻出蛛丝马迹,从而获得些许讯息。 “源头在那野鳌山下西北二里之地,并未被人破坏,但小老儿斗胆奉劝二位神祗老爷一句,野鳌山可是千秋大王的地盘,货真价实的大帝境界,方圆千里,无人敢惹,二位神祗老爷若是此番前去,势必要吃亏,不如回去多找些帮手来,求个稳妥!” 侏儒老儿面色一变,有些魂不守舍。 “千秋大王?还是大帝境界?什么时候大帝境界这么随地可见了,难道说真是神仙遍地走,圣人如老狗……” 疯子呵呵一笑,打发走侏儒老儿前,又问了几个问题,而后瞧眼无动于衷的姜无垢,“姓姜的,瞧瞧人家,一个山野鬼修,就是大帝境界,你这个姜氏宝贝疙瘩,消耗无数灵丹妙药,才走到半步大帝,这么一比,好像委实差点意思哈!” 疯子这般刻意挑衅挖苦,但姜无垢从头至尾不置一词,似乎疯子提及的什么大帝境界的山野鬼修,他完全没有一较高低的想法。 大帝境界,纵然是初入帝境的帝九境,那也是真正的大帝,已然属于超脱大道范畴,可与大道齐平的超然存在,最为一些无法破开帝境的修士所追捧,原因无他,这些止步大帝境界半路上的修士,多是半步大帝,距离大帝不过半步之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已经与大帝相差无几,故而与之放开手脚一较高低,最为合适。 毕竟,迈入半步大帝的修士,再与仙九仙八境的厮杀,赢了不光彩,输了更丢人,唯有与大帝一战,即便厮杀落败,也是可以接受,起码是输了大帝。 山上仙门,修士一旦迈入半步大帝,就等同山下江湖中的“金盆洗手”,再难有酣畅淋漓出手的机会,除非自愿压境。 姜无垢已经是半步圆满境,滞留于此多年,总是找不到破境契机,疯子这般赤裸裸的言语,等同是将与大帝鬼修厮杀破境的宝贵机会,拱手相让。 “你行你上,不行就闭嘴!” 姜无垢对于这个一路上絮叨不停的疯子,简直是难以容忍,要不是还算有点交情在,他早已出剑! 野鳌山近在眼前,与一般山势并无区别,或许是因为有大帝鬼修坐镇其中的缘故,山根之下,多多少少混杂着一丝丝阴气,倒是符合鬼修一脉走的修道路数。 鬼修一脉,最早可追溯至混沌时代,与当时的三大修士群体,武人,刀修,剑修,算是格格不入,因为鬼修一脉支脉庞杂,大多走的是阴气入体的路数,与武刀剑三脉截然不同,加上鬼物阴灵之属,多与古地府息息相关,故而鬼修从出现,就不被万界多数族群接纳。 更有传说,鬼修一脉,在神庭覆灭中,起到了不可忽略的帮凶作用,之后人族大帝甚至踏临鬼修一脉老巢,清算鬼修一脉对人族修士犯下的累累血债。 “瞧着可真不像是大帝坐镇,就这种只往脸上贴金的传言,我可是听过不少,但最终无一不是打脸,所以,姓姜的,一会踢场的时候,你得打头阵,最好能让对方自动露出马脚,这样我再出手,也就名正言顺,就算传出去,也不会丢富氏一脉的脸面!” 疯子拍了拍姜无垢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野鳌山山势并不险峻,但胜在别有洞天,之所以说别有洞天,完全是因为山体之上,随意可见大大小小的山洞,而且洞洞相连,一不留神就有可能迷失其中。 古怪的是,上山路径也是这种山洞,山脚门户即是一个洞府山门,侧立碑文“野鳌山”,疯子看眼碑文,笑道:“难不成这大帝鬼修,是老鼠成精不成,这等别出心裁的洞府门户,倒是第一次见,长世面啊,姓姜的,瞧见没有,以后你要是破开帝境,至少也得造这么一座老鼠洞,才能衬托你大帝气势!” 姜无垢冷笑。 一剑出鞘,山崩地裂。 一团阴雾从山底深处飘出。 “何人毁我山门,报上名来?” 疯子踏前一步,双臂环胸,笑道:“姜家无垢!” 阴雾翻腾,渐渐幻化出一个人形,白面书生一般,但一身气势却呈现阴寒,与山下凡俗眼中所谓的儒门学子,实则相差甚远。 “姜氏一脉后人?” 白面鬼修黑漆漆的眼珠闪烁着某种光彩,但脸上并无一丝的神色变化。 “听闻野鳌山有大帝坐镇,特来请教,还望不吝赐教!” 姜无垢出剑,剑尖直指白面鬼修。 “大帝坐镇?” 白面鬼修一愣,哑然失笑,“你们见过自家山门被毁,还能客客气气与人浪费口水的大帝?” 疯子蓦然一愣。 “实不相瞒,二位所说的大帝,可能是之前坐镇这里的那位山神老爷,只不过他早已经离开这里,我不过是鸠占鹊巢而已,让二位见笑了!” 白面鬼修惭然一笑,如今山门被毁,他的好日子也算是过到了头。 “是那个鳖精在撒谎!” 疯子狞笑,老话说常年打雁却被雁啄了眼,他这次竟然着了一个鳖精的道! “敢问一声,二位来此,可是惊羽河中的河神告知?” 白面鬼修试着问了一句。 疯子点点头。 “难怪二位会找寻至此,那惊羽河的河神昔年与野鳌山山神,据说有些过节,好像是为了流水源头,险些直分生死……” “那流水源头在何处,你在前带路!” 三人于洞中穿行许久,九曲十八弯,好不易来到流水源头,姜无垢已经有些晕头转向,疯子亦是神色微微异样。 这座野鳌山,洞洞相连,而且其中有法阵相辅,如若不然,姜无垢神魂也不会出现神眩之感。 姜无垢一剑斩开野鳌山,不过是破开了最外的山壳,好如敲开核桃壳,内中果实依然无损。 “那位山神老爷在这野鳌山可是停留有些许日子,山底这些环环相扣的法阵,都是出自他手,听说最厉害的一次,可是洞困住了富氏一脉百位修士,令其无功而返,只能作罢!” 白面鬼修知无不言,若非他对此还算熟稔,方才怕是断然走不出这座名为“别有洞天”的法阵。 疯子置若罔闻,摆摆手示意白面鬼修继续带路。 “前面不远就是!” 白面鬼修指着一堆乱石,说道:“那里就是惊羽河的源头,不过我不能过去,源头下有对鬼修压胜之物!” 疯子看眼姜无垢,自己悠悠上前,姜无垢并未动身,而是与白面鬼修站在一起。 乱石围簇中,一口拳头大小的源泉正居其中,但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涌泛上来的不是泉水,而是丝丝缕缕的乌光,寒若冰霜,使得附近地面,隐隐生有冻霜。 但这还是其次,在泛水泉眼之中,赫然有一双金色脚印,疯子看的久久未语。 金色脚印的出现,无疑说明此地,一定有人族大帝踏临,而且是人族大帝处于晚年,身死道消之前。 “人族大帝来此,却只出现一双金色脚印,这说明了什么?” 绕着源头附近转悠几周,确实再未看到有金色脚印出现,也就是说人族大帝是凭空出现于此,而且从脚印痕迹来看,应该是进入泉眼,不是从泉眼中走出。 “看来猜想的八九不离十了!” 疯子念叨,如他所想,这条光阴长河支流昔年,真正干涸消失的原因,不是神庭收走水流,而是被某一位人族大帝带走。 光阴流水有破开混沌之效,这也意味着横渡星空,有光阴流水,甚至比星空传阵还要方便。 “或许这位人族大帝,昔年暗中庇护人族迁移,遇到了什么无法解决的困难,唯有光阴流水可以破解,才做了这么一个决定!” 人族大帝晚年,史家一脉正经中鲜有提及,多是专注壮年风光伟业,如何为人族开疆拓土,指点江山,真正着以笔墨关注日薄西山的光景,寥寥无几。 而稗官野史之流,自然是五花八门,哪位人族大帝晚年如何,大都能见纸上,并未有任何藏掖。 疯子有些失落,走过去与姜无垢低语几句,就再次来到泉眼前,长吸一气,眉心顿时飘出一缕神魂,凝为芥子,倏忽没入泉眼之下。 他要看一看这口泉眼之下,究竟隐藏着什么! 不知几许光景后,芥子神魂幻形成人,落于地面,疯子抬眼望去,一条苍凉古道蔓延远去,一行金色脚印清楚烙印在路面之上。 古道两端,皆不见尽头。 一端没入星空深处,一端没入混沌之中。 疯子扫量地面脚印,方才发现金色脚印出现的地方,正是眼下他站立的位置,也就是说昔年这位人族大帝,正如他今日一般,也是通过那口泉眼洞天,来到的此地。 “该怎么走,是追随人族大帝脚步,还是背道而行,去古道另一端看看?” 疯子有些拿捏不定,这么一条横亘星空的古道,绝不亚于他布下的十万星空传阵,甚至困难程度,更在其上。 这条星空古道,究竟何人所为? 道路尽头又是何地? 古道不过丈宽,而且是以真实五色方石铺就而成,可以想象,如此一条长不知几何的古道,所消耗的五色石之数会是何等惊人数字? “难怪五色石稀少,原来都用在了这里!” 疯子嘀咕一句,昔年墨子巨匠打造十万星空传阵,所用五色石几乎是将万界掘地三尺方才得到,疯子也曾经到过一些年代久远的废弃石矿,如今想来,怕是修建这条星空古道时所留。 “当……” 突然,疯子袖中传出一声黄钟大吕之声。 一座五色香炉趁机划出衣袖,悬浮在古道上空。 “这是……” 疯子有些诧异,昆仑墟得来的这件香炉,他根本没有寄予太大的希望,若是真正的天地至宝,他不相信那位瑶池仙主会舍得拱手相让。 不过,眼下这座香炉突然出世,那就意味着他先前的猜测,付于流水。 五色香炉好似迷失方向的人一般,在古道上空时左时右,不知道究竟该去向何方。 疯子反而放松下来,有这香炉带路,他也勿用再做任何的决断,只要追随即可。 “唰……” 五色香炉最终直奔金色脚印远去的方向,当香炉掠空而过后,疯子赫然发现,地面的脚印,变得熠熠生辉。 “莫非这香炉真是大帝所有?” 疯子化虹随后,与香炉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心中思绪流转。 古道渐行,多有塌废,但并不影响行走,另外疯子发现,随着一路前行,地面脚印也不再是一双,而且甚至还出现覆盖的痕迹。 “至少六位大帝!” 疯子止步,仔细看过古道上留下的脚印,虽然杂乱无序,但仔细辩识也不是什么难事,最后确认足足六位人族大帝,踏临过此条古道! 可这些大帝晚年来此,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什么古史之上并未有只言片语的记录,甚至稗官野史之流也没有记载? 随着逐渐前行,疯子愈发觉得这条古道,与曾经他在仙墟大界老城头上发现的那些古老痕迹有些相像,仙墟大界老城头,是一座星空史前渡口,只不过被共主大人炼化为老城头,之后又被王丁拿来做法阵根基,而城头去往极北之地的那些痕迹,不过是作为星空渡口时被史前生灵攻伐所留,断然不是炼化成老城头后所有。 昔年,当疯子看过那些痕迹残留,就真心觉得自己境界委实太低,没有个大帝境界,都不好意思登上老城头。 夜郎村中的老人,王丁,老更头,老寿头,打铁的,火凤大人,包括画地为牢的那群遗民,都知道其中原因,故而也就鲜有人愿意登上老城头。 不畏死,但怕寒碜。 一直前掠的五色香炉骤然悬停,通体开始莹莹生辉,就这时,炉中香灰开始喷涌,好如云雾滚滚,仿佛要有活物破云而出。 “当……” 又是一记黄钟大吕之声震撼星空。 “那是……轮回殿堂?” 疯子瞪大眼睛,就在古道岔口远处,一座如同置身晦暗之地的恢宏殿宇赫然矗立,寂静无声,却深沉有力。 疯子自然认识这座殿宇是什么地方,也明白过来,五色香炉之所以悬停,完全是因为轮回殿堂的出现,激活了香炉本体器灵的警觉。 错乱脚印也就此分开,两行脚印走向轮回殿堂,剩余的四行则是笔直前行。 “人族大帝晚年踏临轮回殿堂,难道是敲打这座始终悬浮于人族修士头顶的死亡之城?” 轮回殿堂的名声,甚至比古地府还要恐怖,因为修士身死道消,无一例外要经历轮回,但轮回之道,又是说法众多,有修士轮回转世,前世记忆完全存在,再活一世,不过是为完成某种心愿,譬如道门道主自坠轮回,于各世传道,西天佛主,凭借佛门信力,据说可渡万物。 疯子与轮回殿堂结识,还是在他昔年初次游历光阴长河之际,算是误打误撞,摸到了轮回殿堂,结果刚一出现,就与轮回殿堂发生了冲突,最后还是共主大人现身,方才化干戈为玉帛。 “不管了,有帝兵壮胆,想来问题不大!” 疯子一咬牙,将香炉收入衣袖,开始慢悠悠朝轮回殿堂走去。 只是每走一步,疯子就觉得身上好似被压上一座山脉,脚步沉重无比,尤其是脊梁骨中被收纳的魔土,也开始出现动静,两尊大魔蓦然苏醒…… 第三百七十五章 提防那个一 一条古道横陈星空,尽头是轮回殿堂。 疯子头顶悬浮的五色香炉,香灰如云雾喷涌,浩如烟海,其中似有活物欲冲破香炉烟云而出。 每走一步,脊骨都如山庭轰砸,近乎无法挺直腰身,好似要面对这座鲜有在世间显露过真迹的恢宏殿宇顶礼膜拜,俯首称臣。 尤其脊梁骨中的魔土大魔,愈发蠢蠢欲动,其实早在疯子利用大帝天劫镇封之时,这些大魔已然苏醒七八,但忌惮于这个年轻人特有的气运加身,所以就选择了沉默蛰伏。 但一时的沉默蛰伏,并不意味着永远如此。 魔土大魔,昔年在横跨两个时代的魔族横行无忌时,每一尊魔头都可谓是无与伦比,魔族魔主麾下的十八魔将,皆是盖压万族奇才的无敌存在,而这十八魔将各自麾下同样有十八魔将,境界虽然略逊一筹,但即便如此,也同样惊艳绝伦,用那位神庭之主的话说,整个混沌时代的好气运,似乎半数都加持在了魔族身上。 故而,晚于魔族崛起的神庭,与魔族之间的相互征伐,基本贯穿了神庭多半数古史,诸如十凶龙族,巨人族这样的先天族群,与魔族较比,仍旧是略逊风骚。 后世,史家一脉之所以力排众议,将神话时代的神庭排序在万古仙门势力第一位置,所看中的也正是这笔功德无量的战绩。 利用大帝天劫融入脊骨的魔土,乃是十三重魔土,意味着其中镇封着十三尊昔年魔将,疯子敢将魔土镇封在自己体内,仅凭这份独一无二的勇气,就绝对不输昔年佛主镇魔。 疯子也感觉到五色香炉突然苏醒,多少或许与体内大魔苏醒有关,而且两声黄钟大吕之声响起后,脊梁骨内的大魔赫然被震的口吐鲜红,如遭重创! “看来还真是捡到了宝贝,绝对的帝兵……” 疯子被轮回殿堂散发而出的无形气势给镇压的几近抬不起头,但这也不妨碍心生窃喜,诸如帝兵这种可遇不可求,比天地至宝炼就的法器还要珍罕的宝贝,任何人得到一件,基本等同说半只脚踏进了大帝境界,这也是为什么帝兵传世稀少的真正原因。 人族漫长古史,诞生大帝百余位,这在万族古史中,也是绝无仅有的情况,但这些人族大帝除却道统鲜有流传于后,再就是帝兵难有传后,史家正经不会记录这些,但在稗官野史之流中却可以清晰发现,人族大帝晚年,少有能全身而退或者真正身死道消的。 不是被仇敌伺机打杀,就是离奇消失,下落不明,情况最好的,莫过于远遁星空深处,可同样是生死不知。 换句话说,疯子头顶这件五色香炉,绝对是头一次现世的帝兵,更是他拿到手的唯一一件帝兵。 “人死卵朝天,但好歹临死前,老子也算是圆了一个心愿的幸福人……” 疯子被轮回殿堂无形气机压的龇牙咧嘴,再加上脊骨中大魔有意释放的魔物气息,二者叠加起来,就不是简单的“寸步难行”。 眉心神魂,十道神魂小人,合十为一,金甲穿身,气运盖顶,盘坐神台之上,始终保持一种玄妙境地,与外界垂泄的大道气机死死对抗。 “摆明了是一道陷阱,为啥子老子就偏偏躲不开,这种好运气也是绝无仅有……” 疯子艰难嘀咕一句,这时候再看不明白情况,就说明他真的老了! 轮回殿堂大门大开,殿堂前早就站立着一位黑衣男子,仿佛是在迎接即将登门的疯子。 许久后,终于踏上轮回殿堂地面的疯子,却是出乎意料在石阶上坐了下来,身上那股气机也消失干净,大口喘着气,没有任何的言语。 黑衣男子似乎早就料到疯子会如此,神色并无任何异样,只是前行几步,走到石阶处同样坐下,扫量着一身皲裂伤痕的疯子,笑道:“出去这么些年,也算是长了点本事,还不至于像那些风言风语所说那般,挺好!” 疯子有气无力摆摆手,没有半点喜悦,“富殷,说这么多,也不想解释你为何叛出家族,自坠深暗,选择投靠轮回殿堂?” 被提及真名的黑衣男子不怒反笑,露出一口白牙,“解释什么,向谁解释,有谁想听,有谁愿意听,是你还是这天下人?” 疯子一滞,眼神有些倏忽飘离,“说起来,富氏一脉你我这代人,就属你混的最好,背靠轮回殿堂这颗大树,呼风唤雨,执掌江山,不令人羡慕都很难啊!” 富殷对于同龄人这番“阴阳怪气”,并未如何恼怒,反而有些莫名开心。 富儒苟与富殷,本就同是富氏子弟,更是年岁相差无几的同龄人,真论算起来,也是没有出五福的亲戚,一人自小天生聪慧,一人自小无人关注,算是两个极端存在。 或许是富殷太过智慧,不过十二三岁,就已经显露出“鹤立鸡群”的先天优势来,其他同龄人天书一般的秘术功法,在他身上不过是消耗一柱香时间即刻悟道学成,这种令人咋舌的“学习”能力,很快就使得富殷脱颖而出,一跃成为富氏众人呵护的璀璨明珠。 但就在富氏所有人以为这颗明珠要给富氏一脉带来举世辉芒之际,富殷却选择了不告而别,留下书信直言要去找寻轮回殿堂,日子正好选在富氏挑选族嗣远去儒门求学的那一天。 没有人知道,这位富氏明珠心里究竟是如何思量,放着璀璨坦途光明大道不走,偏偏要奔向崎岖泥泞九曲十八弯的羊肠小道。 “其实也没想什么,我不过是不想让自己成为另外一个极端的你而已,就是这么简单!” 富殷对于疯子的印象,一直停留在富氏古地那些年,虽然之后也听说这位同龄人如何“翻江倒海”,做出的那些“辉煌事迹”,但身处轮回殿堂的富殷觉得,这才是真正的富儒苟,一个幼年被他光芒压制的可怜虫。 或许疯子自己都不知道,这位同龄人对他的了解,甚至已经超脱对富氏一脉的了解,或许也可以说,富殷是在了解另外一个完全不一样的自己。 富儒苟,富殷,前者一出生就刮走富氏八分气运,而后者却是给富氏带来八分气运。 富氏一脉,深知此事的,不过两位老祖,疯子身上那道长生锁,亦是其中那位看好疯子的老祖所赠。 待这一对“气运之子”长大到十二三岁,富氏一脉终于下定决心,选择了富殷作为族群倾心培养的幼苗,而疯子自然沦落成了弃子。 也就是在那时,富殷彻底看清楚整件事情的走向,一条完全不属于他的道路,而他不过是被大势裹挟前行的傀儡。 疯子呵呵一乐,这种说法听上去倒是有趣,“这么说,你之所以叛出富氏一脉,真正原因怪我喽?” 富殷盯着疯子眼眸,蓦然爆笑不止,“儒苟,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有趣,这种话你是怎么不假思索说出来的?” “也没什么,就是说多了就习惯成自然了,你不妨试试看?” 疯子挑了挑眉头,大言不惭。 富殷没有再言语,只是静静坐在石阶上,望着远处浩淼星空,似乎有些愣神。 一眨眼,同根而生的二人就成了即将面临生死的大敌,人生果然还是这般有趣,总喜欢阴差阳错,造化弄人! “一生之敌,不正是自己吗?” 富殷呢喃一句,心府之地,赫然回荡起骇浪拍岸之声,轰隆作响,滔滔不绝。 疯子没有什么狗屁感慨,只有心如老狗的平静,轮回殿堂为何对他的根底一清二楚,甚至在他抹消光阴长河那段“三十载”岁月后,仍旧能了若指掌,如今原因真相大白。 或许当年,他出次误闯轮回殿堂,富殷就已经开始注意他,不然轮回殿堂大门开启的原因就无从解释。 “做这一切,就是为了杀我这么个不值一提的人物,看来还真的是煞费苦心!” 疯子自嘲一笑,他此时已经隐隐明白为什么富殷会说不想让自己成为另外一个疯子,看着自己内心深处最忌惮的“自己”日渐成长,而且愈来愈厉害,这种令人窒息的感觉,自然不是那么舒服,甚至可以说是恐怖! “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大门就在那里,你进去吧,我这一关算你过去了!” 富殷起身让开道路,扭头看眼轮回殿堂大门,平静出奇。 疯子也不会矫情,点头致谢后,径直踏前而行,但心里还是忍不住嘀咕,“这么一看,还真是和自己脾性差不多,先礼后兵!” 疯子毕生从未想过会第二次踏进轮回殿堂,当眼前无法理解的一幕骤然出现,他的脑海已经停止思索。 轮回殿堂深处,神金铸就的巨大座椅上,赫然坐着一位双手拄剑的伟岸男子,样貌平凡,但一身气态却无法言表,在疯子眼里,即是一座永远无法逾越的高山,只能望而仰视。 “人族大帝?” 比起此刻,疯子脑海里只有这么一个念头,因为在他的记忆里,唯有人族大帝方才能有如此气态,不怒而威也无法形容这种气势,混沌海上那位人族大帝留下金色脚印,他追随而去,且成功唤醒大帝残魂,但那种飘渺的感觉,绝对无法与这一刻的感觉相提并论! 面前这一尊人族大帝,可是以肉身存在的方式与他正面而视,这自然是大帝残魂无法较比的,最主要大帝体内血脉之力,即便神魂消亡,还会因为肉身留存,而流露大帝真正该有的气势。 疯子突然有股想跪地叩首的冲动,这不是他内心所想,而是大帝气势流露,形成的一种无形威压。 “拜见大帝!” 跪地叩首后,疯子起身,身上那股威压赫然消失半数,但疯子已经不在意这些,他发现人族大帝眉心之地,竟然开始出现丝丝缕缕的皲裂细纹,而且还有扩张的趋势! “不好!” 疯子暗自惊呼,心说这难道又是布局陷阱? “哗啦……” 人族大帝肉身宛如瓷器摔地,怦然粉碎成渣。 “这……” 疯子死死压制内心想要撒丫子开溜的冲动,突然摊上这种事,正常人想开溜,也没有什么大惊小怪,但像他强装镇定留下来的,倒还是令人刮目相看。 一行金色脚印凭空出现。 就在人族大帝肉身炸散的座椅后,赫然出现一口喷吐乌光的黑洞,流溢出足以令人魂飞魄散的晦暗气息,而且这股晦暗气息竟然给疯子一种似曾相识的古怪亲近感! “原来如此!” 疯子心有悲哀,这尊人族大帝晚年之所以来此,不过是想用大帝身躯抵挡住身后这口黑洞,而这口黑洞究竟厉害与否,已经不是他考虑的范畴。 未到帝境,不曾破开大道最后一道枷锁,就永远不会明白一些东西。 半步大帝也不行。 这种道理其实很简单,好如山下万贯家财的大户人家,如何费尽口舌劝说一日三餐只能勉强果腹的破落户,花上二两银子捯饬一下头脸,最终结果只能是失败告终。 “人族大帝到死,都在竭尽其能做事,可那些摘了果实的后来人……” 上前几步,捡起一块被炸散的帝兵碎片,疯子久久未语,帝兵之上已经侵染不祥物质,如若不是眼前这口黑洞所为,那就证明这尊人族大帝晚年之前,极有可能踏临过一些被不祥源污染的古地禁区,同时印证了一件事,不祥源之所以没能在人族古地泛滥成灾,一切都是人族大帝默默而为的成果。 “嘶嘶……好美味的肉身,年轻人,加入我们怎么样,只要你愿意舍弃这一身血肉,我们就能圆你证道大帝的心愿,这种交换绝对物超所值,你想想看,大帝门槛亘古至今,拦下多少惊才绝艳之辈,你认为凭借你自身能力,有破开帝境的可能吗?” 晦暗不明的黑洞里,好如有未知生灵在嘶吼,又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哭泣,种种奇怪声音混杂在一起,犹如一股魔音,钻入耳畔,就诞生出十万八千心魔,在心府之地横冲直撞。 疯子皱眉,人族大帝生前都无法毁灭的东西,他如今再怎么想法子,也没有什么可能,他好奇又有些莫名惶恐的根源在于,舍弃一身血肉就能换取证道大帝! 人族古史,亘古至今,诞生大帝百余位,绝对是最为璀璨的一段记忆,但在这段令所有人族引以为豪的记忆背后,深藏着一个不愿被提及的秘密:人族为什么能在那段光景中,一口气诞生百余位大帝? 关于人族这个不愿被提及的隐秘,即便人族中无人“胡思乱想”,但不代表其他族群没有任何想法,尤其是在一些昔年被人族大帝踏临的族群中,各种传言比比皆是,甚至传的有鼻子有眼。 其中最为被认同的三种传言,其一是“人族有天地术士,巧用人族往今气运,生生用气运给人族拼凑出一段璀璨岁月。” 其二是“人族最初崛起的六位大帝,失传道统传承被找寻到。” 其三是“人族与星空深处的未知生灵签订了神秘契约。” 当然,疯子从未思量过这种无聊问题,因为人族大帝诞生,绝对是天时地利人和种种机缘之下,方才出现的这么一种特殊存在。 用共主大人所说,该出现的时候必然出现。 应运而生。 疯子收敛发散的思绪,捻出一张麹圣卿丹书,掐诀念咒后,径直攒射入黑洞之中。 “噼里啪啦……” 一阵好似爆竹炸开的巨响过后,洞口仿佛有什么活物要钻出来的诡异感觉荡然无存,只有流散的乌光缭绕不散。 “这种品质的丹书,倒是少见,但也无济于事,现在我突然改变主意,不想再与你做什么交换,因为我觉得另有大用,而且你身上竟然有股我似曾相识的味道……” 黑洞未知生灵丝毫不忌讳什么,堂而皇之说出这番险些令疯子不再压制五色香炉的言辞。 五色香炉被疯子收入衣袖,但香炉蠢蠢欲动的迹象,愈发明显且强烈,若非疯子死死压制,想留一手作为压箱底的保命手段,此刻怕是已经如丹书攒射。 难道是香炉中的香灰? 疯子下意识揣测,五色香炉为大帝所属帝兵,香炉中的香灰极有可能便是昔年被大帝诛杀的一些生灵所留,而且黑洞生灵对血肉有特殊嗜好,香灰虽然无法断定是生灵血肉所化,但照此情况来看,也是八九不离十。 “轮回殿堂怎么会存在你这种未知生灵,古地府难道都视若无睹吗?” 疯子悄然抓了一小把香灰,攥在手心以防不备,他觉得如今的轮回殿堂,与昔年他误闯其中之时,赫然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就好像眼前黑洞生灵与阴兵给他的感觉一样。 “嘶嘶……轮回殿堂,古地府……” 黑洞生灵一说话,就像牙齿漏风,有风声呼啸的感觉,“轮回尽头,终现吾王,等你身死道消那一天,你自然会明白!” 疯子品味着话里的含义,“轮回尽头,终现吾王,难道说古地府执掌于手的轮回尽头,也是通往未知之地的古道,就像外面那条星空古道?” “年轻人,你勿用考虑太多,以你现在的境界来说,保命尚是头等大事,小命都保不住,思虑再多有何用?” 黑洞生灵“嘎嘎”大笑。 疯子呵呵一笑,“你要是能出来,早就出来了,我的小命恐怕早就是你的了,还用得着在这里虚张声势,你这老家伙,吓唬人倒是有模有样……” 人族大帝晚年来此,用大帝身躯遮挡这口黑洞,自然不会单纯至此,势必还有一些其他手段加持,疯子“咬牙逞强”的点就在此。 不能怂,尤其在面对人族大帝手下败将之时,更不能怂! “嘎嘎……” 一道风卷骤然从黑洞中裹挟而出,从指节大小,倏忽变成饕餮巨兽,大有一口要将轮回殿堂吞入腹中的感觉! 疯子岿然不动。 他在赌! “唰!” 一道金光凭空出现,当空落下,堪堪将饕餮巨兽斩碎。 “果然如此!” 疯子呢喃一句,看来如他所料,人族大帝于此,留下有镇赦黑洞生灵的手段! “这下没什么好说的了吧?” 疯子得意洋洋,赫然盘腿坐下,望着隐有呼啸的黑洞,颇有老子看你能奈我何的架势。 “嘎嘎……人族大帝能救你一时,却不代表能救你一世,你想想看,要是人族大帝有能力诛杀我等,岂会用这种方法威慑?” 黑洞流云呼啸,徐徐在洞口凝形为一张人脸,丧眉搭眼,了无生气。 疯子看后愣了一下,撇撇嘴道:“你变成我的样子,也没有什么用,总之我劝你还是乖乖回去,从哪里来回到哪里去,再也不要想打什么鬼主意,如果认识古地府,最好带句话,就说最好隐世不出,否则势必有来无回!” “嘎嘎……” 黑洞生灵大笑,“年轻人,你没有经历过轮回,自然不懂这其中奥秘,如果你同意现在让我带你去轮回尽头走一遭,想必出来后你也不会再这般胡言乱语了!” “带我去轮回尽头?” 疯子叉腰怒骂:“你这老不死,自己死便死,临死还要捎带上老子,这就不太厚道,要是让老子知道你祖坟在哪里,定要刨坟掘地!” “只需要你一缕神魂即可,又不是让你完全进来,年轻人,你一直在害怕什么?” 黑洞生灵明知故问。 “怕你诈尸!” 疯子哂笑,“随你去走一遭又有何妨!” 话音未落,疯子眉心之地飘出一缕神魂,落地变身为疯子,同时真正的疯子,则是转身远去,他要离开这座轮回殿堂,因为凡是牵涉轮回的,只要存在一丁点可能,就可能被抽丝剥茧追溯到原主,从而造成无法估量的后果,他要是不想身死道消,就必须马上离开这里,彻底斩断两者之间藕连。 这也是为何功参造化的道门道主,只愿三分之一的神魂,自坠轮回。 众所周知道门有一气化三清大术,但鲜有人知,道主一直在提防那个“一”。 第三百七十六章 轮回尽头 留下一缕神魂,疯子旁若无人离开轮回殿堂。 在这座恢宏殿宇中行走,每一步都能听到清晰回音,如同走在自己心弦。 门外的富殷还在石阶上坐着,听到身后熟悉的脚步声,从神游之中回过神来,微微有些诧异。 疯子倒是一副洒脱之态,递过一壶酒水,也不与这位同宗同龄人碰杯,自顾自仰头一通畅饮,而后一抹嘴,“来前就想过种种可能,但唯独没有料想过在这鬼地方,竟然能发生你我这种故人相逢的戏码,这就好比洞房花烛夜,新娘换了人,你说谁还能有什么兴趣?” 富殷回头看眼隐没在晦暗之中的殿宇,“说这话为时过早,或许新娘是被换了人,但也许你会发现,躺在你怀里的,才是最适合你的!” “受教,高手,不愧是学富五车的读书人!” 疯子拱手佩服,自诩“蝴蝶公子”的他,也不得不认可这番道理,尤其从这种“一身正气”的人嘴里说出来,最为打动人。 “既然混到这种高度,怎么着也该稍稍照顾一下自家人不是,你瞧瞧去,富氏一脉现在都沦落成什么境地,就差端着碗沿街乞讨了!” 疯子这次算是替富氏一脉开了口,轮回殿堂在葬坑古地,是他从未想到的,这其中究竟是否有富氏一脉的后手,他更是不得而知。 但既然在,又有富氏后人从中搭桥,轮回殿堂庇护一二,根本是举手之劳,不费吹灰之力。 “事情要是有你想象的这般简单,或许轮回之地,也就那么回事了,万界这点小打小闹,充其量也就只能算是过家家,而你这个财神爷,在轮回之地之外,也就相当于一位家境殷实的族主,这么说,你能理解吗?” 富殷本不打算说明这些,在他追寻到轮回殿堂,并且成功成为其中一员,方才彻底了解到宇宙万族万界究竟是什么情况。 简单来说,他所在的这颗宇宙星空,就如同棋盘上的一个落点,而除却这个落点,棋盘上自然还有茫茫多个落点。 轮回之地,也就是所谓的轮回,不过是离开这座宇宙星空的唯一途径。 肉身与神魂结合,是这座宇宙星空特有的存在方式,但并不代表这座宇宙之外的其他“大地界”,也是如此。 轮回殿堂,本就是轮回之地尽头的一个渡口,但被古地府架空势力后,也就成了可有可无的摆设,而古地府之所以隐世不出,真正原因是因为古地府十有八九的强者,都在通过轮回之地,离开这座偏隅之地。 “这么说来,亘古身死道消的修士,皆离开了这座宇宙星空,而且通过轮回之地,去往了更加广阔的天地?” 疯子一时间有些懵,这种说法他尚且是首次听说,古地府轮回之地,众所周知是万物轮回之地,转世投胎,说的即是如此。 但眼下这种说法竟然被推翻,这意味着道门与西天佛门涉及“轮回”之说的一些东西,就变成了空中楼阁,甚至是海市蜃楼。 说长远一点,即是这座宇宙万族的认知,悉数得崩塌。 而这,无异于一场另类灾劫,悄无声息,却威力惊人。 尤其之于山下儒门,更是一场毁天灭地的浩劫。 “你也么理解,也不是不可以,如你所想,富氏一脉那些老祖,如今都在宇外活的好好的,说不定还时常提及你我这两位后人,事情说起来可怕,但……仔细想想,更觉恐怖!” 富殷似乎不愿在这个话题上再说太多,就转了话题,“轮回殿堂现在就是一个空架子,里面是什么,你方才进去也看了个究竟,会不会很失落?” 疯子望着远处星空,几颗星辰轰然炸散的场景,下意识眯了眯眼,点了点头。 “据我所知,一些星辰古地已经开始濒临崩塌,这种消亡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才算是符合这座宇宙的大道循环,万界就像是一粒粒沙子垒砌而成的楼阁,最终只会变成虚无,任何的逆流而为,不过是垂死挣扎!” 富殷颇有深意看眼疯子,欲言又止。 疯子不以为意,哈哈一笑,“人死卵朝天,计较太久也不好,只争朝夕才对,哪怕明日万界崩塌,但眼下我还是会继续完成手中的事情,死到临头,我可不想再背一个半途而废的名声……” “随你!” 富殷不再言语,该劝的已经劝过,该透露的已经透露,最终结局如何,不是他一人所能左右。 轮回殿堂中。 疯子并不藏掖,如数家珍将一些法器悉数激活,手中自然还是攥着一把香火,尤其是周身气府穴窍之地,多数竟然被炼化成芥子纳物之地,随着疯子依次凌空虚点,气府穴窍中就腾起一道荧光,看的黑洞生灵啧啧称叹。 有了这一身足以自保的法器加持,疯子倒也不慎畏惧,踏入黑洞前回头看一眼殿宇外,自言自语道:“说话也不知道避避人,压箱底的宝贝全被曝了光,想秀一把惊艳,指定是不可能了,唉!” 当没入黑洞的刹那,一股强大的撕裂感瞬间将疯子裹挟其中,仿佛一股汹涌激流,咆哮前行。 不知几许后,疯子方才有所感觉,待他恢复所有的神识,发现自己已经坐在一艘晃晃悠悠的小船上。 四周尽是茫茫无际的海水,一艘艘巨大航船行驶其上,海面滚滚波涛,惊浪起伏不定,疯子搭乘的小船,完全不用划桨,纯粹是靠这些浪涛推涌而行。 一团腐肉“吧嗒吧嗒”跳了过来,竟然口吐人言,“这里就是名符其实的黄泉,宇宙万界身死道消的生灵,都需要经由此海到达轮回之地,那些乘风破浪的大船,就是从万界诸地始发而来!” 疯子扫量一眼“脏不可言”的腐肉,“就你这副鬼德行,还敢说自己多牛掰,我要是你,我都会找块豆腐撞死!” 腐肉生灵对于疯子的挑衅,并未在意,反而“嘎嘎”大笑起来,距离咫尺,疯子这才听清楚这种难听至极的笑声,就仿佛是掉进了鸭笼,满耳都是鸭子的叫声。 “啪嗒!” 疯子一脚踩下,将腐肉生灵完全碾踩在脚底,本想再一脚踢飞,不曾想竟然粘在了鞋底,犹如一块牛皮糖。 “咦……好恶心!” 疯子抬脚在船舷上刮了刮,被踩平的腐肉“吧嗒”掉落在地,不过须臾,又恢复成原先形态。 “人族大帝都对我无可奈何,你这半步大帝怎么可能杀的死我,除非你动用所有法器,将我彻底轰成虚无才行!” 腐肉生灵丝毫不忌惮暴露自己“薄弱”点,他之所以敢说,也就意味着他没有把半步大帝的疯子完全放在心上。 疯子没有过多纠缠,转而问道:“这些航船万一翻船,那结果会如何?” 当疯子第一眼看到这些航船,就有个胆大至极的想法,搞翻一艘航船,趁乱离开这里。 他总觉得这团腐肉一定是在打什么鬼主意,虽说他不过是一缕神魂,而且无牵无挂,但不意味着他就是毫无作用可言,神魂的玄妙,就连一气化三清的道老儿也不敢妄自非议。 道门曾经有一位同样“以梦证道”的大佬,可神游天地,并且神魂可幻化万事万物,最为令人惊叹的,莫过于蝴蝶与鲲鹏二物。 一小一大,展现神魂无限种可能。 腐肉生灵似乎看穿疯子意图,“嘎嘎”一笑,“航船翻了也没什么,不过是黄泉中会多一些终无轮回的可怜虫,对于轮回之地而言,没有丝毫的影响!” 疯子陷入沉默,结果与他猜想相差无几,而且这茫茫黄泉中,必然存在着诸多终无轮回的可怜虫。 一座渡口浮现天际。 密密麻麻的航船已经蔓延出许远,好在小船能见缝插针,一番周折后,终于靠岸而停。 疯子跃上渡口,扫量一眼不远处,好像冥冥之中有一根绳索牵引着这些来自万界的神魂,沉默而井然有序,朝着远处缓缓走去。 “前面就是奈何桥,过了奈何桥,这些神魂也就算是到了家!” 腐肉生灵跟在神魂之后,不管疯子听否,倒是说个不停。 关于黄泉与奈何桥,疯子曾经在混沌海上见识过,昔年一尊人族大帝陨落在混沌海,死后利用大帝残魂镇压海中生灵,使得混沌海风平浪静。 “混沌海应该就是混沌古地的始发地,奈何桥渡口应该就是神魂登船之地,海中那些生灵残魂,应该多半是航船倾覆形成。” 在心里思量着,一些事情前后脉络也就这般接续明朗起来,疯子所谋甚大,牵涉之广,绝非外界对他估评那般。 心中有数。 一架贯通天地的拱桥横陈,一端隐没在浓浓混沌之中,一端正在疯子脚下。 “对了,这里有没有孟婆?” 蓦然疯子想起了什么,连忙追问。 “孟婆?” 腐肉生灵听罢,神色古怪,犹豫片刻后,解释起来,“孟婆是轮回之地的副主,这些神魂记忆抹消诸多事宜,都是由她负责,我知道你想问黑白无常,孟婆汤什么的,这么说吧,那些都是杜撰出来的,在轮回之地根本不存在!” 疯子有些失望,受人所托,忠人之事,仙墟大界的铁匠找寻自家婆姨神魂,可是煞费苦心,疯子有心帮忙,也就提及了一嘴,但万万没想过真有一日能来到这轮回之地。 按照疯子昔日猜想,铁匠婆姨的毛病,找奈何桥的孟婆,讨一碗迷魂汤即可解决问题。 只是不曾想到,奈何桥与孟婆皆在,唯独迷魂汤不复存在。 “小说家一脉可真的是坑死人不偿命……” 疯子嘀咕着,顺便将一顶大帽子甩给了小说家一脉。 经过奈何桥后,疯子发现有些神魂开始出现挣扎迹象,甚至有者试图转身远遁,但皆没有成功,较比先前沉默肃静的气氛,过了奈何桥,就变得有些喧嚣。 “前面究竟是什么情况,这些神魂能害怕成这样?” 疯子好奇问道,在他看来,这些神魂既没有什么意识,更没有丝毫记忆,就像提线木偶。 腐肉生灵摇摇头,对他示意噤声,弄得疯子疑惑不已。 许久后,拥挤的神魂潮流似乎开始前行,被裹挟其中的二人也跟随脚步,踏入混沌之中。 “哗啦哗啦……” 类似铁链在地面拖拉的声音时不时从混沌深处传出。 疯子发现腐肉生灵似乎很是紧张,身形已经从之前磨盘大小浓缩成碗口大小,而且还是贴附在一道神魂身后。 “这家伙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疯子下意识也跟着紧张起来,这里毕竟是轮回之地,涉及万族轮回奥秘,如果说不存在什么禁忌之物,他也断然不信。 “哗啦哗啦……” 随着不断前行,这种声音愈发清晰可闻,而且疯子还发现,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受到某种牵引,正被徐徐拖曳前行! 疯子的心顿时跳到了嗓子眼! 如他所想,镇守混沌海的那尊人族大帝,不可能不知道混沌海那些生灵的归属,运输神魂的航船,势必也“吸引”过人族大帝残魂,但基于某种原因,人族大帝有能力斩断这种“吸引”,故而也就可以不登航船,留在原地。 但是人族大帝究竟踏临过轮回之地与否,就无从印证。 他现在马上就要揭开窗户纸,印证心中猜想。 “哗啦哗啦……” 疯子坠进一个巨大的漏斗中,铁链声音正是从漏斗下方传来,在漏斗中滑行后,终于再次来到一个新的天地——一座山岳大小的灰色石磨,正徐徐自转,从漏斗中坠下的神魂,悉数被碾石碾压稀碎,化作星星点点的碎片。 有些许神魂极力挣扎,想挣脱这种被碾压成尘的命运,但灰色石磨仿佛有一种魔力,任凭这些神魂如何挣扎,都始终无法逃脱出一丈之距。 灰色碾盘上,已经积累厚厚的碎屑,疯子踩踏其上,好似走在柔软的落叶林中,但心情自然说不出来的诡异。 也不知是何种生灵的神魂,竟然还带着鲜血,被碾石碾压后,怦然四溅,疯子不幸被殃及无辜,被溅了一脸血。 但已经顾不上这些,灰色碾石即将转满一周,眼看就要从疯子身上碾压而过,疯子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开始疯狂远遁,但灰色碾石上有一种巨大魔力,无时无刻不在吸引着他,使得疯子如何迅疾远遁,也还是要被拖曳回来些许,一来一去之间,碾石轰然而至! “拼了!” 疯子终于不再藏掖,五色香炉迅速被祭出,炉内喷薄而出的海量烟雾,好如滚滚浪潮,与碾石对撞在一起,“轰隆隆……” 借着碾石出现的丝毫停滞,疯子迅疾远遁而去,不过一念之间,碾石继续碾压前行,五色香炉似乎终于抵挡不住滚滚大势,一个斜掠飞回疯子头顶,洒下熠熠辉芒,只不过疯子没有发现,香炉体表出现了一道崭新的裂纹。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五色香炉能抵挡十次,也无法抵挡百次……” 疯子心急如焚,如果不是五色香炉庇护,他现在已经躺为脚下的碎屑,一如头顶正落如雨下的万千神魂。 “早知道这么坑,老子说什么都不会来……” 骂骂咧咧一通,仍旧是于事无补。 碾石依旧徐徐而行,过后尽是一地碎屑。 “吧嗒吧嗒……” 一团被碾成薄纸的腐肉从碾盘上飞起,在空中好如一阵鼓吹,终于恢复如初,只不过腐肉的色泽已经失去先前绸缎般的炫亮,变得好似一块破麻。 疯子惊喜不已,心说这腐肉生灵倒是有两下子,他要是没有五色香炉,绝对就是身死道消,而腐肉生灵却截然不同,被结结实实碾压一次,竟然还能“起死回生”! “哎,这里!” 疯子挥手示意,他选择跟在碾石之后,始终保持与碾石同速,这样一来,碾石只要不倒转,他就基本没有被碾压的可能。 腐肉生灵瞧见疯子依旧活蹦乱跳,同样也大吃一惊,这座碾石乃是碾压万界神魂的大道演化,但凡来到这里的神魂,没有一个能逃脱,虽说古往今来,也有一些漏网之鱼,但较比起来,已经不值一提。 他是凭借这副“奇异”身躯,方才能“起死回生”,可对方能平安无恙,这就无法理解,试问这座宇宙星空,还有比他这副身躯更加“奇异”的东西? 来到疯子身前,腐肉生灵好是一番打量,最后视线落在手上那座香炉之上,“这就是你用来防身的宝贝?” 到得此时,疯子已经没有隐瞒的必要,香炉秘密迟早会暴露,还不如他卖个乖先说出来,“五色香炉,大帝所属,现在归我所有!” “人族大帝所属的帝兵?” 腐肉也颇为诧异,几个跳跃,来到疯子手臂,从腐肉中探出一条恍若手指的肉条,试探接触五色香炉。 “滋啦……” 一团烟雾瞬间腾起,腐肉接触五色香炉的肉条,顷刻间被化为一团灰烟,疼得腐肉生灵鬼哭狼嚎! “疼死我了……” 腐肉生灵坐在疯子头顶,龇牙咧嘴说着,先前探出肉条的部分,变得一团焦黑,好像被火烧过一样。 疯子马不停蹄,方才跑了两周,已经气喘嘘嘘,但心里委实乐开了花,五色香炉对腐肉生灵的巨大杀伤,正是他想要看到的,只有这样,他才有自保的可能。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再出不去,你我可真就交待在这里了!” 疯子稍稍喘气,问询腐肉生灵。 “呼呼……这里就是真正的轮回之地,这座石磨乃是大道演化,碾压一切神魂,被碾碎的神魂就可坠入轮回,再世投胎!” 腐肉生灵忍痛吹着焦炭一样的身躯,泄气的身躯正一点点变得膨胀如初。 疯子了然,万界万族神魂,在这里被碾压,等同于被彻底损毁,神魂中的记忆悉数化为乌有,之后再转世投胎。 “就没有什么漏网之鱼?” 疯子追问,他不相信自己是第一个有帝兵的幸运儿,只要存在极其微小的可能,就有可能出现漏网之鱼。 甚至,疯子怀疑他曾经在仙墟大界老城头极北之地,看到那条溪流中的各色河石,极有可能就是与轮回息息相关。 腐肉生灵顿了顿,蓦然笑道:“怎么可能没有,要是没有的话,一些古老族群怎么可能出现那些天之骄子?” “怎么说?” 疯子紧跑两步,与碾石保持同速,这才轻吐一气,有心听腐肉生灵讲说涉及万族传承的隐秘。 “只要你有诸如帝兵的法器,就可以死里逃生,顺利躲过大道碾石碾压,这样一来,神魂完损无缺,再投胎转世,就顺理成章继承前世所有的记忆,你想想看,你我都是少年,你却有前世大帝记忆,无论是从秘术神通修行,还是其他方面,自然是你遥遥领先,什么神秀之才,天纵之姿,还不是妥妥落于你手!” 腐肉生灵说的随意,但疯子听得却是心惊肉跳,如果轮回都能“从中作梗”,这未免也太匪夷所思了! “人族大帝之所以不愿意留下帝兵,这就是其中重要原因之一,在他们看来,留下帝兵,就等同于留下一件于人于后皆不利的杀器!” 腐肉生灵提及人族大帝,倒是有几分发自肺腑的钦佩,诸如这种鞠躬尽瘁之辈,放诸于任何天地,皆是万众敬仰的存在。 没有谁会真心实意为他人考虑,但人族大帝的出现,打破了这个魔咒。 一心一意,为人族未来谋划,不是圣人,乃是伟人。 “照你所说,那些混沌古地的族群,譬如昔年的十凶族群,都是这般作梗,继而才有盖压万族的实力?” 疯子面色难堪,甚至觉得胸口有些被堵,一旦这个问题被印证,一些陈密于人族古史上的谜团也将拨云见日。 “你说的十凶族群,它们那是属于先天血脉之力,与这轮回无关,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些混沌古地的族群,根本不是在这座宇宙土生土长,而是从轮回之地尽头来到这里的异宇族群!” 腐肉生灵一番话,如同一记晴天炸雷,炸响在疯子脑海深处。 异宇族群?! 第三百七十七章 仅仅是传说 一石击起千重浪! 如果腐肉生灵所说为真,诸如昔年十凶龙族那些叱咤风云的古老族群,是从轮回之地尽头来到这座宇宙的宇外族群,混沌时代的一些疑云似乎顷刻间就能烟消云散! 混沌初分,万族共生,明明都是从同一起点崛起的族群,而且人族最为契合大道形态,却落得个被打压凌辱的境地,归根结底,是因为这些异宇族群自带光环! 什么血脉之力,什么混沌天生,都是精心编造出来的欺世谎言! “这些族群不远万里,来此宇宙,不会是为了送温暖吧?” 疯子眼神冰冷,难怪不论是神庭之主还是人族大帝,或者是一些超凡脱俗之辈,尽对这些古老族群并无好感,真正根底在于此处! 腐肉生灵“嘎嘎”大笑,“他们来这里,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要找到这座宇宙中的源头之地,继而顺理成章收入囊中,如果他们成功,届时将此座宇宙源头之地与他们所在宇宙融合,等同说这里就彻彻底底变成了他们的天地,大道规则也会改变!” 疯子“呵呵”一笑,没有撂什么狠话,现在说再多狠话也是无济于事,唯有将血淋淋的现实打破,笑到最后,才是真正的成功。 “那我要是将这座轮回之地尽头堵上,你说会不会炸窝?” 疯子已经开始估量随身携带的诸多法器,如果仅仅是破开什么法阵,他倒是有信心,可将“破”换成“堵”,这份信心就得折去半数。 腐肉生灵看热闹不嫌事大,从一摊腐肉中探出两只触手,竟然如人抚掌称赞,“这谁知道,不试试看怎么能行?” 话说如此,但二人眼下皆被碾石吸力束缚,根本无法逃脱,不被碾成渣碎,已经谢天谢地,说的再多,也不过是过嘴瘾! 山岳一般的碾石轰隆作响,不差毫厘地日复一日重复碾压,漏斗上落下的神魂,亘古至今,已然在此不知碾碎几何,不变的只有永恒存在的轮回。 “你一定知道怎么逃离这个鬼地方,不然你不会带我来这里!” 又绕着碾石跑了两周的疯子,实在跑的艰辛,神魂无时无刻不处于紧绷的状态,如果不放松,多坚持一会,极有可能如同琴弦一般崩断。 而且,最关键的神魂消耗,每跑一周,神魂就虚弱些许,简单来说,就像是身体被抽空。 粘在疯子身上的腐肉,虽然没有奔行,但神魂消耗的程度,丝毫不逊色于疯子,如今一摊腐肉毫无生气,光泽暗淡,皱皱巴巴,像极了缩水的肉干。 “我哪里能想到会是这么个情况,要是早知道如此,我也不会吹嘘什么,关键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腐肉生灵底气全无,俨然没有了先前万丈豪气,简直差若两人。 “……” 疯子彻底无语,他没有料到事情最终会变成这种结局,他会死在大道碾石之下,而且是主动送上门来求死! “五色香炉已经出现裂纹,看样子也抵挡不住太多次,你我的生机眼下完全寄托在这座香炉上,只要能破开碾石的吸力,趁着五色香炉对抗碾石的刹那间,你我即可逃之夭夭!” 疯子颇为心疼的摩挲着五色香炉,这可是他得手的第一件帝兵,这会功夫还没捂热,就可能要变成一把碎兵,他不心疼是假,这可是货真价实的帝兵,亘古至今,流传于世的也不过几件而已! 能舍得拿出来对抗碾石碾压,已经称得上古往今来第一人。 对待帝兵,山上仙门的态度出奇一致,能不拿出来现世,就尽量不拿出来,招人眼红艳羡,可不是什么好事。 “碾石即为大道演化,而且还是无缺大道,你觉得你有几分把握对抗,反正我知道的几例中,没有一个人是通过这种法子逃离碾压的!” 腐肉生灵已经被疯子从身上拽下,故而得变出两条腿,跟随疯子一道奔行,至于什么御风化虹,在大道碾压之下,已经完全施展不开。 “从现在起,你再多说半句废话,我就将你扔到碾石上!” 疯子恨不能一脚踩死这个家伙,有用的一个字没说,没屁用的反倒啰哩啰嗦说了一车。 突然,漏斗落下一阵五光十色的光雨,大道规则幻化而成的花瓣充斥空中,看上去一时间竟然有股毛骨悚然的感觉。 “这是什么情况?” 疯子脑门子直冒冷汗,直觉给他一种大佬现世的感觉。 腐肉生灵同样错愕不已,他不止一次来到此地,但眼前这一幕情境,却是头一次看到,他看到的那几例已经属于罕见,但较比起这一次,就显得云泥之别! “也是轮回转生,不过……这是有大背景的,起码古地府这样的,人家完全可以平视!” 腐肉生灵知道些许禁忌,在这里能做到这种地步的,可谓是少之又少,不够一手之数。 但稀少,不代表没有。 “赤裸裸的徇私舞弊,古地府真是太让人失望了,像这样的势力,还能卑躬屈膝于人,真的是让人无语……” 疯子碎碎念叨着,但视线一直钉在好如万花丛中的那道莹亮神魂之上,他能清楚感知到对方强大旺盛的生机! 这样一道神魂去轮回转世,随便过个一二十年,绝对是妥妥的大佬崛起,就是这样没天理可讲! “有个厉害的爹,真是牛掰,不服不行!” 疯子一时间也艳羡不已。 当最为莹亮的那道神魂终于落下时,疯子却蓦然好如离弦之箭,从地上近乎撺射而出,迅疾掠向那道耀眼夺目的神魂! “噗……” 一团刺目光亮瞬间充斥整座天地。 疯子被一股强大气机瞬间裹挟,毫无征兆倒飞而出,狠狠撞在灰色碾石之上,发出“滋滋”的消融声响。 腐肉生灵完全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给亮瞎眼,先是疯子发了疯冲出去,皆是再是那团神魂爆发光亮,紧接着疯子被撞飞到碾石上…… “嗡隆……” 祭出五色香炉后,碾石大势再次被生生拦阻,出现一闪即逝的停滞,疯子如同一摊烂泥,“吧嗒”摔落在地,身体已经变得不复从前,虚淡如烟。 腐肉生灵眼疾手快,一把背起疯子,一口气跑出许选,这才稍稍放缓速度,盯着远处几乎看不清形态的神魂,关切问道:“怎么样,还能不能行?” “老子就没有不行过!” 疯子虚弱无比,但还是咬牙硬撑着,现在的状态,处于气若游丝和回光返照之间,总之就是还有一口气在。 “那就好,那就好……” 腐肉生灵委实怕这位小哥挂了,留他一人在此硬扛,他再如何铜皮铁骨,也扛不过一座完整大道的碾压,臭虫与巨人,输的只能是臭虫。 “你们是何人?” 远处,那团刺目光亮终于散尽,露出一位女子形态的神魂来,仅瞧一身流光溢彩的宝衣,外加头戴象征地位的凤冠,疯子就知晓这位险些被他夺取神魂的主,不是什么庸俗之辈! “我们隶属于古地府,负责在此守护,你是何人,为何不遵守轮回规则,一来就搞出这么大阵势?” 疯子佯装成古地府的小老弟,反正古地府几万载没有现世,里面什么情况,根本没有人知晓,他眼下就算将自己说成地府君王,也不会被人识破。 而且疯子上来就扣下破坏轮回规则的大帽子,这可是几近最强攻伐的杀招! 疯子敢打赌,此位女子神魂消亡之前,务必已经对古地府有所了解,就算是齐平而视的关系,但也不代表她能承担破坏轮回规则的因果。 “还望使者见谅,芊芊不知方才是使者大人,方才做出自保,如果有冒犯到使者大人,还请待芊芊轮回往生后,再做弥补!” 女子一身桂冠宝衣,流光溢彩,自是口中所提及自保的手段,而且疯子还发现,他甚至无法看清楚对方的身影,仿佛中间隔着一层虚淡烟霞。 “报上你隶属仙门,待你轮回往生后,自会有人登门!” 疯子想听一听这位自称芊芊的女子究竟是什么背景,连轮回往生这样的事情,都能作弊! “帝丘神族!” 女子芊芊顿了顿,还是报出了家门。 “帝丘神族?” 疯子一愣,帝丘神族落寞如斯,这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情,怎么现在又跳出来这么一位,难不成那位仙庭之主还留有后手? “不会是仙庭之主的那位神妃吧?” 疯子想到一种可能,昔年仙庭崩塌,仙主陨道,却留下一位神妃在世,而且还将仙庭一应东西悉数陪葬于这位神妃棺椁之中,可以说,这位仿效神话时代神庭的仙庭之主,连陨道也是选择与神庭之主一模一样,皆是选择死在南天门前! 有趣的是,帝丘神族对外一直称仿效神庭的仙庭为神庭,甚至连仙庭之主也一并改成神庭之主,大有篡位争锋之嫌,但或许是因为触犯某种忌讳,远古时代险些复制昔年神庭辉煌的仙庭,日渐式微,直至寂灭。 这个自诩万族第一的神族,也被牵连的跌入谷底,一蹶不振。 “就是她了,送到嘴边的肉,怎么能白白让她飞走!” 打定主意,疯子心里踏实不少,他已经算好,对方那套神装,加上他的五色香炉,齐齐而动,势必能助他逃离此地! “麻烦你遵行这里的规则,请配合我们的检查!” 疯子义正言辞,摆出一张例行公事的嘴脸,可心里还是止不住的有些慌乱。 “神族与古地府已然有过交涉,我这皆符合古地府轮回规则,请问你还要检查什么?” 女子芊芊声音冷如银瓶炸裂,甚至自带三分不怒而威的气势,不愧是仙庭之主最为宠溺的神妃,有点仙仪天下的味道。 “呃……” 疯子反被问的一阵无语,但终究是人人唾弃盼死却次次死里逃生的疯子,心绪稍稍流转,就有了主意,“我们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保证每一位轮回生灵的公平公正,如果你没有藏私夹带,为何不愿意接受我等例行检查,你在害怕什么?” 事到如今,疯子只能一口咬定例行检查的必要性,至于这位神族女子信不信他是地府使者,反而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 女子芊芊皱眉思量着,在她神魂消亡之前,神族与古地府确实私下有过交涉,但究竟什么情况,她也是不得而知,这一身的九转凤冠和七彩宝衣,皆是神族压箱底的宝贝,也是昔年那位仙庭之主留下的。 她之所以需要穿上这套神装,完全是因为她要离开这座宇宙,去往仙主等候久矣的更大天地,这套神装可以帮助她抵抗下大道碾石,从而在轮回中“作弊”,走上另外一条古道。 “可以!” 女子芊芊不得不答应下来,她不可能因为自己的原因,影响仙主的整体谋划。 疯子一听,顿时喜出望外,但脸色依旧肃穆平静,只是心底乐开了花。 “请你上前配合!” 疯子一边得留神碾石,一边还得佯装淡定,其实他的手心已经冰凉。 女子芊芊看眼绕着碾石奔行的疯子,心里有股说不出来的古怪,但具体哪里怪,她一时半会也说不上来。 因为有两件等同帝兵的神装加持,芊芊倒也不担心对方做出什么歹人行径,当她来到碾石前的刹那间,滚动的碾石倏忽停滞! 就这时。疯子骤然祭出帝兵五色香炉,对准女子芊芊身上赫然轰出,当两件帝兵撞击在一起时,这一次爆发的光芒气机,如同大日东升,顷刻间裹挟而出,将整座天地席卷一空! 疯子早就做好准备,被爆发的气机轰然倾泻在身上,他就像断线的风筝,一瞬飞离远去,彻底挣断大道碾石吸力,成了肆虐气机汪洋中随波逐流的一片孤叶。 浪头到哪,他即到哪。 有意思的是,在疯子周身,覆盖着一层了无生机的腐肉,而倾泻在身的肆虐气机多数正是被这层腐肉吸纳。 “咳咳……” 疯子从地上爬起来,胸口就像是被山峰砸过似的,呼吸吐纳都剧痛难耐,但幸运的是,他竟然没有再多受半点伤势! 一团好似枯叶的腐肉静静落在疯子身侧,承受近乎等同于大帝一击的他,实在没有半点心力再多说半个字,如果让他再重选一次,他势必不会再做出这等近乎寻死的疯狂行径! “你还有气没有,能不能吭一声?” 疯子戳了戳腐肉,同时又捏碎芥子纳物,倒进嘴里一堆补身体的灵丹妙药。 “你要不要来点……” 疯子随手将一瓶【回生丹】抛给了腐肉生灵,但出乎他意料之外,腐肉生灵竟然没有任何动作! 疯子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心说你可别死在这里,说好的同甘共苦,说好的生死不离…… “喂我!” 腐肉生灵使劲全身气力,艰难挤出两个字来,若不是他这副身躯先天优势太强,他也无法从这场大帝一击中熬活下来! 疯子连忙一一捏碎,将灵丹妙药悉数倾泻在腐肉身上,随着一颗颗丹药没入腐肉,丝丝缕缕的生机正一点点复苏过来! 片刻后,腐肉好算活了过来,身上的光泽也恢复有几分,“这次可是玩的太大了,再这么玩下去,只怕你我是要死在这里的!” 疯子呵呵一笑。 “那个女娃怕是凶多吉少,不知道你这帝兵与那两件对轰这一记,究竟是谁占了上风?” 腐肉还在关心等同两位大帝一击的胜败情况,而疯子已经奔出许选,他要亲眼看到那位芊芊女子陨落于此,不然他这么一出,势必会招来神族无限的杀伐! 一道纤弱身影横躺在地,身上七彩宝衣已经变得破烂不堪,较比头顶的稍有破损的九转凤冠,无形之中已经是落了下乘。 女子芊芊气若游丝,全凭一口残余心气在吊着,另外还有两件仙庭宝贝庇护,多少也能起到延缓消亡的作用。 在破碎的七彩宝衣下,隐隐可见类似符箓的古老篆文,这些古老篆文赫然是用金笔书写在身,随着女子即将消亡,金色篆文正一点点消失。 “竟然还没死,果真是命硬!” 疯子看眼胸口微微起伏的芊芊神妃,叹息一声,“何苦来哉,好好做你的仙庭神妃不好吗,偏偏要去什么宇外之地,就算是仙主在那边,可你终究还是这座宇宙的人,这般溜之大吉,还是不太好!” 话音落地,一道剑气斩落。 身首异处。 但疯子并未停止,手夹剑符一斩再斩,直到整具神魂完全被剑气搅碎,甚至比大道碾石碾压还要稀碎,方才长吐一气,停下手中动作。 “得,算是白忙活一场,七彩宝衣指定是报废了,这顶九转凤冠缺了两个空,但勉强能用,等再见到墨子巨匠,看他能不能修复……” 捡起九转凤冠,收入芥子纳物中,疯子想了想,又将七彩宝衣碎片悉数收起,他这么做是以防留下什么把柄。 看眼远处嗡隆作响的大道碾石,疯子不免唏嘘,“大帝一击,也未能破坏这轮回之地,看来昔年人族大帝,之所以没有踏平这里,肯定有这一层深意!” 人族大帝可与大道齐平而坐,但似乎并不能压倒性杀伐大道,想必大道亦是如此。 “平分秋色?” 疯子嘀咕一句,觉得好像哪里怪怪的。 绕着辽阔无比的碾盘转悠一周,疯子发现有两道古道存在,一条是神魂碎片归处,即是轮回往生方向,一条是近乎崩碎的断路,不知通向何处。 “这一条莫非就是腐肉提及的那条路?” 疯子望着古意浑然的断路,有些失落,并未发现人族大帝留下的脚印,也就是说这条道路,人族大帝晚年并未来过! 腐肉生灵恰好走来,看眼疯子变换不定的神色,说道:“宇外族群就是通过这条古道,来到这座宇宙的,道路尽头是一座破废渡口……” “或许你熟知的一些古老人物,就是通过这条古道,以轮回之名,去到宇外之地,譬如与那位女子有因果的仙庭之主!” “渡口?” 疯子从碾盘上跃下,踏上古道的刹那间,一股前所未有的感觉骤然而生!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召唤他! “走一遭瞧瞧?” 疯子压下心尖泛起的古怪感觉,扭头冲碾盘上的腐肉生灵招手示意。 “我不去,我刚受大伤,再经不起折腾了,你去即可,我留在这里等你!” 腐肉生灵果断拒绝,他不会再和这个疯子做出先前那般九死一生的疯狂行径,这一辈子,疯狂一次就好,次数多了,就成了坠落! 疯子也不强求,还抛出两件攻防皆备的宝贝法器给腐肉生灵,至于九转凤冠与五色香炉自然不会拱手相让,这是他避命的宝贝。 沿顺支离破碎的古道前行,身后碾盘已经渐渐变得虚淡,空中不知何时飘起混沌,满脸都是扑面的苍茫古意,一切都在无声诉说着什么。 “我这是一条道走到黑?” 疯子止步,望着前方已成晦暗之态的古道,心中自嘲一笑。 脚下碎石扑道,疯子每走一步,就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这条古道势必经历过不少激烈厮杀,如若不是,也不会呈现这种状态! “大帝境界的生灵在此厮杀,却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脚下踢到一块腐朽骨片,疯子顺手捡起,骨片轻若无物,已近腐朽,但其上流露出的气息却轻易可知,这种程度也只有大帝境界才能做到! 从一定程度上说,大帝近乎大道不朽。 越是前行,脚下之路也变得不好行走,不是踩到骨片,就是崩碎的法器残碎,空中也多了难以言明的气息,是血腥气味,是腐朽气味…… 疯子小心翼翼,头戴缺口九转凤冠,这时已经顾不上太多,手里攥着三道裂纹的五色香炉,有这一件半帝兵在手,他的胆识多少也能大不少! 究竟是什么东西在呼唤他? 疯子心里其实多多少少已经有了答案,但他不想认可,他要亲手佐证,亲眼看到,亲耳听到,方才会相信! 众所周知,富氏一脉,诞生混沌时代,崛起于葬坑古地。 但这仅仅是传说。 第三百七十八章 始料不及的伤心 富氏一脉,诞生于葬坑古地,崛起于混沌时代,但真正名震万族的时间,还要推后至神话时代中期。 昔年统辖万界,盖压万族俯首称臣的神庭,据说是间接毁于一人之手,正是这个人打碎神庭香火神台,将高高在上的一众神祗推下香火鼎盛的神台,葬送了神庭无限未来。 这个人即是富氏一脉子弟,富儒苟,一个弃儒转商,视财如命的疯子,前三十载岁月光景无人而知,从有迹可循的记载中可以看出,这个人崛起速度之快,简直匪夷所思,以流星划破天穹的速度,轻而易举将万族麒麟俊秀甩落身后,凭借一己之力生生打破万族纷争。 疯子,财神爷,混厄体,搅屎棍,这四大名号独揽一身,却依旧如鱼得水,游刃于万族之中,将昔年那三千年光景,打造成一场注定史有留名的个人秀。 至于究竟是怎么个“史有留名”,一切只能等待后人来评断。 虽说一人独秀三千年,最后落得个莫名归隐的结局,但这丝毫不妨碍诸多仙门对这位背负“四大恶名”的秀哥议论纷争,更有甚者直接兴起一股“疯迷”狂热,堂而皇之研究起这位独秀界的大佬。 山上仙门尚且如此,山下凡俗在史家一脉与小说家的推波助澜下,也在各地刮起这股“疯迷”热,酒楼说书人,青楼歌舞伎,处处流传着“一枝独秀”各种版本独秀小故事。 在这位“一枝独秀”大佬归隐后的五千年中,他的名声甚至比归隐前还要风靡万界,随着诸多蛛丝马迹先后被人扒出,葬坑古地与富氏一脉,就成了真正引人瞩目的焦点。 即便到得如今,关于富氏一脉究竟是不是真正诞生于葬坑古地,尚且还没有争论出个水落石出,真相大白于天下。 传说终归是传说,在滚滚浪潮裹挟前行的大势下,真相也就显得不再重要。 或许如今,人们已经认为,富氏一脉就是诞生于葬坑古地。 疯子自然没“独秀”到数典忘祖的地步,对于富氏一脉这颗璀璨明珠,他看的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无他,唯富姓尔。 对于生灵喜好打破美好的心性,才有疯子毅然决然力劝富氏一脉归隐于世,做那大隐于市的透明人,通俗点来说,就是闷声发大财。 这一点,从疯子头上那顶纹丝不动的财神爷虚帽,就能管中窥豹,可见一斑。 疯子昔年,亲手将神庭那座神台打碎,引来大道降下异象,就看破一角未来,正是涉及富氏一脉根底所在。 只不过这种猜想一直被压在心底,作为不可提及的心海沉石,只要没有足够的佐证,就永远没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这一点,疯子清楚无比。 但眼下这条轮回古道,却是铁铮铮的现实存在,这也意味着石沉心海的“心石”,似乎终于等到了出水露头的这一刻。 “富氏列祖列宗,如果儒苟稍后有什么冒犯之举,还请各位先祖谅解,儒苟先在这里赔罪了!” 疯子跪地叩首,嘴中念念有词。 古道尽头,骤起一阵阴风。 混沌云雾稍稍被吹散些许,隐隐露出一些目可远视的古老遗迹,一座类似星空航船的古老建筑,近乎断塌成三截,与一块泛着死意的灰色碑石赫然撞粘在一起,古道堪堪从古老建筑断开的部位穿过,看上去就仿佛是这条古道将整座古建筑洞穿。 “腐肉说古道尽头是破废渡口,难道这些都是宇外生灵来此留下的遗物?” 疯子跃上堪比一座山脉的航船建筑,认真扫量许久,但并未深入其中,这座处处流泄古意的建筑,与星空航船相差无几,或者确切来说,就是一座星空航船! 直觉告诉疯子,这艘航船建筑背后的势力,绝非他所能招惹的起,而且疯子看到这艘建筑,也隐隐有股似曾相识的感觉。 跃下古老建筑,疯子并未扫量那块灰色碑石,在疯子印象里,诸如这类碑石,多是一些与“不祥”沾边的古物,譬如之前遇到始祖大帝留下的那块镇赦碑石,也险些将他小命留在那颗无名星辰之地,若不是他将最重因果——魔土利用大帝天劫没入脊梁骨内,怕是后果远不止那些。 碑者,竖石也,最先被用于拴祭祀牲畜所用,涉及祭祀香火一事。 故而,也造就了碑石特定的原始意义,与祭祀香火息息相关。 但香火鼎盛的神道覆灭后,祭祀一事也就日渐式微,终被历史潮流卷入水底,成了昨日黄花。 不祥之意,即来源于此。 而疯子与昔日黄花神庭神道有着无法斩清的关联,自打碎神台后,疯子一己之力承担最重因果,至此也就与神庭神道相关的一切,敬而远之。 这块死意盎然的碑石,自然不会成为例外。 迅速穿过其中,疯子抬眼望去,航船建筑投下的晦暗阴影里,似乎有什么存在正悄然审视于他,这股感觉不禁使得疯子头皮发麻,脊后生凉。 但一直到他完全穿过,建筑阴影中的存在也并未有什么动作,仿佛之前的审视,只是由于疯子“闯入人家地盘”引起的自我保护。 “不像是……” 疯子轻语一句,先前古道尽头传出的呼唤,不像是从这座塌坯建筑中发出,这是他的一种直觉。 穿过一截被损毁严重的古道,疯子又看到一尊不逊妖主法相的巨大法身,真正的顶天立地,一手平托古道,一手擎抵天穹,宽阔胸膛上,尤其是心府之地,赫然插满了各式兵刃,还有法器轰砸留下的鲜明痕迹。 “这……是一尊大帝?” 疯子稍稍靠近这尊法身十丈之地,就感觉被一股凌厉剑气碎流当头倾落,幸亏戴有九转凤冠,外加手持帝兵五色香炉,当剑气碎流轰泄在九转凤冠上空三尺,五色香炉中倏忽腾起一张壁画,将剑气碎流裹挟其中,犹如一口吞噬,消失的一干二净。 待壁画飞回香炉内,疯子这才小心翼翼再次审视这座香炉,令他始料不及,在其中那幅飞升图中,赫然多出一把飞剑,疯子诧异之余,愈发好奇这座五色香炉昔年,究竟是属于哪尊人族大帝所有。 吞噬完剑气碎流,五色香炉便被疯子托在掌心,当成防身利器,他现在极度认为,这座香炉或许不是人族大帝炼造,而是真真正正的混沌古物,得到它的那尊人族大帝不过是妙手偶得而已! 唯有这样,这一切似乎方才解释的通遂。 收敛涟漪起伏的心绪,疯子仰望眼前这尊大帝法身,坚不可摧的帝躯都戳刺成这样,可想而知,当时在此的厮杀,是何等的惨烈! 大帝境生灵,可以说当世几近无敌,除开大道灾劫,也就属蚂蚁吞象的合力绞杀,方才有一定机会能将一位大帝境生灵斩杀,这里面只说存在“一定”机会,而不是十足把握,古往今来,唯一一例大帝境生灵被“蚂蚁吞象”战术斩杀,尚发生在神话时代,神庭崩塌那个古史转点。 神庭之主陨落南天门,正是被一众修士团团围住,使用“一百抵一”的残酷生死几率,最终“吞象”功成,完成了绝无仅有的一次绝地反杀。 但眼前这一尊大帝境生灵,虽说是一具法身,但大帝法身与大帝真身几无二样,能斩杀大帝法身,疯子无法想象,当初围杀的生灵,付出了何等的巨大代价,才得以成功。 “应该是白虎一族的某位先祖!” 视线落在大帝法身之后,一条代表身份的虎尾耷拉着,其上染血,疯子念叨着,默默前行远去。 十凶之中,白虎一族与龙族一脉,基本是势不两立的争锋族群,但昔年白虎一脉始终被龙族稳压一头,无法跃而其上,疯子如今猜想,很大程度上归结于白虎一脉没有能镇赦住龙族一脉的先祖。 龙族昔年,有一头老龙坐镇古地,在很大程度上起到了威慑作用。 只是没想到白虎一脉,这位大帝境先祖,竟然陨落于此,如若不然,也不至于被龙族打压到抬不起头,成为千年老二的存在。 “这么看来,十凶之中,龙族与白虎一脉,极有可能就是来自宇外的族群,这样一来,之后十凶被斩杀殆尽,也就合情合理了!” 神庭之主,与人族大帝,或许当知晓十凶之中,有宇外族群时,就起了杀机,毕竟十凶纵横时,人族正处于风雨飘摇中,所受灾劫是一茬接一茬,仿佛永无止尽。 连史家一脉正经中,也不愿提及那段晦暗历史,可想而知,人族当年,究竟承受了何等的苦难。 疯子喃喃自语,“宇外族群肆意欺辱人族,埋下仇恨的种子,当神庭崛起后,神庭之主主动向十凶发动讨伐,斩杀龙族白虎两脉……人族大帝崛起,接过手中屠刀,再斩杀龙族余孽的蛟龙之属,直到将十凶彻底从万界连根拔起……” 神之主庭与人族大帝,二者几乎是同存一个时代,但神庭之主最先证道大帝,挂了混沌时代的尾,而之后人族大帝破开帝境,已然属于神话时代初始。 从时间角度而言,两者足足差了一个时代,算是在各自时代证道大帝,故而也就不存在所谓的大道相争。 “斩尽龙族白虎一脉……也就是说这座白虎一脉的先祖法身,极有可能是死于人族大帝之手……” 终于走到古道尽头,果如腐肉生灵所说,是一座废破的渡口,与凡俗世间的河边渡口无甚区别,一块拴绳索的碑石矗立在侧,古道没入翻滚混沌之中,再无他物。 “混沌后就是宇外之地,可这座渡口是谁人一手造就,目的何在?” 看过断裂的碑石,疯子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不过却使得他想起来先前,与航船建筑撞粘在一起的那半块碑石来,如果他没有看走眼,这两块碑石合二为一,就是完整的一块。 “这位道友,万里而来,只可惜这条古道已经封路,无法再通往宇外,海请道友速速离去!” 地面,一颗牙齿突然腾起,在空中悬浮,赫然发出人声。 疯子结结实实被吓了一跳,他见过瘆人的,可没见过这么吓人的,一颗成精的牙齿在说话,这里可不愧是轮回之地! “你是……” 疯子看着成精的牙齿,不像是人族所有,有稚子拳头大小,灰蒙蒙的颜色,但尖锐锋利,就像是某种猛兽的獠牙。 “我是这条古道的守护者,负责把守此地!” 成精牙齿如实而说,“不过经历三场厮杀后,我就变成了如今这副鬼样子,说出来你或许不信,我生前可是面如冠玉,气宇轩昂,一等一的风流无双……” 成精牙齿成了卖瓜的王婆,絮絮叨叨自夸不已,但疯子如何会信的这番死无对证的连篇鬼话,像这样的给自己脸蛋擦脂抹粉的人,他见过的不在少数。 一直等到絮叨完,疯子这才开口问:“这条古道为何会被封存,那宇外生灵还能不能进的来,如果他们硬闯,那又当如何?” 成精牙齿如人叹息,“封存古道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自打这座渡口被曝光于宇外之地,这座宇宙就成了搜刮宝贝的洞天福地,什么生灵都想进来捞上一把,如果不完全封存,怕是这座宇宙的万族,迟早会变成任人宰割的奴仆……” “封存渡口,是昔年大帝所为,也多亏那两位这么做,才得以保存住这颗宇宙文明,只可惜人族却遭了大劫,先后失去两位大帝,恰逢当年万族争锋,人族无依无靠,只能沦落被欺凌……” “至于宇外生灵硬闯的问题,也无需多说什么,只要他们敢来,就保证他们有来无回……” 疯子压住心绪动荡,一直等到听完后,这才轻吐一气,追问:“前辈所说的两位大帝,莫非是混沌时代的人族大帝?” 成精牙齿晃了晃形,似乎表示认同,“当时没有人族大帝这种说法,只是冠以大帝二字,修士一旦证道大帝,无需再加持任何修饰,大帝即是最好的名字!” 疯子心神一乱,心说果真如此,在始祖大帝之前,人族犹有六位大帝庇护,如果不是这样,人族也就不可能从混沌时代万族争锋中熬活下来,更不可能有人族后来的崛起! 这一切,都归功于人族最初那六位无名大帝,而在史家一脉正经中,却没有点滴记录,这不得不说是一种悲哀。 为庇护风雨飘摇中的人族,六位大帝一一陨落,为人族迁移争取到了何等宝贵的时间,但这一切,却好如被雨打风吹散,完全消失在浩瀚古史当中。 稗官野史之流,虽然有些许记录,但终归说来,是登上台面做不了主菜的佐菜而已,通览古史之辈,只会将其当成烦乏解闷的调剂。 “这么说,这条古道早在混沌时代之前就存在,也就是说是宇外生灵造就的,他们想通过这座渡口,达到某种目的……” 疯子反复思量着其中牵涉的种种问题,如果事实真是如此,只要将混沌初分就存在的族群筛选一通,就能知晓个大概,宇外生灵自然也就水落石出。 “你回去吧,该说的已经说了,总之这座渡口是封死了,外面的进不来,里面的出不去!” 成精牙齿不再打算与疯子多说什么,他说的已经够多了。 “古地府……” 疯子话音刚起,手中的五色香炉就腾入空中,炉内四副壁画从炉壁上脱离,在香炉三尺上空徐徐而转,如同一条缓缓流动的画流,流泄出浩浩荡荡的大帝气机。 果真是大帝所属,帝兵无疑! 疯子反应过来,自然开心不已,五色香炉已经是铁板钉钉的帝兵,而眼下这四副壁画也是帝兵,这等同说他拥有两件帝兵在手,仅是想想都合不拢嘴! “砰砰砰……” 古道尽头,传出宛如敲门一样的声响。 成精牙齿声音陡然变得尖锐起来,“来了来了,他们来了……” “他们来了?” 疯子满脸疑惑,心说前面刚说这座渡口万无一失,可暴风雨真正来临,怎么就变得底气全无? “是宇外生灵!” 成精牙齿如人一般哆哆嗦嗦,说话声音都能听出来颤音。 “砰砰砰……” 敲门声愈发惊人,似乎大有砸门而入的意味。 “有大帝法阵在,你怕什么,你刚才不是说来一个杀一个吗?” 疯子已经明显感觉到古道尽头传出的磅礴气机,但基于对大帝的认知,疯子认为这些宇外生灵想要破开大帝法阵,也绝非是一件简单之事。 人族大帝,未有败绩。 成精牙齿或许是知晓某些隐秘,方才有些阵脚大乱,“大帝法阵,你是听谁说的,要是有那玩意,我至于惶恐成这副鬼样子?” 此话一出,疯子彻底傻眼。 “敢情你之前说的那些话,就是纯粹在瞎扯淡,大帝封存渡口,没有留下法阵,那用什么东西来封存?” 疯子跳脚骂道,恨不能一脚踢死这颗大板牙,这都到了火烧眉毛的时候,还憋着一肚子秘密不说,敢情是打算带进坟墓里! 大板牙微微发颤,“昔年那两位大帝,封存渡口,根本没有用任何的法阵,而是在此守候足足三百年光景,在三百年间,将一切来敌尽斩手下,一人三百年,两个人就是六百年,用六百年杀戮换来万载太平,怎么着也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疯子终于明白,敢情那两位大帝,是用最纯粹的方式在行事,以杀止战,宇外生灵只要敢来,那两位大帝就绝无手下留情之说! 两位大帝,在此坐守六百年,杀的宇外生灵万载光景不敢踏临这座宇宙,此事想想都觉得热血沸腾! “大佬就是大佬,毫无道理可讲才对!” 疯子感慨,若是换成另外方式,想必这条古道,之后的万载光景,势必没有太平可言! “抄上你的家伙,随我来,今天你我也当一回无名英雄!” 疯子狞笑一声,瞬间抖擞出一堆法器,至于压阵的两件帝兵,自然是为关键时刻准备。 宇外生灵究竟是何等境界,他知之不深,若是十凶龙族白虎一脉那样的,他即便是半步大帝巅峰,也得稍稍掂量一番。 疯子不假思索冲入混沌深处,只留下一道一往无前的孤单背影。 大板牙“咯吱咯吱”作响,好似在咬牙做决定,“也罢,人死卵朝天,开心一天是一天,杀几个宇外畜牲,正好拿来佐觉!” 一道白光没入混沌深处。 疯子终于看清楚渡口真正样貌,一道几近坍塌的门户撑立着,只要没倾倒,好算能起到一点微乎其微的作用。 透过门隙,疯子能看到门户外是更加辽阔的星空,这座渡口就像是一座农家小院,院外则是大天大地,风景无限。 “这不是开玩笑?” 疯子嘀咕一句,此情此景,他觉得自己财神爷这个头衔,担的有些心虚,这可是这座宇宙的门面所在,结果呢,就是一道简陋门户撑着,这让他财神爷的脸面往哪搁? “砰砰砰……” 剧烈砸门声依旧在继续。 疯子就像是被堵在屋里的奸夫,皱着眉头,急得来回踱步,却依旧束手无策。 大板牙落于疯子身前,板牙表面如同被渡了一层金,闪烁着黄亮光芒,“只要他们破开这道门户,就会激活相应的杀招,大帝没有留下法阵,但还是留有后手准备!” 疯子看眼镀金的大板牙,蓦然笑道:“一刻不见,你就摇身一变成了贵族,这还有没天理?” 大板牙不加理会疯子话中有话的哂笑,认真说道:“实在不行,就将这座渡口放逐宇外,这是大帝做的最坏打算,只不过如此一来,这座宇宙就彻底会变成一座死地……” “砰……” 门户被猝然撞开。 一道伟岸身影横亘门前,完全将门户堵死。 疯子霎那间眯眼,脑海里老十的记忆碎片顷刻潮涌上来,仙墟大界后院菜地中,那个恍如隔世的斩剑人! “看来是蓄谋已久,呵!” 疯子笑得伤心至极。 第三百七十九章 仙亡隐秘 仙墟大界的“老天爷”王丁,是疯子此生极为欣赏的奇女子之一。 称得上屈指可数。 第一位,自然是白衣共主大人。 第二位,则是一位山上境界平平的女修。 第三位,后来居上,理所当然占据了本属于王丁的位置,瑶池共主。 第四位,即是王丁。 疯子曾经自诩,世间男女,哪里存在什么纯瑕关系,无非是有一人装傻充愣而已。 但后来,踏临仙墟大界,遇见王丁后,他在儒宫翻看神仙书时有感而发的“感悟心得”,就变成了活生生的“打脸”记忆。 你银子多,法器多,什么万界财神爷,可老娘就是不搭理你,见你绕道走总可以吧,你不是牛掰嘛,可以用银子铺路,可以用法器攻伐,可以用财神爷背景威逼利诱,那我躲着你总可以吧嗒 关键,坐拥天时地利人和的王丁,外加有老城头法阵加持,也不是疯子所能硬刚的。 归根结底,用王丁打赏疯子的一句话就是:砍你没商量! 而直到此时此刻,门户前这道来自宇外的斩剑人一出现,等同说彻底暴露了王丁晦暗不明的心思。 先前,老十法身被共主大人送入王丁手里,顺理成章进到夜郎村中,之后所发生的一切事宜,尽在疯子执掌之中。 与夜郎村中那几位老辈人结下淡水之交,与村头那几家高门大户生有庇护之情,与画地为牢的遗民保持点滴香火因果,与桃花源中种下“传道”种子,与极北之地草蛇灰条,落子布局。 一切的一切,了若指掌。 甚至为了抹消可能会留下的无形因果,疯子还调派老六老八前去支援,不惜消耗香火情分,将挥刀客那把封赦在香火台下的断刃也一并动用,联合“以梦证道”的周老夫子大梦一场,一切都为了能彻底打消王丁深藏心底的那抹怀疑。 当然,王丁不会坐以待毙,利用“老天爷”得天独到的身份,将老龙井镇封的蛟龙之属启封,从而令八百水泊“龙王爷”龙守一不得不待罪回调,继而使得八百水泊成为无主之地,其中八百废墟天地尽是“杀人越货”的好地方。 只可惜一计未成,王丁再次启封后院神庭废墟就地,昔年神道崩塌,神庭尽毁,神庭之主陨落南天门前,但身为执玺人的王丁,却奇迹般存活下来,并且将小半座神庭废墟占为己有,炼化成后院,横亘在极北之地废墟与夜郎村之间。 法身老十“机缘巧合”进入其中,在坟丘前幸得神庭百剑仙庇护,又被白骨王座“垂青”,方才能在之后从匆匆跨越星空赶至的斩剑人手下死里逃生。 之后,北斗七圣人,霉老道,无名道人,相继出现,无一例外不是为了针对老十。 有来有往,方才是博弈。 疯子近乎以抄老底的雷霆手段,在老槐树下的魔土搞了点手脚,这才使得王丁自顾不暇,不得不抽身离开。 然而,这一走就是一场无法估量的另类较量。 王丁在赌,疯子不敢完全撕破脸皮,将仙墟大界搞得支离破碎。 疯子同样也在堵,王丁会掂量清楚利益成败,继而默认他的一切布局落子。 至于仙墟大界百年光景后崩塌,早就是板上钉钉的境况,如今未到那一刻,只是王丁“缝补匠”的手艺超然。 心中思绪流转万千,但脉络分明清晰,疯子心塞之处在于,较比起他这个土着,王丁却更容易相信宇外生灵。 伤感情啊! “劝你项上狗头尚在,我还没有完全撕破脸皮,马上撒丫子开溜最好,免得说我欺负你们这些土豹子!” 思绪戛然而止,疯子抬眼望去,脸上神色说不出来的古怪,看的让人摸不着头脑。 一直在打量疯子的斩剑人,终于嘿嘿一笑,双臂环胸,俨然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笑道:“我终于想起在何时何地见过你了,御龙池那处星空断地前,我没能一剑斩杀你,是我的错!” 疯子撇撇嘴,不置可否。 御龙池星空断地,十有八九就是老十险些被斩杀的那个地点,看来王丁果真与这些宇外生灵有所往来! “是不是觉得没有大帝坐镇,你们这些渣渣就可以随意来这里践踏欺凌,为所欲为?” 疯子眯眼,没有什么多余的废话。 他清楚的知道,今日这场厮杀,代表的已然不是个人生死大小,而是两座宇宙之后可能维续很长时间的地位关系。 昔日,有两位大帝,坐镇六百年,斩尽一切来犯之敌。 今夕,有他单枪匹马,竭尽所能保护这座宇宙天地的尊严。 而生死成败,不到最后一刻,永远存在变数。 斩剑人弹了弹剑鞘,“我之所以来这里,就是为了洗刷曾经的屈辱,至于你提及的事情,会有仙门来做,我与他们无关!” “哦?” 疯子挑眉,对方言外之意,就是只有一个人喽! 心神流转中,早就激活的法器顷刻间势如潮水轰砸而出,破落门户的“院落”中顿时爆起一团团璀璨锋芒,疯子这一波轰出的法器,皆是攻伐无双的器种,像那种攻守俱备的,早已被悄然替换。 既然选择要硬刚,就莫要手下留情。 斩剑人身前,恍如一条波涛汹涌的江河。 一道清亮剑光从河底破水而出,轻而易举将法器汇聚而成的江河,一剑分为两半。 见过剑道圣地第一剑门厉害的疯子,微微诧异,片刻前还有一分轻敌的心思,眼下已经迅速被慎重认真取代,对方这一剑,几近大帝境界! “难怪敢单枪匹马寻上门来!” 疯子再起心思,捻出两张剑气圆满流泄的丹书,掐诀念咒,攒射而出。 两道剑气长龙,左右夹击,气吞星河。 丹书早于符箓,二者殊出同归。 “来的好!” 斩剑人眼睛一亮,之前递出那一剑,并未全力而为,青锋不过出鞘两寸,尚有一寸留于剑鞘之中。 “嗤嗤……” 青锋从剑鞘中完全抽离而出的刹那间,门户外的广阔星空中骤起异象,好如一块完整的镜面被打破,细细碎碎的剑气风卷云涌,从四面八方往古今来席卷而至,浩浩荡荡奔涌向这座破废渡口! “他娘的,闹了半天是个自我压境的压境狗!” 疯子简直想跳脚大骂,对于这个“剑道已入大帝境,但境界却停滞在半步大帝巅峰”的压境狗,他恨不能搬来第一剑门那片剑海,将其碾杀成喂鱼的剑渣! 大帝剑境,生生压境,还要不要狗脸! 呸! 疯子在心底臭骂一通,但手上活计愈发迅猛,趁着眨眼功夫,又捏爆足足十座芥子纳物,将其中海量法器悉数激活,再一股脑攒射,再加一条法器大龙! 宇外浩浩荡荡的剑气,正山呼海啸席卷而来,可以想象的到,片刻后这座渡口,会是何种境地! 一直在“坐山观虎斗”的大板牙趁着空隙,不无担忧传声道:“我说这位道友,今日你这一打,等同说将这座好不易被遗忘的渡口又重新拽回现实,纷扰会接踵而至,想要太平日子,只怕是要成为一场空谈!” 扔出一沓纸人的疯子,面有愠色,“都他娘的打上门了,你还在这里找原因,要不要我帮忙?” 大板牙听出话外之音,“我这里有大帝留下的后手可用,用以自保绰绰有余,别说来这么一位,就是再来十位,也不过是举手之功!” “那出手啊!” 疯子已然变得狰狞起来,背后脊梁骨“砰砰”作响,爆起一团如日中天的刺目光波,生生将疯子之后的爆发怒吼掩盖下去。 大板牙无动于衷,如人心存顾虑。 渡口外,剑气碎流聚拢如海,形成海天一色的磅礴剑景。 剑海摧城,城欲摧。 “又一个李当心!” 疯子怒骂,但眼下形势,已经不允许他再多分出一缕心思应付这个在世“李当心”,他还要动用更凌厉的手段,来应对即将到来疾风骤雨! 李当心,是疯子昔年从儒宫出来,弃儒转商后所在的一座皇朝君王,这位自诩“仁爱无疆”的君王,素来信奉“万事以和为贵”的帝王理念,周边皇朝陈兵边域,大军逼境,可这位仁爱君王赫然手书一封,写下“万古流芳”的有爱书,自降身份与来犯皇朝阵前大将“称兄道弟”,甚至还许诺要送十万有爱女子,赠予友邻皇朝,并且美其名曰“亲如一家”。 之后,用脚趾想都能预见到,这位有爱君王是何等狼狈不堪,那一日,皇宫火焰滔天,金銮殿前,后宫妃嫔悉数被当其面凌辱而死,十余位子女更是被乱箭撺杀,一应朝臣尽死马蹄之下,成为一摊摊肉泥。 更可笑的是,最后这位仁爱君王临死之际,还念叨着仁爱无疆四字。 对于山下皇朝衰亡更迭,疯子不可能干涉太多,而山上仙门消亡,山下同样无法干预,仙凡有别,即是此理。 “终于来了!” 蓦然,渡口响起温纯嗓音,让人如沐春风一般。 这一声起,渡口外磅礴剑海顷刻间潮退浪跌,聚拢而来的剑气碎流纷纷散流开来,仿佛光阴倒流,从哪里来即退回哪里去。 不仅如此,已然渐占上风的斩剑人被一根手指当空压下,碾按在地,出鞘飞剑如临大敌,战战兢兢,逡巡不敢靠近。 一堆法器撺涌而成的大龙,亦是乖乖蛰伏在地,各自显化真身,落得一地琳琅满目。 “富氏子弟拜见大帝!” 疯子一瞧这阵势,绝对是大佬出手,不是大帝还会有谁,当机立断跪伏在地,赫然行起叩首大礼。 “嘿嘿,不过是以境压人而已,也没有什么厉害的,待我破境大帝,必将你斩于剑下!” 斩剑人头颅被一根手指死死按在地上,根本动弹不得,只能开口言语。 “啪!” 一记响亮耳光落在斩剑人脸上。 “这座宇宙就是卑微蚁穴,里面什么都有,蛇鼠一窝……” “啪……” 又是一记清亮耳光落下。 “等这座渡口坐标被重新标注,也就是你们这些蛇叔蝼蚁的死期……” “啪!” “一个都跑不掉,谁都别想活着离开这里……” “啪!” “……” “啪!” “……” “啪!” “有本事真身出来见人,鬼鬼祟祟躲在背地里,算什么男人,我给你说,你要是再打我脸……” “啪啪啪……” 斩剑人彻底暴怒。 逡巡飞剑骤然亮起一层清亮亮的剑晕,似水波荡溢,从剑尖一直而起,沿顺剑身流溢至剑柄。 剑器有灵,可与剑主感同身受。 剑主受辱,剑灵自当御剑杀敌。 “咔嚓!” 但出乎意料的是,事情的走向,并未朝着想象的方向发展,而是走上了一条截然不同的的道路。 五色香炉当空,狠狠轰落而下,与剑灵苏醒的飞剑,赫然轰撞在一起,清亮的瓷裂声音正是从爆起的光团中传出。 “大帝在上,这种小事就交给在下来办,不劳大帝出手!” 疯子立功心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手起香炉落,就将飞剑几乎轰成断剑,而帝兵五色香炉,自然是完好无损。 招手唤回五色香炉,疯子小心翼翼捧在手心,这可是今后他行事“肆无忌惮”的仰仗宝贝,他如何爱惜,也不为过。 果不其然,一指镇压斩剑人的大帝,出声问道:“这件帝兵你是从何处得到?” 疯子只觉得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头顶好似瞬间悬了一座剑海,稍有差池,即是飞灰湮灭的下场。 “是从一座古地所得!” 疯子自然不会说出昆仑墟所在,瑶池仙主先前与他论道,结束后可是点过“切莫外传”的话语,更何况人家还赠予他这么一件帝兵大礼,总之如何掂量,也是他不能道出昆仑墟的理由。 “没想到这座洪炉竟然尚且存世,如果我所猜没错,赠予你洪炉的主人,应当是一位女子!” 并未现身的大帝唏嘘一声,疯子就觉得整座天地都变得风起云涌。 大帝与大道齐平,几近相当,从某种当面而言,大帝即为大道化身。 举手抬足,尽是大道碾压。 疯子一愣,他万万没想到手中这座五色香炉有这么深厚渊源,“洪炉?名字倒是叫的气派……”嘀咕一句后,疯子点点头,静静听大帝接续往下说。 “混沌时代,人族处于风雨飘摇之中,幸在道不亡人,先后有六位大帝崛起,帮几近灭绝的人族抵过了那段晦暗岁月,而这六位大帝,并非凭空而生,亦非凭空消亡,一切皆有定数所在!” 疯子看眼凝滞的大板牙,知晓这里已经被大帝执掌,估计已然隔绝数座小天地,所说言语不会被他人听窃。 “稗官野史之流记录,这六位古史无名的大帝前后只出现近两千年光景,较比于存在时间较长的整个混沌时代而言,只占了十之其一,算不得如何长久!” 疯子心中暗自思量,不过眼下最想知道的,是这六位大帝是否是人族先贤一手造就,而且与那条光阴长河改道究竟有没有关系。 光阴长河改道一次,人族就得迁移一次。 “好了,不能说得太多,否则于人于己皆无利!” 大帝泄密,戛然而止。 疯子略有失望,他还希望听一些混沌时代的隐秘,毕竟后世古史如何流传,终归没有“活于当世”之人说的贴切真实。 “既然你是富氏一脉后人,又有洪炉在手,本帝就成人之美,将洪炉内四副壁画机缘赠予你手,也算是对你有此作为的奖赏!” 话音未落,疯子觉得眉心涌入一股暖流,继而散碎开来,化成点点滴滴的记忆碎片,融于神魂之地。 许久后,从四副壁画历史中跳脱出来的疯子不禁唏嘘一声,依照这些古老记忆来看,洪炉早于混沌初分之际,就已然存在于这座宇宙中,但不是什么宇外生灵留于此地,而是土生土长,与洪炉同期而存的,还有两位奇女子,一位是疯子熟悉的白衣共主,另一位就是那位昆仑墟瑶池仙主。 洪炉正是昆仑墟瑶池仙主所有,而且原本聚拢一地的混沌,亦是被那位瑶池仙主用洪炉破开,方才成就后来的一众混沌古地。 而破开混沌的原因,却是因为宇外生灵无意发现这座诸如“洞天福地”的宇宙,有着他们不曾拥有的灵气,而且大道完整,适宜修士修行,所以这些宇外生灵就生了想要永久占据的心思。 而当时这座宇宙唯一存在的两位奇女子,一位白衣共主,一位瑶池仙主,自然不会同意,纷争厮杀也就顺理成章发生。 结果,令自诩“上仙”的宇外生灵大跌眼镜,他们在此踢上了两颗锋芒无双的钉子,将他们脸面完全踩踏于脚下,只能败走麦城。 之后,两位大佬合力,将这座宇宙渡口放逐星空,而且还破开混沌之地,将其打碎成不等大小的古地,以自损八百的代价,换来万族共生的大好境况。 这一切,皆是为了应对宇外生灵来犯,布下的大局。 至于以后万族争锋,各大古地禁区横生,自然是属于另外一回事,与这二位的初衷没有丝毫关系。 有意思的是,人族最初诞生的六位大帝,同样是这二位奇女子一手为之的结果,分别以“水”“火”“风”“雨”“雷”“电”造就六位大帝,大道规则,大帝天劫,甚至帝境前的门槛,无一落下,可谓是细致到极致。 瑶池仙主造就人族,白衣共主造就仙。 这也解释了“仙”之一名为何会如流星横空出世,战力不弱大帝,同样惊艳绝伦,但唯一缺点,就是数量稀少,且不会如瑶池共主造就的人族繁衍,故而到得后来,仙也就沦落灭绝,唯独留下人族。 至此,古史中诸多疑云彻底水落石出,至少在疯子心里,已经是这样。 “大帝,难道仙真的彻底消亡殆尽了吗?” 疯子不觉得会是这样,白衣共主造就的仙,一出世可就相当于后来的人族大帝,而当时混沌初分,万族尚且是浑噩状态,按道理说仙之一脉崛起,才符合强者生存的法则,但事实却是,强大无匹的仙消亡殆尽,而卑微弱小的人族活了下来! “严格来说,仙并未完全消亡,至少那位白衣共主,即是一位仙!” 大帝点破疯子最后一点猜想。 “难怪如此!” 疯子突然意识到白衣共主素来是独来独往,神魂纯瑕,永远是仙气飘飘的状态,这一点与人族截然不同。 仙追求的是遗世独立,超脱大道之上。 人族追求的是大道同融,与大道齐平。 混沌初分,大道四碎,就如同一家兄弟各自分家而居,随着时间流逝,皆会诞生今时不同往日的心思。 故而,仙就成了大道首当其冲的排斥存在,消亡殆尽只是一个渐变的过程。 “大道即人心,而人心可畏啊!” 疯子感慨一句,失去仙这枚旗子,等同说这座宇宙就彻底失去了庇护的大树,宇外生灵接踵而至,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仙与这座宇宙的关系,即为唇亡齿寒。 这位是六位大帝迅然崛起的真正原因。 归根结底,所有的缘由皆在与“宇外生灵”身上。 无论是仙亦或大帝,都是这座宇宙的一种自保手段。 “简直是欺人太甚!” 疯子咒骂一句,赫然抄起手中洪炉,朝着不远处被碾按在地的斩剑人气势汹汹走去。 “砰!” 洪炉轰落在斩剑人头顶,却是爆发犹如打铁之声。 “头够硬啊,难怪这么不怕死!” 嘀咕一句,疯子决定反其道而行之,小心翼翼摸出一只五光十色的小竹篓来,巴掌大小,竹篓隐隐可见有一只活物雀跃不已。 渡口小天地消散于无形。 疯子知晓这是大帝默许他可以这么做! 只不过按在斩剑人身上的手指,依旧存在,等于说斩剑人现在就是一个活靶子,任凭疯子为所欲为,却无能为力。 竹篓打开,疯子用一团剑气包裹从竹篓中爬出的活物,而后屈指一弹,剑气攒射在斩剑人身上炸散,一只银亮甲虫出现在眼前。 “头铁老哥,我就是想看看究竟是你脑壳硬,还是这只化铁甲虫厉害,不要着急,一会就见分晓!” 疯子笑眯眯倒飞出许远,同时布下数座小天地。 第三百八十章 吾即大帝 一通狂风骤雨暴揍过后,疯子瘫坐在地,累得气喘吁吁。 “打你个剑人,比老子逛花楼还要费劲,真的是一件气力活……” 斩剑人纵然有半步大帝境界护体,但奈何这次碰上了两个硬茬子,一个大帝,一个法器攻伐堪比大帝的同境,所以鼻青脸肿这点皮肉之苦,更多的伤害还是来自精神,而非身躯。 既然已经脸面丧尽,斩剑人自然也不会再顾忌什么,剑灵被激活的飞剑先前被大帝一指崩碎,使得他眼下想要奋起反击,也拿不出什么趁手的兵刃。 就这时,渡口外星空中响起“嗡嗡”震颤,连带着整座渡口都变成涟漪中的行舟,跌宕起伏。 疯子从地上爬起,淡定自若走到门户前,扒着门眯眼朝外看去,一只巨大如山的银壳蜗牛,正横渡星空而来,看架势目的地正是这座已然暴露的星空渡口! “嘎嘎,是长生蜗牛一族来人了,你们的死期终于来了,我要亲眼看着你们这里,变成长生蜗牛一族的狩猎乐园!” 斩剑人听到特殊的声响,自然认得来者何人,长生蜗牛一族,可是祖上诞生过金壳仙蜗的强古族群,而金壳一词,在长生蜗牛族群中,就等同于人族中的大帝。 “长生蜗牛?” 疯子没有什么惊诧,只是有些不舒服,尤其是他一想到蜗牛爬过后留下的黏液,就浑身不自在,这和他小时候踩死一只蜗牛留下的心理阴影有关,磨了磨牙,回道:“听说蜗牛,在山下某座皇朝,还是一道珍馐美味,而且个头肉量越大,价钱越贵,我估量着外面这只,少说也能卖出千八百银子,这可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斩剑人神色一滞,错愕无语。 他知道眼前这个仇敌是个疯子,但远远没有料想到会严重到这种程度,蜗牛都是盘中美味,那这宇宙星空中,还有你不能吃的吗? “对,等这只银壳蜗牛到了,还得麻烦你配合一下,最好将藏在身体里的演技彻底爆发出来,演得被我打的越惨,你这条狗命活下来的几率就会大一些,记住,要演出那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感觉,生死也就看你这一场了!” 说话间,疯子竟然主动打开门,同时还将一些崩碎的法器随意散落一地,为了尽可能保证场景逼真,疯子又特意呕出几两鲜血,喷洒在地面。 斩剑人看的一头雾水,心说你这个疯子,究竟又要做什么害人的勾当,尤其还大费周章,呕出几两鲜血来,敢情他和这一地的残碎法器,都是衬托他牛掰的道具? “呵呵,我不会配合你演这场戏的,长生蜗牛一族,与我素有往来,而且我不认为你凭借一己之力,可以抗衡整个长生蜗牛一族,对于你这种眼界只有巴掌大的井底蛤蟆,怎么可能知道长生蜗牛一族的厉害!” 斩剑人虽然是一位闲散野修,与一众仙门之间的关系也谈不上如何好,但只要是人,暂且不论朋友好坏,都会有朋友,而长生蜗牛一族,就是斩剑人的朋友。 “砰!” 一道赤焰刀芒当空斩落,刀罡呼啸,稳稳落在斩剑人脖子上。 四十米长的大刀! 一阵火星四溅后,斩剑人依旧是毫发无伤,但脸色却是如丧考妣。 这个疯子拿这把破刀,为的就是狠狠羞辱他,而这种羞辱,简直比一刀将他砍杀还要来的令人生起无名怒火! “咯嘣咯嘣……” 斩剑人气的一通磨牙。 手持四十米大刀的疯子乐呵呵看着恨不能一口咬死自己的斩剑人,用刀锋在脑后脖颈上推划两下,“如你所想,杀不死你,能把你气死,也是喜闻乐见的事情,反正于我而言,你怎么死,没什么区别!” 真身一直没有显现的大帝似乎不想让疯子再胡闹下去,出声说道:“长生蜗牛一族,昔年与之交过手,只有金壳层次的还算有所本事,攻伐不足,但防御方面算的上出类拔萃,不过只要破开那层金壳,其他也不用太过畏惧!” 斩剑人听闻后,陷入沉思,长生蜗牛一族,昔年有几位金壳老祖,横渡星空远去宇外,但却一去无回,据说横死于宇外星空,莫非是…… “原来你是火帝!” 斩剑人一语道破真身不曾显化的大帝身份,火帝一名,在长生蜗牛一族中,早已是登了必杀榜头名的存在。 但关于这位来自宇外的火帝,一直以来,似乎都没有太多的讯息,只是简单知道其来自宇外之地,境界强横无匹,以火证道。 渡口并无回应。 疯子一听,却是喜出望外,“火帝可是人族最初诞生的六尊大帝之一,之后崛起的人族大帝,论算辈分都只能算是晚辈,若是这位就是其中一位,他这一趟可是没白来,要是再能讨些大帝不要的小玩意,那就更好了……” “关于身份一事,等斩杀这只蜗牛后,再与你详说!” 疯子耳畔响起大帝话语,疯子特意看眼斩剑人,当即明了。 想了想,为了能让情节逼真,增加顺服度,疯子不得不在自己老脸上狠狠凿上两拳,直到嘴角渗血,眼角乌青,方才住手。 吐出一口血水,疯子抹了抹嘴,冲着看的目瞪口呆的斩剑人挑挑眉头,“都是小手段,用不着这么佩服我,等一会你吃上蜗牛大餐,再想着感激我也不迟!” 终于,斩剑人似乎回过味来,眼神晦暗,以一种极为复杂的目光盯着疯子,“你就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疯子!” 疯子点点头,呵呵一笑,“承蒙夸赞,我认为这是你说了这么多屁话后,说的最有价值的一句!” 斩剑人不再言语,哀莫大于心死。 世上怎有如此厚颜无耻之徒? 轻敌了啊! 疯子并不是坐以待毙,等着银壳蜗牛打上门来,负手在渡口转来转去,时不时增补一点灵光乍现的小手段,俨然将渡口当成了一座战阵,一座在大帝面前展露自己“真材实料”的平台! “这把法器过于崭新,不太像混沌时代的……” “这张纸人傀儡也得收起来,差点忘了抹消墨子巨匠的落款……” 疯子走走转转,嘴里嘀嘀咕咕,认真检查着每一处有可能露馅的地方,既然选择演戏,那这些道具就不能太假,不能把对手当成傻子! “好像是有这么一出,叫什么……空城计来着?” 疯子摩挲着下巴,有些想不起来曾几何时看过的一本戏文,在那部戏文里,讲说的就是一位术算通天之人,利用一群手无寸铁的妇孺守护一座空城的故事。 他今天做的,就是再现那场拍案叫绝的大戏! “嗡嗡嗡……” 渡口蓦然颤动起来,仿佛随时都要坍塌。 “来了!” 疯子轻语一声。 “嗤嗤哧……” 一座势猛浪头先拍岸压下,将渡口来了个水淹七军。 “浪花”一接触地面,当即冒出阵阵白烟,疯子身上也被“浪头”浇了个通透,从头到脚湿漉漉一片。 “好臭……呕!” 疯子只觉得瞬间被一股恶臭包裹,而且这些滑溜溜的黏液,还带有腐蚀效果,凡是接触过皮肤的,皆有一种被蚁虫钻体的感觉。 渡口外,一只银壳蜗牛正从巨大的背壳中探出脑袋,两只触角赫然与背壳颜色一般,银亮刺目,看上去非同凡响。 “呃……常兄,你怎么变成了这副样子?” 银壳蜗牛并未看到有其他生灵存在,只看到正躺在地上,凄惨无比的挚交野修常剑! 野修常剑,于长生蜗牛所在的宇宙之地,早已算得上大有所成的显赫之辈,剑道比自身境界更早破开帝境,成为名符其实的剑道大佬,名动一方。 只不过由于野修狼藉之名,方才不被一众仙门接纳,同样的长生蜗牛一族,亦是臭名昭着,故而兜兜转转,二人才有一见如故,惺惺相惜。 “长生老弟,快杀进来,这里根本没有埋伏,你看到的一切,都是有人做局,刻意在欺骗你!” 鼻青脸肿的常剑极力劝说,他现在就是要亲手拆穿这个疯子精心编制的谎言! 长生青藤满是疑惑打量着被人揍得鼻青脸肿的挚交常剑,总觉得今天哪里不对劲,但一时半会却又说不上来。 剑道帝境,竟然被人揍成这副德性,但却又都是皮外伤,根本没有什么致命伤势,这摆明了是在演戏,长生青藤一眼就看穿这其中的破绽,但并未直接拆穿,他还想趁机看一看,自己这位挚交究竟打的什么心思! “常兄,可是遇到了人族大帝?” 长生青藤审视着狼狈不堪的挚交常剑。 在他看来,挚交常剑即便是撞上人族大帝,也不可能轻而易举落败,剑道帝境,一剑出,如大帝斩剑,试问,这种层次的厮杀,怎么可能只伤成这副德性,就好像是凡俗世间妇人撕扯无异。 “正是那位火帝,还有一位手段繁多的疯子,他们先前在这里搞出这一地的狼藉,纯粹就是为了吓唬你,长生老弟,你可千万莫要中了奸人计谋,快杀进来,只要你杀进来,这些都会变得可笑至极,相信我,杀进来!” 常剑以最真挚的口吻,极力劝说,恨不能将心剖出来给这位挚交看上一看。 “嗯……” 长生青藤无动于衷,他在观察挚交常剑后,又认真扫量了这座渡口许久,得到的答案,加上他心中的判断,最后得出结果,挚交常剑一定是有什么阴谋诡计! 野修之名,声名狼藉,诸如这种坑杀故友之事,早已称不上什么新鲜,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即是这群野修信奉的真理。 虽然长生蜗牛一族,在外名声亦是不如何,但不代表就能与野修沦为一丘之貉,其实在心底,他们也看不上这些行事肆无忌惮的野修。 之所以亲如挚交,自然是赤裸裸的利益所为。 一旦真正遇到生死攸关的险境,长生青藤相信,各自保命,是他与这位挚交毫不犹豫会选择的答案。 “火帝早已身死道消,怎么可能尚存于世,常兄莫不是昏过了头,还是心神中了什么毒漳?” 长生青藤巨大身影一晃,出现在门户中,就已经变成一位神色阴郁的年轻男子,只不过背后仍旧保留着长生蜗牛一族的特征,负着一个脸盆大小的银色蜗壳,蜗壳上有七道银光,熠熠生辉。 常剑恨不能一剑斩醒这位挚交,眼前这些小孩子把戏,但凡长点心一眼就能识破,可怎么就不能相信他所说的每一句话! “火帝或许没死,你我知道的那些,不过是一些无所追溯的传说,谁也根本没有亲眼看到过火帝遗物,另外我就是被火帝镇压,飞剑更是被打碎,所以才落得眼下这般情境!” 常剑说的口干舌燥,但仍旧没能说动长生青藤再踏前半步。 门户,似乎成了一道分水岭。 就这时,疯子骤然从古道一端跑来,神色异样,气喘吁吁止步后,看着地上的常剑,说道:“你怎么回事,大伙都在等你,快给个准话,到底做还是不做?” 不待常剑开口,疯子已然看到不远处的长生青藤,眼皮跳了跳,顿时喝道:“你是何人,为何将我家兄弟伤成这般模样,若是今日你不说清楚,只怕是休想再离开此地!” “长生兄弟,你休要听他胡言乱语,他就是在这里等你入局的那个疯子,身上法器甚是厉害,还有……” 常剑说着说着,便不再言语,因为他已经看到长生青藤正用带着审视意味的眼神在打量他,等同说从心里,二者之间的那点信任,在这一刻烟消云散的干净! “哦,原来你就是我家兄弟经常提及的那只臭蜗牛,难怪对你念念不忘,今日一见,我也觉得你的肉必定鲜美可口!” 疯子蓦然笑道,下意识搓着双手,像一个垂涎三尺的食客,在打量自己即将入口的美味。 此话一出,常剑体内顷刻间爆起一团散开的剑气,“嗤嗤嗤……”,在周身之地切割出一座剑气天地。 但剑气天地刚成,却“扑哧”一声顷刻崩塌,刚撕开身体禁忌,成为“老天爷”的常剑,当即被天地因果反噬,万剑穿心而过。 “噗……” 鲜红中夹杂着某些碎屑,喷溅一地。 长生蜗牛一族,对于昔年老祖被宇外火帝烧成美味的惨痛古史,一直引以为耻,甚至还放出狠话来,今后若是再听闻谁人吃蜗牛,即是与长生蜗牛一族为敌。 常剑当然清楚长生蜗牛一族痛点所在,他剑道再厉害,境界再高,也没有头铁到这种求死的地步,更何况他与这长生蜗牛一族关系莫逆。 “咯嘣……” 长生青藤嘴里爆响不已,同时飞出几颗崩碎的牙齿。 敢当面揭开长生蜗牛一族的伤疤,这种赤裸裸的行径,无异于登门施辱,他要能再忍耐,除非是他已经变成地面的一具尸骸! 论生死厮杀,迄今为止,他还未曾一败! “简直是找死!” 长生青藤爆喝一声,背后银色蜗壳顿时冲起七道银光,每一道就是一记锋锐剑意,宇外星空中似有什么东西一同苏醒过来,丝丝缕缕汇拢而来,刹那间渡口风起云涌! 七计银色剑意横空,搅动风云。 疯子浑然无惧,更是踏前一步,打了个响指,这是他与大帝事先约定好的信号,而后双臂环胸,笑吟吟看着恍若被点燃的长生青藤。 一座喷薄大帝气息的五色香炉横空出世,四副壁画在香炉三尺上空,首尾相衔,拼接出一副完整无缺的画卷,画卷上光景流动,宛若活人,同样缓缓流泄出大帝气息! “想打,随时奉陪!” 疯子轻松说着,又推了推头顶的九转金冠。 两件帝兵,外加一件半步帝兵,这样的神装,就算是大帝降临,也敢一较高低。 长生青藤心中熊熊燃烧的怒火顷刻间被无情现实浇灭,他生气归生气,但远没有到那种失去理智的地步,在强者为尊的长生蜗牛一族,素来信奉只有自身强大,才是真正的强者,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你必须活着。 “常剑所说的火帝,莫非就是眼前这位?” 一时间,长生青藤也不敢动手,心里开始掂量利益成败。 通常来说,诸如大帝这种人物,道统传承势必源远流长,年纪轻轻就有两件帝兵加持,像这种“壕无人性”的行径,也只有在诞生过大帝的族群中发生。 不知不觉间,长生青藤已然将疯子视为大帝后裔,这亦是疯子想看到的结局,他之所以要让大帝运转帝兵洪炉,就是想扯虎皮做大旗,利用大帝威名,不战而屈人之兵。 不仅如此,他还要让对方将这个讯息传达回去,要让宇外生灵明白,这座宇宙之地,还有大帝坐镇,不是他们想拿捏就拿捏的软柿子。 “不要相信他,他就是在坑你!” 常剑话音落地,又是呕出二两鲜红,先前大帝轻而易举碾碎他的剑气天地,已经算是重创于他。 长生青藤一看,心脏狠狠抽搐不已,心说你这是根本不拿我当你兄弟,这种情境下,你还在鼓动我送死,看来真如传说那般,野修之心,不及狼子! 主动厮杀,眼下自然是不可能,但若是这般灰溜溜退走,又是伤及长生族群脸面的大问题,走还是不走,还真是个问题! 长生青藤心绪流转不定,一时间竟也拿不出个主意来。 疯子倒是老神在在,乐见其成,眼下这一步棋,已然下成这副局面,谁要是想赢下这局,势必要比拼一番,不到终局,焉知生死! 他也没有十足把握,能吓退这位长生蜗牛一族的佼佼者,再怎么说,对方也是半步大帝的人物,虽然是刚刚跨过这道门槛,但若是真正生死厮杀,他想彻底斩杀这位,亦是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方才真身隐匿的火帝告诉他,长生蜗牛一族,想判断对方境界如何,仅需看对方蜗壳颜色即可,银色即相当于人族半步大帝,而金色即是大帝境界。 火帝昔年,与长生蜗牛一族有过厮杀,虽说最终将其诛杀殆尽,但亦是付出惨痛代价,断然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综合种种情况,疯子才做出了选择,让火帝动用两件帝兵威慑敌人,但不需要现身,而这种放狠话的场面活,教予他即可。 “思量的如何了,总该给个答案不是,我很忙的!” 疯子皱眉催促,转身朝地上的常剑走去,“砰”一脚踹出,正中常剑心府之地,刚聚拢的一丝剑意,再次被打碎。 “扑哧……” 疯子扭过头,懒得多看一眼这位道具人。 长生青藤面色纠结,他确实已经萌生退意,但现在牵涉一个面子问题,当然,如果这里没有外人,也就不存在泄密的可能,只是…… 心绪流转中,视线不免落在受伤极重的常剑身上,眸光闪烁中,某种东西悄然而生。 “终于找到了!” 突然,宇外星空中徐徐走来一位肉身几近腐朽,仅凭一张丹书护体的半死之人。 周身布满肉眼可见的皲裂痕迹,每一块血肉仿佛是拼凑在一起,随时都可能碎落一地,面部贴着一纸老旧丹书,丹书所写篆文,亘古未见,如烛火微微溢光,滋润粘连着整具腐朽肉身。 疯子眼角不自觉抖了抖,心说这可是一位狠人啊,仅是脸上那张古老丹书,就足以大杀四方! 丹书符箓,皆脱胎演化于一纸开天文,而这位狠人脸上的丹书,就是所有后世丹书的原本。 自成一脉的丹书大佬,麹圣卿所留丹书,皆是来源于此。 长生青藤轻吐一气,自觉让开道路,这位半死之人,早在他蜗壳颜色尚未变色,就已经是这副形态,一纸丹书开路,百无禁忌。 “让人族大帝出来!” 冰冷的话语从半死之人嘴里吐露,开天丹书被喷吐的气息吹拂的起起伏伏,似乎随时都可能脱落。 “不是吧,小鬼还没送走,就又来一位大佬,我这运气也是好到没谁了!” 疯子嘀咕着,顺手正了正头上的九转凤冠,诸如这种大帝面前显圣的良机,他怎么可能白白放过? 老子就是大帝,舍我其谁? 第三百八十一章 古道横空而至 被外人在“自家门口”当面叫嚣挑衅,这种事情要是能忍,疯子也不会是一众仙门口中那个“行事无常,素无忌惮”的疯子了! 不就是有一纸原张丹书嘛,至于牛掰成这副德性? 疯子正了正头顶的九转凤冠,摩挲着手指,眯眼而视,思量起这位宇外大佬可能的背景。 诸如这种一上来就指名道姓要单挑某某的狠人,一般来说只有两种情况,一种是想先发制人,利用气势威慑对方,至于打不打的过另说,另一种是有“真材实料”,并且对自身势力极其自信,自认一定能硬刚被点名的那个人。 而这其中,又存在一定的心态转换,一旦对方叫嚣挑衅,并且还指名点姓要单挑谁谁,仅凭这一点就已经占据气势上风头,如果被点名的不敢应战,无疑更丢失气势和脸面,形势在悄然之间,也就完成了转变。 疯子这种行走于生死线上的挑衅大佬,自然对这其中的门道一清二楚,这个时候要是真怂,之后的一切形势可就彻底失去了有利条件! 此时不出手,更待何时! “哎,我说,你算哪根葱,人族大帝也是你想见就能见得?” 疯子脑壳直挺板正,但从脖子以下就是松垮走形,完全是一副大大咧咧,山下市井无赖姿态,走到了渡口门户前。 “一个半步大帝也敢出来逞强,简直不知死活,要想活命就滚一边!” 有丹书护体的半死之人一开口,整座渡口的气氛就变得冰冷起来,尤其是在半死之人周身,赫然隐隐形成一股冰天雪地之势。 “好强的阴气,莫不是这厮昔日被人族大帝斩杀,又机缘巧合活泛过来了吧?” 疯子清楚感知到对方无形之中散发出来的森然阴气,说形象点就是一座移动的太阴深渊,令人毛骨悚然。 宇宙阴阳而分,万物负阴抱阳,冲气为和,有先天阳气最为精纯的太阳圣地,自有先天阴气密布不散的太阴深渊,前者是太阳一脉所在禁地,后者是太阴一脉固守万载的养阴乐园。 这两脉亘古水火难容,自混沌时代一战后老死不相往来,除却守旧而居,不愿与外界来往之外,也没有什么能被拿出来议论的陈年旧事。 疯子冒死曾经深入两脉,对于万族之中这两个称得上传承最为久远的族群,有过鲜为人知的了解,而涉及宇宙诞生的太阴之气,疯子自然不会放过。 太阴一脉,就有一道“起死回生”之术,其中最为关键的,即是这太阴之气。 从这位半死之人一出现,疯子就觉得有股似曾相识的感觉,这种感觉与他昔年在太阴一脉假借“太阴深渊”往生,可谓是如出一辙。 昔年,疯子惨如丧家之犬,被几位生死大敌的剑修和野修杀手追杀,最后力所不逮,肉身被万剑攒射搅碎,就连神魂也遭受重创,如果不是机缘巧合逃脱,怕是也没有之后“万界财神爷”的散金杀敌的故事。 仅凭一道神魂堕入太阴深渊,疯子在那里得到了善意救治,方才得以保全这条狗命到如今,在他心中那张女修敬仰榜单上,即有一位平平无奇的女流之辈,赫然稳居第二宝座,雷打不动。 而这位平平无奇的女修,正是将疯子救活,又毫无所求的恩人,疯子随后引流光阴长河,惠泽太阴深渊,就是为了报答曾经的恩情。 至于究竟是否如外界谣传,疯子对于这位“极不匹配”的女修穷追猛撵多年,始终无果,以至于性情大变,引来万界口诛笔伐,想来也只有局中人知晓。 “你与太阴一脉有何关系,据我所知,太阴深渊自封数万载,素来不曾有人出世,更没有半点宇外关系,但我从你身上却清楚感知到深渊下的气息,如果你说你与太阴一脉毫无瓜葛,我铁定是不会相信!” 事情牵涉到太阴一脉,疯子就不得不掂量一二,抛开救命之情先不说,仅是这太阴一脉后裔无数,其中不乏名势奇秀族群,一旦招惹,就是如捅了马蜂窝一般,想想都觉得会是一件脑壳疼到没药治的烂摊子。 太阳太阴,有万族母祖一说。 在稗官野史之流中,有诸多可见“万族出于太阳太阴”的古老记录,虽然这种说法一直未能被史家一脉正经接纳,但也阻止不了一些族史断层的族群,踏临太阳太阴古地,寻根祭祖。 半死之人蓦然“桀桀”一笑,声音就像六月飞雪时寒冷,“太阴一脉?这么说来,你身上那股阴气是与太阴一脉息息相关?” “我是个半死之人,而你是死而复生之人,论算起来,你我不过是半斤八两,没想到这座老鼠洞里,不仅能诞生人族大帝那样的亘古人物,也能走出你这样的奇葩,想想都觉得有意思!” 疯子笑了笑,默默捻出一张丹书,有模有样贴在自己额头。 “废话说的多了点,但也不是没有好处,最起码以后再见太阴一脉,面子上不会过不去,毕竟我可是与你打过招呼,至于你接不接受两说,我这脸上能过得去就好!” 疯子长吸一气,法器浪潮悉数又潮涌而出,横亘在头顶当空,另外还有一堆纸人傀儡,金甲神将,也一并被从芥子纳物中抖擞出来,拢共这些算上,大概能有疯子半数家底。 值得疯子一上来就扔出半数家底的,这么些年来,也不过一手之数而已。 “等等!” 疯子又突然想到什么,快速从腋下摸出几根毛发,手指碾碎,又是一股法器浪**涌而出,琳琅满目,璀璨刺目。 看了半天热闹的长生青藤嘴角微微抽搐,心说这个家伙就是他娘的一座法器宝库,随身带着这些玩意出门,除了胆子大的鼠辈,也就剩下脑壳不灵光的家伙会这么做。 不假于外物,一直是修士修行恪守的底线所在。 但似乎这条底线,对于这个行事毫无禁忌的疯子来说,着实有些高了。 半死之人平静无波,就仅仅是冷淡看着,仿佛他面对的不是什么法器浪潮,而是小孩子过家家。 强者底气,一览无遗。 “富氏后人,你且退下,这位太阴一脉的老祖,是寻找人族大帝而来,与你因果无关!” 火帝终于现身,从轮回之地掠来,之前疯子之所以大费口舌,除了想摸清楚对方背景之外,还有试图拖延时间,为火帝真身显化尽可能争取时间。 疯子默默退后,看着精神奕奕的火帝大步前行,擦身而过,心里有股说不出来的滋味。 “难怪是火帝,连头发胡子都是火焰的颜色,不是火帝也形似火帝了!” 注视着伟岸高大的背影,疯子觉得眼前有一座需要他仰视的高峰正离他远去,但又觉得,高峰似乎并未离去,而是默默驻守一地,守护在天际的边缘,会让他觉得莫名安心。 “这里已经废破,要打就去宇外深处!” 一身火红的大帝,跨出渡口门户,身影刚一出现,周身就喷薄而出火焰形态的大道规则,虚淡飘渺,却真实存在,好如一团团焚天烈焰。 “随你!” 半死之人挪移一步,身影消遁,仿佛整座宇外星空,都在为其让路。 疯子眼皮跳了跳,心说这才是真正的大佬狠人呐,就这横渡星空的身法,比他打造的十万星空传阵还要牛掰! 火帝身影消散,不过疯子依旧还能看到扭头的画面,“太阴一脉深渊所在,其下有宇外生灵蛰伏,如果你有能力,记得踏临深渊,解决之!” 话音落地,火帝留下的残影彻底消散。 “另有一卷道统正经赠你,助你破开帝境,庇护人族!” 疯子眼睛湿润,遥望宇外星空深处,心绪复杂。 晚年托付,这不是他想看到的。 他情愿自己前去厮杀,也愿意留下火帝坐镇于此,有这么一位大帝坐镇,纵然不动手,也有莫大的威慑在。 这种无形之中的优势,不是拥有法器无数的他所能相提并论的。 “那位仰仗丹书存活的半死之人,据说是太阴老祖褪下的无情道壳,虽然不知道这具道壳与人族大帝究竟有什么过往牵涉,但平心而论,他的境界可能超乎想象的强横,长生蜗牛一族也不愿轻易招惹!” 长生青藤凑上前来,赫然一副自来熟的态度,阐述着自己的想法。 “太阴老祖的道壳?” 疯子嘀咕,“我听过魔主有魔壳,何时这太阴一脉的老祖都能褪下道壳,这种说法能有几分真实?” 在魔族一脉中,认为生灵体内,每隔一段光景都会褪下一道躯壳,好如夏蝉蜕壳,这道躯壳与真身无异,也存在自身神魂,且境界与真身同境,但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没有真身,故而在褪下这道躯壳前,就需要寻觅一具适宜的肉身作为寄居之地,也就是所谓的魔身。 魔族魔身,道门法身,佛门金身,皆各有玄妙。 但眼下这种情况,似乎打破了这种固有的认知,这其中牵涉的事情,可能会搅起山呼海啸的风浪。 亘古至今,无论是法身,金身还是魔身,都没有透露这种近乎疯狂的身外修身之术,究竟来源何处,道门有“一气化三清”之说,佛门有“佛陀转世加持”一说,魔族有“魔颓”说法,似乎皆能解释这种横空出现的身外修身之术,但仔细思量后,就会发现漏洞百出。 长生青藤摇摇头,似乎已经不打而认输,“这种覆盖厚重尘灰的老黄历,你觉得谁会愿意去翻看,而且还愿意一看到底,是酒水不够滋味,还是仙子姐姐不够滋味?” “我要离你这种人远一点,不然我担心我的纯瑕神魂会被污染!” 疯子撇撇嘴,自动横移一步,算是与长生青藤隔开。 “切!” 长生青藤哂笑一声,“就你那些法器里,我敢说有一半都是为了送给仙子姐姐的,我也没见你动用法器时这般清高啊,难道说就是为了故意恶心我?” 疯子大手一挥,掩饰着尴尬,“出门在外,不准备几件像样的法器,若是遇上一见钟情的仙子姐姐,如何是好?” “我总觉得送法器要比送胭脂水粉来的豪气,再者山上女修,皆是出水芙蓉仙姿无双,擦脂抹粉只能掩盖飘然仙气,却无半点增色之效!” 长生青藤笑看着言之凿凿的疯子,他虽然年岁轻轻,但却已有两个孩子,早为人父多时,道侣是青梅竹马的同宗女修,姿色虽平平,但胜在内秀知礼,作为道侣再合适不过。 疯子这般“关二爷面前耍大刀”,在长生青藤眼里,心思早就被一览无遗,毫无遮掩可说。 “一纸价值千金,可这种道理你不会懂!” 长生青藤淡淡笑道。 疯子蓦然止声。 “人族大帝何在,出来受死!” 渡口外,显化出一尊披星戴月的高大身影,但由于周身似有晦暗之地遮身,故而远远看去,就仿佛始终身处阴影之中,看不真切面容。 “这是欺我族群无人呐!” 疯子恨得咬牙切齿,这座渡口已然被暴露,宇外之地还会有更多的生灵前赴后继而来,后续一系列厮杀,势必避免不了。 但尴尬的是,这座宇宙之中,好像除了他,没有谁愿意站出来。 人族火帝都能熬活至今,疯子不相信一些古老族群没有蛰伏的老家伙,至于愿不愿意挺身而出,就是另外一回事。 “你算什么鬼东西,也敢在我人族地盘吆五喝六,是嫌自己活的太久了,想让我不要银子送你一程吗?” 眼下,疯子不出头也得强出头,纵然身后无人,但这种关键时刻不能怂。 洪炉被火帝带走,最重要的帝兵不在手上,疯子虽然是咬着牙强出头,但也免不了有些心虚,头上的九转凤冠是半步帝兵不假,但攻伐不足,等同说可庇护他不死,却不能替他出头。 “有一笔陈年旧账需要算上一算,与你这个伪帝没什么关系,劝你最好躲开一点!” 说话间,身影终于露出真身,笼罩他周身的阴影,赫然是一口口瘆人黑洞,仿佛能吞噬一切。 黑洞中,隐隐有活物游曳,庞然大物一般的身姿一闪而过,令人心悸。 “宇外生灵都这么变态吗?” 疯子有些无语,眼前这位长着一副苦大仇深老脸的家伙,就周身那几口黑洞,就足以让疯子格外忌惮,更何况黑洞中还有活物游曳,这已经不单单是一般洞天福地的存在,而是可能上升到一座大界天地。 简单来说,诸如执掌一座仙墟大界的“老天爷”王丁,和眼前这位执掌四五座天地大界的苦瓜脸老哥较比,就是小巫见大巫,云泥之差。 甚至在某种程度上说,能得到四五座天地大道的认可,这份与“大道契合”的优势,就称得上一枝独秀。 若是遇上他人,或许真如这位苦瓜老哥所说,纵然是伪帝,也会在他面前退避三舍,毕竟伪帝再厉害,也并未证道大帝境界。 可事情就是这么凑巧,如今站在这里的是疯子,一个逡巡徘徊大帝境许久而不得过的可怜虫,苦瓜老哥这番言辞,无异于戳在疯子心底的伤痛上。 “看不起伪帝?” 疯子阴阴一笑,觉得自己是时候该给伪帝正名了! “顺手送你一程,不用谢!” 话音未落,一条来势涛涛的光阴流水横空而出,去势如龙,奔流向渡口外的星空。 光阴流水,可破万物。 区区几个黑洞,又算的了什么! “是光阴腐水?” 苦瓜男子蓦然大变,昔年人族先贤一手造就出来的光阴腐水,早已名震宇外,他自然不会陌生,而这种腐水最可怕之处在于,没有什么东西能够阻挡它的攻伐! 水透万物。 苦瓜男子慌乱之余,但不至于落荒而逃,迅疾揭开周身一口黑洞,顿时有海量的絮乱气流从中喷涌而出,各种规则碎片,残碎神魂,甚至还有碎兵铁屑,汇聚成一股浩瀚浪潮,卷席星空。 光阴流水笔直一线,流泄不止。 “光阴腐水?” 疯子倒是被苦瓜老哥的这个称谓乱了心绪,“流水不腐,这种道理他怎么可能不明白?” 这条光阴流水,只是光阴长河其中的一条类似支流,以他伪帝的境界,至多也就能承载这么一条,再多的话,必然力所不逮。 这才是他真正压箱底的东西,假借这条光阴流水,他可立于不败之地,只要光阴长河不会干涸,他就能这么一直“肆无忌惮”下去。 假借光阴流水远遁,一去不知几许,丝毫不比星空传阵差。 假借光阴流水攻伐,虽攻伐有度,但防御无双,可保他生死无忧。 假借光阴流水藏匿法器,什么芥子纳物,统统沦为笑料,多如一座大界的法器,他亦可轻松吞下。 假借光阴流水通讯往来,不论是道主,佛主,还是墨子巨匠,老书袋,总之只要他想传讯,就没有传不到的人。 “你不知道关于光阴腐水的传说?” 长生青藤如此近距离观察疯子动用自身法器,已经看的瞠目结舌,但光阴流水横空出世的刹那间,他还是觉得这个疯子身上的奇迹不应该仅此而已。 “什么传说?” 疯子皱眉,隐隐觉察到什么,光阴流水为人族先贤造就,这是白衣共主大人亲口所说,但充其量只能算是一家之言,其实在一些混沌古地中,对于光阴长河就有截然不同的说辞。 “我不知道你手里这条光阴流水从何而来,但我劝你还是尽早禁用,因为传言这光阴流水,是某位未知存在,为自己永生不灭造就的一条洗尸腐水,只要这条腐水不曾干涸,他的尸身就会一直存在下去,直到长生不灭!” 提及这则传言,长生青藤亦是有些胆战心惊,能造就这么一条奔流数万载甚至更为久远的光阴腐水,可想而知,这位存在会是何等强大! “而且,宇外一些族群莫名消失,多多少少都与这条腐水息息相关,这些离奇消失的族群可不是什么小门小户,皆是雄霸一方的古老禁地,就我知道的饕餮一族,就是被腐水淹没,继而彻底消失的!” 疯子一滞,神色难明,“饕餮一族被腐水淹没,至此消失不见?” 饕餮一脉,隶属十凶,与龙族,白虎一脉同代而存,凶名无双。 而先前十凶中的龙族与白虎一脉,都已被证实为宇外生灵,按照这么脉络往下捋,再加上如今这么一则传言,疯子心中已有七八分确定,饕餮一族应该也是宇外生灵,只不过这一族到达的方式有些古怪,竟然是通过光阴流水进入,与龙族,白虎一脉截然不同。 “还有哪些关于光阴腐水的传言,你一并说咯去,省的我问一次你说一次,好是不爽利!” 疯子依旧是摸出两壶酒水,递出一壶,留余一壶自饮。 听故事不饮酒,总像是少点什么。 长生青藤也不推让,仰头灌饮一通,方才继续说:“光阴腐水因为有洗尸传言,就被诸多族群仙门视为不祥源头,说来也怪,这条腐水流亘万古,被视为不祥,却始终不曾流过一地,也正是如此,才使得不祥源头之说,愈发坐实!” “什么地方?” 疯子插话。 “终古禁地!” 长生青藤莫名打了个寒颤,身体有些发抖,疯子捻出一张安神符箓,拍在长生青藤肩头,帮以安神定魂。 “这终古禁地到底什么来头,看你这副德性,都险些被吓破胆,莫不是什么乱坟岗一类的地方?” 疯子摇头,捎带顺手给自己也贴了一张安神符箓,仅是说一个名字就能将半步大帝吓成这副模样,他胆识在如何过人,也未必能行! 长生青藤翻个白眼,深吸一气,“这终古禁地,根本没有生灵敢踏进半步,其中究竟如何,至今也没能说出个一二,最近一次传出消息的,还是在三万多年前,有生灵远远见到终古禁地中,似乎有未知存在踏临,而踏临的方式也极为古怪,竟然是一条古道横空而至!” 疯子心里“咯噔”一下,古道横空而至,这几个字眼戳中了他敏感的神经。 第三百八十二章 摇人助威 火帝半身染血,从宇外星空横渡归来! 疯子看的眉头紧皱,刚灌进嘴里的酒水,瞬间觉得好如汤药一般,苦涩难言。 “火帝都输了,这才刚开局,接下来怎么打?” 心中一叹,疯子起身迎到渡口,同时也终于看清楚这位“被古史遗忘”的人族大帝。 面容谈不上冠玉,眉眼也没有如何清秀,只是颇有滋味,让人望而易醉,好如陈年老酒,不揭盖不知芳香。 身形倒是伟岸高大,绝对称得上修长匀称,半身染血的皮袍,无形之中平添三分神勇气势。 视线由上而下,最后落在火帝脚上的草鞋,疯子心里蓦然有些不舒服,这是他这个财神爷做的不称职啊! 人族六帝,在人族最晦暗时代,挽狂澜于既倒,绝对功高盖天,注定万古流芳,享受人族后辈永世敬仰。 但事实结果,却是相当的打脸,甚至是匪夷所思,六帝未受到人族后辈敬仰,同时连古史当中也无该有地位,甚至只言片语都不曾提及,仿佛人族数万载光景,从未出现过这六帝一般。 更打脸的是,被人族遗忘的火帝,至今还守在这座宇外渡口,震慑宇外生灵,庇护身后万族安危。 疯子喉咙里一时间似乎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吐露不出半个字来,深深的愧疚油然而生,此时此刻的疯子,就像是一只缩着身子的鹌鹑。 “我败了!” 三个字从火帝嘴里吐出,渡口大道,一瞬间变得开始晃漾不止。 半边身躯染血,半边身躯被打的支离破碎,早已踏入晚年的火帝甚是疲倦,踏临渡口后,身形更是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幸亏疯子眼疾手快,伸手搀扶了一把。 “帝躯如焚火……” 疯子心底再次一痛,大帝身死道消,与其他境界的修士截然不同,帝躯会被大道劫火焚烧成灰,任凭大帝血脉之力如何强大,也断无起死回生的可能。 另一侧,长生青藤看到火帝破碎身躯,不禁心生无限唏嘘感慨,虽然“道不同不相为谋”,但不代表他对于这位人族火帝,没有丝毫的钦佩,“光阴似刀,斩杀一切……” 长生青藤难免联想到未来光景,当他熬活到成风中残烛的晚年,有没有眼前这位如此风采绝伦,气吞如虎依旧? 长生蜗牛一族,会不会有后辈还会记得他曾经为族群做过的一切,会不会有后辈高山敬仰自己,会不会每年在坟丘前燃上一柱香火? 疯子如丧考妣,但硬生生挤出一张笑脸,恭敬十足,说道:“您这是瞧得起他们,换做是我,早就拿帝兵轰平他们的老鼠洞,哪里会让一直在眼前碍眼!” 好似一根蜡烛即将燃尽,自知大限将至的火帝听闻后,倒是努力抬手,拍了拍身侧这个富氏后人肩膀,语气低沉道,“年轻就是好,要努力破境,抓住一切机会前冲……咳咳!” 没有教诲几句,晚年火帝就已经咳嗽起来,疯子连忙搀扶坐下,摸出两个精致瓷瓶,道出几枚修补天源的丹药,“您先吞下疗伤,后面的我来想办法!” 火帝顿了顿,吞下丹药后开始闭目疗伤,这几枚天源丹药,终究是治标不治本,只能延缓一下干涸寿元,想要将他从身死道消的晚年境地拉回去,已经是绝无可能。 丹药入体,开始在体内奏效,海量的精纯灵力在腰腹部位喷薄爆发,疯子在看到火帝残躯一点点修复,方才起身离开。 “我估计不止是那位半死之人,还有其他宇外生灵,不然火帝不会伤成这样?” 疯子眯眼,看着面有异色的长生青藤,突然冒出这么一句不知有何意图的话语。 长生青藤微微蹙眉,“你这是在怀疑我?” “不,我没有怀疑你!” 没想到疯子矢口否定,却又笃定说道:“我这是在帮你洗刷嫌疑,毕竟这里就你是宇外生灵,嫌疑自然最重,同时你别忘了,这座渡口也是你最先找到的,如果不是你,半死之人怎么可能找到这里?” “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阴险无耻,我是野修,独来独往,除了长生蜗牛一族,再无任何牵涉,那位半死前辈与我毫无牵涉,这么说吧,要不是人族大帝与长生蜗牛一族有些老账需要清算,我是绝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 长生青藤很是气氛,虽然野修声名狼藉,但他也绝不是什么背后作祟的小人,这一点,是他与其他野修最大的不同。 他之所以没有脱离野修,完全是因为看中野修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那股劲头,和其他假借野修之名行尽败坏之事的野修截然不同,可以这么说,从他成为野修的那一天起,他没有做过一件不符合剑心的恶事。 疯子没有再咄咄逼人,他之所以刻意激怒长生青藤,完全是因为要最先排除身边这个隐患,只要确保身边隐患不会再背后下死手,他之后再大展拳脚,也就会心神投入更多,用不着一心几用,消耗更多的精力提防“后院”。 不惮以最大恶意揣度他人,在某种时刻下,往往会是最有效的提防手段,毕竟人心隔肚皮,你永远不可能知道下一刻自己将会面临怎样境地。 “哈,不是就好,不是就好,权当我放了个屁,千万不要往心里去!” 疯子不觉尴尬地拍了拍长生青藤的肩膀,心说掐算时间,姜家无垢应该得到了火帝传承,如果这位长生老哥真是心机深沉之辈,他也不是没有后手,姜无垢作为杀伐无双的工具人,迄今还没有出过力不是? 长生青藤也无心再纠结于此,倒是提醒道:“依我看,半死之人凶多吉少,但火帝重伤如此,想来不是半死前辈所为,因为他在火帝身上看到的那些血迹,和穷奇一脉极为相似,我估计……” 后半句话,长生青藤并未言尽,但疯子已然听懂,火帝远遁宇外,打杀的不仅是半死之人,或许还有穷奇一脉,甚至更多…… “十凶穷奇,龙族,白虎一脉,饕餮一族,算来算去,这眼看就要占据半数之多了,照这么算下去,混沌十凶,多半是宇外生灵齐聚!” 关于混沌时代末期的十凶,史家一脉正经中介绍,加之稗官野史之流也有诸多野记,后世对于这十大族群了解程度,已经算是详尽无比。 “这十凶族群,昔年只有罪恶最重龙族,白虎一脉,被接连诛杀殆尽,而其余族群,死伤无数,但绝不至于灭族,但神奇的是,剩余的八大族群,仿佛一夜之间消失不见,族群所在古地,被诸多修士踏临,也未能找出什么蛛丝马迹来……” 习惯性摩挲着手指,疯子心绪流转不定,思量着种种可能,但紧靠这一时半会的功夫,疯子也绝无可能找出什么太大价值的线索,毕竟这已经是被古史蒙尘数万载的陈年旧事! 片刻后,从繁杂心绪中跳脱出来,看眼轮回之地方向,疯子掐算了一下时间,“姓姜的,估计还得一会,火帝道统传承,这么重要的东西,狼吞虎咽必然食之无味,还得一口一口细细品味才行!” 先前,火帝消失的那片刻时间,正是去轮回之地传授道统,之所以没选中疯子,完全是因为疯子不适宜修习火帝道统,用火帝言语,“气运盖顶,修习其他传承裨益不会太大,待以气运证道,成就不在任何大帝之下”,所以这天大的馅饼,就落在了姜无垢头上。 对此,疯子也是无可奈何,说不羡慕是假,但听得火帝那句劝言,心里多少还是抱有小小期许。 疯子半生修道,可谓是一路波折坎坷,若是小说家一脉能将疯子修道事迹整理编撰,再润色一二,搞不好也会是众口称赞,流传极广的大热小说。 疯子有这个自信,并且曾经也厚着脸皮亲自登门拜访,但奈何小说家一脉就是不肯接手,尤其是有两位最爱神仙书的大佬,对疯子这种做法尤为嗤之以鼻,觉得这种自家花银子出书之辈,皆是一等一的下三滥,与小说家一脉宗旨背道而驰,可谓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那两个喜欢藏在老鼠洞,点灯熬油看神仙书的老不死,还真他娘的有眼光,这种送上门来的好事,我竟然都接不住,唉……” 唏嘘一声,疯子也再无其他心思,接下来要做的,就是该思量周全,如何应对极有可能山呼海啸而来的宇外生灵! 渡口彻底暴露,迎接他的,只会是宇外生灵疯狂攻伐,断不会是什么珍馐美味。 此后,疯子开始在渡口之地游逛,时不时捏爆一件芥子纳物,将其中的诸多法器布置妥当,他能做的,就是用不计其数的家底,填补这座渡口,只需要争取百年光景,之后他的一些其他手段,也能悉数拿来此地,大放光彩! “墨子巨匠还是太小气了些,这些法器怎么说,也是花了金山银山打造的,就不能趁手多打造几件吗?” 布置下种种法器后,疯子一身家底已然消耗一空,除了所剩无几的丹书符箓,也就头上的九转凤冠还算是一件压箱底的法器,如今他真的是“无器一身轻”! “那个苦瓜老哥,也算是厉害人物,光阴流水这种攻伐双绝的宝贝,都能抵挡这么半天,看样子要是没有这宝贝,我铁定是要输的!” 嘀咕几句,疯子又与主动坐守渡口的长生青藤交代了两句,就掠身前往轮回之地,看一看姜无垢究竟是个什么情况,他也好做到心里有数。 片刻后,巨大的灰色碾台呈现在眼前,疯子即便已经看过一次,但再次远望这座处处流淌着神秘气息的轮回之地,心中情绪亦是无法平静下来。 “轮回殿堂,古地府……” 疯子呢喃后,跃上高高碾台。 姜无垢正盘腿而坐,头顶三尺之地,正有一只金色手掌,徐徐消散,好如雨落一般,洒落下星星点点的金屑,落在姜无垢头顶。 周身方丈之地,充斥着凌厉剑气,应该是姜无垢之前布置,疯子仔细打量着代表火帝道统的金手掌,心里艳羡的不行。 “看这架势,少说还得两柱香时间,姓姜的,不知道老哥我那些家底,能不能抵下宇外生灵攻伐,若是真抵不住,你可莫要怪罪……” 留下言语后,疯子稍稍停留,巡游一周,确定没有发现任何异样,就折回渡口。 刚回到渡口,一条混浊水流横空而至。 正是之前疯子动用的真正箱底,光阴流水。 光阴流水如水龙缠绕,幻变成拇指粗细,缠缚在疯子手臂之上,而疯子不过是脸色变得有些纸白,似乎消耗极大。 气运,正一点一点被光阴流水吞噬,而神奇的是,光阴流水的混浊度,正肉眼可见变得清澈。 这便是疯子与光阴流水之间的默契所在。 付出什么,得到什么。 疯子付出的,是一身罕见气运。 长生青藤抿了抿嘴,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至少在你没有成为叛徒前,我们还算是朋友!” 疯子斜目而视,同时捏碎几瓶丹药,牛嚼牡丹一样,吞咽下肚。 “你确定要用自身气运去和光阴腐水做交换?” 长生青藤有些无法理解,气运对于修士而言,称得上第二重要,亘古至今,气运加身的一些前人修士,皆在各自时代绽放光彩,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可以说,除了首位的性命,气运对于任何修士,皆是无法割舍的先天之物。 而修士一旦气运散尽,面对的将会不仅仅是崎岖难行的道途,还有各种无法想象的艰难险阻。 针对气运一说,山上仙门曾经兴起一场激烈争论,争论的焦点在于,气运对于本就逆天而为的修士,有几许重要。 从那场对于山上修士影响极深的争论中跳脱出来,疯子笑了笑,像是在自嘲,“你看我身上,还有什么拿的出手的东西,能使得光阴流水心甘情愿为我所用?” 长生青藤一滞,不知再说什么好。 这就是典型的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难道就没有……” “轮回之地,没想到时隔这么久,还能再次出现,真是出乎老头子的意料之外!” 长生青藤的话语,被一道爽朗笑声给压盖。 二人循声望去,面色各是大变。 一位浑身插满各式刀鞘剑鞘的大头老人,如同一只丑陋至极的刺猬,大摇大摆横空而至,屹立在渡口之外。 身上每一把刀鞘剑鞘,皆是空无一物,但令人咋舌的是,鞘中刀罡剑气却是极为充沛,像是一口口喷薄待发的火山,随时都可能喷出致命的滚滚岩浆。 另外,头大如斗的老人嘴里叼着一截明灿灿的断剑,每吐露一句话,嘴里就会流泄出千万道激荡剑气,使得这位古怪老人,愈发古怪难明。 “怎么会是他?” 疯子听到长生青藤小声嘀咕,也没有太过在意,既然有人登门挑衅,那他唯有应战,说再多也无济于事。 “是不是很惊诧,是不是很意外?” 嘿嘿一笑,疯子上前几步,有模有样挺了挺腰身,使得自身站立姿态,显得愈发有气势,“是不是着急投胎,一路上走的太快,这时口渴难耐,想来讨口水喝?” 大头老人微微一愣,摇晃着斗大头颅,声如稚子,“你是个坏人,我知道你在嘲笑我头大,不过我不会生气,因为你在下一刻,就会痛苦死去!” “老黄瓜刷绿漆……” 疯子念叨一句,蓦然抚掌大笑,“乖孙子,快来爷爷这里,在外面受了欺负,也不知道给爷爷说,让爷爷好生心疼!” “这位是喜好烹食稚子头颅的野修魔童,境界至少是半步大帝圆满,他是以杀生证道,手段心性尤为狠辣,昔年被人族大帝追杀,远遁未知之地,躲过一劫,今日来此,势必是要雪耻!” 长生青藤将讯息及时告知疯子,像这种寻上门来的仇家,没有绝世手段,也不会主动登门,他担心疯子已然将一身法器用尽,再无半点避命手段。 “你根本不是我爷爷,你是个坏人!” 野修魔童指着笑声不止的疯子,仿佛除了愤怒,就只剩下愤怒。 “对,我不是你爷爷,我是你亲爹!” 疯子哈哈大笑,硬生生将喉咙涌出的鲜红吞咽下肚,他想到眼前这个老不死很强,但没想会强到这种“出口杀人”的地步! 野修魔童声如稚子,每说一句话,就等同于千刀万剑斩出,关键是,他口中所叼的半截剑碎,从头到尾还没有动用。 “真是个变态,走的是声剑合一的路子,早知道会遇上这种棘手货色,之前还不如费些口舌气力,将昆仑墟瑶池前的那一排磬钟带上几个,保证以声还声,震死这个老王八蛋!” 心底碎碎念叨,疯子也知道自己眼下委实拿不出手什么法器,光阴流水还在修复当中,也不能动用,等于说现在除了他这个单人之外,再无任何可使用的东西应对挑衅。 “哈哈,你受伤了,我知道你受伤了,因为还没有谁能抵挡下我这刀光剑影,接下来你还会受伤,而且会受比这严重一百倍的伤,但是你没有一点办法,你杀不了我,只能眼睁睁看着我一点点杀死你!” 野修魔童话音落地,口舌间那截剑碎倏忽流转,犹如一条活物破云而出,一团剑光胜过烟花攒射,密集喷出。 “既然当你爹,没有点硬本事,怎么能行!” 爆喝一声,疯子蓦然转身,将脊后完全暴露出来,一条清晰可见的脊梁骨熠熠生辉,流泄着难以理解的无形威势。 “气运化龙!” 嘴中念念有词,发光的脊梁骨倏忽活过来了一般,赫然从疯子脊后自主抽离出来,在空中蜿蜒盘旋,恍若游龙,同时倾泻下一股股剑气飞瀑,轰落在渡口之外。 “小子,仅此一次,已经仁至义尽,绝无下次!” 被封赦在脊梁骨中的魔土下,传来一道波澜不惊的浑厚嗓音,听话音,这次出手,好像是疯子有求于人。 疯子撇撇嘴,没有多说半个字。 剑气飞瀑从天而落,恰如其分在渡口外形成一条条气象惊人的落瀑,致密剑气攒射而至,点滴不落,被冲散开来,溃不成军。 魔土之下,十三位大魔,如果不是被西天佛主封赦,疯子完全相信,宇外这些生灵,绝对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野修魔童愣住,声音不自觉变得尖锐起来,“你这就是使诈,利用自身封赦之物厮杀,真不要脸!” 他看不清楚那根脊梁骨,但能感知到魔土骤然释放出来的晦暗气息,被气息截然不同的西天佛主镇封,自然也充斥着佛门气运,这很容易被猜出,毕竟现在就连疯子都不相信,诸如西天佛主一类,没有踏出过自身所在宇宙之地。 或许对于道主佛主以及一些蛰伏万古的老东西而言,自身所在的这座宇宙之地,已经没有半点隐秘。 疯子不是没有揣度过,道主佛主一类,踏上这条轮回古道,亦或通过那条星空古道,前往宇外之地。 甚至疯子觉得,昔年远遁星空深处的一些人族大帝,会不会就是踏上那条星空古道,去到了宇外之地。 收敛莫名发散的心绪,疯子朝后捋了捋头发,笑看渡口外气急败坏的野修魔童,“我这里还能揭开十二道封赦,儿子,你想不想见识一下亲爹的厉害?” 长生青藤神色异样,心说这个家伙,除了嘴巴毒之外,倒是一位值得结识的挚友! 野修魔童双手抱住大脑壳,摇摆的像个拨浪鼓,说话声音尖如剑尖画铁,“你是个坏人,我要叫人杀你,我一定要让你横死当空……” 随着野修魔童言语,一身的刀鞘剑鞘赫然开始有了动静,犹如拔地而出,在空中划过一条条水银泻地无二的刀剑气道,须臾掠向四面八方,消失在茫茫星空中。 疯子视若无睹,心说这是摇人了,他要不摇人助威,岂不是很没有面子? 第三百八十三章 红烧兔兔 单挑还是摇人助威,这对于如今的疯子而言,确实是一个无解难题。 单挑厮杀,如果一身法器尚在,疯子自然不会打怵,但失了这道保命手段,疯子就等同于被拔掉尖喙利爪的猛兽,只能嘤嘤可爱,再无杀伐之力。 而摇人助威,同样存在一定窘况,毕竟这里是在轮回之地,而且极有可能是不祥污染源头,除却认识的道主佛主之类大佬可不畏因果踏临此地,其余的只能是“望渡兴叹”。 疯子眼下的境况,可以说是惨不忍睹。 孤家寡人。 “唯一的工具人姜无垢也正在破境,杀伐归来的火帝遭受重创,自然不可能再挺身而出,否则就地陨落也不是没有可能,长生青藤嘛,本就是宇外生灵,保持中立已经难能可贵……” 至于脊梁骨中封赦的魔土大魔,疯子自然不敢放出,万不得已斗胆解封一位,已经是他最大极限所在。 思来想去一通,疯子长吸一气,脸上堆满最为真挚的笑容,真诚又自然地望着野修魔童,“魔老前辈,你看能不能这样,你我今日这场厮杀,就以在下惨败而就此作罢,彼此从此井水不犯河水,各自安好,您看如何?” 刚得起,放得下,方为英雄本色。 面子尊严,这些昔年求学生涯中最为在意的东西,疯子如今早已看淡。 野修魔童根本充耳不闻,被气到手指哆嗦,指着疯子尖声骂道:“你是个坏人,你马上就要大难临头,我要用你的头颅当酒樽……” 尖声如剑,一道道斩落向渡口,但奇怪的是,那个该死的家伙还是面目可憎的好好活着,并且正在用最恶心人的方式来羞辱他! “你才是前辈,你整个族群都是前辈……” 野修魔童险些被气到爆炸。 疯子错愕之余,心说喊你一声前辈又错了,难道这里有什么梗? 两块长毛的豆腐从宇外星空深处飞掠而至。 疯子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听得身侧长生青藤焦急传声,“这两块宛如豆腐一般的腐肉,是野修魔童昔年从终古禁地得到的先天至宝,玄奥莫测,据说假借此物,曾经屠诛过大帝所在族群,你可要小心为上!” “从终古禁地得到的宝贝,这么说这位也是气运加身,行走的大道之子喽?” 关于这种说法,是最近千年光景,方才在山上仙门中流传开来,之前诸如气运衰到不行的“混厄体”,或是步步有鸿运的“圣气体”,如今都有了更为年轻修士接纳的新称谓。 譬如好运盖顶的圣气体,如今已经叫做行走的大道之子。 疯子认真打量着这位气急败坏的野修魔童,果真在头顶偏后位置,看到了一株气运凝形而成的九叶紫金莲,含苞待放,隐隐有紫气喷薄,贵不可言。 “还真的是行走的大道之子,这种极品气运紫金莲,都能在这颗大脑袋上扎根,看来身上不是有聚拢气运之物,就是出生于气运绵长族群……” 心中揣摩一闪而过,疯子就看到眼前晃过一道白光,下意识跳身闪躲,却被后发先至的又一道白光稳稳砸中脑门,“砰”的一声,好如平地起惊雷! “哎呦……” 疯子捂着脑壳,失声尖叫。 两道白光迅疾掠回野修魔童之手。 “能让这种先天至宝轰砸一下,也算你祖上积德,来,与我大战几何,趁你未死之前,也能让你见识一下野修的手段!” “吧嗒,吧嗒”,野修魔童抬手将两块长毛腐肉拍在自己头上,头顶那株气运紫金莲倏忽开始变得流光溢彩,大道华彩如泉喷涌,从两块腐肉之中流泄而出,浇灌在气运紫金莲上。 一不小心被砸的鼻青脸肿的疯子龇牙咧嘴,却也束手无策,捂着半张脸不置一词,吃了亏再说任何气急败坏的狠话,都是在为自身赤裸裸的失败加成,半点裨益无用。 “打人不打脸,既然是你先坏了规矩,那就莫怪老子以强凌弱了!” 心中念叨一句,疯子身后脊梁骨再次爆发海量惊涛魔光,“大凶,二凶,你们的小老弟被人欺负了,你看这两位年岁最长的,掂量着办,最好将对方打个九分半死,留一口气在,用以钓鱼,等对方摇人一到,再放手大开杀戒便是!” 两道攒射而出的滔天魔光中,传出一声冷哼,却没有言语半个不满,只见在空中画下两缕细若发丝的黑线,倏忽之间洞穿野修魔童身躯! 野修魔童身前洞开两个汩汩而流的血洞,只是流泄而出的鲜血却好似灰烬一般,簌簌似雨而落,洋洋洒洒流落出两道飞瀑。 “就这?” 野修魔童一抹嘴,一股火焰从嘴角开始蔓延而出,顷刻间变成滚滚焰浪,将其完全裹挟在内。 “这小子修的是由死转生之道,看这架势,已经死过五六次之多,到达九数后,只要迈过这道坎,自身就会破茧而出,境界提升至少两境,魔主昔年也提及过这类秘术神通,但一直未能如愿以偿得见,今日有幸一见,也算是开了眼界!” 两道魔光悬停,幻化出两尊魔头,一尊身披古袈裟,却是头戴道冠,既非佛门又非道门,显得不伦不类,一尊为清秀妇人模样,俏面柳腰长腿,面色清冷,若不是一身魔光,说是山上仙子也断有人信。 大凶笑俗掐印而立,非道非佛,赫然有种超凡脱俗气韵,金石相击之声响起后,万籁俱寂。 “大凶,你这可是灭自家威风长他人志气,再怎么说你我也算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再这么下去,我可保不准道心崩溃,万一自爆,大伙也就一死百了,从此山高水远,坟头相隔,彻底得做邻居了……” 疯子笑眯眯说道,这两位魔头可是他最为放心的,也是眼下所能调遣的所有力量,如果这时候再搞出什么幺蛾子,不说外面结果如何,仅是魔土中剩余的魔头,他也无法交代! 十三尊魔头,其实存在一个相互掣肘的微妙关系,一旦这种微妙平衡被打破,疯子所承受的,不会仅仅是一座魔土反噬带来的后果,还有大道天劫,以及魔族因果纠缠等等,无一不是令人闻而色变。 大凶笑俗还算与疯子有些交情,虽说是几壶酒水,但好算也有交情在,又因为对疯子在外“恶名”略有耳闻,大凶笑俗早就将这位“臭名远扬”的富氏后人当成魔族未来培养的顶尖力量。 疯子想利用他,他自然也在利用疯子,彼此之间,只有光明正大的算计,没有见不得光的捅刀。 这何尝又不是一种“截然不同”的交情! “当然,他再怎么厉害,也不是无敌于世,我自有妙法破敌!” 话音未落,大凶笑俗再次消散无形,一线魔光仿佛洞穿星空,稳稳落在一道正徐徐凝聚的身影之上。 “嗤……” 又是一团火光冲天,野修魔童再次散形而遁,成为只留灰烬的纸人。 疯子看的手脚痒痒,纸人傀儡他也有,而且还是墨子巨匠一手打造,但较比起眼前这位野修魔童使得这一手秘术神通,多多少少还是显得略微稚嫩。 将纸人与肉身以秘术神通打造融合,合二为一,这种惊世骇俗的做法,疯子不认为墨家一脉能有如此手段,毕竟这种秘术神通,牵涉轮回,就极为扎手,没有道主佛主那般能耐,只能是徒增伤悲。 “哈哈,果然有污灵存在,今儿谁也不要和我抢,我要一个打十个!” 一声爽朗至极的笑声,穿破星空落入渡口众人耳畔。 疯子皱眉,眯眼扫量正横渡星空而来的三位刀修,神色说不来的异样。 两女一男,双女皆绝色,背负一柄与身形格格不入的重刀,显得尤为瞩目,一男则是张牙舞爪,猖狂无比,一手拎金刀,一手擎游蛇,瞪大牛眼扫量着渡口几人。 “这么巧?” 疯子自语,猖狂金刀男子与他有过一面之缘,昔年挥刀客独霸刀道一脉,就有不少刀修跨界寻来,想要一较高低,这位金刀男子即是其中之一。 “一,二,三,好,好好,甚好,刚刚够我一刀之数,你们这次就不用动手了,交给我来即可!” 金刀男子交待完,一抬手将手中游蛇揣入怀中,顺手将金灿灿的大刀扛在肩头,晃漾着身子,来到渡口门户之前。 “还有你一个,那两个且让他们打上一会,你我先分出个胜负再说,你觉得有几分把握能从我这把金刀下苟活?” 金刀男一笑,满脸横肉堆起肉折,无数的刀罡碎流从肉折中徐徐流泄。 疯子呵呵一笑,心说这位老哥看来是早已将当年那场惨败抛之脑后,如若不然,怕是今天也不敢说出这种连他都不敢说的狂妄之言! 人,还是要有些记忆才行,不然容易失忆而忘形! 疯子想了想,默默碎念几句后,终于咬牙将头上最后一根芥子纳物祭出,随手捏碎,显露出一把锈迹斑驳的刀鞘,刀鞘抛开腐朽部分,隐隐可见铭刻着密密麻麻的古老篆文,而且还非一人而书,从痕迹看来,之前出自三人之手。 金刀男子面色一变,脑海深处蓦然窜出一股模糊记忆,是他昔年踏临这座“不祥宇宙”,与一位刀道大成的刀修一较高低的残碎记忆,结果肯定没有他料想那般大胜,而是一刀之下,他已然落败,只能狼狈离去。 “老哥,你送我的这件宝贝,我可是就动用这一次,这不还是因为大祸临头,形势所迫,希望你大人有大量,知道了也权当不知道,莫要来寻自家兄弟的晦气啊!” 这把腐朽刀鞘,正是那位将刀道一脉拔高半筹的挥刀客所留,不过并不是如疯子所说是送于他,而是让他代为保管,并且不到万不得已,切不可动用。 故而,先前疯子根本没想要动用这件不属于自己的宝贝,就算被野修魔童叫嚣挑衅,而手无寸铁可用,也没有这种念想。 不过随着三位刀修来临,疯子这边的压力就开始大起来,刀修素有盖压剑修之说,也就是说刀修出刀,比剑修出剑还要凌厉无敌,若不是道主一脉日渐式微,早已不复当年威名,只怕今日剑修之名,也没有这般令人畏惧。 “你究竟是谁,怎么会有这把刀鞘?” 金刀男子本能恐惧,但已然是骑虎难下,事情没有了结,他若是退缩,只怕是再无出头之日。 疯子眯眼,挥手做了一个“刀劈而下”的手势,然后横手一抹,从裤腿中掉落出丝丝缕缕的流碎水汽。 “原来是你!” 金刀男子咬牙怒喝,双目喷火。 疯子所做手势,正是昔年金刀男子在挥刀客手下落败之势,而且金刀男子真如疯子所演,被一刀险些吓尿,故而留下一段难以释怀的记忆。 “当然是我,没有我,你只怕是早就成了一捧刀灰,如今正在哪里飘着,你想想看,要不是我死死拦着,就凭那位暴躁老哥的脾气,你觉得有几分把握能活着离开那里?” 凡俗有句老话,英雄怕见老街坊,金刀男子如今这般情境,用这句老话解释,最是恰当不过。 人生噩梦,最怕的就是他人帮你回忆,而且这个人还是你的敌人。 金刀男子咬紧牙关,视线钉在疯子手中的腐朽刀鞘上,脸色变了又变,他眼下真的是骑虎难下,身后那两位女修,是他正在追求的道侣,早已被他拿捏的恰当好处,只是缺少一个良机,即可吞咽下腹,而今天这个机会,便是那个所谓的良机。 可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英雄再如何厉害,也不是毫无瑕疵可言,而且这种瑕疵还是一段惨痛记忆,一旦被曝光出来,就会掀起疾风骤雨,能将他精心塑造的形象,顷刻间吹打成泡影。 “是……富公子,金某人自然记得,昔日没有富公子仗义出手,金某人只怕是要陨落异地,这份恩情一直铭记于心,不敢忘怀!” 真名为金奉的男子不无尴尬道,恨不能天降劫雷,不论是将对方还是自己,只要轰伤一个。这场灾难也就可以堂而皇之避开。 疯子呵呵一笑,双臂环胸,下巴微扬,“金老哥,这些光景不见,我还以为与老弟生疏了,瞧瞧这神仙老爷的派头,妥妥的最佳配偶,那两位姐姐怎么可能不答应,莫非是眼睛有问题?” 阴阳怪气,疯子素来是一等一的大佬。 金奉心思一动,心说这位富公子莫不是瞧上了这两位女修,如果真是这样。他大可顺手推舟,成人之美,如果不是,但也有那么点意思,他亦可退而求全,让出两位道侣,毕竟道侣可再找,性命真就一条。 腐朽刀鞘中,藏而不露的刀意,他确定无法硬刚,如果硬刚,结果只有一个,即是重复昔日的惨痛。 未见那位挥刀客,自觉刀道还大有可期,但一见之后,心中再无这种不切实际的念想。 高山仰止,非凡俗可逾越。 那位挥刀客,即为所有刀修需要仰而望之的高山。 他们这些茫茫刀修,不过是望山兴叹的山下凡俗。 “咳咳,富公子,那两位女修,可是金某人精挑细选出来的道侣,但你绝对放心,在肉炉大成之前,金某人从未染指其中,若是富公子喜欢,大可拿去便是,权当是金某人感谢昔年出手的恩情!” 刀修金奉眨眼间就将两位女修道侣献给疯子,之前来的路上,还甜言蜜语,天荒地老,但生死临头,一切都只是虚妄。 收回远眺视线。疯子愣了一下,但回过神来后,就搓手笑道,“金老哥,这会不会不太好,毕竟怎么说,这二位可是老哥挑好的道侣,老弟捷足先登,未免有点夺人所好,传出去岂不是落人口舌?” 远处星空中,野修魔童与大凶笑俗打的可谓是险招叠出,疯子一心二用,有些出神,就是担心野修魔童假借天时地利之势,将大凶笑俗碾压。 毕竟,这些魔头在魔土中被佛主封赦万载,佛门气运无时无刻不在洗涤他们身上的魔族气运,而且佛主留在魔土中尚有镇物,同样是在打磨这些魔头,等同说这些魔头在魔土中,并不是轻松自在,无虑无忧,要想不被佛门度化,唯有尽力抵抗,这亦是他们境界日渐低微的主要原因。 金奉挥手,尴尬一笑,“无妨,这两位道侣虽然成色极佳,但却更为适合富老弟,老哥若是与之结伴修行,只怕日后是要因果缠身,破境无望,所以,富老弟切莫再推辞,心安理得收下就好!” 疯子不再推让什么,诚心笑纳。 这种送上门来的好事,他如何能不接纳? “既然如此,那老弟就不再远送金老哥,这里还有一摊子烂事需要老弟处理,金老哥慢走!” 疯子果断送客,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尽快解决这些先后而来的宇外生灵,不给眼下局势带来任何不妙的影响。 金奉犹豫一番后果断远去,当然也没有带走两位道侣,只不过在与两位道侣言说此事时,疯子看到三人似乎有些异样,而后再无关注,一心盯在那场星空厮杀之中。 两位女修款款而来,疯子点头一笑,伸手在两位女修腰肢上一揽,左拥右抱,尽收怀中。 金奉化虹而去,不过在千里之外,却又悄然往返。藏匿在一片云海之中,打量着远处渡口的一举一动。 如他所说,那两位道侣皆是他精心挑选,花费数十载光景辛苦培育,其中种种,绝非三言两语可以道清,如他这般轻而易举拱手相让,自然绝无可能。 先前,不过是大势所迫,故而才有他慷慨行径,但之后令他觉得峰回路转,事情或许还有转机,是那两位道侣提及的一则消息,这座渡口暴露后,昔年曾经与人族大帝结仇结怨的一些族群,纷纷派遣族中势力,正浩浩荡荡横渡星空,赶赴而来。 “一会看你怎么死?” 金奉阴沉自语,眼中有游蛇狂舞。 “不太妙啊,大凶被镇赦的太过厉害,这境界堪堪半步大帝,照此下去,再放出来几位,好像也解决不了这里的问题!” 从远处厮杀中,疯子多少看出一些端倪,如他所说,这些魔头境界下跌严重,昔年一等一的大佬,可与大帝争锋,到如今却变得孱弱不堪,即便将魔土中的十三尊魔头全部放出来,也不是解决问题的最佳办法! 事情卡在一定瓶颈,已经不是简单的境界高低可以解决。 蓦然,疯子回头,看眼依旧闭目疗伤的火帝,心底被悄然触动,大帝晚年,沦落如此境地,委实令人心有戚戚! 如果先前不是有他那件帝兵洪炉庇护,疯子知晓,火帝早就身死道消,根本不可能再横渡星空归来! 等于说,现在他只要将帝兵洪炉从火帝眉心神台抽离,这位为人族征伐一生的大帝,从此就要真正消亡,永远离开这片有他守护的宇宙故土。 “昔年,必然还有其他大帝踏临此地,可为什么没有留下任何的法器,明知道这位火帝晚年将至,还不做任何的布局,难道是要放弃这座渡口,还是另有打算?” 疯子抿嘴,快速梳理着心中脉络,火帝的出现,于他心中所有脉络图而言,无疑是一颗耀亮周边晦暗的棋子,让他能看的更远,思量的更多。 “快看!” 一直关注星空厮杀的长生青藤,骤然惊呼一声,疯子从心绪中跳脱出来,循声望去,不禁看的是目瞪口呆! 一只浑身毛发如月华流泄的巨大剑齿兔,生有双头,四条前足,身体从腰身中断连接在一起,共用两条后腿,不过较比起这些,眼下它两个头颅,一口叼咬大凶,一口叼咬野修魔童,二者在尖锐剑齿下,毫无还手之力,野修魔童更是被剑齿洞穿身躯,也不知是何缘故,竟然没有逃脱掉! “是剑齿兔!” 长生青藤恨得咬牙切齿,剑齿兔一族与他所在的长生蜗牛一族,与昔年十凶中的龙族白虎一脉,情况雷同,皆是水火难容的关系。 “小兔兔倒是可爱,可生了獠牙,就只能红烧!” 疯子咂摸着嘴,情不自禁想起一道山下凡俗中的美味来,红烧兔兔! 第三百八十四章 一己担之 剑齿兔一脉,在宇外之地,子孙遍及各界,若是单从这一项上论,剑齿兔一脉,当之无愧的王者无敌。 子嗣繁多,又因为先天血脉优势明显,无形之中就要挤占更多的先天灵气,而先天灵气的重要性,对于修士不言而喻,故而剑齿兔一脉也就成了一众修士最不喜欢的族群。 长生蜗牛一族,是最先与剑齿兔一脉发生正面冲突的族群,当那场声势浩荡的族群讨伐因为一座小型“洞天”归属问题而被彻底引爆,不过短短时间,就已经波及十数个庞大族群参与其中。 结果,被一众族群捶打的剑齿兔一脉惨败,但又因为在最后一场生死之战中,剑齿兔一脉突然苏醒两位史前老祖,出手拦下所有讨伐,方才使得剑齿兔一脉得以留续至今,不过也被迫答应诸多限制契约,到的如今,昔年盛势已然不复存在。 疯子自然无法理解长生青藤对剑齿兔一脉的仇恨,他脑海里浮现的,而是山下一道令人垂涎的美味,据说那道红烧兔兔来源久远,好像与人族大帝有所牵扯。 疯子能知晓如此详尽,一切要归功于昔年他费劲心机搜罗万界关于人族大帝的讯息,但凡牵涉人族大帝的,他一概会收录在手,至于后续浩繁枯燥的筛选编撰事宜,就不是他需要考量的事情。 “难道剑齿兔一脉也曾踏临这座宇宙?” 疯子有些了然,如果这个猜测为真,那红烧兔兔的传说也就能够解释清楚,昔年剑齿兔踏临人族古地,结果被人族大帝屠戮殆尽,基于某种原因,剑齿兔被做成红烧兔兔,至此留下一段传说。 “是剑齿兔一脉的老祖,昔年正是因为她的突然出现,才得以将剑齿兔一脉留存,这只老兔子,虽说没有破境大帝,但少说也有大帝的实力,如果没有这点能耐,昔年也留不住她的这些族嗣……” 长生青藤浑身一震,眉心之地溢出一缕灰色灰烬,神魂瞬间明澈,看的疯子一阵艳羡。 长生蜗牛一族,与一些古老族群无二,拥有得天独到的血脉之力,而神魂自净,可始终保持神魂清醒,仅凭这一点先天优势,就足以碾压一众修士。 “这老兔子该不会是找你的吧,你们两脉可是世仇,我这一介外人也不好插手其中,一会要是厮杀,还请远离这里一点,我晕血!” 长生青藤闻而皱眉。 剑齿兔如山横亘在渡口之外,嘴里巨大的利齿,洞穿两道身影,不知死活。 疯子掠至门口,看着法相惊人的剑齿兔老祖,真诚笑道:“敢问神仙老爷,可是昔年重挫一众族群的神勇兔祖,今日得见真容,真乃三生有幸,” 一道身影从剑齿兔法相中走出,垂垂老矣,却极有威势,不过常人之高的佝偻身躯,给人一种可抵大道天劫的莫名感觉。 高高瘦瘦一老头,似乎弱不禁风,一拳了之。 “你这年轻人,嘴巴好似抹蜜,这可不太好,老头子我不太喜欢!” 兔祖摇头龇牙,剑齿兔法相獠牙开启,被洞穿身躯的两道身影猝然坠落在地,兔爷一招手,两道生死未仆的身影就被兔爷一手捏攥一个,如拎鸡崽提在手里。 “一位魔族,一位野修,我这把老骨头刚一出来,就遇上这两个小玩意,也不知道是我运气太好,还是因为他们运气太差……” 兔祖双手一拍,两道身影瞬间轰撞在一起,顷刻间灰飞湮灭,化成簌簌而落的灰烬。 大帝境界,即是恐怖如此! 半步大帝遇之,也回天乏术。 疯子眼皮跳了跳,心说你这老东西,身为大帝,也好意思拿这些伪帝出气,换成老子,早就寻块豆腐撞死算了! “兔祖功高震古,可与大道争锋,就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小臭虫,纯粹是自寻死路,兔祖碾杀他们,也算是积德行善,善莫大焉!” 疯子这一番话,说者无意,但落在不远处的长生青藤耳朵里,却又是另外一番滋味,他不得不服气,这个富氏后人,真有点能屈能伸枭雄一方的意思! 像这种可以完全把脸皮搁置一边的行径,断然不是谁想做就能做得到,拿起是一回事,但放下又是另外一回事,两者相差,云泥之别。 兔祖笑了笑,开始认真审视眼前这位不知死活的人族后裔,心说就你这点心眼把戏,也敢来此螳臂当车,以为有两下子就真的无敌于世了不成? 一股大帝威势,轰然倾泻。 不动点真格,真把自己当盘能够上桌的菜肴,年轻人大多就是这点不好,太把自己当回事,太不把别人当回事,成败输赢,皆于此相关。 疯子身形一晃,强行压下翻涌上来的血气,默念一句六字虚言,渡口所在天地,倏忽气象大变,混沌如潮涌,从轮回之地疯狂奔流而来,尤其是在混沌上空,出现了一座虚无缥缈的苍茫大地! 在这片苍茫大地上,人头攒动,皆是一副屈身前行的姿态,仿佛所有人身上都负着一座大山,人人身上锁缚一条蔓延大地尽头的锁链,而在锁链没入的大地尽头,缓缓出现一艘无与伦比的巨大航船! 这些人赫然是拉船的纤夫! 当航船出现一角,渡口须臾陷入一种玄妙境地,除了疯子一人古井无波,俨然一副成竹在胸的姿态,其余之人,皆是面色凝重,如临大敌! “呜呜……” 响彻天地的号角声从航船上响起,一念之间就荡溢开来,一线声潮,由远及近裹挟而至,“轰隆隆……”惊涛拍岸,声势浩大,狠狠轰击在宇外之地! 宇外星空,惊雷炸响不断,一直绵延至星空深处。 兔祖首当其冲,被声潮波及,但终归是有大帝实力傍身,当浩瀚声潮与大帝威势,两股无形气机赫然对撞在一起后,以兔爷为圆心,方圆千里之地,骤如剑气激荡,散碎气机疯狂流泄,覆盖之处,一切化为虚无。 望着渡口外一片狼藉之相,疯子好算轻吐一气,这艘举富氏一脉全力打造的航船,才算得上富氏一脉真正底蕴所在,虽然当初疯子提出这个亘古未有的构想。遭到富氏所有人反对,但最终还是落入现实,这艘秘密造就的航船,正是疯子为了应对那场终极灾劫倾力打造,可以这么说,这艘航船一旦投入使用,就如同一艘移动的帝兵,万物可破,无往不利。 还有疯子身上这些法器,都是融入航船的一众法器筛选后所留,简单来说,疯子誓要不惜一切代价,打造一艘攻防无双的航船,以便在那场浩瀚灾劫中,为人族争取到那么一丝丝苟活下去的生机。 同时,疯子曾怀疑古地府隐世不出,也是在打造什么鲜有人知的渡灾法器,虽然眼下他手里已经掌握毫末线索,但想彻底摸透古地府打造之物,却是难于登天。 疯子今天假借这个机会,将底蕴暴露,为的就是抛饵钓鱼,试图将一直隐于暗地的古地府垂钓上来,继而顺藤摸瓜,再图其他。 至于眼前这位捎带上钩的兔祖,只能说是自身时运不济,怪不得他丝毫,一个愿抛饵,一个愿咬钩,仅此而已。 “既然送上门来,我就勉强送你一程,我这人有个缺点,就是心太良善,看不得你们这些土埋半截的老头子吃苦受累,放心吧,我会让你走的极为安详!” 话音未落,疯子身影消散,化作一点星光直入航船而去,航船即为帝兵,操纵航船,等同帝兵执手,所向披靡! 兔祖隐隐觉察出不对之势,再也顾不得脸面如何,当即转身远遁,想要离开这是非之地,至于与人族大帝昔年那点老账,也不急于这一时,只要他这条老命得以留存,一切自有安排。 “既然来了,想走可没这么简单!” 火帝轻语一声,手上迅速掐诀,丝丝缕缕的某种气机随着手印不断变换,正从宇外四面八方蜂拥而来! 一点点刺目星辉划破星空,拖曳出长长细线,在星空中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记。 长生青藤远眺,倒吸一口凉气,这些破空而至的星点之物,竟然是某种东西的残碎片渣。 “是帝兵!” 长生青藤蓦然反应过来,火帝身为大帝,自然拥有所属帝兵,但一直以来,他似乎并未见过,之前于星空深处厮杀,亦是拿疯子所属帝兵而用,这也是他先前没有想明白的疑点。 一把金灿刺目的弓箭横亘在空,弓弦上所搭一根拇指粗细的银色箭羽,篆文密布其上,呼啸而出,箭羽周边,星辰缭绕,日月沉浮。 兔祖大叫一声,却已然为时已晚,箭羽所过,骤起一片鲜红! “隆隆……” 相当于大帝实力的兔祖被一箭射杀! 兔祖当空陨落! 火帝踏临星空之中,探手一抓,将金弓抓握在手,同时又并指一夹,布满篆文的银色箭羽划弧而回,再次搭弦其上,火帝持弓而立,远视星空深处,整座星空似乎陷入沉寂! 这一刻,大帝气势尽显无疑! “嗤……” 一道银光攒射,打破这短暂沉寂,冲入星空深处。 “真以为唤回帝兵,就能够镇压我等禁地,允婼,你不要太得寸进尺!” 星空深处,某座史前禁地中,传出一声威慑力十足的恫吓之言。 “东来老贼,属你坏事做尽,今日这一箭,就赠你东皇鼠穴!” 火帝探手,于星空中一抓,一根银色箭羽即出现掌指之间,搭弦攒射,一气呵成,一道惊鸿掠出! “快走,允婼大限将至,是想要拉上你我与他同归于尽!” 亿万里之外的东皇禁地,顷刻间腾起一道道精光,好如鸟兽四散,仓皇而逃。 一道银色惊鸿倾泻而下。 “啊……允婼,我誓要杀尽你人族一脉,以泄我心头之恨!” 被银光吞噬的东皇禁地,万物化为灰烬,一个延续数万年的禁地,就这么荡然无存。 “允婼还有这最后一箭,赠予西山古地,希望你们好自为之!” 又是一道银色惊鸿破空远去。 西山古地同样鸟兽四散,只可惜同样未能如愿逃脱,被倾泻而落的银河轰成虚无。 火帝手持帝兵,攒射三箭,一箭没入星空深处,不知去向。 一箭抹杀东皇禁地。 一箭尽诛西山古地。 这两座禁地,昔年皆踏临人族古地,犯下滔天罪责。 三箭过后,火帝维持在大帝巅峰的状态,终于开始跌落,枯老腐朽气息,从帝躯内部喷涌而出,方才尚且金光流溢的帝躯,转瞬间就被吞噬。 “前辈!” 疯子急略而来,欲言又止,悲痛的神色里,写满了不解和疑惑。 先前,他就是考虑到火帝歃血归来,身体已经处于风烛残态,随时都可能陨落,故而并未打算收走洪炉帝兵,为的就是想让这位为人族生存延续。甘愿奉献一切的大帝,多活上些许光景。 前提,是火帝不会再强行动用帝境秘术神通。 但显而易见,早已做好打算的火帝,势必要与一些禁地鱼死网破,疯子那点“私心”,显然没有被火帝看在眼里。 火帝已然是风中残烛,帝躯衰老尤为可怕,疯子也顾不得大帝晚年陨落,会有因果降临的传说,毅然决然将火帝背负在身,扛回了渡口。 落叶归根,哪怕距离渡口咫尺之遥,只要不曾踏上那片故土,都算不上真正的归根。 轮回之地,混沌翻涌中,多出些许异样气机。 大帝因果,正浩浩荡荡而来。 “前辈,你坚持住,我这里还有一些延寿定神的灵丹妙药……” 疯子眼泪婆娑,迅疾捏爆几个芥子纳物,将四五粒色泽各异的丹药塞入生机几近流逝一空的火帝嘴里,纷纷化作一道道暖流,滋润干涸帝躯。 “不要再浪费了,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火帝挤出一句话来,听得疯子眼泪再也止不住,如雨纷落。 “我死后,你就将我埋葬在那颗树下,再将这座渡口放逐宇外星空深处,可保人族安生!” 话音未落,一代火帝就欣然闭目,永远陷入沉寂。 帝躯开始一点点瓦解,血肉化成星星点点,消散无形,只留不朽帝骨,需要经历光阴腐蚀,方才会永远消散天地。 一大片如墨乌光盖压而下。 “找死!” 疯子怒喝一声,背后脊梁骨倏忽攒射而出,爆发无量光彩,与盖压而下的大帝因果云海轰做一团。 “桀桀,人死不能复生,你这是逆天而行,大帝陨落,自有大道因果降临,你为何拦阻。难道是要与大道逆行?” 如墨云海中,有瘆人话语落下,听起来让人很是不舒服。 “我管你什么大帝因果,总之有我在此。你们就休想降临,除非从我身躯上踏过!” 疯子起身抬头,怒目而视,先前那艘航船再次浮现出来,助以莫大威势。 “你这是在给自己招揽祸事,富氏一脉本就自身难保,前途未卜,如果你再徒增因果,我敢保证富氏一脉,势必会跌落深渊,从此沦为阴物不祥,不信的话,可以赌上一赌!” 大帝因果代表大道规则,自然知晓一些禁忌,之所以愿意与疯子啰嗦这么多,委实是因为疯子气运盖顶,不是那么轻而易举能被大帝因果吞噬,搞不好,二者极有可能各自崩碎,落得个凄惨下场。 “聒噪!” 疯子不再多说半个字,直接踏地而起,一拳轰天,想要将大帝因果打碎。 “哗啦啦……” 可当疯子即将触及大帝因果之际,一直蜷缩在他体内疗伤的光阴流水蓦然而动,从眉心之地流泄出来,搁在疯子与大帝因果之间。 “嗤嗤哧……” 一团乌光喷在光阴流水之上,溅起点点滴滴的水花,好似清水中滴入几滴墨汁。 一股大事不妙的直觉笼罩疯子心头。 无需多想,疯子撒丫子开溜,身形如倒柳飞掠,拖曳出一截截虚淡影迹,而替他抵下乌光的光阴流水,已经被乌光完全充斥,变做一条墨水蛟龙,而在墨水表面,赫然生出一根根肉眼可见的毛发! 但似乎是被光阴流水腐蚀,毛发生长而出不过一瞬,就化为点点乌光,消散无形。 “……” 极远处,疯子目瞪口呆看着这一切,心说大帝因果难道就是不祥源头? 不可能,根本不可能,如果这个猜测为真,那大帝晚年陨落,就会变成一场场灾劫,帝躯变为不祥源头,只怕到时谁也无法脱逃,大帝与不祥合二为一,试问还有谁能抵挡? 但是…… 疯子心绪乱如团麻,可想而知,方才要是没有光阴流水抵挡,如今他已然被不祥污染,只怕会变成浑身长毛的怪物,从此只能与阴物邪祟沦为一丘之貉! “桀桀,我猜你一定害怕至极,你肯定联想到大帝晚年光景,没错,实话告诉你,大帝晚年陨落,只要舍不得这一身帝躯的,最终都会被不祥污染,最终变成人人畏惧的不祥怪物,桀桀……” 大帝因果中,响起两声类似剑刃崩碎之声,荡起一阵如水涟漪,而后再无任何异样。 疯子脸色一沉,知晓他先前在脊梁骨中夹杂的剑符被发现,并且还被引爆,但这已然不重要,重要的是,竟然没有引起什么变化! “连大帝剑符都无果,这大帝因果究竟是什么存在?” 疯子诧异之余,也开始隐隐担忧,他先前混杂的那张剑符,乃是人族大帝中以剑证道的大帝昔年所写,符胆剑气充沛,浩瀚如海,一旦被祭用,等同大帝全力一击! 可就是这等剑符,却也未对大帝因果造成什么影响,由此可见,大帝因果是何等诡异且强悍! “以你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解决大帝因果这种问题,你纯粹是自不量力,不过看在你富氏一脉护道有功的份上,就告诉你一点秘密,你想要破解眼下难题,唯有一种办法可行,就是承接下大帝因果,于九死一生中寻求那一分生的机会,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可行法子!” 大帝因果中的生灵开始给疯子出谋划策。 “富兄,你可切莫糊涂,这等因果降身,只怕是十死无生,哪里还有生机可言,你要三思后行!” 长生青藤来到疯子身侧,压声提醒,事情几经变化,发展成眼下情境,是他万万始料不及的,甚至都没来得及思量其中种种玄妙转折之处,只是到这最后,一事之果要全然算在疯子头上,他才蓦然跳脱出来,连忙规劝。 疯子揉了揉眉心,蓦然回忆起一件微不足道的往事。 昔年,他踏出儒门学宫后,在一座山下皇朝谋了一个小差,企图将一身所学,悉数在那座皇朝一一施展,只是后来因为君王重文抑武,使得皇朝被周边各路古国吞并,疯子只能逃离。 昔日身为一州通判的疯子,在处理一桩涉及州府大人的案件时,发现那位打死他人的护院不过是替罪羔羊,真正主谋另有其人,疯子认真思量后,不动声色将护院寻来问话,一通深入了解过后,赫然发现整桩案件早已被州府大人了若指掌,而诡异之处在于,州府大人从头到尾,并未指示他如何如何。 放走护院后,疯子在书房静坐了一夜,也认真思量了一夜,最终还是决定判死护院,而在护院被斩首示众后,疯子也一直未曾受到州府大人的任何打压。 后来,还是与他一道喝酒的师爷道明真相,那位护院其实是自愿替州府大人身死,而州府大人则会照拂护院家人,双方存在这种默契,任凭谁来,也绝无可能打破。 而眼下情境,陨落的火帝就相当于那位州府大人,他则是那位护院,大帝因果是判案的疯子,点醒梦中人的师爷是长生青藤。 一人愿打,一人愿挨,这种默契,谁也无法打破。 就如疯子如今愿意替火帝扛下这大帝因果。 思绪至此,事情也该有个结果,疯子心神跳脱出来,抖了抖肩膀,淡淡一笑,“来,大帝因果,就让疯子一人承载!” 顷刻间,乌光笼罩,将疯子吞噬殆尽。 第三百八十五章 葬坑之下 万界之中,对于大帝因果的说法不尽相同,一些仙门认为大帝因果是证道大帝时产生的心魔,另一些则认为大帝因果是大道之上降下的另一种灾劫,而还有一部分仙门,则是守口如瓶,一如既往的沉默。 史家一脉正经中,则是给了“帝劫”二字的解释,至于稗官野史之流,答案可谓是五花八门,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不可能。 宇宙渡口。 被大帝因果吞噬的疯子,已经“躺尸”十年之久,在这十年光景中,凡是踏临渡口的宇外生灵,在看到被乌光缭绕的疯子后,皆是心有灵犀地选择了远遁。 得到火帝道统传承的姜无垢,坐在渡口默默饮酒,除开眉心之地多出一抹淡淡火焰,除此之外,并无其他异样。 长生青藤是在三年前离开渡口,源于长生蜗牛一族,据说是内部突然爆起纷争,偌大族群大有分崩离析之势,长生青藤自然马不停蹄赶了回去。 火帝尸骸已经依照所留遗言,葬埋树下,然后渡口放逐宇外星空。 如今的渡口,只剩下一条被混沌充斥的古道,再无先前类似庭院的建筑。 疯子悬浮古道当空。 姜无垢静坐古道尽头。 就这么静默无言,守了十年。 “咳咳……姓姜的,给老子喝一口,这嘴里都能淡出个鸟来了!” 从宇外星空,飞掠回来的疯子不待落地,就嚷着要喝酒水,姜无垢早已习惯,从袖中摸出一壶,随手抛了过去,“怎么着,那饕餮一脉的血池是否如你所猜?” 灌下半壶酒水的疯子,一抹嘴打个酒嗝,嘿嘿一笑,“饕餮一脉,那群老梆子可是没想到,竟然会有老子这么胆大包天的侠客,会摸到他们的老巢,将一应宝贝给摸了个干净,嘿嘿……” “得手了?” 姜无垢有些诧异,饕餮一族据长生青藤所说,族内有大帝实力的老祖少说也有六七位,放诸于任何一座仙门族群,也不会轻易招惹这种“实力强横”的狠茬子。 “姓姜的,你这是看不起老子喽?” 疯子翻翻眼皮,蓦然抖擞出一件巴掌大小的青铜棺椁,随手抛给不信任他所言的姜无垢,又是仰头一通猛灌。 姜无垢接过青铜棺椁,棺盖倏忽发生错位,从中掉落出一张泛黄皮卷,皮卷上烙印着两团正在跃动的光痕,看上去似乎…… “你没猜错,是大帝脚印!” 疯子一把将皮卷夺过,塞进青铜棺椁,没入芥子纳物,笑嘻嘻道:“姓姜的,怎么样,饕餮一族最值钱的压箱底宝贝,现在成了老子的囊中物,觉不觉得很刺激?” “这么说,十凶饕餮一族,果真如你所说,亦是与龙族,白虎一脉,皆属于宇外生灵!” 最初,疯子提及这个猜想,姜无垢尚且有些怀疑,昔年十凶族群危祸万族,其中势头最劲的龙族与白虎一脉,先后被神庭之主。始祖大帝斩杀殆尽,其余族群也遭受近乎灭绝式地清洗,到的神话时代中后期,十凶族群方才淡出万族古史,成为古卷上的记录。 姜无垢怀疑之处,在于十凶族群若都是宇外生灵,为何不在万族诞生前就占据这座宇宙,而是等到万族崛起争锋,这条轮回古道已经被长生青藤证明,出现的时间点选在十凶族群踏临之前。 “这其中的疑惑,不是你我能想明白的,涉及光阴流水,轮回之地的出现,这么给你说吧姓姜的,要是你能知道这些隐秘,你现在就是昆仑墟瑶池仙主,或是共主大人!” 疯子哂笑一声,不明白像姜无垢这种被人赞许为神秀之才的家伙,为什么脑壳好像时而灵光时而生锈? 姜无垢不置一词,开始闭目养神。 小胜一局的疯子倒也知趣,踏地而起,来到古道当空的“自己”身前,啧啧称叹,“不愧是道主老儿与墨子巨匠联手打造的宝贝,竟然能抵挡下大帝因果,要不是这件宝贝,只怕现在老子还被这团邪祟纠缠着!” 原来,先前在大帝因果降临的刹那间,疯子果断祭出一道与真身无异的替死鬼,代替他扛下大帝因果,而他则趁着倏忽光景,撒丫子开溜远遁。 “替死鬼”是利用疯子在光阴流水的神魂倒影,经过道主与墨子巨匠联手炼就,形成的一道伪真身,与疯子真身悬殊,不过万分之一。 “等手头这些事有个了断,有必要拎着厚礼登门拜访一下这二位老哥,怎么说也是情同手足的自家兄弟……” 疯子摩挲着下巴,碎碎念叨。 如今,渡口已经被放逐星空深处,这条古道等同完全暴露在宇外星空之中,如果没有这尊被大帝因果纠缠的“不祥”镇赦,想来早已被宇外生灵踏破。 疯子误打误撞中,也算是救了万族生灵一命。 昔日,尚有火帝镇守于此,宇外生灵莫敢踏临,如今有“不祥”横路,宇外生灵同样无解。 “是时候离开这里,接下来还得回一趟富氏族地,葬坑古地最大的秘密,或许就藏在那里!” 打定主意后,疯子也不再过多流连于此,有了这尊“不祥”坐镇,等同是另外一种境界的大帝庇护,只要宇外生灵不群起而攻之,断然不会发生任何的问题。 疯子远眺宇外星空深处,如今他可以断定,有人族大帝必然踏临过宇外星空,饕餮一族青铜棺椁中的那张皮卷,即是最好的证明。 但眼下宇外之地,不是他所能考虑的范畴,除开谋划落子布局的因素不说,宇内万界,大劫将至,危在旦夕,才是他急需要面对的。 即将崩塌的仙墟大界,其实就像是一条引线,只要它一经被点燃,后续一系列的事情就会彻底爆炸开来,疾风骤雨,势不可挡,绝非一族一人可力挽狂澜。 途径轮回之地,巨大的石碾依旧年复一年的重复碾动,灰色漏斗上方落如雨下的神魂,代表着宇内万族,无时无刻都有生灵陨落。 一番周折后,二人再次回到星空古道,远眺没入星空深处的一端,疯子觉得如若有必要,最好也在这里留下一座镇赦之物,这条星空古道给他的感觉,甚至比古地府,轮回殿堂还要瘆人。 “留下一截火帝指骨,希望我的猜测不能成真!” 将一截莹白有光的指骨祭出,悬浮古道当空,疯子这才稍稍安心,这条星空古道,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彻彻底底走一遭才行。 回到葬坑古地,二人先吃喝果腹,酒足饭饱后,这才动身前往富氏古地。 不过,疯子并未想光明正大回家,而是直接偷摸溜进族地深处,尽量在不打搅富氏一脉的前提下,将葬坑隐秘摸索清楚。 姜无垢对此,并无任何意见,跟随脚步即可。 少小离家老大回,疯子先前在宇外之地,就将那段被他从光阴流水中抽截出来的三十载岁月,又仔细梳理了一遍,对于富氏古地,些许陌生感也就不复存在。 轻车熟路摸进族地深处,还是离开前的老样子,甚至阵法枢纽所在,也没有太大变化,以至于疯子一路前行,甚为通行无阻。 葬坑古地,因为有无数葬坑而出名,最为古老的一处,即是在富氏一脉族地深处,传说中有未知生灵从星空深处横渡星空来此祭拜,但疯子从来觉得这只是谣言。 一个个深不见底的天坑,好如一个个眼睛,静静打量着这座存在久远的天地。 天坑中不时浮起的鬼火,仿佛眼睛一闪而过的光,看上去有几分诡异。 “一共十二座,大七小五,就属这些年代最为久远,其他多多少少都存在人为编纂的痕迹……” 疯子带着姜无垢,悬停在一座方圆近三十丈的天坑上空,俯瞰着天坑底部怪石嶙峋之态,心里有股说不出来的感觉。 富氏一脉落魄至今,族地深处并无人员把守,二人也就不用藏掖痕迹,径直掠空落入坑底,据疯子所说,二人现在落入的这一口天坑,是年代最为久远的那一座。 坑底怪石突兀,奇形怪状,却无杂草藤蔓,也无任何虫兽嘶鸣之声,生机萧瑟,跃然入目。 一条曲折石径依托地势,蔓延而去,赫然如下山石阶一般,沿顺石径愈是往下行,周边地势就愈发看不见尽头,有种仿佛悬在空中的诡异感觉。 疯子倒是走的稳当,指着路上一些纸屑,解释道:“这些都是来此祭拜的生灵所留,就我从富氏一脉了解到的情况而言,这些生灵皆是昔年人族迁移途中,流落各界的人族后裔,不过这些生灵并无重新归属人族的心思,来此祭拜也是受某种召唤而来……” 姜无垢将盯在岩壁上的视线挪移到地上纸灰,问道:“既然同属人族后裔,那你我这些人族后裔为何不理睬葬坑?” 说话间,二人来到一处类似山腰凉亭的平地,摆放有石桌石凳,石桌上还有未下完的棋局,显然这里先前有生灵居住于此。 疯子也不忌讳,直接坐在石凳上,望着呈螺旋下降趋势的石径,这才说道:“所以啊,古怪之地就在于此,同样是人族后裔,结果却大为不同,人族素来只祭拜人族先贤大帝,而除了人族之外,其他族群可是会祭拜诸多生灵,而这些祭拜生灵,无一不是给这些族群留下深刻烙印的存在!” 疯子这话说的有些绕口,他也不着急让姜无垢回答,说完就盯着一眼看不到底的天坑,思量着一些脉络的延续发展。 “你的意思是说,来此祭拜的人族后裔,已经不算是人族后裔,只不过是为某种召唤而来,而对那些后裔,发出召唤的某种存在,就存在这些天坑底部?” 姜无垢心里一沉,人族古史基本算是一部血泪史,正是有此烙印鲜明的记忆,人族才得以一直忍辱负重,潜心修行,到的最近才甩落万族,成为盖压万族,眼眉吐气的超然存在。 有血泪记忆,才有万年的隐忍,才有如今的超然。 