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于你眉睫》 第1章 楔子 “吱呀——” 沉重的木门被推开,光亮趁机溜进昏暗的囚狱,不过一瞬,紧跟着走进来两个无极圣殿的狱卒。 这里关着的是十恶不赦的魔头,人人唾弃的败类。他垂首跪在地上,两名狱卒来到他面前挡住了那缕微弱的光,再度让他掩埋在黑暗里。 他们记得三日前来送饭时,沈钰也是以这个姿势垂着头。三天三夜过去了他都没动过,就连鬓边碎发散落的位置都与三日前别无二致。 其中一人说道:“不会是死了吧?” “喂!”另一人喊了一声,抬脚就往他小腹上踹。 身上的铁链碰撞,发出刺耳的叮铃之声。 沈钰挨了一脚,一点反应都没有,身体软绵得如同一摊烂泥。 他跪在了一张被改造过的铁板车上,赤着脚,双脚的脚心被一根有三指粗的铁钉穿在了木板上。他跪着的铁板车上立着两块叠加在一起的木板,成一个十字架状。沈钰的躯体则被两根沉重的铁链绑在了十字架上,双手岔开,掌心被同样两根钉子钉在木板的两端。 囚狱里不见天日,在这恶劣的环境下他身上那些伤毫不例外的已经化脓,流水,腐烂。被钉着的四肢血肉模糊,腐肉与铁钉融在了一起,流出的血液凝固了一次又一次。形成一大块厚厚的血痂,上头还盘旋着几只苍蝇,时不时会散发出阵阵腐烂的腥臭味。 他身上的衣服早已被鞭子,棍棒等各种刑具抽得破烂不堪,早已看不出它原本的模样。体液混杂着汗水与鲜血,湿了又干,干了又湿。衣裳与沈钰身上的伤口紧紧的贴着,融在了一体,看上去猩红一片,很是骇人。 他的头向下耷拉着,散落的头发遮住了脸。远远看上去像是从无间地狱里爬出来穷凶恶极罪恶滔天的厉鬼。只不过厉鬼被束缚了手脚,只能任人宰割。 他不可能死。 一名狱卒扭头出去单手提了个木桶进来。他强忍着恶心,另一只手拖住木桶的底部将它抬了起来,接着就往沈钰身上一泼。 “唰——” “咳咳!” 沈钰被呛到了,重重的咳了两声,可声音听起来却跟猫儿似的有气无力。他缓缓掀起了眼帘,却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就这么维系着原来的姿势,看着铁板上属于自己的一片狼藉,没有做声。 紧接着,一股浓烈的骚臭味在这小小的囚狱里爆发了出来。 另一名狱卒当即大皱眉头往后退了一步,说道:“拿恭水泼他,亏你想的出来。” 他往沈钰身上啐了口唾沫,不屑道:“这种人就该千人所指,万人唾弃,拿恭水泼他都算轻的。” 沈钰确实死不了,因为他的身体的由灵力维系着。再加上服了药,他的精神也被吊着,已经不记得多久没有睡过觉了。 他在这个不见天日囚狱里度过了不知多少个日月,也分不清白昼与黑夜。他的精神早已崩溃了一次又一次,若不是还有痛觉,还有每日的刑罚,他早以为自己下了地狱。 狱卒居高临下的看着这个跪在自己脚边的人,一声轻笑,对他说:“今日,你的死期到了。” 终于。 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听闻死讯,沈钰只觉得如释重负,他勾了勾嘴角,再次合上了眼帘。 他可以死了。 —— 这是他最后一次见到光。 可惜这日是阴天,他没见到太阳,还被雨浇了个透。 原以为脖颈已经没有知觉了,不曾想被推到万众围观的裁决台时,还能抬起头来。 周边密密麻麻,纷纷拥拥坐满了人,坐不下的就站着,站不下的就御剑,他们将整个裁决台围得水泄不通。 而今日在场的人只有一个目的。 要看沈钰死。 雨水浸湿了眼眶,模糊了视线。他看不清人,只能通过派服的颜色来辨认门派。 围观的人群在上空展开了一张巨大的避雨结界,雨水落在结界上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着粉衣的是常悦宫,金色的是十二屿,蓝色的是无师之巅。为首的那人应该就是沈骏,沈钰看不清他的脸,却也能猜出他是何神情。 接着过去黑色的是山河月影,灰色的是无尘之境。 他只扫了一眼便知道那人不在。 罢了。 不在便不在吧。 没有阳光就没有吧。 裁决沈钰的是谁他不认识,他伫立在沈钰面前。像是正义的化身,他居高临下的看着面前跪拜之人,他审视着沈钰的罪孽,他要在此裁决他。 他身后跟着个替他打伞的侍从,侍从手里捧着厚厚一沓沈钰的“罪状”,在清了清嗓后,一波三转的将它们念了出来。 无非就是什么“杀人偿命”,“其罪当诛”,“习修魔道”。 早就听腻了。 念完罪状后,那人俯下身子,伸手捏住沈钰的下巴使其被迫抬起头来。双手并用,强行掰开了他的唇瓣。 用力过度,沈钰嘴角上的旧伤还未好全就生生被撕破,鲜血再次溢出。 而他们对此充耳不闻,置若罔闻。冷漠得犹如没有感情的牵线木偶,所做的一切都是听令行事,对待的不过是一只畜生。 另一人往他嘴里迅速塞了一条手指般大小的黑色虫子。 虫子怕光,也怕冷,入口后立马往沈钰喉咙里钻。 他双眸猝然睁大:“唔!” 虫子进入沈钰的喉咙后,两人终于将他松开。 这是无极圣殿培养出来专门让人说实话的一种虫子,起名叫“净言”。 它在人体内会根据宿主身体的变化而做出反应,如果宿主答话时没有说谎那净言便会进入沉睡,如果说谎那宿主便会体会到穿肠破肚之痛。 裁决者沉声道:“净言面前无谎言。” “沈钰,沈月尘,我问你,八大害可是你在无尽门里救下来的那些人?” 他无法控制的开了口,声音沙哑得厉害:“是……” 裁决者接着问:“无尘之境三公子,寒河,寒初泽是否死于你手?” 沈钰回答:“不知。” 此话一出,无尘之境那边一片哗然。 都道沈钰习修魔道,失了智,嗜血成性不辨黑白见人就杀。 寒河不信,非要去找沈钰当面对质,结果死在了沈钰藏身之地附近。 不知是什么意思,一半一半。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总之他们笃定寒河就是死于沈钰之手。 有人说:“这种人根本不值得被寒三公子信任。” 还有人说:“这魔头谋权篡位,杀人如麻,寒二公子至今都生死不明!” “轰隆——” 一道雷电闪过,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原本阴沉的天现下又沉下几分,雨水浇打在沈钰身上,裁决台中央血水混着雨水,地面上猩红一片。 看呐,连老天爷都在叫嚣着要惩戒这个十恶不赦的罪人。 裁决者又问:“你是否谋权篡位,与沈骏,也就是你堂弟争夺无师之巅尊主之位?” 还未开口,腹中的净言就已开始发作,“……是。” “轰——”又是一道闪电。 当光亮映在沈钰脸上时,裁决者顿时就怔住了。 沈钰不知何时抬起了头,一双泛红冷冽的双眸透过凌乱不堪的墨发正直勾勾的瞪着自己。 自他被无极圣殿收入囚狱后就一直遭受着非人的待遇。狱卒们嫉妒他长得好看,将他的脸用刀子割得面目全非,甚至还将他那两颗虎牙给生生打碎。 无极圣殿对此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只要他没死,只要还能说话,就能从他口中撬出事情的真相。 对待罪犯不必仁慈。 毕竟沈钰的结局一定是死。 此刻在阴天暴雨,电闪雷鸣的衬托下,他面目全非的面容在此刻更显恐怖。明明是有血肉之躯的活人,可他看起来却像凶残的猛兽,他用眼神告诉裁决者,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我要你同我一起下地狱。 裁决者被他看得浑身发毛,丝毫没注意这个问题的答案是沈钰强忍着腹中绞痛而回答的。 他着急结束这场审讯,他要沈钰赶紧死。 裁决者咽了咽唾沫,故作镇定的说:“无尘之境二公子,寒川,寒雪尽与你是什么关系?” 沈钰咬碎了后槽牙,努力说道:“萍水相逢……泛泛……之交。” 他低下了头,嘴角正源源不断的流出鲜血。 裁决者继续问:“你对他做了什么?” 沈钰:“………” 沈钰没了声,却怎么也止不住身体的颤抖,身上的铁链相碰,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裁决者这才意识到不对劲,蹙起眉头又问了他一遍:“你对他做了什么?” 沈钰:“………” 裁决者赶紧蹲下,伸手抓住他的头发,把他的头拽了起来。 !!!! 当他看到面前的景象时猛一怔,顿时瞳孔骤缩。 沈钰竟然,咬舌自尽了。 —— 十年后。 黄品看了看周围的环境,缩着脑袋说:“最近这片不太安宁啊。” 小陈没注意到异常,问道:“怎么说?” 两人提着灯笼,迎着月色,在树林里的一条小道上缓缓前行。 入秋后夜晚的温差很大,两人不禁裹紧了披风。耳畔都是嗡嗡蝉鸣,以及一些小动物窸窸窣窣的叫声。灯笼微弱的光芒也随着夜风忽闪忽烁,为这寂静的深夜里增添了几分诡异。 随着逐渐深入,两人不自觉的向对方靠近。肩膀挨着肩膀,都绷紧了神经。眼珠子骨碌碌的转着,警惕着四周的变化。 黄品故作神秘的说:“你没听说么,最近走尸横行,好多人家都闹鬼了。” 鬼这个字在平日里被人提及时神经都得绷紧几分。更别说在夜里,小陈蹭一下激起一身鸡皮疙瘩。喉结上下滚动吞咽一番后硬着头皮问:“就没发起委派,寻求道上之人相助?” 黄品“哎”了一声,缓缓道来:“都发了,你没看告示栏上被贴的密密麻麻。全是委派啊,据说有一大户人家已请了最近的仙门世家前来除祟,算算时间,应该这几日便会到了。” “最近的仙门世家”,小陈眼珠子骨碌碌转一圈,思索片刻后说:“莫不是无尘之境?” 黄品颔首,说:“正是。” 提到山河月影小陈马上就想到了寒氏三杰,他问:“你说,那寒二公子,寒川会来吗?” “不知道”,黄品用肩头撞了他一下,嬉皮笑脸道:“怎么,你想见他?”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无论男女。 小陈笑了笑,伸出手指挠了挠脸颊,讪讪说:“都说寒氏三杰个个都俊美无比,气若谪仙,自然是想见。” “哈哈”,黄品一声轻笑,说道:“无尘之境哪里有丑的?那几十条收徒条件里头就有一条要求修行者五官端正。你我若有修仙的潜质,肯定死在这条之上,哈哈哈。” 提及寒川,寒雪尽,小陈就又想到一个人,他说:“欸,我记得寒二以前是不是跟沈狗有瓜葛。” “啧”,提起这人黄品顿时面露出厌恶之色,他说:“这俩人都是同辈,且又是名门世家的公子。有瓜葛很正常,据说两人还有私仇。” 小陈双眸微微睁大,吃惊道:“果真?沈钰怎么跟谁都有仇?” 黄品摆摆手,说道:“此人作恶多端,行事嚣张跋扈,普天之下有哪个跟他没仇?” 小陈边想边说:“说起来,最近到处都有异象,你说会不会就是沈钰干的?” 话音刚落。 忽然一阵凉风混杂着树枝相碰的沙沙之声席卷而来,两人的披风被吹起而又落下。手里的灯笼忽然就暗了下去,黄品赶忙将它搂进怀里护住,这才没叫它被熄灭。 风吹过后,黄品抬手就往他脑门打了一掌,愤愤道:“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行吗?人都死了多少年了,怎么可能还是他干的?” 小陈“嗷”一声,吃痛的揉了揉脑门,讪讪道:“都说他精通歪门邪术,谁知道会不会借尸还魂,夺舍归来。” 提到这个黄品更气了,抬手又要给他一掌,小陈被拍出经验了,头一偏,侥幸躲过,“他在无极圣殿咬舌自尽,随后又被五马分尸大卸八块。魂魄被撕得稀碎,四肢躯干都被定上锁魂钉,加咒枷禁锢。又由几大门派分别收回一部分带回镇守。死得那样凄惨,魂魄都聚不齐,借尸还魂谈何而来?” 沈钰,字月尘,出自阳城无师之巅。原也是当年赫赫有名,闻名遐迩的人物。当年凭着俊美绝伦英俊潇洒的样貌,再加上实力不凡的修为,当年惹得不少姑娘为其春心怒放,怦然心动。 可不知为何此人后来弃了所修之道,改修邪门歪术。自泰蒲山一战后性情大变,甚至重伤了自己的堂兄弟谋权篡位,成为了第七代无师之巅的尊主。 自他继位后,周边一片城镇的平民都叫苦不迭,哀嚎遍布。甚至因为其炼制凶尸而引发了一场史无前例的疫病,整个阳城死伤惨重。 还好自古以来邪不胜正,最后几大门派集结,将正欲破开无间地狱封印,妄想秽乱人间的沈钰给生擒了,这才将他绳之以法。 他死前曾遭到过非人的折磨,长达一月之久,在无极圣殿自缢后又被五马分尸,其四肢躯干都被钉上最恶毒的锁魂钉,由几大门派各自镇守于派中。魂魄四分五裂而不得合并,他将永生永世都在混沌中度过,不得下地狱,也不得进入轮回转世。 放眼整个修真界,沈钰算是死得相当惨烈的人了,他的魂魄不全,什么夺舍,借尸还魂那些邪门歪术根本无法使用,他甚至连化成鬼的能力都没有。 “是我言错”,不知是不是心里作祟,小陈只觉得这夜间的冷风也太渗人了。他拽紧了披风,催促道:“咱们快些走吧,这地待着不舒服。” 黄品颔过首,两人便不再说话,加快了离开的脚步,穿过这片树林。 他们出了树林,没有了浓密的树丛,周边的视野逐渐变得开阔。小道也不再那么拥挤,再加上今日万里无云,皓月当空,两人的视线都明朗了不少。 还未来得及松口气,扭头一看,两人顿时傻眼。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一旁空旷的地上赫然立着几块木板。上面还刻了字,隔得太远,两人看不清,但这明显就是坟墓。 小陈像是没料到会遇到这种东西,人都傻了,愣在原地直直的盯着那几块板子。 黄品反应极快,他抬手又给小陈来了一掌,愤愤道:“赶紧走吧!看什么看?!” “等一下”,小陈没躲,就这么愣着挨了他一掌,说:“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刚才两人都出了一身冷汗,现下挨着风,寒意只深不浅。黄品的手开始有些抖,他侧首看向小陈,只见他双眸睁大,呆愣愣的站在原地,目不转睛的盯着前方的木板。眼珠子极黑,面无表情,一动不动,肌肤在月色的衬托下竟显出几分惨白。 黄品咽了咽唾沫,咬紧牙关,硬着头皮打算在给他来一掌让他清醒清醒。 “叩,叩叩。” 忽然,耳边传来了一阵细微的声音,黄品抬起的手就这么僵在了半空。 “叩叩叩。” 声音似乎更清晰了,黄品顺着小陈的目光,僵硬的转过头去。可面前只有几块木板,还有漆黑如墨的深夜,以及寒光森森的一轮明月。 “叩叩叩叩!” 声音越来越急促,像是有人在敲木板,又或者说有人在敲棺材盖。 可棺材里能有什么? 除了死人,还能有什么东西? 黄品只觉得寒意涌上心头,如电光火石般被炸起。头皮发麻,登时心如擂鼓,寒毛倒竖,他觉得没有什么比此刻怪异的现状更让人害怕了。 黄品喉结上下滚动吞咽一番,侧首看向小陈,他伸手拽了拽他的衣角,一开口,发觉哑得厉害:“别看了,快走吧………” 可小陈就跟魔怔了似的,一动不动,就这么盯着那几块板子。 “轰——” 一声巨响,一块漆黑如墨的棺材盖板被掀起。不偏不倚,砸到了二人脚边。 黄品反应极快,拉着人猛的往后退了一步。 抬头一看,面前被激起大片灰尘,犹如浓雾一般席卷而来,迅速模糊了二人的视线,叫人看不清状况。 “咳咳!”黄品只觉得呼吸困难,整个鼻腔又麻又痒。他被呛了个猝不及防,大皱眉头,赶紧抬手捂住口鼻。 黄品在浓雾里抓紧了小陈的衣袖,不知过了多久,一阵阴风拂过,灰尘终于被吹散。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模糊的黑影,定睛一看,似乎是个人,正他坐在棺材里直勾勾的盯着二人。 黄品双眸的瞳仁骤然收缩成两个极小的黑点,随之而来的就是冲破喉间撕心裂肺的尖叫! “啊啊啊啊啊!!!!!!” 凄厉的尖叫划破了夜空,惊起了大片飞鸟,树影婆娑,窸窸窣窣。 小陈更是一骨碌跌坐在地,灯笼也跟着灭了。脸色惨白如纸,双眸瞪得极大,唇瓣微微颤抖着,双手撑在地上连连后退。 “诈……诈尸了!” 第2章 重生 “咳咳!” 灰尘太大,沈钰自己都被呛得够呛,他坐在棺材里,手撑着棺材边缘重重的咳了几声。 “哇啊啊啊啊啊!鬼啊!!!” 沈钰一出声,两人吓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他们抱作一团瑟瑟发抖,双眸瞪得老大,眸光闪烁。颤抖的唇瓣怎么都合不上,就这么在地上抖手抖脚的看着沈钰。 沈钰蹙起眉头说道:“不是鬼,别叫了……” 他的声音既小又无力,如若蚊吟,带着沉重的疲惫感,听起来像是久病初愈。 小陈有些语无伦次:“你你你,你是什么人?” “在下沈……”他及时收住了。 可不能说自己是沈钰,不过身体也不是自己的,于是他想看看这具躯体的主人叫什么。 当他扭头一看时,顿时感到一阵无言。 好家伙,这人也太惨了,墓碑是空白的,上面居然一个字都没有。 “我我我”,他脑海在电光火石之间飞速运转,他将忆中人快速都过了一遍,最后定格在了一张熟悉的脸上,并快速的开始给自己起名:“寒……寒雪……我叫寒雪。” 小陈的口吃怎么都止不住:“那那那,那你怎么从那,那里出来的!?” 他说的那里,自然指的是棺材。 沈钰不慌,咧嘴一笑,学着小陈口吃,缓缓道来:“说说说,说来话长。” 沈钰如此行径,大大降低了他们的警惕性,两人相互对视一眼,立马松开了对方。尴尬的氛围逐渐蔓延,黄品畏手畏脚的提着仅剩的一盏灯笼上前细细打量了他一番,确定这是个活人后这才松了口气,接着小陈也跟了上去与黄品一同蹲在地上盯着这个古怪的人。 黄品知道他在学小陈口吃,严肃的说道:“你好好说话!这到底怎么回事?” 沈钰最擅长胡说八道,眼珠子骨碌碌转一圈,张口就来:“实不相瞒,在下于几日前身中剧毒,接着就昏迷了,周边人应当都以为我死了,便将我埋于此处。” “这不”,沈钰拍了拍棺材的边缘,说道:“醒了我就出来了。” 两人都抬手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的看着面前这个眉清目秀,身着白衣脸色苍白的沈钰。 沈钰被他们看的浑身发毛,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尴尬的笑着,露出一口森森白牙。 寒是稀有姓氏,无义城这边除了仙门世家无尘之境与山河月影这两派是姓寒以外并未听说还有谁家姓寒。看这人埋葬在这么偏远的无名小山上,黄品自然不会将他往两个仙门世家上想。 黄品问他:“你是哪里人,这一片似乎都没听说过寒这个姓氏。” 啊? 寒你都没听过? 寒氏三杰你都不知道? 沈钰转念一想觉得也是,寒这个姓氏确实不常见,上辈子活了这么些年也就听过无尘之境的寒氏一脉,别的他还真没听说过。 啧,大意了,应该想个别的什么的,怎么就先想到了寒雪尽。 不过问题不大,只要沈钰咬死自己姓寒,他们又能奈何? “没听过不表示没有”,沈钰赶紧转移话题,“不知二位这是要往哪去?” 黄品老实回答:“自然是回镇上去。” 沈钰眉眼弯弯又是一笑,讪讪道:“不知可否捎带上我,我现下虽身无分文,但二位的救命之恩我当铭记在心,待我寻回亲属后定会有所回报。” 小陈突然冷不丁说了句:“要救!” 黄品愣了愣感到非常的莫名其妙,于是扭头看向小陈。 只见小陈冲他眨了眨眼,像是在征求同意,黄品看着他,面露犹豫之色,思索片刻后还是点了点头,沉声道:“行吧。” 小陈是陈家家仆,他这条命被卖给了陈家家主,在陈家他没有任何的话语权,若想把这人带回去就必须征得黄品管家的同意。 两人心底都不坏,见这人坟头上的木牌上连个字都没有更别说什么陪葬品,身上就穿了一件死人专用的白衣,人还没死透就这么匆匆给埋了,想来他生前在家中日子肯定也不好过,如此便动了恻隐之心。 且他生得好,属于那种看着就没什么威胁甚至很好相处的模样,不知是不是太久没见光或是气血不足的缘故,显得他看起来格外斯文清秀。皮肤白皙,温润如玉,当是个翩翩公子,就是这张嘴有点不太契合这张脸,话语间总有滑稽之感。 沈钰觉得小陈的反应不太寻常,他看着这个年纪不大行径古怪的少年,嘴角露出了一抹耐人寻味的微笑。 他一骨碌站了起来,还未来得及拍拍身上的灰尘,只觉眼前一黑,一阵眩晕感就铺天盖地的袭来。 黄品蓦地睁大了双眼,吃惊道:“欸——怎么回事?” 见他整个人直直往后倒,两人一愣,当即手忙脚乱的将他扶稳。 沈钰稳住身形后抬手扶着额头,摇了摇脑袋,又眨了好几下眼这才清醒过来。 还是无法适应这具身体。 “无事”,沈钰摆了摆手,虚弱得不行,他随便找了个借口说道:“躺太久了,有些不适应。” 见状,两人只好搀扶着他并肩而行,缓缓下山。 此时已是晚秋,接近入冬,见他穿得单薄,小陈忍不住问了一句:“阿雪,你冷吗?” 听到这个自来熟的称呼沈钰笑了笑,老实回答道:“还行,不冷。” “哦……”小陈闷闷的应了一声,在人看不见的地方悄悄把自己的披风拉高为沈钰挡风。 其实沈钰已经醒了有一段时日了,只是这具身体太孱弱了,他运转灵力调息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勉强能动动手脚。再加上此人没有修为根基,还没辟过谷,若不运转灵力维系的话,只怕他才刚复活就要被生生饿死在这棺材里。 修仙之人对于重生之术尝有涉猎,他开始以为自己重生了。可后来才发觉,身体不是自己的,他并没有重生,所以他立马觉得自己可能是夺舍了。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他一个连魂魄都聚不全的人怎么可能会夺舍,且自己死后一直在一片黑暗里混沌着,甚至连意识都没有,怎么可能会去夺舍。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他是被献舍了,以自我牺牲的方式将躯体献祭给厉鬼与其达成契约,让厉鬼上身完成自己未能完成的心愿。可沈钰上身时,这躯体的主人分明已经死了好几日了,死人又是如何施展献祭之法? 再者一点,他魂魄都四分五裂了,怎么可能会被人献舍归来? 又怎么能够化成厉鬼? 问题又回到了原点,沈钰想不明白了。 —— 这两人是一户人家的家仆,他们回来时已是丑时,此刻院子里只有零星一两个仆人提着灯笼在院子里巡夜晃荡。见人回来,都凑到跟前恭恭敬敬的喊了声:“品哥。” 黄品端着管家的架子,缓缓的点了点头,闷闷的应了一声:“嗯。” 此人在一众家仆里应该是个管事的,见他们带了个生人回来也没敢多问,只是眼珠骨碌碌转着,时不时朝沈钰瞟去。 沈钰只能冲他们礼貌性笑一笑,不敢多言。毕竟自己只是借宿,明日应当就走了,不必跟他们有任何交流。 沈钰一笑,看着他的人都不约而同的微微一怔,跟见鬼了似的赶紧别过头去。 沈钰:??? 小陈领着他走进一间小厢房,边走边介绍道:“我们是陈家家仆,品哥是管家,你运气好,今日正好碰上了我与品哥外出办事,若换做只有我一人,可能就没法带你回来了。” 沈钰闻言连忙颔首,笑道:“多谢小陈哥。” 小陈微不可察的颠了一下,在人看不到的地方耳根蹭一下红了起来。 沈钰现在还很虚弱,声音软而无力,还有些空灵感。不是姑娘的声音,却很好听,小陈感觉就好像沈钰凑到了他耳边,软软糯糯的说:“多谢小陈哥……” 这踏马……好可怕的感觉。 小陈强忍着一身鸡皮疙瘩,快速整理了一下思绪,赶紧走快两步,与他隔开些距离。 “吱呀”一声,厢房的门被推开,小陈进屋点了灯,利索的把披风除了下来挂在一旁的衣架上,说道:“桌上有几个馒头,还有水,你自己沏,我去烧点热水来。你待会洗个澡赶紧把衣裳换下来,你身上那件怕是不能要了。” 沈钰见状连忙拦住他,说道:“这如何使得,要不我自己去吧。” 吃人家的用人家的,还要人家帮忙烧热水澡,那多不合适。 小陈笑着摆摆手,说道:“你还是不要出去了,你这副样子出去怕是会吓坏别人。” 沈钰闻言愣住了,一时间也没明白他什么意思。 我很丑吗难道? 不及思索,就这一晃神的功夫小陈已经迈出了厢房的脚步,转身合上了门。 沈钰看着合上的木门,无奈的勾了勾嘴角,只好乖乖在此等候。 忽然,他的小腹传来了一声细微的咕噜声,他抬手揉了揉,发觉小腹扁得厉害,饥饿感大于一切。他转身来到桌前,拉开椅子一屁股坐下,先是自顾自沏了杯茶水一饮而尽,接着又抄起碗里一只白馒头,就这么就着水吃了下去。 这对于整整十年不曾进食过的沈钰来说也是一份美味佳肴了。他用力咀嚼着馒头,一口一口的饮着水,感受着馒头的干涩,这种失而复得,彻底重生的感觉才逐渐变得真实起来。 水是烧过的,有着煮沸了又放凉后独有的味道。而馒头是冷的,有些发硬,干巴,嚼在嘴里与唾沫混合而产生了丝丝甜味。 他一直不敢相信,自己这种人居然还有重生的机会,这到底是偶然,还是人为,他想不明白,当然现在的他也没有弄清真相的能力。 厢房很小,一览无遗,墙角放了一张床。衣柜紧贴在床尾处,一旁还有一张梳妆桌,桌上还放置了一张铜镜,还有就是沈钰坐着的饭桌。 吃饱喝足后沈钰这才想起来还不清楚自己到底长什么样呢,于是他抬手随意的擦了擦嘴,起身过去照镜子。 与铜镜上那张陌生的脸四目交接那一瞬,他怔住了。 我操,公子你谁? 不是,你怎么能……这么好看? 不怪他有这种反应,此人生了双灼灼桃花眼,眸光闪烁,流露着吃惊之色。肤若凝脂,鼻梁如雕刻般高挑,剑眉星目,属于那种柔和而又不妖艳的那种美,与上辈子自己那张花花公子的脸截然相反。 挑挑眉,眨眨眼,举手投足间竟是撩人心弦。 这样的脸若是沈钰没死,在街上看到估计都得停住脚步多看几眼。 好看是好看,不过现在太狼狈了,他满身泥泞,蓬头垢面,披着头散着发,上边插着不少杂草。脸色苍白得如同死人。不对,他本来就死了,许是刚复活不久,还没缓过来,再加上一身白衣。 就这副模样什么都不用做,光是在夜晚的街道上一站,都能吓跑不少人,难怪刚才那些人会用惊悚的眼神看他,也难怪小陈不让自己出门。 不多时,小陈端了一盆热气滚滚的洗澡水进来,他将水放下,抬手擦了一把额前的薄汗说道:“这屋子只有我一个人住,今夜你就在这睡吧,你我身形差不多,衣橱里的衣裳你挑一件合身的穿吧,不必拘束。” 见他要走,沈钰便问:“你不在这睡?” “今夜轮到我守夜,不睡这”,小陈背过身摆摆手,说道:“不必管我,阿雪快休息吧。” 沈钰觉得这太不好意思了,于是连忙躬身行礼,谢道:“那就谢过小陈哥了。” 小陈愣了愣,也没敢回应,再次摆了摆手,忙不迭赶紧离开。 沈钰脱了衣裳就跟逃命似的手忙脚乱将身体打湿。体态如何他也没敢多看,虽然都是男人,但毕竟身体不是自己的,他也没有观看别人洗澡的癖好,尤其是男人。于是沈钰就在一遍遍念着“罪过”之中洗完了澡。 接着他便从衣柜里挑了一件看起来最便宜的衣裳穿上。 这人生的好穿什么都难掩姿色,经过自己的一番收拾后他又特意回去照了照镜子。他细细打量着镜中的自己,抬手摩挲了下巴一会,眉眼弯弯咧嘴一笑,这才心满意足的点了点头。 不错,当真绝色。 后半夜沈钰没睡,他选择在床上打坐,气运丹田调转灵息,督任并行畅通身融。 —— 翌日清晨。 小陈守完夜后就提着早点回来厢房,一开门便看到在床上打坐的沈钰。他不懂仙门道法,不过一介平民,如此便也不敢打扰,放下东西就扭头去了黄品那屋。 修仙人调息打坐起来根本不记得时辰,沈钰再次掀起眼皮时已是暮色时分了。 夕阳透过窗口不偏不倚的倾洒在他身上,虽然不如晌午那般炽烈,但也刺眼得很。沈钰不禁皱起眉头起身来到木桌前,拉开椅子坐了下去,隐在避光处避开夕阳。 桌上放着的都是早上小陈给他送来的早点,早就凉透了,不过沈钰不介意,端起一碗白粥就喝。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了一阵动静。 第3章 嚣张 沈钰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脚,虚弱感没有昨天那么重了但还是不太舒服。也不知是原先这人身上就有病还是怎么地,反正是不如自己原来的身体好使。举手投足间尽是疲惫,像他这种人就适合躺在床上,坐在椅子上被人伺候。 可惜啊,富贵的身子,草民的命。 一通腹诽完后沈钰打开了厢房的门。 只见外面闹哄哄的不断的有家仆往里走,又不断有家仆往外去,来来往往乱作一团。唯一相同的是他们脸上都流露出惊慌之色,像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沈钰微微蹙眉,两步走了出来转身合上厢房的门,带着疑惑也跟了过去。 他跟着众人来到大院中央,只见一众人在那围成一个圈,中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他正想凑上前一看究竟时,忽然被人拍了拍肩膀,回头一看,发现是小陈。 “阿雪怎么出来了?”小陈问他。 沈钰抬手指了过去,反问他:“这是在做什么?” 小陈的脸色立马变得有些难看,他将沈钰拉到一处角落,小声道:“今日小姐原本要外出,可刚走出大门,也不知怎么的忽然两眼一翻昏了过去。接着丫鬟们就跑来找我们,我与品哥出来时就看到小姐跟疯了似的到处乱砸乱摔,见人就咬。而且力气大的惊人,几个伙计上去都没能将她摁住。这不,才拿绳子将她捆住。” 沈钰快速的扫视周围一圈发现果然如此,周围种植了一片小竹林,最外一圈的竹子倒的倒断的断,主殿门口放置的两口大缸现在已经碎了一口,院子里到处都是一片狼藉。 沈钰若有所思的抬手摩挲着下巴,沉吟片刻后说道:“只怕是中邪了。” 小陈“啊”,了一声,双眸微微睁大,面露吃惊之色,说道:“若真如此,那你还是不要出来了,赶紧回厢房待着去吧。” 说罢小陈就要把人推回去,沈钰眼疾手快的反手将他摁住,眸光一沉,压低了声线说道:“只怕是我们昨夜从外边回来时有脏东西一并跟上了。” 小陈再次“啊”,了一声,整张脸唰一下白了下来。腿一软,差点就要跪下,还好沈钰扶了他一把这才没叫他真的跪了。 小陈感觉自己天都塌了,顿时有些语无伦次:“那那那,那可如何是好啊,若是让老爷夫人知道此事因我而起,那那那,那我岂不是死定了?!” 沈钰发现这人一紧张就容易口吃,但现下这种情况可不适宜逗他,于是他强忍着笑,故作镇定的对他说:“带我去看看,我或许有法子可解。” 小陈收回了手,不用他扶,喉结上下滚动吞咽一番后,一脸难以置信的质疑道:“你你你,你真有法子?” 开玩笑,好歹自己曾经也是位列于“修真界最不能惹的人”,排行榜里排第一的人。虽说现在这副身躯没什么灵力吧,但对付这种小喽啰还是绰绰有余。 沈钰终于忍不住笑了,他说:“对对对,我略懂一二。” 知道自己又被他戏逗了小陈当即大皱眉头,摆了摆手,说道:“阿阿,阿雪不要再拿我寻开心了,你既有法子,那快,快随我一同去看看吧。” 于是小陈便带着他挤进人群,映入眼帘的一位被五花大绑的姑娘。为了防止她咬人,口里被塞块白布,此刻正咬着牙切着齿,看样子似是想把塞在她口中的那块布给咬碎,唇边还时不时还会发出类似兽类咆哮的声音,她两眼翻白,脸色铁青,躺在地上还在不停抽搐。 沈钰注意到一旁还站了位哭不泣声的妇人,她穿着雍容华贵,戴了一对金灿灿的耳坠,耳坠随着肢体晃动而在夕阳下折射出耀眼的光芒,看来此人怕是这家的夫人了。 沈钰趁乱蹲了下来,他观察片刻后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快速结了个手印,接着双指并拢,指尖汇入灵力,当灵力汇聚到指尖后他往她额头上一点,姑娘顿时怔住了。 见有人敢碰她的宝贝千金,夫人立马质问道:“你是什么人!?” 当黄品见到动手的沈钰时脸色当即大变,立马就冲着小陈问道:“怎么回事?” 小陈立马躬着身子来到夫人身边解释道:“此,此人是小人在外头碰见的。说说说,是会些道法。小人见小姐这般状况,情,情急之下小人这才斗胆将他带了过来。” “瞎闹什么?”夫人对他的行径很是不满,她大皱眉头,愤愤道:“我已派人去请了无尘之境的人,你做什么又找这么些稀奇古怪的人来?” 黄品见状也赶紧躬下身子,解释道:“呃……小陈这是关心之切,病急乱投医。左右这个无尘之境的人还没来,倒不如让这位公子先帮着看看,反正咱们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他,想来他也不敢做什么,这总归不会害了小姐嘛。” “………”夫人听完后一言不发,紧锁的眉头也没松开,就站在一旁警惕的看着沈钰。 几人的对话并未影响到沈钰,随着灵流的灌入,姑娘体内的邪祟开始排斥。她发出咆哮般“呜呜”之声,接着猛的仰起头想咬上沈钰一口,可嘴里塞着的白布却限制了她的举动。 沈钰见状不慌不乱,眼看着白布在挣扎中突了出来,他非常好心的用另一只手将它往里戳了戳,接着食指弯曲,往她头上一敲,“咚”一记闷响,姑娘立马就像泄了气一样躺了回去。 黄品:“………” 小陈:“……啊?” 沈钰扭头对着一众家仆喊道:“劳驾给我个碗,碗里盛些水,再来点香灰。” 众人都被他这操作给惊得瞳孔地震,他们面面相耽,满脸一副:公子你谁?你怎么敢?的模样,一时间谁也没挪动脚步。 见没人搭理自己,沈钰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般蔫了下去,他撇了撇嘴,转念一想觉得也对,毕竟他是个生面孔。又不是什么仙门世家的人,没人信他也正常。 但此事不能再拖了,眼看着夕阳就快落山,只怕入夜后更难处理。邪祟侵体,对于凡人之躯来说可是要命的。一山不容二虎,再这么下去她的魂魄跟神识肯定会被邪祟吞噬殆尽,于是沈钰起身准备自己去找。 小陈忽然道:“香灰跟水是吧,阿…公子稍等。” 终于有个明事理的人出现了,见有人帮自己,于是沈钰便满意的点了点头。回过头又继续为她渡入抑制性的灵力。随着更强烈的灵流灌入,姑娘渐渐平静下来,终于不在是一副龇牙咧嘴要咬死沈钰的模样。 夫人见状终于舒展了眉头,露出些许赞赏之色,她拿出一张帕子稍稍遮住口鼻,微微偏过头,悄悄地对黄品说道:“此人看着似乎有点功底在身上。” “能帮上小姐就好”,黄品忙不迭点点头,悄悄抬手擦了把额间的薄汗。毕竟是死马当活马医,他也根本不认识沈钰。 刚才瞧见他一系列胆大妄为的操作,黄品已被震得神识尽碎。在人看不到的地方,已是汗流浃背,就差给他跪下了。毕竟那可是老爷夫人捧在心尖尖上的大小姐,沈钰居然敢当着夫人的面敲她脑壳,这简直是就是将黄品跟小陈的脑袋拿在手上当皮球玩。 还好夫人不曾责怪,不然他纵是有十个脑袋都不够拿来砍的。 不多时,小陈端了两个碗过来,生怕他不够,小陈可是打了满满一碗,他走过来时端着小碎步,神经紧绷,双眸睁得老大。他目不转睛的盯着眼前的两碗东西左顾右盼,既要稳着香灰,也要稳住水。 可惜他哪个都没稳住,每走一步随着肢体的晃动香灰跟水都会溢出来一些。 沈钰远远看他走来,早就蹲在地上抿紧了唇线,忍笑忍得小腹抽筋。 小陈将带来的东西都放置在沈钰身边,如释重负后抬手就擦了擦额头的汗,但他没注意到自己的袖口都沾染了香灰,被他这么一擦额头瞬间染上一片灰,此刻的小陈看上去就像个小丑一般显得十分滑稽。 “噗……”其他家仆都忍俊不禁,但碍于小姐现在邪祟侵体性命攸关,一张张脸憋得通红,却没人敢吭声,都不约而同的低下了头。 沈钰也强忍着,他笑吟吟的看着小陈,说道:“劳驾再给个空碗吧。” 小陈闻言一愣,当即眉头大皱,抱怨道:“适才为何不一次性说完?” 沈钰笑着解释道:“这是要让人喝下去的,小陈哥弄来这么一大碗,只怕邪祟还没逼出来人就先给呛死了。” 闻言小陈撇了撇嘴,面对这一声小陈哥他是怎么都硬气不起来,最后只当自己倒霉,连忙起身去又去给他找了个空碗来。 只见沈钰往空碗里倒了些水加香灰,将二者融合在一起后抬起手毫不犹豫的咬破了自己的食指。 “嘶……” 这声音是小陈发出来的,他忍不住嘟囔了一句:“不疼吗……” 沈钰恰好就听到了,他将血水滴入碗中,回过头来对着小陈露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随后挑了挑眉。 小陈被他这样看着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只感觉浑身不自在赶紧偏过头去。 这人的行径与这张脸完全不契合,明明生了一副温润如玉翩翩公子的模样,可偏偏却无端生有一种撩拨,野性之感。 将东西融合好后,沈钰对着姑娘说了声:“得罪了。” 接着快速在她身上点过几处穴脉,姑娘犹如花枯一般迅速蔫了下去,乖乖合上了眼帘。 沈钰利索的将她扶起来,把塞在她口中的白布扯了出来,接着又将融合好的香灰水递到她唇边,扶着她慢慢灌了进去。 随着小半碗香灰水都灌完,沈钰又将她轻轻放回地上。 夫人稍稍凑了过来,问他:“如何?” “夫人稍安勿躁”,沈钰抽空回了她一嘴,只见他双指并拢指尖汇入灵力,在姑娘的上方隔空画了道符,字迹因灵流的注入从而在空中凝聚出一道散发着幽幽银光的符咒。 忽然,沈钰眸光一沉,唇瓣一启一合:“孽畜嚣张,岂敢造次!” 随后一掌打出,符咒霎时间被打入姑娘的体内。她猛的一怔,双眸猝然睁大,泛红的眼眶里包裹着的是上翻的眼珠,被大片红血丝布满。 沈钰随即反手双指点在她的额间,再次注入灵力,厉声道:“滚出来!” 这时,姑娘的身体如遭电击一般猛的开始发生剧烈的颤抖,且怎么都止不住。力气之大,就连捆绑她的麻绳都开始产生细微的断裂。 院内忽然无端起风,伴随着枝叶的沙沙之声,周围的人都不约而同的后退了一步。 沈钰心一横,一咬牙,加大了灵流的灌入。 邪祟似是终于绷不住了,只见少女不受控制的张开了嘴。但口中看不见牙齿也看不见舌头,只看见一团黑雾在嘴里缭绕。 沈钰见状立马将咬破的手指点在了少女的唇边,随着血液的滴入,黑雾如遭重创一般猛的爆发出一阵骇人听闻的尖叫。 “啊啊啊啊!!!!” “夫人,当心!”黄品扶着夫人后退了一步。 不知是谁说了声:“好难听的叫声啊!” 周边的围观的人都不自觉的再次后退,纷纷捂住耳朵。 尖叫完后,那缕黑雾终于溜了出来。 见它六神无主的晃来晃去,沈钰蓦地睁大双眸,像是注意到了什么,他猛一回头,对他们喊道:“都散开!” “啊啊啊,别过来!” “快跑啊!!!” 众人闻言开始四处逃窜,那黑雾犹如没头苍蝇一般四处乱窜,还好众人闪躲及时,它没能找到新的容器,在偌大的庭院里追了半天,最后似是耗尽力气一般,化成一缕青烟,消散于空气之中。 完事后沈钰收回了手,姑娘的脸色依旧惨白,像是大病了一场,但也恢复了些,现在的她看上去像是熟睡了一般,虽然还未醒,但她平稳的呼吸足以证明她已无大碍。 第4章 山河 夫人微微弯腰凑了过来,喃喃道:“这……这就好了?” 夫人爱女心切,并未跟着他其他人一起逃窜,她就一直守在一旁。身后跟着的黄品则被吓出了一身冷汗,但他不敢离开夫人半步,现下正抬手狼狈的用袖子擦汗。 沈钰起身拍掉手中的香灰,冲夫人颔首,说道:“邪祟已被我祛除,但凡胎之躯较为孱弱,遭遇邪祟侵体后小姐只怕是要生一场病,遭一次罪。但好在邪祟入侵时间不长,养个一年半载的自然就好起来了。” 生死不可逆,但凡跟这种邪物粘上,身子都很难养好。毕竟邪祟侵体不同于生病,无药可治,只能自己慢慢调养。 “一年半载?”夫人双眸微微睁大,流露出吃惊之色,但又转瞬即逝。随之而来的是红了的眼眶,她无奈的一声轻叹,说道:“罢了,丝丝无事便好,敢问仙君出自何处?师承何人?他日若寻了机会,民女定当亲自上门道谢。” “我?”沈钰指了指自己,又很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大脑飞速运转,边想边说:“不过一介散修,呃……无师自通……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哈哈哈哈……” 他几乎是把自己都说笑了。 黄品:“………” 夫人:“………” 没办法,一来沈钰总不能将前半生的身份说出来,二来他也不敢乱报门派,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他若随便报了个名字,而夫人又真有上门道谢之心的话,那事发东窗之后得有多尴尬。 如此便只能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了。 夫人连忙叫人将小姐送回了房间,又差人出去请了大夫,将所有的一切都安排妥当后,她抬头看了看天。 一轮明月在不觉间已悄悄爬上了天空,夕阳也将彻底落下,她见天色渐晚,于是便扭头对沈钰说:“今日天色已晚,周边近日也不太平。仙君不如就在我府中将就一晚,待明日拙夫回来后,再给仙君拿酬劳。” 毕竟丝丝现在才刚刚脱离险境,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且沈钰来路不明,从衣着上看他跟自家那几个仆从没什么区别,万一晚些又发生点什么事,沈钰留在这里她也好随叫随到。 当听到酬劳二字时沈钰双眸一亮,却又做出一副大惊失色的模样说道:“那多不好意思。” 夫人微微颔首,温声道:“仙君不必推辞,这是应该的。” “夫人肯让我在此借宿在下已是感激不尽,还怎么好意思……”沈钰抿紧了唇线,又眨了好几下眼,这才强忍住没让唇角上扬,他讪讪道:“在要酬劳呢……” 见他如此,黄品赶紧给他使了个别不知好歹的眼色,说道:“哎呀,仙君切莫再推辞了,这都是你应得的。” 沈钰耐不住心中的狂喜,他挑了挑眉,手掌抵着拳头,一躬身,郑重地说道:“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 夫人满意的颔首,一抬手,黄品便识相的弯下身子扶住了她,两人转过身正欲进府看望小姐。 “夫人”,一名丫鬟火急火燎的跑了过来。 夫人不禁蹙起眉头,问道:“又怎么了?” 她的语气极其不耐烦,今日一天都没听到过任何好消息。不是说老爷不回来就是说小姐中邪了,反正一有人喊她夫人就准没好事。 丫鬟立马回话:“适才您让奴婢去请的仙门世家眼下已经到了。” 沈钰心里咯噔一下,猛地回过头去。 只见几个约莫十七八岁,面容清秀的少年,他们身着一身如墨如夜的黑袍,腰间悬一佩剑,神色沉稳,迎着夕阳缓缓走进了大院。 见到来者不是无尘之境的人时,沈钰暗自松了口气。 他也不知为何自己会松这口气,反正不是无尘之境,反正寒川不在,他就不会那么紧张。 他不想见到寒川。 虽然两人的关系也算不上坏,但也绝对称不上好,反正不熟就对了,沈钰依稀记得自己死前跟他见过的最后一面就是打了一场,最后不欢而散。 这人总是一副居高临下,冷若冰霜,我行我素的模样,印象中在寒川的自我认知里只有自己才是对的,自己是人间正道。 当然,这是沈钰自己对寒川的看法。 他记得那时寒川对他说过什么……什么:愚昧无知,质劣难琢…… 小陈不知何时反了回来,冷不丁问了一句:“这是无尘之境的人吧?” 沈钰侧首一看,顿时感到有些无言。 沈钰:“………” 这家伙不知道是怎么搞的,现在弄得满脸都是香灰。灰扑扑一片,只露出一双还算干净的双眸,活脱脱就像个……包公。 “不是”,沈钰挪开了脚步,他不想跟小陈挨这么近,他说:“是山河月影。” “山河月影?”小陈将这几个字喃喃重复了一遍,接着又凑近了沈钰,问道:“那是什么派?” “也隶属于无尘之境,只不过是分离出去的一支”,沈钰大皱眉头,一把将他推开,嫌弃道:“你赶紧洗把脸去,别挨着我!” 山河月影,原是无尘之境分离出去的一支。紧挨着无尘之境,但所修道法不相同,心境也不同。 据说是某位寒氏先辈的兄长因不满其做法,行事,还是发生了些什么事,总之他一怒之下率领自己门下弟子离开了无尘之境。就在紧挨着无尘之境的地方,另立门户,开宗立派。 天地无尘,山河有影,到底还是亲兄弟,起名字都起的这么藕断丝连。 不过那位先辈过身后,后来一辈的寒氏兄弟都相处得挺融洽,无尘之境与山河月影后来便一雪前耻,不记前仇。再后来山河月影所修之法逐渐与无尘之境相契合,二者合作之时山河月影起到了很好的辅助作用。最后它们便成为了一对不可分离的好兄弟。 沈钰临死前最后听到的消息是,寒老宗主重病不起,已到了弥留之际,所以他想,若是寒川的话该是接手无尘之境了吧。 小陈摸了一把脸,低头一看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对劲,忙不迭又跑去洗脸了。 他边走还边骂,他骂了什么沈钰也没听清。他抬手摩挲着下巴,远远的打量着山河月影的人。 他们来到夫人面前简单的行了个礼,夫人又回给他们一礼,双方此刻不知道在交涉些什么。 沈钰又在腹诽,这山河月影和无尘之境不愧是一对好兄弟。连派服的颜色都是这般古板,沉闷,迂腐。几乎是没有任何修饰,一个灰色,一个黑色,都是那种死气沉沉,了无生气的颜色。从前沈钰就总爱调侃他,说寒川不适合配剑,适合拿拂尘,最好再来上两撮大白长须……哈哈哈哈。 这个时候寒川总会用他那双冷若寒霜的凤眸剜上他一眼,然后执剑上来与沈钰打上一场。 沈钰幻想着他咬牙切齿的模样对自己说:“沈月尘,你找死!” 不过两人的实力不分上下,总是打得难舍难分,分不出谁更胜一筹。 夫人不知道跟山河月影那几个少年说了什么,只见他们脸色一变,都纷纷转过头来看向沈钰。 沈钰当即一愣,心里咯噔一下顿时就有种不好的预感,他下意识的扭头就想跑。 “站住!”他被人叫住。 闻言沈钰还真的就乖乖停下了脚步,他僵硬的转过身来,眉眼弯弯,咧嘴一笑,说道:“道友们好啊。” 几人已来到他面前,他们见到沈钰时皆是一愣,双眸微微睁大。 沈钰坏透了,他挑了挑眉,心道:如何,本公子的绝世容颜吓你们一跳吧。 都是少年,哪经得住他这样撩拨,有两个脸皮薄的已经悄悄别过头去。 站在最前头的那个应该是傻的,他才没管这么多,张口就问:“适才这家小姐身上的邪祟是你给放走的?” 沈钰颔首,笑嘻嘻回答道:“不错,正是在下。” 他闻言蓦地睁大了双眸似是有些惊讶,但又转瞬即逝。跟随而来的是涌上心头的愤怒,以及咬牙切齿怒目圆瞪的面孔。他上前一步抬手就揪起沈钰的衣襟,质问道:“你可知我们夜以继日的追了它多久?好不容易才寻着踪迹找到这来!” 他越说越激动,揪着沈钰衣襟的手不自觉的愈来愈用力,他愤愤道:“竟就被你这么放走了!?” 沈钰不慌不乱,他敛了笑。被面前之人拽得微微踮脚,仰着头,就这么面无表情的看着他问道:“是我放走的,你要如何?” 另一名少年见状赶紧上前一步,温言相劝道:“启裕师兄,有话好说,先把人放开。” 启裕猛一侧首,恶狠狠的剜了他一眼。抬起另一只手就将他推开,愤愤道:“你是什么身份,有什么资格教我做事!?” “唔……” 少年冷不丁挨了一掌,当即皱起眉头,捂着胸口后退了好几步。 沈钰瞧见启裕动手的时候还用了内力,而少年则是毫无防备的用肉身生生扛了下了这一掌。若是自己便罢了,可那名少年是因为自己才挨了打。且眼前之人与少年还是同门,对同门下师兄弟竟下手这么重,如此行径,真是欺人太甚! 这怎么能忍!? 沈钰抬脚就往他小腹上狠狠踹了过去。 启裕完全没料到这个看似弱不禁风,身量瘦小,甚至还没他高的人居然敢对他动手。 启裕毫无防备挨了一脚,当即被他踹飞出几尺,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你他妈的,竟敢对我动手!”他骂骂咧咧的快速调整好状态。 寒光一闪,启裕已拔剑出鞘,他将利剑横在胸前,做出攻击姿势,愤愤道:“我看你是活的不耐烦了!” 一旁围观的夫人与黄品见状大惊失色,纷纷开始后退。 “夫人,咱们还是先进去吧”,黄品提醒她。 “好,好,我们快进去”,她满脸错愕忙不迭颔首,任由他扶着自己离开。 少年瞥见银光闪现之时登时瞳孔骤缩,顾不得胸口还没缓过来的闷疼,当即两步跑过来将沈钰拦在身后,说道:“师兄不可!” 手腕一翻,剑锋调转,启裕将剑指向少年,斥道:“你给我滚!” “哎哎哎!”洗完脸的小陈回来了,他慌忙来到沈钰身边,又开始犯口吃:“这这这,这是怎么了?” 第5章 倔强 少年再次劝道:“师兄,你冷静些,修真界有规矩,不得对百姓动手。” “我需要你教我做事?”启裕骂完少年又看向沈钰。他危险的眯了眯眼,不屑道:“他也算百姓?你方才没听到他说邪祟就是他放走的?” 沈钰抬手拍了拍挡在自己身前那位少年的肩膀,给他递了个眼神示意他不要担心。接着从他身边绕了过去,独自面对启裕,沉声道:“不错,邪祟就是我放的。” “你!” 启裕气得火冒三丈,咬牙切齿。握着剑的手不自觉的开始用力,刀尖微颤,寒光森森。 “有有有,有话好说”,虽说这事也不知道算不算沈钰帮了他们,但好歹小姐现在是没事了。再怎么说沈钰也是小陈在半路捡回来的人,才经历过九死一生。还冲自己抛了这么多次“媚眼”,于情于理小陈都不想看见沈钰被人欺负。 他快步来到沈钰身边,面向启裕。接着双手抬高,做出“投降”姿势,劝解道:“仙,仙君切莫动气,有,有话好说,咱们先先先,先讲道理!” “滚边去”,启裕晃了晃手中的剑,说道:“谁要跟你这个结巴讲道理?” 小陈没敢吭声,眼珠子就跟着刀尖转,时不时还缩缩脖子,生怕它捅着自己。明明胆小如鼠,却又还是硬着头皮不肯退让分毫。 沈钰见他这样,心中泛起一阵酸楚,百般不是滋味。其实只要他想,这几个少年其实根本就不是自己的对手,但他才刚刚重返人间,死而复生,实在不想节外生枝。 自己怎样其实都无所谓,可眼前这个小结巴可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恩还未来得及报,就冲上来给自己当挡箭牌,还平白无故受此羞辱,这怎么能忍!? 沈钰不要他挡,他揪住小陈的后领,把人往后一拉,对启裕说:“好个山河月影,行事竟如此嚣张跋扈,不辨是非。先是对同门大大出手,后又对良民执剑相向,当真是好不要脸!” 启裕不可察觉的怔了一下,挑了挑眉,没有说话。 沈钰这话是有用的,启裕身后那几个脸皮薄的同门闻言当即涨红了脸,上前一步劝解道:“启裕师兄,要不还是先把剑收了吧,叫旁人看到,还以为咱们在欺负人呢……” 那人的声音越来越小,启裕侧首扫了一记眼刀过去,那人立马缩回了头。接着他又环顾四周一番,发现果然有不少家仆躲在远处偷偷看向他们。 透过窗口的细缝,他甚至还能看到黄品那双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眼睛。 再看看大院门口,也站了不少围观的路人,正捂着嘴,窸窸窣窣的讨论着他们。 好歹是一大仙门世家,脸肯定是要的。启裕挽了个剑花,将利剑收回鞘中。他松开了握住剑柄的手,一甩袖,负在身后,居高临下的看着沈钰,沉声道:“好,今日我便同你讲讲道理。” 几人终于松了口气,刚才挡在沈钰面前的那名少年也讪讪回到了启裕身后。 “这这这,这就对了嘛。”小陈笑了笑,又想上前一步跟启裕讲话。 真是不知死活。 沈钰再次揪着他的衣襟将他丢回身后去。 “你知道我们追了这只邪祟多久么?”启裕恶狠狠的瞪着沈钰,他说:“从隔壁常欢镇一路追过来无义城,为了捉住它,我等十余天都不曾休息过。现下好不容易有了消息,马不停蹄的就往这赶来。却不料还是没你手快啊,就这么被放走了。” 实际就是这次是他第一次带同门师兄弟出来执行委派,就这么一只小邪祟他们一行人追了十余天都没能抓住它。启裕拉不下面子,不想空手而归。这才如此愤怒。 沈钰解释道:“邪祟侵体于手无寸铁的老百姓而言那是致命的伤害。我将它逼出,救他人一命,有何不妥?” “可你让它逃走了!”启裕越想越气,他蹙起眉头,怒目圆瞪。恨不得一剑将他捅死,愤愤道:“你能救一个,那下一个呢?” 沈钰:“………” 换做是从前的沈钰,此等邪祟要将它生擒不过是动动手指的事。可眼下这具身体并没有这么高强的修为,也没有可用的灵器。他除了把它从体内逼出赶走以外就别无他法。 启裕不依不饶:“且不过半个时辰,就不能让它在多待一会。待我等到来后自会将它擒拿,到那时不就能挽救更多无辜之人的性命?” “可我看到了”,沈钰眸光一沉,认真道:“就绝不会坐视不理。” “你——”启裕又想说些什么。 “不过半个时辰”,沈钰打断他,说道:“这话说得轻巧,邪祟在她体内多待一刻她的性命就多一分危险。轻则神识受损,重则魂魄残缺。以上哪一种都是无药可治的,你这是拿人姑娘家下半辈子在做赌注!” “哈!”启裕仰头一声大笑,嘲讽道:“你好有理。那我问你,现在邪祟去害另一个,哦不,另一群手无寸铁的老百姓了,请问阁下该当如何呀?” 面对启裕的嘲讽,沈钰被激怒了,他眯了眯眼,咬紧牙关硬着头皮说:“我自会将它捉回!” “你省省吧”,启裕一甩宽袖,背过身去。他冷笑道:“你若真有那本事,就不会将它放走了。” 沈钰:“………” “你不是爱逞能吗?”,启裕看向刚才那个挡在沈钰面前的少年,说道:“那你就留在这里。” 少年猛地一怔,顿时瞳孔骤缩。他一脸难以置信的看着启裕,唇瓣微微翕动:“师兄……” 启裕瞥了他一眼,再一甩袖,自顾自的离开了陈府。其他同门踌躇犹豫,看了看启裕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愣在原地错愕不已的同门。纷纷朝他投同情的目光,微微向他行了一礼,就跟着启裕匆匆离去。 他们迎着浅浅夜色,踏过陈府的门槛,皓月当前,背影竟是凉薄之意。 沈钰不明白启裕说的让他留在这里是什么意思,见他们都走了他便来到少年面前,微微一笑,问道:“不知………” “你师兄们是不要你了吗?”沈钰没有小陈嘴快,被他抢先一步问道。 沈钰:“………” 少年:“……不是。” 小陈又想说些什么:“欸,那你……” 沈钰当即转身,稍稍推了他一把,说道:“小陈哥你快别说话了,再去洗把脸吧。” 小陈闻言大惊失色,抬手又摸了好几把脸,惊道:“啊?还没洗干净吗?” 说罢,小陈骂骂咧咧的洗脸去了。 少年简单的收拾了一下情绪,手掌抵着拳头,冲沈钰微微行了一礼,缓缓道来:“启裕师兄的意思是,让我在此处设笼,设法捉住邪祟。” 听完解释后沈钰双眸微微睁大,有些吃惊。难怪少年刚才会有这种反应。少年所提的这个“笼”沈钰知道。是以生人为诱,再加修仙之人一人作笼主。笼主可以观遍局势,再由其他人作驻守,藏匿起来,猎物一旦落入笼中便会在劫难逃。 但这种笼一般人越多效果越好,至少需要两人。一人作诱饵,一人作笼主,沈钰从前还在无师之巅时也与同门用过此法。驻守越多,捕捉的成功率就越高,诱饵也会更安全。 听这意思启裕是想让这少年一人设笼,一人作诱,一人作主,一人作守。若邪祟没来还好,若是来了,只凭他一人之力怎么可能困得住邪祟,这不明摆着叫他去死么? “欺人太甚”,沈钰替他打抱不平,他说:“你就在此借宿一晚罢,设笼之事还是不要想了。” 谁知少年竟摇了摇头,说:“不行,此邪祟已祸害了不少无辜性命,需得尽快将它捉住。” 沈钰温言相劝道:“可仅凭你一人之力怕不过是羊入虎口,白白送死。依我看还是算了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少年依旧执迷不悟,他自顾自的说:“公子所言甚是,我方才已想过了。若邪祟来此,我便设法将其引上身。若我拼尽一身修为的话,将它困住一两个时辰当不成问题。届时启裕师兄他们便可赶到。” 沈钰直接气笑了,他露出一口森森白牙,无奈的摇了摇头。 不过他这副天不怕地不怕,还死倔的模样倒是令沈钰想起个人。 寒雪尽。 两人长得不像,性格也不像。但是对待事情的那份倔强倒是莫名的如出一辙,不过寒雪尽可不会像他这般温言软语。 他记得那时自己与他坠入一个地洞中,两人皆是灵力尽失。已经疲惫到了极点,自己更是身受重伤。 那时寒川将自己的外袍撕成一条条,绑成一根绳子,上面系了一块石头,他一遍一遍的往上抛,试图勾住树枝借力离开地洞。 那时沈钰就劝他:“算了吧,别白费力气了。等明日恢复灵力,或是有人路过,自然就有办法出去了。” 他记得那时寒川听到这句话时怔住了,猛的回过头来。一张白皙俊美的脸有些薄怒之色,他薄唇微抿,眸光闪烁,眉头紧蹙着整个人气得微微颤抖。他瞪了沈钰很久,最后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不曾试过,怎知不行?” 沈钰闻言微微睁大双眸,接着一声轻笑,彻底躺在地上,他说:“那你就试试吧。” 结果还真让他爬了出去,最后还是靠他沈钰才得以离开地洞。他记得寒川那时背着他一路下山去找最近的医馆,给沈钰看病的医者说他这条腿如若真的等到第二日再来治疗的话只怕是要废掉。 忆中之人的脸与面前的少年逐渐融为一体,他问:“敢问公子姓名,出自何派?” 第6章 白雪 修真之人怎么老有这种破毛病,动不动就爱问人出自何处,师承何人。 沈钰心道:你看我这样子像是有派有师的人么? “我么?寒……呃不是,”这回可不能说自己姓寒。沈钰脑瓜子飞速运转,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倏忽就说:“白雪……我呸!” “白雪裴?”少年若有所思的颔首,接着手掌抵着拳头。微微躬身,开始自我介绍:“在下姓寒,单名一个字儒,草字千寻。” 沈钰:“………” 行,就这样吧。咱也不知道为啥总会想起这个人,咱也不知道这寒儒是不是有点耳背。不过这都不重要了,沈钰摊摊手表示认命了。 寒儒抬头看了看天,此时西边仅剩一条金色的光线。太阳已经彻底落山了,夜晚又到了邪祟猖狂的时候。 “事不宜迟,我这就去向这家夫人说明情况,还请白公子也尽快回房歇息,我要开始布笼了。” 说罢寒儒冲沈钰微微行了一礼,转身就想走。 见状沈钰眼疾手快的摁住了他肩膀,说:“我同你一起。” 寒儒回过头来轻轻拨开了他的手,温声劝道:“不可,捉妖除邪非同小可。我怎可让公子置身于危险之中。” 沈钰又摁了回去,说道:“囚笼之法我……略知一二,可助公子一臂之力。” 寒儒还想说些什么:“可……” 这时,洗完脸的小陈骂骂咧咧的走了回来。他边走还边搓着脸,一张黝黑的脸被他搓得通红。他说:“如何,这回可洗干净了吧?” “干净了干净了”,沈钰收回了手,转身又去推搡小陈,说道:“你赶紧回去,我与这位小公子要在此设法捕捉邪祟。” “啊?”小陈不让他推,站直了身躯,任他两只小手在自己胸口前推搡。他就是纹丝不动,微微低头看向沈钰问道:“不是已经除了?怎么还要捉?” 沈钰:“………” 好家伙,自己居然还没有小陈高,沈钰的尊严碎了一地。 “此事我与你一时半刻也说不清楚,总之你快回去,今夜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出来”,沈钰无奈的微微仰头,与他对视,问道:“可听明白了?” 其实沈钰看起来比小陈年幼些,虽不曾问过他年岁,可在小陈心里沈钰就是比他小。所以面对看起来像是弟弟的沈钰这样说,小陈就觉得他这副模样既可爱,还有点好笑。可他不能真的笑沈钰,毕竟谁都不会想被人嘲笑身高。 小陈忍着笑,问他:“……那你呢?” 沈钰愣了愣,似乎是没料到他会问自己。不过他也没想太多,回过神来对他说:“不必管我,这不是还有仙门世家的小公子在这么,能有什么事?” 寒儒冲他们又行了一礼,劝道:“白公子还是同这位兄台一起回去吧,我自己可以。” 小陈蓦地睁大了双眼,吃惊道:“什么公子?” 沈钰:“………” 于是沈钰就又得到了新的名字,白裴,字寒雪。 寒儒不相信自己听错了:“可适才公子明明说……” 沈钰打断他:“没有!你听错了!” 寒儒还想证明自己:“我没有,我……” 沈钰再次打断他:“你耳背!你有耳疾!” 寒儒:“………” 这种世家公子耳濡目染的都是风花雪月,琴棋书画。哪里接触过沈钰这种不讲道理的流氓,一时间竟不知该怎么反驳。 “不行,我跟你一起吧”,小陈并不在意这人到底叫什么,他说:“我不放心。” “………”,沈钰怔了怔,嘴角扬起一抹耐人寻味的微笑,他挑了挑眉。 这小子……这么仗义做什么? 该不会是…… 寒儒斩钉截铁,铿锵有力的说:“我自己真的可以,公子还是回去吧!” “停!”沈钰终于忍不住打断他们,“不要再争了!” “你!”他指着小陈,说道:“小姐现在仍然昏迷不醒,夫人忧心忡忡,现下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小陈哥还是守在夫人身侧吧。” 接着又看向寒儒,说:“如今已不是暮色时分,若是再拖下去,布置的笼可就没用了。你去跟夫人说明情况,我去布置。事成之后我们庭院碰面。” 他话语里带着几分不容抗拒的声调,且话说的句句在理。寒儒登时就想起自己的师尊,脑子一热,脱口而出:“弟子谨遵师尊之命。” 小陈:“………” 沈钰:“……真乖。” 寒儒反应过来后,当即大皱眉头,红了脸,扭捏道:“不好意思……” 沈钰非常不要脸,咧嘴一笑,白牙森森:“无事,多了个徒儿,挺好。” 寒儒红了耳根,不想在跟他争辩了,赶忙转移话题,问他:“白公子会布置?” 沈钰此时已经转过身去了,闻言又停住脚步侧过首,给了他一张如雕刻般无可挑剔的侧颜。眸光坚定,语气沉稳,他说:“信我。” 寒儒愣了愣,似乎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涌上心头,这种感觉是什么他说不上来。总之就……挺安心的,就好像寒川在身边。 反正只要他在,寒儒就什么都不怕了。 沈钰装腔作势成功,背过身去时怎么都抑制不住心中的狂喜。 他知道方才自己那副模样肯定帅极了,肯定让寒儒觉得:啊,这位白公子真是个可靠的人!我好崇拜他啊! 沈钰记得寒川就总是这副模样,遇事就对他说:信我。放心。我在。诸如此类言简意赅的话。 沈钰为此感到:呕! 这人从头到脚都让沈钰感觉想呕。 他觉得寒川总是一副冷若冰霜沉闷古板的模样,其实就是爱装腔作势,臭显摆! 几人就此分开。 夫人起初不同意,毕竟自己的宝贝女儿被那邪祟害得至今还在昏迷之中。好不容易把它逼出体外赶走了,现在居然又要把它召回来!岂不是又将他们置身于危险之中。 为此寒儒费了好一顿口舌。他再三向夫人保证会护他们周全,又把自己的师尊搬了出来。最后夫人听闻此笼是沈钰在布置时总算才点了头。 毕竟沈钰今日在院子里的那番操作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在夫人心里沈钰是个修为高强的可靠之人。 得到同意后寒儒就挨个给有人住的房间都落下了一道防御咒,接着又在周围着转了一圈,确认房门紧锁后才回到院里。 而此刻沈钰已经布置好了一切,在庭院中央负着手,来回踱步。 来之前寒儒顺道去检查过沈钰在院里角落放置的符咒了,与他们平日里使用的符咒分毫不差。无论是位置还是画法,都完美的无可挑剔,甚至更胜,看来这家伙有点东西。 寒儒来到他面前,微微一躬身,说道:“既已安排妥当,那就烦请白公子移步到屋檐上去吧。” 沈钰摆摆手,百无聊赖的说道:“你上去。” “那怎么行?”寒儒大惊失色,连忙劝道:“若邪祟真的被吸引过来,公子做诱,岂非引火上身?” “我既然敢以身作诱,自然就有办法能对付它,倒是你”,沈钰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声道:“若是遭遇不测,我可没有能保护你的万全之法。所以听我的,上去吧,乖。” 寒儒:“………” 他说的句句在理,寒儒找不到任何理由反驳他。只好不甘心的撇了撇嘴,足间一点,轻功掠起。黑袍翻滚过后,稳稳落在了屋顶。 夜色正浓,今日与昨日别无二致,依旧是万里无云的大晴空。夜空中繁星点点,皎洁的明月悬挂于漫天星辰之上,泛出柔和的光芒。 沈钰不觉得他们这个简单的囚笼之法能将邪祟吸引过来,毕竟在其他地方山河月影的人三五成群也设了好几个这样的囚笼。都比他们的大,比他们的好。况且邪祟今日已经被沈钰赶走了,它在这里吃过一次苦头,又怎会敢回来? 另一边的启裕想法与沈钰如出一辙。正因如此,他才敢给这个“吃里扒外,目无尊卑”的寒儒一点教训。他不喜欢寒川,连带着也不喜欢寒川的徒弟寒儒。 他觉得寒儒此人软弱无能,修为和武功都不是绝佳,可寒川却偏偏选择了他做闭门亲传弟子。还改名改姓叫寒儒,赐字千寻。而自己勤苦修炼了十年却还是只是个外门弟子,所以他对寒儒从来都没什么好脸色。 沈钰不知道从哪弄来一张挺大的摇椅,就放在大院中央。自己躺了上去,双手负在脑后,枕着胳膊,一只脚撑在地上,另一只脚则搭在膝上,翘着二郎腿,有一下没一下的摇晃着,神情悠然自得,像个老大爷似的好悠哉。 院里走廊都挂着灯笼,散发着不强不弱的暖光,耳畔都是窸窸窣窣的虫吟,秋日夜间的凉风最是舒适,沈钰在这安然的氛围里就快要睡着。 忽然,耳边传来一阵细微而又古怪的声音。 沈钰挑了挑眉,耳尖抽动。 “唦——” 他蓦地睁开了双眸,猛的坐了起来,反手就想去腰间摸墨凛。 可他忘了,墨凛早就没了,一个摸空,沈钰猛地抬起头看向屋顶上的寒儒。 “可看见了?” 第7章 千寻 两人隔得不远,沈钰看到他摇了摇头,又对自己说:“不曾见有异动。” 沈钰侧首一看,一旁的立着的几根竹子随风轻摆,枝叶相碰,发出沙沙之响。 竹竿不粗,又直又长的,在夜色的衬托下呈现出幽幽的墨绿色。 沈钰想起了自己从前的专武“墨凛”就是这般粗细的竹竿,只不过墨凛是通体漆黑的邪武。回想起曾经与它并肩作战的日子沈钰有些怅然若失,如今墨凛应该被天下第一宗十二屿给收着。 他盯了半晌,耳畔忽然传来落地之声。 “白公子可是发现了什么?”寒儒问他。 沈钰:“………” 沈钰的思绪飘了出去。见他没说话,寒儒便自顾自走了过来跟着沈钰一起盯着那几根竹子看。 可寒儒什么也没看出来。 此刻已是丑时,再过一个时辰天就该亮了。若邪祟还不出现那今夜只能无功而返了。 “砰——” 只听一声巨响,两人纷纷抬头。只见不远处的夜空中炸起了一束不大不小的烟花,正噼里啪啦响。在寂静的夜里炸出了电闪雷鸣般的感觉,伴随着点点金光,烟花在空中形成了一个半圆形状。 沈钰认识这个图案,那是山河月影的信号烟花。 光亮映入寒儒的眼眸,将漆黑的眸光点亮。他眉眼一弯,登时大喜,扭过头兴奋的对沈钰说:“启裕师兄得手了,邪祟已除!” “嗯”,沈钰颔首,闷闷的应了一声。 寒儒说:“既如此,那公子还是早些歇息吧。” “还有一个半时辰就该天亮了”,沈钰说:“夜间行路多有不便,不如你同我在此将就一下。待天亮了再去寻他们吧。” 寒儒觉得沈钰此言有理,沉吟片刻后点了点头。 夫人只叫他留宿,都未来得及安排客房启裕他们就来了,所以沈钰只能带他去小陈住的那间厢房。 两人刚一转身,耳畔风声忽然大作。夜风混杂着一丝令人不安的气息扑面而来,鬓边碎发随风而起,贴在沈钰脸上。 他只觉后背一凉,眉头一蹙,当即一个侧身抬手就将一旁的寒儒推开。 “嗖——” 有什么东西如暗器般从他们之间蹿了过去,与二人擦肩而过,紧接着就遁入黑暗之中消失不见。 寒儒被推了个猝不及防,但他反应极快。在踉跄中立马稳住了身形,冲沈钰问道:“那是什么东西?” 沈钰没理他,面无表情的盯着那东西消失的地方,眸光深邃。 “沙沙——” “来了!” 又是一阵凉风,沈钰眸光一闪。反手又想去摸腰间的墨凛却还是再次摸空,心登时凉了半截。 “铮——” 抬头一看,寒儒已经拔剑出鞘,剑锋与那东西相碰,发出刺耳的翁鸣。 沈钰眯了眯眼,发现那东西周围黑雾缭绕,隐约能瞧见里头是个人形的轮廓,像一个浑身散发着邪气的影子。 寒儒有些招架不住,执剑的手开始微微颤抖。他看不清这是个什么东西,也从没见过这种奇怪的生物便喃喃问道:“这是何物……” 沈钰打量着眼前这团黑雾,这才如梦初醒的回答道:“只怕无义城内的邪祟不止这一只……当心!” “当当当!” 剑锋回转,寒儒与黑影在电光火石之间又过了好几招。 寒儒明显不是他的对手,无论是速度还是招式下都略显逊色。再加上“影子”在黑雾的笼罩之下,使得它的招式诡异而又神秘,让人摸不着头脑。 夜晚是鬼一类的邪祟力量最强的时刻,寒儒修为不高武艺不精,却只能硬着头皮与影子对招。 原本寒儒还能与其平分秋色,见招拆招。可十招过下来后,他明显开始有些体力不支,沦落到只能格挡的地步。 且它无惧刀锋,没有痛觉。对招全靠赤手空拳,像是没有弱点,无懈可击。 沈钰只好开口亲自指点:“慢了!” “身后!” “跃!” “你这招三连刺为何你打出来只有一次?” 眼看着寒儒就快要招架不住了,沈钰在一旁看着冷汗直冒,急得都想跺脚,就差没亲自上阵了。 “铮——” 又是一声翁鸣,寒儒额头已沁出一层薄汗,双臂已麻得就快要抬不起来了。他眉头紧锁咬紧牙关,像是豁出去一般手腕一翻!使出吃奶的劲反手将影子挑开,猛一转头,说:“要不你来?” 寒儒说这话可没不耐烦的意思,而是真心觉得与其让沈钰在一旁指点倒不如让他亲自上阵。 “我?”沈钰愣了愣,登时脸色大变,连忙摆手道:“我不行,我……” “接着!” 不等他拒绝,寒儒已将佩剑朝沈钰抛了过来。 沈钰眸光一颤,怒斥一声:“胡闹!” 却只能抬手接过。 非是他不会用剑,而是这具身体灵力低微。且体质孱弱,修真之人对招光有功夫不行。没有灵力就算把天下第一剑交到这人手里恐怕也成了废铁。 忽然,那影子似乎注意到了什么,猛的转过身来足间一点,抬手就朝沈钰劈了过来。 “我操!”,不及思索,沈钰立马以剑格挡。 “当——” 这一招虽然挡住了,可他双臂都被震麻了。手抖得不像话,后背立马就沁出了一层薄汗。眸光颤抖不已,眉头已经拧成了一个川字。 力气之大,他只觉得影子若是在稍稍用力,他两只手怕是已经骨折了。沈钰只得咬紧后槽牙,硬着头皮,使出浑身解数来抵挡住黑影的攻击。 影子似乎知道这是沈钰的极限了,他静默片刻后催动内力,接着猛的一推! “唔!!” 一道无形的气刃打了下来,沈钰当场被震飞出好几尺,一个踉跄,跌坐在地。 “白公子!”寒儒声嘶力竭的喊了一声,顿时瞳孔骤缩,脸色唰一下惨白。 见沈钰失势,寒儒管不了这么多了。足间一点,再次掠了过来。他失去了佩剑,只得改成赤手空拳与影子进行肉搏。 有佩剑时寒儒打不过它,更别说现在了,不过三招的功夫黑影就已经完全将他碾压在地上了。 影子一拳将寒儒打倒在地,接着猛一翻身,朝着他的小腹又来了一拳。 “唔!!!” 寒儒瞳孔骤缩,剧烈的疼痛在小腹上电光火石般炸起。紧接着电击般火速蔓延至全身,那一瞬,他只觉得有什么东西涌上喉间溢了出来。接着喉咙一甜,鲜血从嘴角溢出。 影子并没有就此放过他,而是一抬手,朝着他的脸又来上一拳。 “咚”,一记闷响,都还未来得及感受到疼痛,寒儒半边视野登时全黑,耳畔嗡鸣不止。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嘴里的鲜血啐了出来,艰难的转过头来看向沈钰。他的脸色惨白至极,像是濒临死亡一般,双眸半瞌眸光暗淡,唇瓣微微翕动着:“……公子……逃……” 沈钰猛的一怔,登时由坠冰窟,瞳仁骤然收缩成两个极限的点。心也沉到了谷底,森森寒意席卷全身将他吞噬殆尽。 他只觉得那一瞬连呼吸都忘了,心跳都戛然而止,两眼一黑差点昏了过去。 紧接着一把无名火在心中骤然被点起,火速涌上心头冲啊直冲头顶。 他双手不禁攥起了拳头,骨节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发白发出“咔啦”的声响。 “寒千寻!” 沈钰执剑起身,猛一挥剑,砍下来一根竹子。三两下将它削成一根拐杖般长短的竹竿,他将它拿在手里,就像十年前拿着墨凛一样,往地下一点。 “咚。” 影子似是被点穴一般登时停住了攻击姿势,被它摁在地上的寒儒也愣住了,就这么呆愣愣的看着他。 “过来”,沈钰意简言赅。 寒儒终于回过神来,抬手将面前的影子推开。一骨碌爬了起来,跌跌撞撞的来到了沈钰身边。 他抬手擦了一把脸上的狼藉,讪讪道:“白公子……” “退后”,沈钰抬手将他拦在身后,沉声道。 他的语气里带着不容抗拒的命令之意,寒儒听话的后退了几步。目光却不曾离开沈钰分毫,他一脸担忧的看向沈钰单薄的背影,忽然就愣住了。 很奇怪,沈钰与自己一般高,体态甚至比自己瘦弱些,更像是女子。他用一条白绫束了马尾,夜风轻拂,墨发与白凌随风翩跹。他一手拄着竹竿,一手执着剑,迎着风。柔和的月光在他身上笼罩出一层薄薄的光晕。 寒儒就在这瘦小单薄的身躯之后,感受到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安全感。 这种感觉非常诡异,他甚至还觉得有些熟悉。似乎在记忆的最深处,有一道枷锁封住了一些事情。而沈钰的身影就像一把钥匙,与枷锁的锁孔契合,能入锁孔却又转动不了,似乎是差了些什么。 人人都道沈钰修行的是魔道,他本人不以为然,此道与魔道不同,类似于禁术中的“傀儡术”。 傀儡术操纵的是活人,能使人做出违背意愿之事。但沈钰所操控的是邪物,走尸一类的东西。但这副身躯孱弱,灵力低微,他控制不了影子多久。必须速战速决,否则可能会遭受反噬。 沈钰眸光一沉,执着竹竿再次往地下连连点触。 “咚,咚咚咚。” 影子猛的一怔,似乎听到了什么可怕的声音,立马双手抱头痛苦的蜷缩成一团,爆发出一阵骇人惊悚,非人之物一般的尖叫。 “啊啊啊——” 寒儒登时又两步回到沈钰身边。 “白公子!” 第8章 狼狈 影子的嘶吼声扑面而来,带着邪物独有的至邪之气。这种邪气对毫无修为根基的凡民而言会造成一定程度的伤害。 两人墨发衣摆翻滚,身受重伤的寒儒感到有些不适。他抬手挡了挡风侧首一看,发现沈钰面无表情,眸光深邃神色沉稳得叫人看不出情绪。 影子似是被激怒了,猛一挥臂站了起来。虽然看不清五官,但寒儒能感受到它潜藏在黑雾之下蠢蠢欲动的杀意。 他下意识就要将沈钰拦在身后,沈钰亦是如此。两人都不约而同的想抓住对方的手臂,却一同抓住了对方的手。 沈钰:“………” 寒儒:“………” “啪”的一声,掌心相连,十指相扣。 寒儒叫他:“白公子!” “后退!”回应他的是沈钰不容抗拒的命令。 不及思索,影子已经扑了过来。两人同时向两个不同的方向弹开。就在这一瞬之间,沈钰已经把寒儒的佩剑给抛了回去,他稳稳接过。 这人不适合用剑,竹竿却用得称心适手。杆一抬就往影子身上连着点了好几下。 速度之快,影子根本来不及格挡就这么挨了好几下。它既不会出声,也没有任何回应。不知道这几下打下去它是何感受。 一打一不行,二打一就完全不一样了。沈钰与寒儒一人在前一人在后,影子就在这样的双面夹击之下终于有些招架不住。 挡住利剑可挡不住竹竿,总会有一面弱点暴露给对方。除非他此刻能变出三头六臂,不然就只有挨打的份。再加上两人配合得天衣无缝,影子在这锲而不舍的猛攻之下节节败退。 影子还算聪明,他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于是当即改变了策略,他决定忽略掉沈钰的攻击,改成猛攻寒儒。 与其说是忽略,倒不如说他是不敢与沈钰正面对决。不过寒儒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只觉得那种力不从心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 他适才已与影子交手数次,再加上受了伤,此刻执剑的手几乎都快抬不起来。影子好几次致命的攻击寒儒都是用手臂格挡的,身上那件山河月影的黑袍已变得破烂不堪,最深处甚至能露出一小片渗血的肌肤。 “哐当——” 寒儒登时慌了神,脸色大变。流露出惊慌失措的神情,眼看着手中的佩剑被掀飞出好几尺,跌落在不远处的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再一回首,影子已经抬手一跃,朝着寒儒的门面劈了过来。 根本来不及避开! 就在这万籁俱寂命悬一线生死攸关的情急之下,寒儒一咬牙,选择闭上了双眼,迎接死神的到来。 “寒千寻!” 沈钰脸色惨白如纸,下意识的冲了过去。 就在此刻,他的身体爆发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 “咚!”又是一记敲打的闷响。 而这一声却洪亮非凡,比他先前听到的所有竹竿点地声加起来都要响亮,寒儒甚至都怀疑竹竿已经被敲断了。 他没死!寒儒的双眸骤然睁开。 面前的画面使他的瞳仁猛烈地收缩成两个极小的点。 只见面前影子的攻击姿势就这么僵在了自己面前,近在咫尺。而沈钰就站在影子的身后,手执着竹竿还维持着敲打影子的姿势。他微仰着头,居高临下的看着影子,月色在他好看的鼻梁上勾勒出一条淡淡的光晕,眸光深邃而又冷漠。 接着手腕一翻,竹竿回转,朝着他膝盖的关节处“啪”的一下打了下去。 影子膝盖一弯,扑通一下跪倒在地。 沈钰不打算放过它,他换了个姿势改成双手执杆,朝着影子的后背再次狠狠的抡了过去。 “咚!” 影子猛的一怔,上半身蹭一下绷直,接着正面朝下直直扑倒在地。 寒儒的双眸已经睁到了最大,整张脸以一个古怪的表情僵住了,眉头不自觉的抽了抽。他目瞪口呆的看着沈钰这一系列让人摸不着头脑诡异而又滑稽的操作。 沈钰没注意到寒儒的异常,而是挽了个剑花像收剑回鞘一般将竹竿插到了腰间的腰封上。 沈钰忽然说:“灵器。” “什……什么?”寒儒一时间回不过神,没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灵器啊”,沈钰一本正经的说:“就是收纳邪祟的东西,锁灵囊,镇魂瓶之类的,你没有吗?” “哦!”寒儒登时醍醐灌顶,终于反应过来,“有的,有的。” 说着便从乾坤袖里翻出来一个小瓷瓶,“啵”一声,揭开了盖子。接着唇瓣一启一合,一段咒诀念出,黑雾登时以一个不可思议的动作开始扭曲,变形,以及猛烈的收缩,最后化成一缕黑烟溜进了瓷瓶里。 寒儒盖上盖子又后往上贴了一道封印符,这才将它收回乾坤袖中。 “解决了”,沈钰终于缓过了神色,冲他笑了笑,说道:“可以好好休息了。” 寒儒轻拂衣袖,一弓身,冲沈钰行了个礼,温声道:“今夜之事,多谢白公子。” 沈钰百无聊赖的摆了摆手,说道:“左右闲来无事,只当玩玩罢了。” 寒儒:“………” 你……玩什么? 那只差点让我死在这里的邪祟吗? 白公子你玩耍的癖好……这么特别的吗? 寒儒不禁打了个寒战。 沈钰领着他去找昨日自己住过的那间厢房,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寒儒忽然问他:“白公子所修的是何种道法,为何一根平平无奇竹竿能有如此强悍的力量?” “怎么?”沈钰回头冲他挑了挑眉,问道:“想学?” 寒儒愣了愣,耳根噌一下红了,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他讪讪说:“心底话,有点。” “噗”,沈钰差点没忍住,他笑着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这话若是让寒氏先辈们听到,怕是要气得连棺材板都掀起来诈尸。 两人来到厢房门口,透过窗户的明纸。沈钰看到里面还有一丝微弱的光亮,有人在里面。 应该是小陈在里边,沈钰抬手敲了敲门。 “叩叩叩。” “吱呀”,一声,厢房的门被打开,露出来一张满是困意,双眸半瞌的脸。 沈钰冲他笑了笑,以一种很轻松的语气的说:“都解决了。” 烛台上的蜡烛已经燃尽了一根,沈钰现在看到的蜡烛是刚刚续上的。这期间小陈应该一直都没睡,在屋里等着自己回来。 当小陈看清来者时蓦地睁大了双眸,满脸困意顿时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错愕,他唇瓣翕动,喃喃道:“怎么搞成这样?” 只见他衣衫凌乱,满身风尘,脸上甚至还有些泥泞,像是经历了一场恶战。沈钰尴尬的笑了笑,一时间也不知该怎么跟他解释刚才所发生的一切。 寒儒手掌抵着拳头,微微弓身,说道:“此事说来话长。” “那快进来”,小陈说着就拽住沈钰了的胳膊将他拉了进来,寒儒紧随其后,转身合上了门。 “可是伤着哪了?”小陈还抓着沈钰的手臂,像关爱孩童似的打量着他。 沈钰:“………” 不是,大哥,这么大一个伤者你不管,怎的先来问我? 他浑身上下几乎都没一块好地了,你难道看不到? “我无事小陈哥”,沈钰默默的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他说:“仙门世家的小公子伤得就重了。” 闻言小陈朝寒儒看了过去,不由得一怔,果然很重。 只见他墨发凌乱,束着的马尾已经歪到了一边。嘴角紫了一块,上面还有残留着丝丝血迹,眉角肿起来一个包。身上的黑袍像是被狗啃过一般撕得破破烂烂,整个人是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比起只是手掌跌倒时擦破点皮的沈钰,寒儒可严重多了。但他却笑着摆了摆手,温声道:“无事,不过是些皮外伤,不打紧,待我回去后自会处理伤口。” “可……”小陈还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毕竟他确实把这个因为除祟而受了一身伤的仙门世家小公子给遗漏了,但他作为一名家仆其实什么都拿不出来,于是他说:“我去找品哥给公子拿些伤药吧。” “真的不用”,寒儒上前一步与沈钰站在一起挡住了他的去路,连忙说:“夜已深,实在不必惊动他人,明日一早我便会去寻师兄们一同回去,还请小陈哥早些歇息吧。” 既然寒儒都这样说了,小陈自然不会再坚持,他看了看沈钰,说:“那你们在此歇息吧,我去品哥那屋。” 沈钰问道:“我们可是打搅到陈哥了?” “没有”,小陈立马摆手,解释道:“傍晚时间紧迫,也没来得及收拾新的客房那位小公子就让我等各回各屋了。我这厢太小了,睡不下这么多人。” 寒儒说:“无事,我有伤在身,就在此打坐调息即可。” 沈钰颔首,他的想法与寒儒如出一辙:“我也正有此意,我们不会打搅到小陈哥的,你就在此歇息吧,不必管我们。” …… 于是小陈就躺在床上,看着两人在地上并排而坐维持着打坐的姿势闭目养神。两人背对着小陈,看起来就像两个守门神似的。 小陈:“………”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你们这样,我更加难以入眠啊。 第9章 没钱 沈钰这次打坐没那么忘我,听闻动静就掀起了眼皮,而此刻房里只有他一人在。 今日天有些阴,阳光不似昨日那般刺眼。伴随着丝丝凉风,从窗缝飘进来在秋日的清晨里很是舒适,怕是想下雨。 “吱呀——” 厢房的门被推开,走进来的是寒儒,他已经换上了一件新的衣袍,看这样式应该是小陈给他拿的。视线向上,他脸上的伤看起来已经经过简单处理了,不再似昨天那般狼狈。 看着这张稚嫩的脸沈钰不禁感叹,山河月影,无尘之境自古出美男。这句话说的真对,寒儒哪怕伤成这样都难掩俊秀之色。 可惜沈裕没有这断袖之癖,他正了正神色,问他:“可是要去找你的师兄弟们?” “是也不是”,寒儒见外头风有些凉,他转身合上了门,对沈钰说:“我已与师尊取得联系,师尊说此邪祟非同小可。怕生变故,便让我在此处等候,他已在来的路上了。” 沈钰并不好奇他的师尊是谁,毕竟山河月影总共就这么几个长老,他若有所思的颔首,说道:“那你就等着吧。” “吱呀——”厢房门又被推开,这次来的是小陈。他昨夜没休息好,那张黝黑的脸上挂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双眼皮极深,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浓浓的疲惫感。 “阿雪起来了”,他可见到沈钰时,却笑了起来,说:“夫人让我请两位去一同用早膳。” 沈钰也冲他笑了笑,心底有些发酸。 想来自己还真是打搅到小陈了,先是在半山腰把人家吓得魂飞魄散。接着又缠着人家把自己带回来,这又是准备膳食又是烧洗澡水的。结果还因为自己而引回来一只邪祟把整个陈府搅得鸡犬不宁。可即便如此,他至今都没听到小陈讲过半句怨言。 他有些愧疚。 沈钰对寒儒说:“那便一同去吧。” 寒儒颔首,说:“我先放个信号烟花。” 沈钰冲他笑了笑,说:“好。” 几人一同出来,小陈转身合上门。回头一看,寒儒拿着一节小小的信号弹已经举高了手。 烟花被引燃,“砰”的一声窜上天去,在空中炸起一朵小小的金花。噼里啪啦绚丽夺目,化出点点星光后烟消云散。 没有月亮的图案,那点点星光是星星。 沈钰嘴角的笑容忽然僵住了,他回过头来看向寒儒,脸色变有些难看。 寒儒眨了眨眼,不明所以的问道:“怎么了?白公子怎么……这副表情?” 沈钰唇瓣翕动,喃喃问道:“你怎么的是用无尘之境的信号烟花?” 寒儒愣了愣,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解释道:“在下出自无尘之境,自然就得用无尘之境的信号烟花。” “无尘之境!?” 听到这四个字沈钰顿感惊悚,双眸微睁,故而又问他:“那你怎么穿的是山河月影的派服?” 寒儒笑了笑,表情有些窘迫,他说:“说来惭愧,前些日子御剑飞行……呃一时不慎。撞上了一只飞鸟,不幸跌入水中,派服被树枝勾破了。路上又正巧偶遇山河月影的师兄弟们,这才向他们借了一身穿上。” 假的! 寒儒那日路过一处清泉,趁着寒川不在,一时兴起就想洗个澡,结果洗完后发现派服被人偷了! 岂有此理!居然还有人偷衣服的! “你师尊是谁?”沈钰忽然就有种不好的预感。 提到这个寒儒登时满面红光,昂首挺胸,似乎作为这个人的徒弟他很是骄傲。于是便提高了音量,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的说道:“在下是无尘之境尊主寒川,寒雪尽的闭门、亲传、首席、大弟子。” 沈钰双眸蓦地睁大,整个人都僵住了。 寒雪尽这三个字犹如一道响雷在耳边炸起,沈钰瞬间如坠冰窟。他看着寒儒在他面前喋喋不休可耳畔的声音却愈发模糊,甚至有些窒息,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他的喉咙,就连心跳都漏掉了一拍。 寒儒越说越兴奋,丝毫没注意到沈钰的变化,“公子既然知道无尘之境和山河月影,那我师尊寒川你应该也知道吧,就是人称心净无尘的寒……” “你说”,沈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又问了同样的问题:“你师尊是谁?” 寒儒乖乖的回答道:“人称心净无尘的寒川,寒二尊主寒雪尽啊。” “!!!” 沈钰猛的后退一步,差点撞上小陈。 小陈扶了他一把,不明所以的问道:“这是怎么了?” “你!”沈钰站直了身板,不用他扶,问道:“为何不早说?” 寒儒实话实说:“公子好像,也没问啊。” 沈钰:“………” —— 片刻后,三个男人在陈府门口拉拉扯扯。 小陈拉着沈钰不让他走:“老爷马上就回来了,等拿了酬劳再走也不迟啊!” 沈钰忽然想起来自己的武器还没拿,于是把手抽回来,扭头又去厢房找那根竹竿,边走边说:“不要了不要了,若是给我,小陈哥你自己留着用吧。我在此叨扰了你两日,那酬劳就全当做是感谢你与品哥的救命之恩吧。” 寒儒也追过来问他:“公子与我师尊可是有过节?” 那事可大了,根本没法用过节来形容! “等等”,沈钰感觉有些不对劲,又问他:“你师尊是无尘之境的人,那你又为何会和山河月影的人一同行事?” 虽说这两派是兄弟,但听寒儒说他是他师尊的闭门、亲传、首席、大弟子。可见他有多么宝贝这个徒弟,按理来说这么重要的徒弟寒川应该不会离他太远才对,昨日还让山河月影的人欺负成这样,不太正常。 寒儒依旧老实回答道:“原先在常欢镇时我是同师尊一起的,不过后来师尊说要先行一步。说是去寻一故友,于是我们便分开了。” 故友? 就寒川那冷清孤傲,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德性会在无义城有故友? 怎么从前没听他提起过? 算了算了,关我屁事! 沈钰更气了,也不知道在气什么,他一把夺回竹竿,冲他们行了一礼转身就走。 岂有此理,这小孩真是好不懂事,居然不早报出名号。 “阿雪!!” “白公子!” 任凭两人在后面如何叫喊沈钰就是不回头。 —— 离开陈府后他一个人就这么漫无目的在大街上走着,看着周围来来往往的人群。早点铺老板一波三转的吆喝着:包子,饺子,公子来一份吗? 沈钰忽然就听到小腹传来细微的叫声。 他饿了。 停下脚步看着蒸笼里那一只只排列整齐,热气腾腾白白胖胖的大馒头。他不禁吞咽一番,无奈的揉了揉自己的小腹。接着又摸了摸腰间,结果发现空空如也。 一颗心沉入了湖底,很是憋屈。 他没钱,早点铺老板也看出来了。老板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最后变成满脸鄙夷的看着他,趾高气昂的模样似乎在说:没钱就快滚。 于是沈钰就昂首挺胸的滚了。 他忽然就有些后悔,适才自己不应该冲动行事,再怎么样也应该拿些盘缠再走啊。现在这样身无分文,他能干什么?能去哪? 沈钰拄着竹竿走,用力的捏了捏,好好感受了一下它的触感,毕竟这可是他身上仅有的财产。 问题不大,身为修仙之人不愁没饭吃。城镇里一般会有一处告示栏,上面会贴一些委派。仙门世家不愿意接的或是不想寻求仙门世家帮助的一些人就会在上面贴告示。酬劳有多有少,总之可以先找些事做。 沈钰这样想着,不禁加快了脚步。 忽然,前方出现一个让他不得不注意到的一个身影。 沈钰当即停下了脚步,心里咯噔一下。 来者神色冷清,一袭白衣一尘不染。高挑的身躯与周边一些身着花花绿绿衣裳的人形成鲜明的对比。他一手在前,一手负在身后,步伐沉稳一步一步缓缓行来。 随着他越来越近,沈钰的心跳也愈来愈快。 他本该扭头就走,可目光落在这人身上时却怎么都挪不开了。 此刻秋意正浓,明明没有下雪,此人神情却冷漠的犹如冬日里的漫天雪纷飞冷淡至极。他生了一双与其气质相符的凤眼,眸光深邃高傲而又俊雅。 有一说一,寒川虽然脸臭,可他这张脸俊美的程度沈钰也是真的服气。哪怕是与从前的沈钰相比,两人站在一起,那还是寒川更胜一筹。 可惜这人古板得很,也不知是不是从小就耳濡目染一些绝情绝色的东西,总之这人似乎对男女之事没有兴趣。 在一众仙门世家里,回梦的常悦宫也同无尘之境一样对弟子的相貌有一定要求。且所修道法不同,常悦宫只收女弟子,沈钰记得有幸见过常悦宫宫主一回,当真是天人之姿,绝佳之色。 许是因为这个的缘故,宫主总是戴着一块薄如轻烟的面纱视人。只露出一双眼睛,可就是这双眼睛,仿佛上头被施了迷魂术一般让当时的沈钰着了迷。她萌生出一种莫名的禁欲感,总让人心痒她面纱之下是何种风貌,当时他也如现在看着寒川这样怎么都挪不开视线。 而寒川只是轻瞥了她一眼。 对,这个小古板对着有着绝代天仙称号的常悦宫宫主只是瞥了一眼,然后就走了。 他没有心! 或许是个断袖! 沈钰很长一段时间都这么认为。 对女子没有兴趣,那我这样的男子呢? 沈钰似乎想到了有趣的玩法,他嘴角轻轻上扬,理了理墨发,快步朝前走去。 第10章 相逢 别的不说,可对于这张脸沈钰有着绝对的自信。虽然无法跟常悦宫宫主相媲美,但也绝对是会让人停下脚步忍不住多看一眼的程度。 沈钰这样想着,他缓缓向寒川靠近,假装漫不经心的偶遇。实则一直留心着他所有细枝末节的变化。 不知是紧张,还是怕被认出,沈钰的心疯狂的跳动着,猛烈的撞击着胸口,简直快要溢出。他强装镇定,眼看着寒川就快走到自己面前。 太过分了,这人明明是个男人,皮肤却比女人还要白净还要细嫩。一张脸干净得毫无瑕疵,举手投足间竟有种超脱凡俗,气比谪仙的感觉。 从前他也穿着无尘之境统一的水墨灰派服,那时沈钰就觉得很好看了,可他现在却穿着与他气质相配的白色,当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沈钰的耳根莫名其妙的就红了起来,眼看着寒川几乎就快走到自己面前了,他似乎终于注意到了沈钰炽烈的目光。 说来真是惭愧,从前只比他矮一些。可如今这副身躯居然比他矮了整整一个头! 寒川也没低头,瞳仁一转,眸光落在沈钰身上。生出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他轻瞥了沈钰一眼。像是看到了什么无关紧要的事物,接着与他擦肩而过。 正如当年看见常悦宫宫主一样,只看了一眼,接着就走了。 就这,没了? 岂有此理! 沈钰忽然就僵住了,随即恼羞成怒,一股莫名的嗔怒混着恼恨涌上心头。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自己自信过头结果被他泼了冷水,总之沈钰愤愤不平,满腹憋屈。 绝佳天仙你看不上,奶油小生你也不屑一顾。 寒雪尽! 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 沈钰就很想揪起他的衣襟好好问问他! 他不仅想了,还就这么做了。于是他猛一回头,一个转身。可用力过猛,脑子反应过来可身体还没反应过来,于是左脚勾住了右脚,整个人朝他扑了过去。 “欸——” 沈钰双眸蓦地睁大,忽然失去重心,心顿时沉入谷底,登时凉了半截。 心想:完了完了。 寒川反应极快,几乎就在那一瞬就已转过身来抬手扶了沈钰一把。 沈钰被他扶住,头却撞上了寒川的胸膛。 真不是吹的,这人的胸膛好硬! 明明隔着厚重的衣裳,沈钰在撞上他的那一刻亦能感受到寒川紧实有力的肌肉。 沈钰被撞得眼冒金星头昏脑花,脑门甚至还有点疼,紧接着扑面而来一股熟悉的味道。 那是梨花花香,寒川的住处有一棵树龄高达百年的梨花树。花季时会开出大片洁白无瑕的梨花,随风而落,远远看上去就像是冬日里的一场漫天大雪,美不胜收。 他身上就是这种花香。可不知为何,从他身上散发出来沈钰却觉得比亲临花树下时还要好闻。大抵是混着寒川自身独有的味道,这让沈钰觉得有些上头。 而且味道若隐若现,似有似无,像是被一只纤纤玉手轻抚过脸颊。留下细微的触感后又消失。似是被撩拨,它说:“公子,来寻我。” 于是他鼻尖抽动,生了动静。 寒川感受到了沈钰的异动,他不易察觉的怔了一下,立马松开手后退了一步。 香味当即消失,沈钰忽然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正了正神色,站直了身板,被迫仰起头对上了寒川的双眸。 他对寒川的感觉很奇怪,两人已有十年未见,见不到时沈钰不想见他。可当这人真的站在了自己面前,他的心底却涌上了一股莫名其妙的情绪,是什么他说不上来。好像是失而复得,又好像是因为见到了认识的人,那种熟悉而又带有一丁点……应该是思念的感觉。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何表情,可在寒川看来,眼前之人眸光闪烁,嘴角微微勾起,给他一种像是与自己一见如故,相见恨晚的感觉。 莫名其妙。 寒川脑子里蹦出来四个字。 他微微蹙眉,对着比自己矮一个头的沈钰,他低下了头,沉声问道:“你有眼疾?” 沈钰:“………” 他忽然就感觉心中有什么东西炸了,刚才那股子怒劲又再次爆发。 寒川你会不会说话? 面对我这样稚嫩楚楚的奶油小生扑到你面前,你的反应就是这个? 你才有眼疾! 你眼瞎了! 沈钰气得直挑眉,嘴角的笑容也变得僵硬而又尴尬,他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不识好歹!” 说完扭头就走。 寒川:??? 寒川真的觉得这人非常莫名其妙,但他并没有太在意毕竟还着急去寻寒儒。见沈钰走了,他便也转身离去。 —— 寒川来到陈府时寒儒已经在门口等着了,见他来,寒儒登时两眼放光三两步来到他面前。一弓身,行了个恭恭敬敬的弟子礼,说道:“弟子见过师尊。”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师尊这张脸真是无与伦比,百看不厌。寒儒觉得寒川就是师尊界的楷模,是完美的象征。能做他的弟子真是三生有幸。 “嗯”,寒川闷闷的应了一声,见他又换了一身衣裳,便问道:“你怎么……穿这个?” 寒儒抬手挠了挠头,尴尬的不行,他说:“昨夜弟子与邪祟大战了一场,过了不下百招。那邪祟凶残至极张牙舞爪的,弟子一时不慎。竟让他抓破了衣袍,这身是我向这家人借来的。” 寒川:“………” 没记错的话,这个理由他上次弄丢无尘之境派服时已经用过了。 或许是刚才诡异的相遇,寒川注意到这身衣服的材质与样式跟方才所遇之人身上穿着的很是相似。总觉得种说不上来的异感,不过看他鼻青脸肿的模样,寒川也不打算再继续追问。 寒川问他:“邪祟呢?” “哦”,寒儒立马从乾坤袖里取出一只瓷瓶,恭恭敬敬的双手奉上,说道:“在这。” 寒川接过瓷瓶时就能感觉到邪祟的怨念非同小可,拿在手里沉甸甸的,非常有分量。如此高强的力量,恐怕启裕他们几个联手都未必能将它收服。仅凭寒儒一人之力是不可能将他收服的。且这份怨念上的力量似乎有些熟悉,怕是和墨凛有关系。 寒川随手一点加固了封印,将瓷瓶收回袖中。垂首问他:“你可是遇见过什么人?” 寒儒一怔,心想师尊还真是聪明绝顶料事如神,任何事都逃不过他的法眼。 寒儒老实巴交的回答:“弟子在此遇见过一位姓白的公子,名叫白裴,师尊可识得此人?” “白裴”,寒川自顾自念了一遍这个名字,把脑海里所认识的所有姓白的名字都快速过了一遍。沉吟片刻,说道:“不识。” 说起这个人寒儒就特别兴奋,他对寒川说:“这个白公子好生古怪……” “公子”,小陈忽然唤了他一声,从不远处小跑着向他们奔过来。 两人同时转头看向他。 “公子”,小陈将带来的一只锦囊递给寒儒,说道:“这是老爷给阿雪拿的酬劳,劳烦公子替我家老爷转交给他。” 大抵是自己的字里也有一个雪字,寒川饶有兴致的念了一遍:“阿雪?” 寒儒没接小陈的锦囊,他扭过头对寒川解释道:“对,他说自己叫白裴,字寒雪。” 寒雪? 寒川听到这两个字时挑了挑眉,表情却很平淡,叫人看不出情绪。 小陈又从衣裳的内格里取出另一个荷包,喃喃道:“这是我要给阿雪的,劳驾公子也一同给他……” 寒儒没听到,他接着对寒川说:“说来奇怪,这只邪祟是昨夜我与白公子共同下笼合力捕捉的。原本一切都好好的,可今日一早我与他提了一嘴师尊的名字,他听到后便匆匆跑掉了。” 布置的笼能引来此等级别的邪祟,且还能将它收服的必然不是普通人。但仙门世家中能有此能耐的并没有姓白的这一号人物。 再加上这几日寒川察觉到的异常,他心里咯噔一下凤眸微微睁大。虽然觉得不太可能,可他还是忍不住问道:“他身上……是不是……带有铃铛?” “没有”,寒儒摇了摇头,又说:“不过他会使竹竿……当真是绝了,三砍两削出来一根平平无奇的一根竹竿,竟被他使出了剑一般的感觉。” 寒川脸色当即就变了,双眸微微睁大,手指在宽袖的遮掩下不自觉的抽动。 寒儒自顾自的接着说:“那邪祟原本刀枪不入,凶狠至极,可白公子拿着竹竿就这么一敲!当场就把他定住了……” 他说的眉飞色舞,神采飘逸,巴不得亲自动手给寒川演示一遍,把昨天沈钰与邪祟的对决都展现给他看。 “公子……”小陈很是无奈,他根本就插不上话。 寒川问他:“你们布置笼时所用到的符篆可有留下?” “有的有的”,寒儒再次伸手进乾坤袖里翻找,边找边说:“那时弟子看他画的符篆与书中所画的分毫不差,很是精细,所以特意留了一份。” 寒川见到那张符篆时脸色当场沉了下来,问他:“他人呢?” “人?”寒儒回过神来,说道:“适才就走了,左不过半个时辰,按理来说他行走的方向与师尊来时是同一条路,师尊来时可有见到他?” 寒川:“………” 何止是见到! 人都扑进怀里了!居然就这么给放跑了! 寒川也觉得这小徒好不懂事,遇见了沈钰居然也不告知自己一声! “快随我来!” 寒川留下一句话,立马就转身去追人。 寒儒一愣,当即跟了上去。 只剩小陈声嘶力竭的喊道:“钱啊,公子!钱!” 第11章 余孽 街上行人众多,御剑轻功什么的都不合适。寒川走得飞快,再加上有两条大长腿的加持。寒儒基本是小跑着才勉强能追上他。 寒川边走边问他:“为何你在信中没有与为师提及此事?” 寒儒喘着气,有些委屈道:“师尊也没问啊。” 寒川:“………” 寒儒很少见到自己师尊情绪波动这么大,嘴闲不住,一路上喋喋不休:“师尊这是怎么了?” 寒川根本没空搭理他,他又接着问:“这白公子可是有何不妥?” 寒川:“………” “师尊你等等我”,寒儒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又问:“师尊可寻着故友了?” 提到这个寒川就来气,他忽然就停下了脚步。 “我!”寒儒一个急刹,就差这么一点点就撞上寒川了。 他稳住身形后还心有余悸的摸了摸胸口,抱怨道:“真是吓弟子一跳。” 寒川淡声回答:“寻着了。” “真哒”,寒儒双眸一亮,又继续追问:“是男是女,也同师尊一般修为高强吗?” 自寒儒跟了寒川后,就从未见他与除了自家门派以外的人有过接触。他性格古怪而又孤僻,一直都是我行我素,独来独往,自始至终都是一个人。 那时寒川忽然告诉他要去寻故友,寒儒惊讶了好一阵。能让寒川称为故友的,绝非俗人,无论如何他都想与其见一面。 寒儒问他:“那弟子有机会能与师尊的故友见上一面吗?” 寒川瞥了他一眼,回答道:“让你放跑了。” 寒儒下意识的“啊?”了一声,一时间也没明白寒川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什……什么?”寒儒不禁蹙起眉头,开始整理思路,喃喃道:“师尊的故友是白公子?” 寒川不想理他了,扭头就走。 “欸!师尊等等我。” —— “寻狗?”沈钰微微睁大了双眸,有些难以置信。 “是啊”,家主摩挲着拇指上的一个玉扳指,回答道:“正是寻狗。” 沈钰:“………” 难怪没有仙门世家会接手,这不是闹着玩么? 可这家出的酬金高达三百,还是寻狗这么简单的事居然没人接,这不正常。 “在下有一事不明”,沈钰问他:“寻狗如此简单之事,为何这么长时间过去了都没人能寻到?” 家主笑了笑,压低了声线道:“那一片不太平。” 沈钰抬手摩挲着下巴,没有说话。 家主做了个请的手势,领着沈钰走进了自家会客殿。 这有钱人家就是不一样,光是庭院就比整个陈府都要大。越过正殿的门槛,扑面而来就是一股冷冽清心的沉香。内置的家具都上用了上好的红木,主座后的屏风上绘制的双龙戏珠更是用金丝银线所绣。远远看上去一片金光一片,夺目耀眼。 家主引着沈钰坐下,自己则坐在了他一旁。抬手一挥,丫鬟们微微弓着身子端着茶水鱼贯涌入。 丫鬟给他们沏好了茶,又端上来一盘晶莹剔透的葡萄。 家主再一摆手,她们又弓着身子退了出去。 沈钰毫不客气的揪下一颗葡萄就往里嘴里塞,葡萄的汁水立马在口中爆开。舌头在接触到葡萄的甜味时沈钰怔住了,他感到一阵茫然,这种味道对他来说太陌生了。他像是从来都没有吃过这种东西也不知道葡萄可以这么清甜,这么好吃。 原来葡萄是这种味道,他早就不记得了。 见他发愣,家主试探性的问道:“公子?” “哦”,沈钰回过神来时发现眼眶已经有些发酸,他吸了吸鼻子,故作镇定的说:“您说,我在听。” 家主笑了笑,说道:“这葡萄可是五百里加急了送来的,新鲜的很公子不用客气。” 沈钰自然不会客气,于是他又揪下一颗往嘴里塞。 “实不相瞒,那地接近阳城,说白了这已经越过无义城了。那阳城是什么地方”,家主摊开手掌双手交叠,一上一下“啪啪啪”的拍了好几下,说道:“那是无师之巅的管辖地,他们自然不会为了我这区区一只畜生而大动干戈。那山河月影也不会,这就导致我这委派没人接手啊。” 他暗戳戳的白了家主一眼,腹诽道:若不是因为囊中羞涩,我都懒得理你。 简直了,居然会想到在榜上挂上寻狗这种委派。 沈钰连着吃了好几颗,觉得有些腻了。于是又抄起面前的茶盏饮了一口,微涩的茶水瞬间缓解了甜腻,“那这不太平又是怎么回事?” 家主缓缓道来:“那地邪乎……沈狗你知道吧?” “咳”,冷不丁忽然听到自己的名字,沈钰呛了一下,连忙把茶盏放下。抬手擦了擦嘴角,又故作镇定的挤出来一个微笑,说:“略有耳闻。” 家主继续说:“自沈狗被在无极圣殿被裁决之后,他手底下的那些心腹紧跟着就全都被一窝端了。” 沈钰双眸微微睁大,心头掀起惊涛骇浪。声音忽然就有些发哑:“一……一窝端?” 见他这个反应,家主也睁大了双眸。额头生生挤出来三条成一个“三”字的皱纹,说道:“你居然不知道?你是从哪来的啊,怎的消息如此闭塞?” 我就是你口中的沈狗,我他妈从棺材里蹦出来的! 沈钰没说出来,他追问道:“一窝端是怎么一回事?” 家主见他是真的不知,无奈的摇了摇头,解释道:“好像就是有个仙门世家在外执行委派时在一片乱葬岗里发现了沈狗八余孽,此消息一出,立马就集结了各大门派前去进行围剿。在此之前应该是动静太大,不小心走漏了风声,结果导致那些尸群逃出来不少。其中一只好像就是逃到了我所说的那个地方。” 沈钰的脸色已经惨白,双眸空洞而又无神。整个人僵住了,心沉入了谷底如坠冰窟。 他只觉得好冷,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能感受到森森寒意。透过衣襟,透过袖口,钻入心底,想将他身上仅存的余温全部吞噬殆尽。 那些心腹都是与他定契的厉鬼,这种鬼是死后怨念颇深所化。因其心愿未了而不愿进入轮回,遗留在这世间漫无目的的游荡。他们与沈钰订下契约,甘愿一生跟随他出生入死。 沈钰从来没把他们当做是自己的工具或是仆人,他们都是自己的朋友。 他死之前曾遣散过他们,也想帮他们施法超度让他们进入轮回,可仍有不少人不愿离去。超度这种事若是被超度者不情愿的话施展起来也没任何用处。 无奈之下他只好寻了一处荒无人烟之地把他们都安置在了那里。那地设了结界封印,隐蔽至极,怎么会……… “你可知是谁发现的那些……”沈钰眸光闪烁,唇瓣翕动:“余孽……” 余孽这两个字从他口中说出就犹如拿了把匕首,朝着自己的胸口狠狠捅了进去。 疼的他有些窒息。 “好像是……无师之巅吧,具体我也不清楚”,家主就心心念念他那只狗,不打算继续跟他扯这些陈年往事了,便说:“狗其实没那么重要,重要的是它脖子上带了一枚玉佩,是犬子贪玩时弄上去的。结果没看住门,让它给跑了。那枚玉佩于我有特殊的意义,若是仙君能帮我寻回,再加一百金都不成问题。” …… 这已经不是钱不钱的问题了,昔日的沈钰主修魔道灵力高强。放眼整个修真界几乎无人能与他抗衡,他下的结界,落的封印,除非是宗师级别的人物,且起码要三个以上联手才能攻破。 且那地方隐蔽至极,他在破开无间地狱的封印前已将他们全部藏在了那里。除非他本人的命令,不然他们不可能离开那个地方,更不可能会出现在什么乱葬岗。 除非是迫不得已。 出现什么样的情况才会迫不得已? 沈钰想到这里后背已经湿了一轮。 他们虽然都是沈钰的好友,可只有沈钰会把他们当人看。他们被称作“人间八大害”,“沈狗八余孽”,论修真界有多恨沈钰,那就有多恨他们。 人们恨不得让他们这些已死之人再死一次,挫骨扬灰。这八人里个个都是臭名远扬,元恶大憝。 任何一名暴露在众人的视野里都能瞬间引起一片杀声,更何况是八名。 他们……还在吗? 他不在的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12章 命劫 虽然沈钰迫切的想要找到他们,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可强烈的饥饿感使他不得不先去找点东西吃。于是他向家主讨要了点小钱,又要了块遮脸的帕子,将自己裹严实后打算先去填饱肚子。 这副躯体是真的孱弱,只不过少吃了顿饭沈钰便感觉有些力不从心浑身发虚,甚至头还有些晕眩。 他来到刚才用眼神让他滚的那个早点铺那,冲老板说道:“劳驾来两个包子。” 见有生意,老板当即换了一副面孔,笑吟吟的看向沈钰,嬉皮笑脸道:“真是不巧,这笼还没蒸好呢,要不公子稍等一会,我少收点钱两。” 见他这副讨好的模样,沈钰双手环抱在胸前,装腔作势的颔了颔首。 等待时沈钰四处扫视了一番,最后目光落在不远处一名似是在等人的姑娘。 他将身上仅有的几个铜板交给了老板,表示自己待会儿会过来拿。接着扭头就朝着那姑娘走了过去,盯上她没别的理由就因为她长得好看。 “这位姐姐”,沈钰来到她面前,声音软软的说道:“可否向你问个路?” 姑娘闻言抬起头来打量着眼前之人。他的身高在姑娘看来正好,不算太高也不会太矮。帕子遮住了沈钰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目光灼灼含情脉脉的桃花眼。 他剑眉星目,看似乖巧恭顺。身量颀长,他在弱不禁风与高大魁梧之中完美的立在了中间。 姑娘看着他,沈钰无意的眨了一下眼。她登时面浮绯红之色,讪讪后退了一步嘴角却不自觉的悄悄上扬。 沈钰将她这些细微的变化全都尽收于眼底,接着眉眼弯弯,露出一个邪恶的微笑。 —— “师尊,那个委派栏上是写了白公子的去处吗?” 寒川:“………” “师尊”,寒儒已经不知道第几次叫他了,他小声的说:“弟子饿了……” 寒川终于停下了脚步,无奈的叹了叹气,领着他来到了最近一家包子铺。 “两个包子。”寒川利索的从荷包里取出来几枚铜板递给了老板。 老板收了钱,乐得合不拢嘴,说道:“劳驾仙君稍等一会,马上就蒸熟了。” 寒儒得寸进尺:“师尊弟子还想要一碗豆浆。” 寒川瞥了他一眼,对老板淡声道:“再来一碗豆浆。” “好嘞”,老板给他们做了个请的手势,说道:“仙君坐着先饮豆浆吧。” 寒儒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不坐,老板就把豆浆双手端了出来。他接过后又看向寒川,问道:“师尊不喝吗?” 寒川面无表情的转过头来看着他,寒儒愣了愣,忽然想到了些什么,尴尬的笑了笑,说道:“忘了师尊喝不了,哈哈哈。” 寒川:“………” 寒川的眼神从冷漠逐渐变成了“逆徒当死”。 寒儒才不在意他,自顾自饮了一大口,又接着喋喋不休:“师尊还没告诉弟子呢,那个委派栏上是有白公子的行踪吗?” 寒川无言至极,说了句:“豆浆是堵不住你的嘴吗?”,接着扭头又看向老板,说道:“包子再要两个,不必蒸熟,直接给他。” 这人面无表情时自带一股子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但他这种气质其实更倾向于“逆我者死”。再加上他语气有些重,老板蓦地睁大的双眸,站在蒸笼后面当即被吓出了一身冷汗,颤声道:“好……好……” “不力……不,咕噜咕噜,不必!”寒儒终于把喉间那口豆浆咽了进去,摆了摆手,解释道:“老板那包子务必要蒸熟,两个就够,师尊不可乱花钱。” 寒川:“………” 上次师徒二人外出执行委派,寒川一时兴起,花了千金买下一对铃铛。可在寒儒看来那不过是一对普通的银铃,铃铛是一个镂空的球形,也就上面雕的花纹能勉强称得上“精致”二字。 大尊主寒峰与寒川是亲兄弟,自然不会对他千金买铃铛这种行径有半句闲言。可自己就惨了,他被寒峰追着碎碎念了小半个月,让他劝着点寒川,看着点寒川。 寒儒真是叫苦不迭,大宗主寒峰也太看得起他了,寒川可是他的师尊啊,这让他一个徒弟怎么劝,怎么看? 凭着寒川对沈钰的了解,他既是匆忙逃走,那现下肯定是身无分文,需得先想办法挣些银两。修仙之人挣钱无非就是帮着处理一些妖魔鬼怪,既要除邪祟,他就肯定会去找城中的告示栏。 刚才师徒二人已经去了一趟,寒川将上面的委派都看了一遍,心中马上就有了选择。 “燕林寻物,狄兰走尸。” 在这两个选择里寒川决定先来这个“燕林寻物”这里碰碰运气。沈钰修的是魔道,且所用武器特殊,一出手就容易被人认出,所以寒川想,他应该不会轻易出手。 且最近山河月影的人都在附近,沈钰肯定会想办法避开。这两个委派地点偏远,是最佳的选择。 要看着就快到地方了,这个逆徒又在叫唤肚子饿。若不是他对自己很重要,寒川是真的想把他拍死。 “哈哈哈哈。” 忽然,不远处传来一声少女的轻笑。 寒川本不想理会,可一个男声又传了过来。 男声说:“姐姐生的好,衣裳什么的都是陪衬。不过姐姐生得白,更适合穿粉色,粉色娇嫩,更能衬得姐姐肤若凝脂。” 姑娘娇滴滴的说:“公子的嘴可真甜。” “哪里哪里”,那男声又说:“姐姐人美声更甜。” “哎呀讨厌”,姑娘乐得不行,忙说:“公子胡说,哪里甜了。” 寒川:“………” 他已经能想象到姑娘扭捏娇羞的模样了。 轻浮。 他脑海里冒出这两个字。 很巧的是,他也认识一个如此人一般轻浮,风流之人。 男声说:“那姐姐可得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不行”,女声不依,带着些撒娇,嘟囔道:“公子只道哄我,嘴里没句实话。” “我可句句属实”,男声说:“算命先生说我命中原有一劫,姐姐可知此劫在何处?” 听到这里,寒川终于忍不住回头看过去。 只见姑娘的脸颊粉红,眼波流转,双眸微微睁大,顺着他问下去:“在何处?” “在你眉眼边。” 话音刚落,沈钰只觉肩膀一痛。 回头一看,一股麻劲顿时在头顶炸开。 他蓦地睁大了双眸,眸中瞳仁顿时猛烈的收缩成两个极小的点。 沈钰的脸被蒙着,在寒川看不到的地方他的唇瓣微微张开,像是见鬼一般脸上的血色几乎退尽。 寒川摁着他肩膀,低头看向他。面色阴沉,面无表情,可眼眸里闪烁的微光怎么都止不住。 两人就这么互瞪了许久,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沈钰不敢轻易开口,他没法判断现在自己在他眼里到底是谁。 是沈钰,还是别的什么人? 寒川亦是如此,这个人他找了整整十年,也等了十年。 这十年里他对这个人在心里堆积了太多太多的疑问,寒川也幻想过无数次若还有见面的机会,他该说什么。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你还好吗? 你当初到底为什么要撕开无间地狱的封印? 寒河到底是怎么死的? 无数个疑问如同破罐子破摔一般全部涌了上来,在他心中纠缠,撕扯在一起。 千言万语涌上了心头,可二人视线相交的那一瞬,他却哑了声。 “师尊……”寒儒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他问:“这位公子是?” 沈钰猛的一怔,顿时醍醐灌顶。 寒儒都没认出他是谁,那寒川怎么可能认出他是谁。再者一点,不管他认不认出,只要自己咬死不认,他能拿自己怎么地? “你……”先开口的是寒川。 “仙君,包子熟了,快来趁热吃吧。”老板突然一声吆喝。 就趁现在,沈钰仗着自己身高的优势,一弓身,头也不回,拔腿就跑。 寒川手掌一凉,眸光顿时沉了下来。 沈钰包子也不要了,什么都不管了,就跟逃命似的,见物就躲,见人就推,他发誓这辈子都没试过跑这么快。 被他推开的人纷纷抱怨道:“不要命啦!跑这么快!” “疯狗吧这是个!” “铮——” 忽然,耳畔传来一声利剑出鞘的声音,紧接着余光扫见一丝寒光,他当即停下了脚步。 接着“砰”一声,一柄银光璀璨的利剑笔直的插在了前方的路上,横在了自己面前。 沈钰心里咯噔一下,喉结上下滚动吞咽了一番后僵硬的转过了身来。 而寒川不知何时已站在了自己的身后,负手而立,面无表情,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 第13章 爱妻 由于逃跑时肢体动作太大,导致他遮脸的帕子有些松动。一阵风吹过,那松松垮垮覆在脸上的帕子就被吹落,飘飘然掉在了地上。 寒儒终于赶了过来,当他见到沈钰时登时愣住了,喃喃道:“白,白公子,是你啊。” “是,是啊”,沈钰尴尬的不行,应和道:“好巧。” “白公子为何要跑啊?”寒儒不明情况,问道:“公子与我师尊不是故友吗?” 故友? 什么故友? 难道,寒川在寒儒面前把他称之为……故友吗? 不及思索,寒川对他说:“跟我回去。” 沈钰下意识就说:“我不。” 只凭他这句话,沈钰当即就明白寒川肯定是认出他是谁了。 怎么认出来的? 竹竿已经被他收起来了,身上也没铃铛,身材长相也都是另一个人。更没有一丝一毫沈钰的气息,他还用帕子遮了脸。这寒儒都没认出他是谁,这个该死的寒川到底是怎么认出他的? 他顾不得这么多了,不管他是怎么认出来的,他还有许多事未做,还有许多人没寻,有些地方还没去,沈钰不能跟他走。 虽然不明白寒川意欲何为,但凭借这些年所发生的事,以及沈钰对他的了解。寒川怕是来寻仇的,他绝对不能落在寒川的手里。 寒川的声音加重了几分,带着不可抗拒的语气,眸光一沉,说道:“跟我走!” 沈钰登时有些发虚,当即后退了一步,“砰”一声,撞上了一个硬物。回头一看,正是寒川的佩剑“霜降”。 寒川这人行事就一根筋,一旦露出那种坚定不移的眼神。那就表示无论成否,此事他非做不可。 也正如此刻,沈钰他非带走不可。 沈钰快速的扫视了一圈,他们动静很大,引起了不少路人的关注。他们正窸窸窣窣的讨论着他们,还有人因为刚刚被沈钰撞到了正对他指指点点。就在这万籁俱寂之时,急中生智的他心中立马就有了应对之策。 只不过……可能要委屈一下寒川,以及这副躯体的主人了。 沈钰心底大喊一声:得罪了! 不好意思,我要给你丢人了! 沈钰心一横,猛一抬头,冲着寒川大喊一声:“公子为何要缠着我不放!?” 寒川:“……!!” 寒儒双眸微微睁大,唇瓣翕动:“……啊?” 沈钰继续说:“公子如此纠缠不放,让我很难为情啊。我已是有妇之夫,心如匪石,不可转也,断不会做出任何对不起夫人之事,公子还是死心吧!” 话音刚落,周围的人立马“啊”了一大片,当即开始窃窃私语。 有人说:“断袖啊,他是。” 又有人说:“完全看不出来啊!” 还有人说:“如此翩翩公子,生得这样好,怎么就……有断袖之癖呢?” 甚至有人说:“哎呀你看这个有妇之夫,跟自家夫人那是在上边。被这位公子盯上,只怕是得沦落到在下边了,这连个男人都做不成了吧……” 沈钰:??? 这位兄弟,你的关注点会不会太奇怪了? “没有,不是!”,寒儒登时慌了神,看了看路人又看了看寒川,最后看向沈钰,他愤愤道:“你胡说!” “我胡说?”沈钰为了逃走,什么脸都不要了,他带入情绪,满腹委屈。 他是被寒川强迫的可怜的有妇之夫,他有苦难言。他无处申冤,他走投无路,哽咽道:“诸位可是都看到了,这位公子追了我一路,眼看追不上,还要对我动武!”言毕他指了指霜降。 “啊!?是这样吗?你看到了?” “我看到了,这位公子刚才明明还在同夫人讲话。接着那位公子一来他就跑了,如此看来,是为了逃命啊。” “好可怜啊,你看他如此瘦弱,怎么经得住如此穷追不舍?” …… 果不其然,寒川的脸色当场黑了下来,堪比锅底。他眉头紧锁着,眸光漆黑一片深不见底,像是被狠狠的恶心了一把。 寒川脸皮极薄,正是属于那种视脸如命的那种。以沈钰对他的了解,从前光是在他面前提起姑娘都能让他涨红脸。若是拿他和别的姑娘开玩笑,寒川能直接拔剑出鞘跟沈钰一决高下,更别说在众目睽睽之下说他是断袖了。 凭着对他的了解,沈钰猜寒川现在估计是气得咬牙切齿,恨不得把他在弄死一次。再将他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要的就是这种效果,沈钰等着他开口说出那个“滚”字。 毕竟这人不会说脏话,唯一听起来比较有气势的就是一个“滚”字。 谁知两人互瞪了半天寒川竟一句话都没讲,就这么面色阴沉的盯着沈钰。像是用眼神将他千刀万剐的无数次,可就是不让他走。 “公子”,寒儒不想寒川被众人所误会,被他们议论纷纷,他对沈钰说:“我师尊视公子为好友,真心相待,公子何以要这样毁我师尊清白!?” “我没有”,沈钰双手抱臂,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他眸光闪烁,眼里透着隐忍,眉头紧蹙着委屈道:“我曾也将他视为好友,诚心相待,待他如兄如父,可他却……他却……我有苦难言,我………” “畜生!”终于有人看不下去了。 “禽兽,知人知面不知心!”他们纷纷开始把矛头转向寒川。 “他把你当兄弟,当挚友,你怎么能对他有如此龌龊的心思……哎,真是猪狗不如!” 面对大众的一声声声讨,寒川终于忍无可忍。他紧锁着眉头,眉心跳了跳。薄唇一启一合,眼看他要说话,沈钰微微睁大了双眸。 终于要说了。 可谁知,他上前了一步靠近沈钰,压低了声线,沉沉的说:“别闹。” !!! 沈钰顿时犹遭雷劈,惊得目瞪口呆。震得神识尽碎,三观俱裂。 不是,你说什么? 你再说一次……你他妈说的什么? 什么叫……别闹!? 这是寒川吗? 这是他认识的那个脸皮薄,爱动手,拒人于千里之外。绝情绝色,心净无尘,冷若冰霜,只会叫他滚的寒川吗? 他到底为什么会用这种低沉而又带着些耐着性子的宠溺和隐忍跟他说“别闹。” 他像是在哄一个让他不得不哄,让他不得不耐着性子。既像是小孩,又像是极为珍贵的人。 沈钰的脑子那一瞬像是坏掉了,里头全是寒川低沉而又温柔的声音。 别闹。 乖,别闹。 他只觉得被什么东西冲昏了脑,耳畔全是嗡鸣。心如擂鼓,眸光闪烁不止。 见他不做声,寒川再上前一步,又对他说:“阿雪,别闹了。” 他不能直接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叫沈钰的名字,但他记得沈钰给自己取的名字,白寒雪。 砰! 他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了心脏,不痛不痒,却酥麻至极。 沈钰认为应该是电击。 那股邪乎的酥麻劲从心脏开始电光火石般迅速蔓延至全身。他只觉得手是麻的,腿是软的,浑身上下都软烂如泥。 实际上他真的软了,两眼一黑他当场昏了过去。 寒川眼疾手快的将他揽住了他的腰,沈钰整个人瘫在了他身上。 “师尊”,寒儒也跟了过来。见他昏倒,便喃喃问道:“他这是怎么了?” “未进食”,在宽袖的遮掩下寒川的手搭在了沈钰的手腕上,他对寒儒说:“把包子取回。” “哦”,寒儒应道:“弟子遵命。” 寒儒前脚刚走,后脚寒川就一弓身,利索的将沈钰抄了起来,将人打横抱着。 好轻。 他蹙了蹙眉,转过身,看向众人面无表情的说:“内人于数年前曾受过伤,记忆有损。总爱将我忘记,让诸位见笑了。” 此言一出众人又“啊”了一大片,个个都目瞪口呆,震惊不已。 这断袖之癖也算不得什么罕见之事,可那都是一些个人隐秘的特殊癖好。谁都不会轻易提出,只当是件隐疾,得藏着掖着。 像寒川这种成了亲,还敢公之于众的,属实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有人问:“你说他是你内人,可有证据?” 第14章 调戏 寒川手一抬,宽袖便往下滑落了些。露出来一小节骨节分明,白皙纤长的手腕。上面系着一根不细不粗的银链,银链挂着一颗球形的铃铛,随着肢体的晃动而发出清脆的“叮叮”之声。 而沈钰手腕上正好也有这么系有这样一颗铃铛。 这是一对儿。 寒川垂下眼帘,他看着沈钰紧闭的双眸,平静的说:“这是我与内人的定情信物,他虽不记得我,却还一直带着。” 有位姑娘抬手捂着嘴,吃惊道:“哎呀,这是……” 有人认出了这对铃铛,说道:“这是终情之铃。” 此铃铛不算是什么罕见之物,曾经也风靡一时。铃铛里头的石子是一种很奇特的灵石,此灵石若只有一颗那便与普通石子无异。可若是两颗放在一起,那便会通身散发出延年益寿的灵气,修仙之人佩戴在身上有助于修为的增长。普通人带在身上便有驱邪,强身健体之功效。 此铃铛出自长情镇,传闻里面出过一位天师。大概是觉得这灵石奇特,天师便用此灵石制出了一对终情之铃,赠与自己爱妻以表忠贞之意。此铃铛工艺精巧,声音悦耳动听,又有忠贞之情的美誉。此事一出,后来就有许多人慕名而来向天师重金购买此铃铛。 天师后来又做了许多终情之铃,他不要钱两,天师的终情之铃只送给一心一意,只爱一人之人,意喻有情人终成眷属。 为了防止一些不轨之徒诓骗他人天师便在铃铛上施了法,佩戴此铃的人必须是与对方两情相悦,诚心相待。若其中一方变了心,此铃铛的增益之效就会变成反噬之效,说白了,变心就得死,且无药可解。 一旦反噬发作,此铃铛就会化成灰烬,烟消云散。持有此铃铛的人很多,敢送给心上人的却少之又少。 天师于多年前仙逝,此后这世上的终情之铃便有一对算一对,越来越少。从前见到有人戴终情之铃,人们就会觉得此人一心一意,一往情深,是忠诚坚贞之人。 现在看到有人戴终情之铃就表示这人不但忠贞,还很有钱。 终情之铃一露出,众人一片哗然,前头之事只当看了场笑话,纷纷散去。 —— “师尊”,寒儒走进了客房,轻手轻脚的合上了门。他转过身来见沈钰还没醒,便压低了声线,问道:“白公子何时才能醒来啊?” “不知”,寒川将他身上的褥子裹严实了些,回答道:“为师不懂医理,千寻。” 寒儒应道:“弟子在。” “看住他”,寒川回过头来,沉声道:“别让他跑了。” 寒儒郑重的行了一礼,回答道:“弟子遵命。” —— “沈仙君,此事你还是不要再管了,你为我们已经做得够多了。” 沈钰不想听他说话,抬手捂了他嘴,另一只手点在他的手腕处,为他渡入治愈系的灵力。 “唔……” 随着灵力的灌入,辛曲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和了过来。 而沈钰的脸色却开始有些难看了。 “沈仙君”,辛曲不要他治疗了,他抽回了手,声音有些发虚,他对沈钰说:“好了,不要再强行运功了。” 沈钰收回了手,额头沁出一层薄汗,他拉起辛曲的胳膊让他把搭手在自己脖颈处把人扶了起来。 他隐去了身体的不适,压低了声线对辛曲说:“我们走。” “走不了了”,辛曲目光呆滞的看向前方,唇瓣翕动:“仙君放我下来吧。” 沈钰顺着他的视线抬头一看,前方赫然立着一个身量颀长,灰袍翻滚的身影。 他霸道的站在了大殿的门口,逆着光,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执着一柄寒光森森的利剑。身上笼罩着一层强烈的光晕,沈钰看不清来者的脸,但也猜了个大概。 “不必再唤我仙君”,沈钰微蹙眉头,像是恶心这个称呼,又像是不想看见出现的这个人,他说:“我带你走。” “好……”,辛曲捉摸不透他的喜怒,换了个称呼,应声道:“沈公子。” 他任由沈钰扶着自己走,眼看着离寒川越来越近。可他却纹丝不动,既没有攻击之势,也没有要让开的意思。 沈钰扶着辛曲来到他面前,微微仰头,不咸不淡的对寒川说:“让开。” 寒川不让,二人视线相交,他的瞳仁极黑,像是深不见底的深渊。薄唇一启一合,淡淡的说:“你可知,自己在做什么?” 他的语气冷漠至极,就如同他的神情,像是冬日里的一场漫天大雪,冷得让人心生畏惧。 沈钰并不畏惧他,他早就习惯了寒川的冷淡,他没必要跟寒川解释。也不需要任何人理解他所做的一切,他说:“与你无关,让开。” “你修行魔道”,寒川说:“你与魔族为伍。” 沈钰不反驳:“是又如何?” 辛曲不忍:“公子……” “闭嘴”,沈钰侧首瞥了他一眼,又看向寒川,冷言冷语道:“与你有关系吗?寒二公子。” 寒川像是被这个称呼恶心了一把,他鼻尖一动,厉声道:“众门派此刻都围在山下,你今日带他出了这个门,便是第二个周庆元!” 沈钰危险的眯了眯眼,一声轻笑,说道:“你认为我会怕?” 寒川瞳孔骤缩,咬牙切齿的从齿缝里挤出来几个字:“沈月尘!” “寒雪尽!”沈钰吼他。 沈钰怒目圆瞪,眸光颠颤,像是恨透了这个人,他说:“你以为你是谁,我跟你很熟吗?我修什么道跟你有什么关系,无尘之境的手未免伸得太长!” 寒川猛地一怔,那张冰冷的脸登时流露出错愕之色,却又转瞬即逝。他眸光沉了下来,执剑的手在宽袖的遮掩下微微颤抖。 “滚开!” 沈钰扶着辛曲,上前一步,肩头撞开了寒川,一脚踏出了大殿的门槛,头也不回的走了。 寒川没有回头,“刚愎自用,自以为是,愚昧无知,质劣难啄。” 闻言沈钰顿了顿脚步,又继续离开。 —— 寒儒目送寒川离开后,他轻手轻脚的合上了门。再次回过头时惊得差点要大叫起来。 只见沈钰不知何时醒来了,他坐在床上,支起一只脚,手扶在膝盖上一脸笑吟吟的看着自己。 “白…白公子”,寒儒被吓得心跳砰砰,缓过神来后,心有余悸的揉了揉胸口,抱怨道:“你是什么时候醒的?” “刚刚”,沈钰实话实说。 他正想起身,手一动,突然听到“叮铃”一声。沈钰顿了顿,抬手一看,手腕上不知何时多了个铃铛。 不及思索,他快速掩了袖子又施了法,将铃铛的声音隐藏了起来。 沈钰起身给自己沏了杯茶,喝了一口,润了润嗓子,他问:“寒川呢?” “师尊他……” 寒儒忽然就想起来这个人刚才在大街上的行为,登时火冒三丈,话都没说完他就质问沈钰:“适才公子为何要那样说话,辱我师尊清白?” “急中生智”,沈钰喝够了,又盯上桌上的馒头,他抄起一只就咬上一口,说道:“我若不那样说,又怎能脱身?” 寒儒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过节,虽说那一夜如果没有沈钰的话,他可能会被邪祟了结在陈府。可他对寒川说了那样恶心人的话,他心里咽不下那口气。 寒儒愤然道:“那你也不能这样说我师尊!” “好好好,我错了”,沈钰懒得跟他争辩,三两口吃掉了馒头又喝了口茶,吃饱喝足就开始穿鞋。 寒儒愣了愣,问他:“你要去哪?” “走啊”,沈钰穿好了鞋,站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不解道:“不走难道还在这等寒川回来吗?” “不能走”,寒儒来到他面前拦住他,说道:“师尊说了,要我看住你。” 沈钰挑了挑眉,觉得他有些好笑,就想逗逗他:“看住我做什么?难不成他真有断袖之癖?” “没有!”寒儒铿锵有力,振振有词,“我师尊乃是正人君子!” “这跟正不正人有什么关系?”沈钰上前一步凑近了些,对寒儒阴阳怪气的说:“他没有,我有,你怕不怕?” “啊!?”寒儒被恶心了一把,当即大皱眉头后退了一步,他被惊的有些语无伦次:“你,你怎会,你,我……” “哈哈哈哈”,沈钰笑得合不拢嘴,又说:“我不挑,长得俊俏的我都喜欢。” “你!”寒儒脸都绿了,他头一次体会到被人夸相貌好看竟会这么恶心。他被这流氓呛得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沈钰闹够了,敛了笑,对他说:“所以说还是快让开吧,像你师尊这种姿色的,若是站在我面前,我可保不齐会对他做些什么。” 第15章 堂哥 “你若是敢对师尊有任何非分之想我就……我就……” 寒儒想拔剑出鞘却又觉得这是师尊的故友,出于尊重,不能这样对他。但论口舌之争自己又不是他的对手,寒儒左右环顾一番后发现,似乎还真不能拿沈钰怎么样。 “你就怎样?”沈钰才不怕他,绕开就走。 “不行”,寒儒抬手就摁住他肩膀,厉声道:“你不能走。” 沈钰眸光一寒,反手就劈了过去。 “你!”速度之快寒儒根本反应不过来,只觉脖颈一疼,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得罪了”,沈钰眼疾手快的扶住了要倒下的寒儒,将他放在了床上。 —— 近日正值换季之时,有不少人感染风寒一类的病疾。寒川在附近寻了好几家药铺,医馆,里头的医师几乎都忙的焦头烂额,根本无暇顾及其他。 兜兜转转后决定还是先把沈钰带回无尘之境再做打算。 可当他回到客栈推开房门之时,心顿时沉入了谷底。 他抬脚走了进去,人去楼空,沈钰早已不见踪影。床上只躺了一个四仰八叉,呼呼大睡的寒儒。 寒川:“………” 这孩子睡相不好,寒川来到他面前时带起了一缕微风,寒儒皱了皱眉,抬手挠了挠脸,嘟囔了一句:“不够吃。” 寒川:“………” 寒儒梦见了自己在饭馆里就餐,这里的菜式丰富,可量却少之又少。梦中他怎么都吃不饱,兜里有着花不完的钱两,他第不知道多少次对掌柜的喊道:“再来一碗。” 之前掌柜都会热情的回应他,可这次掌柜却没有做声,而是朝他缓缓走了过来。 最古怪的是这老板一袭白衣一尘不染,身量颀长神色冷清。寒儒看不清他的脸,抬手揉了揉眼睛又探头过去想看得清楚些。 随着掌柜越走越近,寒儒的双眸也越睁越大。 他不禁感慨,怎么有这么好看的饭馆掌柜? 轮廓如雕刻般完美得无可挑剔,一双凤眸深邃而又带有一丝孤傲。他负着手,眸光向下,居高临下的看着寒儒,高挑的鼻梁幅度恰到好处,这个人连鼻孔都这么好看。 就是有点眼熟,好像在哪见过。 好像……日日都能见到。 等等……这人好像是师尊寒川啊! “师……师尊!?” 寒儒蓦地睁大了双眸,忽然惊醒,一骨碌滚下床来跪在地上。 他终于清醒了过来,硬着头皮仰头看向寒川。他心乱如麻,脑瓜子嗡嗡的。 “嗯”,寒川应了他一声。 他语气平淡,寒儒听不出他的喜怒,扶住膝盖正颤抖的手怎么都止不住。 “我……他,对不起师尊,我……” 此事怪不得寒儒,是他自己疏忽了,一无束缚,二无镣铐的只凭一个寒儒怎么可能拦得住沈钰? 大意了,那时应该捆了他手脚才对。 “知道了”,寒川说:“走吧。” “去……去哪?”寒儒脑子转不过来,下意识的以为寒川不要他了,声音颠颤得不行。 寒川回答:“把人抓回来。” 原来所指这个,寒儒松了口气,不解道:“白公子似乎不愿意跟着我们,他是犯了什么事吗?师尊为何非要抓他?” “他不愿意?”,寒川似乎只听到了这句话,他眸光一寒,看向摇曳的窗,沉声道:“那就打断他的腿,再带回无尘之境。” 寒儒:“………” —— 次日傍晚时分,沈钰终于按照姑娘的指示找到了燕林所处之地,此时已经接近入冬,燕子都往南飞了。林子一片寂静,只有偶尔一阵风吹过枝叶相碰的沙沙之声,以及一些稀疏的虫鸣。 说来奇怪,此时已是日落时分,气温应该会有所下降,可沈钰并不觉得冷,晌午时也不觉得热。 沈钰觉得这个自己可能并不完整。 毕竟自己的尸首被五马分尸,魂魄尽碎,尸首被几大门派分别带回派中镇压。想来自己虽然在这副身躯里重生了,可记忆,感知,以及灵力肯定都会有所欠缺。 解铃还须系铃人,必须尽快找到他们,才能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沈钰才进林不久就隐约能感受到邪祟独有的那种让人惴惴不安的气息。 旁人或许会望而远之,但沈钰只觉得熟悉。 上辈子他以一铃,一杆,操控了一众邪祟一举歼灭了修真界第一门派无尽门。他对这种邪祟的气息在熟悉不过了,那名家主说此地邪乎,看来所言非虚。 “叮铃——” 沈钰抬手晃了一下铃铛,发出清脆的声音,接着抬起竹竿往地下一点,“咚。” 一记闷响过后周围的树林像是时光静止一般忽然就静了下来。 紧接着狂风大作,伴随着猛烈的“呼呼”之声,衣袍翻滚,墨发翩跹。沈钰则镇定自若,安然处之。他是狂风的始作俑者,燕林的一切都听他差遣,他任由狂风作涌,冷眼看着面前的枝叶枯草在风中肆意飘零。 不多时,这阵狂风停了下来,墨发与衣袍回归原样,一个漆黑的身影在他面前单膝跪了下来。 沈钰姿势不变,瞳仁向下,看向他,淡声道:“带路。” 这种只是最低阶的邪祟,没什么自主意识,也无法沟通,只会听从指挥者的命令。且没有攻击性,也就能吓吓普通人,若是遇到有些修为根基的人,一打就死。好处就是不会撒谎,用来带个路,找个东西什么的还是挺方便的。 接着邪祟便带着他在燕林里走了许久,眼看着月亮悄悄都升起了,它就像个没头苍蝇似的带着他转来转去。有些地方甚至没做记号沈钰都知道自己适才已经走过一遍了。 他有些郁闷,于是抬杆戳了戳邪祟的后背,问道:“你是不是根本就不知道他在哪啊?” 邪祟愣了愣,抬手挠了挠后脑勺,很老实的颔了颔首。 沈钰无言至极,他冲邪祟抱怨道:“你既不知,为何不早说?” 邪祟动了动,又缩了回去。 沈钰忘了,邪祟不会说话,也没什么自主意识,沈钰让它带路,它就带了,也不管自己到底知不知道。 他无奈的摆了摆手,示意它离去,自己则换了个方向继续前行。 回过头想想也是,辛曲他们与普通邪祟根本就不是同一个阶层的,又怎会轻易将自己的行踪暴露给它们? 没有邪祟带他兜圈子,沈钰走的路就变得陌生起来了,周边的枝叶也愈发旺盛。 这条路没什么人走。 沈钰向那姑娘打听到一些消息,如果消息属实,他们八个还存于世的可能不到五个了。其实沈钰与他们定契,是能试着召唤的,可若是他们之中有人落入仙门世家的手里,他这一召唤无疑是在告诉他们,沈钰复活了。 他不能冒这个险,只能一步一步亲自去寻。 “咔啦——” 好像是踩断了枝叶,沈钰瞳孔骤缩,只觉脚底一空,心登时凉了下来。 他眼看着整个世界颠倒过来,伴随着一阵眩晕感,“轰——”一声,接着他的视野被大片黑暗所占据。 后背跟臀骨立马被一阵剧烈的痛感细细密密的覆盖。 沈钰哼了一声:“嘶……” 手掌一片湿润,是泥土的触感,且这湿度还很新鲜,应该是刚挖不久的。 果然感知不强,他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右边小腿已经没法动弹了,但痛觉却并没有那么强烈,是承受范围之内的疼痛。 也不知自己的小腿断没断。 他的头顶传来了一个声音:“怎么是个人?” 沈钰猛一抬头,映着月色,顶上不大不小的洞口赫然冒出来几颗黑乎乎的人头,他看不清他们的脸。 有人喃喃道:“怎么还有人敢往这片来?” 又有人说:“适才我听到有铃铛的声音,赶来的路上就遇见了几只邪祟。” 沈钰心里咯噔一下,往后缩了缩,尽量让自己隐藏在黑暗中。 那人不信:“真的假的,莫不是听错了,难不成沈狗真的复活了?” 沈钰愣了愣,心中登时冒出来一连串疑问。 什么叫真的复活了? 什么意思? 难道他复活之事有人早已知晓? 这时一个低沉的男声响起:“抓到什么了?” 沈钰猛的一颠,小腿立马传来一阵疼痛,可他此刻顾不上疼。耳边像是被什么东西给炸了,顿时翁鸣一片,大脑霎时间一片空白,心如擂鼓。 上辈子沈骏的声音在耳边炸响。 “我沈骏这辈子做过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救了你!” “你不配姓沈,你不配做我堂哥!” “沈月尘,你去死吧!” 第16章 尽断 真是不凑巧,竟然在这里碰到无师之巅的人。 几颗脑袋立马站了起来,朝着男声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纷纷道:“尊主。” 一名弟子回话:“回禀尊主,掉进坑里的是个人。” “哦?”沈骏来到洞口,微微低头,居高临下的看着沈钰,淡声道:“银铃之声又是怎么回事?” “弟子不知”,那名弟子回话:“那声音微弱,似有似无,弟子不敢肯定。” 沈骏沉吟片刻,忽然对沈钰说:“是你做的吗?” 沈钰不敢轻易出声,他隐藏在黑暗中,像是等待契机的猛兽,就这么观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怕不是摔傻了”,一名弟子冲着洞口喊道:“我们尊主问你话呢!” 沈钰:“………” “罢了”,沈骏不想等了,宽袖一挥,背了过去,说道:“把人带回去。” 几名弟子纷纷齐声道:“弟子遵命。” 沈骏走了之后,几颗脑袋又围了过来。 “喂!你死了没有?” “咳咳”,沈钰轻咳两声,虚弱的回答道:“没死。” 那弟子抱怨道:“那刚才喊你你不答话。” “我不敢啊”,沈钰漫不经心的说:“贵派这么大架势,我害怕。” “害怕?”那名弟子嘲讽道:“等回去了有得你受的。” 沈钰伸手摸到了一旁的竹竿,眸光一沉,问道:“你们想做什么?” “去了你就知道了。” “………”沈钰抓住了竹竿,将它牢牢攥在手里,蓄势待发。 有颗脑袋探进来看了看,抱怨道:“妈的,挖这么深怎么把他搞出来?” 另一颗脑袋冲着他骂道:“与我何干?又不是我挖的!” 那颗脑袋缩了回去,跟他对着干:“明明就就是你!” 一颗理智的脑袋探了出来,打断道:“好了好了,别吵了!” “喂!”又有人冲沈钰吼道:“你自己能站起来吗?” 知道他们不能拿自己怎么样沈钰就没有说话,他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半躺在了洞里。 那弟子不耐烦了,威胁道:“又不做声是吧,给我等着!” 沈钰双手环抱在胸前,就这么乖乖的躺在洞里等着。 几人捣鼓了半天也不知该怎么把人弄出来,一来他们不清楚沈钰是什么状况,二来也不知他修为如何,武功如何,谁都不敢轻易下去。 他们早就对外宣称这片燕林隶属于无师之巅,任何闲杂人等都不让靠近。挖这个坑本意是想捕捉邪祟,他们在洞里施了法,只要邪祟跌入就会被困在里面出不来。届时再用锁灵囊收掉就行,可他们没想到会掉进来个人。 且这片邪祟颇多,一般也无人敢靠近,敢来的肯定都是修真之人,定有修为武功傍身。 只见寒光一闪,一名弟子拔出了利剑,指着沈钰威胁道:“你给我站起来!” “起不来啊”,沈钰掀起眼皮看向他,漫不经心的说道:“腿断了。” “你!”那名弟子顿时哑口无言。 见状几个人商讨一番后朝他丢了根麻绳下来,说道:“那你沿着绳子爬上来。” “爬不了”,沈钰冲他笑了笑,嬉皮笑脸的说:“手也断了。” “都断了是吧”,几名弟子的耐心终于都消耗殆尽,纷纷拔剑出鞘,一声冷哼说道:“那就别怪我等不客气!” 沈钰再度握住了竹竿,眸光一沉,淡声道:“你试试。” 几名弟子立马运功往剑上渡入灵力,沈钰亦是如此,在人看不见的地方他已做好了攻击之势。只要他们敢动手,沈钰定不会叫自己吃亏。 忽然,一阵阴风吹过。 “铮——” “我操!” 几名弟子似是遭遇到了攻击,纷纷跌倒在地,手中的利剑全部被震飞,“哐当”一声噼里啪啦掉在地上。 沈钰闻言来了精神,他手撑在地上仰高了头,想看清攻击他们的是何物。 只见洞口飘飘然出现了一缕白色,紧接着就看到一双一尘不染的白靴站在了洞口的边缘。 有人斥道:“什么人!你们怎么敢!?” 沈钰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下无尘之境,寒儒,见过各位道友。” “无…无尘之境”,那人登时醍醐灌顶:“你,你是,寒二宗主。” 寒川应了一声:“嗯。” “寒川”,沈钰喊了他一声,朝他摆了摆手,嬉皮笑脸道:“我在这。” 寒川不咸不淡的瞥了他一眼,没有做声。 “你这时候知道叫我师尊了”,寒儒走到洞口边缘蹲下,冲沈钰抱怨道:“跑的时候可没留情,下手真重!” 听动静,那几名弟子应该站了起来:“不知寒二宗主屈尊到此处所为何事。” 寒川没理他们,而是看向沈钰,对他说:“起来。” 沈钰试着动了动那只腿,发现确实不太能动,于是他双手抓着竹竿将其撑在地上,借力站了起来。 抬头一看,寒川已经俯下身子朝他伸出了手,“叮铃”,一声,一根银线在寒川的手腕上绕了一圈,银线的交接处垂下来一颗摇摇晃晃的球型镂空铃铛。 有点眼熟。 寒川逆着月光,沈钰看不清脸上是何表情,他骨节分明的手在月色的衬托下显得十分白皙。他的手看起来苍劲有力,这样一只手戴着银链居然一点违和感都没有,反而还有些……好看。 沈钰记得寒川有洁癖,他也不忍自己一身泥巴弄脏了寒川的白,片刻犹豫后,在抓绳子与抓寒川的手之间。他选择了胡乱在身上擦了一把,将自己手上的泥巴尽数擦掉,这才敢拉上寒川的手。 寒川似乎根本就不在意他脏不脏,他抓住了沈钰的手后毫不犹豫的拉了他一把。 沈钰只觉得身子忽然一轻,紧接着有一种起飞的感觉,身体跟脑子还未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就直接落入了寒川的怀里。 寒川一手抄着沈钰的两条腿,另一只手搂着他的腰,就这么稳稳的抱着他。 落下时,沈钰重心不稳,下意识就搂住了寒川的脖颈,扑面而来又是那股熟悉的梨花香,他的心忽然就静了下来,等他回过神来下来时才发现两人现在这个姿势有多难为情。 沈钰:“………” 他看向寒川,发现他面色不改,神色沉稳,似乎单手拉起一个成年男子再将他抱在怀里对他来说只不过是提起了一只鸡雏而已,根本毫不费力。 “呃……”沈钰讪讪收回了手,小声道:“要不放我下来吧。” 寒川没理他,他看向那几名无师之巅的弟子,说道:“这个人,我带走了。” 有个不知死活的弟子,义正辞严的说:“不行!” 寒川危险的眯了眯眼:“你说什么?” 见状,那名弟子立马缩了缩头。 “见过寒二宗主”,另一名弟子站了出来,温言解释道:“这里隶属于无师之巅的管辖之地,此人亦是我们先发现的。尊主适才说了,要把人带回去,无尘之境没道理平白无故就这么把人抢走。” “沈涧旻?”寒川冷言道:“你叫他过来。” 那名弟子似是没料到寒川会这么不讲道理,登时哑口无言:“这………” 自十年前沈钰死后不久,无尘之境与山河月影的尊主就相继离世,由寒川,寒峰两兄弟接手了两派,成了新的宗主,无师之巅自那以后与这两派的关系就不似从前。 寒川虽然是无尘之境的宗主,但基本不管事,两派一切大小事务全都由大宗主寒峰管辖。他们自幼跟在沈骏身边,不能说完完全全,但多少能猜到沈骏的心思。无师之巅尊主与寒川的关系不好,若无必要,不会轻易得罪。 寒儒立马上前一步,对着他们微微行了一礼,解释道:“这位白公子与我师尊乃是好友,我们与公子在林中不幸走散。今日幸得遇见几位公子,不然我与师尊在这偌大的燕林,不知要找到什么时候。” 寒儒这话说得特别漂亮,隐去了他们对沈钰的执剑相向,把阻止了他们动手说成了幸得遇见,于情于理他们都该放人了。 寒儒又说:“几位公子的恩情我与师尊没齿难忘,他日得了机会,定当有所报答。” 寒川不需要等他们同意,抱着沈钰转过了身,寒儒冲着他们又行一礼,恭敬道:“告辞。” 几名弟子面面相觑,露出踌躇之色,最后还是想再争取一下,“慢着!” 寒川闻言停下脚步,一回头,眸光一沉,言简意赅道:“滚。” 众弟子:!!! 第17章 情绪 别说无师之巅的弟子了,就连寒川自己的徒弟都愣住了,包括在他怀里的沈钰也不由得一颠。 寒儒惊呆了:“呃……” 这是寒川唯一会的,最有气势的粗鄙之言,沈钰上辈子听他对自己说过很多次。 寒川这人很闷,也很稳,遇事从来不慌不乱,这人似乎是没有喜怒哀乐这个东西。可一旦说出这个字,就表示他非常生气。 他在生什么气? 是……因为自己吗? 沈钰虽然不怕他,但理智告诉他,这个时候还是不要说话为好。 十年不见,他觉得寒川变了,变化好大,上辈子除了自己会把他气个半死以外他几乎就没见寒川对谁说过滚这个字,也没见寒川对谁生过气。 他记得寒川不喜欢与旁人有肢体接触,无论男女,对人几乎都是一副敬而远之的模样。可眼前这个寒川并没有嫌弃自己用满手泥泞的手去碰他,甚至……还抱着自己。 这跟他十年前所熟知的那个寒川完全判若两人。 要不是他认得这张脸,要不是寒儒亲口承认这是他的师尊寒川,沈钰肯定要以为寒川被人夺舍了。 寒儒亦是如此,他发现寒川自从碰上沈钰后,就总能做出许多让他神识尽碎,三观俱裂的事,包括今天这个滚字。 他跟了寒川将近十年,翩翩公子,温润如玉,气比谪仙。这些成语在他看来就是用来形容寒川的,这个人没有情绪,无情亦无欲,加上他高深莫测的修为,寒儒觉得就算天塌下来寒川都能面不改色的抬手撑住。 可碰到沈钰时寒儒才发现,他有喜,有怒,还会因为找不到沈钰而激动。 这是寒儒从未见过的师尊寒川。 寒川并没有打算放沈钰下来的意思,就这么抱着他走了许久,看方向应该是往无义城去。 寒儒或许是不想看到两人……如此暧昧的姿势,选择了走在前面,并与这两人保持了一些距离。 适才人多,沈钰的注意力主要集中在那几个无师之巅的弟子,以及寒川生气这上,现在那股劲过去了,随之而来的就是尴尬。 他感知能力有所欠缺,他听不见寒川的心跳,甚至感受不到他的呼吸。 可他在寒川怀里,他能感受到自己这副身体的变化,被寒川触碰着的地方有股邪乎的麻劲,他明显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愈来愈快,体温也逐渐升高。 尤其是寒川身上那股似有似无,若隐若现的那股邪门的,随着肢体的晃动而散发出来的梨花香。 沈钰知道寒川香,也知道那是花香,可他闻着却逐渐上头,甚至还有些神志模糊的感觉。 寒川有毒! “那个”,沈钰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他说:“要不放我下来吧二公子。” 寒川微不可察的颠了一下,却没有做声,也没有要将他放下的意思。 寒儒不是第一次见他这么抱着沈钰了,一回生二回熟,他不敢妄自诽议寒川,却敢跟沈钰讲话,他调侃道:“白公子还是不要有逃跑的念想了,我师尊原本可是说要打断你的腿。” “不用打”,寒川终于开口了:“已经断了。” “什么”,寒儒这才注意到沈钰的腿,吃惊道:“断了吗?” 沈钰自己都把这茬给忘了,他又试着动了动,似乎是真的断了。除了细微的疼痛以外他几乎感受不到这条腿的存在,就像是在关节处挂了个麻袋,只感觉它是累赘,被扯着还有些疼。 “不知”,沈钰老实回答。 “应当是没有”,寒儒猜测道:“我幼时摔断过一次腿,疼得我差点就哭了,看白公子镇定自若,应当没事。” 寒川像是注意到了什么,搂着他双腿的手微微松开了些。 接下来的路上谁都没有说过话,沈钰其实有话想问他,可碍于寒儒在,他无法开口,或许寒川也亦是如此,两人都各怀心思。 或许是氛围太过于尴尬,又或许是想试探一下,沈钰阴阳怪气的问他:“二公子抱着我走了这么久,累不累呀?” 以沈钰对他的了解,他要么不做声,要么瞥他一眼,要么就让他好好说话,当然也可能会让他滚。 可寒川说:“太瘦了”,接着又问他:“可有不适?” “有一点”,沈钰得寸进尺,说道:“可否换个姿势,我腿麻。” “你”,寒儒猛一回头,他为沈钰的不要脸而感到震惊,愤愤斥道:“你别不识好歹!” 寒川闻言停住了脚步,平静的说:“那我背你。” 沈钰登时瞳孔骤缩,只觉惊悚之极,他猛的搂紧了寒川的脖颈,立马拒绝道:“不用!” 寒川瞥了他一眼,眸光深邃得叫人看不出情绪。沈钰立马意识到了不妥,这才微微松开了寒川。 而寒川本人似乎对他的行为没有意见,又继续前行。 看来这人除了外貌没什么变化以外,其他都变了。 寒儒又调侃他:“公子是不是觉得还是这样被抱着比较舒适。” 一股莫名的羞愧感忽然涌上心头,沈钰顿时恼羞成怒,他觉得这小孩真的好不懂事,好不会说话,让人气得咬咬牙。 他压低了声线,咬着牙,切着齿,从缝里挤出来两个字:“闭嘴!” “噗……”寒儒笑了笑,不再做声。 忽然,他听到了一声极轻极轻的轻笑。 像是一缕细微的风吹过,又像是羽毛拂过,可它太轻太柔了。若不是刻意留心,根本就不会注意,沈钰不敢确定,但他的心脏没理由的颠了一下。 沈钰没敢动弹,眼珠子骨碌碌转到了走在前方的寒儒身上。很显然,他并没有任何异常,那声轻笑只有自己听到了。 沈钰突然觉得寒川好可怕,心中再次生出想逃跑的冲动,这个寒川沈钰根本就不认识! 寒川原来……会笑的吗? 沈钰不记得了,他翻遍了脑海里对这个人的所有记忆。 印象里,寒川好像……是不会笑的。 那刚才是是幻觉还是什么? 沈钰只觉得头疼欲裂,他搞不懂了。 —— 几人一路返回到无义城内,夜晚街上行人不多。沈钰在忍受异样的目光和自己一瘸一拐的走路之中选择了前者,他默默的低下了头,尽量不去在意路人异样的目光。 他从没试过如此窘迫,印象里只有自己让别人尴尬,让别人生气的份。尤其是寒川,不曾想风水轮流转,今日份的尴尬竟轮到他沈月尘身上。 寒儒带着他们来到了早上住过的那家客栈,沈钰觉得客栈掌柜的是见过大世面的。这大晚上的见到两个大男人搂搂抱抱的来住店居然都面不改色,这沉稳的程度堪比寒雪尽啊。 掌柜的嬉皮笑脸的冲几人笑道:“几位仙君可是要住店啊?” 他们上午来时只要了一间房,寒儒便觉得晚上也亦是如此,于是他说:“一间。” 而寒川却说:“两间。” “三间!”沈钰两个字说得铿锵有力,振振有词。 “呃……”掌柜微微睁大了双眸,疑惑道:“到底几间?” 大概是知道此人与寒川的关系非比寻常,寒儒嘴碎的毛病又犯了:“白公子可有钱两?” 沈钰弱弱回答:“……没有。” 以沈钰对寒川现在的认知,他既然要两间客房,那就一定是会与他同住一间。从前他不害怕,甚至还可以仗着自己脸皮厚而去调侃他,可面对现在的寒川沈钰怂了,于是他说:“那就一间!” 寒川也不反驳,他说:“好。” 第18章 就范 进了客房寒川才把人放在床上,沈钰正想掀起裤腿看看伤势如何。不料寒川却抢先一步蹲了下来,伸手托起了他那条腿。 “你!”沈钰抬手制止了他,眸光一颤,他说:“我自己可以。” 寒川让寒儒去弄些吃的,此刻房里只有两人在。明明只是帮着查看一下伤势,并无不妥之处,可沈钰却有些心慌,因为那个人是寒川。 寒川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当做没听到,拨掉了沈钰那只手,自顾自帮他除掉了靴子。又将裤腿挽了起来,他的动作轻柔至极,也耐心至极,沈钰是一点痛觉都感觉到。 一只白皙纤细的小腿露了出来,看似柔弱,实则紧实,膝盖和脚踝处是青一块紫一块的,甚至还有地方被擦破了皮,渗出丝丝鲜血,已凝成了血痂,可以说是惨不忍睹。 沈钰身体不疼,心里却有些疼,真是罪过,细皮嫩肉的奶油小生,竟给自己造成这样。 寒川的手掌抚在沈钰的小腿上,他的手掌没有茧子,也算光滑,可沈钰却觉得有些不适。可能是因为心底对寒川有些抵触,再加上他神经高度紧绷,所以他腿部的肌肤格外敏感。 他正想开口说痒,寒川就不知摁了哪里,沈钰只觉腿一疼,像是被拉到了某根神经,整条小腿忽然就不受控制的猛一抬脚。 眼看着自己的脚朝寒川下巴上踹,沈钰顿时瞳孔骤缩。 而寒川眼疾手快的抬起了另一只手横在胸前,“啪”一记闷响,沈钰恰好踹到了寒川的掌心,这才没让他真的踹上。 “我……”沈钰眸光闪烁,心虚得不行。 虽然不太厚道,但沈钰想,寒川这下总该生气了吧。 可谁知寒川不但没有生气,还改成单膝跪着,将沈钰的腿搭在了自己的膝盖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摁着。 “没断”,寒川垂眸看着他的腿,解释道:“静养一段时日即可。” “我知道”,沈钰的声音软了下来。 没办法,寒川摁得位置与力度都恰到好处,再配上治愈系灵流的灌入,沈钰明显能感觉到小腿的知觉在慢慢恢复。明明很舒服,可他还是死鸭子嘴硬:“你不必如此。” “跟我回去”,寒川不会笑,他抬起头,面无表情的看向沈钰。但声音里漾着很难得的柔和,手上的动作没停,像是在哄一个无理取闹的孩童,他说:“别再跑了。” “不行”,沈钰感觉到自己脸颊微微发烫,介于这次寒川救了自己,以及看在他态度这么好的份上,沈钰心虚的偏过头,不再看他,“我……还有未完之事。” “来此之前我先去了燕林,原本潜藏在那的那只邪祟已了无踪迹”,寒川怕误触到他的伤口,视线向下,看着沈钰那条惨不忍睹的腿,平静的说:“你与千寻抓住的那只,与燕林逃走的是同一只邪祟。” 沈钰心里咯噔一下,猛的转过头来,他一张口,刚想说话—— “叩叩叩”,房门被敲响。 “吱呀”一声,寒儒一手推开房门,一手端着一个木托,上面放着两碗热腾腾的汤面。为了防止汤汁溢出,他小心翼翼的走了进来。 寒川用口型对沈钰说:回去再说。 “我要了两碗牛肉面”,寒儒将端着的面放在了桌案上,喃喃道:“白公子能吃辣吧?” 抬头一看,寒川已经站了起来,那身一尘不染的白袍如今也被沈钰糟践的满是泥泞。但并不影响到他骨子里透出来那股不可冒犯的气息,能把脏衣服穿的这么好看的寒儒迄今为止还没见过第二个。沈钰自己则坐在床上,一条白晃晃的小腿漫不经心的抖动着,笑吟吟的看向寒儒,他说:“吃的。” 寒儒愣了愣,在调侃他与关心他之间选择了后者,说道:“竟伤得这么重。” 沈钰自己站了起来,一瘸一拐的挪到了桌案前,看着那两碗红油锃亮的汤面,不禁问道:“二公子不吃?” 寒儒正想说些什么:“我师尊……” 寒川抬手摁着沈钰的肩膀让他坐下,打断道:“辟谷。” 修真之人有些修炼道法需要辟谷这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可他记得寒川以前是不需要辟谷的。他不吃辣,从前在无师之巅就餐时每次都得单独给他做一份。 十年不见,怎么连之前所修之道都给弃了? 沈钰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辟谷就辟谷吧,反正此次再度相逢,寒川那些让人大跌眼镜的变化又不止这一个。沈钰饿了,他不想管这么多了,拾起筷子就开吃。 说来惭愧,这还是沈钰复活以来的第一次开荤,之前在陈府吃的都是白粥馒头,难得夫人邀请他们一同就餐,自己却为了躲避寒川而跑了。 “弟子与师尊分开数日”,寒儒对寒川说:“师尊可要看看弟子的元核有无不妥?” “你元核怎么了?”,沈钰吃了一大口面,抬头看向师徒二人。 只见寒川抬手搭在寒儒的手腕上,指尖随着灌入的灵力而散发着淡淡的微光。他面色不改,眸光深沉,探了一会后袖一挥,收回了手。 “无妨,就餐吧”,寒川解释道:“千寻幼时受过伤,元核不稳。” “是啊”,寒儒坐到了沈钰对面,将面拉到自己面前,解释道:“师尊每日都要运功为我稳固元核。” 闻言沈钰微微蹙起眉头,有些不解。 元核不稳运功稳固这原本没什么问题,可寒儒说每日。 他元核得伤到什么地步才需要寒川日日都施法为其稳固? 若真如此,岂非濒临破碎? 沈钰伸手就想去探寒儒的脉搏,而寒川先一步猜到了他的想法。眼疾手快的抓住了他那只手,面无表情的看向他,寒川的双眸极黑,像是深不见底的潭水,沈钰看不出他是何情绪。 