人族只敬人族先贤大帝,这些无一例外不是为人族延续做出莫大功劳之辈,而那些曾经碾压摧残人族的强大生灵,同样会被记住,但只是被记住,作为奋起直追的基石,终有一天会被踩踏脚下。 万族生灵,唯有人族是打不垮灭不绝,其他族群,纵然是十凶龙族白虎一脉,最终也只是昙花一现。 换句话说,召唤人族后裔前来祭拜的存在,十有八九与昔年人族迁移途中几次异变息息相关。 昔年人族几经迁移,其中有三次尤为明显的转折,后世史家一脉有对此做过认真分析揣度,给出答案,如果没有这三次近乎力挽狂澜的转折,人族只怕早已成为万族古史中的一点微末回忆。 葬坑古地,即是人族迁移途中,发现的宜居古地,至于之后人族为何舍弃转而迁移,这其中牵涉到的隐秘,依疯子揣测,就藏匿在这葬坑古地深处。 “究竟如何,下去一探究竟便知!” 疯子随手在棋盘上落子一枚,而后悠然远去。 就在疯子落子离开后,棋盘上同样落子一枚。 石径下行,愈发逼仄,十步一回旋,百步一下沉,二人行走其上,明显感觉葬坑底部有扑面而出的杀气。 “富氏一脉就没有人来过这里?” 姜无垢颇为好奇,富氏一脉镇守此地,按理说应该会下探摸清状况才对,可疯子却是摇头否定,在他的记忆里,富氏一脉对族地深处的这些葬坑,素来敬而远之,并未有太多的关注。 “这里又不是什么洞天福地,来这里的都是那些祭拜生灵,除了他们,还有谁会愿意深入其中找晦气?” 疯子有些无奈,富氏一脉如此做法,连他都觉得有些诧异,更不用说姓姜的会有如此疑问。 葬坑底部,一口生满铜锈的青铜棺椁赫然横陈,棺体上雕浮古老篆文,足有七八丈长的棺身一端,抵在一扇石门前,好似在镇赦石门。 “这是什么意思?” 疯子绕着青铜棺椁转了三周,甚至跃上棺体,进入揭开一角的棺椁中搜寻一番,但并无任何收获可言。 显然,在疯子之前,就已经有生灵捷足先登,将棺椁中的东西盗之一空。 不过就在疯子跃出棺椁前,在棺盖内部赫然发现一只手印,也就是说,这座棺椁极有可能,是棺椁中的存在从内推开,并非是疯子先前所料,被人从外揭开。 跃出棺椁,姜无垢发现疯子脸色复杂,追问道:“发现什么了?” 疯子指了指棺盖,“内部有一只手印!” 姜无垢一听,当即拽过不明所以的疯子,掠身来到石门前,当疯子视线落在石门其中一扇上后,脑海“嗡”的一下,瞬间混乱起来。 石门上,亦有一只手印。 心头掠过无数种猜测,疯子念叨,“难道是棺椁中的生灵,自己推开棺盖,用自己的棺椁将这扇石门镇封?” 可他这么做的目的究竟是为什么? 还有,难道被封入棺椁前,这位生灵已然谋好布局,等待的就是这一刻? 姜无垢蹲在石门前,在观察着什么,正当疯子想要弯腰看一眼时,姜无垢倏忽起身,一把拽过疯子手臂,二话不说就撒丫子开溜,身形化虹远去。 片刻后,觉察身后并无异样,姜无垢方才停下,脸色煞白,显然是惊吓过度。 “你在石门处发现了什么?” 疯子摸出一沓符箓,拍给犹有余悸的姜无垢,“看你吓成这副德性,看来石门后必然有什么大古怪!” “听我一句劝,我们现在马上离开这里,你最好知会一声富氏族人一声,越快越好,再晚的话,恐怕要来不及了!” 姜无垢从来都没有说过如此快语速的话,但这一次,他说话的速度甚至比他身影远掠的速度还要快。 疯子更是不曾见过会如此失态的姜家无垢,在那轮回之地都未见姜无垢如此惶恐,难道这石门后会是比轮回之地还要恐怖的地方? “要走没问题,但是不是先把话说清楚,你在石门处究竟看到了什么?” 疯子拦在身前,眼睛盯着面色白纸的姜无垢,态度很是坚决。 “你莫要再问,你我尽快离开便是,你要觉得和富氏一脉还有情分,亦可通知一声,免得落下口舌!” 姜无垢眉心之地,飞出一缕浮动火焰,同时打神棍也被祭出,显然姜无垢已经做好万全准备。 疯子不再追问,绕过小心翼翼的姜无垢,径直纵身掠向棺椁之地。 “快回来!” 姜无垢没料到疯子会这么做,一时呆滞过后,只能飞身追去,希望能将挚友从危险境地拉回。 二人一前一后,眨眼间就又掠回棺椁陈列之地。 疯子止步,视线掠过棺椁周边,尤其在石门前特意停留片刻,但并未发现有什么不对,而且也没有发现什么痕迹残留,但空气里似乎残留有一丝丝的腥气…… “是血腥气!” 疯子抽了抽鼻子,断定空气中多出的一丝不明气息,是血腥气味。 姜无垢如临大敌一般,盯着石门方向,火急火燎规劝起疯子,“时间真的不多了,再不走,只怕石门一开,你我甚至这里所有人,都得死在这里……” 疯子再次捻出一张剑符,拍在姜无垢肩膀,“你负责在这里守着,我去打开石门,万一石门后有什么东西出来,你马上离开这里,顺道知会富氏族人一声即可!” 姜无垢皱眉,怒火隐而不发,他知道现在并不是爆发脾气的时候,眼下要做的,就是尽快离开这里! “砰!” 二人对轰一记,疯子借势飞速倒掠,姜无垢想控制住疯子带离此地,之后再做解释,但这种心思却被疯子一眼识破,从而将计就计,距离石门更近一步。 靠近石门,疯子果然嗅到一丝血腥气味,较比先前要浓郁颇多,石门依旧是闭阖状态,但疯子发现在姜无垢先前蹲身之处,地面竟然是鲜红如血的状态! “不是姜无垢受伤所留!” 疯子第一时间否定这个念想,方才二人对轰,同样可以否定这个念想。 只能是石门后的生灵所留! 循着地面鲜红痕迹,疯子发现一条几乎细不可察的沟槽,如果不是鲜红太过显目,疯子也绝无可能注意到这条浅显沟槽。 蓦然联想到什么,疯子连忙用脚将地面灰屑踢开一些,果不其然,在他踢开灰屑的地面,同样也出现一道道浅显沟槽。 这些浅显沟槽就像是一根根须发,从石门后蔓延而出,一直延伸到疯子脚下,甚至极有可能延伸到这处棺椁陈列之地角角落落。 疯子压着忐忑,前移几步,用脚踢开鲜红周边的灰屑,这才发现碗口大小的鲜红之地,不是线形沟槽,而是一些密密麻麻的篆文,这些从未见过的篆文拼凑出类似一颗心脏的形状,在鲜红映衬下,赫然有种怦然跃动的诡异感觉! 沿顺心脏篆文,一路踢开地面灰屑,又相继发现几个相同的心脏烙印,不过石门后的鲜红并未渗流至此,这几颗心脏篆文,并未有之前那种跃动感。 当疯子几乎将地面灰屑全然踢开,整座地面纵横交错的沟槽彻底暴露出来,从石门后蔓延而出,一路蔓延棺椁而上,与棺体表面那些生锈篆文竟然完美契合。 “这是……要将石门后的鲜血全部渗流在青铜棺椁之内?” 疯子突然有个大胆揣测,棺椁中的生灵,假借这些沟槽,利用石门后渗透而来的鲜血,起死回生,继而推开棺盖,从青铜棺椁中跃出,在进入石门前,将青铜棺椁抵在石门口,是为了以防石门后的某种生灵破门而出! “石门后究竟是什么生灵,血脉之力竟然有起死回生之效?” 疯子思量后,愈发对棺椁封门的石门后充满了好奇。 “轰隆……” 就这时,石门后骤然响起类似山洪暴发的巨大水流声响,而一直纹丝不动的石门,也终于出现了剧烈的晃漾,同时还夹杂着尖锐指甲抓挠石门发出的“咳咳”声…… 第三百八十六章 人族三迁 石门发生异动,这显然超脱了疯子眼下的思量范畴! 而且发生的太过突然! “救救我,快救救我……” 正当疯子要撒丫子开溜,有血海潮涌一般的石门后再次传出生灵虚弱不堪的求救声音! 疯子思绪凝滞的刹那间,石门下已经有鲜红流泄而出,沿顺着纵横交错的沟槽,就像是一条条扭曲狰狞的鲜活丝线,咆哮着嘶吼着,迎接这个向往已久的天地。 “好心人,给我一口吃的,我好饿……” 石门后再次响起似乎病入膏肓的求救声。 同时,石门上还发出“咔吧咔吧……”的迟钝怪音,像是什么东西在咀嚼骨头一类的硬物。 “我救你个鬼!” 疯子撂下一句话,弹指飞出一张泛黄剑符,一抹剑光瞬息横空,如银河当空斩落,横亘在疯子与石门之间,算是一种庇护。 剑芒森然,气若蛟龙。 顾不得心疼随手消耗掉的这张传世剑符,疯子飞掠出数十丈后,觉察到身后并无异样,这才在一条水火长龙前止步停了下来。 姜无垢用火帝道统与姜氏一脉秘术神通,杂糅而成的水火共生法阵,已然有阴阳之气流转其中,若是假以时日再精心打磨,这座蕴含大道阴阳法则的水火大阵,绝对是一等一的保命手段。 “姓姜的,几日不见,还当真刮目相待,你这水火长虫打磨的看着不赖,可以的,厉害的,失敬失敬,佩服佩服……” 从姜无垢主动露出破绽的阵脚穿过,水火长龙再次迅疾合拢,水龙横地,水相涛涛,火龙腾空,烈焰凿凿,首尾相衔,共合一个阴阳大圆。 而疯子与姜无垢,则一人分站圆中两侧,神性璀璨的打神棍居中蜿蜒游曳,将阴阳大圆一分为二,是谓阴阳两极之势。 姜无垢迈入半步大帝境界已久,但冲击帝境始终未果,这阴阳两极图正是他接受火帝道统传承,心中悟道而成,由此可见,姜家无垢天资,实为惊人,火帝道统流传经他,也算是善终。 “救救我,给我一口吃的吧,我就要饿死了……” 石门后若有似无的求救声,飘飘悠悠落入二人耳畔。 姜无垢脸色煞白,一把曳住疯子手臂,压声道:“不能再乱来了,你能一次侥幸逃脱,不代表每次都能逃脱,这石门后的生灵,不是你我所能招惹起的,就算……姜氏富氏两脉联手,大概会有一丁点的希望!” 疯子闻言眯眼,姜家无垢的怂态,他不是没有领教过,昔年二人一路同行过些许光景,称得上志同道合,虽然对儒门一脉各自抱有异样拙见,但也不妨碍二人称兄道弟,袒露心扉。 姜无垢最怂的一次,是二人被寡妇一路追撵,寡妇拎刀追撵,扬言要好生教训一通偷看她洗澡的狗贼,被疯子拿来顶雷的姜无垢有口难辩,只能陪着真正的始作俑者沿街落荒而逃,路上不知撞翻多少野摊路人,狼狈好似落水凤凰。 今天这算是姜无垢第二次未战先怯,疯子回忆旧事时,难免有些神魂恍惚,觉得好似时间回到了那个胸藏浩气的年岁。 “姓姜的,要不要陪我玩把大的,赌大赢大,你要知道,你这一路上,可是花了我不少银子,还有你姜氏一脉,跟着我无形中沾了多少的气运,这些你心里没数吗?” 疯子又拿出老一套法子,威逼利诱,蛇打七寸,是最为聪明的做法,而姜无垢的七寸,就在于身后那个姜氏一脉。 归根结底,姜水河畔的姜氏一脉,风光早已不复往昔,自姜无垢以无敌姿态崛起后,这颗明珠就一直高悬在姜水河畔最高空,使得一众姜氏后人星光暗晦,难入世人法眼。 一枝独大,或许对于扎根未深的新木而言,称得上再契合不过,但之于想要枝繁叶茂的老木,却绝非什么值得赞许的好事。 姜无垢,现在就是姜氏一脉这株万年老木上,长势最为旺盛的那一截横枝,姜氏自然会分出最多的养料去供给这截远超旁枝的壮枝,如此一来,长此以往,就会使得姜氏一脉这株老木,愈发仰仗姜无垢,而其他生发的旁枝,完全就成了可有可无的存在。 心性良善与否,不在于境界高低,只要心生嫉妒,眼睛看到的世界即会变得森然瘆人。 姜无垢超脱族人的出类拔萃,势必招来心生艳羡与嫉妒,而姜无垢恰恰知晓这一点,故而第一次冲击帝境失败,就开始想方设法将自己与姜氏一脉割裂分离。 直到疯子的到来,才算是暂时解决姜无垢与姜氏一脉的割裂问题,较比割裂一个姜无垢,疯子背后的富氏一脉,自然更值得去攀交,而疯子也正是利用这一点,才顺理成章说服姜氏八千岁老祖,带走了姜氏这颗明珠。 疯子一言撂出,果真击中姜无垢七寸,面有一阵犹豫后,心绪复杂,说道:“这次答应你淌这池子浑水,就是为了替姜氏一脉答谢,如果你现在真的不想离开,那就留下来,我舍命相陪便是!” 阴谋得逞的疯子也不矫情,顿时搓手笑道,“姓姜的,你可要再好好想想才对,毕竟恩情再大,自家小命也得守住才可,小命都没了,还怎么报答恩情?” 姜无垢终于忍无可忍,抬手一记剑气斩出,却被未卜先知的疯子果断躲开,姜无垢冷着脸,气道:“富儒苟,若你再这么阴阳怪气,就莫怪小爷翻脸!” 疯子哈哈一笑,连连挥手,“不会的,放心不会的,姜家明珠,怎么会这些不屑一顾的小把戏,我是铁定不会相信!” 友情珠链上的疙瘩已经解开,姜无垢也就彻底静心,于眉心火焰与手中打神棍相辅相成的阴阳两极大圆中,找到某一点平衡,巧妙将阴阳两极大圆压缩成方丈大小,宛如身前悬浮一口混沌古洞,气势磅礴且如虹。 有了姜无垢压阵,疯子多少能心安几分,稍稍定神,二人前掠,再次回到鲜红泄地的石门前。 “救救我,我好饿……” 石门后再次响起“啃骨头”的瘆人声音。 疯子赫然上前,手指捻夹一张剑符,以剑符做笔,在石门上笔走龙蛇,片刻后,石门上写满密密麻麻的篆文,银钩铁画,字里行间流泄着精纯剑意。 “好了,你现在可以出来了!” 疯子果断飞身退后,霎那间石门之上刻写的篆文,齐齐涌入半空,在空中攒聚一条大龙,摇头甩尾,赫然轰撞在石门之上! “轰隆隆……” 石门终于炸碎开来,碎石飞扬,烟尘冲霄。 疯子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视线透过漫天尘灰。盯在门洞中一道虚淡身影之上,而这道淡如云烟的身影,似乎是一座泥塑,全然没有半点反应,甚至石门崩碎炸散开来的锋锐碎石,他都不曾闪躲一下。 “时间过得好快,就这么一眨眼,你们这些小玩意就长成了顶天立地的巨材,而我们这些老东西呢,嘿嘿……还是一如既往的没用,只知道伸手讨要吃的,因为没办法,肚子饿啊……” 一股凉风骤然吹拂,将漫天迟迟未落的尘灰卷积一空。 疯子眼皮直跳,这样的生灵与其说是一个人,倒不如说是一具被风干的阴尸,整个人身形完全是佝偻的状态,身上贴着一层暗黄人皮,完全没有血肉可言,透过薄如蝉翼的人皮,都可清晰看到人皮下的骨痕,最骇人之处,还是气府穴窍重地心府一地,跃动不止的心跳,仿佛随时都可能冲破那一层薄薄的人皮,从胸腔里跳脱出来! 姜无垢倒是显得冷静,或许是早就知晓的缘故,眼下他的表现,称得上平静无波四字。 “你们两个谁先死,我好饿,我要一口一口吃掉你们的肉果腹,不然我饿死了,这里就会变成一处阴煞重地,专门诞生天地间最厉害的阴物!” 近乎是一张人皮在说话,而且说话时,嘴里还不时发出“磨牙”的怪音,正是先前疯子听上去像“啃骨头”的那种声音。 话音落地,一直未有动静的青铜棺椁突然颤动起来,尤其棺盖声势最胜,不断想脱离棺椁的束缚,飞掠入空,但每次皆被棺椁产生的一股玄妙之力死死吸附住,使得二者一动一吸中,摩擦出刺耳宏音,赫然有股西天佛主在莲台佛吟之意。 “啊……” 不曾想,人皮老者竟然浑身发抖,单薄如纸的身躯拍打着空气,发出“哗啦哗啦”好如纸张随风摇曳的清脆声响。 “装神弄鬼!” 疯子不再犹豫,果断先发制人,手中剑符早就蓄势待发,弹指间剑气纵横,落入瀑下,轰向无暇他顾的人皮老人。 “算我一个!” 姜无垢不甘落后,手中托起阴阳两极图图,高掠入空,如托山神祗一般,双手高高举过头顶,身形再猝然前倾弯曲,手臂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弧迹,阴阳两极图势如山崩,滚滚落下! “西天光头,你害的我好苦,镇赦我于此,饿我肚子……” 细细碎碎如溪水奔流的声音,在炸散开来的剑气与混沌中传出,听得是如此清晰,如此悦耳。 疯子暗呼“不好”,便洒下一把纸人傀儡,临时当做防御垫背,同时还不忘拽走姜家无垢,这种声音他再熟悉不过,因为他也有一条,光阴流水! 一条混浊如墨的潺潺流水破开纵横剑气与激荡混沌,出现在大道规则絮乱的半空,而在流水溅起的浪头上,站立一人,正是人皮老人。 脚踏光阴流水,仅凭这份能耐,人气老人就足以笑傲一众仙门。 “果然是混沌碎流!” 站在远处眺望的疯子莫名唏嘘,人皮老人脚下的混浊流水,与他手臂缠绕的光阴流水属于同源之水,早在这座宇宙之地,混沌尚未初分时,就存在着一条流贯宇宙的流水,而之后随着混沌初分,古地分散,形成最初的万界共存之势,这条混沌流水亦是崩碎成几截,最长的一截,正是被人族先贤妙手所得,而其中留存混沌古气最为完全的一截,即是这条混沌如墨的碎流。 直到此刻,疯子这才明了姜无垢为何执意要让他离开此地,万界之中,得此混沌碎流之辈,先后不过二人,最先得到者,乃是开创鬼修一脉的鬼主,之后不知是何缘故,混沌碎流竟然离开鬼主,再次被一位野修所得,而这位野修来头极大,是在野修古史上可名垂千古的大佬,喜好以人皮做成的法器,最令之名声在外的,还是与西天佛主硬刚,败而未伤。 “剑碎流!” 野修第一人,以混沌碎流证道,可将混沌碎流随心所欲作为剑兵,形成人剑合一之势,剑道几近大成,足以媲美人族大帝。 在史家一脉正经中,就有剑碎流的文字记录,虽然不过寥寥数言,但能上得史家正经的存在,暂且不论好坏良善,仅是境界成就一项,就足以掩盖其他任何的不足之处。 “姓姜的,你早就知道是这个老怪物,但就是不言语半个字眼,老子极度怀疑你是不是联手这个老怪物,想谋害老子!” 逃脱不得的疯子阴沉着脸,眼下的境地,很是清晰明朗,不过是四个字而已,死路一条,甚至九死一生都算不上。 如果在万界之中找出一位与野修剑碎流可以相提并论之辈,不算陨落的神庭之主与人族大帝,剩余的不过是屈指可数,道门道主算一个,西天佛主算一个,第一剑宗剑老头算一个,除此之外,也就还剩下白衣共主,不过白衣共主真正论算起来,也只能算半个。 至于古地府或者轮回殿堂中蛰伏的老怪物,疯子没理由将之看的那么高,在他看来,这些老不死和眼前这个老怪物,根本就是一丘之貉,谈不上区分。 姜无垢抿了抿嘴,摇头否定,“剑碎流昔年曾经踏临过姜水河畔,但不过是途径路过,并未深入姜园,依八千岁老祖所说,这剑碎流早就脱凡入圣,剑道无双,我若是想以证道剑道冲击帝境,成功几率微乎其微,除非能将他杀死,否则可能永远无法称帝!” “我与他算是有大道之争,所以你泼脏水,根本不成功,另外再告诉你一句,这剑碎流昔年与佛主厮杀,传说败而未伤,但实际情况比这还要惊人,他与佛主,是平分秋色!” 疯子眯眼,打量着远处主动接下他们一招的剑碎流,在近乎被轰塌的半空中,剑碎流根本无惧任何攻伐,全然仰仗一身蝉翼人皮,接下所有的剑气搅杀和混沌道则攻伐。 “牛掰啊,不愧是能和佛主老儿平起平坐的大佬,不服气不行,就这一小手,搁在山上哪座仙门,不得当祖宗好生供养着,可惜啊,生不逢时,要是没有神庭之主,或许他就是神话时代的终极大佬!” 疯子唏嘘不已,遇上神秀之才辈出的一个时代,任你再惊艳绝伦,但人外有人,任你山高为峰,但山外有山。 所以,后世诸多修士,将混沌时代末期与神话时代前期那段时间,称之为星光时代,万族神秀辈出,灿如星空,泱泱天才修士,没有最闪亮,只有更闪亮。 每一位神秀修士的崛起,就代表着无数天才修士的暗淡陨落,厮杀争辉,踏骨而行,前路泥泞,或许即是昔年最好时代的描述。 只可惜,这么一位有可能改变万族古史的大佬,在与西天佛主争锋过后,就莫名消失,下落不明,有传言说,是被西天佛主诛杀,亦有传言说是受伤太重,死于无名之地,但无一例外,皆是一个死字。 可眼下的情况是,这位大佬赫然依旧活着,而且从境界状态来看,丝毫没有跌境陨落的势头,仿佛活过神话,远古,上古时代的他,依旧维持在巅峰,这简直就是一件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没有生灵能维持巅峰状态长达数万载之久,因为无论是大道压胜,还是肉身腐朽程度,皆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出现跌落的趋势,简单而言,所有生灵的生命痕迹,就是一个“几”字。 经历艰难困苦,崛起成功,境界状态达到一个巅峰,而这个情况,相对会维持一段时间,等过了一定时间,巅峰状态即会坠落,生命痕迹,大抵如此。 “原来你们是富氏一脉与姜氏一脉的后人,难怪说有胆识敢来这里,不过葬坑并非如你们所想,藏纳着什么天地至宝,这里就是一座座被刨坟的葬坑,你们也看到了,这口青铜棺椁里早就是空空如也,嘿嘿,你们想不想知道,究竟是谁有如此胆识,敢将这些天葬之地个个掘地三尺?” 剑碎流悬浮在半空,犹如一副晃曳不止的挂相,看上去令人头皮发麻。 姜无垢闻言,下意识看了一眼面色凝重的疯子。 姜氏一脉崛起于此,至今无人知晓真正背景,刨坟掘地,似乎合情合理。 疯子皱眉,显然是对姜无垢下意识的反应,表示不满。 剑碎流嘿嘿一笑,赫然从蝉翼人皮上,摸出一截金身碎片,放在嘴里“咔嚓咔嚓”嚼吃起来,“这些天葬之地,远远早于混沌初分。在这座宇宙尚未分散成型前,就已经存在无尽岁月,星空中那条荒破古道,哦,可能你们不知道,在那条星空古道尽头,是宇外生灵一座禁地,而这些天葬之地实际上就是那座禁地中生灵死后葬埋之处!” 疯子与姜无垢对视一眼,他们二人来此之前,踏临轮回殿堂深处的轮回之地,就是通过那条横亘星空中的古道,而轮回殿堂不过是在半道上,真正的古道尽头,二人并未涉足。 疯子还在古道之上留下火帝遗存,为的就是以防古道尽头有什么生灵循路而来。 昔年,亦有六位人族大帝晚年踏临星空古道,抛开去轮回殿堂的两位,剩余四位皆是沿顺古道远去。 若是依照剑碎流所言,星空中的古道是宇外禁地生灵为了葬埋尸骸于此,特意修建的一条葬路,那些葬坑古地的秘密,可就不是传说中那般简单。 疯子甚至怀疑,那些横渡星空而来祭拜未知生灵,会不会是宇外生灵。 连人族大帝都好奇那座终极禁地,疯子自然同样好奇,但四位大帝皆是选择晚年踏临探秘,无形之中也说明了一个问题,那座终极古地之中,必然有什么令大帝都忌惮的存在。 晚年大限将至,方才敢只身前往,听起来振奋人心,但仔细品味,却是无尽的悲凉。 人族前行之路,当真是坎坷不平! “在天葬之地葬埋的尸骸被撅挖,那座禁地中的生灵自然甚是生气,要知道他们煞费苦心将尸骸葬埋于此,为的就是起死回生,利用此地之势,造就一座先天转生大阵,等时机成熟,这些尸骸就会起死回生,只是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有人早已惦记上这些不朽尸骸,趁着混沌初分万界不稳,那些家伙就来了一个掘地三尺,将这座天葬之地所有坟丘统统刨挖殆尽,连一根头发丝都没有给那些禁地生灵留下……” 剑碎流说的认真,但笑得也格外开心,仿佛这些葬坑都是他一人所刨挖。 “在那些家伙得到不朽尸骸后,凑巧遇上一群倒霉蛋迁移至此,结果,那群倒霉蛋就替那些家伙顶了这颗大雷,不过中间倒是发生了几件颇有意思的事情,以至于那群倒霉蛋分崩离析,一分为几,四散离去,最后只留下其中一小脉!” 姜无垢听到比时,已经完全明白剑碎流话语里提及到的倒霉蛋还有留下来的一小脉是谁人,迁移至此的人族遇上刨坟掘墓的生灵,结果被对方栽赃陷害,引来宇外生灵惨杀,使得人族不得不再次踏上迁移路途。 而留下的富氏一脉,或许是因为中间发生的几件事情,方才选择留下,并未跟随人族迁移它地。 关于人族迁移之事,史家一脉正经中有所记录,人族三迁,终寻族地,至此才得以延续至今,只是关于三迁的原因,正经上只字未提。 第三百八十七章 来之不拒 天葬之地,死寂无声。 无论是疯子亦或是姜无垢,自然都听出了剑碎流提及的那群倒霉蛋所指何人。 人族三迁,后有宇外生灵追杀,前有其他族群围拦,那是一段心碎到极致的古史,后世之人只能从史家一脉正经中感受几分惊心动魄,绝望崩溃,而昔年真正熬活至今的一些老人,鲜有人会愿意提及那样一段近乎毫无希望的岁月。 一时间,二人心境都有些难以言说的沉重。 富氏一脉,正是昔年从迁移人族中分离留下的一脉,一些早已被隐藏在厚重史尘下的答案也清楚无误被记录在富氏族史当中,对于外界万族颠倒黑白的传言,富氏一脉却没有拿出这些足以“打脸”的东西,去狠狠教训一些唯恐万界不乱的居心叵测之辈。 姜氏一脉,面临着同样的境况,尤其近来数千年间,关于姜氏一脉昔年的些许旧事愈发多了起来,而且传的神乎其神,让诸多新生修士大开眼界的同时,也将姜氏一脉推到了风口浪尖。 诸如富姜氏一类世家面临谣言四起的境况,万界之中其他世家亦是屡见不鲜,而这些世家有一个共同特点,皆是昔年三次迁移途中分落各地的人族。 在这些传言四起的背后,有一只无形大手,推波助澜,主宰着这一切。 “既然前辈你出来了,我们也就放心了,我们还有事,就先告辞了,望前辈保重身体!” 突然,疯子拱手揖礼,猝然道别。 姜无垢反应过来,也跟着拜别。 在此地多留一刻,就多一分无法预料的危机,面对这样一位无法逾越的大佬,最聪明的办法,就是主动绕道而行。 但显然,剑碎流并不想就这么白白放二人离开。 “我说,你们富氏一脉好歹也是出过热血之辈的,还有姜氏一脉更是诞生过大帝,怎么到了你们这些后辈,全然看不到丝毫的热血和大帝之姿?” 说话间,一张人皮无异的剑碎流开始鼓胀起来,像极了充气的挂相,四肢五官正一点点变得立体鲜明。 “小心,做好分头开溜的准备!” 疯子心声传音,算是给姜无垢提前打一针预防。 “放心,你们两个一时半会死不了,再怎么说,我剑碎流也是光明磊落之辈,对你这两个雏鸡动手,你们不怕死,可我还担心自己名声变臭!” 蓦然,二人心底同时响起话语声。 疯子摩挲着手指,心境无波,但眼皮跳个不停。 姜无垢心神恍惚刹那,就恢复清明,但眉心神魂之上,多出一道裂痕。 剑碎流小露这一手,无疑是在敲山震虎,警醒意味鲜明。 “让你们留下来,我没有太多的想法,只是想让你们出手相帮一件小事,只要这件小事完成,二位便可鸟飞鱼跃,逍遥自在!” 从一纸人皮恢复成正常形态的剑碎流,与山上仙门对野修之流的描述截然不同,甚至可以说仙风道骨,如果素不相识,任谁见此一位气态不俗,自带三分仙气的长者,也会无形之中自降心防。 剑碎流这番模样,若是搁在山下,绝对妥妥的圣贤老爷,没办法,有时候人之气态,也是颇为有利的兵刃。 疯子从某种心境中跳脱出来,笑道:“前辈这般留人,若是在下执意离开,岂不是太伤感情,就按前辈所言,在下愿意留下来出力一二,待事了再拂衣而去!” 姜无垢正想开口,疯子却抢先替他言语,“姜家明珠也是此意,先前在下拜访姜氏,还听姜氏老祖提及前辈,言辞中敬崇之意生平罕见,让人神往!” 剑碎流“哈哈”大笑起来,“富氏一脉何时变得这般油嘴滑舌,难不成真有因果之说,据老头子所知,富氏有几位老祖都是一等一的铁骨铮铮,不近人情,而你这个后辈却是油嘴滑舌,老道事故,身上全然看不到一点先祖的样子,如果不是看你这混厄体加身,老头子我也不敢相信!” 疯子神色一滞,不好再多说什么。 混厄体,富氏一脉特有传承,从昔年留于葬坑古地,就开始出现在富氏一脉后人之中。 剑碎流一挥衣袖,身后血气蒸腾之像瞬间烟消云散,门户内显露出一道古老泥塑,外面一层泥彩早已斑驳脱落,显露出内部的黄泥粗胚,侧卧之姿,单手托颈,一手执卷,从形态上看,多半是女子之流。 “你们二人,只需将这座黄泥粗胚抬到外面这座棺椁里,就算是大功告成!” 剑碎流看眼青铜棺椁,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神色。 疯子不假思索走向门户内的黄泥粗胚,临到门户前,扭身冲远处姜无垢挥手道:“想什么呢,早干完早了事,还不麻溜一点!” 姜无垢直接飞掠而来,瞟了一眼疯子,一切尽在不言中。 门户内的地方,类似寺庙大殿,高台泥塑,香炉前陈,除此之外,再无多余之物。 疯子环顾四周,被香火熏黄的岩壁上隐约可见同样色彩斑驳的壁画,只不过被香火烟雾覆盖,如果不仔细看很难发现,而且壁画有人为破坏的痕迹,像是手指在抓挠,留下一道道触目惊心的划痕。 香炉中还腾起袅袅烟火,燃香已然殆尽,只余米粒大小的火光,闪烁着仿佛燃烧了许久的光亮。 黄泥粗胚最没有看头,与一些山下穷乡僻壤之地,塑造的庙宇泥塑毫无区别,黄泥粗胚打底,外绘五彩金身,较比山上仙门塑造的泥塑,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如果非要挑出一点不同,只能说这尊泥塑姿态不同,不论山上山下,庙宇之中的泥塑,皆是站坐之姿,诸如眼前这种侧卧之态,倒是少之又少。 疯子还发现,泥塑手执古卷有些古怪,整体与粗胚极为不合,多半是被人调换,之前手执之物,绝非古卷之属,应该另有它物。 观察这尊黄泥粗胚的同时,疯子心绪也在迅疾流转,搜肠刮肚寻觅关于这尊泥塑的点点滴滴,只要能有所对照,一律先拎出来再说。 “看够了没有,动手吧?” 疯子看眼陷入深思的姜无垢,刻意拔高语调,说给门户外的剑碎流听。 泥塑与高台,已然是分离之态,而且高台之上,布满几道老旧裂痕,从泥塑周边蔓延开来,仿佛是泥塑太重,将整座高台压砸塌陷所致。 二人小心翼翼跃上丈方高台,彼此对视一眼,各自从对方眼里看出几分不安,因为二人皆看得分明,高台上这些裂痕,是在刻意抹消裂痕下的某种纹路,如果单单是裂痕,那这座高台破碎如此,早就崩塌成一堆石碎,根本不可能留存至今。 或许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这些裂痕覆盖下的纹路其实是某种镇赦符文,剑碎流之所以让他们帮忙将泥塑抬进青铜棺椁,极有可能就是为了解封。 先前,疯子还注意到,青铜棺椁发出巨大声响时,有些与西天佛音相像,虽无那种佛光普照,万佛相随之异象,但疯子毕竟是去西天佛门拜访过的,聆听过佛主高坐金莲台广诵佛音,故而如今细细思量,疯子有些不寒而栗。 如果这高台上的符文,与留下青铜棺椁的西天佛门存在大道之争,依照剑碎流指示,将巧妙制衡二者的黄泥粗胚放进棺椁,这无异于打破了这种制衡,挑起了大道之争。 而鹬蚌相争,得利者只会是剑碎流。 可眼下该怎么办? 做得,是个死;做不得,还是个死。 疯子现在就如同被放在火上炙烤一般,浑身难受,心里更是有说不出来的千般滋味。 境界不如人,又能说什么狠话,连撂狠话的资格都没有。 蓦然,疯子看见姜无垢在冲他使眼色,示意他抬眼上看,疯子循着姜无垢指示方向看去,当视线定格在顶端某处时,心理瞬间炸开了锅! 一截古朴无华的刀身插在正对泥塑的上方,而且还是刀尖朝下,就像是有人在这座庙宇顶部,插下一把长刀,只不过刀尖戳破贯通了庙宇顶层厚度而已。 “挥刀客老哥的断刀?” 刹那间,疯子诧异之余,更多还是喜从心生。 如果说野修剑碎流曾经在修士古史上留下浓墨重彩一笔,那么挥刀客就是改写修士古史的那个。 虽然皆为大佬,但孰轻孰重,一较之下,便一目了然。 野修剑碎流,在刀修挥刀客面前,就是一个臭弟弟! 凭借一己之力,将刀道一脉拔高半筹,放眼古今,也无人出其左右。 疯子突然有种喜从天降的感觉,这种起伏不定的心境,除了刺激,还是刺激。 疯子跃下高台,捻出两张纸人傀儡来,掐诀念咒,两尊傀儡力士显化庙宇之中,随着疯子一声令下,两尊傀儡力士开始搬抬。 当高台被抬起的刹那间,两道身影倏忽远掠,就这时,顶部的断刀好似被唤醒的野兽,张开了腥盆大口,吐露出一股狂暴刀意,而这股刀意一出世,即刻引来葬坑古地天地色变! 时间被刀意凝固,两尊傀儡力士只不过瞬间,就被万千刀锋切割成丝丝缕缕,继而消失无踪,如水没黄泥,不见丝毫涟漪。 这不过是须臾之间,当刀意从天而落后,庙宇大殿中就被刀锋溪流充斥占据,每一缕潺潺如水的刀意,就是一把锋锐无匹的断刃,肆意切割着一切,直到消失。 疯子与姜无垢从庙宇中逃离的刹那,刀意流水就从门户中流泄而出,水潮一般铺陈开来,所过之地,皆化为虚无。 早已立身混沌碎流浪头的剑碎流,对此并无太大惊诧,被封赦在此,他自然知晓这其中的一切,这座硬生生从墓室中扣凿出来的庙宇大殿,正是昔年西天佛主所为,大殿外青铜棺椁,虽然是宇外生灵陈尸所用,但被佛主佛力加持,变成了一道镇赦之物。 大殿内,刻有神秘符文的高台,正是先前陈尸宇外生灵之地,青铜棺椁不过是被搬移到外面而已。 而那一截断刀,早在他未被封赦此地前,就已然插没在那里,只不过封赦之物,是宇外生灵的陈尸。 至于黄泥粗胚,是宇外生灵陈尸的陪祭之物,之所以变成五彩斑驳,完全是因为剑碎流将这尊泥塑那一层五彩金身,一片不落悉数抠下,能用的则贴敷在身,不能用的则用以果腹。 只要他撑过这片刻冲击,此后便山高海阔,再无坎坷,之所以让把泥塑搬进青铜棺椁,就是想破坏这其中的玄妙平衡,如果由他来打破,变数太多,而这两位送上门来的小辈,自然再合适不过。 以混沌碎流对抗刀意流水,是死是活,片刻就见分晓。 只顾逃窜的疯子,不忘给姜无垢一些垫底纸人,借住纸人殿后来抵挡势不可挡的刀意流水,虽说有些螳臂当车,但这不是办法的办法,也是眼下最为妥帖的办法。 “轰隆隆……” 身后爆发类似惊浪拍空的浩大声势,紧接着就是一圈圈肉眼可见的气机涟漪荡漾开来,最为致命的是,刀意流水在这些气机涟漪推波助澜下,愈发势如破竹,恍若无数刀锋劈落,前行之路,无坚不摧。 “拼了!” 疯子咬牙,果断召唤出星空航船,再怠慢片刻,他觉得很有可能就要陨落于此,孰轻孰重,他还是能掂量清楚。 “姓姜的,你快上船!” 疯子舍弃被刀意流水浸足的肉身,神魂撺天而起,直落航船之上,同时朝分头远遁的姜无垢急呼。 挥刀客的刀道,素来不是那种霸道无双的路子,反而走的是缓如流水一路,水无孔不入,而挥刀客的刀意同样如此,但凡被刀意触及,则就会是一场无法摆脱的噩梦,像疯子这般果断勇敢,方才称得上明智之举。 刀意流水会侵入肉身每一座气府穴窍,随着气血不断运转,如流水一般,攻城掠地,直到彻底占据整具肉身,继而再开始扶摇直上,攻伐神魂。 之所以创出如此路数迥异的刀道,据说是挥刀客坐观光阴流水而悟道,至于真假如何,鲜有人知。 最致命的,是挥刀客刀意流水攻伐的同时,还会使得一地光阴流水随之发生变化,而这种改变光阴流水的攻伐,要比刀意还要恐怖万分! 简单来说,挥刀客一刀之下,对手不仅身死道消,而且还有可能被从光阴流水中彻底抹除,再无轮回往生可能。 一道惊鸿掠至船头。 姜无垢同样舍弃肉身,刀意流水并未追撵上他,他只是仿效疯子做法,一如昔年被寡妇拎刀追撵。 “姓姜的,你在这船上好好待着,我去去就回,船舱里有不少宝贝,你挑趁手的拿,我觉得事情不会这般简单,!” 撂下话语,疯子又跃下船头,化虹而去。 姜无垢愣神后,掠至船舱中,几经周折,在堆积如山的法器中,挑选了几件趁手法器,他的打神棍和火帝道统,失去姜氏血脉之力加持,攻伐威势会减弱几分,这亦是为何火帝会选他作为道统传承的那个人。 一道奄奄一息的身影跪在门户之前,生死未知。 以他为中心的地界,地面下陷三丈有余,肉眼可见的地表覆盖着一层厚厚石屑,仍有丝丝缕缕的刀意流水流泄其中,但已经微乎其微。 剑碎流近乎被肢解的身躯,同样覆盖着一层隐隐可见的混沌,透过混沌,会发现每一寸肌肤上都有细微的刀痕残留,但仅仅是刀痕残留,却并未更甚的伤痕。 在剑碎流以混沌碎流硬刚刀意流水的刹那,就果断放弃了抵抗,任凭刀意流水流淌过周身,一往无前。 蚍蜉撼树,以卵击石,这是剑碎流硬刚刀意流水刹那间,心有所悟。 同时,他觉察出留下这半截断刀之人,其意并不在他,如果刀锋所向是他,他也绝无可能苟活下来。 “丫的,老梆子命还真硬,这都能活!” 前来补刀的疯子赫然捻夹一沓剑符,掐诀念咒,剑气长虹倾泻而下,他之所以舍命来此,为的就是要亲眼看到这个剑碎流身死道消! 没有发现剑碎流异样的疯子,毫不犹豫补下这一记重刀,但就在剑气倾泻后,一团乌光却是神出鬼没当头罩下,将疯子拖进一片未知之地! 入眼之地,尽是尸山骨海,一座座直插云霄的山峰,赫然是用无数尸骨堆垒而成,被拖进这片未知之地的疯子,此时正站在一座骨山之上,俯瞰大地! “难道是剑碎流的神魂之地?” 疯子诧异之余,对这座触目惊心的天地,却有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而这种熟悉感,正是他心惊肉跳的原因所在。 心性复杂,亦分阴阳,当阴暗居多,心魔即生,当光明居多,神性即生。 昔年,神庭之主独辟蹊径,走的就是以香火之力,加持心性光明一面,从而促使神性爆发的路数,只不过这种路数,除了需要源源不断的香火之力,还要面临神性圆满,心魔绝地反扑,只要熬过心魔反扑,神性终成圆满,即为真正神祗,再无需任何香火之力加持,可与天道同寿,万古而生。 可同样有一种路数,走的却是阴暗圆满,心魔即生,与神庭之主创下的光明修行法门截然相反,而这一为人不耻的路数,正是昔年鬼修一脉老祖所创。 鬼修一脉,从创立之初,就遭到万界族群的公然反对,对于鬼修一脉,所有仙门的印象,无非是残忍嗜血,滥杀无辜,天道难容,而这些为人痛恶的特点,皆是阴暗圆满,心魔横生的迹象。 之后,鬼修一脉遭受万族联手讨伐,险些被彻底抹除,由于其中种种原因,最终得以留存下来,不过也只能选择隐世而居,再不参与万族纷争。 可如今这种大场面再现眼前,疯子也不得不怀疑是不是鬼修一脉卷土重来,想假借万族灾祸将至,万族无暇他顾,继而搞出什么声势。 “富氏小子,你不用再想什么了,老夫可以明确告诉你,这里就是鬼修一脉的禁地,对,没错,就是那个被万族打压到抬不起头来的鬼修一脉,这一点是不是与你们富氏一脉很像,都是不讨喜的可怜虫……” 剑碎流的声音响彻整座天地。 疯子忽然有些明白过来,为何先前他看到那截混沌碎流会有异样感觉,不是混沌碎流与光阴流水同源的缘故,而是因为剑碎流与鬼修一脉那位执掌混沌碎流的鬼主息息相关。 或者说,二者即为一人。 传言正是由于鬼主莫名消失,这条混沌碎流才会落到野修剑碎流之手,但鲜有人想过,这二者即为一人,传言不过是为这件事编出一个无懈可击的天谎来。 左手倒右手,换来换去,还是原物归原人。 “鬼主大人,你这一手左手倒右手的买卖,倒是做的极为自然,只是害苦了那些终日找寻鬼修一脉的能人异士,要知道鬼修一脉,可是诸多族群趋之若鹜的圣地,仅仅从昔年那场万族围杀中,就能看出些许端倪,想抹杀鬼修一脉的不过是神庭而已,其他族群都是被拉来撑场面的工具人……” 疯子大大咧咧席地而坐,既然灾难临头,且逃无可逃,倒不如坦然面对,于十死无生中争取那一线生机。 他曾经在儒门学宫抄书之际,多喜好翻看一些被扔墙角吃灰的古卷,其中就有一卷详细记录了古史中诸多战史,并且每一场都会有详尽的解释说明,而关乎鬼修一脉的那场万族围杀,正在其中,篆写之人别出心裁从万族战后心态入手,逆而反推,详细分析那场围杀中,万族真实心境,最终得出一个不被史家一脉承认的结果,万族围杀鬼修一脉,绝非一场正义之战,而是以神庭为主,万族为辅的光明正大屠杀。 鬼主剑碎流现身山巅,仍旧是一纸人皮形态,一如昔年鬼修一脉修士被如此对待。 疯子眼皮跳了跳,视线掠过人皮上点点鲜红,笑道:“鬼主大人能卧薪尝胆,看来图谋深大,三番两次拉在下入伙,想来是看上在下身上这点能耐,实不相瞒,在下乃是一介商人,只要有银子赚,最好是一本万利,在下统统来之不拒!” 第三百八十八章 第一剑门根底由来 商家一脉,在山下凡俗,曾经被儒门一脉打压甚重,可以说在有一段时间中,日子过得也是水深火热。 直到后来,儒门学宫一位注定有圣人头衔的学子弃儒从商,再加之其中有一些鲜为人知的运作,商家一脉方才从泥潭中上岸,开始低调谨慎的谋划布局。 诸如声名显赫的十万星空传阵,一洲之地的跨空渡船,江河水流中的蛟龙行舟,无数山水之中的大道小径,通往无人之地的古道,总之,神仙凡俗,山上山下,水路旱路,所行之途,无一例外不是商家掏腰包修筑。 如此耗费银子大兴方便,也算是为人称赞大善之举,经过数百年的修修补补,商家一脉也算是重新将往日深坠泥潭的名声,洗了个白净,这才方有一席之地。 对于眼前这位推动儒商两脉携手而为的年轻人,鬼主剑碎流自然不认得,因为他昔年如日中天之际,儒门老书袋还只是一位走哪都带着一袋子书卷的穷酸读书人。 不过,既然对方是个一心只赚银两的商家弟子,鬼主剑碎流就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商家一脉那几位老祖,他不是没有见过,除了境界差一点之外,赚钱的本事倒是极为厉害,堪比大帝境。 “这么说来,你不反对鬼修一脉与富氏一脉同气连枝,联手做出一番事业来?” 鬼主剑碎流其实倒很想看一看这个富氏子弟究竟能耍出什么鬼精手段,抛开联手搞事情的合作,他在这天葬之地下封赦数万载,心境除了偶泛涟漪之外,也就剩下无聊度日,好不易遇上这么一位活宝,他倒是不怎么舍得一下打杀,而是想打趣一番。 疯子搓手笑道,“联手做大做强,这种一本万利的买卖,有多少来多少,多多益善,富氏一脉现在穷得都揭不开锅了,急等着米下锅,我这再挑三拣四,好像就不太善喽!” “不过,有一点得丑话说在汕头,一切利益得五五分账,而且中途一旦发现有什么陷阱,富氏一脉可以马上解契,甩手走人,毕竟富氏一脉比不得鬼修一脉家大业大,底子厚,经得起折腾,富氏这小家小业的,再被折腾一回,只怕是要落得个满门沿街乞讨了,唉,我这也是没办法,身为富氏子弟,不为自家多考虑,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 鬼主剑碎流对于这些倒是不甚在意,从他注意到这位富氏一脉后人时,就已经打定主意,要将富氏一脉绑上自己这架战车,原因无他,富氏一脉算是半个自己人。 只不过这个原因,除开个别富氏一脉的老人知晓,再往下就无人而知。 鬼修一脉与富氏一脉,皆来自宇外之地,混沌初分,星空古道横空出世,宇外生灵就堂而皇之踏临这座注定要沦为宇外“洞天福地”的宇宙。 “先说出半数星空传阵的坐标,算作你上车的筹银,鬼修一脉卷土重来,注定绕不开这些星空传阵,所以现在是你份量最重的时候,你自个掂量清楚即可!” 鬼主剑碎流稍许停滞,给了疯子思量的时间,看到疯子心有所定后,继续说道:“富氏一脉要动用布局万界的半数势力,帮助各界鬼修一脉占据当界至少三分之一的天地灵气,再拿出半数家底帮助鬼修一脉执掌半数仙门势力,如此一来,富氏一脉方才算是真正入伙!” 疯子只是笑着,静静听这位鬼主大人鬼话连篇。 “让富氏一脉出力,接下来就说一下富氏一脉能到手的好处,鬼修一脉会联合……其他族群在十万星空传阵的基础上,另造十万中转传阵,用以修缮弥补十万长传的不足之处,而这十万中传待造成后,就是属于你富氏一脉所有,同样,鬼修一脉占据的那三分之一天地灵气,会有半数算在富氏头上,而最后那些仙门势力,鬼修一脉只要他们臣服,至于山上那些法器金银之属,尽归富氏一脉!” 鬼主剑碎流说的这一番话,条件极为诱人,若是疯子没有去轮回殿堂,星空渡口之前,或许就会爽快答应,但既然知晓鬼修一脉是宇外生灵,狼子野心不死,他怎么还可能答应? 不过,拒绝也是需要极花心思,如果疯子眼下直接拒绝,只怕他连这里都走不出去,但若是虚以委蛇答应,凭借鬼主的眼力,瞧出破绽也不是不可能,思来想去,好像只剩下答应这一条路可行。 “好,只要鬼主大人敢给,富氏一脉就敢接下,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总该轮上富氏一次,不然还有个屁的天理可言?” 疯子一扬头,用手潇洒地捋了捋头发,像这种英姿勃发的动作,真是做一回少一回,且做且珍惜吧! 鬼主剑碎流哈哈一笑,拍了拍疯子肩膀,“孺子可教也,富氏一脉要doutiang都像你这般,哪里还能落得这般顾影自怜的下场?” 疯子却是神色一边,有些扫兴致,“鬼主大人,就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了,在下早已入了商家一脉,与那酸腐儒门早就八竿子打不着了!” 鬼主剑碎流气机一滞,笑道:“哦,没想到,弃儒转商,这种大伤气运一事,一般人可真做不来!” 疯子撇撇嘴,不再多说半个字。 知晓这位鬼主大人在试探自己,疯子若是再中招,岂不是真成了傻子。 “还有一事要说,万界中那座仙墟大界,近百年中就要崩塌,鬼修一脉虽然有布子其上,但较比神道余孽,道门,佛门,甚至儒门,都没有绝对优势,所以这件事,就需要富氏一脉出力,争取在大道崩塌前,将那座大界的护界法阵做些手脚,剩余之事交给鬼修一脉即可!” 许久谈话结束后,疯子起身离开之际,鬼主剑碎流想了想,又说了一件“小事”,令得疯子险些跳脚骂娘,“仙墟大界那位老天爷,最好留活口,听说是位颇有脾性的美人,要是有机会调教一二,也是一件名垂千古的美谈,这就好比……” 疯子离开葬坑古地后,一气掠出千里之外,方才止住身形,而后叉腰怒骂,“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就你也佩调教王丁,不把你打到下半身喂狗,我就入你鬼修一脉,癞蛤蟆看天鹅,想瞎了心!” 姜无垢不知疯子为何会大发脾气,但从怒骂之词中多少也能听出些许端倪,必然是与女子沾边,而且这位女子势必是疯子心头好,不然昔年疯子就算被寡妇暴打,也没有发下这么大脾气。 发泄完心头火气,疯子却又哈哈大笑起来,“鬼主这糟老头子,可真算得上位妙人,连仙墟大界的王丁都想染指,这是被封赦的脑壳塌陷了不成,真是胆大头铁,不亏是能扛过神庭之主一波流的大佬,哈哈……” 通常如此情况,姜无垢一般只做空气人,静静听就好,说多错多,且容易吸引火力。 掠出富氏一脉古地,疯子特意又潜回一趟,姜无垢足足等待了两柱香时间,才看到疯子悠悠御风而来,显然心情不错。 “一切都安排妥当了,成不成听天由命吧,富氏一脉落魄如今,自身也不是半点没有责任!” 疯子叹息一声,就不再多说什么,回家这一趟,算是明了心中些许疑惑,昔年富氏送走一批子弟,去往各界开枝散叶,图谋深大,只不过剩余的那些人,随着时间成长起来,自然会对昔年安排心生芥蒂,有此产生误会,自暴自弃做纨绔也好,里应外合捞银子也罢,总之没有一个人静心修行,如今富氏族主,资质平平,不过仙八境的水平,可想而知,富氏一脉其他人,境界会是何等孱弱。 再加之过往数千年间,富氏一脉与周边山上仙门大兴战戈,族中优秀子弟死伤无数,长者无能,幼者凋零,后继乏力,即是富氏一脉眼下的真实境地。 想要重振雄风,疯子不是没有办法,只需雷霆手段即可,但现在不是最恰当的时机,他还要赶去第一剑宗讨点压箱底的保命手段,顺道再去趟墨家一脉转悠一圈,拜访一下多日未见的挚友。 经历轮回殿堂与葬坑古地这一遭,疯子得出一个经验之谈,千万别嫌自身法器多,像那种攻防兼备的,最好有多少带多少,因为不知道哪一刻就会遇上诸如鬼主那样的大佬。 踏上星空传阵,激活第一剑宗所在的逍遥洞天坐标,二人瞬间被星光裹挟,消失在茫茫星空。 逍遥洞天,天字号大界,其中最为出名的莫过于万界剑修心中的圣地所在,第一剑宗。 第一剑宗,在逍遥洞天就等同于道佛两门在无为,西天二界,地位只高不低,剑主逍遥子剑道通天,是可与道主佛主齐平而坐之辈,虽然早已隐退江湖,但江湖处处有其传说。 可以说,万界剑修心中,逍遥子绝对是无可替代的山峰人物,如同已然没落刀修一脉的挥刀客,提及剑修,就必然要提及逍遥子。 每百年一次的圣地朝拜,万界剑修就会如万流汇海一般,从各界潮涌而至,齐聚剑海之前,顶礼膜拜。 声势之浩大,不逊昔年神庭之主帝巡。 一路听闻疯子絮叨,自己如何与第一剑宗熟络,关系如何亲如一家,姜无垢甚是乏累,心说不求笑脸相迎,但求不被扫地出门即可。 以他对疯子的了解,只要算是一面之缘,他都能说成把酒言欢挚友无双,总之凡是从他嘴里蹦出的这些话,打个对折听,再略去一些皮毛,剩下的一二即可信以为真。 在逍遥洞天,想找不到第一剑门都无这种可能,但凡在山下凡俗街头,问道路人,这些被山上仙门嗤之以鼻的末流之辈,也能说出个前往第一剑门的大概路线,如此可见,第一剑门在逍遥洞天的影响已然到达一种何等恐怖程度。 找家街边酒肆,点上两壶酒水,些许菜肴,疯子与姜无垢好算能喘口气,一路疾驰而来,到这座距离第一剑门不过百里之遥的镇子歇歇脚,顺道探探风声。 酒肆掌柜倒是个自来熟,在疯子问路之际,也堂而皇之落座蹭吃蹭喝,好在疯子不以为意,没有太过计较什么。 “老哥,看你这身板,也不像是做买卖的商人,倒像是负剑拎刀的江湖人,豪气干云,不知老弟这点眼力价准不准?” 与膀大腰圆但丝毫不显肉态的掌柜碰杯后,疯子有三分酒意,打了个酒隔问道。 “呃……老弟倒是好眼力,实不相瞒,老哥年轻时也做过几年山上弟子,看过无数的神仙老爷,只可惜天资悟性方面差了些,就被送下了山,过起了这山下凡俗日子!” 掌柜有些感慨唏嘘,山上光景如何,他是一清二楚,较比山下这种在泥里刨食吃的日子,可谓是云泥之别。 “啊,恕老弟眼拙,竟然没看出老哥也是在第一剑门做过弟子的高人,失敬失敬,老弟这就自罚三杯!” 疯子一连饮尽三杯寡淡酒水,酒气早已冲到了脑门,眼睛已经有迷离之态,这副样子,掌柜自然熟悉不过,常在酒肆吃酒的那几个醉鬼,常常便是这般姿态。 没有阻拦疯子自罚三杯,掌柜是担心之后他说的这些话被疯子记下,而三杯下腹,酒气上头,不论他再说什么,只怕是记少忘多,酒醒后更是难有印象。 “第一剑门可不是老弟所说,是什么人都能进的,像我这种天资悟性的,别说进门,就算是那座剑山都近不得,不是老哥自夸,第一剑门在这方圆千里,绝对是首屈一指,谁若是与之沾亲带故,那就相当是为富一方,金山银山,你说老哥要是能有这等善缘,哪里还会在这街头卖酒水糊口?” 掌柜掠眼一直不曾说话只顾喝酒的姜无垢,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就算他今天这番话说的过火,那也没什么大碍,两个闻名来此学艺的外地佬,能掀起什么风浪? 第一剑门又不是人人可进的酒楼茶铺,那些搜集讯息的弟子,会相信两个外地佬? 撂下酒水钱后,姜无垢搀扶疯子离去,望着走远的背影,掌柜嗤之以鼻,念叨了一句“两个癞蛤蟆,还想吃天鹅肉?” 住进一家客栈雅室后,疯子镇散一身酒气,这才推窗望外,“看来第一剑门这些年山下搜刮的有些厉害,民怨沸腾,这一路上可是听了不少怨言恨语!” 姜无垢点点头,“姜水流域的仙门,对姜氏一脉,多半也是这般态度,一枝独大,总容易招惹些非议恶名,其实真实情况如何,还真不好说!” 屋门被小二推开,送来热水与醒酒汤,疯子掷银感谢之余,多问了一句,“第一剑门最近有什么风声?” 小二一听,咧嘴笑道:“瞧着二位就是走江湖的神仙老爷,来此小镇除了为第一剑门,还能是何事,凑巧的是,这里还真有一点关于第一剑门的传言……” 片刻后,听到楼梯脚步声,疯子这才轻笑一声,“哈,剑老头都归隐多少年了,怎么还冒出一个失落山下的孩子,捏造这种狗屁倒灶的事情,背后之人还真的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第一剑门,之前已经遭受不明势力几次攻伐,死伤惨重,疯子踏临逍遥洞天的前一天,剑山之下又传出一件令山下世人惊掉下巴的事情,第一剑门的老剑主,赫然有个遗弃多年的私生子! 此种消息流传开来,便在山下迅速引发种种热议,人们对第一剑门的态度,也分成了几派,有声援遗弃子的,有痛骂第一剑宗的,有二者皆骂的,总之是议论如潮,生生不息。 第一剑门为此,并未做任何解释,只是派出一些弟子乔装下山,据说是在暗中找寻暗中推波助澜之辈,故而小镇上的气氛,有些诡异。 尤其是三位非议之人横死家中,镇子上居民对诸如疯子一类的山上弟子愈发警惕,酒肆掌柜先前作为,正是有所顾忌方才为之。 “听说老剑主已近万岁,并且大隐于市多年,素来不理山上之事,这次能传出私生子谣言,想必是什么势力在背后推波助澜而为!” 姜氏一脉,就有些许古卷是关于第一剑门的种种记录,姜无垢清楚其中任何所有内容,对于这种无中生有的传言,他自然不会相信。 散尽酒气,疯子关上窗,洗了把脸,坐下喝完醒酒汤,摩挲着手指,说道:“葬坑古地下,那张人皮除了野修剑碎流,还有一个身份恐怕你也没有想到!” 姜无垢皱眉,他并未与疯子一道,而且疯子消失的那段光景,他正在航船上与突然蹦出来的几只鬼物厮杀,对于疯子究竟历经了何种情形,他一概不知。 仔细思量一下,姜无垢仍旧没有头绪,野修剑碎流已经属于剑道巅峰的大佬存在,能与之相提并论的拢共也就那么多,怎么可能还有其他身份? “是被神庭险些灭族的鬼主!” 疯子如实告知,隐瞒姜无垢没有任何意义,毕竟现在可是他手中的唯一工具人。 “鬼修一脉不是被斩尽杀绝了吗,怎么可能鬼主还活着?” 姜无垢惊诧之余,觉得事情不会如此简单,神庭之主召集万族围杀鬼修一脉,结果大获全胜,这可是昔年声势浩大的一件古史,而且鬼主被神庭之主追杀至星空深处,最终横死星空,也是神庭之主昭告万族的,可现在鬼主却活脱脱又蹦了出来,难道说昔年万族围杀鬼修一脉是假,神庭之主昭告万族亦是假? 疯子哂笑,又提及一件事来,“暗中与第一剑门较量的,应该也是鬼修一脉,那位鬼主大人可是让我帮助鬼修一脉,在这剑老头的一亩三分地上大做道场,还许下了天大好处,想将我绑上他们那辆战车,姓姜的,你觉得这里能有多大利益,要是利益大的话,捞上一把又有何妨?” 姜无垢盯着疯子一言不发,疯子摊开手摇头,“没有了,葬坑古地下也就这点秘密,再说就是我的隐秘了!” “嗤嗤哧……” 三道清晰可闻的剑气呼啸而至,落在客栈之上。 二人已有准备,此时分头远遁方才是上上之策,关键是二人皆有自保能力,丝毫不用为对方担心,这也是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所在。 剑气如一捧捧银针落下,摔散在客栈角角落落,当银针触地的一刹那,剑气骤然从银针中倾涌而出,须臾之间将整座客栈轻吞殆尽。 两道身影在最后一刹那,方才狼狈逃出。 三位剑气如虹的剑修横空而至,在空中互成掎角之势而行,堪堪将分头逃窜的二人围堵在圆中。 “二位贵客,远道而来,第一剑门未能好生招待,失了礼数,故老剑主特意派遣三人,前来邀约二位贵客,前去剑门一叙!” 年岁最长的女剑修,脸上泛起些许柔和,眉眼中隐约潜藏着年轻时的媚色,不得不说,仅是这一身飒爽英姿的气势,就又是一种截然不同的美韵。 被围在中心的疯子一听,顿时有了着落,笑嘻嘻道:“是不是剑老头听说我来了,就从龟壳里爬了出来,生怕我知道他那乌龟壳藏在哪里,以后去打搅他?” 女剑修拧眉,面有愠色,但并未拔剑,眼前这个家伙一口一个“剑老头”叫着,显然是老剑主的故交,但她在第一剑门修行已有五千年之久,却从未听过老剑主有这么一位口无遮拦的故交,难不成是想佯装剑门故交,好从中获利? 疯子自然不知道女剑修的心思,在听到老剑主三个字后,他就明白过来,剑老头多半是被这烦心事搅闹的不行,故而才会从乌龟壳里钻了出来透透气! “也不知道剑老头还记不记得丢失的那些剑符?” 疯子昔年拜访第一剑门,携厚礼而来,与当时尚未证道的剑老头也算是相谈甚欢,只是在拜别之际,疯子阴差阳错带走了整整一箱剑符,而这箱剑符赫然是从剑海之下打捞上来的混沌古物,涉及第一剑门根底由来。 第三百八十九章 剑海之下 剑山,壁立千仞,峭秀无双,从山巅万剑阁开始,沿顺跌宕山势而行,依次有七十二剑殿假山而筑,而这剑气森然的七十二峰不过才是剑山最外围之势。 在素有内山剑门美誉的一八零八小剑峰,同样是环而相围,呈众峰拱簇之相,与外山七十二大峰形成重叠攒聚之态,剑峰所指最中心的剑山第一峰——无相峰。 内外山峰,同为一条发源无相峰下剑海的剑河所贯通,一路缓流奔东,注入剑山八百里外的千机海。 剑河流水清冷如剑流,鲜有河石,常有山外剑修汲水浴体,用以强淬肉身。 第一剑门号称弟子十万,有内外弟子区分,外山弟子即是七十二大峰与一百零八小峰所属,人数自然泱泱,笼统估算也在十万人数,而内山弟子,则是无相峰头的百位出类拔萃之辈,个顶个的非人之姿,最为第一剑门所喜。 进入第一剑门,自古一条路,即是沿顺剑河逆流而上,不是没有大佬仰仗境界高深,想掠空御风而行,但最后结果都不甚美妙。 一行五人,踏上一条逆水行舟,只看的河水流泄,声势浩荡,而行舟却未见丝毫荡漾,甚至船头疯子手里的酒水都不见骤起涟漪。 “舟行于水,人穿于山,这种山水大美,古来几位文人骚客能有如此大幸,欣赏如此怡人怡情山水佳境?” 坐在船头就差吟诗作赋的疯子,时不时蹦出一句不知从哪里抄来的绝妙古句,卖弄文情抒发心胸,但却是苦煞其他几人。 姜无垢一人独占舟中位置,不是因为境界如何,而是他由始至终都是一副生疏不禁的面孔,使得舟尾有心结交的三人,不得不扪心自醒。 舟尾三人,其中为首的女修,是内山弟子剑针,其余两位,皆是分属外山不同山峰的优秀弟子,一位剑轻,一位剑伯光。 剑针在内山无相峰头,同样是数一数二的神秀之才,年岁不过百十,剑道却早已超出同龄一大截,被老剑主曾经亲誉“女修之光”,在第一剑门十万弟子中,称得上名列前茅。 剑轻与剑伯光同为外山弟子,但也不可小觑,在第一剑门十万弟子试剑中,二者皆是中上之名,按照无相峰八十一载刷新一次内山弟子的规律,这二人只要不犯下轻重罪行,进入内山成为无相峰新弟子,已是板上钉钉。 三人一路沉默,开口言语也多是剑针与老剑主邀约而来的贵客交谈,对于这两位可能是第一剑门有史以来最令之头疼的客人,三人始终保持平静无波的心境,纵然船头那个疯疯癫癫之人言语多有冒犯,三人也是能忍则忍,只盼尽快完成这趟差事。 “这河水清澈倒是清澈,就有一点可惜的很,里面没什么活物,游鱼河虾螃蟹田螺,像这种既能果腹又能寄情的宝贝,一条河水当中怎么能少的了,缺之则少灵,于山水有恙……” 疯子念念叨叨,挽起裤腿将两条腿没入湍急流水中,任由裹挟剑气的流水冲刷。 闭门凝神的姜无垢闻之,嘴角动了动,险些笑出。 “富老弟,你若是在这剑河中堂而皇之排污,可有些说不过去了,这内外一众山峰的女修,皆是由此水清身,想想看,若是被她们知道有臭男人在这水里排污,就算是我这个老头子,也铁定帮不了你!” 一道温熏话语从无相峰头飘来,声如飞剑,悬停在疯子头顶,又骤然炸碎。 “拜见老剑主!” 舟尾三人,起身揖礼。 船头的疯子还是稳坐钓鱼台,手撑身侧,仰着头大大咧咧说道:“剑老头,你这可是好大的排场,现在我来你这里,都得找几个小鸡仔监督,是老弟我不懂事了还是老哥你飘飘然了?” 又是一道飞剑骤然掠来,炸碎头顶,传出声音,“富老弟,你这说的哪里话,你我什么交情,还用的着耍这些有的没的,这三人不过是老哥最近正考虑点播一二的可造之材,听说富老弟大驾光临,不得先让这几个兔崽子去你那里过过眼,你富老弟瞧得顺眼,老哥这才放心教,不顺眼的,就只能爱莫能助了!” 疯子撇撇嘴,举起手中酒水,遥敬无相峰头一杯,算是还礼。 “剑老头,听说你的私生子都跑到山门闹事了,你这可是老当益壮,疯子也艳羡的厉害,不过这种家事,你老哥是怎么想的,难不成是老嫂子又与老哥闹别扭了?” 疯子心声传音,这种涉及第一剑门脸面的事情,即便二人关系再莫逆,疯子也不会傻到当着这内外山弟子年提及,再怎么说,老剑主的脸面就是第一剑门最锋锐的那把剑,只要有这位镇山之宝在,就没有谁敢轻而易举打第一剑门的主意。 “哈哈,富老弟还是喜好听这些红尘俗事,也罢,待老弟来到无相峰,老哥就知无不言,将这一肚子苦水好好说与老弟听!” 听罢剑老头心声传言,疯子就不再多问什么,只是探手入剑河,逆水划了两下,本就逆行如飞的行舟顿时攒射而出,速度要快上数倍不止。 行舟如掠影,逆水而上,赫然没有留下丝丝缕缕的涟漪。 抵达剑海渡口,一行五人先后下船上岸,外山弟子剑轻与剑伯光离开前,疯子拱手揖礼,感谢迎接之情,剑轻和剑伯光诧异之余,心中对这位贵客的印象,也大为改观。 女修剑针是内山弟子,自然无需离开,而且她还要引领客人登山而上,在山门下递过剑牌后,三人开始沿顺石径而上。 剑针走在前,疯子居中,姜无垢殿后,只是走着走着,疯子就有些唉声叹气,出声唤住前端的女修剑针,“姐姐,能不能让我们自己上山,姐姐在山上一定有诸多事务处理,我多耽搁一刻,身上罪责就深重一分,只怕到时候老剑主是要给脸色瞧得!” 听闻贵客如此说,女修剑针也不能不听从,将登顶后所用剑牌递于疯子后,女修剑针便御风远去,消失无踪。 “还在记仇人家斩你的三剑?” 姜无垢收回远眺视线,淡淡说道。 “放屁,老子是那种记仇的人吗,再说了,这种挠痒痒的剑术,对我疯子能有什么?” 疯子断然否定,很是干脆。 “姓姜的,刚才老子就应该让你走前,让你这尚未开过眼的雏鸡开开眼界,瞧瞧什么叫臀如满月,波光粼粼!” 姜无垢瞬间傻眼,他想过疯子能有多无耻,但今日再见,却又超出他所想范畴,委实是非人哉! 见吃瘪的姜无垢不言语,疯子嘿嘿一乐,转过身继续登山,能让战力超绝的姜家明珠服输,世间唯有女子二字。 行至山腰,中有一片阔地,其上有凉亭,凉亭之侧横生一株苍松,枝干遒劲,顶如华盖,好如悬崖而立,疾风不坠。 “松涛亭!” 疯子看过笔力苍劲的匾额,蓦然哂笑起来,坐于亭下石凳,笑声不止,“剑老头也真是耗子吹牛皮,口气大的吓死人,就这一株破松树,也敢叫松涛亭,那老子流连花丛无数,是不是得叫富采花?” 姜无垢翻个白眼,“松涛亭,出自一卷古卷,寓意深远,不是你想的这样,更与几株松树无关!” 疯子一看,剑老头浑然不搭茬,心说本想先耍出点气势壮壮胆识,但对方死活不接招,这可让他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有道是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 疯子本打算当一回“兵”,但剑老头看架势根本不想接茬,那他这“嘴炮无敌”的境界再如何厉害,也不过是无用的空架子。 上得封顶,将剑牌交出,二人这才被一位眉清目秀的女修引领,前去剑阁拜见老剑主。 几经转折,二人终于来到后峰剑阁,亦是老剑主居住悟道之处,因为是老剑主住地,剑阁周边就少了些许暗中布防,这不是第一剑门托大,而是老剑主刻意为之。 对于一位可比肩道主佛主的帝境大佬而言,剑阁周边的布防根本没有任何的作用,还不如他分出一缕神魂御剑来的妥当。 剑阁,老剑主亲自迎出,鹤发童颜,精神健硕,神意内敛,当疯子瞧见剑老头这副姿态,就已经明白,第一剑门这块金字招牌,只怕还要再辉煌三千载! “富老弟,自那日一别,老哥可是对你日思夜想的很,时常与一众弟子提及富老弟,如何一枝独秀,气贯万古,今日老弟前来,可得好生住些时日,也让这帮没见过世面的弟子开开眼!” 老剑主笑吟吟与疯子一番热叙,转头看向气象斐然的姜无垢,止不住点头称赞,“姜氏后人,不愧是大帝后裔,有此后人,可谓是人族大幸!” 姜无垢揖礼致谢。 三人走进剑阁大厅,茶水与各式糕点一应俱全,疯子如同到了自家,先是一通风卷残云吃喝,待觉得腹中有几分饱意,这才端起茶水溜缝,同时不忘吐槽一下,“剑老头,你这剑阁的糕点,可是比不得姜园的香甜,有机会可以请教一下姜园,怎么说每年来你这里做客的,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剑阁拿这种东西待客,坏的只能是你剑老头的脸面!” 像疯子这种吃饱了再翻脸的人,老剑主熬活岁月无数,怎么可能没有见过,心神一晃,就权当糕点喂狗,心湖之上半点没有涟漪。 “富老弟万里迢迢而来,不会就为了几块糕点,如果真是为了糕点,老夫大可托人给你送去一些便是,也用不着劳神劳力奔波!” 老剑主秉退厅中婢女,笑看神色正逐渐“风生水起”的疯子,等待主动开口。 “不再绕弯子了,老弟万里迢迢来此的目的,是为了向老哥讨一些压箱底的宝贝,老哥你也知道,老弟做的就是这种刀尖舔血的买卖,哪次不是死中求生,虽然自身境界尚可,但保不齐会遇上蛰伏而出的老东西,一个不小心只能落个身死道消的下场,可若是有压箱底的避命法器,这种凄惨下场可能就会少许多,所以无论如何,还望老哥帮帮忙!” 疯子说的格外认真,老剑主听得也是走了心,但此事涉及第一剑门切身利益,与老剑主自身并无多大关系,而且老剑主如今早就退位让贤,不再打理剑门琐事,所以疯子这一求,等同是将老剑主重新推回了剑门浩海之中。 第一剑门,其实并非如外人所知那般和谐,在老剑主坐镇之时,因为一身剑术通天,门中几大势力尚能心系一处,顾全大局,等到老剑主退位让贤,几大势力就开始纷纷冒头,有意无意挑动剑门内战,虽然次次纷争皆被镇压,而且也诛杀过一批其心可诛之辈,但对于病入骨髓的剑门而言,这种辅以汤药的治法,已是作用不大。 那些对剑门虎视眈眈的势力,皆在等一个契机,这个契机即是金字招牌老剑主身死道消。 只要老剑主身死道消,第一剑门就失去了最大的仰仗,届时剑门内外联手为之共伐之,这座矗立万载的仙门,万界剑修心中圣地,也终会如昔日神庭一般崩塌,从此消亡在古史当中。 数次离奇厮杀,以及私生子,不过是一些别有用心之辈刻意试探而为,为的就是不断逼迫加压,让老剑主主动出击,唯有这样,他们才有机会,才有一击致命的可能。 归根到底,还是这位熬活万载的老人,挡住了一些人的路。 老剑主思量片刻,抬手在大厅布下剑气天地,隔绝一切探视,方才说道:“富老弟,实不相瞒,剑门这次是死是活,尚且不知,若是有幸继续苟活下去,富老弟所要的那些法器,老夫便可应你,可是剑门崩塌,老夫届时只怕也是凶多吉少,自然不可能再给你什么!” 疯子一听,脸色变得复杂,心说这剑老头莫不是再唬弄他,剑门这尊庞然大物,矗立逍遥洞天万载,怎么可能如神庭一般崩塌? “剑老头,不想做这笔买卖也什么,生意嘛,不就是你愿意卖而我愿意买,可若是故意编造谎话,就显得不够真诚了!” 疯子摇头,他自然不信剑老头所说,换作他人,他相信同样不会相信。 第一剑门,即将分崩离析,真当老子是三岁幼子,随意唬弄都可,不厚道啊! 剑老头似乎料到疯子会有如此态度,也不多说什么,起身去后厅取来一个锈迹斑驳的石盒,推在疯子眼前,“打开看看,有些东西你一看便会明白!” 疯子扭头与姜无垢对视一眼,得到肯定后,方才打开仿佛沾满淤泥的污垢石盒。 石盒中是几片碎布片,布片上烙印有致密模糊符文,从符文消磨程度,疯子可以断定这些符文存在时间极为久远,甚至可以说是混沌时代的古物! 因为他在这些碎布上,感觉到的气息与昆仑墟瑶池仙主送于他的帝兵洪炉相差无几,甚至还在洪炉之前! 是一些极有可能诞生于混沌初分时的古老符文! “可剑老头让我看这些有什么用意,还说我一看便知?” 疯子摩挲着手指,揣摩着种种可能,心绪脉络铺陈开来,丝丝缕缕的线索在心底迅疾流转,穿点成线,由线构面,到最后一张巨大脉络图赫然在心湖之上完全铺开! 依循鬼主剑碎流所言,鬼修一脉会在各界掀起风浪,而第一剑门或许是逍遥洞天最好的磨刀石,只要能将第一剑门斩于刀下,收买其他仙门只是水到渠成,无需再费任何气力。 而且,鬼修一脉势必在剑门中布局落子无数,唯有里应外合,将一块铁板的剑门变成一盘散沙,这样才会有更大的机会推倒这座扎根极深的庞然大物。 “看来先前剑门遭受莫名攻伐,也必然是鬼修一脉在暗中作祟!” 疯子思量后,再看石盒中的碎布,自然揣摩出几分,这些碎布只怕是与鬼修一脉息息相关,或者说鬼修一脉正是为了此物,方才对第一剑门下手! “剑老头,给你撂句实底,鬼主剑碎流在我来之前,恰好机缘巧合见过一面,而且还要与之做些许生意,这些碎布我看过,只能揣测一二,并不能完全揣摩深意,所以老哥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 疯子将石盒推回老剑主眼前,认真注视着老剑主视线。 “鬼主被神庭之主追杀至星空深处,按理说断无存活的机会,可若你所说为真,这里面就存在一些令人胆寒的问题,神庭之主为何谎告万界,为何隐瞒鬼主存活事实,二者莫不是达成某种共识……” 听闻疯子提及鬼主尚活于世,老剑主纵然心湖深沉,但还是会泛起涟漪,昔年那场万族围杀一战,声势简直惊天动地,甚至打杀魔族那场,也比不得这一场声势动众。 “也罢,废话就不多说什么了,跟随老夫去剑海走一遭,一切就了然于心了!” 老剑主抬手震碎剑气天地,待三人踏出剑阁,老剑主再挥衣袖,天地景致大变,如剑气流泄,周边景物一晃而过,待清晰可见,已然变成一片远眺无垠的剑海! 三人落在剑海中心一座孤岛,岛屿面积不大,也就两座凉亭的大小,岛边坐着两位垂钓老人,身边各自搁着鱼篓,对于突然造访的三人,两位老人似乎视若罔闻。 “见过两位老祖!” 老剑主却是拱手揖礼,先后与两位垂钓老人行礼,这才起身压声解释道:“这两位都是第一剑门的老祖,辈分远在老夫之上,是第一剑门真正根底所在,不过不涉及仙门生死存亡,不会出世理俗,所以就算老夫再怎么舍脸相求,二位老祖也不会出手!” 疯子了然,这些隐世不出的老怪物都是熬活万古的人精,自然明白因果纠缠,帮扶后辈越多,遭受的因果纠缠就会越多,等达到一定程度,就会给他们大道带来无法预料的灾劫,同时对后辈道途影响也尤为明显,于人于己两不利。 疯子无言,只是揖礼而拜。 一直充当空气人的姜无垢同样揖礼而拜。 三人沉入剑海,一路跟随老剑主来到剑海深处,直到眼前出现一座坍塌的古迹,三人方才悬停。 古迹由于坍塌,且大部分被水底杂物掩盖,只露出类似屋顶的尖顶建筑,故而疯子打量片刻,也未能看出什么线索。 而且在这座古迹周边十丈之地,赫然存在一座类似剑阵的小天地,疯子稍稍靠近,就觉得肌骨似被万剑戳刺,但最为瘆人的,还是古迹散发出来丝丝缕缕的死气,这股死气赫然无惧疯子体内魔土,头顶先天气运,恍若游蛇一般吐着蛇信,逡巡在疯子周身,等待随时致命一击! “老城头……吃鸡腿……小书童!” 眉心神魂之地,老十记忆碎片适时涌现出来,使得疯子沉浸其中后,多少也对这股死气有了些许认知。 仙墟大界村头虢氏一脉,是鬼修一脉在仙墟大界开枝散叶后,“改头换面”新生的势力,那位虢公子不惜犯险带走镇赦在此的万古恶灵,为的就是想趁仙墟大界崩塌,抢夺大道气运,将那只万古恶灵度为己用,继而好乘风而起,岁鬼修一脉再掀风云! “也不知道张老头现在如何,夜郎村后那片废墟之地,极有可能就是鬼修一脉踏临仙墟大界的入口,一旦守不住……” 思量至此,疯子有些懊恼,夜郎村可用之辈,屈指可数,其余都是坐看云起的闲人,半点指望不上,现在他更是鞭长莫及,想要做点什么,无异于痴人说梦。 “想必富老弟已经知晓这座鬼窟的来历,既然如此,你我就无需多言,直接进入一探究竟即可!” 老剑主话音未落,眉心飞出一道剑光,直落古迹之外的剑阵天地之上。 出乎意料,剑光如刀切黄油一般顺利,丝毫没有任何凝滞,一线切开,出现一条足以通人的裂隙,剑光再次折回老剑主眉心之地。 “富老弟,这里面可是一座宝库,有你意想不到的法器宝贝,只要你够胆,一切都是你的!” 老剑主没入古迹前,撂下一句诱惑力十足的话语,听得疯子心神一阵晃曳。 第三百九十章 不可能比我快 疯子对于仙墟大界的布局,一直是视为一等一的机密,除却仙墟大界在光阴长河中的独特位置,再就是仙墟大界中的一些“蝇营狗苟”之辈,说句不客气的话,简直就是一群老谋深算的老人精。 光阴长河中,前三位甲乙丙号大界依次被道佛儒牢牢占据,鲜有族群势力敢在其中落子布局,而处于丁字号的仙墟大界,既无庞然大物坐镇,又无诸如大帝之类的生灵统辖,自然就成了一众族群仙门首当其冲要吞肉下腹的盘中餐。 昔年,早在神话时代中期,道佛儒三门与一众仙门就在仙墟大界有过不小纷争,各自落子布局,图谋深大,但最后不知何故,纷争不了了之,西天佛门更是干脆舍弃落子布局,直接撤出纷争,使得那场近乎轰动万界的仙墟大战,成为古史中又一段为人不解的疑题。 村头老更头,杂货铺老寿头,王丁,帝丘神风大人,皆是神庭崩塌遗落万界的金身神祗,属于神道余孽。 铁匠铺铁匠近乎武道成神,虽然走的是神道老路,但却与神庭毫不相干,是为数不多的仙灵一脉残活。 村头张氏,虢氏,白氏等一众高门大户,皆是人族迁移落址仙墟大界的族群,至于剩余的几大姓氏,多多少少都算是仙墟大界的土着。 村尾香火台旁画地为牢的一众遗民,是混沌时代追随人族六帝庇护人族而残留下来的人族先辈,守护香火台,即为他们职责所在。 疯子脑海中的仙墟脉络图,还有不少鸡零狗碎的琐事,都尚未有时间填充在这些脉络枝桠,譬如村头那座代表八百重旧天地的八百湖泊,譬如村中那口老龙井底有界外逃生而来的最后一条龙族之属。 仙墟大界在疯子眼里,就是一盘各方落子,开局形势大好,但中局形势倏忽急转直下,未到尾局就已然要崩盘的棋局,谁都想从中捞出一手厚利来,谁都想纵横棋局,大杀四方,但随着棋局走势推移,出局者未必伤感,尚在棋中者却也未必开心,而棋局最终胜负如何,无论棋中棋外,皆无定论。 “就仙墟这一个坑,就牵扯出这么多鱼鳖海怪,看来人族内部对于光阴长河最终流向,也不是众心所望那般简单,这里面有他娘的内鬼啊!” 疯子摩挲着手指嘀嘀咕咕,当老剑主呼唤他时,心神方才跳脱出来,看眼剑海下这座极有可能是鬼修一脉几座老巢之一的鬼窟,二人毫不犹豫闪身没入其中。 “这一路净他娘的各种探险,啥子时候才是个头,这种提心吊胆的苦日子,老子也过不下去了,真他娘的想拍屁股一走了之!” 三人立身鬼窟前,疯子抬眼望着白骨堆垒成山的通天门户,咬着牙抱怨出声。 鲜红从门户顶端倾泻,好似在门户两侧张贴一副宽阔楹联,左上写“生者进”,右上写“死者出”,简单明了,气势逼人。 “这座鬼窟少说也有两三万载时间,昔年老祖在这片剑海下发现时,一路同行之辈不过二三,但如今都成了跳脱大道之外的大佬,那只逃离此地的恶灵,身上就有这几人留下的封赦烙印,不过可惜,还是没能守住这里……” 老剑主仰望通天门户,提及起一段老黄历,言语里充满了怀念感慨,如今像他这样尚为仙门奔波的老东西,可谓是少之又少。 疯子没有搭茬,他知道老剑主提及的几位大佬是何许人也,道主,老书袋,佛主,不外乎再加一位如他这般的神秀人物,他对此一点也不感兴趣。 姜无垢始终保持多听少说的习惯,完美充当空气人的角色,也没有什么要问的问题。 老剑主瞥眼两位不曾搭茬,所幸就见好就收,不再多言一句,直接引领二人,一路前掠,来到鬼窟第一道门槛。 “富老弟,通过这第一道门槛,里面的宝贝可都是你的啦,听说有六帝留下的镇赦之物,有缘者得之!” 听着老剑主提醒,疯子视线从远处收回,落在眼前的一座暗红色泥沼中,血腥冲鼻,随意可见有活物游曳其中,最瘆人的,莫过于泥沼中不时响起的骨碎声。 “老剑主,这座血池的来历你也不给介绍一下,难道要我两眼一抹黑就跳进去,将混沌血池中的血鳄斩杀干净?” 疯子老神在在,不慌不忙抖擞出一沓符箓,掐诀念咒,先用符箓将这口混沌血池其中积攒的杀伐戾气消耗一空,等同斩尽血鳄灵气来源,再丢出些许纸人傀儡,先让探探路,有条不紊做完这一切,疯子方才停下手中活计。 老剑主看着疯子娴熟操作,微微诧异,反问道:“富老弟,你不知这混沌血池来历背景?” 正无暇他顾的疯子呵呵一笑,“老剑主,我知道和你知道却没说,是两码事,老弟不想戳破这层窗户纸,是怕有伤你我之间的情分,毕竟老剑主可是人尽皆知的情谊当先!” 老剑主也不觉尴尬,补充道:“正如老弟所知,这口混沌血池最先被神庭之主发现于鬼修一脉圣地,后来因为鬼主被打杀,就随着鬼修一脉消失无踪,池中有万族鲜血,池底有专食脑髓的血鳄生存,据说神庭之主曾引以为憾,未能将这口血池毁之一炬!” 疯子想了想,补充一句,“神庭之主被血鳄洞穿头颅,险些陨落其中……” “不过老剑主无须担心,形势早已大变,失去天时地利的混沌血池,怎么也不可能将我疯子留下……” 疯子撂下话,就纵身跃入混沌血池之中。 姜无垢并未追随,而是站暗等候。 进入混沌血池的疯子,发觉这里其实就是一座小天地,他之前看到的血池异象,不过是类似人观水中鱼,只能看到部分,看不到全部。 只有身临其境,才能窥览全貌。 暗红色的天穹,暗红色的大地,日月同悬,四时节气絮乱无序,前一刻还是风和日丽,下一刻就可能暴雪漫天,大道残缺,规则断碎,情况比疯子预料中的还要严重。 在如此天道规则下生存,自然是一件极难事宜,疯子掠空千里,方才找寻到一座人众稀缺的落魄镇子,空荡街头,零星行人疾步而行,手中拎刀负剑,一身戾气冲霄,随时都可能出手伤人。 “这就是所谓的因果循环了……” 疯子掠身拎刀之人身前,一指点住男子眉心,待男子荡漾不止的神魂好不易平复下来,方才手指轻捻,从眉心神魂之中曳出一根纤毫乌丝,神魂包裹,抽丝剥茧,从而了解过往发生的一切。 片刻后,疯子双指再轻捻,纤毫乌丝猝然断碎成灰,在拎刀男子恢复神清智明前,飘然远去。 正如疯子所料,这座小天地被打碎后,一切就开始变得异常起来,界外一切妖魔邪祟皆能通过天穹裂隙进入其中,继而从中搜刮一番,山上仙门崩塌,没得搜刮就朝山下凡俗动刀,屠镇屠城屠国,屡见不鲜。 死亡,在这片大地上,成为比活着还要常见的旋律。 “娘的,让老子下来,就是想让老子做王丁那样的缝补匠,这就是一笔稳赔不赚的买卖,想要有所收益,只怕没有个三五千年光景,根本不用想赚钱的事,剑老头真是一个坑啊!” 疯子念念叨叨,就差跳脚骂娘,虽然缝补小天地相较而言,比较简单,但架不住繁琐且费事,故而万界之中,一旦小天地崩塌,基本没有谁会选择重新“缝补”,与其这样辛苦,还不如重新开辟一座小天地来的爽快。 正当疯子构思如何动手之际,一阵光雨从天而落,疯子不用打眼瞧看,就能知晓是老剑主丢下的一应“补天”之物。 一堆流光溢彩的五色石,唯独缺少至关重要的一物,可立四极的神鳌足。 疯子撇撇嘴,挥袖将一堆五色石收入囊中,又掠地而起,直掠东方而去。 一口泛着寒气的深潭,岸边站着一位背负龟壳的老者,不过半人之高,一身生机片刻之前尚且圆满如意,好似一口深潭,但此时却枯衰干涸,却如一口废井。 疯子落于谭边,看到老者时愣了一下,但却又笑出声来,“如你所愿,深潭底的一家子我保证不会染指,至于你嘛,没办法!” 老者乃是深潭底神鳌化身而成,居于此座天地久矣,虽然一早就知晓自身使命所在,但当现实降临,熬活了万载岁月的神鳌,才知道这是一道何等痛苦的使命。 神鳌一脉,自混沌初分,就被共主派送万界之中,且在神魂之内,烙印使命所在:斩鳌足立四极。 轻而易举收走神鳌四足,疯子顺水推舟,将神鳌残留肉身,一并抛掷潭底,这些应该属于神鳌一脉后裔,他没有半点剥夺的权利可言。 待疯子化虹远去,寒潭中方才有十余只年岁各异的神鳌现身,远望破空远去的背影,如人遥遥揖礼而拜。 接下来,疯子分别在小天地四极之地,炼造撑天极柱,当四根撑天极柱炼就成功,疯子动用法相,扛起下陷天穹,将四根撑天极柱分撑四极之地,再以五色石炼就的界壁补天缺,至此方才算是圆满。 接下来的四时交替,节气轮转,即是一件极其消耗时间的事宜,疯子自然不会死守此地,将一座天地的大道补缺,他能做的也就这么多,过犹不及。 跃出天穹,疯子返回岸边,看眼混沌血池其中异象,呵呵一笑,“老剑主,接下来不会也是这种出力不讨好的苦差事吧……” 老剑主头摇如拨浪鼓,“不会,不会,相信老哥嘛,这种事可一可二,怎么可能还有下一次,薅羊毛也不能可着老弟一人薅不是?” 疯子趁着扭头之际,与姜无垢对视一眼,方才放下心来。 鬼窟地势极为奇特,依循老剑主所言,是一条类似人脊骨的奇地,从鬼窟一道槛扶摇直上,一直到得最后登顶第九道槛,俯瞰全貌可见,一线排开,隐有一条脊骨贯穿其中,传言由此而来,难辨真假。 “沿顺脊骨扶摇而上,不就是到了脑壳?” 疯子咂摸着嘴,觉得这鬼窟传言,隐隐有些古怪。 第二道槛,是两座横亘在前的巍峨山岳,不过被一线切开,坍塌大半,山根灵气之属尽毁无疑。 疯子所做之事,不过是要将山根灵气续接,让山水气运重新流转其中,恢复山势生机。 来到被剑气搅碎的山根下,疯子赫然发现山根灵气所在之地早已被掠夺一空,丝缕不剩,老剑主交给的灵气小人,也是奄奄一息。 接续山根之气,无非即是将执掌山水气运的灵气小人扶持上位,山水之间本就多邪祟精怪之属,一旦灵气小人受到此类威胁,自会保命而逃,最终深受其害的莫过于山水气运,以及生居于此的一地生灵。 “真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就他娘的是圣猿一脉,也得卖老子几分脸面,更何况这穷山恶水之地,也不知是圣猿一脉几世后辈?” 循着从山根之地留下的狂躁气息,一路北行,终于在一处山腰洞府之地,寻到一处名为“齐天老祖”的洞穴,门口站着两排纸糊一般的猴子猴孙,手里尚且拿的是石棒石斧。 “这才开化生智几天,就想占山为王,称王称霸?” 疯子也不迟疑,剑符攒射,砍瓜切菜一般斩杀洞府小兵,并且剑碎洞府,将其中称王称霸的猴王给威逼出来。 看眼雷公嘴的猴王,疯子废话不多说,直接纸人傀儡祭出,将猴王围簇在山腰之地,而他直掠洞府深处,找寻山根灵气残余。 片刻后,疯子大为失望而出,被猴王掠来的山根灵气已然浪费殆尽,所留不多,想要让灵气小人接续而活,怕是难于登天。 一纸剑符攒射,剑气倾泻,除却山腰猴王之众尽死,山腰气象未损丝毫。 重新折回山根下,疯子皱眉思量片刻,终于下定决心分出自身一丝气运,在此落地生根,这一丝气运就好如扎根山势之下的根茎,灵气小人相当于向上而生的植株,想要重新运转一座山水气运,二者必须是同脉相连。 将一块金身碎片化作一点金光没入灵气小人体内,疯子坐于一侧静静等待,金身碎片对于灵气小人而言,就相当于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 片刻后,灵气小人不出意料苏醒,并且一身气机流转尤为通遂,疯子开门见山,说道:“从此以后,你就是这座山脉的山神,哪个敢不听话,就削他丫的,听到没有?” 灵气小人半惊办喜,喜的是天上掉馅饼,山神老爷的大帽从此由他佩戴,而惊的自然是眼前这位神仙老爷,好凶哦,吓得人家好怕! 为稳妥起见,疯子临行前又将一纸剑符一纸傀儡交于灵气小人,刚接下这烫手山芋,没有点压箱底的本事,只怕疯子前脚一走,后脚这里又是一番血雨腥风,甚至恢复如初! 第三道槛,是处葬金之地,疯子只需将压胜之物从葬金之地移走,即可解除此处五行断续之态,恢复五行相生相克之相。 第四道,第五道……一直到完成第九道槛,疯子方才长吐一气,登顶俯瞰,果真隐隐可见一条类似脊骨的贯通之物横贯天地,从第一道槛一直蔓延而出。 “该不会是用脊骨炼就的陆地?” 这种念想在脑海一闪而过,就被疯子否决。 生灵脊骨所在,即为通神之道,这种说法兴盛于神庭之时,但随着神庭崩塌,此之说法就被另外一种说法替代,化龙桥,亦有天地桥梁之说。 修士修行,人体自有小天地,气府穴窍分为上中下三庭,如何使得一身气运流转无碍,就成了必须解决的问题,而贯通上中下三庭的脊骨,就成了最佳的桥梁所在。 气机流转,神魂为引,从头顶天阙入体,经历上中下三庭,再经脊骨折回,完成一个大周天,称为一次运转。 可以说,脊骨所在,承担起身前三庭气府穴窍之重责,气机流转皆从此过,而化龙之说,源于有人将脊骨巧妙炼化,气机流转时快如蛟龙腾空,从而使得自身气机流转,速率大大增加,故而才有化龙一说。 思量至此,疯子有些不寒而栗,如果鬼修一脉将某位强大生灵脊骨炼就成一座天地的陆地,那就意味着这座天地中,所有的气运流转,就会变得诡异起来,从天道,生灵,天道,变为天道,生灵,陆地,天道,也就是说从生灵循环而来的气运会经过陆地循环再进入天道,无形之中会形成一种“哺育”之效。 “难道是鬼修一脉在假借一座天地哺育什么未知存在?” 疯子再次陷入深思,回忆先前九道槛彼此之间的关联,如果将这座陆地比喻成贯通上中下三庭的脊骨,那么分布其中的九道槛,恰好对应体内五脏六腑,也就是说只要这座天地气运一经流转圆满如意,就等同人体小天地循环不息,而最终气运所聚之地,正是他脚下的这座山峰! “剑主老儿,你给老弟撂句实底,先前逃离此地的恶灵是不是被封赦在这座山峰之下?” 疯子有些紧张,如果如他所料,等同说鬼修一脉是在用一座天地的气运哺育一只恶灵,这种程度的生灵,基本与大帝无异,甚至尤在之上。 遇见这种层次的生灵,纵然是给他十条命,在对方占尽天时地利人和的情况下,他绝无半点升级的可能,有的只是死路一条。 大帝,且占据“三利”,诸如这种存在,近乎无敌,除非对方愿意远离自身天地,否则纵然大帝齐至,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老剑主点点头,叹息一声,“看来都被你猜中了,这座天地昔年被道主佛主以及先师相继封赦,甚至出手打碎天地,为的就是消耗其中的气运所在,不让一座天地气运哺育一只恶灵,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鬼修一脉既然最先布局,必然考虑之后境况,所以才在恶灵山下埋了一座五色台,只要恶灵一旦苏醒,随时都可离开这里!” 疯子闻言,脸色变得阴郁起来,放走一位大帝境界的恶灵,后果会如何,相信不用他提醒,第一剑门必然知晓。 “这等于说是自家辛苦养大的孩子,一转眼却成了邻居老王的儿子,这他娘的还有地方说理没有?” 疯子骂骂咧咧,鬼修一脉搞得这一出“借鸡下蛋”,委实是一手妙招,疯子之所以生气,不仅仅是因为敌营多出一尊大帝生灵,还有逍遥洞天损失的天地气运。 哺育一尊大帝境的生灵,消耗的气运绝非任何境界所能媲美,自万界大道变缺,天地气运减少,证道称帝的可能愈发渺茫,这也是后世人族甚至万族,鲜有存在能再冲击帝境成功的原因之一。 “带我去看看那个龟儿子的老巢?” 疯子恨得咬牙切齿,催促老剑主带路。 三人几经周折,来到另一侧山腰之地,在一处有着“九龙回巢”地势的山水妙地,矗立着一座古色古香的庙宇,庙宇前栽植一株顶如华盖的古木,古木下盘坐一位诵经不断的古僧。 庙宇中抬眼可见,并无任何金身塑像,其中只有散落一地的金灿佛经,浩气长存的儒门古籍,在堆垒如山的书堆中,不过摆放着一个小蒲团。 疯子一番平复心境,方才大步上前,他要好好问一问树下诵经的古僧,庙里的妖怪都跑了,他还在这里念的哪门子佛经? “富施主,骨山一别,别来无恙!” 当疯子刚走到古木下,不知沉寂几许的古僧蓦然睁眼,佛吟一声,合十而礼。 疯子霎那间愣住,盯着古僧好是一番瞧看,如果有可能,他还想上前揪薅一番,以验真假。 是那颗爆发尸潮星辰上的古僧! “大师,你可别吓我,这万里迢迢的,你又没有星空传阵,你是怎么比我早先一步来到这里的?” 疯子大为好奇,打造十万星空传阵可是他最为自豪的一件事,如果这件事被推翻,等同说他的谋划全盘泡汤。 第三百九十一章 仇人相逢 跨越星空万里的重逢,不见得一定是悲喜交加,涕泪横流,也有可能是疯子眼下这种满脑门子的疑惑和担忧。 十万星空传阵,重要性不言而喻,是他在应对那场终极灾劫降临前,一切底牌无缝衔接运转的基础依仗所在,就如同山下凡俗中那一条条四通八达的古道。 可以这么说,只要这十万星空传阵能在那场终极灾劫过后留存多数,纵然疯子在灾劫中烧光他所有的家底,不超百年,万界当中必然能崛起一位“财可通神”的财神爷。 万界彼此独立而存,但并不意味彼此老死不相往来,在没有这十万星空传阵之前,想要跨越两个大界或者多个大界,无非两种途径,一种通过可远程航行的跨界航船,但这种航船因为数量有限,而且时效不高,而且开出的价码尤为离谱,故而能走这条途径的主,大多是一界大佬所在。 第二种是以身犯险,横渡星空,但横渡星空除了要有一定的境界限制,还要有随时身死道消的觉悟,毕竟星空浩瀚,未知存在尚有,一个不凑巧送了人头,只能自认倒霉,而且横渡星空星途遥远,少则两三个月,多则无上限,而且全程需要心无旁骛关注,这对于修士而言,甚至比闭关悟道还要严苛,故而这种途径也绝非上选。 所以,在疯子一手打造出十万星空传阵后,万界之间的沟通不仅仅是生意方面愈发频繁,而且诸多山上仙门在派遣弟子下山磨练,还支持跨界远行,这么说吧,西方佛门的佛经或许在你东游儒门圣地时,亦可在儒门书店书架看到,第一剑门打造的万把飞剑,在三天之内就可发往各界剑修手中。 史家一脉有大佬曾经打趣这一现象:拔掉藩篱,鸡鸭牛羊满地走。 当然,随着十万星空传阵日益火爆,落入疯子口袋的银子,不说每月进账,仅仅是每日收入囊中的数字,即是一个令谁看后都会瞠目结舌的天文数字。 金银似流水,日进如山金。 这种一座座金山银山入账的吸金,使得疯子崛起速度,较比昔年神庭崛起速度还要恐怖万分。 万界财神爷的大帽,不出意料,成了他的囊中之物。 归根结底,疯子是一个生意人。 寻求敛金的效率,是他所为追求的。 可如果有人跳出来断他财路,这无异于将他千刀万剐,还要尤甚。 古僧这种“不走正道”的做法,等同说将疯子一手打造的生意网络中存在的漏洞挑明,这就好比你说走你的路要快,但别人走了另外一条路却比你还要早到。 赤裸裸的打脸,没有一丝丝心慈手软。 菩提树下,面对疯子质疑,古僧佛吟一声,平淡无波,声若洪钟,“富施主打造的那十万星空传阵,对于贫僧这种身无分文的出家人而言,是万万消费不起的,一次一两金,贫僧全身上下也就这串佛珠贵重些,故而无论如何,贫僧也是走不通的!” 疯子抿了抿嘴,脑海中浮现出来的万界联通图,以及各左星空传阵的位置,都是经过墨子一脉弟子术算百边方才得出的最优方位,以昔年那些术算推论来看,星空传阵不仅是最安全,同样也是最快捷的跨界途径,没有之一。 但听古僧如此言语,且不说一次一两金的费用贵贱如何,疯子现在最想弄明白的,除了古僧跨界方式,再不会有其他想法。 “大师,莫非西天佛门有什么不外传的术法神通,能让修士跨界而行如探囊取物一般简单?” 古僧佛吟一声,当即摇头否定,“我佛慈悲,大界之间,万里无遥,整座西天佛门除了佛主昔年以肉身横渡星空,跨界而行,降伏一众邪魔妖祟,之后再无其他门中弟子能做到此等境界,同样,贫僧亦无法追随佛主脚步前行!” 疯子撇撇嘴,心说和尚啊,就问你这么个问题,你绕来绕去,终究还是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待佛主老儿退位让贤,佛主之位舍你其谁? “贫僧来此,不过是神魂几分之一而已,留在尸潮的那尊百世肉身,是贫僧三分之一神魂控制,这里小烂陀寺前的这尊千世肉身,同样是三分之一神魂控制,所以并无富施主所想,佛门有什么术法神通,较比星空传阵还要稳快!” 听古僧不紧不慢说完,疯子跳到嗓子眼的心方才落回心府之地,感情不是走什么“快速通道”,只是类似道主老儿的一气化三清而已! 纯属一场虚惊。 有惊无险! “大师,以后说话能不能简明扼要,要是每个佛门中人都像你这么说话,会真的掉很多粉的,搞不好最后佛门都招不到小光头!” 疯子缩回已经伸出去的手,转为双手合十揖礼,佛吟一声“阿弥陀佛”。 能与佛主平起平坐的古僧,疯子还是打心底敬佩的,他若是不合时宜地与对方勾肩搭背,就有些太过江湖气了。 不太善。 疯子看眼不远处规格较比一般庙宇要小一号的小破庙,干脆盘腿坐地,问起眼前算是半个挚友的古僧来,“大师,这庙宇里被镇赦的生灵究竟是什么存在,佛主老儿怎么会同意你神魂三分其一坐守于此?” 古僧掐珠佛吟之声瞬间止住,睁开已有佛门异象的双眸,看着一心好问的疯子,顿了顿,“这座小烂陀寺里镇赦的生灵,是剑海下无数亡魂共存诞生下的一只恶灵,佛主昔年游历万界,途径此座天地,发现剑海下有绝世恶灵作祟,就与第一剑门剑主携手而来,共同镇赦了这只恶灵,大概情况便是如此!” “至于贫僧坐守于此,纯粹是因为小烂陀寺的缘故,这小烂陀寺乃是脱胎于除西天大雷音寺外另一佛门圣地烂陀寺,本就是一件佛门镇赦法器,昔年被佛主留下,尚有些许漏洞可寻,并不是无懈可击,故而贫僧来此,不过是做好缝补匠而已!” 话说至此,疯子已经了然于心,看来情况并非如他所想那般坏,最起码还有法器能够镇赦住那只恶灵,如果这座小烂陀寺是坍塌崩碎的状态,那疯子则又是另外一种想法。 不怕妖魔邪祟闹得欢,就怕治不住! 有这件佛门法器在,并且这件法器完好无损,那么其他的问题也就不是问题,真要是无法无天,佛主老儿是不会袖手旁观。 当然,这些只是疯子自己揣度。 “那这只恶灵逃离此地,也在佛主掌控之中?” 疯子追问。 “鬼修一脉死灰复燃,而这只恶灵恰是集无数亡魂所生,与鬼修一脉算是殊出同归,出手救走恶灵,自在算计当中!” 古僧枯手一招,从小庙宇中飞出一缕金光,手指凌空一抓,摊开在掌心,呈现在疯子眼前,“从这些法阵天地的碎片来看,恶灵被救走时,尚且处于浑噩阶段,犹如人族雏子一般,并无太大的危害,但随着不断吞噬亡魂成长,且周身法阵天地日益被损耗,情况就没有预想到的这道简单明了,至于会到什么程度,贫僧也无法预料!” “虢氏一脉……” 疯子嘴里嘀咕着,他千算万算,也没有料到虢氏一脉能与鬼修一脉有牵涉,而且那个人畜无害的小书童,从老十记忆碎片来看,还他娘的与他在村尾老城头有过几面之缘,“莫非虢氏一脉背后有什么高人,早已识破他这点小手段,从而抽丝剥茧,顺藤摸瓜,推演出一些他的心绪脉络所在?” 心神一事,倏忽即变,想要利用几面之缘产生的点滴因果,从而推衍出一个人心神脉络,这种难度较比冲击帝境成功,还要难上十万百千倍。 心神倏忽即逝,且来去飘渺,无迹可寻,比那起于青萍之末的毫风还要难以捉摸,疯子不相信能有什么存在,能做出这等逆天之事,仅凭点滴因果,就能推衍心绪。 道主佛主不可能,其他更不可能。 因为万界之中,没有存在能比这两尊存在懂得心神一事。 道门有因果一说,而因果循环,皆与神魂息息相关。 佛门有轮回之说,同样轮回不息,亦与神魂大为相关。 神魂乃统辖心府之地所在,一切与心神相关者,皆算是神魂之事。 “大师,你确定这只恶灵被人带离前,还是懵懂混沌之态,你可想清楚,不然会死很多人的!” 疯子并不是吓唬古僧,不过是实话实说,若是这只恶灵小成,被带离此地后势必会掀起血雨腥风,但若是大成,那这场血雨腥风就会变成疾风骤雨的灾劫。 大帝境的恶灵,试问谁人不怕? 但凡脑壳摇晃起来不出响的,都明白一个道理,螳臂当车,以卵击石,无非是自寻死路。 “贫僧已经说的很明白,逃离前确实处于浑噩阶段,但并不代表逃离此地后还会保持这种状态,因为失去了小烂陀寺的佛门镇赦,恶灵身上的法阵天地,会消耗极快,当然,这还不包括外力作用,如果鬼修一脉涉险一搏,强行打开那座法阵天地,恶灵能成长到何等境地,无人知晓! 古僧心有戚戚,恶灵逃离,他亦有罪责。 疯子起身,来到小破庙中,低头进入庙宇,在一堆佛经书卷中捡起一片类似金身碎片的碎布头,曲指轻弹,发出“叮”的寸响,赫然不是真实的衣服材料。 将散落在庙宇里的所有碎布头一一捡起,疯子视线又落在几卷翻开的佛经古卷之上,尤其是其中一卷摊开古卷,内容是关于山下凡俗中的一种佐酒美味,烧鸡。 蓦然,老十记忆碎片再度翻涌而来,仙墟大界村尾老城头上,老十与那位喜好坐于城垛上偷偷吃鸡腿的小书童产生因果交集的画面一一浮现,疯子捻指点在自己眉心,从眉心之地抽出一缕神魂,屈指一弹飞入空中,同时仓于袖中的光阴流水适时掠出,当承载那截记忆的碎片没入光阴流水后,一段光阴画面正徐徐出现。 老城头,冯笑在香火台前静待一柱香燃尽,又冲坐于草屋下的老妪拱手揖礼,方才行到老城头下,跃地而起,身如轻鸿,飘落城头。 不远处,小书童双腿悬空,一手拿一只烧鸡,正坐在城垛上左咬一口,右咬一口,大快朵颐。 冯笑觉得这位小书童委实有趣,小小年纪胃口倒是蛮大,而且胆子也不小,竟然敢背着虢氏公子偷溜来此,想来是饥肠辘辘所致。 为了不打搅小书童,冯笑经过小书童身后时,特意放轻脚步,不想发出任何异样动静。 一缕身影掠过城头。 直到走远,小书童方才有所觉察,猛然回头,看见一道熟悉身影正迅速远去,心说幸好不是自家少爷。 当小书童回过头来,准备再次对手中鸡腿一通“搅杀”,却蓦然凝滞,盯着空中看了一眼,就继续旁若无人风卷残云。 “好家伙,这才几岁书童,就能够觉察光阴流水异象所在,不得了啊,不得了!” 疯子挥袖收回光阴流水,画面中那位小书童倏忽的凝滞,已经暴露问题所在,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小书童,不过是在演戏而已! “不知道虢氏一脉知不知道这回事?” 疯子细思极恐,现在让他感觉恐怖的,是小书童一旦是在“演戏”,欺瞒的不仅是他还有那个不知死活的虢氏一脉,至于鬼修一脉知否,疯子更是无从知晓。 “也罢,既然都热过场了,索性就玩一回大的!” 话音未落,疯子心声传音庙宇外老剑主与姜无垢,交待完事宜后,就开始布置场地,他要逆流走一遭光阴长河,将这只恶灵化形为人之前的光景一一烙印出来,好仔细研究。 行走光阴长河,绝非一件易事。 一个不加小心,招来的后果,就是肉身枯寂,神魂却永无轮回。 将袖中光阴流水打散,分布在庙宇中恶灵昔日接触过的佛经古卷之上,当这些旧物之上浮现一层透明好似虚幻不存的光芒,渐渐开始出现流水之音,疯子盘腿坐定,开始掐诀念咒,眉心之地飞出神魂。 一条不见丝毫波涛的长河出现在庙宇之中。 但有趣的是,要比庙宇宽阔不少的长河却对庙宇并无实质性冲击,宛如实质的流水径直穿过庙宇阻拦,一往无前缓缓流泄。 小破庙就仿佛是矗立在河中,即将被河水淹没的古遗。 疯子长吸一气,扎个猛子跃入河中,但就在入水的刹那间,又猝然回首远眺,不见端头的下游之地似乎传来异样动静。 疯子想了想,以防万一,又将神魂一分为二,留于破庙所在的位置,一旦下游有任何风吹草动,他即可在第一时间做出应对。 沿水而上,流水速度平缓,虽有腐蚀之效,但对于熟门熟路的疯子而言,终究还是称得上如鱼得水,一口气逆游百里,方才从水下冒头,看眼岸上光景,掐算时间不对,再次潜水而上。 如此游停三次,逆游而上少说也在千里之外,疯子这才上岸,岸边皆是金光灿灿的佛经文字,满地升辉,就像是用金子铺陈而成,但却有散发着令人心神纯瑕的佛门气息。 以恶灵昔日接触佛经古卷为岸,消失光景为河道,任由光阴流水流泄其中,只需登案仔细找寻,即可找出蛛丝马迹。 万事万物,皆在光阴流水中留下有属于自身的独特存痕。 疯子登案这段时间,若他所料不差,应当是恶灵被封赦后最无聊的那段光景,因为除却金灿佛经之外,留存痕迹最多的古卷,皆是与山下凡俗吃喝相关的痕迹。 “不会那虢氏一脉就是利用这种心理,才能顺利骗走这只恶灵吧?” 疯子现在有些开始怀疑,事情或许并未有他想象的那般难以琢磨,对于一个被镇赦的恶灵来说,可能一只再普通不过的鸡腿,就是他逃离此地的最大动力。 想归想,但手下动作不能停,在岸边仔细搜寻筛选留下的种种痕迹后,一切的迹象都赫然指向,这只恶灵委实是一只一心只想吃喝的吃货! “这也能行?” 疯子诧异之余,更多还是觉得可笑。 一只诞生于亡魂中的恶灵,本该有大帝境的本事,呼风唤雨,只手遮天,但这一切都被“吃喝”二字所生生拦在半路。 “或许昔年佛主镇赦这只恶灵时,将其重创,或是做了其他手段,从而影响到恶灵的修行,否则怎么算,也不可能出现现在的境况?” 疯子念念叨叨,佛主镇赦一众妖魔邪祟,皆有手段留存,除却一般镇赦之物,尚有不少的法阵天地,除此之外,亦有类似神魂重塑的秘术神通。 想要重塑生灵一具肉身,以佛主境界,自然不在话下,但想重塑神魂,亘古以来,鲜有成功事迹。 如果有这等逆天手段,也就没有轮回之地什么事了。 亘古至今,那些陨落的人族先贤,也不会永远消亡,同样,万族其他族群,亦是如此。 逆天而为,大道不允。 沿顺河岸搜罗一通,除了发现恶灵有偶尔的神游收获,再无其他任何收益,疯子揣测小烂陀寺,应该有封赦神魂之效。 “什么人?” 突然,疯子发觉上游河水中有生灵正顺水而下。 这是他一手造就光阴流水,严格来说,没有他的同意,纵然是道主佛主,也不可能踏临其中。 但眼下上游赫然有生灵顺水而行,也就是从某种程度上说,对方可无视他“老天爷”的身份,直接干涉他的光阴流水! 可怕到无法想象! 几乎同时,留在小破庙之地的神魂分身传来心声,“下游有不明生灵逆水而上!” “莫非遭人算计了?” 疯子脸色变换不定,心绪流转中,思量着种种可能。 上游生灵转眼即至。 “小混蛋,总算找到你了,你让爷爷找的好苦!” 一位周身笼络乌光的人形生灵,从河水中跃上案,最为引人瞩目的,莫过于头颅部位贴就的一张古意符箓。 “招引天书!” 疯子看过一眼,就识别出符箓所为何物,这种更早于丹书符箓的天书,据说起源于人族诞生之际,得到的一卷无字天书! 这张“招引天书”,较比后世脱胎其中的丹书符箓,承载神意远不是丹书符箓所能媲美,因为后世丹书符箓,皆是无字天书的残缺版本演化! 相传,招引天书。有定神之效,在身死道消前,贴上这张天书,即可无惧轮回,归来后仍可神魂无缺。 不过,这种天书随着人族迁移,皆已流散消失,鲜有留存于世。 “呵呵,忘了,当日你骄横的那股劲去了哪里,如果不是你擅自更换轮回之位,现在我已经……” 人形生灵愤怒如虎,嘶吼到话尾,似乎因为忌惮某种禁忌,生生将未说完的话吞咽下腹。 疯子眯眼,他已经断定自己断无与此人有过任何因果纠缠,但…… 老十记忆碎片翻涌而出。 当了解老十曾经在老城头极北之地所作所为,疯子这才明了于心,感情这位老哥当日轮回,途径仙墟大界极北之地,不凑巧被老十撞见,故而才发生之后的“插队”事件。 “那你想怎么办,给个准话即是!” 事到临头,不接也得接,不能怂,是疯子遇事态度。 “呵呵,想怎么办,简单,只要你永远死在这光阴长河中,我就心满意足了!” 人形生灵如何能不愤怒,他所在族群通过种种手段,以极大代价方才借来一张“招引天书”,将他从界外通过轮回方式召唤进仙墟大界,为的就是能在仙墟大界崩塌前,尽量做一些图谋甚远的运作,借住此之一步,完成某种跳跃,实现“脱胎换骨”转变,继而在那场终极灾劫降临前,完成落子布局! 但这一切,都被眼前此人生生打乱! 疯子一笑,叹口气,“对我说过这种话的,都已经被永远留在这条流水中了,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 “那还啰嗦个屁!” 人形生灵爆喝一声,欺身迅疾逼近。 河岸,顿时乌光大震。 第三百九十二章 比后台谁怕谁 小烂陀寺中,地面堆垒如山的佛经古卷之上,不时迸射出星星点点的光芒,让一直守护在外的老剑主和姜无垢二人,看的心惊肉跳。 于光阴长河中搏杀,这种手段不是每个人都有的,术道有专攻,即是此理。 古僧因为需要全力稳固小烂陀寺,以防被光阴流水中那场厮杀波及,故而无法与相识已久的老剑主和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姜无垢聊叙太久,各自问好,就神游光阴。 “能找准这个机会,想在光阴流水中将疯子斩杀,从而隔绝一切因果,做到滴水不漏,只怕没有几个人能轻而易举做到!” 老剑主纵然功参造化,剑道证帝,但已然垂垂老矣,是位于状态下滑的晚年,如今的境界,不客气点说,也就勉强有初入大帝境的实力,起伏不定的厉害。~ 境界不在,但眼界不会随着境界下滑而跌境,尤其像老剑主这样曾经位及巅峰的大佬,所达到的高度早已令后人望尘莫及,而身居其位炼就出来的深远眼界,同样是一骑绝尘,不可谓不老辣。 此话一出,姜无垢接茬,将二人一路辗转而来的经历,挑重点说了一遍,不敢有任何隐瞒。 当然,姜无垢如此作为,亦有一定道理。 疯子委托他的重要任务,就是要在身犯险境九死一生之际做那个“拨云见日”的工具人,疯子偷偷交给他自己压箱底的那两样宝贝,已然说明了一切。 疯子行事疯癫,无所忌讳,这是万界多数生灵对这位富氏一脉后人一致看法。 但这真就是疯子本来面目? 显然不是,真名为富儒苟的疯子,和一众生灵一样,也畏惧死亡,也不愿被人嘲讽,但仅仅是他自己不愿意,就能使得万界看他笑话的那些人,闭嘴甚至改变心中芥蒂吗? 明显不能! 所以,正如姜家无垢先前在路上问及疯子那个问题,疯子给出的回答不过言简意赅的六个字:少说多做深谋。 姜无垢此番做法,无非是尽可能保住疯子的性命。 在逍遥洞天这一亩三分地上,牙齿几近掉光的老剑主,仍然是那头威势最大的山林王者,取得他的一点信任,要比身揣万种法器要来的让人放心。 地头蛇与过江龙,本质区别就在于此。 “没想到你们连天地葬坑都下去了,真是后生可畏啊……” 老剑主唏嘘一声,兴许是怀念昔日一些陈年旧事,一向稳如老狗的古井心境罕见出现一丝丝心绪涟漪,眯了眯有些昏花的老眼,眯成一线,“天地葬坑自古被视为不祥之地,人族昔年迁徙途中,曾在其中短暂落足,后来就是因为知道一些涉及不祥的隐秘,方才不得已再次踏上迁移之路,你们深入其中,委实有些冒险了!” 姜无垢在诉说天地葬坑旧事时,也并未和盘托出,譬如葬坑下那位鬼修真实身份就没有暴露。 知晓老剑主话并未说完,姜无垢也不催促,静静等待下文,姜无垢能深得姜氏八千岁老祖厚爱,除了天资悟性之外,这份对待长者的耐性,也是不可或缺的原因之一。 “姜氏一脉诞生过始祖大帝,必然知晓一些鲜为人知的万族隐秘,老夫也就不再藏藏掖掖,天地葬坑与宇外生灵之间的关系,早在万族一些族群中不是什么秘密,宇外生灵将这座宇宙视为肉身转生的天地大棺,想假借一座宇宙气运实现一项古往今来从未有过的奇迹,除了痴心妄想,老夫实在寻不出合适词语来描述,但万族能才辈出,也不是坐以待毙之辈,所以才有了那场刨坟掘地的大动静!” 关于那场绝地反击,在葬坑古地下,姜无垢和疯子已经有所猜测,宇外生灵通过星空古道,想将葬坑古地变成自家后花园,这本来就是目中无人的表现,更让人气氛的是,想掏空这座宇宙所有气运,让这座宇宙沦为一座真正的废墟。 如此将万族生灵视若草芥的行径,是可忍孰不可忍? 只可惜,人族当时“人微言轻”,正是风雨飘摇中的渡江泥菩萨,自保尚且艰难,何谈插手那场注定掀起血雨腥风的大战? 但大道似乎和当时深陷泥沼的人族开了一个不轻不重的玩笑,在人族打算落址那颗古星时,天地葬坑的秘密就被爆了出来,不祥源头,宇外生灵肉身葬地,随之潮涌而去的是各界生灵,一场疾风骤雨眼看就要倾泻而下! 其中,人族迁移队伍中还因为去留问题争论不休,最终一分为三,一支秘密迁移,一支负责抵御前堵后追的万族生灵,一支留于天地葬坑。 “在那场灾祸中,万族陨落的修士,甚至要比神庭崛起中陨落的数目还多,各个都杀红了眼,连十凶族群中的几只族群,也是在那场灾祸中悉数陨落,直接参与其中的人族大帝,就有四位之多,一些山上仙门战至最后一兵一卒,有的直接彻底陨落,宇外生灵那边,同样死伤惨重,仅前期统计在内的大帝境生灵,就有七位之多,打着消耗着,双方渐渐就打不动了,终归来说,宇外生灵所占优势不多,三利不占其一,等他们也觉察到再这么下去,他们仅存的一点血脉优势再无优势可言,故而最后不战而退,崩碎星空古道,算是撤出了这座宇宙!” 老剑主当时,尚且是热血沸腾之辈,自然欣然负剑而往,也正是在那场厮杀中,结识了同样只身前往的道主化身,佛主等人。 年轻人对不平事,只觉心中气泄尽,方可算事了。 光阴长河中。 疯子将一团乌光震碎,并未舍得将那张“招引天书”一并搅碎,待一只人头鸟神的人形生灵终于露出庐山真面来,疯子只觉得人生不过荒唐二字,除了可笑,也就剩下心酸。 三足金乌,与龙族,白虎一脉,饕餮,穷奇等,共属十凶族群之列,让三足金乌得以凶名远扬之事,莫过于十日当空,焚烧十界一事。 这个族群对于人族,同样有着深仇大恨,人族第二次迁移,即是因为被十日当空焚烧的一界中,有人族落址其上,若不是当时有半步大帝圆满境崛起,一箭落九日,人族只怕再无传承下去的可能。 “乌鸦一族?” 疯子摩挲着下巴,打量着人头鸟身好似精怪化形为人不太成功的三足金乌,故意用与三足金乌近亲族群乌鸦来打杀这只“鸟人”的脾性。 “我乃是三足金乌一族,不是你说的什么乌鸦,它们不过是吾族一位老祖犯下的一点错误而已,因为可怜它们,才没有痛下杀手,赶尽杀绝,三足金乌血脉之高贵,绝不是任何族群所能媲美的!” 鸟人义正言辞说道,提及三足金乌血脉,整个人都焕发着一种荣光。 疯子呵呵一笑,一脚狠狠踩在鸟人脸上,用力一拧,笑道:“死乌鸦,都成这副德性了,还得瑟个屁,要我是你,只要留我一条小命,就算让我当即叛出族群,也不敢多说半个字!” 踩完鸟人脸颊,疯子蹲下身,开始打量“招引天书”,这才是他最想搞到手的东西,如果没有这张天书,只怕现在这鸟人早已被他丢进光阴长河,随波逐流,至于三足金乌有没有本事找寻到这位委以重任的后人,就与他疯子再无关系。 “说说看,这种东西怎么会落到你们三足金乌一族手里?” 大马金刀坐在一旁,疯子用手挑了挑贴在鸟人身前的天书,如果不是有所顾忌,他已然将天书收入囊中。 名为金铮的三足金乌后人,被一条好似束带的绳索捆束,任凭他如何挣扎,也挣脱不得,而且越是挣扎,捆束的还愈发厉害。 “哈哈,你也知道这天书的厉害,怎么了,害怕了,不敢了,想找个台阶下来,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金铮以为疯子对天书有所顾忌,毕竟这纸天书的来头,他听闻后也是惊诧不已,一张能在轮回中大做手脚的符箓,说是神符也不为过! “啪!” 疯子脱掉鞋,一脚踹出,堪堪直中金铮面门,浓郁的味道瞬间冲进他的鼻腔,使得他险些呕出一口老血! “给你说明一点,之所以愿意坐这里给你啰嗦这么多,不是因为对你或者对你身后的三足金乌有什么顾忌,是因为这张天书牵涉颇深,而且传世极少,我忍心让天书毁于我手!” 金铮可以保证,他这辈子从未闻过如此霸道的臭味,熏的他都险些将前年的年夜饭都吐出来。 “对了,下游正疯狂而来的老家伙,是不是你三足金乌一族的老不死,你看看你这朵长在明室里的娇花,就是比那些生于旷野山林的残花败柳娇贵,出门还有护道人相随左右,换做是我,还不得横着走唉!” 光阴长河下游,疯子留在岸边的神魂已经凝神戒备,做好全力一击的准备,能布置下的法器也悉数落于实地,想要闯过他这一关,除非他身死道消。 “富氏小儿,勿要欺人太甚,真以为我金乌一族无人可欺,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富氏一脉那位千候大人,想来也不会答应!” 光阴长河下游,一道身影迅如闪电,从河面逆流而上,同样周身被乌光缭绕,但较比金铮而言,这道缭绕乌光的身影隐隐可见金光流溢。 三足金乌一族,血脉之力大成,通身灿若神金,肉身强悍,可与大帝争锋,且能口吐金焰,焚天烧海。 自诩一向被吓大的疯子闻言,果然停手,冲地上的金铮搓手问道:“就你们金乌一族,究竟有几只大帝境的老祖,若是多的话,那疯子还是尽早开溜才是,免得被你们包了饺子,到最后怎么死都不知道!” 金铮嗤之以鼻,“识时务为俊杰,你有所畏惧,也不是什么丢人现眼之事,反倒会让我觉得你活的很真实,现在放了我,待会金鹏老祖来了,我自会替你美言几句,可饶你不死!” 疯子不断搓着手,唉声叹气,像是要被吓破胆子的胆小鬼,只差身子没有微微发抖。 “老弟,你看能不能商量一下哈,你给你们老祖说说好话,最好能多派几位老祖一起来,这样我怂的也能爽快些,毕竟双拳难敌四手,就算传出去,也不会太丢我富氏一脉的脸面!” 金铮呵呵一笑,心说果然没有不畏死的,那些不畏死的。只不过是没有经历过真正的死亡而已,像眼前这个富氏后人,上一刻不还是牛掰到天老大他老二,下一刻就变成了这般怂态,什么英雄好汉,全都是哄人的狗屁! “无妨,你放心便好,虽然你大错在先,但金鹏老祖也绝非滥杀之辈,或许会毁去你一身修为,但小命倒是可以留存,较比下来,境界什么的也就无足轻重了!” 金铮善意说道,他现在尽可能推延时间,为的就是等待下游金鹏老祖到来,届时他受的这些屈辱,势必要百倍千倍奉还回去! 金乌一族,高贵无双,岂是这些凡俗族群所能玷污的! 疯子琢磨完金铮说的言语,莫名问道:“昔年十日腾空,焚天烧海的那位金乌老祖,最后怎么样了?” 在史家一脉正经中,那位给人族一脉造成无法估量伤亡的金乌一族老祖,最后是被人族适时崛起的半步圆满箭圣一箭洞杀,但疯子知晓这不过是史家一脉笼络人心的手段而已,真正的史实绝非那般大快人心。 金乌一族既然能跻身十凶族群,就说明了一切,十凶族群有哪个是软柿子,人族当时弱小无依,一个半步圆满箭圣根本扭转不了那种困境。 金铮被问的猝不及防,想了想,这才说道:“金腾老祖功参造化,自然是化道而终,只不过可惜了你们人族那位箭圣,最后落得个身死道消无人而知的下场!” 疯子咧嘴一笑,人族那位箭圣的下场,从稗官野史之流的零星记载中,就可管中窥豹,推测出个大概情况,断然不是什么身死道消,这种说法不过是人族当时为了平息金乌一族怒火,方才编造出来的一种谎言而已,那位挽救万民于水火当中的箭圣,最终如杂史记录那般,真身追随人族大帝而去,留下一具法身,被人族用以平息金乌一族怒火。 疯子之所以莫名问出这个问题,是在赌心中一个猜想,十凶金乌一族,本该灭绝于世,再无传承,可偏偏能留存于世,这与人族大帝对待其他十凶族群态度截然不同。 凶如白虎一脉,饕餮一族,穷奇一脉等等,也尽诛于人族大帝之手,何况势力相对弱小的金乌一族? 疯子推测,金乌一族得以留存于世,一定是与人族大帝有什么鲜为人知的事情,而这个事情重要程度之于人族,已经能让人族大帝手下留情,除了人族古地,疯子想不出任何的理由。 金乌一族势必用适宜人族居住的古地,与人族大帝达成某种交易,从而使得这个危祸人族的十凶族群,能得以顺利苟活于世。 人族三迁,横渡星空,经历艰难险阻,绝非史家一脉正经上几页文章所能详尽道尽,其中太多的血泪记忆,已然被厚厚的史尘所掩盖。 从疯子心底的脉络来看,结合当时人族处境,只有这一项才能让人族大帝做出让步,一座适宜人族繁衍生息修行的古地,其重要程度,绝对要比杀几只三足金乌要重要的多! 山下凡俗中,自古就有金乌当日一说,东升西落的大日,是为金乌所化,东海之畔,有金乌驻足之巨木等等。 这些流传于世的传言,多半是史家一脉刻意为之,为金乌一族洗清身上的某些累累罪迹,或许是照顾金乌一族的情愫,也或许别有用心。 疯子无法知晓。 “来了,来了!” 疯子眯眼望去,一道气势如虹的金光横空而至,正是他悄然传声,不让河中那道神魂拦阻的金乌一族护道老祖金鹏。 “乌鸦叫金鹏的名,野心可真不小!” 嘀咕一句,金鹏老祖已然落于疯子身前。 “富氏小儿,亏你识大体,不曾犯下大错,老夫看在你知错能改的份上,会考虑饶你一死!” 金鹏老祖破开地上金铮一身束缚,扶起这位被寄予厚望的族人,疼爱有加的眼神里充满了怜惜。 如若此次轮回功成,金乌一族就极有可能崛起一位金乌大帝,仅是这种念想,就足以让金乌一族消耗香火情分,费尽手段换来这么一张“招引天书”。 自昔年十日当空,焚天烧海的那位金腾大帝陨落后,金乌一族就再无一人踏足大帝境界,纵然委曲求全苟活下来,想用整整十辈人积累,佐助一人证帝功成,从而好一雪前耻。 但这种以时间积累换取证帝成功的做法,不是金乌一族首创,也会有族群模仿,但结果无一例外,只有失败。 原因很简单,缺少招引天书。 或许是天道垂青,金乌一族在打听到仙墟大界有招引天书的讯息后,马不停蹄横渡星空而至,之后通过重重复杂转化,终于将一纸招引天书拿到手,付出的代价则是在仙墟大界崩塌之时,做一些不被注意的“小动作”。 疯子探头探脑,向光阴流水下游看去,笑嘻嘻道:“金鹏老祖功力通天,举世无双,仅凭这一份胆识魄力,就羞煞无数高人!” “真没有人跟着了?” 疯子不放心,又追问了一句。 同时,他又心声传音,问话河中神魂。 “你这小儿,眼光倒是可取,但怎的脑壳如此不灵光,我金鹏老祖逆游而上,只身前来,何须其他人相助,难道你想耍耍手段不成?” 金鹏老祖轻声呵斥,心说这富氏小儿口舌倒是抹蜜,只可惜是个傻子,脑壳根本不灵光! 心声传来言语,疯子心头大定。 “妥了,既然你们这对乌鸦不知死活自主送上门来,那老子现在通知你们一声,不许动,你们被我包围了!” 疯子笑眯眯打量着刹那间傻眼的金乌二人,终于露出了底牌。 一道白衣破空而至,无视光阴流水。 白衣共主。 白衣如雪,佐配仙气飘渺,仅仅是这副气态,就足以让无数仙门女修为之汗颜。 “小狗子,你唤我来此,就是为了这两个小玩意?” 白衣共主落于疯子身前,根本无视金鹏老祖的存在,如玉的脸颊上写满了不开心。 “咳咳,共主姐姐,你不知道噻,这两只金乌可是厉害的紧,我要是不搬出你这座大神,只怕今后小狗子是不能为姐姐你进犬马之劳了!” 疯子主动凑身上前,压声说道。 白衣共主眉头微簇,看眼一脸真诚的疯子,“当真噻?” 疯子小鸡啄米,笑道:“真的不能再真噻!” 而后,白衣共主赫然转身,不再啰嗦半句,一掌排出,光阴长河瞬间隆声大震,好如春雷滚动。 金鹏老祖躲无可躲,避无可避,只能提拳硬上,结结实实与对方拍出的晶莹手掌对轰一记。 不出所料,一道残影掠空远去。 白衣共主撇撇嘴,视线偏移到目瞪口呆的金铮身上,问道:“咋个,你这娃儿,打算怎么个打法噻?” 亲眼目睹大帝境的老祖被对方一掌拍飞的金铮,此时此刻脑海里只有无以复加的震惊,什么时候大帝境都能被如此虐打了? 那可是货真价实的大帝境! 疯子咧嘴轻笑,看着吓破胆的金铮,心说有大帝老祖了不起啊,奈何还是比不得我的共主姐姐! 和老子比后台,简直是瞎了狗眼! 疯子内心惬意且畅快,就差仰天长笑,忍住心头笑意,从袖中摸出一盒玉颜霜,上前不露痕迹塞进白衣共主手里,压声说道:“共主姐姐,接下来这点小事就交给在下好咯,保准收拾的妥妥当当,不给共主姐姐丢脸!” 白衣共主将玉颜霜收起,故作威仪点点头,“好好干,小狗子!” 一道白衣渡空远去,来去自如。 第三百九十三章 不破不立 三足金乌一族,被寄予厚望的金铮此时此刻的心境,除了无法言说的崩溃尚在扩散,随之而来是翻涌上来的恐惧。 人在骤然加速降落的过程中,心底的恐惧会被无限扩大,同样,心境跌落,亦是如此。 本以为有大帝境老祖撑腰壮胆,妥妥的横行天下,对付一个半步大帝的仇人,按理来说,这种情况十拿九稳,不会出现一丝纰漏。 但或许是这趟出门前没翻黄历的缘故,原本妥妥的雪耻竟然变成耻上加耻,大帝境老祖毫无任何脸面可言被一掌拍飞,这难道就是家笔下所写的不是不报时辰未到? 在金铮头脑尚且昏沉之际,疯子已然摆出胜利者的姿态,双臂环胸,一脚殿后,一脚脚尖轻点,眼睛斜眯,坏笑道:“给你机会自己不中用啊,怪得了谁,怪我吗,还是怪我比你强,比你背景深?” 金铮动用金乌一族秘术,发现老祖并无任何回应,心底那点仅存的小希望彻底崩碎,耷拉着脑壳,“是打是杀,悉听尊便!” 话音未落,一道剑光飘然落下,将金铮从中一斩为二,身前那张“招引天书”一并四分五裂。 将尸骸丢进光阴长河处理干净,保证不会留下蛛丝马迹,疯子这才摸出一套烙印符文的工具,小心翼翼将招引天书拼凑在一起,开始烙印其上的符文,有了这天书符文,这张在轮回之地可为指引的天书也就能重现个七七八八,不过想要完全复制出来,自然不是一件轻巧事宜,道主老儿须得且忙活一阵子。 想利用光阴长河追寻恶灵痕迹的想法,自然未见成效,不过有一点可以明确,虢氏一脉的真实根底,是鬼修一脉隐匿在仙墟大界的势力无疑。 “金乌一族,恶灵,虢氏一脉,鬼修一脉……” 疯子轻声念叨,将光阴流水抽离几缕细流出来,各自封赦以言语,再放逐进光阴流水,做完这一切,再无任何滞留的必要,疯子也就重新回到小烂陀寺中。 与古僧压声蜜语几句,疯子就拱手揖礼拜别,又和老剑主耳语一番,姜无垢看到老剑主脸色数度变换,最后颇为凝重地点了点头。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告辞第一剑门后,疯子就一路化虹,直奔逍遥大界星空传阵,他要以最快的速度赶去仙墟大界,如果他预料没错,虢氏一脉图穷匕见,眼下即是最佳时机!全网 .78z. 如果没有金乌一族这次节外生枝,疯子也无法断定虢氏一脉会不会狗急跳墙,但既然金乌一族能通过恶灵从而找寻到他,也就说明虢氏一脉与金乌一族,两族早已联手,此次击杀他不得,势必会谋而先行! 姜无垢不无担心,“老剑主说你要的一些法器,因为时间太仓促,只准备了半数,若是能多出一两天光景,自能全数奉上!” 在街边酒肆点过酒水吃食后,疯子方才说道:“时间不等人,仓促是仓促了,但总比等刀砍在身上要强,不过老剑主这次有点不厚道,你说你我二人好不易来拜访一次,怎么着也该好酒好菜招待一番才是,结果呢,你我只能坐在这街边小摊上嚼人舌根佐酒!” 姜无垢对此倒没有什么意见,毕竟老剑主挽留之心如皓月可见,没能吃上第一剑宗的酒水,纯属意外,这次虽有小遗憾,但也算不上什么,毕竟山高水长,来日可期。 “我挑了一些,剩余的都在这里,赶路过程中,我看了一下,拢共两千九百三十七件法器!” 将一块纯瑕玉牌推给疯子,姜无垢压声将芥子纳物中的一应法器说了个大概,第一剑门这些法器,都是疯子寄存在仙门中的,这次疯子本打算讨厌五千件数,但由于要的委实太过仓促,老剑主只能尽量协助,却也没能凑出个三千整数。 酒肆掌柜托着酒菜而来,摆好酒菜后又多看了一眼桌边的玉牌,想了想小声提醒,“二位,这种宝贝还是不要外露的好,毕竟人心隔肚皮,谁也不敢保证见了就不起心思,这里天高皇帝远,山上神仙老爷也无暇理会我等,所以打家劫舍的就会多一些,” 疯子不以为意,随手将玉牌抄起,在手中翻来覆去把玩,笑道:“掌柜的,你说就这一块破石头,可是整整花了我一两多银子,家里婆姨这次肯定没话说,往日总是吵吵着说隔壁婆姨如何如何,这下老子狠狠心给她买了个宝贝,不信堵不上她的嘴!” 掌柜一听,苦笑连连,心说一两多银子的玉牌,能他娘的好到哪里去,也就哄哄自家的傻婆姨,就这种拿着去吃花酒都嫌掉价的货色,还真当成了价值千金的宝贝,这二位也是没见过世面的主! 悄然冲不远处卖耗子药的商贩使了个眼色,一场原本见财起意的杀戮就这么付于流水。 也不知是该这几位劫匪庆幸,还是该疯子庆幸。 挥袖隔绝一座小天地,姜无垢疑惑问道,“你是怎么发现这酒肆掌柜就是做打家劫舍买卖的?” 疯子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抬手在自己手指上点了一下,姜无垢蓦然回首,打量过酒肆掌柜片刻,恍然大悟,做生意的正经人,怎么可能有江湖人的厚手茧。 姜无垢犹豫道:“不准备做点什么?” 疯子无动于衷,夹口酱的刚刚好的猪头肉,顺口还算地道的酒水,这才咂摸嘴,“做什么,难不成要我将这些挂羊头卖狗肉的劫匪一并揪出杀光,再让这十里街道人众给我塑座金身供起来?” 姜无垢摇头,“路遇不平,理当拔剑,若是人人都不管不顾,这山下凡俗还不沦落成强匪横行的乐园?” 疯子哂笑道:“哎呦,我的姜神仙。没想到你还是个有那么点好心肠的神仙老爷,难得难得啊!” 姜无垢皱眉,准备起身。 疯子伸手拦下,用视线点了点不远处卖耗子药的商贩,“像这种处于灰色地带的老鼠,你知道山下凡俗有多少,你又能杀的了多少,天下凡俗世间虽然被儒门尽力打造成黑白分明,但能真正做到黑白分明之辈能有多少,大多数都是如同躲在地下鼠穴中的硕鼠,昼出夜伏,但白天人少了也能出来提心吊胆走一遭,同时所有的猫也不是个个不遗余力,毕竟若是一下将老鼠逮捉干净,那存在的价值就大大减少,养猫的就会觉得养猫没用……” 姜无垢听疯子啰啰嗦嗦说了一通,细细思量之下,竟然觉得细思极恐,猫与老鼠的这种关系,放诸于山上仙门,同样试用。 心思冷静后,姜无垢落座,皱眉问道:“那就这么白白放过这一伙歹人?” 疯子呵呵一笑,挑了挑眉头,“放过他们?姓姜的,你莫不是在和老子开玩笑吧!” 姜无垢终于放下心来。 二人来到一条僻静暗巷,疯子跺脚唤出当地城隍爷,一道魁梧身影从地下跃出,膀大腰圆,气势汹汹,但看到疯子与姜无垢后,却是当即跪拜,言辞虔诚,“玉庙城隍拜见二位神仙老爷!” 疯子满意点点头,“有那么点城隍爷的意思,听好了,玉庙歹人颇多,你这城隍爷须得尽心尽力教诲才是,要知道你这金身香火是怎么来的最好!” 本名张胜的城隍爷当即明了话中含义所在,连连点头应道:“神仙老爷教训的对,有几波歹人是得好好教诲一番,小的这就前去!” 疯子挥手,城隍爷张胜不胜压力,迅速离开,和两位境界高出天外的神仙老爷站一块,简直要他的小命。 顺道解决完这点小事,二人便马不停蹄踏上星空传阵,前往仙墟大界,逍遥洞天和仙墟大界,皆是天字十号内大界,较比起疯子之前横渡星空,消耗时间要少的多。 仙墟大界。 当姜无垢放眼远眺,不自觉想起疯子一路上与他吹嘘的那番言辞,眼前这副残垣断壁不毛之地,哪里是疯子所说的风景如画,美女如云,喝不完的酒池,吃不尽的肉林,这妥妥的废墟之地嘛! 疯子好似已经全然忘记片刻前吹出的牛皮,收回远眺视线,断定夜郎村方位后,就笑道:“姜老弟,这副景象是不是另有一番滋味,与你常见的那些艳俗美景是不是显得格外与众不同,你看这破山,你看这残水,你看这一眼看不到头的死气……” 姜无垢无话可说,只能隔绝听力,斩断这份烦心。 疯子摸出两张驱邪符箓,递给姜无垢一张自己身上贴一张,解释道:“这里曾经也是山美水美,美女如云,这一点你若不信,大可去问老书袋,但后来如你所知,被妖魔二族给祸祸成这副田地,若不是老书袋大发善心,将废墟口用那片学海堵住,只怕眼下这里变得会更加瘆人!” 儒门有书山学海,世人皆知。 姜无垢虽然未曾到过仙墟大界,但对于昔年仙墟大界发生的攻城大战倒是极为清楚,妖魔二族想将仙墟大界一分为二,与老天爷王丁楚汉各治,结局自然谈崩,双方不出意料发动了攻伐大战。 妖魔二族的第一次复出崛起,就选择与仙墟大界开战,这在当时看来,无非就是挑软柿子捏而已,仙墟大界的真实情况,至少在一些万界仙门眼里。看的是一清二楚,能苟延残喘,皆是缝补匠王丁的功劳。 但知晓并支持事实是一回事,真正付诸于行动就是另外一回事,万界仙门除了少数几座家大业大的仙门老祖站出来发声支持,其余仙门皆是缄默不言,各扫门前雪。 姜无垢从杂乱思绪中跳脱出来,看眼举目远眺的疯子,回忆起之前酒肆上说过的那番言语,妖魔二族就是那昼伏夜出的老鼠,万界仙门就是人人自危的猫,只要老鼠不偷到自家,无论哪只猫,都不可能跳出来捉捕老鼠。 疯子倒是没有想到姜无垢会浮想联翩这么多,他眼下正在扫量这片废墟之地,究竟藏匿有多少的老不死,给这些昼伏夜出的“大老鼠”打打预防针,是最明智之举。 “咦,老十在这里还有些许牵涉?” 脑海中涌现一些老十的记忆碎片,这是疯子未曾想到的,仔细认真筛捋一遍后,疯子心中了然,看来废墟深处的一些老不死,昔日并未难为老十,如若不是这样,只怕现在他就要冲杀进去,找那些老家伙说道说道! 姜无垢心声传音,“废墟深处有两抹气息难以琢磨,估计是大帝境无疑,其他暂时没有发现什么!” “两个闭死关的老东西而已,用不着理会,他们还做不到以境换命的程度,现在要小心的,是那些半死不死的,最怕这些早就抱着必死之心,临死也要拉个人垫背,想想看,是不是更瘆人?” 姜无垢眉心涌现一团火帝传承的火焰,打神棍也如剑而飞,悬停在头顶三尺地,攻防兼备,蓄势待发。 疯子掂量一番,捻出一张剑符,朝着深处风驰电掣掷出,剑符化作凌厉剑气,一线远去,气势如虹。 他想用这一纸剑符打草惊蛇! “嗤”,剑气在深处炸散,形成的剑气涟漪荡漾如潮水,搅荡起声势惊人的风波。 “还真能忍?” 疯子一笑,目的已经达到,再过份一点,似乎不太善。 “没事了,现在可以光明正大走着出去了,外面还有一位老朋友要给你引见!” 撤去三重剑气围簇的剑阵,疯子大摇大摆大步离去,看的姜无垢不得不佩服,到哪都不吃亏的,永远是这种不把脸皮当回事的主! 或许是得到了某种默许,一路上二人并未遇见什么生灵,偶有几只不值一提的孱弱生灵路过,疯子也并无什么除之后快的心思。 一路通遂无比,堪比游山玩水。 终于出得废墟之地,疯子远远便瞧见湖畔边垂钓的那道身影,远处还驻停着一辆马车,马是良驹,但脾性却不佳,此时正与一位书童斗气。 “噗通”,疯子随手捡起一块碎石弹射而出,堪堪将湖畔下的一些游鱼给驱赶远去。 正临湖垂钓的张圣人抬头一瞧,哈哈大笑起来,冲疯子二人招手示意,嘴里喊着“心鱼,快快准备酒菜,我要与两位好友一醉方休!” 正在与白马斗玩的书童,无奈只能收起兴致,拍了拍老伙计,说道:“么的事,一会给你留两条解解馋,如今捉鱼的本事可是见长不少,一网下去少说也有一两条哩,放心,老伙计!” 安抚完白马,书童绕到马车后边,从车身后拿出捕鱼的网,这网虽说是他从湖边水下寻到的破网,但是他辛辛苦苦缝补起来的,好不好看两说,但一顶一的好用。 飞快跑到湖畔,哪里能捞着大鱼,如今书童都门清,虽然不待见那个没几分眼色的家伙,但毕竟还有另外的客人在,不能辱没了自家先生的脸面,大不了一会多给那个厚脸皮点脸色瞧看便是,但鱼还是少不得。 刚将渔网撒出,书童就觉得有大鱼撞网的意思,眉开眼笑之际,手上收网动作有条不紊,一气呵成,果不其然,当渔网脱水而出,便可见网中有三四条金背青身的活物蹦跳地厉害。 “好家伙,快让我瞧瞧,这是谁家的书童,这么厉害啊,这一网下去就有这种品相的活物捞出,啧啧,一手捞鱼的本事,当真是无可挑剔!” 疯子从书童背后走来,笑嘻嘻伸手要去解网,不曾想书童眼疾手快,一把甩开沉甸甸的渔网,横眉怒视这个脸皮比车轱还结实的家伙,“上次欠我的鱼,打算怎么还?” 疯子刚想开口辩解几句,拿这个张圣人以赤子之心造就的书童打趣一番,但没想到书童看到疯子身后的姜无垢时,瞬间勃然大怒,一脚踢出,直中疯子膝盖,嘴里骂道:“厚脸皮,你来就来,怎么还祸害他人,你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疯子边跑边躲,冲姜无垢眼色暗示,但皆被视若罔闻。 一番打闹后,疯子以欠下四条金背青鱼的代价,方才与书童握手言和,此事也算画上完美句号。 书童走到姜无垢身前,笑道:“这个家伙真是你朋友?” 姜无垢想了想,果断摇头。 书童一愣,却是伸了个大拇哥,压声说道:“就是,那个家伙脸皮那么厚,怎么可能有你这么好的朋友,我家先生早就说过,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像那个家伙,只有车钴,城墙一类,勉强能算是他的朋友吧!” 姜无垢咧嘴大笑,顿时觉得这里也不是很无聊嘛,有这么一位善通人心的小家伙,哪里都是山清水秀,杨柳依依。 张圣人坐于湖畔,将书卷气化形而成的鱼竿插在岸边,扭头瞅眼正走来的疯子,笑道:“这么快就投降了,我还以为你且得一会挣扎!” 书童是他以赤子之心辅以浩然书卷气造就而成,用之揣摩心中某种想法,一路之上,二人以先生书童相称,但也其乐融融。 正视自己内心最深处,这是张圣人琢磨的道。 疯子摆摆手,就地落石而坐,笑道:“就你这书童,顶多能卖二两银子,除了心善人好之外,一无是处!” 张圣人抚掌大笑,“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与我可是没有半点关系!” 疯子一听,自知中了这对歹人的恶计,连忙甩锅给正与书童闲叙的姜无垢,“人善心好可是我说的,一无是处是姓姜的说的,我冤枉啊!” 又捞上一网游鱼的书童,冷声冷气笑了一下,扭头冲正帮忙的姜无垢说道:“像这种谎话张口就来的骗子,你以后最好远离,免得被带坏了,我家先生说过,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那个家伙就是黑的像墨!” 姜无垢笑着点点头。 张圣人笑着拍了拍疯子肩膀,“认命吧,你不是他的对手,你肚子里抄书得来的那点墨水,他也有,且半点不比你差!” 疯子哀嚎一声,“还让不让人活了,连我抄书的名声都想盖过,学宫那群老夫子不管管吗?” 张圣人笑道:“那群老夫子,想念你是不假,但也不会做出有违儒门规矩之事,何况儒门百花齐放,正是他们想看到的事情!” 疯子彻底无话可说。 儒门一枝奇葩张圣人造就出来的书童,较比起昔年被一众夫子认定能有圣人头衔的疯子,更为年轻,更为博学,更为纯善,仅凭这三点,只要不出什么大的差错,日后儒门势必会多出一位圣人来。 儒门圣人,成就之难,不弱于证道大帝。 放眼古今,儒门圣人,不过一手之数而已,至圣先师老书袋,亚圣孟子,除却这两位万界公认圣人,还有两位不被万界认可的圣人,也就剩下一枝奇葩张圣人,是以戳言证道。 疯子自知理亏,也就不在这方面多说什么,转了个话题,问道:“夜郎村最近有什么风吹草动,我这次匆匆回来,是冲着虢氏一脉而来,虢氏少爷带回来的那位小书童,是剑海下被道主佛主镇赦的恶灵,而且这背后还参杂有鬼修一脉,三足金乌一族,或许还可能有妖族魔族,可能牵一发而动全身,搞不好我就是捅了个马蜂窝!” 废墟深处,有残碎金光浮现。 “神祗金身!” 疯子一眼就道明真相。 张圣人接茬说道:“神庭崩塌后,一众神祗陨落,但也有不少不曾陨落,愿意苟活于世,自碎金身,想转修仙道的也不在少数,这没有什么不对!” 神庭坍塌,神庭之主陨落,神道分崩离析,众神即便不死,选择苟活下来,也不是不可,但却异常艰难。 故而,张圣人才钦佩这些愿意“再世为人”的旧神祗。 疯子没有多少感慨,神庭那座聚拢万界香火的神台,就是他推倒的,在推倒那座代表神道的神台前,他已然想明白了一些东西,如若不是这样,他也断然走不到今天。 不破不立,好像老话就是这么说的。 第三百九十四章 神只也会死 学海之畔,水波浩淼,飞鸟不兴。 疯子坐望这片为儒门立下不世功勋的浩然气海,一时间有些感慨万千,儒门学子素来推崇一句话,苦舟渡学海,勤学通书山。 这两句激励山下无数学子皓首穷经研学儒卷,小成者登堂拜将,为国疆泄尽心中浩气,大成者入住儒宫,撰写浩然书卷,为山下浩气长存增砖添瓦。 家国天下的理念,始终贯穿儒门上下,先师老书袋奔走万界,力求在山下凡俗打造一座高楼,可避灾祸,可诲人心,可使凡俗自由,可使万古长存。 山下世界,在没有儒门这株大树遮风挡雨之前,不过是一盘山上仙门谁也能踩上几脚的无用散沙,纵然人众泱泱,但较比以一敌百的山上神仙,这种优势也就无足轻重。 思绪至此,疯子神魂跳脱出来,随手抓起一把散沙,在手里攥了攥,不待指缝中有碎沙流泄,就抬手扬了出去。 老书袋要做的,其实也很简单,就是将这一把散沙尽可能攥成一团,也好在被山上仙门欺辱,能群起而伐之,且有砖石之威力。 说易,做难。 除却贵在儒门坚持,还贵在人心所向,要想有砖石之威,这两样缺一不可,缺一,散沙纵然被攥成砖石,但也仅仅是在手心里,一旦被扬手扔出,散沙还是散沙。 “咋个会扬起一阵风沙哩,幸好没有将水下游鱼吓跑,姜兄弟,麻烦你盯紧点,我怀疑是那个厚脸皮做手脚,他这种人放下筷子就骂娘,鱼汤也没见他少吃一口,咱几个也不知道还需要在这里呆多久,总之能多捞一网是一网,晒干了做咸鱼,遇上手气不佳的时候,也能拿出来犒劳一下五脏庙,总比不见荤腥要强不是!” 小书童扭头望去,没瞧出远处疯子有什么古怪行径,但总之提防一点无错,谁让那个家伙只蹭吃蹭喝却半点不出力,哪里像姜兄弟这般有眼力价? 姜无垢笑着点点头,他和小书童的关系,已然称得上志同道合,虽然一柱香前,二者还是互不相识,但因为有共同的“大敌”,本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种再简单不过的道理,小书童如何能不知晓! “姜兄弟,说句实在话,那个家伙与你可是相差老鼻子远了,刚才在吃饭时,你看那个家伙下筷如飞,比我家先生吃的还要气势,我大概算了一下,少说吃掉有一条半哩,你想想看,按照这种吃法,你我是不是得多捞几条?” 瞧见姜无垢笑而不语,小书童挑了挑眉毛,压声说道,“不过我还有法子没使,下次在那个家伙碗里多放几块盐巴就好,盐巴一多,他就是再想吃,也指定吃不了一条,听先生说过,他曾经穷到两三年都没吃过盐巴,等兜里有银子后,就买了几大块,结果没吃两天,就被齁着了!” 姜无垢心领神会,笑道“最好齁到那个家伙,一看到鱼汤就没有胃口,这样我们就能多吃几口!” 小书童咧嘴一笑,心说还是姜兄弟对脾气,瞧瞧,这才说几句,就能如此心有灵犀! 张圣人对于自家小书童心声言语,充耳不闻,只当做童言无忌,丝毫不觉得尴尬,反正只要我这个做先生的不觉得尴尬,那尴尬的只能是被针对的那个家伙! 疯子叹口气,心神一动,斩断“竖耳聆听”,撇撇嘴笑道:“这都明目张胆给我下毒了,你这个先生还不管管,再这么下去,我可不敢在此多做停留,搞不好一觉睡醒,我的脑壳沉陷在湖底,那可如何是好?” 张圣人置若罔闻,叉开话题,“我刚心算了一下,虢氏一脉在夜郎村落址以来,仅有两次过份行径,一次是在宅子选址,一次是举族迁移,光阴长河中也并没有发现有什么痕迹,难道妖魔二族与其往来,能跳脱光阴长河的范畴?” 疯子点点头,“这也正是我纳闷的地方,之前我在剑海下,逆行光阴流水,想找出一点那位恶灵的蛛丝马迹,但最后却是毫无所获,按理说一个生灵活在大道之下,势必要留下相应痕迹,这就和雁过留声一样道理,咋可能飞过天空,却没有任何痕迹存留!” 在离开光阴流水前,疯子小做手脚,布下几枚不起眼的棋子,时刻盯防着恶灵的一举一动,只要光阴流水再有任何微弱动静,疯子也能第一时间知晓,并且会以最快速度赶过去。 擒贼擒脏,捉奸捉双。 疯子要的就是人赃并获,唯有这样,虢氏一脉才无翻身可能。 虢氏一脉,据了解布局广泛,不仅在山上一众仙门间往来频繁,提供诸多利益关系,还从中搭桥牵线,在几座大界仙门跨界经营中左右通吃,赚的盆满钵满,而且还在山下凡俗皇朝中,也有落子布局,上至朝堂宰相,下到芝麻县官,皆有虢氏一脉弟子经营痕迹,有几座君王昏聩的皇朝,虢氏一脉基本一手遮天,翻云覆雨。 山上山下,界内界外,环环相连,打造如此一条近乎完美无缺的利益链条,为的就是在那场灾劫降临之时,能尽可能缓泄掉落在虢氏一脉头上的大道因果,相当于因果均摊,如此一来,承载因果变小,得到的机缘尽量维持不变,从一定程度上说,虢氏一脉还是稳赚的结局。 “真是下的一手好棋!” 暂时捋顺虢氏一脉脉络布局,疯子也不得不赞叹一句,虢氏一脉背后那些老不死,脑壳倒是灵光的很,如此肆无忌惮为之,说白了就是拿着山上山下与之捆绑报团之人的身家性命去赌,赌那个“万一”! 张圣人疑惑道:“其他大界没人出声?” 疯子一笑,“雨露均沾,白白送你一些油水,你会不要?更何况于人于己,也不存在任何不利,这种天上掉馅饼的美事,砸在你头上,你会嫌多?” 张圣人却是摇头,“这个道理放在山下凡俗,或许能说通,但搁在山上仙门,就有些漏洞百出,你想想看,山上这些仙门中,哪个没有几个熬活成一把老骨头的老祖先贤,或许这些人境界下滑,状态不在巅峰,就像利齿蜕化的老狗,但别忘记一点,眼界对于他们而言,是比法器刀剑还要锋锐的兵刃,一座仙门想要走的长远且稳妥,没有这种兵刃防身,是走不了几里山路的!” 疯子默然。 踏临夜郎村前,疯子还需要去城北极地走一遭,老十昔日与三足金乌产生因果所在之地,就是在极地尽头那条溪流中,他要前去再看一看,能否找寻出蛛丝马迹来。 姜无垢留在湖畔,继续与小书童帮忙捞鱼,半点没有心情去什么极地尽头。 既无同伴而行,只能孤身前往的疯子乐得清闲,一路风驰电掣贴地飞掠,许久后来到极地。 循着记忆,来到溪流之侧,疯子却发现溪水早已大变样,溪底不见任何的河石,仿佛被谁人打捞一空,而且从界壁上流泄溪水的泉眼,也被抹平,疯子再次使用光阴流水,想将这里的景象光阴重现,但一番忙活下来,效果微乎其微。 只能隐隐可见一团模糊身影,在此地停留片刻的残影痕迹,再无其他有用发现。 “最有可能会是谁呢?” 疯子摩挲下巴思量问题,在他看来,虢氏一脉占尽地利之势,最有可能做这种举手之劳,但有一点,能影响光阴流水,从而使得存痕模糊,能做到这种程度的,虢氏一脉不会超过两个。 算来算去,也就虢氏那位有幸追随过人族大帝的老祖能有如此能耐,但这么做不是没有因果,他影响光阴流水存痕,光阴流水同样也在影响他,况且还是至少半步大帝境界,承受的因果影响,要比想象中的还要多。 真正算起来,得不偿失! 正如张圣人所言,这种熬活许久的老不死,对于一个族群的重要性,没有最重要。只有更重要,失去这么一位可能扭转乾坤的关键棋子,怎么看都不是明智之举! 故而,疯子一番掂量也就划掉了虢氏老祖的可能,剩下的只能从妖魔二族中找寻。 “该不会是魔主?” 疯子一想到这种可能,就有些神魂颤抖,魔主这两个字的分量,曾经在相当一段长时间中,甚至要盖过神庭之主。 昔年,在神庭尚未统辖万界之前,魔主就已经征伐百座天地,将魔族旌旗插在异界山头,而且迄今为止,就算魔族被灭,万界之中尚有些许族群,是以魔族为尊,香火献祭,皆是为生死不明的魔主所属。 压下心头这种猜想,疯子在天穹极地尽头巡游几周,没有发现有所裨益线索,但也不是全然没有收获,阴兵借道的气息,尚且留存着,而且出现的时间,不会超过百年。 疯子抬眼望去,溪流河道消失之地,也是阴兵借道气息残留最为浓郁之处,也就是说,阴兵借道,最终离开仙墟大界的方向,就在溪水河道尽头。 “是嗅到什么气息了?” 疯子曾经尾随过几次阴兵借道,但鲜有成功,那种与阴兵同行的诡异感觉,只有深陷其中之辈,才能深有感触,但一旦脱离那种境地,疯子觉得怎么形容,也无法完全描绘。 大概是那种身在此山中的感觉。 阴兵借道,与幽灵船差不多,皆是行无轨迹,可能这次途径仙墟大界,下次就可能不再路过,始终充满未知变数,故而这也是二者为人畏惧的原因之一。 对于无法琢磨的存在,生灵总会存在一定畏惧。 仙墟大界,帝丘,葬坑古地,再算上北斗七星,紫薇,荧惑,这些皆有厚重古史的星辰大界,皆有阴兵借道其上。 刹那间,疯子脑海划过一道灵光,可来去匆匆,使得他一时间无法抓住,只能望尾而兴叹,这些在他心海一闪而过的星辰大界,或许存在什么鲜为人知的关联,而就是因为这种关联,才会有阴兵借道出现。 “一定是漏掉了什么?” 疯子念叨着,习惯性手指摩挲,有点捻笔而书的意味。 “回来了,废墟之中有变!” 心海之上,响起张圣人心声传言。 疯子只能暂时作罢,折身而归。 待回到学海之畔,疯子就瞧得废墟之中血气冲霄,杀气腾腾,伴随着陆地微微颤抖,很明显是废墟之中起了惨烈厮杀。 “难道是杀鸡儆猴?” 疯子低语,先前他斩出那打草惊蛇一剑,为的就是试探废墟深处几个老不死的心思,但好在没有谁愿意做出头鸟,疯子也就相安无事。 张圣人眯眼远眺,“两个半步大帝,看架势是死战,不像装装样子,装样子若是能做到舍弃金身,那只能说我老了!” 疯子深以为然,本想抬手揉两下小书童脑壳,但被小书童闪躲避开,而且极为鄙夷翻了个白眼。 一位旧神祗,一位妖人,从大道相争的角度上说,二者不可能相安无事,再者就是妖族一脉被神庭剿灭,这可是烙印在血脉之中的仇恨,就算如今神庭崩塌不复,但这种仇恨烙印不会消失。 “疯子,你嘴皮子那么厉害,咋个不敢去劝上一劝,有道是冤家宜解不宜结,有什么不能坐下来协商解决?” 小书童至今还不会任何儒门神通,张圣人也没有打算要教的意思,但小书童怀里可是揣藏有好几本侠客,知晓行走江湖道义为先,路遇不平拔刀相助等诸多江湖规矩,在他看来这场打架,是可以避免的。 疯子哑然失笑,“你可太高看疯子了,像这种神仙老爷打架的事宜,莫说一个疯子去劝架,就算再多出十个百个疯子来,也不可能有任何用,虽然读书人文能安天下,但手无缚鸡之力,这也是众首周知的,万一冲杀上去,被神仙老爷一刀砍死,你说找谁算账说理?” 小书童哑口无言,扭头向自家先生求助。 张圣人轻咳一声,“路遇不平,拔刀相助,本就是侠客行走江湖之大义所在,若是自个境界本事不高,不上前凑活搅闹,也算是举手之劳,疯子,不是说你,就你这种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的主,上去也是被砍死的多,呆着保条小命难道不好吗?” 小书童连连点头,深以为然。 换个说法,大义相同,小书童就能接受,毕竟自家先生咋个可能会偏心这个疯子,而不偏心他这个尽职尽责的小书童! 疯子笑着接受,看眼神气十足的小书童,只觉得人生年少,最好年华不过如此。 愿意用最大的真心,去看待这个世界,这本身就是一件大善之事。あヤ~8~1~.7,8z.w.o < 小书童摇头晃脑,乐不可言。 不过打趣归打趣,疯子与张圣人自然不可能置之不顾,废墟之地乃是夜郎村后地,如果爆发剧烈动荡,殃及的自然就是整座仙墟大界。 掠空直奔废墟深处,并且二人也没有掩盖一身气势,半步大帝与圣人气势各有显露,一些远远旁观之众,再看到两股气势横空而来,就打了退堂鼓。 待二人抵达厮杀之地,方圆百里,生灵无存,看热闹的也鸟兽四散,生怕被惦记。 一团光爆当空炸碎,两道身影各自倒飞远去,犁地滑下深壑,方才止住狼狈身形。 一位手擎金戬的披甲旧神祗,赫然是女子姿容,虽然皲裂金身五彩斑驳脱落,有些惨不忍睹,但一身气势却是如虹,若是用仙道境界来概括这些女神祗,应该是半步大帝无疑。 金戬戳地,在身侧挂出一道浅痕,而且金身上由于对轰而被镇落的一些金身碎屑,皆被金戬全然吸附吞没。 女神祗扫眼横空而至的二位,并无丝毫怯战,反而一身战意愈发昂扬。大有以战养战的意味。 与女神祗相对而战的妖人,是霸王蚁之属的后裔,人头蚁躯,力大无穷,霸王蚁曾与一众族群争夺十凶之名,虽然最终落败,但自身实力也是恐怖,尤其是有“一力降十会”之赞誉,霸王蚁一位老祖,曾重创白虎一脉老祖,更险些将之击杀,也万族一些族群中也是颇有威名。 冷眼掠过看热闹的二人,霸王蚁便不再关注,虽然同境,但霸王蚁一脉有同境最强的血脉之力加持,对于同境之敌,霸王蚁一脉素来必杀之。 疯子悬空而立,摆明了意思不打算插手其中,更绝的是还将最显眼的一把不值几钱的飞剑直接丢弃在地,用以表明自身态度。 你看,我是剑修,连自身飞剑都扔了,你们还好意思针对我? 张圣人虽然身有圣人气象,但终究是儒门圣人,没有那股子杀伐之意,反倒流露出与人为善的意味。 女神祗不理睬那个色胆包天的家伙游巡在自己身上的视线,竟然主动与张圣人行礼,“见过儒门圣人!” 张圣人拱手揖礼,算是回礼。 毕竟,这座废墟之地前的那片学海,可是货真价实的圣人法器,相当于帝兵,废墟之地生灵想要出去,就必须经过学海,与人为善,也算是与己为善。 “小蝼蚁,今天不和你打了,本神祗心情不错,不想打打杀杀,你走吧!” 女神祗挥手示意霸王蚁离开,表示不再纠缠。 “好大的口气,莫不是还以为这里是神庭,什么都你说了算?” 霸王蚁不依不饶,体内流淌同境最强的霸王蚁血脉,如何能被人看低,就此离去岂不是辱没霸王蚁一脉的脸面! “呵呵……” 女神祗报以冷笑。 “我说,蚁人兄弟,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人家有意止戈,咱就坡下驴就好,揣着架子不累吗?” 疯子出声,落在霸王蚁身前,笑嘻嘻劝慰道。 “你是哪根葱,我霸王蚁一脉与他人恩怨,与你何干?” 霸王蚁怒火心生,心说这是从哪半路窜出来两条不长眼的玩意,不知道死字是怎么写的吗? 但毕竟若是完全撕破脸皮,陷入以一敌三的境地,霸王蚁多少也觉得有失妥当,同境争强,并不意味着就可随意树敌,如果霸王蚁一脉人人如此,只怕霸王蚁一脉也断然存活不到今天。 “瞅瞅,一说就急,蚁人兄弟,你这脾性可是得好好改改,今儿多亏是遇上我这么心地良善之辈,若是换个不讲理的,只怕现在早就躺地上讹你了!” 疯子摸出两壶酒水,扔出一壶,自己揭盖饮一壶。 霸王蚁接过酒水,揭盖一闻,一股硫磺之气直冲鼻息,刚刚被压下的心火瞬间暴涨,“砰”的一声捏爆酒壶,大喝一声,“我看你就是来找不痛快的!” 世间一切妖兽,对硫磺皆有忌讳。 山下凡俗,亦有时节饮硫磺酒一说。 疯子倒是没舍得捏爆酒壶,这些硫磺酒可是来之不易,他不是什么败家子,没坐上财神爷宝座前,也是吃过苦受过穷的。 收好硫磺酒,疯子闪身避开霸王蚁锋芒,在空中飞旋画下一抹流光,身影快如流星,不过眨眼之间,就立身百丈之外。 “我说蚁人老弟,我可是好心请你喝酒,你不领情也罢,但也不能如此霸道吧,难不成这天底下不能有喝酒之人?” 陆地上弹天而起一道迅疾身影,风声呼啸,霸王蚁身法受限,无法在速度方面争锋,但假借陆地而起,速度同样不逊色,且时常会有出奇制胜的效果。 疯子不再闪躲,摸出帝兵洪炉,直接当头轰砸而下,一捧恰似香灰的混沌从香炉中倾泻而出,瞬间将霸王蚁笼罩。 在旁观战的女神祗神色一滞。 就连张圣人同样暗自诧异。 洪炉在坠落的过程中,上下反转,将霸王蚁包裹的香灰混沌又如飞瀑落潭,一滴不剩全然落在洪炉之中。 霸王蚁则已然消失干净。 手腕一招,洪炉掠空而回,疯子小心收好宝贝,这才冲女神祗笑道:“这位神女姐姐,不知道能否赏光,聊叙一二?” 女神祗面有犹豫,帝兵洪炉的出现,无疑将对方份量加重不少,原本还有可能齐平而视的两者,仅仅因为一件帝兵的出现,这种平衡顷刻间就被打破。 神祗也会死。 更何况是一位女神祗? 第三百九十五章 总该做点什么 帝兵,大帝所属,其上烙印大帝道则,为大帝用。 帝境下生灵修士,纵有帝兵加持,与人厮杀,也难以物尽其用。 半步大帝,手持帝兵,情况又是另外一回事,简单来说,如帝亲临,四字足以概括。 疯子眼下所遇情境,用句山下接地气的话说,女神祗根本就是老寿星上吊,纯粹是在找死。 同为半步大帝巅峰,虽二者路途不同,但真正生死厮杀起来,悬殊也不会相差太多,一位是旧神道打下的底子,属于半路出家转修的仙道,一位是彻头彻尾儒门浩然气底,同样是半道转入的修仙,从某种程度上来看,二者之间还有一定的相似度。 这也就决定了二者一旦陷入必分生死的厮杀中,所能比拼的东西也就是一些身外物,譬如法器,秘术神通等等。 从眼下情况来看,自然是手握帝兵的疯子一方,稳稳占据了上风头,如果女神祗稍后能搬出一座完整金身,或许还有可能扭转乾坤。 完整的神道金身,堪比帝兵。 “可以,想怎么聊都行!” 女神祗掂量一番,自认拿不出盖压帝兵的完整金身,还不如索性降低身份,虽然失了些脸面,但总比帝兵打碎金身要好,更何况以旧神祗身份熬活至今,哪里还有半点脸面可言? 神庭崩塌,神道破碎,一众神祗就再无脸面可言。 疯子也不讶异女神祗所为,他同样是诞生于那个时代,知晓大势之所在,当微不足道之辈面对汹涌来袭的大势,能从中苟活下来,已经是极为不易,哪里还会思量对错良善,活下去就是最大的对与善。 “神女姐姐倒是爽快人,既然如此,在下也就没有必要藏掖什么,索性将天窗打开,说些敞亮话!” 疯子收起帝兵洪炉,面对熬活至今的同代人,总是会有一种明月照古人的凄凉,明月尚在,但古人大多早已灰分烟灭。 “我和这位老哥,算是生意人,眼下正准备做一票大的买卖,现在诚邀天下有志之士加入,今日有缘结识神女姐姐,也算是因果所在,透露一下,在下也是远古时代人氏,只不过面相不显老而已,如果神女姐姐嫌这里光景太过乏味,大可加入我们,多的不敢说,只要这笔买卖做成,到手一两座金身不在话下,届时再冲击帝境,也能多出几成胜算,不论如何掂量,都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疯子这番话其实是临场发挥,原意不是如此,打杀这座旧神祗才是他的本来意图,但因为转念间浮现的一个小想法,疯子这才上演了一场临场改写剧本,信口编词的演技表演。 其实,早在踏临仙墟大界之前,疯子就有些担忧,仙墟大界这滩浑水,水深且活物多,一个不小心就可能翻船溺水,诸如挥刀客那样牛掰到无敌的大佬,不也乖乖在此镇守老城头千年,当了千年的免费护卫。 疯子自认没有挥刀客那么厉害,也就意味着他若是涉足这滩浑水,或许对挥刀客而言最好的结果,转换在他身上,就是无法承受的恶果。 更何况仙墟大界的老天爷王丁,一直画地为牢,鲜有踏出这座随时都可能崩塌的大界,这其中就存在诸多疑问,是什么原因使得王丁这位“能人”不愿离开,心甘情愿在巴掌大小的地方缝缝补补,却乐此不疲,与昔年那场涉及仙门众多的纷争,是不是同样的缘由? 仔细思量梳理,疯子已然觉察仙墟大界在他的脉络图中,不知不觉占据了不小位置,甚至比古地府,轮回殿堂这样的庞然大物还要多,当独自面对这样的一滩浑水,疯子不可能不畏惧。 勇者固然需要无所畏惧,但并不意味就一无所畏。 拉上姜无垢,唤来张圣人,背后还有白衣共主,就算加上姜氏一脉,富氏一脉,以及他暗中拉拢的一些族群,但疯子始终觉得还不太够,统辖万界的神庭都能崩塌,他这点小势力算个啥子! 女神祗反复咀嚼着疯子肺腑之言,这番拉拢谈不上如何手段高明,更像是临时发挥,这一点她也能看出蛛丝马迹,她可以忽视,但这前后悬殊的转变,就值得她深深思量。 每一次悬殊转变的背后,都潜藏着鲜为人知的秘密,前一刻还生死相向的双方,下一刻却握手言和,把酒言欢,她不相信凭借她旧神祗的身份,就能令对方如此忌惮,更何况还是手持帝兵的半步大帝! “可能神女姐姐一定在思量,你我前一刻还在生死相向,眼下却好如一家,究竟是什么东西使得在下转变如此巨大,有此心思思量,也不是什么问题,换做是在下,也会倍感疑惑,但在下既然选择开诚布公,也就没必要虎头蛇尾,犹抱琵琶半遮面,素来不是在下的风格!” 觉察到女神祗心思流转的痕迹,疯子也就多说两句,将他比喻成买卖的后续事宜一并合盘托出,解释个清清楚楚。 约莫半柱香时间,疯子方才算是说完,只觉口干舌燥,摸出酒水解渴,顺便丢出时间留给女神祗思量。 回到张圣人身侧,一直神游周边的张圣人神魂归窍,开口问道:“如何,上不上道?” 疯子丢出一壶酒,摇头道:“眼下还不知道,估摸再过片刻,也就该想明白了!” 张圣人接过酒水,“若是能在此地落子,断绝后路,也未尝不算一记妙手!” “不好说,变数太大!” 疯子有心理准备,这种牵涉生死一事的买卖,不可能一眼看到结果,心性变化,利益牵涉,随便扯出一条,都有诸多变数,而正是这诸多变数,决定了任何一件事的成败输赢。 归根结底,还是在于心性二字。 张圣人不再言语,他对于疯子如今处境,深有感触,仅是他尽力维持的张氏一脉,都使得他心陷泥沼,常常需要自省祛尘,更何况把买卖做到天大的疯子? 若是追论起来,他这趟回家之旅,也称不上如何坦荡无私,张氏这株大树,需要庇护太多太多的东西,好如藤蔓缠绕,错综复杂,就算是他想假借这次契机,肃清斩断一些因果纠缠,也必将是一件动筋伤骨的事情。 而这次唯一手中有刀的主宰者疯子,必然是他需要仰仗的对象,谈不上借刀杀人,但真正动手帮助他斩断因果的,也只能是这个手中有刀心中同样有刀的主宰。 不知不觉喝光一壶酒水的疯子前去与女神祗低语几句,过来就拉着张圣人一路远去,直出废墟之地。 回到学海之畔,小书童瞧见疯子有些蔫虚,本想打趣一番的心思也就暂时收敛了起来,趁着姜无垢烤鱼的间隙,溜到独坐的疯子身侧,一拍有些垮塌的肩头,笑道:“怎么的,这深入废墟一趟,就变了个人一样,难不成废墟里有什么妖魔鬼怪?” 从繁杂心绪中跳脱出来,疯子咧嘴一笑,斜眯小书童,“还真被你猜中了,废墟深处确有一头绝世大魔,就连你家先生都束手无策,这趟本打算先去探探路,不曾想却是最后一次进入废墟的机会,那头大魔已经放话了,说再敢踏足其中,就砍了我的脑壳做酒壶!” 疯子说完,还伸手做了一个砍脑壳的动作,吓得信以为真的小书童大气不敢出,只差喝口酒水壮胆。 看着一言不发,溜烟跑远的小书童,疯子再次沉浸在心绪脉络之中,思量着该如何落子,才有机会在仙墟大界这一盘形势不甚明朗的棋局中,走出柳暗花明的形势来。 在仙墟大界落子的,不仅仅是他,还有诸多仙门势力,想要扭转乾坤,下出一手短时不知深意的绝妙棋势,他的每一次落子位置,都至关重要。 女神祗虽然答应,但也留出回去再细细思量的退路,不与疯子正面交锋硬刚,是女神祗应对手持帝兵疯子的策略,虚与委蛇,虚虚实实。 或许女神祗回去思量一番,又心思大变,疯子也不可能再杀进废墟深地,他所能做的,就是做好应对一切可能的准备。 包括身边所有人的反水。 姜无垢拿着刚烤好的游鱼走了过来,坐下后递过一条,问道:“女神祗这步棋,你真确定要走?” 疯子吃了两口烤鱼,皱眉道:“味道不算好,火候掌控不算老道,关键调味料不行,烤鱼这种东西,调味料可是至关重要!” 姜无垢没有搭茬,却是吃的津津有味。 “女神祗在废墟之地算是一个另类,如果不是她境界在那里,只怕早已被那些老不死瓜分殆尽,想必这一点她也明白,她眼下犹豫的,是既想跟着你我有肉吃,又想不被人注意,毕竟像她这种存在,一旦被有些苟延残喘的老不死盯上,基本就是要扒层皮,所以她在犹豫,同时也在对我施压,现在就看谁能撑下去了,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的!” 疯子说罢,摸出一些瓶瓶罐罐,倾洒在烤鱼上,起身走去火堆旁,开始接手烤鱼。 学海深夜,有一轮残缺弯月悬空。 月华倾洒而下,将学海变成一面明镜,镜面上随意可见金光流转的文迹显化,这些皆是儒门圣贤夫子倾心所留,为的只是让后来有心求学之辈有迹可循,从而更易横渡学海。 儒门造就书山学海,不是为了拦阻世间人,而是为了让更多世间人有道可循。 翌日,疯子拉上姜无垢沿顺老城头,来到夜郎村尾。 立身城头之上,俯瞰整座夜郎村,疯子心绪平静,来此数次,每次心境皆不同,这里是他的心魔之地所在。 这也是疯子为何尽力要维持仙墟大界苟活于世的原因所在,一旦仙墟大界崩碎,他的心魔之地就完全变的虚无飘渺,心魔变幻莫测,本就为修士证道之劲敌,一旦再变的无所寄托,就好似湖沼浮萍,随波逐流,届时修士证道冲境,想要找寻可就难上加难。 故而,修士对于心魔所在,素来采取封赦一地的稳妥做法,可以任其在周身小天地任何一地肆意而为,但绝不会允许行游不定。 疯子心魔诞生,于仙墟大界息息相关,故而最终证道冲帝,斩心魔之际,势必会与仙墟大界有因果产生。 一道身影横掠而来,落在城头之上。 村头老更头,行走万界的红线老儿,疯子自然知晓其身份根底,虽然二者志不同道不合,但也不妨碍彼此之间的交情所在。 “这位兄弟是?” 老更头直接忽略疯子,视线落在姜无垢身上,颇有兴趣问道。 “姜水流域,姜无垢!” 姜无垢抱拳揖礼。 “始祖大帝诞生之地?” 老更头除了诧异,还有震惊,人族始祖大帝诞生所在,蕴藏种种无限可能,眼前这个年轻人,就有一种藏锋于鞘的成熟,而且一旦出鞘,势必石破天惊。 姜无垢点点头,姜水河畔因为始祖大帝而举世皆知,这已然不是什么秘密,他也没觉得自己如何了不起。 “看来你这次是有备而来,如此一来,我也不用再藏掖什么,届时生死搏杀,也会敞开手脚,倾力而为!” 身为夜郎村一员,自然有守护夜郎村的职责所在,老更头这般丑话先说,但也称得上光明磊落,胸怀坦荡。 “打完这一次,只怕下次再见,又是异土相逢,人生旅途,想要脚踏实地走下去,断无后来居上的可能,如果有,那只能是身死道消!” 老更头说完,就横空远去,瞧不上疯子所做所为,但不代表瞧不上疯子本身。 “这位前辈属于对事不对人,手段光明正大,值得为人敬佩!” 姜无垢点头赞誉。 疯子没有多说什么,多出一位神满气足的对手,也不是什么好事,他若是还能笑出声来,只能证明他没心没肺。 老更头前脚刚走,铁匠铺子上空就多出一道身影。 铁匠转眼即至。 “确定了?” 昔年险些走出一条“以武证道”路子的铁匠淡淡问道。 疯子点点头。 身影而去,只留一阵罡风呼啸。 “武人?” 姜无垢看出几分端倪,毕竟这种呼啸而至的风格,除了武人御风一类,修士中再也难寻。 疯子心如止水,说道:“武人证道,差一点就成功了,只可惜神道崩塌了,若不是此,只怕武人古史中要多出一位后无来者的武神!” 姜无垢难掩钦佩之色,“能将武人断路近乎走通,仅凭这份本事,就值得为人尊崇!” 疯子望着几个步伐就来到老城下的熟稔身影,难得主动打招呼,“神风大人,别来无恙!” 来者正是终日龟缩在帝丘上的神风大人,见着疯子打招呼,只是挥了挥手,“别来这一套,你真的想清楚了?” 疯子也不觉得尴尬,点头笑道:“清不清楚,反正总要来这么一场的,不论是我先出招,还是王丁先出招,总需要有人站出来不是?” “放屁!”神风大人啐骂一句,口水横飞,骂道:“说的什么屁话,这个地方什么个情况,你不清楚吗,用不着你站出来出招,再过百年光景,就崩塌嗝屁了,用得着你出来显能耐?”··.柒捌z.o 疯子抹了抹脸上口水,不慌不忙道:“恶人就由我来做就好!” 神风大人哑口无言,甩袖而去。 之后,老寿头,汉子古生,以及崔氏,佘氏,褚氏皆有人前来问询,认识的,不认识的,但在“大敌当前”这种境况下,夜郎村中这些平日难见其踪的活物,一一现身。 疯子这次主动沉水,无疑打破了夜郎村难得的一点默契,仙墟大界什么形势,这些人比谁都清楚,再过百年光景,等这里崩塌破碎,他们这些“一心向上”之辈就有利可图,随之崛起已成定势,不过是肉多肉少而已。 可如今跳出来一个疯子要提前作祟,打破这点默契所在,将遮掩在各自心性上的那点华彩彻底扯掉,只剩赤裸裸的丑陋与肮脏,这么做无疑是在挑衅众人,更是在搅起一场风云大势。 说的直白点,提前入局的,或许能占取一些先机,而这一点先机,在之后那场大势降临,会带来多少实质性的有利可图,不用谁人估量,众人心头自有一番算计。 入不入局,摆在夜郎村这些或明或暗势力眼前的,无非两种结果而已。 登上城头的,自然是选择了入局,但这其中又有不同,有人是为了夜郎村大局着想,有者是为了自家利益所在,有人纯粹是想出拳,有者则是身不由己。 “村头那几家,谁也不敢保证有没有蛰伏的老不死,现在这些人尚且在犹豫看势,若是我这场面搞的足够大,或许他们就会跳脱出来,场面小的话,不足以影响到他们,或许就继续龟缩不出,一切都有可能,兴许还有旧识也说不定!” 跃下城头,来到香火台前,燃香献祭,待香火燃尽,疯子这才走到草屋前,与屋檐下晒日的老妪聊叙起来。 老妪对这位年轻人,倒是印象深刻,毕竟像这种气运盖顶之辈,古来也难有几人,只是老妪身侧的贪睡老狗,一直对疯子龇牙咧嘴,显然不是很欢迎这位打搅它美梦的来者。 与老妪没说几句,一身乌光流溢的老者准时出现在屋前,疯子起身问好,视线掠过老者手里的木棍,如他所想,正是打神棍。 昔日,当疯子见到这位老者第一眼,就有种甚为熟络的古怪感觉,虽然不曾聊叙一二,但他每次前来城头,这种感觉就愈发清晰,使得他不多想不行。 如果他没猜错,这位被魔族毒漳缠身的老者,应该是姜无垢某一世轮回所在,姜无垢打神棍缺失的那一截,正是老者手中的打神棍。 只是不知何种机缘,这位与魔族交锋的老者,在失去神魂后依旧能存活于世,方才出现两世肉身同存于一世的罕见情况。 心声传言城头之上的姜无垢,当姜无垢前来揖礼而拜后,屋檐下的老妪也罕见睁眼,以混浊视线打量起姜家明珠来。 疯子静静站在一侧,看着这古来罕见的一幕。 当姜无垢觉察出异常,眉心神魂已然自主飞出,绕着乌光老者盘旋不已,当神魂没入老者眉心的刹那间,被毒漳缭绕不知几许的肉身徐徐消散,似冬雪春融。 当神魂再次回归姜无垢眉心之地,神魂中多出些许记忆,正是老者昔年踏临魔族禁地,与魔族大开杀戒的记忆残留等等。 疯子也没有多做停留,牵引一丝契机促成此事后,就来到神君庙前,香火仍旧是不旺,小道童依旧坐在门槛上,双手托腮,神游发呆。 疯子笑了笑,心说神君大人麾下这位小道童,倒是尽职尽责,神君大人有可能已然忘记自己在这里还有庙宇,可香火小道童却还是会惦念自家神君大人。 “神君大人没回来?” 疯子明知故问。 小道童回过神来,看到自带香火登门的疯子,倍觉亲切无比,喜笑颜开让出道路,笑嘻嘻说道:“神君大人神游万界,哪里顾得上这一界之地,这不是还有咱这个香火侍奉在嘛,就算神君不亲临,一样会将香火打理的井井有条,丝毫不差!” 疯子笑道,“那可不是,谁让神君大人有老弟这么一位称心尽责的香火侍奉,这一点可是羡煞不少神仙老爷哩!” 被夸赞的小道童笑得合不拢嘴,只觉得这世间除了自家神君大人,也就这位富老哥算是自己人。 上过香火,好算见着一点进账的小道童,亲自恭送疯子至门口。 挥别小道童,疯子前去村头八百水泊,倒不是去找老更头,而是想下水去水泊底龙宫走一遭。 再怎么说,八百水泊也是有主的,先前坐镇龙宫的龙首一,即是八百水泊的当家人。 与坐而垂钓的老更头打过招呼,疯子纵身跃入水泊,快似一尾游鱼,几个涟漪过后,就不见其踪。 只可惜,龙宫尚在,但龙王爷却未在其中,尤其看过龙宫之侧破封的故土,疯子多少已经猜出点东西。 老龙井下,是有必要走一遭了! 第三百九十六章 未来可期 老龙井,是与村中老戏台同时出现在夜郎村的压胜之物。 老戏台,共为两层,上层早已被雷劫击毁,变成残垣断壁之态,再无昔日半点风光。下层则被老寿头占据,做起售卖杂货的小本买卖,细水长流,图的就是一个长久稳妥。 老戏台,百家争锋其中,以一场场惊心动魄戏幕厮杀,最终儒门独出,百家暗淡下台,从此淡出。 同样,老龙井下镇赦有蛟龙之属,确切来说,应该是昔年十凶龙族残留余孽,世人皆知最后一条龙属被神庭之主斩杀,但却不知道,神庭之主也手有余情,并未痛下杀手,悄然放走了万界最后一条大龙。 至于那个一直神龙不见首的屠龙人,世间之人更愿意相信这是杜撰出来的虚无人物,屠龙功成,这种功在千秋利留万古的事宜,人们还是更愿意将其作为那位在南天门陨落的神庭之主功勋之一。 有些事儿,就是这么没道理可讲,当世讲不清,即便后世,同样也讲不清。 屠龙功勋之大,早已被史家一脉诸位大佬,亲笔订为人族首功,享受人族千古香火供奉,人族大帝亦在其后。 这种做法,无疑是将昔日推翻的神台又重新塑立,只不过做法更为高明,史家一脉素来热衷于此,梳理编撰人族古史,已然重塑古史,新立诸多新神祗。 较比起阴阳家一脉,疯子对于史家一脉的态度,从来只有“敬而远之”,而史家一脉至今仍将疯子的“根底”归类与儒门之列的做法,也多多少少让疯子对之喜好不起来。 根底所在,如百丈古木深扎地下的长茎,重要程度不言而喻。 关键,这对于根底所在的“儒门”亦或是“商家一脉”,同样是一笔收益颇丰的反哺营生,但奇怪就奇怪在此,儒门与商家一脉至今,都尚未有人站出来对此表示争论,甚至连提及都不曾提及。 双方皆选择沉默,就意味着这其中必有妖。 疯子固然知晓这些,但也无能为力,他不可能自己舍得一身剐只身闯入儒门学宫,将自己“根底”所在从学宫迁出来。 思量之际,也来到村中老龙井旁,探身俯瞰井底,一团乌黑,目不可视,除却井口不时飘出丝丝缕缕的龙息之外,这口古井与其他水井并无任何差别。 铁匠闪身而至。 “你真要下去?” 王丁在这口老龙井中投下过多少刀兵压胜,就代表着井底龙族之属对这位提供刀兵的铁匠有多少恨意,铁匠有所顾忌,也在情理之中。 疯子斜眯一眼,“咋的,不让我下去,难不成你要替我?” 铁匠果断摇头,却是递出一把平淡无奇的长刀,“手里不拿点家伙事下去,只怕压不住这些畜牲,要是真打不过,就打碎长刀,刀中有我封存的火精,对龙族之属最为有用!” 疯子也不客气,直接拿过静心炼就的长刀插在腰间,一拍铁匠肩膀,“别他娘的搞得好像老子下去再上不来了一样,这底下难道比龙潭虎穴还要恐怖,老子就不信这一套!” 话音未落,疯子纵身一跃,直落井中。 一路顺滑而下,通行无阻,井底天地自然不是水中映月的真实井底,而是宛若一座精心铸就的小天地,甚至较比起外界的大界,疯子觉得也丝毫不差。 当然,仅从规则完缺,大道残全一方面,井底小天地无疑胜出一筹。 犹如天穹的井底,破开一口大洞,丝丝缕缕的龙息正是从中流泄而出。 王丁扔下的那些压胜刀兵,亦是从这口破洞落入小天地。 疯子甚至怀疑,这口破洞是王丁“假公济私”,刻意留存下来,用以徇私舞弊,打压龙族之属的途径。 当然,身为老天爷的王丁,想如何翻江倒海,也是无可厚非,他人说不得半点诋毁之言。 通过天穹破洞,进入真正龙族天地,扑面而来就是一股杀伐气息浓郁的龙息,十凶龙族,之所以被神庭之主打杀殆尽,原因之一就是弑杀残忍,血脉之力中有太多杀伐之意。 没有刻意遮掩自身气息,疯子直接横空远掠,肆意而游,俯瞰整座龙族天地所在,山水气运也好,一地气象流转如何等等,就仿佛他是这座天地的老天爷。 片刻后,疯子情不自禁呵呵笑出声来,这座天地的龙族之属从他踏临那一刻,就已然知晓,但一直保持沉默,对于他“指点江山”,更是丝毫没有反应,这种做法无疑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被镇赦久了,血脉里那点傲气,也被肃清殆尽,龙族尊严更是弃而不顾,像这种苟活于世,与山下街市商贩售卖的咸鱼又有什么区别?” 疯子站在一条具备潜龙之势的深涧之侧,目之所及,隐隐可见有龙气在其中汇聚,但却并无发现一条龙族之属。 潜龙之势,如今对于龙族一脉,早已没有昔年那般致命诱惑,抛开龙气淡薄的缘故不说,归根结底还是在于时不我待四个字上。 潜龙之时,可长可短,在昔年龙族巅峰的混沌末期,一条龙族之属潜龙时间少则三百年,多则千年,即可化龙功成,跻身真龙之属。 但后来大道残血,龙气淡薄,潜龙之时就被延长,这也是为何龙族一脉子嗣凋零,传承无法延续之所在,一边要面对万族围杀,一边还要潜龙入渊,老龙死绝,幼龙尚未化龙功成,就这么一代代断承,到的最后青黄不接,甚至连幼苗都难以存活。 一块盐碱地,再怎么辛苦耕种,也长不出好庄稼。 龙族一脉的灭绝,从一定程度上,也是大道选择。 “任你再呼风唤雨,掀江倒海,到头来还是被大道妥妥制服的小老弟,身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 疯子心有戚戚,龙族之属的灭绝,给他诸多遐想,大道每一次更迭,随之都会有族群灭绝,就像戏台上的剧目,你方唱罢他方登场,就这么起承转合,轮转不息,一直延续下去。 那在这场戏幕中,终得登台露脸机会的人族,未来会在何时黯然下场? 下场后,会不会亦如一众前者灭绝殆尽? 正在疯子神游之际,身后浮起一阵龙卷,疯子神魂跳脱出来,扭头循声望去,一位青衣男子从龙卷中走出,拱手揖礼,“富公子大驾光临龙族古地,是龙族三生有幸,老祖在龙巢已经恭候多时,还请富公子前去一叙!” 疯子笑了笑,老龙邀约,他断无拒绝理由,再说龙巢里那些水光滑嫩的龙女,可是让他惦念久矣,趁此机会要是能宠幸那么几位,传出去也倍有面子不是! “劳烦带路!” 疯子点头致谢,紧随青衣男子身后,二人一路掠地而行,兜兜转转之后,来到一处堪比迷宫之地。 “还是蛟龙之属会享受,龙宫不比这老鼠洞住的舒服?” 疯子看着好如老鼠洞的迷宫,心底觉得甚是好笑,龙巢之上,处处有洞口,洞洞又通联,如果迷路其中,不费些许功夫,只怕是难以从中脱身。 较比注重先天龙气所在的龙族一脉,蛟龙之属,却更加注重后天假地生气,也就是利用天地大势,借住龙族之属特有的龙息,一点点改变古地气运,从而培养龙气所在,凡是蛟龙之属古地,就有龙宫做中法阵,村头水泊下那座龙宫同样如此。 一通繁琐长行,疯子终于见到最后一条真龙所在,亦是昔年神庭之主刻意放走的那条。 老龙化形为人,头生犄角,除此之外,再无任何不同之处,一见疯子到来,便起身相迎,老脸挤出一朵菊花,“富老弟,昔年一别,风采依旧啊!” 疯子倒也表现自然,接茬道:“老哥宝刀不老,气吞如虎,尤胜当年!” 老龙不愧是熬活至今的老江湖,嘴角抽了抽,心里隔应,但面子上绝对要放开,“早就听说老弟对龙族女子爱慕已久,老哥这次,就给老弟准备了三位万中挑一的绝色佳人,只待老弟垂怜,不过眼下老弟还是要陪老哥好好聊叙一番,顺便尝尝龙族酒水如何?”全网 .78z. 疯子呵呵一笑,主动搀扶老龙手臂,老龙更是勾肩搭背,二人宛如亲兄弟一般,走到备好酒水菜肴的桌前落座。 扫量一眼,疯子也不作假,开始风卷残云,老龙也顺水推舟,连连敬酒,一番觥筹交错,多少都有酒意上头,话匣子方才徐徐打开。 “富老弟,昔年若不是你从中搭桥,老哥这条命也就彻底交待了,这杯酒水敬你!” “龙哥,屠龙人究竟怎么回事?” “屠龙人与龙族息息相关,简单说就是龙气丰盈之地皆可诞生屠龙人,这一点与山水气运小人有些类似……” “龙族一脉就没有什么后手?” “有个屁,有的话何至于苟活于此,终日受这些窝囊气,老哥心里苦的很……” …… 桌上杯盘狼藉,二人皆沉沉睡去,兴许是趣味相投,酒水喝下不少,但桌上除了那道花生米见底之外,其他菜肴就没有动过的痕迹。 一觉睡到天亮。 疯子苏醒,走出雅静房间,才发现屋外别有洞天,赫然是一座位于空中的楼阁,流云缭绕,雾霭团团,手可摘星,声高惊仙。 “有意思!” 疯子低语一句,老龙如此隆重招待,自然是有报恩之念,昔年疯子曾于屠龙人之手,救下过几条老龙所在族群的龙子龙孙,二者也是借此机会方才结识。 云雾散开,一道身影破空而至。 青衣男子拱手揖礼,“老祖有请!” 疯子心说,真正的大戏就要开始了! 回龙谷,谷底龙亭。 老龙容光焕发,一改昨日老态,与坐无坐态的疯子聊叙正酣。 从混沌时代万族争锋,一路聊到十凶龙族叱咤风云,老龙说的兴起,疯子也听得认真,不时还能接茬几句。 疯子一直在等老龙开口,提及逃出生天一事,但似乎有些出乎他意料之外,老龙一番长谈,并未有任何想要求助他的意思。 “难道我猜错了?” 疯子心中嘀咕,龙族仅存这一脉,若想传承不断,唯一可行的法子,就是假借疯子之手,逃离这座封赦之地。 这也是疯子来这里的原因,只有老龙提及这个,他才有筹码提及相应的要求,就如做生意一般,讨价还价,有来有往,,生意才能做成。 “富老弟,你这日理万机的大忙人,怎的有空闲来我这里吃酒,莫非是有什么事情?” 老龙给疯子添杯热茶,好似顺嘴问道。 “终于来了!” 疯子心中一笑,嘴上说道:“这不是途径仙墟大界,想起还有老哥在这里受苦,做老弟如何能不来探望一二?” 老龙假模假样唏嘘不已,短暂沉默后,终于说道:“老弟,实不相瞒,老哥眼下正是水深火热,只怕再难熬活下去,老弟这次能来,老哥也算是死可瞑目,不枉与老弟结识一场!” 疯子故作诧异,“老哥,你这着实吓着老弟了,龙族在这里,堪比潜龙在渊,腾飞之日不久矣,哪里有老哥说的这般吓人?” 老龙瞬间老泪纵横,“老弟有所不知,这里除了被道主封赦,还有佛主等人留下诸多压胜之物,压在老龙肩上的担子,早就沉重不堪,若非顾忌龙族有后,老龙早就将这里捅出个窟窿!” 话已至此,等同敞开天窗说亮话,再有任何藏掖,就纯属个人问题。 疯子静静听着,等待后续。 “除了那些,还有就是上面那可恶妇人王丁,她身为一界老天爷,处处与人作对,难不成心胸真如所言,全都长到了后者之上,她每日丢下一件刀兵压胜,就等同天降灾劫一次,我龙族脾性再好,也终究抵不住这般欺辱,富老弟你说说看,就这等寄人篱下受人欺负之事,搁在你身上,你能忍到何时?” 疯子一拍桌子,骂道:“欺辱我龙哥,这娘们根本就不是个好人,这天底下还有比我龙哥更心善之辈,反正在我眼里特定是没有,如果非让我来做判官,我一定让这恶妇加倍偿还!” 听朋友倾吐心声,所需要做的不是听,而是要参与其中,最好能身临其境痛斥一番,如此一来,不是好友也胜似好友。 “这么说,老弟是同意老哥将这天捅出个窟窿了?” 老龙惊喜不已,如果疯子真有此想,那他大可水顺推舟,继而相求疯子将龙族之属照拂一二,毕竟疯子的手段,他一清二楚,更何况又时过万载,凭借疯子的本事,将龙族后裔安排稳妥,自然不在话下。 疯子脖子一横,厉声道:“这是当然,受妇人之辱,岂是你我这等大丈夫所能承受!” “一会老弟就随老哥杀出天去,管她天王老子如何,老弟若是退缩半步,就甘愿被天劫劈死!” 疯子言之凿凿,说的掷地有声。 老龙顿时傻眼,心说事情发展不对啊,怎么是这么个走法,难道不应该是他临终托孤,挚友含泪应允吗? “老弟,你听老哥一句劝,王丁那妇人恶毒是恶毒了些,不过也不是一无是处,怎么说也帮过老哥几次,就算是滴水之情,那老哥也得涌泉相报,打打杀杀不太好,更何况还是有恩于老哥!” 老龙话锋一转,开始规劝起杀性正浓的疯子,生怕一个心血上头,杀出了天外,届时只怕他欲哭无泪! 疯子摸出铁匠给的那把长刀,“砰”的一下拍在桌上,气势如虎,道:“老哥,你给兄弟交个底,今日想不想随老弟杀出天外,但凡老哥点头,老弟这条命就是老哥的,刀山火海,生死不弃!” 老龙曳住疯子手腕,生怕自己一撒手就拎刀而去,王丁那个妇人再怎么不对,但也轮不到他收拾,更何况还是毫无相关的富老弟! “我说,老弟听老哥一句劝,这件事需要再议,眼下不能急于一时,如果老弟有心相帮,不妨听老哥一句劝,帮老哥照拂一下这些不成器的后辈,就算老哥身死道消,也能瞑目了!” 老龙终于吐露心声,同时他也在观察疯子神色变化,一旦觉察到异样,他就再换个话题,只要来日方长,一切皆有机会。 疯子蓦然叹息一声,盯着老龙面孔,说道:“老哥,这种临终托孤的话,现在说尚早,老哥身负龙族最后气运所在,只要老哥熬活一日,那龙族就能多喘息一日,潜龙在渊,关键在于那个潜字,而不是在于渊字,说句扫兴话,老哥若是身死道消,只怕是诸多族群求之不得的好事,因为这样,他们就能平白无故多分机缘,外面怎么样,想必老哥心中有数,不到百年,这里就要崩塌,届时海阔天高,老哥想如何,还不是随心所欲,何必急于这一时!” “大道崩塌,龙子龙孙,能活多少谁也无法保证,但事在人为,只要老哥扛过这一劫,对龙族气运势必大有裨益,那些应劫而生的后辈,也必然比死掉的更为大道可期!” 疯子所说之言,全然发自肺腑,历经磨难存活下来的生灵,无论是从心境神魂还是肉身,都能从灾劫中汲取不少鲜为人知的裨益,老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亦是此种道理。 老龙不再言语,松手落座,陷入沉思。 龙族眼下所面临的境况,不会比昔年龙族还要糟糕,昔年十凶龙族,不仅要面临神庭天兵神将追杀,还要与万族争锋,可谓是四面楚歌。 如今摆在龙族面前的,无非两条路可走,一条就如疯子所言,杀出天外,于杀伐中争得一丝先机,这一条与登城众人选择相差不大,还有一条就是咬牙坚持,伺机而动,大道崩塌,死亡降临的同时,必然诞生生机,届时只要寻找一二,不会没有机会。 夜郎村不动声色之辈,大多也是有此念想,大势降临,群起纷争,有死有生,生者为何不能是自己! 疯子讲明,也就不再言语什么,多说无益,其中种种道理得由自己想通,仙人抚顶授长生,关键还在于自己,仙人再厉害,也不可能直接打通长生门槛。 不远处,三位龙女正款款走来,想必是听了老龙交待,疯子也不拒绝,生意即是如此,有付出有回报,光付出没回报,生意也就不能长久。 兴许是有老龙在场的缘故,三位龙女着实有些紧张,老龙在龙族之属,就相当于仙门宗主,生杀大权在握,一句话即可断定他人生死。 “放开些,龙哥不会责罚你等,若是能将老子服侍高兴,或许龙哥还会打赏你等!” 疯子笑嘻嘻揽过两位姿色过人的龙女,悄声不知在其中一位耳畔说了什么,使得心神紧张的龙女,顿时喜笑颜开,乐出声来。 疯子呵呵一笑,从怀中摸出一件玉簪,随手插在笑颜如花的龙女头上,“妹妹这副气态,当真比仙子还要仙子,山上仙子不过是言过其实居多,哪里有妹妹这般货真价实,若是让我在中做选择,我必然双手选择好妹妹哩!” 得了一件小法器的龙女,心神也不再忐忑,余光掠过沉思不语的老祖,开始揉肩捶腿,好是一番殷勤伺候。 乐在其中的疯子照单全收,这点小恩小惠,较比起之后龙族存活下来的那些龙子龙孙,充其量就是九牛一毛,他受之无愧! 之所以选择相帮龙族,疯子亦是三思而后行,龙族残余一脉,以这位老龙为尊,而他与之有些旧交,说到底还能称得上朋友二字,不至于刀兵相向,若是换作其他,疯子自然不会大改初衷,留下这么一记深扎人族心底的尖刺。 十凶,对于人族而言,就是那根深扎于心底的尖刺,不除不快。 神庭之主一开始如此想,接过神庭之主传棒的人族大帝同样如此认为。 所以,十凶最终,死伤无数,苟活苟活下来的,也选择隐世不出,不敢再逞凶而为。 人族亘古至今,历经几个时代接棒相传,终于有所起色,人族从未将古史中那些磨难放在眼里,人族先贤在选择谋划这盘大棋,就知道路漫漫其修远兮,必将上下而求索。 第三百九十七章 拉拢 如果说疯子和老龙的交易,是一场看不见刀光剑影的搏杀,贵在结局切合人心,双赢。 一方以一条残喘老命,外加龙族最后那点气运做注,搏来的是龙族后裔大为可期的未来。 一方“画饼充饥”,压赌未来,愿提携前路漫漫的故人遗嗣,在恍恍大势中。搏得一个不错前景。 那么疯子与神君庙神君之间,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压胜较量,输的只能俯首称臣,鞍前马后。 神君归来,发生的猝不及防。 疯子从老龙井下出来,正思量着该如何再拉拢一下那位古家汉子,毕竟古氏一脉到的如今,只剩下古生一人强撑门面,较比其他族氏,就显得势单力薄不少。 之前,虽然汉子古生也登上城头,与疯子表态,但在疯子看来,那种有点随波逐流的行径,存在一定不可捉摸的不确定性,而一旦这个不确定性适时爆发,带来的影响足以改变诸多的定局。 “好像有个神魂异样的小闺女……” 疯子回忆汉子古生,了解到这个木讷寡言的汉子倒是有一个讨人怜爱的小姑娘,从老十记忆碎片来看,小姑娘神魂异样,而且与小书童走的极为近。 涉及神魂,就势必与光阴流逝息息相关,在这一方面,疯子虽称不上如何“起死回生”,但“妙手回春”起码还是勉强够。 仅凭十道互不干扰的法身,就足以说明问题。 一气化三清的道门道主,再如何惊为天人,但也不过方才三道法身而已。 思量着先去老寿头那里讨要几颗必要的灵丹,也好在给小姑娘检查神魂时能多些底气,毕竟在万界寿龄一事上,老寿头可谓是难逢棋手,就连证道长生的小仙翁葛洪都只能望其项背。 掀开杂货铺帘子,出乎疯子意料,铺子里竟然还有他人,是一位风尘仆仆之人,沧桑如田间地头的老农,衣着质朴无华,甚至称得上寒酸,手里正端着一杯药香扑鼻的酒水,坐与老寿头聊叙正酣。 疯子一进铺子,老农便扭头而视,二人视线彼此交汇,又迅速错开,老农微有诧异,疯子同样啧啧称奇。 “老哥,这位是?” 疯子也不作假,径直走到一排酒缸前,动手盛了一壶酒水,而后才端着坐下,自斟自饮的同时,顺嘴问道。 老寿头早就见怪不怪,耷拉着眼皮,眼睛眯缝一线,简短介绍道:“道号太火,神君庙正主,刚从外面回来!” 老农微微颔首,眸子闪过一线锋芒。 疯子愣了愣,有些出神,等思绪好不易平复,这才连忙拱手揖礼,“失敬失敬,原来是道门神君,富某人方才多有得罪,还望神君大人见谅!” 太火神君笑了笑,“你就是那个稳坐财神爷宝座的疯子?” 财神爷之名,想不听过都难。 疯子咧嘴,摸了摸鼻子,点头应道。 “说来也巧,贫道此次得以神游而归,也多亏那些星空传阵助力,如若不然,想来也必定要大费周章,此刻也坐不到这里吃酒聊叙!” 太火神君一上来,就点名疯子引以为豪的星空传阵,像这种滴水不漏的赞扬,在疯子眼里看来,妥妥的人精操作。 不过,却是大善,最起码说明有惺惺相惜的意味。 灵光划过脑海,疯子主动点破他与道门那点关系,“神君大人,想来你还不曾回道门,不妨先听在下一言,且在这里住上一阵子最好,道主老儿先前说要派一位得力弟子前来,在下估摸大概就是神君您了!” 疯子此次提前下水,搅浑仙墟大界,不可能不告知在此犹有后手的道门佛门以及其他势力,知会是一方面,同时疯子也存有试探之意。 假借这次下水,让这位势力提前落子,站好队列,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哦?” 太火神君轻咦一声,随即点头答应下来,“也好,师父他老人家总是思量在前,较比我们这些不知所谓的徒子徒孙,可谓是殚精竭虑,这次回来,尚未得见师父,宇外神游一趟,行事不利,算是辜负师父重望,在此思过些许时日,权当自我责罚!” 疯子一听,连忙追问,“敢问神君是从何地踏临宇外之地?” 以疯子如今所知晓的,想离开这座宇宙进入宇外之地,拢共也就两条路可行,一条是走轮回古地,另外一条即是那条星空古道。 太火神君迟疑片刻,但还是道出实情,“贫道所走,是那横陈于星空中的一条古道,直通宇外一地,归来时贫道中途假借星空传阵,方才回到的仙墟大界!” 疯子闻言,失望之余也稍稍庆幸,如若再多出一条通往宇外之地的途径,事情就会多出万般变化,不可控性也暴增不少,不过好在这种可能性已经被否决,只要通往宇外之地途径还是那两条,一切就皆有可能。 接下来,疯子与太火神君言明情况,顺道又拉拢老寿头下水,为的只是让神君站队,并且只能站他一侧。 道门神君,放眼万界,也是超脱无数族群的存在,疯子不想多出这么一位对手,虽然有道主老儿牵涉其中,但终归说来,神君亦有个人想法,他不可能拿道主去大做文章。 情分这东西,就像是花出去的银子,用对了地方则心情舒畅,用错了地方自认倒霉。 太火神君仰头喝干酒水,趁疯子倒酒之际,说道:“这个事情牵涉太大,如果是我以个人身份站队,必然会优先考虑你,但只可惜贫道注定归属道门,如此一来,就不可能轻易做出决定,势必得思量一番,这样吧,等贫道气满神足,恢复神明,届时必然给你答复,放心,不会太久!” 话说至此,疯子也无再多说必要,只能寄希望于对方能掂量清楚其中利益成败,道门体量之大,一旦站位,带来的影响,绝对无法估量。 又聊叙深刻,疯子向老寿头讨要几颗稳神灵丹,就告辞离开。 “你什么意思?” 太火神君瞥眼睡意昏沉的老寿头,想听听这位老哥的意见。 “我一个糟老头子,能有什么意思,无非就是想多活几年而已,就这么简单!” 老寿头说罢,摸出一粒虎狼丹药,如嚼蚕豆一般,嚼吃起来。 太火神君想了想,“此子先前掀起的风浪,可是令一众神祗都退下神台,神道崩塌,此次若是再搅起风云,只怕神祗的下场就会落在万界修士头上,仙道会不会崩塌我不敢说,但万界修士只怕会被大势裹挟,从而沦为灾劫炮灰……” 宇外神游一趟,太火神君已然明白宇外生灵对这座宇宙虎视眈眈久矣,不是不动手,只是再等待一个合适契机。 万族从上古时代崩塌,就开始一蹶不振,最明显的即是泱泱万族,却再无任何生灵证道称帝,等同说如今这座宇宙之地,失去最强有力的庇护久矣,如果再如此拖延下去,结果只有一个,沦为宇外生灵取乐园。 太火神君思量问题的角度,已经不知不觉站在一座宇宙天穹之上,他不希望这座宇宙中的生灵内耗惨杀,给宇外生灵制造有利可图的契机,他更希望万族能同仇敌忾,共同面对那个可怕结局的到来。 唯有共同面对,方才有胜利的可能。 “宇外之地惦记这块肥肉多时,贫道从那条星空古道踏临宇外,看到人族大帝留下的诸多战斗痕迹,就已然明白未来注定会有一场裹挟万界的厮杀,非死即活,甚至比昔日神庭崩塌还要恐怖,在那场厮杀中,没有谁能侥幸逃脱,唯一活下去的希望,微乎其微……” 太火神君神色疲倦,推衍这场波及万界的大势,消耗了他太多的精气神,这也是他不得不转途,借住星空传阵回来的原因之一。~ 老寿头追问,“能有几成?” 太火神君狠狠心,伸出了两根手指。 “这么低?” 老寿头有些诧异,两成的胜算,基本上于事无补,还不如一无胜算来的让人痛快,有时候无谓的希望甚至比无望更害人。 “道主派你去宇外,势必早已觉察到什么,道主留下一具肉身坐镇大界,一具自坠轮回,一具神游万界,这已经说明了一切,若老夫所猜不差,道主自坠轮回,极有可能是在找寻应对之回事大,古地府牵涉其中,至于那座轮回殿堂,保不准就是宇外生灵留下的后手,不到最后一刻,谁也无法知晓会是一种什么结局!” 老寿头道出心中分析,他坐躺的这把躺椅,实质为一座螺蛳道场,大道完整,躺坐其中即为修行,最神秘莫测的,还是这座诞生混沌深处的螺蛳道场能直通宇外之地,只要老寿头心念所至,神魂即为所达。 或许从某种程度上说,老寿头对于宇外之地的了解,早已超脱所有人之外。 当然,老寿头沉默寡言,也于此有关,他知道的越多,就代表神游宇外之地愈是广阔,而正是基于此,他留下的蛛丝马迹就要比所有人多,一旦被宇外生灵抽丝剥茧循迹而至,倒霉的只怕不是他一人。 “师父于我们师兄弟四人,素来不会言谈太多,师父行事自有他的准则道理,绝非我们师兄弟所能明悟,昔年传道授业时,就有几次旧事已经证明,最终错的只会是我们师兄弟,所以到后来,师父做任何决定,我们四人都是鼎力支持,不会有丝毫反对!” 太火神君微微眯眼,记忆洪流翻涌上来,太多的过往就如同落在心湖之上的石子,有大有小,大的溅起浪潮,小的溅起水滴,各有滋味,各有千秋。 老寿头自然不会对道主行事指手画脚,虽然他熬活万古,称得上万古第一人,但较论行事谋划,一肩担撑道门崛起的道主,绝对是令他屈指可数的心有敬畏之辈。 道主在他眼里,可谓是图谋一世之辈,绝非图谋一时的蝇营狗苟。 这一点,神庭之主,人族大帝皆算之。 “传着传着就这么断了……” 老寿头心有唏嘘,诸如像他一样的老不死,蛰伏于万界之中,视线必然是落在人族身上,因为他们都知晓一个道理,万族希望,贵在人族。 起于混沌六帝,到神话神庭之主,再到后来的人族大帝,最后落到上古仙庭仙主手里,一直有一根无形传棒,就这么依次有序传承不断,每逢人族深陷险境,即会有力挽狂澜之辈崛起,帮助人族走出困境。重获新生。 可到得如今,这根传棒竟然无人可接,理由很简单,自仙庭仙主陨落,人族之辈再无诞生大帝,故而在仙主身死道消后,人族就彻底断掉了某种传承。 太火神君接茬道:“可不是嘛,另类证道称帝者不是没有,但要想真正承担起人族重担,非正道称帝不可为之,这是写在你我这些看透世事人心中的真言,另类证道称帝不过是讨巧,从一定程度上说,做不到与大道齐平的地位,所以就不存在超脱道外的可能,没有这种可能,怎么可能找寻到那根传棒?” 老寿头突然问了一句,“你觉得那个家伙怎么样?” 太火神君一滞,摇了摇头,“商家一脉根底,就注定他无法成为人族大帝,这又不是生意买卖,有再多银子也不行,师父曾经提及过此人,评价颇高,但也有过一句戳语,万年老二!” 老寿头听得一头雾水。 “师父说此人身负大气运,注定不会被大道接纳,这也就注定了他无法称帝的结局,但这也不是断无更改的可能,要想成为大帝,除非他舍得将一身气运全然流泄殆尽,唯有如此,方才有三成机会证道称帝!” “这么变态?” 老寿头一听,也忍不住吐槽起来。 “师父说在此人身前,永远会有一道身影,任凭如何追撵,也断无超越的可能,故而是为万年老二!” 太火神君也是唏嘘不已,昔日他听闻道主如此言语,就萌生想要一见原主的心思,他是想看看这位万年老二究竟是不是三头六臂。 敲开汉子古生院门,开门的是位怯生生的小姑娘,头顶羊角辫,大而无神的眼睛盯着不曾见过的疯子,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疯子不用猜就知晓眼前小丫头一定是古生那个闺女,当即摸出从杂货铺顺手牵羊来的糖果,塞进小丫头身侧背着的一个精致绣囊,直到将绣囊撑得鼓鼓囊囊,方才住手问道:“闺女,你爹呢?” 兴许是糖果起了作用,小姑娘也不再怯生,但说话声音确实不高,“我爹去给我买鸡腿了,一会就回来!” 小姑娘吃鸡腿,成了汉子古生每天首要任务,好在下去世间凡俗一趟,来去之间不会花费太多时间,不会让自家闺女等太久,否则汉子就要考虑将闺女最终爱的烧鸡铺子迁移到自家门前了。 “哦,那我可以在这里等你爹回来吗?” 疯子笑着摸了摸小姑娘脑壳,却是心底一叹,神魂残缺,且有跳脱之势,若不是汉子古生在眉心之地留有压赦重物,只怕小姑娘的神魂早已烟消云散! 小姑娘看了看自己鼓起的绣囊,抿嘴想了想,终是抵不过糖果的诱惑,轻声说道:“我爹很快就会回来,你先进来!” 疯子踏进小院,首先映入眼帘的即是一间贴满符箓的屋子,密密麻麻,仿佛是用符箓生生贴出了一间屋子,扫量过新旧不一的符箓,疯子心说不是符箓大家也胜似大家了! 满墙的符箓,皆是出自汉子古生之手,最为重要的符胆充盈圆满,虽符文较之孱弱不少,但也不妨碍符箓可算大成之功,疯子没有看到什么符箓大家,看到的只有父亲对闺女满满的疼爱。 小院不大,但布置齐整,疯子落座后,小姑娘就端出茶水待客,虽然茶水不曾煮沸,但疯子已经开心到眉开眼笑,甚至在想自己何时也能有这么一位懂事的闺女? 念头刚起,院门就被推开,汉子古生拎着两袋子鸡腿满载而归,瞧见疯子不请自来,微微诧异后也没有多说什么,从油纸袋中拿出两个鸡腿递给自家闺女,然后走去灶火将鸡腿放好。 “上面说话!” 汉子古生抬了抬眼皮,示意二人跃上屋顶。 疯子放下茶香四溢的热茶,却是不曾踏地而起,而是走到墙角木梯前,攀剃而上。 屋顶楼阁,可举目远眺,目之所及,囊括夜郎村半数之地。 “找我有什么事,不用藏掖,直接说便好!” 汉子古生开门见山,问的直白。 “也没有其他,还是城头上那件事,只求老弟给个准话,你也知道村子里人心飘摇不定,多数都是想伺机而动,白捡一份机缘,可却忽略了身后险境,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将志同道合之辈搓成一股绳,共同承担那份风险,也只有这样才能度过难关!” 疯子俯瞰着院中正吃鸡腿的小姑娘,眼神里充满了温柔,“她神魂残缺,比铁匠婆姨还要厉害,你觉得自己比铁匠还有能耐,能将自家闺女神魂补缺圆满?” 汉子古生满脸痛苦,摇头叹气,“残缺事小,关键神魂还有跳脱神外之势,如果不是我用自身拳意压赦,只怕早已灰飞湮灭!” 疯子点点头,如他所见那般,可见汉子古生并无欺瞒之意。 “如果老弟能鼎力相助,闺女的问题,老哥自有七分把握,虽然不敢说一定能成,但老哥可以保证,最起码能让闺女从此睡个安稳觉!” 神魂残缺,就像一间四处漏风的屋子,雨雪风霜皆能影响到屋子里的人,疯子说的能睡个安稳觉,也就是他有“修缮房屋”的本事。 汉子古生心脏狠狠跳了几下,这个消息于他而言,无疑是雪中送炭,自家闺女情况如何,他比谁都要清楚。 先前,他登上城头,表态要独善其身,所为不过是想过安稳日子,闺女是他唯一希望,他不想让任何因素打破来之不易的平静。 仙墟大界崩塌,于他而言,根本无所谓,他昔日打碎的天地何曾少了去,村头那八百水泊,少说有一二,就是他不再压制自身拳意造成的。 没有什么,能比自家闺女贵重。 一座大界也不行。 “古老弟不用着急回答,反正我还需在这里呆上一段时日,只要老弟心中有了答案,随时都可找我便是!” 疯子拍了拍汉子古生肩膀,不再多说什么,杀手锏已经使出,再不成为是没办法的事情,不能强求。 跃下房顶楼阁,疯子与吃鸡腿的小姑娘打了招呼,方才出院离去。 汉子古生心乱如麻。 “爹,你看,这些糖果都是伯伯给我的!” 小丫头不知何时攀梯上到楼阁,跑到汉子古生身前,打开鼓鼓囊囊的绣囊,将里面的糖果拿给古生瞧看。 一看闺女撒娇,汉子古生心当即就暖软半数,视线落在沉甸甸的绣囊上,却是看到绣囊里还有几粒蜡丸,探指夹出一粒,随手轻轻捏碎蜡衣,一股药香扑面而来。 “定风丹?” 汉子古生瞬间联想到早已消失断承的灵丹定风丹,不是因为他懂什么药道,而是因为在搜寻治疗自家闺女一事上,汉子古生早已将所有可能有用的灵丹妙药悉数烙印在脑海,这粒稳固神魂有奇效的定风丹正是他记忆所在。 小姑娘自然不知道定风丹是什么东西,她关心的是那个伯伯给了这么多糖果,她有些害怕。 暂且压抑心头喜悦,将定风丹喂服进闺女肚腹,并且小心用拳意慢慢化开药效,待药效发挥,闺女陷入沉睡,汉子古生方才长吐一气。 将闺女安置妥当后,汉子古生直奔村头水泊,找到正坐于湖畔垂钓的老更头,眼神熠熠,说道:“如何,敢不敢问拳一场?” 老更头将鱼竿插在地上,扭头看眼精气神圆满的汉子,笑道:“咋的,有什么好事值得你要问拳于我?” 汉子古生笑道:“问拳于你,是清算你乱牵红线的旧账,与老子开不开心无关!” 汉子古生那个一回家就记忆断层的婆姨,是老更头乱牵红线牵来的。 第三百九十八章 大时代 村头水泊,独木撒绿,临湖而发。 汉子古生与老更头的问拳,其实也很简单,并非场面上的生死相向,只不过是各自朝水泊倾力各出一拳,谁搅荡起的水波涟漪少,谁就赢。 拳怕少壮,放诸于山上山下都是这般道理,汉子古生赢得轻松,但轻松并不代表一旦真正厮杀,就能十拿九稳拳杀对方。 较量与厮杀,之间毕竟存在一定界限。 老更头怎么论算,都能称得上一声前辈高人,与一位后辈论拳高低,输不丢人,他们这些熬活至今的老不死曾经也是这般被一拳一拳问出来的。 武人传承,可追溯混沌六帝时期,是当时风头最劲的三脉传承,与另两脉刀修,剑修,不相上下。 武人一脉,一向是亲身传承,也就是手把手问拳,从最初拳架起势,到后来拳意收敛,再到最后的拳术证道,哪一步都离不开问拳,较比其他传承,心口相传,或是自我感悟,武人传承,就显得极为费事,教拳师父随便一个懈怠,弟子练拳就可能是另外一番天地。 武人传承,与儒门一脉传道授业,更为相像。 望着微起涟漪的水面,老更头也不觉着如何拳矮于人,输拳输的是心气,又不是输的是拳道,所以无论怎么看,他都不算输。 “古氏一脉,传承至今,也就剩下你这棵独苗,不过好算有点本事,不至于经不起雨打风吹,就凭这一点,就比那些坐吃等死之辈强的多!” 老更头来此夜郎村,算是和村头这些高门大户前后脚的功夫,对于村头这些门户根底,他知晓也算清楚。 就拿与他有因果牵连的褚氏一脉来说,褚氏传承至今,基本也还是在吃老本,虽然看上去也传承有序,后辈才秀之人辈出,但若是将老祖宗留下的那点家底抽空,褚氏前行无力的跟脚自会暴露出来。 老更头不是看不上这些躺在老祖功劳簿上吃喝的族氏后人,只是他觉得既然有高出他人的家底,那就应该做出点什么,也算不辱老祖宗那点名声。 汉子古生没有接茬,古氏一脉传到他手里,已经落魄如此,就仿佛家财万贯被败光花尽,别人说他守家有成,但他自己心里还是得有杆秤才对,不能听之任之,被流言蜚语裹挟。 “前辈谬赞,比我有能耐的人多的是,只不过他们懂得藏锋于鞘而已,反正有虎皮可扯,自然不需要自己再跳出来亲力亲为,不像我这种家道中落之人,事事需要躬身亲为,一件都马虎不得,说句大不敬的话,要是古氏老祖宗也留下挥之不尽的家底,我只可能比他们还要纨绔!” 汉子古生说罢,起身就要离开,问拳既分胜负,再留下就没有多大的意思,他与这位有心问拳的老人,其实算不上同道中人,既非同道,也就多说无益。 老更头一笑,言语拦之,“先等一下,不急于这一时,难不成怕我老头子躺下来讹你不成,我如今也算是你一拳之师,既然是师父,那就有教诲徒弟的权力,所以你要走,等我把话说完再走不迟!” 汉子古生扯了扯嘴角,心说狗屁一拳之师,你个糟老头子就是纯粹想占便宜,而且占便宜没够,别以为他不知道,是谁偷偷让闺女叫他爷爷的? 拳头分大小,可论输赢,但辈分绝不放低,否则后患无穷。 瞧见汉子古生坐下,老更头也就继续打开话匣,“村头虢氏,白氏,崔氏,褚氏,佘氏,加上你古氏,你们这六氏都是与混沌六帝息息相关,可能你自己已经知晓,你们这六氏迁移至此,就是因为承蒙了混沌六帝的功德,才有机会落脚于此,不然这种争破头的机会,怎么可能轮到你们这六氏头上!” 夜郎村。村头这十余族氏,除开张氏一脉,其余皆是外来户,或是凭借天大功德,或是仰仗暗中运作,但归根结底,都是昔年争破头方才挤进来的关系户,谁也不比谁高雅。 昔年,想落址夜郎村的族氏,无非两种途径,一种是族氏功劳簿上有莫大功德,也就是老祖宗留有余荫,凭借兑换功德就可,另一种是有仙门势力推荐,譬如虢氏一脉背后就是近乎销声匿迹的鬼修一脉,这一点在这些门户之中,称不上秘密可言。 汉子古生点点头,这一点他也无法否决,古氏一脉确实如老更头所说,是沾了混沌六帝的余荫方才落址于此,就算古氏落魄,他也不可能把脸一翻,完全不认族史。 “老更头,你这翻开老黄历,究竟是想说点什么,不妨直说即是,用不着管弯抹角,你知道我这人脑壳也不如何灵光,万一没能领悟,岂不是白白让你浪费口舌?” 老更头忍住想跳起来削一记脑壳的冲动,翻了个白眼,语气有些生冷,“老头子啰嗦这么多,无非是想告诉你,夜郎村这滩水比任何人看到的都要深,绝非浮于表面的那点活物爬虫,究竟水底藏匿有什么庞然大物,谁也无法估料,那个家伙想要搅浑这滩水,除了为报一己之私,多少还有点打草惊蛇的意思,所以你既然想站队,那就必须得思量清楚!” “没有什么好思量的!” 汉子古生不假思索回道,“古氏一脉传承至今,也就只剩下我一人而已,没有任何多余牵挂,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自家闺女,那个家伙说要帮我治好闺女,我就相信他,仅此而已!” 老更头无话可说,挥手示意汉子离开。 汉子古生也不多说什么,大步离去。~ 老更头心有戚戚,他今日煞费口舌,为的只是想让汉子多思量一下,既然都选择熬活至今,为何不能再隐忍百年,届时再图谋甚大,毕竟混沌六帝在当今古史中,早已变成虚无缥缈的传说,想要证实他们的存在,这些六帝后裔就有足够的理由熬活下去。 被史家一脉从功劳簿上划去的混沌六帝,无疑是人族在混沌时代存在且强大的关键人物,划去他们所立之功,等同否定人族那段不堪回首的古史。 人族古史,在各界人族中已经断层多矣,有人族后裔甚至都不知道人族三迁,更不知道神庭之主,人族大帝皆是人族,这其中存在有族群刻意混淆古史之故,但从另外角度来说,人族中也有人在刻意选择遗忘。 基于多种原因,人族如今的古史,皆是从神庭时代论算,功劳簿上更是神庭之主诛凶名列榜首,混沌时代就如同一页被撕掉的章文,消失在人族古史这卷厚重古卷。 有的人活着,纯粹是为了活着,就是想多看看这个时代,譬如老更头。 有的人活着,纯粹是为了证明,证明一段古史不应该被人遗忘。 村头香火台。 姜无垢与前世之身融合,周身缭绕乌光已然被他用火帝道统焚烧殆尽,但想要真正解除,怕是还要走一遭魔土才可。 魔族毒漳说白了就是魔族因果,一旦沾惹就好比附骨之蛆,除却刮骨疗毒之外,鲜有法子能够彻底解决。 火帝道统,只能暂时封赦而已。 还有就是与魔族存在的一点纠葛,毕竟姜无垢前世,就是在魔土深处险些陨落,被困千年光景,这一笔账无论如何,也得清算。 姜无垢与老妪坐着聊叙,更多还是听老妪说,身边那条老狗或许是因为有疯子在一旁的缘故,也无酣睡之态,光秃秃好如一截干柴的尾巴摇晃的那叫一个殷勤。 疯子手里摩挲着一截略微泛黄的骨头,这截骨头是他从废墟之地那片学海下打捞上来的,脑壳稍稍转动一下,就能知晓历经学海腐蚀而不消亡的骨头,原主必然不会是凡俗之辈。 能心甘情愿溺水学海,或是留名书山之辈,皆是有大学识大能耐,儒门中不少老夫子,就曾留有名讳。 就连疯子也不得不赞叹老书袋穷极儒门,打造的这一山一水,不仅承载汇聚万古文流,使得一些近乎干涸的文流不至于彻底绝代,还能对抗无数意图不明的浊流污山,保证山下凡俗不至于迷失其中。 有了这一山一水加持,儒门大阵也就稳固,才能坐起高楼。 人族之外的族群,无时无刻不在想方设法抹杀昔日这个被随意欺辱的小老弟,神话时代束手束脚,是因为有神庭之主和人族大帝,远古时代是因为有仙庭仙主,到得上古时代,人族再无大佬庇护,根底深厚的族群也就露出了爪牙,开始张牙舞爪,想将固化的万族局势重新打散,回归于混沌初分时的状态。 自然而然,人族首当其冲成了一些族群的眼中钉,肉中刺,欲除之而后快。 据疯子推衍,也就是在仙庭仙主陨落后三百年,被人族一众大佬镇赦了数万载的族群开始疯狂反击,一些个人族古地星辰大界,就是在这种背景下,沦落成废墟之地。 老十所在的那颗古星,古史断层严重,山根水运灵气之属十不存一,皆是因为一些族群肆意妄为而致,从记忆碎片来看,留下的那三座门户,就是最好的铁证。 蓦然,疯子想起一些急需处理的小事,起身与老妪告别,就匆匆掠上城头,直奔极南之地而去。 老十曾经被他和周夫子以梦境送入神庭南天门,在其中历经一番生死挣扎。 一线横掠到城头极南之地,疯子跃下云头,举目而望,群山苍茫,矗而无言,自有一股气势流转其中。 再等待片刻后,一道身影匆匆赶来,正是以梦证道的周夫子,落地后疑惑问道:“火急火燎将老夫唤来,难不成又有大事发生?” 疯子每次邀请周夫子入世,就直言有大事发生,说的次数多了,也就成了周夫子打趣疯子的口头禅。 疯子拱手揖礼,笑道:“那可不是,没有大事,如何敢惊扰夫子!” “有屁就放!” 周夫子看疯子,就像看自己肚里蛔虫。 “劳烦夫子帮忙重开天门!” 疯子摸了摸鼻子,有些心虚。 周夫子打量疯子两眼,却也不再追问,直接出手大开天门。 金色天门再现,疯子也不犹豫,揖礼后闪身掠入其中。 南天门为神话神庭门户,神庭之主依循稗官野史之流所言,便是陨落在此。 疯子对此熟门熟路,循着老十留下的记忆碎片,一路远掠,在经历一片无垠废墟后,终于来到让他有些恍神的故地。 一座四分五裂的石台,早已被生满的藤蔓杂草掩盖,石台碎块上隐隐可见有星星点点的金辉残留,除此之外,再无任何特殊之处。 昔年神庭香火台,聚拢万界香火气运,为神祗塑造金身,对于神庭而言,重要性不言而喻。 故地重游,疯子没有太多念想,依循老十记忆,在此发现有疑似魔主留存的痕迹,而且正是有此发现,方才将一些老不死招引而出,险些将老十打杀于此梦境中。 绕着神台转悠几周,疯子不禁担忧起来,从神台周边留存的痕迹推衍,他并未看到老十来过的痕迹,那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一些老不死暗中做了手脚,将老十留存的痕迹一并消抹,毕竟不如此而为,疯子自能顺藤摸瓜,寻到一些老不死的老巢所在。 在神台旧地停留许久,一无所获后便离开,又是一路疾行,方才赶到一个名为“神仙渡”的地方。 从老十记忆碎片来看,也就是此地暴露行踪,疯子摇身一变,变成一位青衣儒冠的读书人。 神仙渡是一座繁华老城,如果疯子没记错,昔年神庭一些犯错被打碎金身的神祗便是放逐于此,日子久长,也就慢慢变成人数泱泱之地。 城池样式,仿效神庭而建,出入其中的城门,与南天门如出一辙,疯子昔年并未踏临过此地,不过是略有耳闻。 毕竟这里算是神庭天牢所在,属于禁忌之地,不曾踏足其间,也在情理之中。 神庭陨落,似乎对这里并未有丝毫影响,繁华气运冲霄,而且以疯子眼界来看,半点不输一些族地所在。 沿街而行,老幼妇孺皆能随意可见,与凡俗街头并无差异,酒楼街肆,叫卖吆喝之声不绝于耳,如果不是知晓这里曾经是为神庭天牢所在,疯子只怕是会误认为深入山下街市。 因为有商家一脉万界运作,故而这里亦是黄白之物流行,恰恰疯子最不缺的就是此物,在街边随意找了一座酒肆,一通吃喝后,疯子对掌柜所言,自有一番思量。 依酒肆掌柜所言,这座城镇最初名为神土,或许是后来有所忌惮,就改成了申土城,城中人众都是几辈久居于此,鲜有人愿意离开,但也不见有人来此,掌柜提及自身,说是跟着一支队伍来此,但再深追,却再无任何记忆。 疯子推测,掌柜所言的队伍,极有可能是阴兵借道,因为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其他大界之中,这些阴兵来自万界各地,受号角召唤集结,横渡星空,踏临各地,最终不知所踪。 疯子不止一次怀疑阴兵借道与古地府大为相关,但自从轮回之地归来,这种念想就被彻底打消,轮回之地显然不是阴兵借道的最终之地,并且那里有火帝坐镇,阴兵也不可能自动求死。 从掌柜嘴里了解到,这座老城尚有一座尤为古老的庙宇存留,香火极为丰盛,城中人众但凡有个家长里短的一应事宜,皆是去庙宇求助,而且有求必应。 庙宇倒是不难找,疯子很快就来到名为“万神庙”的庙宇前,也就一般庙宇的规格,并无任何特殊,但香火却是出乎意料的丰盛,尤其在疯子看来,那座承载香火气运的香炉,已经不逊色昔年的神庭神台。 “有意思,敢堂而皇之和神庭争抢香火,单凭这份胆识,就足以傲世万界仙门!” 疯子嘀咕,神庭之盛,绝对冠绝古今,万界仙门无人敢应其锋芒,但偏偏就是这么一座小庙,敢如此光明正大抢“买卖”,还能平安无恙,如果说没有什么,疯子自然不信。 在不大的庙宇中转悠几周,疯子发现一件颇为有趣之事,在庙宇参齐不齐的墙壁上,竟然镌刻着密密麻麻的字迹,存在时间不一,最早可追溯的时代,正是神庭所在的神话时代前期。 这些时间各异的字迹,有人名,有一句话,也有类似地名的称谓,甚至还有某种祝福言辞等等,形式同样多样,不像是信手而为,倒像是一面集结万众的气运“福墙”。 在山下凡俗些许圣地,就专门有刻字留印之地,目的多是祈福祝愿,寄托希望所在。 不仅墙壁,疯子还在香炉之上同样发现有古老字迹,四足方鼎,鼎身四面有模糊云纹,四足分刻“武”“刀”“剑”“仙”字样。 “难道是武人,刀修,剑修和真仙?” 疯子睹字,陷入思量,能在鼎足之上刻字,就说明这四个字绝非随手为之,而且这四个刻字,很容易就联想到昔年的武人一脉,刀修一脉,剑修一脉以及真仙一脉。 除开逐渐没落的刀修,以及被大道淘汰的真仙,如今硕果两存的就是武人与剑修。 莫非真仙和刀修两脉没落的秘密,藏匿于此地? 疯子萌生大胆想法。 随着人流进入大殿,高台之上所立塑像,非人非生灵,赫然是一座遮隐云雾中的山势之相,与一般庙宇供祭金身塑像截然不同。 听过几波跪拜之人念念祈福之词,疯子觉得好生有趣,这些前来跪拜祈福之人,大到心愿梦想,小到家长里短琐事,都可言语。 甚至还有守寡妇人来忏悔,说自己再也经受不住邻居汉子死缠烂打,想嫁人重生,但因为心中还有对已故夫君惦念,故而终日思虑重重,吃睡不能,所以恳求神仙老爷降下点播,好解心魔。 疯子在山势之上发现,似乎刻印有字样,同时山势之下,有水流之态的痕迹,并非单一而存的孤山,赫然是山水相依,阴阳生息造态。 好不易等到庙宇中人流散去,疯子这才跃上山头,看清山上刻字,是为“洪荒”二字,非疯子所想的“昆仑墟”字样。 疯子方才心有一想,如果这座山势是那瑶池仙主掌持的昆仑墟,就能解释清楚为何庙宇中不敬神祗金身,却敬山势的缘故。 昆仑墟瑶池仙主,从疯子与小仙翁葛洪和广成公聊叙中了解到的东西推衍,昆仑墟瑶池仙主,极有可能对人族有不世功勋,但或许由于大道淘汰之故,瑶池仙主并不想出世,但不出世不代表没有人知晓她的存在,这座庙宇极有可能就是某位与瑶池仙主息息相关之辈,留下的一份香火惦念。 但“洪荒”二字将这份推衍完全打破,在史家一脉正经中,洪荒二字代表宇宙起源,如果遵循这个思路推衍,这里供祭的即为一座宏观宇宙,而不是某个具体神祗。 一座不起眼的庙宇,供祭一座宇宙,只怕脑壳灵光之辈,都会觉得荒唐至极,可笑至极! 宇宙之辽阔,连人族大帝都无法度量,万界万族,通常是以这种方式代表一座宇宙,但这仅仅是流于各界仙门之间的叫法。 宇宙之中,还有诸多尚未被发现的古地生灵,在史家一脉正经中就有记载,曾有人族大帝误入一座素未现世的古地,在其中迷途久矣,方才被未知生灵送出,而之后人族大帝折返寻觅,却无迹可寻。 虽然这种事例被放诸于名为“荒诞”传说之中,但从某种方面来看,能让史家一脉收录正经的传说,代表的分量不言而喻。 “洪荒?” 疯子细细品味这两个寓意深刻的字样,心中脉络图谱也渐次铺展开来,久到混沌时代,近至上古时代,无论疯子将洪荒二字放进任何一个时代,都觉得甚为突兀,有种盖压俯瞰苍渺之态。 “难不成宇宙洪荒是泛指一个大时代?” 心中蓦然泛起此种念想,疯子不禁被自己吓了一跳,一个洪荒大时代,意味着什么,他比谁都要清楚。 第三百九十九章 法外之地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这是一句摆在史家一脉正经首页的开篇之言,人族古史由此开篇,足以说明这句话的重要程度。 但在稗官野史之流中,对于这句奠定人族起源时间的要言,却有诸多截然不同的解释,风传最广也最为万族所接纳的一种,即是洪荒宇宙之外,还有更为广阔的玄黄天地。 佛门有花叶皆世界之说。 道门同样有三十三重天之论。 对于身处宇宙一隅之地的万族而言,诸多更为广阔的星辰大地尚未踏临,光阴流水尚且都未能奔流到头,万族何谈主宰宇宙一说? 疯子早在儒门学宫抄书之际就认真思量过这般问题,人族以至于万族,共处一座宇宙之中,那么问题来了,是各种生灵创造了这座宇宙,创造宇宙的同时,有没有创造万物? 如果将人族古史从万族历史中单独摘出,就会发现一个鲜明问题,人族诞生前,就已然存在一些古老族群,也就是说人族诞生于一些族群之后,那么这些更为古老的族群诞生于何种生灵,以此类推下去,宇宙诞生的困惑就会缭绕心头,挥之不去。 其实,从一定程度上来说,疯子是相信稗官野史之流那个说法,宇宙从诞生至今都处于一个名为洪荒的大时代,在这个不知何时结束的大时代中,不同时间诞生的生灵各自划分成诸多时代,而这些时代皆有一个鲜明特点,即为划分时代的生灵一旦绝灭,所处时代就消失,成为大时代中的一段小插曲。 而大时代仍旧存在,且不以生灵生灭为转移。 这就好比一株根深叶茂的古木,万族所在宇宙不过是其中一截枝桠,而在这截枝桠上又岔生出诸多枝节,即为各个时代。 细小枝节会断折,粗大一点的枝桠同样会枯折,但整株古木,却不会因为一枝一截枯折而衰亡。 简单来说,宇宙洪荒,极有可能是一个包罗万象的大时代,诸如万族共存这样的宇宙,会有千个万个甚至茫茫多。 这个大时代一旦崩塌,带来的灾劫无法想象,显然不是譬如仙墟大界这样的大界崩塌所能媲美,仙墟大界崩塌,陨落的是人族,时代崩塌,陨落的万族,而大时代崩塌,陨落的是整个玄黄天地。 疯子记得儒门有位以词证道的苏子曾留词句: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盖莫能描述一二深意。 昔日神庭天牢所在,却是供奉洪荒宇宙,这种明显超脱神话时代的东西,以疯子对神庭之主的了解,自然不会不知,但能让之继续留存于世,这其中藏匿着各种缘由,就是令人深思所在。 神庭统辖万界,神庭之主更是帝临诸多古地,可以说神庭之主是近乎统辖这座宇宙的古来第一人,后世人族大帝甚至是那个一心想要复制神庭神话的仙庭仙主,也未能真正复制昔年神庭的辉煌。首发 “难道神庭之主早已看破洪荒之谜,假借身死道消,从而离开这座宇宙,继续开始新的征程?” 疯子脑洞大开,联想到一些稗官野史中的无稽之谈,但转念又想起轮回之地人族大帝留下的脚印,曾经有四位人族大帝晚年踏出这座宇宙,去往宇外之地! 会不会轮回之地只是针对帝境以下生灵的一个往生手段,但对于跳脱帝境之上的生灵,就已然没有束缚,如若不然,亘古至今,从未有帝境生灵轮回重生,更多的还是晚年远走它地的传说,譬如人族大帝远遁星空深处! 假借身死,从而离开,再踏上新征程,疯子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这个念想就是一个魔咒,在心底扎根,吸引他不由自主浮想联翩,脑洞大开! 如果神庭之主真是如所想一般,也就能解释清楚如今万界之中,为何仍旧有神道香火留存,再往深处思量,若是这是一记散兵于野的路数,也就是相当于将神道化整为零,从而明面上让神道神庭消失,但实质上却仍旧存在。继续以香火之力,图谋更大! 蓦然,疯子想到两个大佬,一个白衣共主,一个昆仑墟瑶池仙主,这两位似乎皆是早于人族诞生就存在的大佬,一人独来独往,一人画地为牢,都是不愿与外界发生因果的脾性,但真正的原因真是如此吗? 疯子无从知晓。 离开庙宇后,疯子也并未着急赶回,而是打算留于其中几日,且再深入打探一番,既然能留下这么一座庙宇,就可能留下其他东西,星星碎碎,蛛丝马迹,勾连起来,或许就能管中窥豹。 想打听消息,最直接的做法就是找处说书地,从说书人有失偏颇的故事中先了解一二,不过疯子想了想,并未如此。 略过人声鼎沸的酒楼,疯子来到街边一张卦桌前落座,不曾言语就拍下几两银子,等昏昏欲睡的算命先生蓦然惊醒,这才咧嘴一笑,“花银子买些故事,讨个解闷,多有劳烦!” 算命先生是位独耳老者,面目不甚和善,与一般算命先生和眉善目之态迥然不同,沟壑纵横的脸上写尽沧桑。 “不算命就走,我这里不说故事!” 老者将银子推回疯子脸前,平淡语气中充斥一股萧瑟气息,赫然有种让人生畏之意。 “还有将送上门的银子往外推的道理,真是少见的很,但可能你有所不知,我素来是个不拿回头银子的主,但凡银子出手,从未想要再收回,所以今天这银子你收定了!” 疯子一笑,又摸出些许拍在桌上,却并未推至老者面前。 独耳老者终于睁开双眸,仿佛两座深不见底的深涧,流露出非同寻常之态。 “年轻人,奉劝你一句,黄白之物不外露,若是真多的嫌沉,不妨送去庙宇供奉香火,那样也能讨些庇护!” 疯子平静说道:“我知道一个老故事,一位算尽天机的良人,将九死一生得来的天机告知给一位手握权柄之辈,但得到的却是被打入囚牢,永世不得外出,不知老先生可否听过这个故事?” 独耳老人陷入沉默,片刻后挥了挥手,驱赶疯子离去。 “其实照我看,那个衍算天机之人,就是一个憨货,像这种价值千金的东西,怎么能白白告诸于人,换做是我,少说也得讨要一些吃喝不愁的宝贝,至少下半辈子就算老死一地,也不会太过凄凉!” 疯子起身离开之际,撂下几句有感而发之词,说完就大步离去。 独耳老人望着远去的背影,神色不明。 找了家几辈相传的面摊落座,点上一碗面食,疯子就开始与掌柜聊叙,从聊叙中得知,面摊生意是传了三辈人,三辈人皆是在街头经营,赚的银子不多,但贵在有所家传,譬如做面的手段,炒的菜卤,都有与人不同的秘密。 “三辈人做一碗面,这面想想都好吃,起码有股厚重感,这不是其他随便支个摊位就做面能有的,就冲这份坚持,我得多吃一碗!” 疯子轻笑一声,接过掌柜端来的面汤,吃面讲究一个“原汤化原食”。 “辛苦无妨,跟着家里长辈学手艺,最起码算是一份传承,街边其他面摊,大多都是赚够银子就想跳脱,我们不一样,用家中老辈人的话说,守得不是一座面摊,而是一份辈辈相传传承,只要不断子绝孙,就一辈一辈做下去!” 端上浇卤的面食,掌柜也不再打搅,疯子风卷残云吃完,喝过面汤,撂下银子离去。 面摊距离卦桌不过百步,疯子吃完面就晃荡着步子来到卦桌落座,开始继续叨扰。 “我想知道这里的古史,据我了解,你是这里唯一一个神魂无缺的旧神祗,那座庙宇中供祭洪荒二字,寓意为何,想必你也知道一二,并且我猜测你晚上就是住在那里!” 独耳老者正端着一碗面,嘬吃得津津有味,“既然知道我的故事,就不用再啰嗦什么,能说的我自然会说,不能说不该说的,就算你拿刀砍我,我也不会多说半个字!” 疯子摇头,笑道:“我可是妥妥的生意人,砍人这种见血的买卖,我是不会做的,但我不敢保证,你以后还能再吃上这碗面,因为你只要不说,我就砸银子将面摊买到手,从此让它关门大吉,如果我没猜错,你吃了这么多年,一时间怕是再难吃下其他家的,你想想看,之后还会断掉你的烟火,你爱把玩的串珠,你最看得起的酒水,只要你拒绝,这些从明天起,就再与你无缘!” 疯子去面摊吃面,自然不单单是去吃面,面摊掌柜与这位独耳老人算是老相识,从掌柜嘴里,疯子了解到独耳老人的一些癖好,譬如只吃哪家的酒水等等。 想要撬开昔日神庭天师嘴,不费点脑壳自然不行。 独耳老人云淡风轻吃完面,舒服打个饱嗝,端起汤碗轻轻吹气,“你什么都知道,那你还来这里做什么,我想不会是为了来看我这个糟老头子的笑话?” 疯子摆手,“当然不会,来此路遇前辈,纯属巧合,在下即将要问的问题,或许都与前辈昔日衍算天机息息相关,那座庙宇是前辈落脚地,那位也不曾有所动作,证明前辈昔日衍算并无不对,至少那位心底认为前辈没错,但或许由于种种原因,才会假借打入天牢之名,将前辈庇护在此,不受那场大势裹挟!” 独耳老人没有言语,将面汤喝完,恰好面摊掌柜赶来收碗,疯子点头致意,面摊掌柜咧嘴一笑,算是回应。 “算小不算大!” 临走前,面摊掌柜压声提醒疯子一句。 算小即是算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算大自然是命运所在,掌柜之所以提醒,还是看在疯子是个实在人的面上,而且独耳老人的本事能耐有几分,掌柜也是知晓。 “晚上庙宇再说,这里人多眼杂,不方便!” 独耳老人也不再固执,终于吐口。 吃了定心丸的疯子也没闲着,一下午就在街上转悠,古玩字画书铺,凡是有点意思的地方,他皆是踏足其中,流连忘返。 傍晚即至,月悬星耀,街上没有白日喧嚣,但也并未家家关门闭店,还是有些许铺子支应着,曛黄烛光透过灯笼,怕落在街道,形成一团团光影,预示着这里已然神道不复。 来到庙宇,疯子也不作假,推门而入,手里拎着包好的佐菜和得口的酒水,进入大殿,独耳老者果真睡在大殿一侧。 将佐菜酒水摆好,疯子盘腿坐下,却也不打算开口询问,而是盯着高台之上的山势瞧看。 独耳老人自顾自揭开酒水,先痛饮一番,一抹嘴方才说道:“想知道什么但问无妨,但老夫说不说,就不得而知,毕竟若是牵涉太多,因果相连,老夫早已金身不复,无法承接,还望谅解!” 疯子点点头,“那位可是真的陨落于南天门?” 一问,就是惊天之谜。 独耳老人倒是反应不大,想了又想,“按道理来说,确实如此!” 疯子撇撇嘴,没有再追问下去。 “翻翻这座庙宇老黄历,毕竟老故事佐酒,比佐菜还要有滋有味!” “先从那座香炉说起,想必你已经看到,香炉上刻满篆文,而且四足之上留有武刀剑仙四字,不过老夫要说的是,这座香炉与这里并无任何关系,这座香炉是那位亲自送来的,从神庭出现后就一直存留至今,炉体表面那些篆文,老夫多少了解一些,是些祭祀之辞,但绝非万族祭祀,而是祭祀一个时代,至少从老夫看懂的只言片语,篆文意思即是如此,但其他没有看懂的,还有诸多模糊不清的,究竟说了些什么,就无从知晓,想要弄清楚,只怕比登天还难!” 独耳老人说话间,酒水也喝的畅快,不过片刻功夫,一壶酒水就已然下腹。 疯子点点头,看来他所料不错,香炉祭文,确实有提及到祭祀时代的言辞,但好像只是其中一部分,剩余的部分尚且不知,想要弄清楚,只能凭借猜测推断。 炉体篆文,不是这座宇宙所有,从某方面来说,这也佐证了香炉来历不凡。 “山势上洪荒二字,是从香炉上拓印而来,老夫常年睡居于此,就是为方便琢磨这些篆文,炉体四面文字,老夫已经大致琢磨透彻一面,转化成话语就是天地存续久矣,却未有崩塌之时,想要不死不灭,与天地同寿,就需要找寻到一个法门,意思大概如此,再往下就看不懂了!” 疯子抖擞衣袖,将烙印炉体的文纸拿出,交给独耳老人瞧看,老者圈圈画画片刻,将所能看懂的部分圈画出来。 “或许张圣人也能认识一些?” 疯子想到还有一位张圣人在,毕竟是儒门圣人身份,或许能认识些许也说不定。 “轮回之地有座渡口,你可曾知道?” 独耳老人突然问道。 疯子下意识点头。 “哦,原来你已然知晓,那想必也知道宇外生灵的存在,如你所知,这座宇宙并非完整宇宙,充其量只能算是一隅之地,宇外之地生灵通过渡口,就能进入这里,古地府打造的那座轮回之地,之所以选中渡口,就是为了镇赦宇外生灵,因为轮回重生是这座宇宙特有的一种循环方式!” 疯子一滞,轮回往生,是这座宇宙唯一特有的方式,那等同说宇外生灵只能存活一世,一旦身死道消,就绝无神魂附体重生的可能,这…… 怎么和光阴长河特性有点相像! 据疯子知晓,光阴长河同样是仅存于这座宇宙的特殊存在,是人族先贤为人族传承造就,光阴流水不可逆,一往无前的特点,决定了万事万物终有生命耗尽的那一天,如果仅从这一方面来看,与宇外之地并无任何区别! 但诡异之处在于,轮回之地的出现,似乎就是为了打破这种仅能存活一世的规矩,而轮回之地却是古地府造就,光阴长河是人族先贤造就! 依循疯子昔日理解,人族先贤造就光阴长河,就是使得人族传承生生不息,而古地府造就轮回之地,却是图谋深大,但眼下看来,这种推断显然犹如有极大出入! 独耳老者没有太过注意疯子神色变化,以为是听到此等消息过于震惊,方才陷入沉思不语,故而他为没有再说,留出时间给疯子细细思量。 “那一旦这座宇宙生灵踏临宇外之地,是不是意味着轮回重生就不可能再发生?” 疯子道出心中所想,他想到一种颠覆古史的可能,但现在还不能说,要先投石问路。 “不是,只要是诞生于这座宇宙的一切生灵,无论身处何地,就可轮回往生,轮回之地并非只针对这座宇宙,对于宇外之地,同样适用!” 独耳老人有意无意看眼疯子,似乎有些猜透疯子心中所想。 “若是如此,那就是说踏出宇外之地的生灵,同样能够轮回往生,譬如昔年那些人族大帝?” 疯子大喜,若世事果真如此,宇外生灵想要祸乱这座宇宙,就不再是注定结局,只要想方设法召唤回那些存在,这座宇宙也就生而有望! 蓦然,独耳老人起身,来到高台前,抬手将山势挪移一侧,露出被压在下方的一只锦盒,探手将锦盒抓在手里,重新坐回原地,独耳老人随手将锦盒丢给疯子。 疯子掂了掂锦盒,并无沉甸重感,打开锁扣,一粒米珠大小的晶莹之物横陈其中,疯子手指小心夹捻起,仔细瞧看。 “珠子里是一副残图,藏匿在香炉香灰下,凑巧被老夫发现,而且那位也曾经看过,并且提及宇外之地,但也说这副图残缺太过严重,至少缺失五副连图,想要从中推衍,根本不可能!” 独耳老者提及的那位自然是指神庭之主,昔年他发现此物,并未瞧出什么蹊跷,好在神庭之主从星空深处归来,发现此物大有蹊跷,故而认真推衍,方才有所结论。 疯子眼下心境,可谓是惊涛拍岸,此起彼伏,这粒米珠之中的残图,与老十记忆碎片中浮现出来的几副拼凑在一起,赫然是一副完整画卷,从老十记忆碎片中了解,这些残图是他昔日从一只黑熊精手中获得,同行之辈正是他的另外一道法身! 两道法身同行,气运自然惊人! 从完图来看,通篇图幅描绘的是一处山势起伏之地,气象雄浑,雾隐其中,大有仙气飘渺之态,如果不知这是宇外之地,疯子觉得倒像是一处成仙妙地! “难道真仙是宇外生灵?” 疯子脑海下意识浮现这种念想。 难道这副完图记录的就是一处宇外成仙之地? “那位可曾说过这图中究竟记录下的是何物?” 疯子平复心境,既然神庭之主看过这残图,想必已然推衍出一二,甚至更多,他猜想的成仙地不过是灵犀迸发,若是当做探寻秘密,自然不行。 “说是一处法外之地,不过并未提及太多,因为牵涉宇外生灵,若是留下蛛丝马迹,自有因果上门,神庭当时羽翼未丰,那位自然不可能树敌太多!” 疯子同意老者所说,神庭之主在神庭崛起之初,算是以一己之力前行,并未仰仗神庭之力,想来自有原因所在。 等神庭之主大杀四方,也是在神庭根深蒂固之后方才为之,万界万族香火源源不断聚拢而来,有所仰仗,方才有恃无恐。 “法外之地?” 疯子默默记下,以他如今尚未称帝的境界,自然无法完全理解神庭之主所说,只有等他证道称帝成功,勘破一角未来,或许才能有所明悟。 将米珠残图放回锦盒,交欢给独耳老者,反正疯子已经将残图记下,烙印在脑海深处,而且最为重要的是,他有一副全图,这是独耳老者乃至神庭之主都不曾具备的优势! 以后若是有机会踏临宇外之地,这副“法外之地”的全图,就是他大捞一笔的机会,至于是成仙之地,还是法外之地,于他而言都不重要。 第四百章 筑楼 神庭旧天牢走一遭,疯子所获颇丰,但最大的收获还是那副成仙图。 得此仙图,在疯子看来,或许等他完成使命,跳脱这座宇宙后,踏临宇外之地,就是扶摇直上走上巅峰的最有力资本。 无论何地,皆逃不过一个真香真理。 山下凡俗财米油盐,锅碗瓢勺,婚丧嫁娶,逃不过一个钱字。 山上仙门修士,秘术神通,灵丹妙药,法器神兵,还是逃不过一个“钱”字。 昔年,当疯子思量透彻这个问题后,也是他出走儒门,转投商家一脉的原因所在。 昔年神庭,是以强横无匹的武力征服万族万界,但却是无以复加,独一无二。 后世人族大帝达不到,上古仙主同样未能复制神庭辉煌。 这便是疯子通读古史,得出的答案,时代更迭,神庭覆灭,想要一统万界,后世除却“钱”之一字,再无任何可能。 坐在城垛上,俯瞰着暮霭之气缭绕的夜郎村,疯子抿口酒水,喃喃自语:“就快了,就快了……” 不到百年,仙墟大界分崩离析,届时群雄逐鹿,仙门林立,获利最多的不会那些笑到最后的仙门,而是犹如影子一般尾随于众家仙门的商家一脉。 不论仙门开设分宗,亦或举宗迁移,势必战线拖曳繁长,横渡星空,一个人好意思借用星空传阵不给银子,那一整座仙门还能好意思不给,世上断无这种道理。 情谊归情谊,该讲银子的时候还要讲银子,否则十万星空传阵如何铸就运转,用随时都可能翻脸的情谊去维持每日消耗海量银子的星空传阵? 故而,任何一座星辰大界分崩离析,受苦受难的永远只会是山下凡俗,收获颇丰的永远只会是商家一脉。 还有大到宗门府邸选址建造,山水大阵铸造基石,上下山路途,小至围绕宗门建立的城镇村落,人气盛衰,往来生意,这些皆是需要请用商家一脉亲力亲为的繁琐事宜。 不过商家一脉不会有任何嫌弃,反而会发自肺腑的欢喜,从山上到山下打造一座完整仙门,抛开花费的时间光景,仅是最后落入囊带的银子就会是一笔不菲数字,对于这种送银子上门的事情,商家一脉怎么会拒之门外? 其实,说到最后,商家一脉才是那个最希望每百年光景就有星辰大界崩塌的仙门势力。 “一座星辰大界崩塌,就是少说三千万万两银子到账的大生意,真好啊,真好!” 或许是不胜酒力,有些摇摇欲倾的疯子“噗通”一声坠下城垛,摔了个四仰八叉,不过手里的酒壶却是庇护周全,甚至连一滴酒水都未曾洒溅出来。 “吃人血馒头,啧啧,好味道啊……” 草屋前,姜无垢皱眉犹豫一番,却未曾上前劝慰,有些事他能劝,对方也愿意听,有些事他不能劝,而且对方也不愿意听。 虽为挚交,但还是需要留出适当的舒适空间,才能让一份参杂异样心思的情分继续维持下去。 不知醉倒城头许久,疯子悠悠醒来,一个鲤鱼打挺起身,却是跃上城头,直落下界凡俗而去。 不到百年光景,时间短促,但也未到最后一刻,只要他想竭力而做,就一定能在下界做出一番“大事”。 不求福报加身,只求问心无愧。 毕竟,他的根底还在儒门,真正论算起来,他还能穿得一身浩气长存的儒衫,两袖清风缭绕不息,为山下不知大劫将至的万民谋求一份理所应当的太平日子。 事不宜迟。 仙墟大界分崩离析,首当其冲受到冲击最严重的地方,莫过于夜郎村照应之地。 虎狼皇朝,立朝千年,尤其在享有“扶龙”盛誉国师大人倾力扶持下,从昔年掀翻暴政,坐上帝王宝座,经历三十载血雨清洗,之后退位让贤,拱手将帝王宝座相让于皇家血脉,到得如今山上山下铁板一块,可以说虎狼皇朝国力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尤其,皇朝疆域辽阔,山上宗门林立,较比山下血腥江湖,也半点不逊,更何况仙门修士,素来对山下凡俗颇为小觑,如何将超脱甚至凌驾庙堂之上的一众仙门制服,不得不说是每座皇朝帝王日思夜想的头等大事。 好在虎狼皇朝有国师大人,针对棘手的山上仙门,据说国师大人常常于书房点灯熬油,彻夜思量对策,以至于银发横生,面容衰老。 风平府,位于虎狼皇都一隅之地,终日闭门谢客,府邸里除却下人外出,很难见到车轿盈街的盛况,诸如那种车轿绵延几条街道之事,在一些黄胄大员府邸门前随意可见,但在国师大人府邸门前,却从未发生过。 不知何时,皇都中悄然出现供奉国师大人的庙宇,而且还不止一座,如神祗一般重塑金身,高坐神台之上,终日享受皇都百姓香火献祭。 这一日,久未出屋的国师大人终于舍得打开书房门窗,洋洋洒洒的阳光穿透窗格,照进气象斐然的书房。 当书房的阴暗彻底被阳光焚烧殆尽,屋中温度方才徐徐上升至正常,婢女春华小心翼翼推门而进,手里端着一碗刚刚熬煮好的粥饭。 “老爷,肉粥好了!” 春华低着头,将粥碗搁在桌上,浑身紧绷的厉害,甚至都能明显感觉到整个人都在轻微抖颤。 “这次有几天光景?” 正在临案绘描的国师大人,在一笔勾勒出佳人玉臂曲折之态后,放下手中笔尖鲜红的画笔,抬起银发横生的头颅,是一张颜不符实的脸孔,放在山上仙门来说,就是鹤发童颜。 但对于殷勤侍奉左右的婢女春华来说,老爷这副面容从她进府之日便是如此,在她房间床褥下的小本本上,可是清楚记着她何年何月来的国师府,如果没记错,到现在已经三年之久。 但婢女春华始终有股说不出来的感觉,每日清晨苏醒,就恍若新生,点滴记忆全无,如果不是小本本有计数,恐怕她现在还不知道自己在国师府度过了几许岁月。 认真想了想,婢女春华小声回答:“十一天!” 回答诸如此类的问题,婢女都应对自如,春华,夏草,秋霜,冬梅,是专门服侍国师大人的婢女,独立于国师府其他下人之外。 形如枯槁的国师大人点点头,却是面有喜色,呢喃道:“不足半月之数,或许下次再机敏一点,还能再提前一些……” “对了,街上最近有什么消息?” 指尖在一盒红若桃花的胭脂中轻蘸,国师大人开始给纸上佳人点唇,当恰似桃花纷落的红唇点成,纸上佳人蓦然活了过来一般,冲纸外的国师大人施福揖礼,感谢赐生大恩。 “回老爷,这半月之中,街上疯传最厉害的消息与国师庙宇有关,说是老爷的金身塑像上,不知为何生出了长毛,传的有鼻子有眼,但府中所有人都不相信,像这种无中生有的事情,总是过一段时间就会出现,就连奴婢现在都懒得打理了!” 婢女春华撇撇嘴,难得在老爷面前表露态度,对于一墙之隔府外街头终日发生的事宜,年岁不大的春华,都能辩识真假虚实。 国师大人挥手示意,待婢女脚步声走远,方才手指在纸张佳人眉心一点,纸张瞬间喷云吐雾,从中款款走出一位眉眼如画的女子,唇若灼灼桃花,正是纸上所画之人。 “拜见神仙老爷!” 佳人施福揖礼,举止优雅,落落大方。 “可惜,可惜了……” 国师大人低声碎语两句,却是抬手划出一缕剑光,堪堪将纸人佳色一分为二,又瞬间灰分烟灭。 “神魂还是有所残缺,看来又得重修新法,直到能彻底斩断一切的蛛丝马迹才行!” 挥袖旋起一缕清风,将地面纸灰卷携而起,吹拂出屋外。 又在书房静坐片刻,国师大人覆上一张虬髯大汉的面皮,化作一缕清风掠出国师府。 春光明媚,气候宜人,正是妇人出得闺房上街游逛的好时候,尤其皇都所在,黄胄大员皆有府邸,亲眷自然不在少数,故而街头终日人声鼎沸,香风不息,是为繁华。 虽是皇都,但街道并不如何宽阔,再加上街道两侧各有摊位横陈,故而游逛之人摩肩擦踵谈不上,但也不是如何的惬意,香臭之气皆有,有衣着华丽妇人更是头戴帷帽,不已真面示人,身侧更是围有携刀恶汉,使之一些想混水摸鱼之辈不敢近身。 混迹在拥挤人群中的虬髯大汉倒是乐见此态,偶尔趁着街道狭窄人群拥簇之际,多少还能占上一些便宜,总好过在府中人人畏他如虎的无聊情境。 去的街边酒肆买上一壶酒水,边走边喝,惬意享受着扑面而至的浓郁红尘气息,国师大人想要画意再上新楼,就必须从红尘气息中采拮所需之物,否则任凭他再闭门修神,也无法将那些旧神祗金身修补如初。 以佳人练笔,为的是有朝一日落笔有神,重新勾画金身。 “嗯?” 国师大人突然发现极有意思的一幕,在街边不远处的一座布摊前,站立着两位年岁相差悬殊的女子,一位衣冠华美,贵不可言,虽然面上褶皱极多,但胜在气质脱俗,较比起身侧稚气未退的年轻女子,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就在脸上扑粉成霜的妇人身侧,挨贴着一个贼头贼脑之辈,手上不甚老实,假借妇人买布之际,悄然在占妇人便宜,虽然身侧几近无人,但却是极力装出一副被拥簇厉害的神态,仿佛他那只不老实的手,是被身侧之人推挤,方才粘贴在妇人后腰似的。 国师大人倒不是对这一幕啧啧称奇,令他倍感有趣的是,所见这一幕之辈不在少数,但所有人却视若无睹,甚至还有些许鬼魅一笑,冲猥琐汉子竖起大拇指。 “游走红尘之间,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当真是好手段!” 国师大人就近找了酒肆落座,点上一壶酒水慢饮,视线一直游曳在那道头顶贴符的猥琐背影之上。 似乎是觉察到有人在盯梢,猥琐汉子终于停手,转身循着感觉望去,与投来的两束目光对视一眼,诧异之余,却是浑然无惧。 贴了一张猥琐汉子面皮的疯子,大摇大摆,朝街边酒肆走去,视线扫量过虬髯大汉,心说老子不去找你,你反倒自己寻上门来,当真是狗胆包天啊! 虎狼皇朝国师,疯子不可能不认得,即便对方化灰,他也能辩识出来,无他,仅是因为这个国师大人从他指缝里扣走了些许遗漏之物,他的账本上不可能不记下这笔账。 仙墟大界遗落各地的旧神祗金身,他多少都心中有数,不可能不知晓,之所以没有收拢,则是因为时机尚且不成熟,这些曾高坐神台的金身,散落各地,吸纳各地山水气运的同时,也反哺一地气运流转,于一地大道时节裨益多多,他不可能在大道崩塌前收走,如此一来,只怕王丁缝补手艺再如何厉害,也是捉襟见肘,愈发疲于应对。 只可惜,这位曾经被白衣共主出手教训的国师大人未曾想到这一层面,不仅收拢神祗金身,还试图修补如初。 疯子嘿嘿一笑,浑然无惧,与国师大人同桌而坐,唤来掌柜点过酒水,笑道:“看朋友面相,想来也是志同道合之辈,怎的,也有些技痒难耐是不?” 由于疯子遮拢一身气机,同时还可以压境,故而落在国师大人眼里,就是妥妥的山上寻常修士,并无任何特殊。 “志同道合?” 国师大人哂笑一声,抿口酒水,“朋友,山上山下如今亲若一家,像你这般离析,刻意摸黑仙门,可是不太善!” 一语点破对方真实目的,国师大人已经杀机起伏。 疯子还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混不吝姿态,抓了抓头发,梗脖笑道:“山上仙门?兄弟你就这般瞧不上江湖人,怎的,在兄弟你眼里,江湖人是不是都不配给山上仙门提鞋?” 山下江湖,山上仙门,水火不容,势不两立。 从疯子了解到的讯息来看,一些山上仙门早已密谈且达成共识,针对山下江湖人立下一套束缚颇多的杀伐规矩,并且正暗中号召其他仙门参与其中,这是一股即将波及山上山下的暗流,一旦被裹挟其中,想要再挣脱,唯有顺势而为。 国师大人一滞,忍不住多看对方两眼,心思百转千回,思量对策。 对方挑衅意味十足,他不可能觉察不出,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对方做这件事的背后意图所在,是想要挑起山上山下之争,还是单纯看不上山上仙门? 就在国师大人心神流转之际,疯子自然洞彻国师大人心神所想,假借倒酒之际,弹了弹手指,国师大人眉心之地,便被疯子一缕神魂完全覆盖,而且一无所知。 等同说,国师大人如今神魂,已经被疯子控制,做出的每一件事,说过的每一句话,都需要经过疯子的允许才行。 将早已勾勒好的思绪全盘传言给寄托于国师眉心之地的神魂后,疯子就不再停留,撂下酒钱离去。 寻到商家一脉所在分地,疯子开门见山,言明来意,让虎狼皇朝中的商家一脉悄然运作,连同儒门经营浩气楼阁,不求另起新楼,只求增砖添瓦,好在大劫落下,能庇护更多的无辜之辈。 虎狼皇朝事毕,还有诸多古国需要一一照行其事,以疯子心中勾勒的版图来说,以虎狼皇朝为中心,方圆辐射百万之遥,筑起一座座顶天立地的浩气楼阁,尽可能照拂最多的人众。 虎狼皇朝是中枢之地,需要疯子亲临亲为,但方圆辐射之地,古国小国林立,若是一一踏临,只怕时间不足以应付。 犹豫许久,疯子寻得一座无人之地,抖擞衣袖唤出百位形貌迥异之辈,这些皆是疯子精心调教好的麾下弟子,是为了应对那个“万一”做的一手准备,今日亮出这张底牌,多少有些无奈。 交待完事宜,百位弟子先后四散离去,前往诸国各地,疯子要求至多月余时间打通这些关隘,为造楼阁大阵做好最重要的步骤。 疯子则是前去几座山脉主峰之地,唤出山神土地,或是威逼利诱,或是动之以情,总之手段频出,让对方表态,不会在大阵落成后做任何勾当。 山神土地,执掌辖境之地,天经地义,疯子想起高楼,自然需要对方同意应允,亘古至今,皆是这般道理。 一地城隍同样不能疏漏,较比行踪不定的山神土地,居有定所的城隍倒是好说话些,一一拜访城隍庙宇,献祭香火,做到礼数周全,其中也并未遭到太大的阻力。 如此忙碌半月,疯子在一座名为“勾月城”的地方算是遇上了硬茬子,而且是软硬不吃,任凭疯子口水浪费几斤,好话说尽,却也是于事无补,对方皆是稳坐钓鱼台,丝毫没有答应疯子的意思。 “我说,你我莫非真要撕破脸皮,在这里打生打死,如果要这样才能解决问题,我想也不是不可以!” 城隍庙中,疯子随意坐在供桌之上,看着蹲在一侧唉声叹气的城隍爷,委实觉得对方有些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意味。 “神仙老爷,意思已经说的再明显不过,小的如今就剩下这么点家底,若是再随意被糟践,那还不如打碎金身,脱了这城隍头衔!” 俨然一位守业无能的城隍爷,一说三叹气,看的让人心疼。 疯子自然不会相信这番鬼话连篇,从他了解到的讯息来看,这位真名二侯的城隍爷,生前是当地一位立业有功的将军,晚年因为被奸臣构陷落得大狱,最后病死牢狱之中,尸骸被当地人众捡拾,归葬于墓穴,正是因为如此,方才被重塑金身,供奉成城隍,庇护一方。あヤ~8~1~.7,8z.w.o < 之所以不愿答应疯子重起楼阁的做法,是因为这位城隍爷早已暗中将此地所有山水气运绝佳之处一一标明,只为留给后辈子孙,说的直白点,就是不想让新起楼阁毁了他这份辛苦经营而已。 疯子对此也没觉得如何,城隍庇护一方,自然有诸多相应权利,就如同辖境一地的古国大员,安排几个亲戚吃享皇粮,本就是稀松平常之事,放诸于山上仙门,同样也存在这种任人唯亲的事宜,根本算不上什么大事。 “二候,你生前身为阵前大将,为万民冲锋陷阵,做的可谓是令人敬仰的大事,死后借此成为城隍,也顺理成章,而且你挑选风水宝地留与后人,这些都能接受,但你想过没有,你做的这些事真无人知晓?” 城隍没有接茬,但身体开始微微抖颤。 “那些山上仙门,之所以没找上门来,完全是因为你根底还在,人众还愿意来这里供奉香火,以至于这方圆百里之地,皆知道有你这么一位身受爱戴的城隍爷,可一旦失去根底,没有人众再愿意来,你想想看,你会是什么下场?” 疯子此话并非夸大其词,这位城隍根底,便是民心所向,一旦土崩瓦解,这座城隍庙保不住是小,甚至连城隍所在家族亦会深受牵连,家破人亡,妻离子散,更甚会被山上仙门盯上。 雪中送炭者寡,落井下石者众。 城隍好似泡在苦罐里一般,满脸愁苦之态,“委实不是不答应,只是这座城隍庙下有一座孤坟,不是我小小城隍所能沾惹,只怕连大人也不行,如若不信,大人大可下去一探便知真假!” 疯子皱眉,这个原因是他未曾料想到的,城隍庙下有孤坟,那在建庙之初,怎么没有人发现,这显然不甚合乎事理? 疯子问道:“你见过那座孤坟?” 城隍点头,却又摇头,“远远看过一眼,觉得自身实力不行,就未敢上前细看!” 疯子跃下供桌,一把拽过城隍,身形倏忽一闪,就没入地下。 一座能让有香火加持的城隍都有所畏惧的孤坟,其中究竟埋葬着何种生灵? 城隍终归说来,还是神道残留所在,能抵抗神道残留碾压而不灭,疯子脑壳再如何不灵光,也能知晓其中厉害,不拉上垫背的,他委实不放心! 第四百零一章 虎狼环伺 孤坟的规格,绝对超出了疯子所闻所见任何一座坟冢,就连那位一心想复制神庭辉煌的仙主大墓,也比不得这座鲜有人知的“小土丘”。 孤坟三丈之外,横陈一条以金箔铺路的金灿“帝道”,在山下凡俗皇朝古国,也只有皇帝老儿能有这种金石开道的规格,毕竟皇帝自称天子,天老大他老二。 孤坟周边,三丈之地除开金道,皆是白玉扑就而成,光灿熠熠,一眼望去,赫然有星汉灿烂若出其里的错觉,俨然有股宇宙星空恢宏辽阔意味。 疯子迄今为止,所见规格最高的大墓,即是那座仙主大墓,在这位一心想复制神庭盛势的仙主之前,无论是统辖万界的神庭之主亦或是万古留名的人族大帝,皆是“死无葬身之地”的凄惨下场。 神庭之主,直接陨落神庭南天门前,尸骸神魂据说被反噬天劫轰成劫灰,消失殆尽。 而每一位人族大帝晚年,更是凄惨无言,虽然史家一脉正经中并未过多记录百余位人族大帝晚年如何,但从稗官野史之流编撰出来的种种传言来看,不过是“无处话凄凉”。 没有凄凉,只有更凄凉。 对于诸如此类的事宜,也曾在人族各地掀起不小的风潮,但最终皆是不了了之居多,鲜有能翻腾起大风大浪。 反倒有趣的是,如此肃穆庄重之事,在传承几辈人之后,竟然演变成觥筹交错中,利益熙攘往来的“附庸风雅”。 至于如何将声讨史家一脉,为人族大帝挽尊的风潮,悄无声息转变成只听后人笑的大型利益往来宴请,就是一件值得深思的小事。 疯子纵然有千万个看不上史家一脉的理由,但对于这波化悲为喜的妙手运作,也是不得不咬牙表示敬佩。 或许其他仙门族群尚未了解史家一脉苦心经营,究竟所谓如何,但疯子多少能看出一些端倪,史家一脉中,如今手握权柄的大佬,有意将人族古史中那些前人先贤刻意拔高,高出天外,高至完全脱离山下凡俗,任何凡俗之辈想要了解那一段古史,认知先贤前人,只能仰望而视。 因为仰望,日积月累,就难免心中积怨,再有心神不坚,容易被乱花迷眼,看到的,听到的,想到的,有了偏差,有了混淆,就开始山崩地裂,好如坚守的心防被洪流摧毁,崩塌只在一瞬。 这也是为什么越来越多的读书人不再愿意去研读史书的主要原因之一,典型出力不讨好。 远望金石孤坟,疯子所能想到的,无非星空二字,因为任他梳理脉络,想寻觅出几位人族大帝晚年善终的例子,但凡是涉及大帝晚年的字眼,大多指向了“星空深处”。 人族大帝晚年,十有八九皆是远遁星空深处,陨落异界他乡。 城隍二候因为早就知晓这座孤坟来的诡异,如若不是这次被强行拖曳过来,只怕让他再做万般抉择,只怕也不会选择踏足于此。 城隍不过芝麻大的头衔,所会术法神通极其有限,随便遇上一位山上神仙老爷,都且需要揖礼问候,更何况面对死后排场都如此大的大人物? 城隍比城隍得死,庙宇比坟墓得拆。 在此安心养老千百年,这位城隍老爷早就看清一件事,何时何地,万事万物,皆比较不得。 最贵平常心。 “跟紧了,一会进去后,难免会有始料不及事宜发生,如果自己个想撒丫子开溜,最好拖曳上彼此,丑话说在前头,省得到时候溅血!” 疯子撂完狠话,递过一沓黄纸符箓,开始移步前行。 城隍二候扫眼手中黄符,微微诧异一番,就不再胡思乱想,紧随而上。 二者前后脚刚走到孤坟之前,就看的一道身影从坟冢中跳脱出来,稳稳落坐在馒头一般的孤坟顶。 疯子心脏差点脱口而出,从坟冢里出来之人,与那位城头吃鸡的小书童确有几分相像,皆是儒冠盖顶,儒袍拢身的读书人打扮,只不过疯子听老剑主提及,那位恶灵所穿儒冠儒袍,皆是形似而神非的天地牢笼而已,而眼前这个小先生却是货真价实的长袍加身。 儒门一脉自有衣冠,与其他仙门同样,这一点在山上山下,人尽皆知。 因而,就经常有“以貌取人”之事发生,山上修士看见头戴冠冕之辈,多半是道门长者无疑,与山下凡俗间看到长袍落魄者,是儒门读书人一样,一猜一个准。 小先生身穿儒袍无假,但脸上神色却并不如何和善,半点没有儒门读书人的样子可言。 “我说,你们是哪条道上的,还懂不懂江湖规矩,刨坟掘墓这种下三滥的事情,也能做的出来,真不担心后人子嗣身体有恙?” 小先生仰着脖子,眯眼而视,完全一副江湖老人的派头,若不是看起来年岁委实太年轻,疯子还真以为这个小家伙是什么厌倦行走江湖后隐居于此的大佬人物! 混过江湖的,与不曾走过江湖的,二者确实存在较大的迥异,最显而易见的,混江湖的老油子,从来都是笑眯眯的和善模样,谁看都像救苦救难的佛门菩萨,而尚未明晓江湖规则的菜鸟,各个喜怒形于色,恨不能剑斩天下,人人见之尊称他一声良人。 疯子与小先生视线交混,彼此双方皆确定彼此,都是出门不带刀的江湖老油子。 江湖老油子,堪比刀道大成的修士,可借刀杀人,可笑里藏刀,总之凡有江湖处,万物皆为刀。 疯子双手拢袖,蹲地而视,好如田间地头老农一般,“既然大家都是场面人,也就敞开天窗说亮话,我们今天来这里,无意冒犯,更没有刨坟掘墓的盗墓心思,纯粹是好奇使然,毕竟在这神道旧土之下,还能藏有邪祟生灵,单凭这份不怂于神道的胆识,就值得在下前来一敬!”··.柒捌z.o 犯错完承认,挨打要站稳。 话语言辞能怂,但气势不能怂。 疯子眼下赫然是以最大的真诚叫板挣扎,对方远远不是他所能招惹的,至少将他那些家底法器一股脑挥霍殆尽,或许才能有点底气。 城隍二候早有预料,虽然每日享受香火侍奉,但日子过得也是胆战心惊,屁股底下压着一位随时都可能“诈尸”的大佬,搁谁也不可能置若罔闻,他这城隍爷做的也委实难受! 小先生见怪不怪,诸如此类上来就跪的怂包,他见过之属敢说比一座大界泱泱之众还要多的多,怕死又不是什么丢人事,反而主动求死在他看来,倒是丢人丢的厉害。 “挺好,站着把错认了,总比跪着认错服软要有脸面,像你这种身上有点本事就心高于天的主,小爷从古至今,少说杀了……反正杀了茫茫多,说说吧,既然知错,就该拿出点样子来,能交出多少法器宝贝,还是用秘术神通来抵,总之心有诚意就行,小爷不会计较太多!” 这一说话,就是讨要“保护费”的口吻,像极了山下街头仰仗无人辖制而肆意妄为的混混无赖。 疯子摸了摸鼻子,抖擞出一些不知积攒许久的破烂,沾满泥浆的草鞋,洗掉颜色的破袍,修补痕迹明显的儒冠,还有一个眼看就要变成破烂的书箧,这一套宝贝,赫然是儒门学子远游必备之物,再无其他。 城隍二候扯了扯嘴角,充当空气人。 “就这么点家底了,本想着拿回去洗涮缝补一番,再给家里孩子做件蔽体衣物,谁曾想今日有此事宜,也罢,就索性拿出来抵命,也算是价值千金了!” 疯子将破衣烂衫塞进还要破烂的书箧,看眼神色不变得小先生,笑道:“本想衣锦还乡,但不曾料到江湖路崎岖不平,崴脚撂跤不说,还他娘的人心险恶,好像不给你使点扳子就心难过,不挖坑看你落进就活不了,总之云销雨霁少有,狗屁倒灶却是常见,来此宝地,无非是想发笔横财,赶回家长长脸,毕竟如今银子傍身,可是要远比刀兵傍身还要压人一头,没办法,见过的都是如此,穷怕了!” 小先生听完,眯眼思量,半晌后终有回应,“你说的这些也算不得什么,古往今来,山上山下,莫不是如此,就算能跳脱大道之外,也会有家族因果束缚,总而言之,天底下就没有一身轻松之辈,不过看你还有几分不倒心性,也算是刚毅之辈,倒是值得让人高看一眼!” 疯子连连摆手,接过话茬,“言重了,言重了,这点人尽皆知的浅显道理,不过是经由在下嘴吐露出来而已,算不上什么磨砺出来好心性,高看一眼,有些诚惶诚恐!” 疯子如此认怂,而且袒露心扉,归根结底在于眼前这位小先生是一只心魔所在,虽不知是何种生灵诞生的心魔,但有一点可以明确,心魔尚且如此强横,诞生心魔的原主,更是他所招惹不起的某位大佬! 在光阴长河,万界之中,疯子如今算是首屈一指的绝巅人物,基本可与道主佛主剑主之流齐平而坐,但这不过是限于一些蛰伏万年的老怪物不曾跳出来砍人,一旦这些苟延残喘的老辈人不管不顾,纵然疯子再如何厉害,也得避其锋芒。 譬如昆仑墟瑶池仙主,随手打赏就是一件帝兵,疯子想想都觉得恐怖,外界修士奉若至宝的帝兵,在昆仑墟瑶池不过是一件放在多宝阁里的兵刃,随时都能挥霍送人。 疯子何曾不觉得打击人,但世事残酷,不可能因为觉得打击人,就至此自暴自弃,从此大隐于市,或小隐于林,过起闲云野鹤的光景! 在应对化形为人又是儒门小先生打扮的心魔,同时疯子心底还在思量筛选符合条件的前人,能诞生如此近乎心无杂念,神性通道的心魔之辈,想来也不会是碌碌无为之人! 小先生眼珠子一转,蓦然轻笑起来,“赶巧了,我这里倒是有笔即将到手的银子,若是二位不嫌弃,索性就让与二位,也算是结下一份不俗情分!” 城隍二候心呼不妙,差点脱口怒骂,有几次他就是这般被这位小先生坑蒙,说是唾口可得的银子,可事实哪次不是九死一生,拼着金身碎殆方才保全一条老命? 哄死人不偿命,可哪有次次都这般的? 这不是欺负人,又算是哪样! 疯子老神在在,倒是未见诧异之色,诸如今天他这般自动送死,任凭好话说尽,不留下点什么,在江湖上也算是坏了规矩,毕竟这一亩三分地,属于他人之地! 不请自来,已然是坏了规矩,更何况疯子还抱有刨坟掘墓的心思,故而如何论算,疯子始终占不得半点理,这亦是对方拿捏他所在。 在尚未撕破脸皮生死搏杀前,一切皆躲不过道理二字。 “那敢情好啊,赚银子这种一等一的好事,既然砸落在头,哪里还能推让出去,另外还有小先生同行庇护,生死自然无碍,可谓是放心至极!” 疯子拱手致谢,低头之际冲城隍二候使了使眼色。 城隍二候知晓这位小先生手段,自然不可能在眼皮底下搞事情,也就装聋作哑一时,暂且不理会疯子。 心魔小先生呵呵一笑,看破不说破,不理会这两位心思各异的同行人,他要的只是一个有趣,至于棋子如何,哪里是他考虑的事情? 刹那间天地大变,而且不藏掖,任凭疯子如何睁眼瞧量,却也看不出端倪,这一手“改天换地”的本事,甚至要比先师老书袋那一手“袖里乾坤”厉害的多! 心魔能证道称帝? 这个念头在疯子心底一闪而过,从初见这位心魔,疯子就看不透对方境界高低,到的现在,他还是猜不透对方根底深浅,像这种置身灯下却不见光亮的事情,至少在疯子身上,迄今为止也就那么几次而已! 疯子思量之际,天地已经大成。 “前面不远便是一国皇都所在,二位所做之事,不过是踏临皇都,顺手打杀几个人而已,估摸用不了几时,就能到手一大笔白花花银子!” 心魔小先生指了指远处天际,依稀可见有龙气浩荡与空,庇之四野,显然像是以皇都龙气打造的护都法阵,隐隐有龙吟之声。 疯子眯眼,这座皇都若他所看不差,赫然是虎狼皇都所在之地,对方要他打碎这座皇都的法阵,真是意图只怕是想借此给对应的上界夜郎村松松土,也好在崩塌之际,多少能分得一些机缘! 兜绕一圈,又回归正题,还是自己打自己人,而且那座激活皇城龙气的护都法阵,亦是他让那位国师大人亲临而为,在儒门浩气楼阁尚未建成之际,只能暂以法阵替代,总之能庇护一时算一时! “怎么,有困难?” 心魔小先生收回视线眨眼,清澈无暇的眸子看向疯子。 疯子抿了抿嘴,摇头道:“倒不是有困难,只是突然睹物思人,在下所处的商家一脉,必有生意经营其中,一旦这座皇都破落,在此花销的银子也就打了水漂,在商言商,像这种左手赚银子,右手扔银子的事情,在下还是头一遭做,委实有些心难过!” 城隍二候在心中默默佩服,像这种信口胡诌,却说的合情合理的谎话,这辈子他只怕是学不来。 还是那句话,最贵平常心。 心魔小先生闻言点头,“说的在理,在商言商,商家一脉在开拓疆域一事上,可谓是鲜有敌手,从商家一脉诞生至今,这万界之中,十之七八古地皆被商家踏临,且能做到如鱼得水,不得不说,商家一脉还是有几分水平的,不然也不可能成就商圣之位!” 心魔小先生此之一言,赫然点破商家一脉究竟有无圣人之谜,商家一脉流传最广,非议最多的谜团,正是商家一脉究竟有无成圣之人。 山下凡俗,不可证道称帝,这是儒门订立的规矩。 而圣人在山下凡俗,从大道层级来说,与大帝并无区别,皆是跳脱大道之辈,可逆流光阴长河。 疯子故意不接茬,商家大佬成就圣人之位,不是他所能知晓的事情,即便知晓也需要佯装不知,道理很简单,他与商家一脉存在大道相争。 或者说,是儒门与商家一脉存在大道相争。 疯子归入商家门户,算是商家弟子,但最为至关重要的根底,却还在儒门之中,从一定程度上说,他只能算作半个商家弟子,半个儒门子弟。 在商家一脉中,是弟子。 在儒门学宫,是子弟。 根底在何,自然为何子。 但存在大道相争的两脉,却鲜有提及这个敏感问题,一定原因,是商家一脉与疯子实为利益共同体,二者算是相互利用,疯子假借商家一脉势力,经营他的谋划布局,而商家一脉假借疯子心思构想,鲸吞蚕食万界古地,极力扩张商家势力范畴。 从结果来看,这是双赢。 故而商家一脉眼下没必要打破这种局面,等想要打破那一日,必然是疯子再无所用之时。 而儒门学宫与疯子的关系亲疏,无需多言其他,从先师老书袋对待这位仙门叛逆的态度,就能管中窥豹。 子弟终归比弟子亲近。 心魔小先生之所以点破谜团,实则是在告诫疯子,所在商家一脉中的地位,终究比不得儒门,甭说打杀些许商家一脉弟子,就是打杀一座大界的商脉弟子,只要疯子还有其用,商家大佬就不可能翻脸。 商家一脉,在商言商,最重利益。 以心魔小先生推衍结果来看,眼前这位财气惊人的商家弟子,只要一身气运不绝,商家大佬就绝无可能放弃这株摇钱树。 疯子与城隍二候一线远去,开始进皇都“捡钱”。 心魔小先生自然闲不住,从腋下摸出一张面皮,贴敷在面,理了理鬓角之处,做到身魂皆是,而后不自觉笑出声来。 若是疯子尚在,他必然认识这位贴敷面皮之辈,赫然是被他“动过手脚”的国师大人。 化虹而去,最终落在国师府邸一侧的暗巷,踏地唤出城隍土地,交待一番,便挥散一地战战兢兢的神祗。 “有趣,以已伐己,刀兵相向,势必会是皆大欢喜的好结局……” 心魔小先生咧嘴,却是大笑无声。 片刻后,一道身影从国师府邸穿墙而出,行尸走肉一般,来到暗巷。 蹲地正吃臭豆腐的心魔小先生拍拍手,国师神魂从眉心之地飞出,漂浮在半空,像萤火虫闪闪发光,不过有趣的是,神魂外尚且包裹着一层细不可察的水膜,若是不曾发现随意触碰,布置下这道“水膜”的疯子,可在第一时间发觉。 “光阴流水?” 心魔小先生吃完臭豆腐,起身绕着国师神魂绕看两周,忍不住点头道:“确实有些手段,若不是遇上我,只怕难逢棋手!” 从心府之地掏出一粒心神,丢入国师大人眉心之地,心魔念念有词,手指虚画,几许后将一缕完整神魂从眉心夹出,赫然拍入被做过手脚的神魂之中,两团神魂晃漾如水,涟漪不止,却不曾破碎,直到双方彼此融合为一。 将“三合一”神魂塞回国师眉心,口有余香的心魔猝然化成灰屑,一切痕迹彻底消失一空。 等同高坐国师大人神魂庙堂之上的心魔,难得心有唏嘘,忍不住自言自语起来,“坐山观虎斗,这个词不太善,换成狗咬狗,会不会好一点?” 国师大人眉心神魂,心魔俨然高坐,而疯子那一缕神魂则是屈居次席,至于国师大人的神魂,则是成了彻头彻尾的小老弟,任人使唤,心无埋怨。 回到书房,信笔而书,一封封如赦帝令的亲书传去四面八方。 虎狼皇朝风雨骤起。 一夜之间,仙门之上,纷纷暴起。 近千座山上仙门,广散仙令,联声讨伐凌驾仙门之上的昏庸皇族。 江湖中,三十六路绿林好汉齐聚一堂,竖起“替天行道”大棋,刀兵指向皇都所在。 虎狼皇都,一夜之间,当真是虎狼环伺,陷入绝境。 第四百零二章 天道喂狗 在虎狼皇朝,山上仙门与山下凡俗联系的枢点,在于各座仙门在山下凡俗另立而起的一座座傀儡下宗,譬如近百年来势力最盛的天衍宗,在山下凡俗中所扶持的傀儡门派虎盟,即是一等一的大门派。 疯子要拔除的第一根钉子,就是虎盟盟主虎霸天,一个在皇都叱咤风云二十载的地头蛇,甚至有话相传,高坐金銮殿的皇帝老儿是强龙,但盘踞皇都的虎霸天是丝毫不怵强龙的地头蛇。 虎霸天年岁不过刚知天命,稳坐虎盟宝座将近二十载,在这段对于山上仙门来说,不过是弹指一挥间的岁月里,倾尽全力将虎盟打造成了一只可在皇都横行无忌的猛虎。 坐于街边酒肆吃酒的疯子,心中划过些许关于虎霸天的一些讯息,看的颇为投入,其中有意思的几条或者说小故事,以他如火如炬的老辣眼光来看,背后都或多或少出现了天衍宗的影子。 否则,他无法说服自己,在这座坐拥六十万大军的皇都中,像虎盟这样的地头蛇,是如何能不用忌惮金銮殿上那条强龙,而能酣睡其侧安然无恙多年。 撂下酒钱离去,疯子悠哉悠哉来到一座名为“月美人”的花楼勾栏,刚踏进门槛,阅人无数的老鸨子从上到下扫量一眼疯子,便笑脸相迎贴了上来,唤来七八位姿色不俗的花娘,团团围簇住送上门来的财神爷,十八般武艺各显神通。 雅室,疯子笑着将一块沉甸甸的皇银塞进老鸨子怀里,笑眯眯问道:“头牌粉红姑娘怎的不曾见到,在下这次就是奔她而来的,银子什么都好说,只求能得见真人,了却心头夙愿!” 诸如此类的言辞,老鸨子哪天都得听上一两箩筐,男子来此居心何在,没有比她更清楚的人了,不外乎四个字而已,寻欢作乐,在床笫之间说的再冠冕堂皇,山盟海誓,下了床也就不能当个真,男人嘴,骗人鬼。 不过,既然对方是个不缺银子的主,那她焉有拒绝的道理,头牌姑娘可不就是拿来赚银子的,难不成还指望她们救国救民? “这位爷,粉红姑娘一时半会脱不得身,只怕要等待片刻,粉红是头牌不假,这几位也是一等一的好姿色,比粉红也相差不大,如果爷来纯属解闷,不妨先耍着,等粉红脱身便马上过来服侍爷,如此可好?” 老鸨子终究是个见过世面的主,在这鱼龙混杂的皇都中,上到王公贵侯,下到三教九流,她所打过交道的何其茫茫多,什么货色差不多一眼便能识破,像疯子这种既不差钱又风流潇洒的主,多半是哪座王公贵侯府邸里的,最是招惹不起。 疯子顿时脸色大变,挥手“啪”的甩了一记响亮耳光,怒斥道:“谁给你的胆识,让爷在这里等着?去,让粉红姑娘过来陪爷,银子有的是,如果不来,也无妨,今后这生意就不要做了!” 被打到头晕眼花的老鸨子扶着桌子稳住身子,眼前星碎闪烁,心里恨不能生剥活剐了眼前之人,但脸上却是半点不能生气,甚至还要挤出笑意,“这位爷,消消气,来这里不就是寻乐嘛,爷点的粉红姑娘属实一时半会来不了,不妨实话相告,粉红姑娘眼下正在顶楼陪虎爷,爷若是执意强求,恐怕是会触怒虎爷,届时免不了磕磕碰碰,伤了和气!” 老鸨子将虎爷搬出来压阵,无非是想让疯子知难而退,皇都中虎盟大名人尽皆知,比起那皇帝老儿还要威风八面,像疯子这种钟鸣鼎食,出身黄胄之辈,脑壳自然灵光,稍加一点就能明了,也就可知难而退。 “啪!”,又是一记耳光甩起,雅室中彻底陷入死寂。 疯子跃上圆桌,盘腿而坐,笑打量着“道心”崩溃的老鸨子,“给你脸了不是,你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货色,是能和爷打商量的主吗,愿意来这里花银子,全然是看粉红姑娘颜面,与你这老梆子无甚关系,今日打你,无非是想让你记住,多大的身份就做多大的事!” 老鸨子咬碎银牙,柳眉拧竖,啐骂一声,“好大的狗胆,也不照照镜子瞧看,就算你是王公贵侯子弟,但今日你三番两次挑事,不给你长点记性,只怕会让人觉得这里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花贞,速去通禀虎爷,让他老人家来评理!” 不待两位花娘匆匆离去,就有七八位满脸横肉的拎刀大汉将雅室围了一个水泄不通,看架势疯子想要趁机开溜,只怕比登天还难。 老鸨子捂脸哂笑,“你这不知死活的臭男人,想来老娘这里耍混,可是找错了地方,不怕告诉你,这里可是虎爷的地盘,识相的话,一会磕头认错,叫几声姑奶奶消消火气,可能脸面会好看一些,否则明年的今日,就是你的忌日!” 虎盟盘踞皇都,背地里做过不少残忍杀伐,一些王公贵侯对之也是忌惮颇深,不愿轻易招惹。 疯子笑了笑,等待正主来,今日闹这一出,无非是想打草惊蛇,虽然老套了些,但也还算管用,起码虎盟虎霸天这条地头蛇,马上就要被他引出洞来。 “何人这般不开眼,知晓虎爷在,还闹出这么大乱子,莫非真不怕脑壳落地?” 廊道尽头,响起匆匆脚步声,还夹杂有低声怒斥,以及姑娘的嘤嘤抽泣。 疯子皱眉,心说这虎爷还真是稳得很,有人打上门来,还能不下床,就这份山崩于前色不改的心思,就远超泱泱人众。 摇头一笑,随手捻起一盏茶盖,等门外人脚步声落定,疯子随手一甩,茶盖倏忽飞出,一线戳进门外之人额头,鲜红洒地,触目惊心。 廊道中惊呼声四起,围簇在屋外的拎刀大汉夺屋而进,刀光闪烁中,一颗颗人头纷纷落地,血水渐渐覆盖地面,空气里充斥着血腥气味。 被定住身形动弹不得的老鸨子,眼睁睁看着疯子举手抬足,将一颗颗硕大头颅削落,空洞的眼神里除了无法潜藏的惶恐,还有翻涌上来的死气。 “哗啦……” 屋顶直接破开大洞,木屑横飞中,一道刚猛气机从天而降,顷刻间笼罩住雅室,待近乎丈高身姿的身影落地,稳坐桌台的疯子方才笑出声来,心说难怪虎盟都是膀大腰圆的傻大个,敢情盟主就是这副德性! “来的刚刚好,早一刻晚一刻都差点火候!” 疯子自言自语一句,跃下桌台,上前一把拉住虎霸天手臂,爽朗大笑:“今日一见,果然是盛名之下无虚士,像虎爷这般天生神人之姿,世间委实不多见,若是没有记错,前一个如此天生人杰的,还是那个名动天下的田寸生,要在下说,虎爷比那田寸生只强不弱!” 疯子提及到的田寸生,是虎狼皇朝百年前威名赫赫的江湖豪雄,人送外号“寸草不生”,使得一手近乎无解的滚刀术,堪称独步天下。 虎霸天一时间有些发懵,想挣脱对方手腕,一甩之下却是挣脱不得,而且对方气定神闲,丝毫不见气机流转,虎霸天心头翻涌而出的怒火,瞬间冷冻下来,他年轻时闯名声,遇过诸如此类的山上仙人,也正是那次机缘,才使得他受仙人抚顶,境界一日千里。 “噗……” 老鸨子身前爆出血洞,顷刻间香消玉殒。 打杀过老鸨子,虎霸天当即跪拜,诚挚说道:“霸天拜见神仙大人,方才有眼无珠,冲犯大人,还望大人多多原谅!” 疯子松开手腕,下意识摩挲着手指,似笑非笑,审视着这位“心思果决”的虎盟大佬。 杀伐果断,且能服软于人,将脸面视若无物,这种人……疯子思衬着,想给这位虎盟大佬寻觅一具躯壳,如此有意思的神魂,若是湮灭他手,当真是有些残忍且暴殄天物! 他有更恢宏的舞台,让这位大佬施展才能,谈不上利用,只是纯粹欣赏,欣赏这种拎得清楚的行事头脑,知晓势强于人,在山下凡俗,已然算得上非俗之辈。 一指点在虎霸天眉心,将眉心之地神魂拖曳而出,囚笼于掌心之中,而后挥袖剑气生,须臾之间剑气倾泻,将虎盟大佬虎霸天肉身搅碎成泥。 “这是你的机缘,他人想拥有,还没有这等福报,静心收下便是,不用感谢!” 将虎霸天神魂暂时收于芥子纳物中,身影一闪,疯子就离开此地,直奔城隍庙而去。 城隍二候一头雾水,不知疯子为何要将这虎盟大佬神魂交于他调教,但此等心思不敢直言,只能憋在心底,且听疯子如何解释。 “悉心调教一段时日,无需顾忌任何后果,虎狼皇朝将倾,大势乱流将至,在这时日无多的光景,倾力做一些事即可,至于结果如何,谁也无法预料,索性就不去思量便是……” 疯子将虎霸天神魂交给城隍二候调教,实则是想假借神道城隍洗涤神魂中些许瑕垢,他看中这道神魂,是为解决汉子古生闺女神魂疑难,简言之,虎霸天神魂就是治疗汉子古生闺女病疾的药引。 但因为杀伐杂念瑕疵过多,疯子就不可能随意将药引入药,故而才有这么一出。 疯子自然不可能言明真实目的,他要扯虎皮做大棋,以势压人,将这位心思诡诈的城隍攥于手心。 做完这一切,疯子乘兴离去,第二位要被揭起的暗子,是一位大隐于市的江湖大佬,正是疯子先前提及的那位田寸生。 静心酒肆,是田寸生自己起的名字,寓意心静则人宁,位置就在皇都最为繁华的三巷街头,生意还算尚可。 疯子落座多时,只点了一壶酒水,佐菜也不舍得点,干饮而已,且一坐算得上长久,其他桌客人来来去去,早已换过几茬,但疯子却稳坐如山,喝一口酒水还得咂摸半天。 送走最后一波酒客,田寸生视线有意无意掠过斜侧酒桌上的身影,一壶酒水自斟自饮多时,这种事情不是没有过,诸如些许嗜酒如命的酒虫,也能做的出来,但能喝的气定神闲之辈,还真多见。 何况他卖的酒水里,多多少少都参杂有他揉碎的剑气,故而才有刀剑淌喉,迥异于常的奇特滋味,这也是皇都一些贵胄久来于此的缘故。 名为“淌喉”的酒水,凡俗之辈也就一壶的量,而且还是那种泡在酒缸里的酒虫,换作寻常路人,充其量也就三杯下腹,便不省人事。 端上两碟佐菜,田寸生笑问道:“看客官面样有些生疏,应该是刚来皇都不久,提醒一下,这酒水可不能多吃,吃多了上头厉害,难免做出什么祸事!” 疯子倒是无谓,接茬笑道:“闯出祸事无妨,再说这皇都马上就要变天,皇帝老儿自顾不暇,哪里还有闲暇顾忌这些鸡零狗碎的乱遭事,黑云压城,大家同为行舟之客,要死也是一起,人生苦短,及时行乐!” 敬掌柜一杯,田寸生也不拒绝,喝过后说道:“祸乱将至,大难临头,谁人都想挣扎求生,但像你这种主动求死的,却是罕见,山上修士神仙也好,山下凡俗之辈也罢,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便可,不主动撕破脸皮,尚有称兄道弟机会,但若是撕破脸皮踩在脚下,只怕冲杀起来,六十万大军,必然势如猛虎,会将你们这些不知死活的神仙老爷吞噬殆尽,届时再如何挽回,只怕再无机会!” 百年前,田寸生归隐市街,心甘情愿做起这等酒水生意,但实则是以谍密身份散兵于野,真正混迹于江湖绿林之中,而且以他半步武圣的武人底子,潜龙于皇都之中,无时无刻不在庇护那座被孤立的皇城。 对于城外一夜之间变天,田寸生并未放在心上,六十万大军是他的底气所在,而且还是武装到近乎天衣无缝地步的大军,他没有理由不相信这是一支恐怖的杀生法器,只要金銮殿帝令一下,这件杀生法器就会刀锋所向,血流成河。 疯子笑着摇头,“我与城外那些神仙老爷不是一路人,我之所以千里迢迢来你这里,无非是想弄清楚一件事,你这半步武圣的武底究竟有几分?” “哦?”,谍密田寸生轻笑一声,他这半步武圣的境界,素来无人敢质疑,因为在他尚未身入庙堂之前,着实是一拳一拳打出来的名声,夯实如铁的底子,亦是这般造就。 怀疑他武人底子的,都已经丧命拳下,无一例外。 “无他,就是想掂量一下虎霸天与你斤两如何,毕竟你们二位,可是这皇都之中名头最盛的两位,世人相传你早已身死烟灭,在我看来就是虎霸天放出的风声,想激你跳出来而已,不过今后恐怕没有机会了,他已经早死一步,先行而去了!” 疯子呵呵一笑,眸子却是冷冽,隐有杀机。 谍密田寸生一滞,心有涟漪微起,虎霸天于他而言,算是控制虎盟的傀儡而已,想打杀不过是轻而易举,之所以留着这位“傀儡”,原因很简单,他才是虎盟背后的真正大佬,虎霸天不过是摆在明面上的工具人。 而在他身后,同样还有高出天外的大佬。 “你究竟是何人?” 谍密田寸生眼神一冷,对方挑破他与虎霸天之间的关系,显然是有备而来,并且已经打杀虎霸天,那么寻上门来的意图再明显不过,杀人,杀他!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谁!” 疯子屈指一弹,将酒水没入田寸生眉心,瞬间化作剑气浪潮,将眉心之地变成寸草无生的剑气汪洋。 困兽于孤岛上的田寸生神魂,已然大势已去,摆在面前的无非两条路可走,一条灰分烟灭的死路,一条俯首称臣的生路。 谍密田寸生身体如被钉在条凳上,一动不敢动,神魂之变,倏忽一线,如今他已经是手无寸铁的可怜虫,想要再硬气,却再无壮胆撑腰的底气,半步武圣沦落成摆设,徒劳无益。 “你就算杀了我也没用,皇都之中,早已危机四伏,就算没有城外那些山上仙门,皇城崩塌,皇脉陨落,已是定局,再做任何,皆是无用之功!” 谍密田寸生心如死灰,当初被人登门拜访,对方便将这座天下的大势如实相告,大势降临前夕,诸如他一类的护国武人,无非是螂臂挡车的跳梁小丑而已,大势之下,焉有完卵。 正是因为对未来无望,刚跳脱江湖绿林进入庙堂的田寸生,再次跳脱出来,选择“逆流而上”,心甘情愿做起“卖国求生”的叛逆。 疯子无言,仙墟大界大势将至,已经人尽皆知,面对大势,所有人心思各异,散乱如沙,已经不是独力所能抗衡,虎狼皇朝一崩塌,接下来势必会引起一连串的动荡,大势未至,却已经乱成一锅粥! “既然如此,就由你率领虎盟之众杀出城外,与那围城而来的江湖绿林对抗,至于山上仙门,由我再思量对策!” 交待完一些事宜,疯子撂下酒钱离去,谍密田寸生却是心乱如麻。 跃上一座楼阁,眺望城隍庙方向,疯子自言自语,“希望非我所想,不然可真让人伤神伤心!” 踏临皇宫前,摇身一变化成国师模样,疯子一路通行无阻,很快就直抵南书房,见到了坐立难安的皇帝老儿。 干净利索将皇帝神魂曳出,小做手脚后,悄然放回,仔细梳理一下心中脉络,确认无误,疯子这才放心而去。 很快,六十万大军被兵分三路,一路原地驻防,一路开始清扫皇城各路势力,一路散兵于众,补缺被杀戮的各方势力。 风过无痕,悄然而生。 这一夜,城外百里之地,一众仙门驻扎境地之内,出现一位金刀虬髯大汉,一路杀人如砍瓜切菜,不由分说就推翻百位山上仙门弟子,沦落成刀下亡魂。 在消息尚未传散开来,又有一位半老徐娘,一笑杀百人,在另一座仙门驻地如入无人之境,手持一座焚炉,炉倾天火生,火海葬生无数。 当淡淡的血腥气息随风潜入皇都,城外一众仙门被虐杀的讯息方才彻底流传开来,几乎半日,就传遍大街小巷。 疯子坐于街边茶摊,耳听六路,眼观八方,听到的见到的,都收录于心,他这个真正的始作俑者之所以能安之若素,尚且坐在街边喝茶,很大原因是由于他已经看到星星之火,这些分散于城中人众心头的星火,只需要一个合适的契机,就能燎原而焚。 没有谁能抵挡下这把大火,城内大军不行,城外仙门同样不行。 再一夜,仙门驻地又有刀兵相击之声响于辽野,血色冲霄中,一道道从城内而来的身影先后加入其中。 三日后,在数次夜袭中屡吃大亏的仙门缥缈宗声明退出,不再参与山下凡俗纷争,一心修道长生。 铁桶大阵,似乎被撕裂出一道小口。 这一日,皇都地下,好如鳌龙拱身,房倒屋倾,大陆皲裂,密密麻麻的沟壑在城周蔓延,似乎护城大阵岌岌可危。 疯子正在城隍庙拉着城隍二候聊叙,一壶酒水,一碟佐菜,或许是城外黑云压城,城隍庙的香火也惨淡的厉害,没有香火入账,城隍二候日子也就清贫起来,这一顿酒水还是疯子宴请。 “想要破开护城大阵,少说得需要大帝境全力一击,但这种情况显然不存在,所以城外那些货色,再怎么折腾,想来也是徒劳无功,不过倒是能恶心人,弄得人心惶惶,三两天给你来一场鳌龙拱身,摧垮人心……” 城隍二候话未说完,手指轻扣桌面,身旁一位持壶而立的青衣小厮慌忙倒酒,生怕一个懈怠,惹来杀身之祸。 疯子笑意不减,瞥眼额头生汉的倒酒小厮,隔绝出一座小天地,笑道:“让虎盟大佬做敬酒小厮,会不会大材小用了些?” 城隍二候摇头,“倒酒小厮怎么了,都是凭本事吃饭,有何不妥?” 这一句话,疯子并未隔绝,故而青衣小厮听得真实,手头一个颤抖,酒水险些洒溅出来,心说:“老子给儿子倒酒,权当天道喂了狗!” 第四百零三章 形无定势 虎狼皇朝的局势,可谓是一日三变。 旧皇退位,新皇登基,朝堂重臣如换人偶一般换了一茬又一茬,无论是些许手握权柄的重臣神秘死亡,还是被深夜请入南书房聊叙而生死不知,总之在庙堂之外风雨飘摇之际,庙堂之上同样波谲云诡,人心惶惶。 庙堂之上的纷争,庙堂之外已然无暇顾及,整座皇都已经陷入一众死寂无声的凝滞状态,往日街道欢声笑语,觥筹交错之声顺街绵延而不断,仿若一条条潺潺红尘涓流,但再经历将护城大军近月余时间的反复清扫,城内外修士绿林无休止厮杀,再有护城大阵时不时鳌龙翻身一下,带起房倒屋倾,哀嚎尖叫不绝于耳,恍如人间地狱,往昔所有一切的滚滚红尘,就这么消匿无踪,远离人间。 城中,随意可见腾起灰烟的坍塌房屋,时不时有哀嚎从中传出,但路过听闻之辈,多是避而疾走。 街边更是躺有衣衫褴褛的老弱,都是被家中后辈请送出门,在这米贵如金的时刻,少一张吃嘴就能多省下不少的口粮,老而无用,即是最大的过错。 至于街上妇幼之辈尤为少见,完全是因为在这人命如草芥的血城中,尚有花楼勾栏之地大可醉生梦死,一醉解千愁,跑掉死掉的花娘,皆是由这些人填补凑齐,总之不耽搁一些银子多到没处花的有钱人寻欢作乐,方才是最大的头等事宜。 疯子这月余时间,过的倒是极为惬意,闲散时间游走街头,随心所欲打杀一些越城而入制造惶恐的山上修士亦或绿林好汉,到的夜幕降临,便掠出城外,开始一轮又一轮的针对打杀,对象皆是榜上有名之辈,譬如两次反水的罗山宗,几个混水摸鱼的绿林盗匪等。 此时的虎狼皇都,俨然成了一座被孤立的死池,不见未来光明所在,只剩下苟延残喘地垂死挣扎。 不过庆幸的是,城中六十万大军经历折损消耗,伤亡人数并不算多,也就万人之数,在四面楚歌大势下,唯有这则消息算是可暖抚人心。 但稍有不幸的是,护城法阵被城外仙门合力撕开了一道不大不小的口子,终日虽有大军盯防,但始终避免不了军士惨死,死亡的万人之数中,大概能有半数皆是死于此地。 疯子有时会让无香火进账的城隍爷二候前去支援,也不做什么大事,就是帮忙修缮一下法阵漏洞而已,至于被调教的青厮虎霸天,则是完全沦为听话至极的小老弟,指东绝不往西。 “三姓家奴”田寸生的表现,倒是令疯子眼前一亮,在这位前江湖大佬率领下,虎盟于城外绿林好汉可谓是打杀到不可开交,城外绿林之辈,鱼龙混杂,良莠不齐,且多是恶贯满盈的匪盗之辈出身,谁人身上不背负几条亡魂性命,仿佛见着他人都自觉矮上三分。 由于田寸生混迹江湖绿林出身,对于这些刀尖舔血亡命之辈脾性琢磨极为透彻,每次越城厮杀,人数并不会太多,往往三五人成队,而且针对性极强,一出手即是打蛇七寸,经常乘兴而去乘兴而归。 除了虎霸天,田寸生这两枚可公布于众的棋子,还有六七枚暗子隐于人后,两位擅长潜杀的杀手,专门针对城外仙门长老以上的修士,力求一击必杀,若是一击不成,就马上退守城中,绝不过多纠缠。 一位被墨家一脉逐出家门的墨子亲徒,尤为擅长城池攻守,散兵于野的二十万大军,其中十之三四,皆是完全由其操控,故而才能在护城大阵摇摇欲倾中,尚有反击之力。 还有三位负责运转皇都一应事宜的商家弟子,诺大皇都,泱泱人众,每日消耗粮草皆是一笔不小数目,更何况除却粮草,还有诸多必需之物需要源源不断周转其中,如何在做到顾全大局的情境下,又能安抚照顾多数人众,这本身就是一件极难完成的烫手之事,而且这其中还存在一个脸面问题,王公贵侯,与三教九流,自然无法同等而待。 最后一枚暗棋,疯子再三思量后,觉得时候尚未成熟,不需要启动激活,也就不曾动用,但该传的意思已经完全传达清楚,至于何时启活,却是一个未知之数。 游走在荒凉无人的街头,疯子嘴里念念叨叨,“想吃一碗面都找不到地方,这北城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皇都分南北,南城多以王公贵侯居住,幽深大院居多,住者非富即贵,最次也是被豢养在笼中侍主的金丝雀一类,而北城较比之下,就显得落俗不少,上至住不到南城的一些贵人,下到贩夫走卒,总之就是一池浑水。 因为地理位置,北城首当其冲成了挡在南城之前的天然护城,遭受的损创亦是最多,街头多如丧家之犬的垂暮老人,皆是出自北城。 视线在荒凉街头掠过,疯子倒是没有多余的想法,这些垂老之人可怜是可怜,但让他一一照拂,且不说有无那么多精力心思,即便是有,疯子同样亦是会视若无睹。 因为,没有人比他更懂得如何力挽狂澜,永远要在合适的时刻做最恰当的事,而不单单是为了小善放弃大善。 兜兜转转,终于在快到南城之际的巷道口,发现一座尚且支应做生意的面摊,疯子揉着饥肠辘辘的肚腹,落座点面,趁着掌柜下面的功夫,随意聊叙起来:“掌柜的,眼下这生意可委实没法做,我这一路走来,北城街头早就成了荒地,想见一两个出气的,都甚是艰难,还是这南城好!” 掌柜呵呵一笑,熟稔的捞面浇卤,动作一气呵成,端面上桌时,说道:“这南城外边住的都是官老爷有钱人,自然要比北城要好一些,更何况南城最里头还有皇帝老儿坐镇不是,只要皇帝老儿不跑,这南城多半是无碍!” 疯子大口吃面,连连点头,视线扫量一眼面摊掌柜,心说这面是好面,卤是好卤,但就是血腥气有些串味。 如此时刻,还能出摊卖面,没有些许能耐,只怕早已成刀下亡魂,正如疯子所料不差,这面摊掌柜即是皇帝老儿放诸于南城之中的马前卒。 疯子吃完面,撂下银子离去,面摊掌柜望看悠然远去的背影,随即书信一封,传于皇城深处。 回到夜郎村,疯子首要之重,就是要去村头虢氏讨些香火情,以他这月余时间在虎狼皇朝中的了解,虢氏一脉渗透下界的程度,远远超出了疯子的想像,尽管皇帝老儿已经依他要求,将庙堂重臣换了几茬,但从得到的回馈来看,情况并没有任何的起色。 敲开虢氏大门,开门的婢女引领疯子直抵虢氏家主书房,疯子开门见山,将下界之事言明,他要的就是想借此看一看虢氏一脉究竟还有哪些手段,什么阴谋诡计都不屑用之,他要用阳谋打杀。 家主虢清倒是显得坦诚,稍加思量后便给出答案,“下界虎狼皇朝,有半数龙脉是用虢氏气运接续,故而论算起来,二者也算是同气连枝,生死与共,如果没有可能,一直维续下去,不论对虎狼皇朝还是虢氏一脉,皆是裨益惊人,无法估量!” 疯子一笑,“虢氏当真是读书人出身,这种眼界胆识不是读书人还真做不出来,在下钦佩的厉害!” 然而话锋一转,又笑道:“不过你们少考虑了一事,如果虎狼皇朝覆灭,你们这笔细水长流的买卖岂不是要赔个底掉,赚头确实有,但赔本也同样可能发生,光想赚却不想赔,天底下哪有这种生意经?” 虢清皱眉,正要说话,房门被人推开,虢氏少爷带着小书童而来,瞧见疯子后,小书童眨眨眼,有些想打招呼,毕竟他近来一段时间,听疯子之名已经将耳朵磨出老茧,鸡腿可是三句不离口,听得他一度闷闷不乐。 疯子翘腿而坐,审视着进来的虢氏少爷,笑道:“下界皇都法阵下的那把长兵,应该就是为他准备的吧!” 此话一出,虢清脸面再无任何血色,虢氏一脉利用皇都法阵龙气,祭炼虢氏传剑,这对于明知故犯的虢氏一脉来说,不亚于天降灾劫。 无论是山上仙门,还是证道修士,在山下凡俗之中磨炼,都有一套需要遵守的规则,而这套规则正是出自儒门一脉,是昔年老书袋与一众仙门老祖坐而论道,订立下来的老规矩。 诸如虢氏一脉这种“违规”之举,一旦被儒门一脉知晓,虢氏一脉便从此再无文运可言,而且还殃及后辈子孙文运长流一事,除此之外,还有诸多惩戒措施,简言之,就是收益会比“违规”所获少的多。 “富兄,莫要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得一家人,你与富氏一脉老祖,昔年好说也是有些交情在,如今不应该这般落井下石吧!” 虢清咬牙硬撑,他知晓疯子为人,属于软硬不吃,油盐不进的货色,想要让其改换想法,可能性不会太大,但即便机会微乎其微,也要尽力尝试才可,毕竟虢氏一家老小,如今都被攥握他手。 疯子点头笑道,“虢氏一脉老祖虢爵,确实和在下有点酒水情分,当年怎么说也是虢爵偷出虢氏酒水,方才使得在下能宴请挥刀客,故而论算起来,还是有香火情分在!” 昔年疯子初次踏临仙墟大界老城头,恰逢挥刀客坐守城头,正是借住虢氏虢爵偷摸拿出的酒水,疯子方才能与挥刀客有几杯酒水情谊。 “既然如此,那虢氏一脉如今要收回这份情谊,不知富兄是否愿意交付?” 虢清神色肃穆,盯着面色不改的疯子,今日这番话脱口,就代表着虢氏一脉与疯子再无任何情分,但他亦是无可奈何,唯有咬牙硬撑。 他希望在于,疯子能惦念往日香火情分,在此事上高抬贵手,放虢氏一脉一码。 疯子想了想,不出所料摇头笑道:“虢爵早已经身死道消,那点酒水情分早就烟消云散,若是还有一点,也是所剩无几,如果你们虢氏一脉坚持讨要,在下也不是不能给……” 从袖口摸摸索索掏出两壶酒水,疯子眯眼,“这两壶酒水本想着过些时日再与虢爵畅饮,但眼下看来已经没必要,过去的就让过去,死不撒手就会变成笑话,一壶还你两壶,虢氏一脉不亏!” 将酒水放在桌上,双手拢袖,疯子轻咳一声,“接下来是不是该说说规矩了?” 从虢氏家门出来,疯子有些意犹未尽,虢清给他的结果,委实出乎他意料,虎狼皇朝护城法阵下的长兵,虢氏可以拿走,但付出的代价,却是要帮虎狼皇朝肃清半数山上仙门势力,这两者之间究竟孰轻孰重,疯子至今还没掂量清楚。 拐去汉子古生家,言语几句后,疯子再次飘落下界,他要摸清楚那把长兵究竟什么来头,值得虢氏一脉为此付出近乎“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巨大代价。 护城法阵阵枢之地,在北城一座生意不怎么好的书铺地下,当初建造阵枢所在,亦是经过深思熟虑,方才将法阵中心放在北城。 北城荒凉无人,书铺生意自然惨淡,关门闭店再正常不过,疯子敲开书铺店门,书铺掌柜还以为来了大生意,但听过疯子所言,好不易堆簇出来的笑容瞬间分崩离析,“这位爷,眼下这兵荒马乱的,不想着躲起来,怎的还有心思来买什么书卷?” 若是换作往日,书铺掌柜自然不可能这般话里藏针,开书铺终究算是做买卖,再与读书人挂钩,也还是需要糊口养家,多卖出一卷就多得一卷的银子,哪有将客人望外推的道理? 疯子也不生怒,书铺掌柜这般阴阳腔调方才称得上正常不过,想想看自己胆战心惊,只怕一个露头就被落下的刀剑砍去脑壳,但这时有人却与你喋喋不休,甚至纠缠不止,全然不顾生死,换作是他,只怕早已火冒三丈,跳脚骂娘! “掌柜的,在下不过是偶然思量起一些古史旧典,与他人打赌对错,心中技痒难耐,本想等这乱遭日子过去再来验证,不曾想那位朋友却是身首异处,只留下孤儿寡母无人照顾,在下想着来此先将答案划去,将打赌银两给予遗孀,以免事后被人觉察,落下污人名讳的话头!” 疯子摸出几两碎银,塞给书铺掌柜,说的有几分痛心疾首。 书铺掌柜一听,也就明了其中缘由所在,扫掠一眼故作姿态的疯子,心中却是哂笑不已,“他娘的,故人离去,尸骸还不曾化消,就开始惦念人家婆姨,真不愧是读书人,心思阴狠龌龊起来,果然让人害怕!” 掂了掂白花花的碎银,看在银子的份上,书铺掌柜自然不可能拒人于门外,让疯子踏进书铺,随意指了个位置,就借口有事离去,万没有在此伺候左右的心思。 疯子对此一清二楚,书铺掌柜心理所思所想,好如书上图文,半点不露全然映入眼帘,只不过对于这种无关紧要的小心思,他懒得理睬而已,人心心思千变万化,何止良善二字足以概括,道门佛门尚且需要“降伏心猿拴住意马”,更何况一个一心求活的凡夫俗子! 乱世之下,任何心思皆是为“活”,并无高低贵贱之分。 在书铺中逡巡片刻,疯子找准阵枢所在,也就告辞离开,如果不是阵枢之外尚有庇护,他也用不着花银子费口舌,直接破阵而入便是。 绕到书铺屋后,疯子眯眼,他在瞅一个契机,阵枢轮转过程会出现稍许停滞,他若是想不破开阵法庇护进入阵枢之地,就必须假借停滞须臾,从而挤进阵枢,也就免去了外力破阵的下下之策。 片刻后,疯子瞅准契机,闪身而入,阵枢所在是为一处天圆地方之地,仿天效地而筑,阵枢皆是五彩金石铸就,在每块基石之上,烙印有密密麻麻的符文,负责运转法阵龙气流转。 在基石围簇而成的龙形阵台前,横陈一把光莹流转,细若柳叶的长剑,较比一般剑刃,显得颇为秀气,赫然有点“小家碧玉”的意味。 疯子不是剑修,但见识过的飞剑之属,多不胜数,如此一把另类剑兵,还不足以入他法眼。 但问题怪就怪在这里,柳叶剑轻巧如绣针,但掂量在手却是重沉异常,疯子随手一挥,剑峰之上瞬间划出一抹清亮剑光,斩落在地。 赫然是沟壑横陈。 疯子还注意到在阵台前的地面上,有异于石屑的稀碎物屑,捻指些许仔细瞧看,疯子一滞,赫然是龙骨粉末! 简言之,这里之前应该有龙骨存在,但却被剑气搅碎,或者说是被剑刃一点一点打磨殆尽,龙骨坚韧,自古就有磨兵石之用,若是被用来开锋这柄细剑,想来也未尝不可。 虢氏一脉究竟与虎狼皇朝达成什么共识,使得虎狼皇朝花如此巨大代价且心甘情愿帮助虢氏一脉开锋,疯子隐隐觉得这其中必然存在有第三人,仅是虢氏与虎狼皇朝,尚且不足以如此信任彼此。 “会是谁在其中牵线搭桥?” 疯子屈指轻弹,剑身当即嘤嘤而鸣,如泣如诉,宛如女子幽咽。 不过,疯子已然应承虢氏一脉,不再关注这柄长剑,眼下他再思量万千,之后也没有什么插手其中的可能,除非他想在仙墟大界崩塌前,真正与虢氏一脉撕破脸皮。 “莫不会是帝兵?” 疯子蓦然想到一种可能,但这个念头仅是一闪而过。 “不可能,虢氏一脉先祖并无证道称帝,如何能有帝兵,再说就算是有,只怕剑灵也是残缺不全,想假借龙气哺养剑灵,可不是难在一点上!” 在稗官野史之流中就有诸多记录,有大气运者误入古地,捡到类似帝兵之属的史前遗物,故而衍生出诸多“养器”之法,龙气哺养,不过是其中一种而已。 有甚者,直接凭空迁移而来十万大山,以洞天福地加持山根灵气孕养剑灵,如此声势浩大的举措,自然招致诸多不满。 “或许墨老头知晓,等有机会得去墨家一脉走一遭,顺道看看老朋友!” 打定心思,疯子就掠出法阵阵枢之地,以他鲜有败绩的见识眼界,也未能看出那柄柳叶剑古怪所在,这也无形之中说明了一个问题,虢氏一脉必然有妖! 无地可去,来到城隍庙,城隍二候正在清理香炉积灰,这些对于凡夫俗子而言再平常不过的香灰,在他们这些神祗眼里却是维持金身不碎的要物,疯子想想都觉得有趣! 城隍二候不可能动手清灰,这种苦差事自然落在青厮虎霸天头上,因为个头比香炉还要矮上稍许,故而小厮虎霸天就不得不爬上香炉,站在边沿小心清扫。 疯子与城隍坐在檐下,各人手里一壶酒水,也未再使唤小厮拿什么杯子,就壶而饮,酒入长喉,滋味各异,二人良久无言。 “这虎狼皇朝前身是哪座皇朝古国?” 疯子咂摸着嘴,有意无意问了一句。 “这里曾经是一处古战场,虎狼皇朝是后来迁都而来,并非建都于此!” 城隍二候对于此地的了解,只怕再熟稔不过,昔日再没有坐上城隍爷宝座前,他的神魂可是游荡过那座古战场。 疯子没有再追问什么,只是莫名说了一句,“七拼八凑,东拉西扯,一团乱麻……” 看完青厮虎霸天清灰,疯子潇洒离去,离去前自然不忘表扬一番虎霸天,但表扬纯粹表扬,却并未舍得打赏一口酒水解渴,恨得青厮心火横生,但还得装聋作哑,笑脸相待。 “侯爷,下次这个家伙再来,你敢赏他一碗闭门羹尝尝看吗?” 青厮忍不住埋怨起自家城隍老爷,在他心里,城隍就是顶天大,不外乎天老大城隍老二这等,对于虎霸天的记忆,却是记忆无多,正如浪潮消退,一点一点不复存在。 第四百零四章 落子于棋局 裴都,位于虎狼皇朝西南之地,疆域不及虎狼十之三四,可谓名符其实的弹丸之地,举国人众近七十万,被虎狼民众嫌弃嘲讽为边荒夷蛮,民智未启,尚且茹毛饮血。 但裴都有一样东西却是令虎狼皇朝羡煞不已,裴都小国的女子,尤其是年过二八的女子,个顶个美艳无双,肤色赛霜似雪不说,脸蛋和身材更是千里难寻,用虎狼文人墨客的话说,裴都女子才是拯救裴都古国的法宝。 在虎狼皇朝陷入动荡混乱之际,无暇他顾,裴都古国也不曾闲着,主动切断与虎狼皇朝边疆之间的唯一古道,并且遣派重兵把守,大有连一只蚊子都休想从虎狼皇朝飞跃边境的意思。 裴村,就是处于边疆之地的一个小村落,因为全村人同为裴姓的缘故,村名也就这么传承下来,一直延续到了今日。 老话说靠山吃山近水吃水,裴村毗邻虎狼皇朝,又是古道一端,故而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就展露无遗,村子近乎家家户户都做起了迎来送往的小买卖,酒楼茶铺面摊之余应有尽有,算是将裴村生生凑出了一座城的规模。 虎狼皇朝陷入内乱,但边疆之地的日子依旧过的风平浪静,除却来往古道关隘时,盘查兵士多了些许,盘问也稍有严格之外,其他再无任何的影响,生意照做,饭照吃。 裴丑女,在裴村算得上风头正劲的名人,虽为女子之身,但所做事宜却半点不逊男子,甚至还要比男子更为出类拔萃。 两家酒楼,一家面摊,还有一座规模不大的勾栏,凭借裴村过往行商的照顾,裴丑女的生意似滚雪球般越做越大,大到方圆百里之地,皆知晓有裴丑女这么一个名人。 刚从虎狼皇朝打探消息回来的裴丑女来到自家面摊,点上一碗卤面后,又唤来跑腿的小厮,轻言吩咐几句,远望小厮麻利远去的身影,裴丑女方才轻吐一气。 虎狼皇朝眼下的处境,比她想象的还要复杂多变,根本不是什么各地诸侯争霸,也不是什么逆贼起兵造反,而是山上仙门合力围剿皇都之地,那可都是个顶个的神仙老爷,呼风唤雨,吞云吐雾,皇都那六十万凡俗兵士如何能招架得住? “掌柜,那边情况究竟如何?” 一位老者龙行虎步而来,身穿灰色长袍,赫然是读过书的儒门子弟装扮,但手里却拿着一把乌木算盘,看上去又像是行商之辈。 裴丑女收敛心绪,招手示意灰袍老者先坐,面摊伙计麻溜端上两碗卤面,裴丑女取筷吞吃两口,这才慢慢说道:“皇都那边情况不太妙,据说山上仙门都下了山,若不是城中有那六十万大军压轴,只怕现在已经凶多吉少!” 灰袍老者没有吃面的心思,看眼波澜不惊的女掌柜,心底除了钦佩,还有些许的焦虑,顿了顿,灰袍老者问道:“那……这生意了还要做下去?” 素来一言九鼎的裴丑女并没有着急回答,抄起桌上的醋碟给自己碗中倾泻些许,搅和一通吞吃两口,这才抬眼扫量一眸子跟着她走南闯北立下赫赫功勋的账房先生,“老裴,你跟着我可有二十年?” 灰袍老者掐须,心中盘算后,点头应道:“尚不足二十整,且差四个月!” 裴丑女一笑,“是啊,记得当年我找上你门时,你还是村里的教书先生,满口呜呼哀哉,一身的酸腐气,隔着老远都能闻到,村里大伙都净重你,家里有什么吃的都先拿去给你,谁让咱村只有你这么一位读书人哩,我当时羡慕的不行,逃荒到此挨家挨户讨了个遍,只有你这里有吃食,你说我不讹你还能讹谁去?” 灰袍老者听完,也笑出声来,正如裴丑女所说,二十年前他是裴村唯一的读书人,对于目不识丁的村民来说,他就堪比那些山上的神仙老爷,若不是被眼前早已褪去青涩的女子“裹挟”,只怕他现在还是在这小村子里做着传道授业的事宜,断然不会像今日这般繁忙。 “不过,老头子倒是从来没有记恨过你,毕竟如果没有你,这村子人众只怕现在还是衣不蔽体,食不果腹,饭食都吃不饱,何谈什么读书做学问?” 灰袍老者道出心中所想,他跟随裴丑女二十载,经历之事茫茫多,曾经的书生意气已然内敛,流于表面的是圆滑事故,就像是一块被打磨圆润的珠石,无论碰到何种拦阻,都能进退自如,应对得当。 裴丑女咧嘴,哈哈大笑起来,声音粗犷,不逊男子,这也是她为何被人私下称作“丑女”的原因之一,裴都女子哪个不是嘤嘤而笑,且笑不露齿,谁家女子也没有这般豪放不羁,堪比男子。 “老裴,老实说这句话在你心里憋了多长时间,如果没有这次的情境,你会不会就这么一直憋下去?” 灰袍老者想了想,笑道:“大概会的,毕竟让老头子当面夸人,这么些年来可是委实头一遭!” 裴丑女笑了笑,不再多言,开始吞面,直到碗底见白,又灌下半碗面汤,这才好似汉子一般潇洒抹嘴离去。 灰袍老者看着桌面上用面汤写就的字迹,心中长叹一气,该来的终究还是要来,躲是躲不掉了! 地处边疆的整个裴村,皆在二十年前就被裴丑女开始打造,以裴村为中心枢纽之地,辐射方圆八百里之地,范畴刚刚到裴都最近的一座都城,在这片枢纽之地,地下皆是错落有致的法器制造之地,上到仙门法器,下至流于街市的寻常兵刃,应有尽有,不计其数。 灰袍老者对于这位执掌整座地下法器库的女子,从最初的俯瞰到的如今,已经变成仰视之态,上到王公贵侯,下到三教九流,裴丑女来往应对如鱼得水,甚至比皇宫那位还要轻松。 谁说女子不如男,生女当是裴丑女。 晌午刚过,一座规格极高的王辇驶行至裴村面摊,样貌肃穆的车头马夫下车问话,面摊伙计告知后,马车远行。 “掌柜的,这马车好是气派,少说也得是王公贵侯的坐辇,你说像我这样的跑腿伙计,何时才能坐上享受一下?” 灰袍老者笑骂道:“皇帝老儿的龙辇,也是你这泥腿子能坐的住的,好好干活赚银子,才是你的正事,一天到晚瞎想连篇,还不如多想想何时能攒够银子迎娶婆姨来的实在!” 裴都皇帝对于裴丑女的背景,自然一清二楚,对于盘卧在自己这一亩三分地上的地头蛇,即便是他。也得礼让三分,不为别的,只求其能在疆国有难之际,伸以援手。 裴丑女的院子,就坐落在村中,门口栽植一株枝繁叶茂的古槐,很是轻而易举寻到。 裴氏天子从龙辇上走下,神色复杂看眼院门外的古槐,是他爷爷那辈老人亲手栽植在此,时至今日,已然有五六百年光景,而他也从昔年的研磨少年变成了如今稳坐金椅的心机帝王。 小道有成的武人佯装成车夫,欲上前敲门,被裴天子眼神制止,这扇门自然还是需要他这个帝王天子来敲,否则千里遥遥来此的目的,多半会付于流水。 院门被一位明眸善睐的二八少女打开,裴天子顿时一滞,脸色倏忽剧变,脑海浮现老一辈传下的教诲,正当犹豫如何开口,二八少女却是爽利一挥手,眉眼弯弯,笑道:“我说,进不进倒是给句话啊,就这么站着,也不像回事嘛!” 裴天子抹把额头细汗,尬笑一声,抬脚迈入这座他早就来过的院落。 院落布置并未如何精致,就是寻常的农家小院,二八少女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桌前,自顾自开始对镜帖花黄,赫然将裴天子冷落一旁。 “说吧,这次要多少,什么个价钱,虎狼皇朝那边可是紧缺的厉害,如果这边银子给少了,我会优先考虑那边,毕竟银子又不咬手!” 二八少女正是爱美的年岁,桌上除了胭脂水粉盒子,还有眉刀,花钿,首饰珠钗等零零碎碎,满满当当一桌子,琳琅满目,甚是耀眼。 裴天子来此目的,即是为了买法器,毕竟与这位“变幻无常”的女子做生意也不是头一遭,上次还是在他登基之时,如果没有那些法器佐扶,只怕如今坐上帝座的,不会是他这个裴氏庶出之辈。 “银子好说,但这次所要法器,要镇的住山上仙门,虎狼皇都之事,本尊不希望在裴都再次上演,所以虎狼皇朝买下的那些法器,裴都一并买下,银子暂时不够,且先赊着,本尊可应你一事,只要本尊宝座一日坐的安稳,你就有数之不尽的银子进账,荣华富贵,不输本尊!” 裴天子这次前来,目的有二,一是购买足以镇住仙门反噬的法器,二是阻挠虎狼皇都与裴丑女之间的买卖,甚至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好气哦!” 幻化成二八少女模样的裴丑女撂下手中不甚喜欢的花钿,皱了皱晶莹鼻子,扭头看向言之凿凿的裴天子,“说什么傻话哩,你这脑壳一看就是直冒傻气,老裴临死前没有告诉你吗,我可是地地道道的生意人,卖一家不卖一家,这种拒绝银子进账的蠢事,我咋的可能做的出来?” “再者说了,你这皇帝位置坐不坐的长久还是另外一说,如果当年是你那哥哥先你一步而来,如今站在我眼前的只怕就是他了,虎狼皇朝再怎么折腾,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更何况裴都连马驹都算不上,拿什么和人家比?” 裴天子虽早有预料,但面对如此强势如虎的女子,难免也心有忌惮,在他脚下可是藏着足以影响几座皇朝走势的法器库,拥有这些法器,等同说算是基本坐上了皇帝宝座。 “裴氏长辈有言,务必要裴都皇族不遗余力支持你,掐指算来,到的如今,已经过去五六百年之久,这座裴村之所以能安然无恙,想来也不全是你一人之功,虎狼皇朝山上仙门,对此可是窥忌久矣,若不是本尊在后面支持,只怕这里早已物是人非!” 裴丑女呵呵一笑,刚涂抹的红唇看上去有些鲜红,“是吗?这么说来,我这个小女子还要感激你这位天子皇帝了照拂了?” 裴天子咬牙硬撑,不退半步,“你我算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谁也逃脱不掉,要想活下去,只能同心合力,否则就是鱼死网破,他人得利!” 院门外守候的武人车夫,刚要破门而入,便被一股子气机轰撞在心口,顿时一口血水涌上喉头,同时身形趔趄而倒。 裴丑女看眼门外,笑道:“养的狗还真护主,也算是好狗一条,所以今儿就留他狗命一条,毕竟杀狗还得看主人,你这主子尚且活着,哪有狗先死的道理?” 裴天子虽然也是武人底子,但于修行一事上并无天份可言,练拳不过是强身健体而已,被裴丑女挥袖丢出的气机扫中胸口,只觉得气血翻涌,好似要炸裂开来,喘息艰难,心府之地更像被人放了一把大火,灼烧的难受。 “我知道你既不是山上仙门,又不是妖魔精怪之属,从你踏临裴都之日起,皇族就有派出各路谍密打探你的根底,这么说吧,只要将你真实根底抖擞出去,届时只怕你也在劫难逃,信不信由你!” 裴丑女眼睛微眯,瞅量裴天子两眼,蓦然嘤嘤而笑,“好嘛,这会才有股子气势,若是早就如此,哪里还用得着浪费这么多口水?” “十年光景打造的所有法器,你可以统统拿走,但有一个条件,带上这些法器推平虎狼皇朝周边所有古国,一统天下,你敢赌这么一把吗?” 裴天子按下心头震撼,点头应道:“为何不敢?” 三月后,虎狼皇朝西南之地的裴都古国,风起云涌,先是荡平辖境之地所有山上仙门,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赫然推兵前行,一路摧城拔寨,势如破竹,直逼虎狼皇都。 虎狼皇都中。 疯子如今少有再去北城转悠,更多还是守在南城,北城饿殍遍地,尸骸堆簇,早已化成人间地狱,鲜有人能全身而退,他去也是徒劳无功,反而增添累赘。 与面摊掌柜混熟了,一到饭点疯子准时而来,照旧点上一碗卤面,剥蒜的同时还与掌柜有点的没的聊叙几句。 “昨个听官爷说,弹丸小国裴都都敢起兵北上,想来此分夺一口肉吃,真是咽不下这口气!” 面摊生意不好不坏,吃饭的除了巡城兵卫,也就剩下几个老顾客,疯子自然是其中之一,虽说每次只点一碗卤面,赚不得多少银子,但好在有个可以聊叙之人,总好过赊账还打人的兵卫不是! 疯子剥着蒜,随口应道:“可不是嘛,巴掌大小的地方,也敢来寻死,真以为蝼蚁套上盔甲,就是以一敌十的巨龙了,真是可笑至极!” “谁说不是呢?” 掌柜端上两碗卤面,一碗递给疯子,一碗留下自己吃,生意惨淡,但也不能饿着自家五脏庙,穷人也就最后这么一点家底,身子垮了,家底也就漏了。 “听说那裴都天子对咱们虎狼皇朝可是虎视眈眈久矣,而且据说这是老一辈结下的梁子,这次起兵北上,是为了报昔年旧仇而已!” 疯子吃口蒜吞口面,津津有味,“这些狗屁倒灶的事情,还真是捕风捉影居多,想怎么说都成,而且还都有人信,起兵北上,就是想趁虎狼皇朝危在旦夕之际,落井下石而已,说再多有个屁用,老子要是偷摸那裴氏天子婆姨一把,是不是也得编个恰当的油头,譬如说那婆姨早就是老子的相好,不过是被裴天子横刀夺爱抢走了而已!” 掌柜咧嘴大笑,对于疯子这般疯言疯语,这段时日他早就习以为常。 “是个爷们,要真有那么一日,老弟可得叫上老哥,这等万古流芳的美事,老哥也想过把瘾!” 北城城头。 城上积血尚未干涸,就又有一波仙门弟子跃上,随着呼啸而至的刀兵声响起,城头之上再次陷入生死搏杀。 歪嘴拎刀砍翻一个受了重创的仙门弟子,不待对方起身,就迅速上前补刀,一把削下对方头颅。 “又赚一个!” 歪嘴嘀咕一声,稍稍喘息,来到城垛,抄起扔在地上的重弩,搭箭攒射一气呵成,箭风呼啸而出,在远处溅起一捧鲜红。 “狗日的,神仙老子也是肉长的嘛,吃箭也会见血,也会死,没啥子了得的!” 直到箭羽耗尽,歪嘴这才丢下重弩,瘫在地上大口喘气,大腿上的血洞已经被他用布条死死勒住,早就感觉不到疼痛,只有麻木不仁。 一道瘦小但灵巧至极的身影窜了过来,一下冲在歪嘴身上,厚重盔甲下是一位满脸血污的少年,隐而有光的眸子在歪嘴身上迅速扫掠几眼,并无发现新伤,这才一拳锤在歪嘴肩头,笑骂道:“看你这副怂样,害得小爷以为你个狗日的又受了重伤,就要抻腿瞪眼玩完,不曾想是小爷多想了,唉,这壶酒水只怕是一时半会吃不上了!” 少年名为地龙,自幼无父无母,流浪街头长大,这次披甲上阵,还是看中有打赏银子可赚,至于小命如何,全然不在考虑当中。 地龙,是歪嘴给少年起的名字,取自歪嘴仅知道的两个拿的出手的文邹言辞,天生地养,望子成龙。 算是半个大哥的歪嘴撇撇嘴,挪了挪微微压麻的身子,骂道:“想吃酒水就他娘的自己赚银子买,城下那么多脑壳,随意砍下两个来,就够你个怂瓜蛋美美喝上两月,咋的,是不是不敢?” 地龙眼珠子一转,撂下话来,“有啥子不敢,只是时机未到,再说这些神仙老爷现在已经摸清楚咱们的路数了,要是再不改变法子,只怕到时……” 歪嘴明白少年话里意思,刚想抬手锤一下这个与他没大没小的少年,不曾想少年早就快步奔远,只留下一道匆匆身影。 乱世当头,有如此兄弟,死而无憾。 地龙奔行在城头,好如一条黏滑至极的鳅鱼,跃过城头法阵攒射而下的刀兵气机,一一被少年机敏避开。 许久后,地龙来到一座距离攻伐重地百丈开外的军帐中,坐于其中的是墨家一脉弟子,城头攻守事宜,皆是由他操控。 “先生,从形势来看,人力已经濒临末路,再这么消耗下去,只怕守城之术如何厉害,也只怕事倍功半!” 地龙身为墨家弟子,这一点歪嘴不曾知晓。 居坐帐中的墨子弟子,年岁不会太大,但却银发横生,浑身缭绕一股暮沉之气,身前横陈一座沙盘,其中插满颜色迥异的各式小旗,正是皇都之地所在。 “现在还不是时候,尚需坚持两个时辰,等到城外轮转,我们才有喘息机会!” 墨家弟子抬眼,看向他唯一可信的亲收弟子,“这副盔甲不能脱下,只要你上阵一天,就得穿上一天,还有你腿上那些符箓,记得两个时辰换一次,不然速度降缓下来,很难保证你的安全!” 地龙端茶过来,笑嘻嘻道:“师父,你别说,自从套上这铁木壳子,飞到身上的那些刀兵都不能把我怎么着,不过就是太沉重,而且不合身,跑起来费事!” 墨家弟子喝口热茶润润喉,“等你长大了,自然会有合身法衣,还会有诸多法器,前提是你得活着,活到那个时候!” 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地龙,从怀里摸出一把生锈断刀,断刀之上还有丝丝缕缕的残碎刀罡,“师父,就是这把刀险些破开这身铁木壳子,幸亏我躲得快,不然就回不来了!” 墨家弟子接过断刀,双指一错,刀身怦然断裂,一缕神魂隐于其中,堪堪被断刀一分为二。 “雕虫小技!” 墨家弟子挥袖将神魂收拢,暂且纳于袖中天地,在他袖中小天地里,已经拘禁着百位之众的神魂,之后他要做的,就是抽丝剥茧,顺藤摸瓜,继而改头换面,将这些暴露于众的棋子重新落子,落于对方棋局之内! 第四百零五章 各有落子 三月裴都古国兵起西南,五月又有鹩勾古国兵陈正北,加之近十座受此两国庇护的弹丸小国蜂蛹而起,短短半年之中,对虎狼皇朝出兵者,已达十一二数之多。 虎狼上下,腹背受敌,惶惶不可终日。 没有谁能够知晓虎狼皇朝还能再坚持几刻,坚持到何时,毕竟早前屯兵六十万之数,面对山上仙门占据数量优势,但随之十数古国加入这场硝烟,六十万就显得捉襟见肘,疲于应对。 每次攻城大战,皆是先由裴都古国遣兵而上,牵扯城头重兵,再由山上仙师配合秘术神通,合而攻伐,一波攀城攻伐时间也会长久,就会迅速退下换一波继续攻伐,如此高强度高密度厮杀,往往持续半天左右,双方就需要止戈修整。 城上的鲜血往往是尚未干透又被覆盖,残尸断骸堆垒如山,来不及抬下城头就随意堆在一地,路过兵士也并无太多心绪关注这些前几天或许还在一块侃大山的兄弟,只是会下意识握紧手中刀兵,性情火爆的或许再啐骂几句,至于报仇雪恨之类的言辞,这些终日刀尖舔血之辈,多半不会说。 重兵攻伐厮杀过后,双方也不可能真正止戈,零星游兵附城骚扰,人数顶多也就数十人,结成几个彼此默契的小队,来去从容,进退自如。 应对这一类游兵骚扰,守城兵士也不会过于重视,往往亦会派遣相差无几的队伍灵活应对,较比死伤惨重的重兵攻伐,零星骚扰就不值一提,乒乒乓乓的刀兵碰击声,在城头上显得格外突兀,一些倚坐在地休憩的兵士甚至还会打趣几句,软嗒无力,浑然像婆姨在打架。 地龙背着与小身体不称的大药箱,像一只游曳不定的孤魂野鬼,在城头上跑跑停停,忙活不停。 “辛大哥,大家都说你婆姨生的甚是讨人欢喜,与你这大老粗简直不相搭,就凭这一点,你可得好好活着,自家婆姨哪有让别人疼得道理不是?” “小王八蛋,毛都没长齐,还在这里调戏老子,放心,一时半会老子死不了……” 诸如此类的对话,总能在略显死气沉沉的城头上响起,不是背负药箱治病救人的地龙骂人,就是被脾气火爆的兵士臭骂,但随之周围兵士起哄,这种对骂往往也就变成了一种润物无声的调剂。 “嘟……” 号角声再度响起。 攻守大战即将再次开始。 地龙将一位被剑捅穿肚肠的汉子背在身上,混迹于操戈而起的兵士洪流中,朝着城下方向迅疾而去。 好不易到的城下重伤营帐,地龙小心翼翼将背上兵士放下,被匆匆唤来的军医是位腿脚不甚灵便的汉子,自己头上也缠着厚厚的纱巾,怀里抱着一个暗红药箱,来不及多看终日没少给他帮忙的地龙一眼,就吩咐道:“撕开上身衣物,再把炭盆拿过来……” 看着军医血渍呼啦的救治,年岁不大的地龙有些难受,“出去透口气,这里暂时用不到你了……”正在用烧红烙铁给兵士止血的军医,无暇分身顾忌太多,只能让这个帮了不少忙的小人先行出去。 出得营帐,地龙耳畔里还回荡着烙铁“滋滋”冒烟的声响,抽了抽鼻子,只觉得吸入鼻息的都是肉被烫熟的气味,“呕……”,终于无法忍受,地龙弯腰呕吐起来。 回到略显沉寂的军帐后,与尚在推衍沙盘的师父打过招呼,病仄仄的地龙就坐在书堆中,显得死气沉沉,不知道思量着什么。 南城。 正与面摊掌柜聊叙的疯子听闻号角声再度响起,手指不禁又在桌面划下一横,心里思量,半日之内,重兵攻伐就多达七次,再照此下去,六十万也就半年光景,就全要堆簇在城头了! 因为无人吃面,面摊掌柜也就能坐下来与疯子聊叙几句,扫量一眼桌上写下的“正”字,掌柜开口道:“听说裴都小国的兵士个个如狼似虎,甚是凶猛,咱们的兵士被打压的厉害,昨个仅是一天,就损失了四万,唉……” 疯子没有接茬,神色肃穆。 “听说兵部几位大员,都连夜收拾细软,准备跑路投敌,只不过被国师大人拿下,如今吊在皇宫门前,杀鸡儆猴给其他庙堂上的官老爷们看,也不知道管不管用?” 战火岁月,这类消息往往最易不胫而走,掌柜也是前两日听人提及过一嘴,对方没有多说,他也不好多问,如今被翻出来佐酒,也算有滋有味。 “怕死而已,算不得什么大事,谁人不怕死,这天底下就没有这种人,连山上神仙老爷修道,也不过是为了证长生,何况凡夫俗子,依我看来,脚底抹油溜之大吉的人还不够多,最起码平日那些鲜衣怒马仰仗兜里有银子的纨绔子弟,不都是老老实实缩在家里,等这些人什么时候跑路了,才能说明一些问题!” 疯子推衍完心中算计后,笑着给掌柜倒了杯酒水,蹭酒得有蹭酒的觉悟,连酒水都不想倒一杯,那还怎么细水长流? 掌柜是个糙人,也不懂疯子话里有话,随口接茬道:“那些人只怕是跑不掉,听说国师大人早就下令,将南城这些官老爷的府邸围了个水泄不通,想飞出一只苍蝇都难,不过有意思的是,有两位户部大员禀明圣意,愿意捐出所有家底作为军资,不过却也引来诸多大员埋怨啐骂,说什么想名流千史,想做什么千古圣人等等,总之这些官老爷是吵翻了天……” 疯子一笑,“北城兵士为国捐躯,南城官老爷为国捐银子,这怎么算都是官老爷划算,想必那些心有怨言的官老爷是一时没有想通其中道理而已,等想通透了,自然也就再无怨言!” “谁说不是呢?” 掌柜叹息一声,“如今南城尚有嘤艳歌声可闻,可北城只剩下人死楼空,再不济你我还能坐在这里侃大山,可北城街头什么样子,南城这些官老爷怎么可能有人见过?” 疯子笑了笑没有再言语,心说这位隐退的皇帝老儿也委实有趣,明明有力挽狂澜之力,却宁愿在这街头做一个面摊掌柜,也不愿重回庙堂坐金椅,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大隐于市? 告别面摊掌柜,疯子回到城隍庙,城隍二候带着青厮虎霸天尚且在北城出力,如今这城隍庙成了他的落脚地,梳理完心绪脉络,庙外出现一位熟人。 田寸生忙中偷闲,将一摊子琐事丢给心腹,自己偷溜回来,直奔城隍庙而来,为的就是找疯子求助。 “你说的这些都不是什么问题,绿林好汉将脑壳拴在裤腰带上度日,本就是有今天没明天,想要让这些亡命徒心甘情愿做事,其实也很简单,让他们过好眼下就可!” 疯子给面有倦怠的田寸生倒了杯酒水,听完这位江湖大佬的诉求,简单提了点小建议,既然让田寸生应对江湖绿林这一摊事,疯子就再无插手的理由,他所能做的不多。 此时早已重新染上一身杀气的田寸生略微沉吟后,摇头道:“江湖绿林早已变了样子,以前说什么仗剑而行,遇不平则剑鸣,如今更多还是以众欺寡,以势压人,知大义而不为,明大理而不循,就好像一池浑水,大鱼成群结队,肆意而行,小鱼小虾再难成气候,想要长成大鱼,就得与大鱼为伍,与这些明里一套背里几套之辈行事,处处提防,如履薄冰,心比身累!” 疯子刚要劝酒,就听到庙门外响起青厮话语声,扫量一眼心无余力的田寸生,心说这位江湖大佬也是时候见见自己培植的傀儡了,顺便也算是认认人! 城隍二候心情不错,瞧见田寸生后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就将疯子拉倒一旁,压声说道:“北城墨子让我问你一句,东西什么时候到?” 疯子揽住城隍二候肩膀,笑道:“现在还不是时候,这才刚哪到哪,等时机成熟,自然会从天而降,不会是一句空谈!” 虽然不知其中做了何等买卖,城隍二候也不想多问什么,他不过是在中传个话而已,牵涉过深不是什么好事。 青厮虎霸天看到借酒浇愁的田寸生,只觉得这人好生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但脑海里却是没有半点记忆可寻。 在青厮虎霸天一通忙碌后,四人好算是围炉而坐,开始涮起火锅,食材都是青厮从城外拿回来的,田寸生本无多坐的心思,但架不住疯子好言相劝,最终只得落座其中,吃起这寡淡无味的火锅来。 “城外新驻扎的裴都大军,可是气派的很,通身的法器神装,较比起山上仙门,也足有一战之力,也不知道这弹丸小国从何搞来的这些东西……” 青厮虎霸天在北城帮忙,经常跃下城头厮杀,横冲直撞,杀伐果断,只要不撞上山上仙门,妥妥的万人敌。 田寸生听青厮言语,下意识看了一眼,对方说话的口吻让他不由自主想起自己一手扶植的虎盟大佬,但对方显然不是临阵脱逃的虎霸天。 “这位老哥如何称呼,瞧着颇为有眼缘,好似在哪里见过?” 眼下四人之中,就属青厮年岁最小,觉察田寸生扫量自己,也不置若罔闻,径直执杯而问,颇为干脆。 “无名之辈而已,不值一提,倒是小弟年岁不大,胆识却是过人……” 二人很快就聊叙起来,一番觥筹交错,也算是熟稔起来,疯子与城隍二候亦是闲聊,但多是城隍二候在说,疯子竖耳聆听,事无巨细,所见所闻,一一交代清楚。 “裴都天子想必是做了一笔大买卖,不然也不可能在如此短时间内装备起三十万大军,何况还是不逊色山上仙门法器的装备,不服气不行,藏龙卧虎之辈多如过江之鲫,再守旧不前,只怕是要挨打喽!” 疯子苦笑一声,从城隍二候描述的情况来看,那些媲美山上法器的装备,不外乎是墨子弟子打造,但墨家一脉有几位大佬本身就是“仰仗战争发家”,对方既然接下这笔生意,就断然无惧疯子上门拜访。 再说,疯子也没有任何理由上门,难不成他还能要求对方将送上门的银子拒之门外? 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吃过火锅后,疯子先行离去,找到南城商家一脉的落脚地,飞书一封给商家大佬,简明扼要表达自己观点,并未过多强求什么。 做完这一切,疯子终是来到国师府邸,庙堂之上一些悄然发生的变化,逃脱不掉有国师大人的影子,而孤坟下的那尊生灵,若他所料不差,应该就是整件事的始作俑者。 城隍二候在这其中,究竟扮演了何种角色,疯子现在暂且捉摸不透。 皇宫南书房,刚听完兵部大员言明阵前战势,皇帝老儿心神有些乏力,站在窗前远眺透气,身后桌上放着热了几遍的饭菜,并无啖食之心。 裴都天子前日飞书一封,信中提及多是虎狼皇朝气数已尽,国运不复之辞,并无太多实质性的东西,不过有一句话却是令他尤为重视,“骤获天助得天兵神甲一众”,虽贵为天子,但在他心底看来,这不过是弥天大谎而已,血肉之躯,如何比肩神明? “裴都古国是有人暗中相助,那些法器不是什么骤获天助,如果银子足够多,我也可以帮忙买来一些,不过眼下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不想赢下这场战争?” 南书房中突然响起陌生话语,皇帝老儿闻声蓦然转头,只瞧见一位一身落魄气息的汉子正笑眯眯坐在桌前,端着饭菜大快朵颐。 “不用问我是谁,我来这里只是让你知道,最多月余时间,虎狼皇朝周边所有古国,都会起兵讨伐,你这皇帝宝座只怕不会坐的安稳喽!” 疯子狼吞虎咽吃着饭菜,丝毫不理会皇帝老儿惊诧一地的眼神扫量。 “你需要法器装备兵士,但没有足够多的银子,而我有足够多的银子,可以与你做笔买卖,条件也很简单,就是分几成龙气而已!” 撂下碗筷,疯子双臂环胸看着皇帝老儿,在他动过手脚的眉心之地,赫然又有一缕神魂依附,想来是那位国师大人无疑了。 “我怎么相信你?” 皇帝老儿盯着疯子,他在思量对方究竟有几分轻重,能神鬼不知来到这里,已经证明对方不是凡夫俗子,多半是山上仙门弟子。 “这简单啊,我先替你寻来法器,等东西一到手,你也无需做其他,龙气我自会切割,说到底我不过是想帮忙而已,龙气什么的不过是拿点捞头而已!” 疯子淡淡一笑,正如他所说,龙气之属只能算是捞头,一旦这座皇朝崩塌,上界夜郎村就会变得根基不稳,届时有再多龙气也是无用。 他想做的,不过是维持这座大界的安稳而已。 “对了,忘了告诉你一声,你最为信赖的国师大人,多半是已经着了道,做出的一些事情不会再像之前那般纯粹,他想要让你这金椅坐不稳,而我正好与他相反,所以这就是我们两个截然不同的地方!” 疯子点破皇帝老儿想要通风报信给国师大人的心思,既然国师大人无惧他做过手脚,显然是对自己本事信赖有加,甚至还有争锋的意味。 对方如此挑衅,疯子不可能不接招,孤坟生灵出现的时机太过蹊跷,容不得他不多想深想。 从时间线来看,应该是在上古时代埋下的伏笔,万载时间而已,至多追溯到仙庭前后。 仙庭仙主的陨落,在古史中并未引起太多关注,因为多数人众对于这位一心仿效神庭想复制神道辉煌的仙主甚至有些陌生,仙庭从崛起到崩塌,存在的时间不过两三千载而已,与昔日神庭较比称不上如何优秀,甚至连一些山上古老仙门都比不过,更多的后人还是愿意将这位仙主大人视为神庭之主的小老弟。 夜郎村头那八百水泊,即是上古时代崩塌的八百重天幕叠加而成,疯子不相信这其中没有什么内幕,以他对王丁的了解,仙主不拿出点什么作为交换,王丁断然不会“割地”养患。 如果这座孤坟生灵是仙主所为,从一定程度上来说,也能解释清楚一些事情,譬如仙庭崩塌后的一些大道碎片,为何会出现在王丁手里,作为缝补仙墟大界的原料。 许久后,疯子掠出皇宫,皇帝老儿最终如他所料,答应了“以气换器”的想法,接下来他要做的就是前去墨子一脉。 因为昔年墨家一脉在纷争中落败,故而夜郎村中再无墨家留存,但下界之地,不存在这种说法,三教九流,应有尽有。 回到夜郎村尾香火台,疯子焚香一柱,嘴中念念有词,待香火燃尽,疯子方才再度回到下界。 依循香火提示,疯子终于在虎狼皇朝与裴都古国交接之地,寻到一座名为“裴村”的村子,村子称得上繁华,人来人往,较比一些城镇街头也不逊色。 就近寻了一家面摊落座,借着等面的功夫,疯子便与掌柜聊叙起来,等言明来此想买法器的意思后,疯子发现掌柜再看他的眼神,已经多出些许不一样的警惕。 疯子一笑置之,也无任何想法,对方既然心生警惕,就说明他来对了地方,另外香火台传送的那点香火,最终就是落于了此地。 吃完面,疯子撂下银子准备离去,不曾想面摊上又来一位二八少女,模样清新脱俗,一瞧见疯子就咧嘴直乐,仿佛疯子脸上生有什么东西似的。 “老裴,这个家伙是从哪里来的,怎么一脸倒霉相,像这种客人,你怎么还敢招待,不怕这面摊生意黄了?” 二八少女一开口,就火药气味十足,矛头直指一面之缘的疯子。 面摊掌柜一边赔笑,一边冲疯子挤眉弄眼示意,让他赶紧离去。 疯子却是视若无睹,大大咧咧坐定,看着二八少女涂抹的一脸胭脂水粉忍俊不禁,“我说这位姑娘,胭脂水粉若是照你这么涂抹,胭脂铺子的掌柜一定很喜欢你!” 二八少女撅嘴,刚想开口反驳,却见得疯子大袖一挥,周边天地顿时云退雾消,唯独只剩下面目可憎的疯子一人坐着傻笑。 不知哪里露了马脚的裴丑女一跺脚,上前就是一记脚踹,不过疯子哈哈一笑,闪身躲开便是,“我说裴姐姐,你这梳妆打扮的本事还是老样子,人是极美,但也架不住你自毁形象,照你这么下去,老弟担心没有哪个男子敢讨你喜欢!” 裴丑女一脚落空,怒气却也消散大半,便不再追究什么,看眼笑眯眯不像好人的疯子,板着脸问道:“来此做什么?” 疯子摸出一根羊脂美玉发簪,双手奉上,笑道:“这不是寻思好些时日不曾见到裴姐姐了,心里惦念的厉害,日思夜想,茶饭不思,人都清瘦了几斤哩,一打听到裴姐姐下凡在此,就马不停蹄赶了过来!” 裴丑女接过发簪,随手插在发髻之上,疯子当即抚掌赞叹,“洛神下凡,不过如此!” 裴丑女转了转手腕上的玉镯,周边天地重新变得天明地朗。 “说吧,只要不是来找我讨要什么法器,一切就皆好说,如果是,麻烦直接走人!” 裴丑女落座,疯子帮忙斟茶,低眉顺眼,俨然一副小老弟的姿态。 “你我姐弟二人,谈什么都落俗,像姐姐这样明理识势的出尘奇女子,怎么会将黄白之物放在眼里,简直就是在侮辱姐姐嘛!” 疯子嘿嘿笑着,将吹凉刚好的茶水放在裴丑女身前。 “墨子巨匠早就有过交待,与你不可再做任何买卖,没办法,姐姐人微言轻,断然不敢违逆老祖教训,我想富弟弟也不会忍心看着姐姐犯错不是?” 裴丑女抿口茶水,直接搬出墨家一脉的老祖来压阵,老祖有训,不是她不做,而是她不能。 疯子一滞,万万没料到会有这么一出,昔年他不过是顺手牵羊拿了几件墨老头的心爱之物,但他也留下了自己视若珍宝的东西,也算是公平交易,哪有墨老头说的这么严重? 第四百零六章 起疑 巴掌大的裴村,生意却大到惊人,或许这就是墨子一脉魅力所在,从一定角度来看,也证明了商家一脉“推世前行”的重要性。 生意自然圆满成功,但是仅限于裴丑女代表的墨子一脉,对疯子而言,这笔让他多掏了一座金山的生意,委实算不上生意,妥妥的赔钱,连吆喝也么得多赚上半句。 但有一点极妙,疯子从裴丑女嘴里打探到,墨子一脉那位闭门造车却造就出“天机变”的大佬,已然听到风声匆匆赶来,听裴丑女的意思,这位大佬着实憋了一肚子无处洒泄的火气,打算好好与疯子这个“翻脸无情”的宵小之辈好好清算一下旧账。 不过,疯子对此并无太多想法,女子嘛,心眼可不就是枣核大小,若是有鸡蛋大小,那这天底下还他娘的有他们这男人做甚? 对于自己招惹上墨子一脉唯一一位女大佬的疯子而言,眼下之事自然比应付一位女子来的简单的多,道理很简单,谁让他天生一副压胜女子的极俊气囊,怪他吗? 收好契约,疯子也不打算逗留,虎狼皇朝眼下正如烈火烹油,想在此多坐也没有这种闲情逸致,再者说还有些许闹心琐事一一等着他去解决,妥妥的大忙人一个,如何能自我懈怠不是? “小弟,慢走不送喽!” 裴丑女挥摆纤纤玉手,起身送客。 疯子抽了抽嘴角,佯装听不明白裴丑女话里有话,闷声点了点头,踏地而起,化虹而远。 面摊掌柜老裴擦着手凑了过来,远望天空渐远的背影,笑道:“这位富老弟,也是一位妙人啊,银子当真多到咬手不成,方才那般抬价,他也没有吐露半个不字,莫非是那财可通神的财神爷不成?” 裴丑女淡淡一笑,未曾言语。 “一大碗卤面,外加两瓣蒜!” 裴丑女莫名心情大好,挥手示意老裴去做面后,嘴里喃喃自语起来,“只敢嘴上耍花花的怂包蛋,狗屁的财神爷,见着老娘不也得礼敬三分?” 裴丑女拂了拂鬓角青丝,在她这张覆有平凡面皮之下,另有一张曾经迷倒众生的绝美姿容,但昔日经历一事后,也就从此覆上了这张丑女面皮,不再以真面目示人,尤其是男子。 吃面就蒜,裴丑女不忘吩咐老裴,“答应那个家伙一个月时间,但估摸眼下形势来看,一个月时间未免有些过长,所以你一会催促一下,加快点速度,正如……半月之后将货送到那个家伙手上,想必届时这又是一笔日后可以置用的香火情分!” 做生意就是细水长流,尤其是面对一位精于算计的对手。 执掌生意运转,算是管家的老裴端碗蹲在一旁,并非他不能上桌,只是纯粹喜欢如此姿态吃面,上桌反而觉得不香,“会不会显得太刻意套近乎,这样让对方觉得我们屈膝逢迎,日后再想经营,只怕困难重重!” 裴丑女抬了抬眼皮,笑道:“天上那么多星星都在闪烁,你觉得它们谁比较特殊?” 老裴一滞,面色尴尬。 “天下熙攘,利来利往,你我与这万古星辰有何不同,都是绕着那点蝇头小利在奔走忙碌,可那个家伙早已跳脱出这个范畴,你我所能看到的,人家早就不屑一顾,至于你我或者捎上墨子一脉发的那点光亮,惦记的那点小利,在人家看来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几颗星辰而已,你觉得连整座星海都不放在眼里的家伙,会有闲情逸致欣赏几颗无名星辰?” 裴丑女说罢,自己都忍不住轻笑出声,如今这天下,大概也就几个明白人在做着明白事,诸如她与老裴一类的自认聪明之辈,不论山上神仙老爷亦或山下王公贵侯,都没有资格去嘲笑这位“一往无前”的勇士,因为都不配。 虽然她明明知晓这一点,但还是喜欢刁难这个仿佛永远没个正形的家伙,谁让她是女子? 疯子赶回虎狼皇朝,马不停蹄又去了一趟城隍庙,让城隍二候转话给守城的墨家弟子,墨子一脉弟子不如其他仙门众多,正如疯子所料,这次来此帮忙的不过百人而已,而且皆是“散兵于众”的隐秘身份,除了坐镇城下那位,以及刚刚那位裴姓女子,疯子再无任何多余讯息。 “该不会真是被墨老头打入冷宫了吧?” 疯子摩挲着下巴,喃喃自语一句。 交待完,疯子直奔北城,田寸生如今心灰意冷,觉得江湖不再是他熟悉的那个江湖,大有真正归隐之心,搁在以往光景,疯子指定抚掌而合,但眼下这种火烧屁股的关键时刻,正是急需田寸生这类杀伐果断心性无愧枭雄之名的能人异士出来撑场面,江湖绿林不光是打打杀杀,而且有存续下去的必要性,不能简单消亡取代。 田心小筑,是田寸生自己给府邸取得名字,本打算待庙堂江湖事宜双双了断,在此终老一生,做个闲云野鹤之辈,但不料人算不如天算,他终究还是没能逃脱被曳下泥沼的结局。 归来不过一日,躺在院中晒日的田寸生却觉得光景好似过了几年之久,浑身上下由内而外都充斥着一股子惬意,这些是他昔日并未有过的,眼下甚至看到院中这些花花草草,天空流云鸟鹜,都会觉得格外妙不可言。 “田老哥,晒了这么久,怎么着也该翻个身不是?” 疯子不禀而来,笑嘻嘻使唤丫鬟搬来一张一模一样的躺椅,就摆在田寸生椅侧,两张躺椅中夹着一张梨木茶几,茶几上摆着瓜果梨桃,点心茶水。 田寸生不愿搭理这个仅是嘴上热情的家伙,若不是皇命难违,他恨不能马上一刀砍了这个家伙,光一口一个田老哥叫着,但就是不见点真章,银子法器没有可以理解,但街头一两银子一壶的便宜散酒怎么着也该拎上两壶吧,得,还他娘的是空手而来,就想着套他这头白狼! 视线掠过空手而来的疯子,田寸生置若罔闻,自顾自吃起茶几上的名贵糕点,小小几块就能抵的寻常人家几月开销,尤其在这烽火连天的光景下,能随时吃上就又是一种能力体现了。 吃过的闭门羹比吃过的饭还多的疯子自然不会理会这种无视,嘻嘻一笑,从袖里摸出两个碧青玉壶,分别烙印有山水洞天痕迹,还有诗词落款清晰可见。 “两壶桃花酒,也不知合不合田老哥口味,今日本想一醉方休来着,但看情况似乎是老弟鲁莽了……” 疯子叹息一声,眼睛斜眯,将刚摸出来的桃花酒顺势就要重新收回。 这两壶桃花酒,产自尤为读书人追捧的“桃花洞天”,昔年陶夫子一首【桃源游记】便将桃花洞天的天地气运生生拔高半筹,故而这座桃花最盛的洞天福地,也就成了世人皆知且追捧的逍遥之地。 游人一多,商家一脉顺理成章开发八园十六景,捎带卖卖酒水,银子就涌流如潮一般落入商家囊袋,桃花酒就是其中之一。 田寸生自然不可能去过桃花洞天,但不妨他听过桃花酒的名声,尤其先前时常在酒楼雅室,便能听人提及几句桃花洞天如何如何,好像这皇都之中,除了他田寸生不曾去过桃花洞天,其他人都亲身游历过一般。 “你这真是桃花洞天的桃花酒?” 田寸生侧目而视,视线落在疯子手头的碧青玉壶上,以他老辣如妖的眼光来看,这两个酒壶绝非街边酒肆可以仿效的寻常之物,而且上面还有景致如画的烙印,诗词落款,皆与传说中的一一对应,田寸生心头一动,心说莫非这小子真舍得出血,花上好几百大银买来这两壶滋味不知如何的好酒来讨好他? 疯子笑着点点头,顺势将两壶酒水放在了茶几上,刚想揭开酒封倒酒,就被田寸生探手打断,“老弟,人生当歌,今日你来老哥这里,老哥怎么舍得让你再喝自家拎来的酒水,这若是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 将桃花酒挪移到自己一侧,田寸生唤来守在园侧的丫鬟,交待几句就热心招呼疯子先以点心殿腹,以免稍后放开吃酒伤胃。 疯子就坡下驴,边朝嘴里猛塞点心,边赞叹不绝,“老哥,你这点心就是不差,还有没有,能不能让人多拿些许来,咱这是出气力泥腿子的肚子,不吃饱了可是不行,怎么着也能吃下个百八十盘,再不行的话,只能出得老哥家门上街去吃碗卤面溜溜缝了!” 田寸生呵呵一笑,又唤来丫鬟,让多端上些许点心,同时还交待灶火师傅,如疯子所言,做一大碗卤面,上好的卤码,劲道手擀面,等三五丫鬟端上堆垒如小山的点心,以及一大碗卤面后,疯子瞬间眉开眼笑,好似捡到了黄白。 “至多一月时间,就会有三十万法器装备,届时大可分出稍许给田老哥,不过前提是老哥要扛下这月余时间!” 疯子大口吞吃卤面,还拿点心当馒头殿腹,吃的风卷残云,看的田寸生心惊肉跳。 “熬撑月余时间,只怕有点难啊,如今天子已经寝食难安,听说已经做好投降求和的打算,至于庙堂上那些大员,起初就对这场战事不看好,更何况到得现在是这般惨烈,若不是有国师大人运筹谋画,只怕现在虎狼皇朝已经生灵涂炭,变成了人人可分而食之的肥肉!” 田寸生即是卖身庙堂,又有掌控江湖的心思,这也说明他并非没有做下谋划后路,首路庙堂走不通,就退而求其次归隐江湖,江湖再不行,就做一只闲云野鹤。 疯子塞进嘴里一块点心,嚼吃着说道:“从上到下,都已经做好投降求和准备,这也算不得什么坏事,最起码如此而为,虎狼皇朝尚能存世,之后不论是徐徐图而谋之,还是如何谋划,总之民众能少受些苦!” 田寸生一愣。 疯子扒完碗底最后一口卤面,惬意打个饱嗝,继续悠悠说道:“有这三十万法器装备,可以预见,虎狼皇朝周边这些小国大局已定,甚至一些山上仙门也会被迫做出抉择,如此一来,这块陆地上也就没有几座皇朝可与虎狼争锋,于国于民,皆是有好无害之事,倒是论功封赏,田老哥还怕没有油水?” 田寸生神色终于变化,看眼端着碟盘正吃点心的疯子,沉吟一番道:“天子都没有你这种把握,你觉得自己本事能耐比天子还要厉害?” 大势裹挟,无人能逃出左右。 疯子抹了抹嘴,“三十万法器装备,对我而言,不是什么难事,但对于你们天子老儿势必难于登天,这就是赤裸裸的差距,你如果看不透这一点,就算我分十万法器装备给你,只怕也是徒劳无益!” 田寸生对于疯子身份,不可能没有质疑,疯子眼下不过是顺势而为,点破这一层窗户纸,也好让双方彼此之间的提防尽可能减少。 田寸生不再言语,改喝酒水。 夜郎村。 汉子古生从杂货铺子出来,手里拎着两袋子佐料,慢悠悠超家走去,当走到离家不过十数步远的老槐树下,却瞧见一道身影鬼鬼祟祟正趴在王丁院门前,撅着屁股欲行不轨。 汉子古生不是什么喜好惹是生非的主,但也不是路见不平视而不见的绵软之辈,加上这道身影瞧着眼生的厉害,断然不像是村中谁人,汉子古生也就没有不管的理由,“你是何人,在这里鬼鬼祟祟做甚?” 被汉子古生厉声呵斥,身影终于循声转身,是一位女扮男装的中年妇人,汉子古生虽然木讷,但不代表他脑壳不灵光,是男是女,终究还是能瞧出区别来的。 兴许是被汉子古生喝住,“中年男子”抚了抚心口,轻吐一气,这才慢条斯理说道:“王丁是不是住这里?” 汉子古生皱眉,对方故意耍这些弯弯绕,试图蒙混过关,这已经足够说明问题,既然如此,也莫要怪罪他多管闲事! 将手中做烧鸡的佐料小心翼翼放好,汉子古生踏地而出,身后腾起一团灰屑,一拳轰出,拳罡如雷鸣,震耳欲聋。 “中年男子”似乎被这等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的局面震撼,身形有些凝滞,但也不过是须臾,闪身躲避的同时,袖中飞出一把五颜六色的玲珑小伞,伞盖旋转不定,好如一副笔墨浓重的画张,迎着奔雷拳罡而上。 “砰……” 声若闷雷,溅起一圈圈涟漪,气机荡漾,卷积而起阵阵尘灰。 汉子古生终究还是倒退两步,身形晃曳几下,方才稳住。 中年男子倒是一步未退,只不过掠回手中的小伞已然出现丝线纹路,像是被妇人用针线强行凑合在一起的破伞。 “倒是小觑了你,还算是有几分能耐,不过这也没用,你还是打不过我!” 中年男子点头赞许,又是一阵摇头。 汉子古生哪里会在意什么打过打不过,既然对方已经露了马脚,他就再无纠缠的理由,毕竟算起来,也算是一条行舟上的朋友。 拎上佐料,抱拳揖礼而去。 真名为墨秋的墨家唯一女大佬,望着果断离去的汉子古生,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心说说打就打,说走就走,这人脑壳是不是不太灵光? 墨秋万里迢迢来此,自然需要与仙墟大界的老天爷王丁知会一声,毕竟怎么说,王丁也是高坐这座大界名正言顺的头把交椅,于情于理,她也需要前来一趟。 但可惜,她来的不是时候,王丁没见到,反倒与一个脑壳不灵光的武人对轰一拳,毁了一把玲珑伞不说,还要招惹些许无形因果。 皱眉思量后,墨秋夹出一纸流光溢彩的信封,打开后对着纸张朱唇轻启,一字一句就好似有人执笔挥写,徐徐落于纸上。 将信封封好,投塞进院中,墨秋方才打算离去,等王丁回来见到信封,她也就不算破坏规矩。 掠身至城头,看眼城垛上吃鸡的小书童,墨秋皱了皱修整无暇的眉头,纵身掠下。 感觉有被打搅到的小书童摇头晃脑,自言自语道:“蛇蝎比不过,最毒妇人心。” 废墟之地,学海之畔。 姜无垢这些时日倒是乐得自在,没有了疯子在旁叨扰,又有小书童终日解闷,心情简直云开雾明,半步大帝的桎梏甚至都出现了一丝丝松动。 小书童还是没心没肺的开心,眼下张罗着要重捞一些游鱼,前两日由于他的懈怠,导致打捞上来的游鱼明显少了许多,当然,这口大锅理所应当甩在了人在千里之外的疯子头上,总之有个垫背扛雷的,总好过无人不是! 再说,那个家伙不是还欠他六七八九……好多条游鱼哩,担点“骂名”算啥子,又不会少块肉,再说等那个家伙回来,这回事怕是早就云消雾散,谁还会记得那么清楚哩! 小书童撒网,姜无垢下水赶鱼,二者配合甚是默契,坐在远处思量问题的张圣人瞧得喜上眉梢,他这副赤子心性能与姜无垢这把锋芒无匹的利刃不相上下,于人于己,都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 视线挪移至废墟深处,张圣人呢喃一句,“何苦来哉,遮遮藏藏,真以为就能蒙混过关?” 张氏一脉后人已经来过几次,但皆被他规劝回去,在他传书回家后,村头张家如他所料喜出望外,毕竟他头顶圣人之名,如何也能与张氏一脉求些福音,这么些年不也就是如此过来的嘛,一人得道,鸡犬势必要跟着沾光,升天谈不上,但起码得小有所获不是? 归来这一脉,且存在二三之争,一位读书称得上极好,一位除读书外称得上极好,两者谁也瞧看不上谁,总觉得对方盖压自己一头,虽然并未闹到鱼死网破的局面,但这无疑是一颗炸雷,随时都可能炸开,而且晚炸要比早炸来的吓人! 他这个做老祖的自然不可能偏颇,尽力将一碗水端平,保证不偏不向,至于最后谁能大有所成,尚需看个人造化。 揠苗助长,无异于扼杀。 至于那个一直与张氏存在气运相争的崔氏,张圣人倒也没有太多想法,崔氏一脉出了几个气运绵长的麒麟子,对于眼下张氏一脉确实有些影响,但这种影响绝对微乎其微,张氏只要有他这位圣人在,树大根深,一时半会绝无倾倒的可能。 “好家伙,快使把劲拖上岸,少说也有十几条哩这回……” 远处,小书童拖曳着沉甸甸的渔网朝岸上拉拽,姜无垢正从水中赶来,渔网中游鱼颇丰,且活物在水中气力不逊成人,小书童拖曳起来难免觉得吃力。 二人合力将渔网拖曳上岸,满头细汉的小书童随即瘫倒在地,气喘如牛,鼻息喷涂白雾,直呼“累死个人,累死个人……” 姜无垢坐在一旁,倒是有些意外,渔网中游鱼不少,但也混杂着一条不是游鱼的活物,看样子利齿尖牙,生有四足,鳞甲细密,尾长不坠,姜无垢不禁皱了皱。 “网底是什么东西,难不成捞上什么宝贝了不成?” 小书童也注意到渔网中有异样,因为游鱼之属皆是在拼命甩尾挣扎,好似要极力避开什么,些许水滴甩落在了小书童脸上嘴里,害的小书童连连啐吐。 张圣人走了过来,看眼渔网中的诡异物类,咦声四起,“这种物类怎么还有存在?” “这种物类早在先师选址在此造就学海之前,就连根铲除殆尽,依循先师之意,这种物类并非万界万族之属,最为可能是来自宇外之地,如果长此以往任由繁衍,只怕最后势必成祸,故而先师在此,可是掘地三尺,辛苦几许时日,方才将这些物类清除殆尽,谁料想竟然还有遗存?” 小书童听了半天,也没听出什么,只是好奇问道,“先生,这物类算不算游鱼,能不能做烤鱼或者鱼汤?” 张圣人哑然失笑,敲了敲小书童脑壳,有些忌惮道:“这种物类,是在人死沉水后,用以消尸的,怎么可能合适做烤鱼鱼汤?” 第四百零七章 各有诸般心思 皇都重兵围簇,四面楚歌,但也丝毫不妨碍南城些许王公贵胄夜夜笙歌,酒池肉林。 兵部令史来俊臣近来三月,日子过得惬意逍遥,他所执掌的驾部,对于城池攻守一事上并无太多佐益,故而他这个驾部令史也就成了只去撞钟可有可无的空气人。 加上兵部尚书翟仁对这位来架令并不如何看中,昔日之所以愿意将其招揽进兵部,不过是念及在来架令那个侍奉深宫的姐姐几分薄面而已,虽然至今没能搏出个妃嫔之位,但天知道哪块云彩将来会落雨,雪中送炭赚来的香火情分总好过锦上添花搏来的虚情假意,浮沉宦海几十载,这点为官之道自然无需多言。 送走上门拜访的一众大员,老而弥坚的翟仁揉了揉眉心,倚在堂椅上稍作休憩,脑海里不断闪现过昨日南书房发生的一件小事。 近来半载光景,因为烽火在前,天子心系前阵,一直居住在南书房,夜以继日与几位庙堂大员推衍沙盘,紧盯前阵战事,对于后宫佳丽嫔妃之余,自然无暇顾及,翟仁在南书房几日,发现除了正妃之外,也就来俊臣那位姐姐可出入南书房,并且深得天子宠幸,甚至当着正妃之面,也见有所收敛。 为官心智早已成妖的翟仁嗅出一丝异样味道,当时虽未有多想,但眼下细细思量,却处处透露着再登高枝一飞冲天之势。 思绪至此,翟仁心里“咯噔”一下,稍稍平绪后,又梳理一遍来俊臣进入兵部之后一应表现,这才心石落地,没有什么作为,总好过四处捅娄子,这或许也是一种为官之道! 唤来下人,交待一番后,翟仁踱步来到书房,自城防一事重心悄然转手交于那位墨家弟子后,自身退而求其次主抓粮草补给等一应琐事,肩上的担子自然轻松几分,偶尔便能来此自命“逍遥阁”的书房偷得浮生半日闲。 因为书房经常需要处理公文到深夜,索性翟仁就让下人在书房一角添了张床,无非六尺卧眠地而已,再哪里睡不是个睡,有次天子驾临翟仁书房,看到墙角床铺,龙颜大悦,翌日便于金銮殿上大加赞扬,号令庙堂重臣学之。 “翟大人没说找在下何事?” 书房外,廊道脚步声响起,坐于床上皱眉思量心事的翟仁闻声,起身打开屋门,扫量一眼衣衫不整的来俊臣,心火“噌”地一下直冒三丈,但毕竟是久经考验的老人精,懂得如何压制心火,轻吸一气后上一刻还略显生硬的脸颊上顿时浮现笑意,亲切招手唤道:“俊臣啊,来的恰是妙时,早日下朝后,还听来女官问起你来着……” 来俊臣片刻前刚被翟府管家从花楼中拽出,却被生生扫了雅兴,衣服也来不及穿戴整齐,就这么被武人出身的管家带到了这里。 瞧见顶头上司提及自家姐姐,来俊臣心思一转,隐约有些明白过来,心说自家那位姐姐,莫非真有跃上金枝的好命? 心思流转中,来俊臣却也不怵年岁比他大上两轮的人精翟仁,脸上恢复灿烂笑意,边朝书房走去便随手整理衣衫,“翟老哥,前几日还听家姐飞书提及大人,行事透彻,在南书房颇得天子赏识,下官正想着找个油头登门拜访,好向大人学习讨教,谁曾想大人反倒做在了前头,这可让下官诚惶诚恐!” 翟仁一听,来俊臣就坡下驴,也就不再客套什么,秉退下人后,亲自倒茶一杯,搁置在摸不着头脑的来俊臣身前,“家姐凤落梧桐,以老夫来看,是板上钉钉之事,这以后弟凭姐贵,老夫还要多多仰仗来老弟照拂一二啊!” 来俊臣心安理得接下茶盏,笑道:“借大人吉言,不过家姐早有言辞,侍奉天子乃是来氏一脉幸事,不敢再奢求更多,大人一番好心,下官替家姐接下,待回府后定当转达!” 翟仁眼角一塌,笑了笑端起茶盏,吹拂茶雾轻抿一口,心绪又是一番九曲十八弯的天翻地覆流转。 来俊臣同样心思百转千回,眼前这只老狐狸可是出了名的狡猾,庙堂之上与户部。礼部两位尚书大人吵闹到不可开交,但下的庙堂后却又亲如一家,如果不是来俊臣听深宫那位家姐飞书提及,他断然无法相信。 “俊臣呐,你来兵部几年了?” 翟仁喝着茶,随意问道。 “回大人,下官来兵部,已经三年零九个月!” 来俊臣嘴上应答,心说终于要说道重点上了! “哦,做驾部令史已经近四载,方才喝茶之际,思量一遍后觉得俊臣行事有度,正中平和,为人也坦荡无私,明晓大势道义,这么说吧,老夫打算推荐你兼任兵部侍郎一职,不知俊臣心中如何思量?” 翟仁搁下茶盏,看眼有些呆滞的来俊臣。心中哂笑不已,小小侍郎都心满如此,委实不是什么雄心壮志之辈! “多谢大人提携,下官定当鞍前马后,鞠躬尽瘁!” 来俊臣也没想到翟仁会抛出这么一张大饼,以他对翟仁的了解,顶多撑死了也就是稍加挪挪窝,根本不可能如此激进提拔,赫然一下子从从四品上升到了正三品,这不是天上掉馅饼是什么? 直到走出翟府,来俊臣依旧觉得不甚真实,不过他也听清楚了翟仁话里的意思,他这次提拔与他那位一心要做金凤凰的家姐息息相关,绝对不是翟老头信口胡诌的那些镜花水月。 战事吃紧,但南城好在比北城要幸运,街上虽然不复往昔繁华,但尚有零星摊肆仍旧在坚持,来俊臣裹了裹单薄衣衫,朝不远处一座面摊走去。 落座点好卤面,来俊臣发现邻桌正吃面的食客有些意思,吃卤面就馒头,仿佛饿死鬼托生一般,腮帮子撑得鼓鼓的,大有一口一个馒头的意思。 视线掠过邻桌食客略显素朴的衣衫,来俊臣心中已有定论,应该是附近谁家府邸里的苦力下人,否则也不会如此这般吃态! 吃过卤面,撂下银子,来俊臣悠哉悠哉而去,街上正有一队兵卫巡街,甲胄森寒,刀兵冷冽,浑身上下流泄着一股杀气,在这烽火连天岁月,但也算不上什么。 “打个锤子,安安生生吃吃花酒不好吗,非得拼个你死我活,到头来还不是吃酒享乐……” 来俊臣与巡街兵卫擦肩而过,嘴里嘀嘀咕咕。 坐在面摊吃面的疯子咧嘴一笑,将碗底最后一口卤面吞进肚腹,袖子一抹嘴,问道:“掌柜的,你说这些官老爷会不会觉得阵前那些兵将都是一群傻子,以命博杀,纯粹是自讨苦吃而已?” 掌柜收拾碗筷,忙的不亦乐乎,“大道理说不上来,但老哥明白,没有那些兵将,老哥这面摊生意指定是做不成!” 疯子一笑,伸了个大拇指,撂下银子离开。 一路尾随来侍郎来到繁华依旧的春月楼,老鸨子瞧见疯子后,却也并不如何热情,疯子一身衣衫不算如何华贵不说,而且扑面而来就是一股子蒜臭,法眼无量的老鸨子自然知晓这位爷不过是来冲大爷,并非一掷千金的真大爷。 皇宫南书房。 天子正躺在云椅上闭眸休憩,南书房中充斥的血腥气味尚未消散干净,窗户敞开,微风卷拂进来,将地面残留的星星点点血渍一扫而空。 半个时辰前,阵前飞书一封,信上提及有两位庙堂大员化妆潜逃,企图混出城外,而这两位大员,前日尚且还在这南书房中信誓旦旦,圣城要与这皇宫,南北城共存亡。 天子一怒,自然血溅五步,两颗项上人头怦然落地,包括两位大员在内的族群,一并传下帝令,全部充军,送往北城城头。 “国师大人说天子要能容臣,可这般朝臣如何容,难不成要等寡人将这颗脑壳一并挂在北城城头,这些朝臣大员方才能明了寡人心思?” 天子手指将扶手敲得砰砰响,而就在云椅另一侧,正有一位身姿婀娜的妇人在煮茶,袅袅茶香,腾涌半空,衬托的雾隐雾现妇人恍若山上仙子一般。 “陛下,那梁尚书和孙侍郎,已经被陛下诛杀,过时北城城头就会悬起这两位大人的尸骸,算是杀鸡儆猴,给那些蠢蠢欲动的王公贵侯点颜色瞧看!” 煮茶的来女官徐徐起身,在这炭火旺盛的南书房中,单薄纱衣凸现出其曼妙无比的身姿,两盏芳香四溢的热茶杯玉指托趁,递至天子嘴前。 “凤枝,你来这深宫几许时间了?” 天子抿口茶水,视线扫量一眼来凤枝的身姿,喉咙动了动。 “回笔下,凤枝已经服侍陛下两年之久!” 来凤枝柔声细语道,自有一番滋味。 “哦,都来这么久了,是该责怪寡人有眼无珠……” 南书房外,侍奉左右的宦官识趣关闭房门,垂首而立,眼观鼻,鼻观心,宛如木头人一般。 来俊臣这月余时间,过的委实恍如梦境一般,先是深宫传来喜讯,家姐来凤枝被册封为金妃,地位一下位列后宫佳丽前列,紧接着便是他左迁至兵部侍郎,顺带兼职架部令史,仅是登门拜访的大员,就险些将来府门槛给踩平,更不用说还有未曾登门之辈。 自觉风光无限的来俊臣,甚是豪气一掷千金,将春月楼最红的花娘春月赎身,并且迎娶进门,婚宴排场极为隆重,半座南城都可听见。 不到三月,兵部侍郎翟仁告病隐退,从兵部尚书的位置上退下,正意气风发的来俊臣自然成了众臣心中最合适的人选,关键尚有金妃在使劲,兵部尚书若是花落他家,只怕又是一场血雨腥风。 这一年底,坐上兵部尚书的来俊臣,下朝回府,路上途径一座面摊,正思量心事的来俊臣蓦然叫停轿夫,从官轿上下来,瞅量坐在面摊吃面的熟稔身影。 “又是你!” 来俊臣如今身居高位,气态之间流露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话一出口,就有些冷冽。 正吃面的疯子抬起头,扭头而视,一滞道:“怎么是你?” 原来,疯子年前去春月楼吃花酒,因为兜里不曾装有银子,便被老鸨子险些轰撵出来,正是这位来尚书出手阔气,救了疯子一条小命。 故事若是发展至此,接下来大多是涌泉相报的感恩事宜,但令来俊臣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个家伙不光偷了他身上所有银两,而且还在春月楼睡了一宿,并且报的是他来俊臣的大名,等于说顶着来俊臣的名号,招摇撞骗,玩的不亦乐乎。 来俊臣眼睛眯缝,寒光乍射,“说吧,想怎么个死法!” 疯子似乎并未听明白,眨眨眼笑道:“你这是要杀我?” “呵呵……” 来俊臣轻笑两声,这种话不说出口极有威势,但不知为何一说出口就味道全变,反而像是稚子言辞,让人生笑。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这是自寻死路而已,眼下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没用!” 来俊臣说罢,招手示意带刀护卫上前,只待他一声令下,疯子的项上人头就可落地。 疯子不慌不忙,喝口面汤,搁下碗说道:“让你背后的国师大人来,你还不行,再说就你这枚棋子,充其量只能算是一记好手,并不是妙手,小用尚可,大用不行!” 刀锋挥斥,人影浮动,随着几声头颅落地响起,一切就又烟消云散。 疯子将来俊臣眉心神魂拖曳出来,又在其中没入一缕他的神魂,方才塞回眉心之地,又逆流光阴抹消片刻前发生的血战记忆,就这么一番操弄,来俊臣这枚国师大人的棋子就成了无用之子。 疯子之所以留着来俊臣不杀,完全是因为简单的杀戮,并非解决眼下时局的最佳手段,国师大人落子不断,想要假借大势,来一场混水摸鱼,他只能见招拆招,疲于应对,别无他法。 这才是疯子被动之处。 如果他所料不错,孤坟生灵应该是仙主留于下界,为“取而代之”落下的棋子,取代的自然是上界夜郎村老天爷王丁,毕竟夜郎村天幕支离破碎,随时都可能崩塌,万界皆可趁此良机分一杯羹,那仙主为何不可? 但仙主不曾料及,他一首创立的仙庭不过存复三千载左右,他落下的这些棋子已然再无大用。 王丁为上界老天爷。 孤坟生灵为下界老天爷。 疯子若想保全仙墟大界,这两位自是不能动指分毫。 庙堂之上,依循国师大人之意,众臣乱成一锅粥,求和派,主战派,摇摆派,保皇派等等,诸多派系舌战朝堂,争得不可开交,兵部尚书翟仁就是在这种大势之下,方才告病隐退,徒留一条老命。 来俊臣如今官至兵部尚书,所住府邸正是前任尚书翟仁所留,来俊臣搬进后并未大刀阔斧改建,只小做修整。 与来俊臣为邻的,是礼部侍郎孙泽中,这孙泽中年岁半百,也将至隐退年岁,尤其是在翟仁告病隐退后,朝堂大势风雨飘摇,使得他这位浮沉宦海几十载的老人都不曾琢磨透彻,加之身心不复昔日健勇,想多出一分心力已然不能,占着位置不作为,反倒不如退位让贤,还能搏来一番美誉。 当然,这种心思孙泽中并未对任何人提及,包括想要拉拢他的国师大人,以他看人的眼光,国师大人确有立世之能,且手段超群,但唯一让他不敢轻易吐口,是国师大人在山上仙门中的势力影响。 山上山下,泾渭分明。 诸如他一类的朝堂大员,若是同山上仙门有所牵连,后果只能有一个,那就是身首异处。 这是一条不可触及的红线,又是天子最为忌惮的底线。 “孙老哥,我这刚买的竹叶青,喝上两口如何?” 孙泽中思绪打断,扭头循声望去,除了来俊臣敢这般没大没小,其他人谁敢这般不请自来? 来俊臣拎着一壶酒水,还有两油纸袋佐菜,笑意涟涟走了过来,两家后院相隔不远,并且翟仁之前又命人打通一条暗道,方便来往,故而这两位在庙堂争吵无度的水火大敌,私下里却是亲密无间,大可觥筹交错的好友。 “一壶竹叶青就想将老夫打发,未免太不将老夫放在眼里了吧!” 孙泽中没好气道,对这个坐火箭升迁上来的同臣,他其实并没有太大的敌意,而且之前好友翟仁也提及过这位心机深沉的后辈,加之如今两者更是做了邻居,自然不可能刻意树敌。 来俊臣哈哈一笑,走来将酒水佐菜放下,笑道:“这有何难,大不了三天一大饮,两天一小酌,只要老哥不烦俊臣来的太频繁就行!” 斟满酒水,孙泽中执杯浅尝即止,赞誉道:“不错,是货真价实的竹叶青,甘甜清冽,不比二十三年的老酒差!” 来俊臣只吃菜,也不喝酒,静静听着这位在庙堂当了几十年红脸的重臣吐露心扉。 “小娃娃,你们这群新上来的都差点意思,就拿吏部刚添增上来的侍郎左断水来说,侍郎位置才坐几天,就想着开枝散叶,拉帮结伙,恨不能一日之间将党羽遍布朝堂,当亏眼下恰逢战乱,天子无暇他顾,才会允许你们犯下这种杀头之罪,不瞒你说,从老头子我见到那个左断水第一眼起,就觉得这娃娃命活不长,你瞧着吧,只要北城战火一息,堂上这些妖魔邪祟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孙泽中老脸涂了胭脂一般,酒醉红通的厉害,说话舌头也不甚利索,但字字珠玑,句句真言。 来俊臣来此目的,就是为此,听上一听这位沉淫宦海久矣,始终平稳无恙的老臣吐露心扉,获益绝非仰仗蒙头闭眼横冲直撞换来一身累累伤痕所能媲美的。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载书。 他来俊臣既非求和派,又非主战派,更不是保皇派,最是瞧不起摇摆派,他要做的是顺势而为,在浊流永进中寻求那个“万一”。 一切只是他的垫脚石,一切只是他未来坦途上的风景,他所要走的,注定是一条风光大美,却鲜有人知的崎岖小路。 但他一直坚信,崎岖小路,同样可以登顶。 城隍庙。 疯子唤回城隍二候,回来的却是青厮虎霸天,一问一下方才得知,北城如今形势急转直下,源于城外又有七八座摇摆小国加入这场硝烟之中,等同说围簇在虎狼皇朝周边的一众小国,如今都揭兵而起,站在了虎狼皇朝对面。 疯子摩挲着下巴,眸光流转不定,他在算计时间,裴村墨家一脉先前答应三十万法器装备,但到的如今,只送来不到半数,剩余不见丝毫风吹草动。 “莫非还得老子走一遭?” 疯子嘀咕一句,他对于那个裴丑女着实有些犯怵,明明是一个可以仰仗皮囊妥妥吃饭的仙子,但却偏偏覆上面皮做丑女人,这种心境他是理解不了。 “大人,还有一事,城头上冲杀活下来的兵士,最近病恙皆加重的厉害,军医说是药包有问题,只怕是有人在赚黑心银子!” 青厮虎霸天说的义愤填膺,药包作假,直接的代价就是一些本可以活命的勇士就这么死于非命,他已经眼睁睁看到三位不过是断腿的勇士,先后离去。 疯子眯眼,思量着问题,粮草等诸多事宜,皆是兵部一直在负责,先前老尚书翟仁不曾告退,这些方面并未存在的隐患并未暴露,如今新尚书一上来,问题就彻底暴露出来。 “这是要借刀杀人还是要新官上任放三把火?” 疯子已经隐隐看到在这一团乱麻的背后,出现有商家一脉的影子,但他并未有过任何示意,按道理说商家一脉不会这般落井下石才对! 蓦然,疯子心神一冷,他想到一种可能,或许正是基于这种可能,才使得商家一脉心甘情愿退出昔年仙门纷争。 商家一脉,最近三千载,奉行“推市前行”之理,图谋甚大,大到疯子无法估量。 第四百零八章 共主唯一 商家,逐利轻义,这是儒门给商家一脉的盖章定戳,加之儒门又发生弟子弃儒转商的“丑事”,故而使得商家一脉名声在昔日一段时间中,陷入跌无再跌的飘摇境地。 也就是在这种关键时刻,商家一脉某位闭关隐世的大佬重新出世,再掌商家一脉权柄,开始奉行“推市前行”的经世方针,这才使得前景惨淡的商家一脉起死回生,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疯子正是受到这位商家大佬的影响,方才毅然决然转入商家一脉,除开有他财运盖顶的缘故,更多的还是疯子自身想做出一点事情来,一点可以使人族走的更加长远,稳妥的事情。 “这位爷,您看这时间也差不多了,我这要收摊了,您是不是挪挪窝?” 面摊掌柜收拾着碗筷,小心翼翼提醒吃完面就发呆的食客,毕竟怎么说这位食客也算是老主顾了,虽然每次来都是只点一碗卤面,不过在这兵荒马乱的时下,还能小赚银两,也却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 “哦,打扰了,面不错!” 疯子从思绪中跳脱出来,撂下银子顺便夸了一句,就转身离去。 这家面摊三月前,还是在那位老掌柜手里,但就是在疯子一次吃面后,耽搁了老掌柜及时收摊,方才导致从北城回来的几位散兵在没吃着面后一怒之下,用刀鞘生生打死了这位无辜掌柜。 眼下接手面摊的,正是那位老掌柜的儿子,疯子倒未提及他与老掌柜那份情谊,只是会每天依旧来此吃面,一碗卤面不多,但或许是疯子表达歉意的一种方式,每次撂下的散碎银两都会多出那么几钱,好像连那半碗面汤钱一并给了似的。 “兵部来尚书,礼部孙尚书,工部周尚书,啧啧,还真的是考虑周全,不过这样也好,省得自己在去挑花了眼,对着干就可嘛!” 疯子嘀嘀咕咕,拐去一家酒楼买来两壶产自一座名为茅台镇的酒水,据说如今的王公贵侯之间,每逢酒宴诗会,皆是会饮此酒,疯子对于酒水这东西,品尝方面素来没有天赋,不过是为了人云亦云,方才混出了个酒水肚腹而已。 酒水价钱也不算太贵,尚在接受范畴,但这也是对于疯子自身而言,三十两一壶的价钱,较比寻常二三两银子便是滋味绝佳的酒水来说,却是实打实的天价,更不用说寻常人众对此颇有怨言。 疯子之所以花重金买这两壶,原因是在于他即将要去见面的那位官员老爷,吏部侍郎曲寿山是位名符其实的酒鬼,沉淫酒缸的年岁甚至比他沉淫宦海光景还要久远,别人做的侍郎之位,收售黄白,他做的这侍郎高位,却只收各地酒水,据说这茅台酒水便是被这位大人极力推荐,才使得这原本无人知晓的偏隅之地产出的酒水“鱼跃龙门”,进得王公贵胄酒席之上。 给门房看过腰牌,疯子便大摇大摆尾随入府,一路兜转复行,疯子终于见到正躺在后院凉亭与两位俏丽女子打趣的曲老爷,曲寿山。 正是“暗流涌动”的惬意时刻,却被无端打断,曲寿山心底自然是一百个不爽,隔着几十步冷眼扫量一下拎着酒水前来拜访之辈,视线在两壶酒水上绝做逗留便收回,挥手秉退两位面红耳赤的婢女,起身走出凉亭,笑迎而出,“贵客登门,难怪早上起来听见有喜鹊叫喳,看来贵客一定非老弟莫属!” 终究是混迹于一众棱角迥异大小官员之中的圆石,曲寿山此人是出了名的笑面迎人,甭管你与他昨日如何争锋搏杀,但再见面必然笑脸迎人,丝毫看不出虚伪示弱,对于诸多与这位酒鬼侍郎打过交道之辈,无不竖指称赞。 疯子拱手揖礼,笑道:“听翟大人一直赞誉曲大人星峰磊落,人品不差,酒品更佳,在下也是闻名而来,今日一见,不枉此行!” 曲寿山一听,对方是兵部尚书翟仁门客,心里提防也就散去大半,若是那翟仁尚在其位,这份提防必然只会加重,但翟仁告病,早已从兵部尚书之位隐退,如今已成草芥凡子,心里再提防设槛,只会徒增烦恼,人生苦短,切莫自寻苦恼才对! 二人你来我往,走进凉亭落座,虽是深秋冬至时节,但凉亭中却温暖如常,因为在凉亭周边围簇有一圈青铜火炉,炉内皆是炭火通红,上坐温酒的器皿,每座铜炉都摆陈着一坛酒水,酒气芳香透过不曾密封严实的酒封流泄出来,使得整座凉亭被一股酒香缭绕,挥之不散。 “老弟,这两壶酒水可是价值不菲,以你在翟大人手下的俸禄,可不像是能喝起这么贵酒水的人啊!” 曲寿山看着正倾倒酒水的疯子,心中已有评断,无非是树倒猢狲散,想来他手下谋份差事而已,再说如今这乱世光景,像这种只知读书献言的书呆子,还能做些什么,难不成要他们负甲拎刀冲锋前阵? 疯子咧嘴一笑,有些流于表面的心疼,生硬挤出笑脸来,笑道:“曲大人爱酒之名,人尽皆知,这酒水只有到了曲大人肚腹,方才算是路遇知己,走上正途巅峰,在下尚且需要多多学习才是!” 曲寿山哈哈大笑,接过疯子递出的酒水,一饮而尽,眯眼品味其中滋味,片刻后蓦然睁眼笑道:“确实是好酒,就冲这份酒水情分,老弟这个人,曲某人也要深交不弃!” 疯子轻笑附和,待对方饮酒入腹,方才一饮而尽,这两壶酒水中参杂了疯子掰碎揉杂的些许散碎神魂,如他所料,国师大人势必在曲寿山眉心神魂小做手脚,他要做的很简单,无非是打乱搅和。 推杯换盏,一番聊叙,两壶酒水悄然下腹,疯子这才告辞离去,酒水十之八九皆落入曲寿山肚腹,他已然算是事半功倍。 送走贵客后,曲寿山打开留下的一袋黄白,嘴角浮起一丝冷意,过犹不及,像这种主动送上门来的肥羊,他曲寿山若是拒之门外,岂不是要遭天谴? 从曲府出来,疯子前往北城城头,他倒不是要去陷阵冲杀,他是想去瞧看一眼,裴丑女送来的法器装备,究竟值不值他再跑去“低声下气”讨好裴丑女一趟? 北城荒凉如野,街头尸骸尽可能被巡街兵士拖走,但还是抵不住有部分老幼之辈扛不住这日渐寒冷的天气随之倒下,对于北城大多门户而言,少分一口粮食,就意味着有人能多活几天,生死面前,只有残冷,不讲其他。 在一位倚墙待死的腐朽老者身前止步,疯子蹲下身摸出酒水,喂服两口暖腹,像这种寿不该寝却被饥寒摧垮之辈,这座北城尚有泱泱之众,疯子不可能救的活全部,只能是救活一位算一位。 撂下酒水与碎银离去,疯子直接掠上厮杀正酣的城头,身影一散如烟雾,就这么在杀气横流的城头之上,信步而行。 城外兵将因为有源源不断的助力,气势自然如虎,假借攻城梯跃上城头后,手中法器同样砍瓜切菜,势如破竹,将城内兵将打杀的甚是狼狈,疲于应对,勉强只有还手之力。 “不应该,不应该……” 疯子观量许久,化虹而去,城头阵势他已经明了于心,守城兵士法器装备确实略逊于敌,有者更是生生拼凑出一副铠甲上阵,如此情况,尚能不败不退,可想而知,这群兵将是如何咬牙坚持。 到抵裴村,疯子直接登门拜访裴丑女,但熟料却被一位故人在半道拦下,在面摊吃面的英气妇人,毫无女子之态,一腿翘在长凳上,手里端着一碗卤面,吞吃正尽兴。 疯子脸色一变,心中懊悔无比,只恨自己这次出门没翻黄历,怎么会遇上这位难缠的主? 吃面妇人正是从夜郎村下界,拜访老天爷王丁未果,留下一纸书信也算尚可,并不算逾规逾距矩,到得下界,只要她不太过分,想必那王丁也不会过多注意。 “墨女侠,您老人家怎么舍得来此穷乡僻壤之地,不怕承受无端因果?” 疯子落座一侧,并未敢正面而坐,这位墨家一脉的唯一女大佬墨秋,可是出了名的脾性古怪,时常搞出令人瞠目结舌的大事,譬如曾经有位男子剑修从她面前经过,就被这位女大佬一记法器轰杀,理由是那位男剑修目有色念。 诸如此类,多不胜数,最后导致墨家一脉几位大佬不得不联合站出来道歉,方才将一众仙门怒火平息,而这位墨家女修墨秋之名,从此也就成了一众仙门男修心头的恶魇。 “你这瓜皮来的此地,咋的,不容许老娘来的?” 墨秋同样是吞面就蒜,半点不逊男子,手边还放着半碗面汤,标准的吃面搭配。 疯子撇撇嘴,心说就没有这么聊天的,这么聊,岂不是话不投机半句多,还他娘的咋能聊的下去! “墨女侠说笑了不是,这种地方本就多杀气,对女子本身就不利,更何况荒郊野地,多蚊虫鼠蝇,一个不小心冲撞了女侠,岂不是令人心碎?” 疯子违心说道,他恨不能这位墨秋大佬在这里吃苦受罪,最好受不了一刻不停就打道回府,唯有如此,他才有机会“敲诈”那位裴丑女。 “切,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墨秋对此不屑一顾,在她眼里,眼前这个家伙委实就是地地道道的纨绔子弟,除了人事不做,其他不是人的事情他全做,典型的臭名远扬,以为生着一副不错皮囊就可以为所欲为,真以为天底下女子都是岁月活到胸脯的主,呸,你以为你是谁,不就是兜里银子多吗? 疯子咬了咬牙,轻吸一气,换作她人,如此说话聊叙,他尚可平心而待,那是因为他知晓对方并不是真正不喜欢他,但眼前这个不知道侣为何物的婆姨,纯粹就是不喜欢他,而且是那种发自肺腑的不喜欢,好比他与别人生了一样的四肢,完全是他的错一般,所以他说多错多,心力憔悴。 “哦,突然想起来还有几件要事要处理,就不打扰墨女侠了,在下告辞!” 疯子一拍脑壳,装作一副突然记忆恢复的样子,说话间就要起身离去,他委实不想在此多待一刻,如坐针毡差不多。 今日穿了一件仙女纱裙的裴丑女从远处而来,衣袂飘飘,青丝飞舞,说不出来的俏丽无双,疯子看了一眼,便是眉开眼笑。 “哼!” 墨秋冷哼一声。 “富公子,听说你找我有事相商,怎的这会要走,留下来吃完面再走不迟?” 被疯子自动忽略脸孔的裴丑女展颜一笑,若不是贴敷有面皮,只怕这一笑,会令山花开尽,秋草枯生,只恨人间有此绝色。 疯子犹豫不决,心说就不能换个地方谈生意,这么一对二不太善不说,关键还在气势上丢人,他可是站着撒尿的,传出去的话,岂不是要被那些终日等着看他笑话的老家伙笑掉几颗黄板牙? “咋的,富公子难道还怕我们两位弱女子吃了公子不成?” 裴丑女笑吟吟落座,却是坐在了墨秋一侧,也就是疯子原本坐的位置,至于剩下的另一侧,因为靠及路口,自然无法做人,故而四人之座,到眼下也就只剩墨秋对面的一个位置可坐。 疯子心里啐骂一通,但转身瞬间却是喜笑颜开,“哪里的话,在下瞧见二位仙子姐姐,可是打心眼里开心,只怕以后想找寻寻常女修做道侣已然不可能,有珠玉在前,哪里还会看得上瓦石?” “确实,早就听说富公子财可通神,身边追求之辈,多如过江之鲫,今日听富公子如此说道,顿时了然,看来所言非虚,如假包换!” 裴丑女与面摊老裴挥手示意再做两碗卤面,就笑着哪壶不开提哪壶,将疯子的往昔一些艳情琐事抖擞了个清楚。 关键是,疯子还得不时点个头陪张笑脸,不能完全做空气人,这就好比现在他是陪酒的花娘,这两位大佬是前来吃酒的贵客,只要两位贵客开心,哪里会轮得着他这些陪酒花娘有什么喜怒哀乐? 如此心力憔悴片刻,终于老裴端上两碗卤面,疯子开始狼吞虎咽,一路风尘奔波,肚腹本就空空,若不是在此,疯子只怕还要点上一碗殿腹! “你要的剩余法器装备,如今都在墨老祖手里,我也没办法,毕竟我不能欺师灭祖!” 裴丑女没吃两口,就将老底抖擞出来,在她看来,有墨秋老祖在侧,这个家伙再怎么折腾,难不成还能翻出老祖五指山? 再者,迄今为止,她也没有见过有谁能和墨秋老祖一较高低,有如此大佬压阵,她还怕个锤子? 且戏弄一下这厮再说! 疯子心中一叹,果然如此,若是没有这位横叉一脚的婆姨,那些法器装备势必这会已经穿负在身,城头之上或许就会少些流血牺牲吧! 疯子将碗底卤面吃净,喝口面汤后,开口笑道:“墨女侠不会不认账吧?” 夜郎村。 老更头这几日被一件小事乱了心境,吃喝无味,心情极差,原来他养在院中水池里的活物丢了两条,要知道这些活物可是他精心喂养,看的比他自己这条老命还要金贵,贼偷之辈如此肆意妄为,岂不是胆大包天? 丢了东西,垂钓心情也就不胜往昔,再者先前还有陪钓的褚丫头在,如今连褚丫头也被家事裹挟,不能再出来垂钓,总而言之,这村头湖畔,唯独只剩他这么一位孤寡老人! 前前后后续了几次饵料,却也没能钓上一条,水底这些活物如今个顶个的机灵,已有大半年没再钓上来活物的老更头无奈叹气,只得收杆打道回府。 垂钓讲究的就是一个心情,如今心情全无,那坐地垂钓还有个屁劲儿。 从家门出来,晃悠悠朝杂货铺走去,老更头也只有在心烦意乱时,才会去老寿头那里吃顿酒水,平日再怎么生疏,但真正论算起来,这个村子也就他们两位称得上志同道合! 一人想看看这个天下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尽力活着。 一人怎么也死不掉,只能去看看这个天下会变成什么样。 掀开门帘,老更头抬脚迈入铺子,老寿头还是垂垂老矣的老样子,仿佛每次呼吸都是最后一口气。 “怎么没找铁匠要些火种,好歹也能舒服一些,不然像你这种,死是死不掉,但活着比死还难受,还不如一死了之来的痛快!” 老更头也不作假,看眼好似命不久矣的老寿头,径直走去酒缸前,盛酒自饮。 “放什么屁,没话就不要找话说,你个老不死的,你都尚且苟活着,我老头子咋可能走你头前!” 老寿头没好气说道,他如今的情况,随着仙墟大界崩塌在即,所承受的压胜愈发严重,若不是村头还有一座香火台撑着,只怕像他这样的神道旧神祗,日子只会过的愈发艰难,步履维艰,甚至说如履薄冰也不为过! 盛好酒水的老更头嘿嘿一笑,搬张小竹椅坐下,轻抿两口后,笑道:“老寿头,老实说,你这是不是在水里掺了酒,怎的味道越喝越是寡淡无味?” 老寿头翻个白眼,对这个自来熟的老不死,却也无可奈何,能在他铺子里自盛自饮的,也就那么几位,不是老友,就是敌人。 “没法子,生意愈发难做,要不是疯子告诉这个方法,只怕这铺子早就关门闭店,再说水里掺酒和酒里掺水有什么不同,最后不都是成了酒水,不都成了你肚腹里的千丝愁结?” 老寿头淡淡问道,如今这夜郎村,早已不复往昔,来铺子买东西的人是愈发稀少,毕竟对于多数人来说,往返下界一趟也不是什么难事。 老更头笑了笑,没有接茬,只是默默饮酒。 老寿头觉察出这位老友的不对劲,扭头而视,问道:“怎的,出了什么事?” 老更头摇头,“池子里的鱼丢了两条而已!” “不可能吧!” 老寿头大吃一惊,当即摇头质疑,别人不知晓老更头池子里的活物为何,但他知晓的一清二楚,那些平淡无奇的活物多是八百水泊天幕中诞生的另类道衍生灵,还有一些蛟龙之属。 那些道衍生灵,简言之就是一界大道崩塌后,大道另生的一种奇异生灵,这种生灵通常以大道碎片为生,喜好潜藏破碎天幕之中,形无定数,但多数情况喜好以蛟龙游鱼之属形态示人。 若是仅此而已,似乎这些道衍生灵并无任何威胁,但真实情况绝非如此,这些道衍生灵会在一界之地繁衍,侵吞大道的同时,还会吐露破碎规则,对大道形成无法弥补的摧毁。 而这些道衍生灵恰恰是昔年魔族一脉针对各座大界洒落的一应棋子,仙墟大界中的道衍生灵多数已经被王丁驱逐进八百水泊,老更头垂钓,除了自保仙墟大界,也有其他心思。 老更头是游历万界的红线老儿,负责万界姻缘情思,他这个身份在各个时代有不同版本,但所做活计却是不曾变化。 随着这座宇宙大界崩塌之数加剧,他的这份活计也就愈发无足轻重,修士之辈,多是长生久视,道侣之数有一无二,想如下界凡俗一般繁衍不止,自然不可能。 掐指算来,他尚有九千万万之余姻缘功德未曾积攒,这意味着他距离功德无量的圆满境界是愈发疏远,同时这也代表他冲击共主之位,只能再再延迟。 共主之位,在于一座宇宙之中,自然唯一,且以功德计量,譬如如今那位白衣共主,可是积攒整整十次之数无量功德方才成就共主之位。 而一次无量功德的圆满,基本代表了一座宇宙的彻底崩塌。 白衣共主,在此宇宙万界,已然存在十次轮转。 当然,这些隐秘除了诸如他一类的老不死,鲜有人知。 什么万界万族,什么神庭大帝,较比共主二字,都显得过于轻飘。 因为没有谁愿意,会在宇宙一次轮转结束,自行分解,消耗自身功德,重启宇宙轮转。 第四百零九章 你来我往 近来月余,在虎狼皇朝东南方向的弹丸小国福禄古国中,不知从何处行来两条兴风作浪的强龙,不仅将福禄小国的地头蛇山上仙门刀剑宗打压的抬不起头来,委实改写了那句“强龙不压地头蛇”的老话,而且还在福禄小国另起炉灶,打算将庙堂江湖一并收拾个干净。 这福禄小国位列虎狼皇朝东南之地,年年献供,岁岁称臣,隔上二三十载岁月就会主动奉上一位姿容无双的公主与虎狼皇朝王公贵侯联姻,虽有失一国体面,但较比起其他小国不时承受的战火摧垮,福禄小国这一手“议和”牌打的就显得格外妙哉。 福禄皇室一脉贵为连姓,如今稳坐金銮殿宝座的皇帝老儿名为连天和,年岁已过知命,但壮心未减,对于朝堂诸多事宜素来事必躬亲,据说南书房每年消耗的灯油都是一笔惊人的数目。 “啪……” 琉璃茶盏摔碎在地,茶水连同碎瓷一并飞溅开来,落在服侍左右的小宫女身上,却也只能咬牙强忍,不敢出得半点声音。 “放肆,简直欺人太甚,真当我福禄小国孱弱可欺,想罔顾我福禄正宗,另起皇朝,滑天下之大稽,哈哈哈……” 连天和脸色晦暗,笑意阴沉,多多少少还能听出几分凄凉。 福禄小国本就虎狼环伺,除了要顾及虎狼皇朝,还要分出些许余力应对其他弹丸邻国,一年到头,掐指算来,没有几天安生日子,好在有他一肩担之,左右逢源,方才在这种险恶环境中夹缝而生。 再给他百年光景,他一定还给福禄古国一个璀璨未来! 虎狼皇朝被一众小国围簇攻伐,岌岌可危,这本身对于福禄小国称得上是一件可喜可贺之事,经此一战,虎狼皇朝只怕不死也得脱好几层皮,元气大伤,想要再辖控周边小国,只怕自然有心无力。 依循老首辅所言,虎狼皇朝经此国殇一战,没有个百余年光景休养生息,只怕断无恢复往日盛况的可能。 而这百年光景,对于福禄小国来说,就是一个天载难逢的良机,而事情如果照此势头发展下去,依老首辅的意思,福禄国必将一鸣惊人! 但眼下这种美好憧憬却被现实一场风雨无情摧垮,两位法术通天之辈从天而降,一路摧城拔寨,将福禄古国境内一众仙门推翻,堂而皇之另立山头仙宗,俨然将皇城天子视为无物,什么封赦仙宗,天子点睛的一应开宗手续,全然自动省略,完全不将金銮殿上的天子放在眼里。 更可气的是,另立仙宗不说,而且又飞书一封,信上言明所谓的双龙宗已然决定要取代他这位皇室天子,来此书信一封,不过是给他这个皇帝老儿提个醒,捎带给他些许收拾细软跑路的时间。 “飞书虎狼天子,就说福禄有难,务必请支以援手!” 连天和咬了咬牙,挥袖示意噤若寒蝉的小宫女铺纸研墨,片刻后连天和提笔蘸墨,笔下飞走龙蛇,置笔待墨阴干,扫量一眼并无任何不妥,连天和示意守在门外的老奴传信。 连天和落座,心思异常复杂,这纸飞书本来万万没有必要,但令他没有想到,境内称王称霸的仙门刀剑宗都被那两位过境强龙碾压,等同说将他心底最后一道防线完全突破,国之大厦将倾,他这位执掌山河的天子,如何还能坐的住? 什么天子脸面,什么皇脉尊严,在这两位过境强龙碾压之下,似乎沦落成可笑之言。 “希望能事如心愿!” 不信鬼神之说的天子连天和罕见呢喃一句,将一国希望寄托在那封刚刚离开福禄小国的飞书之上。 虎狼皇朝。 北城城头,前几日刚刚挂上两具血肉模糊的尸骸,还引来城头一众兵将议论不休,朝堂大员化妆潜逃,这种事情搁在平日,都是要被砍脑壳的禁忌大事,更何况值此国难当头之际,身居其位不想着为国如何分忧,反倒脚底抹油开溜,不杀你头还成何体统? 本以为事情就此了结,但之后城头之上又多出三具无头尸骸,而且身上还挂着醒目无比的天子诏书,待读过几天书的一些兵将看过之后,消息就好似串脚气一般,快速在城头之上流传开来。 原来,这后来的三位,是那兵部大员,好像是两位侍郎一位令史,因为犯下通敌大罪,被天子削去脑壳,挂此城头,以儆效尤。 事情远远没有结束,在兵部大员清理完成后,礼部又被揪出一位侍郎大员通风报信,贩卖兵情,同样是尸骸高挂城头,曝尸于众,受此牵连的还有几位扎根皇都多年的蝇头小吏,再有就是一应家嗣被罚连坐,成了北城无数孤魂中的些许。 北城兵伐,南城一改往日气氛,莫名陷入萧瑟,从裴村归来的疯子还是老样子,每天来此面摊点上一碗卤面,与面摊掌柜聊叙,日子过得清闲惬意。 后续法器装备已经陆续发出,正逐步送往这岌岌可危的皇都城头,疯子付出的代价,不过是多出了一倍的银两,同时还有一纸交换契约。 “你没来这几天,南城可是热闹的很,先有兵部侍郎令史被皇帝老儿砍头,紧随着礼部侍郎就又安排上了,这些官员老爷变成了刀下鬼不说,还连带家嗣一起被砍头,想想都觉得冤屈的哩!” 面摊掌柜与疯子同坐一桌,两碗卤面一人一碗,上好的浇卤,上等的拉面,一看就让人生有食欲。 疯子点点头,他知晓兵部那几位大员究竟所犯何事,还是与老掌柜离世有所牵连,即便老掌柜再怎么隐退,也是贵为天子,随便被几位散兵无辜打杀,传出去会是何种名声,至于天子安排什么油头说辞,已然不甚重要。 思绪至此,疯子下意识抬眼看了一眼身侧掌柜,这位继承面摊生意的掌柜并非如他先前所料,是什么老掌柜的儿子,而是一位货真价实的兵家修士,只不过对方气机隐藏极好,加之身上有某种遮掩属性的法器,故而连他都被蒙蔽,若不是今日和面时小露马脚,只怕疯子还被蒙在鼓里。 “老哥,那些大员家嗣有什么冤屈可言,往日风光无限时也没见他们有人站出来反对,怎的到了这砍脑壳时,就跳出来要割袍断义,大义灭亲,我看就他娘的纯粹是一群白眼狼,可共苦不可同甘,老哥犯不着为这些人愁眉苦脸?” 疯子笑着劝慰两句,从他得到的讯息来看,那些大员家嗣皆是已经沦为卖国求荣的工具人,上到枕畔妻妾,下至端茶送水的奴婢,人人都在无时无刻输送城内一切有用讯息,而这种情况,还不仅限于兵部大员之中。 回首望去,皇宫之巅隐然可见,但被漂浮在空的硝烟笼罩大部,就像他如今看到的这样,没有谁知道那位天子是如何思量,究竟是战是降,要战,究竟战到何种地步,要降,究竟是何种降法。 就在疯子前往裴村之际,他放于天子眉心之地的一缕神魂骤然被外力摧毁,相信那位国师大人做的手脚同样如此,疯子归来后本打算再入皇宫一趟,但最后还是决定放弃。 从眼下情况来说,事情似乎比他所要料想的要好,其中除了有他落子协助之外,更多的还是那位天子一手所为。 “苦难有时候就是最好的磨刀石,让一个人迅速成长的同时,也在无形之中塑造着这个人的心性!” 疯子呢喃,收回远眺视线,他所能做的也就这么多,接下来这座皇都结局如何,只能仰仗那位愤而薄发的天子所为。 至于佯装成面摊掌柜的兵家修士,疯子也没有太多想法,这里是南城最好的了望口,也是最佳的讯息收集站点,相信那位天子不会放弃这么一个好地方,再者兵家修士做谍报的例子比比皆是,又不是什么不可告人的隐秘。 撂下银子离开,疯子前脚刚走,面摊又迎来一位气宇不凡的中年男子,英眉俊目,气郎神凝,但面色却是不佳,眉头之间更是缭绕一股戾气,中年男子落座后,手指轻磕桌面,说道:“一碗卤面!” 正弯腰夹炭的面摊掌柜闻声回头,顿时一滞,视线先扫量四周,发现并无异常,这才起身迅速走来,压声说道:“见过陛下!” 中年男子正是虎狼皇朝天子,因为近日被朝堂大员联番死谏搞得心火燃烧,这才不告而别,只留下一纸“去去就回”的纸张,出得那皇宫牢笼来透气散心,方才去北城城头转走一遭,顺手打杀了十余贼子,心头怒火也算消散颇多,这才想着回去处理政事,路过面摊恰逢五脏庙饥饿难耐,索性就坐下来吃完卤面。 “生意如何?” 虎狼天子一笑,扫量一眼桌角尚未来得及收起的银两。 “承蒙陛下天恩,每日都能赚上些许,温饱无碍!” 面摊掌柜如实相告,并未敢有丝毫欺瞒。 “挺好,挺好!” 虎狼天子点点头,示意面摊掌柜毋庸紧张,他来此就是想吃面,并无其他心思。 北城城头走一遭,虎狼天子方才明了战事是何等焦灼,不仅是城内兵将陷入一种运转凝滞的境地,城外那些集结兵将的一众小国同样如此,兵将是一茬一茬倒下,同时倒下的还有一点一滴的耐心,从他打杀的两个将领来看,仿佛是被推送上城头,并非心甘情愿,而这种推送,却又不是一般意义上,或者说更像是被因为某种忌惮而不得已为之! 在那两位官职不低的将领垂死前,他甚至觉察出一种蓦然轻松的古怪感觉,“难道这些弹丸小国群起而伐之背后,有什么存在在悄然推动?” 卤面上来,很快就吞吃殆尽,撂下银两,虎狼天子刚想掠空而去,却又蓦然止住身形,重新落座于长凳之上。 一行四五人,提刀挎剑,满身杀气,身上甲胄多有残碎,一看就知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兵卒。 “他娘的,打来打去,杀来杀去,老子这条命可是游走生死一线,但你瞧瞧那些官老爷,屁事没有,想必这会正搂着婆娘泄火,这次不论怎么说,老子也不会再为这些狗日的卖命,贱命虽然不值钱,但好歹也是爹娘生养,未报爹娘养育恩情,就这么战死沙场,留下白发长者以泪洗面,老子觉得不划算!” 腰间挎剑的年轻兵卒握了握剑柄,不久前刚用这柄锈剑戳穿一位敌军后心,鲜红喷薄而出的场景,只怕他这辈子都注定无法忘怀。 “可不是咋的,我们这些人在阵前打生打死,阵后那些官老爷个顶个想着逃跑,这算啥子回事,瞧瞧城头上吊着那几位,头上顶戴花翎谁不比我们几个大……” 缺了一条胳膊的中年汉子愤愤然说道,他在这几人中算是入伍时间最长,已经十年有余,称得上行伍老大哥。 一行刚从死人堆里跑出来的逃兵,落座点面,各自诉说着心中念想,言辞粗鄙不堪,荤话连篇,字里行间充斥着浓浓的战场气息。 “呸,不用看就知道是哪位官老爷府邸里的走狗,这年头读书人有个屁用,你让他们上的城头走一遭,但凡有一个不尿裤裆,老子就敢把这脑壳砍了!” 缺失一臂的汉子冷眼扫量一下邻桌而坐的虎狼天子,在他眼里看来,这位衣冠楚楚的读书人,多半是哪座官宅府第中的幕僚文人,卖弄笔墨的走狗而已。 “大哥,慎言,你忘了前些时日独眼三搞得那出事,若不是手下兄弟泥猴仗义替死,只怕独眼三这会坟头草已经老高了!” 挎剑年轻人压声提醒,独眼三逃兵之际,打杀一位面摊老掌柜的事情早已传开,有传言就说那面摊掌柜似乎是什么朝堂大员的老爷子,不过是出来散心,走到一座面摊却被独眼三当场打杀,结果就引来一场浩荡杀戮。 有心思缜密之辈,也给出自家揣测,城头悬吊着那几位兵部大员,应该就是与逃兵一事有所牵连,方才揪出萝卜带出泥,顺道遭了殃。 种种揣测,众说纷纭,谁也没有个定数,但毕竟牵涉到逃兵一事,因而这挎剑年轻人就多了几分心思,南城毕竟是藏龙卧虎之地,若是没有这场战事,只怕让他来此久坐,也没有这份心思,谁知道一个不小心会撞上哪位大爷,纨绔子弟当街打杀人的例子何曾少了去? “唉,独眼三也是个蠢货,好在有兄弟替死,听说婆姨刚给他生了一个带把的,现在见着谁都他娘的硬气十足,羡慕啊!” 缺失一臂的汉子没来由叹息一声,他如今已近不惑之年,却还是孤身一人,晚上睡觉只觉得身边凉嗖,愈是夜深人寂,就愈是孤枕难眠。 面摊掌柜端上卤面,笑着打趣,“多亏有诸位奋死在前,这小面摊才能经营安稳,这几碗卤面就当是孝敬几位兵爷,以后想吃卤面,随时都可以来!” 挎剑年轻人竖起大拇指,笑道:“掌柜的,你说这话,感觉你他娘的就是活脱脱的有钱人,你这面摊营生,每日能赚多少银两,还在这里充大头?” 面摊掌柜赔笑道:“银子赚的虽不多,但好在尚能糊口,再说几位兵爷吃面,也不是吃什么珍馐美味,来吃无妨!” 几人笑骂了面摊掌柜几句穷大方,但吃完面临走之际,还是撂下分文不差的散碎银子,而后直奔北城城头,并未做什么逃兵。 “兵将前线冲锋,心里难免有些积怨,可以理解,再就是一些官老爷行事无度,怨不得别人,你就在此将面摊营生经营下去,只要北城有一兵一卒来吃面,你这面摊就大有存在的意义,或许对于他们来说,吃面已经不单单是吃面,吃的更多是一种与子同袍的心境!” 虎狼天子御风离去,翌日北城街头,出现几座面摊,并且面摊前高竖旌旗,在城头之上举目便可望见。 浑身湿透的地龙从城头跃下,跑去营帐换了一身干爽衣物,盔甲自然不能不负,接着就马不停蹄跑去新开的面摊买面,城头之上,有几位重伤无救的兵卒,都在念叨着想吃一口南城的卤面,地龙没理由不答应。 “掌柜,四碗卤面!” 地龙本打算直奔南城,但发现北城这街头也有面摊营生,为了节省时间,思量之下,选择就近购买最佳,万一那几位兵卒蓦然咽气,连最后一点心愿都未能实现,岂不是死不瞑目? 面摊掌柜应声,开始下面炒卤,不过片刻光景,四碗卤面就端盛上桌。 地龙将卤面转移进他刻意拿来的竹筐,这样他就能一次拿走,撂下银子后,地龙飞跑而去,手中竹筐却是异常平稳。 掠上城头,来到奄奄一息的几位兵卒前,地龙麻利端出卤面,刚想喂食一口,却发现等待了许久的几人齐齐咽气而去。 清风府。 户部尚书隋两袖近来可谓是春风得意,刚坐稳屁股底下这户部头把交椅,就迎来天子赏赐代表皇恩浩荡的玉如意,一时间众宾齐至,使得他这清风府难得热闹一次。 他费劲手段终于将之前骑在他头上的前任尚书周丙陷害入狱,如今这户部好算是他一家独大,而今又有皇恩加身,只怕日后前途光明远大断然是跑不掉了! “去去就回?” 书房,隋两袖躺在躺椅上,思量着皇宫里传出的讯息,天子外出,搁在平日算不得什么大惊小怪之事,天子也是人,后宫佳丽再艳美,也有吃够看够之日,出得皇宫喝个花酒,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但眼下终究是敏感之际,礼部刚刚发生那摊子破事,侍郎尸骸至今还被吊在那城头之上,天子若是跑去城头,发现其中作假,那还了得? 替死事宜,在如今这战乱光景,已经算是心知肚明的求生手段,前些时日兵部发生拿起逃兵事件,最后不就是找了个替死鬼,方才给出了个众人皆算满意的答案。 “应该不会去城头,九五至尊,贵为天子,那位必然知晓自己若是有所闪失,可是全城缟素的天大事宜……” 隋两袖抿口茶水,摇头否定了心中那个不怎么切合实际的念想。 稍稍休憩后,隋两袖起身来到桌前,翻开抄录而来的户部税薄,上面详细记录了虎狼皇朝每一笔税收情况,他就是从这上面妙做手段,将前任尚书挤下了尚书宝座。 武人杀人用刀,读书人杀人自然用心思。 将虎狼皇朝近十年税收情况一一看过,隋两袖却是陷入两难境地,依循国师大人所言,北城新开的那些面摊需要征收税银,这本是理所应当,但难就难在税收银两的数额,从税薄上记录来看,诸如这类的小营生,虎狼皇朝征收税银几乎少到可怜,每年不过一两银子而已。 但国师大人却是硬生生将这一两银子拔高到百两,按照这么个收法,只怕那些面摊还未开张营业,就已经想要关门大吉。 而且,隋两袖听宫中传言,北城面摊是天子授意所为,如果是这么个情况,那他去收税,岂不是再打天子脸面? 可不收,国师大人那一道坎又过不去! 在书房踌躇许久,连前来送茶的婢女都一并呵退,隋两袖决定先去北城转悠一遭,最好能看一看面摊生意究竟如何,再做决定也不迟! 唤来府中两名护卫,隋两袖轻车简从直奔北城,路过南城那座面摊之际,隋两袖还略有止步,不过却也没瞧出什么迥异,诸如这类为几口饭食奔波之辈,多不胜数,在这乱世街头开一座面摊又算得什么? 求财而已。 兜转复行,终于来到传说中的北城,隋两袖却是不禁皱眉,街头空气中飘荡着一股子尸臭气息,而且街头老幼之辈横七竖八散躺一地,多是气息奄奄,只待咽下最后一口心气。 “兵部那群人是干什么吃的?” 隋两袖眼皮跳了跳,忍不住轻呵一声,这种情况若是被那位看到,会是什么结果? 一股凉意从脚底蔓延而生。 “想死都不知道找个好地方,一群蠢货!” 低声啐骂中,隋两袖终于瞧见不远处就有一座面摊,而且面摊上正做着几位吃面的食客。看起来生意委实不错。 第四百一十章 再造神庭 孤掌难鸣,是虎狼皇都眼下最为真实的写照。 当福禄小国的飞书呈现在南书房,虎狼天子亦是有心无力,轻叹一声将飞书揉成纸团,扔进了纸团堆。 内忧外患,眼下的虎狼皇朝正如一座四处漏风的房子,哪里都有大大小小的孔洞,拆东墙补西墙尚且都来不及,只盼到的最后不至于沦落到房倒屋塌的凄惨地步。 “传令,让人在北城街头,多支几座面摊出来,听闻北城兵士有人临死之际,最想吃的就是那浇头卤面,寡人若是连这点要求都无法满足,那还做的什么天子皇帝?” 帝令下,北城街头面摊很快也就支应起来,但鲜为人知的是,这几座面摊所花销的银两,都是他这位囊中羞涩的天子硬生节俭出来的。 身为天子,做不到与兵士上阵冲锋,同生共死,但可以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很多,譬如支应起街头这些无足轻重的面摊。 面摊即代表天子。 面摊在这一日,天子就坐镇这皇都一日。 当面摊支应起来,虎狼天子便闻讯而至,只可惜令他有些诧异的是,当他赶到时,面摊上已经稳坐一人,正惬意与面摊掌柜聊叙正酣。 “可不是嘛,像你们做这种小本买卖的,图的就是一个细水长流,可这硝烟不断,人心惶惶,哪里还会有人冒死出来吃这一碗卤面,乱世之下,只求不死,吃什么已然不重要!” 天子走进面摊落座,方才看清楚与面摊掌柜聊叙之人的真容,眉角一道刀疤最为显目,脸黑如炭,虽不是五大三粗的莽夫之态,但仅是这副姿容已然让人望而生畏。 虎狼天子落座,引来大汉扭头而视,不过是随意一瞥,就又收回视线,继续与掌柜说道这乱世,“听说城外那些山上仙门的神仙老爷,如今都在跳脚骂娘,大骂我们这些将神仙老爷拖进泥潭的泥腿子,掌柜的,你不觉得很有意思嘛,往日这些狗日的神仙老爷,想让他们抬眼看一下都难,如今却能让他们跳脚骂娘,老子觉得心头甚是快意酣畅……” 正在浇卤的面摊掌柜呵呵一笑,“那可不是,那些神仙老爷都他娘的是典型的吃里扒外,据我所知,皇朝境内那些山上仙门的衣食所需,哪个不是山下提供,明明是老子养儿,反过来却是儿子嫌弃老子,天底下还有这种道理?” 端上两碗卤面,一碗本来是掌柜自己吞吃,但瞧见又有食客落座,掌柜索性就让了出来,落座却没有点面的天子,意外之中,得到了一碗卤面。 “谢谢!” 天子点头致谢。 “谢个锤子,吃面又不是不收你银子,敢在这时候出来吃面,我猜你一定是哪座官老爷府邸里的,不然你看那些平头百姓,躲在家里连门都不敢出,哪里有你们二位这等胆识?” 面摊掌柜笑骂几句,却并无丝毫恶意,如他所言,乱世之下,除了有权有势之辈尚可有余力自保,那剩余的凡庸之辈,只求最后不死,已经是祖宗庇护,祖坟生烟了。 “掌柜说的对,眼下也就只有我这等的粗糙武人,尚且敢仰仗会些拳脚,能出来走上一遭,乱世怕个锤子,也就一拳的事,实在不行,那就两拳,三拳,这天底下就没有拳头锤不碎的乱世!” 自透跟脚的莽夫明显是在冲吃面不语的邻桌天子说话,至于言辞里潜藏的那点讥讽或是艳羡,已然不重要。 “掌柜,一碗面,要快!” 又有一人匆匆赶来,落座后便催促的厉害,面摊掌柜也是急性子,被如此催促,火气顿时“噌”的一下蹿了上来,“催什么催,着急投胎!” 第三位落座的是位衣衫褴褛的老道,若不是头上插着一根阴阳鱼的发簪,仅凭身上看不出颜色的衣袍,确实很难看出老道的真实身份。 “无量天尊,掌柜言重了,贫道急于吃面,不过是为了敢在那一大波孤魂四散之前,帮忙遁入轮回之地,以免祸乱苍生,若是有不对之地,还望见谅!” 老道掐诀而吟,自有一番神仙气度。 面摊掌柜一愣,却也明白过来,连忙赔笑道:“道爷,莫要怪罪,这碗卤面就不收银子了,权当我这面摊尽的一份绵薄之力,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行善积德?” 老道点头致谢,“施主所言极是,行善积德不分大小,一碗面同样可以为善为德!” “千秋道长,你这来的甚是勤快了些吧!” 老道这边刚吃上面,就又有人落座出声,这次来的是位光头老和尚,慈眉善目,径直与被他称为千秋道长的老道同桌而坐。 “说不得秃驴,你躲在深山古刹修你的野狐禅不好嘛,跑出来掺和一脚算哪门子事?” 千秋道长横眉而视,看起来面有不悦。 “阿弥陀佛,我佛慈悲,乱世之下,何人可以避世而存,再说入世亦是修禅,即是修禅,那贫僧又如何来不得?” 说不得大师佛吟一声,字字在理。 “唉,我说二位,你们都争了大半辈子,到头来还不是没有争出个所以然来,还不如学学在下,心无牵挂,无所束缚,来去自由,这块天塌了,大不了挪挪窝便是,总不可能运气一直不好,到哪哪天塌不是?” 青衫长袍读书郎,儒冠折扇袖清风。 来人明显是儒门弟子装扮,虽没有之乎者也拽文,但也逃不掉儒门在世的外在形象,落座与千秋道长对面,点面一碗。 “孺子归,儒门那点酸臭文章你可明白几分,就敢扯虎皮做大旗来这里孟浪,不怕风大闪了舌头,回去没法交差!” 一位负剑女子出现在尚缺一人的座位上,面露讥讽扫量一眼扶冠闪避的孺子归,恍若不把这位儒门弟子放在眼里丝毫。 “臭婆娘,要怪就怪你们剑修当年做下的好事,若不是一剑斩了那条代表大道气运的白蛇,能有今天这糟心事嘛?” 孺子归反唇相讥,视线在女子身前游曳,他与这位斩蛇剑修,已经足足对弈七百年,到的如今仍旧是旗鼓相当,难分胜负。 “斩蛇老祖剑斩白蛇,又有什么不对,要怪就怪那条白蛇不长眼,跑去哪里不行,偏偏要去斩蛇老祖眼皮子底下兴风作浪,不斩他斩谁?” 负剑女子身为斩蛇一脉,她所属这一脉,追溯尽头,据说与山上神仙屠龙人息息相关,但也多被认为是无稽之谈,天底下何来龙这种生灵,有也是水中蛟龙,二者不能混为一谈! “信口雌黄,斩蛇老祖敢做不敢当,其实也可以理解,毕竟一身大道已然被腰斩,如今不人不鬼,若是再担这么一份大因果,自己势必无福消受,只能是害了后辈子孙,临死之际,不留下点福报不说,反倒留下一屁股旧账,难免后辈子孙戳他脊梁骨!” 孺子归笑言,却是点明了斩蛇一脉如今的困境所在,斩蛇老祖大道腰斩,生死难料,一众后辈子孙个顶个的纨绔,提拎不起,想要勉强找出个能扶上墙的,却也是件难事。 “呵,大伙来的倒是挺齐整,往日可没有这般,千秋道长,说不得大师,孺子归,凌霜,废人甲,好好好,道门,佛门,儒门,剑修,武人,就差我这位刀修就能凑齐一桌了,甚好啊!” 一位挎刀男子大步流星而来,身侧悬刀远比自身引人瞩目,刀身如常,但刀柄却是宽厚异常,看起来尤为沉重,令人质疑持刀人究竟能否拎动这把好似锻造错误的长刀,毕竟刀兵诞生的本意,即是杀人,像这种本末倒置的怪刀,难道还是用来救人不成? 怪刀客,刀修一辈中声名显赫之辈,虽然如今刀修一脉没落如斯,但也不是没有拿不出手的刀修,怪刀客即是刀修一脉中的佼佼者。 “脚底抹油的追风人,也好意思出来凑热闹,不怕那阵风大把自己吹走!” 剑修凌霜对这位水火不容的刀修同辈人,半点没有好心情,且不说刀修剑修自古争锋,单单说昔年那场意义深远的刀剑之争,若不是剑修那位前辈手下留情,只怕如今刀修一脉就彻底成了传承中断的可怜虫,败将之勇,何来荣光可谈? 小小面摊,却凑齐了道门,佛门,儒门,剑修,刀修,武人,不得不说大势将至,众家都想跳出来分一杯羹吃。 站在远处的疯子,眯眼远眺面摊,情况发展的远比他思量的要快,这座皇城崩塌在即,也代表着上界夜郎村根基就要彻底崩断,那么这些仙门跳出来,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对! 与怪刀客同桌而坐的虎狼天子虽然不曾听过这群人的名号,但从一众对话中多少也听出些许端倪,这群人十有八九是什么山上神仙,如今齐驾于此,却是为了分食这座皇都,此时此刻,虎狼天子的内心崩溃到了极致。 众家齐至,疯子自然没有再横叉一脚的心思,但在临走前,却是将匆匆赶至的户部尚书隋两袖收拢入袖,带离了这座风雨骤至的“是非之地”。 将眉心之地涉及北城面摊的记忆抹去,疯子便将户部尚书放在了自家后院,转而去南城的香汗巷子寻找趣味。 南城的香汗巷子,在没有这场硝烟之前,委实是艳名在外,仅是数得着的俏秀花娘都能从巷子头排到巷尾,南城王公贵侯有谁不来香汗巷子一掷千金,说出去就是十足的笑话。 如今香汗巷子虽没有了先前风光,但好在还有几家花楼尚在坚持,楼中姑娘成色不如从前,但也不至于太差,故而一些出不得城又无处潇洒的王公贵侯,就成了这里一掷千金的常客,醉生梦死,纸醉金迷,日子过得逍遥又自在。 为了来香汗巷子,疯子特意换了一身华丽绣袍,一看就是那种寸布寸金的昂贵货色,腰里坠了一颗鸽卵大的明珠,流光溢彩,简直能把人晃瞎双目,如此贵不可言的派头,当疯子踏临门槛那一刻,老鸨子就已然扑了上来,眉开眼笑,好似见到了许久不归的姘头一般。 “呦,这位爷,瞧着好是熟悉,可老奴这脑壳一下不知怎么变得不甚灵光,恍然记不起爷的名号,还望爷莫要怪罪,一会老奴必当尽力安排,好让爷玩的开心!” 老鸨子只差将丰腴身子贴在疯子手臂,若是疯子有丝毫的反应,只怕这位饥肠辘辘老鸨子断然银牙一咬,亲自出马拿下这位非富即贵的摇钱树。 尾随老鸨子上楼,一路之上,老鸨子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将腰胯扭曵的异常妖娆多姿,在唤来花娘离开雅室前,老鸨子假装捡拾发簪,却是大胆至极用凶器蹭了疯子一下,然后留下一连串哀怨心碎的眼神,黯然离去。 “人老成妖,真是让人把持不住的老妖精!” 疯子呵呵一笑,收敛驳杂心绪,从眉心之地分出一缕神魂,开始在这香汗巷子巡曳。 刑部尚书沈浪,素来是香汗巷子的常客,能坐上刑部头把交椅,靠的不是沈浪一身本事,而是在这花楼肉林之中花费的心思。 就说朝堂之上的六部大员,仅是被他以这种手段拿下的就占去半数,可以说他这个刑部尚书,是六部大员中坐的最为安生的,没有之一。 什么兵部尚书,礼部侍郎,工部尚书,这些位置上的人换了一茬又一茬,就好如走马灯一般,而他这个刑部尚书的宝座,却是纹丝不动,稳如山矗。 不过,他来此香艳之地,却不曾做出半点苟且之事,在这一点上,沈浪分得格外清楚,工作就是工作,生活就是生活,两者不能混淆,再者家里还有个家世雄厚的母老虎整日严防死守,若是他稍有纰漏,只怕落得个身败名裂不在话下。 送走三位与天子同姓的皇胄,沈浪也有些酒气上头,站在巷子尽头暗地里散散酒气,顺便思量一下如何周转,好将这坐了七八年的刑部尚书之位,再上移些许。 “呕……” 一位醉汉从花楼中走出,没走两步就捂嘴疾行,踉跄而行到墙角之地开始扶墙大吐起来。 沈浪轻轻皱眉,刺鼻的恶臭充斥鼻息,使得他想在此散去酒气的心情全然消失,雅室尚有一位将军在席,他也不可能在外滞留太久,就想着打算回去。 “老哥,来,再喝,今天不把你喝趴下,老弟这回宴请就不算成功……” 扶墙呕吐的醉鬼突然蹿了过来,一把搂住沈浪肩膀,在耳畔醉醺醺说道,刺鼻的酒臭使得猝不及防的沈浪一下有些蒙,但好在及时反应过来,一把推开浑身酒臭的醉鬼,不悦道:“喝醉就赶紧回家去,在这里耍什么酒疯,莫要丢人现眼!” 醉鬼一听,却是来了劲势,身体摇摇晃晃,同时扯开嗓子怒骂道:“你这短命鬼,也敢来教训小爷,知不知道小爷是何许人也,说出来怕吓死人,给小爷磕头认错,此事可了,如若不然,明年的今日就是你的忌日!” 沈浪面色阴沉,但也不会同醉鬼纠缠什么,雅室内尚有贵客在座,他万不能冷落久矣,至于这醉鬼惹怒他一事,来日方长,只要是这座皇城中的子弟,他有的是时间和手段一报今日之仇。 上的雅室,刚从北城前阵回来的将军尚且被花娘环绕,服侍得醉生梦死,乐不思蜀,看到这一幕,沈浪方才有所放心,若是这位将军是天子派来的探子,这会多半已然离去,毕竟这类私下结交,类似结党营私,有失法度,且被天子最为忌惮。 “铁老哥,我这下楼多时,你这杯中酒水却还不曾下去……” 谈笑间,沈浪示意几位花娘将杯中酒水灌入已然溃不成军的将军肚腹。 楼下巷口,先前还醉吐不止的疯子,此刻哪里还有半点醉醺之态,似笑非笑看着楼上一间雅室窗口,嘴中轻语道:“就差你这最后一张牌了,到时不知道国师大人还会如何绝地反击,想想都觉得有趣!” 国师大人意在架空整座朝堂,使得六部之上的天子,成为任人拿捏的笼中鸟雀,之所以没有横推虎狼皇都,则是顺势而为,他要这座皇朝彻底支离破碎,再无起死回生的可能。 风起青萍之末,大厦将被风倾。 假借方才纠缠,疯子已经将神魂根植进那位刑部尚书眉心,既然国师大人不想大动干戈,就彻底瓦解一座皇朝,那他再不接招,只能被视为怯懦,再者他下界来此的目的,就是为了保全这座岌岌可危的皇朝,于情于理,他都需要与被孤坟生灵控制的国师大人对弈一局。 掠上屋脊,借月横空,皎皎月色下,处处是水银泻地,说不尽的华美,疯子直奔城隍庙,他要与城隍二候摊牌。 城隍二候正在香火不复的城隍庙中围炉吃火锅,青厮虎霸天自从喜欢上吃这种饭食,就隔三差五整这么一出,本该香火缭绕的大殿,眼下却成了饭香充斥,烟火气十足之地。 疯子进来后也不作假,自顾自坐下就借着气氛大快朵颐,碗筷自然是眼色极佳的青厮虎霸天给拿来。 吃过片刻,疯子摸出一壶酒水,是先前在刑部老爷酒桌上顺手牵羊而来,将酒水交给青厮,城隍二候却是先开了口,“有事直说无妨,何须借灌酒问话?” 疯子笑了笑,“这么说吧,你与那位孤坟生灵究竟什么关系?” “我发现有一个有趣的地方,孤坟生灵如今控制的国师大人,是你这位城隍老爷昔日的一具傀儡,一心想着挖尽天下神祗大墓,来给自身贴金,好以另类方式成就金身,先成就金身,再想方设法利用国师权势,在虎狼皇朝境内建造一些供奉自己金身的庙宇,如此一来,少则数百年,多则千年,假金身也能被香火熏染成真金身,到时候就成了板上钉钉的神祗金身,啧啧,这弯弯绕多是多了点,但结合大势,却是极为稳妥!” 城隍二候面色不改,点头说道:“没错,那位国师大人先前却是在下一手控制的傀儡,但后来早已斩断各种纠缠,井水不犯河水,论算起来,还没有眼下你我的关系深厚!” 疯子抿口酒水,笑道:“若是没猜错,你与孤坟生灵亦是这种关系,但不幸的是,你成了任人摆布的傀儡,而那位则是执掌你生死的幕后主人!” 这番话,二人倒也不怕青厮听了去,因为早在青厮虎霸天倒酒之际,疯子已然隔绝出一座小天地,二人言语,不会泄露一字一言。 城隍二候恍若认命一般,再次点头认可,“如你所说,我这城隍爷确是那位生灵扶植,城中后辈子孙如今享受的余荫,同样是那位生灵赏赐,没有那位,就不可能有我今天!” 疯子点头承认,这位城隍爷走到今日,确实很大程度上皆是孤坟生灵一手造就,从身死到被人众再塑金身,继而香火鼎盛,逐渐有了神道意味,这每一步都走的极为稳妥,如果继续这么走下去,孤坟生灵在下界打造的天庭,就有那么一丝味道了。 “这些其实没什么,我今天想知道的是,北城那些闻风而动的家伙,是不是你偷风报信的杰作?” 疯子不相信在他打造的这座皇都之中,还存在什么疏漏之地,那些道门佛门儒门之辈,想要踏临这座皇都,没有他的允可,怎么可能轻而易举突破满城环环相套的阵法? 不过有一地,他确实有所疏漏,就是眼下这座城隍庙,等同说只要从这座城隍庙踏临这座皇都,他布置下的万座法阵,就是百密一疏的摆设。 聊叙至此,城隍二候终于面色有恙。 疯子扭头,扫量一眼供奉城隍塑像的高台,如他所料不错,这座被粉饰一新的高台,其中必然是一座史前遗留的香火台。 与上界夜郎村村尾香火台如出一辙,除了供奉香火,还有横渡星空之用。 毕竟这里怎么说,在神话时代,都是神庭倾泻香灰的灰池,神道残留的气机,远超其他大界。 第四百一十一章 古来王者皆孤独 神话湮灭,神庭崩落,后世史家一脉将神庭崩落形容成神话时代,神道巅峰极致后的万界雪崩,从这管中窥豹,多少也能明了史家一脉对昔日神庭的态度。 神庭崩落,遗墟流散万界,神道坍塌,香火神台同样不复存在。 昔日,神庭独悬万界之上,名符其实的“空中楼阁”,俯瞰万界,傲世而独立。 但崩落后就成了万界想要分食一杯羹的香饽饽,神庭遗墟中,最为至关重要的南天门被仙墟大界所获,毕竟那位威震万界八荒的神庭之主便是陨落在这南天门前。 不过这些都是一些人尽皆知的事宜,拿出来议论也算不上如何新鲜,况且涉及神道的香火神台至今下落未明,较比已然消失不复的神庭,山上修士更看重或有裨益可得的后者。 虽然那座承载万界香火供奉的高大神台,是疯子一手推翻,但他同样对其完全崩塌后的去向一无所知,如果不是在此看到,恐怕疯子也不敢相信,昔日神台会沦落成被真正泥坯踩踏在脚下的素朴台子。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疯子眼下大概就是这样一种心情,除了淡淡回忆,再无任何心绪涟漪。 既然已然知晓城隍二候真实根脚,疯子也就不再徒生是非,打碎金身,再打碎香火神台,磨灭香火神性所在,就是他眼下需要做的首要事宜。 至于后续如何彻底磨灭这座昔日神庭香灰倾泻之地的神道残留,就是一件费时费力的裹脚布事,做的好了或许会积攒些许功德,但若是稍有差池,只怕功德不曾落下,反倒又会惹来因果反噬,以及势如潮水的口诛笔伐。 “等一下,我有话说!” 城隍二候知道命不保夕,打逃皆是无望之事,而且就算他心存同死之志,在这任人宰割的小天地中,却也只能是自讨苦吃。 疯子没有拒绝,点头示意这位已然放弃抵抗的旧神祗开口言说便是,他反而火锅就酒,越喝越有。 “我也是逼不得已,如果我不让那些人假道于此,只怕我这小小城隍庙势必要承受狂风骤雨摧残,独木难支,孤掌难鸣,就算心有不甘,也是无可奈何,且必然殃及后辈子孙,所以……” 城隍二候灌口酒水,随手一抹嘴,仿佛胸有千秋意气而不能发,憋屈之态,尽显于色。 “所以你想求我,饶你一死,在你看来,如你所说,携大势以相要挟的那群生灵,不仅境界高出天外,而且财大气粗,就好比山下那些纵马弛街的纨绔子弟,你就好比街边摆摊做生意的小商小贩,对于这些肆意妄为的纨绔,心里恨之不死,但也艳羡不已,只恨自己投胎转世不能做那人上人,摊铺被掀翻什么的也无甚紧要,只要银子贴补上就可,有一日突然天降正义,将这些纨绔子弟绳之以法,诸如你这样的人,反倒最不习惯,因为再无额外银子可赚,甚至连热闹也没得瞧看,所以……” 疯子夹了块豆腐,一松筷子掉落在地,却是落在青厮虎霸天脚面之上,正大快朵颐的青厮顿时跳脚而起,一肚子骂娘的恶语就差脱口而出,但看了一脸笑模样的疯子,却是生硬吞咽入腹,只能硬撑坐下。 “所以,你就会像这位小哥,第一个跳出来骂娘,大骂那些天降正义之辈,凭什么踢翻你的饭碗,凭什么断了你的财路等等,若是心性再恶毒一些,祖宗十八代也不是没有不被问候的可能!” 疯子涮了一筷子茼蒿,夹放在城隍二候碗中,笑道:“安心养胃消痰,多食有益!” 城隍二候究竟从这次“假道于敌”中所获何物,疯子也懒的追究,只要他心中这一小块脉络梳理通顺,也就没有比这更令他开心之事。 求生无望,城隍二候也就不再多言什么,吞吃下茼蒿,便起身离开城隍庙,疯子也并未拦阻,老祖大死将至,却仍旧放心不下后辈子孙,前去照拂一二,也在情理之中。 况且,虎狼皇都铁桶一般,法阵环套叠加,就算疯子想让这位旧神祗逃遁,只怕也是登天无路,遁地无门。 青厮虎霸天记忆如今是一日不如一日,昨日事今日必忘,大概也就只剩下一事一记的点滴记忆,瞧见城隍爷外出,心思不禁活泛起来,毕竟他与这位心思深沉的城隍爷不怎么对付,还不如和眼前这位新结识的老哥谈的来。 “老哥,你认不认识田老哥,就是一笑特傻,喜欢有事没事过来蹭吃蹭喝的那个田老哥?” 疯子抬眼扫量一下青厮虎霸天,忍不住轻笑一声,也算是给这位昔日江湖大佬三分颜面。 “啊,看来认识,这就有缘了不是,缘分这种东西真他娘的神奇,你我今日虽是首次见面,但老弟却有种相识多年的感觉,而且与田老哥感觉也差不多,你说怪不怪哩?” 青厮虎霸天就着火锅越说越起劲,像今日这种敞开心胸聊叙,他可是头一遭。 “有缘千里一线牵,无缘对面不相识,缘分如此,天意所归!” 疯子抿口酒水,结束了这场无甚意义的闲聊。 将青厮虎霸天陷入沉睡,疯子离开城隍庙,城隍二候待事了,自会找他,无需他劳心劳神尾随,这不是疯子放心,而是城隍除了这座皇都牢笼,万界之大,却再无落足之地。 既然他已经揭开这层窗户纸,那他这位旧神祗就算逃遁出仙墟大界,也是前有旧神祗堵截,后有未知生灵追杀的结果,反倒这座牢笼成了他最适合的埋骨地。 在虎狼皇朝转悠一周,将诸般阵法加固妥当,疯子方才略有安心,城隍庙那座香火台他也没有封禁的必要,权当是请君入瓮的渠道,只要待这皇都崩塌那一刻来临,他便要所有进瓮之辈葬骨于此! 这绝非一句虚言,而是要用血骨铺陈而成的王者之路。 或许这就是他要走的路,孤独是始终伴随左右的影子,当腾跃超脱一个宇宙层次,甩在身后的势必会是泱泱之众。 这条路,或许是由混沌六帝开启,接棒的神庭之主只走了一小段,人族大帝相继接续,到的仙庭仙主陨落,这条路就彻底再无人前行。 御风前往北城城头,疯子要看一看这些界外存在究竟意欲如何,在如何不影响大道运转的情况下,巧妙推进这座皇都的崩塌。 最直接的做法,就是这些界外存在自主压境,跃上城头与兵士生死厮杀,但有一点特殊之处在于,北城以龙气加持的护城法阵,会对这些稍有露马脚的“异类”格外照顾,一个不小心,或许真有当场陨落的可能。 要么就是顺势而为,从壁上观,谁也不插手其中,坐看皇都由外攻破,届时他们只需趁势而起,即可分食一杯羹。 但这种情况下,所需时间自然偏长,不过近百年光景。 北城街头有面摊支应,也多了其他小商小贩,虽然稀少,但也聊胜于无,好算能恢复些许人气,总好过尸横街头的凄凉。 疯子找了一家观景最佳的面摊落座,仍旧是一碗卤面,因为不久前城头号角吹响,眼下城头正拼杀正酣,故而没有什么食客愿意出来吃面。 “这位爷,你这胆识倒是惊人,这城头又起战事,你怎么也不惶恐?” 面摊掌柜端上卤面,算是聊叙问了一句。 疯子举目远眺,城头惨像清晰可见,飞溅的鲜血,如藕节断碎的身躯,除了惨烈,还是惨烈。 “也不知那些官老爷是怎么思量,这面摊本就是小本生意,每日所赚尚且不足一两,但每月税银却是百两之多,算下来每日所交税银已有三两三钱,这还如何让做生意,简直就是逼人于死地!” 在疯子吞面之际,面摊掌柜与旁侧一位卦摊先生聊叙起来,卦摊先生面黄肌瘦,全无神仙气度,更谈不上什么仙风道骨,若是脱去身上那一件不知从何地捡来的老旧道袍,只怕没有人会相信这副尊荣会是断天机知生死的算卦高人。 “可不是来着,就卦爷这巴掌大地方,那官爷还想收百两税银,这不是痴人说梦是什么,这兵荒马乱的,哪里还有人会来算命破妄,卦爷之所以来此,也不过是熬不住五脏庙逼催而已,要是兜里能有百两银子,卦爷铁定缩在家里,有吃有喝,做个与世无争的闲云野鹤!” 卦爷这回还算有所气力,毕竟先前已经吞吃掌柜一碗卤面,说话底气也充实起来,若是再让他吞吃一碗,保管跳脚骂娘,不逊街头悍妇。 面摊掌柜联声应和,他想问的已经问过,想知道的已经知晓,既然是为了五脏庙出来刨食的主,也不会是什么想掀江倒海的货色,毕竟若是能掀江倒海,也不至于饿成这副皮包骨的惨态。 金丹境武人自然是皇宫谍密,隶属天子直接统辖,这些雨后春笋支应起来的面摊,捎带一些其他摊位,皆是稳坐金椅的天子一手所为。 卦爷与面摊掌柜使了使眼色,在得到掌柜点头示意后,方才起身晃悠来到疯子一桌落座,待疯子抬眼观望,卦爷就开始演技爆发,“这位爷,卦爷看你双目神丰,鼻息绵延,想来也是略懂拳脚之辈,既然略懂拳脚,也算是江湖人,而行走江湖最忌天降横灾,巧的是卦爷这里正好有趋吉避凶的神符,价钱倒也不贵,不过两碗面钱而已,不知爷要买几符保命?” 疯子听完眼前算命先生信口雌黄之辞,险些笑出声来,心说就我扔掉的那点符箓,都比你这神符灵验,是麯圣卿丹书不够好还是道主老儿福禄不够好用? “拳脚确实会些,但不算是江湖人士,只不过习武强身而已,再就是乱世当头,会些拳脚庇护家人,总好过任人欺负,你这神符对我来说,没有半点用,还不如两碗卤面垫腹来的实际!” 疯子笑着摇头拒绝,卦爷本想再坚持一下,但被面摊掌柜眼神制止,也就不再坚持,起身叹息一声,晃曳着步子回到了卦摊。 城头之上,情况确实被疯子猜中一半,因为有三位压境下场,分别是剑修,刀修与武人一脉,剩余的道门,佛门与儒门,却是迟迟不见动身。 随着三位压境之人加入厮杀,城头一地小范围之内顿时好比湖面落砸下巨石,水花四溅,涟漪起伏不定,鲜血与白骨齐飞,杀机共长天一色。 毕竟是压境,三人与一般兵士厮杀起来,砍瓜切菜,甚是爽快,甚至不过是一刀了事而已,刀锋剑气拳罡所过之地,尸骸堆簇。 很快,这三人就杀出一片空白地来,周边兵士皆下意识不敢前冲,毕竟上前无非是一瞬而已,就命丧他手,纵然是身经百战的老兵油子,此时也没有半点把握敢合力围杀这杀机浓郁的三人,计谋在面对强大实力时,总是稍显苍白。 “怪刀客,你总是吹嘘你的刀锋如何锋锐无双,我看也就那么回事,方才杀起人来也不是一刀一人而已,难不成还一刀一城?” 自诩泥腿子的武人哂笑不已,他最看不惯怪刀客总是一副老子天下无敌的臭脸,有本事摆天下第一的臭脸,怎么没有本事直接一刀劈了这狗日的大道,还压境来这里装什么孙子? “泥腿子,你他娘的浑身上下就属这张嘴最臭,你忘了吹嘘自己拳法高出天外的时候了……” 怪刀客手持一把怪刀,望向已然将他们三人围簇起来的周边兵士,嘴角笑意与心中杀机,愈发浓郁。 “啰啰嗦嗦,还不如两个妇人!” 剑修凌霜讥讽一言,剑出身随,一线剑气横出,便是几位兵士被剑气横切,一分为二的身体瞬间倒地,鲜红横流。 疯子收回视线,摩挲着胡茬旺盛的下巴,自言自语道:“剑气好是凌厉的娘们,难怪与屠龙人有点关系,我看就他娘的是屠龙人私生子衍生起来的斩蛇一脉!” 发泄完心中郁闷,吞吃干净卤面,疯子撂下银子离去,城头之上,他若是再不搞点东西出来,只怕如此下去,军心溃败是迟早! 在城内无头苍蝇一般游逛,疯子一直在考虑用哪几颗棋子,最好是同境最强,刚好压过对方那种,否则再高出一境,护城大阵就有可能重点照顾,届时只能是节外生枝。 武人一脉,疯子不加思量就想到了那位汉子古生,以古生对阵那位武人,怕是再合适不过。 剑修一脉,疯子实在想不出可以动用的人选,原本姜无垢若是在学海之畔闲来无事,倒也可以动用,但毕竟他把杀伤最强的姜无垢安排在废墟之地,为的就是镇赦废墟深处蠢蠢欲动的老不死。 刀修一脉,更是无人可使,若是时间倒流万载,他倒是可以厚着脸皮去求那位挥刀客下界走那么一遭,但眼下这么说,纯属扯淡。 “关键时刻,无人可用!” 疯子唏嘘一声,不再言语。 回到夜郎村,疯子不忘拎带烧鸡登门,虽说早前就有“赠丹”之情,但疯子素来不是喜欢将这些点滴恩情挂在嘴角之辈,再者礼多人不怪,除却烧鸡之余,还有一些杂七杂八,都是小姑娘喜欢的巧物。 敲开院门,依旧是小丫头开的门,手里拿着一堆布条,疯子笑着捏了捏小丫头的羊角辫走进院子,汉子古生正在院中绑葡萄架,小丫头不用说是在一旁帮忙,不然手里也不会攥着布条。 “是富老弟来了,还这般客气什么,见外了不是!” 汉子古生从竹梯上下来,将疯子迎入内院,小丫头乖巧的跑去端来茶水,帮忙给客人倒茶。 “确实有所起色,也算是幸事一件,事在人为嘛,要相信总会有希望出现!” 疯子扫量一眼小丫头眉心,笑着将一堆巧物递给小丫头,小丫头扭头看眼汉子古生,得到自家老爹许可,方才懂事的蚊子声道了一声谢谢,接下一堆不曾见过的巧物。 疯子抬手隔绝一座小天地,笑道:“这些巧物多多少少会对小丫头神魂复苏有所裨益,都是一些需要转动脑壳的物件,不花点心思费点脑壳,可是玩不转的!” 汉子古生心中一暖,对方虽是有所求而来,但也可以完全忽略他这闺女,再者对方已然有“赠丹”之恩,这次登门若是开口,他也断无拒绝的理由。 “谢谢富老弟!” 汉子古生热泪盈眶,情之所起,泪之所流,不枉是一位铁骨铮铮的热血忠义武人之辈! “这话说的可是见外了,不说了不说了!” 疯子喝茶。揭过这一篇前奏。 “富老弟有话直说无妨,但凡老哥能相助,必当竭力而为!” 汉子古生生性给人木讷之敢,但其实他是内秀其中,加上自家闺女一事劳心劳神,对其他事宜也就不甚上心,故而给人一种疏离陌生的观感。 疯子却是没有一口答应,开口问道:“不知古老哥金丹境的底子夯实的如何?” 城头那位泥腿子武人,金丹境根基属实扎实,在疯子看来,一般高境若是压境金丹,与那位同境厮杀,或许胜算还不是很大。 “金丹境底子?” 汉子古生心有疑惑,他跻身仙九境多年,如今更是差半步之遥就能成就武神之实,虽前路崩断,但他积蓄久矣,亦有一飞冲天之势,只要跃过断头武道,前途一片光明! 可眼下对方竟然说什么金丹境,金丹境这种不过刚刚入门的宗师小境界,于他而言,就像是老夫子读稚子启蒙的三字经。 “应该很强!” 汉子古生一时间也没有多少底气,毕竟他昔年踏上武人一途,破境势如破竹,金丹境不过是顺手可破的小关隘,谈不上如何放在心上。 “能是同境最强吗?” 疯子追问,这一点甚是重要。 “同境最强?” 汉子古生再无底气可言,身为武人,自知这四字代表何种意义,古往今来,武人一路泱泱之众,多不胜数,最终途有其名之辈,屈指可数,更多的还是途无虚名半点,成为武道一途上的一缕尘灰。 疯子一看,汉子古生被这四字吓住,当即笑道:“古老哥,同境最强,也可分为前代与当世同境最强嘛,最不济也能分出一个自己心目中的同境最强,若是都如老哥所想,都去争那万古最强,只怕这条路上也就山水永存人影寂寥喽!” 汉子古生挠挠头,苦笑一声,蓦然豪气万丈,“富老弟所言有理,老哥再不济,也是自家闺女心中的同境最强嘛!” 疯子点点头,极为认可。 说服一员猛将,疯子就直奔村中杂货铺子,以他对老寿头的了解,这位以长生证道的熬古之人,最适宜做城头肉盾,任凭对方剑修剑气如何凌厉,但落在这位长生老人身上,不过是挠痒挠出血而已,算不得太大的事。 掀开门帘,老寿头还是老样子,躺在螺蛳道场休憩,听得有人进店,老寿头这才睁眼,疯子抓一把柜台上的瓜子,边磕边说:“老寿头,你这把老骨头一时半会也散不了架,不如随我下界去震震场子,活动活动筋骨,你不知道现在的剑修个顶个的猖狂,丝毫不把前辈放在眼里,你说这种奇耻大辱我能忍,当然不能,所以这不来找老哥下去教诲小辈做人了,好让他们知道姜是怎么辣,盐是怎么咸的!” 老寿头没好气笑道:“你这家伙,抬屁股就准没好屁放,自己造的烂摊子,收拾不了,就来央求我们这些老不死收拾残局,真把我们当擦屁股的生纸了!” 疯子轻咳一声,从袖中抖擞出几卷包裹严实的东西塞给老寿头,压声说道:“都是失传的极品神仙书,错过这村就没这店,你可是要掂量清楚,仅此一家!” 老寿头眼睛一亮,小心翼翼揭开外层绸布,随手翻开一卷上眼打量片刻,整个人当真好如起死回生,说是生龙活虎一点也不为过,“甚好,甚好,成交了,看在你这小子还算懂事的份上,老头子我就随你走这一遭!” 第四百一十二章 熊掌与鱼可兼得 收入麾下两员大将,一位有望在神道崩塌后成就武神之位的武人,一位以长生证道的老古物。 至于第三位,疯子早已心有所属,除了那位城隍爷二候,似乎也没有更合适的人选了。 汉子古生倒是爽利,当疯子刚踏出杂货铺子时,就已经将家中琐事交待完,只是换了一身短打,实打实有了武人的样子。 在神话时代,刀修,剑修,武人,三脉皆是有自身装扮,刀修讲究一个“束手束脚”,也就是在普通衣物之余加了一套护腕和绑腿,剑修则是完全相反,更讲究一个气态飘然,尤其一身衣衫在挥泄剑气之际,衣袂飞扬,随气而舞,愈发衬托的剑修一脉仙不可言,而武人一脉,最是走实,简言之就是没有特定衣衫,穿上哪件是哪件,而短打尤为适宜拳脚大开大合,故而武人多是喜欢穿短打示人。 点头示意后,疯子又来到神君庙,神君大人已经回来,香火小道童也终是不用在画地为牢,终日跑进跑出,与夜郎村中那些半大小子玩的不亦乐乎。 见过神君后,疯子说明来意,神君思量后,给出答案:“下界祸乱将起,大动干戈也不是不可以,但下界一旦根基倾斜,上界谁也无法保证仙墟大界天幕不会就此倾斜,毕竟较比起缝补匠王丁来说,再也没有谁能比她更为熟稔这座缝缝补补的天幕了!” 疯子皱眉,“王丁这婆姨,走去哪里也不说留个口信,万一这天幕被捅出个窟窿,等她回来想哭也找不到地方了!” 神君哈哈大笑起来,指了指大殿中的金身塑像,笑道:“听王丁提及,我这里最后一点压箱底的宝贝,都被你捡了去,怎么着,现在可否愿意贡献出来?” 疯子嘿嘿一笑,老十记忆确实有过一段,是关于曾经涉足神君庙那座小天地的碎片记忆,老十在神君小天地里得到了一座完整无缺的星辰,确切来说应该是一颗尚在发育的星辰种子,等到这颗种子发育完善,或许就是一座大界。 “神君大人,这事等王丁回来再说,眼下还是说说下界那摊子乱遭事要紧,再说了什么你的我的,神君大人既然留下这颗种子,想必就有心以此替代仙墟,不过长势委实慢了些,等到仙墟真正崩塌,只怕也发育不全,所以留在我这里最为合适,以我的手段经验,至少有把握可试上一试!” 二人就坐在大殿门前的石阶上,也无太多的规矩,说起话来更是随意,疯子一口一个神君,神君一口一个疯子,聊叙的倒是投机。 “信你一次,不过你可要抓紧,我从宇外归来,觉察到宇外生灵正蠢蠢欲动,似乎是想趁火打劫,若不是担心一些老古物自扫门前雪,我可能还不会回来!” 神君远遁宇外之地,至于究竟去了何地并未提及,疯子也不曾过问,或许这就是默契所在,也可以说是另一种成熟。 疯子对宇外之地也不陌生,抛开直通葬坑古地的星空古道不说,轮回之地尽头的渡口,就是一个令人放心不下的暗雷,随时都可能被引爆,火帝彻底陨落,虽留下有法阵守护,但宇外生灵也不是没有与火帝雷同的老古物,想要破开渡口法阵,也不是什么难事。 望着庙外正疯跑正酣的香火小道童,疯子问了一句,“那些人族大帝踏足宇外之地,究竟是为了什么?” 疯子心里一直存疑,人族大帝在世,最长拢共不过千载,依循修士寿龄而言,自然不到身死道消的年岁,再者诸如帝境圣人之类,寿龄更是可达近万岁,如果不是知晓存在一个不被光阴流水裹挟在内的宇外之地,疯子已然相信,这些人族大帝真真实实身死道消,成了古史中的一缕尘灰。 这座宇宙,被光阴流水裹挟,奔流不息,以疯子所知晓的一些隐秘来说,诸多人族大帝在晚年之际,远遁星空深处,实则是赶至光阴流水前端,开凿所谓的河床河道。 这项或许从混沌时代人族六帝就开始的伟大工程,一直在默默进行着,神庭之主,人族大帝,仙庭仙主,直到如今尚且无人接续。 但同时另有人族大帝,并未远至光阴流水前端,做什么默默无闻的开路人,而是选择远遁宇外之地,譬如那位守护渡口的火帝,至于做什么,疯子现在尚且无从知晓。 疯子之前所看到的那些大帝脚印,若他所料不差,应该就是远遁宇外之地的大帝所留。 至于为何会刻意留下脚印,这同样是一个未解之谜。 神君没有丝毫诧异,对于疯子揣测出这个结果,他认为也在情理之中,毕竟诸如他一类的都奔赴各地,这座诺大的宇宙之地,也就只剩下为数不多的老家伙,况且还是不愿意现世插手任何有惹因果的那种,故而最后也就疯子这么一个泥猴当起了山大王,老话说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大概也就是这么个意思。 “宇外之地,与这座宇宙截然不同,而且断层更为明显,从我踏足的那些古地来看,近乎一座古地就是一个大时代的缩影,或者说……是轮回缩影才恰当,打个比方我在这里修行证道,等到身死道消,大道会一同崩塌,等轮回重生,再开始修行证道,如此周而复始,永无止境,每个生灵身上都会烙印有鲜明的时代痕迹,身在其中不得而知,但跳脱出那个范畴,也就一目了然!” 疯子听得晕三倒四,这些对他来说,根本不重要,因为宇外之地与他没有半钱银子关系,就算真的大道崩塌,宇宙毁灭,也是无足轻重,甚至没有他下一顿吃什么重要。 “好吧,权当我多嘴一问,那些人族大帝远遁宇外之地,自然有他们的道理,我根本无权过问,今日来此,主要的问题已经给你说明白,其他也没什么了!” 老天爷王丁不在,夜郎村或者说仙墟大界自然需要一个能稳定乾坤之辈坐镇,而这位道门神君大人,自然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无量天尊!” 拜别神君大人,老寿头也已经收拾妥当,下界一趟算不上什么大事,但这一趟毕竟是去厮杀,准备妥当一点也没有什么不对,老寿头不过背了一个包裹,包裹里是满当当的丹药,疯子扫量一眼,笑道:“老哥,老弟咋可能不管饭哩,咋还自带干粮?” 三人飞掠村尾城头,老寿头执意要燃香一柱,疯子暗骂了一句“懒驴上磨”,却也不得不止步,跟着一并燃香一柱。 当三柱香火燃尽,三人终于下界,尾随疯子来到虎狼皇都南城,一落地就听得老寿头念念叨叨,“不像话啊,不像话……” 疯子知晓老寿头嘀咕什么,但也不甚放在心上,每个人对世间万事万物都有自己独特见解,他能接受一座皇都被祸乱如斯,不代表老寿头同样能接受。 面摊落座,点上三碗卤面,疯子看眼心火无处发泄的老寿头,介绍起来:“这座面摊可是有点历史,从最早的老掌柜,你们知道那位老掌柜真实身份吗,可是货真价实的皇帝老儿哩,就这么隐于大市做起了这街头面摊掌柜,后来被一伙逃兵打杀,继承这份营生的就是这位掌柜,不过再也不可能是什么皇帝老儿,所以你们两个也算是没口福,皇帝老儿亲手做的卤面,凭借这份名胜怎么着也能多卖几两银子吧!” 汉子古生始终没有言语的意思,但听得格外认真,疯子话里有话,他自然能够听出,一个被挤下皇帝宝座的败寇,尚能有如此心思在这乱世不心死灯灭,继续在为这个天下做点什么,那他们这些神仙老爷还自怨自艾个屁? 吃过卤面,也算是接风洗尘,疯子让二人在此稍坐,他打算去城隍庙一趟,熟料刚起身,城隍爷二候就飞掠而至,也省的他再多走这么几步道。 北城城头。 号角吹响的频率愈发密集,较比起先前的冲杀,如今城头厮杀,形势更为惨烈,几人组成一支小队伍相互配合,以武力配合应景计谋进行厮杀,诸如这种模式的交锋正愈演愈烈。 地龙仍旧是城头上那个最忙碌的身影,好在现在已经很少有弥留之际的兵士要吃卤面,北城街道上支应的那些面摊,这些兵士但凡伤恙不重,能自己走的动道,都会在休息间隙偷溜而去,吃上一碗回来,价钱也不贵,关键随时去都有面吃,这份触手可及的心安,是他们之前不曾拥有的。 一道身影御风而落,落地之际一身拳罡并无丝毫收敛,激荡而起的气机乱流将正跃上城头的城外仙门弟子吹的东倒西歪,有者更是直接坠落城头,摔个人仰马翻。 “武人古生!” 老寿星登场的方式自然就温柔许多,从面摊掌柜手里借了一根烧火棍,就随意拎在手里,一路化虹落至城头,冲城外一众仙家楼阁说了一句“一群鳖孙,速速前来受死!” 城隍爷在三者中,境界最为孱弱,但或许是心存死志,也就没有了往日的小心翼翼,直接将城隍庙外的一杆旌旗扛在肩头,走的那叫一个嚣张,旌旗所过,人倒如草芥。 如此杀伐一阵,各自也就找上了对手,汉子古生自然是与那位武人交手,二者一开始尚且都动用气机流转,你来我往,打的声势惊人,但许久后,二者心有灵犀,各自撤去一身气机流转,索性拳拳到肉,以武人最直接最纯粹的方式厮杀。 比拼肉身。 老寿头不善攻伐,但却能扛得住捶打,刀修怪刀客一柄怪刀,走的是怪而刁钻的路数,刀势重如山峰,每一刀挥出都犹如山峰轰砸,但却避无可避。 好在老寿星见过的刀修比怪刀客知晓的刀修还要多,年岁大这一点优势,在老寿头手头发挥的尤为淋淋尽致,一番挨打后也算是熟络对方路数,老寿头心神流转之余,心中已然有了对策。 在他昔年曾经落足的一座大界,有这么一位刀走偏锋的怪人,刀为重锋,但刀势却轻飘如风,一人拎刀挥斥起来,便胜过千军万马之势,如风吹大地,无物不破。 老寿头将昔年应对那位刀修的路数照搬过来,逆其道而行之,散去一身累赘,真正做到“孑然一身”,身如清风,飘忽不定,以时间消耗怪刀客气机运行,二者也算战个旗鼓相当。 城隍爷没得挑,只能对付那位女子剑修凌霜,虽说挨打多于还手,但好在有神道香火金身庇护,挨上几计剑气削砍也没有大碍,只不过情形多少有些心酸,一剑落下,便是千万金身碎片纷落不止。 疯子不会插手其中,但也不会闲着没事,尚有道门佛门以及儒门作壁上观,他自然需要前去聊叙聊叙。 儒门孺子归,从他得到的讯息来看,货真价实从儒门学宫学成归来的儒门弟子,历经书山学海之苦打磨,学识自然没的说,满腹儒门经典,开口便能引经据典,一些观点常常引得一些老夫子抚掌赞叹。 但疯子全然不看重这些,他昔年在学宫何曾比这位后辈不风光,他从关于这位孺子归的浩杂讯息中了解到一条,倒是极有意思,这位孺子归有心仿效他弃儒转商。 “这是想完全盖过老子的风头啊!” 疯子摩挲着下巴,嘴里嘀咕。 三人不远不近,各起一座空中楼阁,悬浮在城头之上,道门自然是那座鼎鼎有名的三清楼,佛门是降魔除妖楼,佛主亲手炼就,儒门则是一座尚未成型的广厦,三座楼阁各有千秋,气象斐然,互成掎角之势。 疯子首先敲开三清楼,正神游太虚的千秋道长早有预料,心神跳脱出来,打个稽首“无量天尊”。 疯子盘腿坐下,开门见山,“道长,道门与在下算是交情匪浅,道主老儿论算起来,也算是在下老哥,就凭这份交情,在下也心有不忍与道门兵戈相向,你看能否这样……” 从三清楼出来,疯子又敲开儒门广厦,这次更是气势十足,直接指着孺子归脸面,说道:“你现在寄身其中的广厦,起码有一部分是在下出银子出气力打造,这么明说吧,在下就是这座广厦的半个主人,当然另外半个是老书袋,如果在下这个主人不想让你这么一个吃里扒外的家伙进来遮风避雨,你说你出去还是出去呢?” 孺子归何曾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徒,纵然早已听过疯子名声不佳,但今日亲眼得见,更是坏上加坏,心中浩然之气翻涌,一口气机不吐不快,“儒门广厦,自是儒门弟子千秋万代之功,何时变成了你这个叛师悖祖的宵小之徒一人之功,这般贪功自大,难怪儒门容你不得!” 疯子哂然一笑,反手抖擞出一块玉牌,摊在掌心在孺子归眼前一晃。笑道:“知晓这块玉牌为何物吗?” 孺子归眼睛骤眯,儒门先师昔年,曾经亲手采拮灵山白玉,打磨出三块浩然牌,一块被赠予了儒门另类成圣的张圣人,一块据说收录在儒门,另外一块一直是个谜。 “浩然牌?” 孺子归声音微颤,有些心绪难言。 疯子收好玉牌,双臂环胸,自有一股傲然之气,笑道:“我就说嘛,儒门弟子哪有不认识浩然牌的,要是不认识,只怕就是个贪慕虚名之徒,想扯儒门虎皮做大棋,遇上这种有辱儒门之事,在下势必除恶务尽,绝不心慈手软!” “听说孟老头最近正编录新书,手边尚缺人手,若是老弟此刻便离去,老哥大可向孟老头推荐你一番,至于能不能给孟老头看上,全凭老弟个人魅力,当然,你也可以不答应,只不过孟老头那里就不会有你这个机会,给你一刻钟掂量,之后告诉我答案!” 疯子走出儒门广厦,抬眼扫量一眼城外,心头不觉一阵好笑,一群乌合之众,也想成众成事,自不量力啊! 佛门降魔除妖楼前,疯子一番犹豫后,终究没有敲开,他与佛主老儿,是有些交情在,但终归算不得什么深厚情谊,更多是你来我往的互相利用,昔日的魔土镇魔,是疯子一手谋划,佛主出力,才有的那十八重魔土归于佛门,之后的斩杀十凶,同样是复制前例,事了人分,互不相欠,如果非要将此看成友情,疯子不是不能,脸皮又不是什么值钱玩意,关键是心境不允许。 疯子脚下所行道路,注定有朝一日会与佛门有所交涉,届时究竟是刀兵相向还是笑而论道,不是眼下所能断定,可如果今日有此一事发生,让他在心境之上留坎,待那场交锋到来,他输的可能就会更大。 未战先输三分,这不是疯子的行事风格。 城外,或许是疯子在空中悬停,太过招摇过市,故而引来两位仙门弟子剑锋所指,极为挑衅,大有胆敢下来,老子一剑就砍死你这孙子,充什么大爷呢! 疯子眼神阴鹜,冲着城外那两位意气风发的剑修,咧嘴一笑,好似全然不将对方放在眼里。 “儒门弟子,还是以读书济世为己任,在下告辞!” 话语落地,儒门广厦顷刻间拔地而起,直上云霄,破云而去,余留一线云海破裂之态。 “相信孟老儿那里会有老弟一席之地!” 疯子挥手,笑别最终决定退出这场搅混水的儒门弟子孺子归。 蓦然,疯子扭头,冲城外愈发起劲的那两位剑修挥了挥手,而后踏地而起,在空中一个死亡翻滚,赫然以肉身攒射之姿,裹挟风雷之势,轰然撞砸向两位剑修所在之地。 老子说过不插手你们这场“小打小闹”,但老子没说过不插足,不插身。 猛若一记天雷落下的轰砸,结结实实将两位山上剑修打了一个晕头转向,挣扎着从地下深坑中爬出,却又迎来一记又一记当头重踹,一踹如柳絮横飞出去,疯子就先于对方一步落定,再来一记重踹,将来不及落下的剑修胚子再次踹飞在空,好如打铁一般戏耍了片刻,疯子这才放过早就命悬一线的两位剑修胚子。 两位剑修所在的山上仙门老祖,敢怒不敢言,对方境界明显高出他一截,妥妥的仙王境巅峰,而他不过才是仙人境,如果他暴起被对方打压,整座仙门届时只怕再无半点脸面可言! 能忍方为大丈夫! “砰砰……” 疯子随手如丢石块,将两位剑修胚子当空掷地,尽力隐忍的老祖不得不低头道歉,“多谢前辈手下留情!” 疯子只字未言,转身大摇大摆离去。 周边山上仙门,远观之辈居多,但绝无一人上前帮忙理论,所谓各扫门前雪,概莫如此。 回到北城面摊落座,城头厮杀尚需片刻,不可能像他这般劲风扫落叶,那老寿头与城隍爷杀伐有限,走的是消耗路数,没有个几天几夜,怕是不会了断。 最快的只能是武人之间的较量,毕竟老话说武无第一文无第二,拳脚上论高低,再怎么持久,也终会有个期限,他安心坐等即可。 “道门选择退出!” 空中三清楼阁被千秋道人挥袖变为芥子,收纳入袖,而后一步来到面摊,冲疯子表明态度。 “道门无愧万界第一仙门之名,果然是大担当,大气魄,大心胸,大肚量!” 疯子起身拱手揖礼,同时笑赞,并且略备一份不成意思的薄礼,送入千秋道长不曾收拢的袖中小天地。 送离道门后,城头空中只剩下佛门一座降魔除妖楼,疯子先后以“那个万一”和“毕生追求”说服道门儒门,所剩存一,已经不足为虑。 道门一直在提防那个万一,万一末法时代降临,道门无法可施会如何? 儒门从老书袋打造广厦大楼之日起,读书济世便是摆在所有儒门弟子头顶的毕生追求,灿若朝阳。 远望城头,疯子有些意兴阑珊,眯眼回味,他脚下所走的这条道路,不就是为了阻止道门那个万一的降临,而他弃儒转商,何尝不是另外一种学以致用的济世? 毕竟,阻止万一和读书济世,大可熊掌与鱼兼得。 第四百一十三章 未来一角 何为末法时代,道门道主曾于证道之际,得窥未来千秋一角,给出了无法可施,术无可用,规则崩塌的说法。 儒门先师虽未有给出儒门解释,但有儒门弟子却是归拢先师往日言辞,在即将编撰成册的儒门经义中给出了“礼崩乐坏”的解释。 西天佛门由佛主座前讲经弟子给出了“乱魔横行,法不可法”的禅机。 不过这些在疯子看来,都太过空洞,或者说与诸如他一类的斗升小民关系不大,简言之就是空中楼阁,并无真身切实之感。 好比虎狼皇朝彻底灭亡,依循史家一脉所说,会是全城缟素,万民同辈的盛大惨景,但真实推究起来,就会发现这不过是史家一脉素来一贯的传统言辞,与真切事实可谓是南辕北辙。 虎狼皇朝灭亡,城中小商小贩顶多是多了一些茶余饭后谈资而已,并不会觉得天翻地覆如何如何,毕竟谁坐金銮殿金椅,与他们这些斗升小民关系不大,日子还是要一天天过,银子还是要一两两赚。 真正能做到与国同悲的,也就是那些王公贵胄之余,或许这一类人还会做出举族以命殉国的忠烈之事,但归根结底,却是因为虎狼皇朝灭亡,他们这些旧朝遗民就算是想苟生于世,却也是极难,且不说需要面对洪水猛兽一般的恶语流言,还要承受新王之怒,百般算计,还不如一死了之省事且痛快,还能捞一个满门忠烈的美名,也算是积德行善。 昔年神庭崩塌,神道陨落,一众神祗所面临的境况,多少与眼下虎狼皇朝有些相似,众神祗也是分为了几派,就在那南天门前争吵的不可开交,而据说神庭之主的遗骸就孤零躺在一侧。 “狗屁末法时代!” 疯子轻笑一声,从城头折身跃下,本打算想“推波助澜”一把,加快城中兵士反击,但一想到先前那位千秋道人对他留下的戳语,就觉得索然无味。 “气运盖顶,多则生变!” 疯子愈是琢磨这两句戳语,愈是觉得心神不宁,正如戳语所指,他一身气运本就盖压万古,可谓是万古千秋以来第一人,按理说他应该会是万界之中气运最佳之属,但事实却并非如此,且不说他是什么易招惹不祥的混厄体,就是那种走路都能被雷劈到的倒霉体质,之前的倒霉道人若是与他混厄体较比,或许就能称得上幸运之子,单单说他至今孑然一身,了无牵挂,虽然昔日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搏了一个万花不沾身的两可赞誉,但也无法遮掩孤独之实,简言之,他至今还是一无所有的光棍。 “男人啊,年轻时总喜欢万花拥簇,认为那就是成功,但我觉得那只能算是一种成功,还有许多种成功,譬如钟爱一人到白首……” 面摊掌柜无意之间的一席话,说的疯子道心絮乱,险些跃上城头出手,一旦他出手,也就无形之中相当于加速了光阴流水的流泄,那么仙墟大界坍塌的时间,就会缩短些许,这对于他而言,绝非什么幸事。 掠回南城,漫无目的游逛一圈,在莺莺燕燕的烟柳花巷前徘徊许久,最终还是回到面摊,手里多出一壶烈性酒水,名为“情丝”,五两银子一壶,不可谓不贵。 “掌柜的,你老实说,以我这姿容,想找个夏暑扇风冬寒暖褥的知冷热婆姨,究竟难不难?” 疯子打个酒嗝,一拍桌子,震的桌面砰砰响。 面摊掌柜一瞧,心说这位爷今日这般醉态,只怕是心里藏了事,要不然往日聊叙,也没有见过如此失态一面,就想着尽量安抚一下便好,等酒醒神清,也就不会有什么。 “那有何难,我家婆姨就有个尚且待字闺中的妹妹,长的那叫一个水灵,年方二八,面若桃花,身姿一等一的绝妙,品行更是不用说,安贫乐道,相夫教子,铁定是可共白首的极佳人选,老弟若是有心,老哥今日回家就与自家婆姨言明,让其从中搭桥,成就老弟一番美满姻缘如何?” 疯子摆摆手,笑道:“不必劳烦老哥,在下不过是随口一问而已,真正想娶婆姨,不得是三媒六聘才可,就我这兜比街面还干净,如何有这种实力?” 仰头灌口情丝,酒入愁肠,化作情丝万千条。 “轰……” 北城一声巨响,震的南城街头跟着晃曳不止。 疯子离开面摊,跃上屋脊,举目远眺,北城城头突发巨响,原来是来了两个大块头,确切说是两头披着山野精怪皮囊的先天生灵! “什么时候又冒出这么两位?” 疯子皱眉,算上这两位,如今的仙墟大界中,已然有四位先天生灵,一位是那从剑海逃生的恶灵,化作小书童,一位是孤坟下可能为昔年仙主落子,剩余两位就是这突然冒出来抢风头的两只蠢熊。 疯子无法出手,但也不会坐以待毙,城头那三位都是只能压境出手,做不到与这两只披了熊皮的先天生灵厮杀,眼下想要拦下这二位,只能是上界求助,老更头也行,铁匠也可以,最不济帝丘上那位神风大人也能行。 正当疯子打算上界求助,一道身影从天而降,挥手洒下一簇红丝,犹如一簇暴雨梨花,千万丝线纵横交错,勾勒出一卷金光浮动的姻缘书簿,其上每一个跃动的字迹,赫然都是一个真名。 疯子眯眼,想起一个如今修士或许早已不知的传言,传说那负责万界姻缘一事的月下老儿,手握一卷记录万界生灵真名的姻缘书簿,只要被他牵过红丝的,真名自会显露。 除开人族修士,真名对于妖魔邪祟,山野精怪之属尤为重要,这真名就如人族姓名,不仅承载一份先天大道气运,而且还有烙印身影于光阴流水之功,简言之就是没有真名的万界生灵,等同说在光阴流水中就不会留下任何存在痕迹,甚至连轮回转世都不能。 来者自然是村头终日垂钓的老更头,月下老儿的真实身份,疯子早已知晓,倒不至于太过吃惊,但记录真名的姻缘书簿他倒是头一遭见到。 姻缘书簿无风自翻,老更头双目如炬,在书簿上一个个金光晃曳的真名之间一闪而过,最终落定在两个金光尤盛的真名之上。 “荧惑,镇星!” 老更头一声轻呵,姻缘书簿之上两个真名凸起浮现,一缕红丝从老更头手指间飞出,骤然变成十丈百丈环环相扣的锁链,裹挟风雷之势,轰然落向被点真名的两头熊精! 或许是知晓势无可避,两头身披熊精皮囊的先天生灵踏地而起,激荡起一圈圈砂石风暴,逆着轰然落下的锁链赫然以肉身对冲之态,撞向凝聚真名的姻缘书簿! 这两只先天生灵正是老更头从八百水泊天幕中垂钓上来,被圈养在自家院中水池小天地里,不知因为何种缘故,这两只先天生灵逃之夭夭,流窜下界为祸作乱,起初是在那福禄小国,以无可睥睨的强横之姿推平一众仙门,顺理成章坐上仙门之首的宝座,但这弹丸之地的仙首之位,如何能满足这两只先天生灵狼子野心,虎狼皇朝被重兵围簇,深陷险境,正是落井下石的好时机,在确定虎狼皇朝并无仙家大佬暗中守护后,这两只由上界逃窜下来的先天生灵就堂而皇之来到虎狼皇都,开始了墙倒众人推的助阵! 但万万没想到的是,老寿头会如此执着,不惜动用姻缘书簿真名,也要追寻出它们的踪迹所在,事到如今,不拼个鱼死网破,也无他法! 吞噬大道规则碎片为生,对一界天幕有破坏之功,老更头不可能任其妄为,费尽心机垂钓此物,便是为了延续仙墟大界光景,好睁眼看一看这大世究竟会变成如何光景? “束缚!” 嘴中吐露真言,百丈红丝锁链顿时活泛起来,好似蛟龙缠绕一般,开始围簇身影腾空的两位网中之鱼,开始死亡缠绕,一层层蜘蛛吐丝无异,丝丝缕缕的红丝密密麻麻覆盖下去,眨眼间就结成一张红丝巨网! 两只先天生灵当然不会乖乖束手就擒,老更头将其束缚在水池小天地,其心用意如何,它们一清二楚,为的就是想拿它们在必要关头“祭天”! “嗷吼……” 彻底爆发实力,同时也爆露真身的先天生灵,实为两块形无定态的烂泥,其中星星点点的星碎,尽是吞噬八百水泊天幕而来的大道碎片,远远看起来,就仿佛是街头被人踩了无数脚的泥巴,令人作呕。 当红丝巨网遮天蔽日落下,两团烂泥毫无畏惧,“吧唧”一下贴敷在巨网之上,每一根红丝轻而易举将烂泥切割成无数块细小泥碎,当这些细小泥碎脱离巨网束缚,却是当空又迅疾堆簇成块,重新变成完整无缺的两块。 红丝巨网只不过稍稍拦阻了一下两块烂泥的逆行速度,老更头眼见姻缘网无用,当即怒喝一声,手持姻缘书簿,霎那间变得超凡入圣,恍若圣人! “荧……惑!” 一字即真言,当代表某种大道规则的话语从老更头嘴里吐露而出,其中一块烂泥恍如坠进冰封的深渊,不仅攒射的速度骤然变缓,而且连烂泥其中的大道碎片都开始簌簌颤抖,大有脱离烂泥之势! 当最后一字吐露,深渊中无形出现一张张交错叠映的细密网格,将烂泥一切再切,并且切碎后的泥碎再被禁锢,再经历网格筛切,如此持续不止。 “镇……星!” 将这块烂泥拖曳不前的是一团炽烈火焰,烈焰灼灼,焚天灭地,烂泥被火焰围簇,刹那间便被烧成瓷碎,四分五裂,散落一地,当瓷碎想堆簇成块,即会有火焰再次焚炼,如此反复,无始无终。 远处观战的疯子看的眉开眼笑,老更头这两把刷子倒是有模有样,不说别的,就说姻缘书簿利用真名压胜这一秘术,就可几乎立于不败之地。 真名压胜,在某些情境下,甚至比大道压胜还要恐怖。 疯子摩挲着手指,下意识回忆起昔年与老更头初次相识的场景,那是二人在一座名为“乱花”小界,疯子有一道法身混迹其中,在山下凡俗当着鲜衣怒马欺负良幼的纨绔子弟,老更头恰巧是街边摆摊牵姻缘的小贩,结果不打不相识,就这么结识,疯子毁了一道法身,老更头断了一根红丝。 城头,汉子古生一拳凿偏对方拳势,挥肘砸开对方膝撞,两道衣衫褴褛的武人方才各自撤步,倒滑数丈有余,止住拳拳到肉纠缠久矣的这次搏杀。 汉子古生并无大碍,只是衣衫毁坏的厉害,低头扫量一眼,不禁皱眉,心说置办这套衣衫少说也得二两银子,可二两银子又能给闺女买来多少鸡腿,这笔账他似乎不曾想过,如今一想,浑身上下都疼,心更疼! 自诩泥腿子的武人揉着膝盖,龇牙咧嘴,对方拳头硬如顽铁,出乎他意料,但境界着实不高,一番较量下来,估摸着也就金丹境巅峰,而且还是刚刚冲境至此的那种,较比他在金丹境打磨的程度,可谓是不可同境而语。 “要不你我彻底放手一搏,这般束手束脚,好似妇人打架,委实不算尽兴,这城头指定不太合适,不如去的城外,大天大地,划下一片地出来,想如何生死搏杀皆可!” 武人泥腿子笑呵呵说道,出得这座护城大阵,他即可彻底撕开身上束缚,境界直升到仙人境,届时锤杀眼前这位武人底子还算夯实有度的同辈武人,不过是一拳而已! 汉子古生远眺一眼,再得到某个观战之人的许可后,方才点头应道:“可以,请先留下遗言,以免没有时间说!” 武人泥腿子咧嘴一乐,目光灼灼,瞧看着眼前境界不高但口气倒是大到吓人的同辈武人,心说癞蛤蟆打哈气,当真是口气大到骇人! “一会看你怎么死!” 武人泥腿子抖了抖腿脚,他之所以能在山上仙门中搏得一个“泥腿子”的俗号,就在于他有这么一双轻易不示人的神仙腿脚,武人一般皆是仰仗拳术拳意,讲究一拳即出,身前无人的说法,厮杀也是拳拳到肉的肉搏,而泥腿子却是另有玄妙身法加持,佐配势大力沉的拳势,与敌相搏,可谓是如虎添翼。 武人泥腿子一脚塌起,身形斜掠入云,冲散流云无数,仿佛在天空以武人身姿犁开一道深不可愈的累累伤痕。 汉子古生倒是简单,御风而行,离开前冲远处观战之人挥了挥手。而后一线直去,风雷呼啸。 对于这一场跳出规则之外的厮杀,疯子倒是没有任何意见,以汉子古生的拳境,就算坐等那位武人千年,也只怕是望尘莫及,望其项背。 “和未来的武神以拳论生死,这份胆识和勇气,就着实令疯子钦佩!” 疯子有模有样冲城外方向遥遥一敬,权当是祭奠那位武人胆识。 “这里哪有卖鸡腿的?” 汉子古生破空而至,认真盯着疯子眼睛,生怕疯子不肯告诉他。 疯子一滞,当即反应过来,笑呵呵上前揽过汉子古生肩膀,勾肩搭背亲如兄弟,笑道:“侄女想吃鸡腿,这有何难,一会我这个叔叔就将南城那家卤鸡铺子买下,送给自家侄女便是,以后只要小侄女想吃,随时可以来拿嘛!” 汉子古生沉声道:“谢谢!” 疯子一瞪眼,扯着脖子大声说道:“谢个屁,自家亲叔叔给侄女买鸡腿吃,还用得着提个谢字?” 汉子古生挠挠头,不知该如何说好,但疯子话语里的意思,他自然听得一清二楚,这份情分他接下便是。 忙完鸡腿事宜,疯子告别汉子古生,折回北城,武人争出了胜负,但还有两对厮杀正酣,看架势不是一时半刻能决出雌雄。 与老寿头交锋的刀修怪刀客,已经结结实实打出了火气,对方这个只扛打鲜有还手的怪人,委实令他瞠目结舌,他一刀挥落,对方不躲避,反而拼了命卯足了劲向上冲,就好像他这刀锋是他娘的糖稀做的,刀锋斩落在身,也会受伤,但不过眨眼功夫,就已然无碍,对方就像是傀儡纸人,冲锋无度,生死无碍,反倒是他打着打着,不知不觉中沦落成对方的试刀石! “老寿头,古老哥已经打完收工,你这边还得多久啊?” 正与怪刀客以命相博的老寿头闻声,却是不管不顾,扭头扫量一眼,城头之上确实未见那古家后生,敢情打了这么半天,这头功全然被古家后生截胡了! “平日看着木讷的像个木头,关键时刻倒挺鸡贼,看走了眼!” 老寿头嘀咕一声,终是不再生扛,将袖中带来的灵丹妙药一股脑抖擞出来,迎着正中心府之地的一刀不顾,全然倒进了嘴里。 怪刀客觉察不对,连忙抽刀而退,但已经为时已晚,刀锋被一只流泄霞光的手掌攥住,任凭他如何抽拽,却始终稳如山矗。 老寿头眼下浑身喷吐霞光,这些都是灵丹妙药蕴藏的浓郁药力所化,他一口吞吃数量太多,导致一时半刻无法完全吸收,只能以药力外泄的方式化去一部分。 “打了老头子这么久,也该尝尝老头子的拳头了!” 被霞光笼络的老寿头不过是握指拧拳,犹如老汉抡拳,一拳凿出,结结实实捶在怪刀客面部,刹那间霞光四溢,脸上如同开了染坊,紧接着便是身影倒掠,迅如箭矢,狠砸在地,于地面划曳出一道十余丈沟壑,方才止住刀意一并溃散的狼狈身形。 “这次吃药有点过量,容老头子我出城一趟,发泄一番再说!” 老寿头一拳重创怪刀客,但并未完全消耗尽吞吃入腹的灵丹妙药药力,如果他此时收手,体内药力无处发泄,于老寿头而言,反倒成了自毁道行的蠢人。 “劳烦放开手脚!” 疯子笑着回应了一句。 至于城外仙门,接下来究竟会迎接何等的疾风骤雨,与他有何干系,他老老实实做个吃面的看客便好。 提前点好卤面,面摊掌柜就问道:“老弟,难不成你也是那山上神仙,怎么我看你与那些神仙老爷好有几分相像哩!” 疯子连连摆手,笑道:“老哥这不是骂人嘛,山上神仙咋可能比得过你我,你看看那些神仙老爷,此时可曾出现过一面,还不是你我以及北城兵士这些凡夫俗子在冲锋陷阵,说到底,我们最应该敬佩的,正是我们自己才对!” 面摊掌柜听得有些云遮雾绕,但也算是听懂了最后一句,接茬笑道:“老弟说的对,我们敬重的应该是我们自己,就说城中的城隍庙,这北城南城人众可曾少去了,平日香火旺盛,都说城隍爷灵光,可眼下这种关头,城隍爷灵光去了哪里?” 疯子一边听着掌柜言说,一边留神城外动静,城外仙门驻扎的地界,果真如他所料,地裂山崩,动静大到他坐的南城地面,都有些颤抖晃曳,可想而知,若是没有护城法阵,这座皇都只怕已然崩塌! “呃……城隍爷毕竟不是靠打打杀杀,算起来是文官之属,终究比不得挥刀舞剑的武将,这乱世当头,城隍爷不显灵光,也情有可原!” 疯子打了个圆场,城隍爷眼下正在北城城头卖命厮杀,若是听见这般诛心之辞,只怕得吐出一斤老血。 面摊掌柜自然不知疯子已经隔绝出一座小天地,为的就是让他信口胡言,“唉,神仙老爷见死不救,凡俗俗子又能如何,总不能推翻城隍庙,打碎金身塑像,来个鱼死网破嘛,生气归生气,但这种折福折寿的阴损事,多数人势必做不出,老话说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神仙老爷不救,大概也正身处难地!” 疯子听着,淡淡一笑,世间凡俗之辈,即是如此良善,总能思量出说服自己的念想,平凡而良善,或许正是有如此诸如此类的平凡良善之辈,才使得天下正义不孤,万恶伏诛。 即便眼下看不到,但只要有这群人,有越来越多的这类人,这一幕必将会被看到。 第四百一十四章 最强剑修 日子一天天过,疯子自觉肚腹之间多出浑圆一圈,而且曾经最以为豪的头发也开始弃他远去,站在河畔借水面自映的疯子没来由叹息一声,岁月才是万界最强剑修,专斩他们这些劳碌人! 这一日天清气朗,气候正好,虽是寒冬节气,但能有暖阳高悬的日子不算多,况且天空中由一界大道规则衍化而生的暖阳,多半时间都藏匿不出,使得皇都终日天气阴沉冰冷,人人足不出户,恨不能抱着火炉度日。 兵部尚书来俊臣主动邀约疯子,本打算在家中盛情宴请,但出于眼下形势不明之故,来俊臣就改了主意,将宴请之地挪移到了南城一条茶水巷弄,还特意请了几位烟柳花巷数得着的花娘换上炒茶小娘服侍,侍奉左右。 疯子从城外三十里地的虎跳河赶回,他远去虎跳河不过是想一看汉子古生与那武人泥腿子究竟如何,结果虽不出他所料,但也令他啧啧称叹,那位古氏一脉后人子弟,只怕已然在武人成神一路上摸索出了前无古人的一条路,夸是独辟蹊径也不为过,武人成神指日可待! 依循古史而言,神道崩塌,凡是与神道息息相关的修士道途,皆成了无法续接的断头路,武人一脉自然也无法例外。 “儒门能出一位花开两枝的圣人,那武人另类成神,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对!” 疯子远眺虎跳河水奔流不息,自然没有老书袋那一肚子笔墨,能说出那句“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的千古名言,他眺河思量的是,将这虎跳河能否引流进虎狼皇都,以流水不腐的特点,打造一座可度冬的暖城。 寒冬腊月,较比暑热六月,还要杀人。 北城如今已然成了尸骸堆垒的陈尸地,街头巷尾尽是散发尸臭的尸骸,街上基本不见来人,更多的人众除却不必要的活动,就关门闭户,龟缩在家,银子多的大户人家,自然无需考虑一日三餐,财米油盐,门是出不得,但搁不住庭院深深,总能比节衣缩食,裹被和衣而眠的小门小户要惬意自在,锦衣貂裘,暖手炉,炭火烧的地龙,足以保证赤足而行,感觉不到丝毫寒气。 疯子亲眼见到因为天寒木炭价涨而只裹一件单衣的老汉出门卖炭,也听说南城有的老爷家里仅是地龙都铺了六七条,还嫌木炭价涨而跳脚骂娘,穷苦之辈单衣瘪腹歪倒街头,有钱老爷大腹便便只恨碳贵。 在心中打好草稿,疯子便掠身回到南城,兵部尚书宴请,他不能不理会,毕竟引水入城,尚且需要这位正当红的官老爷开金口才能成事,虽然也可动用商家一脉的关系走些弯路,但如此一来却也得推迟许久,算来算去,委实是赔本不划算。 茶水巷弄,地方也好找寻,就在面摊一侧的巷子,眼下有负甲操兵的兵卫把守,闲人莫进,在面摊短暂停留后,疯子就走去茶水巷弄。 雅室中,来俊臣等候久矣,听见疯子脚步声,终于收敛眉角积忧久矣的情绪,换上一张再正常不过的笑颜,起身迎接这位屡次被天子提及到的神仙老爷。 “来尚书,在下步缓于此,失礼了,还望大人见谅才是!” 疯子拱手揖礼,连连致歉,同时随着一位样貌清丽的炒茶小娘步行入雅室。 “无碍无碍,今日本就是私约宴请,只讲情分,不讲国事!” 来俊臣邀请疯子入座,一番推诿后,疯子终是落座,只不过周边立有两位妙龄小娘,室中浓郁茶香也不曾掩盖过一身的胭脂香,疯子心中一笑,也并未多说什么。 “天子殿下近来常在朝堂提及仙师善举,赞叹仙师远比山上多数仙门要菩萨心肠,心系天下,俊臣可是听说,六部几位大人,都开始有心想拉拢仙师,做那锦上添花的绣娘,不知仙师如何看待此事?” 来俊臣亲自给疯子斟茶,笑意平和,自有六七分读书人的气魄与姿态,颇为不俗。 疯子摆摆手,笑道:“在下不过是顺手而为,做些积德行善的小事,与诸位大人万万比不得,再者天子殿下执掌一国,如此重兵围簇形势,尚能立于不败之地,仅凭这份手段,就要令在下望尘莫及!” “听说仙师近来在考虑将那虎跳河引流入城做什么暖城,不知此事真假?” 来俊臣压声问道,这件事事关重大,简言之做好了就是一笔可名流青史的妙笔,关键还能借此再前挪那么一两步,做不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也能做个两三人之下万人之上,总好过如今还得看脸色行事的兵部尚书。 疯子与之对视一眼,看对方眼神熠熠,也就趁势点头,“不错,寒冬节气,城中本就缺衣少粮,冻死之辈屡见不鲜,况且听说城外六国已有假借寒节做长久消耗之意,城头厮杀终究是比拼兵士,而比拼兵士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要让兵士心甘情愿为之拼杀,在下所能做的不多,也就做些举手之劳,譬如引流入城,让重伤营帐那些兵士伤势能好得快些,仅此而已!” “不过,在下尚有一事相求,就是引流入城,需要走南城水门,估计届时要兵卫把守,以免被城外六国混水摸鱼!” 来俊臣听完眉开眼笑,心说这就是给他准备的好差事,兵部如今把守整座城池,巡街护卫,调运粮草等等,都是兵部一手操作,其余五部不过是跟在兵部身后捡些漏,待这枚熟透的果子落地,不需兵部如何多言,届时少不了分得一份。 “仙师不愧是山上仙门楷模,更是吾辈楷模,这一点俊臣还需多加向仙师学习才是!” 来俊臣不露痕迹接下这笔活计,心中已经盘算着如何具体细分,好能在最快时间内完成,毕竟到手的鸭子若是不尽早下腹,也有可能飞走。 “尚书大人才是心系于民,在下以茶代酒,替这满城人众敬尚书大人一杯!” 疯子提杯礼敬尚书来俊臣。 许久后,疯子从茶水巷弄出来,跃上屋脊,直出城外,既然要造就度冬的暖城,仅是一条虎跳河自然不够,尚且需要烧水的“炉火”,而疯子选中的这“炉火”,即是虎狼皇都八百里外的一座死火山。 除开有将这火山挪移做“炉火”的缘故,还有一方面是因为这名为火龙岭的山上,盘踞着一伙为非作歹穷凶极恶的匪贼。 这伙匪贼时常假借六国围城之势,下山做奸淫掳掠的勾当,山下官府不过为了乌纱帽而仓促起兵征伐过两次,但最终因为种种缘故,皆以失败告终。 火龙岭,山势绵延三百里,山峻林深,山中多烈性虎猿之属,据说是火龙岭匪首刻意驱放所为,为的就是以此做庇护,令官兵不敢涉足火龙岭。 疯子落足火龙岭一地,是一处名为老牙口的断崖,就在火龙岭后山,依循疯子得到的讯息来看,这座火龙岭地下火精之属浓郁到超乎寻常,实则是因为昔年这里坠落了一根神庭未曾燃尽的香火,久而久之,方才诞生出如此浓郁火精。 虎狼皇朝疆域,正是昔年神庭的香火灰池,火龙岭有此浓郁火精,也称不上惊奇,论算起来还是神庭余荫,好如如今那些熬活在世的旧神祗,依旧享受着万界稀薄的香火供奉。 找寻到岭中火精最浓之地,疯子便直上匪巢找寻那位自诩“火龙老祖”的匪首,在山巅纯木累簇而起的楼阁中,火龙老祖盘坐楼巅,吞云吐雾,正引导火精化气入体,这门秘术还是他从后山一处隐**洞所获,虽是愚人之姿,但贵在日更不辍的勤勉,终于使得这勉强能识得几个大字的火龙老祖瞎猫碰到死耗子,坎坎坷坷成功修习到秘术第二重。 “不错嘛,挺像回事,至少误打误撞还能破境一层,我看比那些山上仙门弟子可是要优秀的多!” 这座纯木楼阁实为引火入体的介质,平日只有火龙老祖一人可以进出,故而当听闻有人言语,火龙老祖顿时睁开被火精烧红的双眸,望向正骑坐在栏杆上的中年男子。 “阁下何方神圣,若是误闯火龙岭禁地,大可自主退出便是,我火龙老祖断然不会深究!” 火龙老祖神色戒备,全身蓄势待发,眼前这位有些秃顶的中年男子,给他的感觉不是太善。 “哦,若不是误闯,那是不是就不用退出了,留下的话,你还得管吃管喝?” 被生活摧残的有些丧失气态的中年人挑眉一笑,毫无畏惧冲火龙老祖眨了眨眼。 “阁下是来寻晦气的,只怕是来错了地方,这火龙岭可不是什么花楼柳巷!” 火龙老祖怒喝,瞬间身影暴起,仿若一张拉满的弓弦骤然崩断,攒射而出的是一根根势大力沉的无匹箭矢。 “气急败坏,狗急跳墙?” 疯子哈哈一笑,手掌一拍栏杆,身影飘掠而起,腾空一个羚羊挂角的浑圆扭转,身影赫然朝下,一掌拍落,“还是改不了匪贼的脾性,以为偶拾半卷香火小人随手丢弃的香火经义,就能蝼蚁变成大象,为所欲为?” 火龙老祖被一掌抚顶,身影如撞上岩壁,浑身上下皆是密密麻麻的细密裂纹,犹如落地的瓷瓶,将碎未碎。 “挑什么地方不行,偏偏挑中这么一块地方,你不死谁死!” 疯子自言自语一句,收起抚顶手掌,火龙老祖顿时犹如瓷碎炸裂,分崩离析,一地尸骸。 跃下纯木楼阁,疯子打通一块火精不足之地,引火精出世,将山巅匪巢所在之地围簇个水泄不通,烈焰焚天,鬼哭狼嚎,也算是替那些命丧匪贼之手的无辜人众血仇。 最后,疯子踏地,掐诀念咒唤出火龙岭山神,与之细说引火事宜,诚惶诚恐以为大祸临头的山神战战兢兢听完,不假思索便同意帮忙出力,毕竟火龙老祖所做所为,是在他辖境之地为之,追论起来他这位享受了不少香火供奉的山神老爷也难逃干系。 “谢过山神大人!” 疯子离开前,塞给山神老爷一块金身碎片,山神老爷半推半就勉强收下,摩挲着香火浓郁的碎片,这位神庭旧神祗忍不住泪眼婆娑。 之后,疯子又拜访裴村墨子一脉,像这种开山引流事宜,终究还是墨子一脉得心应手,裴丑女也颇为爽利,提出一些不算为难的条件,疯子思量一番,也就答应下来,这笔生意也就算是落锤敲定。 从火龙岭到虎狼皇朝,直线距离不过八百里,但真正引火入城断然不可能取以直线,尚且需要考虑诸多无法规避的现实问题,譬如沿途经过之地的田地宅院,都需要与人沟通协商,拿出一个恰当的计划,而这些自然是商家一脉最为拿手的本事。 回到南城,去面摊吞吃一碗卤面后,疯子就去的商家一脉落脚之地,详尽细说其中涉及的种种复杂事情,商家一脉弟子落子虎狼皇朝,足有百人之数,操作起来此事也不至于太过捉襟见肘,更何况这些商家弟子个顶个的厉害,先前与兵部协作粮草事宜,处理得当,足以可见功底。 从商家一脉落脚地出来,已然月上柳梢头,奔忙一天的疯子摇头苦笑,“何苦来哉,做个隐世散人不好吗?” 打趣归打趣,也解决不了五脏庙抗议的头等大事,折路去酒水铺子买得两壶价钱不贵,但滋味不错的酒水,便一路疾行赶去北城街头,他要宴请一下那位墨家小老弟。 虎狼皇朝之所以能维持至今,很大一部分功勋皆是得记在墨家这位弟子头上,虽然是“戴罪”之身,但也不妨碍疯子宴请,再者仅是凭此一事,疯子无形中就欠下这位墨家弟子天大恩情,届时给墨老头那边吹吹风,好让这位墨家弟子向上走一走也不是难事。 虽是宴请,但显然不可能如先前兵部尚书宴请疯子一般,找寻烟柳花巷之地,只能是在城下营帐,且在不打扰对方处理事宜的基础上。 疯子到得营帐,正好地龙从城上下来,进帐要与自家先生说些什么,疯子只能自顾自落座,随手将两壶酒水搁置在地,环视起营帐之内一切事物。 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占据地方最多的沙盘,山势走向水道途径,街巷楼铺兵营城池,点点滴滴,尽显其中,疯子注意到在城外河道之地,划有一条弯曲线段,同样在更远一地,也有一条曲折线段,看两条线段走势,多半是指向虎狼皇朝。 被自家先生唤去买卤面的地龙,出帐前扫量一眼这位不速之客,心想这又是哪位官家老爷想来此捞捞军功。 “富先生,可是已然看明白这两条曲线意欲如何?” 墨家弟子从案牍后起身,来到沙盘前,看眼正皱眉思量的疯子,笑意温纯,问了一句。 疯子摩挲着下巴,回瞅一眼笑意平和的墨家弟子,笑道:“不会这么巧吧?” 墨家弟子笑而不语,探手在沙盘中沿顺其中一条曲线,继续一路游走,直到落停一地,这才笑道:“天寒地冻,若是所料不差,这酷寒时节没有一年半载过不去,若是谁能撑过去这一段时间,大程度上也就胜券在握!” 这场由山上仙门发起的战祸,带来最直接的影响,不是祸及山下泱泱人众,而是祸及这座倾塌在即的大界,上界夜郎村本就节气絮乱,好在只是限于上界一地,但经此一战,上下之间的某种平衡被流散气运冲破,这也造就了下界节气开始絮乱的事实。 仅是眼下这场寒冬,听面摊掌柜说,就比去年要提前一月之余,至于维续到几时,就又是一笔无法估量的事宜,如果非要计算,也不是不能,需要墨子一脉诸多弟子合力而为,方才能算出个大概时段。 “想来应该是计算过寒冬维续时间,不然也不会画这两条曲线……” 疯子心中嘀咕,看来这墨家弟子与他想到了一块,试图假借周边一切有利环境来死撑,引流水火自然就是其中最为重要的一步。 “八百里外的火龙岭地下火精浓郁,不失为一处提供炉火的好地方,只需要在暗地凿通一条火龙,将部分火精引流入城,十有八九也就解决了天寒地冻的危机!” 墨家弟子思量出这个结果,但也知晓这是一项工程浩大的事宜,如果没有商家一脉出钱,以及墨家一脉出力,只怕是纸上谈兵,不能落于实处。 眼前这位富氏一脉子弟,据他所知与商家一脉关系匪浅,若是能居中周旋一二,他这边再豁出脸面与墨家一脉做笔买卖,想必此事大有成功之可能,绝不再是付于流水的画饼充饥。 疯子探手一揽,将那两壶酒水拘在手中,递出一壶,用嘴撕开自己留下的一壶封塞,笑道:“难不成这就是所谓的心有灵犀?” 墨家弟子接酒,笑意更盛,“先生有济世之心!” 夜郎村。 独坐城头的小书童近来委实闷闷不乐,村头那片水泊底下一直有什么东西在呼唤他,不论他如何不予理睬,那道声音总是不知疲倦出现在梦里! 加上昨天又惹鸡腿姑娘生气,小姑娘当即就不再搭理于他,早上前去道歉还吃了个闭门羹来着,接着他便一直心如死灰坐到了现在! 伤心欲绝! 仿佛天塌地陷一般,感觉自己柔弱已死的心不会再泛起丝丝涟漪,今生大概只会喜欢上这位鸡腿姑娘,其他什么鸭腿马腿姑娘,大概都是过眼浮云! 自家少爷近来也忙于破境,一直闭关不出,据说是触摸到了那道传说中的门槛,这次只要顺利破境,最强仙九巅峰不过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至于能否迈过那道终极门槛,谁也不好说,但他相信自家少爷! 虢宅偷溜回来的人是愈来愈多,但大多不敢露面,据说是担心什么落人口舌,他也不想多问什么,他一个陪读的小书童而已,又不是虢氏一脉的老爷,哪里有什么权力问东问西! 村里跑东跑西的小伙伴,也不知为何都被锁在家中,听说都在老老实实读书写字,只怕再也不能拥护他做什么孩子王,至于那个一身香火气味的小道童,他不爱搭理那个满嘴胡言的家伙! 本想沿顺城头一路南去散心,但又害怕鸡腿姑娘万一来城头找他找不到,只能坐在这里死等,唉,大概这就是喜欢到深处而无声吧! 废墟之地。 姜无垢从废墟深处掠回,身上不过是多了一道浅显伤痕,剑斩一尊妖丹腐朽的大妖,又不是什么难事,更何况他还有打神棍在手! 早就翘首以待的小书童瞧见姜无垢划湖而归的飘逸身姿,当即眉开眼笑,开始给一直温在火上的鱼汤添柴,毕竟先生可是说过,鱼汤还是热的好喝嘛! 坐镇湖畔的张圣人笑道:“是不是有点意犹未尽,觉着一尊妖丹腐朽的大妖,不够你磨剑?” 姜无垢笑了笑,“我已经放出话去,只要废墟深处有谁想挑战,随时都可以!” 张圣人并无惊讶,合上手中书卷,“现在大的不会跳出来,蹦哒出来的都是沉不住气的小玩意,你想打草惊蛇,刻意刺激那些老古物,只怕这一招不会太过奏效!” 姜无垢摊手表示无所谓,“惊不惊蛇不知道,反正狠话已经放出去了,要是那些老古物还有点脾性,大概也不会跳出来!” 张圣人哈哈一笑,不再言语什么,招手示意在远处探头探脑的小书童过来,小书童一阵风起跑来,笑道:“鱼汤熬到发白,刚刚好,配上大米饭绝对下饭哩!” 姜无垢探出两根手指,“我要吃两碗!” 小书童冷笑一声,握指拧拳,“我要吃五碗!” 张圣人委实不习惯这两个人如此怪语,哈哈一笑,“那先生这顿是不是要饿肚子了?” 三人走向篝火,鱼香四溢,汤如白脂,委实让人胃口大开。 “我说,你们三个,吃好东西也不知道想念一下我这个苦命人,不太厚道唉!” 疯子双臂环胸,站在不远处,笑得甚是猥琐。 第四百一十五章 梁上有君子 学海湖畔。 鱼香袅袅,本来是三人鱼汤泡饭,但因为忽然多出一位“不速之客”,鱼汤泡饭自然落空,改成了四人鱼汤火锅。 毕竟学海湖畔多野芥,找寻些许充饥果腹还不是什么难事,水芹菜,折耳根应有尽有,不到片刻功夫,小书童就捧着择洗干净的野芥丢进了鱼汤锅。 立下汗马功勋的小书童斜眯一眼还算懂事的“不速之客”,双臂环胸,撇嘴道:“下次来前,记得提前打声招呼吧,像这种突然登门的棘手事,可莫要再来第二回了,传出去还以为我家先生故意怠慢客人哩!” 疯子将盛好的米饭递出,点头笑应:“再有下次,要杀要剐,悉听小老弟尊便!” 一顿鱼汤火锅,吃的热闹非凡,小书童喜欢讲说从那卷快要翻烂的小人书里看到的山下故事,无非是什么侠客孤身闯魔窟血刃仇敌等老了套的故事,但疯子却是极力应和,不懂就问,俨然没有见过世面似的,譬如当小书童讲说到侠客剑斩白发女魔头时,疯子便来了兴致,插话问道:“小老弟,按理说这白发女魔头可是风流剑客的老相好,怎的到了最后这时刻反倒刀兵相向,这其中就没有什么值得深思的隐秘?” 小书童如何知道这是疯子在打趣于他,却是认认真真想了又想,待最后吃完火锅也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只能坐在湖边生闷气,捡拾石子丢砸湖面发泄。 随便将小书童打发走,疯子看眼涮洗碗筷的姜无垢,笑道了一句:“这姓姜的,好算是有了点那么烟火气!” 张圣人剔着牙,“姜家好儿郎,名符其实,只不过如此一幕若是被那些山上仙子看到,不知道会是何等伤心欲绝?” “伤心欲绝个屁!” 疯子啐骂,“你这张老头,脑壳咋的也和那些被史家一脉荼毒的山上仙子一样,觉着这天底下只要那些皮囊不错的家伙稍微做了一点事,就恨不能嚷嚷的天下人都知道,似乎再也找不出比她们眼里那群家伙还要有本事有气魄有魅力的了,史家一脉这些年安的什么心,走的什么路子,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 史家一脉,脱胎于儒门,或者可以说是儒门这株余荫习习的古木上衍生而出的另一朵奇葩,走的是梳理光阴脉络,负责清世警世醒世的路子。 张圣人将夹在稀疏牙缝里的鱼肉吐出,这才慢悠悠看眼疯子,“你急个啥,先师都不急,而且素来也鲜有问及史家一脉如何如何,你这个弃儒转商的家伙,有什么资格过问儒门事宜?” 这话算是委实难听,若是搁在平时,换作他人,免不了要被激怒,动不动手两说,但二者面红耳赤争论一番自然避免不掉,老话说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弃儒转商就是疯子短处所在。 但疯子却是心神一滞,眉心神魂倏忽从光阴流水中跃出,举目所及,长河两岸并无丝毫异样,水面波光嶙峋,不见丝毫涟漪,恍若一面镜子铺面。 收敛神魂,疯子不死心,又是抖擞出袖中一株三千年方才能开花的铁树,仔细看过树干纹路,确认光阴并无任何不对,这才轻吐一气,收起铁树纳于袖中,皱眉沉吟道:“古了怪了,方才冥冥一瞬间,我觉得这座天地的光阴流水好像有问题,但确认后又没有找出什么端倪,好像是在大梦一场,又仿佛是进入了他人梦境!” 张圣人在光阴一事上并不如疯子琢磨的深远透彻,自然不会轻易下什么定论,更何况以他对眼前这个家伙的了解,能让这位神色变换不定的事情,那就一定不是什么小事情! “那位以梦证道的周夫子,于儒门还算有些许香火情谊,如果你有疑惑,大可打着先师的旗号,去问上一问,无非是花费你几颗碎银子买上两壶酒水而已,莫非是连这点碎银子都舍不得花?” 张圣人自然不知道疯子早就有如此做为,先前法身老十被周夫子以梦境相引,接引进入神庭旧土暂避风头,否则眼下也不会有此一说。 疯子摸了摸鼻尖,有些心虚,但事情毕竟没有败露,他若是此刻自动承认,就相当于投子认输,这不是他的行事风格。 除非贼脏并获,否则都是脏水。 疯子翻篇,暂且不言此事,他突如其至自是有因,下界皇都处境时刻如履薄冰,虽不是离不开他这个“阵枢”,但终究在些许方面还是需要他去运转,否则整个看似井井有条的运转枢纽,却随时都可能因为一点小小的缘故而崩溃。 “也没有什么要事,不过是想让二位帮忙震震场子,若是废墟之地有什么存在想要下界,就劳烦二位务必出手镇杀!” 疯子言明来意,下界唯一通道即是那座城隍庙的香火台,而上界却是有两座,一座是村尾老香火台,另一座就是在这废墟之地中,当然疯子不曾实打实见过,但这座废墟之地能收纳如此数量的旧神祗,想来没有一座香火台,就显得有些不对劲。 昔年神庭统辖万界,众神祗踏临任何一座大界,或是一界神祗前去神庭,皆是通过香火台跨界远行,神庭有座聚拢万界香火的大香火台,而各界有供奉香火的小香火台,凭借香火念力,就打通了一条条四通八达的路径,故而昔年神庭之主帝巡,声势可谓是浩荡,与山下凡俗天子出宫,仪仗扈丛,前拥后簇,车程相衔,旌旗遮空,没什么异样。 姜无垢听了半天,淡淡问了一句,“就这?” 疯子也不与这位未来极有可能杀力通古的姜家明珠废话什么,“姓姜的,老子的这条小命如今可是掌握在你手里,若是从这里跑下去什么生灵,将老子全盘谋划搅和了,你就等着给老子收尸吧!” 疯子此话并未夸张,他眼下在下界,已然舍去光阴流水最大庇护,并且压境极多,这也意味着他便是舍弃了“神仙老爷”的身份,与山下凡俗并无区别,头可断,发可秃,肉可生,总之生老病死,阴晴圆缺,凡俗所言经历的,他一概逃脱不掉。 不过也唯有如此,方才能在不搅动光阴流水的情况下,做到顺势而为,而不是火急火燎快光阴流水一步去争做一应事宜。 姜无垢咧嘴一笑,“你要是舍得起,我就舍得埋,随你!” 疯子无奈,扭头看向半天不语的张圣人,张圣人指了指金波熠熠的学海,笑道:“守此一湖,喂马捕鱼,其乐融融,万事皆如意!” 临走前,疯子不忘去撩拨一下闷闷不乐的小书童,二人一番嘀嘀咕咕,小书童却是已经眉开眼笑,笑意浮现。 疯子不过是给憧憬日后能独自行走江湖的小书童说了一句,江湖是用心走,而不是用脚去度量。 回到下界皇都,声势浩荡的凿渠工程已经破土动工,在商家暗中配合,墨家一脉出人出力,兵部工部户部三部联合坐镇的情况下,在不影响北城战事的同时,南城这项影响深远的工程已经有条不紊开展起来。 负责破土凿石的是墨家一脉所用的傀儡力士,与疯子所使的纸人傀儡有异曲同工之妙,开山凿石不在话下,远非寻常工匠之辈可以较比,这也是疯子让墨家一脉负责大头的主要缘故。 在看过速度不慢的工程运作,疯子又来到商家一脉落脚地,打造“暖城”所需要的银两皆是从这里悄然无息流出,无非是多经了户部一遍手,由“上不得台面的暗银”摇身一变成货真价实的真金白银,再由户部一众人员负责调转。 商家一脉这次派出半数人手负责此事,算是富富有余,毕竟再大的银两出入,他们见得何曾少了去,令凡俗艳羡的黄白之物,在他们眼里不过是一堆可以用来交换的俗物而已。 疯子来此转悠,也帮不上什么忙,无非是传达一个我与你们同在的意思,等到酒铺伙计驾车前来,将一车酒水送到,疯子这才告辞离开。 酒水聊表心意,总好过几句不咸不淡言语来的实在。 回到城隍庙,青厮虎霸天正与难得来此一趟的田寸生聊叙正酣,大殿中没有了香火云雾,多出了挥之不散的火锅气味,无形中使得这座略有年代的城隍庙多了几分烟火气。 疯子不知道这青厮虎霸天究竟是如何能一天三顿都吃这火锅而不厌,城外那些仙气淼淼的仙门,也不见得顿顿如此,也不知道这厮是如何寻来的这些食材。 “大人,快请坐!” 青厮虎霸天将疯子迎上贵宾坐席,无非是将大殿用不到的蒲团垫底,不再坐生硬青石地面而已,却已然是这里最好款待。 火锅尚未煮开,疯子也就不能大快朵颐,上界鱼汤火锅不过是勉强垫了个底而已,远没有到吃饱的地步,既然如此,也就只能洗耳恭听,听这二位能吐露什么惊世骇言。 田寸生来此,无非还是想从疯子手中,再多捞些许油水,先前赠予他的那些法器装备,使得他麾下人众不多的江湖草莽有了实打实的不俗战力,竟然一反常态,生生将城外由一众仙门在背后支撑的江湖绿林之众打了一个落花流水。 有此一战,田寸生之威望在一众江湖之辈心中,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大有江湖共主的意思。 田寸生无非是想趁此良机再厚着脸皮来讨要一些法器装备,以做不时之需,这场战事落定,待封王裂土之际,手里握持一支战力超绝,不逊兵卒的“草头班子”,会是一种何等底气,这无需多言,田寸生知晓的比谁都清楚。 “若是来讨要法器装备,恕我直言,真的爱莫能助,毕竟先前赠予的那些,已经是最大程度所行方便,听说兵部一些大员已经心有埋怨,北城城头究竟是什么情况,你比谁都清楚,多出千余件法器装备,就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势力,扭转乾坤也不无可能,所以若是再如此为之,只怕是会留下隐患!” 火锅沸腾,疯子夹下一筷茼蒿,算是波澜不惊拒绝了田寸生此番所行目的。 本就不报太大希望的田寸生点点头,但还是小有失望之色溢于言表,“事实如此,先生教诲极是,兵部有两位老爷已经放出话来,等这场战火落熄,这千余江湖之辈很可能就要被朝堂充编,那二位不过是提前打了声招呼而已!” 疯子不再多言,那位兵部尚书来俊臣究竟所站何派,迄今为止他也不曾看的分明,说是主战派倒也不像,划算到求和派却也感觉不符,说是草芥飘摇,在北城工事运转方面,也是出力颇多,半点没有两头倒的意思。 “难不成还出了一位妙人?” 疯子呢喃一句,便不再思量,那位尚书大人究竟如何,不在他考虑的范畴,而是那位天子殿下需要思量的问题。 约莫吃有七分饱,疯子便离开城隍庙,先去面摊点了一碗卤面,在皇都这些时日,卤面成了他首选,在这一点上,与那专吃火锅的青厮虎霸天倒是有些相像。 吃完撂下银子离去,直掠北城城头,城隍爷这一战打的过于焦灼,到的如今也未曾分出胜负,疯子要看一看,这位城隍爷究竟在打什么心思。 城隍爷二候与女剑修风凌厮杀阵势算不上如何声势浩荡,剑修风凌出剑不停,只攻不守,从剑随气走的绵延剑气到御剑超绝的杀生剑术,生生轮转一遍,而城隍爷二候则是完全相反,只守不攻,完全仰仗一身金身碎片做为护身甲胄,任凭对方凌厉剑气如何将金身斩碎到落如雨下,也绝不做无谓的攻伐。 远看这二位厮杀,就委实有趣至极,每一抹极难发现踪迹的剑光斩落,便是四溅一阵簌簌而落的金雨,仿佛天空中浮了一块异样云彩,时不时落下金雨。 “出工不出力啊……” 疯子念叨一句,以城隍爷二候的境界来说,即便打杀不得那位女剑修,但也不至于是眼下这种看似随时都有落败迹象的境地,神道是崩塌了,神庭也覆灭了,但神祗却不是沦为了任人宰割的鱼肉,尚有余力留存,若不是如此,疯子也不至于让姜无垢去镇守废墟之地。 “想待价而沽,与我做笔划算的买卖?” 疯子心中盘算着,这城隍二候本就是戴罪立功之身,如果不是他眼下极为缺人手,只怕已然身死道消,金身碎尽。 思量明白后,疯子果断离去,既然城隍爷有心拖延,那他也不怕费事,索性就让这位心思费尽的旧神祗如此拖演下去,拖只是其一,还要全心全意演,则就是可见功底的活计,疯子乐意奉陪到底。 皇宫,北城,南城,兵部,商家一脉落脚地,墨家一脉所在地,等同是两个彼此相通,互为犄角之势,任何一座被摧毁,另外一座即可随时取而代之,这是疯子为以防不测暗做的准备。 被孤坟生灵夺魂的国师大人,不知何时就有可能变成引爆宫墙的炸雷,不提前做好两手准备,一旦祸起萧墙,炸雷引爆,受影响的不仅仅会是朝堂,还会是整座皇都的运转。 南城烟熏巷子。 烟熏巷弄原本是宫中制作香薰之物的香师居住之地,但后来因为一位皇胄子弟在此巷弄被人打杀,手段残忍,引得天子殿下大发雷霆,特命宫中所有奇淫巧技之属搬至北城,空出来的烟熏巷子也就成了鱼龙混杂的街市。 在烟熏巷子,最为出名的莫过于一家名为“古来宝”的藏古楼,收售各种古物,可谓千奇百怪,无所不有。 近来因为被抄家的朝堂大员有些繁多,故而街市流通的古物也就开始多繁起来,兵卒大员,王公贵胄,凡是捞着油水的,皆是一趟趟奔赴于此,白日或许影响不好,每当夜幕降临,车马盈街,络绎不绝。 孙二是吏部邱侍郎的府邸门房,由于近来朝堂官员流转异于寻常,而负责官员一应事宜的吏部,自然成了一众官员纷至拜访的圣地,尤其一些一心向上之辈,更是嗅到其中隐藏的升机,便携重礼顶月而访,而他这位小小门房,自然成了首先要被攻下的山头。 有者直接奉上不俗黄白,倒也是爽利之辈,有者稍加婉转,会在奉上的礼盒中小做手脚,有者更是慷慨献女,以烟柳花巷的花娘打头,总之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但最后他这位门房也是与有荣光,吃了个浑饱。 皆大欢喜。 来烟熏巷子之前,孙二特意避开人多眼杂的白天,挑了月明星稀的夜晚,虽没有乘坐驾辇的派势,但好歹是朝堂大员家的门房,该有的气度与姿态还是要有,譬如对待这些狗眼看人低的伙计,就不用给什么好脸色。 “叫你们掌柜出来,我倒要问上一问,生意是这么做的吗,对客人视若无睹,任由在这里吃冷茶?” 孙二气不打一出来,他来此已经将近半个时辰,但也却是坐吃了半个时辰的冷茶,铺中伙计奔送相迎,甚至和善,但唯独对他视而不见,浑然将他当成了可有可无的空气人。 侍郎门房三品官,他这位受尽追捧的门房何曾受过这种侮辱,那些正四品甚至从三品的大员,见到他几时不是笑脸相待,可敢有一丝冷落? 一位刚送走贵客的伙计止步,冷冷扫量一眼孙二,不满道:“怎的,不满意大可出去便是,在这里叫嚷什么?” 孙二怒极而笑,“瞎了眼的小子,你知道老子是谁人,快快叫你们掌柜出来,否则莫要怪我掀了你家铺子!” 伙计本想再嘲讽两句,但看眼前这位一看就是拿不出“重货”的主顾委实生气到了极点,脖颈间的青筋显而易见,就不再做什么火上浇油的蠢事,撇撇嘴乖乖跑去后厅,唤出了正礼送一位贵客的掌柜。 掌柜是位挂笑于面的胖子,一看就是那种和气生财的生意人,浑身上下流露着精明能干的气质,从自家伙计嘴里问明事情原委,就快步而出,连连道歉不已,“对不住,对不住,本铺怠慢之处还望大人宽恕,这有眼无珠的伙计指定是要责罚,在服侍过大人后,势必要挨上几计军棍,好让其长长记性!” 孙二听闻掌柜如此致歉,心中怒火消散半数,脸色却仍旧生挂寒霜,厉声道:“既然要责罚,就莫要再往后延迟,现在责罚便是,正好大爷也想瞧看一眼!” 笑面掌柜知道这是遇上了难缠鬼,心中已然有所明了,眼前这厮多半是什么门房管家之属,平日狐假虎威习惯成性,若是今日不责罚自家伙计,只怕是难逃一劫! “啪啪啪!” 一气甩出三记耳光,笑面掌柜直接将伙计打了一个口溢鲜血,“滚下去,休要在此碍眼!”掌柜一声厉斥,面颊肿胀的活计只得狼狈退下。 孙二火气消散十之八九,这才从怀中摸出一个袖袋,笑面掌柜引领去至后厅,是往日接待贵客之地,如果没有这一出,孙二多半进不到这后厅之地。 从袖袋中拿出一颗熠熠发光的明珠,足有鹅卵大小,不映灯火已然嬴烁有光,在灯火映照下,明珠之上更是华彩缭生,七彩斑斓的光束从中四射,光彩夺目,煞是璀璨。 饶是见多识广的掌柜也心头大喜,心说此等天华物宝,黄白之物已然无法衡量。 “珠圆光炫,品相不俗,按理说应该能卖出个好价钱,但美中不足的是,珠心微有瑕疵,灯火映照下尤为显目,再者就是这明珠沁了阴煞之气,入手阴凉,未达温润之感,价钱尚需再压上些许,如果让给个价,大概在三百两左右!” 掌柜将明珠放回桌面,看着一听价格面有不舍的孙二,心中已然胜券在握。 “这可是极品货色,掌柜你再开个价,三百两指定不行!” 孙二心生犹豫,三百两距离他心目中的那个数字,尚有一段距离,就算不卖也不能贱卖。 “至多三百五十两,再多东西还是您的!” 掌柜开始将明珠放入袖袋。 “我出三千两!” 突然,屋中房梁上,赫然落下一道爽利至极的话语。 第四百一十六章 闭门羹 孙二勃然大怒。 “梁上何人,胆敢在此做这鸡鸣狗盗之事,真以为战事在前,后方就可乱无法度?” 对于突如其来的梁上君子,笑面掌柜终究是“和气生财”之辈,抬眼笑眯眯看着跨坐横梁之上,一手持酒壶一手抄烧鸡的惬意小贼,笑道:“这位爷,生意还是需要落地坐下来详谈,若是可以,大可下来上桌一叙!” 孙二怒火烧心,还要再出言呵斥,却被笑面掌柜眼神制止,二人倏忽间的对视,却是心中早已各有灵犀。 笑面掌柜眼神里流露的意思,是将这位不请自来的梁上君子先劝请出去,至于之后会发生什么,就无人知晓。 但大抵逃不过一个死字。 孙二心中杀机横流,自然是想致对方于死地,眼神里再也容不下其他东西,但看到掌柜那张始终不变的笑脸后,孙二蓦然清醒,因为这样的笑容,他在那群荣辱不惊的朝堂大员脸上见过太多太多。 另外,孙二还发现掌柜一直在摩挲小指,而小指上缠绕着一截细若蛛丝的红线。 孰料梁上小贼却是个胆大包天的货色,随口将嘴里剥吃干净的鸡骨一口喷出,直接不偏不倚吐在刚刚按下火气的孙二脸上,同时笑言:“我说二位,这都啥时候了,请君入瓮这种老路子可是不怎么吃得开了,再者做贼还是要有做贼的底线,只图财不图其他,若是嫌在下在此搅闹,大可砸银将在下轰走便是,银子也不会要太多,随便给个百十两就好了呀!” 笑面掌柜脸上笑意不减,眼角深处甚至挤出几条纵横交错的纹线,恍如刀兵横陈般令人望而生畏,看之一眼,犹被刀兵戳刺。 “既然朋友光临本铺,也算是本人的荣幸,奉上百两银子又何妨,权当交个朋友!” 唤进来伙计交待让取来百两银子,却绝无提及什么梁上君子,待伙计离开,笑面掌柜这才拱手揖礼,笑道:“拜见史公子,小人有眼无珠,冒犯史公子,还望见谅!” 梁上小贼挥挥手,顺便将手上的油惺抹在身上,眯眼笑道:“这么快就认出本公子来了,看来掌柜也挺上道,既然大伙都是朋友,那掌柜必然不会在意多给百两银子什么的,这些毛毛雨的散碎银两,对于掌柜来说,无非就是一壶酒水的酒钱而已,想来也不会计较那么多,对吧?” 笑面掌柜笑意真诚,点头应声:“史公子说的对!” 伙计送来银两,将梁上小贼打发走后,一直被掌柜示意禁语的孙二终于忍不住开口质问道:“掌柜可是与那梁上小贼合伙演了一出双簧?” 笑面掌柜给孙二斟茶,“实不相瞒,这位史公子指定是你我招惹不起的主,想必前几日工部几位大员家里发生的事情,已经传得人尽皆知,多余的话我不说,只说一句,一切都是这位爷的杰作!” 孙二一听,瞬间哑然无声,掌柜口中提及的工部大员家事,他自是一清二楚,工部两位侍郎,一位郎中,一位员外郎家中被盗撸一空,而且盗贼极为嚣张,留下史盈门到此一游的纸条,此事传到天子殿下耳畔,不曾想却是笑言了一句“盗亦有道”的两可言辞,使得这桩盗窃大案成了无人再敢细查的悬案。 很明显,那位史盈门的盗贼与天子殿下息息相关,或者大胆揣测一点,即是天子殿下遣人为之,目的自然再明显不过,就是要打压一下近来风头正劲的工部。 一时间,屋内悄寂无声,落针可闻。 半晌后,还是掌柜最先发现桌上的明珠已然不见,这颗明珠价值千金,是板上钉钉的事实,而且是国师大人点明讨要的东西,如今即将到手却发生丢失一事,若是传到国师大人耳畔,他这掌柜指定是做不成,至于小命能否保住,也在那位国师大人一念之间。 疯子从烟熏巷子出来后,悠哉悠哉先去酒铺将赊欠的酒钱还上,酒铺掌柜已然熟络这位嗜酒如命的酒鬼,收下酒钱后也不多挽留,毕竟在这年头,敢赊人酒水已经算得上行善积德,再想做什么善举,不过是打肿脸充胖子,他一个小小酒铺掌柜,能做啥子利国利民的善举? 同样,将赊欠的烧鸡银子还上,疯子这才直去不远处的面摊,手里把玩着一颗极有可能来历不俗的珠子。 若是他所料不差,国师大人如今四下搜寻的这颗明珠,多半是一位神祗死后遗留下来的眼珠子,一般而言,神祗陨落,多是肉身消亡,神魂飞散,并不会有任何遗留,但亦有特殊情况,譬如昔年神庭之主将心爱神妃葬于大墓,为的就是找寻起死回生神药,好令其重活二世,只可惜最终自身却是落得一个殒身南天门的凄凉境地。 “想凭借一颗眼珠复活的神祗?” 疯子嘀咕一声,以昔年神道盛况,诸如此类的事情还有可能发生,但到的如今神道崩塌,想再起死回生,注定会是一场空谈! “面好了!” 掌柜端上卤面,看眼疯子手里的明珠,笑道:“这珠子必然金贵,你可得小心保管,这兵荒马乱的,小心一不留神被人惦记!” 疯子笑了笑,却是蓦然想到那位寄身国师大人体内的孤坟生灵,会不会就是这位孤坟生灵,就是所谓试图起死回生的旧神祗? 心中打上疑问,疯子开始吞吃卤面,以他观天的情况来看,这场寒冬注定是一场浩劫,打造暖城的事情势必得加快速度,除此之外,还有粮草事宜需要处理,天寒地冻,万里枯凉,这皇都人众不可能食肉糜而活! 跑去商家一脉落脚地,与之商议片刻,力求发挥最大的可能性,将虎狼皇朝周边富余粮草悉数买来,至于要不要联络商家一脉诸位老祖,疯子不去参和,毕竟如今他在这里,与凡夫俗子没什么区别。 回到夜郎村,疯子找到神君大人表明来意,如今唯有这位神君大人尚有余力,通过香火台与道门联络,通过道门从而得到粮草助力,这已然是无奈之举。 “仙墟大界如今这情况,或许也就只能再动用这么一次香火台,你确定要将这次机会用在这件事上?” 神君没有拒绝,却是提出同等重要的问题来,仙墟大界崩塌在即,已经承受不住香火台抽离神力,如果这次浪费掉最后一次可利用的机会,那么在那场灾劫降临之际,整个仙墟大界又当如何? 疯子没有料到事情会如此严重,香火台是大界崩塌之际唯一可以用来跨界的保命物,那就意味着一旦香火台再无可用,这座大界所有的修士就成了瓮中之鳖,十死无生! 一时得不到答案,疯子来到村头香火台前燃香一柱,立而深思,用还是不用,眼下成了最致命的纠结点。 直到香火燃尽,疯子也没有思量出个决定,涉及一界修士生死,抛开因果不论,单单说这份重量,就是一种足以压垮任何心里底线的厚重,替他人决生死,自古就没这种道理。 扭头望向城头极南之地,疯子没来由觉得,若这是一场春秋大梦又有何妨,最起码醒来后不用再担忧什么生死厚重,因果循环,可若是梦里百万死,醒来枯骨还,那注定这就是一场噩梦无疑! 掠往村头水泊走一遭,自打收回那两条活物,老更头就已经不再临岸垂钓,如今算是真正过起了闲云野鹤的生活,喝茶晒日,好不惬意,至于豢养在水池里的活物,正一条条减少,皆被老更头打杀,用以填补天幕。 “哦,这么说你最近手里紧缺的厉害?” 老更头诧异之余,看眼面容沧桑的疯子,迟疑一阵后,问道:“若是老夫将两座洞天福地借你一用,不知道能换来何等好处?” 疯子笑着抖擞出一套墨家一脉精铸而成的十八仙女春游图,搁陈在石桌上,随手拿起其中一张,朝空中一抛,一位仙气飘渺的仙子便凭空而生,落地后低眉顺眼,冲着疯子揖礼施个万福,柔声道:“见过仙家!” 疯子极为享受的笑眯眯点点头,扭头冲老更头眨眨眼,笑道:“老哥,这套十八仙女图,可是墨子巨匠依循古史最出名的十八仙女精铸而成,无论是形貌气态,还是点点滴滴,无一不是极品中的极品,称之为仙手佳作亦不为过,就权当是孝敬老哥了!” 老更头也不推辞,果断收下这份厚礼,两座洞天福地气运减损,换来这十八仙女图,终究看来,吃亏的还是他,但这些并不重要。 将一大一小两座洞天福地凝结为两个花盆,用以培植花草,对于老更头此番做法,疯子看的是目瞪口呆,暴殄天物也不过如此! 不过,事情到底终究是好事,多出这两座洞天福地,等同说多出了两座粮仓,用以维续粮草运转,想来问题不大。 拜别老更头,疯子又去了老寿头杂货铺一趟,以同样的手段换来一座洞天福地,如今算下来,他手里已经握持三座洞天福地。 至于维续洞天福地灵气运转,则就是他的长处所在,气运盖顶绝非一句虚言,疯子现在除了一身气运,仿佛也所剩无几。 走到王丁院落前,凑巧院门被人打开,不是那倒霉老道还有谁,瞧见恍若改头换面的疯子,老道也是大吃一惊,心说我这兄弟,先前可是生的玉树临风,颇有姿态,怎的老道一觉醒来,就变了模样? “可是玉树临风的富老弟?” 倒霉老道迟疑问了一句,即便姿容大变,但一个人的眼睛却是极难改变,门外这个饱经沧桑的汉子除了姿容与自家富老弟半点不像,眼睛却是一等一的相像。 “呵,老仙师这一觉睡得称之为春秋大梦也不为过,真无愧仙师之名,佩服佩服啊!” 疯子拱手揖礼,踏进院落。 倒霉老道一听,顿时喜出望外,原来他先前迷迷糊糊大梦一场,本以为醒来已然物是人非,时过境迁,可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他最欣赏的富老弟还是那个富老弟,只不过姿容苍老了一些,不过这并不重要,人生在世,谁人能抵得过光阴腐蚀,富老弟又不是手眼通天的道主,老便老去,不妨碍他们之间的情分嘛! “还真是富老弟,哎呀,老弟有所不知,老哥这一觉睡得可真是昏天暗地,千秋无一!” 倒霉老道示意疯子落座,待灶火煮上热茶,茶香入鼻,方才打开话匣子,原来老道梦中赫然尾随一位刀修,去了一座无名大界,在那座刀修为尊的天地,老道结结实实当了一回力挽狂澜的高人,在一座皇朝将倾之际,以凡人之躯比肩神祗,力败天下豪雄,保住一座孤城。 老道说的眉开眼笑,说到兴起之处还能手舞足蹈一番,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疯子越听越觉得此事蹊跷至极,从老道话里可以知晓,那座被天下豪雄围簇的孤城,与眼下虎狼皇都面临境地近乎如出一辙! “老哥,那梦境中有没有什么天降灾劫?” 疯子有些怀疑,是有人在暗中作祟,试图通过老道,想给他些许警示。 “自然是有,天降大雪,冰霜封城,除却皇城之外,十之八九之地皆是十死无生的结果,冻死的,饿死的,数不胜数,人之性命贱如草芥,卖儿女,食肉糜,啃树皮,总之是想象不到的凄惨……” 老道说的有些动了心境,梦境中已然经历过一回的各种情愫,如今再度翻涌上来,百般滋味,缭绕心头。 疯子不再多问,思量一番,问道:“老哥,介不介意帮老弟一把,起码做个运筹帷幄的军师?” 倒霉老道不假思索点头,笑道:“有何不可,老弟好不易张回嘴,老哥若是推脱,岂不是坏了兄弟情分!” 从夜郎村带下三座洞天福地,以及一位极有可能力挽狂澜的高人,疯子这趟生意算是做的大赚一笔,先带着倒霉老道了解一番皇都境况,二人便回到了南城面摊。 倒霉道人恍如故地重游,这一通了解算是将他重新拽回梦境之中,眼前这座压抑到近乎崩溃的皇都,与他梦境中那座孤城相差无几,皆是处于重兵围簇的生死境地。 “老哥,不妨将梦境事宜再细说几分,老弟怀疑老哥入得他人梦境,并非偶然,而是有人刻意如此为之,眼下老弟尽量依循细说推衍,尝试一下能否寻出蛛丝马迹,也好谋划多手准备,以防万一!” 疯子并未隐瞒,这倒霉老道对他算是推心置腹,从老十记忆碎片中大致可看出老道心境,对破陋不堪的师门,对心有侧重的师父,甚至对那个一心想铲除他的师弟,老道始终能心存良善,手有余温,这已经说明一切。 倒霉老道点点头,随即陷入回忆:“老道记得当冬雪落下的第一日起,城外那群豪雄之辈就如同发了疯一般,开始大规模疯狂攻城,武人出拳,刀修操刀,剑修提剑,人人无畏生死,城中守城之辈,却是截然相反,心气衰落到了极致,武人弃拳,刀修弃刀,剑修弃剑,俨然是打定了坐以待毙之心,可以说一片雪花就能压垮整座守城之辈的心境!” “老道去得那城头,方才明了被大势裹挟是何等境地,人如浮舟,随波逐流,人头一颗颗被砍掉,地面红了一遍又一遍,没有谁会顾忌周身他人生死,在那种情境下,力求不死成了最奢侈的事情……” “许多犹存抵抗之心的修士,奋起反击,但也不过是杯水车薪,整座城头的战线都在崩塌,就像被大水吞没的堤坝,眼睁睁看着一点点没入水下,除了死亡,就剩下被大势裹挟……” “不过奇妙的是,当雪花落在老道身上那一刻起,如同被仙人抚顶,一身境界倏忽拔高不说,而且还高的离谱,那座天地大道也就诞生过仙王境,但老道当时却是一气直达仙王圆满,这么说吧,一刀斩出,刀前无人!” 话说至此,老道回忆当时情境,也是觉得匪夷所思,寒冬雪落,再正常不过,不过是时节轮转而已,即便大道规则絮乱,也不可能有仙人抚顶的威效,简言之,就如同奄奄一息的病人遇上了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 疯子抬眼望天,神色肃穆,老道所说的大雪纷落犹如仙人抚顶,使得他再度怀疑这究竟是不是一场梦境,或者说是发生在他人梦境里的一场交锋? 一界天幕,乃是大道规则幻化,堪比一界最强法阵,就算跨界远行,也没有什么生灵会去打破天幕,说到底天幕即为天道显像,除非自主崩塌,没有谁会主动破幕。 这也意味着,想要染指一界雪落,走这条道路注定无法成功,因为雪落乃时节运转,规则维续,就如同烙印在天幕上的符文,到得既定的时间,便会准时准点发生。 故而,王丁这位老天爷,即便再如何修补天幕,却也依旧改变不了夜郎村时节絮乱之态,只能走曲线补天的路数,尽可能修补天幕,从而影响大道规则,继而恢复时节正常运转。 “那场大雪落得甚是蹊跷啊!” 疯子心说,老话有说梦境与现实相反,或许梦境中的雪落,其实就是一场气运灌溉,有人砸下万般气运,企图加快城头对决,但没有料到的是,出现了倒霉老道这么一个存在! 阴差阳错,也就成就了老道仙王圆满境界,至此开始一人扭转乾坤,生生改变了那座天地的最终命运走势。 “老哥,当时除了你之外,守城的其他修士就没有破境的?” 疯子追问,气运流转,自然不可能一人独享,虽然老道是获利最大的一位,但也并不意味他人没有获利! “破境者自然有,但都没有什么意外惊喜,老道当时的仙王境就是最顶尖的存在,这一点毋庸置疑!” 倒霉老道说的信誓旦旦,当时城头众人破境,场面可谓是壮观之至,蛰伏天劫的阴云遮天蔽日,大有黑云压城之势,当他最先破境,继而一气直达仙王圆满,城头他人就如同被引燃的炮仗,接二连三开始破境,天劫是落了再落,一道道劫雷如同仙人泼墨,浇泄在城头人间! 疯子可以想象当时的场景画面,气运浇灌之下,人人争相破境,这种极度不符天道规则的场景,除了一界老天爷可以为之,谁人还能如此? “一座天地的老天爷降下海量气运,不惜损耗自身,试图推进一场战事的进度,这意味着……战事最终的结果较比损耗的那点气运,势必利大于弊,不是如此,想来也不会这么任性!” 疯子心有结果,但还是有些云雾缭绕,老道梦境中踏临的那座天地究竟是位于何处,这无疑是大海捞针,万界之大,天地之多,就算道门佛门儒门联手查询,只怕没有个成百上千年光景,也查不出什么。 “那座天地的老天爷,多半是知晓仙墟大界崩塌在即,想假借老道这条线络,从而捞点油水,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心思?” 如今崩塌在即的仙墟大界,就是一块即将任人宰割的肥肉,虎狼环伺,豺豹逡巡于前,随时都有撕咬分食的狼子野心。 “老哥,那座孤城就没有什么让你印象深刻的地点?” 疯子尤不死心,多知晓一点讯息,就意味着多一点推衍出那座孤城所在天地的可能,未到终局,焉知生死! 他不可能随便放弃任何希望! 倒霉老道揪着胡子,转着眼珠子认真回忆,片刻后略有心虚问道:“烟柳花巷算不算?” 疯子一愣,却也明白过来,英雄难过美人关,老道坎坷半生,好不易做了回力挽狂澜的英雄,被美人追捧势在必然,况且又是在梦境之中,即便放浪形骸,也无可厚非,算不得什么大事。 “当然,烟柳花巷,英雄归处,印象深刻,理所应当!” 老道赧然一笑,犹有羞臊道:“那在烟柳花巷吃闭门羹,算不算更深刻?” 第四百一十七章 渐露马脚 英雄难过美人关。 倒霉道人力拔山兮气盖世,挽狂澜于既倒,最终却输在玉门关前,疯子不用问及老道何故,已然能猜个八九不离十,诸如老道这种骤得富贵之辈,大抵还是比不得那些富贵王侯,刀修再挥刀厮杀,救民于水火,终究抵不过黄白动人心。 若是换作一般小家小户女子,或许就可能成就一番美满姻缘,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或许就是所谓的门当户对。 与烟柳花巷女子谈情说爱,无异于自讨苦吃,什么英雄豪杰,成王败寇,皆没有沉甸甸的黄白使人踏实更为靠谱。 疯子暗自唏嘘,英雄厮杀,无敌于世,但唯独面对黄白,却输的一败涂地。 “老哥,梦境一事,多是虚无缥缈之谈,切莫当真才好,再说那些烟柳花巷的小娘,可谓是半点没有好眼光,就凭老哥这副仙风道骨的神仙姿态,不说迷倒万千少女,怎么着也得倒个十个八个懂情调的妇人不是,约莫老哥去得那家小娘都是些刚**的青瓜,既没有少女的纯真甜美,又不及妇人情调有趣,半生半熟,最是涩人,甭说老哥,就算换作老弟去,闭门羹也是妥妥安排上!” 疯子从未自诩风流倜傥,顶多偶时会在好友面前自夸自吹一番,但在外界仙门众人眼里,却是不折不扣的花花公子,顶级纨绔,是含着金汤匙出生,不知柴米油盐为何物的无良恶少。 踏临过万界,山上仙门女修之辈见过不少,山下凡俗烟柳花巷也不曾少了去,但皆是万花丛中过,守身如玉洁,对任何倾国倾城的仙女皆是言辞调戏,从未真动凡心。 于疯子而言,能用银子买来的东西,何必花一片真心去换,银子多的是,真心有几颗? “老弟说的极是,老哥自梦中苏醒过来,便心如止水,今后不会再动什么凡心杂念,至此一心修道,好证个小道耍耍,也算没有白来人间一趟,再者对师父他老人家也是个交代!” 倒霉老道这一世一生大抵用“倒霉”二字便可概述,前一世幼时成孤,寄人篱下,受不尽的白眼嘲讽,等好不易离开并不如何温暖的哥嫂家,外出闯荡江湖,本想搏个衣锦还乡,却没想到最终溺死在一条人迹罕至的浅溪之中,落得一个身死神魂不灭的惨淡结局,后被下山归来的师父遇到,至此方才得以再塑肉身重活于世,到的如今,悠悠千百载,一事无成,还是潦倒穷困加身,似乎与前世并无太大转变,大抵算是徒活一世,白白浪费师父一番心血教诲! 其实,倒霉老道的两世为人,大概用两个字就足以概括,平凡。 万界天下,泱泱人众,跳脱出平凡范畴,能被世人铭记的,终究只会是那么一小撮存在,更多人众还是平凡而普通的活着,或是做个酒楼掌柜,每日迎来送往,会做些在酒里掺水的勾当,或在朝堂之上混个不入流的闲职,向上笑面相待,向下横眉冷对,官职不大,但为官之术却是老辣有成等等。 真正做到力挽狂澜,名垂千史的,一个时代,万流争锋,也就独立潮头那么几位而已,譬如神话时代的神庭之主,远古时代的人族大帝,上古时代的仙主等。 面摊掌柜眼看二人只顾聊叙,碗里的卤面却是一口未尝,只能过来善意提醒,卤面还是趁热好吃,要是不嫌有味,再佐配上两瓣蒜头,滋味会更佳。 疯子明白掌柜心意,是在心疼这两碗卤面,在这兵荒马乱之际,白白浪费这一碗卤面,只会是一种罪过,能吃得上这一碗卤面的,自然不会在意,但吃不上而饿死街头的,北城街头何曾少了去,哪日没有几个悄然离去的饿死鬼? “掌柜的,麻烦再浇点卤,光顾着说话,面确实有点砣了!” 疯子示意再浇点卤汁,卤面浇头原本就可以随便添,再者这浇头卤汁滋味厚重,一般食客并无人会多占这么一勺半勺浇头便宜。 重新浇卤后,掌柜又端上两碗原汤,疯子吞吃殆尽,惬意打个饱嗝,倒霉老道也吃的碗底露白,对掌柜做面的手艺赞不绝口。 撂下银子离开后,倒霉老道欲言又止,犹豫半天,大抵还是开了口,“老弟,你可不像是会在意这些细枝末梢的人,再者说了,面摊掌柜能有几斤几两,值得老弟另眼相待?” 本打算带着老道去城隍庙,也算暂时找个落脚地,但老道如此一问,疯子蓦然改了主意,径直改道前往北城。 北城街头,虽然一小部分地方恢复了原先十之一二的喧嚣,但却也是小商小贩自娱自乐,街上真正行人并无几个,摆摊撂地的商贩也是有苦难言,被兵部官老爷刀架脖子逼迫出来做买卖,委实是冒着天大的勇气,毕竟银子可以不赚,但小命还得自救。 于一家包子铺买上两屉包子,二人一人一兜就这么拎着,倒霉道人一开始还有些纳闷,这前脚不刚刚撂下碗筷,怎的后脚就来买包子,可当走进一条无人巷弄后,跃入眼帘的一幕,却是生生将这些翻涌上来的疑惑统统打消! 一条不过百余步的巷子里,满满当当全是人,或者称之为人已经不太恰当,因为每个人皆是骨瘦如柴,气若游丝,恍若一摊烂泥丢在地上,若不是因为人众过多,轻微的呼吸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诡异的声效,或许老道从某摊烂泥前走过,也不会发现这会是一个活人。 “这里每天都会有这么多……人被抬到这里等死,有的是因为饥饿,有的是因为生病,但这些已经不重要,没有谁会在意,他们就像是被一座孤城抛弃的寡人,静静等待着生命终结的那一刻,有的还能看见明天的太阳,有的却看不到了,就这么一波又一波的死去……” 疯子将手里的油纸袋撕开,抖擞其中热气腾腾的包子掉落一地,雪白浑圆的包子落地翻滚,个个染上尘土碎屑。 “照着做,不要问为什么!” 疯子蹲下身,将几个沾染尘土不厉害的特意又在地上滚了两遍,这才捡拾起一个摊在掌心,冲略微沉寂的巷弄喊道:“有吃的来了!” 些许尚且有气力起身的饥民拥挤到巷口,瞬间将满地沾染尘灰的包子抢食一空,根本不顾及包子上有没有什么尘灰,只是下意识地将包子朝嘴里塞,对于他们而言,吃这个词成了一种机械式的动作,即便此时此刻手里不是包子,他们也会下意识去这么做。 发完包子,疯子指了指巷弄屋脊,二人跃上屋脊,俯瞰着巷弄里的饥民,疯子这才说道:“那个面摊掌柜每天收摊后都会来此,每天多赚的银两留下支撑第二天的,其余都会拿出来救济这些人,虽然数目不多,但也坚持了这么久,你说这位掌柜,图的是什么?” 倒霉老道恍然大悟,这才明了疯子为何会对那个面摊掌柜另眼相待,如此行径,称不上救世济民的大善,但也绝对是令人钦佩的小善,行善积德,不在于大小,莫过于坚持。 “不以善小而不为,那个掌柜确实心地良善,如此乱世当头,还能有如此心思,如此作为,不是大善也胜似大善!” 倒霉老道叹息一声,蓦然又想到自己梦境中的那座孤城,豺狼围簇不假,大雪纷落亦是真,但这些都不是改变最终结果的因素,在他看来,人心涣散才是真正的始作俑者。 一座城,失了人心,可不就是一座孤城。 话音未落,巷弄口出现一道熟稔身影,二人扭头望去,果真是那位面摊掌柜,手里拎着一袋子热气腾腾的馒头,正挨个分发给饥肠辘辘之辈。 馒头也不多,拢共也就十几个,较比一条巷弄的人众,不过是杯水车薪,好在掌柜还算有经验,知晓巷口人众或许多少能吃上一口,也就专挑了巷弄里的十几位气若游丝的老人,亲眼看着他们吃干净后,掌柜方才悄然离去。 “是人心啊!” 疯子轻吐一气,随手从长满杂草的屋脊上揪断一截叼在嘴里,说道:“或许就是因为有成百上千诸如面摊掌柜这样的人存在,这座城最终才能坚持到现在而不崩塌,较比起这千万平凡之辈,那些投敌叛逃,懈怠懒散,甚至卑躬屈膝想议和之辈,都不值一提!” 倒霉老道点点头,深以为然。 来到城隍庙,城隍爷依旧没回来,青厮虎霸天也乐得清闲,顿顿火锅就酒,小日子过的那叫一个逍遥惬意。 因为现在暂时用不上倒霉老道出谋划策,疯子打算将这枚“重器”暂时安置于此,等到千钧一发之际,再拿出来一定乾坤。 青厮虎霸天倒是没什么意见,多个人无非多双筷子而已,自家老爷不在,能聊到一块的田寸生也不是每日都来,城隍庙就剩他一人,话也没人说的一句,除了寂寞也就剩下寂寞。 没有现成火锅招待,青厮虎霸天觉得也不能怠慢客人,从城隍金身后摸出私藏的两壶酒水,也算是待客之道,只可惜少了佐酒菜,只能干喝,不算尽兴。 几杯酒水下腹,青厮虎霸天就与倒霉老道成了勾肩搭背的朋友,疯子看此局面,也就心安理得离开,开渠一事,虽然不需要他每天监工,但也免不了隔三差五要去一趟。 兔起鹘落,一路飞掠,片刻后去得北城城外三十里地,因为引流入城走的是地下途径,地面而言,若不是遇上太大的动静,城外围簇仙门也断然发现不了,再者还有墨家一脉所用乃是傀儡力士,最善开凿破土修筑事宜,如无意外,可做到一墙之隔破土而无声的程度。 沿顺开流路线,一线直去,地面凡是经过住户院落田地的,对或许可能有所损害的地方,也进行了相应的补偿,至于不愿意搬走的,也不至于强行动粗,地面若是太过保持无痕,有时也会成为一种破绽。 为了不被城外修士盯上,疯子特意嘱咐墨家一脉遣派人手,在地下引流经过的地界搞出一些大小不一的动静,以此分散可能存在的注意。 深及地下三十丈,渠宽五丈,这是经过墨家一脉弟子多次计算得出的最佳方案,一来可以避免过深操作带来的不必要消耗,同时确保地面也不会有任何异常,二来是顾及傀儡力士所能承受的最大负荷,傀儡力士实质与符箓无异,皆是消耗一点灵力使然,灵力虽不缺,但打造一架傀儡力士消耗的代价却极为夸张,所以墨家一脉在动用傀儡力士时,都尽可能顾及使用程度,好达到多而久的实用效果。 一线直去百里,并无发现有任何的异样,疯子这才折身而返,城外村镇的人众,逃的逃,走的走,死的死,诸多村镇已然成了空空如也之态,荒凉如野,并非一句虚言。 蓦然止步,抬眼望月,月华澄澈,一架迅疾马车正飞过月头,马车后拖曳着一条长长的星河,疯子摇头一笑,天都要塌了,这推星逐月的星官还是得有条不紊干着活计,这一幕若是让那些以为神仙老爷终日只是饮酒作乐的凡俗看到,也不知会是何种心境? 人生在世,活着就谋其事,日不懈怠,大抵谁也逃不过这个道理。 思绪至此,疯子抖擞出一张老妪面皮,摇身一变成了一位骨瘦如柴的垂暮老人,脚尖点地,一掠数十丈,就这么直奔最近的一座仙门而去。 月夜如斯,不做点令仇者痛亲者快的事宜,疯子如何好意思说自己浪荡江湖数十载? 一股脑抛砸下一通眼花缭乱的法器,数百道颜色各异的光束从天而降,仿佛天幕之上骤降光雨,将三座仙门重兵把守之地全然覆盖在内,来不及如何挣扎,就是一阵疾风骤雨的摧残,好似狂风卷集乌云,秋风横扫落叶,仙家气象盎然而立的楼阁就轰然坍塌一地,成了无人问津的废墟。 打完收工,疯子远掠遁逃,藏匿一地远看热闹,数十位剑修御剑横空,辐射方圆十里之地,搜寻可疑人物,疯子若不是身上揣着隐身符箓,只怕此刻周身已然被剑气戳刺出成百上千个剑洞。 热闹持续待天迹泛白,众仙门方才撤去,疯子方才绕远而行,兜转半个大圆,从另外一侧入城。 那三座重兵把守的楼阁,是城外众家仙门搭建的简易传阵,城外源源不断的仙家弟子,正是通过这几座传阵破空而至,摧毁这几座楼阁,等同说断了敌人后路。 当然,这不是疯子关注的焦点,疯子关注的是,这几座简易跨空传送人的传阵,究竟出自谁手? 天底下,除开墨家一脉尤善此术,剩余的基本屈指可数。 第四百一十八章 仅此而已 墨家一脉,尤善奇巧淫技,放诸于万界,也是首屈一指的拔尖存在,正是基于此种超然地位,墨家一脉方才能在万界行走无忌,受人敬重。 除开独占一档的墨家一脉,仅居次席的仙门,早在神话时代中期之际多达一手之数,但之后由于其中两座仙门涉及神庭崩塌而被敌对仙门抓到把柄,从而宗门除名,山头倾倒,门中弟子死伤离散,就此古史除名。 剩余的三座仙门,一座大有追撵墨家一脉的巧手堂,实为墨家一脉独立而出的一支门脉,归根结底还是要划算到墨家一脉之中。 另外两座,一座珠玑阁,一座鬼斧宗,前者精善山水气象改势,后者于秘法锻造方面堪称一绝,两座仙门皆造就出数之不清的妙化造物,但最为人称赞,也是最有可能名垂千古的两件巧物,分别是养灵阵枢,木牛流马。 珠玑阁打造的养灵阵枢,对于一些山根灵气枯竭的山水地势,可谓是雪中送炭,而且这套法阵最大优势在于,可以聚拢天地流散灵气,细水长流的滋润山根,从而使得灵根再生,等同说布置下如此一套法阵,再搭上数百年光景,荒山也能变灵山。 鬼斧宗锻造的木牛马,是一种跨界长途传阵,较比于疯子联合墨家一脉打造的星空传阵来说,最大的优势在于价钱便宜,而且便于携带,且能做为芥子纳物的空间储物使用,多数根底浅薄的仙门,凭借此物就可随意跨界,即便做些山上生意,也未尝不是一件妙事。 疯子对于鬼斧宗的了解,因为商品撞车的缘故,自然了解颇深,这鬼斧宗初代宗主师承墨家一脉,算是个技艺精湛的优秀弟子,但在同辈中只能屈居一流,算不上拔尖,故而心性使然之下,也就自立山头,花开两枝,一手造就了鬼斧宗。 能造就城外那些交易星空传阵的,大概也就是这座鬼斧宗杰作无疑,毕竟珠玑阁在造就传阵方面确实不及鬼斧宗,另一个妙手堂因为与墨家一脉息息相关,自然也做不出这种背后捅刀子的事情。 “鬼斧宗?” 疯子呢喃一句,蓦然回忆起许久前的一件小事,鬼斧宗有两位老祖,曾经私下拜访过当年风头正劲的财神爷疯子,说是想请疯子做鬼斧宗的太上长老,也不用过问枯燥乏味的宗门事宜,更不用参加什么宗门议事,权柄与他们这些老祖并无二样,唯一要求就是疯子每隔百年就必须给鬼斧宗造物做些口头上的宣扬,而且这宣扬也不是白做,鬼斧宗每百年还会额外奉送一大笔银两,同时还有各式巧物以供挥使。 只不过疯子当年意气风发,除了墨家一脉能看在眼里,诸如鬼斧宗这类没什么名气的小门小派,根本看不到眼里,何来什么交易? 又是送银子,又是送巧物,可他最不缺的就是这两类,你鬼斧宗送我这两类,难不成是觉得自己比我这个财神爷还要有钱有势? 所以,疯子毫不犹豫将那两位万里迢迢找寻到他的鬼斧宗老祖赶出了家门,并且在门口竖上一块牌子,鬼斧宗与狗不得入内。 疯子昔年行事,可谓是出了名的“神鬼莫测”,因为没有谁会知道下一刻这个疯子会做出何等丧心病狂的事情,与鬼斧宗的恩怨情仇,大抵算不上疯狂,只能称为中规中矩。 当然,这是疯子自己的看法,至于鬼斧宗那两位被扫地出门的老祖而言,内心究竟是何等一种境地,大概会是另外一种心境。 与面摊掌柜打过招呼,让面晚些下锅,待他去去就回,疯子御风而行,来到皇宫一地,如今他自锁境界,想要做些手脚,只能借住这座皇都的龙气而为,譬如眼下他要做的召唤其他法身。 疯子有超乎寻常的十道法身,即便是他这位原主,除开昔年唯一一次“论功行赏”十道法身齐至外,悠悠万载,再无聚齐的机会,十道法身无论是从心性还是手段,自是各有千秋,搁置任何一座大界,皆是呼风唤雨的存在。 鬼斧宗所在之地,是为春秋大界,于光阴流水中位列天子庚号,大界前十所在。 “好像是老五在春秋大界做什么淡出鸟来的文官……” 疯子认真思量一遍,确认哪一道法身所处春秋大界后,没来由觉得有些心虚,这第五法身是昔年他心境最潦倒之际造就而出,简言之就是心性晦暗,行事无所不用其极,凡事不达目的不罢休,之所以让第五法身去春秋大界做那末流文官,这其中也有疯子深层次的考量潜藏其中。 涉及心性方面,要做到绝对扭转,除自身由内而外大彻大悟之外,旁人自无这种可能,更多的还是影响,而论及影响心性,自然非古史经卷莫属,老话说读史明智,亦是此种道理。 疯子掐诀念咒,随手洒出三件相互叠错的聚气法器,在地面互成掎角之势,首尾以三条明亮丝线牵扯,丝线上各自攀附有一位灵气小人,瓜子大小,有模有样,姿态各异,当三位灵气小人开始攀线而行,一座简易聚气法阵倏忽即成。 “暂借龙气一用,就当是老子提前收工钱了!” 疯子十指各有灵动,在空中各有姿态,当十指掐诀而定,嘴中已然接续上繁奥经咒,随着一连串起承转合动作完成,聚气法阵上的三位灵气小人已成拔河之势,在与地下一团浓郁龙气较劲发力,大汗淋漓,看的让人心疼。 “好嘛,如此小家子气,借点龙气都不想给!” 疯子撇嘴,不得不再拿出点镇场子的法器来,抖擞衣袖掉落出一座袖珍玲珑宝塔,塔层分明,颜色渐次不同,从塔底黯淡无光的金色,直到塔顶生辉的明亮金辉,就犹如塔身之上挂了一条倾泻而下的金河,层次清晰,各有千秋。 将玲珑宝塔置于聚气法阵正中,疯子咬破手指,在塔尖滴下几滴鲜红,当鲜红蔓延开来,塔身倏忽一晃,肉眼可见塔下地面有颤抖发生,丝丝缕缕的金芒从地下被拖曳而出,聚拢在三位灵气小人身上,再被三位灵气小人汆丸子一般,化成点滴金色水珠,如此持续片刻,当三位小人过深沐浴金辉,且如痴如醉,疯子这才跺脚停止法阵运转。 将三位灵气小人转化而来的龙气水珠聚拢成一小瓶金黄粘稠液体,疯子呵呵一笑,仰头灌饮入腹,随之一声淡淡龙吟从体内爆发,疯子咧嘴一笑,道了句成了! 春秋大界。 凌武皇朝,怀才郡。 怀才郡太守张鲁一之名,在整个怀才郡来说,皆是一个为人不齿的恶名,一些家有幼子的门户,晚上幼子啼哭,只需妇人说上一句张大坏人来了,幼子便能止声,故而私下里,这位张鲁一大人还有一个名号,张止声。 为官在任十六载,妥妥做了十六载的恶,怀才郡原本有近百万人众,民风淳朴,路不拾遗谈不上,但也没有之后那般满街皆是巧取豪夺的盗匪,张鲁一上任太守一职后,除开强行征收各种赋税,而且还追求物奢享受之风,不仅将郡守衙门全然翻新一遍,还在寸土寸金的郡城中心,大修土木,平地而起一座遮天蔽日的百顷张园。 这座穷极怀才郡数十年税收的张园,平日素来生人禁步,只有携礼拜访的贵客,张鲁一方才会让其进入园中,至于园中是不是如传言那般奢华,却是鲜有人知。 富卿,是怀才郡的一位末流小官守藏史,平日负责打理怀才郡几座藏书楼,每月俸禄少得可怜,还不够一天一壶酒水的消费,但日子过得却也清闲自在。 几座藏书楼内,除开一楼陈列着掩人耳目的藏书,二楼以上的地界,早已遵循太守之意,改造成平日附庸风雅夜夜笙箫的消遣之地。 坐于一楼,无心翻书的富卿听着二楼传来的嘤艳糜音,倚在书架上,却是极为享受的眯眼,仿佛身临其境。 “富卿,差人送些丹药上来!” 一位脚步匆忙的小厮跑下楼,找到正眯眼打盹的守藏史富卿,火急火燎唤醒道:“富卿,大人嫌弃你炼制的那些丹药不够劲,让你去街上马郎中那里买上一些来!” 富卿睁眼,假装刚睡醒,抻了个懒腰,抬眼看着火烧屁股的小厮,笑道:“老爷嫌弃那些药不给劲怎么不早说,我这里可是另有灵丹妙药,吞服一粒,保管老爷欲死欲仙!” 说罢,富卿摸出一个瓷瓶,刚想打开,却被小厮眼疾手快一把夺下,然后火急火燎直奔楼上,“一粒不顶用,老爷说要尽兴三天三夜的!” 富卿眯眼一笑,自言自语道:“吃了我十六年火丹,如今这副身躯早就如架在火上炙烤多年的瓷器,只要一个头疼脑热的凉病,瓷器指定是四下开裂的结果,阳不守阴,阴阳悬殊,你不死谁死?” 算上即将折磨死的这位太守大人,富卿从踏临这怀才郡,拢共侍奉了九任太守,也送走了其中八位,死因千奇百怪。 富卿要做的,就是让这座凌武皇朝由下而上,从内而外开始一点点崩塌,就像被架在烈焰上常年炙烤的瓷器,粗看并不觉得有任何问题,但细看之下,却是脚底发亮,神魂颤栗。 瓦解一界,就需要先瓦解气运最盛的皇朝,瓦解一座根深蒂固的皇朝,就需要先瓦解气运凝聚的咽喉之地,而怀才郡正是凌武皇朝的气运咽喉。 富卿就像是一位双手掐持在凌武皇朝咽喉之处的夺命人,但掐持的力度却并不重,而且很舒服,即便有人心生质疑,富卿也可圆谎过去,却丝毫找不到蛛丝马迹。 起身走出藏书楼,门外对面是一家酒楼,平日张鲁一来此风流,吃喝之物皆是由此家酒楼贡献,故而酒楼掌柜早已与富卿称兄道弟,关系匪浅。 刚踏临门槛,趴在柜台上的掌柜便迎了上来,笑道:“富老弟,还是老规矩?” 富卿点点头,找张靠窗的位置坐下,掌柜端着一坛子酒水,身后跟着一位手托佐菜的伙计,待酒菜上桌,掌柜这才压声笑问了一句,“张大人委实好雅兴,这都进去快一天了,还能心有余力,老哥不佩服不行啊!” 富卿示意掌柜落座,扭头看眼街对面门窗紧闭的藏书楼,故作神秘说道:“老哥有所不知,大人这次是求到了一瓶灵丹妙药,吞服一粒,可快活三天三夜,所以这才哪到哪?” “什么神药,竟然如此厉害?” 掌柜诧异之余,心中也是跃跃欲试,家中守着一位年岁小他二十载的小娇娘,夜夜笙箫自然是有心无力,听闻有此对症神药,自然心有期待,“老弟可否认识这神药出自哪位神医之手?” 富卿嘿嘿一笑,从袖中摸出一个土色瓷瓶,推至掌柜面前,笑道:“老哥家中娇娘,人比花娇,自然比老弟需要此等有如神助之药,索性老弟就顺手推舟,做个顺水人情,这药给老哥便是!” 掌柜大喜,毫不客气收起瓷瓶,脸上挤出罕见笑意,“老弟稍等,老哥这就让后厨再上些硬菜,今日你我兄弟二人,不醉不归!” 灌倒酒楼掌柜,富卿走出酒楼,袖中掐算了一下时间,这位天子殿下派来做谍密的掌柜,大概会在明日寅时暴病而亡,而算上这位人之将死的掌柜,富卿已经灭除七十余位试图监视张太守的天子谍密。 在他没有让这件瓷器炸碎之前,没有谁有资格指手画脚,即便是那位天子殿下也不行。 “吱呀”,藏书楼屋门被打开,小厮满头大汗走了出来,见着闲散无事的富卿,便颐指气使差使道:“老爷说要吃凉粉,越冰越好,富卿你快点想法子!” “凉粉?” 富卿一滞,心说你这是自寻死路,他人谁有办法? “老秦头家的凉粉就不错,但还得去冰窖取些冻冰出来冰镇片刻,这样吧,我去买凉粉,你去冰窖取冰,这样也好快些!” 富卿指了指贪嘴的小厮,转身朝几条街外的凉粉摊走去。 “一丘之貉,皆是自寻死路之人,毒药也能贪嘴,你们不死就好没天理了……” 富卿心中哂笑不已。 在他眼中,这座鲜有降雨的怀才郡城就是一座瓷城,眼下时候未到,待时候一到,自然分崩离析,所有人自死无葬身之地。 而他,要做的仅此而已。 第四百一十九章 好眼力 老秦凉粉铺,在怀才郡城算得上首屈一指的小吃界霸主,不仅价钱数十年如一日公道,而且口味品质等方面也是一如既往的好。 每值暑热之际,老秦凉粉铺铁定座无虚席,铺子里是在挤不下,有些人索性就坐在铺子外的屋檐下吃,只要较比长蛇一般的队伍,心中什么怨气也就烟消云散。 富卿来老秦凉粉铺次数不多,但终归是有别于众的官老爷,故而诸如排队这一类的情况,富卿自然没有遇到过。 铺子二楼有专门的雅室,为的就是方便来此吃粉的官老爷或者一些不方便抛头露面之辈能安安静静吃上一碗凉粉,老秦头所求不多,仅此而已。 当富卿来到凉粉铺,却发现铺子门口拥簇的里外三层,歇斯底里的嚎叫声正从铺子中传出,“老秦头,你个王八蛋,敢拿刀杀人,老娘给你拼了……”富卿皱眉,心说是妇人? 因为身穿官服,富卿挤进铺子也就没有费多大气力,当他抬眼看向铺子中时,眼前正发生的一幕使得他微微错愕! 一位膀大腰圆的妇人,正拎着一根竹条奋力追杀跑在几步远外的老秦头,而老秦头双手提裤,上身衣衫不整,头发也乱糟糟的,仿佛刚从床上睡醒,边绕着一张方桌躲跑,边苦苦哀求:“白梅,你这是何苦来哉,我这把老骨头就算再压榨,也没得几两油水,你为何非要吊死我这株歪脖子树上?” 人高马大的妇人跑的气喘嘘嘘,双手撑在桌边,胸口起伏的厉害,“老秦头,老娘就是喜欢你这株歪脖子树,这辈子还非你不嫁了,再说昨天在床上,你可是亲口答应要娶我的,怎的下了床提上裤子就不认人了?” 富卿想起这位言辞无忌的妇人究竟为何人,是几步远外的胭脂铺子掌柜,名为白梅,据说是死了夫君从外地来此,平日名声艳浪,半个郡城都知晓有这么一位妖艳多姿的半老徐娘,“怎的与老秦头……”,富卿有些不解。 “白梅,没想到你是这种人,上床前可是说好了的,下了床一拍两散,各走各路,你咋翻脸不认账,还倒打一耙,你说吧,你究竟看上老秦嘛了,老秦马上改!” 老秦头甚是无奈,心说这妇人晚上在床笫间兴风作浪的本事可是一等一的厉害,就他这把老骨头折腾几次还能觉得有趣,但若是夜夜如此人累马欢,只怕不出半年,埋到他腰间的黄土只怕就会完全没顶! 妇人白梅本想再追撵,却蓦然瞅见富卿,心思一转,顿时哀嚎声再起,“老天爷啊,你睁睁眼,看看这挨千刀的老秦头吧,土埋半截的老不死,浑身上下没有二两肉,你说我一个身份清白的妇人能看上他什么,不就是图他一个老实本分……” “官老爷,你可得给民妇做主,判他老秦头一个通奸之罪!” 妇人白梅哭哭啼啼,身子颤颤悠悠走来,平日不近女色的富卿顿时心中大惊,本能想闪躲一侧,但却被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众堵死,成了进退无门的处境。 “大人,你可得为民妇主持公道啊!” 妇人白梅声泪俱下,跪伏在地,且不说眼泪真假,单单这份豁的出去的胆识,加之炉火纯青的演技,就足以使她立于不败之地。 富卿视女子为洪水猛兽,虽然无法理解,但识人的眼力不可能因为这个缘故而消失,故而从他看到妇人白梅那一刻起,他就看出妇人是在与这位尚且不知情的老秦头演苦肉计! 而真正的目的,即是要接近他! 富卿本打算与这位背后不知受谁人指使的妇人好生较量一番,但眉心之地突然出现的一道记忆,却硬生生令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鬼斧宗简直是在找死!” 低头嘀咕一声,脸色重新恢复如初的富卿转身就打算离去,但又猝然止步,扫量一眼凉粉铺子,便从袖筒中抖擞出一面光洁铜镜,随手朝空中一抛,镜面在阳光折射下,顿时亮起一团金光,所有人的视线不自觉随之被吸引过去。 “光阴逆流!” 富卿打了个哈欠,身影出现在距离凉粉铺子十几步远的街道上,回头低声说了一句,“暂且让你们多活几天!” 随着空中铜镜消失一刹那,凉粉铺子凝滞的气氛再次流通起来,铺子中的追逐打骂复又开始上演。 回到藏书楼与小厮言语一番,惹来几句冷嘲热讽,富卿便告辞离去,鬼斧宗的事情刻不容缓,而怀才郡这滩浑水,什么时候搅也为时不晚。 鬼斧宗,坐落于凌武皇朝正北极地的鬼斧山,因为鬼斧宗势大根深,凌武皇朝几次派兵征伐,都未能如愿,使得这座仙门俯首称臣,可以说鬼斧宗在凌武天子的眼里,无异于一根欲除之而后快的眼中钉。 但数次征伐无果,前后拢共死伤十数万兵将,皆是惨败而告终,凌武皇朝士气一下子跌落谷底,捎带着国祯气运也一并损耗不少。 当然,造成这种局面的真正始作俑者,正是混迹官场末流的富卿一手所为,鬼斧宗是他钉在凌武皇朝版图上的一根断龙钉,只要这根钉子存在一天,凌武皇朝这条土龙就很难舒服一天,是在滴水穿石的消耗,一点点将龙血放干,直至再无挣扎之力。 可如今这盘谋划势必要被推翻,从主人传来的讯息来看,鬼斧宗已经将手伸到了春秋大界之外的仙墟大界,如果他再按部就班执行原有谋划,不是不行,但仙墟大界指定是要毁灭在春秋大界之前。 仙墟大界,天字丁号,春秋大界,天字庚号,依循光阴长河中大界崩塌的顺序,往往是由低位开始,即庚号春秋大界崩塌在前。 可一旦这个顺序被破坏,排列有序的万界,即会迎来一场无法抵挡的浩劫,这也是诸多仙门老不死在提防,寻求破解之法的那场末世。 “主人有些自不量力啊!” 富卿绕山而行,时不时从山林密地中拔起一根根钉入山根的尖刺,而随之消失的,是一缕缕聚拢的流散灵气,还有如溪水流逝的山根固有灵气,这座养灵大阵运转有序千百年,将一座本该腐朽崩塌的鬼斧山滋养成今天这副境地,养灵法阵可谓是功不可没。 在拔去一百零八数泄灵刺后,富卿终于长吐一气,眼前这座四处漏风的山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腐朽,相信山上鬼斧宗那些老家伙,这会多半是坐不住阵,乱了阵脚! “剑起!” 富卿掐诀念咒,一声轻呵,鬼斧山最外围之地,从四面八方乍起一道道流光溢彩的飞剑,剑尖所向,皆对照于鬼斧山这条相当于凌武皇朝土龙的龙尾之地! 凌武皇都,自然是龙首所在。 怀才郡城,是为咽喉要地。 而鬼斧山,即龙尾之处。 富卿早在这至关重要的三地各有谋划,布下手段无数,为的就是彻底钉死这条极有可能是昔年十凶龙族一脉留下的龙族气运。 顺便提一点,富卿对昔年那位功未成身却退的屠龙人甚是尊崇。 他这一手钉龙秘术,无非是在那位屠龙人面前班门弄斧,富卿除了要寻迹那位尚且在世隐活的屠龙人,更有心与之一较高低。 有人活一世,为财。而他富卿,则是为名,而且还是要那种名垂千古的芳名。 “何方神圣,敢现身一见否?” 山巅,鬼斧宗隐世闭关的鬼泣老祖现身云海,俯瞰鬼斧山方圆之地,眼底两道若隐若现的金烛洞穿重峦叠嶂,将鬼斧山看的纤毫毕现。 鬼泣老祖于鬼斧宗有承上启下的守成之功,如今鬼斧宗能有如此根底,多半是出自这位行事果决的老祖之手。 “都活了快七千年,还不想死,不太善啊!” 站在山脚下,富卿抬眼望去,自言自语。 一束炸雷当空劈下,炸响云颠。 猝不及防。 鬼泣老祖顿时肉身炸碎,神魂逃遁。 血洒当空。 “工具人登场!” 一声令下,百尊百丈高大的金甲银鞭傀儡力士破土而出,从鬼斧宗四周之地,恍如包饺子一般,朝山巅围簇而去。 一路之上,地动山摇,百尊傀儡力士所过之地,尘嚣冲天,从山林间逃遁的山野精怪鸟兽四散,但皆逃不过掌指牢笼,不是被犹如华盖的手掌拍砸成泥,便是被粗如椽梁的手指攥捻成渣,死相不尽相同。 在山下傀儡力士现身后,山上鬼斧宗便有了应对之策,一些不曾显露于世的攻伐法器终于亮出了真面目,先是一架架堪比抛石机的巨弩被布置山巅四周,刻满各式铭文的丈长弩箭蓄势待发,再有多如潮水一般涌下山头的骷髅刀兵,仿若过境蝗虫,所过之地寸物不生,接下来还有装满明油的牛皮火桶陈列山巅,一旦被点燃推下山头,便是不亚于一位金丹境修士自爆,因为火桶里除了易燃易爆的明油,还有各式伤人夺命的锋锐巧物,可随爆炸的瞬间,势如箭攒,杀伤惊人,除此之外,还有各式类似墨家一脉守城的秘法正迅疾被布置开来,总之,鬼斧宗眼下的气势,较比昔年应对凌武皇朝征伐还要认真几分。 “雕虫小技,也好意思拿出来显摆,不撞上点硬茬子,还真不知自己几斤几两?” 说话间,富卿抖擞衣袖,索性将袖中琳琅满目的芥子纳物全然抖出,不多不少,刚刚百数,也就是说他将盛纳一堆法器的芥子纳物轰砸而出,便会是如烟花绽放一般的璀璨光景,挥霍谈不上,就是有点欺负人。 “先送十个尝尝,权当开胃小菜!” 富卿认真挑选了十件芥子纳物,这十件中皆是攻伐有度的利器,便是遇上境界高出天外的神仙老爷,他凭借此等手段,也能安然逃遁,毫发无伤,至于不幸遇上他的神仙老爷会如何,无非落得一个死字而已。 一连串流光溢彩的芥子纳物攒射而出,先后在山巅炸碎开来,紧接着便是一阵缤纷光雨洒落大地,从山巅逆流飞起的些许法器,不是被光雨瞬间摧毁,便是被炸碎开来的海量气机卷积裹挟,最终滚落下山巅,变成被流火吞噬的废物。 “狗贼,坏我山门,不得好死!” 山巅,愤怒难平的鬼斧宗修士提刀持剑冲杀下山,鬼泣老祖当空陨落的惨况,他们可是亲眼所见,这种被人欺负到家门口的事情,如何能唾面自干? 正信步上山的富卿随手挡开一记势大力沉的刀劈,看向山巅那道面色闪烁不定的鬼斧宗宗主,笑道:“吴宗主借的债,怎么着也该还了,即便不想还,那位没必要刀兵相向不是?” “啪!” 迎面拍碎一张面目狰狞的头脸,富卿踏地而起,身如斜起的箭矢,直直掠向山巅。 长生楼,是鬼斧宗禁地,唯有历代宗主方能踏入其中,不过眼下这个规矩应该改上一改,讨债上门的富卿正大大咧咧坐于楼厅之中,欣赏山下打杀无度的惨烈境况。 真身正闭死关的宗主吴匹无法动身,只能遣派傀儡法身替他好生款待这位贵客,换句话说,昔年若是没有这位贵客插手,便不会有如今的鬼斧宗。 更何况鬼斧宗如今铸就出来的这一应法器,十有八九皆是出自那卷被奉为奇书的【天工开物】,而【天工开物】的真正主人,即是这位行事毫无脉络可循的年轻人。 “见过富公子!” 吴匹傀儡法身赫然躬身一礼,而坐于厅上的富卿,视若无睹一般,似笑非笑。 吴匹也不觉尴尬,起身后主动上前,斟茶倒水,小心翼翼问道:“不知富公子这趟上山,可是有什么要紧事需要在下出力,但说无妨!” 富卿点点头,抿口茶水,“茶不错!” “鬼斧宗如今这家大业大,怎么着也比当年翅膀硬的多,我这一个末流小官,怎么敢有什么要紧事需要鬼斧宗出力帮忙,吴宗主莫要拿在下打趣了!” 疯子连连摆手,头摇似拨浪鼓。 吴匹一抹额头冷汗,堆笑道:“富公子,莫不是仙墟大界那边出了事情?” 富卿呵呵一笑,伸手拍了拍吴匹肩头,笑道:“不愧是吴宗主,一语中的,鬼斧宗没你,只怕万万不行,因为他们都没你这般好眼力!” 第四百二十章 狗胆包天 临下山前,疯子随手将封土于鬼斧山下的一张古老符箓解封,有此符箓,鬼斧山是灵山福地,撤去此符箓,鬼斧山就是一处乱魔狂舞的天然魔窟。 养灵法阵的玄妙之地在于,无论用于何种境地,只要山根不毁,法阵即可源源不断从周边拘禁天地灵气,滋润山根,直到山根壮大,再反哺法阵。 鬼斧山先前是魔族一处巢穴,富卿来此荡平乱魔之后,便贴下一张降魔符箓,驱赦群魔,使得这座有聚龙之势的山脉得以留存于世。 依循光阴长河后浪前流的事实,这座春秋大界势必要早毁于仙墟大界之前,这是毋庸置疑的地方,若是没有这突如其来的横叉一脚,这场谋划运行还得再拖延个千载光景。 “仙墟大界崩塌在即,不足百年光景!” 这是富卿从主人传来讯息中得到最重要的情报,这也意味着他要赶在仙墟大界崩塌前搞垮这座大界,才能不引发光阴长河的“潮起潮落”。 “有点自不量力啊,主人这是何苦来哉,难道真要做什么救世济民的圣人?” 富卿一路掠回怀才郡城,路上苦思冥想,却也没能想出什么头绪,乱世当头,求个稳妥,理所应当,至于什么圣人济世救人之说,在他看来,不过是儒门那群老夫子编造出来唬人的说辞而已,也就骗骗那些脑壳不灵光的憨货! 回到藏书楼,太守大人已然离去,对面酒铺不出所料关门毕业,那位天子殿下只怕万万没有想到会暴露此枚棋子,这座酒铺掌柜更换之频繁,简直超乎想象,为的就是掩人耳目,混淆视线。 收拾妥当二楼,富卿赶去衙门,路上却撞上正前来找他的小厮,一问之下,方才得知太守大人病入膏肓,正于安神医药铺救治。 “大人怎会突发重疾?” 二人赶往药铺的路上,富卿明知故问。 “不知道,不过听安神医念叨了一句,说什么阴阳悬殊,病在骨髓……” 小厮前前后后已经找寻富卿这位闲散小吏多次,因为太守大人弥留之际尚且在念叨这个毫不起眼的末流小官之名,以至于殷勤侍奉左右的小厮难免心有怨气。 待二人赶到药铺,安神医正在用针灸辅以火石的吊命之术挽留太守残命,富卿知晓,若是这次再无济于事,太守也就真正魂飞魄散,命丧黄泉。 富卿出得药铺,在不远处一座酒肆上找寻到已经出窍的太守大人神魂,落座点酒,亲自倒酒一杯,笑道:“太守大人在此等候小人,一定是有重要的话托付,大人但说无妨,小人尽力而为!” 虚淡如烟的太守大人,盯着富卿足足看了许久,方才说道:“这一切都是你一手为之,对不对?” “从我上任至此,你就心甘情愿做这末流守藏史,不争不抢,安之若素,真正用意就是为了让我彻底信任你……你将本官肉身炙烤于烈火之上,无非是想彻底抹除一切可能留存的蛛丝马迹,但这样无济于事,天子殿下已经明了你所做所为,不时便会发兵讨伐,届时你必然要被车裂,一命换一命,也算合理!” 富卿听着幡然醒悟过来的太守大人一通言说,也不如何表态,只是一如既往的淡淡而笑,仿佛世间没有什么事值得他为之皱眉。 “这座郡城已经被我打造成铁桶大阵,只要天子殿下敢来,我保证让他有去无回,至于其他的问题,我也不想多解释什么,因为我没必要对一个死人啰嗦!” 指尖弹蹦一缕道火,瞬间将太守大人神魂焚烧,而后掷空一枚铜镜,当所有人举目而视,便挥袖逆流光阴,抹除所有人这一小段记忆,即便有山上修士探查,也无须担心什么。 神魂既灭,那药铺中的太守大人自然救治无望。 三日后,怀才郡城人众刚从满城缟素的悲伤气氛中解脱出来,便又迎来大军压城的坏消息。 城外,三十万大军逼城,来的毫无征兆,以至于清晨挑担进城的商贩还以为又是谁人传起的谣言,难免心中愤懑,不少贩夫走卒甚至啐骂出声。 因为无论封城还是打仗,对于他们而言,都算不得半点好消息。 正坐饮酒肆的富卿,听到酒肆旁一位老妪破口大骂,说什么老天爷有眼无珠,刚死了太守大人,就又派兵来祸害他们,真是老天爷瞎眼如何如何,富卿听得有些发笑,心说这老天爷也委实难当,好坏都只能一肩担之,还还不得半句嘴,看来老天爷也未必做的有他这个末流小吏来的自在惬意嘛! “富卿,你还坐在这里吃酒,都兵临城下了,你还能吃的下去?” 小厮因为失了太守的庇护,如今在衙门里也算是虎落平阳,被一众平日被他打压的小吏悄然欺凌,却是有苦难言,富卿这个末流守藏史,也算是唯一一个还能待他一如先前的老实人。 “怎的,不吃酒难道还要让我冲锋陷阵不成?” 富卿招手示意小厮落座,将酒壶推至过去,笑道:“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之事自有大人物顶着,你我这些小鱼小虾就莫要杞人忧天了?” 小厮被富卿如此一说,顿时垂头丧气,肩膀垮塌下来,先灌下一杯酒水再说,待酒入愁肠,这才置杯说道:“那些人正商量要跑路,如今估摸都回家收拾细软了,我来寻你就是告诉你一声,有值钱的东西赶紧带着跑路,省得城池一破,便宜了那些如狼似虎的兵卒!” 富卿咧嘴一乐,探手在空中虚画一个圆,然后指着大有与城共存亡的小厮,说道:“这里的一切就是我认为最值钱的东西,可惜带不走,既然带不走,那就索性留下来守着,只要别人敢来毁坏,那就要说道说道了!” “你不走?” 小厮没有想到这个平日好似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家伙竟然能有如此骨气,难免心存讶异,“富卿,你脑壳莫不是有毛病,怎的这般胡言乱语?” 富卿撂下酒水钱,带着小厮一路直去,来到城头之上,眺望城外甲胄森寒的逼城大军,笑道:“你觉得他们攻下此城,需要几许时间?” 小厮望着密密麻麻阵势磅礴的大军,难免心中胆怯,说起话来也没有先前那般爽利,牙口直打哆嗦,“怕是……一日就……破城了!” 富卿闻言一笑,并未给出回答。 他要做的事情,只能用结果来衡量,点缀任何华丽辞藻也是徒劳无益,再说他又不是儒门那群酸腐老夫子。 攻城同样毫无征兆。 当大军压城三日后,夜幕降临,第一攒火箭便铺天盖地洞穿漆黑夜幕,闯进怀才郡城千家万户。 烈火焚燃,万声俱起,其中不乏房倒屋塌之声,妇孺哀嚎哭声,稚子夜啼,众人疾呼,城中陷入修罗惨景。 有来有往,火箭落下的刹那,依附城头的巨大投石器便开始渐次发射,巨大磷石上浸满易燃桐油,当磷石被抛出的刹那间,便会因为空气摩擦而发生自燃,又因有桐油助势,每块磷石便化成一颗火势汹汹的火弹,落砸而下后瞬间炸散,又从中飞射出诸般伤人利器,从高空俯瞰,就像一朵朵怒然绽放的花蕾,华美而多姿。 三十万大军,阵列在前,所扎营帐在后,当燃火磷石落下,营帐之上却是突然浮现一层明淡交加的光晕,将炸碎开来的磷石全然阻挡在外,光幕不过是略有黯淡,却并无任何裂碎痕迹出现。 惬意躺于云海打盹的富卿,啧啧称叹,“不愧是财大气粗的天子殿下,这种寸金寸幕的宝贝都舍得拿出来用,若不是遇上我,只怕其他谁人,也只能是个死!” 细心思量后,富卿摸出一把竹伞,随手掷下,当竹伞悠悠从天而落,伞面倏忽撑开,从伞中乍射出万道恍如雨滴的金色水珠,这些水珠在空中有序炸散,首尾相衔,自动串联成一根根形如珠帘的天幕,遮天笼地,罩在了怀才郡城当空。 这还不算完,掷下雨伞遮拢郡城后,疯子又丢下一记由剑气攒聚而成的灵巧活物,一尾不过巴掌大小的剑气鱼,当剑气鱼划线游曳而至,接触到光幕的一刹那,整座光幕就如同冬雪春融,也好似烈火烹油,噼里啪啦爆鸣声不绝于耳,光幕之上流转不定的金光迅速暗淡,失了胭脂水粉润色的妇人一般,再无半点生机可言。 一线身影暴起。 直上云霄。 富卿笑望对方,一位仙六境的剑修,而且极有可能还是散修,还真是一位难缠的主! “阁下与凌武皇朝可是有什么过节,这般恃强凌弱?” 杀气腾腾的散修以阴冷眼眸盯着云团中卧眠不起身的富卿,冷冷质问。 “毫无过节,无冤无仇!” 富卿笑说了一句,画风蓦然一转,“你这位老哥也当真搞笑,我在这里睡大觉,碍着谁人了,为何一见面就这般气势逼人?” 散修勃然大怒,张口吐出一挂剑气长河,攻势如虹,落向装神弄鬼的蠢恶嚣张之徒。 富卿见势开溜,并未纠缠什么,躺卧云端本就是他戏耍对方的手段,真正目的自然就是引出其中的压阵高手,失了这些压阵高手,这支大军就如纸糊泥塑,充其量能挡下一波法器轰伐,远没有什么足以威胁到他的程度。 “想溜?” 散修怒喝一声,召回以剑符激发形成剑气长河的符箓,脸色阴沉,心中也甚是恼怒,方才就应该识破对方故作镇静的假把戏,遇上他一介六境散修,只怕仙九境以下,还没有谁人能应对有措! 可恶! 散修又摸出两张御风符箓,张贴在腿上,一抹清风骤起,散修身形疾如风卷,直掠前方那道狼狈逃遁的可恶之徒! 一追一逃,两道身影已经远离城头数十里。 富卿扭头后望,蓦然止步,心有不甘,“搞了这么半天,才钓出这么一条小鱼,不划算啊!” “得想办法挽救一下!” 当散修追上倒地不起,正口吐白沫的恶徒,顿时喜出望外,一脚重踹在对方头脸上,狞笑道:“跑啊,**崽子,还以为你能跑到天边,这才没跑多远就不行了,啊,就这点能耐?” 一通疾风骤雨的摧残,心中怒火好算消去大半的散修收起染血剑鞘,摸出一个袖珍鸟笼,掐诀念咒将地上恍如死狗的恶徒收禁其中,一线回掠郡城。 “三弟,就是这个家伙先前抖擞的机灵?” 一架重兵围簇的营帐中,坐立着五位神色各异的散修,三男两女,不过若是从面相上来看,这五人皆算不得什么良善之辈。 这五位散修,在加入凌武皇朝之前,是师出同门的一门弟子,因为五人狼狈为奸,打算欺师灭祖,占据仙门为王,孰料被仙门长辈发现,故而只能逃遁下山,做起了杀人越货与匪道无异的散修。 说话之人,名为岚砍瓜,因为喜欢杀人如砍瓜切菜这么个说法,故而将真名改成了这般杀气逼人的称谓,仙八境巅峰,半只脚踏进仙九,在五人中境界最高。 “大哥,你不知道这个家伙,可是费了兄弟好一把气力才捉到,境界虽然不高,但跑的却是极快,若不是有御风符箓加持,只怕也捉不到他哩!” 在五人中排列老三的散修,正是捉拿富卿归来的那个独目汉子,名为查平,仙六境的水准,五人之中居于二人之后。 “三哥,先前这厮叫嚣好是厉害,怎的你才如此出手教训一通,干脆让四妹来,好生招待一下他!” 略有嘲讽之意的四妹,名为蝶衣,同样仙六境,不过还会一手施毒秘术,能杀人于无形,纵然遇上仙九境,也能一较高低。 屈居查平之下,蝶衣本就心有不甘,若是生死无论厮杀,这五人中也就老大岚砍瓜能有一战之力,其余三位根本不值一提。 “四姐说的对,四姐用毒一绝,若是能在这小子身上施展一二,再丢进那郡城之中,杀鸡儆猴,岂不是一举两得,只怕到时不用大军攻城,城门就已经大开!” 老五魏思理符合道,在他看来,攻下这座城池最简单不过,让四姐一通施毒,保证不到一日,就可手到擒来。 “唉,我说诸位,你们把我当成什么了,我好歹也是堂堂仙四境的神仙老爷,动辄呼风唤雨,吞雨吐雾,怎么到了你们眼里,就这般不堪?” 突然,地上一直未曾有人注意的富卿坐起身来,环视一周,摇头叹息,脸上写满了不满。 “是谁给你们的狗胆?” 第四百二十一章 结果不太善啊 富卿突然苏醒,对于五位刀尖舔血的散修而言,算不上什么值得跳脚的大场面。 老大岚砍瓜摸了摸腰侧坠掉的悬刀,从满是横肉的脸上挤出十足狞笑,“就这点诈尸还魂的小把戏,也敢跳出来逞强,真以为爷爷这些刀是切菜用的,想抢功立业也不挑个好时候?” 富卿自顾自从地上坐起,虽然被一架鸟笼禁锢了神魂,成了任人宰割的空中鸟雀,但他好似并无作为阶下囚的觉悟,大大咧咧“哈哈”两声笑,改仰躺为盘腿坐姿,笑看着高坐营帐中的散修老大,“都是自己人,仙师此话见外了不是,什么抢功立业,在下完全是仰慕岚仙师绝世风采,方才从那瓮城中逃脱,不求苟活,但求得见仙师一眼!” “哦?” 岚砍瓜心中一阵狐疑,瞥眼扫量一下三弟查平,继续问道:“仰慕我风采,你师承何人,如何知晓是我的名声?” 富卿拱手揖礼,“在下铁刀门弟子詹姬,在山上修行之际,经常听一众师兄弟提及岚仙师大名,因而心存仰慕,恰又适逢如此乱世当头,在下索性下山投身行伍,做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不曾想因缘际会,竟然能得见仙师真容,何等庆幸,真乃大道垂帘,仙师赐福!” 富卿说的唾沫横飞,神情状态又极度到位,若是在面前摆张书岸,再配上一把折扇,当个舌灿莲花的说书先生也是极有可能。 “一派胡言!” 三弟查平森然一笑,富卿提及到的铁刀门他倒是略略知晓一些根底,因为他有个先前有个相好便是铁刀门掌门的妹妹,若不是因为被逐出师门,如今怕是郎情妾意,天作之合,享受不尽的鱼水之欢。 据那位颇有姿色的相好提及,她哥哥素来对几人所在的无双宗成见颇深,因为无双宗曾经几度从铁刀门手里抢走机缘,两座相隔不远的山头算是为此结下了私仇,虽远没有到生死相向的地步,但也绝对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故而,富卿所说言辞,他半点不相信,铁刀门规矩森严,山门弟子无一叛逆,开山立宗至今,素来稳扎稳打,走的甚是稳妥,在外人眼里,铁刀门这是想细水长流,渐次登高的迹象,他一个铁刀门弟子,仰慕死敌无双宗的叛徒,于情于理,半点说不过去,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老大岚砍瓜微微皱眉,略有不满,“三弟,有话但说无妨,在场的都是自家兄弟,有什么值得藏掖?” 查平点头,接茬开始质问浑然无事一般的富卿,“你说你是铁刀门弟子,那好,我问你,你们宗主大人上山前于山下丢失一位妹妹,至今并未找回,这件事铁刀门人尽皆知,那你可知道那位不曾找回的女子真名叫什么?” 其实,查平这个问题里藏着足以致命的险境,铁刀门宗主有个妹妹不假,但并未丢失,而且即便铁刀门知晓宗主妹妹真名的人数也屈指可数,对方就算真的是如其所说,也断然回答不上来这个杀机潜伏的问题。 富卿咧嘴一乐,瞥眼胸有成竹的散修查平,心说就这种早就玩剩下的小把戏,也敢拿出来坑人,却是摇头说道:“宗主确有其妹,真名为玫红,但并非在下所说与山下丢失什么,而是下山谋划一件大事,据说是与这凌武皇朝有关,而且好像还听说师姐有个相好,是你们无双宗的,对方如今正与师姐打得火热,好像心甘情愿做师姐的谍密什么的……” 富卿如同陷入回忆,神色平静中带着几分得意之态,仿佛跟着师姐与有荣光。 “三哥,这小子说的可是真的?” 五人早在无双宗时,就知道查平勾引了铁刀门宗主的妹妹,而且打得火热,大有结成道侣之势,但并未知晓的过深,什么下山图谋甚大,与凌武皇朝有关,还牵涉到谍密什么,则就更加一无所知。 四妹蝶衣面容清冷,从嘴里丢出一连串寒意森森的肺腑之言,“难怪先前有几次行动会莫名失败,如今看来,应当是有人暗中告密才对,三哥,你若是不解释清楚,只怕今后不好再参加什么行动了吧?” 老三查平万万没想到祸水东流,最后会是自己接下这一曲祸水,虽然对方说的毫无纰漏,但不代表对方真的就是什么铁刀门弟子,如今这等关头,除了……自己最可信,其余之人如何能相信! “你撒谎,铁刀门宗主并没有什么妹妹,上山修道前就是孤家寡人一个,你也断然不是什么铁刀门弟子,就是这郡城中的守城修士,不过是想建功立业,被我等钓了出来,如今性命难保,就索性满口胡言,徒做挣扎,想蒙混过关,不过我告诉你,你莫要打这种心思了!” 