干什么? 护犊子? 碰都不让碰? 寒川似是想说些什么,还未来得及开口,沈钰就抽了抽嘴角,讪讪收手。 他看得出来寒川很宝贝他那个徒弟,可沈钰自认为对他并无恶意,寒川这么防着自己做什么? 沈钰只觉得此刻心底像是打翻了几种酱料,混在了一起,有些不是滋味。 寒川眸光一颤,唇线稍稍抿了一下,也收回了手,背过身去。 两人吃饱后就要面对一个问题,就这么一张床,怎么睡? 沈钰忽然就有些后悔只要了一间房,若是要了两间,他打个地铺也行。可眼下只有一间房,他该跟谁打地铺? 寒川心中似乎早就有了规划,他对沈钰言简意赅的说:“休息。” 沈钰知道他说的这个休息是什么意思,可他满身泥泞,狼狈不已,且身无分文。 吃寒川的,用寒川的,掉进洞里还要寒川把自己救出来,他不好意思睡床上。 “我睡这”,沈钰指了指地上的一小片空地,说:“打个地铺就行。” 寒川对他说休息那是带着不容抗拒的命令之意,并不是在跟他商量。沈钰不从,寒川就两步来到他面前,弯腰直接将人抄起,把他放在了床上。 又来! 沈钰只觉得惊悚至极,从前碰他一下都得倒退三尺,为何现在一言不合就喜欢抱人? 可他现在无论是体型还是修为在寒川面前都逊色许多,他坐下后正想起身,寒川又抬手摁住了他肩膀。 沈钰仰头看向他,心里又在酝酿着坏水,他解释道:“我衣袍脏,弄脏了床怕是得赔钱。” 寒川微微俯首,还是简言意骇:“脱了。” “啊?”沈钰双眸微微睁大,他并没有想歪,只是这话从寒川口中说出,他感觉有些诧异。 也不能说是诧异,这简直就是诡异! 堂堂正人君子,无情无欲的寒川叫他脱衣服,这滋味还真是……奇妙啊。 一缕邪念涌入心田,于是沈钰又开始犯贱,他笑吟吟的冲寒川挑了挑眉,调侃道:“二公子这是何意啊?莫不是有别的什么心思?” 坐在桌案前的寒儒闻言大皱眉头,他再一次被沈钰的不要脸给狠狠地恶心了一把,当即斥道:“白寒雪,你要不要脸!我师尊是何等的清心寡欲,怎可能对你有,有什么心思!?” 寒川对寒儒的反应充耳不闻,他看着沈钰,淡淡的问道:“不脱?” “不脱”,沈钰坏透了,双手往后一撑,仰头看着他,说道:“有本事二公子自己动手啊。” 谁知寒川直接单膝下跪,伸手就要去碰沈钰。 “我操”,沈钰惊得瞳孔骤缩,脸色唰一下惨白。像是见鬼一般猛的往后一缩,立马手忙脚乱的开始解腰封,喃喃道:“我,我自己来。” 他脱掉了外袍,只穿着洁白的中衣,再看寒川时,他摊开着手掌,掌心里乖乖的躺着两颗漆黑的药丸,他将药丸递给了沈钰,说:“吃了。” 吃!马上吃! 这人玩真的,这人惹不起! 沈钰接过药丸,水都不喝,往嘴里一塞,生生咽了进去。 寒儒一声冷哼,嘲讽道:“非得使出点真本事才能乖乖就范!” 第19章 打坐 沈钰极其不甘心的剜了寒儒一眼,往床上一躺,背对着他们,一拉被褥,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寒川问寒儒:“你睡吗?” 寒儒才不想跟沈钰一起睡,于是就说:“弟子打坐即可。” “也罢”,寒川一挥袖,熄灭了桌案上的烛火,整个房间顿时陷入黑暗之中。 沈钰听到一阵细微的,调整衣摆的声音,寒儒应该是坐下了。他想看看寒川在哪里,是站着还是坐着,可他不敢。 纠结了很久,沈钰选择强迫自己入睡,他紧闭双眸,眉头微蹙,他感知有损。感觉不到热也感受不到冷,他用力的攥紧被褥,将自己裹紧,只露出鼻子跟双眸。 师徒二人静得可怕,沈钰听不到一丝一毫的动静,似乎整个房间只有自己在。听着自己的心跳,自己的呼吸,沈钰忽然就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这个心跳不属于自己。 这种感觉很奇怪,混杂着一点失而复得,让他心绪杂乱,很不是滋味。 他像是活着,又像是死了,灵魂是自己的可身体不是。他像是十恶不赦的恶鬼,做尽了伤天害理之事后逃走,躲了起来。溜进了这个濒死的躯体里苟活着,偷笑着,享受着劫后余生的喜悦。 他不明白自己存在的意义,也不知自己为何会重生,这种迷茫让他很不舒服。 不过,沈钰的心态很好,这种烦躁并没有持续太久,转念一想又觉得既来之则安之吧,反正这具躯体的主人原本也是濒死。自己在他身上重生,也是替他活了一遭。 沈钰的记忆应当也不齐全,他记忆里的东西有些模糊不全,他不记得自己为什么要破开无间地狱的结界。也不记得自己为何会谋权篡位与沈裕去争无师之巅的宗主之位,但他依稀记得这些事他必须做,且并不后悔。 解铃还须系铃人,看来还是得找到当年发生这些事时的知情人才能了解一二。 找全自己的魂魄这对沈钰来说太难了,他被五马分尸,大卸八块,尸首到底被哪几个门派封印着他不清楚。 就算清楚,只凭这副孱弱的身躯根本不可能潜入派中在悄无声息的把自己的封印解开。 上辈子在死前最后的日子里与沈钰接触最多的怕只有那八个人了,虽然不知道现在的寒川到底是受了什么刺激,但他想还是先跟他回去再看看那只邪祟到底是怎么回事,说不定运气好的话还能找到一部分封印在无尘之境里自己的魂魄。 寒川还有利用价值。 沈钰这样想着,悄悄的翻了个身。 只见寒川正襟危坐在桌案前,正闭目养神。 他坐的位置正好面对窗口,虽然门窗合实。可窗户的明纸并不厚实,月光透过明纸倾洒进房间,不偏不倚的落在寒川身上,为他笼罩上一层薄薄的光晕。 月光将他皮肤衬得很白,虽然不太厚道,可沈钰觉得他白得过分,像是死人独有的那种白。不过最显眼的还是寒川浓密的眼帘,犹如两只正合着翅膀栖息在此处的银蝶,看起来很是乖巧。 他身上原先一尘不染的白袍却因为自己而粘上了许多泥泞,但这并不影响寒川的美观。虽然不知为何他不穿无尘之境的灰色派服了,但这人很适合白色。 大抵是月色柔和,又或许是削掉了他的冷漠,沈钰看着他,无端生出一种寒川其实还是挺温柔的一种感觉。他对这个人的印象一般,只知道他是古板的好人,性格沉闷,且无趣。 上辈子他与众人站在了自己的对立面,与他们一同声讨,立誓要将沈钰挫骨扬灰。 而如今寒川却出手相助了他口中那个愚昧无知,质劣难啄的人,还扬言要把他带回无尘之境。 寒川怕是疯了。 可沈钰清醒着,他睡不着。 “二公子。”他轻轻唤了寒川一声。 寒川没应,他又唤他名字:“寒川。” “川啊……” 寒川终于掀起眼皮看向他。 “川……”,沈钰缩在被窝里,只露出一双眼睛,他说:“我睡不着。” 寒川问他:“那你要如何?” “你过来”,沈钰眉眼弯弯,微微仰头,露出脸来,笑吟吟的对他说:“陪我。” 寒川:“………” “快来”,见他不应,沈钰又冲他眨眨眼,催促道:“我一个人害怕。” “……你怕什么?” 沈钰嬉皮笑脸道:“怕鬼啊。” 寒川眉心跳了跳,面色阴郁的看着沈钰没有说话。 要是沈骏在这肯定就大骂他不要脸了,堂堂鬼界枭主,万鬼之王竟缩在被褥里用阴阳怪气的声音说:怕鬼啊。 寒川那张百年不变的脸哪怕在昏暗中也会因为沈钰的话而微微变得有些难看。 就在刚才,沈钰已经想过了,他不打算跟他回无尘之境了。他要把那只邪祟带走,不在给寒川添任何麻烦。若没有从前之事其实沈钰挺欣赏寒川的,也挺想跟他称兄道弟的。可惜没有如果,事已发生,过去之事沈钰无法改变,所以他们只能是敌人,只能兵刃相向。 于是他决定在恶心寒川一把,若是寒川让他滚那更好。那就证明寒川还是从前那个寒川,他求之不得。 两人在微弱的月光下对视了很久,最后妥协的是寒川,他轻轻一声叹息后站了起来。 沈钰其实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了,可当他真的站起来那一刻,他的心还是咯噔一下,紧接着疯狂的跳动了起来。 他来到沈钰面前,伫立在床边,微微俯首,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沈钰讨厌他这种深邃而又冷漠的眼神,像是会一眼将人看穿沈钰潜藏在心底的那些心思。秘密全都暴露在寒川眼底,他俯视着沈钰的罪孽,他不会说话,却用眼神唾弃了他,讥嘲了他无数次。 他趴着身子,硬着头皮,仰头看向寒川终于反将一军:“脱了。” 寒川说:“你确定要这样?” “………”沈钰忽然就说不出话了,甚至还真的在思考自己要不要进行接下来的动作。 沈钰脑子转的很快,他明白自己必须要这样做。他不敢答话,咬牙切齿,强忍着心中的不安,抬手就去扯他腰封。 这人不会有在腰封上施法的癖好吧,为什么缠得这么紧? 沈钰扯了几下扯不动,又仰头看向他。 而寒川纹丝不动,负手而立,依旧是面无表情的俯首看着他。 寒川:“………” 沈钰:“………” 终于,沈钰绷不住了,他将手里那节没有扯开的腰封直接一甩,翻了个身背对过寒川。 他气坏了,愤愤道:“不睡了!” “呵……” 忽然,他又听到了一声极轻极轻的轻笑。 但接下来寒川做出了比那声轻笑还要让他震惊的事。 沈钰听到了一声细微的,衣袍滑落在地的声音,紧接着肩膀一痛,他被寒川掰了回来。 沈钰回过头来时顿时瞳孔骤缩,整个人都僵住了。 只见寒川身上只穿着一件松松垮垮的中衣,俯下身子,一只手还摁在沈钰的肩膀上,他凑近了问:“可满意了?” 沈钰:“………” 中衣的衣襟很宽,加上他弯腰的幅度,沈钰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他胸膛的轮廓,以及若隐若现的锁骨。 那种窘迫感再次涌上心头,他觉得自己被这个小古板调戏了。 上辈子几乎没人会这么跟他说话,一是没谁敢,二是没谁会,毕竟当年他可是远近闻名的花花公子。只有他调戏别人的份,哪有人敢这么跟他说话,姑娘们光是见到他那张脸就得退避三舍。 他生的好,是属于那种一眼便知此人乃是花花公子的那种脸,讨人喜欢,却没什么人敢轻易靠近。 他有一双虎牙,还特别爱笑,眉眼弯弯咧嘴一笑,不知勾走了多少少女的芳心。眉宇间无端生出一种野性,透着点轻浮的浪荡之意。 对于与寒川相逢后他那些莫名其妙的变化,沈钰终于是忍无可忍了。 他抬手揪住寒川的衣襟猛的往下一拉,自己则火速翻了个身骑在了他身上。 那只瓷瓶肯定就在他外袍的乾坤袖里,只要等他睡着,沈钰就能悄无声息的将它取走。 第20章 钢板 寒川出乎意料的没有反抗,他任由沈钰将他摔在了床上。 寒川无论是修为还是武功都是一等一的好,沈钰拽他时担心他会有所动作,下得可是死手。 岂料寒川根本就没打算与他交手,像个任人摆布的玩偶。当他被沈钰摔到床上时,头甚至磕到了床头板发出“咚”,一声闷响。 动静太大,沈钰担心会吵到寒儒,他所以架在寒川身上时先侧首看了看寒儒,发现他坐在角落里纹丝未动,这才安心回过头来额外心虚的看向寒川的额头。 不知是没伤到还是夜太黑,反正沈钰什么都没看出来,寒川依旧面无表情,神色沉稳。就这么躺在床上,一双极黑的双眸幽幽的与他对视着。 他双腿岔开跪着,双手撑在床板上将寒川囚在身下。两人挨得很近,沈钰甚至能一根根数过寒川的睫毛。 这人真的不像话,肤若凝脂的肌肤犹如美玉般一点瑕疵都没有。简而言之就是比女人还嫩,视线向下,目光又落在他浅绯微启的薄唇上。 说来惭愧,沈钰上辈子虽长得无与伦比,还是姑娘们口中的花花公子,可他从来都没碰过女人,唯一碰过的唇瓣还是寒川的。 说起来,那是什么滋味? 他忘了。 沈钰眼看着那薄唇一启一合:“你是想睡觉,还是想做点别的什么的?” 沈钰终于回过神来,那股窘迫感再次涌上心头,他不甘心,咬牙切齿道:“你把我留在这,就该想到我要对你做什么!” “哦?”寒川挑了挑眉,饶有兴致的问道:“你想做什么?” 沈钰:“………” 他简直忍无可忍,猛一起身,毫不客气的坐在了寒川的小腹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不会说话就不要说! 沈钰抬手就想摇铃铛,他要让这个人闭嘴。 寒川当然知道他想做什么,眼疾手快的就捏住了他带有铃铛的那只手腕。紧接着另一只手往床板一拍,“啪”一声,他也坐了起来,直接将沈钰反扑到了床尾。 糟糕! 这床不大,他这一扑,沈钰的脑壳怕是要遭罪。他忘记了反抗,下意识的闭上了眼。 “咚”,又是一声闷响,可他脑壳不疼,睫毛簌簌,沈钰悠悠的掀起了眼帘,对上了寒川那双深邃的双眸。 寒川也像沈钰适才那样将他囚在身下,他身躯比沈钰魁梧,这个姿势囚着沈钰却是一点都没碰到他。寒川一手撑着床板,一手拂在了沈钰的头顶。 适才原来是撞上了他的掌心,难怪不疼。 寒川说:“你想用幻音将我迷晕”,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寒川那颗因为说话而微微抖动的喉结。甚至能清晰的闻到他身上的花香,“再将那只装有邪祟的瓷瓶带走。” “不是”,沈钰觉得喉间干涩,他咽了咽唾沫死鸭子嘴硬。他不敢再看寒川的脖颈了,于是瞳仁一转,他盯上了那双漆黑的眸子,想要与它死磕到底! 沈钰说:“我只是单纯的垂涎于二公子的美瑟。” 寒川面无表情,深邃的眸光终究还是将沈钰彻底贯穿,他不咸不淡的问道:“是吗?” “………那你想如何?” “你受伤了”,寒川将拂在沈钰头顶的那只手抽了回来,说道:“需要休息。” 沈钰顿时瞳孔骤缩,心中大骂一声:不好! 他忘了! 寒川也有一只铃铛! 沈钰抬手就想去抓寒川的手,岂料还是没有他快。 “叮铃——” 沈钰只觉身子一沉,紧接着头脑发昏,两眼一黑,彻底昏了过去。 —— 无师之巅。 几名弟子失魂落魄的回到了无师之巅。 非是他们想晚回来,而是他们在回来的路上被无尘之境宗主寒雪尽那一个滚字惊得回不过神来。一不小心又跌进他们自己挖的坑里,费了好大功夫才爬上来。 他们狼狈不已,一晚上没吃东西,满身泥泞,饥肠辘辘的来到了议事大殿的门口。透过门上的明纸看得出里面还亮着烛火,尊主在等他们。 几人面面相觑,踌躇犹豫,你推我一把我推你一把,就是没人敢去敲这扇夺命门。 “还杵在外边做什么?”沈骏低沉冷漠的声音如同死神降临般飘了出来,“需要我请你们进来吗?” 迟早都要死! 几名弟子硬着头皮,咬紧牙关,像是放弃挣扎一般推开了大殿的木门,蹑手蹑脚的走了进去。 沈骏没坐在主座上,而是站在大殿的中央,背对着大门,负手而立。 偌大的大殿只点了零星几盏烛火,他半隐在黑暗之中,身上那件白底蓝边,属于无师之巅尊主的衣袍在此刻竟生出一种白无常的感觉。 几名弟子快速横站成一排,不约而同的扑通一下,整齐划一的跪倒在地。 沈骏终于缓缓转过身来。 他思绪混乱,心神不宁,这些年来他没有一天不在恨沈钰。他也抓到过不少疑似沈钰或修行魔道之人,可这并没什么用,解铃还须系铃人,他们到底不是沈月尘本人。 自他解开沈钰尸首的封印后,尝试着追忆过几次,最后的结局以失败告终。那缕魂魄由于他的疏忽,终是不知在何时悄无声息的溜走了。 此事他没告知过任何人,他不敢声张,但他笃定,沈钰一定会重回人世,他们一定还会再相见。 沈骏宁可错杀一百也不肯放过一个,这些年被他抓回无师之巅的人没有一个能活着出去,他有预感,他觉得这次抓的可能真的是沈钰。 而这种预感毫无厘头,全凭第六感。 沈骏回过头来时没看到人,正当诧异之时视线向下,他看到了排列整齐,跪倒在地的几名弟子,他双眸蓦地睁大,吃惊道:“人呢!?” 几名弟子浑然一颤,立马俯身磕头。 “禀…禀告尊主”,几人不敢抬头,其中一名颤颤巍巍的回答道:“被……被人劫走了。” “何人!?”沈骏宽袖一甩,剑眉倒竖,愤愤道:“敢在我无师之巅管辖之地内跟我抢人!?” 几名弟子又是一哆嗦,弓着的身子再次弯下几分。整张脸几乎都要贴地,委屈道:“是无尘之境,是寒二宗主啊。” “无尘之境?”沈骏怔了怔,微微蹙眉,喃喃道:“寒雪尽?” “正是!”回话的那名弟子猛的抬起头来,眼眶泛红,眸光闪烁。他有苦难言,委屈至极,哽咽道:“弟子们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这才叫人给劫走了。” 沈骏的眉头蹙得更紧了,脸色在昏暗的烛光下愈发变得难看起来。 这不应该啊,自无尘之境重建后寒雪尽这个人几乎就跟人间蒸发一般再无任何消息。现在是山河月影一家独大,无尘之境几乎都成了空楼了。也就凭借昔日的名声现在在修真界还能混个耳熟,派内一切事务全都由大宗主寒峰管。 修真界只认寒初泽,谁人识他寒雪尽? 整整十年过去了都没个动静,怎么突然出现就是为了跟他无师之巅抢人? 沈骏问道:“他说什么了?” “呃……” 尊主的声音像是消气了一般不再那么严厉,几名弟子终于畏畏缩缩的抬起头来。但他们不敢回答,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几人面面相觑,踌躇犹豫了半天就是没人敢当这个出头鸟。 沈骏对此事没什么耐心,语调再次加重:“都哑巴了!?” 几名弟子被吓得“啊”了一声又弓下了身子。 “回……回尊主”,还是那名弟子硬着头皮回话:“寒二宗主说……呃……滚。” 沈骏:??? “你说什么?”沈骏眯了眯眼。 “寒二宗主只对我等说了一个字”,那名弟子生怕沈骏误会了自己,努力解释道:“说了个滚字……” 沈骏:“………” 旁人可能不清楚,但是寒氏的人和沈氏两兄弟是清楚的,若非是寒雪尽真的动怒了。或是起了杀心,否则他是不会轻易说出这个字的。 如此看来,那人对寒川很重要,而寒川对沈钰估计也同沈骏一样。都对他恨之入骨,既如此,那寒川劫走的那个人应该跟沈钰没什么关系。 是他沈骏踢到钢板了。 第21章 无尽 “沈月尘,你到底去不去?” 沈骏觉得这人好烦,磨叽程度不亚于姑娘家,洗漱穿戴用了将近半个时辰。 此刻正值夏日炎炎之时,晌午的太阳更是毒辣,沈骏在这样的烈阳底下等了沈钰将近半个时辰。他的后背湿了一轮又一轮,现在他浑身不痛快,他已经想好了,待会儿沈承运来了,他一定要沈钰好看! “去去去”,弟子房内传来沈钰着急的声音,他问道:“你还有多的派服吗?” 沈骏当即大皱眉头,愤愤道:“我娘不是才给你置办了身新的?” 都说小孩儿的衣裳不经穿,动不动就要换新。而沈骏觉得自己堂哥的衣裳才不经穿,半年内被他糟蹋过的那些衣裳的数量抵得上沈骏一年的衣裳了。 “呃……” “沈月尘!”沈骏当即明白了些什么,顿时勃然大怒:“你又干什么去了!?” “吱呀——” 房门终于被打开,只见沈钰穿着一身破旧不堪的蓝白色无师之巅派服走了出来。袖子就跟被狗啃了似的,被撕得稀烂。胸口,腹部,几乎全身都有不同颜色,不同深浅的污渍,若说他在泥坑里打了个滚怕是也有人信。 他也知道自己这副模样有多难堪,抬起手来很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脸颊。咧嘴一笑,露出那对邪气森森的虎牙,极其不要脸的说:“昨日被几个春心荡漾的姑娘追了好一阵,我灵机一动直接跳进泥坑躲了起来,这才逃过一劫。” 那对虎牙对姑娘来说或许是迷人的,可对沈骏来说那就是欠揍! 沈骏无言至极:“……你要脸吗?” 实际上他真的被狗追了,他觉得那户人家养的狗也是成精了。不过进去偷摘了几只橘子,那狗竟然追了沈钰好几条街。 明明一同去的共有三人,只不过爬树动手的是沈钰。那狗竟然谁也不理,就只追着沈钰,要不是无师之巅设有结界它进不来,只怕追到天涯海角它都不会放过沈钰。 “脸要不要都行”,沈钰百无聊赖的晃了晃他那破烂不堪的袖子,说:“现下我需要一件出门不给无师之巅丢人的派服。” “不用”,沈骏嘴角漾着邪笑,不怀好意的上下打量他一番后说道:“你这样就挺好。” 沈钰嘴角的笑容顿时僵住了:“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现在轮到沈骏调侃他了:“出门让大家伙都瞧瞧,无师之巅少主的堂哥私底下是何德性。” “喂!沈骏!”沈钰脸色大变,愤愤道:“快借我一身。” “不借!”沈骏敛了笑,双手环抱在胸前,斜视着他,说道:“借给你的就没还过。” 他们今年已是弱冠,而沈钰就跟没玩够似的不用心修炼,对派中之事一概不管。天天带着一群师兄弟们在外边胡闹。因此无师之巅挨了不少投诉,而沈骏的父母也不跟他计较,把沈钰当亲儿子似的疼,每次生事也就不痛不痒的斥责几句就当过了。 “你们两兄弟好了没有?”沈承运的声音传了过来。 见人来,沈钰立马收敛了那双虎牙,朝着他微微行了一礼,好似乖巧道:“伯父。” 沈骏:“爹。” 沈承运来到两人面前,他打量了沈钰一番,像是习以为常。他面色不改,抬手拍了拍沈钰的肩膀,温声道:“又去哪胡闹了?” 沈钰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解释道:“我……” 沈骏不给他解释的机会,直接将他拆穿:“他昨日又领着几个小师弟去外头耍,还偷人橘子,结果被狗一路追了回来。” 虽说伯父伯母疼他,可事发东窗之后,对着二者沈钰心底还是会感到羞愧。 沈钰当即恼羞成怒,立马侧首狠狠的剜了他一眼,不甘心道:“你胡说!” 他先前已经跟参与此事了的所有师兄弟都打过招呼不让他们往外说了,可堂哥到底比不上沈骏这个少主。再三追问下他们还是一五一十的老实交代了。 “我胡说?”沈骏懒得跟他争辩,扭头看向沈承运继续告状道:“他那袖子就是被狗啃了。” 沈钰瞬间怒目圆瞪,脸涨得通红,咬牙切齿道:“沈涧旻!” “沈月尘!” 两人都恶狠狠的互瞪着,像是在无形之中用凶狠的眸光与对方过了不下百招。 “哈哈哈哈”,沈承运看热闹不嫌事大,他太喜欢看这对堂兄弟打闹了。他觉得如此才是情深厚谊,手足之情。 “无妨”,沈承运抬起另一只手拍了拍沈骏的肩膀,说道:“为着天下第一派无尽门与常悦宫的联姻,瑜箐可是特意为你们兄弟二人置办了一身新衣裳。” 听到“新衣裳”这三个字时两人不由得一愣,登时两眼放光。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两个弱冠之年的少年更是如此。当仆从将定制的衣裳呈递到他们面前之时,二人皆是又惊又喜,眸光闪烁。 沈骏将它拿了起来,衣袍的颜色是无师之巅标志性的冰蓝色,是一件重工的宽袖长袍。领口袖口都用银丝绣制了祥云,制式严谨,线脚密实。还额外配了一只镶玉的小银冠,两者搭配在一起很是好看。 沈钰的则没有那么隆重,那是件深蓝色的窄袖轻袍。绣工也很精美,看似比沈骏的差点意思,但上面的细节他心底很是满意,这件衣裳像是按照他的喜好而制成的。 沈钰为人随和,性格开朗且闲不住。喜欢四处游玩,也爱与人比武。因此他喜爱深色,最不喜欢那些隆重端庄的宽袖衣袍,穿在身上像是束缚住了手脚,好不自在。 沈钰将那件定制的衣袍拿在手里,爱不释手,看了又看。怎么看都看不够,他心底泛起阵阵暖意,因为这上边搁着的全是瑜夫人对他的用心。 沈承运见他喜欢,心满意足的笑了起来,温声道:“看来尘儿可以穿着新衣裳行路了。” “还是算了吧”,沈骏将衣袍放回了木托上,侧首瞥了他一眼,嘲讽道:“只怕是还没到川乌就给他糟蹋掉了。” “尘儿可还喜欢?”耳畔响起瑜夫人温柔且带着些宠溺的声音。 沈钰才不舍得穿,他将衣袍轻轻放回了木托。转过身来对上了瑜夫人温婉柔情的双眸,用力的点了点头,乖巧应道:“特别喜欢,多谢伯母。” 瑜夫人笑得更开心了,她抬手揉了揉沈钰的墨发,一举一动无一不在透露着对沈钰的宠爱,她柔婉笑道:“喜欢就好。” 一行人收拾妥当便御剑出发了。 —— 无尽门尊为天下第一派论财力其实还不如常悦宫,门派府邸其实也没比无师之巅大上多少,甚至还没无尘之境和山河月影这对兄弟大。 但宗主周庆元却有着三百多岁的高龄,儿子都熬死好几个了至今依旧身强体壮,屹立不倒。 本着年纪最大,资历最高,众派议事时最有话语权。加上自身高深莫测的修为,江湖上都传他有升仙的潜质,人们便称他一声周天师。 修真界其实对修为实力是分有等级的,刚开始修行有些修为在身上的,出于尊重人们都会称其一声仙君。已结元核,灵流稳定的会被称作仙师,灵力强悍修为颇高的便被称作宗师,再往上就是天师,这种天师放眼整个修真界寥寥不过几人。 据说达到这种级别的都是具有飞升资质的,基本都飞升成仙了。且这种天师一般都脱离红尘隐居世外桃源,不管世事,只闻其名而不见其人。 不过也有少数,例如长情镇的那位,那才是真正意义上名副其实的天师。而周庆元这种真的就是年纪太大,出于尊重才称其一声天师。 此次是他第九次大婚,迎娶的第九任无尽门夫人。据说娶的是常悦宫宫主的亲妹妹,而有着天人之姿称号的常悦宫宫主也将亲临此处。 其实沈钰从前跟着沈承运出来参加一些重要的宴会时总闲不住,一到地就失踪。这人像是遍地都是朋友,无论去到哪,三言两句的功夫就跟能人打成一片。 可这次沈钰居然出乎意料的没有失踪,而是跟着沈承运与瑜夫人老老实实的待在了无尽门的宴厅里。 连沈骏都忍不住问他:“你怎么没去鬼混了?” 第22章 出息 沈钰凑到他耳边,小声回答道:“自然是为了一睹常悦宫宫主的绝世容颜。” 沈骏闻言大皱眉头,抬手就拿胳膊肘往他小腹上顶,斥道:“你就那点出息,多的没有了。” 沈钰眼疾手快的捏住了他的胳膊,又凑了过去嬉皮笑脸的问道:“你难道不想看?” 自然是想的,可那是不能说出来的话,于是沈骏给了他一个字:“……滚。” “你看这宴厅里,放眼望去清一色全是男子”,沈钰快速扫视周边一圈,最后对沈骏说:“多半都是冲着宫主来的。” 沈骏脸都绿了,他收回了胳膊负手而立,沉声道:“你当人人都如你沈月尘般以貌取人,轻浮浪荡?” “这话让你说的”,沈钰双眸微微睁大,并不赞同他的说法:“好像我色令昏智,来者不拒似的。” 沈骏侧首冲他挑了挑眉,并不觉得自己说得有什么问题:“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沈钰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沈骏身上,他沉吟片刻后道:“例如……我不近男色,尤其是如你这般的男子。” 大概是没想到他会扯上自己,沈骏登时脸色大变。他觉得这人口无遮拦,伤风败俗,很是讨厌,立马后退了一步与他保持距离。 但那句“尤其是如你这般的男子”让他感到有些不适,当即有些薄怒,忍不住阴阳怪气的问道:“那我想请问什么样的男人才能入得了您的法眼?” “我适才说了不近男色”,沈钰一本正经的说:“他们都没我长得好看。” “………”,沈骏终于忍无可忍,他送了沈钰一个巨大的白眼,转身溜到了沈承运身边避开他。 婚期定在明日,今日在此处的都是些所处位置偏远而提前到了的人。无尽门是修真界第一大派,受邀前来的都是修真界里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此刻正是相互结交,增进感情的好时机。 正因如此沈承运才带着这对堂兄弟前来赴宴,毕竟沈骏作为无师之巅的少主。将来可是要继承无师之巅尊主之位的,以后免不了要跟其他仙门世家打交道。先提前带过来混个眼熟,也能多认识几个年龄相仿的好友。 沈骏不搭理他,他也不会叫自己委屈,扭头便去找乐子去了。 这人油嘴滑舌,逆来顺受,且来者不拒,不出半炷香的功夫就认识了好几个仙门世家的小公子。几句话的功夫就跟人家打成了一片,他们简直就是一见如故,相见恨晚。 沈骏一直乖乖跟在父母身边,不敢离开半步。而沈钰就完全没这种负担了,几个仙门世家的小公子约了他晚上一块去喝酒。以至于第二日的婚宴上沈骏不跟他坐在一块,他也一点都不孤单。 婚宴当天,沈钰穿上了他心心念念的那件衣袍。本该是身着新衣人逢喜事精神爽,可他却跟在沈骏身边哈欠连天,没精打采,毫无形象可言。身上还时不时飘出阵阵酒味,而沈承运和瑜夫人只笑话他年少轻狂,旁的也没再说什么。 终于,在打了第不知道多少个哈欠之后沈骏忍无可忍了:“你昨夜是掉进酒缸子里了吗!?” “差不多”,沈钰没睡好,那张白净的脸有些蔫,整个人看起来没精打采的。眼眶微微泛红,浑身上下都透着浓厚的疲惫感,他抱怨道:“昨夜你不在,他们合起伙欺负我一个。” “你该!”沈骏额头冒起青筋,刻意与他保持了些距离,生怕自己也沾上这一身晦气的酒味。 —— 他们入殿时里头已经坐了不少人,昨夜与沈钰一块喝酒的那几个小公子现在都到齐了。 在场的除一人之外,其他两个也同沈钰一样,都换上了一身新装。他们围在一块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个个都满面红光,笑意深深。 沈钰视线落在那件水墨灰色的衣袍上,衣袍的主人正襟危坐在桌前,他与一旁的开怀大笑的两名少年形成鲜明的对比。 他看起来相貌堂堂,风流儒雅,偶然一笑,尽是斯文。 他们见到沈钰就更兴奋了,个个都起身走了过来。 沈钰见状立马就来了精神,适才的疲惫感顿时不翼而飞,他手掌抵着拳头,冲着他们其中一人问好:“寒兄!” 那人也学着他回了个礼:“沈公子!” “哟,吴兄!” 莫凡看向沈骏,用胳膊顶了顶沈钰问道:“欸沈兄,这位令兄便是无师之巅的少主沈骏了吧?” 沈钰颔首,冲着沈骏咧嘴一笑,露出了一双白森森的虎牙。 沈骏很讨厌他对自己这样笑,虽然他长得好看,可那双虎牙里透着的全是不怀好意的调侃。但此处人多口杂,为着面子,他强忍着上挑的眉毛冲他们笑了笑。 堂兄弟二人再此分开,沈钰跟着几位小公子坐了一桌,吴齐给沈钰斟了杯酒,冲他笑道:“昨日沈兄给我的那本《浮世春梦》当真不错,比我寻到的那些描绘的还要细致!” “那是自然”,沈钰欣然接过,端起酒杯便一饮而尽。那可是他差人几经寻找,花了大价钱买来的。 莫凡为此感到不屑,一声冷哼后说道:“那你等还真是孤陋寡闻,我那有《百花春宵》的孤本,你等怕是都没见过。” 沈钰闻言双眸微微睁大,面露吃惊之色,眸光闪动。他博览群书,对此事见多识广,博学多识。那本《百花春宵》可是他最崇拜的老师,“仓烬空”的封神之作,沈钰找了它好久! 他立马凑到莫凡耳边,小声道:“可否借一部说话?” 这几人里唯独只有一人默不作声,与几位闹闹哄哄的公子形成鲜明的对比。他静静坐在一旁,手里端着茶盏。小口小口的抿着茶水,举手投足间尽是斯文。 此人是昨夜沈钰他们几人在去喝酒的路上半道相遇,故而被沈钰硬拉上的。这人话不多,胆子有点小,一提及女子他便会红着脸别过头去不敢做声,样子极其可爱。 沈钰拉上他没别的原因,只因他长得不错,看起来就是那种没什么脾气,唯唯诺诺很好说话的人。 他叫寒河,出自无尘之境,身着一身古板的水墨灰道袍,人闷闷的不太爱说话。沈钰最喜欢跟这种人打交道了,脾气好,脸皮薄,叫他走他便乖乖的跟着走了。 “寒兄”,沈钰凑到他身旁不怀好意的问道:“昨日你也看了吧,感觉如何?” 寒河的脸蹭一下红了起来,浑然一颠,立马低下了头,声音闷闷的传了出来:“……我没看。” “哈哈哈”,沈钰一声轻笑,抬手就搂上人肩膀又道:“都是男子,这有什么可害臊的。” “……我没有。” 吴齐也笑了,但他笑得很浅,有些隐忍。沈钰或许不知,但他对寒氏一脉颇为忌惮。其实不止是他,同辈的仙门世家公子其实对无尘之境的三个寒氏兄弟都有些犯怵,尤其是对他二哥寒川。 “沈兄还是不要逗寒小公子了”,吴齐提醒道:“他那两位兄长可不会希望他去看那种东西。” “哪种东西?”沈钰眯了眯眼,不明所以:“他哥又怎么了?” “呃……”寒河觉得此事还是由自己解释会比较好,他说:“我兄长脾气不太好……对男女之事……呃……不太懂。” 对男女之事不感兴趣,一窍不通。尤其是寒川!断情绝爱,看破红尘,若是让他知道自己看了这些东西,非打断自己的腿不可! “不懂是吧?”沈钰没往别处想,他心思单纯,直言不讳的说:“改日带出来见见,我领他们去烟花之地玩上一遭,一回生,二回熟,如此便会开窍了……哈哈哈哈。” 吴齐:“………” 莫凡:“………” 寒河:“……这不妥吧?” 第23章 长命 莫凡赶紧转移话题:“说起来,我记得令堂给吴兄物色的婚娶对象好像也是常悦宫的人吧,吴兄好福气。” 聊起那些男女欢好之事吴齐倒是侃侃而来,但提及自己的婚事时却涨红了脸,有些不好意思。他抬手挠了挠头,讪讪道:“八字还没一撇,别胡说!” “怎么了?”莫凡笑话他:“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倒是想,可惜常悦宫看不上我这小小的榕英阁。” 吴齐半开玩笑的说:“你若也能活过周宗主,别说常悦宫,无尘之境的绝佳男子都任你挑选!” “咳!”寒河呛了一下,连忙放下茶盏,忽然说:“周氏一脉似乎都比较长寿。” “那倒不是”,吴齐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一圈,忽然凑近了几人,压低声线道:“难道你们没发现,除了周天师以外,周氏一脉其他人都没有活超过百岁的。” 莫凡双眸微微睁大,也凑了过来,小声道:“周大公子周淮不也挺大岁数?” “就除他以外”,吴齐给几人边斟酒边说:“其余的周氏公子哪个有活超过百岁的?” 沈钰先前一直就呆在阳城,未经世事,对他们所说一概不知。所以他默不作声,饮着小酒,只当听个八卦。 莫凡喝了口酒,说:“周淮,周泽武可是未来的无尽门尊主,自然会比别的公子长寿。” “等等”,沈钰忍不住打断他,说道:“莫兄没发觉你说的话有问题吗?” “有吗?”莫凡微蹙眉头,不解道:“有什么问题?” “什么叫无尽门宗主”,沈钰很会抓重点:“自然长寿?” 言毕几位小公子终于发觉好像哪里不太对劲,纷纷陷入了沉思,片刻后先开口的是寒河,他说:“许是有一套不外传的独门秘法?” 吴齐终于明白哪里不对劲了,他说:“修真之人修行无非就是为了渡劫升仙,长生不老,以及追求武功上的极致。可放眼整个修真界,能活过百岁的其实寥寥无几。” 莫凡同意他说的话,颔首道:“我也未曾听闻有什么道法能使人长命百岁的。” 沈钰冷不丁来了一句:“禁术?” !!! 几人登时脸色大变,犹如晴天转阴,一时间谁也没敢接上下句话。 寒河警惕的环顾了四周一圈,发现并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之后立马凑到他耳边,小声提醒道:“沈公子,这话可不能乱说……” 沈钰也意识到自己说的话不妥,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一个劲的点头,表示自己不会再乱说了。 “其实……”莫凡还是忍不住提了一嘴:“并未听闻有什么禁术能使人长命百岁的。” “………”,几人再次陷入沉默。 沈钰见几人的酒杯都空了,就替大家将酒续上,吴齐这才想到转移话题:“不说这个了,咱们适才说道……哦,对了,无尘之境怎的就来了你一个?” 寒河不喝酒,沈钰给他沏的是茶,沏好之后寒河礼貌性冲他笑了笑,这才回过头来回答吴齐的话:“我与两位兄长以及家父都来了,只不过家父有要事在身,而两位兄长都不喜人多,这才不曾露面。” “不过今日周宗主大婚”,寒河接着说:“想来应该快到了。” 几人若有所思的颔首,吴齐抬手拍了拍沈钰的肩膀,提醒道:“待会若是寒二公子来了,你可不能这般口无遮拦了。” 沈钰问:“为何?” 他心思单纯,又爱以貌取人,与人相交皆是如此。且看寒河,生得眉清目秀,气质又温润如玉,一看便知此人好相处。 既是兄长,那便与寒河有相似之处,既有相似之处,那便等同于好相处。 “大公子便罢了”,吴齐喝了口酒,说:“但是那二公子,可千万别去招惹他。” “此话怎讲?”沈钰又给他续上,做出一副愿闻其详的样子洗耳恭听。 吴齐沉吟片刻,组织了一下语言,说道:“其实倒也没什么,只是那人性子孤傲,总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让人心生畏惧……去年的那场衡山比武你知道吧?” 这个沈钰知道,那是由几大门派所联合举办的一场比武。去年比武时沈钰与沈裕都还在闭关修炼,因此错失良机,好不容易突破瓶颈结出元核时,比武早就结束了。 吴齐说:“寒川,寒二公子寒雪尽得了魁首。” 沈钰双眸微微睁大,满脸不可思议的“哦~”了一声,表示吃惊。 “这不是重点”,莫凡插话道:“那次比武是寒二公子第一次露面,众人不了解他,光看相貌以为他实力平平。他那冷漠的态度众人都觉得他是虚张声势,所以便有人上前挑衅。那时他一声不吭默默忍了下来,这种比武都是武艺与灵力之间的切磋,点到为止。岂料他二公子在与那人比试之时下了狠手,直接一招制胜将那人一掌打下了比武台,当场就昏死过去了。” 那人之所以敢挑衅寒川是因为他是上一届衡山比武的魁首,实力绝对不容小觑。可寒川只用了一招就将上一届魁首当场打得昏死过去。 吴齐颔首,说道:“那次比武我也在场,比武结束后寒二公子对此给出的解释就两个字“手滑”。经此比武后众人对这位寒二公子都敬而远之,无人再敢去招惹他。” 他们说的都是实话,寒河自知无法反驳,默默低下了头。 沈钰笑了笑,将以貌取人这几个字发挥得淋漓尽致,他说:“这人这么小心眼,定是青面獠牙,凶神恶煞之相。” “非也!”莫凡反驳他,虽有不甘心,但他还是实话实说:“这位二公子可是貌若潘安,气比谪仙,多少姑娘被那一双寒眸凤目给迷得神魂颠倒。” 这话若是姑娘家说的沈钰或许不信,可能从男子口中得到貌若潘安,气比谪仙这种词,可见那人真的长得不错。 “嗯……”沈钰将酒一饮而尽,将酒杯捏在手里百无聊赖的转着。眼珠子也跟着转,转了一圈后,目光落在一旁的寒河身上。他将酒杯放回桌上,嬉皮笑脸道:“也同你这般好看吗?” “………”,寒河忽然就愣了愣,他的脸皮太薄了,经不住任何夸赞撩拨,白净的脸上登时浮露出绯红之色。他眸光一颤,稍稍偏过头,不敢直视沈钰的双眸。 讲真,这是他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听见有人说他长得好看。他性子软,胆子小,脸皮极薄,无论男女,跟他多讲几句话就会脸红。 再加上他那位总是一副“生人勿近”,或是“逆我者死”的兄长,寒河其实没什么朋友,派中之人对他们都颇为忌惮。属于半路见到能避则避的那种,在内如此,在外亦是如此。 所以沈钰昨晚拉他去喝酒时寒河哪怕知道回去会挨骂,但也还是任由他拉着自己走了。 寒河说:“平庸之相,不值一提。” “哈哈哈”,吴齐仰头一笑,说道:“三公子也太谦虚了,无尘之境跟山河月影那可是自古出美男啊。” 沈钰发现了,这人老爱惦记无尘之境的男子,于是他调侃道:“吴兄怎的总提无尘之境的男子,莫不是有那断袖之癖,龙阳之好?” 这个沈钰还真是什么都敢说,吴齐当即脸色大变,立马否决:“沈兄休要胡说!”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沈钰不以为然,笑道:“说笑罢了吴兄,不必当真。” 吴齐却听出话中的另一层意思,抬手指着他直言道:“沈兄如此以貌取人,是不是只要生的好,无论男女都来者不拒啊?” 第24章 谦谦 “自然是……” 沈钰话还没说完,就注意到大殿门口就走进来三个人。 为首的人约莫四五十,他神色沉稳,负手而立,一看便知是长老或是尊主一类的人物。 他的目光落在一名少年身上,那少年身着一袭灰袍,极简而又严肃。他有着与寒河八九分的相似,双眸极黑,犹如深不见底的空洞。一双微挑的凤眸似是眼空四海,藐视一切。他神色冷的犹如冬日里的一场漫天飞舞,眉宇间尽是寒意。 他一旁站着的一看便知是他的兄长,他比少年高出半个头。两者眉宇间也有相似之处,气质却是截然不同,他穿着的是山河月影的黑墨色派服,眸光柔和,嘴角漾着浅浅的笑意。 “得看是什么人。”沈钰将没说完的话讲了出来。 少年似是在寻人,他快速扫视了大殿一圈,与沈钰在电光火石之间对视了一眼后,他的目光最后落在了沈钰的身边。 “哥”,寒河心虚的唤了他一声,紧接着立马起身朝他走了过去。 吴齐凑到沈钰耳边,小声地为他介绍道:“那便是寒二公子,寒川寒雪尽了。”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沈钰想,这大抵说的就是这种人吧。 听闻动静,寒峰转过身来看了沈钰他们一眼又对寒河笑了笑,温声道:“昨夜你便是同他们一起?” 一旁的寒川则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寒河被他看得心里发毛。目光闪躲,他不敢直视二哥寒川,像是做贼心虚,事发东窗后纠结再三,最后应了一声:“嗯……” 寒川瞳仁一转,目光落在正在饮酒的沈钰身上,薄唇一启一合,淡声道:“纨绔子弟,狗党狐朋。” 寒河不由得一愣,顿时有些胆怯心虚。他宽袖拢在一起,手指在宽袖的遮掩下不自觉的摩擦着,想要抚平内心的不安。 “雪尽不可以貌取人”,寒峰说:“那位蓝衣公子从前没见过。” 寒河解释道:“大哥,他们都是我刚结识的好友。” 寒峰闻言双眸微微睁大,而后笑了起来。眼中泛着宠溺,嘴角漾着温柔。他的语气里有着赞许之意,说道:“真好,我们初泽有朋友了。” 听到朋友二字,寒川的脸色愈发难看,盯着沈钰的眼神也逐渐变得凌冽。 沈钰饮完了酒,忽然感受到丝丝寒意,回头一看,对上了那双极黑的双眸。他丝毫没有感觉到寒川的敌视,反而冲着他晃了晃手中的酒杯。眉眼弯弯咧嘴一笑,露出了一双洁白无瑕邪气森森的虎牙。 寒川微不可察的怔了一下,不自觉的挑了挑眉。 轻浮,浪荡,轻狂,厚颜无耻,嬉皮笑脸…… 寒川脑子里忽然蹦出来一串词,直到他被寒若曦叫了一声。 “川儿。” 寒雪尽转过身来,微微行了一礼,恭敬道:“父亲。” 寒若曦对他的心思了然于心,他说:“我与其他几位宗主有要事相谈,宴席结束之前,你们不要离席。” 寒川:“……谨遵父亲之命。” 寒若曦满意的颔了颔首,这才转身离去。 “在下无师之巅沈钰,草字月尘,见过寒大公子。” 沈钰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寒川转过身来时他才将行完礼的手收回去。 “呵呵”,寒峰笑了笑,温声道:“沈公子不必多礼,你我皆是同辈。在下寒峰,草字清雅,公子应当听初泽听说了吧。” “嗯嗯”,沈钰胡乱应了一声,接着侧首看向寒川,他脸上泛着酒后浅浅的绯红之色,眸光闪动,笑意深深。 可寒川却不为所动,两人身高一样。他负手而立,面无表情的平视着面前的沈钰,没有做声。 扪心自问,寒川其实不会以貌取人,可昨夜寒河竟敢夜不归宿,甚至还喝了酒。 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 大哥寒峰不在,但寒川是清楚的,昨夜就是这个叫沈钰的带着自己从不喝酒,温顺乖巧,未经世事的弟弟去了烟花之地。 寒川本就对他的印象不好,再加上今日得见他这张花花公子,放荡不羁的脸。 真是令人作呕! “雪尽”,寒峰唤了他一声,说道:“沈公子想认识你呢。” “哦,沈公子”,寒河心中笃定二哥寒川绝对不想跟沈钰讲话,为避免尴尬,所以他给沈钰介绍道:“这位是我二哥,寒川,字雪尽……呃,他脾气不太好。” 吴齐捏着酒杯,朝沈钰的方向看去,稍稍偏头对莫凡说:“你说,沈兄这是做什么,难不成是想把寒二拉过来跟我们一桌吗?” “他肯定想”,莫凡微微一笑,说:“但他拉不动,寒二怎可能会跟我们坐一桌,沈兄昨夜还带寒三去烟花之地喝酒,这会怕是厌恶他呢。” 寒川瞥了寒河一眼,质问道:“昨日就是你带他去喝的酒?” 沈钰笑了笑,毫不避讳的说:“正是在下。” 寒川一声冷哼,讽刺道:“你倒是敢认。” “有何不敢?”沈钰眯了眯眼,有些不解。 寒川:“………” “呃,时辰差不多了,该入座了”,寒河见氛围不太对,赶紧打断二人:“大哥要同我们一起吗?” 寒峰笑意不减,温声道:“不了,我与旧友有约,让雪尽同你们一起吧。” 闻言兄弟二人皆是一愣,寒川挑了挑眉,面无表情的回过头看向寒峰。 而寒河则睁大了双眸,满脸的匪夷所思。 “我看雪尽也挺喜欢沈公子的”,寒峰对沈钰笑了笑,目光最后落在寒川身上,说:“不是吗?” 寒川正想说些什么:“我何时……” 沈钰直接将他打断:“那便一起吧。” 不及思索,沈钰直接伸手一手一个抓着寒氏两兄弟就朝莫凡他们大步流星的走了过去。 寒河双眸蓦地睁大:“欸,沈——” 莫凡跟吴齐登时如遭雷劈般简直震惊了,眸光颤抖得不行。目瞪口呆的下巴都快戳着胸口了,张着的嘴怎么都合不上。 寒川亦是如此,他被沈钰的操作给震得神识尽碎。整个人犹如被点穴般动弹不得,一时间竟忘了挣脱,甚至连表情都忘了换。 毕竟他从未被这样对待过,一是没谁敢,二是没谁能。他自幼被披上一层无尘之境少主的束缚,派中之人都不敢轻易靠近他,加上他所修之道在结出元核之前需得经常闭关。 最长的一次闭关长达五年,自他五岁开始修行。基本一直都在闭关,一年才出来几次,直到去年他结出元核这才结束了漫长的闭关修行。 或许是一个人习惯了,又或许是自身性格的原因,总之他没有朋友,一个都没有。 更别说有人会拉着他一起去喝酒了。 沈钰麻溜的将寒川摁到了空位上,紧接着就给他倒了一杯酒,边倒还边说:“昨日咱们喝酒没叫二公子,这会儿他生气了,大家伙儿赶紧敬他一杯。” 闻言莫凡颤颤巍巍的双手举起面前的酒杯,对着寒川小心翼翼的说:“寒……寒二公子。” 见状,吴齐也赶紧举起自己面前的酒杯,也不管里头到底有没有酒,就这么硬着头皮敬他:“二……公子。” 沈钰给自己倒了一杯,几人都双手捧着酒,冲着寒川,对他说:“敬二公子一杯。” 寒川终于有了动静,他微微蹙起眉头,目光落在了面前那只白瓷酒杯上。 他慌了,乱了,心乱如麻,忽然就有些不知所措。 他寒川可以一个人在无尘之境的寒洞里独自闭关五年,在衡山比武上可以以一敌五,他出关后一举歼灭了独霸一山的千年妖魔。他将自己的胞弟保护的很好,有他在,没有人敢欺负寒河,他寒川什么没见过,同辈里谁他打不过,其修为称之一声宗师都不为过。 可他就是没见过沈钰这种人,这种……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人,他将寒川拉了过来,让他面临一件从未经历过的事。 所以……该怎么办? 他抬头看向朝他敬酒的两人,忽然有些迷茫。 这个“敬二公子一杯”,是一起喝还是自己喝? 不喝的话会怎样? 会动手吗? 是等他们动手还是自己动手? 可在这里动手似乎不太合适。 寒河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没见过寒川喝酒,也不知道他到底能不能喝,愿不愿意喝。他在衡山比武上见过寒川的实力,也知道他是睚眦必报的性子,五年前打不过的人,五年前欺负过他们的人,寒川出关后都一一还了回去。 沈钰如此待他,也不知寒川是何想法。万一他真的一怒之下把沈钰打死了怎么办?那可是自己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朋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寒河不敢冒这个险,于是他解释道:“我哥他……” 可谁知,寒川竟然端起了面前的酒杯。寒河顿时骤缩,说出的话都没来得及收,几乎是同一时间,寒川将酒一饮而尽。 “不喝酒……” 第25章 玉笛 “好!”沈钰抬手重重的拍了拍寒川的肩膀,说道:“二公子好酒量!” 寒川微不可察的颠了一下,挑了挑眉,没有做声。 “欸,沈公子”,寒河给沈钰吓得一惊一乍,后背在人看不到的地方已是冷汗涔涔,他弱弱的说:“我二哥………” 不与旁人接触的…… 这时,一位小厮走到了寒川身边,一弓身,恭恭敬敬道:“见过寒二公子。” 寒川淡声道:“何事?” 小厮回答道:“说是送来的贺礼上头落了封印,小的们打不开。” “哦”,寒川看了寒河一眼,然后对小厮说:“带我去看看。” “叮铃——” 忽然,一声清脆的银铃声响起,大殿内忽然泛起阵阵花香。那花香若隐若现,似有似无,紧接着一只粉靴越过了大殿的门槛,踏了进来。 “叮铃——” 原来是她脚腕上系着的铃铛所发出的声音,随着另一只脚的踏入,原本热闹非凡的大殿忽然就静了下来。所有人都不约而地同的停下了所有动作,纷纷扭头看向门口的女子。 只见那女子身着一身桃粉色的华服,拢袖而立。半披式束发,头上别着一只海棠琉璃钗,随着步伐摇晃,光亮映在上头折射出不一样的色彩,很是夺目。 她约莫花信年华,脸上覆着一层薄如轻烟的面纱。所露出来的肌肤皆是肤若凝脂,肌若玉雪。一双灼灼桃花眼不紧不慢的眨着,浓密的眼帘犹如蝴蝶的翅膀,翩跹起舞。里头镶嵌着一双琉璃色的双眸,眼波流转,暗送秋波。 可谓是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 明明只见着一双眼睛,一对眉毛,却也叫人怦然心动,心花怒放。那隐藏在面纱下的面容不禁叫人浮想联翩,心痒得紧。真不愧是天人之姿,气比谪仙,绝代天仙,果然名不虚传。 沈钰觉得此等容貌再配此华服,若是还有蝴蝶翩跹,仙雾缭绕,叫她一声仙女都不为过。从前他夸赞姑娘的容貌那都是昧着良心,撒着谎,就连人老珠黄的大婶在他面前他都能面不改色的叫一声姐姐。 可眼前之人他不由得真心想夸一句,真他妈的好看! 寒川不知何时已离席走了过去,他来到那女子面前微微行了一礼,淡声道:“见过宫主。” 宫主微微颔首,浅浅一笑,声调柔情似水,她说:“可是寒二小公子?” 寒川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声:“嗯。” “五年前我与公子见过一回”,宫主问他:“那时你还未闭关,可还记得?” 寒川沉吟片刻,认真思索了一番,最后回答:“不记得。” 沈钰直接笑了,他觉得这寒川也太老实了。若换做是自己,才不管到底记不记得,肯定会说记得,这才能顺着往下聊啊。他一句不记得就把话堵死了,这还怎么聊? 果然,宫主的笑容有些尴尬,但她又接着说:“五年前小公子已是眉清目秀,颜如冠玉。今日再见,如今更是风度翩翩,惊才风逸。” 闻言沈钰几人双眸都微微睁大,面露吃惊之色。几乎是把羡慕二字都写脸上了,莫凡喃喃道:“寒二真是好福气啊。” 吴齐表示赞同:“是啊,能得到常悦宫宫主的青睐,那可真是三生有幸啊。” 沈钰心底也酸溜得不行,可他也服气。有一说一,寒川这张脸虽然有点臭,可确实无与伦比。沈钰没见过什么大世面,可这张脸若是放在无师之巅,放在阳城,还真是找不到能与其相媲美之人,无论男女。 寒川:“嗯。” ??? 什么? 沈钰晃了一下神,以为自己没听清,于是凑过去问寒河:“你哥适才说什么?” 寒河手握成拳抵在唇边,轻咳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的解释道:“我哥说了个“嗯”字。” ??????? 得此绝代天仙的夸赞你寒川就一个“嗯”字? 怕不是疯了? 沈钰被他惊得目瞪口呆,惊愕失色。 宫主亦是如此,饶是她贵为常悦宫宫主,有着绝代天仙的称号,虽然神色不变,可寒川这一个“嗯”字也还是让她双眸微微睁大,流露出一丝吃惊之色,却又转瞬即逝。 这还没完,寒川见她伫着不动,便微微蹙眉,问道:“宫主可还有事?” 宫主终于愣住了,她似是从未想过这个寒二小公子会这样跟她讲话。 寒川有些不耐烦,一位身着华服的常悦宫宫主,加上身后几位随行而来的女修往门口一站,几乎就堵了门。他根本就出不去,这还没完,这位宫主还要喋喋不休的与他讲话。 出于尊重,他有耐心,但是不多,到此刻也快用完了。 但她到底是宫主,立马就整理好了情绪,柔声端庄的说:“无事了……公子可是要出去?” 寒川又一个“嗯。” 宫主这才意识到寒川走过来并不是要同自己讲话,而是要出去,只是这大殿唯一的出入口被自己给挡了。 她终于让开了道,而寒川跟着小厮头也不回的走了。 真君子! 沈钰真想再敬他一杯,可这人后来一直就没出现过,沈钰也没理他这么多,随着后来又有两位小公子的加入,他们开始玩起了小游戏?划拳摇骰,修真界第一大门派无尽门与天仙常悦宫的联姻婚宴简直就成了他们的私宴。 他们坐在角落,影响不到别人,玩的忘我,先前还会评论一下常悦宫的女修,无尘之境和山河月影到底哪个更强,以及各种仙门世家的八卦。酒过三巡之后就不是这么回事了,他们甚至连此次婚宴的主角周庆元跟新娘子他们都没看几眼。 —— “呕——” 沈钰终于在他们的轮番灌酒之下跑出了宴厅,在一棵树下哇哇大吐了起来。 他们好无赖! 先前还玩的好好的,随着沈钰逐渐露出醉酒之意后,沈钰输了自己喝酒,他们输了不知怎么搞的,也是沈钰喝酒。 反正他后面几乎就是一直在喝酒,寒河拦都拦不住。 “唔……呕!!!” 就这腹诽的功夫他又吐了,感觉今日在婚宴上吃的那些名菜都白吃了,一骨碌全让他吐了个干净。 沈钰一手撑着树,一手摁着几乎快陷进去的小腹,终于吐了个畅快。 忽然,他听见不远处传来一段笛声,空灵而又悠远,像是细水长流,在这寂静的夜里沈钰的心忽然就静了下来。 沈钰扶着树慢慢坐了下来,后背倚靠着树干,微微仰起头,喘着气,看向笛声的来源。 只见不远处有一片池塘,池水映着月光,微风轻拂,泛起一片波光粼粼,上面建了一条木桥,而笛声就来源于桥上的人。 少年一袭水墨灰长袍,伫立在木桥之上,双手扶着一只玉笛抵在唇边。墨发与笛穗犹如柳絮般随风翩跹,他逆着月光,单薄的身影竟显凉薄。 他吹奏的曲子很陌生,沈钰没听过,但声乐这种东西不需要听过。 曲子清越悠扬,从他的唇边流泻而出,沈钰就在这宛转悠扬,幽幽清冽的笛声中不由自主的合上了眼帘。 他似是不常吹箫,像是一时兴起,音调有些生涩。他将所有的情绪都灌入到了笛音里,沈钰在曲子里觉出一种孤独,憎恨之伤感,但更像是一种无声的诉说。 曲到结尾之处更是让沈钰不由自主的睁开了双眸,他不由自主的看向那名少年,眸光逐渐暗淡。 少年似乎很难过。 沈钰醉意深深,他喃喃道:“郎君月下萧瑟起,我欲为其……再饮一杯。” 第26章 寒河 对方知道了沈钰的存在,笛声戛然而止,他缓缓放下玉笛,朝沈钰的方向看了过来。 “你是……”沈钰忽然觉得这人有些眼熟,他眯了眯眼,想看清对方。 而对方似乎并不想与这醉汉交谈,瞳仁一转,转身离去。 “欸,你等等”,见他要走沈钰双眸微微睁大,一骨碌爬了起来,跌跌撞撞的朝那人走去。 沈钰喊他:“别走啊。” 可对方脚步不停,对他充耳不闻,置若罔闻。 那人前脚刚走下桥,后脚就被沈钰摁住了肩膀。许是醉酒的缘故,他下手没轻没重的,力气还不小,那人一时间没挣脱掉,被他生生扳过身来。 在柔和的月色下,微凉的晚风里,沈钰对上了一双极黑的双眸。 “你是……”沈钰的视线有些模糊,恍惚间似乎看到有两个人影在他面前晃动,他摇了摇头,试图想将多余的那个人影甩掉。他眯起眼睛,聚焦了视线,终于认清了这人是谁,他欣喜若狂的喊了对方一声:“寒河!” 寒川:“………” 见到是熟悉的人,沈钰也不拘着了,抬手就跟人勾肩搭背,还抱怨道:“适才怎么跑这么快……婚宴都没结束。” 一股浓烈的酒味混杂着沈钰的沉重的鼻息扑面而来,一团无名火在寒川心中噌一下燃了起来。他确实不喜欢与旁人接触,可这人喝醉了,对自己并无恶意,且这还是在人家无尽门的地盘里。 一来他无法跟醉汉沟通,二来他不能轻易动手。寒川只能强忍着不适,挑了挑眉,抬手拨掉了他搭着自己的那只手,淡声道:“你醉了。” 谁知,就这么轻轻一拨,沈钰浑身上下的力气像是瞬间被抽离,一屁股跌在了地上。 寒川:??? “哎呦”,他手绕到身后揉了揉跌疼的位置,双眸半瞌,醉意深深的冲寒川抱怨道:“摔死我了,怎的还推人!” 寒川:“………” 不远处传来寒河的声音:“哥!” 寒河大步流星走了过来,当他看到跌坐在地上的沈钰时不由得一怔,喃喃道:“沈……沈公子,怎的坐地上?” “咦”,沈钰抬手指了指寒河,指尖滑动,又指了指寒川,喃喃道:“怎么有两个寒河?” 两人是同胞兄弟,长相有八九分相似,平日里若不是留心,其实也不好区分。更别说醉酒,沈钰此刻是真分不清谁是谁。 “……居然醉成这样”,寒河无言至极,但他还是微微躬身耐心的跟沈钰解释道:“沈公子,我才是寒河,你适才见到的是我二哥寒川。” 寒川瞥了他一眼,不屑道:“跟醉酒之人有什么好解释的?” 沈钰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似是醍醐灌顶,指着寒川念道:“寒……川,川啊?……呃,川……” 寒河直起身板,扭头看向寒川,似是在寻求帮助:“……哥。” “别理他”,寒川宽袖一甩,背过身去,淡声道:“回去。” 寒河于心不忍,带着些踌躇犹豫,唇瓣微启:“可……” “喂”,沈钰发觉二人要走,连忙道:“别走啊,寒……河,快扶我一把,我起不来。” “哦,好”,寒河弯下腰,正准备去扶他,寒川当即回过身来反手摁住了他肩膀。 寒河一愣,不禁微微蹙眉,对他的行为有些不解,喃喃道:“哥……” “你别碰他”,寒川面无表情的看向沈钰,淡声道:“我来。” 寒川此举可没别的意思,只是单纯不想自己的弟弟与这种轻佻浪荡的花花公子有过多的接触。 他看着坐在地上犹如一摊烂泥的沈钰,神色不变面色不改。他的瞳仁极黑,像是深不见底的空洞,寒河看不出他是何情绪,也猜不透他的心思。 寒川微微俯身,抓住沈钰的胳膊用力一拉,直接将他拉了起来。 “呃!”沈钰打了个嗝,这猛然间起身让他有些不适应,在摇摇欲晃中勉强稳住了身形,他冲寒川抱怨道:“你轻点!” 又是一股浓烈的酒味,混杂着一些像是果蔬腐烂后发酵的酸臭味扑面而来,杀伤力不容小觑。 寒河也闻到了,他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用尽一身素质与教养才强忍着没抬手掩鼻。 饶是寒河再儒雅在此刻也觉得难以接受,更别说他那有洁癖,脾性不好的二哥。他一脸担忧的看向寒川,生怕他怒上心头会一剑将沈钰捅死。 寒河喃喃道:“哥,你不要……” “不要什么?”寒川微微蹙起眉头收回了手,对他说:“你以为我要做什么?” 其实寒川看得出寒河心底其实挺欣赏沈钰的,毕竟这是他唯一的朋友,许是性格的原因又或者是因为自己,总之他们两兄弟都没有朋友。 他寒川是不在乎,可寒河藏在心底的那些心思寒川都看在眼里。尽管他极力掩饰,尽量装作一副毫不在意,漫不经心的样子。可每每看到派中弟子三五成群的结伴同行时,寒河也还是会忍不住多看几眼,流露出向往之色。 不可否认他确实有想弄死沈钰的邪念,可他是寒河的朋友,寒河在乎的人。所以对待沈钰,寒川的耐心要比别人多些。 没人扶着,沈钰有些站不稳,他摇头晃脑的咧嘴一笑正想说些什么。结果左脚勾到了右脚,身形一歪,整个人直直扑到了寒川身上。 完了完了! 寒河顿时瞳孔骤缩,惊悚至极,他几乎都快哭出来了,声嘶力竭喊了一声:“哥!” 寒川也愣了一愣,两人身形差不多,沈钰扑过来时下巴恰好就磕在了寒川的肩膀上,两人贴在一起,他甚至能感受到沈钰铿锵有力的心跳。 “咚,咚咚。” 寒川顿时心乱如麻,心如擂鼓。这个人于他而言简直就像是炸弹,认识不过短短几个时辰他就已经让寒川的心跌宕起伏,经历了一次又一次从高山坠入万丈深渊,经历了太多他从未做过,也从未体验过的事。 他连姑娘的手都不曾碰过,今日却被一个男人拉了手,还被他撞了个满怀。 好可怕! 他又一次感到不知所措,一双凤眸微微睁大,满脸都是错愕之色。 他博览群书,勤奋刻苦,习武修炼数年,各种修行之道他都略知一二。在同辈里不说没有对手,但也绝对没能近的了他的身,可书中却从未提及过遇到这种情况该以何解。 被一个撒泼无赖,酩酊大醉的男人抱着,该怎么办? 是捅死他,还是毒死他? 沈钰醉意深深睡意朦胧,下巴搁着硬邦邦的肩膀不太舒服。于是他侧过首,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将脸贴在了寒川的肩膀上。 忽然,他像是闻见了什么好闻的气味,于是鼻尖抽动,不自觉的凑了过去。鼻尖有意无意的碰到了寒川的耳垂。 寒川猛地一怔,忽然生出一种耳垂坏掉了的感觉。真是奇了怪了,这个地方平日里又不是碰不得,又不是没碰过,怎么自己用手碰跟被沈钰碰会有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 像是被雷击中后余留下来的诡异而又酥麻的感觉,他被这种奇怪的感觉震得神识尽碎,三观俱裂,半天回不过神来。 沈钰忽然说:“你好香。” 第27章 腰封 寒川僵硬的转过头来,唇瓣翕动:“什……什么?” 还没来得及思考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紧接着他就听到了一声惊悚至极的声音。 “唔……呕!!!” 紧接着脖颈处立马感受到一股让人毛骨悚然,滚烫的湿润。 寒川:“……!!!” 寒河:“啊……” 忽然像是有什么东西炸了,耳畔嗡鸣不止,紧接着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溜进了鼻腔。寒川猛地一怔,大脑霎时间空白,脸色当场沉了下来。心也跟着沉入了谷底,他甚至不用回头都能感受到自己身上的一片狼藉。 那股暖流从脖颈顺着锁骨溜进了衣襟,一路向下蔓延…… 周围的空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迅速凝结,寒河顿时大惊失色,蓦地睁大了双眸。整张脸皱成了包子褶,脸色愈发难看。 试问朋友重要还是命重要? 当然是狗命要紧,寒河当即后退了好几步。 那一刻他明白,沈钰已经救不回来了。 还是弃了吧。 “沈月尘,你找死!” 寒川猛一后退,抬手就往沈钰胸口上打了一掌。 “唔!” 修行习武之人的反应都很快,沈钰挨了一掌,当即后退了好几尺。这剧烈的疼痛以及寒川的变化让他瞬间清醒了几分,立马在踉跄中稳住了身形。 “铮——” 利剑出鞘,几乎是同一时间,沈钰一个侧身完美闪过。 利剑与沈钰几乎是擦脸而过,他鬓边的碎发被削掉了一小簇,在空中犹如羽毛般飘飘然而落下。 “好险好险!”沈钰看着那缕碎发,心有余悸的揉了揉胸口,抱怨道:“寒河,你怎么打人?” 好快! 寒河唇瓣翕动,当即流露出吃惊之色。 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个轻佻浪荡,随心所欲的花花公子竟有如此身手。 寒川此刻已是怒火中烧,嗔怒上头,他挽了个剑花剑锋回转,再次朝沈钰刺了过去。 “我操,你来真的?”,沈钰没有佩剑,但他感受到寒川的杀意。双眸蓦地睁大,接着猛的往后一仰,他像是柔若无骨,惊人的腰力弯起自如,剑锋在他鼻尖上一扫而过,寒川再次刺空。 沈钰抬手就往寒川侧腰上来了一掌,寒川猛一转身也躲了过去。 沈钰就在他转身的这一瞬间立马稳住了身形,定神一看,又是一剑! 沈钰赤手空拳与修为高强又有利剑加持的寒川对打实在是太亏了。在电光火石之间,他扫到了寒川腰间悬挂着的一只玉笛,瞳仁一转,当即一个转身,直接伸手掏了过去。 寒川只觉腰间一轻,回头一看,沈钰正拿着他那只玉笛百无聊赖的把玩着。笛穗一摇一晃,上面的琉璃珠在月光的折射下发出不一样的色泽。 沈钰瞳仁一转,咧嘴一笑,露出一对邪气森森的虎牙,他笑吟吟的看向寒川。 看着笛穗,不知为何寒川有一种被沈钰偷走了贴身衣物,还拿在手中向自己炫耀的感觉,羞愧难当。 那种莫名的羞愧感由心而起,像烈火滚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遍布全身。侵蚀着他的五脏六腑,想让他死在滚烫里,死在羞愧里。 而沈钰似是很满意寒川的反应,甚至觉得这把火不够旺盛,故而又再加上一把。他漫不经心,以一种极为轻浮的语气说道:“盈盈一握若无骨,二公子,好腰。” 好腰。 他将那个腰字说得很重,言毕还用力捏了捏那根玉笛。 寒川的注意力全在沈钰身上,他将那些细枝末叶的小动作都看在眼里。沈钰捏那一下仿佛捏在了寒川的身上,他心脏猛的一颠,那张遇事不变,稳如泰山的脸终于在此刻崩了。他眉头紧锁,薄唇微抿,眸光冷冽,哪怕是在夜里,沈钰也能看到他眉宇间的杀气,脸颊上的浅绯。 这句话的杀伤力不亚于适才被沈钰吐了一身,如果非要找个比喻来形容那就是被沈钰吐了两身! 寒川握着剑柄的手不自觉的开始用力,骨节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发白。他像是把沈钰握在了手里,要一点一点的将他凌迟,捏碎,他要沈钰挫骨扬灰,灰飞烟灭! 剑锋颠颤,寒川失了理智,再次攻击时招式变得简单而又粗暴。每一出手,每一剑都透着对沈钰的恶心,以及杀心。寒川没有说话,可他用眼神,用行动,告诉了沈钰,“今日你必死无疑!” 沈钰终于注意到寒川身上的狼藉,他愣了愣,抬手挠了挠头,似是很不好意思的说:“对不住二公子,我喝大了……要不我赔你一身?” 在这百无聊赖的语气里,愣是没听出什么歉意来。 寒川目光一凛,足间一点,挥动着利剑就朝沈钰劈过去。 沈钰浑然一怔,笛当剑使,当即抬笛格挡。 “铛铛铛。” 两人就在池边,桥上,用一笛一剑过了不下百招。 一旁观战的寒河目不转睛,被他们给惊得目瞪口呆,惊心怵目。他不禁在心中赞叹,这大抵就是神仙打架了。 当然,能配上神仙二字的只有寒川。 剑锋如雪,大抵是不愿意损坏他那只玉笛,他出招刚中带柔,有些隐忍。灰袍在空中肆意翻滚,他小心翼翼的护着那只玉笛,但每一招,每一式都想要了沈钰的狗命。 而沈钰则仗着寒川的隐忍而肆意的挥动着手中的玉笛,将它当成挡箭牌。 沈钰在这场对弈中收放自如,他将寒川心底暗藏的那些心思全都看在眼中。他的招式诡异而又让人摸不着头脑,他不强攻,只顾闪躲,像是在与寒川戏耍。反正寒川打不着他,他根本不是在比武,而是在耍流氓。 而寒川终于意识到了这点,剑锋回转,他将利剑收回鞘中,改成赤手空拳与他对决。沈钰酒醒的差不多了,他知道寒川想要回这支笛子,他反应极快,立马将玉笛插在自己腰封中,就是不还给他。足尖在地上划出幅度,他也两手空空,对寒川说:“来。” 沈钰身手极好,在无师之巅里除了沈裕几乎无人能与他对打超过十招。但总对着沈裕也没意思,这些年下来他那些招式沈钰都摸透了,他在进步的时候沈钰也在进步,来来回回就这么些招式,就这么个人,好没意思。 今日他终于遇到旗鼓相当,实力不分上下的寒川,这一架他打得畅酣淋漓,十分痛快。 寒川抬手就往他腰间上掏,沈钰一个侧身,衣袍飘逸,带起来一段还未来得及塞回去的腰封。 寒川没抓到玉笛,却抓到了那节飘起来的腰封,。猛的一拉,沈钰转身时衣袍大幅度的翻滚起来。当他稳住身形时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的衣袍已经被解开。露出来一小片洁白的胸膛,一直向下延伸,而玉笛则被他拿在手里。 见此情形寒川脸色大变,他看着自己手中在沈钰身上扯下来的那条腰封。像是将烫手的山芋拿在了手里,他立马抬头看向沈钰。 而沈钰低头看了看寒川在自己身上的杰作,又抬起头来冲他挑了挑眉,带着些戏谑的语气说道:“打架就打架,干嘛脱我衣服?” “………”,寒川眉头抽了抽,额头青筋暴起,他用力握住了那节腰封,像是要把它捏碎。 “哎呀哎呀”,沈钰笑得合不拢嘴,他说:“怎么还稀罕上了?一段腰封而已,二公子要是喜欢,送给你便是了。” 第28章 对手 “你!!!” 寒川此刻大概特别后悔当初没有学几句粗鄙之言,以至于在面对沈钰这个流氓的三番四次挑衅之下竟只说出来这么一个字。 “哥,沈公子”,寒河终于忍不住打断了:“别打了,再打下去只怕会把人招来。” “听见没?”沈钰合拢了衣袍对寒川说:“让你别打了。” 沈钰又不知道哪里惹到寒川了,他抬手又是一拳,朝着沈钰的门面打过来,咬牙切齿道:“找死!” 沈钰歪了歪头,完美躲过,接着一抬手,抓住了寒川的手腕。虚掩的衣袍再次散开,他笑吟吟的对寒川说:“还没打够啊二公子?” 两人此刻就站在池塘边,沈钰背对着池塘,寒川抽不回来手,便抬起另一只手打。 “啪”一声,沈钰眼疾手快的拿玉笛抵挡住了他的攻击,两人各抓着玉笛的一端,谁也不放手。 寒川斥道:“松手!” “我不”,沈钰笑道:“二公子得把腰封还我。” 那晦气玩意儿早就被寒川不知丢到哪去了,他强忍着心中嗔怒,说道:“自己捡!” “我捡我捡”,寒河三两步过来,捡起了地上的腰封冲沈钰招手,说道:“沈公子,你的腰封在这。” 寒川再次强调了一遍:“松,手!” “棋逢对手,将遇良才”,沈钰松开了玉笛,对他说:“二公子好身手,咱下次再来过。” 寒川收回了他心心念念的那支玉笛,一声冷哼后瞥了他一眼,示意他放开自己另一只手。 除去对这人的恶心,寒川其实也挺欣赏他的。这一架确实打的痛快,他也很久没遇到过旗鼓相当的对手了。虽然他拿下了比武的魁首,可那也说明不了什么,毕竟像沈钰这样并没有参加的公子多的去了。 “不过”,沈钰松开手,笑了起来,又开始使坏:“若是下次,二公子还是不要脱我衣服了。” 二公子挑了挑眉,忽然心生邪念,他看了看沈钰背后的池塘,目光一凛,沉声道:“我看你是酒未醒!” 接着抬手就推了他一把,故而转身就想走。 沈钰心一沉,身形一歪,顿时瞳孔骤缩,下意识的伸手就想抓东西。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而寒川只觉得腰间忽然一阵紧绷。紧接着就被一股巨大的力气拽住,整个人往后一仰,直直倒下。 寒川大概此刻非常后悔将腰封缠得这么紧。 “一起洗吧二公子!” “扑通”一声,两人齐齐落水。 寒河脸色当场煞白,他惊悚道:“哥!!!” “唰——” 池塘水不深,正好到两人腰间,再次起来时掀起大片水花。寒川的腰封也被解了,衣袍微敞,正好就露出来半边肩膀。而沈钰那身为了今日婚宴而特意定制的深蓝色衣裳已经不知道被冲到哪去了。 他赤裸着上半身,猛一摇头,尽量将墨发上的水甩掉。接着抬手将面上的墨发拨于脑后,两人狼狈落水。本想着嘲笑寒川一番,可当他定神一看时整个人都僵住了。 原本以为寒川那张脸已经足够惊艳,可他裹在衣襟里,被拨开的肌肤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在池水的冲洗后,月光的衬托下犹如一块润色美玉,鬓边碎发上的水珠滴落在他锁骨上,沿着他紧实的胸膛一路慢慢下滑。 再加上他脸颊上的绯红之色。 白莲花。 沈钰找不到别的东西来形容眼前之人。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出水芙蓉,美玉无瑕,这是他第一次用这些词句来形容一个男人。 他眸光闪烁,眼尾泛红,薄唇紧抿。眼中漾着惊慌失措,眉宇间含着恨,纠缠在一起,像是受了偌大的委屈。任谁看了都心生怜爱,美人该含羞带笑,而不该受此委屈。 沈钰此刻慌了神,忽然就产生了深深的恐惧。他确实是风流之人,素爱以貌取人,可他被自己的这一系列想法给吓到了。 他甚至觉得什么常悦宫宫主,什么绝代天仙,都比不上眼前之人的万分之一。 不不不不不! 沈钰摇了摇头,觉得这个想法不对。不是比不上,而是二者之间不能放在一起做比较,一个男人,一个女人,怎么能相比较? 怕不是疯了…… 什么白莲花,什么美玉无瑕,沈钰觉得自己还在宿醉中,想给自己来上一耳光清醒清醒。 寒川注意到他的异样,立马整理好衣袍,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不让他看。 寒川说:“还我。” 沈钰愣了愣,忽然发觉自己手中还拿着从寒川身上扯下来的那段腰封。可他的轻佻是从骨子里带的,将那些莫须有的想法忘掉之后又是那个放浪不羁的花花公子。 沈钰说:“来而不往非礼也,二公子,你扯了我腰封,我也得表示表示吧。” 寒川再一次为他的不要脸而感到震惊,从今日起,沈钰,沈月尘这个名字,以及对这个人的恨意就被寒川刻进了骨子里,只要沈钰一天不死寒川就一天无法释怀。 他怒斥一声:“沈月尘!” 沈钰发觉自己可能有点什么毛病,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人怒发冲冠,气的咬牙的模样,他心里忽然有点……高兴,甚至可以说是兴奋,这大概就是犯贱吧。 寒川想杀了沈钰,可他光着膀子,寒川不敢靠近他,于是寒川双指并拢,悬于胸前。 眼看着寒川指尖的灵力正在慢慢汇聚,沈钰的笑容逐渐消失。双眸微微睁大,他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喂,你……” 寒川催动内力,将灵力灌入指尖,寂静的夜里忽然就无端起风。带起了二人的发带,寒川的指尖因为灵力的灌入而散发出森森寒光。 寒川薄唇一启一合,念出了一段咒诀,随后朝着沈钰凌空一点。 “轰——”池中的水被一道霸道强悍的灵力一分为二,当即掀起大片水花,朝着沈钰直直冲去。 沈钰随即赶紧催动内力抬臂进行格挡,可到底还是没有他快,沈钰挨了一击,再次跌入水中。 “咕噜咕噜”,沈钰毫无防备的喝进去了好几口湖水,但他立马就在水中稳住了身形,再次起身时他已做好了攻击之势,不再畏惧寒川。 于是两人又在池中开展了一场修为与灵力之间的较量。 周围一片花草都无一幸免,全都被池水溅湿。寒河亦是如此,被浇了个透心凉,两人的修为与实力都是寒河遥不可及的,他除了不停的叫两人住手以及到处逃窜以外根本别无他法。 远远看上去那边的景色像是变了天,仿佛有两头凶狠至极的猛兽在池中较量。他们像是有呼风唤雨的能力,灵光在池中,空中忽闪忽烁,忽强忽暗。电闪雷鸣,池中被击起的水柱一丈比一丈高,惊涛骇浪,波澜壮阔。 终于,他们被注意到了。 不少人闻声而来,都被这一景象给惊得目瞪口呆。寒峰认出了正在一棵树下躲避的寒河,他抬手施了个遮雨屏障,信步而去。 寒峰依旧温文尔雅,风度翩翩:“初泽,你怎么在这里?” “大哥”,寒河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水,解释道:“二哥跟沈公子打起来了。” 闻言寒峰双眸微微睁大,似乎有些难以置信:“可是沈钰,沈公子?” “正是”,寒河忙不迭点点头,焦急道:“我劝不住他们。” 寒峰转过身,定神一看,发现池中的“两头猛兽”还真是寒川跟沈钰。两人在池中打得忘我,不分伯仲,难舍难分。 “他们怎么”,寒峰唇瓣一启一合:“不穿衣裳……” 婚宴一散沈骏就开始到处找沈钰,他在这偌大的无尽门到处找寻,四处打听都没有人见过沈钰。听闻这边的动静他忙不迭赶了过来,心中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终于,他看到了寒氏两兄弟在树下讲话。 “寒小公子”,沈骏朝他们走了过去,见到寒峰时他微微行了一礼,问道:“可有见到沈钰?” 寒峰微微一笑,也回了他一礼,说道:“这位便是无师之巅少主沈小公子吧。” 沈骏颔首,说道:“见过寒大公子。” “见着了”,寒河无奈的笑了笑,抬手指向池塘,说道:“沈公子在那。” 第29章 胡闹 沈骏猛一回头,顿时瞳孔骤缩。心跳骤然而止,如坠冰窟。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脑海里炸开了,一片空白,耳畔嗡鸣不止。一口气涌上心头出不去,差点就要呛死。 果不其然,还真是他! “沈月尘!” 沈骏抬手就在头顶展开一张寒光森森,强悍无比的避雨屏障。结界因为灌入的灵力太多而发出电闪雷鸣般的光亮,滋滋作响,他大步流星的朝池塘走去。 沈骏边走边斥道:“你又在这里胡闹什么!?” “沈骏”,沈钰一边与寒川对弈,一边抽空朝沈骏挥了挥手,嬉皮笑脸道:“我在同二公子打水仗呢。” 沈骏:“………” 两人在此处掀起如此惊涛骇浪,令人瞩目,可沈钰竟然真的就像在池中戏耍似的。光着膀子百无聊赖,漫不经心。反正寒川不敢靠近他,也打不死他,沈钰左手升起一道擎天水柱,右手掀起一波狂涛巨浪,左右逢源,好不自在。 沈骏觉得这辈子的脸都在此刻被丢得一干二净! 简直火冒三丈,他气的涨红了脸,不自觉的握紧拳头。眸光闪烁,里头像是燃起熊熊烈火,要把沈钰烧成灰烬。 “哟,这不是沈兄么?”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本来都准备离开的几个小公子听闻动静都返了回来。 沈钰朝他们摆了摆手:“莫兄,我在这!” “噗”,莫凡直接笑出了声。 吴齐微微偏头,喃喃道:“他对面的那个是谁,怎么也光着膀子?” 莫凡摇了摇头,说道:“不知道,不是说出来醒酒么,就这么一会的功夫怎的就跟人打上了。” 几人眯着眼睛,像个猴儿似的左看看右看看,就是认不出那是谁。相互认识一块玩的人几乎都在这了,他的堂弟沈骏也在这,那池里的那是谁? 沈承运也赶了过来,当他看到池子里的沈钰时不由得一惊,顿时瞳孔骤缩:“尘儿!” “尘儿,你怎么在池里?”瑜夫人亦是如此,她大惊失色,连忙唤他:“这是跟谁打上了?怎么都不穿衣裳,别打了快回来。” 莫凡笑话他:“沈宗主都来了,沈兄这回死定了。” “伯父”,沈钰不由得一愣,终于意识到自己可能玩过火了,这才连忙收手。 寒若曦没找到三个儿子,也跟着来了。若不是认得他头上的那条发带,他打死都不敢信池中掀起惊涛骇浪的始作俑者,正光着膀子还在运转灵力的那个人是寒川。他愤愤道:“川儿!” 寒川从前没发觉自己这么小心眼,眼看着沈钰身上的灵光渐敛,他反手又掀了一波浪花过去,这才转过身来朝着寒若曦行了一礼,恭敬道:“父亲。” “寒雪尽!”沈钰挨了一击,再次跌入水中,“咕噜咕噜……” 寒若曦脸色煞白,他来到池塘边负手而立,剑眉倒竖,沉声道:“怎么回事,你衣袍呢?” 寒川回答:“……不知。” “沈月尘!你衣裳呢?”沈骏定睛一看,简直就快要吐血,冲他吼道:“你手里拿着的是谁的衣裳!?” “二公子,接着!” 寒川目光一凛,反手灌满灵力一掌打出。 那件无尘之境的水墨灰衣袍在空中挨了一击,登时自燃起来。顷刻间被烧成一摊齑粉,微风拂过,飘飘然落入池中。 沈钰双眸微微睁大,接着又笑了起来,调侃道:“想不到二公子如此风流,竟喜欢光膀子。” 寒川:“………” 寒若曦:“………” 沈骏简直忍无可忍:“沈月尘你闭嘴!赶紧给我滚上来!” 沈钰见寒川不搭理自己,便乖乖的“滚”了上来。 “寒宗主”,沈承运几人走了过来。 寒若曦冲他颔首,看向沈钰,一声冷哼问道:“这便是沈承恩之子?” 瑜夫人冲寒若曦微微行了一礼,转身去了沈钰那边。 沈承运尴尬的笑了笑,表情有些窘迫,回答道:“正是。” 寒若曦上下打量沈钰一番,不屑道:“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沈承运温声道:“亲父子,自然如此。” 两句话的功夫,寒川也上岸了。 沈骏看着寒川因为自己的堂哥而搞得满身狼藉,实在是羞愧难当。他利索的将身上的外袍除了下来,双手奉上,说道:“夜里凉,二公子先将就穿上吧。” 寒川不咸不淡的说:“不必。” 这种事实在轮不到沈骏,寒河已经将脱下的外袍披在了寒川身上。寒川没动,瞳仁一转,瞥了他一眼,不再做声。 而寒河浑然一颠,心虚得不行,缩着脖子讪讪后退了一步。 比起沈钰闯祸,瑜夫人更担心他着凉受寒,她从袖里取出一张帕子给沈钰擦水,抱怨道:“怎么搞成这样?” “是侄儿不好”,无论沈钰在外头有多混蛋,对着伯父伯母他还是会恭恭敬敬。 他微微躬身,声音软软,好似乖巧道:“适才喝的有点多,对不起,给伯母丢人了。” “傻孩子”,瑜夫人不要他道歉,将他扶了起来,担忧道:“若是伤着了那可如何是好?” 沈钰看着瑜夫人那双眸光闪烁隐忍不发的眸子,以及紧抿的唇瓣。心底的愧疚之意愈来愈烈,他不敢笑了,讪讪道:“让伯母担心了。” 寒川没收他衣服,沈骏双手奉上的姿势有些僵硬,气氛也逐渐开始尴尬。 寒峰微微一笑,温声道:“多谢沈公子好意,夜里凉,这衣裳还是给沈小公子穿吧。” “他不要给我”,沈钰走了过来,嬉皮笑脸道:“我冷。” 沈骏当即脸色大变,回过头恶狠狠的剜了他一眼,愤愤道:“你滚,给狗穿都不给你穿!” 沈骏当即反手穿回了外袍,骂骂咧咧的系上了腰封。 他们此番动静终于把无尽门的人引了过来,来的是周大公子周淮。 他看着约莫四五十,身着无尽门的红黑色派服。身后跟着几名无尽门的弟子,提着灯笼,缓缓行来。 他已有将近两百岁的高龄,比这些个尊主,长老的年纪都要大。 本着是修真界第一门派的公子,以及他的高龄,出于尊重,大家都冲他微微行了一礼。 “周公子。” “嗯”,周淮应了一声,笑脸相迎:“诸位不必多礼。” “周公子”,沈承运上前一步,手掌抵着拳头,说道:“犬子年幼贪玩,给无尽门添麻烦了,所损毁的一切无师之巅待会儿会如数赔偿。” “不必不必”,周淮摆了摆手,冲几位公子笑了笑,温声道:“少年意气风发,斗志昂扬,贪玩是常有的事,沈宗主不必如此。” “倒是这寒二公子”,周淮看向寒川,说道:“真是令人意想不到。” 寒川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没有做声。 “鄙人教子无方”,寒若曦瞥了寒川一眼,淡声道:“让周公子见笑了。” “没有的事”,周淮说:“想当年,我也在无尘之境与令堂打过一架,哈哈哈哈……” 寒若曦:“………” 沈承运:“………” 第30章 不染 “轰——” 寒儒听到一记闷雷,缓缓掀起了眼帘。 今日阴天,没出太阳,房间内的光线有些昏暗。空气里弥漫着丝丝潮湿的阴凉,看来秋高气爽的时节已过,要入冬了,寒儒不自觉的裹紧了衣袍。 他抬起头来时没看到寒川,不禁蹙起眉头。 心想:莫非师尊昨夜背着我与白公子走了? 师尊不要我了!? 他忽然就有些心慌,连忙拍拍屁股站了起来,当他看到床上隆起来的轮廓时,这才舒展眉头,安下心来。 沈钰没走,那寒川自然也不会走远。 忽然,他扫见地上有一件白色的外袍,才松开的眉头又再次皱了起来。 那件衣袍好眼熟,好像是师尊的。 师尊的衣袍怎么会在地上? 他走近了两步,忽然就愣住了。双眸微微睁大,瞳仁一点一点的逐渐收缩,唇瓣微启,不自觉的颤抖着,脸色也愈发难看起来。 床上的人猝然睁开了双眼,他谁也没看,一双极黑的瞳仁像是一把无形的利刃,带着警惕,一刀将他贯穿,视线直直的落在自己身上。 寒儒像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猛的一颠,双腿一软,扑通一下跪倒在地。 “师……师尊!” 他唇瓣翕动,声音颤抖,就这么一瞬间,后背当即就已被冷汗浸湿。 寒川一掀被褥坐了起来,他面无表情的应了一声:“嗯。” 他的中衣宽敞,松松垮垮的披在身上,衣襟处露出来一小片肤若凝脂的肌肤,锁骨,以及紧实有型的胸膛。 寒儒只扫了一眼,当即低下了头。 他只觉得有什么东西涌了上来,卡在心中。本着对师尊的尊重,他不敢多看。只是觉得若再看多一眼,寒川怕是会把他的双眼睛给剜出来。 寒川拉拢了衣襟,低头一看,沈钰正侧躺着面向自己。眼帘还乖乖合着,丝毫没有要苏醒的迹象,他手里还拽着寒川中衣的一节腰封,也不知他梦见什么了,嘴角漾着浅浅的笑意。 那段腰封被他拽了整整一个晚上,时不时还会用力的扯上一把,反正寒川夜里是没能将它要回来。 寒川轻轻将那节腰封抽了出来,沈钰手一空,指尖抖了抖,两边眉头不自觉的开始朝里聚拢,皱了起来。 寒川掀起眼帘看了看寒儒,趁他还低着头,立马抬手将沈钰紧蹙的眉头给抚平了,又帮他盖好了被褥,这才轻手轻脚的下了床。 寒川说:“起来吧。” 寒儒抬起头来时,寒川已经穿好了衣裳,又变回寒儒所熟知的那个,高傲孤冷的师尊。他负手而立,微微侧首,看向窗口。 寒川忽然问:“冷吗?” 寒儒一时间没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啊?”了一声。 瞳仁一转,寒川回过头来,问他:“今日冷吗?” 原来是关心自己,寒儒心底忽然一暖,没绷住,嘴角泄出来一缕笑,回答道:“有点,弟子适才听见雷鸣之声,怕是待会要下雨。” “师尊”,寒儒问他:“咱们是今日起程回无尘之境吗?” “嗯,邪祟已除,此处应当无事了”,忽然,寒川眉头微蹙,说道:“还跪着做什么?” “哦”,欢喜过头,竟然忘了自己还没起来,寒儒麻利的站了起来,理了理衣袍,又冲寒川笑了笑,说道:“弟子忘了。” “……为师要外出一趟,沈……”,寒川不太习惯沈钰的新名字,他说:“他应该快醒了,待会儿你们先下楼用饭,待为师回来后再一同回去。” “啊……”寒儒顿时敛了笑,侧头看向躺在床上的沈钰,不解道:“弟子看不住他,师尊不怕他又跑了?” “他……” “需不需要找东西捆了他手脚?”寒川还没说完,寒儒就直接将他打断:“还是打断他的腿?” 寒川:“………” 寒儒微微眯眼,嘴角漾着邪笑。 “……不必”,寒川面无表情,有些无言,他说:“他不会走的。” —— 沈钰这一觉睡得特别香,他做了个梦。梦里他像是又回到了从前与寒川初次相遇之时,他们痛痛快快的打了一场。虽然分不出胜负,但也实在舒畅。 他先伸了个幅度很大的懒腰,睫毛簌簌,悠悠掀起眼帘醒了过来。 “哈……啊……”沈钰伸了一半的懒腰忽然就僵住了。 “……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只见寒儒斜坐在椅子上,一手撑在桌案上支着腮。皱着眉头满脸阴郁,直勾勾的看着沈钰。 也不知道他这样维持了多久,总之沈钰被他看得浑身发毛,好不自在。 “说!”寒儒忽然坐直了身板。 沈钰双眸蓦地睁大,他被这小子吓了一跳,立马坐了起来。 “做什么这么吓人?”沈钰合拢了中衣,问道:“寒川呢?” “我师尊为何会与你同榻而眠?”寒儒直接问他:“你与我师尊到底是什么关系?” 原来是想问这个。 沈钰眉眼弯弯咧嘴一笑,又开始酝酿满腹的坏水,他百无聊赖的说:“昨日不是同你讲过了?你不信我也没办法。” 寒儒:“………” 寒儒又想起他昨日那套令人作呕,轻浮浪荡的说辞。他再一次被恶心到了,当即脸色突变,大皱眉头。 他气得涨红了脸,紧握拳头,咬牙切齿。他是真的想拿个枕头捂了沈钰的嘴让他把说出来的话全部吞回去再把他捂死! 沈钰再怎么恶心他都不想管,可事关寒川,关乎他冰心玉洁,德高望重的师尊。他不得不在乎,不得不问清楚。 他所熟知的寒川是位武功高强,修为高深,看破红尘,不染世俗的仙人。在他心中,寒川是一尘不染,不可冒犯的。 他觉得自己的师尊干净得犹如一汪清泉,没有一丝一毫的污染,清澈见底。捧一把来浅尝,是微甜的。 这样的仙人,居然会跟沈钰这团污渍混杂在一起,同榻而眠。他甚至还小心翼翼的护着这一团污渍,任他浸染自己,弄脏自己的衣袍都不曾有过一字一句的怨言。 这叫他怎么接受,怎么能忍!? 寒儒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平息了心中的怒火,以及对这个人的恶心。 他微微一笑,笑脸相迎,带着些商量,以及温和的口吻说道:“白公子,我师尊将你视为故友,好友,我尊你一声前辈。” 沈钰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他掀开被褥板正的坐了起来。 “白前辈”,寒儒说:“我师尊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你应当比我更清楚,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师尊为何会……变成这样?” 是啊,就是因为清楚寒川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性格,讨厌什么喜欢什么,他才能精准的捉弄了寒川一次又一次。 上辈子亦是如此,两人互相伤害了一次又一次。 他也实在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发展到这种地步,明明两人都没什么生死之交的情意,也没有什么刻骨铭心的回忆,印象里这个人从前明明只会说他找死以及让他滚,别的好像就不会了。 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谁知道呢?”沈钰侧首看向窗户,漫不经心的说:“或许他垂涎于我美色吧。” 寒儒:“………” 第31章 十二 两人洗漱好后寒儒便带着他到楼下的饭馆就餐,期间是一句话都不肯再跟他讲了。 沈钰嘴闲不住,一直喋喋不休的逗他玩。 “你说你是寒川门下的首席大弟子,那你岂不是还有很多师兄弟?”沈钰端着饭,坐到了寒儒身边,问道:“有没有小师妹?” 寒儒:“………” 寒儒才不要跟这种人坐在一起,他端起饭又坐到了沈钰对面。拾起筷子正准备用饭,沈钰这个臭不要脸的居然把脸凑了过来,问道:“为何不理我?明明那日还唤我师尊,你这脸变得也太快了。” “………”,寒儒抬手就拨开他的脸,暗暗腹诽道:绝对不与此人多说一句话。 “唔……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啊千寻!” “白寒雪”,寒儒简直忍无可忍,气得他将筷子“砰”一声戳进碗里,愤愤道:“你好不要脸。” 亏得寒儒之前还觉得有这人在很安心,很有安全感。现在看来全他妈是狗屁,真是瞎了眼会觉得这种人可靠。 “哈哈哈哈”,沈钰捧腹大笑,谁叫这小家伙昨日这么嚣张让他在寒川面前连头都抬不起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痛快! “轰——” 外边又开始打雷,天色也比早晨醒来之时更加阴沉。 “劳驾来四间上房。” 柜台后面的掌柜原本还在算账,闻声立马放下手中一切绕开柜台走了出来。搓了搓手,笑脸相迎:“好嘞,几位仙君可要用餐,我这店里的厨子可是红燕搂出来的。” 听到仙君二字时,出于对同道中人的好奇,沈钰回过了头,可当他看清来者时不由得一愣,登时有些疑惑。 居然是百灵殿的人。 他们身上披着斗篷,浑身上下都裹着从外头带进来的寒意。一行人看起来约莫弱冠,应该和寒儒是同辈,看这一身行头估计是外出来历练的,但是怎么会千里迢迢跑来无义城这边? 几名百灵殿弟子冲掌柜颔了首,转过身就在沈钰隔壁桌坐了下来。 “掌柜的,住店!” 不一会又走进来几个仙门世家的弟子,这次来的是榕英阁的人。 沈钰的疑惑感更重了,他眉头微微蹙起,回过头压低了声线问寒儒:“这边是有什么仙门世家的雅集吗?” 榕英阁与百灵殿都在北方,若是不眠不休一直赶路也需要三日的行程才能赶到。他们成群结队的出现在这里绝对不是巧合。 寒儒闻言看向他们,不禁也蹙起眉头,不解道:“无义城这边驻守的仙门世家一直都是山河月影,我出来时并未听大宗主说过有什么雅集。” 沈钰喃喃道:“那他们来此的目的是为了什么?” 沈钰觉得这事有蹊跷,自他复活以后发生了太多让他匪夷所思的事情。先是凶狠异常的邪祟,紧接着顺藤摸瓜知道了辛曲他们的事,那只邪祟也与辛曲他们有关,怎么会这么巧? 这只邪祟像是知道沈钰会复活,知道他身处何地,然后刻意投放在陈府等着他去发现似的,接着跟就来了这么多仙门世家的弟子。 这二者之间看似并无关系,但沈钰觉得事有蹊跷。 定然是有人在背后操纵着一切,他像是在引领着沈钰去发现些什么,找寻些什么。 那人是何目的? 此时,一缕不易察觉的微光像风似的不知从何处飘进了客栈。寒儒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眸光一闪,他伸出手来,那缕微光就正巧就飘落在了寒儒的掌心上。 紧接着像是寒冰融化,光芒逐渐暗淡,他吸收了灵光后便对沈钰说:“别管他们了,我师尊正在过来的路上,咱们快些吃完返回无尘之境吧。” 沈钰没应他,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寒儒也没在意,快速将最后几口饭吃掉,扭头一看,顿时无语,这家伙几乎都还没开始动筷子。 “你在想什么?”寒儒催促道:“饭菜都凉了。” “哦”,沈钰终于回过神来,拾起筷子开始吃饭。 寒儒瞥了他一眼,说道:“你先吃,我去结账。” 也不知是寒儒爱吃肉还是怎么地,昨天沈钰还在腹诽很长时间没碰过荤腥了,今日点的一桌子菜里清一色全是肉,还有两碗驴肉汤。 许是今天不怎么饿,总之饭菜吃在嘴里,竟没觉出有什么滋味。 忽然有人说:“诶,百灵殿的人也来了。” “好巧,榕英阁的人也在。” 他们都是同辈,有些名气的门派之间哪怕是不认识也会眼熟。 两派弟子一阵寒暄后围了一桌,坐在了一块。 沈钰边吃边留意着隔壁的动静。 他们除掉了披风,露出了里头的派服:“你们怎么会到这边啊?” “我等是跟随一只邪祟一路追了过来,你们也是吗?” 年纪较小,资历尚浅的弟子就负责给各位沏茶。 “是啊”,那人饮了口热茶,微微蹙眉抱怨道:“真是邪门了,自沈狗死后,这些邪门歪术,妖魔鬼怪不减反增,可真是给仙门世家添了不少麻烦。” “你说,他是不是根本就没死?” 沈钰心里突然咯噔一下,愣住了。 什么意思? 怎么会不减反增? 这时,小二端着几碟小菜走了过来。 “那不能,他那条腿到现在还在我派中封得好好的,这十年来也不曾有过异动。” 花生米,拍黄瓜,凉拌木耳,放下菜后小二麻利的走了。 “那真是奇了怪了,那八余孽也都死完了,怎么还会有这么多邪祟?” 那人拾起筷子夹了颗花生米往嘴里送,边嚼边说:“听闻这回十二屿的人都来了。” “哦?宴家人?” “是啊,现下就在一户……好像是姓陈的人家里,我师哥他们也在。” 姓陈? 该不会……真的这么巧吧? 沈钰忽然有些心慌,他不太想惹是生非,也不想与那些仙门世家有任何交集。但他还是硬着头皮转过头去,讪讪道:“那个……打扰一下,请问几位仙君说的陈家人是不是西北方向,门前牌匾上写着陈府二字的那户人家?” 聊天的声音戛然而止,一桌人回过头来警惕的看向沈钰,有一人说道:“阁下也是道上之人?” 因为沈钰穿着的只是寻常人家的衣服,再加上昨日弄的一身狼藉,以及还有零星点点已经凝固成深色的血迹,他们警惕也是情理中的事。 沈钰笑了笑,脸不红心不跳的说:“在下出自无尘之境。” 几人不禁蹙起眉头喃喃道:“无尘之境……” 到底也是往昔修真界里的一大名派,多多少少都有人知道它。 有人想起来了:“可是山河月影的那个无尘之境?” 沈钰颔首,温声道:“正是。” “可我适才还在别处遇到过山河月影的人,怎么?这两派不是一起的?” 那人的语气有点冲,显然不相信沈钰说的话。不过他不慌,眼珠子骨碌碌转一圈,立马就想到了应对之策:“在下是跟着师兄一起出来的,与山河月影的师兄弟们出行的目的不同,道路不同,这才没跟着一起。” 言毕他抬手示意他们去看正在柜台跟掌柜说话的寒儒,虽然他身上也没穿派服,可他背后背着的是把专武。能拥有专武的人绝非等闲之辈,但仅凭一柄专武他们也没法辨别他到底是不是无尘之境的人。 这些人面面相觑,踌躇片刻后终于放下了对沈钰的警惕之心。左右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秘密,告诉他也无妨。 “原来如此”,有人对沈钰说:“我等也是才来,听当地居民说这两日陈府有异,这不,正想去看看,结果发现十二屿的人也来了,便只好作罢。” 这个十二屿沈钰知道,自无尽门灭亡后,十二屿便成了修真界第一大门派。十二屿的宗主沈钰也认识,两人还是旧相识。 沈钰冲几人颔首,说道:“多谢。” 他转头看向寒儒,那小子接过掌柜找来的钱,正拿在手里数着。 沈钰片刻犹豫后,还是抄起了竹竿,看着寒儒的背影,轻声说了句:“抱歉。” 这掌柜的好不讲理,不就是弄脏了床榻,居然就非要寒儒将床榻跟被褥买下来,找钱时还少给了个铜板。 岂有此理,下次绝对不住他家了。他用力捏了捏手中找来的铜板,狠狠剜了掌柜的一眼,愤愤将它们塞回钱袋。 可当他回过头来时,心顿时凉了半截。 人又跑了! 第32章 恶人 寒儒着急忙慌的来到了沈钰吃饭的座位上,心里还想着他会不会只是暂时走开了。结果发现他的武器也不见了,寒儒的心这才凉了个透。 此刻的他真是懊悔莫及,当初就该拿绳索捆了他手脚,再打断他的腿! “几位道友打扰了”,寒儒冲着隔壁桌那几个仙门世家的弟子问道:“适才坐在这里吃饭的那个人,你们有瞧见吗?” 几人见着寒儒时皆是一愣,觉得山河月影,无尘之境的人都好生古怪。都是同门,怎的都不清楚对方的去向。 有人回答他:“他走了啊,你们不是同门吗,怎的没一起?” “走,走了?” 寒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觉得团团烈火在心中噌的一下燃起。直接冲上了天灵盖,脑瓜子嗡嗡的。 “是啊,听闻陈府有异,他着急忙慌的就走了”,那人似是想到些什么,又问寒儒:“阁下可是无尘之境的人?” 寒儒很会抓重点,他立马正了正神色,有些疑惑道:“道友是如何得知的?” 那人说:“你师弟说的啊,冒昧地问一下,你们尊主是不是寒峰,寒清雅啊?” “师弟?”不及思索,寒儒摇了摇头,回答道:“非也,无尘之境的现任尊主是寒川,也就是我师尊,他与大尊主寒峰是兄弟。” 听到这个名字有人皱起眉头感到疑惑,有人蓦地睁大了双眸,吃惊道:“寒雪尽啊,你是寒二的徒弟!” 见他如此反应,寒儒顿时满面红光,喜不自胜。 他想,作为寒川的徒弟果然真是一件让他感到骄傲的事,出门在外可太有面子了。 “正是”,寒儒手掌抵着拳头,冲他们微微行了个礼,说道:“在下寒儒,草字千寻,见过各位道友。” 那人赶紧起身回了个礼:“自沈狗被裁决后,江湖上便再也没有寒宗师的任何消息。不曾想今日能在此得见寒宗师的徒弟,真是幸会。” “原来是寒宗师的弟子”,又有人想起来些什么,也赶紧起身回礼:“听闻无师之巅那一战,寒宗师可谓是功不可没啊。是他亲手擒拿住沈狗,后来由寒大宗主将其押送至无极圣殿,这才能将沈狗绳之以法。” 寒儒忽然愣住了,有些发懵。因为他们说的这些事他都不太清楚,他们口中的沈狗寒儒知道,那是一个叫沈钰的人。师尊给他的评价是,“他或许不是良善之人,但绝不是恶人。” 怎么他们口中的沈钰好像跟师尊说的不太一样? 师尊曾经还做过这种事吗? 他怎么从来都没听过? 带着满脑子的问号,寒儒问道:“你们认识沈钰?” 一行人愣了愣,不太明白他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但还是有人回答他:“不认识啊,可他做的那些恶事人尽皆知……你们无尘之境习修课上没说过沈狗的事?” 寒儒不禁蹙起眉头,表情也开始变得有些古怪,喃喃道:“没有啊……我师尊说他并非恶人,他做了什么事?” 一行人当场怔住了,蓦地睁大了双眸,像是听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满脸都是的诧异之色。 要知道沈钰一直都是众门派授课时典型的反面教材。最喜欢拿他被五马分尸,魂魄尽碎的事来教育派中一些顽劣的弟子。他习修歪门邪道,为非作歹,害人害己,他所做的一切恶事在课上都被讲了不知多少次了。 这一辈的子弟都将不可习修歪门邪道这句话铭记于心。 可这个人居然说沈钰并非恶人。 怕不是疯了…… “啪!” 有人一拍桌案站了起来,指着寒儒愤愤道:“你可知自己在说些什么!?如果沈钰不是恶人,那何以为恶?” 寒儒此刻依旧有些发懵,这突然被人这么冷不丁吼了一下,他那小脾气蹭一下被点燃起来。 寒儒不知道沈钰是谁,也不清楚他到底做了什么事。可寒川说他绝不是恶人,那就不是。他既相信寒川,就等同于相信沈钰,他们如此反驳,就是在否决沈钰,否决师尊授予他的一切! 寒儒才不怕他! “你认识沈钰吗?”寒儒说:“你见过他吗?你既不知事情的经过,也不识得这人,光听了两句流言蜚语,凭什么就盖棺而定!?” “好笑了”,那人说:“他臭名昭着,恶名远扬,天下谁人不知他沈钰当年做的那些好事。习修邪门歪术,谋权篡位,害人无数,他为了无师之巅宗主之位连他堂弟都敢杀,还有无尘之境的寒……” “闹什么?” 忽然,一个冷清而又低沉的声音犹如泰山压顶般从上方落了下来,顷刻间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闭上了嘴。 “师尊!” 他像是看到了光,看到了正义使者。这个人才是对的,这个人在寒儒心中才是人间正道,旁的他一概不听,不信。 寒儒眸光闪烁,忽然激动起来,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 寒川换了一件新的白袍,眉宇间覆上了一层薄薄的寒意。许是在外头吹了太久的风,他的脸色比平时都要格外白一些。那双极黑的双眸无视掉周边的所有,视线落在寒儒的身上,这人从来都这样,没有表情,旁人也看不出他的情绪。 “嗯。”寒川应了一声,朝他走了过来。 他手里拿着两件墨色氅衣,来到寒儒身旁时没见到沈钰,他愣了愣,说:“人呢?” “寒……寒宗师。”适才跟寒儒对吼的那人转了个身,微微躬下身子,向他行了个礼。 见他如此,紧接着所有人都起身,纷纷也对他行礼。 “寒二宗主。” “见过寒宗师。” 沈钰虽穷凶恶极,罪不可赦。可他的行迹都是从前辈,长老那些人口中说起,且这个人十年前就死了。 比起死了的沈钰,面前这个活着的寒川才真是叫人心生畏惧。他早在十年前就被列为修真界十大不能惹的人物之一。这个排行榜一共有十名,而寒川就位列前三,仅在沈钰之下。这十年过去,只怕其实力只增不减。 寒川比他们都高,瞳仁一转,他轻瞥了他们一眼,淡淡的应了一声:“嗯。” 视线最后落回在寒儒身上,他又问了一遍:“人呢?” 寒儒适才的心头怒顿时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任务接二连三的失败。以及对师尊深深的恐惧,他讪讪道:“……跑了。” 其实他也不是第一次犯错,寒川从前也不怎么责罚他。可寒儒发现寒川碰上沈钰后,对这人的一举一动,以及和他有关的一切情绪波动都会很大,所以他格外心慌。 寒川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寒儒被他那双漆黑的眸子看得浑身发毛,眸光闪烁,心虚至极。 半晌,寒川轻轻一声叹息,将手里的氅衣递给他,然后说:“走吧。” 寒儒颤颤巍巍的接过氅衣,弱弱的“啊?”了一声,他下意识的又以为寒川不要他了。 “去把人寻回来”,寒川问他:“可有与你说他要去哪么?” 寒川对沈钰而言或许没那么重要,可为着寒川身上的那只邪祟沈钰肯定不会走远,就算走了,也一定还会回来。 表现的机会终于到了,寒儒立马死灰复燃,自信满满的回答道:“弟子知道!” 寒川说:“把氅衣披上。” “哦”,寒儒不由自主的笑了起来,心想师尊还是最疼他了。 正准备披上时寒儒愣了愣,喃喃道:“居然有两件。” 第33章 闺女 “你昨夜听到没?”街上的行人路过陈府时都在众说纷纭,“那哭声几乎持续了一整夜。” “听到了,我一整夜都没睡好。” “真是奇了怪了,两日前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就这样了。” “据说陈府还请了无尘之境的人去做法,这都没能解决掉?” “你说的是山河月影吧,无尘之境都无人可用了。” 自前日起,陈府的大门最后一次合上后就在没开启过。当天夜晚里头就传出来一阵阵凄厉的惨叫,周边的居民都听到了,据说有人路过陈府时还听到里头传来砰砰砰的敲门声。 “那门是从里头锁起来的,拍门声也是从里头传出来的”,那人摊开手掌交叠,一上一下拍了好几下,说道:“你说这不是闹鬼是什么?” 周边人正聊的热火朝天,紧接着一个拄着竹竿,身量颀长的少年走了过来。他身上的衣服不太干净,凝固的血液混着泥泞,整个人看起来脏兮兮的,但他所露出的肌肤却是肤若凝脂,脸更是完美的无可挑剔,与身上的衣裳形成鲜明的对比,难掩姿色。 围观的几人吃惊道:“怎么还有人敢往陈府去?!” 沈钰来到了陈府门口,深色的木门严丝合缝的紧闭着,院内种了竹子,高挑的竹子因承受不住自身的重量而微微倾斜,竹叶越过屋檐的砖瓦往外延伸。 空气里弥漫着丝丝腥甜的血腥味,以及邪祟独有的气息。 遽然刮了阵冷风,吹得竹叶枯枝摇曳。 沈钰感受不到冷,心底却隐隐不安。 旁人或许看不到,但在沈钰看见透过木门的缝隙。溢出来丝丝黑色的邪气,像是有什么东西被困在里面出不来。 被木门隔绝的陈府内部像是地狱。 周边的人都假装漫不经心,实则一直留意着沈钰的动静。看他有没有胆量把这扇门打开,他们也好奇木门背后是何风景。 沈钰站在大门面前缓缓合上眼帘,随后催动内力运转灵力。唇瓣一启一合,一段咒诀倾泻而出。 随着咒诀念完,灵力已灌入掌中蓄势待发,沈钰双眸猝然睁开,接着抬手一掌击出。 “轰——” 木门被破开,大片黑雾伴随着邪祟骇人听闻的尖叫夺门而出。 周边的人只觉一阵飓风伴随着肉眼可见的黑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刮了过来,他们下意识的就抬臂格挡。 “呼——” 飓风过后再收手时陈府的木门已经合上,而适才站在门口的人已不见踪影。 沈钰前脚刚越过陈府的门槛,后脚木门就自动合上了。 扑面而来就是一股浓烈的血腥味,而陈府内部的景色依旧。分明和他离开时别无两样,只不过空无一人,了无生气,此刻的陈府像是一间无人居住的空府。 满地落叶枯枝无人打扫,偶然掠过几只乌鸦,留下几声鸣叫,为这个府邸增添了几分诡异。 “咚”,竹竿轻轻点地。 “叮铃”,铃铛被解开了掩饰的封印。 沈钰拄着竹竿缓缓走进了大院,终于,他在院中一个不太起眼的角落发现了一只带血的绣鞋。 走近一看,在一个巨大的水缸后面静静的躺着一个人。那人躺在了血泊里,双目合实,脸色已经铁青,她便是绣鞋的主人。 沈钰顿时瞳孔骤缩,他两步来到女子面前蹲下。 他认得这张脸,是这里的丫鬟。 她脖颈处已经起尸斑了,时间算下来,也许就是沈钰走那天死的。 他心脏没理由的咯噔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于是立马起身去正殿。 正殿的木门虚掩着,上面的明纸被溅上了星星点点的血迹。虽然已经猜到了屋内的情况,可当他真的推开门时心还是沉入了谷底。 屋内一片狼藉,鲜血四溅,家仆兼陈府的人近乎全部死在了里头。 沈钰抬起脚,仿佛踏进了修罗地狱,他忽然就感觉到了森森寒意。拄着竹竿的手不自觉的有些颤抖,他用力捏住了竹竿,绕开地上的狼藉,走了进去。 他看到了黄品的尸体,夫人的,还有一直未曾谋面,陈家老爷的尸体。他们七扭八歪的倒在地上,表情透露出生前的痛苦。 小姐死在了塌上,她没什么表情,脸色依旧惨白。她走得安详,应该是邪祟侵体后就再没醒过来。而夫人则死在了边上,一手搭在了榻上,像是想在临死前最后抚一把闺女的脸。 她死不瞑目,双眸睁得极大,眸中尽是不甘心。唇瓣微启,血液凝在了唇角,她似是在说:对不起,没能护住你。 沈钰倒吸了一口凉气,悄悄调整了呼吸,努力平复了心中涌上的怒意,抬手摇了摇铃铛。 “叮铃”一声响,夫人像是回光返照一般动了动,缓缓合上了眼帘。 他们死得那样惨,怕生变故,沈钰给所有人都简单的做了场法事才退出了正殿。 这里没有小陈的尸体,沈钰心里还隐隐存着一丝侥幸,希望他是躲了起来,逃过一切。 可当他推开小陈住的那间厢房时,呼吸骤然一滞。 “到底是谁……”沈钰的情绪有些失控了,他吼了一声:“谁敢!?” 回应他的只有透过窗口照进来摇曳斑驳的树影,以及急促的风声。 小陈死在了地上,死法与他们如出一辙,也同样的死不瞑目,手里还死死的捏着一只荷包。 沈钰过去俯下身子试图想取出来看看是什么东西。可小陈已经完全僵硬了,骨节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发白,沈钰撬不开他的手。 他抬手一挥,轻轻合上了小陈的眼帘,开始运转灵力流,唇瓣一启一合,一段咒诀念出,手腕上的银铃开始凝聚灵力。 “叮铃——” 沈钰缓缓合上了眼帘。 —— 追溯记忆。 此法可以窥探死者的记忆,以施法者之魂融入到死者的身体里。再以死者的身份在脑海中的记忆里追溯到死者执念最深的时刻,从而能了解死者死亡的真相。 追溯到了十三年前。 这是在阳城的一户普通人家里。 “要生了要生了!”屋里传来接生婆焦急的声音,她说:“再加把劲!已经露头了。” “奚儿”,耳边响起一个温和的男声,他说:“是想要弟弟还是妹妹?” 原来小陈原本叫严奚,沈钰现在在小陈的回忆里,小陈的身体里,他正在经历小陈过去的一切。 只不过他不能动,也不能说话。 严奚回过头,看向了那个男声,应该是他父亲。 严奚眨了眨眼,认真思索一番后回答道:“想要妹妹。” 严盛笑了笑,抬手揉了揉严奚的头发,温声道:“我与你母亲也想要个女儿。” “啊!!!” 树上的鸟儿被惊飞。 一声凄厉的尖叫过后,伴随着孩提的哭声,严盛紧绷的心终于放松了下来。 不出片刻,接生婆笑吟吟的推开房门走了出来,她跟父子二人说:“恭喜啊,母子平安。” “啊”,严盛双眸微微睁大,有些吃惊,惊讶过后又立马笑了起来,说:“男女都好,平安就好。” 许是先前夫妻二人对这胎是闺女的期盼太高,严盛有些失落。不过他没有重男轻女的思想,说的都是掏心窝子的话,他最牵挂的还是自家夫人,平安就好。 给接生婆结了钱,严盛一弯腰,把严奚抄了起来。单手稳稳的搂着他,低下头往他脸上狠狠的啄了一口,说道:“走,咱们看看弟弟去。” 严奚被亲了一口,没什么反应,反而沈钰心里咯噔一下,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他有些失落道:“我不想要弟弟。” 严盛没说话,笑着揉了揉严奚的头发,走进了屋。 沈钰能感觉到他心底是真的有些失落。 第34章 弟弟 越靠近陈府寒川就越能感受到不祥的气息。 远远看过去,陈府上空乌云密布,红黑交错,猩红一片,呈现出与别处完全不一样的景色,阵阵邪雾缭绕,犹如秃鹫盘旋,久久不散。 寒儒心底有些不安,他唤了寒川一声:“师尊。” 寒川担心沈钰的处境,于是没应他,加快了找寻的步伐。 师徒二人来到陈府门口。 出于礼貌,寒儒抬手敲了敲门。 “叩叩叩。” 寒儒瞧见从门缝里流出来的丝丝黑雾,心中已想象到里面是何状况,他手在宽袖的遮掩下有些抖,虽然害怕,但还是硬着头皮,吞咽一番后喊了一声:“请问有人在吗?” 见里头没人应,他又抬手推了推,发现大门紧闭,纹丝不动。 于是他扭头向寒川求助:“师尊我……” “让开”,寒川简言意骇。 寒儒“哦”了一声,乖乖的走开了。 原以为寒川会用什么法术打开,结果他抬脚就是一踹。 “砰”一声,大门当场被破开,两扇木门碰到两侧的围墙上后又弹了回来,相碰后又再次分开,当即激起大片灰尘。 久经风霜的木门受不住这一脚,灰尘散去后此刻正摇摇欲坠,吱呀作响,寒儒蓦地睁大了双眸,瞳孔骤缩。 寒儒:“………” 他被震得神识尽碎,整个人都僵住了,眉头跟嘴角不自觉的抽了抽,似是有什么东西涌上了喉间就快要溢出,可张了张口,却是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虽说寒川脾气不怎么好,性格也很古怪,可待自己却是耐心至极,且从小让自己耳濡目染的都是君子之德风,他本人更是风度翩翩,气质侃侃,印象里寒川是不可能做出这种粗暴且失礼的事情的。 今日这是……疯了? 不及思索,寒川已大步流星走进了陈府。 寒儒也赶紧跟了过去,路过时他还刻意扫了一眼那扇被寒川踹了的大门,顿时头皮发麻。 那扇门有四根手指叠在一起那么厚,且寒川踹的那个位置上甚至还有一条横着镶上去,加固的用的银条,上面竟然已经出现了细微的裂痕,侧面看上去甚至还有些凹陷,可见寒川那一脚有多狠。 寒儒莫名的有些心慌,一咬牙别过头去,不敢在看它。 罪过,罪过。 他们把陈府里能开的门全部都打开看了。 陈家人兼家仆全都无一生还,大多数都死在了正殿,那里可以说是尸横遍野,惨不忍睹。 他们的死法,死状都千奇百怪,这明显就是邪术,寒儒可能不清楚,但寒川知道,那是墨凛使用后留下的痕迹。 而这种大规模死人的惨案近年来已不是第一起了,而墨凛的主人正是人人喊打的沈钰,世人皆传沈钰其实没有死,而寒川也忍不住偷偷怀疑过他。 但他心里到底还是愿意相信沈钰的,尤其是前日二人相逢,他更加笃定了杀人的幕后黑手不是沈钰。 二人最后来到一间门窗紧闭的厢房,寒儒在这里待过,他认得这间房的主人是小陈。 厢房的门上被人施了一层近乎透明的防护结界。 机会来了! 此刻正是一雪前耻,大显身手的好时候。 不等寒川说话,寒儒当即就抬手结印运转灵力试图破开它。 可施展结界的人修为似乎比寒儒要高,他试了好几次都没能破开结界。 寒川看出来了,于是他再次简言意骇:“让开。” 寒儒“哦”了一声,讪讪退后。 寒川则上前了一步,伫立在房门前。 不知为何,寒儒心底莫名就涌上一股不太好的预感,他喉结上下滚动,吞咽一番后忽然有些发虚,有过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他看着寒川高挑而又颀长的背影摇了摇头,实在是不敢接着往下想。 应该……不会吧…… “砰!” 寒川抬脚又是一踹。 寒儒:“………” 他们终于找到了沈钰。 此时他正在地上打坐,紧挨着小陈的尸体,双目合实,纹丝不动,似是与世隔绝,不知是不是状态不好,他眉头微蹙,本就白皙的脸上没什么血色,甚至说得上是惨白。 寒儒看了小陈的尸体一眼,来到他身边蹲下,唤了他一声:“白公子?” “他听不见”,寒川一挥袖,厢房的门自动合上了,他说:“他正在追忆。” “追忆”,寒儒静默片刻后问道:“可是追溯记忆?” 此法又称作“离魂”,是一种修真之人都会,但基本都不会用的一种术法。在同等类型的术法里比它好的多得去了,且它对施法者的修为灵力要求很高,因为要求施法者魂魄与肉身分离,进入到死者的身体里,所以仙师以下级别的人不能轻易使用此法,哪怕达到了仙师级别也不能做到万无一失。 但它却是还原度最高,且最高效的术法,没有之一。 毕竟是剥离魂魄,生死不可逆转,此法跟自杀没什么区别,所以此法对环境的要求也极高,若是动荡不安或是嘈杂,对魂魄分离时,或是回魂之时或多或少都会有伤害。 因为“离魂”,“追忆”术而死掉的人不计其数。 这里尸横遍野,怨气冲天,是绝对不适宜使用此法的,而沈钰给自己留下的唯一一层防护就是寒川一脚就能踹碎的那个结界。 简直是胡闹。 寒川看着沈钰,神色不变,眉宇间却显露出薄怒。 见他没反应寒儒又唤了一声:“师尊?” “嗯”,寒川应了一声,反手给厢房落下一道强悍无比的防御结界,他对寒儒说:“为师要进去。” “啊?”寒儒一愣,顿时有些束手无措,他眸光闪动,担忧道:“师尊……” 寒川知道他在害怕什么,正了正神色,语气难得有些温和,他说:“别怕,为师在此处已设下结界。千寻,为师要你护住我与阿雪,可能做到?” 护住我与阿雪。 护主师尊…… 听到这句话寒儒忽然就有了干劲,且信心满满,他铿锵有力回答道:“能!” “嗯”,寒川颔首,眸中流露出赞许的目光。 稳住了寒儒,寒川一掀袍落座于沈钰身旁。 他侧首看了沈钰一眼,眸底流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光,回过头来缓缓合上了眼帘。 —— 严奚确实不喜欢弟弟,沈钰在他身体里能感受到他的不满。心底像是打翻了一坛醋,酸溜溜的。 严奚还小,小嘴往下一撇,喜怒都在脸上。严盛没注意到他的变化,抱着他进了屋。 他们家不富裕,可以说得上是家徒四壁。一张床,一张桌,几个柜子。他们家杂物很多,但都摆放整齐有序。看起来特别温馨,那是家的味道。 此时严奚的母亲刚生产完,盖着厚厚的被褥正倚靠在床上抱着孩子。她头发有些乱,带着生产后的虚弱,看起来脸色不太好。但见父子俩来,她按捺不住心中欢喜,一扫疲态转过头来露出一个欢喜又慈爱的微笑。 她瞧见严奚眼底里藏的那些小心思,格外宠溺的唤了他一声:“奚儿。” 严盛抱着他来到床边坐下,严奚不太高兴,没有应声,扭头抱紧了严盛的脖颈不想看刚出生的弟弟。 “怎么啦?”严盛笑着歪歪头,蹭了蹭他的脸,问道:“不高兴?” 严奚埋得更深了,贴着严盛的脖颈,声音闷闷的传了出来:“没有……” “奚儿”,温芩抽出手来摸了摸严奚的头,温声道:“奚儿不想看看弟弟?” 严奚:“………” 婴儿忽然哭了起来:“呜哇呜呜呜呜……” 严盛双眸微微睁大,疑惑道:“怎么了这是?” 温芩喃喃道:“不知啊,该是困了吧。” 温芩一手搂着他,一手在他后背轻轻拍打,嘴里还呢喃着哄睡的小曲。 可孩童的哭闹不但没有缓解,反而愈来愈烈。 严奚耐不住心中的好奇,终于悄悄地回过头来。 第35章 我怕 当他对上弟弟那双炯炯有神的双眸时,沈钰就知道严奚再也无法讨厌弟弟了。 他见到严奚时忽然就愣住了,哭声戛然而止,睁大了双眼与严奚对视。孩童的眼睛很大,睫毛浓密纤长。眼尾有些泛红,他刚刚哭过,眼里泛着泪花,眸光闪动。似有满天星辰藏在眼里,那是对哥哥的好奇,哥哥的喜欢。 “哎呀”,温芩有些吃惊,她笑道:“他喜欢哥哥呢。” 听到“哥哥”二字,孩童忽然眉眼一弯,咧嘴一笑,露出了粉嫩的牙床,发出咯咯咯的笑声乐呵的不行。 见他这副模样,严奚也有些吃惊,双眸微微睁大,似是被感染了,最后终于笑了起来。 —— 画面跳转,像是过了几年后。 沈钰猜测,应该是在这里发生了一些变故,例如家破人亡之类的。 而此刻寒川才刚刚进入到小陈的记忆中,他化成一缕透明的魂魄,犹如空气般盘旋围绕在沈钰身旁。 沈钰感知能力有损,他感受不到寒川的存在。不过就算感受到了也没什么用,两人都无法动弹。 见他魂魄无恙,寒川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 那是一个夜里,温芩跟着严奚两兄弟睡在床上,严盛则在地下打地铺。此刻正逢夏季里最炎热的时刻,沈钰能感受到严奚身上的燥热,屋里开着窗。 夏夜的风显然也是热的,严奚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安宁,最后醒了过来。此时他还睡意朦胧,迷迷糊糊。 而其他人都在睡梦中,只有严奚醒了过来。 他双眸半瞌,迷糊间,透过敞开的窗口,映着月色,似是看到外面有两个黑影不知在捣鼓些什么。 沈钰的第六感告诉他这两人绝对有问题,所以他格外留了个心眼。 寒川亦是如此,他虽是自由之身。可毕竟忆境的主人是严奚,只能见他所见,闻他所闻。所以他无论是从哪个角度去看,两个黑影都是模糊不清。 严奚此时还年幼,他没想太多,正巧困倦上涌。他揉了揉眼睛,似是想看清那两个是什么人,可眼前的画面却越来越模糊,最后还是没扛住,缓缓合上眼帘睡了过去。 他第二日是被吵醒的,醒来时整个房里只剩他自己还躺在床上。其他人都不在了,透过窗口,他看到父亲与母亲都在外面正讨论些什么,周边还围着好些眼熟的邻居。 严奚双眸逐渐睁大,随着人们讲话的声音越来越大,他彻底醒了过来,一骨碌爬起来赶忙跑了过去。 那是两具已经腐烂得不成样子的尸体,严奚出门时就已闻到了它的臭味。 走近后更是大皱眉头,抬手捂鼻,他被惊出一身冷汗,沈钰明显能感觉到严奚胃里的翻江倒海。 尸体已经被两张不知道哪里弄来的两张竹席给盖上了。 见严奚来,温芩不由得一惊,连忙唤他:“奚儿,怎么跑出来了。” 她怀中还抱着弟弟严雪,给他起这个名字没别的寓意,就因为他皮肤雪白。 严奚看着地上的尸体,眸光颠颤,他有些害怕道:“娘亲。” “诶”,温芩腾出一只手来,一手抱着严雪,一手牵住了严奚的手,安抚他说:“别怕。” 他看到竹席边缘露出来的一节手,那是一节发黑发紫,血肉模糊的手,它以一个不正常的姿势反转了过来,掌心朝外,地上淌着从尸体里流出来褐色的体液,关节破损处甚至能看到一小段森森白骨。 严奚没见过尸体,更没见过腐烂成这样的尸体,他只感觉心慌不已,头皮发麻,汗毛倒竖,浑身上下的每一个毛孔都在恐惧,不禁攥紧了温芩的手。 沈钰虽对此司空见惯,但那只手的恶心程度还是让他不自觉的蹙起眉头,感到有些不适,其次就是他在这只手上看到了墨凛的气息。 这事显然跟沈钰有关系。 寒川亦是如此,他回过头去看沈钰,发现他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叫人看不出情绪。 “阿盛”,温岑唤了严盛一声,说道:“快带孩子们走,这里不干净。” 不远处的严盛听到了,跑两步过来带走了这两兄弟。 从他们的话语中只能听出这两具尸体是今早忽然出现在这的,一群人讨论来讨论去也讲不出个所以然来。 严奚忽然就想起昨日夜里他见到的那两个黑影,可大人讲话小孩都不好插嘴,他几欲张口都被严盛给以“不要插嘴”,“莫要胡说”给堵了回去。 他那时才十岁,自然没人会信一个小孩说的话,只当他是做了个噩梦,再加上他自己也是睡意朦胧时看到的那两个黑影,搪塞来搪塞去,最后他自己都觉得可能只是做了场梦罢了。 严盛把弟弟塞给他,接着就跟其他邻居一起将这两具尸体给处理掉了。 殊不知,此刻才是噩梦的开始。 那日过后,这一片的居民忽然开始生病。 这病古怪,高热不退,浑身起红疹,还泛痒,挠破后还会流出褐色的体液,臭气熏天,与那日尸体所流出的一模一样。 严奚家里最初生病的是严盛。 当沈钰与寒川见到严盛身上的红疹时彻底怔住了。 一股寒意涌上心头,沈钰眸光闪烁,唇瓣翕动,不自觉的攥紧了拳头,若是实体,恐怕还能听到骨节咯吱作响。 原来病因在这里。 原来这才是当年那场疫病的根源。 沈钰想起来了,这个时候自己才刚刚继承无师之巅尊主之位,紧接着阳城就爆发了一场史无前例的疫病。 那一场疫病害得整个阳城死伤惨重,居民们食不果腹,赖口求食,死的死,逃的逃,半年内整个阳城几乎沦为一座空城。 而寒川父亲那时病重,寒氏几兄弟一直在无尘之境待着哪也没去,关于这场疫病寒川也有听说过,世人皆传疫病的根源是因为沈钰。 关于这场疫病有很多个版本,有人说是因为八大害,也有人说是因为沈钰炼制凶尸,总之就是因为沈钰谋权篡位才导致了这一场疫病。 原来…… 原来跟他没有关系吗? 寒川又回头看向沈钰,而他只是睁大了双眸,没有太大的反应。 后来的事情沈钰也差不多都知道了,疫病很快就传了出去,且此病一旦染上就无药可治,除了死就别无他法。 那时的药物只能起到一个抑制的作用,而人们光是为了抑制病情就已是倾尽所有。 画面再度跳转,而严盛此刻应该已经死了,严奚跟着温芩漫无目的的向前狂奔,似是在逃命。 三人看起来都灰头土脸的,很是狼狈。温芩明显瘦了,那张惊慌失措的脸跟先前相比,憔悴了不少,像是老了好几岁。 温芩怀里还抱着严雪,三人不知跑了多久,终于是跑不动了,温芩腾出一只手拉住了严奚,转身带着兄弟二人跑进了一户人家的院子里。他们目的明确,一溜烟躲进了一间无人居住的空房里。 一进门温芩就立马放下严雪转身将门合得严严实实。 严奚怕严雪乱跑,他拉住了弟弟的手,一脸担忧的看向温芩,喃喃道:“娘……” “嘘!”温岑立马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她累得不行,却连大气不敢喘。 她灰头土脸,披头散发,双眸睁得极大,上面布满了红血丝,短短两月,竟让她鬓边生出了些许白发。 她警惕的扫视四周一圈,确认此处无人后立马开始翻箱倒柜。 母亲这副模样让严奚有些害怕,他在噼里啪啦的声音中不禁抱紧了严雪。 而严雪亦是如此,他话还说不利索,对母亲的暴躁和这些刺耳的声响感到心生畏惧,他把头埋进了严奚怀里,哽咽道:“哥哥,我怕……” 第36章 再逢 严奚不知道该怎么跟弟弟解释母亲的异常,只能紧紧的搂着他。 温芩最后在角落发现了一个被柜子遮掩住的一个小地窖,她奋力的推开了柜子,底下有一张让人不易察觉的盖板,她将盖板掀开后不由得一惊。 地窖里头竟还有些干粮。 那是生的希望! “奚儿!”她回头冲兄弟二人挥了挥手,连忙唤道:“过来。” 严奚带着弟弟乖乖的走了过去。 严奚唤了她一声:“娘……” 温岑捉住二人胳膊推搡着就将他们塞进了地窖。 “奚儿”,温芩捉着他的手,压低声线说道:“待会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声,更不要出来,照顾好弟弟,能做到吗?” 在这满城风雨的乱世之中,想命活太难,一起活着更难,他们只是手无寸铁的普通难民,温岑要为这对兄弟争取到活下来的机会。 严奚仰头看向她,眸光闪烁,他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于是反握住了温岑的手,对她说:“娘亲,你也下来,我们一起,好不好?” “娘亲”,严雪虽然还不太懂事,可他却能在这微妙的气氛中感受到不安,他说:“不要走。” 他们倾尽所有都没能将严盛救回,失去了家中的顶梁柱,温芩只能带着这对兄弟四处流浪,讨食,严奚根本无法想象若是再失去母亲,他们该怎么办。 温芩看着兄弟二人稚嫩的脸庞,以及眸光里对自己的依赖,她逐渐湿了眼眶,眉头微蹙,眸光闪烁,唇瓣微微翕动,张了张口,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她不知道该怎么跟他们讲出“离别”二字,也不知该怎么解释自己再也无法陪伴他们成长了,她思来想去,发现无论怎么解释对他们来说都太过于残忍。 人贩子盯上了这对兄弟,劝她把儿子卖了,温芩不肯,他们看她孤儿寡母的好欺负,就直接动手抢人。 还好她反应够快,拉上严奚拔腿就跑。 她们四处奔波逃窜,可人贩子却穷追不舍,把他们逼到了绝路。 若是还有一线生机,她怎可能舍得丢下他们,她也舍不得这对儿子,可她明白,自己若是不死,若也躲起来,他们沿着房子找一圈,就一定会发现这个地窖。 到那时,或许死的就不止是她一个了。 她必须赌一把。 对不起。 娘亲也舍不得你们,娘亲也想陪你们一同长大,护你们一世周全。 可娘亲无能,除了以命相搏,就别无他法。 “这是娘亲身上最后的钱”,温芩将一只小小的荷包塞进了严奚怀里,说道:“原本一直攒着是想给你们兄弟二人讨媳妇的,可惜啊……” 温岑看着那只荷包,极轻极轻的说了一句:“都没了……” “要好好活着”,温芩最后说:“不要去恨,不要报仇,一定要好好活着。” 听到这里,沈钰心里咯噔一下,脑海里涌现出一段记忆与眼前的画面相叠。 “莫要恨,莫要寻仇,娘要你一世无忧,平安健康。” 宋芊芊皱了皱眉头,嘴角又溢出来一丝鲜血,她实在是没有力气了,但握着沈钰的手不还不肯松开,她张了张口,笃定的说:“别恨。” “娘亲!!!” 严雪一声凄厉的惨叫把沈钰飘远的思绪拉了回来。 此时温芩已将盖板合上了,沈钰视线一黑,他感觉到严奚搂紧了严雪,另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压低声线对他说:“别出声。” 因为他已经听到了骏马扬蹄而落的声音。 来人了。 地窖的盖板不太严实,留有一条细缝,严奚跟严雪透过细缝能看到木门被“砰”的一声踹开,几个土匪提着刀走了进来。 温芩当即连连后退,下意识的抬手想要拦住他们,直到后背碰上了压住地窖板的柜子,回头一看。 她已是退无可退。 “你那两个儿子呢?”为首的人直截了当的说:“交出来我或许还能留你一命。” “呸!”温岑现在根本就不怕他,朝着他的脸啐了一口唾沫,咬牙切齿道:“你想都不要想!” 她知道眼前的男人有些令人作呕的特殊癖好。 喜欢幼童,尤其是男童。 他买回去的孩童基本无一生还,全都给折磨得遍体鳞伤,满目疮痍,所以温芩就算是死也绝不会将兄弟二人交给他。 唾沫啐进了他眼里,为首的男人一愣,他下意识的闭上了眼,鼻尖抽了抽,脸色当场沉了下来。 一旁跟着的人见状抬脚就往温岑身上踹,愤愤道:“妈的,贱人!” 温芩踉跄倒地,痛苦的捂住了胸口:“唔……” “呜……”严奚没摁住,让严雪泄出了一丝呜咽,可他只能强忍着心中之痛,更加用力的摁住了严雪。 血亲之间皆是如此,他可以死,但是弟弟不能,他们踩着父母的尸体才得以苟活下来,这代价实在是太沉重了,严奚不敢辜负。 弟弟一定要活。 为首的男人抬手用力的抹了一把自己的脸,双眸猝然睁开,他一脚踩在温岑的脸上,用力的碾了碾,冷言道:“我最后再给你一次机会,把人交出来。” 温岑双手撑地,奋力将头转了过来,她看向男人,坚定的说:“做梦!” 男人眸光一凛,寒光一现,抬刀就要往她身上劈。 严雪害怕的闭上了双眼,对着严奚的虎口处狠狠地咬了下去。 严奚蓦地睁大了双眸,瞳孔骤缩,他有着超乎这个年龄的成熟稳重,因为从这一刻起,他便是弟弟唯一的倚靠了。 他忍痛忍到发抖,硬是没让严雪发出任何声音。 弯刀落下的那一刻,寒川抬手一挥,运转灵力跳过了画面。 而沈钰此刻才察觉到忆镜里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不过他并不担心,因为不用猜都知道那是寒川。 毕竟除了他,谁都不会有那个闲心来找自己。 画面跳转,此刻严奚带着弟弟已经逃离了土匪的追击,他们跟着一群难民在排队领粥。 看到这个粥棚,沈钰不禁起了眉头,因为他记得,这个粥棚是他设的。 施粥的是辛曲他们,沈钰在那时已经算是臭名远扬了,自他继承无师之巅尊主之位后门下的弟子都怨声载道,而沈裕一句“谋权篡位”,更是直接让他们一夜之间全都离开了无师之巅。 整个门派就只剩下沈钰跟八大害,而那时又正逢遭遇疫病,所以设粥棚,救助难民,沈钰都是亲力亲为。 人们畏惧他们,却又不得不依靠他们。 沈钰看到了辛曲以及其他几人,而寒川则在寻找沈钰的身影,可惜那时人们都极度恐惧他,所以他当时只能在一旁帮忙搬运一些重物,尽量不靠近人们。 八大害毕竟是活尸,他们肤色都极白,是死人独有的那种白,再加上他们没有眼白,整个眼眶都被黑色占据,看起来空洞而又无神,谁都不想被这样一双眼睛盯上。 “不够啊”,前头领上粥的人对辛艺说:“这点别说饱腹,连塞牙缝都不够。” 辛艺是个姑娘,性子软,脾气好,她耐着性子对那人解释道:“阳城的粮食都在这了,尊主已在别处买了新的粮食,正快马加鞭的往这送来,后头还有好些人没吃到,先将就吧。” 那人说得没错,确实太少了,轮到严奚时只领到一小碗近乎透明的粥水,碗底甚至连米粒都不见几颗。 他把粥水都给严雪喝了,严雪虽然没说什么,但看得出他根本没喝饱。 严奚带着弟弟在一棵树底下休息,听着众人对八大害的指指点点,他那时候才知道,施粥救助他们的人名字叫沈钰,是驻守阳城的仙门世家,无师之巅的尊主。 但大家似乎都不喜欢他,严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听到他们说什么“大逆不道”,“谋权篡位”,“人面兽心”,诸如此类的话语。 严奚听不懂,也不想去追溯,他只想这场疫病尽快结束,希望弟弟和自己再也不用饿肚子了。 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从粥棚里走了出来,他微微驼背,脸色苍白而又阴郁,透着浓浓的疲惫感,身上那件深蓝色无师之巅的衣袍因为搬运货物而弄的脏兮兮的,浑身上下几乎也就连看起来比较干净了。 寒川愣了愣,双眸蓦地睁大,明明已经没有心跳了,可他还是能感觉到咯噔一下。 虽然是忆境,可他见到那张脸时,还是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因为他已经十年没有见到沈钰了。 尤其是活着的,会动的沈钰。 第37章 温柔 当时沈钰应该是累坏了,他就近找了片树荫,倚靠着树,慢慢滑坐在地,合上了眼帘。 无师之巅的派服,活人的脸。严奚很快就猜出了这人的身份,他就是众人口中人人喊打的沈钰。 可他看起来跟普通人没什么两样,并没有人们口中的凶残,恐怖。他会因为搬货而弄得满身狼藉,也会累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甚至长得还挺清秀。 他双手交叉,枕于脑后,一只脚支起,另一只脚搭在上边。睫毛乖乖的垂下,就这么躺在地上,看起来很是随意,并没有贵公子娇生惯养的架子。 他不笑的时候看起来也挺温和,这让严奚大大降低了对他的警惕性,但他到底不认识沈钰,没法猜测他的为人,毕竟人面兽心的人多的去了。 他就这么搂着严雪,缩在沈钰休息对面的那棵树底下,警惕的盯着他。 “咕噜咕噜。” 他忽然听到一阵细微的声音。 垂首一看,严雪头枕在严奚的腿上,捂着小腹蜷缩成一团。他双眸紧闭,眉头微蹙,像是在极力忍耐些什么。 严奚眸光闪烁,唇线紧抿,看了看沈钰,又看了看严雪,心一横,他对严雪说:“你在这乖乖待着别动,我去去就回。” 严雪睁开了眼睛,他快饿得受不了了,无力的点了点头,自己坐了起来。 严奚来到沈钰面前时他才刚刚睡着,适才遥遥一见已觉得这人生的不错,走近看后发现更绝。可眼底挂了两个浅浅的黑眼圈,脸色铁青,整个人看起来很是疲惫。 这种疲态感洗去了他平日里的轻佻,野气,像是被岁月磨平了利爪,给人一种看起来很好相处的感觉。 他确实太累了,一边要帮忙照顾病患,一边还要顾着难民。每日睡不到两个时辰,待会还要帮着熬药,分发,晚上还要赶去别的城镇购买粮食,也就只能趁这个时间点跑出来偷偷休息一会。 寒川看着沈钰的脸,不禁蹙起了眉头。 “仙君”,严奚鼓起勇气唤了他一声。 沈钰睡得有点死,他没听见。 “沈仙君”,严奚又唤了他一声。 “嗯?”沈钰先应了一声,才皱着眉头努力的睁开了双眸。 与他视线相交之时寒川怔了怔,眸光闪烁,指尖不自觉的抽动了一下。 他见到面前是个看起来瘦小柔弱的少年,便用温和的语气问道:“怎么了?” 沈钰双眸充血通红,眼球密密麻麻的爬满了红血丝,酸涩的不行。他抬手揉了揉,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挤出一个笑容,说:“可是有事?” “沈仙君”,严奚低下了头,极小声的问了一句:“我弟弟实在是太饿了,请问您这里还有没有多余的吃食?” “应该还有”,沈钰立马摸了摸自己身上的几个内格,最后从乾坤袖里取出来一只馒头,毫不犹豫的递给了严奚,说道:“拿着吧。” 那是辛曲他们给自己留的,难民实在是太多了,而沈钰又总会忘记自己也是个需要进食的凡体。有点吃的就会全都散出去,例如这个馒头。 要是辛艺在这肯定又要叨叨他了。 严奚双手去接,指尖触碰到沈钰的那一刻,鼻子忽然一酸,脸颊当即一片湿润。 严奚哽咽道:“多谢仙君……” 沈钰给了他一个暖心的微笑,安抚道:“无事,快去吧,别让弟弟饿坏了。” 寒川的眉头锁得更紧了,记忆中的这张脸,这对虎牙笑起来从来都是轻浮浪荡。甚至还带着些戏谑之意,不曾想此刻看起来居然也能这么温柔。 可就是这么个善人,最后落得个五马分尸,魂魄尽碎的下场。 严奚对着沈钰又谢了好几回才把馒头带过去给弟弟。 “哥哥”,严雪将馒头掰成两半,自己留下了一半,另一半递给严奚,说:“一起吃。” 严奚笑了笑,抬手揉了揉他的头,温声道:“哥不饿,你快吃吧。” 这对兄弟长得不太像,严雪像是结合了父母身上的所有优点,母亲的白,父亲的俊,两者糅合在一起,严奚觉得弟弟长大后一定是个翩翩公子。 而严奚则遗传了父亲的肤色,一张黝黑的小脸,五官也不知道随了谁,平平无奇,没什么特别。 “咕噜咕噜”,这回是严奚的肚子叫了。 严雪递馒头的手没收回去,他说:“哥……” “不用”,严奚打断他,故作镇定的说:“哥不饿。” “咕噜咕噜。” 严雪:“………” 严奚:“………” 忽然,一只雪白的馒头递到了兄弟二人面前。 抬头一看,又是沈钰那张笑吟吟的脸,他说:“别分啦,一人一个。” 严奚看着他,眸光闪烁,鼻子又开始发酸,他喃喃道:“沈仙君……” 沈钰将馒头塞进了严奚手里,双手抬起,手掌抚在兄弟二人的头上,将他们的头发揉的乱七八糟,笑嘻嘻道:“别再谢我了,你适才已经谢过很多回了。” 馒头明明已经凉了,但严奚拿在手里却觉得滚烫无比。那是雪中送炭,是荒漠里的一捧甘泉,也是救命之恩。 他会一辈子记得这个馒头的滋味,也会记得恩人这张笑吟吟的脸。 画面跳转,严奚此时被几个人架住了,眼睁睁的看着严雪被人拖走。 “不要带走他!”严奚歇斯底里的哀求道:“我求求你们了,不要带走我弟弟。” “他患了疫病”,架着他的人说:“你是想害死我们全部人吗!?” 严雪高热不退,身上的红疹将他折磨得体无完肤。严雪实在是太虚弱了,他用尽力气回头看了严奚一眼,喃喃道:“哥……” 架着严奚的人闻到了严雪身上飘出来红疹挠破后难闻的气味,他啐了口唾沫,催促道:“快走!” “雪!”严奚瞳孔骤缩,喉咙都喊破了:“不要!!!” 画面再度跳转,此刻严奚跪在了辛烈面前,一下一下的磕着头。坚硬的石阶上染上了鲜血,他是任人践踏的蝼蚁,是最卑微的存在,他哀求道:“求求你们了,让我见沈仙君一面吧,我弟弟真的快不行了。” 辛烈对他说:“滚。” 八个辛家人里脾气最不好的就是辛烈,他只对沈钰一人忠心。那时沈钰因为劳累过度,也终于病倒了。 虽然没患上疫病,但也着了风寒高热不退。现下他昏迷不醒,正是养病的好时候,辛烈才不会让任何人去打扰沈钰。 “你就让我见他一面吧”,严奚又磕了个头,说:“我与他有一面之缘,他认得我,一定会救我弟弟的。” “认识尊主的多的去了”,辛烈语气很不友好,他说:“他又不是包治百病的神,你见他有什么用?” 一旁的辛艺看不下去了,走过来将严奚扶起,闻言相劝道:“阿烈讲话不好听,小弟弟不要放在心上。可他有句话说得对,尊主确实没有医治疫病的能力。这些日子他忙前忙后,心力交瘁,已经病倒了,现下我们只想他再多休息一会。” 严奚向辛艺投去恳求的目光,他顾不得头上的伤痛,泪流满面,哽咽道:“可我弟弟真的快不行了,我听闻仙君能缓解疫病。他都救了这么多人,再救我弟弟一命不行吗?这对于修仙之人来说不就是举手之劳,动动手指的事吗?” 严奚不懂修仙之道,只觉得会仙门道法的都是神仙。他们斩妖除魔,惩奸除恶,匡扶正义。是善人,是仙人,他们无所不能。 话音刚落,辛艺跟辛烈都愣住了。 辛烈当即怒骂:“你他妈说什么!?” 第38章 疚心 唾沫横飞,“他除去无师之巅尊主的身份也不过是个普通人,你凭什么觉得救你弟弟是动动手指的事?” 死人明明没有心跳也不会脸红,可辛烈看上去却无比气愤,他愤愤道:“在你眼里生死之事如同儿戏?张口就来?” “小弟弟”,辛艺敛了笑,收回了手,淡声道:“我念你还小,童言无忌。有些事我无法与你说,就算说了你也未必能懂。我只说一句,我们没有起死回生的医术,也没有逆天改命的能力,请回吧。” 沈钰确实没有医治疫病的法子,只能消耗自己的灵力去抑制疫病的发作。说白了,他不过是在拿自己的命去换他们的命罢了。 可一心牵挂弟弟的严奚什么都听不进去,他对着二人声嘶力竭的吼了一句:“可这场疫病的罪魁祸首不就是因为他么!?” 他此刻已被怒气冲昏了头,失了理智想不起沈钰的好。他只记得人们说这场疫病是沈钰引起的,要不是因为他修行魔道,逆天而行又怎会引发天谴,招来疫病。若没有这场疫病他又怎么会失去家人? 最可恨的是他沈钰能施粥备药救济这么多难民,为何就偏偏不能再救一个严雪? 辛烈眸光一沉,反手就将利剑拔出。寒光一闪,他将剑锋指向严奚,冷言道:“你有种再说一句!?” “小弟弟”,辛艺的脸色也不太好看,她极力耐着性子说道:“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你有何证据证明这场疫病与我们尊主有关?” 严奚忽然没了声,因为他忽然想起炎炎夏日里的那个夜晚,那两个黑影。 静默片刻后,严奚张了张口:“我……” 辛烈是真的不想再听这个不知死活的臭小子讲话了,直接将他打断:“你在胡说一句我就先送你去见阎王!” 严奚看着他怒目圆瞪的模样顿时愣住了,他的浓眉逐渐朝里聚拢,唇线缓缓抿起。闪烁的眸光忽然变得凌冽,他心一横,一咬牙,扭头走了。 他在这一刻觉得这些姓辛的就是狗屁,真不愧为八大害。他甚至还觉得如今沈钰被人人喊打不是没有原因的,他决定将这个秘密咽进去。他要让这个能还沈钰清白,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的秘密烂在肚子里。 那日走后,后来的日子里严奚每日都守在隔离病患的院子门口守着,追着进进出出的人追问自己弟弟的下落。 “请问你有见过我弟弟吗?他约莫八九岁,手背上有一道疤。” “今日我弟弟好些了吗?可还有高烧?” “我求求你们了,让我见见他吧。” “他到底怎么样了?这都一个月过去了,你们不让我进去,也不让他出来,这总得有个信啊。” …… “死了!”送药的人给他缠得受不了了,不耐烦道:“尸体都臭了一轮,早就扔出去了。你有见过得了这个病,还能活着的人吗?” 可那是他在这个世上仅存的,唯一的一位亲人。那是他生活的盼头,那是他活在世上的理由。 “你们”,严奚心脏疼的就快要发癫,他无法理解他们的所作所为。也无法理解他们冷漠的态度,他质问道:“你们怎能如此随意!?” “随意?”送药的人蓦地睁大了双眸,他不能接受别人用这两个字来评价他,愤愤道:“我们行走在通往地狱的道路上,在鬼门关门前徘徊。只为照顾这些无药可救的将死之人,你弟弟我认识。他的每一口药都是我亲手喂进去的,生死之事岂是我能左右的?他死了你冲我撒什么气?” 严奚问:“那为何不让我见他?” “你又不懂医术,又不会干活,你进去除了添乱还能做什么?”送药的人越说越激动,他脸红脖子粗,满口唾沫星子横飞,斥道:“小兄弟我告诉你,我王泉行事问心无愧。不欠你任何,你有气你去找阎王,去找沈狗,是他们要了你弟弟的命。若不是我发妻也在这里头,谁愿意替沈狗干这活?” —— “沈仙君今日得空见我了吗?” 严奚不死心,他觉得他们都在骗自己。弟弟严雪其实还没死,这只是他们赶走自己的理由罢了。 他来的次数太多了,辛艺认得他,眼看着暴躁的辛烈朝他们走过来了,她赶紧将严奚拉到一旁,小声道:“你弟弟的事尊主已经知道了,他也疚心疾首。特意命我们给他置办了一副棺材,将他埋在了后山上。” 其实沈钰根本不知道他们的事,此行此举全系由辛艺一人所为。她也是偶然听说才知道那位自称与沈钰有一面之缘的小兄弟最牵挂的弟弟死了。辛艺回想起那日同他讲话,心底还是有些于心不忍,于是便去乱葬岗寻回了严雪的尸首。给他简单的收拾了一番,让他体面的走了。 辛艺的声音低沉而又温和,带着女性独有的声线,听起来像是温柔的知心姐姐。可这一字一句在严奚听来如同五雷轰顶,万箭穿心。他觉得辛艺说的是这个世界上最难听,最伤人的话。 “轰——” 一道雷电划过,画面跳转,那是一个雷电交加的雨夜。严奚跪在一块无名的木板前徒手挖土,他的十指全被磨破,冰冷的雨水浇打在他瘦小的身躯上似是要将他那点仅剩的体温给抽光。 而严奚则对此视若无睹,他面无表情的承受着一切。他像是一具没有自主意识,也没有知觉的躯壳,就这么漫无目的的往下挖着。 忽然,严奚摸到了一个硬物,他终于停了下来。 “轰——” 又是一道闪电划过,他眸光闪烁,难以置信的将硬物表层的泥沙轻轻拨开,露出了棺材的一角。 严奚咬紧了下唇,心一横,紧接着更加疯狂的往下挖。直到将一整副棺材都挖出,当漆黑的棺木映入眼帘时,他毫不犹豫的掀开了棺材盖。 忆境中的人见到棺材里躺着的严雪时都愣住了,饶是寒川这种遇事从容不迫,镇定自若的人都微微蹙起眉头脸色有些难看。 “怎么会……”严奚唇瓣翕动,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沈钰感觉到他心脏在剧烈作痛,痛的快要发癫。视线一黑,差点就昏了过去。 严雪死不瞑目,以一个不正常的姿势扭曲着,张着口。喉间里似是有痛苦的呐喊没有宣泄出来,全都被棺材板死死盖在了底下。 “轰——” 一道亮如白昼,刺目耀眼的闪电划过,棺材里的惨状忽然被照亮,严奚瞳仁骤然收缩成两个极小的黑点。 只见严雪的脸惨白如纸,他年纪小耐不住红疹的痒,所露出来的肌肤几乎全都被挠破,血淋淋一片骇人惊悚。他的十指全都磨破,棺材的盖板与边缘纵横交错着一道道数不清的,血淋淋的抓痕。 他下葬时根本就没死。 他是后来被关在棺材里活生生闷死的! “啊啊啊啊啊!!!!!!” 严奚再也受不了了,他双手抱头,痛苦的呐喊着,发出骇人听闻的尖叫。 沈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合上了双眸。 实在是太痛了。 严奚的心脏,头颅,嗓子,十指,浑身上下有知觉的地方都在剧烈作痛。 他悲痛交加,泪如雨下,他恨死了这无情的世间,也恨死了软弱无能的自己。 他俯下身子,不在乎严雪现在是何模样,将他视若珍宝一般轻轻抱起。像从前那样将他搂在怀中,止不住的在他额头上亲吻着,嘴里喃喃念叨:“雪,不怕,哥陪你……哥陪着你……” 严雪的躯体已经完全僵硬,变形的手指怎么也恢复不了原样。他从前就很瘦,感染疫病后又瘦了好些。腐烂的气味混着脓包满破的气味涌入鼻腔,严奚就这么在大雨中紧紧的搂着他,心底骂了自己了一遍又一遍。 严奚一会质问他:“你怎么,怎么这么狠心,怎么就不要哥了?” 一会又哀求他:“你们都走了……要我怎么活啊,把我也带走吧,把我也杀了吧……” 可他再也无法回答,严奚再也听不到严雪唤他一声“哥”。 第39章 真相 画面跳转,风雨过后旭日东升,万里无云。那场暴雨像是将世间万物都冲洗了一遍,空气混着雨后泥土独有的芳香,闻起来格外清新。严奚不觉间已经下了山,沈钰看到周边的人们都在收拾包袱仓惶逃跑,而严奚失魂落魄的游荡在人群中,与人们行走的方向截然相反。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回来,也不知道该去哪里,这种迷茫混着疲惫的感觉让他觉得好空。 心好空。 娘亲给他的那只荷包他没舍得给严雪,因为那是他身上唯一一件与亲人有关联的物件。里面仅剩几枚铜板这些日子无论过得有多苦他与弟弟都没舍得用掉一分。 除了这枚荷包,他严奚真的一无所有了。 “欸,这不是严家小子么?”有人认出了严奚。 见他还在往回走,那人赶紧过去拉住了严奚的手,问道:“你怎么一个人,你弟弟呢?” 严奚原本心如死灰,可听到弟弟二字时他指尖抽动,抬头看向了这个看起来有些面熟,却又叫不出名字的男人。唇瓣一启一合,喃喃道:“没了,都没了。” 男人明显一愣,他快速反应过来,接着说:“那你还往回走做什么?你没听说么,几大门派联手,要围剿沈钰。” 听此消息时严奚内心毫无波动,甚至有些诡异的窃喜。 围剿沈钰? 呵…… 围就围吧,都去死吧。 严奚楞楞的回了一句:“哦……” 沈钰对他心里有这种想法并不感觉到意外,甚至习以为常,但严雪的死到底还是让他感到有些惋惜。 “哦什么哦”,男人见他这个反应,有些急了,用力将他拉到自己身边,带着他边走边说:“阳城要完了,咱们快走,去无义城。” 严奚不认识他是谁,但他心如死灰,悲观失望。像个没有自主意识的牵线木偶,就这么任由他拉着自己走了。 两人没日没夜的行走着,终于在三日后抵达了无义城。他们跟着大批逃命的难民涌入无义城,他们在混乱的人群中不幸走散,而后再也没见过面。 画面又一次跳转,严奚面前出现了一张熟悉的脸。 那是黄品年轻时的脸,他抬手摩挲着下巴,不怀好意的打量着严奚。 而严奚看起来呆愣愣的,也不讲话,微微弓着身,老老实实的忍受着黄品怪异的目光。 摩挲半天,黄品最后将一锭银子交给了一旁的男人说:“就他了。” 男人收了银子,递到唇边咬了一口,乐呵的不行,笑道:“好嘞!” 黄品问他:“你叫什么?” 严奚看着他没有说话,他自那时起便不再爱说话。整个人看起来没什么精神,很闷很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早已死在了那个雨夜里。他的心灵,魂魄都跟随着弟弟严雪,被他自己亲手埋葬在了阳城一座不知名的深山上。 他不舍得娘亲留给他的物件,却不想跟任何人他提及过去的事。他是被父母匆匆离开时遗留在人世的弃子,他情愿自己无父无母,无名无姓。 他固执的认为,自己被遗弃了。 “怕不是傻的”,黄品的跟班毫不避讳的说:“品哥怎么就看上他了?” 黄品瞥了他一眼,以一种漫不经心的口吻回答道:“傻的才好,傻的老实,没有这么多歪心思。” 那人知道黄品在暗讽自己,他吃了瘪,抿紧了唇线,讪讪后退了一步。 —— “什么狗蛋?” 夫人对黄品起的名字感到无言至极。 “夫人有所不知”,黄品看了严奚一眼,尴尬的解释道:“贱名好养活。” 夫人瞥了他一眼,拨弄着面前的茶盏。静默片刻后淡声道:“入了我陈家既无名……那便随主姓陈吧。” “啊?”黄品闻言大惊失色,立马双膝跪地,仰头看向夫人,说道:“这如何使得?” “有何使不得?”夫人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觉得还是有些烫,于是将它放下。而后看向严奚,二人视线相交之时,严奚讪讪低下了头。 夫人接着说:“此举是要你记住,我买了你的命让你随主姓,你便一生一世都是陈家人。我要你做陈家的忠仆,不可有二心,你可能做到?” 严奚没有抬头,直接双膝跪地,沉声道:“谨遵,夫人之命。” 从此刻起,严奚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小陈。后来他在陈府平平淡淡,安安稳稳的度过了十余年,直到那日在半山腰上遇到了沈钰。 严雪小小的身影与沈钰模糊的身影重叠,最后融在一起,成了沈钰重生后与小陈初次见面时的模样。 小陈看着那张陌生而又虚弱的脸,毫不犹豫的对黄品说:“要救。” 沈钰心里咯噔了一下,忽然就很想抬手扇自己一耳光。 原来自己是像严雪。 原来小陈是把自己当弟弟了。 而自己则用满腹坏水的花花肠子去揣测他对自己的心意。 如此行径实在是羞愧难当。 忽然,忆境撕开了一道口子,亮起了一道亮如白昼的光芒。 光亮太过于刺眼,沈钰下意识的闭上了眼。 再次睁开眼时周边成了黑夜。 又回到了那个炎炎夏日的夜晚,两个模糊的黑影赫然出现在沈钰眼前。只不过这次的视角不再是透过窗口,而是就站在了黑影的身后。 两个黑影各抬着一个类似于麻袋的东西,他们找好位置后就将麻袋放下。 看着面前的场景沈钰不禁蹙起了眉头,心底有些惴惴不安。 按理来说同样一段记忆,“追忆”是不会经历两次的,除非死者对这段记忆有着非同小可的执念。可小陈就算是有执念,也不该是这一段。 比起上一次见到的黑影,这次的画面明显清晰多了。从轮廓中能看得出是两个成年男子,他们的脸上似乎还戴了面具。 寒川身子一沉,忽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抑制他,排斥他,试图将他挤出忆境。只怕这忆境中还有第三个人存在,而且是冲着沈钰来的。 “沈钰!” 明知他听不见,可寒川还是唤了沈钰一声。 沈钰怔怔的看着前方,眼看着两个黑衣人利索的将麻袋扔在地上。利索的将它们拆开,两具面目全非,骇人惊悚的尸体就这么暴露在了沈钰面前。 他的眉头逐渐皱起,脸色愈发难看。 两个黑衣人做完一切后转过身来,其中一名的视线落在沈钰身上。他在黑暗中咧嘴一笑,露出了一口森森白牙,对沈钰说:“哎呀,被你发现了。” 沈钰猛地一怔,顿时瞳孔骤缩。 “你费尽心思把我引到此处”,沈钰在电光火石之间捋了一遍思路。他强装镇定,不动声色的问道:“是何目的?” “哈哈哈哈”黑衣人仰天长笑,抬手一挥,周边的一切事物忽然就像时间静止一般定住了。沈钰也脱离了小陈忆境中的身躯,变成了自由之身。 黑衣人负手而立,对沈钰说:“你倒是不怕我。” “呵”,沈钰一声轻笑,缓缓道来:“从进入忆境起,我就脱离了凡体,你若真是想对我做什么,何必等到现在?” “不错”,黑衣人看着他,在他面前来回踱步,以一种漫不经心的口吻说道:“你我久别重逢,这是我特意给你准备的大礼,可还喜欢?” “大礼?”沈钰的脸色沉了下来,他一只手负在身后,不禁攥紧了拳头,淡声问道:“你是指灭了陈府满门?” 黑衣人闻言停下了脚步,对于沈钰没猜中他的心思,他失望的摇了摇头,发出“啧啧啧”的声音,接着又说:“原以为你会明白,不曾想你只执着于表面。” 寒川站在了沈钰身前,抬手将他护在身后,他居高临的俯视着黑衣人。不曾开口,冷冽的眸光是无声的警告。 寒川现下虽动弹不得,但只要黑衣人敢碰沈钰一下,无论他藏身何处,寒川都一定会找到他。 可惜沈钰都看不见,黑衣人虽对寒川的存在置若罔闻,可他却与沈钰保持了一段令寒川还算满意的距离。 “阁下有话不妨直说”,沈钰眸光一沉,语气也加重了几分,“兜兜转转好没意思。” “真相啊”,黑衣人摊开手掌,面具之下的双眸蓦地睁大,“这就是那场疫病的真相。” 第40章 为你 沈钰又问:“这跟灭陈府满门有什么关系?” 黑衣人似乎没想到他会追着这个问题不放,他愣了愣,回过神来时带着些薄怒之意,他说:“这很重要吗?我将那场疫病的真相带给了你,你不该对我以表感谢之意,投桃报李吗?” “好笑了,你暴虐无道杀人如麻,还要我投桃报李”,沈钰食指弯曲,眯起眼睛抬手点了点太阳穴,对他说:“别是疯了吧?” 黑衣人愣住了,静默片刻后他一声冷哼,笑了笑,说道:“看来这份大礼你不满意。” 沈钰看着他,没有说话。 “没事”,黑衣人将手负在身后,漫不经心的说:“我有好几份大礼还未赠出,总有一份会让你满意的。” 沈钰:“………” 沈钰在黑衣人的话语中觉出危险的气息,他猜不出此人的身份,也看不透他所做之事寓意何为。他的仇人实在是太多了,这种事谁都有可能做得出。 “你是什么人?”沈钰压低了声线问道:“你想做什么?” “这么看着我做什么?”黑衣人双手摊开表示自己很无辜,“我们是一条道上的人啊,只不过我走在了你的前头,替你扫清所有阻碍,让那些伤害过你的人都付出对应的代价;最后再把事情的真相还原,我是在帮你啊。” 寒川眸光一沉,对他说:“他不会信。” 黑衣人瞳仁一转,冲寒川笑了笑,又接着看向沈钰。 沈钰问他:“陈府的人做了什么要被你灭门?” 黑衣人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噗嗤”一声笑道:“你直接说严奚的名字就好了,讲什么陈府?” 沈钰:“………” “你明明什么都没做,甚至还救了他们一命,可严奚并没有感激你,甚至还因此恨上你了”,黑衣人说:“这样的人,该死!” 他将那个死字说得很重,沈钰心里咯噔一下。一团无名火在心底缓缓燃起,可他却耐着性子,不以为然,淡声道:“他恨不恨与我有何干系?难道就因为他腹诽了我,所以就要以付出性命作为代价吗?” “哎”,黑衣人一声叹息,无奈的摇了摇头,说道:“你怎么就不明白,这可是能还你清白的真相啊,你被人喊打喊杀了十年,难道无怨?” “我怨不怨跟你有什么关系!?”沈钰已经没有耐心了,他眸中有火,怒目圆瞪,愤愤道:“我沈月尘不需要什么清白。” “你好不懂事啊”,黑衣人抬手一挥,一阵冷风拂过。 沈钰忽然感觉面前似乎空了,带着些寒意。他觉得像是少了些什么,他这时才察觉到自己已经完全感受不到寒川的任何气息。 他原来一直挡在自己前面的吗? “你的朋友有点碍事呢”,黑衣人说:“有些话他不需要听。” 沈钰问:“你到底要说什么?” “我们是盟友,我与你是一条道上的人”,寒川不在,黑衣人便向前一步靠近了些,对他说:“我会洗清你身上所有的污水,还你清白,让世人不再误解你……” 黑衣人接着说:“你只需要乖乖听话,不要有多余的举动。我保证,能让你夺回原属于你的一切。” “呵……” 沈钰忽然笑了,淡然道:“我原本就一无所有,孑然一身,无牵无挂,何来属于我的东西?” “是吗?”黑衣人不以为然,说道:“那你那位朋友呢?” 沈钰脑海里快速闪过寒川的脸,心里咯噔一下,无厘头来了火,沉声道:“你要对他做什么?” “如果你不配合的话”,黑衣人抬手理了理窄袖,说道:“我无法保证我不会对他做些什么。” 沈钰像是被戳中了软肋,忽然眸光一凛,抬手掐住了他的脖颈,咬牙切齿道:“你试试。” 黑衣人任他掐着,毫无动作,微微仰头,笑着说:“你看,你还是有牵挂的……” 沈钰:“………” 忽然,周边的环境犹如破镜般出现了细微的裂痕,且迅速扩散。每出现一道裂痕就会伴随着刺耳的破裂声,像是一面面镜子在身边破碎。 “好了,不说了”,黑衣人说:“你那位朋友要破镜了,记住我说的话,不要有多余的动作。” “你敢碰他一下我掘地三尺也会将你真身找出”,沈钰掐他脖颈的手不自觉的开始用力,手背青筋凸起。隐约能听见缓解咔吱作响的声音,“我不会放过你!” “原谅现在的我只能以令你憎恨的模样出现,但这并非我本意”,而黑衣人像是没有痛觉,甚至笑着露出了森森一口白牙,对他说:“我才是孑然一身,无所畏惧,我苟活于世只为无师之巅,只为你……” “沈钰!” “白公子!!!” “叮铃……” 这么一晃神的功夫,沈钰面前的画面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室外变成了厢房,夜晚变成了白天,而沈钰手里掐着的人也变成了一位不知名的少年。 少年被他掐得眉头紧锁,面色通红,逐渐上翻的瞳仁预示着他快要窒息。而沈钰的手腕则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捏住了。 捏住他的那只手也没舍得用力,手背青筋凸起,在弄疼沈钰与制止沈钰二者之间他很好的控制住了沈钰。 “松手。” 是寒川冷清而又耐着性子的声音,沈钰眸光一颤,终于回过神来松开了少年的脖颈。 “咳,咳咳咳!” 少年弓着身子猛的咳嗽了好几声。 沈钰看着他,手无力的垂了下来,可寒川抓着他的手腕并没有松开。目光也不曾离开分毫,他压低了声线问道:“那人与你说了什么?” 沈钰回过头看向寒川,他眸光闪烁,唇瓣翕动,喃喃道:“我……” 少年忽然冲着外面喊了一声:“尊主!” 寒川猛一回首,目光一凛,凶狠的剜了他一眼。 少年明明是修真界第一门派十二屿门下的弟子,可他在这个陌生的男子面前,面对他冷冽的眸光却怂得不行,默默低下了头。 门外传来了陌生的声音:“尊主,门上设有结界,我等打不开。” 回应他的是一个低沉而又严厉的男声:“让开!” 沈钰发觉这人的声音有些耳熟,可不及思索,还未来得及回头,寒川却忽然松开了沈钰的手,一把扯过寒儒手中那件多出来的墨氅直接盖在了沈钰头上。 沈钰只觉得视线一黑,紧接着就传来了“砰”的一声,大门被破开的声音。 听脚步,应该来了不少人。 “居然是寒二公子”,那个有些熟悉的男声说:“真是好久不见。” 在墨氅的遮掩下,寒川再次拽住了沈钰的手腕。明明没有多余的动作,沈钰的心忽然就静了下来。像是情绪得到了安抚,又好像是躲进了避风港里,这种感觉就好像反正只要身边的人是寒川,无论身在何处,无论是何情景他都会觉得无比安心。 寒川一如既往,淡淡的应了一声:“嗯。” “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男声应该是在问那名差点被沈钰杀死的少年。 少年不知是不是受惊过度,又或是过度畏惧于寒川,他有些语无伦次:“我……尊主,我……” 寒川对他们的事不感兴趣的,他对寒儒言简意赅:“走了。” “好”,寒儒应了一声。 寒川轻轻拽了一下沈钰,两人正准备走。 “慢着”,沈钰明显感觉到有一只手横在了二人面前。 寒川掀起眼皮扫了他一眼,问道:“何事?” 男声说:“代我向大公子问声好。” 寒川回答:“哦。” 第41章 相似 寒川走后,男声的脸色当场沉了下来。他看向那名少年问道:“怎么回事?” “尊主”,面对比自己高出来一个头的晏听,少年畏惧的低下了头,讪讪解释道:“弟子也是无意撞见。” 他与寒川一般高,可却比寒川要壮实。寒川给他的感觉像是一位脾气不好且修为高深莫测的高人,简而言之就是惹不起。 而晏听人只要往他面前一站,那种属于体格强壮的压迫感就扑面而来,压得他连头都抬不起来。 “尊主”,晏听身边的大弟子弓着身子凑过来对他说:“寒宗主身边那位有古怪。” 晏听瞳仁一转,瞥了他一眼,摆了摆手,淡然道:“这我自然知道,别说他身边那位古怪,就连寒二本人出现在这里都绝非寻常。” 晏听问少年:“你适才都看到了什么?” 少年向他恭恭敬敬的行了个弟子礼,解释道:“弟子原本巡查完正要出去与师兄汇合,结果就在门口听到了脚步声。弟子只好躲了起来,后来就看到了那位……古怪的公子。” 晏听眯了眯眼,没有说话。 “弟子见他使了追忆术”,少年加快了语速,以最简洁的话语表达了事情的经过,“趁其不备,原本想借此时机离开,结果又逢寒尊主破门而入,弟子只能留在原地,但最后还是被跟着的寒小公子发现了……” 晏听说:“接着说。” “弟子原本想解释的”,少年眼神闪躲,觉得自己实在是委屈,他诚恳道:“可寒宗主身边那位公子不知怎么了,忽然就伸手掐住了弟子,要不是寒宗主拦得及时弟子恐怕此刻已经见不到宗主了。” 晏听:“………” 晏听无言至极,听他讲了这么半天都没讲出重点,俊朗的眉峰不自觉的微微蹙起,无端泄出一缕寒意。 少年登时大惊失色:“不过……不过弟子听寒宗主叫他……好像叫他沈……沈钰。” 他浑身抖得厉害,最后两个字说得含糊不清,可晏听对这个名字格外敏感,他心里咯噔一下,蓦地睁大了双眸,脱口而出:“你说什么!?” 少年被吓得扑通一下跪倒在地,膝盖顿时传来微微的痛感,心底泛起惊涛骇浪。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触碰到了尊主逆鳞,是不是不该提这个人的名字。 “抬…抬起头来”,晏听极力压制着心中的狂喜,胸口的跌宕起伏,尽量温言道:“别怕,抬头回话,你适才说寒二叫他什么?” 少年的后背湿了一轮又一轮,他谨小慎微的缓缓抬起头,额间沁出的冷汗顺着幅度滑落,目光向上时他看到了晏听闪烁的眸光。 他不由自主的愣住了。 这种目光很奇怪,像是找到了失散多年的至亲。又像是寻到了一直杳无音讯,恨之入骨的仇人的踪迹。复杂又诡异,总之他看起来似乎特别兴奋。 少年咽了咽唾沫,纠结再三后回答道:“沈,沈钰。” “沈……”晏听深吸了口气,眉心跳了跳,喃喃念道:“沈……沈钰啊。” 晏听缓缓抬头,视线看向寒川几人离开的方向。微风拂过,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愈发浓郁,可他的嘴角却不自觉的轻轻上扬。 —— 许是使用追忆术消耗太大,沈钰在墨氅的笼罩下不知何时昏了过去。 好像做了场梦。 他面前是一片朦胧的红色,自己像是坐在床上,前方桌案上的摇曳的烛光格外耀眼。沈钰对这种感觉还算熟悉,类似于追忆,只不过他现在格外疲惫,疲惫到他甚至无法思考自己现在身处何地,发生了什么。 “吱呀——” 房间的门被人推开,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走了进来,沈钰感觉到自己缓缓抬起了头。透透过一片朦胧的红色,他隐约瞧见男人的轮廓。 他看起来很高,身着一袭黑衣,但却看不清五官。 男人见到沈钰时顿了顿,虽然看不清脸,但沈钰察觉到他似乎有些吃惊。 男人像是不想沈钰这副模样被人瞧见,立马转身“砰”的一声合上了门。 可在此之后男人却背对着自己没有回过头来。 桌案上的烛火随着关门的动静闪了闪,一明一暗后恢复平静。 房间内陷入一片沉默。 沈钰见他没有要回头的意思便张了张口,说道:“你不敢看我。” 男人轻轻一声叹息,像是认命一般缓缓转过身来。他站在原地,远远的对沈钰说:“你这是做什么?” 沈钰似乎对他的反应十分不满,见他回头,沈钰便站了起来,他胸膛跌宕起伏,像是泄愤一般重重说道:“我要你娶我!” 男人明显一愣,没有做声。 明明正值夏季,门窗紧闭,沈钰却无端感受到丝丝寒意,像是满腔热情被泼了冷水。他感受到自己鼻尖微微发酸,指尖在宽袖的遮掩下微微颤抖。 见他不应,沈钰视线缓缓向下,不禁攥紧了拳头,不自觉的抿起了嘴唇。 “……别闹。” 男人唤了沈钰一声,可声音却如同他的脸一般模糊不清,沈钰没听清男人口中唤的是何人的名字。眼看着他朝自己走了过来,沈钰却后退了一步,说道:“别过来。” 男人脚步一顿,无视他说的话,再次向前一步,双手轻轻捏住了沈钰的双臂,低头看向他问道:“可是发生了何事?从前你从不会这样。” 沈钰此时已经被泪水浸湿了眼眶,他甩手拍掉男人的手,猛一仰头,咬牙切齿的看向他斥道:“从前我也不知你心里还有别人!” 男人愣了愣,模糊的脸上似乎闪过一丝慌乱。不过转瞬即逝,立马恢复原样。他讪讪收回了手,声调柔下几分,对沈钰说:“你怎么又胡思乱想……” “我没有!”沈钰抬手掀开了头顶的红盖头,斥道:“那夜我都听到了!” 他这时才发觉自己一身红装,穿的是婚服。可惜掀开了盖头他还是看不清男人的脸。 男人静默片刻后压低了声线问道:“……你都听到什么了?” 面对男人的质问,他泪水像是失控一般溢出眼眶。止不住的往下流,他哽咽道:“那夜你与我共眠,睡意朦胧,梦呓呢喃中唤的却是另一个男人的名字!” 男人彻底怔住了。 沈钰歇斯底里的说:“那日你我雨中相识,你说我像故人……原来”,他感觉到心底像是有什么紧绷的东西突然断了,又像是心脏破裂,他的胸腔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 痛的他呼吸困难,痛得他无法思考,痛得他连到了嘴边的话都无法说出来。悲伤如潮涌般倾泻而来,似是要将他淹没,将他吞噬殆尽。 “我绝无此意!” 见他癫狂的模样,男人立马慌了神,一把将沈钰揽入怀中紧紧的抱住他,解释道:“我承认与你故人有相似之处,可我却从未把你当做是他。” 男人的胸膛紧实而温暖,明明爱他爱得炽烈,爱他爱得痴狂。可此刻沈钰挨着他,却觉得滚烫无比,像是火上浇油,伤口撒盐。 他快痛死了。 沈钰用尽全力挣脱了男人的怀抱。 “叮铃”一声,他束的发在挣扎中散开,上面别着的金钗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那你就娶我啊!” 沈钰此刻什么都听不进去,他像个疯子一般不顾一切的大吼,他感觉到自己十分抵触男人的所有解释。他觉得这个人从头到尾没有一句真话,从始至终都是在欺骗自己。 此刻他只想要男人答应自己,旁的他一概不听。 可男人却无奈的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第42章 收徒 “……你知道的”,虽然看不清脸,可沈钰能感觉到男人几乎是哀求着对他说:“我不能……” 沈钰呼吸一滞,顿时感到天旋地转,紧接着双腿一软,跪坐在了地上。 “……!”男人唤了他一声,紧跟着也跪了下来,说道:“我能给你赎身,给你自由,给金钱以及地位,我能给你我的所有,可唯独此事!我别无他法。” “哈哈哈”,沈钰哭着笑了起来,他肩膀微微颤抖着仰头看着男人,绝望的说道:“可我除了你什么都不想要啊……” “我什么都不图……”沈钰摇了摇头,“我只图……图你……” —— “我只图你!” “醒醒,沈!……”,寒川差点就把他的名字叫了出来,他用了极大力气才将沈钰摁在榻上。 说来奇怪,寒川在带沈钰回去的途中他突然昏倒,无奈之下他只能让寒儒御剑,自己则在后头将人打横抱着,抱了一路。 不知是不是梦魇了,期间他总是乱动,手脚很不老实,一会拽寒川衣襟,一会又在他身上来回游走。时不时还会说一些什么“娶我”,“图你”之类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寒儒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强忍着住回过头的冲动。 好不容易回到无尘之境,回到了寒川的住所,可沈钰的挣扎却愈发激烈,就跟中了邪似的双眸紧闭,眉头紧锁,时哭时笑。 寒川束发用的白绫都差点让他扯掉,哪怕衣袍穿得厚实,此刻也被他拽得皱皱巴巴,凌乱不堪。 “师尊”,寒儒站在寒川身后,小声问道:“师尊的好友,原来姓沈吗?” “叮铃——” 寒川不动声色的晃了晃手腕上的银铃,沈钰听到后终于静了下来,紧锁的眉头逐渐松开后再度昏睡过去。 寒川替他盖好被褥后站了起来,他回过头平静的看向寒儒,却没有做声。 此刻夜色正浓,房间里只点了一盏烛灯,昏暗暖色的光线柔和了寒川侧脸的轮廓,寒儒在他极黑的眸光里看到自己的倒影,虽然他现在有些狼狈,但依旧俊美不减。 不知是不是错觉,这样的寒川看起来无端多了几分平日里不可多得的温柔。 “……师尊?”寒儒再次开口。 寒川闷闷的应了一声:“嗯。” 他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跟寒儒解释,毕竟自己已经不止一次当着他的面唤了沈钰的名字,寒儒不是傻子,他不可能毫无察觉。 可他不知道沈钰在寒儒心里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毕竟沈钰生前之事可以说是恶名远扬,人尽皆知,尽管自己从未过多的对他提起过沈钰,可寒儒时常游历在外,不可能没听到过这个名字。 如果他知道了,会讨厌沈钰吗? 会记恨自己吗? 正当他纠结于如何解释之时,寒儒突然说了个“哦”字,接着就不再做声。 寒川的眸光不易察觉的闪了闪,唇瓣翕动,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寒儒默默地低下了头,他不忍直视师尊的狼狈,也不敢多问师尊的私隐。 寒川见他没有追问的意思便正了正神色,又恢复成孤傲淡漠的模样,对寒儒说:“替为师去把黎月长老请来。” “哦”,寒儒应了一声转身就想走。 “夜已深”,寒川忽然想到什么,说:“切莫张扬。” 寒儒顿了顿,胡乱点了点头赶紧离开了寒川的住所。 —— 沈钰再次醒来时已是翌日清晨,他揉着太阳穴强忍着头痛坐了起来。 外头的阳光被窗户的明纸柔化后倾洒在他身上,随着意识的清醒,他闻到了淡淡的梨花香,这种香味似乎有镇定,安神之功效,适才还难以忍受的头疼在闻到花香后竟不翼而飞。 他看着身上陌生的被褥忽然发觉此地有些眼熟,揉了揉眼睛后扭头开始扫视周围的一切。 屋内的陈设简单而整洁,整体看起来很空,有那么点寒酸的感觉,里头的摆设大多数都是深色的物件,看起来像是上了年纪的人的长辈喜欢的住所,沉闷而迂腐。 古板。 沈钰脑海里蹦出来两个字。 他越看越觉得这地方很眼熟,脑海中一闪而过几个模糊的画面。 他眉头不自觉的微微蹙起,心想:应该,不会吧…… 为了印证自己的猜想,于是他掀开被褥起身走了出去。 绕开遮挡的屏风后发现,自己猜的果然没错。 “这……”他双眸微微睁大,终于醍醐灌顶,喃喃道:“这是寒川的静雪阁啊……” 不怪他如此震惊,而是寒川不喜外人踏进静雪阁的门槛,尤其是沈钰! 从前他跟着沈承运来造访无尘之境时沈钰便趁着长辈们谈话间的空隙偷溜出来玩,误打误撞时闯入过静雪阁。好巧不巧,寒川那时正好就在后院的汤泉里沐浴,于是二人就在这里打了一架。 无尘之境的人都深知这位少主的脾性,平日里哪怕是路过静雪阁都会刻意避开。 后来沈钰离开无尘之境后听人说寒川自那之后起便在静雪阁设了结界,谁都不让进,包括他的兄长。 他在屋内来回踱步了一会,看寒川并没有回来的意思,于是便离开了房间,此时已即将入冬,可院子里那棵巨大的梨树还依旧如从,开满了一朵朵娇小洁白的梨花。 偶尔一阵风掠过,带着花香袭来,最后落下零星几片花瓣。 一整个静雪阁里,应该只有这棵梨树是被寒川精心打理过的。说来惭愧,从前误入静雪阁和寒川打起来时沈钰为了逃命还爬上了这棵树。 沈钰来到梨树面前,掌心抚在表面的一处裂痕上,他微微仰头,闻着花香,心慢慢的静了下来,自他复活以来,这是不可多得,最放松的时刻。 他把过去,现在,未来,全都抛之于脑后,那些执念,怨恨,未解之谜也被他一同短暂的忘记了,他缓缓闭上了眼睛,像是置身于一片温柔的花海,享受这一刻的安宁。 “叮铃——” 忽然,他听到一声微弱而又空灵的铃铛声,双眸猝然睁开。 铃声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沈钰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像是受到了某种指引,身体不自觉的朝着声音的方向走了过去。 回过神来时沈钰已经身在别处,他看到了一排排穿着清一色灰色道袍的少年正在练剑。他们的动作整齐划一,额间沁出一层薄汗,应该是练了很长时间,有些人拿剑的手都在微微颤抖,可随着招式的变化,还是硬着头皮跟上,在刀光剑影之间,沈钰看到了在最前头负手而立的寒川。 他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眉宇间覆上一层薄薄的寒意,漆黑的眸子深邃而又空洞,让人捉摸不透他的心思。 他身上还是那件单薄而又素净的白袍,束发的白绫随风轻摆,鬓边几缕碎发偶尔扑到脸上又落下,不知是不是被风吹得太久了,本就白皙的脸颊现在看起来毫无血色。这样的寒川看起来无端生出一种落寞之感。 他也注意到沈钰的到来,但他感到一丝异样,于是微微垂下眼眸,这才意识到自己手腕上不小心露出来的银铃,于是便动了动手指不动声色的将它隐了起来。 有人注意到了后头站着的沈钰,便冲他问道:“你是何人?” 听闻动静,所有人立马停下手中的动作,纷纷回过头来看向这个外来之人。 沈钰愣了愣,双眸微微睁大,他与这么多稚嫩的脸庞大眼瞪着小眼,一时间竟不知该怎么回答。 沈钰:“我……”,说出来怕吓死你们。 一来他肯定不能说自己的真名,二来他也不能当着这么多寒家人面前说自己姓寒,在接着就是现下他还真没想到要给自己起个什么名字好。 寒川的视线穿过人群,笃定的落在沈钰身上,沈钰瞳仁一转,无意间与寒川四目交接的那一瞬心脏没理由的用力跳了一下,他眉头不自觉的挑了挑,感觉有些莫名其妙。 寒川薄唇一启一合:“叫人。” 沈钰:? 还没来得及思考寒川的意思,只见所有弟子纷纷将利剑收回鞘中,弓下身子朝着沈钰行了弟子礼,整齐划一的说:“无尘之境众弟子,见过师尊!” 沈钰:????? 沈钰被这架势惊到了,双眸猝然睁大,猛的后退一步,满脸的不知所措。 “弄错了吧”,冷静下来后沈钰连忙将人一个个扶起,解释道:“我不是你们的师尊,快起来。” 其中一人抬头说:“早在弟子们拜入无尘之境起便听尊主说过,他这一生不会收徒,弟子们的师尊另有其人。” 沈钰听得云里雾里,不自觉的挑了挑眉:“哈?” “正是如此,今日晨修时尊主便于我们说过,弟子们的师尊回来了”,说到这,那名弟子忽然一掀袍,跪在了地上,郑重的说:“弟子寒玉,拜见师尊!” 眼看着他要磕头,沈钰赶紧蹲下扶住他,慌忙道:“不不不,我不是,这其中定有误会!” 眼前这个还没扶起,另一个又跪下也郑重的说:“弟子寒绍,拜见师尊!” 沈钰立马扭头又将他扶住,大声道:“别拜了!” 紧接着又有更多的弟子跪下,纷纷报出自己的名号,沈钰能手忙脚乱的将他们一个个扶起,不停的跟他们解释道:“我不是!别拜我!” 而寒川就站在前方,在这闹剧之中负手而立,淡然观望,趁着无人注意之时,他悄悄勾起嘴角。 第43章 失控 “你门下弟子说我才是他们师傅”,沈钰往嘴里塞了一大块五花肉,抬头看向对面坐着的寒川,边吃边问:“此举何意?” 寒川辟谷,只能饮茶,修长的手捏住茶盏,骨节微微发白。沈钰无意看了一眼茶盏,发现里面的茶水颜色极深,还冒着热气腾腾的烟,想来是又烫又苦,心想着他怎么喝的下去? 寒川淡淡的说:“不正合你意?” 沈钰没有搭话,注意力全在他手里捏着的茶盏上。他看着寒川将茶盏递到唇边,眼看就要喝下,心里暗戳戳的想道:你若能不动声色的把它喝下,我便跟你姓! 可谁知这人竟连口气都没吹,薄唇微启,就像把它当做一杯无色无味的水一样直接饮了一口,随后又将茶盏缓缓放下。 沈钰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满脸震惊,喃喃道:“你喝的是什么?” 寒川看着他,眉头不自觉的微微蹙起,神色变得有些古怪。以为他是渴了,于是四处张望一番试图给他找个茶盏。 沈钰就没这种顾虑了,直接把桌上的豆腐汤抄起来一饮而尽。给自己沏上一碗寒川所饮的茶水,随着“嘟噜嘟噜”的水声,一缕缕来自水开后独有的热气腾腾升起。 还未饮,沈钰就发觉自己的掌心已经沁出了一层薄汗。而寒川不懂他要做什么,只能正襟危坐静静的看着他。毕竟这人所做之事一直都让人摸不着头脑,从前如此,现在也不指望有所改变,他也早就习惯了。 如果说茶水的温度只能让沈钰止步的话,那碗中之色能直接让他后退一大步。 沈承运爱饮茶,尤其是浓茶,沈钰自幼跟在他身边也算见多识广。可说实话,他真的从未见过颜色这么深的茶。就像是小火细细慢炖了几日几夜的一盅浓药,最后倒出来那么一小碗满是精华的大苦药。 此刻正值用餐之时,虽说无尘之境弟子不多,但都聚在一起的话也是热闹非凡。 放课后的弟子们成群结队,有说有笑的涌入膳堂。然而笑声却在他们看到尊主寒川的那一刻戛然而止。寒川秉着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他不说,也不许别人说。所有弟子有序的排队领了餐后路过二人之时都避不可避的向二人问一声好。 “尊主。” “师尊。” 沈钰会一个个点头微笑表示回应,而寒川对此却充耳不闻,待他们都用上餐后沈钰的视线才回到面前那碗茶水前。 二人在膳堂很自然就成了最夺目的存在,一举一动都会成为被讨论的话题。只见沈钰像是豁出去似的直接将面前那碗茶水端起,猛的仰头就往嘴里灌。 “咕噜咕噜”,喉结上下滚动,动作幅度太大,茶水顺着唇边的缝隙流出。 “啪”一声,沈钰将碗重重的放在桌上,一时间所有弟子都纷纷回过头看向他们。 只见沈钰鼓着腮帮涨红了脸,像是在极力忍耐些什么。寒川看着他古怪的表情,凤眸逐渐睁大,薄唇微启,正要说些什么。 “噗!!!” 寒川:“………” 众弟子:“!!!!” 沈钰的喉咙与茶水斗争了很久,最后还是没能将它咽下,喷了寒川一身。看着寒川白净的衣袍被溅上星星点点茶水,炸出朵朵褐色的小花。奇怪的是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居然也没崩掉,只是缓缓的闭了闭眼又再度睁开,眸光依旧深邃。 “完了”,一名弟子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们,喃喃道:“师尊没了。” 不怪他有这种想法,印象里他们这位寒尊主极其不喜与人接触,尤其是不能碰他那一身白衣。起初无尘之境在修葺之前拜入的弟子高达上百名。 从前这位二宗主刚刚接手无尘之境时脾气古怪且暴戾,众弟子拜入他门下时已听大宗主说过规矩。也同他们讲过这位寒二宗主的一些喜好,逆鳞,但总有个别些弟子不守规矩。 他们看寒川生得好,与温润如玉的大宗主是亲兄弟。想来大公子脾气好,那二公子脾气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 当时就在沈钰他们现在所坐的位置上,有两位贪玩的弟子取餐后你追我赶,一不小心就把汤汁撒在了寒川身上。寒川当时并没有说话,直接从掌中变出一把戒尺,对着他们二人就地刑罚。两人被足足抽了一百多下,直到昏倒。之后就被逐出了无尘之境。 为了能更好的发挥大家的特长,刚入门的弟子在一年内可自主选择离开或是更换门派。那时他们还入派还未满一年,正巧又遇到这种事。于是弟子们换派的换派,离开的离开,偌大的无尘之境一夜之间变得荒无人烟。 而大部分弟子都选择投靠隔壁的山河月影,可山河月影本就不大,经此一事后更是人多的安置不下了。于是寒峰索性就把两派重新修葺了一番,无尘之境给山河月影腾出了大半个门派。而寒川对此并不在乎,甚至更希望两派合并,自己好撒手不管。 寒峰知道,若不是为了父亲的遗愿,寒川或许早就离开此处了。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两派发展至今,山河月影也已有将近百年历史。所修之道也早于无尘之境大径相庭,本着对先辈们的尊重,寒峰不能,也不敢让两派合二为一。 这是自那之后出现的第二个敢弄脏寒川白衣的人,众弟子们当场噤声,纷纷注视着寒川的变化。 而寒川只是掀起了眼皮,面无表情的看着面前之人。沈钰知道寒川有洁癖,但他从来都不畏惧这个人。他不信邪,觉得这么苦的茶寒川不可能喝的下!又伸手把寒川的茶盏拿了起来。 众弟子双眸微微睁大,惊得都快忘记了呼吸。而沈钰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仰起头,把寒川茶盏里的茶水给一饮而尽。 “唔……”他当即眉头大皱,用尽一身力气想把茶吞下去。可喉咙此刻还是不听使唤,怎么都不肯敞开,最后“噗”的一声。 梅开二度。 众弟子们吓得魂都飞了,眼看着寒川淡定的合上了眼帘,又被沈钰喷了一身。 弟子甲:“这……” 弟子乙:“啊……” “寒川,我……”沈钰眸光闪烁。 他怎么都没想到这茶会这么苦,这么烫!十年不见寒川的口味居然变得这么重! 寒川再次掀起眼帘时瞳仁一转,给周边的弟子们扫过一记无声的眼刀,他们当即低下了头。 寒川应了他一声:“嗯。” 沈钰愈发心虚:“你……” “无事”,寒川站了起来,木椅挪动,发出了刺耳的声音。寒川最后留下一句“先吃饭”后后就转身离开了膳堂。 寒川一走,众弟子们又颤颤巍巍的抬起头,偷偷往沈钰那边看去。 注意到他们的目光沈钰回过头,冲着他们咧嘴一笑,试图缓解尴尬。而弟子们的眼神里有同情,有怜惜,还有隐忍,似是在说“一路走好。” 毕竟敢用寒川茶盏喝水的人他们还是第一次见,他在无尘之境所用的东西几乎都是专属,没人敢碰,就连他唯一的宝贝徒弟寒儒也不行。 寒川再回来时已经换了一件新的衣袍,手里还拿着一只新的茶壶,他不疾不徐的走进膳堂。瞳仁一转,漫不经心的扫视了全场一遍,似是一种无声的警告,警告他们把适才发生的事都埋进心底,谁也不准提。 沈钰心大,适才发生的一切早已被他抛之于脑后了。此刻他正专心致志吃着饭,只是忽然感觉到有人走到了自己的身边,在桌上放了只新的茶盏,还给自己沏了一杯颜色较浅的茶水。 这杯水来得及时,沈钰正好吃完最后一口饭,又正巧觉得有点渴。他抬手用袖子随意的擦了嘴,抄起茶盏就毫不客气的饮了一口,还不忘道个谢:“多谢……” 看清来者时沈钰只觉得后背蹭的一下激起一层鸡皮疙瘩。而寒川低着头,将茶壶放下后面无表情的看向沈钰,眸光平淡的看不出情绪。 大抵是因为寒川看起来并没有没生气,所以沈钰格外的心虚:“多谢二公子……” 寒川说:“手抖。” 沈钰双眸微微睁大:“什么?” “茶叶放多了”,见他喝完,寒川垂下眼帘又帮他沏上一杯。 沈钰小小的应了一声:“哦……” 难怪原先那壶茶色这么深,这么苦。沈钰偏过头悄悄看向碗里那点没喝完的茶,感觉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这不像是“手抖”放多了茶叶,怕不是将一整罐茶叶都倒进去了吧! “师尊”,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只见寒儒火急火燎的冲进膳堂。 沈钰见到他时瞬间又来了精神,咧嘴一笑,调侃道:“乖徒儿,找为师何事?” 寒儒来到二人面前给了沈钰一个白眼,快速向寒川行了个礼,说道:“师尊,邪祟失控了。” 第44章 不再 他们来到后山的禁地时映入眼帘的是猩红一片,地上有一个由鲜血所画制而成的一个巨型阵法。阵法内灵力涌动,散发着耀目的红光。它的中央则蜷缩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它似是被千万条看不见的枷锁所控制。从而不停的扭曲着,痛苦的挣扎着。 “啊啊啊——” 邪祟忽然爆发出一声骇人听闻的尖叫,猛烈的阴风扑面而来。沈钰下意识的抬手挡了挡,而他身旁的寒川则不慌不乱的负手而立。风停后沈钰收回了手,视线落在一个黑袍鼓动的身影身上。 沈钰看到他时不禁愣了愣,此刻夕阳渐敛,月色下只见他高挑的身影站在阵法的边缘。手里还维持着施法的姿势,俊朗的眉峰微微蹙起。额间已沁出一层薄汗,看样子应该是到极限了。 对方侧首见到沈钰时也明显一愣,二人短暂的对视了一瞬后。他瞳仁一转,视线落在寒川身上时,他勾起嘴角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张了张口:“雪尽……” “咔”的一声,维系阵法的灵流松了一瞬,枷锁当即断裂。几人当即意识到不好!双眸猝然睁大,一股寒意窜上了背脊。男人的脸色唰一下惨白,而黑影在这一瞬之间爆发出一股惊人的力量。靠得最近的男人被一道无形的力量击中,当场被震飞了出去。 “唔”,他跌倒在地,痛苦的捂着胸口,一缕猩红从嘴角溢出。 寒儒冲了过去:“宗主!” 眼看着邪祟即将冲破阻碍,寒川目光一凛,反手就劈过去一道由灵力凝固而成的气刃。“轰”一声,邪祟挨了重重一击,周边当即扬起大片尘埃。 几人赶忙来到寒峰身边,寒儒小心翼翼的将他扶起。看着寒峰,不知为何沈钰有些心虚,他不敢贸然上前,默默躲在了寒川身后。 不过寒峰对他这个陌生人的存在似乎并不感觉到诧异,目光只落在寒川身上虚弱的说:“它的力量非比寻常,你千万小心。” 寒川点了点头,侧首看向寒儒,说道:“送宗主去疗伤。” 寒儒乖乖回答:“弟子遵命。” 寒峰被搀扶着离开,与沈钰擦肩而过时二人的视线再次相交,却又不约而同的别过了脸。 十年前,寒河被杀,寒川生死不明之时,整个无尘之境的人都想要了沈钰的命,可唯独寒峰选择了沉默。 二人离开后尘埃也跟着散去,刚才寒川攻击的位置现在已经深深地陷了进去,形成一个深坑。邪祟在坑里奄奄一息的蜷缩成一团,而周边的地面上也出现了许多大小不一的裂痕。 看到这一幕,沈钰不禁咽了咽口水,心想这家伙的修为只怕比从前的自己还要更上一层楼。 他们来到阵法的边缘,齐齐而立,相互对视一眼后心照不宣的亮出了自己的法器。寒川掌中一亮,化出了一根通体雪白的玉笛,他将玉笛递到唇边轻轻合上眼帘,随着缓缓的吐息,一首带有安抚之效的曲子倾泻而出。 沈钰看到那只玉笛时不被察觉的怔了怔,似是想起些什么。 前几日在客栈里的那个梦也逐渐清晰起来。 “唔——”邪祟恢复意识了,感受到所处之地对自己不利想要站起来。可寒川将他伤得太重了,挣扎了几下还是起不来。 “叮铃”一声,沈钰手腕一翻双指并拢,指尖凝聚灵力后在空中画下一道无形的符咒。最后并拢的双指悬于胸前,薄唇微启,伴随着灵力的催动,他缓慢的念出了一段咒诀。 沈钰想起与寒川初次相遇之时他见过这支笛子,那时寒川的笛音稚嫩而又生涩。而现在听起来舒展悠长,完美的无可挑剔,听着笛音,沈钰此刻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他微微偏过头,想认真看看这个十年未见之人有什么变化。可却发现这个人的脸上丝毫没有岁月留下的痕迹。十年前他长什么样,如今便还是什么样。 这也太过分了! 邪祟吸收了两股灵流后开始微微抽搐,逐渐慢慢恢复意识。身上缭绕着的黑雾也逐渐淡化露出人形。可不出片刻,邪祟忽然又双手抱头痛苦的蜷缩成一团,开始发出阵阵咆哮。寒川与沈钰的灵流与邪祟自身的力量纠缠在了一起,两缕一黑一白的灵流在邪祟体内打得难舍难分。 沈钰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注入的灵流逐渐增加,但这样长时间的消耗灵流让他的凡体开始有些吃不消,眉头不自觉的蹙起,额间也沁出一层薄薄的冷汗。 寒川不懂沈钰所修之道,确切来说是此道除了沈钰本人以外无人能驾驭。所以寒川所吹奏的笛音帮不上什么忙,只能起到安抚及辅佐之效。 他笛声不停,密切的注视着沈钰的变化。渐渐地白色灵流的光亮越来越强,而黑色的就像精疲力尽一般慢慢暗了下去。 又过了片刻,邪祟身上的黑雾终于彻底消散,露出了它原本的模样。沈钰绷紧的神经终于得到了放松,他只觉得身体忽然一软,整个人往后仰去。 寒川一挥袖,手中的玉笛便消失了,再一抬手,稳稳的将沈钰扶住。沈钰稳住身形后仰头对上了他漆黑的双眸,习惯性的说了声:“多谢。” 寒川不动声色的蹙了蹙眉,没有做声。 “公子……” 回过神来时,恢复意识的邪祟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二人面前,他的身上不再有黑雾缠绕,露出了他原本的样子。他的肤色极白,是死人独有的那种白。眼眶里没有眼白,被大片黑色所占据,他微微躬着身子,看起来很是心虚。 沈钰恢复的差不多了,他离开了寒川的臂弯,双眸微微睁大,有些吃惊道:“辛……乐?” 辛乐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哽咽道:“公子。” “这是做什么”,沈钰连忙把人扶起。 “是我”,辛乐默默低下了头,面对沈钰他实在是羞愧不已,因为他心里清楚沈钰想见的并不是自己,他喃喃道:“叫公子失望了。” 沈钰不可否认的是他见到辛乐时那一刻的失落,可他也明白这不是辛乐的错。沈钰上前一步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道:“没有的事,你能活着我很高兴。” 辛乐死的时候还未及冠,是辛家人里年纪最小的人。因此沈钰也一直把他当弟弟看待,从前沈钰比他高出半个头。每每当他仰头看向自己的时候他总喜欢把辛乐的头发揉的乱七八糟,如今这具躯体的身高只能跟他并肩,再摸他头总觉得不太合适。于是沈钰手一用力把他拉进了怀里,另一只手重重的拍了拍他的后背,低声说:“辛苦了。” 辛乐明显愣了愣,一开始还没有动作,接着他正想回拥沈钰时,突然没理由的感到一阵阴冷,抬头一看正好与寒川视线相交。 在那一瞬,他当即脱离了沈钰的怀抱甚至还倒退了一步与其保持距离。 沈钰:??? 虽然辛乐已恢复了神智,但他仍旧隶属于邪祟一类,并无实体。化作一缕青烟就飘飘然离去。来不及叙旧,寒川与沈钰决定先去隔壁山河月影看望寒峰。他伤得挺重,至今还处于一个昏迷的状态,万幸的是并无性命之忧,主攻治愈系的黎月长老正在施法给他疗伤。 不知是不是自己多虑了,沈钰总觉得这个黎月长老看自己的眼神很怪,让他感觉不太舒服。 黎月给寒峰疗伤后又给他服了药,许是知道沈钰与辛乐之间有话要说,于是寒川便让他自行先回无尘之境。 此时月色渐浓,弟子们大多也已洗漱完休息了,沈钰带着辛乐走在了一条偏僻的小路上。二人的步伐很慢,他们都藏了一肚子心事,却无人开口,似是都在等着对方。 沈钰心底很窝火,明明从前与他们都是形影不离,无话不说的关系,尤其是他的哥哥辛曲更是沈钰的心腹。 可他现在偏偏面对的是辛乐,辛乐作为年龄最小的存在大家平日里都对他照顾有加,不会事事都同他讲,所以很多事他可能并不知情。 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辛乐大概也是如此,他们过往的回忆都是伤,谁都怕开口触及到对方的痛处。 两人都没有说话,一前一后慢悠悠的走着,眼看着就快到寒川的住所了,沈钰终于停下脚步。他转过身来时辛乐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稍稍低下头,“公子……” “你可知……”沈钰终于说服了自己,开口问道:“辛曲他们的下落。” 这个问题迟早都要问,迟早都要面对,哪怕这个问题对于二人而言是重创。 “他们”,辛乐吸了吸鼻子,以最轻最轻的口吻小声道:“都不在了……” “都”,沈钰只觉得震耳欲聋,呼吸一滞,“不在了……” 辛乐看着沈钰的背影,眸光闪烁,最后沉重的点了点头:“嗯!” 沈钰顿了顿,他只觉得心跳漏了一拍,悲伤如瀑布般倾泻而来。 “当年公子为我们施了安魂咒后我们一直都在沉睡”,辛乐解释道:“可突然有一天山里的封印被解开了,紧接着就闯进了一大批修士。我是最先醒的,原本我想把大家都叫醒一起逃走,可无论我怎么叫大家都醒不过来。” 沈钰没有做声。 辛乐又继续说:“我没有办法,我……” “我知道了”,沈钰唇瓣翕动,他不敢回头,颤抖着挥了挥手示意辛乐离去。 辛乐抬起的手僵在半空,他想安慰沈钰,可这种事他明白,无解。 就像他永远无法释怀父母之死,如若周庆元此刻站在他面前,辛乐一定会亲手将他杀死。在他心里周庆元死千百次都无法平复心中的恨意,除非他的父母能复活。 辛乐朝着沈钰的背影深深鞠了一躬,最后转身离去。 沈钰强忍着心中的悲伤快步回到了静雪阁,当他回到寒川的寝室合上门时泪水再也抑制不住的溢出了眼眶。他唇线紧抿,双手不自觉的攥紧拳头可他连哭都不敢出声。 这里不是他熟悉的门派,这里是别人的住所。他怕惊扰了他人的休息,也怕归来的寒川发现他的情绪。脑海中不断浮现出与辛曲他们的往事,像走马灯一般不停的回放,沈钰此刻只觉得好累,好累。 累得他再也没有力气攥着拳头,累得他头脑发昏呼吸困难。甚至连站着的力气都没有,最后他跪倒在地。 眼看着豆粒般大小的泪水滴滴答答的滴落在冰冷的地板上沈钰没忍住,泄出来一缕呜咽。 “呜……” 沈钰双眸猝然睁大,赶忙双手捂住了口鼻。 他憋得双眼通红,青筋暴起。最后实在是受不了就躲进了被窝里,在被褥的遮盖下他才敢哭出声音。 他在黑暗中嘶吼着,痛骂着天地的不公。他无法接受他们明明什么都没做却要被人们赶尽杀绝,就连死后都不得安宁。 他们没有实体,只是一缕魂魄。当年沈钰用尽一生所学才勉强让他们以半虚半实的形式活了下来。如若连魂魄都没了,就意味着他们再也无法轮回转世,他们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沈钰哭着哭着就哭笑了,他喃喃道:“何为公平?何为善?” 他在被褥里待了很久,直到眼眶干涩得不行,再也没有眼泪流出时他才将脑袋探了出去。 月光透过明纸柔和的倾洒在他身上,他的视野有些模糊。许是用眼过度的缘故,他似乎隐约瞧见窗外有个模糊的人影。那个人影似乎还维持着吹笛的动作,沈钰的耳畔这才传来幽幽笛声。 沈钰就在这温柔的笛声中不知何时睡了过去。 寒川感受到屋里的人呼吸逐渐平稳后才缓缓放下唇边的玉笛。 “师尊”,寒儒轻手轻脚的来到寒川身边,小声道:“白公子睡着了?” “嗯”,寒川应了一声,一挥袖,掌中幻化出一道微弱的银光,光亮熄灭后玉笛也跟着消失不见。 寒儒说:“宗主刚才醒来了一会,接着又睡着了。” “嗯”,寒川的声音很平淡,“你也早些歇息。” 寒儒仰起头:“师尊不看看弟子的元核吗?” “不必了”,寒川想都没想就说:“你的元核无恙,以后都不用治疗了。” 第45章 汤泉 箩筐里最后一颗白菜卖完,王奇终于可以喘口气了。他一屁股坐在了石墩上擦了擦汗说道:“不愧是天下第一宗的无尽门啊,就连这黄口小儿的满月礼都置办的这么隆重。” 一旁的陈坞早就卖完收拾妥当了,家中夫人嘱咐他今日早点回家吃饭。他将斗笠戴上,说道:“那可不,天下第一宗的宗主,娶的是绝代天仙的亲妹妹。生的还是一对龙凤胎,这可是天大的喜事,若换做是我定会举办得比这更加隆重。” 王奇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感叹道:“哎,川乌这下又有得热闹咯。” “吁——” 骏马仰蹄而落,沈骏看起来脸色不太好,他摇了摇头,失落的说道:“许是满月礼的缘故,川乌的客栈几乎都满客了。” 最后一缕阳光被淹没在夜色下,街上开始挂起一盏盏暖色的灯笼。 瑜夫人看他额头出了汗,便递给他一块帕子,担忧道:“太阳已经落山了,这可如何是好?” 这几日天气不好,御剑飞行会比以往要消耗更多的灵力。所以他们这次选择策马出行,为了不耽误时间,他们已经连着好几日都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沈骏接过帕子,擦了擦额间的汗说道:“要不我们还是直接去无尽门吧,再拖下去可真要露宿街头了。” 沈承运拉了拉缰绳,将马调转了方向,笑着说道:“别急,尘儿还没回来呢。” 沈骏翻身下了马,牵着缰绳朝瑜夫人走了过去,不屑道:“等他作甚,这么久都没回来指不定又去哪玩去了。” 忽然,一阵冷风从侧面席卷而来,伴随着马蹄的“嗒嗒”声,地面开始产生细微的震动。 沈骏侧首一看,瞳仁顿时骤缩! 只见一匹黑马以最快的速度冲到了他的面前,紧接着马上的人猛的拉紧了缰绳。黑马一个急刹,嘶吼了一声,紧接着将前蹄高高仰起,马蹄浅浅的擦过沈骏的鼻尖,露出紧实的马腹。 “吁——” 马上之人再一拉紧缰绳将马调转方向,最后侧身落蹄。 “沈月尘!”沈骏当即破口大骂,“我要杀了你!” 沈钰淡定的对他做了个制止的手势说道:“晚点再杀,我找到客栈了,先带伯父伯母去休息吧。” —— “这方圆几里的客栈我都问过了,全都住满了”,兄弟二人并马骑行,沈骏问他:“你找的该不会是什么奇奇怪怪的地方吧?” “我运气好,碰上一间被包场的客栈”,沈钰双腿夹了一下马腹,与他拉开了一小段距离。 沈骏不甘示弱,立马夹紧马腹追了上去,问道:“然后呢?” “但那间客栈里实际入住的寥寥不过几人”,沈钰再次加速,与他拉开距离,“于是我便废了好一顿口舌,好说歹说才让他们腾出来几间客房。” 沈骏没追,他在后头抬高了音量追问道:“你与那包场之人相识?为何会同意让我们入住?” 沈骏之所以这样问是因为他觉得这种花大手笔包场的人原因一般只有两种,第一种是家底丰厚,第二种就是喜静,不爱被打扰。 如果是第二种的话就以沈钰古灵精怪的性格来看,估计会被直接轰出去,所以沈骏推测他们认识。 毕竟是跟着父母一同出行,沈骏可不想在他们面前整出什么幺蛾子。 可谁知,沈钰居然说:“不识,我与包场之人刚才连面都没见上。” 沈骏不禁皱起了眉头感到非常不解,喃喃道:“那这是为何……” “不知道”,沈钰弯下身子,用力一甩缰绳,黑马立刻开始加速。爽朗的笑声贯彻了整条大街,“可能是位姑娘,躲在暗处被我英俊潇洒的容貌给吸引了吧哈哈哈哈!” “沈月尘!”沈骏当即想起刚才鼻尖与马蹄相蹭的触感,怒火再次涌上心头,愤愤道:“你给我站住!” “我不”,沈钰回头做了个鬼脸,嬉皮笑脸道:“有本事你追上我。” “你给我等着!”沈骏反手狠狠抽了一把马臀,追了上去。 —— 用过晚饭后的寒氏三兄弟上了二楼正准备回房间。 这时,楼下的动静吸引了寒峰,他停下脚步,来到扶手边往下看去。 闻言寒河也来到大哥身边朝楼下看去,当他看到熟悉的身影时双眸不自觉的微微睁大。 只见沈钰在柜台边上嬉皮笑脸的与正在算账的掌柜说话,而掌柜对此充耳不闻。他眉头紧锁,拨弄着手中的算盘将沈钰当做是空气。 走在最前方的寒川发现了兄弟俩的异常,也停下脚步回头看向他们。 “雪尽”,寒峰回过头来,笑吟吟的看着他说道:“沈公子来了。” 听到这三个字时寒川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了下来,寒河想起他们俩第一次见面时整出的闹剧,立马心虚的低下了头。 一旁跟着的小二惯会察言观色,他察觉到寒川的异常,立马躬身说:“小的这就下去请他离开。” “不必”,寒峰立马制止了他。 小二瞳仁一转,悄悄看向寒川,试图想从他的脸上得到下一步的指示。 可寒川没有说话,就这么沉着脸静静的看着寒峰,小二只觉得自己的后背有些发凉。 “让他滚”,寒川扔下三个字后就头也不回的回了房间。 “是”,小二正准备下楼,再一次被寒峰叫住。 “雪尽不是这个意思”,寒峰解释道。 “啊?”小二睁大了双眼,感到非常困惑。 寒峰说:“给他们安排几间客房让他们好生住进来吧。” 寒河悄悄拽了拽他的袖子,小声道:“哥,这不太好吧……” “哦对了”,寒峰补充道:“把他们的客房安排得离我们远些。” “呃……”小二凭借自己的眼力,判断出除了已经歇下的寒氏长辈以外,他们兄弟三人中最有话语权的应该就是那位冷着脸的小哥,面对寒峰的指令他只觉得有些为难。 寒峰说:“听我的便是,我是他大哥。” 寒河顿时两眼放光,喜笑颜开,应道:“谢谢大哥。” —— 到了客栈,沈钰熟门熟路的领着伯父伯母找房间,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店里的小二。 “我们的房间就在隔壁”,沈钰推开了门,嬉皮笑脸的做了个请的手势,说道:“伯父伯母,你们看看可还满意?若是不满意,我再去找老板换一间。” “满意满意”,瑜夫人的笑容温柔似水,她抬起手想摸摸沈钰的头,“时间不早了,你们兄弟俩早点休息吧。” 沈钰恭顺的微微躬身,方便她摸,说道:“伯母有所不知,这间客栈最出名的就是后院的汤泉。据说这汤泉的水是从川乌灵力最充沛的山里运过来的,多泡可有助于修为的增长。” 瑜夫人双眸微微睁大,吃惊道:“还有这种好事?” 沈钰点点头,说道:“真的,伯父伯母可要试试?我带你们去。” “不必了”,沈承运抬手拍了拍沈钰的肩膀,笑道:“我与你伯母都累了,你们兄弟去吧。” 看到自己父母对自己的堂兄这么柔声细语的说话,沈骏心底酸溜溜的,不屑道:“我不去。” 沈钰察觉到他的变化,立马伸手揽住了他的脖颈,笑嘻嘻道:“走吧,别害羞呀。整间客栈就这么几个人住,有好几个池子呢,碰不上他们。” “呵呵”,瑜夫人也知道自己儿子吃醋了,转头也摸了摸他的头,安抚道:“去吧,奔波劳碌好几日了,正好泡泡汤泉放松放松。” 沈承运也说:“是啊,明日常悦宫的江惜姑娘也会到场”,他指了指沈骏,“你可得将自己好好收拾收拾。” “爹!”沈骏的耳根蹭一下红了起来。 “哈哈哈就是,伯父伯母你们早些歇息”,沈钰揽着他边走边说:“我待会定会给他好好搓一搓!” 听到“搓一搓”这三个字,沈骏整个头都红了。 “滚一边去!”他一把将沈钰推开,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房间。 “那侄儿先走了”,沈钰对着伯父伯母笑了笑,赶紧追了上去。 “慢点”,瑜夫人说:“别玩太晚,泡完记得穿好衣裳,别着凉。” 沈钰没回头,摆了摆手回应道:“知道啦~” 隔壁房。 沈钰将搓澡的东西都准备妥当了,他看向躺在床上闭眼装睡的沈骏,问道:“你真不去?” “不去”,沈骏冷冷的丢下两个字,然后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去吧”,沈钰阴阳怪气道:“哥哥我给你好好搓一搓,明天让你白白净净的去见江姑娘。” 一提到江姑娘沈骏当即大皱眉头,脸上刚消下去的绯红再一次被点燃。他随手抄起一个枕头就朝沈钰狠狠砸了过去,愤愤道:“沈月尘你有完没完!?” 沈钰偏了偏头,完美躲过,随后又继续犯贱道:“既然你如此不识抬举,那就由我洗的白白净净明日去见江姑娘吧!” “滚!!!” “好嘞~” 沈钰走后沈骏就拉上被褥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双眸紧闭着强迫自己入睡。 说来也奇怪,不知怎么的明明奔波劳累了好几日,现在碰上床了却怎么也睡不着。 脑海里不禁浮现出江惜与他初次见面时羞涩的模样,她是常悦宫宫主的亲侄女。沈骏在刚出生时双方父母就给他们定了娃娃亲,长大后的沈骏知道此事后是百般不乐意。不止一次闹着要退婚,毕竟未经世事的他对此事没什么概念,但只要想到自己要跟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子生活一辈子他就打心底的抵触婚约,直到两年前一次偶然的见面。 自那之后沈骏便再也没提过退婚的事。 沈骏觉得自己对江惜谈不上喜欢,但也不会讨厌。在江氏一脉里她其实不算很好看,但沈骏觉得正好。属于那种放在人群里不算很出众,但若是单拎出来,是只看一眼就会被记住的长相。 沈骏记得两年前自己与她的身高差不多,她的脸上还有一点婴儿肥。莞尔一笑,稚嫩而又俏皮。她的胆子比较小,与自己说话时几乎都不敢抬头。不过当时的沈骏也是如此,两人初次见面时连话都说不过十句就匆匆告别了。 两年前已是眉清目秀闭月羞花,如今只怕是更上一层楼,那自己呢? 想到这里,沈骏鬼使神差的从床上爬了起来,蹑手蹑脚的来到梳妆台前坐下。 看到镜中的自己时,沈骏的眉头不自觉的蹙起,没得到好好休息的脸色让他感到非常的不满。再加上这几日太阳烈,原本白皙的皮肤现在有些泛黄。正所谓一白遮三丑,一黑毁所有。现在的他看起来似乎比平时的自己要老一些,风尘仆仆的甚至还有点脏兮兮的感觉。 沈骏不自觉的揪起自己的衣襟,鼻尖抽动,随后一股让他自己都难以接受的味道飘了出来。 再想想自己那个从小就招小姑娘喜欢的花花公子堂哥,他忽然就有那么一丁点的怀疑自我。 要不还是洗洗吧? 沈骏抿紧唇线,极其不愿意的起身去拿换洗衣物。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两年前的那次见面沈钰不在。明日的满月宴上沈钰作为自己的堂哥肯定会与江惜见上面,万一她要是觉得沈钰更好看呢? 他脑海里不禁浮现出一个诡异的画面,江惜挽着沈钰的胳膊。 “沈小公子”,江惜眼波流转,委婉的说:“我虽与你有婚约,可我心里钟情的却是沈大公子。我与他一见钟情,非他不嫁,还望小公子成全。” 幻想中的沈钰笑得合不拢嘴,他拉起江惜的玉手,低头在手背上留了个吻。挑了挑眉,嬉皮笑脸道:“还望堂弟成全。” 沈骏猛的摇了摇头,把这个可怕的想法从脑海中甩出去,他绝不允许此事发生! 沈骏前脚走出房间合上门,后脚就有人叫住他。 “客官请留步。” 沈骏转过身,淡淡的问道:“何事?” 小二手掌贴着手背,微微躬身,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说道:“客官入住前小的忘记说了,包场的贵人嘱咐过小的,后院汤泉的池子客官都可以泡,但假山后面的那个池子不能用。” “只有一个池子不让用么?”沈骏感到有些匪夷所思,嘟囔了一句:“那这位贵人还挺大方的。” “不敢妄自议论贵人”,小二说:“贵人有洁癖,烦请客官千万不要去假山后的池子。” 沈骏点了点头,应道:“知道了。” “那小的就先退下了”,小二深深鞠了一躬,说道:“客官早些歇息。” 沈骏点了点头,转身就向汤泉的方向走去。 突然,他愣了愣,这才想起沈钰这个不守规矩的家伙已经走了有一小会了,心里大骂一声:不好。随后赶紧追了上去。 第46章 厌恶 听到隔壁房间酣睡的声音时,正在打坐的寒川缓缓掀开了眼帘。 “吱呀——” 刚打扫完房间准备下楼的小二正好碰见拿着换洗衣物出门的寒川,他对着寒川躬身行了一礼,笑吟吟的问道:“公子可是要去泡汤泉?” “嗯”,寒川应了一声,随口问了一句:“他们住楼下?” 小二感到有些吃惊,当即反问道:“公子是如何得知的?” 寒川:“………” 自刚才寒川进了房间后就再也没出来过,小二一直觉得寒峰此举的意思是想瞒着寒川偷偷让他们住进来,没想到寒川对此事竟了然于胸。 眼看着寒川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小二躬着的身子又弯下几分,颤颤巍巍的说:“是,是在楼下,不过离公子的客房很远。公子放心,待会他们入住时小的一定会叮嘱他们,绝对不会让他们影响到您休息。” 寒川依旧沉默。 他又接着说:“汤泉的水刚刚换过,公子现在去的话,这会儿温度正好。” 寒川有洁癖,这对他来说这可是个好消息。 说完小二的眼珠子悄悄向上瞟了一眼,见他的脸色有所缓和,这才松了口气。 “假山后面的那个池子”,寒川转过身,淡淡的说:“不许他去。” 小二应道:“遵命。” —— 客栈所设的位置可谓是恰到好处,就在川乌的一座山脚下。离闹市隔了一小段距离,所以到了晚上这边就会格外安静。而客栈后院的汤泉也很大,听掌柜的说一共建了五个不同颜色不同功效的池子。 沈钰他们入住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掌柜的说包场的贵人很早就歇下了,让他们不要生动静。 这正合他意,沈钰来到最近的一个白色的池子前开始反祖式的放飞自我,三下五除二将自己的衣服脱得一干二净,他势必要把所有的池子都泡上一遍。 汤泉上浮着浓浓的蒸汽,看起来似乎很烫。沈钰坐在池边先伸脚下去试了试温度,等彻底适应之后才坐进池子里。池水的高度正好能到他脖子处。 偏烫的温度迅速蔓延至全身,沈钰不由自主的闭上了双眸。就在这一刻,连着几日长途跋涉的疲惫感瞬间不翼而飞。他放松的展开了双手将脑袋枕在了石阶上,感受着汤泉带来的舒适感,像是置身于天堂的边缘。飘飘欲仙的感觉让他有一种以为自己已经飞升了的错觉。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乳香,这个应该是个牛乳池。不过没泡多久沈钰就对它失去了兴趣,于是他起身去找下一个池子,以他的性子必然是要在这五个池子中挑一个最舒适的来泡。 隔壁的是药池,沈钰来到池边,还没下水就闻到一股呛鼻的苦味。他皱紧眉头捏住鼻子,强忍着心中的不适慢慢坐了进去。 原以为多泡一会就能适应,谁曾想这股难闻的药味竟然越来越浓。沈钰觉得自己此刻也成了这药池里的一味药材,正在被小火慢炖。 不过有一说一,这药池缓解疲惫的效果更佳,他明显能感觉到自己酸痛的腰在一点一点被治愈。 闲不住的他四处看了看,最后将目标锁定在一个花瓣池里。 这药池虽然好,但明日好歹也是重要场合,若是一身苦药味前去赴宴那也太不像话了,于是他起身朝着花瓣池走了过去。 花瓣虽香,可跟前面两个一样,没泡多久沈钰就又换了个池子。最后一个是果池,不过这个池子就比较敷衍了,就是往水里放了点当季水果,没什么特别的。 乳池,药池,花池,果池…… 不是说有五个吗?还有一个哪去了? 沈钰四处张望一番后,目光落在一座与环境有些格格不入的假山上。 他注意到假山后面时不时会飘出来缕缕白烟,那里应该是这四个汤泉的源头,最后一个池不出意外应该就在假山后面了。 沈钰光着身子绕过假山,越往里走水蒸气就越重。视线逐渐被大片白色所占据,几乎快看不清东西。 接着耳畔就传来了哗啦啦的流水声,跟他想的没错,这最后一个池子肯定在尽头的流水处,应该是供人泡完冲澡用的。 突然,沈钰踩到了一块不知是什么的东西,脚底一滑,他的心当场沉了下来,“扑通”一声,整个人跌进了水池里。 正泡着澡,不知何时睡着了的寒川听闻动静双眸猝然睁开。 “救……咕噜咕噜,救命!!!” 这个熟悉的声音让寒川感到一阵惊悚! 而且听起来似乎就在自己附近! 沈钰在水里好一顿挣扎,明明水池不深,可他的脚底就跟抹了油似的怎么都站不住。 他张牙舞爪的试图想抓住能让他稳住重心的东西,此刻的沈钰就像一只旱水鸭子一样不停的扑腾。 而寒川就靠在水池的边缘不敢出声,就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因为他身上一件衣服都没穿。 此刻的他觉得比死了更痛苦的事就是被沈钰看见自己一丝不挂的模样! 他心脏疯狂的跳动着,猛烈的撞击着就快要溢出。寒川逼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绝不能让沈钰知道自己在这! 沈钰还在不停呼救:“救命啊……咕噜咕噜,有没有……咕噜噜,救……” 可浓郁的蒸汽模糊了他的视线,思绪乱作一团,他甚至已经不记得自己的换洗衣物到底放在了哪里。 这池水不深,如果此刻站起来的话他身上一丝不挂的样子一定会被发现。寒川冒不起这个险,于是他只能半蹲在水里,沿着水池边缘一点一点挪动,一路摸索。他一边小心翼翼的避开池中挣扎不断的沈钰,一边祈祷着他能赶快淹死。 不出意外的话还是出了意外。 “……!!!” 突然,寒川感觉到自己的腰被人摸了一把。一股寒意从腰间而起,迅速蔓延全身。他的脸色唰一下惨白,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下一秒,那只手又伸了过来,精准的落在了他的臀部。 寒川只觉得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脑子里炸开了,他不受控制的抬脚就朝前方踹了过去。 大概是失去了理智,他忘了自己是以什么姿势踹过去的,脚一滑,他整个人沉下了水。 “唔……” 而这一脚,精准的踹到了沈钰的鼻梁骨上,他只觉得鼻子被什么东西给砸了。剧烈的疼痛瞬间抽走了他身上所有力气,耳边一阵嗡鸣,大脑陷入一片空白,甚至忘记了屏气。池水找到了缝隙,迅速涌入他的口鼻,整个胸腔瞬间变得又痛又麻,强烈的窒息感将他淹没,紧接着他便失去了意识,陷入昏迷。 而寒川在落水的瞬间便丧失了所有自救的能力,化身成第二只旱水鸭子开始疯狂挣扎。 在慌乱中他好不容易稳住重心仰头浮出了水面,好不容易呼吸到一口新鲜空气。可手却不小心摸到了沈钰,二人肌肤相触的那一瞬寒川像是触电一般猛的往后一仰,再一次跌进了水里。 寒川:“唔!” 接下来沈钰就跟阴魂不散似的漂浮在他身边,不管他怎么挣扎都会避无可避的触碰到他。寒川的视野被大片白色所占据,再加上池水的灌入,使得他双眸酸涩疼痛,可他偏偏像是对沈钰过敏一般一碰就弹开。 寒川不知道挣扎了多久,在他就快要窒息的时候身体终于爆发出强烈的求生意识。经过刚才那一阵兵荒马乱中的好几次肢体碰撞,他脑海里已经能大概规划出沈钰所在的位置。于是他找准方向抬起脚,一鼓作气的朝那个方向狠狠的踹了过去。 感受到脚底的阻力,寒川确信沈钰已经被自己踹开了,这才松了口气。此时的他已经管不了这么多了,摸到石阶就借着力一骨碌爬了上去,躺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开始喘气。 冰冷的地面把他身上的高温降了下来,使他的心跳逐渐恢复平静。缓过来后的寒川就起身沿着水池的边缘开始寻找自己的衣服,可他沿着水池走了一圈都没看到它在哪里。 这时,他的余光捕捉到一缕灰色,侧首一看,发现自己的衣服在池子里跟着水流飘飘荡荡的游到了自己的脚边。 寒川:“………” 一簇火苗在心中逐渐燃起,想都不用想肯定是被沈…… 沈月尘呢!? 那簇火苗瞬间被浇灭,寒川这才想起来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沈钰的声音了。 虽然他是真心希望沈钰能淹死,可他的兄长父亲都还在楼上。无师之巅的宗主肯定也在,沈钰如果真的死在了这里,无尘之境跟山河月影绝对脱不开关系。 别的人可能无关紧要,但寒河,自己的弟弟一定会伤心,他已经不想再看到寒河因为自己而难过了。 寒川试探性地叫了叫他:“沈……?” 他对沈钰的厌恶之深已经到了连叫名字都嫌脏嘴的地步。 可耳畔除了哗哗的流水声外就再无其他动静。一股寒意由心而起,将他对沈钰的厌恶一点一点慢慢吞噬。 原本如仙境般的白色蒸汽在此刻看来竟变得有些恐怖,寒川再一次下了水。他小心翼翼的在水中行走,催动灵力慢慢的将蒸汽驱散。 最后,他发现了一丝不挂漂浮在水池中央的沈钰。来不及多想,他借助水的浮力将人打横抱着,一点一点挪到了水池边缘。 把人救上来后寒川发现他的脸色白的吓人,于是赶紧将他扶起。让他以打坐的姿势坐着,自己则在背后运功为他治疗。 可这根本就没有任何效果,无论是治疗还是驱寒,或者是其他法术用在他身上都完全不起作用。寒川不是治疗系的所以对此涉及不多,他将自己的毕生所学全都用在沈钰身上了,可他仍旧没有任何苏醒的迹象。 于是他把人平放在了地上,不安的情绪将他的心弦再次拨乱。他伸手探了探沈钰的脉搏,似乎什么都感受不到。不知是自己的体温太低还是沈钰真的死了,他觉得沈钰好冷。 寒川的心跳再一次开始不听使唤,呼吸也逐渐变得混乱。他俯下身子想听听沈钰还有没有呼吸,可自己的心跳太吵了,他什么都听不到。于是他只好将自己的耳朵贴在了沈钰的胸口。 “咚……咚。” 虽然很弱很慢,但好在还没死透。 这时,他想起了一个最普通的办法,心肺复苏。于是寒川双手交叠放在沈钰的胸口处开始摁压。 怕把他肋骨压断,寒川没敢太用力。不记得摁了多久,但沈钰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身体软烂的如同一摊烂泥。 不对,这个方法好像不对! 寒川摇了摇头,目光落在了沈钰微微张开,血色褪尽的唇瓣上。 他隐约记得黎月长老的课上似乎有教过心肺复苏该怎么做,可当时自己只是路过匆匆瞥了一眼,只记了个大概。他记得好像是要往人口中吹气,然后摁压胸口。 应该是这样没错……吧? 他看着沈钰的唇瓣,眉头逐渐朝里聚拢,薄唇不觉间抿成一条线。 内心中,善念与恶念纠缠在了一起打得难舍难分。他希望沈钰死,可他又不敢让沈钰死。就在这紧急万分,万籁俱寂之时,寒川选择闭上了眼睛猛的弯下了腰。 两个高挑的鼻梁相撞,疼得寒川差点睁开了眼。他强忍着恶心撞开了沈钰的唇瓣,一缕血腥在口腔中瞬间散开。 寒川紧闭着双眸,开始认认真真的做着心肺复苏。每一次低头他都能感受到自己唇瓣的刺痛,但他似是在怄气一般一次比一次用力,他讨厌那双邪气森森的虎牙,他想把它碾碎。 终于,在不知第几次低头时,身下的人终于有了反应。他胸膛微微隆起,血腥相交的那一瞬,他猛的喷出来一口水。 “!!!!” 寒川的双眸猝然睁大,瞳仁骤缩成两个极小的黑点。 口腔瞬间被混着血腥的池水灌满,就在这一刻,寒川对眼前之人的恶心已经到达了巅峰,他“噗!”的一声将水喷出。 刚刚苏醒的沈钰被喷了一脸,呛了个猝不及防,猛的开始咳嗽:“咳咳咳!” 沈钰正想睁开眼时,寒川就一个拳头砸了下来。 这一拳正好砸在了沈钰的脸上,疼得他龇牙咧嘴:“我……操!” 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寒川就又一个拳头砸了下来。 “谁!”沈钰赶忙双手抱头,骂骂咧咧道“敢打你爷爷我!?” 杀心已起的寒川没理他,紧接着又一个攒满力道的拳头砸了下来。 彻底清醒的沈钰一个翻身轻松躲过,只听“咚!”一记闷响,寒川的拳头实打实的砸在了地板上。 他猛一回头准备再补上一拳时,沈钰已经起身朝他扑了过来。 寒川视线一黑,正面直直扑倒在地。他的下巴被磕了一下,疼得他眉头紧蹙冷汗直冒。沈钰用自己的身体将寒川死死的压倒在地,一只膝盖跪在了寒川的左手上,而他的右手则被沈钰死死捏住。 沈钰啐掉了口中的鲜血,嘲讽道:“来啊,再打一下试试看!” 寒川艰难的侧过头,咬牙切齿道:“松,手!” 当沈钰看到这张熟悉的脸时立马怔住了。 第47章 羞耻 沈钰感到一阵惊悚:“寒……寒川!?” 寒川再一次强调:“松手!” 不是他不想松,而是这小子下手实在是太狠。况且已经有过前车之鉴了,沈钰发现这小子是真的把自己往死里打。 他现在还没搞明白状况,只记得自己在池子里忽然昏倒,醒过来的时候就是在被寒川暴打。 沈钰问他:“你怎么会在这?” 寒川:“……放手。” 这个问题寒川大概比他还要想知道。 “不行”,沈钰捏着他的手腕再度用力几分,说道:“我若将你松开就又得挨打,岂非自寻死路。” 寒川已经不想再跟傻子说话了,他后背微微隆起,一阵短暂的蓄力后突然猛地翻身。 “我操!”,两人身高体型甚至是修为都差不多,还好沈钰眼疾手快,立马发力将他摁死,不然真就让他翻身成功了。 寒川感觉自己的左手快给他跪断了:“唔……” 占据上风的沈钰别提有多威风了,他嘲讽道:“哈哈哈哈,嘶……二公子,你不太行啊。” 沈钰这一笑,扯动了他破损的唇角,一缕血腥在嘴里散开。 寒川下颌紧绷,忍着痛咬牙切齿道:“有本事你松开,我们堂堂正正打一场。” 他用舌尖安抚了一下伤口,说道:“今日恐怕不太方便……” 说到这里,沈钰没了声,他这才想起来自己没穿衣服。 如梦初醒的沈钰终于意识到自己是一丝不挂欺压在寒川身上,而天柱则严丝合缝的与股沟下陷的位置完美契合。 肌肤相蹭的触感让沈钰意识到寒川的情况与自己相同! 沈钰的双眸猝然睁大,顿时感到一阵惊悚!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眼珠也不敢到处乱转。寒川现在全身上下,沈钰唯一敢看的就只剩那张臭脸。 不看还好,这一看沈钰便注意到他唇角的破损。缺失的记忆被这缕鲜红瞬间给填满,刚刚发生的一切他全部都想起来了! 他想起被寒川踹晕前与他肌肤相碰的触感,紧绷纤细的腰,以及微微隆起的山岭。 他盯着这丝猩红大脑不受控制的想起上一次与他在无尽门的初识,也是在池子里。那时自己说他像什么? 白莲花。 白莲尖上一点红,此刻的他看起来更像是一朵粉色的千瓣莲。 似乎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寒川的脸色突然就白了下来,微挑的凤眸不自觉的睁大。 “你在干什么!?”他的声音听起来带着些恐惧。 沈钰猛的一怔,这才发觉自己身体的变化。 他被自己的反应吓到了,声音开始颤抖:“寒川,我……” 寒川怒不可遏地斥道:“松手!” 沈钰发誓,他原本真的准备松手了,可他瞥见寒川耳根上的一抹绯红。 像是被触碰到奇怪的开关,沈钰的体温瞬间开始飙升,心脏也开始不受控制的乱撞。他感受到自己身体里有什么东西正在慢慢往上涌,且来势凶猛。 原本严丝合缝的位置现在竟变得十分拥挤,紧接着他便感受到鼻腔的湿润。 “啪嗒。” 一滴鲜红的血液落在了寒川的背上。 大抵是神经绷紧到了极限,这滴血液落在寒川身上时他感受到了异常的滚烫,随即他的身体立刻爆发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猛的一个翻身,当场把沈钰掀开。 沈钰一屁股跌坐在地,满脸不知所措的看着寒川在他面前站了起来。 然而就在这一刻,最恐怖的一幕出现了,他发现,寒川的兄弟竟然也,站了起来。 不再受制于人的寒川此刻正紧握着拳头准备出手,可当他看清沈钰的脸时立马就愣住了。只见沈钰的鼻血止不住的往下流,顺着脖颈一路向下…… 这时,一个隆起的东西将寒川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当他认出这个东西时,寒川的三观当场被震碎。 因为他发现这个东西竟出自于自己的身上,他开始怀疑自我,对它感到无比陌生。 从前竟不知,它居然还会生骨!? 寒川蹙起眉头和它对视着,大脑陷入一片空白。 “哥,你在里面吗?” 寒河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晚里如雷贯耳般炸响起来。 二人的心瞬间凉了下来,沈钰胡乱擦了一把脸,一骨碌爬起来想找衣服。可他的衣服早在牛乳池的边上脱光了。 “沈月尘!”紧跟着沈骏的声音也传了过来,“你死哪去了!?” 二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一时间竟想不到任何应对之策! 眼看着一只黑色的皮靴越过了浓郁的蒸汽,一脚踏进了他们的视野里,寒川选择了转过身去。 好巧不巧,他脚底一滑,踹到了沈钰的小腿上,万幸的是他稳住了重心。可沈钰却一个踉跄,整个人扑到了寒川的身上。 沈骏与寒河站在水池的对面,透过浓郁的蒸汽,勉强能看到两个模糊的人影交叠在一起。 沈骏:“你们……在干什么?” 寒河:“……哥?” 沈骏跑到楼下时正好撞见了准备去找沈钰的寒河,他这才知道原来小二口中的贵人是他们。这也难怪他们会同意让沈骏一行人入住,这大概都是寒河的意思。 寒川紧紧的握着拳头,手臂的青筋暴起,可他一声也不敢吭,就连头都不敢回。 “哦吼吼”,沈钰赶紧站直了身板,灵机一动,他双手搭在寒川的肩膀上做出搓澡的姿势解释道:“我在给二公子搓背呢。” 沈骏显然不信,问道:“……你们的关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 “一直都很好”,沈钰回过头嬉皮笑脸的说道:“你们这么晚不睡可是要来一起泡澡?” 听到“一起”两个字,寒川的肩膀明显怔了一下,沈钰赶紧拍了拍他以示安抚。 沈骏无言至极:“……你自己泡吧。” “哥”,寒河根本不相信这两人可以在一起泡澡,甚至还让沈钰帮他搓澡,他试探性的问道:“你没事吧?” 毕竟就连自己这个亲弟弟都从来没有跟他泡过澡,一次都没有。 寒川:“………” 忧心忡忡的寒河立马上前一步就要过来,沈钰当即把他叫住:“别过来!” 寒河怔在原地,喃喃道:“……怎么了?” “你哥他”,沈钰组织了一下语言,最后蹦出来两个字:“害羞。” 寒川反手就朝着沈钰的大腿狠狠掐了一把。 沈钰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却又无可奈何:“嘶……”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除非寒川亲口承认,否则他绝对是出事了! 本着对二人的尊重,寒河不敢贸然前进,于是伸长了脖子,又问道:“是这样吗哥?” 无可奈何的寒川死死咬住下唇,最后绝望而又沉重地应了一声:“嗯!” “听到没”,沈钰在暗处疯狂的拍打着寒川掐自己的那只手示意他松开,“你哥承认了……嘶,啊!” 不知道哪里又惹到这个脾气古怪的人了,他竟然更加用力了。 沈骏大皱眉头,问道:“沈月尘,你又抽什么风?” “我害羞”,沈钰疼得直抽抽,他忍痛忍到小腿抽筋,痛苦的呻吟道:“我错了……我说错了,是我害羞!” “这都什么跟什么?”沈骏看不下去了,大步流星的朝两人走过来,边走边问:“你们两个到底在搞什么?” 沈钰就快要哭了,声嘶力竭的呐喊道:“别过来!!!” 寒川终于松开了手,沈骏闻言停下了脚步。 虽然平日里他们总会争吵不断,但以他对沈钰的了解,如果是泡汤泉,那么这家伙一定会光着腚到处走来走去,怎么可能会害羞? 寒川一定是对他做了什么。 “行,我不过去”,沈骏双手环抱在胸前,百无聊赖地说道:“那你自己过来。” “我不过去”,沈钰感受到寒川在微微发抖,若是让沈骏看到他一丝不挂的样子,寒川肯定比死了更加难受。 沈钰回过头对他说:“你们要是不泡的话就赶紧回去睡吧!别管我们了!” 沈骏可一点面子都不给他,“行!那我过来!” 说完又继续前行,沈钰被他吓得直接张开双臂把寒川半搂在怀里。 沈钰直接破了音:“别再过来了!!!” 又往里走了几步,面前的蒸汽越来越稀疏。沈骏终于看到了寒川笔直的双腿,以及沈钰洁白的后背。 他顿时僵在了原地,瞳孔骤缩。 而寒川的头已经低到不能再低,沈钰赶紧回过头疯狂在给沈骏使眼色让他离开。 万幸的是沈骏还算有救,他默默的后退了一步回到浓郁的蒸汽里来到寒河身边小声的与他说了些话,接着两人就默不作声的走了。 确定两人走了之后沈钰立马松开了寒川说道:“没事了,他们走了。” 可寒川就跟一块木头似的立在原地低着头,一声也不吭。 沈钰在他面前挥了挥手,试探性的叫了一声:“寒川?” 寒川淡淡的说:“衣服。” “哦哦哦!”沈钰当即醍醐灌顶,他立马开始四处寻找寒川的换洗衣物,直到看到它在池子里游荡。 沈钰拿着湿漉漉的衣袍来到寒川面前喃喃道:“都湿了……” 寒川依旧纹丝不动。 沈钰微微弯腰,把脸凑到他跟前问道:“二公子,我俩体型相像,穿我的行吗?” 寒川:“………” “不说话就当你默认了啊”,沈钰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唾沫,比起那个对他拳脚相向的寒川,眼前这个沉默着的更令他感到害怕。 寒川:“………” 沈钰把头缩了回去,声音软的不行:“那你在这等我一下,我去去就回。” 寒川:“………” 于是他拔腿就跑,半道还碰上了正慢悠悠往回走的寒河与沈骏。 “月尘兄”,寒河看清他的脸时当场就愣住了,可极高的修养还是使他不动声色的将自己的惊讶给藏了起来。 他鼻青脸肿的,满脸都是血,甚至还没有穿衣服,就这么光着腚来到了二人跟前。 沈骏对此则见怪不怪,他挑了挑眉,双手环抱在胸前冷眼嘲讽道:“怎么?天性释放了?不害羞了?” 毕竟碰上了寒川,他不挨打才奇怪。 沈钰赏了沈骏一个“滚”字,尽管自己现在狼狈不堪,可他还是像没事人一样抬手拍了拍寒河的肩膀,嬉皮笑脸道:“此事说来有些复杂,但都是误会,待明日宴会上我在去找你。” “嗯”,寒河笑着应了一声,好心提醒道:“夜里风凉,月尘兄还是快些穿上衣服吧。” “哦对!”沈钰差点就把这事给忘了,他抬脚就想离开,可忽然又想起些什么,于是他伸手就去扯沈骏的腰封。 沈骏闻言大惊失色,吃惊道:“你干什么!?” 寒河虽然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但还是默默的后退了一步。 “借你外袍穿穿”,沈钰三下五除二把他的外衣脱了下来,反手套在了自己身上。 沈骏的手没他快,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外衣被人夺走了,他大骂道:“沈月尘!!!” 沈钰着急给寒川送衣服没空理他,他任由沈骏在后面破口大骂。 “涧渂兄”,寒河温言提醒道:“楼上的长辈们已经歇下了,咱们还是动静小点吧。” 沈骏当即闭上了嘴,他为自己的粗狂而感到有些羞耻,脸颊蹭一下红了起来。他无声的点了点头,随后跟着他一起返回客栈。不过他想不明白,如此谦谦公子,怎么就喜欢跟沈钰这种狗屎混在一起呢? “二公子”,沈钰跑的上气不接下气,他把自己皱巴巴的衣服递给寒川,“给。” 寒川接过衣服二话不说就往身上套。 沈钰趁此机会立马开始道歉:“今日之事是我对不住你。” 寒川由始至终都没有抬过头,他用力的将中衣系死,想把刚才的羞耻全部藏进衣服里。 沈钰问他:“你能不能别生气?” 寒川顿了顿,但又继续穿外衣。 沈钰心里清楚,寒川这次是真的生气了,亦或是说,他真的开始讨厌自己了。 可直到寒川穿戴好离开,他都没与沈钰说过任何一句话。 第48章 陌路 沈钰这晚失眠了,适才眼里进了太多水,此刻酸涩的不行。他躺在床上双眸却怎么也合不上。他呆愣愣的看着屋顶,耳边是沈骏震耳欲聋的呼噜。 若换做是平时,沈钰一定会给他来上一脚让他把嘴闭上,可这晚他却听了很久很久。 这是他第一次为自己的无礼而感到如此愧疚,也是第一次发自内心的讨厌自己。他不断的在心中问自己是不是做得太过分了? 寒川给他的感觉跟所有人都不同,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体验。起初只是觉得这人长得好看,后来又觉得与他比武特别畅快。再后来又觉得惹他生气是一件非常令人兴奋的事情。 他想与寒川相识,相知,成为好友,成为知己。可为何事与愿违,他觉得他们不该变成现在这样。 沈钰翻了个身,看向隔壁床睡姿四仰八叉的沈骏,感到非常的不解。 为什么对沈骏就没这种感觉? 他长得也不比寒川差。 他对沈骏也做过不少过分的事,比如让他掉进泥坑,让姑娘看他洗澡,让他被狗追…… 虽然沈钰真的不是故意的,可他从未如此的愧疚过。 难道是因为他们相识的太早对彼此都太过熟悉? 沈钰对此找不到更好的解释了。 他很慌,很压抑。回想起寒川眼尾泛红,薄唇紧抿的模样他的心真的糟糕透了。愧疚,心疼,兴奋混杂在一起使他变成了一只坐立难安的刺猬。 他有一种像是毁了人家清白的感觉,他觉得自己是这世间最凉薄之人,无情无义不知廉耻毫无底线龌龊不堪,还非常不要脸。 可明明大家都是男人。 沈钰不由自主的伸手触碰了一下唇角的伤,微微的刺痛使他感到一阵委屈。 明明自己也吃亏了…… 他抱着枕头不知不觉间滚到了床角处将自己蜷缩成一团,他眸光闪烁,不顾疼痛紧抿着唇瓣感到十分憋屈。 这又不是他的错…… 又不是他主动的…… 他又不知道寒川在里面…… 他越想越憋屈,越想越生气,可偏偏沈骏的呼噜声愈来愈烈。 自己难受成这样凭什么他能睡得这么香? 他气的不行,当即抡起另一只枕头就往沈骏身上砸。 沈骏的呼噜声停了一瞬,感受到身上有东西,他顺势翻了个身并把枕头搂进怀里随后继续打呼噜。 沈钰痛苦的“嗷”了一声拉上被褥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 翌日一早。 沈钰哈欠连天的走出了房间,身上带着浓浓的起床气,身后跟着脸色阴沉的沈骏。 “怎么了这是?”瑜夫人看见沈钰脸上的伤,感到非常震惊。 沈承运对此见怪不怪的问道:“昨晚又去哪胡闹了?” “没有”,沈钰故作镇定的嘻嘻一笑,解释道:“昨晚夜色太浓,没看清路,不小心摔了一跤。” 瑜夫人的语气听起来不太高兴,但又不舍得骂他,抱怨道:“你这孩子,净胡说。” 他左脸肿起一个紫色的包,鼻子通红,嘴角还渗出来丝丝鲜血。这副鼻青脸肿的模样怎么看都不像是摔出来的。 沈骏看热闹不嫌事大,漫不经心的说:“惹到了不该惹的人呗。” “什么!?”瑜夫人蓦地瞪大了双眼,吃惊道:“你在外头惹上事了?告诉伯母是谁,我们替你出气。” 看她这个样子沈钰有些哭笑不得,瑜夫人对他的事一直都特别上心,一点玩笑都开不得。无论对错,她永远都站在自己这边,看着她惊慌失措的模样,沈钰的心底别提有多难受了。 沈钰耐心的解释道:“没有,伯母你别听沈骏胡说,我怎么可能惹事?” 沈承运问道:“惹上谁了?” “还能有谁?”沈骏理了理窄袖,面无表情的看着沈钰说道:“寒雪尽呗。” 沈承运负手而立,思考片刻后问道:“是那寒家的二公子?” 沈骏回答:“对。” 瑜夫人知道凶手是谁后就更生气了,她眸光闪烁,心疼的摸了摸沈钰的脸,愤愤道:“管他是谁家的公子,什么血海深仇能对我们尘儿下这么重的手?” 瑜夫人的手正好碰到了沈钰的唇角,疼得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嘶……其实……” 沈骏才不给他狡辩的机会,毫不留情的将他揭穿:“是他不要脸,非要光着膀子去给人家搓澡,结果挨了打。” “沈涧渂”,沈钰气的眉头直抽,却要保持着微笑,他咬牙切齿道:“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事实就是如此”,沈骏越说越起劲:“人家好心让我们入住,他倒好,扒光了衣服去寒二面前耍流氓!” 好不容易平息的羞耻感再次涌上心头,沈钰涨红了脸,愤愤道:“你胡说!谁耍流氓了?我根本就不知道包场的人是谁,更不知道寒川会在里面!” 沈骏就是要比他大声:“那你也是流氓!” “你!”沈钰气的火冒三丈,破口大骂:“你睡得比猪死!呼噜比雷响!” “你说谁是猪!?”沈骏瞪大了双眼,逐渐失去理智,唾沫横飞道:“你偷橘被狗追,光腚被人打!” 沈钰不甘示弱道:“你吃饭不擦嘴,三天不洗澡!” “哈哈哈别吵了”,沈承运笑着提醒道:“你们朋友可要看你们笑话了。” “谁!”沈钰猛的回过头,当他看到一灰一黑的两个身影时顿时两眼放光:“寒……”,看清来者的脸后他瞬间恢复平静,喃喃道:“寒河……大公子。” “呵呵,月尘兄不必如此客气”,寒峰笑吟吟的说:“唤我名字便是。” “是”,沈钰蔫了下去,小声道:“清雅哥。” 沈骏正了正神色,礼貌的行了个礼:“大公子,小公子。” “涧渂兄”,寒河也回了一礼。 “涧渂别来无恙”,寒峰转头看向沈钰双眸微微睁大,吃惊道:“雪尽下手居然这么重。” “没事”,沈骏瞥了沈钰一眼,冷冷的说:“他活该!” “清雅”,沈承运上前一步,问道:“怎么不见你父亲?” “见过沈宗主,瑜夫人”,寒峰微微躬身,回答道:“父亲与故友有约,所以比我们先行一步出门了。” 那寒川呢? 沈钰强忍着心中的疑问,低着头不敢作声。他心如擂鼓,十分紧张。心情像是翻越了一座高山,最后重重地跌落在地上。 沈承运点了点头,问道:“原来如此,不久前听闻他生病了,现在可好些了?” “回宗主,父亲现已无恙”,寒峰想起些什么,于是又行了一礼,说道:“还得感谢宗主送的药,不然派中长老还得再费些功夫。” ……… 寒河见沈钰在发愣,便叫了他一声:“月尘兄?” “嗯?”,他回过神来笑了笑,问道:“那你与清雅哥可要与我们同行?” “恐怕不行”,寒河说:“我与大哥有要事在身,得先行一步。” “好,那我们待会再见”,沈钰故作镇定,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没事人一样。 “嗯”,寒河笑了笑,与他道别:“那我与大哥就先行一步了。 几个同辈相互行了一礼,寒氏两兄弟转身准备离去。 “对了月尘”,寒峰侧过首,笑吟吟的对沈钰说:“此次来川乌派中长老要我们采些药材回去,所以雪尽天没亮就出门了,晚些开宴时才能见到他。” “好”,沈钰很自然的点了点头。意识到不对劲后又猛的摇头,“不,不是,清雅哥我……” 寒峰不等他解释,留下一个会心一笑后转身离去。 去无尽门的这一路上沈钰都心不在焉,骑着马好几次都差点撞到人。 沈骏看不下去了,他骑着马来到沈钰身边伸手抢过他的缰绳,侧首问道:“这位沈公子,请问你是在思春吗?” 沈钰转过头,用口型对他说了个“滚”字。 沈骏生气的抱怨道:“我想不明白,寒二明显就不喜欢你,你干嘛总要自讨没趣?” 沈钰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幽幽说道:“我再说一遍我真的不知道他在里面……” 他快头疼死了,“不知”二字真的已经说倦了。 “管你到底知不知道,我警告你”,沈骏指着他鼻子说:“待会到了无尽门你别再去招惹寒二了。” “干嘛?”沈钰心虚的拍掉他的手,“谁说我要去找他了?我找他干嘛?” “不去最好”,沈骏傲娇的仰起头,说道:“省得你又去惹事给无师之巅丢人!” 沈钰听出了他话里有话,于是把脸凑了过去,不怀好意的说:“到底是怕我丢无师之巅的脸,还是怕我在江惜姑娘面前丢你的脸?” “你!”沈骏被怼的哑口无言,后背蹭一下绷直。越往前走周边的路人就越来越多,沈骏可不想在这里跟他吵架,他压着怒火,压低了声线道:“我不管你,总之待会儿踏进无尽门的门槛你我就是陌路人。离我远点,越远越好!” “我不!”沈钰几乎整个身子都贴到沈骏身上了,他极其不要脸的说道:“我要与我最亲的堂弟小骏骏紧紧相依,寸步不离。让大家都知道他有我这么个帅气逼人的堂哥。” 沈骏的脸色当场沉了下来,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他像见鬼了似的扔掉沈钰的缰绳,一脚踹在了黑马的屁股上让它走开,愤愤道:“麻烦这位帅气逼人的堂哥请你撒泡尿照照镜子,给我有多远滚多远!” “黑宝!”见自己的宝贝坐骑被踹,沈钰大惊失色,他心疼的摸了摸被踹的地方,随后直接俯下身抱住了它的脖子,哭唧道:“疼不疼啊黑宝,天杀的,这个畜生居然敢欺负你,他真坏!我们离他远点,不跟他玩了!” 果然是有其主必有其马,黑马非常配合的哼唧了一声表示委屈,随后瞥了沈骏的黄马一眼,头一甩,加快了前进的步伐。 沈骏:“……疾风,别跟傻子一般见识。” —— 这种门派之间的宴会对于小辈的公子来说就是一场大型的交友大会。长辈们在一块叙旧雅谈,小辈们就在一块找乐子切磋比试。 与往日的比武大会不同,这种宴会通常会来很多姑娘。她们所修之道不同,有的没有仙骨。有的是辅助亦或是治疗,平时甚少露面。一般只会出现在雅集,亦或是在这种婚宴,百日宴上出现,所以少年郎们纷纷都会在这一天想方设法的展现自己。 当然,也有像沈钰这样只想多交几个朋友,多找几个旗鼓相当的对手切磋的人存在。 跟着沈承运夫妇送完礼记好名,兄弟俩就跟他们在此分开。 目送父母离开后,沈骏转身就要走。眼疾手快的沈钰立马就摁住了他的肩膀,问道:“你这是要去哪?” 沈骏瞥了他一眼,拍掉他的手,说道:“我与好友有约,你自己一边玩泥巴去吧。” “噗”,沈钰直接笑出了声:“沈涧渂啊沈涧渂,你撒谎能不能认真点?你我什么关系?你有几个好友我还不清楚?” “别一副我跟你很熟的样子”,沈骏正了正神色,一本正经的说道:“从此刻起,我与你不再相识。” 沈钰问:“你是要去找江惜姑娘吧?” 沈骏回答:“跟你没关系,陌路人。” “你知道她在何处吗你就要去”,沈钰来到他面前,帮他理了理衣襟。 这个沈骏还真不知道,只听说会来,会见,具体何时来,在哪见,他都一概不知。 “什么意思?”沈骏半信半疑的看着他问道:“你知道她在哪?” 这回轮到沈钰神气了,他拍了拍沈骏的胸口,反讽道:“这跟你好像也没关系吧,陌路人?” “沈月尘!”沈骏惊讶的瞪大了眼睛,问道:“你什么意思?” “哈哈哈哈”,沈钰笑着转身离开。 “你给我站住!”沈骏的骂街技能一触即发,他朝着沈钰的背影吼道:“把话说清楚!” 沈钰的心情异常愉悦,他大摇大摆的往前走,边走边说:“想知道的话就跟着你最亲的月尘哥哥一块走。” 沈骏青筋暴起:“………” 第49章 魁首 沈钰带着他来到了无尽门的比武场,这里热闹非凡欢呼不断。姑娘们都在不远处的树底下乘凉观赛,而少年们则在边上围成一片。 “好!”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台下立马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 有人说:“这一剑舞得真潇洒。” 另一个人表示赞同:“是啊,有自己的专武就是好,看来我回去得好好修炼,争取明年也能拿到属于自己的专武。” 那人回应他:“那我也得好好修炼,争取明年与你结伴同行!” 两日前刚下过一场雨,今日太阳格外的烈。沈钰在茫茫人海中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于是便带着沈骏上前拍了拍两人的肩膀。 当两人回过头来看到鼻青脸肿的沈钰时一开始还没认出来是谁,直到看到了他身后的沈骏。 吴齐立马手掌抵着拳头,兴奋道:“沈兄!” 莫凡赶忙跟上:“沈兄!” 沈钰也做了个同样的姿势,回应道:“吴兄莫兄!” 轮到沈骏这里两人就立马改变了手势行了个同辈之间问好的标准礼,齐声道:“沈小公子。” 沈骏赶紧回了一礼,说道:“见过两位公子,二位不必如此客气。” “就是”,沈钰搭上沈骏的肩膀,笑嘻嘻道:“不必客气。” 沈骏:“………” “呃,沈兄”,吴齐看着他的脸,欲言又止:“你这脸……” 沈骏一声冷哼,随即缓缓道来:“他……” 沈钰当即扫了一记眼刀过去,阴阳怪气道:“陌路人?” 沈骏吃了瘪,耸了耸肩侧过头去。 沈钰笑道:“摔的,摔的。” 吴齐尴尬的笑了笑,问道:“哦……呵呵,沈兄也是来参加比试的?” 沈钰用下巴指了指台上问道:“不是普通的切磋吗?” “非也”,莫凡解释道:“沈兄来得晚有所不知,周宗主适才拿出了一块万年灵石说要给我们助助兴。所以武艺切磋就演变成了一场比武大赛,点到为止,胜者可得。” 万年灵石?那属实罕见,不愧是天下第一宗,出手就是阔绰。 沈钰双眸微微睁大,问道:“已经开始了?” 莫凡摆摆手,说道:“没呢,现下还是报名阶段,沈兄可有兴趣?” “我看行”,吴齐拍了拍沈钰的肩膀说道:“沈兄身手不凡,正好今日寒二不在,沈兄此番定能独占鳌头!” “我看未必”,莫凡不太认同,他仰头用下巴指了指台上,说道:“你没看刚才晏涛在上面舞剑吗?他用的可是专武。” 沈钰蓦地瞪大了双眼,吃惊道:“专武!?” 晏字跟寒氏一样属于罕见姓氏,仙门百家中只有十二屿是姓晏的。十二屿以“正义的审判”,无极圣殿而出名,他们培养出了一种能使人说实话的蛊虫名叫“净言”。而无极圣殿就跟普通百姓的衙门一样,只不过它是专门为修真者打造的。属于是修真界的衙门,且仅此一家。仙门百家里犯了事的一般都会在无极圣殿审讯。 净言跟普通刑罚不同,普通刑罚若是碰上嘴硬的也拿他无可奈何。尤其是那种宁死不屈的,但净言会强迫犯人开口说实话,听体验过的人说,那种感觉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普天之下目前还没有人能在净言手中不吐出实话就死掉的。 “对”,莫凡说:“据我所知,同辈中他应该算是第一个拿到自己专武的。” 吴齐略感惋惜地说:“如此看来,若上一届比武晏涛要是在的话可就没寒二什么事了。” “是吗?”沈钰闻言挑了挑眉,转头看向比武场上正擦拭着手中专武的晏涛,意味深长的说:“那我倒想看看专武是不是真有这么厉害。” “你要上?”沈骏感到有些难以置信。 “对”,沈钰回过头,对他说:“你也上。” “有病”,沈骏骂他:“要上你自己上,我才不去丢这个人。” 沈骏并不是畏惧晏涛,而是觉得没必要在这种场合上冒头。说是比武切磋点到为止,可若真的点到了,难免会被一些心胸狭隘之人记住。他秉承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心态,觉得平平淡淡的就挺好。 骂完沈骏转身就想走,沈钰又一次摁住了他的肩膀,强行扳着他转了个方向看向不远处的树荫底下。 “你看那是谁”,沈钰抬手指向高处。 顺着方向看去,他一眼就认出了人群中的江惜。 “咚!” 沈骏的心脏用力的跳了一下。 江惜似乎在跟她的姐妹们说话,有说有笑的。她的一举一动是那么的楚楚动人,般般入画。 “你难道不想一举夺魁再亲手将万年灵石送给江惜姑娘吗?”可能觉得口气太狂,于是沈钰换了个说法:“亦或是在比试上大显身手一番,让江惜姑娘看到你惊才风逸,英俊潇洒的身姿。” 沈钰越往下说沈骏的心跳就越快,他逐渐变得亢奋,“可是我……” 我怕我不行,我怕我失败,我怕我在她面前再也抬不起头来。 “别怕”,沈钰抬起手重重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沉声道:“有我在,我们一起!” 沈骏转头看向鼻青脸肿的沈钰,明明他这个模样十分滑稽。可沈骏却一点都笑不出来,他眸光闪烁,唇瓣翕动:“我们……一起?” “对”,沈钰的眼神发狠,与他对视,“我们一起,我会拼尽所有来助你夺得魁首!” 沈骏喃喃道:“夺得魁首……” “不”,沈钰笃定的说:“你就是魁首!” “我是魁首……” 莫凡看着这对堂兄弟脸都快贴在一起了,稍稍偏头对吴齐小声说:“这哥俩是不是不太正常?” 吴齐也歪了歪脖子,两人的头碰在一起,小声道:“习惯就好,又不是第一日与沈兄相识。” 沈骏铿锵有力的说:“好!” “走”,沈钰甩了甩头对他说:“哥带你去报名。” “嗯!”这一刻,沈骏像是看到了光。 兄弟俩转过身来,莫凡与吴齐立马恢复了正常的站姿。 “莫兄吴兄”,沈钰的眸中燃起熊熊烈火,“可要随我们一起?” “诶不用不用”,莫凡吓得冷汗直冒,忙说:“我们这三脚猫功夫还是不要上去丢脸了,你们去就行。” 吴齐也赶紧应和道:“是啊,我与莫兄会在底下为你们呐喊助威的!” “我与吴兄再此预祝你们兄弟”,莫凡给吴齐使了个眼色,二人立马手掌抵着拳头,对着兄弟齐声说道:“一战成名,夺得魁首!” 有了这两人的鼓励兄弟俩当即沸腾了起来,他们相互搭着肩膀朝着报名处迈出了沉重的步伐。他们此刻所向披靡无人能及,他们是人群中最耀眼的存在,就连走路都带着风。 身边的人纷纷朝他们投去异样的眼光,报名登记时是沈骏亲手签的名。他落笔很重,走势张狂,行云流水。最后一笔时他拖了长长的一条尾。 人家签名都只用了一行,而他沈涧渂三个字足足就占了三行。 写完名字后他才终于意识到自己到底干了什么,他像个泄了气的气球一样看着沈涧渂这三个大字感到一片迷茫。他无助的回头试图还想从沈钰身上找到适才热血沸腾的快感。 可沈钰就跟魔怔了似的盯着晏无双的名字发呆,沈骏正准备开口叫他时,只见他提起笔在晏无双的名字底下写下了三个字。 沈月尘。 —— “咚——” 战鼓被人敲响,裁判坐上了公正台的宝座上,他清了清嗓子,沉声道:“无尽门比武,正式开始——” 话音刚落,立马就响起了整齐划一,鼓动人心的战鼓声。无尽门的弟子们迅速把射箭用的道具抬上了比武台,靶子弓箭被放得整整齐齐。随着鼓声的结束,报了名的公子们都已准备就绪。 寒峰跟寒河赶到的时候正好才刚刚开始,高挑的寒峰一眼就看到了上次婚宴上与寒河同坐一桌的莫凡与吴齐。 “初泽”,寒峰示意他看过去,说道:“那两位公子是不是你的好友?” 寒河顺着看过去发现正是莫凡与吴齐,他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嗯。” 寒峰笑眯眯的说:“可要过去同他们打声招呼?” “我……”寒河欲言又止,之前都是因为沈钰他才能跟他们说上话。此刻沈钰不在,他便失了那份勇气,又变成那个胆怯懦弱的寒河。 寒峰问道:“初泽可是有所顾忌?” 寒河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音。 寒峰抬手摸了摸他的头,温言软语道:“不带哥哥认识一下你的朋友么?” 寒河松了口气,笑着回应道:“好。” 寒河跟着寒峰穿过人群,来到了二人身边。二人原本正手舞足蹈唾沫横飞,激动无比的讨论着本次比武的胜者究竟会是谁。可当他们见到寒氏两兄弟后瞬间就变成了斯文人。 两人一拂袖子,行了个标准的礼,齐声道:“见过寒大公子。” “两位公子好”,寒峰的态度十分随和,“我家弟弟性格比较腼腆,日后承蒙二位多多照顾。” 两人不动声色的瞧了瞧寒峰身后,确定寒川不在后才稍稍松了口气。 “大公子太客气了”,莫凡说:“我们与初泽兄一见如故,相见恨晚。还都是同辈,实在用不上照顾二字。” 这是第一次有人在寒河身上用到这些词,他的耳根当即就红了起来,默默低下了头。 寒峰笑吟吟的问道:“今日比武,二位不去小试身手吗?” 吴齐说:“我与莫兄自知技不如人,所以还是不去凑这个热闹了。” 突然有人说:“那是谁家公子呀,怎么脸成这样了?” 又有人说:“笑死人了,怎么这副模样还好意思上台参赛。” 几人闻声朝比武台看去,只见一位身着深蓝色轻袍的公子正拿着手中的弓箭做比划。 他身材精实,宽肩窄腰,两条笔直修长的腿十分抢眼。可比大长腿更加夺目的是他鼻青脸肿的脸。 “噗”,吴齐没忍住,笑出了声:“沈兄可真是,身残志坚啊。” 莫凡侧首看向寒峰,说道:“大公子可知,沈兄这伤……” “我知道”,寒峰笑意深深,解释道:“雪尽打的。” 莫凡:??? 吴齐:“原来……如此。” “嗖——” 只听一声破空啸响掠过,紧接着台下就爆发出一阵声势浩大的欢呼声。 “好!” “晏公子这一箭真帅啊!” “正中靶心!” 寒峰几人也跟着大家鼓起了掌。 台上的晏涛一箭结束后又往后退了十步,接着把弓架上。随后从身后的箭囊里取出一支箭双指拉弓,对准靶心,手一松。“嗖”的一声又一箭射出。 再次正中红心。 台下的人欢呼不断,只有莫凡几人注意到在比武台边缘候赛中的沈钰。 他倚靠在放弓的架子上双手环抱在胸前,半眯着眼看着正在后退的晏涛,一副没睡醒的样子还不断的哈欠连天。 想揉揉眼清醒清醒可却不小心触碰到眼尾的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 “噗”,寒河唇角泄出来一缕笑。 寒峰评价他:“月尘看上去似乎一点都不紧张呢。” 随着第三箭射中靶心,莫凡与吴齐又在小声讨论着赛况。 莫凡说:“我觉得沈兄肯定输定了。” 吴齐点点头,说道:“晏涛如此实力不凡,更别说沈兄之后的陈岸了,凤吟阁可是天下第一弓。” 他们侧首看向寒河,询问道:“初泽兄以为呢?” “我……”,寒河看了看沈钰,然后默默低下头小声道:“我不知道……” 寒峰注意到候赛的选手里还有沈骏,便问道:“涧渂也参赛了?” 莫凡点点头,为他解释道:“是啊,原先聊得好好的,他们兄弟俩不知怎么的。突然就热血沸腾起来,然后头也不回的跑过去报了名。” “哦?”寒峰来了兴趣,追问道:“你们都聊了些什么?” 提到这个吴齐就很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解释道:“就是说趁寒二公子今天不在,可以让沈兄上去试一试……” 寒峰笑眯眯:“然后呢?” 莫凡摆摆手,不认同他的说法:“主要就是说上次比武晏涛不在,不然他可能会得第一,然后沈兄就激动起来了。” 寒峰喃喃道:“上一次比武是……” 寒河提醒他:“是二哥得了第一。” “原来如此”,寒峰看着台上的沈钰,笑意更深了。 第50章 狭隘 晏涛退到了最后一条红线处架起弓,前面几箭晏涛都命中靶心,且无论是力道还是姿势都完美的无可挑剔。 所以这最后一箭尤为关键,晏涛双指拉弦,指腹泛白,微眯左眼做好了射箭的姿势。随着弓弦逐渐绷紧,周围的人都识趣的静了下来,屏气凝神的注视着台上即将宣告胜利的一箭。 “嗖——” “啪”的一声,靶子被箭射中产生了剧烈的震动,片刻后又恢复平静。原以为会是胜利的欢呼,可最后却是一片唏嘘,因为那一箭射在了红心的边缘。 “哎,可惜了。” “是啊,就差那么一点点就中了。” “毕竟箭术非十二屿所长,不过晏涛这射术若是放在仙门百家的同辈里,也算得上是屈指可数了。” …… 晏涛缓缓将弓放下,看着那根紧紧贴在靶心边缘的箭他轻轻的“啧”了一声。 紧接着立马就有人上台来把靶子上的箭给拔除,清理赛场。晏涛转过身去,对上了一张笑意深深,鼻青脸肿的脸。 裁判一波三转的喊道:“下一位,无师之巅的沈月尘公子——” “原来是沈公子”,晏涛将手中的弓抛给他,不屑道:“晌午的太阳太烈了,适才晃了一下眼,不然我必命中靶心。” 沈钰接过弓后立马做出一副震惊万分,又带着些惋惜的表情说道:“天呐,那可真是太可惜了。” “沈公子不必紧张”,晏涛理着窄袖漫不经心的说道:“毕竟像无师之巅这种没有一技之长的门派,能有来参赛的勇气这已经是很难得的了。” 其实修真界里有不少像晏涛这样看不起无师之巅的人存在,因为无师之巅的起源并不光彩。 混沌初期,在那个人魔共生的时代,人间哪里都是战火连天哀嚎不断。所到之处皆为地狱,那时的人类光是为了活下来就得拼尽全力。大抵是上天仁慈,不愿看到人类的消亡。于是上神亲临人间,以一柄神剑一刀劈开了这个世界,划分出“人”,“魔”两界。 上神赐予人们法力,元核,授予人们抵挡魔族的方法。自那时起,人们终于有能力在乱世之中生存下来,而武力高强的人们就开始开宗立派,独立门户。 上神虽将两界分了开来,可仍旧有不少魔族会越界而入,侵扰人间。所以众仙门百家在魔界的交界处合力设下了一道结界,这才得以免遭魔族的入侵。可这个结界并不是万无一失的,它需要定期修补,维护,需要大量的灵力维系。 但仙门百家都不愿意拿自己族人的性命去冒这个危险,毕竟要守在结界交界处,结界一旦破裂最先遭殃的肯定是周围的人。仙门百家经过一番商讨后他们决定让那些心存恶念,犯过罪的人去守护这个结界。 而结界交界处就是他们的囚笼,他们放任这些犯过罪的人在交界处自生自灭,一来他们本就该死,二来那里正好需要守护,所以想活命的人就得拼命守住结界。 可这世上哪有这么多罪人,哪有这么多罪无可恕的错? 可这关乎于人类存亡的结界需要的力量太多了,于是人们就开始不分青红皂白。只要有人犯错,不管是什么错,哪怕是芝麻点大小的错都会被流放至边界处。 随着时间的推移,短短几年之内,被流放至边界处的人们就高达万人之多。无处可去的他们在此安家立业,建立起属于自己的村落,甚至还有人在此开宗立派,独立门户。 而这个门派便是如今人们所熟知的无师之巅,不过无师之巅的创始人并不姓沈,而是一位姓李的粗人。他自命不凡,认为自己无师自通,自学成才,且已登峰造极。他成立门派时觉得自己的人生已经到达了巅峰,故而给门派起名为“无师之巅”。 他们每天都在刀尖上行走,对生死之事皆已看淡。今日可能还在与自己谈笑风生的亲朋好友,明日就可能会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所以无师之巅传位不看血缘,而看能力。 直到一位姓沈的出现,也就是沈骏的祖先。自他出现后边界便在无动荡,且世代平安无事,也是自那时起,无师之巅才慢慢步入正轨。 不过自那之后,无师之巅的家主便没在出现过外姓,传位也只传于于沈氏一脉。 所以最初的无师之巅是仙门百家的反面教材之一,民间亦是如此。他们从小就教告诫自己的孩子,不听话就会被流放至边境阳城,不好好修炼就要被送去无师之巅。 所以有不少人的童年里,“阳城”,“无师之巅”,这个地方对他们来说是噩梦。 直到现在都仍有不少人对无师之巅存有不好的印象,觉得从无师之巅出来的人都头脑简单且野蛮无礼。因为无师之巅没有长老,师尊这一类人物。且并无一技之长,喜欢什么便学什么。甚至连条像样的门规都没有,他们像是山野里的野花野草,肆意生长,自由自在。 这时无端起了一阵风,藏蓝色的衣袍被吹动,墨发蹁跹,沈钰顺势将弓架起。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羽箭双指拉弦眯起左眼对准了晏涛。 速度之快晏涛根本就反应不过来,那一刻他像是被点穴了一般动弹不得,只有瞳仁看到令人害怕的画面时条件反射的收缩成两个极小的黑点。 随着弓弦被拉紧,尖锐的箭头在阳光的照射下散发着骇人的银光。晏涛感到一阵窒息,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 裁判见状也睁大了双眼站了起来,正当他指着沈钰准备开口制止时—— “嗖——” 羽箭射出,命中红心,一骑绝尘。 莫凡声嘶力竭地吼了一声:“好!!!” 紧接着台下就爆发出一场震耳欲聋,久久不息的掌声。 而裁判的指责也随之被淹没在人声里。 刚才那一箭说是贴着晏涛的脸射出去的都不足为过,他的脸色霎时间从白变黑。而沈钰依旧笑意深深的看着他。 “沈月尘是吧”,他指着沈钰另一边完好无伤的脸,咬牙切齿的说道:“下一场,我会让你的脸变对称!” 沈钰挑了挑眉,回应道:“求之不得。” 为了节约时间,本次射箭中只有前十名能进入下一场的对决中。而第二场的剑术对决才是决定今日魁首的最后一场比试,射箭不过只是一张入场券。 随着最后一箭的发出,前十名的名次也最终定了下来。沈骏是沈钰的亲堂弟,自幼一同长大,所以射艺一点也不比他差。 可惜真的是烈日晃眼,他没有把握像沈钰那样站在规定范围之外射箭,也没有像陈岸那样的千里眼。所以只能老老实实的从近到远按着规矩来。可到最后一箭时他发现双眸干涩的不行,没忍住眨了一下眼,手中的箭随之不小心射了出去。 不过问题不大,他落箭的位置和晏涛最后一箭一模一样,甚至可以说是分毫不差。只不过依着先后顺序,自己只能落在第四。所以他严重怀疑沈钰那一箭就是倚靠运气,如果他老实按着规矩来的话说不定比自己还要差点呢。 第一名:凤吟阁陈思明 第二名:无师之巅沈月尘 第三名:十二屿晏无双 第四名:无师之巅沈涧渂 第五名:云中观凌景山 …… 真可是让人意想不到的排名,吴齐跟莫凡输给了寒峰十个铜板。 “沈兄这属实是深藏不露啊”,吴齐非常不甘心的将铜板交给寒峰。 莫凡则输得心服口服:“寒大公子才是火眼金睛,慧眼识人啊。” 寒河拿不定主意,纠结了很久最后选择弃权。不过看到沈钰名次出来时,他心里还是暗暗窃喜。 “承让了”,寒峰将铜板收进钱囊里,眉眼弯弯,笑意盈盈地问道:“两位下一场准备下谁?” 依照刚才的实力来看,他们之中最有可能夺魁的便是晏涛,沈钰,沈骏以及凌宇。前面说过,凤吟阁最擅长射术。所以在剑术对决中他应该是没有希望了,所以魁首一定是在这四人之中。沈氏兄弟俩算是两匹黑马,可晏涛的专武是剑,且得到了神的注视。 再者沈钰适才在台上那样挑衅他,下一场晏涛对上沈钰估计要把他往死里打。 而云中观就是正儿八经的剑宗了,他们四个哪一个都可能夺魁,这也太难抉择了。 莫凡拿不定主意了,转头向吴齐求助:“吴兄以为谁会夺魁?” 吴齐亦是如此,他看向弃权的寒河询问道:“初泽兄呢?” “我……”,寒河决定追从自己的心,他鼓起勇气笃定的说:“我觉得月尘会夺魁。” 吴齐又看向寒峰:“那……大公子?” 寒峰简言意骇:“涧渂。” 嗯? 这又是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押注。 依照排名的顺序,从下往上开始,射艺比试上的前几名算是被挑战者,压轴登场。 前头射箭不努力,那就决赛费点劲。 —— 无尽门主楼的楼顶上。 这是无尽门主殿的顶层,在这往下看能将整个比武场的风光尽收眼底。 周庆元在此处设了一个巨大的遮阳结界,众大宗主,长老,客卿们都在此乘着凉,饮着茶,谈笑风生。 寒若曦站在了一处不显眼的位置,手里端着一盏茶。他欣赏着楼下的后起之秀们绽放的光彩,另一只手缓缓地拨着茶沫。 “父亲”,寒川悄无声息的来到了他的身边。 “嗯”,寒若曦应了一声。 寒川说:“找到了。” 寒若曦当即侧首扫了周围一眼,然后不动声色的在两人身上落下了一道隔音咒。 寒川接着说:“我沿路追寻,一直到无尽门后山。” 寒若曦蹙起眉头问道:“禁地?” 寒川微微点头,问道:“可要继续深入?” 寒若曦撤了隔音咒,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看向比武场说道:“先观察。” 寒川再次点头,接着问:“那我先在附近转转?” “嗯”,这时,寒若曦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他再次蹙眉,问道:“楼下那个是你好友?” 寒川顺着方向往下看,只见一个熟悉的藏蓝色身影正手舞足蹈的与另一个浅蓝色的身影在说话,而他脸上的伤寒川在熟悉不过了。 寒川:“……不识。” “是吗?”寒若曦双眸微微睁大,“我怎么记得你打过他。” ……不是,您都说打过他了,怎么还会是好友? 这到底是怎么定义的? 寒川:“………” 寒若曦自顾自的说:“适才在射艺比试上,那小子几乎是一骑绝尘。” 寒川闻言挑了挑眉,却没做声。 “你瞧见他脸上的伤没”,寒若曦指着他说:“这下手之人必定是心胸狭隘之小人。” 寒川不自觉的抽了抽嘴角,正好扯到了伤口。他抿了抿唇问道:“父亲此言何意?” 寒若曦缓缓道来:“你瞧他身子利索便知他身上无伤,可偏偏只有脸是伤痕累累的”,他抿了口茶,继续说道:“由此可见下手之人应当是嫉妒他的容貌。这不是心胸狭隘是什么?” “………”,寒川的脸色当场沉了下来。 “嘶……”寒若曦像是想起些什么,蹙着眉回过头看向他问道:“我还没问呢,你嘴角上的伤是从何而来的?” 第51章 犯规 “哐当——” 凌宇的剑被掀飞在地,发出刺耳的声音。 他看着面前因为消耗太多体力而在微微喘气的沈骏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因为他轻敌了。 不止是他,台下绝大部分的人亦是如此,他们怎么都不会想到以剑术闻名的云中观居然输给了籍籍无名的无师之巅。 “怎么回事”,莫凡感到百思不得其解,“这不应该啊。” 这场比试的结果都在寒峰的意料之中,他耐心的解释道:“涧渂与月尘在这场比试中的存在最为神秘,从前他们不曾露面,大家所以对他们的实力都不太了解。而景山恰好又觉得自己胜券在握,所以有些轻敌了。这才给了涧渂机会。” 有人不满道:“云中观的在搞什么!?” 又有人说:“是啊,都压在他身上了!结果整这死出!” 还有人说:“这凌景山居然能输给无师之巅,看来云中观已无人可用了!” 这时,茫茫人海中突然冒出来一颗人头,高声喊道:“小赌怡情,大赌伤身啊各位道友。下一场,无师之巅沈月尘对十二屿晏无双,买沈钰的在我这里下注谢谢!” 另一边也紧跟着冒出来一颗人头,也喊道:“买晏无双的来我这!!!” 凌宇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态,他一拂袖对着沈骏行了个礼,说道:“沈公子剑法精湛,武功高强,在下甘拜下风。” 沈骏也赶紧回了个礼,说道:“云中观才是剑宗,今日我能胜利不过是凌公子有意让之。若还有下次,我可能就没这么幸运了。” 凌宇直起身板笑了笑,说道:“沈公子不必谦虚,这身功夫若是放在我云中观也算是数一数二的高手了。” 沈骏被他说的实在是羞愧不已,脸颊微微发烫,他张了张口:“凌公子我……” “好了不必再说了,”凌宇抬手制止他,说道:“赢了就是赢了,事实就是如此,凌某输得起。今日与沈公子一战凌某也算是大开眼界,增长见识了。他日若还有机会,凌某定当全力以赴。” 沈骏眸光闪烁,郑重回答道:“好!” —— 随着赛场被清理干净,一只银白色的靴子踏进了比武场。晏涛手持着一把寒光冷冽的剑,迈着沉重的步伐来到了比武场的中央。他面无表情,神色冷漠,眉宇间透着簌簌杀气。 为了保证比试的公平性,裁判禁止晏涛使用专武。不过这对他来说问题不大,他有十足的把握能夺得魁首。 他觉得自己在剑术上有着与生俱来的天赋。在十二屿里,他没有对手。最可惜的是上一届的比武大赛,那时的自己才刚刚结出元核,灵流非常的不稳定只能闭关。所以错失了衡山比武的参赛,不然他现在一定就是魁首了。 还好功夫不负有心人,去年他召出了专武,在同辈中他可是第一个得到自己专武的人。 其实他对无师之巅的恶意并不是因为它的起源,而是某次在十二屿的雅集里,他对跟随宫主前来的江惜姑娘一见倾心。 雅集结束后他立马就求了晏南坤去常悦宫上门求亲,可却被告知江惜姑娘早已与无师之巅的沈骏有婚约。且无论他说什么宫主都不为所动,坚定不移。他怎么都想不明白,无师之巅这种小门小派哪里就配得上江惜这么好的姑娘了。 所以他讨厌无师之巅,讨厌它的一切! 他侧首向树荫方向看去,他要向江惜姑娘证明,自己才是她的良配! 雄心燃起后,他回过头看向对面懒懒散散的沈钰,他发誓,一定要他在这场比试中再也抬不起头来! “晏公子你收着点吧”,沈钰笑意盈盈的说:“你那副咬牙切齿模样像是要把我吃了。” “少废话!看剑!”晏涛足尖一点挥着利剑就朝沈钰刺过来。 “铮——” 沈钰当即抬剑格挡,两人就此展开了一场大战。 “敏月姑娘。” 江惜听到有人在叫自己,回头一看发觉对方有些眼熟。 余鸢笑吟吟地问道:“敏月姑娘可还记得我?” 江惜看她身着一身碧色便猜测她可能是空青司的人,而空青司里与她相熟的便只有一位余鸢。然后试探性的问道:“可是云鬟姐姐?” 见她还记得自己,余鸢笑得更开心了,“适才在旁边看了你好久但却不敢上前搭话,就怕认错。没想到几年不见,敏月出落的愈发亭亭玉立了。” 江惜脸皮薄,被人一夸耳根就红了起来,她拉着余鸢的手让她坐到自己身旁说道:“姐姐坐我旁边,我们好好说说话。” 余鸢欣然接受,她拉着江惜的手说道:“上次我随家主去常悦宫拜访时你正好不在,但却听说了你与无师之巅的公子有婚约的消息。” 江惜将鬓边的碎发撩于耳后,小声的应了:“嗯。” 余鸢看向台上正打得热火朝天的沈钰问道:“莫不是这位沈月尘公子?” “不是”,江惜连忙否决,解释道:“是无师之巅的少主,沈涧渂。” 余鸢双眸微微睁大,想起上一场这个沈涧渂与剑宗云中观的对决,他的实力确实不容小觑。 “原来如此”,余鸢瞥见桌上有一碟冰镇过的水果,于是便拿起一只橘子开始剥皮,边剥边说:“不过我听说台下那位晏公子也曾上门向妹妹提过亲。” 江惜点了点头,没有做声。 余鸢将剥好的橘子递给她问道:“不知妹妹心里更倾向于哪位公子啊?” 江惜接过橘子,将其分成两瓣,递给了余鸢一半,回答道:“我的心意并不重要,一切凭宫主安排。” 毕竟跟沈骏初次见面之时她的心便交给了他,她对宫主的安排并无异议。 “铛铛铛——” 比武台上刀光肆起,银光乱舞,两人的身影不断相撞后又分开,犹如浮光掠影一般见招拆招。 晏涛攻势凶猛,速度极快,他的招式如同细密的雨点,无一不在寻找沈钰身上的破绽。 可如果说他是密雨,那沈钰一定是打了伞。他的招式诡异而又神秘,晏涛其实对此也算是见多识广,可他从未见过这种招式。 沈钰像是柔若无骨,他总会在晏涛以为一定会击中的那个点上巧妙的避开,并随即反手进攻。而晏涛要是想击败他神经就必须得时刻绷紧。 晏涛在寻找破绽的同时还要谨防他的偷袭,就在这高度紧张的状态下他很快就开始感到疲惫。攻势也不再这么凶猛,这是一场持久的体力战,他明白,现在一定要养精蓄锐,等待沈钰体力耗尽时在给他致命一击! “好独特的剑法”,莫凡感叹道:“简直闻所未闻。” 吴齐也啧啧称奇道:“这便是无师之巅的剑法吗?我等算是长见识了。” 寒峰对此倒是有不同的见解,他说:“依我看这并不算是什么新奇的剑法。” 寒河闻言双眸一亮,立马来了兴趣,追问道:“大哥请详细说说。” 吴齐跟莫凡也做出一副愿闻其详的样子洗耳恭听。 寒峰不知从哪变出来一把折扇,他一边给自己扇着风,一边侃侃而来:“你们不觉得他的招式很像是在逃命吗?” “什么?”莫凡没听懂。 “不知。”吴齐摇了摇头。 “大哥快别卖关子了。”寒河催促道。 寒峰简言意骇:“被狗追。” 三人“啊?”了一声。 “正是”,寒峰解释道:“像是长期露宿街头无家可归的可怜人,遇到了凶猛的野狗。可是又打不过,所以只能拼命的逃跑。” 莫凡当即醍醐灌顶,喃喃道:“大公子这么一说还真是……” “噗”,吴齐笑出了声:“沈兄这一身功夫莫不是被狗追出来的。” 突然有人惊呼:“哎呀,这是……” 几人纷纷回头看向比武台。 只见沈钰一改前面的防守,开始进攻。沈钰出手的速度愈来愈快,最后只能看见剑影在空中不停的变化。而晏涛在这锲而不舍的追击之下竟然开始节节败退。 有人认出来了:“这是无尘之境的剑法!” 另一个人不认同:“什么无尘之境剑法,这是寒二的剑法,上一届比武大赛你没见过吗?一模一样!就连适才那一下剑锋回转的手势都还原的分毫不差!” “天呐!”看过那场比武的人都纷纷表示震惊,“他一个无师之巅的人怎么会寒二的招式,这俩人什么关系啊?” 突然有人想起些什么,立马说道:“我记得这两人关系不好,上次周宗主的婚宴上他们还在池子里打过一架。” 寒河也惊得瞳孔地震,后背冷汗涔涔,喃喃道:“所以……只是那一次就……学会了吗?” 寒峰很少会把眼睛睁这么大,他毫不吝啬的夸奖道:“真是天才。” 有吃瓜群众说道:“我怎么有一种在看衡山魁首与天纵奇才对决的感觉啊,看得我真是热血沸腾!” 这什么跟什么啊? 什么寒二的剑法?什么与衡山魁首在比武? 自己对弈的不是沈月尘吗?台下的人到底在说什么啊? 晏涛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浸湿,不自觉的开始喘气。额间的汗珠来不及擦,随着每一个动作的变化而肆意挥洒。他心乱如麻,呼吸急促,握着剑的手心也被汗水浸湿,甚至有些颤抖,他完全听不懂台下那些人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而一直潜藏在暗中的等待机会沈钰终于找到了他的破绽。剑锋回转,他找准好时机一剑刺了过去—— 晏涛的脸色唰一下惨白,瞳孔骤然紧缩,他立马抬剑进行格挡。可沈钰的目标本身就是他手中的剑,当二人剑锋相交之时沈钰反手一挑—— “哐当——” 晏涛的剑脱手了。 这预示着他失败了。 他不是魁首。 晏涛的额间挂满了汗珠,他喘着粗气难以置信的看着地上的剑,满脸都是不可思议。 莫凡与吴齐激动的直接跳了起来,高呼道:“好!!!” 那些将赌注押在沈钰身上的人也立马开始鼓掌欢呼,他打败了这场比武中武力最高强的晏涛,这预示着他有八成机会能夺得魁首! 赢了!!! 沈钰没有那些谦谦公子的斯文,也没任何架子。他感受着胜利的喜悦,转身疯狂的向台下挥手,兴奋的回应着:“谢谢!谢谢各位!” 台下的欢呼声深深的刺痛了晏涛,他紧握着拳头双眸充血,僵硬的回过头看向那个欢呼雀跃的身影。 是剑有问题,他自有了专武后就再没用过这种普通的剑,如果他用的是自己称心如意专武,他一定能赢。 愤怒与不甘以及羞耻占据了他的胸腔,那一刻他的思想不再受控制,在无人瞧见的边上他的掌心亮出了银光。 紧接着一柄寒气森森的利剑从他的手心长了出来,晏涛紧紧的握住剑柄,眸光沉了下来。 一缕邪念涌入心头。 杀了他。 寒河率先发现了异常,当即脸色大变,不顾一切的挤进人群来到了最前面对着沈钰喊道:“月尘当心!” 一旁观战的沈骏也发现了晏涛的不对劲,他反手握住腰间的佩剑,起身冲了过去。 沈骏撕心裂肺的吼道:“沈月尘!快滚开!!!” 听到动静后的沈钰立马回过头,他脸上的笑容瞬间转化为恐惧。瞳孔骤然收缩成两个极小的黑点,只见一柄寒光森森的利剑朝着他的门面直直劈了过来。 突然,一道由灵力凝聚而成的气刃从天而降,笔直的落在了晏涛的背上。 视线的转移给了沈钰反应的机会,他当即一个后空翻,完美躲过。 “轰——” 一声巨响,比武台的中央当即扬起大片尘埃。 而匆匆赶到的沈骏吃了一大口土,他眉头大皱,不停的挥手试图想把尘埃挥散。 “咳咳”,沈骏呛得不行,问道:“怎么回事?” “不知”,沈钰惊魂未定,他顺着刚才的方向抬头看去,只见高楼的顶上扬起了一抹灰色随后消失不见。 像是什么人的宽袖。 突然,耳畔传来一声利剑出鞘的声音,沈钰再次回过头时身旁的沈骏已经将剑横在了二人身前做出防守的姿势。 溅起的尘埃被一阵风吹散,面前站着的晏涛满身泥泞,身上的银白色轻袍变成了无尘之境同款灰色。他愤愤的指着沈钰对台上的裁判说:“他使暗器,他犯规!” 裁判早已被吓得魂飞魄散,他怎么都没料到一场小小的比武居然能发生这么多状况。他呆愣愣的看着他们,张了张口喉咙却发不出声音。 台下的人开始稀疏讨论:“瞧见了吗?刚才那是什么东西打下来了?” 一旁的人摇了摇头,回答道:“不知道,像是法术。” 压晏涛胜的人问道:“这么强悍的灵流打在晏涛身上,算是犯规吧?” 压沈钰的人立马反驳道:“你没长眼?是晏涛先召唤的专武!” 压晏涛:“晏涛只是召出了专武又没用专武对决!” 压沈钰:“哇!你好不讲理,他不召出专武沈钰能使暗器!?” “晏无双!”一个跟晏涛穿着的差不多的男子气势汹汹的冲上了台。 第52章 怂包 听到熟悉的声音晏涛的怒火当即被熄灭,立马转变成怂包:“哥……” 他信步来到晏涛身边扫视了沈氏兄弟二人一圈后压低了声线道:“还嫌不够丢人!?” 晏涛默默低下了头:“………” “沈月尘是吧?”晏海看向沈氏兄弟二人问道。 沈钰昂首挺胸的回答道:“是。” “呵”,晏海一声冷哼指着他鼻子说道:“我记住了。” 沈钰笑了笑,阴阳怪气道:“能被大公子记住乃是我的荣幸。” 晏海拽着晏涛转过身,愤愤道:“我们走!” 沈钰鞠了一躬,继续说道:“慢走不送。” 沈骏当即大皱眉头,他给了沈钰一拳压低了声线道:“你干什么!得罪了十二屿对你有什么好处?” “是他先看不起无师之巅的”,沈钰凑到沈骏的耳边小声道:“适才在一旁休息时我听说晏涛曾上门向江惜提过亲。” “………”沈骏的脸色立马沉了下来。 “清场!”裁判终于回过神来了,他指着兄弟俩说道:“下一场,沈涧渂对陈思明!沈月尘下去!” “不不不”,沈钰摆了摆手说道:“我不累,不用休息,我可以继续。” “嗯?”裁判感到有些匪夷所思,不过这是选手的要求,理应询问一下被挑战者的意见。毕竟这样安排也只是为了让刚结束比试的选手休息一下,恢复好体力从而能更好的应对下一场对决。如果选手愿意继续的话那裁判自然也是没有意见的。 于是裁判扭头看向在候赛场休息的陈岸问道:“陈思明,你接受沈月尘的挑战吗?” 陈岸的性子随和,说实话刚才在候赛时他等太久不小心睡着了,适才听到轰一声巨响时才悠悠醒转。所以他对刚才的赛况不太清楚,只知道是沈钰赢了。 “嗯?有人挑战我?”陈岸打了个哈欠伸了个十分舒展的懒腰然后说:“行,都行,那就来吧。” 反正是必输无疑,凤吟阁不擅长剑术,他这次上场主要是自家妹妹一直吵着说想看看自己射箭时的英姿。陈岸拗不过她这才上前报了名,所以这第二场剑术对决他也只是不想坏了规矩礼貌性参加一下罢了。 陈岸一边活动着筋骨一边上台,期间还不忘打几个哈欠。 裁判对今日前来参赛的公子哥们感到无言至极,一个戾气太重,一个嬉皮笑脸,一个懒懒散散,还有赛外不知谁人悄悄使的气刃。他看着台上两人在那挤眉弄眼,两边眉毛不自觉的朝里聚拢,他清了清嗓子说道:“无师之巅沈月尘对凤吟阁陈思明,现在开始!” 裁判感觉现在气温有所下降,他抬头看了看天。阳光逐渐开始收敛,天空被大片橙色所占据,他端起面前的茶盏饮了一口,心里期盼着,快点结束吧。 沈钰不便与陈岸沟通,于是一上场就疯狂的给他使眼色,一会看看沈骏一会又看看手中的剑。 陈岸看得目瞪口呆,神色古怪,也不知看懂了没。只见他点了点头,然后给沈钰比了个已经明了的手势,随后拔剑出鞘。 “沈月尘!”陈岸忽然大声说:“今日我势必拿下魁首!有什么招式就尽管使出来吧!” 沈钰当场惊呆了,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随后紧跟着拔剑出鞘,回应道:“陈思明!有我在这魁首之位你想都不要想,看招!!!” “呀啊!!!” 两人嘶吼着持剑同时朝对方冲过去。 “铮——” 利剑相碰,发出刺耳的嗡鸣。两人围着台中央疾步转了一圈,交换位置后就同时朝着两个不同的方向弹开。 莫凡无言至极:“……这两人是在干嘛?” 吴齐摇了摇头,“看不懂,这是什么新颖的对决方式吗?” 两人的招式也算标准,可一举一动都被放慢了十倍不止。两人表情冷漠且凶狠,再配合上喊叫声,像是真的打出了大战三百回合,不死不休的气势。 沈钰:“看我一记飞龙在天!” 陈岸顿感惊悚:“我…我直接泰山压顶。” “好一个泰山压顶”,沈钰眼珠一转,又说:“我直接,无敌辟邪掌!” 一旁观战沈骏从他们对决的第一招开始就已经有些薄怒了,积攒到现在他气得怒目圆瞪,整颗头都红了起来。 他不敢相信他与这种人有血缘关系,他更无法接受他顶着沈这个姓氏,带上无师之巅的名号在万人围观的比武场上整出这种死动静。 “沈月尘!”沈骏站了起来,骂道:“你俩这是在比舞吗!?” 有沈骏作为开头,台下的质疑声逐渐开始扩大,“搞笑来的吧他们两个!?” “我家舞姬打得都比他们好看。” 陈岸在派中的地位估计也是跟沈钰差不多,隔得老远就看到凤吟阁的人跳起来骂他:“陈思明,你在干什么!能打就打不能打赶紧滚下来,凤吟阁的脸都快给你丢光了!” “沈兄”,陈岸被骂得有些羞愧难当,他脸颊微红,忍不住小声问道:“可以了吗,是你死还是我死?” 沈钰一个翻身,又一剑过去,回应道:“可以了,在打下去我弟该上场揍我了,最后一击陈兄对我使全力,然后下一场你再输给他就结束了。” 陈岸点点头,应道:“好。” 两人再次弹开,陈岸擦了把额间的汗,清了清嗓子高声说:“沈月尘,撑不住了吧?今日你必输无疑!” 沈钰立马做出不甘示弱的模样说道:“陈思明,少说大话了,谁输谁赢还不一定!最后一击!一决定胜负吧!!!” “行!”陈岸做好了攻击姿势,气势汹汹的说:“这可是你自找的!” 足尖一点,二人抡起剑再次朝着对方冲了过去。 “啊啊啊啊啊!!!” 台下:“………” 本来这一击沈钰是想陈岸会把自己的剑挑飞,可他落剑后就再无动作。 两人僵持不下,陈岸开始着急了,他疯狂的给沈钰使眼色,“倒!倒!倒啊!” 沈钰亦是如此,“挑,挑啊!” 最后认输的是沈钰,他假装被陈岸的内力给震慑,最后踉跄倒地。 “哎呀!”沈钰跌倒在地,揉着屁股一脸震惊地感叹道:“好强的内力!” 台下:“………………” “这……”寒河的表情有些窘迫,事态的发展是他完全意想不到的,“是我输了。” 又输了。 莫凡跟吴齐怎么都想不明白,本来是沈钰必赢的局,可为什么一手好牌要故意打的稀巴烂。现在这样看,哪怕决赛陈岸拼尽全力都不可能打得过沈骏,这意味着沈骏夺魁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寒峰又赢了,这不正常。 吴齐忍不住问道:“大公子莫非有未卜先知之能力?” “非也”,寒峰摆了摆手,解释道:“并非是我会未卜先知,而是我知道一些事。” 莫凡也凑过来问道:“何事?” 寒峰仰了仰头示意他们看过去树荫底下,说道:“看见那边有谁了吗?” “姑娘!”莫凡兴奋道。 “姑你个头!”吴齐往他脑门上给了一掌,顿时醍醐灌顶,说道:“是江敏月!” 寒河思考片刻后问道:“可是常悦宫那位?” “对”,吴齐对他说:“我想起来了,江姑娘与沈骏有婚约,所以他参赛多半是为了在她面前一展雄姿,夺得魁首,再将万年灵石送给她!” 莫凡“哦”了一声,缓缓说道:“怪不得他们兄弟俩参赛前在那聊天,隐约听到什么送给谁谁谁之类的话。” 寒河也悟了,“那月尘上场的本意就是为了打倒最难对付的晏公子,为涧渂做铺垫?” 寒峰却摇了摇头,转过头笑吟吟的用口型对他说了两个字。 “啊?”寒河感到吃惊不已,却没在接着往下问。 最后一场对决陈岸毫无悬疑的输给了沈骏,可能是太累了,他甚至演都不想演了。第一招他就把剑扔了出去,然后笔直的躺在了地上。 陈岸起身捂着胸口不禁感叹道:“啊,涧渂兄,你好猛,在下输得心服口服。” 沈骏:“………” 沈钰:“噗……这家伙未免也太夸张了点。” 裁判:“……比试结束,我宣布,此次夺魁者是无师之巅的沈涧渂。” —— 久别重逢,两人都有说不完的话,比武结束后江惜就跟着余鸢往回走。 “江姑娘请留步。” 两人同时停下脚步,转过身去。只见沈骏气喘吁吁的追了上来在不远处停下。 江惜似是没料到他会出现,她眸光闪烁,有些吃惊道:“沈公子。” “敏月妹妹,那我先行一步了”,余鸢对着她会心一笑,然后识趣的转身离开。 余鸢离开后江惜便对着沈骏行了一礼,说道:“还未恭贺沈公子夺得此次比武之魁首。” 沈骏两步来到她面前将她扶住,说道:“姑娘不必如此,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陈公子是故意让我赢的。” 江惜的双手交叠悬放于小腹前,她不认同沈骏的说法,解释道:“陈公子并不擅长剑术,他输给沈公子是必然的。公子与凌公子的那场对决我都看在眼里,沈公子此次夺魁乃实至名归。” 沈骏被她这么一夸脸颊噌一下红了起来,他挠了挠头,很不好意思的说道:“你我之间不必见外,叫我名字便是。” 江惜莞尔一笑,回应道:“那公子也不必唤我姑娘。” 沈骏愣了愣,眸光止不住的闪烁,他点了点头试探性的唤了一声:“敏…敏月。” 江惜微微侧首,将鬓边的碎发撩于耳后,无意露出了耳根的一抹绯红,她小声的回了一句:“涧渂哥哥。” 沈骏爱死这个称呼了,他只感觉自己的世界里炸起了一朵朵五彩缤纷的烟花。心情也格外舒畅,像是突然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他顿时浑身充满了力量,现在要是让他再去对决晏涛,他能一口气打死十个。 “哦对了”,沈骏立马从锦囊里取出了刚刚到手的灵石,他递到江惜面前,说道:“这个给你。” 灵石的裂缝散发出耀眼的光芒,照进了她的双眸,将她的眸底映得波光粼粼。 “使不得”,江惜立马将它推回去,“这可是万年灵石,涧渂哥哥怎可给我。” 二人的手无意相触,沈骏的心脏狠狠地撞了一下胸口。他顺势捉住了江惜的玉手将灵石塞到了她的掌心,解释道:“听宫主说你自幼身子不好,这块灵石的灵力温和。与你所修之道相契合,你吸收它在合适不过了。” 江惜抬头对上他真挚的双眸,张了张口:“可是……” 沈骏将她打断:“与敏月相识这么久我都没送过件像样的东西给你,这次就当,就当……” 就当是我给未来夫人的一点心意吧。 沈骏说不出口的话化作一缕绯红,在他的脸颊上毫无保留的展现出来。 江惜猜到了他的心思便不再推脱,她将灵石收下,软言细语的对沈骏说:“我与云鬟姐姐正准备去主殿赴宴,涧渂哥哥可要一起?” “好,那便一起同去吧”,沈骏笑着对她做了个请的手势。 —— 比武一结束沈钰就屁颠屁颠的跑来找沈承运了。 沈承运对瑜夫人说:“今日这是怎么了,涧渂不来我们这反而是月尘来了。” 瑜夫人笑着摸了摸沈钰的头,说道:“就是啊,真稀奇,居然反过来了。” 沈钰对着两位嬉皮笑脸道:“上次给伯父伯母丢脸了,这次侄儿想老实一点不捣乱了。” “哎呀”,瑜夫人双眸微微睁大,故作吃惊道:“月尘长大了。” “呵呵呵”,沈承运笑得合不拢嘴,“你听他胡说八道,肚子里指不定在酝酿什么坏水。” “真没有”,沈钰感到委屈,“我是真想老实跟着伯父伯母。” 沈承运说:“好了好了,时候不早了。要开宴了,我们快些过去吧。” 沈钰跟着两位朝着无尽门的主殿走去,一路上喋喋不休的给他们讲述刚才比武场上所发生的一切。 “不愧是我无师之巅的孩子”,沈承运拍了拍他的肩膀夸奖道:“一个剑术魁首,一个射术第二,真给我们长脸。” 瑜夫人听到的跟沈承运不一样,她担忧的打量着沈钰关心道:“听你这么一说那个晏涛的心眼真小,可有伤到哪啊?” “侄儿无事”,几人走进了主殿,沈钰心有余悸的说:“还真亏了从天而降的那道气刃,不然侄儿可能真的就挨上一刀了。” “嘶……”,沈承运像是想起些什么,说道:“你说到这个气刃,我想起来适才你们在楼下比武时我好像见到寒……” “晚辈寒峰见过沈宗主。” 沈钰见到熟悉的身影时眼前一亮,顿时就愣住了。 第53章 眼花 沈承运回头看到寒峰跟寒河在给自己行礼,立马回应道:“两位小公子有礼了。” 而寒川就站在寒若曦的身后,微微偏头默不作声。他的眸光黯淡,神色冷清,他像是冷若寒霜之人,这世间的喧嚣都与他无关。 可算是见到了,沈钰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莫名其妙的兴奋,明明只是看了他一眼。 沈钰立马双手交叠,躬下身子,对着寒若曦行了个工整标准的礼,好似乖巧道:“晚辈沈钰,见过寒宗主。” 寒若曦发现他脸上的伤似乎比刚才在楼上看到的还要严重,眉头不禁微微蹙起,应了一声:“嗯。” 再次抬起头时他发现寒川依旧没有回过头来,于是他灰溜溜的躲回了沈承运的身后。 沈承运问道:“若曦啊,你这身子骨可好些了?” “多亏了你的药”,寒若曦总喜欢板着脸,淡淡的回答道:“还死不了。” “哈哈哈”,沈承运开怀大笑,上前搭上他的肩膀,说道:“那待会我们定要好好喝上一杯。” 寒若曦瞥了他一眼,拍掉了肩膀上的手说道:“不喝。” “先入座吧,别让孩子们站着”,沈承运半推着把寒若曦带走。 瑜夫人问了沈钰一句:“那尘儿可要跟我们一起?” “不用不用”,沈钰摆摆手跟瑜夫人道别:“我跟寒河他们一块就行。” “那你注意着点”,瑜夫人嘱咐他:“小酒怡情,切莫贪杯。” 目送着长辈们入座,沈钰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他鼓起勇气转过身去,可刚开口:“寒……” 只见寒川的灰色长袍随着主人的转身扬起而又落下,随后紧跟在寒若曦的身后只留下一个高挑孤僻的身影,离自己远去。 甚至连一眼都不曾分过给自己。 “月尘?”寒河见他走神,便唤了他一声。 沈钰睫毛簌簌,回过神来咧嘴一笑假装无事发生:“怎么了?” “时候不早了”,寒河看了周围一圈,对他说:“我们也入座吧。” 寒峰大抵是觉得小辈们挺有意思的,这次便与他们坐到了一桌。很难得的是沈骏在开席后不久,也加入了他们。 大家伙都在讨论着今日比武的赛况,各有各的想法。一会讨论谁人的破绽,一会讨论应该怎么打。尤其是吴齐与莫凡,酒过三巡之后竟愈说愈激动,手舞足蹈的堪比亲临现场。 其架势比在场两位参加过比武的人都还要大,沈骏没吱声,他低头扶着额,非常后悔来到这一桌。 寒峰则小酒慢慢喝,满脸笑意盈盈的看着两位小公子在表演。寒河很难得主动跟沈钰软言细语的说了不少话,沈钰都会耐心的一一回应。 可他的心很闷。 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压抑,胸口像是被一块石头给压住了。使他喘不上气,怎么都不舒畅。今天他喝的酒比说的话要多,等周庆元携着夫人进来时他已经有些迷糊了。 周庆元像是真的会长生不老,明明已经三百多岁了,可光看外貌,说他只有七十也不为过。而夫人作为常悦宫宫主的亲妹妹自然也是美若天仙,他们手牵着手一起进入主殿,脸上洋溢着幸福恩爱的笑容。 而龙凤胎则在后面由奶娘们抱着,所到之处都是成片成片的祝福之声。小公子们坐得远,也就起身意思一下看看今日的主角,随后就各玩各的去了。 周庆元在主座上时还致词了一番,可沈钰无心听他说话,酒水一杯接一杯的喝。试图想用醉酒来麻痹自己的心。 “月尘兄”,寒河也感觉到他情绪的异常,趁着大家伙的注意力都在前面,他便凑近沈钰小声问道:“可是有什么心事?” 沈钰又饮了一杯,侧首看向寒河。他与寒川长得很像,可两人的气质确实截然不同。 大抵是酒精上头,原本藏得好好的心情竟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说出了口,他抬手搭在了寒河的肩膀上打了个嗝,委屈巴巴地说:“我好像……呃,惹你哥生气了。” 就知道。 寒川怎么可能会跟别人泡澡,还许别人近他的身。怎么看都有问题。 寒河拼尽一身教养才没将他推开,他眉头微蹙,安抚道:“没事,我哥其实没这么小心眼,过几日等他气消了就没事了。” 他非常能理解沈钰这种感觉,因为自己小的时候也经常惹他生气,且不好哄。不过只要让他自己静静的待上几日不去打扰,时间一到自然就会消气了。不过这只对寒河,对沈钰不知道就有没有用了,毕竟他们打第一次见面就给双方留下了非常不好的印象。 “真的吗?”沈钰的脸颊微红,他眸光闪烁,眼底流淌着受伤的微光,喃喃道:“寒河你真好,明明你们长相如此相似,怎么他就这么小肚鸡肠啊。” 寒河尴尬的笑了笑说道:“这话若是被我哥听到他可真要生气了。” 沈钰立马睁大了眼睛赶紧捂住嘴。 寒河没忍住,笑出了声:“噗……” “周宗主!” “周天师!” 不知谁人激动的喊了一声,整个大殿立马静了下来。一时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主座给吸引了过去。 只见周庆元像是误食了有毒的食物一般痛苦的捂着小腹,吐出来一大口鲜血。坐在他身边的大夫人见状双眸猝然睁大,大惊失色,“庆元!!!” 周庆元吐完血后就像是脱力了一般整个人直直往后倒,直接跌坐在椅子上陷入了昏迷。 “啊!!!”姑娘们被吓得花容失色,尖叫不停。 沈骏在嘈杂中隐约听见了江惜的声音,他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她的身边。 “涧渂哥哥”,江惜眸光闪烁,眼眶泛红,藏在宽袖下的手不自觉的微微发抖。活脱脱就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 沈骏心疼坏了,碍于他们还没成婚。他抬手虚虚的搂着江惜,对她说:“别怕,有我在。”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沈钰迷糊间似乎看到周庆元的脸有一瞬间变老了很多。满头白发满脸褶皱,可一眨眼的功夫他的脸又恢复了正常。 “快”,夫人立马唤人:“快带宗主下去。” 几个家仆从后殿快步走了过来,手忙脚乱的把周庆元抬了到了屏风之后的后殿。 “是我眼花了吗?”莫凡惊得瞳孔地震,语无伦次:“他,周…周宗主的脸。” 几位公子被这架势吓得酒醒了一大半,莫凡回头看向他们问道:“你们看到了吗?刚才…周宗主的脸!” “他的脸怎么了?”,吴齐刚才根本就没起身,什么都没看到。他把莫凡拉坐下来问道:“你可是看见了什么?” “他,他的脸”,莫凡惊得双手捂脸,只露出一双睁的极大的双眸颤抖着说道:“好像瞬间老了几十,哦不,几百岁!” “莫兄莫不是眼花了?”寒河刚才的注意力都在沈钰身上,他看到的时候周庆元已经被大夫人的重工长裙给挡住了,“我什么都没看到啊。” 莫凡不死心,抬头又看向沈钰问道:“你看到了吗?” 沈钰张了张口:“我……” “定是花了眼”,这些人中最冷静的估计只有寒峰。他嘴角漾着浅浅的笑,声调柔和,安抚道:“我与初泽什么都没看到,莫公子应是喝太多了。我差人要了份醒酒汤,待会用一点吧。” “月尘也喝点吧”,寒河担忧的看着他,说道:“你也喝了不少酒。” 姗姗来迟的周淮立马来到最前方开始安抚大家的情绪,他抬高音量说道:“各位稍安勿躁。” 底下的人关心道:“周公子,天师这是怎么了?” 周淮笑着解释道:“家父年事已高,身体已大不如前,今日不过是旧疾复发,各位不必惊慌。” “哦,原来如此”,他这么一说大家立马就反应了过来。 毕竟已经三百多岁了,身体若还是一点毛病都没有反而就不正常了。 周淮给自己斟了杯酒端起来面朝大家说道:“周某适才有事耽搁了一会所以来迟了,周某先自罚一杯。” 说罢便将酒递到唇边仰头一饮而尽,随后将酒杯倒过来晃了晃示意自己已经喝完了。 “好!”底下的人纷纷开始鼓掌。 “今日是小公子……”周淮轻咳一声换了个称呼说道:“也就是我弟妹的百日宴,哈哈哈,大家千万不要拘束,吃好喝好。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望各位海涵。” 大家被这个称呼逗乐,纷纷忍俊不禁。紧张的氛围一下就放松了大半。 沈钰满脑子都是刚才周庆元霎时间变成满头白发的模样,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唔!”沈钰赶忙捂住嘴,摆摆手示意自己要吐了,随后跌跌撞撞的逃离了大殿。 “月……”寒河原本想陪着他,可却被寒峰拉住。 “他似乎有心事”,寒峰往他碗里夹了块肉,说道:“让他自己待一会吧,你先吃饭。” 沈钰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发泄一会,不觉间竟误打误撞的闯进了一条人迹稀少的小道。这条道路一盏灯都没有,非常的昏暗。非常适合沈钰这种干坏事的人,他一头扎进草丛里弯下腰捂着小腹就开始吐。 不记得吐了多久,只感觉小腹已经凹进去这才清醒些。他回到小道上正准备原路返回时却迎面撞上来一个人。 “啊!!!” 撞上的是周家家仆,大抵是没想到这条路上会有人在。更别说从草丛里钻出来,所以她走的非常匆忙,她整个人跌坐在地,手里端着的盘子也当场被打翻。 头撞上的是沈钰的胸膛,而她手里的盘子则实打实的撞上了他的小腹。 “噗……” 沈钰痛苦的捂着被撞的地方,他该庆幸自己刚才已经吐了个干净,不然可要给人姑娘喷一脸。 姑娘认得眼前之人是谁,今日他在比武场上时家仆们还讨论过他脸上的伤。 她双手撑地,满脸不知所措的看着他喃喃道:“沈……沈公子,你怎么会在此处?” 沈钰揉了揉胸口,弯下腰对她伸出手想把她拉起来,“适才宴会上喝得有点多了。” “原,原来如此,是奴婢冒犯了”,姑娘赶忙低下头,拍拍屁股自己站了起来。 “谈不上冒犯”,沈钰记得她掉了东西,转身帮她把地上的盘子捡了起来,说道:“是我突然出现挡住了姑娘的去路,按理来说是我冒犯了姑娘。” 接触到盘子的那一刻,沈钰便嗅到了一丝血腥的味道。 姑娘双眸猝然睁大,立马将他手中的盘子拿了回来,有些慌张道:“多,多谢公子,奴婢自己收拾就行,公子还是快些回去吧。” 这血腥味很独特,不似寻常牲口的血腥,是什么他说不上来,总觉得陌生又有点让人不安的感觉。 “盘子上原先是有东西吧”,沈钰立马开始四处找寻,边找边说:“既然是我撞到了姑娘,那必然是要帮忙一起收拾的。” “这种下人干的活实在是不必劳驾公子!”姑娘当即大惊失色,她用身子挡住沈钰试图阻止他找到盘子原先装的东西。 沈钰的目光锐利如鹰,他瞥见路边有一块黑黢黢的东西,一个转身绕开姑娘就要上去查看。 岂料姑娘立马抛出一块红布将它盖住,两步冲了过来将它裹着抱进了怀里。 一凑近它刺鼻的味道就瞬间填满了整个鼻腔,这味道比刚才自己在草丛里的还要令人感到不适。这便是血腥味的来源,沈钰不禁蹙起了眉头。 沈钰问道:“敢问姑娘,这是什么?” “这,这……”姑娘肩膀有些抖擞,睫毛微颤,思考片刻后说道:“肉,这是肉。” “这是什么肉?”沈钰追问道:“在下见识短,从来没见过这种肉。” 姑娘的指甲深深的陷进了红布里,她硬着头皮解释道:“这是大公子在外野猎时所带回来的麒麟肉。” 沈钰摸着下巴半信半疑的看着被红布包裹着的东西喃喃道:“麒麟肉……” “公子!请恕罪”,姑娘打断他,说道:“宗主旧疾复发,医师说要以麒麟肉入药,现下后厨正等着奴婢送过去救命呢。” 说完对沈钰稍稍行了个礼就匆匆离去。 第54章 寻魔 寒川跟随着寻魔盘的指引来到无尽门的后山山脚下,整座山都被设了一道半透明的结界,他沿着山脚绕了一圈都没发现可破解之处。 这个结界是周庆元设的,所维系的灵力全靠周庆元,结界一但有动静他第一时间就会知道。可就在刚才,原本坚不可摧的结界不知因为什么原因突然弱了下来。 寒川猜测应该是周庆元本人出现了变故,周庆元活了三百多年。其修为更是高深莫测不容小觑,所以寒川想趁着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潜伏进去看看后山到底有什么古怪。 大约于半年前,无义城便莫名其妙的开始出现尸体,且死法统一。都是失血过多而亡,他们的死状诡异,他们的身上都有很多道极深的牙印,看起来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啃噬了。 不仅如此,尸体上透着浓浓的魔气,与怨气,这极有可能会产生尸变。所以无尘之境不得已都将他们的尸体都给焚烧了,之后的日子里他们一直在暗中调查。可那些尸体像是凭空出现一般无名无姓,尸体也无人认领。所以导致线索中断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他们来到川乌。 他们表面上是来赴百日宴,实际寒川在暗中根据寻魔盘的指引追寻了很久。 月色朦胧,无尽门的后山只点了零星几盏灯笼。这是他第三次沿着山脚下绕圈了,他为了不打草惊蛇只能借着微弱的月色,一步一步小心翼翼的走着。他用最微弱的灵力一路探寻,寻找结界最脆弱的地方。 直到山底的入口。 他明显的感觉到这里原本结界的阻碍突然消失了,他一挥袖,收回了灵力,再伸手一摸,发现结界消失了。 怎么回事?结界怎么会凭空消失? 难道周庆元出事了? 不假思索,他捻了个隐匿气息的咒诀就沿着石阶一路向上而行。石阶两旁的灯笼明显比外面的多,视线也明亮了不少。 越往上走寻魔盘的散发的光亮就越来越强,寒川信步如飞,快到山顶时面前的石阶就变成了平路。 当他踏上最后一阶石阶时,面前出现的一幕使他当场就怔住了。 只见一个身着藏蓝色轻袍的身影站在路中间,他挑逗着手中的一只与他轻袍颜色相同的小鸟。他嘴角洋溢着浅浅的微笑,透过鼻青脸肿的伤,能勉强看得出这人的骨相优越,没受伤的话应该是一位俊俏的公子。 见有人来,他抬起头,露出个更加灿烂的笑容。似乎寒川的出现对他来说是意料之中的事。 他向寒川展示着手中的小蓝鸟,嬉皮笑脸道:“寒川你看,是青蓝鸽。” 寒川的脸色当即沉了下来,他大步流星的来到他面前质问道:“你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沈钰不以为然,眨了眨眼一脸无辜的说道:“当然是来打鸟啊,据说川乌的青蓝鸽烤起来特别香。” 青蓝鸽听到他想烤自己,抗议的“咯”了一声,表示不满。 凑近了看沈钰才发现寒川的嘴角处有擦伤,所以他在大殿上时才不敢以正脸与自己对视吧。 寒川觉得眼前之人简直不可理喻,他压着心中的怒火,愤愤道:“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一但被周庆元发现你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那你又为何出现在此处?”沈钰挠了挠青蓝鸽的下巴,让它飞到自己的肩膀上,满脸笑意盈盈的看着他问道:“难道你就不怕死?” “与你无关”,寒川不由分说的揪起他的衣襟拽着他原路返回,边走边说:“赶紧滚,我当没见过你。” 走了两步发现这样不好走路于是想改抓他袖子,结果发现沈钰穿的是窄袖。他身上唯一能拉的只有侧边乖乖垂着的腰封,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寒川强忍着心中的恶心,选择拉着他的手腕下山。 沈钰看着他的背影,原本压在心底的那块石头瞬间不翼而飞,此刻的他感到心情无比的顺畅。喝了这么多酒都没能消下去的那口气居然在见到寒川的那一刻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寒川是半披式束发,墨发顺着风如柳絮般飘着,偶尔几缕打在了沈钰的脸上他只觉得格外的享受。 寒川好香。 那是一种非常特别的梨花香,梨花香很常见,寻常姑娘家的胭脂水粉都有这个味道。但寒川身上的特别好闻,像是用新鲜花瓣日夜熏陶后的气味香得让人陶醉。 寒川不生气真好。 会说话的寒川真好。 突然,寒川袖中的寻魔盘又一次亮了起来,沈钰看到光亮时这才想起来他有要事在身。 他停下脚步使了点力气将手抽了出来,而寒川感觉到他的挣脱,停下脚步僵硬的转过身来。 他讨厌沈钰不假,可这种得罪天下第一宗的砍头之罪他不希望任何人参与进来,哪怕是自己讨厌的人。 况且他习惯独来独往,不管沈钰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但只要他存在,就必然会给自己拖后腿。 沈钰正了正神色,想跟他好好解释一番:“寒川我……” 可谁知寒川反手就从乾坤袖中取出一把剑横在胸前,他往剑上灌入灵力,灵力满载的剑身从而散发出耀眼夺目的光芒。 他面无表情的看向沈钰,薄唇微启:“来。” 沈钰蓦地睁大了双眼,吃惊道:“你这是做什么?” “要么给我滚出去”,寒川侧过身子,一手负在身后,一手将剑指向沈钰,眉宇间透着杀气,淡漠的说:“要么杀了我。” 沈钰摆手投降,说道:“你先听我说!” 寒川再次伸手,不容商量地将剑头直接抵在了沈钰的胸口。 沈钰顿时僵住了,他眼珠向下,看着那柄银光璀璨的剑,他现在浑身上下唯一敢动的只有喉结。 沈钰倒吸了一口凉气,又说:“你先把剑放下听我说行不行?” “不是只用一次就学会了无尘之境的剑法吗?”寒川嘲讽道:“怎么,现在不敢与我动手了?” 听到这里,沈钰顾不得胸前的箭头,吃惊道:“你怎么知道!?” 他身体一动,寒川的心也跟着一沉,立马将剑收回来一寸。 寒川:“………” “你看了对不对?”,沈钰激动的语无伦次,又上前一步追问道:“适才比武,你一直都在看对不对?” 寒川的注意力只在箭头处,眼看着就要戳中沈钰,他下意识地倒退了一步。 寒川:“………” “难道说”,沈钰似是又想起些什么,激动的再次上前一大步,问道:“那道气刃,是你!?” 讨厌归讨厌,在别家门派的禁地之处杀人可不太合适。一来耽误事,二来还得花时间处理尸体,这并不划算。 寒川忘了自己在石阶上,再次倒退时踩了个空,凤眸猝然睁大,他的脸色唰一下白了,仿佛见鬼一般。 手中的剑也“哐当”一下掉在了地上,哪怕寒川有一身的修为遇到这种突发情况也无法及时反应过来。眼看着他整个人直直往后倒,沈钰眼疾手快的拉住了他。 两人身高体型相像,力气亦是如此,试问上坡容易还是下坡容易? 那必然是下坡,于是沈钰就被寒川连带着一起滚下了石阶。 沈钰肩头的青蓝鸽见状立马飞了起来避免误伤自己,慌忙地“咯”了一声。 沈钰在慌乱中一手搂住了他的腰,一手则扶住了他的后脑勺。他的力气极大,恨不得把寒川整个人都搂进怀里,试图用自己的肉身替他挡住所有的伤害。 滚到平地时沈钰才发现原来自己也被他以同样用手保护着后脑勺,且这小子力气也不小,自己的腰被他硌得生疼。 停下时他还庆幸自己将他保护的真好,他不求寒川会对自己声谢谢,但求他别再对自己动手了。可结果这小子缓过来后就一脚将自己踹开,利索的站了起来。 “我淦!”沈钰捂着被踹的小腹痛苦的在地上打滚,咬牙切齿道:“好你个寒雪尽,不知恩图报就算了,居然还恩将仇报!” 寒川理了理衣袍又恢复原来那个一本正经冷傲孤僻的模样对他说:“出去。” 沈钰缓过来了,他也拍拍屁股站了起来说道:“我说你能不能听人把话说完。” 寒川静默了片刻,考虑到他们打闹的动静实在是太大,最后还是妥协了,他给了沈钰一个字:“说。” “虽然我也不知道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但我觉得我们的目的或许是相同的”,沈钰又凑到寒川面前说道:“或许我们可以交换一下情报,相互合作,你觉得呢?” 寒川凭着对他的印象并不认为这种人来到无尽门的禁地能有什么正经事要做,他更愿意相信沈钰是来打鸟的。 “不需要”,寒川后退了一步淡淡的说:“你现在立刻在我面前消失就是对我最好的帮助。” 沈钰气的简直想跺脚,他指着寒川愤愤道:“你这人怎么这么死板啊!” 不过沈钰的脑筋转的很快,他立马就想到了第二套方案提议道:“那这样,我把我所知道的都告诉你,你所知道的不告诉我也行,但我得跟着一起前去一看究竟,如何?” 寒川听了之后果然没再让他滚,他眉头微蹙,似是考虑了一会。接着便一甩宽袖转了个身再次踏上了石阶。 为了不再浪费时间,寒川懒得在跟他纠缠了。让他去也行,顺便听听他来此处的缘由,若真发现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也好处理,当场把他打死就行。 沈钰默认他同意了,屁颠屁颠的跟在身后给他讲述着刚在殿上所发生的一切。 晚风微凉,蝉鸣不断,微弱的灯笼将两人的影子拉的很长,一蓝一灰两道身影在不觉间就登上了山顶。 青蓝鸽似是被沈钰彻底驯服,它一直在山顶等着沈钰。见他们上来它就展开翅膀朝沈钰飞了过来,扑腾扑腾落在了他的肩上。 听完后的寒川评价道:“那块肉有古怪。” “对”,沈钰赏了青蓝鸽一点小食,对寒川喋喋不休的说:“我自幼生长在边境,对这个气味很熟悉,那是魔的气息。” “山底下的结界是你破的?”寒川问他。 沈钰不明所以,老实回答:“对啊,有何不妥?” 好大的胆子。 寒川:“………” “到你了”,沈钰两步跑到他前面,面对着他问道:“那你所知道的呢?” 寒川的脚步不停,瞥了他一眼就绕开他继续向前。 虽然他不说,但沈钰也猜了个大概。毕竟寒川不是那种会随便闯入别人禁地的人,必然是因为点什么。再加上刚才他袖子里发光的物件,沈钰在熟悉不过了,那是寻魔盘,无师之巅里有很多这个东西。 “咔”,一声,似是触碰到什么机关。 寒川只觉得后背一凉,紧接着他猛的回过头对沈钰说:“别过来!” “小心!”沈钰比他更快,足尖一点直接跳起来朝寒川扑了过去。 二人踉跄倒地,只听刚才寒川所站的位置“嗖”一声,似是有什么暗器射了过去。 青蓝鸽本来在沈钰的肩膀上昏昏欲睡了,这被突如其来地甩开害它差点就摔到了地上。此刻正挥动着翅膀对着二人骂骂咧咧的“咯咯”叫。 还未来得及松口气,紧接着寒川感觉到自己身下的土地发生了细微地变化。两人只觉得身子忽然一轻,泥土里埋伏好的网“唰”一下将二人带了起来,直接绑在了树上。 两人的鼻梁猛的撞在了一起,几乎是同一时间,沈钰感觉到自己的牙龈被硬物狠狠的磕了一下,疼的他眼泪都快出来了。 “滚开!”这熟悉的触感瞬间勾起寒川心底里那些不好的回忆,他感到无比惊悚。不想再挨沈钰这么近了,于是他开始猛的挣扎,拳打脚踢的把沈钰推开。 “我淦!”拳头像雨点般落在他身上,他明白,现在的寒川已经完全失控了。他身上哪里都能挨打,唯独命根不能挨打。沈钰为了保护它只能捂着裆默默地承受着这一切。 第55章 断命 不知打了多久,寒川终于打累了。冷静下来的他发现其实并不是沈钰要挨着他,而是他们现在被一张巨大的网束缚在一起根本分不开。 沈钰整个人都缩在寒川的怀里,他已经避无可避。感受到寒川炽热的胸膛以及震耳欲聋的心跳,他双眸闭得很死。 寒川微微喘气,淡淡的说:“灵力尽失了。” “你不打我了?”沈钰颤颤巍巍的想直起身来,因为这个姿势实在是太累人了,可谁知刚抬起头寒川就又一个拳头落了下来。 “哎哟”,沈钰又缩了回去。 “不准起来!”因为寒川发现如果两人都放松的站起来身体就会不自觉地贴在一起,所以还是让他缩着吧。 “行行行我不起来”,沈钰缩着身子慢慢仰起头问道:“那你别打了行吗?再打下去我真要死在这了。” 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寒川明显的喉结以及他鼻梁恰到好处的幅度。 青蓝鸽感觉到自己的铁饭碗受到威胁,它飞到最顶端试图啄开麻绳的束缚。 “别挣扎了”,沈钰劝它:“这可是专门为修真者所制的银丝束灵网,落入此网者灵力尽失。除非有旁人相助,否则就只能等它自己失效。” 青蓝鸽听懂了,它沮丧的飞到树枝上耷拉着脑袋一副“恕我无能”的模样看着他们。 原本就隐隐作痛的鼻子又一次被寒川打出血来,沈钰无可奈何的抬袖擦了擦鼻血,仰头问他:“二公子,现下如何是好啊?” 寒川像是认命了似的绝望的闭上双眸,眉头微蹙,他给了沈钰一个“滚”字随后就不再做声。 见状沈钰稍微直了点后背,问道:“二公子,你不会想强行破开吧?” 寒川:“………” “别想了”,沈钰从兜里又翻出来一点小食来伸长了手递给青蓝鸽,叨叨道:“那样你会被反噬的。” 寒川额头的青筋直冒,咬牙切齿道:“比起跟你待在此处等束缚失效,我宁愿反噬。” 沈钰挪着挪着不觉间已经站了起来,他撑着网,与寒川面对面站着问道:“你就这么讨厌我吗?” “对”,寒川心中的杂念使他根本无法静下心来运功,他愤愤道:“你能不能闭……” “嘘”,沈钰抬手捂住他的嘴,凑到他的耳边轻声道:“别出声,有人来了。” 怕寒川介意,沈钰说完话后就把脖子缩了回来。 “唔”,寒川的双眸猝然睁开,他对上了一双黑沉沉的双眸。他的视线并不在自己身上,他发现沈钰脸上的伤比昨日还要严重,脸颊上还有血渍。应该是自己刚才失了理智,下手没轻没重。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观察沈钰,他的睫毛浓密,眼型修长。半垂的睫毛遮住了一部分瞳仁,他的五官生的其实也算柔和,不笑的时候会给人一种此人其实很乖巧的错觉。 底下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告诉医师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死。” 寒川与沈钰所处的位置正好被一片茂密的枝叶给挡住了,透过枝叶的缝隙能隐约瞧见底下有两个身影。 寒川也不敢动了,他明白此事的严重性。于是便放弃了挣扎,任由沈钰捂着自己的嘴。他所处的位置朝里,只能看到一片漆黑的枝叶,以及沈钰鼻青脸肿的脸。闲来无事之时,他在心里默默的数着沈钰眼睛上的睫毛有多少根。 一,二,三,四…… 鼻尖缭绕着的是沈钰的气息,混杂着一点血腥以及青蓝鸽吃的小食的味道。不是很好闻,寒川的眉头不禁微微蹙起,他的洁癖又开始发作了,可眼下他无法动弹。于是他在心里默默地在沈钰的印象上又添上了一笔“邋遢”。 从体型上看,底下两人应该是一对男女,适才的声音是男声。他见女人没有回应他于是便停下了脚步转身看向她说道:“你今日这是怎么了?” 他们正好就停在了沈钰的视线范围之内,可树影婆娑,风声沙沙。为了能更清楚的听到二人的对话沈钰用最小的声音对寒川说了句“得罪了”,然后就将下巴搁在了他的肩上。 寒川一个侧首挣脱了沈钰捂着自己的手掌,沈钰的手掌落了空,很自然的就把寒川搂在了怀里,拍了拍他的后背以示安抚,示意他不要出声。 寒川:“………” 寒川的拳头在宽袖下紧紧的攥起,他瞄准了沈钰的小腹。心里暗暗发誓,只要沈钰再敢乱动一下他就一拳砸过去。相反之下,沈钰并没想太多,大家都是男人,搂搂抱抱的也很正常。 女声似乎有些恍神:“我……” 男声见她这个反应似乎有些薄怒,他提高了音量说道:“你别告诉我你对那个老不死的动了真情!” “我没有”,女声立马慌了,她解释道:“云之,你该清楚我的心,我怎么可能对他动情。” 听到这个名字时二人皆是一愣,当即便知晓了底下两人的身份。 是周淮跟江怜。 无尽门的少主与周庆元的夫人。 这俩人莫非有私情!? 周淮一声冷哼嘲讽道:“是吗?可适才你在大殿上惊慌失措的模样可不像是装出来的!” 江怜抓住他的袖子解释道:“我,我当时吓坏了,没想那么多。只是怕他死在那里,我……” 周淮根本不信她,直接一甩宽袖背过身去愤愤道:“他死就死了,死了我便能成为无尽门新一任宗主,你难道真想看他压着我一辈子吗!?” 江怜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她上前一步从背后抱住周淮,哽咽道:“我的身子,我的心,就连我十月怀胎所生的龙凤胎是你的种,我怎么可能还会爱上别人!?” !!!! 两人的三观俱毁,神识尽碎,后背当即就激起一层厚厚地鸡皮疙瘩。森森寒意席卷全身,沈钰恨不得当场把耳朵割掉。他只感觉自己的脖颈发凉,脑袋要保不住了,这根本就不是他俩该听的事! 听到这些周淮的态度终于软了下来,他一声叹息后转过身来将江怜拥入怀中。此时的江怜早已泪流满面,浑身颤抖。周淮为刚才自己对她的猜疑而感到后悔。 江怜边哭边捶着他胸口斥他:“这些年我与你的情意难道你都忘了吗!?” “我不曾忘记”,周淮任由她打,喃喃自语道:“那晚你新婚花烛夜,那个老家伙不行,你的初次给的是我。” 沈钰:“!!!!” 寒川:“………” 不是,你们要不要听一听自己在说些什么? 这是什么光荣之事吗? 虽说这里没有旁人,但如此私密之事实在不必说出来吧?藏在心里不行吗? 为了防止他们再说出什么骇人听闻之言语,沈钰挪动了双手捂住寒川的耳朵对他小声说道:“少儿不宜,你别听。” 寒川:“………” 江怜哭不泣声,她满腹的委屈无处宣泄,只能化作泪水不断的溢出眼眶。 周淮见她止不住地哭,索性干脆捧起她的脸深深的吻了下去。 “咦……”沈钰又改为捂住寒川的眼睛说道:“还是眼不见为净。” 寒川:“………” 寒川无言至极,他没敢真用拳头砸他,但他无法忍受沈钰这样折腾自己。寒川原本抬脚想绊他一下的,可两人挨得太近了。他这一抬腿膝盖就精准的碰到了沈钰的致命弱点上。 “唔!!!” 小腹传来的疼痛瞬间蔓延至全身,沈钰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忍住没出声,可还是生了动静。 “谁!”周淮一记眼刀扫了过来,两人皆是一愣。 “咯咯咯”,懂事的青蓝鸽煽动翅膀飞了出去,假装刚才的动静是自己制造的。 “是鸽子”,江怜松了口气。 警惕的周淮还是朝他们这边看了过来。 “我们快些回去吧”,江怜不想待在这里了,她催促道:“周庆元现在还在昏迷,宴会还没结束。