查平厉声呵斥,他这番颠倒黑白的话语,虽说挑不出什么毛病,但放在眼下这种情境,只能是招惹几人怀疑,富卿先前所说,几人皆知晓真实无误,但查平却是一口否决,这其中究竟藏匿何种心思,就不得不令几人愈发质疑起来。 岚砍瓜眯眼,三弟查平眼下这般极力想杀死对方的心思,使得他有些动摇对三弟的信任,说到底他们这几人不过是为利益围簇报团的独狼而已,一旦真正遇见足以诱惑心性的东西,亦或觉察彼此信任有所缺失,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亮出獠牙咬死对方,什么同门师谊,手足情深,不过是一张华而不实的遮羞画像而已,散修之辈天生就喜打破常规,用山下儒门那群老夫子的条框来束缚他们,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富卿佯装环视一周,故作惊讶道:“师姐说的那个相好莫不是就是你吧?” “啧啧,不太行,无论是样貌还是气态,都算不得俊秀之辈,境界也是稀松平常,堪堪仙六境而已,在这仙八仙九多如狗的山上仙门,充其量只能算是灶火打杂的外门弟子,没有什么前途可言,好生奇了怪,师姐莫不是突患眼疾,目不视物,才选的如此一位道侣,还是说看中对方眼下的……” 富卿几句轻语,算是完全将查平说的一无是处,但这尚且不算完美,关键在于最后一句未曾说完的点睛之句,只要营帐中这几位听到,心里必然会有所触动,而就是这种触动,会像是滚雪球一般在心间滚雪成山,最后形成不可估量的威势。 人之心性,可怕之处便在于。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四妹蝶衣上前两步,蓦然一笑,“大哥,三哥这回只怕再找不出什么理由来反驳了,正如这厮所说,三哥那个姘头必然是看中三哥如今地位,想利用三哥套换情报,如今这怀才郡城四面楚歌,本就是秋后蚂蚱蹦哒不了多久,想必有人这会也心急如焚,生怕城池攻破,届时刀剑无眼,伤了自家人吧!” “一派胡言,简直一派胡言!” 查平越听越气愤,却也是百口莫辩,只觉得自己坠身泥沼,如何挣扎也出不得,而且还有一只手在向下拖拽,试图将他溺死在这可怕的“泥沼”之中。 “我与那个母夜叉早已一刀两断,下山之前就再无联络,掐指算来,已然有近三十载,这厮满嘴喷粪,污人清白,还想混淆是非,大哥,二姐,四妹,五弟,你们切莫听他胡言乱语,伤了一家人和气!” 富卿抚掌轻笑,摇头叹息。 “你笑甚?” 素来不喜言说的二姐花刀罕见开口,声音清冷的如同剑气森然的剑锋,说话便是递剑,“三弟为人素来当断则断,不喜藕断丝连,我是信他!” 二姐花刀寥寥两句,却对查平来说,无异于雪中送炭,关键几人中只有这个二姐境界一直扑朔迷离,四人根本祝摸不透,若不是她不喜言说,又是清冷的性格,只怕这五人散修的老大,当初并不会落在岚砍瓜身上。 岚砍瓜点点头,认可二妹花刀所言,一槌定音道:“妖言惑众,离间人心,当杀!” 查平轻吐一气,冲二姐花刀微微点头示意。 死到临头的富卿却是捧腹大笑,笑到缩腿在地上打滚,“笑死我了,你这几人真有意思,那个婆姨与这厮本就眉来眼去久矣,说不定昨天还郎情妾意恩爱如胶,怎的她一句我信任他就能抹掉这厮所有疑点,哈哈哈……” 二姐花刀拧眉,她在意的是对方说了婆姨二字,却并非什么其他污言秽语,“嗤”一口明媚剑气吐出,直接斩向鸟笼中“说话不分大小”的可恶狗贼,剑气如虹,于营帐中拖曳出一条光带,直冲而出! “手下留情!” 岚砍瓜惊呼一声,连忙出手制止,但剑气太快,几乎在他出手的刹那,就已经落在那道身影之上,剑气炸散的一刹那,剑光飞溅,气机冲荡,营帐所有人都眯眼,并且挥袖出手打碎刺向自己的散碎剑气! “竟然是仙九境!” 岚砍瓜面色阴沉,挥掌拍碎身前剑气,二妹花刀境界一直成谜,这是他最为忌惮的原因所在,如今突然暴露真实境界,莫非真如那厮所说,气急败坏漏了根脚? 当鼓胀的营帐恢复如初,岚砍瓜最先反应过来,腰间悬刀“唰”的凌空劈出,直朝中心站立不倒的那道陌生身影,刀光大盛,盖过日月,使得未斩落身影,已然将小小营帐再次映亮到白目! “螳臂当车,自寻死路!” 站立不倒的身影平淡而言,接着便砸出一记势猛力沉的法器,一块不过巴掌大小的磨刀石,“啪嗒”,清脆一声响,势猛悬刀骤然落地,一断为二! “嗤!” 又是一记剑光从脑后刺来,富卿抡起一拳砸碎,剑光四散开来,又在不远处再度凝聚成型,富卿不以为意,回身继续踏步前行,他要将这位岚砍瓜打到连他妈都不认识! 只是刚走两步,却是一阵神昏目眩,富卿晃了晃脑壳,只觉得天旋地转,紧接着便是眼前一黑,踉跄倒地,不省人事。 “妥了,毒效攻心,即便是仙九境,也是回天无术,大哥,是杀是留,随你!” 四妹蝶衣上前,从中毒倒地的富卿裤腿上捡起一根肉眼近乎发现不了的毒针,以剑气包裹收拢入袖,冷声道:“大哥,这厮理当诛杀示众,最好将其头颅削下,挂于城头之上,杀鸡儆猴,也好让城中那些人看看!” 岚砍瓜却是回头看向花刀,问道:“不知二妹有何高见?” 花刀依旧淡淡说道:“全凭大哥安排!” 岚砍瓜眯眼一笑,回头打量起这个一剑洞穿三弟查平心府之地的狠人,却是惜才之心大盛,一番犹豫后,赫然说了一句,“待他醒来,且再讯问一番,再做定夺!” 而倒在血泊中的三弟查平,却是无人问津,甚至连一个眼神都不曾有人打赏,方才电光火石之间发生的骤然变故,已经使得几人认清现实,这厮能被三弟查平捉来,不过是对方有心失手而已,就算将三弟查平换条狗,对方也能跟着回来。 至于是不是如其所说,什么仰慕风采,营帐中四人又不是初入江湖的青瓜蛋子,半点不懂世故,这种只能哄骗稚子的空话,纯当是耳畔生风。 此时,营帐中四人的心思,已然极为自然完成转变,岚砍瓜惜才心起,大有招揽之意,花刀心思不定,无人能琢磨,四妹蝶衣则是喜上眉梢,五弟魏思理素来以四姐马首是瞻。 散修一脉,当真如修士所言,情淡意寡,翻脸如翻书,视世间一切规矩为束缚。 躺倒在地的富卿,心中叹息不已,心说老子都做到这等地步,对方待他还能如此友善,莫不是主人讯息有误? 不应该啊! 散修一脉若是人人友善,那他娘的山下花楼小娘都得从良回家,日头明日得从西边升起东边落下,海水倒涌,陆地陷沉! “难不成是想拉拢老子入伙,图谋老子这点三脚猫功夫?” 富卿转念一想,觉得此等心思才最有可能,毕竟散修是出了名的尊崇个人实力,他先前好歹也是显露了仙八境的水准,在这几人当中,也就那个口吐飞剑的婆姨勉为其难能接两招! 不是吧,难道老子要做什么断子绝孙的散修不成? 不太善啊! 第四百二十二章 吃了个寂寞 一位仙九境,不过境界不甚明显。 一位仙八境,剩余两位仙六境,其中还有位用毒手段不错的婆姨。 “貌似抽取神魂,做成傀儡工具人不错,也算打入敌方,做个里通外合的内应!” 富卿心算一下时间,所剩不多,再经不住他做什么细水长流,草蛇灰线的谋划布局,眼下最需要的应当是快刀斩乱麻的雷霆手段! “这样也好!” 打定主意,富卿扫量一眼营帐神色各异的四人,觉得若是时间富裕,真可以与这几位散修耍上一耍,用来砥炼心志最为恰当不过,与游走刀尖的散修过招,可谓是其乐无穷。 “光阴逆流!” 富卿挥袖,营帐中光阴顿时流转开来,富卿与已然死去多时的查平倏忽身影一逝,消失在波澜无痕的潺潺流水中。 时间重新回到一个时辰前,富卿悬浮而停,不再打算与重活于世的查平多浪费半句口舌,不待查平张口言语,富卿便是一记法器丢出,一束劫雷轰然倾泻而下,将准备撒丫子开溜的查平瞬间轰成渣渣。 熟门熟路来到营帐所在地,富卿如效前法,十数记法器轰砸而下,顷刻间将方圆十里之地的营帐,摧毁成一片焦土。 砍瓜切菜一般收拾妥当后,富卿方才落地,绕着一地焦土掐指心算,喃喃自语,“还算干净利索,留下蛛丝马迹倒不算太多,就算想顺藤摸瓜,且得花上一阵子时间,不过为了安全起见,还是将光阴嫁接他人,即便真被有心人追溯到最后,也还是徒劳无功,如此甚好!” 嘀嘀咕咕一阵后,富卿抖擞衣袖,掉落出一支笔尖呈金毫的毛笔,与一盏如拘禁世间月华在砚的砚墨,手持金毫,凌空舞动,半空之中一副气象恢宏的画卷被徐徐拉开,画卷中山水叠绕,仙宫神府错落有致,鹤舞鹿腾,仙气飘渺,不失为一处仙家福地。 当金毫笔尖点落一地,画卷中山水气运顿时如河坝决堤,疯狂朝金毫点落之地倒灌而去,富卿值此之际,又是金毫凌空一勾,从不远处掠来一团散碎如雪的因果,混杂在山水气运中齐齐倒灌进点落之地。 直到富卿觉得时机合宜,方才落笔恢复画卷气象,神鬼不知做完这一切后,富卿又反复推衍几次,确保万无一失,方才放心离去。 远在万里之外的齐云宗,驾云峰上。 这一日正是齐云宗开山立宗九百年,宗门上下大庆三天,人头攒动,往日遮拢山水气运的法阵也撤去不少,显露出些许齐云宗真实根底,引得不少前来赴宴修士啧啧称叹。 宗主魏籁亲自下至山门,与每一位赴宴修士言谈一二,神平气长,并无一丝傲意,待人接物,还是一如既往的稳当老道。 蓦然,魏籁回头望向山头,却并无任何异样发现,回过头唤来侍奉左右的小厮,压声交待一番,小厮飞快上山,不敢走有丝毫懈怠。 宗门大庆,最忌有人趁此捣乱,寻常的投帖拜访,也还能招架,护山大阵虽然被撤去些许,但几座足以庇护齐云宗的主阵依旧运转不息,齐云宗好客不假,但远没有傻到与其他宗门“开诚布公”的地步,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才是最合宜的应世之法。 片刻后,小厮满头大汗跑来,贴耳与魏籁低语几句,“什么?”魏籁低语,脸色出现异样,但很快就又恢复笑颜,“春风果真有如此说?” 小厮抹汗,点头如捣蒜,“春风师兄亲口所说,几位长老如今都在春风渡,若不是我恰好赶到,他们还想再隐瞒下去,直到大庆结束才会告诉宗主你!” 魏籁眯眼,心说果然是越怕什么就偏来什么,被他寄予厚望的大弟子春风这几日正闭关冲境,若是冲境成功,就会成为齐云宗开宗以来,最为年轻的仙九境修士,届时还会有齐云宗山门气运盖顶加持,如此情势之下,冲击更高境界便不再是一句虚言,不求破境帝境,但半步圆满还是值得拼上一拼。 不过眼下,这种美梦却是生生被打破,虽然大弟子春风破境仙九巅峰,未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但也算年轻有为,未来可期,只要日后再徐徐谋之,破境半步圆满,也未尝不可,当然,这是值得庆幸的一面,还有让他差点道心崩溃的一面是,春风白纸一张的因果树上,竟然凭空结出五个寓意难明的因果。 因果树,是齐云宗开山老祖留下的一株宝树,只要将修士一缕神魂根植进宝树土壤,枝干便会生出有代表修士因果的一截枝桠,齐云宗凭借此株宝树,九百年来避祸躲灾,平步青云,从弟子不足百位的小门小宗一直发展成了如今门中弟子近七万之众的庞然巨物。 “难道是有人在背后作祟?” 魏籁联想到先前发生的一幕,蹙了蹙眉头,此事不可声张,需得从长计议才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不论何方神圣,他魏籁接招便是。 怀才郡城。 富卿填饱肚子后,就马不停蹄回到藏书楼,未能见到太守大人后,便直奔衙门,在后衙将城外讯息一字不差禀报后,新上位的太守大人周战似笑非笑,扭头问道:“我说守藏史大人,你放着正儿八经的藏书楼不去,偏偏去城外招惹是非,你究竟有何目的?” 富卿一听,这才幡然醒悟,心思急转开始想对策,但又听得太守周战笑道:“守藏史官职不大,但也是众人相争的肥差,富大人若是不想在其位谋其政,大可脱了这身官服便是,从此山高海阔,鸟飞鱼跃,何等潇洒自在不是?” 话说至此,富卿已然再明白不过,这是太守周战在打杀异类,先前身居都尉一职,就对太守张鲁一甚为不满,但碍于形势不等,自然只能将这份不满压制心底,如今张鲁一一命呜呼,他周战又坐上了太守宝座,在这怀才郡城就是万人之上的存在,自然要杀祭几个异类出出气。 而官居末流的守藏史自然成了最合适拿来开刀的对象,再者以他对这位守藏史大人的了解,无非是一个见风使舵的墙头草芥而已,就算他真将这位守藏史大人祭天,也不是不可以,而是完全没必要,杀鸡儆猴,要的效果而已。 富卿自顾自落座,自斟自饮一杯热茶,从容不迫,看上去已有慷慨赴死之意,待回忆起这位周战大人一些陈年旧事,富卿这才抬眼望去,看着意满神足的太守大人,蓦然说道:“七年前,我记得郡城西门,有位被乱匪糟蹋致死的妇人,据说这位沈姓妇人并非本土人士,而是一心一意跟随夫君来此奔前程,夫君不负所望,渐次登高,但随之而来的野心也在膨胀,家中徐娘人老珠黄,风姿不复,哪里比得过外面花枝招展的莺莺燕燕,休书自然写不得,因为那样就会置他于口诛笔伐之境地,背负上一个始乱终弃之名,最后再三思量,只能一不做二不休,假借城外山匪入城,将自家婆姨残忍杀害,罪名抛丢给城外乱匪,大人,你说这位夫君该不该杀?” 太守周战听得额头冷汗直落,这位始乱终弃的夫君自然是他本人无疑,但此事先前由他一手谋划,做的可谓滴水不漏,甚至事后为了以防万一,他几度找由头将参与此事的几位将领先后打杀,孰料今日旧事重提,而对方却是一位无足轻重的守藏史! “此件命案,本官自然知晓,那沈姓妇人被城外乱匪糟践而死,可怜之至,本官特意下令厚葬与她,郡城众人皆知,而且城外那伙乱匪,最后也被诛杀殆尽,算是还妇人公道,此事了解还算圆满,不知守藏史大人又是从何听来这等惑众谣言?” 太守周战饶有兴致看着云淡风轻的富卿,心说还真是有几分胆识,不全是腹中空空的草包一个。 “哦,道听途说而已,不过今日凑巧想起来,便说与大人听听,做不得真,做不得真!” 富卿摆手,连连否决。 太守周战一看,对方这是点到即止,并未想鱼死网破,还算是个明势之辈,既然如此,他也不好再继续打杀,毕竟对方有把柄攥握于手,一旦真正撕破脸皮,双方闹到不可开交,吃亏的只能是他。 “谣言止于智者,本官看守藏史大人就是那个智者,下次若是再听到此类谣言,相信守藏史大人心中自有判断,不会随波逐流,做那被谣言碾压的凡夫俗子!” 太守周战哈哈一笑,起身走到茶桌前落座,亲自给富卿斟茶一杯,笑道:“富老弟,你这守藏史已然做了许久,就没想过往上挪一挪,老说说树挪死人挪活,以老弟的手段,我看做个都尉都绰绰有余!” 富卿终于心思大定,摸出一块腰牌,递给有心拉拢他的太守周战,轻声道:“还望大人多多提携才是!” 太守周战看过腰牌,如遭蛇蝎一般,脸色几度变换,半晌方才恢复如初,刚欲起身揖礼,却被富卿探手按住,“周老哥,你这可就是见外了,一家人若是如此见外,以后还不得分崩离析,老话说家和万事兴,我看周老哥做这个主心骨,稳妥的很!” 从后衙出来,富卿一时无事可做,怀才郡城这块咽喉之地,气运转嫁最多的也就两位,一位正是死去的张鲁一,而另一位就是踩着自家婆姨升迁的都尉周战,想要在不影响大道运转的情况下,斩断这条咽喉要地,要做的其实很简单,让这二位一身气运付于流水即可。 富卿方才,就相当于在周战心里种下了一粒复仇的种子,只要周战有心让这粒种子生根发芽开花结果,一身气运自然会成为昨日黄花,那他坐享其成便好。 一路出城,在半途覆上一张中年男子面皮,富卿便直奔一处名为乱刀宗的山头,这处山头是他静心挑选的有利地势,一旦怀才郡城成为众矢之的,这处山头便可取而代之。 乱刀宗是他一手造就出来的宗门,时间不过三百年,但如今也算名声在外,山门弟子六百余人,中规中矩,但贵在一个精字,破境仙三者已有百位,破境仙五者多达十三位之多,最高境界仙六,无论如何看待,这都是宗门兴盛之兆。 直掠宗门山巅,穿过护山大阵,落脚议事堂,今日正是乱刀宗选拔长老之日,他这位甩手掌柜理当现身一见。 “晁青松,虽然堪堪仙七境,但贵在行事稳妥,手段老辣,担任赏罚长老一职,最为恰当不过!” “宋雕,仙八境,行事果决,宠辱不惊,山门几次灾劫中皆立下功勋,荣升长老堂不算过分!” …… 富卿静静聆听,并未惊扰堂上所有长老,从他亲耳听到的这些讯息中来看,这乱刀宗有他没他,都能稳妥发展,并无太大的问题。 既然如此,富卿便离开议事堂,直接下山而去,在山脚捎带看过山根灵气,以及法阵枢纽并无异样,富卿突然觉得自己好像颇为多余,没有他,一切照样有条不紊地运转,仿佛有他没他,完全一个样。 “我这是修了个寂寞啊!” 富卿步行下山,垂头丧气,有些意兴阑珊。 怀才村,就在乱刀宗山下十余里地,因为村中家家户户都会做的一手好拉面,以至于怀才郡城十有八九的拉面铺子皆是怀才村人所开,富卿行至村口,正好肚腹虚空,吃上一碗拉面再合适不过。 村口有官道,自然就有生意可做,路上车来车往,拉面铺子太过奢侈,拉面摊自然再合适不过,三十钱银子一碗的拉面,吃的就是一个殿腹,不求滋味如何可口,但求量大管饱。 落座点面,富卿打量四周,吃面者六七,多是行色匆忙之辈,好似有惊天动地的大生意要做,也就他最显特殊,独身一人,悠哉悠哉。 “客官,面好了!” 掌柜端上拉面,富卿一看汤清面白菜绿还算不错,便夹起一筷子吞吃入腹,谁知一吃便停不下来,滋味并未如他所想如何不堪,反而颇为有滋有味。 一通吃喝后,富卿起身问价,掌柜笑答三十钱一碗,撂下银子离去,路遇一架空马车,便舍步乘车而行,问及车夫怀才村那拉面如何,车夫如看傻子一般看眼富卿,笑道三十钱一碗的拉面,能好吃到哪里去? 富卿心中一惊,连连叹息,他这是吃了个寂寞啊! 第四百二十三章 老城新气象 人生不得意事十之八九。 老话也有难得糊涂一说。 富卿告谢车夫后,心头遮飘的阴云,也就真的烟消云散,半点全无。 他之所以突然心海起阴云,完全是因为在乱刀宗隔门聆听的那场议事而起,他这个宗主素来是神龙首尾皆不见的甩手掌柜,想来那乱刀宗一应长老也早已习惯如此,没有他这位宗主,乱刀宗运转照旧有条不紊,而现实情况亦是如此,由此可见,他这位宗主当真是可有可无,贡献绵薄。 被人视若空气,富卿当时大抵就是这般心境。 但随之下山吃面一趟,富卿从与车夫聊叙管中窥豹,随之又联想到自身,路边一碗三十钱的拉面,每个人对他都有不同的认可,而他这位宗主想必在乱刀宗一众长老心底,亦有百般滋味。 在车夫眼里,三十钱银子断然买不来一碗合乎口味的拉面。 那么在乱刀宗一众长老心底,势必也有“车夫”这般心思的。 但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车夫觉得不如何美味的拉面,拉面摊生意却一如既往的好,并不会因为车夫一人而任何影响。 同理而看,眼下蒸蒸日上的乱刀宗就像是路口那座生意不错的面摊,他这个宗主大人就是掌柜,门下一应长老和众弟子自然就是吃面的食客。 神无完神,人无完人。 放诸于万界皆准的大道真理。 本该一路入城,但富卿在半途却是再转他地,来到一座荒僻无人的山头,亲手凿挖一座洞穴,开始闭目神游,搭乘马车之际,再剖析思量明白心绪后,仙九境的禁锢也开始隐隐松动,值此良机,富卿自然不会白白错过,冲击帝境自然无望,但冲击一下半步大帝也未尝不可! 祸兮福所倚,概莫如此。 仙墟大界。 虎狼皇都。 据说因为城外仙门楼阁被毁,近月余时间城头战事便显得稀疏不少,守城的兵将也算能稍作休整,一些轻伤未下城头的伤兵也能得到救治而活命,重伤的因为听到这种扬眉吐气的好消息,心情愉悦,于伤势也有所裨益。 不管怎么说,城外月余时间未曾攻城,对于城内所有人来说,是再好不过的消息,北城清冷的街头,也开始人流攒动,稍稍有恢复先前喧闹之势的迹象。 疯子这月余时间,每天近乎三点一线奔波不息,暗渠,面摊,城隍庙,要么就是拎酒与墨家一脉弟子拼酒划拳,不过两三顿酒水的功夫,疯子如今在百余位墨家弟子心里,无形之中已经成为可以推心置腹的朋友。 从城外回来,于南城面摊落座,不用疯子开口言语,掌柜就相当习惯性的端上一碗卤面,又搁下两碟子佐菜,明显是想喝酒的架势,但是最关键的酒水,却是得喝疯子不知从哪里买来的“五粮醇”。 “掌柜的,今儿兴致怎的这般高涨,面摊生意不做了?” 疯子嚼吃着卤面,同时视线掠过桌面上已然准备妥当的阵势,有些忍俊不禁。 “生意何时是个头,今儿心情好,理应喝两杯才对,不过可是得和老弟上次拿来的那什么五粮醇才行!” 掌柜摆开酒杯,显然是铁了心要一醉方休。 “酒水管够!” 疯子抖擞衣袖,摸出一坛子酒水,掌柜也见多不怪,是神仙老爷又如何,可还不是自家老弟嘛,老弟是深藏不露的神仙老爷,他这个做老哥的也与有荣光不是! 将碗底扒吃干净,不待疯子开口,掌柜便提杯说道:“这第一杯就敬北城那些战死不退的好儿郎,其他的大言大义,老哥不太会说,全在酒里便是!” 掌柜一饮而尽,撂下杯子连忙夹吃了一口脆藕。 疯子因为伤势尚未痊愈,自然不能一饮而尽,但该有大表示还是得有,抿了一口聊表心意。 “第二杯敬那些……” “第二杯敬你我!” 疯子抢下话茬,毕恭毕敬与掌柜轻碰杯沿,尽饮杯中酒水。 “至于第三杯,老哥,我们不妨暂且赊着,等着皇都哪一天恢复如初,你我便再起一席,畅饮天明,你看如何?” 掌柜连饮两杯,已经有些酒气上头,“老弟这个说法不错,届时待这城中人丁兴盛,一如既往的热闹,你我兄弟坐下喝醉也无妨!” 还想提杯的掌柜被疯子拦下,这五粮醇是好酒不假,但喝多了也难受,酒里有他揉碎的刀剑气机,用以淬炼体内尚未打通的气府穴窍,如掌柜一般的凡夫俗子喝饮几杯,最大的裨益便是能延年益寿,脱胎换骨。 “白发送破甲,人死神犹在,老当益壮虎威存,莫笑他人老无力……” 疯子用手指轻敲桌面附和,眯眼远望北城城头方向,心思平静如水。 南书房。 天子殿下听完北城战事复盘禀报,顿时拍案而起,笑道:“好一个以战养战之法,屠侍郎不愧是出身将相之家,这番眼界实数老辣惊人,能望人所不及,传旨下去,北城大小事宜皆交给这位屠侍郎处理,他人协助!” 宫奴小心记下,退出南书房。 “国师大人,你对这位最近有如神助的屠侍郎,如何看待?” 正于一堆卷帙中找寻奏文的国师大人闻声而停,手里攥着一卷已然被虫蛀的书卷,抬头回应道:“回陛下,臣以为那屠侍郎心智全开,有如此见识实为好事,以战养战的法子虽然老生常谈,但先前形势不明,断然无法有此作为,而如今战火将熄,一如先前那种大规模厮杀十有八九再无可能,最大可能便是小规模,小范围的零星厮杀,如此形势之下,以战养战自然是上上之举,再者城外那些人日子也不好过,寒冬腊月即至,天寒地冻,冰雪封城,就算神仙老爷也得褪层皮,更何况他们!” “国师言之有理!” 天子行至窗边,望着外界白雾茫茫的天气,心说这次连老天爷都帮朕,你们还怎么赢? 城隍庙。 田寸生回城,第一件事便是来此蹭吃火锅,也不知为何,他于城外时总觉得天气没有城内暖和,虽然不过一墙之隔,但天气却是悬殊惊人。 正张罗着准备的青厮虎霸天也颇为开心,自家城隍爷于那一日外出,便音讯全无,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他也去北城找寻过,但最终却是徒劳无功,不得而返。 “你家老爷确实不曾见过,先前在城外见过一面,正是你家老爷与一位女子剑修厮杀正酣,二人一路打杀,最终去往西南方向,至于结果如何,却是不得而知……” 田寸生如实相告,青厮虎霸天已经缠着他好几次,试图让自己带其出城,但这种砍脑壳的做法,他自然不敢答应,不被人发现还好,若是一经发现,铁定人头落地! “不过你家老爷精善秘术神通,对付一位剑修应该不在话下,再说迄今为止,并没有什么坏消息传来,这也意味着你家老爷很有可能还活着嘛!” 田寸生兜绕一大圈,好算是圆谎成功,他先前见过城隍爷不假,但当时形势之下,女子剑修绝对处于上风,可怜城隍爷不过是疲于招架才对,虽是一路直奔西南方向,但却是被女子剑修撵杀而已,稍有不慎便是剑气招呼的可怜场景。 火锅就酒,越吃越有。 二人推杯换盏,大殿中很快就热闹起来,青厮虎霸天醉醺道:“田老哥,实不相瞒,老弟最近想出城开开眼界,老哥若是肯帮忙,老弟必当感激不尽!” 田寸生心说怎么还过不去了,城隍爷身死道消,你这个小厮不就正好能另谋高就,从此山高海阔鸟飞鱼跃,何必非在一颗歪脖子树上吊死,心里如此思量,但嘴上自然不能这么说,“老弟,出城不过抬抬脚而已,算不上什么帮忙,但你想过没有,出的城外可是一番尸山血海的局面,你觉得你有几分把握能活下来?” 话说至此,疯子恰好进来,自顾自拿来碗筷坐下,便是一通胡吃海塞,方才止筷笑道:“这玩意还是时不时过过嘴瘾好,一天三顿吃,确实受不了!” “受不了还吃这么多,切!” 正在酒劲上的青厮虎霸天翻个白眼,略有不满道:“这月余时间,这种话已经说过不下二十次,但次次还是照吃不误,像你这般口是心非的家伙,可真该自罚三杯!” 疯子哈哈一笑,提杯自饮三次,乘兴而来乘兴而归。 出得城隍庙,疯子呢喃,“看来神魂有所恢复,月余前的记忆已经能够留痕,城隍爷身死,带来的无形影响就是会让神道残留彻底消亡殆尽,如此一来,这座天地又失去一根撑天栋梁,想不坍塌都难!” 仙墟大界,天幕四极,分立有四根撑天栋梁,一根为神道,一根为仙道,另外两根被老天爷王丁化为两座顶天立地的楼阁,矗立在自家院落。 疯子先前认为代表神道的那根栋梁,是城头极南之地的神庭废墟,但如今方才明悟过来,支撑天幕一角的神道栋梁,赫然被王丁早已打碎散入下界,一众神道旧神祗就是神道栋梁的另类化身,只要这些旧神祗不完全消亡,这根天幕栋梁就不会真正崩塌。 城隍,土地,山神,水婆等等,甚至一些藏匿在下界的神道余孽老不死,都身受其利,默默与王丁达成撑天共识。 至于仙道栋梁,疯子至今还未有什么头绪,他不是没有考量过那位曾经身有仙种的铁匠,但细细思量却又否定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 铁匠曾经身有仙种,几乎走出一条与前人先贤皆不同的道路,差点成就万古未有的“武仙人”,但最终因为自家婆姨的缘故,放弃了这条极有可能超脱万古武人一脉的光明大道,单凭这一点,疯子对那位铁匠倒是高看颇多,愿意为自己女人做点牺牲,挺好。 不知不觉中行至北城,北城白雾较比南城还要浓郁几分,盖莫能有五六步的可视程度,疯子知晓这是地温上升的缘故,地下暗渠已经初见规模,小股暖流正源源不断从城外引流而至,估摸再过十天半月光景,这皇都天气,就算冰雪封城,至少不会再出现和衣裹被尚不能眠的情况。 再多,就不是他所能做的了,诸如木炭分配,食物供给,这些琐碎事宜都需要那位天子殿下遣派人手来处理,商家一脉银子再多,可帮忙也总归得有个度,否则一旦功高盖主,事情就会朝着截然不同的路子上走。 街上清冷是清冷,但敢出门的迎人已经比之前多出不少,更有胆识过人的妇人带着婢女直奔那胭脂铺子,恨不能将整座铺子都搬空。 疯子闲来无事,落座一座酒肆,点上一壶酒水,一碟花生米,打算借酒思事。 “这位老弟,瞧着面生的紧,想必是刚来这皇都不久吧!” 一位瘸腿汉子晃悠着身子自来熟落座疯子对面,扫量一眼桌上略显寒酸的酒菜,一挥手唤来掌柜,又添了两壶酒水外加两荤两素,方才开口露出一口黑牙,笑道:“老弟,老哥张猛,说名字你可能有所不知,但你绝对听过皇都大圣的名号,不错,那就是老哥本尊,之所以愿意与老弟搭言,实属老哥惜才心起,老弟对自身可能有所不知,罕见的练武奇才,根骨各方面都是一等一的厉害,若是能跟随老哥修行三年五载,届时老弟再现身江湖,必将是风云人物!” 疯子耐着性子听完对方言语,原来是一位骗吃骗喝的无良货色而已,倒是不值得大动干戈,再说这街头好不易有些人气,万一被他这么一动手,行人再跑光,他可真成了罪人! “怎么个价钱?” 疯子开口问道。 汉子咧嘴一笑,心说这厮果然上道,看来今日这喝酒银子是有了着落,微微思量一下,便笑道:“不过二两银子,每月二两即可跟随老哥修行,什么神仙秘术神通都不在话下!” “倒是不贵,来,大哥,先吃喝一通再说,事情又不急与这一时,稍后从长计议!” 疯子招呼汉子喝酒,推杯换盏,俨如交情匪浅的兄弟。 第四百二十四章 纷至沓来 倒霉道人自打来此皇都,可谓是如鱼得水,万事顺遂。 先不说止步多年的境界好如老树开花一般,接连破境不断,生生在仙三境的万年底子上连破三境,直达仙六境巅峰。 接着就是一身倒霉气运仿若凭空消失,喝水不塞牙,放屁不崩浆,街头偶尔还能捡拾到散碎银两,虽说是再正常不过的现象,但对于倒霉老道而言,却是雨润涸田。 最后就是一位家住南城灯笼巷子的妇人,不知如何与老道王八瞅绿豆瞅对了眼,不过短短月余时间,二人已然如胶似漆,出双入对。 妇人虽是开书铺的寡妇,但名声极好,全然没有什么乱人口舌的是非闲言,以老道的了解,妇人是一位丧夫十余载的好女子,夫君病逝便守得一身清白,经营一家规模不大的书铺,生意一般,但也活的有滋有味,值得打心底钦佩。 纸香书铺,便是妇人所在的南城书铺,倒霉老道起了个大早,从城隍庙赶来,顺道还捎带了颇为丰盛的早食,方便媚娘享用,而他不过是在路边吃了两个包子对付五脏庙,远没有手里的早食丰盛。 北城打仗,南城受此影响不大,距离北城愈远,南城的街头便是愈发繁华如昔,纸香书铺所在的亲王街,便是南城一等一的繁华地带,纸香书铺在此开张,算是占尽地利之势。 “呦,这么早就来了,媚娘怕是还没过来!” “不碍事,等一会便好……” 周边商铺陆陆续续开门营业,有与老道相识的掌柜伙计便会随口问候一句,嘴上如此问候,但心里大抵还是弄不明白书铺媚娘为何会挑中这么一位品相皆不佳的相好。 “宝来,你怎的来这么早,这天寒地冻的,快进屋!” 一位姿色不俗的妇人步履匆匆而来,兴许是来不及涂抹胭脂水粉,故而脸上有些皲皱,乱入嘴角的发丝也来不及吐出,就连忙招呼笑面盈盈的老道进屋取暖。 “媚娘,不碍事,我也是刚到,你怎的不多睡一会,这书铺早上生意又一般,用不着和其他商铺一般时间开张的!” 老道念念叨叨走进书铺,习惯性打量四周,兴许是妇人走慢了两步,老道又不曾看到,就这么来了一个贴身接触,异样的感觉顿时从身体某个部位蔓延到心里,老道微微一愣,老脸顿时通红无比,匆忙挪开了不可避免有所反应的身体。 “咳咳,媚娘啊,早食给你带来了,快些吃,以免凉了不好吃!” 老道干咳两声,没话找话。 媚娘倒是表现淡定,虽也有些慌乱,但大抵还是比老道稳妥,理了理嘴角的青丝,转身笑着点头应道:“宝来,你也没吃早食吧,不妨坐下来一块吃,免得浪费!” 老道也不作假,跑去书铺后厅拿来碗筷,将油纸袋里的槐花馅包子取出,还有槐花做汁的甜点,以及槐花蜜做的早茶,一并摆放妥当。 媚娘最喜吃槐花相关的吃食,槐花馅的包子,槐花糕点,槐花酿成的蜜汁等等。 就连这纸香书铺中所有的木制品,皆是槐木打造。 “宝来,给你说一件事,这件事需要争得你同意,我才能去做,如若不然,那就不能行!” 媚娘秋波无痕,望着有些手足无措的老道,“我需要出城一趟,但眼下形势,自然无法成功,所以需要你的帮忙,宝来,你愿意帮我吗?” 虎狼皇都,早已是铁桶大阵一般,滴水不漏,护城大阵为主,加之疯子布下的万般环环相套的阵法,纵然是城外那些想混水摸鱼的仙门弟子,也在百般尝试,死伤惨重中结束了这种心思。 老道微微犯难,出城的规矩他自然明了,终日在那城隍庙中听青厮虎霸天谈天论地,自然再熟悉不过,如今形势下想要出城,大抵就是两条路子可走,一条是持有兵部特制的令牌,而这种通行无阻的令牌,据说还不足一手之数,另外一条就是修士毛遂自荐,出城杀敌,没有任何限制,只要回城时将头颅献上即可。 “媚娘,究竟是何事,需要值此关头出城,能不能告知一二,宝来也好帮你出谋划策?” 倒霉老道思量之余,也对媚娘出城所为何事产生了兴趣。 “是媚娘家中……” 就在倒霉老道聆听媚娘讲说家事的同时,北城城头却是炸了锅一般,片刻前城头之上突发状况,两缕精纯剑气从天而降,银河倾泻一般落在了城头,剑气如同湖水涟漪迅疾荡漾开来,所过之地,兵卒皆成湮粉。 地龙正在城头巡曳,见此危急情况,顿时高声疾呼,着急挥手示意城头兵将下城,而他则是垫步弓腰,一个踏地前冲,身形飞掠如风起,直奔那剑气涟漪而去。 “仙墟大界如何变成了小鱼小虾当道的这般凄惨境地,这里诞生崛起的那位仙主,可是闻风而逃,做了缩头乌龟?” 一道高冷话语尾随剑气而落,炸响在皇都当空。 “哦?是墨家一脉弟子?” 真身并未显露的声音再起,同时云海被一股巨力破开,当空探下一根如椽手指,罩着城头之上的地龙压下! 地龙只觉罡风拂面,好似有致密刀剑戳刺脸颊,再就是身上如负山岳湖泊,脚步顿时沉重难行,浑身肌骨也疼痛难耐,好似要炸开。 “地龙,你且退下!” 久未露面的墨家弟子,即是北城真正的守城人,凭空出现在城头之上,话音未落便是抬袖轰出一记袖中气机,当势大力沉气机破开云海,撞向真身不知在何处的未知存在,天空云海顷刻间涣散如流云,一连串震彻云霄的闷响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外界生灵跨界而来,便要遵守规矩,莫要插手本界事宜,如若不然,墨家弟子杀你,责无旁贷!” 真名始终未曾示人的墨家弟子仰视天穹,一身凌厉气势展露无遗,外界生灵又如何,墨家一脉何曾有过畏惧? “本尊无意与你这人虫争锋,仙墟大界崩塌在即,万事万物皆休,就算有你墨家一脉苦苦支撑,只怕也是日暮途穷,垂死挣扎而已!” 清冷话语中明显多了几分怒意,大抵是先前那袖气机起了作用,方才使得这位始终不愿显露真身的外界生灵动了真怒。 “仙墟大界如何,与尔等无关,还请阁下先去报禀,以免届时有仗义之辈出手,一个不小心将阁下打杀,客死他乡!” 墨家弟子不卑不亢,据理而论。 万界早有规矩,跨界生灵需得向一界老天爷报禀,即是所谓的打招呼,如若不然,界内任何存在,皆可打杀。 “哼!” 天幕一晃,一道虚淡身影终是离去。 墨家弟子掠下城头,回到营帐,便唤来地龙传言:“速速去城隍庙请富公子来此一叙!” 北城城头不过是片刻光景,而疯子正在一家酒铺吃酒,当听到耳畔传来的话语,并未太过讶异,一座大界崩塌,势必会引来豺狼虎豹无数,此时来一位牙口尚未长齐的小狼算得了什么? 这家酒铺生意极好,原因是掌柜为了招揽生意,特意请来一位说书先生,专门在此讲说一些荒诞离奇的志怪故事,勾人心神,引人入胜,用以佐酒再合适不过。 疯子先前并不知道有此等好地方,还是清晨去吃早食的路上,听两位食客聊叙方才知道,本就闲来无事,在街头晃悠到酒铺开张,便一坐到了眼下。 堂中的说书先生确实也有两把刷子,故事讲的勾人不说,还特别会营造气氛,三言两语就可将一些试图只听故事不打算买酒的听客说了个面红耳赤,不买酒水委实过意不去。 “下回说到,那白骨圣人于城外断阳桥前与几位水中精怪厮杀,不巧遇上久未出世的屠龙人,要知这屠龙人早在神话时代,也就是神庭辉煌之际,那也是一等一的巅峰存在,只因误杀一条蛟龙之属,方才选择隐世不出,而这断阳桥下的溺水,就是屠龙人藏身之地,白骨圣人于此厮杀,自然是惊扰到了屠龙人……” 台上说书先生口水横飞,台下众人屏息凝神听得津津有味,不知不觉酒水就会佐着故事灌饮入腹。 疯子听到屠龙人一说,便不想再听下去,那位屠龙人自神话时代消失,到的如今再未现世,根本无迹可寻,万界不知有多少能人异士想找寻这位屠龙人,试图习得那一手屠龙秘术,但结果皆是一场空欢喜。 一个走街串巷的说书先生若是能知晓屠龙人的存在,那岂不是打脸万界那些能人异士? 这是疯子知晓其中是非曲直,方才有如此心思,但听众之中能有几人知晓这些陈年旧事,更何况还是凡夫俗子,权当听故事一乐,开心就好。 “诸位可能有所不知,那屠龙人昔年使得一手屠龙秘术,一心屠尽世间龙族之属,而这位白骨圣人未曾成圣之前,尚且与屠龙人有些因果纠缠,原来屠龙人屠错的那条蛟龙之属,即是这位白骨圣人一生挚爱,本来蛟龙之属就有走水行江化龙一说,而这条蛟龙当初恰恰是在走水行江成功,置身龙涎石休憩,却被屠龙人当成兴风作浪的恶龙斩杀,结果可想而知……” 疯子听至此段,却是眉头微皱,蓦然回忆起来一件陈年旧事,传说小说家一脉的老祖,喜好撰写艳俗旧事,尤其精善将一些皇朝古国朝野倾塌之际,发生的一些个凄惨故事再妙笔生花润色一番,什么皇后被兵卒凌辱而死,后宫佳丽被万马践踏而亡等等,描写的可谓是栩栩如生,仿若亲身经历一般。 但是疯子却知晓那位喜好写此小说的小说家老祖,却是实打实将自己置身轮回,经历几世千锤百炼,尝尽世间酸甜苦辣,为的就是用笔写尽这苍白如纸的世间。 而可与小说家老祖相提并论的史家一脉某位老祖,同样有此雅好,便是喜好云游世间凡俗,讲究一个脚踏实地,亲自去追溯那些被尘封历史厚尘之下的一段段古史,而这位史家老祖最为有趣之地在于,常常喜欢装扮成说书先生走街串巷。 “该不会真是那位大佬吧!” 疯子扯了扯嘴角,若是这个猜想为真,那他今日这壶酒水钱花的可是不亏,堪比西天佛主莲花台前听讲经义。 酒铺说书,自然不可能长篇大论,也就是佐酒助性而已,两个时辰后,差不多到了晌午,说书也该告一段落,疯子趁着说书先生整理包裹之际,先行撂下酒钱离去,准备尾随这位口舌莲花的先生一段。 说书先生从酒铺中走出,抬眼看一下清冷的天色,心说说了一晌午的故事,茶水不少喝,但殿腹的点心却是没能尝上几块,腹中现在空空如也,若不是有五两银子在使劲,只怕他也坚持不下来! 前脚出得酒铺,后脚就落座一座面摊,说书虽说赚了五两银子,但也架不住挥霍,点过面菜,特意多点了一份酱牛肉,也算打打牙祭,犒劳一下五脏庙。 “孙兄,老弟找你找的好苦,你这三年去了何地,怎的音讯全无,仿佛人间蒸发一般?” 就在说书先生眯眼神游之际,却觉得肩头被一股大力拍斜,接着便是一通气势十足的埋怨,“都说你老哥是发了财才远离这些兄弟的,一只烧鸡……老弟自然是不信,二斤牛肉……要知道当初你我可是斩鸡烧纸的兄弟,你这酒水最贵的来两壶尝尝味……怎会做这等忘恩负义之事……” 说书先生睁开眼,一脸愠怒看着对面正点菜的中年汉子,怒不可遏道:“你是何人?” 中年汉子扭过头,无奈翻个白眼,叹口气道:“孙老哥,你当真不记得兄弟了,用不用老弟将老哥昔年做的那些糗事抖擞抖擞,帮老哥回忆回忆?” 说书先生原本怒不可遏的神色顿时冷静下来,出门在外见过的无赖货色多是如此,既然强龙都不压地头蛇,更何况他一个过路蛟龙,心思急转后,说书先生便起身换桌而坐,桌上酒水未动,分明是赠予了混若无赖一般的中年汉子。 “呵呵……” 疯子摩挲着下巴,心安理得执杯而饮,心说这位说书先生若是那位素以脾气暴怒出名的史家老祖,那他就罚酒三杯! 第四百二十五章 齐聚一堂 史家一脉,有位脾性易暴怒的老祖,最出名的一件陈年旧事,莫过于这位老祖昔年游历兵家一座古地时,被拦路讨要通关文牒,这位老祖便耍了一通“秀才舌战兵修”的戏码,不仅将那支兵家一脉老祖骂的坐立难安,而且还立下戳语,要在有生之年亲眼看着这支兵家一脉分崩离析,树倒猢狲散! 最后,若不是兵家主事人出面调合,以一块兵家“万事俱备”游历牌堵住这位大佬口舌,只怕更难听的话语还会源源不断传遍万界,届时难堪的就不止兵家一支,而是整个兵家一脉。 疯子不认为这位说书先生就是那位史家大佬,最关键就是脾性严重不匹配,老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若是脾性能轻而易举改变,那这天底下还有什么东西是经得起光阴腐蚀? 吃喝过后,说书先生撂下银两,悠哉悠哉离开,方才遇上这么一位寻事生非的主,他又能如何,只能捏鼻子认怂便是,大丈夫能屈能伸,讲究的是一个山高水长,来日方长,何苦在这阴沟里与一只小虾米较个什么劲? 吃面不过花去三十钱银子,一两开销还能有所富余,说书先生乘兴踏进点心铺子,幺了二两可口点心,一两银子就此花光散尽,夹捻一块放在口中,口舌之乐不言而喻,其余油纸包裹好,揣进怀里留待腹中空旷再说,好算能抵上一阵子饥荒不是。 刚一出门,迎面就撞上一堵肉墙,说书先生顿时被撞的五迷三道,身子一个趔趄后退几步,方才扶墙站稳。 “眼睛长在屁股上的老不死,都这般年岁了,还出来丢人现眼,也不怕吃这点心噎死你!” 撞了人反而破口大骂的威猛汉子生的着实吓人,将近丈高的块头,衣服尺码都比寻常人要大出许多,胸前露着黑漆漆的护心毛,透着一股子彪悍之气,最让人忌惮的是,汉子脸上生有一道斜长刀疤,使得本就丑陋的面目又徒增七分骇人,说话声如牛叫,大得惊人。 街头原本寥寥无几的行人,也不知是如何一下子从哪里钻涌了出来,围簇在一堆,议论纷纷,吃瓜有味。 说书先生只得自认倒霉,幸亏身体并无大碍,只是心头一口气难免堵的厉害,本想凭借三寸不烂之舌争论一番,但掂量一下后还是否决了这个心思,出门在外,能忍是福。 拍了拍胸口,长吐一气,估摸怀中点心并未撞碎,说书先生便转身离去,人群自动让开一条路,故事未说已完,只能鸟兽四散。 “老**子,丢人现眼的败兴玩意!” 壮汉在身上拍拍打打,好似要将身上招惹的什么不干净东西拍打干净,嘴里骂骂咧咧,依旧不依不饶。 原本还有心思想去城隍庙上柱香,但事出突然,上香的心思自然全无,人争一口气,说书先生再佯装大度,却也还是凡人肉体,心气自然不畅,思量一下,就近寻了一家街边酒肆坐下,痛快花上一两银子吃酒,也算慰藉一下自己委屈的心肝。 “二两银子一壶,这位爷您看是来几壶?” 酒肆掌柜端着两壶酒水,却没有放下的意思,他这酒肆酒水本就价贵且滋味不怎的好喝,故而知晓实情的断然不会来此自讨没趣,之所以酒肆能一直支撑着,凭借的就是诸如说书先生这样的人。 “二两银子一壶?” 说书先生险些惊呼出声,这皇都南北城。他好歹也游逛了一圈,街边酒肆断然没有这么价贵的酒水,即便有些上档次的酒楼也不会如此心黑抬价,走南闯北见过世面的说书先生知晓自己这是一头闯进了黑店,但好在他尚未吃喝,而且又是在街边这般众目睽睽之地,就算他起身离开想必问题也不大。 “算了,老夫身上银子不够,明日再来!” 说书先生笑着摆手拒绝,起身想离开酒肆。 “这就想走?” 不曾想酒肆掌柜冷笑一声,将手中托盘搁置在桌上,双臂环胸,冷眼扫量一番说书先生,“问路一两银子,劳烦交过银子再走!” “问路?” 说书先生险些被气到一口鲜血涌上喉头,但看对方这架势笃定他是外地人,外地人问路常有发生,并不罕见,尤其是在这人稠地密的皇都之地,久而久之,就催生了花钱问路的营生,据说这些指路人生意委实不错,每天少说也能赚上几壶上好酒水银子。 “问路一两银子,满城都是这么个价,童叟无欺!” 掌柜伸手指了指酒肆一侧扎立的一小块木牌,上面清晰可见写着“问路一两”的字样。 “唉!” 说书先生蓦然叹口气,喉咙动了动,伸手入怀摸出一两银子,乖乖交给了酒肆掌柜。 心有不甘离开酒肆后,说书先生只觉得这天好似变了个样,阴沉沉的,仿佛要坍塌下来一般,压的他心里头难受至极。 “去她姥姥的……” 说书先生蹲坐在巷口屋檐下,啐出一口老痰,望着人迹稀少的街头,难免心有怨气。 “哪里来的乞丐,敢来爷爷地盘上抢饭,简直不知死活!” 就在说书先生发呆神游之际,一位破衣烂衫的老乞丐打着饱嗝从不远处的巷子走来,打远就瞧见自己一亩三分地上进了贼,顿时火冒三丈,气不打一出来,三步并作两步疾冲过来,尖声叫嚣道:“不开目的老贼,谁给你的狗胆,敢来爷爷地盘抢饭?” 说书先生被冲到身前的乞丐吓了一跳,听到对方话里说什么“老贼……抢地盘……”之类的言辞,当即就明了何意,连连摆手致歉道:“误会了,误会了,我坐这里只是想歇歇脚,现在就走,抬脚就走!” 孰料乞丐不依不饶,指着鼻子骂道:“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当这里是什么地方,你去那烟柳巷子可曾这般随意,今日不给个说法,只怕这事一时半会没完!” 说书先生认命一般,主动摸出一两银子搁在地上,蓦然老了百岁一样,有气无力道了一句:“就这么多了,权当请兄弟喝杯淡酒了!” 乞丐眼珠子滴溜一转,故作姿态主动让开道路,同时尖声说给众人听:“一两银子就想买下这块地,自然谈不拢,你且回去好好思量一番,划出个合适的价钱再来,免得一趟趟白跑!” 这一番话说的极为敞亮,乞丐圈里有画地卖地一说,大抵是新来的乞丐想要在一地落脚,便要花上些银两从其手里买上一些地盘,此类事情也不罕见,街头巷尾时常发生。 转悠这一遭,身上五两银子已然散去三两,留余二两勉强度日,也不是不足以支撑一段时日,说书先生眼下就想尽快找块遮风避雨的地方落脚,好好蒙头大睡一觉,至于一醉解千愁断然不敢想。 站在街头,举目所及,目之所望,却无片瓦足以遮身,囫囵半生,潦倒至斯,肝肠寸断,何以慰藉? 感慨万千,终究还要回归现实,一连问过几家客栈,价钱皆是贵的吓人,最少的也在五十钱银子,他这身上不过二两,不吃不喝,拢共就能睡上四夜。 悠悠转转,不知不觉,说书先生突然闻到一股子香火气,抬眼看去,眼前赫然是失了半扇庙门的城隍庙。 城隍庙因为北城战事暂息的缘故,前来上香的香客已经有所增长,但也不过稀稀拉拉,每天三五人而已,还都是些一心想求城隍爷保佑却不舍得花银子买香火的穷鬼。 说书先生在门口站了战,最终还是决定借宿于此,这座城隍庙给他的感觉有种说不上来的古怪,明明这是他头一遭来此,却已有似曾来过的感觉,庙中一草一木,甚至城隍篆碑上所刻篆文亦是一清二楚。 “奇了怪哉!” 说书先生摇摇头,边打量着庙中一切景致,边朝大殿的方向走去,刚走到半途,就已经闻到大殿里飘出的一股子烟火气,“是火锅没错了!”说书先生自语一句,这火锅他先前云游它地时倒是吃过两次,口味极重,但贵在下饭,吃上一两次后久不食之,倒是会有所怀念。 “老哥,人生在世,情之一字,便是天劫,今日你天劫降临,也算善事一件,总好过我等不是,来,火锅就酒,撒开欢大醉一场就好!” 大殿中传出老气横秋的经验之谈,说书先生下意识点点头,这番话言之有理不假,但输在“切身”二字,但也足以慰藉他人。 “老弟,老哥这辈子,可是未曾这般犯难,一手是致爱女子,一手是自家兄弟,手心手背都是肉,唉……” 说书先生走到大殿门口,循声望去,只见大殿一侧的空地上,围簇而坐有三人,其中一老一幼勾肩搭背聊叙正酣,另有一人则是下筷如飞,在水雾缭绕中却能屡屡得手,筷子每一挑,便是一块红肉。 “看来这城隍庙已经被三人占据,只怕再借宿已经不可,也罢,另觅它地便是!” 说书先生吞了吞口水,心中思量过便转身,打算离开这里,再寻一处落脚地。 “门外老哥,请留步!” 大殿中有人说话,说书先生闻声止步,转身看去,走出大殿之人,正是那个下筷如飞的汉子,手里端着碗,就算起身叫人,也不曾放下。 “老哥可是想借宿于此?” 汉子走出大殿,端碗蹲在屋檐下,笑眯眯看着说书先生问道。 “是!” 说书先生点点头,也未有扯谎其他。 “一月一两银子就好,随便住!” 汉子掏出手指晃了晃,起身指了指大殿另一侧空地,说道:“要睡只能睡这里,在没有其他人来借宿之前,你还能睡个宽敞地!” “好!”,说书先生不假思索应承下来,从,怀里摸出银子打算交给汉子,却不想汉子摆摆手,扭头冲大殿喊了一声“虎老弟”,便回头笑着解释:“这城隍庙是虎老弟的地盘,银子只能他收合适!” “火锅还堵不住你的嘴!” 被称为虎老弟的半大小子走出大殿,笑吟吟接过银子,自我介绍道:“虎霸天,以后叫我虎老弟便是!” 说书先生有模有样拱手揖礼,唤了一声“虎老弟!” 三人进入大殿,虎老弟热情招呼说书先生一并吃火锅,也好借机认识一下彼此,但被说书先生婉拒,笑着说了句下次,虎老弟见邀请无果,也不强求,便主动离开,继续与那位垂头丧气的老哥勾肩搭背,畅谈人生。 大殿一侧有现成的草榻,说书先生也不如何费事,便整理好可以入睡的地方,本打算倒头就睡,也好散去心头苦闷,但另一侧喝酒谈心好不快活,而且大殿里尽是火锅的烟火气,使得他睡意全无,只好走出大殿,外出散心。 “这位就是富老哥说的那位说书先生,瞧着不像是坏人唉,今夜你们俩个谁动手都可以,但别叫上我就行,我睡如死猪,一觉到天亮!” 青厮虎霸天放下碗筷,瞅视一眼情海浮沉的老道和下筷如飞的田寸生,蓦然叹息一气,心说怎么认识这么两位大佬,晚上动手的重任只怕落在自己头上的多! “虎老弟,坏人谁会把坏字刻在脸上,再说还是富兄弟交待的事情,你再三推辞怕是不太好啊!” 田寸生晚上不借宿于此,动手教训那位不知怎么与富兄弟结仇的说书先生,自然不可能轮到他出手。 “赶紧吃,吃完滚蛋!” 青厮虎霸天骂骂咧咧将最后两盘子荤肉倒进锅里,一阵热气翻腾,但虎霸天却是胃口全无。 那位说书先生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这种感觉就像是他看到了城隍爷一般,说来也怪,他方才甚至特意看了大殿上的城隍金身一眼,并无任何异样,也就是说这位说书先生并非什么图谋不轨的山野精怪之属。 “奇了怪哉!” 青厮虎霸天自言自语一句,便不再多思量这些有的没的,反正城隍爷还在城外与那女剑修厮杀,没有个十天半月,铁定回不来,他眼下最重要的任务,莫过于打理好这座城隍庙。 吃完火锅,离开城隍庙的田寸生,心中啧啧称奇,心说那富公子有一个脑壳不灵光的虎霸天还不行,又弄来一位说书先生,这难道是想看这二位打起来不成? 第四百二十六章 突起变故 客栈门前的凶冽壮汉,街边酒肆的无良掌柜,画地乞讨的可怜乞丐,皆是疯子一手造就出来,给予说书先生布置下的一重重心思对冲。 关于这位说书先生究竟是不是史家一脉那位大佬,眼下疯子自然心有判断,老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不可谓不生动形象。 城隍庙是最后一次试探,若是这位史家大佬一心不打算“苏醒”,就想这么浑浑噩噩游历此地,疯子也不是那种不懂事的主,纵然史家一脉与他有不解之仇,但还不至于做出在背后捅刀子的无良勾当。 又去商家落脚地转悠一圈,了掌暗渠引流进展情况以及相关一应事宜后,疯子也就无担一身轻,眼下寒冬骤至,地下暗渠引流之事若是有所拖延,届时只怕好不易恢复几分生气的北城街头又会变成满当当的挺尸地。 城外仙门绿林之所以停止攻城,即是基于此种原因,寒冬时节,天寒地冻,万里冰封,带来的影响自然需要同日而待,不分敌友仙凡。 疯子为此特意授意墨家一脉弟子,可于此方面做做文章,譬如隔三差五去做些出人意料的小动作,时刻令城外保持高度紧绷的状态,而持续的高强度紧张,带来的影响不言而喻。 当然,墨家一脉又非商家一脉,疯子自有颇重的话语权,墨家一脉说到底,只是与其建立了某种临时性质的稳定生意关系,一旦这种关系破裂,双方谁都可以翻脸不认人,且没有任何的后果。 故而,这其中就需要斟酌建议所用的言辞,语气以及最为重要的目的所在,在邀约那位为守城一事煞费苦心的墨家弟子后,疯子自然好酒好菜招待,说了一些谄媚讨好的言语,再将那些掰碎揉开的意思参杂其中,墨家弟子也言无不尽,大吐苦水,二人如此喝到半夜,方才各自离去。 待墨家弟子醉醺醺回到营帐,地龙连忙端上醒酒茶,小心问道:“先生,可是与那位富公子相谈甚欢?” 晃了晃昏沉的头颅,墨家弟子双目清亮,哪里还有半点醉意阑珊之态,接过徒弟递来的醒酒茶,招手示意这位行事心态愈发成熟的入门弟子坐下,方才轻声细语:“那位富公子谋划之大,并非墨家一脉所能相提并论,在这一点上,师父也自认不如,就说这暖城一事,师傅不过是在心头初做谋划,但对方却已然筹备妥当,说是一切以为师谋划为准,但方方面面做下来还是逃不出对方的棋局布置,为师充其量只是个打杂的而已,有无都可,以后若是有机会,你可跟随富公子好生学习一二,也算不枉此生!” 地龙再如何蠢笨,也能听出师父话里的惴惴教诲之意,便红脸点了点头。 “以后若是那富公子再来,切莫给人脸色,毕竟这天底下,像他那般大度之人,屈指可数!” 疯子自然也不会酒醉,诸如他们这类修士,想要酒醉昏沉极难,除非摒弃一身气机流转,真正做一个肉体凡胎的凡夫俗子,打个酒嗝驱散体内酒气,趁着夜色正浓,索性就来个夜游皇都城,脚尖点地,身如轻燕,一掠数丈,街道景致走马观花一般跃入眼帘,好不惬意自在。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穿梭在皇都城大街小巷,疯子最直观的感受就是无处不在的人间烟火气已经取代虚无缥缈的神道香火气,这座昔年神庭倾泻香灰的灰池,谁能想到会变成如今这番田地,怕是那位追求永生的神庭之主也断然没有思量过。 沧海桑田,白云苍狗,大道之下,没有什么能万古长存。 “万古光阴,我只争朝夕!” 疯子蓦然悬停,执手做敬酒状,举杯邀明月,人生好凄凉,昔年少小离家,如今千载悠悠,不过心身俱疲,一身累累伤痕,却已无当年的热血。 人生孤独当如狗! 北城外。 四五道鬼魅身影划破夜色,从城内跃城而出,迅疾没入城外明暗交织的天地。 罗刹宫,在虎狼皇朝辖境内的山上仙门中算得上首屈一指,门中有两位据说仙九圆满压阵不说,而且门下弟子亦是群英荟萃,能人辈出,仅是一个天人之姿的郭焅就使得一众仙门黯然失色。 罗刹宫此次之所以同意下山攻伐皇都,很程度上源于罗刹宫突如其来的一场变故,在那场出人意料的变故中,门中有望成龙一飞冲天的弟子,死伤八九,就连那位刚跨过仙九门槛的郭焅,同样未能幸免于难,被人一剑刺破了两大重要气府穴窍,一身绵延气机再无流转可能,活脱脱成了半个残废,日后什么璀璨前途皆成为镜花水月。 而罗刹宫听闻传说,虎狼皇都有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是虎狼皇朝开国之际,一位玄法通天的国师葬埋于城下,给开国先皇贺岁百年寿诞呈现的一份贺礼,事情真假无人知晓,但传的却是有模有样。 浮屠塔中,罗刹宫主事人云隐道人正愁眉苦脸,好生为难,眼下这般进退两难的情境,同样超乎他的意料之外,本来是想下山速战速决,得到那枚“转生神药”就此作罢,但虎狼皇都的挣扎,却是将这场本该潮淹蚁穴的战事拖进了无底深渊,两个月时间的杀伐,换来的是身疲马乏,人心涣散,再无其他。 他今日唤来三位主事长老,便是想就此问题谈上一谈,是去是留眼下也该拿出个主意,山上一摊子狼藉尚需花费精力去处理,山下多拖延一天,便是一天的无望。 “云峥师兄,你说说吧,这次下山本就是你极力主张,到的现在还未有所裨益收获,山上的情况你也清楚,在这么无限期拖延下去,只怕百年基业难以为续!” 云隐看向一位虎目圆睁的老者,身上一股子铁血凛冽之意,虽是年岁不小,但浑身流露出来的杀气却半点不逊多数年轻人。 “依我看来,虎狼皇朝之所以能坚持这么久,完全是因为有高人在背后指点,城头几位也去过,想必对双方厮杀时的情况一清二楚,虎狼立国数百年,几时有过这等气吞如虎的气势,就算当初那位手眼通天的国师大人也未必有此能耐,故而眼下最关键的问题,便是想方设法查清楚那个背后高人是何方神圣?” 到的此时,云峥依旧没有什么遁逃之意,在他看来,胜势依旧在他们这边,即便对方耍耍这些小花样,于最终结果也是徒劳无益,山上近三十座仙门加之山下绿林好汉,山上山下强强联合,焉能不胜? 云隐心中叹息,不知该如何规劝自己这位师兄,只能点了点头,将视线转移到另外一位肃穆寡言的老者身上,“云飞师弟,你有什么想法,不妨说出来让大家参考参考?” 云隐知晓自己这位云飞师弟,昔年在山门学艺,便是不苟言笑的木头人,有对之心生爱慕的女修,从来是通过他这位好说话的师兄代为转达爱意,不过几人师父倒是极为看中这位师弟,夸其为内秀之姿,若得一朝开悟,自可盖压同辈。 “回师兄,云飞认为宗门应以山上为重,山下之事,不过是鹤蚌相争渔翁得利,罗刹宫断然得不到太大的好处,还不如专心抓山门事宜,也好在乱世降临时,能有所作为!” “云飞师弟,就是太小家子气,这辈子只想守着自己一亩三分地,对于外面的洞天福地,全然看不到眼里!” 师兄云峥与这位云飞师弟颇有不合,云隐知晓昔日为坐宗主之位,便有过一番明争暗斗,但最后却使得他得了便宜,其实云隐知晓,师父选他坐这宗主,为的就是仙门和睦,师兄弟团结一心,而他在几位师兄弟间素来便是这等角色。 云隐本想插话劝和,但被坐于云飞一侧的云悟师弟抢了先,这位云悟师弟终日嬉笑怒骂有形于色,修的一手好术法,也酿的一手好酒,更做的一手好菜,零零总总算下来,好像这天底下就没有他不会的,他在一众师兄弟中,算是最为被师父疼爱。 “我说云峥师哥,云飞师兄说的想法,我觉得倒是不错,百年基业险些被毁于一旦,这是不争事实,又恰逢山下这摊子乱遭事,好比放屁时拉了稀屎,一开始就没完没了,只要肚子一闹腾,就觉得屎屁盈门,全然不管上面还有一张口死活,这么说吧,我是同意云飞师弟所说,回山重整旗鼓,准备迎接真正的乱世!” 云峥闻言,顿时一拳怒拍桌面,“砰”然作响,口中呵斥道:“云悟师弟,你好歹也是得了师父真传的仙门弟子,难道就这点短浅眼界?” 云悟师弟摸了摸鼻子,收回钉在云隐师兄脸上的视线,不再言语。 “云峥师兄,不妨这样,我等师兄弟几人,举手表决方才提出的两个答案,哪个答案得到的支持人数多,罗刹宫便照应着行事,你看如何?” 云隐看着怒气未消的云峥师兄,也不急于一时,非要对方回答,顺手递上一杯热茶。 “师弟……不好,帐外有人!” 云峥一声冷喝,身形顿时暴起,犹如一头下山猎食的猛虎,眨眼间就冲出了帐外,紧接着便听得一阵“砰啪”作响的沉闷,显然是拳拳到肉发出的特有动静。 帐中三人快速对视一眼,便迅疾掠出帐外,只见得两位黑衣人正与云峥师兄厮杀正酣,另有一位正拎着火把四处放火,有几座装放粮草的营帐眼下已经火焰渐起,过不了片刻,便是火浪冲天的场景。 “放火小贼!” 云隐大吼一声,身形直掠而去,在半途一个踏地而起,迅如箭矢,奔朝放火黑衣人一拳当头砸下,恨不得就此一拳打的对方脑浆四溅,方才解心头恨意! “师兄,我们来助你一臂之力!” 云飞和云悟也提剑加入进来,两位黑衣人与云峥打的难解难分,但随之二人加入,形势急转直下,四拳难敌六手,“砰啪砰啪”走过几招,便败下阵来,其中一位黑衣人不小心吃了一记重拳,身形倒飞而出,却趁势摸出一个五色纸团,快速对准三人掷出! “呼呼啦啦……” 只见五色纸团犹如一朵刹那怒放的巨大花蕾,原先被攒皱在一起的纸张于倏忽间迅速舒张开来,纸张舒展的同时,还带有流光溢彩的五色霞光,从天幕俯瞰,大抵就是一朵花蕾怒放的样子。 “小心!” 云悟疾呼一声,率先避开五色纸团可能触及的范畴,这种巧技法器他在一卷【古器三千】中有所看过,名为【五色云爆】,说的就是这种法器施展开来,就像是一团五色云彩爆炸一般,伤人只在其次,最致命的还是只要这些纸张哪怕存在纸屑大小,也能伤人性命,即便遇及烈火焚烧,同样可爆伤性命,简言之,就是一件极具杀伐的利器。 话音未落,但为时已晚,云峥先前已然在营帐中积攒了一肚子怒气,本无处发泄,但偏偏有这么两个不开眼的小贼来此生事,这无异于想瞌睡便来了枕头,云峥自然不会轻易放过二贼,一上来便是生死搏命的架势,拳拳到肉,势大力沉,恨不能砸碎了对方! 但没想到两位师弟陡然加入,形成三打二的场面,将局势迅速扭转,分担在他身上的压力自然减轻不少,这本来该是好事,但因营帐站位问题,云峥对这两位师弟自然心存不满,这会又出来抢他杀功,自然是火上加油,怒火中烧! 当对方掷出那团五色纸张时,云峥已经有所动作,心中冷笑一声“胆小如鼠的毛贼尔”,便拧拳冲杀上去,对舒张开来的五色纸张全然不放在心上! 另一侧,云飞听得师弟云悟提醒,便一剑斩地,先隔开一道地沟,断去可能蔓延上来的可能,随后又是一剑砍地,暴起一团剑气,身形被剑气裹挟,迅疾倒掠而出。 “嗤……滋!” 舒展开来的五色纸张尚未触及到云峥,但泛起的五色霞光却是已经将其包裹,如同一团浓稠的云雾,其中不时传出某种东西被腐蚀的滋滋声! “师兄!” 云悟与云飞脸色大变,从二人所站角度看去,隐隐可见,一架骨肉淋漓的身影正似一堆雪人,悄无声息的消融! 第四百二十七章 围城一二小事 不过一个照面,云峥便化成一摊脓水,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使得在场所有人都错愕难明! 师兄云峥的境界,在罗刹宫中也是首屈一指,仙八巅峰虽然算不得功参造化,但古来成就仙八境界之上的修士,大抵也就是修士中的十之一二,可谓少之又少,更何况对于罗刹宫这样一座底蕴不及诸如第一剑宗等根深蒂固古老仙门而言,稳扎稳打,细水长流,方才是走到最后的稳妥法子。 古来山上,并非无一门多高境的仙门,但这些乍看起来极有希望成就丰功伟业的仙门,最终结局皆如流星划过,留下的不过是一抹倏忽便被忘怀的亮色。 故而,云峥猝然惨死,不论对于亲眼旁观的三位同门师弟,还是对于几人背后的罗刹宫而言,都是擎天支柱一时坍塌,再无回转之地可言。 “云峥师兄!” 师弟云飞凄厉怒吼一声,以他所站角度看的最是清晰,可想而知,云峥如冬雪春融的画面,带给他的影响是何等的惨痛! “师弟慎重!” 云隐如丧考妣,将师弟云飞拉回安全之地,对方来此不过三四人,却如此有恃无恐袭击罗刹宫驻地,以云隐心思揣摩来看,这三四个人不过是钓鱼的诱饵,真正的杀招还在其后,甚至对方刻意如此为之,为的就是激怒分散他们各个击破也不是没有可能,所以当师弟云飞冲掠的刹那间,执掌罗刹宫多年养成凡事三思后行的云隐便拉住了暴怒的师弟! “师兄,云峥师兄……被……” 男儿有泪不轻弹,云飞一连说了几个“被”字,但最后却还是未能说出那句血淋淋的现实,便已然涕泪横流,只是无声而落。 对法器【五色云爆】有所了解的云悟压声对师兄云隐道:“这种法器最早出自墨家一脉之手,后因杀伤太过残忍,故而被一众仙门抵制,退出历史舞台,之后却成散修护防的香饽饽,所以这几人极有可能是城内散修,想趁夜来此捞点军功,这种散修素来是要钱不要命的狠角色,最善偷袭暗杀,但也不是无解,众人只要不落单,不留下手机会,想必他们也不会强攻,只是云峥师兄白白惨死……” 云隐听到此处,便明白师弟云悟犹豫不言之意,归根到底,这几位突然生事的蟊贼不过是误打误撞而已,加上云峥师兄力战不退,方才造就如今这番局面,事情太过突然是一方面,这是谁人也无法预料且改变的,但人为方面的因素,却也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决定事情的最终走向,譬如之前云峥师兄听从规劝,不赌一时之快,保命遁逃,事情便又是另外一番境地。 当然,这种有伤同门情谊的话,师弟云悟是不适合说出来的,最终还是需要借住他这个宗主师兄之口说出,方才可稳定大局,不至于闹得一个人心涣散,宗门不合。 花开两枝,这边黑衣人掷下法器后,便快速遁逃,一气逃到城头之下,方才停滞身形,其中一个随手接下覆在脸上的黑巾,嘴里便是一通骂骂咧咧的荤腔恶语叠出:“罗刹宫光听名字还以为是一群肤光水滑的女子宗门,他娘的,本想着占些便宜来着,但那几个狗日的一出现,就完全打翻了老子那点美好幻想,呸,一群五大三粗的老爷们,好意思叫什么罗刹宫,叫铁枪宗不好听吗?这名字一听就知道绝对是床上厮杀的行家里手,贼有学问!” “呸,黑毛,你个狗日的,真以为听了几天说书先生说书,就大腚一摇变成了儒门读书人,你也不撒泡尿照照,就你那尖嘴猴腮的面相,要不是散修一脉不讲那么多规矩,只怕你小子现在还是在孙寡妇家磨枪的货色!” “狗瘩,你好意思说老子,那孙寡妇的床你少上了……” 偷袭罗刹宫的三位黑衣人,确实如云悟猜想,是杀人不眨眼的散修,但罗刹宫并未想过,这三位散修背后所站之人是谁,更不会想到这次的小打小闹在今后很长一段时间内会成为常态,而眼下方才刚刚开始。 三人叽里呱啦啰嗦一阵,并未瞅见有人尾随上来,也就亮明身份,跃上城头,回到了城中。 北城战火几近熄灭,最开心的莫过于金銮殿上的天子朝臣。 因为这场决定国祯的战事结果如何,最终决定着这一朝王臣命运如何,胜则生,败则不好言说,但大抵逃不过一个死字,只是死的难堪与否而已。 刚散去朝堂议事,南书房中便再起一场核心议事,参加之人除了六部尚书,还有就是最近刚被起任的宰相崔圣,这位宰相大人,其实乃是两姓老臣,前半生光景奉献给了虎狼皇朝推翻的重武皇朝,后半生中的前十余载光景,则是多在闲散无权的飞龙将军一职上消耗殆尽,文官去坐武座,结果可想而知,不被排挤便是一件难得幸事。 好在天遂人愿,因为这场棘手战事,素有御兵不败美谈的崔圣自然被天子想起,一旨令下便回到了位高权重的宰相一职,崔相刚被复用半月时日,又因是朝堂老臣,与六部尚书以及几位武将皆是再熟稔不过的老人,朝堂议事并未有什么隔阂,算得上驾轻就熟,手到擒来。 “崔相对这场战事,听说极为看好,眼下就这些人,不妨说出来让大伙听一听嘛!” 特意穿了一身铠甲以壮军心的天子示意须发皆白的老宰相开个场,朝堂议事虽有结果,但不过是有安抚人心的权宜之策,战事真正结果会如何,谁人也无法保证。 这亦是再起这场南书房议事的目的所在。 “陛下,依老臣愚见,这场战事胜多败少,基本形势已然明朗,但其中也存在一定可能翻盘的变数,眼下只要我等将这些变数掐死胎中,自然也就万事大吉!” 崔相居中而坐,这是天子特意为之的结果,周边围簇一圈泾渭分明的尚书将军,瞧上去有几分传道授业的师者之态。 天子同样坐在一侧,听及老相如此言之凿凿,心中倒是小有安慰,毕竟有此一人,成事可得功倍之效,分担的自然是压在他肩上的那一部分重担,“老相不妨细说分明便是!” “依老臣来看,北城战事存在三个变数,一个是陛下如何处置那些逃兵散将,二个是如何度过眼下这个寒冬,最后一个则在陛下自己,今后如何与山上仙门相处,只要处理好这三个变数,这场战事基本大局已定,不会存在什么翻盘之说!” 侍茶的宫奴一一上茶后,便退出南书房外,屋中刚沉寂的气氛又再度热络起来。 “依臣之见,处置逃兵散将应施以重罚,如若不然,再起战事,只怕难以指挥,且战场逃遁之辈,会更多矣!” 开口直言的是威武大将军佟止戈,此人官居武将之首多年,为官一向正直,在军中威信颇高,他能坐上这大将军一位,靠的就是一步一个脚印走来,从从八品的骁骑尉一路直迁,到的如今的正一品大将军,可谓行的端坐的正。 “佟将军言之有理!” 天子笑着示意佟止戈坐下说话,这位威武大将军有个毛病,一说话便是虎目圆睁,杀气腾腾,恍若战神下凡,气势不言而喻,好在屋中这些人都早已习惯这位一心为朝的大将军如此姿态,礼部尚书与礼部尚书甚至有些忍俊不禁。 “兵部如何看待?” 天子点名,兵部尚书来俊臣不得不应声,先前他还想借此机会瞧量一眼几年未见却弟凭姐贵的亲姐姐,但并未有此机会,只能作罢,回去书信再表相思之苦。 “依臣之见,第二点尤为重要,山上仙门在这场战事中,所起作用不可小窥,就拿城外那些乱匪来说,十有五六是那仙门弟子,但城内也有仙门弟子支应,故而不可一棍打翻所有人,势必区分对待,不妨拉拢一些有心投靠朝堂的,孤立一批墙头草芥的摇摆份子,再重惩若干犯下投敌大错的祸乱仙门,如此一来,于朝堂于仙门,皆是喜事一件,得心又得利!” 来俊臣侃侃而谈,其实早在之前,其姐姐早已将天子在南书房与崔相密谈事宜以书信传之,来俊臣自然做好了缜密应对,今天这场南书房议事,归根结底,还是眼前这些天子在打量每位重臣的心思。 “来尚书所见,确有可取之处!” 天子笑着挥手示意来俊臣喝茶,来俊臣也不见外,端茶而饮,神色无恙,不喜不悲。 就在南书房议事的同时,城外引流的地下暗渠中,却是发生了一件谁也没料想到的怪事。 墨家弟子驾驭傀儡力士开山凿渠,夜以继日辛苦劳作,暗渠已然初见规模,但由于傀儡力士消耗太过惊人,这边的墨家弟子又不善铸就此等奇巧之物,故而被墨家抽调新派过来的二十位弟子算是如虎添翼,在消耗极快的傀儡力士铸就方面,弥补了极大的短板。 城外四百里地,一处名为柿子沟的村子,先前因为商家一脉早就派人游说,好言相劝使得村中所有人都居家外迁它地,本来凿渠进度不会停滞,但当两尊傀儡力士折损在这座小村落地下后,墨家弟子再也不能视若无睹,便迅疾闻讯而至。 一座荒凉破碎的古战场,就这么出现在众人眼前,古战场中仍有兵将冲锋,金戈交击之声不绝于耳,嘶鸣的战马,飞溅的鲜血,响彻大地的号角声,近在咫尺。 两尊傀儡力士进入其中,不过一柱香时间便被打杀零碎,却未见渐起点滴涟漪浪花。 “先前规划暗渠流线,难道就没有发现?” 疯子也被第一时间请来,说到底他才是真正出财出力的幕后主子,暗渠进度有任何问题,他有必要第一时间获悉,当然这也是墨家守城人给定下的规矩。 “先前规划流线,并未有此座战场,只怕是近来时间突然出现在此,或许与城外仙门有关!” 墨家主事人掂量一番,给出了自己的看法。 疯子来回踱步,皱眉思量,并未回应墨家主事人的说辞,这座古战场的突然出现,确实措手不及,因为任何一座古战场,其中必是英灵残魂无数,这些英灵残魂会随之成长,甚至可能有诞生更为恐惧的存在,修士进入其中打杀,不占三利,算是毫无胜算,而且就算将其引爆,其中英灵残魂便会散落在世,形成无法估量的灾祸,这些早已是人尽皆知,故而任何一座古战场,就成了极难应对的炸桶,没有那座仙门愿意撞上这等烫手山芋。 “墨家是不是有座星移法阵,打造这座法阵,最快需要多长时间?” 疯子止步,转向头发渐白的墨家主事人,星移法阵据他所知,建阵需要用到的一应阵基可谓是罕见难寻,如此紧要关头,需要短时间造就如此一座法阵,其中面临压力可想而知。 墨家主事人与疯子对视片刻,二人眼中皆是星光璀璨,明亮而真诚,且皆无退缩闪躲之意,“少则半月时日,多则……三月之数!” “这么久?” 疯子明知故问了一句,但既然对方如此说,势必也是权衡再三做出的判断,他一个门外汉自然不会有太大的意见,而且他相信这位墨家主事人,不存在点滴的私心。 “星移法阵最难之处在于,阵枢所用的阵基,总共一百零八数,必须是灵气充沛的完整洞天,只有在这种阵基上造就而成的法阵,方才能发挥出最大效用,否则随时都有阵崩的可能!” 墨家主事人苦笑一声解释道,眼下这等情境,去哪里找一百零八座洞天,更何况还是完整无缺的才行,这不亚于去勾栏瓦舍找良家,困难超乎想象。 回到南城,疯子百般思量,却是无解,到的如今,完整洞天可谓是少之又少,大道残缺是一方面,世间修士挖空心思寻山出海,皆是在寻觅世间可能存在的洞天福地,故而凑够一百零八座完整洞天的可能,基本为零。 万界洞天福地,皆为混沌初分,未能开天辟地成功的天地,其中蕴藏,与任一大界并无二样。 第四百二十八章 闹心与安心 一百零八座完整洞天福地,别说三月时间,便是三年光景只要能寻觅凑齐,也绝对称得上古来绝无仅有的一等事。 希望寄托于此,铁定是看不到光明,只有另觅他法,才是上上之策。 墨家主事人清楚此理,疯子自然也心知肚明。 故而,星移法阵就成了纸上谈兵,半点落不到实地的空中楼阁。 “老弟,我也只是随口一说,你权当听了声犬吠,一条路走不通,大家又不是什么脑壳不灵光的憨货,再走他路便是,不至于在一棵树上吊死!” 疯子拍了拍墨家主事人的肩膀,眼下对于他来说,责任与压力就会相当大一部分压在这位心力憔悴,头发渐白的主事人肩上,而他所要承载的则是动辄山呼海啸而至的诸多疾风骤雨。 双方谁也无法置身事外,不过是深陷泥沼的深浅程度不一罢了,终究来说,对这位被疯子强行拖曳进泥沼的墨家主事人,称不得厚道。 “无碍,躬行此事之前,便知晓其中成败得失,男儿遇事无畏,自需砥砺前行,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方才为顶天立地大丈夫尔!” 墨家主事人说话间,倒是对疯子拱手致歉,于他看来,开凿工程一事自然是他职责范畴所在,既然其中另生是非,一切照理而言,自是他分内处理之事,理所应当,责无旁贷。 话说至此,疯子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扫量一眼不远处几位欲言又止的墨家弟子,想了想说道:“这样吧,我这里再给你们提供一点举手之力,尽量让商家一脉多拿出点诚意来,如此这样,也好尽快解决这个棘手问题,好赶在寒冬暴雪之前,大伙能围炉而谈,吃着火锅,把酒言欢,岂不惬意?” 墨家主事人再次致谢,不过并未言重任何日后犬马相效的落俗之词,在他心里,这位富公子是一等一的聪明人,而与聪明人共事,点到即止便好,用不着重锤重擂。 不过,令他尚未想到的事情还不止于此,正准备离去的疯子突然止步,双手拢袖转身笑道:“既然老弟厚道如斯,在下也不能太过吝啬,先前答应的条件不变,另出百尊傀儡力士供你派遣,我这里先前从墨老头那里拿过一些,当时也不知道这玩意这么稀罕,若是不遇上今天这事,只怕还丢在箱底哩,不曾想老天助我,也算是好人好报,明天东西会到齐,届时还需要老弟多劳心劳力了!” 疯子冲不远处几位愁眉苦脸的墨家弟子挥挥手算是打过了招呼,便率先离去。 “先生,眼下该如何,方才就应该将事情的严重性说给那位富公子听,以免功败垂成,损了墨家一脉的名声!” 几位弟子蜂蛹过来,围着主事人各说各话,发表自己对这件事的看法以及可能存在的可行性解决之术,墨家一脉素来有“议事”的习惯,讲究群策群力,故而墨家主事人在此,也是断无可能打断这种传承的。 待几人说完,一直聆听的主事人这才开口回应:“这位富公子站的比你我所有人都高,看的比所有人都远,这一点你们暂时无法明白,但不妨先将这位富公子形象看的高大一点,这样一些心中的埋怨就会消减不少,看待问题的心态也会理性一些,积极一些,眼下是一座古战场做了拦路虎,又不是神仙止步的魔主葬地,大伙多想想法子,也不是没有可能嘛!” 疯子一路回到南城,倒是并未直奔商家落脚地,而是先去到了兵部尚书来俊臣的府邸,门房通禀后也就很快见到了刚获得天子殿下嘉奖的来尚书。 来俊臣因为前几日于南书房议事中表现出众,颇得天子赏识,不仅得了圣意浩荡的玉如意一套,而且听及天子之意,还有心让他兵部尚书一职再左迁一二,做那辅佐宰相的右相一职,虽是辅佐之臣,但较比兵部尚书,自然是算得上左迁高升,也称得上两三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职位了。 正在书房提笔献策的来俊臣,抬眼看一下无事不登三宝殿的疯子,示意先落座,待他写完所余不多的献策,三两侍女端茶拎炉而至,虽未到寒冬雪降,但诸如这些官老爷们已然用起了暖手炉,炉上可另煮茶水,物尽其用,也不算浪费。 疯子端茶而饮,随意打量这位踽踽独行,前路漫漫的官老爷书房布置,装饰简单,文人追捧的字画自然有,其他也就一桌一椅,最多的当然是各类整理得当的经卷古籍,涉猎繁杂,五花八门,“博学多识,眼界开阔,也算难得饱学之士,只可惜……”疯子心中略有遗憾,博而不精,大抵逃不过一个结果,便是会被万千学识迁拽拖曳,好似学海泛舟,被大浪裹挟前行,随时都可能翻船。 来俊臣放下笔,转了转微微泛酸的手腕,便来到勉强算是招待客人的小茶几前,笑道:“不知先生来此,可是又有高见相授?” 给疯子斟满茶水,来俊臣将炉子上的煮茶器皿拿掉,开始用炭钳翻整炉中木炭,这暖手炉本就不大,拢共也就承装不了四五块木炭,故而用以煮茶算不得方便,用以暖手倒是合适。 “降雪即至,来尚书用的起这一两银一块炭,但想来北城之众自是用不起,等天一冷,雪再积而不消,即便和衣而卧躲在家中,也是一等一的难熬,届时因一场降雪而冻死的人众,不用在下多说什么,想必来大人也能循古断今推衍一二,而如果那时再起战事,北城人众横竖都是死,不敢说全部人会投敌叛逃,但总会有些许此人出现,一旦这个口子一开,且被城外加以利用,北城可能真就无以挽救!” 疯子转着茶杯,说的清闲无比,但话里流露而出的寒意,却是实打实的素冷。 来俊臣对于眼前这位与天子殿下似有重情的神仙能人多报以推崇,这番话听之有礼,但其中却蕴藏着轻重拿捏堪好的敲打之意,来俊臣点头认可,应道:“先生所言极是,北城乃是南城二重遮防,一旦真如先生所说,遮防部署等同形同虚设,散兵于众的兵卒大抵也逃不过冻死的结果……” 护城大阵,乃是皇城一道防阵,散兵于众的北城是第二道,如果这两道防阵被破,寄身南城中的皇宫,大抵也是灭朝的结局。 “莫非先生来此,是……讨论暖渠引流北城一事?” 来俊臣不愧是心思敏锐之辈,从疯子刻意点题的对话中便能寻到真旨所在,有此心思,在伴君如伴虎的朝堂,也算是不小的辅助。 “可暖渠先引流北城,且不说皇宫天子会如何,单就南城这些王公贵胄就一百个不同意,保不齐还会跳出来横加阻拦,或是暗中作祟使绊子,总之届时迎来的可能会是一场比寒冬降雪更为冷酷的狂风暴雨,毕竟这群官老爷不善雪中送炭,最善雪上加霜嘛!” 来俊臣将心中所想一字不差和盘托出,他提及的问题切切实实,一旦事情真实发生,可能造成的影响远不止如此。 人心之冰冷,远胜寒冬降雪。 疯子呵呵一笑,放下略微变凉的茶杯,双手架空悬在手炉上取暖,嘴里说道:“这就是在下为什么来找来尚书的目的所在,如果朝堂重臣都能像来尚书这般体恤民情,爱民如子,心甘情愿带头在请命书上落名,想必百姓势必会铭记来大人的大恩大德,保不齐会为来大人重修庙宇再塑金身,当神仙老爷一般终日供奉香火!” 来俊臣并未一口回答,而是问了一个问题,“先生若是能使得天子殿下首肯此事,来某人自当鼎力相助,不遗余力!” “好说!”,疯子笑了笑,以茶代酒敬来俊臣一杯,算是说定了此等涉及数十万人众生死的大事。 倒霉老道近来情场失意,当然这是他自我认为如此,因为一直未能敢与疯子提及出城的事宜,这点事也就成了积攒在心的心病,加上妇人明事知理,也并未再追问,故而使得倒霉老道愈发心怀愧疚,夜不能寐。 青厮虎霸天一直规劝老道,大丈夫何患无妻,更何况逢此乱世,女子贱如草芥,想讨婆姨去北城街头便是,几个包子便可成就一番男欢女爱,何必煞费心神在此之上,劳心劳神不说,还折煞自家威风! 疯子回到城隍庙,也发觉了倒霉老道的不对劲,便在傍晚吃火锅的时候,开口问了出来,“老哥,怎的心事重重,难不成嫂子反悔了不成?” 倒霉老道欲言又止,吭吭哧哧,甚是不爽利,看的一旁的青厮虎霸天摇头叹息,感慨连连。 “你们这是……” 疯子放下筷子,心有疑惑扫量一眼对面二人,心思流转,却也没想到会有什么问题。 “唉,不吐不快,这么说吧,老道那个婆姨,想出城一趟,便求到了老道这边,而老道早就知晓出城不易,你也早有提及,故而才犯了难,求也不是,不求也不是,就这么纠结着到了今天……” 青厮虎霸天将事情讲说明白,疯子这才明了其中缘故,看眼神色纠结的老道,疯子有些忍俊不禁,哈哈笑了起来,“老哥,这等芝麻绿豆的小事,你就食之无味,寝之不寐了?” 倒霉老道耷拉个脑壳,翻个白眼,颓气十足,道:“情之一字,最扎人心,何况老哥还是至情至性之人,哪里受得着这般苦楚?” 青厮虎霸天捂着腮帮子,连连摇头,“酸,真酸,看来这狗日的情字,老子是铁定无缘了……” “几时出城?” 疯子追问,手里开始夹捞锅中沸腾的羊肉,冬日宜食羊肉,有补体之效。 …… 解开老道心事,火锅吃到正酣,疯子便说起正事来,“青厮,你这几日在北城游逛,将所看所见事宜,事无巨细呈现纸上,不可言过其词,夸张虚诞,务必求真求实……” 交待完青厮虎霸天,疯子又看向老道,视线在老道身上那件几乎看不出制式颜色的道袍上打转一番,说道:“老哥,这今后月余时间,就需要你劳心劳力一些,在北城做为民祈福的神仙老爷,稍后会给你一些黄白和食物,免不了要救扶一些人众,说辞不用太深奥,一会给你几个词心,绕着这些词说便可……” 与二人交待完事宜,疯子本打算夜宿城隍庙,但又想起那位说书先生来,便问道:“那位现在如何?” 终究是做了坏人的青厮虎霸天嘿嘿一笑,压声说道:“你不知道,这位说书先生现在可是老实的很,不到月上中天,断然不敢回来,生怕自己再遭戏弄,其实也怪我下手太狠,将那辣椒涂抹在了贴身衣物上……” “这都没和你们翻脸?” 疯子有些不相信,若是那位说书先生真是史家一脉那位大佬亲身降临,像这等欺辱势必要暴跳如雷,哪里还会眼下这般小心翼翼? 莫非猜错了? 疯子心有疑惑,但终归还是不甚放心。 废墟之地,学海湖畔。 夜幕之下,学海波平浪静,仿若镜面横陈大地,坐在湖畔的小书童,正掬水戏耍,嘴里哼哼唧唧,不知在唱着什么。 姜无垢则是一如既往绕湖而游,起先小书童饶有兴趣亦步亦趋跟着,但跟了三两天后便受不了脚底吃苦,也就放弃了这等无聊之事。 张圣人于车厢中神游,手上金卷的“消字”一事已到紧要关头,成则极有可能使之再证大道,要在圣人之前添上一个“双”字,成就古来罕见的“双圣”地位,败则前功尽弃,需要再重振旗鼓,日复一日打磨技艺术法,但对于圣人境界并无太大影响,也算是跌道不跌境。 湖畔边,小书童抬眼看眼天空皎亮月色,便兴致所起,从怀中拿出不知看了多少遍的侠客小说,翻到夹有用鱼骨打磨成的古簪之处,便随手将古簪插在了头顶发髻,借着月色认真置身心潮澎湃的侠客江湖。 远处,姜无垢看着小书童头顶文运如潮流转的古簪,会心一笑。 乱世再糟,但也容得下一颗求学之心。 第四百二十九章 暗流涌动 腊月初十,夜。 这一日,零星散碎的雪花开始从天穹之上悠悠落下,当皇都人众清晨起床,便发现一座皇城就这么无声无息被盖了雪被。 兵部尚书来俊臣每天有早起舞剑的习惯,后院,当提剑踏雪疾行,脚尖点地,矫灵如龙于空中横掠,一剑挥出,剑气所过,地雪横飞,剑气炸散。 收剑而立,来俊臣脑海里已经在思量这场较比往年第一场雪早了五六天的降雪会在这座四处漏风的皇都究竟引起怎样的连锁反应。 兵部密令三日前已经下达,针对的是散兵于众的北城兵卒,盖莫如今能有五六万之众,密令不过简单一句话,按兵不动,静候佳时。 前几日邀约工部几位大员吃酒,来俊臣特意事先通了气,让窝了一肚子火气而无处发泄的清闲工部,负责接手城中暗渠引流事宜,尤其南城王公贵胄众多,先引流谁家都是需要认真考量的,仅仅一个兵部在前支撑,来俊臣自认没有这么大的能力。 按理说,工部本该执掌暗渠引流事宜,但因为某种不可抗因素,这项注定会被记入史册的工程就这么转手成了他人手中的肥肉,而工部从头到尾却只能望而生羡,连口汤水都喝不到。 来俊臣让工部加入,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那位天子殿下授意,抛开工部尚书与几位侍郎连书上奏数次的缘故,再就是天子殿下最重朝堂平衡之术,如今朝堂之上,复起的崔相自然最为风光,接下来便是兵部,户部,六部之首的吏部因为在处理一批投敌叛国的官员问题上而被天子殿下刻意打压,礼部,刑部也存在这样那样的问题,总之六部,各成一派,散乱如沙。 而他这位被传踩着自家贵妃姐姐上位的兵部尚书就隐隐成了六部中最为瞩目的那个存在,风头在一些老臣眼中甚至直逼复起的崔相。 “这次不知要冻死多少人?” 来俊臣望雪呢喃,身上早已落满色如白骨的雪片。 南书房。 天子殿下夜宿南书房已有时日,只为省去从寝宫兜转复行至此浪费的时间,吃过宫奴端上的早食,一碗加了卧蛋的卤面,与民同忧的天子便站在窗前,望着陷入天地浑然一色的远方默默而思。 许久后,天子唤来屋外宫奴,问道:“今日降雪,北城街头也不知会是何种情境,你就随寡人出宫一趟,去走走看看!” “回陛下,后宫与相爷那边,都已经特意叮嘱小的,不让陛下出宫,说是近来城池陷危,不知城外那些反贼会不会狗急跳墙,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行径……” 宫奴小心翼翼提醒,但腿脚与嘴唇已经明显瑟瑟发抖,违抗帝令死罪一条,他不可能不知道。 “无碍,后宫与相爷担心寡人是好,但也不能束缚寡人腿脚嘛,天降大雪,北城多饥寒之辈,寡人就是想去做点事情……” 天子说到最后已然无声,面临大势,即便是他,也无能为力,暗渠引流的事宜已经在尽可能加快地做,这些他都一清二楚,为了能让进度更快点,也好使得饥寒之辈多些希望,他也授意那位通晓圣意的来尚书去与工部沟通,北城引流在前,这是毋庸置疑,但南城所住之众的安危,他这位天子殿下也不可能全然无视。 “对了,请摘星师来一趟,寡人有话要问!” 宫奴领命而去,一路小跑去了摘星楼。 片刻后,一位身材佝偻的老人顾不得掸落身上的厚厚落雪便进了南书房,要跪拜行礼却被天子搀扶赐座,还天恩浩荡端上一杯热茶暖身。 “星师,这次雪降大概能到几时而停?” 天子等到惴惴不安的老星师杯中热茶饮半,这才笑着问了一句。 老星师算是扶龙老臣,从虎狼皇朝建都,便一心侍主至今,这座暗含诸多天机的皇都便是出自其手,如今年事渐高,但心智已然近妖,听天子如此问询,自然也揣摩出其中圣意所指,斟酌了一下,便悠悠回道:“陛下,雪降几时停,依老臣之见,并不是眼下最重要的,北城战事到得如今,已经近四月之数,兵将粮草想必人疲马乏,周转困难,如今再加上这天寒地冻,想来更是难上加难,故而老臣愚见,不妨号令南城之众,进行一次捐银筹金,最好是粮草之物,也好以解燃眉之急!” 天子微微点头,亲自给老星师续满热茶,表示听进星师进言,又去到书桌拿了一方御印过来,笑道:“不知星师可否还认知这方印章?” 老星师颤颤巍巍接过御印,翻来覆去歪头仔细看了片刻,这才回道:“回陛下,这方印章确实眼熟的紧,但恕老臣老眼昏花,未能认出究竟是几时的古物!” 天子随手接过沉甸甸的印章,将暖手炉朝老星师手前推了推,抬了抬略有低落的语气,道:“这印章是前朝国玺,是寡人当年亲手从父王手里接下的,若是皇朝熬不过这场寒冬,只怕寡人的御印,也会如今日这般,被后人肆意把玩!” 老星师老躯一震,这等灭国掉脑壳的诛九族言辞,也就天子殿下敢说上一说,但何时说,对何人说,却又是一件值得深思的问题,而眼下对他这位扶龙老臣如此言语,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回陛下,老臣夜观星象,推衍这场战事,最终走势于虎狼极为有益,虽其中会有一定周折跌宕,但大势还是在陛下一侧!” 老星师又要跪拜,便被天子扶住按在特意包了狐皮的圆凳上,七分喜意三分担忧,勉强笑道:“一会寡人会差人将几方御印送去摘星阁,之后的事情就需要星师劳心费力了,寡人这里先替皇都人众谢过星师了!” 天子说罢,躬身一礼,而且一躬到底。 天子御印,蕴藏一国龙气,被星师融而化阵枢,可维续阵法运转。 说到底,抵御城外山上仙门联番攻伐的护城阵法究竟如何,天子心中甚为担忧,虽说那位富先生言之凿凿,守城无碍,但这种实质性的口头之约自然不能当的太真,万一正到了山穷水尽城池崩塌之际,他这位天子又能拿那位富先生如何? 雪落粉粉,南城银装索裹,煞是好看。 天气虽寒,但街道上终究还会有商铺开门做生意,街边的小商小贩大抵熬不住天寒雪降,只能龟缩在家,好等雪停再出来。 雪落不止,暖手炉自然就成了抢手货,从最初三两银子一路飙升到眼下的二十两银子,不过才一晌午的功夫而已,接连串了三四家商铺,却被接连告诉暖手炉早就被订购一空,疯子无奈只好作罢。 暖手炉买不到,取暖用的木炭自然还是需要的,前脚去杂货铺,后脚踏进木炭铺子,却看得铺子中已经人满为患,铺子掌柜乐得笑不拢嘴,跑腿秤炭的活计也忙得不亦乐乎,铺子里一片火热。 “这狗日的天气,昨天还不算冷,没想到一觉醒来就冻成狗,听从北城回来的人说,北城木炭已经被抢购一空……” “听说已经涨到一两银子一斤,但看这架势还得再往上涨,家里婆媳孩子一大堆,这天寒地冻的,屋里不烧火根本坐不住人,我来这家之前,已经买了一些,但看这天气便想着多存上一些也好,万一雪落的没完没了,谁知道这木炭得涨到什么价钱?” …… 疯子听着前面买炭人议论纷纷,便随意扫量了一眼对方,锦衣貂裘加身,怀里还揣着一个包裹狐皮的暖手炉,一看便知非富即贵。 “看什么看,死秃子!” 不巧,疯子扫量这一眼,恰被隔了一人的虎头帽汉子扭身看到,对方一张口便是浓郁的酒气,想来是刚从酒楼中出来,疯子狐疑环顾一周,方才明了对方是对他发火,“好一个死秃子……”,疯子嘴里呢喃,抬手摸了摸头顶,却是笑道:“秃子便说秃子,为何要在前面加一个死字?” 虎头帽汉子扶了扶帽子,一把推开身前人,径直朝着有些无奈的疯子摇摇晃晃走来,嘴里骂骂咧咧,“死秃子就是死秃子,爷爷还说你不得,纯粹是找死!” 一拳挥砸而下,搁在往日,凭借自身天子皇胄的身份,在这芝麻大的南城,自然无人敢闪躲,一旦闪躲,则就会迎来更加山呼海啸的拳脚相加。 “砰!” 虎头帽汉子只觉得拳头像是捶在了墙石之上,指骨大有开裂的疼痛感,嘴里“哎呦”一声惊呼,想抽手而归,却突然发觉整条手臂如被铁石浇筑一般动弹不得,但这个念头刚起,就又被一股从手腕沿顺而至的大力蓦然撞出,身形“呼”的飞了起来,借着便是众人“哎呦”声四起,人如鸟兽散,供客人歇脚的桌椅板凳也被撞到一地,铺子陷入一片混乱之中。 “哎呦……” 自己连连倒退撞到在地的疯子口中呻吟不止,手捂胸口哀嚎不已,“打人了,要打死人了……” 这般一吵,街道上行人便呼啦围簇而至,铺子掌柜慌忙从柜台后跑了出来,走瞧右看,觉得虽然虎头帽汉子是贵客不假,但好在伤势不重,不像这位衣着略显寒酸的爷嘴里一个劲咋呼,不像重伤也是重伤了。 “这位爷,怎的了这是,这一转眼的功夫,怎的就打起来了?” 掌柜扫量一眼手捂胸口的疯子,确认并无发现什么血迹,心底也算略略安心,皮外伤终究是不过花银子便可解决的小事,一旦真打到吐血,可就是可能出人命的内伤,搞不好还会引来官兵,他这可是做生意的铺子,引来官兵坏了买卖,简直要赔到姥姥家! “鬼知道那厮发的什么疯,我在这里好好站着,那厮便冲上来想要一拳打翻我,谁知一道白光从铺子外飞了进来,替我挡下了这一拳,接着那厮就飞了出去,我也被白光擦中,撞在了墙上,心口难受的紧……” 疯子额头冒汗,脸色难堪,说话也有气无力,仿佛受伤不轻。 掌柜斟酌一番,附耳低语几句,却见得前一刻还身受重创的疯子此时立马活泛过来,与掌柜勾肩带背,亲如自家兄弟。 出得铺子,等着伙计送来三斤木炭,外加五两银子,疯子这才心满意足,大摇大摆离去。 至于铺子里那位皇胄老爷如何,就不是他需要考量的事情了,相信通晓世故的掌柜自然会有应对之策。 一路来到北城,将木炭与银两分给街边奄奄一息之辈,疯子便落座常去的面摊,与掌柜聊叙。 “家里已经买了三斤木炭,不知这天气够不够烧,但价钱贵的离谱,多了又买不起,过一天说一天吧只能……” 撑了一顶乱布拼凑而成的帐篷,好让吃面的客人不至于落得一个满身大雪,掌柜也是心地良善之辈,与常来吃面的疯子也算朋友。 “南城木炭,一两一斤,比北城要便宜不少,为何不多走几步去南城买?” 因为天寒,疯子便将板凳搬到灶火旁取暖,灶火上煮沸的汤锅“咕嘟”冒着白烟,升腾到布帐篷上,融化了一大片落雪。 “南城去不得,前两日便有人想这法子,结果被南城几位纨绔拖曳到暗巷,好是一通拳脚相加,虽没冒出人命,但也是骨断筋折,至今还在家里躺着,不知死活……” 掌柜唉声叹气,弯腰将灶火下面的火口稍稍关紧了一些,不耽搁煮面,这样也好省下些许薪柴。 疯子无声,就像先前那件事,若不是遇上了他,换作另外一个凡夫俗子,只怕又得落得一个卧床不起的结局。 二人沉默无言,之所以都没说什么官府法度,是因为二人完全明白值此之际,这座北城只怕早已被众多人视为了死地,即为死地,谈法度惩戒,岂不是可笑! “掌柜的,来两碗卤面,辣子可多放一些!” 有客人落座,掌柜也就再度忙活起来,疯子回头望去,蓦然笑了起来,敢情这皇帝老儿终于舍得从那鸟笼中出来,看上一看这块近乎毫无希望所在的死地! “难得,难得!” 疯子低语一声。 天底下难得之事不少,但大抵还在于自救,身陷险境,自己不救,寄望于他人,岂不可笑! 第四百三十章 简单有趣 天子行街,周身不过带了两个随从,一个平日侍奉左右的宫奴,一位庇护安全的山上修士。 当疯子端着面碗挪移过来时,自愿做朝堂“走狗”的修士心弦紧绷,但手脚却是不敢动弹丝毫,毕竟这位端着饭碗的中年汉子,方才那点头一笑,已然算是打过了招呼! 动则死,静则生。 与山上散修一脉行事风格倒是如出一辙,丑话说在头前。 “老弟,今儿咋得空出来散心了,你这日理万机的大忙人,难得难得!” 疯子完全一副自来熟的姿态,大大咧咧叉腿坐在天子一侧,就差探手勾肩搭背,引得面摊掌柜以为这位气度不俗的老爷是疯子新近结识的贵人。 天子殿下对身侧这位未曾贴敷面皮的汉子倒没有太大敌意,反而觉得这声音似曾相闻,与那位指点江山,力挽天倾的神仙老爷极为相像,加之对方此番颇为熟络的问候,天子殿下自认应该不会猜差,眼前有些邋里邋遢的粗鄙汉子十有八九是那位真人不露面的神仙了。 “见过仙师,寡人给仙师……” 天子殿下正欲起身当街行礼,便被正吞面的疯子探手拦下,嘴里边嚼吃着卤面,便含糊不清说道:“承受不起,再说九五至尊给一介凡俗行礼,光是这份气运冲撞就非常人所能承受,以后陛下若是想答谢谁人,切忌不可如此!” 疯子之所以劝诫,是因为如今皇都气运絮乱,除开还算得上沉稳的皇脉龙气,勉强在支撑护城大阵,其他合家各宗气运,早已絮乱如麻,彼此冲散,一如头顶大道。 天子代表皇脉最后那点龙气,一旦俯首低头,龙气之中那点根底也就消散大半,更毋庸提及还有什么虚无缥缈的国祯延存。 这些东西即便在诸多仙门中,也称得上穷经皓首的学识,与那被些许仙门认为滑天下之大稽的不祥污染视为同类,认为纯粹是一些剑走偏锋的山上修士头脑发昏捏造出来的东西。 疯子记得史家一脉对此亦是半信半疑的态度,故而那史家正经之中从未有过此类涉及,多是将此类传说甚至有脉可寻的传承道统交给了稗官野史之流记载。 “敢问仙师,今番来此之地,可是有意出手力挽狂澜?” 天子殿下不过入门宗师的境界,连金丹境都未能修到,先前又令国师大人挟圣命打压了不少山上仙门,试图造就出一个山上山下圣命相同的局势,谁曾想却是捅了马蜂窝一般,“哗啦”一下蹦出这么多一心谋逆的山上叛乱。 雪晶从天而落,洋洋洒洒,天子殿下此时的心境,便如同这漫天散落的降雪,因为冰凉而一沉再沉。 有心问出这番话,自然是对这位手眼通天的仙师抱有期望,期望他能心系凡俗,看到这受苦受难的挣扎人众。 疯子摇了摇油腻腻的头,再无半点吃面的胃口,不顾形象拿袖子蹭了蹭嘴,喝口庙面汤溜溜缝,方才悠悠回道:“力挽天倾,归根结底在于还有力挽的可能,但这里显然不存在这个可能!” 一句话算是将天子殿下打进了万丈深渊,原本还心有希望,眼见光明,但此刻只觉得天地昏沉,黯淡无光,恍如到了天倾地覆的末世。 “公子!” 宫奴吓得面色苍白,手忙脚乱要去搀扶摇摇欲倾的天子殿下,但被其挥手拦下,不得不面对与泥沼一般现实的天子殿下长吸一气,却是有些后继乏力,心有戚戚看着面色如常的仙师,问道:“当真无救了?” 疯子如实点点头,说实话是有些伤人,但早伤人总好过晚伤人,待那个大势真正降临,整座大界都会陷入被豺狼虎豹瓜分的悲惨境地,何况一个小小的皇都? 但好在眼下还有些许时间,能够做些许事情,去预防那个大势降临后可能裹挟而来的种种灾劫,八十载光景,纵然推到一座皇朝再新立皇脉,也是来得及的事情。 正承受光阴流水腐蚀的疯子还能等待的起。 这也是他推衍数日,方才得到那个万中存一的可能。 “哗啦……”,不远处一座本就根基腐朽的土坯房终于承受不住降雪的欺凌,顶碎墙塌,四散一地,散碎土坯带起的灰黄尘灰被茫茫降雪毫无留情地再度铺压,渐渐静谧散落一地,成了地面一目了然的另类。 “百姓房屋塌了,寡人的天下也要塌了……” 天子殿下面如死灰,坐在那里喃喃自语,恍若一位梦呓之人。 散去隔绝的小天地,疯子撂下银子离去,对这位“道心崩溃”的一国帝王其实没什么好说的,帝王再如何苦,还能苦过这天寒地冻无家可归的流民? 来到被降雪压塌的那户院落前,敞开的院门前正蹲着一个愁眉苦脸的精瘦汉子,一位膀大腰圆的妇人怀里搂着两个吃奶的孩子正立身一旁,口中喋喋不休,将一家之主的精瘦汉子骂了个狗血喷头。 “窝囊废,早前就给你说在冬至前修缮一下房顶,你偏不听,这下可好了,房塌了,我和两个吃奶娃只能住大街了,你满意了,我看你就是诚心的……” 妇人身外只披了一件不算厚实的棉坎,怀里还搂着两个不大孩子,嘴上言语如雪落不止,好似无畏这天寒地冻。 精瘦汉子本就理亏,加之又有外人在场,自然无法与自家婆姨认错什么的,大丈夫谁人不讲究一个脸面,在家中如何都行,但到了外面如何都不行,看着自家婆姨与两个吃奶娃在这冰天雪地中受冻,汉子心里也不好受,便想张嘴让自家婆姨先带着孩子回侧屋,免得冻坏了心疼。 “老弟,我是神仙巷精坊铺子的伙计,瞧见你家房子被降雪压塌,便来与你商量一下,要不要我们铺子出手帮忙,至于价钱什么都好商量!” 疯子亦是蹲在洁白地面,随手抓起一把雪攒成雪球,在手背来回搓揉,这个法子还是听面摊掌柜说的,可预防冻疮。 精瘦汉子抬眼看了凑上前来套近乎的疯子一眼,并未言语什么。 “这降雪天气,家里若是只有自己一人,如何都可凑合,大不了等到这降雪停落再找人修缮也不迟,但毕竟有婆姨还有孩子,而且还是两个吃奶娃,这外面天寒地冻的,万一被冻出个好歹,多花银子不说,还心疼人不是,谁家汉子舍得让自家婆姨受苦?” 疯子瞧这位精瘦汉子未曾接茬,也不径直起身离去,就这么继续好似规劝一样地念叨着,不时还瞅两眼不远处欲言又止的妇人。 “我刚才看过了,像你们家这间屋子,修缮一新也就一天光景而已,价钱……不过三两银子,不论如何算计,都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疯子来到妇人身前,袖中摸出几块糖方,笑着递给有些羞涩的妇人,笑道:“小嫂子,若是我花三两银子,换你与这两娃娃在这外面受冻一天,你觉得这笔生意如何?” 妇人大抵是听明白了疯子话意,点头微微一笑,便走到蹲在自家门前的精瘦汉子前,不由分说便是一脚,将自家汉子踢了个人仰马翻。 “赶紧回去拿银子,再多说半个字,这家从此就没有你了!” 精瘦汉子起身拍拍身上雪片,陪着笑脸先看了自家婆姨一眼,便屁颠屁颠转身小跑到隔壁院子,片刻后又小跑而来,怀里多出一个像是腌咸菜的瓷坛子。 “三两银子,现在只能先给你一两,算是定金,待你们将这房子修缮一新,剩余二两便一并给你!” 精瘦汉子从瓷坛子里摸出一两灰银,颜色不如一般银两银亮,多是在地下掩埋时间过长的结果,疯子接过后掂量两下,应口道:“甚好!” 诸如因为降雪而屋倒房塌的事情,在北城一日中并不少见,疯子也是跑东跑西揽生意,光是定金都收了十余两。 修缮房屋,疯子自然不可能去做,他只是给墨家一脉揽生意而已,趁着墨家一脉尚未功成身退,尚且有几分作用,他便要这北城人众尽可能记住墨家弟子的好,也好能在鸟尽弓藏时发挥点他断然不想发挥的作用。 伴君如伴虎,更何况还是一头走投无路的猛虎。 墨家主事人将百余位墨家弟子分成两堆,其一负责北城战事,与朝堂兵部以及户部统筹运作诸多事宜,其二便是负责暗渠开凿引流。 像修缮如此一间规格简朴的房屋,对于墨家一脉弟子,不过是易如反掌的小事,配合得当的三两位弟子便可一日修缮出几间来。 从城下营帐中走出,疯子神清气爽,抬眼看天,雪落依旧,天地白芒一片,弯月当空,更添银装素裹之意,踩在一尺来厚的积雪上,脚下咯吱作响,疯子没来由叹息,夜夜如此,年年亦如此,无穷无尽。 降雪半月,北城早食铺的包子直飞天价,使得本就节衣缩食过冬度日的人众更是怨声载道,苦不堪言。 一屉包子一两银子,一碗淡可映影的米粥三十钱,虽说咸菜不需要再花银子,但也从最初的无限量供应变成了眼下的每人限量一小蝶。 早食如此,晌午饭食更是夸张,一碗荤腥卤面敢涨卖到二两银子,素卤倒是便宜,不过也得一两好几十才能殿腹。 若是谁人再有个好吃酒的习惯,那一日的伙食花销便是一笔惊人数字,寻常人家断然无法承担。 疯子倒也干脆,直接将一屉改成半屉,如此一来,便能多喝两碗米粥,只要五脏庙不空,吃什么不是吃。 从商家落脚地得到的讯息,皇都地下有数座储量惊人的粮仓,这也是那位天子殿下能有胆识困城不出的底气所在,据说这几座粮仓,便可支撑一座皇都百万人众三年而食,故而疯子也就来了兴致,想约上兵部尚书来俊臣去那粮仓转上一转。 来俊臣答应爽利,二人一并前去户部尚书府邸,不凑巧这位执掌钱粮的户部主事人被急招进宫,二人也就只能作罢。 来俊臣回到府邸,一路都在皱眉,户部主事人被急招进宫,十有八九是钱粮出了问题,但关键是这钱粮一事,如今多是被兵部把持,若是天子殿下知晓兵部僭越此事,只怕他这兵部主事人的顶戴花翎也算是戴到了头。 那边来俊臣思量重重,这边疯子亦是有所动作,从来俊臣嘴里套明地下粮仓位置所在,疯子便坐等天黑,好下去一探究竟。 粮仓问题突然发生,若是传言真实,自然喜大过悲,但一旦证实传言做假,事情就会发生截然不同的走向。 当然,流于表面的一切疯子不甚关心,他关切的点在于,是谁在这时恰如其分,悄然无声在皇都这头岌岌可危的骆驼身上又落下一根稻草。 “用心良苦”! 地下粮仓位置所在,超乎疯子所想,竟然是在距离皇都不过五里之地的天坛,天坛为天子祭天之地,历来素为凡人止步的禁地,重兵把守,另外通行手令复杂,朝堂百官想进入其中亦非易事。 原本疯子还想夜潜而入,但最终只能放弃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绕到天坛一侧无人之地,踏地唤出土地公,白烟升腾,手拄丈量棍的土地公现身而出,依循神道旧礼节行礼后,略有忐忑问道:“不知上神唤小老儿出来,是为何事?” 疯子揽过不及自己肩膀高的土地公脑壳,笑眯眯道:“没什么大事,就是想请土地公略施神通,将这天坛下的机关暗器给暂时禁锢,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待你我出来后再解去便是!” 土地公掂量一番,点头应允下来。 过得片刻,疯子便被土地公挥袖裹挟,化作一团流光没入地下,以土遁之术前去粮仓位置。 有土地公助力,疯子轻而易举来到粮仓之地,抬眼望去,三百余丈长,百十丈卷的方向上,坐陈数百座规格相当的粮窖,规模极为惊人,仅是一座粮窖,依疯子推测来看,便可承装四五千石的粮食,大概可养活近三百万人众一日口粮。 “这些粮仓,养活如今的皇都人众支撑一年半载,不在话下!” 一直未曾言语的土地公一语道破疯子思量,毕竟眼下没有谁能比他更清楚这座皇都的形势。 “看来这位天子殿下是想鱼死网破,挣扎到底了!” 疯子喃喃自语,自觉有趣至极。 第四百三十一章 做梦放屁 雪落如白面洋洋洒洒,一下就是七八天之久,皇都北城银妆玉砌,完全陷入生机几近全无的境况。 被雪压塌房屋的人不在少数,这些房屋本就老旧腐朽居多,被大雪这么一压,自然而然成了被稻草压垮的那匹骆驼,好在鲜有什么人受伤,这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当初说不让你先交银子,你偏不听,这下可好,房子没修缮一新,银子倒是被那骗子卷了去,我和这两个累赘狗崽子今后就吃西北风吧,你也不用再回来了,一天找不到那骗子,就一天不得回来……” 北城,临近虎门街的一座院子前,精瘦汉子丧眉搭眼,蹲在皑皑白雪地,默默听着院子里妇人传出的碎碎絮叨。 “这个狗日的,倒是油嘴滑舌,卷了银子不做人事……” 精瘦汉子听的自家婆姨絮叨已然许久,腿脚蹲的都有些胀麻,默然叹口气,缓缓撑扶膝盖起身,心说自己好在还记得那厮长相如何,这北城再大,多半也能找寻出来,关键是委屈了家里婆姨,还有那两个整日一睁眼便要吃喝的崽子! “红柳,我去找那厮了,估摸着三两天是回不来,你就在家歇着,缸里的谷面和井水都挑续满了,没啥事就莫要串门了,街上这些时日不太平……” 精瘦汉子趴在紧闭的院门前,透过门缝眯眼向院子里扫量,妇人抹着眼泪,却是硬挺着不开门,腿边的木马车里躺着两个熟睡的幼子。 “唉……” 精瘦汉子知道开门无望,便不再强求什么,嘴边叹息一声,视线从那间被雪面盖落成雪山的房子上收回。 当汉子准备离去前,不曾想院中却是隔着墙头飞出一个钱袋,“吧嗒”砸落在汉子眼前,在雪地上凿出一个洞来,汉子弯腰捡起掂量了两下,少说也有二两银子,维持两三天吃喝,也不是什么难事。 “刀子嘴豆腐心的娘们……” 汉子笑着啐骂了一句,挺了挺胸膛,将钱袋收入怀中,大步离去。 北城再小,人再少,却也得一步一人走寻,汉子从晌午开始沿顺着街道,一条街一条巷子的搜街,期间还看到几个同他一般遭遇的汉子,细问之下方才知晓蒙骗几人钱财的赫然是同一人所为,索性就结伴同行,也好有个照应,一旦寻到那厮,暴打一顿铁定是跑不了,人多就是有这点好处。 “狗娘养的,那厮舌灿莲花,说的那叫一个好听,我当时也是被猪油蒙了心,才会相信……” 扫街之际,同为被卷了银子的四人各自说着自己的遭遇,精瘦汉子严狗旺话不多,大都是在听其他三人啐骂那厮,偶尔复合几句,再搭上一张义愤填膺的脸孔。 “二两银子,买上两斤木炭,凑合着烧也能维持几天,谁曾想便宜了那厮……” “唉,家里婆姨都不敢吃太饱,都不知道这鬼天气得猖狂到何时,城外还有那群乱贼围困,要不是这场雪降,只怕且得打上一阵子哩…我家倒了两间屋子,被那厮要了三两的定金,早知道你们都是二两,我说什么也不会多交那一两的,失算了,失算了啊……” 四人如此说着,便在积雪厚重的街面漫无目的走着,天寒地冻,滴水成冰,寒风透过不怎么遮寒的衣衫,早已将几人冻的遍体生寒。 “找了这么久,腿脚都冻僵了,不如去酒肆里喝杯酒水暖暖身子,歇歇脚,再做打算,几位意下如何?” 其中一位说话最有底气的汉子左右扫量一眼,指了指四人眼前不远处的酒肆,名为询问商量实则已然决定,不待三人回应,已经迈步而去。 剩余三人彼此对视一眼,神色各异,大抵明白各自处境,兜里必然是比雪地还要白净,若不是如此,自然不会是眼下这般大眼瞪小眼,说到底还是兜里空虚,谁让银子是汉子的虎胆,么得银子自然胆识全无,吃杯酒水都得掂量着! 严狗旺瞧眼已经正与酒肆掌柜聊叙的同伴,收回视线开口说了话,“没事,就让他去吃,你我在这里等上一等便是……” 如此一说,几人也算脸面能勉强过得去了,就开始没话找话聊叙起来,却皆是有意无意背身站着,不去瞧量那座街边被雪降包裹的小酒肆。 坐在酒肆吃酒的疯子眯眼远望那风雪中的三道身影,自觉几分好笑,这几位与他一路同行的汉子,一路之上算是将他骂了个通透,恨不能啖肉饮血,其中两位更是言之凿凿待寻到他便是一顿好打。 “掌柜的,麻烦给那三位送去几壶酒水,这天寒地冻的,站在街边等也不是个事,若是你能将他们唤进来,我便多买两壶酒水,如何?” 疯子笑着与掌柜说话,掌柜听得思量一通,到手的银子哪有往外推的道理,也就应了下来,端上三壶酒水就“咯吱咯吱”朝几人走去。 “将近两百户房倒屋塌,少说也有六七百人夜不能宿,加上每日饿死的几十数,如此算下来也是不少的……” 疯子心中思量着问题,嘴里轻声念叨一个个数字,在这些数字背后,皆是一个个鲜血淋淋的悲惨故事,但大势如此,个人的生死已然无足轻重,唯有自我避命求生,才是上上之道。 皇宫里的天子殿下这几日动作频频,先是果断认命几名归附朝堂的仙师为官为将,充当议和大臣去城外议和,接着便是将那地下粮仓储粮一事昭告天下,算是稳定民心,引来南北人众议论纷纷,但效果也算明显,北城街头本该饿死之人,每日都可去指点粮铺免费得到半斤谷面,虽说少了点,但也能让饥肠辘辘之辈勉强度日,不至于饿死街边。 “这位兄弟,一路同行,还不知姓名为何,哥几个这几壶酒水喝的不太踏实,商量之下觉得有必要来感谢一番为好,山水有相逢,既结伴同行,便是自家兄弟……” 疯子心绪被打断,从神游中跳脱出来,循声扭头看眼先前还要说暴打他一顿的家伙,笑了笑道:“好说好说,在下姓姬,单名贝戎,快快坐下……” 远处巷口,疯子远眺一眼那具正陪几人吃酒聊叙的法身,心中觉得好笑,摇头嘀咕几句,就踏步离开。 来氏府邸。 “粮仓储粮本来足以支撑皇都维续下去,但陛下前几日开仓放粮,将其中三四流通于城中粮铺,如此一来,有些人就动了心思,想从中分一杯羹出来,如今这一斤粮食已经涨至近二十两银子……” 幽静后院,躺在屋檐下躺椅上的来俊臣神色平静,身侧回来禀报城中粮草事宜的督粮官吏小心翼翼说着这几日打探的所有消息,生怕那句话不对而触怒了这位喜怒不形于色的顶头上司。 前来给暖手炉添续木炭的婢女动作熟练,很快就给炉中换上新炭,来俊臣说了一句“给邢大人也拿一个过来”,不一会屋檐下的邢大人,便看到了神惊魂颤的一幕! 一个用人头骨打造而成的暖手炉被婢女拎在手里,正从远处廊道下缓缓而来,负责督粮事宜的邢大人喉咙发紧,两股战战,若不是这寒冬天气使得他还能维持几丝清醒,只怕早就吓瘫在地。 “邢大人,听说最近鹿角巷子中那户空置许久的府邸有人搬了进去,前去道贺的马车都将鹿角街堵了个水泄不通,你可知道是谁人有这么大的本事,能在那寸土寸金的鹿角巷买下那栋豪宅?” 来俊臣接过婢女手中的头骨暖炉,将自己手中取暖的暖炉随手递给了战战兢兢的邢大人,紧了紧身前有些漏风的狐皮盖巾,扭头轻笑出声,“邢大人,你我都是老熟人了,不必如此紧张,坐下家聊叙便好……” 吞了吞口水的邢大人硬着头皮坐下,视线很难从那个头骨暖炉上移开,督粮一职搁在何时,都是一个肥到流油的美差,他之所以能从一众官吏中脱颖而出,与身侧这位天子身侧红人是分不开的。 “弟妹近来可好,听说又给你添了新丁,你也未曾过来报喜,我这边也是最近才知晓,一会临走前,切莫忘了提醒我,要给道贺的银子,添丁进口,本就是人生喜事,如何用的着藏掖?” “你我是同年考中的功名,原本你才情远在我之上,只不过文章未能入的考官法眼,这才屈才做了从六品的候补小吏,从从六品迁升至正四品,你用了十一年时间,算不算快呢,以我来看算不得快,你在这其中也确实做出了一番成绩,这便是你的底气所在,从正四品迁升到正三品,你用了两年时间,这一步跳的委实超出了我的思量,抱上皇胄贵族的大腿,如此迁升倒也正常不过,若是没有这场战事,若是没有这场雪降,你也不用从软厚如云的床榻上起来,在这冰天雪地里忙忙碌碌,说打底呢,其实还是要怪这老天爷……” 邢大人“噗通”一声瘫倒在地,面如雪白,眉心之地赫然洞开一个鲜血淋漓的血口,鲜红流泄如水,洒溅一地。 一道身影破空而至,算是不请自来。 疯子随手将掌心拘禁的神魂一抛,于屋檐下的空中拖曳出一道明亮长线,不偏不倚落在头骨暖炉的炭火之上,接着响起“噼啦啪啦”一阵爆鸣。 “这厮厮杀能耐一般,逃遁本事倒是厉害,你这般手下留情,我敢保证这厮不一定领情!” 随意坐下后,疯子抱起暖炉,看眼炉中刚刚燃尽的符箓,眯了眯眼。 “应该是妖物之属,且与城外仙门关系密切,搞不好还穿一条裤子,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其中有没有所谓的界外仙门参与其中,大势如此,蛋卵如何抵得过顽石?” “所以,这就是你放他走的理由?” 疯子笑了笑,若不是他留心于此,只怕这位妖人神魂已然遁逃,虽说逃不出城去,但谁也无法保证会不会兴风作浪,垂死挣扎,如此一来,吃苦受罪的还是那些无辜之辈! 前后只说了几句话,疯子便起身离去,来俊臣望着来去自如的身影,陷入沉思。 北城之下。 倒霉老道正与一位姿色不俗的妇人道别,妇人是出城回家探亲,当然这是妇人自己的说辞,真实与否也只有妇人知晓,不过深陷红尘的老道还是愿意相信这位让他动了“道心”的良人。 “路上小心……” 老道挥手示意,望着渐行渐远的妇人背影,心里一阵莫名温暖。 疯子现身而来,手里多了一块香气扑鼻的烤红薯,边吹气边笑,“怎么,不舍得追去便是,我这边一时半会也用不到你帮忙!” 老道坚定地摇了摇头,“既然答应了你,就没有什么好推诿的,再说她一人回家,我也是放心的!” 疯子将吹凉的烤红薯掰开,分给老道一半,自己小口“呼呼”吞吃起来,含糊不清说道:“感人肺腑,好一段神仙羡慕的美满爱情!” 听出酸意的老道翻个白眼,自有三分得意,仰头晃脑,笑道:“她还有一位表妹,至今尚未婚配,若是你有心,老道大可从中周旋,愿做牵线媒人,你意下如何?” 疯子没好气道:“变着法占便宜,不太善啊!” 老道也不再搭理吃红薯吃的津津有味的疯子,转身打道回府,城隍庙虎老弟正待他而归,一顿佐酒极美的火锅自然少不了,谁让他们一见如故,都是至情至性之辈? 回到城隍庙,大殿之中已然香气四溢,老道将回来时顺道买来的酒水拎在身前,笑着踏进大殿,人未到话先到,“虎老弟,今日你我得一醉方休,酒水我都买好了!” 疯子闻香踩点而来,也不做假便落座其中,自顾自开始下筷如飞,看的勉为其难充凑人数的说书先生目瞪口呆。 酒过三巡,青厮虎霸天已经酒性酣浓,开始胡言醉语,嚷嚷着说自己是什么一手遮天的江湖大佬,娶了十几房婆姨,生了几十个崽子,过的那叫人上人的神仙日子…… 倒霉老道自然不信,权当这位虎老弟是酒醉乱语,或是夜晚睡梦中做的一场美梦也说不定,一旁规劝少喝点,将所剩不多的酒水倒进了自己杯中。 说书先生一人独醒,左瞧右看,觉得自己委实难以与这几位为伍,说到底他终究算得上读书人。 “噗……” 早已入梦的疯子,或许是吃的过多,睡梦中放了一个响屁。 第四百三十二章 言之有理 南城。 近来几日,几位王公贵胄府邸算是遭了殃,这十余数空置久矣的荒凉院落,近乎好似一夜之间被人扒了层皮,大到院落外墙的青砖基石,小至房顶上的碧瓦琉璃,无一不被人搜刮而去。 听说皇帝老儿老岳丈在这次人祸中损失最为严重,位于象禄巷子的两座闲置府邸,从里到外,从上到下,被那令人发指的贼人搬偷一空,好在兴许是国丈的名声在外,那可恶贼人有所忌惮,最后还给国丈大人留下了几间本就腐朽坍塌的厢房,不知是刻意恶心嘲讽还是无心而为,总之,名望大了去的国丈爷已然放出话来,谁人能抓到或者提供毁他祖宅的贼人,赏金万两。 一时之间,南城人众算是沸了腾,即便南城所居人众大多非富即贵,但万两赏金也是一笔令人眼馋的数字,更何况值此乱世,万两赏金意味着什么,想必没有人会不清楚。 几位最先知晓消息的皇戚,已经开始私下有所动作,暗中遣派府中护院甚至归附其手的仙师在南城悄无声息展开掘地三尺的追踪,后续听到的也陆陆续续参入进来,最后引得半座南城可谓是鸡犬难宁。 据说国丈爷站在被扒皮一空的祖宅前大骂三天,甚至为此气到旧疾复发,天子殿下皇恩浩荡,特意委派统领后宫的皇妃前去安抚,一应厚重打赏自是免不了,不仅如此,还又在那万两赏金的基础上,又添加了万两之数,使得本就引人瞩目的悬赏一下子爆炸开来,成为南城以及消息后蔓延到的北城,所有人众茶余饭后的不菲谈资。 北城有些许冒死之辈,拼着违逆贱民不得踏入南城半步的规矩,舍死夜涌南城,参与进这场声势动众的“抓贼”运动中,因为白天太过扎眼,容易引来南城官兵驱撵,故而这些北城人便想出了一个绝妙的法子,昼伏夜出,待夜幕降临,再倾巢而动,搜街搜巷,忙的不亦乐乎。 精瘦汉子严狗旺也听到了这个消息,本打算与先前同行两人一并前去试试运气,但因为未曾与家中婆姨禀说,便被那心思火热的二人嘲讽两句,丢在了北城一家酒肆。 “这位爷,这三壶酒钱……” 酒肆掌柜一瞅三人跑了两位,桌角并未见着该付的酒钱,便连忙上前按住正望着匆忙而去的两道背影发呆的严狗旺,语气有些冷,有些质疑,有些揣测。 “二两银子我掏了……” 严狗旺将银子拍在桌角,掌柜一瞧,感情这位看着最差钱的主原来并不差,也就彻底放心,连忙毫无生硬的换上一张笑脸,道了两声谦,片刻后又端来两碟佐酒酱菜,也算是赔礼诚恳。 身上的五两银子,还是那位姬贝戎公子好心给他的,虽然几人都是被油嘴滑舌的狗贼人卷了银子的可怜人,但那位姬公子自诩家大业大,便是买下这整座南北城都不在话下,之所以出来寻找那贼人,还是因为心口赌气罢了,再就是家里婆姨耳畔絮叨的厉害,出来也好躲个清净。 酒桌一番热聊,四人也算是熟稔更甚,离别之际,那姬公子也是行事敞亮大方,不仅垫付了酒钱,还给了他们每人五两银子。 “二两银子三壶酒,是不太好平分……” 严狗旺将桌上酒壶挨个倒个干净,滴酒不剩,方才一饮而尽,最后醉醺离去。 五两银子花了二两,还剩下三两,算上先前被卷跑的一两银子,眼下里外里又赚了二两,外加几壶滋味尚可的酒水,算来算去,也是稳赚不赔。 至于寻找那卷银子的狗贼,自然毋庸在这天寒地冻的街头茫然而寻,再怎么说也是赚了二两,既然赚了,那还找那狗贼有何用,万一对方再是个难缠的主,岂不是又得大费唇舌甚至拳脚相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总归是没错的不是?! 因为南城悬赏事宜闹得满城风雨,南城兵马司算是跟着跑断了腿,昼夜不得休息,期间还有在抓捕歹人时遇上了几波硬茬子,免不了要大动干戈,刀兵相加,身上受伤是小,有两人因此丧了命,故而兵马司的指挥司柳忠言大人头疼的厉害,兵马司拢共就这么点人手,如此折腾下去,还如何收场? 书房,柳忠言与闻讯而来的兵部尚书来俊臣焚香而坐,柳忠言当初是晚来俊臣一届中的举,二人曾经共拜一师,论算起来柳忠言得称呼来俊臣一声师兄,既有同门之谊,二人又同为朝堂重臣,说起话来自然熟络无比。 “来师哥,这国丈爷被毁去的那两所祖宅,据说里面放满了黄白珠宝,但奇怪的是,房子被拆毁,那些值钱的东西却是一箱不少,此事暂且不论真假如何,单说这被陛下晾晒的国丈爷是如何有此不菲家底的?” 柳忠言身居兵马司指挥司一职,秩正六品,虽说在这一棍子便能打中不少官老爷的皇城脚下算不得大官,但却是手握兵权的咽喉亲卫,能被委以如此重任,自然是来俊臣的心腹。 深夜而来的来俊臣身着质朴素衣,手里还拎了两壶酒,腋下还夹着一袋熟食,看这架势似乎有访友问醉之意,落座后说了句“今夜不谈国事”算是定了基调,之后二人便是推杯换盏,聊叙昔日同门旧事,气氛融洽。 酒过三巡,二人有了醉意,憋了一晚上的柳忠言便忍不住开了腔,说起皇都近些时日米面涨价的事宜,从他抓捕的几位粮铺掌柜嘴里得知,这次米面疯狂涨价的幕后推手赫然是南城几位皇戚为首,下余还有一众朝堂重臣为伍,这群人仅是在这次涨价浪潮中,便获益颇丰,据说有些许人已经另换豪奢府邸,有者更是在寸土寸金之地,一掷千金购进附带山水园林的顶级府邸,而且还不止一所。 “柳师弟,既然在朝为官,就要有在朝为官的心思,且不说那些借此天灾之际大肆搜刮之辈如何该死,单说柳师弟这份义愤填膺的心思,便……不甚适宜再做这黄豆大的指挥司了!” 来俊臣瞅眼胸有激流起伏的柳忠言,伸手虚按两下,示意他稍安勿躁,且把胸口那口气喘匀实了再说。 “兵马司指挥司,官职不算大,但却是实打实的肥差,半座最值钱的南城都被你一手把持,那些王公贵胄再如何跋扈嚣张,还是得给你三分脸面,不为别的,就因为你手里有其他官吏渴求不来的实权,谁家护院打伤行人,家中恶犬跑出伤人,诸如此类的零碎小事每天都在上演,而这些恰恰又是你的职权所在,所以与你交好,这些无伤大雅的零星小雨自然就淋不到皇宫里去,既然淋不到天子陛下,那还有什么会让他们有所忌惮?” 来俊臣又开了一壶酒,将酒壶搁置在暖炉温酒的器皿中,却是蓦然岔开了话题,“这青杏坊的青梅酒,还是温着好喝,今夜来此,本打算买上一壶,柳师弟一人痛饮便好,但前来的路上,老哥觉得两人饮酒嘛,自然得同醉才好,厚此薄彼,算不得同门!” 听明白来俊臣话意的柳忠言蓦然一叹,执杯而饮,将最后一杯灌进激流正消退的肚腹愁肠。 二人饮酒,同醉最好,那一堆人在朝为官,左右逢源最佳,如何左右逢源,自然是你帮我,我助你,明里暗里结成同盟。 人醉心不醉的柳忠言明白,他这位顶头上司,或者说同门师哥,今夜来此,算是给足了他这个师弟脸面,至于他有心想顺藤摸瓜揪出背后一应朝堂蛀虫的想法,只能是压在心底的想法了。 出得府邸,来俊臣并未打道回府,而是独自一人来得象禄巷子,这条寸土寸金的巷子里所居皆凡人,其中声望最大的国丈爷祖宅便是在此其中。 夜幕下,站在巷口的来俊臣依稀可见那座被天子殿下遣人拆毁一空的祖宅灯火通明,国丈祖宅被毁,有辱皇家脸面,自然需要修缮一新,而工部也就顺理成章接下这烫手山芋,算是替天子殿下做些补偿。 一如兵马司指挥司柳忠言所说,国丈爷祖宅中被发现的那些黄白珠宝,之所以安然无恙,那位心思深远的天子为的就是让这位被他晾晒了大半辈子的国丈爷双手奉上这些搜刮而来的民脂民膏,算是戴罪立功,不再追究。 鲜有人知,那位难得出宫一趟的皇妃在这所祖宅里与自家一众人抱头痛哭的场景,之所以痛哭,大概率是因为这位心思聪慧的皇妃明白,这怕是她今生最后一次出宫回家了。 心思复杂的来俊臣蓦然一笑,既遇明君,那他扶龙而上之日,还会远吗? 北城。 缩在家几日的严狗旺这几日被自家婆姨伺候的好不自在,原因是因为他回家之际,脑中灵光乍现,便将那三两银子的真正来路编了一个弥天大谎,说是他寻遍大街小巷,最后希望全无之际,突然从天而降一位须发洁白的神仙老爷,念其往日忠厚老实,与人为善,便大发善心赏了他五两银子。 躺在床上正眯眼打盹,耳畔里隐约听得自家婆姨正与什么人说话,心说多半是那爱占小便宜的孙家婆姨又来借油盐。 “当家的,快出来!” 睡意朦胧的严狗旺听得婆姨在门口喊他,只能穿衣起床,磨磨蹭蹭半天,方才从一家人挤住一块的旧柴房走出,边走边系裤带,嘴里问道:“孙家婆姨,你家又缺什么了?” “严老弟,是我!” 门口站着一位笑容满面的汉子,看的严狗旺走来,便先开了口说道:“这几日筹备修房事宜,也算准备了八九,今日便可开工!” “是你!” 严狗旺没有想到这卷了他银子跑路的狗贼竟然还敢回来,本想撸袖拳脚伺候,但看了看汉子身后几位面似工匠的师傅带着一应工具,也就明白对方果真是来给他修缮房子的,便话锋一转,笑道:“老弟,你来的正好,若是再晚来几日,只怕老哥得上街寻你还定金了……” 被重雪压塌的房屋不过多半日,便被修缮一新,重新住回房屋的严狗旺难免得意洋洋,躺在床上与身侧正喂奶的自家婆姨吹嘘起来,“瞧见没有,这就是你家爷们的眼光,当初鸭老弟来时,我就瞧的他颇为顺眼,一看就是信守承诺的好人,这不应验了不是?” 正喂孩子的婆姨嗤笑一声,“德行,八百年做对这一件事,尾巴就翘上天了……” 严狗旺猥琐一笑,拉起被子贴近自家婆姨,笑道:“翘尾巴算什么,爷们这里也翘上天了,你管不管?” 风雪吹落已经有些时日,地面的积雪深及小腿,如今的北城街头,少了些饥肠辘辘的饿死鬼,但终究还是有无家可归的可怜人夜宿街头,最终被冻成冰尸,与这满城风雨同眠。 北城防军,除了必要的巡城事宜,大抵还是自由的,三两结对来的街头吃喝,也不用向上司禀报,毕竟这鬼天气除了巡城兵将在外,其余都龟缩在营帐中围炉取暖救命。 面摊生意因此有所好转,加之掌柜是心思活泛之辈,舍得在面摊之外做了顶遮风避寒的厚帐子,算的将面摊开在了营帐中一般,来此吃面的任务自然多。 疯子踩着饭点掀开门帘,一股热气泼面而至,酒气,烟火气,卤面香气等等,混杂在一起,给人以莫名温暖。 “来了!” 正掂勺炒卤的掌柜抬眼看了疯子一眼,笑道:“几日没见老弟来,莫不是去南城赚大钱了?” 南城赏金,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面摊掌柜就算没去,也听这来吃面的食客说得八九不离十,如此一问,算是打过了招呼。 因为生意太好,疯子自然无桌可坐,只能屈尊坐在灶火旁,双手浮空就近取暖,疯子开了口:“老哥,你觉得这南城赏金一事是真是假?” 面摊掌柜闻言大笑,用下巴挑了挑营帐中的众人,笑道:“真假如何,你听这些人怎么说便能明了大概,老哥又不是那捉贼的兵马司,断不了这案子!” 疯子点点头,抚掌符合道:“老哥,言之有理!” 第四百三十三章 老贼入瓮 南城午门,历来被南城王公贵胄多视为不祥之地,因为凡是能轮得上在此斩首的,大抵是要身份尊贵一些,较比起北城午门刑场每次行刑时的人头攒动,今日南城这场行刑,可谓算得上凄凉落泪。 刑场刑具不过一把生了锈的龙头斩,一名敞胸露怀的冷冽刽子手,执邢之人是那兵马司指挥司柳忠言,负责维续刑场法度的兵卒五六,除此之外,再无任何多余的人与物。 跪在邢台上瑟瑟发抖的胖子,是那南城金粮米铺的掌柜,年岁不过三十一二岁,正是有大把光景与银两可挥霍的好岁数,若不是这次马失前蹄,被背后之人推出来做了这替罪的羔羊,只怕经此形势良时大捞的这一笔,就足以从此吃喝无忧,挥金度日。 虽说如今跪在这里的是他,但这位名为金坑的掌柜并不如那些被砍头的官老爷一般,头颅未坠,屎尿却先行,全然没有半点官老爷该有的气度与姿态。 “给我拿只烧鸡,二斤牛肉,再来一壶地道五粮酿!” 脑海划过无数张形形色色的人脸后,金坑觉得肚腹有些虚空,明明来之前已经吃过,但不知为何此刻却仍觉得饥肠辘辘。 执邢的指挥司柳忠言头也未抬,只是挥了挥手示意兵卒照做即可,任何一个将死之人提及的这点小要求,不论是他亦或任何一位执邢人,都会选择满足。 酒肉很快便被兵卒买来,金坑也不丝毫胆怯,说来也怪,先前跪在那里身体还会有些不由自主地发抖,但真正待他心平气定后,心中一切的畏惧仿佛冬雪春融,消失无踪。 大口吃肉,大口喝酒,金坑吃喝痛快,却没来由想起年轻时未得富贵前,饥渴难耐的自己在那家烧鸡铺子前足足站了一天的往事,当时心中最强烈的愿望,莫过于有朝一日,能天天顿顿吃上这一两银子一只的烧鸡。 人有时候就是这般奇怪,得不到的会想要得到,得到了却不怎么珍惜,就这么在得失之间,纠结拧曲,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从而失了最初的自己。 “金掌柜,可还有什么遗言,需要下官代为转达的?” 柳忠言拎了一壶酒走了过来,不顾官威与形象,席地而坐,以一种难言的神色瞧着这位并无悔悟之心的替罪羊。 “多谢柳大人照拂,不过小人委实没有什么想说的了,该说的我都已经在牢中交代清楚,这会儿就是想吃一口这滋味尚可的烧鸡……大人要是不嫌弃,趁时间未到,敢不敢陪小人喝上两杯淡酒?” 金坑话说最后,本该拒绝这位送他上的邢台的柳大人,但不知为何生硬的转了话锋,反而邀请其要在此喝上两杯。 柳忠言微微一愣,准备撑地起身的手又收了回来,探手将用油纸袋包着的酱牛肉扯向自己,嘴里笑道:“你还别说,你说你突然想吃烧鸡,勾的我肚中馋虫也活泛了过来,这牛记肉铺的酱牛肉滋味委实不错,年轻时便想着有朝一日能顿顿吃上,那该是何种神仙日子……” 金坑闻言笑了笑,主动给柳忠言倒了杯酒,接茬说道:“人生之事,回头再看,有时就是如此有趣,一只烧鸡,一顿酱牛肉,便是日后马不停蹄前奔的动力!” 柳忠言点点头,二人碰杯,各自饮尽杯中酒水。 之后二人再无聊叙,只是各自吃喝,直到时辰刚好,刽子手抬起铡刀之际,金坑方才朝不远处的柳忠言笑说了一句,“天下能有柳大人如此好官,也算百姓之福!” 人头滚落,面带笑意。 柳忠言回到府邸,在书房坐定,神游许久,方才打开一张沾满油腥的纸条,纸张上书不过一句简短言辞,“呼儿巷老宅!” 下的朝会,兵部来尚书一阵头大,在朝会上他被天子莫名点了名,点名指派让他去与南城那些王公皇胄征粮,还笑言国丈爷已然开了好头,算是做了表率,如此一来,他这位钦差大人再去征粮,必然事半功倍,手到擒来。 几位大臣过来与红透半边天的来尚书拱手道贺,来俊臣一番老辣聊叙,让几人与有荣光,心中不禁对这位迁升如鱼得水的天子近臣又多了几分钦佩。 刚回到府邸,就有门房前来通禀,说是兵马司柳大人久候多时,来俊臣揉了揉发胀的眉心,挥手示意让那位柳大人进来一叙。 因为有同门之谊,又关系莫逆,柳忠言来此只是素衣而行,手中倒是舍得拎了一壶酒水,跟在门房之后到的书房前,拱手谢过门房,这才推门进屋。 “这皇都明日莫非日头要从西边升起?” 来俊臣笑着打趣了一句,满朝官员皆知,这位守得肥差的柳大人素来不会给人送礼,别说整箱的黄白珠宝,就是街边一两银子一壶的酒水也不会送,虽然没听说这位柳大人有什么两袖清风的美谈,但倒是一位难得能坚守本职的能臣,若不是如此,只怕兵马司指挥司一职,也轮不到他来坐。 “这不是上次师兄去我那里拎了酒嘛,我这当师弟的若不知道还礼,还不得被人戳塌脊梁骨啊!” 柳忠言将酒水搁置在桌,又搬来一张座椅,勉强凑了喝酒的阵仗,便笑道今日要不醉不归。 让下人做了几道佐酒菜送来,来俊臣这才从书案后起身,落座动筷,嘴上说着“莫要客气,先吃些垫垫肚子,以免真喝醉了也好有东西吐……” 柳忠言恭敬不如从命,又让上了一屉馒头,就着下酒菜一通风卷残云,约莫吃得半饱,这才停筷提杯,道了句“给师兄道喜!” 被点为钦差大臣的消息,不过前后脚的功夫,便传遍了大小官吏之中,来俊臣也不如何惊讶,提杯闻言笑道:“他人这般言语,师兄权当是道喜,但柳师弟如此这般,师兄可就喜忧参半了!” 柳忠言滞了滞,话锋一转,本想开口言说,但被来俊臣笑言打断,“柳师弟,你何时也学的这般酒场陋习,一杯酒的话,恨不能将后面一堆话都说尽,如此这样喝酒,岂不是太过没滋没味?” 无奈,柳忠言只好一饮而尽,又被来俊臣斟满。 “师兄,今日被斩头的金坑,可有耳闻?” “之前不曾听说,不过今日南城午门周边,一定都在传言这位替罪羊如何如何……” 来俊臣抿口酒水,觉察自己这位可以信赖的师弟似乎有话要说,便笑道:“有话但说无妨,这般藏掖,何其不畅快?” 柳忠言从袖中摸出那张油腥纸条搁在桌上,推至来俊臣眼前,犹豫道:“原本人头落地,就应该事已终结,但……这张纸条上的东西,太过……”柳忠言顿了顿,似乎想找个合适的说辞,“太过沉重,必然牵涉极大,以师弟如今的官职,无异于蚍蜉撼树,若不是师兄突然被点为这钦差大臣,这张纸条已然成了灰!” 之前来俊臣夜访,便提醒柳忠言莫要再深究这粮面涨价一事,柳忠言也如法照做,但随着这张纸条的出现,加之朝会发生的事宜,如此联系起来,一切又变得异样起来,起码柳忠言是如此认为。 打开沾满油腥的纸条,来俊臣看过一眼,便随手将纸条凑近暖炉炭火燃为纸灰,斟酌一下后,说道:“那金坑背景你知晓几分?” 柳忠言接茬,“金坑是明面上的主事人,那些皇戚流通于市的粮面,皆是经由他手低买高卖,所得银两二八分帐,其中获利最大的……是国丈爷!” 来俊臣听后却是摇头,“你有所不知,金坑低价买的那些粮面,不过是他们获利的一小部分,真正的大头另有途径,这也是他必死无疑的原因!” 柳忠言来之前,就掂量过这张纸条的斤两,但如今看来却是比他所想还要重沉,但这究竟算不算好事,他也不知道。 这是他来此的真正原因。 夜深人静,雪落无声,从尚书府邸出来的柳忠言有些醉醺,酒喝到他这种半醉半醒的程度刚刚好,酒场上讲究一个“半醉”之说,那张捅破天的纸条已然交出,接下来的事宜与他再无瓜葛,而对于来师兄而言,究竟是福是祸,在他看来,眼下还不能一概而论。 国丈爷府邸。 这月余光景,国丈爷府邸算是经历了一场跌宕起伏的福祸相依,原本祖宅被贼人拆毁是有辱脸面的事情,但没想到此事惊动了天子殿下,不仅得了一笔安抚银两,还派工部修好了祖宅,更让人觉得扬眉吐气的是皇恩晃荡的天子殿下在那赏单之上增添了万两赏金,无疑是给那些惦念国丈爷的宵小之徒还以颜色,这是天子殿下的国丈,你们想动他,且得先看天子的脸面! 戒酒三十余载的国丈爷这几日人逢喜事精神爽,府邸贵客盈门,喝酒自然在所难免,索性趁兴尽欢,就又大破酒戒,日饮百杯,引得拜访之人莫不拍手赞扬。 昨夜与前来拜访的几位老臣酒友畅饮深夜,聊叙些许陈年旧事,气氛好不融洽,提及如今的官场清冷,几位老人还是觉得他们经营的那座朝堂格外有人情味。 “锦山,今日替我回了那些前来拜访的,老爷有事要出去一趟!” 睡至晌午才醒的国丈爷从云松大榻中起来,在两位美貌婢女侍奉下穿衣戴帽,整理得当后,唤来侍奉他半生的老管家裘锦山,交代一番后就独自出了家门。 呼儿巷,与象禄巷相隔不远,两条巷子都算的是寸土寸金的地界,只不过呼儿巷并未有象禄巷那般所住非凡,居于其中的多是商贾之辈,无论从身份还是地位,都无法与象禄巷相提并论。 国丈爷踏雪而来,因为路上走的匆快,又穿戴颇为暖和,这会已是满头生汗,将狐皮帽摘下,头顶散冒白烟,站在呼儿巷口凉快片刻后,国丈爷也将巷子里的情况看了个大概。 那金氏老宅居于巷中,较比豪奢无度的左邻右舍,一眼看去就有些略显寒酸,且没有半点气派可言,“商贾重利而轻文,满身铜臭,如此这般,倒也符合商贾形象”,在心底一番自言自说,散去燥热的国丈爷这才戴好皮帽,深一脚浅一脚“咯吱咯吱”朝着巷中走去。 从他得到的消息来说,这座金氏老宅闲置久矣,若不是那商贾金坑狼子野心,将卖粮分银一事尽呈纸上,留作挟制他等的手段,说不好还能留其一条无足轻重的性命,尽管如此言说,算是无济于事的马后炮,但心底还是如此认为。 来到金氏老宅门前,国丈爷心头有些许起伏,这府邸之大,能藏匿账簿之处不在少数,要想很快寻觅出来,免不了要费些功夫,他独自前来这一趟,难免有些考虑不周了! 院门虚掩,应该是老管家昨夜所为,这位跟随他左右鞍前马后侍奉半生的管家,颇得他心意,想着应该是昨夜宿醉说了梦话,被其听去,故而心领神会做的这些。 一边想着昨夜讨论的内容,国丈爷也踏进了稍显阴森的老宅,斑驳脱落的墙皮,衍生很快的杂草从地砖缝隙中挤出了头,又被厚重风雪掩盖,弯折俯首,做认错姿态。 被风雪掩盖的地面,有两行不算清晰的脚印,国丈爷皱了皱眉头,心说锦山也是行事的老手,这等秘事如何会两人前来,难道说…… 推开应该是祠堂的屋门,进入其中搜寻了一遍并无所获,又循着心中思量的几个地方一一而寻,皆无半点收获,最后来到最无可能的书房,国丈爷赫然听到书房中传出一阵听上去聊叙正酣的言辞。 “喝酒哪有只喝半杯的道理,你这人好不爽利……” “醉酒误事……” “得亏你提来了这暖炉,要不是这鬼天气,没喝两杯就冷了滋味……” “仙师说笑了……” 国丈爷听得屋中那道言辞不多的话语声觉着有些耳熟,刚想透过门缝细看端详,孰料身后却传来一声问候,“国丈爷,既然来了,为何不进去喝一杯?” 端着几碟子荤素得当酒菜的来俊臣,站在风雪中,笑看着自动送上门来的国丈爷。 老贼入瓮。 第四百三十四章 民不畏死 呼儿巷,金氏老宅。 书房之中,一张本是堆满各类零散杂卷的书案上如今摆着两个小暖炉,炉子上各放有两个即将沸腾的汤锅,汤烟如云,汤水翻滚中,下了锅的羊肉起起伏伏,锅边还放有几盘新鲜菜蔬,红汤绿菜白肉,仅是大眼一瞧,就不觉胃口大开。 雪降不止,天寒地冻,大雪时节吃上一顿火锅,未尝不是一件难得的幸事。 组局的天子殿下早早就在此等候,两个红辣汤锅也是他亲手调制,这种一人一锅的吃法,是他听心情已有起色的皇妃说是近来南城颇为流行的吃法,故而趁此机会,也就吃性萌起随手做了这些。 以金氏老宅往外方圆十里,都已经被一手抵掌的皇家亲军完全戒严,各配劲弩百架,箭羽不记,另外还有山上仙师压阵,今夜任何人想来此,或者说来此之人想不经他同意出去,下场只能有一个。 兵部尚书来俊臣正在隔院洗菜,这位如今风头正劲的尚书大人给他的印象并不是朝堂众臣所想那般,不过是弟凭姐贵而已,在他看来,这位尚书大人绵中有针,刚柔并济,为人处世方面有着不符年岁的老辣,虽然正当红朝堂,风头甚至盖压那位复起的老相,但至今并未听说有什么结党营私,恃宠而骄的行径,反而一如既往踏实沉稳,不骄不躁,引来朝中些许老臣颇为赞赏。 “扶龙直上,另有所图……” 这便是尚书大人在天子殿下心中的印象,与近来复起的崔相,以及朝堂那么多形色各异的大臣皆有所不同,从这位尚书大人脸上,他看不到任何的喜怒哀乐,只有一往无前的平静。 “吱呀”,门柱因为年久失修而发出打破沉寂的刺耳响声,屋门被人推开,灌进来屋外的冷气在门口迅速化成飘渺雾气,衬托出推门而进之人身上浓郁的烟火气。 “好家伙,没想到你也喜欢吃火锅,挺好,挺好……这也算是与民同乐了吧!” 来人在门口随意抖擞了一下身上的落雪,转身关上屋门,“吱呀”声再度响起又落下,那人便“咯吱咯吱”走来,一屁股坐在特意垫了松软云垫的凳子上。 “寡……这不是听说近来颇为流行如此吃法,所以就自作主张做了这两个汤锅,这些菜可是来大人亲手择洗的,他这位尚书大人被拉来作陪,也不知道传出去会不会被天下人耻笑?” 天子殿下瞧见来人并未在意吃饭的场地,也就稍稍有些放心,探手拿起捞勺给来人捞了一小碗刚刚好的羊肉,放在来人身前,又想执壶倒酒却被对方伸手按住,只听来人笑道:“老弟,你这么做,可是折煞老哥了啊!”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种话说出来大煞场面,来人自然不可能如此不明事理,但既然赴局而来,显然也是做好了一切准备,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来。 被来人阻止的天子殿下只好落座,面色不改,哈哈一笑,指了指屋中一侧满是尘灰的书架,说道:“听说仙师近来在找寻破梦方面的古卷典籍,凑巧老弟这里前些年刚好搜罗了一些,正经官卷,野史狐禅皆有,老弟若是不嫌弃,大可统统拿去研究便好!” “哦,如此说来,那只有恭敬不容从命喽!” 来人欣然接受之余,执壶给对面而坐的天子殿下倒了一杯酒,即是礼尚往来,也是还礼。 “不瞒……老哥说,今日邀约老哥前来,目的有三,一来是替这皇都百姓感谢老哥救苦救难的仁慈之心,北城时乱,民众生之多艰,又恰逢天灾雪降,若是没有老哥鼎力相助,北城危矣,二来是想恳请老哥能否让追随左右的那些人传道授业于众,民智开悟,于国于民皆是功在千秋的利事,况且艺多不压身,民众养家糊口以此为生,也是功德无量之事,三来则是想求老哥应允一事,这件事先容老弟卖个关子,但老弟保证待稍后老哥明了,必然会答应!” 说罢,天子殿下执杯与来人碰杯同饮,杯沿甚至刻意压低些许,来人也坦然受之,并无谦虚之意,一饮而尽。 “这场雪降没个尽头,三五个月内是不会停歇,相信那些星师已经有所推衍,我就不再废话多说什么,城外那群豺狼虎豹,同样一时半会也驱撵不走,即便有此雪降助阵,很大程度上也只是一时之势,并不会给对方造成什么伤筋动骨的伤势,城中粮草维续能撑到几时,眼下还不好说,南城一些墙头草芥,如今也是绞尽脑汁思量对策,生怕一旦城破待到马蹄踏临时已然为时已晚,悄然做些事情也好有个底气,北城反较比起来倒最易掌控,只要给口吃的就好,但人心比南城涣散的要严重许多……都烧不起炭吃不起饭了,你说还能好到哪里?” 来人顿了顿,看样子原本还有颇多话要说,但不知为何却是有些生硬的简短言说了末尾,猛然听上去有明显的撕裂感,易让人心神摇曳。 做为听者的天子殿下自然明了来人为何会是这般,先前北城米面涨价一事闹得满城风雨,虽然为此狠狠打杀了几只被推出来的替罪羊,也算是给北城民众出了口恶气,但毒疮发于内髓,却只给体外的伤口做了处理,治表不治里,待毒疮下次再爆发,后果可能会更为严重。 但这一切,也不是他一人说了算的,虽说他贵为天子殿下,明面上是执掌天下生死的人上人,但真正大势裹挟而至,他这位形单影只的孤家寡人也是挣扎无益。 王公皇戚联合而成的大势,就像一张遮天蔽日,撕扯不断的巨网,就算他用最锋利的刀剑去劈砍,溅起星火无数,那也于大势结果无益,不过只是能让史官多花点重墨去给他的传世形象增添些许为人称道的色彩而已。 不得不说,贵为天子他也是想过要做出惊天动地,利国利民的大事,但真正坐上那张王座后,事情就变得与他所想偏颇严重,流芳千古的大事没有,反倒是鸡零狗碎,甚至屎尿屁类的腌臜事更多一些,后宫嫔妃争风吃醋,争吵动手,明争暗斗,朝堂众臣结党营私,为各自利益尔虞我诈,德行不一,朝堂外的事宜也不会全然传进那座等同牢笼的皇宫,他所听到的,看到的甚至床上睡的,一切的一切都是被人安排好了的,他也是人,一个有血有肉,有精神有灵魂的人,他也会累,累了也会想找个人随意坐下来喝酒聊叙,像无所不谈的挚友这般。 来人看眼天子殿下有些心不在焉,也就没有再说下去,透过眉心之地,可以看到这位天子殿下正值神魂激荡起伏之际,想来也是心中挣扎纠结无数,他也没必要再火上浇油了。 “来来来,喝酒喝酒……” 来人提杯,出声唤醒神游中的天子殿下,碰杯再饮。 心事积蓄的天子殿下已然有些酒气上头,只饮了半杯,却被来人出声耻笑,“吃酒哪有只吃半杯的道理,你这人好不爽利!” “醉酒误事……” “得亏你提来了这暖炉,要不是这鬼天气,没喝两杯就冷了滋味……” “仙师……又说笑了……” 老旧书房中,二人推杯换盏,充满醉意的简单聊叙中,蓦然听得屋外传来一声,“国丈爷,既然来了,为何不进去喝一杯?” “是国丈爷来了,来尚书,快快请国丈爷进来!” 天子殿下脚步有些轻浮,晃悠起身后朝门口走去,屋门被人“吱呀”推开,一位面有红光的无须老者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端着几蝶子酒菜的来尚书。 “见过陛下!” “国丈何必如此行礼,一家人,自家人……” 一身酒气的天子殿下拉着心事起伏的国丈爷走到书案前,拍了拍冲正扶额醒酒的来人,待醉眼惺忪的来人醒过劲来,这才介绍道:“国丈爷,皇妃的亲爹,寡人的好岳丈……富先生,与寡人亦师亦友……” 如此介绍过后,三人落座也算是饭局凑齐,一直躬身而立的来尚书将炒好的佐酒菜放好,执壶开始给三人倒酒,毫无半点一部尚书的架势。 “国丈,没想到你老也能来啊,看来送往府邸的亲笔书信已然收到了,常听皇妃念叨国丈深明大义,吕端大事不糊涂,所言不虚,来来来,先容寡人敬国丈一杯!” 天子殿下提杯,与有些受宠若惊的国丈爷碰杯而饮,搁下酒杯便又说道:“听皇妃回宫,提及国丈爷在米面赈灾一事中可是出力颇多,连家底都险些拿出来换成黄白捐掉,寡人闻之险些落泪,有此为国为民的国丈爷,寡人之福,天下之福……只可惜那些可恶贼人恩将仇报,将国丈祖宅拆毁于一旦,如今那悬赏已经张贴有些时日,还未有所线索,但寡人相信,歹人作恶,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陛下体恤老夫心情,自愿拿出私房增加悬赏,实在令老夫感动至极……” 来人边吃菜边静静看着这一对翁婿,咂摸着嘴心说这位来尚书当官的本事不小,但炒菜的手艺委实不行,不是放盐多了,就是火候过了,难吃唉! 书房聊叙一直到深夜,醉醺醺的国丈爷方才乘兴而归,被夸上天的国丈爷裹了裹避风的狐裘,迎风走进漫天风雪中。 送天子回宫后打道回府的来尚书一路之上,都在思量一个问题,这位天子殿下如今这般破釜沉舟,究竟值不值得? 翌日。 一旨圣意传旨国丈府,将国丈诸多罪责罗列而出,负责抓捕的天子亲卫将国丈府掘地三尺,最后于假山下一处狗洞寻到失魂落魄的国丈爷,戴枷锁镣,押赴刑场。 连同被砍头的国丈爷在内,整个国丈府上下,除了那位身在宫中的皇妃,一共二百六十三口皆被削去头颅,洒血午门。 事后,皇宫昭告天下,追封国丈谥号“忠正”,算是给陷入非议的皇妃洗清了无端冤屈。 后宫明月阁。 一身缟素的皇妃跪在简单设置的灵堂前,双目早已哭红,却是泣而无声。 方才天子殿下来过,甚至不惜大发脾气,当面将几位背后非议的嫔妃痛骂一通,算是替其出了口恶气。 “皇妃心意,寡人早已明了,能大义灭亲,寡人岂会再让皇妃伤心?” 训斥完那几位前来寻事的嫔妃后,又对她暖言呵护了几句,天子殿下也就回了南书房。 表面凄楚可怜,内心不悲不喜的皇妃,愈发将这位天子殿下看的分明,伴君如伴虎。 较比起死气沉沉的南城,北城街头就显得格外喧嚣了些许,街头巷尾皆是在议论南城国丈爷满门被砍头的事宜。 疯子心情不错,踏点来到面摊落座,掌柜正忙的不亦乐乎,也就没有多招呼他这位熟客,疯子也不在意,自顾自寻张空桌落座,盛上一碗面汤先暖暖胃再说。 或许是久无战事,日渐有起色的街头也开始滋生磕碰打闹,透过被风刮动的门帘缝隙,帐外几步外的街头,三五人正彼此推搡,嘴中各有对骂,看样子再继续下去,大有拳脚相向之意。 “一看就是**子!” 端上卤面的掌柜搁下碗筷,低声笑了一句,“这些人纯粹是闲的难受,一天不干仗,就不舒服……” 疯子点点头,回了一句“见惯了生死,确实没什么值得他们忌惮的”,就开始吞面入腹,吸溜作响。 “你两个皮痒痒了吧,我看今天军爷不给你点颜色瞧瞧,你不知军爷的厉害!” “砰……嗤……呼啦” 帐外几道人影冲撞在一起,又陡然迅疾分开,其中两道身影摔砸而出,撞翻街边几张摆摊的桌椅,惹来一阵不小的动静。 “叫人,就说遇上硬茬子了……” 摔砸在地的两位兵卒吃痛从地上爬起来,连忙呼喊同伴前去寻人,看热闹的行人也围簇上来,被撞坏桌椅的商贩愁眉苦脸,胆怯缩在一边,不知该不该向这几位军爷讨厌赔偿。 出手镇赦住兵卒的两人,看上去不过弱冠年岁,稚气尚未退尽,其中个头略矮的一个长着娃娃脸,浓眉大眼,此时有些胆怯,便稍稍站在方才动了手的高个头身侧。 第四百三十五章 拉拢人心 帐外几人拳脚相向,帐内吃面的食客却懒得多看这些终日滋事的腌臜货色一眼,吃喝照旧,正所谓眼不见心不烦便是此意。 吃完面后,疯子撂下银子离去,走出帐外看眼被众人围簇起来的“战场”,摇头一笑,并无上前一瞧究竟的心思。 一位杀生无度的兵家修士,一位法度森严的法家弟子,二人佯装与**滋事,无非是在试探他这条“大鱼”而已。 “怎么办,他不咬钩唉!” 生了一张娃娃脸的法家弟子瞧看着渐行渐远的洒然背影,悄然用手指戳了戳演戏正酣的同伴,提醒这位兵家修士赶紧收手,二人演技已经被人识破,再演下去纯粹是徒增笑耳。 正与一波虎视眈眈的**卖力叫嚣的兵家弟子侧了侧头,压声皱眉问道:“不是吧,像你我这等炉火纯青的演技,怎么可能一眼就被识破了?” 娃娃脸法家弟子叹息一声,心中泛起苦水,真不知该说这位同伴什么好,出来行走江湖,兵家本事勉强凑合,倒是这份心境出奇的好,天塌地陷也对自己一百个自信。 “走吧,再想想办法!” 娃娃脸汉子带头挤开人群离去,留下兵家弟子与一波**虚晃几枪,唬住对方不敢轻易行事,也就趁势青松遁逃。 去得北城百里外,看过地下暗渠引流进展情况,疯子又唤来负责专盯此事的两位小头目,交待一番各种事宜,并让对方将开渠过程中所遇到的一切问题都尽呈纸上,零零碎碎说了一通,听得二位墨家弟子一阵头大,自觉有些言语啰嗦的疯子哈哈一笑,拍了拍二人肩膀,随手赏了两件辅助修行的小玩意,便潇洒离去。 拎壶酒直奔城下营帐,来到帐中瞧得墨家主事人正伏案而书,疯子也不好打搅,便留下酒水退出营帐,恰巧回帐禀事的地龙归来,有些生硬的与疯子打了声招呼,便掀帘进了营帐。 “这个小家伙,看来对我意见颇深啊!” 疯子喃喃自语,不过转瞬就哈哈一笑,将此抛却脑后,这天底下对他有意见的人多了去,这位地龙小老弟又算得上什么? 入的营帐与发丝花白的墨家主事人简短聊说后,疯子顿了顿,看着心明眼亮的墨家主事人问了一句,“老哥这里有滋补方子,瞧得老弟这般心力憔悴,老哥多有不忍……” 墨家主事人摆摆手,抿口酒水真诚而笑,“用不着,好人不长寿,坏人害千年,像我这封十恶不赦之辈,且得再活上六七百年,滋补方子完全用不着……” 献方无果,疯子也不好强求,就给这位心力倦怠的墨家首徒倒了杯酒水,从墨家一脉的星光首徒沦落成苍衰无华的凡夫俗子,这其中的心路历程如何泥泞不堪,一句感同身受不足言表。 更何况疯子素来不相信这个天底下有什么真正的感同身受。 他之所以对这位被墨家一脉斥为大逆不道的首徒另眼相待,甚至高看一眼,很大程度上归结于他昔年那次名动天下的弃儒转商,这位近乎人人喊打的墨家首徒与他,皆有一颗一往无前的无敌之心。 山上修士,修行到最后,修的不过是一份前期被忽略的心境。 拜别提醒他几次喝茶的墨家首徒,疯子临出营帐之际,蓦然止步,笑看着一侧一切心事尽显于面的首徒弟子地龙小老弟,笑道:“有机会讨教几招?” 地龙眼睛蓦然瞪大,瞬间又迅速黯淡下去,不知小声嘀咕了句什么,便扭头看向自家先生,意思很明显,你找我晦气,我就找自家先生出来! 疯子哈哈一笑,出得帐外,神清气爽,以大欺小,看来偶尔为之,也是一件心神皆惬意的快活事嘛! 南城,自打象禄巷的国丈爷被砍了脑袋后,这群王公皇戚算是彻底明了那位天子殿下的决心和底线,掂量过轻重缓急后,有几家皇戚便联名给子侄辈分的天子殿下上书一封,信中多是提及同宗同根的情分,赞许天子救世之举,洋洋洒洒写了多半,最后在信末临了之际,方才提及到几家想联手为天子分忧,愿做那扶龙之臣,济世于民。 书信送出,却好如泥牛入海,了无音讯可言,不过就在几家皇戚心急如焚之际,一旨圣命从南书房传出,同样是大昭天下,将联合上书的几家皇戚往日所犯罪状罗列而出,亲卫戴枷锁镣,押赴刑场。 或许是顾及皇家脸面尊严,此次午门砍头的不过是几家皇戚的当家人以及几位罪无可恕的假威作恶之辈,至于家中妻老子嗣并无痛下杀手。 如此一来,南城众人更是成了惊弓之鸟,彼此书信愈发频繁,皆是在商议该如何在这场灾祸中熬活下去,一时间,南城熙攘来往之辈,远超往昔,甚至有几家昔日水火不容的对头,也愿意放弃成见,携手共渡难关。 坐镇皇宫的天子殿下对此视而不见,不过是召了几位早已退位让贤回家含饴弄孙的老臣进宫,这些往日自觉能揣摩圣意的老臣,对于这次天降圣宠,却是没有半点想揣摩的心思,都是一把放哪都嫌弃的老骨头了,就算想翻翻旧账,他们也不会太过在意了,只需一口咬死凡事一肩担之即可,不祸及子孙后代便可。 静心殿,往日是天子殿下读经静心之地,但自从战事开启,也就再没有这般闲情雅致,今日在此召见六位昔日有功与朝的老臣,天子殿下为此特意在静心殿中摆了六个最适合佐酒聊叙的红汤火锅。 随意坐在静心殿的门槛上,望着殿外雪降不止的天空,神游思事的天子殿下神色变幻不定,不知究竟在思量些什么。 龙袍外披了一件皇妃亲手缝制的棉衣,御寒与否且先搁置一边,单说这棉衣上的细密齐整不输善女红技师的针脚,便能让他心暖无寒,“自家汉子还是自家婆姨疼……”天子眼中有光,温暖一笑。 最先被宫奴抬送而来的是昔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老相,不久前复起重用的崔相见之,还得恭敬尊称一声老相爷,这位把持相爷权柄足足三十载的老相爷,如今已经老眼昏花,目不视物,走路都需要下人搀扶,在家度日,除了吃喝,也就只剩下卧床回忆。 说来也怪,当天子殿下来到颤颤巍巍的老相爷身前时,往日耳聋眼花的老相爷浑身打了个激灵,顿时躬身便要下跪,被笑意连连的天子伸手扶住后,早已言语不多的老相爷却是激动有加开了口,“陛下,你可是陛下?” 天子扶住一臂,又轻轻拍了拍老相爷筋骨虬结的手面,而后一步一步送老相爷进入静心殿落座。 第二位算是天子皇戚,同宗不同根,论算起来天子殿下见之得尊称一声舅公,这位不知从哪论起的老舅公昔日坐镇皇都,执掌南北两城兵马司一职,如今的兵马司柳忠言大人,昔年便是这位素有“朝堂桃李”的老人一手提携上位。 同样搀扶进静心殿落座,即是长辈舅公又是臣子老臣的老人,并未与每年节时都会献上晚辈厚礼的天子殿下言语,不过老人倒是多看了两眼这位小辈,轻轻点了点头。 第三位,第四位……陆陆续续接踵而至,天子也不嫌费时费力,挨个搀扶,直到六位老人落座静心殿中,站在门口的天子方才抬眼看向雾气腾腾的殿中,回忆起昔年他继位称王前,先王便是这般站在殿外打量殿中手忙脚乱的自己。 雪降无声,朝堂内外没有谁知道天子殿下在静心殿与六位老人究竟说了些什么,不过在老相爷回府后的翌日,仍旧挂着“相府”匾额的老相府邸,却是悄无声息将那块挂了将近一甲子的匾额摘取了下来。 还有动作的是那位“朝堂桃李”老兵马司,这位老人回家后罕见摔了一个书房放以瞻赏的古茶壶,也就是在那一日,这位老桃李的儿子,执掌南城半数木炭营生的“桃李”商铺,率先腰斩炭价,引发南城人众疯抢。 有有所为,自然就有无所谓,被邀请去吃了顿火锅的老尚书谭争,在那六位之中算是最年轻的一位,年岁古稀,仍然筋骨未衰,一日无肉不欢,据说在静心殿未吃尽兴,老尚书回府后又令下人支锅,涮吃下二斤羊肉方才停筷。 谭争昔日与世无争,在党群颇多的朝堂之上算是一股清流,或许正是如此缘故,先王方才放心将执掌钱脉的户部交与其手,而且一交便是二十载。 老尚书年轻时是走武官路子入的仕,也曾铁马金戈征战四方,后来心性变化,便改弦易帜走起了文官路子,最终凭着一股不愿服输的心气,位极人臣,执掌户部二十载,成为人上人。 老尚书膝下独子,这位对仕途无意的谭有后,是老尚书在不惑之年喜得,故而自小宠爱有加,当过了弱冠年岁,这位名声在外的谭家人龙便一心扎入最被老尚书不耻的商家生意中,假借老尚书的大旗,一步步做到左右皇都丝织流转的顶级巨物。 谭有后有个好习惯,每天不管多晚回来,皆会前去老爷子居住的后院问安,这一日刚从外应酬回来的谭有后,当听下人惶恐难安说起老爷子摔砸茶壶的事情,心中便有了不小的不妙之感。 谭争喜欢住书房,兴许是早年从武夜读积累下的习惯,谭争夜睡枕边必有书,颇有孝心的谭有后便将谭家最大的书房稍加改造,以供老爷子住的舒适。 推门进入书房,屋子里充斥着火锅的气味,“老爷子也喜欢吃这一口了?”谭有后吸了吸鼻子,暂且将这个念头抛开,没走几步便又看到地上散碎一地的茶壶碎片,“老爷子不让人收拾,难道真的……”如此想着,谭有后快走几步,终于见到了坐在书桌后的老爷子谭争。 老爷子桌前,堆着两沓应该是折子的东西,“都退位让贤了,还有谁会递折子……”谭有后走近桌前,刚想摊手翻看,便听的老爷子“啪”一声将手中龙头拐重砸在桌面,整张桌子都为之一震,随之响起暴怒呵斥:“瞧瞧你做的好事,都让人家递折子递到了天子面前,谭家脸面何在?” 谭有后终是明了何故,自知眼下辩解无异于火上浇油,微微思量后,“噗通”一声跪伏在地,正气凛然道:“爹,儿子不孝,让这些琐事打搅了您老清净,今后儿子务必知错改正!” 老尚书眯了眯虎威犹存的老眸,瞧看着已经而立之年,在外可独挡一方的独子,蓦然叹口气道:“也罢,爹再帮你一次便是……不过是些低买高卖的生意手段,又不如何作奸犯科,何来惹得龙颜大怒,咱们这位天子……”老尚书没有说完,用龙头拐敲了敲地,示意谭有后站起来说话,“你给爹一句准话,这次赚了多少?” 谭有后走到老爷子身后开始揉肩,声音放低下来,眼睛闪过锋芒,说道:“爹,这次所赚银两,儿子觉得还不算多,不过几百万两而已,在那些富可敌国的皇戚眼里,根本算不得什么!” 谭争微微点头,执掌户部二十载,经由他手的银两可谓是多不胜数,这几百万两确实不多,甚至不及那几位皇戚昔年一年收的地租,虽说是替天子打理天下银两,但老尚书也不是没有学到本事,最起码一手藏账的本事早就登峰造极,助他昔年几度逢凶化吉。 “捐出些许,做样给咱们那位天子殿下看看,也算是卖一个脸面,虽然爹已经赋闲在家,但终究算是朝臣,凡事不能做的太绝,断的太净……” 老尚书昔年为官之道,表面与世无争,但真正促使他从五品官吏一路迁升从一品大员,还是在于一个“争”字,不争天下莫能与争之,这才是老尚书恪守多年的为官之道。 谭有后“嗯”了一声算是应下,之后便唤来下人打扫干净书房,一直等到服侍老尚书睡下,方才熄灯离去。 当夜,后宫之中,几位得到讯息的嫔妃哭哭啼啼,一路直去南书房。 同时,南城所有丝织铺子掌柜都收到了翌日降价一两银子的讯息。 第四百三十六章 几家欢喜几家愁 丝织铺子降价一两银子的消息就如同一场起于萍末的飓风,不过半日光景,就在南城街头巷尾掀起了声势浩荡的涟漪。 对此最先发出嘲讽声音的是来自“桃李商铺”的一句“皇都百年首善,非谭家莫属”。 据说老兵马司大人在听到这则消息后,百年罕见的奢侈了一把,将所住院落用到的丝织绫缎通通拆去,换成了价格便宜的麻布,至于拆去的丝织绫缎则被清洗干净,几位下人公然在悬挂“程公”匾额的自家门口开了个类似“施粥”的摊子,将丝织绫缎分发给了冬日无衣避体的灾民。 “程不然那个老匹夫,当年就仰仗劳苦功高,甚是不将先王放在眼里,我记得那次,先王当着朝堂重臣对那程匹夫说了一句匹夫之勇难成大事,你不知道那个老匹夫难堪到了何种地步,呵呵……如今也应验了那句话,匹夫只争一时之快,谋者当长远思量……” 老尚书谭争手捧暖手炉,听着下人读念刚传进府邸的明事信笺上记录的南城一众事宜,也就悠悠开了尊口,对于那位“朝堂桃李”的老兵马司程不然,二人也算是打了一辈子的交道,自然也斗了一辈子。 “有没有老相府的消息?” 谭争眯眼,问了一句读信的下人。 “回老爷话,没有!” “呵呵,还是那个精于谋算的老狐狸性格,也是嘛,谋算了大半辈子,怎可能因为被叫去吃了一顿火锅就这么轻易投怀送抱,要是如此好对付,那当年死在他手里的那些皇戚大臣泉下会怎么看,呵呵……” 谭争如此思量着,对于独子谭有后降价一两银子的做法,认为并无太大毛病,商人重利,本就古来有之,难不成倒了他谭某人的儿子身上,就能改变这种亘古未变的大道理? 呵呵…… 桃李铺子在木人街,一街两行皆是做木炭买卖的商铺,而这些商铺背后的掌柜自然大多是程氏一门,故而南城“桃李铺子”的木炭,被民众称之为程氏木炭。 在宣布腰斩炭价后,木人街的各家商铺皆被蜂拥而至的民众挤破,原先八两银子一斤的木炭如今落回四两银子,虽然比入冬前的一两银子还要贵上不少,但这也算是大善之举,有不少前来买炭的北城民众更是夸赞程老爷宅心仁厚,是那天上活菩萨下凡。 老兵马司程公还为此特意被人抬着来木人街远远看了一眼,撂下一句“赚的还太扎眼”就甩袖打道回了府。 翌日,桃李铺子又宣布木炭腰斩降价,从四两银子再度降为二两银子,并且先前前来买炭的那些人还能领回之前多掏的银两,两日连续降价,桃李铺子一时间在整座皇都风头无二。 随着木炭价格腰斩,与木炭营生关联最紧密的暖炉售卖营生也跟着风生水起,寒冬腊月,雪降不止,身着狐裘棉衣方能抵过刺骨寒风,但狐裘价值不菲,又哪里是多数民众所能买得起,棉衣价钱便宜,而且搭配可人手一个的暖手炉,熬冬度日不在话下,故而这才是多数人的选择。 “掌柜,铺子今一晌午就卖出了将近三百个炉子,好家伙,我还以为自己算错了……” 名为桃李暖炉铺子的伙计在送走铺中最后一位客人后,核算过柜台银两,着实吓了一跳,一连又核算了两遍,确认无误后,方才对刚好从后厅过来的掌柜笑说了一句。 “等风声传到北城,大抵还会再多的,眼下炉子的存量已经不多了,有必要得向东家禀报一声了……” 掌柜嘴里提及的东家,自然是程氏桃李铺子的大东家程善,这两天整个南城都在议论程氏,他们身为程氏铺子的伙计,自然听到了各种声音,但大多还是赞美之声,也不枉他们这些天劳心劳力。 身为老兵马司程公的儿子程善,在很多方面对父亲可谓是言听计从,幼时读书练字,读什么书写字如何,都是父亲一手授之,大了本以为仰仗父辈荣光,可走上前途似锦的仕途,但当程善将参加科举的消息告诉父亲后,翌日便被派到了木人街一家木炭铺子做伙计,科举这条路彻底被否决。 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程善对这位从来不易与他谈心的父亲成见颇深,认为这完全是独断专行不尊重人的恶父表现,但等到年岁渐大,对人情世故有了深刻认知,加上听到朝堂一些鲜为人知的事情后,程善对父亲的成见,也就消散无踪。 刚忙活完手头事宜,难得坐下来喝杯热茶的程善揉了揉泛酸的手腕,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一幅幅旧画面,都是昔日他做伙计,做账房先生,做掌柜的一些旧事,他这位程公子当的属实不易,当然,这种不易是放眼南城那些王公皇戚的同龄人中来说,从小做到大,从易做到难,一步一个脚印,才有今天他对万事熟稔于心的老辣境界。 脑海里思量着绪事,程善披了件棉衣,便出了门去木人街,将至木人街时,又拐到街边面摊落座,脑海里还在思量着接下来该进行的一应事宜。 “程公子,好巧啊,你也好这一口?” 程善闻声抬头,眉宇不禁皱了皱,眼前这个自来熟的家伙,他全然不认识,虽然被打断思绪,但街头发火也有些小题大做,所以程善忍着脾气,声音有些清冷问了句,“你我认识?” 来人哈哈一笑,却是完全听不出他话里拒人千里的陌生,拱手自我介绍起来,“在下姬贝戎,听闻程公子大善感天动地,顾来一见真容!” 程善点了点头,便不再理睬这位看上去有些神经质的家伙,大冷天正常人,谁会穿件近乎不避寒的短打,再说观其形貌看其谈吐也不像是出身卑微之辈,如何这般脑壳不灵光? 不过是在脑海稍稍划过这么一星疑惑,程善就又沉陷入自己世界,对身边自诩姬贝戎的疯子,全然不予理睬。 吃过卤面,撂下银子离去前,程善眼看那位姬贝戎公子还想与他聊叙几句,便不觉加快了脚步,留给对方一个被风雪吞没的身影。 “商家那位大佬,怎么会选中他?” 姬贝戎望着被风雪吞没的背影,小声嘀咕了一句。 来到木人街,程善发现对门闭门紧锁多时的一家铺子换了掌柜,牌子虽然还是老牌子,但铺子里却是焕然一新,进到自家铺子后,便随口问了一句,“富记商铺换掌柜了?” 趴在柜台算账的伙计点点头,“东家,那富记商铺听说来了位手眼通天的新掌柜,一来就走街串巷打听木炭行情,看架势是准备和咱们铺子短兵相向唱对台戏哩!” 程善顿了顿,觉得这里面好像有什么不对劲,但一时间又说不出那里不对,不禁揉了揉眉心,对伙计说道:“做好自家生意便是,这南城木炭生意又不是程氏一家所有,有银子大家各凭本事挣就好嘛!” “富记商铺……” “程公子,再次相逢,你我可谓是有缘至极,哈哈……” 门口传来一阵熟稔说话声,程善循声望去,门口出现之人正是先前在面摊上与他打招呼的汉子,这会身上裹了件不伦不类,不知用何种动物皮毛做成的皮袍,头上还戴了一顶艳丽的红色皮帽,这副装扮与先前那副江湖武人装扮,称得上异曲同工之妙,妙在一个“俗”字。 “是……姬……” “在下姬贝戎,程公子贵人多忘事,在下就多啰嗦两遍好了……” “不知姬公子这般尾随在下而来,是有什么生意相商吗?” 程善两句话就将话题引到了生意上面,这其中有个好处,若是对方不是与他谈生意的,那他就有理由遁走,而若是来谈事的,可他不想谈,交与伙计即可,总之有无数理由推诿。 “呃……其实在下前来,不过是想拜访一下街坊四邻而已,并无其他意思,若是打搅了程公子,还望见谅!” 姬贝戎拱手说道,神色有些复杂,似乎并未料想到自己被人误解。 “哦?这么说,姬公子是对门新来的掌柜?” 程善一愣,随即看眼被自己误解而神色复杂的姬公子,神色顿时和睦起来,说道:“是程某人会错了意,姬公子勿要见怪才是!” 二人如此聊叙片刻,姬贝戎也就起身告辞,程善送至门口,看着没走几步却又蓦然转身的姬公子,一时间有些莫名其妙。 “程公子,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在下却有一事相商,但之前考量到程公子往日行事多谨慎为主,方才也就没有再提及,但如今出了门,被街风一吹,在下这脑壳算是开了窍,事成与否且不说,但在下因噎废食,就有些小人之心了,若是程公子有时间,不妨听在下啰嗦几句?” 换了新匾额的老相府稍稍有些起色,人气比之前要喧沸一些,因为这几日前来府邸拜访的帖子,已经堆成了小山,不过考虑到老相爷年事已高,经不起这么多人拜访,老相府也就回绝了大部分,只留下个别推脱不掉的帖子。 老相府会客,并未安排在会客大厅,而是选择在老相爷年轻时亲手打造的两间竹屋,寒冬时节,屋中寒气森然,但好在有数个炭火盆取暖御寒,算是尚能坐的住人。 今日来拜访老相爷的是皇戚李氏门中的次子李好生,年岁将至天命,但丝毫不显苍衰,身上还洋溢着一股子逼人气势,与年轻人方有的锋芒不相上下。 “见过老相爷!” 坐于竹屋中的李好生见到被推进来的老相爷,起身躬身行晚辈礼节,老相爷昔日位列朝臣之首,又是先王得力能臣,受此一礼并无不妥。 坐于推椅上的老相爷喉咙里“咕噜”响了两声,站在推椅后的老相爷长子平静说道:“老相爷夸赞李氏一门护主有功,是朝臣之楷模,万世之表率!” 李好生笑着拱了拱手,心中掂量一番,最终还是决定禀明来意,毕竟有些事情早说比晚说要形势大好。 “老相爷,好生此次前来,是有事相求,李氏如今已经是风中残烛,再经不起大风大浪,先前因为一时迷失心智,上了国丈爷的贼船,如今早已悔不当初,本打算进宫当面与天子殿下认错,但考虑宫中人多眼杂,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就想经由老相爷尊口,将那陈氏,聂氏以及韩式三门准备联合谋逆一事,呈现与天子眼前!” 李好生这次前来,是带着一颗将功赎罪之心的,先前因为国丈爷满门抄斩一事,李氏上下可谓是寝食难安,生怕下一门被押赴刑场的便是李氏满门,如此心惊胆战的过了半月,却并未迎来满门抄斩的圣旨,李氏一门早已被逼到绝地的心思也就活泛起来,思来想去,便决定主动争取戴罪立功,否则国丈爷一门的境遇就是他们的未来。 那陈氏,聂氏,韩式三门同为皇戚,但在南城诸多门第中,并算不得如何富贵,因为这三门皇戚论算起来,是昔年夺嫡失败的那几脉先王子嗣,因为夺嫡失败,这三门甚至姓氏都被先王剥夺,皇戚身份也是一贬再贬,其他皇戚享受皇禄封赏,他们却是只能跟着眼馋,日子过得不过是徒有其表的繁华而已。 如今又起战事,加之天灾横降,一众皇戚享受皇禄自然削减的厉害,本就吃不着肉只能喝点汤的这三门,到最后却是连汤都再难喝上,新仇旧恨凑堆一起,联合谋逆的心思也就悄然萌生。 李好生所在的李氏一门皇戚,往日境遇与这三门相差无多,但因为最近几年搭上了国丈爷的大船,也就显得风生水起,与李好生私交甚好的陈氏一门便动了心思,几番询问之下,李好生也就坦然告知,在以后的聊叙中,又得知三门准备谋逆,李好生初听只觉得好笑,城中六十万大军,谋逆谈何容易,也就没有放在心上,权当这三门是猪油蒙了心智。 但随着战事祸起,天降雪灾,国丈爷满门抄斩事发,一桩桩事情发生下来,皇都人心起伏不定,流言四起,李好生方才觉得三门谋逆一事极有可能成真,百般思量后,也就有了戴罪立功的心思。 归根结底,李好生急于戴罪立功,还是担心那位深处皇宫的天子殿下,再起铡刀,不念及皇戚情面。 人一畏死,也就有了支撑活下去的万般理由。 第四百三十七章 渔翁 一簇梅花傲然独立,算是给整个浑然一色的院子增添了异样观感,透过院子看往更为广阔的天地之间,除了铺天盖地的簌簌降雪,似乎再无如此惊心动魄的怒放生命。 夜已深,心事重重的兵部尚书来俊臣毫无休息的心思,那一夜金氏老宅,天子陛下提及的第三件事,实则是做了两手筹备,一是那位手眼通天的富仙师,其二就是他这位风头正劲的兵部尚书了。 削蕃,便是天子殿下想要做的第三件事。 值此关头,对皇戚王公开刀,这种近乎刮骨疗毒的做法,伤筋动骨自然在所难免,但来俊臣不得不承认,这位天子殿下确实有着一股子千古圣君的心思与手段,敢在大厦将倾之际,还做如此极有可能引发皇城动荡的险事,仅是这一份魄力就说明了一切。 其实,天子殿下也不算太为难他,根底最深的国丈爷已经被亲手拔掉,与之盘根错节的势力虽没有连根揪起,但毕竟算是开了个头,万事开头难,既然头已开,那他自然就没有再推脱的理由。 一阵寒风忽起,吹得屋檐上积雪大片大片掉落,坐在屋檐下的来俊臣身上顿时开出几朵破碎的白花,紧了紧披在身上的狐裘,来俊臣又侧头看着那封被门房送来的信笺,信笺以火漆密封,制式赫然是出自皇戚李氏门中。 对于皇戚中李氏一门,来俊臣了解倒是有几分,这一门李氏与如今天子李氏追根溯源,还算不得有什么血脉渊源,之所以能享此皇戚荣光,完全是因为这一门李氏祖上出了一位诚心“投诚”的两姓家奴,那位李氏老祖昔年据说是位执掌兵马的万人敌虎将,因对昔日的崇文皇朝心灰意冷,便带着麾下兵马投了当时还是蕃属小国的虎狼国,后虎狼乘势而起,吞灭周边大小十六国,建立起疆域辽阔,风头无二的虎狼皇朝。 论功行赏之际,先王念及旧情,便赏赐下皇姓,算是给了一顶皇戚的铁帽子,至此李氏成了“皇戚八门”中的唯一皇姓门第,其余七门不是旧朝遗老就是夺嫡失败的先王异姓后裔,皇戚李氏可谓是鹤立鸡群,荣光无限。 依循来俊臣的心思,要拿这皇戚八门开刀,自然是要各个击破,不可能选择直接硬碰硬,一旦这八门同仇敌忾,订立攻守同盟,难度也就会随之增长,但是拿谁先开刀,则成了他这几日里反复思虑到头疼的问题。 而这一封信笺的到来,冥冥之中使得来俊臣有些笃定了心中思量,长吐一气,白烟横生,信笺便被一双温润有力的手轻而易举揭开。 ———— 从老相府邸出来,李好生心绪难明,从方才一番简短对话中,他听出这位把持朝堂数十载,而今即便退位让贤依旧势力庞大的老相赫然有了撒手不管的意思,对于他坦诚相告的机密,也仿佛不甚关切。 “多亏做了两手准备,老相这边投靠不成,只希望来尚书那边……” 街风凛冽,吹刮的李好生不禁打了个寒颤,紧了紧棉衣,原本思量这一趟若是顺利,捎带着去烟柳巷子行乐一番,也好放松一下身心,这些时日足不出户,委实憋屈的难受。 穿街过巷,路过一条晦暗短巷时,一道仿佛从地下传出的声音叫住了脚步匆匆的李好生,李好生天命年岁,一身武艺却并未因年岁而被落下过,在府中常与护院过招搏杀,也算是不辱将门之后的传承。 “行行好,给我一口吃的吧……” 李好生借着雪色,终是看清楚巷口那堆尚可蠕动的活物原来是一位手脚残废的乞丐之类的贱民,只能依稀看见未被降雪覆盖的上半身,至于下半身则是好像与地面积雪相融,如此匆略扫量一眼后,心情本就不算好的李好生心火难免浮起,攥了攥沙包大的拳头,定住了那么一刻,便转身愤然离去。 “贱民如蝼蚁,死不足惜……” 李好生心中如此这般想着,又风雪无阻地穿了一条街,来到纸醉金迷的烟柳巷子,在巷口顿了顿,震落一身风雪,李好生这才举步踏进巷中。 梨白姑娘,是近来半年风头正劲的烟柳巷红人,生的一副人见犹怜的仙女姿容不说,琴棋书画,刀枪剑戟也样样精通,无论来人是满腹经卷的读书大家,还是行走江湖的侠客匪寇,皆能从容不迫,应对自若,既不会给人一种惺惺作态的扭捏怪感,也不会让客人心生任何不满情愫,总之,凡是与梨白姑娘有所交集的,大抵都要称一句“梨白姑娘好生厉害”。 先前,李好生本就是这里的常客,嫲嫲自然认识这位皇戚老爷,虽说这位李老爷并不一定比有些富商出手阔绰,但贵在那“皇戚”二字重抵万金不是,被皇家老爷宠幸过的姑娘,哪一个行情不得水涨船高,银子自有时间大把赚! “李爷,这段时日可想煞奴家了……” 嫲嫲莲步轻移,来到李好生身前,刚一开口便被李好生有些冷冽的话语给顶了回去,“让梨白姑娘陪我一夜……” 话说的冷冽,但李好生也知晓这里的规矩,随手将一锭银两塞进嫲嫲怀里,便自顾自上了楼,二楼有专门接待贵客的清净雅室,李好生熟门熟路推开一间屋门落座,嫲嫲自知她这副衰老皮囊难入法眼,也就不再去触霉头,差使两位茶水小娘上楼,先送了茶水点心,以便安抚这位不知从哪里受了气要来此撒气的皇戚老爷。 ———— 南城,木人街富记商铺开张,声势搞得尤为隆重,专门让工匠搭台,请了说书先生在铺子门口登台说书三日,并且允诺这三日中凡是进铺买了东西的,都会有一份礼品送上。 风声如此一传出去,富记商铺也就人满为患起来,铺中商品琳琅满目,大到床榻茶案等大物件,小至胭脂水粉等女子饰物,应有尽有,而且价钱也比较厚道,与北城些许商铺并无太大的出入。 有者为了允诺的礼品,干脆就买一件不值几钱的小物件,就等着商家什么时候兑现承诺,外面天寒地冻,铺子里炭盆烧的火热,而且还有各式点心供应,如此一来,铺子里的人愈发拥簇,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不想出来,过得片刻,门口聚堆的人众中就有人骂出了声,“黑心的商家,花银子请来这么一堆闲人赚名声,呸……” 铺子外的人忍受着寒风冬雪,早就心存不满,铺子里的人吃喝依旧,自然不愿与铺子外的多计较,待这一句啐骂出了声,随之而来便是一股逐渐被点燃的愤怒,“出来,里面的人出来……” 人群攒动,门口两股人流冲在一起,有人被推搡,有人挨了一拳,有人被踢了一脚,有人咋呼出声“谁敢打老子一下……”后半句还未说完,便被人群乍起的拳脚喝喊压盖了下去,哀嚎不息,扭打不止,冲撞的人群怒火以无法言说的速度开始扩散,当这些怒火燃烧在每一位身处其中的人心之上,声势更为浩荡的扭打也就瞬间形成。 站在台上说书的老先生自然是夜宿城隍庙的那位,被这家商铺伙计以每日二两银子的价钱请了过来说书,本以为就是凭本事吃饭的营生,但到了眼下这一刻,老先生已经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 “去你妈的,老家伙……” 一位头脸开花的汉子冲了过来,腾跃之下,眼看就要上台,老先生一瞧这如何了得,自己凭本事赚钱,碍着你这厮何事,你不能技不如人,就掉过头来寻他人晦气,还专挑一些力不如人之辈下死手,年轻人,德行不善! 说书先生毕竟也是行走江湖之辈,刀尖舔血虽未能够,但保命的胆识自然得有,情急之下,瞧见搭台剩下的几块砖石便搁在身侧,说书先生顿时弯腰捡拾而起,来不及多思量什么,便朝着正好冲上来的汉子砸了出去,“砰……哎呦”,一声惨叫在台上响起,但混杂在动乱不息的潮流中,并不算太大的动静,也就没有几人会注意到这边。 被砖石砸倒地的汉子头上血流不止,抱着头哀嚎不断,台下有两人眼看同伴受了伤,便要跃上高台,说书先生又抄起一块拎在手里,随手将长袍下摆收起缠进腰里,便如此快速走了过去,一脚正踹倒地汉子脸面,又是一声“哎呀”便不省人事,刚上台的一位却是有备而来,从腰后摸出一把短匕凌空比划了两下,想吓唬住说书先生,视线在昏死过去的同伴一扫而过,待视线瞅视前方时,却看得对方抡圆了胳膊,要将手里那块砖石砸出! 腿脚不甚利索的同伴慌乱之下便想闪身避开,又因为刚才脚踝被谁狠踢了一脚,眼下正是行动不便,有了闪躲的思绪,且做出了闪身的动作,但终究是被脚踝拖累,身形刚偏移一点,砖石就呼风而至,“砰……哎呀”…… 先将腿脚不利索的同伴凑上台去的另一位同伙,照猫画虎,想学说书先生的手段,便随手在台下垫垒砖石中抽了一块出来,猫腰绕着高台而行,准备伺机而动,好打台上这个老家伙一个措手不及! 只是随着一声“小心右边”的疾呼响起,拎着砖石的汉子便闻声而动,身形迅速朝左侧闪躲,同时手里的砖石也一并扔出! “砰……啊!” 说书先生捡起台上的短匕跃下台来,被他方才一声咋呼乱了方寸的最后一人,自然同样没逃过被砖石砸翻在地的命运,上前短匕一挑,将对方袖口挑破,露出手腕处的短匕烙印,说书先生此时俨然变了一人似的,自言自语了一句“终究是追杀到这里来了……” 短命太保,是一个尤善刺杀的杀手宗门,这个宗门古地位于西天佛土,并且多次对那位妙法通天的佛主进行过刺杀,但结果无一不是失败而终,但奇怪的是,直到如今,这个杀手宗门仍旧是风生水起。 对面一座楼阁顶层,疯子手捧暖手炉正临窗看的津津有味,这位史家一脉的大佬终究还是露出了马脚,虽然有些不对劲,但终归还是原形败露。 “史家,商家,法家,兵家……” 疯子呢喃,这几家都闻到了风声,想来之后要参与进来的宗门百家,只会多不会少,既然上界动不得,有道门佛门儒门坐镇,那下界总该能动得吧,你们三大门吃肉,总不能不让我们喝口汤吧,这即是这些人的心理,疯子思量着,却没有要出手的意思。 “你这小子,好不厚道啊,这天寒地冻的,二两银子就让老夫在这里给你白白说上一天书,你这做掌柜的反而不露身……” 楼阁雅室,一道身影骤然而现,正是楼下对面那位说书先生。 疯子回身上前,揖礼而拜,该有的礼节不会少,即便他与史家一脉历来互不对眼,但不会因此失了礼。 “见过老先生!” 仍旧是一副说书先生形貌的史家大佬点点头,随手将手里的短匕搁在桌上,推到疯子眼前,“这短匕制式你可认得?” 疯子扫量一眼,摇了摇头,“不认得!” “呵呵,好生小气的小子,史家一脉与你有仇,但你做的那些破事何曾好到哪里去,大敌当前,不妨先搁置争议……” 说书先生如此说着,便探指从眉心之地拖曳出一缕金光,当金光化为实形书卷后,说书先生翻开至某章,扫量一眼说道:“这短命太保从神话时代至今,已经刺杀富氏一脉子弟七百二十余人,以老夫对你的了解,你不像是那种记打不记仇的憨皮?” 被戳穿窗户纸的疯子干笑两声,抖了抖肩膀落座,双手拢袖,搁在桌上,身体前倾,笑眯眯看着说书先生,问道:“那依老先生意思,在下应当如何,是要集结人马杀去西天佛土,还是掘地三尺,将藏匿此地的贼人揪出来千刀万剐?” 突然,说书先生摇头一笑,与眼前好似无赖的家伙对视,“这么说,这一切都是你在背后做的手脚,你才是那位真正的得利渔翁?” 第四百三十八章 混乱 这两日,天子陛下请六位老臣进宫吃火锅的消息不知怎么风传开来,作为最善揣摩圣意的南城一众王公皇戚,便有人在此方面动了心思。 皇戚周氏一门,在府中幕僚谏言下,便有了举行百叟宴的想法,依循那几位幕僚的意思,此次宴席当日,要宴请一百位年岁花甲之上的老臣同吃喝,以此彰显皇室对老臣旧将照拂有加,也算是替天子陛下长了脸面,替周氏一门捞名声的好点子。 百叟宴当日,到场的一众老臣除了与周氏一门有香火情分的几位,还算昔日在朝堂之上有那么点威望,其余之数多是拉来凑数,充场面的,但这并不重要,与天子殿下搏了一个皇叔辈分的周躬耕,算是这群老人中名望最大的那一个,他因为顾及同宗之名,便被周氏一门请来压阵,位置自然处于最核心地带。 已过花甲七载的周躬耕,是被孙儿周牛旺搀扶而来的,如神仙老爷一般端坐在这汤锅沸腾的桌前,周躬耕多半还是不太喜欢,漠然轻叹一声,扭头看了看立身一侧的好孙儿,他这个好孙子不过刚刚踏入这云谲波诡的官场,算是什么都得教诲的菜鸟,今日本想趁此良机,带来与一些昔日还算能说得着话的老家伙掌掌眼,捎带点拨几句也好,但此时瞧得这人人浑然不识的场景,宦海浮沉多年的老人心中已然明了。 到宴之人正陆陆续续而来,有些老人已经无法自己行走,便被自家人搀扶着缓缓走着,瞧见了认识的老家伙,或许还能挥挥手打个招呼,昔日恩仇也就这般烟消云散。 就是这么一个平淡如常的晌午,皇都雪降整整百天的巧合日子,一切事物都在略显压抑的大氛围下有条不紊进行着,木人街这条集结了南城多半家底丰厚商贾的街道上,熙熙攘攘的行人“咯吱咯吱”踏雪而行,认识的彼此说着话,有者手里还会拎个包裹皮毛的暖手炉,议论着一会去哪家酒楼吃喝,不认识的裹紧衣服,顶着风雪闷闷独行,成片的雪花噗噗落下,马车,街头,楼顶,屋脊,如此一色蔓延到茫茫远处。 负责这次百叟宴的主事人是皇戚周氏一门家主次弟周良庸,受大哥委托操办这场寓意鲜明的宴席,对于一心想有所作为的周良庸来说,无疑是腹中空空天上掉下了馅饼,欣然接受之余便早早思量着该如何将之操办的周全妥当,也算不符大哥厚望,至于宫里那位知晓后会如何看他,想来评价也是不会太差,再如何他也算是皇戚不是,终究是自家人的事情。 出得“百岁楼”门口,正思量宴席尚有几处不周全之处的周良庸便听得街道斜对面的泱泱人群有些聒噪,那家新开张的富记商铺他还是有些印象的,前两日一位自称富记商铺掌柜的男子,前来周府携礼拜访,便是他出面接待的,二人说了一些冠冕堂皇的客套话,那人便留下厚礼潇洒而去。 “手沾铜臭之辈,花银子请人充当客人,终究是上不了台面……” 周良庸不过是粗略望了一眼有些令之心烦意乱的喧嚣人群,对身侧下人说了一句“不要让这些人搅了宴席”,便又沉浸心事之中,顶雪而行,前去天子红人来尚书的府邸。 “百岁楼”楼顶雅间。 当疯子听闻史家一脉老祖说他是那最终得利的渔翁,便忍不住笑出声来,“咯咯……”如此自觉好笑地笑了两声,疯子拢袖的双手也自然分开,一手按在桌上,一手摩挲着下巴,笑看着这位一眼识破他心思的史家大佬,脸上拂去笑意,换上一张平静面孔,磕了磕牙,“老先生,你这般一上来就打人脸,让晚辈如何招架?” 