我们再不回去的话怕下人们恐生怀疑。” 周淮觉得她说的有道理,于是便点了点头,说道:“怜儿言之有理,那我们还是赶紧回去吧。” 至此,两人才终于离开了此处。 等两人彻底离开后见沈钰还没有要松开自己的意思,于是寒川用手肘朝着沈钰的胸口顶了过去。 “你!”沈钰疼得缩了起来,眉头大皱,他愤愤道:“你是不打人浑身不痛快吗?” 寒川瞥了他一眼,没有做声。 见他闭上双眸又想强行运功挣脱束缚,沈钰再度站了起来,劝解道:“二公子你这又是何必?倘若这灵网真的被你给破开了,撇去反噬不说,其动静一点可不比上回咱们在池中打那一架小。” 一提到这个寒川随即掀起眼帘,一记无声地眼刀扫了过去,耳根在看不到的地方悄悄染上了红。 “那你要如何?”寒川反问他:“难道你真的要我跟你在此处……” 待上整整一夜吗? 况且今夜过后山底的结界肯定就会被重新覆盖,到那时再想破开估计难比登天。 “怕什么?”沈钰不以为然,他身子向后靠,将胳膊枕于脑后,漫不经心的说道:“你我皆为男子,我又不会对你做什么。待明日灵网失效自然就能回去了。” 他这么一说寒川的心里反而别扭,他又没说沈钰会对自己做什么。不过他也觉得自己的反应可能有些过激了,这样显得他好像个姑娘家家似的,小气又敏感。 于是寒川就故作镇定的问他:“那结界呢?” 沈钰会心一笑,说道:“我既然有办法破开它一次,那就肯定能破开第二次。” 寒川轻蔑地瞥了他一眼,没有做声。 “你不信我!?”沈钰立马起身把脸凑到他跟前说道:“我可是很厉害的!” 寒川很难得没有揍他,但却盯上了他另一边完好无损的脸,淡淡的说道:“你若不想两边脸的伤势对称,我劝你还是不要把脸凑到我跟前为好。” 沈钰忽然笑了,露出来一双洁白的虎牙。他躺了回去,嬉皮笑脸道:“类似的话,今天晏涛也对我说过。” 寒川的眉头微微蹙起,脸色沉了下来,他觉得沈钰简直比他们头顶上那只青蓝鸽还要吵。 见他这副模样沈钰立马不笑了,双眸微微睁大,问道:“怎么?难不成你想替他报仇?” 寒川确实动了手,拳头落在他的脸上时却没用什么力,他压低了声线威胁道:“闭嘴,从此刻起若是在让我听到你的声音,我一定让它对称。” 说完寒川就收回了手,倚靠在网上合上了眼帘。 沈钰扁了扁嘴,非常不满的模仿着寒川挥拳的动作,只不过他的拳头只敢砸在寒川面前的空气上。觉得不解气,他又悄悄凑到寒川的跟前用口型对着骂了他千百遍。 寒川感受到面前之人的动作,他假装姿势不舒服,于是微微侧过首,嘴角在暗处悄悄变化了幅度。 见他真的不想搭理自己,于是沈钰就轻唤了青蓝鸽下来陪自己玩。青蓝鸽很喜欢沈钰挠他下巴,每次被他挠爽了它就会眯起眼睛“咯咯”叫。 “噗”,见它笑了沈钰也忍不住笑,他觉得青蓝鸽特没出息。一把小食一根手指就能将它驯服,不像某些铁面心肠的人,就知道对自己拳打脚踢。 想到这里,沈钰忍不住悄悄斜着眼看过去。 可谁知还没看全他的脸,一个拳头就落了下来。“咚”一记闷响,沈钰半边视野顿时全黑。紧接着脸颊就被细细密密的疼痛所覆盖。 干架不太行,逃跑第一名。青蓝鸽反应极快,立马就挥动着翅膀逃离了现场。 沈钰愤愤道:“寒雪尽!” 谁知寒川竟然连眼睛都不曾睁开过,他双手环抱在胸前,薄唇一启一合:“再多说一个字下一个遭殃的就是你的下巴。” 沈钰立马捂住了嘴,声音闷闷的喘了出来:“好歹毒的心思,竟然想毁我容貌!” “说!”沈钰眼神凶狠,“是不是嫉妒我的绝世容颜!?” 寒川:“………” 他蹙起眉头给了沈钰一脚,沈钰直接跳了起来,捂着裆惊悚道:“好你个寒雪尽,毁容不成还想断我命根!?” 寒川的双眸猝然睁开,紧接着沈钰的惨叫声便传遍了整个山头。 第56章 瓜葛 后来沈钰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睡着的了,虽然所处的位置不好。但这一夜睡下来他竟没感觉到任何的不适,反而还睡得挺香。 可睡醒后他就惨了,这是他第一次被灵网给困住。他做梦也没想到灵网失效后竟会这么直接。原以为睡醒后他们可以使点小手段把它弄断,之后就能悄无声息的离开此处。 谁曾想它失效后竟然直接就断开了,而寒川当时也没睡醒,毫无防备的就掉了下来。 不过万幸的是底下有个浑然天成的沈钰做肉垫,所以他落地时没受一点伤。 “噢哦哦哦!!!!” 沈钰感觉寒川要是在重那么一点点他的肋骨肯定就要断了,他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一口老血卡在了喉咙差点就要溢出。 寒川就在这一瞬之间清醒了过来,落地后他起身拍了拍袖子,然后像个没事人一样径直走下了山。 只留下生无可恋的沈钰,只能趴在地上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这一刻他恨不得扒他的皮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他的手指深深陷进了泥土里,然后愤愤的抓了一把土朝寒川丢了过去,咬牙切齿道:“寒雪尽!看招!” 为此寒川只是一甩宽袖,挡住了他的攻击并将它反弹了回去,还顺道送了他两个字“幼稚。” “咳咳咳!”没想到早晨睡醒的第一顿饭便是泥土,沈钰赶忙起身追了上去。 青蓝鸽见饭碗要走,立马飞了过来落在沈钰的肩头。他毫不避讳的评价寒川:“你还真是铁面心肠,冷血无情!” 寒川却不以为然,“我所修的乃是无情之道,若对你留情,岂非白修了?” 无情之道? 怪不得实力这么强。 沈钰追问道:“真的假的?为何要习修此道?” 或许是意识到自己对他说的话有些多了,寒川的脸色沉了下来,留下一句“与你无关”后就加快了下山的步伐。 再后来任凭沈钰怎么死缠烂打的追问,寒川都不肯再多透露一个字了。 二人来到结界处便停下了脚步,寒川抬手便要运转灵力施展破除结界之法,可沈钰却抬手拦住了他。 寒川不明所以,面无表情的转过头来看向他。 “此法虽能打破结界,但势必会惊动周庆元”,沈钰解释道:“且看结界的厚度便知周庆元的身体现在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若我们还用此法攻破结界的话不出片刻,整个无尽门都会知晓有人闯入了禁地。” 寒川像是听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他挑了挑眉,收回了手,很难得的询问了他的意见:“那依你所见呢?” 沈钰非常神气的哼了一声,骄傲地说道:“一旁等着吧。” 寒川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非常配合的后退了一步看他表演。青蓝鸽怕沈钰误伤自己,非常识趣的飞到了寒川的肩头上栖息。 寒川:“………” 只见沈钰从内格里取出一张空白符篆,他抬起手来毫不犹豫的咬破了食指,用自己的血在上面画了一个寒川看不懂的符咒。 画完后沈钰便往符篆上注入灵力,拥有灵力后的符篆就像被赋予了生命一样漂浮在空中。沈钰作出了结印的手势命令它贴在了透明的结界上,随后他又念出一段寒川闻所未闻的咒诀。 咒诀念完后符篆顿时自燃起来,紧接着结界处便像雪花消融一样慢慢打开了一个可以容纳两人通过的口子。 沈钰率先跳了出去,转过身来对寒川说:“咱们走吧。” 青蓝鸽眯着眼“咯”了一声然后回到了他的肩上,寒川也没耽搁,紧跟着就走了出来,然后问道:“如何修复?” “不用修复”,沈钰解释道:“符篆上的灵力消耗殆尽后自然就会复原。” “我们快回去吧”,沈钰揉着肚子说:“还未食早膳呢,我快饿死了。” 可寒川没有动作,他的脸色不是很好,看起来很是反常。 以他现在的修为来说,他其实刚刚并没有把握能破开禁地的结界。毕竟周庆元三百年修为可不是白修的,原以为沈钰只是吹吹牛,不曾想他还真有此能耐。 沈钰歪着头叫了他一声:“二公子?” 沉默了半晌,寒川才开口淡淡的说道:“昨夜之事你将它忘了吧,我就当没见过你。” “你在开什么玩笑?”沈钰心里有点隐隐不安,笑容也变得有些僵硬,“难不成你想将此事独自揽下,这是在逞英雄吗二公子?” 寒川的眼神冷了下来,像是回到了初次见面之时,“此事本就与你无关,你不过是恰好出现在山顶罢了。我并无打算将事情揽在身上,你是你,我是我。我们以后互不相干,互不相识。” 沈钰的笑容逐渐消失,他为寒川的冷漠而感到非常的不解。虽然他没想过寒川经此一事后会改变对他的态度,但他觉得他与寒川之间不至于沦落到互不相识的地步。 沈钰硬着头皮说:“一人做事一人当,结界是我破的,事情是我看到的。若周家人真的要兴师问罪,我亦不会后退半步。” “那是你的事”,寒川态度依旧,“与我无关。” 说罢便上前两步绕开沈钰径直离去,而身后的沈钰却没了动静。 “寒雪尽!” 没走两步,寒川听到背后怒不可遏的声音,原以为他忍无可忍要对自己动手。结果就在他回头的那一瞬间,沈钰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自己的身后。 寒川的瞳孔骤然收缩,沈钰趁他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就快速的在他身上点过几处穴位。寒川只觉得自己的身体突然动不了了,正当他准备开口说话时沈钰又在他唇上贴上了一道符篆。 这下连话也说不了了。 沈钰凑到他耳边轻声说了句“得罪了”。接着他直接把人扛起,来到一处茂密的树丛中把他藏在了里面。 寒川被迫躺在草丛中,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逐渐离自己远去。原以为这是他拙劣的报复手段,寒川心里暗戳戳的骂他是真的太幼稚! 紧接着他就听到了一个令他惊悚至极的声音。 “原来是昨日的魁首,沈月尘公子。” 沈钰以一种最轻松的姿态回答他:“大公子认错了,魁首是我堂弟,不是我。” “哈哈哈”,周淮仰头大笑,说道:“小公子太谦虚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你不想夺魁罢了。” “真不是”,沈钰对他行了个礼,说道:“昨日在下与晏公子对弈完后确实是精疲力竭了。” 周淮潋了笑,负手问道:“不知小公子来我无尽门的禁地之处,所为何事啊?” 寒川的额头沁出了一层薄汗,原以为这家伙能破开结界是因为术业有专攻。不曾想他的修为竟这么高强。寒川费尽了全力却也只能使手指抽动两下,到底是小瞧无师之巅了。 “打鸟,听闻无尽门有一种叫青蓝鸽的蓝色鸽子,烤起来特别香”,沈钰的手背在身后疯狂的在给青蓝鸽打手势让它走,可它似乎看不懂,以为沈钰要给自己喂小食,还围着他飞了一圈又一圈。 周淮双眼一眯,又笑了起来,点了点头说道:“小公子说的不错,此青蓝鸽确实只有我无尽门后山才有。它原先不过只是普通的鸽子,常年吸收无尽门地脉的灵力后,久而久之就变成了这种浑身蓝羽的青蓝鸽。” 沈钰的手指都快抽筋了,他嘴角维持着僵硬的微笑,配合他说道:“那无尽门还真是一处灵脉宝地,怪不得宗主与大公子都能长命百岁。” 不知道哪个字眼戳中了周淮,他的眼神有那么一瞬变得锐利起来,不过转眼又恢复了正常,说道:“那是自然,沈公子脸上的伤不也是吸收了我无尽门风水宝地之精华,所以一夜之间便就好了吗?” “我脸上的伤好了?”沈钰顿感疑惑,他不敢相信的摸了摸自己的脸。他明明记得鼻梁骨的位置最疼的,可这一摸下来却是什么感觉都没有。只有鼻梁高挑的幅度以及捏上去软软的鼻尖。 周淮的视线落在青蓝鸽上,他抬手一点。只见青蓝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给扼住了脖子,瞬间动弹不得。 沈钰的双眸蓦地睁大,正准备出手帮它解困时周淮却翻转了手腕,收回了手。而青蓝鸽惨烈的叫了一声后顿时开始自燃起来。 沈钰张了张口,喉咙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它逐渐被烈火淹没,最后化成了灰烬随风飘散。 周淮淡然的说:“小公子有所不知,这青蓝鸽肉质虽好。可到底也是变异而成,多食对身体无益,小公子还是少听些坊间谣言为好。” 青蓝鸽的死对沈钰的打击来说堪比寒川刚才对自己说我们互不相识,他强忍着心中的愤怒对周淮说:“多,多谢大公子提醒。” 周淮对沈钰的反应很是满意,他走到沈钰面前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好了,时候不早了,小公子还是快些回去吧。昨夜小公子彻夜不归,沈宗主与夫人都着急坏了。” 沈钰的后背噌一下绷紧,他感受到了一种无声的威胁,立马问道:“他们在哪里?” 周淮笑了笑,说道:“我留他们在无尽门过了夜,现下应该已经起了。我还差人用品质更好的青羽鸽煨了汤,小公子还没用早膳吧?正好可以去用些。” 听到青羽鸽这几个字沈钰只觉得背后冷汗涔涔,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就连喉间都变得有些苦涩。可他却只能对周淮说:“多谢大公子美意,我这便回去。” 周淮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转身离去,沈钰正准备松口气。可谁知周淮没走两步就突然回过头来问道:“哦对了小公子,你可曾见到无尘之境的寒川,寒二公子?” 沈钰故作镇定地假装思考了一会,然后才回答道:“不曾见过,昨日我在这附近好不容易找到了青蓝鸽的巢穴。原本想守株待兔将它们一窝端,不曾想竟不小心睡着了,这一觉便睡到了今早。” 说完他还非常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想加深周淮对自己是纨绔子弟的印象。 周淮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的胡茬,说道:“这样啊,那我只好再去别处找找了。他的弟兄很是担心他的安危呢,小公子若是见到他记得让他早些回来。” “嗯,我知道了。”沈钰苦恼的揉了揉肚子,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昨夜风凉,现下有些不适,我去行个方便后立马就回去。劳驾大公子回去时先替我给伯父伯母报个平安。” “小事小事”,周淮摆了摆手说道:“那我就先行一步,不打扰小公子方便了。” 沈钰躬下身子对着他行了深深一礼,直到他彻底离开沈钰才起身去给寒川解穴。 明明周淮的语气轻松且平常,可沈钰与他对话时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迫感。他心底像是被打翻了好几种调料混在了一起,百般不是滋味。 他一边把寒川扶起来一边解释道:“抱歉,事发突然,我不是故意要……” 解开禁锢后的寒川直接起身一拳将他打倒在地,愤愤道:“我跟你很熟吗?轮得到你去逞这个能?” 沈钰顾不上疼,他起身解释道:“寒川我……” “闭嘴”,寒川很少会这么生气,他的语气很重:“从即日起,我与你就当互不相识,从此以后,再无瓜葛!” 沈钰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生气,“难道一定要把你拖下水你才心满意足吗?” “你给我听着”,寒川用手戳着他胸口说道:“我不认为我跟你的关系好到需要你来替我承担所有,从开始我就同你说过,这是我的事,不需要你参与进来。” “我们”,沈钰眸光闪烁,有些错愕:“不是朋友吗?” “谁跟你是朋友?”寒川一甩宽袖越说越激动,他眉头紧锁,眼眶泛红,他像是把这两天堆积起来的怨气全部一窝蜂的发泄在了沈钰身上,“我什么时候承认过与你是朋友,我平素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种狂妄自大自以为是的纨绔子弟。” 沈钰:“你讨厌我?” 寒川:“对,我讨厌你,甚至可以说是厌恶你,所以麻烦你以后看见我请务必绕开,我们最好一辈子都不要见面!” 第57章 梦魇 回去的路上一路都在下着大雨,这大概就是赴宴两日天晴之后的报应。回去的路上沈承运怕夫人着凉,所以选择买了两辆马车。而沈钰就坐在窗边,明知窗外风雨不断可他怎么也不舍得拉上帘子。 沈骏简直忍无可忍:“沈月尘,你是又在抽什么风!?” 窗外飘进来的雨点时不时的打在沈骏的身上,不知不觉间竟已湿了半个肩膀。 他蹙着眉头拿帕子擦了擦肩膀上的水,愤愤道:“打就打了,前两日他把你打得鼻青脸肿时可没对你手下留情。这次不过是打了他一拳,有必要愧疚成这样吗?你是有什么非要事事都让着他的义务吗?” 沈钰回过头来时他整个头都湿透了,沈骏看到他这副狼狈的模样后眉头皱得更紧了。他将用过的帕子拧干水然后砸到了他的脸上,说道:“擦把脸吧你!” 沈钰将帕子拿了下来,双手撑膝甩了甩头上的水珠,喃喃道:“我没有愧疚,只是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讨厌我。我跟寒峰,寒河,甚至是莫凡吴齐都能做朋友,可为什么他寒雪尽就不行?” 沈骏也想得头疼,他无奈的揉了揉太阳穴,幽幽地问道:“那你为什么就非要跟他做朋友,不是他就不行吗?” “……不是不行,可我就是想不明白”,沈钰摊开手掌说道:“为什么与我们同辈的那些仙君都不讨厌我就他讨厌我,我就真的这么讨人厌吗?” “对”,沈骏非常认真的看着他,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郑重地说道:“寒川他不是一个人,比如我,我就非常讨厌你。” 沈钰沉默着与他对视了好一会,说道:“……你不算,你不是人。” 沈骏直接气笑了,他挑了挑眉,咬牙切齿道:“我劝你不要好了伤疤忘了疼,我下手可不比寒二轻。” “咱俩试试来”,沈钰撸起袖子做出一副要打架的样子说道:“看看到底是马车先散架还是我沈月尘先死。” 然后他们就在马车里进行了一场生死搏斗。 —— 回到阳城后的沈钰很快就把这件事,甚至是这个人都完完全全给抛在了脑后。他的心态很好,一来他们其实算不上熟,二来寒川的所作所为也确实令他心寒。 缘分这个东西,可遇不可求。有缘自会相见说的就是这么个理。 强扭的瓜不甜,左不过是个生的较为俊俏的男子罢了,又不是女子,忘掉也罢。接下来的日子沈骏和他都在为明年召唤专武而做准备。 他们隔三差五就会闭关修炼,虽然时间不长,但提升的也算快。照这个速度下去,待明年神之窟开放之时,他们肯定就能召唤出属于自己的专武。 夏季就在不觉间已然悄悄过去,大片鲜绿色被属于秋天的橙色所覆盖。就连风都带着丝丝秋天的味道,阳城所处的位置不南不北。夏季热度堪比南方,而冬天又会像北方一样会下大雪。 今年的秋季比以往来得早些,在一场狂风暴雨过后气温就在一夜之间降了下来。而下暴雨的那天沈钰正好还在外面帮着一户人家收稻谷,眼看着就快收完了,结果猝不及防的就下起了倾盆大雨。 “仙君,快别收了”,这户人家的妇人在屋檐底下不停的吆喝沈钰,“快些进来避雨,当心着凉!” 阳城大部分人家都识得无师之巅的两位公子,他们也时常会无条件的帮助一些贫困人家。这户人家的男主人早些年摔断了腿,如今家里的生计都靠这方姨一个人维持。所以每到秋收之时沈钰就会过来帮忙。 “不必管我”,沈钰仗着自己年轻身子硬朗,非要坚持,“我把这最后一点割完就过去了。” 他们家有多苦沈钰都看在眼里,一年之中就靠着秋收这点稻谷吃饭,所以浪费一点沈钰都觉得无比心疼。 方姨见状便只好作罢,不过她也没闲着,立马就回屋生火煮上了姜汤。 沈钰将最后一捆稻谷放进屋里时,身上的衣服已经完全湿透了。湿透的衣袍紧紧贴在身上,这滋味并不好受。刚才他干了很多体力活,身上出了一身汗。被倾盆大雨极速降温后现在他只感觉浑身发冷,刺骨的冷。 方姨贴心的给沈钰找来了一件比较新的衣袍,催促道:“仙君快把湿了的衣裳换下来吧,不然该着风寒了。” 沈钰擦了擦脸上的水,强忍着身体的颤抖,笑着接过衣袍说道:“多谢方姨。” 当沈钰换好衣服出来时,桌上已经放上了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他端起来就喝了一大口。方姨怕他觉得不好喝还特意放了些糖,随着甜辣的姜汤进入喉咙后,冰冷的身体瞬间回暖。 方姨又给他找来一块擦水的布子,说道:“仙君快把头发擦擦,我在厨房炖了鸡,仙君今夜就在此留宿吧。” 沈钰双眸微微睁大,立马拦住她,说道:“使不得方姨,一只鸡多贵呢。还是留着您跟方叔吃吧,我今早出来时伯母还嘱咐我今日要早回去呢。” 方姨笑着让沈钰坐下,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道:“您帮了我们这么大的忙又不收取钱两,要是连口荤菜都吃不上的话我这良心也过意不去啊。” 坐在床上的方叔也说:“是啊,寒舍也没有什么好的吃食能招待仙君。仙君不嫌弃已是大恩大德,这畜生不过是草民们的一点心意,仙君还是不要在推辞了……咳咳咳。” 说着说着他便开始剧烈的咳嗽,一张黝黑的脸被咳得通红。沈钰立马坐到他身旁轻轻的拍打他的后背,问道:“方叔,您这咳嗽这么些时日了怎么还没好啊?” “哎,老毛病了”,方叔摆了摆手说道:“上了年纪之后身上难免有点小病小痛的,不碍事。” 方姨说:“老头子,那你就陪仙君说说话,我去生火烧饭去。” 沈钰拗不过他们,起身说道:“我来帮忙吧。” 方叔又一把将他拉下,说道:“今日一天您都在外头忙前忙后的,现在就此歇会吧。哦对了,我给您看看前两日我外出时捡到的好东西。” 沈钰笑话他:“都这样了还出去溜达啊方叔。” “嘿嘿,闲不住”,只见方叔从他枕头底下拿出来一个还算精致的小盒子,然后将它打开递给沈钰,乐呵呵地说:“你看看,是不是好东西。” 沈钰看到盒子里的石头后吃惊道:“哇,居然是灵石。” 沈钰陪着方叔说了好一会话,他只觉得屋子里的火烧得真旺。当然,也可能是那碗姜汤的缘故,总之他感觉到非常燥热。尤其是脑门跟胸口,甚至有点头重脚轻的感觉。 他心里清楚,自己可能是发热了,但他没当回事。为了不让方叔他们担心,他尽量让自己看上去什么事都没有。他忍耐着身体的不适,陪着他们吃完了晚饭。 方叔酒足饭饱后就躺回床上呼呼大睡了,沈钰则帮着方姨收拾了碗筷。方姨还一直嫌他吃的少,非要他多喝一碗鸡汤才肯罢休。 方姨家很小,基本就是家徒四壁。要是留宿的话得有人打地铺,可外面的雨下得实在是太大了,再加上自己有些发热。回去的话实在是有些不便,毕竟这副样子回去的话伯母肯定又会担心。 所以沈钰便只好选择留宿,他来到堆放稻谷的屋子里用一些杂草简单的打了个地铺。方姨原先还打算把方叔给叫醒把床让给沈钰,要不是沈钰拦着她差点就要跟方叔一起打地铺了。 原以为以自己的身体素质只要睡一觉发热会就好了,没曾想这一觉竟然睡得那么难受。他到后半夜开始就明显能感觉到自己身上很疼,浑身都疼。时而发冷时而发热。而外面的大雨也越下越烈,甚至开始打雷。 雷声混着雨声融进了沈钰的梦里,他感觉闯进了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里。梦里能看到自己已故的母亲,还有他寻找了多年的人。 他像是返老还童一般又回到了曾经在外流浪的日子,就连身体也变得瘦小轻盈。死去的那只恶犬又活了过来,就在跟沈钰身后锲而不舍的追着他想要把他撕碎。 沈钰为了活命只能拼尽全力的向前奔跑,他跑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他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要跑去哪里,可他为了不被恶犬追上,只能漫无目的穿梭在大街小巷。 不知跑了多久,当他回头想看看恶犬还在不在时,却惊讶的发现追赶他的恶犬变成了几个蒙面的男人。在内心深处沉睡了多年的记忆被再度唤醒,他终于记起自己是在哪里了。 他要把这些人甩开,他要去找阿听。他的阿听还在等着他。 沈钰跑着跑着钻进了一条巷子里,结果到头后才发现这是个死胡同。急中生智的他借着自己的身高优势,蜷缩成一团躲进了路边一个被人遗弃的菜篮里。 尾随而来的几个蒙面人发现沈钰消失了之后就开始骂骂咧咧,带头的人着急寻找下一个目标转身就要走。身后跟着的人看见路边的菜篮便毫不犹豫的踢了一脚以此来泄愤。 沈钰死死的捂住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而那一脚正好就踹到了他的背上,疼得他差点叫出声。万幸的是他们并没有注意到这个破旧的菜篮。 等他们走远后沈钰才敢起身,他强忍着后背的疼痛慢慢原路返回去找阿听。可当他找到阿听藏身的那个鸡窝时,只看到了里面一摊红得发黑的鲜血。 “劳驾”,沈钰拦住一个路人问道:“请问您有没有见到一个小男孩,他比我矮一些,头发很短……” 路人嫌他脏了自己的衣服,一把将他甩开,拍了拍袖子,嫌弃道:“滚一边去,真是晦气。” 沈钰不死心,他不停的询问着附近的人,试图寻找到阿听的蛛丝马迹。来一个他拦一个,运气好的话他会得到一句不知道,运气不好的话他可能会得到几句谩骂或是被人推倒,也可能会挨打。 终于,在又一次被人推倒之后有位面善的姑娘来到了他的身边。她没嫌弃浑身脏兮兮的沈钰,伸手将他扶起,然后低头问他:“小弟弟,你要找的那位小男孩我刚才好像见到过。” “真的吗?”沈钰双眸一亮,抬手擦了一把脸上的狼狈仰起头问道:“姐姐在哪见到过?” 姑娘眉头微蹙,表情看起来有些为难,“这……” 沈钰见她犹豫,扑通一下跪倒在她面前。眼泪也随之溢出了眼眶,再次开口时竟是呜咽之声:“姐姐…我求你了,你告诉我吧。他是我的亲弟弟,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姐姐,我求求你。” “小弟弟你这是做什么?快站起来”,姑娘蹲下想把他扶起来,可沈钰说什么也不愿意。他又说:“我,我可以,我……” 他想起自己身无分文,一无所有。就连小腹都是空空如也。他我了半天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最后直接给姑娘磕了个响头,说道:“我愿意给姑娘做牛做马。” 姑娘双眸微微睁大,面露吃惊之色。她用了些力气才把他摁住,对他解释道:“非是我不愿意说,而是我也不确定。适才有人在清理街道时,我好像看到你弟弟被拖走了。” 沈钰的瞳孔骤缩,脸色惨白,他追问道:“被拖去哪了?” 姑娘的眼里都是怜惜,她摸了摸沈钰的头小声道:“我看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倒在血泊之中好像是死了,紧接着尸体就被清理街道的人给拖走了。” “倒在血泊之中”,“已经死了”,“尸体被拖走了”。 姑娘的声音极轻,可在沈钰听来却像是千万根银针。针针都刺进了他内心中最脆弱的地方,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天塌了,世界也瞬间失了色。 姑娘看他有些呆滞,眼神逐渐涣散,于是便按着他的肩膀轻轻晃了晃,说道:“也可能是我看错了,不然你现在去乱葬岗找一下吧,希望是我看错了。” 沈钰终于回过神来,他吸了吸鼻子又对姑娘磕了个响头,“多谢姐姐。” 第58章 下落 十年前的阳城还很乱,满大街上都是随处可见无家可归的流浪者。这里每天都有很多从别处而来的人,他们或是犯了罪,或是被迫赶到这里。 阳城的包容性很强,基本算是来者不拒。所以导致这里的环境又脏又乱,持刀抢劫,杀人放火这种事在这里算得上是家常便饭。 那时的沈承运才刚刚继位,成为新一任无师之巅的宗主。派中的事宜乱的一塌糊涂,他自身都忙的焦头烂额,所以根本没空去处理阳城的事。 那时的阳城街上最多的就是尸体,他们可能是因为吃不起饭,也可能是病了没钱治病。甚至还有一些大户人家以控制人口为由,对流浪者们大开杀戒。 那段时间沈钰跟阿听光是为了活下去就拼尽了全力,为了防止尸体腐烂引来疫病,所以每天都有人会来清理街道把死去的人扔去乱葬岗。 沈钰来到乱葬岗时天空已经被大片乌云所覆盖,伴随着一道道亮如白昼的闪电掠过。整个乱葬岗的氛围变得阴森而又恐怖,面前的尸体堆积如山。随处可见的是满地残骸,白骨森森。 一些较为新鲜的尸体上还会有一条条白色的蛆在上面蠕动,腐烂的气味在周围徘徊。当沈钰看到离他最近的那具尸体的眼眶里,有一条有手指般粗细的蛆从里面钻出来时他再也受不了了。 他背过身去弯下腰开始干呕,由于自己两天没有进食所以他什么都吐不出来。可他的胃却不受控制的拼命收缩,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给吐出来才甘心。 “啪嗒。” 一滴如大豆般大小的雨点打在了他的身上,随后就下起了倾盆大雨。 冰冷的温度使他立马就镇定了下来。 沈钰借着雨水洗了把脸,然后就来到了尸堆前开始翻找。他不停的找啊找,他几乎把今日送来的所有尸体都翻遍了都没看到阿听的身影。 “听”,沈钰无助的看着乱葬岗的一片狼藉,绝望的呐喊道:“阿听!你在哪?” “阿听!!!!” 他吼得撕心裂肺,他吼到双眸充血满脸通红,吼到无能为力。 巨大的绝望感将他吞噬,悲伤占满了他整个胸腔,雨水不停的拍打在他瘦小的身躯上,他分不清脸上的到底是泪水还是雨水。 迷糊间他听到有人似乎在叫自己,“沈月尘,醒醒,沈钰?” “阿听,是你吗?”沈钰站了起来,转过身去,可他的背后空无一物,一片荒凉。 “……哥?” 沈钰的双眸猝然睁开,直接从床上坐了起来:“听!!!” 动静之大,惊得沈骏直接从床上掉了下来,跌坐在地上。他手撑在地,满脸错愕的看着从床上弹起来的沈钰,张了张口喉咙却发不出声音。 沈钰出了一身的汗,突然间离开了被褥的温暖现下只觉得浑身冰凉。 回过神来的沈骏站了起来,对着他骂道:“沈月尘你又在抽什么风!?” 可当沈钰抬起头来时他却愣住了,只见他的脸色惨白如纸。额间挂满了大大小小的汗珠,泛红的眼眶里裹着的是惊恐的瞳仁。溢出来的是源源不断的泪水,唇瓣不受控制的在颤抖。 沈骏心中的怒火顿时不翼而飞,可他并不想太矫情,于是压低了嗓音问道:“……你怎么了?” 沈钰突然伸长了手揽住他的脖颈,用了极大的力气把沈骏拉了下来将他揽入怀中。 沈骏直接跪了下来膝盖砸在了僵硬的床板上,疼得他倒吸了一口凉气。骂街技能紧跟着被点亮,一触即发,他张了张口:“你!” 沈钰的声音就在耳边飘了过来:“对不起,都是哥不好。” 沈骏整个人都僵住了,他的声音带着重病一场过后独有的沙哑,有气无力的听起来比平日里多了几分温柔。而沈骏就在这一瞬之间泄了气,就连眸光都变得柔情似水。 他的脸颊浮现出淡淡的红晕,不自觉的伸手轻轻拍了拍沈钰的后背,轻声道:“又在发什么疯……” 虽然他们平日里经常打打闹闹,可沈骏的弱点偏偏就是从沈钰口中说出来的这一声弟弟。他能瞬间忘记与沈钰之间的所有不愉快,只记得他是自己的堂哥,是陪同自己一起长大,形影不离的亲堂哥。 沈钰不知道搂了他多久,而沈骏也没有再说过话,直到胳膊微微发麻他才舍得松开。 沈骏起身后眉头紧锁,额头的青筋微微凸起,他努力让自己表现出非常生气的样子,紧握着拳头。可最后却问了他一句:“好点没?” “没事了”,沈钰脸上的泪水凝固成了浅浅的泪痕,他浅浅的笑了笑对沈骏说:“你最亲的月尘哥哥饿了。” 这种非常莫名其妙的羞耻感使他心里格外的别扭,他无法接受自己会有矫情的一面,尤其是在沈钰面前。 “饿了就去吃,桌上有饭”,沈骏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生气,他愤愤道:“怎么?难不成你想我喂你吗?” 沈钰见他这个样子于是便笑得更灿烂了,露出一双邪气森森的小虎牙,笑道:“也行,正好不想动弹。” “滚!”沈骏转身就走,每一步他都像是想把地板踏碎,他边走边说:“我还有早修,吃完自己把碗筷送回膳膛,别指望我给你收拾。我下午回来要是还看到桌上有碗筷我就弄死你!我说到做到!” 出门后还不忘“啪”一声用力把门关上,沈钰看着他同手同脚离开的步伐时笑得小腹抽筋。 可当房间安静下来后他的笑容便消失了,他摊开手掌看着自己的手心。记忆里那双满手是血的小手与自己如今宽大的手逐渐融合,脑海中不断回忆起刚刚做的那个梦。 自他母亲过世之后他活在这世上唯一的牵挂便是阿听,所以阿听失踪后的那段日子他极度的消沉。完全不知道自己存在于世上的意义,在之后的日子里他每天都过得混混沌沌。 饿了就去捡垃圾吃,他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法开口说话。他经常会因为大户人家丢出来的垃圾而跟人打架,甚至还会在恶犬的口中与它争夺食物。 所以他被打得很惨,可他发现似乎唯有身上的疼痛才能缓解自己的心中之苦。每当他入睡之时都会在心中默默祈祷,祈祷着一觉睡醒他就会回到过去。回到那个母亲还活着,阿听没失踪的时候。 如果回不去他只希望再也不要醒来,他不想独自面对失去亲人的痛。他觉得人间好苦,他再也不想来了。 直到他遇到了沈骏,他是沈钰漆黑如夜的世界里燃起的一盏灯火。是他每晚入睡后第二日还想再苏醒的盼头。 昨夜的大雨将无师之巅的一切都冲刷得干干净净,就连沈钰住所前风尘仆仆的石阶都变得光亮如新。一只灰靴踏上了石阶,来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受着空气里弥漫着泥土的芳香,还带着丝丝秋天的味道。 他不禁感叹道:“几年未踏足,如今的无师之巅真是越来越好了。” “叩叩叩”,沈钰住所的门被敲响。 “咳咳”,屋里传来沈钰虚弱的声音:“先生请进。” 易则推门而入,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淡淡的中药味混着茶香。房间应该是被刚刚收拾过,看起来干净整洁。 沈钰身上只穿了一件洁白的中衣,肩上披着的黑色氅衣将他的肤色衬得极白。他今日没有束发,盘坐于书案前,手里拿着一卷竹简,桌上煨着一壶热水腾腾的茶。 看起来像是刚刚起身没多久,阳光被窗户的明纸柔化后倾洒进来。整个房间都被笼罩上了一层淡淡的暖色,使得今日的沈钰看起来格外的温柔。 见人进来,他将竹简卷起,招呼他坐下:“先生请坐。” 易则笑了笑来到案前,除掉靴子后盘腿入座。沈钰给他沏上了一杯茶,侧首轻咳了一声,温声道:“这是前些日子我新得的观山雨,用的是文火慢煮,先生尝尝。” 易则端起茶盏吹了吹,轻抿一口后双眸一亮。他将茶盏轻轻放下,说道:“公子病了。” “偶感风寒”,沈钰也饮了一口茶,微烫的茶水滋润了口腔,回甘后带着丝丝清甜。他发觉自己的手艺越来越好了,“小病罢了。” 易则也是如此,他偏爱观音。于是又饮了一口说道:“多年不见,公子俊了,也瘦了。” 沈钰浅浅的笑了笑说道:“易先生倒是风采依旧,还似从前。” “呵呵呵”,易则笑了笑,切入正题,“不知公子今日唤我来所为何事啊?” 沈钰顿了顿,眸光暗了下来,他敛笑,沉声问道:“不知我托先生所找的人可有消息?” 一听他提起这个易则便蹙起眉头,他双手撑着膝盖沉思了一会,说了个“有”字。 沈钰的眸光被点亮,他激动的凑上前来。可他忘了自己盘着腿,膝盖顶了一下案底,茶水溢了出来。 “咳咳咳!”沈钰重重的咳了两声。 “公子慢点”,易则双眸微微睁大,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道:“别着急。” 沈钰调整好状态又问道:“先生请说。” 易则犹豫再三后还是选择告诉了他:“其实两年前我便得知了这个消息,只不过没有下文,所以一直没同公子说。” “什么消息?”沈钰心急如焚。 易则说:“公子要寻之人当年确实没死,通过走访得知,他其实是被一户人家给拉去当书童了。但那户人家之后没多久就遭遇变故,他们变卖了家中所有的家产这其中也包括家仆。” 沈钰一边听他说一边收拾桌上的狼藉,又给他重新沏上了一杯新茶。 易则弯起食指轻叩桌案,“我费劲千辛万苦才找到了那户人家里,找到了当年跟着他一起被变卖出来的一名家仆,从他口中得知公子要寻之人对他说过他要去金川。” “金川?”沈钰蹙起眉头喃喃道:“那里驻守的仙门世家是十二屿。” “正是”易则点了点头又接着说:“我托故友在金川找了他整整一年,都没有任何消息。” 沈钰的缓缓地眨了一下眼,原本绷直的后背像泄气一样弯了下去。易则接下来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小心翼翼,他不断的观察着沈钰神色的变化,他希望能把沈钰受到的伤害降到最低。 易则轻声说:“在下猜测,他可能没能,活着抵达金川……” 易则提心吊胆的好不容易说完了最后一个字,可他发现沈钰的情绪似乎没有太大的波动。他只是轻轻的“嗯”了一声然后就再无下文。 易则稍稍松了口气,又接着说道:“这就是在下一直没敢来找公子的原因,这毕竟不是个好消息。” 沈钰还是“嗯”了一声。 易则又说:“恕在下直言,若不是公子今日将我唤来,我或许还会一直瞒着公子。” 沈钰麻木的动了动唇瓣,“多谢易先生。” 易则叹了很长一口气,对他说了句掏心窝子的话:“我情愿公子没听过这个消息。” 沈钰这才回过神来看向易则,嘴角扯出一个疲惫的微笑,说道:“无妨,好歹也算是一点蛛丝马迹。今日把先生大老远的请过来实在是不好意思,本该由我亲自去找先生的,奈何身体实在不适。” “谈不上辛苦,收人钱两就得替人办事”,易则撑地而起,一拂衣袖朝着沈钰行了个礼,说道:“那在下就先告辞了,公子好生养病。若有最新消息,在下一定第一时间告知。” “我送先生出去”,沈钰手扶着膝头正准备起来,易则立马将他拦住,说道:“多谢公子好意,公子还是不要出门着风了。” 沈钰也不推辞了,笑了笑说道:“那便多谢先生体恤。” 听到房间里的脚步声响起时沈骏才转身离去,他躲在了房子的拐角处。看着易则渐行渐远的背影,他的心里感到非常的不适,因为他从小到大都没见过这个人。 第59章 良心 “砰”的一声,木门被粗暴的打开。 前几日外出沈骏外出帮忙秋收,回来时弄破了好几件衣裳。左右也是闲来无事,瑜夫人便在住处帮他缝补衣裳。 木门被打开之时她正拿着剪刀准备将多余的线头剪掉,结果就听到了粗暴的开门声。她被这动静吓了一跳,好不容易缝好的口子差点就给自己剪坏了,她立马抬头看向门口。 发现来者是自己儿子之后她松了口气,心有余悸的揉了揉胸口抱怨道:“怎么进来也不敲个门,被你吓了一跳。” 沈骏没吭声,不过关门时的动作就放轻了些。他大步流星的来到桌案前给自己沏了杯茶,端起来就一饮而尽。 “怎么了这是?谁又惹你了?”瑜夫人把缝补好的衣裳叠起来,问道:“不是给你哥送药去了吗?这么快就回来了?” 沈骏又“砰”的一声把药瓶砸在桌上,愤愤道:“送什么送,我看他根本就不需要!” 瑜夫人将针线收好,来到他身边坐下。小声问道:“又闹别扭啊?” 沈骏双手环抱在胸前,重重地说道:“没有!” “噗”,瑜夫人笑出了声,她把脸凑到沈骏面前,笑道:“敢问涧渂小少主,今年贵庚啊?” “十八”,知道母亲在嘲笑自己,他的语气软了些,“娘,这跟年龄没关系,我适才去给他送药。你知道我看到什么了吗,我看到一位我从没见过的先生进了他的房里,还跟他说了很长时间的话。” 瑜夫人回正了身子,点了点头,追问道:“这有什么不对吗?” “他们看起来很熟”,沈骏没控制好语气,泄出来一丝委屈,“我自幼跟他一起生活,可我却是第一次见到那位先生。若不是今日凑巧,说不定我一辈子都不知道他还认识这么一位先生!” “我的小少主啊”,瑜夫人瞧见他鬓边有一缕碎发,于是替他拨于耳后,温声道:“月尘与你都不是小孩子了,人长大了就会有心事,有自己的秘密。娘觉得啊,你应该试着去理解他。” 沈骏的眸光微微闪烁,“我也没说不许他有秘密……” 母亲看儿子,越看越喜欢。瑜夫人发现这小子生得是越来越俊俏了,她很喜欢他的鼻子。随了他爹,又高又挺的。瑜夫人没忍住,伸手捏了捏他的鼻尖,笑道:“我们涧渂这是吃醋了?” “怎么可能!”沈骏被捏了一下后立马偏头躲开,“我就是,我就是……” 我就是觉得他在外面有别的弟弟了。 瑜夫人不闹他了,轻轻叹了口气,认真的对他说:“那你不妨想想,他可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 沈骏一声冷哼,嘟囔道:“谁知道他。” 瑜夫人说:“可在娘看来啊,他对你特别好。” “哪好了!?”沈骏想起的都是他在外闯祸的祸,丢过的脸。 瑜夫人说:“你还记不记得在你八岁那年,有一天我与你父亲还有派中的先生们都一起外出去赴雅集了。当时只有你跟尘儿还有一些师兄弟们在派中,那天晚上你发了高烧,而派中又正好没有医者在。是尘儿拿着布条把你绑在了自己身上,背着你离开了门派到外寻医。” 瑜夫人提起茶壶沏了两杯茶,接着说:“那时的他还没你高,没你壮,娘到现在都没想明白他是怎么坚持下来的。那天若不是他,你可能都撑不到我们回来。” 沈骏继续嘴硬:“那这次不也是我把他背回来的吗?要不是我,他可能也死外面了!” 瑜夫人又说:“那你还记不记得你们小时候偷偷溜出去玩,结果被一条恶犬给盯上了。是尘儿帮你把它赶跑了,娘可记得,他是有些怕狗的。” 沈骏本来想说自己第一次见到沈钰时也帮他赶走过一次恶犬,可他一并想起的还有沈钰当时身上的伤,还有自己当时对他做过的事。 那日沈承运正好有事外出,沈骏便缠着他带着自己一起出去玩。沈承运带着他来到了一家饭馆,他约了故友在此相会。大人们说话在沈骏听来就像是念经,在于是沈承运便给他点了些小食让他自己在一旁玩。 那时的沈骏正是顽皮的年纪,根本闲不住。于是他把小食都揣进兜里,趁沈承运不注意之时溜了出去,于是他就在大街上看到了让他为之震撼的一幕。 他看到一个浑身脏的不像话的小孩正朝着自己狂奔而来,他身后还跟着一条体型庞大的黑色恶犬。 沈骏吓得立马就躲到了一旁,可他兜里的桂花糕却不小心掉出来一块。而那个脏兮兮的小孩并没看到地上的糕点,他路过之时正好就踩到了沈骏掉的那块桂花糕上。脚底一滑,他直接正面摔倒在地。 恶犬逮到机会,纵身一跃,朝他直接扑了过来,对着沈钰的小腿狠狠的咬了上一口。 “啊啊啊!!!” 发出惨叫声的却是在一旁围观的沈骏,面对被比自己体型还要大的恶犬死死的咬住了小腿,可他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沈骏这才发现这个脏兮兮的小孩还没有自己高,甚至还特别瘦。近距离看上去几乎就是骨架外表裹上了一层黑黢黢的皮,可他的眼神却有着不是这个年纪该有的凶狠。 他看起来并不畏惧这只恶犬,他用另一只还能动的腿不停的朝恶犬的脸上踹去。踹不动他就拿拳头打。 可恶犬尝到了血腥的美味又怎么舍得松口,它咬得很死,时不时还会甩一甩脑袋借力想把小孩的腿给撕扯下来。嘴边还不断的流出粘稠的唾沫发出阵阵低声咆哮。 眼看着脏小孩的脸色逐渐开始发白,出拳的力气也越来越小。而街上路过的行人对此都充耳不闻视而不见,沈骏开始有些心慌了。 他的身体止不住的在颤抖,倘若这个孩子真的因为自己掉落的糕点而被狗咬死,他肯定这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可他也不敢惊扰楼上还在与故友叙旧的父亲,毕竟自己是偷溜出来的。若是让他知道自己偷跑出来,他下次肯定不会再带自己出来了。就在这万籁俱寂,生死攸关之时。沈骏从兜里掏出一块核桃酥朝着恶犬丢了过去。 “啪”一声,正好就砸到了恶犬的头上。核桃酥根本比不上新鲜的肉,对此它无动于衷。可脏小孩却回过头来看向他,他的眼神有些迷茫,似乎不太明白沈骏想要做什么。 他是在帮自己吗? 他为什么要帮自己? 只见沈骏又从兜里掏出一块小食朝恶犬丢了过去,一块不够那就两块。直到他把兜里所有的小食全都全部丢光了,可恶犬依旧纹丝不动。 “有没有人”,沈骏这才开始朝过路的人求助,“救救他,他快死了。” 可路人的冷漠却颠覆了他对人性的认知,派中的兄弟姐妹们在他的印象中都是特别善良的人。他们都爱乐于助人见不得弱小被欺负。 所以他一直认为,人之初,性本善。所有的人都有善心,他们都不会见死不救。 可面前这个手无寸铁的脏小孩就快被狗咬死了,这里却没有一个人愿意出手相助。 路过一位拄着木棍步履蹒跚的大爷,他看到地上的小食后顿时两眼放光。立马弯下腰将地下的小食一个不落的揣进了自己的兜里。 起身时才注意到刚才的求助声是沈骏发出来的,他来到沈骏的身旁。冷漠的看着地上已经无力挣扎的脏小孩说道:“死就死了吧,这样就少一个人跟我抢饭吃了。” 沈骏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满脸惊恐的看着这个看起来还算慈祥的大爷,泪水不知何时溢出了眼眶。 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言语带给他的伤害,他觉得这个大爷就是披了一层人皮的恶魔,残忍而又令人心生恐惧。 大爷记得这个小孩,每次大户人家丢垃圾出来时就他抢的最凶。抢不过就打人,打不过就咬人,活脱脱就像只疯狗。大爷跟他抢垃圾时没少吃过苦头,他心中暗暗腹诽道:你也有今日! 他抬头看了看天,估摸着今日清理街道的车马上就要来了。他死了正好可以腾出一片干净地,既然这世道饿不死你狗也咬不死你,那不如就由我来帮帮你! 于是大爷便抡起手中的木棍朝着小孩的脑袋狠狠的砸了过去。 “咚”,一记闷响,鲜血四溅。 “唔”,小孩轻哼了一声,捂着头痛苦的蜷缩成一团。 有几滴正好溅到了沈骏的脸上,他被吓了一个激灵,血液滴落的位置愈发变得滚烫。 此时此刻,他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恐惧,撕心裂肺的呐喊道:“爹!!!!” 沈承运听闻儿子的惨叫后立马就冲了下来,当他看到满脸是血正在哭泣的儿子时感到一阵窒息,双眸猝然睁大,“骏儿!” “爹!”沈骏哭着说:“救救他,他快死了。” 沈承运立马赶走了打人的大爷,打跑了咬人的恶犬。他将沈骏抱了起来,安抚道:“没事了,他们都被爹赶走了,你可有伤着哪?” 沈骏死死的搂住沈承运的脖颈止不住的抽泣,“爹,呜呜,我好害怕,呜呜呜……” “别怕别怕,没事了啊”,沈承运心有余悸的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轻斥道:“你这孩子,怎么能偷跑出来呢。” “爹”,沈骏哭得一怔一怔,他努力的平复着自己的心情,他看向地下躺在血泊之中奄奄一息的脏小孩,哀求道:“我们救救他好不好,他快死了。” 沈承运看着身受重伤的小孩,眉头不禁微微蹙起。他轻轻叹了口气,无奈的解释道:“他已经不行了,骏儿,爹也无能为力啊。” 沈骏或许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但沈承运对此已是见怪不怪了。阳城的大街小巷到处都有这种等着被救助的人,不是他不想救,而是根本就救不过来。况且这个孩子伤得实在是太重了,就算沈承运有心去救,只怕也是徒劳无功。 “不!!!”沈骏猛的摇头,开始用拳头捶沈承运的胸口,“爹你能救的,爹你快救救他,你是无师之巅一派之主,你一定能救的!!!” 我求你救救他,救救这个因为我而被狗撕咬的孩子。救救这个因为我而被人砸了头的孩子,救救我的良心,救救我的下半辈子。 “好好好”,沈承运大抵是不想拂了儿子的一片善心,他无奈的应了下来,“那你先别乱动,待为父看看他的伤。” 沈骏立马就静了下来,沈承运蹲下把他放在地上,然后看着那个奄奄一息的孩子,轻声问道:“孩子,你叫什么名字啊?家在何处?可还有亲人?” 脏小孩缓缓睁开双眼,努力的仰头看向沈承运。他张了张口,声音却跟猫儿似的有气无力,“沈……” “什么?”,沈承运听不清,于是将耳朵凑了过去,“我没听清。” 他身上的伤疼得他快要死去,他喘着气,努力的说:“沈……沈钰,我叫沈钰。” 听到这两个字时沈承运的脸色唰一下惨白,他立马回正了头,仔仔细细的看着他的脸,又问道:“你母亲叫什么?” 沈钰感到一阵眩晕,半边视野被黑暗所占据。他的眸光开始涣散,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说道:“家母名叫,徐文……文清。” 沈承运在那一瞬间感到一阵窒息,他的脑子瞬间一片空白。过往的回忆铺天盖地席卷而来,他发觉这张从没见过的脸开始逐渐变得有些眼熟。 他立马把沈钰抱了起来对沈骏说:“骏儿,跟紧我,我们即刻便回派救他。” —— 回到派中之后沈承运立马就叫来医师给他看病,医师给沈钰检查身体的时候沈骏就在一旁。他身上的衣服已经破烂的不像话,简直就像是在身上挂了几块破布。 医师小心翼翼的把他身上的衣服给脱了下来,当沈骏看到他身上的伤时,胃里顿时一阵翻江倒海。他立马冲出了房间在外面弯着腰呕吐。 沈钰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地方是好的,小腿被恶犬咬出了两个很大的黑窟窿,还在源源不断的往外流着血。 身上最多的就是淤青,以及数都数不过来,大大小小的疤痕。新伤混着旧伤,甚至还有的伤口已经化脓,医者不小心触碰到还会流出暗黄色的体液。 第60章 野兔 瑜夫人听闻消息后赶了过来,而沈骏就在见到母亲的那一刻情绪再一次崩溃。 他依偎在瑜夫人的怀里泪水止不住的流,瑜夫人问他发生了什么。可他哭得就连话都说不清楚,脑子里挥之不去的都是沈钰倒在地上时看着他那绝望的眼神,以及他身上那些骇人惊悚的伤。 他不记得自己哭了多久,只知道自己哭累了之后便睡了过去。再次醒来之时他的世界却翻天覆地的变化,他多了个哥哥。 沈骏醒过来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问瑜夫人那个脏小孩死了没,瑜夫人软言细语的告诉他他还活着。 “他是你的堂哥,名叫沈钰,是你大伯的孩子”,瑜夫人告诉他:“你救了你的亲堂哥。” 瑜夫人见他走神,便唤了他一声:“骏儿,在想什么?” 沈骏的眼帘微颤,回过神来说道:“没什么,就是想起我刚把他捡回来的时候。” “娘记得尘儿刚回来的时候你可开心了”,瑜夫人说:“你还问我,哥哥有什么用,哥哥可以干什么。然后我就告诉你,哥哥以后可以陪你一起玩,一起练功一起修课,一起吃饭一起长大。娘记得你那时候可喜欢他了……” 瑜夫人说着说着像是进入了回忆之中,而沈骏亦是如此。他记得沈钰身体恢复了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说话,沈骏就一直以为他是个哑巴。 不过他会在沈骏叫他哥哥的时候给他回应,叫自己一声“弟弟”。 这对于独生子女的沈骏来说是一份早已他羡慕已久的亲情,可不觉间,他才发觉他们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在叫过对方了。 瑜夫人说:“娘还记得啊,你有一次睡觉尿了床,怕被我知道,还让尘儿偷偷帮你洗床垫。” 沈骏:“………” 瑜夫人又说:“哦对了,还有一次你在外面不小心摔了一跤,不小心摔到了狗……” “停停停停”,沈骏发觉瑜夫人越说越不对劲,耳根不觉间已熟透。他赶忙将她打断:“别说了娘。” “怎么了?”瑜夫人双眸微微睁大,说道:“还有一次与尘儿去别人家偷鸡……” 沈骏的脸都快熟透了,他有些哭笑不得,哀求道:“娘~” “哈哈哈哈”,瑜夫人笑得合不拢嘴,说道:“好好好,娘不说了。但我希望你能理解你哥一些,他真的很可怜啊。你想啊,他自出生起就跟着你伯母在外吃苦。而你伯父在找寻他们母子的路上被人杀害了,那时你爹才刚刚继位,整个阳城都乱成一团糟。我们根本就找不到你伯母在哪里,在这之后你也知道了,他亲眼看着你伯母死在了他面前。一个人在外捡垃圾吃,娘都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 沈骏沉默了一会,说道:“……我知道。” 从瑜夫人的住所出来之后沈骏想了很久,最终还是在心里选择原谅了沈钰对自己的隐瞒。 因为沈钰在遇见自己之前的生活他完全不敢去想,因为那是自己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接触到的地狱。其实沈骏也不是不想理解他。只是他觉得自己从小与他一同长大,以前他们会同睡一张床同吃一碗饭,就连裤子都可以穿同一条。 他觉得自己在他面前从来没有任何秘密,他也没有对沈钰瞒过任何事情。所以他理所应当的觉得沈钰有任何事都应该对自己说,他不该对自己有所隐瞒。 他觉得不公平,凭什么自己对他敞开心扉。而他却对自己有所隐瞒,明明自己待他如亲兄弟一般。而自己的父母亦是如此,他甚至觉得父母待他比他这个亲儿子还要亲。 他们竭尽所能的想将沈钰曾经缺失的爱给填补上,从前觉得沈钰怎么都养不熟。等他年龄大了些才想明白,不是沈钰养不熟。而是谁都没有权利对他说放下过去吧。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未经他人生,莫批他人恶。 晚修结束后沈骏才彻底平复了心情,他提着从膳膛带出来的饭,还有午时没来得及送出去的药来到沈钰的住所。 为了弥补今日自己在心中对他的腹诽,他刻意嘱咐膳膛的厨子汤要浓些菜要淡些。 可当他推开沈钰住所的门时好不容易平息的怒火又再次被点燃,这个家伙还真就没收拾碗筷! 而他本人则像个大爷一样躺在床上,手里捧着一卷竹简。一只小腿搭在膝盖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抖动着,床边还放了串葡萄。他一颗接一颗的往嘴里塞,完全没有一点大病初愈的样子。 沈骏额头青筋暴起,他“啪”一声把食盒在了砸桌上。 沈钰被吓了一跳,他直接从床上弹了起来。鼓起的腮帮里面还藏了一颗葡萄,他满脸惊讶的看着沈骏道:“沈涧渂,你是不是疯了?” “你找死是吧?”沈骏破口大骂,“早上我与你说过什么!?” “开饭了!”沈钰看到桌上的食盒,双眸一亮,立马从床上跳下来,赤着脚啪嗒啪嗒来到了桌案前。毫不客气的打开食盒,先端起汤饮了一口。 “你不要给我装聋作哑”,沈骏弯曲食指在桌上“叩叩叩”敲了好几下,愤愤道:“我早上出门前与你都说过些什么!?” “咸甜正好”,沈钰喝完汤后拿袖子随手擦了擦嘴,端起米饭拾起筷子就开始干饭。 沈骏见状当即大皱眉头,嫌弃道:“我娘是没给你缝帕子吗?非要用袖子擦?” 沈钰吃了一口菜,抱怨道:“怎么这么清淡,一点红油都不见。” 沈骏越说越气:“我跟你说话呢沈月尘!” 沈钰又吃了一口别的:“这是忘放盐了吗?” …… 沈钰吃了多久沈骏就骂了多久,吃饱喝足后的沈钰就把药吃了,然后就钻回了被窝,一气呵成。 沈骏骂得更凶了,他像个怨妇一样极其不愿意的帮沈钰收拾了碗筷。他的动静很大,与其说是收拾倒不如说是把它们都砸了。每一只碗,每一只筷子他都用了极大的力气放回餐盒里。整个房间都是噼里啪啦的声响,还有沈骏无休止的谩骂。 沈钰用手掏了掏耳朵,说道:“小点声行不,我这还病着呢。” “滚!”沈骏抡起桌上的药瓶就往他身上砸,指着他骂道:“我看你是得寸进丈!给脸不要脸!” “砰”一下正中沈钰的脑袋瓜,疼得沈钰捂着头叫唤起来:“哎呦!你这是要谋杀堂哥!” “我要杀的就是你!”沈骏将刚拿起的食盒又重重放下,骂道:“你出去看看去,谁家堂哥像你这副德行!” “我看你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沈钰说着就撸起袖子起身朝沈骏走了过去。 “来就来,谁怕你”,沈骏也气势汹汹的撸起袖子,“今日谁敢叫一声那就不是好汉!” 沈骏抡起拳头一拳砸到了他的肩膀上,愤愤道:“我在后面叫你半天没听见吗?” “嘘!”沈钰挨了一拳,没有吭声,他用眼神示意沈骏向前看去。 沈骏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前方的草丛中有一只毛茸茸的灰色兔子,他顿时两眼放光,吃惊道:“好肥的兔子。” 今日的天气格外的好,一半是夏日的余温,一半是秋日的微凉。贪玩的兄弟俩跑来燕林打猎,沈骏刚才去打野鸡了。浪费了好几箭都没打中,直到箭囊里的羽箭用完才发现沈钰早就不见了。 原来他在这里蹲兔子。 “我来”,沈骏抢过沈钰手中的弓,把他挤到一旁,说道:“我就不信我连一只兔子也打不中。” 沈钰就改为手把手的替他找方向,说道:“你腿放松点,别这么紧绷。” “你别动我”,沈骏微微蹙眉,觉得他有点烦:“我自己能行。” “你这样不对”沈钰不认同他的方向点,硬拽着他的手微微倾斜,说道:“这个方向连它的耳朵都打不中。” “你靠边站站,别影响我发挥”,兄弟俩抢来抢去,你挤我我挤你,争执不下之时。沈骏不小心脱了手,羽箭“嗖”的一下飞了出去。 两人顿时瞳孔骤缩,而那支羽箭也毫不意外的射歪了。惊得兔子“吱”了一声,立马跳起来逃跑。 沈钰顺势将弓夺了回来,足尖一点纵身一跃,反手就从背后的箭囊里取出一支羽箭。他落地的地方正好是兔子刚才逃跑的位置,他再次架起了弓,眯起左眼右手一松。 “嗖——”又是一箭射出。 “吱!!!”随之而来的就是一声惨烈的尖叫声,沈钰咧嘴一笑,露出了一双洁白的虎牙,他立马朝着惨叫的方向冲了过去。 沈骏追上来时正好就看到他提着一只又肥又大的兔子从树林里走了出来,沈钰将它高高提起,炫耀的晃了晃,说道:“你看,肥不肥?” 沈骏点了点头,评价道:“看着有七八斤。” “不止”,沈钰心满意足的看着自己的收获,骄傲的说:“起码十斤以上。” 沈骏勾了勾嘴角,阴阳怪气道:“不就一只野兔吗?看把你美得。” 沈钰挑了挑眉,将兔子身上的羽箭拔了出来,说道:“你就说你哥厉不厉害。” 沈骏面无表情,敷衍的鼓了鼓掌,有气无力的说道:“好~厉~害~” 突然,沈钰右耳抽动,他猛的侧首,悄无声息的再次将弓架起,低声道:“哥再给你看个厉害的。” 沈骏双眸微微睁大,轻手轻脚的来到他身边,小声问道:“你看见什么了?” “嘘”,沈钰双指拉弦,箭头上未干的血滴落在地,两人都屏住呼吸聆听着森林里的动静。 “沙——” 像是有什么动物在奔跑,触碰到枝叶后发出的声响。且听动静这只动物的体型应该还不小,沈钰手中的弓跟随着声音缓缓调转方向,勾勒出猎物逃跑的路线。 沈骏想不明白,这浓密的枝叶里三层外三层的,隔着这么大老远他到底能看到什么? 于是沈骏闭上眼睛,努力的静下心来好好感受着猎物的动静。听声音,猎物似乎离他们越来越近了,沈骏的脑海中逐渐规划出猎物所在的位置以及沈钰箭头所指的方向。 他们逐渐朝着对方靠近,当两条线到达交叉点时就是沈钰最佳的射箭时刻。 就是现在! 沈骏的双眸猝然睁开,正当他准备开口提醒沈钰时。沈钰已经松开了拉弦的手,羽箭“嗖”的一下射了出去。 紧接着就听到了“啪”的一声响,听起来像是插进了某个坚硬的物体身上。 “怎么没动静”,沈钰蹙起眉头看着自己的弓,难以置信的喃喃道:“这不应该啊……” 沈骏一声冷哼,嘲讽道:“射早了。” “一派胡言”,沈钰自认为对距离,射程,以及力道的掌控都拿捏得恰到好处,不存在射早了这一说法,他嘴硬道:“说不定是只哑巴动物。” “走”,沈骏甩了甩头,说道:“咱俩看看去。” 沈钰顿时有些小心虚,他故作镇定的说:“去就去谁怕谁,哦对了”,他突然想起来,“我还没问你呢,你来找我干什么?” 一提起这个沈骏的耳根就有点红,回答时他的声音小了点,“箭用完了。” 沈钰回头一看,发现自己的箭囊也快空了,于是问道:“那怎么不捡回来?” 沈骏:“……懒得找。” 不是他不想找,而是他根本就不知道射到哪里去了。他所有的箭都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怎么都找不到。 “懒死你啊沈涧渂!”沈钰抱怨道:“出来野猎,连最重要的箭都不想找。” “你以为我愿意找你”,沈骏吼他:“但凡我兜里有一支箭,我都不会来找你!” “那你还杵在这做什么?”沈钰比他更大声,“找啊!我也没几根了。” 两人骂骂咧咧的钻进了丛林去找刚才那支箭,拨开浓密的枝叶后,眼前的一幕令他们傻了眼。 只见一个浑身光溜溜的小孩跌坐在一棵树底下,他满脸惊恐的看着两人,唇瓣微张,眸光不停的颤抖。而那支箭就正好插进了他高高束起的马尾上,将他的头发钉在了树上。 第61章 狗蛋 沈骏不禁蹙起眉头,不解道:“这里怎么会有个小孩?” 沈钰也感到非常的不可思议,吃惊道:“还不穿衣裳!” 沈骏上前一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他凑巧不小心踩断了一根树枝,发出“啪”一声响。小孩吓得一个激灵,大腿瞬间一片湿润。 大抵是没想过自己会有这么大的震慑力,沈骏反过来被这个小孩被吓得当场僵在了原地。 “你太凶了”,沈钰拍了拍他的肩膀,绕开他来到小孩的面前蹲下,眉眼弯弯,笑意盈盈的看着他问道:“吓坏了吧,小弟弟,你叫什么名字呀?为何会在此处?” 小孩不吭声,他手撑在地,后背紧紧的贴在背后的树上,眼里似有碎光浮动。 他看着约莫五六岁,最大应该不过十岁。生了一双明亮的凤眸,鼻子很翘。白白净净的很是可爱,长大以后一定是个俊俏的小公子。 为了防止小孩再一次被吓尿,沈骏也轻手轻脚的来到他身边蹲下,评价道:“跟你小时候一样,是个哑巴。” 三个人大眼瞪着小眼,沈钰点了点头,表示赞同:“说不定还真是,差点被箭射中居然能一声不吭。” 沈钰不懂手语,却装模作样,咿咿呀呀的在他面前比比划划。 沈骏用肩膀撞了他一下,轻斥道:“你干什么!” 沈钰“啧”了一声,解释道:“手语懂不懂?” 沈骏一声冷哼,嘲讽道:“你要是会手语,那母猪都能上树。” “你当我同你说笑呢”,沈钰表示不服,立马炫耀自己的事迹:“上回我去刘婶家偷,呃…借鸡蛋,就是靠手语跟她家狗打了招呼,这才放我进去的。” “你又去她家偷鸡蛋了!?”沈骏勃然大怒,愤愤道:“上次她找上门指名点姓说是你偷的我还不信,硬把她撵回去了。没想到还真是你,你还要不要脸啊沈月尘!” “你小点声!”沈钰看了看目光依旧呆滞的小孩,解释道:“上回喝了点酒,就随便找了个树荫底下小憩。醒来后发现我兜里的小食全没了,回头一看才发现,全被她家鸡给偷走了。它们吃了我整整一袋杏仁酥,我拿几个鸡蛋怎么了?” 沈骏不赞同他的做法,“那你也不能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啊,传出去我无师之巅还要脸不要?” “打住”,沈钰给他比了个暂停的手势说道:“狗我摸了,鸡我没偷,我偷的是鸡蛋,请不要污蔑我,谢谢!” “有区别吗?”沈骏直接气笑了。 沈钰还想反驳他时,一直未曾开口的小孩说话了:“你们……是谁?” 两人立马停止斗嘴,纷纷回过头看向他。 “原来你不是哑巴”,沈钰赶紧问他:“那你叫什么名字?家住何处?为何会出现在燕林?” “我……”小孩唇瓣翕动,看起来很是迷茫,他小声回答道:“我不记得了……” 沈骏喃喃道:“失忆了?” 小孩的眼神突然变得有些锐利,语气也开始警惕:“那你们又是谁?” “我……”,沈钰眼珠一转,开始胡说八道:“我是你师傅,你不记得我了?” 小孩显然不太相信:“……师尊?” “不错”,沈钰骄傲的点了点头,一本正经的回答道:“正是。” 小孩又问:“那你又为何要用箭射我?” “咳咳咳”,沈钰这才意识到他的头发上还插着一支箭,顿时感到有些羞耻:“……不好意思,为师不是故意的。” “为师这就…”,沈钰立马帮他把箭拔了下来,“帮你拔下来。” 小孩终于不用再贴着树了,他抱紧膝盖蜷缩成一团,满脸警惕的看着沈钰问道:“我不信,既然你是我师尊,那又为何会把我一个人留在此处?” “还挺不好骗”,沈钰嘟囔了一句,然后摸着下巴认真的思考了一会,开始胡说八道:“你忘了,为师前几日带你出来野猎,你这个逆徒一时贪玩跑丢了。害得我跟你师叔在燕林里找了好几日。” 逆徒:? 小孩眼珠一转,看向沈骏似乎在寻求证实。 “差不多的了”,沈骏蹲的太久小腿有些发麻,他站了起来,说道:“哪有你这样的师尊?” 沈钰趁机做出一副悔不当初的模样,解释道:“都是为师不好,这几日在外受苦了吧?” 沈骏对此感到无言至极,忍不住提醒道:“……沈月尘,我劝你自重。” 沈钰就是胡编乱造随口一说,没想到小孩的眼神真的就有了变化。他突然站了起来,扑通一下跪倒在地,给沈钰磕了个实实在在的响头,郑重的说道:“逆徒,拜见师尊。” “我靠”,沈钰当场傻了眼,连忙把他扶起,“我不是……” 小孩似乎很委屈,他仰头看向沈钰。眸光闪烁,有些哽咽道:“徒儿再也不乱跑了。” 他不知道自己叫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出现在此处。他只记得自己最初有记忆时就是在前日,他在草丛中苏醒,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双散发着幽幽绿光,巨大的双眼。 那是一双野狼的双眼,它的瞳孔凝成两条直线。近在咫尺,几乎就贴在了自己的脸上,嘴角还不断流出粘稠的唾液。 吓得他拔腿就跑,拼了命的跑,不顾一切的跑。大概是吓坏了,他这几日的记忆中只要是自己清醒的时候就是不断的在逃命。 他已经整整两天都没有喝过一口水吃过一口饭了,刚才甚至还差点被一箭射死。极度紧绷的神经使他在听到沈钰对自己说“都是为师不好”的那一刻直接崩溃。 “师尊我好怕”,小孩眼泪汪汪的看着沈钰,向他诉说着这几日自己的遭遇,“我,我前日遇到了狼,它……它好吓人,我就,就一直拼命的跑,我……我差点就再也见不到师尊了……” “………”沈钰的剑眉不自觉的朝里聚拢,脸色愈发难看。 “师尊我错了”,小孩委屈至极,泪水溢出眼眶,大颗大颗的滴落在沈钰的手上。让他觉得滚烫无比,“我再也不乱跑了,师尊你不要再丢下我了……不要再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好不好?” 沈钰眼帘微颤,恍惚间记忆中那个被自己弄丢,满脸脏兮兮的小孩与面前之人的脸重叠在了一起,他在对自己说:“哥,不要在丢下我了好不好?” “好”,沈钰一把将他搂入怀中,沉声道:“都是我不好,我再也不会把你一个人丢下了。” 对不起,阿听,哥来晚了。 “……差不多的了”,沈骏淡淡说道。 沈钰远走的思绪被拉扯回来,他轻轻松开了小孩,吸了吸鼻子,问道:“你的衣裳呢?” 沈钰心里清楚,他不是阿听,他的阿听或许再也找不到了。 “不知道”,小孩又委屈巴巴的说:“徒儿甚至不记得自己叫什么了。” “你啊,嗯……我想想”,沈钰利索的将自己的衣袍脱了下来,披到他的身上。然后又耐心的帮他擦掉眼泪,把他裹成一个粽子后将他抱了起来,说道:“你叫狗蛋。” 沈骏:“?” 小孩:“……真的吗?” 沈钰非常认真的点了点头,说道:“你懂什么,贱名好养活。” 沈骏忍不住问道:“你要带他去哪?” “附近走走”,沈钰四处看了看说道:“找找他的衣裳,顺便找找他的亲人。” 沈骏一声冷哼,嘲讽道:“你最好想想待会怎么跟他家里人解释。” “怕什么”,沈钰不以为然,百无聊赖的说道:“大不了我就真把他收为我的关门,亲传,首席大弟子。” “就你?”沈骏白了他一眼,不屑道:“你是打算教他偷鸡还是摸狗?” “我要教他射箭”,沈钰对他挑了挑眉,阴阳怪气的说道:“我要教他打山鸡,打野兔,还会教他把用过的箭捡回来。” “沈月尘你什么意思?”沈骏蓦地睁大了双眼,大声道:“你说谁打不到山鸡野兔?谁不会捡箭!?” “哟哟哟,急眼了”,沈钰用脸蹭了蹭小孩的脸蛋,笑嘻嘻道:“狗蛋我告诉你啊,可别学你师叔骂街,不然长大后娶不上媳妇。” “谁说我娶不上!?”沈骏越说越激动,“我告诉你,外头爱慕我的姑娘多的去了!” 沈钰:“行,回头我就告诉江惜。” 沈骏:“………” 小孩逃命时应该特别慌张,到处都有枝叶被折断的痕迹以及小脚印。两人就沿着痕迹一路慢慢找寻,在这期间小孩特别乖巧懂事,一声也不吭。 他们走了一会沈钰便听到小孩腹中传来一阵阵“咕噜”声,沈钰当即停下脚步侧首看向他问道:“你是不是饿了?” 小孩没吭声,思虑再三后默默的点了点头。 “你瞧我这脑子”,沈钰这才想起来他独自在外的这几天手无寸铁身无分文的,应该都没吃过东西。 他立马把小孩放到一块石头上让他坐着,然后从自己的乾坤袖里把所有吃的喝的都翻了出来。 “出门在外没带什么吃的”,沈钰递给他一个饼,说道:“你先将就吃,待为师带你下山再好好吃一顿。” 小孩接过饼立马就开始狼吞虎咽,沈钰又将水囊打开递了过去,说道:“慢点吃,别噎着,不够你师叔那还有。” 沈骏无言至极:“沈月尘,你不会是当师尊当上瘾了吧?” 不出片刻,小孩很快就把一张饼吃完了,沈钰又逼迫沈骏把他的饼拿了出来,他递给小孩,说道:“给,吃吧,这几日肯定饿坏了。可惜时候不早了,咱们待会还要回门派。不然为师就把刚才的野兔烤了给你吃。” 小孩喝了口水,似乎听到了什么新鲜的事,问道:“野兔?” “对啊”,沈钰点了点头,又把刚才的大肥兔拿了出来,炫耀道:“没见过吧,可好吃了,待我们回到派中把它烤熟,为师就给你一只大兔腿。” 小孩确实没见过这么大只的兔子,他点了点头,浅浅地笑了起来,说道:“师尊你待徒儿真好。” 沈骏不乐意了,他扁了扁嘴,蹲下来问道:“小孩,就他对你好我对你不好?你现在手里拿着的可是我的饼。” “你真小气”,沈钰撞开他,说道:“小孩的醋你也吃。” “谁吃你醋了”,沈骏顿时涨红了脸,愤愤道:“你要不要……” 小孩却突然说:“师叔也好。” 沈骏顿时哑了声,沉默半响后才挤出来几个字:“……知道就好。” 沈骏在那一刻突然觉得,做师叔好像也不是不行。 小孩吃饱喝足后沈钰便把他再次抱起,这一次沈钰就没把他完全裹死。这个年纪的小孩还有些贪睡,两人没走多久他就犯困了。沈钰便让他搂住自己的脖颈,靠着自己的肩膀睡着了。 小孩的脸压在沈钰的肩膀上,唇瓣微张,而沈骏跟在他后面。从这个角度上看,小孩的脸肉乎乎的,特别可爱。 两人沿着踪迹走了好一会,沈骏突然说:“累不累,要不我帮你抱一会?” “喜欢吧?是不是很可爱”,沈钰给了他会心一笑,笑嘻嘻道:“不给你,他是我的。” “爱给不给”,沈骏涨红了脸,不屑道:“我只是怕你累,好心当驴肝肺。不就一小孩吗?我才不稀罕。” 沈钰不逗他了,他将小孩轻轻递给他说道:“逗你玩呢,给你抱抱。” “不要”,沈骏双手环抱在胸前,撇过头,愤愤道:“自己的徒弟自己抱!” “师叔抱抱他吧”,沈钰将他递得更远了,说道:“以后你跟江姑娘还要生一堆呢,还是提前适应一下比较好。” 听到他这样说,沈骏才板着脸极其不情愿的把他接了过来。 小孩的头靠在沈骏的胸口,浓密的睫毛乖乖垂着。沈骏悄悄捏了捏他的手,发觉他好软。 “生一个就够了”,沈骏看着小孩情不自禁的说道:“这样敏月就能少遭点罪了。” 第62章 伴你 沈钰凑了过来,笑意盈盈的对着熟睡的小孩说:“狗蛋,你要好好长大,以后保护好你师叔的儿子,要做一个可靠的哥哥。” 沈骏愣了愣,没理由的感受到一种莫名其妙的温暖。当他抬头看向沈钰时,他发觉自己的耳根有点烫,小声道:“我喜欢女孩。” 沈钰转过头又接着向前走,边走边说:“男孩好,男孩以后不用受生育之苦。” 沈骏慢慢跟上,说道:“女孩好,希望她以后跟敏月一样温柔贤惠。” “沈涧渂你是傻子”,沈钰说:“肯定是男孩好啊,无师之巅后继得有人。” “女孩也能继承”,沈骏似是想起些什么,他们声音突然放轻了很多,说道:“我觉得我……不行。” 沈钰眨了眨眼,放慢脚步等他走了过来,问道:“不行什么?” “无师之巅的宗主之位”,沈骏低着头,声音越来越小:“我觉得我不行……” 说到继位,沈钰是大伯的儿子。其实论理论情都不该由自己的父亲来继承无师之巅这个宗主之位。 毕竟沈钰才是大伯的亲儿子,明明他才是名正言顺的宗主。当初无师之巅经历了长达一年的内乱,就是因为沈承运继位,从而引起了很多先生的不满。 随着内乱平息过后,一切都尘埃落定。沈钰便再也没有继位的可能了,还要亲眼看着原本属于自己的宗主之位传给堂弟,他会恨吗? 沈骏从来都没问过。 “怎么就不行了?”沈钰双眸微微睁大,抬手揽上了沈骏的肩膀,问道:“你怎么会有这么丧气的想法?” 沈骏没敢抬头,一直盯着怀中熟睡的小孩喃喃道:“……就是觉得自己什么都不会,什么都做不好,连只野鸡都打不到。” 就是觉得自己样样都不如你,打不过你骂不过你,就连身份都不如你。 对此沈钰毫不客气的评价道:“沈涧渂,难得见你这么恶心。” “……滚”,沈骏额头青筋暴起,愤愤道:“跟你说话,是我错了!” “哈哈哈”,沈钰仰头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放心吧,有我呢,万事有你哥。” 沈骏幽幽回过头,问他:“……什么意思?” 沈钰其实明白他心中所想,于是便开门见山的说道:“意思就是我会陪你,如果你继承了宗主之位,那我便辅佐你做一个让所有人都心服口服的好宗主。若有谁不满你就让他来找我,我再跟他好好说道说道。说不过我就打他,打到他服为止,我看谁敢对你沈涧渂说一个不字。” 沈骏很难得的酸了鼻子,他不敢让沈钰发现自己的异常,故作镇定道:“就你那三脚猫功夫,连寒二都打不过还想帮我打别人。” 沈钰蹙起眉头“啧”了一声,不耐烦道:“这好好的提他干什么?坏我心情。” “干嘛?”沈骏平复了心情,追问道:“真打算跟他老死不相往来?” “对”,沈钰摆了摆手,笃定的说:“就是老死不相往来,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他了。” 其实对于宗主之位沈钰是一点欲望都没有,对于自己父亲所做的这个决定沈钰表示非常赞同。虽然他与沈承恩从未谋面,可从伯父的口中能听出。他父亲是一个正直大义之人,他不被世俗所束缚,他孑然一身,是自由之人。 他不适合做宗主,自己亦是如此。沈钰没什么想要做的事或是想要成为的人,他的心愿是替父亲把没有过的路走完。把他没去过的地方去完,当然这得等沈骏彻底坐稳无师之巅的宗主之位后才能去完成的事。 他的心愿在很小的时候就跟伯父说过,沈骏或许还不知道,所以趁着这个机会他把自己的心里话都说了出来。 沈骏突然感到一丝微凉,抬头看天时才发现太阳就快落山了。他侧首看了看身上只穿了一件中衣的沈钰,忍不住问道:“喂,你冷不冷,要不我把我的衣裳给你穿吧?” “不用”,沈钰摁着他的肩膀说:“哥正值壮年,区区秋风不过九牛一毛,不碍事……阿啾!” 沈骏停下脚步想把小孩还给他,催促道:“赶紧的吧,前不久才大病过一场,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就是因为才病过一场才更不需要”,沈钰一本正经的说:“反而是你这个到了换季还没染上风寒的人才该注意,你难道没发现吗?通常感染了风寒过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再生病。” 沈骏:“……你怎么总有这么多邪门歪理?” 沈钰笑道:“我说的是实话。” ……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敞开了心的感觉就是不一样。一个愿意听,一个愿意说。 他们踏着碎了最后一抹夏日的绿色翻越了山头,在山脚下发现了一抹灰。 “这不会就是狗蛋的衣裳吧”,沈钰快步上前,将地上那件破破烂烂的灰色的衣袍给捡了起来。 “不像”,沈骏说:“这件衣裳的主人的体格看着与你我差不多。” 这件衣袍不仅破烂,上面还有大片已经凝固风干后成褐色的血迹。以及还有一些野兽被撕咬过的痕迹,简直惨不忍睹。 “我也这么觉得”,沈钰越看越觉得眼熟,他眉头不自觉的微微蹙起,脑海里突然一闪而过一张冷脸。惊得他直接站了起来,说道:“这是无尘之境的派服!” “还真是”,沈骏细细打量了那件派服,点了点头说道:“最近正是野猎的季节,无尘之境的人会出现在这里也不奇怪。这个孩子难道跟无尘之境有关系?” “噗”,沈钰忽然笑了起来,然后就开始东找找西翻翻,满脸坏笑地说道:“说不定是某位男修的私生子。” 沈骏:“………” 这件衣裳的主人还挺奇怪,带了好几张帕子,还有一条替换的腰封。还有各种瓶瓶罐罐,沈钰掏了几下有些不耐烦了,最后直接把它倒过来狂抖。 东西噼里啪啦掉了一地,唯一引起沈钰注意的只有一只通体雪白的玉笛。 “这是……”,沈钰蓦地睁大了双眸,顿时感到一阵惊悚。他将玉笛捡了起来,好不容易放下的回忆又被再度勾起,“寒雪尽的东西。” “什么!?”沈骏也大吃了一惊,立马凑了过来问道:“你怎么知道?” 沈钰张了张口:“我……抢过。” “你怎么这么不要脸”,沈骏当即大皱眉头,斥责道:“活该寒二揍你,有理有据,理所应当!” “啧,那不是喝多了嘛”,沈钰不以为然,拎起那件衣裳细细打量,自言自语道:“怎么会在这里?” “我觉得不太可能”,沈骏说:“你看这衣裳的破烂程度,它的主人十有八九已经出事了。但以寒二的身手来看,他应该不会那么容易有事。” “你说的很有道理”,沈钰点头表示赞同,其实这根玉笛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只要钱两到位,要做出一只一模一样的玉笛也并非难事。 只不过它正好在无尘之境的派服里面,而寒川身上又正好也有这么一根玉笛,所以才引导着沈钰先入为主了。 为了更进一步的确认衣裳的主人是谁,于是沈钰便将它捧了起来,低下头嗅了嗅。 沈骏的脸色当即由晴转阴,他嫌弃道:“你是有什么变态的嗜好吗?” 在血腥中他捕捉到了一缕熟悉的梨花香,沈钰的脸色唰一下惨白。他慢慢的将衣裳放下喃喃道:“这好像真的是寒川的衣服……” 沈骏觉得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太够用,他一头雾水,不解道:“你怎么能确定?” 沈钰:“我闻过。” 沈骏哑口无言:“你!!!!” “这不应该啊”,沈骏还是不信,“难不成他真的死了,尸首被野兽拖走了?” 沈钰抬手摸着下巴,一边思考一边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是他遇到了某种必须弃衣而逃的危险?” 沈骏:“……您老这想象力还真是丰富。” 就在两人因为这件衣袍而陷入僵局的时候,小孩哼唧了一声,揉着眼睛醒了过来。 “师尊”,小孩的声音带着刚刚睡醒的气息,听起来奶里奶气的,“我们这是在哪?” “狗蛋我问你”,沈钰将衣裳展开递到小孩的面前问道:“你可识得这件衣袍?” 小孩看到后明显一愣,老实的点了点头后回答道:“徒儿苏醒之时,就在这件衣袍附近。” 沈钰双眸猝然睁大,唇瓣翕动:“难道……” 他立马将衣袍丢到一旁,上前仔细的打量着他。不提不知道,一提吓一跳,这小孩长得还真与寒川有几分相似。 “干什么?”沈骏感到莫名其妙,“你不会觉得这是寒二吧?” 为了进一步印证自己的猜想,沈钰立马就开始扒开小孩的衣服。 “他还是个孩子”,沈骏立马大皱眉头,怒斥道:“你又在发什么疯!?” 沈钰记得寒川的后背,在腰的位置上有一颗很小的朱砂痣,他得找找。 “师尊你这是做什么”,小孩也被吓了一跳,连忙抱紧了沈骏的脖颈,不解道:“我们不是要找我的亲人吗?” 当他看到小孩腰上那一点红时当场傻了眼,他无力的垂下手,眸光微闪。像是绝望了一般喃喃道:“真的是他……”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沈骏怕他着凉,骂骂咧咧的帮小孩裹好了衣裳,愤愤道:“他才多大,怎么可能是寒川!” 沈钰在那一刻像是变成了一具只会动嘴皮子的尸体,喃喃道:“这小孩是寒川的儿子。” “哈啊?”沈骏严重怀疑那场高热是不是把沈钰的脑子给烧坏了,“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我记得很清楚”,沈钰缓缓抬起手,指着小孩说道:“寒川的腰上也有这样一颗朱砂痣。” 沈骏:“……你们到底还有多少我不知道的惊喜?” 小孩在他们的对话中捕捉到一些有用的信息,抬头问道:“师尊口中的这个寒川是徒儿的父亲吗?” 沈钰绝望的闭上了眼睛,沉重的点下了头。 小孩双眸一亮,立马追问道:“那他现在在何处?” “死了!”沈钰突然炸了毛,愤愤道:“死了,他被野兽吃掉了,你成孤儿了!” “沈月尘!”沈骏瞪大了双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干什么要这样吓他?” “那他寒雪尽凭什么不告诉我他已经成婚,并且还有个这么大的儿子!”说完沈钰还对着小孩比划了一下大小。 “你凭什么说他是寒二的儿子”,沈骏觉得不像,寒川那张臭脸他又不是没见过。这两人性格完全不一样,在算算年龄,怎么看他都不可能是寒川的儿子,“再说了,寒二凭什么告诉你他有儿子。” “你!!!”沈钰被怼的哑口无言,指着他的鼻子竟半天说不出来一个字。 是啊,他们很熟吗?寒川凭什么告诉自己这么私密的事情? 他又想起上一次与寒川分别时他对自己说过的话。 “我不认为我跟你的关系好到需要你来替我承担所有,从开始我就同你说过,这是我的事,不需要你参与进来。” “对,我讨厌你,甚至可以说是厌恶你,所以麻烦你以后看见我请务必绕开,我们最好一辈子都不要见面!” 沈骏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从沈钰的神色变化中他察觉到丝丝不妙。于是便多嘴解释了一句:“寒川他,没有成婚。堂堂无尘之境的二公子,这种事随便问一问就知道了。” 可谁知沈钰的脸色竟愈发变得古怪了,他痛苦的捂住头,瞳孔地震的说道:“这小孩居然还是个私生子!?” “沈月尘你到底有没有脑子”,沈骏直接气笑了,他简直快要发疯。他本来想告诉沈钰他跟小孩的年龄对不上,可转念一想又觉得既然他疯了,那不如就让他疯得更彻底吧!于是就点了点头说道:“啊对,这肯定是他的私生子!” 沈钰的瞳孔几乎缩成了两个黑点,他的胸膛跌宕起伏。鼻孔忽小忽大,他看上去就快要爆炸。 第63章 使命 可惜最后沈钰没有爆炸,他转身就准备钻进更深的丛林。 小孩:“师尊!” 沈骏:“你去哪!?” 两人同时叫住了他,沈钰被迫停下脚步转过身,“叫我做什么?” “太阳马上就下山了”,沈骏上前一步按住他的肩膀问道:“你还要去哪?” “我还有些事”,沈钰的淡淡的说:“你先带寒…寒狗蛋先回去吧,我晚点就回。” 他怀中的小孩也说:“师尊你不要徒儿了吗?” 沈钰愣住了,他两步走了过来抬手揉了揉小孩的头发,喃喃自语道:“寒雪尽啊寒雪尽,你说你讨厌我,这辈子都不想见到我。可你儿子偏偏就喜欢我,你说这讽不讽刺?” 小孩:“……师尊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沈钰更用力的揉着他的头,把他的头发揉的乱七八糟,说道:“你先跟你师叔回去吧,为师要去找你爹。” “那你快些回来”,小孩眉头微蹙,看起来很不情愿。但他不得不说:“你答应过徒儿的,你不会在丢下我一个人。” 沈钰对此感到非常的莫名其妙,“怕什么,这不是还有你师叔吗?” “不一样”,小孩仰头看向他,笃定的说道:“师叔与你不一样。” “行我知道了”,像是感受到了一种莫名其妙的使命感。于是沈钰点了点头,认真的回应他:“我一会就回去,我不会……不要你。” 沈钰嘱咐他把寒川的衣物都带回去,火速传信给无尘之境把这里发生的事都告诉他们。之后几人就此分开。 沈骏带着他回去时忍不住问了:“我与你师尊为何不一样?” “弟子也说不上来”,小孩很老实,“弟子第一眼见到师尊时便觉得莫名的熟悉。” 因为你们的对话我都听到了,若是师尊那一箭再慢一点点我真的就死在那了。是师尊的阴差阳错救了我,从见到他的第一眼起我便觉得他好特别。那时我就在想,他会不会跟我有关系,他要是跟我有关系就好了。直到我听到他说都是为师不好。 小孩其实也知道他可能不是自己的师傅,可他就是觉得沈钰给他一种很亲切的感觉。这种感觉非常的无厘头,他们像是见过,像是认识。他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家人是谁。可若给他一个机会问他愿不愿意当沈钰的关门,亲传,首席大弟子。 他的答案是愿意。 沈骏笑了笑说道:“想不到这家伙竟还会招小孩喜欢。” “弟子也喜欢师叔”,小孩仰头看向他,真诚的说道:“谢谢师叔救了我,也谢谢师叔的饼。” 他眼里似有漫天星辰,又像是清澈见底的湖水,单纯而又干净。沈骏觉得,这家伙绝对跟寒川没有一丁点关系。 沈钰钻进燕林深处后就点燃了一张引路符,这张符咒什么都好就是费灵力。此刻太阳已经落山,在天边划分出一条橙色的分割线。 他很讨厌这种感觉,这种感觉不似悲伤也不似愤怒,但却使他格外的心烦。使他感觉浑身不痛快,像是有什么东西压迫了胸口,无论他以什么样的方式发泄都无法释怀。 他承认他跟寒川确实不熟也关系不好,但他就是无法接受寒川瞒了他这么大一个秘密。 凭什么? 凭他真心想和寒川做朋友。凭他看得起寒川,凭他欣赏寒川。凭他本人恬不知耻,凭他脸皮够厚! 凭什么都行,所以他能不能不要什么事都瞒着自己?能不能告诉自己他现在到底在哪里!? 是否还活着?如果死了那他的尸首在哪里!? 这个孩子到底是谁?跟寒川到底有什么关系?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寒川的衣裳旁边?他为什么跟寒川长得如此相似? 他是寒川……跟谁生的啊? “啊啊啊啊啊!”沈钰只觉得自己的头快要爆炸,引路符感受到主人的灵力提升,从而爆发出亮如白昼的光芒。 沈钰一拳砸到身旁的一棵树上,愤怒的咆哮道:“寒雪尽!!!你到底在哪里!?” 可回应他的只有树影婆娑,风声沙沙,还有被受惊的飞鸟。似乎万物都有回应,却唯独不见他寒雪尽。 沈钰漫无目的的行走在燕林,他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引路符的光芒逐渐开始变弱,他才依依不舍的开始下山。 他用了各种法术符咒,灵力差点都被他消耗殆尽。整片燕林都几乎被他翻了个底朝天可他都没发现寒川的半点踪迹。 他失魂落魄的下山,朝无师之巅的方向走去。期间还不小心被石头绊了一跤摔了个狗吃屎。 当他回到派中时身上的衣袍已成破烂不堪,身上甚至还有好些擦伤。 瑜夫人担心沈钰的安危,强烈要求沈骏在无师之巅的入口等他回来。沈骏提着灯笼坐在石阶上发愣,直到视野闯入一道白色时才回过神来,他抬头一看,当场傻了眼。 “怎么搞成这个样子?”沈骏大皱眉头,他原本想斥责沈钰又弄破了衣裳。可看他失魂落魄的样子沈骏又有些于心不忍,“人找到了吗?” 沈钰像是六神无主,他面无表情的摇了摇头径直走上了山。沈骏紧随跟上,跟他说:“适才无尘之境回信了,说是明日一早便能抵达阳城。” 沈钰问他:“狗蛋呢?” “我娘带他去膳膛用饭了”,沈骏看着手中因为风吹而忽闪忽烁的灯笼,说道:“他一直问我你什么时候回来。” “行”,沈钰淡淡的说:“让他们把狗蛋带回去吧。” “他不愿意”,沈骏微微蹙眉,“适才我就同他说过,他的同门师兄弟明天会过来带他回去。” “呵”,沈钰一声冷哼,讽刺的说道:“他是我谁,我凭什么替他养儿子?” 沈骏无言到了极限,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淡淡的说道:“……他不是寒川的儿子。” “他就是!”沈钰又开始发作,“你看他那样子,简直跟寒川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还有他后背那颗朱砂痣,你怎么解释?” “若不是你待如何?”沈骏心中的怒火逐渐开始燃烧,“他看着起码有六岁,寒川与我们同辈,你自己说说他要几岁生才能生出个这么大的儿子!” “若是你又该如何?”沈钰不相信这世上有这么巧的事,怎么可能会有毫无血缘关系又长相那么相似的人。尤其是他腰间那一点红。 “行我不跟你吵,”沈骏摆了摆手,说道:“待明日无尘之境的人来了,真相定会揭晓,到那时我在跟你算账!” 两人来到膳膛时里面只剩下零星几个晚修结束后才来用饭的师兄弟们,还有瑜夫人跟小孩。他已经洗漱过一番,穿上了无师之巅专属的天蓝色派服。 他的肤色极白,梳妆整齐后远远看上去就特别的醒目。一看就是谁家的贵公子,一表人才。长大后一定是翩翩公子的那种。而这种长相就非常符合无尘之境的入门标准。 “尘儿回……”当瑜夫人看到沈钰身上的狼藉后双眸微微睁大,吃惊道:“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师尊!”小孩双眸一亮,立马起身来到他身边。 沈钰此刻正心烦意乱,尤其是看到这张酷似寒川幼时的脸。可他又不想扫了小孩的兴致,于是他不易察觉叹了口气,把他抱了起来,一本正经的问道:“为师不在之时,你可有好好吃饭?” 小孩乖乖的点了点头,对他说:“我还给师尊留了包子。” 沈钰带着他来到瑜夫人身边坐下,瞧见桌上有一个空了的碗,还有两个看起来已经放了凉了的包子。 瑜夫人往边上挪了挪,笑着摸了摸小孩的头,说道:“这孩子说什么都不肯吃包子,非要给你留着。” “师尊,给”,小孩双手捧着一个包子递到沈钰面前。 “你自己吃就是了”,沈钰也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声音软软:“瑜夫人饿不着你师尊。” 沈骏吹灭了灯笼,在他对面坐下,抱怨道:“这么懂事的小孩居然会看上你这么个师尊。” “这是怎么回事?”瑜夫人把早就准备好的饭菜从食盒里取出,问道:“这个小孩真的是尘儿的徒弟?” 沈钰端起米饭拾起筷子就吃了一大口,边吃边说:“他是寒川的儿子,是今日侄儿与沈骏在燕林捡到的。” “寒川?”瑜夫人一时间也没想起是谁,思索片刻后双眸微微睁大,有些吃惊道:“可是上次把你打得鼻青脸肿的那位公子?” “……娘,你别听他胡说”,沈骏忍不住解释道:“寒二人都还未成婚亲,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儿子。” 瑜夫人细细打量了这个孩子一番后表示赞同:“是啊,那位公子看着与你们同岁,该不会是你弄错了吧?” “沈月尘”,沈骏说他:“你能别胡乱造谣毁人清白吗?是与不是等明日无尘之境的人一来就不就真相大白了吗?用得着到处说他有儿子吗?” “行行行我不说了”,沈钰心里烦得很,他不想在跟沈骏在较劲这些事了。他现在比较担心的是寒川本人,若不是答应了他儿子自己要回来,他还打算再翻过燕林往前找。 不过他在走过的地方都留下了记号,希望没死的寒川能一路沿着记号找回来吧。 不过他没死的话应该会回无尘之境,犯不上来无师之巅。 啧,不过他爱去哪就去哪,与自己何干? 沈钰越想越烦,此刻的他真的非常后悔认识寒川这个人。从小到大,从来都只有他让别人生气,让别人心烦的份,不曾想今日这份心烦居然能轮到他沈钰身上,真是造孽! 吃饱饭后瑜夫人已经给小孩安排好了住所,可他死活不愿意住,非要跟沈钰黏在一起。生怕一觉醒来他的师尊又把他抛弃了,无奈之下,沈钰只好从别处借了一床被子,带着他回自己的住所。 沈钰抱着被子,小孩就在一旁跟着。或许是天色太暗,小孩上台阶时被绊了好几次,差点摔倒。沈钰无可奈何的腾出了一只手牵住他,放慢了步伐。 憋了很久的小孩趁着现在没人,立马问道:“师尊,你可有寻着徒儿的父亲?” “没有”,沈钰漫不经心的问道:“你可是想他了?” “不想”,小孩老实的回答:“我从未见过他。” 是了,他儿子不知道什么原因失忆了。把寒川这个亲生父亲忘了,现在满眼都是自己这个师尊。 沈钰突然就有一种趁人之危的感觉,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带着他进了房间后沈钰就利索的在床边给自己打了地铺。小孩原本也想跟他一起打地铺的,可被沈钰硬撵上了床。熄灯之后沈钰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睡意。 “狗蛋”,沈钰翻了个身,看向乖乖躺在床上的小孩,轻声问道:“你睡着了吗?” “还未”,狗蛋也侧过身来,在黑暗中与躺在地上的沈钰四目相交,“师尊有事吗?” 沈钰看着那双小小的凤眸,沉默半响后问道:“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爹在哪里?” 映着窗外的月色,沈钰见他小小的眉头微微蹙起。非常认真的思考了一会后回答道:“弟子不知。” 沈钰眼帘微颤,声音透出来丝丝失落,“这样……” “我不喜欢他”,小孩突然一脸认真地说:“我也不希望师尊把他找回来。” 沈钰闻言来了精神,他抬手撑着后脑仰起头看向他,问道:“你为什么不喜欢他?” “因为他把我一个人扔在那种地方”,小孩也把头探了出来,说道:“若不是今日得幸遇见师尊,徒儿可能真的没命了。” 沈钰解释道:“或许他出了点不得不先行离开的事,亦或是他受了重伤……嗯,总之他可能不是故意的。” 小孩摇了摇头,又说:“试问师尊若是遇到危险,也会同我父亲一样将我抛弃吗?” “不会”,沈钰想都没想就说。 “徒儿正是这个意思”,小孩说:“可他却把我一个人扔在那了。” 他想起自己刚在燕林睁开眼时所见的那双幽绿色的眼睛,仍然心有余悸。他不禁攥紧了被褥,继续说道:“况且徒儿适才听大夫人说徒儿的父亲还打过师尊。” 听到这里,沈钰的耳根有些发烫,他揉了揉鼻子,解释道:“那是我跟你爹在闹着玩,不是认真的。” 第64章 情动 小孩又说:“那徒儿还是一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由此可见徒儿之父,并非君子。所以徒儿不喜欢他。” 沈钰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胡说八道竟真的会在无意之间抹黑寒川,他顿时感到有些羞愧。 “那都是为师一怒之下胡说八道的”,沈钰试图挽回寒川的颜面,“你爹他,很好。” 小孩顿时感到疑惑,不解道:“他打你,你不恨他?” “不恨”,没想到,一直憋在心里的话,竟会对这个未经世事的小孩说了出来,“虽然不知道你的生母是谁,但我觉得,你爹不会弃你而不顾。他必然是发生了些什么。” “师尊”,小孩又凑近了些,问道:“你与我父亲,关系很好吗?” “很好”,沈钰一边幻想,一边说道:“我与他不打不相识,我们一起经历过危险。我与他,关系很好,只是不知道他现在身在何处,是否有危险。” “可我就是不喜欢他”,小孩说:“我喜欢师尊,喜欢师叔,还有大夫人。只有你们待徒儿好。” “噗,你这小逆徒”,沈钰忍不住笑了,他伸手轻轻捏了捏小孩的鼻尖,温声道:“不许胡说,你爹对你也好,你不许讨厌他。” 小孩眨了眨眼,问道:“师尊可是喜欢他?” 沈钰张了张口:“我……算是喜欢吧。” 说完后,沈钰才感觉到自己的脸颊烫得吓人。那是一种沈钰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喜欢,就是觉得此人生得好看。此人武艺高强,喜欢与他切磋,喜欢与他一同行事。 希望能与他一起执行委派,希望能与他一同野猎。希望能与他做很多很多事,希望他们一辈子都是好兄弟。 “那徒儿也喜欢他吧”,小孩嘴角挂着浅浅的笑,“师尊喜欢谁徒儿便喜欢谁,师尊若讨厌谁那徒儿便也讨厌谁。” 沈钰的心都被他软化了,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他还算肉乎的脸颊,笑道:“好了好了,为师要睡觉了,你也快些睡吧。” “师尊困了”,小孩想了想,说道:“既然跟徒儿说话师尊就会困的话,那以后师尊要是睡不着,那便同徒儿说说话吧。” “好好好”,沈钰发觉这小子头脑还挺灵光,翻了个身说道:“都依你。” 大抵是藏在心里的话被说了出来,现在的沈钰感觉自己一身轻。可惜该听之人不在,听了的人不懂。 沈钰没把窗户关死,他留了一条缝。秋日的夜风偷偷溜进来偷听他的心事,听完之后就不走了。化作丝丝微凉萦绕在沈钰身边,他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这样的气温睡觉特别舒服。 沈钰很快就睡着了,期间他睡意朦胧之时,隐约听到“咚”一声闷响,似乎是小孩掉了下来。 他与眼皮斗争了很久,最终沈钰险胜。他勉强掀起眼帘,隐约能看见自己身旁多了一坨白色的东西。可他实在是太困了,根本没有思考的能力,把他揽进怀里就又睡了过去。 直到第二日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 “叩叩叩叩!”来者像是要把门砸烂。 沈钰揉着眼皮悠悠醒转,身旁的小孩也醒了过来。 “谁啊?”沈钰带着些起床气,懒散的问道:“大清早的可是有事?” “师兄,无尘之境的人来了”,来者还在不停的拍门,急促的说道:“少主让我赶紧把你叫过去,十万火急!” 一听到无尘之境四个字沈钰像是被浇了一盆冷水,瞬间清醒了过来。他一骨碌弹了起来,手忙脚乱的开始穿衣裳,“哦,谢谢师弟,我知道了。我这就起身把人带过去。” “快起来”,沈钰正满地找自己的腰封,催促道:“你师兄弟们来了,我们赶紧过去。” 小孩揉了揉眼皮,慢悠悠的“哦”了一声。 “赶紧的”,沈钰穿好后回头发现小孩甚至连眼皮都没睁开,迷迷糊糊的拿着自己的衣裳手是怎么都穿不进袖子。 无奈之下沈钰只好亲自帮他穿,他拿起衣裳就胡乱往小孩身上套。衣着是不齐的,腰封是乱系的,头发是不梳的。 当沈钰把人带到无师之巅的会客殿时,翩翩公子被他折腾成了邋遢小子。 来的太急,小孩是被他抱过来的。进入大殿后沈钰就看到了寒若曦以及两位寒氏兄弟,他们身上都裹着一层淡淡的寒气看起来像是刚到。 寒若曦也不坐,负手而立面色阴沉的看着沈钰。而寒峰依旧是笑意盈盈,寒河则默默的躲在了寒峰的身后。 沈钰把人放下后对着寒若曦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说道:“见过寒宗主,清雅哥,初泽兄。” 小孩见状赶紧模仿沈钰对着他们行了一礼,说道:“见过寒宗主,两位……呃,两位大哥哥。” “噗”,寒峰很少会这样失礼,他立马打开折扇挡住了脸。而寒河则默默低下了头。 瑜夫人笑着走了过来,解释道:“这位便是信中所提之小儿。” 寒若曦的脸色更难看了,两条眉毛都快倒竖过来了,看起来特别生气。 “敢问清雅哥”,沈钰不敢跟寒若曦说话,只好看向寒峰,问道:“这位是不是二公子之子?” “沈月尘你没完了!”沈骏忍不住上前,对着寒若曦行了一礼,侧首说道:“当着寒宗主的面还敢胡言乱语!” 寒峰笑得合不拢嘴,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他不敢放下折扇,用尽全力才抑制住笑声,解释道:“不是哦,哈哈……雪尽未曾娶亲,怎会有儿子?” 沈钰还是不信,直起身板问道:“那他为何会和二公子长得如此之像?” “嗯……这个,呃……嗯哈哈,我也不好解释”,寒峰忍笑忍得小腹快要抽筋,他肩膀微微颤抖,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 于是沈钰便朝寒河投去求助的目光,可寒河竟然目光闪躲,甚至摇了摇头。 寒若曦当即一个回首给了兄弟俩一记眼刀,随后回过头来沉声道:“川儿,过来。” 沈骏:? 小孩:??? 瑜夫人:“……啊?” 沈钰瞳孔地震:???????????????? 小孩后退了一步,躲到沈钰身后,只露出来一只眼睛,小声道:“师尊我害怕。” “川儿!”寒若曦更生气了,他愤愤道:“你躲后面做什么!?” “不要!”,小孩整个人都躲到了沈钰身后就是不肯出来。 “敢问寒宗主”,沈骏以为自己听错了,不死心又问了一遍:“您适才叫他什么?” “无需质疑”,寒若曦淡淡的说:“这小儿正是我儿子,寒雪尽。” 沈钰蓦地睁大了双眼,脸上的血色在一瞬之间褪尽。他只感觉自己好像是被炸了,耳畔嗡鸣不止,后背当场沁出一层冷汗,就连身体都在不自觉的颤抖。 沈骏也亦是如此,他想过千万种可能。这小孩可能是寒峰,亦或是谁人的私生子。就连寒若曦他都敢大胆的想过,甚至还怀疑过他可能不是无尘之境的人,可他万万没想到他居然能是寒川本人! 寒峰终于敛了笑,他走上前来来到沈钰身旁。弯下腰与寒川打招呼:“雪尽,可还记得我是谁?” 寒川瞥了他一眼没敢吱声,他抱紧了沈钰的大腿,看起来有些怕生。 “初泽你快来”,寒峰笑得更灿烂了,他招呼寒河过来,说道:“你看你二哥,太好笑了。你快过来,这可是百年难遇的机会,正好可以欺负他。” 沈骏:“………” 寒河:“这……不合适吧?” “清雅,别闹了”,寒若曦无奈的抬手捏了捏眉心,说道:“赶紧把他带过来。” “不!!!”,寒川急了,他立马仰头朝沈钰投去求助的目光,哀求道:“师尊救我,我不要过去。” “师尊?”,寒峰来到沈钰面前,有些吃惊道:“月尘兄玩得还……挺花。” 沈钰整个人犹如石化,眸光颤抖不止,额间的汗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川儿!”寒若曦一甩宽袖,怒斥道:“你这像什么话,怎么能胡乱认师!赶紧给我过来,跟我回去!” 瑜夫人终于问出了他们心中的疑虑,“寒宗主,这二公子是尘儿与骏儿昨日在燕林里捡,呃…遇到的。我冒昧的问一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为什么,堂堂九尺男儿会变成,呃……变成小孩儿?” “是这样瑜夫人”,寒峰来到她面前行了一礼,解释道:“雪尽前些日子修炼时遇到瓶颈,所以便只身一人去了边境处寻药材。他出发前我等叮嘱过他,取得药材后不可直接食用。他或许是迫切的想要突破瓶颈,所以取得药材后便直接食用了,所以才会变成这个样子。” 瑜夫人尴尬的笑了笑,说道:“原来如此。” “那这是暂时的吗?”沈骏追问道,“他以后不会一直都这样吧?” 寒峰摇了摇头,说道:“不会,应当药效过后身体就会恢复正常。若真的一直保持这样,那就与返老还童没什么区别了。这世上可没有能返老还童的药物,应当是与雪尽所修之道有关系。不过按理来说不应该会出现这种状况,至于是什么原因得等我们把他带回去让黎月长老检查一下才能知晓。” “那记忆呢?”一直未曾开口的沈钰终于回过神来,问道:“他恢复后会记得现在所发生的事吗? “这我就说不准了”,寒峰的表情有些窘迫,“不过按理来说应该是不会忘记的。” 又一道天雷劈到了沈钰身上,他只感觉到一阵窒息,两眼一黑差点就要昏过去。 寒川问他:“师尊你怎么了?” “我不是你的师尊”,沈钰认清了事实,将他轻轻推开,“寒宗主是你的生父,你跟他们回去吧。” “师尊你在说什么?”寒川瞬间慌了神,又上前一步抱住了他的大腿,仰头委屈道:“师尊不要弟子了吗?” “我……”沈钰慢慢蹲了下来,看着这张陌生而又熟悉的脸,张了张口,喉咙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看你干的好事”,沈骏勃然大怒,愤愤道:“我看你现在如何收场!” 寒峰也蹲了下来,耐心的跟他解释道:“雪尽,你不记得了,我是你大哥。你先跟我们回去好不好,等回家我在慢慢跟你解释。” 寒河见状也赶紧走了过来,蹲下后也跟他解释道:“二哥……我是寒河。” 这声二哥叫完,寒河的脸颊红透了。看着这张寒川幼时的脸,寒河实在是哭笑不得。这可是他做梦都不敢想的事,从前他被寒川责骂时就总觉得命运不公。为什么自己偏偏是年龄最小的弟弟而不是哥哥。 不曾想今日竟真的实现了当哥哥的梦想,寒河甚至已经开始琢磨,待他回去后该教他些什么。如果他学的不好的话还可以训他,就像小的时候他训自己一样。 想到这里寒河不禁暗自窃喜,可谁知,寒川扭头就抱住沈钰的脖颈,委屈道:“我不认识你们。” 沈钰不禁蹙起眉头,强硬地把他从身上扒了下来。非常认真的看着他说道:“别闹,快跟你哥回去吧,昨日所发生之事,是我唐突了。” “师尊……”寒川眼泪汪汪,蹙着眉头简直不敢相信这个昨日还信誓旦旦答应自己说不会抛弃自己的人,竟会在一夜之间翻了脸。 寒川说:“是你亲口对徒儿说我是你的关门,首席,亲传大弟子。” “噗”,寒峰没忍住,他正了正神色,说道:“对不住,雪尽实在可爱。” 沈钰:“………” 寒川又说:“昨日你还搂着弟子睡觉,还说你喜欢我。为何今日就要将我抛弃。” “噗!!!”这次是寒河,他的头已经低到不能再低。肩膀止不住的颤抖,嘴角简直就要咧到耳朵。 沈骏:“??!!” 沈钰的脸色沉了下来:“……你不要再说了,还有,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喜欢你?” “是他!”寒川突然抬手指向寒若曦。 寒若曦当即脸色大变,愤愤道:“你在胡说些什么!?” “是他说弟子姓寒名川”,寒川收回了手,继续眼泪汪汪的看向沈钰,说道:“师尊昨夜同弟子说你喜欢寒川,既然弟子就是寒川,那师尊便是喜欢我!难道你与弟子所说的全都是假的吗!?” “不是,我……”,幼时寒川也是寒川,他在生气的那一刻,沈钰差点就忘了他是个小孩,就下意识的想要解释。 第65章 有幸 “天杀的”,沈骏羞愧难当,他整个头都红了起来,指着沈钰骂道:“你昨夜与他到底都说了些什么!?” 寒若曦没有耐心了,他走上前来就捉住了寒川的手,愤愤道:“赶紧跟我回去,别在这丢人现眼!” “师尊!”寒川奋力的挣扎,他惊恐的看着寒若曦,声嘶力竭道:“你不是我爹!” “大逆不道!”寒若曦气得眉毛倒竖,双眸睁大,“你这个逆子,反了天了,连你爹都不认识了!” 寒川没有他力气大,急得小脸通红,他歇斯底里的吼道:“你若是我爹,怎会将我一个人扔在荒郊野外?我一觉醒来,野狼贪婪的双眼近在咫尺,只差一点点,我就被它吃掉了!那时我爹在哪里!?”他回过头又恶狠狠地看向寒氏兄弟俩,咬牙切齿道:“我哥又在哪里!?” 几人大人被小寒川吼到不敢吱声,一时间整个大殿都静了下来。只剩下情绪失控而无法抑制的寒川。 寒川的泪水溢出眼眶,似这世间万物都负了他,“我一个人在外流浪了好几日,饿了就啃树皮,渴了就求天降雨!就连觉我都不敢睡!因为我不知道一觉醒来又会有什么野兽出现在面前!那时的你们在哪里!?” “若不是师尊”,寒川哽咽道:“我早就没了……” 寒若曦为人比较古板,被小寒川这么一说,他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寒河忍不住解释道:“……哥,不是这样的……” 寒川像是突然发狠,他用力的把手抽了出来,对着寒若曦吼道:“你根本就不在意我的感受!” “既然我的父亲不在乎我的师尊也不要我,那我也不要你们了!”说完他便推开了周边所有人,哭着跑了出去。 寒河:“二哥!” 寒峰:“雪尽!” 沈钰:“寒川!!!” 寒川跑出去后寒若曦便让沈钰兄弟俩先在外等候,说是要与瑜夫人商量一下寒川的事。 沈骏一把门关上就扭过头来指责沈钰:“你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好事!不让你胡说你非要胡说,现在好了,寒二不肯回去了。把所有人都闹得这么难堪你高兴了!?” 沈钰也非常委屈,他挠了挠头说道:“我怎么知道那是寒川?你都没想到他会是寒川吧?谁能想到这还没我腿高的小孩其实今年十八岁!” “那我当初让你不要跟他胡说八道你听了吗?”沈骏嘲讽道:“还说只要见到他的亲人就要把他收为你的关门!首席!亲传大弟子!他爹现在就在里面,你说啊!你怎么不去说!?” “你能别说话了吗!”沈钰也头疼到爆炸,他想起自己昨夜临睡前与他说的那些话就恨不得立刻,现在,马上去死!他无法想象等寒川恢复记忆后他们该怎么面对彼此,怎么相见! 沈骏还是不解气,又接着说:“你让寒宗主怎么看你,让大公子怎么看你!你等寒二恢复记忆后你看他又会怎么看你!” “沈涧渂你没完了!”沈钰的头都被自己挠成鸡窝了,他脸红脖子粗的跟他对吼:“我都说了我不知道他是寒川!我要是知道我能干得出这种事吗!?” “这事就是没完!”沈骏也跳起来,吼道:“无师之巅的脸都被你丢完了!你这算什么,让无尘之境的少主给你沈月尘当徒弟!这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 “那我都跟他说了我不是他师尊,让他跟寒宗主回去,一切我都解释清楚了你还要我怎样!”沈钰撸起袖子双手叉起腰,愤愤道:“你现在在这说个没完没了的你想干什么!?” “哈呀!沈月尘,你撸起袖子又是什么意思?”沈骏双眸微微睁大,吃惊道:“你是要跟我打一架吗?来啊!谁怕你!” 沈钰直接气笑了:“行!这可是你说的!来就来!” “吱呀——” 当大殿的门被推开时映入眼帘的是兄弟俩扭打在地上,两人都面红耳赤,表情凶狠。其气势像是不把对方弄死誓不罢休。 “好了你们别闹了”,瑜夫人的表情十分窘迫,“叫人看笑话。” 两人立马松开了对方,起身理了理衣袖对着寒若曦行了一礼。 对此寒若曦只是看了他们一眼,随后一甩宽袖便先行离开了。他的脸色比来时还要难看,沈钰的后背当场沁出了一身冷汗。 寒峰则笑意盈盈的来到他们面前,温声道:“我们与瑜夫人商议过了,雪尽既然不肯回去那我们还是不要勉强他为好。毕竟他所用的药材药性如何我们一概不知,就怕他情绪大起大落,对恢复不利。” “我二哥就暂时拜托月尘兄与涧渂兄了”,寒河也说:“若他有恢复的迹象,请务必第一时间修信与我们。” “这不合适吧”,沈骏有些担心,“他毕竟是无尘之境的少主,我担心他若是恢复记忆后会有伤我们与他的交情。” “涧渂兄多虑了”,寒河解释道:“我二哥其实没这么小气,你们待他好。他都记在心里,不然他也不会只跟着月尘兄了。” “雪尽还要继续叨扰无师之巅一段时日”,寒峰对沈骏行了个礼,说道:“还望小少主不要嫌弃。” “大公子言重了”,沈骏红着脸反回一礼,温声道:“谈不上叨扰,只是怕照顾不周罢了。” “那我与初泽就先行告辞了”,寒峰转过身对瑜夫人又行了一礼,说道:“瑜夫人,月尘兄涧渂兄,我们来日再会。” 沈钰对他们行了一礼,没有做声。 “月尘兄”,寒河来到他身边小声道:“那我先回去了,改日再聚。” “嗯”,沈钰闷闷的应了一声,勉强给他挤出一个笑脸。 目送着两人走远后沈骏立马又开始发作,“怎么人一出来你又不吭声了,哑巴了!?” 沈钰无奈的掏了掏耳朵,淡淡地说道:“沈涧渂你到底有完没完?” “没完!”沈骏继续吼他:“不是喜欢他吗?现在人留下了还愣着干什么?把他找回来啊!” “无师之巅设有结界,他出不去”,沈钰伸了个懒腰,百无聊赖的说道:“让他跑去吧,这么点小孩能跑去哪?” 沈骏抬手就想给他一拳:“你!!!” “骏儿!”,瑜夫人走上前来制止他,“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吗?” 沈骏不敢忤逆母亲,无可奈何的收回了手,留下一句“我不管了!”随后就转身离去。 不是沈钰不想管他,而是到现在他都无法接受寒川变成小孩的这个事实。他不敢面对被这张可怕的脸奶声奶气的叫师尊。他恨不得穿越回昨晚,把那个说“算是喜欢吧”的那个自己给掐死。 沈骏生气的点是因为寒川是未来无尘之境的宗主,而自己又是无师之巅未来的宗主。两派挨得也算近,以后免不了要打照面。若是因为沈钰而得罪无尘之境未来的宗主,以后两派交恶,他该怎么收场? 在退一万步讲,沈钰现在的行为又何尝不是得罪了寒若曦?无尘之境与山河月影兄弟连心,这一下就得罪了两个大派。这叫沈骏怎么能不担心,怎么能不生气? —— 今早他们是以最快的方式御剑飞行而来,或许是感到疲惫。亦或许是回程不着急了,所以寒若曦回程时选择乘坐马车。 他自从无师之巅出来后就一直没再说过话,马车要了两辆,他自己独坐一辆,让兄弟俩坐一辆。 回程的路上他一直都在闭目养神,不知坐了多久。寒峰突然掀开帘子钻了进来,落坐于窗边。很难得他会这么不守规矩,竟然连门都不敲。 不过寒若曦也没指责他,掀起眼帘看了他一眼随后又接着闭目养神,淡淡的问道:“可是有事?” 寒峰依旧笑意盈盈,温声道:“儿看父亲好似忧心忡忡,愁眉不展,所以想来看看。” “为父无事”,寒若曦语气不咸不淡,“你回去吧。” 寒峰一针见血:“可是因为雪尽?” 寒若曦猝然掀开眼帘,锐利的眸光变得有些失落。他像是有话要说,可张了张口又欲言又止,沉默半晌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寒峰解释道:“雪尽现在……还小,有些话父亲不必放在心上。” 寒若曦侧首看了看自己这个最大的儿子,心里百味杂陈。自大哥寒若晨走后寒峰便继承了山河月影的宗主之位,他与这个大儿子之间似乎除了派中琐事以外几乎都没有好好说过话。 寒若曦突然问他:“为父从前是不是对你们太严厉了?” 妻儿难产而亡,留下寒河最后一子后便撒手人寰。所有的重任都扛在了寒若曦的肩上,他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得上是一位尽心尽责的好宗主,但他一直认为自己是奉公克己,问心无愧。 他对得起自己的父亲,妻子,大哥,对得起无尘之境山河月影上下所有的同门。可他好像忘了,自己同时还是三个孩子的父亲。 似乎没料到父亲会这样问,寒峰一时间愣住了。不过他很快回过神来,浅浅地笑着回答道:“雪尽是个懂事的孩子,他明白,父亲所做的一切皆是为了他好。” “你继承了山河月影,而初泽又太过懦弱”,寒若曦喃喃道:“只有他才适合继承无尘之境,可偏偏又是那样的命格……” 这是寒峰第一次听到父亲这样对自己说话,印象里他为人一直比较古板,苟不言笑。他的一生都奉献给了两大门派,他为大家扛起了一片天。 他仔细的端详着面前这位似乎有些开窍的父亲,不知何时起皱纹已经侵蚀他原本的玉质金相。原本只有零星几根的白发在不觉间竟多了这么多。 原以为是斥责的话现在却变成了反省,寒若曦老了,他的父亲老了。 寒若曦自顾自的说:“因为他的命格,所以我对待他比你跟初泽都要严厉许多……” “您待我们如何我们都看在眼里”,寒峰温声道:“您是一位好父亲。” 可寒若曦却摇了摇头,眸光隐隐闪烁,他喃喃道:“川儿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再也没哭过了?” 寒峰认认真真的思考了一会,回答道:“儿……不记得了。” “为父也不记得了”,寒若曦的眉头微微蹙起,“那他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再也没笑过了?” 寒峰:“………” 寒若曦陷入了回忆之中,无法自拔:“川儿笑起来……是什么样子的?” 不记得了,寒川在他印象中一直都是一个特别懂事,且天赋异禀的孩子。自懂事起他便从来都没有违背过寒若曦的任何意愿,寒若曦让他学什么他就学什么。让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他从无怨言,且什么都能做得很好。 而在此次出发之前,自己还威胁过他。对他说如果取不回忘川之灵就不要回来了。 不曾想他真的会敢孤身一人前去忘川,还真的拿到了忘川之灵,甚至还在那种危险的地方直接服用了忘川之灵。 若不是他今天那句“你根本就不在意我的感受”,寒若曦或许到死都不会觉得自己有任何问题。 “感受”二字对寒若曦来说无比的陌生,但它更像是一记耳光,狠狠的打在了他那张老脸上,把他打疼了。也把他打醒了,这是寒川第一次忤逆他。 是的,他从来都没考虑过寒川的感受。甚至从来都不担心他的安危。他一直按着寒若曦为他所铺垫好的道路前行,可他似乎从来都没问过寒川喜不喜欢,这些年过得开不开心?想做什么?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父亲”,寒峰打断了他的回忆,说道:“所以这次把他留在无师之巅也未尝不是件好事。雪尽一直都是懂事的孩子,他愿意听从父亲的安排也是因为心里明白,父亲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好。父亲会动怒也是因为太在乎的缘故,只不过他现在失忆了,所以父亲不必与他计较。” 寒若曦愣了愣,慢慢回过头看向这个大儿子。 寒峰又继续说:“能做父亲的儿子,是我等之幸。” “咳”,寒若曦直起身板板起了脸,可说出口的却是:“有你们三兄弟,也是我的福气。” 第66章 誓言 把伯母支走之后沈钰就随便找了棵大树,躲在底下发呆。直到小腹咕噜咕噜的叫起时他才想起寒川睡醒到现在好像都没吃过任何东西。 真烦! 沈钰无奈的叹了口气,这才拍拍屁股起身下山去寻他。他现在疯狂的思念起那个讨厌自己,说往后不必相见的寒川。 突然就觉得,被揍也不是不行。被讨厌也不是不行,但是这样赖上自己就不太行。 是啊,让人家堂堂无尘之境少主做他沈月尘的徒弟这算是怎么一回事? 大概到现在他才明白言语的威慑力,这或许就是祸从口出吧。沈钰行走在无师之巅的每一条道路上,偶尔路过几位同门会跟他热情的打招呼,可却始终都没见到那个小小的身影。 真伤脑筋,这么点小孩能跑去哪里? 一位路过的同门叫住他:“咦,月尘师兄不去用膳吗?” “我晚些再去”,沈钰无奈的揉了揉肚子,解释道:“现下着急找人。” “找什么人?”,沈钰想起来他好像是叫郑宏,“师兄与我说说,我刚下早修。从那边走来的,说不定遇到过。” “就是……”,沈钰给他比划了一下,说道:“这么点的小孩。” “小孩?”郑宏摸着下巴思考了一会,说道:“未曾见过,不过我建议师兄去山下找找。小孩贪玩,说不定跟师兄一样跑去打鱼了。” “胡说”,沈钰耳根噌一下红了起来,他一本正经的说道:“我那是在练功,天下武功唯快不破你懂不懂!” “噗”,郑宏忍俊不禁,连连点头,“师兄所言有理,那我就先去用膳了。师兄找到人后也快些过去吧,不然好菜可都要被挑走了。” 沈钰与他道别后立马就向山下走去,期间路过的人都被他拦下来问了一遍。 “小孩?”,一位师妹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向他,问道:“可是师兄那位小徒弟?” “呃……对”,沈钰非常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问道:“这事传得这么快吗?” “噗,对啊”,师妹笑他:“不久前我见他哭着到处跑,便把他拦下来了。” 沈钰立马追问道:“师妹可知他去哪了?” “知道呀”,师妹不怀好意的看着他问道:“深藏不露啊师兄,何时收了个这么小的徒弟?” 沈钰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他不是,师妹别乱说。” 师妹说:“适才我问他要去哪他也不说,只哭着告诉我他师尊不要他了。” 沈钰已经能脑补出寒川委屈巴巴的模样了,心里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师妹又说:“看方向应该是下山了,师兄第一次收徒。他年纪还那么小闹别扭也正常,师兄可别不要他啊哈哈……” “师妹别笑了……”,你在笑我真的不想活了。 “好了不笑你了”,师妹正了正神色与他挥手道别:“师兄快去吧,小师弟这么小万一跌进水里了就不好了。” “师妹说的对”,沈钰也挥了挥手,着急忙慌的冲下山去,边走边说:“多谢师妹提醒,我这就去把这逆徒给找回来。” 沈钰也有些害怕他跌进水里,所以下山时他健步如飞。沿着山下的小河绕了一圈都没看到他在哪里,不过这也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证明他没掉进水里。 沈钰最后是在山下的一个草堆里找到他的,那个位置靠近结界边缘,一般鲜少人踏足所以那一块的杂草长得又厚又高。若不是他的脚露了出来,沈钰或许就要去别的地方继续找了。 沈钰怕吓到他,于是便轻手轻脚的来到了他的身边。他小心翼翼地拨开了杂草,发现小寒川蜷缩在里面睡得正香。 白净的脸上挂满了泪痕,新衣裳也已满身泥泞。沈钰顿时有些愧疚,这家伙怎么看都不过是个五六岁的孩子罢了。自己如此计较,反而小气了。 他叹了口气,把人抱了起来。正打算往回走时他却醒了过来。 寒川揉了揉眼睛,问道:“你是谁?” 沈钰低头看向他,幽幽问道:“二公子,醒了?” 寒川双眸一亮,“师……”,可他突然又想起来现在自己还在跟他生气,于是立马变脸,好似生气道:“你来做什么?” 沈钰愣了愣,发觉这小寒川气性还挺高,有那么一瞬间沈钰在他身上仿佛看到了大寒川的影子,“哟,你还挺神气,饿了吧?我带你吃饭去。” “不吃”,寒川一扭头,愤愤道:“把我放下来。” 沈钰抱着他往回走,问道:“把你放下来之后你打算去哪?” “你管我?”寒川继续冷言冷语道:“我与你素不相识,还请你把我放下来!” “昨天还师尊长师尊短的,小家伙变脸真快”,沈钰改成单手抱他,另一只手捏了捏他的鼻尖说道:“跟长大后的你一模一样。” 寒川拍掉了他的手,更加愤怒道:“你不许碰我!” “呵”,沈钰嘲讽道:“不许碰,那我还抱着你呢。” 寒川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在他怀里,于是立马直起身板开始推他,“那你把我放下来。” “不放”,沈钰回去的路上正好是到了师兄弟们练武的时刻,所以这一路上都没人,“我快饿死了,你一个人在外边我不放心。” 可谁知这家伙居然这么恶毒,直接就往沈钰的小腹上踹了一脚。 “唔!”沈钰差点一口老血喷了出来,可他又不敢直接把寒川扔掉。于是他强忍着腹痛弯下腰把寒川放了下来,然后揉着小腹,说道:“逆徒!你这是要谋杀为师!” “我不需要你管”,寒川仰起头指着他骂道:“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大骗子!” 沈钰不乐意了,反过来指着他问道:“我骗你什么了?” 而他丝毫没注意到有两位小师妹正好要下山,朝着他们有说有笑的走了过来。 “你骗我感情!”,寒川越想越生气,“是你说的绝对不会抛弃我,是你说要收我做你的关门,首席,亲传大弟子。可你今天却翻了脸,你骗我!” 两位师妹闻言停下了脚步,满脸不可思议的看着沈钰。沈钰也注意到了她们的目光,周围的空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瞬间凝固,尴尬的氛围四处蔓延。 “你这逆徒”,沈钰立马蹲下捂住他的嘴,凑到他耳边小声道:“别胡说,什么叫我骗你感情?” 寒川还没说够:“你就是……唔!” “噗嗤……”,其中一位师妹笑道:“月尘师兄这是在训徒呢?” 沈钰感到无比的震惊:“怎么连你们也知道了!” “适才师姐回去后就同大家都说了”,另一位解释道:“现在整个无师之巅的兄弟姐妹都知道师兄有徒弟了。” “不是吧……嘶!”寒川挣扎不掉居然就直接对着沈钰的虎口处咬了上去,沈钰吃痛松开了他。他便趁此机会直接绕开两位姑娘,头也不回的冲上山去。 沈钰看了看自己的虎口处,上面赫然出现了一排整整齐齐的牙印。别说这小子牙还长得挺齐,牙口不错。 “不好意思啊两位师妹”,沈钰对着她们微微行了一礼,解释道:“我这还有点小事,得先行一步。” “无妨无妨”,她们忍俊不禁的看着沈钰,笑道:“师兄快去吧。” 沈钰与她们道别后,往前走了没两步就听到她们在后面讨论:“果然是有其师必有其徒啊,你看到没,这师徒二人的发型一模一样,都是鸡窝形的哈哈哈哈。” “对啊对啊,笑死我了,你方才听到没,他徒弟说月尘师兄骗他感情哈哈哈哈。” 沈钰:“………” 沈钰好不容易追上了寒川,从后头揪住他的衣领,问道:“你这是要去哪?” “不要你管”,寒川奋力转过身来挣脱了他的魔掌,理了理衣领故作高冷的说道:“反正离你越远越好!” “你看看你”,沈钰指着他的头说道:“顶着个大鸡窝,上边还插着几根草。我师妹他们都笑话你。” “他们笑话的是你”,寒川摘掉了头上的草故作镇定的说道:“我才不在乎她们怎么看我。” “还有一根”,沈钰蹲了下来,帮他把头上最后一根草摘掉,然后耐着性子问道:“别生气了行不行?我错了。” “我不会再信你了”,寒川侧过首,小小的凤眸里闪烁着受伤的微光。 沈钰又问:“那我先带你去吃饭,吃完饭你再气行不行?” 寒川双手叉腰,笃定的说:“我不饿!” 现在的他还有点婴儿肥,这么一叉腰小腹就突了出来。巧了的是它正好就“咕噜咕噜”的叫了一声。 寒川:“………” 沈钰:“噗……” “可它好像不是这样说的”,沈钰忍不住戳了戳它。 “你!!!”寒川顿时勃然大怒,当场给沈钰表演了一场川剧变脸。白净的脸瞬间被大片红色覆盖,寒川气得扭头就走。 “诶诶诶,我错了我错了”,沈钰立马又扯住他露在外头的那一小节腰封,“二公子我真的错了。” 寒川好像更气了,他反手就“啪”一声,给了沈钰一记耳光,把自己的腰封拽了回来,咬牙切齿道:“不要脸!” 沈钰双眸蓦地睁大,一脸不敢置信的捂着被打的脸,说道:“好你个臭小子,人还没根葱高,打人这么疼!” 沈钰不敢碰他了,这次抓住了他的小手腕,非常诚恳的问道:“那你说,你要怎样才肯原谅我?” 寒川转过身来蹙起眉头恶狠狠的看着他,咬牙切齿地说道:“我要你把答应我的事都一一实现!” “我答应你的事?”,沈钰另一只手摸着下巴,认真的思考了一会后突然双眸一亮,“我想起来了,昨日答应你要给你一只大兔腿!那我现在带你去烤,嗯……为了弥补我的过错,我分给你两只兔腿吧?如何?” 寒川是真的饿了,他眸底闪过一丝兴奋。不过最后还是理智战胜了一切,他继续恶狠狠的看着他,说道:“还有!” “还有?”沈钰双眸微微睁大,假装听不懂:“还有什么?” “哼!”见他想不起来,寒川甩开他的手就要走。沈钰眼疾手快的又拉住他,“好好好我想起来了,呃……可是你真的要拜我为师吗二公子?” 寒川冷冷的说:“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沈钰心虚的不行,小声道:“我怕你长大后会后悔……” “我为何有悔?”寒川不以为然,“命是师尊给的,徒儿愿追随师尊一生一世,永不反悔。” “噗”,沈钰笑出了声,他忍不住揉了揉寒川的鸡窝,笑吟吟道:“但愿如此吧。” “我不管,你得发誓”,寒川的眼神非常认真,“发誓你这辈子都不会离开徒儿,这辈子都不会抛弃徒儿,不会厌弃徒儿。” “好好好”,沈钰对此感到非常的无所谓,他竖起三根手指,百无聊赖的说道:“我,沈钰,沈月尘在此发誓,今生今世都不会离开寒川,更不会弃他于不顾。若我食言,必将遭受天打雷劈,不得好死。行了吧?” 听到这里,寒川还算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有样学样的也竖起三根手指,说道:“我,寒川……字好像是雪尽……” “欸”,沈钰立马捉住了他的手,吃惊道:“你这是做什么?” “我也要发誓啊”,寒川不以为然,“若只有师尊一人发誓的话岂非不公?” “怎会不公?我是自愿的,但你不行”,沈钰把他的手拉了下来,说道:“别闹,誓言这种东西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怕你长大后会拿刀砍我。” 寒川不乐意了,“那我也是自愿的,怎就不能发誓了?” “总之就是不行”,沈钰为了防止他逃跑,把他两只手都抓得严严实实,“为师饿了,为师带你去吃饭。” 可寒川却说:“既然师尊不让我发誓,那我便不是师尊的关门,亲传,首席大弟子。既然我不是师尊的弟子,那我与师尊就没有任何关系,既然没有任何关系那你就不要管我!” “好厉害的一张嘴”,沈钰气的挑了挑眉,从前怎么没发现这家伙这么能叭叭。从前的他貌似只有在生气的时候才会特别多话,密密麻麻的还特别凶。 第67章 腥辣 沈钰与良心做了好一会内心争斗后,还是选择了妥协,他叹了口气,松开了寒川的手。 心里暗暗腹诽道:我不管,该说的我都说了。是你自己非要跟着我不回家,还要做我徒弟的。 寒川瞥了他一眼,再次竖起三根手指,非常认真的说道:“我寒川,寒雪尽在此发誓,今生今世都不会离开沈钰。更不会弃他于不顾,若我食言,必将遭受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哼哼”,沈钰一声冷哼,暗戳戳的说道:“有本事待你及冠后再把刚才说的话再说一遍。” 寒川没听清,很单纯的眨了眨眼问道:“师尊说什么?” “没什么”,沈钰不想在跟他继续讨论这个了,于是便转移话题:“事都答应你了,毒誓也发了,可以去吃饭了吧二公子?” 寒川这才心满意足的点了点头,回去的路上他倒是没松开手。孩童娇嫩,他的掌中带着他的体温。捏起来软软的,沈钰也没舍得松开,两人就手拉着手一起走了回去。 他们来得太晚了,膳膛此时剩下的菜只够一个人的分量。不过沈钰好歹也是无师之巅少主的亲堂哥,后厨本想给他再做一份的。 不过沈钰也不愿意给他们添麻烦,就把剩余的菜都给寒川要上了。他让寒川先在膳膛吃,自己则叼了个馒头去处理昨日那只兔子。 膳膛后面专门挖通了一条小溪,方便膳膛洗菜烧饭用。沈钰就在溪边麻利的处理了兔子,处理完回去的时候正逢遇上用完饭回来送碗筷的沈骏。 沈骏见他手里提着处理好的兔肉,于是便问他:“人找到了?” “找到了,在吃饭呢”,沈钰擦了把额间的汗说道:“我准备烤兔子,你来搭把手。” 秋日的晌午太阳还挺烈,沈钰热了就把外袍脱了下来绑在腰间。身上只穿了件薄薄的中衣,他卷起袖子,身上还沾了些兔毛。 “做梦!”,沈骏对此感到无比的嫌弃,他大皱眉头愤愤道:“你能不能别这么邋遢!看看你那头鸡窝,还有点无师之巅公子的样子吗!?” “这有什么”,沈钰不以为然:“我不向来如此吗?” “你是无所谓”,沈骏白了他一眼,说道:“丢的是我的脸!” 两人一起走进膳膛,当沈骏看到里面还有一顶小鸡窝时顿时两眼一黑,“我说你就不能给他收拾一下吗?谦谦公子在你沈月尘手里硬是被折腾成邋遢公子。” “大丈夫不拘小节”,沈钰提着处理好的兔子来到寒川面前笑嘻嘻道:“为师处理好了,待会我们便生火烤兔。” 寒川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他抬头看向沈骏,没有起身,但礼貌的点了点头,“见过师叔。” 沈骏愣了愣,立马对着他行了个标准的见面礼,说道:“见过二公子,还请二公子不要再唤我师叔了。我与公子乃是同辈,公子直呼我名字便是。” 沈钰:“噗呲……” 看着这一大一小的两人在相互行礼,沈钰实在忍俊不禁。他放下兔子正准备帮寒川收拾碗筷时,才发现他几乎没怎么动筷子,于是便问道:“怎么不吃?不合口味吗?” 寒川没说话,稚嫩的脸颊上浮现出一抹难以察觉的红晕。 沈骏礼貌的问道:“二公子若不爱吃的话我让后厨再给做一份吧,公子可有想吃的菜?” “不必麻烦”,沈钰说:“不想吃的话吃兔肉吧,我现在就去生火烤,如何?” 寒川犹豫了半天,这才点了点头。 “听见没”,沈钰回头冲沈骏挑了挑眉说道:“我二公子要吃烤兔肉。” 沈骏蹙起眉头,将手中的饭盒“砰”一下放到了后厨窗口。然后转过身来又对着寒川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说道:“在下愿为二公子分忧。”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沈钰简直笑得快要疯掉。 “哼”,沈骏收回了手,不以为然道:“等他恢复记忆时,你就会后悔当初没有对他以礼相待。” “不会哦”,沈钰笑道:“适才我与二公子齐齐发誓,我们此生相伴。永不分离,他不会生我的气。” “你!”沈骏气得剑眉倒竖,语无伦次:“你…好好好,沈月尘,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师叔放心,弟子所做一切皆是自愿”,寒川对他说:“我也不会生师叔的气,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待弟子长大后,若师叔有需要,弟子在所不辞。” 沈骏:“………” 沈钰满意的点了点头:“真是好徒弟。” 几人来到小溪边利索的搭起了一个简易的烤架,沈骏负责腌制兔肉。沈钰则去找来了一堆柴火,怕把二公子饿坏,沈骏便又贡献了一张饼给他。 为了不浪费粮食,沈钰便把寒川刚才没吃的饭菜也一并端了出来围在火堆旁吃。 结果就成了沈骏一个人在烤兔子,沈骏一想到沈钰现在吃的是寒川的剩饭,他就浑身起鸡皮疙瘩。脑海中不自觉的浮现出寒川那张臭脸,他瞥了沈钰一眼说道:“您还真是饥不择食。” “我这叫不浪费”,沈钰吃了一大口辣子鸡丁,满嘴红油,说道:“粒粒皆辛苦懂不懂?” 膳膛的厨子都是派中的老人了,派中所有同门都很喜欢他们做的饭菜,沈钰每次吃饭都能光盘。对此他感到有些纳闷,这不挺好吃的嘛,居然不符合寒川的口味。 沈钰心里暗暗腹诽道:这二公子就是不一样,真难伺候。 没过多久沈骏就把兔子给烤好了,那小孜然一撒,香味唰一下就飘了出来。沈钰看着那鲜嫩微焦的大兔腿,口水都快流下来了。可他想起自己答应了这个逆徒要给他两只兔腿,所以他依依不舍的将最肥的那只腿用小刀割了下来,然后撒上秘制的辣椒粉后递给了他。 沈钰心如刀割的看着离自己远去的兔腿,咬牙切齿的说:“吃吧二公子,小心烫。” 寒川看着上面红红一片的辣椒粉,陷入了沉默。 “怎么?”沈钰猜他可能是觉得太烫了,于是便递到唇边吹了吹。 可这降温速度实在是太慢了,于是沈钰直接运转灵力使了点小法术使兔腿的温度变得正好,然后又递了过去:“可以了,温度正好。” 可寒川依旧缄默不语,沈骏将兔头割了下来打算自己吃。他侧首瞥了寒川一眼发觉他确实很难伺候,可又不敢当着他面说。所以沈骏只能将小刀用力插进兔子的小腹中以此泄愤。 寒川还是没有接过兔腿,沈钰思来想去又觉得他是不是怕脏了衣裳,毕竟他好像是有点洁癖。可他身上的衣裳也已经给糟蹋得不像话了,也没听他抱怨过有何不满啊,沈钰为此感到非常疑惑。 不过他还是将自己随身携带,却又从不使用的帕子取了出来,包在了兔腿的末端又递了过去,说道:“这下行了吧二公子?” 寒川张了张口,喉咙却没发出声音。他默默接过了兔腿,然后非常斯文的咬上了一口。 “咳咳咳!”寒川立马猛的开始咳嗽,一张小脸憋的通红。 沈钰立马慌了神,以为他呛到了,连忙轻轻拍打他的后背,“呛到了?你吃慢点二公子,都是你的没人跟你抢。” 沈骏对此白了两人一眼,淡淡说道:“无义城靠南,他怕是不能吃辣。” “不能吃辣?”沈钰蓦地睁大了双眼,感到无比的吃惊。这对于无辣不欢的他来说简直就是噩梦,他立马打开水囊递给寒川,问道:“二公子你是不是不能吃辣?” 寒川喝了口水,缓过来后才微微点了点头。于是沈钰便把这只撒过辣椒粉的兔腿递给了沈骏,毕竟他烤兔子也挺辛苦的,“辛苦了小骏骏,这只兔腿哥赏你了。” 沈骏正啃着兔头呢,回头一看,那只兔腿几乎快要怼到自己的脸上。上面还有一个小小的牙印,他的脑海里又浮现出寒川那张臭脸,当即眉头大皱,破口大骂:“滚,要吃你自己吃!” 于是沈钰就毫不客气的把它吃了,还提醒寒川道:“不是为师不给你吃,而是你吃不了,这可不能怨我。” 沈钰没有洁癖也没什么讲究,他觉得寒川不过就是个小孩子。咬过就咬过呗,比起被他咬过,他觉得还是浪费比较可耻! 沈骏跟他不一样,尤其是在得知面前这个比他膝盖高一点的小孩是寒川以后。他更加无法面对他了,不管寒川说什么做什么。他下意识都会想起他那张冷冰冰的脸,那张脸对他来说压迫感太强。 或许他没有什么朋友的原因跟这个有关系,因为他天生就自带一股子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寒”跟“雪”这两个字简直就是为他量身而定的,只要跟他那双极黑的双眸对视,哪怕只是一眼都仿佛会被他看穿。 不过沈骏还算懂事,吃完兔头后就把另一只兔腿割了下来递给寒川,说道:“二公子,这只上面没有辣椒,您放心吃吧。” 也不是说怕他,但是就是不想得罪。毕竟没人会想招惹一个武功高强且不好相处的人。 沈钰发现这小家伙不太爱说话,不过不是不爱开口的那种说话。而是他似乎有什么事都不爱说出口,比如他不能吃辣。但他不会告诉沈钰,必须要他自己去发现。自己注意到然后需要沈钰去问他他才会说。 原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时间一长就有点严重了。他有时会不满意沈钰给自己梳的发式,但他不会说,他会自己一整天闷闷不乐。 亦或是觉得自己的床单该换了但是沈钰没有给他换,他就不愿意睡觉,说什么都要跟沈钰一起打地铺。 沈钰为此只觉得非常痛苦,他有一种未婚已育的感觉。像是养了个娇生惯养的儿子,最严重的一次是尿床。前面说过寒川嫌自己的床单脏,但沈钰并不知道。所以有几日他们是一起打地铺睡的,最开始沈钰还以为是寒川怕热。 直到第二天睡醒,沈钰差点没被他吓死。当他迷迷糊糊的睁开双眼时,身体的知觉开始慢慢恢复,他先是感到了一片惊悚的湿润。 他心想:不会吧,我堂堂七尺男儿年芳十八居然还能尿床!? 他蹙起眉头侧首一看发现寒川还没睡醒,他也不敢动弹,毕竟尿床可不是件小事。绝对不能让这家伙知道,不然等他恢复记忆后这必然是一个能够威胁他生命的致命把柄! 沈钰选择匍匐前行,钻出了被窝。翻身一看他发现自己的裤裆并没有湿,只有小腹是湿的,一股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他悄悄掀起被褥一看,好家伙,扑面而来一股淡淡的骚味。正巧寒川也紧跟着悠悠醒转,他揉了揉眼睛,喃喃道:“师尊……” “二公子”,沈钰的心底像是打翻了好几种酱料混在了一起,百般不是滋味,他小心翼翼的问道:“你这是……” 寒川也感受到下腹的湿润,蓦地睁大了双眸,然后起身跪坐在了床垫上满脸的不知所措。 沈钰也不是第一次带小孩了,他轻轻叹了口气,轻声细语问道:“你是不是憋不住,然后又不敢说?” 稚嫩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红晕,凤眸的眸光闪烁着羞耻,他很不情愿的点了点头,没有做声。 沈钰心底隐隐发酸,他抬手揉了揉他的墨发,温声道:“川啊,你要是有什么不舒服或者想说的话,想做的事,都可以告诉我。我不是外人,起码在这无师之巅,我是你身边最亲近的人。所以你可以放心的告诉我,不必觉得我会因此而生气。亦或是讨厌你,我只告诉你不会。” 沈钰想了想,然后又补了一句:“永远都不会。” 寒川闻言立马就睁大了双眼,眸底闪烁着难以置信的碎光。 沈钰点了点头,又继续说:“为师比较愚钝,很多事可能关注不到这么多。所以如果你不说的话我可能一直都发现不了。” 第68章 御剑 随着时间的推移,寒川的记忆其实有在零零散散的恢复。他时常会梦到自己的另外一个童年,在那个童年里他不会哭,也不会笑。因为因为在那个童年里,这些都是不被允许的情绪,似乎自己只有这样做才能让那个人感到满意。 而寒川的目标就是要不择一切手段的让那个人感到满意,所以寒川便学会了什么事都藏在心里,他也不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但那个梦境告诉他必须这么做。 可随着苏醒,他发现梦中的那张脸逐渐有了五官。那是沈钰的脸,他与梦境中的那个人完全不一样。他总会对自己温柔相待,他会说那一些梦境之人从来都没有对自己说过的话。 这让他觉得,自己不过是做了个噩梦罢了。梦醒了就好了,一切都变好了。 “师尊我饿了”,寒川小声说:“我的床单该换了,师尊给我梳的头总是歪的。师尊睡觉时打呼噜好吵,我的衣裳该补了。我的鞋子也穿不下了,今天我想吃馅饼。” 沈钰有些哭笑不得,却还是宠溺的揉了揉他的头,温声道:“好好好,还有什么?” “我想出恭”,寒川小小的眉头微微蹙起,说出了令人感到惊悚的话,“快憋不住了……” “诶诶诶!”,沈钰顿时感到一阵惊悚,蓦地睁大了双眼,瞳孔地震,急忙道:“祖宗,这可得再憋一会!必须憋住了!你要真拉这了我这床单跟被褥了就完了。” 沈钰一骨碌爬了起来,立马抱起他冲了出去。 懂事的孩子都有这些毛病,他的阿听也会这样。他们会害怕自己的需求给别人添麻烦,也会害怕自己被讨厌。沈钰记得他明明每次都吃不饱,可却还要硬着头皮对自己说,“哥,你吃吧,我不饿。” 他们小心翼翼的生活着,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在察颜观色,他们卑微而又胆怯。所以沈钰清楚,他们过的一点都不快乐。从前或许条件不允许,可现如今不同。 他的阿听,不。他的寒川该快快乐乐,健健康康的成长。他的童年该哭得大声也笑得大声,还有绚丽多彩,无拘无束。 负责打扫的大娘来到沈钰住所时他正好刚洗完被褥,他在庭院用竹竿架起了一个简易的晾衣架。他将被褥跟寒川换下来的衣服连同自己的都洗干净一起晾了上去。 “哎呦我的沈公子”,大娘一拍大腿,抱怨道:“这些粗活由咱们这些下人来做就行,您又何必总要自己动手?” “不过洗件衣裳罢了”,沈钰将最后一件衣服晾了上去,笑嘻嘻道:“大娘到我这就权当偷懒吧。” 大娘笑话他:“整个无师之巅就您没有一点公子的样子。” “知道您要来,我屋里泡好了茶”,沈钰走过去把大娘请进了自己的房间,说道:“大娘快去尝尝,这屋里您看着随便收拾就行,我那位小徒饿了,得带他去用膳。” 说是随便收拾一下就行,可大娘粗略的扫视了房间一圈。发现其实已经被收拾过了,大娘没吭声,心里感到丝丝暖意。 每次来收拾,只有到沈钰这里大娘才能喘口气。大娘发觉他似是不愿意给别人添麻烦,能做的事他几乎都会自己完成。 “哦,我记得你那个小徒弟”,大娘落坐于桌案前,笑着说道:“跟您一样,也特别懂事,他是个好孩子。” “是吗?”沈钰双眸一亮,感到有些吃惊。他给大娘沏了杯他最拿手的茶,说道:“还是第一次听人夸他。” 毕竟沈骏只会蛐蛐他,从前沈骏只蛐蛐他一个人。现在会连带着寒川也一并蛐蛐,不是说他们邋遢就是说他们作风不好。 大娘品了一口,表示非常喜欢,“昨日我去溪边挑水,扛不动,就是他帮的我。别看他年纪小小,力气还挺大哈哈哈。” 沈钰不由自主的笑了,喃喃道:“我说昨日晚修结束后怎么不见他人……” 大娘轻轻拍了拍沈钰的手背,温声道:“两位公子都是心善之人,不过怎的不见小公子?” “遭了!”,晨起时沈钰几乎是冲出去的,奈何这小子还是没憋住。所以只能被迫大清早洗澡,而沈钰就趁着他洗澡的这一会功夫把衣裳给洗了。结果晾完衣裳后光顾着跟大娘说话,把他给忘了这会儿还在浴盆里泡着呢。 “大娘您自便哈,我这还有点事没处理完。”说完沈钰整个人跳了起来,连滚带爬的跑了出去。 当他来到浴房时寒川果不其然还在浴盆里泡着,见沈钰来了他也不吱声。就只面色阴沉的盯着他看,像是所有的抱怨和委屈都化作一把眼刀,狠狠地扎到了沈钰身上。 沈钰被他盯得浑身发毛,连忙道歉:“为师错了,为师不小心把你忘了。” 不知是沈钰把他照顾得太好还是对他的依赖性太强,这小家伙在生活上算是个白痴。衣裳穿不好头发也梳不好,所以这些事沈钰都得亲力亲为。关键是他要求还挺高,整理得不好看就板脸,不喜欢也板脸。 沈钰发觉他已经越来越像长大后的寒川了,唯一不同的是小寒川现在还非常依赖他。 不过有一说一,这家伙在修炼习武这方面倒是非常让人省心。他听课从来不瞌睡,沈钰也基本不用怎么教他。给他一本秘籍,他自己看懂了就会跟着练,且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学会并掌握精髓。 大抵是记忆中还有无尘之境里所学到的东西,寒川在剑术的学习上,可以说是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轻松掌握,且上手特别快。沈钰也不禁赞叹他真不愧是与自己旗鼓相当的对手,他确实是有这方面的天赋在的。 就是不知道阿听现在怎么样了,如果他还活着。如果当初他跟着自己一起来到无师之巅生活,说不定现在的他与自己还有沈骏,他们都会成为好朋友,说不定他们的实力也会不相上下。 这个人是沈钰前半生的遗憾,也是内心中挥之不去的阴霾。所以他把对阿听的所有愧疚,所有期盼都全部倾注在了沈骏与现在的寒川身上。 只不过偶尔想起之时,难免还是会觉得伤感。 他们一起生活的日子里几乎都是形影不离,沈钰会带着他一起外出执行委派。他们会一起帮着阳城的居民们干农活,沈钰会带他去溪边抓鱼。还会带着他上山打野兔,闲暇之余还会陪着他练会剑。甚至还会带他去偷鸡蛋! “又是你沈月尘!”沈骏这次实在是忍无可忍,当着寒川的面就开骂了:“你自己偷就算了,还带着寒二……还带着寒二公子!” “师叔,此事不怪师尊”,寒川对着沈骏行了一礼,面无表情的解释道:“是它们欺人太甚。” 沈骏双眸微微睁大,问道:“谁们?” “她家的鸡”,寒川的头顶还插着三根鸡毛,目测是沈钰的杰作,“我与师尊今日去方叔家帮忙,方叔跟方姨给了我们一些酥饼作为感谢。我们原先是想给师叔带回来的,路过她家时正逢她家的鸡群要回家……” 沈骏已经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了,直接打断道:“然后她家鸡就把你们的饼偷了是吧?接着你们就气不过所以就偷了她家鸡蛋。” “师叔是如何得知的?”寒川有些吃惊道:“师叔莫不是有未卜先知之能?” “噗”,沈钰的肩膀微微颤抖,憋笑憋得小腹抽筋。 沈骏无言至极:“……这个理由你师尊上回就用过了。” 沈骏看到这对师徒头就疼,从前觉得沈钰是个可靠称职的哥哥。可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发现沈钰像是越活越年轻,小时候他们做过的事沈钰到现在还在做,甚至还要带着寒川一起做! 而现在自己竟反过来成了成天给他擦屁股的人,不过碍于寒川的身份,沈骏没有骂得太狠。训斥两句后就让两人走了,要是只有沈钰一个人在这,他必须得好好教育一下他。 —— 这一日无师之巅接到了一个古怪的委派,说是在一间无人居住的屋子里发现了两具奇怪的尸体。 当时接到的时候天色已晚,来报信的人似乎被吓得不轻。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说看见了两具尸体。也并无其他异常,所以沈骏便想着第二日再去看。于是他提前通知好沈钰让他今晚务必早些休息,明日早上要去执行委派。 翌日清晨,沈骏一早就在山下的无师之巅入口等着了。沈钰很难得没有迟到,卡着约定的时辰就看到人了。只不过他走路的姿势很奇怪,下台阶时一瘸一拐的,身后还跟着一个沈骏极其不愿意看到的身影。 “我就搞不明白”,沈骏眉头微蹙,抱怨道:“怎么执行委派你还要带着他?你们还真是葫芦兄弟心连心,到哪都要在一起。” 因为沈骏昨晚去找他的时候是刻意避开了寒川,原以为沈钰能领悟到他的意思,没想到终究是自己错付了! “我徒非要跟为师出来长长见识”,沈钰手扶着后腰,像个行动不便的老大爷似的。慢慢悠悠走了下来,“为师便想顺便带他去外面溜达溜达,总闷在无师之巅怕闷出病。” 沈骏双手环抱在胸前,上下打量着他的腿问道:“那你这腿又是怎么回事?” “别提了”,提到这个沈钰就感觉自己的下腹又在隐隐作痛,他小声嘟囔道:“差点被这逆徒给断了子孙。” 沈骏双眸微微睁大,没听清他后半句说的是什么,“你说什么?” “没事”,沈钰摆了摆手,催促道:“不是还有委派吗?赶紧的吧,午膳吃红烧肉,我要第一个冲进膳膛!” “你现在残废了”,沈骏白了他一眼,召唤出自己的佩剑使它变大,“怎么的,我要拉上你们两个人?我可警告你,半路掉下去的话我可不管。” “不必”,沈钰摆了摆手说道:“他已经会御剑飞行了,我只是肚子疼手又没断,御个剑飞过去还是能做到的。” “你要让他自己御剑飞行去这么远的地方?”沈骏感到非常不可思议,震惊道:“他才多大点?万一掉下去怎么办?” “这不是有他师尊跟师叔在么”,沈钰冲他挑了挑眉,很神气地说道:“你可别小瞧了我这徒儿,他能跟你单挑呢。” “别乱叫”,沈骏很不喜欢他挑衅自己,换做是平时肯定要跟他杠上一杠,可小寒川实在是太小了。沈骏对他没兴趣,于是便说:“赶紧走吧,就你这个墨叽程度,红烧肉端到你面前你都抢不上一口热乎的。” 寒川召唤出了与自己体型相配的佩剑,他捻了个剑诀使它变大。随后纵身一跃,稳稳的落在了剑上。 沈骏见状忍不住挑了挑眉,觉得这家伙还挺有模有样的。不过他用的那把剑倒是有些眼熟,似乎曾经在哪见到过。 好像小的时候他有一把差不多的。沈钰这个人虽然吊儿郎当,生性顽皮且不爱干正事。但在模仿这方面他却有些惊人的天赋,他会做的事有很多,生活上的洗衣做饭他样样精通。 弓剑法他也都有涉及,这个人几乎就没有不会做的事。无师之巅有自己的铸剑师,沈钰跟他的关系挺好。小的时候他闲来无事就喜欢去看铸剑师铸剑,时间久了铸剑师也会让他上手试着玩一玩。 久而久之还真给他铸出来一把资质不错的剑,连铸剑师都跟忍不住沈承运夸赞他在此道上有很高的天赋。不过沈钰并没有继续深造,他将这把剑送给了沈骏。之后他又给自己打造了一把相似的,再后来等他们大了那两把剑就搁置了。而他们现在所用的剑都是在无师之巅的藏宝库里挑出来的,不过沈钰做的那两把剑跟寒川手中的非常相似。 但从剑身,以及剑柄的外观上来看这似乎是一把没有被使用过的剑。 “这剑哪来的?”,沈骏忍不住问了一句:“似乎跟你我小时候用过的很像。” “哦这个啊”,沈钰解释道:“就是我小时候用过的那把,我又把它翻出来改了一下,给二公子用正好。” 胡说八道。 沈钰那把明明还在自己的房间里放着,不过沈骏哦了一声后就没再继续追问了。 第69章 无能 养小孩最痛苦的事莫过于他做了些难以评价的事,而你又无法训斥他。毕竟那算不上错,而你也没有正当的理由指责他。 就比如今早,沈钰身上就发生了一件做梦都可能梦不到的事。他一觉睡醒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在了一张椅子上,而小寒川正在不远处的桌案旁,手里拿着一把匕首在蜡烛上来回烫。 “你在干什么!?”沈钰的困意当场全无,瞬间清醒了过来,后背当即沁出来一层冷汗,森森寒意席卷全身。 而寒川此刻就像是一个牵线娃娃一般,面无表情的缓缓回过头来,唇瓣一启一合:“别乱动,很快就好了。” “你做什么!?”,沈钰试图后退,可他发现自己的双腿分别被绑在了椅子腿上,根本无法动弹,恐怖的氛围在房间弥漫,他惊恐道:“你这是要弑傅!” “徒儿所做一切皆是为了师尊”,寒川拿着匕首,面无表情的朝沈钰缓缓走了过来。冷冽的凤眸里包裹着的瞳仁颜色极黑,此刻的他看上去就像是冷血无情的杀人狂魔。 而他正直勾勾的盯着沈钰的裆部看,沈钰的瞳仁已经骤缩成两个极小的黑点。他感觉自己的好兄弟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胁,它开始浑身发凉,且在微微颤抖。 沈钰急得就快要哭了:“你要对我做什么!?” 这家伙用来绑他的绳子是在沈钰前几天翻出来的捆仙索,原本是打算过几天去野猎用的。没想到寒川居然把它用在了自己的身上,它的作用是能使人或者兽类在短时间内无法使用灵力。 但它经过沈钰的改良之后现在的威力比从前更胜,就连沈钰本人都不能说断就断。额间的汗开始大颗大颗的往下掉,四肢被捆绑的地方也因为挣扎而擦破了皮。沈钰的心脏因为恐惧而疯狂的跳动着,他就快要窒息! 他从来没有这么畏惧过一个人,眼看着他来到了自己的面前。对着自己的好兄弟伸出了邪恶的魔爪。 沈钰的双眸睁到了最大,全身上下的每一根青筋都暴起,他发出了惨烈的尖叫:“啊啊啊啊!!!!” “师尊忍一忍”,寒川为了不让他挣扎,下手时用了极大的力气,他还非常淡定的安抚着沈钰,“徒儿尽量一刀解决,避免让师尊受到二次伤害。” 沈钰发誓,这绝对是他听过最恐怖的言语。他的小腹感受到了钻心的疼痛,痛得他眼泪都渗出来了,甚至还差点把自己的舌头给咬断。 而寒川则缓缓的抬起匕首,刀刃在清晨的阳光下折射出刺眼的银光。就在这生死攸关,万籁俱寂之时。沈钰的身体终于产生了强烈的求生欲望,几乎就在这一瞬之间,他爆发出一股强大的力量。 只听“啪”的一声,绳索终于断开。沈钰整个人弹了起来,一屁股跌坐在地。顾不上疼痛,他满脸惊恐的看着这个手持刀刃的魔鬼,沈钰一挥手,当场掀飞了寒川手中的凶器。 匕首“哐当”一声掉落在地,脱离危险之后的沈钰再也绷不住了,他怒不可遏的对寒川吼道:“你是不是疯了!?” 他没控制好力道,连带着寒川也被他掀倒在地。寒川的眼神这才开始恢复正常,有些委屈道:“我不过是想给师尊治病罢了。” “你说什么!?”沈钰气得火冒三丈,整个人都弹了起来,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寒川,怒斥道:“是谁有病?你把话给我说清楚!” 寒川解释道:“前几日弟子在青鸾先生的课上得知,有些人身上会生肉瘤,而这种肉瘤会威胁到人的生命。” “然后呢?”沈钰缓过神来后才感觉到自己的小腹痛得难以忍受,他手撑着后腰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是没事一样,愤怒地追问道:“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弟子很早就注意到了”,寒川的目光又落到沈钰的小腹上,说道:“师尊的身上就有这种肉瘤。” “所以呢?”见他又在打自己兄弟的主意,沈钰被吓得直接捂住了裆,气得眉心狂跳,“你想对为师做什么?” “弟子研究过了,只要把它切下来。肉瘤便不会再生长,而师尊也就无事了。”寒川仰起头,有些委屈道:“若是放任它不管,由着它继续变大,师尊之后可能会有生命之危。” “那他妈是肉瘤吗!?”沈钰剑眉倒竖,他简直要发疯,破口大骂道:“那是我的命根,我差点就被你断了子孙,变成太监了你知不知道!?” 这逆徒居然想把它切了,沈钰还巴不得它继续长呢! 有几滴唾沫星子落在了寒川的脸上,惊得他一个哆嗦,立马抱住膝盖蜷缩成一团,声音也开始哽咽:“徒儿不过是……不过是想救师尊一命罢了……” 沈钰:“……………” 一看到寒川这副模样沈钰心中的怒火瞬间就平息了一大半,像是被泼了盆冷水。敢怒不敢言,他感觉现在自己就像被迫吃了一大块苦瓜。不准吐也不准咽,必须细嚼慢咽细细品尝它的滋味。 “哎……”,他叹了很长很长一口气,然后慢慢蹲了下来,尽量温柔的给他解释道:“……为师身上的不是肉瘤……你也有啊,难道不是吗?” 寒川的眼帘上挂上了几颗小小的泪珠,看上去可怜巴巴的。这哪里是什么恶魔,明明就是委屈巴巴,人畜无害的小可怜。 寒川问道:“那师尊的为何这么大?” 沈钰:“………” 怎么?我大我活该? 我大就该断子绝孙,变成太监? “因为为师是大人啊”,沈钰耐心的解释道:“等你长大后也会……这样的。” “果真?”,寒川双眸微微睁大,有些不敢相信,“弟子长大后也要挂着……这么大的肉瘤吗?” “嗯!”沈钰重重的点了点头,说道:“这是每个男子身上都有的东西,这不是什么肉瘤。” 寒川的眸底划过一丝失落,因为它看起来很重。寒川觉得成天挂在身上肯定不会舒服,他小声道:“那弟子希望它不要长大……” “噗”,沈钰笑出了声,不过出于师徒之情,他还是解释道:“这个大不大我等是无法干涉的,不过为师肯定是希望它能大一些。” 寒川的情绪逐渐平复,他松开了抱着双腿的手。跪坐在地上,一脸天真无邪的看着沈钰问道:“师尊喜欢大的?” 沈钰:“呃……” 嘶……这个问题听起来怎么怪怪的?但又说不上哪里怪。 思索片刻后沈钰还是微微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嗯。” 寒川突然眉眼弯弯笑了起来,说道:“那弟子希望它以后比师尊的还要大。” “哦?”沈钰饶有兴致的挑了挑眉,问道:“为何?” 寒川老实回答道:“因为师尊喜欢大的。” 沈钰:“………” “不是”,沈钰简直哭笑不得。 我是希望我的大,但至于您的大不大跟我没有半毛钱关系啊二公子。 不过这却勾起了沈钰对大寒川的好奇,他立马在回忆中试图找寻那日他们“搓澡”时的细节。 可结果细节没找到,耳根倒是红透了。 ……… “阿啾!”在沈钰身旁正御剑的寒川无征兆的打了个喷嚏。 飞在最前面的沈骏立马回过头,只见寒川打完喷嚏后就像个没事人一样,手里继续维持着御剑的姿势。 不知是不是被风吹太久了,他的脸色看起来有些发白,于是他便提醒道:“都快入冬了你怎么也不给二公子多穿件衣裳。” 开玩笑,沈钰怎么可能不知道快入冬了。这个逆徒不愿意穿而已,沈钰朝寒川挥了挥手,说道:“听见没,你师叔都叫你多穿一件。” 寒川看了沈骏一眼,乖乖的捻了个剑诀向沈钰靠近。沈钰立马从乾坤袖中取出一件孩童穿的氅衣给寒川披上,“行了,一边玩去吧。” 穿好氅衣后的寒川再次催动剑诀向上飞了好几尺,沈骏见状放慢了速度直至与沈钰并肩。他笑道:“我发觉你越来越像当爹的了。” “滚”,沈钰一想到今早发生的状况就头疼,“等你以后有了孩子就知道了。” “已经有两月了”,沈骏抬头看了一眼自己正上方的这个,与初见时并没有太大变化的寒川,说道:“一点都不见长,你就没想过他要是一辈子都这样你该怎么办。” “才两个月”,沈钰不以为然,“你我日日都与他相见,就算是长了我们或许也看不出来。不过如果他如果持续这样下去的话,待明年神之窟开放之时他可就错失良机了。” “你居然在担心这个”,沈骏难以置信的摇了摇头,说道:“你难道真打算这样养他一辈子?” “养就养呗,多双筷子多张被褥的事,有何不可?”,沈钰嬉皮笑脸的回答他,“我可是发过誓的,抛弃他会遭天谴的。” 沈骏:“………” 果然,沈骏的逆鳞就是这张笑吟吟的脸,以及他那双邪气森森的虎牙。真是只看一眼都有种想一拳打死他的冲动。 “前面就到了”,沈骏不太想理他,催动剑诀开始慢慢下降,“我先下去看看。” 沈骏下降至突破了云层,才刚刚看到下方的人间景色。紧接着他的视线上方便捕捉到一道蓝色的光线从天而降,“嗖”的一下就从面前闪过,且下降速度极快。 原以为是什么大型的鸟类。可当他定睛一看之时,两眼一黑差点昏了过去。那是什么狗屁鸟类,那分明是正在极速下坠的沈钰跟寒川。 沈骏的瞳仁骤然收缩成两个极小的黑点,他立马催动剑诀往剑上注入了无比强悍的灵力,使其达到人剑合一的境界,朝着两人下坠的方向冲了过去,惊道:“沈月尘!!!” 适才寒川不知道是在发愣还是什么缘故,沈钰叫了他一声,给他惊了一个哆嗦。原本御得好好的剑就突然开始失控,寒川立马就慌了神,下意识就喊道:“师尊!” 沈钰抬头一看,脸色当即惨白,他立马张开了双手,安抚道:“稳住重心,为师在这你不用怕。” “不行!”,寒川开始东扭西歪,摇摇欲坠,他慌张道:“弟子控制不了它!” “不行就跳下来”,沈钰操控着剑,让它尽量保持在寒川的正下方,说道:“为师会接住你的,不要怕!” 寒川感受到脚底的剑突然失去了灵力,突如其来的失重感使他的双眸猝然睁大,就连心脏都跟着掉了下去,“师尊!!!” 寒川下落的位置正好与沈钰错开,失之交臂沈钰没能接住他。 “淦!”沈钰大骂了一声,足尖一点纵身一跃,直接跳了下去。他用尽了全力才把寒川捞了回来,他搂着寒川直接在空中翻了个身,让自己背面朝地直直下坠。 沈钰将寒川搂的严严实实,耳畔风声嗡嗡。他像是划破空气的一把利剑,只不过这柄剑是血肉之躯。 那些所暴露在空气中的肌肤被划得生疼,他感觉到自己的耳膜像是鼓了起来,就快要爆炸。一时间就连呼吸都变得无比的困难,胸口像是被一块巨大的石头给压迫,心跳也跟着减速。 可他还是努力的张了张口,告诉寒川:“别怕,为师不会让你有事。” 而寒川却更加大声的回应他:“弟子不怕!师尊无所不能!” “呵”,沈钰被他逗笑了。 终于,周围的视野被大片白绿色所占据。 要坠地了! 沈钰一咬牙,抽出手来反手在两人的下方扔下了一道防御咒。 “轰——” 一声巨响,尘埃四起,枝叶簌簌抖动。发出沙沙之响,受惊的飞鸟扇动着翅膀四处逃窜。叽叽喳喳的似乎在骂哪个傻叉从天而降! 落地后的沈钰只觉得像是经历了一场胸口碎大石,疼得他有些喘不过气。 寒川挣脱了沈钰的怀抱,在他的小腹上坐了起来,连忙问道:“师尊没事吧?” “当然没事,你的师尊无所不能”,沈钰痛苦的揉了揉胸口,给他提了个建议:“但要不你先从为师身上下去?” “哦好吧”,寒川乖乖的下了地。 沈钰心里暗暗腹诽道:谁说没变化的,这不是重了很多吗,都快抱不动了。 “轰”,又是一声巨响,刚刚散去的尘埃又卷土而来。 “咳咳咳”,沈钰被呛了个猝不及防,开始猛烈的咳嗽。 第70章 王八 一只黑色的靴子破开尘埃踏了出来,他冲到沈钰面前。脸上带着还未来得及收回去的慌张,急切地问道:“没事吧?” “没事”,沈钰坐了起来,手搭在膝盖上,嘴角还挂着一抹耐人寻味的微笑,他又开始犯贱:“多谢小骏骏关心。” 沈骏的眉心狂跳:“………” 于是沈骏便随即触发了骂街技能,三人一同朝着目的地前进,沈骏便一路走一路骂。 “出发前你跟我说什么!?”沈骏嘲讽道:“说他能独自御剑飞行,还说能跟我单挑!?” “哎呀这不是没事嘛?”,沈钰觉得沈骏大吼的杀伤力比刚才下坠时还要恐怖。 “那万一要是有事呢?”沈骏继续吼,“你我能担得起这个责!?” “你幼时御剑掉下来不也是我接着的吗?”沈钰掏了掏耳朵眼,“你不也平安活到现在?” “那时候我飞多高他刚才飞多高!?”,沈骏觉得他简直不可理喻,每次做了危险的事之后都轻描淡写的一笔带过,这样的人肯定迟早出事! “师叔不要生气了”,寒川快步来到沈骏面前,躬身行了个礼,解释道:“都是弟子不好,不该在御剑时分心。” 无师之巅这两位公子经常会不求回报的接委派,亦或是帮忙,所以他们在阳城也算是小有人气的存在。 沈骏丝毫没有注意到刚才他们的行为已经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他叹了一口长长的气,反过来对着寒川行了一礼,说道:“阳城不比无师之巅,出门在外我们应当小心为上。二公子何等身份,我就不该放任拙兄与二公子胡闹。若二公子真出了什么事我无师之巅必然难逃其咎,还请二公子以后不要再与拙兄做这些危险的事了。” “不,师叔”,寒川的腰再度弯下几分,解释道:“御剑飞行此事确实是弟子胡搅蛮缠逼师尊同意的,所以千错万错都是弟子的错,与师尊无关。” “二公子千万别这么说”,沈骏也赶紧弯下腰,“公子既然人在我无师之巅,那无师之巅必然要以公子的安危为首要。此番言语只是想保护公子安全心切,没有责怪之意,如有冒犯,望公子海涵。” “噗”,眼看着两人就快趴到地上了,沈钰忍不住笑了。他扫视一圈周围,然后凑到沈骏身边小声道:“您二老就接着拜吧,在下先行一步。” 沈钰说完拔腿就跑,沈骏猛地直起腰杆指着他离去的背影就要破口大骂:“沈月尘!!!” 周围的视野瞬间就开阔起来,他这才注意到周围已经停驻了不少路人正围着他们看。 一向视脸如命的沈骏耳根噌一下红了起来,并火速覆盖全脸。他默默低下了头,带着寒川快步逃离了现场。 一对路过的母女见到沈骏时小姑娘拉了拉母亲的手,说道:“娘亲你看那位大哥哥。”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母亲提醒她:“我们不能这样盯着别人看。” 小姑娘又说:“可是他的脸好红,整个头都是红的。” 沈骏:“…………” 几人不多时便来到了发现尸体的那户人家家里,接待他们的是这户人家的姑娘。 姑娘招呼他们进屋坐下,给他们分别沏上了一盏茶。随着茶盏被推到面前,扑面而来就是一股浓浓的普洱味。且从颜色上看似乎泡得很浓,沈钰下意识的低头看向坐在自己身旁的寒川。 寒川低头看着桌案上的浓茶,果不其然,小小的眉头皱了起来。沈钰知道他不喜欢喝浓茶,于是沈钰便尝了一口自己的,发现温度还可以接受后便直接一饮而尽。 姑娘以为他是渴了,正提着茶壶准备在给他续上一杯。而沈钰却对她做了个拒绝的手势,他从自己的乾坤袖里把水囊取了出来。往茶盏里倒上了一杯清水,随后把寒川的茶盏与自己的交换。 寒川原本紧锁的眉头这才悄无声息地悄悄展开,而目睹这一切后的沈骏反而渐渐蹙起了眉头。 沈钰抬起头,笑吟吟的对姑娘解释道:“多谢姑娘的好意,他喝不惯浓茶。” “原来如此”,姑娘默默的点了点头,又说:“那我去给小公子换一壶吧。” “不必麻烦”,沈钰微微起身想拦住她,可却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手背,沈钰像是触电一般立马收回了手,说道:“我水囊里还有水,够他喝一整天的。姑娘还是与我们说说昨日发现的尸体吧,正事要紧。” “哦,好。”姑娘却红了脸,她微微垂下眼帘,放下茶壶后落坐于沈钰的对面。 这户人家条件不太好,房子才刚刚翻新没几年。他们家盖房时他们兄弟俩曾还来帮过忙,随着记忆逐渐清晰,沈钰现在才想起来她好像是叫叶思。那时的沈钰还不是很高,与她正好并肩。现在自己长高了,瞧她便觉得有些清瘦。 “咳”,寒川冷不丁咳了一声,沈钰侧首一看,立马自觉的帮他把氅衣脱了下来,放到一边。 姑娘瞧见便心生欢喜,因为沈钰看上去很会照顾人。若是能跟他在一起,日后身份高人一等不说,肯定会特别幸福。 是的,叶思喜欢沈钰。 第一次见他时便动了心,无师之巅少主有婚约几乎是人尽皆知的事。再加上他的身份,使得叶思不敢与他接触。但沈钰就完全不同,他是少主的亲堂哥,早就听闻他回无师之巅前一直在外流浪。 尝遍了人间疾苦的人就是比较平易近人一些,就连心都比旁人多一份善念。沈钰每次来阳城办事时叶思都会四处打探他的消息,奈何自己胆子小,就算找到了也只敢远远见上一面并不敢上前搭话。 不曾想今日他就坐在自己面前,叶思眼底藏着欢喜的碎光,嘴角挂着浅浅的微笑。 沈钰见她不吱声,便猜测她会不会是昨晚被吓到了。于是便想说点什么使她放松一下情绪,思索片刻后沈钰说道:“几年不见,叶姑娘似是清瘦了些。” “啊?”,原以为沈钰已经不记得他们曾经见过,不曾想他居然没忘。甚至还关心起自己来了,叶思的脸颊比刚才更红了,她眼波流转,按耐不住心中的欢喜,再次开口时竟有些磕磕绊绊:“多,多谢公子关怀。还以为公子已经,已经不记得我是谁了呢。” “自然是记得的”,沈钰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问道:“几年前与姑娘有过一面之缘后便对姑娘印象深刻,不知令尊身体近来可好?” “咳!”眼看着沈钰与叶思越扯越远,沈骏重重的咳了一声,提醒道:“现在当务之急是先把正事给处理了,叙旧之事晚些再谈也行。” “哦对”,叶思终于想起来他们来此的目的,立马进入正题:“发现尸体的位置就在燕林山脚下的一间草房里,昨日我爹正好上山去捡柴火。回来时走了一条往常都没有走过的小路,结果就在山脚下见到了一间小的草房。我爹说当时他路过时见那间草房的门开着,以为是人家忘记关门。出于好奇我爹便走过去看了看,结果就看到了两具尸体。” “那令尊现下在何处?”沈骏问她:“可方便让他带我们去看看?” “我带你们去吧”,提到此事叶思的神色便有些暗淡,“我爹昨晚从无师之巅回来之后就病了,现下刚服了药,在房间正睡着。” “近日天气渐冷”,沈钰见寒川已经喝完了一杯水,于是又给他续上,“令尊昨日回来的路上许是染了风寒。” “公子所言甚是”,叶思点了点头,说道:“再加上他受了惊吓,这病便来势汹汹。我娘今日一早便出去给我爹找药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沈骏挪开了凳子站了起来,说道:“那便有劳姑娘带路了。” 沈钰跟寒川也紧跟着挪开了凳子,他蹲下身子又把氅衣给寒川系上,抬头提醒道:“姑娘出门也多穿件衣裳,小心着凉。” “嗯”,叶思只觉得心里暖暖的,就连声音都变得柔情似水,“多谢公子关心。” 沈骏的眉头不自觉的蹙起,他并没有反对沈钰交友的意思。更不会说阻止他与姑娘相处,只是他心里明白,沈钰并不喜欢她。且对所有的姑娘他都是一个态度,温柔体贴处处留情,点到为止。在沈骏心中他就像是一条到处撒尿的狗,且尿完就跑。 此行去燕林得一路往北走,吸取了来时的教训后沈骏可不敢再御剑了。为了节约时间沈骏选择买马骑行。 “两匹就够了吧?”,几人站在马厩门口,沈骏询问沈钰的意见,“我与二公子一匹,你与叶姑娘一匹。” “嗯……”,沈钰正准备答应之时,他的头却不自觉的扭向寒川。 寒川正好抬头与他四目相交,他面无表情的脸上却瞧不出任何情绪。 “我问你话呢”,沈骏有些不耐烦,“你看他做什么?” 沈骏现在可是“有夫之妇”,得守“夫道”。他才不敢与江惜以外的姑娘接触,更别说共骑一匹马。 沈钰现在看不出寒川的喜怒,但却不敢轻易得罪这位祖宗。于是他便提出了第二个计策,“要不咱们要三匹?” “三匹也行”,又不是花不起这个钱,只是沈骏觉得叶思一姑娘家家不会骑马,多要这一匹也是浪费,他转身询问叶思,“姑娘可会骑术?” 叶思微微行了一礼,非常礼貌的回答道:“若公子有需要的话,小女愿意一试。” 得了,这一听就知道不会。反正他不管,让沈钰自己牵上她。沈骏回过头时暗戳戳的翻了个白眼,正准备开口跟老板要三匹马时,沈钰却把他拦住了。 他蹲下身子,笑吟吟的看向寒川问道:“川啊,你跟你师叔骑一匹马行吗?为师要带这位姐姐,她不会骑马。” 寒川:“………” 见他没说话,沈钰又解释道:“你师叔已经有婚约了,所以他带着这位姐姐不太方便。” 寒川饶有兴致的挑了挑眉,问道:“那师尊就方便了?” “呃……”沈钰愣了愣,正绞尽脑汁的想着怎么解释之时,寒川却妥协了。 “算了”,寒川来到沈骏身边,仰头说道:“师叔带上我吧。” 最后他们要了两匹马,沈钰带着叶思骑在前面。他们要去燕林就势必会经过阳城主城的一条长街,那条街最为繁华。两侧都是一间连着一间的商铺,所以他们过这段路时马儿只能缓慢前行。 叶思这是第一次骑马,再加上街上行人众多。全程她都是畏畏缩缩的,沈钰坐在她后面双手绕过她拉着缰绳。幸好她身上穿了一件斗篷隔着,沈钰已经尽量不与叶思有肢体上的接触了,奈何叶思却总是有意无意的不小心碰到他。 沈钰便想找点话题试图分散她的注意力,“叶姑娘可是害怕?” 叶思微微点了点头,有些胆怯道:“不怕公子笑话,这是小女第一次骑马。” “叶姑娘不必紧张”,沈钰安抚她,“有我在,自会护姑娘周全。可若姑娘总是畏手畏脚的话马儿会生气的。” “啊?”叶思双眸微微睁大,侧首看向他问道:“公子说的可是真的?” 两人挨得很近,她这一侧首差点就亲到沈钰脸上了。沈钰的后背噌一下绷直,立马往后缩了缩,说道:“当然是真的,就好比姑娘身后背了个小孩。小孩一直胡乱挣扎的话姑娘也会不悦的吧,但姑娘心善,必然不会与孩童计较。可马儿未必会有此善心,若它真的发了狠,说不定会把你我都给甩下去。” 叶思也意识到不妥,立马回正了头,说道:“那小女便不动了。” “倒也不是不能动”,沈钰瞧见她耳根都红透了,“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一动不动是王八。姑娘若真不动,岂非成王八了?” “噗”,叶思浅浅的笑了起来,果然不再乱动了,她说道:“公子惯会胡说。” 第71章 扬善 大抵是沈钰比较善与人交,叶思便开始主动同他说话,“与公子同来的那位是公子之徒吗?” 不知是不是巧合,当叶思问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原本跟在后头的两人突然加快了脚步,直至与沈钰并肩。 沈钰侧首一看,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因为拿着缰绳的是寒川。沈钰立马清了清嗓子,提高了音量回答她,“是的,与我们同来的那位是我的首席,闭门,亲传大弟子。” 说完后沈钰便悄悄瞟过去看,正好就捕捉到了寒川唇边上一抹还未来得及收回去的浅笑。 “噗……”沈钰低低的笑出了声。 而叶思正对着寒川想入非非,幻想着以后他叫自己师娘的样子。听闻沈钰的生母身份有些低微,好像是某间乐坊的歌姬还是舞姬。而沈钰这个风流倜傥的人,早些年又喜欢去那些烟花之地。 他在那似乎是有一位心上人,听闻他每次去都指名点姓要她。不过后来那位女子好像是攒够钱赎了身,之后便离开了青楼。听人说那位女子之后好像是嫁了人,在那之后沈钰便再也没踏足过烟花之地。 所以叶思觉得以自己的外貌来看,其实是有机会的。因为沈钰根本不在乎身份地位,且他与那位心上人已经没有机会了。所以只要自己加把劲,让他对自己动情,那她就一定能飞上枝头变凤凰。 “小女从小便有个梦想”,叶思微错开身,侧目道:“就是想成为如公子这样的修真之人。” 普通人不都想成为这样的人吗? 不过沈钰不想扫了她的兴,于是便问了一句,“修真之人的修行之路不比粗茶淡饭的日子好过,在我看来普通人的生活其实也没什么不好,叶姑娘为何会想成为修真之人?” “公子尝过人间疾苦,便知生活不易”,叶思微微垂下眼帘,从这个角度上正好能看到她柔美的侧颜,“我羡慕公子能匡扶正义,有扶危救困之能。所以我也想成为修真之人,望有朝一日也能斩妖除魔,除恶扬善。” “姑娘能有此侠肝义胆实属难得”,沈钰点了点头,开始对她有些刮目相看,“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愿姑娘能常怀此心,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所以小女有一事相求”,叶思微微侧身看向沈钰,说道:“还望公子成全。” “姑娘请说,在下愿为姑娘解忧”,沈钰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善人,他的身份比较特殊。属于那种可以不思进取,但又无人敢管的那种。 毕竟伯父伯母疼他疼得要死,所以平日里他除了修行以外就是到处找乐子。所做的一切对他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反倒是叶思,她的心思倒是令沈钰感到敬佩。 叶思说:“不知能否请公子为小女看看有无修真资质。” “好说”,沈钰松开了缰绳,对叶思说:“只是要看的话需要为姑娘把脉,不知姑娘是否方便。” “当然方便”,叶思眉眼弯弯,立马伸出了手。宽袖顺着抬手的幅度往下滑了一些,露出来一节白皙清瘦的手腕,“那便有劳公子了。” 沈钰立马就伸手进乾坤袖中想找帕子,可他翻了好一会都没找到自己那张随身携带,却又从不使用的帕子。 他这才想起来好像上次给寒川用过之后就不知道被扔到哪里去了,于是他准备找沈骏借一张。正当他转头之时,一缕白色就从天而降,飘飘然落在了他的脸上。 沈钰将它一把扯了下来,低头一看,发现正是他自己的那张帕子。他立马看向寒川,发现他就像个没事人一样目视着前方。而沈骏则瞥了他一眼,没有做声。 沈钰勾了勾嘴角,将帕子平铺在了姑娘的手腕上。然后他才敢将手搭上去,沈钰闭上双眼从指尖上释放了一点灵力,他认认真真的感受了一番后发觉姑娘的体内没有任何波动。 “抱歉”,沈钰掀起眼帘将帕子收了回来,惋惜地对姑娘说:“姑娘没有修真的资质,依在下看来,哪怕是有高人相助,亦或是用再多的灵丹妙药也无法在有生之年筑基。” “这样啊”,叶思眼底划过一丝失落,“多谢公子如实相告。” “不必客气”,沈钰将帕子收回了袖中,又重新拉上缰绳。前方的人逐渐开始减少,这意味着他们快要出城了,可以加速前进了。 叶思突然又问:“那依公子之见,以小女的资质,若是习武的话可能有所造诣?” “这我就不知道了”,沈钰实话实说,“若是姑娘有兴趣的话待我空闲之余,可教姑娘一些简单的防身术。若我无空的话姑娘也可到无师之巅,我回头跟派中的师兄弟们打声招呼。姑娘去时直接报我名号就行,届时自然会有人教姑娘。” “多谢公子”,叶思顿时喜笑颜开,大抵是高兴过了头,一不小心便不小心失了分寸,“月尘哥哥待小女真好。” “嗯?”沈钰愣了愣,对这个称呼感到有些疑惑。因为他记得叶思好像比他大一些,不过他也没往心里去。一个称呼罢了,随她去吧。于是沈钰笑着回应道:“小事而已,姑娘不必挂怀。” 见他们聊得这么好,沈骏忍不住提醒道:“前方就是城门了,出了城门后我们就该加速前进了。请姑娘坐好,不然容易被马颠下去。” “哦,多谢公子提醒”,叶思敛了笑,回正了身子乖乖扶好马鞍。奈何她实在是太高兴了,嘴角比想象中的难压。她只能稍稍抿起唇瓣,努力平复心中之喜悦。 沈骏对此感到:“………” 一切似乎比想象中的简单,她虽知道沈钰脾性好。但她没想到他会这么好说话,自己居然说什么他都能答应。这种情况下叶思认为原因只有两种,一种就是他对此事无所谓。还有一种就是他真的对自己动了情,不过叶思更倾向于第二种。 毕竟他说要亲自教自己防身术,还要回派中告知他的师兄弟们。这意味着整个无师之巅都会知道她叶思的名字,都会知道她与沈钰相识。都会知道她是沈钰的人…… “驾——”,沈骏好不容易熬到出了城门,他从寒川手里要回了缰绳。双腿一夹马腹,再一甩缰绳。立马开始加速前进,把沈钰甩到后头。 而沈钰因为带了个叶思,所以只能匀速前行。叶思见他们走远了,就又想跟沈钰说话,“小女是不是拖累月尘哥哥了?” 确实是拖累了,沈钰抬头看了看天。从太阳所在的位置上能看得出现在已经接近晌午时分了,他的红烧肉已经泡汤了。 既然吃不上红烧肉已成为定数,那沈钰便没什么好着急的了,他回答道:“那倒没有,慢些也好。这个速度对叶姑娘来说,相对于安全些。” 叶思再一次被沈钰的体贴给暖到了,她恨不得立刻,现在,马上就嫁给沈钰。她将那些什么冰心玉洁,矜持不苟全都抛之于脑后。 “不如月尘哥哥教我骑术吧”,叶思不断的在试探他,“若是日后还有机会骑马,小女就不用再像今日这般这么束手无措了。” 沈钰想了想觉得教她也行,这样正好可以加快点速度。一会该吃午膳了,他跟沈骏少吃一顿不要紧。主要是寒川这个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他得吃饭。 “那姑娘拉住缰绳”,沈钰把脑袋往前凑了凑,说道:“不用害怕,我会控制好它。” 两人挨得很近,沈钰说话时的吐息落在姑娘的脖颈上。温暖的气息与秋末的气温形成鲜明的对比,她的脖颈立马变得又酥又麻。 耳根在不觉间已红透,叶思试探性的抓住了缰绳的末端,问道:“是这儿吗?” “……不是”,看她几乎就是摸着马儿的脑袋,沈钰顿时感到有些无言,他解释道:“就是我抓的这个位置。” 于是叶思又往上了些,问道:“那是这儿吗?” “……得罪了”,沈钰看不下去了,直接捉住她的手放到了正确的位置上,然后双腿一夹马腹说道:“抓紧了!” 骏马得到加速的指令,立马仰蹄向前冲刺。 “啊!”,这突如其来的大起大落使得叶思的双眸猝然睁大,心跳像是漏了一拍。吓得她立马松开了缰绳抓住了沈钰的衣袖,吃惊道:“月尘哥哥,我怕!” 这要学的是你,害怕的也是你。沈钰无言至极,但他又不可能和姑娘计较。于是便说:“那你抓紧马鞍,我来驾驭。” 谁知叶思并没有松开沈钰,她像是没有听到,声音有些发抖,“我…我不会被颠下去吧?” “不会”,沈钰笃定的说:“可若姑娘一直这样拽着我,我便无法驾驭,届时了就说不准了。” 叶思又“啊”了一声,终于乖乖松开了手。 沈钰不想在跟她拉扯了,见状立马猛抽缰绳,再次加紧马腹,提醒道:“姑娘抓稳了,我要加快了。” “驾——” 不多时,沈钰便追上了沈骏。他们就在前方,停驻在燕林外已经下了马。看样子已经等候了有一段时间了。 “吁——” 骏马仰蹄而落,炽热的气息从鼻中喷出。沈钰利索的下了马,两步来到寒川面前蹲下,笑吟吟地问他:“二公子饿不饿?” 寒川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经了风吹脸色看上去有些泛白。他摇了摇头,说道:“松了。” 沈钰这才瞧见他氅衣系着的节开了,此刻正松松垮垮的挂在肩上。沈钰正准备帮他重新系上时,他的身后传来了叶思弱弱的声音:“……月尘哥哥。” 沈钰回头一看,才发现叶思居然还骑在马上没有下来。于是他便抬头看向沈骏,说道:“怎么这么没有眼力见,快扶人下来。” 对于这对师徒沈骏早就见怪不怪了,他白了沈钰一眼,走过去对叶思伸出了手。 “多谢公子”,叶思借力翻身下了马,再抬头时正好就对上了寒川极黑的双眸。他的脸上没有表情,可不知为何叶思心里却有些发毛。 “叶姑娘”,沈骏收回了手,问道:“前方的道路较为复杂,且枝叶茂盛。马儿进不去了,得劳驾姑娘带路。” 叶思微微点了点头,对他们说:“两位请随我来。” 叶思走在了最前面,寒川很自然的拉上了沈钰的手。几人跟在叶思后面进入了燕林,小道还算宽敞。叶思带着他们在里面经历了几次七拐八拐之后,越往里走道路就明显越来越窄。 头上的枝叶也越来越茂密,原先的光线还算敞亮。现在却只剩下零星几束坚强的光能透过树叶的缝隙照射进来,沈骏也被迫跟在了沈钰身后。 没有阳光的照射,周边的温度也明显下降了很多。叶思隐隐感到不安,渐渐放慢了脚步。由此可见这条路平时确实无人涉及,不仅如此。就连他们身旁的枝叶也越来越密集,寒川的氅衣被勾到了好几次。 沈钰干脆直接把人抱了起来,大抵是知道自己的重体不似从前。寒川就顺势搂住沈钰了的脖颈,以此来减轻负担。沈钰发觉他与寒川之间越来越默契了,很多事他们都无需多言,心照不宣。 叶思的披风也被勾住了好几次,再加上前面根本看不清路。他们现在几乎就是徒手拨开枝叶强行走出一条路来,叶思走着走着,不觉间就与沈钰并肩了。 本来路就窄,叶思这一挤过来沈钰反而不好落脚了。但他又不好意思明了说,于是便问道:“叶姑娘可是害怕?” 叶思眼波流转,微微抿唇。手在宽袖的遮掩下不自觉的攥紧了拳头,犹豫片刻后点了点头。 “那你走我后面吧”,沈钰抱着寒川上前一步,问道:“是不是穿过这片林子就到了?” “嗯”,叶思点了点头,说道:“从这穿过之后便会看到一条小道,沿着小道向下走便能看到那间草屋了。” “好”,沈钰改为单手抱着寒川,另一只手召唤出佩剑一刀挥出,当即斩断了不少树枝,“姑娘不必害怕,我们三人自会护姑娘周全。” 第72章 冥生 由于沈钰走在了最前面,中间夹着叶思。沈骏很自然的就放慢了脚步,与她保持距离一定距离。 可谁知叶思并没有好好走道,还是像刚才那样粘着沈钰走。 沈钰一边抱着寒川,一边还要披荆斩棘。胳膊还挂着个叶思,才没走几步他就已经感觉后背要开始冒汗了。身上的疲惫感越来越重,于是他说:“烦请叶姑娘放慢些脚步吧,周边枝叶较为锋利。你我并排而行的话容易划伤姑娘。” “小女不怕”,叶思摇了摇头,意志坚定地说道:“只要在月尘哥哥身边,小女便什么都不怕了。” 沈钰:“………” 寒川瞥了他一眼,“………” “噗……”沈骏笑出了声,在后头疯狂的给两人翻白眼。难得见沈钰如此窘迫,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于是他清了清嗓子,阴阳怪气道:“是啊,月尘哥哥无所不能,待在他身边是明智之选。” 沈钰尴尬的笑了笑,“……涧渂弟弟请你好好说话。” 在不知道砍了多少刀后他们终于见到了光,几人的视野瞬间开阔起来。地上有一条人为走出来的小道痕迹,不过不明显,看起来已经荒废了有一段时间了。 沈钰终于松了口气,而寒川很自觉的松开了沈钰示意他把自己放下来。见状叶思也后退了两步与沈钰保持一些距离,几人沿着小路一直向下走。果真就在不远处见到了一间小草房,草房的周围还围有一圈栅栏。 从外观上看上去这间草房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人居住过了,围栏断的断倒的倒。院子里有一块地方原先应该是用来种菜的,而现如今也已长满了杂草。 寒川确实是来冒险开眼界的,他见到草屋后立马就加快了前进的步伐。眼看着他就要推开围栏,沈钰大步流星的来到他身后一把揪住了他的氅衣。 “等等”,沈钰把他掰转了个身,对他说:“别轻举妄动,万一里面有危险呢?” 寒川趁叶思还没走到这儿,仰头冲沈钰挑了挑眉,说道:“有月尘哥哥在,能有什么危险?” 闻言沈钰整张脸都绿了,压低了声线说道:“你这逆徒,净跟你师叔学些不好的。” 沈钰不打算让他进去,他抓住了寒川的手转过身问道:“叶姑娘所说的草屋应该就是这间吧?” 叶思与沈骏来到他面前停下脚步,沈骏抬手摸索着下巴。打量着这间草房,叶思微微点头,说道:“应该就是这没错。” “行”,沈钰把寒川拉到叶思身边说道:“劳烦姑娘替我照看一下他,我与涧渂进去看看。” “好”,叶思立马蹲下,笑意盈盈的对寒川说:“公子与我在这等吧,我姓叶,单名一个思字,不知公子叫什么名字?” “他叫寒川”,沈钰摸了摸他的头,说道:“我们去去就回,一会为师就带你去用膳。” 寒川也一直没吭声,沈骏绕开他们上前推开了围栏,侧首对沈钰淡淡地说道:“走了。” 沈钰正准备跟上时却发现寒川拉着他的手没有松开,反而还用了点力气使他被迫停下了脚步。 沈钰立马蹲下了身子,笑吟吟的看着他问道:“二公子也想进去?” 寒川面无表情的说道:“弟子是来开眼长见识的。” 沈钰确实是答应了他要带他出来长长见识,他思考片刻后温言道:“这样吧,为师先进去看看有无危险,确认安全后再带你进去这样行吗?” 寒川又不说话了,看表情似乎有些不乐意。叶思见状立马就把他的手从沈钰手里拽了出来,软言细语的解释道:“那里面只有两具血淋淋的尸体,除此之外就别无其他了。川儿还是与我待在此处吧,别进去了怪吓人的。月尘哥哥进去看一眼很快就出来了。” 寒川饶有兴致的挑了挑眉,说道:“我与同岁的孩子不同,叶姑娘不必同我这样说话。” “呃,是吗?”叶思的笑容逐渐变得有些僵硬,几人之间的氛围也变得有些尴尬,但叶思还是硬着头皮说:“那小公子还真是天资聪颖,与众不同。” “罢了”,寒川微微抬头瞥了沈钰一眼,淡淡地说道:“那弟子就在这等吧。” 沈钰非常满意的揉了揉他的墨发,然后又从乾坤袖里取出一只馒头递给他,说道:“真乖,你先吃个馒头垫一口,为师去去就回。” “慢死了”,沈骏终于等到他走了过来,抱怨道:“真磨叽。” “这你也看到了”,沈钰摊开手掌说道:“我有什么办法?” “谁叫你到处沾花惹草”,沈骏上前将手按在了草屋虚掩着的门上,嘲讽道:“没事净惹一身骚。” “怎么?”沈钰凑到他耳边,一脸贼兮兮地问道:“你羡慕?” 沈骏一把将他推开,正了正神色说道:“我已名花有主,谁羡慕你那些烂桃花。” 沈骏原以为年久失修的木门应该会很难开,所以推它的时候用了些力气。木门打开的瞬间就掀起大片灰尘,外头的日光透过缝隙倾洒进来。 而大片尘埃在阳光的照射下有了颜色,屋内灰蒙蒙一片什么都看不清。两人前脚刚踏进屋里,扑面而来就是一股极其难闻的气息。 两人立马捂住了口鼻,沈骏用手试图扇掉灰尘,声音透过指缝闷闷的传了出来:“怎么这么难闻。” 沈钰也察觉到不妥,这个气味是腐烂的气味不错。可屋里的气味明显像是还夹带了一些别的味道,是什么他也不知道。但是非常的不好闻,他提醒道:“这个气味不对。” 沈钰立马抬手结印,使了点小手段把灰尘跟气味都遣散。灰尘消散后映入眼帘的便是地上的两具尸体,那是两具男尸。 他们的皮肤呈黑紫色的状态,被整整齐齐的放在地上。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破损。有的像是被什么野兽给啃食过,有的又像是因为被拖拽而产生的痕迹。 奇怪的是他们身上都没有蛆虫,看上去像是中毒而亡。与普通自然死亡的尸体不同,尸体的颜色再加上支离破碎的外观,使得他们看上去异常的骇人。 难怪昨天叶思的父亲来无师之巅时会被吓成这样,不过两兄弟也不是第一次见到尸体了。所以见怪不怪,沈骏捂着口鼻蹲下来仔细察看。 沈骏评价道:“看起来像是中毒。” 沈钰也蹲了下来,点了点头说道:“上面似乎有魔物的气息。” 沈骏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发现地上除了他们刚刚进来的脚印以外还有两条较为新鲜的拖痕,“应该是被人故意放到这里的。” 沈钰起身围绕着屋内转了一圈,然后说道:“你说的对,这里已经很久没有生活过的痕迹了。” 屋内只有一张简易的木床还有一张桌子,除此之外就再无其他。沈钰猜测屋主应该在很久之前就已搬离了此处,这间草屋里到处都是自然老化所留下的痕迹。 沈钰吹散了桌子上的灰,倚靠在边缘看着地上的尸体陷入了沉思。 “你说那人为何要把尸体扔到此处?”沈骏微微蹙起眉头,百思不得其解,“直接焚烧或是就地掩埋不比这方便许多吗?这里平日虽然无人踏足,但肯定会有像叶老先生那样的人会不经意路过。被发现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沈钰没有说话,他心底隐隐感到不安。因为除了中毒能导致人死后尸体会变成这样以外,其实还有一种方法也会让尸体呈现这种样子。 早些年沈钰刚被带回无师之巅时他在修行方面特别用功,尤其是当他识字之后就迷上了看书。他对书中的知识求知若渴,因此无师之巅藏书阁里的书几乎都被他看过。 他最喜欢的就是钻研各种仙门道法,因此绝大部分术法他都多少知道一些。其中有一种名叫“冥生咒”的禁术使用后就是这种效果,它能操控尸体,类似于牵线木偶的那种。 其实按理来说沈钰是接触不到这种禁术的,但这个方法对使用者的要求极其刁钻。可以说是无人能达到禁术的要求,所以这个禁术基本每个仙门世家的藏书阁里都有记载。因为它根本不怕被学,毕竟学了也无法使用。 因为此法的第一个要求就是施法者必须是拥有魔族血脉的人类,而普天之下这种人根本不存在。一来魔族与人类本就水火不容,二来就算真的有这种混血儿存在也基本都不长命。 毕竟凡人之躯根本无法承受魔族血脉,所以这种混血儿的下场要么被魔血侵染,彻底沦为丧失理性的魔族。要么就是承受不住,从而早早夭折。 其实从书中记载上看,人间其实曾经是有过这么一位混血儿存活了很多年。他与普通人看上去并无两样。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身上流淌着魔族的血液,一直到他临终前才知晓。 不过此人一生都没有娶妻生子,也未行过任何恶事。所以书中对他的记载也就非常潦草,就只是证明了有这么个没有被魔血侵蚀,还活了很多年混血儿存在过。多的就没有了。沈钰看到末尾时好像都没见到过关于这个人的名字记载,就连姓氏都没有。 沈钰虽然没有亲眼见过被使用过冥生咒的尸体是什么样的,但这并不能完全将这个可能性排除。 “我在跟你说话呢”,沈骏提高了声量说道:“你在发什么愣!” “嗯?”沈钰眼帘煽动,起身来到尸体旁蹲下。虽然不知道他刚才都说了些什么,但沈钰还是说了一句,“你说得对。” 沈骏无言至极:“……你知道我说什么了吗你就对对对!” “哦!”沈钰立马抬头看向他问道:“你刚才说什么了?” 沈骏气得眉头直抽,愤愤道:“我说你看他们满身泥泞,说不定是被人从坟里挖出来的!对对对对你个头!” 听到这里沈钰突然愣住了,脑海里突然涌入了一些奇怪的想法。 见他又在发呆,沈骏简直忍无可忍,直接对着他大吼起来:“叫你出来是来执行委派的,不是让你来跟两具尸体含情相望的!你要发呆你就给我滚出去!” “你说得对!”沈钰突然抬手重重的拍了拍沈骏的肩膀,像是茅塞顿开了一样说道:“他们就是被挖出来的!” “哈?”沈骏直接气笑了,正准备继续骂他时沈钰却说:“你看到没,他们身上的衣裳已经是好几年前的样式了。不管是布料还是针角,都与现在的衣裳大径相庭。” 见他说得这么认真,沈骏立马低头开始仔细打量起他们身上的衣裳。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还真是多年前的样式了,由于它们被岁月侵蚀得已经看不出原本的色彩,再加上太脏了。所以沈骏根本就没注意到尸体上的衣裳有古怪。 “这不应该啊”,沈骏蹙起眉头喃喃道:“如果他们真的已经死了好几年,那尸首应该早就变成白骨才对,怎么还能……还能保持现在这样?” 沈钰说:“所以他们的死绝对有蹊跷。” 沈钰心中有一个想法,他认为这两具尸体可能真是被施过冥生咒。书中记载,要想使用冥生咒操控尸体,那就必然得在人活着的时候对他注入施法者的血液进行一个类似于“签订契约”的标记。而要想达到这种定契的效果,就只有人魔混血的血液才能做到。 所以尸体上才会有大大小小的缺口,而一旦达成契约后的尸体便会千年不腐,蚊虫不侵。正如他们面前这两具尸体一样,沈钰大胆的猜想,这两具尸体或许是这个混血儿刚学会冥生咒时小试身手所留下的杰作。 至于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极有可能是因为那个混血儿现在实力渐长,而他又可能不方便对活人定下新的契约。所以才把这些已经定契成功的尸体翻出来验收成果,当然,也有可能只是混血儿单纯的想知道他的定契有没有成功。 如果真的如猜测那样的话,那这两具尸体极有可能还是“活着”,能被操控的! 沈钰想到这里后背已经湿了一轮,不然找不到更好的解释了。因为正常来说不会有人会刻意把尸体翻出来,还要把尸体拖到这种地方。而且从尸体的着装上看他们身上并没有什么东西是值得被盗的。 如果是中毒而亡的话那就更加不可能了,就算是真的挖出来了。自身也容易中毒染病,为了两具籍籍无名的尸体犯不上冒这个险。 第73章 傀儡 “这两具尸体不能留”,沈钰对他说:“我们得把它们烧了。” “哈?”,沈骏睁大了双眼,满脸不可置信,“你别是疯了,不尊重已故之人不说。况且我们还没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就这样烧掉,岂非草率。” “我觉得叶思父亲并不是着风才染病的”,沈钰说:“你没发觉屋里的气味不对劲吗?” 他这么一说沈骏便也有同感,或许他们是修真之人的缘故。所以身上会有一层天然的屏障,但凡人之躯不同。这种难闻的气味说不定真的会引发什么会传染的疫病也说不准。 “月尘哥哥,你们还没好吗?”,叶思的声音突然响起,而且听起来似乎就在门外。 两人顿时感到一阵惊悚,沈钰猛的回过头,大声道:“别进来!”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叶思已经一脚踏进了屋里。当她看到地上的两具尸体时,双眸猝然睁大,脸色唰一下惨白。 “啊!!!!”叶思不受控制的尖叫了一声,身上的力气瞬间被抽离,接着她两眼一翻就直直往后倒去。 “叶姑娘!”,沈钰见状立马起身冲了过去,还好赶在她倒下之前把她接住了。 而此刻寒川也走了过来,当他看到屋里的情形之后立马就愣住了。 “小孩子别看这些东西”,沈钰实在是腾不出手管他,他将叶思打横抱起。在外找了块还算松软的杂草堆把她放下,沈钰正回头想叫寒川过来帮忙时,却发现他还愣在那不动。 沈钰立马就起身把他也抱了过来,说道:“里面的空气有毒,不要过去。” “师尊”,寒川眼帘微颤,眸光有些暗淡,唇瓣一启一合:“我好像见过。” “见过什么?”沈钰把他放下后眯起眼感到有些困惑,追问道:“见过这个地方吗?” 寒川喃喃道:“见过……尸体。” “见过尸体?”沈钰蓦地睁大了双眸,他抓住寒川的肩膀问道:“是这样的尸体吗?在哪见过?” “无义……”,寒川的眉头微微蹙起,像是陷入了回忆里,“山里……” 沈钰只感觉自己的后背冷汗涔涔,“你是说你在无义城的山里也见过同样的尸体?” 寒川的脸色渐渐发白,额头也沁出了一层薄汗。他看上去似乎是在强行忍耐着什么,唇瓣微微颤抖着,却没有发出声音。 沈钰心中的不安已经到达了极限,他死死的盯着寒川,眸光止不住的颤抖,追问道:“然后呢?” 寒川愣了愣,又继续说:“然后……然后川乌……禁地……” 沈钰的瞳仁骤然收缩成两个极小的黑点,心沉入了谷底,如坠冰窟。 比起寒川的记忆真的开始逐渐恢复,更令他感到惊悚的是这件事居然跟无尽门有关系。 这或许就是那日寒川闯入无尽门禁地的缘由,无义城也出现过同样的尸体。而这段时间沈承运经常外出去其他地方,他去得最频繁的就是无义城。 美悦其名是去赴雅集,顺便汇报一下寒川的状况让寒家人放心。实则可能就是因为这些莫名其妙出现的尸体,如果此事真的跟无尽门有关系,那那个混血儿很有可能就是周庆元跟周淮! 难怪他们的寿命会比寻常人长这么多,但是他们好端端的炼制这种傀儡是想做什么? “唔”,寒川突然痛苦的捂住了头,整个人蹲了下来蜷缩成一团。 “川”,沈钰回过神来,连忙问道:“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师尊……”,寒川艰难地挤出两个字,表情也逐渐变得狰狞,他看起来似乎每说一个字都要承受巨大的痛苦,“我……好痛。” “别想了”,沈钰将小小的身躯拥入怀中,他轻轻拍打寒川的后背,安抚道:“痛就别想了,把这些不好的回忆都忘了吧。” 沈钰的话像是触碰到了寒川身上的某种开关,他立马就静了下来。静默片刻后虚弱的声音飘了出来,“师尊,弟子无事了……” 沈钰这才将他松开,微挑的凤眸终于恢复了光彩。只是脸色看上去不太好看,沈钰立马取出水囊打开并递了给他,“喝口水缓缓,许是饿过了头。” “嗯”,寒川接过后喝了一口,唇瓣逐渐开始恢复血色,“师尊,我们还不能回去吗?” “还有些事没处理完”,沈钰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回头一看发现沈骏走了出来,他对寒川说:“你在等我一会,我和你师叔处理完就带你回去。” 沈骏问他:“叶姑娘没事吧?” “哎呀”,沈钰一拍脑瓜,就说总感觉忘了些什么但又说不上来,原来是叶思,“居然把她忘了。” 沈钰立马回头开始检查躺在地上的叶思,只见她脸色惨白,额头却隐隐有些发黑。 “得罪了”,沈钰拉起她的手,宽袖顺着幅度滑落。沈钰瞧见她手腕上的血管也隐隐有些发黑,这便是中毒的迹象。这尸体所散发的气味被吸入后果然会使人中毒。 沈钰从乾坤袖中取出一包银针,从里面精挑细选出来一根后,对着叶思发黑的血管刺了进去。他猜这种毒一旦彻底入侵到五脏六腑就将必死无疑,而中毒者死亡后就会变成像刚才屋里的那两具尸体那样,变成可以被操控的傀儡。 所以这两具尸体必须得销毁,一来是防止疫病扩散。二来就是能进一步印证沈钰的心中所想,因为被定契后的尸体非常难以销毁,书中说是无畏刀剑,不惧水火。他当然希望这两具尸体只是单纯的中了某种不为人知的奇毒,所以才能几年不腐,蚊虫不侵。 沈钰将银针拔出,抬手捻了个咒诀。最后点在了叶思的手臂上,他运转灵力将毒血逼出。毒血流出后他又渡入了一些治愈系的灵力,随着灵流的灌入,叶思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了过来。 最后确认她体内的毒素被祛除干净后沈钰才将她的手放回原位,他拍了拍手掌的灰后站了起来,对沈骏说:“事不宜迟,我们赶紧把尸体烧掉吧。” 沈骏眉头微蹙,面色有些踌躇。但他还是点了点头说道:“那就这样吧。” “别犹豫了”,沈钰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它的威力你也看到了,只怕叶老先生肯定也中了毒。我们得尽快销毁然后回去解毒,况且我们对此毒尚不了解,不清楚它的扩散速度,为保万一,还是尽快销毁赶回去为好。” 沈钰了解他,这人做事总有自己的想法。所以必须得让他心服口服,不然他表面上看上去应了。事发东窗后就会揪着此事喋喋不休的追责。 沈骏这才点了点头,两人立马返回了屋里。沈钰进屋后立马取出一张空白符篆,快速的在上面画出引燃符的图案。他双指夹住符咒往下一挥,符咒稳稳的贴在了尸体的身上。 “得罪了”,沈钰结了个手印凌空一点,符咒瞬间被注入了灵力,立马开始自燃。 见大火越烧越旺,兄弟俩慢慢退出了草屋,两人合作在草屋外落下了一个透明的保护罩。确认火势不会波及到其他地方后他们才回到寒川身边。 经过这一顿折腾,再加上两人都没有吃午饭,这突然一下放松下来竟有些疲惫之感。两人一屁股坐到地上,考虑到寒川有洁癖。沈钰便让他坐到了自己的腿上,寒川也知道他累了。便将自己的水囊递给了他,沈钰拿起来掂量了一下发现里面已经所剩无几了,所以他小抿了一口然后就把水囊还了给他。 虽然这对师徒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喝同一杯水吃同一碗饭了,但沈骏每次见到都忍不住皱皱眉头。 原以为今日出来没什么大事,所以沈钰身上并没有带太多干粮。他把最后一个馒头取出来递给了寒川,说道:“没吃饱吧,再将就将就,等晚些回去再好好吃一顿。” 寒川是懂事的,知道沈钰什么都没吃所以他摇了摇头,把馒头推了回去说道:“弟子不饿,师尊吃吧。” “咕噜咕噜”,大概是说了违心话,所以寒川的小腹便传来了细微的抗议之声。 “噗嗤”,沈钰笑出了声,他还不了解寒川一顿要吃多少吗,他强行的把馒头塞到寒川手里,解释道:“为师方才消耗了太多灵力,现下没什么胃口。” 寒川静默片刻后把馒头掰成了两半,只不过分得不太均匀。一半大一半小,他将大的那一半递给沈钰说道:“那我与师尊分着吃吧。” 沈钰咧嘴一笑,抓住他另一只手拉到了自己面前,然后一口将他手里的馒头吃掉,对他说道:“好了,为师吃过了,你快吃吧。” 沈骏看不下去了,取出了自己身上仅有的两个馒头递给了沈钰一个说道:“给。” “不了”,沈钰又把它推了回去,解释道:“还是留着给叶姑娘吃吧。” “呵”,沈骏一声冷哼,嘲讽道:“您还真是温柔体贴,左右逢源。” “非也”,沈钰可不是那个意思,“她才刚刚解毒,身子这会儿正虚着。我可不想一会下山要背着她走,再说了,这传出去多难听。无师之巅两位公子请姑娘带路进山,害得人家中毒不说,甚至连口干粮都不给。” “是我让她带路不假”,沈骏啃了一口馒头愤愤道:“但我也没让她进去啊,自己非要作死还想赖我?” “你这话不对”,沈钰说:“那她若说是因为担心我俩的安危所以才进的草屋呢?” “谁用她担心”,沈骏不屑一顾,“她这一无武功傍身,二无修为灵力的除了添乱还能做什么?” “唔”,叶思突然发出了细微的呜咽之声,两人侧首一看,发现她的手脚有些抖,可能是发冷的缘故。 而此刻他们才注意到原本的朗朗晴空,不知何时已被大片乌云所覆盖。后知后觉才发现周围的气温也下降了许多,不知是想下雪还是下雨。 非常苦恼的是他们并没有带多余的厚衣裳,于是沈钰提议说:“那两具尸体不知何时才能焚烧完,要不我们在此生个火吧,不然叶姑娘要因此染了风寒可就麻烦了。” 沈骏忍无可忍的翻了个白眼,愤愤地将最后一口馒头塞进了嘴里。然后起身去找干柴,沈钰让寒川起身,自己也跟了过去。 沈骏没走两步就感到不耐烦了,目光落在脚边的围栏上,说道:“要不把围栏拆了算了,反正这里也没人住了。” “行”,沈钰点了点头,说道:“我跟你一起。” 沈钰正准备动手时,只听“砰”的一声。沈骏竟然粗暴的把围栏直接踹翻,然后弯下腰把它们一根根捡了起来。随后就回到了刚才的位置上,把它们噼里啪啦的全扔到了地上。 接着从叶思身边薅了一把干草出来,然后又随意的扔到了柴堆上。他捻了个咒诀反手一点,干燥的柴火瞬间就燃了起来。 一气呵成,完事后沈骏就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只留下一旁目瞪口呆的沈钰。 “你这人”,沈钰回到原位坐下,寒川自觉的坐回了他的腿上,“怎么这么容易暴躁。” “麻烦死了”,沈骏捡起一根枝杈掰断,然后扔进火堆里,嘲讽他,“我跟你不同,可不会对谁都欲拒还迎,朦胧暧昧!” “你还真是张口就来,胡言乱语”,沈钰发觉寒川的手掌特别软,于是就有一下没一下的捏着玩,“我看你是对谁都暴躁易怒,疾言厉色。” “谁说的?”,沈骏一本正经的说道:“我对我爹娘,派中的先生们,还有敏月就不会如此。我那叫情深义重,矢志不渝。” “不错不错”,沈钰不由自主的给他竖起大拇指,夸赞道:“第一次见到有人能将重色轻兄说得这么圆润其滑。” 这时,躺得好好的叶思又开始动弹不安,她侧过身子将自己蜷缩成一团,唇间呢喃道:“好冷……” 沈骏的脸色当场沉了下来:“……有完没完了?” “叶姑娘本就清瘦,想来身子也比旁人更弱些”,沈钰说:“怕是真的着了凉。” 沈骏又掰断一根树杈丢进火堆里,随后抬手结印,凌空一点。面前的火势“轰”一下变大,直接冲上了天。 “你疯了!”沈钰立马侧身用手臂挡在寒川面前,还好他反应够快,不然眉毛都差点给他烧掉了。 第74章 麻烦 沈钰也觉得她有些麻烦,尤其是无法理解明明已经告知过她不要过来。可她最后还是过去了,但人心毕竟是肉做的。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万一人家只是担心自己的状况呢? 沈钰无可奈何的解开了腰封,把自己身上唯一一件御寒的外衣脱了下来,轻轻披到了她的身上。 看到沈钰这样,沈骏的头都大了。他无奈的叹了一口长长的气。然后也解开了自己的腰封,生无可恋地说:“你穿我的吧。” “不用”,沈钰才不需要,“我堂堂九尺男儿,少穿一件死不了。” “别嘴硬了”,沈骏将腰封整齐叠好放在一边,说道:“我可不想再背你回无师之巅一次,太沉了。” “真不用”,沈钰突然对他咧嘴一笑,阴阳怪气道:“我觉得你这样……怪恶心的。” “滚!”沈骏当即大皱眉头,立马又把衣服穿了回去,愤愤道:“给脸不要脸说的就是你这种人!” 紧跟着寒川又去扯自己氅衣的带子,说道:“师尊穿我的吧。” 沈钰眼疾手快的将他摁住,笑道:“你的就更不用了,还没根葱高呢。这么点布料能做什么?” “二公子”,火光在沈骏脸上映出一片暖色,他凑近了对他说道:“裹好氅衣别着凉,你师尊那种人他就该病。” “不行”,寒川面无表情的说:“师尊不能病。” “为师无事”,沈钰揉了揉他的墨发,温声道:“抱着你就挺暖的。” 寒川见状摸了摸他的手,发现他的指尖微凉。于是便用自己的两只小手抓住了沈钰发凉的指尖,将它们隔着外衣都放在了自己身上最暖的小腹上。 沈钰只觉得心底泛起阵阵暖意,有一种付出了终于得到回报的感觉。于是又想摸摸他的头,可惜手都被他抓住了。所以沈钰只好用额头轻轻碰了碰他的脸说道:“多谢我的好徒儿。” 沈骏为此感到:呕! 这俩人从头到脚都让沈骏感到想吐。 这种尸体果然比预想之中的要难销毁,大火持续燃烧了将近一个时辰的时候沈钰便去看了一眼。结果发现火中仍然能看到两个黑黢黢的身影,且不断的在散发出难闻的气味。 于是沈钰便只能结了个手印不断的往火中注入灵力以此来助燃,沈骏见状也连忙一起注入灵力。 待到叶思醒来时他们正好把尸体给处理完,叶思手撑着地坐了起来。睁开双眼时眼皮的线条格外的深,她抬手揉了揉太阳穴,不明所以的问道:“我这是怎么了?” “你中毒了”,寒川淡淡的回答她,随后他想起沈骏在过去之前把那只留给叶思的馒头放在了自己这,于是寒川将馒头递给叶思说道:“我师叔给你的。” 叶思根本就没注意到寒川,她起身时沈钰的外衣顺着幅度滑落。而原先身旁烧着得柴堆也已熄灭,叶思立马就感到丝丝微凉,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原来盖着沈钰的外衣。 “这是……”她不敢相信的将那件藏蓝色的外衣攥在手里,当即面露绯红之色。她的心底涌入一丝暖流,看着衣裳的眼神也逐渐变得含情脉脉,情丝缱绻。 寒川:“………” 兄弟俩处理完回来时叶思已经将自己收拾妥当,并恢复了原样。她与寒川并排站在一起,手里拿着沈钰的外衣。 “姑娘醒了”,沈钰礼貌的对她笑了笑,说道:“事已办妥,我们下山吧。” “多谢月尘哥哥救命之恩”,叶思也对他笑了笑,将手中的衣袍递给了他,说道:“哥哥快些把衣裳穿上吧,小女已无事了。” “没事就好”,沈钰接过外衣就往身上套。 “我来吧”,叶思上前一步帮沈钰整理衣襟,两人四目相交之时他愣住了。只见她眼波流转,目光缱绻。面浮绯红之色,嘴角还挂着浅浅的笑。沈钰心底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不必”,沈钰立马后退了一步,说道:“我这身上都是灰,万一姑娘脏了的衣裳可就不好看了。” 见状叶思只好收回了手,一行人收拾妥当后就准备原路返回。他们回去时便发现原来另一边还有一条小路,看方向沈钰猜测它应该也能走回他们拴马的地方。 为了防止叶思又黏上自己,于是沈钰果断选择走这条路。虽然比原先那条路要多费些时间,但好歹他们是走出了燕林。 两匹骏马原本正卧在地上休息,听闻有脚步声,它们立马警惕的站了起来。原本油亮的皮毛因为没有了阳光而变得暗淡,骏马甩了甩尾巴,炽热的气息从鼻孔喷出。 回去肯定还是得由沈钰带着她,沈钰纠结了很久。觉得还是让她坐在后头比较合适,毕竟他虚搂着这么大一个人手真的很酸。 沈骏率先翻身上了马,沈钰把寒川放在了沈骏前头。此时的天空已经看不到阳光的踪迹,灰蒙蒙一片,看上去像是随时会下雨。 还好寒川的氅衣上有冒兜,沈钰帮他把冒兜戴上又重新系了个比原先更结实的结。做完这一切后沈钰才放心的后退了一步,大抵是不想看到这俩人你侬我侬。沈骏给了他一个白眼,随后立马就加紧了马腹。骏马得到指令后立马扬蹄冲了出去,身后扬起一片尘土。 沈钰勾了勾嘴角,转身回去翻身上马。然后又对叶思伸出了手说道:“上来吧叶姑娘。” 叶思牵着他的手,借力上了马。沈钰才刚刚轻甩了一下缰绳,为了照顾叶思他根本就没敢加速。可谁知她突然就直接搂住了沈钰的腰,整个人都挂到了他的背上。 沈钰:“………” “月尘哥哥”,叶思小声道:“小女还是有些害怕……” “长痛不如短痛”,沈钰绝望的闭了一下眼然后又睁开,说道:“那你可抓紧了!” 随后他猛抽了一下骏马的臀,再一甩缰绳,“驾——” 只听一声嘶吼过后,一阵响亮的马蹄声骤然响起。骏马朝着前方狂奔而去。 —— 不多时,几人便赶到了叶思的住所。叶思下马时脸色都惨白了,还好沈骏瞧见她摇摇欲坠的模样也非常识相的过来一起扶她。不然叶思可能真的就要整个人扑到沈钰身上了。 而此时叶思的母亲也已回到了家中,听闻门外的动静后她立马就走了出来,跟着沈钰一起将叶思搀扶进屋。 “我的闺女啊”,叶夫人眸光微闪,心疼不已,忙问道:“怎么会搞成这样?” 叶思有些惊魂不定,正微微喘着气,虚弱的连话都说不出来。 “民妇已备好了姜汤”,叶夫人回头招呼后头的沈骏与寒川,“几位公子快请进屋暖和暖和。” 屋里生了火,几人一进去后扑面而来就是一股温暖的气息。沈钰搀扶她坐下,叶夫人立马就进厨房端来了一碗姜汤。叶思喝了几口之后脸色终于恢复了红润。 “几位公子也快坐”,叶夫人说:“民妇再给你们盛几碗姜汤。” “我来帮忙吧”,沈钰跟着叶夫人进了厨房,简单的向叶夫人阐述了今日所发生的事。为了不引起恐慌,重要的那些他都简单的略过。 几人喝了姜汤后身子回暖了不少,叶思立马带着他们进了房间查看叶老先生的状况。 叶老先生昏睡了一日,听夫人说他在沈钰他们回来之前醒来过一段时间,刚刚喝了些药后又睡下了。 沈钰为他简单的检查了一下身体状况,还好中毒不算太深。只要将毒血放出,再静养几日便会恢复。等他们处理完一切之后就打算回无师之巅了,可惜天公不作美,正当他们打算与叶夫人道别之时外面却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 沈骏掀开帘子走进了屋里,面色阴沉的对他们师徒二人说:“下雨了。” 沈钰才找叶夫人要了水把水囊装满,闻言立马有些失落。看来不仅是中午的红烧肉吃不上,就连晚膳的鱼香肉丝也吃不上了。 叶思刚换了身衣裳从房里走了出来,对沈钰说:“月尘哥哥,要不你们今晚就在此留宿吧。寒舍的条件虽比不上客栈,但好在还有一间空房。” “不必麻烦”,沈骏立马抬手拒绝,“这雨应该下不了多久,我们就在此多叨扰一会,晚些等雨小了再走便是。” 沈钰也赶紧附和,“是啊,叶老先生还病着,我等在此叨扰反而不利于养病。姑娘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但是留宿就不必了。” “几位公子今夜就留宿吧”,叶夫人掀开帘子迅速从厨房走了出来,说道:“几位公子救了拙夫,思思一命。寒舍的条件公子们也看到了,实在是无以为报。只求几位公子赏个脸,留下用膳休息一宿,不用疲于奔波。” “吃顿晚膳行”,沈钰对叶夫人说:“但是留宿就不必了,我等还要将今日之事呈报于宗主。若是少主一夜不归,宗主怕是要担心了。” “这样吧”,叶思微微一笑,对沈钰说:“若是用完晚膳后雨依旧不停,那几位公子就留下。若是停了,公子们要走,小女与家母亦不会强留。” 沈骏不想在跟她们拉扯了,于是便点了点头,说道:“好,那便依姑娘的意思罢。” 沈骏与寒川可以心安理得的在外头坐等吃饭,但沈钰不行。一来他闲不住,二来寒川不能吃辣,他得盯着点。 他撸起袖子跟着叶思与叶夫人在厨房忙活,叶夫人煨着汤,叶思便负责洗菜。沈钰不仅剑术好刀功也是一流,三下五除二便将所有要用到的菜都切了出来。每种菜他都用碗装起来,整整齐齐的放了一排。 “思思,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叶夫人微蹙眉头,指责她,“怎么能让公子亲自动手呢?” “夫人不必见外”,厨房的火比外头的大,沈钰在一顿忙活之后额间已挂满了汗珠,他不好意思说他们已经饿了一天了,只好说,“叶姑娘早起与我们出门到现在都没吃过东西,我来搭把手,也好让大家快些用上晚膳。” 叶思听到这心里暖了又暖,正巧手中的菜都已清洗干净。她立马从袖中取出一块帕子上前轻轻帮沈钰擦掉了额间的汗。 沈钰与她接触到的那一瞬间下意识的就后退了一步,叶思没想到他反应会这么大,当即有些吃惊。 “姑娘的手真凉”,沈钰尴尬的笑了笑,说道:“要不去外头煨着暖炉歇一会吧。这里已经没什么需要帮忙的了,待我将这几个菜炒熟,便可一同用膳了。” “小女不累”,叶思摇了摇头,眉眼弯弯温声道:“月尘哥哥救了小女与爹爹一命,此刻却还要帮着娘亲下厨。小女若还要在外歇息,那小女的良心,便不会安。” 沈钰:“………” 沈钰不想再跟她纠缠下去了,既然她愿意待着那就让她待着吧。他麻溜的往锅里倒上油,待油热后又把切好的蒜末与姜丝一同倒入。 “唰”一声响,伴随着浓浓的油烟,蒜末与热油接触的那一瞬间香味瞬间溢了出来。沈钰又将切好的配菜也一并倒了进去,随后就是一顿翻炒。炒至断生这道菜就完成了,沈钰立马拿出准备好的碟子,将一部分菜铲进了碟子里。 “月尘哥哥”,叶思瞥见一旁切好的小米辣没放进去,以为是他忘了,便提醒道:“小米辣还没放呢。” “哦”,沈钰笑了笑,解释道:“我不吃辣,剩余的这些我在放小米辣吧。” “不吃辣?”,叶思双眸微微睁大,感到有些吃惊。堂堂阳城男儿多数都无辣不欢,他居然不吃辣? “对,抱歉”,阳城对辣的执念颇深,几乎就没有不吃辣的人。所以只要当他们听到有人说不吃辣时便会感到吃惊,然后就会非常热情的让他们试试这个试试那个。恨不得全世界都一起吃辣。 沈钰不想寒川被人问东问西,所以干脆就说自己不吃辣。叶夫人的汤炖好之后就来帮着沈钰一块炒菜,在两人的合作之下不到半个时辰就做出了一大桌子菜。 第75章 娉袅 他们端菜出来时寒川也很自觉的跟着沈钰进厨房想帮忙,沈钰轻轻把他赶到一边。 “刚出锅很烫”,沈钰笑吟吟地弯下腰对他说:“帮为师擦擦汗就行。” 寒川面无表情的说道:“帕子早已还给师尊了。” “在我胸口的暗格里”,沈钰又凑近了他一些,说道:“伸进去就拿到了。” 寒川便乖乖的将帕子取出,然后擦掉了沈钰额间的汗。他正想塞回沈钰胸口的暗格里时,沈钰却起身就走,边走边说:“你替为师带着吧。” 叶思本想将叶老先生给叫起来,可惜他现在还太虚弱,所以叶夫人便只好单独给他留了一份菜。 桌上的菜盘摆放的位置有些小心机,四四方方的桌子沈钰与寒川坐在一起。而那几道专门没放辣椒的菜都正好在寒川面前,叶夫人专门拿出了叶老先生亲自酿的酒来招待他们。 酒这个东西对沈钰来说喝不喝都行,但招架不住叶夫人的盛情款待。兄弟俩也不想拂了她的热情,于是选择小酌两杯。叶夫人喝的是茶水,原本沈钰想叫叶思不要喝酒的,但她坚称这是果酒,少喝两杯没事。所以沈钰最后还是给她倒上了一杯。 见沈钰面前的菜少了红色的点缀,叶夫人果然就开始劝他尝试一下辣味。沈钰表演的还算逼真,尝了一些后立马憋的满脸通红。表现出一副吃不习惯的样子,沈骏也懒得拆穿他,不过有一说一,沈钰做饭一点也不比无师之巅膳膛的厨子差。 其实小的时候沈骏也经常能吃到沈钰做的饭,曾经自己有一段时间对沈钰也像寒川这样非常依赖。什么心里话都只敢对他说,觉得膳膛的菜不好吃了沈钰便会单独给他做。后来渐渐长大了,没以前那么任性了他就很少再让沈钰给自己做饭。 这几道都是常见的家常菜,不知道是太饿了还是他在这些菜里头吃到了童年的味道,总之沈骏感觉特别好吃。他一声不吭地干掉了三大碗米饭,大抵是沈骏也不怎么爱笑。甚至平时经常会板着脸,所以叶夫人与叶思只是简单的敬了两杯酒后就不再打扰他。 反倒是这个对谁都笑脸相迎的沈钰成了饭桌上的聚焦点,母女俩以救命之恩,帮忙下厨,勤劳心善等诸多理由开始对沈钰轮番敬酒。 沈骏发觉小寒川身上的成年影子也已经越来越重了,吃相也越来越斯文。就连话都没以前多了,总爱冷着脸,也看不出是何情绪。 这家伙现在基本上是除了沈钰跟自己以外谁也不愿意搭理,虽然自己曾经也是这样。但看着沈钰跟这对母女嘻嘻哈哈的样子他的心里五味杂陈,他想不明白沈钰身上到底有什么魔力,为什么男女老少都能被他吸引,为什么他跟谁都聊得来。 叶老先生酿的是果酒,入口顺滑甜而不辣。再加上酒杯小,沈钰基本上是一口一个,一顿饭吃下来他都不记得自己喝了多少了。 眼看着叶思的脸已经泛红,沈钰以余毒未清,不宜过多饮酒的理由制止了她继续喝。好不容易熬到大家都吃饱了,沈钰的嘴角也已酸涩得不行。 酒足饭饱后沈钰自然而然就帮着叶夫人一起收拾碗筷。期间叶夫人就不停的在夸赞他,什么乐善好施尊老爱幼,大义凛然热血心肠。还夸他彬彬有礼温文儒雅,把他从头到脚都夸了个遍。 沈钰自认为自己的脸皮还算厚的,也可能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总之他感到非常的不好意思,脖子跟脸颊都烫的不像话。他虽然没照镜子,但也已经能想象到自己的脸有多红了,收拾完碗筷后他刻意走出了院子想看看外头的雨停了没有。 结果滴滴答答的声响再加上冷冽刺骨的寒风还是将他们给劝退了,叶夫人给他们找来两床被褥。沈骏拿上后就去收拾房间了,沈钰就去给寒川烧洗澡水。 帮他处理好一切后,趁着他洗澡的功夫沈钰才得空走出来院子透气。沈钰这才发现他们家的后院搭建了一个小小的凉亭,但是凉亭里并没有搁置桌椅。估摸着才秋收完,可能是秋收那段时间把桌椅挪走了,方便在木地板上晒稻谷。 此时的雨已经小了很多,沈钰来到了凉亭底下,倚靠着凉亭的柱子抬头看天。屋子里的暖气烧得特别旺,再加上喝了酒,他只感觉有些晕乎乎的,胸口也特别闷。 而当夜晚的冷风拂过他的脸时他感到格外的舒适,虽然今晚天上一颗星星也没有。甚至连月亮都看不到,但他还是仰着头看向远方。 “月尘哥哥”,叶思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沈钰立马站直了身子,看向正在朝自己走来的叶思,问道:“叶姑娘可是有事?” “天冷了,月尘哥哥当心着凉”,叶思手里拿着一件披风,她来到沈钰面前踮起脚,将披风披到了他的身上。 “多谢姑娘的好意”,沈钰抬手就想拒绝,可却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手。肌肤相触的那一瞬,两人都愣住了。叶思脸上的浅绯越来越明显,眸中漾着的情愫也越来越炽热,这种眼神令他感到既陌生又熟悉。 沈钰顿时感到有些畏惧,他觉得自己快要被烫伤,他眼帘微颤,视线闪躲。微微低头正准备放下手时,叶思却借着酒劲用力抓住了他那差点逃脱的手。 沈钰整个人都僵住了,但却不敢抬头。披风顺着后背的幅度滑落在地,面前的炽热与身后的微凉形成鲜明的对比,将他折磨得就快要无法呼吸。 “姑娘的手好冷”,沈钰用力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弯腰拾起了地下的披风。他将披风轻轻披在了叶思的肩上还给了她,说道:“姑娘还是快些进屋吧,别着凉了。” “月尘哥哥”,叶思眸光闪烁,呼吸渐促,她问道:“你为什么不敢看我?” “男女授受不亲”,沈钰后退了一步,解释道:“我怕坏了姑娘名声。” “小女不在乎”,叶思又上前一步,把沈钰逼到了柱子上退无可退,叶思微微蹙眉,眼波流转,唇间呢喃:“小女早已心有所属。” 叶思清楚,这是她最后的机会。这一夜过后,待明日他彻底回到无师之巅之后。以后若想再见上一面就更加困难了,从前因为自己的胆小懦弱,所以亲眼看着机会一次一次的在自己的面前消失。 可现如今这个令她魂牵梦萦,朝思暮想的男人现在就站在自己的面前。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她最美好的年华全都用来爱了眼前之人,母亲为她挑选的所有男人她都通通婉拒。 为他守身如玉,为他相思成疾。功夫不负有心人,她终于等来了这一天,这一刻。 “既然如此,那我与姑娘就更不该私下见面了”,沈钰终于强迫自己抬了头,其实到这一刻,他已经清楚叶思对自己的心意了。但他只能假装听不懂,温言相劝道:“传出去有损姑娘清誉。” 叶思的眼底划过一丝伤感,可她不到黄河心不死。今日种种,让她觉得沈钰对自己是有情的,“月尘哥哥真的不懂小女的心思吗?” “叶姑娘在说什么?”沈钰的手负在身后,不自觉的攥紧了拳头,手指深深陷进了手心,骨节微微发白。他鼓起勇气绕开了叶思,想逃离这种氛围,“时候不早了,我徒应该已经洗漱完了,我去看看他。” “月尘哥哥!” “咚”,一记闷响,沈钰的后背遭到撞击,他的腰紧跟着被一双手给紧紧搂住。炽热的心跳紧紧贴在沈钰的后背,每撞击一下他的心就多一分愧疚。他何尝不知道叶思对自己的爱慕之情,可他真的对叶思没有多余的心思。 “叶姑娘,你先松开”,沈钰捉住了她的手但又不敢用力,他觉得自己现在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在伤害她。反正只要他不爱,那他永远都是伤害她的人,“我呼吸不了。” 叶思这才微微松开了手,沈钰转过身去,她又将自己埋进了他的怀里。沈钰感觉到自己的胸膛有些湿润,随之而来的就是叶思肩膀的微微抽动,她哽咽道:“月尘哥哥……小女,小女……” 喜欢二字她该怎么说出口? “别说了”,沈钰抬起手,轻轻虚搂住她,安抚道:“叶姑娘,你今日也喝了不少酒,还是早些歇息吧。” “小女这份心意已经在心底藏了太久太久”,叶思搂着沈钰的手越来越紧,她恨不得把他揉进身体里,让他和自己融为一体,“小女是真心爱慕月尘哥哥的。” 终于,她还是说出了口,沈钰绝望的仰起头,闭上了眼睛。他从没这么害怕过一个人,这么害怕过这份情意。虽然从前也有不少姑娘对他心生爱慕过,但沈钰只要稍加提醒,她们便会自行离去。 但是这么炽热,这么赤裸裸的摆在自己面前的。这还是第一次,喜欢这两个字非常非常的可怕。就好比有一位你对她没什么感觉的人在你面前晃悠,你或许觉得也没什么。或许有一天你会觉得她烦了,开始讨厌她了便会不由自主的想离她远点。 可若突然有一天她对你说她喜欢你,哪怕你再讨厌她,与她相处之时为着那份喜欢你也会忍不住让她三分。 沈钰沉默了很久很久,最终还是逼迫自己开了口,“抱歉,叶姑娘,我只把你当做是好友,对你并无其他心思。” 叶思闻言立马就仰起了头,她的双眸睁得很大,脸上都是纵横交错的泪痕。唇瓣微微颤抖,她完全不敢相信刚才那些话是从沈钰口中说出的。 沈钰再一次尝试让叶思松开搂着自己的手,这次他成功了,且不费吹灰之力。 “我不信”,叶思的双眸在那一瞬失了神,她摇了摇头,喃喃道:“我与哥哥初见之时,哥哥对我态度温和。今日再见更是对我百般迁就,处处相让。哥哥还说要亲自教我防身术,还许我常去无师之巅,这难道……难道都是假的吗?” “这些当然都是真的”,沈钰这才开始反思自己今天对叶思所做的一切,“但我并无其他意思,只是觉得姑娘心善,我……” 沈钰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非常的合情合理,绝对没有做任何让叶思误会的事。 “我不信”,叶思突然上前一步踮起脚尖,眼看着她的脸在面前逐渐放大,浅色的唇瓣也即将与自己触碰。 沈钰的双眸猝然睁大,猛的后退了一步,立马躬身对她行了个礼:“叶姑娘请!请你……自重。” 叶思愣在了原地,绝望的闭上了眼,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在地,“为什么……” “我……”沈钰慌了神,大脑飞速的运转,绞尽脑汁最后挤出来几个字,“我,我已有心上人了。” 正躲在不远处偷听的寒川闻言蓦地睁大了双眸。 叶思亦是如此,虽然这些年她一直都没让沈钰知道自己的存在。但关于沈钰的消息她没少打听,毕竟阳城只有无师之巅一家门派。无师之巅少主的亲堂哥,绝对算得上是风云人物的存在。 除了从前那位烟花女子之外,就从未听说过他还有跟别的女子接触过,更别说什么心上人。他为了拒绝自己真是什么谎话都能说得出口! “不可能”,虽然沈钰不接受自己这令她很失望,但她不介意等。她可以等到沈钰回心转意,她相信日久生情,只要沈钰愿意让自己陪在他的身边,哪怕只是朋友。她绝对有把握能令他对自己动心。 叶思恨得咬碎了牙,歇斯底里的说:“除非哥哥告诉我她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否则小女绝不死心!” 沈钰傻了眼,完全没想过她会深究,这一时之间竟不知道怎么回答:“这……” 一旁偷听的寒川几乎整个头都快探出去了,耳朵竖的老高,甚至踮起了脚,他恨不得就趴在沈钰面前听他往下说。 叶思突然发了狠,她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对沈钰说道:“还望哥哥成全!” 第76章 寒霜 沈钰见状双腿一软,也跪了下来,他按住叶思的肩膀,吃惊道:“叶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小女自见到月尘哥哥的第一眼起,心里就再也容不下别人”,泪水再次溢出眼眶,鼻尖在寒风中微微发红,她近乎哀求的对沈钰说:“求哥哥不要隐瞒小女,小女想知道真相。” 她想知道沈钰喜欢什么样的人,是什么样的人能让他这样想都不想就直接拒绝自己。要知道自己的姿色虽称不上倾国倾城,但也有不少大户人家的公子曾为了她上门提亲。但她心底还是更倾向于这个心上人是沈钰为了拒绝她而凭空捏造出来的谎言。 “他…他……他”,沈钰从第一个他字开始,脑子就像是烧坏了一样不断浮现出与寒川的点点滴滴。在不知第几个他之后,他终于说出来一句完整的话:“我不能告诉姑娘他的名字,他的姓氏罕见,修真界仅一家有此姓。” 难不成还真有这位心上人的存在?见他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叶思微微蹙眉,思虑再三后说道:“好,那哥哥总得告诉我她是个什么样的人,长什么样吧?” “他……很好”,沈钰想起与他初次见面时在无尽门的惊鸿一瞥,他那双微微上挑藐视一切的凤眸。浅绯凉薄的唇瓣,以及他如雕刻般完美得无可挑剔的侧颜。渊清玉絜,寒霜覆雪。他有着超脱世俗的气质,与沈钰所见过的所有人都不同。 叶思没听懂,追问道:“哥哥在说什么?” “月覆池中莲,香间一点红。”,沈钰想起在汤泉中肌肤相触的微妙,以及他对自己恨之入骨的眼神。他的眸光逐渐变得柔和,陷入了回忆之中,喃喃道:“我与他在寒风中相遇,那时大雪纷飞,不曾想在雪尽之后,我竟对他心生情愫,念念不忘。” 伴随着沈钰的言语,叶思在脑海中勾勒出出两人相见时的画面。 沈钰又说:“我从见到他的第一眼起便在心中起誓,此生非他不娶。所以……” 叶思死死的咬住下唇,一直在发愣,她沉默了很久,眼神里满是落寞,最后蹙起眉头眸光闪烁,她似是心有不甘,又说道:“小女自知身份低微,配不上月尘哥哥。可小女也是真心爱慕哥哥的,不求哥哥对小女一心一意。但求哥哥接纳小女,哪怕是只是妾,小女也心甘情愿。” 沈钰没想到她这么难缠,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他用最最温和的语气解释道:“抱歉叶姑娘,在下没有纳妾的想法。在下只愿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倘若他也有此意,在下便绝不负他。” “在下觉得叶姑娘不比任何人差,实在是不必委屈自己做妾”,沈钰定定看着叶思,认真说道:“所以姑娘切莫自轻自贱,只不过在下心有所属。亦或许是有缘无分,总之在下只能辜负叶姑娘的美意,抱歉。” 闻言叶思眼帘微颤,泪如雨下。她有些后悔自己要去刨根问底,或许点到为止她的心便不会这么痛了。她肩膀微微颤抖,死死的咬住下唇,忍痛忍得快要发癫。 沈钰并非铁石心肠,但他不能耽误别人一生。他将叶思轻轻拥入怀中,温柔地拍打着她的后背。沈钰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安慰到她,毕竟他不爱,只要他不爱,无论说什么对她来说都是伤害。 叶思也伸出颤抖的手搂住沈钰的腰,她明白,这是沈钰给她最后的温柔。他们在没有月色的夜晚里,冷冽的寒风中跪地相拥。叶思越哭越烈,她再也无法抑制心中的悲伤。她将这十年的爱意都化作呜咽之声诉说给了沈钰,她哭的那样凄惨,好似这天地万物都负了她。 沈钰从来没有这么愧对过一个人过,他此刻的心也在隐隐作痛。他在这一刻像是成了十恶不赦的罪人,他也才真正意识到原来自己在不经意之间会将叶思伤得这么深。 不知她哭了多久,直到沈钰感到膝盖有些发酸。叶思才缓缓松开了他的腰,声音有些发哑:“小女无事了,多谢公子。” 沈钰强撑着麻木的双腿扶着叶思站了起来,原本想给她张帕子擦擦眼泪。可他想起自己唯一那张帕子在寒川身上,叶思的眼尾还挂着泪珠,微微泛红。看上去就像只受了惊的兔子,惹人怜爱。 沈钰的手也冻僵了,炽热的气息缓缓吐出。他对着叶思行了个礼,说道:“愿姑娘觅得良缘,往后余生顺遂无虞,皆得所愿。” 叶思勉强勾了勾嘴角,神态有些淡漠,她也对沈钰行了一礼,回应道:“那便多谢公子吉言,小女也祝公子心想事成,欢愉且胜意,万事皆可期。” 不知为什么,沈钰觉得放下一切后的叶思看起来有一种破碎的美感。 “时候不早了,公子早些歇息”,叶思绕开沈钰往回走,边走边说:“今夜之事,公子与我就当没发生过罢。” “叶姑娘”,沈钰看着她凉薄的背影,忍不住叫了她一声,最后说了一句:“多谢。” 叶思脚步微顿,最后没有回头。 沈钰回到浴房时发现寒川已经把中衣穿上坐到了板凳上发呆,于是沈钰又帮他把外衣裹上。大抵是想到刚才自己拿着他当借口去搪塞叶思,所以沈钰对着他感到无比的羞愧。 沈钰把他送回了房间,期间心里一直在对他说对不起。房间只有一张床,三人打横着睡也勉强能凑活一晚。 沈骏喝了点酒,早已进入梦乡呼呼大睡。自己今日在外染了一身灰,做饭时又出了一身汗所以沈钰想洗个澡再睡,他把寒川放到床上后自己就去浴房洗澡。 洗完澡出来时他发现寒川就站在院子外头,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薄的中衣。沈钰不由得一惊,立马过去把他抱了起来。小小的身躯染上了一层寒意,沈钰指责他,“怎么不穿衣裳还跑出来吹风。” “师尊你看”,寒川搂着沈钰的脖颈,仰头看着天说道:“下雪了。” 沈钰这才注意到空中此刻正飘飘然下起了小雪,他腾出一只手去接。眼看着一朵朵小小的雪花落入掌心后又消失不见,最后只在掌心留下微凉的触感。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沈钰侧首看向他,问道:“二公子喜欢看雪?” “嗯”,寒川闷闷的应了一声,说道:“师叔的呼噜声太吵了,弟子睡不着。” “那你在这等我一会”,沈钰把他放到地上,边走边说:“为师马上回来。” 沈钰从房间出来时抱着一床被褥,他领着寒川来到刚才的凉亭底下。他将自己的外衣铺在地上,然后自己盘腿坐了上去。接着他招呼寒川坐到他的腿上,然后用被褥将两人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脑袋。 这一刻他的酒意已经完全消散了,沈钰感受着被褥柔软的触感以及怀中小人的温暖,这一刻他感到安详而又惬意。 此刻的雪下的明显比刚才要大,他们在凉亭底下,宛若仙境。 “万山载雪,明月薄之。月不能光,雪皆呆白。”沈钰将下巴搁在他的头上,捉住了他两只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捏着他柔软的掌心,说道:“你字中带雪,想来是你喜欢雪的缘故。” “并非如此”,寒川解释道:“听说我母亲是在冬末时生的我,她生我时原本正下着漫天大雪,我出生后正好就停了,往后就到了春天,故而父亲便以雪尽作字。” “嗯……为师的也差不多”,沈钰看着漫天雪景,对他说:“听说我出生时正好是月圆之日,又逢下过一场雨。院内一切都被大雨冲刷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所以我娘早早就给我拟好了字叫月尘。” 寒川微微侧头,天真地问道:“为何弟子从未见过师祖与师祖母?” 沈钰漫不经心的说:“他们早就不在了,我自出生起,便没见过我爹。” 寒川的双眸微微睁大,默默低下了头。以为是自己不小心触及了他心中的伤,于是便说:“弟子也,也从未见过母亲的容貌。” 沈钰看出了他的小心思,笑着搂紧了他,问道:“二公子与我说起这些,可是想家了?” “想也不想”,不知道为什么,随着记忆一点一点的在恢复,寒川总觉得他在记忆彻底恢复之后便会失去身后之人。这种感觉非常的强烈,他想起了自己的父亲,自己的兄弟,以及从未谋面的母亲。 “想也不想?”沈钰重复了他说的话,没明白他想表达什么意思,“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寒川淡淡的回答他。就是想多跟师尊待一会,想在彻底失去之前好好珍惜余下的时光。 沈钰发现这小家伙越长大越闷,现在总爱冷着脸。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沈钰早就不在乎他恢复记忆后会不会记恨自己了,他只想在寒川彻底恢复记忆之前在好好陪他一段时间,给他一个不一样的童年。 这时,沈钰突然想到自己以前学过一个挺有趣的符咒,于是他松开了寒川让他把手伸出来。 “做什么?”寒川乖乖的将手伸出被褥,沈钰不知从哪取出一张空白符篆,他用灵力在上面画了个寒川从没见过的符咒,画完后他将符咒放在了寒川的手上。 沈钰闭上眼睛唇瓣一启一合,咒语伴随着冬天时说话的白雾从口中吐出。符篆立马被赋予了生命,它卷成了一团然后开始燃烧,当火焰熄灭时符咒便化成了一朵朵散发着银光的雪花,落在了寒川的手心。 光亮映入寒川的眸子里,似有万千星辰将他漆黑的眸底照亮。这种符咒寒川见过类似的,叫做“星辰咒”,就是用来取悦人的一些小术法,没什么作用,符咒燃烧完后便会幻化出流星划过的场景。但是飘雪花的这还是他第一次见,沈钰很难得在他脸上看到了这么明显的微笑。 当法力消耗完后沈钰问他:“喜欢吗?” 寒川敛了笑,微微点头回答道:“喜欢。” 沈钰立马将他因为风吹而有些微凉的手收了回来,用被褥盖住,说道:“下次为师给你看个更大的。” 寒川突然冷不丁的问了一句:“师尊可有喜欢的人?” 闻言沈钰整个人都愣住了,感到非常的莫名其妙。今日这一个两个的都是怎么了,怎么都要问自己这个问题? 寒川与旁人不同,沈钰不想敷衍他,也不想欺骗他,于是认真的回答道:“没有。” “为何要问这个问题”,沈钰笑着反问他:“难道二公子有喜欢的人了?” 寒川也老实回答道:“弟子当然没有。” “猜你也不会有”,沈钰伸出手捏了捏他的鼻尖,说道:“这么点小孩如何能懂男女之情。” “那以前呢?”寒川又问他:“以前师尊可有喜欢的人?” “这个嘛……”沈钰乃热血方刚,风流倜傥的大好男儿,自然是有遇到过令他心动的姑娘。不过他其实分不清自己对她到底是不是喜欢,于是他回答:“算是……有吧。” 寒川微微侧首仰起头,好奇的问道:“那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沈钰:“………” 他搞不懂寒川跟叶思为什么都要刨根问底,不过看在寒川刚刚被自己利用过,再加上他现在还没长大的份上沈钰决定跟他实话实说:“她比我大一些,早些年于我有恩。从前觉得她的容貌倾国倾城,性情柔情似水。” 其实沈钰已经不太记得她到底长什么样了,他与寒川说的时候只记得当时自己对她的大概印象。自她成亲后沈钰便从她的世界中彻底消失,他与她的那份情意经过岁月的沉淀,清洗过后,现在在回忆起来已经不记得到底是什么感觉了。 “为师也不确定那是不是喜欢,那时的我还小,觉得自己配不上她。也认为她也不会喜欢我这种人”,一片不懂事的雪花飘了进来,落在寒川的额头上化成一滴水珠,沈钰轻轻将它拂去,继续说道:“等后来我大了一些,她便有了钟情之人。那人不介意她的过去,对她似乎也是真情实意,后来他们成亲了,我便再也没见过她。” 第77章 除夕 寒川问他:“后来呢?” “后来当然是不了了之了”沈钰百无聊赖的说道:“我的凡心再也没有悸动,直到……” 寒川又问:“直到什么?” 这小孩怎么这么难缠! 沈钰低头与寒川对视,四目相交的那一瞬沈钰像是触电了一般,一抹红晕侵染了他的耳根,他立马偏过头正了正神色说道:“没什么!” 坐久了沈钰感觉自己的腿有些发麻,估摸着时候确实不早了,于是便抱着他起身往回走,边走边说:“好了,时候不早了,该睡觉了,小孩这么晚不睡觉的话以后会长不高。” “胡说”,寒川探出手搂住沈钰的脖颈,漫不经心的说:“徒儿以后定然比师尊高。” “哈?”沈钰又不是没见过他成年后的样子,明明与自己一般高。沈钰便吓唬他说:“为师可见过你长大之后的模样,比我矮了整整一个头。” 寒川才不信他,嘟囔了一句:“胡说八道。” “你不信我?”沈钰挑了挑眉,一本正经的说道:“我告诉你,你要想快点长大的话就得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不然等你长大后可别怪为师没提醒过你。” 寒川无言至极,但还是配合他说道:“……是,弟子谨遵师尊之命。” 两人回到房间后沈骏已经彻底睡死了,呼噜打的比雷都响。寒川没有跟沈骏一块睡过,自然不会想到这个平日里看起来一本正经,不容冒犯的师叔睡觉时打的呼噜竟这么惊天动地。 寒川躺回床上后果然就翻来覆去睡不着,沈钰也有点听不下去了,他一个翻身赏了沈骏一脚。 沈骏挨了一脚后马上就停止了鼻鼾,可安静不过一秒,只见沈骏咽了口唾沫,抬手挠了挠下巴后又继续张开嘴打呼噜。 沈钰:“………” 无奈之下沈钰只好让寒川背对着自己,用手捂住了他的耳朵。虽然效果微乎其微,但或许是他真的困了,没过一会寒川的呼吸便逐渐变得平稳,慢慢进入了梦乡。 次日一早叶夫人便为大家准备好了早膳,沈钰晚上没睡好,眼皮底下挂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想不到他们临行前还能见到叶老先生,他昨日昏睡了一天,今早起来时精神看上去有所缓和。 沈钰再次为他把了脉,确认了余毒都已清除干净后又嘱咐了他一些注意事项。他们一同用早膳时沈钰就尽量不与叶思有过多的眼神交流,他陪着叶老先生说了好一会话,把昨天发生的事都与他复述了一遍,将昨日晚膳的空缺都给他弥补上。 而叶思也比昨日安静了很多,基本上是沉默寡言。沈钰不经意瞥见她时发现她眼眶依旧有些泛红,眼里不再有光,就像是恢复平静的湖水,湖中仅有的一条鱼儿不在了,便再也不会泛起波澜,愧疚与不安占据了他整个胸腔。 他此刻才发觉自己居然这么窝囊,竟然连句话都不敢跟人家说,就连多看一眼都觉得是罪过,与叶思之间好似他才是那个没有释然的人。 好不容易熬到吃完饭,叶思一溜烟就进了厨房收拾碗筷,叶夫人这次没让沈钰帮忙收拾。正所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叶老先生拉着沈钰对着他好一顿感谢,一来感谢当年他曾帮助过他们家修葺房屋,二来感谢他们的救命之恩。沈钰又接着陪叶老先生说了会儿话后便准备启程回无师之巅了。 出门后才发现外头的景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所见之处都被染上了一层温柔的白色。寒川还好,沈钰给他带了御寒的氅衣,但他跟沈骏这一身行头明显就抵御不了寒冷。叶老先生贴心的为他们拿来两件披风还给他们带上了一坛酒,并且说什么都不收钱两。 无奈之下沈骏只好将钱囊趁着叶老先生不注意时放到了他们的院落,等来年雪化后肯定就能被发现。兄弟俩收拾妥当后两人就翻身上了马,由于天气实在是太冷,两人回去时并不敢跑太快。 “沈公子”,两人骑着马往前走了一小段距离后身后便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沈钰立即勒马回过头,只见叶思一袭粉衣站在自家门口正远远看着自己。阳光在她身上染上了一层光晕,她的肤色偏白,粉色将她衬得格外动人。远远看上去她就像是漫天大雪里的一支粉色樱花,温婉而又独特。 沈骏怕她再次缠上沈钰,于是便对她说:“外头风大,叶姑娘当心着凉。” 叶思并没有上前,只见她双手交叠在小腹前,侧过身微微弯腰,远远的对着沈钰行了一礼,轻声对他说:“保重。” 沈钰的心里五味杂陈,他特意翻身下了马,对着叶思也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回了一句:“保重。” 叶思没有纠缠,她给了沈钰最后一个微笑后便转过了身,一滴泪水划过脸颊,落在了他们分别的道路上。 弹指太息,浮云几何。再见,使我情窦初开的少年郎,愿祝君如此山水,滔滔岌岌风云起。 兄弟俩回到无师之巅后立马就向沈承运汇报了此事,沈承运听完后,脸色肉眼可见的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但他或许不想让兄弟俩被卷入这些事中,所以他便表现出事已知晓,自会处理的态度敷衍了过去。 比起这个,沈钰比较在意的是无尽门后山的禁地处所藏着的东西究竟是什么,说不定藏有更多这样的傀儡。 他不能直接跟沈承运说出自己的想法,一来肯定会被敷衍过去,二来他不清楚沈承运对此事的态度,也不清楚他们对这些事到底知道多少。 上次算是一个大好良机,可他跟寒川因为误入了陷阱从而浪费了太多的时间。所以他们不敢深入调查,怕会打草惊蛇,往后他不清楚还有没有机会能再接近无尽门的禁地。所以现在他必须要韬光养晦,养精蓄锐,只有当自己足够强大之时,才能与之抗衡。 时间匆匆一晃,很快就到了小寒。这意味着除夕就要来了,令沈钰感到吃惊的是寒川居然在某天修炼结束后结出了元核。 这令他感到非常的匪夷所思,因为按理来说寒川身上应该已经有一颗元核了。原以为是返老还童,所以元核才会也跟着消失,但他身上现在这颗元核的力量明显跟寒川之前的所修之道,就是他自己说的无情之道完全不一样。 沈钰立马就带他去拜访了青鸾先生,青鸾在派中主修医道。是派中唯一一位会治疗以及医术的先生,青鸾先生见到寒川后先是为他把了个脉。 把完脉后青鸾拂了一把胡须说道:“二公子的身体健康,并无异常啊。” “这不可能”,沈钰不信,“正常人身上怎么可能会有两颗元核。” 青鸾给他比了个手势示意他不要急躁,然后他给二人沏了杯茶,慢条斯理的说道:“适才老夫已为二公子把过脉,他的元核尚不稳固,但好在灵力醇厚,其资质更是难得。所以会比同龄人的进步要快一些,但这并无不妥之处啊。” 沈钰跑过来的时候有点急,这会正好有点渴了,他端起茶盏就一饮而尽,说道:“我曾与他交过手,那时他所修之道与现在大径相庭,难不成他真的返老还童,重生了?” “咳咳”,青鸾正喝着茶呢,听到重生二字他冷不丁的被呛了一下,立马放下了茶盏说道:“这不可能,老夫也活了大半辈子,就从未听过这世间有什么能返老还童的灵丹妙药。” 沈钰侧首看了神情淡漠的寒川一眼,说道:“那这说不通啊,我非常肯定他之前绝对已经结出元核了,而且他所修的是无情之道。” “无情之道?”青鸾不自觉的蹙起眉头,不解道:“好好的修此道做什么?” “这我也不清楚”,寒川当时只是随口一说,而沈钰事后也没去追究事情的真假,所以寒川修的到底是不是无情之道还有待考察,沈钰补充道:“不过肯定和我们现在的所修之道不同。” 原以为等过一段时间寒川彻底恢复之后就还会和从前一样,所以沈钰带他修炼可以说是随便练着玩,打发打发时间,不曾想竟误打误撞的让他结出了元核。 青鸾闻言又开始拂胡须,他认认真真的思索了一番后说道:“其实这世间也有类似功效的东西,但它并不会使人返老还童。” 沈钰立马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说道:“先生请说。” 青鸾问他:“大公子可知忘川?” “忘川河?”沈钰立马点了点头,“这个自然知晓,传闻忘川河的河水具有忘情之效。喝了忘川河的水便能忘却一切爱恨情仇,但这个跟我徒的元核有什么关系?” “非也”,青鸾摇了摇头,解释道:“其实这忘川河水因人而异,有人喝了能忘,有人喝了却无效。但这忘川河的守护神,它身上的忘川之灵却有着能使人忘掉情愫,绝情之功效。” “还真有这种东西?”沈钰不由得一惊,毕竟他只知晓这忘川河的守护神是一只上古神兽,但并不知道他身上的灵丹能绝情。毕竟那是上古神兽,还是守护神,难杀不说,出于尊重一般没人会打守护神的主意。不过他还是没明白这跟寒川有什么关系,所以他追问道:“然后呢?” “但其实也是传闻,老身也不知真假,公子听后可自行分辨”,青鸾见寒川一直闷不吭声,于是便把桌上的一碟糕点推到他面前,继续对沈钰说道:“倘若这世间真有后悔药,或许就是忘川守护神动了凡心后所产下来的卵。这种卵名叫‘若有来生’,传闻这种卵有着重塑根基修为之效。” “忘川的守护神动情?”沈钰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这怎么可能?先生的意思是我徒像是食用了若有来生后才会重塑修为根基?” 青鸾饮了口茶,慢条斯理的说:“公子若非要老身给一个解释的话那就只能是这个。” 简直就是胡言乱语,再三确认了寒川身体无恙后沈钰便与寒川走了。 这守护神不好杀不说,它身为忘情之河的守护神又怎么可能会动凡心,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一派胡言。 虽然不知道寒川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马上就到除夕了,沈钰不想再整出这么多幺蛾子,他打算先好好过完除夕后再带寒川回无尘之境看看。 毕竟那里才是他自幼生长的地方,是他真正的家,那里的长老对他才是知根知底。 —— 一晃眼便到了除夕前夕,这是无师之巅这一年来最为热闹的时刻。同门师兄弟们都会换上自己的新衣裳,挨家挨户都会贴满红色的窗花,挂满红灯笼,到处都是喜气洋洋,热闹非凡。 膳膛的厨子们会准备各式各样的美味佳肴,而这一天无师之巅上下所有人都会欢聚一堂,一边享受着美味的家宴,一边品尝着美酒,一起共赴新的一年。 这过除夕必然就少不了饺子,所以沈钰特意去问寒川喜欢吃什么馅的饺子,结果这个逆徒居然说:“徒儿往年过除夕吃的都是元宵。” 那这可怎么办呢? 自己的徒儿只能自己宠着呗,于是沈钰在除夕前夕大清早就带着寒川来阳城购买食材。其实面粉馅料无师之巅也有,那为什么非要出来买呢? 当然是因为这个逆徒不吃葱,香菜,韭菜,辣椒。 不吃葱香菜辣椒这个沈钰倒是知道,但是韭菜确实是一直都不知道。难怪每次膳膛有饺子时寒川都不会吃,要知道阳城这边饺子的馅料无非就是猪肉大葱,韭菜鸡蛋,亦或是白菜猪肉,但这里头一般也会搁葱。 无师之巅的厨子在除夕这日得从早忙到晚,沈钰怎么好意思让别人为了这个逆徒单做,所以只好他自己动手了。 沈骏忙着准备晚上要表演的才艺以及给大家帮忙,所以没跟出来。 阳城的大街小巷也充满了过年的气息,所到之处都是一片红白相间,红色的衣裳,红色的灯笼,红色对联,某些人家的看门狗脖子上的绳子都是红色的。红色喜庆,每逢除夕哪里都能看到如此统一的景象。 第78章 同心 而沈钰身上还是那件一成不变的藏蓝色无师之巅派服,他将马栓在了远离闹市的地方,牵着寒川走进了阳城主街。 虽然平日里这条街已经很热闹了,但远不及除夕。人多眼杂,师徒俩的手拉得很紧。大街上卖什么的都有,难得大好日子,从前他跟沈骏也会一块偷溜着出来玩。 他们会先一人要上一串糖葫芦,吃完还会买个糖人,然后还会去吃一碗热乎乎的豆花。 正巧卖糖葫芦的小贩从他们身边路过,一波三转的吆喝道:“糖葫芦~酸甜可口的糖葫芦~” 沈钰问他:“你想吃糖葫芦吗?” 寒川明明没有回答,可他却已经付了钱,从小贩手里拿了两串糖葫芦,一串叼嘴里一串递给了寒川。 “是师尊想吃吧”,寒川嘟囔了一句,将糖葫芦接了过来。 “是啊”,沈钰咬下一颗,只听嘎嘣一声,外面那层糖被咬碎,与山楂在嘴里融合,酸甜可口的味道在瞬间在嘴里爆开,沈钰不由得感叹,还是童年那个味道,他边吃边说:“你就当陪为师吃吧。” 两人在大街上逛着,寒川手里的糖葫芦还没吃完,沈钰就又递给他一个形状像是猴子的糖人。寒川微微蹙眉,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就被沈钰拉到了下一个地方。而他每买一件东西都会跟店家美约其名的说是给寒川这个小孩子买的。 寒川为此感到有些无言,因为他发现沈钰总能被那些喜欢在大街上吆喝的人给吸引走,真不清楚他们两个到底谁是小孩子,就比如现在。 “让我看看是谁还没有买过年的新衣裳啊?公子姑娘们快来瞧一瞧看一看~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小店晚些就要闭门回家过除夕了,所有的衣裳今日都便宜卖~” 当然是寒川还没有新衣服啊,沈钰拉着他不由自主的靠近了卖衣裳的店铺,掌柜的立即热情的招呼沈钰,“公子可是要买衣裳?快进去看看,里头什么款式的都有。” 虽然瑜夫人给他们都准备了新衣裳,但也就是派服换新,没什么新意。可今年不同,今年沈钰身边多了个寒川,他想给自己的徒弟买身新衣裳。 “师尊”,寒川终于吃完了糖葫芦,他扯了扯沈钰提醒道:“早晨夫人已经给我们送了新的衣裳。” “这个为师当然知道,别的小孩有的你也得有”,沈钰揉了揉他的墨发,笑吟吟地说道:“为师自收你为徒后还没给你正儿八经的送过什么东西,今日正好都给你一次性补上。” 店里的人一看到沈钰身上穿着标志性的派服便知道贵客来了,立马端着小碎步来到他面前笑脸相迎道:“哎呀,居然是无师之巅的公子,您的到来使我们小店蓬荜生辉。来买衣裳的吧?可有喜欢的款式?咱们店后头都能试穿。” “我不买”,沈钰被店里多的数不清的衣裳看得眼花缭乱,他说:“给我徒儿买一身。” “是这位小公子买呀”,姑娘立马弯腰看向寒川,忍不住夸道:“公子生得好俊,该是穿什么都好看,那公子可有喜欢的?” 姑娘身上抹的胭脂水粉香气太重,寒川不喜欢这个味道,他下意识的往沈钰身后躲,没敢吭声。 “居然还害羞了”,姑娘回正了身子对沈钰说:“小公子还真是可爱。” “您这店里头的衣服还挺全”,沈钰实在是挑不出哪件更好看,毕竟他哪件都想给寒川买,但奈何他的钱囊并不富裕,于是便对她说:“要不姐姐给推荐推荐?” “没问题!”姑娘被沈钰这一声姐姐叫得心都酥了,立马就从一旁桌子的上拿下来两件孩童尺寸的衣裳在沈钰面前展示,“公子看看这两件喜欢吗?” 一件正青色一件空青色,与他身上的浅蓝色其实相差不大,沈钰摇了摇头表示不太喜欢。接着姑娘又给他拿了好几件,沈钰都还是摇头,他算是发现了,这些衣裳乍一看还行,但单拎出来时却发现它们都不合适,都配不上他的寒川。 “要不上身试试?”,姑娘手里拿着的这件鹅黄色的沈钰看着还算顺眼,她说:“合不合适得上身才知道。” “姐姐此言有理”,于是沈钰就把寒川交了出去,笑吟吟道:“那便有劳姐姐了。” 寒川:“………” 于是寒川就像个任人摆布的娃娃一样,被拉去试了一件又一件的衣裳。白色除夕不合适,黄色太素,粉色太俗,蓝色又普,紫色又太妖。 沈钰的头都快摇成拨浪鼓了,寒川毕竟现在还小,所以对沈钰的要求很有耐心。姑娘也忍不住夸赞他脾性好,要换做是别的小公子可能早就不高兴了。 沈钰不想敷衍他,但他确实不想再折腾寒川了,所以他准备就买那件鹅黄色的算了。直到寒川换上了一件正红色的衣袍,姑娘领着他走出来时沈钰不由得睁大了双眸。 要的就是这种感觉,衣裳的款式算不上好看但这是迄今为止沈钰看到过最为满意的一件。寒川肤色本就偏白,当他穿上这一身红时,他看上去就像是一块被红绳束着的美玉,白玉无瑕,冷艳而又俊雅。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除夕的缘故所以沈钰很喜欢他穿这一身。 沈钰打了个响指,指着寒川说道:“就它了!” 寒川:??? “不行”,寒川终于开口了,“整个无师之巅都没有人穿红衣裳,弟子也不穿。” “这有什么?”沈钰不以为然,说道:“你是小孩,小孩过年就该穿红色,多喜庆。” 寒川不跟他争辩,他仰头看向姑娘说道:“劳驾给我师尊也拿一身红色的衣裳。” “怎么?你要为师陪你一起穿?”沈钰双手环抱在胸前戏逗他说:“为师没有这么多钱。” 可谁知寒川竟回过头,对他挑了挑眉说道:“弟子有。” 不管他们到底谁有,反正姑娘觉得沈钰既然这么宠爱这个徒弟,那他肯定会买,所以她默不作声的后退了一步立马就去寻沈钰合身的红衣裳。 “啊呀,你居然有私房钱!”沈钰感到有些吃惊,他立马来到寒川面前蹲下,捏了捏他的脸问道:“老实交代,是谁给你的?” 自然是他那两位兄弟无尘之境的兄弟,虽然知道无师之巅肯定不会亏待他,但每次给他来信时兄弟俩都会给寒川塞些钱两。 寒川立马正了正神色,一本正经的说道:“这个师尊就不必知道了,总之徒儿有钱,师尊可以看看还有无喜欢的,徒儿可以给师尊买两身。” “噗嗤”,沈钰笑出了声,他将寒川的墨发揉的乱七八糟,心里是又酸又甜又暖,他真的爱死这个小寒川了,“那为师就多谢我徒慷慨解囊了。” 于是沈钰便理所当然的去换上了姑娘给他拿来的红衣裳,大概是没穿过这个颜色,所以沈钰穿上后感觉特别别扭,他来到寒川面前转了一圈,问道:“你看看这好看呢?” “好看!”反正只要掏钱,不管你是肥头大耳还是嘴尖猴腮她都能给你夸得天花乱坠,姑娘双眼都眯成一条线了,夸赞道:“公子本就一表人才,穿上这一身简直就是锦上添花,更显公子英姿飒爽的气质,高挑峻拔的身材!” 沈钰没搭理她,他双手叉腰低着头定定的看着缄默不语的寒川。 沈钰这种宽肩窄腰,匀称紧实的身材其实穿什么都好看。但寒川觉得沈钰穿上这身后身上多了几分野性之美感,再加上他那双小虎牙,使得他看上去像是一望无际的草原上一匹无拘无束的狼。 这世间没有任何人能将他束缚,他无牵无挂,永远自由。 姑娘惯会察言观色,见他们不吱声,她又弯下腰对寒川说:“公子身上这一身跟小公子的可是一模一样的,是同一个绣娘制出的,你们师徒二人看上去简直就是天仙绝配,天生一对!” 沈钰:? 寒川:“好,劳驾帮我包起来。” 沈钰:??? 总感觉哪里不对劲,但这小徒喜欢,他也无可奈何。沈钰当然不会让他掏钱,看着姑娘给他们打包时沈钰突然心生恶念,他摩挲着下巴贼兮兮的对寒川说:“要不我们给你师叔也买一身吧?” 寒川想了想觉得也对,不能只有他跟沈钰穿上红衣裳,师叔也得一起穿,于是他点了点头。 “劳驾在帮我拿一件红色的衣裳”,沈钰说:“就照着我刚才买的那件拿就行。” “要那件颜色深一些的”,寒川补充了一句。 沈钰问他:“这是为何?” “师叔为人端重”,寒川解释道:“想来应该不喜太艳之色。” 沈钰点了点头,觉得寒川说的非常有道理。一高兴,又把他的墨发揉的乱七八糟,夸赞道:“还是我徒思虑周全。” 沈钰还特意为他了一件配套的氅衣,结完账后沈钰没让寒川换衣裳,就穿着这件正红色的走了。 沈钰非常满意他这身行头,上面还有金丝绣制的花纹。这样牵着他走,从高往下看他就像只呆头呆脑的小老虎特别可爱。 沈钰又带着他逛了好久,买了不少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同门师兄弟们多少也要送点东西,还有伯父伯母,还有沈骏。 他给瑜夫人买了一只香囊,据说有安神助眠的功效,正好前几日听她说睡眠不太好,而且香味也特别好闻,想来她应该会喜欢。 沈承运就比较好敷衍了,一包特浓的茶,一坛最烈的酒。沈骏的就比较贵,是一把用灵兽的牙齿制成的匕首,据说上面还有灵兽残留的灵力,所以卖的很贵。 现在就差寒川的了,沈钰看来看去始终都挑不出满意的。两人已经逛了不下十个摊子,就在这时,寒川的目光被隔壁摊位的一对红色剑穗给吸引了过去。 他松开了沈钰的手,来到隔壁拿起了那一对剑穗看。沈钰感到手掌空空,于是连忙放下手中的东西跟了过去,这对剑穗看起来很寻常,编织手法也是常见的那种同心结。 沈钰从寒川手里拿了一只来看,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有什么特别之处,于是他问道:“你喜欢这个?” 寒川很难得的“嗯”了一声,于是沈钰便看向老板问道:“老板,这对同心结多少钱?我要了。” 这个小摊的位置不太好,有些偏离的闹市,所以没什么生意。他们来的时候老板差点就睡着了,听闻有生意,立马就揣着手“嘿嘿”一声,笑嘻嘻道:“仙君好眼光,这对同心结可是小摊的镇店之宝,五百金。” “夺少!?”沈钰蓦地睁大了双眸,惊得瞳孔地震,他顿时感觉这小小的同心结变成了烫手的山芋,于是立马将它放下,加重了语气说道:“老板,你看看我,我像是什么绝世大傻瓜吗?” “仙君一表人才”,老板对他比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解释道:“小的自然不敢诓骗仙君,这同心结所用的绳子,是取自上万年的九尾灵狐身上的毛所制,而它上面的血更为稀罕!” “上面还有血!?”沈钰再次惊得面目狰狞,这九尾灵狐沈钰知道,狐妖中九尾为极品,上万年的确实难得,但真不至于卖五百金这么贵,况且用血染制的话属实有点不吉利,于是他追问道:“你且说说这血什么来历?” 老板指着他手中的同心结,故作玄虚的说道:“这可是上神身上流出的血!” “怎么又扯到神了?”沈钰整张脸都快拧成包子上的褶皱了,他有些嫌弃的将同心结放回了原位,说道:“老板,您是真把我当傻子!” “嘿!您还不信”,老板仰起头骄傲地说道:“这九尾灵狐原先是上神豢养的灵宠,死后上神心痛不已,故而取下它身上的毛制成了这对同心结。它原先是白色的,上神在一次战争中不幸牺牲,其血染红了这对同心结,最后落入人间被人拾得,不然您以为什么血可以保持百年不退,依旧鲜红。据说这上面还有那九尾妖狐残存的一缕妖气,关键时候还能保命呢!” 沈钰身为修真之人自然能感受到上面有妖气,但至于是不是上神的血这他拿不准。不过巧了的是他正好有这么些钱,难得寒川有喜欢的东西,沈钰静默片刻后咬咬牙决定买下,“帮我包起来吧。” 第79章 千金 “得嘞!”老板从寒川手中取回了同心结,又拿出来一个精致的盒子开始打包,边装边说:“一共是一千金。” 沈钰头发都炸起来了,下巴都快掉到地上,爆发出一阵惨绝人寰的尖叫:“夺少!?!?” “一千金啊”,老板不以为然:“一只五百金,一对一千。” 沈钰简直想扇死刚才那个说包起来的自己,眼看着老板都包一半了他又不好意思说不要了,于是咬着后槽牙说:“那就买一只!” “不行”,老板手脚利索,三两下就包好准备系结了,“同心结不拆卖。” 沈钰就快要哭了:“为什么!?” 老板将包好的同心结双手奉上,说道:“另一只是它相公。” 沈钰:? 沈钰付钱的时候手抖得不像话,他心痛的快要碎掉,这可是他整整存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全部积蓄啊!原本真的是打算留着来娶媳妇的,现在都没了…… “师尊”,寒川拉了拉他的袖子,递给他一只小小的荷包,说道:“徒儿这有。” “谢谢”,你还怪贴心的,沈钰又揉了揉他的墨发勾了勾嘴角,强颜欢笑地说道:“你留着吧,为师这有,为师无所不能。” 沈钰依依不舍的将自己的荷包递了过去,还没到老板面前呢老板就直接一把夺过,当老板看到沉甸甸的荷包里金灿灿一片时顿时两眼放光。在掂量掂量分量,根本不用细数肯定是够了,于是老板将钱囊直接揣进兜里对着沈钰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说道:“祝仙君心想事成,与夫人百年好合。” 沈钰:???? 虽然这老板的祝福之语有些奇怪,但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太够了,所以他提上东西拉着寒川就赶紧去买包饺子元宵的食材。 所有的东西买齐之后他们提着大包小包的就往回走,东西多的差点把沈钰的宝马黑宝压垮。 沈钰心疼地摸了摸它的脖子安抚道:“辛苦了黑宝,回去给你加餐。” 寒川刚拿到手时就把那对同心结拆开了,拿在手里看来看去,爱不释手,就连骑着马都要一直拿在手里看。 沈钰见他这么稀罕便俯下身子问他:“可想好了要挂在哪里?” 谁知寒川立马就将一只同心结塞进了自己的乾坤袖里,然后回过头将另一只递给了沈钰说道:“给。” “我?”沈钰指了指自己,感到有些不可思议道:“居然还有我的份?” “嗯”,寒川点了点头说道:“师尊给所有人都买了礼物却唯独没有自己的,所以徒儿想送师尊一份礼物。” 沈钰将小小的同心结接到手里,心里五味杂陈。原以为他会在剑上系一个,再在别处系一个,没想到他另一只居然是给自己的,虽然是自己掏的钱,但沈钰竟为此酸了鼻子。 他眸光闪烁的看着这个面无表情,脸上总是带着一丝阴郁之色的寒川,心中的情绪非常复杂。沈钰看着他干净无瑕的脸颊,挺拔的鼻梁,薄凉的唇瓣,以及极黑的眸子。 大寒川的脸与小寒川的脸重叠在了一起,逐渐合二为一,沈钰像是参与了他的人生,陪着他从小到大。亲眼看着这个口口声声说讨厌自己再也不想见到自己的人,将他爱不释手的物件分了一半给自己,还听着他发过誓说一辈子都不会离开自己。 不觉间眼眶竟起了雾,他视线最后落在了寒川的脑门上俯下身子重重地亲了一口,再开口时喉间竟多了一丝沙哑:“多谢我的好徒儿,为师会好好珍惜的。” 寒川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给亲懵了,小小的凤眸睁得特别圆溜,他立马回正了头耳根简直快要熟透。 “适才似乎听说这两枚同心结是对儿”,沈钰又将它取出来仔仔细细的看,“二公子,你把你的拿出来我看看。” 寒川没有回头,他直接将同心结塞到沈钰手中。对着这两枚一模一样的同心结沈钰看了半天也还是没看出来二者有何不同,他喃喃道:“这怎么分公母?二者并无区别啊,该不会是框我的吧……” 沈钰赶回无师之巅后就立马开始处理食材,小寒川当然也不会闲着,送礼这件事就落到了他的头上。 他确实是整个无师之巅里唯一一个穿着红衣裳的人,于是在除夕前夕这一天,无师之巅就出现了一道奇怪的风景。一个小小的红色身影穿梭在无师之巅的每一条道路上,他会挨家挨户的敲门,给大家送上新年的贺礼。 “叩叩叩。” “谁啊?”房门被打开,只见门口正站着一个面无表情,身着红衣的小个子。 他的鼻尖微微发红,将准备好的贺礼递出,口中吐出温热的气息,“这是我师尊准备的贺礼,新年快乐师姐。” “哎呀,小师弟今天换衣裳了”,礼还没拿上,她先把寒川抱起来狠狠亲了一口,“多谢月尘师兄以及雪尽师弟,新年快乐。” 寒川将她推开,“……不客气。” 寒川是整个无师之巅里面年纪最小的男修,算是无师之巅的小宠儿。平日已经很引人注目了,更别说今日还穿了一件这么喜庆的衣裳。 往日里碍于沈钰在,有些面生的同门们不敢靠近,但这次只有寒川一个人,所以他这一趟礼送下来他都不记得自己被师姐们亲了多少口,被师哥们抱了多少回。 “叩叩叩”,终于熬到了最后一处,沈骏的住所。 “吱呀”一声,沈骏推开了房门,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寒川,他不由得双眼一亮,一猜便知道这是沈钰的杰作, 沈骏还是坚持对他行了一礼,说道:“二公子,你怎么来了?” 所有的礼中就属沈骏的最重,因为里头有一件衣裳。寒川将衣裳跟贺礼放到沈骏的脚边,也对着他行了一礼,说道:“这是我师尊给师叔,专门,特意,精心,准备的贺礼,师叔新年快乐。” 沈骏有些无言:“……是吗?” 寒川应了一声:“嗯。” 反正沈钰原话是这么说的,他刻意叮嘱过自己,要一字不落的转告给沈骏。 他立马弯腰将这个红色的包袱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把形状很特别的匕首,看起来像是某种野兽的利齿,沈骏感到特别新颖。将它拿在手里后心情也变得格外舒畅,不得不说沈钰虽然这人平日里很讨厌,但他选的礼都很符合沈骏的喜好。 他在手上比划了一下发现手感出奇的好,于是便将它好好收进了自己的乾坤袖里,将底下压着的衣裳提了起来。 沈骏:“………” 果然这个人就不能夸,在心里也不行! 怎么个意思,寒川一个人穿还不够还要拉上他沈涧渂!? 沈骏在寒川面前不好发作,强忍着心中的薄怒挑了挑眉,一脸嫌弃的将这件大红衣裳放回了原位问道:“你师尊打算今晚让我穿这个?” “嗯”,寒川老实的点了点头,面无表情的说道:“弟子也穿,师尊也会穿。” 什么意思?咱们三个还要来一场表演? 三个红孩儿? 不过有一说一,寒川穿上这身红衣裳确实很好看。这家伙平日里总是冷着脸,难得穿上这么鲜艳的颜色,这使他整个人看上去有点……可爱。 “礼我已收到”,沈骏又对他行了一礼,说道:“二公子先回去吧,我过一会便会去找你们。” 沈骏正准备弯腰将衣裳拾起时寒川却叫了他一声。 寒川:“师叔。” 沈骏抬头:“嗯?” 寒川继续面无表情,淡淡的问道:“你想不想,抱一下弟子?” “嗯?”沈骏不由得一愣,感到非常的莫名其妙,他像是被钉在了原地无法动弹,一时间两人大眼瞪着小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几乎所有的师兄弟们都想抱抱这个小寒川,这其中也包括沈承运跟瑜夫人,所以寒川猜测沈骏或许也会想抱一抱他,不过唯一不同的是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开口去询问对方想不想抱一抱自己。 因为这个人是沈骏,是师尊最重要的人,所以对于寒川来说,他也是特别的人。 沈骏傻了眼,脑海里不自觉浮现出他们在燕林里初次相识的时候,那时的自己还不知道他是寒川,因此对这个小孩爱不释手。 觉得他浑身都是软乎乎的抱起来特别舒服,但自打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后沈骏却再也没碰过他,甚至总是有意无意的躲避他。 可其实他就算是寒川又如何呢? 沈骏将面前这个小人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发现他与其他同龄小孩其实别无二致。在他眼里还是固执的认为自己不过只是他的师叔罢了,而自己到底在介意些什么呢? 沈骏心底涌入了一丝非常奇怪的情感,似是酸的,似是苦的,貌似还有点愧疚。 嗯,我想抱抱你。 沈骏鬼使神差的将小寒川抱了起来,发现他比之前重了不少,但身上还是软乎乎的。沈骏眼帘微颤,感到有些怅然若失。 “师叔”,寒川又叫了他一声。 “嗯?”沈骏定睛看向他。 浅绯微薄的唇瓣一启一合:“你想亲弟子吗?” 沈骏瞥见他白净的脸上还有师姐师妹们留下的口脂印,便知道他刚才都经历了什么。 沈骏:“……这就不必了。” 哗—— 油伞被收起,小雪簌簌抖落一地,真是不巧,就赶在即将到达无师之巅时就飘起了小雪。来者一张俊美温和的脸,鼻尖被冻的通红,眉宇间覆上一层寒意,氅衣还挂上了薄薄一层还未消融的白雪。 来者微微一笑,温声道:“在下来自无尘之境,名叫寒河,草字初泽。劳驾通报一声,在下要找沈大公子。” “原来是小师弟的兄长”,男修对寒河行了一礼,说道:“在下这就去告诉月尘师兄。” “呃……”,寒河红了脸,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在家中排行老三,是雪尽二哥的……弟弟。” “……哦,原来是这样”,男修的脸比他更红,尴尬道:“抱歉,是在下眼拙,没,没看出来……” 寒河心中暗暗腹诽道:……若被你看出来了才比较可怕吧? 男修走后不久,不多时,寒河在视线尽头处便看见一个身着红衣,连滚带爬冲下山的身影。 沈钰激动道:“寒河!!!” 寒河笑着回应道:“月尘兄。” 沈钰来到他面前时激动的语无伦次,他眸光里揉碎了星光,他仔仔细细的打量着寒河,唇边止不住的喘息,吐出淡淡的白雾。 “怎么了月尘兄?”寒河浅浅一笑,温声问道:“我身上可是有什么东西?” “没有”,沈钰眼帘微颤,他激动的说不出话,最后一把将人揽入怀中,重重的拍了拍他的后背,声音在耳畔闷闷的传了出来:“想你了……兄弟。” 寒河蓦地睁大了双眼,顿时有些手足无措,但他还是轻轻的搂了搂沈钰,说道:“我也很想你,月尘兄。” 陌生的体型,陌生的气味。 沈钰松开了寒河,回过神来,正了正神色问道:“要过除夕了,你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来?可是寒宗主有要事相告?” “那倒没有”,寒河神色温和,解释道:“自然是来贵派做客,一同过除夕,共赴新的一年。” “你要在无师之巅过年?”沈钰才平复的心情又再度燃起,他有些不敢相信,“果真?” “比珍珠还真”,寒河笑意深深,唇边含笑,打趣他:“难道月尘兄不欢迎我?” 沈钰被他感染,弯起了眉眼,露出了虎牙,笑吟吟道:“求之不得!” “怎么会想到来无师之巅过除夕?”,两人踏上了石阶,边走边聊,沈钰问他:“可是来陪你哥的?” “是也不是”,寒河步伐平稳,一步一步,尽是斯文,他微微侧首看向沈钰,眼神有些戏谑道:“我就不能是来陪月尘兄的吗?” 他侧颜的线条比寒川柔和,没有那么锐利,眼尾的幅度恰到好处,看上去没有任何的攻击性。 沈钰对着这张脸永远只会温柔相待,他笑吟吟的回道:“那待会我包的饺子元宵,你可要多吃一些。” “那是自然”,不知是不是因为第一次见到沈钰穿红色,寒河觉得今日的沈钰别有一番风趣,“月尘兄今日怎会想到穿这身衣裳。” “自然是你那位好二哥”,沈钰两步跨过几层石阶,在寒河面前叉起腰傲娇的问道:“好看吗?” “噗……”寒河停下脚步,笑着回应道:“好看,月尘兄相貌不凡,穿什么都好看。” 第80章 红火 沈钰来到膳膛时正好碰到送完礼回来的寒川,沈骏非常好心的帮他擦了脸,所以沈钰并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 “二公子你看”,沈钰把寒河带到他面前,笑嘻嘻道:“是谁来了?” 寒川在仰头看向寒河的那一刻,眼神发生了细微的变化,不过只有一瞬,他立马又恢复了正常,依旧是面无表情的冷脸。 寒河早就习惯了二哥这副表情,但他还真没见过寒川穿这种颜色的衣裳,这样的寒川看上去就好比往寒若曦头上插了朵花,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 “二哥”,他忍着笑着蹲了下来,说道:“好久不见,你还记得我吗?” “嗯”,寒川闷闷的应了一声,原以为到这里就没有下文了,没想到他竟很难得的对自己说了一句:“新年快乐。” 寒河闻言立马就愣住了,毕竟往年在无尘之境过除夕时寒川能出现就已算是难得,更别说对自己说新年快乐。他不禁感慨,一别数月,寒川真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还没吃惊完,接着寒川便上前一步搂住了寒河的脖颈。 寒河:!!! 沈钰见状唇角揉出了一个温和的微笑,说道:“果真是想家了啊。” 寒河整个人都石化了,鼻腔充斥着寒川身上的味道,耳畔是他平稳的呼吸,以及几缕挡住视线的碎发。寒河愣了很久,终于伸出手轻轻回抱了一下他年幼的二哥,木讷的张口说道:“新年快乐,二哥。” “新年快乐”,寒川又重复了一遍,这才松开了寒河。 寒河看着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心底五味杂陈。若换做是从前,这些都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事,他与寒川是孪生兄弟,听说母亲当年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将自己带来人间后便远离了世间喧嚣。 而寒川也因为自身的原因基本从小就不与人亲近,小时候不知道听谁说过一句,寒川不喜欢自己的原因就是因为他害死了自己的母亲,如果没有寒河,她就不会死。 这句话在他心里留下了一道无法抚平的疤痕,他从未和任何人说过这件事,但他因此偷偷在心恨了自己很多年。 所以他一直认为寒川不与自己亲近就是因为母亲的死,虽然现在他们的关系有所缓和,但他从来都没有拥抱过自己的二哥,他们之间也从来没有说过任何的祝福之语。 寒河眼里起了雾,他试探性的伸手向寒川慢慢靠近,可当他摸到他稚嫩的脸颊时,肌肤相触的那一瞬,寒河立马低下了头。 “都别在这了”,沈钰揉了揉寒川的墨发说道:“快过来帮忙包饺子。” 沈钰率先转身离开,寒河再次抬起头时,神态已经恢复了正常,只是眼尾的泛红难以消散。 “走吧”,寒川拉起了他的手,带着他一同来到沈钰面前。 寒河路过看到膳膛的厨子们都在忙着处理食材,而沈钰则在远离他们的地方也在忙活。凑近了看才发现小小的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琳琅满目的食材,而沈钰则在另一张桌上和面。 寒河忍不住问道:“这些都是月尘兄自己做的?” “是啊”,沈钰将和好的面团放进盆子里,笑着说道:“你来得太晚,我也不清楚你的忌口,不知这些食材符不符合你的口味。” “我倒是没什么忌口”,寒河与寒川来到沈钰那一桌坐下,想看看有什么能帮到他的,“不过听闻阳城这边除夕似乎是吃饺子的。” “过年当然得吃饺子”,不远处的一名厨子听到他们说话后回过头给寒河解释道:“可大公子的徒儿要吃元宵,这不就亲自下厨了嘛。” “王叔你待会也尝尝”,沈钰将面团搓成长条,对他说道:“我做了很多。” “好好好,那我待会得多吃几个”,王叔对他比了个没问题的手势,接着就继续忙手中的活。 “我们这边有习俗”,沈钰的手很快,搓成条后就将它们掰成一颗颗小团子,“会在饺子里放入一枚铜板,吃到的人预示着来年有好运。” “我们也差不多”,寒河看着小团子在桌上被揉圆后压扁,最后被擀面杖擀成了一张薄薄的面皮,寒河说道:“我们会在元宵里放一枚红枣,吃到的人寓意来年红红火火。” “这主意不错”,沈钰将一张张饺子皮整齐的摆在一旁,说道:“正好买食材时老板见我买的多就顺带送了我一些,一会我们就在饺子里放铜板,在元宵里包红枣。” 准备妥当后沈钰就准备教这对兄弟包元宵,而此刻膳膛的门口出现了一个姗姗来迟的红色身影。 “见过少主”,厨子们瞥了一眼这个与往常不太一样的少主,但也不敢议论,纷纷停下手中的活,对着他恭敬的行礼。 “不必多礼,你们忙”,沈骏微微点头,快步来到了沈钰这边。 “涧渂兄”,寒河双眸微微睁大,为他这一身行头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大抵是没想到寒河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沈骏见到他时愣在了原地,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躬身行礼,“见过寒三公子。” “涧渂兄有礼了”,寒河立马起身回了个礼,温言道:“好久不见。” 沈骏身上的虽然也是红色,但与寒川跟沈钰的相比,他身上这件的颜色明显要深一些。 “我们小骏骏真是俊美绝伦”,沈钰非常满意他这一身行头,笑嘻嘻道:“果真穿什么都风流韵致,威风凛凛!” 沈骏额头青筋爆起,以为他是故意想让自己在寒河面前出丑的,他咬牙切齿道:“……你闭嘴。” “噗……”,寒河算是发现了,这对兄弟无论何时何地,只要碰到一起便会擦出火光,他替沈钰解释道:“月尘兄说的是实话,我也觉得涧渂兄这一身很好看。” 沈骏半信半疑:“……多谢三公子夸赞。” 寒河浅浅的笑了笑,没有说话。 “不过除夕将至”,沈骏问他:“三公子怎么会来无师之巅?” 寒河侧首看了看一旁坐着的寒川,这才发现沈骏身上的红衣颜色偏深,但他身上那件竟与沈钰身上的一模一样。不过他没太在意太多,解释道:“是父亲牵挂二哥,但除夕又脱不开身,而大哥又离不开山河月影,所以我这个闲人便不请自来,想陪各位一起过年,顺便尝尝阳城的美食。” 沈骏若有所思的颔首,说道:“原来如此。” “来来来,都别站着”,沈钰招呼他们过来,“快来一起包,不然一会开宴赶不上了。” 当沈骏看到满桌子的食材时当场傻了眼,震惊道:“沈月尘你疯了?这么多食材你是打算请整个无师之巅的人吃吗?” 沈钰点了点头,嬉皮笑脸道:“知我者,骏骏也。” 沈骏:“………” 小的时候沈骏跟着他包过饺子,他就着一旁的水盆洗了把手坐下就开始发力。 现在主要是寒川跟寒河,毕竟他们十指不沾阳春水,从来就没接触过这些。不过沈钰原本也没打算让他们包饺子,毕竟他也算不到寒河今日会来无师之巅。 沈钰将包元宵用的食材全都挪到了另一张干净的桌子上,简单的给他们兄弟俩示范了一次如何包元宵后就让他们一边包着玩去了。 光是元宵的馅料沈钰就准备了五大碗,有桂花,豆沙,红糖,黑芝麻还有花生,寒河不敢闲着,边包边问道:“若我今日不来,月尘兄得包到什么时候?” 沈骏淡淡的说道:“你小瞧他了三公子。” 寒河闻言转过了头,只见沈钰并没有坐下,他将一只脚踩在凳子上,姿势极其的不文雅。但他的动作特别快,快得就像无影手,根本看不清动作,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他便将一个小巧精致的饺子包了出来,拿皮,挑馅,蘸水半圈,裹紧,合拢一捏,放下,一气呵成。 寒河蓦地睁大了双眸,当场傻了眼,再看看对面的厨子,他们四只手都比不上沈钰两只手,他不由得赞叹道:“真快啊……” 而且沈钰将饺子放得特别工整,排列有序,大致扫过去基本每一只饺子都长得一模一样。再低头看看自己刚才搓出来的那几颗大小不一,一方一扁的汤圆,他顿时感到有些羞愧。 果然干什么事都得有点天赋才能做好,就连寒川包的都比自己的好看,寒河默默地低下了头,将自己那几颗汤圆用宽袖挡住,悄悄拨了回来。 沈钰正包得起劲,突然感觉到有人拉了拉他腰间的衣裳,侧首一看发现是寒川。 “怎么了二公子?”,沈钰立马放下手中的饺子蹲下身子看他,他这才发现寒川鼻尖上沾了一点面粉,于是便想帮他擦掉。可他忘了自己没有洗手,被他这么一摸寒川的整个鼻子都白了,但他并没有感到不好意思,反而笑出了声:“噗呲……” 寒川:“………” “不好意思”,沈钰笑着在一旁的水盆里洗了把手,然后帮他把狼藉擦掉,温声问道:“可是饿了?” 寒川摇了摇头,面无表情的说道:“弟子想学包饺子。” “好啊”,沈钰宠溺的揉了揉他的头,然后坐到了凳子上,接着将他抱了起来,放到自己的腿上,然后拿起一张饺子皮,手把手的开始教他包。 “首先先这样,然后再这样……嗯对,最后再这样,对!学会了吗?” 寒川:脑子会了,手不会。 两人大脸挨着小脸,沈钰将动作放到最慢,一步一步带着他包。沈钰带着他时他包出来的饺子就很好看,但一旦松开了手就包不出来了。 沈骏的手虽然没停过,可他的视线却时不时的往沈钰那边瞟。他记得当初沈钰也是这样手把手的教自己包,可自己怎么也学不会,然后还对他发了好一顿脾气,一怒之下自己还把沈钰辛苦包的一大盘饺子全给摔到地上然后跑了。 后来还是瑜夫人带着他来给沈钰道歉,他们回来时正好看见沈钰蹲在地下将地上的饺子一个一个捡了起来。而沈钰并没有生气,在自己跟他道歉后他还是耐心至极,一步一步手把手的教自己包,直到自己学会。 沈钰突然惊呼:“真棒!” 沈骏顺着视线看去,发现寒川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学会了。不过这小子学会了之后就拿着食材来到了寒河那桌,背对着沈钰,看起来有些神秘。 无师之巅的家宴通常都设在弟子们平日里习武的地方,那地方大,且正好有个小的比武台,平日用来习武,逢家宴时正好也能用来表演。 开场白当然得由沈承运与瑜夫人一起致词,兄弟俩还有寒河趁此机会将煮好的饺子以及元宵一盘一盘的端了出来,每桌都有,三个灰红相间的身影穿梭在人群里,每端一盘他们都能得到师兄弟们热情的祝福之语。 “新年快乐师哥,愿你岁岁无虞,常安长乐。” “少主新年快乐,愿你长安宁,岁无忧。” “如月之恒,如日之升,新年快乐小师弟。”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三公子新年快乐。” —— 等一切都忙活完,沈承运正好也说完了,底下立马响起一片热烈非凡的掌声。 沈钰将寒川跟寒河安顿好坐下后就要去上台了,他们今晚准备的节目是一场皮影戏,第一个登台。 “饿了就吃渴了就喝”,沈钰揉了揉寒川的墨发,抬头看向寒河说道:“千万不要客气,我们去去就回。” “嗯”,寒河笑着应了一声,对他挥了挥手,催促道:“月尘兄快上去吧,我还等着看你的表演呢。” 沈钰两步三回头,不时就给两人做个鬼脸,寒河忍俊不禁,可他突然发现沈钰的目光似乎有些偏离自己,侧首一看,正好捕捉到寒川嘴角还未来得及收回的一抹浅笑。 台上被推上来一巨大的白色幕布,紧跟着便响起了敲锣打鼓之声,两个红色的身影悄悄溜到了幕布之后,身边立马就响起了窸窸窣窣的议论之声,大家都在猜测今年这对兄弟俩会在台上出什么岔子。 第81章 咯嘣 唢呐一响,搭配着锣鼓以及板胡,立马就将除夕的氛围传遍至整个无师之巅,随着幕布后的烛台被点燃,奏乐声逐渐变小,周边的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静了下来,都纷纷看向台上暖色的幕布。 接着幕布上便出现了两位精致的小人,一位由沈骏操控,另一位是沈钰,他们身上服饰的颜色则是无师之巅标志性的天蓝色。 只听“铛”一声响,幕后之人清了清嗓子,一波三转的说:“在很久很久以前,遥远的深山里,居住着一对感情深厚,辛勤耐苦的兄弟……” 这部戏里沈骏是主角,故事主要讲述的是这对兄弟原本在远离世间喧嚣的深山里过着平凡的生活,一切平静而又安详。 直到有一日无端出现了一只妖怪,打破了兄弟俩宁静的生活,他把沈钰抓走了。 然后沈骏为了救他,一路跋山涉水披荆斩棘最后感动了上天,天赐他一把能斩妖除魔的利剑最后他成功击杀了妖怪并把沈钰救出。 所以沈钰在里面没什么戏份,前半段他操控着小人与沈骏一同劈柴生火烧饭,直到“啊”一声惨叫,嘴里不断念着“哥哥救我”然后被妖怪抓走后就到一旁歇息去了。 幕布的框架制作时没完全考虑过兄弟俩的身高,坐着太矮,站着太高,所以他们只能撅着腚,半蹲在幕后表演。 沈钰休息时就坐在沈骏身后,他现在还不能下场,唯一的乐子便是看着沈骏撅着个腚,操控着小人在扭来扭去。 这个故事其实没什么新意,最重要的就是沈骏寻兄这一路披荆斩棘的打戏,由他跟师弟罗簌来表演。 沈钰大抵是无聊过了头,他发现沈骏的腚还真是又挺又翘,尤其是跟一旁罗簌的相比,他实在是太过于出众,甚至对决到激动时刻还会跟随着动作抖两抖。 “噗呲……”沈钰忍不住笑出了声。 沈钰内心邪恶的欲念再度苏醒,他鬼使神差的伸出了脚,对着沈骏的腚轻轻踢了过去。 碰了他一下后沈钰立马缩了回来,一开始沈骏还不搭理他,可沈钰毕竟是得寸进丈的人,又怎会甘心只踢他这一脚。 于是台下的人就看到这位主角的动作越来越诡异,一会脑袋拧到了后脑勺,一会宝剑掉落在地,时不时还会抖起来,最后甚至直接消失! 台下议论纷纷:“怎么回事?少主人呢?” “对啊,这打着打着怎么人没了?” 紧着着幕后就传来一声惨叫,“有多远给我滚多远,别在这里碍我事!” “咚!” “啊!我错了我错了!” “滚!!!” 台下:“………” 寒河:“噗……” 挨了这一拳沈钰终于老实了,他捂着脸缩在角落满脸幽怨的看着沈骏欲哭无泪。 沈骏为了这次表演已经练了两月有余,薄薄的皮人在他手上像是被赋予了灵魂,再配上解说与声乐,使它变得生动又有趣。 得到了神剑后他与罗簌操控的妖怪打了不下十个回合,妖怪在他锲而不舍的攻击之下最终还是饮恨归西。 沈骏击败妖怪后一刻也不敢歇息,骑着快马赶到了沈钰被囚禁的山脚下准备劈山救兄。 罗簌快速将妖怪放下后立马支起了大山,而沈钰也起身开始找自己的皮人,这时,他瞥见了一只刚刚被用过的姑娘形状的皮人…… 沈骏清了清嗓子,开始说台词:“弟弟,你受苦了,那深山老妖已被我斩杀,你等着,为兄这就将你救出来!” 沈钰也撅着腚在沈骏旁边,他的皮人压在大山后头沈骏也没发现他拿的皮人有问题,沈钰咳嗽两声,掐着嗓子,模仿着姑娘的声音说道:“官人~小女子等你等得好苦,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您盼来了,快救救我~” 台下:“………” 沈骏:??? “你给我正经一点”,沈骏踹了他一脚,压低了声线道:“在胡说八道我就弄死你!” 为此沈骏只能假装没听到沈钰刚才说的那些话,他挥舞着神剑开始劈山,劈整整八十下,终于将大山给一分为二,当所有人看到沈钰操控着姑娘皮人登场时当场傻了眼。 “官人~”沈钰操控着她冲了出来,紧紧的抱住已经石化了的沈骏,他操控着姑娘的头不断的往沈骏脸上啄,掐着嗓子道:“多日不见官人可有想我?我可想死你了,快让我好好亲一亲抱一抱~” “哈哈哈哈哈哈”,台下立马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沈骏:“………” 寒河的鸡皮疙瘩更是掉了一地。 沈钰用的这个皮人是刚才幻化成人形的一只妖怪,可沈钰说的话可比刚才由罗簌扮演的妖怪还要恐怖,罗簌为此感到一阵惭愧,早知道月尘师兄这么会还不如让他来操控妖怪算了。 主角再次从幕布上消失,紧跟着沈钰操控着的姑娘也在幕布上消失,接着整块幕布都开始发生剧烈的抖动,并伴随着拳打脚踢的声响。 台下有人惊呼:“要倒了!” 有人习以为常:“少主跟月尘师兄又打起来了。” “轰”,一声巨响,招架不住的幕布架终于倒了下来,而原本藏在台后的风景也赫然呈现在众人面前。 只见沈骏将沈钰按倒在地上,还不断的挥动着拳头往他身上砸,沈钰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不断求饶。 “我错了骏骏”,沈钰侧身想躲,又被沈骏扳了回来,紧跟着落下一个拳头,“啊啊,别打脸别打脸!” 寒河见状赶紧站了起来。 “三公子稍安勿躁”,隔壁桌的一位女修笑嘻嘻的对他说:“习惯就好,这是我们无师之巅除夕的……呃,特色?” “是呀”,另一位女修说:“年年这少主与月尘师兄都会在台上打起来,不必理会,一会就好了。” 早些年沈承运跟瑜夫人还会上去劝架,近年来也彻底麻木了,等沈骏打够了自然就散场了。 沈骏握着拳头质问他:“我就问你服不服!” “服了服了服了”,沈钰快哭了,他捂着脸哀求道:“我错了,再也不敢了。” 至此,沈骏才将他松开,然后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襟。而沈钰站起来后第一件事就是凑到沈骏耳边阴阳怪气道:“官人,亲一口~” 沈骏的脸都绿了:“你!” 谁知沈钰拔腿就跑,直接足尖一点轻功掠起,在空中翻了个身后稳稳落在了寒河身边。 没有了沈钰,沈骏一个人在台上气氛瞬间变得尴尬起来,“内个啥,新年快乐……大家吃好喝好,不必管我。” 说完他也拔腿就冲下台只留下罗簌一人不知所措,还好奏乐又立马响起,幕布被赶来的人扶起来后缓缓拉下台。 不知谁人喊了一声:“好!!!” 紧接着台下的人纷纷开始鼓掌,第一个节目也算是完美结束。 沈骏赶来时正想揍他,谁知沈钰直接把寒川抱起,让他挡在了自己面前,沈骏的拳头僵在了半空,对着这张幼小的冷脸他怎么也下不去手。 “吃饭吧”,寒河将一碗碗准备好的元宵跟饺子端到他们面前,说道:“一会凉了就不好吃了。” 沈骏极其不甘心的收回了手,落坐在沈钰旁边,沈钰将寒川放回原位后就一脸笑嘻嘻的起身给他们倒酒。倒的还是上次叶老先生给他们带回来的果酒,沈钰上次喝过之后便有些念念不忘,特意将它留到了除夕才启开。 沈钰给沈骏倒上之后就轮到寒河,可他突然抬手将酒杯挡住。 “怎么了?”沈钰笑着问他:“初泽可是有所顾忌?” 这是第一次听到沈钰这么叫自己,和大哥不同,和别人也不同,听起来似乎有些亲密。 寒河的耳根瞬间染了红,他目光闪躲的看向一旁严肃的小寒川,没敢做声。 “这么点小孩你居然怕他”,沈钰抬手就将他墨发揉的乱七八糟,然后问他:“初泽问你呢,今天过除夕,他能不能喝酒?” 寒川都没说话,沈钰就扶着他的头点了点,然后对寒河笑嘻嘻道:“好啦,你哥同意了。” 寒川:“………” 沈钰给寒川倒的是茶水,回归原位后他就举起了酒杯,笑道:“来,我们走一个。” 寒河跟沈骏配合的举起酒杯,寒川也站了起来,“去岁千般皆如愿,愿我们今年万事定称心!干杯!” 酒杯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大家在浓浓的除夕氛围里看着同门师兄弟们精心准备的节目,品尝着美酒,吃着佳肴,融融其乐。 “咯嘣”,牙齿啃到了硬物,沈钰只觉得耳膜都震了起来,他吃痛的捂着脸,将饺子里的铜板挑了出来。 “恭喜”,寒河又给他沏上一杯酒,端起来说道:“这预示着月尘今年有好运。” “哼”,沈骏放下了筷子,也端起酒来嘲讽道:“我看是狗屎运吧。” “你就羡慕嫉妒恨吧”,沈钰与他们碰了碰杯对他说道:“去年第一个铜板也是我吃到的。” “咯嘣”,又是清脆一声,低头一看,寒川也吐出来一枚铜板。 “这么多铜板”,沈骏饮了口酒,吃惊道:“你们师徒故意的吧!” “怎么可能?”共计就五个铜板,寒川三个寒河两个沈骏两个啊,他根本就没给自己包铜板,沈钰反讽道:“赶紧吃你的吧,我看你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不过话说回来,月尘你这饺子跟元宵的馅料真是用心了”,寒河也跟着换了称呼,忍不住夸赞他:“我吃了三个,每一个的味道都不同……咯嘣!” “又来!”沈骏蓦地睁大了双眸,他觉得沈钰就是故意的!他就是把所有铜板都给了寒氏兄弟俩,一个都没给自己留!他愤愤的又喝了一口酒,将酒杯“砰”的一声砸在桌子上,夹起一只饺子就往嘴里塞,完了还不忘狠狠的将它咬碎。 “嘎嘣!” 特响亮的一声,就连隔壁桌都忍不住回头看过来。 沈骏“噗”一声将硬物吐出来一看,一枚凹陷的铜板赫然呈现在众人面前。 沈钰忍不住夸道:“好牙口!” 实际沈骏脑瓜子都懵了,疼得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直抽抽,忍不住在桌子底下掐大腿,但他为了面子还是得强装镇定。 沈钰将铜板拿起来正面看看又反面看看,就连寒河都忍不住称赞道:“噗……涧渂兄好,好牙……噗……牙真好。” 沈骏:“………” “来来来再走一个”,沈钰又给几人倒上了酒,阴阳怪气道:“恭喜我们小骏骏吃到除夕的第四枚铜板,祝他春祺夏安秋绥冬禧!” 沈骏极其不情愿的端起了酒杯与他们相碰,这时,寒川扯了扯沈钰的衣角,幽幽地说了一句:“弟子也想喝。” 沈钰喝完了酒,将酒杯放下后弯下腰笑吟吟的对他说:“你还小,不能喝。” “果酒不怕醉”,沈骏擦了擦嘴,漫不经心的说道:“喝一两杯无事。” “那也不行”,沈钰回过头对他说:“万一醉了呢?” “这大过年的,二公子想喝你就让他尝尝呗,这么小气做什么?”沈骏的脸颊微红,他直接起身将寒川杯子里的水倒掉,给他倒上了一杯果酒,嘟囔道:“师叔给你喝。” 寒川很难得笑了笑,对他说道:“多谢师叔。” 沈骏的脸更红了,他蹙起眉头微微侧首,又嘟囔了一句:“不……不用谢,赶紧吃饭吧……” 这时,沈承运跟瑜夫人红光满面来到了他们身边,几人立马放下手中的筷子起身行礼。 寒河:“见过沈宗主,瑜夫人。” 沈骏:“爹,娘。” 沈钰:“伯父伯母,新年快乐。” 寒川:“见过宗主,瑜夫人。” “寒小公子”,沈承运微微睁大了双眸,有些吃惊道:“若曦昨日便传信与我说你今日会来,适才一直没看到你,还以为你今日赶不上了呢,新年快乐各位公子们。” “小寒川~”,瑜夫人又忍不住将寒川抱了起来,笑意盈盈地说道:“雪尽穿这一身就是喜庆,真可爱。” 沈承运给他们几人一人一个红包,说道:“你们兄弟俩可要好好招待小公子,让他尝尝我们无师之巅的美食。” 沈钰接过红包后对寒河笑了笑,一把揽过他的肩膀,笑嘻嘻道:“那是自然!” 第82章 萧琴 瑜夫人亲了亲寒川的脸颊,笑着对兄弟俩说道:“希望你们以后生的孩子也同二公子这般可爱。” “听见没?”沈钰冲沈骏挑了挑眉说道:“伯母想抱孙子了。” “你正经点吧!”一谈及这些,沈骏整个头都红了,他嘟囔道:“成日就知道跟师兄弟们厮混在一起,身边还带着个二公子,知道的是你徒弟,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有儿子了,女修们都认为你名花有主,谁还敢靠近你?” “正合我意”,沈钰不以为然,“我还想多过几年无拘无束的日子,可不想这么早就被人管着。” “哈哈哈”,沈承运坦然一笑,手指点了点沈钰说道:“可见尘儿以后是个怕媳妇的人。” “怕媳妇的人懂得疼人”,瑜夫人也打趣他道:“以后嫁给尘儿的人有福了。” “是啊”,寒河也应和道:“最难得的是月尘兄还做得一手好菜,想来像月尘这样的少年郎该是很讨姑娘喜欢。” “看来我不止是讨姑娘喜欢”,沈钰侧首笑吟吟的看着寒河说道:“还讨初泽喜欢。” “嗯?”沈承运负着手微微弯腰,开始打量起桌上的菜,问道:“这都是尘儿做的?” 寒河闻言涨红了脸,默默低下了头,幽怨的声音飘了出来:“月尘不要乱说……” “怎么这么清淡”,在沈承运眼里,没有放辣椒的都是清淡菜,他说:“一点辣味也不见。” 沈骏淡淡的说道:“二公子不吃葱香菜辣椒韭菜。” “这辣椒可是好东西”,沈承运笑着对寒河说:“有机会你们可要尝尝,吃着吃着就喜欢了哈哈哈哈。” 沈钰找来两个空杯,给沈承运跟瑜夫人都倒上一杯酒,说道:“这是上次执行委派时叶老先生赠与我们的果酒,伯父伯母尝尝。” 寒河端起酒杯对着两位说道:“有机会我一定尝尝,新年快乐沈宗主,瑜夫人。” 几人碰完杯后沈承运就得接着去下一桌发红包了,沈钰坐下后又舀起一颗元宵往嘴里送,桂花与蜜枣的甜香立马在口腔中爆开。 虽然味道不错,但沈钰却不禁蹙起了眉头,感到非常的莫名其妙,他不信邪,于是又吃了一只饺子。 又是熟悉的“咯嘣”一声,不过这次似乎没人注意到他,于是沈钰便把铜板悄悄吐了出来塞到碗底。 他又吃了一只饺子,“咯嘣”。 沈钰:“………” 他侧首看了看一旁正吃着饺子的寒川,发现他并无异常,就跟个没事人似的,在低头看了看碗里,沈钰这才醍醐灌顶。 这熟悉的形状,熟悉的大小,明显就是寒川杰作,沈钰虽然牙齿有点酸但心里是暖的,他眼底泛起盈盈涟漪,抬手揉了揉寒川的墨发,悄悄弯腰凑到他耳边说道:“二公子这是把好运都给我了。” 寒川没有吭声,继续像个没事人一样吃着饺子。沈钰给他包的饺子都特别合他的胃口,冬菇瘦肉,西葫芦鸡蛋,玉米猪肉,鲜肉虾仁,完美的避开了他所有忌口,就连里面的肉都是瘦多肥少。 寒川因为不吃葱花和韭菜而几乎没吃过饺子,毕竟他脸皮薄,宁愿不吃也不想让人知道自己忌口,直到今天他才发现,原来饺子可以这么好吃,原来元宵还可以有这么多口味。 “咯嘣”,寒川又吐出来一枚铜板,他侧首冲沈钰挑了挑眉问道:“师尊也把好运都给了徒儿?” “为师想给你的远远不够”,沈钰笑嘻嘻的往他碗里夹了一块鱼肉说道:“吃口鱼肉,年年有余。” 寒川乖乖吃了,然后沈钰又给他扯下来一只鸡腿,说道:“吃个鸡腿大吉大利,金鸡送福。” 寒川也乖乖吃了,沈钰又给他夹了一颗四喜丸子,说道:“吃颗丸子,吉祥如意。” 沈钰接着夹了块年糕,“吃块年糕来年步步高升。” “差不多的了”,听着沈钰那甜腻腻的语气,沈骏的鸡皮疙瘩都快掉一地了,感觉这对师徒之间的氛围非常诡异。 不够,远远不够,沈钰恨不得将自己有的没有的,能给的不能给的全都给他。他的寒川千金不换,他值得拥有这世间所有一切美好的事物。 “月尘师兄跟少主表演皮影戏”,隔壁桌一位小师妹凑了过来,笑意盈盈的问道:“不知小师弟有没有准备表演节目呀?” 那自然是没有,另一位师妹又凑过来说道:“无师之巅已经两年没来过新人了,小师弟作为唯一一个新人可不得表现表现?” 沈钰不想拂了大家的热情,于是他思索片刻后看向寒川问道:“为师记得你会竹笛,要不上去露两手?” “不了”,寒川吃饱后非常斯文的用帕子擦了擦唇角,掀起眼帘看向他说道:“徒儿技艺不精,上去不过是给师尊丢脸罢了。” “怕什么?”沈骏也吃的差不多了,斜眼看着沈钰嘲讽道:“他平时自己丢的脸已经够多了,不差这一点。” “怎会丢脸?”,沈钰手肘撑着桌子,脸搁在手掌上,侧着头笑意吟吟的看着他说道:“为师陪你一起。” 脸颊带着酒后浅浅的红晕,高束的马尾自然的垂落,唇边的笑比杯中佳酿还要醉人,寒川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好。” 随着最后一位同门表演完毕,台上的师兄弟们正准备收场时瞥瞧见一个红色的身影,身边牵着一个小的,缓缓走上了台。 男修躬身行礼,说道:“月尘师兄。” 沈钰回了他一礼:“师弟有礼了,新年快乐。” 趁着大家不注意时,台上悄悄架起了一张桌子,上面放了一架深色的古琴,沈钰端坐于琴边。寒川则手持着长萧站在沈钰身边。 “为师记得你有一支玉笛”,沈钰问他:“怎么不拿来用?” 寒川答非所问:“师尊还会弹琴?” “为师什么都会”,沈钰咧嘴一笑,露出虎牙,笑吟吟道:“为师无所不能。” “争——” 直到萧声响起,大家才注意到原来台上有人在吹奏,只见沈钰骨节分明的手不断的在拨弄琴弦,他脸上的表情难得这么正经。 笛声青涩,如丝如缕,声声空灵悠扬婉转,在冰冷的空气里轻轻漾开。一时间竟没人说话,纷纷屏气凝神的看着台上的两个红色身影。只闻琴箫合奏,一个青涩稚嫩,一个音韵轻灵,二者融合在一起,倒也别有一番韵味。 沈钰的琴技算不上高,但听上去也挑不出什么瑕疵,指尖在琴弦上跳跃,他嘴角挂着浅浅的笑,不时还会侧首看向寒川。 寒川吹得忘我,情到深处时还会不由自主的合上眼帘,他看上去满怀心事却又无处宣泄,唯有这声声丝竹之声才能缓解一二。 沈钰也纳闷了,这么点小孩哪来的心事。大抵是感受到身旁炽热的目光,寒川眼帘卷起,眸光流转,四目相交之时他呼吸骤然一滞。 “噗!” 寒川双眸猝然睁大,瞳仁收缩成两个极小的黑点。沈钰眉头微蹙,由上至下狠狠地拨了一把琴弦。 只听“争”一声响,曲调由婉转转向激昂,而寒河也不知何时悄悄的走上了台,没有人注意到台上的异常。一时间人心振奋,仿佛置身于战场,支起了战旗,敌军策马而来大战一触即发。 寒河落坐于沈钰身旁,二人短暂的对视了一瞬后寒河一甩宽袖接过了沈钰的位置,完美的完成了无缝衔接,沈钰立马从衣襟的暗格中取出一只长笛,接着吹奏。 寒河的琴技明显比沈钰更加熟练,沈钰笛音不停,他给了寒川一个暖心的微笑以示安抚,两人的表演再加了一人后变得更加悦耳动听。 一时间寒川的缺点被完美覆盖,宛若如虎添翼,气氛也逐渐到了高潮,沈钰与寒河的配合天衣无缝,两人既是相互比武,又是彼此追随。他们似是冲上了九霄翱翔,最后又化作一场漫天飞雪落入人间。 结束了,寒河双手轻抚在琴弦上收尾,片片雪花落在手背上留下丝丝凉意。 笛声逐渐变得柔和抒情,从唇边缓缓流出。那是战争结束后与家人的重逢,寒川吹奏最后一段时又出现了细微的瑕疵,沈钰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替他完美的掩饰了过去。 寒川放下笛子后抬头看向沈钰,微风轻拂,黑长的秀发在风中飘扬。夜色下,飞雪中,红衣少年轻拂长笛,声声悠扬婉转。 好美。 寒川不知道为什么会想到这个字,可除了这个字外他再也找不到任何来形容眼前之人。吹奏完后沈钰才悠悠卷起眼帘,而他的眸光不曾偏离分毫,只定定的落在了自己身上。 四目交接的那一瞬,寒川的心脏用力的撞击了一下胸膛,像是冲破的束缚的枷锁,有什么东西崩断,使它再也无法被抑制。 好烫,寒川眼帘微颤,一时间竟忘了呼吸。 “好!!!!” 底下爆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以及掌声,失神的寒川立马就恢复正常,三人齐齐站成一排,对着台下众人深深鞠了一躬后下了台。沈承运见下雪,抬手一挥就支起一个透明的屏障将所有人都笼在其中。 沈钰调侃他:“深藏不露啊初泽。” 寒河反过来说:“月尘才是令人意想不到。” 几人回到座位上发现沈骏早就给他们倒好了酒,寒川正准备坐下时摸了摸腰间,突然蹙起眉头。 “怎么了?”沈钰问他:“可是丢东西了?” “嗯”,寒川应他:“瑜夫人适才给徒儿的红包好像不见了。” 沈钰正准备起身,“那为师陪你找找。” “不必”,寒川转身就走,“徒儿去去就回。” 趁着寒川不在,沈钰立马就将他的近况告诉了寒河,寒河闻言微微点头,说道:“实不相瞒,月尘问错人了,在我与大哥还有父亲之间,最不清楚二哥状况的就是我。” 沈钰双眸微微睁大,有些吃惊道:“为何?” “或许是觉得我知道了也没什么用吧”,寒河眼帘微垂,“他们总当我是小孩子,派中事宜我知道的少之又少,活脱脱就像个游手好闲的闲散之人。” “怎会如此”,沈钰饮了口酒,给寒河又倒上一杯,说道:“依我看他们不过是想保护你罢了,许多事,不知者为福。若换作我是你兄长,我也希望你永远游手好闲,所见皆为白,所遇皆为良。” 沈骏也饮了口酒,认真地说道:“不过二公子的元核确实不太寻常。” “我知道”,沈钰点了点头,淡淡的说道:“过些时日我便带他回无尘之境看看。” 寒川在上台的台阶上找到了遗失的红包,还好没被扫走,钱两乃身外之物,但这其中的祝福不能丢,寒川将红包好好收回暗格之后就转身回去。 结果被一只手拦住了去路,“欸,是虎头虎脑的小师弟,你要往哪去?” 寒川认得她,平日练功时她没少帮过自己,他面无表情的抬起头,叫了她一声:“罗嫣师姐。” 罗嫣一把将他抱起,放在了自己的腿上,她捏了捏寒川的脸颊,笑嘻嘻道:“适才你与月尘师兄吹奏的真好听。” “谢谢”,寒川正准备挣脱时只听“砰”的一声,隔壁的师姐将酒杯砸到桌上,摇摇晃晃的说道:“再……再来一杯!” “行行行”,罗嫣帮她满上,侧首又问寒川:“二公子喝不喝?” 寒川以为每桌都是自己刚才喝的那种果酒,于是便说:“嗯。” “真可爱”,罗嫣给他找了一只新的酒杯,倒满,然后又拿起自己的酒杯与他的碰了碰,说道:“我先干啦。” 寒川直接一饮而尽,喝完他就后悔了,整个喉咙跟被火烧了一般,又辣又痒,可他不想让罗嫣知道自己喝不习惯,于是憋红了脸,愣是没让她发现自己的异常。 罗嫣以为他挺能喝,于是又给他倒满,寒川现在还喝不下去,于是便开始找话题,“那位师姐是……怎么了?” 罗嫣坦然回答:“她呀,爱而不得,得了相思病。” 只见她又饮了一杯,举起酒杯对着天上的一轮明月说道:“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任他明月下西楼……再,再来一杯!” 动情之后的人都会这样吗?寒川突然觉得她好可怕。 第83章 成亲 寒川忍不住问道:“动情后的人都会变成师姐这样吗?” “那倒也不是”,罗嫣伸手刮了刮他的挺翘的鼻子,问道:“小师弟莫非已有喜欢的人了?为何会对这个感兴趣?” “没有……”当他说出这两个字时,他鬼使神差的想起沈钰刚才吹笛子时的画面,不过只有一瞬,一闪而过,他盯着面前满满一杯的酒,突然端起来一饮而尽,辛辣的味道再次填满了整个口腔。 “好酒量!”罗嫣夸了一句后再次帮他续上。 寒川问她:“喜欢……是什么东西?” 罗嫣坦然回答:“与其说是东西,倒不如说是一种感觉。” “感觉?”像是听到了新奇的事,寒川追问道:“什么样的感觉?” 罗嫣眼珠转了一圈,缓缓道来:“就是这个人你日日都能见着,但觉得不够,巴不得时时刻刻都要待在一起,不见时会想,见到了会笑,总之你们在一起不会觉得厌倦,这一世想相伴一生,下一世也是,最好永远都不分开。” 听着听着寒川的双眸逐渐睁大,因为他发现自己身边还真有这么个人,罗嫣说的分明就是他的师尊沈钰。 寒川追问道:“这便是喜欢?” “对啊”,罗嫣搂着他看向远方,心中不知在想谁,她微微歪头说道:“他开心时你会跟着开心,不开心时你也会跟着不开心,总之自打见到他的第一眼起,你的心就被填满了,再也容不下任何人。” 寒川感觉自己心中原本有一片迷雾,罗嫣每说一句,他心中的迷雾就会被拨开一层,潜藏在迷雾里的景色勾起了他的好奇心,寒川又问她:“那,那若是有喜欢的人,又该如何?” “你可以告诉他啊”,罗嫣也饮了一口酒,辛辣的口感使她蹙了蹙眉,说道:“他若是也有此意,那你们便能在一起,若你们父母都同意的话那就能成亲,往后就能相伴一生,不离不弃。” 迷雾中隐藏的风景已经愈来愈清晰,心跳也愈来愈快,他只感觉现在浑身都充满了力量特别亢奋,甚至还觉得有些燥热,寒川又饮了一口酒,问道:“那我如何得知,他是否有此意?” “这个其实很容易看得出来”,罗嫣转化成红娘,给他讲解道:“他若是对你有情,无论你做什么他都不会与你生气,你想要什么他便给什么,想做什么他便会陪着你一起,总之他从来都不会对你说不,会对你千依百顺言听计从。” 全对了! 心中的迷雾终于被遣散,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夜色下,飞雪中,一袭红衣手扶长笛,墨发蹁跹神情缱绻,掀起眼帘时他的眸光中是自己的倒影。 “啪”,寒川突然一拍桌案站了起来,沉声道:“那他为何不与我说?” 罗嫣被吓了一跳,感到非常的莫名其妙,但她眨了眨眼,还是回答道:“或许他不知道你对他也有此意?亦或者是他不好意思?毕竟这种事情若换做是我,我肯定是烂死在心里都不会说出口。” 寒川为此感到非常的不理解,蹙起眉头侧首问她:“为何?” 看到这么点小人一本正经的模样罗嫣有些忍俊不禁,她笑着又给寒川沏上了一杯酒,又反问他:“你敢告诉他吗?” “我!”寒川眼帘微颤,像是被戳中了痛处,气势瞬间弱了一大半,就连声音都变得犹如蚊吟:“不敢……” “那你们永远都不会知道彼此的心意”,一直未曾理会过他们的师姐猛的回过头,满脸醉意熏熏的对寒川说:“你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跟别人定亲,看着他和别人成亲,而他到死都不会知道你的心!” 寒川顿时感到一阵惊悚,他举起酒杯与那位喝醉的师姐碰了碰,仰头饮下,问她:“师姐此话当真?” “我骗你作甚?”,师姐跟他喝了一杯,又说道:“原以为他与我情投意合,可直到他告诉我他已定亲之时我才知晓,他原来根本就不懂我。” 她想起罗簌与她说:“对不起,我一直不知道林姑娘的心意,我虽也钟意姑娘,可木已成舟,父母之命不容违抗,我与姑娘或许有缘无分,还望姑娘早日放下,觅得良缘。” 寒川心里五味杂陈,问道:“那师姐可有悔?” 罗簌是罗嫣的哥哥,罗嫣忍不住插了一句:“你说你,我们相识这么多年,你早些与我说不就好了吗?藏得这么深,就连我都没看出来你的这份心意。” 泪水划过脸颊,滴落在冰冷的桌上,林青云抬手擦了一把脸,又给两人倒上一杯酒,淡淡地说道:“悔,也不悔,我悔的是在他定亲之后才告知他我的心意。我不悔的是看清了他这个人,他若真的爱我,便一定会想方设法把我娶回家。但他并没有,他与我说抱歉,说木已成舟,父母之命不容违抗,他拒绝了我……” 寒川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于是踮起脚尖给她又将杯子满上,喃喃道:“师姐……” 林青云端起酒杯就一饮而尽,泪水再次溢出眼眶,她又一次“砰”的一声将酒杯砸到桌上,随后又抓住寒川的衣袖,蹙起眉头哽咽道:“所以师弟,你一定不要做这种胆小鬼负心汉,若你们两情相悦,一定,一定要早早告诉她珍惜她,切莫负了她……” 听到这里,寒川再一次感到热血沸腾,他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燃烧了起来,像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脉。 负师尊? 那不可能,他绝不会对沈钰做这种事,他被酒精冲昏了头,再次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郑重的对林青云说道:“放心吧师姐,弟子绝不做负心之人,我这就去告诉他我的心意!” “好!”林青云闻言也来了精神,她睁大了双眼又给寒川满上,顺便也给罗嫣倒了一杯说道:“既然小师弟都无所畏惧,那我也豁出去了,我现在就去找罗簌说清楚!绑也要把他绑回去!” 罗嫣为此感到非常的莫名其妙,但还是举起了酒杯,与这两位勇于追爱之人碰杯,三人将这最后一杯象征着勇气的酒给喝得干干净净,随后他们便起身在此分别。 寒川醉意深深,跌跌撞撞的朝沈钰走了过去,罗嫣有些不放心他,于是悄悄跟了上去,想顺便看看这个小师弟的意中人。 寒川回来时沈钰正跟着寒河有说有笑,直到他走到自己面前时他还笑吟吟的问他:“怎么去了这么久,可找到了?” 寒川先是打了一个饱嗝,“嗝!” “你去哪了?”,浓郁的酒味扑面而来,沈钰当即大皱眉头,吃惊道:“怎么喝了这么多酒?” 寒川仰起头,此刻他的眸光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定,他抬高了声量问道:“师尊,你喜欢我吗?” 他的声音很大,此话一出周围一圈的人都立马回过头来看向他们,他身后跟着的罗嫣立马就愣住了。 沈钰也蒙了,他扫视周围一圈,弯下腰轻声细语地回答他:“为师当然喜欢你啊,你为什么会突然这样问?” 寒川更大声的说:“徒儿说的不是这种喜欢!” 寒川整张脸都是红的,再配上他身上这身红衣,再加上他说的话,沈钰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很想笑,可他看起来又非常的认真,沈钰不好意思直接笑他,于是只能强行憋着,然后对他说:“无论你说的是哪种,为师都喜欢。” “好”,寒川非常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对他说:“那我们成亲吧。” 罗嫣:? 寒河:咳咳咳! 沈骏:噗!!! 沈钰:???? “哈哈哈哈哈哈”,此话一出,周边的人立马就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一名女修笑道:“笑死我了,你听见没,小师弟正跟他师尊求婚呢!” “听见了听见了”,另一名男修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所以这酒真的得适量,真不知道明天小师弟睡醒起来会不会再也不敢见人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沈钰惊得神识尽碎,整张脸都绿了,他立马拉住寒川的手压低了声线道:“你到底喝了多少酒?