说书先生翻个白眼,将桌上的短匕拿回自己眼前,又收起那卷金色史家正经没入眉心,这才开了口,不过言语中较比先前带着一股子明显的冷意,“小子,你这是得了便宜卖乖,且不说这次商家赚的如何盆满钵满,这座天幕之下,就属商家一脉气运绵长,这一切都与你暗中操作息息相关……” 说书先生又是说了一通疯子在商家一脉背后如何支招运作的旧事云云,待过了片刻,说书先生看疯子有些心不在焉,便停了话不再往下说下去,眉梢入鬓的说书先生皱了皱眉,“这般心不在焉,莫非觉得老夫连与你说话的资格都没有了?” 疯子闻言,摆了摆手笑道:“老先生,您可能有所不知,今日这楼下可是热闹的厉害,估摸这会怕是已经不输富记商铺了……” 说书先生蹙眉,楼下方才确实传来一阵聒噪,但终究还是被街对面的热乱打斗掩盖了下去,他以为是被对面打斗殃及了无辜,这类街头打斗正如先前他所经历的那样,有人吃了瘪就会转而找寻弱势的个人欺凌找回颜面,这酒楼不过一街之隔,被乱了心智的腌臜货色殃及池鱼,也不是什么始料不及的事情。 周良庸带着特意准备的厚礼,跟随门房一路兜转复行,终是来到能见着那位天子红人来尚书的宴客厅,落座送上茶水点心,周良庸也就只能候着。 这近半年之余,这位来尚书在朝堂之上可谓是平步青云,从最初做了许久的冷板凳驾令一职扶摇直上,先是做了兵部侍郎,可侍郎的屁股还未坐热,便又因为兵部尚书辞官而顶了实缺,最终坐上这六部尚书一职,秩从一品,可谓是平步青云,一朝登了天子堂。 虽说朝堂都在风传是借了家姐的风势,称不得如何风光,但在周良庸看来,朝堂迁升的路途,拢共也就那么几条,重要位置也就那么几个,你不坐便会有人替你坐,与其眼馋他人,不如自己坐而代之,落座之后再做出一番作为,好堵住悠悠之口,也不失为一种明慧手段。 如此想着,便听得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随之门外响起“周公前来,俊辰多有怠慢,还望周公见谅……”,伴随着话语声,门口走进一位气度不凡的狐裘男子,嘴里说着怠慢,步子也匆快了些许,就这般走上前来,在周良庸身前拱手揖礼算是赔礼。 周良庸见过来俊臣几面,但次数屈指可数,这位天子红人风雷崛起也不过是这半年的事情,在这之前还是不值一提的小小驾令,如何入的了皇戚眼界,老话说皇戚门房三品官,兵部驾令不过从五六品而已,若是搁在周氏门中,大抵是一般货色。 “来大人客气了,如今兵部公事繁杂,来大人执掌周转全局,想来也是费心费力……” 周良庸回了两句温暖有意的客套话,便阐明来意,说起了百叟宴的事情,来俊臣听得也颇为认真,并无任何想要打断的意思,周良庸暗自思量,心说多半不会假借公事推诿了…… 这时,门房匆匆进来,附在来俊臣耳畔说了什么,周良庸歇语之际,瞧见这位来尚书脸色变了又变,甚至还用余光扫量了他几眼,正要开口询问时,面色肃穆的来尚书却先皱眉开了口,“周公,不知那百叟宴可是在木人街百岁楼置办?” 周良庸心里莫名“咯噔”一下,也不如何隐瞒,便点头应道:“属实,不知是发生了何事……” “周公,此事发生太过猝然,一时半会也解说不清,不如你我顺道同行,前去一观究竟再说……” 二人匆匆出门,因为风雨急骤,坐轿骑马还不如徒步而行快些,二人便各自戴上遮挡风雨的皮帽,一头扎进了漫天风雪中。 百岁楼。 周躬耕赋闲在家,已经许久没有这般直挺而坐了,毕竟一把快要散架的老骨头了,就如同院中那株与之同生的梧桐,都是经历过风雨摧残,脊梁想要再如年轻时一般直挺,也是一件折磨自己的事情。 千金难买老来瘦,骨瘦体轻的周躬耕挺坐了许久,就浑身不舒服,便唤来孙子周牛旺搀扶他起身走走,门外喧嚣声愈发高朗起来,使得老人便令孙子搀他去街上走一走,多看一眼这为之付出半辈心血的皇都,毕竟看一眼也就少一眼了。 被搀扶着走到门口的周躬耕,已经有些气喘吁吁,孙子周牛旺便搬来凳子,让老人坐下歇脚,年近古稀于他一介凡胎来说,算是长寿之龄,能熬活到如今,也是那口气还未曾散去。 “干你娘的,有本事别跑……” “你能打到老子,就算亲爹服你……” 一墙之隔的门外响起匆快脚步声的同时,几道人影就如同箭矢一般射进门中,瞧不清几人如何,倒是手里的刀兵挥斥的虎虎生风,卷起门外风雪吹拂进店内。 坐在门口一侧的周躬耕被心忧受伤的孙子背着,便朝着楼上快步走去,楼下大堂人多声杂,一旦燥乱起来必然波及无辜,周牛旺这点眼界还是有的,楼上雅间非富即贵,这般人大抵也不会闹事上楼,如此思量后,周牛旺便背着爷爷周躬耕踏梯上楼。 只是,谁也未曾想到,攒射进大堂的那几道人影不知为何,突然转变方向,腾空跃过堂中桌椅板凳,直奔楼上而来,后面追撵的几道人影转向不急,便“呼呼啦啦”撞倒一片桌椅,周氏一门的下人也闻声从后堂出来,手里拎着闪烁锋芒的刀兵,与几位追撵之人瞬间交上了手。 “对不住了,呵呵……” 周牛旺耳畔听得从身后掠来一阵疾风中夹杂着这句不知何意的模糊话语,接着便觉得身体陡然腾了空,背负着爷爷周躬耕的他便像被抓起的鸡崽子,随手被那道迅猛身影丢砸向楼梯下方! “杀人了,杀人了……” 后堂中有人满身是血的跑出,嘴里呼喊着刺破人心平静的尖锐话语,接着后堂中又有两人踉跄跑出,其中一人甚至断了手臂,身上还沾着火锅的汤汁,与鲜血混杂,蒸腾着火锅的热气,另外一人腰侧中了一刀,正用手捂着刀伤,二人慌不择路之下,却也瞅准了楼梯的方向,就这般血渍呼啦的冲了过来! 被摔砸下楼梯的周躬耕,撞塌一张方桌后便当即不省人事,口鼻渗血,不知生死,孙子周牛旺从地上爬起的同时,还不忘用手推开爷爷周躬耕身边的木凳,“爷爷……”,周牛旺跑到周躬耕身边呼喊了两声,心说此地不宜久留,便打算再次将周躬耕背起,这次却是想夺门而出! 从后堂口到楼梯不过三丈,断了一臂的汉子一路洒血,却也就要爬上楼梯,较比他快一步,腰侧中刀的汉子不知为何,突然抄起脚下的木凳,随手就朝着他挥砸了过来,“干你娘……”,断臂汉子咒骂一句,只能止步闪避,木凳擦面呼啸而过,耳畔传来“嗯”一声闷哼,木凳轰然粉碎,断臂汉子扭头一看,一位手里拎了短匕的歹人正抱头闷哼,断臂汉子这才恍然大悟,明白这这一木凳赫然是在帮他解围,若不是如此,只怕此时倒地的就是他了! “干你娘……” 断臂汉子一脚踢飞歹人手里的短匕,接着便抄起手边的凳腿,一记势大力沉的抡砸,“砰”的一声,凳腿在抱头闷哼的歹人身上再次碎开,“让你杀老子……”,啐骂了一句,将断碎的凳腿随手扔掉,断臂汉子这才准备扶梯而上。 “轰隆隆……” 一股恍若山岳填海的巨大声响从门口冲撞进来,门窗砖墙瞬间被巨响震碎,在空中散碎开来,一道道人影像是被丢上河岸的游鱼,在声波荡涌助力之下,纷纷扬扬在白茫茫空中飞落崩散,形成一团团无人顾及的血雾以及断肢碎块,血雨随着雪降洒溅一地。 跑到门口,前脚刚跨出门槛的周牛旺被骤起的声浪裹挟,身体轻若羽毛倒飞上半空,身后的爷爷周躬耕被他用手死死裹住,如此这般在半空斜飞出一段距离,砸倒两张桌凳,方才坠落在地,脸上被什么东西划破的周牛旺视线被血水模糊,一时也看不清眼前形势如何,身后替他挡下落地重力的爷爷周躬耕也不知如何。 木人街,百岁楼,一时之间,动乱不止。 第四百三十九章 江湖接力 木人街上发生这一幕,前后不过几息时间,骤起的光混杂着鲜红,像一场潮涌的浪头就那么陡然席卷而来,犁开了被积雪覆盖的青砖街面,冲碎了周边六七家商铺的砖墙,窗台,门户,散碎如烟花的土石碎屑洋洋洒洒铺在空中,又噗噗伴雪落下,落在一地残肢断臂的尸骸身上。 一切不过眨眼之间,却是天翻地覆地变故。 死中逃生的周牛旺头部,脸颊被利物划开了一道道血口,沾着灰屑的鲜红就那么流了下来,视线晃漾中寻到了爷爷周躬耕,此时脑壳还有被重物轰砸过后的眩晕作祟,“爷爷……”,陷入惊变尚未完全苏醒的周牛旺只是愣愣地唤了一声,涣散眼神聚了聚,却没能聚拢凝神,地上周躬耕背部已被鲜血渗红,两根锋锐碎木插在身上,此时也被染成鲜红。 “爷爷……” 失了心智的周牛旺神色木讷蹲下来,呆呆看着这位在他印象里素来和善有爱的爷爷,嘴里又是如同梦呓一般轻声唤了一声。 好似春耕过后的街面上,白色已经被大片鲜红混杂着好如灰烬的土灰色替代,狼藉不堪的地上还有侥幸而生的人,不是断了手脚,就是头破血流,蜷缩在地上呻吟哀嚎,噗噗的雪片还在无声降下,仿佛要掩盖这个丑陋的世界。 当裹雪卷风的周良庸与来俊臣赶到木人街时,眼前看到的一幕足以击碎二人心中的一切美好,分不清部位的血腥碎块就那么肆意一地横陈,密密麻麻的裂缝从不远处延伸到他们脚下,两侧斑驳的商铺墙上,受了波及的楼阁上,有些被震碎的木窗悬而未坠,随着寒风微微晃漾,被凉风吹拂进鼻息的血腥气是那么刺鼻作呕,一切都宛若误入了说书先生嘴里的修罗殿。 来俊臣“哈”地一声轻吐,将猝然积在心口的气息吐掉,磕了磕牙,眸子有些不明其意的冷然,“还是来晚了……” 较比片刻就能从眼前景象带来的情境中抽离出来的来俊臣,周良庸无疑没有这种匪夷所思的能力,这百叟宴是大哥委托给他的重要家事,是周氏一门近来向那位天子陛下投上的投名状,他或许还会为此走上光明仕途,一朝登上天子堂……可眼前这一切却将这种水到渠成的美好刺破,大哥会对他失望,周氏一门为此会受到牵连,自己的仕途断绝,天子堂再也登不得…… “爷爷……哈哈,这支毛笔可是牛旺抓周抓到的那支……” 一位满脸污血的疯癫之人跌跌撞撞从耕地一般的街上跑过,肩膀上扛着一条断开的手臂,嘴里念念有词,话里提及的毛笔,正是如今被他握在手里的一根断指。 “周……” 周良庸目瞪口呆望着疯癫跑过的贤侄周牛旺,喉咙里“咕咙”响了两声,却又似被人捏住了脖子,如何也吐露不出半个字来。 “周公,俊臣先行一步,木人街发生这般事,兵部自然需要……” 周良庸已然听不到身侧的来俊臣是如何言语,方才看到与之有亲戚关系的周牛旺疯跑过去后,他脑壳里最后那点残存的理智已经骤然被抽空,脚步走的轻飘飘,像是踩在了云端,就这么一步一步朝着被现实冲碎的记忆里的百岁楼移去。 百岁楼,所受波及最大,临街的一面墙直接被掀翻碎开,一楼大堂所有的桌椅摆设破碎不堪,回字形大堂的前堂,眼下铺满了砖石人块,对面富记商铺先前聚拢的人堆,这时十有三四被掀飞在这里。 举行百叟宴的后堂因为距离略远,并且大多冲击被前堂抵下,故而身体受到殃及并不严重,但心境上承受的冲击是多是少,此时也无人关切。 来此赴宴的老人多是有家人陪同,有诸如周躬耕这般有地位的,身畔甚至会带两个护卫,此时嘈乱的后堂中,有不少老者被骤起的巨响惊吓成疾,正被慌了手脚的家人照顾,有两位因为惊吓过度,更是管不住屎尿屁一泄到底,浑身恶臭躺在墙角,但并未见有家人上前照顾,各种气味,各种状态共存的后堂乱成了一锅粥。 一楼惨不忍睹,二楼正生死相向,先前趁乱冲上二楼的人不多,但慌乱之中还是有近二十余位受伤各异的人争到了这份来之不易的机会,先前腰侧中刀和断了一臂的两个汉子,眼下正坐在二楼楼梯口,与之相同的人不在少数,眼前不远处的雅间里同样正在上演一场生死相向的搏杀。 生了一副娃娃脸面相的法家弟子鼻青脸肿,避开一位蒙了黑布的汉子一拳轰砸,扭腰便是横腿一扫,腿脚间呼啸成风,向对方扫荡过去。 “你们短命太保的手未免伸的太长,这里容不得你们这群缩在阴暗地里的老鼠出来搅和!” 嘴上如此说着,法家弟子扫腿过后,随手抄起身侧圆凳,便是抡臂挥砸,被识破身份的杀手腾空闪躲,袖中抖出一连串锋芒毕露的暗器,扑面甩了出来,“哧嗤”犹如蜂鸣的轻微联响,带起一股灼热的热浪猝然升腾在不算大的雅间之中。 “干你娘……轰!” 法家弟子识得对方掷出的一连串暗器是何物,来不及多骂一句,便慌忙闪身避让,借着早被破开的屋门逃遁出去,身后响起一连串的闷响,接着就是鼓荡成风的巨大气流,灼热的气浪在屋中咆哮,掀飞一切可以摧毁的,桌凳门窗四散,推搡着刚逃出门口的法家弟子飞出几丈远,落地顺势翻滚,撞倒廊道一片摆设。 从三楼楼梯飞掠下来的杀手瞥过一眼楼梯口毫无杀伤力的六七人,再次追上正蹒跚疾行的法家弟子,一记鞭腿骤然踢出,“砰”的一声空气闷响,犹如踢在了一块铁板,法家弟子骤然膨胀的衣衫下攒射出一道银色丝线,直冲仓促收腿的杀手面门! 力求自保下动了法家宝衣,趁着身后杀手闪避之际,法家弟子一个蓄力腾跃,撞开廊道尽头的木窗,“呼啦”穿身而过,跌落下街头,下落的瞬间,还甩手朝窗口扔出了一包燃粉,在自身落地后,一记石子轰在燃粉包上,与空气速燃的细粉爆碎在窗口位置,眨眼烧出一片熊熊火海! 借火海拖住杀手追随脚步,受伤在身的法家弟子也不敢再多做停留,循着脑海记忆冲入不远一条破坏稍轻的街道,就此散于人海。 在廊道对过的雅间,先前与娃娃脸法家弟子一并设计钓鱼的兵家弟子同样面临着杀手搏杀,从他与法家弟子上的二楼,前脚还未落定,后脚街头便是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楼梯也在冲击中垮塌大半,还有被墙砖堆堵,想要再从楼下通过攀梯上的二楼,已然不可能。 被巨响惊吓的不止他们二人,还有十来位受伤各异的人,瞬间茫然无措后,这些人也算是反应过人,便三三两两遁入雅间,借此避命逃生。 但事不如人愿,两三波蒙面人从雅间窗口攀附而进,二话不说便是手起刀落,杀了几个身有刀兵的,剩余之中,受伤在身的,心无反抗之意的,都留存了一条命,算是被暂时放过。 兵家弟子他藏匿的雅间,在同伴法家弟子被发现后的片刻,也被杀手寻到,短兵相接起于刹那,空中闪起一连串火星,一记对砍一触即分,拎刀斜上撩的同时,一记撩阴腿陡然踢出,“叮当……”又是刀刃相触,对方杀手踏着圆桌腾起在半空,持刀重劈被兵家弟子化解,腰部猝然发力,身形于半空晃过重踢,一个鹞子翻身安然落地,手中刀锋再度横推而出! 兵家弟子眼见两记攻伐无果,又斜目看得廊道对过同伴藏身雅间骤起轰鸣,一股明光与火焰交织的热浪冲出室外,待他反应过来,眼前又是横来一刀! 兵家弟子闪避不急,扎了个铁板桥,仓促避开横刀,待刀锋扫过头顶,一个鹞子翻身跃过倒地的桌凳,来到窗前快速看眼楼下街道,恰好瞧得同伴法家弟子落地翻滚,手中攒射石子,于窗口燃起火海的景象。 来不及多思量,一把抓掉被震坏的窗扇,朝身后正腾桌而过的杀手掷砸过去,同时如效前法,将袖中准备好的两包燃粉扔出,燃粉撞在桌凳之上,破散飞扬开来,接着便是两团熊熊烈火吞噬了雅间! 从二楼跃下的兵家弟子就地翻滚一段距离,快速起身之际也回看了一眼火焰正从窗口涌出的雅间,随手将捡起的几块碎石蓄力攒射而出,封住有可能追撵上来的杀手! 不远处街头人头攒动,两队兵卒正迅疾跑来,领头的兵卒嘴里喊着什么,一些围观看热闹的人众被兵卒用刀兵驱撵开来,如此这样,兵卒方才通过,距离惨烈地点不过五六十步距离。 富记商铺中,说书先生不知何时回到了这里,仰躺在地哀嚎不止,尽管脸上的鲜血是蹭身边一位断腿昏死过去汉子的,但奈何老先生演技过人,在兵卒到来之时,他成了这里唯一的幸存者。 百岁楼楼顶,疯子俯瞰楼下街道,大批的兵卒已经前来维续秩序,接下来的一系列事情与他再无关系,他想要钓出的“大鱼”多多少少露了马脚,神魂有恙的说书先生只是其一,法家大佬与兵家大捞都未曾露面,那两位辈分不对等的弟子,充其量只能算是一对小虾米。 不过,他闹这一手歪打正着搅和了皇戚周氏一门举办的百叟宴,倒是不曾预料到,那位天子殿下有心削蕃,而且开了个好头,虽然那夜金氏老宅算是将他拽上了一条船,但最终要动手的还是那位来尚书。 至于在这场风波中死伤的人众,据他所知皆是南城皇戚王公散养的一些炮灰,有事拿来挡事,无事花银子散养着玩,银子而已,反正他们最不缺的就是这个东西。 先前粮价一路飙涨,背后就有这群人在推波助澜,这些炮灰与寻常人众无异,而且吃喝皆有人养活,于这天灾人祸当道之下,有吃有喝,就已然胜过万万人,让他们去抢点米面又有何妨? 脑海中掠过这些零零碎碎的片段,疯子也不想多花心思浪费在这些琐事上面,从另外一侧跃出百岁楼,飞檐走壁片刻,便落在邻街一条小巷,相隔不过一条街道,景象却是截然不同。 这条香脂街多是卖女子妇人衣物,饰物,胭粉的商铺,街铺两侧装饰的花红灯绿,看上去少了些硬朗气息,完全是为迎合女子之流而为,不过星星点点还是会有男子身影出现其中,虽是身着寓意鲜明的粉衣,但也难免被在此游逛的女子妇人指指点点。 疯子倒是无心赏花,先前只顾说话喝茶,酒菜倒是吃的极少,腹中此时已经有些饥肠辘辘,复行片刻,便落座街边一座酒肆。 酒肆掌柜是为面容不老的半百妇人,对疯子这般堂而皇之来此游逛的男子自然见多不怪,记下所点酒菜,便开始张罗。 街口,有一对兵卒正对来往行人查验身份,疯子眯眼远望着,心说这位兵马司指挥司柳大人倒是行动极快。 方才邻街木人街,有些许滋事生非的江湖武人想混水摸鱼,趁乱冲进几家铺子想抢些黄白,但被赶来的兵卒围堵了起来,有三两个身手敏捷之辈,通过攀墙爬窗遁逃,兵卒一路追撵,便寻到了这里。 女掌柜端上酒菜,柔而不媚的眸子扫量过疯子一眼,便笑道:“这位客官,想来是外地来此做生意的吧?” 疯子自斟自饮一杯,笑着回应:“掌柜慧眼呐,像我等生意人,逢此天灾人祸,只能望而兴叹,做不了什么的……” 女掌柜笑了笑,便不再多言,来往行人千万,落座于此即是有缘,但也知言浅情深之忌,萍水相逢,一句话也是朋友。 吃喝片刻,两道身影却是从对过一家酒楼中逃出,追撵至此的兵卒正挨家挨户搜查,惊动了藏身其中的这两位江湖武人,也算是狗急跳墙,走投无路。 兵卒一拥而上,拦地拦,堵地堵,分工明确,不过几个交手便将上天无门的江湖武人围簇在中央,包了饺子。 “又是一场不花银子的好戏啊!” 疯子呢喃,执杯而望,看上去颇有兴致。 第四百四十章 人间何处不相逢 眼瞅两名同伴被兵卒围困,先前分散藏匿几家商铺的江湖武人这时就嘶吼着冲杀了出来,拎刀提剑,挥斥的虎虎生风。 这一波想趁火打劫的江湖武人大概有二十人众,先前皆是在皇都外上了山落了草的山头乱匪,仰仗着会几手拳脚功夫,勉强混口饭吃,谁曾想逢此天灾人祸,他们所在的山头被两位神仙老爷打架无辜殃及,寨子里弟兄死伤大半不说,连遮风避雨的山寨也一并坍塌殆尽,既然寨子被毁,活下来的这些人还得吃饭,那他们就不能拘泥一地,商量后索性下山投了行伍。 本以为投身行伍吃香喝辣谈不上,至少能勉强糊口,或者说于此乱世中留全一条小命,但几番生死搏杀过后,他们所在的队伍便被城外一伙绿林好汉砍杀过半,小命虽是无恙,但心中最初的那个念头已经彻底被掀翻。 后来大雪降个不停,战火将息,城外攻伐也偃旗息鼓,这伙人就又动了心思,趁军伍歇戈之际逃了出来,在几家酒楼后厨寻了个营生,日子过得胆战心惊,但还是觉得要比掉了脑壳好上不少,再者在他们心底,认为这场战事不会打的太久,往前属上几十年,也不是没有发生过这类兵临城下的战事,但日子不还是照样过。 奈何天不遂人愿,这伙人本打算等雪停了,就找个空档逃出城,但没想到这雪下个没完没了不说,他们寻的后厨打杂营生也因为做事太过毛手马脚而被掌柜一脚踢翻了饭碗,近二十人众就这么彻底走投无路,大雪纷落,地冻天寒,偌大的南城却无他们立锥之地。 好在天道垂怜,在街头巷尾忍饥挨饿了两日,便被一位管家模样的中年人寻上门来,说是他们这群人往后可以跟着他吃喝,住的院子也已备好,每月只需听命行事几次就可,如此这般,这伙人也就有了落脚地。 前两日,那位自称姬贝戎的中年管家寻上门来,只字未言,便是先撂下两袋沉甸甸的银两,将桌面砸的砰砰作响,之后一番聊叙,方才在言辞中示意木人街有家名为富记商铺的铺子开张,需要众家兄弟前去“捧捧场”,别的也不要求,将“气氛”搞得热闹一点就好。 如此这样,两日后的富记商铺门前,便上演了一场自导自演的火拼戏码,将水搅浑后,这二十人众也就趁乱悄然离开,但就在他们前脚刚走,后脚富记商铺就发生了那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或许是因为做贼的都心虚,在听到巨响后,这伙人并未走远,反而又折回来混迹在看热闹的人群里打探富记商铺的情况,当看到兵卒到来封街后,基于坏人的警惕,这伙人心底积簇的畏惧一并爆发出来,便翻墙跃窗,从两家铺子后院来到了一街之隔的香脂街。 “乒乒乓乓……” 仅是一个照面,刀兵相触,火花四溅,兵卒与这伙山匪便各有胜负,有两名兵卒在山匪冲杀过来时未能稳住步子,被一刀重砍打翻在地,瞬间血洒当场,山匪这边无人横死,但是有三人被兵卒长戈刺中,血流一地,被同伙连忙拖出围簇队伍,搁置在一旁被人止血救治。 交手不过一瞬,事发猝然,香脂街的行人也有些迟愣,在脑壳稍稍被地上的鲜红刺激后,便有抱着一堆胭脂水粉的妇人发出了第一声尖叫,“啊……”,临近事发地带的行人顿时好似锅沸,鸟兽四散,买了东西的也顾不得再当宝贝抱着,带了护院出来的被人拥簇着朝安全地带行去,被撞翻在地的摊子,一盒盒颜色各异的水粉胭脂从盒中洒落,试衣未果只穿单衣跑出来的惊慌女子,想趁乱不给酒钱的醉汉,哭闹不止的孩子…… 疯子所坐的酒肆也被殃及池鱼,两个慌了手脚逃遁的醉汉撞塌了支棚的木棍,棚子上落了厚厚一层积雪,木棍一倒,积雪便瞬间压下,洋洋洒洒在空中,将酒肆倾翻在地的桌子凳子埋没半深。 疯子跟着吃了瓜唠,白白失了一壶酒水,好在佐酒菜并未端上,也算不幸中的万幸,酒肆女掌柜边安抚两桌遭了殃的客人,边收拾散落一地的碟盘,眉宇藏气,但嘴上却并未啐骂出言。 疯子觉得这位女掌柜倒是有趣,与寻常妇人悬殊有差,若是换作其他夫人,想必这会早已开骂,不将那两个酒鬼的祖辈先人问候一遍,想来也不是不可能。 街口正有大股兵卒迅疾而来,这边暂时处于下风的兵卒正与山匪僵持着,有几个山匪嘴里骂骂咧咧,嚷叫着要冲杀过去,手里见了红的大刀也是唰唰一阵挥舞,脚下更是踩在被砍死的兵卒身上,故意刺激落入虎口的七八位兵卒。 街上不过一刻,便人去楼空,有商铺掌柜为了避灾,干脆关门闭店不做生意,这会正与伙计战战兢兢堵门板,边忙着手头边瞅视着不远处的两拨人。 “大哥,索性大干一场,这些时日藏藏掖掖,净受些鸟气,解决这波兵卒也不过是捎带手而已……” 光头上有戒疤的壮汉收回望向街口的狠戾视线,咬了咬牙,冲身侧正一脸阴晦之气的白面书生撂了一句充满杀气的硬言。 “闭嘴,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真以为有两把刷子就能从这龙潭虎穴逃出去,愚蠢……” 白面书生冷斥两句,眸子转动中有了想法,“兵分两路,你先带着老六他们撤,你我在两条街外的城隍庙前集合,我来拖住这些兵卒!” 光头壮汉腮帮鼓了鼓,撂下一句“小心为上”,便招呼老六在内的十人迅速离去,临走前还顺手砍翻了一位不小心碍路的行人。 “抓住他们,不要让他们跑了……” 带兵前来的吏目指挥兵卒分开追击,同时又让一位兵卒回去再唤些人手来,这些心狠手辣的山匪头脸他都认得,是兵部正追查的逃兵,没想到在此遇上,委实是天上掉馅饼的美事。 说话间,白面书生就已经带着手下喽啰冲杀上来,吏目仓促应招,与白面书生格档一式,剑锋滑向一侧,落在一位后背示敌的喽啰身上,“嗤……”,皮肉撕开,鲜红飞洒,吏目趁势抬脚一记重踏,一脚将被开了背的喽啰踹翻在地。 喽啰刚倒地,便有兵卒持戈刺下,眨眼间身上又多出两三个血洞,未曾追撵的白面书生虚晃一招,吓退操戈前刺的兵卒,便闪身三四位喽啰身后,专门盯上剑锋刚染血的吏目! 木人街。 周良庸好不易来到浑然变样的百岁楼后堂,后背却瞬间被冷汗湿透,堂中凡是应目之辈,皆是鲜血淋漓的凄惨之态,无一而立。 两个黑衣人正在尸堆中走来走去,像是在找寻什么东西,不时还挥刀在尸骸上补上两刀,仿佛这些人在他们眼里不过是无足轻重的牲畜,看的周良庸目眦欲裂。 “你们是何人,为何要杀人?” 周良庸此时已然血涌上头,在街口看到的,想到的,到如今再与这一地尸骸叠映交加在一起,就如同一记重锤敲在他的心底,不仅敲碎了他飞黄腾达的美梦,还敲碎了岌岌可危的周氏一门最后一块立锥之地。 黑衣人闻声回头,冰冷不似人该有的眸子扫量过心神大乱的周良庸,便不再看他,继续低头在一地尸堆中走来走去,找寻着什么。 “还我仕途……还我希望……” 周良庸嘴里呼哧喊着,目中带血,爪牙舞爪便冲了过去,没跑两步被地上一截大腿绊倒在地,头脸被地上的鲜红涂了面,身上也沾惹不少,只是嘴里仍旧喊着“还我仕途……还我希望”,踉踉跄跄好不易起身,就又继续前冲! “尼玛的,遇上一个疯子……” 刚冲过去的周良庸便被一位黑衣人用刀背砍翻在地,身体倒下的同时,肚腹又挨了另外一位黑衣人重踹,断线风筝好似飞起在半空,“呼啦啦”摔砸在桌椅之上,压塌一张裂而未碎的方桌。 “这里没有,会不会那个婆姨使诈?” 黑衣人如此说了一句,就转身准备离去,他们还有人要找寻,短命太保派下的这次刺杀任务中,除了刺杀各家大佬,还有一件更为机密的事宜,寻找尸家一脉的女弟子。 “还我仕途……还我希望……” 口鼻出血的周良庸从地上爬起,死死抱住一位黑衣人腿脚,吐血的嘴里念叨着这句。 一记刀光泄下。 周良庸血红的双眼大大睁着,视线一点点消散,正如他求了半辈子的仕途光明,直到最后化为一片漆黑。 百叟宴,成了尸骨堆簇的百尸宴。 周氏一门,注定要在南城午门留下浓墨重彩的一地鲜红。 后续陆陆续续有兵卒不断过来,与黑衣人交手,刀起兵又落,地上多出些许鲜红。 满脸是血的说书先生被兵卒用木架抬着,依循那位自称是副指挥司的秦大人所说,只需他前去兵马司提供些许讯息,便可得到一笔不菲的银两,说书老先生勉为其难应了下来。 一场动荡起的快,消匿地也快。 木人街与香脂街的街面,都已经被工部派人重新修缮,损毁的商铺也有户部专门发银慰问,至于在动荡中死伤的民众,还在陆陆续续勘验真名,后续一系列事情都有相应安排,这场起于萍末的风暴带来的涟漪正一点点被人为消除。 城隍庙。 说书先生自从兵马司大狱归来,便犹如改头换面一般,不仅主动请虎霸天与倒霉老道吃了顿酒水,而且还在城隍庙前支起了摊子,重操旧业。 因为雪降不止的缘故,前来听书捧场的人寥寥无几,不过三五之数,说书先生也浑然不顾,依旧说的津津有味。 在这三五人中,有位光头汉子倒是引人瞩目,说书先生因为站在高台,故而看的明显,汉子头上顶着戒疤,显然是归附佛门的出家人,但又一身不怎么遮藏的杀气,是与出家人气质格格不入,颇为矛盾。 这三五人正是先前在香脂街逃遁的那一波山匪,逃遁途中又被兵卒围追堵截一通,到最后死里逃生的不过只剩下了这五位而已。 这波山匪本打算借宿城隍庙,但不曾想庙中早已被人占去,另外那个架子比城隍爷还要大的愣头青更是出言不逊,说什么佛道不相争,他若是留宿佛门中人,免不了要被其他城隍爷瞧看不起,为了避免挑起佛道两门相争,还是请他们借宿他地最好。 “三哥,这么等下去也不是事,几位兄弟可都冻坏了……” 光头汉子身侧的喽啰无心听什么狗屁说书,被冻的牙关打颤,心说这大冷天的,若是怀里搂两个婆姨躺在云软大床上,或许再听这说书也是妙极,但眼下自是听不进去! “现在南城官兵都在追捕我等,这时露面不是找死是什么?” 光头汉子斜目瞥了喽啰一眼,他之所以想藏匿在这座城皇庙中,很大程度上因为这里人迹无几,且地处南城繁华地带,有什么风吹草动能最先知晓,不过想了想后,又说道:“去木人街寻些吃喝,弟兄们想必也饿得快不行了,两人去就好,人多眼杂!” 喽啰领命而去,光头汉子也无心再听什么说书,开始绕着城隍庙不断打量。 田寸生近来少有来城隍庙,是因为如今兵部正在核算投身行伍杀敌的江湖武人数众,准备将这些江湖武人入籍存档,也算朝堂给予这些江湖苍莽的身份地位,他这位江湖大佬需要方方面面照应,委实脱身不开,还有一个更让他头疼欲裂的原因,则是那些不断从行伍中逃离的江湖武人。 先前兵马司抓捕回去的那十余人,一番严刑逼问后,得知据说还有同伙仍在南城藏匿,准备伺机搅起一场风雨,兵马司这几日正满城张贴海捕文书。 他这个位置坐的算是如坐针毡,伸手管不对,视而不见也不对,好似无论他如何做,皆是一个错字。 故而,心情郁闷之余,便想到了来此大醉一场,一醉解千愁,来的路上还顺道拎了两壶好酒,火锅就酒,忧愁没有。 走到城隍庙门口,随意瞥了一眼尤为引目的光头汉子,田寸生刚迈进门槛的腿脚,却又不露声色收了回来。 第四百四十一章 历来如此 名为六子的喽啰带着两个小弟,在香脂街一家酒楼待到夜幕降临,方才在酒楼小二满脸鄙夷的神色中踏出酒楼。 “六哥,这家铺子的掌柜好是狗眼看人低,方才若不是你拉着,只怕小的一刀结果了这个狗日的……” 生了一副歪瓜面相的小弟提了提松垮的裤裆,神色桀骜,出门之际回头瞥了一眼正从柜台后投来看他如狗视线的掌柜。 “砍个屁,没看到外面有官兵吗?” 六子抬手敲了小弟一记脑瓜崩,背风裹了裹身上有几处露棉絮的寒酸棉衣,心如被冻冰的湖水,眼神也在瞬间显得冰凉不似人属。 六哥发话,小弟自然再无半点不满,三人迎风走进天地一色的街头,复行数十步,就到了一条堆垒杂物的小巷,在这条巷尾就是一墙之隔的木人街。 巷子是两家酒楼后门所在的断头巷,平日堆簇着几个泔水桶与一些酒楼暂时用不到的旧物,如今都积落了一层厚雪,刺鼻的臭味充斥巷口,三人刚抬脚迈进巷子,其中一位小弟便“呕”的一声扶墙干呕起来。 六子皱了皱眉,却脚步未停继续前行,另一名小弟也好不到哪里去,伸手捏住鼻息,算是勉强跟在六子身后,巷口扶墙的小弟还在干呕着。 “今天咋来这么晚,这泔水桶都快满了,下次再这样可就扣银子了……” 酒楼后门被人打开,从中走出一个穿着管事服饰的中年男子,先用折扇掩住鼻息,神色厌恶的扫量一眼恰好走至泔水桶前的二人,不耐烦挥手斥道:“那刁德咋回事,换人了也不提前言语一声,喂,你们两个回去给刁德带句话,我这明月楼的泔水能给他刁德,可是修了上天之德,再如此做事怠慢,可莫要怪我家掌柜不看什么孙大人脸面了……” 嘴里如此说着,管事男子却瞧得眼前这二位好似没听懂他说话,仍旧矗在那里像根木头,心火便“腾”一下怒燃起来,一步上前,手中折扇“唰”地挥出,同时语出如刀,“刁德我打不得,你们两个挑泔水的,难道我也打不得?” 折扇“啪啪”摔在挡在六子身前的小弟脸上,两下便变了色,脸颊肿胀起来,折扇太过用力也撕裂开来,管事边打便怒骂:“不服气……不服气还手啊,挑泔水的……” “砰……” 一声闷响,酒楼后门屋檐上的厚厚积雪被震的垮塌簌簌落下,洋洋洒洒落在躺地不起的管事头上脸上,同样落雪的胸口被止不住的鲜血迅速染红,白色的雪片迅速消融在温热的血水里。 面无神色的六子弯下身,用尚在喘息的管事衣襟擦干净手上的刀身,不过说了一句“丢进泔水桶,让他吃个饱”。 二人搭手将管事丢进泔水桶,巷口干呕的小弟也闻声追撵上来,瞧得一地鲜红,顿时来了精神,眼神熠熠,问道:“六哥,可是要抄了这家铺子?” 六子将短刀塞回腰侧,看眼混杂着泔水与鲜红的狼藉地面,想了想说道:“你们两个留下来将这里处理干净,不要被人发现,吃食由我去寻来便好!” 吩咐交待后,六子走去巷尾,到的巷尾,翻墙腾跃一气呵成,脚下积雪“咯吱咯吱”踩的出响,一位正蹲在墙根方便的捂鼻汉子着实被吓了一跳,抬眼便要张口咒骂,却又看的对方冰冷眸子先他一步射了过来,便不自觉有些胆怯,再看的对方腰侧短刀,一肚子的怒火更是消散无踪。 “有事?” 那人如此冷冷问了一句。 “没……没事!” 未战先怯的汉子蚊声回了一句。 走出屎臭绕巷的巷子,六子并没有直接去酒楼,而是先找了家街边酒肆坐下,与掌柜打听了两句后,这才起身去往那家名为“桃李酒楼”的酒楼。 老兵马司程公独子程善因为亲眼目睹那场诡异爆炸,并且小受轻伤,便被老程公唤回了家中,天黑这会方才出来,木炭铺子短时间内自然不会再去,便思量着来酒楼坐上一坐,喝杯淡酒小醉怡情。 因为富记商铺的事情,木人街行人也少了许多,几处街段正在工部作用下抓紧修缮,波及到的楼屋也有人在丈量,街上巡视的官兵来来往往,要比先前多出两倍不止,带兵的吏目有认识程善的,便打了招呼走过去。 兵部眼下正在动用一切力量调查,他被老爷子锁在家中,也是因为如此缘故,富记商铺与桃李木炭铺子一街之隔,听说铺子伙计已经被叫去讯问几次,虽然并没有发生什么刑讯逼问,但几位伙计回来后心情难免低落,程善明了兵部那套问询程序,几位伙计能安然无恙回来,多半也是看在自家老爷子尚存的几分薄面上。 他来酒楼,还有一方面原因是为了安抚这些为之卖力的下人,说些安抚人心的暖话,再不济散些毛毛雨银两,便可获得犬马相效的人心,这笔生意不论如何算计,他也是稳赚不赔的。 到的酒楼,在门口碰见一位正踌躇不前的乞丐,身上棉衣也漏了棉絮,瞧着也不会是南城王公皇戚府邸的,程善稍稍止步,错开身子踏进楼内,侧目而视后,刚迈进门槛的身子微微一滞,却是好似视若无睹走进铺子,朝正算账的柜台掌柜喊道:“来客人了,也不知道招待一下?” 伙计从后面跑出,扫量一眼门口的客人,心说莫非是东家邀请的客人,可这副穿着打扮委实不像啊,便只好眼神看向掌柜寻求帮助,掌柜笑着与程善问了话,便挥手示意伙计让门口的客人进来吃酒,嘴上还说着“这大冷天的,客官喝杯淡酒暖暖身子也好……” 程善穿过前堂,来到后堂未加停留,便从后门而出,前去找寻那位与他相识的吏目,方才一个侧目,他已经辩识出那位立在门口的乞丐,赫然是先前在富记商铺门前动刀杀人的始作俑者,正是被他一刀搅闹,动乱方才猝然爆发开来! 同一时间,城隍庙门前。 田寸生迈进门槛的脚步收回,便在猝然之间发起凌厉攻势,身子踏地而起,在迅如箭矢攒射的一刹那,带起一股子呼啸风声,门口风雪仿佛一瞬间凝滞! 名为三哥的光头在田寸生徐徐走来之际,心里便有了提防,田寸生习武,呼吸吐纳自是与常人不同,并且脚步也似轻羽拂落,明眼人一眼便能区分开来,当门口气势骤然一变的刹那间,他也跟着有所动作! “啪……砰” 各带风雪的拳脚相触在一起,两股气流迅速冲撞交融,卷积而起的雪片刹那间被震碎,两道骤合又骤分的身影在半空过招三四,电光火石之间传出沉闷响声,便又各自落地倒退,仿佛凝滞的风雪再次簌簌落下。 “好身手!” 倒退一步的田寸生眯着眼,却是拱手而言,以他成名在前的江湖眼界来看,这位入世的佛门弟子极有可能修的是佛门金刚不坏身一类的外家功法,他先前轰出的那一拳两腿,皆是攻势凌厉,势大力沉,换作寻常之辈,已然要被打到吐血,但瑟抖疼痛的拳头却在明确告诉他,此人以肉身挨了他一拳,换作贴近他的短促时机,方才有之后一记下劈和侧踢的腿法落空,而他则是受了对方一记力透胸背的肘凿! “田盟主也是老当益壮,兄弟久闻大名,先前在北城外远观过几眼,确实有几分大家风范,不过……真到了生死搏命之际,在下这般刀口舔血的亡命徒,也不是那么容易倒下的!” 光头三哥龇牙,将翻涌上来的一口血气吞咽下肚,不过几招交手,对方在失了两腿重招后,还能利用抽身而退的倏忽间隙,拼着忍受一记肘凿,给他使了一记肩靠,而这一记肩靠却将他偷学练至小成的佛门外家功生生破开! 田寸生点头一笑,既然对方都认出他这位江湖前辈,那他就没有什么好藏掖的了,哈哈一笑,拱手道:“兵部如今海捕文书贴满了南城,老弟你不日便会成瓮中之鳖,届时免不了一场生死搏命,但那时兵卒出手并无分寸,万一趁乱取了老弟性命,还不如眼下弃暗投明,早早去兵部认罪,也好换的下半辈子的自由!” 之所以如此言语,在于田寸生受了伤,想再一举拿下这位外家功夫了得的逃犯,也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况且对方还有一位被吓破胆的喽啰助力,以一敌二,他已落了下乘! “哈哈……田盟主倒是说的一手妙语,谁人都知道像我这等血染双手之辈,一旦进了那兵部牢笼,便是个什么下场,田盟主如此相劝,未免太小瞧与人了!” 光头三哥仰头发笑,言语落地的刹那,便是踏地而疾冲,身影在半空划出一道残影,拧拳在空中,袖口一震,发出“啪”的一声闷响,接着便是一记石破天惊的重拳借势轰落! 田寸生眯眼,闪身躲避的同时,随手抄起了门口矗立的一根旗杆,挥臂斜向上即是棍扫一片,半空雪降赫然似被棍成一线撕开,裹挟着门口风雪轰然砸向已然压下的拳罡! “谁这么不开眼,敢在城隍庙门前动手,莫不是想让城隍爷爬你家窗户?” 大殿中,青厮虎霸天端着碗,正和倒霉老道与说书先生二人涮火锅,听闻到门外有响动,便寻思着是谁家调皮孩子又来庙中捣乱,便念叨了一句“倒霉孩子”就继续大快朵颐,下筷如飞。 倒霉老道这几日心情大好,自打城门送行归来,他就如同开了智一般,先是与自家兄弟虎霸天大谈女子,说什么世间女子皆抵不过心诚二字,只要男子心诚为一人,到头来自是软香在怀的圆满结局,虎霸天对此不屑一顾,觉着反正这些情呀爱呀与他无关,与女子谈情说爱,还不如在此涮火锅来的惬意自在,几次对牛弹琴后,老道便又与说书先生如此聊叙,好算苦心人天不负,说书先生毕竟读过书,勉强算是半个读书人,能明了他话语里的好意,故而二人聊叙投机,俨然是自家兄弟。 “不会是哪个不开眼的蟊贼惦记上城隍庙的香火钱了吧?” 倒霉老道吃的满头大汗,也浑然不顾仍旧抱碗吞吃不止,嘴离碗沿咀嚼之际,方才有时间说此一句。 虎霸天闻言皱眉,香火银子丢失一事,虽未曾在城隍庙中发生过,但香火比不得城隍庙的那座土地庙委实出现过几次,后来兵爷出面也是不了了之。 这时,门口又传来一声闷响,虎霸天撂下碗筷,“噌”的从地上站起身来,走到殿门后抄起一根铁棍便踏出了大殿。 倒霉老道与说书先生一瞧,仰仗着酒气上头,便也起身走出大殿,二人随手从殿中抄起鼓槌和夹炭用的铁锹,算是给自家兄弟壮壮胆识。 大门被打开的刹那,漫天风雪灌涌进来,吹刮的虎霸天一时间不得不眯眼,逼仄的视线中有三道身影正缠斗在一起,嘴里还发出“呵”“哈”的声响,“这是……”虎霸天有些摸不着头脑,等视线恢复清明,其中一道正被另外两人联手轰打的背影蓦然回转,冲着他喊道:“看个屁,还不帮忙?” 虎霸天这才反应过来,也看出落了下乘的背影是自家老哥田寸生,顿时大喝一声,“两个蟊贼,吃俺老虎一棍”,便拎棍冲了出来,加入了三人厮杀的局势! 后至的倒霉老道与说书先生这时也酒醒大半,拎了鼓槌的倒霉老道二话不说,便冲出门外,手起槌落,罩着一位被轰出厮杀的身影砸了上去! 说书先生自是没有这份胆识,先前回到庙中瞧得自己一手血渍,便吓了个半死,平日连杀鸡都做不得,让他出手伤人自是不可能。 “三位兄弟,老哥在这里给你们加油鼓气!” “虎老弟,你干他娘的这一拳也忒好了……” “老道,你咋打自己人哩……” “田老弟,那一脚每踢中人……” …… 说书先生蹲在城隍庙前,双手拢袖,眼神熠熠盯着门前五人搏杀的局面,舌灿莲花。 第四百四十二章 杀气如潮 秦氏一门,在南城诸众皇戚中称得上出类拔萃,自先年秦国被灭,身为天子贵胄的秦王一脉归附虎狼皇朝,就再无半点曾经天子脾性,每月之初会自主前去皇宫报禀一切事宜,如此坚持了三年之久,方才被天子殿下挥手免去这番繁文缛节,顺便还赏赐了秦氏一块“愿为国忧”的匾额。 与其他皇戚有所不同,这秦氏一门后辈子嗣中多有入仕之徒,虽都是些素无实权的闲散官衔,但也并无听到什么风言风语传出,反倒是秦氏子嗣多劳心劳力,一心为公的行事态度,引来朝堂一众老臣对其赏识颇多,朝会每有举荐贤臣,一些老臣便会联名推荐。 秦优在积极入仕的秦氏一门子嗣中,算是不起眼的另类,相较兄长们每天一心为公忙的焦头烂额,喜好赚银子,花银子的秦优就格外悠闲自在,每日随身带两位下人,一人护卫安全,一人照顾左右,上街游逛也好,去烟花柳巷也罢,总之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妥妥的神仙日子。 前些时日假趁雪降天寒刚从木炭生意中大赚一笔,不仅将自己搬出来独住的府邸置换一新,秦优还偷偷以秦氏名义给皇宫几位得宠皇妃每人差送了几万两,也算是给秦氏找寻了几座靠山。 “老头子已经人老心憔,行事还是依循先前的老规矩,在如今这皇都之中,是万万行不通的……” 正躺在云软大床上的秦优如此心想着,怀里还搂着两位刚承蒙雨露的姿色小娘,当看过门外护卫送进来的信笺后,愈发笃定了这个想法。 穿戴齐整后,秦优不忘犒赏那两位尽心侍奉的小娘,撂下银子出了烟柳巷子,街上呼啸的寒风使得秦优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嘴里骂一句“冻尸的鬼天气”,便接过侍女主动递上来的暖手炉,一把抱进怀里。 “回去老爷子问起,你们应该知道怎么说吧?” 朝木人街走去的途中,秦优不忘交待一下身边这两位,家中秦老爷子对诸位后辈子嗣平日看管甚严,虽说他并未入仕而优,但也难逃训诫,往日秦老爷子教训后辈子嗣,他也得洗耳恭听。 “卑职清楚!” “奴婢明白!” 话语声在冷冽寒风里被吹拂散开,秦优抽了抽鼻子,厌恶地皱了皱眉,鼻息中淡淡的血腥气味是他最为不喜,他之所以不愿意入仕,也是有此原因,在他看来仕途的尽头,就是直抵南城那座午门,谁人也不会例外,一个泱泱古国都能转瞬湮灭,还有什么东西能永久留存? “少爷,听说木人街如今正巡视森严,这时去见那李好生会不会不太合适,毕竟人多眼杂,众口悠悠,若是传出个什么风言风语,只会对秦氏一门有害无益……” 跟随左侧的护卫秦勇不无担忧提醒,他在秦氏中算是颇受赏识的护卫,自小与一众秦氏少爷读书习武,吃住无异,算是半个秦氏子弟,说起话来也不太会顾及什么主仆之忌,与秦优关系莫逆,此时说话与平时五差。 倒是小心跟随秦优身后右侧的婢女闻之,黛眉不易觉察蹙了蹙。 先前在花楼拆阅的信笺便是来自同为皇戚的李氏一门李好生之手,秦优对李氏一门谈及不上有无好感,之所以愿意前来,还是信中提及有大生意可做,如此他就来了。 “怕什么,就算有人瞧见本公子与那李好生同桌吃酒,难不成还能风传秦李两门趁势谋乱不成,哈哈……” 秦优一挥袖子,卷起一股风雪,笑声在空中传散开来,将怀里套了狐皮的暖手炉换换位置,又说道:“那李好生祖上就是两姓家奴,就算他传承先人德行,那也是他李氏一门的事情,与咱们秦氏八竿子打不着,少爷这趟去会面那李好生,纯粹是看在银子的份上……就算南书房那位知晓了,少爷也是光明磊落,未做什么结党营私的乱遭事……” 如此说着,三人也堪堪到了木人街口,秦优认识带兵巡街的吏目,与之打了声招呼,便踏进了灯火如昼的木人街。 木人街这几日正由工部遣派的工匠师傅全力修缮,地面已经换置一新,眼下也就剩被殃及的楼阁店铺尚且需要时日修整,砌墙的工匠,和泥的小工,手持兵戈的监工,街上人来人往,却鲜有多余生响发出,每个人都在各自职位上默默无言的劳作。 “好家伙,闹腾的可是够厉害的……” 秦优从富记商铺门前经过,扫量一眼后嘀咕了一句,又不自觉扭头看了一眼对过的桃李铺子,坍塌过半的房架勉强还立着,邻街的整堵墙片砖不存,铺子里散碎一地的转椅板凳还在,一些破碎的衣物也混杂其中,秦优即便没有亲身经历那场动荡,但从眼下这番场景中,多少也能窥出些许讯息来。 与桃李铺子为邻的百岁楼,秦优丝毫不关心,百岁楼背后的东家是新进崛起的朝堂新人,与老桃李程公自然无法相提并论,外人看热闹,而他看的则是其中的利益网。 程氏的生意在木人街,算是拔尖出众,木炭生意为主,附之还有米面,绸缎,盐铁等,零零总总加起来,也算是涉及颇广,这些年程氏能活的如鱼得水,这背后诸多功劳自是这些日进斗金的营生在支撑。 脑中思量着如何与程氏一家搭上关系,不知不觉中便走到了桃李酒楼,尚未踏进店铺,便听得大堂中似有官兵呵斥,还有……刀兵相触之声,“官兵捉拿贼人?”,秦优自觉有趣笑了笑,便掀开了门口的棉帘。 将情况报禀巡街吏目后,程善便又折回了酒楼,他隐隐觉得这其中还有什么东西在牵拨着他的内心,吏目兵分两路,前后夹击,悄然间将酒楼周边所有人众都驱撵一空,程善只能躲在对过成衣铺远观,瞧得那秦氏年岁最小的少爷秦优踏进店铺,蓦然觉得这一切好像是谁人设下的圈套,只等着有人钻进其中。 “乒乓……” 五六兵卒正与一位悍匪厮杀厉害,堂中所有摆设的桌凳皆散乱在地,打翻的碗筷碟盘也是摔个稀碎,掌柜与两位伙计正躲在柜台后各自抱着脑袋避命,地上已有鲜红洒溅的迹象,就是不知道是谁人所流。 护卫秦勇持刀护在秦优身前,护卫职责如此,主子有身家性命危险,便需要他们挺身而出,而侍女吓得面无血色,身子缩成小猫,死死拽住秦优的衣服,三人如此,“噔噔噔”快速上了楼。 “少爷,生意改日再谈,眼下跳窗逃命要紧!” 秦勇持刀蔽在秦优身前,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楼下打斗愈发惨烈,方才他们上楼的功夫,那名悍匪已经砍杀两名兵卒,从他的经验来看,悍匪是在刻意留存气力,挥斥之间也多是虚张声势的假把式,并没有发挥十足的实力,这明显就是在演戏,可对方如此演戏的目的又是为何? 这才是秦勇最为担心的地方,若是对方是在布局挖坑等他们,这周边必然会有帮手藏匿,以他的实力最多能以一敌五六,但对方敢在此布局,来人岂会只有五六人数,思来想去,秦勇一阵胆寒,便推搡着秦优朝楼道尽头的窗户走去。 “秦勇,你怕什么,既来之则安之,我不信老程公会让歹人砸了自家生意,你放心好了,不出片刻,楼下歹人必遭伏诛!” 秦优看到秦勇挺着一张肃穆脸,便拍了拍这位庇护他安全久矣的半个兄弟肩膀,算是宽慰对方,笑道:“就算楼下那位悍匪是冲本公子来的,也不用太过担心……” “哗啦……” 楼梯口蓦然破开一个大洞,是被楼下兵戈洞穿,秦优眉梢跳了两下,后半段话也不再准备多说,就又看到楼梯口破开的大洞里飞溅上来的鲜血,一条手臂从破口穿过,在半空划出一道血弧,落在二楼地面,手指还在动弹,似乎是想要抓紧刀兵。 “少爷,我们回去吧,求求你了……” 婢女带着哭腔扯了扯秦优衣服,这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她已经看到一辈子不想看到的血腥场景,忍着没呕吐出来,也是甚为难受。 “秦勇,你先带珠儿回去,少爷要留在这里,不过你得快些回来,万一少爷顶不住,说不定还能抱抱你大腿!” 秦优打趣一句,便从秦勇腰侧抽出那把他不经常用的钢刀,随手耍了一个刀花,示意让秦勇带着婢女跳窗离去。 “少爷……” “听话……” 秦勇终是奈何不得秦优,只能听命行事,将婢女珠儿背负在身,一步腾出窗口,身子坠下的间隙,还回头看了一眼正持刀朝楼梯口走去的少爷秦优! 李好生从象禄街府邸出来,裹紧身上的黄旧狐裘,嘴里不免叹息一声“日子难过”,先前秦优差人送来信笺,说是请他前去桃李酒楼一叙,做笔稳赚不赔的大生意,简单思量后,李好生便顶雪出门。 秦优他自然认得,秦氏一门幼子,与他那几位入仕的兄长不同,这位秦优一心钻研商道,年岁轻轻,但心中的生意经却不输一些经营有方的老商贾,能被他称之为大生意的,想来也不会是小数字,风雪渐大,李好生冻的牙关打颤,只恨自己没带上暖手炉避寒。 穿街过巷,被风雪吞噬的南城街头到底还是热闹,李好生边走,心里想着就算天塌下来,这南城也能扛得住,北城那群穷鬼就没有这种好命,命运有时这般不公,但也只能无奈接受,像他这种出生就落进钱窝里的皇戚,命就是比那群穷鬼金贵,这有什么好说的? 轻吐一气,年过半百的李好生摇了摇头,心说自己怎么还和这风言风语较劲,自觉无趣地笑了笑,李好生转过街角,眼前不远处即是灯火通明的木人街! “给口吃的吧……行行好大爷……” 街角有乞丐靠在墙上,有气无力祈求着,声音轻小的就不似人发出,若不是此时街头人迹寥寥,李好生也听不见这蚊鸣一般的乞讨。 一心赶路的李好生被吓了一跳,脚下一滑险些摔倒在地,好在身子晃了晃,最终还是定住,不过心头怒火却是“腾”的一下窜冒出来,无论如何也熄灭不止! 看不清神色的李好生松了松身上裹紧的狐裘,走到隐匿在阴暗下的街角,抬脚就是一记重踹,“砰”的将乞丐踹在墙上,后背与墙面撞出闷声! “让你乞讨,让你乞讨……” 李好生龇牙又是两脚,将乞丐手里的破碗踢飞,破碗飞出许远,落在木人街口一片光明地带,“啪嗒”摔碎开来。 “好家伙,好厉害的暗器……幸亏老子躲得快,要不然还不得遭人暗算!” 木人街口,一道语带惫懒之气的身影踉踉跄跄出现,从摇摇欲倒的身姿来看,多半是嗜酒如命的醉鬼,如此这般想着,李好生也就放下心来。 又踹了乞丐两脚,怒气散尽的李好生从阴暗中走出,紧了紧漏风的狐裘,便朝着木人街口走去。 与醉鬼擦身而过之际,李好生还特意留神看了对方一眼,完全是一副生面孔,而且从衣着打扮也不像是什么大户人家,顶多算是丰衣足食的小门小户,南城像这种门户多如牛毛,他没有什么好怕的。 醉鬼跌跌撞撞来到街角,蹲下身子打量了昏死过去的乞丐一眼,却无半点酒醉之意,听得他隐隐说道:“人死如灯灭,渡你一次,望你转世投胎,好好做人!” 这边,李好生踏进铺子的刹那,迎面却是飞来一截断刀,刀身染血,李好生吓得面无血色,慌忙闪身躲避,断刀贴着他胸前“唰”地飞过,在狐裘上划出一道血口,又洞穿棉帘飞落在街头。 堂中人影腾跃,杀气伴随血腥充斥其间,十余位浑身染血的兵卒正在合力围杀四名不落下风的匪人,李好生也会拳脚,但从未真刀真枪与人生死搏杀,方才那截断刀险些要他性命,已经将他吓出了一身冷汗! “秦优……程善……谭争,你们几个……在打什么?” 李好生终是看清楚堂中打斗的几波人影,赫然都是他认识的,不过这几位平日间并无繁密往来的皇戚子弟,为何拔刀相向? 就在李好生心有疑惑之际,门外一股力大如潮流奔涌的冲击力却是将他蓦然撞进堂中,随之而来的还有几道猝不及防的刀光! 一时间,杀气如潮! 第四百四十三章 呵呵 楼梯口。 当散发着血腥气息的长戈迎面刺来,秦优方才觉察出自己的斤两如何,眼前这杆前一刻刚洞穿两位兵卒胸口的血刃,迎面刺来便如裹挟着万千亡魂厉鬼,擦着他的狐裘帽划过脸颊,帽尾垂落的两根凤鸟尾翎被“唰”地削落在地。 “你们究竟是何人,警告冒充皇都兵卒?” 一个驴打滚躲避掉刺颈的长戈,秦优从不远处伏身而起,脸颊见血,不过一个照面,对方斤两如何他已经心知肚明,兵马司的兵卒断无这种能耐,简言之这两名身穿兵卒服饰的并不是兵马司的人马! “秦公子,既然你也看出来了,那就莫怪在下手下不留情面了!” 鬓须虬结的兵卒森然一笑,陡然舍弃一人长短的兵戈,果断从腰后曳出一对鬼头双刀来,随手抖了两个刀花,便二话不说踏地疾冲了过去。 “去尼玛的……” 秦优清骂一声,从袖里甩出两个油纸包,而后迅疾转身朝窗口位置跑去,刀光切开油纸包的瞬间,两捧白色粉末猝然飞洒在半空,仿佛两朵骤然绽放的葬花。 “是石灰!” 两个身份古怪的兵卒被粉团包裹的刹那,便觉察出了其中的不对劲,生石灰迷眼带来的灼热感,使得他们目不视物,一时间迷失了方向。 其中一位果断“唰”地一刀从衣襟削落衣角,勉强将脸上的石灰擦拭干净,等再寻视过去,楼道早已人去无踪。 仰仗两包石灰虎口脱险的秦优其实并未走远,而是选择了折回桃李酒楼,方才那两名佯扮兵卒的不明之辈,显然就是冲着杀他而来,这一点在交手的瞬间,他便感觉到了。 夜已深,但木人街还是灯火通明,亮白如昼,埋头干活的匠人,跑东跑西的小工,巡街的兵卒不知去了何处,行人倒是没几个,空气里漂浮着淡淡的血腥。 秦优从二楼跃下后,落地趁势翻滚,直奔对过开门的铺子冲去,冲进铺子之际,还回头扫了一眼二楼窗口方向,并未瞧见有追撵上来的迹象,方才稍稍安心。 “砰……” 秦优冲进铺子,结结实实与程善撞了个正怀,程善本就躲在这家铺子里观察对面自家酒楼的动静,先前的兵卒还是他唤来的,只是后续发生的事情多少超出了他的预料,他觉得这里更像是一个被人设计好的陷阱,等待着某些人自己钻! “程兄,你怎么在这里?” 秦优推开被撞之人,这才看清对方是程氏一门的少爷程善,平日秦程两门交情一般,顶多是生意上有些往来,但也只是仅此而已,程善论算起来年岁要大上秦优七八岁,故而秦优这时称呼一声“程兄”也没有什么深意,拱手问候后,秦优还不忘回头观察一下门外。 “秦优兄弟方才从二楼跃下,在下看的一清二楚,想来是遭人追杀,不妨先在此躲躲,待安全后再出去!” 程善拱手回礼,视线扫过秦优带有刀口的脸面,并未发现异常,心说看来这背后之人并非秦氏一门,心中如此思量后,便示意秦优先去后堂躲避。 “程兄,你藏匿在此,莫非是在……坐山观虎斗?” 秦优朝一侧走了两步,看似让开了道路,实则却是堵死了程善可从后堂逃遁的生路,至于门外,秦优笃定程善藏匿于此,便自有出不得门的理由。 拦在程善身前,秦优目带狐疑盯着程善,他想不出什么好的理由解释清楚程善为何帮助自己,秦程两门同为皇戚,但私下并无多余交情,而在这南城之中,皇戚王公勾心斗角,暗地下绊子的腌臜事何曾少了,眼看他高楼起,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诸如此类的乱遭事几乎每天都有上演,他不会因为对方一个善意而撤去所有心防,他不是三岁处子,还没有憨皮到会如此浅薄行事。 程善与之对视一眼,便明了秦优心中思量,但也没有解释什么,便扒开棉帘一丝缝隙,看过门外形势,这才拉起秦优手臂,疾跑而出。 前堂厮杀还在继续,六子仍有余力,脚下步伐散而不乱,手中挥斥着抢来的钢刀,时不时刀锋划过半空,砍落对面兵卒投来的暗器,身上虽是未受太重的伤势,但也是挂了彩,伤口已经结痂,比起人数渐少的兵卒,他算是稳占上风。 门口又有两道人影冲了进来,守门而拒的六子不假思索,手起刀落就是一挂刀河落下,对方也是个练家子,仓促间抬手格档,“乒乓”刀剑交击,一个交手瞬间,六子手中钢刀脱手而飞,扎在一张破桌面上。 “找死!” 冲进来的两道人影,身上都沾有白色的粉末,却不是未消融的雪片,打头的那个兵卒脸上明显有被烧伤的痕迹,抬手挡掉劈头而下的刀砍后,也迅疾做了反应,一个鞭腿踢出,秋风扫落叶般压向钢刀脱手的六子! 一刀未见成效,钢刀也被震脱了手,六子却也不慌,瞧见对方鞭腿扫来,一声轻呵脱口而出,两腿扎个千斤坠,稳如山矗,五指拧拳便提拳轰出,空中惊起一连串的呼啸闷响! 这边刚交上手,门外便又冲进来两位,正是程善与秦优二人,堪堪与殿后的另一位兵卒碰个满怀,“不好”,秦优暗呼一声,刚想拔腿掉头溜之大吉,却觉得身体一瞬间腾了空,左肩夹位置多出一截刀身来,鲜红止不住流滴在地,紧接着便被朝堂中摔去,砸碎一张破桌后,身体好似垮了架,撕心裂肺的疼痛方才从肩部咆哮涌上心头! 程善先他一步被撞怀的兵卒踹退到墙角,胸口像是碎了一块大石,闷疼地喘不上气来,不待他挣扎起身,便又瞧得秦优摔落过来,相隔不远,受伤也比他重,半边身子都见了红。 与六子交手的兵卒“哈哈”一笑,连攻两刀将六子砍退,便抽身疾冲,踏地而起,腾空一跃,在稍显逼仄的大堂半空中横过一段距离,眨眼间便落在正挣扎起身的秦优身前! “看你能逃到哪里?” 刀随语落,一记刀锋赫然劈出,秦优翻滚闪躲,随手捡起的半截钢刀也挥斥如网,与落下的刀锋“乒乒乓乓”对砍几下,截刀再次被砍飞脱手,“砰”的扎进远处的实木影壁之上! 程善勉强起身,随手抄起刀刃翻卷的鬼头刀,疾冲过去拦住试图去围杀秦优的另一名兵卒,对方被程善一记偏失重心的砍杀惹怒,便不再前行,转身挥刀开始针对程善。 先前围杀六子的几名兵卒,此时多少觉得有些混乱,不过眨眼的功夫,两拨人就莫名其妙厮杀起来,对方虽然穿着兵卒制式的服饰,但他们并未见过,谈不上认识,兵马司麾下兵卒少说也有数千人,他们不可能人人都见过面,不过既然对方是友非敌,这多少也算是无形中的助力。 程善勉强与出招狠辣的兵卒交手两式,互有见血,他手臂被对方斜拉了一刀,皮肉外翻,好在伤口不太深,虽疼痛穿心,但也不足以致命,而且他在游走不停中逐渐拉进与秦优的距离,眼下这种生死境况,报团求生或许才是唯一的生路! “呼啦”一声,一道拖出血迹的人影从后堂飞落在前堂,在狼藉不堪的地面滑行一段方才止住,满身血迹斑斑,一时也看不出头脸,大腿上戳着一截断刀却是格外显目,隐隐可见白骨,鲜红浸透了裤管,淌滴在地。 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故,使得大堂中所有人为之一滞,正连爬带滚躲避的秦优堪堪离之最近,不过匆略扫一眼,却认出了这道血淋淋的身影是为何人,不是那谭争又是何人? “哈哈,这下也算来的齐全,谭氏,程氏,秦氏都来了……” 自带腾腾杀气的说话声从后堂传了过来,大堂中一直未曾开口言语的两名假兵卒这时也未语先笑,“哈哈……”“大哥,你说得对,这些皇戚就像他娘的串脚气,一串就是两三,说不好再等片刻,剩余的那几家也会过来……” 从后堂过来的汉子丈高身姿,身形魁梧有力,满头的黑发像一根根钢丝,袒露的胸口上刻“非人哉”三个篆字,看样子倒是不像寻常山匪盗寇。 “杀完赶紧收功,烟柳巷子的小娘肚皮不比这里暖和,与这些家伙啰嗦个屁!” 高头大汉嘿嘿一笑,一脚踢飞身前半张破凳上插的半截断刀,拎刀便如杀神一般朝着秦优方向走了过去! 另外两名假兵卒各自咧嘴一乐,同样拎刀拧拳,目视堂中这三位待宰羔羊走去! 这时,门口风雪吹拂进来,随之走进一位须发花白的半百老人,躲闪飞出堂外的断刀时也挂了彩,待瞧到堂中惨烈境况,神色蓦然大变,嘴里喊道:“秦优……程善……谭争,你们几个……在打什么?” 高头大汉仰头大笑,刀锋直指门口的李好生,大笑道:“兄弟们,瞧见没有,这又来一个李氏,你说我们是杀呢还是杀呢?” 如此霸气外漏的说着,同时高头大汉也“噌”的攒射而出,像极了一头发了疯的烈马,朝着门口的李好生陡然杀了过去! 李好生算得上将门出身,平日也多有习武,一身拳脚功夫并未闲散落下,故而年岁半百,身体也颇为健硕。 当大汉拎刀冲撞过来,李好生第一反应便是抄起手边刚修缮一新的墙面砖石,眯眼抡臂,骤然脱手砸出,“唰唰唰”,李好生动作迅疾,砖石便飞出如暗器攒射,在半空中带起轻微呼啸之声! “雕虫小技!” 高头大汉挥刀几下,便将砖石砍切豆腐一般砍个粉碎,砖石炸碎在半空,腾起一股子灰烟,李好生趁此机会便要折身夺门而出! 就这时,门外一股力大如潮流的气机猝然而至,狠狠撞在李好生身后,“砰”的一声闷响,身影似断线风筝一般飞出,同时,疾冲过来的高头大汉更是凄惨,暴起的气机像是一堵飞掠的城墙,轰然与他硬生生撞在了一起,口鼻喷血不过刹那间,一嘴的老牙也掉碎的七八,不止如此,五脏六腑更像被重物碾压,身影飞在半空,人已昏死过去! “大哥……” 形势猝不及防发生了转变,反应过来的两名假兵卒惊呼一声,便舍弃眼看就要横死刀下的羔羊冲了过来,门外密乱的脚步声正由远及近而来,先前跑回去搬救兵的兵卒堪堪赶来! 灯火晦暗的后堂,也有密乱脚步声响起,带兵前来的吏目吩咐着兵卒如何如何,开路的弓箭手拉弓搭箭,后面跟着身负铠甲的兵卒,之后才是人头攒动的兵马司兵卒,准备十足。 “堂中所有乱匪听好了,放下刀兵,否则格杀勿论!” 吏目不过喊话出口,弓箭手已然攒射箭矢,密密麻麻的箭矢破空落下,两名假兵卒挥舞刀兵,想撕开箭阵逃遁,迎头又是一阵密集箭雨倾落,鲜血瞬间开了花。 犹有战力的程善被箭雨射成了刺猬,不过轻伤的李好生生死未知,秦优,谭争身上插着箭矢,不知是否还有气息。 又是几波箭雨倾泻,大堂中再无一人生还。 直到这时,吏目方才从重重围簇中走出,随手与兵卒夺了把钢刀,便开始在一具尸骸上补刀,之后将再度染血的钢刀丢给兵卒,淡漠的朝前挥了挥手。 翌日,南书房。 天子殿下龙颜大怒,摔碎一盏心爱的乘龙砚,原因是看了兵马司递上的一封奏折,奏折上不过一行简短文字,如尊圣意,事成七八。 一日之间,南城缟素。 程氏,谭氏,秦氏,李氏四门,因为暗中勾联谋逆,被满门抄斩,午门血流成河。 南城午门人满为患之际,疯子正坐在北城街头面摊吃面,因为人众都跑去南城午门瞧看热闹,掌柜也就没有什么生意可做,自己趁锅下碗面,与人边吃边聊。 “南城这几天好是热闹,可惜了,没赶上热闹……” “谭程李秦四门,被推上断头台,有些可惜了……” “你一个面摊掌柜,可惜什么?” “可惜人血不能和面……” 疯子咧嘴,呵呵一笑。 第四百四十四章 非人足痕 南城午门,当一颗颗死不瞑目的头颅从邢台滚落下去,人声达到鼎沸。 兵马司指挥司柳忠言心绪平静看着这一幕,已经开斩的三门中,程氏那位“老桃李”表现最是铁骨铮铮,甚至还冲他这个负有提携之恩的后辈讨了壶酒水,人头滚落的刹那,柳忠言看的那桃李老人似乎自言自语了一句什么,而这位被天子殿下钦点的老人也是唯一瞑目的。 铡刀还在起起落落,柳忠言听着台下随着铡刀起落而哄闹的人群,神色如常,但心境晦暗,瞧得这些对皇戚王公恨之入骨的人众,他有股说不出来的悲郁。 傍晚,鼻息充斥血腥气味的柳忠言身心俱疲回到自家府邸,与妻儿老小同桌言笑晏晏吃过晚饭,又给老娘烫过脚后,回屋与妻子说了几句话,便来到身心皆放松的书房。 这场从头到尾的“闹剧”,除了背后主导的天子陛下,还有他的顶头上司来尚书,以及那位颇得圣心的富仙师,估计朝堂内外,能看清其中缘由的人,不会超过一手之数。 “伴君如伴虎……” 柳忠言往日听到这句老话,并无太大感受,在他心底自认一直是食君俸禄忠君之事的好臣子,对于这句话的认知,不过停留在奸佞臣子死有余辜一类的层面,直到今天那位于他有提携之恩的老桃李踏上邢台,与他讨了壶淡酒,不知为何,他的脑海里却是蓦然出现了这一句。 之前,来尚书唤他去吃酒,已经暗示过兵部侍郎的位置,有他一席之地,而提及的条件,也是需要他来亲自监守这场行刑。 柳忠言如何能不明白,这场监守行刑不亚于背锅,天子殿下需要来尚书站出来,而来尚书自然不敢推诿,站出来的同时却是将他推在了最前,有他这位指挥司大人背锅,恐怕也是最合适的事宜。 朝堂表面人人自立,挺直而矗,但私底下就似一株株参天大树深入地下的根结,盘根错节,相互交织,砍断地上一株,必然会遭到地下根结势力的疯狂报复。 屋门“吱呀”被人推开,来俊臣笑眯眯拎着两壶酒水,胳膊下夹着一个油纸袋,显然是来以酒访友,柳忠言笑着拱手后,便上前接过酒水与佐酒的烧鸡,笑着说了句“大人,你这酒水来的正是时候!” 抖拂去一身风雪后,来俊臣随手搬过圆凳,去到书案前落座,回了一句“柳大人为国为民,吃来某人两壶淡酒算得了什么?” 傍晚,木人街,桃李酒楼斜对过。 疯子早早坐于此地,一抬眼便能看清楚对街,手里拎着一壶酒水,伸手便能夹到桌上一碟花生米,一人独饮。 前一刻,对街二楼窗口,跳下来那道身影,他看的一清二楚,是秦氏一门的秦优,而随后又跃窗而出的两道身影,若他所料不差,必然是那位天子陛下遣派的杀手。 对于这位天子殿下,疯子也没有太多的想法,再如何垂死挣扎,无非是自我安慰而已,大势碾压之下,就算天子也无力招架。 至于铲除这些皇戚王公背后的真实想法,他也不像加以揣测,就算是想拉着这些人陪葬,那与他又有何干,说到底这盘棋他落子六七,待看明白结果,便不会再多做什么徒劳无益的事情,仅此而已。 两道身影从脚下商铺冲了出来,直接闯进桃李酒楼,随之便是“乒乓”打斗之声,疯子抿口酒水,稍稍回味,再看下方时,那位李氏老人又踏了进去! “好算是凑齐了……” 疯子咧嘴一笑,一直拢在袖里的左手终是显露出来,掌指间攥握着一颗晶莹无暇的水珠,其中正在显像一副厮杀场景,随手将由水运凝结的珠子抛在半空,水珠乍然四散,点点滴滴再次攒聚平铺,形成一副荧光画卷。 “秦氏,李氏,程氏,还差一个谭氏……” 如此自言自语,疯子便再无言语,眯眼欣赏着画卷上何其悲壮的厮杀,佐酒入腹,甚是惬意。 这一时间,谭有后正在花楼与小娘床榻厮杀,赫然是一龙二凤的戏码,从晌午来此,到的如今,谭有后可谓是虎狼之师,杀敌期间,小娘换了一茬又一茬,终究还是统统败在了他的铁骑之下。 “少爷……” 门外突然一声闷哼,便再无动静,谭有后推开小娘,从床榻下抽出备好的长剑,随手在身上裹了一件衣服,便走到门口沉声问道:“门外何人,不妨先报上名来!” 如此问过,却是无声回应,谭有后便仗着胆子打开屋门,门口地面躺着昏死过去的随从,门上地上插着一把刀,刀身上带着一封信笺,信笺上有血。 将信笺取下,拆开瞧看后,谭有后呵呵一笑,说了句“秦优这厮,往日就喜欢使些雕虫小技,也好意思唬弄本少爷……” 从烟柳巷子出来,谭有后还在酒楼中吃喝了一通,床榻厮杀煞费气力,他就算钢筋铁骨,也不过是药食奏效而已,对此家中新妻,也是颇有怨言。 一路前去木人街的途中,谭有后冥思苦想,将秦优信中提及的大生意给梳理了一遍,无非还是木炭,米面,棉衣这些,说到底这秦氏,还是看他们分利眼馋,如今只怕是想与之抱团,从中分一杯羹而已。 毕竟,商人放着白花花的银子不赚,岂不是如读书人放着功名利禄不沾,不过是沽名钓誉而已! 思量着再过几日,待南城人众存储的米面,木炭所剩无几,不妨再推波助澜趁风涨价些许,这两日他已经差人做好这方面的准备,让人传出米面木炭会大涨价的消息,相信不出半日,程氏木炭铺子的生意便会暴涨,银子自然也就日进斗金。 来到木人街口,有几个满身染血的巡街兵卒与之匆匆擦身而过,好像是跑回去搬救兵的样子,谭有后还摇了摇头,暗自哂笑了一句“吃皇粮的草包”,便踏进了木人街。 空气里飘散着血腥气,借着明亮如昼的灯火看去,行人寥寥无几,倒是修缮商铺楼阁的工匠还在忙忙碌碌,有不少铺子已经关门闭店,门口的灯笼也有被风刮坏的,簌簌而落的降雪无声无息,铺天盖地地压下,谭有后抬眼看了一眼白茫茫的天际,心头自语了一句“多多益善”。 桃李铺子位居街中偏后,谭有后还得再走上一段雪路方才能到,地面出现一团团凝结的暗红被白雪覆盖,凌乱的脚印密密麻麻铺陈开去,“莫非是又起了乱子?”谭有后皱眉心思,却也不甚放在心上。 街头打架的事情,南城每天都会上演,他年轻之际也是一把打架好手,拳脚施展开来,三五人也是近不得身,更何况及冠后他身份尊崇,出门自有护卫左右,寻常之辈更是无法近身,想与他打架已然不可能! “砰”,两道身影突然从二楼窗口跃下,在雪地里趁势翻滚一二,便起身冲进了铺子,快走到门口的谭有后被着实吓了一跳,那二人手头拎刀,身上染血,一看就非良善之辈,想来是仇家上门,在这里了结恩怨,“秦优这厮也真会挑地方……”如此自语一句,谭有后决定从绕道后门,他知道桃李铺子有前后大堂,从哪里进入也是一样。 穿过巷子,谭有后摸到后门,这酒楼多有后门,基本上都是厨子小二由此进进出出,再么就是后厨送菜的商贩,收泔水的力工等等,轻松推开后门,谭有后皱了皱眉,院子里扑面而至的血腥气较比街头要浓郁数倍不止,甚至盖过了后厨的厨腥味,皱眉穿过杂物堆陈的院子,再推开后堂屋门,一把明晃晃的钢刀却是直愣愣戳刺而至! “嗤”,谭有后尚未反应过来,便眼看着肩胛位置被钢刀洞穿,随之整个身体腾了空,鲜血顺着钢刀扎出的血洞滋射出来,待他反应过来,他已经飞在半空,身后还能听到“哈哈”的轻笑声! 俯瞰街头的疯子自觉有趣,看到那谭氏独子扭头而去,似有看出这其中潜藏的杀机,便探指飞出一滴酒水,借着雪落堪堪落在对方眉心,眼前赫然铺陈一副画卷。 “原来是绕道后门……” 画卷中,疯子瞧得这位谭氏独子真切,皱眉自语都看的分外清楚。 “想跑?” 另一副画卷中,刚踏进铺子门槛的李好生躲开半截断刀,闪身之际便扭头掉胯,想溜之大吉。 疯子一笑,随手在画卷上轻点一指,画卷中的门外却是陡然而起一股潮涌之力,当街轰然撞向桃李铺子,刚修缮好墙面瞬间坍塌,砖石横飞,木门与窗也炸碎开来! 如此这般,疯子又点指落在后堂之中,前后两股大势压下的同时,前去搬救兵的兵卒也带着两队人马包围了桃李酒楼,疯子见此,便蓦然收手。 后续一切发展,自然再与他没有半点瓜葛,同样,他与那位天子殿下也算是因果了结干净。 挥袖打散悬浮空中的画卷,画卷里正是箭矢如雨落的场景…… 北城暗渠引流,已经事成八九,暗渠疏通已经大致完成,剩余不过一些鸡毛蒜皮小事,就连疯子听到这则消息,也不得不承认墨家一脉于工事一块,可谓是鹤立鸡群,难有敌手。 为此,疯子特意去了一趟北城城下,拎酒酬谢那位尽心尽力的墨家主事人,言谈中对方提及一则小事,说是那火山岩浆之中似有悬棺,有墨家弟子下去查验,却被悬棺重伤,如今正躺着修养,疯子闻之自是一番感激涕零,临走前还特意撂下一袋子沉甸甸的银两,说是给那位兄弟养养身子。 告辞墨家主事人,疯子便跃城而出,直奔那座死火山之地,岩浆中有悬棺一事,他先前勘察并未发现,以防万一,他走这一趟还是很有必要。 墨家弟子引流岩浆,不过是在山腰与岩浆齐平之地凿了个引流口,借住落差之力将岩浆引流而下,同理又在另一侧低端开口疏流,相当于将火山中的岩浆引流一大圈,最终还是物归原主。 悬棺是在贴靠岩浆几尺近的岩壁一侧,想要靠近悬棺,就需要直面岩浆喷涌的滚滚灼热,寻常之辈遇此情况,自是束手无策,而一般山上修士,无非会用气机裹体,再踏临岩洞的法子,疯子俯瞰着脚下翻滚的赤红岩浆,心生一计,将那位城隍爷的剥落金身抖袖而出,神祗金身近乎坚不可摧,从一定程度上等同于山头修士身上的宝衣,就算将其坠入岩浆许久,亦是皮毛不损。 这具城隍爷金身,疯子先前蹭给过他人几块,但最大的受益者还是他自己,除却些许部位损坏严重,大多地方还算完好,疯子只需要以气机缝补,便可勉强穿起来做一件金身宝甲。 小心翼翼穿好后,再以气机缝补缺漏之地,疯子检查一番,确认没有疏忽之地,便轰然坠落,岩浆四溅中,一步一步走向临壁而凿的悬棺洞! 岩洞不大,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一座规模不逊大帝墓葬的墓穴赫然呈现在眼前! “岩浆下移,洞口显露,方才被人发现,不然就算时过千载,只怕也无人能发现这其中奥秘所在!” 自言自语中,疯子跃下类似祭祀用的高台,台子前摆陈一口四方锈铜大鼎,鼎中列有七八具摆放齐整的尸骸,从骨迹来看,尽是些尚未及冠的幼子。 “活人祭祀?” 疯子微微诧异,这种恶毒祭祀之法,最早出现于魔族一脉,据说那位魔主便是被此等祭祀之法从沉睡中唤醒,继而降临世间,但后来此法被除魔族之外的他族唾弃,甚至为此有过两场声势浩荡的厮杀,最终方才从世人眼前消失,至于最终结果如何,也没有谁人能说个清楚。 “应该是魔族某位魔将的墓穴!” 疯子心底思量着,绕着铜锈大鼎看了许久,鼎身铭刻阴文,多是祭祀所用,这一点完全符合昔年魔族墓葬规格。 当疯子视线从铜锈大鼎挪移到祭台,也就是他先前跃下的地方,脸上神色却在一瞬间起了变化! “活人祭祀,那这台子上究竟陈放的是什么?” 疯子眯了眯眼,高台空空,除却他先前留下的一行脚印,除此之外,也就剩下一行非人哉的轻浅足痕! 第四百四十五章 不忍直视 雪片漫无目的的落着,铺陈在金色琉璃的宫殿上,散落在青石横陈的宫道上,缭绕在奔走不止的宫奴头上身上,这座近乎牢笼一般的四方大院子里,已经没有谁人会在意这一切。 杨宠魅披头散发,坐在一地碎茶盏的正和宫前,看着宫门前奔走不息的宫奴宫女,无声的笑了笑。 是呀,这里从即日起就要变成无人再敢踏临的冷宫了,她这位统领后宫群首的皇妃娘娘如今已经成了被削去凤冠的阶下囚,无依无靠,无权无势,除了这满院子被打赏的圣物尚且有些价值,她还剩下什么? 呵呵…… “父亲大人终究是被自己害死的……” 杨宠魅自从那日国丈府回家一趟,再回来便夜不能寐,一闭眼就会浮现父亲大人披头散发,七窍出血,眼睛瞪的通圆看着自己,嘴里虽然没说出那句“你害我……”,但脸上神色已经说明了一切。 “李松峙,你好狠的心肠,哈哈……杀了我父亲,杀了我妹妹,还想要赶尽杀绝,一并将我也杀了……哈哈,杀的好,杀的妙……” 怀里藏着一两件宝贝的宫奴,或是身后包裹里夹藏两件值钱御物的宫女,从宫殿前匆匆走过,对于这位得了失心疯的皇妃娘娘,他们心里大抵还是会觉得为之惋惜,一人之下的皇妃娘娘,是他们多少人心中做梦都想要讨好侍奉的主子,怎么会一夜之间就无缘无故疯了呢? 被白雪吞没的正和宫,已经再没有先前的热闹与气势,原有的粉饰色彩也在这一日间斑驳脱落,露出令人不忍直视本来面目,就仿佛是一位擦脂抹粉的妇人,在清水洗面后,被发现满脸沟壑胡茬,随之愤然抛却,甚至连动手的意思也没有。 “哈哈……下雪啦……” 正和宫前,只有那位高坐其中的跌势女子开心的手舞足蹈,往天发笑。 仿佛这里的人都没有她开心。 刚从朝会回府的来俊臣,站在属于他一人的来氏府邸门前,抬眼看着那块落雪的匾额,神色平静,看不出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待到狐裘堆满积雪,身上凉席上涌,来俊臣这才踏上门前石阶,其他朝臣府邸亦或是南城王公皇戚府邸门前的石阶,多是三阶,而他先前特意让工匠筑了四阶,比其他都多出一节,其他人或许不明白,只有他明白这多出的一节是用来警醒自己,要走好脚下的每一步路,前途就在那里,步子可以走的多些,但一定要走的对。 回到书房,手捂暖手炉,来俊臣忍不住回味朝会上天子殿下面无表情提及的立后一事,从天子殿下给出的几位嫔妃名单里,来俊臣竟是察觉不出这位天子殿下所想,而他的姐姐来妃不出意料,被排斥在了名单之外,这一点倒是在他意料之中。 如此“刻意为之”的结果,便是朝堂无人敢应口的尴尬境地,有两位一贯善谏言的老臣却也明智闭了口,装聋作哑,最终立后一事,只能无果而终。 凡是能看出几分端倪的朝臣,大抵明了这背后蕴藏着何等惊天动地的变化,立后一事,说小了关乎皇家脸面,说大了关乎一座皇朝的尊严,而且无论哪个朝国,皇妃皆只能从皇戚中挑选,这是传承至今的规矩,但是朝会上那份名单里,所有后选的嫔妃,皆不是什么王公皇戚之属。 其实,到的如今,几乎所有朝臣都已经明了这位天子殿下意欲何为,借它事之名行削蕃之实,铡刀已经染满皇戚鲜血,谁人也不知道踏上邢台的下一人会不会是自己。 除却皇戚王公,就剩下那些倚老卖老的老臣,那一夜宴请六位老臣吃火锅,便是为了点拨,顺便做给其他老人看,就算你们赋闲在家,可朕一道皇命便可把你们唤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都是朕的天下! 但即便六位昔日立下汗马功勋的老臣如约赴宴,但结果还是没有半点改变,无非就是杀人的铡刀换了换,最终砍脑袋的还是他们。 屠刀即起,想要不染血落下来谈何容易,接下来,不用想都明了该是另外几位皇戚了! 婢女进来端上饭菜,来俊臣招了招手,示意对方坐下,与他一并吃些。 他不想在变成扶龙毒相前,先变成一个没有人心温暖的石心人。 北城。 乞丐老鱼已经在这座充满风花雪月的皇都里,无忧无虑的生活了七八年,白日不过是用脸面去向有钱的老爷们讨些银两,待到夜幕降临,将一身脏臭乞丐服褪去,摇身一变便是挥金如土的阔公子,南城的烟柳巷子不曾去的,北城的寡妇巷倒是熟门熟路。 老鱼做这乞丐,图的就是一个逍遥自在,并不是其他任何缘故,在未做乞丐前,老鱼也是大门户里走出来的公子哥,只不过家落如山崩,一掷千金做不得,衣食无忧却也无碍,只可惜就是这样一个小小念想,却也被现实不由分说碾碎成了渣渣。 “大爷,行行好,赏点吃的吧……” 往昔每天日上三竿,老鱼便会端着破碗准时来到南城香脂街,嘴里重复这一句睡觉做梦都说的话,这里行人多是绰约多姿的妇人与雏形可窥的年轻女子,心肠自是要比男人要良善许多,若是遇上心肠好的大家闺秀,几两银子是妥妥跑不掉的,即便退一步运气差些,银子没讨到,但秀色可餐的如画风景,那也是其他街头无法相提并论的。 这一日,“吧嗒”,正眯眼打盹的老鱼听得身前破碗里有银子砸落的清脆响声,便蓦然睁开了眼,略有模糊的视线中,瞧得是一位面容不老的风绰徐娘,瞧得他蓦然睁眼,却也是被吓了一跳,撂下银子嘴里轻语了一句什么,便起身扭曳腰身而去。 “原来是她……” 老鱼蓦然想起这位妇人多少是有印象的,好似是街头摆摊卖面食的,名字一时半会记不起来了,但模样不会记差,对他而言,银子或许能数差,但有心惦念的女子绝不会记差。 身为曾经家道辉煌过的乞丐,在老鱼心底,自认自己与那些乞丐还是有区别的,那些饿死鬼做乞丐无非就是为了一口吃食好果腹活下去,但他做这乞丐却是为了真正逍遥自在,睁眼吃,闭眼睡,烦了喝酒,累了去寡妇巷寻些慰籍,比那些终日恪守家规王法的阔少老爷,不知要自在百倍,二者之间,天壤之差,云泥之别,何来混为一谈之说! 兴许是几日未去那寡妇巷,这会又目送那位腰身拂柳的女掌柜远去,老鱼心里多少有些悦动,挠了挠裤裆,便起身将破碗揣进怀里,来到一处人迹寥寥的暗巷,褪衣洗面,摇身一变成了阔老爷,兜里坠着几日积攒的银两,脚下步子也走的踏实有力。 循着记忆来到面摊,瞧见那妇人正在烟火蒸腾中忙东忙西,老鱼心里莫名一暖,心说若是自己不嫌她是寡妇的身份,那这门亲事多半能聊的来,届时自己大可脱了这身皮,做个堂堂正正的汉子,养家活口,从此恩爱白首,也不失为一段人间佳话! 如此颇有自信地思量着,老鱼便走到了面摊前,下雪天吃面的人也不多,老鱼挑了张空桌落座,却未着急唤妇人过来,只是静静欣赏着那臃肿棉衣下可能潜藏着美妙无限的白净身姿,愣愣出了神。 “这位客官,你吃点什么?” 当满身烟火气的女掌柜在老鱼桌前轻声唤了第三遍依旧无果,只能满脸涨红用指节扣了扣桌面,“笃笃笃”声响起,方才将老鱼从神游中拖曳回现实。 “客官,你吃点什么?” “一大碗……卤面!” 如此简单交涉,老鱼看着腰系布裙的妇人莲步轻移而去,抽了抽鼻子深吸一下,鼻息间甚至都充斥着妇人身上的淡淡体香,嗯,没错,就是寡居多年的妇人才会有的体香,老鱼如此想着,心里难免还为这女掌柜忠贞不二而暗自钦佩! 卤面很快端上来,老鱼却是吃的极慢,在邻桌客人换了两三茬后,一碗面方才吞吃入腹,撂下银子本该离去,却终究忤逆不得心底念想,便在对过的酒楼中落了座,借着一杯茶水来远远打量愈发顺眼的钟意人。 当天际收敛最后一抹鱼白,还带走所有霞彩,漆黑的夜色便压了下来,与落势渐大的风雪为伴,一并侵吞着不属于塌的色彩。 街边摆摊,挣得就是白昼辛苦钱,天色一压下来,七七八八的摊位便要张罗着收起,就算北城眼下正岌岌可危,但与他们这些平头百姓又有多大关系,就算城破了还有官老爷顶着,哪里轮得上他们掺乎! 这是多数北城民众的普遍想法,老鱼自然也是这般,在看到妇人收摊后即将远去,老鱼便悄然追随,想看一看妇人居于何处,日后也好方便找上门去。 穿街过巷,老鱼远远吊着,绕过街角后,却瞧见妇人被一位孔武有力的老者纠缠,老者步子趔趄,浑然吃醉了酒,一看就是刚从不远处的烟柳巷子出来,老鱼本想冲上前去打抱不平,但瞧得那年岁比他大的老者一身华贵狐裘,非富即贵,多半是他招惹不起的货色,心里满腔的热血也就被浇下一盆冷水,变成了冰凉。 风雪迷眼,妇人挣扎无济,还被老者打了一巴掌,如此这样,便被拖拽着朝旁侧巷子里走去,老鱼心口像堵了一块砖石,压的他喘不上气来,眼睛里能喷火,但脚下却好似被焊住,竟然动弹不得半步。 “就算蒙受此辱,自己大抵也还是会喜欢她的……毕竟也不是她心甘情愿,她也是挣扎了的,女子气力终究比不得男人……” 脑海里一片混乱,老鱼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浑浑噩噩中循着哭喊声走了过去,却又在几步之遥的巷角钉了步子,耳畔里传来混杂在风雪声中的无力哭喊,还有老者嘴里的醉话“扭捏个什么,你一个瓜熟蒂落的妇人,什么货色没见过,怎的到了老子手里却变成了贞洁烈女?” 断断续续的话语不断从巷子一侧传来,老鱼听得格外真切,心底也是怒火燃烧,但脚下不知为何就是挪移不动。 “啊,你个贱货,敢咬我?” 醉醺老者捂着手腕,满脸怒容,又是抬手一记耳光,摔在口唇染血的妇人脸上,妇人踉跄倒退几步摔在地上,嘴角也见了红,脸颊肿胀,指印可见。 老者正要再次上前,却听得巷口传来一声颇有气势的吼叫,紧接着便冲出一位步伐轻飘,一看就没有练底子的汉子,老者蓦然狞笑,心说在这南城街头,还有敢与他打抱不平的好汉? 老者武将世家出身,平日也习武不辍,即便年过半百,却能抵过三五人打杀,今日心中有事,来烟柳巷子寻欢作乐后,便打道回府,却不想半道转角遇上软玉撞怀的美事,再者妇人姿色不俗,看眉眼样子也是寡居多年的饥渴妇人,便想着强扭一把尝吃一下这颗瓜的滋味如何,只是不想遇上了刚烈不屈的硬茬子…… 再就是半道杀出来的……好汉! “砰”,老人一脚当胸重踹,来人便被踹翻在地,身子冲破风雪横飞出去,鲜血也飞洒出来,落在地上散成一片! “就这两把刷子,也好意思跳出来英雄救美?” 老者说话间,从腰后摸出一把锋刀,面容狰狞,走到巷口老鱼身前,手起刀落,一刀,两刀…… 翌日,烟柳巷子的行人发现巷口多出一位被砍去双腿的乞丐,断腿已经与冰雪凝为一体,整个身子就如同嵌在地上似的,只能看的上半身,有人心有不忍,实在看不下去,便令人将其驱撵到了另外一地,也算眼不见心不烦。 面摊女掌柜仍旧是清冷模样,生意还在继续经营着,只是来此吃面的客人发现,面摊上多了一位只管烧火的伙计,这伙计模样中姿,却是与女掌柜一般眉眼清冷,看人的眼神格外冷冽,仿佛与北城城头高挂的……头颅没有两样。 看人,如看尸。 令人不忍直视。 第四百四十六章 活 天地一色,战事止戈的皇都也在一片沉闷中即将迎来岁旦,往年这岁旦时节,皇都作为首善之地,不可谓不热闹,街头巷尾张灯结彩不在话下,家家户户燃竹换符,游乐赏灯,每年大抵都得热闹几日,辞旧迎新。 眼下皇都触难,像往年一般摆出大阵仗隆重庆贺自然不可能,但毕竟迎新辞旧,寓意吉祥,更是传统佳节,即便皇宫一片萧瑟,没有传出什么庆贺的动静,但这也不能作为阻碍朝堂之下满城人众喜迎新年的理由。 较比往年最热闹人多的南城,今年北城庆贺的气氛却要比南城喜庆不少,近乎家家户户都开始张罗,有人甚至兜绕大半皇都跑到南城买桃符,却也乐此不疲。 好算恢复几分热闹气氛的街头,商贩走卒脸上也多少带着迎新的笑意,有商家瞅准时机,便做起有关岁旦小物品的生意,惹得行人争相抢购,为此也大赚了一把。 由于战事暂歇,又恰逢佳节当临,北城下的兵营也笼罩着喜庆的氛围,地龙一大早就起来,忙活着准备过节要准备的炮仗,桃符,酒水一类的东西,一趟趟奔走不停,脸上带着笑。 严狗旺一早就被床尾婆姨踹醒,催促他上街买些桃符,炮仗,说去晚了或许就卖光了,严狗旺也不敢犟嘴,顾不得吃喝,便领了银子出门上街。 在认识的商铺中买了炮仗,桃符,还剩下半壶酒水银子,严狗旺就趁着时间尚早,便在街边找了家早食摊落座,寻思自己吃上半屉包子,剩余的拿回家给婆姨孩子。 街上人来人往,严狗旺突然觉得日子仿佛在这一刻显得格外珍贵,热气腾腾的包子,熙熙攘攘的人群,街边售卖各类货品的商贩,跑东跑西的小孩子,街角点了炮仗便跑到一边捂耳坏笑的半大小子。 炮仗腾空炸开,响起迎新的喜庆声,有大人被这声音吓了一跳,但也不过是笑骂两声,便不予理睬,小孩子围在落下炮仗碎屑的街角,嘻嘻哈哈,当中点了炮仗的半大小子洋洋得意。 “或许再过几年,屎蛋也是这般淘气吧……” 严狗旺看着不远处,脑海里忍不住思量,日子若是就这般平平淡淡向前……“呵,如今到成了奢望……”,严狗旺摇头苦笑一声,便一口吞吃了一个包子。 拎着一屉多的包子回家,严狗旺还在街边特意给自家婆姨买了半盒胭脂,银子是他平日一钱两钱积攒的,倒谈不上私房钱,银子便一直在兜里装着,婆姨也没掏过,他也没有提及,便这般积攒了下来。 买炮仗的时候,严狗旺听掌柜碎嘴说起这两日街上不太平的事情,好像是一些江湖武人出来闹腾,随手打杀了两名无辜人众,如今正被兵马司满城追捕,让他小心一点,遇见面相不善的主,最好避开走便是。 说来也巧,在穿过巷子的时候,严狗旺还真遇到了一位面相不善的主,一脸的硬气铁冷,腰里还塞着刀,正从一座独院中走出,严狗旺凑巧走到门口,听到开门声就顺眼瞟了一眼,这一瞧不打紧,开门汉子身后的院子里,赫然冻着一颗颗怒目圆睁的人头,严狗旺顿时打了个寒颤,脖子一缩,腿脚僵硬的走了过去。 开门汉子也不曾料到会这般巧,随即顺手关了门,便不紧不慢跟在脚步僵硬的严狗旺身后,想看一看这位无意撞破院子隐秘的家伙住在哪里,若是事情泄露,也好摸寻上门,报仇雪恨。 大概被随了一条巷子,严狗旺就觉察了出来,心说自己莫不是要被灭口,又想到家中妻儿老小,一时之间,便不知该如何是好,脚下一滑摔了个狗吃屎,趴在雪水泥泞的地上,头脑一片昏沉。 恰好,巡街的一队兵卒刚好路过,瞧见严狗旺趴在地上,半身泥水好不狼狈,带队的吏目停下来,过来看眼后面的带刀汉子,问道:“可是有事?” 严狗旺憋了片刻,方才吐露一句,“兵爷,小的没什么事,就是摔了一跤……” “真没事?” 吏目又远远看了后面的带刀汉子一眼,认真看着面色不对的严狗旺,如此又问了一句。 “真没事,兵爷……” 吏目起身带队离开,直到穿过巷尾,还回头扫了一眼这边。 不知何故,尾随严狗旺的汉子在冷冷投来一眼后,也转身离开,并未再继续跟随。 回到家,半身泥水的严狗旺自是被婆姨骂了个通透,胭脂的惊喜也没能让他躲过这一顿,包子也有两个沾了泥,最后还是落进了严狗旺肚腹,在婆姨絮絮叨叨声中,严狗旺脑壳里一直在不断回忆那座独院里的骇人一幕。 李雪梅,是兵马司麾下的一名无名小卒,因为这两年尽心尽力做事,加上有银子开道,也顺理成章有了一个巡城吏目的官衔,往日就是带着一队兵卒在街头巷尾转悠,负责巡视警戒,并无太多需要处理的事宜,日子过得也算悠哉悠哉。 吏目之上,便是副指挥一职,他自认今生无望,也就早早打消了这个升迁念想,将心思花在闲情逸致之上,譬如收藏核雕。 巡街,在李雪梅眼里本就是走个过场,自认往日里没有太多事,眼下更不会发生什么,但因为前两日刚发生江湖武人杀人的刑事,他本不必来巡街就成了奢望。 路过衔泥巷的时候,手里摩挲刚到手核雕的李雪梅瞧见巷子里低头走路的汉子似乎有事,刚想上前问话,汉子却猝不及防摔倒在地,上前照例询问,他还略带审视的看了一眼似乎尾随汉子的带刀凶徒,在脑海里核对兵部榜单并无对应头脸,心里也就松口气,不过还是循例多问了两句。 穿过衔泥巷时,他还刻意回头扫了一眼,倒地的汉子也没有什么隐晦暗示,想来不是如他猜测遭人追杀。 卖臭鱼的裘大,昨夜在寡妇巷快活一宿,算是将月底积攒的银子挥霍一空,平日卖臭鱼倒是能赚些许银子,但如今今非昔比,果腹的米面都贵如黄白,他卖臭鱼自是赚不到什么钱,生意一落千丈,也在情理之中。 他的家就在衔泥巷,家里前些年还有老母尚在,回家也算有些念想,待到即将百岁的老母驾鹤西去,他也就不想再回那个处处充斥孤寒气息的家,在街头随便对付一口后,漫无目的游逛了片刻,不知不觉中还是回到了衔泥巷。 站在积雪的门口,裘大摸了摸空瘪的袖袋,岁旦将至,家家户户挂桃符,他却半点没有记得这些,反倒是将银子花在了那位满身肉香的妇人身上。 平日这种事都是老母提醒他,方才能记住再照做,如今老母一走,他便彻底打回原形,吃喝嫖赌样样在行,成了寻花问柳五毒俱全的混混,日子有一天过一天,银子有多少花多少。 打开院门,裘大并无想进去的意思,也就是这时,一墙之隔的院子门口有人推门进院,还捎带看了他一眼,“好家伙,这鬼院子好算是有人出来了,住着人怎么就不知道打扫一下,院子里都臭成什么样了……”,裘大蓦然想起自己有必要提醒一下对方,一墙之隔臭味飘散过来,遭罪的还是自己,“也不知道院里放了什么东西,比臭鱼还臭?” 裘大腹诽一番,便关上门走到邻居院门前,透过门缝朝院子里看去,院子里堆放着什么,用黑布罩着,与上面的白雪形成鲜明反差,“什么东西还用布罩着?”,如此想着,裘大还是叩响了门环。 “谁啊?” 院子里传来问话,“咯吱咯吱”的踩雪声由远而近,院门被打开,走出的却是一位素面妇人,手里还抱着一个暖手炉。 裘大觉得妇人好似在哪里见过眼熟的厉害,但一时半刻却也想不出来,只好尬笑道:“大姐,我是你家邻居,这阵子总是闻到一股臭味,便想着过来问问,是不是你家里腌了臭鱼?” 妇人形容内外都透露着一股子清冷,俨然有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意思,回到:“臭鱼腌了些许,还有一些熏肉,没办法,这日子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多腌一些备着,也算有备无患……” 裘大回到家中,烧火煮水的功夫,看院角又空空如也的狗窝,骂了一句“回来就杀吃狗肉……”这才想起邻居那位妇人好像是在街上摆摊卖卤面,如此一来,家里腌制那么多臭鱼的,好像没有什么不对,显然是他思虑过甚。 “卖卤面的……女人!” 严狗旺寻了两条街,方才找到巡街的吏目,战战兢兢将先前看到的那一幕禀报完毕,吏目李雪梅眨眨眼,上下打量着一身风雪的严狗旺,似乎是在掂量他言语的真假。 “满院子的人头……呵。还真能编,知道有赏银,便想着编捏一个故事出来,好哄骗赏银……” 正吃面的李雪梅听完严狗旺的禀报,第一反应就是觉得这个家伙是来骗赏银的,因为前两日那场刑事,兵马司张贴了赏单,说是谁人能提供有价值的线索,便能得到一定的重赏,这两日兵马司便接到不少奔着赏银而来的线索,但验证过后无一是真。 严狗旺急得跺脚,他敢来此还是多亏家里婆姨鼓动,至于什么赏银的他完全没有放在心上,只是觉得如果不说,心里就像是堵了一块石头。 “官爷,真不骗你,那院子里确实是一堆……人头!” 严狗旺几乎是咬着牙将那最后两个字吐露出来,人命关天的大事,好像到了官爷眼里,却成了有些可笑的笑料,他有些不明白。 “前面带路!” 李雪梅最终还是决定走一遭,了结完此事他也能顺路回去,至于满院人头,他觉得完全是危言耸听,一定是看走了眼。 来到衔泥巷,严狗旺自是没有胆识跟着过来,远远躲在一边瞧着,李雪梅心中好一通哂笑,挥手令兵卒敲门,院门被砸的“砰砰”作响。 隔壁,正烧火的裘大听到隔壁有人砸门,便起身来到门口隔着门缝向外瞧,只见得一个面无血色的汉子缩在墙边,战战兢兢看着什么东西。 “见过李大人!” 开门的妇人自然认识巡街吏目李雪梅,便如此先施福行礼。 “是你啊……” 李雪梅看的开门妇人后,视线掠过妇人,在摆着几口大缸的院子里扫量一眼,笑着回了一句。 平日,李雪梅巡街,有时会去妇人面摊吃饭,一来二去,也就算是彼此认识。 “不知李大人找民妇,可是有何事?” 妇人面色无恙,极其自然问了一句。 “哦,倒是没有什么大事,就是……路过此地,想讨口茶喝,不曾想却是你……也是有缘……” 李雪梅圆谎过去,先前扫量一眼,院中除了几口可能腌菜的大缸,再无任何杂物,哪里来的满院子人头,简直荒唐可笑…… “大人不妨先进来,民妇这就给大人煮茶……” 妇人让开路,示意李雪梅进院。 李雪梅没有想再追查下去的意思,自然也就不会进院,随便找了个油头便离开,过来与严狗旺一通呵斥:“无耻刁民,为了几两赏银便可编织谎言,如今被戳穿,银子没捞到手,是不是心里恨透了本大人?” 两条野狗一前一后从巷子里蹿过。 前面一条嘴里叼着圆鼓鼓的东西,后面一条撒着欢追撵。 “官爷……” 严狗旺看眼在巷口转头折回的野狗,声音不自觉有些颤抖,手指下意识指了出去。 正教训严狗旺的李雪梅循着手指方向看去,视线刹那间钉住,莫名问了一句:“狗嘴里叼的可是……人头?” 从巷口折回的野狗,终是被后面的野狗追撵上,二者顿时撕咬起来,狗嘴里的东西也就滚到了一边,堪堪滚到李雪梅身前。 一颗凝固的人头。 裘大听到狗叫打开院门,站在门口冲正撕咬成团的疯狗喊道:“馒头,回家了……” 李雪梅僵住的视线从地上挪移到门口那张头脸上,顿时觉得五雷轰顶,浑身被冷汗浇透。 “鬼啊……” 严狗旺大叫一声,发了疯地跑远。 裘大循声而望,笑着与李雪梅拱了拱手,算是打了招呼。 仿佛是地上的人头活了过来一般。 第四百四十七章 鹰兔相搏 雪降万花败,独梅傲然而绽。 李雪梅这个幼时花了三两银子的名字,取以梅绽雪中之意,是寄托了李雪梅父亲乃至一家人对其的希望。 天资一般,形容中人,从学塾求学到后来科举落榜,李雪梅一直不怎么起眼,平凡人,平凡活着,后来随了一门亲戚的关系,方才能在这皇都之地谋上这一份威风凛凛的差事,李雪梅对此颇为感激,他感激一切,感激他所拥有的。 做个麾下有人可差的吏目,李雪梅已经心满意足,再升一步上位副指挥司,他不是没有想过,但终究还是败给现实,家中箱底轻飘,再无可挥霍之银两。 至于仰仗立功封赏,从而鲤鱼跃龙门,他对此意见却与常人有异,在他看来,不说立功封赏有没有给吏目的先例,单就说在以后的例行巡街中能安然无恙,一直平安无事到老,他觉得已经算是祖上庇护,什么立功封赏,能有命重要? 当衔泥巷这一幕猝然发生,照理说立功封赏的机会就在眼前,寻常吏目若是看见,各个不是猛虎扑食,也不会相差甚远,何曾会让到了嘴边的鸭子再飞走? 但李雪梅却是那个唯一的例外,当他看到地上的人头与不远处那个正在向他打招呼的汉子足以完美重合,脑海里蹦现出来的第一念想却是撒丫子溜之大吉! 没错! 平日威风凛凛的巡街吏目李雪梅,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鼠胆之辈,每日上街巡视,旁人带刀纯粹是应付差事,而他则是实打实的怕死。 不过一个照面,李雪梅就已经奔出巷子,他觉得地上那个人头冲着他笑,笑他不敢拔刀,笑他不敢将腰杆挺直一次。 最先被吓跑的严狗旺骤听耳畔生风,便瞧见一道身影倏忽从身侧飞过,远去快如飞箭。 “呃……是官爷?” 严狗旺刹住步子,站在那里有些发愣,这般怪事闻所未闻,都说民怕官,何曾见过官怕民,今日倒是让他开了眼界! 衔泥巷中。 清冷妇人开门,探手像是撕皇历一般,在半空中“滋啦”一撕,衔泥巷中景象顿时变了样,从巷口开始到她所在的门户之地,诡异变成一张栩栩如生的画纸,被她从半空中撕卷了下来。 巷中的狗,地上的人头,隔壁的汉子,尚未反应过来的兵卒,都在刹那间变成了她画纸上的笔墨点缀。 “跑了两个……呃,问题不大!” 妇人将半张画纸卷起收入袖中,探头看眼一切如常的巷口,嘴里如此轻声念叨了一句。 关门回到自家院落,妇人又止步抬眼看天,鲜会流露神色的脸面上,却是微微抖了一下嘴角,语出如刀:“偷看寡妇长针眼!” 南城葫芦巷,之所以能叫的出名头,得益于巷中住着两位手艺高超的手艺师傅,一位善捏糖人,捏出的糖人栩栩如生,活灵活现,人称“老糖头”,一位走街串巷的货郎,自诩整座皇都没有他买不到的货,人称“货郎张”。 这二人做邻居已有时间,在巷中民众印象里,这二位有头有脸的人物,除了刮风下雨缩在家,其他光景皆是在一块推杯换盏,地点也不远,就在巷子口的小酒肆。 “老糖头,这妇人可是不给面子啊,就凭你这脸面,放诸于何地,谁人敢如此甩脸子?” 一位瘦似竹竿的清苦汉子一手端着酒水,一手屈指轻叩桌面,和以音韵古怪的小调,胡子拉碴的嘴角带着不经意的坏笑。 与清苦汉子同桌而坐的是一位不苟言笑的老者,脸上清晰可见的皱纹就如同剑削斧刻一般,一眼望去大抵会让人不自觉产生古板执拗甚至老顽固的初印象。 “货郎张,你小子一天到晚就是靠这张嘴唬事,这南城婆姨可是被你哄骗去不少,你觉得你这么做会不会翻车?” 被称之为老糖头的老人并未高声,但话音却闷似雷鸣,一字一句都带着莫大的气势,莫名给人一种无形的压力,他如此调侃货郎张,也委实因为二人关系匪浅。 “翻不翻车又如何,反正老子卖的东西都是一等一的良心货,比那什么桃李商铺之类的要好上太多,他人一盒胭脂卖四五两银子,老子只卖二两,你说天底下还有像老子这般的好心人?自然少之又少,即便是有,他们也不会卖什么胭脂,所以说来说去,还是老子对那些妇人百般体贴啊!” 货郎张夹口花生米边吃边说,杯中酒水却是下的极慢。 “一场大梦梦千古,到头来却是一场空,像你我这等货色,在这里也就是走走场面,再往后发展,或许真没你我什么事了!” 老糖头说的有些无奈,这一切皆是由先前他看衔泥巷那一幕有感而发,这世间驳杂光景在些许人手里,简单的就是一张画纸,下笔画错了大不了撕掉重来即是,而对于一些人却不是这样,画错了撕掉就是一世。 这座坍塌在即的大界,在老糖头眼里就是一位气若游丝的将死之人,就算那位老天爷如今正四处寻医问药,想让其苟延残喘下去,也是一件极难的事情,在阴阳家一脉的正经中,有命数一说,而眼下这座大界就真是命数到了而已。 “老糖头,你莫不是看上那尸家婆姨了吧,不过是被抓包这么一次,就心灰意冷了,是不是觉得下次不好在见面……” 真实身份为杂家老祖独子的货郎张辈分论算起来,与眼前这位阴阳家老祖不过差一辈而已,在后辈子嗣如林的两家,委实算不得什么,所有人见了大抵还是要共尊一声老祖的,故而都是老祖,差一辈有何妨,有本事让后辈区分开来叫啊! 不时就赚便宜的货郎张说的猥琐,尸家一脉那妇人与他素无瓜葛,甚至见面都不曾主动言语半句,独来独往,清清冷冷,与尸家一脉倒是颇为贴切。 “瞧得上瞧不上又如何,你可曾见过那妇人对谁有过笑面,清冷形容,如尸在世,她这是……要走尸道啊!” 老糖头叹息一声,仰头将置了许久的酒水一饮而尽,货比货得扔,人比人……也是没得比啊,似妇人这般一心证道的修士,在如今这世道里,也算是一股清流了! 皆说山下尘世人心复杂泥泞,为了权利二字,争得头破血流,但山上修士呢,半点不逊色啊,证道一途本就是一条道走到黑,没有一往无前的心思,就绝对看不到希望的事情,因而半途而废之辈数不胜数,也有人咬牙硬撑,但心思早已摇曳如拂柳,根本没有坚持下去的可能,就这么走着走着,彼此之间的差距就这么一点点显现出来! 以老糖头的眼界来看,这位尸家妇人手撕光景的境界,已经称得上“天衣无缝”,这种“逆流而上”的手段,能做到纤毫无差,足以可见这份功底之深厚。 “切,走尸道又如何,难不成还能走的过那位去?” 杂家老祖独子不以为意撇撇嘴,心说这大话人人皆说得,但真正做到实处可见光明的,天底下有几人? 老糖头也不与这位年轻气盛的挚友赌气,一来没什么意思,两人都是几千岁的老不死的,心底那股气早已在年轻时挥霍无几,二来不值得如此,熬活至今,万事万物在他们眼里都是有斤两的,值不值得奋起为之,全看那点斤两几何而已。 话少酒莫停,言多酒无味。 “那个家伙被那些老不死引过去,能束缚到几时?” 真名为尸独秀的汉子蓦然问一句,在窥看尸家妇人之前,他与老糖头的视线刚从另外一幅画卷上移开,因考虑到牵涉甚远,因果形成之巨,后续也就未曾继续下去。 其实最主要的一个原因,二人谁也没有提及,那就是那个家伙气运太盛,凡是与之有因果纠缠的,即便微乎其微,最终也会像滚雪球一般,滚成一个谁人也无法预料的可怖后果,这一点也是诸如他们这些人不愿意多沾惹那个疯子的真实原因。 谁会和自己过不去? “别着急,既然进去,不挣扎几下就想出来,你把那些老家伙的老脸置于何地,先看看这出戏再说……” 老糖头抬手横抹,在半空做出一个推开画卷的动作,一张悬浮半空的真实画卷就这么凌空出现,但除了桌上的二人,谁人也看不到。 画卷中显现而出的是南城木人街…… 一条断头巷中,一位妇人正蹲在墙根方便,这处地界本就是如此,行人上街游逛,谁没有个三急,无论女子妇人还是粗糙汉子,大抵抵不住屎尿屁地催促,故而最为繁华的木人街,出现几条这样的断头巷也就不足为奇。 “嘿嘿……” 一张刀疤脸从墙头上方出现,本打算跃墙而过,却因为误打误撞瞧得如此风光,基于心底的歹念,也就堂而皇之瞧个热闹。 妇人听得笑声,顿时循声望去,瞧得墙头上那张头脸,慌忙提裙之余,也不忘大声吆喝巷子外的自家汉子,来给自己出气。 刀疤脸轻松跃过墙头,手起刀落,刚喊叫一声的妇人便人头落地,刀疤脸笑着一脚将人头踢飞,“砰”的一声落在不远处的雪堆上,红的白的就这么混杂在一起,形成一副触目惊心的景致。 “胸前斤两不够……” 刀疤脸撕开无头妇人的上衣,扫量过去便又是一脚踢开,嘴里嘀咕了一句,“缺斤短两害死人……” “过来吧……” 冲着墙头另一侧如此说了一句,两道身影便“唰唰”落了下来,皆是江湖武人的短打装扮,外套一件寻常棉衣,腰悬钢刀。 “小二哥,这时候会不会不太明智,先前可是已经有两波人都进了牢笼……” “无碍,你我都是本本分分的老实人,上街游逛犯了何律法,再说带刀的人多了去,那些官老爷能防的过来?” 三人如此说着,从妇人头颅前走过,人已死,眼未闭。 黑小二的名号,先前结结实实风光过一阵,但由于惹怒了北城兵马司,便被满城张榜悬赏,故而这位先前杀了近二十人的狠人选择暂避风头,在城外一座小山头落了草,拦道抢劫,混口饭吃。 皇城起战事之际,他便与几位臭味相投的兄弟下了山,顺势而为入了城外绿林军,与皇都守城的绿林江湖厮杀,在一次深夜袭杀中入了城,便再也没想过出去。 这些时日一直在先前相识的一位兄弟家里住着,本打算等这阵子风声过去,再做辞别,但因为兄弟婆姨每日摔锅撂碗,恶言相向,没完没了,最终激起了心头那点血性,索性一刀结果了兄弟一家子,也好让这家人黄泉路上不孤单,之后便将家中值钱东西一扫而空,不过两日逍遥快活,便囊中羞涩,思量之下,就有了探路子的心思。 对于南城诸多街巷,黑小二也不是闻所未闻,最终挑中木人街下手,自然是从烟柳巷的花娘嘴里打听的结果,这条被几位花娘称为“老爷街”的街道,据说南城大半有钱老爷都会来此游逛。 在街上漫无目的走了片刻,一位生着鼠目的喽啰小声问道:“小二哥,这么多铺子,你说咱们抢哪个好啊?” 喽啰本是城外山匪,随黑小二下山完全是被先前一番天花乱坠的言辞蒙蔽,如今到了这木人街,所看果真如实,素来没见过如此繁华街市的喽啰,腿肚子也有些发颤,心里一个劲敲鼓。 黑小二拍了喽啰一巴掌,笑道:“急个锤子,这光天化日的,抢了能逃到何处,还不是自己给自己下套,天黑再说!” 喽啰摸着头应下,腹中却是“咕噜咕噜”出了动静,黑小二一听,扭头目视前方街边,笑道:“走,小二哥请兄弟们吃面!” “掌柜的。三碗卤面,要快!” 喽啰替黑小二拂了拂凳面,这才一拍桌面,嘴里呵道:“上的慢了,可莫怪爷不给银子!” 视线从面摊女掌柜身上收剑回来,喽啰猥琐一笑,凑到黑小二身前,笑道:“小二哥,这女掌柜可是好姿色,若是小二哥不嫌货色差,今晚不妨收了去!” 黑小二眯眼望着姿容清冷的妇人,眼底闪过一抹鹰猎兔的狠戾。 鹰兔相搏。 第四百四十八章 兄弟当头 南城葫芦巷。 老糖头的糖人摊子就横陈在巷口一侧,白天稚子缭绕,叽叽喳喳,每一块糖稀在老糖头娴熟无比的手指间发生神乎其神的变化,又在稚子阵阵艳羡后的争相抢购里有了归处,一只挥舞铁棍的猴子,或是一个肩扛钉耙的猪妖,总能用一个引人入胜的小故事将之串联,带给稚子无穷的遐想。 货郎张不想出摊的时候,就自带小板凳坐在糖人摊子旁边,手里拎半壶酒解闷,偶尔瞧得眼巴巴想买糖人却没银子的孩子,也会慷慨解囊,虽然多是口头赊欠老糖头,但好在老糖头也不在意。 寒冬腊月,加上烽烟绕城,生意自不是如何好,能买糖人的稚子多半会被长辈束缚在家,南城多皇戚王公之属,银子自是不缺,但为了自家后辈平安,就算狠下心强硬打骂一通,也不是无法理解。 做冷板凳片刻后,货郎张晃了晃手中酒壶,扫量一眼空落落的街头,笑道:“老糖头,照这么下去,你这生意铁定要黄,鬼影都么得一位,你这糖人买与谁去?” 正捏一百零八将的老糖头置若罔闻,直到手头一个拎双斧的粗糙汉子定型,这才抬眼看天,雪天一色,淡淡回道:“先是皇戚王公,再是朝堂老臣,接下来大概会是江湖绿林,如此一个个收拾下去,你说咱这位天子殿下是不是想将这烽烟燃遍山下尘世山上仙门?” 货郎张自是不会思量这等曲曲绕绕的东西,如他杂家一脉,算是博精百家万法,不讲究什么独善一门,在看待问题方面,也就是“随势而行”,讲究随波逐流,走的是大道坦途。 “老糖头,我来此为何,你心里没数嘛?你觉得纯粹看热闹的和想分一杯羹的相比,这两者之间谁会心思更深远一点?” 货郎张话里提及的纯粹看热闹和想分一杯羹的,分别各有所指,他所代表的杂家一脉便是那看热闹的,随心而为,袖手旁观,而想分一杯羹的仙门多了去,老糖头背后的阴阳家一脉就是其中之一。 货郎张如此言语,其实也是话中有话,诸如他出门偶尔不带脑子,习惯神游物外,对于货郎张假借如此蹩脚理由搪塞酒钱,早已习惯的老糖头也是无可奈何,不得不常说一句“人要脸树要皮,人不要脸,万界无敌……”方才镇镇场子。 “没带脑子就直说,绕这一大圈做甚,显你没脑子也能耐啊?” 说话间,老糖头一把夺过货郎张手里的酒壶,仰头就是狠灌一大口,这一口半壶酒就抵之前的糖人钱了。 虽是山上修士拔尖之辈,但来此天地,所受压胜之多无法言说,甚至始料不及,尤其在这大道絮乱的下界,无形压境极多,故而这副神仙躯壳算起来与一些江湖武人悬殊不大,会生老病死,自然也会感觉到天寒地冻。 灌下几口酒水暖腹,老糖头搓了搓树皮老手,最前喷吐一团白雾,与天地同冷的话语也就吐露了出来,“不管你想没想过,总之现在也是你做个决定的时候了,要么趁天未塌近早离开,要么干脆入场暖暖身子,像你这样瞧热闹,不会是什么好事!” 这位阴阳家一脉的老祖,善以因果丝线拟练万事万物,在这位老祖的手里,万界发生的一些大事,皆做过旁人无法揣度的拟测,或是手下捏出的一只桀骜猴子,或是一位坐拥金山银山的疯子,万事万物都任其自由肆意而发,他无非是开个头。 仙墟大界一事,老糖头就做过千般拟化,任一方面可能发生的因,继而产生的各种果,都在他捏出的那一个个糖人里可以看到。 他人吃的是糖人,而他看的是一个个无形因果未来。 “哦?”货郎张疑惑出声,下意识直了直仰躺的身子,侧目看着不似说假的老糖头,“这么说你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不待老糖头回应,货郎张就莫名笑了出来,“哈哈……老糖头,你也有今天,你不是牛掰到能拟测出屠龙一脉身死道消的真正原因,怎么这会不行了,哈哈……” 老糖头摆摆手,随手拿起一个捏好的江湖武人定型糖人,“咔嚓”一口咬碎半数,边吃边说:“要是事事物物都能拟测到,我这也不至于混到与你在这荒山野岭闲扯淡唉……” 面摊。 “掌柜的,今儿生意不错啊……” 常来面摊吃面的何五落座后,扫量一周后笑着说了一句,他近乎每天都来此吃面,衙门里许多能说着话的衙役都打趣他兴许是瞧上女掌柜了,何五对此也没有解释过什么,一如既往,风云不坠,天天来此。 女掌柜很快端上面,放下碗筷之际,这才施福笑道:“全托大人的福,没有何大人照顾,生意也火不起来……” “掌柜客气了……” 二人如此聊叙几句,何五便开始吞面,五六十钱一碗的卤面他倒是也吃不够,每次吃都觉得味道要比上一次好一点,当这种感觉堆积到了某种程度,何五发现自己已经到了不来此吃面就难受的地步,抓心挠肝,彻夜难眠,并且整个人神魂都仿佛被抽离一空,形如尸槁。 吃完面撂银子时,何五压声与收拾碗筷的女掌柜低语了一句,“你认知那三位?” 女掌柜抬眼看了一下邻桌一碗面吃了许久的三位客人,摇了摇头。 何五在兵马司做事,虽是记写东西的无品小吏,但耳濡目染养成的谨慎细微直觉,使得他对邻桌面相凶残的三人多少产生了警惕心思,其实也不怪他,兵马司这些时日捉拿的歹人,数量要比寻常多出数倍来,看的多了,也就有了大眼一瞧便能知晓良善奸凶的本事,邻桌三人,自是属于凶徒歹人之属。。 毫无疑问。 因为对方三人且带了刀,何五自知不敌,便与女掌柜告辞匆匆离去,马不停蹄直奔兵马司,他怀疑这三人与先前一桩命案有关,而且其中有一位更是觉得眼熟,他需要翻看先前的宗卷,好验证心中所想真假。 一碗面总有吃净的时候,黑小二起身活动着冻僵的腿脚,顺便撂付银子,趁女掌柜收拾碗筷之际,伸手拍了一下身后浑圆,猥琐笑道:“如何,今晚敢不敢陪大爷厮杀一晚?” 女掌柜理了理额前被风拂乱的发丝,清冷脸庞罕见出现一丝妩媚笑意,带着三分胆怯,低着头说了一句:“简直是找死啊……” “你说什么?” 嘿嘿直笑的黑小二收了收嘴角,以为自己听错了,又是抬手触了一下妇人身后浑圆,嘴里直接骂骂咧咧起来:“老子就是找死,你能奈我何?” 一旁看热闹的两位喽啰更是肆无忌惮,一脚踢翻身前饭桌,抄起两条长凳对着另外桌凳便是一通抡砸,碗筷桌凳散落一地。 附近商贩有与女掌柜熟识,便穿过围观人群跑去寻找巡街兵卒,这种乍看起来像是吃霸王餐的事,做生意的不可能不撞上,找官老爷帮忙自是相对好的一种法子。 “桌凳碗筷,这些加起来三十两银子,你付过钱便可随意……” 妇人不慌不忙将手中的碗筷放回灶火台,回来时手里拿了一根捅火用的烧火棍,大有一言不合就开打的意味。 “敢威胁老子……” 黑小二蓦然暴怒,嘴里喷吐狠话之际,更是抬腿甩出一记鞭腿,直轰妇人面门而去,照此势大力沉的势头,妇人结果非死即伤! 两位喽啰一瞧大哥动手,更是打砸起劲,其中一人瞅准烟火腾燃的灶火台,拎着长凳就疾冲了过来,抡起长凳照着灶火台就狠砸而下! “嗵……哗……” 灶火台被砸的炭火四溅,围观人众见势纷纷躲避,煮面的大锅也滚落在地,面汤倾泻一地,汤汁飞溅几位围观人众身上,烫的吱哇乱叫,台子上垒落的碗筷也摔碎大半,烧红的炭块在汤汁里滋滋冒着白烟,躲闪的人群里有一人摔滑在地,屁股堪堪坐在碎碗片上,撑地的手掌也见了红,疼得嗷嗷大叫。 不过一个轻飘转身便躲开了黑小二鞭腿的妇人,一个跨步贴靠,手中烧火棍迅如箭矢,直接戳刺向出手不留情面的汉子裆下,打人先打鸟,也不过如此。 招式与寻常江湖武人没什么两样的妇人,一棍戳刺而出,手腕又是一翻,好似蛟龙腾海的烧火棍划过鲜红弧线,再次直点尚未来得及哀嚎的汉子下颚。 “砰……”,裆下吃了大亏的黑小二忍着锥心剧痛,佝偻成虾的身形借着脚下猝然发力而扭转,一个干净利索的后撤步甩开照面的烧火棍威胁,手中在转身之际便蓄势待发的钢刀一挥而出,迎着纠缠紧咬上来的烧火棍轰砍在一起! …… 炭屑横飞,混杂在白雪中格外显目,狼籍的地面躺着两位哀嚎呻吟的喽啰,一人捂裆,一人捂头,各自见红。 被炭屑迷眼的黑小二知晓自己这是撞上了硬茬子,眼前这妇人在他后退跳脱之际,一瞬功夫中,便出手如闪电,点掉了他的两名喽啰,而且这还是对方留了手的,否则这一刻他看到的就是两具尸骸。 “终日打雁却被雁啄瞎了眼……” 黑小二不自觉攥了攥手里唯一可靠的钢刀,脑海里浮现出这么一句金玉良言来。 “让开,让开……” 巡街兵卒冲开人群蜂蛹而来,将面摊包围起来,带头的吏目已然不是先前的李雪梅,二话不说便拔刀出鞘,刀锋直指被围簇的黑小二,冷声呵道:“乖乖弃刀投降,否则有你好看!” 穷途末路的黑小二自知大局已定,挣扎不过是徒劳,但又知自己身犯重罪,二三十条人命又岂是他所能逃脱的,思量之下便心一横,本着老子就算是死也要拉两个垫背的,一个踏步前冲,手中钢刀挥舞卷风,冲着新上位的吏目杀了过去! 远远围观的人群里,有一位头戴斗笠的威猛汉子,瞧得与兵官厮杀正酣的场面,小声念叨了一句,“黑小二这厮,也是茅坑里照灯笼找死啊,在这阴沟里翻船,脑壳莫不是被花娘屁崩着了……” 如此碎念几句,身材高大之人就挤出了人群,迎风走几步“咳咳”咳嗽起来,“得找个机会……”,如此又自言自语两句,进入客栈回到房间,方才将头上斗笠摘下,抖干净上面的落雪,显露出头顶的戒疤来。 屋里还有一人,正躺在床上酣睡,听得名为二哥的进来,方才坐起身打个酒嗝,问道:“二哥,可是找到了什么法子?” 这头顶戒疤的威猛汉子,正是先前在城隍庙门前与虎霸天,倒霉老道几人厮杀的二哥,那一场厮杀最终是他吃了亏,折了自家兄弟的性命,方才死里逃生,到的今天,跟随在身边的兄弟便只剩下他们二人,他自己还受了重伤。 “有个屁法子,那几个腌臜货色就知道一天到晚龟缩在那城隍庙中,你我想瞅个时机敲闷棍都不行……” 二哥气的拍桌而坐,灌口冷冰的茶水,胸口好如撕裂开来的疼痛感正一点点撕开他的心防,眼角抖了抖,二哥寒意拂面。 “今晚得再宰两只肥羊,如若不然,这住宿钱都没有,你准备一下,晚上就去昨天踩好点的那家动手,记住要做的干净利索!” 二哥看眼床上睡眼惺忪的汉子,如此嘱咐两句后,便不再多说什么,这个名为姬贝戎的家伙,是他不久前误打误撞结识的兄弟,二人虽谈不上交情如何,但架不住对方兜里银子多,这些时日吃喝花销,皆是对方银两,但既然是兄弟,二哥也不好意思如此,再就是对方来历不明,今晚这一单除了劫财,还有试探对方之心。 “二哥,你就瞧好吧,杀两个人算什么,简直易如反掌,手到擒来,想当年……” 二哥听到床上的姬贝戎又开始提及自己那一段无人知晓的荣光岁月,便觉得一阵头疼,这厮自与他相识,这段岁月少说也说有七八十次,如今就算是他也能一字不差背出来了,关键这厮每次说都兴高采烈,打了鸡血一般,简直比说书先生还要热闹! 第四百四十九章 蠢货 宰相门房三品官。 在首善之地的皇都过日子,就免不了要与这其中的光明晦暗打交道,有所仰仗的门户自是过的滋润惬意,即便灾厄当头,也无非是找找人拖拖关系便可应对过去,而势单力孤的寻常门户,遭逢天灾人祸,大抵还是靠一个熬字度日,若是熬活不下去,街边无非多几具尸骸而已,谈不上什么小事。 对于夹在其中,不上不下的那么一部分门户来说,诸如皇戚王公,尚书侍郎一类的大人物自是不认得,即便有心有途径能结识,大抵还是会败在银子一事上,最后只能退而求其次,抬着猪头去打通这些大人物身边甚至再身边的某某位爷,期盼着这些收了猪头的爷能在方便时美言几句,仅此而已。 方半城的府邸居于南城,但确切来说其实是在商贾之流攒簇的南城外围,距离那些贵不可言的皇戚王公府邸相差甚远,但这些并不重要,对于靠做皮肉生意发家的方有财而言,重要的是莫过于他手下经营的那几家销金窟。 只要牢牢将这几家花楼攥住,他方有财即可跟在这些皇戚王公老爷身后捡骨头吃,骨头小又有何妨,架不住给的多啊,再者骨头即便再差,那也比吃不到香啊,自从走大运结识了一位据说是老相府管家的侄子的三舅,一个终日喜欢将“老相府门房可抵三品官”挂在嘴边蹭吃蹭喝的胖子,方有财就觉得是自己死了八九年的色鬼老爹显了灵,方家好日子马上就要来到了! 月上三竿,顶着半城名头的方有财这才从一家酒晃晃悠悠走出,因为酒楼雅间炭火烧的极旺,加上灌了一肚子酒水的缘故,下楼时未曾觉得寒冷,这刚跨出门就被街上寒风冻了一个喷嚏,“阿嚏……”,方有财揉了揉不通气的鼻子,扶着门框转身想回去差人让家中下人送狐裘过来。 “有财老弟,说好了这顿由老哥来请,怎的反倒又让你破费这一次……” 与方有财碰头走出的胖子,活脱脱的弥勒佛,未语先笑,因为吃多酒的原因眼神有些迷离,瞅了瞅与自己撞头的方有财,笑道:“有财老弟,下次一定得让老哥掏钱,德源楼,新楼荟,随便挑……” “孙老哥这是没喝好,不然再让老弟安排一下……”,方有财揽过胖子孙心诚的肩膀,二人如此出了门,漫天风雪落下,猥琐的话语夹杂着肆无忌惮的坏笑就这么随风飘远…… “我记得刚来两位未**的小娘,老哥若是身有余力……” “有财老弟就是太客气,你的那点事老哥心里有谱,老相爷那边虽说如今落了势,但在六部衙门里还是有分量的,要知道宰相门房三品官……” …… 从会仙楼出来,夜无繁星,天地一色,雪片簌簌而落,方有财回头看眼三楼一间屋子,是缩了缩脖子嘀咕了一句:“狗日的好算吐了口……” “咯吱咯吱”踩雪回家,方有财心头也算吃了秤砣,先前一直未曾开口的孙心诚今日总算是吐口,应允帮他在那位老相府的管家叔叔面前美言几句,至于他想买地的心思,无非就是老相一句话的事。 在这位孙老哥身上前前后后花了不下千两银子的方有财,此时不可谓不洋洋得意,如今这南城是什么形势,他自认看的格外分明,那些被砍了头的皇戚王公遗留下的那些地铺,就是一块块成色十足的官银,他自是无法惦念,甚至连那些流落民间的珍玩字画,他也从无嫉窥之心,他看中的东西有些不显眼,甚至有些奇僻。 衣服。 那些皇戚王公府邸中必然有各式衣服,新的旧的,贵的贱的,在失去主人后,珍玩珠宝最是引人瞩目,抢的人也多,就算是服侍的婢女,也会被充配官妓,绝无遗留的可能,而满地无人愿意要的衣服,就成了方有财眼中的“珍玩珠宝”。 经营花楼起家的方有财,在这一方面极具天赋,从花楼每一间风格特异的雅室,到楼中陈列的大小饰物,皆是他花了无数心思想出来的,故而他打造的三座花楼一经问世,便赢得了南城众人山呼海啸的赞誉。 简言之,方有财看中那些皇戚王公遗留的衣服,其实是看中衣服主人的旧身份而已,试想一下,让楼中花娘穿上这些寓意丰富的服饰,在床榻之间再做些撩人动作,只怕神仙老爷也抵不住这份冲击诱惑吧? 但毕竟这些无人关注的衣服是皇戚王公所有,即便被砍了脑壳,那也是需要收缴皇库冲资的,断然不是蝇狗鱼虾之辈所能惦念的。 当然,这点事只看对于谁人而言,若是搁置在方有财头上,势必难于登天,仅是一个皇命难违便可将他所有的心思碾压一空,可要是放在诸如老相或者其他朝堂大员身上,这无非就是张张嘴而已,几件衣服而已,又不是什么珍玩珠宝。 一路如此想着,还因为醉醺路滑摔了两跤,不过终究心里还是高兴成分居多,摔跤这点皮外伤根本算不得什么,在府中下人开门后,方有财便唤来管家方算,是他远方子侄,为人精明能干,做事也颇为效力,方有财能将一座花楼营生全盘交给他打理,已经说明了一切。 “方算,你这两日准备五百两银子,我有重用……” 这五百两银子,是方有财在回来的路上想好的数字,是打算给孙心诚用以向上“递话”的猪头,这份分寸他把握急准,初次不可太过,一来容易给人遐想,二来之后不好再维续,思来复去后,就卡在了此处。 “老爷,我与那孙心诚倒是有过一面之缘,当日这厮是在烟柳巷正被嫲嫲轰撵,几位花娘都在啐骂于他,说他是身无分文还骗钱骗色的大骗子云云……这五百两对老爷来说,虽是小数,但也不能轻易便宜那厮,这两日我便差人尾随与他,探探虚实……” 方算冲好茶水端过来,给方有财递了一杯,自己也端了一杯,捻盖吹去茶水浮沫,茶香充斥这间处处可见匠心的书房。 有些出神的方有财并未完全在听方算的小心之论,方才在他进屋的刹那间,脑海里蓦然划过一抹灵犀,是之于南城那随处可见的悬榜,南城歹人行凶,他也是听过的,先前回来时于街角摔跤,扶墙起身便恰好看到了悬榜,榜文上那一行沉甸甸的字将他一身醉意给震散了五六,“赏金千两,兵马司另有重赏……”,方有财从这一句话中嗅到了与他人不同的味道。 “老爷……” 方算觉察到老爷方有财并未在听,因为有叔侄这一层亲戚关系,方算平日也不会太过忌惮这位表叔,探手推了推肩膀,对方没有反应,方算就多使了气力出来,“啪”地用力一推,孰料块头极重的方有财却是应声倒地,紧接着方算也觉得自己头晕目眩,身子仿佛被悬于半空,轻飘飘的,倒在了地上…… 一道人影从书架后走出,脸上蒙着一块黑布,倒是没穿夜行衣,边朝书桌方向走去,嘴里边念叨:“这蒙汗药还算可以,不过就是得借助酒水才可奏效,有点麻烦……” 药翻方氏叔侄的来人,自然是应允二哥来此劫财的姬贝戎,在客栈与那二哥谈天说地,好是浪费一番口水,方才勉强让其相信他早年可是一位行走江湖的落难好汉,至于那一堆讲了七八十遍的好汉事迹,不过是拿出来充门面壮声势而已,哪个行走江湖的好汉没有几件自认轰轰烈烈的大事,就算没有,那也得编两件出来才行啊! 最终,姬贝戎是被二哥驱撵了出来,不过以防万一还是塞了一把短匕让其防身,至于能不能用的着或者说敢不敢用,那就是他姬贝戎的事了。 走到书桌一侧,姬贝戎用脚踢了踢毫无动静的方有财,并无打算将其杀死的心思,这头人猪不用他杀,也是个将死之人,而且还是他自己千方百计上的老相府那条沉船,怪得着谁? 短匕划过,另一侧的方算人头落地。 从姬贝戎掌握的消息,这位方府管家算得上吃里扒外的货色,名义上在为方府打理生意,实则却是将花楼所赚银两悉数挪空,以查无疏漏的假账蒙混,方有财在算账一事上草包一个,这几年竟然未曾觉察,故而使得这位子侄胆子愈大,已经将心思转移到了方氏三座花楼之上,并且这几日正要伺机动手,只是没想到自己先栽了跟头。 姬贝戎杀他,则是因为这方算暗地里于几位江湖乱匪称兄道弟,或许是基于互相利用的心思,南城最近乱匪杀人,皆是与其有些关系。 推开窗户,随手将割下的头颅扔出屋外,先在雪地里冻着,他还需要做些小手段,算是将这一汪祸水引致东流,嫁祸他人,如此缜密布置后,姬贝戎也就跃窗而出,特意在窗外雪地留下一连串的足迹。 轻松出得方府,姬贝戎兜转许久,最终在衔泥巷一座院落前停下脚步,将一路带着的头颅扬手一抛,头颅划过院墙,“砰”地一声砸出闷响来。 “送你一件小礼物,不成敬意,就算是礼尚往来吧!” 姬贝戎说完拍拍手,从容离去,丝毫不顾这位尸家妇人会不会在背后动手。 院子里,神色比月还清冷的女掌柜看着由她堆簇而起的雪人,被砸掉了半个头颅,清冷的脸上仿佛一池冷水瞬间结了冰。 “好嚣张的家伙……呵呵!” 姬贝戎回到客栈,推门进屋,将背在肩上的包裹随手搁在桌上,正在屋里等候消息的二哥迫不及待打开包裹,当看到里面明晃晃的银两后,终是轻吐一气,笑着拍了拍头脸有伤的姬贝戎,“没想到老弟有如此本事,早知如此,二哥还不如跟随老弟混江湖……” 头脸见血的姬贝戎摆摆手,自己倒杯茶水压压惊,牙齿打颤说道:“二哥,老弟方才好像杀了人,那厮不肯将银子交出来,我一怒之下就捅了出去,那厮也就倒地不起了……我拿着包裹一路跑啊跑,绕着南城跑了半圈才回来的……” 二哥收好袖中准备好的短刀,锤了身子还在颤颤发抖的姬贝戎一拳,笑骂道:“怕个锤子,不过是杀了人而已,又不是杀的千军万马,再说以你先前的江湖胆魄,这点小事比杀鸡也强不到哪里去,至于吓成这副鬼样子?” 额头冒汗不止的姬贝戎看了二哥一眼,勉强挤出笑容,撑出一副气势道:“不是怕,关键是……是我回去想再看一眼那厮究竟死没死,谁知那厮的脑壳竟然……不知所踪了!” “这……” 二哥顿时噤声,神色阴晴难定,以他多年的江湖经验来看,这件事恐怕是自己这位老弟被人下了套,或者说下套之人一直就在暗中盯着他一举一动? “你可有凳过榜?” 所谓的登榜,就是指官府悬赏重匪四处张贴的榜单,一些在山下犯了人命的山头匪寇就是因为无处可躲,只能上山落草,甚至一些匪宅中,登榜的与没登榜的,还会有交椅排次上的悬殊。 姬贝戎之前总是吹嘘如何如何厉害,听得二哥如此问,顿时如霜打的茄子萎靡不振,耷拉着脑壳落寞说道:“要是登过榜,咋可能还能混到今天这个地步,城外那些乱匪哪个能是老子一刀之敌,杀他们易如反掌……” “既然没登过榜,那也就说明暗中盯梢之人不会是兵马司或者官府一类的人……” 排除掉这一点后,二哥心中悬石也就落了地,身在这距离牢笼咫尺之遥的地界,若是再被官府盯梢,那他接下来势必没有什么好光景可过,至于先前一刹那萌生的那个“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心思,也就算是画了句号。 不知无形中躲过一劫的姬贝戎还在喋喋不休,“二哥,你是不知道,方府那些婆姨长的可是好看的紧,皮光水滑的,一看就是好货色,要不是着急回来,好让二哥放心,说不定今晚……嘿嘿,自有一番美妙……” 将银两收好后,二哥便躺回了床上,听着姬贝戎舌灿莲花,心里盘算着有无必要宰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 第四百五十章 山下 雪降又过月余,皇都内外倒是相安无事,一方据城而守,一方无动于衷,对于从四面八方涌来进城做生意的商贩走卒,双方也是罕见达成默契,任由熙攘。 皇都这场战火,终究涉及范畴还是在皇都周边数百里地,对于远离皇都的其他城池而言,不过是终日挂在嘴边的讯息而已,不是今日皇都险些城破,就是城内守军捷报频传云云之类的,说到底谈不上会有多深的感触,无非是在与人吃酒聊叙之际,随口侃侃而谈一番陈词滥调而已,赢得几句互相吹捧而已,对于深陷绝地的处境,不会有设身处地的认知。 战火燃烧百日,烧的不仅是涌上城头的兵将,还是背后数之不尽的各种物资,据从户部流出的一卷折子来看,百天兵事耗去银两二千七百余万两,辎重各数叠加也在千万记,若不是虎狼皇朝积蕴厚重,只怕这一场战事打下来就是国破山河碎的下场,眼下止戈而休,先前疲于应对的战事后遗症就凸现了出来,在南书房那位授意之下,加之各方势力暗中使然,一条涉及方方面面的商道就这么悄无声息从城外一路铺陈至皇都城下。 南书房。 天子殿下放下手中价值千金的狼毫毛笔,挪开四方梅兰竹菊制式的镇纸,揭起刚随心而画的冬梅绽放图,轻轻抖擞让墨汁吹干,同时得意十足地冲一旁素手研墨的新妃宛玲儿笑道:“皇妃,看看寡人这副冬梅怒放图如何?” 这宛玲儿前两日刚被天子册封皇妃之位,眼下正是圣宠无双,只穿了一件梅花印式纱衣的皇妃站在温暖如春的南书房,玲珑身姿透过朦胧纱衣折射出引人遐想的光芒,只见这宛玲儿抿嘴一笑,房中光景刹那间似乎暗了一下,天子殿下也似有觉察地抬眼看来,落在妙不可言的胸前,嘴角淡淡笑着,饶有兴致等着听这位颇得赏识的新皇妃能有什么惊人言辞。 “陛下,奴家不过是会画几笔粗浅无意的拙作而已,和一些姐妹平日取乐解闷尚可,若是拿出来显摆,或是在陛下眼前亮相,无非是献丑而已,依奴家画艺来看,陛下这副冬梅图可是一等一的好,画工妙绝还是其次,而这冬梅怒放之意最是应景,陛下能有此等忧民忧国的心思,说是万古圣君也不会有人质疑呢!” 宛玲儿朱唇开阖中,将玉玺递了过去,颇为享受佳人吹捧的天子便执玺在画端印下“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宛玲儿懂事地走过来将画卷小心收起,笑意连连问道:“陛下,这副冬梅图又会便宜哪位大人啊?” 天子收回留有余香的掌指,摩挲着光溜溜的下巴,望着窗外正疾跑而来的宫奴,微微想了想,便哈哈一笑道:“什么事都瞒不过皇妃这双眼睛,这副冬梅怒放是寡人要赏赐给来尚书的大礼,也算对其殚精竭虑,一心为朕操劳的嘉赏,如今皇都在难,朝堂有此等重臣可用,何尝不是虎狼皇朝之幸事,又何尝不是这数以千万计的百姓之幸事?” “陛下为国为民……” 就在宛玲儿说话之际,门外传来宫奴禀报,随之进来一个满身积雪的宫奴,顾不得掸落身上积雪,便如此面圣算是冒犯圣意,若是心情不佳,拖出去砍头也不是不可,好在此时天子殿下心情正佳,对这传讯的宫奴无意冒犯也不会放在心上,“陛下,城外传讯,眼下正有近十万各地商贩陆续而来,北城的汇海门已经遵循来尚书意思,做好准备定时开启,以便让各地商贩进城!” 天子望着院中雪势不减的天空,面无神色看了片刻,这才开口道:“镇守汇海门的陈渠大人,你可认得?” 传讯宫奴点点头,回到:“回陛下,这封信笺即是陈渠大人差令小的送的!” “哦……”,天子轻语一声,屏退宫奴后,这才对皇妃宛玲儿开口:“那陈渠早前背地里做了不少腌臜事,参他的折子数不胜数,寡人于这乱世之际,令他镇守汇海门,便是要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若是他不能把握住,也就莫怪寡人不念旧情了……” 皇妃宛玲儿默默无言,只是绕到天子身后,开始轻轻给这位为国事殚精竭虑的天子松肩,至于话里涉及的某种深意,又岂是她一介女流之辈能听得懂的? 当雪势渐大,南城众街道行人寥寥之际,众家商铺人满为患,陈西星却不得不顶风冒雪,深一脚浅一脚朝兵部尚书的府邸走去。 陈西星作为镇守汇海门将领陈渠的独子,也算是名副其实的将门之后,对于父亲陈渠的印象,自他参军之后,便从先前的古板沉默变的截然不同,说是重臣好人,多少也会觉得亏心,但若是给安一个奸臣坏人的名声,他多半也不会答应,总的来说,如今的父亲,已经和他印象里的那一个大不同,至少在他看来是如此。 老话说朝堂有人好做官,他有当将领的父亲,参军入伍自然是一条最靠谱的光明坦途,如今他负责军中传讯方面的事宜,虽偶尔行事会略显稚嫩,但大抵来说还称得上尽职尽责,不至于捅出什么大篓子。 怀里这一封加了火漆的信笺,便是他需要亲手呈现给兵部尚书的东西,父亲陈渠先前千叮咛万嘱咐,让其小心行事,说是城中不甚安生,会有江湖绿林之辈滋事,最好派一队兵马庇护左右,但这些却被陈西星一口回绝。 陈西星对父亲陈渠,近来正因为一件糟心事而闹得父子不和,若不是有军务在身,只怕陈西星早就撂挑子而去,他青梅竹马的心上人被抢了去,父亲陈渠反倒规劝他大丈夫何患无妻,对于那位抢了他儿媳的男子,却是只字未提。 到的来氏府邸,通禀门房后,陈西星就随在门房之后,兜转复行一阵子,才来到给人一种幽静独处感觉的素雅小院,在门房进去禀报的空隙,陈西星也在打量四周,这座小院据他看来,与寻常人家并无区别,墙外积雪深厚,来往石径上足痕寥寥,这一切迹象都在透露一个意思:这里几乎没有人来往。 在思量之际,门房出来告诉他进去便是,踏进被雪完全覆盖的院中,陈西星莫名心颤了一下,这种奇怪的感觉好似他幼时溜逃学塾生怕被先生发现一般,紧张难安,但这种奇怪感觉却无从说起。 小院不大,三间陋室而已,其中一间好像还能闻到灶火的腥味,“是灶火间?”,陈西星不自觉想了一下,这时当中的屋子便有人打开了门,一位身穿狐裘的中年男人出现在他眼前,陈西星扫量一眼男子,视线从狐裘下的明黄绸衣上扎眼似的收回,眼角抖了两下,便“啪”的跪地叩拜,“陈西星叩见陛下!” “来尚书,你输了,说好的事可莫要不算话……” 悄无声息来到来尚书府邸的天子殿下如此笑道,回头冲屋中正沏茶的来俊臣颇为得意晃了晃两根手指,方才回过头让首次面圣的陈西星起身。 “进来吧,外面雪大……” 陈西星战战兢兢走进并不算暖和的屋子,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就矗在那里四肢僵硬,像个木头人,话也不会说,怀里的信笺也忘了要拿出来。 来俊臣将沏好的茶端给正在书架前随意打量的天子,笑道:“陛下若是想看,大可让人将这些书送去南书房便是,微臣摆陈在此,无非是附庸风雅而已!” 天子抿口茶,笑着将一卷落灰的书卷放回书架,“君子不夺人所好,寡人要是将来爱卿这些好不易搜寻而来的古卷一并要了去,这天底下的人若是知道了,还不知道会给寡人扣什么帽子……” “陛下圣君仁心,深得民意,微臣就是明珠之侧的顽石,发光发亮指定是不行,但好算可以替陛下做些尽心侍奉的事宜,也算是不枉为臣一世!” 来俊臣深明圣意,在这一方面可与那位退位让贤的老相相提并论,如今这位天子心里打的什么算盘,从他知道这位陛下近来时常提及史书云云便能小窥一二,说到底还是逃不过生前身后名,做皇帝的哪有不想被世人惦念奉为明君的,生前不行,死后再被世人唾弃,想想都不免寝食难安! 被说到心坎里的天子哈哈一笑,转身看向尚且站在门口的水人陈西星,笑道:“陈渠大人的公子,可比不得父辈厉害,就说这面圣一事上,就逊色不少,来爱卿,快让人拿些衣服来,你没看到陈大人的公子身上的积雪都化了水吗?” 来俊臣倒也没唤进下人,只是走去另外一间屋子,半晌后拿出一套素朴的衣服,走到被雪水浸透衣服的陈西星身前,说道:“还不叩谢圣恩!” 脑壳一直昏沉的陈西星也不知如何,便应声跪地叩了头,又迷迷糊糊去隔壁屋子换了衣服,等换好后才想起还有信笺要奉上的要事。 将被不知是雪水还是汗水浸湿的信笺奉上后,接过信笺的来俊臣打趣了一句:“陛下,陈大人这般使唤自己儿子,怕是要背上恶父之名的!” 拆开信笺看过内容后,龙心大悦的天子殿下想了想,从怀里摸出一块随身带的避水兽玉挂件,在手上晃着道:“如此说来,寡人着实要嘉赏一下才可,以免寒了天下将士的热心!” …… 陈西星回到城下营帐中,头脑还是昏沉沉的,他这一路上也不知道是怎么回来的,陈渠从外面巡视回来正在掸雪,看到有些不对劲的陈西星,开口问道:“西星,信笺可是完好无缺送了上去?” 陈西星木然点点头,将一路攥在手里的玉挂件放在宗卷堆簇的长案上,陈渠扫量一眼,神色愈发狐疑,“莫非是来大人打赏于你的?” …… 入城的商贩队伍中,有这么几位颇是引人瞩目,一水的单衣草鞋,与这寒冬大雪的时节仿佛脱了节,几人头顶冒着腾腾白烟,雪落之上便会被消融,敢不远千里来皇都做生意的商贩中也不乏会些拳脚的,知晓这几位是行家里手,或者是山上神仙也不一定,故而没有人会上去触霉头。 推着木车进城的杭荣归四下扫量一眼,瞧得周身无人愿意与之对视,阴婺狠戾的脸上不禁显露几分不明笑意,扭头冲身侧将大刀扛在肩头的同伴说道:“三哥,你说我们这会不会太扎眼,万一牵连到城中老大他们,岂不是成了瓮中之鳖?” 肩头扛刀的歪嘴大汉摇摇头,面如沉水道:“不会的,大哥好歹是读过书的,你我能想到的,他必然能想到,你我按计划行事就好!” 这一行四五人之后又各自交头接耳一番,随在进城的大队伍中漫无目的走着,经过街边一家面摊时,推车的老四杭荣归便止步,开了口:“三哥,兄弟们都走了一路,这会肚子已经空空,不如先吃喝一通,也好有气力去找大哥们!” 这时,一位醉醺醺的酒鬼跌跌撞撞走来,一拍桌子骂骂咧咧道:“掌柜的,给老子下碗卤面,卤子要全牛肉的,银子少不了你……” 酒鬼晃晃悠悠落座,却不想落座时没能瞅准长凳,“啪”地一下坐了个空,地上本就是被踩成雪水的泥地,跌坐在地便是一身泥水,这眼下又是寒冬,棉衣湿透极难干,酒鬼挣扎着从地上站起,二话不说就抄起倒在一旁的长凳,朝着一旁的杭荣归砸了过去,嘴里骂骂咧咧:“知道老子是谁吗,都敢戏耍老子,活不耐烦了……” 长凳砸下,因为酒鬼力所不逮,长凳抡到半空,却是脱了手,在蹭刮到面摊雪棚顶后,“砰”的一声又当头斜落而下,方向却是变了样,径直落向了另外两位正吃面的食客! 就这时,背身而坐的那位食客猝然起身,抬手一记格档,长凳“轰”的砸在此人手臂上,断裂成两截,人也转过身来,形容中姿,但身上有着不俗之气,确切说应该是铁血气息,多半是经历过战事厮杀之人。 “这位朋友,你挪开他人坐凳,不敢承认,又暗中做手脚使祸事东流,这般阴狠手段不似英雄好汉所为吧?” 陈西星眯眼,打量着不远处一行四五人,沉声而说,负在身后的手却是推了推同桌而坐的食客,示意他尽快离去。 被好心提醒的食客置若罔闻,只顾吞吃碗中卤面,直到吃完方才打个饱嗝,一抹嘴气笑道:“这鬼老天,对我姓姬的,可是不太善,吃面都能吃出几只臭虫来,你说这还有没有天理?” 第四百五十一章 眼见 天光微涩,汇海门下进城的各地商贩因为长途跋涉,多少都带着遮掩不住的疲倦,近的远的,天南海北就这么闻讯而动,为了趁此良机大赚一笔,就算一路吃苦遭罪,或许等看到兜里白花花的银子后,大抵也会觉得不虚此行。 守城的兵卒披甲持戈,认真搜查着每一位进城的商贩,有遇着推货物的车驾,还得再将货物仔细检查一通,以防居心叵测的歹人会在货物中做什么手脚,进城的商贩排成长队,长龙一般就这么似卡在城门下。 最先进去的不少人便站在城内街边,手里或许还拿着些许买来的炊饼,静静等待着正被检查的同行人,城外排在后面的人有些已经开始骂出声来,嗡嗡嘈杂不堪,加上天寒地冻,肚腹再无半两暖食,即便裹着狐裘也抵不住贯城而过的寒风,风声呜呜,将人声嘈杂之音遮盖下去。 不知为何,城内距离城门不远处的街边,却是好似发生了什么事,城外商贩见得城内街上行人一窝蜂似跑了过去,隐隐可听得人群里传来“兵老爷又如何……”之类的话语,好像是当官的当街打了人,城外能看到的商贩,心里大抵是这么想的。 “可以走了!” 检查完包袱的兵卒在田老七身后推了一把,喝令他速速离去,田老七险些摔个趔趄,在地上滑了两下,好在勉强站稳脚跟,回头瞥了一眼正在检查一位妇人衣服的兵卒,嘴里嘀咕了一句“该死呵……” 田老七不是独行来此,还有几位兄弟同行,只不过在城门口排队时挤乱了,也就暂时分开,因为他站的靠后,几人中算他入城最晚。 紧了紧身后的包袱,田老七朝那座面摊缓缓走去,只是刚走两步,便陡然听得围了三层的人群刹那鸟兽四散,“嗡”的各自逃命开来,手足无措跑撞在一起的,被他人挤翻在地遭了殃的,嘴里喊着“谁偷了老子钱袋的”,被人群冲翻的摊铺,打翻的炭炉,烧火的炭火滋滋冒烟响着…… 一道略显熟稔的身影就那么飞在半空,还没来得及落下,便被一抹扎眼的刀光带起一串血线,断开的人身就那么砸落在打翻的炭炉上,发出令人作呕的烧焦气味。 “你敢剁了我兄弟……” 又是一道熟稔声音传来,还有些没反应过来的田老七便再看到两道身影就那么冲撞在了一起,又倏忽分开,一人胸前插了把钢刀,血水正滋射出去,将泥浆地面调成红色。 “四哥……” 因为事发突然而心神恍惚的田老七终于将眼前这一幕与脑海里某几位身影重叠,顾不得在路上摔断的腿脚如何疼痛,便“哇呀……”一声从裤裆里掏了一把短刀,大喊着冲杀了出去! 一刀结果了对方的陈西星闻声扭头,只见一位腿脚不便的汉子持刀就那么冲了上来,回头问了身边姬贝戎一句,“你认识?” 姬贝戎看去一眼,淡淡摇头,“认识个鬼!” “好说……”,如此说着,陈西星便大步流星踏出,随手抄起了身侧的长凳,钢刀尚未拔回,在距离冲上来汉子三步远的地方,一个侧身闪避,同时长凳从腰侧斜砸而出,“轰……”,长凳碎成几截,汉子也被砸飞出去,腰侧血肉模糊,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城门下兵卒也正看过来,因为距离太近,而且还大动了干戈,有兵卒跑进营帐,应该是向将领禀报,同时两位操戈兵卒正小跑而来。 “老七……” 眨眼间就折了三个兄弟的歪嘴大汉眼底血红一片,死死盯着那个端着半碗面汤在喝的邋遢汉子,心里怒火熊熊燃烧,恨不能冲上去将对方乱刀分尸,但脚下步子却生根一般钉在地上,肩上扛的大刀也在轻声嗡鸣! “三……三哥,我姥姥刚给我托梦,让我回家一趟……我就先走了……” 最后一位兄弟也弃他而去,什么姥姥托梦,都死了几十年……名为燕三的歪嘴大汉心里如此想着,肩上的刀也掷了出去,“唰唰”两声闷响,便又是“砰”的落地声,鲜血正从断腿中流泄,随之而来就是鬼哭狼嚎的惨叫…… “狠起来自己人都砍,佩服佩服……” 燕三看得对方却是拱了拱手,脸上有些难掩的错愕,但也似乎正在尽力说服自己接受这一切,如此瞬间,对方走了过来,燕三随即抬手轰出一拳,落下的雪片被他拳罡裹挟,骤然形成一道呼啸风雷,轰向对方的心口! “轰……砰!” 两声迥异的声响在当街炸开,其中一道横飞而出,撞塌半堵老旧城墙,尘土弥漫间,隐隐可见鲜血淋漓的半条手臂已然断碎,袖管随寒风而摆晃。 “就这也好意思出来混江湖……” 陈西星听得其貌不扬的邋遢汉子嘴里嘀嘀咕咕,此时也不免对其刮目相看,不过先后出了两拳,两拳之下却是一生一死,就算后面这位能活下来,那条手臂多半是保不住了,见过战事惨烈的陈西星,自然能轻易判断出厮杀中所受伤势如何,这几乎是一个合格兵卒普遍具备的技能。 “还不知这位朋友姓甚名谁,身手如此了得,想来也不是无名之辈?” 生了惜才之心的陈西星抱拳揖礼,藉着先前同桌而坐的点滴情分,想拉拢姬贝戎投身行伍,在他看来大丈夫理当如此,金戈铁马,马革裹尸。 姬贝戎摆摆手,莫名打了个响指,这才笑道:“谈不上,不过是多学了两年拳脚而已,若是真刀真枪厮杀,也不是什么万人敌的神仙老爷……” “你可是这守城的兵将?” 姬贝戎看着被陈西星挥手撵走的两个兵卒,又上下打量了陈西星一眼,如此问了一句。 “不过是无名小卒!” 陈西星应答爽快,也未曾隐瞒,二人又有来有往聊叙片刻,姬贝戎方才称有事要先行离去,陈西星这才抱拳告辞,望着渐行渐远的身影,陈西星总觉得他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南书房。 天子殿下收到宫外传来的讯息,便一直阴沉着脸坐在书案后,手里把玩着两件油光水滑成色极好的玉胆。 他辛辛苦苦打造的草蛇灰线就这么被人斩断,使得山上山下的诸多事宜一时间也微微凝滞,山上那群往日不理世俗甚至将他这位天子丝毫不放在眼里的修士,他早有心打压,但基于种种原因最终未能如愿,而这次皇都围困,算是无形之中天助人也,他的计划也就可以顺理成章施展。 统御山上修士,令其为之俯首,这是他坐上龙椅前就已经日思夜想的事情。 “想拆寡人的台,不免小觑寡人了……” 天子殿下眼前浮现一张头脸来,这张头脸的主人近来风生水起,声望拔高之势,甚至超出了复起的老相,在这其中他也有过推波助澜,但一切终究还是在他执掌之中,但随着时间推移,他暗中布下的几条草蛇灰线皆被连根拔起,细细思量后,在几件事情背后,发现了一道模糊不清的身影。 对于朝堂众臣人心的把握,天子自有一套御下平衡之术,扶起一个新兴宠臣,就需要他复起一位骨鲠老臣,打压一部不合圣意的朝臣,就要重用另一部,他终日就像学塾传道授业的老夫子,审视着台下每一位心性各异的学子,或点拨,或打压,或暗中提携,他求的是一个在相互掣肘中平稳前行的朝堂,仅此而已。 但如今好像这一切不过是他自己遐想而已……扶持的却反了他,复起的又龟缩不作为,朝堂无人可用,一切仿佛陷入了泥泞的沼泽地,他想动弹挣扎一下,都会显得格外艰难乏力…… 汇海门将领陈渠,兵马司指挥司柳忠言,这二人如今都是他在考量的对象,陈渠此人如他先前所说,是做过一些腌臜事的,但查来查去也没有令他满意的把柄可抓,对于注重御下平衡的他而言,这几乎是不可重用的,因为在他看来没有犯过什么错误的人是不真实的,或许是犯过错但隐藏极好,尚未被他发现,如此想想只觉得愈发不可掌控,更何况还是充当统御兵部的大员? “人无私欲,与圣人无异,可天子脚下,真的需要圣人吗……” 李姓天子起身走到窗台前,随手推开闭合的雕花木窗,寒风灌涌进来,吹得李姓天子微微眯眼,脸上落的雪片消融成水珠,在举目所及的视线里,落雪的皇宫无声矗立,这座经历无数战火的大院子,如果以圣人手段统御,会不会情况好很多…… 北城。 这两日严狗旺觉得自家屋子像是坐在火堆上,晚上睡觉即便脱衣而睡,也不觉得冷寒,藉着如此春宵一刻,哄睡孩子后,便与自家婆姨好是一番厮杀。 因为战果显赫,婆姨这两日也再无往日严厉,还会心疼给他做些补身子的药膳,光景就在夜夜厮杀中过的如此惬意而自在。 几日前衔泥巷发生的那一幕,严狗旺至今回忆起来,也不免会打个寒颤,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连滚带爬回到的家,但那难以忘怀的一幕,使得他至今龟缩在家,半步也不敢踏出屋外的原因。 “当家的,家里粗盐快用光了,你去街上买二两来,另外再买点木炭,这雪还不知道下到什么时候,家里备点总是好的……” 正做饭的婆姨在屋外说话,躺在床上正陪孩子玩耍的严狗旺懒懒起身,穿上棉衣下床,踏出屋子后看眼院子积雪正在消融,便拍胸脯保证:“媳妇,这天气估计用不上木炭了,再说这东西眼下价钱死贵……” 因为忌讳衔泥巷,严狗旺就特意兜绕半圈,才到的街上杂货铺,与铺中伙计闲聊之际,得知这北城百姓眼下都在讨论这“地暖”一事。 “也真是奇怪,这北城地下传说是有了火龙王,才会变得地暖如春,还有人说在自家井里发现了地火,反正说什么都有,传的神乎其神的,大伙也不知道该相信谁的,也都在议论……” 铺子里来买东西的人不少,但此时都脱了外面厚重棉衣,众人也正在议论地暖一事,严狗旺敞开棉衣,不经意瞧得站前几人腰侧都悬了刀,心里莫名“咯噔”一下。 伙计还在喋喋不休,但严狗旺已经再无聊叙的心思,他从那几人身上感觉到一股冲体而出的杀气,仿佛下一刻这里就会变成血浆涂地的修罗场! 匆匆买了粗盐,严狗旺不知为何便随在那几人身后,听得风声里传来的断续话语“有人……动手……我们切莫慢人一步……” 兴许是跟随太久,严狗旺终是被几人发现,三人中个头最矮的一人吐着白雾走了过来,上下打量严狗旺一眼,怪笑道:“怎么,想探爷的底?” 严狗旺连连摆手,差点将怀里的粗盐抖擞在地,“我……只是路过,路过……” 汉子倒也未曾难为他,拍了拍肩膀,顺手提了提腰侧的悬刀,“小心一点,这玩意可不是挂件……” 片刻后,正坐在街边酒肆的严狗旺听得街道尽头传来一声尖啸,循声望去便是拥簇的人流正四散逃离,横飞出去的身影,洒溅的鲜血,哀嚎的人群,一切都像是瞬间炸开了锅,街上嘈嘈嚷嚷,远处的人围观而来,逃离的人无头苍蝇乱跑…… “杀人了……” 有从街道尽头逃出的幸运儿疾跑而过,嘴里喊叫着,身上沾着几团被冻僵的鲜红,围观而去的行人纷纷躲避,也有不怕死的试图上前拽人,酒肆也在人流中遭了殃及,被撞倒在地,酒壶器皿摔碎一地…… 起身便被人流裹挟前行的严狗旺挣扎无果,还是来到了距离汇海门不过百余步远的街头,推推挤挤中,多少也能看清听见其中发生的事情,“狠起来自己人都砍……”听得这道声音,严狗旺突然觉得好是耳熟,好像是……仗义疏财的姬兄弟? 在人群里被踩了几次脚后才勉强挤到最里层的严狗旺,刚看清楚场中人如他所料是姬兄弟,便被洒溅开来的飞血喷了一身,血水混杂着雪汗流到嘴里,咸咸的,涩涩的…… 第四百五十二章 朝堂手段 推开窗户,屋内略显的燥闷便被灌涌进来的寒风替代,往日需要炭火取暖的凛冬,此时已然不甚需要,木炭生意在地暖如春的北城随之便是一跌再跌,诸多商铺掌柜已然开始埋怨。 被寒风拂面的捕头陈冲看着楼下那家焕然一新的富记商铺,眉梢不自觉挑了挑,他盯梢这家商铺已经时日甚久,之前那次惊动皇宫的“街爆”,他已经在背后摸查出些许线索,但也并无拿到可以治罪的确切实证,故而只能任由这家商铺背后的掌柜“兴风作浪”。 陈冲的捕头一职,隶属于皇都府衙,针对的多是一些江湖绿林犯发的案子,与护卫皇都的兵马司算是井水不犯河水的两条路子,在这条木人街当日骤生事端后,他便被紧急从北城调回,专门负责此之案件。 先前皇都围困,不少心有胆识的江湖绿林人士纷纷投身行伍,在那位绿林扛把子田寸生统御下,也是做出了不小的贡献,最起码阵前逃溃的人数较比寻常兵将,是要少的多。 当初,他负责北城之际,也寻思过这件事可能带来的后果,但形势所迫之下,就连皇宫那位也对此并无过多置喙,而是选择了默许,他一介捕头即便看的长远,但终究也闹腾不出什么水花来,也就将之沉在了心底。 当北城止战,先前被裹挟在大势之下的事情终是露出了端倪,一些绿林好汉开始藉着军功在北城滋事生非,甚至侮辱妇女也有发生,但这些负面消息都在皇宫那位默许之下被悄无声息遮掩了起来,他负责的案件便是其中一件,一位寡居在家的老妇人被歹人凌辱致死,还一把火烧掉了老妇人的房子。 这件案子原本算不得大案,北城本就鱼龙混杂,每年都会发生此类恶性事件,但巧在老妇人独子在护城一战中立下功勋,迁升成了一位小将领,因而这件事就不得不被刑部拎出来,作为重要案件解决,一来安抚有功之臣,二来也是敲打皇都衙门。 犯案之人在陈冲一番调查,汇聚各种证据后,便开始明朗清楚起来,所有的结果都指向了这家商铺,或者说商铺背后的掌柜,而这时木人街“街爆”骤发,他便被调回南城,开始调查这件大案。 走访过诸多声称见过那日“街爆”的人众,陈冲也是头疼欲裂,这些拍着胸脯直言当日就在事发现场的人众里,根本就没有几人是真,之所以如此,全是看在千两赏银的份上。 不过有一点倒是让他看出,这些人提及那场“街爆”,皆是有印象的,但不知为何,细致说起具体的点点滴滴,却丝毫想不出来什么东西,以陈冲多年的办案经验,他能看出这些人绝非是在说谎,而是脑海里相关记忆似乎……被抹除掉了! 走访无果,陈冲又从其他方面入手,在忙活许久后,可拿出手的铁硬证据寥寥无几,反而因为暴露了身份,惹来几位身上负有人命的绿林乱匪趁机追杀,他不过是躲避在此暂得清闲,顺便守株待兔,试图寻觅出一些蛛丝马迹来。 当然,这是陈冲的想法而已,并没有做好这方面的确切准备。 对面的商铺经营范畴据他所知,涉及方面颇广,简言之就是南城所能看到的,商铺里就有,做生意像这种类似“广撒网”的做法,其实并不可取,陈冲虽然对商家一脉精通不深,但也知晓这不是商人该有的作为,南城其他商铺都挂着“某某成衣铺”“某某铁器铺”的牌子,这才是商人想要做大做强该有的步子。 在这首善之地,生意要做大做强,也不是无例可寻,街上随意可见挂着桃李牌子的铺子就是最真实的例子,还有一些不相上下的其他商铺,零零总总加起来,算是将南北城的生意瓜分七七八八,而这些商铺背后无一例外站着这座皇都最为显赫或者曾经显赫过的那几个人。 “兵部来尚书?” 陈冲嘀咕一声,不自觉笑了笑,若是真如手下人调查所言,这富记商铺的掌柜与眼下朝堂红人兵部来尚书是朋友,那他就有绝对的信心揪出这位鲜有露面的富姓掌柜遮藏很好的尾巴! 商贾逐利,想在这寸土寸金之地有所发展,搭上朝堂这条路必不可免,但怎么搭,怎么来往,却又是一门学问,朝堂之人,有时不会将银子看的重要,而商贾之流凡事以黄白开道,在这一点上就有了冲突,陈冲了解到这位富姓掌柜时常会提酒去访友,至于酒壶里是酒水还是银票,他心中还是清楚的。 “知形势,明规矩,行事谨慎,这……好像很难搞啊,呵呵……” 陈冲揉了揉眉心,楼下街上有几道身影正挤开人群,朝这边奔来,有人看见了他,冲他正竖指嘲讽,楼梯间响起“嗵嗵……”凌乱脚步声,显然是有人先冲了上来。 快步去到桌前,将陈在桌上的钢刀随手抄起,随后放轻脚步来到门后,紧接着屋门便被人破开,“哗啦”木屑纷飞中,刀光从一侧骤起,冲进来的人中有身手不俗之辈,迎着刀光不退反进,抬袖便做格档,同时脚下踏踏踏猝然蓄力又骤然爆发,身形宛如离弦的箭矢,与刀光撞在一起! “轰……” 一团白色粉末在空中炸开! “哎呀……干你娘……” 陈冲钢刀劈落之际,又将藏于袖中的石灰粉抖擞而出,朝着冲撞过来之人猝然砸出,然后刀锋斜划而下,切中石灰粉,随即爆散开来! 吃了亏的歹人头脸雪白,眼睛也被石灰迷中,嘴里大叫一声,脚下步子已经乱套,陈冲改用刀背,轰然砸下,将其砸昏。 尾随其后的歹人多少也被石灰殃及,慌乱之中跳脚闪开,手头却是趁势甩出两记凌厉飞镖,直冲挥刀而下的陈冲面门而去,陈冲将刀挥舞的密不透风,“叮叮”两下挡去飞镖,歹人却已经夺门而出,陈冲一步跨出,腰间瞬时发力,将手中钢刀投掷而出,“噗”,歹人还未逃远,后背就被钢刀戳出血洞,死鱼躺地,再无生机。 结果了这两名先冲上来的歹人,陈冲又冲到窗口,从腰间摸出一记讯号炮仗,点燃后炸响半空,府衙捕头凡是看见便会赶来,届时他也不至于孤军奋战。 六七名歹人已经来到楼下,其中一位仰头又冲他竖指叫嚣,陈冲回以冷漠,视线偏移中,却又被街上另外一道惬意而行的身影给吸引过去,“来的早不如来的巧……”,陈冲看眼仅见过一面的富姓掌柜,嘴里念叨的同时,却是猝然从窗口跃出! 与陈西星分开后,姬贝戎就去了一家进来名声颇旺的拳馆,这家名为“皇城第一拳”的拳馆老师傅,名为贾勇,已经花甲年岁,但因为在护城一战中建下功勋,在一众年轻武人推崇之下,就开起了这家收授学徒的拳馆。也算老有所养。 姬贝戎来此,拎了一碗浇头颇丰的卤面算是拜访礼,他是奔着结识朋友的心态而来,而且他与贾勇老师傅投缘结识,便是在北城那家面摊之上,因而在他看来,一碗浇头丰盛的卤面再合适不过。 因为北城战事,兵卒,武人的身份也水涨船高起来,来拳馆学武艺的人就多了起来,姬贝戎到拳馆门口时,正赶上几位衣衫华贵的年轻人前来问询,接待的年轻武师稍稍看眼手里提着卤面的姬贝戎,便不再准备打理于他,一个劲给几位兴趣盎然的年轻贵胄解惑答疑。 被晾晒在一旁的姬贝戎倒也没有什么心思,将卤面搁置在厅中圆桌上,就负手在待客大厅里走来走去,厅后正传来阵阵练拳吼声,听声音学徒倒是不少。 兴许是几位年轻贵胄也听得厅后练拳之声,便要年轻武师带他们前去瞧看,姬贝戎便随在这几人之后,来到了拳馆的教武场。 场中,老拳师贾勇当仁不让作为授拳师傅,正有板有眼带着大概六七十名弟子练拳,扭腰跨步抡拳,起承转合间,动作干净利索,称得上虎虎生风,弟子们学的有模有样,但免不了出错,老师傅贾勇便会停下来,一一板正。 “你怎么进来了,谁让你进来的?” 几位年轻贵胄看的眼神熠熠,年轻武师见势也顺水推舟吹嘘了几句,说什么“贾勇老师傅在北城一人敌百……一拳挥下,便是骨断筋折……”,姬贝戎听得有些想笑,就这时年轻武师却也是冲他而来,“谁让你进来的?” 原来,年轻武师在与几位贵胄子弟吹嘘时,看到了兴许是面摊伙计的姬贝戎正咧嘴忍笑,虽然就要上钩的几位豪门子弟并未发觉,但年轻武师却是被触了逆鳞一般,心头怒气不打一出来,心说刚好趁此教训一通这厮,也好给这几条大鱼开开眼界! “谁让你进来的?” 年轻武师拧眉呵斥中,挽着袖子就走了过来。 二人是在教武场边侧,距离不到十步之遥,地上横七竖八放着各种食盒,因为拳馆有规矩,晌午不得回家,所以这些学徒就会各自从家带来吃食备着。 “啊?” 姬贝戎疑惑看眼撸袖子走过来的年轻武师,又扫了一眼教武场前的老师傅贾勇,心中大抵明白了一些东西。 “你想进来偷学?” 年轻武师贴近姬贝戎后,劈头盖脸就砸下一顶大帽子,偷学武艺是一项大忌,只要坐实偷学之名,姬贝戎自是免不了一通皮肉之苦。 “没有,我是来拜访贾老师傅的!” “还想狡辩,贾师傅怎么认识你这等贼眉鼠目之辈?” 教武场前,老师傅贾勇正被两名年轻武师架着胳膊朝房间拖去,老人终究是年老力衰,又不能与人动手,自然就落了下乘,想回头张望也是不可能,一侧又有两名年轻武师迅速跑去,在身后推搡着,同时也遮挡了老师傅贾勇的视线。 教武场中,六七十名学徒见势也有些不知所措,齐刷刷看着被架走的师傅,一时间愣在了场中。 “偷学武艺乃是江湖大忌,看你贼头鼠脑之相,定不是什么好人,今日若是放你安然离去,我等岂不是自坠拳馆的名声?” 年轻武师慷慨陈词,身后几位年轻贵胄也围了上来,但未曾开口言语,只是纯粹的看热闹。 “……好吧,既然老拳师不在,那在下就告辞了,麻烦待老拳师回来后,给通禀一声,就说姬老弟来拜访他了!” 姬贝戎瞥眼另一侧,心中蓦然叹息,终究说来,这件事是拳馆内事,他一个外人再怎么也不能猝然插手,如他所料,这家拳馆名义上是老拳师贾勇在经营,背地里只怕早已被这些年轻武师架空,银子落入他人口袋,出力教拳的差事,却还是老拳师在做。 抱拳揖礼后,姬贝戎便打算离去,他真心不想趟这滩浑水,不是怕麻烦,而是关乎老拳师脸面问题,老拳师在姬贝戎眼里,称得上光明磊落,为人豪爽,先前面摊上问及护城缘由,老拳师指了指心口而已,姬贝戎就已经明白如此这样的纯粹武人,已经不多了。 “贼子,看拳!” 年轻武师眼见姬贝戎不接茬,拔腿就要开溜,就怒喝一声,垫步拧拳冲了出去,于半空抡出一记泰山压顶的重拳! “唉……” 重拳落下,年轻武师却觉得拳头落在了棉花团中一般,随之耳畔响起一声叹息,紧接着他便觉得一股大力从手腕蔓延而上,身体不由自主飞起在半空,距离那道仿佛画像的身影愈来愈远…… “砰……” 在众人眼里,年轻武师一记重拳轰下,那个好似跑腿伙计的中年汉子不过是回首与他对触了一拳,接着年轻武师就像被惊马冲撞了一样,倒摔飞出,将一地的食盒砸的七零八碎! 待众人反应过来,那个跑腿伙计已然消失无踪,远处几位年轻武师迅疾跑来,嘴里骂骂咧咧,手里还拎了棍棒,似乎是要出去寻仇。 “你们给我住手!” 从房间挣脱出来的老拳师贾勇怒发虚张,犹如下山猛虎,气势十足吼出了这一句回荡在教武场的呵言。 从拳馆出来的姬贝戎,有些神冷,晃悠着步子打道回府,准备去富记商铺转悠一遭。 第四百五十三章 风雷汇聚 “富掌柜,好久不见……” 行人熙攘中,姬贝戎蓦然听得有人喊叫于他,循声扭头望去之际,袖中石灰包已经备好,待发现来人并无特别印象,又在脑海里认真晒捋过一遍,仍旧没想起关于来人的点滴,微微皱眉间,却是冲迎面走来的一位行人拱手笑道:“娄兄,许久未见,不如今天兄弟做东,去那鸿运楼摆一桌……” 陈冲跑过来时,姬贝戎正与素未平生的行人勾肩搭背,朝鸿运楼而去,一心想拆穿这位富记商铺掌柜真面目的捕头陈冲也是异常果决,回头冲楼上窗口正探出身子眺望的那几名歹人挑衅一笑,而后指了指身前几步远的姬贝戎,似乎是在说你们能奈我何,有他罩着我,你们算个屁! 窗口先前竖中指的歹人龇牙一笑,点点头算是接下了陈冲的挑衅。 “彪哥,这就让那厮跑了?” 尾随彪豹的几位兄弟,有人心有不甘开了口,捕头陈冲与他们可谓是势如水火,不死不休,之前他们有些许兄弟不过是在城中犯了点小事,便被陈冲抓送进了监牢。 “怕什么,这厮往日素来独来独往,在衙门里也是朋友甚少,咱家暗中摸查几次,也没能查出他什么底子,不过今日好算开了个口子,只要他有朋友,家人,亲戚,那咱家就多些对付这厮的手段……让兄弟们跟好那个青衫汉子……” 彪豹眸光闪烁,远远望着街上那道青衫背影,心里已然杀浪冲霄,不管你是谁,都得死! 这边陈冲不紧不慢跟在姬贝戎身后,待对方将那位用来打幌子的行人打发走,就开口笑道:“富掌柜好手段啊,今日不知有没有空,在下府衙捕头陈冲,有些事想与富掌柜求证一番……” 姬贝戎看着这位跟了一路的铁面汉子,拱手笑道:“不知在下可是犯了何事,府衙捕头竟然寻上门来?” “哦,富掌柜多虑了,在下不过是想与阁下求证一些木人街的过往一些细节……” 陈冲阐明来意,仔细观察着对方的神色变化,在看到对方蹙了蹙眉头,继而眉梢与肩膀瞬间垮塌耷拉下去,整个人流露出悲伤欲绝的气息,平静与悲伤的转合,可谓是秋水一色,毫无破绽可寻,心中不禁赞叹一声,“好生厉害的心性,这是遇上高人了……” 往日查案,陈冲也遇上过不少心性特异的歹人,前两年让他名扬皇都的一场凶案中,有歹人藉着月夜,在半年中奸杀百名妇人,但从未留下蛛丝马迹,闹得满城人心惶惶,陈冲正是凭借过人的心智与歹人斗智斗勇,在失误一次后手刃罪大恶极的色魔,方才坐上的府衙捕头。 “既然如此,那也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有劳富掌柜了……” 二人就近在街边酒肆坐下,因为身上未穿捕头衣服,见生意上门的酒肆掌柜便过来问询,陈冲点了酒水与两碟佐酒菜,便平淡无奇开了口:“当日事发之时,不知富掌柜身在何处?” 姬贝戎接过对方递来的酒杯,一改脸上先前的欲绝悲伤,蓦然笑道:“当日在下恰好正在一街之隔的香脂街陪两位朋友游玩,不曾想却是发生了此等令人心悸的灾祸……” “哦,那富掌柜方便告诉一下那两位朋友的身家姓名?” “这……不太好吧,对方毕竟是身有家室的,若是如此被大人戳破,想来又会是两场门户惨剧……” “……原来如此,富掌柜当真是好手段啊……” “客气了,大人……” …… 目送对方离开后,陈冲习惯性眯眼,对方将他抛出的问题轻而易举就甩给了两名不能暴露身份的妇人,加之这里可是皇都首善之地的南城,真如对方所说,他若是执意戳破这层窗户纸,届时只怕那两位妇人家中的势力背景就会拿他祭刀,南城深宅大院中腌臜事多如牛毛,陈冲早有耳闻,那两位妇人此举红杏出墙,也算不得什么大惊小怪。 之后又随意问了几个看似无关紧要的问题,也都被对方一一回答的南辕北辙,从中根本不可能窥出什么有用的线索,如此酒过三巡后,对方也就拱手告辞,一切看起来都是滴水不漏,顺理成章之事。 一番思量后,陈冲也不再纠结于此,多坐这片刻光景,是为了等追杀他的那些歹人会如何,但眼下看起来,已经明白无误,这池祸水已经被他引流,不出三日,想来必有动静! “一介书生,略会拳脚,这副皮囊之下,究竟在掩盖什么……” 陈冲思量中去往府衙,他先前散出去的那些谍探今日也该有所收获,关于这位平平无奇的商铺掌柜而展开的一张搜罗大网,也是时候有点收获了…… 北城外,十里之地,贯通南北的古道横陈大地,犹如一条游曳地表的陆地蛟龙,给被遮去苍翠欲滴的青山绿水带去些许灵动,大雪封山百余日,除却冒险前来做生意的商贩会经过,这片大地已经许久未见人烟。 一行三百余人的队伍顶风冒雪出现在古道之上,身后留下长长的脚印,队伍里有马匹拖着沉重的马车,马鼻里喷吐的白雾清晰可见,沉重的马车将结冰的地面倾轧出一道道辙痕,为首之人骑在马上,身上裹着厚重的皮毛,并不是做工精致的狐裘一类,像是随意将几块动物皮毛用粗线连接起来,散发着一股子狂野摄人的野蛮气息。 队伍里的各人身上也裹着类似这样的皮毛,身后却背负着看上去颇为沉重的木匣子,每个人都躬身而行,脚下将雪地踩踏的“咯吱咯吱”作响,鼻息喷出的白烟同样厚重清晰,寒风凛冽,卷积雪,队伍无一人言语,沉默而行。 皇都举目可见,在未来的这座皇都里,势必要有他们这群人的一席之地,因为不相信如此说法的,都已经去了修罗场。 姬贝戎在富记商铺转悠一遭,算是做了个称职掌柜该做的,便又马不停蹄前去北城城下,拜访那位墨家主事人。 战事止戈,这位头发见白的主事人多少也恢复了几分气色,姬贝戎笑着打趣说这是得益于他赠送的那几张方子,毕竟那几张方子可是千古名方,对补益身心效果极佳。 “富公子今日来此,想必是有要事,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我这手头还有一些东西要处理,所以……” 本想再东拉西扯片刻,孰料对方竟然不接招,姬贝戎“哈”尬笑一声,摸了摸鼻子,“有一批东西马上就要到此地,眼下兵马司与府衙正巡查的厉害,需要你暂借一方宝地,搁置些许时间?” “哈哈,还真让地龙说中了,富先生果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路数,若是再手头拎酒,只怕这事就一定小不了……” “哈哈……” 营帐一侧,摆了张小案几,案几上堆簇着小山似的宗卷,名为地龙的墨家弟子抬头白了自家先生一眼,便佯装伏案忙碌,耳朵却是竖的直挺。 墨家主事人哈哈一笑,“想必那批东西对于富先生的重要程度不言而喻,在下就不必多问什么了,想来富先生也是守口如瓶之辈,既然都求上门了,墨家一脉焉有不伸手之礼?” “嗯,等过一阵子,先生必然知晓……暗渠已经完成十之七八,北城地下多以联通,而南城……或许会慢些,但也得在百日之内结束才行……” “南城地下有数代老城累积,还有龙脉之属生发,进度不可能如北城一般,但百日想来也够……” “另外,还得有劳……” “哦?这……不太好吧……” “大丈夫如此而为……” …… 南书房。 天子殿下罕见在朝会之后,又留下六部与老相,还有几位官衔不高却手握实权的心腹,譬如可纠察百僚的御史中丞,以及执掌皇都戍卫的兵马司指挥司等等,算是规格甚高,堪比议大事的朝会。 李姓天子先让宫奴送进暖手炉,给每位朝臣分发取暖,之后又亲自在案几周边添加的炭盆中添了不少的新炭,待屋中温度有所上升后,这才笑着挥手示意众臣坐下,“都随意一些,这里又不是朝会,这里是寡人的南书房,就是谈心聊叙的地方,今日诸位爱卿,不妨将寡人当成自家人,敞开心扉便是……” 随着李姓天子开口定下基调,之后众臣之首的老相便也接话开了口,同样是在开导众人恰逢乱世,理当戮心同力之类的言语,待这即是长者又是顶头上司的两位“大人”说罢,南书房的气氛也算稍稍轻松不少,当然绷在几位大人心里的那根弦却是愈发紧了起来。 “俊臣不妨先说一说嘛,近来兵部各种事情一股脑压下,想必心中多有思量,眼下有此良机,倾吐一番也算正当时……” 李姓天子扫量众臣,却是无人敢先开口的局面,略略想了想,便笑着望向了正捧炉取暖的兵部尚书来俊臣,如此抛出问题来。 来俊臣如今正值当红,私下里被朝臣称为“下一位红相”,因为兵部如今风生水起之势,朝堂众臣自是看在眼里,心里要说不艳羡,实属不可能,但也只能背地里议论一二,对于搜寻其背后的各种材料,也正在抓紧进行中,争取在决定相位之日能一局定乾坤。 “回陛下,微臣只能却之不恭了,兵部如今涉及伤兵一项,甚是让微臣头疼,朝廷给每位伤兵三十两银子,按理说委实不少,搁在以往养活一家不在话下,只是……如今这城中各种日常货品的价钱彪飞太快,昨日三十两还能买上一座敞亮的院落,今日就只能买上半数,明日再去其半,故而如今那些拿了伤银回家的兵将,日子过的苦啊……” 此话一出,房中所有人都不自觉看了面有悲戚的来俊臣一眼,显露出来的神色也是不尽相同,李姓天子只是笑着,眼观鼻鼻观心的老相眼皮动了动,将搁在脚下的暖炉捧在手上,并无言语,其他六部首臣有者微微摇了摇头,有者在看暖炉周边裹护的一层皮毛,唯有御史中丞阚慈拱了拱手,率先开了口: “来尚书执掌兵部不过半载,成效斐然,诸位大人都看在眼里,如今战事止戈,却也遭逢大雪时节,朝廷这边的积蓄已经见底,应对也是捉襟见肘,三十两伤银还是……” 李姓天子眯眼听着渐起的纷争,只是保持笑意,一如他所料,没有谁会拿自己头上的乌纱帽开玩笑。 傍晚,陈冲从府衙出来,抬头看眼白茫茫的天色,不禁长吐一气,一股白烟如龙腾空,正如缭绕在他心头的郁闷,挥之不去。 先前散出去的谍探收拢回来的讯息倒是不少,但经他筛选过后,有用的,有价值的却是寥寥无几,有些甚至为了应付差事,干脆将一些生活琐碎小事搬来,惹得他不由自主想大发雷霆,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汇海门的陈西星……似乎是守将陈渠之子?” 在一众琐碎线索中,陈冲倒是发现了这一条,据讯息所说,陈西星与那富姓掌柜于北城面摊与几位进城的乱匪起了纷争,结果双方大打出手,但诡异的是,当时此事在场围观之人不少,但事后问及起来却是难有几人说的清楚其中细节,仿佛对当时的情形只是一个模糊的印象而已,或者说更像是做了一场梦。 若是几个人如此答复,陈冲但也理解,毕竟民众对官府多有抵触,不想沾惹是非,谎称未曾看清也能说得过去,但令他莫名心悸的是,当日围观之数势必众多,但这么多人全然不肯说,这其中究竟隐藏着何种秘密,就是他最为关切的点了。 一下午都在翻看汇拢各类繁杂讯息,陈冲此时腹中已是空空,莫名想起南城一家酱肉铺子的酱肉,三月不知肉味的陈冲便顶雪而去。 “酱香坊”的生意出乎陈冲预料,如今这肉食价钱早已贵为天价,即便是他也不可能顿顿食肉,但三楼楼阁的酱香坊中却是人满为患。 在门口自嘲一笑后,陈冲便找了张尚有空位的桌子落座,因为身上未穿捕头的衙衣,其他三人对于最后落座的陈冲不免各自打量起来。 第四百五十四章 模糊 南城一座雅致院落。 被积雪覆盖后就失了该有的颜色,院子主人当初搬进来亲手栽植下的几盆岭南菊也病恹恹毫无生机,几只冒雪前来寻觅吃食的鸟雀小心翼翼在素洁地面留下爪印,随着屋子里“砰”的一声茶盏破碎,几只略略带来生机的活物也被惊起飞走。 书房的窗半掩着,屋里炭火焚燃带来的温度使得空气都似乎变得有些扭曲,从院中望去根本看不真切屋中所谓何人,大片的白雾在窗口升起并弥漫,显得愈发雾隐朦胧。 “欺诈老狗,奸佞小人,枉我对你信任有加……到的眼下这等生死境地,却与我割袍断义,视往日师徒情分于无物……” 屋里传出断断续续的唾骂,随之大概又是几只茶盏摔碎,两位婢女从廊道远处匆匆跑来,散乱的青丝也顾不得挽于耳后,往日这座府邸主人没有这般作为过,但今日自朝堂回来后,便有了这令一众下人胆战心惊的一幕。 “……好了,鬓花,你出去吧,这些碎茶盏老爷自己收拾,另外出去后让樱落和竹节进来……” 坐在案几后的来俊臣揉着眉心,神色倦怠,挥手示意正在俯身收拾茶碎的婢女出去,他需要静一静,自朝会后那场南书房“小朝会”回来,一路压抑心头愤怒的他便将其一股脑发了出来,几盏由相府送来的前朝茶盏便遭了殃,变成了地上的一地茶碎。 在那场“小朝会”上,身为兵部尚书的天子红人来俊臣被复起的老相阴了一把,借机向李姓天子将几道参兵部尚书的折子递了出去,结过引来龙颜大怒,虽未贬职,但一番训斥自然免不了,之后其余六部尚书也顺势将炮火集中过来,将他当做落水狗一般痛打。 身为天子红人,来俊臣自知伴君如伴虎,私底下也早已有过诸如此类的揣想,当然这是做好了最坏打算的,亦是有迹可循的,而南书房这场“痛打落水狗”却是来的莫名其妙,让他措手不及。 复起的老相于他算是有着师徒名分,昔年来俊臣中举的考卷便是由老相笔锋圈画,才有的他后来这些仕途大道,在尚未身居高位时,每逢佳节前夕,来俊臣皆会执弟子身份奉上一份寓意鲜明的厚礼,到的后来他风云骤起,因些许规矩束缚,这份厚礼也就不再奉送,开始改送老相颇为喜欢的各地香茶,而作为回礼,相府也礼尚往来,送上了前朝大家的茶盏。 在来俊臣看来,这种有来有往的“礼尚往来”,即是先前师徒情分的一种延续,诸如他与老相此类的身份,如今已然不适合亲身拜访了,只能私底下做这些,这也是身不由己,双方都是心知肚明,彼此可以理解最好。 前几日,恰逢大雪时节,来俊臣还差令下人前往相府,奉上情义无价的墨宝,但这才刚过几日,便发生了这种不顾情分的打脸事件,“翻脸当真比翻书快……呵,老狗……”,来俊臣蓦然一笑,神色恢复如初,但心底的冷还在结冰。 “陛下好手段啊……” 相府。 从朝会归来,老相一踏进门就直喊肚子饿,后厨火急火燎做了点往日喜欢的饭菜,却皆被老相不由分说打回,同时给出了令后厨瞠目结舌的答案,一碗卤面即可。 好不易吃上卤面的老相,屏退身侧侍奉的奴婢,脱去棉靴盘腿坐在铺陈皮毛的圆凳上,屋里炭火烧的旺盛,光脚也不会有丝毫冷意,“陛下好心机,好手段,一石二鸟啊……”,将见底的玉碗推开,年岁近花甲的老相用象牙筷挑了挑身侧的炭盆,火焰烈烈,映衬的老相满面红光,“……只可惜敲打错了人呐……”,望着一盆烧红的木炭,老相却是摇了摇头,叹息一声。 “老相,听说近来胃口不错,寡人不妨向你推荐一样吃食,老相若是想吃,回去便可让府中后厨做了……” “陛下推荐,想必一定是珍馐美味,老臣倒是已经有些垂涎欲滴了……” “哈哈,卤面而已……老相若是迫不及待,大可回去途中,在街边找家面摊吃上一碗即是……明日朝会,寡人可是要问老相滋味的,哈哈……” 那场“小朝会”散去后,李姓天子又与老相相送一段,路上看似闲叙之中,也就有了这段乍看并无什么的对话。 当然,称得上三起三落不老松的老相如何能听不出其中的敲打之意,小朝会上由天子设局,将近来当红的近臣来俊臣拎出来敲打,是做给他们瞧看也好,还是为了王道平衡也罢,总之他随了这位陛下的心思,大有与这位有着提携情分的弟子割席之意,但不管后果如何,他还是再一次与天子走在了一条路上,这才是最重要的,嗯,是的。 “老爷,这卤面味道可好?” 进来的老相夫人看眼见底的玉碗,有些许诧异,往日府中不是没有类似这种粗菜淡饭,因为她虔诚信佛,每月都会吃上一两天的寡淡斋饭,但每每让下人端送过来,也是动筷不多,如何会像今日这般? “夫人,这些年你吃斋念佛,替相府祈福,算是委屈你了……” 老相拉过自家夫人尚显白嫩的手腕,两只手掌紧握在一起,老相夫人微微动情,眼眶泛红,侍奉大半辈子的她知晓,相府怕是又要重蹈覆辙! 时值亥时,夜深人寂,天地只有簌簌雪落,北城多数人已经上床入梦,亮着灯的几条街到也多是商铺在支应,想着能多赚点,而南城的夜生活才进行了半数,尤其以烟柳巷子附近最为灯火通明,气氛正酣。 陈冲坐在一楼大厅,身侧陪着一位不算如何美姿的花娘,这种迎来送往的买卖,看的并不是如何风流倜傥,貌似潘安,看的而是实实在在的黄白俗物,即便有那些仰仗几首诗词便名动天下的文人墨客能来此逍遥快活,但那也是相互捧场而已,更多的还是彼此利用。 挥手示意花娘大可离去,不用顾忌嫲嫲那边训斥,名为优秋的花娘看眼二楼正在笑意相逢的嫲嫲,便摇了摇头,起身给陈冲倒了杯香茶。 “……你们嫲嫲可是一位妙人,想当初我认识她之际,还是如你一般在这里声名不显,一转眼过去了,却成了这里的嫲嫲……” 陈冲来此并非买醉快活,而是刻意来找寻这座刚易主的花楼掌柜,也是正在二楼与两位醉酒滋事的花客笑脸解释的嫲嫲,下午他得到一条讯息,这座焕然一新的花楼与他要调查的富记掌柜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故而他便戴月而来。 既然来此,那就得有模有样,狠心花了五两银子后,陈冲身边便有了这位今夜未曾有人宠幸的花娘,二人已经干坐片刻,多少有些尴尬,陈冲又不是这其中的老手,不好拿出寻常审问犯人的姿态来,便只能耐性随意攀谈起来。 “嫲嫲也是身不由己,做我们这行的,谁不想待自己人老珠黄后,便能有个还算美满的光景……” 花娘优秋说着有些落寞,她投身此行,也是被残酷生活折磨打压方才如此,她出身南城殷实家境,打小丰衣足食,纵然比不得南城那些王公皇戚子弟,但也较比北城多数同龄人要幸福颇多,若是这份幸运一直继续下去,没有被那场突如其来的“街爆”殃及,如今她也不用在这里笑脸相逢这些掷金买醉的陌生人。 “是啊……不论做哪行,谁都想在最后图个美满光景不是……”,陈冲抿口香茶,望着二楼愈发激烈的推搡,楼内愈来愈多的人也被二楼口的争吵吸引过去。 “啪……你个贱货,你自己什么身份不知道吗,还敢和老子还嘴,不给你点颜色瞧瞧,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二楼口与一位半老徐娘争执不下的年轻公子猝然推开身侧搀扶他的同伴,朝着名为柳嫲嫲的妇人便甩出一记响亮至极的巴掌,因为本身就吃醉了酒,脚下也不稳,这一巴掌挥出,被柳嫲嫲仓促间闪躲之余,就多少有些站不住脚,一个趔趄摔倒在地,就顺着二楼楼梯“砰砰砰……”这么一路滚落到了一楼。 “哎呦……来人呐!” 一身锦衣貂裘,处处透露着贵不可言的年轻公子捂着淌血的脑壳鬼哭狼嚎,甚至在大厅满地打滚,惹得大厅其余人只能尽量躲避,以免惹事上身。 “呼啦……” 从门外涌进来六七名带刀的护卫,两人持刀堵住门口,以防有人趁乱逃离,两人“噔噔噔”各上一楼,把守着二三楼口,不让楼上人下去,另外两人中,一人去搀扶躺地哀嚎的自家主子,一人拎刀站侧,以防不备。 “时大头,你家少爷被人打了,你还过来搀扶做什么……你个狗奴才,你应该拿刀上去剁了那个贱人啊……” 地上打滚的年轻贵公子胡乱踹踢着搀扶他的护卫,头上的血为此也流的颇多,顺着贵公子脖子滴淌在地,被他沾在身上一番打滚,到的此时已经鲜红一片,很是吓人。 “少爷,你先起来再说,后续的事情由时头来处理!” 名为时头的带刀护卫尽力扶起满身是血的自家少爷,找了张凳子让其坐下,检查一番伤势后,神色开始变得阴沉,头上半寸来长的伤口已经不是他所能应付过去的了,自家少爷千金难买之躯,在他手上受了如此伤势,回到府中即便如何解释,也是难逃其咎的。 “二友,你带少爷去看伤,这里有我来处理!” 时头唤来一侧拎刀防护的同伴,交代对方让其先送少爷走,名为二友的同伴犹豫一下,也不再坚持,便背着手捂脑袋却依旧淌血不止的自家少爷快速冲出了门去。 二楼,被打了一巴掌的柳嫲嫲匆匆走下来,陪着笑脸道歉:“这位爷,小女子有眼不识泰山,与那位公子有些误会……” “呵呵……误会?” 时头冷笑两声,打断柳嫲嫲道歉,缓缓从腰间抽出明晃晃的悬刀,手腕一个抖花,冰冷刀锋便落在了柳嫲嫲雪白脖颈之上,若再下手重些许,想来就是鲜血喷溅的血淋淋场景。 “若是我这一刀下的重些,你觉得大厅这些人会不会认为也是一场误会?” 时头用刀背在花容失色的柳嫲嫲脖颈上划了划,眸子开阖间蓦然一冷,便要手起刀落,却被一声“呵……”的怪音戛然制止。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这位老弟持器如此吓唬一位妇人,不太好吧!” 搂着两位花娘的姬贝戎从人群后挤了出来,满身的酒气缭绕,加上衣衫扣子错开,这副姿容不用多说就知是刚从床榻上醒来,在此买醉快活之地,不在床榻上找些快活,那来此为的什么? 时头转身,冷眼审视着眼前这名“不知死活的出头鸟”,脑海里将南城一众家世煊赫的门户子弟筛选一遍后,也没能对上其中一个来,此时心中自是稍稍心安,“阁下可是要当这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英雄好汉?”时头如此问一句,自觉都有些好笑,这南城之地,哪里来的什么英雄好汉? “呃……我想你可能对我有点误会……”姬贝戎眨了眨眼,松开身侧两名香薰扑鼻的花娘,搓着手笑道:“在下……只是路过,路过……你可不要误会了,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杀一个妇人多简单……” 姬贝戎缩着脖子,搓着手,脚下一连退了三步,显然是想走为上。 “既然来了,总得留下点什么才好,否则我宗王府的脸面岂不是被你这厮随意践踏……” 时头此话一出,楼内所有人轰然议论起来,宗王府何等地位,是如今南城两位圣宠不断的王府其一,宗王与先皇一母同胞,是如今天子的亲叔,名副其实的皇戚,较比先前那些被送去午门的“假皇戚”而言,宗王府称得上皇恩浩荡。 身为宗王府的护卫,时头也是有官衔在身,七品带刀护卫,拿出王府来,七品势必还得再迁升一二,毕竟有老话在先,宰相门房三品官。 一直在人群中冷眼旁观的捕头陈冲多少有些诧异,他没有想到会在此地撞上这位富姓掌柜,而且对方的表现也出乎他的预料之外。 “这位富姓掌柜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陈冲此时心中,对这位给他朦胧神秘感的粗糙汉子,愈发好奇起来。 第四百五十五章 折腾 亥时深夜,烟柳巷却正值气氛喧闹,一街两行的彩楼中欢声笑语不断,还有丝竹管弦之乐悠扬漾荡,醉酒的客人进进出出,有轿子的便直接坐轿回府,上轿前还不忘与相送出来的花娘说几句“明日会再来”之类的客套话,赚得银子的花娘也会恋恋不舍,恨不能相随而去,郎情妾意,当真好一段人间佳话。 没有轿子伺候的,无非是裹紧身上貂皮狐裘之类的御寒衣物,由恭候在外的护卫相送,如今南城夜景并不安生,近来又有歹人杀人事件发生,衙门捕头无能,追捕归案多是奢望,来烟柳巷子寻欢作乐的,带几名护院甚至护卫,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不知谁家后辈倒是行事出奇,放着轿子不坐,反而从何处弄来一架用乌蹄大马拖行的雪辇,堂而皇之停在东头一家花楼门前,由此经过的多少都会瞧看两眼,这雪辇说来是极北之地的出行驾物,与虎狼皇朝通用的马车,轿子算是类同,但极北之地远在万里之外,即便有人听说过此类雪辇,也鲜有见过的。 拖辇的乌蹄大马一身雪白,与此时天地同色,踏雪疾行的四蹄却呈暗红近乌,仿若四团焚燃不息的火焰,疾行奔跑起来,一马当先,似踩云驾雾,日行千里。 “你们莫要打了……哗啦……啪嚓”,桌椅茶盏倒地破碎的声音从栓马处右侧一家花楼中陡然传了出来,接着就是轰然骤起的人群惊逃四散,受到惊吓的乌蹄大马绕着拴马桩走了两圈,马鼻孔喷出白烟,马头挣扎几下逃脱不得,只能马蹄踏地,嘶鸣不断。 楼中,姬贝戎正在一地狼籍的大厅中东躲西藏,身后追撵不止的是先前吃了他一记撩阴腿而暴怒的宗王府护卫时头,柳嫲嫲扯着嗓子坐在地上哀嚎,嘴里喊着于事无补的“莫要再打了……”,多数看热闹的客人一窝蜂涌上楼梯,没能挤上去的就逃出楼外,有推搡倒地的连滚带爬出了大厅,顾不得掸去身上尘雪,就急着又挤入人群,生怕落下什么热闹。 “有本事来追我啊,哇唔……” 姬贝戎轻松跃过一张侧翻在地的方桌,落地的瞬间扬手将捡拾的一个茶托朝身后攒射了出去,身后紧追不舍的时头睚眦欲裂,抬手挥刀将茶托砍个粉碎,却听得前方险些夺他性命的狗贼正冲他学大猫叫唤,这分明就是赤裸裸的挑衅与示威! “休得猖狂……” 火冒三丈的时头忍着下体剧痛,再次挥刀将碍事的拦路方桌一劈为二,“哗啦”四散开来,木屑横飞中,一个茶壶却又是见缝插针飞砸了过来! “火气这么大,喝点花茶降降火……” 又是一句极具挑衅加嘲讽的笑话,惹来楼中看热闹的众人哄然大笑。 “咔嚓……” 时头想都没想,手起刀落间,茶壶顿时破碎,茶碎飞溅之中,茶壶里的热茶也随之飞溅开来,时头未曾料想到还会有此等阴人手段,来不及躲闪,便被滚烫的茶水溅了半身,头脸因为最先躲闪,倒也殃及不大,耳后脖颈间被烫红一片,疼得时头紧咬牙关,眉梢还是不自觉抖了抖! 守在二三楼的王府护卫,一看这一番追撵下来,自家大哥吃亏不少,便骤然拔刀,挤开人群想从楼上下来,合力追撵这个只知如野狗一般仓惶逃窜的家伙。 因为先前时头自爆了家门,这会楼中看热闹的皆以知晓这些带刀护卫是宗王府的狗,往日南城百姓谁人都多多少少受到过这些王公皇戚的气,眼下逢此良机,自然不会放过,楼梯上推推搡搡中,有人便趁乱对几名要下楼的护卫动了黑手! “谁踹的老子?” “都他妈给我让开……哎呦……” 楼梯上,三言两语后又爆发乱战,几名持刀护卫被众人圈围在中间,手里钢刀挥舞画圆,有两人脸上已经见了彩,周围人众也不畏惧,双方就这么僵持不下。 姬贝戎从楼梯下一钻而过,堪堪避开后方时头挥砸过来的半截凳木,“砰”,凳木砸在楼梯侧边爆碎成木屑,楼梯上一人被大块木屑击中,顿时“哎呦”出声,捂着腿从楼梯上滚下。 时头一手扶住楼梯侧木,有些气喘吁吁,想撂下两句狠话,但觉得没有什么实际意义,吞了吞唾沫,隔着楼梯瞪着另一侧同样趁机喘息的狗贼,牙齿咬的“咯吱”作响。 “呜呜呜……就这腿脚,怎么好意思跑去王府做护卫……” 姬贝戎隔着楼梯,笑嘻嘻看着被他气到即将吐血的王府护卫,摇头叹息中,随手捡起一截断开的桌腿,骤然间便蓄力扔了出去。 “……莫让捉住,定要你骨断筋折……” “大人,看在……” 时头兜绕过楼梯,随手推开上前规劝的柳嫲嫲,只是妇人心有主意,浑身也使了劲,时头推搡之下并未如先前摔倒在地,身体一晃,反而再度扑了过来,时头闪避中,却是被妇人抱住了一条腿脚,“大人,妾身给您赔不是了,你莫要再动手了……” 柳嫲嫲一把鼻涕一把泪死死搂着时头左腿不撒手,时头挣扎了两下未果,牙齿咬的“咯咯”乱响,神色阴沉到了极致,若不是忌惮这花楼背后的势力,他今日便要血洗这花楼! 能在南城寸土寸金的烟柳巷子做买卖的,无一不是背后势力惊人的,这一街两行的花楼,明面上是南城的欢乐谷,但背地里也是一些人的敛财窟,他在王府知晓的内幕,势必比外面人众知道的多,若不是他亲耳听闻,他还不相信这条烟柳巷子背后的最大主人,赫然正是皇宫里的那位存在。 这也是他“忍气吞声”,尚未拔刀砍人到此时的真正原因,此中发生的事情,相信用不了许久就会传到那位耳畔,他吃点亏不打紧,但因为他一人而让那位对宗王府有了什么看法甚至芥蒂,这绝对不是他所想看到的。 “史大人,妾身给你赔礼道歉了,你就看在妾身尽心服侍小王爷的面子上,饶过这里吧……” 柳嫲嫲用两条胳膊箍住时头的小腿,被时头拖着前行几步,撞倒一些桌凳,却依旧不愿撒手,而且涕泪横流,哭的脸上妆容都花了样,看的时头一时间也颇为无语。 “啦啦啦……” 不远处,姬贝戎正坐在一张方桌上朝着这边吐舌头做鬼脸,眉眼间尽是得意洋洋之态,显然吃准了他不敢肆意妄为的心思,好生羞辱于他。 距离烟柳巷两条街的一家医馆,宗王府小王爷瞪着眼,看着对面战战兢兢的老医师,吓唬道:“老家伙,你给本王爷如实交代,这点伤势会不会坏了本王爷的俊秀气囊?” “回小王爷,这点皮外伤擦抹两日药膏,就可痊愈,并无留患!” 被人从床榻间揪出的老医师穿着单衣,身子止不住在打颤,涂抹的药膏握在手里,整个人至今都是惶恐懵逼的状态。 “老家伙,就暂且相信你这一次,反正你这龟壳之地,本王爷也知道在哪里,万一本王爷回去后有个三长两短,你全家就等着给本王陪葬就好了……” 小王爷扬长而去,灌涌进来的寒风吹拂的老医师瑟瑟发抖,这一夜多半会是无眠。 街上,头上特意戴了皮帽的小王爷手里正剥着烤红薯,边走边对身后的护卫方二友吐槽道:“时大头这厮很是鸡贼,宁愿看着本王爷受伤,竟然也无动于衷,不敢拔刀砍人,你说王府容留你们这些废物还有什么用?” 方二友也不好接茬,只能勉强应对着,这小王爷的脾性,素来古怪,一言不合就砍人的事情,在王府里也不是没有发生过,诸如方二友一类的王府护卫,平日对这位小王爷也是有苦难言,最不想与其一并出府者十有八九。 “这个红薯怎么这么甜……不知道本王爷不喜欢甜食吗,来人啊,将那烤红薯的商贩拉出去砍去一条手再说……” 名为李世昌的小王爷刚吃上一口烤红薯,却是将之狠狠摔砸在地,嘴里连连“喷喷……”,脚下更是使劲踩踏,一个不小心险些踩着被踩成雪泥的红薯摔倒,被静默无语的方二友扶住,却又被恶狠狠甩开。 “方二友。你给我听好了,本王爷现在就要马上回去找回脸面来,你莫要横加阻拦,时大头那厮已经惹怒了本王爷,待这次回去免不了要被打板子,你可要想想清楚……” 李世昌如此说着,却是脚下突然一个箭步加速,甩开身后的护卫方二友,冲着烟柳巷的方向跑冲了出去。 “小王爷……” 方二友叹气一声,这样的事情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王府里的护卫多半早已习以为常,再者这会大哥那边,想必已经事了,就算小王爷跑去,多是被拦下来的可能! 如此思量后,方二友就加快了步子,追撵而去。 李世昌一路疯跑到令他颜面尽失的烟柳巷,还未曾踏进花楼,就见得三三两两的人从楼中走出,神色各有古怪,他便上前随意扯了一人问话:“这楼中的热闹怎的散了?” 被李世昌扯住袖管的年轻人见过这位小王爷的风采,这会自然不会触霉头,便只能缩着脖子老老实实答道:“王府的护卫认了栽,这会正在里头赔礼道歉呢!” 李世昌听得一头雾水,心说这烟柳巷子是多大的地方,还能有宗王府惹不起的主,想必是那时大头在拳脚方面输人,只能认栽,这一盆子屎却泼在了宗王府头上! “好你个时大头啊……” 李世昌也不顾被年轻人挣脱,便自言自语走进了楼中,映入眼帘的一幕,正是一人腆脸而笑,一人爱搭不理,手里端着杯茶,一旁立着那位柳嫲嫲,还有一位身穿宫奴服饰的公公。 楼梯上,府中几名护卫鼻青脸肿,显然是吃了亏,这会正被人群围困,上下不得。 “蔡公公,你老怎么屈驾来此脏地了?” 李世昌往日目中无人,谁人都觉得自己可以不认,但对于宫中一些服侍天子左右的宫奴却是极尽谄媚,虎狼皇朝虽有“阉人不得干政”的世训,但李世昌并不看重于此,而是看重这些宫奴随时掌握天子心情的便利条件,有此一点,他觉得自己要比那些朝堂大臣还要厉害。 奉命而来的蔡公公循声看过来,脸上也有了些笑容,主动上前两步将李世昌拉到一边,压声说道:“小王爷这回怕是触了钉子,那边那位可不是宗王府能沾惹起的主,小王爷不妨听老身一句劝,给那厮低头认个错,也不枉老身多说这几句肺腑良言了!” 李世昌眼珠子滴溜乱转,心说既然蔡公公都如此说了,他指定是一时半会找不回颜面了,眼下也只有认栽的份,等过了这阵子,再伺机寻回来也不是没可能! “一点小心意,多亏公公惦念了……” 李世昌将袖中沉甸银袋塞给蔡公公,感恩戴德又是一通感谢。 如此片刻,李世昌这才走了过去,一脚踢开正不知所措的时头,看眼喝茶不搭理人的姬贝戎,“噗通”一声单膝跪地,拱手揖礼道:“在下管教不严,府中护卫对阁下多有冒犯,还望阁下谅解!” 姬贝戎抬眼看一眼头上带帽的李世昌,顿时移开茶盏,笑道:“小王爷这般神速,脑壳伤势已经痊愈了都?” 李世昌看眼门口方向的蔡公公,笑了笑,“这点小伤,无伤大雅,正所谓不打不相识,今天我与这柳嫲嫲就是亲如一家了,日后有谁来此闹事,先过本王爷这一关再说!” 一旁的柳嫲嫲早就想见好就收,这般打闹于花楼生意全无好处,而且眼下这小王爷也认了错,最令她想不到的是宫里还来了口谕,这一波三折的变故,使得她多少有些思量不过来。 “小王爷说的极是,说得极是,今日这番热闹,可不就是不打不相识嘛……” 柳嫲嫲上前俯身,与独坐大厅的姬贝戎低声说了几句,多是讨好的话,想让高抬贵手,放知错的小王爷一码。 “哈哈,宗王府小王爷这等天纵奇才,在下早就如雷贯耳,神交已久,今日一见,果然非同寻常啊!” 在所有人目瞪口呆中,姬贝戎笑说着起身将茶盏递给柳嫲嫲后,主动上前与李世昌来了一个大大的拥抱。 一直在人群中静静审视姬贝戎的捕头陈冲,眯了眯眼,心头泛起一抹不好的念头。 第四百五十六章 开心啊开心 薛家庄,位于虎狼皇都二十余里外的官道西侧,因为庄上最初居住的民众以薛姓居多,因而这个名字也就一直就这么叫了下来,到的如今,平淡无奇的薛家庄已经经历近二百年的浮华光景,天下也是换了再换。 未下雪前,庄里来了几个形容油滑的外地人找庄主,说是要商量举庄迁移的事情,随行还有两位身着衙衣的官府带刀兵卒,庄子里的人也就议论纷纷,谣言四起,说是庄子里埋藏着前朝的皇陵,里面有无数的金银珠宝,大伙听得热血沸腾,有几户人家回去便半夜在自家院子里开始刨挖,想占些顺手便宜,最后被邻居举报便被庄主叫停了,再之后每户人家都分到了百两银子,还有一所距离这里不算远的新院子,所以庄子里的所有人都开开心心搬了过去,薛家庄也就成了眼下的空庄。 薛人桂是自己偷溜回来的,他在薛家庄无亲无故,平日里穿的是百家衣,吃的是百家饭,对于养育他成长至今的薛家庄,薛人桂心里还是有着难以割舍的深厚感情。 雪夜寂寥,薛人桂站在他先前住的房屋顶端,藉着雪光眺望着眼前这一片再无生机可言的晦暗村庄,脑海里不时划过经常给他馍馍吃的邻居薛大娘,给他衣服穿的木匠铁柱哥……一桩桩一件件的旧事就这么不时浮现在眼前,薛人桂缓缓闭上了眼,深吸一口气,便从屋顶跳了下来。 “好家伙,你这么个半大小伙,怎的想着玩这些稚子游戏,你家大人在不在家,我是路过这里,想借宿一晚于此,但在庄子里转了一周,就你家这院门开着,就斗胆进来了,小子,去,将你家大人叫出来……” 一位虎背熊腰的壮汉豪迈一笑,将骑在自己头上的半大小子拎鸡崽似放在地上,随手拍了一下脑壳还有些眩晕的薛人桂,笑道:“小子,跳房子都有胆量,怎的这会就不行了?” 跳旧房子和过去告别的薛人桂这会反应过来,下意识捂紧破棉衣上的口袋,连退两步,也未敢抬眼看人,缩着身子嘴唇哆嗦着说道:“家里大人都出去了,你们……要是借宿,那就借宿一晚好了,我不会要银子的!” 薛人桂说到最后,特意加了话尾那一句,在他印象里庄子里的大爷伯伯叔叔们往日也是这般与那些借宿的外庄人说的,若是逢上家里正好吃饭,还会给些吃食于人,这些都不要银子,说是积德行善什么的。 “将军,我看这里就是一处空庄,兄弟们借宿于此,也不费什么事,砸开几户人家的门便是,你于这黄口小儿啰嗦什么?” 在披着带有花纹皮毛氅衣的壮汉身后,一位腰间悬刀的冷冽汉子凑上身来,与尊称“将军”的壮汉如此说了一句,却引来壮汉抬手呵斥,“礼仪之邦,文明故土,岂容你这般为所欲为,目无法度,简直是胡来!” 被训斥的冷冽汉子看眼有些想笑的薛人桂,朝他龇了龇牙,脸上蓦然有股摄人的狠戾一闪而过,如此之后退身回了壮汉身后。 “那可要谢谢你啊,喏,这里是一袋子极北之地才有的肉干,也算是抵了这些人在此借宿一晚的银两,你且收好,若是有人敢向你收了去,你就来这里告我,我替你出头!” 薛人桂捧着一大袋肉干愣愣站在院子里,只见那壮汉已经带着身后十余人推门进了屋子,有人开始劈柴生火,有人忙着掏出同样的袋子,想来是要做饭,有人如他一般,在院门口一动不动站着,屋子里的壮汉正四处打量,嘴里还说着他听不懂的外乡话,先前被训斥的那个冷冽汉子此时拿着碳笔在一个小本本上记着什么。 本打算来此与故土告别的薛人桂不曾想走了大运,不仅得了一袋子千金难买的肉干不说,而且还学着大人做了一件好事,走在风雪回家路上的薛人桂,觉得自己好似在做梦,但怀里沉甸甸的肉干又不是假的,这就是沉甸甸的现实啊! “将军,这虎狼皇朝窃取天下运势百余年,到的如今也算是行将腐朽,时日无多,我铁虎雪国虽一时比不上这文明故土,但只要这趟将这运势劫夺在手,再回去发展数十载,想来必有一日可携大势北下,将这富饶沃土收于囊中,届时铁虎雪国也该换个名字了!” 风雪掩盖的屋中,生着一堆火焰渐起的新火,露头的火苗被灌涌进屋的寒风压的抬不起头,此时已经褪去大氅的将军用手指拨了拨攒簇在一起的薪柴,使得火焰在风势助力下迅猛而生,盯着窜出来的火苗看了看,便如铁骑列阵一般开了口:“这虎狼皇都运势,据先生说是上天与之,谁人也抢夺不走,你我这趟来此,不过是探探情况而已,真要动手,还是得先生说了算,单酋,你就莫要多说什么了,以免回去受一顿皮肉之苦!” 被称为单酋的冷冽汉子接过屋外人端进来的酒皿,小心翼翼搁在燃起的火堆上,这才回道:“将军知我单酋是什么人就好,我说如此言语,不是为了单酋个人什么,是为了熬受寒苦积贫久矣的铁虎国百姓,先生若是有心杀我,单酋大可洗净脖颈让先生抬刀便是!” 正摆弄火堆上得来不易的一套前朝大家温酒器皿的将军停手,看眼心气不坠的忠耿麾下,笑了笑,不再打算多斥责自己这位忠心可嘉的旧将,铁虎雪国能在冰天雪地中崛起,最是离不开的一群人,便是这些愿意为雪国抛头洒血的耿烈之辈,这些人才是雪国未来挥军北下的根基所在。 “听说这里山上多神仙,这趟来此一趟,期盼最好能撞见几位,若是能再归顺雪国,更好不过,最次……也是要讨些经卷回去的,雪国无文明啊!” 这位在极北寒地身居高位的壮汉望着院外,无声叹口气,想起先前那个敢与他对话的黄口小儿,脑海里不知不觉中便与极北那群同龄人比对了起来,片刻后喃喃自语了一句“古国风采啊……” 南书房。 李姓天子这两日龙颜大悦,那日在此与老相设局,将兵部尚书来俊臣好生敲打一番,最后又鼓励安抚了几句,也算是恩威并施,如此之后,想来兵部内部的一些苗头会多少收敛一些,最起码不至于当下爆发出来。 因屋中炭火旺盛,索性褪去龙袍只披单衣的李姓天子阅完新递上来的折子,起身走到半启的窗口,藉着窗隙灌进来的寒风在身前打转,使得他不禁打了个寒颤,一旁的宫奴拿着雪白貂裘便要上前,被他挥手制止,嘴里嘀咕道:“北城先前冻死之辈何其多……” 刚放下的折子是兵部递上来的北城伤病以及死亡人数,那是一个令他都有些心痛的数目,但眼下已经不重要了,死去的人已离去,活着的人还要继续活下去,而他就是要将这些活下来的人引领着,去如何更好的活! 南城那些鸡鸣狗盗的乱遭事,他坐在这深宫大院里也能知晓的一清二楚,之所以一直任由他们胡作非为,无非是不想为之而已,与皇戚王公关系不大,他堂堂一介天子,想杀谁脑袋杀不得,南城终究是富贵之地,也算是他最志得意满的地方,看我虎狼皇都如何富饶,阔绰,这皆是寡人的心血,你们谁人知晓,谁人能明白寡人这份苦心? 没有,一个都没有,三起三落的老相不明白,扶起的来尚书也不明白,那些只知道中饱私囊的大臣同样不会明白,但他心里清清楚楚,这个皇朝是他一肩挑之,在负重前行,顾盼四周,无人可依,无人啊! “宗王府……烟柳巷子,呵呵……” 不知不觉在窗口站了许久的李姓天子,身体已经冰冷似窗外的天地,“寡人如斯……寡人呐”,内心忧患重重的天子,抓起窗台的积雪,在手心攥成了冰团。 “逝民……三百万……” 姬贝戎在烟柳巷子折了宗王府面子一事,很快就被传的沸沸扬扬,就连他去面摊吃面,掌柜也拿此打趣于他,“我说老弟,你给老哥透个底,你究竟是什么身份,宗王府都惹你不得……”,姬贝戎挥手笑道,“这种风言风语老哥也信,明日若是传出老哥是某位神仙老爷下凡,那老弟到底该不该相信?” 如此一说,吃面众人轰然大笑,掌柜也咧嘴笑了起来,面摊一片热闹光景。 昨夜连夜去了趟来尚书府邸,与其商量南城暗渠开流一事,北城已经事毕,只剩下点滴尾活,南城涉及那位天子殿下,就不是如北城这般轻易可为之,需要几番上折子问询,还得争得那群王公皇戚同意才可,其中琐碎事必然少不了,他无心插手这摊琐事,索性名正言顺丢给兵部就好。 有意思的是,那位天子红人昨夜的态度很是有趣,事情自然会差人去做,但在姬贝戎看来,那位来尚书却是开始有些藏遮锋芒,不如先前那般锋芒毕露了,想来多半是朝堂上受挫,这一点他也无能为力,只能好酒相待,仅此而已。 在街边买了正当时的烤红薯,边走边吃,街上行人不断,亦有坐轿的缓缓而行,在这座禁锢了百十天的皇都,人们已经有些习以为常。 “哈哈,都让开,撞死了可活该啊,哈哈……” 街上远处,人群纷纷躲避,有脚下不稳的行人摔倒在地,被同伴慌忙中拉拽到路边,顿时空旷的街道上出现了一辆不合时宜的雪辇,由一匹乌蹄大马拖曳极速前行,辇车上站着一位正开心到手舞足蹈的年轻人,嘴里吐露呵人话语的同时,还不忘给曳车前行的大马加油,“驾驾驾……” 雪辇后,跟着两位跑的气喘吁吁的悬刀护卫,其中一人正是前两天在烟柳巷子与人道歉的护卫时头。 李世昌这两日在府中折腾,闹得宗王府鸡犬不宁,方才使得被心烦意乱的老宗王开了尊口,他才有这出来透气的机会。 这驾雪辇是他通过关系弄到手的宝贝,先前的主人同样是一位王爷,但是与他较比起来,就逊色不少,一番威逼利诱之下,也就哄骗到了手,既然是刚到手的宝贝,如何能不拿出来宣扬,好让外面这群土包子开开眼呐! 从王府上车,就一路迅疾而行,撞倒了多少街摊铺位,撞伤了多少行人,沿途算是鸡飞狗跳,民怨无数,但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很开心,真的许久未曾这般开心了! “都闪开啊,撞坏了本王的宝贝,你们赔的起吗,哈哈……撞死你们这群贱民,送你们通通去死,哈哈……” 李世昌开心地挥舞着手里的马鞭,乌蹄大马已经被他打出了几条血痕,四蹄行如流云,发了疯似拖曳着身后的雪辇,飞奔在行人无数的街道上。 “前面那是谁啊,见着了本王的宝车,还不快快让开……哈哈,千万别躲,一定要给本王好好矗在原地,等着本王的大宝贝撞死你,撞的你上天,哈哈,本王好开心……” 街道上,人群鸟兽四散纷纷避让,街边摆摊的商贩也乱了手脚,慌忙着将摊子朝街边一侧推拽,来不及挪移的摊位在雪辇飞过的刹那,便是一个散碎一地的下场。 远远看见“新朋友”如此开心,姬贝戎倒是乐呵一笑,从街边摊位上借了张长凳,赫然当街坐下,不偏不倚,正坐街道中央。 “哈哈,小王爷难得如此开心,那就索性再开心一点,来啊,撞上来,撞死我,撞死我……” 姬贝戎翘着二郎腿坐在街中,仰天大声笑着,远处便是飞奔而至的失控雪辇,至多转瞬间,他就是一个血洒当场的惨果。 “尼玛的,又是这个疯子,时大头,死哪了,还不快去给本王驱撵走,本王这宝贝车驾可是不会停的……” 李世昌稍稍勒了勒手中的缰绳,嘴里喊着护卫时大头,雪辇在结冰的街上飞滑而过,前方发疯的大马这时已经吃痛失控,正如李世昌所说,想停下来根本不可能! 街上,长凳上的身影显得有些孤单,甚至可怜,有些人已经心有不忍,捂住眼睛,不忍去看接下来那鲜血淋漓的一幕。 第四百五十七章 惊马 “来啊,撞死我啊,让小王爷当街玩尽兴了才对嘛……” 并不宽阔的街道,两侧尽是敢怒不敢言的商贩行人,姬贝戎就这么翘着二郎腿坐在长凳上,笑看着即将冲至眼前的疯狂雪辇。 被受惊乌蹄大马拖曳似流星的雪辇上,小王爷李世昌浑身吃满劲后拉缰绳,脸上因为兴奋和些许慌乱显得格外狰狞,只是此刻已经全然顾不上这些,头偏一侧,大声喊着:“时大头,你死哪里去了,还不赶紧去将那个疯子撵走啊,这宝贝我就要拽不住了……到时候可别……快去啊……” 从宗王府一路追随至此,雪辇后的护卫时大头累的气喘吁吁,倒也不至于被甩开太长距离,在听到小王爷如此这般叫喊后,时大头才意识到事情可能出现了变故! 脚下蓄力,在雪辇后藉着前冲的力道,时大头在地上“踏踏踏”迅速飞奔,某一瞬间骤然发力,身体跃空而起,转瞬超过快若箭矢的雪辇,此时距离当街而坐的姬贝戎,已然不过六七丈的距离! 在半空中点了一下乌蹄大马的马头,使得乌蹄大马倏忽之间出现偏离,时头再度借力弹出,听得后方雪辇上的小王爷李世昌赫然开心大喊道:“时大头,这一手漂亮!” 顾不得多说什么,几乎是以飞滑速度落地,拖曳出丈许的划痕后,时头方才在那条拦街的长凳前停下,神色复杂却不忘抱拳揖礼,“姬公子,可否挪移一下位置,以免被小王爷车驾撞伤!” “哦,撞伤?” 笑眯眯的姬贝戎似乎听到了什么格外有趣的东西,忍不住抬眼看了脸色比哭还难看的时头一眼,笑道:“你家小王爷几时变得这么仁爱了,还知道当街驾车会撞伤人,不易啊,不易,真乃是感人肺腑,在下应当长太息以掩涕兮……” 偏离正道的乌蹄大马正飞冲向街道一侧,街边的商贩和躲避的行人纷纷遭了殃,又是一通鸟兽四散大逃离,被挤翻的摊位,滚落一地的各类货品,被踩掉的鞋屐,踩碎的糖葫芦,踩扁的拨浪鼓,一地狼藉。 “疯子,你就是疯子……快给本王爷让开啊,这宝贝马上就拽不住了……尼玛的,时大头,还不赶紧动手……让开啊,让开……” 愈来愈近的雪辇上,小王爷李世昌死死拽着手里的缰绳,但奈何受惊的大马岂是他这等潺力所能抗衡,雪辇撞飞街边一座酒肆后,并未被拦停,辇车巨轮碾压过墙角碎开的半张酒桌,车身也出现了倾斜,险些摔落下来的李世昌吓的慌忙丢开缰绳,死死抓住车身前侧的木栏,雪辇在一阵剧烈颠簸中碾过两名腿脚不便的商贩后,冲着前方无人顾及的僵愣小女孩压了过去! 远处的众人一阵惊呼,但也无能为力,有两名身手敏捷之辈挤开人群,发力朝这边奔了过来,一人还在奔跑过程中捡了一块碎开的桌板抵在身前,大概是想用此方法抵下前冲而来雪辇的撞击,好使被吓愣住的小女孩不至于被当场撞死! “时大头,我干你娘啊……他他妈就是个疯子,你还……小丫头……” 已经手足无措的小王爷李世昌似乎是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在一通听不清楚的咒骂声中,就那么勇敢果决地从飞冲的雪辇上跳了下去,而势头稍减的雪辇毫无意外即将从小女孩身上压过! 在地上翻滚一段,撞到人群里才止住身子的李世昌狼狈不堪,名贵貂裘上沾满地上狼藉,头上挂着一串被踩扁的糖葫芦,脸上也在跳车的过程中磕破出血,从未如此狼狈的李世昌慌忙从雪泥地爬起来,踹开身前碍事的人群,看着离他远去的雪辇,赫然抚掌大笑:“哈哈,怎么样,你们瞧见了没有,这架雪辇可……不是……本王爷坐的,撞死他们与本王爷无关,哈哈,撞死那个疯子,哈哈……” 几乎一瞬前,就在李世昌跳车之际,坐在长凳上的姬贝戎同时也动了身,不过是一步跨出,随手将下愣住的小女孩推开,又抬起一掌落在乌蹄大马马颈上,如此为之后,这一片几乎凝滞了那么一瞬的小天地又再度恢复如常,雪辇压过小女孩掉落在地的鞋子,又冲向了前方看热闹的人众! 距离姬贝戎最近的时头只觉得自己似乎出现了一丝神游之兆,当从这种突然出现又骤然消失的状态中跳脱出来,街上的形势已经发生翻天覆地的变故! 一息前,冲势不减的乌蹄大马被那个从人群里冲出来的侠义勇士用桌板砸翻在地,当场丧了马命,拖曳的雪辇也跟着摔翻在地,贴墙滑行一段距离,撞在一间商铺的墙角后散碎开来,成了一地零碎。 英勇汉子在砸翻大马的过程中,多少也受了皮外擦伤,一条手臂出现脱臼的症状,好在英雄性命无恙,围簇上来的人众赞不绝口,将奔跑过程中丢了鞋子的光脚英雄团团围住,激动的说着“英雄好生厉害”之类的赞语。 没看到期望结果的李世昌这时也走了过来,一脚踹开陷入沉思的护卫时头,狰狞着头脸,冲着姬贝戎手指道:“就是你,就是你三番两次坏了本王爷的好事,这次本王爷再饶你,让宗王府的脸面放哪里去?” “时大头,给我砍了这个疯子,当街敢拦本王爷的车驾,当真是好大的狗胆……动手啊,你个没用的窝囊废……死开,让本王爷自己动手!” 李世昌一把推开不听命令的护卫时头,探手就从时头腰间将悬刀抽了出来,“你个疯子,敢不敢和本王爷再赌一把,你觉得是你的头硬还是本王爷的刀锋利?”,李世昌身为王府子弟,花拳绣腿自然是学了点,这刀法一术同样涉猎,但也只限于耍个刀花唬唬人而已,若是让他拎刀砍人,多半也与寻常人拎刀无二样。 在姬贝戎眼前耍个刀花,李世昌便将刀口驾在了姬贝戎脖颈上,皮笑肉不笑问道:“敢不敢再与本王爷赌这一把?” “小王爷,切勿……” 时头脸色煞白,跑过来拽住李世昌袖口提醒道,但话说一半,就被李世昌挥袖甩开,嘴里骂骂咧咧起来,“时大头,你真是好大的狗胆呵,敢这般忤逆本王爷,你不怕回去后砍你头吗?” “既然小王爷还嫌不尽兴,那在下只有舍命陪王爷了,这赌在下愿意耍上一耍!” 几步外,被众人认为拦下惊马的英勇汉子闻声走了过来,拖着一条脱臼手臂,却是笑道:“几位,可否给在下一份薄面,事情既然已了,不如化干戈为玉帛,握手言和岂不更好?” 姬贝戎抱了抱拳,算是打过招呼,但并没有开口言语。 “你算个什么东西,给你几分薄面,你觉得本王爷是给你薄面的人嘛,时大头,给本王爷砍了这厮……对了,他刚才用桌板砸死了本王爷的乌蹄马,得让他赔银子,赔不起就用他家婆姨抵银子,卖给烟柳巷子,哈哈……” 李世昌手指戳在英勇汉子脸上,使劲戳了两下,又是一口啐痰喷出,“真觉得自己会点花拳绣腿,就把自己当神仙老爷了,你觉得自己配吗,不知死活的玩意……呸!” 听得李世昌自报家门,英勇汉子顿时变了面色,宗王府在南城尽人皆知,如何是他一个江湖武人所能抗衡的,对方随随便便给他安个罪名,就算逃到天涯海角,那也是下半生就此打住了,更何况家中还有老小需要人照顾,刹那间英雄气短,光脚断臂的汉子低下头来,如遭霜打。 脸上的口水滑落在地。 姬贝戎叹口气,拍了拍耷拉着头的汉子肩膀,眯眼看着心气高昂的小王爷李世昌,眼睛蓦然一睁,脖颈径直朝架着的刀口上划去。 “当啷……”,钢刀坠地,原来是时头眼疾手快,一脚踢开李世昌持刀的手臂,钢刀就脱手飞出,滑向一边。 被踢懵的李世昌瞪大眼睛看着护卫时头,气到手指哆嗦,嘴里吭哧几下,好算回过神来,随即破口大骂起来,“时大头,你是不是疯了,你竟然……敢踢本王爷,你是不是不想活了啊,宗王府给你银子花,赏你饭吃,到头来你吃里扒外,该杀啊,该杀啊……” 混在人群里的捕头陈冲直到这一刻,才有些想明白为何先前木人街那么多围观人众,却是没有一人能说的清楚当初具体发生了什么,就在先前那个小女孩被人从马蹄下推开后,他就有些明白了。 “山上修士……” 他一直混迹在人群中,为的就是摸清楚富记掌柜究竟是什么人,从对方搬张条凳坐下,到后来小王爷驾辇冲过来,对方身上始终不曾出现丝毫的慌乱,反而在那么刹那间显露出一股令人捉摸不透的深沉,接着就是小女孩被人从马蹄下推开,惊马被那个拿桌板的汉子砸死,这么一道过程下来,看上去似乎很合理,也挑不出什么毛病,但就是那么一丁点东西,就像一颗钉子扎在陈冲心底,让他好生难受。 惊马奔冲的力道之大,莫说一个大汉,就是再来上三五个,也根本奈何不得,而一个人随随便便拿块桌板就能解决,若不是亲眼所见,陈冲也不会觉得是真,但关键是眼下所见属实,那惊马尸体还在,这就意味着救人的汉子绝非寻常江湖武人,极有可能是山上……修士! 但在他稍后观察下,这个猜想又被否决,源于那汉子被众人赞叹之际,他贴近听了对方气息,绵长归绵长,但也就是江湖武人的范畴,会些拳脚功夫的武人大多也会些寻常吐纳功夫,这一点他很是明断,所以惊马之死并非此人所为! 一个寻常江湖武人,或许有一拳打死一匹马的可能,但也就仅此而已,至于惊马……陈冲思量至此,果断摇了摇头。 在陈冲挤开人群,去往惊马尸体查看线索的同时,小王爷李世昌已经暴跳如雷,拿着不知从哪里捡来的半块硬窝头不断砸着不敢躲闪的护卫时头,嘴里还是那些骂词:“喂不熟的狗东西,敢踢本王爷的手……” 姬贝戎望向围观人众,还与一位相熟之人点了点头,是那北城面摊的掌柜,另一位是那个衔泥巷的清冷妇人,他只是眯了眯眼。 直到打骂累的气喘吁吁,李世昌才停下手,转而开始将矛头指向姬贝戎,“你他妈就是个疯子,先前惊马没踩死你,那是你运气好……” 姬贝戎听着小王爷李世昌好似妇人一般喋喋不休,脑海里却是在回忆方才他偏头撞刀之间发生的刹那事! 护卫时头踢掉李世昌手里的刀,在他看来并非个人胆识所为,而是……被人刹那做了替身,方才能踢出那么妙至毫颠的一脚,不偏不倚,刚刚好使那把钢刀脱手飞落,同时还不至于让他死! 人群里的清冷妇人,他不认为会出手,尸家一脉鲜有插手活人事宜的例子,那位化身面摊女掌柜的尸家一脉女赶尸人多半不会打破此等规矩,再者说他与这尸家一脉并无牵涉,对方犯不着沾惹他这么一位行事诡奇的疯子。 至于另一位……他暂且拿捏不定,对方境界受此天地压胜,但也尚在他之上,他拼着消耗几载光阴为代价也没能捕捉到对方的蛛丝马迹残留,“是大佬无疑了……”,姬贝戎喃喃自语一句,人力有时而穷,他也是人在屋檐下。 就这么一出借刀杀己,还是没捕捉到藏匿在暗中的影子,姬贝戎掐算一算时间,无声叹口气,时日真的不多了啊! 这座虎狼皇都势必要被正顶风冒雪前来的那座极北皇朝取代,但时不待人,他只能从中尽可能推进,剔除一些于这座天地无碍的东西,好加快北下的步伐,尽管南书房那位李姓天子尤不死心,但已经回天无望,这就是大势,不会由一个区区凡俗天子所决断。 南书房。 正执笔作画的李姓天子没来由打个喷嚏,笔锋一斜,一副冬梅傲放图就这么毁于笔下,搁下画笔随手将画纸揉成一团扔进纸篓,坐下休息的李姓天子随口问了一句,“那惊马雪辇可曾拦了下来?” 第四百五十八章 风雪压来 北城汇海门。 陈西星因为前些时候在街上与**打架斗殴,回来就被父亲陈渠关了禁闭,一日三餐差人送去,吃喝拉撒全在营帐里,委实憋坏了生性自由的陈西星。 好在三日光景匆匆而过,这已经是他出来的第二天,昨天因为父亲陈渠从宫里回来就神色不对,陈西星自然不敢再触霉头,也就窝在营帐里,翻看宗卷装装样子,免得怒火烧到他这边。 今天一大早,听得父亲陈渠天未亮就率兵匆匆出了城,陈渠心思也就活泛起来,这汇海门是如今北城能开的唯一城门,但也不是什么人随随便便都能进出的,还需要兵部的腰牌,或者皇宫里的口谕圣旨也可,当然,他作为守城将领陈渠的独子,出入自然不会受限。 在城下装模作样转悠了一周,陈西星来到城门前,守门的四名兵卒自是认得陈西星,不待陈西星开口问话,应该是小头目的八嘴胡笑问道:“小将军,啥时候带兄弟们去烟柳巷子见见世面啊?” 陈西星手指掩嘴,“嘘”声道:“老鼠,你个一天不见女人就活不起的家伙,听人说你可是将牛皮都吹出去了,说要帮红楼的绿衣姑娘赎身,怎么,这还没有两天光景,就不想认账了?” 被唤作老鼠的小头目咧嘴一笑,缩了缩脖子,不觉矮陈西星半头,“小将军说笑了,那是酒桌上醉酒后吹出去的牛皮,几时能算得真,再说了眼下这烟柳巷子价钱一天比一天贵,兄弟们这点饷银还不够去喝杯淡酒,哪里还有什么心思去想这些有的没的?” 军中这些兵卒,多是没读过几卷书的苦力人,或是图着能填饱肚子,或是因为家中再无亲人,因为这样那样不可抗的缘故入了行伍,说起话来多没有什么水平,荤话黄腔也多,往日陈西星就喜欢和这些家伙聚堆吹牛,说些书里看到的神仙风流韵事,讲的绘声绘色,有时还会将故事套在自己身上,时常惹来这些粗糙汉子艳羡不已,但关系自是没的说,没有什么将军兵卒的隔阂,算是打成了一片,说起话来并无太多的上下级顾及。 陈西星眨眨眼,神秘一笑,凑身上前压声说道:“我这里有五两银子,自是不太够,但这样子,我让帐中兄弟们给你凑凑,如此一来多半会富足,你就去将那绿衣姑娘给赎出来,兄弟们也好跟着涨涨眼界,如何?” 小头目老鼠面有顾虑,陈西星却是已经将银子塞进了他的怀里,不待尚觉得哪里不对劲的小头目回过味来,陈西星已然身姿漂亮跃过拒马,亲自打开了城门,临出门之际,还不忘回头冲老鼠眨眼示意,俨然二人之间似乎有什么秘密。 好算出得城的陈西星,举目远望,官道上还有星星点点正从各地赶来做生意的商贩,但人数并不会多,这种大环境下,敢舍命来此的多半也会些拳脚傍身,或是有武师一类的人庇护,若是寻常人只凭借一腔热血就来,多半也是折在半路上的,陈西星听父亲陈渠说起过几桩诸如此类的事,但也不会有太大的感慨,只是会觉得不应该如此鲁莽,仅此而已。 生逢乱世,人贱似草芥。 谈什么同情,徒增笑耳。 “薛家庄……” 陈西星边走边回忆早上听父亲陈渠提及到的一个地名,但后面一系列事情他听的不是很清楚,算是全然无知发生了什么事,会让父亲率兵赶去,但据他耳濡目染培养起来的直觉判断,薛家庄一定有事,而且相当棘手! “或许昨天父亲从皇宫里回来,就与此有关吧……” 大雪下到如今,从最初的雪片到眼下的小雪球,陈西星攥了一把雪搓手,有些分神地觉得哪里不对劲,但脑海里关于父亲出城的事情也在撕扯着他的心神,使得他无心无力再多想其他的事情。 “小娘子,这般天气不在家陪自家相公睡觉,一个人跑出来做甚?” “滚开,小心老娘剁了你的脏手!” “呵呵,小娘子还挺辣,够味,爷喜欢……” …… 被大雪覆盖的官道上,只能看见浅浅的痕迹,人的脚印,车马的辙痕,小推车的车辙,还能听得妇人冷冷的威胁话语,以及汉子猥琐的笑声。 当陈西星走到正在纠缠的一男一女身前,妇人包裹严实的上身已经被气力大的汉子撂开些许,露出雪白的皮肉,一只手压着妇人挣扎的手臂,一只手在上下乱摸的皮帽汉子嘴里一直在“呵呵”笑着,大概是觉得自己即将得手,尾随一路的肥肉怎么着也该吃到嘴了! “撒开!” 陈西星一脚踢在头顶皮帽的汉子腿弯处,皮帽汉子一个趔趄,手上也因为小腿吃痛松了开来,满脸涨红的妇人慌忙裹着花絮外露的旧棉衣,不敢抬头看仗义出手的陈西星。 “你混哪条道的,敢坏老子好事?” 皮帽汉子吃亏在先,已经从腰后抽出短刀,凶神恶煞挥舞了两下,视线也在陈西星身上不断打量,想瞅出点有用的端倪来。 “混你妈的……” 陈西星一个踏步疾冲,当对方慌忙挥刀刺来之际,身姿犹如活鱼一般堪堪避开一道弧线,与短刀擦身而过,势大力沉的勾拳已经抡砸而至,“砰”,拳头不偏不倚砸在皮帽汉子口鼻正中,陈西星接着又是一记鞭腿轰出,将已经口鼻喷血的皮帽汉子轰翻在地,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赶紧回家吧。这路上不太平……” 陈西星撂下话就拔腿远去,风雪卷积在身后,似在为其送行。 妇人望着渐行渐远的背影,这才想起还未问及对方姓名,只能默默冲风雪里的挺拔身影挥了挥手。 前行许久,陈西星遇上一辆进城的空车,与驾车的老人讨价还价一番,花去五两银子买下拉碳的牛车,陈西星也算是不再步行,改成驾牛车前往薛家庄。 路上,依稀可见倒在路边雪地里的冻尸,这些衣衫褴褛的人中,以老人居多,还有一些因为失去老人照拂而同样冻死的孩子,有的就倒在路中,被风雪掩埋,变成众人脚下的雪地,被来来往往的车马人踩来压去。 陈西星在守城战事中,是被父亲陈渠安排在城头负责背运箭矢的,那些时日脚底从未踩过除鲜血尸骸碎块以外的东西,因为城头弓箭手每次攒射箭矢,是在敌人冲锋攻城最猛的关头,故而陈西星能看到城下密密麻麻的人随着箭矢落下而大片倒下的场景,还有被箭矢射穿喉咙大口吐血的,射偏射中眼睛的,中箭一时不曾咽气而挣扎的,这些平日根本不可能看到的惨幕犹如洪浪将他侵吞,每每当他崩溃想要放弃时,父亲陈渠多是无言,只是会让两名兵卒护住他,却依旧让他呆在城头上。 如今再面对这种场景,心性已经磨练出来的陈西星也就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死人而已,又不是没见过,但心底还是多多少少会有些难受。 薛家庄,一座落雪的墙头上,有个半大孩子缩着脑袋,小心翼翼猫着身子在墙头上徐徐前走,而就在几步外的墙头上,落着一只出来觅食的鸟雀,孩子在捕鸟,飞落在墙头上的鸟雀抖动着沾雪的羽翅。 院子里有身姿挺拔的几名持刀人站着,但对于墙头上的孩子却并未太过在意,屋中不时传出“雪国如何如何……”的话语声,还有架在火堆上的石锅里飘出来的熟悉肉香味。 屋中,面如沉水的将军探手拨弄着薪柴,石锅里正煮着极北之地才有的牛肉,看着锅中翻滚的牛肉,将军叹息道:“单酋啊,你说这虎狼天子究竟是怎么想的,守着如此物华天宝之地,还在一门心思窝里斗,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文明?” 立身一侧的单酋翻过手中的信笺,眼神眯了眯,言语道:“将军,这就是雪国崛起的理由,任由这些勾心斗角之辈浪费大好河山,还不如由我雪国英勇之辈来执掌,民有所为,官有所畏,朝堂清明,雪国将来一定会比眼下的虎狼皇朝强!” 未穿戎装的将军点点头,从早上得来的一封信笺中知晓,虎狼天子近来一番作为,大义灭亲抄了国丈爷府邸,将一众皇戚王公削蕃,清理江湖绿林,还想将山上一众修士划归入天子权柄范畴,在这一系列看似疯狂的背后,将军已经看到那位李姓天子捉襟见肘的囧困,“这是准备鱼死网破啊……”,拨了拨火堆里的有些湿气的薪柴,将军抬眼望向屋外茫茫天地。 屋外,薛人桂正从墙头上下来,手里攥着刚捉到手的鸟雀,这次捉鸟雀并非用来吃,而是他听说用鸟雀的血擦手,可以治疗冻疮,这鸟雀是他给邻居薛大娘捉的。 来到屋中,与这群人已然熟络的薛人桂让坐着的将军看他手里的鸟雀,视线却不自觉落在火堆上的石锅里,将军笑了笑,探手从锅里捞了一块牛肉递给薛人桂,问道:“上次给你的肉干可曾吃完了?” “……没有!” 薛人桂从怀里摸出一块黑乎乎的布块,将熟牛肉仔细包好这才揣进怀里,摇头道:“不舍得吃太快,每次吃一小块,能吃很长一段时间!” 将军点点头,认可道:“是吧,少食而觉肉香,多食自然无味,什么东西占有的时间长了,就会不自觉不珍惜……要是人人都像你这般明白……” 薛人桂从薛家庄出来后不久,就遇到一支疾行的兵卒,带头的铁血男子拦住他去路,问了薛家庄的状况,被他支支吾吾糊弄了过去,随后一队负甲持兵的兵卒迅速离去。 虽不知即将发生什么,但已经感觉不对劲的薛人桂没走多远,就折身跑去薛家庄,大路已经不能再走,他知道一条近道或许能赶在那队兵卒前到达自家院子,将这情况告诉那位给他肉吃的好人。 整装疾行的队伍前头,陈渠已经有些气喘吁吁,这一路疾行而来,皆是源于他清晨得到的一则可靠消息:城外薛家庄,有极北雪国将军。 极北之地的雪国,陈渠自然知道,那是一个常年生活在冰天雪地里的皇朝,据说人人茹毛饮血,力大如牛,一顿能吃半头牛,但关于这个皇朝再多的消息,就一无所知。 身为久经战阵磨练出来的将领,陈渠有着属于生死中挣扎下来的敏锐直觉,这位雪国将军此时此刻不远万里而来,究竟所为何事,他不清楚,但这背后带来的危机,却是他不得不提防的,皇都如今正值孱弱,战事刚止,若是再有敌国来战,后果…… 被风雪吞没的庄子出现在眼前,陈渠挥手止住队伍,做了两个只有队伍里人才能明了的手势,将近百位的兵卒瞬时分开成两小队,陈渠与另外一名率兵的副将低声言语了两句,便各自分开冲入了风雪。 薛人桂抄的近道,本来能走的快些,但路上不小心被雪里的树枝戳破了脚踝,血流了一些,伤口被薛人桂用破棉衣外的麻布条缠了缠,就继续赶路,之后风雪将染红的布条冻成冰块。 当赶到自家院子时,薛人桂发现不远处正有两位先前遇上的兵卒跑过,下意识躲在墙角避开对方,待两名兵卒被风雪吹走,薛人桂才从墙角出来,绕到屋后一处破洞,从洞口钻了进去。 屋子里已经人去楼空,薪柴零散一地,正冒着白烟,石锅也破碎成几片,锅里的牛肉不见踪影,地上有尚未结冻的一摊鲜血,屋子的窗户和门各有残破,窗台上还扎着几支断箭。 薛人桂脑壳“嗡”的一下子陷入了凝固,屋子里的一切迹象都预示着这里先前发生了一场血战,眼下他已经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给他肉吃的好人可能已经死了! 院门外,突然响起“再进去仔细搜查一下,看还有什么疏漏……,随之院门被人从外面撞开,几名凶巴巴的兵卒冲了进来,薛人桂想躲已经来不及,就被最先冲进屋子的一名兵卒拿下,“呵,原来是他,半路上……” 在被风雪吞没的官道远方,正有一支将近万人的队伍冲破风雪,冲着这座坍塌在即的天下举兵压来…… 第四百五十九章 圣命难违 晦暗的天色中,鱼鳞一般的低垂云层给人莫名以压力,在薛家庄这座荒凉的村庄里,正上演着一场惊心动魄的智慧和力量的角力与厮杀。 庄子东侧的一排泥屋,破窗烂门坏墙,因为积雪压顶而受重变得摇摇欲倾,而此时屋中的一场搏命厮杀,更是加剧了这一排土坯屋子的轰然坍塌。 两道人影相互掣肘,四肢各自束缚在对方致命的部位,名为察耳乎的高大胖子被对方以十字锁喉牢牢勒住咽喉,因为憋气到脸红的察耳乎终是一声“啊”的闷呵,双手挣脱对方锁腿,而后抱起对方,脚下发力,冲着泥墙撞了过去! “砰……”,矗立时日甚久的泥墙终于在一声闷响后,轰然坍塌开来,黄土弥漫中,重得自由的察耳乎揉了揉脖子,顺手抄起垮塌下来的土块穿过了残墙,屋外黄白相间的地上,一道人影正跪地剧烈喘息,后背因为剧烈撞墙的瞬间将体内气息挤压一空,五脏六腑此时正难受无比,口鼻中不可避免渗出了血丝! “呜哩哇啦……”,陈西星听得对方话语,勉强撑着身子站了起来,视线中的敌人又高又壮,足足比他高出一头,手臂粗的像牛腿,被他用短刀划破的铠甲下,显露出铁骨锻造一般的钢筋硬骨来! “哇呀……”,似一头林熊冲撞了过来,陈西星这次倒是明白对方喊的这么一嗓子大概是什么意思,有点像是他们日常操练或者战阵冲杀时发自肺腑的打气声,“这是要拼命了……”,陈西星忍着脏腑剧痛深吸一气,微微抖了抖袖子,同时脚下踏地,向后溅起一捧雪泥! 身子快如脱弦箭弩! 生如人熊的察耳乎前冲中,鼻息间更是深吸空气,直到胸膛鼓起时,两道人影又是陡然撞触,察耳乎蓄势已久的声吼骤然爆发,“哈……”,近似森林猛兽嘶吼的凄厉声音从喉咙间喷薄而出,这种近战厮杀干扰敌方心神的手段,要的就是出其不意,使对方出现一丝一毫的错乱,从而抓住时机,进行致命击杀! 往日,雪国勇士使此一招,与周边小国交锋中成效尤为显着,战阵上百人千人甚至万人之众,齐声而兽吼,场面不用想都不明觉厉,基本上就是砍瓜切菜,胆小的还能被吓得当场尿裤,可以说这一招至今还未失败过。 然而当炸雷兽吼响起的同时,二人之间也升腾起一团白烟,察耳乎抡臂挥拳直取对方咽喉,这一拳落下且击中,这场厮杀也就能打住了,咽喉本就脆弱,一拳必然断裂,非死即残! 但当察耳乎口鼻间率先嗅到白烟的异常,对方虚晃一枪的挥刀直刺自是无果,头歪向一侧躲刀,身形略微凝滞一下,凶猛攻拳也受了影响,对方也于此中求得一线时间,擦着他的拳腕跳步到一侧,升腾的白烟便将他全然笼罩其中! “啊……是石灰!” 眼鼻受创的察耳乎挥舞着袖子拂了两下,想将腾起的石灰拂散,脚下也一连后退几步,才从石灰团中出来,此时头脸中招的察耳乎眼睛灼烫,口鼻间也好似吞火,烧的疼痛想叫唤,但嗓子眼里还堵着刚才吸进的石灰,叫唤自然是不可能了,“哈呵……”,大意失荆州的察耳乎慌忙跪地,发了疯似用手在雪泥里抓雪,在自己被石灰烧伤的脸上擦抹,往嘴里塞…… 揉了揉几乎被声波刺穿耳朵的陈西星也并不好受,双手撑膝朝雪泥地里吐了一大口鲜红血水,方才在他挑破石灰袋的同时,对方直取他咽喉的重拳虽被他灵敏错开,但脸部还是遭了殃及,两颗有些坏掉的后槽牙指定是不能避免,彻底留在了这里。 稍稍调整好自身,鼻青脸肿的陈西星将随身带的短刀插在腰后,转而穿过墙洞从屋里拿出一把厚重大刀,面无神色走到正用雪水洗脸的察耳乎身前,手起刀落,人头滚落开去,雪泥地面又多出一摊异色! “出来吧,孩子……” 气力衰竭的陈西星拄刀撑地,朝最外一间泥屋喊了一声,随之碎木拼凑而成的屋门被打开,从中探出一颗小脑袋来,是先前前来给雪国将军报信的薛人桂! 原来,薛人桂在被两名兵卒拿下后,就被带着去庄子里帮忙寻找那些雪国敌军,之后又遇上前来的陈西星,在四人来到庄子东侧的这一排泥屋时,意外发现了落了单的察耳乎,一个照面搏杀下来,两名兵卒被对方刀杀,陈西星也受了轻伤,薛人桂见势就躲了起来,直到此时方才出来! “把地上的人头用衣服包起来……” 陈西星喘息调整着自己,同时指使薛人桂收拾尾声,这雪国敌军的人头自然得拿回上呈兵部,立不立功另说,父亲陈渠还在追杀据说有雪国将军的一小队人马! 薛人桂纵然见识过死人,但像眼下这般近距离接触,加上雪泥地面触目惊心的鲜红,还有冰凉空气里混杂着的浓郁血腥气味,都令他有些作呕,强忍着吐意将无头尸骸上的软甲卸下,依循陈西星的意思,将沉甸甸的人头兜在了里面。 之后,庄子里还有几场零星的厮杀,但结果于大局无碍,陈西星带着抱了颗人头的薛人桂在庄口等待,待到最后三名兵卒伤痕累累归来,薛家庄的这场厮杀也算落下了帷幕。 “回城!” 陈西星挥了挥手,在小队整顿休息后,他便带着失了十二位兵卒的小队打道回城,父亲陈渠带的另外一支小队朝着官道一路追杀了过去,陈西星不觉得会有多大事,这毕竟还是虎狼皇都的疆土,而对方不过是落荒而逃的三五人而已! 薛人桂迷迷糊糊被带着来到了皇都,陈西星将他交给营中后厨,让厨子给他找个差事做,之后孤苦无依的薛人桂就这么留了下来。 来俊臣得到薛家庄捷报,已经是在日暮西沉的傍晚时分,在打发走户部一位拜访官员后,便拆开了来自汇海门将领陈渠的折子:“微臣根据谍报,于城外薛家庄中发现极北之地雪国敌军一支,随即率军主动出击,但因微臣无能,指挥不当,使得敌方一名疑似将军身份的将领逃遁……” 放下折子后,来俊臣双手掬在暖手炉上,烧红的炭火映照着他的脸庞,火光在眼中跳跃,“雪国将军……这一次算是逮了条大鱼,可陛下真的会喜欢吗?” 极北雪国,远在万里之外,虎狼与之并无什么正常邦交,对方何故会挥师北下与虎狼为敌,这其中牵涉到的层面千丝万缕,而又虎狼皇朝恰逢战事,最有可能的一点原因大抵也是在此,但来俊臣并不觉得这是主要原因。 南书房。 “啪!” 一盏前朝的珍玉笔洗被重重摔碎在地,墨汁四溅中,一众宫奴见势吓破了胆,跪伏在地,瑟瑟发抖。 “好他个陈渠,这折子递的可真是时候,那极北雪国是在什么敌方,对虎狼皇朝能有什么威胁,值得他如此大动干戈……放着泱泱城池不守,偏要出城去捉敌国将军,狗屁,我看是他陈渠想升官想瞎了心……万一这是引他开城门的计谋怎么办,万一寡人的城池被城外那些贼子破了怎么办……这些他陈渠究竟想过没有……一个秩三品的守城将军都还嫌官小,呵呵,寡人干脆升他做宰相好不好……啪!” 这样的情况已经从日暮西沉,持续到了夜晚戍时三刻,跪在地上的宫奴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下一刻自身的头颅就会像这碎一地的玉瓷。 “……贪得无厌,视寡人与这城中泱泱民众性命如草芥,好一个雪国将军,真的好……啪!” “寡人知你这是在示威,在向入了寡人后宫的皇妃示威,可这万里疆土莫非王土,寡人看上你家儿媳又如何,寡人可曾慢待于她,皇妃统领后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是何等的荣耀与地位……你往日无功无过,可寡人还是给了你三品官做,可你却不知报恩,反过来还想示威与朕,狼子野心啊……啪!” 得到宫奴报讯的皇妃正匆匆赶来,在得知天子在南书房大发雷霆,作为皇妃的她已经多少能明了其中的根结在哪里,如今她成了这皇宫里第二人,但背地里还是有诋毁她的流言蜚语,能坐上皇妃宝座的,大抵都是非凡之辈,她也自不例外,一个三品大员的儿媳和一朝皇妃,孰高孰低,她还是能分的清楚。 汇海门。 营帐里,陈渠坐在火堆旁烤火,儿子陈西星老老实实呆在一旁,不时给火堆里添点薪柴,营帐外时不时传来兵卒说话打趣的声音,而营帐里却是悄寂无声,薪柴偶尔发出“哔啵”的轻微爆鸣,火星腾起,一闪而熄。 下午时候,陈渠就率队归来了,晌午一路追杀过去,将那位雪国将军身边的护卫杀了个精光,但最终还是让大鱼逃之夭夭,这一场并未通禀的出兵,严格来说是犯了忌讳的,上书折子一方面是将出兵一事解释清楚,另一方面也算是自我招罪,至于上面降不降罪,他也无从知晓。 “爹,陛下和兵部自是能明了您的心思,出兵一事我看问题不大,至于没抓到那个雪国将军……虽多少有点遗憾,但我不是拿回来了一颗从三品都尉的人头嘛,这次就算功过相抵,我们也不算亏啊……” 陈西星蹲在火堆前,拨弄着焚燃的薪柴,眼角扫量着父亲陈渠的脸色,生怕自己一个说错话,又惹来泼天责罚。 “……圣意如此,那陈某人也不会多言什么,但就怕……唉,西星,你现在还不了解朝堂,还未见过陛下,对军中一切都不算熟悉,更不知道守城将军意义何在,所以你不会明白……伴君如伴虎啊!” 从归来将折子递出后,就一直在等回话的陈渠看眼眉眼清冽的儿子,突然觉得自己将陈家独子领上这么一条道路,是不是有些武断甚至错判了? 陈西星自然不知父亲陈渠的心思复杂,听得一番连问后,便摇头笑道:“爹,你说的这些我都不懂,但我知道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朝廷,为了皇宫里那位陛下,为了这城中千万人,倘若陛下要责罚,就让孩儿替你受罚便是……” 陈渠没有再言语,望着焚燃的火堆发呆,帐帘被人掀起,灌涌进些许风雪,薛人桂端着饭菜走了进来,小声问道:“将军,现在要吃饭吗?” 陈西星笑了笑,起身接过薛人桂手里的饭菜,拍了拍这个半大小子的稚嫩肩膀,笑道:“来这里习惯没有,后厨那几个家伙有没有欺负你啊?” 薛人桂红着脸摇了摇头,“小将军,后厨的伯伯都很照顾我……” “那就好……”,陈西星揉了揉薛人桂炸毛的小脑壳,“跟着那几个家伙学点手艺,将来就算回家,也是个饿不死的人,总好过什么都不会……” 说话中,神色复杂的陈渠接话进来,“小孩,你与那雪国将军是怎么认识的,能再讲讲吗?” 薛人桂愣了一下,就连连点头,规规矩矩将先前一番经历竹筒倒豆子说了一通。 送走薛人桂后,陈西星走进营帐坐下,有些疑惑问道:“爹,你不会是觉得薛人桂是雪国将军的谍探吧?” “不是……”,陈渠吃了两口肉汤泡饭,这才说道:“我一直在想,这次雪国将军来此的目的何在,对方前来不过是带了三四十名兵卒,不像是要来挑衅叫嚣的样子,但挑这个时候又不太对……” 就在父子二人议论之际,南书房中的李姓天子也终是传下圣命,领了口谕的宫奴正从南书房匆匆奔出,向着北城方向而来。 几乎同时,兵部尚书来俊臣也得到讯息,皇宫里的那位要对汇海门守将陈渠兴师问罪! 从南书房回走的皇妃娘娘并未让身旁宫奴打伞遮雪,南书房劝说的效果已经生发,于她而言,昔日的青梅竹马终究是过眼烟云,大抵能在心底留下一点残念,仅此而已。 “圣命难违不是吗?” 皇妃抬眼望着宫外方向,喃喃自问了一句。 第四百六十章 小小浪花 几只皮毛灰黑的老鼠正在墙角为了一块长毛的窝头相互撕咬,发出刺耳的“吱吱”尖叫,混杂着屎尿,食物腐烂气息的浓郁味道充斥着这间逼仄的晦暗屋子,在睁开一线的有限视野里,这间牢房里散乱着茅草,墙角放着老鼠爬进爬出的便桶,一栏之隔的隔壁正有一名犯人因为受刑而止不住的哀嚎。 从一身戎装摇身一变成了阶下囚的陈渠是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等来盼来的会是如此结果,自己呈上的折子似乎成了他给自己下的一道催命符,不过一日,就转眼成了血淋淋的现实。 “说不说,城里还有哪些同伙……” 令人心神不宁的呵问声正透过恶臭难言的空气传了过来,随之就是一阵沾水皮鞭抽打的鞭声响起,随之而来的还有犯人歇斯底里的惨叫,陈渠作为初来乍到的新人,但也明了这牢狱里的黑暗,犯人会受到何等的折磨摧残,至于他眼下为何能安然无恙,在他看来多半此等光景也正在倒计时地艰难流逝。 “圣上口谕,暂且格去守将陈渠三品将军一职,收押南城监牢,听候发落……” 昨夜亥时三刻,坐等半日的陈渠终于迎来宫中传来的消息,前来宣天子口谕的宫奴陈渠也认得,是如今刚及统率后宫的皇妃近身宫奴,着儿子陈西星奉上聊表心意的银两后,那位宫奴也撂下了架子,与陈渠说起了体己话,说皇妃不易,后宫风言风语传的甚是厉害云云,但好在皇妃大度能容,颇为想为天子分忧,便一人默然承担着这一切种种,陈渠听后又是抱拳感谢,之后就是天子口谕压了下来…… 到的这里,陈渠多少明了传口谕的宫奴为何会是皇妃身边的近奴,同样圣旨为何变成了口谕,如此从后往前推想,事情多半就水落石出,真相大白了。 一个是抢了自家儿媳的天子,一个是荣登皇妃的往日儿媳,陈渠再不明事理,此时也能想明白这其中的几道弯折,天子要敲打自己,借题发挥要让自己彻底断了念想,皇妃念及旧情,劝慰天子改变心思,差人传了口谕,算是弥补偿还了陈家旧情,这夫妇二人一唱一和,一人持刀,一人喂枣,天衣无缝。 “陈将军,有人来看你……” 一名带刀狱卒提着一串钥匙走了过来,将牢门打开的同时,如此看了一眼草榻上的陈渠,微微摇了摇头说道。 陈渠循声望去,牢笼外的儿子陈西星正给狱卒塞去喝酒的银子,嘴里还说着“有劳几位了……”,待狱卒心满意足离去,陈西星方才拎着食盒走了进来,当踏进牢笼的一刹那,陈西星眼睛好似被撒了石灰,有些眼泪想要流泄出来。 “父亲……”,陈西星红着眼,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了过来,将食盒摆在跳蚤横生的草榻上,一一打开后,压抑着悲愤的心情自说自话起来:“都是父亲喜欢吃的几样,厨子老蔡特意嘱咐让我亲眼看着父亲你吃完……” 陈渠看着儿子陈西星将饭菜一一摆开,垂着头不敢与他对视,声音也在颤抖着,肩膀也耷拉着,但脊背依旧挺得笔直,不曾坍塌下去,陈渠蓦然笑了笑,“长大了……西星,兵部那边怎么说,来大人如何传话给你的……” 在陈渠父子在牢狱中对话之际,兵部尚书来俊臣的府邸中,同样也进行着一场鲜有人知的对话。 因为恰好时值晌午,来俊臣便让后厨多做了两道菜肴,以此来迎接款待不请自来的李姓天子,对于这位刚敲打过自己的天子殿下,来俊臣自是毫无怨言,朝堂上的君臣,下了朝堂便是朋友,这是李姓天子与他说过的体己话,来俊臣自是认可。 “陛下,这道麻辣鱼味道不错,挺下饭,你可尝吃一下……” 书房案几旁,炭盆缭绕,一身明黄锦衣的天子端着碗,身前暖炉上放着几碟菜肴,在听得来俊臣说起菜色甚为诱人的麻辣鱼时,李姓天子笑道:“来爱卿啊,这麻辣鱼据说在极北之地颇为盛行,你倒是一个食不厌精的饕餮,来,让寡人尝吃一下,看味道真如你所说……” 屋门被婢女推开,又送进来两道菜肴,来俊臣摆放好后,李姓天子已经哈着口气,一个劲找水喝,来俊臣又让不得不婢女送来解辣的粥汤,待到李姓天子能哈着气说话,屋子里便传出哈哈大笑的声音:“好一道麻辣鱼,真如来爱卿所言,委实下饭……哈哈……” 之后又吃了两道同样以辣字当头的菜肴,李姓天子今日头一次吃下了两碗糙米,待心满意足离去后,来俊臣站在窗前眯眼望着窗外,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 一刻钟后,婢女传进来一纸信笺,来俊臣打开看了一眼,便将信笺攒成纸团扔进炭盆,骤亮的火光映照在来俊臣平静的脸上,谁也无法知道此时此刻来俊臣的心思如何。 “南去二里,佛庆街角有吐物……” 李姓天子出得来府,便坐上轿子一路回宫,当轿帘落下后,前一刻还笑意满满的李姓天子顿时阴云拂面,嘴角轻微颤抖着,低声呵斥了一句“其心可诛……”,便攥拳砸了一下大腿。 随轿而行的宫奴听得轿子里有异响,出于谨慎就轻声问询,“陛下,可是有事?” 阴沉似水的李姓天子揉了揉微微鼓起的肚子,吩咐道:“到佛庆街停一下……” 从牢狱里出来,陈西星不忘嘱托几位狱卒,之后便又是塞了银子,这才拎着没有吃多少的食盒离开。 回到营帐中,正在帮忙整理案几的薛人桂上前接下食盒,皱眉问道:“小将军,将军怎的没吃几口啊,是不是饭菜不合口啊?” 瘫在坐榻上的陈西星摆摆手,“不是,你就莫要再管这些了……” 薛人桂看得陈西星脸色不好,也就不再多问什么,收拾好案几后,就出了营帐一路去到后厨,后厨中几位厨子正忙的焦头烂额,薛人桂也挽袖帮忙,小小的身影穿梭在后厨之地,像一个扭转不息的小陀螺。 捕头陈冲从牢狱里出来,抬眼看了看天,转身拍了拍一路相送出来的狱卒,就裹紧衙衣外的大氅,低头走进了雪天。 昨夜有两名匪人在街上,趁他酒醉不备,想搞个偷袭报复,结果不料却是中了陈冲的诈醉奸计,一通殊死搏斗后,两名匪人被陈冲拿下,之后就送到了牢狱。 当陈冲押送匪人入狱之际,兵马司的兵卒也正押送一位犯人收监,随后陈冲问过狱卒,方才知晓这位入狱的犯人,赫然是北城汇海门的守将陈渠。 陈冲与这陈渠倒是不怎么熟悉,二人虽是同姓,或许祖上还有旁支血脉的关系,但陈冲往日与这位同宗守将并无来往,要说认知,纯粹是扯淡。 但陈冲却是认识陈渠的儿子陈西星,这源于先前陈西星在北城面摊上的那一场斗殴,他尾随的富记掌柜姬贝戎与这陈西星算是患难好友,如此一来,他也多有留心于此,想着通过这旁枝侧节的东西来更加具体形象地勾勒填充出那位富记掌柜的难言形象。 两日前,街上那场当街拦惊马一事,在南城几条街传的神乎其神,对于谁人救下的那位小女孩,大伙多有纷争,多数人还是愿意将这份无量功德算计在那位路人汉子头上,但也有些许人却是表示怀疑,争来争去,有好事者甚至将当时在场围观的几人请了出来,但最终也没能说个所以然来,救人的谜团还是留存了下来。 陈冲这两日夜晚入睡时,都会忍不住去细想当日发生的一幕幕,但关于那倏忽之间的记忆,却似被从脑海里抽离一般,任由他如何反复回忆,却仍旧是一片空白。 从他当日查验惊马尸骸的结果来看,惊马在被那路人汉子挡下前,脖颈处就已经被人以某种巨力砸断,惊马之所以还能前冲,或许是因为冲劲使然的结果,而之后路人汉子才用桌板拦下惊马,在陈冲看来,那时惊马已经是一匹死马无疑。 “山上修士……”,陈冲吐了口白气,搓了搓双手,掀开面摊棚帘踏了进去,在边侧空桌落座后,还未开口点面,陈冲已经觉察到一丝不对劲。 面摊搭起的棚子里,坐着三桌客人,一桌是两位穿着棉衣的寻常人,毗邻而坐的是三名戴了竹笠的江湖客,腰间或是手边桌角都有刀兵,剩余一桌就是穿着衙衣的陈冲。 当陈冲向那一桌带有刀兵的客人投以视线时,对方同样正在以一种谨慎提防的视线在打量他,但因为对方头上带着竹笠遮去了头脸,陈冲并未看清楚对方形容,也就无从知晓对方究竟是不是登榜的那些匪人。 在掌柜给三人端上面食后,三人一通狼吞虎咽,便撂下银子匆匆起身离去,陈冲追了出去,当揭开棚帘的那刹那间,却是一道刀光裹着风雪当头劈落! 陈冲匆忙错身闪避,刀锋贴擦着他的大氅划下,待到腰腹之际,蓦然一停,又刀锋一横,朝着腹间推出,陈冲使了铁板桥再次避开,身子趁着后仰的劲同时撞出了棚子,在地上翻滚几步,便迅速从雪地里爬了起来,眯眼看着棚子口三张凶神恶煞的头脸。 “就是这厮将不少弟兄们送了牢狱,今天被我等撞上,不砍死他,今后有何脸面再在江湖绿林中混?” 风雪卷积着冰冷的恶语,灌涌在陈冲耳畔,待话音还未落地,就有两道刀光顺着漫天风雪劈了过来! 棚子里吃面的食客,被这突如其来的厮杀吓得半死,一位躲在灶火旁与掌柜瑟瑟发抖,一位却是冲了出来,想逃之夭夭,结果刚跑出棚子,剩余的一位匪人就挥刀砍了一下,鲜血飞洒出去,一位无辜路人就这么被殃及。 砍完人后,对方冲着正被刀锋吞噬的陈冲竖了竖手指,正如先前几番追杀那样。 两道刀光左右凶狠袭来,陈冲再无闪避的余地,情急之下一个金蝉脱壳,将身上大氅褪下,暂做挡身拦刀之物,同时脚下发力扭身迎着右侧劈面而来的刀锋冲了出去! 大氅在刀锋挥搅下,变成支离破碎的碎物,在被拦阻了那么一下后,第二道刀锋冲破障碍,压了上去! 鲜红倏忽飞溅出去,随着两声闷哼,风雨无形中仿佛凝固了一刹那,又再次呼啸而过,将倒地的一道身影吞没。 “想跑?给我追!” 风雨骤急,一道身影迅猛前冲,身后死死咬着两条夺命的毒蛇。 严狗旺拎着一壶烧刀子,胳膊下夹着一袋花生米,正兴趣盎然朝家走去。 前两日自家婆姨刚从城外娘家回来,按理说老夫老妻之间,早已是白水寡淡无味,久分重聚也并无多少激情可烧,但没成想自家婆姨晚上却是恶如虎狼,数度将他厮杀的溃不成军。 或许是心疼他的身子,这两日严狗旺的酒钱就多了些许,小酒可以喝上这么一壶,想着自家婆姨晚上那股磨人的劲,严狗旺不禁嘿嘿笑出声来。 “这婆姨真的是……” 严狗旺自言自语中,就要穿过眼前的巷子,却不料巷子里正有一人扶墙喘息,头上冒着白烟,身上也鲜血淋漓,手臂与肩胛的位置,正殷殷流血,隐可见骨。 对方闻声抬头看来,冷冽的视线扫量过严狗旺,尤其在手上腰腹位置略微停留了一下,便挥了挥手示意严狗旺可以过去了。 被吓到胆破的严狗旺觉得脑壳里的血液在轰鸣,僵住的身子还没来及动弹,就被一股大力拖曳了出去,脚下轻飘飘的,风雪刮在脸上,“砰”的一声闷响,待他回过神来,身下压着一位挥刀乱砍的凶劣汉子。 “别让那厮跑了……” 凶劣汉子朝另外一位拎刀前冲的身影喊了一句,就一把将严狗旺从身上推开,起身就是一脚踹在严狗旺的肚腹上,嘴里骂骂咧咧:“撞死爹了,狗日的,大雪天不在家搂着婆姨睡觉,跑出来做甚……” 严狗旺捂着好似要断肠的肚子在地上打滚,手里的酒壶也丢在一边,油纸包好的花生米散落一地,婆姨给的二两银子就这么打了水漂! 第四百六十一章 小小浪花(二) 北城战事止戈已有月余,北城下营帐里的兵卒也开始了循规蹈矩的日常训练,轻伤的都已经安然无恙,重伤的因为救治时不惜代价,也有不少本无希望的熬活了下来,在床上躺着听着营帐外的操练声,不觉而泪如雨下。 地龙被先生安排照顾两位重伤员,这两人先前皆是十之八九就要去见阎王爷的,不曾想在用了那个富记商铺送来的汤药却奇迹般撑了下来,后续加上一系列的治疗,到如今一天天也活的愈发好起来,这些时日,这座营帐里发生的点点滴滴,地龙看在眼里,也记在了心上。 “那个富先生……才是真正的明白人,先生远不如他……” 地龙这两天时不时就会想起自家先生说的话,当时听后觉得有“这是不是将那个家伙看的太高了……”诸如此类的念想,到今天再回想起来,已然是有那么一点点认可与接受对方的行事手段和心思。 “地龙兄弟,你今天准备给哥几个讲什么书啊?” 给一位已经恢复六成的重伤员腰腹换药时,对方如此淡定问了一句,看着对方腰腹渐渐生出肉芽的血渍伤口,地龙都有些皱眉,但这位真名为周通的汉子却是面无变色,甚至眉头都没皱一下,看着咬牙坚持的地龙哈哈一笑,“哈哈,地龙兄弟,你不会是被哥几个这点小伤吓破了胆吧?” 地龙抽了抽鼻子,默默摇了摇头,却是不曾敢开口言语。 因为一开口,眼泪就会止不住。 “我家掌柜派我过来给大伙送点吃吃食,地龙兄弟正好你也在,那得有你一份……” 有人掀开营帐棉帘走了进来,与之风雪灌涌进来,两人哈着白气抬着一箱子沉甸甸的吃食,说话的油腻汉子这些时日来的次数不少,与这营帐里的人早就熟络起来,瞧得半大小子正在换药,也就不好太过打搅,冲床上投以笑意的汉子点点头后,便将一箱子吃食放在了营帐中间的空地。 来人也不作假,自顾自随手将大氅脱了下来,丢给一同前来的伙计,自己旁若无人坐了下来,捡起一根薪柴在炭盆里挑来挑去,将填进去不久而未焚燃的木炭剥开空隙,直到温暖火焰出现,方才放下手里的柴火棍。 “你家掌柜怎的不亲自来,这样岂不是更能笼络人心?” 换好药的地龙伺候好那位伤病员,嘴里如此毫无感情地说着,但步子却是迈向了中央的箱子。 箱子被打开,一股肉香扑面而至,一块块用油纸包好的肉块整齐码陈在箱子里,地龙有些傻眼,抽了抽嘴角,声音不自然柔和了许多,问道:“这么一箱子,若是拿出去换银子,岂不是一笔巨资?” 箱子里如同肉块一般的吃食,实则是极北之地才有的一种特殊药材,经过一些步骤熬制,伤病员吃后身体会恢复格外快,先前富记商铺已经送来了一些,没有今天这么多,但已经是极为难能可贵。 “呵呵,银子算什么,这里的兄弟才最有资格吃这些东西……” 自称富记商铺管家的姬贝戎挥手笑道,之后又在营帐里与伤兵员聊叙了片刻,便起身告辞,来到了相隔不远的墨家主事人所住的营帐。 正在给炭盆加炭的墨家主事人一头灰白相间的发丝被灌涌进来的寒风吹拂的有些散乱,姬贝戎已经笑嘻嘻走了过来,接过夹炭的钳子帮忙,嘴里打趣道:“好家伙,我还以为走错地方了,我想着这才几日未见,老弟就又丰神俊玉几分……仔细想想老哥这副气囊其实也不错,那当年也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俊俏小伙,只不过与老弟比起来,就有些过时了……” 处理好炭盆,二人便围炉而坐,地龙端进来茶器,默默无声在一旁伺候,耳朵却是支楞着,想听听这个次次不请自来的家伙到底能吐多少墨水。 姬贝戎喝过茶,递给墨家主事人一张信笺,正煮茶的地龙一瞧,便想过去瞧看,但被没有眼力价的姬贝戎出声唤住:“好家伙,地龙老弟这茶煮的滋味真够味,老哥还想再喝一杯,不知地龙老弟赏脸不?” 好似将手里茶杯当做珍玩一般把玩的姬贝戎递过茶杯,在地龙满脸想撵人的神色中视若无睹加了把薪柴,“不瞒老弟说,商铺尚缺一位会煮茶的伙计,地龙老弟若是愿意去,月银好说,富记商铺随时恭候大驾!” 将信笺放进火中,看着明亮火焰燃起,纸张一点点变成黑色灰烬,脸色罕见变色的墨家主事人方才将视线落在对面的油腻汉子脸上,一张被岁月打磨成失了棱角的圆脸,心底因为信笺上的内容而变得波涛汹涌,手指有些微微颤抖,有什么东西想从喉咙里喷吐出来,但在他心里还存在另外一种声音,在理智告诉他眼前这厮就是纯粹一个疯子,和他家先生一模一样,他要是答应对方的做法,那他就是这座天下的罪人! 地龙觉察出自家先生的不对劲,也想到了是因为信笺上的东西,颇为怨怼地扫了一眼来者不善的家伙,心说下一泡给这家伙煮的味道差些,也算是给先生报仇! “……你确定要这么做?” 墨家主事人落在对方脸上的视线里有些迟疑和犹豫,这件事一旦他答应下来,就算是基本决定了整件事的大概走向,如此这么做的后果,也不是他甚至是墨家一脉所能承受起的,“就没有其他办法了?” 姬贝戎摊开手无奈一笑,“法子其实你比我想的多,但最终为什么迟迟没有落定生根,这其中的种种考量你势必清楚,事情已经成了无法挽回的局面,再怎么拼命挣扎,也是徒劳无益,包括背后那些人之所以一直在冷眼旁观,说到底还是顾虑重重,想想看,这么大一件事,若是有把握反转,这些人怎么可能不插手,是肉谁都想分一口,但成了毒药就不会有人来争,没办法啊,就是这么让人无奈的现实……” 墨家主事人盯着炭盆里的灰烬,沉默下去,过了片刻,方才好似找到了说辞一般说道:“做好最坏的筹备没错,但事情不到最终,谁也无法预料会是个什么结局,不继续走下去,怎么可能有机会争取扭转……乾坤?” “扭转乾坤?”,姬贝戎接过茶杯喝了一口,皱了皱眉,不甚在意一笑,反问:“明明知道那里是一泡屎,非要走过去尝尝才能确定,难道你觉得屎的滋味香,还是觉得这所有人都会这么做?” 将杯里茶水倒掉,姬贝戎出手弹了地龙一个脑瓜崩,接过茶壶开始自己煮茶,同时继续偏执道:“有些时候就是这么有趣,明明已经能看到结局,而且有机会去改变,但脚下却是不听使唤一样继续前行,大有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意思……破釜沉舟有时候确实好,但有时候只能……是死路一条!” ———— 陈西星从牢狱回来,翌日就去了来府探口风,尚书大人并没有出面款待,而是让人给了陈西星一纸信笺,说是让他半月后再拆启。 在来府吃了闭门羹的陈西星也不气馁,又辗转拜访了几位兵部大员的府邸,该进到的礼数都已进到,只不过银子花出去不少,有用的讯息却是没多少,奔波忙碌一整天的陈西星有些心灰意冷,走在街头吹着寒风,漫无目的走着。 迄今为止,得到的唯一一点念想希望,或许就是怀里这一封信笺了,陈西星捂了捂心口,抬眼望去远处被大雪遮蔽的城头,觉得这一切似乎是值得的。 “让开,不想死的都躲开……” 身后街道上人流蓦然慌乱起来,两侧商贩推着小车拼了命逃跑,撞上慌不择路的行人,顿时人仰马翻,车上的货品掉散一地,也顾不得捡拾,有胆子小的妇人已经哭出声来,被簇拥在慌乱的人群里,朝着远处毫无选择的逃离。 陈西星因为会些拳脚功夫,加上年轻孔武有力,遇上这类诸如纨绔子弟纵马行街的大场面也不会太过慌乱,毕竟千军万马的战阵厮杀势必比这个要有冲击力的多,能抵过那一场场折磨心神的磨练,再面对这种小场面自然能平静如水。 一道人影在慌乱的人群里冲了出来,离开前还不忘朝身后丢出一口捏糖人的糖锅,灵巧的身姿在散乱的摊位中闪转腾挪,期间还拉开一位崴了脚的妇人,避免被身后劈落的刀锋波及。 “是他!” 陈西星终是看清楚对方是何人,认识此人是源于他在关禁闭之前的那场街头打架,最后收尾工作是由此人来处理的,毕竟捕头的身份名正言顺,之后也因为偶遇而在一起吃了顿酒水,对方是豪爽的性子,他也颇为喜欢与此类人打交道,一来二去之下,也就算是结识成了不错的朋友。 “陈老弟,这么巧……改天请你喝茶!” 被六七人追撵的陈冲冲过街头,与认识的陈西星匆匆打了声招呼,便裹卷风雪而去,消失在漫天风雪中。 陈西星刚抬起的手停在半空中,望着迅速远去的背影眨眨眼,还是觉得有些古怪,这件事还没反应过来,身后就有人一把将他狠狠推开,随之就是一道刀光落下,被他匆忙跳步避开,对方笼罩在竹笠下的头脸却是扭了过来,冲他露出一口白牙,笑了笑。 风雪很快就吞噬了这一幕,街上又恢复原先的喧闹,遭了殃的商贩也是见多不怪,鲜有骂骂咧咧的,但因此埋怨念叨者自是少不了,陈西星捡起脚前一块沾雪泥的烤红薯吹了两下,从怀里摸出银子走上前去,递给了正心疼被撞倒在地的红薯炉子的大爷,笑道:“这天气适合吃烤红薯……” 帮忙老人收拾红薯炉子,陈西星也听老人说起了家长里短的琐碎事,原来老人不是皇都人士,是藉着这次开城特意来此做生意的外地人,不曾想来的路上银子被人摸去,没了本钱又举目无亲的老人,还是在一位好心人的帮助下才做起了这卖红薯的小本生意,银子赚得多少不说,也算有了些许心安,絮絮叨叨一阵后,炉子也被修理好,陈西星就告辞离去。 “富记商铺?” 陈西星念叨了一句,从老人嘴里知晓那位好心人留了一个地址,便是这富记商铺,而他先前打架认识的那位朋友自称是富记商铺的掌柜,世事还真是巧,如此思量着,陈西星也就来到了木人街的富记商铺。 踏进铺子,大厅里人满为患,大厅前端立着一个简易台子,有位说书先生正在上面舌灿莲花,陈西星站在后面听了一段,也是跟着叫好,之后就去了柜台,与正在算账的伙计说要见他们掌柜,“这位小哥,麻烦通禀一声,就说陈西星登门拜访!” 伙计一手按住算盘珠子,眼珠上下打量一下陈西星,或许是在脑海里做了判断,这才赔笑道:“不好意思啊,我家掌柜最近出了院门,先生想拜访,不妨改日再来!” “不在?” 陈西星皱眉,却也只能接受,便转身朝铺子门口走去,这时门口棉帘被人掀起,进来一位看上去神气十足的愣头青,陈西星眯眼望去,刚准备拱手问候,却只见对方扫量他一眼,便视若无睹擦身而过,好似完全不认识他一般。 “虎老哥?” 陈西星愣了一下,扭身追着唤了一声,对方听闻后也回过头来,上下打量他一下,晃着脑袋问道:“怎的,你认识我?” “你不认识我了?” “……你很有名气?” “呃……” 陈西星看着对方去到柜台,先与台子上的说书先生挥了挥手,又与算账的伙计似乎说笑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 陈西星有些迷惘,他与虎霸天算是知己好友,一位是名声在外的江湖大佬,一位是守将子弟,二人源于一场不打不相识的街头误会,最后因为越聊越投机,便干脆拜了兄弟,这两年因为他将心思倾斜在了守城兵卒身上,故而两人也算有些时日不曾来往,但没想到今日相逢,对方却是这般装作不认识? “难道是听说了父亲的事情而特意避嫌?” 陈西星跨出铺子前,思量中心里不免有些难过。 第四百六十二章 小小浪花(三) 一只讨厌的乌鸦在半空盘旋着,“哇哇”的不祥叫声穿透漫天雪幕,回荡在这片辽阔荒凉的田野上。 早已被极寒冻僵成铁板的土地,被风雪描绘成天地同色,一望无际的田间垄沟里种的秋苗,此时也被掩盖在雪层下,吸收积蓄着能量,等待来年爆发蓬勃的生机。 在官道一侧的土沟里,一团积落深厚的雪堆蓦然被一只从内里探出的血淋淋手掌推开,雪堆随之崩塌,露出一张脸颊带有刀口的脸目来,“呼……”,在雪地里藏了两天的汉子,此时此刻终于舍得长吐一气,白烟从鼻孔里喷出。 对于出生在极北之地的雪国汉子来说,这种冰天雪地中求生的本事已经是烙印在血脉里的本能,一般在雪国中被称为“勇士”的人,至少能不吃不喝在危险重重的雪林中存活三日,没有这种近乎变态的本事,大抵也算不上雪国的勇士。 先在半人深浅的土沟里耳贴地面听了片刻,确定周边并无任何的兵将潜伏,身材高大的雪国汉子这才从土沟里跃出,官道上恰好经过的一辆马车险些将他撞倒,多亏车夫扽了扽缰绳,马车被拖出一小段偏移距离,方才错开了好似从地下钻出的雪国汉子。 “臭乞丐,想找死啊……” 一脸怒气的车夫勒住缰绳,回头冲着正朝马车方向投以视线的雪国汉子狠狠啐骂,大有下来将其臭打一顿的架势。 雪国汉子平静看着滑行的马车,车夫似乎从这一份与众不同的平静里嗅到了什么,咒骂的话语不禁弱了几分,待高大威猛的雪国汉子朝马车方向踏出一步,车夫当即迅速回头,扬鞭而去,马车带走一片呼啸的风雪。 “富饶文明之地,多是胆小如鼠,只懂尔虞我诈的宵小之辈,不足为惧……” 将穿在最外面的血色狐裘从身上脱掉,在路边雪地里摔了摔,勉强祛除不少的污垢,如此看上去也多少恢复了几分雪国将军的风采后,这位两日前险些折戟他国的雪国将军至今尚有絮乱的脑海里还在回忆那场惨烈的追杀,追杀他的那些兵卒就像一条条忠诚的野犬,嗅着他的气息就一路追撵而来,亮出了锋利的犬牙…… “雪国兵卒多骁悍,遇山开山逢水搭桥,在冰天雪地的极北寒地生生凿出了一片属于自己的疆土,若是论骁勇程度,这片天地下无人无人可出其左右,但……也不是毫无瑕疵的无懈可击,雪国大环境寒贫,这就注定了雪国不适合多数人生存,故而涉及民智方面,就是一块短时间无法提升的短板,较比这片宜人居住的国度,根本是天壤之差,云泥之别,有了这缺陷性的短板,也使得雪国兵卒甚至将领,由上及下,多没有什么智慧……” 思量至此,雪国将军不由叹息一声,弯身探手在雪地里抓了一把雪塞进嘴里,待冰凉的雪水流进喉咙,方才觉得心里舒服许多,起身望着连风雪都想要逃避的远方,断续的思绪被接续起来,“一座好不易建立起来的皇朝,建立的时间或许只要几十年,在这其中需要的文明智慧可能涉及的人数不需要太多,只需要那么一小撮的开智之人来出谋划策,然后将智慧转化成命令下达出去,交给下面忠诚遵令的将领兵卒无条件执行即可,用一条条计谋加之一个个鲜活生命去铺陈要走的路即可;但国度一旦建立起来,想要千秋万代传承下去,这就需要更多的开智之人站出来出谋献策,而雪国眼下面临的,也是需要跨越的这条鸿沟,就是雪国无文明的现实……” “雪国无文明……” 这位不远万里前来学习他国文明的雪国将军用雪搓了搓脸,回头看了一眼风雪涌去的他国方向,抿了抿干裂的嘴唇。 “老哥,你这牛车可是要前去……” …… 搭乘了一辆送炭牛车的雪国将军靠在半车木炭堆上,就那么平静望着一点点远去的文明之地,风雪将他的神色掩盖并吞没。 “你来啊,敢不敢再追我一条街……” 奔跑中随手将一块先前从街摊上拿来的冻萝卜掷了出去,口鼻生烟的陈冲再次脚下发力,跃过横街而过的一辆独轮车,留给后面一路追撵他的几人一个潇洒身影。 “砰……” 身手没有陈冲敏捷的两位追撵者来不及躲闪,结结实实与装着半车粪的独轮车相触,几个便桶顿时打翻在地,屎尿横流一地,恶臭随之铺散开来,附近行人纷纷掩鼻躲避逃离,恰有吃饭的面摊也遭了殃及,几位客人趁着慌乱也开溜而去,掌柜追撵几步未果,只能回来寻粪车的主人麻烦。 追撵之人拢共有五六人,被粪车拦下的也就两位,沾惹了一身的屎尿,再如此追下去已经没可能,其余的三四人稍稍绕开粪车继续追撵,其中一人奔跑过去的同时,还丢了一个钱袋过来,大概是让这两位同伴自己解决一下的意思。 在街角止步,远望一眼身后远处的混乱场面,陈冲嘿嘿一笑,视线又落在身侧铁匠铺子里的通红火炉上,上前与铺子里的铁匠言语两句,之后递了说好的银子,陈冲就决定再给身后追他的几位一点惊喜瞧瞧! “这厮跑的太快……下次得想点办法,这么愣追不是法子……狗日的!” “城里的街道情况他比我们熟悉,你们追的时候也要留心……” “就没有这么窝囊过,让老子逮住他,非得敲碎他的膝盖骨不可……” 迅疾前冲的几道身影带着呼啸的风雪冲过了街角,当一声不合时宜的“嘿,看这里”落入几人耳畔,接着便是一辆载着通红炭火大火炉的铁架车从街侧一家铺子里冲了出来! “小心!” 几人中有人反应过来,率先出声提醒,同时也慌忙躲闪,飞冲的铁匠火炉,不断从一侧飞出灼热的碳块,就如同开了闸口的流火,划破冰冷的雪幕,飞落在周边。 陈冲拿着打铁用的锤子不断锤砸已经变形的火炉,碳块如流火攒射而出,当自觉炉中碳块所剩无几后,便从袖里摸出两个袋子,扔进了喷火的火炉,又拉着车前冲了几步,掐算时间刚刚好,就加快速度一头扎进了旁边的杂货铺子! “砍死他……” “轰……砰!” 被陈冲丢在杂货铺子门口的大火炉轰然一声巨响,陡然将“砍死他……”的怒喝声压盖了下去,一块块烧红的炉壁炸了膛似嗖嗖飞溅出去,带起的一股子灼浪也推了出去,街上腾起大量的白烟,若隐若现中只有高温的碳块和炸碎的炉壁在飞。 “我他妈……疼死老子了!” 浓浓白烟中,有人轻而易举就遭了殃,被一块重见天日的高温炉壁擦中脸颊,“滋啦”响起一声类似烙铁印在皮肉上的声音,还有皮毛被灼烧的焦臭,龇牙咧嘴捂着脸,疼得骂娘。 “狗日的,老子非得砍死他不可……” 陈冲掐着时间从杂货铺子冲出,怀里抱着一堆过年过节放的炮仗,二话不说就将事先捆好的一捆朝着地面的一堆碳屑丢了出去,“祝你们玩得开心……”,陈冲快速扫量一眼地面,又将两捆炮仗丢在碳屑居多的地方,怀里留了一捆就再次奔了出去。 “砰啪……” 正在散去的白烟中,又是一声接一声猝不及防的惊响,撼动着所有人的心弦,“狗贼用……砰啪……”,从白烟里冲出的一道身影刚开口咒骂,脚下就又是一声惊响,将其话语遮盖了下去,“尼玛,我的腿……” 又一人抱着腿跌倒在地,骤急的风雪吹散炸起的漫天雪屑,隐隐可见此人小腿处有了触目惊心的焦黑,还有止不住的鲜红之色。 “砰啪……” 半身焦黑的韩猛从街边一侧饶过,来到倒地的兄弟身前,刚蹲下身子耳畔就再度炸响,“嗡……”,耳朵嗡鸣的韩猛看着被炸断小腿的自家兄弟嘴唇开阖,却是根本听不清楚具体在说什么,“必须砍死他……”,自身也被火炉渣裂殃及的韩猛黑着脸,牙齿咬的咯咯作响。 又在另一个街角等待片刻的捕头陈冲确定对方没有追撵上来,也就不再准备惊喜,将怀里的一捆炮仗和一袋辣椒粉丢了出去,拍拍手自言自语:“没意思,这才四个回合就不行了,老子还有好多惊喜还没有施展出来……” 穿过街道,陈冲准备回府衙一趟,榜单上的匪人还得再添上几位,至少追撵他的这几位,先前并没有出现在府衙张贴的悬榜之上。 “陈哥?” 有手掌搭住陈冲的肩头,亲切喊了一声,骤然准备后抛石灰包的陈冲扭过头去,看到是先前认识的朋友陈西星,捏着石灰包的手也就从袖子里拿了出来。 “西星老弟,好巧啊,可是有事?” 陈冲笑着拍了拍看上去面有颓色的陈西星肩膀,这才想起一件事来,也就明了对方此时的心思,“走,陪着老哥去喝一杯如何,不醉不休!” 心忧父亲的陈西星这两日跑遍了往日所认识的大小官员府邸,该送的银子都送了出去,但大多不外乎给了一句“这件事还得看陛下的态度……”云云的模棱两可话语,其他半点确切消息没有得到,自觉无望的陈西星不想待在营帐里,就出来随便散心走走,喘口气,没成想却遇到了也算聊叙投机的陈冲。 找家酒楼落座后,酒菜很快上齐,二人推杯换盏中,酒气上头的陈西星也就开了口:“陈老哥,家父之事想必你已经听说,西星在这里就想问老哥一句,家父何罪之有?” “呃……西星老弟,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家父既为朝臣,自然也就听命于陛下……” 二人聊叙的同时,皇宫南书房中,李姓天子正在听宫奴读一封刚刚呈禀上来的信笺,“……家父既为朝臣,自然需听命于陛下,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的道理,这无需再多说什么,你我都是读过书的,天地君亲师,既然圣人老爷将君排在了亲前面,想来这其中的道理也非你我所能想明白的,陛下圣明盖压旧王,家父一事自有思量,或许眼下……” 夹木炭的李姓天子挥了挥手,示意宫奴不必再读下去,蓦然笑出声来,“这府衙捕头陈冲,倒是一位明辨事理之辈,知晓寡人对于陈渠一事自有思量……” 皇都府尹阚白如今是身在其位,却难得自在轻松一日,近来南北城中江湖匪人闹腾的厉害,他这位官老爷无时无刻不在担心这群人再折腾出一出类似木人街“街爆”的大案子来,能派出去的衙役都派了出去巡街,为的就是让这些人死死盯着城中每天大街小巷,只有这样,他夜晚入睡时多少还能睡的安稳一些。 “陛下传我进宫?” 正在后衙翻看卷宗的阚白与前来传口谕的宫奴确定了一遍,这才反应过来,一边招呼宫奴落座喝茶,一边示意管家孝敬银两,之后又多问了两句,就跟着宫奴一道进了宫。 “阚爱卿啊,寡人唤你来,是想与你打听一位你的麾下之臣陈冲,不知阚爱卿对这位陈捕头了解程度如何?” 李姓天子给皇都府尹阚白倒了杯茶,阚白受宠若惊接过茶杯,脑海里已经准备好了说辞,来的路上,他已经从那位宫奴嘴里得知,陛下对府衙捕头陈冲颇为赞赏,“陈冲乃是府衙捕头,为人忠实,与府衙中也是有口皆碑,先前破案无数,最出名的……” 从皇宫出来,府尹阚白的脸色如这漫天风雪般冰冷,在天子金口的赞赏里,他已然明了这陈冲势必要一飞冲天,但究竟是何缘由,他琢磨至此,也没能从天子的一堆话语里寻觅出什么线索来,“难道又是一位来尚书?” 回到府衙,府尹阚白就差人唤来陈冲,他打算锦上添花,提前将这消息透露给对方,也算积攒一份香火情,不过出乎他意料的是,前去唤人的衙役回来禀报,说那陈冲已经酒醉回家,恐怕一时半会是没办法来府衙了。 第四百六十三章 小小浪花(四) 自城门开启,天南地北往来的商贩能定时有序进入皇都做各种营生,这座刚经历腥风血雨洗礼的皇都多少也重新焕发了新春,车水马龙,熙来攘往,失去的一些东西似乎正一点点回到这里。 因战事而关门停学的太院也在这两日中重新开门,这太院乃是虎狼皇朝最高学府,在中读书学习的学子,多是南城王公贵胄子弟,亦有些许通过各种私下经营而被某位大人授意塞进的豪阀子弟,再就是人数最少,通过十年寒窗苦读进去的草门子弟,因为先前皇都被封城太过突然,太院也随之停课,学子中的草门子弟根本无法回家,也就只好由太院安排,暂住了下来。 焦清渠便是这太院中的草门子弟其一,家境称得上不错,在老家也是良田千顷的大户人家,穿衣吃喝皆是无忧,但来到这太院之后,与同窗的那些王公贵胄子弟一比,就成了穷乡僻壤来的贫苦孩子,好在焦清渠于此并无纠结太久,转而将心中由郁闷转化成的动力全然用在了读书学习一事上,半年下来,就脱颖而出成了几位授课先生嘴里时常提及的好学生。 因为封城,又加上停课,焦清渠只能整日待在被安排住的一座大院子里,他听说这座看起来颇有年头的院子先前的主人就是一位受人敬仰的大儒章茴,因此平日里闲暇聊叙之际,话里多少也会提及这位大儒如何如何,焦清渠对这位大儒其实并无太深的了解,但从与同窗的这些聊叙中,也或多或少明了这位大儒赫然是一位“文武双全”的奇男子,在昔日虎狼皇朝攻城之际,亲率府中家人殊死抵抗,最终落得个以卵击石的下场,人死沙场,但院子一直保留至今。 “听说这些时日,城内时有江湖绿林匪人为非作歹,于此众志成城,共御外敌的关键时刻,这些匪贼却这般背后捅刀,坏我军心,自然人人得而诛之,但这些匪贼也是狡猾如斯,据说那衙役捕快终日巡街,偶有收获,却也没能将其一网打尽,前不久就有匪贼伤人的恶事发生,我等于此终日无所事事,心无读书,何不出去擒贼诛匪,也算为这乱世做些力所能及的大事,就如同这座院子的主人章茴,书生提刀,血溅五尺?” 昔日的章府宴客厅,如今成了一众学子做饭的灶火间,正在生火准备做饭的焦清渠与几个手头各有忙碌的学子如此说着,“砰”的一下将手中薪柴扔在了地上,胸有激流道:“不如我等吃了这顿饭,下午就出去上街诛匪,你们可敢?” “……有何不敢?” “我等理当仿效大儒章茴,做一回堂堂正正的读书人……” “书生一怒,天欲变色……” 宴客厅里响起激烈的各种附和,焦清渠也听得慷慨激昂,觉得胸口像是有什么东西要喷涌出来,因为心情激荡,做的饭菜也有夹生无味,一众人匆匆扒拉几口,就算吃过晌午饭,而后焦清渠又和两位志同道合的同窗冯川,沈人杰一并去众人休息的地方游说,如此纠集了二十人太院学子,众人也就浩浩荡荡上了街。 街上四处皆贴有府衙悬榜,上面所画头像即是被人人唾骂的匪贼,焦清渠,冯川等人一一仔细看过这些头像,就三三两两互为一组,开始了巡街找贼的行动。 与焦清渠一道的两位学子,分别是曲二劲,武成文,二人与焦清渠算是半个同乡,故而往日在太院中也是吃住皆同行,算是抱团取暖的一个小团体,彼此说话也多无什么顾虑。 “清渠,我等这般出来,还未禀报太院先生,会不会……” 三人走在人流熙攘的街上,曲二劲面有疑虑说了一句,但话没说完就被四处张望的焦清渠打断,“禀报先生,我等如何出的来那牢笼,再说我等做的又不是什么坏事,即便被先生知晓……由我一人承担,你看如何?” “清渠,我不是这个意思……” 曲二劲听得焦清渠话里有火气,也知晓自己说错了话,便连忙解释,但再度被焦清渠挥手止住,“二劲,莫要再多言,你我同乡同窗,手足情深,你的为人我知晓,我相信你刚才所说并没有什么其他意思……” “这是当然了,二劲这家伙就是胆子小,上次屋里有老鼠,都把他吓得差点尿裤子,像他这种胆识,只能跟着你我做个小弟了……” 同行的武成文一手揽过不以为意的焦清渠,笑呵呵打趣了两句,曲二劲也跟着嘿笑几声,三人也就再无什么纠葛,继续在街上进行所谓的“诛匪”行动。 “清渠,你快去看那个人……像不像榜上那个?” 被焦清渠打趣为“懒驴上磨屎尿多”的曲二劲神经兮兮从暗巷里跑出,匆匆来到蹲在街角屋檐下的焦清渠,武成文二人身前,面色有恙地快速说道。 正发愁找不到人的焦清渠一听,顿时来了精神,看着脸色被吓白的曲二劲,“二劲,你不会看错了吧?”,如此问了一句后,焦清渠就放轻脚步跑了出去,巷子是条暗巷,是作为行人方便的地方,焦清渠一眼看去,果真有一人蹲在角落,手里正在攒雪团,这般光景用雪解决方便后的问题,是最合适的方法。 对方似有觉察抬头看了巷口一眼,焦清渠如此方才看清楚对方头脸,獐头鼠目,果真如曲二劲所说,是那悬榜上的匪人,焦清渠一时间只觉得浑身血液在轰鸣,脑子也嗡嗡嗡嗡的,匪人近在咫尺,眼下正是诛匪的最佳时机,焦清渠一时间就要大吼一声冲进巷子,但在这时却被一只有力大手拽住! 焦清渠回头一看,是位目有精光的中年汉子,颇有正气的方脸显得格外有信服力,而且对方大氅下还能看到衙役才有的衣服,“是官府捕快?”,焦清渠如此思量了一下,就听得对方压声说了起来:“是太院的学生?读的书都读到哪里去了?圣人老爷有让你们如此冒进而为?” 一连质问了几句,对方似乎觉得话语说的有些重了,轻吐一口白烟,换了一副口吻劝道:“既为学子,就要专心读书求学,至于这种读书以外的事,就由我们这些人来做……” 不远处的曲二劲和武成文见事不对,也跑了过来,面有警惕打量着方脸汉子,对方也不怵,与之对视一眼,笑道:“你们太院学生还真有胆识,三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子就敢出来抓坏人,陈某人佩服,佩服啊!” 四人在巷口说话之中,巷子里的匪人也觉察出气氛不对劲,慌忙用雪团擦了擦,就起身想翻墙而去,可是墙头太高,一连冲了两次都没有抓住墙头,这时巷口的焦清渠几人也发现了巷子里的动静,迅疾冲了过来。 “快闪开……” 捕头陈冲一马当先冲进巷子,因为上天无门,被几人堵在巷子里的匪人狗急跳墙,也就彻底发起疯来,赫然从雪地里抓起被冻成冰坨的粪便,朝着几人就砸了出去! 陈冲喊叫中错身闪躲,腰后的悬刀也抽了出来,匪人一瞧对方来者不善,愈发疯狂起来,抓起地上的冰坨一团接一团砸了出去,粪舞九天的攻势,也让焦清渠几人看傻了眼! “过来呀,狗官……” 匪人抓着两块冰坨,冲着不过十余步外的捕头陈冲叫嚣,眼下这一地的冰坨粪便,成了他手里最有杀伤力的保命手段。 陈冲龇牙一笑,“我说兄弟,你这也确实厉害,就凭你敢抓屎的勇气,我觉得自己就比不上你……” “别尼玛给老子说这些有的没的……” 匪人吼叫道,“你们这群狗官,就知道官官相护,狼狈为奸……你过来啊,老子一定要砸屎给你……” 在这种看上去有些好笑的情境里,匪人抓屎威胁,而抓人的捕头一方,竟然也被对方这种手段吓住,无论对哪一方投去视线,都会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甚至是匪夷所思。 就在巷子僵持不下的同时,巷子另一端,两名捕快蹑手蹑脚来到墙头下,一墙之隔的地方,就是他们捕头陈冲所在的位置,这种“背后偷袭”的抓捕手段,也是常用常新,会随着抓捕环境的不同,而进行最为适宜的调整,从而达到完美抓捕的目的。 搭人梯攀墙而上,墙头上的捕快又迅速搭手将另一名捕快拽力上墙,这其中竟然没有发出任何足以惊扰正与陈冲对峙的那名匪人,贴顺墙角无声滑下墙头,两名捕快就像两头在雪地猎食的顶级杀手,敏捷而无声逼近全然无知的猎物! “过来呀,哈哈,你们这些狗官,终究也是惧怕这五谷轮回之物……” 匪人嘲讽间,又砸出几团冰坨粪便,经得这前后一刻钟的投砸,巷子里也变得臭气熏天,满地污秽,让人无从下脚。 一直被陈冲按在身后的焦清渠几人,今日也算是大开眼界,像这种抓匪的场景,即便是翻遍圣人书经,大抵也看不到一回,尤其对方“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这一招,使得令他都心悦诚服。 “吃我一刀……” 突然,陈冲冲着巷子中的匪人大吼一声,同时做势要将手里的钢刀投掷而出,匪人慌忙躲闪之际,身后的两名捕快也在这时发动了最凌厉的攻势! “砰……” 从后冲上来的捕快分工明确,一人迅疾冲上抱住匪人小腿,算是攻下路,在匪人受惊挣扎之际,另一人揪住匪人腰间裤带,将对方从后死死制住,二人算是给匪人使了两个人形枷锁一般,顷刻间就解决了匪人。 “……狗官,你们使诈,敢不敢放开手脚,与爷爷大战三百回合……” 陈冲走过来,用刀背拍了拍气急败坏的匪人脸颊,笑道:“使诈?就你这脑子,也就配这种没什么心思的手段……带走,小心别让他手蹭到身上……” 两名捕快押着骂骂咧咧的匪人一路远去,陈冲走到三名太院学子身前,笑道:“是不是和你们想的场面不一样,如你们所想,这抓匪场景,怎么不得刀光剑影比划几下,要么也得流血,双方打的死去活来,不可开交……” 带着三人出了满地污秽的巷子,陈冲边走边说:“这城里不太平,并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们捕快抓匪贼,方法也各有千秋,并非都是世人所想的那种,就拿今天这场抓捕来说,充其量只能算是小场面……” 焦清渠三人看着捕头陈冲掐了掐小拇指,话锋却是一转,指着不远处的面摊说道:“三位要不赏个面子,我请你们吃碗卤面如何?” 曲二劲和武成文都是跟在焦清渠身后的玩伴,自然也得看焦清渠的脸色,焦清渠想了想,还是不出二人所料拱了拱手,拒绝道:“先谢过大人慷慨,但无功不受禄,我等三人与方才并无丝毫立功之初,这碗卤面自然也是吃不下去……” 与陈冲告辞后,焦清渠三人打道回府,曲二劲开口问道:“清渠,你说那位陈捕头会不会认为我太院学子都是一群眼高手低的无学之辈?” “不会,但即便对方不这么想,你我就不是吗?” 焦清渠面有难堪反问了一句,在他看来,那捕头陈冲在巷子里不让他插手,就是赤裸裸的轻视,至于说的那一堆话,无非是冠冕堂皇场面话而已,若是双方身份对换,他还能说的更好听! “还是要在自己身上下功夫……” 焦清渠咬了咬牙,他觉得今日这一场打脸,终其原因还是在他胆识不行,若是最开始能挣开对方,就此冲进去一举抓下那名匪人,那结果岂不是又是另外一种? 思量中,三人又碰上同样无功而返的几名太院同窗,六七人各有议论,开了眼界的曲二劲正与一名懊悔无匪可抓的同窗绘声绘色描述先前那场暗巷抓匪行动如何激烈,不过占相当分量的冰坨粪便自然换成了更加刺激人心的刀剑,听得身旁的武成文嘴角不自觉抽搐。 捕头陈冲回到府衙,又听得府尹大人要宴请自己,便匆匆寻了个由头,掉头溜之大吉,“黄鼠狼给鸡拜年,这府尹大人……” 第四百六十四章 小小浪花(五) 寒山的雪,像是索命的厉鬼,阴魂不散,无时无刻缭绕在已经饥寒交迫半月之余的阚长卿身边,撕扯着他身心每一道都可能令他崩溃的防线。 距离上次吃东西已经过去一周,那是一只被大雪冻僵的野兔,阚长卿就似茹毛饮血野人一般毫不犹豫吞吃了下去,在这寒山必经之地隐藏至今,他完全是仰仗一口气在强撑,没有这一口气在,两度死里逃生的他或许已经被伤势或者寒冷带走。 潜藏在一处隐秘沟壑间,如果不临近水源,或许就会无形中少很多不必要的危险,寒山不高,但山林中也是有诸如豺狼一类的动物生存其中,而山下这一处水源也就成了这些食肉者每日必来的地方,阚长卿就藏在用树枝,枯草,藤蔓等山中草芥盖顶的地洞里,大概二十丈外就是他需要每日坚守的寒山官道。 地洞不过半人深浅,阚长卿躲藏其中需得保持半蹲的姿势,长时间下来就是令人痛苦的折磨了,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地洞再向下深挖一寸,就会有地下水翻涌上来,他只能如此,在脚下用山石铺了一层,即便这样,一天下来他的衣服也会被洞里的水汽混杂汗水给浸透。 “嗷……”,寒山中传来熟悉的狼叫,阚长卿每逢此时,就会放缓呼吸,手里攥着钢刀,小心翼翼等待着时间一点点流逝过去。 几只狼从林木中跑出,来到水源处“吧嗒吧嗒”喝水,一只缺失了半块耳朵的狼王喝过水,在地洞上盘绕着嗅了嗅,似乎因为嗅到与狼群迥异的气味,便在上面蹭了蹭,又尿了狼尿标记,这才心满意足领着几只从狼离去。 一刻钟后,阚长卿方才敢正常呼吸,根据他这半月观察经验来看,狼群通常是这里最后一波饮水客,透过顶盖缝隙,外面即将暗淡的天光穿透进来,阚长卿知道自己能出去了,至少能用水洗干净脸上的狼尿,至于身上的则没有必要。 从地洞出来,阚长卿先抖了抖麻木胀痛的双腿,直到腿脚感觉恢复正常,这才来到自然形成的小水潭旁用一只手掬水洗脸,另一只手则是搭在腰间的钢刀上,保持着最高的警惕。 洗脸的功夫,一道身影藉着就要暗淡下去的天色飘了过来,闻声的阚长卿这才松开钢刀,用双手捧了水漱口,“唔……哗”,将漱口水吐掉,阚长卿抬头说道:“晚上困了,就吃一颗洞里的酸果解解乏,但绝不能睡着……” 前来替岗的年轻人嘻嘻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来,“阚大哥,你这话说了八百遍,兄弟们谁敢忘,放心好了……” “刘星那个家伙是不是又闹肚子了,让你来替他守岗?” 作为这一支斥候小队负责人的阚长卿对这些麾下性情摸得一清二楚,他口里提及的刘星本该是今天来接他岗位,但由于这个刘星经常跑肚窜稀,时常会与队友调岗,调的次数多了,阚长卿自然也就知道了,偶尔也会拿出来调侃一下。 “嘿嘿,刘大哥现在都提不起裤子了……” 名为郑金山的年轻人嘿嘿笑着,手里正在给水壶灌水,水灌到一半,就听得顶头上司阚长卿一声急呼:“快跑!” 郑金山刚反应过来,一声响彻山林的虎啸声就冲破漫天风雪撞进耳畔,绕着水潭前冲之际,回头一看身后山林方向,一只吊睛白额大虎正从林木中腾跃而出,有力的虎尾像大剪子一般横扫而过,草木如雪噗噗而落。 “朝官道上跑!” 最先发现饿虎的阚长卿此时却是殿后而行,给郑金山指明道路的同时,手中钢刀也攥的紧实,他知晓他们二人就算有拳脚傍身,也不是这只下山饿虎的对手,眼下这种情况,也只能尽量让一人先跑,至少还有那么一丝希望。 饿虎下山,自然是要嗜人,眼前这两头逃窜的猎物,正是最好的食物,这只已经饿了几天的大猫,在水潭前迅然一跃,庞大的身躯就冲了过去,落地时巨大的虎爪“砰”的踏出四个雪坑,隐隐有某种猎物的鲜血染红地面,像开出了四朵血花。 “吼……”,落地瞬间,雪地冲起一堆碎雪,饿虎再次踏地疾冲,粗壮四肢爆发最强有力的气力,推动着这只顶级猎食者的身躯腾空,不过两下虎跳前冲,殿后的阚长卿已经近在咫尺,血盆大口张开的刹那间,一道刀光裹着风雪也挥了出去! 郑金山一路玩命奔逃,直到一座荒废山神庙出现在眼前,这才下意识放缓脚步,庙中星星点点的火光像极了触手可及的希望,他便提着刀走了过去。 庙里大殿一侧生着一堆篝火,围火而坐的有三人,一位面容苍衰的老农,身边坐着两位年岁相当的黄口稚子,三人应是爷孙的关系,踏进大殿的郑金山扫量一眼,对方也看了过来,不过在看到手里的钢刀后,对方明显有些胆怯,两位孙儿低声唤了一声爷爷,被老农搂在怀里,小声哄着。 郑金山朝对方抱了抱拳,算是道歉,正偷偷打量的老农也回以笑意,郑金山视线又挪移开去,在大殿中扫量一周,在另外一侧又发现两名已经睡去的汉子,庙虽残破,但也算有个遮风挡雪的落脚地,身为斥候的郑金山自然知晓这些过路人多是来去皇都做生意的,找了一处犄角旮旯坐下,浑身的疲惫便涌了出来,好似散架的郑金山咬牙硬撑着,信号已经发出去了,他眼下要做的就是等待! 三辆大马蹄踩风雪,在夜晚的官道上奔驰,马背上坐着三名身披大氅的威猛汉子,在经过一地时,为首的壮汉一勒缰绳,疾行的马匹在雪地里划出许远,身后追随的两人也不得不紧急勒马止步,为首壮汉抽了抽鼻子,扭头望向不远处泛光的水潭,压声道:“应该是有饿虎下过山吃了人……” “此地距离虎狼皇朝不足百里,我等先来此探探虚实,将一路情形如实禀报回去,好使雪国大军北下,此地既然有水源,那虎狼斥候多半也会在此坚守,一会小心行事……” 从官道上驾马下到旁边沟壑,三人也就下了马,为首壮汉摸出火折子,在地上照了照,点头说道:“果真如此,林中有吃人的畜牲……” 皇都府尹阚白收到儿子的消息,已经是在两日后的晌午,刚从监牢回来,正准备吃饭,门外的下人就将一封密信呈奉了进来,阚白拆信看过半纸,脸色就变得极度难看起来,“长卿……怎么可能会被老虎吃掉?”,将这封来自兵部的密信拍在桌上,阚白靠在椅背上,手臂已经不由自主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儿子阚长卿投身行伍,是他一手为之,本想着藉着金戈铁马的磨练,好将儿子塑造成可用之才,但谁知阚长卿竟然背着他又加入了斥候,甚至因为功勋卓着还当上了斥候小队的头目,这在阚白眼里也是担心中夹杂着高兴的事情,儿子成才是他所盼,但斥候为何,他还是清楚的,这一年他也开始私下打起招呼,开始给儿子阚长卿铺陈道路,为的就是一个阚家有后,但这封密信却将此彻底撕碎…… 兵部尚书来俊臣正在吃着火锅,辣的浑身冒汗,加之屋中炭火旺盛,就想起身脱去外衣,门外下人便进来附耳递了消息,来俊臣皱眉反问一句“消息属实?”,递话的下人点点头,来俊臣蓦然叹息,挥挥手示意下人离去。 这则消息是他先前想过,但万万没有想过会来的如此迅速,虎狼皇朝如今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虽然北城战事止戈,但城外何时会再起战事,一切都是未知数,再有这极寒天气,城中粮仓积粮如今正迅速减少,若是再这般坐吃山空下去,积粮也维持不了长久,城外各地援军已经在路上,但鞭长莫及的道理他还是明了的,谁也不愿意在不确定大势的情况下做雪中送人头的事情,南城被血洗一波的王公皇戚私底下也愈发疯狂,以各种手段寻求着最大的利益和安全…… 这几日朝会上议论的折子也是与此有关,户部侍郎崔庸递的折子里将南城几位王公一应恶行悉数呈现纸端,天子不曾龙颜大怒,但通过朝会上的气氛,诸位大臣还是能感受到天子心底克制的怒火,议论时也是小心翼翼,生怕一江怒水流于己身,身为兵部侍郎的他,免不了要在揣度圣意后说几句,整件事情看起来就像摆在案台上的肉,想不想吃,还在天子殿下手里的那把刀,来俊臣对此并无太大希望,那几位王公势力,终究比先前的皇戚要根深蒂固,城外正风雪赶来的几路援军,以他掌握的讯息,就知晓其中彼此有莫大的利益牵涉。 “……被老虎吃了……” 来俊臣消化着传来的讯息,思量后走到卷宗铺陈的桌前,提笔在纸上写着什么…… 破庙里,从外面刚回来的郑金山有些丧气,他壮胆去先前的水潭处看了,并没有找到阚长卿可能留下的讯息,而且应该坚守的斥候小队人员也并没有出现在那里,同时他传出的讯号也一直没有得到回信,他整个人都是处于神游的状态,方方面面的不确定,正如一把钝刀割着他的神经…… 庙里的借宿人也换了两茬,因为来来走走,并无言语上的交涉,加上这年头还有匪贼行凶,故而使得借宿破庙的行人,多少都保持着提防心思,鲜有主动打交道的,即便遇上借柴生火的事情,也不会交涉太多,三言两语便好,大伙如履薄冰,保持着在外该有的一份谨慎。 郑金山回来时,顺道捡了些薪柴,晚上破庙风吹的厉害,没有火堆取暖,后半夜大抵是难熬的厉害,即便前半夜睡去,后半夜也能被冻醒,正准备藉着火堆烤两块红薯时,庙外又进来两位披着大氅的带刀壮汉,一人身上还带着鲜明血渍,很有江湖绿林的气势。 郑金山扫量一眼对方,也没想太多,这类江湖绿林之辈,多是刀尖舔血的狠人,若如不被逼上绝路,也不会下狠手杀人,再者即便对方是悬榜之上的匪贼,那也不是他份内的职责。 “这位小哥,可否借根燃柴?” 郑金山烤红薯之际,对方一人走了过来,抱拳问了一句,郑金山点点头,抽了一根递了出去,对方又是抱拳感谢,而后破庙中就开始亮起两团火光,双方谁也没有刻意言语,各自保持沉默的围火取暖。 “哔啵哔啵……” 篝火中薪柴不时发出爆鸣,溅起星星点点的火星,在空中划过后消于沉寂。 又有两拨过路人进来借宿,各自找好位置便安静坐了下来,因为郑金山和那两名壮汉身上都带着刀,后来的借宿路人也为此有些忌惮,选的位置都是远离二者的地方。 “嘶……哈……” 郑金山听到隐隐传来的呻吟,循声望去,那两位壮汉中有一人正在给自己包扎伤口,嘴里还咬着一根木棍,另外一名壮汉拿着刀正藉着火堆来回炙烤,看架势是想用刀灼烧伤口以此来缝合伤口。 “滋啦……嘶……” 破庙里的人很快就被焦臭的气味和壮汉咬牙呻吟给吸引过去,郑金山看着对方如此疗伤,心中已有思量,这军中才会用到的笨办法,也唯有军人才会用到,再者此地距离皇都不算太远,就算硬撑也能进城治疗,但对方却没有这么做,而且刚才对方口音也古怪,这就意味着…… 郑金山将两块烤红薯吃进,又灌了几口温水,深吸一气后,这才攥了攥身侧的刀柄,心头激荡而起的一股激流正沿顺他的血管奔流,脑海里嗡的作响,而后他就提刀冲了出去…… 刀光四起,破庙里也乱了套,借宿的路人纷纷躲避,郑金山劈过一刀,将疗伤壮汉整条手臂剁了下来,洒溅的鲜血将郑金山淋个正着,当胸也受了另外一名壮汉的重踹,身子如断线风筝飞了出去,撞在殿柱上“砰”的落了下来…… “雪国狗贼……” 庙顶灰尘噗噗落下,郑金山口吐鲜血,用刀尖拄地,撑着摇摇欲倒的身子站了起来,低声咒骂一句,再度提刀冲了出去! “杀……” 第四百六十五章 小小浪花(六) 书香浓郁的楼阁中,宗王爷手执白玉打磨成的棋子,目有思量盯着面前金丝楠木案几上摆陈的一副残局,同样以白玉嵌金线的棋盘旁侧,放着一卷前朝博弈大家的解奕名篇。 “爹,你这都关我四天了,怎么着也该让我出去透透气了吧,这楼里太憋闷,我都快被憋死了,求求爹了,这次我保证出去一定不惹事,不驾车,不玩女人……” 小王爷李世昌跪在地上,膝下垫着一块雪白的皮毯,可怜巴巴看着充耳不闻一心醉奕的中年男子,就差委屈到涕泪横流。 “……爹,这样你看好不好,这次我出去,让时大头多带两个护卫跟着,要是我有什么逾规之举,你就让时大头当场打昏我带回来,这样总行了吧……” 李世昌跪着挪移到宗王身前,抱着始终不置一言的宗王爷大腿晃了晃,说话的语气哪里还有半点往日出了府邸的纨绔气势,只剩下一副乖巧示弱的好儿子模样。 “啪……”,宗王将手中棋子落在思量许久的位置上,眼中也恢复了笑意,整个人的状态由刚才的冰冷如山变得温暖如阳,一开口的话语里充满了令人身心似晒日的舒服:“世昌啊,你说你想要再出去?” 没有抑扬顿挫的声线说出这句话来,尤其还是在一种温暖的感觉下,当这矛盾的听觉加感觉混杂在一起,带给人的就是一种毛骨悚然的无形压力,何况小王爷李世昌对这种情形最是明了,这一切都在说明宗王很生气! “你知不知道现在外面多少人都在等着看我宗王府倒台,等着你爹我被推上那南城午门断头台,等着这宗王府被抄家,所有的人死无葬身之地,等着这座皇都被攻陷,沦落成他人的后花园,这些你都知道吗……啪!” 宗王通常给人的印象偏于儒雅随和,对待府中下人没有多少王爷的架子,有时在府中伺候长久的下人还能和这位好脾性的王爷说笑两句,来王府拜访的不少官员都看到过类似这样主仆不分的场面,对此也只能认为是这位闲散王爷久疏官场养成的好脾性。 打了李世昌一记耳光的宗王指着儿子鼻尖,呵斥道:“这些你根本不关心,根本不想知道,你就想着能玩女人,多玩女人……你以为那府尹阚白将你放回来,是看我这张老脸吗,你以为陛下在南书房就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爹……啪!” 又是一记清脆耳光声响起,李世昌被打的眼冒金星,脸颊上也不出意外肿胀起来,对于从小未曾受过半点打的李世昌来说,今天这两巴掌算是乞丐吃鸡腿开了荤,头脑一时间也晕晕沉沉,还有些嗡嗡嗡嗡,耳朵也听不清宗王在说些什么。 连打儿子两记耳光的宗王此时正在气头上,爱子在外胡作非为,往日他并非不知道,无非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已,这世上女人多了去,被儿子耍上几个又有什么关系,事后赔银子就好啊,只要不折腾出人命闹到起了民愤,一切都好说嘛! 但这也仅限于往日天下太平的好年月,南书房那位同样会念在一家子的份上,视若无睹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但大环境一变,虎狼皇朝战危,城外不仅有联军攻城,还有山上修士跟着施压,如此一来,山上山下联手,南书房那位面对的自然就是山呼海啸的压力,老话说攘外必先安内,在这节骨眼上,儿子这番作为,就又是另外一种说法了。 “给你一天时间,过了今天,再想出去,除非这皇都解围,否则再来这一出,就莫怪爹狠心了……” 鬓角渐生华发的宗王叹口气,看眼被自己打成猪头的爱子,心底自然是心疼无比,但眼下也不是他该表露父爱的时候,思量后也算安抚爱子,便给了一天出府时间,也好让其再收收心。 “……谢谢爹,那时大头还……” “时头必须跟着你,这一点没得谈,而且为了你安全着想,这次出府,时头得带三名护卫才行……” “……没问题,爹,你可太好了……” “赶紧滚吧……” 看着爱子连爬带滚出了书房,宗王眼底多少显露出几分疲倦,揉了揉眉心,坐下开始煮茶,偌大的宗王府会不会完好被儿子传承下去,如今是他心头最无把握的一件事,皇都倘若真的保不住了,宗王府自然也就没有可能…… …… “王爷,卑职有罪,照护小王爷不周,让小王爷蒙受伤害,还请王爷降罪……” 手捧热茶的护卫时头听到宗王让他出府保护小王爷,微微思量后便跪在了地上,之前小王爷当街驾车一事,传的半城风雨,其中还多少受了些伤,按理说他本该为此承受责罚,但他回来后宗王并未有丝毫怪罪,到的今天,宗王再度说出让他保护小王爷的话,他便以为是在怪罪他。 “时头,你当初进王府,可是本王亲自挑中的,不说你拳脚功夫如何,就说这忠心程度,本王还是放心的……” …… “时大头,今天本王爷不计前嫌,还愿意让你来保护,这份恩情你可得牢牢记在心底……你们几个也都记下!” 出了宗王府,小王爷李世昌就指着护卫时头以及另外三名护卫,神色浮夸,大有一种本王爷还是愿意用宽以待人的姿态来和你们这些下人相处嘛,你们也莫要感恩戴德,说什么狗屁感谢的废话,保护好老子就行! “多谢小王爷宽宏大量!” 时头与三名护卫抱拳说道。 “哈哈,走起,本王爷这次可是奉命出街,我看这下还有谁敢来坏本王爷的兴致……时大头,我要吃糖葫芦,去,给我抢十串回来……” 一刻钟后,李世昌吃着两串糖葫芦大摇大摆来到烟柳巷子,挥手示意让护卫将围在巷子口的几名醉鬼驱撵走后,这才将手里糖葫芦随意一扔,吐口口水在掌心,朝头上抹了抹,如此捯饬一番,方才眉开眼笑踏进了日思夜想的花楼。 监牢中,陈渠刚吃完丰盛午饭,就看见拎着钥匙走来的狱卒打开牢门,将一个包袱丢给了他,同时说道:“陈将军,你可是好福气啊,有如此孝顺的儿子……” “有劳了……” 待狱卒哗啦哗啦离去,陈渠这才打开略有沉甸的包袱,包袱里放着几件不曾叠好的衣服,还有几卷书,多是他时常翻阅的,还有一个空钱袋,陈渠知晓这包袱已然被狱卒打开过,钱袋想来也是儿子刻意放在里面,为的就是方便这些衣物和书卷不被狱卒拦下。 在书卷里翻了两下,一张纸条出现在陈渠手中,“寒山方向发现雪国斥候,死战全歼!”,快速看完后,陈渠将纸条吞下,这张纸条传递的讯息,带给他的是柳暗花明的希望,同时也证明了他先前率兵出城的正确性,至于能不能出牢,自然还得看陛下的意思。 时间指针暂时拨回上午巳时,陈西星一日前路遇捕头陈冲,闲叙一番就各自离去,待回到营帐中,才觉得自己有些傻呆,父亲陈渠如今正受牢狱之灾,而陈冲就是府衙捕头,出入监牢轻而易举,若是与他求求情,想来今后再出入监牢,也少看些那些狱卒脸色,如此思量后,一夜不曾睡好的陈西星就起了大早,专程跑到府衙附近的街道游逛,希望再路遇那陈冲,也好趁势将心里的意思说明。 就在陈西星左等右盼陈冲的同时,陈冲这边刚出府衙,正要与几位捕快去衔泥巷,结果被府尹阚白唤住,陈冲本就对府尹大人颇有微词,加之这几日府尹好似变了个人一样,对其殷勤不已,使得陈冲恨不能躲避在外,以免被官场这股结党之风给刮着。 “将这红泥炉送至来大人府邸……” 陈冲边走边看了两眼手里的红泥炉,与寻常的暖手炉并无两样,但既是顶头上司有令,他也不敢不去,为了尽快完成差事,索性就兜绕两条近道,故而并未从陈西星所在的街头经过,如此一来,二人也算是阴差阳错暂时无法见面。 到达来府,门房通禀后便尾随而进,最终在书房见到了兵部尚书来俊臣,此时来俊臣正在屋中书架上翻寻东西,屋里地面也堆满了各种整理成册的经卷,陈冲禀明来意后,来俊臣唤他坐下喝茶,也停下了手头的活计。 “陈捕头,听阚大人提及你,可是赞誉有加,听说先前有几宗案件,你侦破的确实厉害……” 陈冲坐在以经卷堆成的暂时凳子上,手里捧着来俊臣给倒的茶水,茶香袅袅中,听得兵部尚书来俊臣如此放低身份夸赞他,陈冲心底不自觉升起一抹不好的念头。 “……不知陈捕头可是认识那汇海门守将陈渠陈大人?” 来俊臣端着红泥茶壶给陈冲手里的茶杯续满茶水,脸上带着浅浅的笑,但并不觉得虚假,只有平易近人的感觉,如此看似随口问了一句,便又坐下了。 “陈渠陈大人卑职倒是无缘认识,但陈大人的儿子陈西星,卑职昔日有缘结成朋友,也算聊叙投机,性情相投,昨日还在街上聊叙了一番……” 陈冲如实相告,但这不是他有意坦诚相待,而是因为诸如此类的讯息,他相信眼前这位尚书大人势必已经了然,皇都之中各种势力揉杂,随之就是无数的眼线分散在这座人众百万计的巨城之中,每日丝毫的风吹草动,最先知晓的往往是这些坐在府邸里的老爷们。 “哦?如此说来,陈捕头与陈将军爱子倒是有缘……” 说话间,来俊臣起身去到散乱书架前,在书架上挑了几卷书经便又落座,顺手递给还有些不明其意的陈冲,笑道:“听府尹大人说,陈将军在牢狱中激愤难鸣,来某就想着拿几卷舒心怡情的书经给陈将军翻阅,也好消磨几分胸中戾气,既然陈捕头与那陈西星认识,不妨将这些东西替来某转带给他……” 从来府中出来,陈冲拍了拍手里的包袱,心说尚书大人这般周折费事,想来其中必有什么秘密,但如今他也被强行拖上了这条船,再想跳下去可就不是一件容易事了,而且府尹阚大人与这来尚书往日并无过密交情,怎的在这件事上却表现的如此手足无间? 待陈冲途径府衙附近时,时间已经过去一个时辰,本打算晚上再去汇海门下将包袱送出,但陈冲也不曾想到陈西星抱着同样心思正在找寻自己,当陈西星跑上前来,笑道要请他一醉方休,陈冲一番聊叙后,顺势将包袱给出,又将来俊臣交待的话重复了一遍。 陈西星得知包袱是兵部尚书的意思,心底难掩开心,就告别陈冲去了监牢,在银子的助力下,包袱也就顺理成章递了进去。 做完这一切,陈西星再度回到二人相遇之地,并在附近酒楼订了雅室,宴请陈冲一醉方休,因为实在推诿不过,陈冲只好应下,二人上楼落座,推杯换盏。 吃喝正尽兴之际,蓦然听得廊道中响起刺耳的叫嚣,“时大头,你死哪了,快给本王爷好好教训一下这几个不长眼的狗东西……” 随着充满恶意的叫嚣声响起,随之就是桌椅门窗破碎的声音齐齐在现,“乒乓”还有刀兵相触,捕头陈冲自然不可视若无睹,提刀走出雅室,循着声音来到了位于楼梯拐角处! “时大头,你怎么这么笨,你的刀呢……傻子,用刀砍啊……” 陈冲视线里,那位小王爷正津津有味欣赏着一场近在咫尺的武戏,同时还口水横飞不时指挥着那位正用刀背应敌的护卫时头,“怎么又是他?”,陈冲皱了皱眉,上一次对方驾车冲街,将其带回衙门,最后府尹大人却是乖乖礼送对方回了王府,听说为此还奉上一份厚礼聊表心意。 “你们三个,也别愣着,上啊,给我砍死这两个杂碎……本王爷自有重赏!” 从烟柳巷子逍遥出来后,李世昌便来了这家酒楼打算吃点东西,下午再去木人街游逛一番,这一日光景也就算是没白费,但不曾想到刚上得二楼,就在转角迎面撞上了两个不长眼的狗东西,对方竟然敢无视于他,甚至朝他吐口水! 第四百六十六章 小小浪花(七) 天刚蒙蒙亮,巴图和伊尔顿就随在商贩队伍中进入了皇都,对于生长在极北之地的雪国汉子来说,这座几近金碧辉煌的城池不亚于老人们常说的天庭,那可是许多神仙老爷住的地方。 巴图年岁刚过二十,天生一副地道雪国汉子的模样,虎背熊腰,膂力惊人,因为幼时在雪林中采蘑菇遭遇了黑熊,结果就丢了一只眼,换回了半条命,若不是如此,常被一些雪国女子挑剔,巴图也不会下决心加入这拿命赌明天的斥候小队,想以搏命换取一点饷银,再拿这些饷银好娶上媳妇。 伊尔顿年岁相仿,但在稚气未退的巴图身边,还是喜欢以过来人大哥自居,较比起刚加入斥候小队的巴图,他则算是十足的老兵油子,平日与巴图聊叙,常会口水横飞,这倒不是他说的如何舌灿莲花,而是因为连同嘴角在内的半张脸在先前一次行动中被敌人拿刀削去了一块,等伤好了,也就留下一个说不说话都垂涎的毛病。 因为二人都是第一次来“天庭”,一路上看到许许多多好吃好玩的,漂亮的女人,说书的神仙,熙来攘往的读书人,各式各样的神仙殿……在城中晕晕乎乎转悠了一遭,二人肚腹也空瘪起来,一番商量就近找了家看上去挺不错的酒楼,就想着美美花银子在这天庭吃上一顿神仙饭,待回去后也好有资格吹嘘一通如何如何。 在店小二的引领下,二人就上了楼梯,说是去什么楼上雅室,因为一口大厅已经人满为患,好在巴图和伊尔顿兜里的银子足够,二人也有开眼界的意思,就未曾拒绝格外殷勤的店小二。 上的二楼,店小二听见掌柜叫喊,就给二人指了指廊道尽头,示意雅室的位置就于那里,之后就匆匆下了楼,下楼前还不忘说什么酒水马上就好的稳客言辞,巴图和伊尔顿也没有计较。 当二人走到廊道第二间雅室门前时,一阵刺耳的说话声就从第三间雅室中传了出来,“时大头,你赶紧让上些好酒好菜,本王爷的肚子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本王爷顶多给你半刻钟的时间……” 随着“啪……”的一声类似茶盏摔碎的破碎声传出,屋门也“吱呀”被人打开,走出一位腰间悬刀的汉子,面有难堪之色,巴图和伊尔顿看了对方一眼腰间的悬刀,对方也投以视线扫量,双方倏忽之间的互相打量后,也就各自稍稍错开身子,算是在并不如何宽敞的廊道中各自安好的擦身而过。 “……时大头,本王爷看你是狗胆包天,现在都敢给本王爷甩脸色了啊……你个狗奴才,狼心狗肺的蠢才……” 小王爷李世昌在护卫时头离开雅室后,却是开始跳脚骂娘,屋里另外三名护卫也不敢开口规劝,李世昌指着门口骂了两句,还嫌不解气,随手就抄起桌上的茶壶砸向了门口,嘴里还骂骂咧咧:“要不是王府养你,你早就被饿死街头了……” 一满壶热茶就在廊道中炸碎,滚烫的水滴混杂着四溅的壶碎仿佛一朵陡然怒放的花蕾,不偏不倚开在了刚刚走过门口的巴图和伊尔顿脚下,“砰……”,巴图被吓了一跳,跳脚闪开之际,顺手抽出了怀里的弯刀,伊尔顿因为腿脚有些不便,堪堪被溅了一身,壶盖还在廊道里嗡嗡滚动着,混有茶香的白烟在地面和伊尔顿的裤腿上腾起。 “げぐぎくけ……”,伊尔顿本能地骂了一句,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够让屋中的小王爷李世昌听到,同时还有刚走到拐角楼梯口的护卫时头。 李世昌一瞧,自己不开心扔的茶壶被对方给踩碎了,还好像回嘴骂了他一句,这对于眼中无人的他来说,莫过于当众打他嘴巴一般难堪,还有刚刚时头给他甩脸子的难堪,这会一并云涌上心头,新仇旧恨在心底开了锅,二话未说,李世昌就从身边护卫腰间抢过钢刀来,“唰”的冲出了屋子,嘴里大叫着:“哪里来的瞎了眼的狗才,敢与本王爷叫嚣……” 李世昌出身王府,拳脚功夫多少练过,虽是花拳绣腿,但也略知一二,钢刀在手“唰唰”抖了两个刀花,几步冲出屋子的短促过程中,屋外的伊尔顿和巴图两人也反应过来,对方都动了刀,这显然是拼命的架势,搁在战场上就是你死我活的场面,雪国汉子不论战场上下,都是一等一的勇士,虽是身处敌国天庭,但也不能不拔刀! 就在双方刀锋相触的刹那间,从楼梯口折回的护卫时头也拎刀斩了过来,对方一句正宗的雪国骂腔,他不曾听懂,但也觉察到这其中的异样,“看刀……”,时头大喊一声,刀锋压下,即将有鲜血飞溅! 三方刀锋相触刹那间,两把钢刀“咔嚓”应声而断,崩断的半截刀身“嗖”地斜飞出去,将窗门洞穿出两个洞,屋里人随之“哎呀……”受惊吓出声,有听到廊道这般大动静的,也开门走出雅室,探头探脑地看望过来! 李世昌手中钢刀被对方弯刀瞬间斩断,心思多少也被吓醒不少,恃强凌弱的人最明白形势,正如他而言,当宗王府和手里的刀不在管用,他所仰仗的靠山不再给他助力,那么他也和寻常之辈并无区别,“时大头,尼玛的,赶紧过来啊……”,李世昌几乎吓尿裤子,匆忙将手里半截刀扔掉,跳着脚躲在拥上来的一名护卫身后,腿肚子打着颤,头从护卫持刀的腋下钻出,脸色惨白,嘴里却仍旧不肯示弱:“时大头,快给本王爷砍死他们,砍死他们,重重有赏……” “呸……还敢和本王爷吐口水,本在吐不死你……” 李世昌缩在护卫身后,脸色也由方才的惶恐转变的兴奋渐而通红,护卫时头正持刀以一搏二杀的天昏地暗,一线刀锋飘忽不定,刀随步走,起承转合的简单招式中,不时带起一抹抹鲜红亮色,看的小王爷李世昌不时叫好两声,俨然将这里当成了说书的地方! 廊道中的几间雅室,此时客人也都闻声出来想伺机逃离,先前被两截刀身惊伤着的客人,已经仓皇下楼,而捕头陈冲和陈西星各自亦有反应,陈冲在微微错愕后,一马当先冲了上去,厮杀的过程中,身为雪国汉子的巴图和伊尔顿自然用的是雪国语言交流,陈冲听明白后也就不再顾虑什么,与护卫时头使了两个暗口,双方也算暂时联盟,刀锋所向。 陈西星跑下楼,与掌柜快速说了两句,店小二便慌张奔了出去,去街上找巡街的兵卒或者带刀的衙役来,之后陈西星又跑上楼,疏散二楼客人,力图让无辜损伤减至最低。 宗王府小王爷李世昌,陈西星自然认识,父亲陈渠往日带着他拜访过宗王府,这位小王爷的模样,他记得一清二楚,此时不曾出手,考虑到的是这位小王爷古怪的脾性,他不想出力不讨好,或者还可能徒增事端,毕竟父亲陈渠眼下正深陷牢狱,于他而言,多一事自不如少一事要好。 一刀劈开迎面落下的刀锋,巴图噔噔后退两步,身子贴靠在墙上,大口喘着气,他的大腿和腰腹部位都受了伤,因为紧张和热血的缘故,伤口并不觉得疼,只是会有些后继无力,倏忽的喘息眨眼即过,又拎刀杀了过去! 刀光交错中,一道身影迅疾冲出,撞开二楼窗户跳了下去,在街上翻滚几圈快速起身,推开熙攘人群,仓惶而去。 被留下来的伊尔顿已经无力再逃,他的小腿本就有旧疾,如今又中了两刀,深可见骨,要不是咬牙硬撑,随时都可能倒下去,“唰”挥力隔开扎向脖颈的刺刀,伊尔顿已经几乎提不起刀,噔噔倒退两步,本打算用刀尖拄地,暂做喘息蓄力,但背后骤起的一抹刀光直接斩断他的后路,在脊背上留下一道斜长的血口,而后一击即退,好似游蛇出洞,精准而迅疾。 “上啊,时大头,你没看他已经不行了,这时冲上去捡人头啊,笨蛋……” 躲在护卫身后的小王爷李世昌看的那叫一个过瘾,方才片刻中因为场面太过精彩刺激,他已经全身心投入其中,就不曾开口喝彩,这会因为对方跳窗逃了一个,正为此想臭骂时大头一通,但时大头这一手背后偷袭,耍的恰到好处,又暂时堵住了他的嘴! 陈西星趁着慌乱,从二楼跑到街上,尾随在那位跳窗逃窜的雪国斥候身后,因为雪泥一地中时有鲜红出现,即便陈西星跟的有些落后,好算并未跟丢,就这么远远吊着。 一路逃窜的巴图也不知道自己跑向何处,他来这座天庭不过才半日光景,还有好多地方,好多美食,好多女子都不曾去过,吃过,玩过,怎的忽然间就变成了眼下这般生死逃离的境地,他的脑子里昏昏沉沉的,脚步也愈发沉重,似乎身后拖着一架马车,呼吸渐渐跟不上了,手里的刀不知道何时“当”的掉在何处,接着他眼前一黑,就彻底昏死过去了…… “这里死的一位是雪国斥候,约莫是混杂在商贩里进的城,还有一位跳窗逃了出去……” 捕头陈冲正与带兵前来的头目王正阳说着一些东西,因为牵涉到了雪国斥候,他所在的府衙自然得退避三舍,需由兵马司来接手此事,将该交待的情况交待完,陈冲与王正阳抱了抱拳,就带着两名赶来帮忙的衙役下楼而去。 走出酒楼,陈冲回头望向二楼窗口,一位衙役开口问道:“老大,咱们就这么白白放过掉进嘴里的鸭子?” 陈冲摇摇头,收回复杂视线,“不仅牵涉到宗王府,还与雪国有关,兵部势必插手,这里面的水太深,你我不过是混口饭吃而已,犯不着拿命来做事,再说这两方,你觉得府尹大人能招惹的起哪一方?” 走出几步后,陈冲想了想,又说道:“不过大伙也不必袖手旁观,若是能捉拿到那名逃窜的雪国斥候,上头赏银想必不会少,就冲这银子,大伙也得拿出气力才是……” 如此说着,几人各自点头应允后,就去了另外一家酒楼。 陈西星在巷子里停下脚步,血迹到此戛然而止,也就是说那名雪国斥候最后逃窜至此,但接下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一时半刻也思量不清楚,血迹和任何的迹象都没有出现,他追了一路的人就如同人间蒸发似的,消失在他的眼皮下。 “吱呀”,院门声响起,陈西星抬眼望去,一位衣衫素朴的妇人挎着篮子走出院门,关门后却是被陈西星吓了一跳,“哈……”妇人如此拍着沉甸甸的胸口宽慰己心,视线在陈西星身上上下打量着。 “打扰了,大姐!” 陈西星抱拳致歉,眼睛在对方竹篮里掠过,一个空瘪的钱袋,一块盖竹篮的粗布,再无其他。 “哼……你才是大姐……” 妇人神色不悦,拍着胸口就这么冷哼一声,快速绕开不似好人的陈西星远远而去。 陈西星蓦然想起来,这位妇人好似是街边面摊的掌柜,他还在那家面摊上吃过卤面,不过显然对方并未认识他,甚至连印象都不曾有,“不会是被转移进院子……”,有此想法,陈西星就循着墙头仔细看了一遍,并无发现有丝毫痕迹,门口的雪地也是脚印而已,没有东西拖拽的迹象。 一番认真搜查,所获无几的陈西星算是彻底死心,穿过巷子打道回府。 南书房。 听完禀报的李姓天子咬了咬牙,将手头的卷宗拍在桌上,喉咙里挤出“呵呵”两声,自言自语道:“寡人的好王叔,藏头缩尾这么久了,怎的要在成功之际自乱阵脚?” 来府。 尚书来俊臣挑着通红木炭,听完关于酒楼那场厮杀,面色无变,只是挥手说道:“继续盯着!” 一个时辰后,南城一座府邸中飞起几只白鸽,朝着城外徐徐飞走,带着该传递的讯息一路北去。 正在北城一座屋顶赏雪的姬贝戎,远远看着越过城头的那几个白点,觉得这座皇都,愈发变得有意思起来。 第四百六十七章 小小浪花(八) 下了足足百余天的冬雪似乎有停歇的势头,飘散在皇都上空的阴云变得不再浓郁,给人逼仄,重压的天色仿佛就这么一天光景浑然变样,恍惚间让人觉得时光在这一刻蓦然倒流回了过去…… 天色可以变好,但小王爷李世昌的禁闭却是妥妥无法改变。 是的,从两日前那场酒楼事件发生后,李世昌先是被巡城的兵马司带回了兵部监牢,后又去了一趟府衙配合调查,虽然仅仅是场面上的步骤,无非是走个过场,但这带来的影响不言而喻,当小王爷尚在回府的路上,风言风语就已经飘过宗王府高深的院落,传到了宗王的耳朵里。 原本一天外出光景,就是“法外开恩”的赏赐,不曾想就发生了这么出乎意料的周折,“……都是那个疯子带的晦气……”,李世昌在门窗紧缩的房间里每每想到这些时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就气到五脏六腑好似要沸腾,赤脚在铺着皮毯的地上走来走去,地面已经滚落不少未曾摔碎的珍玩。 “……本王爷从小到大还没有这么倒霉过,自从撞见了那个疯子……不,他不是疯子,是瘟神,本王爷的好运气就一去无踪……他就是本王爷的克星……” 屋中炭盆七八,温度已经有些燥热,不过穿了一件单衣的李世昌碎碎念叨走到窗台前,抄起窗台上摆陈的玛瑙如意,“啪”的摔在被加了木板的窗杦上,价值不菲的如意就此断碎成几截,但小王爷尚未气消,又是攥拳冲着窗杦“砰砰”锤了两拳,窗外随即响起“小王爷,可是有事?”的声音,是宗王特意增派的护卫,目的是保护小王爷安全。 “时大头呢,那个狗胆包天的叛徒怎么不敢来见本王爷……要不是他拳脚功夫不行,保护不周,本王爷还会有这么多无妄之灾吗……” 李世昌又是一通颠倒黑白的咒骂,摔碎六七个前朝古玩,但窗外护卫自问出那句话后,就再无半点回应,任由李世昌在房间里摔砸打骂。 “等本王爷出去了,一定要你们这些狗才好看……” 小小的肺腑之言从这座积蕴深厚的王府里响起的同时,北城外远方寒山破庙中,同样也响起了近乎斯歇底里的怒吼。 “混进城中的斥候据说已经被揪杀八九,存活下来的也与城外小队暂时失去了联络,如今将军正翘首企盼等待着具体情报,好在大军挥师北下破城之前,能知己知彼……” 破庙中,一名雪国斥候正对坐在大殿门槛上的独眼壮汉禀报军情,听到其中提及虎狼皇都积蕴深厚需徐徐图之时,蓦然哈哈大笑出声来,粗矿的笑声像是驰骋奔袭的千军万马,震的破庙当中嗡嗡作响。 “虎狼颓势久矣,就算天时地利甚至气运尚且都在,但我雪国才是新生要崛起的强者,这虎狼皇朝就是垂暮老矣的老东西,再也拉不开射猎的石弓,打不动觅食的黑熊,而我雪国做这些不过是手到擒来,百年积蕴又如何,能抵下雪国勇士一次又一次冲锋骑射吗?总是拿文明来说事,不过是唬弄小儿的手段,真正的男人应当活在千军万马的战场之上……” “传我命令,增派城中斥候,在完成先生交待的前提下,要多给这座就成为雪国后院的城池添点他们严重缺少的血性……” 斥候领命而去,独眼壮汉也起身回到庙里,大殿正中生着一堆篝火,温暖而熏黄的光芒映在壮汉脸上,当如鹰鹜一样犀利的神色在眼底一闪而过,独眼蓦然扭头,视线望向失去金身塑像的孤零零高台! “出来,再不出来就放火了!” 独眼冲着盖满草芥的脏乱高台威胁道,大殿外的雪国勇士就要闻声冲进来,但被独眼挥手止住,高台方才倏忽发出了一丝异动,身为久经战阵的勇士,独眼以最灵敏的心思应对,在尚未彻底摸清楚敌人之前,必要的恐吓和威胁是最有力的试探手段。 高台上的草芥和石板一下飞了起来,一道身影从高台下的藏洞中跃了出来,紧接着又是一道,两道……当五名神色各异之人站在大殿当中,独眼已经遮掩不住浑身的杀气,未曾说话,便仰头大笑起来:“哈哈,虎狼人众当真是胆小鼠辈居多,战场上冲锋杀敌不行,战场下蝇营狗苟倒是厉害……哈哈……” 五人中右侧而立的郑金山伤痕累累,他几日前在这破庙中识破两名雪国斥候,便奋不顾身冲杀了过去,在一刀剁下对方一条手臂后,也遭到对方疯狂反杀,在一番生死搏杀后,两名雪国斥候还是被赶来的同伴围杀在此,而郑金山也受伤不轻,几人便在此养伤待命,身边四人中有三人,即是同在斥候小队的同伴,另外一名是来庙里过夜的路人,被郑金山几人在听到动静后带进了高台下的藏洞。 “呸,雪国狗贼,死到临头,也敢在这里乱嚷嚷……” 朱拳是几人中的头目,在斥候队长阚长卿丧命虎口后,就顺理成章当上了队长,也是他带人来救的郑金山,之前那场厮杀,几人多少也都受了点伤,因为水潭处暗哨已经暴露,几人就暂且将破庙当做了暂时住脚地,本打算等伤好后再回去复命,不曾想又遇上了来此歇脚的雪国斥候…… “队长,不用和这些雪国狗贼啰嗦,一刀砍了就是……” 说此话的生猛汉子名为柳金,脾性暴烈,但也仅是对敌如此,平日在斥候小队里与人聊叙,却是截然不同,若是了解不深,多半会误认成两人。 “杀了这一群狗娘养的……” 郑金山也跟着龇牙冷冽喊道,虽然他身上的伤还没有好太多,但也不至于因为伤势而自弱气势,尤其经过先前那场九死一生的厮杀磨练,如今再面对这些北地雪国狗贼,他心底也有了不少的底气,而这些底气除了自身的因素,还有来自身边这几个生死可依的兄弟。 “好好好……难得遇见尔等这般勇烈铁血的虎狼之辈,今日我不妨将话撂在这里,你们几个若是能有一人从这里出去,我蝎菜布辅就以雪国名义发誓,北下的大军即刻打道回府……” “……大军北下……” 当朱拳听到这几个字眼后,脸色蓦然巨变,正如对方所说,他们几人知晓这等机密,想要从此出去送讯,只怕除非踏着这近十人的雪国勇士身躯,否则别无他法。 “好了,狩猎开始……” 独眼一挥手,涌在门口的雪国勇士便冲了进来,对于破庙里这五个敌国斥候,于他们看来,就像是雪林中等待他们狩猎的猎物,除了无济于事的挣扎,也就剩下临死前的那一点念头,需要被他们磨灭。 这些心理上的优势,完全基于往日里双方数度交锋积攒下来的结果,两国斥候在城外诸多地方已有交手,而雪国一方胜多败少,这些军方机密在虎狼皇都中并未公布于众,甚至除却兵部以及天子少数几人知晓,六部其他官员都不曾知道。 破庙里气氛瞬间爆炸,刀锋相触在一起,钢刀刀刃因为气力惊人地对砍,也变的卷了刃,郑金山因为受伤最重,被朱拳刻意拢在身后,但与之交手的独眼几度攻出险招,险些置他于死地,朱拳手臂为此被划了一道,郑金山见此就主动跳了出来,与之联手围杀独眼! 柳金在这几人中拳脚功夫最是出众,在刀锋相触刹那间,便转瞬弃刀,凭借近身之利,挥拳轰了出去,在一拳打翻一名雪国狗贼后,便准备捡刀补刀,这时背后砍下一刀,被他反手挥刀格档住,对峙的倏忽之间,便又是弃刀拧拳,藉着近身优势,拳拳到肉,将敌方打翻,再选择补刀彻底杀死。 诸如柳金,朱拳一类的斥候,都是从血泥尸海中摸爬滚打出来的,出手即为杀人式,不会有半点花拳绣腿的架势,而雪国斥候一方同样如此,在极北雪林中,多熊虎一类的猛兽,他们要想在这等环境中生存,唯有用命去拼杀,因为猛兽不会轻易放过任何一只猎物。 郑金山虚晃一式,骗过独眼刺出刀锋,朱拳趁机冲了上去,同样选择近身杀敌,刀锋横向对方腰腹,郑金山却是再无退路,被独眼一刀划破手臂,白肉顿时翻卷起来,鲜血横流一地,独眼迅速收刀下压,果断选择一命换一命,试图逼迫朱拳收刀! “轰……”,门口正与两名雪国斥候交锋的卜名望抱着一截朽木,与其对撞在一起,木屑纷飞中,两名雪国斥候顿时被轰出七八步外,撞在腐朽的庙墙上,震的破庙噗噗落下不少的尘屑。 私底下,生的五大三粗的卜名望时常被队友打趣,说他有可能是雪国人,话是这般说,但到了战场对阵,卜名望杀敌最是一马当先,喜欢大开大合的路数,肩头时常扛着粗重的东西,与敌交手不是轰砸,就是不要命的对冲,如此这般舍命,却也让他次次无恙,活到了眼下。 “你们……”,缩在墙角吓破胆的路人王贵,面无血色,腿脚哆哆嗦嗦,看着近在咫尺的见血厮杀,吓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只是途径此地的路人,在此借宿一晚,没成想刚来到破庙里,就进来四位浑身浴血的汉子,因为这年头不太平,王贵深知出门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道理,故而选了远离几人的角落,甚至连篝火都不敢生燃,就想着这一夜赶紧过去,他天不亮就会离开。 但世事不如人意,在天刚亮,他正要离开之际,庙外传来陌生的话语声,共宿一宿的另外四人最先反应过来,不待他说话,就拉着他躲进了高台下的藏洞,直到他实在忍不住放了个屁,这才暴露了几人藏身。 一道身影撞碎腐窗飞出庙外,摔砸在屋檐下,王贵认出对方是叫柳金,“你个狗日的怂货,拿刀杀啊,躲在这里算个屁……”,柳金从窗杦碎屑中起身,扫量一眼手里捧着钢刀却不敢露头的王贵,皱眉骂了两句,便又拎着半截窗杦冲了进去。 “怂货……拿刀杀啊……” 王贵脑海里回荡着这几个字眼,紧咬着牙,手里也暗自使力攥紧刀柄,但腿脚就是完全使不上力,好似他全身的气力都用在了咬牙攥刀之上。 “给我杀光这群猎物……” 独眼一刀劈开挥来的拳头,狰狞拧曲的脸上却是表露着笑,他也受了两刀,挨了几拳,但这些无关紧要的皮毛伤,反而好似将他心底最深的欲望彻底激发了出来,在喊过狩猎时常会说的口语后,独眼狞笑着提刀再次劈了出去…… “砰……”,郑金山撞在一根殿柱上,口中当即吐出一口血水,本就腐朽的殿柱经此几番冲撞,也变得裂纹无数,郑金山胡乱抹了抹嘴角,大喊一声“杀啊……”再度冲了出去,一道刀光从腰腹钻出,将这声发自肺腑的呐喊戛然打断…… 距离郑金山最近的柳金睚眦欲裂,藉着以命换命的势头,拼命挥出一刀,逼退挡在他身前的两名雪国斥候,肩头为此挨了一刀,一把将被捅穿肚腹的郑金山推出死地,后背再次被划了一刀,露着翻开的白肉,深可见骨。 “狗贼,我干你们的娘……” 朱拳从后捅刀又顺手一搅,闪身避开压来的石墩,将凉透的尸身推了出去,与石墩对撞在一起,血肉横飞中,他就地翻滚,冲向正要被砍头的郑金山而去! 但终究还是慢了一步,睁着眼的郑金山头颅滚落在地,被砍下头的雪国斥候随脚踢飞,头颅在地面滚动留下一行血迹,爬到门口的王贵瞧得怒目圆睁的头颅,顿时大叫一声,裤裆也湿透…… “噗……”,卜名望抡着半块石墩将一名斥候砸倒在地,趁着时机上前狠补一刀,算是结果了对方狗命,回头望向门口那颗睁眼的头颅,眼底有某种东西涌了出来…… 这场声势不算浩大的厮杀,一直持续到夜幕降临方才停止,破庙也在其中坍塌半数,失了一臂的朱拳和浑身浴血的卜名望坐在门前,等待着围杀上来的雪国斥候…… 第四百六十八章 小小浪花(九) 南书房。 刚下早朝,回到南书房尚未喝口茶润喉,李姓天子就收到了来自城外寒山破庙的讯息后,神色无恙地将带血的信笺看完后,罕见地穿着单衣站在窗杦前足足凝望了宫墙之外的天际许久,方才将无形中攥成纸团的血纸丢进炭盆焚烧成灰。 “寡人有愧……国有勇卒,民之幸事……” 尽管神色波澜无惊,但当纸张上带有冲击力的文字跃入眼帘,形成的某种效力使得李姓天子也不免心生涟漪,斥候小队五人经殊死搏杀,最终亡于围杀之下,头颅悉数被砍,悬于破庙之外,尸身被丢去狼窝…… 一直坐在案几旁围炉取暖的来俊臣保持沉默无语,对面而坐的老相爷望着炭盆里成灰的信笺,甚至觉得还能嗅到由信笺上散发出来的血腥味,没有人知道这一封近乎代表着遗书的绝命信笺是如何突破雪国斥候重重围困,顺利传达到这里的,但信笺上密密麻麻鲜红手指印似乎无声在诉说着它一路走来的腥风血雨…… 书房里静悄悄的,只有呼啸寒风裹挟着落雪而过,窗户被李姓天子推开,风雪灌涌进来,屋中自然留存不住丝毫温度,一如那即将从极北寒地压来的偌大压力,带来的只会是难以估计的血海尸山以及可以想象的国破家亡,留给他们的只能是发自骨髓的冰冷。 “……来爱卿,朕最信任于你,今日这里只有我等三人,你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那极北雪国北下的大军,你可否有把握抵挡的住?” 在窗台前站了许久,头脸已经结冰的李姓天子随手抹掉脸上的冻霜,本想探手将信笺给来俊臣看阅,但手伸到半空才蓦然响起之前他已经将其焚燃,便改成招手示意宫奴,嘴里有条不紊问道。 “回陛下,如今城中守军有三十余万,还有七八万伤兵,加上各个衙门大小官吏万余,应对挥师北下的雪国大军,应该不在话下,但……这已经是皇都所有的家底,打完了就彻底没有了……” 从下得朝会来南书房的路上,来俊臣就一直在思量上朝前接到的那封密信提及到的东西,极北雪国挥军北下,对虎狼皇朝虎视眈眈,没有谁料想过会有如此情形发生,雪国远在万里北地,不过是人众不足三十万的小国寡民,甚至都无法与虎狼一些较大的城镇相提并论,这样势单力薄的弹丸之地,能掀起多大的风浪,在这之前是没有人会认真思量的,也不会有人愿意思量。 但随着双方斥候数度厮杀较量,城外的密信一封封传进城来,带来的除却冲击力,还有来不及思量的错愕甚至恐慌,从密信所禀情况来看,双方大小交锋六十三次,雪国胜多败少,官道沿途的诸多探点,已经被对方拔掉占据,而那寒山破庙探点,距离这里不过两日路程而已,也是传回的最后一封密信。 而且兵部虽如他所说,东拼西凑大抵还能凑出些许家底,但真正的战力如何,能不能抵御下来势凶猛的雪国大军,这一切尚是个未知数,在没有摆阵厮杀前,谁也无法敢保证最终结局会是如何如何,况且李姓天子开口询问,说明在他心底也已经开始有些不确信的东西出现,譬如至今被关在监牢里的守将陈渠是不是他的错。 这些东西不可放于明面上言说,更不会当着朝堂众臣解释,涉及天子颜面的问题,终究说来是比天大的事情,至多找个由头将那陈渠放出来便是,再封赏一番则又是良君圣主所为,可以被写进史书记载的千古美谈。 来俊臣思量至此,也再无话说,但情况还是需要言说清楚,至于打与不打,或者投降议和,全凭这位心思难测的李姓天子定断即是,朝臣不会起太大的作用。 “来爱卿啊,朕将兵部托于你手,念的就是你身上那些本事,我相信老相与朕也是一样的思量,这天下终究还是要让你们年轻人来执掌维护,朕与老相这些人,无非是殿后于你们,做些衔续首尾的事宜,真正提刀杀人的,还是你们啊……” 披了一件雪白貂裘的李姓天子攥拳在大腿上“砰砰”砸了两响,又看向迟迟没有表态的老相,眉宇蹙了蹙,咳嗽一声道:“老相啊,你觉得朕这番推心置腹的言辞,说的对错与否?” 自复起后就选择与李姓天子站位同一战线的老相搓着树皮一样的手背,因为生有冻疮,在火上炙烤了片刻,此时瘙痒难耐,但又不能轻易弄破,被冻疮困扰的老相只能搓手止痒,口中说道:“极北雪国大军万里而来,一路势必跋山涉水,所带辎重或许不多,只要我军将其脱陷于战阵泥潭,且斩断对方一切给养,双方打一场时日长久的拉锯战,届时不用我军如何,胜负自然已分!” 来俊臣倾听之际,磕了磕后槽牙,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法,他不是没有考虑,但正如老相所说,雪国大军需要源源不断给养才有可能常驻于此,但虎狼大军何尝不是如此,城中粮仓中积粮眼下尚可支撑时日,但一旦燃起战事,消减的速度无法与眼下同日而语,还有军心,民心的问题也都是需要考量在内的东西…… 李姓天子听完点点头,脸上现出些许笑意,从老相话里,他能听出这位被他扶起的老相是支持自己应战想法的,兵临城下,若是再不应战,虎狼皇都尊严何存,天子脸面何在,况且这战事一事,没有真刀真枪厮杀前,谁能一语定终局? “老相啊,朕之心思与你一样,这雪国大军终究说来,只算是小成气候的疲军而已,而我军据城以待,兵强马壮,粮草丰硕,就算拖,也能如老相所言,将其拖死在这虎狼国疆之中,如何论算,亦是我军胜之几率大……” 赞叙完老相想法,李姓天子起身从卷宗折子堆垒的桌上拿起一方前朝的虎啸山林镇纸,面上故有不舍,笑道:“老相啊,这方前朝镇纸,是先王昔年攻破旧朝王城后,从那位自杀的旧王身上搜寻到的,后来又传给了朕,朕一直将其视为心头好物,也早已算做先王对朕的追追警醒,今日朕将它赐予你……” 回到府邸,来俊臣于书房中,屏退屋外下人,方才从书架顶端的一卷书经中抽出两张黄纸符箓,将其中一张小心收好放入怀中后,手里摊着另外一张走到炭盆前,神色犹豫片刻,还是将符箓丢进了炭盆。 这两张黄纸符箓是得自那位手眼通天的富先生,依其所说,在焚燃符箓时,只需心神沉浸其中,他便可知晓燃符之人心头思量。 ………… 在监牢中度日如年的陈渠,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前来传天子口谕的宫奴在宣完圣命后,便不顾牢房中腥臭难闻之气走上前来,拱手道贺:“陈大人国之栋梁,先前不过是受小人诋毁,不幸身陷囫囵,但如今陛下已经拨云见日,赐还陈大人清白,陈大人即可踏出这牢笼,重新为陛下效力,做于江山社稷扶龙有功之臣……” 浑身恶臭的陈渠与宫奴热络聊叙后,便将爱子陈西星先前送来的银两悄然塞进了宫奴口袋,在目送其离去后,陈渠又将刻意所留的银两分给了狱中牢卒,如此又是一波锦上添花的吹捧后,陈渠方才离开了关押他半月之余的监牢。 陈西星已经在牢狱门口等候,自宫里传出风声,他便沐浴更衣早早守候在此,在传口谕的宫奴离去前,也诚心实意递上希望笑纳的银两,之后便沉默而立,站在不远处的屋檐下静静等待着。 陈渠踏出牢门,眯了眯眼,现在浑身的恶臭气息他已经顾不上,方才与那位宫奴聊叙中得知,李姓天子已经定下据城而战的策略,可对雪国大军真正战力如何却是知之不详,他先前与那雪国斥候于薛家镇厮杀,其后又一路追杀许远,这间中让他收获不少对方留存的密信,因而他也了解到不少涉及对方军队辎重布置,行军途径,安营扎寨留设的据点,攻城掠地的手段等等,从中大概也可推测出十之六七的战力,从他了解到的这些讯息来看,虎狼大军若是与之交锋,十有八九要惨败! 当然,这些无法诉诸于口的东西他不会轻易吐露,但这些无法回避的冰冷现实一早就显露了端倪,但没有人注意甚至关切,虎狼遣派在外的几支斥候小队,与前来的雪国斥候交手次数不少,胜绩更是几乎没有,从这些丝毫引不起关注的零碎中就足以可窥一斑。 看到爱子陈西星后,陈渠略有慰籍,拍了拍迎上前来的爱子肩膀,笑道:“西星,这次爹能够出来,得记你首功才是……” 陈西星在这半月中奔波忙碌,为此憔悴消瘦不少,唇间生出的胡茬显得他愈发成熟起来,就连身上流露出来的那股劲,也比先前要沉稳许多,陈渠看到发生在爱子身上这一切好的变化,心绪难免有了起伏涟漪。 “爹,你出来就好,营中已经安排好,不过你得先洗个澡,不然我担心大伙受不了你身上这味道……” 陈西星将拿来的大氅给父亲陈渠披上,在闻到刺鼻的味道后,便笑着打趣起父亲陈渠。 父子二人回到营帐,陈渠洗过澡后,又吃了点可口饭菜,便走出营帐与等候多时的麾下兵卒把酒庆贺片刻,待再回到营帐后,陈渠却是换了副脸色,面有愁绪将压在卷宗堆下的一沓密信取了出来,然后递给了莫名其妙的爱子陈西星。 “西星,你且先看过这些密信,待看完后再说说心中思量如何?” 陈渠将大氅脱下丢在一边,穿了新换上的软甲,坐在卷宗堆垒的案几旁,将几个炭盆里的未曾燃烧的木炭各自夹出两块,就安静坐下等待陈西星。 对于密信上的东西,陈西星也是第一次看到,虽说在军中也算是老兵油子,但自无可能做到万事俱明,认真看过涉及军中方方面面的密信后,脑海里也有些昏沉,但心中大抵还是有了自己的揣度,揉了揉眉心,稍稍思量后,陈西星执信问道:“爹,雪国大军挥师北下,看样子势在必得,我虎狼大军难不成就要坐以待毙不成?” “这次北下的大军之数大抵在十万之众,若是以一敌一来说,虎狼大军自然占优,但你可能不知,从双方斥候交锋胜败来看,要想真正打赢这十万大军,虎狼大军人众需得在九十万之众,九比一,才会有赢的可能……” 陈渠眼神黯然,若不是有炭盆中火光映照,远远看去,就似一座深渊,让人看不到丝毫希望的光芒所在。 捕头陈冲将捉拿到的乱匪送进监牢,从狱卒嘴里得知好友陈西星的父亲陈渠已经被放出监牢,开心之余,却隐隐觉得背后好似有什么不对劲。 从监牢出来,本打算拎酒前去道贺一番,但又觉得身穿衙衣,如此招摇过市而去太过扎眼,便回了府衙换上便服,拎酒守在汇海门附近的街上守株待兔。 汇海门是唯一一座允许开阖的城门,天南地北的商贩经由此处入城经商,但也有不少的匪人趁此机会,混杂在商贩队伍企图混进城中,故而守门的兵卒每天搜查任务之重可想而知,据他所知,有几个送进监牢的匪人,便是在城门口失了前蹄,被当众捉拿归案的。 扫量着街上熙来攘往的行人,脸上多数已经失了先前的享乐自在之色,取而代之的是谨慎和惴惴不安,加上城中不时有匪人滋事杀人,多是衣着华丽之辈,故而如今这北城几近看不到什么光鲜亮丽的富家公子了。 陈冲远眺的视线滞了滞,那是一名尾随妇人窃银的小贼,城中诸如此类的事情时有发生,他已经不甚关注,再者就是这类小贼多是惯偷,即便被抓进去,不出几日便又得放出来,这般抓了放放了抓,循环几番,便是两看相厌,老死不相往来的局面。 小贼,乱匪,**,纨绔子弟,江湖绿林,加之不显山露水的山上修士,在这座皇都之中,各自画界,各自安好,于城外即将压来的滚滚血潮一无所知…… 要变天了…… 第四百六十九章 小小浪花(十) “西星老弟,先给你道贺一下,陈守将吉人自有天相,得以昭雪,这杯酒水权当给陈守将洗尘了……” 北城最有名的鸿鸣楼上,捕头陈冲执杯而饮,对面而坐的陈西星提杯站起来,但消瘦的脸上并无太大的喜色,反倒看上去更为忧虑深重。 “家父在狱中能免受皮肉之苦,也多蒙陈捕头照顾,今日这顿酒水本该由老弟来请才是……” 陈西星如此客套说着,店小二推门进来又端上两盘荤菜,当脚步声消失不闻,陈西星又开了口:“实不相瞒陈捕头,自家父从狱中出来,与在下言说了些许昔日不曾知晓的秘密,西星心中就再无窃喜开怀之情,想必老哥从在下脸上就能看得出来……” 雅室中,陈西星断断续续的话语混杂在楼外喧闹的街声中,陈冲静静听着,当听到某处时,便打量一眼屋中这位令他刮目相看的年轻人,年轻,心气未坠,还对这恍然世道有自己的期望…… “……那雪国斥候已然厉害如此,不日挥师北下的雪国大军足有十万之众,若以之前比率,虎狼大军焉能抗衡……” 陈西星咬着牙,攥拳拍了拍大腿,自从父亲陈渠那里知晓雪国大军正在挥师北下的消息,这两日来他便又在南城一众相识的朋友府邸间奔波,期许能以年轻人的力量来做点什么,迄今忙碌了三天,但面对的现实也犹如崇山峻岭一般横亘在身前,压力时时像悬在头顶的铡刀,令他心力憔悴…… 这日早上,他又去南城一位朋友家中,本想让其帮忙牵线引荐一二,但孰料竟然吃了闭门羹,一直等到晌午,那位朋友还不曾回来,陈西星也只好作罢,便打算先吃点东西果腹,下午再去其他朋友家中寻求帮助,后来就在街上遇见了捕头陈冲,双方聊叙一二,也就来到了这鸿鸣楼。 陈冲对于极北雪国了解不多,但却从一些匪人嘴里听说过关于雪国斥候的零星讯息,悍勇,不畏死,总结起来大抵也就是这几个特点,再者匪人之辈亦是刀尖舔血的狠人,身上或多或少都背着命案,能让这些心狠手辣之人有所忌惮,陈冲多少也能从中觉察到这雪国斥候的厉害,但究竟厉害到何种地步,是不是如陈西星所说那般,就又是另外的情况了,终究说来,个人厮杀与军队交锋,二者之间还是有颇大的区别,这里面不是一句两句能讲清楚的。 “西星老弟忧国忧民,这份心思感天动地,实属可贵……但是老哥认为,这战场交锋一事,涉及方方面面,单凭个人悍勇,终究只能算是其中一小方面,战阵的配合,刀兵的使用,阵时的指挥……总之,西星老弟莫要太过杞人忧天,战阵冲杀,最终鹿死谁手,不到真正最后一刻,谁也无法保证会是个什么结果……” 陈冲说完,又说了些许安抚的话语,但真正被陈西星听没听进去,他自是无法得知,之后二人又聊叙了一些其他事情,最后便微醺下楼,各自离去。 与陈冲分离后,陈西星并未回营帐,而是拐路去了木人街富记商铺,在问过铺中伙计后,陈西星得知那姬老哥已然两三日没来铺子露面了,伙计们也不知道这位被掌柜委以重任的管家去了哪里。 回北城的路上,陈西星还在回忆捕头陈冲说的话语,“杞人忧天……”,大概这座皇都里的诸多人也是这般想的,想着还有北城的三十万守军,还有这金碧辉煌的皇宫大院在,还有这一城的泱泱人众……陈西星蓦然笑了笑,笑得让人不寒而栗…… 严狗旺自从街上买酒回来,便开始卧床不起,婆姨寻了大夫过来诊看,说是惊吓过度,心神失守,并无良方可医,只能开些舒心凝神的方子,至于何时好转,则是玄之又玄的事情。 躺在床上仍旧浑身无力的严狗旺,隐隐约约总觉得身边好似站了个人,时不时冲他咧嘴轻笑,那张头脸一会变成巷子里扶墙的那位捕头,一会又变成地上被野狗追咬的那张模糊人脸,一会又变成将他踹翻在地的恶人……画面不断在脑海里聚散,他慌不择路的跑啊跑,歇斯底里的大喊大叫,可是没有一人帮助他,他跑的筋疲力尽,大汗淋漓,实在跑不动了,便被追撵他的恶人一刀砍了下去…… “啊……啪……”,严狗旺满头大汗,从梦中惊醒过来,梦里有人朝他举起了刀…… 当视线看到床边捂嘴抽泣的婆姨,严狗旺探手摸了摸,温热丰腴,是真的,“媳妇儿……”本想说些什么,可话刚到嘴边,严狗旺就觉得浑身气力似被抽离一空,连开口说话的气力都没有了,手臂落下砸在床褥上…… 眼前的东西愈发模糊起来,一切都像在飞速离他远去,耳畔里还能听到婆姨痛彻心扉的呼喊…… “……看来我来的不算晚……” 隐隐约约中,严狗旺听到有人如此说道,接着一切的感官通通消失了…… 从严狗旺家里出来前,姬贝戎再三拒绝了妇人感激涕零的挽留,说是要做一桌子吃食聊表感谢,只是姬贝戎在来之前看到妇人为了买药已经将手腕上的镯子卖了去,他自是无法心安理得坐下来吃这一顿感谢饭。 晃悠着来到街边面摊,落座点面后,姬贝戎开始复盘之前的“抽丝剥茧”,严狗旺确实如大夫所诊,是受了过度惊吓所致,但究其原因,却是因为神魂被人以“神仙手段”扔进了光阴长河,造成身心神魂无法融合的情形,用老话说就是所谓的“魂丢了”,时间一久,也就自然而然油尽灯枯。 他不过是在严狗旺弥留之际,顺着他被人带离的神魂走了一遭,最终花了手段又带了回来而已,听上去似乎很容易,无非是一来一去而已,但真正做起来,要将一位凡人神魂从光阴长河中找寻到并带离,不亚于凡夫俗子在刀山火海中走一遭,凶险艰辛无需多言,他是折损了一分大道气运才做到。 从面摊离开,姬贝戎又前去北城找墨家主事人,暗渠一事完成十之七八,但其中还有不少的细节问题需要双方核对商量才能决定,在流渠尺寸,引流速度等方面涉及诸多的算量,墨家一脉善于此道,但真正做起来还是有不少的困难,而且这些都得他在心中有数后才能真正做起来。 这两月之余战事止戈,守城兵将除伤兵之外,都在兵部小范围调整下,开始了日以继夜的操练,另外还有几波学院学子敲锣打鼓前来助阵打气,甚至将守城兵将的诸多事迹改成了书段,经由说书先生嘴里传扬开来,据说反响颇为不错。 地龙因为战时表现不俗,加上战后照顾伤员忙碌不停,便被相熟的兵卒起哄,将地龙的故事说给了那几波学子听,结果就被编排在书段里,成了众人皆知的救苦救难的“地龙大侠”,据说如今去北城几家面摊吃面,只要说认识地龙大侠,便可换来一顿免费的餐食。 姬贝戎到了营帐,却不曾看到地龙大侠的身影,便笑问了墨家主事人一句,原来地龙在成为众人皆知的大侠后,就终日不得闲,侍奉完自家先生,便又跑去伤员营帐帮忙,如此一来,两头都闲不下来,每天忙的无暇休息,但好在心情颇佳。 “呵,我说怎么见不到地龙老弟了,原来是成了大侠,难怪难怪……” 姬贝戎打趣一番,便顺手给各自杯中倒上酒水,自带的酒水,自带的佐酒菜,就差杯子自带,毕竟这里没有人喜欢喝酒,除了他这个喜好不请自来的家伙以外,还没有谁能在这座营帐里待上片刻光景。 “南城最难啃的骨头,已经啃的差不多了,就差最后一个契机了,不过眼下还不是时候,若是操之过急,反而会引起那位多想……” “姬先生素来手眼通天,这一点在下从未有过质疑,但是那位毕竟是天子皇叔,骨肉相连,与先前那些皇戚不一样,就算真的会触怒李姓天子,想来多半也会念在同宗同祖的份上,也不会下狠手……” “哦,如此说来,那姬某人的手段岂不是要落空了……” “……呃,那也未必,毕竟圣意难测,如今这边只有小心行事,静待姬先生的好消息……” “今儿难得来一回,没想却见不到我最爱的地龙老弟……也罢,这鸡爪子,鸡屁股就由先生带我留给地龙老弟,就说让他好生补补身子,做大侠可不是轻松活……” “替地龙谢过姬先生美意……” 酒足菜饱,姬贝戎打着酒嗝离开营帐,远远瞧见地龙正在帮一位腿上有伤的兵卒磨刀,那位兵卒拄拐坐在一旁,认真说着磨刀过程中需要注意的东西,偶尔打趣几句,笑声混杂在霍霍磨刀声中飞扬许远。 时头从宗王府出来,在街上刻意兜绕了两周,方才甩开身后坠吊的尾巴,从一处暗巷跃过,来到一家酒楼后门,穿过上得二楼,才推开了雅室的屋门。 屋中早早等候的姬贝戎闻声起身,笑道:“时大人好守时,快快歇坐,这刚沏的新茶,据说口感还不错……”,如此热络说着,手里已经将茶水递了出去,待时头接过,这才自己坐下,继续开口:“时大人是性情中人,早前就听人说时大人昔年为了救一位被纨绔玷污的女子,生生将那纨绔头颅给剁了下来……后来多亏李世昌出面,才从刀下救走大人,如此这般,大人也就感恩戴德,以死相效,开始在宗王府做起了这看家护院的护卫……” 时头听着眼前这位邀约他来此的“老熟人”将他的过去讲述的点滴不差,不禁皱了皱眉,心说此人好厉害的手段,竟然还能查出他的过往,因为早前入王府做护卫,他的过去一切讯息都被王府兜底抹除,只有王府里还有一份记录,就连户部的户籍中也没有时头这个名字,他不知道眼前此人是从何处探知到关于自己的一切过往? “时大人勿要多想,在下之所以谈真么多,无非是想表明在下是真的愿意和时大人做朋友,先前街头几度见面,不过是来去匆匆,另外还得顾及小王爷,所以并未结识,今日在此,你我不妨坦诚相待……” 姬贝戎话音一滞,屋门被小二推开,酒菜悉数摆陈上桌,屋门关阖后,姬贝戎探手招呼,笑道:“都说这里的麻婆豆腐不错,今日特意点了这一道,且尝尝看……” 一个时辰后,时头从酒楼后门离去,姬贝戎在窗前站着,笑着朝蓦然回首的身影挥了挥手,对方身影拐进旁侧巷子,彻底消失于视野中。 “还真是忠心耿耿……” 念叨了一句,姬贝戎便回身落座,桌上的酒菜并未动筷太多,自斟自饮片刻后,姬贝戎就趴在桌上小憩起来。 回到王府,时头听下人递话,便先去了小王爷李世昌的屋前,屋子里正关禁闭的李世昌闲的浑身难受,正在想法子找茬出气,听到时头说话,便找到了出气筒似大骂起来:“好你个时大头,你个喂不熟的狗东西,本王爷被关在这里,你还出去潇洒快活,你还有没有良心……” 屋里骂骂咧咧声四起,还夹杂着茶盏一类的摔碎声,时头只能站在屋外静静听着,等对方骂道不想再骂,他也就算是过关了。 半个时辰后,回到房间的时头攥了攥拳头,却未曾锤砸桌面,今日酒楼那位一席话,犹如在他心中种下了一粒魔种,一旦他忍不住去想那些话,这粒种子就能够迅速生长,“你先前遭遇的一切,都是宗王府给你埋的线……那位被玷污的女子,那个被人砍死的大夫……”,时头搓了搓脸,让自己好不去想过去发生的那一切,但往事就像被打开了闸门里的洪流,铺天盖地冲了下来…… 傍晚时分,替小王爷李世昌豢养汗血宝马的下人,急匆匆跑去李世昌屋前,面无血色禀报实情,之后屋里爆发鬼哭狼嚎的骂声…… 小王爷李世昌最珍爱的马死了…… 第四百七十章 迫近的刀锋(一) 院落里的竹林已经被人拔去不少,稀稀疏疏,长势不算好,不知是谁在竹林空地上堆了一个雪人出来,还奢侈的披着不菲的狐裘,前来觅食的鸟雀偶尔驻足雪人头顶,叽叽喳喳,舒展羽翅,似待休息后再振翅飞走。 “啪……”,一把晃眼的飞刀从远处飞来,扎在雪人身上,激起噗噗的雪落,同时惊走受惊飞逃而去的鸟雀。 “……这不好玩,雪人是假的,也不会动,哪里有骑宝马玩的开心……时大头,你得应本王爷,再出去抢两匹宝马回来才行……” 因为莫名痛失两匹珍爱宝马,李世昌便在宗王那里有了撒泼打滚的优势,在经过一天的苦苦哀求后,宗王好算答应,愿意放他出来在王府大院里散散心,这个披狐裘的雪人就是时头为了哄李世昌开心而特意堆的。 听到小王爷如此说,时头也只能跟着答应,南城皇戚王公一堆,想找两匹宝马问题应该不大,无非是多费些口舌手段而已,对于给宗王府带来的影响而言,还不足触怒小王爷来的严重。 “嗤……”,李世昌又扬手扔出一把飞刀,当飞刀脱手后,李世昌便迅速回旋手臂,朝着身侧的时头面门挥了出去,手中不知怎的又多出一把飞刀来,好似要趁机夺了时头的命! 时头身为王府护卫头领,一身拳脚武艺自不是花拳绣腿,当感觉事有不对时,便施了一个可见功底的铁板桥,堪堪避开极可能夺命毁容的阴狠招式,而后趁势一个驴打滚翻出几步开外,起身站定,警惕性十足地望着因未能得手而颇为失望的小王爷。 “时大头,不得不说呢,你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就本王爷这一招夺命回首斩,江湖上那些小小匪贼想来是躲不开的,也就是你啊……” 李世昌将滚落在脚前的雪人头颅给一脚踢开,转身负手朝不远处的假山凉亭下走去,同时嘴里说道:“时大头,本王爷这几日都没能玩美人了,听人说你倒是认识不少待字闺中的美人,不妨坦诚一点,给本王爷介绍两个耍耍,好处自然少不了你,但一定要……有趣,对,有趣才最重要……” 凉亭四面通风,原本天寒地冻,但王府下人早已将十余炭盆围簇一周,还在石凳上垫了皮毯,李世昌对此早已习惯成自然,挑了颗山楂放进嘴里,刚坐下便被酸到跳了起来,“呸呸……”两口将山楂吐在桌面上,李世昌捂着被酸倒的腮帮子,破口大骂:“今日这水果是哪个狗东西准备的,不知本王爷不喜酸吗,时大头,你且帮本王爷记着这账目,待时来运转后,一定要砍了这些人的脑壳……” 不久后,在李世昌重新被关进屋子,时头又陪在屋外听其念叨了片刻,方才徐徐离去,只是在回房间的路上,又拐道去了一趟府中婢女住的地方,旁敲侧击问了一些东西。 极北的天下,一处万夫莫开的关隘五里外,正有一支遥遥望不到尾的队伍在路旁侧的山涧中休息,密密麻麻,少说有数万之众,原本人数如此庞多的队伍小有嘈杂并不称奇,但除却吹过山涧的冷风带起的呜咽之外,这支队伍竟然不曾有轻微的正常声音发出,就好似所有人被冻僵在此,若不是周边小高地上可见持兵巡视的兵卒,只怕会误认这一个个身披甲胄之人是山涧山石雕刻而成。 在队伍末梢,是一匹匹同样安静的高头大马,马背上骑着不动如山的甲胄骑兵,鼻息喷出的白雾在盔甲上凝结成霜,手里极有弧度的弯刀无声告诉着它们曾经带起的血芒。 特尔芭是这支骑兵队伍中的一员,在未曾披上这身寓意不凡的铠甲前,他还是在雪林里靠下网挖坑狩猎的老实猎户,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的寒苦日子,本以为这样小有期盼的日子一直能安生过下去,但在被抓去充壮丁后才发现,这不过是他自己的甜蜜遐想而已,雪林外的天地早已不是他脑海里想的狐狸野兔,而变成了一场场见血的厮杀。 如今的他,已经由数度生死考量迅速成长了起来,光荣成为了这支素无败绩的骑兵队伍中的一员小小骑兵,每月可领不少的肉食,偶尔还会有散碎银两的贴补,总之,这般于马背上挣命的日子,好像是要比他先前在的雪林好过。 因为这次突然随大部北下,骑兵队伍中大多数的骑兵都如他一般表面镇定,但甲胄下的身躯还是会因为紧张而不受控制的发抖,但这种杂糅着兴奋与紧张而产生的抖动在透过略微宽厚甲胄后就显得微不可查,外人感觉更多的还是他们身外森寒甲胄与刀锋带来的摄人压力。 在尚未加入雪国骑兵前,特尔芭就听前去村子收动物皮毛的虎狼商贩提及过这座富饶美丽的国度,男女老少锦衣玉食,户户家家书香传家,有数之不尽的才子佳人,亦有令他最为神往的教书先生,因为打小家贫,懂事后就跟着身为猎人的父亲钻林穿山,学习如何最快最准最稳地捉到猎物,但大字却是不识一个的,在加入骑兵后,其中有与他类似情况的兄弟,但多数人还是要比他厉害,认识的字比他见过的猎物都多,大家虽然从未嗤笑过他,但基于某种渴望,他的内心还是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上学塾,能认识一箩筐的字,能心安理得与这群兄弟聊叙任何他从未听过的故事甚至道理。 “穿过这座关隘,就算踏上了虎狼皇朝的疆域,大片的富饶土地,大量的漂亮女子,大把的金银珠宝,成片的房屋宫殿,都在等着属于自己的主人,冲锋吧,雪国勇士,拿起你们手中的刀,为了心中所想的一切,冲……” 特尔芭望向好似与天齐平的雄壮关隘方向,脑海里想起的是开拔北下前,雪国皇帝亲自写下的这一段开拔庆辞,想到这里,特尔芭呼吸不由得粗重起来,全身都在蓄力,胯下的马匹好似受到这种情愫的感染,在地面踏着马蹄,小幅度转圈。 当浮在关隘上的云层散开,微微光亮投射下来,这支来自极北雪国的队伍也终于首次亮出了属于它的锋锐獠牙,以雷霆万钧之势扑向了近在咫尺的虎狼边陲第一道关隘重地! 北下斩虎,终于开始了! 皇都,南书房。 深夜子时,李姓天子坐在毛毯横陈的地上,望着炭盆里的炭火怔怔无言,身边毛毯上是一封拆开的信笺,外面鲜红血渍清晰可见。 白日刚在朝会上当百官面犒赏了守城有功的兵将,其中特意提及到了汇海门守将陈渠,赞其忠心为国,高风亮节,还特意赏赐了一件玉如意,也算弥补了他先前因为小心思猜忌而犯下的过错。 本来有此一事,帝王改过自新,自是美谈传千古,李姓天子心情大好,为此还吃了顿往日不怎么喜欢吃的火锅,下午又去近来没怎么疼惜的皇妃宫里坐了坐,夫妻二人说说体己话,相互温存一番,时间便悄然到了子时,从皇妃宫里出来回南书房的路上,一封八百里加急的信笺便掐时送到了他的手里! 信笺是由边陲北地的拒北雄关快马传来的,信笺上染了不少的鲜红血印,兴许正是因为如此,在接手信笺的刹那间,李姓天子蓦然觉得信笺出乎意料的沉重,而当他揭开后看过,他的内心已然被插上了刀! “拒北关遭遇雪国大军攻袭,盼陛下速速发军援救……” 这一封近乎压上了虎狼皇都所有重量的夺命信笺,压的李姓天子在回南书房的途中两度险些摔倒,手肘也受了些磕碰,宫奴想唤御医前来救治包扎,但被李天子挥手呵住。 “……寡人承认自己是存了私心的,对那人众无几的极北雪国存了轻视之意,私底下虽让兵部遣派斥候多加防范,双方斥候厮杀,偶有小胜也不以为意,但终究说来还是轻敌了……” 李天子唤来宫奴摊开疆域图,视线锁在边陲北地,心中五味杂陈间,便用笔尖点在了拒北关所在之处,而后一路沿顺官道北下,途经诸座拥兵自重的外地藩王统辖的诸侯小国,又贯穿三座近乎一马平川的平原重城后,笔尖终于停下,而此时距离虎狼皇都已经不过六百里。 六百里地,快马加鞭,道路通遂,不过两日时间而已,换作数以万计的军队,速度相对来说会再慢上些许,但终究说来抵不过五日,一路之上甚至可以压缓速度,捎带着将沿途城池一扫而光,如此一来,辎重粮草什么的也就不足为虑,后续即便与皇都死磕,也不是不可能。 将毛笔泄愤扔出,墨汁溅在雪白毛毯上,李天子咬牙盯着那几座迟迟未动兵围援而来的藩王封地,此刻内心的愤怒,却是不足与外人道的,更不可能被身边这些极有可能是那些朝臣眼线的宫奴觉察。 “传来爱卿速速入宫……” 随着李天子发下口谕,门外专门负责传信的宫奴跪地领命,匆匆而去。 一刻钟后,来府大门被敲响,宫奴随穿错鞋的门房一路到了来俊臣居住的小院,因为下午与守将陈渠吃了酒而早早入睡的尚书大人不得不被早先一步前来的下人唤醒,匆忙穿戴好衣帽后,便跪迎了天子口谕。 “诚公公,陛下深夜传下口谕,究竟所谓何事啊?” 在塞了沉甸银两后,来俊臣思量间如此问道。 “来大人,陛下也是心急如焚,才深夜让小的出宫唤人,什么事情……小的确实不知,但看意思应该是大事,还请来大人速速与小的回宫,以免误了陛下重事……” 二人说话间,下人已经将府外车马备妥,一路匆匆出府上了马车,来俊臣坐定后,便开始思量。 抵达南书房后,来俊臣有些诧异,除了他之外,老相以及户部尚书也赫然在列,行礼后,李天子令宫奴将两个炭盆挪移到来俊臣身侧,这才开口问道:“来爱卿,听说你已经睡下,寡人这时唤你进宫,不会误了爱卿美梦吧?” “……陛下召唤,自是有要事相商,微臣不敢有任何微词……” 来俊臣诚挚说完,见得正投来视线的老相冲他撇了撇眼角,来俊臣心领神会,循着方向看去,在不远处的毛毯上看到了一封血迹淋漓的信笺。 “难不成是极北雪国……” 当这个念头从心底生发,来俊臣就迅速将其抹杀,身为兵部尚书,对如今虎狼皇都兵将情况最是了解的他,根本不想将那座被风雪笼罩的小国提及,甚至从某种程度上,他更愿意对方因为天寒地冻,而彻底被冰封在那片雪林之中,如此这般,这座皇都才能熬过眼下。 “来,你们先看看边陲北地的拒北雄关,说说对守将王敢当的看法,寡人想听听替寡人守了这些年雄关的王将领,是不是如一些大臣折子上所说的那般……不堪?” 走过去疆域图前,手指在边陲雄关点了点,李天子转身回望三人一眼,探出一只一指虚点了户部尚书两下,笑道:“贾大人刚接手户部,而且也听说与拒北守将王敢当有些渊源,逢此良机,不妨说出来令众人听听?” 户部尚书贾梁年岁近天命,在未接手户部之前,是在户部任劳任怨做了整整十五年的小吏,方才被李天子浩荡皇恩宠临,直秩尚书,成了朝堂上为数不多的重臣之一。 “回陛下,微臣与那王敢当昔日却是好友,但自微臣从边陲调入皇都,做了户部小吏后,这份情谊便烟消云散了,所以陛下要是想让微臣讲说一下昔日的王敢当,微臣倒是能说出几句来……” 贾梁坦诚而说,李天子听完眯了眯眼,又笑了笑,便挥手示意他坐下,“贾大人与那王敢当是昔日好友,这点寡人早已知晓,无需贾大人再多言了……” 说完,李天子又看向正围炉取暖的老相,开口笑道:“老相,你是那王敢当的启蒙恩师,想必对其了解要比在座的各位都深,不妨说说嘛?” 直到这一刻,唯独被空下的来俊臣终于明白过来,今夜这场促膝长谈,只怕又是一场生死考量。 第四百七十一章 迫近的刀锋(二) 北地边陲,因为天气缘故,但凡有点家底的,都会选择举家迁移,留下的便是一些囊中羞涩之辈,也有不忍远离故土的,为了口吃食会上山投匪,做些拦抢过路商贩的抢匪行径,以此度日。 孙小泉在投身拒北雄关守军队伍之前,是附近一座人数寥寥村子的铁匠,早在村中人口还算多的时日,仰仗着会些打铁手艺,孙小泉的日子过得也不是那么不堪,三天一顿小酒,还是能喝的起。 但之后马匪来了,抢烧了村子,又将村里所有的女人通通抓上了山,稍有不从者,便会一通毒打,孙小泉的婆姨就是因为誓死不从,被一名独眼匪贼乱刀砍杀的。 孙小泉与那名独眼匪贼在院子里一番打斗,最终还是被赶来的匪贼砍翻在地,要不是他福大命大,如今早就是那片荒村里的一缕孤魂。 死中逃生后,孙小泉就来此拒北关,做了普通的守关兵卒,因为会些打铁手艺,还略通拳脚功夫,加上愿意与人为善,就与这群为了混口饭吃的守军打成了一片,日子过得很快,但他心底一直都没忘记那张独眼的头脸。 拒北关守军,多是附近村镇的乡农,因为此地素来被称之为穷山恶水之地,故而被调来此地做守将的,大多也会再想方设法托人走门路,在此小做一年半载,再调离他地,一关将领尚且如此,麾下兵卒如何,也就可想而知。 最后因为实在招不到兵源,便只能开了口子,将附近村镇的闲散农民,手艺人吸纳了进来,方才勉强撑起了这座名声在外的拒北雄关。 后来,随着王敢当副将坐上这将领之位,拒北雄关才开始渐有起色,附近村镇的年轻人也开始陆陆续续加入进来,日常操练,寒暑不落,期间还斩杀了几波声名狼藉的马匪,拒北守军的底气与名声这才真正树立了起来。 孙小泉因为斩杀马匪有功,如今已坐上巡城一小队队长的位置,手下领着二三十小兵,负责东段五里城关相应事宜。 这一日,巡城过后,孙小泉便去附近商铺买来祭祀所用的物品出了关,这一日是他妻子的祭日,虽然已经过去两年,但他至今未有续弦,有人隐约提及此事,想为他牵线搭桥,却也被拒绝多次,之后便再无人与他谈及这些。 顺着大道走了一段,孙小泉便拐路上了一侧的小山头,在这座小山头上,可以看到昔日他生活过的那座村落,于此祭奠亡妻,再合适不过。 将祭品摆好,点燃黄纸,孙小泉看着焚烧的黄纸念念有词,说的多是这一年中发生的事情,大大小小,好的坏的,总之是如往日一般,他在炉子旁打铁,那位眉眼和睦的妇人便会坐在一旁,不是做鞋子补衣服,便是捻麻绳搓丝线,静静听着。 “……荷花,那个贼人至今尚未找到,或许已经命丧黄泉也说不定,但为夫也是说话算话的汉子,只要尚有一口气在,这仇势必得报,你若是泉下有知,大可给我托梦……我也确实想你了……” 寒风吹散汉子最后几句聊表相思的话语,围在石堆里的黄纸也即将燃尽,孙小泉搓了搓脸颊,从地上站起,远望远处山涧方向,那里正是他昔日生活的村子。 只是突然,孙小泉神色一变,柔和的脸色也变得狠戾起来,弯身拔起地上的刀,便急匆匆朝山下赶去。 一路匆匆回到关隘,孙小泉直接来到守将王敢当所住的小院,与守卫表明来意后,便在门外等着通禀。 “呵,是孙木头啊,你怎的想起来这里了,难不成也要给王将军送礼,好扶你做这副将一职?” 从院里出来一位满身酒气的大汉,并未披甲胄,是寻常衣装打扮,见到在院外等候的孙小泉,却是面有讥讽,打着酒嗝走了过来。 正心事重重的孙小泉循声抬头,不禁皱了皱眉,眼前这位醉汉是西段守关的小队长唐吟才,素来与他不对付,往日见面,也是孙小泉避让居多,如此一来,也助长了唐吟才嚣张跋扈的心态。 至于唐吟才提及的送礼提携,其实是自王敢当从副将升秩将领后空余出来的那个副将位置,二人如今皆是最有希望的那个人,唐吟才私底下为此三番两次来王敢当这里吃酒聊叙,为的就是好拉拢关系。 “是唐老弟啊,我来此有要事禀报王将军!” 孙小泉对唐吟才的讥讽置若罔闻,抱了抱拳算是打过招呼,不待对方再做纠缠,就随出来的兵卒一并进了院子。 唐吟才望着孙小泉急匆匆的背影,不禁也有些好奇,但微微思量过后,却是蓦然哂笑,“装神弄鬼的小人,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 进到屋中,孙小泉看到一身甲胄未褪的王敢当正伏案而书,桌上堆垒如山的卷宗遮去了半数身影,孙小泉正犹豫要不要出声打断,宗卷后的王敢当却是停笔抬头望了过来,起身抬手示意他坐下,高大的身姿从书桌后走了出来, “孙队长,有要事禀报?” 如此说着,便递来一杯茶水,孙小泉接下浅尝一口,开口说道: “王大人,属下不久前出关祭奠亡妻,于山涧一地却发现有大批兵卒藏匿,事觉无小,特意回来禀报,还望大人定夺!” “哦?” 王敢当轻咦一声,将手里茶杯放下,视线冷冽起来。 “大概有多少?” 孙小泉想了想,谨慎回道:“少说万人之数,多……则五六万也不是不可能!” “……那就不是马匪所为了……” 王敢当说着,一拳拍在身侧的宗卷上,茶杯晃了晃,洒溅出不少茶水,王敢当也没在意,眯眼冷声, “……除了北地雪国之外,大抵不会有其他了……看样子他们是要对我们虎狼皇都发起攻势了!” 孙小泉自院落出来,随行兵卒已经改了口为“孙副将”,接下来的守关相应事宜,都需要孙小泉立即着手去办。 屋里,王敢当提笔而书,刷刷点点写就一封求救信后,便唤门外兵卒进来,传信皇都。 晌午时,关外发出山崩地裂的厮杀声潮…… 攻关开始了! 远在千里之外的宗王府,此时也因为一件家丑,而令王府上下都不敢置喙! 不久前刚大发雷霆的宗王此刻已经心如止水,片刻前从小王爷屋里出来,随手将一根折断的染血竹条丢在屋外,便再无任何动静。 屋中,坐于炭盆后的年轻女子正隐隐抽泣,一身装扮却是妇人扮相,这位姿色不俗的女子便是宗王新纳的小妾芸娘,是一户小门小业走出的女子,因为花容月貌,被宗王看上,便收进了王府,成了同龄人李世昌的小娘。 芸娘这会之所以抽泣不止,则是因为清早醒来,赫然发现床榻间多了一人,宗王这几日被琐事缠身,已经未曾宠幸于她,故而当发现床榻上正酣睡不醒的偷香贼人,芸娘便蹑手蹑脚唤来了下人,等到护卫赶来,才将闯入闺阁的胆大狗贼擒捉。 只是,令在场所有人吃惊的是,这位色胆包天的狗贼却是素来名声不佳的小王爷李世昌,如此一来,这场捉贼就成了王府上下无人敢非议的“家丑”。 宗王在听过芸娘身边的丫鬟禀报后,当即摔碎了桌上的墨砚,寒面走出屋子,于院中竹林折了一截竹条,去了小王爷李世昌屋子。 接下来,便是一顿鬼哭狼嚎的杀猪声久久回荡不息,就连隔着几座院子的王府老夫人都听到了动静,差人前来打探,被宗王编了由头唬弄了过去。 打了大约半个时辰,宗王方才从一片狼藉的屋中走了出来,将淌血的竹条丢在屋外,将身上洗漱一通,方才又赶去了小妾芸娘院子。 “芸娘,世昌往日可有对你起什么歹念,你今日一并告诉于我,不用怕,由我来为你作主!” 此时,宗王也柔和起来,不再如先前那般凶戾如虎,搂着一直抽泣的芸娘做以安慰,还用手指轻轻抹过芸娘淌泪的眼角, “对不住你了,世昌今日这般丑径,多是由我而起,往日里对他太过宠溺,才养成他今日这般有恃无恐的狼子野心……” 房间里一直有温柔的话语声起伏,妇人的抽泣也渐渐消散在这温柔的浪潮中。 “时大头,我要砍了你这个狗东西的狗头……老家伙把我打成什么样了,你连拦都没拦一下……” 屋子里,正趴在床上上药的小王爷狠狠掐着时头的胳膊,嘴里有一句没一句地咒骂着。 时头拿着药膏,正在帮忙上药,李世昌如今的伤,用皮开肉绽来形容一点不为过,纵然在他看来也觉得惨不忍睹,有些地方甚至已经被抽打成了肉泥。 “……时大头,本王爷要说没有睡那个娘们,你信是不信?” 李世昌疼得龇牙咧嘴,却还是固执地在问。 “自然是信的,以小王爷的性格,自然做不出这种家丑来……” “哼,你笑了,我觉得你是在唬弄本王爷,是不是现在王府上下都在议论本王爷,啊,你们这群狗东西,我看就是你们使得坏,将这脏水泼在了本王爷头上……” “不敢,不敢……” “哼,口是心非……” …… 从李世昌房间出来,时头回屋换了一身装扮,这才出了王府,一路兜绕甩开可能存在的眼线,最终来到先前那座酒楼。 “时老哥,来的好啊,快快坐下……” 屋子里,姬贝戎正在煮茶,瞧见时头进屋,便示意他落座,随之倒了一杯堪堪煮好的香茶,笑问: “滋味如何,能不能与王府里那些茶艺人较比一番?” 时头对于茶酒一道,并无太多的了解,平日只当这是解渴消愁的消遣而已,眼下也没有心思聊叙此道,便摇头: “恕在下感受不深,这其中滋味……没什么差别!” 姬贝戎哈哈一笑,顺着有些冷场的话接续道: “可不就是如此,不过是解渴的清水而已……” 时头转了转茶杯,将其搁下,开了口:“王府里发生了一件大事,宗王先前为此雷霆大怒……” 姬贝戎听完,将时头茶杯续满,似乎丝毫不觉得诧异,待时头疑惑望来,便开口解释: “诸如李世昌这种嚣张跋扈的王府子弟,心里其实很明白他们的底线在哪里,像平日在街上打个人,砸个摊铺,再不济玩几个女人,于他们来说,就像是戏弄玩耍一只小猫小狗,事情发生也就发生了,关注的人再多,但终究站出来敢叫板的没有几个,至于敢对簿公堂者更是寥寥无几……这不能说围观人众软弱冷漠,毕竟个人与王府较比起来,吃亏的终究还是个人……” 顿了顿,姬贝戎探手示意时头喝茶,给自己杯中续满后,随即又接续开了口: “基于这样那样的环境,这些小王爷的底线也就开始自动降格,王府王爷嘛,收拾几个普通凡人算个什么事,正是有了王府在背后撑腰,这些小王爷们就格外有恃无恐,胡作非为,反正没有比王府更厉害的助力,即便是有,那遇上了躲开便是……所以,这些小王爷们早于有恃无恐的胡作非为中明白一个道理,这个世界,除了王府里的不能动,其他的……” 时头点点头,深以为然,李世昌这些年所作所为,无愧嚣张跋扈四个字,但就是因为宗王府的缘故,才能三番五次在府衙甚至兵马司手里安然无恙。 “既然如此,那李世昌又为何会……” 时头有些想不明白,抿了口茶。 姬贝戎一笑,指了指自己, “像这种小事,怎么可以劳烦小王爷,由在下出点绵薄之力便好……” “是你做的?” 刹那间,时头呆愣在那里,王府夜巡护卫,规格不逊色皇宫,如果对方能在此等环境中来去自如,也就是说对方…… 姬贝戎摆摆手,打断时头遐想, “……我并非如你所想,是什么神仙老爷,只不过是认识的朋友多而已,王府里除你之外,自是另有朋友同在,避开夜巡做点手脚,还是很容易的……” 时头如坠冰窟,脸色渐渐难看起来,如此盯着笑容不改的姬贝戎看了片刻,方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你找我究竟所谓何事?” 第四百七十二章 迫近的刀锋(三) 官道上,一匹黑马四蹄踏雪,快如流逝的苍云白驹,给大雪覆盖的路面留下焦急的痕迹。 马背上颠簸了两日的传讯兵已经几近昏厥,背后被刀锋划出的伤口早已被风雪掩盖,体内热血淌流干涸,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马背上骑坐的人已经死去,但能身死不坠马地前行,这其中究竟潜藏着何等的玄机,大概也无人会太过关切。 当战马与传讯兵一同摔倒在官道某处后,从不远处的乱石堆中便冲出一人,从死去的同伴怀中接过密信,继续顶风冒雪前行,在到了驿站跨上马,便继续疾冲入风雪而去。 当带着些许人余温的密信呈现在南书房书桌上,刚因为某件事而心情不错的李天子顿时跌入肃穆深林,手指敲磕着桌面,视线钉在特意插了鸡毛的信笺上,犹豫不定。 拆还是不拆? 这是一个严重的问题。 拒北雄关面临的情况,其实不用这封加急密信体现,他作为天子,心中亦是清楚且有数,对拒北守将王敢当的嘉奖已经在北去的路上,之后兵部的援军也会迅疾北行应援,兵众虽说可能不多,也就五万人众,但大抵也是在老相,兵部,户部协商过后所能提供的最大帮助了。 毕竟,皇都还身陷围困,也需要守军护城啊! 盯着密信看了许久,李天子终究还是没拆开,转手将这个烫手的山芋丢给了兵部。 来俊臣这几日正在为五万援军北去而筹备相应的辎重事宜,作为执掌钱库的户部自然是他拜访的第一道门槛,好在因为户部尚书得了天子授意,他这第一步走的倒是顺当。 辎重问题解决完,还得去拜访工部,筹备五万援军的装备同样是一件不轻松的事情,较比户部尚书的好说话,这工部尚书却是直接给他来了一个不照面,两度拜访都吃了闭门羹。 刚回府休息,宫奴便尾随而至,将密信交给来俊臣后,宫奴得了好处便不做逗留离去,拆开带着鸡毛的信笺看过后,来俊臣神色一瞬僵住,之后眯了眯眼,将信笺仍旧炭盆焚烧成灰。 下人送来晌午吃食,来俊臣也再无胃口多吃,胡乱扒了两口,便又披起貂裘匆匆出了府邸,直奔工部尚书大人府邸。 在书房练字的工部尚书赵克明听到门房通禀,便放下毛笔问道:“这来大人来了几趟?” “回老爷,这是第三趟了,前两回都未曾通禀老爷!” 门房坦诚而言,这也是他做门房的职业所在。 “三趟了……让来大人进来吧!” 赵克明挥手示意,待门房匆匆离去,他看眼尚未写完的大字“君子不器”,搓了搓双手,之后将之攒团扔进了纸篓。 “来大人,你能大驾光临,赵某这寒舍可是蓬荜生辉……” “赵大人,日理万机,事务繁忙,还愿意抽空接待我这闲人,来某惭愧啊……” 双方客套一番彼此落座,来俊臣看眼赵克明手头染着笔墨,心中已了然,主动开口: “听说赵大人近来热衷练字,来某这里凑巧有两幅前朝大家的传世字帖,落在来某这等不识真珠的人手里,势必会令其蒙尘,改日来某就令人送来,也算是宝刀赠英雄!” 赵克明摆手,笑道:“来大人言重了,赵某不过是无意打翻了墨砚,何来什么练字一说,再说传世字帖是来大人心爱之物,君子不夺人所好,赵某岂能夺人之美?” 来俊臣点点头,顿了顿,便岔开了话题,“今日来某前来,赵大人心中必然有所了解,明人不说暗话,五万援军的装备,至今尚未凑齐,而方才宫里又传来密信,赵大人且看过再做评断……” 来俊臣将怀里的密信递出,双手围炉,静静等待对方答复。 