是不是疯了?为师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沈月尘!”沈骏也喝了不少酒,他直接一拍桌案站了起来,指着他愤愤道:“你平日里都教在他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沈钰还没说话呢,寒川就转过身将沈钰拦在身后仰起头对沈骏说:“师尊什么也没教!是弟子看清了自己的心,我喜欢师尊!我要娶他为妻!” “……!”沈骏惊得瞳孔地震,但又敢怒不敢言。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救命”,女修快笑疯了,“啊啊啊,我喜欢师尊,我要娶他为妻……噗哈哈哈哈。” 甚至有人一不小心滚到了地上,捂着小腹狂笑不止,“笑死我了,每年除夕,月尘师兄总能做出这种令人意想不到的事哈哈哈哈。” “胡言乱语!”沈钰将他掰转过来沉声道:“你怎可娶……娶我!?” “弟子待师尊是真心的”,寒川眼神有些迷离,可他与沈钰对视时,沈钰透过漆黑的瞳仁,窥见了他的真心,他笃定地说:“我此生非师尊不娶,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够了啊!”沈钰感觉气氛越来越诡异,于是他加重了语气说道:“上次你让为师跟你起誓,为师已经答应你了,平日里所有的事为师都依着你,但你不能……不能得寸进尺。” “二哥”,寒河也凑了过来温声劝道:“别闹了,你看,这么多人看着你,怪丢脸的……” 可谁知寒川竟在这个时候起了性子,他愤愤道:“师尊为何不应我,难不成你说喜欢弟子,那都是骗我的!?” 罗嫣听不下去了,她默默退了回去,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若是让沈钰知道寒川那些东西都是自己教的,他肯定会扒了自己一层皮! 不过她做梦也不会想到,寒川所说的意中人是月尘师兄啊,早知道当初就先问问清楚了,看样子寒川肯定是误会了些什么,眼看着除夕晚宴都快结束了,不曾想因为自己的无心之失竟又让月尘师兄成了全场笑柄,真是造孽啊! “我!”沈钰被怼的哑口无言,他只感觉头疼欲裂,恨不得捂了他的嘴,再掐住他的脖子把他喝得酒都全部倒出来!但这人多眼杂的,他实在是无可奈何,于是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努力平复了一下心情,耐着性子回答他:“没有,为师从来都没骗过你……” 寒川直接将他打断:“那就跟我成亲!” “不行!”沈钰简直快要疯掉,他没控制好语气,大声道:“你我皆为男子,我怎么可能跟你成亲!?” 寒川被吼这么一下当场就愣住了,两边眉毛不自觉地往里聚拢,明亮的凤眸也逐渐被蒙上一层水雾,浅绯的唇瓣也逐渐抿起,他看上去可怜巴巴的就快要哭了。 又来了又来了! “别别别”,沈钰痛苦的捂着头赶紧制止他,“好好好,为师跟你成亲。”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月尘师兄同意了哈哈哈哈救命,现在要表演什么?拜高堂吗?” “我来主持!”一名男修举高了手,兴奋的说道:“我最擅长凑热……不是,最擅长主持了!” 沈骏猛一回头给了他一记眼刀,那名男修立马收回了手,缩进了人群里消失不见。 原以为寒川再也不会耍小性子了,不曾想今日还能再这种场合上整这死出,沈钰实在是叫苦不迭。 二公子呀二公子,等你恢复记忆后可千万不要记恨我,我这都是被逼无奈啊! 沈钰满脸幽怨的看着他,淡淡地问道:“你且说说,你要怎么个与我成亲法?” 这个小寒川还是多少知道一点的,他一本正经的说道:“拜堂,敬茶,交杯酒,入洞房。” 沈钰感觉有些呼吸不过来,他震惊道:“洞……洞房!?” 第84章 清澈 周边的人都已经笑麻了,沈骏捂着头默默地远离了他们,他心里清楚,这师徒二人已经没得救了。 寒川则像个没事人一样非常认真的点了点头,沈钰还没回过神来,他就已经上前一步拽起了他的手,带着他跌跌撞撞的走出了人群。 沈钰不知道他要带自己去哪,但他实在是不敢招惹这位祖宗,他现在可了不得,一言不合就用哭鼻子来威胁自己,可偏偏沈钰最怕的就是他掉眼泪。 周围的人饭也不吃了,纷纷跟在这对师徒身后想看看他们怎么个洞房法。 “都没事做了吗!?”沈钰猛一回头,对着他们脸红脖子粗的吼道:“都跟着我作甚!?” 众人被他这么一吼纷纷停下脚步,可趁着沈钰回头之时又默默的跟了上去。 寒川醉的厉害,一路踉踉跄跄的好几次都差点跌倒,沈钰被迫跟他成亲,还得扶着他走道,眼看着他就要走到沈承运跟瑜夫人面前,沈钰本想使点劲拉住他,可他偏偏就在这时松了手,一鼓作气的冲了过去。 沈钰的手僵在半空,心也凉了半截,喉间溢出的话来不及收回:“欸,二公子……” “嘭”的一声,寒川被自己的左脚绊到了右脚,直接正面扑倒在地给沈承运跟瑜夫人磕了个响头。 “噗……”,周边的人立马又开始笑,“小师弟这是给宗主跟夫人拜年呢!” 沈钰听到这么大的声响心疼不已,他立马上前将寒川扶起,轻轻拂掉了他身上的狼藉,连忙问道:“疼不疼?可摔着哪了没?” “二哥”,寒河也紧跟着追了过来,忙问道:“你没事吧?” “嗯?”沈承运正吃着饭呢,被这架势吓了一跳,他立马放下筷子弯腰问道:“怎么了这是?” “回宗主”,有位多嘴的男修说道:“小师弟上门来向宗主提亲来了。” 话音刚落,周边又立马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提亲?”瑜夫人饶有兴致的弯下腰看向寒川,笑吟吟地问道:“小寒川在无师之巅有中意的人了?” “回夫人”,又有人凑热闹说道:“小师弟要求娶的是他师尊月尘师兄!” 欢笑声不断,寒川揉了揉磕红的脑门,眨了一下眼,努力的让自己保持清醒,他起身看向瑜夫人,躬身行了个礼,非常礼貌地说道:“弟子此番前来是想向宗主,夫人,求娶师尊,弟子爱慕师尊已久,一片痴心天地可鉴,还望宗主夫人成全。” 沈承运的脸色变得十分古怪,他侧首看向瑜夫人,有些难以启齿:“嘶……这……” “噗”,瑜夫人反而笑出了声,沈钰立马向两位疯狂的使眼色,示意他喝醉了。瑜夫人朝沈钰眨了眨眼,示意自己已经明了,然后侧首对沈承运说:“我没有意见,夫君呢?” 沈承运自然也会配合他们,于是他手握成拳抵在唇边轻咳了一声,对着寒川一本正经的说道:“我也没有意见,那就择日选个良辰吉日你们便成亲吧。” “听见没?”沈钰把他拉了回来,对他说道:“咱们先回去,待选好了良辰吉日再来成亲哈。” “择日不如撞日”,又不知道哪里传来的声音,起哄道:“就今日吧,这大除夕的多好的日子。” 沈钰猛一回头,可周边的人实在是太多,他根本就听不清声音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沈钰眼珠一转,扫视了周围一圈,咬牙切齿道:“起哄的给我等着,待会我就去找你们,一个一个敲你们脑袋!” 寒川觉得非常有道理,于是仰起头又对沈承运说:“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沈钰两眼一黑差点昏了过去:“………” 这就算了,寒川回过头面无表情的看向寒河,一本正经的说道:“劳驾三弟为我与师尊主持一下仪式。” 寒河哪里敢违抗寒川的指令,连忙点头回道:“……是,二哥。” 于是师徒二人就在沈承运跟瑜夫人面前举行了一个非常简单的成婚仪式,寒河就站在沈承运身边,看着两人面对面站着,正巧两人都穿着红衣,虽然条件简陋,但还有模有样的。 寒河费尽脑筋,东拼西凑凑出来一段话:“燕尔新婚正妙年,遇君得幸驻姻缘,珠联璧合情似蜜,海誓山盟石比坚。吉时已到,一拜天地。” 寒川晃晃荡荡的面向大家,沈钰还得虚虚的扶他一下,生怕他又磕头。两人面朝着众人,齐齐下跪,恭恭敬敬的磕了个头。 “咚”一声闷响,寒川用力过猛整个人又趴在了地上,沈钰吓得立马将他扶起,问道:“好了好了,疼不疼?” 寒川的额头鼓起了一个小包,双目无神,看上去随时会晕倒,但他还是摇了摇头,强撑着站了起来,喃喃道:“弟子……弟子无事。” 沈钰心里百味杂陈,他实在是想不明白这个逆徒到底在坚持些什么,见他又站了起来,沈钰也只好回到了自己的原位。 寒河微微低头,脸颊的绯红怎么也不肯消下去,羞耻将他的胸腔占满,但他也无可奈何,平复了一下心情后又继续说道:“二拜高堂。” 沈钰扶着他转过身来,对着沈承运跟瑜夫人,两人再次齐齐下跪,寒川毫不例外的又磕了脑袋,第一次还有人笑,可这一次却没有人再发出声音。 “你傻不傻?”,沈钰很少训斥他,但这次实在是忍不住了,他抬高了音量对寒川说:“这样磕脑袋多疼啊?” 虽说两人相处不过几个月,但沈钰待他是掏心掏肺的好,看着他把自己折腾成这样沈钰的心里简直就在滴血,就连瑜夫人的表情都逐渐开始有些难看。 可寒川又摇了摇头,双眸半瞌,喃喃道:“我不管,我一定要……要把师尊娶回家。”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敛了笑,全场陷入一片死寂,沈钰的心犹遭重创,疼得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躲在远处观看的沈骏也忍不住蹙起眉头,心里五味杂陈。 由此可见平日里沈钰待他这个徒儿是真心的好,而寒川也是感恩怀德之人,他的方式或许不太合适,但他一片真诚的赤子之心却实在难得。 沈钰瞧见瑜夫人红了眼眶,她用帕子捂住了口鼻,眸光止不住的闪烁,沈承运也不做声,酒是一杯接一杯的喝,神色也变得无比的严肃。 明明这是一场荒唐的婚礼,可谁都品不出情愫的味道,他们都只看到了师徒之情,恩重如山。谁也不敢再嘲笑这个醉意深深的小师弟,沈钰陪着他完成了夫妻对拜,两人又给沈承运跟瑜夫人敬了茶,瑜夫人接茶的时候手都在抖。 沈承运接茶的时候亦是如此,难得看他泪眼婆娑的模样,喉间哽咽道:“你们……你们真是……” 寒河亲自为他们沏上交杯之酒,沈钰喝下时只觉得喉咙无比的辛辣滚烫,那是他这辈子喝过最烈的酒。 太辣了,辣得他眼里起雾,辣得他鼻尖发酸久久缓不过来,寒川喝完这杯酒后终于如释重负的合上了眼帘,唇边笑意清浅,他说完了最后一句话后终于昏倒在地。 “该,该入,入洞房……” “好”,沈钰将他小小的身躯打横抱起,在他耳边呢喃道:“为师陪你入洞房。” 沈钰跟寒河带寒川回住所时两人沉默了一路,直到把他放到床上帮他盖好被褥时沈钰才回过头对他说:“不好意思,让你看笑话了。” “怎会是笑话”,寒河轻声对他说:“我二哥会这样对你,可见月尘平日待他是真的好。” 两人轻手轻脚的走出了房间,坐在外面的长廊上吹着夜风,寒河说:“说实话,从小到大我都没见过我二哥笑过,他跟你在一起似乎过得很快乐。” “难怪他总爱冷着个脸”,沈钰心里很闷,回想起适才寒川的模样他依旧缓不过来,他从未感受过如此沉重的爱,沈钰在他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这个逆徒满眼都是自己。 他该是高兴的,可现在却笑不出来,寒河的出现像是在提醒着他寒川迟早会恢复记忆。从前害怕他恢复记忆后会记恨自己,可现在他却害怕寒川恢复记忆后自己会失去他,虽然不知道这一天到底什么时候会来,但这不过是迟早的事。 “原先父亲日日都在担忧二哥的状况”,寒河侧首看向他,温声说道:“现在看来他在无师之巅过得很好,所以我想谢谢你。” “这好端端的”,沈钰感到非常的莫名其妙,“谢我做什么?” “听闻上回我们在无尽门分别时你与二哥打了一架”,寒河对他浅浅的笑了笑说道:“谢谢你没有因此而讨厌他,还把他照顾得这么好。” 说实话,那段时间沈钰确实是非常生气,也确实打算跟他老死不相往来了,但没想到他们会以这种方式再见面,并且共同生活了这么长时间。 “没什么”,沈钰不太好意思与这张跟寒川有九分相似的脸对视,他一直低着头,双手扣在一起,两根拇指不停的在打转,“他……很可爱,无师之巅上下都很喜欢他。” 寒河抬头看向夜空中的一轮明月,由衷地说道:“真希望等二哥恢复记忆后你们的关系还能这样好。” “让他出了这么多丑”,沈钰说:“他不记恨我我就谢天谢地了。” “二哥并非无情之人”,寒河解释道:“你待他好,他都知道。” “我心里一直有个疑问”,沈钰终于抬头看向他,问道:“我听寒川说过,他所修的乃是无情之道,这是真的吗?” 自古无尘之境出美男此话非虚,月光在他身上笼罩上一层淡淡的光晕,这个人从头到脚都是柔和的,寒河微微点头,说道:“他没骗你。” 沈钰问他:“你可知他为何会修此道?” 修此道者绝情绝爱,不食人间烟火,不染红尘世俗,心越净法力越高,可若一旦动了情,那么所付出的一切就会付之东流。 沈钰不知道自己算不算的上见多识广,反正以他的所见所闻来看,从来没听说过有人修过此道,毕竟这世上没有那么多脱离红尘的仙人,一但动了情,还可能会遭到反噬。 “不知道”,寒河垂下眼帘,眸光闪过一丝伤感,“很多事大哥二哥都不会与我细说,虽然我知道他们这是为了我好,不过二哥习修此道似乎是父亲的意思。” 沈钰静默片刻,大抵是觉得在寒河身上应该问不出什么东西了,于是便说:“时候不早了,马上就该放烟火了,初泽可要一同前去?” “我笨手笨脚的还是不去添乱了”,寒河温言道:“明日一早我便要启程回去了。” “这么快?”沈钰双眸微微睁大,说道:“难得来一次,为何不多留几日?” “除夕过后派中就会来新人”,寒河解释道:“这考核登名入册等诸多事宜较为繁琐,二哥又不在,我自然得帮着点大哥。” 沈钰点了点头,起身说道:“那我送你回住处,晚些你若没睡着,打开窗也能看到。” 寒河也站了起来,微微一笑说道:“好。” —— 寒川没睡太久,醒来时闯入眼帘的便是沈钰笑意盈盈的脸,他手撑着太阳穴,似乎在床边看了自己很久,他语气柔和,眉眼弯弯地问道:“醒啦?” 寒川没有做声,烈酒不易消散,更何况他还喝了不少,此刻的他还是感到非常头疼,他手撑着床板坐了起来,正准备开口说些什么时,沈钰就已经将醒酒汤端了过来,舀起一勺,抵到唇边轻轻吹了吹然后递到寒川面前,说道:“喝点醒酒汤缓缓。” 寒川眼帘微颤,轻启薄唇乖乖喝了进去,随着暖流流入喉间,他脑海中一闪而过过好几个画面。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送入洞房。 “师尊”,寒川突然慌了神,他满脸惊悚的看向沈钰,有些语无伦次:“我,弟子,弟子适才……” “先喝汤”,沈钰的眉宇柔和,脸上瞧不出一丝一毫的怒意,他不疾不徐道:“喝完再说。” 虽说平时他对自己也很好,但今日的他看上去特别温柔,许是透过窗户倾洒进来的月光,许是桌案上的一盏烛火,也可能是身上的一袭红衣。 第85章 酸甜 “师尊”,寒川很少会这么心虚,他小声问道:“你……不生气吗?” 沈钰将空碗放到一边,伸手替他抹去唇角的汤水,笑道:“我有什么好生气的?” 寒川开始反思自我:“弟子害你丢了脸。” “怎么?”沈钰笑吟吟的打趣道:“你可有悔?” “弟子无悔”,寒川反问他:“那师尊呢?师尊可有悔?” 微挑的凤眸里漾着碎光,唇瓣微微翕动,他看起来很惊讶,但似乎又很开心,看取莲花净,应知不染心。他干净得犹如窗外漫天纷飞的白雪,一尘不染,洁白无瑕。 他是美好的,他是纯净的。 沈钰抬手揉了揉他的墨发,温声答道:“无悔。” 寒川眼里不知为何又起了雾,眉头渐渐蹙起,喉间也带了一丝呜咽:“师尊……” 沈钰见他又快要哭了,蓦地睁大了双眼,连忙问道:“怎么了?” 寒川抬手用力地搂住了他的脖颈,将脸深深埋进了他的颈窝,小小的肩膀止不住的颤抖。沈钰的心都软了,他眸光闪烁,轻轻搂住了他,问道:“好端端的怎么就哭了?” 原来事事有回应的感觉是这样,原来双向奔赴的感觉那么美好,原来哭泣也可以不是悲伤的,原来有自己的喜怒哀乐会这么幸福。虽然有些荒诞,但寒川真真切切的感觉到自己存在的意义,被疼爱的滋味。 自打他记事起,父亲对他就无比的苛刻,他没有同伴,一个人修行的道路上前后空无一人,漫长而又孤独,对于超越同辈的天赋父亲也只是点点头,对他说一声“嗯。” 他活得就像是一具只为父亲意愿所生的木偶,任他摆布犹如行尸走肉,这样的生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到彻底麻木后他觉得这世间再也没有任何事能牵动他的情绪,这世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他就像是脱离了红尘世俗,活在了一个孤独而又黑暗的世界里,静静等待着这一世的结束。 谢谢你师尊,谢谢你包容了我的所有小情绪,谢谢你满足了我所有蛮不讲理的要求,谢谢你对我的温柔耐心,谢谢你陪伴在我的身边,谢谢你的存在。 沈钰抱了他好久,他所有的耐心都给了他,直到他彻底停止哭泣,起身时,沈钰耐心地帮他擦干眼泪,然后问他:“你想不想看烟火?” 寒川点了点头,应了一声:“想。” 沈钰笑着伸手刮了刮他的鼻子,然后用被褥将他裹得严严实实后抱着他出了院子,他把寒川放在门外的长廊上对他说:“等着。” 随后他足尖一点轻功掠起,以最的快速冲下了山。 不多时,一道微光划破了天际,冲上了夜空,伴随着剧烈的声响,最后在天空中炸出了一朵朵绚丽的烟花。 寒川怔怔的仰头看着天,感受着被褥的温暖,欣赏着漫天烟火。 沈钰布置好一切后又以最快的速度冲了回来,奔跑时他心中带着牵挂,眼里亮着光,他期待着寒川看到自己为他准备的惊喜时灿烂的笑,也想在这美好的瞬间陪伴在他的身边。 沈钰赶回来时满脸风尘,他一屁股落坐在寒川身边直喘粗气,一道道白色的雾气喷出后又消失。寒川将自己的被褥分给他一半,沈钰欣然地接受了,他将寒川抱在怀里,身上还带着淡淡的硝烟味。 两人一同仰望着夜空,看着瞬息万变的烟花一朵接着一朵,绽放着刹那芳华,让人目不暇接。烟花易冷,但好在此情不变。 沈钰问他:“好看吗?” 寒川回答:“好看。” 沈钰又问他:“喜欢吗?” 寒川又回答:“喜欢。” 终于不再是冰冷的“嗯”字,沈钰将下巴搁在他的头上,说道:“待会给你看个更好看的。” 无师之巅的烟花持续了小半个时辰,最后一束最大,噼里啪啦炸起后点点火光在空中巧妙的排列成四个大字“新春快乐”。 寒川说道:“新春快乐师尊。” “嗯”,沈钰应了一声:“新春快乐。” 硝烟味渐渐消散,夜空也逐渐恢复了寂静,寒川以为结束了,正准备起身时,沈钰却按住他叫他别动。 这时隐约瞧见有几片像是符篆一样的东西飞了起来,随后在空中自燃,它的威力远不及烟火,不仔细看的话并不会注意到它。 只见符篆燃烧完后,夜空中爆发出一道亮如白昼的光芒,寒川不自觉的睁大了双眼,漫天星辰映入眼帘,将他漆黑的眸底彻底照亮。 天空中划过一颗又一颗流星,它们身后拖着一条条长长的光线,那是一个巨大的“星辰咒。” “快许愿”,沈钰立马双手紧握,闭上了眼睛,寒川见状也赶紧闭上眼睛开始许愿。 等寒川许完愿抬头看向沈钰时,发现他正笑吟吟的看着自己,于是他问道:“师尊许了什么愿?” 沈钰仰头看向夜空,漫不经心的回答道:“自然是希望以后我会有很多很多的徒弟”,然后他低头看向寒川问他:“你呢,你许的是什么愿?” 寒川眼底划过一丝失落,但转瞬即逝,他说:“弟子希望师尊能如愿。” “傻瓜”,沈钰揉了揉他的墨发说道:“有你一个就够了,你可是我门下的首席,关门,亲传,大弟子。我发过誓的,往后我们得相伴一生。” 寒川的嘴角微微上扬,又问他:“那师尊许的到底是什么愿?” 沈钰回答:“自然是希望你清澈如许,平安顺遂,你呢?” 寒川的笑意更明显了,他说:“也祝师尊如愿。” “上次为师说过要给你看一个更大的”,沈钰又把下巴搁在他的头上,说道:“没骗你吧?” “师尊说的是下雪”,寒川说:“可这是星辰。” “下雪太难了”,沈钰好似委屈道:“这漫天星辰已是为师的极限了。” “好吧”,寒川做出一副非常大度的模样说道:“星辰也很好看。” 沈钰低低的笑出了声:“噗嗤……” 寒川忍不住回头问道:“师尊笑什么?” “笑你好骗”,沈钰又揉了揉他的墨发,对他说道:“抬头,看天。” 原以为流星划过后就结束了,寒河正转过身准备回房间时却发现天空又飘起了雪花。于是便伸手接过,这种雪花与平常的不同,它身上散发着幽幽白光,落在手心里却感受不到任何寒意,当他抬起头看向天时竟发现漫天都是这种会发光的雪花。 他在这其中仿佛置身于仙境,这是他有史以来看过的最美丽的一场雪,宛若有万千萤火在身边环绕,只闻烟花易冷,才知雪意存温。 寒河唇边笑意清浅,他将这一片雪花握在了手心,抬脚走进了房间转身将门合上。 罗簌在听完了林青云酒后的一番激烈的言语后,终于下定决心与父母坦白,他们在流星划过之时一同许下永不分离的愿望,又在漫天飞雪中紧紧相拥在一起。 瑜夫人帮醉酒的沈承运盖好了被子,正起身准备合上窗时瞧见雪花纷飞,她不由自主的伸出了手,雪花落入掌心时她嘴角微微上扬。 沈骏在飞雪的簇拥下回到了自己的住所,除去外袍时沈钰送给自己的匕首掉落在地,他将匕首拾起,轻轻擦拭,最后将它好好的收了起来。 最后一片雪花落入寒川的手心,片刻后又消失不见,他看着自己的掌心说道:“师尊什么都会,师尊无所不能。” 沈钰将他抱了起来,边回房边说:“走了,该睡觉了,不然以后长不高。” 人们带着攒了一天的祝福渐渐入眠,期待着一觉醒来在新的一年中能过得更好。 慢品人间烟火色,闲观万事岁月长。 原以为在新的一年一切都会慢慢变好,可天不遂人愿,当冬季进入了末尾,隐藏在阳城的黑暗终究还是释放了出来,鬼魅横行,满城风雨,阳城最近出现怪事越来越多。 有出现像叶老先生发现的那种傀儡尸体,也有邪祟扰乱阳城清静,好在发现尸体后无师之巅都会立即销毁,这才阻止了疫病扩散。 可纸终究包不住火,在沈骏的追问之下沈承运才给出了一个能让他勉强接受的解释。 早些年,也就是在沈承运还年轻的时候阳城曾爆发过一场疫病。而这些尸体就是当年在那场疫病中死亡的人,它们身上散发的气味有毒,且会相互传染,沈承运猜测是有人故意将这种患过病的尸体挖出从而想扰乱阳城清净。 这种人哪里都有,尤其是在阳城,毕竟阳城包容性强,虽然不似当年,但人心隔肚皮,谁都无法预知站在自己面前的到底是人是鬼。 由于近期邪祟张狂,闹得阳城人心惶惶,无师之巅的弟子大多都频繁的外出,兄弟俩更是早出晚归。 他们行走在阳城的主街上,来往的人明显比从前少了很多,太阳落山之后更是没什么人在街上晃悠,沈骏问他:“你觉得把尸体翻出来那人到底有何目的?” 阳城的雪也逐渐开始融化,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气息让人感到不太舒服。 他其实对沈承运的解释存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毕竟他觉得这个做法实在是太麻烦了,一来他得记住当年这些尸体所在的位置,二来他得冒着被传染的风险将尸体挖出,他若是单纯的想掀起一场风雨那方法多的是,犯不上要做这种麻烦事。 沈钰的回答很敷衍:“心术不正之人还能有什么目的,无非就是想搞事情。” “他若是单纯的想在阳城惹是非的话犯不上这么麻烦”,沈骏一直在分析那人的想法,“如此刻意的去翻找这些染病而亡的尸体,但他到底是怎么知道这些尸体所在的具体位置的呢?” “所以首先我们能肯定的是这人经历过当年那场疫病”,沈钰陪着他分析:“一般会做这种事的人或许是在那场疫病中经历过一些不好的事,比如没得到救治,亦或是失去了亲人之类的,从而才会产生报复之心。” 沈骏点了点头侧首看向他问道:“你说的这么有道理那为何在我父亲面前却只字不提?” 因为沈钰根本就不认同沈承运的说法,他还是坚信这些傀儡是混血儿留下的杰作,但他也实在是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些尸体重新出现便预示着他已经知道先前所出现过的尸体已经被销毁,那便意味着他所行之事已经被人察觉了,但他并没有因此而收敛,反而又翻出来一些新的尸体放在这种显眼的地方。 虽说都是在深山,亦或是远离闹市的地方,看似小心藏匿,实则虚之,毕竟能让人发现,那就绝对有故意的嫌疑。 “跟你说话呢!”沈骏发觉每每提到这些事沈钰就总会发愣,他又斥道:“从第一次发现尸体到现在,已经出现了不下五具!你能不能认真点对待!” 沈钰抬头一看,发现他们已经到达了今日的目的地,他一把揽过沈骏的肩膀就把人往里带,边走边说:“先进去看看这里发生了什么……川!不许乱跑。” “仙君仙君”,屋主拉着沈钰满脸惊恐的说道:“你快看看我儿子这是怎么了,昨日他回来后就一直这样!” 沈钰拍了拍妇人的手以示安抚,说道:“您先别急,我们这就帮您看看。” 妇人掀起帘子将三人带进了房间,她的儿子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身上盖着厚厚的褥子,房间内唯一透光的窗被布给挡住了,里面灰扑扑一片很是昏暗。 沈骏忍不住问道:“这青天白日的,怎么还要用布遮住光?” “不瞒您说”,女人双手交叠在一起,不安的摩挲着,回答道:“我儿子像是被鬼上身,他一见到光就会发狂乱叫乱咬,所以我才用布把光都盖住了。” 沈钰来到床边时双眸蓦地睁大,原以为他是睡着了,不曾想他竟然睁着双眼面无表情的看着房顶,还好沈钰见多识广,这若换做是寻常人估计得吓一跳。 仔细一看才发现他虽睁着眼但却双目无神,脸上也没有任何血色,活脱脱就像具尸体,要不是他胸膛还有起伏沈钰都怀疑他已经死了。 第86章 善念 沈骏来到床边时也不自觉的蹙起了眉头,紧跟着寒川也走了过来,但还没到就被沈钰赶到了一边,“小孩子别看,去外面等着吧。” 寒川听话的停下脚步,乖巧的说道:“那弟子在外面转转,师尊先忙。” 沈钰连连点头,说道:“嗯嗯,去吧。” “仙君”,妇人救子心切,忙问道:“我儿这是怎么了?” “容我先为他把个脉”,沈钰一掀袍,落坐于床边掀起一点被褥让他露出手来,沈骏很自觉的贡献出自己的帕子给他,沈钰接过后就放在了少年的手上,随后伸出手轻轻搭在他的手腕上。 他闭上眼开始感受,手指在变换了几次位置后他收回了手,扭头对二人说:“从脉象上看他的身体并无异样,可能是丢了魂。” “丢了魂!?”妇人莫得睁大了双眼,感到一阵惊悚,她唇瓣翕动,喃喃道:“那,那这可如何是好?” 沈钰快速在少年的脖颈上点过一处穴位,少年浑然一怔,立马就合上眼帘失去了知觉。 “您先别着急”,沈钰领着她走出了房间,几人在桌案前坐下,沈钰对她说:“您先跟我说说他昨日都去过些什么地方,与什么人接触过,我好推测他是在哪丢的魂。” “好好好”,妇人连连点头,立马开始回忆少年昨日的行程。 沈骏不太擅长与人打交道,尤其是情绪不稳定的人,他性子急,脾气又冲,与人交谈三言两语不合就要吵起来,所以他每逢执行委派都要带着沈钰,他负责安抚人心,自己则负责从别处找线索。 妇人说:“昨日,昨日早晨我带着他去集市上逛了一圈,这不马上开春了,想给他买件新衣裳,我们晌午左右就回来了。但家里的盐又正好用完了,于是我便让他又去了一趟,大概……大概傍晚时分就回来了,这期间他什么事都没有,直到昨晚,他突然就开始尖叫,然后一直呢喃道害怕啊,有鬼啊什么的,吓得我一晚上也没睡着。直到后半夜就突然跟失了神一样突然躺倒一动也不动,原以为他是被什么东西吓到了,结果早上看到光时又开始发作……” 看样子他极有可能是被噬魂鬼给偷了魂,但噬魂鬼一般是昼伏夜出,可妇人却说她儿子傍晚左右就回来了,这似乎不太寻常。 沈骏趁着两人交谈的功夫在屋子里巡视一圈,最后掀起帘子又进了房间。 沈钰抬手摩挲着下巴,思考片刻后问道:“您确定他昨日傍晚回来之后就再也没出过门了?” “对啊,我确定”,妇女眼眶泛红,细看才发现她眼睛竟布满了红血丝,她补充道:“我们昨晚一整夜都待在一起,没有分开过。” 沈钰喃喃道:“那这就奇了怪了……” “沈月尘”,沈骏突然叫了他一声,“你来看看。” 掀开帘子进去一看,他发现沈骏正站在窗口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留痕粉”的味道,凑近一看才发现窗口处正散发着幽幽绿光,这是邪祟留下的痕迹,说明这里被邪祟入侵过。 沈钰不由自主的睁大了双眼感到有些吃惊,印象中这种噬魂鬼一般都存在于坟墓较多的地方,乱葬岗最多,它们以魂魄为食,不过它们对魂魄的伤害就犹如蚊叮,不足为惧。 噬魂鬼的吸收能力不强,吃那么一口得花上大半个月才能吸收完,所以只要及时将它找到并让它将所食的魂魄吐出来就行。 近期阳城内的噬魂鬼猖狂,十起委派中八起都是被噬魂鬼偷了魂,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他们所遇到的噬魂鬼像是从窗外闯进来的,但一般噬魂鬼只昼伏夜出,且畏惧光,甚至一些低阶的噬魂鬼都无法主动攻击人类。 沈钰说道:“是噬魂鬼留下的痕迹。” “真是奇了怪了”,沈骏抬手摩挲着下巴说道:“这近期的噬魂鬼怎么会这么多?” 很明显这次的噬魂鬼具有一定的攻击性,且似乎不畏光,说明它的来头不小,有噬魂鬼的地方就证明此处有很多亡魂,但阳城近期并没有什么伤亡,所以它们极有可能是从别处来的。 沈钰怕引起不必要的恐慌,所以不敢当着妇人的面跟他讨论这些,他提议道:“点根引魂香追上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引魂香被点燃后可追寻方圆十里内的邪祟,是外出执行委派时必不可少的的东西,沈钰安抚好妇人后便在她家的院外点燃起一根引魂香。 引魂香被点燃后立马就升起一缕白烟,追寻到邪祟的踪迹后又分出了五条烟雾分别指向了五个不同的地方。 “这么多?”沈骏不禁蹙起了眉头,说道:“这得找到什么时候?” “简单”,沈钰不以为然,漫不经心的说道:“我们三个分头行动,你去这儿,我去那儿,寒……” 沈钰蓦地睁大了双眸,顿感惊悚道:“寒川呢!?” —— 寒川不太喜欢屋子里的氛围,他觉得屋子里的气味不太好闻,近来本就有些潮湿,屋里没有太阳的照射到处都散发出淡淡的发霉的味道,于是他便想出来透透气。由于近日阳城的邪祟肆虐,导致本该热闹的主街现在变得了无生气,哪怕是青天白日也没什么人敢在外面晃悠。 大街上到处都挂满了辟邪的道具,挨家挨户门口都贴满了各式各样的符篆,他们所处的位置有些偏,现在街上只能看到零星几个流浪汉还在晃悠。 寒川本来没打算走太远,可他突然瞥见不远处有位步履蹒跚的大爷,他拉了一车的菜,但估计是没走稳,车子翻了,此刻的他正颤颤巍巍的将散落在地上的菜给拾起。 寒川见状快步走了过去,弯下腰帮着大爷一起将菜给装回车里。 “哎呦”,大爷见到有人帮自己,感动不已,一个劲的说道:“多谢仙君,多谢仙君。” 寒川没吭声,他默默的帮大爷将地上的菜都拾起并排列整齐的帮大爷装好了车,大爷一个劲的对他低头鞠躬感谢道:“小仙君真是心善,今日若不是德行遇见您,我都不知道得收拾到什么时候。” 寒川记得沈钰在这个时候一般会说,“没事,举手之劳,不必挂齿。” “您看我这也没什么好报答您的”,大爷从车上取出两颗新鲜的包菜递给他说道:“这都是我自家种的菜,您若是不嫌弃的话就收下吧,全当我的一点心意。” “不必”,寒川拒绝道:“家中不缺蔬菜,种植不易,大爷您还是留着卖吧。” “您就收下吧”,大爷又将包菜往前递了些说道:“您若不收,我这良心不安呐。” 寒川的余光瞥见另一位拄着拐杖正在不远处有一位骨瘦嶙峋正翻找着垃圾的流浪汉,他思索片刻后还是点了点头,伸手接过了这两颗包菜说道:“那我便恭敬不如从命,多谢。” 接过后寒川还不忘对大爷行了一礼,目送着大爷拖车走了一段路,确认他的车不会再翻倒后寒川才抱着两颗包菜朝刚才那位流浪汉走了过去。 “这个给您”,寒川将包菜递了过去。 流浪汉侧首看到后先是一愣,随后膝盖一弯,跪倒在地,他用破烂的衣袖擦了擦满是泥泞的手掌,双手接过后沉重地说道:“多谢仙君施舍。” 寒川常跟着沈钰出来执行委派,这些都是他日常会做的事,从前便觉得师尊心善,直到今日轮到他自己来做这些事时才觉出这其中的滋味,助人为乐乃快乐之本。寒川的脸上虽没什么表情,但内心深处像是绽放了一朵朵小花,心里是暖的,花中香蜜是甜的。 “举手之劳,不必挂齿”,寒川学着沈钰跟他说道:“近日邪祟猖狂,先生在外一定要多加小心。” “呵”,流浪汉突然一声苦笑,喃喃道:“我都穷得沦落街头了,还怕区区邪祟吗?” “先生何出此言?”,寒川觉得他这话听着有些刺耳,于是说道:“人不分贵贱,灾难当前,先生该惜命才是。” 流浪汉将包菜放进了自己的包袱里,拄着拐杖站了起来,他又鞠了一躬表示感谢,淡淡地说道:“像我们这种人不是饿死就是被那些达官贵人打死,总之我们存活于世就是在等死,这便是我们的宿命。邪祟来了也好,能祝我早日解脱,投胎换命。” 流浪汉说完转身就走,毕竟他们不是一个阶层的人,他觉得自己跟寒川说什么都没用,像这种富家公子永远都理解不了他们的痛。 他记得沈钰同他说过,这世上哪里都有需要被帮助的人,我们的付出或许帮不上他们太多,但他说:“在我们的能力范围之内,能帮一点就是一点呗,不过举手之劳罢了,何乐而不为呢?” 寒川没有想太多,他觉得师尊说的对,凡事尽力而为就行。正当他准备回去找沈钰时突然看到一旁路过一位鬓发如霜的老奶奶摔了一跤。 “哎呦”,老奶奶痛苦的捂着腰在地上哀嚎道:“疼死我了。” “您没事吧?”寒川立马过去将她扶了起来,关怀道:“可有伤着哪?” “多谢小仙君”,老奶奶露出一个慈爱的笑容,她佝偻着背,看向地下因为摔倒而被折断的拐杖,轻轻一声叹息说道:“只可惜了我的拐杖断了。” “那您在这等我一会”,寒川扶着她到墙边靠着,对她说道:“我去帮您寻一根新的回来。” “不必麻烦”,老奶奶伸手拦住了他,一脸慈祥地说道:“我家就在不远处,若仙君方便的话能否搀扶我回去?家中还有别的拐杖,我想顺便邀仙君进寒舍坐坐,喝口茶吃些甜点以表示感谢。” 这对于寒川来说也是举手之劳,反正就在不远处反正现在沈钰也没出来,寒川没有犹豫太久,他点了点头,说道:“好。” 毕竟她看上去只是一位慈眉善目行动不便的老人罢了,寒川小心翼翼的搀扶着她往前走。期间她就一直碎碎念着感谢,她带着寒川拐入一条陌生的道路,原先街上还能看到零星几位路人,可随着老奶奶带着他七拐八拐后周边就再无人烟气息。 甚至连房屋都越来越少,似乎已经都出了阳城了,周边的视野逐渐开阔,寒川跟沈钰来过这边,这里属于是阳城的旧地,附近的房屋基本都是空房,原先居住在这的人大多数已经搬走,只有一些无处可去的流浪者会在里面借宿。 寒川忍不住问道:“还没到吗?” “到了到了”,老奶奶又给了他一个慈祥的微笑,指了指前面一间看起来有些破败的小屋说道:“我就住这儿。” 房屋的周围用木头围了一圈简易的围栏,寒川来到院子门口时就感到不对劲,因为这里似乎并没有居住过的痕迹。于是他松开了老奶奶对着她行了一礼说道:“您既已安全到家,那我就先告辞了。” “仙君且慢”,老奶奶一手拦住他,说道:“您既然都将我送到这了,能不能好人做到底把我送到家门口,我若无人搀扶实在是走不动道。” 老奶奶满头银丝,沧桑的脸上布满了皱纹,双眼也已深深陷了进去,咧嘴一笑时寒川才发现她口中的牙已经快掉光了。 怎么看她都是一位普通的老人罢了,想来她若是只有一人居住的话应该也没有能力打理院内的环境,寒川点了点头,推开了摇摇欲坠的围栏,扶着她慢慢走了进去。 直至门口时寒川注意到这扇门上落了很多灰,看上去就像是被雨水打湿后又自然风干,久而久之留下的痕迹,角落处甚至还结上了一层蜘蛛网。 他再一次松开了老奶奶,说道:“那我就先走了。” 老奶奶又说:“这都到门口了,要不就进去坐坐吧。” 说罢她便伸手将门推开,角落处的蜘蛛网被拉断,寒川鬼使神差的缓缓侧过首去看屋内的环境。 可惜已经迟了,这根本就是一间空房,里面黑漆漆一片什么都没有。 第87章 遗言 寒川的双眸逐渐睁大,大脑瞬间一片空白。紧接着他小腹一疼,视线被大片黑暗所占据。 “唔!” 他被一脚踹进了屋里跌倒在地,身上的衣裳沾上了一层灰,原本暗色的地面也被他擦出原本的颜色,剧烈的疼痛使他难以站起。他翻了个身仰头一看,发现原本佝偻着身子的老奶奶已经直起了身板,她将门关上后缓缓转过身来。 此刻哪里有什么慈眉善目的老奶奶,这分明就是一只已经修炼出人形的噬魂鬼。 寒川努力的撑着身子站了起来,说道:“噬魂鬼。” “哈哈哈哈”,噬魂鬼仰头一笑,危险的眯起眼睛对他说道:“现在才反应过来会不会太迟了?” 寒川当即召唤出佩剑将它横在胸前,做出攻击姿势面无表情的盯着她。 他这段时间跟沈钰抓过不少噬魂鬼,但是像这种已经幻化出人形的噬魂鬼他还是第一次见,想来应该不好对付。 “哎呀,还怪凶的”,这间房子家徒四壁,唯一的一扇窗户还因为岁月的侵蚀而染上了厚厚一层灰,屋内的环境非常昏暗,噬魂鬼半隐在黑暗中,它脸上的笑容在此刻显得阴森而又恐怖,它嘲讽道:“你们这些总爱把善这一字挂在嘴边的小仙君就是好骗,不废吹灰之力就自己送上门来供我享用。” 与生俱来的沉稳使得寒川并不慌张,他淡淡的说道:“看来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你好聪明”,噬魂鬼负着手,弯下腰满脸笑意盈盈的对他说道:“我好喜欢。” 寒川眸光一沉,执剑冲了上去,噬魂鬼猛一转身,完美躲过,寒川剑锋回转,再次刺了过去,而噬魂鬼猛一后仰,他再一次刺空。 空气中弥漫着腐败的味道,两人的一举一动都会带起一些灰尘,一人一鬼打了不下十个回合,期间噬魂鬼一直将手负在身后,不断的变换姿势来避开寒川的攻击,像是在戏逗他似的。 “就这么点能耐吗?”噬魂鬼毫发无伤,它身影如电,动作迅疾,不断嘲讽道:“看来无师之巅的功夫也不过如此。” 寒川不受他的影响,出剑速度越来越快,眸光随着手势精神抖擞的舞起来。沈钰教他的所有他都铭记于心,就在此刻尽数绽放出来。 “好了”,噬魂鬼骤然出手,直接捉住了寒川执剑的手腕,再稍稍用力,寒川只觉得手腕一麻,利剑“哐当”一声掉落在地。 他冷目灼灼的看着噬魂鬼,呼吸开始变得有些急促。小小的寒川在他手里宛若一只雏鸡,噬魂鬼抓着他的手腕毫不费力就将他提了起来。 “游戏时间结束了”,噬魂鬼眯起眼睛咧嘴一笑,反手就将寒川甩了出去。 “轰”一声巨响,寒川被狠狠砸到了墙上,当即溅起大片尘埃。 寒川被撞得眼冒金星,视线再次被黑暗所占据,剧烈的撞击使他短暂的失去了意识,他感觉自己浑身上下的骨头都在作痛,其中胸腔最为严重,钝痛感使他快要无法呼吸,紧接着喉咙一甜,鲜血从唇边溢了出来。 寒川咬紧了下唇,强忍着剧痛手撑在地努力想要站起来,丝毫没注意到唇瓣已被咬破,口中的血腥味越来越重,面前的尘埃逐渐散开,他眼看着噬魂鬼正一步一步朝着自己走来,可他的下半身已经失去了知觉,无法再支撑他再站起来了。 “结束了”,噬魂鬼来到他面前停下脚步,微微仰头俯视着地上奄奄一息的寒川,唇瓣一张一合:“该送你上路了。” 随后它便抬起手,掌心豁然张开了一个黑洞,源源不断的黑色烟雾从洞中倾泻而出,寒川这一刻就像被勾了魂一样被定住无法动弹,只能直勾勾的盯着它掌心的黑洞。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体温正在慢慢下降,像是有什么被偷走了,意识逐渐消散,就连视线也渐渐开始变得模糊。 他感觉自己越来越冷,身上的疼痛感也不再这么强烈,就连心跳都慢了很多,他只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生命逐渐流逝,就连眼中的色彩也变成黑白,回忆像走马灯一样不断的在脑海里回放。他想起苟不言笑的父亲,谨小慎微的弟弟,还有平易近人的哥哥。 寒川行走在一条通往死亡的道路上与每一个曾经相识的人擦肩而过,而他没有过多的情绪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他就这样漫无目的的向前走着,直到见到一抹红色。 听见悠扬婉转的萧声,抬头一看才发现,那是他世界里唯一的颜色,感受到了寒川的目光,萧声戛然而止,沈钰缓缓放下笛子,猝然掀起眼帘。 “轰”一声巨响,大门被粗暴的踹开,年久失修的大门经不住这一脚,撞到墙上后当场四分五裂。 寒川在失去意识前看到一张惨白如纸,惊慌失措的脸,他声嘶力竭的喊着自己的名字:“寒川!” “师尊……”,寒川安心的合上了眼帘,“师尊无所不能……” 噬魂鬼听闻动静后立马收手,猛一回头时,迎面飞过来一脚。 “唔!”它只感觉鼻梁疼得像是碎了,当场被踹倒在地,视线一黑,眼冒金星。 它痛苦的捂着脸大骂一声:“x的,你敢踹我脸!” “寒川!”沈钰蹲下身子不停的摇晃着他小小的身躯,试图把他叫醒:“二公子醒醒!” 沈钰心乱如麻,眸光止不住的颤抖,当他看到寒川身上的血迹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给扼住了喉咙,使他快要窒息。 他摸了摸寒川的脸又摸了摸他的手脚,最后才想到伸手去探他的鼻息,当细微的气息落在他指尖时沈钰才悄悄松了口气。 随之而来的就是涌上心头的怒火,他缓缓地回过头,眸光沉了下来,眼中没有一丝波澜,眉宇间覆上一层深深地寒意,他杀心已起。 这是他捧在心尖尖上的人,平日里自己连骂都不舍得骂一句,打他都不敢下重手,可它居然敢碰他,还将他伤得那样重! 它今日必须死! 噬魂鬼被他的眼神吓到了,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心里有些不安,因为他不清楚沈钰的修为身手,但他看得出这个小孩对他很重要,人这种生物,一旦被触及到了底线后所爆发出来的力量将远超于平时,所以它必须得谨慎。 沈钰缓缓站了起来,右手渐渐张开,掌心中隐隐散发出红色的光芒,随后一柄散发着森森红光的利剑从他的掌中缓缓长出,他紧紧的握住剑柄,剑身因为注入了过多的灵力从而散发出耀目的光芒滋滋作响。 “呵”,不是专武,噬魂鬼松了口气,既然不是专武,那它就没什么好怕的,它一声轻笑后嘲讽道:“又一道送上门来的美食,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能耐……” 不等它说完,沈钰反手就一剑劈出,速度之快噬魂鬼差点就没反应过来,它蓦地睁大了双眼猛的开始侧身闪避,利剑与它擦肩而过,削下了它肩膀的一片衣裳。 好快! 他的速度可比刚才那个小孩快太多了,噬魂鬼惊魂未定的看着那片布料在空中飘飘然掉落在地,再抬头时红光森森的利剑再次朝自己劈了过来。 剑如毒蛇吐信,剑剑破风,又如游龙绕着它左右缠绕。沈钰出手又快又狠,剑锋凌厉势如破竹,打出一道道残影掀起大片尘埃。 噬魂鬼很快就被逼到了墙角它被打得节节败退,身上的衣裳被划开了一个又一个的口子,它的瞳仁一直跟随着沈钰手中的剑在转,它忍住没有反击,不断的在观察沈钰的招式。 在打了几个回合后终于让它找到了沈钰剑法的瑕疵,它抓紧时机猛一出手,快狠准的捉住了沈钰的手腕,在使出浑身解数猛的一翻。 “哐当”,熟悉的声音,利剑在脱手的那一瞬间便失去了灵力的光芒,变成一把没用的废铁掉落在地。 紧接着噬魂鬼抬起另一只手朝着他胸口一拳挥出,“咚”一声闷响,沈钰挨了一拳猛地后退了好几步。 “唔”,胸口瞬间传来一阵锥心痛,沈钰不由自主的蹙起眉头,感觉有什么东西涌上了喉咙差点就要溢出。 能变化出人形,不畏光,会说话,能在青天白日下动手,甚至还能食用生人的魂魄并有自主意识的噬魂鬼沈钰这是第一次见,他根本无法想象它到底是食用了多少人的魂魄才能修练成今日这番模样。 “躺地上的是你徒弟吧?”噬魂鬼朝他走了过来,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阴阳怪气道:“他刚才就是这样被我卸掉了剑然后又被我打得躺在地上起不来。” 沈钰捂着胸口蹙起眉头目光凶狠的瞪着它没有做声,眼看着它来到自己面前,手负在身后,将那张布满是皱纹的脸凑了过来,继续阴阳怪气道:“不知是不是因为他长得比较好看,我觉得他的灵魂特别美味,犹如山珍海味,不知你的味道又如何呢,哈哈哈哈哈……” 它不断的上下打量着沈钰,深陷的眼眶诡异而又恐怖,嘴边还不断发出渗人的笑声。 沈钰忍无可忍,抬手就一拳打了过去,失去利剑的沈钰对噬魂鬼来说不成威胁,它立马就抓住了他的拳头,于是沈钰改用另一只手打它,但噬魂鬼反应极快,当即就将他另一只手给控制住。 沈钰的双手都被它控制住无法动弹,僵持不下沈钰立马抬脚就想踹它,可噬魂鬼抢先一步预判了他的想法也伸脚进行格挡。 “哈哈哈”,这下他手脚都无法动弹了,噬魂鬼仰头一笑,又继续嘲讽道:“就你那三脚猫功夫还想……” “咚!”一声闷响,噬魂鬼的脑门遭到重击当即眼冒金星,它不得已松开了沈钰后退了几步,在抬头时他看到沈钰脑门上有一道深红的印记。 它怎么也不会想到沈钰居然用头撞自己! 噬魂鬼缓过神来后抡起拳头就冲上去跟沈钰扭打在了一起,沈钰的脸上带着极重的戾气,他用力往噬魂鬼脸上打了一拳。 “咚”一声闷响,噬魂鬼口中零星的几颗牙掉了出来,虽然这只是一张皮,但它也彻底被激怒了,它猛一抬脚膝盖朝着沈钰的小腹狠狠顶了上去。 “唔!”刚才没吐出来的血此刻终于溢出喉咙,沈钰蹙紧眉头立马抬手用手肘狠狠的将它撞开,两人分开后猛的往两个不同的方向后退了好几步。 沈钰当即运转灵力抬手结印,掌中幻化出耀目的光芒,屋中无端起了风,墨发衣袂蹁跹,他念出一段咒诀后一掌挥出。 噬魂鬼当即抬手格挡,“轰”一声响动后当即溅起一片尘埃,可下一秒噬魂鬼纵身一跃冲破了尘埃,只见他手中不断散发出黑色的煞气,朝着沈钰的门面劈了过来。 沈钰蓦地睁大了双眸,他完全没想到噬魂鬼在挨了一击后居然能毫发无伤,他立马抬手支起了一个屏障进行格挡。 “砰”一声巨响,噬魂鬼居然直接击碎了屏障一掌击中了沈钰的胸口。 “唔!”大口鲜血喷出,点点猩红落在了噬魂鬼的脸上,沈钰踉跄倒地,强烈的绝望感瞬间将他淹没,他感觉自己的胸腔里像是有什么被击碎,心脏的每一次跳动都疼得令他难以忍受。 为了以最快的速度找到寒川,他跟沈骏选择分开行动,可单凭他一人之力根本就无法与如此强大的噬魂鬼所抗衡。 这种鬼一旦能食用生人的魂魄后法力就会猛增,若食用了修真者的魂魄还能再从中抽出灵力占为己有,很明显他所面对的噬魂鬼就是如此,如果沈骏再赶不过来的话他跟寒川极有可能就会命丧于此。 “无师之巅是无人可用了吗?”噬魂鬼擦掉了脸上的猩红,冷冷的嘲讽道:“只身一人就敢前来救人,还真是一个比一个大胆。” “你是从别处来的吧?”,沈钰努力调整着呼吸,仰头看向它问道:“为何要来阳城?” “你就快要死了”,噬魂鬼蹲下身子,饶有兴致的看着他问道:“就打算问我这个?不再说点遗言?” 沈钰努力做出一副很轻松的样子问道:“比起遗言我更想知道的是你为何会来此处?” 第88章 疑声 “自然是因为这里亡魂够多”,噬魂鬼在他面前张开了手掌,掌中的黑洞再次扩开,源源不断的黑雾从中倾泻而出,“无师之巅像你这样的废物也多,别处可能待得不太如意,但此处,就是我的天堂……” “噗”,一声闷响,噬魂鬼蓦地睁大了双眸,掌中释放的黑雾也戛然而止,沈骏从黑暗中走了出来,手中还握着匕首的剑鞘。 噬魂鬼缓缓倒在了地上,后脑上还插着沈钰除夕时送他的那把匕首,上面的宝石跟随着噬魂鬼倒地的动作折射出阴森的光芒。 沈钰揉了揉胸口,心有余悸地抱怨道:“你再来迟一点我就真的死在这儿了。” “法力这么强的噬魂鬼”,沈骏蹙着眉头看着倒地不起的噬魂鬼,不可思议地喃喃道:“阳城竟会有这种东西。” “单凭阳城养不出这么高修为的噬魂鬼”,沈钰将喉咙里带血的唾沫啐掉,站了起来说道:“肯定是从别处来的。” 沈骏突然想起些什么,问道:“二公子呢?” “我来得及时”,沈钰拍了拍身上的灰说道:“他只是受了点伤,并无大事。” “多亏了你自己”,沈骏双手环抱在胸前,瞥了他一眼淡淡的说道:“要不是你送的那把匕首上有狼妖残留的灵力,我这一刀下去说不定也拿它无可奈何。” “果真?”沈钰双眸微微睁大,有些吃惊道:“看来那小贩没骗我,买到好东西了。” 趁着无人注意之时,噬魂鬼猝然睁开了双眼,它抬手一挥,有什么东西从手中射出,沈钰只觉得小腿突然传来一阵刺痛,立马低头看去。 !!! 还没死,两人立马抬手结印捻了个咒诀一掌打出,“轰”,又是一声巨响噬魂鬼挨了这合力一击后终于再无还手之力。 沈钰不敢松懈了,他从内格中取出一张空白符篆快速的在上面画上符咒,双指凝聚灵力后往上一点,符咒被赋予灵力后散发出幽幽灵光,飘飘然升起,飘浮在半空之中。 沈骏见状也赶紧抬手结印帮助他一同歼灭噬魂鬼,两人禁闭双眸口中不断的吟诵咒语,仪式完成之后沈钰猝然掀起眼帘,对着噬魂鬼凌空一点,符篆稳稳的贴在了它的身上顿时开始自燃。 两人维持着结印的手势不断的灌入灵流助它燃烧,噬魂鬼的身上像是被泼了油似的升起熊熊烈火,大火瞬间将它吞噬,它的身影在火光中逐渐变小。 它在烈火的燃烧中苏醒,它虽不是人类,但这种火正是专门用来消灭这种邪祟的,灼烧的伤痛使它不停的在地上打滚并发出骇人惊悚的尖叫之声。 “啊啊啊啊!!!!” 而兄弟俩俯首冷眼看着它在大火中不断挣扎,火光映入他们的眼眸中,眼看着被它吞噬掉还来不及消化的一缕缕魂魄被释放出来。 “哈哈哈哈”,它像是乐极生悲,突然笑了起来,挣扎着向沈钰慢慢爬了过去,“我死了你也不会好过的哈哈哈哈哈哈哈……” 它的身形越来越小,身上的大火也越烧越烈,就在它即将触碰到沈钰鞋子的那一瞬间,它终将化为了灰烬烟消云散。 沈骏收回了手,过度消耗灵力使他现在有些疲惫,他微微喘气,抬头问道:“它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沈钰不禁蹙起了眉头,额头也沁出一层冷汗,他感觉到自己的小腿隐隐作痛,于是他立马坐到了地上将裤腿卷起来一看,心顿时凉了半截。 沈骏没见过这种东西,顿时瞳孔骤缩,震惊道:“这是什么东西!?” 只见他洁白的小腿上此刻正爬满了一道道诡异的黑色纹路,沈钰在书中见过这种东西,这是“蚀骨钉”,算是一种用来逼供的东西。 被刺入者在它失效前会感受到身上的骨头像是被腐蚀一样的疼痛,且无比的难忍,一般熬个半天罪犯就会忍不住招供。 但这是无尽门的东西,无尽门研制出来之后为了维系两派交情特意将蚀骨钉赠于了十二屿特供他们使用,所以这东西的解药只有十二屿跟无尽门会有。 沈钰顿时醍醐灌顶,有些惊恐道:“这噬魂鬼是从无尽门来的!” 沈骏满头雾水,忍不住问道:“你从何得知?” “我们得赶紧回去”,沈钰的腿上的疼痛逐渐在扩散,他咬紧牙关说道:“回去再跟你解释。” 一时半会解释不清,但妇人家还需要交代,所以沈钰只能先将寒川带回了无师之巅留下沈骏一人收拾残局。 魂魄被释放之后一般只要还没消散的就会自行去回去寻找自己的主人,但也有少数会迷路,所以他们一般消灭噬魂鬼后都要回去确认一下魂魄的主人是否已经无恙。 沈骏赶回去时发现那位少年的脸色已经缓和了很多,妇人这才松了口气,沈骏施法为他简单的注入了一些治愈系的灵力,之后又跟妇人嘱咐了后续的一些注意事项后就赶紧回去了。 赶回无师之巅后他一刻也不敢停歇,立马就跑到沈钰的住所去找他,当他推开门看到满地的狼藉时当场傻了眼。 只见沈钰疼得不断在地上打滚,茶盏被打碎在地,书卷散落得到处都是,而沈钰嘴里还呢喃着痛苦的深吟。 “怎么会这样?”沈骏立马来到他身边蹲下,忙问道:“你没去找青鸾先生吗?” 沈钰脸色惨白,发丝也尽数被汗水浸湿,他双目无神,忍痛忍得快要发疯,他紧蹙着眉头艰难的从喉间挤出来几个字:“无药……可解。” 沈骏的神色有些慌张,他立马在沈钰身上点过几处穴位,最后双指点在了他的额头上不断的为他注入治愈系的灵力。 受到治疗后的沈钰稍稍缓了过来,但他无力的摇了摇头,伸手捉住了沈骏的手,解释道:“没用的,蚀骨钉若无解药,就只能等它失效。” “蚀骨钉?”沈骏莫得睁大了双眼,吃惊道:“这不是无尽门的东西吗?” 沈钰喘着粗气艰难的点了点头说道:“对,所以噬魂鬼极有可能是……唔,是从那边来的,你快……快将此事禀报给伯父。” “好”,沈骏连连点头,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此事会跟无尽门扯上关系,“我这就去找我爹。” “慢着”,沈钰用了点力拽住他,疼痛已经蔓延至手臂,可即便如此他也没舍得对沈骏用力,手背上的青筋暴起,唇瓣翕动:“替我……替我……” “我知道了”,沈骏另一只手拍了拍他的手背以示安抚道:“我会照顾好二公子的。” 听到这话沈钰才放心的松开了他的手,沈骏当然不会先去找沈承运,他出门后足尖一点,直接轻功冲下了山,他身影如电,纵跃如飞,他以最快的速度来到了青鸾的住所。 来不及敲门,他直接推门而入,焦急的喊道:“青鸾先生,先生你……” 此时青鸾才刚刚为寒川盖上了被褥,闻言缓缓转过身来,双眸微微睁大,问道:“少主怎么来了?” 毕竟沈骏很少这样失礼,整个无师之巅就只有沈钰会这样门也不敲直接闯入,而且每次来都特别焦急。 “先生”,沈骏转身合上了门,调整好呼吸后轻手轻脚的走了过来,说道:“沈月尘中了蚀骨钉,还请先生快去看看。” “少主来之前老夫已为他看过了”,青鸾不疾不徐的说道:“这蚀骨钉是无尽门跟十二屿独有的东西,解药自然也只有这两派所持,不过蚀骨钉无毒无害,只要大公子熬过去就没事了。” “难道除此之外就别无他法了吗?”沈骏一想到他刚才虚弱的模样就浑身不自在,他又问道:“就没有什么药物术法能缓解一二?” “我想想”,青鸾轻拂了一把长须,思考片刻说道:“老夫想起来了,原先是要给大公子拿些镇痛药的,但他走得太急,没顾上。” “不过老夫得提醒一句,这药不到万不得已最好还是不要服用,毕竟这是药效最强的镇痛药,多食伤身,且它对蚀骨钉的痛用处也不大”,青鸾从宽袖中取出一只瓷瓶递给他说道:“那就有劳少主替老夫转交吧。” 沈骏探头看了一眼正躺在床上的寒川问道:“那二公子……” “无碍”,青鸾起身给沈骏行了一礼说道:“少主放心吧,二公子这有老夫在呢。” 沈骏回去后就立马给沈钰服了药,可这效果微乎其微,沈钰疼得死死的咬住下唇,尖锐的虎牙刺破的唇瓣,鲜血从唇角流出,他的手臂也早就被啃得满是窟窿鲜血直流。 他将自己折腾得浑身都是伤可怎么都止不住蚀骨钉带给他的痛,此刻他正啃着不知从哪撕扯下来的一块布,身体止不住的颤抖。 沈骏眸光止不住的闪烁,他不知所措的看着在地上不断打滚浑身是血的沈钰绝望的喊道:“怎么一点用都没有!?” 无奈之下沈骏只好再次运转灵流为他缓解疼痛,大抵是现在蚀骨钉的药效越来越强,沈骏所消耗的灵流也越来越多,他的手开始微微颤抖,额间也开始虚虚冒汗。 “别白费力气了”,沈钰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双目无神的仰头看着沈骏说道:“你有多少灵力能给我消耗?” “那我能怎么办!?”沈骏气得剑眉倒竖,咬牙切齿道:“难道你要让我就这么看着,看着……” 就这样看着你在这里痛死过去吗? 我做不到! 沈钰无力的勾了勾嘴角,勉强扯出来一个微笑说道:“我知道你关心我,我没事,放心吧小骏骏。” 在恶心沈骏这方面还得是他沈月尘,沈骏手中的灵流戛然而止,他蹙起眉头愤愤的收回了手,咬牙切齿道:“谁关心你了。” 灵流中断后沈钰再次面目狰狞起来,他痛苦的抱住头,不忘嘱咐他:“我不在的时候记得,记得看好寒川,别……唔!别让他先过来。” “知道了知道了”,沈骏一听到他提起这个人就心烦无比,他知道沈钰宝贝他这个徒弟,但他现在自身都难保了就不能多关心一下他自己吗? 沈钰疼得说不出话了,浑身上下每一根骨头都想要了他的命,可唇边却呢喃道:“记得……” 沈骏凑近了他一些问道:“你说什么?” 沈钰努力支撑起身子,尽量凑到他耳边说道:“别,别放葱,香菜,还有辣……” 沈骏:“………” 没人知道得不到解药的蚀魂钉会持续多长时间,毕竟还没有人能熬到药效结束,有的人熬不住招供了,有的人熬不住死了。 但沈钰作为修真之人他不会轻易死掉,只能靠着自身的意志熬过来。 沈骏离开了他的住所后立马就去找沈承运汇报了此事,他顺便将沈钰的想法也一并告诉给他听,可他听完后毫不意外的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已经知晓此事,之后就再无下文。 沈骏心中对此事的疑问越来越重,他忍不住问道:“爹,您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我能知道什么?”沈承运端起热气腾腾的茶盏轻抿一口后缓缓放下,他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你们这几日辛苦了,我待会去看看尘儿。” “爹”,沈骏坐到了他的对面,蹙起眉头说道:“为何每次我同你讲这些时你都好像一点都不惊讶,像是早已料到似的。” “你想太多了”,沈承运捏着茶盖轻轻拨着茶沫,淡然说道:“阳城会出现这个阶级的噬魂鬼我确实是意想不到。” “那您为何不疾不徐?”沈骏愈发不能理解他现在的所作所为,他没控制好语气,抬高了声量说道:“您知不知道沈钰跟二公子差点就死在那了,若不是我及时赶到,若不是……” 一想到那把匕首是沈钰送给自己的他就有些卡壳,顿了顿又继续说道:“我们就算了,这每日还有这么多同门师兄弟在外执行委派,倘若今日遇到噬魂鬼的不是我们呢?岂非让他们去白白送死?” “骏儿!”沈承运蹙起眉头,沉声道:“你怎么说话的?” “我说的难道不是实话吗?”沈骏继续说:“我等对它们的来路,底细一概不知,漫无目的的在外每日都不知道在干些什么!运气好则受点重伤,运气不好则命丧当场!这难道就是爹想要的结果吗!?” 第89章 分离 “骏儿!”沈承运一拍桌案站了起来,愤愤道:“有你这么跟为父说话的吗!?” 沈骏很不喜欢这样,沈承运明明就是知而不言,他也明知道无师之巅这么多兄弟姐妹每天都在外面对未知的危险,这些他都知道但他就是不作为。他总把自己当做小孩子,什么事都不愿与自己明说,而自己每每追问他都是这个态度,都觉得自己不尊重他! 沈骏也激动得站了起来,眼中闪烁着受伤的微光,不解道:“我就是不理解为什么您什么都不愿意跟我说,我明明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身为您的儿子,无师之巅的少主,却对派中所有事宜一概不知!那这样我与那些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有什么不同!?” 沈承运看着他沉默了好一会,最后神色柔了下来,他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解释道:“不是为父不愿与你说,而是这其中的事都比较复杂,许多事不知者为福,你现在还小,等你在大些,成亲后,就能明白为父的一片苦心。” “………”,又是一套说辞,沈骏早就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他在这一瞬之间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样陷了进去,无力感与失望将他的淹没,他像是掉进了死气沉沉的深海里,突然就感到很疲惫,很累,累得他无法动弹,就连话都不想再多说一句。 反正说什么都没用,说什么都无法改变他的想法,反正在沈承运眼里,他永远都是不理解父母苦心的小孩子。 “骏儿”,沈承运绕开桌案来到他面前,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沉重的说道:“这世间许多事你都必须要亲自经历后才能明白,尤其是当你有了自己的孩子之后,你就会明白为父所做的一切都只不过是为了保护你,想让你过得更好罢了。为父自继承了无师之巅的宗主之位后就无比的怀念从前的日子,也是自继承之后才明白,原来你伯父替我扛下了这么多,他一个人承受了这么多无法言说的苦,却从来没对我们提过任何。” “你觉得为父会害你吗?”沈承运蹙起眉头,定定的看着他,眸光微微闪烁,“你觉得为父会害你的师兄弟们吗?他们都是我无师之巅的人,为父何尝不是把他们都当做自己的孩子来看待?此事我确实没有料到,为父也一直在调查幕后之人到底是谁,但此事不是过家家,哪能说解决就立马解决?没有眉目的事,为父就算与你说了也没用啊。” 沈骏的眸光柔了下来,他也清楚父亲并不是有意要瞒着他的,可就是……就是为什么不能也让自己一同参与进去呢? 他已经在父母的保护伞之下生活了十九年之久,他的羽翼渐丰,只想飞出保护伞,到外面的世界看看罢了。 “叩叩叩”,住所的门被人敲响。 沈骏怔了怔,立马恢复正常,沈承运也赶忙正了正神色,转过身问道:“谁啊?” “弟子寒川见过宗主”,外面传来一个有些虚弱的声音,“请问我师尊在里面吗?” “吱呀——” 木门被打开,沈骏来到他面前蹲下身子,与他解释道:“你师尊受了伤,需要静养,这几日你就先跟着我吧。” “师尊他”,寒川蓦地睁大了双眸,本就没什么血色的小脸在此刻更加惨白,忙问道:“他怎么了?” “你先别急”,沈骏一想到沈钰刚才的模样就有些心虚,他努力平复心中的情绪回答道:“他没有性命之忧,只是受了点内伤,需要静养,过几日就好了。” “青鸾先生让弟子先来找师叔”,寒川追问道:“他现在在哪?我能去看看他吗?” “抱歉,不能”,沈骏微微蹙起眉头,他尽量温声与他解释道:“他这几日都不能被人打扰,他嘱咐我要照顾好你,这几日你就先跟着我住吧。” 寒川醒来之后发现沈钰不在他身边时,他立马就有些心慌,顾不得身上的伤,他掀起被褥就要去找他,可却被青鸾拦下了,与生俱来的懂事使得他被迫只能先来找沈骏,可他们都不让自己去找他…… 寒川眼底泛起受伤的微光,眼帘微颤,他小声呢喃道:“师尊连我都不见吗……” “不是不见”,沈承运怕他误会,也走过来蹲下,与他解释道:“而是我们现在不能打扰他,他受的伤较为特殊,这几日的静养最为关键,这关乎他能不能早日恢复,川儿也想早点见到他吧?” 寒川连连点头,说道:“想。” “所以我们就更不能去打扰他了”,寒川乖得令人心疼,沈承运揉了揉他的墨发说道:“这几日你先跟你师叔住着,过几日便能见着他了。” 寒川又点了点头,说道:“好。” 这是沈骏第一次跟这么小的孩子相处,平日里看这对师徒二人相处,沈骏以为他会很难伺候,所以与他在一起时沈骏都会格外的当心。 可相处起来沈骏却发现他特别省事,懂事的叫人心疼,沈钰不在他身边时本就话少的他变得更加沉默了。沈骏晚间带他吃饭时原以为他会挑三拣四,但事实是他想多了,沈骏避开他忌口给他打了点菜,他没好意思问寒川喜不喜欢吃,寒川也没表现出抗拒,两人沉默着把饭吃完后沈骏就带着他回到了自己的住所。 负责打扫的妇人给送来一床干净的被褥,沈骏想先给沈钰送点吃食晚点再回来给他收拾,于是便叫他自己先在房间看会儿书。 当他来到沈钰住所时才发现他住所的门已经被落下了结界,无论沈骏在外面怎么劝他都不肯开门,房间内隐隐传来碰撞的声音。 沈骏的心不安到了极点,因为他看不见,像是被关进了一间四面都是墙的房间里,世界只剩下黑暗还有断断续续的声响,未知的恐惧使人心生畏惧,仅凭幻想就能使他自我折磨。 沈骏在外纠结了很久很久,最后还是没有攻破结界,毕竟那是他亲堂哥。若换做是自己,他或许也不希望自己这副狰狞的模样被人瞧见,况且寒川还在住所等着自己回去安顿,所以他将吃食放在门口后就转身离去。 回到住所时发现寒川早已自己打好了地铺盖上被褥睡着了,不知沈钰要是知道寒川跟自己住时都在打地铺的话会不会生气,但他又实在不想惊动寒川。 醒着的时候相处本来就尴尬得不行,现在好不容易睡着了,在动他的话肯定又会醒,醒了的话沈骏又要面临尴尬,但是他又不好意思让这么点小人打地铺。 再者一点,他在地上打地铺的话沈骏又不好意思自己睡床,他为此感到头疼无比,一边担忧着堂哥的状况一边又在这里纠结半天,两种不安的思绪在他体内打了起来,将他折磨得心烦意乱。 后来他觉得既然睡不着要不就看会儿书吧,万一寒川半夜会突然醒来呢,等他醒来后自己在叫他上床睡觉,然后自己在打个地铺就好了。 要是他一夜没醒的话就只能算自己倒霉! 于是沈骏就在桌案前点燃了整个房间里唯一的一盏烛台,可光靠一盏烛台看书的话实在是太费眼睛,再加上他的心很乱,使得他根本就看不进去,一行字看五遍才通顺的看完,再多看两行就又把前面看过的给忘了! 而他像个窝囊废一样敢怒不敢言,整个房间静得只剩寒川微弱的鼻息,他就连喝口水,翻个页都得将动作放到最慢。他在心里不断祈祷着明天天一亮沈钰就能恢复如初来将这个麻烦给带走。 沈骏就在这种无比痛苦的自我折磨中不知何时睡了过去,不知道是不是太过于疲惫的缘故,他这一夜睡得特别沉,一夜无梦很是舒坦。 直到第二日寒川自己醒来时他都还在呼呼大睡,准确来说寒川是寅时接近卯时时醒了过来,因为沈骏的呼噜声实在是太大了。 起来后懂事的寒川自然不会打扰他,他将自己的被褥盖到了沈骏身上后就去洗漱,洗漱完后走出房间时太阳还没出来,整个天空都是暗沉沉的蓝色,就跟沈钰身上的衣袍一样。 寒川突然蓦地睁大了双眸,顿时醍醐灌顶,对了,他可以趁着这个时候去看看沈钰。 虽然他们都叮嘱自己不要去打扰,但若只是在门外看一眼的话应该不成问题吧? 总之他只想知道沈钰到底受了多重的伤,现在是否还安好,就看一眼,只看一眼就行,只要确认他没事自己就马上赶回来。 说服了自己后寒川足尖一点轻功掠起,遁入丛林后消失不见。 不出片刻他便出现在了沈钰的住所门外,窗上的明纸散发出橙色的暖光,说明里面点了烛台。 难道师尊还没睡吗?还是已经醒了? 带着疑问寒川缓缓向紧闭的木门靠近,明明在沈骏住所时自己还想的好好的,说是只远远看一眼不去靠近,可真当他来到门口时却鬼使神差的伸出了手想要将门推开。 结界感受到有人闯入立马就将来者弹开,寒川根本就没想到门上会有结界,他触碰到结界的那一瞬间手指一麻,整个人条件反射地往后退了一步生了好大的动静。 原本正在屋里打坐运功的沈钰听闻动静后当即掀开了眼帘,语气冰冷至极:“谁?” 听到熟悉的声音时寒川紧绷着的神经突然崩断,他直接趴在了结界上朝里喊了一声:“师尊,是我。” 沈钰的灵流也戛然而止,他惊讶道:“川……你怎么……” 猛烈的痛感迅速将他淹没,他再一次无法控制的躺倒在地不断的打滚,可他又不想让寒川发现自己的异常,他忍痛忍得快要发癫,无奈之下他只好将青鸾先生给他的药一口气全部倒进了嘴里,药物的苦涩瞬间在口腔中爆开。 强烈的痛感根本无法支撑他站起来去倒水,于是他只能用力的将口中的药丸给全部咬碎在强迫自己生生咽了进去。 喉结颤抖着上下滚动,那一瞬间沈钰简直比死了还要难受,他耗尽了自身所有的灵力才勉强将痛感压了下去,他站不起来,于是便手脚并用一点一点匍匐到门口,他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努力的让自己像往常一样用尽量轻松的语气对他说道:“你怎么在这个时候来了?” 忍耐了整整一晚上的思念终于在听到沈钰的声音那一刻全部爆发。 “师尊”,寒川根本就没注意到自己已经哽咽了,他急切的问道:“你还好吗?你有没有事?” 沈钰听到他的呜咽之声时,心脏开始一阵一阵的抽痛,这种痛感一点也不比蚀骨之痛弱,他不禁蹙起眉头也趴在门上说道:“为师没事……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寒川摇了摇头,泪水溢出了眼眶,他止不住抽泣道:“师尊你的伤严重吗?” “没事”,他吃光了一整瓶镇疼药,加耗尽了自身灵力都不能完全将蚀骨钉的痛给完全压制住,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沈钰抓紧时间问他:“你的伤好些了吗?为师不在的时候你可有好好吃饭?” “弟子没事”,寒川抬手擦了擦泪水,伸手摸了摸结界发现它还是那么坚固,于是说道:“师尊能不能你把结界打开,让我进去。” “不行”,沈钰眼眸垂下,他看着自己满身狼藉,失望的说道:“为师……不太方便。” 自打燕林相识之后,这是寒川第一次跟沈钰分开这么久,不安的情绪不断的侵蚀着他的心,昨日自己在外昏迷之后到现在他都没见到过沈钰,噬魂鬼的实力不容小觑,沈钰跟它搏斗时所经历的一切寒川想都不敢想。 “师尊……”寒川近乎哀求的对他说道:“弟子知道你在养伤,你把门打开,我就进去看一眼,我只看一眼便走。” “不行!”药效已经开始逐渐失效,沈钰再次开始大口喘气,他感觉自己浑身上下的骨头都在被一根根银针刺穿,他咬紧后槽牙对寒川说:“你快回去吧,再过一两天为师就能出来了……记得,记得照顾好自己。” 第90章 蔫了 “不!”寒川不住的摇头,他跪在了门外,不停的拍打着结界哀求道:“求你了师尊,我就看你一眼,我只求看你一眼!” “听话!”沈钰用力的掐住自己的胳膊,指甲深深的陷进了肉里,血腥在空气中蔓延,他就快撑不住了,“你先回去……为师过几日就,就去找你。” “师尊”,可寒川偏偏现在却怎么也不肯不懂事,他不断的拍打着结界追问道:“你为什么不肯见我,哪怕只是一眼,你是不是……是不是在生我的气?” 沈钰怒不可遏的斥道:“对!” “我就是……我就是在生你的气”,绝望的泪水溢出眼眶,他狠狠的往门上砸了一拳,寒川再次被结界弹开,他踉跄倒地后又再次站了起来,沈钰咬牙切齿的说道:“你当时为什么要乱跑!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就没命了!?” “我……我被骗了”,寒川心乱如麻,那一瞬间强烈的愧疚感涌上心头,他哭着解释道:“它变成老奶奶的样子,骗我送它回家,然后,然后就……” “你是傻子吗!?”沈钰的心脏痛得快要死掉,他死死的捂住胸口,强迫自己继续说道:“寒雪尽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这么好骗!?是不是什么人都能把你骗走!?” “可……可是”,寒川被他怼的有些哑口无言,但他觉得这并不是他的错,于是他对着冰冷的木门吼道:“师尊,是你教徒儿心怀善念,要匡扶正义,帮助弱小,这些不都是你教徒儿的吗!?” “帮助弱小是你这样帮的吗!?”沈钰不断的在心里哀求着他快点离开,他已经不想再说任何伤害他的话了,“你连分辨是非黑白的能力都没有,你拿什么去帮助弱小!?” “师尊”,虽然他觉得自己帮助他人没有错,可他为了见到沈钰还是选择一掀袍跪在了地上,他重重的在长廊上磕了个响头,他死死的闭上双眼,违背着内心说道:“弟子知错,弟子再也不敢了,你不要生气了,你开开门让我见你一面行吗?” “不要……”沈钰知道他在外面做什么,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这一刻他恨透了自己,他紧握着拳头再一次狠狠的砸在的门上,用尽了全力对他说:“滚!!!” 寒川猛的抬起头,泛红的眼眶里包裹着的瞳孔骤然剧缩,脸色瞬间惨白,他满脸不可思议的看着这扇无情的木门,唇瓣止不住的颤抖,他的心脏像是被狠狠的捅了一刀,他直到今日才知晓,原来心脏会痛,原来心脏会这么痛。 “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了”,沈钰的泪腺像是失控了似的,泪水源源不断的涌出,他哽咽道:“你给我滚……” 那一刻他只觉得有什么东西断了,又像是崩了,裂了,那些灰暗的,不愿想起的回忆又再度卷土而来,寒川只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世界开始四分五裂的崩塌,他再一次掉进了深不见底的黑洞里,这里只有无尽的黑暗和漫长的孤寂,像是激情过后的虚空,他再也看不见光了。 “好”,寒川对着木门再次磕了一个头,语气平淡的说:“弟子告辞,师尊……保重……” 沈钰绝望的靠在门上,无声的说道:“不要……” 寒川走远后沈钰再也绷不住了,他一下一下的砸着这道将他与寒川分隔的门,好像它才是罪魁祸首,就是因为它才导致自己跟寒川变成这样,他一直砸,不停的砸,直到它凹陷,直到木碎深深的刺进他的手里,直到血肉模糊。 “啊啊啊啊啊!!!!为什么!!!为什么!!!啊啊啊啊!!!!!” 他崩溃的咆哮着,痛恨着腿上的蚀骨钉,痛恨着那些伤害寒川的话语,痛恨着无能为力的自己。 沈钰哭不泣声,他脱力的躺倒在地上,泪水将眼眶淹没,到最后他连眼皮都睁不开了,破损的唇瓣不住的呢喃道:“对不起……都是为师不好……” 他绝望的嘶吼着,骇人的尖叫贯彻了整个房间,可却只能被封锁在了冰冷的木门里,他吼得撕心裂肺,撕扯至喉咙生疼,一根根青筋暴起,吼到喉咙再也发不出声音,吼到无能为力,最后只剩下丝丝呜咽。 早起沈骏是被腰疼疼醒的,眼未睁开他就痛苦的揉着腰直起了身板,身上披着的被褥滑落在地,他伸了一个非常舒展的懒腰,伴随着长长的哈欠声,这才依依不舍的掀起了眼帘。 他忘记了寒川的存在,当他对上寒川那双漆黑的双眸时像是见鬼了似的,惊得他身形一歪,一屁股跌落在地。 沈骏腰间的酸痛与臀骨的痛连在了一起,疼得他倒吸了一口冷气,不禁蹙起眉头暗暗的骂了一声:“淦……” 沈骏揉着腰站了起来,他发现寒川正襟危坐在自己的对面,神色淡漠冷清。他没察觉到寒川的异常,只觉得他眼尾有些泛红,他不敢直视这双眼睛,微微侧首,装作若无其事的问道:“二公子醒的好早,是不是饿了?” 寒川淡淡的回答道:“比师叔早醒了一小会,现下还不饿。” 不饿不行,沈骏饿了,他手握成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说道:“那你先在这等我一会,我去洗漱一下然后就带你去吃饭。” 寒川微微颔首,应了一声:“嗯。” 当冰冷的水打在脸上时沈骏彻底清醒过来,临近开春气温还没回暖,冰水的刺激使得他心跳骤然加速,他微微喘着气看着水盆里自己的倒影感到非常的烦躁,这预示着他又要开始面临今日的尴尬了。 他不自觉的想要避开,沈骏这把脸洗得有些久。洗漱的每一个动作都被他拖延至最慢,直到他将洗漱完的狼藉收拾完时他才依依不舍的回到房间。 而寒川早已将被褥整整齐齐的叠放在了房间的角落,又沏好了一杯还在冒着热气的茶放在桌案上,自己则正襟危坐在桌案前一声不吭,乖得不像话。 见他回来,寒川便起身将茶盏端到他的面前,微微低头双手奉上,礼貌的说道:“师叔请用茶。” 沈骏能想象到他既不敢将被褥放在自己的床上,又不敢碰自己的任何东西,但是为了维持房间内的干净整洁,最后只能将它小心翼翼的放到角落时的谨小慎微。 他怕给沈骏添麻烦,沈骏怕他跟着自己不开心。各怀心事的两人在一起相处真的太累,沈骏小心翼翼的接过后抿了一口,自己将茶盏放回了桌案上对他说道:“走吧,我带你去用早膳。” 取餐时沈骏有些心不在焉,他忧心着沈钰的身体,也疑惑为什么寒川到现在都没向自己追问过沈钰的状况,再者一点就是如果沈钰还没恢复,而寒川又问了,他该怎么回答? 所以他按着自己平日的喜好随手取了两份餐后就带着寒川去吃饭了,两人面对面的坐着,沉默着吃着盘中的食物,直至最后一个馒头吃完时,沈骏都没嚼出食物中的味道。 吃完后他取出帕子擦了擦嘴,今日比较奇怪的是寒川吃得很慢,因为平时他们三个一起吃饭时基本都是同步吃完的。 最尴尬的是面对着寒川而自己却没有事情做,沈骏手撑着下巴微微侧首假装看向别处,实则眼神躲闪的看着寒川斯文的细嚼慢咽,直到被一位路过的师弟打断。 “真难得啊”,端着餐路过的师弟见状忍不住停下脚步,笑嘻嘻的对沈骏说:“第一次见小师弟吃辣,来了快有小半年了吧?怎么样,是不是觉得还是得有点辣味吃饭才香?” 沈骏为此感到非常的莫名其妙,反驳道:“什么无辣不……” 完了,他忘记寒川不能吃辣了。 沈骏蓦地睁大了双眼,猛一回头,这才发现寒川已经将一碗加了辣的豆腐脑吃了一大半,上头漂浮着的绿油油的葱花深深刺激着沈骏的神经。 再看看其他菜,一小碗麻婆豆腐加一张没被碰过的猪肉大葱馅饼。这简直就是针对这寒川的忌口而拿的菜,盘子里寒川唯一能吃的就只有馒头,只见他小心翼翼的从一碗红油锃亮的豆腐脑中拨开葱花,然后从中舀出一块洁白的豆花,不疾不徐的送入口中。 师弟见他们不理自己,便识趣的走了。 是了,人人都知道寒川不吃辣,可偏偏只有自己忘了。忘了就算了,可他为什么……为什么不说呢? “别吃了”,沈骏立马将他的餐盘挪到一旁,满脸愧疚的问道:“你想……想吃什么?” 这个问题自然是没有答案,没了沈钰的寒川只能对身边的所有都惯性的逆来顺受,他的脸上除了脸颊上有些浅绯以外看不出任何异常。 他缓缓地摇了摇头,平静的说道:“弟子已经吃饱了。” 愧疚感瞬间涌上心头,可既然寒川都这么说了,那沈骏也无可奈何,总不能硬逼着他在吃一顿吧? 近期阳城频频出现异况,适龄的师兄弟们大多都在外执行委派,所以基本没什么先生会授课,经此一事后沈骏也不敢带他出去了,思来想去还是选择先将他带回自己的住所。 他从架子上翻出来几本他认为寒川这个年龄阶段该要看的书给他,然后帮他煨好了一壶茶,又端来一盘点心跟水果,让他自己先看会书,自己则要先去给沈钰送吃食。 “这些书你若无事的话可以看一看”,寒川实在是安静得有些可怕,沈骏怕他过度忧虑,还是选择跟他实话实说:“我去给你师尊送些吃食。” 原以为他会想跟自己一起去,亦或是追问沈钰的状况,没想到他却异常冷静的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嗯。” 这让沈骏有些摸不着头脑,他蹙起眉头感到百思不得其解,转念一想又觉得他会不会是不敢问,毕竟他们都不让他去见沈钰。临走前沈骏纠结了很久,最后还是忍不住问了他一嘴:“你……可有话要我带给他?” 寒川明显一愣,然后又像个没事人一样翻开书页开始看书,给了他一个字:“无。” 他被寒川冷漠的态度给吓到了,就在这一瞬之间他仿佛在他身上看到了成年之后的身影。沈骏猛地一怔,大脑瞬间一片空白,他不知道寒川为什么突然变成这样,但他不想在这种氛围下多待,留下一个“好”字后就匆匆离开。 带着疑惑,他来到沈钰住所时发现昨日放在长廊上的食盒已经被拿进去了,他又在原位上放上新的,对着里面问道:“你……你还好吗?” 沈钰就靠在门边,他已经虚弱得说不出话了,闻言缓缓地掀起了眼帘,然后又合上。 “沈月……”,听不到屋内动静的沈骏有些慌,他抬手敲了敲门试探性的唤了一声:“沈钰?” 可屋内还是没有任何动静,以为他没听见,于是沈骏加重了力道再次敲了敲门,沈钰正贴着门边,这一敲几乎就是敲在了他的头上。 “你再不说话我就攻破结界了”,沈骏慌乱的四处张望着,试图透过明纸想看到里面的状况,他大喊道:“你听见没沈月尘?” 沈钰无奈的蹙起眉头,虚弱的抬起手轻轻敲了敲门以此来回应他。 “你听到了为什么不回话!”沈骏顿时有些薄怒,依照他平时的习性肯定会踹一脚门以此来泄愤,但今天他没有,他问道:“你好些没?” 不是他不想回应沈骏,早晨他已经耗尽了自身所有的灵力,现在蚀骨钉的药效已经达到了最烈,没有灵力傍身的他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样了,他用尽全力抬起头然后再放松。 “咚”一声,后脑磕到门板上发出闷闷的声响。 他不吱声的话沈骏也能猜到个大概了,想起自己让他的宝贝徒弟打地铺,又因为自己的疏忽让他吃了不能吃的菜,沈骏心里五味杂陈,他轻轻叹了口气,然后说道:“你快些好起来吧,你不在二公子跟蔫了似的一点生气都没有。” 第91章 想他 听到寒川有关的消息时里面才传来翻身的动静,于是沈骏又继续说:“我怕再这样下去他会熬出心病来。” 此刻的沈钰蓬头垢面,身上原本洁白的中衣此刻已被凝固的血液给浸染的就快看不出原本的色彩,所露出来的肌肤都被他自己折磨得遍体鳞伤,他的脸色此刻看上去死人没什么区别。 他绝望的看着紧闭着的木门,眸光止不住的闪烁,原以为泪水已经流尽了,不曾想在听到寒川的消息时竟再次湿了眼眶。 可他真的已经说不出话了,只剩迫不得已而泄出的呜咽之声,他的肩膀微微颤抖,嗓子哑了的他就连哭都哭的这么难听。 “你怎么……”,沈骏不知道自己是哪句话伤到他了,他只觉得这对师徒二人今天都非常不正常,他瞬间慌了神,立马蹲下身子靠近声音的来源问道:“是……很疼吗?” 沈钰摇了摇头,他张了张口发现自己还是发不出声音,他哭的更凶了,泪水大颗大颗的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沈骏隔着门只能听到里面传来“啊,啊,啊”,的声音,他的嗓子像是被人割了,听上去既让人心疼,又有些渗人。 “你说不出话就别说了”,这样的沈钰真的让他特别揪心,明明他什么都看不到,可光听动静他的鼻子就已经开始微微发酸,他很难得放下颜面,轻声细语的哄着他说道:“你,你放心,我会照顾好他的,我……我保证,等你恢复后会让你看到一个还如从前般健健康康的寒川,你就好好养伤,不要多想。” 听到这里,房间里传来的呜咽之声才渐渐收敛,回去的路上沈骏有些失魂落魄,不知是不是自己的共情能力太强,总之看着这对师徒彼此被折磨成这样他心里真的不好受。 他恨死噬魂鬼这种东西了,险些杀了他们不说,仅用了一根蚀骨钉就将他们折磨成这样,它的手段实在是太恶毒! 回去后沈骏发现寒川还是一如既往的正襟危坐在桌案前,盘里的水果跟点心他都没碰过,包括茶盏在那放凉了他也不喝,给他的书也都整齐的放在了一旁。 “是不喜欢吗?”,沈骏来到他身边问道:“怎么不看?” “回师叔”,寒川起身微微行了一礼,解释道:“这些弟子都已看过了。” 沈骏双眸微微睁大,感到有些吃惊,毕竟这几本书都是自己大概在十岁左右才看懂的书。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寒川不同于别的孩子,看过也正常,是他思虑不周了。于是他将书拿了起来,转身又到书架上想给他找几本新的,“那我再给你找几本别的。” “回师叔”,寒川又说:“书架上的书弟子都看过了。” 沈骏:“………” 无奈之下沈骏只好选择教他习武,不过他没教过别人,毕竟沈骏的沟通能力不是很好,让他自己练行,但是让他教人他就不会了,于是他拿出了好几本无师之巅剑法的书带着寒川来到了院子里。 翻开书卷后他挑选了一些比较适合寒川的招式,边看边说道:“今日便教你这招回风拂纱吧。” “回师叔”,寒川对着他行了一礼,回答道:“这招师尊已经教过了。” 其实这招并不是这个年龄该学的,因为他的体格还太小,不过学了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毕竟沈钰小的时候学这些也学的很快,寒川作为他的徒弟自然也是如此,于是沈骏便又往后翻了几页最后目光落在了一招名叫“飞星穿云”的剑法上说道:“那就学飞星穿云。” 寒川淡淡的回答道:“这招也学过了。” 沈骏这才睁大了双眼,感到非常的震惊与不解。这沈月尘是疯了吧?怎么什么都教啊,这不是把家底都给了外人了吗? 沈骏又快速的往后翻了十几页,问道:“龙吟剑雨?” 寒川:“也学了。” 沈骏后背逐渐沁出薄汗,他再次往后翻找,最后干脆直接换了一本又问道:“沧澜一梦?” 寒川:“学过。” 沈骏:“那流光幻梦呢?” 寒川:“也学过。” 沈骏:“………” 再下一本就真的涉及到无师之巅传内不传外的秘籍了,沈骏有些不敢问了,他怕寒川真的已经学过了,而自己又接受不了。 “少主”,此刻正好走进来一位师弟打断了沈骏的思考,他恭敬的行了一礼,说道:“适才我等又接到了几起委派,但派中能用上的师兄弟们基本都已出去了,而月尘师兄又不在,所以想来问问少主是否有空。” “我……”,沈骏合上了书,有些为难的看向寒川,喃喃道:“我这……” 师弟看了寒川一眼便了然了,于是又行了一礼,说道:“既然少主不得空的话那弟子就先去回了,告辞。” “师哥请稍等”,寒川仰头看向他说道:“师叔去忙吧,弟子在这练功就行,不必顾虑我。” 沈骏的神色有些犹豫,他看了看停下脚步的师弟,又看了看寒川,感到非常的为难,思索片刻后还是想回绝他,“算了,我答应了你师尊要照顾好你,你们要是解决不了的话再传信给我也不迟。” 可寒川却摇了摇头,说道:“弟子哪也不去,就只在师叔这里练功。师叔放心去吧,弟子等你回来。” 两人这番推辞给师弟看得是一愣一愣的,他踌躇道:“少主,这……” “我跟你去”,沈骏妥协了,毕竟跟他待着确实太尴尬了,况且既然他都这么说了,那沈骏再强留的话反而就有些欲盖弥彰了,毕竟他自己都不好受所以估计寒川也够呛,他对师弟说:“你先下山,我随后就到。” 等人走后沈骏来到他面前蹲下,温声对他说:“那你就先自己练着,累了就休息,饿了就吃,困了就睡……” ……沈骏说着说着把自己都给说沉默了,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脸颊肉眼可见的泛起了绯红之色。而寒川则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不疾不徐地等他说完,沈骏蹙起眉头,烦躁的闭上了眼,然后又突然睁开,认真的对他说道:“总之我不在你就照顾好自己,千万不要,不要勉强……” 他本想说千万不要不开心,也千万不要委屈自己,可这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别的词。尴尬的氛围再次在两人之间蔓延,好在寒川能听懂他的意思,开口说道:“弟子知道,师叔放心去吧。” “还有”,虽然可能多此一举,虽然可能有些残忍,但他还是得嘱咐一句,“你……千万不要……” 寒川淡淡的说:“我不会去找师尊的。” 大抵是没想过他会这么直白,沈骏忽然就愣住了,他顿时有些不知所措。原先觉得这家伙一直就是这样冷若寒霜,淡然置之,可直到这一刻沈骏才发现他的不对劲,他的眼里好像是没有了光。 他鬼使神差的又想起了成年的寒川,他记得这种眼神,他们初见时他就是这副神情,这种眼神。冷得就像千年不化的冰山,像是脱离了红尘世俗,好似这世间已经没有能牵动他情绪的事情。 而沈骏仅凭这一眼就能断定他跟此人不会成为好友,必要时说不定还会成为仇人。 不止是寒川,其实沈骏也很少会跟沈钰分开,尤其是执行委派,虽然这次他是跟着师弟一起,但他们这次面对的是一位脾气暴躁而又有些耳背的大爷。 师弟到了之后就将手扶在腰间的剑柄上一声不吭的跟在自己身后,给他一种像是你让我打谁我就打谁,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但是交涉的话,对不起,我不行,的感觉。 关键是这次的大爷非常难伺候,一问三不知就算了,沈骏说话大声了他说人家吼他,说话小声了他又在那“啊?啊?啊?”半天,沈骏心底燃烧的烈火此起彼伏,一下比一下高。关键是他身为无师之巅的少主当着师弟面前又不好发作,他只能绷紧神经,强压怒火努力的跟大爷沟通。 沈钰在的时候哪次让他受过这种委屈? 沈骏心烦得不行,他在心中暗暗起誓,他要让这世间……不,这有点难,他要将阳城内所有的噬魂鬼消失,他说到做到! 在沈骏锲而不舍的追问之下,真相终于浮出了水面,整件事其实就是一个巨大的乌龙。其实就是大爷丢了只鸡,许是近日阳城都动荡不安的缘故,亦或是他糊涂了,上报时就非要说家里闹鬼了。 得知真相后的沈骏直接气笑了,不过他也无可奈何,毕竟无师之巅接委派的门槛低,什么都接且基本不收钱两,不过一般这种琐事是落不到沈骏头上的,想来是人手不够所以都没有认真了解事情就胡乱报上来了。 沈骏虽为无师之巅的少主,但他很少管事,平日里也跟普通子弟没什么区别,但这次他有些忍不住了,回到派中正准备跟师弟分开之际,他说道:“以后遇事不要慌乱,先弄清楚再来找我。” 想来平时这位少主比较好相处,而今日正逢人手不足,所以他接到委派后第一时间就去找他了。不过现在想想确实是自己有些马虎了,师弟愣了愣,然后对着他行了一礼,恭敬的回答道:“遵命,少主。” 虽然寒川答应了自己不会去找沈钰,但其实他心里还是不太放心,不过他要真想去的话自己也不好拦着他,所以他最终选择在自己住所的门口使了点小法术,只要有人出入的话沈骏就能第一时间知道。 回去时他发现自己设下的咒术没有动静,而寒川则在院子里的一张石桌前坐着发呆,见自己回来他立马就起身行礼,礼貌道:“师叔。” 沈骏一看到他心里就不舒服,尤其是他什么都不愿意说,什么都要憋在心里,对所有的事都逆来顺受。比起这样沉默寡言的他,沈骏宁愿他胡搅蛮缠发发脾气或是哭闹一场。 沈骏不想多问他,毕竟问了他也不会说,他们在那之后一共相处了三日,寒川一直都保持着淡漠,沉静乖巧的态度。但不知是不是错觉,沈骏觉得他的脸色一日比一日难看,就连每日所食的饭都会剩下很多,睡得早起的也早,沈骏也试着问过他是不是不舒服,但他依旧什么都不说,且看上去只是有些不开心,并无其他异常。 直到第三日的晨起,为了自己良心能安,所以沈骏这几日都是跟着寒川一起打地铺,只不过两人隔得很远。寒川一如既往的醒得很早,沈骏已经习惯了,但与以往不同的是今日寒川主动跟他说话了。 寒川跪坐在自己的床位上,低着头唤了他一声:“师叔。” “嗯?”沈骏伸了个懒腰,起身看向对面的寒川问道:“怎么了?” 寒川答非所问:“都是我的错……” “什么错?”沈骏感到有些云里雾里,他双眸微微睁大,定定的看着坐姿端正的寒川追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为什么沈骏的心底泛起阵阵不好的预感,他起身来到寒川身边坐下,他发现他除了脸色有些难看以外并无其他异常,他猜不透寒川的心思,但还是问了一句:“是因为上次的委派吗?” 寒川缄默不语,从这个角度上沈骏只能看到他额间的碎发以及垂下的眼帘,他双手紧握着拳头放在双膝之上,看上去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乖巧又惹人怜爱。 “你别多想”,沈骏疯狂的在脑子里组织安抚的话语,思索片刻后说道:“会发生这种事我们谁都没有料到,况且他只是受了点内伤需要静养罢了,并无性命之忧,你,你是不是想他了?你若实在想见的话我可以……” 寒川冷淡的打断他:“没有。” “饿了吧?”,沈骏心里的不安已经到达的极点,他不喜欢这种氛围也不喜欢这种态度,于是开始试图转移话题,“我带你去洗漱,然后下去用早膳。” 寒川自然而然应他一声:“嗯。” 沈骏慌忙起身,然后去叠被褥。可就在这时他的背后传来一阵令人惊悚的喷溅之声,随后他猛一回头,正好就看到寒川吐了一大口血然后整个人直直的往后倒下。 沈骏脸上的血色当场退尽,眸中的瞳仁骤然收缩成两个极小的黑点,他惊悚道:“寒川!!!” 第92章 扼梦 像是掉进了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里,沈钰很讨厌这种噩梦,比起牛鬼蛇神他更害怕的是内心深处最黑暗的记忆被翻出,他一次又一次的看着母亲死在了自己面前,不断呢喃着:“莫要恨,莫要寻仇,娘要你一世无忧,平安顺遂。” 可是娘亲,我并没有无忧,也并没有顺遂。 这是沈钰第一次忤逆母亲,也是最后一次忤逆母亲。他将迫害他母亲的凶手给杀了,但他从不后悔自己所做的决定,在梦中,凶手来一次沈钰就杀他一次,可渐渐的,他再也感受不到那时复仇的喜悦。 他只觉得心好空。 在梦中他依旧能感受到身上的疼痛以及失去亲人的痛苦,他时而感觉自己死了,时而又感觉自己还活着,失去母亲后他又失去了阿听,然后是沈骏,最后是寒川。 他亲眼看着自己身边最亲近的人一个一个离自己而去,而自己什么都做不了。一开始他会激动,气愤,悲伤,直至失望,绝望后逐渐麻木。 当他在又一次看着母亲死在自己面前时,他抱着她死不瞑目的尸体问道:“能不能放过我?” 梦境的一切突然戛然而止,死去的母亲突然开口对他说:“你要把我忘掉吗?” 她双目无神,身躯柔若无骨,她已经死了,但喉间还能发出声音。 “不想”,沈钰抬手轻轻帮她合上眼帘,淡淡的说道:“我想醒来,我想出去。” 徐文清没有睁开眼,唇瓣再次翕动:“为什么要出去?留在母亲身边不好吗?我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人。” “我也爱你,娘亲”,沈钰看着这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轻轻帮她擦掉唇边的血迹,说道:“可你已经死了,死了很多年了。” 她的唇瓣继续翕动,原本的亲切逐渐变得有些诡异,她说:“可在这里我还在,还有你身后的人。” 沈钰闻言回过头,他看到浑身是血的阿听朝自己缓缓走来,他还是记忆中的模样,又瘦,又小,但他也已经死了,两眼翻白,头微微歪着,口中还不断流着鲜血,喃喃道:“哥……为什么,为什么要丢下我?” “我没有”,沈钰将徐文清的尸体轻轻放到地上,转过身对他说:“我找了你很久,找了你很多年,但我都没找到。” “你不在”,阿听来到他面前,像是复述一般,毫无感情的说道:“我过得好苦,我被狗追,被人打,没有饭吃,我长不高,长不大。” “对不起”,沈钰知道这是心魔,可他走不出来,他跪在地上,对着这个小小的身躯重复道:“对不起。” “不行”,只见阿听歪着的头缓缓回正,然后有些僵硬的开始摇头,唇瓣一启一合:“你得留下来陪我,将这些年所欠我的都还给我,你也不能长大。” “对不起”,沈钰不否认这些年一直发了疯似的想要找到他,但他早已看清了事实,“你可以打我,骂我,怎么着都行,给我留下一口气就够,我要活着出去。” “你背叛了我”,阿听没有眼珠的双眼突然睁得很大,小小的身躯开始颤抖起来,他看上去似乎特别生气,整张脸逐渐变得狰狞起来,喃喃道:“你背叛了我……” “你背叛了我”,他的手中突然凭空出现了一把匕首,他紧握着刀柄上前一步,毫不犹豫的对着沈钰的心脏狠狠的刺了进去。 “噗嗤”一声,白刀子进红刀子出,鲜血从唇角溢出,滴滴答答的滴落在地上,再抬头时沈钰的眼里没有惊讶,没有愤怒也没有责怪,他平静的看着这张诡异的脸,继续说道:“对不起。” 阿听愣了愣,身上的伤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治愈,脸色也逐渐恢复正常,上翻的眼珠也回正。可他却突然哭了,他上前一步搂住沈钰的脖颈说道:“哥,你终于回来了,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没有”,沈钰强忍着疼痛,轻轻的将他拥入怀中,温声回应道:“我怎么可能不要你。” “那你以后都不许再离开我了”,阿听的泪水浸湿了沈钰肩上的衣袍,他哽咽道:“你不在时,我过得一点都不好。” 比起被匕首刺进心脏,远不及亲耳听到阿听告诉他自己过得不好带给他的伤疼。那样的日子沈钰亲身经历过,所以他清楚的知道阿听当年跟他走散后会过得有多苦。 “对不起”,可沈钰除了这三个字以外真的不知还能再对他说什么,做些什么,他只能一遍一遍的重复道:“对不起。” 泪水化作悲伤的言语,每一滴都承载着沉重的思念和无言的诉说。那一刻他心中的愧疚到达了极点,他想起除夕那夜寒川抱着他哭不泣声的样子,也正如此刻的阿听一样。 倘若他还在,倘若他能成长…… “你不要我了吗?”阿听感受到不安,他更加用力的搂住沈钰,哭着质问道:“是不是因为寒川,还是因为沈骏,你有了亲堂弟,有了徒弟,你就不要我了,是不是?” 沈钰蹙起眉头,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音:“我……” “你说啊”,阿听的情绪失控,不住的质问道:“你说话,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 “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你还活着”,沈钰绝望的合上眼帘,解释道:“你不在的这十年我日日夜夜都活在愧疚与痛苦中,我怎么可能会不要你,若再能给我一次机会,我就是死我也不会在把你一个人丢下了。” 阿听松开了手与他对视,他近乎哀求的看着沈钰说道:“那你不要走了好不好,你留在这里陪我,我们再也不分开了好不好?” 稚嫩的脸上都是纵横交错的泪痕,他的眸光止不住的闪烁,眼中都是渴望与期待。沈钰不敢看了,他垂下眼帘,还是对他说了声:“对不起。” “你骗我”,阿听的声音冷了下来,眼里也没了光,他后退了一步淡淡的说道:“口口声声说你希望我还活着,希望我们一辈子都不会分开,可你却还是选择要离开。” “我从未骗过你”,沈钰伸手想拉住他,可心灰意冷的阿听却后退了一步,失魂落魄的摇了摇头,喃喃道:“你根本就不在意我……” “唔!”沈钰抬手将胸口上的匕首拔出,鲜血喷射而出,他向前爬了一步靠近阿听解释道:“我没有,我们手足情深,一直把你当做是亲人,当做亲弟弟。” “你明明爱沈骏爱得更多”,阿听根本就不想听他解释,他固执的认为自己在他眼里就是个负担,当年为躲避歹人追杀,他将自己留在那就是想遗弃自己顺便逃命,他吼道:“爱寒川胜过爱我!” 他是爱沈骏跟寒川不错,但阿听在他心中的分量一点也不比他们两个少。沈钰的心痛如刀割,那种深深的无力感使他在绝望中不断挣扎,却又找不到任何出口。他不知该怎么跟他解释,因为自己当年将他遗落在那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阿听又问他:“你究竟是因为愧疚,还是因为爱我?” 沈钰察觉到不对劲,反问他:“什么意思?” 阿听淡淡的问道:“是因为我是阿听,还是因为你杀了我父亲?” 沈钰浑然一怔,蓦地睁大了双眼,那一瞬,所有的愧疚与思念都在顷刻间不复存在,他沉声说道:“你越界了。” “回答我”,阿听的态度依旧淡漠,“究竟是因为爱我还是因为你杀了我父亲所以一直对我感到愧疚?” 沈钰捡起地上的匕首,毫不犹豫的刺进了阿听小小的身躯里,他冷目灼灼,淡淡的说道:“盗梦师。” 阿听被刺了一刀却没有吭声,身上也没有血液流出,他沉默着将匕首拔出,然后对他说道:“猜错了,我是食梦魔,不是那种低阶的盗梦师。” 被识破后沈钰身上的伤被瞬间治愈,他站了起来,面无表情的看着阿听逐渐变高,最后幻化出来一张陌生的脸。 食梦魔属于魔族,会在梦中悄无声息的杀死,无实体,只会在人的梦境中出现,极难杀死。约莫几千年前因为偷窥了魔皇的梦境而被剜掉了眼睛,所以他是个瞎子,区分盗梦者跟食梦魔就看他们的眼睛上有没有绑上黑色布带。 盗梦者靠看,而食梦魔靠感知。盗梦者靠盗取梦境来提升法力,食梦魔则靠偷窥人内心深处的欲望从而制造出美梦来蛊惑人心,一旦人陷入其中就会无法自拔,从而死在梦里。 “能不能告诉我你是谁?”,食梦魔负着手问他:“我居然无法窥见你的心。” “失去双眼还不够?”沈钰反问他:“还想再把命搭上?” 食梦魔沉默了一会,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低低的笑出了声:“呵呵,年轻人口气不小,可惜这世上根本就没有能杀死我的人。” “你错了”,沈钰冷目灼灼的看着他,淡声道:“魔皇能杀死你。” 食梦魔抬手一挥,周围的环境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们所处之地变成了夜晚,而他们则在夜空下的一片宽阔的草坪上。星光璀璨,夜空清澈,漫天星辰近在咫尺,此处就像是仿佛只要一伸手就可以触摸到天际的仙境。而他们的身后正好就有一张石椅,食梦魔很自然的坐下,说道:“这一代的魔皇早就在幼时被我杀掉了。” 沈钰也落坐于他身旁,觉得这家伙有点好笑,明明是个瞎子,但还要搞出这种仙境。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双邪气森森的虎牙看着他问道:“你怎么确定你杀的就一定是魔皇?” 魔皇百年一现,若要问这世上最惨的人是谁,那肯定就是未觉醒的魔皇。 未觉醒的魔皇跟普通人没什么两样,他们从出生起就会被仙门百家想方设法的找出来并杀死。不止是仙门百家,就连魔族也会如此,毕竟魔界也分三六九等,不同种族不同派系。 而魔皇则注定是要统治整个魔界的人,所以魔族也会想方设法的在魔皇觉醒之前把他杀死,因为觉醒后的魔皇将无人能及,它有着毁天灭地的力量。 但未觉醒的魔皇一般都很惨,他们的命运崎岖坎坷,他们会尝遍人间疾苦。可能是穷困潦倒,也可能是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简而言之只有一个“惨”字,熬不过去的魔王多数都会自行结束生命,也有的魔皇到死都没有觉醒。 上一次出现魔皇好像已经是几千年前的事情了,这几千年下来魔族与修真界都维持得很好,没让任何魔皇觉醒过。 当然,这其中最功不可没的就是食梦魔。自他被剜去双眼后他就无比的痛恨魔皇,这些年来他都一直不断的在寻找魔皇的后嗣,找到就第一时间杀掉。而他存在的意义就是要让魔皇永绝后代,再无觉醒的可能。而此刻他会出现在这里就意味着这一代的魔皇他没有找到,所以沈钰才会说出这种话。 “呵呵”,食梦魔笑了笑,说道:“你猜的不错,我确实没找到他。可能是我太老了,感知不到他的存在。” “怎会如此?”沈钰敛了笑,认真的问道:“仙门百家也没找到他的下落?” 未觉醒的魔皇还存在于世这可不是小事,必要时仙门百家可能还需要跟魔族联手。 “哼,那些废物能干点什么?”食梦魔一声冷哼嘲讽道:“若他们真能找到,那这些年我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沈钰:“………” “我杀了,好像又没杀”,食梦魔摇了摇头,有些郁闷的说道:“我杀了不下百人,可每每杀完却又能隐约感觉到它好像还没死,我也不确定它到底死了没。” 他会闯入沈钰的梦境中就说明自己也在他要扼杀的名单中,沈钰问他:“那你为何不杀我?” 食梦魔缓缓地转过头看向他说道:“因为我无法窥见你的心。” 他看起来约莫而立,黑带覆盖的位置眼眶微微凹陷,身上穿着与之相配的黑色衣袍。不过他身为魔族,这应该不是他的真容。 “就因为这个?”沈钰感到有些莫名其妙,“这并不影响你杀我。” 第93章 魔皇 “你说得不错”,食梦魔抬手一挥又变出一张桌子来,桌上还放着冒着热气的茶壶与两只茶盏,他给沈钰沏了一杯茶,慢条斯理的说道:“你明明是人,但身上似乎有神的气息。” “噗”,沈钰直接笑出了声,他也不客气,端起来就饮了一口,结果发现味道还不错,他坦然问道:“有吗?我怎么不知道。” 他到底是什么身份难道自己还不清楚吗?沈氏一脉就没跟神沾上过任何关系,这家伙估计是真的老糊涂了。 食梦魔非常认真的点了点头,又说道:“我应该是真的老了,再此之前我居然一直都没察觉到神的气息,所以你能否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身份?” “我能有什么身份?”沈钰百无聊赖的翘起二郎腿,漫不经心的说道:“不过一介凡人,血肉之躯罢了,没什么特别的。” “这样啊”,食梦魔静默了一会,说道:“那你愿不愿意做我的徒弟?我将我毕生所学都传授于你,之后由你来杀魔皇。” 沈钰明显一愣,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对他说道:“我乃无师之巅沈氏一脉嫡系,沈氏一脉从不拜师。” “嗯?”食梦魔也愣了愣,问道:“你是无师之巅的人?” 沈钰双眸微微睁大,有些吃惊道:“你知道无师之巅?” 毕竟食梦魔已存活了上千年之久,且无人见过他,毕竟见过的都已经死了,所以按理来说这种人应该已经脱离了红尘,不问人间事,像无师之巅这种小门小派也应该入不了他的眼。 “知道”,食梦魔坦然解释道:“你们沈氏一脉的先祖曾与魔族签订过契约,这件事应该也有不少人知道。” 沈钰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对,那你应该也知道无师之巅的祖训,无师自通者,不拜师。” “嗯”,食梦魔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又说:“那我与你交个好友吧,我也将我毕生所学传授给你。” 没想到他还挺执着,沈钰为此感到有些无言,“……算了吧,我对偷窥别人秘密这种龌龊之事不感兴趣。” 食梦魔面无表情的看着他问道:“你骂我?” “没有没有”,沈钰连连摆手,解释道:“只是单纯的不感兴趣,没别的意思。” “还行啊”,提及自己这些年的所见所闻,食梦魔却来了兴趣,立马就想与他分享:“我同你说,上次我看见……” “打住!”沈钰连忙做了个暂停的手势,说道:“我真的不感兴趣,你还有别的事吗?没有我要走了。” “你中了蚀骨钉”,食梦魔又给他沏上一杯茶,说道:“若是脱离了梦境你还是会受到蚀骨之痛,只有在这里你才能得到片刻喘息。” “那我也得回去啊,总不能一辈子都待在这里吧?”沈钰觉出他话中有别的意思,于是凑了过去问道:“您是不是有可解之法?” “有”,食梦魔还挺老实,他说:“那传授之事……” “这个不行”,沈钰摇了摇头,斩钉截铁的拒绝道:“这又是偷窥又是杀人的,太缺德了,我做不到。” 食梦魔不禁蹙起眉头,又问道:“你又骂我?” “没有”,沈钰发觉他似乎脑子不太灵光,甚至还有点好骗,于是又胡乱解释一通:“我是说我不想杀人。” 食梦魔舒展了眉头,说道:“蚀骨钉若无解药,短则半月,慢则一月才得以失效。” “什么意思?”沈钰莫得睁大了双眼,感到无比的震惊,毕竟在他的认知里这种东西按理来说应该三五日就会失效,但他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久,他顿时感受到阵阵凉意,淡声道:“你威胁我?” “我也没有”,食梦魔大概不知道自己的嘴角已经不受控制的上扬了,他故作镇定道:“不过阐述事实罢了。” 沈钰:“………” 这食梦魔老是老了点,但是反应还挺快。但沈钰真心不想与这种危险的魔族扯上关系,况且他猜测,食梦魔所修此道必然得要舍弃肉身。他就像是一缕只能存在于梦境之中的魂魄,那这跟那种在大街上游荡的邪祟有什么区别?所以他坚决不能同意。 不过他既然能坐下来心平气和的与自己说这么多,想来应该也是能讲道理的人,于是沈钰调整了一下呼吸,给了他一个礼貌性的微笑,温声道:“食梦魔前辈,人各有别,此道并非我所喜,若我违背内心而答应前辈习修此道怕也不会用心。若是这样的话岂非浪费了前辈的一番苦心?再者一点我并非魔族血脉,让人类习修魔道难掌控不说,若是传出去了,岂非是我越界?” “你说的有理”,食梦魔确实也是讲理之魔,毕竟习修此道并非一朝一夕之事,更何况他并无此心,想来强扭的瓜不甜,思索半天后他还是选择了妥协,他轻轻叹了口气,说道:“那便罢了。” 沈钰也松了口气,试探性的问道:“那我就先告辞了?” 食梦魔微微蹙眉,问道:“你不用我帮你了?” “您愿意帮我?”沈钰蓦地睁大了双眸,顿时喜不自胜,“当然需要,但无功不受禄,除了拜师之外还有其他我能帮到您的吗?” “暂时想不到”,食梦魔淡淡的说:“就当你欠我一个人情罢,以后想到了我再来找你。” “事先声明啊”,虽然他明事理,但人魔殊途,沈钰不得不留个心眼,他讪讪道:“杀人放火这种事我可不做。” “呵呵呵”,食梦魔像是听到了好笑的事,低低的笑出了声,他端起茶盏饮了几口后缓缓放下,说道:“你想多了,这世上就没有我杀不死的人,我若想杀人,实在也用不到你。” “那就好”,沈钰感到如释重负,他殷勤的帮食梦魔续上茶水,又嬉皮笑脸问道:“那您何时帮我解开蚀骨钉的毒啊?” 食梦魔似乎很享受沈钰讨好他,他在不经意间露出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回答道:“已经解了。” “果真!?”沈钰心里乐开了花,立马起身对他行了一个恭恭敬敬的礼,感谢道:“多谢前辈出手相助,前辈此恩在下没齿难忘!不过在下有要事在身得先行一步,他日若寻了机会,定然好好陪陪前辈。” “莫急”,食梦魔摆了摆手,解释道:“你现在离开的话,身上的蚀骨之痛还是会有,不是什么立竿见影的法术,你在待一会儿吧。” “还需要多久?”沈钰真的迫不及待想要见到寒川,那日自己对他说了那样伤人的话,怕他与自己心生嫌隙,此刻的他真的心急如焚,他催促道:“我真的有要事在身,急不容缓!” “我知道,是因为寒川吧”,食梦魔虽然窥见不到沈钰内心,但这种表层的事他还是能看到的,他不疾不徐地解释道:“我也是偶然杀了一位曾经参与过制作蚀骨钉的人才对此略知一二,且这是我第一次帮别人解毒,药效慢些也实属正常。” 沈钰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瞬间陷了进去,毕竟在梦中出现食梦魔,这预示着自己的死期将至,但他并没有对自己动手,反之还为自己解毒,这已经是史无前例的事了,所以他也无可奈何。 感受到他情绪的变化,食梦魔突然对他说:“你饿不饿,可有想吃的?” 沈钰:“……没有。” 很难以想象这个杀人如麻的魔头会这样心平气和的与自己交谈,又是给他制造幻境又是给他端茶倒水的,甚至还问自己饿不饿。但沈钰此刻真的无心其他,他满脑子都是隔着木门听到寒川磕头的声音,以及他的哭声。 食梦魔又问他:“那你可有想去的地方?或是想见之人?” “那都是假的”,此刻的沈钰心烦意乱,对他的行为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他直接问道:“你这么讨好我做什么?” 食梦魔看上去有些呆滞,他不明所以的问道:“嗯……这算讨好吗?” 沈钰感到有些无言,不过在这等着也是等着,既然现在出不去,而食梦魔话又这么多的话他忍不住问道:“我很好奇,那你的肉身哪去了?” 这个问题沈钰并没指望他会回答,毕竟这涉及他的隐私,所以沈钰在脑海里准备了很多个问题,这个不回答那就下一个。毕竟难得能遇到这么一位存活了上千年之久的魔族,他当然不会放过这个问话的好机会。 不过食梦魔却非常坦然的回答了他:“我以自己的肉身作为代价,制作出一件专门用来找寻魔皇的法器,从此我便没有实体,仅存在于梦中。” “这……”,沈钰感到有些吃惊,毕竟他觉得这么做非常的不值得,不过见他知无不言,又言无不尽,于是沈钰便没了分寸继续问道:“你就这么恨他?甘愿为了让他断绝后代连自己都肉身都不要了?” 食梦魔突然愣住了,沈钰顿时察觉到自己可能是越界了,于是正了正神色,解释道:“抱歉前辈,我……” “我不记得了”,食梦魔突然说:“已经过去了不记得多少个年月,从前我好像是很恨他,但后来逐渐变得有些麻木,不觉间,杀掉魔皇这件事已经成为了我的使命,成为了我活着的意义。” 沈钰愈发感到莫名其妙,心里有些慌,他小心翼翼的问道:“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因为你问了”,食梦魔觉得他更加莫名其妙,有问就有答,这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吗? “哈?”沈钰直接气笑了,见过老实的没见过这么老实的,他顺口问道:“那岂非见过你的都知道你的往事?” 沈钰问完才发觉自己问的问题有多傻,明知道食梦魔所到之处,皆无活口,这怎么还能问出来这种问题呢? 果不其然,食梦魔又沉默了,不过过了一会他还是耐心的给沈钰解释道:“人们都畏惧我,亦或是沉浸在幻境中无法自拔。我窥见过他们的心,一个比一个肮脏,他们都心怀不轨,所以我从不与人说话,但你不同,我无法窥见你的心。” 话说到这沈钰完全能想象到他因恨而舍弃肉身,在这千百年来日复一日都在做着同样一件事。而这份恨意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逐渐变得越来越迷茫,没有人会和他说话,在他窥见了人类内心深处的欲念后他选择将他们杀掉,在他的世界里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以及杀不完的魔皇后嗣。 唯一比较有乐趣的是就是通过偷窥人类的心,通过了解他们的故事以及不为人知的秘密以此来解乏。沈钰像是透过了他的外表看到了他内心深处的孤独,除去食梦魔的身份他不过只是一位活了上千年的孤独老人罢了。 而自己则是在他肉身消亡后第一位坐下来跟他聊起往事的人,难怪他对自己会知无不言,难怪他对自己会多一些耐心。 人无完人,每个人心中都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和无法言说的邪念,包括沈钰也是。虽然不知道食梦魔说的“神的气息”和“无法窥见他的心”,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也算是因祸得福,好歹是有人能帮自己解开蚀骨钉的毒,至于这个神的气息以后会不会消散他也说不准,不过那都是以后的事了现在他不想去琢磨这个。 “听您说为了杀这一代魔皇您宁可错杀一百也不放过一个”,沈钰换了个话题问道:“为何会如此的不准?您又是如何断定所杀之人为魔皇后嗣?就比如说我,我也在您的怀疑名单上吧?我为何会被判定为魔皇后嗣?” “此事说来确实奇怪”,食梦魔很自然的回答他:“按理来说魔皇一但问世我的法器就会第一时间得知,但这一次却一直没有动静。扼杀魔皇后嗣这件事我履行了有千年之久,所以心中自然能推断出他问世的时间,但很明显这次我的法器并没有任何动静。” 沈钰顺着他问道:“难不成是失效了?” “呵!”食梦魔一声冷哼,不屑道:“你当我肉身是什么阶级的魔族?失效?那不可能,除非我死了。” “噗”,沈钰没想到他会这么激动,他笑出了声,“那依前辈之见它究竟为何会这样?” 第94章 外拐 “感觉像是被刻意隐瞒了存在”,食梦魔张开了手掌,掌中凝聚灵力,随后他的掌中便冒出耀目的光芒,光芒消散后他的掌心赫然出现了一个黑色的圆盘。他抬起另一只手双指并拢,往圆盘上源源不断的注入灵流,吸收了灵力后的圆盘却没有任何反应,“所以我不确定他到底死了没。” 沈钰能感受到圆盘上所散发出来的强烈的魔气,他问道:“那你杀了这么多人,它就没点反应?” “我杀的人跟它没有关系”,食梦魔一挥手,掌中的圆盘便消失不见,他淡淡的说道:“那都是我自己寻的。” “不用倚靠法器指引”,沈钰抬手摩挲着下巴,问道:“所以您到底是怎么判断出您要杀的人有魔皇潜质的呢?” “这个简单”,食梦魔缓缓道来:“看年龄,以我预算的问世时间为准,谁的身世凄惨我就杀谁。” “……我算惨吗?”没想到居然是这么简单粗暴的推测之法,沈钰回忆了一下自己的过往,不可否认的是确实是有一点,但还真不至于到特别惨的地步,起码他现在过得挺幸福,沈钰漫不经心的说:“我感觉我过得还行啊。” 食梦魔坦然回答道:“所以我才留你到现在。” “既然您现在没什么头绪的话”,沈钰若有所思的颔首,说道:“此事待我出去后再帮你问问我伯父吧。” 沈钰很确定沈氏一脉跟魔与神都沾不上关系,毕竟自己的祖先乃是籍籍无名的寻常之辈,只不过是在机缘巧合之下结识了一位魔族的好友,故而定下过契约罢了,没什么特别的。母亲更是寒衣出身,若真有什么神的气息,他又怎会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想到这里沈钰不禁感到有些伤感,不过他很快就将这些想法抛之于脑后。毕竟这些已是无法改变的事实,自他被捡回无师之巅后他就无比的珍惜与伯父伯母还有沈骏相处的时光,旁人看他过得风光无限,融融其乐,他也会昂首挺胸的回应对方:是的,我现在过得很好,很幸福。 “算算时辰你的肉身应该已经恢复了”,食梦魔抬手一挥,他们面前的景象再次发生转变,沈钰的面前赫然出现了一扇门,食梦魔站了起来对他说道:“回去吧,记得,你欠我一个人情。” “嗯,我记得”,沈钰也站了起来,躬身对他行了一礼,笑吟吟道:“我会经常回来看你的。” “谁……”,像是被戳中心事,食梦魔忽然愣住了,但他很快就恢复正常,一甩宽袖背过身去,淡淡的说道:“谁需要你陪了?” “噗嗤”,沈钰低低的笑出了声,大丈夫能屈能伸,他立马换了个说法说道:“好好好,是我想陪你。” 食梦魔:“………” 当他走进这扇门的那一瞬间,沈钰立马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像是从高空坠落到地上,强烈的失重感使他心跳不自觉的开始加速,随后他便感受到自己已经回归了肉体,身上的不适感逐渐变得清晰。 他猝然睁开了双眸猛地坐了起来,随即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心如擂鼓,狂跳不止,有一种像是劫后余生亦或是死而复生的感觉,随着意识逐渐清晰,他这才发觉自己身上已经没什么痛感了。 但那日吃了太多的镇痛药加耗尽了灵力,这使得他现在格外的虚弱,举手投足间都带着浓厚的疲惫感,甚至还有些头晕,但他顾不得这么多了,一骨碌爬起来,简单的洗漱一番后就赶紧冲了出去。 他率先来到沈骏的住所,直接破门而入,结果发现里面空无一人,算算时辰此刻正是吃午膳的时间,于是沈钰又冲去膳膛。路过的人见到他都惊呆了,虽然沈钰平日里也有点疯癫,但像这样披头散发的样子还是比较少见。 他每见到一位路人都会向他们追问沈骏跟寒川在哪,但他们的回答几乎都一致。 不知道。 每问一个人沈钰的心就凉一截,不知为什么他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这种预感非常的没厘头。堂堂无师之巅少主加派中唯一的一位小师弟,经历了上次沈骏肯定不会再带他出去执行委派了,那他们肯定就还在派中,那既然在派中为何无一人知道他们的行踪? 带着疑问,他冲进膳膛就开始找人:“沈骏呢沈骏呢?” 其动静不小,吃着饭的排着队的都纷纷停下手中的事回过头来看向他。 “月尘师兄”,一位师弟来到他面前,微微行了一礼,温言问道:“你怎么……不梳头?” “你见到沈骏没?”沈钰顾不得这么多,他扫视了全场一圈后发现并无他俩的踪迹,他满脸慌张的看着他问道:“还有寒川,他们在哪里?” 师弟思索片刻后说道:“少主可能在宗主那,也可能出去了,但小师弟的话从昨日开始我就一直没见过他了。” “多谢”,沈钰丢下两个字后又火急火燎的冲了出去,当他来到沈承运的住所时没控制住,直接抬脚一踹,粗暴的破门而入。 “砰”,一声巨响,里头坐着的沈承运跟沈骏都浑然一怔,敏锐的沈骏甚至直接站了起来拔剑出鞘,做出一副攻击姿势质问道:“谁!?” 看清来者的脸后他蓦地睁大了双眸,感到无比的震惊:“你这么快就好了!?” 毕竟经过与沈承运的探讨,他们发现这蚀骨钉若无解药的话可能最快也要半个月才能好,所以他们早就对外宣称沈钰闭关了,但没想到这才过去不到七天,沈钰居然就能毫发无伤的来到他们面前。 “尘儿?”沈承运也感到无比的震惊,早就听青鸾跟他抱怨过,他说沈钰去他那总爱破门而入但不信,毕竟平日里他对着自己跟瑜夫人还是非常有礼的,这还是第一次见他这么无礼,但沈承运自然也不会怪他,他上下打量着沈钰关心道:“你可好些了?” “寒川呢?”沈钰多一句废话都不想说,直接切入正题问沈骏:“他现在在哪?我有事找他。” 一提到寒川两人就不约而同的变了脸,有一种像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的心虚之感。沉默半天后沈骏突然很不甘心的偏过头,将利剑收回鞘中,随后整个房间都陷入一片死寂。 “什么意思?”沈钰突然感到心里有些发慌,他眼帘微颤,追问道:“为什么不回答我?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 在他的追问之下沈骏不禁蹙起眉头,他不敢与沈钰对视,虽然一言不发,但脸色却愈发变得难看。 “尘儿”,先开口的是沈承运,他来到沈钰面前温声道:“你看你大病初愈的,先坐下,咱们有事慢慢说。” “伯父我现在冷静不了”,沈钰的耐心已经用完了,除非寒川现在立刻马上出现在自己面前,否则说什么都没用,他带这些恳求看向沈承运问道:“您能不能告诉我寒川在哪里?” “呃……”,沈承运欲言又止,正在思考着如何阐述这件事,毕竟他现在看上去非常的虚弱,估计这几日也没吃好饭,他的脸色惨白如纸,眼底挂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眼眶红得骇人,脸颊有些微微凹陷。虽然不知道他体内的蚀骨钉是怎么解掉的,但他肯定吃了不少苦头,沈承运实在是不忍心在这种时候刺激他。 “他怎么了?”沈钰实在是受不了了,好不容易熬过蚀骨之痛,现在又要在这承受这种莫须有的煎熬,比起千刀万剐,他宁愿快刀斩乱麻,沈钰脸红脖子粗的对沈骏吼道:“能不能给句痛快话沈骏?!” “他走了!”这对于沈骏来说又何尝不是煎熬?是他亲口答应沈钰在他出来之后要给他一个健健康康的寒川,可他食言了,他没照顾好他的宝贝徒弟,害他得了重病。且无师之巅还无力救治,沈骏也对他吼道:“他病了!无师之巅没有能力治他,已经送回无尘之境了,昨天就走了!” “什…什么?”巨大的失重感使他感到一阵眩晕,他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一步,他努力保持清醒,他像是又一次回到了从前失去阿听的那个时候。 路人对他说:“没见到啊,可能死了吧。” 不要…… 不行…… “你不在的时候,他生病了”,沈骏除了对他实话实说以外,真的不知还能再为他做什么,“青鸾先生说是心病,他也拿此病没办法,昨日我就把人送回去了。” 他没敢说寒川吐完血后就倒地不起,他把人送到青鸾那时寒川已经浑身高烧。青鸾为了治他已经使出了浑身解数,什么药物术法甚至是珍贵的药材都给他用上了,但都无济于事。 此病来势汹汹且异常凶猛,沈骏怕无师之巅耽误他,连忙就把人送回去了,好在无尘之境没有怪罪,他思考了整整一晚上都没想好怎么跟沈钰解释。若是等他病好了沈钰在出来那还好说,可寒川偏偏现在生死不明,他出来得太不凑巧了。 “不行……”,沈钰满脑子都是阿听藏身之处留下的血迹,他藏身的那个鸡窝里到处都是血,那是他见过最恐怖最刺眼的颜色,是他这辈子都不敢忘记的颜色。他已经没了父亲,没了母亲,甚至是没了阿听,他不能再失去寒川了。 沈钰转身就要走,沈骏眼疾手快的抬手摁住他肩膀,质问道:“你要去哪!?” “松手!”沈钰猛的将他甩开,沉声道:“我要去找他。” “你冷静一点!”沈骏再一次按住他肩膀,冲他吼道:“我们没有能力治他,他现在已经回到他自己的家了,你能不能别去打扰他了,你不是说要跟他老死不相往来吗?你现在这样算什么!?” “你不也挺喜欢的他吗?”沈钰也反过来吼他,“与我们相处的这段时间他是招惹你了还是怎么你了?他现在病了我是连看都不能看一眼了是吗?为什么你能说出这种话?” 你没有心的吗沈涧渂? “好!我来告诉你为什么”,沈骏用了十足的力气将他掰转过来,朝着他的门面怒斥道:“你知道我把他送回去的时候,无尘之境的人都用什么异样的眼神看着我吗?你觉得寒二为了留在这里,跟寒宗主闹别扭这是一件很好的事吗?你有想过寒宗主的感受吗?你是不是忘了,他姓寒!是无尘之境的人,跟无师之巅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是跟无师之巅没有关系!”泪水溢出眼眶,沈钰怒目圆瞪的看着他斥道:“难道一定要有关系才能管他才能去看他吗?那是我徒弟,他叫你师叔的啊沈涧渂,你怎么能说出这么难听的话?他在除夕夜那天挨家挨户着敲房门给你们送礼,那一句句的新年快乐你他妈是全忘了吗?无师之巅上下除了你以外谁把他当做外人!?” “沈月尘!”沈骏蓦地睁大了双眸,这是他第一次听到沈钰这样骂自己,这也是他第一次为了一个外人这样跟自己说话,他更加气愤道:“他难道没有自己的家,没有自己的家人?他是没了你沈月尘就活不下去了是吗?我麻烦你搞清楚,你姓沈!你是我哥!他不是你徒弟!他是在无尽门将你打得鼻青脸肿的寒雪尽!他是你自己亲口说过要老死不相往来的那个寒雪尽!你这样胳膊肘往外拐算什么!?你就这样分不清是非轻重是吗!?你要去你大可以去!我不拦你,你去看看寒家人怎么看你,去看看无尘之境上下怎么看你!” 沈承运听不下去了,怒斥道:“你们两个别吵了!!!” 被他这么一吼,两人才彻底闭上了嘴,可他们脸上的表情看上去谁也不服谁,沈承运将沈骏推到一边去,来到沈钰面前温声解释道:“骏儿不是这个意思,我们无师之巅确实也把川儿当自己人,我知道你视川儿为己出。他现在生了病我们也揪心无比啊,但骏儿只是担心你的身体状况罢了,你想去我也能差人送你过去,但你现下身子还虚着,实在是不宜奔波劳碌啊。” 第95章 恶语 “我没事”,沈钰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态度缓和了些说道:“不必麻烦,我自己去就行,确认他没事后我就立马回来,伯父不必担心。” 沈钰不想浪费时间,说完他再次转身走掉。 沈骏立马冲着他大吼道:“你今日要是出了无师之巅这个门,往后就别回来了!” 沈承运惊得连忙拉住他,既气愤又无奈的喊了他一声:“骏儿!!!” 可沈钰却没有因此而停下脚步,就连头也不曾回过。 沈承运说他:“你怎么能对你堂哥说出这种话?!” “他也知道他是我堂哥啊?”沈骏指着沈钰离去的方向愤愤道:“我看他心里早就没了我这个弟弟,一心就向着外人,他根本就分不清是非!难道我说错了吗?那日寒宗主在这闹得有多难堪您是没看见吗?凭什么不许我说他?” “人皆有恻隐之心”,沈承运当然也知道寒川在这里生活不合适,但他也知道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寒川在他心中的分量,“他与川儿相处了快有小半年了,如今他生死不明,而尘儿又才刚刚恢复,你又何必说这种刺激他的话呢?” “这些话是我想说的吗?”沈骏感到百思不得其解,这人若不是寒川的话他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可偏偏他是无尘之境的少主,偏偏失忆前与他跟沈钰还有自己的关系都不算好。无师之巅害得他跟寒宗主闹翻不说,这来时好好的,送回去时就只剩了一口气,这若换做是沈骏的话他绝对不能接受,更别说寒宗主,“他若当初不跟寒川说这么多莫须有的话,寒川会跟寒宗主闹成这样吗?寒川若早早跟寒宗主回去,至于现在病成这样吗?他行事从来都不计后果!您要我怎么跟寒宗主交代,怎么跟无尘之境上下交代!?我往后该怎么面对他们?” “此事你不必担心”,沈承运知道他所担心的是什么,他安抚道:“我会跟寒若曦解释清楚的。” “您是您我是我”,沈骏知道寒若曦不会与他们计较,但事实真是如此吗?他的心里真的能迈过去这道坎吗?成年后的寒川呢?寒峰寒河呢?他们真的不介意自己的儿子,自己的至亲兄弟在无师之巅所发生的一切吗?他实在是无法理解沈承运跟瑜夫人对他的包庇,“此事明明就是他做得不对,为何您到现在还要如此偏袒他?从小到大皆是如此!从前他胡闹我当他贪玩!那现在呢?现在把寒川害成这样你们也要包庇他!我实在是搞不懂,我跟他到底谁才是您的亲生儿子!?” “沈涧渂!”沈承运在这一刻怒气涌上心头,整张脸通红,他怒目圆瞪的怒斥道:“你放肆!你可知自己在说些什么?” 话都说到此处了,沈骏也没什么好避讳的了,他红了眼眶,剑眉倒竖,继续大吼道:“我说错了吗!?我的亲生堂哥,吃里扒外一心向着外人!我的父母对着他宠爱有加,溺爱不明!那请问我他妈是什么东西?世人皆醒唯我沈涧渂独醉是吗!?我就是个笑话就是个累赘是吗?合着你们才是融融其乐一家人,我才是那个胡搅蛮缠不明是非的外人!” “啪!” 无比响亮的一记耳光,落在了沈骏的脸上。他侧着首,眸光微微闪烁,脸上的肌肤瞬间起了绯色。他难以置信的缓缓回过头来看着这个从小到大都没有打过自己的父亲,而他此刻正喘着粗气,鼻息忽强忽弱,落下的手在宽袖的遮掩下不自觉的颤抖。 “大逆不道!”沈承运最不能接受的就是沈骏会有这种想法,他们跟沈钰就是至亲至爱的一家四口,这是不会改变的事实,沈钰虽不是他亲生的,但和亲生的没有区别,他跟沈骏只能是至亲兄弟,沈承运沉声道:“你如今为何会变成这样?你到底是不是我亲生的你难道不清楚吗?你这话若是让你母亲听到她该会有多难过?尘儿到底是怎么来的难道你不比谁都清楚吗?” 他知道这是沈承运的逆鳞,他不允许外人对他们跟沈钰指指点点,也不允许沈骏不把沈钰当亲兄弟。虽然沈骏也确实一直把他当做是亲生兄弟来看待,但这些话他已经憋在心里太久太久,他也对沈承运的所作所为真的感到无比的失望。 他一直在观察沈承运,观察了很多年,他一直在想,沈钰到底犯下什么样的错误沈承运才会责怪他。他觉得自己的亲生父母对沈钰的感情不正常,好得太过分了。原以为这次沈钰肯定其罪难逃,不曾想真当他在沈承运面前发作时他还是能继续包容他。 呵……好可笑。 沈骏没有说话,他垂下眼帘,缓缓的转过身,离开了沈承运的住所。 见他如此,沈承运像是被浇了一盆冷水,心里的怒气瞬间消失殆尽,随之而来的就是无穷无尽的愧疚之感。他眼眶泛红,鼻尖微微发酸,沈骏离去的背影深深刺痛了他的心,他不自觉的上前一步,抬起手,喃喃道:“骏儿……” 沈骏失魂落魄的行走在下山的道路上,他不知该去哪里,也不知道该去做什么。他看着周围一切熟悉的事物,此刻却感觉到怅然若失,这里是自己自幼生长的地方,这里是他的家,可他此刻却觉得无比的陌生。 所走过的每一条道路上他都能看到幼时的沈钰与自己追逐打闹时留下的身影,耳畔甚至隐约还能听到稚嫩的笑声。那时的他们是何等的快乐,何等的无忧,他们亲密无间不分彼此。而现在的他们却各怀心事,对对方恶语相向,沈骏不知道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的,也不知道到底是因为什么而让他们演变成现在这样? 沈骏想不明白。 就在这时有人叫了他一声:“劳驾……” 沈骏抬头一看,发现来者不是无师之巅的人,但乍一看他发觉对方有些眼熟,他开口问道:“您有什么事吗?” “在下是沈大公子的门客”,来者双手交叠,微微弯下腰,对着他行了一礼,自我介绍道:“今日特有要事前来相告,不知您可知大公子现下人在何处?” 易则虽来过无师之巅,但他并不常见到沈骏,上一次见时他还年幼,所以他并不知道面前站着的是无师之巅的少主。 他这么一说沈骏顿时醍醐灌顶,他就是一直偷摸着跟沈钰见面,而自己却从未见过的那位先生,沈骏不禁皱起眉头,心里感到一阵百感交集,五味杂陈。 “呃……”易则见他脸色有些难看,轻声追问道:“这位……公子?” “嗯”,沈骏眨了眨眼,回过神来,他鬼使神差的对他做了个请的手势,说道:“先生请随我来。” “呵呵呵”,易则笑了笑,说道:“那便多谢公子带路了。” 沈骏带着他来到自己的住所,招呼他坐下后又给他沏上一杯热气腾腾的茶。 从走进沈骏的住所起,易则的心里就感到有些惴惴不安,直到他看着沈骏落坐到自己的对面时他才猜出沈骏的身份。 “茶香醇厚,色泽鲜润”,易则端起茶盏缓缓拨开茶沫,轻抿一口后放下,温声问道:“不知少主带我来此所为何事?” 沈骏明显一愣,随后又恢复正常,坦然道:“先生好眼力,不愧为沈钰的心腹。” “心腹谈不上”,易则摆了摆手,说道:“收人钱两替人办事乃天经地义,在下不过是履行收钱后的义务罢了。” “原来如此”,沈骏也饮了一口茶,若有所思的说道:“他今日正好不在,先生若有什么事与我说也是一样的。” 易则顿了顿,神色有些难为情:“啊,这……” “不是收人钱两替人办事吗?”沈骏将茶盏放下,淡淡的说道:“他给你多少我出双倍,我只想知道先生所为他办的究竟是何事,您放心,此事我绝不外传。” 易则尴尬的笑了笑,说道:“少主,您这是为难在下。” 沈骏又说:“三倍。” 易则一拍桌案,兴奋道:“成交!” 沈骏:? 其实这跟钱没有关系,这些年来他与沈钰的见面次数很少,基本每次来都能巧妙的避开沈骏。但这些年与他交谈下来沈钰也没有刻意的隐瞒过沈骏,这些事他也没同自己说过不能跟沈骏说,想来也不算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况且这沈骏与他又是堂兄弟,所以易则觉得告诉他也无妨,顺便也能得到些钱两,而沈骏也能多了解自己的堂哥一些,这何尝不是一件两全其美的好事? 易则立马就说:“实不相瞒,大公子是托在下寻人。” “寻人?”沈骏不禁蹙起眉头,脑海中不断猜测他要寻的人是谁,不过既然他这么神秘的话沈骏肯定也猜不出是谁,于是他直截了当的问道:“他要找谁?” 易则问他:“公子可知阿听?” “阿听?”沈骏眉头皱得更紧了,因为这个名字他从来都没听说过,“那是谁?” 见他满脸疑惑的样子易则愣住了,原以为他只是背着沈骏偷偷寻人,没想到沈骏居然根本就不认识此人,不过话都说一半了就肯定没有收回去的道理,易则为了钱……呃不是,为了这对兄弟俩的感情,他心一横,说道:“应该是他走失的亲人。” “亲人?”沈骏的双眸逐渐睁大,他的脸色变得愈发古怪起来,语气也变得急躁:“什么亲人?我是他亲弟,他除了我之外还有别的亲人?我怎么不知道?” “少主稍安勿躁”,易则没想到他会这么激动,他解释道:“这只是在下的猜测罢了。” 毕竟沈钰确实没说过他跟阿听有血缘关系,只是从言语中推断出他对沈钰来说非常重要罢了。 沈骏眼帘微颤,眸光闪烁,他突然就慌了,他感觉心里有一种无法言说的不安,心如擂鼓掌心冒汗,甚至还有一丝丝莫名的恐惧。 见他如此易则赶紧补充道:“或许只是他幼时的玩伴罢了,这具体的关系恐怕只有大公子自己知道。” 大抵是察觉到易则异样的目光,沈骏这才稍稍缓了过来,他装作若无其事的饮了口茶,说道:“烦请先生将所知的一切都告知与我,晚些我就给先生拿钱两。” “好吧”,易则轻轻叹了口气,缓缓道来:“在下与大公子相识已有十年之久,在下与他一直只有金钱上的往来,而他这十年来委托在下的就只有这一件事,就是寻找阿听的下落。在下听闻他在回无师之巅之前一直在外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想来既然少主不知道阿听的存在,那他极有可能就是大公子在外时所结识的人,他比大公子年幼一些,大公子在我面前一直是将他称作弟弟。” “弟弟?”沈骏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突然冷笑了一声,随后眼神突然有些发狠,喃喃道:“我作为他的亲弟,此前竟一直不知他在外还有别的弟弟。” 沈骏平日里虽然嘴硬,但真涉及到这些事时,他连堂这个字都不会加,他笃定的认为自己就是沈钰的亲弟。 易则:“………” 沈骏帮他将茶添满,淡淡的说道:“先生请继续。” 易则尴尬的勾了勾嘴角又继续说道:“不过此人不易寻,在下帮着大公子在外也找了他十年有余,但一直没有消息。所以在下先前一直以为他已经死了。” “先前以为他已经死了?”沈骏重复了一遍他的话,加重了些语气问道:“什么意思,他现在还活着?” 易则微微点头,回答道:“应该是。” 沈骏瞳孔一缩,忙问道:“沈钰知道了?” “还未”,易则缓缓摇了摇头,说道:“今日在下前来为的就是要跟大公子说此事。” 沈骏不自觉的松了一口气,眼帘微颤,他心有余悸的喃喃道:“还好……” 易则没听清,问了一嘴:“什么?” “没什么”,沈骏赶紧正了正神色,追问道:“你且与我说说,他现在人在何处?” “不知”,易则坦然回答道:“在下其实也不确定,只是经过多方打听,终于在金川寻到了他的踪迹。” 第96章 亲哥 “金川?那里驻守的仙门世家是十二屿”,金川属于最北边,离阳城隔得这么远,沈骏喃喃道:“他怎么会去这么远的地方?” 沈骏给他泡的是普洱,虽不及观音,但味道也还不错,易则又饮了一口,蹙了蹙眉说道:“这个在下就不得而知了。” 沈骏很确定伯父只有沈钰一子,所以这个阿听肯定跟自己没什么关系,沈骏又问了一嘴:“所以说沈钰背着我,与先生在外找了这个阿听十年有余?” 闻言易则蹙起了眉头,他总感觉这话听着有些刺耳,但他所问的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于是他颔首,沉声回答:“是。” 沈骏瞳孔微微一缩,随后陷入了沉默。不得不说他藏的真好,若不是那一日自己无意碰见,只怕他到现在都不知道他有这么一位门客先生,也不会知道他背着自己在外找了一个他完全不认识的人整整十年。 想都不用想阿听肯是他在外流浪时所结识的好友,许是他们遭遇相同,也许是他善意泛滥。但这是什么很难以启齿的事吗?不就是找个人吗?不就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吗?跟自己说一声很难吗?自己是不会给他找吗?用得着背着自己这样偷鸡摸狗的找吗?还找了整整十年。 说实话沈骏并不觉得自己会介意他有什么青梅竹马幼时玩伴,但他为什么就不肯同自己说呢?此事估计沈承运跟瑜夫人也不知道,但他怎么都想不通他为什么不愿意说,难道无师之巅找人的效率比不上这位先生?还是说在沈钰心里,自己并不是值得信任之人。 沈骏心底不断冒出一个又一个的问号,明明阿听与寒川都跟他沈月尘没有血缘关系,而他为了阿听瞒着自己在背地里找了他整整十年,甚至为了寒川不惜在沈承运面前对自己恶语相向。 整个无师之巅除了你以外谁还把他当外人!? 我到底怎么就把他当外人了? 我……没有啊…… 难怪他刚把沈钰捡回来时他明明不会说话,可每当自己叫他哥哥时他都会回应自己一声“弟弟”,那时的沈骏以为他生来就是这么个自来熟的性子,原来他叫的并不是自己,原来他只是把自己当成了阿听。 呵……好可笑,那我沈涧渂在你心里到底算个什么东西? 沈骏突然勾起嘴角,扯出来一个很难看的笑容,他实在是不能理解,明明自己与他自幼一同成长,他们曾经亲密无间,形影不离。明明自己与他才是有着血缘关系的亲兄弟,明明他们身上都共同流淌着沈氏一脉的血液,可他却一心向着外人,还处处与自己唱反调。 沈骏突然就觉得他很陌生,他觉得沈钰变了,又感觉自己好像不太了解他。他们共同生活了十年有余,他却将此事瞒得这么滴水不漏。 好厉害啊沈月尘。 “少主可是多心了?”易则瞧他的神情愈发诡异,于是便试探性的说道:“依在下看来大公子并非是有意要隐瞒少主的。” “怎么就不是有意的?”,沈骏突然眼神发狠,他眼里起了雾,将食指弯曲在桌案上敲了好几下,咬牙切齿的说道:“十年,他瞒了我整整十年,这还不算有意?那我请问怎样才算有意?” “呃”,易则被他吓到了,立马劝解道:“少主先别动气……” “他要想找他告诉我便是”,沈骏直接打断他,激动的说道:“只要他说一声,别说阳城,整个金川我都能给他翻过来,堂堂无师之巅大公子,用得着这么憋屈吗?还要在外找门客,还找了十年都找不到……笑死。” “……少主”,在易则看来这不过是件小事罢了,不曾想他竟会如此在意,易则试着解释道:“您先听一听在下的想法再判断也不迟。” “好”,沈骏收敛了怒意,立马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淡淡的说道:“那您请说,我听着。” “依在下看,大公子并不是有意要瞒您的”,易则回忆起与沈钰交谈时,经过自己观察所发现的细节,说道:“且看您如此反应在下便知您心里是在乎大公子的,在下认为大公子也非常在意您的感受。” “他会在意我?呵”,一想起适才在沈承运住所他对自己龇牙咧嘴,凶神恶煞的模样他就忍不住冷笑,嘲讽道:“好笑了,我哪比得上他那宝贝徒弟?还有那个阿听。” 易则算是明白了,这沈骏就是个大醋坛子,且脾性不好,难怪沈钰一直没有跟他提起过阿听,易则继续说道:“一来他应该是担心少主会介意,二来他自己也不知道阿听现在到底是死是活,所以他选择了隐瞒,毕竟在阿听生死不明的情况下,此事说出来无疑是给大公子与少主添堵罢了。” “我有什么好介意的?”沈骏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他展开双臂,做出一副非常大度的模样说道:“不就是在外有个弟弟吗?我又不是什么心胸狭隘之小人。” “在下当然知道少主心胸宽广,可容纳百川”,易则更加笃定沈骏就是吃醋了,接下来要说的话他得更加谨慎,“但大公子不这么认为,您试想一下他曾在外流浪时的生活。听说他双亲都已亡故,而当时的他身边只有阿听与他相依为命,那是他唯一的好友,同伴,亦或是唯一的至亲。虽然他们并无血缘关系,但那也是当时的他身边仅有的一丝温暖了,后来应该是发生了变故,导致他与阿听失散。少主大可以想想,当时的他在这世上没有父母没有亲人,就连阿听都没了,那段日子他该过得有多煎熬。” 是了,换位思考一下,如果这些事发生在自己身上呢? 他完全无法想象那会是什么样的生活,明明每日光是活着就得拼尽全力,明明他该像沈骏这样无忧无虑的成长,身体里流淌着的血液注定了他的不凡。他本该享受着荣华富贵,受人尊重被人爱戴,可命运却捉弄了他一次又一次,不断的的从他身边夺走本该属于他的一切直到他彻底一无所有。 自出世起父亲就不在自己身边,身份低微的母亲含辛茹苦的将自己拉扯大。而父亲好不容易找到了他们母子的下落,正要亲自将他们接回来时却遭到了暗算。他死在了寻找妻儿的路上,他甚至没来得及见上沈钰一面就停止了呼吸,他再也没有庇护徐文清母子的能力,也再也回不去自己的家。 年幼的沈钰没见过自己的生父,却亲眼看见自己的母亲死在了自己面前。怎么死的沈骏一家从来都没敢问过,那段恐怖的记忆永远的留在了沈钰心里,或许是同病相怜亦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让沈钰结识了阿听这个弟弟,可他们还没来得及找到沈承运就在乱世之中失散。 那时的沈钰真的一无所有了,沈骏无法想象如果是自己的话该怎么办?他觉得那时的沈钰应该活着的,清醒的每一日一夜都如同身在地狱,比凌迟还要煎熬,比死了还要难受。 见他不吱声,易则就继续往下说:“所以在下认为他不同少主说只是为了顾及少主的感受罢了,况且他从未跟在下说过不能与您提起这些事,只不过我与大公子会面时都正好在阳城。而上次在下之所以会来无师之巅也只是因为大公子病了,在下与他初次交易时他给在下的钱两并不多,在下那时便觉得他不像别家公子,他看起来没什么架子,有些卑微胆怯,甚至是小心翼翼。后来他给在下的钱两越来越多,看起来似乎也是过得越来越好。而那时的在下也同他说过很多次,阿听或许已经死了。” 是了,别说将此事说出来,他本人可能都不敢提及这件事。一个是生死不明了无音讯的阿听,一个是家庭幸福美满的沈骏,沈骏知道他从前,包括现在他在无师之巅都活得小心翼翼,看似放荡不羁游手好闲,实则并不愿意给任何人添麻烦。平日里与自己的打闹也不过是开开玩笑罢了,而自己如今知道了阿听的存在后不可否认的是自己确实有些不高兴,所以沈钰是对的,他瞒着自己是对的。 沈骏为自己狭隘的心胸感到有些羞愧,他突然就开始有些理解沈承运跟瑜夫人对他的宠爱了。沈钰对着他们越是恭敬就越是说明他没把自己当家里人,他在暗地里将自己与沈骏他们分得很清楚,自己是自己,他们是他们,而阿听属于沈钰的伤,属于沈钰自己的事,他自然不会同其他人讲。 这样的沈钰并不是养不熟,而是他太过于珍惜罢了。可他们都不懂得彼此的心意,故而在误会这条道路上越走越远,他们希望沈钰能敞开心扉,彻彻底底的融入这个家庭之中。而沈钰却总是小心翼翼,不想给他们任何一人添麻烦也不希望自己成为他们的负担。 他什么都会,无所不能,这样的沈钰懂事的叫人心疼。 无师之巅欠他的实在是太多太多了,他们欠沈钰一位父亲,一位母亲,以及一个完整的家还有本该属于他的少主之位。 原本属于他的现在都被沈骏占为己有,而自己还在骂他吃里扒外,觉得他是只养不熟的白眼狼。 他其实也有一个在心里藏了很多年的秘密,这个秘密他可能到死都不会告诉沈钰。也正因为这个秘密,才导致他对沈钰的愧疚之情会这么深。 是关于他父亲的死,是某次沈承运喝醉了酒时自己在无意间听到的,他对外说沈承恩的死是因为在寻找徐文清母子的路上遭人暗杀,但事实并非如此。 那日父亲哭着说那一日其实他自己就在现场,与歹人搏斗时因为沈承运的失误导致他们兄弟俩陷入劣势,最后是沈承恩为了救他才遭遇重创,最后因为没有得到及时的治疗而与世长辞。 临死前他非但没有责怪沈承运,反而还当场将无师之巅宗主之位传位给了他,他说沈钰太小了,无师之巅没有时间等他长大,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虽然没见过沈钰,但他觉得他的儿子肯定性格也随自己,适合游手好闲自由自在,不适合当被拘束着的宗主。 沈承运当时具体怎么说的沈骏已经不记得了,但大致意思就是大伯是被自己的父亲给害死的。 沈承运那天哭得非常惨,他把自己不知当成了谁,搂着自己边哭边说:“是我害死了大哥,是我害尘儿没了父亲,是我没能及时将大嫂寻回害得她也在外丢了性命,是我夺走了尘儿的一切,是我毁了尘儿的一生啊!” 这些话他至今回想起来都会感到无比的震惊,那次听了过后沈骏就一直强迫自己把这些事忘掉,他将这件事藏在了内心的最深处,用钥匙锁上,再拿沉重的枷锁把它缠紧,最后把它扔进了深不见底的深渊。 从把沈钰带回来那时起他们没既然提起过这件事,那往后,甚至是到死他们也不会再提了,毕竟沈钰已经跟着他们生活了十年有余,所以他们只能将错就错,一错到底。 其实以沈骏的性子来说,他知道此事后应该会与沈承运发一通脾气,毕竟是他的就是他的,不是他的他也不会要,不就是宗主之位吗?还给他就是了,用得着带着愧疚如此憋屈的活着吗? 可沈承运却怒斥他:“你不想做可为父希望你做!” 沈骏当场就愣住了。 沈承运泪眼婆娑的说:“自父亲将宗主之位传于大哥后就意味着我的孩子,也就是你,包括你的孩子你的孙子都再无继位的可能了你知道吗!?” 沈骏:“………” “沈氏家主之位向来只传嫡长”,沈承运再一次落泪,“我非嫡长,本应无缘染指权力中心,谁料天意弄人,大哥的去世反而意外成就了我,我深知我不该有这种大逆不道的想法......可是,骏儿啊....为父真心希望,将来的你可以不被嫡庶尊卑所困,而只有你成为家主,你才能不受他人掣肘。” 沈骏眼里没了光,他呆愣愣的站在原地满脸都是错愕。 “所以我要你把尘儿当亲兄弟”,沈承运按住他的双肩对他认真的说道:“他与我们是不可分割的一家人,你是无师之巅的少主,而他永远都是你的堂哥,你的亲哥!” 第97章 轻盈 沈钰在御剑策马两者间不断切换,一刻也不敢停歇,终于在翌日傍晚时抵达了无尘之境。 无尘之境一般酉时就会将门派入口关闭,今日寒檀一如既往的在山底下准备落下结界时却看到了一位蓬头垢面的男子,风风火火的冲了过来,口中焦急的喊道:“等等我!” 寒檀以为是疯子,见状反手就落下一道结界将他拦住。沈钰冲过去时正好就撞到了坚硬的结界上,结界遭遇撞击后立马将他弹开,沈钰一屁股跌坐在坚硬的地上,臀骨立马传来一阵细微的疼痛。 他顾不得身上的疼痛,一骨碌爬起,走上前来,翘首以待的看着寒檀说道:“劳驾帮我开下结界,我有要事找寒河。” “无尘之境酉时后不许人进出”,寒檀礼貌的对沈钰行了一礼,淡淡的说道:“请公子明日再来吧。” “不行,我有要事,十万火急”,沈钰握紧拳头敲了敲结界,焦急的说道:“劳驾为我通传一声,就说是无师之巅沈钰,初泽听后自会明白。” 又是无师之巅,前日才送走一个今日又来一个,听闻少主与无师之巅的关系一般,前日黎月长老为少主治疗时,他隐约听见似乎是无师之巅害得少主一病不起,甚至还差点丢了性命。 虽然这少主平日里总爱冷着个脸而且不好相处,但他到底也是无尘之境未来的宗主,所以派中同辈的男修们对无师之巅都没什么好印象,但寒檀还是依照惯例询问道:“那您可有初泽师兄或者是少主的登门帖?隔壁清雅宗主的也行。” “没有”,沈钰摇了摇头,又说道:“我来得匆忙,甚至还未来的及书信告知他我要来,您就帮帮忙,帮我传个话,他肯定会让我进去的。” “抱歉不能”,寒檀觉得自己对他已经仁至义尽了,他也不怕被责怪,毕竟自己也是按着规矩行事,他对着沈钰行了一礼,淡声道:“还请公子明日再来吧。” 说完他转身就要走,沈钰立马慌了神,他赶忙将人叫住道:“等等,你先别走!” 寒檀无奈的停下脚步,极其不耐烦的转过身来,面无表情的问道:“公子可还有事?” “我求你了”,沈钰近乎哀求的看着他说道:“我真的有急事找寒川,你就行行好放我进去行吗?” “呵”,原形毕露的吧?寒檀突然勾起嘴角冷笑了一声,嘲讽道:“您这一会找初泽师兄一会找少主的,请问您到底要找谁啊?” “寒川,”沈钰眸光闪烁着哀求道:“我找你们少主寒川。” “那就更加不行了”,寒檀冷目灼灼,淡声道:“你们害得少主一病不起,性命垂危,他至今还躺在床上仍未苏醒,前日你们的人将少主送回来后连句交代都没有就直接走了。既然都走了那现在还回来做什么?” “还没醒吗?”沈钰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给狠狠揪了一把,疼得他有些喘不过气,他用力砸了一拳结界,凶狠地说道:“把结界打开!让我进去!” “有本事你就自己打开”,寒檀白了他一眼转身就走,“被反噬了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寒檀来到膳膛时正好赶上刚刚开饭,隔壁山河月影的膳膛有点小,所以到了饭点会有不少山河月影的同门来无尘之境用膳。 但无尘之境本身人也多,寒檀取好餐后发现膳膛的座位几乎已经坐满了。于是他端着餐寻了好久,终于在角落看到了一张还未坐满的桌子,好消息是有位置,坏消息是得和寒河一起吃。 “见过初泽师兄”,寒檀端着餐盘来到寒河面前微微行了一礼,礼貌的询问道:“膳膛的位置不够了,我能坐师兄对面吗?” 寒河“啊?”了一声,然后讪讪的点了点头,说道:“可以的。” 寒檀坐下后见他又往角落缩了缩,就连餐盘也稍微拉回来了一点,然后低头继续吃自己盘里的晚膳。 平日里碍于少主的身份与脾性,没什么人会和寒河说话,毕竟这位三公子的胆子小且不怎么爱说话,就算与他说了他也基本搭不上话。几乎每次都是“嗯嗯哦哦”应付一声,也不知他是敷衍还是不知该怎么回答,反正此人难相处得很。 不过毕竟都同坐到一桌了,不说话这饭也有些干巴,于是寒檀主动跟他说:“今日的汤似乎淡了些,好像没有昨日的好喝。” 寒河闻言抬起头,然后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嗯。” 寒檀:“………” 寒檀喝了几口汤后不死心的又开口问道:“少主今日好些了吗?” “嗯……”寒河思索片刻后说道:“好像好些了。” 寒檀:“那就好。” 寒河低头吃饭:“嗯。” 两人再次陷入一片死寂,就在这时,有位男修来到二人面前,他对着寒河躬身行了一礼,礼貌的说道:“见过初泽师兄,我适才巡逻时瞧见山下的结界好似有异动。” 此事本来不用向寒河汇报的,但宗主此刻正好在忙,而去隔壁的话路程又有点远,偏偏少主现在还病着,所以他只能就近来找寒河。 寒河放下了筷子,脸色有些难为情,踌躇道:“啊,这……这是怎么回事呢?” “不知”,师兄眼珠骨碌碌转了一圈,然后问道:“可要派人下去看看?” 无尘之境很大,光是下山就得花上不少时间,所以酉时闭山后基本不会有人再下去。 “适才我闭山时正好碰见有人要拜访”,寒檀抬起头对寒河说道:“不过他没有登门帖,又正好到了酉时,所以我并未让他进来,想来这异动可能是他在胡闹吧。” “有人拜访?”寒河微微蹙起眉头,然后问道:“你可知来者是谁?” “他称自己是无师之巅的沈钰”,寒檀一想到他刚才苦苦哀求的模样就觉得无比痛快,他一脸骄傲的说道:“他苦苦哀求我放他进来,不过我没同意,前日他们送少主回来时态度就非常恶劣,害得少主病成这样他们居然一句解释都没有就这么大摇大摆的走了,所以我这也算是为少主出了口恶气。” 寒河闻言蓦地睁大了双眸,震惊道:“你放肆!” 寒檀完全没想过他会这么激动,他猛地一怔,满脸不可思议的看着这个人畜无害唯唯诺诺的三公子,感到震惊无比。 周边一圈人听闻动静立马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纷纷回过头来看向角落那一桌,毕竟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个默默无闻的寒三公子这么激动。 眼看着寒河站了起来,眸中染上一层薄怒,他呼吸渐促,非常生气道:“月尘要来你为何不让他进?又为何不同我说?” “师兄我……”,寒檀默默站起来,微微低下头,小声道:“我并没有想那么多,我只是不满他们对少主所做的一切,所以才……” 一旁站着的师兄感到丝丝寒意,不禁咽了咽口水,开口试图劝解道:“初泽师……” “所以才什么?”寒河提高了音量质问道:“你为何知情不报?此事若传了出去叫外头的人以为这就是我无尘之境的待客之礼!” 这个寒檀就是个马屁精,成日跟在寒川身后献殷勤,总会想方设法的讨好他,平日里行事嚣张还不知收敛,总以为攀附上少主就高人一等,有时就连寒河这个三公子他都不放在眼里。寒河不想生事,想来没触及到自己的底线便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不曾想今日他居然越俎代庖,竟敢知情不报,私下处置。 “可酉时闭门是派中门规”,寒檀感到十分委屈,因为他此行此举并未破坏派中规矩,他抬起头解释道:“无登门帖者不让进这也是宗主定下的门规,我不过是按规矩行事,并无过错啊。” “你遵守规矩这自然没错”,寒河反驳他,“但你明知来者是月尘时为何不报?” 被他这么一问寒檀的眼神变得有些不服气,他更加委屈了,说道:“我……” 又一位男修冲进膳膛,火急火燎道:“初泽师兄!山下有异动,似是有人在破坏结界!” 寒河脸上的血色当即褪尽,立马说:“不好!结界遭遇攻击会有反噬之效!” 他看向那位冲进来的男修说道:“劳烦师兄帮我去隔壁将此事告知我大哥,我现在要下山。” 男修:“遵命。” 寒河很少会这样不顾形象的在派中狂奔,路过的人都以为自己看错了,定睛一看才发现那真的是平日里那个温文尔雅,默默无闻的寒三公子。 寒河主修音律,一般不会动武,所以他平常一般都穿着宽袖长袍。狂奔起来宽袖鼓动,路过时还会蹭到旁人,可他没有片刻停留,焦急忙慌的就冲下山去。 上次见面时是沈钰连滚带爬的冲下山,这次轮到了寒河。当寒河视野里出现熟悉的身影时他正结着手印,掌中的灵光如潮水般汹涌暗流,他已蓄力完成准备再一次攻击。 寒河当即大惊失色,惊悚道:“不要!!!” 已经来不及了,沈钰攒满了灵力一掌打出。 “轰”一声巨响,结界遭到攻击后立马对他进行了反击,攒满灵力的一击被原封不动的反弹回沈钰身上。 “唔!”沈钰被击倒在地,当即吐出来一口鲜血。 “月尘!”寒河足尖一点纵身一跃冲了下来,他一挥手,解开了结界,他来到沈钰身边将他扶起,让他靠在自己肩膀上,连忙问道:“你还好吗?” “咳咳”,沈钰眉头一蹙,又吐出来一口血,他抬手随意的擦了擦,艰难的张了张口:“无事……” “你傻吗?”,寒河一手搂着他,一手结了个手印指尖不断散发出治愈系的灵光,他一边运功一边温声斥他:“你明知道攻击结界会遭到反噬怎么还要硬来。” “我知道”,沈钰受到治疗后稍稍缓了过来,他努力的抬起手制止寒河继续释放灵流,“此结界无解,想要破开就只能硬来。” “别动”,寒河也制止他,说道:“你现在太虚弱了,若不及时治疗恐会伤到心脉……你真是疯了,这结界我二哥都不能说破就破。” “我没事”,沈钰微微喘着气,用力将寒河结印的手给拉了下来,治疗被打断,灵光也跟着消散,他焦急的问道:“寒川在哪?” “你先别急”,寒河见他蓬头垢面满身狼藉的,于是又说:“我先带你去找黎月长老治疗一下,晚点再带你过去。” “我等不及”,沈钰蹙起眉头,他手撑在地努力的想要站起来,可事实就是没有寒河的搀扶他连路都走不了两步,“你先带我去看看他。” “你急也没用”,寒河让他将手搭在自己的肩上,自己则搂着他的腰一点一点扶着他往前走,寒河说:“他现下还没醒,去了也说不上话。” 当触碰到沈钰的那一刻寒河突然蹙起了眉头,脸色变得有些难看。除夕那日他来到无师之巅时沈钰与他拥抱过,那时的他身材匀称,肌肉紧实,与现在相差甚大,短短三月他便瘦了这么多。 “我不想给你添麻烦”,沈钰感觉自己的身体像是残废了一样走个路都走不利索,他已经有两日滴水未进了,再加上一夜没合眼,适才又强行消耗了太多灵力,现在的他简直就是在挑战生命的极限,“确认他无事后我立马就走。” “寒檀不识得你”,寒河以为是寒檀对他说了什么难听的话,他解释道:“他不是有意的。” “我知道”,沈钰才走了三十级台阶脸色就已经惨白了,额间沁出一层薄汗,他微喘着气说:“他不过是按规矩行事罢了,是我没提前打招呼……” “要不我背你吧”,沈钰的声音越来越小,而派中又禁止御剑,寒河有些看不下去了,对他说道:“你看起来随时都会倒下。” “呵呵”,沈钰低低的笑出了声,“我很重的,你背不……” 第98章 变天 话还没来得及说完沈钰就已合上了眼帘,身体也正欲往后倒去,寒河使了点力将他扶住,才没让他真的倒下,他利索的把沈钰背起,当沈钰的头靠在他的肩上时他小声的说了一句:“胡说,明明这么轻……” 当寒河背着他回到派中时正逢一众同门用完晚膳从膳膛出来,此刻的路上人很多,大家见此情景都纷纷停下脚步,满脸惊讶的看着正背着沈钰往回走的寒河。 平日在派中自己算是个小透明,若不是有着三公子的名号他估计都不会人记住,这还是他第一次做出如此夺目的事情,他见周围的人越来越多,羞耻感使他被迫低下了头,他只能努力告诉自己不要去在意他们的目光。 “初泽师兄”,有位男修走上前来对他说:“我帮你吧。” 寒河后退了一步,对他温声说道:“不必,多谢,我自己来就行。” 男修闻言只好作罢,行了一礼后立马侧身给他让路。 还好黎月正好就在住所处,寒河把他放到床上时已经出了一身汗,他立马给黎月行了一礼,说道:“他受了伤,还请黎月长老帮他看看。” “嗯”,黎月应了一声,立马来到床边坐下,他这才发现沈钰身上的衣服不是无尘之境的灰色,于是便侧首问道:“他是谁?怎么从前没见过。” “他是无师之巅的沈大公子”,寒河在一旁站得很端正,解释道:“是来看望二哥的。” 黎月闻言微微睁大双眸,感到有些不可思议,“无尘之境的路很难走吗?居然能伤成这样。” “呃……”,寒河尴尬的笑了笑,说道:“此事说来话长,还请长老先看看他的伤。” “好”,黎月一甩宽袖露出手腕,手指隔着窄袖落在沈钰的手腕上,与他接触的那一瞬间,黎月的脸色就沉了下来,随着手指每一次变换位置,他的脸色就愈发变得难看,确认了状况后他就收回了手,对寒河问道:“他可有服用过什么药?” “不知”,寒河见他如此严肃心里也开始有些惴惴不安,忙问道:“他怎么了?” “他受了内伤且身子很虚”,黎月蹙起了眉头,解释道:“他现在的状况说是被掏空也不足为过,像是服用了药性凶猛的药从而伤了身,他应该还过度消耗了灵力且不止一次,他这个身体状况要是再继续运功的话恐怕会直接伤及元核。” 寒河愣了愣,眸光微微闪烁,喃喃道:“怎会如此……” “你适才应该已经为他治疗过了”,黎月起身到一旁的柜子旁开始找药,边找边说:“你做得很好,就他现在这个状况若是真的伤及到元核,恐怕还会有性命之忧。” 寒河立马躬身行礼,沉重的说道:“多谢长老的救命之恩。” “他应该多谢你”,找到所需的药后黎月回过身来问道:“老夫从未见过你如此在意过一个人,他是你的朋友么?” “他是……”,寒河顿了顿,莫名想起他在无师之巅与自己的相拥,想起每一次他大大方方的承认自己是他的好友,于是寒河颔首,认真的说道:“他是我的朋友,很重要的朋友。” “呵呵呵”,黎月坦然的笑了起来,说道:“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我们三公子有朋友了。” 寒河闻言脸颊立马起了绯色,他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黎月给他服了药后又给他灌输了一些治愈系的灵力,以此来帮助他对药物的吸收,可随着灵流的输入,沈钰的身体并没有好转,此刻的他就像个填不满的无底洞。黎月灌输的灵力由弱至强,直到他感到有轻微的疲倦感才终于收回了手。 寒河也察觉到有些不对劲,他上前一步来到他身边试探性的问道:“长老,这是怎么了?” 黎月没说话,额间的薄汗出卖了沈钰的状况,接着他便开始隔着衣服摸了摸他的手臂,接着是身躯,然后是腿。 寒河见状又问了一嘴:“难道他还有外伤?” “有可能”,黎月说罢就解开了他的腰封,双手捉住他的衣襟往两边一拉,原以为会露出来一片洁白的胸膛,结果映入眼帘的是猩红一片。 “这!”寒河莫得睁大了双眼,感到震惊无比,洁白的肌肤上满是纵横交错的抓痕,这些抓痕最深处甚至直接翻了白肉,这其中还有些化脓,每一道抓痕上面都结了一层血痂,寒河感到一阵惊悚,后背当即沁出一层冷汗,喃喃道:“为什么会这样……” 黎月觉得这伤有些古怪,于是又将他的窄袖卷了起来,结果发现他手臂上的伤更为骇人。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牙印甚至还有几个深得发黑的血窟窿。身为医者黎月也算的上是见多识广,但这么骇人的伤确实并不常见,他眉头皱的很紧,接着又卷起了他的裤腿,这才终于找到了病根。 “是蚀骨钉留下的痕迹”,难怪他四肢都并无被捆绑的痕迹,看上去也并不像是人为,原来是因为疼痛难耐。黎月帮他把裤腿拉了下来,转头向寒河问道:“你这位朋友可是犯了事?” “未曾听过”,寒河眼帘微颤,眸光止不住的闪烁,不解道:“无极圣殿若真的要审判月尘,我们怎会对此一概不知?” 毕竟如今的无师之巅可今非昔比,且沈钰身为无师之巅的大公子,若是犯了事要被裁决,无尘之境作为修真界赫赫有名的大派不可能对此一无所知。 况且蚀骨钉这种恶毒的东西对于一般的罪犯来说是用不上的,一来它制作工艺繁琐,二来它的解药中有一位药材非常难得,所以除非是穷凶恶极的罪犯,否则十二屿一般是不会轻易使用这么恶毒的东西的。 他身上那些抓痕牙印估计都是他自己倒腾的,很难以想象他到底经历了什么,这样的伤势光是看着就让人无比的心疼,寒河眼里起了雾,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给揪住了,疼得他有些喘不过气。 “蚀骨钉刺入的痕迹还很新鲜”,难怪适才他服下的药没有效果,知道病因后就有法子能解了,黎月立马起身去找另一种药,“目测应该不会超过七日,蚀骨钉若无解药要等它自然失效的话起码得要半个月,但他身上的蚀骨钉明显已经失效了,他是怎么解开的呢?” 这个问题寒河自然不知道答案,他侧过首垂下眼帘,他实在是不忍直视那些触目惊心的伤。 黎月与寒河帮他处理了伤口,沾了药水的纱布触碰到他伤口时许是因为太痛,昏迷着的沈钰会不自觉的蹙起眉头,额间冒出大颗大颗的汗珠,唇边也不时会泄出痛苦的呢喃。 寒河给黎月递纱布和药物时的手颤抖不止,眼看着黎月拿着匕首一点一点的将他身上的腐肉割掉,盆里清澈的水被鲜血染成猩红,另一个空盆也被使用过的纱布给逐渐填满,直至最后沈钰被纱布五花大绑成了粽子。 黎月让他服下另一种药物后他的脸色才勉强缓了过来,他身上的衣服肯定是不能要了,于是寒河在把用过的纱布跟水扔掉后顺便帮他找来一身无尘之境的派服。 回来时正好碰见迎着月色姗姗来迟的寒峰,他捧着衣物微微行了一礼,唤了他一声:“大哥。” “怎么哭了?”寒峰微微睁大了双眸,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寒河正好站在一盏灯笼之下,他的眼眶泛红,暖色的灯光将他眼帘上还未来得及擦掉的泪珠衬得格外夺目,他微微侧首,不想让大哥看到自己狼狈的模样,解释道:“我没事,是月尘受了伤。” “怎会如此?”寒峰微微蹙起眉头,问道:“发生了什么?” “寒檀将月尘擅自拦在门外没让他进来”,寒河的神色有些伤感,言语间透出他的委屈:“他情急之下试图攻破结界,结果遭到了结界的反噬,我气不过就说了他几句。” “难怪适才我来的路上看见他神色慌张的路过”,寒峰想了想说道:“只怕是去找父亲告状了。” “哥,我该怎么办啊?”寒河转过身来仰头看向他,委屈道:“父亲本就不喜月尘,而我又私自把放了进来,还得罪了寒檀,若是让父亲知道,我就……我就完了。” “怕什么?”寒峰微微一笑,宠溺的揉了揉他的墨发,温声道:“有大哥在呢,再说此事也不算你的过错,毕竟他确实有知情不报之罪,法虽定,人能变,雪尽不在,你自然有暂理无尘之境的职责,他不能僭越。” 寒峰这么一说寒河的心就慢慢静了下来,寒檀算是寒氏旁支,平日受寒川重用就算了,还深得寒若曦欢心,其地位甚至就快超越寒河这个亲儿子。 “我刚去看了雪尽,他恢复得还算不错”,寒峰笑着对他说:“走吧,带我去看看月尘。” “好”,寒河默默的走在前面,带着寒峰来到了黎月的住所。 当寒峰看到沈钰身上的伤时脸色当场突变,平日里他很少会露出这样的神情,但沈钰的伤实在是太骇人。 寒峰问道:“怎会如此?” “他中了蚀骨钉”,黎月引着兄弟俩落坐与桌案前,他给两位沏了茶,说道:“据我猜测他极有可能是服用了过多的镇痛药,但是药三分毒,所以才导致他身子格外虚弱,且他身上的伤也并未得到处理,甚至没有好好修养,反而在解毒后第一时间就来了无尘之境,还试图攻破结界,这才导致他伤了心脉陷入昏迷。” “蚀骨钉?”寒峰瞳仁一转,定定的看着黎月说道:“那不是十二屿跟无尽门的东西吗?” “正是”,黎月颔首,说道:“所以老夫才觉得奇怪,十二屿近期的审判场次里并无出现过无师之巅的人,那这蚀骨钉又是从何而来的呢?莫非他在十二屿或是无尽门得罪过人?” “那不能”,寒河否决道:“除夕才刚过不过三月,谁会有这空闲在除夕前后千里迢迢跑到阳城去?” “初泽说的不错”,寒峰也颔首说道:“近日到处都有异象,风波不断各大门派都忙着除祟,今年就连雅集都未曾办过一场,除非……” 除非那是邪祟带来的东西。 说到这寒峰突然侧首看向寒河问道:“我记得涧渂前日来时说雪尽是因为什么而受伤的?” “邪祟”,寒河顿时醍醐灌顶,说道:“说是他们在外执行委派时遇到了一只已经成型的噬魂鬼,所以月尘是为救了二哥才受的伤……亦或是说他是为了救二哥才中的……蚀骨钉!?” 几人闻言脸色当即大变,寒峰立马说:“此事得立马跟父亲汇报,我担心无义城近来的风波或许和无尽门有关……” “吱呀——” 说曹操曹操到,大门被推开,几人立马回头一看,只见寒若曦跟寒檀走了进来,他沉声问道:“什么事要与我说?” 几人见状立马起身,纷纷对着寒若曦行了一礼,兄弟俩齐声道:“父亲。” 黎月微微躬身:“见过宗主。” 寒若曦摆了摆手,说道:“黎月不必多礼。” 寒若曦径直来到床边看了看沈钰的状况,而寒檀则寸步不离的跟在寒若曦身边,路过寒河身边时他不动声色的瞥了他一眼,没有做声。 当寒若曦看到沈钰的伤势时不禁蹙起了眉头,但问的却是:“谁让他进来的?” “是我”,寒河躬身行了一礼,低着头小声说道:“是我让他进来的。” 寒若曦回过头双眸微微睁大,接着便一甩宽袖负手而立,愤愤道:“胡闹!我是不是说过不许他来找川儿!” “宗主”,一旁的寒檀见状赶紧躬身说:“弟子一直遵循宗主之命并未让他进来,可初泽师兄却为此当众责骂了弟子,还说……还说弟子放肆……” 寒若曦瞥了他一眼又看向寒河,沉声问道:“是这样吗?” 寒河感受到父亲的威压猛地一怔,立马有些心虚,小声道:“是……” 寒若曦深吸了一口气,质问道:“所以你把为父的话当耳旁风是吗?” “没有”,寒河仰起头,眸光闪烁地解释道:“是松柏先知情不报,我气不过才说了他一嘴的。” 第99章 伯伯 寒若曦不禁蹙起了眉头,因为这是寒河第一次敢顶撞自己,寒川还小他可以不计较,但是这寒河……这寒河是怎么回事? 寒若曦又问:“你的意思是你不满为父的所作所为?” “儿,不敢”,寒河解释道:“可月尘是为救二哥才受的伤,无尘之境岂能见死不救?” “无师之巅是没有医者了吗?”寒若曦怒目圆瞪的说道:“你当青鸾是什么阶级的医师?还需要黎月来给他治疗?” 寒峰不想他们的误会越来越深,赶紧解释道:“父亲,初泽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他身为无尘之境的三公子,对此事理应有知情权,而松柏在得知来者后该第一时间告知初泽,而不是擅自将人拦在门外,知情不报。” 寒若曦猛一侧首,满脸震惊的看向寒峰愤愤道:“寒清雅,你身为山河月影的宗主,竟也陪着他们胡闹!?” “大哥并无此意”,眼看着帮自己说话的大哥被父亲训斥,寒河无法置之不理,他反驳道:“大哥只是不想我受委屈罢了。” “我怎么委屈你了?”寒若曦回过头看向寒河,指着躺在床上的沈钰说道:“不许你跟他来往你就受委屈了?” “可月尘待我跟二哥很好”,寒河急得眼泪直流,解释道:“您也都看到了不是吗?他待二哥如同至亲,现在二哥病了,他不过是想来看望一下罢了,为何不许他来?” “你二哥现在躺在床上昏迷不醒难道不都是因为他!?”一提到这个寒若曦就更加气愤了,“若不是因为他川儿会在无师之巅跟我唱反调,会有家不回吗?” “是啊”,要么说人家能讨寒若曦欢心呢,见状寒檀赶紧帮着寒若曦说话,“若不是因为他,少主与宗主的关系也不会变成这样,我等千盼万盼好不容易盼到少主归来,可现在却重病缠身昏迷不醒,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他,初泽兄你怎么能……怎么能吃里扒外呢?” “放肆”,寒峰冷目灼灼的看着他说道:“初泽是你能议论的吗?” “我!”寒檀大抵是没想过温文尔雅的大公子居然会斥自己,他被怼的哑口无言,眸光闪烁,立马向寒若曦求助道:“宗主,弟子绝无此意,还请宗主明鉴!” 寒若曦闻言微微侧首,小声对寒檀说:“不许妄议公子。” “是”,寒檀只能默默的低下头,小声道:“弟子知错。” 寒河继续说:“可二哥明明变成这样完全就是因为……” “初泽!”寒峰突然厉声打断他,然后看向寒檀对他说:“你先出去,这是家事。” “宗主”,寒檀不知所措的向寒若曦投去求助的目光,喃喃道:“我……” 寒若曦也知道家丑不可外扬,于是温声对他说:“松柏,你先出去吧。” “是,弟子遵命”,寒檀非常不情愿的应了一声,对着几位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那老夫也出去吧”,黎月转身也想走。 “你有什么好避讳的”,寒若曦对他说:“你已是派中老人了。” 黎月却摇了摇头,对他行了一礼,无奈的说道:“老夫不愿意见到宗主与公子们如此,孤鸿泣,双翼折,老夫的心如碎璃啊。” 寒若曦沉默了一会,还是抬手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下,说道:“你多想了。” 大门被合上后寒河又继续发作:“二哥会变成这样难道不是因为您吗?” 黎月闻言掀起眼帘看向他,淡声劝解道:“初泽,不可。” “不,我就要说”,虽然他知道的不多,但寒川变成现在这样完完全全就是因为寒若曦,是他非要寒川去修无情之道。二哥临别前与寒若曦发生过争吵,具体是什么他没听清,但他知道,就是因为父亲他才会去忘川河,于是他说道:“二哥难道不是因为您才去的忘川吗?若非您的旨意,二哥会孤身一人前去忘川这种危险之地吗?” 几人完全没想到他会知道此事,纷纷睁大了双眼,回头看向哭不泣声的寒河,一时间竟没人敢说话。 “我不明白”,寒河摇了摇头,喃喃道:“为什么您非要二哥去修什么无情道,您难道看不出来吗?他这些年过得一点都不好,一点都不快乐,如今他躺在床上久病不起,全都是因为您啊父亲。” “初泽!”寒峰完全没料到他会知道这些,他赶紧将他掰转过来,打断道:“不得对父亲无礼!” “凭什么!”寒河已被愤怒冲昏了头,他甩开他,又转过身来对寒若曦说:“我在无师之巅都看见了,月尘待二哥很好,我从未在二哥的脸上见过如此发自内心的笑,二哥在无师之巅过得很快乐。而月尘为了救二哥遭遇了蚀骨之痛,二哥现在病了,他就想来看他一眼为什么就不行!?还不许我跟他往来……月尘又做错了什么?” 寒峰厉声斥道:“寒初泽!” “你看看你们一个两个的”,寒若曦也百思不得其解,“自从跟无师之巅这小子沾上后一个个的都反了天了!川儿这样就算了,怎么连你也这样!” 寒河眼帘微颤:“我……” “你是觉得为父对你们不好是吗!?”寒若曦也对他吼了起来,“你是觉得为父还不如他沈月尘这个臭小子是吗!?” 他眼看着寒若曦剑眉倒竖,满脸通红,唾沫横飞,自打记事起,这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如此激动过。 “初泽,这其中缘由我与你说不清”,寒峰赶紧打断道:“但父亲所做的一切皆是为了你我,你不能这样同父亲讲话!” “咳咳”,一声微弱的咳嗽打断了他们。 几人立马静了下来,寒若曦跟黎月扭头看向床榻上躺着的人。 寒河赶紧背过身去将脸上的狼藉拂去。 沈钰缓缓掀开眼帘,眼神从朦胧逐渐演变成震惊,喃喃道:“寒……寒宗主。” 寒若曦正了正神色,一言不发的看着他。 沈钰立马想起身给他行礼,可他现在被裹成了粽子行动不便,寒峰见状赶紧来到床边扶着他慢慢坐起。 被割开后的伤口又在隐隐作痛,沈钰蹙着眉头呼吸渐促,就这一起身的功夫额间立马就沁出一层薄汗,他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就坐在床上对着寒若曦行了一礼,虚弱的说道:“见过……寒宗主。” “都这样了就不必行礼了”,寒若曦淡声道:“你这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寒若曦当然知道寒川的病跟他没有关系,近期邪祟猖狂,就连无尘之境的弟子在外都避免不了受伤,但沈钰如此重伤他还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沈钰微微低头,说道:“回宗主,是我自己不小心……” 他不想将此事闹太大,一来他不知道无尘之境对此了解多少,二来怕会引起不必要的恐慌,毕竟他的发现可能会扭转如今的局势。 “是蚀骨钉”,黎月打断了他,对寒若曦说道:“沈公子身上的伤是因为蚀骨钉发作时疼痛难耐自己伤的。” “蚀骨钉?”寒若曦这才想起来刚才寒河好像对自己说过,他是因为寒川才遭到蚀骨之痛,他不禁蹙起眉头问道:“你去过十二屿?” “月尘”,寒河收拾好情绪后来到他身边对他说道:“你不必隐瞒父亲,你所遭遇的事我们都知道了。” “你怎么……”沈钰瞧见他眼眶泛红,就连说话时的声音都与平时不太相同,便猜测他可能刚刚哭过,“你刚才哭了?” 寒河微微侧首,表情有些不情愿的反驳道:“没有。” 沈钰强忍着疼痛,往床边挪了些,他将手探进寒河的宽袖中捉住了他的手,把他拉到自己身边,勾起嘴角露出一个暖心的微笑安抚道:“我还没死呢,怎么就哭了?跟个小花猫似的,我可要笑话你了。” “噗”,寒河没忍住泄出来一缕笑,赶紧将手抽了回来小声斥道:“我没哭,你别说了。” 寒若曦瞧见寒河的耳根红了,神色变得有些难看,怪不得他这么在意这臭小子呢,惯会哄人的。 坐在床边的寒峰见状立马手握成拳抵在唇边轻咳了一声以示提醒:“咳!” 两人立马敛了笑,沈钰正经的说道:“在下并未去过十二屿,这蚀骨钉乃是一只修炼出人形的噬魂鬼身上带的。” 事已至此,如果再不实话实说的话反而有些欲盖弥彰的意思了。 寒若曦若有所思的静默片刻,然后又问道:“听我儿说你是因为川儿才遭的这蚀骨之痛?” “没有的事”,沈钰解释道:“在外执行委派除邪祟,这些都是不可避免的事,与他人无关。” 寒河不想寒若曦误会沈钰,可沈钰不想此事成为寒若曦的负担。毕竟寒川变成现在这样与无师之巅无关,他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寒若曦对他的回答还算满意,他微微颔首,沉声说道:“既然来了,那你便在此处好好养伤吧,待伤养好了我在差人送你回去。” “多谢宗主好意”,沈钰微微低头以此来替代躬身表示感谢,他温声说道:“我此番前来是想看望一下二公子,近期邪祟猖狂,若他无虞我便立刻动身回去。” 既然人已经被送回来了,这也预示着他们师徒共同生活的日子就此结束了。 “在这疗伤可以”,寒若曦脸色再次沉了下来,他一甩宽袖背过身去,淡声说道:“别的就不要想了,我不会让你去见川儿的。” “为何?”沈钰蓦地睁大了双眸,连忙起身跪在床上,想要追过去,“我只想确认他的安危,只要他无事我立马就走,绝不给无尘之境添任何麻烦。” “月尘”,寒峰见他手撑着床板时手臂上缠着的纱布渗出血来,他微蹙起眉提醒道:“当心身上的伤。” “父亲”,见寒若曦对他的态度如此,寒河好不容易平息的怒火再次燃烧,他不解道:“您为何如此铁石心肠,为何连看都不许他看一眼?” “我与你没什么好说的”,寒若曦对他无比的失望,甚至连看都不想再看他一眼,淡声道:“多说无益,我会吩咐下去疗伤期间只当他是无尘之境的客人,他哪都能去,唯独不许他去找川儿!” 说完寒若曦头也不回的离开了黎月的住所,寒河蹙起眉头唇线紧抿,不服气的他正欲上前找他继续辩驳,可却被沈钰眼疾手快的拉住了衣袖。 “算了初泽”,沈钰也无可奈何,落差与无力感深深的将他包裹在其中,“别跟寒宗主犟嘴了。” 他完全能理解寒若曦此刻的心情,可他私心真的难以控制,他想见寒川,不择一切手段他都要见到他,哪怕身受重伤,但只要他还有一口气,爬着去他也一定要见他。 “月尘你先坐下”,寒峰扶着他坐了回去,温声道:“父亲此刻正气头上,此事还是先不要提了。” “我就不明白”,寒河真心为他感到不平,他只恨自己没有能力与父亲抗衡,愤愤道:“从前本着不理解但尊重的想法,但现在我愈发无法理解父亲所做的一切,他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们?” “初泽你适才怎能那样对宗主说话呢?”黎月忍不住说道:“父爱如山,沉如磐石,你这样该有多伤他的心啊,老夫也活了大半辈子,已是半条腿踏进棺材的人了,你们,甚至是宗主,老夫都是亲眼看着长大的。你们有位好父亲,无尘之境有位好宗主,他所做的一切,无一不是为了你们着想,老夫实在是不忍看到你们变成如今这般模样啊。” 比起叫他公子,这声初泽更令他感到亲切,毕竟黎月这番话是站在长辈的角度上同他说的。 “黎月伯伯”,寒河的态度软了下来,像是又回到了小的时候。除了父亲跟哥哥们以外,这派中待他最好的就是黎月了,虽然其他长老待他也挺好,但没有黎月这么亲。寒河来到他身边坐下,温声道:“您说的我都清楚,可就是……就是……” 第100章 心病 就是不甘心啊,在这偌大的无尘之境内除了自己的亲人以外就没有人在把寒河当做是朋友,他们畏惧寒川,看不起懦弱的自己。而自己也因为长时间的自卑从而再也不敢与人交流,是沈钰误打误撞的闯进了他的世界里,拥抱了这个不完美的自己。 只有沈钰不在意他的缺点,不在乎他的懦弱胆小自卑。他在自己身边喋喋不休的与自己说着话,哪怕自己没有回应他也不会冷场,他会一遍又一遍的夸着自己,似乎在他眼里自己的所有缺点都变成了独一无二的优点。 是他让自己有了重新正视自己的勇气,他在自己的世界里点亮了一束光,一束温暖而久久不熄灭的光。 可他们似乎都不懂得沈钰的好,他们否决了寒河的朋友,否决了寒河所认为的好人,他不能接受,他怎能忍心看到父亲如此对待他的至亲挚友? 没关系,都没关系! 寒河不在乎其他人对沈钰的看法,总之在他心里沈钰永远都是自己的好兄弟,好朋友,就算这世间所有人都不喜欢沈钰,他也一定会坚定不移的站在他身边陪他面对所有。 眼看着寒河再次红了眼眶,泪水划过脸颊滴落在地上,在场的人都感到无比的揪心,他们都明白寒河心里在想什么,也都明白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初泽”,沈钰再次朝他伸出了手,温声安抚道:“初泽你过来,我……过不去。” 寒河怄着气没有理他,偏过头不甘心的合上了眼帘,此刻的他泪如雨下,心如死灰。 “初泽,你有了自己的朋友老夫为你感到高兴”,黎月垂下眼帘,轻声细语的同他解释道:“老夫也知道你是不满宗主对他的态度,但老夫作为旁观者是哪边也不想帮。” 沈钰问道:“长老何出此言?” “实话同你们说罢”,黎月轻轻叹了口气,桌上烛台的暖光落在的他脸上,将他的无奈与心酸都尽数放大,在他饱经风霜的脸上,沈钰瞧见他红了眼眶,无奈的说道:“雪尽自出生起便被一位仙人算出命中有一劫,此劫为死劫。” 沈钰蓦地睁大了双眼,吃惊道:“死劫!?” 寒河也愣住了,僵硬的转过头来,他满脸难以置信的看向黎月,一时间停止了哭泣,只是溢出的泪水无法收回,划过脸颊滴落在他的手背上,在这寂静的夜晚里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声响。 “嘀嗒”。 “长老说的没错”,寒峰也无奈的叹了口气,他明白,事已至此,如若不对他们说出真相的话寒河永远都无法理解父亲的所作所为,他沉声道:“此事我也知晓,不与你说只是不想你忧心罢了。” “老夫真心不愿看到你如此误解宗主,故而心生嫌隙”,黎月无奈的缓缓道来:“此劫为情结,若想避免就只能让雪尽脱离红尘世俗,绝情断爱,方可长命百岁。” “所以父亲才会让他去忘川”,寒河眸光闪烁,眼帘微颤,喃喃道:“所以父亲才会让他修行无情之道,而这一切都是为了二哥……” 从这一刻起,所有的疑问都得到了解释,心中所有的阴霾都烟消云散。似乎从这一刻起,记忆中父亲所有的苟不言笑都逐渐变得亲切,他的所作所为在寒河现在看来都是爱他们的表现。 “正是”,黎月又叹了口气说道:“而关于这场病,按老夫的推算来看,其实雪尽的身体按理来说早就该恢复了,但他不愿。” “什么意思?”沈钰从来就没想过他的命运会是如此,从来都没想过他在从问世的那一刻起就被宣判了死亡,他满脸震惊的看向黎月追问道:“是因为……我吗?” 黎月缓缓点下了头,解释道:“他抗拒记忆中原有的生活,所以才导致他一直无法恢复,可这世间没有返老还童的灵丹妙药,如此拖着这才导致他欲火攻心,重病不起。毕竟他哪怕是在不情愿,过往的一切都是他无法改变的过去与事实,这并非他是所能抗衡的。” “那二哥去忘川”,寒河又想起些什么,追问道:“莫非是……动情了?” 沈钰心里咯噔一下,瞳孔骤然收缩成两个极小的黑点。 虽然很不想让他知道太多,但事实就是如此,黎月合上眼帘再一次沉重的颔首。 难以置信的寒河又转头看向寒峰求证,而他也同黎月一般沉重的点了点头。 在那一瞬之间寒河只感觉自己的世界产生了裂痕,紧接着分崩离析,最后彻底坍塌。 仙人所算之命应现,命中情动死劫已至,这意味着寒川会…… 寒河失魂落魄的摇了摇头,这个字他连想都不敢在心里想。难怪他们都不敢与自己说,这怎么能接受,谁能接受自己的亲哥在一出生便被算出了死劫? 他更加无法想象那时候的父亲,因为自己的出世而害死了母亲,可没过多久,二哥也被判了死刑,再后来,就连大伯都离他而去。 父亲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啊? 失控的泪水再次溢出眼眶,他根本无法想象父亲所经历的这些事,大哥被迫早早接手山河月影,而父亲为了二哥呕心沥血,想方设法的为他铺上了一条看似残忍,实则能避开死劫的活命之路。 沈钰除了震惊之外心里也像是突然被压了块巨石,压的他无法动弹,压得他喘不过气。 沈钰问道:“长老可知令寒川动情的……是谁?” “这个老夫就不清楚了”,黎月将此事说出来后他只感觉如释重负,回正了神色说道:“这个雪尽自然也不会与我们说,只猜测是常悦宫的某位女子。” “是周宗主大婚那一日”,寒河不断的在记忆中寻找蛛丝马迹,他喃喃道:“难不成,就是那一日……” 寒峰坦然回答:“从情锁的裂痕上看是那一日没错。” 周庆元大婚那一日? 沈钰也在回忆中找寻那一日的细节,那日也正好是自己与他初次相见之时,他在沈钰那一桌喝了一杯酒后然后就走了…… 常悦宫,对了,他先是看到了宫主,然后就被人叫出去了,出去过后他又见了谁呢? 沈钰深陷回忆之中没有留心听他们的对话。 “雪尽自幼便被父亲上了情锁”,寒峰对寒河说:“还让他习修无情之道,为的就是让他此生不再动情,故而避免遭遇此劫。” “是啊”,黎月颔首,也说:“宗主对他寄予了厚望,万幸的是他还有救,不同于其他避无可避的死劫,他这情劫仙人说了,只要此生不动情,便可安然无恙,一世平安。” 是了,难怪寒河那时会听见父亲如此愤怒的训斥他,原来是因为他动了情。也难怪寒川会独自前往忘川寻找忘川之灵,他应该是想以此来斩断情愫,忘却那个使他动情之人。 而自己非但没有为父亲,无尘之境做过一丝一毫的贡献,反而适才还为了沈钰跟他犟嘴。寒河至此才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错,不安与羞愧将他淹没在深海里慢慢沉溺。 “长老,清雅哥,初泽”,沈钰突然抬起头,目光坚定的看着他们说道:“你们放心,虽然不知等寒川彻底恢复后会不会记恨我,但我沈月尘在此发誓,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一定会守护寒川到死!我一定不会让此劫应现,我一定会找到此劫的破解之法。” 寒河满脸错愕的看着他,喃喃道:“月尘……” 寒峰对他露出一个柔和的微笑,温声道:“我果然没有看错人,雪尽与初泽能有你这般好友,乃是他们的福气。得君如此,此乃幸甚。” “所以宗主待你如此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黎月对他说:“老夫也知道雪尽喜欢你,但他为了与你多待些时日强行抑制身体的恢复,但这对他来说绝不是好事。” “我知道”,沈钰眼里闪烁着受伤的微光,对他们说道:“但我想看看他,只看一眼我便走,在他彻底恢复之前我不会再出现在他面前,还望长老成全。” “去吧”,黎月深深的叹了口气,说道:“你执意如此老夫也不会拦,只是你身上的伤还未愈合,不宜劳动,毕竟雪尽至今仍在昏迷中,你哪怕是见到了也无法同他说话。” “够了”,沈钰手撑着床板就要起来,“这就足够了。” 寒峰见状赶紧扶了他一把,寒河也起身对他们行了一礼,说道:“那便由大哥带月尘去吧,我想去看看父亲。” “好,那你去吧”,寒峰扶着沈钰站了起来,对他说道:“月尘这边有我,你放心。” “老夫再多嘴一句”,黎月起身帮他们开门,边走边说:“你近来情绪不可大起大落,也不能运功动武,需要好好静养,否则落下的病根或许会跟随你一辈子。” “多谢长老相救”,沈钰虚虚的弯了弯腰,说道:“在下会注意的。” 几人出来时无尘之境已进入了宵禁的时间,路上除了照明的灯笼外再无行人踪迹。 “其实你应该先休息一日明日再去的”,寒峰也发觉沈钰瘦的厉害,跟先前在无尽门的比武场上壮志凌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温声道:“你身上的伤才刚包扎好,实在是不宜走动。” “清雅哥多虑了”,沈钰也感觉到自己胸口的伤正在往外渗血,若不是无尘之境派服够厚,估计也怕是会粘上血腥,但他还是嘴硬的说道:“我心中有数,不碍事。” “派中禁止御剑追逐”,寒峰无奈的说道:“为了方便照顾,雪尽现在住我那,要走这么远的路真是难为你了。” “怎会是为难”,只要能见上一面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沈钰也在所不辞,“只是麻烦清雅哥了,我此番到访该是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 “月尘不必如此”,寒峰侧首对他微微一笑,温声道:“不止雪尽与初泽,我也很欣赏你,这些时日多谢你照顾雪尽,其他的我都听初泽说过了,他跟你一起生活确实很快乐。” “可也是我害得他无法恢复”,沈钰眼里划过一丝伤感,喃喃道:“如今我只想他好好的,哪怕他恢复后会厌恶我。” “雪尽不会这样的”,寒峰耐心的对他解释道:“只是一点,他这人惯会说反话,刀子嘴豆腐心,对你说的话越恶毒就代表他越是在乎你,我是他大哥我对他在了解不过了,他性子有些冲,从前种种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自然不会”,从前那些不愉快他早就抛之脑后了,现在在他心里寒川只是他此生唯一之徒,也是他心里最重要的人。寒峰说话温和而又耐心,两人慢慢行走在通往山河月影的道路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不觉间就已来到了住所的门口,寒峰原以为寒若曦会再此上结界,结果推开门才发现是他多虑了。他回过头笑意盈盈的看着沈钰说道:“雪尽的性子该是随了父亲,也是刀子嘴豆腐心。” 沈钰也回他一笑,轻手轻脚的走了进去。 寒峰抬手一挥屋内的烛台就被点亮,他将门合上后搀扶着沈钰来到床边。 当沈钰见到床上静静躺着的人时,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悲伤,他扑通一下跪倒在床边。心脏像是生了反骨一般开始剧烈作痛,泪如雨下心如刀割,那一瞬身上的伤痛以及蚀骨之痛都不及这千分之一。 “月尘”,寒峰忍不住提醒道:“不得大悲大喜。” 他这一生中见过最恐怖的画面是母亲死不瞑目的脸,还有阿听藏身之所的血腥,以及此刻的寒川。 他的脸色铁青,眼眶发黑深陷,凉薄的唇瓣染上一层骇人的紫色,他平静的躺在床上像是一具……一具…… 沈钰缓缓的抬起头,双目无神的看着寒峰,唇瓣翕动:“怎,怎么会这样?” “欲火攻心”,寒峰落座于床边,帮他把露出来的手用被褥盖上,轻声解释道:“他这是心病。” 第101章 莫离 “心……心病”,沈钰重复着他的话,心如死灰的看向床上的寒川,喃喃道:“七日前他分明不是这样,他……他明明还好好的,他还来找过我,还来与我说过话,怎么就……怎……” 沈钰跪在地上低下了头,肩膀止不住的颤抖,泪水大颗大颗的滴落在地上,可在此处,他就连哭都不敢哭出声。 太痛了,寒峰也红了眼眶,他抬头看了看屋顶,努力抑制正欲溢出的泪水,他叹了叹气,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道:“雪尽如今已脱离了生命危险,你不必太担心,相信用不了多久他就会恢复如初。” “清雅哥,对不起”,沈钰紧紧的攥住拳头,脖颈处的青筋暴起,他艰难的说道:“我……都是,都是我的错。” 牵一发而动全身,沈钰身上的伤口像是苏醒一般开始产生剧烈的疼痛,痛得他一时分不清到底是心痛还是伤痛,痛的他无法呼吸,就连话都说不完整,每一道伤口在此刻都在疯狂的报复他,不停的责怪他,它们像想趁此机会要了沈钰的命。 “你不要这样想”,寒峰觉得屋内的氛围无比煎熬,“若换作是我我也不愿醒来,他自小便没了母亲,而父亲又待他无比的苛刻,是你给了他童年中不可多得的温暖,你弥补了他童年的空白,你让他尝遍了人间烟火,让他有了自己的喜怒哀乐,我们都该谢谢你。” 从前只有父亲跟自己知道此事时他将这件事埋在了心底,为了寒川跟寒河他总是会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可直至今日被黎月掀开时他才发觉真的好痛。 “不,不是这样的”,沈钰摇了摇头,只有他心里清楚,若不是那日自己对他说了那样伤人的话寒川一定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但他不敢告诉寒峰,他不敢让他知道自己曾对他做过这种事,此刻他只觉得自己像是阴沟里的一只老鼠,可恨而又可悲,“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他明知道自己是寒川的依靠,也明知寒川如此依赖自己,明明是自己非要撬开他的伪装告诉他,不要忍耐,不要懂事。明明是他自己告诉他,在我这里,你永远不用被迫懂事,你可以永远不用长大,你可以永远依赖为师。 而他却亲手毁了寒川对自己的信任,亲手毁了他的避风港,亲手毁了他所珍视的一切。 他们不许自己来见他是对的,自己将他害成这样到底还有什么脸面来看他? 他们的相遇或许从一开始就错了,他不该在他面前胡说八道,他明知道他失忆了也明知道他单纯。 沈月尘啊沈月尘,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贱啊? 你害得他与父亲反目,害得他对自己产生依赖,害得他非你不可,最后又亲手推开了他害他一病不起,你这样的人到底有什么资格当他的师傅,有什么资格来看他? 时至今日他才发觉沈骏骂他骂的对,如果当时自己不对他说那些莫须有的话,如果自己当时态度强硬一点把他送回无尘之境,现在寒川会不会早就恢复了,寒宗主会不会就不会这样讨厌自己,寒河也不会跟寒宗主唱反调。 想到这里沈钰抬手擦了把脸,起身对寒峰说:“我心愿已达成,就不过多打扰了,清雅哥,告辞。” 既然错已酿成,现下的他只能及时止损,或许只有自己的离开对他来说才是最好的帮助。只有自己从他的生活里消失,不再打扰,他才能尽快恢复。 “等等”,寒峰叫住他,说道:“你留下来陪陪他吧。” 沈钰猛的一震,错愕的双眸透过凌乱的墨发难以置信的看向寒峰。 “他也很想你”,寒峰站起了身,依依不舍的看向寒川说道:“这几日雪尽梦呓呢喃间唤的都是你的名字。” 他缓缓回过头定定的看着沈钰说道:“陪陪他吧,他其实也很需要你。” 说罢他抬手拍了拍沈钰的肩膀,留下了一个隐忍不发的眼神后转身离去。 直到听到合门的声音沈钰才又跪回了床边,他眸光闪烁的看着这个小小的身躯,他小心翼翼的凑到寒川的耳边哽咽道:“对不起,为师来晚了……” “对不起”,沈钰心痛的就快要死掉,寒川瘦了,原本有些肉乎的脸现在变得平坦,就连下颚线也变得格外明显,铁青的脸色深深刺痛了沈钰的双眸,他忍不住伸手轻轻抚过,发觉他好冷好冷。 “你是不是冷了?”沈钰伸进被褥里捉住了他小小的手,将它紧紧的攥在手心,“怎么瘦了这么多,怎么都没肉了?” 沈钰抱着他的时候就喜欢捏他的掌心,因为那里的肉最多,可如今摸上去只有深陷的凹痕以及明显的骨感,他怕泪水浸湿被褥,于是只能不断的用袖子擦掉溢出的泪水。 “我不过就离开了几日”,沈钰带着些责怪的语气说道:“你怎么这么不会照顾自己?” “都是我不好”,责怪变成了愧疚,回想起那一日自己蛮横无理的责骂,懂事的寒川没有过多的反驳,反而还对自己磕头认错。沈钰无力的摇了摇头,喃喃道:“都是我的错,你匡扶正义帮助弱小没有错,错的是为师,是我不够强大,是我没有能力保护你罢了。” 沈钰真的很想他能在此刻突然醒来,哪怕是责骂,哪怕是怨怼他也心甘情愿。 “我求你了”,沈钰哭不泣声,他哀求道:“你快点好起来好不好,我们还有许多事还未做,为师还有很多术法还未授于你,还有很多地方为师还没带你去过,你怎么就把为师一个人留这儿了呢?” 凭什么你陷入昏迷留我一人独自清醒,早知如此我宁愿我不曾醒来过。 “除夕那夜明明许愿的是要你平安一世”,泪水太多了,沈钰被迫趴在手臂止不住的抽泣道:“怎么都不灵的,给你塞了这么多铜板红枣,一点用都没有……” “对了,我们还成过亲”,沈钰没听黎月的医嘱,他紧握着寒川的小手开始强行运功为他传输灵力,他喋喋不休的与他说着话:“还发过誓一辈子不分离的,你要食言吗?” 沈钰没有传输太多灵力,毕竟他的身体已经感知到灵力的掏空故而自行封闭了灵脉。 就在这时,掌中的小手指尖似乎微微抽动了一下,沈钰猛地抬起头,只见他发黑的眼眶似乎有了动静,勉勉强强掀开了一点眼帘。而瞳仁的在见到光的那一瞬间,视线定定的落在了自己身上。 “寒……”,沈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直到发紫的唇瓣翕动,他才敢相信寒川醒了过来,“师尊……” “我在,我在”,沈钰蓦地睁大了双眸,他像是乐极生悲,泪水还在不断溢出,可嘴角却控制不住的上扬,沈钰的唇瓣就在这一瞬变换了好几个口型,最后着急忙慌的说:“我错了,我不该那样对你说话,那日是我不好,我……” 寒川虚虚的打断了他,“弟子知道……” “你现在可好些了?”沈钰摸了摸他的额头发现并无发热,然后抬手擦掉了脸上的泪水,问道:“可有哪不舒服?你等着,为师去找青鸾……” “你看我这脑子”,沈钰拍了拍自己的脑瓜笑着对他说:“这里是无尘之境,哪来的青鸾?” 寒川也浅浅的笑了,只是他看起来特别疲惫,眼帘也不自觉的合上,他说:“我好累。” “累就睡吧”,沈钰又帮他将被褥裹实,带着些歉意道:“是为师太吵了。” 寒川大概是没力气回话了,他微微摇了摇头,只见他眉头微蹙,似是想在睁开眼睛看看自己。可沈钰不忍,他伸手将他的眉头抚平,温声对他说:“不必勉强,我一直在。” 听到这话寒川时似乎非常舒坦的松了口气,然后说道:“想听……笛……” “笛子是吗?”沈钰立马从内格中取出来一根笛子,对他说道:“为师吹给你听,为师哪都不去,就陪在这陪着你,安心的睡吧。” 沈钰颤抖的扶着竹笛,他努力的平复着心中的情绪尽量让气息平稳,可吹出来的笛音却比哭还难听。短短一曲竟被他吹得崎岖坎坷,断断续续,但好在寒川似乎没有嫌弃,他的呼吸渐渐平稳,逐渐陷入了沉睡。 终于在吹了两首之后沈钰放弃了,他凑到寒川耳边轻声对他说:“吹笛子好难,为师给你讲故事好不好?” 寒川没有回应,他便自顾自的开始说,从小时候说起,从阿听开始说起,接着就到寒川。他把自己童年中不好的事全部抹去,给了寒川一个温馨而又美好的故事,故事中没有死亡,没有分离,那是他幻想中的过往,是他渴望又不可及的美梦。 沈钰就在自己的喋喋不休之中不觉间睡去,这一夜是他自中了蚀骨钉后睡的最安稳的一夜,他紧握着寒川的小手,小小的身躯在不觉间终于回暖,最后两人的掌心都开始冒汗。 寒河在道了歉后史无前例的拥抱了这个苟不言笑的父亲,他在父亲温暖的怀抱中放声大哭,这一晚他像是又回到了从前。他才终于想起来也是这样的一个怀抱,在自己受到欺负,感到委屈时父亲也是这样抱着自己,他不会说安慰的话,只会轻轻拍打着自己的后背耐心的等待自己停止哭泣。 寒峰静静的站在门外,屋内烛台的光芒透过明纸倾洒在他的脸上,他嘴角挂着淡淡的微笑,听着屋内的哭泣声他并没有感到悲伤,反而感到如释重负。他感慨寒河终于不再误解父亲,也感慨他们之间再无心结。 路上的灯笼延绵不绝的引向无师之巅的入口,沈承运站在一棵树后面远远的看着石阶下提着灯笼来回踱步的沈骏。他时不时会看向山外的一片黑暗,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将他的视线吸引过去。 他不想打扰所以选择在远处守候着自己的儿子,灯笼被吹灭一盏他就点亮一盏,他在等哥哥回家,而自己也在等着两个儿子回家。 灯笼不能灭,那是指引他们回家的光。 次日清晨沈钰是自然醒的,醒来后他发现寒川的脸色已经恢复了正常,不再似昨日那般骇人,只是依旧没什么血色。 沈钰的双腿早就已经跪得没有知觉了,他微微起身帮他掖好了被子,阳光透过背后的窗户倾洒进来,他这才发现墙上除了自己以外还多了个陌生的影子。 他猛一回头,看到了背对着自己的寒若曦。他立马将手抽了出来,转过身对他行了一礼,说道:“见过寒宗主。” 寒若曦没有回头,阳光在他身上笼罩上一层光晕,使得他看起来庄严而又不可冒犯,他沉声道:“你该走了。” “是”,沈钰失落的应了一声,轻声道:“多谢宗主成全。” 寒若曦轻轻的哼了一声,一甩宽袖径直离开了房间。 沈钰回过头,看向这张他日思夜想的脸,他伸手替他拂去鬓边的碎发,依依不舍的看着熟睡中的寒川,最后在他额头上落下了一个支离破碎的吻。 沈钰正欲转身时才发现衣摆被拽住,紧接着他便听到了一声细微的呼唤,“师尊……” 沈钰浑然一怔,木讷的回过头。只见寒川微眯着眼,瘦小的手此刻正紧握着自己的衣摆不肯松手。 你骗我,你又骗我…… 沈钰眸底闪烁着受伤的微光,但他知道这已经是寒若曦的极限了,自己若是再不自觉,再不懂事,往后怕是再想见寒川的话更是难上加难。 他弯下腰耐心至极的一点一点掰开寒川的手,他将瘦弱的小手放回了被褥里,对他说了声:“对不起,今日种种都是为了日后的相见。” 厌恶也好憎恨也罢,我只要你平安无事,哪怕以后我们再也回不去从前。 沈钰蹙起眉头咬紧了后槽牙,最后还是强迫自己转过身去。寒川浑然一怔,泪水从眼尾流出,他用尽全力探出了手,看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可他什么都抓不住。 他张了张口,无声的说了一句:“不要走。” 第102章 肮脏 沈钰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完成这个转身,离开住所的那一瞬间他只感觉自己虚空无比,他的身体离开了住所却把心留在了寒川身边。 见他出来,早已等候多时的寒若曦才缓缓转过身来,他很难得没有板着脸,温声对沈钰说:“你又运功了。” 沈钰微微低头,没有做声。 “你还真是”,寒若曦也不知该怎么说他好,他轻轻一声叹息后说道:“落下的病根将跟随你一生,你这又是何必?” 沈钰所用的术法不同,他给寒川传输的灵流是直接从元核上汲取的。是所有的治疗术中最温和的一种,与普通医术不同,沈钰使用的这种必须从小就开始习修,从而让元核能承受被汲取力量,但此法不可逆,被取走了就少了,这也意味着如若有天他真能登峰造极,那也会死在元核灵力弱这一点上,最难得的是这种术法不比无情之道刁钻,失败者数不胜数,而他很明显是成功的那一种。 他跟寒川一样,选择了一种世人轻易不会去修的术法。 寒若曦在此刻也不得不对他刮目相看,他害了寒川,同时也救了寒川,毕竟沈钰作为一个非亲非故的人能待自己的儿子如此已是难得。 寒若曦突然眸光一沉,抬手一掌打在了沈钰胸口上。 “唔!”沈钰胸口一闷,可却没感受到任何疼痛,反而还感受到源源不断的力量正在涌入自己的身体。 沈钰不解道:“宗主,您这是……” 寒若曦没有说话,他双目合实,眉头紧锁,宽袖在烈风中鼓动,沈钰身上的不适感越弱,寒若曦的脸色就越来越难看。 “宗主!”沈钰正出手准备打断,寒若曦却怒斥他一声:“要是不想一起遭到反噬的话就别动!” 沈钰猛地一怔,为此只能默默的收回了手。 寒若曦为他传完功后才松开了手,沉声道:“虽然无法修复你的元核,但我传授与你的功力有助于你修为的增长,至此川儿与你两不相欠。” 沈钰明事理,他也知道此刻只有离开才是最好的抉择,他躬身对着寒若曦行了个标准的礼,说道:“在下明白,多谢宗主救命之恩。” 走到山脚下时才看到寒若曦给他准备了一匹马,离开时沈钰只觉得怅然若失。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他也为了这一天早早的就在心里做好了铺垫,不曾想竟会这么突然,也没想到他与寒川之间会落得如此下场。 原以为自己经历过这么多已经习惯了离别,不曾想真当再次重蹈覆辙之时还是这么痛。沈钰趁着天亮街上人少之际骑着快马离开了无义城,此处偏南,山野间春意渐浓,空气中弥漫着泥土与春日的清新气息。 以至于让他心中难以平复的伤感得到一丝缓解,山路十八弯,每一弯都有不同的风景,每一处都有独特的韵味。 马累了他就下来步行,不似来时那么着急,回去的路上他走走停停,这里是寒川自幼生长的地方,这里是他熟悉的地方。 山脚下的村庄,炊烟袅袅,与山的宁静相映成趣。沈钰讨了口水喝,喂饱了马儿离开了村落正准备继续走时却听到不远处有喧哗。 只见两位身着黑袍的少年正与几具尸变的走尸正在搏斗,沈钰粗略的看了一眼便知那几具走尸阶级很低,于是便拽着缰绳调转了方向正准备换条路前行。 “师兄!”身后传来一声呼唤,沈钰低头一看才发觉自己此刻正穿着无尘之境的派服,身后之人喊道:“你要往哪去?先来……帮帮我!” 沈钰无奈的叹了口气,在转身的那一瞬间,掌中灵光一现,佩剑已被召唤出来,他稳稳握住剑柄,足尖一点冲了过去。 山河月影主修辅助及治疗,对攻伐之道的涉及较浅,出行一般得跟着无尘之境的人或是跟习修攻伐之道的人同行。但很明显沈钰遇到的这两位一位是辅助一位是治疗,沈钰三两下就把走尸打倒在地,接着挽了个剑花将佩剑收回。 “师兄好身手”,毕竟沈钰使用的剑法陌生,他们以为是某位技艺高超而又没见过的同门师兄,于是便上前一步说道:“怎的之前从未见过?” “先前是一直在闭关吗?”另一位问道:“我见师兄所行的方向是通往阳城,师兄可是有别的任务在身?” 沈钰对着他们行了一礼,解释道:“在下是……” “他不是什么同门”,身后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回头一看沈钰不由得一愣,正是昨日将自己阻拦在外的寒檀,他淡声道:“他是无师之巅的人。” “无师之巅?”两位山河月影的少年不由得后退了一步,吃惊道:“怎会穿着无尘之境的派服?” “我……”,沈钰的脸色微微一沉,解释道:“此事说来话长。” “不管怎么说也是这位道友帮了我们”,另一位还是对沈钰行了一礼,说道:“在下在此谢过道友出手相助。” 沈钰赶紧回了一礼,温声道:“道友不必多礼……” “谢他做什么?”寒檀再次打断道:“你们面前站着的人,就是将少主害得一病不起的罪魁祸首。” 两人闻言皆是一愣,震惊道:“什……什么!?” 沈钰的脸色当场沉了下来,他缓缓回过头面无表情的看向寒檀,感到有些匪夷所思,扪心自问昨日他与这位寒檀才初次见面,实在是不明白为何他会对自己敌意这么大。 隔壁无尘之境对寒川的消息绝大数都是处于一个保密的状态,关于他的近况也是近期听这位寒檀师兄讲解才得知一二。 说是先前少主其实根本就没有闭关,而是一直在无师之巅生活,而无师之巅对他做了什么呢?送回来的时候濒临死亡,就只剩一口气吊着,幸亏黎月长老医术高强,将少主从鬼门关给拉了回来。 而无师之巅对此并没有任何解释,把人送到就匆匆离去,外界都说他们是做贼心虚。所以面前之人是来做什么的? 想到这里他们只觉得后背隐隐发凉,有一种落入了恶鬼手中的感觉,而这位恶鬼适才还假意惺惺的帮他们解决了麻烦,彬彬有礼的与他们交谈。实则人皮下藏着的是一颗肮脏的心脏以及丑陋的面孔。 “怎么,我说错了?”寒檀见他如此看着自己,嘲讽道:“沈公子?” 没错,他说的都没错,寒川变成这样确实是自己害的,他无法反驳,眼底划过一丝伤感,转身就想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你还想走?”寒檀知道他身受重伤,此刻只有两位心思单纯的同门在,宗主他无话可说,寒河寒峰他惹不起,但孤身负伤的沈钰可是枚软柿子,正好可以借此机会教训一下他,以此来泄愤。只听“唰”一声响,利剑出鞘,寒檀做出攻击姿势对沈钰说道:“先问问我手中的剑吧!” 山河月影的两位见状立马后退了好几步,沈钰被迫转过身,只见银光璀璨,寒檀将剑尖指向自己,嘴角洋溢着讽刺的笑容,淡声道:“今日我便要替少主报仇!” 说罢便执剑冲上前来,对沈钰动手。沈钰一个转身完美躲过,寒檀的身手还算不错,但在沈钰面前还是大巫见小巫,为着那一句替少主报仇沈钰是怎么也不忍心对他动手。 他在想,如果是寒川,如果是恢复记忆后的寒川会不会也如寒檀一样憎恨自己。他眼里没有光,就这么漫无目的的躲避着攻击,眼看着面前之人穿着与寒川一样的派服,眼看着他使用的也是寒氏剑法,沈钰只觉得惘然若失。 剑光如影,来势汹汹,寒檀的每一次出手都想要了沈钰的命,他的眼神发狠,不断的在他变化的动作中想找寻出破绽。可沈钰的身手并非他所能及,僵持不下他开始着急了,可这一着急便乱了阵脚,他呼吸渐促,后背也在人看不到的地方渗出一层薄汗。 可今日外出是他带着两位山河月影的同门,他作为三人中唯一一位会武功的人他丢不起这个脸,架是他要打的,事也是他挑起的,所以今日沈钰必须见血! 眼看着寒檀出招越来越乱,一旁观战的两位也不自觉蹙起眉头,虽然没吃过猪肉但好歹是见过猪跑,这师兄的招式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反倒是沈钰不慌不乱,镇定自若,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疲惫,与那种不屑于动手不同,他看上去似乎有些隐忍,似乎是真心不想与寒檀为敌。 可他是在替少主报仇,就连山河月影都知道这位寒檀在同辈中算是寒若曦的心腹,他比寒川年幼一点,自寒川出关后他就一直跟着他行事,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与寒川的关系不一般。甚至听闻其实这位寒檀私底下也会叫寒川一声哥,所以他们哪怕是觉得不妥,也不好意思开口打断。 但沈钰毕竟是有伤在身,虽说寒檀的攻击对他来说不痛不痒,但长时间这样动武他身上的伤还是会隐隐作痛,甚至能感觉到最深的几道伤口又开始往外渗血。 可他不愿对为寒川报仇的寒檀动手,像是在自我惩罚一般,他认为这是他该承受的,这是他应得的。 “铮——” 寒檀的剑突然遭受到攻击,他猛的往后退了一大步,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他被迫将剑插进地上,这才勉强稳住了身形,他猛一抬头,眼神凶狠,喘着粗气对沈钰斥道:“你真卑鄙!居然使暗器!” 沈钰没有说话,但他身后却传来低沉的回应:“是我。” 山河月影的两位蓦地睁大了双眼,立马躬身行礼:“宗主!” 寒檀浑然一怔,立马意识到身后之人是谁。只见一只黑色的布靴踏进了他的视野里,伫立在他面前,寒檀的心脏用力的撞击了一下胸膛,他缓缓直起身板收回了剑,双手交叠一躬身,恭恭敬敬道:“见过清雅宗主。” 寒峰面无表情,神色淡漠,唇瓣一张一合:“你好大的胆子,月尘乃我山河月影贵客,你竟敢私自对他动手!” “弟子不敢”,寒檀立马低下了头。 无尘之境寒峰或许不好插手,但山河月影是他的主导之地。 寒峰转身看向沈钰,温言道:“月尘,你可有事?” “我没事清雅哥”,沈钰摇了摇头,好在承受过蚀骨之痛,这点小伤如今对他来说已是习之以常,他劝解道:“还望清雅哥莫要责怪他,少年意气风发,只是想与我过两招罢了。” “你不许替他说话”,寒峰侧首冷冷的瞥了他一眼,淡声道:“他明知道你身受重伤,却还要执剑相向,他是有意而为之!” “身受重伤?”一旁两位闻言立马开始交头接耳,“但他适才看着不像是有伤在身的样子。” “是啊”,另一位表示赞同,“松柏师兄不像这种人……” “都给我闭嘴”,寒峰扫了他们一眼,沉声道:“都认不得他身上这件派服是吧?一个二个都眼睁睁看着寒檀对他动手而不相劝,我看你们是想抄门规了!” “啊,这是”,终于有人认出他身上衣袍的不同之处,喃喃道:“是初泽师兄……” 沈钰:? 这都能看出来? 沈钰立马好好审视了一下自己,结果发现不同之处就是袖口上有一圈曲水纹,且用的也是灰线绣制,不仔细看根本就看不出来。 “弟子知错”,两位立马躬身道歉,“弟子有眼不识泰山,居然没看见这是初泽师兄的衣袍,还请宗主恕罪。” “清雅宗主”,寒檀有些不服气,辩解道:“弟子不过是想替少主出口恶气罢了。” 寒峰反问他:“雪尽有什么恶气需要你来替他出?” “那日弟子都看到了”,寒檀站直了身板,直视寒峰说道:“他们无师之巅把少主送回来的时候少主已经危在旦夕,而他们对此事竟一句解释都没有,把人送到后就直截了当的走了。我自幼跟着宗主,待少主如至亲,这叫我怎么能忍!?” 第103章 不归 好巧不巧的是沈骏那日来时事发突然,所以最先接待他的就是寒檀,而寒檀偏生又是那种爱嚼舌根之人,这才导致他对无师之巅误会极深。 可即便如此,寒峰又不是傻子,他心里装着多少坏水他难道还看不出来吗? “我不认为你比我更了解我亲弟”,寒峰将这个亲字咬的很死,他淡声道:“至于他需不需要你为他报仇,你大可以亲自去问问他。” 寒檀认为自己死就死在是旁系上,但他这些年来不比他们少用功,自己费尽心思的巴结寒若曦讨好寒川,为的就是以后能在无尘之境有自己的一席之地。所以寒川讨厌的人他也得讨厌,哪怕是豁出这条命他也一定要沈钰见血,这样等寒川日后醒来一定会对自己刮目相看。 “是与不是待少主醒来我自会问他”,寒檀依旧死鸭子嘴硬,“但他本就是无尘之境的罪人,清雅宗主却硬要说他是山河月影的贵客,未免有些太过牵强。” “我告诉你”,寒峰比他高,微微仰头俯视着他沉声道:“自问世起,该是什么命就是什么命,相由心生,命由天定。我说他是贵客他便是,你们有异议吗?” 他回过头看向还鞠着躬未起身的两位弟子,两人躬着的身再度弯下几分,讪讪道:“不,不敢。” 沈钰正想阻拦寒峰继续说时他却又说:“无尘之境与无师之巅世代交好,你在派中肆意散播谣言,怎么,是想破坏两派交谊吗?” 寒檀咬紧后槽牙回道:“弟子,不敢。” 寒峰又问那两位:“你们是信我还是信他?” “我等都是山河月影的弟子”,两人齐声回道:“自然是信宗主。” “既然两派世代交好”,寒檀又说:“又岂是我三言两语就能挑拨的?” “你是没有撼动两派交谊的能力”,寒峰回应他:“但话是从你口中说出来的,你不仅有了这种想法你还就这么做了!你且说说,你这种行为与谋逆有何不同?” 谋逆二字犹如一块巨石从天而降,重重的压在了寒檀身上,小小的身躯自然无法承受压力,最终他跪倒在地,满脸错愕颤颤巍巍的说道:“弟子知错,但弟子绝无此意,还请……还请清雅宗主明鉴。” 他怎么也想不到寒峰居然会在他头上安上这种罪名,他也确实低估了沈钰跟他们的关系,眼看着他从为少主打抱不平逐渐演变成谋逆,他这才终于感受到恐惧,以及来自于宗主寒峰的压迫感。 “清雅哥,算了”,沈钰是真的不想因为自己而再引起任何一场争吵了,他劝解道:“他会如此完全是因为寒川。” 寒峰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了沈钰一眼,无奈的叹了口气说道:“既然月尘都这样说了,那我也没什么好计较的了。” 见宗主态度终于缓和,两名男修才终于松了口气。 “只是一点”,寒峰看向寒檀说道:“妄念无益,宜自省也。勿妄思,守正则安。” “是”,寒檀眸光闪烁,弱弱的回答道:“弟子明白。” 闻言寒峰的态度这才软了下来,温言道:“行了,你们都走吧。” 几人对着他们行了一礼,这才讪讪离去。 “清雅哥”,沈钰感到不解:“你这又是何必?” “月尘你不明白”,寒峰解释道:“他不该有莫须有的想法,今日他敢私自对你动手,明日就保不齐就敢做其他更为越界之事。趁他尚还年幼,我就该趁早断了他的念想,否则此人日后跟着雪尽,我也不放心啊。” “清雅哥想得长远”,只是沈钰觉得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他有些不妥,但他也不想过多评价,于是躬身行了个礼,说道:“是我思虑不周了。” “教训门下弟子”,寒峰微微一笑,温声道:“让月尘见笑了。” “忘了问了”,沈钰问道:“清雅哥怎会在此,可是有要事在身?” “是我与初泽不放心你”,他从宽袖中取出来一个瓷瓶递给他说道:“这是黎月长老给的药,你还有伤在身,此回路程遥远,还望多加保重。” “那我便不推辞了”,沈钰双手接过,说道:“劳驾清雅哥替我多谢初泽与黎月长老,此恩我没齿难忘。” “真是难为你了”,寒峰眼波微闪,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替我向涧渂与宗主夫人问个好,咱们改日再聚。” 沈钰再次行了一礼,说道:“好。” —— 沈钰回到阳城时已是次日晌午,但他一直在外拖着没有回去,直到晚上进入宵禁时才偷摸着回到了无师之巅。 原以为无人知晓他的踪迹,不曾想当他回到住所时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只见沈骏站在自己住所的门口,负着手,静静的看着门外灰暗的窗台。 明明日日都与他相见,如今却突然感慨时光如白驹过隙,岁月如梭,不知何时他已长得这么大了,他的背影挺拔如松,是成年男子健康的体魄。只是孤身一人站在月色里,难免显得有些孤寂。 沈钰不打算让他知道自己已经回来了,正想后退一步离开时,却不小心踩断了一根枝叶发出了刺耳的声响。 “咔嚓。” 沈骏闻言立马回过了头,四目相交的那一瞬间两人都愣在了原地。 沈钰的后背当场就沁出了一层冷汗,满脸惊慌的维持着逃跑的动作不敢动弹,而沈骏的眼神极为精彩,从吃惊到欢喜接着划过一丝伤感最后慢慢恢复平静。 两人就这么愣在原地尴尬的互瞪了许久,最后率先开口的是沈骏。 “你……”,沈骏木讷的张了张口,脑海里措辞了半天最后从缝中挤出来几个字:“回来了。” “嗯”,沈钰应了一声,尴尬的回正了身子,撇过头没有说话。 他只想悄无声息的回来并没有做好面对沈骏的准备,毕竟两人才吵了这么大一架,与以往不同,他也知道自己说的话会伤到他。以他对沈骏的了解他这几日应该并不想见到自己,但他怎么都没想到自己回来遇见的第一个人就是他。 “你……”沈骏再次生硬的开口,“吃了没?” 沈钰点了点头,应道:“吃了。” “嗯”,沈骏也点了点头,接着就陷入沉默。 这几日他每天不是守在山脚下就是在沈钰住所等他回来,他脑海里构思了长篇大论以及一堆关心他的话语,他心里千盼万盼盼着他能早点回来。毕竟从前每次争吵都是沈钰率先低头认错,但这次不同,这次他想先低这个头,可真当他站到自己面前时他却哑了声。 “那你”,沈骏还是不死心,负在身后的手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腿,强迫自己说道:“可要吃点?” 沈钰:“………” “哦,你已经吃过了”,沈骏立马又想在找一个话题,“那你……” 他知道沈骏是在给自己台阶下,但他今日实在是无心与他交谈,于是便说:“我困了,想睡了。” 沈骏微不可察的怔了怔,自身的傲骨使他习惯性作罢,“好,那你先休息,我们……我们……” “好”,沈钰两步从他身边经过,淡声道:“那我先休息了。” 沈骏这才彻底愣住。 直到住所的房门打开又合上,沈骏都久久回不过神来。 他没指望沈钰会这么快消气但他也不至于冷漠至此吧?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沈骏并没有感到愤怒,反而第一时间开始自我反思。 他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卡壳成这样,那是你亲哥啊沈涧渂,是穿同一条裤子长大的亲哥。 你的伤势如何了? 见到寒川了吗? 无尘之境的人没有为难你吧? 我们明天再见。 这是什么很难以启齿的话吗? 共计就这么几个字怎么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呢? 他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恨自己恨得咬牙切齿,他狠狠的砸了一拳面前的空气,接着又极其不甘心的回过头。结果发现沈钰自进入住所后就没了动静,屋内甚至连烛台都没点亮一盏,若不是他亲眼见着沈钰走了进去,不然他还以为人没回来呢。 今日不行就明日吧,反正寒川走了,反正阿听也不在,如今沈钰只是他一个人的堂哥。他们有的是时间,同在一个门派,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也不急这一时,今日便让他好好休息罢,毕竟来去不过短短几日,想来他也并没在无尘之地多留。 想到这里沈骏才终于舍得默默离去,而进入住所后的沈钰哪也没去,他就紧挨着大门坐下,看着已经被收拾过的房间他只觉得怅然若失。 他在这里生活了十年有余,这个房间对他来说在熟悉不过,可现在他却感到丝丝陌生。从前也没发觉它这么大,这么空啊。 自己不在的时日已经有人来收拾过了,平日放在地上的两床被褥如今已经消失不见,有一床静静的摆放在自己的床榻上,另一床则不知所踪。 许是怕自己睹物思人,许是知道他往后再也不需要了,所以连带着关于寒川的痕迹都被打扫的干干净净。 他不敢点灯,他怕寒川已然不在的事实变得更加清晰,熟悉的住所在他眼里如今像是地狱,他抱着膝盖蜷缩成一团。每眨一次眼他的脑海中都能浮现出与寒川在这的点点滴滴,闭眼即是回忆,睁眼则是失去。 像是又回到了失去阿听的时候,可如今却与那时不同。那时自己可以随时随地放声大哭,可以不用压抑自己的情绪可以无所顾忌。谁敢笑他他就打谁,打不过他就骂,骂不过他就跑,不行就下次再收拾他。 可如今他回到了他心心念念的家里,有了自己梦寐以求的家人,还有自己的弟弟,可却连哭都不敢出声。 在他心里他从来都没有责怪过沈骏,他也深知他的顾虑,也明白他是在以大局为重。可沈钰一想到寒川那日在门口磕的那个响头他就怎么都安不下心来,是他自私那就算他自私吧,反正这是最后一次了。 他再也不敢了,失去的后劲太大了,他宁愿从未拥有过,他后悔了,他真的好后悔。 沈钰这一晚失眠了,他一直蜷缩在门口没有动过,直到天微微亮起时他才起身要去洗漱,毕竟自己身上还穿着寒河的衣袍,在派中走动不太合适。 起身去柜子里翻找衣袍时才发觉桌上有吃的,有一壶早已凉透的茶,还有两个馒头,还有一碟被盖住的菜。 想来这几日自己不在,他便每日都给自己留好吃食,生怕自己回来时饿着。 洗漱完后沈钰来到桌案前把饭吃了,他咀嚼着干巴的馒头,就着凉透的咸菜,喝着冰冷的茶水,心里却觉出丝丝温暖,他不想糟蹋沈骏的心意。 吃饱喝足后他收拾了碗筷,出门时天才微微蓝,将碗筷送回膳膛后就去领任务准备去执行委派了。 就连记事房的人都不由得惊呼他今日居然来的这么早。 “有三日没见着师兄了”,记事房的弟子正翻阅着这几日还未解决的委派说道:“还当师兄又闭关了呢。” “有些私事出去了一趟”,沈钰问道:“今日有几个委派?” “师兄稍等”,男修从头看到尾,最后对他说:“一共有十个,其中有五个集中在一个地方,师兄……” “那这五个都交给我吧”,沈钰脸上没什么表情,男修看不出他的情绪,“就当我把前几日偷的懒给补回来了。” “好嘞”,男修咧嘴一笑,立马就取出纸笔给他写上地点及事件,边写边说:“果然还是月尘师兄靠谱,一出手便能解决一切麻烦。” “我不在不是还有沈骏吗?”沈钰带着戏谑的口吻说他:“你这话让他听到他可要不高兴了。” “说来奇怪”,男修突然停下笔,蹙起眉头对他说道:“少主这几日看上去兴致不高,跟蔫了似的,委派不是大事他基本都不过问,课业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基本就一直待在派中哪也不去。” “行了,赶紧写吧”,沈钰打断他说道:“五个呢,你在拖下去我今晚又回不来了。” 第104章 灵犀 大抵是因为沈钰回来了,晨起时沈骏莫名其妙的被惊醒,他以最快的速度洗漱完后第一件事就是跑来找沈钰。 可他的住所和昨日一样依旧没有任何变化,静得像是无人居住,沈骏先是畏缩的来到窗户前蹲下,避免自己的影子照射进房间。他小心翼翼的将明纸戳破,随后半跪在地上眯起左眼往里看去,结果发现里面空无一人。 这么早就出去了? 带着疑问沈骏蹑手蹑脚的来到门口将门轻轻推开,毕竟里面还有房间,保不齐他正在里头换衣袍啥的。可直到他彻底进入住所时才意识到沈钰早就不在了,他顿时感到火冒三丈,愤愤的跺了一脚地板,叉起腰开始扫视房间。 他无意间瞥了桌案一眼,发现他昨日留下的吃食都已消失不见,也不知他是扔了还是吃了。 他一边期盼着沈钰吃了,一边又期盼着他没有吃,毕竟早就凉了,吃了伤胃。但他扔了的话沈骏又会生气,他给自己这莫名其妙的情绪折腾得心烦意乱,无奈之下他只好先去膳膛用早膳,心里默默祈祷着能在膳膛偶遇他。 可结果沈钰没遇到,与他打招呼的师兄弟们倒是不少。 “少主早。” “早上好,少主。” “见过少主。” “少主早安。” “嗯,早上好”,在第不知道多少个问好之后沈骏忍不住了,他把人叫住,“你等等。” 师弟明显一愣,回过头疑惑的问道:“少主可是有事?” “我问你”,沈骏端着取好的餐来到他身边压低了声线说道:“可有见过沈月尘?” “月尘师兄?”师弟思索片刻后回答道:“未曾见过,嘶……好像已经有好几日没见过他了。” 他的声音不小,一旁排队的都纷纷回过头看向他们。但沈骏的本意是不想让这么多人知道他在找沈钰,只是见他看起来比较斯文才选择问他,不曾想他的声音居然这么大,这就算了,沈骏正想跟他说算了时他却扭过了头。 他抓住一个人问道:“欸,你见着月尘师兄没?” 路人摇了摇头:“没有。” “你!”沈骏端着餐没手拦住他,喉间的话语也被迫咽了进去。 “欸你呢?”他又拉住一位路人,问道:“你见着月尘师兄没?” “你们呢?”他扭头看向排队的人问道:“你们见过月尘师兄没?” 集体摇头。 沈骏:“………” “师哥师弟们!师姐师妹们!”这位师弟见无人回答自己,于是又把目光放向了整个膳膛正吃着饭的人,高声大喊道:“吃着的排队的路过的都看过来!少主要找月尘师兄!有没有人见过月尘师兄?” 所有人闻言都忍俊不禁,然后更加大声齐声的回应道:“没有~” 见状这位师弟这才回过头来看向沈骏说道:“回少主,无人见过。” 沈骏:“…………” 得了,看来这顿饭也没法好好吃了,沈骏在一众人戏谑以及意味深长的眼神中端着饭菜找到了一个最角落的位置,最后沉默着一言不发吃完了早膳。 这心情不好吃什么都不香,一顿饭吃下来他竟没觉出什么味道。用完早膳后他按照惯例来到记事房接委派,结果竟被告知今日的委派都被人接走了。 沈骏蓦地睁大了双眼,震惊道:“一个都没有了!?” “是啊”,男修翻遍了这几日的委派页,最后回答道:“今日一早天还没亮月尘师兄就来一口气接走了五个,这剩下的五个适才也被陆续领走了,少主来晚了一步。” “天还没亮就一口气接走五个?”沈骏重复着他的话,再一次感到震惊,“他接这么多能在一日内完成?” “这弟子就不知道了”,他合上了记事本,笑着对沈骏说:“今日完不成那就明日,亦或是在外面留宿一夜也行嘛。” “那怎么行?”沈骏蹙起眉头感到有些薄怒,愤愤道:“怎么能不回家?” “少主今日这是怎么了?”男修感到有些诧异,不解道:“委派执行不完在外留宿这不是家常便饭的事吗?莫非少主是有事找他?弟子这就将位置写给您。” “谁说我要找他了?”视颜如命的沈骏习惯性的脱口而出,死鸭子嘴硬道:“我没说我要找他,我只是……只是没事做而已,都被他接走了我岂不是成闲人了。” “今日是有课的”,男修非常好心的提醒道:“芳泽先生今日有两堂课,午后沧澜先生有一堂,晚间青鸾先生还有一堂课,少主若无事的话弟子可帮少主报名。” 不行,我还有事,我得去找他,我得等他回来…… 可出口的却是:“好,那便有劳了。” 从记事房出来时沈骏气得又对着面前的空气拳打脚踢,他眼神发狠,现在看什么都非常不顺眼,气得他连路边的树都忍不住打了两拳。可树也是有脾气的,被人打了树就抖落一堆枝叶到他身上以此来进行报复。 沈骏难以置信的看着抖落一地的枝叶,震惊无比道:“连你也跟我作对?” 言毕又给了它一拳,路过的同门忍不住惊呼道:“少主这么早就开始练功啦?好拳法。” “咳咳”,沈骏赶紧手握成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以此来欲盖弥彰,他连忙随口编了个话题,说道:“两位可是要去接委派?不必去了,今日的都被接完了。” “不呀,我们刚报完课出来”,两位男修对着他微微行了一礼,说道:“少主也是去听课的吧,要不一起?” 沈骏正打算拒绝:“不了我……” “走吧”,另一位男修提醒道:“报了名不去的,可是会被记名字的。” 是的,别人就算了,但自己一旦被记了名字就会被直接报到沈承运那,芳泽先生与他关系甚好。自己已经有好几日没跟他说过话了,可不想被他抓到小辫子教育,无奈之下他只好跟着两位同门一同去听课。 眼看着芳泽先生在台上讲得眉飞色舞,沈骏在心里气得跟他过了不下百招。 他想不明白,沈钰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在躲着自己吗? 就为了个寒雪尽,至于吗? 自己都低三下四的去找他了,日日夜夜都在盼着他回来,结果他就要这么对自己吗? “沈少主!”芳泽先生感受到沈骏怒火中烧的眼神,瞪大了双眸,不解道:“你这么瞪着老夫做什么?你是要把老夫吃了吗?” 周围立马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哈哈哈哈哈哈。” 沈骏立马收敛了眼神,站起身来讪讪说道:“不敢,是弟子走神了。” “难得见你来上一堂课”,芳泽斥道:“你倒好,来发愣来了,我问你,我讲的课很难听吗?” 沈骏立马摇头,回道:“不难听。” “那你不听!”芳泽将书卷圈起,轻轻砸在桌案上说道:“你要在走神你就给我出去,我课上不需要咬牙切齿的木桩!”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到晌午用膳时沈钰毫不例外的也没有出现,他感觉自己与沈钰之间像是有了一道裂痕,而自己发现后正在努力的想要修补,可他似乎并不配合,也并不情愿。 —— 沈钰身为无师之巅的大公子,出手的效率自然很高,他不仅在傍晚前将这几个委派给全部完成,甚至还去方叔家帮了忙。 直到将所有的事处理完后他才依依不舍的开始往回走,路过见到一位卖菜的大爷翻了车,他还帮着收拾了一番。 “多谢仙君”,大爷对着他鞠躬行礼,不禁感慨道:“阳城能有无师之巅乃是阳城之福啊。” 大爷从车上取下来两颗新鲜的包菜递给沈钰,说道:“我这除了自家种的一些果蔬以外也没别的值钱东西,还望仙君莫要嫌弃。” “举手之劳罢了,不必挂齿”,沈钰抬手回绝,温声道:“种植不易,派中有购置果蔬,每日都有人会送来,这蔬菜您还是留着卖吧。” “呵呵呵”,大爷想起上次帮自己的那个小孩也说过跟他差不多的话,不禁感慨道:“上次我遇见的小仙君也同你这般心善,无师之巅的仙君们果真个个都是人中龙凤,公子更是群英翘楚。无功不受禄,我还是希望公子能够收下我的这份心意。” 这时,沈钰瞥见一位路过的流浪汉,于是他便把包菜收了下来,对他说道:“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多谢先生。” “呵呵呵”,见状大爷又笑了,问道:“仙君可是想给那位流浪汉?” 闻言沈钰双眸微微一亮,反问道:“先生莫不是有读心术?怎会知道在下心中所想?” 大爷缓缓道来:“因为上次那位小仙君收了我的菜后也是给了一位流浪汉。” “看来我与他心有灵犀”,沈钰浅浅的笑了,忍不住问道:“不知先生可还记得他的相貌?” “他看上去约莫五六岁”,大爷对他的印象很深,“生得眉清目秀的,谈吐文雅,还挺讨人喜,就是不太爱笑。” 听到约莫五六岁,沈钰心里咯噔一下,立马就意识到他说的应该是寒川。 “原来如此”,沈钰的大脑瞬间陷入一片空白,也不知是哪起了一股莫名其妙的麻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火速蔓延至全身,他喃喃道:“他,他是我徒弟。” “原来如此”,大爷又对他行了一礼,笑道:“难怪你们行径会如此相似,果真有其师必有其徒啊,两位都是心善之人,往后必定前程似锦,大有可为。” 好可怕…… 就仅用了一句话就瞬间红了眼眶。 沈钰低下了头,强忍着喉间哽咽回答道:“多,多谢先生吉言。” 他像逃命似的将包菜塞给流浪汉后就头也不回的走了,他发誓直至刚才甚至是今日一天他都没想起寒川这个人。 死守了这么久的防线就在刚刚那一瞬被无厘头的给攻破,与他有关的记忆像潮水般倾泻而来,将他瞬间淹没在其中无力挣扎。 胸腔是痛的,双眸是酸的,喉间是窒息的。原以为逃离无师之巅就不会触及到与他相关的记忆,不曾想如今竟连阳城都变得如此危险。 他不敢回去,他怕被人问起寒川的近况,当初他们师徒俩有多高调如今沈钰就有多狼狈,他的晚膳是在外面吃的,共计就两菜一饭他硬是吃了整整一个时辰,甚至还喝了一壶酒。 直至拖到宵禁时他才灰溜溜的回到无师之巅,这几日的奔波劳碌加上昨日一夜没合眼再配上酒精的作用下使得他终于有了困意。不知沈骏是把他忘了还是又跟他生气了,反正回来的路上他愣是一个人都没见着。 原本以为自己回去后必然会沾床就倒,不曾想当他推开门的那一瞬间所有的醉意困意都不复存在,随之而来的就是落寞与伤感。 他眼里瞬间起了雾,默默的合上了门,一屁股坐到门外的长廊上发呆。 沈骏因为状态不佳,晚修结束后就被说教了一顿。等他来到膳膛时同门们基本都已吃饱离开,只剩下点残羹剩饭供他挑选。而沈钰毫不例外的也还是没出现,他忍不住问了膳膛的厨子们却被告知沈钰今日一整天都没出现过。 他这才彻底意识到沈钰就是在躲着自己,吃饱饭后他习惯性的来到沈钰住所,但他没有进院子,以为他没回来于是便在院外来回踱步。 他想了很久很久,决定最后一次再给他一次机会。毕竟他若真的不想见自己,自己如此反而就真的有些不太合适了。 他不记得自己在外等了多久,直到双腿有些发麻,他抬头看了看天,估摸着已经宵禁有一段时间了,这才意识到他大概是不会回来了。 他无奈的叹了口气,正抬脚准备下山回去时,他的身体却鬼使神差调转了方向,径直走进了院里。 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进去,反正就是想进去看一眼。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听闻动静沈钰立马就直起了身板,两人又一次四目相对。 第105章 抱歉 “你……”这次还是沈骏先开的口,他问道:“你回来了。” “嗯”,沈钰回过神来应了一声,接着又陷入沉默。 “你……”沈骏问了个与昨日相同的问题:“你吃了没?” “嗯”,沈钰应了一声,手撑在地站了起来,说道:“在外吃过了,我……我困了,我先……” 沈骏:“对不起。” 沈钰:“嗯?” 他知道沈钰睡不着,他也能猜到他不敢面对没有寒川的空房。他知道他是在躲着自己,可他自上次与他争吵过后到现在也早已被不安与愧疚折磨得快要疯了。 “不用这样”,沈钰垂下眼帘,淡声道:“你没错,自始至终都是我的问题,给你们添了这么多麻烦该我道歉才是。” 可沈骏想听的并不是这个,沈钰如此恭顺就证明他心里还在计较,他几乎是同手同脚的来到他身边,硬着头皮对他说道:“是我的错,我不该那时候这样同你说话,我明知道你当时大病初愈心急如焚,可我还是往你最痛处戳了下去,所以,对不起。” 好烦,眼里又起了雾。 可他现在偏偏最希望的就是沈骏还在跟自己怄气,因为只要他还在生气他就不会出现在自己面前,就不会有人戳着他的痛处提醒他,寒川走了,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沈钰偏过头,强迫自己对他说:“都过去了,别提了,你这样,怪恶心的。” 沈骏很难得没有生气,他态度软了下来,温声对他说道:“我知道寒川不在了你心里难受,你有什么心事你可以对我说……” “我没事”,沈钰真的不想提起这些事,他转身推开了门,留下一句“我真的困了,要睡觉,晚安。”后他就转身合上了门。 “你”,沈骏抬起的手僵在半空,可惜他迟了一步,又让给跑了。 在他转头的那一瞬间,沈骏看到他脸颊划过的一滴泪。 为了不让沈骏多心,他这次特意点燃了烛台。外面实在是静得可怕,他无法判断沈骏到底离开了没。他鼓起勇气回到了自己的床榻边,可扑面而来的是寒川身上独有的味道。 从前他在无尘之境沾染了一身梨花香味,后来他跟着沈钰,身上的味道就演变成了一种他说不上来的味道。 不算香气也不会难闻,是他身上独有的味道。是他闻了便觉得安心,闻了便觉得岁月静好的味道。 可如今这个味道却成了他触不可及的念想,是他再也回不去的曾经。 沈钰再也不想碰这床被褥了,他转身来到桌案前坐下,看到桌上摆放整齐的白纸与笔,他突然鬼使神差的研起了墨。 他拾起毛笔,沾上墨水后将自己的思念与诉说都写在了纸上。 夜晚的思念比任何时候的都要强烈,它如同一把烧不尽的熊熊烈火,将过往的回忆不断焚烧,灼伤着心灵,也灼伤了灵魂。 抑制不住的泪水大颗大颗滴落在每一个字上,模糊了字迹,与墨水融在了一起,最后又化作一笔一划,将他的思念也一并写了进去。 大概是思念太痛,窒息感太强,他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但他睡得不沉,他感觉得到自己的意识还很清醒,只是肉身不堪重负陷入了沉睡,次日天还没亮他就醒了。 起身后他简单的洗漱了一番后就去找了只信鸽,不抱任何希望的将这封信寄了出去。 趁着大家还在熟睡之时他又悄悄的来到记事房接委派,可却在门口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听闻动静那人缓缓转过身来,沈钰对上了一双双目无神,微微泛红的双眸。二人对视的那一瞬沈钰愣住了,这次沈骏没有开口。 两人僵持不下,最后是沈钰开的口:“这么早,你也来接委派。” “嗯”,沈骏闷闷的应了一声,他昨晚一夜无眠,身上透着浓厚的疲惫感,他刻意提早了一个时辰来这里等他,哪怕他并不想与自己同行,但他还是问了一嘴:“可要一起?” 沈钰又愣住了,可他已经避无可避,眼看着沈骏眼底划过一丝失落,唇瓣一启一合:“算了,不……” “一起吧”,沈钰打断了他,他别的也没多说,言毕就径直走进了记事房。 记事房十二个时辰都有人在里候着,今日又是没睡醒就被叫了起来,起身一看发现又是熟悉的面孔,不过今日还多了一人,且还是无师之巅少主,男修蓦地睁大了双眸,从塌上直接弹了起来。 “少……少主!?”男修吃惊道:“还有月,月尘师兄。” “嗯”,沈骏微蹙起眉闷闷的应了一声,问道:“今日都有哪些委派?” “少主稍等”,男修揉了把眼睛立马就开始翻找,边找边说:“这太阳是从西边出来了?弟子感觉似乎好久都没看到少主与师兄一起来了,还这么早。” “前几日有些私事”,沈钰拾起他桌案上的一只笔,百无聊赖的将它拿在手里转着,对他说:“昨日不是同你讲过了么?” “哦对”,男修笑嘻嘻道:“弟子忘了,欸……不过似乎也很久都没看到小师弟了,他去哪了?” “咔——” 手中的笔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沈骏闻言愣住了,他立马侧首看向沈钰。 只见他弯腰缓缓将笔捡了起来,然后将它原封不动的放回原位,眸光隐隐闪烁,最后扯出来一个还算能看的笑容,说道:“他……他回家了。” “哦,原来如此,算算时日他来了也好久了”,男修丝毫没注意到他的异常,又翻了一页漫不经心的问道:“那他还会回来吗?” 沈骏的脸色当场沉了下来,黑得堪比锅底,他简直想一把捂了他的嘴,真是服了,怎么这家伙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密切的注视着沈钰的变化。只见他静默片刻,最后又像个没事人一样回答道:“不回来了,他长大了,无尘之境才是他的家。” 男修若有所思的颔首,又想问些什么:“这样啊……那……” “行了别问了”,沈骏极其不耐烦的打断他,言语间夹杂着些薄怒,说道:“不就几个委派吗?很难找吗?” “呃,嗯,好,马上!”男修浑然一怔,立马加快了阅读的速度,讪讪道:“好,找到了……一共有六个,但都分散在不同地方,距离间隔较远,少主您看是……” “我们都包了”,沈骏弯曲食指,在桌案上轻叩,催促道:“赶紧把地址给我,不要耽误时间。” “好,好的”,男修颤颤巍巍的提起笔开始写,期间沈钰的神色倒是没什么变化,淡淡的,看不出情绪。 男修不敢看沈骏了,写完就唯唯诺诺的双手呈递给沈钰,颤声道:“给,月尘师兄,写好了。” 沈钰随手接过,留下一句不咸不淡的“谢了”之后就自顾自的转身离去。 见人离开后,沈骏将在桌下早已攥紧的拳头直接砸到了桌面上,他眼神发狠,怒目圆瞪的对男修说道:“传我命令,从即日起,无师之巅上下往后不准在他面前提起寒川这个人,私下也不行,违令者我亲自处罚!” “啊……”男修被吓得一激灵,脸色瞬间惨白,他彻底清醒了过来,一躬身,颤颤巍巍道:“弟……弟子领命。” 追出来后他发现沈钰并没有走太远,不过沈骏也没敢靠近,此刻天微微亮起,开春的鸟儿都开始叽叽喳喳的叫个不停。 他看着沈钰的背影不禁感到一丝落寞,他瘦了好多,原先的衣裳此刻看上去松松垮垮的,就连走路都少了以前的神气。 两人沉默着一路走到山脚下,沈钰这才停下脚步对他说:“我们分头行事吧,这几个委派位置偏得有点远。” “………”沈骏来到他身边停下脚步,蹙起眉头一言不发。 沈钰没明白他什么意思,于是将纸张递给他,问道:“要不你先挑?” 沈骏冷不丁反问了一句:“你是不是在躲我?” “我”,沈钰被他问住了,他从回来就一直都没做好面对沈骏的准备,更别说被他这样赤裸裸的戳穿,他眸光微微闪烁,脑海中不自觉的又想起那一日分别前他对自己说过的那些话,但他还是强忍着回了他一句:“没有,你别多想。” “只是觉得一同行事今日完不成而已”,沈钰苍白的解释道:“毕竟我们揽下了全部委派不是么?” “可从前你我都是一起的”,我们也曾不分彼此,我与你是至亲兄弟,他抬起头看向他,沉声问道:“怎么如今就不行了?” 大抵是沈钰与他依旧没有和好如初,两人之间的缝隙就像是他心中的一道伤口,他听不得任何与分开有关的话语,哪怕是执行委派也不行,这对他来说与在伤口上撒盐没有任何区别。 沈钰觉得他莫名其妙且有点无理取闹,他勾起嘴角笑了笑,回道:“你今日这是怎么了,你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怎么……” “不是小孩子就不行了吗?”沈骏直截了当的打断他,问道:“是因为寒川吧?” 不是…… 为什么非要提,明明自己已经努力在逃避了,为什么就总有人要跟他提!? 沈钰心中的怒火瞬间被点燃,火势凶猛且越烧越烈,像是被突然泼了一层热油。猛烈的火势霎时间直冲头顶,他手指一根一根的曲起,将纸张一点一点攥进掌心,清瘦的手背青筋一根根凸起,最后他将纸张愤愤的收了回来,随后转身就走。 沈骏见状立马追了上去,问道:“你现在什么意思?我与你之间现在就只能这样了是吗?” 沈钰没有说话,他加快了离开的脚步,他想把这些烦心事都甩开,甩的越远越好。 “沈月尘!”,沈骏脸红脖子粗的冲他吼道:“你给我站住!” 沈钰无可奈何的停下了脚步,他缓缓转过身,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说道:“你一定要跟我提他吗?” 沈骏张了张口:“我……” 是啊,腹诽人家哪壶不开提哪壶,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明知道他心里难受,明知道让他们关系变僵的罪魁祸首就是寒川为什么自己还要提呢? 沈骏的态度立马就软了下来,他眸光微微闪烁,带着些歉意对他说道:“我就是……对不起……” 沈钰被这一句对不起直接给整不会了,就像是破了洞的气球,再怎么硬气都硬不起来了。他无奈的偏过头,对他说道:“你别道歉,我只是想一个人静一静罢了,也不是什么难以解决的委派,我自己去就行,你回去吧。” 说完沈钰再一次头也不回的走了,沈骏抬起的手僵在半空,最后还是没能让他留下,就连同行的机会都只能眼睁睁看着沈钰将它带走。 沈涧渂,你真讨人厌。 没有沈骏的帮忙他一个人在一日之内完成不了这么多委派,沈钰这一晚并没有回无师之巅,他随便找了个客栈住下,似乎只有到了陌生的地方似乎才能让他喘口气,也只有在陌生的地方他才能脱离寒川的影子。 这晚他喝了点酒,又写了封信,享受着浅浅的醉意他沾床就睡,这一觉他睡得特别安稳,一夜无梦,晨起时他明显能感觉到自己的精神状态比之前好了很多。 他依旧不抱希望的将信让信鸽送了出去,在客栈用了早膳后他打起精神,打算一鼓作气将剩下的委派处理完。 最近的委派都不似之前那般刁钻,那种疑似傀儡的尸体也再也没出现过,沈钰一个人的能力有限,光凭他自己以及不多的线索很难深入调查此事,且无尽门与阳城相隔甚远,所以就只能指望着这些仙门世家能尽快查出真相。 毕竟当初在无尽门只有自己与寒川去了无尽门的禁地,所以他们的发现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跟任何人提起,一来没人会信,二来他们擅闯无尽门禁地这件事也不好解释,偏偏寒川现在又失忆了。 这一晚他又是拖到宵禁时才悄悄返回无师之巅,这一次他连推开房门的勇气都没有。 回到住所后他直接躺在了门外的长廊上,他枕着手臂仰望星空,不知寒川的状况好点没有,也不知自己的离开会不会让他生气。 他干瞪着夜空看了很久,夜深人静,思绪万千,直到眼睛酸了他才依依不舍的合上眼帘,他想强迫自己入睡可心却依旧清醒。 第106章 来信 沈钰就在开春微凉的晚风里不知躺了多久,直到听到一阵微弱的脚步声时才猝然睁开了双眸。 原以为今日闹成这样沈骏该是真的生气了,不曾想他居然还会来找自己。 沈钰一骨碌坐了起来,有些不解的看向踏着月色,朝自己慢慢行来的沈骏。他的步伐沉重,脸色阴郁,手中还提着两壶酒。 没了前两日的错愕,他径直来到自己身边坐下,将其中一壶酒放到了自己身旁,而他本人则将另一壶启开,随后仰头便喝了一大口。 烈酒入喉的辛辣感使得他微微蹙眉,然后对他说道:“既然你不想提寒川,那我便跟你聊个别的。” 沈钰也利索的将酒启开,淡声问道:“什么意思?” “阿听”,沈骏端起酒壶又饮了一大口,说道:“阿听你总想聊了吧?” 沈钰猛地一怔,脸色当场白了下来,与以往不同,这次他愣了很久很久。潜藏在内心最深处的回忆被翻出,沈钰久久回不过神来,过往的一切原以为已被时间的流逝给冲洗得彻底麻木,不曾想被沈骏提及时竟才发现原来它还如昨日那般清晰,深刻。 见他反应如此,沈骏眼底划过一丝失落,他又仰头饮了一口酒,心里对沈钰的失望也愈发强烈。他觉得在沈钰心中,阿听与寒川永远都比他重要,哪怕他们有血缘关系,哪怕他们从小就在一起生活。 “你”,不知过了多久,沈钰才木讷的张了张口,对他说道:“你都知道了。” “对”,沈骏垂下眼帘,看着地上开春长出来薄薄的一层嫩草,淡声说道:“我都知道了。” 沈钰没说话,饮了一口酒,也垂下眼帘,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日易先生来找你”,沈骏将头埋在双膝之间,声音闷闷的传了出来,“你正好不在,是我接待的他。” 沈钰侧首看向他,可却看不到他的脸,看不出他是何神情,但他还是硬着头皮问道:“他都与你说了些什么?” “阿听没死”,沈骏不肯抬头,像是怄气一般说道:“如今应该就在金川生活着。” 沈钰再次浑然一怔,眸光微微闪烁,然后应了他一声:“嗯。” “所以你是什么想的?”沈骏终于抬头了,可沈钰却偏过了头,像是心虚,又像是畏惧,沈骏问他:“你要去找他吗?” “我……”,沈钰饮了口酒,轻声说道:“不了吧。” “为什么?”沈骏不禁蹙起眉头,追问道:“他不是你幼时的同伴吗?他不是你的弟弟吗?现在他还活着,为什么就不找了呢?” 弟弟这两个字重重的砸在沈钰的心头,直到这一刻,他也明白沈骏所想表达的意思,他应该认为自己一直把他当做是阿听的替代品。 他也明白一但沈骏有了这种想法,那么他所有的解释都会变得苍白无力,于是他说:“他知道我叫沈钰,也知道我是无师之巅的大公子,我与他之间只有我不清楚他的真实姓名,真实身份,他在阳城没死。顺利的抵达了金川,他在金川生活了十年,而我就在阳城找了他十年,他若真的也想找我,我就不可能这十年来都得不到他的任何消息,由此可见他并不想找我也不想见我。既然他不想,那我又何必自讨没趣。” 他说的是实话,是他内心中真实的想法,十年太长了,冲淡他对父亲的渴望,冲淡了母亲之死对他的伤害,以及失踪已久的阿听。 过往的曾经依然存在,只是偶尔翻出来时,如今的他只会坦然一笑,说道:都过去了。 他为母亲报了仇,他也如父亲所愿回到了无师之巅,而阿听,他也找了整整十年有余,如今的他只觉得如释重负,不欠任何。 大抵是没想过他会是这个态度,沈骏顿时感到有些怅然,但沈钰却突然对他说:“谢谢你。” “谢我……”沈骏蓦地睁大了双眼,感到有些不可思议,喃喃道:“做什么……” 沈钰却摇了摇头,坦然说道:“没什么。” 谢谢你没有因此而与我生疏,谢谢你没有因此而记恨我,也谢谢你在得知此消息后没有隐瞒我,感谢你的陪伴,感谢有你这个堂弟。 沈钰忽然对他笑了笑,举起了手中的酒壶,沈骏愣了愣也举起手中的酒壶与他碰了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两人都仰头喝了一大口,最后像是如释重负般叹了口气。 “对不起”,沈骏突然又对他道了个歉,小声说道:“那日我不该那样质问你。” “你别道歉了行吗?”沈钰不禁蹙起眉头,感到有些烦躁,“你什么都没错,错只在我一人,是我非要跟他胡说八道,害得他对寒宗主产生了误会,又是我一直狠不下心把他送回去,这才造成了今日这番无法挽救的后果,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错我都明白,你不要再道歉了行吗?为什么要因为我的过错而来跟我道歉?沈涧渂你的傲骨呢?你的脾气呢?都哪去了?” 他害怕沈骏的道歉,沈骏也害怕他的恭顺,他们都希望对方能回到从前。好像只有拳脚相向,恶语不断才能彰显出他们兄弟情义。 “我……”沈骏眸光微闪,喃喃道:“我只是不想你再这样下去,虽然不明白你与寒川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我亲眼看他在我面前病倒,怎么都醒不来,青鸾为了救他一刻都不敢停歇。他将所有的药都翻了出来,所有的方法都用了,可都救不了他,最后说是心病……” 那一幕对他来说太恐怖了,眼看着他当着自己的面吐血倒下,送到青鸾住所时浑身高热不退,白净的脸被大片青色所覆盖,唇瓣像是中毒了一样变成了骇人的紫色,那时他真的以为寒川会死在自己面前。 相思成疾,心病难医。他也害怕沈钰会因为心病而变成寒川那样,所以他可以生气,可以大哭,甚至可以撒泼可以闹,但是不能沉默,不能把一切都埋藏在心里,那样实在是太沉重了。 “抱歉,让你担心了”,沈钰叹了口气,终于愿意跟他实话实说:“我不会那样,我只是……只是,很难过……我……” 沈钰话都说不清楚泪水就溢出了眼眶,见他如此沈骏的心更痛了,这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主动将沈钰揽入怀中。 当他下巴搁在沈骏肩膀上时哭得更凶了,大抵是感受到有弟弟,有亲人的温暖,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这种难以描述的感觉。拥抱是温暖的,可心脏是痛的,自母亲去世后他在这世上就再也没有了倚靠,他被迫早早的就开始独立,必要时还要当起弟弟们的避风港。 而这些沈骏其实一直都看在眼里,但他从来都不善言辞,在他心中这人从来都没有负面情绪,他永远都是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哪怕是天塌下来他都会不动声色的将天抬起,回过头给自己一个暖心的微笑说:看哥厉害吧。 他知道沈钰瘦了但真的没想到他会瘦得这么厉害,后背一摸上去一点肉都没有,脊柱的轮廓是那么明显,腰细得他简直碰都不敢碰。 可偏偏就是这个瘦弱的哥哥,曾为他扛起了一片天,还说以后等自己坐上宗主之位后,谁不服他他就要去把人打服。可沈骏忘了,他明明比自己只大了不过一岁,可却要被迫比他早熟,比他懂事。 “想哭就哭吧”,沈骏的泪水也溢出了眼眶,但他强撑着不敢让他发现,故作镇定的说道:“从前都是你安慰我,这次,这次就让我……” 心里话还是说不出来,可沈钰全都明白,他哽咽道:“我……我不敢回房间,我不敢面对空荡荡的房间,我真的从未想过我们会以这种方式分离,我真的没有想过他的离开会这么痛……沈涧渂,我好后悔,你当初到底为什么不态度强硬一点,你为什么后来就接受了他的存在,你为什么不让我把他送回去……” “嗯,对不起”,沈骏咬碎了后槽牙,说道:“都是我的错,如果我当初把他送走,如今你或许就不会变成这样了。” “不……”,沈钰忽然又摇头,喃喃道:“你不能,你不能背着我把他送走,你不能!” “好……”,沈骏深吸了一口气,温声安抚道:“我不会把他送走,我明天就去给你把他抓回来,还有阿听,我全都给你抓回来。” “噗……”沈钰哭着哭着就笑出了声,下巴膈着沈骏的肩膀上害他又痒又麻,结果他也低低的笑出了声,两人像疯子一样又哭又笑。后来不知是谁提起了小时候,然后两人都开始翻对方小时候的丑事,两人就在长廊上饮着酒,回忆着从前,不时会发出哄堂大笑。 两人不记得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早晨沈钰是被太阳刺眼的光芒给唤醒,他身上被盖了一张被褥,没有宿醉的不适感,他感到格外的舒畅。 起身后他先是伸了个无比舒坦的懒腰,然后才悠悠醒转,而沈骏早已不见踪影。心中的苦水全部吐出来后他的心情果然就好了许多,将被褥叠整齐后他抱起来推开了房门。 扑面而来的是一种特别清新的熏香,他明显能感觉到房间又被人重新收拾了一番,桌上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小米粥,还有两道他喜欢的菜,床榻上的所有物件都被换成了新的,寒川所用过的物件也都消失不见。 虽然他不太想将那些东西收掉,但此刻的他心底只感受到阵阵暖意。他先是去洗了把脸,将桌上的早膳用完后他惯性的又写了封信,将思念与诉说让信鸽送走后他走下山,然后在山底下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这次回头时阴郁不在,给了自己一个暖心的微笑,对自己道了声:“早。” 沈钰噗嗤一笑,狠狠的嘲讽了他一番说道:“你笑起来真恶心,下次不要这样笑了。” 沈骏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随后恼羞成怒的轻轻给了他一拳,愤愤道:“哪有你恶心,笑得比哭还难看!” “你才是”,沈钰回给他一拳,说道:“昨晚你才是笑得比哭还难看。” 风雨过后总会天晴,后来的日子沈钰终于慢慢走出了心中的阴霾,两人又回到了从前打打闹闹的日子。 大抵是那日的拥抱深深刺痛了沈骏,于是他们吃饭时沈骏总是会把碗里的肉都尽数分给他,虽然沈钰总说他恶心,但他也不介意。 终于在他的穷追不舍之下,沈钰的精气神肉眼可见的恢复了很多,他也不清楚沈钰是不敢在他面前提起阿听还是真的放下了,后来他没有再找过阿听,甚至是再也没提过这个人。 那天晚上沈钰几乎将心事都吐光了,确实如他猜想这个阿听是自他伯母过世后遇见的一位同病相怜的男孩,大抵是渴望亲情,所以沈钰一直把他当做是弟弟。 不管他是真放下还是假放下,这对于沈骏来说都不重要了,反正只要他能恢复原样,只要他姓沈,那他们就注定是亲兄弟,血浓于水,谁都比不过他沈涧渂。 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而这天,沈钰破天荒的收到了一封来自无尘之境的回信。 那日沈骏正好来找他,正好就在门口接到了这只信鸽,取下信后他就让鸽子回去了,捏着小小的竹筒他推开了沈钰住所的门。 “好奇怪”,沈骏蹙起眉头看着竹筒,喃喃道:“怎会有信鸽飞来此处,往常不都是到记事房的吗?” “信?”沈钰原本还躺在床上百无聊赖的抖着腿,闻言一骨碌爬了起来,下床时还被靴子绊倒,但他太心急了,几乎是连滚带爬的来到沈骏面前夺走了他手中的竹筒。 “……又没人跟你抢”,沈骏感到无言至极,自顾自的来到他桌案前给自己沏了杯茶,问道:“有人给你写信?” 第107章 回应 “嗯”,沈钰迫不及待的将纸张取了出来,打开一看,顿时愣在了原地。 “谁啊?”沈骏抬头看向他,装作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问道:“不会是易先生吧?” 他想问是不是阿听,可又觉得不太合适,于是便委婉的提起了易先生。 “不是”,沈钰木讷的回答道:“是寒川。” “噗”,沈骏差点一口茶呛死,他也激动的站了起来,凑到沈钰身旁问道:“是寒川!?他醒了?恢复了?” “嗯”,沈钰看着熟悉的字迹,眸光止不住的闪烁,他笑着回过头对沈骏说:“他说他已经醒了,且恢复的还不错。” “那,那就好”,沈骏被他如此开怀的微笑微微烫到了,心里泛起一阵酸溜,但他还是强装镇定的问道:“那他恢复记忆了吗?” 沈骏还没来得及看信的内容,沈钰就将信收了起来,接着他立马来到桌案前开始研墨,边磨边说:“应该还没有,看语气似乎还是我那个徒儿寒川。” 师尊,见字如晤,展信舒颜。 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师尊给弟子的信弟子都看过了,三弟与大哥将师尊所发生的一切全都告知于弟子了。弟子理解师尊的所作所为,弟子也不会同师尊怄气了。无论身在何处,弟子与师尊的师徒情谊永不会变,如今弟子的身体已经无碍了,不知师尊的强势如何,弟子很是挂念。弟子时刻谨记师尊的叮嘱,师尊不在的日子里弟子每日都有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望师尊回信。 寒川。 展信何止舒颜? 沈钰回他,见字如晤,展信颜开! 大抵是太过于高兴,以至于他心中大部分字都是哈哈哈哈,一笔一划都格外的花里胡哨,像是在纸上乐舞,每个字最后一笔他都得拖一个小小弯钩,就像是他嘴角上的笑容。 沈骏看着他写,从他提笔的那一刻起紧锁的眉头就没松开过,他像是个尝到了甜头而耐不住心中欢喜的小孩,一举一动都透出因为收到了寒川回信而感到的喜悦。 不就是回了封信吗? 有这么高兴吗? 但如今的沈骏只想尊重他,现在他们的身份就像是反了过来,沈骏也逐渐理解曾经他对自己的包容与谦让。 亲情的最高境界大抵就是只想对方平安健康,反正看他开心,自己也会感到欣慰。 寒川看到这个“见字如晤,展信颜开”时还能憋住,可当他看到后面紧跟着的那个落笔特重的感叹号时就绷不住了。 他低低的笑出了声,这个人还是跟从前一样总会想方设法的逗自己笑,哪怕如今他们见不上面。 “这么高兴啊?”寒河不知何时凑了过来,寒川赶忙敛了笑,立马将信收进宽袖中,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淡声回道:“没有。” 毕竟自己自苏醒后就没跟他的两位兄弟包括父亲提起过沈钰,他们都当自己还在跟他生气,从阳城来的信鸽阴差阳错的将信送到了寒檀手里,寒檀对他最为忠心,那几个封信他都原封不动的转交给了寒川。 一开始确实在怄气,但直至所有的真相都呈现在他面前时,他在心中对沈钰的态度才终于软了下来。 他没看错人也没选错人,他的师尊永远值得相信,永远是他最坚实的后盾。 自他苏醒后寒若曦还是一如既往的对他板着脸,一张大冷脸跟一张小冷脸对视着两人也没什么话可说,为他检查过身体状况后寒若曦对他与沈钰之间的事也没有过多的评价,他现在对寒川的要求很低,反正回家了就好,平安就好。 寒川能感受到家人对他的思念,倒也很懂事的没有吵着要回去,只是没了沈钰这个古灵精怪的师尊他的日子难免有些无趣。本就不怎么爱笑的寒川几乎再也没笑过,亲兄弟跟自己自幼生长的家自然是好的,但他们似乎都没有沈钰那么懂自己,他们对着自己更多的是恭顺与迁就。 后来的日子里他们每日都会给对方写信,一日之中寒川最期待的就是看到从阳城飞来的信鸽。也只有将自己关进房间,看着沈钰的来信时他才能得到片刻松懈,那是他除了亲人以外最亲近的人,也是最懂他心思的人。 他们每日都会跟对方分享自己的日常,密密麻麻的信件是他们对对方的思念。虽然相隔甚远,但他感觉彼此的心从未远离过,可这样的日子持续不了太长,远水止不了近渴,带着些童心的寒川对沈钰的思念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愈发的强烈。 终于在某一天他终于忍不住直截了当的在信中问他到底什么时候来找自己,可得到的回应是让他在等等。毕竟他答应了寒若曦,在寒川彻底恢复之前他不能再来干预寒川的生活,所以当寒川问他这个问题时沈钰就清楚,寒若曦根本没跟他提过这件事,那沈钰自然而然也不能告诉他真相。 如此寒川便也只能漫无目的继续等待,但回他的信件也越来越短,沈钰也忧心得很,但为了日后的相见他也只能尽力的去安抚他,可光靠文字根本就不够,除非他们能见面,否则就肯定会有词穷的一天。 突然有一天寒川没了回信,沈钰以为他跟自己生气了,急得他在住所里来回踱步。整整一日他都没离开过住所,生怕错过信鸽的来临。幸好那日沈承运正好从无尘之境回来,他告诉沈钰寒川又病了,好在只是感染了风寒起了高热。 还好不是什么大病,否则沈钰就又打算杀过去了。几日后两人又恢复了书信,而夏季也在不觉间终于降临。 寒川自病好后就总是蔫蔫的,无论寒河怎么逗他他都开心不起来。他的身子也不似从前,不知是落下病根了还是怎么的,总之他的手在夏日里也总是有些凉。 这段时日都是寒河带着他,无尘之境的一切他早就学会了,闲来无事的他只能教寒川学山河月影的东西。 某天睡醒后寒川坐在床上愣了很久,因为他发现自己的记忆已经全部恢复了,但恐怖的是他的身体并没有恢复成年大小,最要命的是与沈钰的所有记忆他全都记得。 “吱呀——” 与从前不同,如今他还小,所以寒河进他房间几乎不用敲门。听闻动静寒川猛一回头,满脸错愕的看着走进自己房间的寒河,四目相交的那一瞬寒河愣住了。 “怎么了?”寒河见他满脸震惊脸色苍白,他有些不明所以,来到寒川身边坐下,温声问道:“怎么今日这副表情?可是哪里不舒服?” 寒川还处于在震惊中没回过神来,紧接着寒河便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喃喃道:“也没烧啊……” 寒川:“………” “咱们该起床洗漱了”,寒河利索的帮他把被褥掀开,然后又将被褥整整齐齐的叠放到角落,见寒川还坐着发愣,于是便问道:“怎么不动?可是要我帮你穿衣袍?” 寒川这才回过神来,淡淡的回了他一句:“不必。” 寒河也察觉到他今日有些古怪,但也没有多问,毕竟他古怪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过往的记忆与在无师之巅的记忆都存在于他脑海中,使得他这一整天几乎都在发愣。他一边在回想,一边在努力消化,如今他的身体还没恢复,为避免尴尬他只能装作自己还没恢复的样子与寒河相处。 用完早膳后就该习修了,寒河问他:“今日你可有想学的?” 寒川从前基本都是自己修行,也没怎么上过长老们的课,外出执行委派自然也不会带上他。所以派中唯一的闲人就只剩下寒河,寒川回想了一下这段时间所学的东西,他还真不知道该让这个弟弟教自己什么好。 见他沉默,寒河轻轻叹了口气,蹲到他面前问道:“跟我在一起你是不是觉得很无趣啊?” 寒川不动声色的挑了挑眉,没明白他为什么突然会这样说。 见他又不回话,寒河对着他喃喃道:“没办法,派中只有我一个闲人,而你的脾性又太闷,所以……” 寒河突然抬手揉了揉他的墨发,笑着说道:“只能委屈你啦。” 寒川愣了愣,忍住了没拍掉他的手,毕竟自己现在还是个孩子。但为了不让自己弟弟伤脑筋,于是他主动说道:“要不你教我练剑?” “你想练剑?”寒河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一圈,思索片刻后说道:“好吧,不过剑术并非我所擅长之道,所以我只能教你些简单的。” “够了”,寒川回他:“随便练练。” “好吧”,寒河惯性的将他抱了起来,寒川浑然一怔,忽然间整个人就跟被定住了似的无法动弹。往常这样抱他寒川都会很自然的搂住他的脖颈,但今日他却没有,反而还稍稍的往后仰。 “怎么了?”寒河发觉他古怪的厉害,于是问道:“我身上有异味吗?” 寒川淡淡的回答道:“无。” “那你怎么这个姿势?”寒河忍不住蹙起眉头,说道:“你这样我很吃力。” 为了不被发现异常,寒川只能僵硬的抬起手,虚虚的搂住了他的脖颈。从小到大他都没抱过自己的兄弟,这使得他非常不习惯。哪怕有着返老还童后的记忆,但与从前相比,他还是觉得有些膈应,毕竟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哪怕他现在的体型还是孩童,但两个成年男子搂搂抱抱的这像什么样子,亲兄弟也不行,这太奇怪了。 寒河带着他回到了自己的住所,他从房间里找出来几本剑谱,翻看了几页后他想起了从前二哥教自己剑术时的时光。 虽然他主修音律,但不能一点防身术都不会,而寒川作为兄弟三人中唯一一位主修剑术的人,所以教寒河练剑的这件事很自然而然的就落在了寒川身上。 将剑谱看完后,寒河学着寒川从前教自己剑术时的模样板起了脸,模仿着他的语气说道:“今日便教你这招山河沉吟。” 寒川忍不住挑了挑眉,因为他记得自己也曾教过他这招。寒河执着剑在他面前比划了一番后就让他自己上手了,寒川在他面前打完了一整套剑法,其动作姿势都完美的无可挑剔。 但寒河想使坏,毕竟他现在还是小孩子,命运注定他只能是家中最小的孩子,难得寒川返老还童,终于也让他做了一回大哥,这对于他来说绝对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留给他的时日不多了,他必然得好好折腾一下这位从小到大都凶巴巴的二哥。 “不对”,寒河淡淡的说道:“第三次出手时剑锋刺出的速度慢了,回转的时候方向不对。” 寒川闻言挑了挑眉,立马就察觉到他的好弟弟是在故意找自己茬,于是他挽了个剑花将剑收回鞘中面无表情的对他说道:“要不初泽来做个示范?” 寒河蓦地睁大了双眸,问道:“你叫我什么?” “我是说”,寒川忘记自己现在还叫他哥哥,于是赶紧改了口:“初泽……哥哥?” 寒河这才心满意足的点了点头。 寒川:“………” 对,这小子趁着自己失忆脾气好,非要让自己叫他哥哥。 寒河端起架子,微微仰头,俯视着这个如今还是弟弟的二哥,来到他身边召出佩剑,足尖在地上划出幅度,将利剑横在胸前,沉声道:“看好了。” “哗”一声破风之响,阳光在阴剑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芒,宽袖在变换的动作中蹁跹,墨发如柳絮纷飞。 气势十足,但这剑法实在是有点看不下去,不过两招,寒川就忍不住提醒道:“转。” “跃。” “刺,刺远一点,手抬高!” 寒河浑然一怔,这熟悉的语气使得他后背当即沁出来一层冷汗,但他不敢停下手中的剑法,试探性的问了一声:“二……二哥!?” “嗯”,寒川闷闷的应了他一声,眼神冷了下来,淡淡的说道:“一段时日未见,你的剑法竟生疏至此。” “我……”,寒河好不容易熬到结束,回过头来时心虚至极,他看着这个身形没有任何变化的小孩,却在他身上感受到了一种压迫感十足的气场。 第108章 家主 “你,你”,寒河眸光闪烁,手在宽袖的掩盖下不自觉的颤抖,喃喃道:“你恢复记忆了?” “嗯”,寒川实在是装不下去,毕竟恢复记忆后的自己已成年,再加上自身的性格使得他根本无法对这个性格温顺的弟弟叫出这一声哥哥,但他还是对寒河说了声:“我失忆的这段时日辛苦你了。” “照顾二哥是应该的”,寒河又小心翼翼的问道:“那二哥可还记得在无师之巅的,那段……时日?” 这家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寒川的脸色当场沉了下来,冷漠的回答道:“不记得。” “哦”,寒河默默的低下了头,小声道:“忘,忘了也罢。” 不然以他原本的性格若是还记得的话估计会跟沈钰彻底闹翻,之后就变成了寒川教寒河练剑,练了整整一天。 寒川的气魄实在是太强大,趁着他不在的这段时日寒河确实松懈了不少,每日的生活基本就是上上课,偶尔跟大哥以执行委派长长见识的名义出去溜达。 大哥宠他宠的要死,基本什么事都不会让他做,这才使得寒河在派中基本成了彻头彻尾的大闲人,可以说除了寒川以外基本无人会管他,就连父亲也很少会说他。 寒若曦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寒峰跟寒川身上,指望着他们日后变得足够强大,能将寒河这个弟弟永远笼罩在两把保护伞中。 寒川自然也不会指望他能做什么,但最起码的,遇到危险能自救,寒川不在时他也能独当一面。 恢复记忆后的寒川就是狠毒,因为剑术退步,寒川午膳只许他吃干巴巴的馒头,吃完还得继续。寒河就在烈阳下不断的重温所学过的剑术,后背早已被汗水浸湿,额间的汗水也从脸颊滑落在地,手已经颤抖的不行。 而寒川则在树荫底下的石桌前坐着,给自己煨了壶茶,正慢条斯理的品尝着,手中还拿着把折扇,乘着凉,品着茶,舒舒服服的看着外头抖手抖脚生不如死的寒河。 直至刺眼的阳光收敛了起来,天空被大片橙色所覆盖,寒河的小腹传来一阵又一阵的抗议之声。寒川这才将茶盏缓缓放下,掀起眼帘淡声对他说:“好了,今日就到这里。” “哐当”,一声,寒河直接将这把害得他生不如死的“凶器”随手一扔,一屁股坐到地下仰起头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鬓边的碎发全都被汗水浸湿,他忍不住问道:“二哥此言何意?明日还要继续?” 寒川起身一甩宽袖,淡声回答道:“不错,变聪明了。” “不要啊”,寒河翻了个身趴在地上,眼泪都快掉出来了,他哀求道:“放过我吧二哥。” “怎么?”寒川挑了挑眉,想起这段时日自己一直对着他哥哥哥哥的叫,忍不住打趣他,“初泽哥哥不行了?” “哥~”寒河简直想找个地洞钻进去,他痛苦的捂住了脸,哀求道:“我错了,您大人有大量把这事忘了吧。” 用完晚膳后寒川就搬回了自己的住所,他发觉这信鸽还挺灵性的,今日居然没往寒河那飞。就好像知道自己回了静雪阁一样,他抬起手让信鸽落在自己手指上,取下信后就让它走了。 回到住所后他将信拆开,沈钰还是一如既往的会将整张纸填满,他将日常生活中的所遇所见都以密密麻麻的方式呈现在了寒川面前。 可他如今已经恢复记忆了,但沈钰还不知道,他思考了很久还是没抉择出到底是要继续隐瞒他还是告诉他真相。他在桌案前坐了很久,恢复记忆后他已经没法再像从前那般软糯糯的叫他一声师尊,如今的他觉得自己与沈钰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 但一想到那边还眼巴巴的期待着自己的回信他就非常心烦意乱,研墨研了半天,直到袖口沾上了墨水他都没想好要和沈钰说什么。 提笔又落,他一会翻看着从前沈钰给他的信,一会又打开窗户看向窗外的夜空发呆,他模仿不了小寒川的字迹也模仿不出他的语气,眼看着宵禁时间都到了,可他一个字都没想出来。 他的心里就像是被无数根丝线缠绕,越扯越乱,越乱越心烦。 无奈之下他只好将空白的纸张叠了起来,塞进竹筒里,唤来信鸽将它带走。 沈钰与大寒川接触的不多,但当他看到那一片空白时他却莫名其妙的懂了,他默默的将白纸叠了起来。这一刻他明白,他与小寒川的缘分就到这里画上句号了。 或许是从前的记忆还存在的缘故,寒川到了时辰后还是会习惯性的等待信鸽的到来,可连着好几日都没看到信鸽的身影。 他也逐渐意识到沈钰应该已经知道他恢复了,自记忆恢复后寒川每日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长个子,不出七日他就已经回到了成年时的身高,甚至比从前更甚,如今的他已经能和寒峰并肩了。 自与寒川断了联系后沈钰那段时日又开始有些蔫巴,虽然他一直都在努力掩饰,但沈骏也看得出来他的心思,但他实在是不想再多说什么。 毕竟自己也没能力去开导他,心病还须心药医,他的解药远在南方无义城,在无尘之境,在寒川手里。 近来阳城的风波逐渐平息,剩下些零零散散的委派也实在是用不到他们兄弟俩,闲来无事的沈钰于是便把自己关了起来,进行了一次短暂的闭关。 寒若曦说的不错,上次为寒川治疗过后他的身体就大不如前。从前的自己能发挥出十成功力如今却只能发挥出九成,也多亏了寒若曦传授与自己功力,否则他纵使有天大的本事也瞒不过青鸾与沈承运。 由于青鸾实在是好奇他到底是怎么在七日内就解开了蚀骨钉的毒,所以他总是有事没事就会唤自己过去美悦其名是查看伤势恢复的进度,实则就是不断在钻研自己的身体。 毕竟沈钰的资质大家也都是有目共睹,确实是资质难得,青鸾耗尽了大半生都没能修炼成功的羽涅之道竟被沈钰这个臭小子给练成了。 是的,沈钰若是没有为寒川进行这种不可逆的治疗,青鸾或许到现在都发现不了他修了此道。眼看着今年的神之窟即将开放,他必须加强进度修炼,否则若是得不到神的注视就意味着他这辈子都只能使用普通的武器了。 沈钰这次闭关的时间不长,也就一个月左右。而沈骏为召唤专武准备得也差不多了,所以他这次并没有跟沈钰一起闭关,而是隔三差五就会来他住所看看他,不时的为他准备些吃食以防他提前出关。 沈骏这次提着吃食来看沈钰时正逢他正好出关,当他打开了紧闭了一个月的房门时,沈骏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脸色当场沉了下来。虽然闭关修炼期间无需饮食,但他估摸着上次沈钰受伤后并没有好好修养所以落下了病根。 好不容易养胖了点的沈钰居然在这一个月内就又瘦了回去,沈钰见他神色阴郁,于是便笑着问他:“怎么?做什么这样看着我?” “你看看你如今的样子”,沈骏带些吃食走进了他的住所,将餐框重重的放到了桌案上,不悦道:“瘦的只剩下皮跟骨了。” 沈钰跟着他来到桌案前坐下,打开食盒端起里面的汤就饮了一大口,嬉皮笑脸道:“你现在的脾气真是越来越暴躁了,居然会因为我瘦了而和我气恼。” “当初让你好好修养你不听”,沈骏一屁股落坐在他对面,愤愤道:“非要去找他,还妄想攻破无尘之境的结界,现在好了吧,落下病根了,我看你一辈子就这样了,长不高了。” 没错,如今的沈骏已经比他高出来了一小截,约莫半个巴掌那么多。 “都及冠了还长啊?”沈钰端起碗扒拉了一口饭,漫不经心的说道:“我如今也不矮好吧。” “谁都能长就你沈月尘长不了”,沈骏摆了摆手说道:“反正你一辈子就这样了,上次那个谁,叶思,叶姑娘不嫌弃你,赶紧让她收了你得了,别的姑娘你也配不上了。” “噗”,这冷不丁突然提起故人,沈钰被呛到了,喷出来几粒米饭震惊道:“沈涧渂你没事吧?都过去多久了居然还提她。” “不,不对”,沈骏又摆了摆手说道:“说不定你现在再去见她就连她也看不上你了,矮冬瓜!” “骂谁呢你?”沈钰拿筷子虚虚的戳了一下他,说道:“你以为你能好到哪里去?脾气暴躁爱打呼噜嘴还臭,依我看这世上除了江姑娘稀罕你以外就没人看得上你了,火药桶!” 沈骏脸红脖子粗的骂他:“矮冬瓜!” 沈钰也骂他:“火药桶!” “呵呵呵呵”,门外突然传来沈承运爽朗的笑声,他信步而来,满脸春风的问道:“老远就听到你们兄弟俩又在犟嘴,这次又是因为点什么啊?” 兄弟俩赶紧起身对他行了个礼,说道:“伯父。” 沈骏:“爹。” “坐下”,沈承运来到一旁将兄弟俩摁了回去,自己坐到另一边说道:“都是一家人行什么礼,尘儿出关了?” “嗯”,沈钰给了他一个招牌笑容,说道:“正好就碰见沈骏来给我送午膳。” “嗯?”沈承运双眸微微睁大,说道:“尘儿又瘦了。” “一个月柴米不进”,沈钰坦然笑了笑说道:“瘦点很正常,伯父不必担心。” “哼”,沈骏勾了勾嘴角嘲讽道:“到底是为什么瘦的你心里有数。” “一会去找青鸾给你看看”,沈承运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我来找你们是有件事要同你们说,明日我要去一趟无义城,有要事要跟若曦商议,我不在的这几日派中事宜就得靠你们兄弟俩打点着,若是有什么不懂的可以请教一下芳泽,沧澜也行,他们都是派中老人了。” 听到无尘之境这四个字沈钰耳尖抽动,双眸一亮,立马侧首看向沈承运问道:“伯父,我能跟您一同前去吗?” “你干什么?”沈骏微微睁大双眸,提高了音量说道:“还贼心不死?上次寒家人怎么对你的你都忘了?” “骏儿”,沈承运微蹙起眉唤了他一声,然后侧首看向沈钰说道:“你当真要去?川儿如今已经完全恢复了,怕是也不记得从前在无师之巅的时日。” “嗯”,沈钰没有犹豫的点下了头,说道:“无关他记不记得,好歹师徒一场,都过去这么久了,我总得去看看他。” “还师徒呢?”沈骏直接气笑了,嘲讽道:“等下又鼻青脸肿的回来,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你闭嘴”,沈钰骂完他又一脸诚恳的看着沈承运说道:“我这次不乱跑,就跟着伯父,看他一眼我便回来。” “带上你这自然不是问题”,沈承运犹豫的看向沈骏,说道:“只是我担心骏儿……” 毕竟自家夫人属于是不闻窗外事的妇人,这派中诸多事宜她其实也帮不上什么忙,往常自己外出这对兄弟俩都在,这突然只剩下自家儿子一人,他多少有些不放心。 “伯父放心吧”,沈钰对他笑了笑说道:“沈骏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他完全能够独当一面,伯父是没看见他管教弟子时那雷厉风行的样子,可有家主风范了。” “我”,沈骏眸光闪烁,脸颊微微泛红,与别人夸他不同,尤其是那句有家主风范,沈骏的胸腔顿时暖了起来。他觉得这句话从沈钰口中说出来特别珍贵,这是自家人对他的认可,这是亲哥对他的认可,但他还是微微偏头小声说道:“我可没有。” “哈哈哈”,沈承运听到他这么说也感到非常高兴,他又拍了拍沈钰的肩膀说道:“要独当一面骏儿还差点火候,关键是这其中还得多靠你这个当哥的来帮着他。我老了,用不了几年,以后这派中的事宜就得交给你们这些少年郎来打理了。” “伯父放心吧”,沈钰的眼神柔了下来,温声道:“我是他亲哥,等他以后能独当一面了,我必然会鼎力相助。不过伯父风华正茂,这宝刀未老呢,伯父还是让我们再多偷几年懒吧。” 第109章 见你 “哈哈哈”,沈承运又笑了,可笑着笑着他便红了眼眶,这种话无论听多少遍他都会如此,这是他这一生的梦。沈钰也是足够争气,真的活成了他所希望的样子,他吸了吸鼻子,不动声色的正了正神色,说道:“骏儿有你这个兄长,往后我便安心了,那明日你便随我一同前去吧。我就不打扰你们兄弟俩了,对了,先吃饭。” “好”,沈钰笑吟吟的应了他一声,说道:“那明日见,伯父。” 沈承运走了之后沈骏脸上的绯红依旧不消,他蹙起眉头做出一副生气的模样说道:“你……你当心着点,别被人欺负了。” “噗”,沈钰低低的笑出了声,他边吃饭边问道:“你这是什么话,谁敢欺负我谁又能欺负我?” “寒二要是打你你就打回去”,沈骏嘟嘟囔囔的说道:“打不过你就告诉我,我去帮你收拾他,还有那个谁,寒檀是吧,我记住他了,他要是欺负你你也告诉我。” 沈骏看着这个瘦得不像话的堂哥,心里百味杂陈,他身上只穿了件洁白的中衣。因为太瘦所以看上去松松垮垮的,他此刻正低着头吃饭,从沈骏的角度上看过去能看到他线条明显深陷的锁骨,以及无意露出来的那些骇人惊悚的疤痕。 “行行行”,沈钰发觉他今天格外的好笑,应和道:“我都告诉你,以后就由你罩着我了骏哥。” “嗯”,没感觉到别扭,沈骏很自然的应了一声,说道:“我娘几日前又给你裁了身新衣裳,一会你自己去拿吧。” 毕竟他身上的衣服如今是真的不合适,别人都是因为长高变壮,他倒好,有种越长越小的感觉。窄袖在他身上如今都变成宽袖了,成日在沈骏身边晃荡,看上去就跟个发育不良的小孩似的。 沈钰本来想说算了,但他也知道自己实在是瘦的有些厉害,明日还得去见寒川,他可不想让他发现自己的异常,于是便点了点头说道:“那就劳驾我骏哥帮我取一下吧。” “你!你还真是得寸进尺”,沈骏脸上的绯红终于消了,但为着那一声骏哥他是怎么都硬气不起来,于是一甩袖子愤愤的起身,大步流星的帮他取衣袍去了。 沈钰看着他同手同脚离开的背影,简直笑得差点在的地上打滚。 次日早晨。 瑜夫人这次很奇怪的给他裁了两身天蓝色的衣裳,与往常自己深色的衣袍不同,这次的颜色更接近无师之巅普通弟子的派服。 “我娘说你以前用的那种布料卖断了”,沈骏发觉他穿上之后整个人的气质都完全扭转了,“所以就用常用的布料做了两身,先将就吧,下次再给你做以前那种。” 沈钰不仅是瘦了,久不见光的他还白了。虽说从前他也挺白,但如今更胜,带着些久病的虚弱,使得他整个人看上去非常柔和,从前的他能用英俊来形容,如今却更接近温润。 就是那种看上去特别温顺,很好相处的翩翩公子。当然,前提是他不能笑。 沈钰一笑他那两颗虎牙就将他的气质给完全碾碎,他说道:“我倒是不介意,只是浅色易染尘,我怕被我糟蹋了。” 对,沈骏差点忘了他玩起来就是条疯狗,指责道:“原来你也知道自己邋遢啊,就不能少做点偷鸡摸狗的事?” “谁邋遢呢?”沈钰不以为然,他欣赏着铜镜中的自己,漫不经心的说道:“我每日都洗澡洗衣裳,不比你干净多了。” 是的,沈骏嫌洗澡麻烦所以两天一洗,不过他还是理直气壮的说道:“你每日一洗是因为邋遢,而我比较爱干净,所以两日一洗不成问题。” “是么?”沈钰冲他挑了挑眉说道:“敢不敢除掉靴子再跟我说你爱干净?” “什么意思?”沈骏睁大了双眸说道:“你说谁有脚气?” “谁激动我就说谁?”沈钰理了理衣襟说道:“是吧臭脚骏。” “你!”沈骏顿时炸了毛,愤愤道:“好过你长不高,还邋遢,邋遢钰!” 沈钰:“臭脚骏!” 沈骏唾沫星子横飞:“邋遢钰!” “好了好了”,外头传来沈承运熟悉的声音,催促道:“快些吧,车马已经到山下了,等尘儿回来你们再吵吧。” 沈钰给他做了个鬼脸,一甩头神气洋洋的走了。 跟着沈承运出行沈钰就老实多了,总是乖乖的跟在他身边装孙子。路上偶遇些沈承运的旧友沈钰会非常乖巧礼貌的给他们打招呼,人人都忍不住夸赞道男大十八变,沈钰不仅变乖了还变好看了。瘦了的他没了从前玩世不恭的气质,看上去特别温顺好相处。 甚至还有说要将自家闺女介绍给他的,吓得他大惊失色,还好沈承运知道他无心此事,所以暗戳戳的给人回绝了。 怕他无聊这一路上沈承运还特意走走停停,像是带他出来游山玩水似的。沈钰虽然无心这一路的风景,毕竟他心心念念的都是无尘之境里的寒川。但他也不想拂了沈承运的热情,还好这人也擅长伪装,一路下来倒也没让沈承运发现什么异常。 车马连夜奔波,终于在三日后的清晨抵达了无尘之境,这次迎接他们的是陌生的面孔,沈钰也庆幸寒檀正好不在。 上次来得太晚也没顾上欣赏无尘之境的风景,这次来正好弥补上了。不得不说无尘之境真的很大,光是上山就得花上半个时辰。 群山环绕,山峦叠翠,无尘之境可谓是一幅天然的山水画卷。 沈钰就像没见过世面一般一路到处东张西望,他脑补出寒川小小的身影,每到一处地方他都会幻想出寒川在这的场景。他或许会在这练功,或许会从石桥上路过,停驻在桥上看着碧波荡漾的池水中鱼儿游荡的身影。 不觉间那名男修已经领着他们到了无尘之境会客的主殿,他轻叩大门,得到了里面的允许后推门对他们做了个请的手势说道:“沈宗主,沈公子,宗主已在里面恭候多时,弟子便不陪同进去了。” 沈承运微微颔首,对他说了声:“多谢。” 寒若曦就在主座上坐着,桌上已备好了茶水与糕点。他还是一如既往板着张脸,可当他看到沈承运身后跟着的人时不由得一顿,脸色看上去似乎更难看了。 沈钰这次微微一笑,双手交叠躬下身子,对他行了个非常标准的礼,声音甜甜礼貌的说道:“尘儿见过寒宗主。” “嗯”,寒若曦不太情愿的应了一声,微微颔首,对沈承运问道:“今日怎么想到要带他过来?” “他心中挂念你儿”,沈承运一掀袍落坐与他身旁,端起为他准备好的茶盏就饮了一口,说道:“想跟过来看看……怎么这么淡,喝这么淡的茶不如喝水。” “就你事多”,寒若曦轻轻哼了一声,对沈钰说道:“还杵在那做什么?既然来了那便一同坐下。” “不了”,沈钰回正了身子,解释道:“寒伯伯与伯父说话我在这怕是不合适,要不我还是出去吧。” 听到寒伯伯这个称呼寒若曦心里咯噔一下,沈钰小的时候他没见过他,只见过沈骏。而沈骏小的时候正是唤他寒伯伯,沈钰还在外流浪时每每与沈承运饮酒,他总会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跟自己吐苦水说他找不到沈钰,哪里都找不到。 那时他也在无义城帮着找了很长一段时间,这一声伯伯像是唤醒了从前他与沈承恩的回忆,其实原先他与沈承恩的关系比沈承运要好。沈钰随了他父亲古灵精怪的性格,想起临别前他满脸春风的同自己说过:我要去将我夫人与儿子寻回来,到时便让他唤你一声伯伯。 寒若曦记得那时自己还笑他说:希望你儿子别随了你的性格,成日吊儿郎当的,也没个一派之主的样子。 沈承恩倒是非常坦然,他说不怕:随夫人也好随我更好,等他大了我就带着他们到处游山玩水,顺道来你无尘之境挖野菜! 寒若曦那时笑着让他滚,结果这一滚,便再也回不来了。野菜越长越多,但再也没人去挖来吃了,寒若曦也没舍得处理掉,就放它在一旁随它自由生长。 寒若曦想起他策马奔腾时洒脱的身影,那时寒若晨还在,他们四个一起称兄道弟,逍遥快活,好不自在。 还没有沈钰的时候沈承恩还说过,等他以后娶妻生子了,若是个女儿,他要把她许配给寒峰。若是个儿子就让他们结拜为兄弟,为此沈承运不服气,他说他也想与寒若晨的孩子联姻。 可后来寒若晨还未来得及娶妻就死了,沈承恩也留下一子后就撒手人寰。 后来沈骏与常悦宫定下了婚约,而沈钰…… 兄弟。 寒若曦想到这里眉头不自觉的蹙了起来,脸色变得有些古怪。 沈钰见他发愣,于是便试探性的唤了一声:“寒伯伯?” “嗯,你出去吧”,寒若曦赶紧正了正神色说道:“出门往北下山,到半山腰处你就能看见一颗梨树,找到静雪阁的牌匾就到川儿的住所了。” 沈钰猛地一怔,双眸蓦地睁大,他愣在原地半天回不过神来。 “还杵在这做什么?”寒若曦催促道:“不想去你就去隔壁山河月影待着,初泽去那了。” “去,我马上去”,沈钰回过神来嘴角不受控制的上扬,他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微光,趁寒若曦还没改变主意前他赶紧转身快步离开,不忘说道:“多谢寒伯伯。” 寒若曦补了一句:“无尘之境禁止追逐御剑!” 沈钰摆了摆手:“知道啦,多谢寒伯伯。” 他看着沈钰欢快的背影,不自觉的又想起了沈承恩,两个熟悉的身影重叠在了一起,寒若曦瞬间红了眼眶。 去吧,去看看你的兄弟。 “你这是怎么了?”沈承运问他:“可是想我大哥了?” “没什么”,寒若曦吸了吸鼻子说道:“这孩子是不是瘦了?” “是啊”,沈承运无奈的叹了口气说道:“自他上回中了蚀骨钉后就落下了病根,养了好几个月都养不回来,青鸾为此也是隔三差五就会给他看看,什么灵丹妙药都给他用了但就是不长肉。” 不,不是因为蚀骨钉,而是因为羽涅的治疗之术。但他觉得沈钰应该不希望沈承运知道这件事,所以他帮着他一起隐瞒,说道:“青鸾老了,待会儿让黎月给他看看吧。” “你才老了”,沈承运不赞同他的说法,回怼道:“黎月也不年轻,你忘了你上回那病,就是让青鸾给你看好的。” “行了行了行了”,寒若曦又蹙起眉头说道:“你这大老远跑来难不成就是来跟我犟嘴的?” “嘿嘿嘿”,沈承运笑了笑说道:“那自然不是。” 大抵是得到了认可,沈钰从会客殿出来时他浑身都充满了力量,喜悦充斥着他整个胸腔。就连走路都自带一缕清风,整个人可谓是脱胎换骨,焕然一新。 路过的男修都不自觉的朝他看去,他迈着欢快的步伐,高束的马尾随风轻摆,他每见到一位路人都会大大方方的对他们微笑。 认识他的人会对他行礼问好,“见过沈公子。” “沈钰喜不自胜,笑意盈盈的回答道:“嗯,你好。” “是随沈宗主一同来的吧?”男修见他笑得灿烂连带着也一同被感染,笑着问道:“可是要去山河月影?” “不是”,沈钰笑得更灿烂了,“是来找你们少主的。” “呃……”,少主与他的关系如何无尘之境上下大概是知道一点的,他这不是自寻死路吗?但他也不敢说些什么,于是便说:“需要弟子带你去吗?” “不必,是寒宗主让我去的,”沈钰大方的回答道:“他已经告诉我位置了。” “哦”,男修连连点头,说道:“那弟子便先行一步。” 大抵是因为名正言顺,也可能是得到了认可,反正沈钰见一个人就告诉他自己要去之处。他恨不得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要来找寒川,他要去见寒川。 第110章 香皂 他这次是被人迎进来的,是正大光明,一步一步走进来的。他去找寒川是得到无尘之境宗主允许的,是寒若曦亲口告诉他的位置,是寒若曦让他去的。 越往半山腰处走,人烟就越稀少。一缕微风吹过带来了一丝丝熟悉的味道,沈钰鼻尖抽动,跟随着梨花的香味的指引快步向前走去。 果不其然,穿过一片丛林后他就看到了一棵巨大的梨树,它被种在了一处四四方方的院子里。 沈钰围着院子绕了一圈找到了院门口,而这处院子的牌匾上赫然刻着三个深色的大字“静雪阁”。 找到了。 寒川就在里面。 沈钰看着这三个非常符合寒川性子的字,心跳不自觉的开始加速。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安抚了一下心如擂鼓的心跳,抬脚走了进去。 扑面而来就是一股浓郁的梨花香,熟悉而又怅然。沈钰终于看清了这棵树的全貌,也终于明白寒川身上为何会染上梨花的香味,但这树属实是有点夸张了,树干属于是三人环抱成圈都未必能将它抱住的那种。 它应该是由灵流灌养的,四季如春,常年开花,久久不败。偶尔一阵风吹过,还会抖落不少白色的花瓣,远远看上去就像是冬日里的一场漫天大雪,只是花瓣不冷,香味清新。 沈钰没工夫欣赏它,他来到住所门口,对着紧闭着的房门抬手轻叩,期待着里面的回应。他不敢吱声,毕竟寒川如今已经恢复了,他也不知道他对自己的记忆停留在哪里,是与他有师徒之情的师尊,还是无尽门临别前决裂的沈钰。 等了半天也里面也没有任何动静,但寒若曦特意告诉自己寒川住所的位置,那便说明他此刻是在住所内的,只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没应自己。 该不会还在睡吧? 不管了,好不容易有这么个名正言顺的机会,他今天说什么都必须要亲眼见到寒川! 于是沈钰鬼使神差的伸手将门轻轻推开,推开门后他先是将头鬼鬼祟祟的探了进去,东张西望一番,发现没人后他才将腿也伸了进去。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放至最慢,每一步都放至最轻,他就像个偷鸡摸狗的小贼,直至将整个房间转完他才意识到寒川根本就不在这里。 屋内的陈设极其简单,主要以深色为主,正殿几乎没什么物件摆设,这使得整个房间看起来特别宽敞。要不是屋内一尘不染,干净整洁,不然说它无人居住也一点都不过分。 不过这非常契合寒川的性格,冷清,古板,沉闷。 奇了个怪了,寒若曦刻意将他住所的位置告诉自己不就是为了让自己来找寒川的吗? 怎么人不在,这个时辰也不是用膳的时间,难不成他已经出去了? 带着疑惑沈钰走了出来,正准备出去时突然想到后院自己还没去过,心想:反正来都来了,人要是不在的话就当参观一下寒川的住所也罢。 于是沈钰合上门后从一旁绕了过去,静雪阁院子很大,通往后院的小路上被铺上了一层白色的鹅卵石,两侧都种植了一排细长的竹子。沈钰隐约能听到滴滴答答的流水声,估计这后院还有一片池塘。 毕竟小桥流水也算是一片雅景,走到前方拐弯处时凑近了看才发现有一缕缕白色的烟雾从竹子的缝隙中流出。 沈钰穿过竹林后映入眼帘的就是大片白色的烟雾,而这浓浓的烟雾中间似乎隐约能瞧见有池塘的轮廓,适才听见滴滴答答的水声应该就是从这里发出来的。 而这缕缕白烟也是从这儿飘出来的,清脆的水声配上这后院精心打理过的一花一草,再加上若隐若现的缕缕白烟,沈钰身在其中,仿佛置身于仙境。 不得不说这寒川倒是挺会享受的,虽然屋内陈设简单了点,但这后院倒是别具一番风趣。就是不知他会不会在池塘里养鱼,不知他这种人喜欢什么样的鱼呢? 沈钰迈出了好奇的步伐,逐渐向白雾的中心靠近,可随着逐渐靠近,他发觉这种白雾不似寻常所见的那种造景用的“仙气”,它似乎带有一点湿润的气息,这其中还夹杂着一股淡淡的类似于皂角的味道,就像是他平日沐浴时所用的那种。 只不过这种闻起来带着些淡淡的香味,与他这个糙汉子用的那种不一样。不过沈钰并没有多想,毕竟寒川这种自带一缕仙气的男子万一就喜欢这种味道呢? 走到池塘边时他发现这白雾实在是太重了,这使得他根本就无法看清池中的风景。于是他抬手一挥,使了点法术遣散了面前的白雾,可映入眼帘的是脚边一套被叠得整整齐齐的无尘之境专属派服。 沈钰看着它不禁蹙起了眉头,因为他发现这上面似乎也有寒河身上的那种绣制的图案,只不过这件上面绣的是祥云纹。与寒河身上的看上去似乎有点相似但又好像不同,他努力的回忆着那日他身上穿着的衣裳上的图案。 沈钰的脑海中突然有一道灵光闪过,他终于想起来了,寒河身上的是曲水纹!而他面前的这件是祥云纹! 二者相似却又不同! 寒河是曲水纹的话,那么这祥云纹应该就是寒川的了。 嘶……那话说回来,为什么这地上会有这么一件祥云纹绣制的派服呢? 想到这里沈钰忽然就愣住了,后背当即沁出来一层冷汗,就连掌心都莫名其妙变得湿润起来。 有没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这根本就不是养鱼观赏用的池塘,而是用来沐浴的汤泉。而适才自己闻到的皂角味也不是什么闲情雅致,这缕缕白烟也不过是汤泉煮沸后的水蒸气…… 不是吧…… 补药啊…… 沈钰眼帘微颤,他僵硬着缓缓抬起了头。直到他视野里闯入一双瞪得特别圆溜的凤眸时才终于意识到大事不妙。 二人四目交接的那一瞬沈钰整个人都僵住了,瞳仁骤然收缩成两个极小的黑点。 只见寒川赤粿着上半身正在汤泉里泡着,此刻正满脸震惊的看着自己,他的脸因为惊吓过度而血色褪尽,薄唇微启,双眸因为瞪得太大而显得瞳仁很小,甚至能看见大片眼白。 嘶……这场景怎么感觉有点熟悉呢? 似乎在哪碰到过。 他鬓边的碎发早已被打湿,偶尔滴落几滴池水到他的锁骨上,这水珠不怀好意的沿着锁骨线条的幅度一路慢慢往下滑,然后是胸肌的轮廓,接着是腹肌。不知是自己变瘦了还是因为太久没见的缘故,他发觉寒川似乎比从前壮了一些,就连肌肉的形状都格外的明显。 “嘀嗒。” 沈钰不敢看了,他心中起了一股莫名其妙的燥热,这使得他感到喉咙特别干涩,衣襟也变得有些紧绷。 尴尬的氛围火速在二人之间蔓延,这强烈的窒息感使得沈钰的胸膛不自觉的开始跌宕起伏,他感觉自己的脑子越来越昏沉,甚至有些无法呼吸。 他不禁吞了口唾沫,喉结颤抖着上下滚动了一番,然后强迫自己开口:“寒……寒川?” 只听“哗”一声响,寒川反手就掀起一道浪花打了过来,微烫的池水混杂着皂角的香味扑面而来,沈钰只觉得双眸一痛,脸颊一烫,视野瞬间被大片白色所占据。 “你!”沈钰整个人下意识的往后一仰,后退了好几步,他立马抬手擦了擦脸,定睛一看,好家伙,又是一道带着灵流的浪花打了过来。 他吓得连忙转身,头也不回的撒腿就跑。看这火爆的脾气,这熟悉霸道的灵流,还有无尽门池中感受过的力度。很明显,这寒川根本就不记得与他的师徒情谊,如今这静雪阁对他来说简直就是地狱!而寒川就是这地狱里的终极大魔头! 沈钰两步缩成一步,快速的冲到前院,眼看着马上就要到院门口了,就差这一步之遥,只要从这儿越过去,只要出了这个门槛他就能逃,他就能活命! 结果“吱呀”一声,尘封已久的院门突然自己动了起来,沈钰的双眸猝然睁大,不自觉的朝它伸出了手。 不要啊!等等我! 让我出去啊啊啊啊! 就在他即将触碰到的那一瞬,大门毫不犹豫的合了起来。紧接着身后传来宽袖鼓动的声音,回头一看,寒川已经合衣而立,就站在梨树下与自己远远相望。 他的神色淡漠至极,眉宇间覆上了一层薄薄的寒意,此刻正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他手执着一把寒光璀璨的利剑,利剑因为主人灌入的灵力太多,从而散发出骇人的银光滋滋作响。 沈钰唇瓣翕动,不自觉的慢慢后退,直到“砰”一声响,他撞上了大门才发觉自己已经退无可退。 “寒川我……”,沈钰很少会这么恐惧过一个人,他喃喃道:“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你在里面。” 他的眼神里暗藏着杀气,此刻的他看上去与从前不同,从前那是因为太过于愤怒所以想弄死自己,但此刻他面前的寒川似乎并不是因为愤怒,他看上去没有任何感情,就像是那种对此人感到无比的失望故而再也不想见到他,但不曾想他居然还敢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那种感觉。 所以他想杀沈钰是真的,他讨厌沈钰也是真的。但沈钰真的不是故意的啊,谁家正经人青天白日之下在自家院子里光着膀子泡澡? 关键是他还不锁门,这岂非路过的人只要进来了那就都能一睹池中风光? 这寒川私底下竟有这种诡异的癖好!? 寒川确实恨死他了,在蒸气被遣散的那一瞬时他根本就没认出来这是沈钰。毕竟他身上这一身衣袍寒川从来都没见过,再加上他瘦了很多很多,要不是记得沈骏穿过,要不是他认得这种天蓝色是无师之巅的标志性颜色,他根本就无法想象面前这个瘦骨嶙峋的少年是沈钰! 而当他抬起头的那一刻,寒川的童心大作,瞬间就把成年后的自己的身躯给占据。这个人自上次在无尘之境一别后就再也没出现过,而那时奄奄一息的自己用尽全力才勉强开口发出声音恳求他留下,可即便如此他依旧头也不回的走了。 接着就在信中不断的敷衍自己欺骗自己,他一直让自己等,等,等! 也不知道他到底要让自己在这里等什么,等到他记忆恢复了,等到他身体也恢复至成年大小了他还是没有出现过!一次都没有! 甚至因为自己没有给他回信所以他就也再也不给自己写信了,凭什么!?就因为他给了一封空白的信件吗!? 寒川不知道怎么回怎么写你沈月尘是也不会了吗?手是断了还是脑子烧坏了还是死了!?凭什么不回信?凭什么要让他等? 距离自己彻底恢复至原状后累计到现在,已经过去了整整六十八日,距离上次见面过去了整整九十九日!春季过完夏季都来了,再过一段时日秋季都要来了! 而这个人才终于舍得来找自己了,还是以这种极其诡异的方式出现。 你怎么敢!? 你怎么还有脸来!? 寒川静默了很久,沈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就在沈钰准备再次开口时凉薄的唇瓣终于微微翕动:“你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低沉而又淡漠的声音,熟悉而又陌生,沈钰听着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不知是太过于畏惧还是心虚,总之他的腿不自觉的开始有些发软。 “我……”沈钰眼帘微颤,再听听自己的声音,简直就跟个小屁孩似的,真难听!沈钰咽了咽唾沫,老实巴交的回答道:“是寒宗主许我来的。” 听到是自己父亲许他来的,寒川的脸色似乎更难看了,他又问道:“你来干什么?” “我……”,沈钰心虚的不行,可他只能硬着头皮回答:“我,我来看……” 只听到看这一字,寒川突然就想起刚才在后院时两人四目相交时的画面,他眸光一沉,挽了个剑花将剑锋指向沈钰,沉声道:“你说什么?” 第111章 不休 沈钰吓得立马双手抱头,缩了起来,身体开始微微发抖。 “你再说一遍”,寒川又问了一遍:“你来此处究竟意欲何为?” 沈钰:“………” 沈钰哪敢说话,一开口他就一副凶神恶煞要弄死自己的样子。 见他沉默,寒川更加生气了,一想到适才在池中,紧跟着就想起上一次去无尽门时两人也是如这般尴尬,那时的遭遇寒川这辈子都无法忘怀,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人总能把自己生活搅得一团糟。 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一但与这个人在一起他就无比的心烦意乱,如今还带着童心时的那些莫须有的情绪。而这些都是本不该出现在他身上的情绪,他怎么都想不明白这世上为何会有这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人存在,见不到会心烦,见到了心更烦。 尤其是他现在瘦了,这让寒川的心有一种莫名其妙的锥痛感。老让我自己照顾好自己,要按时吃饭早睡早起,你自己呢?说的话就跟放屁似的,到底是怎么还有脸来静雪阁的? 这种人活在这世上就是一种罪。 去死吧沈月尘。 寒川抬手就一剑刺了过去,沈钰的佩剑应声而出,“争——”一声嗡鸣,利剑相碰发出刺耳的声响。 于是两人莫名其妙的就在这打了起来,可寒川看着这张无比熟悉的脸,不自觉的用上了无师之巅的剑法。沈钰对此实在是太过于了解,这个人的一举一动,一剑一法都是沈钰亲手教的,就连自己平时武剑时的一些细节他都全部学了去。 沈钰三两下就将他的剑挑飞,寒川满脸错愕的看着利剑脱手,失去了灵流的佩剑变成了一把废铁,“哐当”一声掉落在地,一并掉地的还有寒川的尊严。 沈钰很少在他脸上看到如此精彩的神色变化,眼看着他从满脸错愕变成恼羞成怒,随后他攥紧拳头朝沈钰的门面直直打来。 沈钰不是第一次跟他动手了,如今的他反应比从前和更快,他猛一后仰佩剑就在电光火石之间收回了掌中,然后一个下腰足尖在地上划出幅度。 见他伸脚,寒川下意识的划开了一条腿,而这一动作无疑是给沈钰找到了漏洞,他仗着自己身段柔若无骨,直接一个一字马从寒川胯下溜走,寒川的衣摆带着淡淡的皂角香味在他脸上轻轻拂过。 寒川为此再一次感到震惊无比,他怎么都想不到沈钰居然已经瘦到这种地步了,就这点缝隙他居然能毫不费力的就这么穿了过去。 再一回头时沈钰已经拔腿跑了,眼看着他来到院墙边准备轻功越出去,寒川足尖一点纵身一跃来到他身后,就在沈钰跃起的那一瞬他直接伸手一抓,抓住了他的后领。 “咳!”沈钰感觉有人扼住了他的喉咙瞬间感到一阵窒息,随即就开始手忙脚乱的疯狂扑腾挣扎,而寒川单手提起他就跟提起一只雏鸡似的毫不费吹灰之力。 寒川的心直接凉了半截,知道他瘦但没想到他这么瘦,这还是他曾认识的那个放荡不羁的沈钰吗?这还是曾经天天将自己抱在怀中的那个如兄如父的师尊吗? 这居然能是一位成年男子的体重!? 他气得嘴角直抽,随后猛的把他摔了回来。沈钰一落地就发现他的表情又有了新的变化,可他来不及多想,随后转身又开始逃窜。 可寒川这回是真生气了,他反手就给整个静雪阁落下一道透明的结界,然后就追着沈钰打。两人从前院一直打到后院,然后又一路打回来前院,一路上沈钰不知糟践了多少花草树木直至浑身沾满泥泞,最后沈钰被迫爬上了这棵巨大的梨树,寒川至此才停下了追逐。 毕竟寒川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做出爬树这种不雅行为的人,所以这棵树是沈钰在这偌大的静雪阁中唯一的逃路。 “你”,寒川咬牙切齿,愤愤道:“给我滚下来!” “我不”,沈钰抱着树又往上爬了一个节,最后找到了一根还算粗壮的树枝坐了上去,他大口大口的开始喘着粗气,抱怨道:“我一下来你就要动手。” “你!”,寒川气得后槽牙都快要碎了,他又问了一遍:“你来这里究竟要做什么!?” “我,我是来”,沈钰突然冷静了下来,眼看着寒川根本上不来,他这才小声的嘟囔了一句:“我是来找我徒弟的。” 他是想借此来试探一下看看寒川还记不记得自己,顺便说出自己的心里话。 “荒唐至极!”寒川一甩宽袖愤愤道:“我无尘之境何时有你沈月尘的徒弟了!?” 沈钰见他态度如此冷漠,心里不禁感到一丝失落,他眼帘微颤,喃喃道:“我……” “居然能编出如此荒谬的理由”,寒川死死的瞪着他说道:“你怕不是来搞笑的!” “你才搞笑”,沈钰眼看着这个曾经总爱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徒弟如今竟变成现在这般模样,他的鼻尖就不由自主的开始发酸,他笃定的说道:“我就是来找我徒弟的,他就在无尘之境!” “你平日里是不爱照镜子吗?”寒川嘲讽道:“就你这个样子也配有徒弟?有其师必有其徒,你若真有这么个徒弟怕不是也跟你一样游手好闲无所事事,成日就爱干些偷鸡摸狗之事!” “我不许你这么说他!”沈钰突然激动起来,回怼道:“我徒弟很好,他……他比你好,反正绝不是你这种心狠手辣无情无义之人!” “怎么,我说错你了?”寒川危险的眯起眼睛,淡声道:“未经允许就擅自闯入别人的住所,无师自通者就这点礼数都没有吗?” 妈的,好个寒雪尽,从前怎么就没发现他的嘴真的恶毒!骂他就算了,怎么连带着无师之巅都一起挨了骂。 “谁家正经人像你一样青天白日之下就在院子里一丝不挂的洗澡?”,沈钰气得脸都红了,感谢沈骏这些年来与他的斗嘴,使得他触发了被动技能,“骂街”,于是他脸红脖子粗的骂道:“洗澡就算了还不锁门,平日里一副清心寡欲的模样,没想到背地里竟是这副德行!” “哈?”寒川直接气笑了,说道:“无尘之境上下从未有人敢未经允许就擅静雪阁,也就你这么个乡村野夫不守规矩不识礼数!” “大逆不道”,有着师尊这一身份傍身的沈钰脱口而出:“你这逆徒,反了天了,敢这么对你师尊说话!” “你骂谁是逆徒?”,寒川感觉自己的脸被他狠狠的抽了一下,顿时火冒三丈,“给我滚下来!” “就不,有本事你上来!”沈钰仗着自己在树上,现在神气的不行,他反讽道:“实在不行你就把树砍呗,这我不就下来了?” “你!”,寒川忍无可忍的抬手指着他,可却又拿他无可奈何,最后他愤愤的收回了手,说道:“好,我今日就在这陪你耗着,我看你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那你就等着吧”,沈钰咧嘴一笑,露出两颗邪气森森的虎牙,阴阳怪气道:“谁先离开谁就不是好汉!” 没有办法,一来寒川确实生气,二来他不能让沈钰发现自己还存留着与他在无师之巅时的记忆,所以他宁愿骂自己,宁愿当这个逆徒。 他眼看着沈钰换了个姿势改成抱着树干,一偏头整个人都背了过去,他像是在跟自己怄气,又像是并不想看到自己。 看着他瘦小的背影寒川心中的怒火没理由的被泼了一层热油,而那把无名火被烧的更旺了。他不明白,沈钰不是说来找自己的吗? 怎么现在自己就站在他面前他却要背过身去?想到这里,在宽袖里藏着的手不自觉攥紧了拳头,他不受控制的朝树干狠狠打了一拳。 “咚”,一声闷响。 树干挨了一拳顿时抖落下大片洁白的梨花花瓣,而沈钰吓得一个激灵更加用力的抱住了树干。花瓣落了他一身,甚至还有几片掉进了他嘴里,他“噗”一声将花瓣吐掉,猛一回头对寒川吼道:“你疯了!?还真要砍树?” “这是我的树”,寒川目不转睛的瞪着他的双眸,愤愤道:“我想砍就砍,与你何干!” “你!”沈钰正想说些什么时他突然听到了一阵惊悚至极的声音。 “咔——” 沈钰的脸色当场惨白,双眸也不自觉的睁大,而寒川也意识到了,他眸光微闪,两人顿时静了下来。 沈钰现在是动也不敢动,他缓缓的低下了头,这才发现自己坐着的树枝不知何时已经产生了一条巨大的裂痕,他不禁咽了口唾沫,缓缓扭头看向底下的寒川。 沈钰想叫他走开,可寒川看见他眸光中恐慌的眼神时却不自觉的伸出了双手。沈钰此刻正抱着树干不敢动弹,从他这个角度上看下去只能看到半个寒川,另外一半则被自己的肩膀给挡住了,所以他并没有看到寒川伸出的手。 他心如擂鼓,掌心冒汗,抱着树干的手也不自觉的开始微微颤抖,他努力的平复着心情,然后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张了张口说道:“你……” “咔嚓——” “快让开!!!”沈钰蓦地睁大了双眸,大脑瞬间一片空白,他只感觉心脏往下一沉,心跳漏了一拍,巨大的失重感使他一时间忘了呼吸,整个人直直往下坠。 他吓得闭上了双眸,手脚不自觉的蜷缩在一起,静待痛感的降临。 扑通一下,他落入了一双有力的双手中,在一个混着香气温暖的怀抱里,睁眼一看他对上了一双眼含错愕的双眸,紧跟着大片梨花花瓣落在他的脸上连带着也盖住了他的视线。 “咚咚。” 不知是谁人的心跳这么用力。 “咚咚咚咚。” 应该是自己劫后余生喜悦的心跳吧,不然为什么会跳的这么快? 沈钰的视野被大片白色所占据,整个鼻腔被浓郁的眼帘香与梨花香填满,但他现在还不敢动弹。毕竟他现在在最危险的地方他不知道寒川何时会动手,但他隐约能感受到寒川抱着自己的双手在不自觉的微微用力。 忽然一缕微风拂过,吹落了沈钰脸上的花瓣,当两人再次对视时沈钰发觉他的眸光里暗藏着丝丝隐忍。 好奇怪的眼神,似乎从来都没见过。 沈钰看着这双微挑的凤眸不自觉的蹙起了眉头,而寒川发现了他的异常立马就把人放了下来背过身去。 沈钰扑通一下跌倒在地,虽然这距离不是很高吧但并不妨碍他臀骨有些隐隐作痛,他在心中又骂了他一声逆徒,随后揉着屁股站了起来。 寒川没有回头,他一挥袖解开了静雪阁的结界,淡声道:“你走吧。” “你……”沈钰觉得他有些反常,毕竟自己刚才与他在这追逐打闹的期间糟蹋了不少花草,再加上自己还折断了梨树的一根树枝,原以为他这次肯定会要了自己的命,不曾想他居然就这么大大方方的让自己走,这不正常,于是他忍不住问道:“你怎么了?” 寒川发觉这人真的不是一般的贱,他蹙起眉头缓缓转过身来,不解道:“进来的是你要走的也是你,现在让你走了你又不走,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我……”沈钰一时间被怼的哑口无言,思考了半天竟想不出任何回怼的话语。 “你是不是忘了我曾对你说过什么?”寒川的眼神逐渐变得凶狠,他淡声道:“我说过要与你老死不相往来,你自己当时也应了声好,这声好是被你吃进肚子里忘了吗?” “………”沈钰难以置信的看着他没有做声。 “你现在这样一声不吭的出现在这里算什么?”寒川继续喋喋不休:“是不是所有答应过的事在你眼里都能转头就忘,做一个言而无信的人对你来说就真的这么有乐趣吗?” 不是,不就那天打了他一拳吗,至于这么喋喋不休吗? 跟之前他对自己动手的那些相比,沈钰那一拳算是轻的了。 第112章 专武 “无师之巅为何会出你这种人?”寒川的眼神变了,“你这种人怎么配有徒弟?” 沈钰觉得他非常莫名其妙,虽说没说什么粗鄙之语,但这家伙骂人的杀伤力一点也不弱,寒峰跟寒河到底是怎么跟他相处下来的? 不对,上次寒峰好像跟自己提过一嘴关于寒川的事,是什么来着? 眼看着寒川还在他面前喋喋不休,沈钰的大脑自动屏蔽了他的话语,努力的回想着上次与寒峰的对话。 “雪尽不会这样的”,寒峰耐心的对他解释道:“只是一点,他这人惯会说反话,刀子嘴豆腐心,对你说的话越恶毒就代表他越是在乎你,我是他大哥我对他在了解不过了,他性子有些冲,从前种种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寒川是爱说反话吗? 所以面前之人是因为在乎才如此的吗? “哑巴了?”寒川见他不吱声,又接着说:“我问你话你怎么……” “咚。” 沈钰用力的撞进了他的怀里,此刻的寒川比他高出来半个头,所以他只能微微踮脚将下巴搁在寒川的肩膀上,侧首温声对他说:“对不起,从前种种都是我不好。” 他明显能感受到寒川僵住了,那一瞬他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心中所有的怒火顷刻间不复存在,他感受着怀中之人的心跳,听着耳畔的温声细语,就在这一瞬之间他便红了眼眶。 