片刻后,赵克明看完密信,面有色变,斟酌了一会,压声问道:“来大人,这封密信那位可曾看过?” 来俊臣笑了笑,“大概是不曾看过的,因为在我拆开之前,上面的鸡毛还原封无动保存着,我想……陛下和赵大人想的一样,希望将这个烫手的山芋远远丢开,能丢多远就丢多远……” “来大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赵克明脸色一冷,视线直逼兀自轻笑的来俊臣。 “赵大人,你我同朝为官,双方什么性情大抵还是熟稔于心的,虽谈不上志同道合,但于大事方面,终究还能说的上合拍,先前赵大人几番递折子痛斥死去的那些皇戚王公,甚至是老桃李大人,来某在其中也是使了力的,不然,就凭赵大人一人之言,你觉得能扳倒那些人吗?” 赵克明在先前“天子削蕃”中称得上功勋卓着,故而才能由侍郎一职迁秩尚书,来俊臣对此了然于胸,但从未私下有过非议,在他看来,蛇有蛇道,鼠有鼠道,升迁贬职,顺势而为即好。 赵克明磕了磕牙,心思复杂,削蕃中他扮演的角色有些不光彩,这一点他心知肚明,再就是他昔日从六品小吏迁秩工部,其中就有那位老桃李大人的提携之功,论说起来,赵克明大抵还得尊称那位老桃李一声“恩师”,但削蕃乃是天子授意,即便赵克明再如何纠结,最终还是顺势而为,将最狠戾的刀锋插进了恩师心窝。 “……五万援军的装备,一时半会工部也拿不出来,眼下皇都什么情形,你也清楚,拒北雄关与皇都相比,孰轻孰重,来大人心中想来有度,这么说吧,陛下将密信丢给你,意思已经很明了了,这个注定被世人唾骂的恶人得有人来做,但那个人一定不是天子……” 赵克明将密信还给来俊臣,起身开始煮茶,他的一手煮茶手艺相当了得,庙堂传言昔日老桃李大人就是相中他这一手煮茶手艺,方才破例提携,成就了今日的赵尚书。 点破窗户纸后,来俊臣并无什么心情起伏,他心中其实早有商量,这封密信未曾拆阅便送到了他手,李天子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寡人不愿当这个罪人,你们谁相当? “那工部能拿出多少……” 来俊臣不确定问道。 正煮茶的赵克明晃了晃三根手指,“来大人,这个数已经是我尽工部六成之利的结果,皇都留四成风险甚大,搞不好我真会成那个被史官唾骂的误国贼子……” 打道回府的路上,来俊臣心有戚戚,国破家亡之际,考虑最多的还是史书上的那点事,天子如此,朝臣如此,那这天下百姓又当如何? 误国奸名,无一人愿负。 但看其行事,却与奸名渐行渐近,当真是心怀天下的栋梁啊! 拒北关前。 杀声震天响,随着两波冲锋被守军打退,双方暂时偃旗息鼓,等待下一次生死交锋,作为阵前指挥的副将孙小泉浑身浴血,已经杀红了眼,此时依在城关下的箭垛后,正由一名军医包扎肩膀上的伤口。 “孙将军,你这伤口太深,不宜再冲锋上……” 军医在攻城中也受了伤,如今头上裹着纱布,在掂量轻重之后,终于耐不住心思,开始再度劝慰起孙小泉。 “方医生。你无需多说什么,这点小伤不痛不烫的,又能如何影响到我,你且包扎就是,一会我还得多砍几个雪国狗贼的头颅……” 孙小泉挥了挥尚且能动的那支手臂,果决打断方军医的劝慰,待肩膀纱布包裹好后,兀自动了动,却见鲜红迅速渗透厚厚纱布,方军医刚要开口,孙小泉已经快步离去,留下一道龙行虎步的身影。 这日傍晚时分,关外雪国大军再度发起攻势,数万大军以死士打头,扛着攻城云梯,攀墙锁链悍不畏死压了上来,之后又是长枪如林的步兵阵块,再之后便是装备强弩的弓箭兵,垫尾压阵的是清一色的马阵,特尔芭就在马阵骑兵队伍中,远远看着前方的同胞一波一波冲杀上去,跌倒了后方的再补上去,试图将拦在他们眼前的这座铁关撕开一条口子。 当云梯架起,锁链抛扔上城头,攻城的雪国死士攀梯沿绳而上,城上的守军也会马上泼下滚烫的桐油,洒出大片石灰粉,随之再抛下火把,浇下开水,将城下化为一片生命禁地,看着火海中的人一点点被死亡吞噬,变成城下的焦炭。 战争中没有无辜之辈。 守在城关上的孙小泉亦是身先士卒,拎着钢刀与爬上城头的雪国死士厮杀纠缠,在迅猛的直接砍杀过程中,肩膀上的纱布已经彻底被鲜血渗透,虚晃过刺来的长枪,孙小泉一刀斜下斩出,将一名雪国死士持枪的整条手臂砍了下来,鲜血飞溅中,他上前又是一记补刀,还特意用刀快速搅了两下,彻底送对方回了雪国老家。 “……牛群才,你个狗日的,给你说了多少遍,要记得补刀,跟着我看着,要这样杀敌……” 孙小泉冲了出去,抬刀格档住一记盾砸,而后一脚踢在险些被重盾砸翻在地的牛群才身上,咬牙红着眼冲对方喊道: “学着点……” 刀锋从侧边砍下,手持重盾的死士两只手掌堪堪被齐齐砍下,疼得正要大喊出声,孙小泉又是上前补出一刀,将对方喉咙划断,而后扭头怒看了有些畏畏缩缩的牛群才一眼,“不想死的话,就照我说的做……” 撂下狠话后,孙小泉又拎刀冲了出去,与刚攀墙而上的死士砍杀在了一起。 牛群才不过十五六岁,瘦瘦小小,这年头还没有营养不良一说,孙小泉先前在巡视时,发现他饿昏在关下,便差人给了他吃食,之后他就做了孙小泉的随身护卫,说是护卫,其实不过是想给他一条活路而已。 被将领孙小泉吼斥后,本就害怕的牛群才这会愈发胆怯起来,方才因为靠的近,孙小泉砍断那双手掌的血也溅了他一脸,混合着冷汗流进嘴里,咸咸的,还有点涩。 “啊……”,一名避开刀锋的雪国悍卒冲了过来,牛群才周边的同伴正被刚涌上城头的雪国兵卒缠杀,根本无暇他顾,牛群才就这么看着对方狰狞着面孔杀了过来,耳畔里回荡着附近同伴焦急地喊叫: “躲啊……尼玛的!” “傻子……挥刀啊!” 视线在一瞬间发生了倾斜,牛群才被撞倒在地,一名同伴拼着半条命杀了过来,推开他的同时,抬刀将冲来的雪国兵卒暂时挡了回去,刀锋划破的手臂,溅在地上牛群才的脸上,身上…… 另有两名同伴杀掉手头敌人,各自刺出长枪,将那名染了血的雪国兵卒刺死在地上,其中一人尤不解气,又提枪在腹中搅了一通,脏腑随之流泄一地…… “牛群才,你个怂货……你长没长那玩意……” 替牛群才挡死的同伴骂骂咧咧中,从身上撕下一条布来,快速缠在受伤的伤口处,用牙咬着打了个死结,便用手里卷刃的钢刀背狠狠拍了一言不发的牛群才脑壳一下,“倒是放个屁啊,尼玛的……” 牛群才吃痛,方才从浑浑噩噩中苏醒过来,持长枪的两名同伴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便跃上城垛冲着下面的敌人砸下石块。 直到号角声响起,牛群才仍旧是如神游一般,跟着众人下了城关,被军医匆匆包扎后,去吃了饭食,又回到搭建的营帐里开始休息。 “牛群才,你个狗日的,咋子回事,在城关上咋不知道躲刀哩……” 先前救了牛群才的同伴过来看他,二人之前是因为牛群才给了对方一个窝头而结识,双方也就成了朋友,知晓牛群才是个不善言辞的性格,对方也只是多说了两遍该如何躲刀,便在营帐中睡去。 一直到深夜,城关再未起狼烟,牛群才睡得却是不太好,梦里一直在做梦,梦见一名砍了头的人拼命追他,而他吓得连滚带爬,却是如何不敢抬刀…… 当天明星稀,关外再度发起了冲锋,随众人匆匆吃过饭食,牛群才便再次持刀上了城头,看着城下一张张扭曲狠戾的头脸,他又再度想起梦里那个追他的无头人…… 第四百七十三章 迫近的刀锋(四) 营帐外,夜明星稀。 飘雪的天气似乎终于熬过,白日里甚至有人为此燃放炮竹,此时汇海门下,还能隐约听得南城的一些富人巷子炮竹炸响的声响。 空气里飘着淡淡的烟火气,陈西星许久都未有此刻这般平静的心情了。 站在城头,举目便可望及城外远方驻扎的连绵营帐,硝烟未起的这三个月,先前受难最重的北城街头已经恢复五六分往日气氛,从熙攘来往的商贩走卒中,他多少能感受到战争给北城民众带来的伤痛正一点点被时光治愈。 那些被当成砖石瓦砾一样丢弃的尸骸同样正消失于大街小巷,民众已经从最初的惊慌恐惧中走了出来,为这样那样的目的重新奔波忙碌着,坍塌的房屋一座座又盖了起来,勾栏瓦舍再度热闹起来,利用酒色疗伤的人麻木地行走在这座看似正再度崛起的囚笼中。 营帐里,还能听见父亲陈渠充满愤懑的质问话语,那位前来传天子口谕的宫奴陈西星倒是认识,是已经入宫做了皇妃的近身奴才,他有些想不明白,既然已经斩断情缘,为何还要三番五次再来羞辱他们父子? 叹口气,陈西星抬眼望向极北方向,兵部刚收到的急信求援,雪国大军猛攻拒北雄关,拒北关守军拼死抵抗,望皇都遣派大军支援。 陈西星都能想象到拒北雄关此时的境地,狼烟动地,喊杀冲天,血水与亡尸铺就的城下,皇都刚经历的灾难再度发生在了拒北雄关,而双方兵力的悬殊,也比皇都围城时惊人的多。 “六比三……要是援军不足,只怕会是去多少便折戟多少,拒北雄关会像一口填不满的黑洞,死死将虎狼皇朝仅剩的大军吸附在北地,而皇都……” 陈西星脑海里回忆着父亲陈渠对他说的一段话,虎狼皇朝时下正面临南北抉择的难题,要保住北地拒北关,南地皇都就可能被攻破,而要殊死保护皇都,北地拒北雄关则会成为雪国北下大军马蹄下第一座被践踏的关隘,之后再一点点看着雪国大军一路摧城拔寨,兵临皇都城下。 当陈西星问父亲陈渠当如何抉择,陈渠摇了摇头,并没有给出答案,此时站在城头,吹着凉风,头脑也清醒许多,仔细想来,陈西星觉得父亲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城下,副将良田正与那宫奴小心翼翼不断道歉,一小袋银子也在推诿两下后落入了口袋,如此之后,宫奴方才与良副将说了什么悄悄话,只见良副将不断地点头,说话中搀扶对方入轿,目送对方徐徐远去。 陈西星下城头之际,副将良田回到营帐中,将头盔拍在案几上,咬牙切齿道: “一介阉人,也敢出来作威作福,当真是气的老子肝疼……” 陈渠坐在炭盆前,面色难堪,听到副将良田如此啐骂,却也没说什么冠冕堂黄的空话压人,只是磕了磕牙。 “将军,宫里就是想让你去送死,眼下拒北关情形如何,你我比谁都清楚,我原以为将军被放出来,还得了嘉赏,是祸福相依的好事,却不料还有这般阴狠手段在后面等着,去,便是死,不去,违抗圣命,同样是死,总之,这皇都容不得将军好生活下去……” 副将良田是跟随陈渠多年的心腹爱将,二人早于战火硝烟中结下了患难与共的深厚情谊,此次北去援军拒北雄关,良田也在积极说服陈渠,要带他一并前往,只是被陈渠几度拒绝。 “啪……” 副将良田将宗卷摔在地上,上面还有他人参陈渠的折子,被兵部来尚书托人拦了下来,便一并夹在卷宗中送了过来。 先前二人正于此事商议对策,天子口谕便不约而来,故而才有陈渠将满腔心火一并发泄了出来,那位宫奴也被吓了一跳,副将良田见事不对,便上前做起和事佬,居中和起稀泥,最后几番诚挚道歉外加银两馈赠,方才将事平息了下来。 “吏部那几个老狐狸,敢这么递折子,其中必有什么依仗,平日里你看他们,就是一个十足的和事佬,可曾与你陈将军说过一句重话?这次突然给你递一刀,事情不会太过简单……” 副将良田平复完心情,却又蹲身将散乱一地的卷宗与折子一一捡了起来,有几张染了泥水,说话中,他正小心用袖子擦拭。 陈渠从炭盆前起身,对营帐外说了一句“进来听”,便走过去案几前落座,继续着手处理军中事务。 帐外,躲着偷听的陈西星被陈渠发现,便不得不硬着头皮进了其中,看眼案几后神色大有恢复的父亲,便静静站在那里。 “西星,这次你其实可以随军北去,一来趁机长长见识,二来也是有个照应,这北地距此山高水远,陈将军身边没有自己人,必然不太稳妥……” 良田将卷宗擦拭干净放了回去,抬眼望来,扫一眼稚气未退的陈西星,咧嘴笑了笑。 “良叔,宫里真要父亲带兵前去拒北雄关增援?” 陈西星心中虽然已有猜测,但此时听得消息属实,仍旧觉得滑稽之至,这城中将军何其多,为什么要派父亲前去,而且这汇海门也需要良将守护啊? 副将良田攥拳砸了一下大腿,点了点头,面色难堪。 “就没有什么法子吗?” 陈西星追着问了一句,在他印象里,除了要押赴午门斩头的事情没办法疏通,好像这皇都里其他什么事情都能私下运作,走走门路,送送银子,事情就能解决。 先前父亲陈渠锒铛入狱,他也是照此行事积极运作,之后父亲出狱,虽听说是给他希望的来尚书居中周旋,但在他看来,事情大抵也逃不脱此等手法。 “西星,此事你就勿要关心了,你留在此地,跟着良田好生磨练学习,几年后未必不能成事!” 陈渠知晓儿子陈西星在想着私下运作,先前他在狱中,陈西星力行诸多事宜已经显露能肩负些许责任,初见成人模样,作为父亲,自是心有慰籍,但这次北去拒北雄关,他心中也并无十足把握,故而他不可能带独子陈西星北去。 “父亲……” 陈西星还想据理力争一番,但被陈渠一句“就此打住”盖棺论定,陈西星深知再无讨价还价的可能,便耷拉下肩膀,出了营帐。 “西星也是……” 良田还想替陈西星说几句话,毕竟陈西星由他看着长大,也算是亲如半个儿子,再者让陈西星随军北上,也是他想出来的主意。 “良田,你无需多说了,出去准备吧,三万援军虽是不多,但这一路北上,路途漫漫,要做的筹备茫茫多,与其在这里无益争论,还不如多做一些相应筹备……” 陈渠挥手打断良田说话,从卷宗下抽出一张信笺,递给了一无所知的良田,当良田拆开看过后,神色蓦然复杂起来。 翌日,一支五千人马的军队浩浩荡荡奔赴北地,在长龙队伍中,是一辆辆装满淄重的粮车,途经城外围军驻地,却安然无恙而过,仿佛被视若无睹一般。 当夜,另有一支万人军队悄悄出城,居中而行的长龙马车轮子上皆缚有动物皮毛,于神鬼不知中迅速北上。 当这支队伍悄然前行的途中,其中一辆马车上的麻袋缝隙中,赫然藏着一张头脸,当透过漆黑的夜色,判断他已经远离了那座都城,猫缩的身影便沉沉睡去。 就在援军北上的途中,拒北雄关前的硝烟仍旧令人窒息,在经历雪国大军一日六度冲锋后,双方皆是人疲马乏的状态,之后偃旗息鼓,各自修整。 孙小泉此时腿上缠了纱布,隐隐渗血,在第五次冲锋中,他被一名从背后偷袭的雪国死士险些一刀捅穿后心,是一名附近的同胞冲了上来,替他挡下了那一刀,之后他与对方厮杀,拼着废掉一条腿,才将对方胸口搅了个稀烂。 正坐在伤兵营帐前发呆的孙小泉听着里面撕心裂肺的喊叫,眼前不由自主会浮现那名替他挡刀的同胞身影,咬了咬牙,吐口气,不让眼泪流出来,孙小泉用手指在雪地里认真写下一个名字:赵震。 同样受伤不轻的牛群才躺在营帐里,嘴里咬着一根树枝,正被军医用东西止血,他的左臂被几乎砍断,如果不是对方刀锋卷了刃,或许此时他已经成了独臂大侠。 咬碎牙硬是没叫出声来,牛群才在军医治疗下也几度昏死过去,直到某一刻耳畔传来“好了”的模糊话语,他才带着疲倦的身心沉沉睡去。 打退六度冲锋,拒北关的守军伤亡不可谓不大,仅是这一日内,死在城关上的守军人数就在三千余众,加上受伤不能下地的,大抵迫近四千数,以此可见,这场攻守大战的惨烈程度到了什么境地。 无心再听地狱之音的孙小泉登上城关,举目南望,求援信笺已经发出,但究竟能不能等来援军,他的内心深处也没有底气。 或许,这里不日就要成为一座死城…… 拒北关外。 满地鲜红,白雪大地就如同被涂抹了朱砂,白的刺眼,红的夺魄。 身为骑兵的特尔芭因为未上战场,便只能远远看着眼前这一切自然而然地发生,当被同伴喊着去帮忙救治伤员后,特尔芭才第一次接触到满目的鲜血。 “……你这样不行,得用力勒紧才可以,千万不能松劲……” 特尔芭正给一位被砍断腿的伤员帮忙止血,当他用力勒紧对方半截断腿,鲜血还是如开闸的流水涌流而出,一旁朝腿上馋纱布的军医却是突然松开了手。 “松开吧,他已经死了……” 军医从血泥里站起来,捧着装药品的盒子又匆匆去了另地。 特尔芭仿佛未曾听到军医的话,还是死死箍住那截断腿不肯撒手,当同伴过来将他从地上拉起,他的头脑还是昏昏沉沉的,一身甲胄也染成了红袍。 “发什么愣,快点帮忙救治下一个……” 同伴拍了拍特尔芭肩膀,便拉着他又跑到一位肚子被豁开的伤员前,手忙脚乱帮着军医将流泄出来的脏器往肚腹里塞,特尔芭也跟着跪下,刚要动手帮忙,却被军医推开,原来他的手上沾了许多泥土。 “去外面洗一下……” 扭头冲特尔芭喊了一句,也不知道这位有些呆愣的家伙听到没有,军医便开始对身侧的助手大声说着该如何如何做,鬼哭狼嚎的雪地里,犹如一片人间炼狱。 荒郊野外自然没有水,但还是有办法洗手的,特尔芭在地上攒了雪团,开始在手心手背疯狂擦拭,直到整个雪团变成脚下的血滴。 特尔芭洗好手准备再去帮忙,这时一名小首领拿着两根薪柴走了过来,对他晃了晃,说道:“你去找些薪柴回来……” 就这样,特尔芭不得不跑去许远的林地里找薪柴,因为大雪盖地,许多的干柴也变得湿润起来,另外林地中也并没有太多的枯枝烂木,大抵是被人捡过,如此忙碌许久,特尔芭仅仅抱了一小捆柴回来。 那名小首领狠狠踢了他几脚,被旁边人拉开,特尔芭便成了形单影孤的对象,只能远远站着,没有人敢再让他去做什么了。 天色渐晚,雪地上的篝火稀稀拉拉点了起来,受伤的围火或坐或躺,没有受伤的,只能各自想办法过夜,特尔芭在吃过明显被少给的饭食后,缩在一处避风的凹地里休息。 孙小泉此时在营帐中与副将商议守城之术,杂乱的案几上搁着两碗早已凉透的饭食,炭盆里的火焰烧的正旺,映亮整座营帐。 牛群才被疼痛疼醒过来,整条手臂之前都是麻木的状态,当过了某一刻,麻木就变成了撕心裂肺的疼,狠狠撕扯着他生命的火焰,直到熄灭的那一刻。 先前认识的朋友过来看望他,给他带了几块肉干,说是让他好好养伤,当牛群才问起另外一人时,有人才告诉他那位替他挡刀的同胞已经死了。 朋友离开后,牛群才躺着根本无法合眼睡去,但身心上的疲倦又摧残着他令其入睡,如此睡睡醒醒中,天色渐亮,熟悉的号角声再度响起…… 又该有人登城了…… 第四百七十四章 迫近的刀锋(五) 尚书府,灯火明昼,虽未张灯结彩,大摆排场,但从府邸前经过的过路行人,还是能感受到这座府邸里荡溢而出的欢快气氛。 两名丫鬟从后厨出来,端着色香俱全的吃食穿廊过院,最终来到一间书房前,轻轻推开屋门,走了进去。 “老爷,您的年夜饭已经做好了,夫人那边说让我们看你吃完才能走……” 丫鬟将吃食放在桌上,看着刚从外面回来不久的老爷赵克明,有些怯生的抬出夫人,说要监督他吃饭。 “你们这两个鬼丫头,别以为老爷不知道,夫人几时说过这般话……” 赵克明拿纱巾擦了擦脸上的水渍,走过来看眼碗里的吃食,笑着指了指说话的丫鬟,“竹绿,你说的话,这碗红烧肉就由你替老爷消灭了……” “……还有这碗酥肉,梅红,由你吃了去……” 将吃食分好后,赵克明端起最后那碗浇了菜卤的面食,毫无老爷架子蹲在地上,当着丫鬟大口吞吃起来。 两名丫鬟早已为常,彼此对视一眼,各有无奈的一笑,待到赵克明吃完卤面,才又将那红烧肉和酥肉原封不动端了出去。 煮上茶,方才落座的赵克明揉了揉眉心,这两日在南城一众豪门大户中左右周转,方才借足了三万援军的辎重,为此他也用掉了不少的人情,同时也欠下了更多的人情,好在大事已了,援军安然北上,他好算能喘口气了! 近来两次朝会,天子对他赞誉有加,使得朝堂众多视线有意无意落在了他,甚至是户部之上,赵克明倒是明白这就是所谓的帝王御下之术,仍旧保持着该有的态度和作为,有几位想私下与他攀交的官员,被他一一回绝。 “除了金银珍玩,还能送什么……呵!” 喝着茶,赵克明想起那名准备两大箱金银的官员被他回拒后的错愕与狼狈之态,从那张神色复杂的脸上,他看出了异样的言辞,“这天底下还有不喜欢金银的官?” 或许正是因此一事,在他周转南城豪门大户中时,遇到的阻力便有些超乎想象的多,譬如有一豪门老爷,当着他的面哂笑道听说赵大人最厌恶我等喜欢俗物的俗人,本以为此生不会有什么交集,但怎的这么快就登门拜访了? 诸如此类的挖苦嘲讽言辞比比皆是,赵克明也明了他拒绝那名官员,自是得罪了其身后的这群势力老爷,官商勾结,官官相护,这种情况在南城,似乎并不罕见。 思量至此,赵克明放下茶杯,起身走到墙角书架处,挪开最上面一卷厚重书卷,书架蓦然“咔啦啦”滑向一侧,墙壁上洞开一扇小门,当赵克明踏进小门后,书架又慢慢恢复了原位。 穿过几步长的小道,赵克明便来到了由他精心设计的密室前,从墙壁上取下一盏灯火,藉着光亮推开了密室大门。 密室大概有三四间书房大小,里面是一口口摆放齐整的木头大箱,最里面的箱子已经顶到顶部,约莫有七八口箱子高度,箱盖上落满灰尘,靠近外面的箱子则相对干净,有两口还不曾上锁,拎着灯火转悠一遭,最终走到未上锁的箱子前,神色异样的赵克明缓缓掀开了箱盖…… 从密室出来后,赵克明刚落座,书房门便被人推开,一位和颜悦色的妇人走了进来,赵克明抬眼望去,满眼欢喜唤了一声夫人! “赵克明那厮,不过是借助妻家势力上道的赘婿而已,听说在家里惧内的不行,那妇人说让他将洗脚水喝了,赵克明也不敢说半个不字……” “……我倒是听说那赵大人颇有学识,因为昔日屡次三番未能状元及第,方才退而求其次,做了那入赘之人,不过夫妻二人琴瑟和鸣,举案齐眉,颇有佳话常传,与齐大哥说的倒是南辕北辙……” “……这些都是风言风语,不足全信,不过赵克明赘婿的身份假不了,这两日听说在拜访一众豪门大户,为北上援军辎重一事忙的焦头烂额,这其中又传出不少笑话……” “哦,那齐大哥不妨说来听听……” 聚德楼,二楼一间雅室中,坐着神色各异的四人,被称为齐大哥的男子生的一副络腮胡,此时正在讲说那工部尚书赵克明的一些传言往事。 坐在齐络腮胡子旁侧的两位,年岁看上去相差无几,一人小鼻小眼,一人尖嘴猴腮,听得津津有味,不时还问及几个感兴趣的点。 剩余一位却是趴在桌上,咕噜打的震天响,任凭三人说的如何天花乱坠,却无半点酒醒的迹象,似乎梦里正做什么美梦,嘴里还“吧唧吧唧”说着无人能听懂的呓语。 “……若是如此听来,那赵克明倒也算是能屈能伸之辈,南城这些豪门大户那般凌辱于他,却也不曾翻脸什么的……” “一介赘婿,本就是胆识溪浅之辈,想来往日在家中,不知要受多少妻家的气,南城这点气,只怕还不足让那赵大人伤筋动骨,呵呵……” “哈哈,也是,来,齐大哥,今日听君一席话,果真胜读十年书,小弟敬你一杯……” 三人又是推杯换盏一番,如此你吹我捧聊叙许久后,名为齐镜的中年男子看眼对面趴睡不醒的醉鬼,与身边两位笑道:“你们说这位姬兄弟,最先就属他叫嚷的最厉害,说什么要一人喝趴三人,还吹嘘自己是什么酒仙在世,不曾想这才几杯下肚,就成了这般姿态,哈哈……” “这位姬兄弟也是有趣,与你我三人素不相识,不过在街头萍水相逢,就说要斩鸡头饮黄酒拜兄弟,这般豪爽待人,也不知是南城哪座府邸的二世祖?” “……管他是什么二世祖还是三世祖,你我兄弟也难得有机会如此聊叙,再说这酒水吃食都是姬兄弟请的,我等不过是蹭吃蹭喝而已,等姬兄弟酒醒了,送他回家……” 店小二端着酒水推门进来,齐镜让小二给趴在桌上大睡的姬兄弟披了件避寒的衣物,三人继续吃喝,高谈阔论。 下的楼来,正算账的掌柜问道:“银子可有人掏付?” 店小二将肩上抹布拽下来擦着手,摇摇头,“看架势且得喝上一阵子,里面已经有人醉了,不过另外三人清醒的很,掌柜的,这几人不像是会吃白食的那波歹人……” “希望不是!” 掌柜拨打了一下算盘,又补充道:“那也得注意,光是酒水银子就足足四十两了,万一是,酒楼不得亏死……” 店小二点头应了声,又继续去后厨忙碌。 这几月余间,在南城酒楼众多的街道中,都在议论几名吃白食的骗子,据说这几名骗子会使三头六臂的神仙法术,往往会在选定的酒楼中大吃大喝,待到掏付银子时就使法术开溜,常常令人防不胜防,已经有二三十家酒楼为此吃了亏。 掌柜算了账,心绪难宁,过的片刻蹑手蹑脚上的二楼,听得那间雅室里传出“……雪国狗贼胆敢来犯,爷爷自当第一个不放过他们……”的犀利言语,如此又听了片刻,方才放心下楼。 “倒是深明大义之辈,看来是老头子多虑了……” 如此自责一句,掌柜便不再关注。 之后,店小二又送了两回酒水,这时的酒账已经飙到百十两,“都还没醉?”,看到店小二笑眯眯下了楼,掌柜知道这是得了赏钱,自语一句,便开口问:“如何?” 店小二从怀里摸出一块碎银,笑眯眯道:“掌柜,你就放心吧,就这等出手阔绰之辈,会逃你几杯酒水银子?” 掌柜点点头,“那倒也是……”回了一句,便彻底放下心来。 当姬贝戎从聚德楼中出来,天色早已被月色涂抹,地面化开的雪水混着泥土,在一位位行人走过后,给这座皇都留下一行行去向鲜明的痕迹。 “这一觉睡得……” 打了个哈欠,满嘴都是酒气,姬贝戎嘀咕一声,走到街侧卖烤红薯的摊子前,买了烤红薯,撂下沉甸甸的银两,在商贩连连感谢中潇洒离去。 许久后,从聚德楼铺子前经过的路人听得楼中有人愤怒大叫,还夹杂着桌椅板凳摔砸的声响,识趣的人已经快步离开,但也不乏看热闹的人闻声围了起来,议论非非。 二楼雅室。 齐镜一把揪住店小二的衣领,愤怒到面目狰狞,吼道:“你说这酒水钱……还没人掏付?” 被吓到的店小二心惊胆战的点点头,“先前那位客官离开前,是去柜台问过酒钱,但并没有掏付,还让给你们又送了两坛二十两一坛的玉浆酒上来,说是得让自家兄弟喝尽兴……” “谁他妈是自家兄弟……” 齐镜大吼一声,将店小二推倒在地,“砰”地撞翻地上的凳子,凳子又将地上的酒坛“哗啦”砸碎,酒水流泄一地,酒香盈屋。 “这个姬……一定是联合这酒楼哄骗我等兄弟的银子,这般下作的手段也能使得出来……” 齐镜气到要爆炸,说话间抬手抄起桌上的一个盘子摔碎在地,先前一口一个姬兄弟,这会他已经不知该称呼什么,他终日打雁,却不想有朝一日会被雁啄瞎眼? “齐大哥,你且在这里静候佳音,那姬狗贼便由我等兄弟去给你捉拿回来……” 另外二人对视一眼,小鼻小眼的汉子拍着胸脯站了出来,说话间便朝着门口方向快步走去。 “哪里走?” 齐镜怒喝一声,抄起脚前的凳子便掷了出去,凳子呼啸而过,“砰”的砸在屋门上,将屋门砸的木屑横飞,破开一个大洞,凳子也散架开来,变成一地断木。 店小二趁机跑出屋子,连喊带叫冲下楼去。 “你这唬人的把戏,能瞒过我齐镜的眼,今日你们兄弟不说出个什么,就莫要怪我心狠手辣了!” 话音未落,被齐镜握在手里的酒杯“噗”的一声爆碎开来。 楼下已经传来鸟兽四散的动静,楼上几间雅室好在没有人,并没有发生众人慌乱奔逃的局势。 “齐……大哥,有话好好说,你我三人既为自家兄弟,如何会于此时舍你而去?” 站在门口的小眼汉子红着脸,小心提防着发怒的像一头狮子的齐镜,小心解释的同时,还给屋里的一人悄悄递了眼色。 “自家兄弟?” 齐镜冷笑一声,一拳砸在桌上,桌面瞬间应声而碎,桌上的碟盘坛子碗筷一应摔在地上,被递眼色的尖嘴汉子不及闪躲,被酒坛砸中脚,疼得龇牙咧嘴,却也不敢出声。 “你们与我不过是认识了三天,吃过了两桌酒水,几时就变成了自家兄弟?” 齐镜气急而笑,看着口口声声说“自家兄弟”的小眼男子,满脸的讥讽和好笑。 原来,这齐镜就是这几月余以来,连吃白食的那个人,他在脸上蒙敷不同模样的面皮,又操说几口流利的方言,这般神操作之下,流连于诸座酒楼中却也未马失前蹄,反倒被他骗吃骗喝,很是惬意。 这一日,他刚从烟柳巷子出来,本打算找家客栈睡上一夜,谁曾想在街头却是撞上了一位自称要“广交天下人才”的汉子,在一番聊叙过后,齐镜便改了心思,打算让这位姬兄弟上一堂生动的人生大课。 去酒楼的路上,齐镜又邀约了两名刚结识的朋友,四人便一块来到聚德楼,姬姓兄弟却也出乎意料的爽快热情,点酒点菜颇为大方,曾有那么一刻,齐镜在心底多少还生了那么一丝愧意。 志趣相投,便要推杯换盏,只不过姬兄弟酒性实在不符他爽朗的性格,不过三杯而已,就醉趴在桌上昏沉睡去,之后,他便开始了高谈阔论,与另外两名本来打算做诱饵的朋友尽情的吹嘘了起来。 期间,他还得意洋洋赏了店小二银两,之后那姬兄弟终于醒来,说要下楼再拿些酒水上来,他还要与三人大醉一场,顺道再把酒水钱结了,说算是他刚结识三人的一点心意,以后来日方长。 “你们两个与那狗贼……” 齐镜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他做局要坑一把那姬兄弟,但有可能对方也是同样的心思,而这两名刚结识三天的朋友只怕也是对方设下的诱饵…… 话还未说完,门外廊道已经响起脚步声,随着“官爷,那三人就在屋里”的说话声响起,齐镜二话不说,冲到了窗口,纵身跃了出去! 第四百七十五章 迫近的刀锋(六) 阴暗的巷道里,地上满是白日间积攒的污水,混杂着鸡鸭粪便,烂菜叶子,散发着不可名状的味道。 “哒哒哒……” 匆忙的脚步踩破污水形成的镜面,将月亮踏的稀碎,待脚步离开,水面漾荡着丝丝涟漪,月亮又重新出现。 “呼哧……” 齐镜靠在墙角,喘着粗气,这一路奔逃下来,跑的已经不算近,距离那聚德楼少说也有三条街远,追撵他的捕快也被远远甩在后面,一时半刻追不上来! 在巷子里小小休憩后,齐镜跃过高墙,又穿行两条街,最后来到一处大杂院前,门口歪歪扭扭挂着一个看不出颜色的木牌,上面写的字已经被雨打风吹去,牌子旁挂一盏破灯笼,一个汉子正端着碗蹲在木牌下吃饭,听到脚步声抬眼望来,一笑露出漏风的牙齿: “齐老大回来了!” 齐镜看眼汉子碗里气味冲鼻的吃食,笑了笑,“吃这么厉害,这东西真管用?” “还好,还好……”,吃腰子的汉子笑着回话,齐镜也不再多问,拍了拍汉子肩膀,便迈过门槛走了进去。 院子里的环境,比先前的巷道不差几许,养的鸡鸭满院乱跑,留下一地的粪便,墙角摆着各户的便桶,洗衣服洗菜的污水在月色中发亮,小孩子夜啼的哭声,大人的稀碎说话声,男女行房的呻吟声。 齐镜在过道里从墙上取下一盏破灯笼,映着微微光亮踏过粘稠粘脚的地面,穿了两道院子,来到一间不用上锁的屋子前,顺手将门推开,但并未进去,先让屋子里的难闻气味散一散,转身提着灯笼去了斜对面的一道屋门前,“砰砰砰”用拳头砸了两下,屋里的动静也倏忽停了下来,齐镜嘿嘿笑了两声,“夜夜笙歌,不要命了……” 将灯笼插在门口,齐镜就回了自己屋子,熟稔的点燃桌角的烛火,当烛光映亮屋子,齐镜这才将地上散乱的杂物一一收拾好,刚准备坐下休息,门口光线亮了一下,一道堵门的高大身影低头走了进来,“齐老大,这趟怎么样?” 齐镜看眼被自己打搅了好事的汉子,指了指身侧刚扶起的凳子,示意让他坐下说话,“三魁,这几天你得出去搅搅浑水,南城这些时日太过安生,另外你也得放出声去,让那些官老爷大户老爷们知道,雪国大军正挥师北下,不日就要攻破这里……” 名为三魁的大汉坐在巴掌大的凳子上格外不舒服,凳子“吱吱呀呀”响个不停,“先前做的那几起命案,特意留了线索,栽赃给了这里的绿林之辈,效果不错,听说府衙里已经为此砍了不少人的脑袋……” 齐镜点点头,走到墙角一口水缸前,弯腰在缸里捞起一坛子酒来,又在旁边杂物凌乱的案板上端起一碟不知剩下几日的佐酒菜,视线扫了扫,扭头笑道:“找不到杯子了,将就喝两口?” 汉子三魁咧嘴一笑,起身说道:“我屋里还有吃食,等我一下!” 齐镜清理好倒在床侧的桌子,将酒坛和碟子放上,又打算找找筷子,门口在暗淡后再度明亮起来,三魁端着吃食走了进来,将吃食摆在桌上,“筷子,酒杯都有,齐老大,你不用再找了……” “你倒是准备的周全……” 齐镜如此说着,在三魁侧面坐了下来,因为刚好背对桌角的烛火,一时间也看不清齐镜脸上的神色,却听得他开了口: “今天遇上了一个硬茬子,折了两条诱饵不说,还惹来了府衙捕快,明日你出去,得多加注意……” 三魁刚倒好酒,提杯笑道:“这么说,难道是我们的行踪被发现了?” “不太可能,也或许是我多心了……” 二人碰杯,各自抿了一口,齐镜扒开油纸袋看到半只鸡架,也不在意什么,扯了一块丢进嘴里,边嚼边说:“……虎狼斥候怎么也想不到我们会摸进他们的老巢,于这一方面,我们是占了便宜的,但正是基于此,我们中有几个人开始有点洋洋得意,私下里开始不听指挥……” 三魁只是静静听着,不时给齐镜倒杯酒,待到齐镜说完,他才提杯接茬,“阿男他们几个,打小吃了大苦,一下子来到这里,心里会产生变化也可以理解,至于他们私下贩卖辎重的事,现在也没有什么确切证据……” “是啊,没有证据……” 齐镜主动碰了碰杯,仰头一口喝尽,咂摸着嘴,用手指夹了一块肉丢进嘴里,含糊不清说道:“赌银子输了,就想捞本,那银子从哪里来,只能动脑筋想办法,我们偷运进来的那些辎重,自然就成了能换银子的宝贝……” “阿男他们几个也是鬼迷了心窍,但也罪不至死,如今他们被你罚的都不敢回来,听说在外面混吃混喝,还闹的满城风雨,府衙想必已经派人暗中摸查,过不了多久,他们还得回来……” 将鸡架朝齐镜眼前推了推,三魁把那一碟有异味的佐酒菜推到一边,咬了咬牙,问道:“齐老大,你就不能留他们一条活路?” 正啃鸡屁股的齐镜愣了愣,将鸡屁股重新放回盘子里,认真盯着三魁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三魁,这么说吧,阿男他们几个死不足惜,我已经给过他们几次机会,但好像并没有被珍惜,你也知道,我和阿男还是同乡,他阿爹我也认得,来这里之前,我们一道回了趟家,他阿爹嘱咐我要带好阿男,眼下看起来……好像我没有做到!” 苦笑着摇了摇头,齐镜脸色在晦暗中阴沉起来,目光犀利,“出身贫寒,并不是一个人为了银子犯错的借口,在这个天下,没有谁会为你犯的错买单,要想真正过上好日子,就要……拿命去拼!” 三魁眼角不自觉跳了跳,一时间也接不上话,只能给双方满上酒水,彼此碰了一杯,两两无言。 门口的灯笼在风中映出明暗交替的光线,屋子里桌角的烛火也因为灯油见底,火苗正一点点矮下去,屋子里的光明逐渐散去,被黑暗一口口吞噬。 片刻后,齐镜先开了口,“三魁,招了吧,我都知道了!” 三魁眼角猛然一跳,垂在腿边的手下意识就要去摸别在裤腿里的猎刀,但身形又猝然钉住,语气生冷地回到: “齐老大,你除了血口喷人,还会什么?” “……这么给你说吧,我在今天之前,还不曾怀疑过你,因为阿男他们一直没回来,也没有交待背后撑腰的人是谁,所以我没有丝毫怀疑过你……” 齐镜苦涩地笑了笑,给二人续上杯,将杯子端起,“……从聚德楼跳窗逃跑的那一瞬间,我突然想起阿男他们几个一直在外面招摇撞骗几个月,却丝毫没有引起府衙捕快的注意,而我不过才这么做了几天,就被捕快盯上……所以啊,我一直压在心底的疑惑就有答案了,阿男几个已经被你杀了,风声也是你每次出去时放出去的,我回来的一路都在想,你为什么这么做,我想不明白!” 三魁摆摆手,眯眼回视着看不清神色的齐镜,“齐老大,你我都是从北地出来的,你这一套对我不管用,捉贼捉赃,证据呢?” 齐镜哈了口气,身体后仰,靠在床边,床板吱吱呀呀响起来,床底的老鼠受了惊吓,叼着刚寻到的吃食顺着墙角跑了出来。 “……说实话,我没有证据,这一切都是我刚想明白的,因为只有这个推测最合情合理,斥候之间口风严密,即便动刑受罚,也不会吐露机密,而且每个人知道的线索有限,所以只有上下几个人勾结,才能明白整条线索,那个要与我拜兄弟的汉子,甚至那两只诱饵,都是你的人,这些我没说错吧?” 齐镜“呼”一下从床边弹起身子,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瞧得被他吓得要去裤腿中拔刀的三魁,笑了笑,“放心,今夜只喝酒,不动手,在没有拿到确切证据前,你暂时死不成!” 三魁从凳子上起身,走出屋子前,在门口转身,看着被黑暗吞噬的齐镜,咬了咬牙,说道:“齐老大,劝你一句,这次的事水太深,就算雪国大军填进去,也不会溅起什么大水花,你还是尽早做打算!” 灯油燃尽,屋子里彻底被黑暗吞噬。 坐在黑暗中的齐镜,无声笑了笑。 黎明前的黑暗里,对于刚经历一场厮杀,正靠在墙侧休息的孙小泉来说,除了身体上的伤痛,似乎再没有其他的东西能让他清醒。 大概寅时一刻,关外雪国大军再度发起了冲锋,带队巡夜的孙小泉当即做出应对,带刀身先士卒冲上了城关。 桐油,滚石,箭弩,三板斧砍下去,冲天火光中,黑漆漆的人群犹如浪潮撞上了礁石,被暂时逼退,但在城关兵卒喘息之际,城下的攻势再度扑盖上来,试图将他们碾压成浪潮里的碎舟。 很快,两名通过绳索登关的雪国勇士就盯上了他这个铠甲与众不同的将领,趁着混乱摸了过来,刀锋亮起,有人从侧面冲了过来,替他挡下一刀,另一名被攒射过来的箭矢射穿脑壳,慌乱之际,他捅穿了对方的心口,还习惯搅了搅。 躺在血泊里的牛群才眼睛瞪的大大的,像是还没看够这凄苦的人世,血沫从嘴角不断流在地上,他将军医匆忙喊了过来,看着满手鲜红的军医探气听心跳,冲他摆了摆手,便提着木箱又匆忙去了别处。 之后,有几名兵卒过来,看过牛群才尸身,便匆匆离开,厮杀声在耳畔里渐渐变得微小。 当他从沉睡中苏醒,便是躺在城关下的墙角,腰腹缠着厚厚的纱布,原来先前他腰后中了一刀,在城关上昏死了过去,被兵卒发现后就送了下来,几步外是守护他的卫兵。 在他印象里,牛群才是个胆小如鼠的家伙,往日里三番五次教他如何杀人,但终究也没学出个成绩来,为此他不知训斥了那个家伙多少次,但效果一直不理想,好在福大命大,次次厮杀,次次无恙,就算面临险境,也能逢凶化吉,所以他也就再没有催促过教其杀人的事情。 昨天晌午的一次冲锋过后,手臂缠着带血纱布的牛群才兴冲冲找到他,说是自己动手杀了三个雪国狗贼,他也没忘记拿刀搅断对方肠子,看到好算开悟的家伙喜上眉梢的样子,孙小泉笑着踢了对方一脚,但也赏了一把缴来的雪国弯刀。 有兵卒冲了过来,被卫兵拦下后,对方压声迅速说了几句,卫兵便放对方进来,“孙副将,唐吟才守段被雪国攻破,雪国大军入城在即,还请大人拿主意!” 孙小泉抓起旁边的雪,搓了搓脸,起身望着远处正有大量兵卒围簇过去,便开了口:“组织人将洞堵回去,不惜一切代价!” 兵卒领命匆匆离去,孙小泉走出几步,抬眼望向城关之上,守关的多余兵卒正纷纷下关,要赶去另一侧被攻破的城关援军,找了找,没有看到吹号角的兵卒,孙小泉跑回营帐,找出备用号角,便登上了城关。 “唔……”,雄壮的号角声响起。 城关破开大口,城外的雪国骑兵终于开始发挥作用,特尔芭骑跨战马,与周边同胞犹如雪林中猎食的猛兽,朝着猎物受伤的伤口亮出了尖锐的獠牙! 远处,号角声响了起来,像是在给他们庆祝。 当骑兵涌进城关破口,正有汇潮一般的兵卒从四面八方拥在战马前侧,拒马,垒起的滚石,仓促架起的横杆,之后还有重重的盾牌,密密麻麻的枪林,再之后就已经看不到了。 战马被逼停,特尔芭不得不放弃战马,从马背上跃下,在地上一连串翻滚,避开攒射来的箭矢,“叮叮叮”箭矢穿地,特尔芭贴着一具尸骸,小心提防着周身。 身后远处是仍旧涌进来的骑兵,此时他也顾及不到什么,将手里的弯刀插在身后,从地上捡了一把钢刀,他更喜欢这种对砍性更具冲击力的钢刀,“唰”一刀砍翻从侧面冲上来的一名兵卒,不远处弓箭手注意到了他,正搭箭拉弓,他一个迅疾前扑,从尸骸堆上冲了出去,箭矢钉在一具尸骸上,带起冰凉血水。 此时此刻,在这座守关三天三夜的拒北关中,一场更为惨烈的巷战即将发生…… 第四百七十六章 迫近的刀锋(七) “吧嗒吧嗒”,雪水在街面凹陷处形成水坑,被过往去来的行人踩踏,身上纷纷溅上污水,有者早就吃过走路不看路的亏,还能早早绕开,但多数人还是不能避免,于熙来攘往的街道上稍稍止步,小小处理着生活中猝不及防的小“头疼”。 斗米街上,诸如此类的水坑比比皆是,较比木人街亦或其他新街道,斗米街这样的老街,已经很难再吸引有钱人来此游玩。 就似人老珠黄的女子,终究比不过貌美年轻的佳人,要更吸引人。 虽然行人稀疏,但该做的生意自是不会少,一街两行的商铺也没有空余的位置,伙计或坐或站立在铺子门口,打量着街上一眼可查的行人,并没有太多的心思去招揽顾客,掌柜的趴在柜台上算账或是打盹,做着顾客盈门的美梦,也算聊以慰藉。 锦昌成衣铺,开在斗米街岔路口,若是以后代人的眼光来看,大抵是一条街的中心地带,不论人流还是位置,都是寸土寸金。 但即便坐拥如此风水宝地,铺子的生意还是日落千丈,一日不如一日。 伙计韩三蹲在门口,望着被污水溅一身而骂骂咧咧的一波又一波行人,看的就是个寂寞。 铺子里,正进行着一场生死攸关的买卖。 “……姬掌柜,你这开的价实在太低了,且不说这座铺子里的几位裁衣师傅的手艺,仅是这铺子里一水的绫罗绸缎货样,也不是那个价能买的走……” 被买家堵门的成衣铺掌柜崔毅蹲在地上,说完就是一顿唉声叹气,这座成衣铺本是他两辈人苦心经营才积攒下来的家业,孰料传到他这三辈人手里,生意就一日不如一日,到的如今只剩下无肉的空架,也不知道能撑到何时方会倒下。 翘腿坐在桌上的买家剔着牙,将身侧盘子里最后一块肥瘦相间的肉食夹进嘴里,含糊不清抱怨道:“这肉质过于老了,吃起来塞牙,像我还是牙口好的,要是换成七老八十的想吃一块,我看得崩掉一口老牙……” 话题倏忽岔开的功夫,蹲在地上的掌柜崔毅起身去到墙角一排瓷缸前,打了一壶自酿的酒水折了回来,放在桌上示意:“买卖不成仁义在,姬掌柜尝尝看,我这自酿的酒水滋味如何?” 被称呼姬掌柜的汉子也不推诿,拿起酒壶直接仰头灌了一大口,还在嘴里“咕噜咕噜”涮了两下方才入腹,又咂摸咂摸嘴,这才点评道:“……好酒好酒,不比得意庄的差……” 掌柜闻此,脸上好算见了光亮,点头附和:“这酿酒的方子,可是家传古方,倒我手里已经有几百年传承了……本打算今日若是能将这铺子卖个好价钱,就拿着银子去街边开座小酒肆,以此度日,但看情形,这想法只怕是暂时无法实现了……” 姬贝戎俯瞰一眼崔毅,笑道:“崔掌柜倒是谈买卖的一把好手,知道迂回之效,想必在我来之前,已经打听好关于我的消息,知我嗜酒如命,所以才绉出一个什么古方,这酒水就是用得意庄的酒头参兑了烧酒,倒是难为你搜肠刮肚编出一连串什么家传……崔掌柜啊,你这铺子就只值我说的那个价,想多要一两都没有,既然今天谈不拢,那我再等等你……” 从桌上跃下,姬贝戎开门而去,门外传来“恭喜姬掌柜再添产业……”之类的道贺之声,崔毅哭丧着脸,知晓大势已去,整条斗米街现在都被对方买下,他这一间小小的成衣铺再做抵抗,又能掀起多大的风浪来? 道贺声渐渐远去,伙计韩三跑了进来,双手插袖,用袖口蹭了蹭鼻子,问道:“掌柜的,那姬掌柜说给我开五两月银,让我跟着他,我没有答应,你看……能不能给我涨涨月银,二两银子有点太少了……” 崔毅冷面起身坐下,拿起酒壶“砰”的砸了一下桌面,接着就是一顿数落:“给你二两还嫌少,当初记不记得你差点饿死这铺子门口,是谁给了你饭吃,忘恩负义的东西……” 姬贝戎在斗米街转悠了一遭,这条南北走向的街道距离皇宫不算近,但位置恰好居于南城正中地带,最初本就是为方便皇宫采买东西特意修建的商街,但随着时间过逝,繁华中心发生转移,这条历经繁华的商街就成了昨日黄花。 “姬掌柜,真是大手笔……” 有人迎面走来,开口恭维,姬贝戎与人拱手,回应:“狄掌柜谬赞,今后有发财的路子,还得老哥多多提携啊……” 如此客套寒暄一阵,狄掌柜告辞离去,姬贝戎目送对方,笑了笑,心说这狄掌柜也是尤不死心,还想四下拉拢人联合对抗他,但今日最难肯的那块骨头已经有了成效,想来不出三日,这条老街就是他囊中之物! 从南城自由自在赶到北城城下,远远就瞧见地龙小老弟正在帮几名兵卒搭建帐篷,待走过去就打趣了一句:“地龙老弟,你如今这活菩萨的名声,都传到了南城,精神可嘉啊!” 忙的不亦乐乎的地龙无暇顾及这个说话阴阳怪气的家伙,姬贝戎也不打算逗留,打趣完就哼着小调离去。 来到营帐,墨家主事人正在吃饭,姬贝戎也不绕圈子,将准备的一沓地契放在卷宗堆垒的桌上,开口解释:“斗米街已经是我囊中之物,三日后,你这边就能够破土动工……” 墨家主事人放下筷子,拿起厚厚一沓地契挨张翻看,“你真准备这么做?” 落座的姬贝戎点点头,“加上这最后的斗米街,皇宫地下已经算是被圈地为牢,虽然范围有点大,但以墨家的手段,想保住那座地下皇宫也不是什么难事,要是没有这个底气,我也不敢用你们啊!” 墨家主事人不再多说,事情最后一块缺口还是被眼前这个疯子补全,等同大势已成,他多说什么无非是逆势而为。 宗王府。 狄白薯正坐在待客厅喝茶,手里的已经是第三杯了,老话说茶不过三,这其中的拒绝之意再明显不过,显然这宗王府也不想与那位姬掌柜做对,“也不知这姬掌柜背后站的是什么势力?”狄白薯端着茶杯,想的有些出神。 “……时大头,你来追我啊,你藏的这把柴刀还真不错,看,一下就把这墙角砍出个豁口……哈哈!” 门外院子里响起肆无忌惮的大笑,紧接着就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道身影从门外跑了进来,狄白薯抬眼望去,对方穿着一件花花绿绿的绸衣,头上戴着貌似宗王世袭的帽子,手里挥舞着一把寒芒闪烁的刀,正眼神滴溜乱转四处打量屋子里角角落落,似乎是在想藏在哪里才好。 “见过小王爷!” 狄白薯起身,拱手揖礼,行商多年,识人断物的本事还是有的,在宗王府里敢这么肆无忌惮闹腾的,大抵莫过于传说中这位“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小王爷李世昌了,再者对方头上那顶世袭的王爷帽,也不是什么世家子弟能有的。 李世昌正为藏在哪里好而头疼,因为他刚偷了那护卫时头心爱的藏刀,不仅不心疼,还拿来随意砍劈,不是刚硬的山石瓦砾,就是王府院子里那一堆堆奇花异草,总之是一通摧残,惹得护卫时头好是一通追撵。 瞧见屋里之人向自己问候,李世昌匆匆一瞥,也没有想起来究竟认不认识,便挥手朝厅中屏风后走去,嘴里急匆匆道:“躲开躲开,矗在这里碍手碍脚……” 狄白薯对宗王府小王爷的事迹倒是有所耳闻,但自无亲眼所见,眼下这般近距离目睹小王爷风采,狄白薯大抵觉得还有些诧异,于这倏忽思量中,对方过来推开他,便厅后屏风跑去,手里的刀剐蹭到桌上的茶杯,“啪”摔碎在地,茶水四溅。 这边刚躲好,门外就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刚捡起茶碎的狄白薯抬眼望向门口,一位威风凛凛的精装男子,生的浓眉大眼,亦有不怒自威的气势,在扫量过对方后,狄白薯仍旧拱手揖礼,“见过大人!” “你是何人,在此做甚?” 护卫时头皱了皱眉,扫量过对方手里的瓷碎。 他一路追撵而来,是为了夺回被李世昌抢走的宝刀,虽然心急如焚,但亦有护卫王府之责,例行公事问上一句。 “在下狄白薯,来此是为拜见王爷!” 狄白薯不敢不答,对方腰里悬刀,即便不在这王府有职务,也是官府兵卒之属,皆是他不愿招惹的人物。 话音刚落地,屏风后就传出一阵哈哈大笑,藏在后面的李世昌跑了出来,一手指着厅中的狄白薯,一手捂着笑疼的肚子,上气不接下气道:“哈,白薯……还有人叫这么丑的名字,你就笑死本王爷算了,哈哈……白薯!” 李世昌在地上四处打滚,笑到眼泪鼻涕混淆不清,时头冷着脸进来,绕到屏风后四下找寻,最后在墙角盆石里找到了卷刃的藏刀。 “白薯……烤白薯,哈哈……烤白薯!” 李世昌笑着爬起来,跑到脸色难堪的时头身前,扯住手臂,笑声不停:“时大头,你……快给本王爷砍死这……这个烤白薯,本王爷倒想看看,他这个烤白薯与外面的烤白薯有什么两样……哈哈……” 时头无动于衷,盯着正用袖子抹脸的李世昌,牙根咬的一阵酸疼。 “小王爷,在下有……” 狄白薯觉察气氛不对,就想上前插言,走到二人身前,刚拱手说话,李世昌就瞬间变脸,抬腿就是一记重踹,将狄白薯踹翻在地,接着又是一通拳打脚踢,边打边说:“多嘴的狗东西,本王爷让你说话了,不知死活……” 时头面无表情看着李世昌丧心病狂的发泄,直到李世昌自己因累停下,这才淡淡开口,“王爷,这是王府的贵客……” “贵客?有多贵?啊,有没有本王爷贵?” 说话间,刚停手的李世昌又是一通拳打脚踢,狄白薯被打到口鼻飙血,还掉了两颗老牙,但也只能忍着。 “今天这……都怨他这个烤白薯,还有那个姬贝戎,这两个都是本王的克星,要不是他故意让本王爷笑,你时大头怎么可能找到本王爷,时大头,你就行行好,砍了这个狗东西的脑袋吧……” 李世昌踹了一脚狄白薯,说着就要去拔时头腰间的刀,时头身子一侧避过,这时地上的狄白薯却是开了口,“王爷,在下手里倒是有姬贝戎的把柄……” 看着婢女来来去去,将待客厅清理一新,又给他小心翼翼上了药,被李世昌请到上座的狄白薯难免心生感慨,片刻前还被王府冷落,转眼就成了王府的坐上宾,这世事还真是难料…… “烤白薯,你赶紧说说看,你手里有本王克星什么把柄,若是胡编乱造,本王爷可不饶你!” 李世昌搓着手,心中早就急不可耐,出言催促。 狄白薯思衬一番,便将斗米街的事情合盘托出,本以为自己说完,李世昌会赞许几句,但没想到李世昌却是拧着眉头,“唰”一下从椅子上弹起,手里戳着狄白薯,嘴里骂道:“……这就是你说的把柄,人家买条街道,难道本王爷就要砍对方头颅,烤白薯,你真把本王爷当傻子戏弄,哈……时大头,来,给我刀!” 狄白薯面色一变,慌忙求饶,时头上前拽住李世昌,附耳说了什么,李世昌嘴里念叨“哦……还有这缘故……”,却也面有犹豫看了狄白薯一眼,“斗米街所有商铺掌柜都同意了?” 狄白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摇摇头,“还有一座成衣铺没有同意!” 幡然醒悟的李世昌挠了挠脸颊,自语道:“……这克星买下整条斗米街,真的是要将我虎狼龙脉斩断不成?” 夜晚降临。 雪国斥候齐镜来到斗米街,在街上转悠了片刻,最后走进锦昌成衣铺,挑了两件质地上乘的成衣,然后焕然一新,从铺子里出来,磕了磕牙,迅速离去。 许久后,一道人影翻墙跃进成衣铺中,楼上的灯火明暗闪烁了两下,便彻底熄灭。 第四百七十七章 迫近的刀锋(八) 撞翻的桌子旁,地上有一大片血迹,一把刀柄缠着麻布的短刀静静躺在血迹里,两步远的地方,是一具脚筋被挑断的尸骸,床上有明显的挣扎痕迹,显然是在熟睡后被人拖下床,挑断脚筋再一刀抹脖杀死的。 屋子里没有被人翻动的痕迹,柜子上的玉像也还在,捕头陈冲还四下看了抽屉里装有银子的锦盒,同样没有丢失,这也让他排除了入室抢劫杀人的可能。 从屋里出来,其他捕快还在忙碌各种事宜,陈冲便将报案的伙计韩三叫到了跟前,上下打量这位面无血色的店伙计后,陈冲已经有了判断,但该有的询问还是会有:“你家掌柜一般几点睡觉……” 如此问了一遍后,陈冲就让韩三先回了家,从对方交待的情况里,他也有了新的发现,那位富记商铺的管家姬贝戎最有可能是作案的嫌疑人,因为昨天双方有过一场不欢而散的谈判。 嘱咐过手下后,陈冲匆匆离开斗米街,前往木人街富记商铺,但赶到后却被商铺伙计告知,姬贝戎已经三四天都不曾到过铺子,他们也不知其行踪去向。 如此一条线索断了,陈冲又想起这位姬掌柜最喜欢去街边面摊吃面,就马不停蹄赶去印象中的那几家面摊,一番询问后,结果仍旧是不见人迹。 陈冲隐隐觉察有些不对劲,这位姬掌柜他先前追踪过一段时日,并未查出什么有用线索,而且甚至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双方也算是朋友,甚至以陈冲手上的讯息推断,这个姬贝戎或许还是一位山上神仙,这一点自街头纵马案后,就压在他的心头,成了不解之谜。 又在之前撞面的街道找了找,依旧是不得其踪,时间也到了晌午,陈冲就近找了家面摊,打算对付一口,心里思量着下午该去哪里找才对的问题。 当面吃一半,熟悉的声音响起在耳畔,陈冲循声望去,不远处两道熟悉的身影并行,其中一人指着街头某处,好似在介绍什么,“这么巧……”陈冲嘀咕一句,撂下银子追了上去。 “……之前还不知道姬老哥原来家底这般丰厚,刚买完斗米街,现在又要买这隋人巷,与老弟比起来,姬老哥可是财大气粗……” 陈冲尾随二人之后,听到他认识的一位富家子弟与身边姬掌柜正谈笑风生,便佯装街头偶遇的样子,匆匆追了上去,一拍其肩膀,笑道:“晏老弟,可真是好雅兴啊!” 被拍肩膀的年轻人回头,一看是好友陈冲,当即喜出望外,拱手回礼,“陈大哥,这些时日听说你甚是忙碌,便不敢前去打扰你,怎的,今日倒是闲暇……” “……这位是姬掌柜,在木人街开商铺……大家都是朋友,又恰好今日闲暇,不如一道去吃酒快活,兄弟请客!” 陈冲打量着眼前这位他早就熟稔的陌生人,笑着抱了抱拳,算是打过招呼,对方回以抱拳,不过视线有些飘忽,似乎心思不在这里,陈冲心一沉,心说莫非是担心与我同行,自露马脚不成? 刚有此思量,对方就抱拳告辞,说还有事情需要去处理,今日不能陪行,待以后有机会,他必当宴请云云,总之是说了一大堆客套话,便又与他抱拳,之后匆匆离开。 “陈大哥,姬老哥有事要忙,眼下就剩你我兄弟二人,择日不如撞日,干脆一醉方休如何?” 晏姓男子望着远去的身影,不无惋惜说道,收回视线发现陈冲也在眺望,便主动介绍起来,“这位姬老哥,可是名副其实的家财万贯,像斗米街那样的地段,他都能整条吃下,今日又要让我陪着看隋人巷,说是想在这里再做点小买卖,看架势是要继续吃下这里,啧啧,像这样挥金如土的派头,我也只在几个皇戚王公子弟身上见过……” 陈冲附和着点点头,搭茬道:“南城寸土寸金,能买下整条街,财力自然非常人所想,老弟能搭上此人,日后还不得扶摇直上,大展宏图?” 晏姓男子哈哈笑了两声,却是摇了摇头,但没有透露什么线索,之后二人又聊叙片刻,陈冲便告辞离去。 姬贝戎一路前行,来到斗米街锦昌成衣铺,楼下捕快正进进出出,周边看热闹的人围了许多,正指指点点议论非非,姬贝戎挤进人群站了片刻,听了个故事大概,方才知晓那位陈捕头为何会盯上他。 从事情发展来看,他确实有最大的嫌疑,昨日刚来这里谈生意,谈的不欢而散,今日这里就出了命案,依循常理来断,他首当其冲是值得怀疑的对象。 “……谁在背后作祟?” 姬贝戎刚挤出人群,就瞧见远处街头那陈姓捕头正匆匆而来,对方也显然注意到了他,在微微迟疑一下后,就不禁加快步伐朝他小跑了过来。 “这么巧啊,姬掌柜,听晏老弟说,这整条斗米街都被你买下,这可是大手笔啊,做生意做到姬掌柜这种境界,想不发财也很难啊……” 陈冲一上来就抱拳道贺,姬贝戎眨眨眼,还之以礼,陈冲指了指成衣铺,不无惋惜道:“姬掌柜昨天来此,今日就发生了命案,以那伙计韩三的交待,昨日就姬掌柜一人到过这成衣铺,姬掌柜就没什么想解释的?” 姬贝戎看着成衣铺二楼敞开的窗口,略有失望,摇头道:“老话说人倒霉,喝水塞牙,放屁砸脚,我看我现在就是这个倒霉蛋,买卖没谈成,还背上一个莫名的罪名,唉……” 陈冲眼底闪过狐疑,探手指了指不远处的茶肆,示意道:“不如我请姬掌柜喝杯淡茶,趁机听听你满腹的委屈,也好洗清身上的冤屈!”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这杯淡茶让陈捕头破费了!” 姬贝戎看了看那间茶肆,心中稍稍思量,也就答应下来,如此说话间,二人便来到了茶肆。 点过茶水,陈冲又点了两碟点心,姬贝戎也不推诿,茶尚在炉子上煮着,点心先端了上来,一碟心里明白,一碟开口笑,都是皇都常吃的几样,姬贝戎捡起一块塞进嘴里,吃的细嚼慢咽,很是自在。 “姬掌柜,不如说说昨日的情况,让在下心里也有个底,若是那韩三蓄意污蔑,在下定不饶他……” 陈冲将掌柜端上的热茶接下,洗杯之际,也顺便开了口。 “……昨日,我在这斗米街游逛一番,先在那里吃了一碗红油米粉,味道属实不错,之后又觉得口渴,就在这里吃了杯茶,休息过后,才去的成衣铺,当时韩三在店外……” 姬贝戎事无巨细将事情一一细说,虽隐去了商谈中开出的价码,但陈冲也并未在意,而且于案情关系也近乎不大,便没有追究,待听完事情前前后后,心中与那伙计韩三交待的比对一番,却也没发现什么大的疏漏与错误,“看来没有说谎……”,陈冲心中思量着。 “……不知陈捕头能否给在下透露一二,那崔掌柜是怎么个死法?” 姬贝戎放下茶杯,盯着面有思量的陈冲看了看,对方觉察到自己心有走神,随即醒悟过来,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小做掩饰,于此自是在心中思量一番措辞,姬贝戎也不在意,转着杯子,静静等待便是。 “……姬掌柜对断案也有了解?” 陈冲先问了一句,姬贝戎笑着摇了摇头。 “哦,那在下就简短捷说,毕竟命案未破,姬掌柜也背负嫌疑,虽然在下可以明断姬掌柜是无辜之辈,但断案讲究证据所在,所以涉及影响断案走向的关键点,恕在下不能细说……” 之后,陈冲将现场涉及不深的一些线索说了出来,但在这些线索里,他也刻意做了手脚,参杂了真真假假的东西,还有几处甚至有诱导性的线索,以此作为试探。 “好吧,听上去果然是毫无头绪,在下本以为自己能帮忙一二,但这般看来,是在下自视甚高了……” 姬贝戎叹口气,从对方提及的这些线索里,他能听出真真假假来,有两处线索甚至是对方刻意留下的诱饵,等待着他上钩,“好像没有得罪这位陈捕头啊?”,于心底想了想,姬贝戎觉得这位陈捕头多半是对他有意见的。 如此聊叙片刻,二楼窗口有捕快探出身子,朝茶肆挥手,陈冲便起身告辞,与两名捕快来到后院一处墙角,在水缸边沿发现了脚印痕迹。 —— 官道上,如龙的长队已经行进两天两夜,偶尔有不要命的山匪前来打劫,便会被队伍里的兵卒挥兵撵杀,钱财没抢到,反而留下几匹瘦马,便被队伍里的兵卒用以驼负脚被冻伤的人,吊在长队之后,徐徐跟着。 陈西星眼下便是骑跨在一匹瘦马上,脸上生着冻疮,牵拉缰绳的手也肿胀着,脚更是被两件棉衣包裹着,根本没有下地走路的可能。 先前藏在粮草车上,忍饥挨冻扛了一天一夜,若不是有人发现车上有动静——肚子咕噜乱叫,只怕陈西星已经被冻成冰尸,被人从车上救下,随队的军医赶来救治,这才发现是陈将军的儿子,之后就是副将良田冷面问询而来,传信给皇都。 待陈西星苏醒后,他就骑在了马上,队伍里除了吃饭扎营,会有人照顾他,其余时间,并没有什么人前来与他这位将军儿子套近乎,副将良田来过一次,却是狠狠代父训斥了他一通,之后又以长辈的身份,再次训斥了许久,方才离去。 好在陈西星脸皮厚,心里也做好了随军北上的打算,任凭这些人如何羞辱他,他大抵也不会屈服,反而觉得这是一种于成长有益的磨练,因此反倒心理最为轻松。 晌午,队伍在一处山谷前扎营,有人去找干柴,有人生火,有人带着刀去挖野菜,更多的则是团团围住那几十辆大车,眼神盯着四周,谨慎而又小心。 陈西星被人从马上扶下,正坐在火堆前生火,这是他自己主动要求的,捡来的干柴搭配野草很容易点燃,很快火焰升腾,大锅里的水已经冒泡,副将良田抱着洗净的野菜过来,放进大锅里开始煮。 “觉得苦,就让人送你回去,趁现在还没走太远……” 副将良田拿脚踢了踢陈西星的冻脚,陈西星抽了抽嘴角,一言不发,待良田转身离去,这才眼睛泛红,抽了抽鼻子。 饭食是炒野菜加糙米饭,其中会有一丁点的肉,还是之前拦路抢劫的山匪留下的马匹,在路上被滚落的山石砸断了腿,这才被杀死冲做了肉食,也算给队伍增加点油水。 吃过晌午饭,队伍小做修整,长龙再次动身,浩浩荡荡穿进山谷,迎着呼啸而过的飓风一步一步艰难前行。 为了以防山匪借助地势趁机抢杀车队,副将良田在入谷前就特意在车队周边增派了几倍人手,与陈西星一般被冻伤的几人也做了调整,跟在车队之后,被重兵拥簇。 长队已经到达山谷中段,也是两侧地势最险峻的地方,打头的副将良田伸手压了压,示意身后车队保持警惕,谷中因为常年寒风吹拂,两侧的积雪并未融化,地面就比较难行,好在良田也做了应对,在入谷前就用东西缠了马蹄,车轮,这才保证最为重要的车队没有因为地面难行而陷入困境。 陈西星打量着山谷两侧,积雪皑皑,难见一抹生机,当他觉得并无危险准备收回视线时,一道隐于风雪中的身影在东侧山头一闪而过,陈西星心底顿时“咯噔”一下,“快,告诉良副将,山谷东侧出现敌情!” 当陈西星反应过来,将消息告诉给身边的兵卒时,东侧最险峻的山谷之上,已经滚落下几块硕大的山石,正轰隆隆砸向即将通过的车队。 “危险……” 陈西星大声叫了出来,队伍最前的副将良田也发现了滚石,连忙调转马头,冲着有些慌乱的队伍中段飞奔而去。 最先收到惊吓并发生混乱的是车队中的马匹,当最先几块山石砸向车队时,马匹已经受惊,有几匹更是抬着前蹄嘶鸣不断,接着就是马匹开始冲撞,驾马的兵卒在车上死死拉拽,却无济于事。 山谷两侧,有披着白色大氅的人,从陡峭山壁上滑下,目标直指车队! 第四百七十八章 迫近的刀锋(九) 汇海门下。 刚被兵卒解救的陈渠须发张扬,身上本该披穿的将军铠甲也不知何踪,换成了一件厚实的棉衣,眼睛通红,嘴唇微张,手指攥拳,望着帐外一言不发。 身旁帮忙解救的兵卒一脸茫然,也不知道将军大人为何会被人用绳索束缚手脚,裹了一床被子扔在这放置粮草的仓营。 “将军,用不用通知下去,揪出想谋害将军的歹人?” 来仓营取马料的小兵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站着犹豫片刻后,小心翼翼开口询问。 “良田……” 陈渠如此说了一句,抬手挥了挥,示意小兵离去便是,如获赦令的小兵匆匆离去,离开前还不忘扛走那一袋马料。 原来,在率兵出城前一夜,副将良田在陈渠酒中下了蒙汗药,待陈渠昏睡过去,就穿了将军的铠甲,于清晨代陈渠率兵北上。 藏匿车队中随军北上的陈渠之子陈西星其实发现了这个秘密,但因为他要随军北上,就不可能站出来点破,故而也就被副将良田混水摸鱼成功。 在仓营里想了许久,陈渠觉察到事情有些不对劲,就连忙唤来哨兵,问了犬子陈西星的下落,哨兵如实禀报,陈西星三日内都不曾见过其踪影,直到这一刻,陈渠方才明悟,犬子陈西星必然是随军北上而去了! 登上城头,陈渠远望天北,大片的阴云正汇聚而去,天南的天际仿佛在一瞬间变得晴朗轻松起来,当身为父亲的陈渠向天北之地投去凝重视线之际,一场惨烈厮杀正在靠近北地的无名山谷中打响…… 从两侧借势疾冲向车队的这一波人,是游走于虎狼皇都与北地雪国之间的一支游兵,往日里东躲西藏,不是被雪国斥候追杀,就是被虎狼皇都边境大军威慑,只能战战兢兢做些拦路打劫的勾当,却也未能幸免,还是被雪国斥候几度劫杀,从最初的千余人规模降到了眼下的三四百人。 这半年之余,虎狼皇都陷入围困险境,驻守边境的各路大军按兵不动,都在等待第一支援军的出现,但随着时间过逝,皇都战事暂时止戈,几方边境大军竟是无一支敢扛起援都大旗,反而龟缩于己方驻地,做着画地为牢的心思。 因而,这支游兵队伍就成了辽阔北地上的王者,藉着敢打敢杀的胆识,先是火拼了六七座规模中上的山寨,又用这些山寨里积攒下的金银珠宝打通了一条秘密途径,经此买来了虎狼皇朝的军资装备,故而现在这支游兵,除却人数迅疾上涨,由内而外发生的变化也颇为引人侧目。 于此山谷劫杀车队,是这支游兵通过那条秘密渠道获得的消息,不过对方也并未透漏太多,只是笼统而说,但这支游兵为了一击必胜,吞下这块送上门来的肥肉,在首领岑奇的主张下,游兵遣派了足足两万人众参与这场劫杀,这两万人众中的一部分藏匿在山谷两侧,由岑奇亲自率领,人数约在八千,从一定程度上来说,这八千人算得上岑奇的主力,而剩余的一万二,则是被安排在山谷两端,各有六千人马,也就是说在车队一旦进入山谷,就会形成瓮中捉鳖的局势,想扭转乾坤,机会渺茫。 副将良田纵马回援之际,疾冲而下的第一波人马已经杀伐在侧,车队原本就在先前的慌乱中乱了方寸,惊马嘶鸣着奔逃,被车上兵卒死死拽住缰绳,但也无济于事,人力终有时穷,脱缰的惊马四散奔逃,冲撞中也撞伤撞死了不少人,就在良田舍马跃上一架正朝山石撞去的辎重车,一道枪影陡然从身后刺出,犹如一条折服久矣的毒蛇,想要一口毒死猎物。 良田原本就是久经战阵的将领,一身本领皆是从铁与血中淬炼得到,战阵上建立养成的敏锐感,使得他在枪影刺出的一刹那,心有感应,同时身体也做出相应的闪躲动作,身体踏着车头飞起前冲,脚尖在马背上噔噔噔连点几下,最终在马头之上重重一踏,马头吃力,便偏扭向一侧奔出,身后拖拽的辎重车也跟着擦过山石,势头略减地继续前冲而去。 在山石上落下,顺势卸力一滚,良田身体犹如一团雪球,堪堪避开远处攒射而来的几支箭矢,箭矢钉在山石上,发出叮叮叮的牙酸声响。 从地上站起,良田手里多了一把短刀,这把短刀是他藏在裤腿里的,在滚地的过程中,便趁势抽了出来,脸色森冷,盯着身前不远处的一道身影。 岑奇藏匿在疾冲而下的亲兵中,本就做好了要王对王的打算,而良田赶来的时间也极为凑巧,岑奇便藉着学得藏于马下的本事,纵马跟在良田之后,一眼望去,恍若惊马奔逃,伺机寻找着一击毙命的良机。 而当良田舍马飞跃的刹那,岑奇也顺势暴起,做出了致命选择,将手中长枪轰然刺出! 双方这一连串的预判加动作,都是在倏忽之间完成,良田侥幸了那么一点,方才能死中逃生,眯了眯眼,良田低喝一声,身躬如拉满的石弓,于眼睛开阖的一瞬间,暴烈似熊熊烈火焚燃,刹那间将眼前这一地笼罩并侵吞! 刀光如影,战阵上磨练出来的杀人技,其实并不会有太多繁琐的招式,简单的砍,劈,横,撂,动作衔接恰到好处,加上一往无前的狠劲,往往就能从死人堆里存活下来。 良田的刀技即是如此,与岑奇长枪相触的须臾间,已经做出一连的串砍,劈,格档动作,但岑奇同样是从血海尸山里摸爬滚打出来的猛人,手中这一杆长枪迅猛刚强,开碑裂石不在话下,而且他从与人对阵中的经验中不断提炼,揉杂了一些雪国斥候厮杀的技巧,最后加入自己的想法,悉数融进在手中的这杆枪里,当良田试图迫近,想以短搏长,岑奇就枪走如雨落,枪尖在身前疯狂点刺,形成一张密不透风的枪网,只要良田敢迫近,迎接他的必然会是一记狠辣的穿心刺! 双方走招七八,刀光与枪影交触在一起,拳脚也“噼里啪啦”一番对冲,良田手臂中了一拳,藉着机会飞身而退,岑奇却也吃了闷亏,中了良田一记断子绝孙脚,也吃痛退了几步,扶枪而立,脸色赛似吃砒霜! 这边厮杀暂且处于对立,陈西星所在位置的厮杀,却依旧滚滚如潮,不断涌向他,但一一被庇护他周全的小队兵卒打掉,陈西星只能抱个盾牌,狼狈不堪躲在围簇之中,此时脚上的冻伤,已经算不得什么了,能不能活下去,成了压在他心头的沉石。 眼看愈来愈多的敌人拥簇过来,有两杆长枪已经穿破重重人墙,刺在他身前的盾牌之上,他也被撞的倒退两步,方才勉强站稳,脚底下火辣辣的,像是踩在滚烫的炭火上。 “飞兔,试着带人朝谷口突围,一直在这里冲杀,兄弟们可经不住这样枉死……” 陈西星脚上有伤,但脑壳还是好的,在藉着盾牌打量了周边环境后,就与身边正持刀劈退一人的车队小队长唐飞兔建议道,“少爷不会有错……”,如此说一了句,唐飞兔就循着谷口方向前冲而去,与几杆长枪厮杀在一起,陈西星随在后面,也捡了两把豁口的刀,一左一右,咬牙应付着随时都可能刺来的暗箭明枪。 从山谷上望下,密密麻麻的人流交汇在一起,喊杀之声也将这座山谷震的嗡嗡作响,被刀枪砍伤的惊马在地上挣扎嘶鸣,血水裹着被风吹落的积雪,将山谷冻地变成一座泥泞不堪的血色沼泽。 当振翅翱翔的雪雕从天空俯掠而过,循着风里诱人血腥味落在山谷一块山石光秃秃的山石之上,天色已经变得渐渐暗淡下来,距离山谷这场厮杀,已经过去了将近三个时辰。 良田身上的铠甲被刺的破破烂烂,心口位置甚至见了血,一条手臂直接被洞穿出一个血洞,被一条破布死死勒着,正从麻木变得肿胀,脚上也在突围中被惊马踩了一蹄,变得一跛一拐,手里短刀已经换成了长枪,便于他扶枪站立。 在良田身后,是血流成河的山谷,以及堆尸成山的坟地,而就在这山谷中段,同样站立着一波人,正是劫杀车队的游兵残队,当头而立的却不是游兵头目岑奇,换成了一位独臂女子。 岑奇在与良田交手两个时辰后,许是因为力竭而失了手,没能一枪刺穿舍身迫近的良田心口铠甲,反而丢掉了自身性命,被良田一刀削去了项上人头。 寒风裹挟着浓浓血腥,吹拂在山谷一地的所有人身上,良田咳嗽两声,咽下就要吐出的血水,冲着山谷里的独臂女子勾了勾手指,遥做挑衅。 双方在厮杀将近三个时辰,又如此遥遥而立对峙了半个时辰,彼此都没有退却,但也没有主动出击,就好似一对相熟的故人,遥遥可望,却不能靠近彼此。 其实,若不是独臂女子在最后之际率众赶来,从良田手里救下正被追杀的游兵残队,或许这支在北地纵横了十几年的游兵队伍,就会于今日一战,永久消失在这片大地。 山谷里,独臂女子冲谷口方向凌空劈出一刀,而后利索转身,带着所剩不多的残队向着山谷另一端徐徐退去。 “我们赢了……” 当所有于厮杀挣扎中活下来的人看到山谷中的一幕,积攒在心底的那口气在这一瞬间犹如洪流决堤,化作震天动地的话语声冲向了天空…… 之后,就是就地驻扎,所有人开始维续着残缺的秩序,治伤的坐一堆,生火做饭的聚一堆,负责打扫战场的已经陆陆续续而去,所有人都是一副浑身浴血的状态,甚至头发因为染血,再被寒天一冻,就成了贴在头皮上的雪盖,身上同样如此,有人半边身子已经被血水浸透,躺在那里呻吟,若不是胸口还有起伏,只怕会被人抬走埋葬。 良田在看到对方退去后,硬撑着走到一侧看不到的山石后,方才瘫倒在地,随即被军医赶来救治,手臂上的贯穿伤最是致命,若是医不好,多半是要成独臂,甚至还可能被夺去生命,军医将能用的药品用上后,又一番包扎,便匆匆背着药箱去了别处。 陈西星因为始终被兵卒围簇,向谷口突围的过程中虽然有人员伤亡,但只要出现缺口,便会有兵卒主动填补进来,如此维续着圈子里的陈西星的安危,方才走出了山谷。 正躲在一处无人地偷偷流泪的陈西星也不知为何自己会如此,从他刚刚经历的这一场厮杀中,仅是因为保护他周全,而丧命的兵卒人数已经有二十三人,这是他一个一个记在心里的,可能这辈子也忘不掉了。 身上除了脚上的冻伤,也就再没有太大的伤势,手臂,前身和大腿,各有几处轻伤,都是不足以要命的,与断臂断腿比起来,根本算不得什么,正是因为如此,陈西星这才自觉无脸在众人堆里呆着,便趁着忙碌偷偷走了出来,想一个人抹抹眼泪。 “……西星啊,你现在还不算真正上过战场,因为你是我陈渠的儿子,一上战场就会有人庇护你,甚至为了你,而丢掉自己的性命,这在为父看来,是可耻的,或许我现在说这些你可能不会明白,等你有一天在战场上不成为他人的累赘,而能独自杀敌,你就会明白为父为何让你善待身边的这群小兵……” 回忆起与父亲陈渠的往日聊叙,陈西星此刻方才明了那一番话里的深意所在,战场上没有一人是无辜的,不会因为你是将军的儿子,敌人就会对你放下屠刀,不能因为自己,而白白浪费他人的性命。 回到驻地,陈西星便开始忙碌起来,帮忙给人治伤,或是哪块人手不够,他在知道后就马上赶过去,直到热气腾腾的马肉炖野菜做成,他才做到一旁稍稍休息,脚上穿的鞋子已经再度被血水染红。 之后,良田找到了他,丢给他一双鞋子,看着陈西星穿试合适,这才笑了笑,就地坐下,望着天南的星空,二人一同发呆。 第四百七十九章 迫近的刀锋(十) 觅食的雪雕在城关上空盘旋许久,不愿离去。 城关往南三里,从城头上抬下来的伤员满地都是,轻者躺在地上呻吟,重者已然无力去哀嚎,胸口起伏,成了判断他们生死的关键。 背着药箱的军医柳三斤已经顾不得吃口饭,“按着他这里,要想让他活下去,就和我按紧一点……”,柳三斤冲着帮他按压伤口的助手吼了一句,就面无表情继续在药箱里翻找着止血的药。 将药敷在伤口,丢给助手一卷用干净麻布做成的纱布,柳三斤就起身背着药箱匆匆离开。 没走几步,柳三斤看眼依靠在拒马上的一名伤员,大腿被长枪洞穿,身上也中了几刀,身上的铠甲早已被自己的鲜血染红,柳三斤迅速走了过去,但看到对方塌陷下去的胸口,他就像被人用钉子钉在了地上一般,再没有踏出半步。 “……张活……” 柳三斤看着已经死去多时的伤员扭头叫了一声,正给一名伤员缠纱布的助手张活迅速缠好,又看眼对方确认再无其他伤势,便匆忙跑了过来。 “……抬到一边,另外包扎的速度还得再快,这样的情况不能再出现……” 柳三斤交待完,就背着药箱离开。 张活看着眼前这名至死都没叫他们的重伤员,眼睛蓦然一红,俯身鞠了一躬,小心将尸体背起,扛到了堆垒尸体的空地。 稍稍出神后,张活就连忙回来,继续给轻伤员救治,只要战事不息,诸如此类的情况时时都会发生,最初他还能流下眼泪,或是悲伤,或是害怕,但经过五天的血腥摧残,他此时已经流不出一滴眼泪,只是麻木的看着这一切,麻木的处理着手上的每一位伤员,尽可能的如师傅柳三斤所说,加快自己的救治速度,尽可能让一些本无必要死去的伤员继续活在人世。 “……把腿伸直,对,你的骨头已经被砸断了,得用东西固定后再上药……” 给一名断腿的伤员说话中,张活从身侧的地上捡起半截卷刃的断刀,贴靠在腿骨断开的位置,然后上了止血的药,又用布条绑紧断刀,“走路尽量少用这条腿吃力……”,张活交待一下,起身准备离去,师傅柳三斤已经叫了他片刻。 当从地上起身之际,张活只觉得眼前一阵眩晕,像是有无尽的黑暗正扑面而来,要将他吞噬,伤员见势,连忙扶住张活,“张老弟,你没事吧?”,对方心生担心问了一句,张活扶着插在地上的长枪,勉强站稳身子,又喘了几口气,冲对方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等眼前的黑暗完全退去,就又匆匆赶了过去。 当张活赶到师傅柳三斤身边,却被眼前一幕震撼到无法言语,作为军医,见过诸多鲜血淋漓的伤势,被刀砍断胳膊断腿,肚子被刀捅穿,肠子流一地,或是被箭弩射伤,拔出剪头时扯掉的肉,再者就是被滚石,马蹄砸伤,踩伤,骨断筋折,情形各式各样,但在他眼里,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太大区别,无非是分个轻重缓急而已。 但直到这一刻,他所见到眼前这一幕,是他跟随师傅以来,从未见过的惨烈,一具可以被称之为人的身躯,从腰腹中间断开,之所以未曾完全断开,而且伤员还能有喘气,完全是因为肚腹里的肠子在作用,下半身的双腿成了血泥,像是被城上落下的滚石砸中,或者是被惊马乱蹄踩踏,以张活的经验,却也未能判断这位伤员之前究竟面临怎样的境况,才会收到如此严重的伤势。 “别愣着,他需要截肢,去找把锋利的斧头过来……” 柳三斤正忙着给伤员断腿止血,因为肚子已经近乎断开,里面的脏器也正从伤口流泄出来,柳三斤并没有浪费止血药,托着即将要扯断的两截身躯朝一块凑,张活帮忙搬着断腿,待拼凑在一块,柳三斤又发起火来,“……愣什么,去找锋利斧头……” 柳三斤在救治伤员时,总是言简意赅,不会轻易多说什么,张活也习惯了师傅如此说话,三两个字就是一条命令压下来,他照着做即是,或许有伤员也会认为柳三斤过于清冷,对徒弟太过苛刻,但张活明白,师傅这是在尽自己所能,去撑起这偌大的伤兵营。 战场上用斧头的不多,多是钢刀长枪,或者箭弩一类,张活匆匆寻了一圈并无结果,急得满头冒汗,凑巧遇上抬着伤员正慌忙跑来的厨子老邓头,“张活,你快给看看,他的头被箭矢射中了……” 老邓头看到张活,也是喜出望外,将头部中箭的伤员小心放在地上,匆匆走了过来说道。 张活赶过去一看,箭矢洞穿脑壳,剪身已经被折去,只留下小半截剪头钉在脑壳上,伤员已经昏死过去,张活看了一眼胸口,还在微微起伏,心里也就稍稍放心,从身后药箱找出铁夹——救治箭伤多能用到此物,刚夹住箭身准备使力拽出来,却听得匆匆走过来的柳三斤喊了一声“慢着”,张活停下手,扭头望过去,柳三斤寒着脸过来蹲下,一把夺过张活手里的铁夹,冷声道:“找的锋利斧头在哪……” 嘴里说着话,手上动作却并未停下来,柳三斤先给伤口四周上了止血药,这才在身侧的药箱里翻找东西,“再愣一下,马上滚蛋……”,从药箱里找出一把尖头的铁搓,柳三斤又让厨子老邓头帮着将伤员头发剪到贴头皮,这才俯身用尖搓在箭矢洞穿的位置小心翼翼磨搓着。 “张活,你滚吧,这里以后不需要你了……” 张活愣着站在那里,因为之前柳三斤说的那句话,速度过于轻快,以至于张活根本没有听清楚,而在说完话后,柳三斤又忙碌未停,张活深知师傅柳三斤最忌他人打断他救治伤员,故而便站在原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只是当柳三斤近乎咬着牙吼出这句话后,张活这才反应过来,脸色一变,准备去找寻锋利斧头。 找火种回来的厨子老邓头看见张活脸色不对,问了一句“咋了?”,张活眼泪缺如开了闸门的洪流,止不住的奔流出来,吓了老邓头一跳。 “他没事……” 张活抹着眼泪刚想回一句,却又听得不远处的师傅柳三斤冷冷说了一句,声音不大,很轻,却犹如射出的箭矢,准确扎进二人耳畔。 “没事就好……多些张活兄弟了……” 厨子老邓头面色疲倦,拍了拍张活肩膀,快步走了过去,用寻来的火折子引燃了随手找来的血衣,柳三斤面色极差,却稳稳将尖搓和两把小刀在火苗上反复炙烤消毒。 “……张活兄弟没见过这场面,柳先生就莫要苛责他了……” 厨子老邓头按着止血的药,扭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张活,小心酝酿了措辞,开口替张活解释起来。 “……废物就是废物,斧头都找不到,他还能做什么……” 柳三斤冷冷回了一句,不远处的张活却是颤了颤身子。 “啊?柳先生要找斧头?我这里就有!” 老邓头从腰后摸出一把卷刃的斧头,柳三斤扭头扫量一眼,说道:“不够锋利,断腿骨不行,容易让人遭罪……”,嘴上如此解释,手上的尖搓和两把尖刀仍旧稳稳当当,犹如悬停在火焰上空。 “……这个好办,让张活兄弟磨一磨便是……” 老邓头笑着起身,走过去将斧头交给张活,附耳又说了几句密语,便拍了拍心神受挫的年轻人肩膀,快速离去。 柳三斤用炙烤过的尖搓将箭矢周边的骨头搓出箭矢大小,又用小刀一点点将伤口周边的头皮割开,手里拿铁夹稳稳夹住箭身,做到此时,手里蓦然抬头冲张活喊了一句:“锋利斧头要快……” 箭矢被拔出,鲜血也“嗤”的一下飙射出来,柳三斤用备好的药贴,迅速贴在伤口处,用手按了按,盯着伤员看了片刻,直到对方呼吸平稳,这才起身又折回先前那个重伤员身边。 张活拿着磨好的斧头跑来,柳三斤抬眼看了一下,点头说道:“我按,你用最大力砍,不要让他多遭罪……” 话语简洁明了,张活这次自然听得明白,吐了吐气,走到伤员身侧,高高举起斧头,“唰”地一下用尽最大气力砍下…… …… 当张活跟着师傅柳三斤离开刚救治好的重伤员后,柳三斤罕见开了口:“你是这关内大户子弟,本可以不必如此,但既然你选择了这么做,就一定不要让自己后悔……” 张活听着,再度默默泄起洪流来,正如师傅柳三斤所说,他本身是这关内的大户子弟,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虽没有纵马驰街这般纨绔不堪,但也称不得是什么良善好人,若不是这拒北关被攻破,只怕他依旧过着神仙日子。 “知道了,师傅……” 张活抹着眼泪点点头,柳三斤已经再度蹲在一位伤员身侧,开始了又一次与死亡争锋的决战。 “止血药,纱布……” 这样简单直白的话语,就如同一缕流淌在此地的生命泉流,每一位受伤的人员听到如此对话,都会孕育出生命的心花。 这已经是拒北雄关被破的第五天,在这五天当中,从破关之处涌入关内的雪国大军不计其数,甚至连骑兵也马踏关内,但在经历远比攻城破关惨烈的巷战后,雪国果断将骑兵撤出了关内,但也为此付出惨重代价。 在如此惨烈厮杀中,守关兵将甚至还组织了两次反冲锋,一度将雪国大军逼退到破关之处,但终因兵力悬殊太大,被对方组织好后的大军冲散,之后散开于关内条条大街小巷,继续进行顽抗地阻击。 孙小泉藏在一座荒废许久的院子里,身边带了十余人,在第四天反冲锋中,孙小泉被雪国大军流箭射中小腿,被身边人背着逃了,之后兜兜转转过几处暗巷,于第五日晌午时刻,方才钻进的这座荒院。 随身的人员中就有能治伤的,孙小泉自然也不会苛求什么,只是尽量安抚给自己动手治伤的人员情绪,为了不出声,孙小泉还特意咬了根树枝,但在拔掉箭头时,他还是吃不住痛,轻哼了两声。 屋中生着火,火上架着的破瓦罐里煮着随身带的肉干,这些肉干都是从雪国大军手里抢来的,但数量其实也不多,只有受伤的人员才可以吃,而且每次吃的也不会太多。 因为腿上缠着纱布,便无法干活,只能坐着休养,孙小泉就主动包揽下生火做饭的活计,先前他已经煮过一大锅的野菜粥,待众人吃过后,方才开始给自己煮饭。 瓦罐里说是肉干,其实就是两条拇指粗细,筷子长短的肉条,混着院中挖来的新鲜野菜,因为肉干不经水煮就会难以咀嚼,所以孙小泉特意将煮的时间放长。 不时给火堆里添点薪柴,“噼啪”发出爆鸣声,火星四射,火焰也被崩的瞬间暗了下去,孙小泉将填进去的湿柴抽了出来,又换了一根干的。 “孙副将,将军至今尚未寻到踪迹,该放出去的风声已经放出,但也没有得到回应……” 突然进来的传讯兵禀报完,就要转身离去,孙小泉却出声叫住他,“唉,来,这里有肉吃,见面分一块,一人一块,也好补补身子……” 如此说着,孙小泉就用树枝削成的筷子在瓦罐里夹肉,头上包着纱布的传讯小兵犹豫不定,孙小泉已经将肉夹出,正用嘴吹气,然后便顺手扔了出来,传讯小兵伸手一抓,孙小泉笑着点点头,“吃吧,吃了就多杀几个雪国狗……” 下午。一支雪国小队摸着路子追到这里,孙小泉便在亲兵围簇中离开了荒院,为了不留下蛛丝马迹,孙小泉还让亲兵将留下的痕迹一一抹去,甚至院子里的野菜都悉数拔净。 狼烟动地的关内,已经彻底进入巷战厮杀的地步,依循孙小泉等将领制定的作战计划,剩余下来的两万兵将彻底打散开来,十人一队,仰仗关内大街小巷一切有利地势,对冲关的雪国大军展开有力的回击。 但这,才仅仅是破关后的第五天…… 一切还是未知。 第四百八十章 新年新气象(一) 新年,对于时值年底的皇都民众来说,多少还是值得憧憬的,盼望的,新年的将近,寓意着充满希望的新一年的到来。 皇都南北城的大街小巷,也渐渐有了年味,在即将过去的这大半年时间里,或许是久居于此的皇都人心头最深的恶魇,有的人已经永远离去,有的人仍旧卑微的活着,有的人继续咬牙坚强面对一切,有的人醉生梦死醉眼看世,无论遭受了怎样的境遇,无论有着怎样的结局,对于从灾难中活下来的人们,终究来说是值得庆幸的,值得用心憧憬的。 在这场笼罩皇都将近一年的恶魇中,南北城各座商铺的生意,自然是一落千丈,在除却少有几家商铺依仗背景控制某些必需品而大发横财的特例之外,无数大小商铺的掌柜都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劫难,但好在如今苦尽甘来,新年的吉祥已经迫近,所以必须拿出十二分的精气神,去迎接崭新的一年。 街头大大小小商铺,皆在自家门前张灯结彩,燃放炮竹,有的掌柜还将旧牌匾拆去,重新挂上寓意吉祥的新牌匾,期盼来年事业红火,家人平安,也有将铺子里外全部焕然一新的,这几天暂时关着门不营业,而是选择在将近的新年第一天开业,也算讨个好彩头。 “嗵……啪!” 点燃的炮竹在地上腾起,又完全爆炸开来,留下一地喜庆的碎屑和满天的硝烟,当一家炮竹腾空炸响,接着就会有第二家,第三家接续,小孩子总是无忧无虑的,尤其喜欢在这样处处欢快的环境里玩耍,男孩子们在大人将炮竹点燃后,便会捂着耳朵先躲在一旁,等腾空炸响后再跑到近处,与三三两两的小伙伴绕着飘落下来的炮屑嬉笑玩闹,女孩子们有自己的玩趣,扎个蝴蝶结啊,梳个新发髻呀,拿着父母给买的漂亮玩物,围在一起叽叽喳喳,开心的程度不逊色男孩子们。 大人们的开心更多还是来自于对未来的希望,而孩子们无疑是纯粹的开心,在燃放完寓意吉祥的炮竹后,大多商铺便会挂出类似新年大酬宾的牌子,想方设法吸引沉浸在欢快环境中的行人进铺消费。 街边的小酒肆,小茶摊,小面摊一类的小商小贩,自然没有换牌匾,燃炮竹的本钱,但这也并不表示这群人没有迎接新年的心意,将过去一年里边口有豁的酒杯或是茶盏,或是瓷碗摔碎,寓意来年碎碎平安,或者问候客人时多说两句吉祥话等等,总之每个人都在以自己力所能及的迎新方式,憧憬着,期盼着。 对于一向威严有度的皇宫大院来说,新年将近的喜庆气氛,同样出现在一盏盏焕然一新的灯笼上,出现在一张张往日里难得看见一丝笑容,奔走不息的宫奴脸上,出现在各大妃子住殿外的花团锦簇上,天子会登坛祭祀,祈求新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朝臣也会四下携礼而拜,藉着新年的气息,经营属于自己的关系。 整座皇都,乃至于整个虎狼皇朝,于这几天都沉浸在喜庆欢畅的氛围之中,北城汇海门下,守将陈渠在自己营帐中焚燃香火,祈求列祖列宗庇佑家人新年平安,帐外,除去城头巡逻的兵卒,多数兵卒也早早买了香火,找处冲着家乡的空地,燃香跪地磕头,祈求先祖赐福。 小门小户的严狗旺一家,也早早张罗起来,上街买过年用的各种东西,大包小袋朝家搬运,严狗旺经过那位姬掌柜妙手回春救治,早已再度生龙活虎起来,每每晚上睡觉前,总说要找个时间好好感谢一下对方,但又不知道对方所住何处,感谢的念头只好压在心底,期盼藉着来年的春光,能让他与恩人重逢。 将买来的门神和对联贴好,严狗旺刚要从凳子上下地,婆姨便扯着嗓子说他将对联贴反了,门神也贴的不对位,在自家婆姨一如既往的絮絮叨叨中,严狗旺嘿嘿傻乐着,听着叉腰站在远处指手画脚的婆姨一次次挪移着张贴的位置。 较比北城多数诸如严狗旺一类人庆贺新年守旧不变的方式,庆贺的更多是一个希望,而南城大门大户人家庆贺新年的方式,无疑是用挥金如土的奢侈无度,因为南城距离皇宫太近,所以燃放炮竹就从庆贺方式的名单中剔除掉了,但这也不足以妨碍这些有钱人搜肠刮肚想方法庆贺新年,有人将自家占地百顷的深宅大院每一处屋檐下都挂上灯笼,树上裹满红纸,地上铺陈上红毯,有人干脆包下最大的戏园子,让戏班到家里连唱三天三夜,这些人庆贺的更多是一年到头取得的成果。 若从皇都高空俯瞰,这几日的皇都方才算是全然恢复了往日繁华喧嚣的景象,里里外外,大街小巷,每个人都在以自己的方式祭奠过去,憧憬未来。 而此时远在数千里外的官道上,一支顶风冒雪前行的长龙队伍就地驻扎,于一处山坳中暂避风雪,喝令队伍停下来休息的副将领良田,与从队伍中后位置匆匆赶来的传令兵交代了几句,传令兵领命而去,陈西星抱着一捆薪柴恰好回来,看到副将良田便走了过来,咧嘴笑道:“良副将,你说陈大人此时会不会甚是想念你我?” 副将良田取下头盔,头顶因为出汗淌着白烟,随手将头盔搁在身旁,闻言笑了笑,眯眼望去来时的方向,“……或许此时陈大人正考虑要去一趟烟柳巷子,毕竟副将和儿子都不在身边,少了能监督自己的两个人,趁此良机岂不得快活一把……” 陈西星将薪柴抱到生火做饭的地方,又匆匆赶了回来,大大咧咧坐在副将良田的身旁,伸手抓把一旁的雪,在手里三两下攒成雪团,笑了起来:“此言差矣啊,良副将,陈大人若是你说的这副德行,你我还会心甘情愿出现在这里吗?” 说完,陈西星将手中雪团瞬间塞进良副将的脖颈,还调皮的用手拍了拍,良副将被雪团冰的一个激灵,想要探手去拿,陈西星已经坏笑着快步离去。 自月前那场山谷厮杀过后,存活下来的近两万兵卒身上时刻流露着一股生猛的气息,好似一把把洗净外在一切俗套锈迹的锋锐钢刀,只要有敌人扑上来,迎接他们的必然是最凌力,势不可挡的一击。 陈西星脚上的冻疮已经痊愈,用的还是一计不靠谱的偏方,用雪化水,将冻疮浸泡,直到冻疮痊愈,在咬牙坚持了一个月,到的眼下这两天,陈西星脚上冻疮真的一点点奇迹般好了,为此陈西星还特意慷他人之慨——从良副将手里偷了两壶酒,犒劳那位贡献神仙方子的兄弟。 先前冻疮未好的时间,陈西星就踩着冻脚奔东走西,帮忙捡柴生火,或者去找伤势未好的个别小兵吹牛,车队陷进泥坑出不来,他就踩进泥里使劲推,一桩桩一件件,事情大大小小,就这么塞满他所有的闲暇时间。 副将良田望着陈西星在火堆旁怕是被烫到脚故而上窜下跳的身影,恍觉隔世一般,在这之前,陈西星还只是一个差强人意的将种子弟,每天虽不至于过的浑浑噩噩,但内心仍旧是充满迷茫,像是一架未曾载重的独轮车,推到哪便走到哪,而在经历了那样一场生死攸关的磨练,如今的这位将种子弟身上已然很难看到先前的样子,沉甸在身体最深处的某些东西,会一直激励鼓舞着他一往直前。 “开饭了,良副将……来晚了,可没有你的啦……” 看到陈西星在火堆旁朝这边挥舞着手臂,示意自己赶去吃饭,良田将头盔戴好,起身朝火堆方向走了过去。 “良副将,今天可是有肉……” 陈西星端着饭碗,蹲在余焰未息的火堆旁,从碗里夹起一块花生米大小的肉丁,得意洋洋冲良副将晃了晃,然后“哇唔”丢进嘴里嚼吃起来,仿佛吃进了一块龙肉。 “西北方向发现敌袭……” 传令兵匆匆跑来,将负责警戒的兵卒发现的军情如实禀报,饭刚吃一半的副将良田皱了皱眉,想了想吩咐道:“让哨兵加强警戒,靠近我军驻地五里,再来禀报!” “……他娘的,饭都不让老子吃完……” 良副将望了望西北方向,低声咒骂一句,便是下筷如飞,风卷残云。 陈西星今天小小回了一碗,却是盛了些汤水,又从怀里摸出半块藏下的窝头,就泡在汤水里,吃的津津有味。 西北十余里外,一支近万人的队伍正徐徐推兵而来…… 在陈西星回碗庆贺新年的同时,边陲拒北雄关之内,守关兵将依旧进行着顽强抵抗,几十人规模以上的巷战已经彻底绝迹,如今灵动不可琢磨的抵抗方式,多变成了五人之内的小规模厮杀,而将抵抗进行到这一步的决定,仍旧是得到了所有人的支持。 因为主将自城破之日便离奇失踪,孙小泉为此派了兵卒找寻半月,终是无果,之后便自作主张替做了主将,发号施令,继续维续着关内近万人的官兵运转正常。 刚甩开几名雪国斥候追杀,孙小泉靠墙喘了喘气,几步远的两名亲兵正小心翼翼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提防着随时都可能钻出来的雪国斥候。 守关兵将化整为零殊死抵抗,雪国大军也针对做了调整,以雪国斥候分成小股冲做先锋,后续紧跟百人规模的兵卒压阵,遇上守关兵将,一律杀无赦。 正准备离去的孙小泉突然看了一眼他刚站立的墙角,一摊被冻成冰的人为痕迹撞入他眼帘,“警戒,周边可能有敌情……”,出于直觉的敏锐,孙小泉果断下了命令,并循着地上与他不同的脚印,轻轻来到了大门紧闭的院落前,看了看门口尚未被落雪遮去的脚印,孙小果做了几个手势,两名亲兵便左右散开,消失在漫天风雪之中。 透过门缝,孙小泉看到屋里正有人出来,身上缠着厚厚的纱布,“应该受伤不轻……”如此思量一下,对方手里拎着的半个破瓦罐却是突然碎裂开来,“哗啦”里面的汤水流泄出来,溅在对方小腿上,淌着白烟,“叽里呱啦……”,孙小泉听对方以雪国语言说了一句,又抖了抖腿,就随手将碎裂的瓦罐扔在了墙角,转身走回偏侧的一间屋子。 “莫不是一只肥兔?” 孙小泉幽幽思衬着,从对方身上的甲胄,他未能判断出什么有用的价值,但对方有着与兵卒截然不同的气态,这一点他还是能看得出来,但至于能有多肥,他一时间也未曾清楚。 在绕着院子侦查了片刻,孙小泉已经将院子里的情况了解个大概,拢共有四人,以他看到的那个人为首,居中的屋子是几人做饭熬药的地方,两侧的屋子是暂住所用,应该是三名兵卒住一块,那名可能有将职在身的大汉,单独住一间。 院子前是一座坍塌的牛棚,被大雪覆盖,孙小泉藏在牛槽旁的草堆中,监视着院子里的一举一动,同时等待着援兵的到来。 片刻后,院子一侧有脚步声响起,孙小泉屏息凝神,手里攥着锋利的短刀,“咯吱咯吱”踩雪声愈来愈近,一道擎着长枪的雪国小兵绕过墙角,朝院子门口走去,没走两步却又退了回去,在墙角悉悉索索方便起来。 以颇有节奏的敲门声敲开院门,这时开门的已经不是之前那个扔瓦罐的大汉,双方叽里呱啦说了两句,院门再度被关上。 “狗日的,这雪国话听不懂啊……” 孙小泉藏在草堆里,只露出一双眼睛来,当看到对方进院关门后,这才颇为怨恼的咒骂了一句。 直至夜幕降临,院门才再度打开,进入院子的兵卒擎着长枪离去,孙小泉发现对方怀里似乎塞着信笺一类的东西,“看样子还真是肥羊……”,轻声念叨过,不远处响起特有的联络暗号。 当夜色完全笼罩大地,将天地间所有的光明吞噬干净,院墙外聚集起来的十余人也摩拳擦掌,准备冲入院子,痛宰一只送上门来的肥兔过年! 第四百八十一章 新年新气象(二) 当皇都庆贺新年的炮竹声尚未散尽,人们忙着道贺,忙着逛街,忙着以自己方式迎接新年,远在数千里之外的一座小村庄里,却正经历着一场殊死搏杀。 塌坯的土院墙散落一地,这种用土坯垒起的院墙,经历风吹雨淋雪腐,就会慢慢变得坚不如初,从塌坯的院墙进去,院子里的地上已经被密密麻麻的脚印占据,还有点点滴滴被冻冰的鲜红夜液体点缀其中,半截卷刃的钢刀斜插在地上,寒风吹来微微晃动,发出令人难受的呜咽,院中栽植的一棵树身之上,喷溅着一摊触目惊心的红色,还有刀砍留下的痕迹,一名脖子被鲜红遮去伤口的兵卒,静静靠着树干永久沉眠于此。 屋门大开的堂屋,门槛上残留着激烈搏杀过程中掉落在此的一片衣碎,被灌涌进屋的寒风一吹,落进一地狼藉的屋中,燃烧的火堆木屑凌乱不堪,冒着白烟的木块满地都是,有破碎的瓷碗,瓷壶碎片,分布在墙角,窗台,从其中落掉出来的食物几近冻冰,裂缝纵横的墙上以及窗杦碎断的窗台上,仍能看到清晰的摔砸痕迹,食物的汤汁这会已经被冻在墙上,窗边,无声诉说着这里先前究竟经历了一场怎样的残杀。 “砰……”,原本就裂纹无数的土墙突然沉闷一响,接着就是无数的泥屑土块飞溅空中,一道身影从墙上陡然破开的大洞里飞了过来,摔砸在地上,整个屋子也跟着震颤起来,仿佛要随着土墙的坍塌而一并屋倾。 昏黄的视线中,另一道身影灵巧钻过墙上破洞,同时映入视线的还有一把染血的刀,来人在土屑泥块漫屋充斥中快速扫量一眼,就循着地上的身影破开昏黄光线,举刀砍了出去! 地面的身影就地一滚,堪堪避开落下的刀锋,刀锋在地上磕出一连串火花,来人又提刀斜撩,大步奔突,追着翻滚向门口逃去的身影削去,对方从腰后横刀一格,刀兵相触,发出“叮”的一声清响,是一把断刀,藉着这股劲势,对方飞跨过门槛,冲了出去! “雪狗,哪里逃!” 追撵之人大喝一声,一脚踢断门槛,木屑纷飞中,几块破碎的门槛碎木被追撵之人刀尖一挑,藉着本有的力道改变了方向,狠狠砸向院中正跑向大树的雪国斥候! 雪国斥候身有重创,但感官并未消失,听到身后有呼啸声迅速迫近,一咬舌尖强提一口气,于奔跑途中猝然加速躲闪向大树一侧,一块碎木擦着他的手臂砸在了树身,砰的一声爆碎开来,另外几块落入即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消失不见,“雪国狗,躲得还挺快,嘿嘿……”,半身染血的孙小泉磕了磕牙,脚下如风起,手中钢刀挥斥成圆,刺向大树后! 这场厮杀,已经进行一个时辰之久,孙小泉一方前来的援兵已经惨死在距离这座院落大概百米远的另外一座院落周边,在那座院落前的牛棚草堆里探查的情况并不准确,待孙小泉带领十余人援兵冲杀进去,对方也闻声而动,从堂屋中冲杀出十余人来,虽然身上多多少少都带着伤,还有两名断臂的,但于这一刻对冲中,没有人犹豫后退半步,刀锋相向,血光飙起! 孙小泉身为将领,自然要与这波人中的将领对杀,起初由他判断,那个扔瓦罐的大汉是这波人里的头目,双方一交上手后,他便劈开两名雪狗,循着对方追砍而去,但在不费全力的功夫下将对方砍杀后,心中就生了疑! 之后,又连突带杀砍了两条雪狗,冲杀进了雪狗死死保护的堂屋,这才发现屋中另有他人,是三名正在烧东西的雪狗,其中两人看他冲进了屋中,便起身拔刀迎了上来,与他好是一番斗技! 通常来说,烧毁密信是保证重要信笺不被他人看到最常用的手段,孙小泉身为拒北关副将,自然清楚这些,从对方以十余人生死堵门来看,这些被匆忙烧毁的信笺就势必珍贵重要,本想藉着突杀,冲过去将火盆打翻,争取尽可能破坏对方烧信的行径,但孙小泉低估了与他缠斗交锋的两个人身手! 对方两人配合颇为熟练,或是上下夹击,或是左右开弓,于密不透风的攻防之中打的孙小泉连连后退,腿上还因此受了伤,眼看墙角一人烧毁信笺的速度越来越快,孙小泉咬牙一喝,冲屋外大吼道:“快冲杀进来,里面有大鱼!” 院中正厮杀的援兵闻声,便各自发力,有两人拼着半条命将对手砍杀刀下,藉着势头就冲进了屋中,与孙小泉配合中轰退配合默契的雪狗两人,孙小泉找了个空挡,跳脱出来,提刀冲向墙角! 随后,从与对方几次以命相换的赌命中,孙小泉断定此人才是这波雪狗中官职最大的那一个,显然对方也知晓虎狼兵将判断雪国兵将官职大小,是通过身上铠甲的颜色款式去判断,故而这名狡猾的雪国将军就早早褪去了身上的将军铠甲,换上一套亲兵的甲胄,并且找了一位形容气质最像将军的兵卒冒充将军,甚至为了以假乱真,还让其住在将军特有的单独住屋之中,孙小泉先前透过门缝看到那个摔瓦罐的将军,正是这波人精心设计的一个陷阱。 天色在寒风呼啸中渐渐深沉,孙小泉与这名雪国大将已然从最初的那座院落一路追撵厮杀进这座院落,于雪狗狼狈撞塌土墙进入院中,一直到的眼下,双方在此消耗了多半个时辰的精力和手段,交手到此刻,双方都打的人乏马困,各自无非都在凭借心头那口气在强撑,试图以这种方式消耗掉对方最后一丝丝精力。 “叽里呱啦……”,树后喘息的雪狗大将厉声说着什么,孙小泉也听不懂,但从对方主动开口这个点稍加判断,孙小泉多少也能揣度出对方要讲的东西会是什么,“……雪狗,既然害怕了,那就赶紧举手投降,免得爷爷这把刀不认人……”,孙小泉大笑一声,于迅速冲杀中吼出这句话,手中钢刀唰地砍向大树左侧! 雪国大将见势不妙,慌忙跳步向右侧躲避,还将手里的半截钢刀挥舞的密不透风,挡在身前,生怕再飞来类似碎木一样的暗器。 “哈哈……” 孙小泉朗声大笑,于身体即将撞上大树的倏忽之间,猝然选择了向右偏转,同时也果断舍弃砍向树左的钢刀,弃刀攥拳,集全身之力发于一拳,拳头之上竟起拳罡! “砰”的一声闷响,势大力沉的一拳不偏不倚轰在雪国将军的胸口位置,身上的甲胄虽然泄去不少冲力,但终究还是随着拳落于身,高大的身影倒飞而出,撞上另外一堵土墙,轰的倒在因坍塌而土屑飞扬的墙土之中,不省人事! “……雪国狗,嘿嘿……” 眼见对方再无动静,孙小泉便刀尖拄地,趁着这股时间喘口气,汗水混着血水从受伤的手臂伤口低落在地,身体因为消耗巨大而在这一刻终于开始反噬,潮涌上来的疲倦撕扯着他的心神,拖曳着他的四肢,向黑暗的深渊走去,眼前的微亮光线在晃漾,眼皮跟着打颤,终于黑暗占据上风,孙小泉慢慢倒地…… 当孙小泉再度睁眼醒来,他已经躺在一座临时搭建的营帐里,其实是半间破屋,破开的地方用草堆堵了堵,破口的顶端貌似是用一口破缸堵着,透过缝隙望向屋外天空,孙小泉听到外面有脚步声靠近又远去,“这是在哪里?”,脑海里如此想着,孙小泉挣扎起身,才发现自己已经被换上新的甲胄,伤势也得到了包扎,推开堵墙的草堆,孙小泉从营帐里走了出来,不远处站立的两名兵卒,正在拿着长枪驱撵靠近这里的人群! “孙将军,你终于醒过来了……” 有人从侧面的一间土屋中匆匆走出,近乎以小跑的速度来到孙小泉身前,一把拉住孙小泉手臂,神色激动道:“孙将军,容我替这关内数十万人谢谢你!” 孙小泉并不认识眼前这个神色激动到难以自控的中年男人,而且他也在脑海里晒滤过一遍,也没有找到关于此人的任何点滴印象,但既然对方能通过兵卒防守,安然来到他身前,这也说明对方最起码对他是没有危险的,“你是何人,为何对我感谢?”孙小果尚且还有些迷惑,便开口问了出来。 对方松开了手,侧身指了指被兵卒拦在远处的一大群人,难掩激动之色,回道:“孙将军,我是关内翁良城的乡绅代表,这些人都是听闻孙将军神勇镇关,特意前来看望孙将军的!” 孙小泉恍然大悟,翁良城地处关内中段,离拒北关不过百里,拒北关被破,雪国大军破关而入,翁良成自然首当其冲成了下一个会被破城的目标,但好在他率领的拒北关一众官兵并未因为关破而放弃抵抗,从这一方面来说,等同给即将跌入谷底的翁良城带去了希望! “那些东西都是大伙为感谢孙将军护关有功,特意带来孝敬将军的,还望将军莫要嫌弃,敬请笑纳,另外跟着孙将军一同守关的众兄弟,大伙也都有所表示,都是些不成敬意的小玩意……” 乡绅代表指着远处堆垒成小山的大箱子,还有绵延远去的车队,悉悉索索说着,孙小泉却并没有完全在听,视线落在远方肉眼可见的硝烟上,“拒北关终究还是没能守住……” 挥了挥手,示意亲兵带走乡绅代表,孙小泉朝远处临时搭建的营帐缓缓走去,巷战厮杀,也没能拖住雪国大军前进的脚步,“也不知道还剩下多少兄弟?”,思量中掀开营帐帘子,营帐里所有人望了过来,孙小泉认识的王敢当,孙流芳皆在其中,另外还有几名脸熟但叫不上名字的。 “孙副将,你总算醒了,大伙可担心的紧啊!” 王敢当迎了上来,上下打量过孙小泉后,拍了拍不曾受伤的那支好手臂,先前二人还因为副将一职有过争锋,甚至王敢当心里还有积怨,但经过这近一个月的生死厮杀,王敢当已经看清楚站在自己眼前的这个昔日对手,是怎样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能与这等铁骨汉子携手共事,何尝不是一件人间幸事! 孙小泉点了点头,因受伤而惨白的脸上也挤出笑容来,凑了凑身子,压声问道:“那几位都是谁啊,莫非都是活下来的兄弟?” 王敢当笑着点点头,转身开始介绍起来,“孙将军,我不必多说,流芳也都认识,这几位分别是翁良城的乡团头目翁凡,齐圣,左康宁,先前三位去拒北关拜访过,但孙将军忙于公务,并未亲自款待,不过是远远见过一面,昔日未能有幸相交,今日重逢于此,也算弥补过往遗憾!” “见过孙将军!” “拜见孙将军!” “拜见孙将军!” 三人各自抱拳行礼,孙小泉也依次抱拳回礼,又略略寒暄了一番,王敢当便将话题转移到了拒北关一战上,脸色也顿时阴沉起来:“诸位皆知,这拒北关已经失守,雪国大军长驱直入,下一个陷入困境的必是翁良城,故而翁良城中有志之士自发而来,携带筹集到的粮草,还有两千人的乡团勇士,想与雪国大军一较高低,也算是不负男儿之身!” 乡团头目翁凡是位年过四十的中年男人,生的一副书生面孔,听到王敢当如此看重乡团,心中也不禁有些激动,自古圣贤有教诲,男儿自当顶天立地,更何况他还是读过书的,这次带乡团前来支援拒北关守军,便是有马革裹尸的激扬心情与不退雪狗誓不还的打算,“王将军说的对,大家理当携手共进退,雪国大军即便再凶猛如虎,也有打盹的时候,到时你我便上去揪断几根虎须,打爆虎头,看它如何逞凶噬人!” 翁凡此话一出,众人也各自表示认可,孙小泉也点了点头,之后几人又商议了一些偷袭雪国大军的方法,甚至还打算以死士冲营的方法刺杀雪国大军高层。 小小的营帐,人声起伏,营帐外守军驻守森严,面无神色,来来往往,这里似乎看不到一丝过年的气氛…… 第四百八十二章 新年新气象(三) 北关战危,一纸加急密信正快马加鞭飞向万里之遥的皇都。 南书房。 南书房前原本是一片回字形的开阔地,周边被雕廊画栋围簇,每日前来南书房递送折子或者被天子召见的大臣们皆是通过两侧廊道进出,原本这就是这座红墙黄瓦的最高规格建筑特有的双廊道设计,设计者最初所考虑的常规因素中,安全自然是排在首位的。 两侧廊道之外,是两排低矮的屋舍,于南书房侍奉左右的宫奴以及护卫尽居于此,当然,这是设计者最初的想法,也为众人所接受,但这其中也不是没有令人诟病之处,譬如偌大的皇宫里竟然无一株古木,想要欣赏一下绿植,还需前往栽种奇花异草的御花园,而这其中亦是一段不短的脚程。 如今的天子殿下在登基之初,就对皇宫中的种种弊端有所意见,但当时旧王刚刚退位,新王自身势力并不稳固,朝堂内外举目无友,基于这种情况之下,想破旧立新就变得困难重重。 如今,旧王早已故去,朝堂之外的旧王盟友也一并被清算扫除干净,而且适逢皇都围陷,李姓天子权柄于此时达到真正巅峰所在,故而早就看不惯南书房门前光秃秃一片的李姓天子于这几日在早朝之上点出了想栽种古木的意思,还特意点了工部尚书问话,得到的答案自然是令李姓天子满意的。 于是乎,工部调兵遣将,在南书房门前大兴土木,依李姓天子心思,堆垒了一座假山流水的小园林出来,虽然为此户部尚书不得不递了一道不合圣意的折子,痛陈古往今来的诸多君王因醉心物外而致皇朝毁灭之史实,但李姓天子其时正坐于新落成的园林之中欣赏风景,对于户部递来的折子不过随意一瞥,便丢到手边,这道除陈述君王好物之弊,还在其后另附皇都钱库进出等一应条目的折子最终被陆陆续续递上来的新折子压盖于底层。 自小园林落成,李姓天子几乎就将南书房搬了进去,召见朝臣在此,另开小朝会商议朝事亦在此,甚至宴请臣子这等私事也安排于此,虽然有站朝几十载的老臣联名递了几道折子,但这些折子的最终下落一如先前户部所递一般,石沉大海,渺无回音。 新年初二,李姓天子便早早来到小园林中,唤来宫奴吩咐下命令,要在此地以晚辈礼节宴请居于南城的皇叔,南城先前有皇戚王公一堆,假假真真,尽是一些九曲回肠的弯弯绕关系,虽然八竿子也打不着,但论算起来,却也与皇家的的确确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这也是很难彻底清除这群皇戚王公真正的根源所在。 但唯一与李姓天子同姓且同宗的李姓王爷,其实就那么一位,提及这位如闲云野鹤一般的王爷,南城人众或多或少都知晓一二,但搁在北城问及,远不如提及这位王爷的独子知晓的人多,大抵是因为混世魔王李世昌的鼎鼎大名,有止小儿夜啼之效。 在接到皇宫递来的口谕后,王府上下于初一当天就开始了准备,赴宴的主角宗王为了能在年轻的子侄皇帝面前不那么显老,便顶着正月不能剃发的禁忌,出高价请来南城最有名的剃头师傅,美美的来了一出年轻蜕变,虽然这途中发生了一点小不愉快,但结果还是令人满意的,宗王难得真正的开心。 初一夜,宗王差人唤来儿子李世昌,说了皇帝宴请宗王府的好消息,李世昌本就对这些吃吃喝喝无甚心思,但也不敢表露厌烦的情绪,毕竟再惹怒老子,他又要面临被关禁闭的风险,而素来闲不住手脚的他,若是被关了禁闭,还不如一刀砍了他便是,这是小王爷李世昌对关禁闭的想法以及切身感受。 正对着铜镜自我端详的宗王满面红光,正应了人逢喜事精神爽的老话,李世昌老老实实搬来凳子坐着,宗王不问话他也不主动开口,父子二人就这么一直在屋中沉默了许久,最终还是宗王叹了一口气,对着铜镜于梳理齐整的发丝中揪出了一根银丝,有些落寞说道:“世昌啊,今天为父找你来,你可知有什么目的?” 李世昌乖巧地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但其实是他懒得去猜,于他看来,朝堂上那一套云遮雾绕的彼此猜疑,远不如上街调戏几个女子惬意,调戏女子,女子就会惊慌失措地满街跑啊,而他最喜欢在后面追,边追边大笑,这种心里满足感是他去过一次便不想再去的朝堂所不能给的,所以他对所谓的权势并无任何的好感,但也仅此而已。 宗王听此答案,也不诧异,自己这个儿子是如何一副心思,他一清二楚的紧,但这不重要,而且这也不是今夜他所想要说的内容,将揪断的银丝捻在手指中,宗王缓缓走到儿子李世昌跟前,将银丝递了过去,说道:“世昌啊,你看为父已经生出了银丝,掐算起来,为父将过六旬,于你这般大的年岁,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纨绔子弟,终日遛鸟养马,上街游逛,银子花出如流水,与那些王公皇戚府邸里出来的纨绔子弟没什么两样,其实这也正常嘛,年轻人喜欢这些,无可厚非,王府又不是供不起你挥霍……” 坐在凳子上的李世昌乖乖听了这么半天,虽然厌烦听父亲谈说一些他根本没有兴趣的东西,但这一次他还是听出了父亲言语里流露的温情,在微微错愕之余,他也稍稍抬眼望去,藉着黄熏的光亮,宗王脸上如刀刻斧凿一般的皱纹清晰入目,李世昌心里顿时有些难受,眼睛红红的,想开口说句安慰父亲的话,却张了张嘴不知该具体说点什么,是该说父亲辛苦了,还是说儿子不孝,一旦说错话,会不会受到责罚,在有如此心理反射的调节下,李世昌终究还是没能说出话来。 宗王看着张嘴却无语的儿子,也知晓这个在外面胡作非为的不孝子是想说句什么令他这个父亲开心地话,但或许是被自己这副形容吓着了,所以才没有说出口的吧,宗王拍了拍儿子李世昌的肩膀,心里想着。 “世昌啊,为父今天将你唤来,主要想说的其实不过一句话而已,你听好了,我只说一遍,你没听清或者听错了,或许为父从此再无机会对你说了……” 宗王吹落手指中夹捻的银丝,将准备站起身来的李世昌又按着肩膀压坐在凳子上,看着似乎觉察出异常而显得局促不安的儿子,宗王倒是略有慰籍,“从今以后,你就做一个富贵闲人好了!” 从父亲房里出来,李世昌觉得头晕晕乎乎的,从他踏进房间起,就感觉到父亲与往日的不对劲,素来不喜对镜自照的父亲却盯着镜子中的自己看了足足一刻钟,而在这一刻钟里,屋子里悄寂到落针可闻,他甚至还特意改用口吐纳,特意掐算了时间。 到后来父亲情绪不对,与他说出那一番从未听过的话语,甚至最后那一句几近带着央求,“……做一个富贵闲人好了”,说完这句,李世昌罕见看到有眼泪从父亲眼角落下,这是他长大至今,第一次看到父亲落泪…… 穿过廊道时,护卫时头正匆匆过来,看到李世昌面色不对,往日脸上那种嚣张跋扈的神色一去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这是发生了什么事吗?”,时头下意识于心中自语了一句,却依旧行礼,而后道出了他刚刚得知的一件事情:“小王爷,据府衙传来的消息,今日来王府给王爷剃发的师傅,在到家后离奇死亡,府衙眼下正派捕快全力侦办此案,相信不日就会有结果……” 半个时辰前,护卫时头正于木人街一家酒楼雅室与人聊叙,从对方嘴里得知如今的天子殿下要于翌日宴请宗王府,时头还在思量这其中有何问题时,对方却又道出刚刚为宗王剃发的师傅在不久前离奇死亡,将这两件看起来毫无牵涉的事情放在一起说出,负责王府安危的时头自然有所觉察,再匆匆结束闲谈后,便火急火燎赶了回来,凑巧撞上神色不对劲的小王爷李世昌,时头便以为是府里出了什么乱子。 心中难得有事的李世昌根本无心听时头说什么狗屁东西,看着在眼前嗡嗡嗡嗡像只苍蝇一般飞绕的时头,李世昌心中不觉烦闷的厉害,走快几步想甩开对方,但对方又像块牛皮头粘了上来,“哈……”,李世昌蓦然哈口气,止步,扭头望向苍蝇一般的时头追上来,在他眼前搓磨着两只触手,手臂抬起,时头有所反应,退了两步,李世昌面无表情盯着时头,同时手指戳面,从眼角挤出无穷的恶意,吼道:“给我滚……” 撵走时头,捎带吓走了廊道远处的几名婢女,李世昌失魂落魄回到房间,搬来桌椅堵上房门,鞋也未脱,便掀开被子上床睡觉,脑海里一直还在想着父亲说的那句“……你就做个富贵闲人好了!” 坐上只有皇帝才有资格乘坐的轿驾,宗王趁还能回头看到王府大门之际回头看了一眼,于门前站立的众人里,并没有看到儿子李世昌的身影,“兴许是睡过头忘记了……”,宗王自我劝慰一句,放下了轿帘。 心如止水。 一路随着宫奴兜转复行,终是来到久违的南书房,当看到矗立门前的小园林时,宗王不禁有些错愕,但也并未表露太多情绪出来,领路的宫奴似乎有所觉察,便开了口说道:“陛下近来,皆是在此中处理政务……” 到了园林内门口,宫奴已经进去禀报,宗王趁这空余便四周打量了一眼,小桥流水,曲高和寡,正是前朝皇帝最喜欢的那一套,“……也不知是怎么了?”,心中正有此问,宫奴折回示意,他可以进去了。 “……经常听父王说,当今陛下如何神武,与我这个纨绔子弟根本是天地云泥,虽然时常会因此想念陛下,甚至想一较高低,但苦于没机会进宫面圣,所以世昌对陛下的这想念之情,可是值得陛下浮上一大白!” “……看来是寡人的错,世昌堂兄想念寡人,今后大可堂而皇之来看寡人便是,这一杯寡人先饮了……” 来到流水潺潺的屋外,宗王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屋里刚传出相谈甚欢的话语声不是儿子李世昌还能有谁,但这不对劲啊,他一个头大无智的纨绔世子,何时学得这般客套谦词,有如此胆识敢独与天子共处,掐了掐大腿,宗王仍觉得是梦境,但屋里之人似乎掐算着时间,料想他已经站在了门外,“皇叔,快快请进,莫要与寡人客气了……” 屋中迎出一人,龙袍加身,未戴金冠,手里还拿着酒杯,脚步走的也趔趔趄趄,似吃醉一般,宗王揖礼,被李姓天子扶起,掺着手臂进了屋,李世昌正毕恭毕敬站在案几边侧,刚要行父子礼节,便被李姓天子挥手制止,嚷道:“世昌堂兄,你们父子二人就莫要再客套了,寡人今天是宴请吃酒,又不是要你我三人彼此客套,快快坐下,吃酒吃酒……” 李世昌领命而坐,背对门口,李姓天子将宗王搀坐在上位,自己居于次席,打量一眼二人,李姓天子提酒笑道:“今日李氏皇脉难得聚齐,皇叔为上,堂兄居中,寡人之末,昔日因事务缠身,淡了这份亲情,是寡人之错,但于除夕之夜,寡人突然顿悟,人世间莫过于亲情最为弥足珍贵,其他皆是过眼烟云,所以就差人传了口谕,请皇叔堂兄前来,今日重聚,也算弥补寡人往日之过了……” 宗王提酒,连连惶恐,道:“陛下言重了,言重了,国事为重,国事为重……” 李世昌只是提酒,并未插话,安静乖巧的像个孩子。 推杯换盏,回忆往昔,再憧憬将来,待三人各自皆有醉意时,屋外已然深至半夜子时。 从皇宫回来,下的轿驾,父子二人相互搀扶着,跌跌撞撞踏进了宗王府…… 第四百八十三章 新年新气象(四) 新年伊始,汇海门下的贩夫走卒出入也较比往常要频繁颇多,这些来自天南地北的商人带着自己的银子与货品,同时带着对未来美好的憧憬,踏入这座寸土寸金的天朝之心。 北城街头如今的气氛已经恢复七八,大大小小的商铺也都开了张,偶尔撞见没开张的,人们也大抵能猜测出是何故,在年前那场人祸中丧命的北城人众,据府衙张贴出来的通告来看,数字还在一个众人能够不那么诧异的度上,当然,这只是流于表象上的一种说法,一旦你进入酒楼茶馆或者坐于街边酒肆面摊,听到的入耳流言又会是别有洞天,令人心神胆寒。 王海,是地地道道的北城人,生于北城,长于北城,算上刚过的这个年头,已经四十有七,于十五六岁就结婚成家的普遍情况来说,这个年岁已经称得上高寿,甚至是儿孙满堂,群孙绕膝,但王海每日还是喜欢做些糖葫芦,数量也不多,也就二十根左右,天一亮就扛着东西上街,天黑卖完才回家,日日如此,月月如此,年年亦如此。 家中亲人不是没有苦口婆心劝过,但王海素来油盐不进,甚至被逼的急了,还会离家出走躲出去几天,等家人急得满街找寻,再得意洋洋以胜利者的姿态回家,如此折腾了两次,家人也被折磨的筋疲力尽,索性就不再过多干涉。 当没有了家人的干涉,王海早出晚归的情况也就变得愈发严重起来,有时天刚蒙蒙亮,王海却是已经扛着糖葫芦出了门,有时夜半三更天,方才心满意足踏月回来,王海的儿子王金藤也私下跟踪过几次,但跟来跟去,却也没查出什么结果。 新年第七天,这是王海消失后的第七天,王海婆姨在除夕夜等了自家老伴一夜,天一亮就匆匆去了府衙,要府衙帮着找人,至此,王海消失的疑案就挂在了捕头陈冲的肩上。 于此同时,葫芦巷炸油食的郭老实也于阖家欢乐的除夕之夜离奇消失,同样又是家人匆匆赶来报的案,这是自卖糖葫芦的王海消失后,又出现的一例家人失踪疑案。 当然,事情从不会遵循人的主观意志去发展,这也意味着北城失踪人员没有就此打住,在过了初一初二两天到的初三,府衙门前挤满了前来要府衙帮忙找寻自家失踪亲属的北城人众,府尹阚白自知事情严重,在出面亲自一一问过报案家属,让师爷详尽记录失踪人员的情况后,便带着厚厚的卷宗赶去了兵部尚书来俊臣的府邸,府衙办案,除了需要时间,也就剩下人手的问题,皇都府衙捕快共二十人,捕头三人,分三队,大体算来,基本是每个捕头手下能有六七人,而这算上捕头尚不足十人的规模,应对的却是皇都整个北城的大小案件,由此可见,每一位捕头身上的担子,是何等的沉重。 来俊臣此时正于家中宴请宾客,听门房前来禀报后,就差人将府尹阚白,捕头陈冲,孙宁三人暂移书房等候,茶水点心一一奉上,他也在匆匆结束宴请,送走宾朋后,赶到了书房。 见面简短寒暄几句,阚白就将记录情况的案宗摆在了来俊臣身前的案几之上,捕头陈冲,孙宁在阚白身后静静站着,屋子里的炭火烧的旺盛,来俊臣扫过一眼案宗后,摆手示意几人坐下说话,待三人各自落座,来俊臣又将炉子上煮好的茶分倒成四杯,同时笑道:“托皇上的福,才喝上这上等的鹅尖,几位大人快快品尝一二,皇上还等着我回话……” 话说至此,毫无心思品茶的三人也就各自执杯润了润嘴唇,来俊臣这次笑意满满,翻看着卷宗说道:“北城人众,据我所知,已超百万之众,虽然年前经历了一场天灾,但活下来的人众大抵也有个六成,而这份卷宗记录的失踪人员,不过六十五人,也就相当于每一万人中消失了一人,难道这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吗?” 府尹阚白张张嘴,看着神色平静的尚书大人,喉咙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堵住一般,身后静静坐听得陈冲,孙宁二人也是各有心思。 来俊臣看眼有些目瞪口呆的府尹大人,摩挲着茶盏边沿,即是提醒又是点拨,笑道:“府尹大人,你可知道兵部如今究竟是什么样子,是不是看我这个尚书大人于朝堂之上左右逢源,人人围簇,风光无限,就觉得兵部这个千疮百孔的烂摊子是个香饽饽,砸到谁人头上也得沾些荤腥,更不用说我这个事事圆滑的来大人了,我说的可对?” 话音未落,阚白就要起身谢罪,被来俊臣探手压下,转而自己起身走到卷宗堆垒如山的书桌前,从中拿了一沓折子过来,坐下后递给了一头雾水的阚白,示意:“先看过这些再说话,想想这些问题有没有这些大人折子上所说的那般严重?” 阚白皱了皱眉,却也揭开了第一道折子,折子是平州府尹张灿舌于年前七月写就上递,但因为时时皇都围困,官道驿站也陷入几近瘫痪的状态,这道陈述平州城中有小二夜啼扰民而发生纠纷的折子便被堵在了某座驿站,待到战事止戈,官道通畅,这才呈现在了李姓天子的皇案之上,按理说小儿夜啼邻里发生纠纷,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小事,但这个平州府尹张灿舌却将这件小事详尽记录于纸端,而且又上报于朝堂,阚白自然不会觉得自己比这同为府尹的张灿舌厉害,于心中思量一番后,苦笑着点了点头。 第二道,第三道……一直将十余道折子悉数看完,阚白才看出尚书大人的意思,这十余道折子里皆详尽记录着一州一地的碎事,芝麻大而已,于一州一地来说,无足轻重,甚至可以说是忽略不计,但这些州地府尹却是乐此不疲,耗费大量笔墨于此,原因其实只有一个。 天子每天批奏各州地呈上来的折子用意,在于随时了解这座州地的情况如何,这是天子批奏折最真实的目的所在,而这些州地府尹皆是人精,在看明白天子心思后,便想出了如此对策,大事化小,舍弃那些影响可能极其恶劣,或是于民众举足轻重的事件不报,专门挑选这些鸡零狗碎的琐碎事上报,除了让天子知晓他们管辖的州地平安无事,再就是以这种碎事给天子增压,一朝天子每日所需处理的事情茫茫多,批奏折不过是其中一件而已,但倘若这一件事消耗心神过多,时间短无妨,时间长此以往却是一件令人头疼的事情,所以找人代批就成了必要。 而这找人代批,与天子亲批,较比起来自然就存在可以周旋的余地,无非是多走走门路,使使银子罢了。 所以,府尹阚白在想明白这一点后,心中亦是苦涩难言,自古为官,就只有清贪之分,而皆知清官难当,贪官要被钉耻辱柱,背负万古骂名,但真正进入朝堂,接触深如渊海的官场世故,想要再谈什么清贪,无需他人言说,自己就会觉得好笑。 来俊臣在阚白翻看奏折的这一段时间,只是喝茶,当看到府尹大人手中奏折看尽,随手搁下茶盏,起身过去又拿了一沓折子过来,同样交给阚白,让其翻阅。 阚白本想解释一番,找个由头推脱,但看到尚书大人不容置疑的眼神后,便强行耐着性子继续翻看起来,不过这次折子中上呈的事情要比先前的影响重大,是一些州地灾涝以及赈灾的折子,但阚白发现其中一个问题,这些折子写就上呈的时间却是早于先前那一批的,又回忆了年前朝堂诸多议事,阚白面色顿时变得清冷起来,这些折子上呈的大事于年前朝堂议事,根本无人提及,就仿佛是被遗忘一般,众臣于天子提出的议题或是慷慨陈词,或是潸然泪下,各自诉说着冠冕堂皇的忠骨之言。 到的此时,阚白已然真正明白眼前这位尚书大人真正意图所在,于心中叹口气,默默将折子放在案几之上,斟酌言辞的同时,也思量着该如何开口。 来俊臣似乎有些意外,笑道:“府尹大人果真是聪明人,这才看了两沓折子,就能看明其中的深意,厉害啊,来某钦佩!” 阚白心生苦涩摇摇头,正要开口说正事,但被来俊臣再度拦下,“府尹大人无需多说,你带着这卷宗过来,我就明白你所为何来,那我也说句敞亮话,你要的人手我这里没有,兵部也解决不了,但兵部可以伸以援手,令兵马司巡城之际,多替府衙捕快兄弟担待一二,如此一来,也算是有所分忧,皆大欢喜……” 从尚书府出来,阚白心思复杂,走在前头一言不发,而身后跟随的捕头陈冲与孙宁二人,也是心有不满,但也仅此而已,讨要援手是不可能了,这六十余桩疑案,只能他们府衙自己解决。 兵部如今正如来俊臣所言,是一个千疮百孔的烂摊子,北上的三万援军以及随行辎重还是兵部左右周转,辛苦积凑出来的,而这背后还有一些朝堂之外的助力,当然,这些注定是无法被多数人知道的秘密,阚白同在是多数人中的其一。 而且先前,阚白独子亦是军中斥候,阚白通过其子或多或少都能了解兵部内部的真实情况,皇都围困一战中,兵部是消耗积蕴最深的那个,这也是来俊臣这个兵部尚书能平步青云的原因,私下已有流言,说来俊臣这个天子红人,是踏在兵部无数兵将的尸骸之上成就的,对此,来俊臣置若罔闻,也并无任何解释。 尽管三人心情不佳,但街上过年的气氛还是相当浓郁,穿着新衣的幼子追来跑去,携礼去拜访的行人比比皆是,有遇到相识的,也会停下脚步拱手恭祝一二,妇人们涂抹着新买的胭脂水粉,带着好看的珠钗首饰,走在街上便是一道道引人瞩目的风景画,商贩各自卖力叫卖着自己的货品,喧闹中流露着滚滚生机。 阚白买了三串糖葫芦,三人各自一串,刚吃第一口,阚白却是叹了口气,“那王海便是这等卖糖葫芦的小贩……” 陈冲与孙宁对视一眼,陈冲便开口说道:“大人,这失踪人员虽多,家属也来府衙闹腾的厉害,但卑职从这些案件中看出了一点东西……” 阚白闻言大喜,恰好几步远外有酒肆林立,便指了指街边酒肆,道:“时值晌午,不如坐下来说?” 三人落座后,点了酒菜,酒肆客人也不多,三人就坐了最角落的一张桌子,掌柜过来递茶,陈冲接下于倒茶中开了口,“这些案件中有一个共同的疑点,失踪人员皆是年前正常,但于除夕夜当天,却出了意外,大人你想,除夕夜家家燃放炮竹,动静极大,这于庆贺新年的平常人来说自是正常不过,但对于那些想要伺机作案的人,却也是极佳的作案环境,即便发出点什么大动静,也会被炮竹声遮盖,如此一来,也就能解释清楚为何一夜之间消失这么多人,却没有任何人发现的原因了!” 阚白眯了眯眼,“陈捕头的意思是,这些失踪人员都已经……”,话未说明,阚白只做了抹脖的动作。 陈冲点点头,一旁的孙宁亦是点了点头。 阚白压下心中蹿升的怒火,咬牙切齿道:“这等心思恶毒的歹人,捉拿归案后,定要他们好看!” 吃喝过后,三人一路直去府衙,但并未敢从正门进,而是迂回至后门悄然进入,府衙门前正拥簇着心急如焚的亲属家人,三人若是此时从正门而过,只怕会是被众人拦下,万一再冲动起了争执,就又是一件头疼的琐事。 三人于阚白书房商议后,便开始各自行动,陈冲从后门出来,一路直去汇海门,他要寻求陈西星的助力,而孙宁则是带着十余位捕快,奔赴案宗中提及次数最多的一个地方,一条不起眼的街巷。 第四百八十四章 新年新气象(五) 女子,在男性为尊的时代,想要做成功一件事情,势必会承受一些来自这个时代给予的无形压力。 繁花是一位妇人,在北城街边开了一家面摊,因为经营有术,所以生意挺好,来此吃面的食客,其中也不乏冲着她的姿色而来,些许人在见过半老徐娘,犹有风韵的繁华后,大抵也觉得银子花的不冤枉。 对于这些打着吃面实质另有所图的食客,繁花并没有太多的想法,人生一皮囊,好不好看都是爹娘给的,他人要看就看,即便眼睛再色咪咪,也不能从她身上剐下二两肉去,而且面摊生意因此还能兴旺许多,也算是祸兮福所倚。 只是自打繁花于此地开了面摊,周边卖面的生意就近乎成了陪衬,渐渐的,关于繁花如何不守妇道,如何与野男人私会偷情的风言风语就传的人尽皆知,有鼻子有眼,甚至有贪图美色的男子在听到如此传闻后,特意带着银子前来,但被繁花厉声拒绝,男子颜面扫地,狼狈离开时还不忘冲繁花撂下几句挽回颜面的糙言恶语。 这一日,因为是新年的缘故,街上行人要比往日多,但坐下来吃面的食客却少得可怜,大抵是在家中好吃好喝一番,才与家人朋友上街闲逛,在过的晌午后,繁花心中也有事思量,便收了桌凳,推着小车打算回家。 在经过回家必经的一条巷子时,繁花发现身后有人在偷偷跟随,便生了心眼,于转过巷子的拐角,调转车头,迎着身后尾随之人走了上去。 之所以如此冒险,原因在于接下来早走一段路,行人远比眼下此地少的多,基本算是一条废巷,据说是因为那几座院子闹鬼的缘故,才导致整条巷子都无人敢接近,繁花每天推车经过那条鬼巷,虽然没有发生什么,但难免脊背发凉,心中忐忑。 迎着尾随之人推车走去的途中,繁花嘴里也念念叨叨起来,“……记性怎么这么差,凳子都掉了,还不知道……”,自说自话中,藉着随意编了一个找凳子的缘故,繁花心情忐忑的与一位同样是妇人的女子擦身而过,繁花有留心到对方也打量了她一眼,二人就此别过。 推车特意兜绕了一圈,才好不易回到家,繁花也不敢再将推车放在门口,便唤了邻居大哥帮忙,二人合力将推车抬进院内,繁花有意挽留邻居大哥留下来吃饭,但被大哥家中的婆姨暗语讽刺了两句,男子也觉得尴尬,就安抚两句后便匆匆离开了。 回到屋中,繁花憋在眼里的泪水这才无声落下,她先前不是没有男人,只是那个待她呵护备至的男人是个短命鬼,两人成亲后便得了一种怪病,浑身有气无力,终日需躺在床上休息,身体也一天天消瘦下去,原本是一出恩爱到令人艳羡的好日子,但不曾想上天给她开了玩笑,一转眼将所有东西统统收了回去,这些每每思量都令人心酸的旧事,繁花只能压在心底,待到夜深人静时,才拿出来自我咀嚼回味,翌日醒来,枕头也常常是湿的。 方才被邻家大哥的婆姨暗语中伤,是在成为寡妇之后常有的事情,老话说寡妇门前是非多,一点不错,原本她生的就颇有姿色,周身窥觑之辈自然不会少了去,加上自她相公病死床头,关于她偷汉子的流言恶语日渐就多了起来,方才已经还算好的,若是碰上个刁蛮泼辣的主,又不知能蹦出什么样的恶语来,于此,久经如此的繁花也已经习以为常。 因为并未顾得上吃晌午饭,繁花这会便开始忙碌着生火做饭,日子再苦,肚子总是受不得气,需要好好对待才是,很快生好火,锅里也煮上了面条,卤子倒是不用再做,推车上就有现成的,坐在灶火前,望着燃烧不息的火苗,繁花蓦然笑了笑。 都说卖什么都不吃什么,她一个于街边卖卤面的寡妇,也是这般,人生是不是都是这样平庸,每个人都过着他人不用深想都能预测到的寡淡日子,财米油盐酱醋茶,吃吃喝喝,迎来送往,过一天是一天,平松而淡然…… “笃笃笃”,院门响起,繁花翻飞的遐想被敲门声打断,听上去倒像是女子的手劲,与寻常男子沉重的扣门声截然不同,繁花如此想了想,脑海里却是不由自主想起来那张擦肩而过的头脸。 抱着如此胡思乱想,繁花却也起身出去,先隔着门缝看了门外一眼,只看到一道侧身,对方是位女子不会错,但好像并不是先前仅有一面之缘的那位,繁花这才稍稍安心,打开了院门。 “……你以后就叫尸繁花,尸家一脉的传人,你原本就在自家相公病死后于家中吞药随他而去,但神魂中却有前世不曾散去的执念占了你这副躯壳,所以从一定程度上来说,你已经不能算是活人,而是一具行走于世间的活尸……” 当繁花听到对面而坐的妇人如此胡言乱语,心底也不为何突然升起一股无名之火,逼迫她想撕碎眼前这个令她从心底憎恶的女子,甚至她都没有发现,自己的整张头脸早已变成清淤之色,嘴唇发黑,而且十根原本圆润有肉的手指却变的干瘦如柴,指甲也变得好似不是她的…… “……念你至今,并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尸家便替你打碎这道前世执念,所有的因果报应由尸家一脉承担……” 一阵天黑地暗,身体像是有什么东西被一点点抽出,脑海里翻江倒海的记忆混乱不堪,头疼欲裂…… 繁花的隔壁,住着一对小夫妻,丈夫生情憨厚,长的倒是浓眉大眼,早年开了一家肉铺,但没做多长时间便关了张,之后再做,却是改成了卖酱卤肉的生意,银子没少赚,妻子就是于这其间相识,才走到一起的。 男人名叫魏大牛,大抵老父亲在起这个名字时,想要自家儿子能长的如牛一般茁壮,名字普通,但寓意的内涵,却是一份令人感动的疼爱,女子名为瓦柳,名字与人一样,似柳枝那般柔弱,楚楚可怜,与身材中上的丈夫走在一起,更显娇小玲珑,让人疼惜。 因为前两日的事,魏大牛正为此发愁,一墙之隔的邻居,低头不见抬头见,总归要好好相处才对,但自家婆姨却是不分青红皂白将对方羞辱了一通,寡妇独居,已然不易,自家妻子这是欺负人啊! 正当魏大牛为如何该向邻居道歉的事情发愁,妻子瓦柳也觉察到了丈夫的不对劲,便丢下手中的活,走到心思神游的丈夫身侧,一把揪住耳朵,质问道:“又在想隔壁那个贱货了,是不是一天不见,心里都觉得痒痒的……” 魏大牛甩开妻子手,气呼呼辩解道:“人家繁花姐,行的端坐的正,身正不怕影子斜,那些风言风语根本都是假的,外人这么诋毁也就算了,连你也跟着凑热闹,你不觉得自己太过分吗?” 往日里,魏大牛对妻子那是一百个顺着,指东不敢往西,咳嗽一声都得问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像今日这般顶撞反驳,于往日根本不可能发生。 妻子瓦柳也觉得诧异,但早已对丈夫魏大牛脾性摸得一清二楚的她,自然不会被丈夫这一反常态的态度吓住,同时心里也升起火来,柳眉一拧,手指魏大牛脸面,骂道:“怎的,知道心疼那个骚狐狸了,人家都能偷汉子,为什么我不能说,是不是因为你心里有鬼,与那骚货做了对不起我的丑事,怕被我点破,魏大牛,你真没良心,老娘嫁给你,风里来雨里去,福没享到,苦日子倒是过的没完没了,今天你要不给我个说法……” 夫妻这边刚一开吵,门外就挤满了闻声而来的街坊四邻,有住的时间长久的,也敢出声凑个热闹,反正看热闹的不嫌事大,不过好在院门关着,街坊四邻一时间进不来,只能隔着门板听动静,妻子瓦柳虽然娇蛮,但也是个识大体的,无声将眼泪收了回去,转脸就笑意盈盈去开了门,魏大牛满脸通红站着,听到隔壁有轻咳声传来,知道这是繁花姐给他的暗示:先前他们夫妻二人的争吵,她已经听到,但不会在意,魏大牛在感动之余,转身回了屋子。 没热闹继续瞧的街坊四邻,便纷纷败兴离去,站于门口的妻子瓦柳思量后,决定敲响繁花的院门,当院门被打开,妇人繁花好似就是在等待她一般,将她迎进了院子,院子里栽种着不知名的花草,也种了些应季菜蔬,长势倒是喜人,角落放着做生意的推车,旁边是灶火间,瓦柳四下扫量,小院被打理的井井有条,她也没能瞧出什么毛病来。 “魏家妹妹,屋里坐吧……” 繁花将瓦柳迎进屋子,出去提了热水进来,给二人煮上茶,这才坐到瓦柳身前,平静从容地打量着这个视她为肉中刺的女子,开口问道:“魏家妹妹,对我成见很深,这一点我不怪妹妹,寡妇独居,本就不易,往日里即便有心避嫌,但也堵不住悠悠众口,那些恶语诋毁的人,就让他们说去……” 瓦柳听着比她年长几岁的妇人娓娓说来,奇怪的感觉到自己心底仿佛被注进了一股暖流,正一点点将原本升起的怒火点点蚕食吞噬,而她却是只能眼睁睁看着,根本无能为力做些什么…… 妻子瓦柳从繁花家回来时,魏大牛正在做饭,算是为自己先前鲁莽表示歉意,毕竟妻子跟着他确实吃苦遭罪,享福的日子没有,瓦柳不过看了蹲在灶火前的丈夫一眼,便回了屋子,魏大牛愣了愣,妻子瓦柳这有些清冷的面色,不像是在与他怄气,倒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似,“……繁花姐究竟说了些什么……”,魏大牛好奇地自语了一句,打算在吃饭时厚着脸皮与妻子讨问个明白。 片刻后,魏大牛端着做好的炒面进了屋子,妻子瓦柳正坐在桌前,冲着桌上的茶杯发呆,将瓦柳最爱吃的炒面放在桌上后,魏大牛笑道:“老婆,你尝尝看,今天这炒面里,老公给你加了什么?” 瓦柳点点头,却是再无昔日的惊喜神色,拿起筷子挑了两根炒面尝了尝,便皱起了眉头,“不好吃,没有什么味道,炒的太过了……” 魏大牛脸色僵住,这炒面可是他哄老婆的拿手绝活,往日里只要瓦柳稍稍生气,他就会用这炒面来谢罪,一试一个准,包治百气,“……让我尝尝看,不会啊,火候刚刚好,这肉丝炒面可是你最喜欢……” 话音未落,瓦柳却是捂着嘴跑出屋外,“呕……”的一声吐了出来,魏大牛连忙追了出来,轻轻拍抚着妻子后背,瓦柳又呕了一会,便起身回了屋子,脸色煞白,像是生了大病。 “柳儿啊,你先在家里坐着,我去给你找个郎中回来……” 魏大牛觉得妻子生了大病,也再无心关注什么炒面,于床下拿了银子,撂下话来,便匆匆出了门,去街上找郎中。 面色难堪的瓦柳看着桌上的炒面,眼睛深处像是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啪”,瓦柳一把将炒面盘子打翻,神色厌恶的将地上炒面狠狠踩了两脚,喉咙里发出“呵”的一声轻音,仿佛是从地下炼狱里蔓延而来…… 巷子中有一条流浪狗,魏大牛平日撞见,便会扔些吃食,一来二去,这条流浪狗见着魏大牛,就俨如亲人一般,摇头尾巴晃,有时还会趴在魏大牛院门前睡大觉,像是守护自家主人也似。 当魏大牛带着请回来的郎中匆匆回到家,郎中便给瓦柳号脉诊断,之后开了对症的药,叮嘱按时煎服云云,之后拿着银子离去。 因为进来时匆忙,院门便不曾顺手关上,门口的黄狗便藉着机会溜进了院子,魏大牛正在灶火前忙着煎药,黄狗围着魏大牛转了转,又嗅了嗅,便走到屋门口,冲着屋里龇牙咧嘴罕见叫了起来,“汪汪汪……” 魏大牛担心狗叫再吓着妻子瓦柳,便用烧火棍将狗驱撵了出去,但黄狗却是不愿离去,依旧在院门口冲着“汪汪汪”地犬叫着…… 第四百八十五章 新年新气象(六) 当陈冲匆忙来到汇海门后,找了一位眉目和善的兵卒问话,当他问及陈西星时,对方却是上下将他打量一番,在确认看到他手里那块代表捕头身份的腰牌后,这才告知他陈小将军已经随军北上多日,眼下只怕就要到达边陲拒北关,若是有衙门要事,陈将军倒是在帐中,他可帮忙通禀,莫要误了公事。 陈冲一阵错愕,却也抱拳道谢,之后便离开了汇海门,匆匆赶去与孙宁汇合,他在赶往汇海门的路上,脑海里一直在思量着那几十起神秘失踪的案子,以他多年办案经验来判断,虽然这些案子发生的时间过于集中,多是除夕之夜,但仔细分析后,就会发现这些案件之间并没有太大的关联,就如同一粒粒散落在地的石子…… 穿街过巷,之前捕头孙宁带人先赶过去的巷子名为黄泥巷,也就是寻常的街巷,巷中居住家户都是于街上做生意的商贩,而且大多是三四年以上的老住户,往日巡街途径那里,也并无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这次却与这几十起神秘失踪案件有所牵涉,陈冲心里隐隐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去随随便便调查一番就能破案。 到了黄泥巷后,孙宁正与捕快挨家挨户敲门询问情况,有住户开门后看到门外站着带刀的捕快,还以为是官府前来拿人,瑟瑟发抖之余,却也配合的很是顺利,不过这其中却是发生了一件不怎么起眼的小插曲,仔细回味,却是别有洞天。 当孙宁敲开居中的一家住户院门,门里是一位刚刚睡醒的妇人,因为脚上还踏着绣鞋不曾穿好,瞧见是官爷扣门,妇人也多少有些紧张,孙宁打量对方之余,开口询问:“除夕之夜,你可在家中听到什么动静?” 妇人拢了拢垂下来的鬓丝,搓着手回想起来,孙宁也并未催促,静静等待着,恰巧此时陈冲赶至,便走了过来,与孙宁说了两句,将妇人的基本情况介绍了一番,孙宁回到门前,妇人忐忑不安中开口回到:“除夕之夜,民妇正于院中看烟火,倒是不曾听到什么奇怪动静,不过巷子里的那条黄狗倒是一直在犬吠,许是被烟火炮竹惊吓所致,邻居魏小哥出去驱撵过几次,之后便再没有什么了……” 妇人回答完,陈冲走了上来,与妇人聊叙起来,“这过年正是生意兴隆的好时候,怎的女掌柜反倒不出摊了,哈哈,难道是嫌自己赚得银子太多……” 二人本就认识,先前那次“狗叼人头”事件,陈冲查来查去,将这条巷子里的住户折腾来折腾去,最终不了了之,因为妇人在街边做生意,所以于陈冲调查过程中极为配合,倒不是说妇人觉悟有多高,只是纯粹不想因为案件而浪费生意,陈冲理解于此,却也觉得妇人委实不错,寡居于此,终日忙碌不停,日子过得倒也滋润,起码衣食无忧。 妇人羞赧一笑,知晓陈冲这是在与她打趣,便笑道:“借陈捕头吉言,这新年的生意会一天天好起来的,若是今后陈捕头路过面摊,民妇一定请陈捕头吃面……” 如此热络聊叙过后,妇人便张罗着推车要去摆摊了,陈冲进院帮忙将车推了出来,妇人又是一番感谢,之后便推着小车徐徐远去。 孙宁从巷尾折了回来,看眼巷口的身影,压声问道:“陈哥,你不会对这种妇人有意思吧,虽说这女子姿色不俗,年岁嘛……也算不错,但终究是个寡妇,于你这捕头身份不配,老弟可是劝你一句,莫要迷了心窍才是……” 陈冲听完,当即赏了满嘴胡言乱语的孙宁一巴掌,笑道:“你小子狗嘴里就吐不出象牙,瞧见稍有姿色的就满脑子歪心思,此妇人虽说是寡妇,但心思良善,与人方便,而且持家有方,即便终日辛苦忙碌,却也不曾为了银子而折辱自己,于这花花世界,实属不易且难得,今后你我照暗中拂一二,若是巡街遇上混混去面摊生事,伸以援手就好……” 孙宁点点头,也知道陈冲并无什么歪心思,顿了顿,却是望向巷尾说道:“陈哥,巷尾有血迹,方才我看过后,在绕过巷子后便失了踪迹,已经派兄弟们前去追查,不出一会便会有答案……” “哦,这么快?” 陈冲皱了皱眉,朝着巷尾走去,边走边说:“案发至此,已经多时,怎么可能还会有血迹残留,莫不是你看错了,杀个鸡也会如此的……” 孙宁摇头,“不像是鸡血,陈哥你一看便知……” 巷尾拐角,确实有不少点点滴滴血渍,而且于此处算是最多,再朝远处看去,就变得零星稀疏起来,远处捕快正往这边走,许是查到了东西,陈冲收回视线,蹲下身子用手指沾了血渍,在指肚上搓开,放在鼻息前嗅一嗅,眯眼说道:“不是人血,倒像是……狗血!” “……狗血?” 孙宁皱眉,便联想到方才妇人回话中有提及到邻居魏小哥驱撵黄狗的事情,此时又听陈冲提及,便有些哑然失笑,“……要真是狗血,那这件事可太狗血了,哈……” 前去追查的捕快走了上来,将情况如实禀报后,陈冲与孙宁对视一眼,彼此笑了笑,“……看来得去会一会这狗主人了,老话说打狗看主人,你我虽不是要打狗,但问狗指定是问不出什么的,只能折腾这狗主人了……” 陈冲如此说着,几人便又折回巷中,敲响了魏大牛的院门,魏大牛正与院中灶火间做卤肉,听到有人叩门,将手里薪柴扔进火里,起身去开了门。 “魏兄弟,还是我等几人,现在又有新问题登门讨教,还希望魏兄弟知无不谈谈无不尽……” 孙宁抱了抱拳,魏大牛一看还是官府捕快,也不好推脱什么,将几人迎进了院子,又跑进屋中搬来几个凳子,让几人坐下问话,而他则坐在灶火前,继续看照着火,卤肉火候也颇为重要,他做这卤肉生意不过几年,就做的生声水起,与他掌握的卤肉技法大为相关。 陈冲看着视线一直钉在灶火上的魏大牛,便主动开口打趣起来,“魏兄弟这卤肉,在这几条街上可是名气很大,先前有一次我路过卤肉铺子,本打算进去买上半斤解解馋,但因为生意实在太好,以至于我进去后又被人挤了出来,哈哈,所以到现在还不曾尝过魏兄弟这拿手卤肉,不如我便等在这里,一会待肉好了,魏兄弟先卖我半斤……” 魏大牛咧嘴笑了笑,却也知道对方是在有意夸赞他,便摆摆手道:“陈捕头切莫说笑了,这卤肉一会便好,容我给几位装上半斤,拿回去解解馋,最好能再提点意见……” 几人哈哈笑了起来,孙宁对这个魏大牛倒是印象颇深,原因在于魏大牛有个如花似玉的婆姨,孙宁先前以为是魏大牛的远方亲戚一类,本打算借机认识认识,却在一番打探后知道了女子竟然是魏大牛的婆姨,两人能结为夫妻,于他看来,当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之后又在街上目睹过两次这位女子的泼辣劲,心中咋舌之余,也觉得人生果真有趣。 有了气氛融洽的开场,孙宁便借机开了口问道:“魏兄弟,听说家中养了一条黄狗,怎不曾在院中看到?” 提及黄狗,魏大牛不禁叹出气来,用手指了指巷尾方向,解释到:“我家中不曾养有黄狗,只是先前这巷中有条流浪狗,我念其可怜,便经常给些残羹剩饭,一来二去,那畜牲便认了家门,常常趴在门前照看,若是一直如此,也并无什么不好,但自那一日起,这畜牲也不知道发了什么狗疯,冲着我家娘子一个劲犬吠,叫闹地很是吓人,我便狠心将其驱撵出了院门,本以为此事会就此打住,但却不曾料到,畜牲终究是畜牲,待我将其驱撵走后起,就终日来院门前犬吠吓人,我家夫人也因此受了惊吓……” 孙宁点点头,说道:“畜牲通人性,你对其有恩情,它便会感激你,若是没有后面的杀狗事件,你也算做了一件善事……” 魏大牛蓦然抬起头来,在与孙宁对视一眼后,便低下了头,有些后悔道:“……这畜牲终日前来犬吠叫闹,早已影响到整条巷子住户的生活,所以我才下定决心,要将它打伤赶走,但不曾动有杀它的心思,不知道孙捕头所说何意?” “哦,你没杀?” 院子里除了魏大牛,捕头加捕快都有些诧异,循着血迹一路追查过去的两名捕快于一条水沟中,发现了被人用刀砍杀的黄狗,黄狗已死,这是既成事实,而眼下魏大牛却说他没有动手,那真正动手的人又是谁,他这么做的目的何在? 魏大牛心有悲戚地点点头,“再怎么说,我也养了这么长时间,无论如何也是有感情的,驱撵走已经是我能做到的极限了,动手打杀,我是真的做不出来……” 说罢,许是被灶火呛到,魏大牛抽了抽鼻子,头也耷拉着,看上去戚戚悲悲的。 “……嗯,那你是何时动手驱撵的它?” 陈冲眯了眯眼,认真问道。 “昨天晌午,大概未时,我夫人从隔壁回来后,那条畜牲就开始发了疯似犬吠,一开始我是将它驱撵出了院子,但后来越闹越凶,我就拿了棍子一路将它驱撵到了巷尾,至少再闹腾,巷子里影响也不会太大,后来我就回来了……” “当时巷子里可有其他人经过?” “没有,至少在我撵狗的那一会,巷子里并没有什么人经过……” “哦,那你知道当时隔壁的女掌柜在哪里?” “……可能在家吧,我夫人便是从隔壁回到的家,才发生的后面这一连串事……” “那你撵狗时的动静大不大?” “动静不大啊,就是我扬扬手,吓唬吓唬而已,不过到了巷尾,我还是下了狠手,打断了它一条腿……” …… 离开魏大牛家,陈冲面色凝重,从他后来得到的消息判断,邻居女掌柜嫌疑很大,不过查案讲究一个证据所在,他眼下还不曾找到能证明女掌柜的任何蛛丝马迹,即便再想做什么,也是无济于事。 孙宁带人赶回府衙,陈冲说要上街再转一转,二人分道扬镳,陈冲一路边走边想,不知不觉中来到了女掌柜所在的面摊。 落座后,女掌柜迎了上来,用裙摆擦着手,笑道:“陈捕头,这么快就打算来兑现承诺了?” 陈冲哈哈一笑,“说来也巧,原本并未打算来此,但走着走着,不知怎的就摸到了这里,多半是女掌柜你家的卤面吸引人,将我吸引到了这里的……” 周围正吃面的食客跟着起哄,认识不认识的,总之气氛却是热闹。 煮好面,浇好卤子,将面端上摆在桌上,陈冲看一眼,点点头道:“山珍海味,也抵不过这一口卤面吃的踏实,女掌柜切莫笑话我这个面肚子啊……” 吃过面,撂下银子,陈冲起身告辞,女掌柜执意不收银子,但被陈冲拒绝,周围食客又跟着起哄,说既然来这里吃面,女掌柜不收银子,那他们下次还能不能再来? 终究,陈冲还是留下银子离去,在他藉着吃面的功夫,偷偷打量这位女掌柜,并未发现有任何的可疑痕迹,无论方方面面来看,这位女掌柜皆是一个得体大方的女子,与什么案件根本不搭边。 “难道是我判断错了……” 陈冲也不禁对自己的直觉产生了质疑,一路回去府衙的途中,又将整个事件前前后后仔仔细细过了一遍,想从细微之处找寻出潜藏的微小证据,但于结果来看,显然是他又浪费了一番心力。 快到府衙时,陈冲遇到一户匆匆赶去报案的人,陈冲问明情况,才知晓这户人家半夜遭了贼,家中值钱的东西被贼人一扫而空,因为对方也认出陈冲便是捕头,所以说完情况,就拉上陈冲要去家中,陈冲无法推脱,只能先去了解案情,打算回来后再与孙宁等同伴商议失踪案情。 第四百八十六章 新年新气象(七) 不大的院子,架长着一株葡萄藤,藤株蜿蜒,形似虬龙,值此寒冬之际,于夏日可撒下大片凉荫的叶子自是全无,光秃秃的,凄凉无二,藤株根侧被堆簇着一团黑乎乎格档东西,散发着难闻气味,陈冲不过扫掠一眼,便看出这是粪便,用人畜粪便做植株养料,实属正常不过。 留存有脚印的墙下,摆放着两口表生裂纹的老缸,被用藤条在缸口偏下位置捆束了两圈,陈冲上前将积满灰尘的缸盖挪移了一下,透过缝隙向缸内望去,如他所料,是两口腌制咸菜的酱菜缸,而且久未被人动过,他应该是第一个揭开缸盖的人。 在左边的缸口位置,以及与缸盖接触的一小片地方,留存着一个印记不完整的脚印,与墙头上的脚印相一致,应该可以断定为同一人所留,陈冲眯眼,于脑海中依据眼前看到的两个脚印,展开切合实际的想象,一个偷盗了钱财的小贼,从屋中出来后直奔于此,踏着缸口,攀附墙上,一跃而过,最终潇洒离去。 “这个窃贼还会拳脚功夫,而且身手不俗,两三人高的墙头,不过借力一次,就能轻松跃上……” 如此思量着,陈冲转身挥手,示意院子里的所有人躲开一些,他后退到屋口位置,而后脚尖发力,脚后弹起一抹尘灰,“唰”地一下飞奔而出,到达墙下之际,再次踏地而起,身体借力腾于半空,于缸口位置三次借力,本有落降势头的身体便再度腾起,手臂向上伸张,五指勾住墙头外侧的砖石边沿,于手臂借力中,身体稳稳骑在墙头之上,“呼……”,陈冲气喘吁吁,吐出一口浊气,而后小有失望叹口气,从墙头上跃下。 他依据现场留存下来的痕迹,再现了一次盗贼从屋中出来后一连串的冲,腾,抓,攀的动作,通过完成这一系列的动作,陈冲觉得事情可能会比他想象判断的情况要严重…… 首先,他身为府衙捕头,本身的拳脚功夫便是一等一的厉害,而且对于江湖各路拳脚也算知之甚深,江湖绿林中能叫的上名号者,他心中皆有或多或少的印象,这是基于一名捕头的职业素养,在看到现场留存下来的痕迹中,能从中判断出自己想要获得的鲜为人知讯息,除了需要具备强大的推断能力,还要有异于常人的丰富眼界。 这座院落中留存下来的这点点痕迹,陈冲能从中抓住自己想要的讯息,并且据实推断并展开联想,这一步骤是近乎完美的,也符合他身为捕头的基本素能,但接下来在复制犯罪逃跑的过程中,他也倾尽全力去完成,就于过程是完美的,但结果却是小有偏差,他比对方在攀越上墙之中,多借了一次力,而就是这小小的一次不同,也就令他否定了自己之前所有的想法和推断。 先前赶去衙门报案的这户人正在院子里,静静看着捕头陈冲在一点点侦探推断,并没敢出声惊扰,当陈冲在推翻自己先前猜测,朝他们这边走来时,其中的老妇人便焦急迎了上来,颤颤巍巍问道:“陈大人,可是有了结果?” 看到老妇人面有期望,陈冲大抵能理解她的心情,积攒一辈子的家底就这么被盗贼偷了去,换作是谁也难以自控,而且这名盗贼竟然还是在被动静吵醒的主人追撵中仓皇而逃,按照老妇人儿子先前的说法,这名盗贼就像长了翅膀一般,从屋子里二人之间半步之差,到出了屋子便开始拉开差距,对方的速度已经超出了普通人的认知,这一点也是他要亲自尝试的主要原因之一。 虽然心有不忍,但陈冲不能对老妇人有任何欺瞒,斟酌了一下,陈冲还是决定如实相告,“婆婆,现在我还不能给你什么肯定答复,但请你相信我们,我们一定会替你抓住盗贼,至于被盗去的财物,能追回多少,我们肯定尽力而为……” 老妇人泪眼婆娑,拉着陈冲手不肯松开,陈冲也是无奈,只得轻轻拍了拍老妇人树皮手背,提醒道:“婆婆,日子还得继续过下去,保重身体要紧啊……” 老妇人的儿子上来将老妇人搀扶到一侧,由正偷偷抹泪的自家婆姨先照看着,汉子侧着身,背对老妇人而站,从袖子里摸出一块银两,想要塞给陈冲,陈冲眼神一冷,将手负于身后,冷冷道:“劝你一句,这银两拿来孝敬我等,不如给自家老娘做件厚实点的棉衣,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望你好自为之!” 其实,在陈冲来到这家院落后,于这一对小夫妻先行问过话,便多多少少看出了一些问题,夫妻二人恩爱倒是恩爱,但对于家中的老母却是不怎么待见,如此时节,还让老妇人穿着一件深秋冬初时的单薄棉衣,棉絮薄如纸张,方才陈冲拍老妇人手后,是冰一样的凉,但老妇人并无什么,陈冲却已经心有悲戚。 汉子脸面一红,知晓陈冲已经是在给他脸面,默默叹了口气,将银两收好,汉子压声说道:“陈大人,我母亲丢的银子其实也不多,也就几十两吧,这些追不追的回来,也无关紧要,但还有一把祖传的宝刀,甚是值钱,还望陈大人帮忙尽力追回……在下没齿难忘!” “祖传宝刀?” 陈冲愣了一下,追问:“你祖上可是有人拜将入相,还是有封疆列土之功?” 听陈冲如此一说,汉子也明白是陈冲误会了他所说的宝刀,便解释起来:“陈大人,你说的那种宝刀,我家自是没有的,这口宝刀乃是我母亲昔年陪嫁之物,因为是三辈相传,所以东西不算贵重,但意义甚大,所以老母亲才对其念念不忘,说也也怪,那该杀的盗贼放着金镯子金首饰不偷,反而去偷一把锈迹斑驳的破刀,真的是……” 陈冲眯了眯眼,心中大抵对这名盗贼有了初步判断,身手了得,甚至堪比江湖高手,而且极有可能是山上修士,盗走老妇人这一把祖传的宝刀,真正意图暂时不得而知,但据现在的情况来看,整件事情绝非是一件普通的偷盗案…… “究竟会是何人惦念一名普通老妇人的陪嫁之物?” 在告辞老妇人一家后,陈冲又走访了老妇人周边的邻居,问了一些细枝末节的问题,从六七位与老妇人一家为邻几十载的邻居口中得知,这名老妇人昔年并不居住于此,而是后来迁居至此,老妇人最为疼爱的儿子也不是老妇人亲生,据说是在外面捡回来的,而且这个儿子对老妇人也不好,不愿意孝敬这个视他如亲子的养母等等,总之听到的消息零零碎碎一箩筐,但真正有用的似乎一件没有,家长里短,最是琐碎,也最烦人,这也是清官难断家务事的原因所在。 不过,在陈冲问起老妇人家传宝贝时,几位邻居皆是哈哈大笑起来,其中一位老鳏夫是这么说的:“这老妇人脑子有问题,平常倒是看不太出来,不过只要一提家传宝贝,就会变得疯疯癫癫,这里的老邻居都清楚,据说在她迁居至此之前,是从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一夜之间变成的年老色衰,不过这种说法神神鬼鬼的,大伙也不太相信,也没有谁会去探究,但大伙对她很是照顾,往日里有个大事小情,谁家都会前去帮忙……” 与几名拉起家长里短的邻居告别,陈冲又折回府衙,于户籍卷宗中找寻关于老妇人的讯息,若是真如邻居所说,老妇人是后来迁居到的琵琶巷子,那卷宗中势必会有对应的案底,再依此案底寻出老妇人原来的住处,自然不是难事,如此思量中,陈冲又唤来几名捕快,帮忙在浩瀚如海的卷宗中仔细找寻,几人忙的焦头烂额,一直到的夜幕降临,仍旧一如所获,陈冲也不好让几人就此离去,便商量着去外面吃喝一顿。 几人有说有笑来到一家酒楼,因为掌柜认识陈冲,便让小二带着几人上的二楼雅室,在点了酒菜后,几人便开始随意聊叙起来,名为朱飞的捕快最喜打听一些城中的风言风语,几人当中也属他消息最为灵通,“几位怕是还不知道,那汇海门陈守将的儿子陈小将军,据说之前可是瞒着陈将军偷偷尾随北上的大军,一并要去北地边陲援军,一开始陈将军自是不肯,但架不住小将军头脑聪慧,在援军的随行辎重车队中找了个空箱子,趁没人之际将自己塞进,来了个狸猫换太子,这才偷偷去的边陲北地……” 陈冲听闻,错愕之余却是愈发佩服这位好友的所作所为,边陲北地,众所周知的凄苦之地,没有几个人愿意去那里受罪吃苦,甚至兵将中抱有如此想法的人也大有人在,就他知道的一些人中,就有先前被调去拒北关做守军,然后使银子走门路再调回来的先例,而且这种先例并不少见,陈西星身为守将独子,想来自有办法不用去边陲北地,虽然有如此想法会多少有些市侩,但世事如此,思绪翻飞之际,陈冲也有些想念自己这位脾行爽朗的好友了! 于陈冲几人推杯换盏之际,北地关内某地,正即将上演一场反冲锋的戏码。 前几日,孙小泉被人救起苏醒过来,与前来支援的关内一众乡绅富户结成盟友,意思自然是要共同进退,庇护关内一地,对方执意留下大量粮草,孙小泉也没有太过推诿,于对方欣喜离去后,传讯小兵便传来了拒北城被彻底攻破的消息。 拒北关先前,是被雪国大军以强攻之态撕开了一道口子,继而大股骑兵涌进城中,以铁骑横冲直撞之势来回碾压城中守军,但好在经过两次厮杀,关内守军也明了对方意图,便果断放弃据城以守的策略,改为据巷据街以守,不仅守军整体化整为零,就连守军依仗的地势也不一而论,凡是于当下有利的一切地势,皆可用来拒敌于后,在经历如此惨烈的巷战后,双方皆被狠狠拖拽进这片处处有杀机的城关之中…… 但即便如此奋力抵抗,该守的城关依旧没能守住,孙小泉骤闻消息后,一度要派兵前去验证,但被众将揽下,如此浑浑噩噩过了两天,一支循着踪迹摸来的雪国小队猝然横刀杀至,驻扎于此的守军仓皇而战,最终以相差悬殊的优势将对方击杀殆尽,但驻地却也暴露,之后孙小泉便带着剩余六七千守军与粮草车队,朝关内方向压了十里,最后在一处名为老虎岭的地方停下脚步,开始修整守军,振奋士气,并且依据有利地势修建大量拒敌设施,仅是对抗雪国骑兵的沟槽,就挖了三条之多…… 当于老虎岭驻扎五日后,雪国大军闻风而来,孙小泉堪堪与几名将领商议过应敌之策,传讯小兵就送来了雪国大军压境而来的消息,在集齐出动的三千守军阵前,孙小泉破例,当众敬了三千守军一碗寡酒,待酒碗摔碎,三千如狼似虎的勇士杀气腾腾,冲向了送上门来的猎物…… 双方交锋相触的刹那间,冲锋在前的孙小泉被一名于盾墙之后刺出的长枪戳中心口,好在穿有护甲,并未因此受伤,在他起身再度冲出后,手中钢刀也攒足了十足气力,朝着即将被冲垮的盾墙刺了出去…… 两波都积攒了怒气的巨浪,皆是要将对方盖压吞没的气势,只是在鲜血随着刀锋亮起的一刹那,孰强孰弱已经显露出了征兆,高高围簇起来的盾墙好似被礁石敲砸了一波又一波,终于在某一次狠狠敲砸之下,于最为薄弱之处裂开了…… 孙小泉横刀抹过一名雪国兵卒脖颈,藉着前冲的势头,看眼拦亘在几步外的一小面盾墙,大吼一声,奋力挥臂,将手中钢刀攒射而出,同时脚尖于地下一挑,一杆长枪落在手中,“杀……”,耳畔里响起势不可挡的喊杀雷音,破开盾墙的守军终于开始发起了反冲锋! 第四百八十七章 新年新气象(八) 血泥狼藉的地面,一匹战马疯狂奔突,其后拖曳着一道早已难辨其形的身躯,身体被血泥包裹,已经看不清头脸形容,双腿脚踝处被一根绳索死死束缚,已经在剧烈拖拽的过程中变得血肉模糊。 雪国骑兵勒停缰绳,战马旋即“吁”的一声止步,满脸戾气的骑兵回头扫量一眼,大抵是在判断对方生死,当看到与血泥无异的泥人胸口尚有起伏,缰绳一扬,战马便再次狂奔起来…… 不远处的山岭间,还能看到小股厮杀的场景,随意可见的尸骸犹如铺开的地毯一般,从山岭一侧绵延到肉眼再也难以企及地带,甚至更远,几处用以拒敌的沟壕中堆满了被大火焚烧的残躯,粗制的拒马还在烈烈燃烧,这一片老虎岭地带,今后或许会变成寸草不生的荒凉地…… “呜哩哇啦……” 从一道沟壕中走出的雪国将军朝远处那名骑兵挥了挥手,示意对方回来,而后扭头望向堆尸最多的不远处,那里是两道沟壕中间的狭窄平地,不过两马的距离,但就在那块逼仄的地带两侧,却是触目惊心的沼泽地,用鲜血将一块土地渗透成泥泞不堪,一波又一波的人奋不顾身冲杀过去,挥起手中的钢刀砍向要消灭的敌人,然后相继倒下,尸体被再度冲上来的同袍踩在脚下,鲜血洒了一遍又一遍…… 雪国将军在望向那块沼泽地时,神色显而易见的难堪,就是这块不过二里的地带,葬送了雪国数以千计的勇士性命,而敌方的英勇无畏,同样是他没有料想到的,同时也是他所厌恶的…… 将军皱了皱眉,视线望向更远处的地方,虽然这场足以记载史册的厮杀,最终胜利的一方是雪国勇士,但也不是没有遗憾,一支人数大约两千人的队伍还在冲破雪国大军的重重围困,最后于西北方向仓皇逃离! 斩草除根的道理,将军还是明白的,但眼下对于这样的情况,他已经不可能全心去解决,他还要率军一路北去,摧城拔寨,直指虎狼虎狼皇都所在,逃窜的这两千孤军,从一定程度上来说,于即将南下的雪国大军形成不了任何的阻碍,甚至就像涌进激流中的一块小小河石,面对势不可挡的激流,只有被吞噬的结局…… 将军冲南方天际低语了一句,然后转身大步离去,下一个要被他们狠狠撕碎的,会是再无抵抗可言的关内地带…… 天色已经渐渐暗淡下去,月亮悄然升起,露出淡淡的身影,黑夜悄无声息吞噬着正片大地,在老虎岭西北十余里一带,沟岭山壑间隐隐可见星星点点的稀疏光点,像是跌落人间的繁星,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孙小泉头上缠着纱布,大片的暗红渗透纱布后显露出来,灰头土脸,面无半点血色,身上的铠甲也变得黯淡无光,有诸多刀砍枪刺留下的鲜明痕迹,身前的头盔里正盛着刚送来的饭食,不过是些许野菜和几块肉干做成的,能在如此荒郊野地吃上热气腾腾的饭食,对于一路奔逃至此的他们而言,已经可以称之为幸福的事情了…… 副将曹魁从不远处匆匆走了过来,手里还攥着半块干硬的窝头,身上的铠甲也是破碎在即,有两处还用草藤勉强绑系着,蓬头垢面,赛若野人,匆匆走到孙小泉身前,曹魁将窝头随手塞进怀里,将一封信笺递了出去,“援军送来的,不过只有三万,带了大量的辎重,如今刚赶到孙家岭一带,正好撞上南下的雪国大军,我们怕是赶不过去了……” 孙小泉从发呆中跳脱出来,压手示意曹魁坐下说话,视线却是落在曹魁手里的半块窝头上面,兀自一笑,说道:“皇都也是正处围困的境地,各路援军迟迟不肯动军,都在观望,能凑出这么多来,估摸已经是兵部最大的极限了,莫要再多强求什么了,回信就说一切无碍,誓死于边境同存!” 曹魁张了张嘴,没有说什么,只是攥拳在大腿上狠狠锤了一下,依此发泄自己的不满。 孙小泉看眼这个于战场上奋勇无敌的副将,大概明白对方现在的心思如何,但事实就是这般,援军只来了三万,而且行进速度慢到可怕,甚至于慢到让他一度认为,这支三万人众的援军其实并不是支援他们而来,但事实岂会因各人的心思而发生转变,所以到的如今,他已然对所谓的援军不报任何的希望了…… “……呵,快吃吧,趁着这饭食还热乎,尚能泡开你的那半块窝头,填饱肚子最重要嘛,要不然我这碗让你……” 孙小泉端起头盔,于行军打仗中,头盔的功能作用可谓是繁多,除了基本的庇护作用,吃饭可用以盛饭,口渴可用装水,夏日遮挡烈日,冬季抵御风寒,甚至还能用来泡脚,曹魁听孙小泉打趣,便从怀里摸出那半块窝头,蓦然搬开半块,随手丢进孙小泉头盔里,起身潇洒离去。 “……憨批……” 孙小泉笑了笑,从耳朵两侧各取下一根用刀削好的木棍充做筷子,开始大快朵颐起来。 填饱肚子后,夜色已经变得深沉,孙小泉拿着头盔来到一条浅显的溪流边,开始洗刷头盔,这边已经有不少的兵卒也是刚吃好,便三三两两一并过来,洗好的拿着头盔起身离开,不远处还有人正陆陆续续的过来,有人在溪流边扎了根简易火把,大抵是给前来洗刷的人照路,但一根火把能照亮的地方毕竟有限,众人也是摸索着在走路,有人认出孙小泉后便打声招呼,孙小泉笑着回应两句,断断续续的话语声随着溪流缓缓冲向远方…… 与此同时,随着溪流前行的方向一路望去,位于孙家岭方向的山林一地,正有人因为几块吃食而发生着激烈的争执…… “……你个憨批,你敢打老子么,不敢的话,就赶紧给老子滚一边去,少在老子面前充大爷……” 一名**挥了挥手里的油纸袋,驱散围观的众人,面有不屑地扫了一眼被他怼到无话可说的半大小子,准备转身离去。 “……你等一下,你的意思是说,只要我敢动手打你,你就能将东西还给我?” 面有稚气的半大小子眨眨眼,似乎从未听过如此奇葩的要求,嘴角忍不住抽搐之余,却也出声唤住了对方,似乎是要确认一下。 “呵,还真是半生不熟的青杏!” **歪着头,并未完全转过身来,甚是嘲讽的嘀咕了一句,但自然不会自己打自己嘴巴,咧嘴笑了笑,“没错,只要你敢出手与老子捉对厮杀一场,打赢老子,这东西就归你了!” 半大小子听到这欺负人的**如此随意改变了主意,大抵也明白对方是在存心刁蛮,便略有为难地挠了挠头,从腰后抽出一把断刀来,眼神奕奕盯着**,学着某人磕了磕牙,双手持刀,道:“抓紧时间,一把定输赢,时间宝贵,别彼此浪费功夫……” **眯了眯眼,神色已经冷淡下来,他之所以能在这支北上的队伍中如此跋扈,自然是有所倚仗,这一点对于队伍中的诸多老兵,根本是心知肚明的事情,但眼前这个愣头青,年岁不过十五六,个头虽不矮,但身上的稚气还是能看得出来,“想来是刚征收入伍的瓜蛋子……”,**于心底如此思量后,便沉着脸点了点头,他人求死,他又能如何? 无非是做做善事,送对方一程而已。 “争取速战速决,但生死各论!” “好!” 半大小子道了声好,便踏步前冲,藉着一往无前的势头,挥刀斩了出去,**这边也不敢怠慢,手中钢刀挥舞架挡中,脚下每走一步犹如落地生根,显然要比半大小子求稳,这就是双方捉对厮杀中的经验不同了,一方求快求狠,一方求稳求守,但真正要论生死,眼下不过刚刚走过一招半式,尚且无法断定结果如何! 这边厮杀的氛围渐起,围簇上来的兵卒也愈发多起来,陈西星早早就占据了一个好位置,骑跨在一棵老树侧枝之上,颇有兴致的欣赏着树下的这一幕。 其实,正与**厮杀的半大小子是他最近刚收的跟班,名为杨宁,是一处名为柿树洼的住户家中的小儿子,援军当时途径柿树洼,陈西星因为帮忙捡薪柴,便与同在林中捡柴的杨宁相熟,之后小杨宁就主动将自己的分给了陈西星一部分,陈西星不好意思,便请着小杨宁去吃了一顿大锅饭,如此一来二去,二人也就混熟了,之后小杨宁父母听说陈西星是去边陲援军,便让他带上小杨宁一道。 与小杨宁厮杀的**,陈西星也认得,名为王松,是一名颇有来头的老兵油子,往日里陈西星也知晓这家伙嚣张跋扈,甚至比他这个小将军还甚之,但这些芝麻大小的事情,他自然不会放在心上,也无需他做什么拔刀相助的仗义之事。 所以,方才他看见这王松以大欺小,并未出手阻拦,反而躲起来悄悄看热闹,一路北上的途中,大伙都是死气沉沉,终日只是匆匆赶路,再无其他消遣,憋闷的他浑身难受,如今眼下好不易有这么一出热闹瞧看,他如何能居中叫和? 树下两人已经放弃钢刀对劈,先前于一记对砍中,彼此双方的钢刀皆有了豁口,二人也不好为了一场个人厮杀毁坏随身兵刃,便改为拳脚相对,拳脚挥踢的虎虎生风,却也半点不逊色于二人持兵搏杀! 这边拳脚相对,激战正酣,不远处却是走来被众人喊好吸引而来的副将良田,骑在树上的陈西星见势不对,便连忙从树下跃下,一路小跑上前拦在良田身前,嬉皮笑脸道:“良副将,这么着急过去,可是又藏了酒水,有好东西还不说拿出来分一半……” 如此打岔之余,陈西星也没大没小探手在良田怀里佯装翻寻酒水,良田看着陈西星自小长大,自然不会为此责备于他,摆着手躲着身子,脚步却是未停,笑道:“快快让开,那边还有事情需要处理……” 陈西星眼看自己拦不下这良副将,便只好顺着对方意思让开了道路,同时在良田身后冲人堆里几个相熟的家伙挤眉弄眼,示意众人快快散去。 待良田挤开人群后,围在中间的王松与小杨宁却是正在呼哧带喘地扳手腕,两人争得都面红耳赤,看架势双方都不想认输,良田扫量一眼二人,抽了抽嘴角,不咸不淡问了两句,便转身渐渐离去,尾随在后的陈西星走上前来,踢了一人一脚,笑骂道:“两个狗日的,还打不打了,刚才那点能耐呢,怎么见着良副将就变怂了,啊……” 一场小小闹剧,于众人轰然大笑中结束,王松看了看满不在乎的陈西星,又看了看脸上挂彩的小杨宁,甩甩手转身离去。 这场厮杀的结果,自然是小杨宁吃了亏,这是自交手之初就无法改变的结果,王松是于战阵厮杀中磨练出来的,小杨宁不过是会写粗浅的拳脚功夫,真正涉及生死的搏杀,活到最后的一定是王松,即便陈西星有心偏袒小杨宁,但于这个结果并不会质疑。 带着闷闷不乐的小杨宁走到一处僻静地,陈西星懒懒散散坐下,又拉了一下小杨宁,笑道:“怎的,打输了不开心啊?” 小杨宁点点头,憋屈道:“他使得都是下三滥的招式……” 陈西星笑了笑,探手将小杨宁拉坐在地,看着心有不服的小家伙,问道:“你说在战场上,究竟什么样的人才能最后活下来?” 小杨宁眨眨眼,吭哧吭哧,却是说不出来,陈西星拍了拍他的肩膀,叹口气道:“让我告诉你,最后活下来的都是像王松那样的,也只有像王松那样的,才有可能活下来,上了战场,没有谁是无辜的,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想活下来,就要不择手段,所以刚才那场较量,王松是让着你的,要真是生死不论,你怕是早早就躺在地上了……” 藉着摇曳的火光,二人的话语声也传散开去,在奔行一天后的此时,已经人困马乏,除了保持警戒的岗哨,多数人已经沉沉睡去,没有谁会记得这一日不过是新年的第十二天…… 第四百八十八章 新年新气象(九) 妇人抱着浑身淌血的稚子在哭泣,老翁躬身拖曳身后的老妪尸骸,找不到父母的孩子睁大眼睛茫然看着四周,塌坯的房屋正在燃烧着,“噼啪噼啪……”爆鸣声响,这里的人们不久前刚刚经历一场不被人知的烧杀抢掠,这一日是新年第十四天…… 黄口村,位于关内一处山涧之中,村中人口也不多,百十来户的人家,平日多是砍柴打猎为生,日子过的寒苦,但也风平浪静,不遇上旱涝天灾,家家户户每年年底多少还能略有结余。 石狗丢,便是土生土长于此的黄口村人士,因为家里积贫久矣,所以到的如今,已经二十有三的石狗丢仍旧没有找到愿意嫁他的婆姨,又因为眼下正值新年,村中往日与他一道上山砍柴的汉子全都在家老婆孩子热炕头,唯独他守着寒屋冷灶唉声叹气。 “叮叮当当……”,邻居赵有水家里传来锅碗瓢勺摔砸的声音,正躺在床上心灰意冷的石狗丢骤然竖起了耳朵,起身贴在墙上偷听,隐隐听得赵有水的婆姨在啐骂:“……瞎了眼才嫁于你,老娘……” 听了片刻,石狗丢便再无兴致,从床上下来,推门走出屋子,天色放晴,冷是冷了点,但天上飘落不止的雪花倒是不复存在了,这倒是个砍柴的好时候,思量至此,石狗丢朝墙头另一侧喊了起来,“有水,进不进山啊?” 听得石狗丢喊话,屋中吵嘴声便戛然而止,赵有水披着熊皮大氅从屋里匆匆走了出来,脸上有两道被抓挠的痕迹,石狗丢正在墙头一侧探头探脑打量,赵有水骂了一声“你个狗日的,爱听墙根的毛病还没改……”,石狗丢嘿嘿一笑,看着赵有水脸上的彩头,“有水哥,咋的,这是被嫂子赏了头彩?” 赵有水摸了摸脸,沉默一下后,却是弯腰捡起一块土石,抬手就丢向墙头,笑骂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货色,一会村头集合,这两天在家闲出屁来,进山活动活动也好……” 如此说罢,石狗丢就跃下墙头,准备妥当进山的物件,又回屋拿了两块凉透的红薯,便锁门直奔村头,一路上与几个相熟的汉子打个招呼聊叙几句,快到村头之际,赵有水从后面追了上来。 二人既是邻居,又是年岁相当的好友,自然无话不谈,一路进山途中,赵有水不厌其烦将自家婆姨夸的一朵花似,没有婆媳的石狗丢只能听着,到的山中一处,二人止步暂做休息,赵有水去了不远处解手,石狗丢麻溜窜上一株老树,举目远望而去,先看一眼山中的云彩如何,待确定不会下雨,便又从树上跳下。 就这时,赵有水匆匆跑了过来,裤腰带也顾不得绑系,脸色难堪至极,手指哆哆嗦嗦指着远处,嘴里却是说不出半个字来。 石狗丢以为赵有水遇上山中所谓的“三怕”了,慌忙跑到远处瞧看,于山林远处正有身穿铠甲之人望来,双方视线交锋于一瞬,石狗丢反应过来,骂了句:“是雪狗……”,便转身把腿就跑,赵有水惊慌之余,被石狗丢扇了一下脸,这才跟在后面向山林深处玩命逃窜。 虽然二人熟稔山林的一切路数,但毕竟势单力薄,片刻后便被早已悄无声息圈围上来的雪国斥候包了饺子,一番垂死挣扎过后,二人被打翻在地,头脸挂彩,嘴角带血,再无反手之力。 被压着出了山林,又翻过一道山梁,带着二人的雪国斥候小队方才于一道小山谷中止步,谷中已有千余人的兵卒,各自忙碌着,押着石狗丢与赵有水的小队在进入谷中后,有人过来问了几句二人谁也听不懂的雪国话语,问话之人面有不屑,带着一股子冰冷,随意扫量一眼二人,便与这边抱了抱拳,转身离去。 “狗娘养的雪狗,呸……” 石狗丢看着远去的背影,狠狠啐了一口,听到声音的一名雪狗斥候走了过来,用刀背重重砸了一下石狗丢,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二人被推搡着押到一块用山石搭建的石堆旁,为了防止二人逃跑,还特意用一条绳索绑住二人腿脚,一端绑在远处的战马马尾上。 石狗丢摸了摸头,手上隐隐可见鲜红,疼得他龇牙咧嘴之余,又暗暗朝着不远处骂了几句,赵有水始终战战兢兢,魂不守舍,他眼下想的是家中婆姨,雪狗于关外破城的恶劣消息已经传到关内,赵有水担心自家婆姨被这帮雪狗侮辱,一路上忐忑不安,可脑海里一直在思量如何逃跑的法子…… “狗丢,你我得想办法逃跑,呆在这里只会是个死,我家里还有你嫂子在,她一个人怕黑,没有我晚上睡不着觉的,你想想办法,要不然你我分头跑……” 赵有水哆哆嗦嗦说着,听上去像是被吓破胆一般。 “有水,你咋吓成这副怂样子了,你清醒一点好不……” 石狗丢锤了赵有水一下,不远处有几名巡视的斥候正朝这边望来。 “你看见没有,他们会杀了我们的,我必修得跑,你嫂子还在家,她怕黑,没有我她睡不着觉的……” 赵有水被那几名斥候视线一叮,仿佛被蛇蝎咬中一般,好不易平静下来的身躯再度变得哆哆嗦嗦起来。 “草,赵有水,你被吓疯了……” 石狗丢一脚踹开神智不清的赵有水,脸色已然变得难堪起来,关外雪狗的所作所为,早已传到关内诸多村子,对于雪狗破城后所做的那一切烧杀抢掠奸辱之事,听者无不愤慨,有钱有势的已经举家迁移,留下的人中除了心存侥幸,也有家徒四壁的…… 巡视的雪国斥候发现二人起了动静,便匆匆跑了过来,先一刀砸在石狗丢后背,砸的他顿时喘不过气来,又踹了已经神神叨叨的赵有水一脚,挥着刀叽里呱啦说了几句,就再度离开远去。 如此一直持续到了夜幕降临,星星团团的篝火纷纷燃烧起来,石狗丢看着雪狗正忙碌着,像是要做饭,巡视的雪狗也因为他被收拾那一顿后变得安分,便再也没有注意过这边,“有水,来机会了,你跑不跑啊?”石狗丢用脚尖勾了勾一直喃喃自语的赵有水,对方真的如石狗丢所想,被这群雪狗吓破了胆,变得疯疯癫癫,言语混乱…… “对不住了,有水哥……” 石狗丢认真看了一眼将头埋在地上的赵有水,用绑在小腿上的一片刀片割断绳索,先扫量一眼周边,再确定了要逃跑的方向后,骤然如一只脱缰的野畜,躬身奔突,冲向漫无目的的漆黑夜色! “……哈哈,有人逃跑了,有人逃跑了,我婆姨有救了,我婆姨有救了……” 赵有水手舞足蹈,哈哈疯笑起来,闻声赶来的雪国斥候在发现地上的断绳后,顿时叽里呱啦喊叫了起来,同时果断挥刀朝着开心不已的赵有水砍了下去…… 战马因为受惊,开始了疯狂奔逃,被绑在后面的赵有水先是被拖倒在地,然后被惊马拖着在山谷中横冲直撞,山谷本就多嶙峋山石,完全失去控制的惊马在铁蹄踏碎一块块山石后,飞溅而起的碎石便悉数射向了赵有水,不过片刻光景,惊马后拖拽的身影已然变成了血人…… 石狗丢反正是玩命逃跑,脚下的路早已被夜色吞没,眼睛根本看不清楚,但迸发于生死之中的求生欲却给了他磅礴的动力,被山石绊倒再爬起来,失足掉进深坑再爬出来,被藤棘树枝划破的腿脚已经觉察不到丝毫疼痛,于这一刻的石狗丢而言,没有什么东西能够阻挡的住他那颗求生的心! 实在跑不动时,石狗丢便会偷偷藏起来,尽量放轻呼吸的同时,也不忘小心翼翼盯着身后漆黑的夜色,于他而言,身后不知何时会追上来的雪狗便是这夜色中的厉鬼,只要他稍加放松警惕,对方就会蹿奔出来,一口咬断他的喉管,就像野狼咬人一样…… 也不知奔逃了许久,石狗丢就像一只被驱撵的到处逃命的丧家之犬,一路之上不敢有丝毫的停歇,脚下磨出血泡,腿上被磕出淤青,门牙也在慌不择路中被山石磕掉,直到遇见一支主动上前询问的小队,石狗丢这才昏死过去…… 睁眼扫量四周,是一座临时搭建的营帐,营帐里与他一般躺着的还有十余人,不过身上或多或少都缠着纱布,有些已经被血水渗透,若有若无的呻吟,甚至咯吱咯吱的咬牙声,在这座暂时不知何处的营帐中甚是普遍听到。 帐帘被掀起,一名头上缠着纱布的年轻人走了进来,当看到他苏醒后,便兀自一笑,抬手指了指这边,嘴里不知念叨着什么,便笑着走了过来。 “好家伙,兄弟,你是什么来路,够有排场的,身后追着十来条雪狗,你也真是命大,幸亏遇上了我们,不然只怕是会被雪狗撕扯的丧了命……” 石狗丢看着对方摇头晃脑说着,神色之间却无半点忐忑之色,仿佛他提及的十几条雪狗真是野畜一般,随手便可驱撵打杀。 “……谢谢你救了我一命……” 石狗丢挣扎着起身,要给对方磕一个,但被对方伸手按住,同时嘴里笑道: “莫要客气喽,要是想感谢我救命之恩,不妨加入我们呗,大伙一块杀雪狗,岂不是痛快!” “加入你们?” 石狗丢没有听明白对方话里的意思,忍不住追问了一句。 年轻人认真点点头,指了指身上破旧的铠甲,笑道:“拒北军,听说过没有,在拒北雄关可是和雪狗真刀真枪杀的血流成河的……” 听年轻人如此一说,石狗丢顿时恍然大悟,“你们真是痛宰雪狗的拒北守军?”,心有惊喜之余,石狗丢也觉得眼前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哈哈,如假包换!” 年轻人拍了拍身上的旧铠甲,几片护片不合时宜地脱落下来,年轻人也不觉得尴尬,转身离开之际丢下一句话来:“等你伤好了,就来找我,对了,我叫贞山河,孙小泉身边的副将!” “副将?副将是个好大的官?” 石狗丢挠了挠头,自言自语问了一句。 天色将亮之际,陈西星却是刚刚有了要睡的意思,这一夜他在草堆里翻来覆去,却是如何也睡不着。 皇都传来一封信笺,信上提及李姓天子正在找汇海门守将陈渠的把柄,虽然极为小心谨慎,但终究是露了马脚,被他相熟之人发现后飞信传了过来。 “怎的,还没睡着?” 草堆一侧,躺着同样一夜未睡的副将良田,不过良田终究稳重一些,并未像陈西星这般心中有事就吃睡不下。 “呵,你也不是没睡着,别以为你不吭声,我就不知道……” 陈西星面有讥讽看了良田一眼,又兀自笑了出来,“良副将,你说你顶这么两个黑眼圈出去,会笑死多少人你说?” 良田翻个身,将滑落一侧的铠甲朝身上扽了扽,双手垫于脑后,双眼一闭,说道:“现在我可以睡个好觉了!” 陈西星撇撇嘴,也不在争辩什么,起身走出营帐,抬眼看了看蒙蒙亮的天色,不远处已经有兵卒陆陆续续走出营帐,做饭的已经开始在生火,几堆被石块围簇起来的篝火发出曛黄的光亮,新的一天正在悄然降临,悄然开始…… “呼……” 吐了吐气,陈西星快步跑到做饭的灶火处,问了做饭的厨子还要做些什么活计,之后抄起一口大锅,马不停蹄赶去水潭打水。 新年第十四天的早饭,是带有荤腥的,原因在于陈西星在水潭边打水时,瞎猫碰上死耗子,竟然发现一头被溺死的野鹿,欣喜之余便唤来众人抬了回来。 吃完殊为不易的一顿早饭,这支北上的援军再度启程,浩浩荡荡奔赴边陲拒北方向,而此刻的他们对于拒北雄关早于七天前被雪国大军攻破的消息尚且全然无知,希望就在那里,路在脚下,需要一步一步走过去…… 完结小言 停更到今天,终于鼓足勇气申请了作品完结,正章内容过二百万字!!! 自己给自己先点个赞! 说到作品完结,我要说内心没有波澜,确实有点假,毕竟在动笔写这本书之前,可是信誓旦旦说要写三百万字以上的,觉得起码要将自己心中对于这本书的构想完整写出来,但…… 矫情的话也不多说了,总之整体故事结构肯定有所缺失,后半部分关于猪脚在仙墟大界布局反击,将崩塌在即的仙墟大界从光阴长河中偷天换日,召唤昔日人族大帝,于域外坑杀光阴长河蛰伏的混沌一族等等,这些内容肯定是没有了…… 之后从仙墟大界出来,再与共主逆流光阴长河,揪出富氏一脉跟脚,与三教大佬,诸子百家合纵连横等等,这些都是在中篇仙墟大界之后才会下笔去写。 还有小共主一说,共主之意于执掌天地,理顺万族万物,这是开篇就定下的基调,前几章中能看出一些端倪,而小共主自然逊色些许,猪脚在后期继承共主一脉传承,继承人族大帝传承,是会面临诸多取舍的难题,舍小为大,还是舍大为小云云,这些都是需要去面对的问题,而小共主一说自然就交代了猪脚在后期某些选择方面做出了舍大为小的抉择,这也是取名小共主的原因。 还有些许零零碎碎的东西,也不再多说什么了,毕竟作品没有写满是事实,再徒做解释就过于苍白~ 关于作品内容方面,该说的我都说了,剩余就没有太多要说的了,说多了显矫情。 下面就说说订阅吧,这本书从二十九万字上架,成绩就一直稳定在个位数上,没错,你没看错,一本订阅在个位数的书,竟然坚持到二百万字才完结,这也是前面自己给自己点赞的原因了!!! 在这本书之前,也开过几本,最早的一本还得从大一说起,当时陆陆续续写了一年,还是跑到网吧包机码字那种~最后申请签约竟然通过了,但基于本人怂逼一个,于合同中看到违约要追究法律责任字眼就选择了放弃,当时觉得还是以学业为重,第一本大概写了五十万,因为自己原因无果夭折…… 后来到了毕业季,写小说的念头又从心底萌发了,于是乎在左手毕业设计右手网吧包机的连轴转状态下,又坚持每天三千字写了一年,结果还是惨不忍睹…… 毕业后,自然按部就班找工作上班等等一连串生活现实问题当头压下,所以就再次放弃了码字,后来直到下定决心写这本书,但时间已经不知不觉过去了两年…… 说这么多呢,其实也不必说这么多,可能码字写书的人都会有一种心理,一件事必须要于笔锋凝练下写就,言简意赅,但也得有头有尾,所以能理解的人或许会会心一笑,不理解的人也无妨,就当水了几段文字~ 言归正传。 有时候码字码到头疼,想放弃当天的更新,但一想到还有寥寥无几的读者在追读,有时就想能不能把这订阅的钱退给这几个读者兄弟,再致歉一句这本书对不住各位厚爱云云,但好在最后都坚持下来了,就这么一直到了现在…… 沉默~ 当然,诚挚的感谢要放在最后说,诚心感谢的人还是要诚心感谢!!! 首先要感谢提供订阅的几个读者兄弟,感谢几位能不弃拙作,日日追读,诚挚的话也不多,感激放于心间就对了! 再就是感谢编辑子良大大,每次在自己有问题有想法时,都会给予充分耐心解答,喜欢就对了! 最后感谢起点,能打造一个给想象充盈且创金的优秀平台,支持就对了! 其他的不再多说什么了,希望大家梦想不坠,心气不垮,勇敢逐梦就对了!!! 辛苦码字人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