此刻他也才清晰的意识到他自己已经长大了,这个曾天天抱着自己,看上去无所不能,无所不会的师尊如今只能踮着脚才能抱住自己。从前的他是那么的高大强壮,他能为寒川撑起一片天,反正只要有这个人在寒川就永远不用成长也不用坚强。 反正只要有他在他就什么都不用害怕,什么都不用思考,他就像个废物一样依赖着怀中之人,也是直到这一刻才明白,他们再也回不去从前了。 “我不管你还记不记得我”,沈钰眼帘微颤,搂着寒川的手不自觉的开始用力,他笃定的说道:“我曾发过誓,我这辈子都会守着你护着你,所以无论你讨厌我也好憎恨我也罢,我至死都不会再离开你半步,请你相信我。” 听到这里寒川的眼神才终于软了下来,他不动声色的弯下了腰,使得沈钰不用垫脚,他鬼使神差的也抬起了手,虚虚的回拥了这个曾对他有养育之恩的师尊。 他终于做出了他一直想做而又不敢做之事,成年后的他再也无法像曾经那样拥有自己的喜怒哀乐,人前人后他都是冷漠强大而又可靠的寒二少主,他是父亲的骄傲,无尘之境未来的接班人,可只有在沈钰这里他才能是那个童心未泯,无忧无虑的小寒川。 真的吗? 真的无论我记不记得,你都会遵循承诺不会再离开我了吗? 寒川的童心又在发作,沈钰给他的舒适感渐渐将他笼罩在其中。虽然他一言不发,可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不自觉的朝他慢慢靠近。 这个拥抱他等了好久好久,等了九十九日,还差一日就满百了,这个该死的人才终于舍得出现。 不管他如今变成什么样子,往昔的种种依旧历历在目,沈钰给了他一个不一样的童年,相反的,寒川也回给了沈钰一份不可多得的温情。 那是阿听早早离开而在沈钰心中留下的遗憾,也是遇到沈骏时恨自己不够强大的弥补,他把自己认为所有的美好与期待全都给了寒川,你可以失忆也可以不记得我。但你所给我带来的温暖与欢乐我永远铭记于心,多谢你的存在也多谢你的认可,被你依赖真的好幸福。 “不过话说回来”,沈钰稍稍松开了他,仰起头与他对视,问道:“你为何会在这个时间段洗澡,还不锁门?” 寒川:“………” —— 寒峰大概是骗他的,什么寒川爱说反话?问完刚才的问题后沈钰就喜提了一记耳光并被赶了出来。 该死的,他甚至忘记问寒川对从前的事到底还记得多少了。 当沈钰浑身泥泞顶着一张大肿脸走回主殿时路过的人都纷纷忍俊不禁,至此他便成了无尘之境茶余饭后的一段笑话。 有人说是因为他恬不知耻擅闯静雪阁被少主挨了打,还有人说是因为觊觎少主的美色故而偷看少主沐浴才挨的打。甚至还有人开始揣测他俩的关系,总之在寒川听不见的地方,此事生出了好多个版本。 当沈承运见到灰溜溜回来的沈钰时,不由得睁大了双眸,喃喃道:“呃,这……又挨打了啊?” 寒若曦也不禁蹙起了眉头,因为他的脸肿的就跟个包子似的,最关键的是只有一边脸肿起来了,这使得他看上去又好笑又心疼。他沉声道:“这川儿下手未免也太重了。” “许是把你忘了”,沈承运尴尬的笑了笑,安抚道:“不然下次还是别去招惹他了。” “我没事”,沈钰满脸阴郁的揉了揉被打的脸,此刻是又肿又烫,还有点火辣辣的感觉,他看向沈承运说道:“还请伯父回去时莫要告诉沈骏我挨打的事,不然他又要说我了……” “去黎月那看看吧”,寒若曦的神情似乎有些嫌弃,他微微偏头淡声道:“再去换身衣裳,浑身脏兮兮的像什么样子。” 他突然想起来上次在无尽门的百日宴上,这沈钰参加比武时似乎也是鼻青脸肿的。想来以他的身手修为应该不至于沦落到被打的地步,估计是心甘情愿的。寒若曦直到看到今日他脸上的伤时才将上次与这次联想到了一起,所以估计上次他鼻青脸肿也是被寒川打的。 一并想起来的还有那时自己对寒川说的话,寒若曦顿时感到有一丝丝羞愧,什么心胸狭隘之小人,那明明是自己的儿子寒川。 不过这两人的关系还真是古怪,被打成这样还恬不知耻的跑来找他。甚至为了他还不惜用上了羽涅之道的治疗术,而自己的儿子更加古怪,怎么好端端的就非得下这么重的手呢? 寒若曦百思不得其解。 “哦”,沈钰默默的低下了头,这才发觉自己身上确实脏的不像话,弱弱回答道:“在下领命。” 他换上了无尘之境的衣袍才好意思去找黎月,虽然他挺不想来的,但这好歹是寒若曦的旨意也是他的好意,好不容易才让他对自己的态度缓和了些,他可不敢在整出什么幺蛾子来了。 沈钰老实巴交的来到黎月的住所,当黎月打开门见到他时不由得一愣,然后侧身让他进来,说道:“又是你啊沈公子。” “黎月长老别来无恙”,沈钰乖巧的行了一礼,这才敢走进他住所的门槛,“寒伯伯让我来找你看看。” “怎么?”黎月合上了门,来到桌案前给他沏了杯茶,问道:“你有病?” 沈钰有些无言:“……不是。” 黎月坐下后定睛一看才发现他左脸肿起来一块,他拂了一把长须后说道:“这是被打了?在无尘之境?” “嘿嘿”,沈钰很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说道:“烦请长老给些能消肿的药物,不然回去派中的师兄弟们该笑话我了。” “小事,不过还是让老夫先帮你把个脉吧”,毕竟有了上次蚀骨钉的前车之鉴后黎月对他印象极深,为确保药物的用量他还是得小心谨慎一些,不过他还是多问了一嘴:“无尘之境居然还有如此嚣张之人?公子可知打人者是谁?” 想起上次寒檀对他的态度,以及平日里派中流传的一些流言蜚语。但黎月实在是想不通,到底是谁会如此胆大妄为敢对无师之巅的大公子动手。 “呃,这……”沈钰更加不好意思了,他脸颊当即起了绯色,眸光闪躲的回答道:“还能有谁,二公子呗。” “你去见雪尽了?”黎月闻言双眸微微睁大,随后又若有所思的说道:“怪不得……沈公子还真是勇气可嘉啊。” 寒川脾气不好那是派中人尽皆知的事,平日里没有人敢去招惹他,招惹过他的都挨过打,以他住所静雪阁为主,方圆十里都不会有人敢靠近,更别说去找他,这沈钰属实是太大胆了些,黎月忍不住说道:“不过一记耳光,雪尽对你还是留情了的。” “何止?”沈钰瞪大了双眼心有余悸的说道:“要不是我跑得快,我估计得命丧当场。” “哈哈哈哈”,黎月坦然的笑了,说道:“正常,在正常不过了,他那个静雪阁,别说旁人,就他那两个兄弟平日里若无必要,都不会去的,沈公子也算是第一人了。” 沈钰:“………” “好了,不与你说笑了”,黎月正了正神色说道:“先让老夫为你把个脉吧。” “好”,沈钰卷起了袖子,将手平放在桌上,说道:“那便有劳长老了。” 黎月轻轻拂袖露出手来,手指落在了他的手腕上合上了眼帘,可下一秒他却猝然睁开了双眸,神色古怪的看着沈钰然后变换了手指的位置继续探,而沈钰则笑意盈盈的看着他没有做声。 随着手指的变换黎月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确认了状况后他收回了手,蹙起眉头陷入沉思,沈钰也将手收了回来,将袖子放下。 静默片刻后黎月张了张口:“你这……” “嘘”,沈钰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轻声道:“长老知道就行,不必告知任何人,此事只有我与长老知晓。” “呃,嗯”,黎月缓缓颔首,最后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只是这雪尽与你非亲非故的,你这么做,来日登峰造极之时也不怕后悔?” “我没想那么多”,沈钰做出一副非常轻松的模样回道:“我不过一介凡夫俗子,目光短浅,浮生若梦,为欢几何?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等沈承运谈完事后两人就与寒若曦告别了,毕竟他们这次并没有打算久待,无师之巅如今只有沈骏一人在,沈承运多少还是有些担心,而沈钰没等到寒峰跟寒河来就跟着沈承运踏上了回阳城之路。 回程的路上沈承运依旧不疾不徐,难得有这么个跟沈钰单独外出的机会,他便带着沈钰绕了远路,一路游山玩水。 一边给他讲自己曾经到这里时都做过些什么,一边给他讲沈承恩以前的事。这次前来除了与寒若曦相谈要事以外,两人更多的是叙旧,除了自家大哥以外,更令寒若曦痛心的就是沈承恩的离世。 所以这一路上沈承运也在回忆着与曾经好友的美好时光,叔侄二人一路欢声不断,他也逐渐在心中勾勒出父亲年轻时的模样。沈承运说可惜的是沈钰是男儿身,毕竟他们都期盼着能与无尘之境联姻。 他说你看寒峰多好啊,他是山河月影的一派之主,生的俊俏气质翩翩,你若是女儿身嫁过去定然是享福之人。 沈钰就说不嫁也行,不嫁如今在无师之巅有着沈承运跟沈骏的庇护,如今他也是享福之人。 直到回到无师之巅时,沈钰脸上的伤也早已恢复如初,沈骏问起来他来时为了不让他担心便草草的敷衍了过去。 后来兄弟俩就潜心修炼,进入到为召唤专武而做最后的准备。 又过去了几月,眼看着夏日的绿色被秋日的金色替换,秋日凉爽的风吹走的旧日的尘埃,带来的新的气息与期盼,这预示着今年的神之窟即将开放。 换季时天空的颜色也格外丰富多彩,连着下了几日的暴雨后终于迎来了天晴,适龄的子弟们也已收拾妥当踏上了召唤专武之路。 神之窟位于最南边的海域里的一座岛屿上,远离人烟喧嚣,它的所在位置特别神秘,船只一但靠近就会变天,据偶然路过的人说什么狂风暴雨海啸山崩都会出现,甚至还可能会陷进迷雾中。运气好的及时撤离可能还能活命,运气不好的就会被海水淹没,尸骨无存。 第113章 一念 可以说除了御剑之外没有别的方法能抵达此处,据说这里是人间离魔界与神界最近的地方。 非常古怪的是沈骏这一路都非常沉默,看上去像是有心事。这几日御剑奔波使得沈钰感到有些疲惫,他也没有过多关注沈骏,云层在风的指引下不断的在变幻形状,穿过洁白无瑕的云层后,在一片一望无际的汪洋里,一座不大不小的岛屿闯入了他们的视野里。 那座岛屿不出意外应该就是他们要找寻的神之窟岛屿,兄弟俩落地后看到一块雕刻着“一念成魔,一念成神”的石碑时,就预示着他们已经到了神之窟的山底下。 他们这一路上看到了不少同辈的公子姑娘们,沈钰总是有意无意的在寻找灰色的身影,他与沈骏跟着人群一同慢慢上山。 沈钰闲不住,眼看着同辈们成群结队有说有笑的,他也忍不住用胳膊肘顶了一下沈骏,问道:“你待会是跟我一起进神之窟吧?” 沈骏拍掉了他的手没有回话。 沈钰见状回过头看向他问道:“怎么不说话?你不跟我一起进去?” 沈承运说今日江惜也会来,让他最好带着江惜一起进去,也好多接触接触,增进一下感情。不过沈骏发誓,如果没有江惜的话他的第一选择肯定是沈钰,可如今他还没见到人,所以也不敢轻易答应沈钰。 “一会再说吧”,沈骏微蹙着眉瞥了他一眼,说道:“指不定你又跟谁厮混到一块去了。” “天地良心”,沈钰竖起三根手指,用夸张的语气说道:“今日谁会来我都不知道,我能跟谁厮混去?” “那我怎么知道?”沈骏双手环抱在胸前,眼神时不时瞟向别处,漫不经心的回答道:“你四面八方都是朋友,烂桃花一大堆,我怎么知道你待会会跟谁一起进去。” “什么意思?”沈钰察觉到他话中有话,追问道:“你的意思是你不想跟你最亲的月尘哥哥一起进去?” “有多远给我滚多远”,沈骏眉头皱得更深了,压低了声线道:“此处前后都是人,你能别在这恶心人么?” “不行!”沈钰直接搂住了他的肩膀,把自己挂他身上,笑嘻嘻道:“我若不如此怎能彰显出我与你血浓于水的兄弟之情呢?” “你他妈”,沈骏立马将他从身上撕了下来,愤愤道:“别在这发作算我求你!” “哟哟哟”,按理来说沈骏一般在这个时候都会跟他动手,但今天居然很反常的对他说求你,很明显这群人中有他在意的人,沈钰嬉皮笑脸道:“让我猜猜,你这是怕被谁看见呢?” 沈骏:“………” “是不是”,沈钰阴阳怪气道:“江~姑~娘~啊~” “闭嘴!”沈骏被戳中软肋,立马捂了他的嘴,一直将他拖到一旁人少的地方才将他松开,他四处环顾一番后压低了声线说道:“你别闹了行吗?大不了我答应你,一会要是等不到敏月我就跟你一块去。” “我才不要”,沈钰咧嘴一笑,露出两颗邪气森森的虎牙,笑嘻嘻道:“我才不跟重色轻哥的人一同进去。” “什么意思?”沈骏双眸微微睁大,吃惊道:“你不打算跟我一起?” 沈钰没搭理他,给了他一个会心一笑后就转身离去。兄弟俩一路打打闹闹的走上了山顶,呈现在众人面前的是山顶上的一处深不见底的洞口。 而这个洞口便是神之窟,它只有在开放之日才会出现,平时这个洞口并不会出现,整座岛屿看上去跟普通的岛没什么区别。 前辈们用自己的亲身经历,在一次一次的摸索中,日积月累,久而久之才累计出不少关于神之窟的详细信息。神之窟只会在十月月初开放,且只开放七日,这个洞口一次只能进两个人,再多一个人进去就会被弹出来。 而弹出来的人将不会再有第二次进入神之窟的机会,也就是说一旦违反了规矩那么这个人这辈子都再无得到专武的机会。 这其中许许多多的规矩都是前辈们用他们一生唯一的一次机会累计出来的,所以没有十足的把握就绝不能来冒这个险。 年纪大了也不行,而立以下及冠正好。此刻神之窟洞前的入口现在已经排了一条长队,兄弟俩就站在队伍之外候着,看着洞口中进进出出的人,有人哭,有人笑。 “能拿到专武的人居然这么少”,沈钰发现了,十个人进去十个人沮丧着出来,有人在一旁哭到昏厥,有人拿着专武四处炫耀,甚至还有人会因为嫉妒而恼羞成怒的与人发生口角或是动手,沈钰不禁感慨:“依我之见这些成对成对进去的还真是考验友谊之情,一起得到最好,一起失败也行,但若亲眼看着与自己一同进去的人得到了专武而自己却没得到,难免会招来妒忌。” “怎么?”沈骏问他:“你怕了?” “我有什么好怕的”,沈钰耸了耸肩神态十分轻松,“有就是有无就是无,这世上这么多神兵利器,在我看来也并不比所谓的专武差劲。” “完全不一样”,沈骏白了他一眼,解释道:“寻常武器能发挥出多少实力全看自身,而专武一旦认了主就能发挥出全部的实力,甚至更甚,你这话若是让神听到定然不会给你专武。” “就非得要神的专武吗?”沈钰将脸凑到他面前,一咧嘴,露出一个阴森的笑容说道:“万一我是被魔觊觎的人呢?” 沈骏愣住了,看着他那双邪气森森的虎牙,眉眼弯弯的眼帘,此刻的他看起来十分的诡异。沈骏不动声色的咽了口唾沫,一掌把他的脸盖住并推开,愤愤道:“少把你那张臭脸凑过来,你这种人我估计连魔都看不上!” “你疯了!?”一旁出来刚出来的一位男修突然被身后之人打了一掌,他满脸错愕的看着打他之人不解道:“你得不到神的注视与我何干!?” 动手之人面红耳赤,他气急败坏的喘着粗气,愤愤道:“我的资质修为一点都不比你差,凭什么你能得到专武而我什么都没有!?” “那你对我动手就有了?”被打的人揉着肩膀反问他:“这都是命中注定之事,况且神也不止是看修为与资质,我师姐修为比我还高,不照样没得到专武?你在这跟我撒什么泼?” “适才我就说不跟你一同进去”,动手之人将责任全都推卸到他身上,他已被怨气冲昏了头,丧失了理智,“你非要拉着我进去,若你不在,我说不定,说不定就能得到神的注视!” “相由心生,命由天定”,被打的人觉得他不辨是非无理取闹,故而也对着他吼了起来:“你这种人到底为什么得不到神的注视你自当心中有数!你若再这样胡搅蛮缠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就是因为你!!!”那人发了狠,当即召出佩剑朝他刺去,怒吼道:“我杀了你!” 一旁排队的人见状纷纷往边上靠,有人问道:“诶诶诶,怎么打起来了?有没有人管管?” “十二屿的人呢?”有人东张西望的开始寻找着维持秩序的人,“打起来了,还不赶紧管管!” 被打之人在他出手的那一刻专武便应声而出,利剑相碰发出刺耳的声音,两人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引发了一场争斗。 突然一个银白色的身影从天而降,一道银色的光流紧跟而来朝着两人直直射了过去,两人抬头一看,足尖一点立马朝着两个不同的方向弹开。 “轰”一声巨响,当即掀起一片尘埃,尘埃散去后十二屿的一位男修赫然站在了两人中间,他神色冷清,面无表情的对两人说道:“神之窟门口禁止喧哗动武,违令者一律押送至无极圣殿进行审判。” 闻言两人都极其不甘心的瞪着那位维持秩序的男修,愤愤的收回的自己的武器,转身离去。而周围的人都不约而同的静了下来,一时间竟没人再敢大声说话。 无极圣殿对待罪犯的手段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那算是修真界的人间地狱,没有人会想到那去,不过也正因为有十二屿的存在,这才大大降低了修真界犯罪的概率。 沈钰忍不住问了一嘴:“那是谁?” “十二屿的一把剑,凌飞羽”,兄弟俩闻声回头一看,发现来者是陈岸,他解释道:“准确来说现在应该是叫晏凯,晏飞羽。” “姓凌?”沈钰抬手摩挲着下巴,问道:“可是云中观的凌氏?” 沈骏对着陈岸行了一礼,说道:“陈公子。” “沈公子”,陈岸回给沈骏一礼,扭头对沈钰解释道:“正是,这晏凯原先在云中观也算是一位风云人物,只不过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导致他与云中观决裂,故而加入了十二屿,甚至连姓氏都改了。” 十二屿身为修真界的衙门,在这种大型的仙门子弟汇聚现场,他们一般都会主动出来维持秩序。 十二屿是修真界数一数二的大派,按理来说其实它才更配得上修真界第一派的名号,但绝不知为何大部分门派在“修真界第一派”的选举中却纷纷给无尽门投了票。 “十二屿有此实力居然只能排到第二”,沈钰看着晏凯雷厉风行的身姿,不禁评价道:“当真是叫人感到惋惜。” “实力与权利不能同时拥有”,耳畔又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侧首一看发现是凌宇,他解释道:“当一个人拥有了权利与实力,难免会招来不必要的猜疑,也保不齐会生出些莫须有的想法。” 几人相互行了一礼,陈岸问他:“嘶……景山作为云中观的公子,可知这晏凯是为何会与云中观决裂吗?” 此话一出沈氏兄弟俩当场怔住了,沈钰算是明白了,这陈岸不单是好说话,还什么都敢说!这是能问的吗?这合适吗? 但凌宇对此事似乎没什么忌讳,他坦然回答道:“这我就不得而知了,他是我表兄,与云中观其实也不算决裂,只是与我父亲还有派中一位长老关系不太好,但他与我们还算亲近。” “不过几位既然都已经到了”,凌宇问道:“怎么都在一旁干站着不去排队?” “我家妹妹遇到她的好姐妹了”,陈岸用下巴指了指不远处一棵树下正谈笑风生的两位姑娘,说道:“让我等等她,不过这月尘跟涧渂在等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我在等我弟”,沈钰笑嘻嘻道:“我弟在等他的未婚妻。” “你!”沈骏蓦地睁大了双眸,当即恼羞成怒,愤愤道:“你等的是我吗?你等的是寒雪尽吧!” “等无尘之境的人啊?”凌宇似是想起些什么,说道:“适才我在山脚下看到了,估摸着这会儿应该是已经到了。不过话说回来,我怎么感觉……沈大公子是不是瘦了?” “景山这么一说我也有同感”,陈岸微微颔首,打量着沈钰说道:“适才遥遥一见我当是谁家姑娘长这么高,走近了看才发觉是月尘。” “这些日子苦于修炼”,沈钰嬉皮笑脸道:“奈何遇到了瓶颈,因此我是茶不思饭不想,夜不能寐啊。” “原来如此”,凌宇非常好心的提醒道:“那也得多注意身体才是,男子若是太过于纤瘦反而少了阳刚之气。” “这凌公子所言有理”,沈钰微微颔首,应和道:“我回去后定当多吃些饭。” 寒川不喜欢人太多的地方,他选择了一条较为偏僻的路上山,而寒峰跟寒河自然而然的就跟在了他身后,眼看着就快到山顶了,寒峰侧首问寒河:“一会你是要与我一同进去还是跟雪尽一起?” “我……”寒河先是鬼鬼祟祟的看了走在最前方的寒川一眼,发觉他没有动静后这才凑到寒峰耳边,超级小声道:“我还是与大哥一起吧。” “好”,寒峰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又去问寒川:“初泽与我一起那雪尽呢?可是要和月尘一起?” “啊大哥你”,寒河浑然一怔,立马心虚的低下了头,讪讪道:“你怎么就这么说出来了……” 第114章 错付 寒川微不可察的顿了顿,一甩宽袖没有回头,淡声道:“我为何要与他一起?” “自上次挨了你巴掌后,你们已有几月未见”,寒峰笑意盈盈的说道:“我当你会想他呢。” “大哥!”,寒河赶忙拽了拽他的衣袖,小声道:“你别说了……” 寒川轻轻的哼了一声,不屑道:“我与他自无尽门百日宴后就不曾见过,不知大哥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寒川时刻谨记自己对沈钰的记忆只停驻在无尽门一别时,不管别人问什么怎么说他都不承认其他。 “呵呵呵”,寒峰低低的笑出了声,“派中流传说无师之巅大公子前来无尘之境寻徒弟,误打误撞闯入了少主的闺房中,不慎瞧见了正好在池中沐浴的少主,结果被打肿了脸赶了出来,雪尽,你快告诉我,有这回事吗?” 寒河闻言大惊失色,瞳孔地震:“大哥!” 为此寒川毫不留情的说道:“你再多说一句我就把你从这里扔下去。” 穿过丛林,大片人群就闯入了视野,紧跟着就听到沈骏怒不可遏的声音,“你等的是我吗?你等的是寒雪尽吧!” 兄弟三人闻言停下了脚步,寒峰来到他身边给了他一个会心一笑,说道:“哎呀,月尘在等你呢。” 寒川没有说话,神色也变得有些古怪。 “胡言乱语”,沈钰大声的反驳他:“谁说我等寒川了,我等的明明是寒河好不好!?” “噗”,寒峰笑出了声,笑吟吟道:“哎呀,真心错付了呢。” 寒河:“………” 寒川:“………” 寒川的脸色肉眼可见的沉了下来,他一甩宽袖径直走向队伍的末端,与前头的人隔了些距离开始排队。 寒峰领着寒河笑着走过去与他们打招呼,寒峰温声道:“见过几位公子。” “清雅哥”,沈钰双眸一亮,笑了起来,“还有初泽。” 从见面起寒峰就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看,眼看着他的眼神从惊讶到兴奋,最后悄悄划过一丝失落,但他还是忍着没有问出口。 几人相互行了一礼,当沈骏看到这对兄弟俩时,脸色变得有些古怪,但他也没说什么,几人见上面就开始嘘寒问暖,沈骏就不动声色的后退了一步不吱声。 毕竟今日避无可避,虽然此刻人不在这,但寒峰跟寒河都来了,那么寒川就没有不同行的道理。一想到他曾软糯糯的叫自己师叔,还问自己想不想抱抱他亲亲他,沈骏心里就感觉无比的膈应。 “清雅哥是陪初泽一起来的吗?”沈钰问他:“那待会儿我陪初泽进去吧。” 寒河双眸亮了一下,但还是缩回了脑袋。 “不必”,寒峰摆了摆手,说道:“待会我陪初泽就行。” “清雅哥你陪?”沈钰蓦地睁大了双眸,感到有些吃惊,不过他立马反应过来,应道:“哦,那也行,初泽有人陪着就行。” 虽说没听过寒峰有专武,但他这个年龄再来其实已经有点晚了,不过这种事也不好说,万一他就是这个年龄合适呢? 毕竟习修辅助,治疗之道的大部分人都有些大器晚成,寒峰或许这个年龄正好,但对于寒河来说会不会又太早? “既然清雅哥不着急”,沈钰看向寒河问道:“初泽何不晚些年外来?这个年龄对习修音律者来说似乎有些过早了。” “我对专武没有什么执念,可以说是视若浮云,”,寒河尴尬的笑了笑,解释道:“所以对此行淡然处之,正好趁着大哥和二哥都来,我便也来碰碰运气,不然再过几年,我就得自己孤身前来了。” “可别有如此丧气的想法”,沈钰温声安抚道:“有些人修为平平无奇,却也能得到神的眷顾,所以此事六分靠努力,四分靠运气。万一这神就爱以貌取人,无论修为呢?以初泽的相貌,若是我是上神,必然得赐予一把绝世专武。” 陈岸:“………” 凌宇:“………” 沈骏白了他一眼,表示我早已习惯了。 “噗”,寒河低低的笑出了声,如玉般的肤色当即染上一抹浅绯。他来到沈钰身边在宽袖的遮掩下他轻轻拽了拽沈钰的手指,小声道:“月尘莫要胡说,当心上神听了去,待会进去便不给你专武了。” “不给就不给吧”,沈钰凑近了些嬉皮笑脸道:“把我的给你也行。” 沈钰就喜欢他笑起来的模样,不似女子般娇嗔,他看上去给人一种特别温和的感觉,不似寒川那般淡漠,虽然两人长得很像,但气质却完全不同。 “涧渂哥哥”,一个清甜的女声响起,沈骏蓦地睁大了双眸,回头一看,脸上的阴郁瞬间消失不见。江惜来到他面前微微仰头,声音甜甜道:“好久不见。” “嗯”,沈骏瞬间红了脸,他温声回道:“好久不见,敏月也是要进神之窟吗?” “嗯”,江惜点了点头,说道:“涧渂哥哥也是吧,怎么不去排队?” “我,我哥在等人”,沈骏的脑壳简直要冒烟,因为江惜今日身着一身粉,将她衬得犹如一朵垂涎欲滴的花,她的一颦一笑都深得沈骏欢心,“所以我就在这陪他等一会。” 闻言江惜微微侧头,看到了他身后的五位公子。此刻沈钰正龇牙咧嘴,嬉皮笑脸的朝她摆了摆手,其他几位则对她礼貌的行了一礼,江惜偏过头没好意思看沈钰,礼貌的对着其他几人回了一礼,又扭头对沈骏说:“那我就不打扰哥哥等人了,我先去排队。” “欸等等”,沈骏连忙叫住她,解释道:“他等的人已经到了,我们一同去排队吧。” “这……”,沈骏瞧见她耳根微微泛红,片刻犹豫后点了点头,说道:“好吧。” 然后两人就沉浸在二人世界里把其余几人全都扔下,自顾自的走了过去排队,沈骏问他:“不知敏月今日可有相伴之人?” 凌宇:“……这都聊的什么跟什么?” 陈岸:“这便是坠入爱河之人吧,都说坠入爱河的人脑子都不太灵光,看来此言非虚。” “你们瞧瞧”,沈钰指着沈骏离去的背影,阴阳怪气道:“这便是重色轻兄加轻友。” 沈骏闻言猛一回头扫过去一记眼刀,并用口型对他说:“你再多说一句我等下就撕了你!” “呵呵呵”,寒峰笑了笑对他们做了个请的手势说道:“既如此那我们也一同去排队吧。” 几人一同颔首,有说有笑的朝队伍末端走去,沈钰跟着寒河走在最后头,有些心不在焉。 “上次去的有些匆忙,都没来得及去找你”,他侧首小声的问了一嘴寒河:“你哥,是完全恢复了吗?” 准确来说是上次的交谈太过于短暂,都没来得及问寒川记忆恢复了没有。 “嗯”,寒河应他:“就连身形也已完全恢复了。” “看出来了”,沈钰微微点头,又问他:“那他从前的记忆……” “不记得了”,寒河小声回他:“他说都不记得了。” “哦”,沈钰有些失落的回了一声,倒也没敢问他寒川在哪,毕竟神之窟开放七日,他若是不想见到自己,拖他也能拖到明日再来。 沈钰心不在焉的跟着人群往前走着,丝毫没注意到身边的人不知何时停下了脚步,他来到队伍的末端,很自然的就站到了前方之人的身后开始排队。 停下脚步后才发现身后的人都没了声,他这才想起来回头,回头一看才发现其他人都在他身后,并且与他隔了段距离,他们之中除了寒峰一如既往的笑着以外,其他人的脸色都有些古怪。 “怎么?”沈钰忍不住问道:“我脸上有东西?还是身上有东西?” 陈岸对他竖起了大拇指,并用口型对他说了两个字:“勇者。” 凌宇则对他行了一礼,神情看上去似乎特别敬佩自己。沈钰感觉他们非常的莫名其妙,不禁蹙起眉头回正了身子。 前头之人体魄高大,比他高出来半个头,从他这个角度上只能看到前头之人半披式的束发。沈钰百无聊赖的排着队,忽然一缕秋风拂过,带来的却是一股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味道,沈钰鼻尖抽动,心里咯噔一下蓦地睁大了双眸。 梨……梨花香。 沈钰低头一看,这才发现前方之人身着一身灰,是无尘之境的派服,梨花香,灰长袍。那么这个人是…… 是…… “雪尽”,身后传来寒峰的声音,他笑吟吟地说道:“回头。” 寒川下意识的回过头,而沈钰的身体则非常不自觉的微微仰起了头,四目交接的那一瞬两人同时愣住了,两人都不自觉的睁大了双眸,一股诡异酥麻的电流在头顶炸起,从上至下火速蔓延至全身。 脑海不受控制的开始快速的回放着与小寒川曾经的种种,他那一声声师尊,是哭,是笑。他想起寒川逼着他与自己发的誓,想起除夕之夜两人一身红装一起拜高堂。又想起他哭着抱着自己的脖颈,说他无悔。 还有他哭着在自己住所门外磕的头,以及他们曾经一日一封不间断的来信。 就在那一瞬沈钰当即红了眼眶,他眼帘微颤,眸光止不住的闪烁,他唇瓣不断的翕动,喉咙却跟哑了似的发不出任何声音。 “前面的往前走走啊”,身后突然传来催促的声音,“怎么堵那不动了?” 寒川回过神来,他蹙起眉头,一狠心,转过了身去往前走了一步。 沈钰这才收敛起自己怪异的神色,也跟着往前一步,不过这次他没敢靠他太近。整条队伍里,唯有寒川那一段前后都隔了一段距离。 好……好大,好高,好壮,好冷。 这是沈钰对他的印象,回想起刚才与他对视时的那一幕,沈钰只觉得恍若隔世。 难怪刚才他们都不敢靠近,寒川算是同辈中最不能惹的人之一。沈钰隔了段距离默不作声的观察着他的背影,心里百味杂陈。 虽然不是第一次见了,但他还是为寒川如今的体魄而感到震惊。明明几月前他还是那个被自己成日搂在怀中的小孩子,如今竟变得如此高大,甚至比自己都高出半个头。 沈钰心里有一个非常古怪的想法,不禁感慨道:果然早睡早起真的能长高啊…… 沈钰排队这一路都没跟前后说上过一句话,他很难得跟个哑巴似的与寒川隔了一段距离静静的等候着。 眼看着队伍越缩越短,自己与寒川也即将到达洞口时寒峰才凑过来跟他说话:“涧渂与江姑娘一起,我一会儿得带初泽进去,一会儿你就跟雪尽一起进去吧。” 沈钰一听到雪尽二字时浑然一怔,不禁又想起上一次见面时的那记耳光,脸上的火辣仿佛历历在目,他小声道:“他应该……应该不想与我一起吧。” 寒峰双眸微微睁大,问道:“雪尽说不想和你一起进去?” “没有”,沈钰立马摇了摇头,说道:“他没说过话。” “那不就是了”,寒峰会心一笑,说道:“所以待会你跟着他进去就行。” 沈钰还没说话呢,前头的寒川就突然甩了一下宽袖又往前走了一段。沈钰吓得一个激灵赶忙跟着又往前了一步,就在这时,后头的凌宇突然问他:“月尘兄没有结伴之人么?正好我也没有,要不我与你一同进去吧?” “好”,沈钰眼帘微颤,他微微颔首,小声应道:“那我还是和景山兄一起吧。” 寒峰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再做声。 眼看着就要到寒川了,他前方的一位女修突然回过头说:“这位道友……” 她原本是想问身后的人能不能跟她一起进去的,但回头一看发现是寒川时她当即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寒川在修真界同辈中绝对算得上是耳熟能详的存在,一来他的长相无与伦比,二来都知道他无情无义心狠手辣。 江湖流传,修真界同辈中最不能惹的人中这第一位就是寒川,第二位当属晏涛,沈钰与沈骏并列,而他们当中脾气最差的就是寒川。 于是女修赶紧当做没看到,立马偏头看向他身后的人问道:“有无道友还未结伴的?小女一人有些胆怯。” 寒川:“………” 第115章 值得 凌宇抬头一看,当他发现是一名落单的女修,且姿色还非常不错时,顿时两眼放光,他抬高了手,像是被勾了魂一样不自觉的朝她走去,边走边说:“这里,在下还没有结伴,在下陪你吧。” “凌公子你!”沈钰惊得瞳孔地震,眼睁睁的看着他离自己渐行渐远,最后与那名女修一同走进了神之窟里。 沈钰:“………” 神之窟进了人后会有一段冷却的时间,而寒川就在洞口静静的等待,沈钰只能隔了段距离,远远的看着他而不敢靠近。 “往前走”,守在洞口的晏凯突然上前一步来对沈钰说道:“后方还有很多人在排队,若无事就不要占这么多地方。” 沈钰闻言抬头看了一眼寒川的背影,发觉他没动静后这才唯唯诺诺的向他靠近,不过他还是给自己与寒川之间留了一个巴掌的距离。 寒峰看着两人的背影,忍不住对一旁的寒河说道:“这俩人真有意思,一向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雪尽身边唯有月尘敢靠近,而总爱喋喋不休碎碎念的月尘,却在雪尽身边哑了声。” 眼看着神之窟预示着可通行的光芒即将亮起,沈钰做好了被打死的准备,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他鼓起了十足十的勇气,终于强迫自己开口与寒川说了分别几月以来的第一句话,“待会儿,待会要一同进去吗?” 毕竟自己已经失去了同伴而寒川恰好又是孤身一人,虽说这人非常危险吧但孤零零的也怪可怜的,反正都是一个人,凑一凑好歹还有个伴。况且他还没问呢,他想知道寒川到底还记不记得自己。 寒川没想过他还敢与自己说话,闻言微微一顿,缓缓地回过头来垂下眼帘,面无表情的看向比自己矮了半个头的沈钰。他的双眸极黑,黑的深不见底,犹如一滩死水一般没有任何波澜,静默片刻后他没有说话,然后回正了身子,不再搭理他。 从见到沈钰的第一眼起,他的脑海中也不自觉的浮现出与他从前的种种,他花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才平复了心情,才让心如擂鼓的心脏恢复平静。他也很难接受被抱了小半年的人,几月不见竟比自己还矮了半个头。失忆前的厌恶与失忆后的依赖混杂在一起,这使得他并不知该怎么面对沈钰。 虽然改变了的是自己,但他的童心依旧还在怨恨着身后之人。上次匆匆一别后到如今又是几个月不见,可沈钰的体型依旧没有任何变化,所以说这个人到底是怎么照顾自己的? 他的童心是思念沈钰不假,可成年后的他并不允许自己与他太过于亲密。 这时,一位男修从神之窟的黑洞中失魂落魄的走了出来,当他见到光时停住了脚步。驼着背双手无力的垂下,摇了摇头,喃喃道:“我果然没有被神注视着啊……” “赶紧走”,晏凯催促道:“下一个,进去。” 男修走后,神之窟可通行的光芒彻底亮起,而寒川毫不犹豫的迈出了脚步,沈钰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看,内心在跟上还是不跟上之间不断纠结。追上去可能会挨打,但挨打是小事,关键是他已经不想再惹寒川不高兴了,他也捉摸不透寒川如今对自己的态度到底是什么。 试问沈钰会希望叶思对自己死缠烂打吗,那肯定是不希望的,那自己如今在他眼里是否就跟叶思一样呢,他不知道。 想来自断了信件来往后他们便再也没了联系,而寒川给他的最后一封信是空白。他或许对自己早已无话可说,可自己还非要厚着脸皮去找他,结果呢?还不是被他打了出来,所以应该是讨厌吧,不然怎么会每次都闹得这么难看? 眼看着寒川半个身子都没入了洞口中,沈钰心中的失落感也越来越重,从无尽门第一次相遇开始,两人每次的见面都是以不欢而散。 第一次是自己让他颜面尽失,第二次是自己被打的鼻青脸肿,第三次是大吵一架后决裂而别,第四次是害他一病不起,第五次是自己挨了一记耳光后被赶了出来。所以说在这种这么重要的时刻,一生只有一次的这种时刻,他应该不会希望被沈钰在这一章上染上几滴墨水吧。 可是,可是…… 妈的,可我想陪你,我就想缠着你。 寒雪尽,此生遇到我算你倒霉! 你活该! 沈钰突然眼神发狠,他蹙起眉头咬紧后槽牙,随后往前冲了一步就要跟他进去。 紧跟着他感到一阵窒息,衣襟似是被一双有力的手给捉住,勒住了喉咙,沈钰的双眸猝然睁大,还未来得及感到惊讶,紧跟着就被这股强大的力量给抓进了神之窟内,视线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当他重见光明之时喉间的窒息感已经消失不见,他弯下腰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的开始喘气,缓过来后他抬头一看,正好就看见寒川一甩宽袖转身离去。 而这该死的袖子正好就抽在了沈钰的脸上,不痛不痒,带着些梨花香味,但是侮辱性极强。 神之窟内周围的环境都是漆黑一片,甚至一盏烛火都没有,但奇怪的是他们能看清对方,也能看见前方唯一一条通往深处的道路。 这条路一望无际,淹没在黑暗之中,两侧都设有石雕铁链围着作为防护,就是不知道这条路有多远,他们要走多久。 沈钰立马追了上去,问道:“适才是你拉我进来的?” 寒川脚步不停步伐沉稳,他目不斜视,薄唇微启,淡声道:“你怕不是失心疯了。” 什么嘛,明明就是他拉了自己一把还死不承认,沈钰的心底涌入阵阵暖流,直至填满整个胸腔。他忽然就发觉此刻的寒川看上去非常顺眼,甚至非常好看。 这个人从头到脚,一举一动,甚至是一根头发丝沈钰都觉得特别好看。这是他见过的这世上最好看的男子,没有之一。 沈钰就在这一瞬原谅了与他曾经那些不愉快的种种,他的嘴角怎么都压不下来,快步向前冲了一步来到寒川面前将脸凑了过去,笑意盈盈的说道:“是就是嘛,为何不敢承认?” “神之窟向来一次能进两人”,寒川淡淡的瞥了他一眼,绕开,“你再多说一句我就把你从这扔下去。” “嘿嘿嘿”,沈钰屁颠屁颠的跟了上去,嬉皮笑脸道:“真不愧是我的好徒儿,为师平日没白疼你。” “真不知你这一日日的都在异想天开些什么”,寒川依旧淡声道:“就这么想有自己的徒弟?” 沈钰扁了扁嘴,追问道:“从前之事你真不记得了?” “你是说无尽门禁地的山脚下你打我的那一拳么?”寒川瞥了他一眼,意味深长的说:“还是说要与我老死不相往来?这我还是记得的。” “你这就太小气了啊”,沈钰怨怼道:“都过去这么久了还要提,男子汉大丈夫,不该就这么点气度。” 寒川轻轻的哼了一声,没在搭理他。 两人漫无目的的向前走着,期间沈钰不自觉的东张西望。据说这个神之窟里的路每个人的都不一样,且在这里头的时辰也与外面不一样,就像是进入到另一个世界里,而这里,只属于寒川跟沈钰,所以他们这一路上不会碰见任何人。 据说这一段长长的路走来是为了让神界与魔界观察,等到了尽头后才会开启最终属于自己的道路,往上升是被神选中,而往下降也是被魔盯上,如若无事发生则表示并没有被两者看上,故而会被直接遣送出神之窟。 所以沈钰一路东张西望,他也好奇自己是会被神选中还是被魔盯上,不过他推测像寒川这种毋庸置疑,一定能得到神的注视。 但自己就不好说了,尤其是经过那一次治疗后他的元核大不如前,神与魔都看不上他也有这个可能。 在这里还有一条非常奇怪的规矩,那就是到尽头后如果两人是一同进来的话,需得手拉着手,据关于有关于神之窟的书中记载,如果有一方得到了神的注视那么如果两人当时是处于手拉手的状况下,另一位如果没有得到神的注视倒也是有可能会被一起带上去的。 书中有一位前辈就是,一开始神注视的光亮并没有打在他身上,但他被人拉了上去,最后两人一同到达了神界,结果阴差阳错的也得到了自己的专武。 不过这种事主要还是得看神的心情,也有人是被拉上去,但是最后却并没有得到神赐予的专武。当然相反的,如果一方是坠入魔界,也有可能会被一起拉下去。 沈钰对这个神之窟的看法是,这个地方是天上地下的人太过于无聊,故而特意造出来以便他们赏玩的。 这跟那种皇帝选妃,达官贵人赏舞听曲有什么不同? 与食梦魔一样,脱离了红尘世俗的他虽从不干预人间的任何事,但他在漫长人生里的乐趣就是窥见人们内心中的秘密以及那些黑暗的欲望。 所以沈钰推测这些神仙魔尊所赐予的专武不过是他们阔手一挥,随意的赏赐罢了。 难怪人们都会成双成对的进来,这神之窟于人们而言也算是未知的恐惧,这里高不见顶,深不见底的,而且洞内完全隔绝了外界,没有一丝一毫的干扰,整个山洞里只有两人存在,所有的一举一动,一切声响在这洞中都会被放大数倍。 能听到自己的呼吸,脚步,甚至是心跳,就连寒川走路时衣摆的晃动,沈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周围都是漆黑一片还要走这么长一段路,若是一个人来那不得无聊死,当然若换做是胆子小点的女子,亦或是寒河,估计还没走到尽头就会被吓死。 两人漫无目的的向前走着,期间闲不住的沈钰也会喋喋不休的与他讲话,但寒川不是嗯就是哦,遇到没意思的话题他便不再搭理沈钰。 沈钰从他的身体状况以及关于日常生活中的事无巨细他全都问了一遍,甚至关于傀儡尸的他都问了,寒川自然不会回答他,不是装作没听到就是让他滚远点。 还是小寒川好说话点,可是小寒川当时并不记得这些事,但大寒川则会将他与沈钰分得很清楚,只要他认为与沈钰无关的事他是多一句都不会说。 不觉间他们已经来到了神之窟的尽头,前方赫然出现了一片圆形且依旧是一望无际的平台,沈钰跟着寒川毫不犹豫的踏了上去然后停下脚步。沈钰依旧是东张西望一番后才发觉,周围的一切除了脚底踩着的地面不同以外依旧没有任何变化。 回过头来才发觉自己对面的寒川正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虽然不知他在想些什么,但沈钰一想起那个“手拉着手”,奇怪的规矩后立马往后退了好几步与他保持一定距离。 原以为自己的后退能使寒川舒颜一些,不曾想他居然蹙起了眉头,脸色还有些难看,他很难得主动开口与自己说话:“适才还像个尾巴一样甩不掉,怎的如今又离我这么远?” “怎么?”沈钰笑了,反问道:“你喜欢我赖着你?” “痴人说梦”,但寒川已经感受到地表开始产生了细微的变化,于是他又说:“过来。” 沈钰所知道的寒川自然也知道,如果两人都没有得到眷顾那么地表是不可能会生动静的,无论他们之中是谁,无论是成魔还是成神,那都是一个机会,所以他必须把握住住眼前的时机。 不为什么就是觉得这个人他该有,他该有自己的专武,他值得。 “不”,沈钰对他笑了笑说道:“此事上神心中自有定夺,该是我的就是我的,没有我也不强求。”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如果一方没有得到神的注视,那么也会有可能会因为拉着手而被拽下来,毕竟成与不成全看神的心情,沈钰不敢拿着寒川一生只有一次的机会去冒这个险。 如今他自己的修为实力他自己心里清楚得很,虽然从不后悔为他用了羽涅的治疗术,但如今自己的状况他自己都不太满意。 “沈月尘!”寒川眸光一沉,斥道:“你给我滚过来!” 第116章 以色 这时,一望无际的山顶撕开了一个裂口,属于神界之门打开的光亮缓缓降了下来,这预示着他们之中已经有人得到了神的注视。 神界的光亮太过于耀眼,久不见光的沈钰在光亮中不自觉的眯起了眼,这使得他根本就分不清这到底是为谁而降下的光。 但他还是后退了一步将自己掩埋在黑暗之中,寒川见状蓦地睁大了双眸,忍不住质问道:“你这是做什么,你疯了!?你不要专武了?” 肯定想要啊,这可是修真者穷极一生的梦想,多少人为了专武而没日没夜的勤奋苦练,他们为了得到神的注视都拼尽了所有,只是他自己如今的状况他在清楚不过。 沈钰不清楚心中对他的那种复杂的感情到底是什么,反正就是希望他好,希望他步步高升,希望他一骑绝尘,希望他一世无忧,平安顺遂。 人人跟他提及登峰造极之时,在他的幻想之中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沈骏,寒川以及阿听。许是在无师之巅,沈承运庇护之下的沈钰感到非常舒适吧,反正如果自己不行,那自己的弟弟徒弟行也好,自己就枕着胳膊翘着腿,悠哉悠哉享清福就够了。 许是与他那半年的该死的养育之情吧,沈钰觉得他像家人,又像是兄弟,好歹师徒一场好歹相遇一场,元核至纯的灵力给都给了,你可一定要得到神的注视,一定要长命百岁避开命中死劫,别他妈让我失望啊寒雪尽! 头顶上的到洞口已经开到了最大,落下的光柱光芒也达到了最强,在黑暗中的沈钰看见寒川朝自己刚才所在的方向迈出了一步,可神的光亮太过于刺眼,使得寒川的视野被大片空白所占据,他什么都看不清。 沈钰在他脸上看到了惊恐,错愕,慌张,他很少这样失仪态,他微微喘着气,就像是被遗弃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中找不到家人而束手无策的孩子,沈钰不禁蹙起了眉头。 搞什么? 不是老死不相往来吗? 不是已经不记得自己与他的师徒情义了吗? 他如今这样又算什么,是怎么回事? 他脸上为何会出现这种表情? 沈钰感到有些不解,不过这都不重要了,因为他感受到地表开始产生剧烈的震动,这意味着寒川马上就要飞升至神界了。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沈钰在心里默默为他祈祷祝福,随后便心满意足的转过了身。 前方之路或许崎岖坎坷,但我祝你乘风破浪,所向披靡。 就陪你到这了,接下来的光与路,都得靠你自己了。请带着我的祝福与期盼毅然决然的走下去,不要让为师失望。 “啪。” 沈钰浑然一怔,双眸猝然睁大,他感觉到自己的手腕被一只大而有力的手给抓住了,一并被抓住的还有他的心脏。他缓而僵硬的转了过头,他看到半个身子越过出了光柱,探进了黑暗之中,满脸愤怒的寒川。 他的眼神发狠,眉头紧锁,眼白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红血丝,因为太过于愤怒此刻的他正咬牙切齿,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像是想把沈钰给弄死。 沈钰见状赶紧想将手抽回来,可他的力气大的惊人,承受过蚀骨之痛的沈钰忍耐力其实比从前强多了,可如今他只是面对了一只手,却感觉到了深入骨髓的痛,只见寒川露出的手背上的血管一根根凸起,甚至还因为用力过度而在微微颤抖,他力气大的简直想把沈钰碾碎。 “你干什么?”沈钰满脸错愕,眸光闪烁,着急忙慌的说道:“赶紧松开!不然你会被我连累的!” 回应他的是寒川怒不可遏的声音:“你给我滚过来!” 他后退了一步回到了光柱之中,连带着沈钰也一并发了狠似的用力把他拉了回来。可他忘了沈钰如今太过于瘦弱,他没控制好力度,使得沈钰被拉回来时直接撞进上了他结实的胸膛。 管他三七二十一,寒川顺势将他揽入怀中。像是怄气一般用了十足十的力气将人死死的圈在了臂弯中。 进入到光柱中沈钰的经历非常精彩,他先是被这结实的胸膛给撞得眼冒金星,随后就被一只粗壮无比的手给扼住了后颈,下巴狠狠的砸在了寒川的锁骨上,好巧不巧的是因为遭到惊吓他张了张口,而那两颗虎牙正好就正好磕在了舌头上疼得他眼泪都快出来了。 紧接着他感受到自己的腰也被一只有力的手给圈住,力气大得简直是想把他拦腰斩断,紧接着他便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失重感,视野随即被大片空白所占据。 拥抱其实也行的,但拥抱一般适用于夫妻,以及像沈骏与江惜那种未婚夫妻,并不适用于师徒啊草! 这还没完,失重感结束后沈钰甚至还没看清面前的景象,随即他就被像扔垃圾一样碰到了地上。紧跟着尾脊骨与差点被折断的腰就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痛的他不禁蹙起了眉头,唇边也泄出来一丝呜咽。 “唔!!!” 正当他想喘口气时紧跟着小腹又传来一阵坠痛感,像是被人跨坐在了身上,且这人还非常重,沈钰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差点就被压吐出来。 沈钰努力的想要镇定下来,可紧跟着就砸下来一个拳头,精准的落在了自己的脸上。 “我……淦!” 沈钰痛苦的捂住了脸,结果又一个拳头落了下来,这熟悉的力道,熟悉的痛感,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寒川。 “逆徒!”沈钰赶紧双手抱头,愤愤道:“你这是要弑傅!” 寒川才不管他,大大小小的拳头如雨点般落在沈钰身上,打得他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这,这”,不知从哪传来的声音,空灵而又幽远,“怎么一上来就打起来了?” “不知道啊”,另一个声音说:“适才还拥抱着上来,怎么?小两口吵架了?” 寒川意识四周的变化,这才收回了手从沈钰身上坐起来。 沈钰痛苦的揉了揉被打疼的脸,又揉了揉快要散架的腰,在一声声“哎呀,哎呦”中缓缓站了起来,他这才看清了面前的景象。 寒川:“………” 就像是御剑穿过了一层厚厚的云层来到空中,他们所在的周围都被白色的云雾仙气所包围,四周不再是大片黑暗,而是朗朗晴空。而这里,看上去依旧只有寒川与自己存在。 但如今他们周围似乎是有人存在的,隐约能听到稀稀疏疏的议论之声,只不过他们都淹没在云层里,亦或是隐身了,这使得他们只能看见大片白色。 这里就是神界了? 与想象中的不同,总以为会是仙气缭绕,霞光万道,金碧辉煌。亦或是仙山琼阁,云雾缥缈。 不曾想这里竟只有白花花的仙气,不过想来也是,凡民本就没有机会接触到神仙的世界,就算如他们这般到来了,那也不可能轻易就让他们见到全貌。 “寒,寒川”,沈钰四处张望着扯了扯寒川的宽袖,小声问道:“这便是仙界了?适才的声音是从哪发出来的你听见没?” 一想到刚才沈钰那个不争气的样子寒川就来气,他愤愤的将袖子抽了回来不再理他。 他不明白,世上为何会有如此不争气,如此烂泥扶不上墙的人。人们对于专武那都是梦寐以求,求之不得,他倒好,说什么不想连累自己。 是,是有这个概率会被拉下,但你自己什么修为,什么资质你不清楚吗?拖累二字从何而来!?这真是……越想越气! “你又在生什么气?”沈钰不解道:“你这孩子怎么越长越小气了?” 寒川愤愤道:“你再多说一句我就把你从这扔下去!” “床头吵完床尾和”,那个奇怪的声音再次响起,沉声道:“在此处,还是先不要吵了。” 沈钰:??? 寒川:“………” 许是他们上来的姿势太过于奇怪,这才导致众神误会了,沈钰微微侧首,他发现寒川的脸色有些古怪,于是想帮他解释一下。 正当他准备开口时,突然又传来一个女声:“两位小公子,上前一步抬起头来。” 闻言二人下意识的对视了一眼,默不作声的乖乖照做,两人上前迈出一步,齐齐而立,随后缓缓抬起了头。 “哎呀”,紧跟着耳畔稀疏的议论之声逐渐扩大,甚至更密集,“这两个好看。” “是啊”,两人听到一小阵惊呼,“我喜欢灰衣裳这个,仪态翩翩,颇有君子之风。” “那个一看就脾气不好”,另一个女声说:“还是蓝衣裳这个好,一看便是平易近人,热情洋溢的那种。” 寒川:“………” 沈钰:“噗……” 寒川猛一侧首,扫过去一记眼刀。沈钰双眸微微睁大,不解道:“干什么?又不是我说的。” “好了好了,别吵了,妇道人家的懂什么?”最开始那个低沉的男声响起,周围立马静了下来,他清了清嗓子,说道:“两位都是吾选中之人,来此必然是为了专武,只可惜……” “可惜什么?”沈钰大胆追问道:“上神可是有所顾忌?” “呵呵”,上神坦然一笑,对他说道:“你胆子倒是不小,敢这般与吾说话。” 怕什么?食梦魔沈钰都敢跟他坐下饮茶畅谈,更别说这神界的上神。 “我等既能受到上神的注视便说明受到了赏识”,沈钰对着声音来源的方向躬身行了一礼,解释道:“既然受到了赏识,想必上神是愿意与我等交谈的。” “你看你看,我就说他热情吧”,刚才那个女声又小声道:“古灵精怪的,还蛮有趣。” 沈钰听到了,他耳尖抽动,对着声音的来源,咧嘴一笑声音甜甜道:“多谢仙女姐姐赏识。” “哎呀,你听见没,他叫我仙女姐姐”,女声闻言乐了,声音越来越大:“自过了三百岁后就在没人叫过我姐姐,他真的好可爱呀~” 夺……夺少岁!? 沈钰:“………” 寒川轻轻一声冷哼,不屑道:“以色侍人,能得几时好?” “不错”,男声道:“君子不以言举人,不以人废言。这才是真君子,从劫中道上吾便一直在观察两位,为此吾翻遍了阁中所有,最后精挑细选出来一把名为龙渊长虹的剑。此剑也算是吾的心头爱,可这龙渊长虹在这世间仅有一把,而二位都是我倾心之人,所以吾也不知该给你们哪位好。” “这个简单”,沈钰以一种轻松的语气说道:“上神既称寒川一声君子,想必心中更倾向于他,既如此,给他便是。” 上神颇有兴致的“哦?”了一声,说道:“你难道就不想得到这把龙渊长虹?” “闭嘴”,沈钰正想回话时寒川侧首打断他,然后说道:“上神此意该是考验你我这些年来的武功修为。” 上神闻言颇为满意的说道:“嗯……还是这位寒公子明事理。” 沈钰能听不出来他什么意思吗? 不明摆着要他跟寒川打一架,以他跟寒川的关系来看怎么打? 沈钰做不到不让着他,寒川呢?寒川会让吗?他不知道,但他知道自己如果让了寒川他势必会与自己气恼,况且自己元核之事说不定也会被他发现,这怎么打?打不了! 这对他来说就是死局,让与不让都不合适。 “不打”,沈钰的脸色沉了下来,他仰头看向上神的方向说道:“在下自愿放弃龙渊长虹。” “沈月尘!”寒川摁着他的肩膀将他掰转过来,怒不可遏的说道:“你可知自己在说些什么!?” “我知道”,沈钰眸光微闪,他抬头看向寒川,笃定的说道:“我不需要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这世间也并非持有专武之人才能登峰造极,难道没了这把专武我沈月尘的修行之道就修不下去了吗?” “你!”寒川被他呛得哑口无言,他后退了一步掌中寒光一现,佩剑应声而出,他将剑锋指向沈钰,沉声道:“今日你不打也得给我打!” 第117章 美言 有点出息行吗沈钰!? 以你的实力要打倒我是什么很难的事吗? 就你这种烂泥扶不上墙的思想,到底怎么配为人师,怎么好意思说自己有徒弟的? 见他缄默不语,寒川发了狠,咬紧后槽牙剑锋回转,朝着他的门面狠狠劈了过去。沈钰双眸猝然睁大,一道银光闪过。 “争——” 一声嗡鸣,沈钰被迫召出了佩剑,他眼帘微颤,咬紧后槽牙,一声嘶吼后将寒川掀开。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紧跟着寒川就又执剑刺了过来,隐约能听到上神非常满意的轻轻“嗯”,了一声。 沈钰能想象到在这大片仙气之下,一群无所事事的神仙围坐成一圈,神情悠然自得的观赏着他与寒川之间的对决。 寒川身影如电,气势如虹,剑招倏化,剑光流动犹如雷电交加,由头至尾,精妙无比,毫无破绽。 沈钰见他认真,随即也往佩剑上注入灵流,心道:你最好是给我认认真真的打。 长剑一抖,势如破竹,在内力的催动之下沈钰全身化作一道剑气,剑气又幻化出剑光。他腾空而起,在空中旋身,剑光霍霍矫若游龙,挥出一道绚丽的弧线,宛若一条银光璀璨的银龙。 长剑如芒,剑若霜雪,他的剑法如他本人一般冷若寒霜,不掺夹一丝一毫的情感,剑气被赋予了生命带起衣袂蹁跹。他的瞳仁极黑,冷漠而深沉,又像是万年不化的冰山,这世间万物似乎都无法撼动他分毫。 两人在电光火石之间过了不下百招,外人只见两道银光乱舞,相撞后又分开,周边的白色仙气随风而起,又闻风消散。带起一片呼啸风声,在空气中留下道道残影。 沈钰瞧见他在一个转身之中垂下眼帘,最后手中利剑的光芒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沈钰趁这一刻像是放弃了一般合上了眼帘。当他再次睁开双眸时眼神发狠,两人再次执着手中的佩剑朝对方冲了过去。 “争——” 又是一声嗡鸣,沈钰不禁蹙起了眉头,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眸光微微闪烁,他顿时对眼前之人感到失望无比。他咬牙切齿,怒目圆瞪,手腕一翻,手中的利剑就在这一瞬间爆发出亮如白昼的光芒,随后他用尽了全力将寒川手中的剑给挑飞。 利剑脱手的那一瞬寒川蓦地睁大了双眸,薄唇因为受到惊吓而微启,脸上的血色瞬间退尽。 “哐当”一声,利剑掉落在地。再次回过头来时只见沈钰手中的剑已被收回,他微喘着气,眼神极其复杂的瞪着自己,随后他猛一挥手,愤愤道:“不打了,打什么打,不就是一把专武么?老子不稀罕!” 这一次寒川很难得的没有反驳他,他微微偏过头,拳头在宽袖的遮掩下紧紧的攥起。 “怎么了这又?”上神为此感到不解,问道:“适才不是还打得好好的,这胜负还未分,怎么就停下了?” 打什么打,沈钰最后用的是无尘之境的剑法,而寒川用的是无师之巅的剑法。这不明摆着是在相互谦让? 这还怎么打? 沈钰的胸腔被失望所填满,他怎么都不敢相信寒川如今在这种至关重要的时刻居然会放弃夺得专武的机会。 我这辈子是无缘于登峰造极了,但你这到底是为什么!? 沈钰百思不得其解,无关其他,他将自己的心血希望全都寄托在这个人身上,可他居然,居然就这么放弃了! “寒雪尽”,沈钰缓缓回过头,他用力推了一把寒川的肩膀,咬牙切齿的问道:“你什么意思我问你?” “那你又是什么意思?”寒川回过头反问他,“你如今为何会变成这样,不思进取烂泥扶不上墙,你口口声声说我是你徒弟。可就你如今这种态度,你凭什么为人师?” “我什么态度轮不到你来教训”,沈钰上前一步拽住他的衣襟,眼神冷冽的看着他说道:“如今到底是谁烂泥扶不上墙?堂堂无尘之境少主,未来的宗主,你竟然在这给我耍这种花招。你这么做对得起寒宗主,对得起无尘之境上下吗?” 上神听不懂他们到底为什么而吵,但还是打断道:“行了,都别吵了。” “你闭嘴”,沈钰猛一回头,对着声音的来源怒不可揭的吼道:“你这又是什么考验之法,无非就是丢下诱饵引起纷争,神界就这般无趣,喜爱挑拨离间,试探人性,看热闹的是吗?倘若这神界如此肮脏不堪,那谁人还想登峰造极,渡劫飞升!?” 沈钰此话一出,周围顿时一片噤声。 上神沉默了很久,最后说道:“有人为了一把专武不惜对一同前来的爱人,兄弟,姊妹,亦或是同门大打出手。也有人像你这般自愿放弃,世事无常,世态炎凉。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这一把把专武确实不过只是吾在闲暇之余随手制造出来的玩物,可有的人该有,有的人不配。吾虽不能定义这世间的善与恶,但这龙渊长虹,吾自当有处置它的权利。” 隐约听到上神似乎说累了,然后端起茶盏饮了一口,然后又继续说:“有的人经此一战后看清了身边之人,而有的人却在此失去了性命,这是只是吾给你们两人的一道考验。” “那敢问上神”,沈钰心中的怨气渐渐平息,他温声问道:“我等通过您的考验了吗?” 沈钰隐约感觉到上神的目光落在寒川身上,静默片刻后缓缓道来:“乱山残雪夜,孤烛异乡人。初见寒公子时便觉得公子自带一股寒冬之气,二十四节气中唯有霜降最符合你的气质,正巧吾这有一把剑就叫霜降,既然公子与它有缘,那吾便将它赐予你作专武。一念成神,愿若干年后,吾有机会能见到公子登峰造极,渡劫飞升。” 随后两人周边的仙气变得愈发旺盛浓烈起来,缕缕银光透过白色的仙气照射在了寒川身上。只见他的身体不受控制的腾空而起,被大片银光包围,墨发衣袂蹁跹,他的神情有些茫然,能感受到有一股陌生的力量正在慢慢涌入身体里与自己原先的力量融为一体。 光亮映入眼帘,寒川看着沈钰时发觉他非常古怪,他的眼里有欣赏,羡慕,高兴,嘴角不自觉的微微上扬,就像是看到自己的努力终于得到了不错的回报,但唯独没有嫉妒,那是一种很纯粹的眼神。 寒川的额间无端出现了一片雪花,此刻正散发出银白色的光芒,随后他所在的位置便落下来片片雪花,犹如漫天飞雪,缭绕在他身边。紧跟着他察觉到自身的力量得到了史无前例的提升,他随即将所有的力量都汇聚于掌中,一柄寒光璀璨,崭新如亮的利剑就从他的掌中“长”了出来。 力量在身体不断的涌动,这是他从未感受过的一种全新的灵力,随后他紧紧的握住了剑柄,周边的一切霎时间变回了原样,光芒消失不见,额间的雪花也隐去,而他也飘飘然落在了地上。 唯一不变的是他手中的利剑还在,证明着这是属于寒川的专武。沈钰立马凑上前来看,霜降的剑身与寻常剑一般是银色的剑身,不同的是剑柄,通体雪白偏透明色。材质像是玉石,又像是琉璃,上面还雕刻着精致的花纹。 “真好看”,沈钰夸赞道:“与二公子甚是相配。” 寒川的表情倒是没什么惊喜,他将霜降收回,上前一步,对着上神的方向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说道:“多谢上神赐霜降与我,但在下还想多问一句,与在下同行之人呢?” “他?”沈钰感受到隐藏在仙气内,上神锐利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上神轻声一笑,说道:“与上神顶嘴可是要付出代价的,他的胆识吾虽颇为欣赏,但此举便也是他人生中的一课,叫他学会尊重。” 说完沈钰便感受到上神的气息已经消失不见,眼看着寒川微微低下头,脸色沉了下来。沈钰上前一步温声道:“算了,原也是我命中无缘,此事强求不得,走吧二公子。” 寒川侧首看向他,这次的他不再愤怒,眉头微蹙,眼里似有不甘,可他已经不再在跟沈钰争吵了,但还是问了一句:“你就甘心这辈子只做一个不上不下的废人?” 此战确实没有任何意义,凭他对沈钰的了解,他知道他一定会让着自己,他虽然看上去吊了郎当,无所事事,但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寒川知道他心怀善念也知道他对自己有多好。 但是他觉得没必要也觉得不值当,生而为人,在这世上人生没有重来,他不该为自己做出如此牺牲,他该发光发亮,他该站在巅峰之上熠熠生辉。 “你这是什么话?”沈钰笑了,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我怎么就成废人了,适才也就是我让着你,不然你早就被我打趴下了。” 原以为他与沈钰之间自无尽门后将不会再有任何关系,但不曾想自己服下若有来生后第一个遇见的人就是他,早知如此当初在无尽门就该将他往死里打。 “走吧二公子”,沈钰不敢碰他,于是便拽着他的衣袖把人往反方向带,边走边说:“该出去看看我弟,还有清雅哥初泽他们的状况了。” “慢着”,一直默不作声的女声响起,她端着架子说道:“谁允许你们走了?” 闻言沈钰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声音的方向问道:“不知仙女姐姐还有何事?” “呵呵呵”,一听到仙女姐姐这个称呼女声就高兴的不行,她对沈钰说道:“你不要专武了?” “这个自然想要”,沈钰对她行了一礼,恭顺的说道:“但那位上神说的有理,在下适才种种确实冒犯到了神界诸位上神,所以上神不给,也是合情合理。但在下也不会因此而有怨怼之心,简而言之就是,我错了,这个结局是我应得的。” “嗯,大丈夫能屈能伸,很好”,女声对他的反应颇为满意,于是又说:“可这神界中能赐予你专武的可不止他一人,公子何不对余下的上神美言几句,万一有人心一软,便赏你了呢?” 沈钰眼珠骨碌碌转了一圈,立马露出来一个邪气森森的笑容,声音甜甜道:“若真有那么为心软的上神,那在下猜测必然就是仙女姐姐。” “哈哈哈哈”,女声笑得更开心了,“不错不错,我喜欢你。” 沈钰又上前一步,抬手摩挲着下巴,一本正经的说道:“仙女姐姐既然想听美言,那容在下想想,嗯……就从声音说起吧。在下虽不能一睹姐姐风采,但从声音便能听出姐姐该是位兰心蕙质,风情万种之人。” 女声饶有兴致的“哦?”了一声,追问道:“公子何出此言?” “姐姐的声音甜美悦耳,犹如春日里的细雨,细腻而温和”,沈钰来回踱步,绞尽脑汁的在夸她:“又像是清晨的露珠,清新而又纯净,适才我等正要走,姐姐便把我们留住,在知道在下犯了不可饶恕之过错后,姐姐还是选择了再给在下一次机会,可见姐姐是心善之人,这相由心生,心善之人必然貌婉心娴,所以在在下心里,姐姐定然容貌出众,秀外慧中。” “哈哈哈哈哈!”女声笑得越来越灿烂,只听她似乎一拍桌案,兴奋道:“好,我若不赐予你一把专武,只怕是枉费了公子的一番口舌,只是我阁中也有不少宝剑,不知哪一把更合适公子。适才我瞧见公子舞剑时风姿潇洒,不知能否在舞一次,我也好想想选哪一把给公子。” 寒川:“………” “这宝剑给与不给,全在姐姐一念之间”,沈钰对着她又行了一礼,嘴角耐不住笑,说道:“姐姐若是想看那在下必然不会推辞,能博姐姐一笑也算是我这些年来的修行没有白费。但在下还是想多提一句,在下不愿姐姐为难,这专武给与不给在下都绝无怨言。” 第118章 春分 “公子莫要再说了”,女声提醒道:“你若再说下去,与你同行而来的那位回去怕是要跟你恼了。” 沈钰回头一看,正好就看到了偏过头去的寒川,他嘿嘿一笑,回过头来说道:“不怕,待会恼了我在哄他。” “你!”寒川费尽了一身修为教养,才勉强压制住对他动手的冲动,一甩宽袖愤愤道:“巧言令色,油嘴滑舌!” 他是看不惯沈钰这副嘴脸,可若这位上神真的能赐予他专武,忍忍也就过去了,大不了一会出去再收拾他。 话音一落沈钰掌中灵光一现,足尖在地上划出幅度,随即就做好了舞剑的准备。从他出手的那一刻开始,周边就再次出现了熟悉的光芒,与寒川那种不同。沈钰出手时周围的光芒明显柔和很多,且看上去似乎有好几种颜色混在了一起,又像是彩虹,而他身上的衣袍也随着招式的变化而改变。 一会儿变成白色,一会儿变成紫色,伴随着各式各样的花瓣飘落,此刻的他置身于花海之中,带着花香,片片花瓣随着招式的变化而随风飘扬。 或是梨花,或是海棠,还有樱花,就连他手中的剑也在不断发生变化。远远看上去上神似乎真的在他身上不断的变换着神剑,包括他这一身的衣袍,以此来找寻出最合适他的那一身。 令寒川眼前微微一亮的莫过于红色,毕竟在他幼时的记忆里,沈钰除夕那夜一身正红,手扶竹笛的模样在他心中留下了格外深刻的印象。 以至于当他穿上红色时,寒川的心脏还是会为他心如擂鼓,可惜上神似乎不喜欢他穿红色,随着一套行云流水的剑法即将结束,上神最后为他换上的衣袍是粉色,手中的佩剑也早已变成了上神精挑细选后所赐予他的专武。 沈钰剑锋回转,一个转身后挽了个剑花,做了个佩剑收回的姿势,衣摆随着动作扬起而又落下,最后他一躬身,对着上神行了个礼,声音甜甜的说道:“多谢仙女姐姐将此剑赐予在下。” “我喜欢你穿粉色”,上神毫不忌讳的说道:“此剑与那位寒公子的有些相似,也是二十四节气中的一剑,名为春分。也是多亏了霜降的提醒,才让我想起这把春分。小公子生性开朗,仪容俊秀,寻常颜色与公子虽也相配但在我看来总是差点意思,倒不如这粉色让人眼前一亮。” “姐姐喜欢就好”,沈钰乖巧的说道:“在下定然会好好珍惜春分,绝不辜负姐姐的一番美意。” “呵呵呵”,女声浅浅的笑了,说道:“好了,我在这儿待了也有小半日了,看完小公子后也觉得乏了,你们回去吧,我也祝福你一句,望小公子能够早日登峰造极,渡劫飞升。” “多谢仙女姐姐祝福”,沈钰又鞠了一躬,说道:“望有朝一日在下渡劫飞升后能一睹姐姐的容颜。” “好,我等你”,女声意味深长的说道:“不过小公子如今还是想想怎么哄那位寒公子吧,哈哈,我先走了。” 沈钰这次回头时发觉他脸色有些古怪,但他还是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来到他身边搭上了他的肩膀,带着人往回走,说道:“走吧二公子,我们该回去了。” 寒川不动声色的拍掉了他的手,没有做声。沈钰如今还穿着一身粉色的衣袍,他将专武召唤出来横在胸前,对寒川炫耀道:“以色侍人能得专武,怎么样?不错吧?” 寒川脚步不停,淡淡的说道:“适才那位上神应该是掌管世间万花的花神。” “猜也猜到了”,沈钰心虚的回过头看了看身后,确认无动静后才回过头来对寒川小声说道:“你说给予你霜降的神是风神还是雨神?” “不知”,但据他所知这把春分该是花神手中不可多得的一把好剑,“花神通常只观女子,所赐予的专武一般也是女子所用之物,可她今日赐予你一把春分,可见她对你青睐有加。” “这样不好吗?”沈钰其实挺喜欢这把春分的,他爱不释手,拿在手中看来看去,漫不经心的说道:“难不成你真吃醋了?” 这把剑非常的漂亮,剑身不知是种什么材质,不用时看上去剑身是淡淡的粉色,剑柄则雕刻了好几朵精致的海棠花。倘若是女子,例如常悦宫宫主那般的绝代天仙来用的话,估计是锦上添花,与之相配。可惜便宜了沈钰,虽然气质上与自己有些格格不入,但好歹也是阴差阳错的得到了专武,可喜可贺! 闻言寒川顿住了,他猛一侧首扫过去一记眼刀,愤愤道:“我看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我没忘”,沈钰欣赏够了,他将专武收回,把脸凑到他面前笑嘻嘻道:“到现在还疼着呢。” 两人一路吵吵闹闹的来到了尽头,面前再次出现了一片空地,两人站了上去。紧跟着地表便传来细微的震动,他们面前的仙境也开始发生变化。 与最开始腾空而起的感觉不同,这次他们下降时速度明显慢了很多,直至周围再次被大片黑暗所覆盖,当地表恢复平静时,他们已经回到了神之窟。 此刻沈钰的心情格外的舒畅,毕竟春分对于他来说算是意外之喜,原以为以自己如今的修为来看定然是与专武无缘,不曾想他居然还能有,这对他来说简直就是走了狗屎运。 正准备抬脚离开平台时,沈钰忽然间想起些什么,他侧首看了寒川一眼,寒川感受到他古怪的目光,于是也侧首与他对视,问了一句:“怎么?” “没怎么”,沈钰故作神秘的看着他说道:“就是想起来我有一件好东西,想给你看看。” 寒川难以理解的微微蹙眉,眼看着沈钰将专武召出,又伸手进暗格正摸索着什么,期间目光还时不时瞟向自己。 最后他从暗格里取出来一枚红色的同心结,最后将它栓在了剑柄上做剑穗。寒川在见到它的那一刻心底泛起惊涛巨浪,但神情却将他隐瞒的滴水不漏,甚至看上去毫无波澜。 沈钰将剑柄凑到他面前晃了晃,问道:“如何,好看吗?” 寒川依旧面无表情,神态冷漠,淡淡的说道:“你这品味还真是让人一言难尽。” “靠!”沈钰立马将专武收回,阴阳怪气的对他说道:“这可是你挑的,还是你非要买来送我的,说我品味差。你这跟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有何不同?” “不知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寒川转过身走出了平台,嘲讽道:“听闻上次你来无尘之境,黎月长老还专门为你看过病,怎么?没顺便看看脑子?” “你这话什么意思?”沈钰睁大了双眸吃惊道:“难不成你的同心结已经不在了?” 寒川没有回头,也没搭理他,径直朝出口走去。 “好你个逆徒”,沈钰指着他的背影骂道:“浪费了我整整五百金,你可知那是我娶媳妇用的,你给我站住!把那五百金赔给我!不然我跟你没完!” 沈钰正在抬脚冲过去时,他脚底下的地表突然开始产生剧烈的震动,他顿时僵在了原地。伴随着阵阵“轰轰”之声,沈钰蓦地睁大了双眸,脸上的血色也瞬间退尽。 寒川猛的回过头来,正好对上了他错愕的双眸,由于事发太过于突然,以及地表震动的实在是太厉害,这使得沈钰大脑陷入一片空白,瞬间失去了思考能力。 “愣在那干什么?”寒川立马上前一步抬起手对他说道:“赶紧滚过来!” “哦,好”,沈钰怔怔的回过神来,正想上前一步拽住寒川的手时,只听“轰”一声巨响,他脚底踩着的地面瞬间掉了下去。 “师尊!”寒川下意识的就唤了他一声,他足尖一跃扑了过去,终于在道路的尽头处抓住了沈钰的手腕。 沈钰满脸错愕的看着上方正提着自己的寒川,他死死的抓着断崖的边缘,指尖被断裂而凹凸不平的边缘而擦破了皮,渗出缕缕猩红。他咬牙切齿,额间渗出一层薄汗,所露出的手背青筋凸起。 “你叫我什么?”沈钰怀疑自己听错了,他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微光,追问道:“你还记得我,从前无师之巅种种,你都没忘?” “你,闭嘴”,他感觉到有一股不可抗力的力量正在沈钰下方死死的拽住了他,寒川光是为了拉住他就已经用尽了自身全部力量。 沈钰现在没功夫去思考寒川到底失没失忆,一念成神,一念成魔,往上是神界,那么往下就是魔界! 他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猛的抬起头对寒川说道:“你快放开我,往下便是魔界!” 寒川当然知道往下就是魔界,不共戴天,按理来说一个人若是得到了神的注视,那么是不可能还能再去一次魔界的,所以这下面到底是不是魔界他说不准。 所有关于神之窟记载的书中都没有提到过如今他们这种情况到底是怎么回事,也就是说沈钰如今面临的是前所未有的状况,寒川不敢放手。 沈钰自然也不敢拿寒川的性命来做赌注,见他不理会自己,于是他又说道:“你快松开!我们对下方的状况一概不知,尤其是你已经得到了神的注视也已拿到了专武,如果下方真是魔界,那你必然会面临未知的危险!” “你闭嘴”,寒川感觉自己的手臂就快要被拉断了,膝盖也擦破了皮,如今沈钰的话在他听起来真的是让人心烦无比,他咬碎了后槽牙说道:“你是不是忘了,你也有……专武!” “地表是在你走后塌陷的”,沈钰也感受到下方无尽的黑暗里,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将他深深包裹在其中不断的在将他往下拉,他焦急的说道:“这意味着魔界只要我一人下去,所以你快松开我!” “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寒川恨不得往他脸上再来上一拳,可他现在没有这个能力,“我怎么可能……” 我怎么可能将你弃之于不顾? 我怎么可能让你一个人陷进未知的黑暗之中? “川……”,沈钰确信他一定还记得从前的记忆,他的眸光柔了下来,嘴角微微扬起,就像从前小寒川不高兴时,他轻声哄道:“听话,你先将为师松开,若是魔界需要我去,想必我对他们来说还有用处,所以自然不会为难我。可若你也被我连累一起掉下去,我没有把握能护你周全。为师答应你一定会平安无事好么?快松手。” 寒川真的讨厌死他了,他想不明白这世上为何会有这种难以用言语描述之人存在。面对专武能果断放弃,深陷危险还能淡然处之,你的命怎么就这么贱,这么一文不值? “不行!”寒川的掌心也不断的在冒汗,他能感觉到鲜血与汗水融在了一起,寒川的声音也越来越虚弱:“不,不要让我在听到你发出任何声音!” 断崖开始一点一点的脱离掌心,拉着沈钰的那只手几乎已经失去了知觉,像是被下了死令,潜意识中它知道自己绝不能松开沈钰的手。 “寒雪尽!”沈钰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他卡在这两者之间简直生不如死,他近乎哀求的看着寒川说道:“算我求你了,你快松开我,我曾发过誓要一辈子护你周全,能不能别让我食言,我不想遭天打雷劈!” 寒川脸上的血色已经褪尽,绝望的合上了眼帘。他指尖流出的鲜血滴滴答答的落在了沈钰的衣袍上,炸出来朵朵血花。他实在是太可恨了,怎么就只记得这个,难道他忘了还答应过此生与自己绝不分开吗? 不松,绝对不松! 眼看着寒川已经半个身子都探出断崖了,沈钰一狠心,将专武召了出来,他看着自己已经被勒红发紫的手腕,像是下定决心一般死死的咬紧了后槽牙。 寒川猝然睁开了双眸,眼帘微颤,唇瓣翕动:“你,你要干什么?你疯了沈月尘!?” 沈钰隐忍不发的看了寒川一眼,随后缓缓抬起了执剑的那只手。 第119章 墨凛 真的无法理解,寒川一狠心,直接松开了扶着断崖的手,纵身一跃,在下坠的那一瞬再一次将人揽入了怀中。 这次的沈钰比寒川还要用力,急速下坠中,根本分不清到底是谁护着谁。强烈的失重感使得两人感觉到心跳骤停,耳畔的风化成一把把利刃,将他们所暴露在外的肌肤刮得生疼,但沈钰似乎还是能听到寒川在他耳边怒不可揭的斥责自己:“你怎么能!这么没有出息!?” 沈钰笑了,他更加用力的搂着寒川,鼻腔被淡淡的梨花香填满,他心中萌生出一种极其诡异的情感,像是满足,又像是兴奋,可这其中混杂着不安与愧疚,这使得他感到非常的矛盾。 他一边希望寒川不要掉下来,可当他真的与自己一同下坠时,他却感到一阵诡异的高兴。 或许为着他能如此待自己,沈钰感觉先前所挨的所有打,以及自己所有的付出他都感到非常值,就像是双向奔赴,他们谁都不会食言,能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他们在彼此的心中都的分量,是独一无二,至关重要的存在。 沈钰奋力的将脑袋从他胸口处探出,然后凑到他耳边说道:“想死你了,我的好徒儿。” 紧跟着沈钰便感觉到周围开始发生了细微的变化,空气中嗅到了一丝魔气,这预示着他们已经进入了魔界的世界中,即将落地,他微微松开了寒川,反手在两人身下落下一道强悍无比的防御咒。 “轰”一声巨响,虽然有防御咒作为缓冲,但两人落地时还是造成了很大动静。 原以为这次寒川又会对自己拳脚相踢,所以沈钰一落地就抱住头蜷缩在一起,结果发现身旁的人一点动静都没有。 沈钰小心翼翼的睁开了双眼,只见寒川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就在自己身前,手执着银光璀璨的霜降,面无表情,神色淡漠的看向前方。 沈钰连忙拍拍屁股站了起来,抬头一看,前方赫然出现了一张薄如蝉翼的黑色纱幔。透过纱幔能看到里面放置了一把非常古怪的长椅,上面雕刻的花纹沈钰从来没见过,但它上面镶嵌的宝石此刻正散发出猩红的光亮。 这应该是魔界里的主座,而坐在主座上的人则身披黑色斗篷,还带着帽兜,他将自己严严实实的隐藏在斗篷之下,看上去神秘而又危险。 这里的环境与神界截然不同,似是分不清黑夜白昼,看上去非常昏暗。周围都是凹凸不平的岩石,石缝中插着火把,散发出来的却是幽幽绿光。 这时,又又一位穿着黑色斗篷的人来到他们面前停下。见到来者是两人时他微微一愣,立马侧首向坐在宝座上的人问道:“城主,来了两人,哪位才是您要找的人?” 这位城主没有说话,他缓缓抬起手,指向了沈钰,城主所露出来的手看上去和人类无异,且这是一只女人的手。她的指甲染成了猩红的血色,尖锐而又细长,就这么抬手一指,沈钰瞬间有一种喉咙被扼住的感觉,想来任凭是谁都不会想被这样一双手给掐住。 寒川见状立马抬手将沈钰拦在身后,眼神冷冽,像是透过了暗黑的斗篷,直击隐藏在黑暗之中的城主。 面前的人又问:“那另一个留吗?” 城主依旧没有做声,她一甩宽袖,收回了手。沈钰心里咯噔一下,蓦地睁大了双眸,眼看着面前的黑衣人拔剑出鞘,沈钰惊恐的眼神映在了光亮无瑕的剑身上,他下意识的上前一步将寒川反拦在身后。 掌中灵光一现,春分被他紧握在手中。沈钰眸光一沉,威胁道:“你再上前一步试试!” “呵”,久不开口的城主轻轻的笑了一声,说道:“以你之能,哪怕是两人一起上都未必是箬影的对手。” 沈钰毫不犹豫的说:“不试一试怎么知道?” “口气倒不小”,箬影将剑拔出,横在胸前,淡声提醒道:“公子是否忘了,这里是魔界。” “这个我自然知晓”,沈钰眼神笃定,毫不畏惧道:“但他是我的人,若想对他动手,那就先从我尸体上踏过去吧。” “你当我不敢?”箬影不吃他这一套,周围无端起了风,斗篷鼓动,利剑也被注入了魔力散发出骇目的红光,手腕一翻他将剑锋指向沈钰,威胁道:“如此嚣张这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我不过实话实说”,沈钰也将剑指向箬影,注入灵流后的春分也散发出耀眼的光芒,映入沈钰的眼眸中熠熠生辉,“本意也并非嚣张挑衅。” “呵呵”,看着粉色的春分,箬影忽然笑了,嘲讽道:“花剑,笑死,神界的品味还真是一如既往的不堪入目。” “罢了”,城主忽然又挥了挥手,说道:“箬影,你先退下吧。” 箬影得令后立马挽了个剑花,将剑收回鞘中,转身对城主行了一礼,恭敬道:“遵命。” 如神界一般,魔界里的魔也不会露出本相,黑色的纱幔随风轻摆,城主似乎是坐累了,她换了个姿势改成翘腿,倚靠在宝座上神情悠然自得的看着沈钰说道:“怎么?箬影都退下了你还要如此么?” 沈钰微垂下眼帘,将春分收回,反手也扯了扯寒川的衣袖让他收剑,随后他还是恭敬的向城主行了一礼,问道:“不知城主将我带到魔界所为何事?” “本座一定要有事才能请你过来?”城主带着着戏谑的语气说道:“就不能像神界那些老头老太太们一样,是来传授你专武的?” 沈钰闻言微微一愣,心中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虽说魔武与神武其实没有太大的区别,于修真者而言都是专武,可他已经得到神武了,所以按理来说他不该还会被唤来魔界。 寒川突然说:“他已经有神武了。” “本座知道”,城主坦然回答:“可他是我先看上的,只不过因为你的缘故,才会被神界先声夺人。” “可在下也已经得到春分了”,沈钰不解道:“自古以来不共戴天,城主为何还要……多此一举?” “本座这么做自有本座的道理”,城主放下的翘着的腿,回正了身子,说道:“一来本座确实欣赏你,二来也是受人之托。” “在下修为尚浅,资质平庸”,沈钰问道:“敢问城主是受何人所托?” 岁月匆匆,经过近千年来时光流逝的洗涤,人间与魔界的关系逐渐变得模糊。尤其是当自己的先祖与魔族签订契约之后,后来的魔武似乎也不屑于人间的一切,他们甚至也不愿再踏足到这种地方。 对人类的恨意也逐渐削薄,只是对神界的态度依旧,他们看不起神界的上神,相反的,神界也瞧不起魔界的一切。或许从上神一刀劈开了人魔两界之时,魔族才意识到,他们的对手从来都不是手无寸铁的人类,而是天上的上神。 只是年年神之窟开放之时,他们也爱来凑个热闹。毕竟他们如今无法踏足人间,但看热闹不嫌事大,之间的战争依旧在世间暗暗存在。 沈钰快速在脑海中回忆自己与魔界的关联,除了老祖宗与魔界签订过契约以外,就只有来过他梦境中的食梦魔。所以他大胆猜测,城主所说的受人之托可能是因为食梦魔。 这事说来还挺有意思,当初与沈氏一脉签订契约的魔在魔界里,听闻他的实力几乎已经到达了称霸魔界的地步。所以他成了整个魔界的眼中钉,毕竟魔族从来就不需要这么个统治魔界的王,所以魔界自那开始便开启了一场长达百年之久的内战。 最后的结果是他以失败告终,最后被打入无间地狱。原以为他入了地狱后与沈氏一脉的契约会失效,但不曾想自那之后魔族依然也没有要入侵人间的迹象。 只是偶尔有一些心怀不轨的魔族会试图攻破结界闯入,但都被无师之巅给挡了回去,而这份契约也依旧存在,只是后来的沈氏一脉几乎没几个人能得到魔武。 所以这个“受人嘱托”指的人,可能指的是食梦魔。 虽说沈氏一脉能拿到魔武也不算什么稀奇事,但自那之后沈氏一脉所出现过的魔武不超过两把,况且这世间还从未出现过神武魔武都能拿到的状况。 还有就是他不明白,自己何德何能能让食梦魔让这位城主授予自己魔武。 “这个你不必知道”,城主一挥手,阻挡在他们之间的纱幔便自动朝两边掀开,她对沈钰说:“上前一步,本座将墨凛传授与你。” 寒川立马拽住沈钰的手腕,沉声道:“不要去。” 沈钰侧首看向他,神色有些复杂。见状城主又说:“怎么?看不上魔武?” “在下并无此意”,沈钰将手抽了回来,转头对城主说道:“只是我已拥有了春分,且这世上并无人能同时持有专武,在下惶恐,只怕无法驾驭。” “凡事宜有初”,城主不以为然:“今日本座便让你做这天下第一人。” 寒川又说:“他不会同意的。” “无功不受禄”,沈钰温声道:“此魔武太过于珍贵,在下受不起。” “那人要本座告诉你”,沈钰似乎瞧见隐藏在斗篷之下的城主,阴森森的笑了起来,说道:“你曾答应过他一件事。” 闻言沈钰蹙起了眉头,除去杀人以外,他有想过食梦魔或许会让他寻物,甚至是帮他重见光明,但他没想到食梦魔所说的是竟是授予自己一把魔武,这让他百思不得其解,这食梦魔人这么好的吗? “你答应过谁?”寒川将他掰转过来,沉着脸问道:“你还与魔族有勾结?” 沈钰缓缓抬起头,眼帘微颤,小声道:“此事我与你一时半会说不清楚,但肯定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 寒川自然相信沈钰不是那种人,但试问什么样的情况下,魔才会在明知他已经有了神武的前提下再给多他一把魔武? “如何?”城主又问道:“公子可是要食言?” 沈钰当然不能食这个言,若是没有他的帮助,当初就不可能这么快能解开蚀骨钉的毒。但如果只是单纯的授予自己一把魔武,或许也不是什么大事,大不了自己不用不就行了? “这个自然不会”,沈钰正想上前一步时,寒川再一次拉住了他,蹙起眉头神色笃定的对他摇了摇头。 沈钰正了正神色,安抚似的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然后向城主问道:“他只需要我收下墨凛?除此之外就没别的要求了?” “当然”,城主缓缓抬起手,掌心朝上,掌中凝聚魔气,随后散发出缕缕至邪的魔气,腾空而起,对他说:“他只要本座将墨凛给你,别的什么也没说。” “不许去”,寒川还是不肯松手,他心里清楚,自古以来不共戴天,城主无端授予他魔武这绝不是什么好事。此事若是传了出去,尤其是被那些心怀不轨之人知道,那么沈钰之后的日子绝对不会好过,专武都有听起上去虽好,但说不定他会因此而成为修真界的眼中钉肉中刺。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沈钰温声对他解释道:“我心中有数,你不必担忧。” 寒川又说:“那也不……唔!” 突然一道黑色的光射了过来,与沈钰擦肩而过,直接击中了寒川的胸口。他脸色突变,挨了一击后往后退了一大步,随后踉跄倒地。紧接着就在一瞬之间,那道光变化成一道黑色的枷锁将他捆在其中动弹不得。 “寒川!”沈钰蓦地睁大了双眸,立马蹲下查看寒川的状况,“你怎么样了?” “我没事”,寒川微蹙起眉,仰头态度坚定的看向他说道:“不要答应她。” 好在他只是暂时被枷锁困住了,并无大碍。沈钰立马起身回过头,怒目圆瞪的看着她说道:“你要对他做什么?” “他太碍事了”,城主百无聊赖的欣赏着自己的手,漫不经心的说道:“先让他安静会儿。” 沈钰沉声道:“放开他!” 第120章 早知 其实原先沈钰确实是想收下的,可她一旦对寒川动了手,那么这事态就被完全扭转了过来,逆反的心理使得他瞬间就不想要了。 “可以啊”,城主再次释放出魔气,对他说道:“收下墨凛,本座好生送你们出去。” 沈钰微眯起眼,问道:“这算是威胁?” “不要”,寒川正不断运转灵力试图挣开束缚,他仍旧坚持不懈的对他说道:“不可答应她!” “对”,城主的身体往前倾了些,危险的说道:“你不必感到为难,托我之人只要求你收下墨凛,至于是活着收下还是死了收下与本座而言都并无任何区别。” 沈钰不禁攥紧拳头,眸光微微闪烁。他没有过多的犹豫,直接上前一步对城主说道:“好,我收。” “这就对了”,城主一挥手,那道黑色的烈焰直击沈钰的心脏,他没有感到过多的不适,很快就将它彻底吸收,“早些这样本座就不必多此一举了。” 城主抬手一挥,解开了寒川身上的束缚。挣脱后他立马来到沈钰身旁,只见他额间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黑色火焰的标志,他脸色惨白,双眸被大片黑色占据,看上去似乎正在吸收城主给他的魔力。 寒川立马抬手运转灵力就想阻拦,可惜来不及了,随着额间的标志消失,沈钰的眸色也恢复了正常。他像是短暂的失去了意识,又像是灵魂出窍,回过神来后就开始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胸膛开始跌宕起伏。 不等寒川回头,城主突然就说:“好了回去吧。” 随后地表再次发生震动,在经历了一阵天旋地转后他们已经回到了神之窟。 感觉到体内魔力的涌动,沈钰试探性的将墨凛召唤出来,拿起来一看,发现它是一根通体漆黑,散发着森森黑色邪气,细长的一节竹竿,很明显,它应该跟剑不是同一种用法。 寒川察觉到它与普通的魔气不同,这种更接近邪武,立马抓住了他的手腕,沉声道:“丢了,不许用。” “哈?”沈钰被他逗笑了,说道:“这是专武,融进我血骨里的,岂是能说丢就丢的?” 寒川不禁蹙起了眉头,脸色有些难看,他愤愤道:“你就不该收下它!” “你说的我知道”,沈钰将墨凛收了回来,解释道:“但你我确实也不是她的对手。” “这是根源所在吗?”寒川追问道:“我问你,你为何会跟魔族有勾结,你答应了他什么?” “我……”,沈钰眼帘微颤,他怎么都没想到此事居然会和食梦魔有关系,更加没想到会把寒川拉扯进来,所以这一时间根本不知该怎么跟他解释。 “我不知该怎么跟你说”,沈钰非常诚恳的看着他说道:“大不了我这辈子都不用它,就当它不存在不就行了?” 他不是不能有墨凛,他只是不能在神武与魔武这两者间都同时拥有,况且这墨凛怎么看都与寻常武器不同,人类早已与魔族划清了界限,他不该跟魔族沾上关系。 让他在意的是沈钰如今成为了修真界里独一无二的存在,这无疑是让他是把他推向风火浪尖之上,虽然他生性善良,但持有这种邪武对他来说绝不是好事。 “你说得轻巧”,寒川真的很不喜欢他这种,对什么事都一副无所谓的态度,“专武这种东西,怎么可能瞒得住?” 逆来顺受就算了,关键是这种事怎么能只因为什么,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就轻易答应接受? “那在那种情况下你要我如何?”沈钰觉得他什么都好就是思想太过于死板,他反驳道:“她用你来威胁我,况且也确实是我答应了在先,我可以不惜命,但你不行,不就是一把魔武么?不用不就行了,这到底有什么好吵的?” 此言一出寒川立马陷入了沉默,他们与对方都是同一种想法,今日如果换做是自己,他定然也会为了沈钰而答应城主,但前提是他不该跟魔族产生勾当!修真界最忌讳的就是这个,他不可能不知道。 虽然如今的魔族也并非全部都是残暴不仁,但自古以来,跟魔族沾染上关系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哪怕是魔武,他们无非就是想因此而引发战争,之间的争斗也不过是换了一种方式存在罢了。 “那你告诉我”,沉默良久的寒川问道:“你究竟答应了魔族何事?” 不是沈钰不想跟他说,一来魔皇生死不明这件事可能会造成不必要的恐慌,二来食梦魔也不是什么好魔。寒川本来就忌讳这些,他若是真告诉他自己是因为想早日摆脱蚀骨钉的束缚,故而才欠了食梦魔人情,只怕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动动嘴皮子了。 “抱歉”,沈钰垂下眼帘,纠结了很久,还是决定不告诉他,“我不能说。” 话音刚落,寒川就直接一甩宽袖,头也不回的走了。沈钰见状赶紧追上去扯住他的衣袖解释道:“但你放心,绝不是你想的那种。” “那你告诉我是哪种?”寒川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眼神冷冽的看着他问道:“自古以来跟魔沾上关系的有哪个是好下场?” 寒川知道沈钰的心性如何,如果不是万不得已,他定然不会轻易跟魔族扯上关系。但他也知道在沈钰心里最重要的无非就是无师之巅,沈骏,以及自己,如果是因为无师之巅亦或是沈骏他一定无话可说,可如果是因为自己…… 他根本就不敢继续想下去,最关键的是沈钰还什么都不肯与自己说,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 “你说的我全都知道”,沈钰解释道:“我也是在权衡利弊之后才答应的他,所以你大可以放心,你所顾虑之事我绝不会让它发生。” 寒川像是想到些什么,眼神瞬间就冷了下来,他抽回了袖子,头也不回的走了,这次任凭沈钰在后面怎么说他都没在停驻过。 两人再次见到光时天空已被大片橙色所覆盖,为了保证最佳状态,大多数人都只会选择在辰时来神之窟,所以酉时之后,此刻神之窟外几乎没什么人了,只剩下沈骏还有寒峰跟寒河在等他们。 寒川见到几人时微微一顿但什么都没说,随后便径直离去。 “哥……”寒河呼唤的声音卡在了喉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离去。 “怎么进去这么久?还换了身衣服”,沈骏双手环抱在胸前,有些不耐烦的问道:“拿到专武没?” “拿到了”,沈钰看着寒川离去的背影感到有些落寞,随后又努力做出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问道:“我们进去了很久吗?” “是啊”,寒峰跟寒河倒是没走,他笑吟吟的问道:“雪尽该是也拿到了吧?” 毕竟寒川跟沈钰就像是对方的逆鳞,反正两人只要碰到一起不是打架就是吵架,早就见怪不怪了。 “嗯”,沈钰微微颔首,说道:“这是自然,清雅哥也拿到了吧?” “是啊,拿到了”,寒峰微微敛了笑,有些惋惜的说道:“只可惜初泽……” 沈钰立马侧首看向寒河,问道:“没有拿到吗?” “嗯”,寒河闷闷的应了一声,小声道:“我虽被大哥带上了神界,但并未得到神的注视。” “没事”,沈钰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道:“这世上神兵利器很多,在我看来也不比神武差,你等着,我到时候帮你寻一把更好的来。” “嗯”,寒河自然不会把这话当真,他勉强的勾了勾嘴角。 沈骏双眸微微睁大,有些不满道:“你怎么不问问我拿没拿到?” 沈钰感到有些无言,他对沈骏的心思简直了如指掌,他嘟囔了一句:“你若是没拿到那必然不会是如今这个态度……对了,江姑娘也拿到了?” “她……没有”,沈骏眼底划过一丝失落,但却转瞬即逝,随后白了他一眼,又问道:“还没问,你拿的是神武还是魔武?” 扑通! 沈钰的心脏突然用力的跳了一下,他蓦地睁大了双眸,脸色突变。像是做贼心虚,紧跟着就开始心如擂鼓,后背当即沁出来一层冷汗,他眼帘微颤,膝盖无端传来一股麻劲。 “干嘛这副表情?”沈骏感到百思不得其解,追问道:“难道是魔武?” “自然不是”,沈钰赶忙露出来一个灿烂的笑容,故作镇定道:“无师之巅都多久没出过魔武了。” 关于之前魔武的那场内斗沈骏是知情的,所以沈钰拿不到魔武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心虚与不安瞬间将他淹没在其中,隐藏在身体中暗流涌动的魔力使得他格外的不安,不觉间竟在自己亲弟,面前瞒下了这么个危险的秘密。 “时候不早了”,寒峰突然说:“我与初泽就先回去了,涧渂月尘,咱们改日再见。” “好”,沈钰赶忙行礼,温声道:“改日再见。” 几人行了一礼后就此分开,眼看着寒氏兄弟俩走远,沈骏脸色瞬变,立马上前一步指着他衣襟处的几滴猩红,说道:“我当是花呢,适才才察觉过来是血,他又对你动手了?” “你多虑了”,沈钰如今只觉得心烦意乱,他绕开沈骏径直下山,小声道:“那不是我的血。” “还不跟我说实话”,沈骏上前一步将他拽停,愤愤道:“你看看你的脸,肿得跟个包子似的,别跟我说是你自己摔的!” 沈骏想不明白,如今寒川人高马大的,而沈钰这么瘦弱,对着这么一副骨瘦嶙峋的身躯他到底是怎么下得去手的,他也想不明白这两人之间到底有什么血海深仇,能使得他三番五次的动手。 一次两次他当沈钰犯贱,但成年后的寒川每每与他碰到一起就都会打起来。亏得沈钰在无师之巅如此掏心掏肺的对他好,为此不惜还与自己闹翻,他倒好,动不动就对沈钰拳脚相向。 从前为着他是无尘之境少主,沈骏不想跟他关系闹僵,可如今他觉得去他娘的少主!任凭你是谁也不能对他哥如此,他此行此举,完全没有考虑过两派之间的交情,既如此那他也没什么好顾虑的了。 “就是自己摔的”,沈骏真聪明,借口都帮自己想好了,省得他在动脑筋,“从神界下来时没站稳,我跟他都摔了,这不是我的血。” “你还真是张口就来”,沈骏直接气笑了,愤愤道:“我在问你一句是不是他打的!?” “不是”,沈钰蹙起眉头微微侧首,像是心虚又像是闹气的小孩,嘟囔道:“跟他没关系。” “我就搞不明白了!”沈骏气得火冒三丈,简直就快要爆炸,他咬牙切齿道:“当初在无师之巅你是怎么对他的,他倒好,如此恩将仇报。这就算了,你还要护着他,你是脑子被驴踢了吗?你等着我现在就去收拾他!” 说罢沈骏大步流星,怒气冲冲的就要下山。沈钰吓得脸色大变,赶忙将他拉住,焦急忙慌的解释道:“真跟他没关系,怎么你连你哥的话都不信了!?” 沈骏被这一声“哥”给被迫停下了脚步,静默了很久才僵硬的转过身来,他咬碎了后槽牙,紧握着拳头。怎么都想不通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没脾气的人,他简直是恨铁不成钢,他指着沈钰的鼻子一字一字的说:“行,这回我就最后再信你一次,下次要是在让我看到他对你动手,我一定不会放过他!” —— 随着七日后神之窟彻底关闭,“修真界最不能惹的人”排行榜上的名字又发生了新的变化,今年同辈中的所有男修女修,该有专武的基本都已拿到。 寒川的第一名依旧无法撼动,但这第二却加多了一个名字,沈钰,与晏涛并列,沈骏则被凌宇挤了下来排到第四。 这种排行多数是在一些比较正式的比武中,根据他们的实力以此来进行排名的,寒川在衡山比武中的表现实在是太过于出色,再加上他如今获得的专武,所以这个第一实至名归。 而沈钰跟晏涛的排名就有些为难了,因为在无尽门的比武中沈钰虽然赢了晏涛,可他当时并没有专武,所以排到第三。 可如今他拿到了专武,但却比不上晏涛的惊蛰,春分是把花剑,花神所传授的武器多数为女子使用且都不是攻伐之道的武器。其实力肯定是不如惊蛰的,但碍于他在比武中赢了晏涛,所以才勉为其难的让他跟晏涛并列第二。 第121章 并列 这第二或许只能等到下一次两人对决之时,才能彻底分化出谁胜谁强。而沈骏被挤下去也是因为他的专武不如凌宇的,况且那次比武,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是侥幸得胜。 可晏涛却对此排名非常的不满意,他将这张纸揉成一团,随后往空中一抛,掌中灵光一现,他双手执着惊蛰,对着空中的纸团就是一通乱砍。 纸张被他精湛的剑法在空中给劈成四分五裂,可他还是不解气,反手使了点小法术,四分五裂的纸张顿时在空中自燃,最后化成灰烬后随风飘散。 “晏听!”他朝着门外大吼道:“晏听!又他妈死哪去了!?” “晏无渡!!!” 随后门外立马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跟着便看到晏听双手端着一个托盘,盘上放置了一身被叠的整整齐齐,华光璀璨的华服。他焦急忙慌的来到晏涛面前躬下身子,恭恭敬敬道:“属下来迟,见过二少主。” “让你取件衣裳怎么就这么费劲!”晏听在他面前越是恭顺晏涛就越是看他不顺眼,再加上他今日心情不好,于是便愤愤道:“我给你饭吃,把你养在十二屿,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属下不敢”,晏听躬下的身子再度弯下几分,颤颤巍巍道:“是,是宗主,属下回来的路上正巧碰上了宗主,他让属下帮忙送些东西,所以……所以才来迟。” “你是我的奴才还是我爹的奴才!?”晏涛根本就不听他的解释,依旧不依不饶:“我难道没告诉过你我着急出门吗?” “属下该死”,晏听立马双膝跪地,将托盘放置一旁,给他磕了个响头,说道:“属下知错,属下日后一定事事以二少主为主,绝不再犯。” “嗯……”晏涛对他的认错态度非常满意,他就是喜欢晏听在自己面前抬不起头,唯唯诺诺的样子。他高高在上,张开双臂,心满意足的说道:“知错就好,来吧,服侍你的主子更衣。” “是……”,晏听这才颤颤巍巍的抬起头,他跪着朝晏涛一点一点挪了过去,唯唯诺诺的回答道:“属下遵命。” 他小心翼翼的伸手解开晏涛的腰封,眸光止不住的闪烁,腰封取下来后他整整齐齐的叠放在一旁,就在这时,晏海昂首阔步的走了进来。 “这大清早的,你这又是怎么了?”,晏海来到桌案前坐下,自己给自己沏了杯茶,漫不经心的说道:“还未进院就听到你的声音,无渡又怎么你了?”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晏涛瞥了他一眼,来到晏海身边坐下,说道:“哥,你看见新出来的风云榜没?” “嗯,看了”,晏海饮了口茶,又扯下桌上的一颗葡萄送入口中,说道:“你与无师之巅那小子并列第二,有什么问题吗?” “他也配!?”晏涛一声冷哼,嘲讽道:“上次不过是我轻敌了,若再来一次,我一定把他打得跪在地上求饶,一把破花剑也敢跟我的惊蛰平起平坐!?” “不过就是那些低阶的修士,闲来无事胡乱编造的东西罢了”,晏海不以为然,他根本就不在意这些坊间传闻,坦然道:“我还压在晏凯的名字下呢,我都没说什么你怎的就恼羞成怒了?” “飞羽哥那是实至名归”,虽然他并不是晏氏一脉,但晏涛还是非常崇拜他的,他笑嘻嘻道:“云中观是天下第一剑,输给飞羽哥不是很正常吗?你有什么好抱怨的。” “你这臭小子”,晏海抬脚就往他屁股上踹了过去,故作生气道:“他是你哥还是我是你哥,怎的吃里扒外。” “哎呦”,晏涛假装被踹疼揉了揉屁股,嬉皮笑脸道:“你是我大哥,你是我亲哥嘿嘿。” “好了,不是着急出去吗?”晏海转头向门外喊了一声:“来人,你们二少主要更衣。” 不出片刻,立马就有两位丫鬟端着小碎步走了进来,晏海立马起身,说道:“是啊,我约了云鬟姑娘去采购药材。” “云鬟?”晏海念了一遍这个名字,立马想起来她是谁,不解的问道:“可是空青司的那位,你怎的跟她还扯上关系了?” “她跟敏月是好姐妹”,晏涛一提到这个名字就瞬间红了脸,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解释道:“此行她也会去。” “还贼心不死呢?”晏海笑话他:“再过一两年人家就要成亲了,你这算什么?上赶着当她小夫君?” “你懂个屁”,晏涛对自己的身份样貌以及修为资质都非常满意,他理了理衣襟,一脸傲娇地说道:“只要她跟无师之巅那臭小子还未成亲,那就还有回心转意的可能,我一定会让她知道,跟我成亲才是明智之选。” “对对对”,晏海懒得管他,催促道:“那你赶紧换衣裳去吧,无渡跟我出来,我们就不打搅你臭美了。” 心情大好的晏涛转头就把他忘了,晏听便跟着晏海唯唯诺诺的走出了住所,晏海领着他出了院外,轻叹了口气,安抚道:“我这弟弟的脾性你也知道,从小就娇身惯养的。但他没什么坏心眼,你也别往心里去。” “属下明白”,晏听恭敬的对他行了个礼,乖顺的说道:“属下自然不会忘记二少主的救命之恩,当年若不是少主愿意接纳属下,属下便没有今日。少主之恩属下没齿难忘,还请大少主放心,属下定然不会心怀怨恨。” “真是难为你了”,他抬手拍了拍晏听的肩膀,温声道:“其实在我面前你不必自称属下,再怎么说你也算是我的堂弟,等寻个合适的机会,我在把你从无双手里要出来,往后跟着我你便不必再受此屈辱。” 从前或许觉得没什么,但经过这么多年的相处,晏海也知道他对晏涛忠心耿耿,从无怨言。就是这么个乖巧的性格,使得晏海如今非常心疼他,毕竟如此赤诚之心也实在难得。 “大少主能对属下说这番话,属下已是感动不已”,晏听真诚的看着他说道:“但属下不愿大公子为属下这种芝麻点大小的事而操心,跟着二少主属下也是心甘情愿的。” “既如此,那我也不好再说什么了”,晏海微微颔首,说道:“你去忙吧。” 晏听低下头,说道:“属下告退。” —— 回到无师之巅后的沈钰没过多久就又跑了出去,且还搞得非常神秘,沈骏问他他也不说,要么就是含糊其辞,且外出不止一次,每次都得出去好几日。 回来时都会把自己弄得脏兮兮,甚至有几次还受了伤,回来他就把自己反锁在屋内也不知在捣鼓些什么,原以为他又是去找寒川挨了打,但沈承运这段时期与无尘之境都有不间断的在保持联系,所以沈骏才得知他确实没去过无义城。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有一个多月,直至有一次沈骏正好撞见他叫来车马往外送东西才知道,原来他这段时日都在四处游历,收集材料给寒河做了一把琴。 得知真相后的沈骏简直哭笑不得,虽然知道他会锻造兵器,但他实在也想不明白这寒河跟寒川到底是哪里吸引到他了,值得他为了这对兄弟俩上刀山下火海的。 但他也懒得计较了,反正这次不是寒川,跟寒川没关系就行,其他人他爱怎样就怎样吧,谁让沈钰生来就这种心性。成日就围着兄弟好友们团团转,逆来顺受还心甘情愿。 寒河收到这架琴的时候傻了眼,那日正好在寒川的指教下刚练完剑术,而这架琴是寒峰带过来的,寒河忍不住问道:“这是从无师之巅来的?为何会送琴?” “上次在神之窟一别,我记得月尘说过要帮你寻一把更好的武器”,寒峰看着这架琴,不禁感慨道:“想来这把琴便是了。” 寒川坐在一旁饮了口茶,瞥了它一眼,没有做声。 听寒峰这么一说寒河愣了愣,眸光微微闪烁,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这把正合式的古琴,心里感到一阵百味杂陈。山河月影中使用箫,琴,扇,拂尘的居多,所以寒河认得这把琴所用的材质。 “这琴身所使用的是上好的金丝楠木”,寒峰轻拂了一把琴弦,说道:“琴身则是用了金灵神树上,割出来的汁液所制成的漆刷制,最为难得的就是这弦。该是用龙鳞鳐鱼的骨制成的,月尘为了你可谓真的是上刀山下火海了。” 寒河也轻轻拂过这散发着明亮光泽的琴弦,才觉出这其中的暖意,寒峰所说的这些东西都分散在各个不同的地方。金灵神树远在东边的某处据说是这世间最高的高山上,且只有百年以上的灵树才能结出汁液,且汁液的保存方法也非常刁钻,须得在极寒的气温下才能维持汁液最佳的状态。 而此刻不过秋末,寒河完全能想象到好不容易得到了汁液的沈钰用自己的灵力,小心翼翼的保管着汁液赶回无师之巅时狼狈的模样。而这龙鳞鳐鱼则在深海中,传说龙鳞鳐鱼的骨是丝状的,琴弦中为极品的就是这鱼的鱼骨。 据说这琴弦一旦制成则非常坚韧,无惧水火,就连刀都斩不断。可不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么,他真的没有食言,这对寒河而言是世上最好的琴,也是最珍贵的武器。 寒峰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吟吟道:“可见月尘对你是真的用心了。” 寒河本想跟寒川分享一下自己的喜悦,可他看上去似乎兴致不高,面无表情,神色淡漠。于是他便也不想自讨没趣,对这把琴进行了认主仪式后就把他收进了乾坤袖中,这时才发现琴下原来还压着一封信。 拿起来一看,发现是沈钰的字迹,可上头写的却是“寒川亲启”。 “二哥”,寒河唯唯诺诺的将信递到他面前,小声道:“这是月尘给你的……” 寒川闻言缓缓卷起眼帘,伸出了手,寒河恭顺的双手呈递,他将信拿到手中端详一番后信件的末端突然无端起了火。 寒河蓦地睁大了双眸,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封信件在火中化成了灰烬最后烟消云散,但寒峰跟寒河对此都没有都没有多言,只是寒河的神情有些胆怯。 直到宵禁之后,寒川回到了静雪阁,将门窗关严实后才从袖中取出那封,早已被他从信封中取出来的信。 新的内容没什么新意,无非就是跟他道歉并表示绝对不会误入歧途,至于寒川最在意最想知道的事他是只字未提,彻底看完全部信后寒川才将它烧掉。 —— 不觉间冬季已悄悄来临,又一年过去了,想起去年那段时日四处的异况,如今回忆起来仍会心有余悸,但今年似乎并没有在出现过动乱。 只是有些人的出现实在是太过于惊艳,以至于今年他不在了,沈钰仍旧会感到有些落寞,可他明明只出现了不过半年,那封信送出后寒川毫不例外的没有回信。 回想起他那刁钻古怪的口味,临近除夕前沈钰还是鬼使神差的包了一大堆饺子跟元宵,因为他发觉比起无义城那边传统的口味,寒川貌似更喜欢桂花的。于是他便按照去年寒川所食用最多的几种口味又将它们一一复刻了出来,找来一辆马车,快马加鞭的就给人送了过去。 毕竟依照寒川的性格来看,遇到不爱吃的东西他不会说,也不会吃,反正就是不会让别人察觉到他有忌口。这大过年的,沈钰还是希望他能吃好一点,为确保万一,沈钰刻意叮嘱了寒河千万不能告诉他。 沈骏为此感到“呕”,并且在他包饺子包元宵期间不断的给他翻白眼,他觉得沈钰的脸皮又厚出了一层新的高度,但看着他一个人焦急忙慌的在处理食材时沈骏还是动了恻隐之心,于是就在骂骂咧咧之下,帮他包完了两大盘饺子加两大盘元宵。 本来今年除夕寒川是不打算去凑热闹的,毕竟有着去年在无师之巅与如今的落差,所以他并不想去触碰那些他极力想要忘掉的回忆。 但寒河跟寒峰还是强烈要求他参加除夕宴,说是去年自己没有出现,怎么着今年都得给无尘之境上下一个交代,强拉硬拽把他拽到了现场。 第122章 改良 其实各大门派的除夕宴都差不太多,但无尘之境肯定没有无师之巅这么热闹,台上的表演也大多是琴棋书画类文雅之风。 可寒川看着台上的表演,脑海里挥之不去的都是去年沈钰的一身红衣,明明台上的人在抚琴,可寒川却隐约能听到丝竹之声。 除了寒若曦给他发了个红包以外今年他不会再有除夕贺礼,听着听着不觉间桌上已摆满了一盘盘美味佳肴,寒河给他盛了一碗热腾腾的东西到他面前,原以为是元宵,侧首一看时才发现居然是饺子。 见状寒川不禁微微蹙眉,抬头问道:“怎的今年吃饺子?” 无义城的饺子多数也是白菜葱花猪肉,亦或是韭菜,反正都不是他想吃的口味。 寒河微微一愣,落坐于他对面,小声回答道:“呃……往年都是吃元宵,所以今年想换个口味,也当是庆祝二哥出关。” 对,去年寒川不在的日子里,对外都称他闭关了,但这一桌又没外人,又何必说这些莫须有的话呢? 寒峰作为山河月影的宗主,自然要优先顾及派中子弟,喝了一圈酒,发了一圈红包后才到自家兄弟,他回来时正好就碰见兄弟两人在说话。 “饺子熟了”,寒峰笑吟吟的落坐于寒川身边,说道:“雪尽快尝尝,看能不能吃到铜板。” 听到这一声催促,寒川的脸色更难看了,其实这韭菜跟葱花也不是不能吃,但就是不喜欢,可他又不想拂了自家兄弟的热情,也不想让他们发觉自己挑食。 于是他只能在两人的注视下拾起了筷子,他故作镇定的夹起一只白嫩饱满的饺子,缓缓送入口中,当牙齿破开薄薄的饺子皮时,在口腔中爆开的却是熟悉而又鲜嫩的味道。 春笋虾仁馅的饺子。 寒川不由得愣住了,他记得去年在无师之巅吃过,一碗饺子里有好几个不同的口味,其中他最喜欢的就是鲜肉虾仁跟冬菇瘦肉以及玉米猪肉的,虽然与寻常的饺子不同,但他非常爱吃。 而且今年的馅料似乎还被改良过,加入了鲜脆的春笋,使得饺子的口感更加鲜美爽口。 “如何?”寒峰满脸期待的看着他问道:“可还喜欢?” 寒川不想让他知道自己喜欢,于是便放下筷子端起茶盏饮了一口,淡淡的问道:“无尘之境换厨子了?” “那倒没有”,寒峰又给他盛了碗元宵,对他说道:“传统的元宵也不能少,快吃吧,不然一会该凉了。” 寒河起身给两位哥哥倒上了一杯果酒,三人一起碰了个杯后就开始吃饭。 当甜而不辣,带着浓郁果香的酒流入喉间时寒川又一次愣住了,他瞬间又想起叶老先生给他们送的那坛果酒。但他发现他们两人都没注意到自己的异常,于是他便强装镇定的放下酒杯又夹起一只饺子。 非常古怪的是这只饺子居然是香菇肉馅的,但这其中还加了木耳,更加古怪的是他吃到了一枚铜板,但他不动声色的假装饮了口茶,将它悄悄吐了出来。 到这时寒川心中已经有了一个非常大胆的猜想,但他不太敢相信,于是他鬼使神差的又拾起了勺子,舀了一颗元宵送入口中,桂花与蜜枣的甜香瞬间填满了整个口腔。 寒川微微低下头,微抿的唇瓣里包着的牙齿在偷偷打架,鼻尖也忍不住发酸,就连眼眶都变得湿润。 是他多虑了,沈钰,他的师尊从来都不会让他失望,他的师尊无所不能,无所不会。 寒峰与寒河都心照不宣,三人沉默着吃完了饺子与元宵,兄弟俩高估了自己的食量,虽然沈钰的手艺很好,但他们还是没能吃完。 可他们却瞧见寒川很难得吃了两碗元宵,而这饺子,粗略的数了数,他起码吃掉了三十只,吐出来十个铜板,而寒峰跟寒河只有寥寥几个。 吃完后兄弟俩便转过头假装在看表演,余光下隐约能瞧见寒川还在吃菜,他像是陷入了回忆之中,在饭桌上寻找沈钰去年给他夹过的菜。 吃口鱼肉,年年有余。 吃个鸡腿大吉大利,金鸡送福。 吃颗丸子,吉祥如意。 吃块年糕来年步步高升…… 吃饱喝足后寒川怎么都不愿意在待下去了,就连寒峰准备的表演他也没看,回到静雪阁后他就把院门给锁了,自己一个人裹着氅衣坐在梨树下观望着夜空也不知在等什么。 带着些微醺酒意的他其实已经有些困倦之意了,可他硬着头皮等到晚宴结束,这期间还下过一场雪。 去年这个时候他记得自己喝醉了才刚刚苏醒,如今他的酒意也醒得差不多了,再加上一直在外吹风,此刻他只感觉自己的手脚已经开始发冷。 哪里燃放烟火的时辰都一样,随着一声巨响,烟花划破天际在空中炸出朵朵金花时,他才微微打起精神。 其实坊间烟火的花样都差不太多,颜色大小样式也大多相同。况且沈钰远在阳城,而那个巨大的星辰咒无尘之境应该没人会作,可他今日却偏偏有些念念不忘,于是便固执的等了下来。 沈钰能送这么多饺子元宵过来已经很难得了,其实他心里也觉得今年应该看不到那场星辰跟大雪了,可他就是有些不甘心。熟悉的味道勾起了他的思念,回想起从前种种,此刻的他像是魔怔了一样,不断的回忆起沈钰的怀抱以及他身上的气息。 还有他一袭红衣,因为自己的无理取闹而与自己拜天拜地,他害沈钰在无师之巅丢了这么大的脸,可他最后却笑着对自己说“无悔。” 最后在等半个时辰。 寒川终于下了决定,眼看着漫天烟花逐渐变少,空气中弥漫着的硝烟味也不再那么浓郁。最后一束烟火冲上夜空,点点金光在空中组成了“新春快乐”四个字后就彻底结束了。 世界也瞬间静了下来,寒川看着恢复原样的夜空,心中默念的半个时辰也正好已到。失望与落寞瞬间将他的胸腔填满,对此他感到有些哭笑不得,从前竟不知自己居然还会有这种莫须有的情绪。 看来是没有了。 他手撑在地站了起来,这才发觉自己的双腿早已麻得不像话,他微蹙起眉有些烦躁的弯腰捶了捶腿。当他再次抬头时却发现似乎有什么东西飞上了天空,紧跟着便爆发出一道亮如白昼的光芒映入寒川的眼帘。 他不自觉的仰起了头,睁大了双眸,就连唇瓣都不自觉的微微扩张。当看到光亮消散后所出现的风景时,寒川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因为漫天夜空中落下的是星辰与雪花。 就连星辰咒都得到了新的改良,大大小小的流星从空中划过,片片散发着微光的雪花飘飘然落下,身在其中仿佛置身于仙境。明明是冬日雪景,可他却莫名其妙的感受到了温暖,就连冻僵麻木的手脚也渐渐开始回温,心跳也不自觉的开始加速。 寒川睁大了双眸,目不转睛的盯着夜空看,他贪婪的想将这美景全部都收进眼里记在心里,耳畔甚至又听到了那个傲娇而又神气的声音,“为师什么都会,为师无所不能。好啦,快许愿吧。” 寒川鬼使神差的合上了眼帘,许下了跟去年一样的心愿,直到最后一片雪花消散。回过神来时他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甚至连麻木的嘴角都不知是何时勾起的。 趁着无人之际他赶紧将狼狈拂去,真是太诡异了,从前竟不知自己居然会落泪,也不知自己何时变得这么多愁善感。 至此烟火彻底结束了,该回去睡觉了,不然长不高。 寒川抬脚正准备回房时,却突然愣住了,他像是突然想起些什么,调转了方向抬手一挥,尘封的院门先是启开了一条缝,随后向两边扩开。 他像发了疯一样突然冲了出去,健步如飞,墨发在空中蹁跹,宽袖在风中鼓动。他焦急忙慌地奔跑在无尘之境大大小小的路上,路过的人都以为自己喝醉了,上次这样在路上狂奔的是三公子,这次居然是他们的少主,这一个二个的别是疯了!? 寒川一路狂奔,直到鼻尖捕捉到空气中一丝还未来得及消散的硝烟味,这才终于在燃放烟火的地方找到了正欲离开的寒峰与寒河。 兄弟俩见到来者时不由得一愣,很难得看他这么不顾形象的在派中狂奔,精心搭配的玉冠已经歪了,鬓边的碎发也有些凌乱。 白皙的脸也因为吹了太久的冷风而更加惨白,他眼眶泛红,神色有些慌乱,微微喘着气,白色的烟雾从口中不间断的喷出。 “怎么了这是?”寒峰忍不住问道:“可是有事?” “他”,寒川努力的平复了一下心情,然后问道:“他在哪?” “是问月尘吗?”寒峰笑吟吟的看着他说道:“他没来,所有的东西都是他差人送来的,直至今日才在发觉原来星辰咒还能这么好看,当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寒川再一次感到失落,他垂下眼帘,心跳也逐渐恢复平静。 寒峰又说:“不过他让我给你带了句话。” “什么话?”寒川立马问道。 一想到他说的话寒河就有些忍俊不禁,他小声回道:“他让我同二哥说,小孩子要早点睡,不然长不高。” 寒川:“………” —— 去年因为异动导致修真界几乎没举办过几场正式的雅集,可今年才开春,无师之巅就收到了十二屿的雅集邀约。与以往不同的是他们这次邀请的范围非常广,修真界基本叫得上名字的门派都受到了邀请,甚至涉及到了适龄的公子姑娘们。 “我?”沈钰难以置信的指了指自己,说道:“我也要去?” 因为以沈钰的身份来看,其实像这种雅集他去不去都行,况且门派需要有人留守。尤其这还是十二屿组织的雅集,他与晏涛那次闹得非常不愉快,所以他本来是没打算去的,但指名点姓要他去的这还是第一次。 “是啊”。沈承运将信件叠了起来,原封不动的塞回了信封里说道:“与你们同辈的公子姑娘们都要去,嫡系旁系……嗯,总之邀请了很多人。” “邀请这么多同辈”,沈骏漫不经心的说道:“怎么?晏涛晏海要相亲?” “我觉得不像是雅集”,沈钰抬手摩挲着下巴说道:“更像是有大事要商议。” “都去吧”,沈承运懒得去揣测十二屿这次举办雅集的用意,他摆了摆手说道:“正好这么多同辈在,你们也好多认识几个朋友。” 他们收到信件时,距离雅集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所以几人简单的收拾了一下就赶紧出发了。十二屿在最南边的海域里,是修真界地理位置最古怪的门派,由十二座大大小小不同的岛屿组成,也是整个修真界最大的门派。 要去十二屿,须得乘船到达,那这船只必然就得由驻守在金川的另一个门派,榕英阁来出。 知道沈钰他们要来,莫凡算好了时间,早早就在派中门口等着他们了,随着一辆辆车马停驻在榕英阁门口,在经历了不知道多少次失望后,莫凡也终于等到了熟悉的人。 “莫兄!”沈钰一下车就看到了他,立马兴奋的朝他摆手,高呼道:“我在这!” “沈兄!”莫凡双眸一亮,立马就朝他冲了过来,兴奋道:“终于等到你了,吴兄早就到了,就差你了。” “哈哈哈”,沈钰不怀好意的笑着指了指他说道:“这么着急我来,可是有什么好事?” “有!前两日我又寻到了一本绝世佳作,正等着你们来一起看”,莫凡笑得双眼都眯成一条线了,阴阳怪气的说道:“阁中已备好山珍海味,还请各位进去品鉴。” “哦?山珍海味?”沈钰也阴森森的笑了起来,一把搂住他的肩膀,阴阳怪气道:“那我必然得好好尝尝,今晚不醉不休啊莫兄。” 这时,沈承运跟沈骏也走了下来,莫凡赶紧敛了笑,恭恭敬敬的对他行了个礼,说道:“见过沈宗主。” “嗯,小公子有礼了”,沈承运约了寒若曦还有其他几位宗主要谈事,他也早就找好了客栈,就等着自己了,于是他摆了摆手说道:“行了,你们几个玩去吧,我晚些再来。” 第123章 下海 “听闻上次去神之窟,沈兄是跟寒二一起进去的”,莫凡领着兄弟俩去自己的住所,一路走一路说:“你说说你,怎么就不在等多我一日,若是我在的话,又怎会让你受这等委屈。” “都过去了”,沈钰侧首瞥了沈骏一眼,阴阳怪气道:“这不主要是因为某人重色轻兄么。” “你说谁重色轻兄”,他一提到这个沈骏立马就炸毛了,大声道:“没完了是吧,用不用我把你跟寒二的那些光荣事迹都讲出来!?” “嗯?光荣事迹?”莫凡双眸微微睁大,追问道:“你跟寒二怎么了?” 榕英阁主要依附于十二屿,这个门派所存在的意义最初是因为方便十二屿的人来陆地,其实就是一个港口。只是后面各大门派来来往往的,与坊间百姓交织在一起觉得不太方便,所以就干脆直接在这立了个门派,杜绝了百姓的来往。 所以榕英阁的条件自然比不得其他门派,虽然经过了这么多年的整改,可如今的它看上去还是非常的接地气,就像是海边的一个小村落,唯一气派一些的就是海边的港口。 “嘘!”沈钰立马变了脸,笑意盈盈的说道:“我错了骏哥,您大人有大量,就别跟我计较了嘿嘿。” “我说沈兄”,莫凡忽然停下脚步,蹙起眉头打量着沈钰说道:“你是不是瘦了?怎么看起来似乎少了些英姿气魄。” “是瘦了点”,沈钰尴尬的笑了笑说道:“这不为着神之窟能拿到专武,修炼时便没注意饮食,不碍事,过段时日这肉就又长回来了。” “说起来,无尘之境跟山河月影似乎还没到”,莫凡若有所思的颔首,领着他们进了住所的院子,问道:“不知两位沈兄今夜是在榕英阁住,还是直接去十二屿?” “就在榕英阁吧”,沈钰侧首笑嘻嘻的对沈骏说:“晚点我们可以一起下海去抓鱼。” “我也正有此意”,莫凡推开了住所的门,对他们做了个请的手势,说道:“春季海里的虾可多了,又肥又大,海滩上还有很多蛤蜊,待会我便带你们一同去。” 两人确实是来的有些晚了,走进去一看,好家伙,莫凡的住所里已经坐满了一桌子眼熟的公子。放眼望去正好就看见了陈岸凌宇吴齐,以及还有几位见过但是叫不出名字的公子,从长相上看,应该都是他们的兄弟。 “哟,月尘跟涧渂终于到了”,陈岸起身给两人腾出位置,说道:“来来来坐这,正好来认识一下我哥。” 陈涯立马起身对着两位行了一礼,说道:“在下陈涯,字思语见过两位沈公子。” 兄弟俩赶紧回了一礼,紧跟着凌飞也站了起来,行了一礼,自我介绍道:“在下凌飞,字萧峰见过几位哥哥。” 这个凌飞是凌宇的弟弟,在他们中应该是年纪最小的,按理来说他应该是不用来的,此行估计是看着人多想来凑热闹。 “人都齐了”,吴齐不禁感慨道:“可惜啊,就差初泽跟清雅哥了。” “有寒二在,估计来了也不敢跟我们待一块”,莫凡让沈骏跟沈钰落坐后自己坐到了沈钰旁边,他帮两人沏上了酒,说道:“明日便是雅集了,想来到那时自然也能见到。” 榕英阁靠海,招待他们的自然都是些当季最好的海鲜,一桌子公子们碰了碰酒杯后就开始吹牛。有了沈钰的加入后,他们之间的氛围立马就变得非常活跃。 公子们围在一起,一边吃着当季特色鲜味,一边饮着美味佳酿,坐在一起谈笑风生。从武艺到比武到专武,什么都能聊,甚至还会讨论一下明日都会有哪些姑娘到场,她们之间又是谁最好看。 他们之中就沈钰话最多,张口就来滔滔不绝,且说得眉飞色舞,简直就跟酒楼里的说书先生没什么区别。 酒过三巡后甚至直接站了起来,一举一动都惹得这群公子欢笑不断,他们之中只有沈骏笑不出来。虽然沈钰的性子生来如此,但在场的好歹也是各大门派的少主公子们,出门在外一举一动都代表着无师之巅,怎么就不能文雅一点。 但他懒得管他了,毕竟以他的身份来看,就该这么无拘无束,自由洒脱。他什么都不需要做,只要好好的待在沈骏身边就行。 吃饱喝足后丫鬟们鱼贯而入的进来,三两下就将残局收拾干净,并为他们都沏上了醒酒茶,以及一些饭后甜点。一群人坐在一起又聊了好一会儿天,吃了些解腻清爽的水果,等酒醒的差不多了这才说要去海边玩玩。 今日朗朗晴空,万里无云,远处的天边海天一色,海鸥在蓝天下自由翱翔。海风带着咸湿的气息,吹拂过脸庞,让人感到心旷神怡。 阳光洒在海面上,波光粼粼,像是无数的琉璃在闪烁。海浪一波接一波地涌来,每一次的冲击都带着大海无尽的力量和激情。 如今才开春,最南边的金川在晌午时分已经开始有些燥热,这气温也正好适合下水游玩。除了隔壁百灵殿的吴齐以外,其余的公子基本很少有机会会看见海,所以他们对下水的兴致很高。 一群人正准备除靴子时沈钰突然听到有人在叫自己,回头一看,发现不远处赫然站着两个一灰一黑的身影,而灰色的那个正不断的在朝自己挥手。 “初泽,清雅哥!”沈钰闻言来了精神,立马又蹦又跳的朝他们挥手,大声道:“快过来,一起下水抓鱼呀!” 其他人纷纷回头,当他们没看到寒川的身影时也立马热情的招呼他们过来。但这对兄弟俩太过于文雅,以至于走路都不疾不徐的,沈钰在一旁看得干着急,于是便跑了过去,一手一个拉着他们的手腕就跑了回来。 兄弟俩对这个风风火火,朝气蓬勃的家伙早就见怪不怪的。每次在这种场合下,寒川基本都不会跟他们一起出现,沈钰早就习惯了,心想:这次还是硬气一些,不问他的行踪了,反正晚一点,亦或是明日肯定就能见着。 如今的他心心念念的就是赶紧下水去玩,他满面春风,笑意盈盈的对他们说:“初泽,清雅哥,我们正准备下水抓鱼呢,可要一起?” “呵呵呵”,寒峰依旧笑脸相迎,温声道:“我就不去了,让初泽跟你们一起去吧。” “啊?我……”寒河看着沈钰身后这一群除了莫凡跟吴齐以外,都是些眼熟但没说过话的公子,他立马就有些胆怯,小声道:“我就也不去了吧。” “哦对了”,寒河突然想起些什么,他浅浅的笑了起来,对着他行了一礼,温声道:“自上次神之窟一别就再也没见过,如今终于见到了,终于可以亲口对你说一声谢谢了,谢谢你给我送了份这么珍贵的礼物。” “你我之间不必如此”,沈钰不在乎这些,赶忙将他扶起,问道:“如何,用得可还趁手?可有给它起名?” “这是我用过最好的琴”,寒河的脸上染上了绯色,在烈阳下格外的明显,他小声回答道:“我给它起名叫与月。” “与月”,沈钰意味深长的念了一遍这个名字,随后又顺口问了一嘴:“哦对了,你二哥呢?” 嗯,沈骏骂他骂得没错,果然没出息。 “雪尽陪父亲去客栈了”,寒峰回答他:“一会儿就过来了。” “原来如此”,沈钰又拽了拽寒河说道:“走,那我们先去玩。” “啊?我这……”寒河依旧有些踌躇,小声道:“我不识水性,还是算了吧。” “哎呀没事,有我在呢,怕什么?”,沈钰三两下除了靴子,又对他说:“阳城跟无义城都没有海,难得来一次,不玩一遭岂非可惜。” 其他人都着急下水,见他们墨叽,陈岸便说:“那你们先商量商量,我等就先行一步了。” “好,我待会去找你们”,沈钰跟他们挥手道别,扭头又满脸期待的看着寒河问道:“如何,一起去玩玩吧。” 寒河瞧见他们除了靴子又把衣袍给脱了,卷起裤脚一个个的就光着膀子,像放飞自我一般冲进了海里。 非礼勿视,寒河立马收回了目光,他不可能也光着膀子跟这一群公子厮混在一起,但他又实在不想拂了沈钰的热情,纠结再三后还是应了一声:“好吧,但我在一旁陪着你,就不下水了。” “好”,沈钰清楚这是他最大的让步了,自己也三两下脱了外衣,拉着寒河就跑到了海边,然后对他说道:“那你就在这等着,等我去给你抓一条大鱼来。” 原以为还会见到他那些触目惊心的伤,还好还好,他恢复得还算不错,再加上他肤色较白,如今他身上只能看见一些不太明显的疤痕了,寒河暗暗松了口气。 “唰”,一声巨响,沈钰瞳孔骤缩,瞬间感到一阵透心凉,他后背噌一下绷直,瞬间起了一层厚厚的鸡皮疙瘩,回头一看,吴齐正指着自己捧腹大笑。 “好你个吴兄,居然搞偷袭”,睚眦必报的沈钰反手就劈过去一道巨浪,将他掀翻进海里,然后扭过头来依旧温声对寒河说道:“你在这等着,我先去报仇。” “噗”,寒河忍俊不禁,连连点头对他说:“去吧,当心别被水呛到。” 说是来抓鱼的,这群人一旦沾上了水就立马开始放飞自我,暴露本性。明明是一群及冠了的公子,可在这种氛围之下他们像是回到了幼年时期,开始无忧无虑的玩起了打水仗。 海边欢笑声不断,寒河在寒峰的劝说下除掉了靴子,赤脚感受着绵软的沙子以及微凉的海水。沙子在脚趾间穿梭,那种细腻的触感,让人忍不住想要多停留一会儿。寒河感受着沙子的温度和质地,仿佛能听到大海的呼吸。 海风轻拂,沙子随着海浪在脚边轻轻涌动,感觉像是在和大海嬉戏。这就是一望无际,大海的魅力吧,只是在岸边待着什么都不用做,心情就会变得格外舒畅美好。 不知发生了什么,这一时间众人将矛头全都指向地主莫凡,沈骏趁着间隙间来到沈钰的身边,忍不住问道:“怎的不见你找寒二了?” 沈钰为此感到非常的莫名其妙,他蹙起眉头看向他,不解的说道:“也没见你去找江姑娘啊。” “我,你”,一提到这个人沈骏就涨红了脸,回怼道:“这两人,我们与他们的关系,这……这能一样吗?” “在我看来没什么不一样啊”,江惜是沈骏在意的人,而寒川是自己在意的人,这在沈钰看来并没有什么不同,他摆了摆手说道:“明日就能见着了,不急这一时。” “你等着”,沈钰发觉这个凌飞泼水泼得最狠,于是便盯上了他,一缕邪念涌入心底,他满脸阴森地说道:“我要去整蛊一下这位小弟弟。” 沈钰自幼在外野惯了,自然熟识水性,他深吸了一口气憋住,随后便潜入水中,朝着人群游了过去。 寒川来到榕英阁时不见兄弟俩,一猜便猜到他们会在海边,一路直走穿过榕英阁来到港口,在沿着路引一直直走,便看到了一望无际的大海,老远就听到一群男子嘻嘻哈哈的打闹之声。 还有不少女修隔了段距离,对着海边正在打水仗的那群公子在嬉疏讨论,而自家兄弟一灰一黑的两个身影则并肩赤脚,沿着海边在闲散的漫步。 想都不用想,沈钰一定就在那群光着膀子,返祖似得放飞自我的人群中,他懒得去找沈钰在哪,父亲找寒峰有事,寒川稍稍加快了些脚步来到他们身边,说道:“哥,父亲有事找你。” “雪尽来了”,两人停下脚步,寒峰眉眼弯弯,说道:“来的正好,那你陪初泽走走吧,我去父亲那。” 寒河闻言微微一顿,神色发生了细微的变化,没有做声。 “初泽一同去吧”,寒川知道他跟自己待着会不自在,也不想勉强他,于是便说:“晚些我再去找你们。” 虽然只是一场雅集,但各大门派也会礼貌性的准备礼品,带来的礼品需要登记先上船送过去十二屿,虽然不用亲力亲为,但也得等先排队登记完再走才合适。 第124章 惊海 “那我就跟大哥先行一步”,寒河暗暗松了口气,然后浅浅一笑,对寒川温声说道:“沙子细腻绵软,脱了靴子踩在沙子上的感觉格外舒适安逸,无义城没有海,二哥无事可以在海边走走。” “嗯”,寒川闷闷的应了一声,说道:“知道了,你们去吧。” “哦对了”,寒河指了指在打水仗的那群公子,说道:“月尘在那。” 闻言寒川眼神一冷,淡声道:“我有说要去找他吗?” “噗呲”,寒峰笑出了声,扯了扯寒河的袖子说道:“好了快走吧,咱们在这他不好意思去找月尘。” 寒川:“………” 在不知第几次潜入水中时,沈钰突然看见了一条很大的鱼从他们身边游过,于是他立马从水中探出了头,拂了一把脸上的水,对他们兴奋的说道:“我看见鱼了!” 可惜他们都顾着玩,没人注意到他,于是沈钰便只能独自潜入水中去找那条鱼的踪迹。 那条鱼看起来非常大,有一条手臂这么长,而且这个品种他还是第一次见,想来应该非常好吃。 寒川才不会去找沈钰,但左右也闲来无事,寒河说的对,无义城没有海,难得来一次榕英阁,他自然也想感受一下令人舒适的海风,顺带欣赏一下一望无际的大海。 不过他没有脱鞋,而是朝着反方向走,远离人群独自闲逛。海风里带着咸咸的海水味和远处浪花的轻吟。凉爽的海风拂过脸庞,仿佛像是置身于大海温柔的怀抱中,能听见它的低声细语,像是在诉说着深海中的秘密。 它像是夏日的使者,带来了清爽,也让人心旷神怡,尤其是远离了喧哗之声,寒川非常享受这种静谧而又安逸的氛围。 沈钰越游越远,逐渐脱离了人群,那条鱼游得还挺快,沈钰使出浑身解数,在锲而不舍的紧追之下也才能勉强看见它的尾巴。 寒川原本在静静的欣赏波光粼粼的海面,微蓝的海水清澈见底,在微热的气温里,对于人们来说是巨大的诱惑。左右四周都没有人,他不自觉的朝海水走去,但他做不出脱鞋这种举动,于是便来到海边,蹲下身子,将手放在海水里,感受着微凉舒适的触感。 海浪翻滚着,像一匹匹蓝色的绸缎,在阳光下隐隐闪耀。它像是在撩拨,轻轻拍打在他洁白的手背上后又娇羞的退缩,接着又上来。偏偏寒川很吃这一套,于是他便将双手都放了下去。眼看着浪花涌上,又缓缓褪去,他就像魔怔了一样一直盯着自己的手背看。 眼看着那条鱼突然停下了,似是在觅食,又像是在片刻休息。沈钰看准时机后憋了口气,直接一个扑腾,遁入水中在伸手一抓。 呲溜一下,虽然入水时确实短暂的抓住了一下,可鱼儿在那一刻像是化成了水,在他掌中顺利逃脱,海中是它的地盘,仅凭这一双手怎么能轻易能抓住它。不甘心的沈钰又往前游了一段,但鱼儿这次彻底怕了他了,于是便调转了方向,向深海中游去。 见它的身影融进了深海之中,沈钰这才死心的浮出水面,他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将脸颊的水拂去后回头一看,这才发觉自己已经偏离了人群这么多,于是便打算上岸再走过去。 当他侧首一看时却发现,岸边赫然蹲着一个灰色的身影似是在玩水,但一直跟在他身边的黑色身影不知哪去了。见他落单,沈钰心里顿时萌生出一缕邪念,他嘴角不自觉的轻轻上扬,随后深吸了一口气后,又不动声色的潜入水中。 直到小腿有些发麻,估摸着这会儿应该也登记完了,寒川就准备起身回去。 “唰——” 不知哪里忽然掀起了一道巨大的浪花,朝着寒川的门面直直扑来,毫无防备的他双眼一黑,猝不及防的被海水泼了一身,直接一屁股跌坐在地。 紧跟着双眸便传来一阵非常不适的刺痛感,耳畔随之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哈哈哈哈,怎么样爽不爽?” 他赶紧擦了擦脸,可双眸的视线却依旧模糊,沈钰也是如此,长时间的泡水导致他看不太清面前之人。毕竟他与寒河是孪生兄弟,本来长相就有九分相似,再加上有些模糊的视野,这使得他以为自己整蛊的是寒河。 寒川摇了摇头,又眨了好几下眼,等双目的不适感终于缓过来后,他才发现面前站着的是逆着光,光着膀子,嘴角还挂着戏谑之笑的沈钰。 那一刻,他的心中瞬间被点燃了一簇来势汹汹的怒火,他愤然站了起来,横眉怒目的瞪着沈钰。 沈钰发觉寒河的反应似乎不太正常,他揉了揉眼,定睛一看这才发现自己闯了大祸,他蓦地睁大了双眸,脸上的血色瞬间退尽,唇瓣也不自觉的开始打架,眸中闪烁着畏惧的微光。 丸辣…… 补药啊…… 为什么老天爷要这么对我啊啊啊啊啊。 难不成自己和寒川八字不合? 真不是自己想惹他啊,只是这每次见面都实在是让人意想不到。 “呃,嗨~二公子,好巧呀”,沈钰勾了勾嘴角,朝他挥了挥手,强装镇定的说道:“你……你也来玩水啊……” 沈钰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哑了声,眼看着寒川的脸色由白变红最后又变成了黑色。沈钰的心脏狂跳不止,不安与心虚将他彻底溺死在其中,他眼神不断的躲闪,最后在寒川冷冽的注视下被迫低下了头。 “对不起嘛”,沈钰也真的是服了,他怎么都没想到自己这样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居然会在寒川面前怂成孙子,他超级小声道:“我不知道是你,我错了……” 话还没说完寒川就反手又掀起一道惊天巨浪劈了过去,沈钰猝不及防的挨了一击,在他彻底倒下之前,沈钰见他手里维持着施法的动作,宽袖在烈风中鼓动,眼里似乎还染发着猎杀的红光。 “唔……咕噜咕噜”,沈钰跌进了海里,见缝插针的海水瞬间涌进他的鼻腔与口腔中,完全不记得自己喝了多少口水,等他扑腾着重新站起来时,口腔中咸腥的味道令他狂咳不止,“咳咳咳咳!” 随后在定睛一看,岸边只剩下寒川渐行渐远的背影。虽然是自己的错吧但沈钰为此是越想越气,这家伙下手也太狠了,自己掀浪花同他戏耍,可他居然掀起惊涛骇浪! 太小气了,沈钰越想越气! 他莫名其妙的起了逆反心理,反正不想得罪也得罪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那就彻底得罪透吧! 于是他往掌中注入灵力,随后抬手一挥,瞬间掀起一道更大的浪花朝着寒川打去,只听“哗”,一声巨响,寒川这次彻底浑身湿透。 “哈哈哈哈哈”,沈钰看着他浑身湿透,衣袍紧紧贴在身上的狼狈模样捧腹大笑。 而这一举动也彻底的将寒川激怒,被打湿的那一瞬间,“嗡”的一下他的大脑瞬间陷入一片空白,随后像是被雷电击中一般他像是失去了意识,紧接着他便不受控制的缓缓转过了身。 他的身体像是被另一个人给侵占了,他足尖一点,朝着沈钰就冲了过去,随后便不顾一切的冲进了海里,掌中灵光一现,反手又掀起一道道喷涌式的水柱,随后就在水中跟沈钰展开了一场来自灵力与内功的泼水大战。 海的另一边像是变了天,吴齐跟莫凡这边晴空朗朗,万里无云,而另一边则电闪雷鸣,狂风大作,不时还会掀起一道道令人震惊的惊涛骇浪。 狂风呼啸不止,海浪汹涌澎湃,仿佛要吞噬一切。狂风卷起水雾,天地间一片迷蒙。 惊涛骇浪在海面上肆虐,每一次冲击都像是海的怒吼。巨浪翻滚,浪尖上泛着白沫,如同野兽的利齿,随时准备撕裂一切。 别人可能认不出,但吴齐跟莫凡一眼就看出那是沈钰不知跟什么人打了起来,而沈骏则立马就认出来了,能跟他打起来的除了寒川还能有谁!? 他蓦地睁大了双眸,赶忙上岸朝他们跑了过去。 “卧槽,沈兄这是跟谁打起来了?”吴齐惊得瞳孔地震,不由得惊呼:“这架势,两人是想把这给毁了吗?” “好眼熟啊,似是在哪见过”,莫凡抬手摩挲着下巴,思索半天后终于想了起来,喃喃道:“在无尽门,是,是寒二!?他又跟寒二打起来了!?” 几人瞬间变了脸,完全不知道寒川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一骨碌爬上岸也赶紧追了过去。 “沈月尘!”他们的架势实在是太大了,使得沈骏根本不敢靠近,他在岸边朝着他们大吼道:“别打了!赶紧上来,等下把人全引过来了!!!” “沈兄!”吴齐也赶紧劝解道:“别打了,有什么仇咱们上来再打,呃……不是,上来再说!水里太危险了!!!” “修真界最不能惹的两个人果然名不虚传”,陈岸看热闹不嫌事大,对陈涯说道:“哥你看,我就说他的实力在晏涛之上吧。” “在我看来这两人的实力完全不相上下”,凌飞对凌宇说:“为何月尘哥不是跟寒川并列?” “衡山比武时你不在”,凌宇解释道:“你若是看见了寒二那场比武中的身手,你就不会这么说了。” “欸,不过话说回来”,凌飞追问道:“上一届衡山比武,寒川打的是谁啊?” “浮生玄微的韩深”,陈涯侧首对他们解释道:“这个韩深是独子,经此一战后就受了重伤,至此修真界已经好几年都没听过浮生玄微的任何消息了,去年神之窟开放,浮生玄微似乎一个人都没来。” 这两人的动静实在是太大,不时还会溅过来一些水花,陈岸干脆开了个避雨结界,与他们说道:“是啊,就跟销声匿迹了似的,也不知这次的雅集会不会来人。” “不来”,莫凡是地主,来什么人来多少他都大概知道一些,“老早就来信给回绝了。” “我不理解”,凌飞微蹙起眉又问道:“那寒川这样难道不算犯规吗?也没人管他?” “管自然是管了,往后不允许他再参加衡山比武”,陈岸解释道:“不过这也怨不得寒二,浮生玄微本就是小门小派,而这韩深算是老来得子,所以自幼便娇身冠养。虽然当时的他确实身手不凡,但行事太过于嚣张。不过就拿过一届比武魁首就四处炫耀,丝毫不知低调,所以那时去参赛的,几乎没几个人瞧得起他,寒二此举也算是替众人出了口恶气,所以没什么人会去计较。” “没了个韩深就多了个寒二”,凌宇说:“自那之后便没人敢去招惹寒二了,不过比起韩深那种,寒二倒也不算什么,左不过就脾气差了点,不理他便是。” “景山说得不对”,陈岸咧嘴一笑,指了指还在打架的沈钰,不怀好意的说道:“同辈中唯一敢招惹寒二的人就在我等身边。” 也不知两人打了多久,就在突然之间,寒川那边没了动静,而沈钰丝毫没有察觉到异常,还欢快雀跃的不断在掀起一道道浪花。 “沈月尘!!!”沈骏脸红脖子粗,嗓子都快冒烟了,撕心裂肺的吼道:“别打了!寒二溺水了!!!” “什…什么?”沈钰这才冷静下来,定睛一看,对面跟自己互打的寒川早就不见了踪影。 见他停下,沈骏直接冲进了海里来到他身边直接给他胸口处来了一拳,愤愤道:“叫你半天你听不见吗?你是聋了!?” 在一旁聊的热火朝天的公子们闻言立马就静了下来,纷纷侧首向他们看过去。 “寒,寒川呢?”沈钰的心脏一沉,这才转过头来看向他,喃喃问道:“他去哪了?” “我他妈怎么知道!?”沈骏又给了他一掌,吼道:“找啊!!!” 见状他们这才意识到大事不妙,以最快的速度冲了过去,都扑通扑通跳下了水,立马开始在茫茫大海中寻找寒川。 第125章 撕开 可这不是小小的湖泊,而是一望无际的大海,且沈钰适才与寒川的架势实在是太大了,他要是因为溺水而沉入海底,再加上沈钰这么一顿翻江倒海,人指不定会飘到深处去。 凌飞憋不住气,率先探出了头,高呼道:“我这没有!” “我这也没有”,莫凡找的非常卖力,这可是无尘之境的少主,他要是在榕英阁出了事那榕英阁绝对脱不开干系,尤其是被他爹知道,那就全完了!说完他又接着潜入水中继续寻找。 “我这也是!”陈岸仰高了头问道:“涧渂!你那有没有?” “没有!”沈骏的水性也不错,所以游得比较远,他高呼道:“吴齐呢!?” “没有没有!”吴齐连连摆手,扭头又问道:“思明你们那呢?” 陈岸陈涯齐声回答:“没有!!!” 此刻气温不知何时降了下来,原本清爽的海水如今变得格外阴冷,微蓝的颜色也逐渐变得恐怖起来,谁都不敢停歇。他们都害怕寒川死在这里,在场的个个都是家世显赫有头有脸的公子哥,谁都不敢给家里惹出这么大一个麻烦。 “找到了!”沈钰拖着陷入昏迷的寒川探出了水面,喘着气说道:“在我这。” 真的是好险,寒川所在的位置正好就是沈钰潜水的极限,多亏了他穿着衣袍,宽袖在海水中鼓动,沈钰用劲了全身上下的力气憋着,才勉强勾到他的衣角。也幸亏这是在海里,有着水的浮力,使得沈钰轻而易举的就把他拽了起来,若换作是陆地,以他们之间的体型相差,沈钰估计拽不动他。 见状几人立马向沈钰游了过去,纷纷手忙脚乱的把寒川抬上了岸。所有人一上岸就开始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前面打水仗已经消耗了太多的体力。如今又游了这么久的泳,一个两个都不记得自己喝了多少海水,此刻是又累又渴,前面吃的东西如今早已被消化得所剩无几。 寒川就静静的躺在沙滩上一动不动,了无生气,他的脸色已经惨白,双眸紧闭,胸膛没有任何的起伏,看上去就像是已经死了。 “他该不会是死了吧?”陈岸摸了摸他的手,发现一点温度都没有,蹙着眉问道:“怎么手这么冷?” “啊!?”莫凡蓦地睁大了双眸,扑通一下跪倒在地,那一刻,他感觉自己的天都塌了,喃喃道:“不,不是吧?” 不安的恐惧将他们深深笼罩在其中,凌飞眼泪汪汪的看着凌宇,不断的拉扯着他的手表示不安。 沈骏努力的冷静下来,他伸手探了探他的脖颈,不知是太过于慌乱还是因为自己没穿衣服而发冷,反正他什么都没感受到,这使得他不自觉的蹙起眉头。 众人见他蹙眉,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沈钰亦是如此,他摸了摸寒川的手腕又摸了摸他的脖颈,但还是什么都感受不到。 “完了,这下算完了”,凌飞年纪小,没见过这种场景,见众人脸色都难看,他就直接被吓哭了,喃喃道:“要不,要不我们去叫人吧。” “你疯了!”吴齐赶紧打消他这个想法,压低了声线道:“要是真去找人,岂不是都知道我们在这弄死了寒二!?” 他们之中年纪最大的也不过才二十一,谁都没遇见过这种状况,这一时间愣是什么办法都想不出来。 “思域,你是地主”,凌宇看向莫凡问道:“遇到这种状况你们一般都怎么处理?” “心,心肺复苏”,莫凡的脑筋终于转过来了,对着众人说:“要不试试心肺复苏?” 可问题来了,在场的诸位都是男子,谁来?谁能?谁敢? 众人面面相觑,个个都踌躇犹豫,一来寒川是男子,二来他脾气不好,三来他还是无尘之境的少主。无尘之境跟山河月影在修真界中属于是仅次于十二屿的大派,谁都不想去招惹这么个危险的人。 就在这万籁俱寂,生死攸关之时,莫凡只能硬着头皮说:“我,我来吧,我是地主,此事发生在榕英阁,我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我……” “起开!”沈钰突然把他推开,然后来到寒川身边跪下,伸手捏住了他的鼻翼与下巴,让他张开嘴,随后他深吸了一口气,俯下了身子。 !!!! 二人相触的那一瞬,所有的人都将双眸睁到了最大,就连唇瓣都不自觉的微张,沈骏则蹙起眉头直接转过身去。 吹进气后沈钰立马起身在他胸口处摁压,随后他又俯下身子,重复之前的动作。所有人都不自觉的屏住了呼吸,心跳也不自觉的开始加快,他们紧紧的攥起了拳头,紧张得浑身开始冒汗。 沈钰就这么坚持不懈的对寒川做着心肺复苏,他看着寒川惨白的脸色,没有人知道他又想起了在无尘之境里奄奄一息的寒川。 对不起我错了。 都是为师不好,为师不该跟你这样闹。 他在心中不断的哀求着寒川能尽快苏醒,他在心中将刚才那个向寒川泼水的那个自己,扼杀了一遍一遍又一遍。 他恨得唇线紧抿,凌乱的墨发遮住了他的脸,没人注意到他的泪水此刻正大颗大颗的往下掉。 他再一次被自己的无知以及顽皮而心生厌恶,每次都是他,每一次都是! 因为自己的嘴贱害得他有家不回,因为自己的无能而破坏了他对师尊美好的幻想,又是因为自己的恶语害得他身患重病差点没命,如今又害得他溺水而生死不明。 沈月尘,你真的好讨人厌! 他的手真的好冷好冷,已经经历过一次的他真的再也不想回到过去了,直到自己唇瓣被磕破,他瞬间又想起在无尽门百日宴的那一次,寒川也是这样将自己救了回来。 所以拜托了,一定要醒过来,一定不能出事。 “沈……沈兄”,已经过了太久,莫凡看出他已经非常疲惫了,于是又凑过来,唯唯诺诺的说道:“要不换我来吧。” 沈钰则愤怒的回道:“不需要!” 别过来,别碰他,谁都不许碰他的徒弟,他的寒川! 沈钰在心中求爷爷告奶奶,拜祖宗拜上神,甚至连魔尊都拜了一遍。 有没有人,有没有谁来救救他!? 谁都可以,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他能活,只要他没事,老死不相往来也行,让自己立马去死都行!只要他能醒,只要…… “咳!” 不知又过去了多久,寒川突然蹙起眉头脸色通红,他猛地咳出来一大口水,随后胸膛开始恢复起伏。 凌飞擦干了眼泪不由得惊呼:“天呐,救回来了!” 莫凡也不由得惊呼:“是啊,终于活过来了。” 众人终于松了口气,疲惫感趁势涌了上来,他们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围着寒川周围坐了一圈。 寒川努力的睁开了眼,映入眼帘的是围成一圈,光着膀子数都数不过来的人头,而他一眼就认出了眼眶泛红满脸泪痕的沈钰,以及他胸口处一道道浅浅的疤痕。 他喘着粗气蹙起眉头,手撑在地努力的坐了起来,众人见状立马后退了一步与他面面相觑。 修真界最不能惹的人醒了过来,还就在他们面前! 寒川:“………” “我错了!”沈钰突然搂住了他的脖颈,将自己整张脸都埋进了他的颈窝,喃喃道:“对不起,我错了,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寒川:“………” 众人:“………” 按理来说是应该打的,但周围人太多了,他不好意思动手,于是就只能僵在原地不敢动弹,任由沈钰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抹在自己身上。 “见,见过寒二公子”,率先双手交叠行礼的是凌宇,他微微低头说道:“在下云中观凌宇,字景山,久闻二公子大名。” “在下风吟阁陈岸,字思明”,陈岸也赶紧行礼,说道:“见过寒二公子。” 一众人紧跟着纷纷对寒川行礼。 寒川:“………” 沈钰哭的太厉害了,一怔一怔,墨发蹭得寒川脖颈有些发痒,他扫视了一圈发现他们都眼熟但从来都没接触过。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一块洁白的后背上,他背对着自己,身形看起来非常眼熟,应该是没眼看沈钰的沈骏。 在打死沈钰跟寻求帮助之间他选择了第三者,自己动手,他蹙起眉头轻轻的拍了拍沈钰的后背,淡声道:“起来。” “我不!”沈钰不知抽了什么风,一个劲的摇头,哽咽道:“除非你原谅我,说你绝不会动手也绝不会不理我,不然我就不松手!” 寒川:“………” 众人:“……?” 对不起,寒川做不到,于是他强迫自己张了张口,说道:“有谁……能把他拉下来吗?” 众人:“呃……” 撕下来这不是什么难事,关键是他们是打心底起不敢跟寒川多接触,谁都无法揣测他古怪的脾气性格。他在衡山比武的事几乎人尽皆知,况且他与沈钰打架的时候那都是下了死手的,在场的诸位也都记得无尽门那次沈钰的鼻青脸肿,谁都不敢去冒这个险。 寒川也知道他们对自己的畏惧,又是一阵沉默后他还是选择向沈骏求助,他再一次鼓起勇气张了张口:“涧渂,你……能不能帮我把他拽下来?” 听到寒川叫自己涧渂时,沈骏怔住了,后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激起一层厚厚的鸡皮疙瘩,在得到命令后他缓缓站了起来,一步来到寒川面前俯下身子,扯着沈钰的胳膊将他生生“撕”了下来。 得到喘息后的寒川立马站了起来,众人也赶紧跟着站起,只有沈钰一把鼻涕一把泪,龇牙咧嘴张牙舞爪的还想向寒川靠近。 寒川默默的后退了一步与他保持距离,莫凡见状躬身行礼说:“二公子适才九死一生,若不嫌弃,不如先随我去换身衣裳,在请派中医者来为您看看,您这一身已经湿透了,待明日清洗干净后我在给您送过去。” “我的身体无碍”,寒川是不想答应的,但他们所定的客栈离这里太远,这样浑身湿漉漉的过去实在是不太方便,于是便微微点了点头,说道:“那便有劳了。” 其实修真者用内力烘干也行,但这是咸腥的海水想来就算是干了,那身上的滋味肯定也不好受。 随后莫凡对他做了个请的手势,带着他往回走。众人隔了段安全距离,默默跟了上去,只留下沈氏兄弟俩,此刻沈骏正将他摁在的上拳打脚踢。 “我今日不打死你我就对不起沈这个姓氏!”说完沈骏就一拳打了过去。 “别别别,别打脸,哎呀!”沈钰痛苦的捂着头,哀求道:“我错了,我再也,哎呀!疼疼疼!再也不找寒川了!!!” 闻言寒川微不可察的顿了顿,随后立马恢复正常。 寒川有洁癖,所以沐浴的时间比较长,当他换上干净的衣裳从浴房走出来时,只看到双手环抱在胸前,倚靠在门边百无聊赖的沈钰。 榕英阁派服的颜色跟空青司一样都是青色的,但榕英阁的颜色更深,很接近竹青,而空青司则是翠绿。原以为灰色已经是古板界的天花板了,没想到他穿着这一身,看上去一下子就成熟了不少,沈钰在他面前简直就像个还未及冠的小孩子。 他的脸又肿了,但这次是沈骏打的。 见人出来沈钰立马咧嘴一笑,嬉皮笑脸道:“二公子终于出来了,可让我好等。” 寒川本来想让他右脸变对称的,但他瞧见沈钰的眼尾有些泛红,随即又想起刚才他抱着自己痛哭流涕的样子,以及他身上因为蚀骨钉而留下的伤痕,于是他瞳仁一斜,瞥了他一眼随后便径直离去。 “二公子”,沈钰追上来笑意盈盈的问道:“按理来说,你应该很喜欢榕英阁的派服吧?” 闻言寒川不由自主的蹙起眉头,忍不住问了一嘴:“何出此言?” “因为我发现你穿这一身特别显老”,沈钰一本正经的解释道:“古板,沉闷,成熟,稳重,这一身应有尽有,最好在拿上一把拂尘,哦对了,还有长长的白胡须!那你就绝对是这世上最稳重的人了哈哈哈哈哈!” “沈月尘!”寒川恶狠狠的捥了他一眼,咬牙切齿道:“你找死!” 第126章 变化 在宽袖的遮掩下,灵流暗暗涌动,可随后他便瞥见了几名榕英阁的弟子从一旁路过,于是他转瞬收回了灵力,随后转身加快了离开的脚步。 可谁知沈钰就跟个狗皮膏药似的跟在他身后怎么都甩不掉,寒川走到哪他就跟到哪,忍无可忍的他回过头压低了声线道:“你有事吗?” “没事”,沈钰摇了摇头,又将脸凑了过来,嬉皮笑脸地问道:“你还在生我气吗?” 寒川:“……滚。” 经此一事后沈钰突然想到了一件事,那就是寒峰之前跟他提过的情劫,可偏偏这次常悦宫也会来不少人,适才他沐浴完出来时正好就见到了江惜,所以沈骏先行一步离开去陪她了。 这意味着令寒川动情之人如今可能也在此处,偏偏寒峰跟寒河又不知哪去了,所以为确保万一他只能厚着脸皮跟着寒川,防止他跟任何女子有接触。 沈钰反问他:“那你有事吗?” 寒川:“………” 他不禁蹙起眉头,感到非常的不解,虽然除夕之夜他废了这么大功夫让自己开心,可他一封信都没给沈钰回过,所以按理来说他应该知道自己并不想搭理他,怎么如今居然还能……自娱自乐起来? 寒川不想理他了,转头又走,沈钰估摸着这会儿常悦宫的人可能就在榕英阁主殿中,从这里出去的话免不了要打照面,于是他上前一步拽停了寒川问道:“你要去哪?” 寒川一甩宽袖收回了手,愤愤道:“与你何干!?” “你要去哪?”沈钰又说:“我陪你啊。” “不需要!”寒川加重了语气,说完又继续往前走。 “要的!”沈钰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干脆直接搂住他的胳膊,将自己挂在了他身上,嬉皮笑脸道:“没我陪你的话该有多无聊啊?” 寒川被迫停下脚步,忍无可忍的将他撕了下来,沉声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什么都不干”,沈钰满脸诚恳的看着他说道:“我就想陪着你,你去哪我就去哪。” 寒川要回客栈找寒若曦,怎么可能让他跟着,于是他给了沈钰一个“滚”字,就绕开他快步离开。 沈钰见状赶紧追了上去,寒川为了躲避他大步流星走的飞快。沈钰很少见他走路这么失姿态,跟在后面他低低的笑出了声。 在穿过一条小路后,眼尖的沈钰立马就看到前方有两位常悦宫的姑娘在散步,吓得他蓦地睁大了双眸,赶忙又把寒川拉了回来。 寒川简直忍无可忍,怒斥道:“干什么!?” “跟我来”,沈钰管不了这么多了,用了极大的力气将他拽了回来,拉着他就往莫凡的住所走去。 不正常,这实在是太不正常了! 寒川又又又又一次将衣袖抽了回来,忍无可忍的问道:“你……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我就想陪着你”,沈钰不以为然,随口说道:“我与你可是发过誓的,生生世世永不分离,我想带你去玩,想一直跟着你,不行吗?” “你!”一想到幼时的自己逼迫沈钰与自己立下了这个可怕的誓言,寒川就气得火冒三丈。他才刚刚经历了九死一生,此刻还有些虚弱,得不到宣泄的怒火攻心使得他两眼一黑,头疼无比,可他却被沈钰说得哑口无言,呼吸困难。 此时他正好瞥见沈骏跟江惜你侬我侬的在不远处路过,也不知自己脑子抽了什么风,脱口而出就是:“难不成你喜欢我?” “喜,喜欢?”沈钰顿住了,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于是硬着头皮说道:“对啊,你说的不错,我就是喜欢你。” “咚!” 寒川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往前狠狠的撞了一下,随后他蓦地睁大了双眸,彻底僵在了原地。 “嗡”一声响,他像是挨了重重一击,耳畔嗡鸣不止,又像是遭遇了雷劈,一股莫名其妙的麻劲从头蔓延至脚。面前的人似乎扭曲了过来。一会变得陌生,一会又变得熟悉,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于是木讷的张了张口,又问了一遍:“你再说一遍刚才说了什么?” “我说”,沈钰虽然感觉有些别扭,毕竟这是成年寒川,可不是那个好糊弄的小寒川。但如果这个答案能让寒川不要再继续向前走的话,那再说一遍也无妨,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最后下定了决心,一鼓作气的说道:“我喜欢你!听清楚了吗?我说我喜欢你!” 嗯,为了寒川能活命,为了他的生命安全,一切都是为了他好,嗯,没毛病。 况且他认为自己对寒川不过是师徒情谊,兄弟之情,他不止喜欢寒川,他还喜欢寒河,沈骏,阿听,以及各个跟他关系较好的公子们,只是寒川会稍微复杂一些,至于这个复杂到底是什么他也说不上来,也不明白为何会如此复杂。 虽然复杂,但他确实认为自己对寒川是存在“喜欢”,这种情感的,况且他也知道这句“我喜欢你”的杀伤力有多强,可以参考前面的叶思,想来沈钰都这么对他说了,他总不能在对自己拳脚相踢了吧? “咔嚓。” 寒川感觉到自己心脏上的枷锁突然崩断。 碎了,彻底碎了。 这次连渣都不剩了。 长时间的束缚突然得到了解脱,这强烈的后坐力使得寒川踉跄着后退了一步,耳畔只剩下沈钰的声音,我喜欢你,听清楚了吗?我说我喜欢你。 寒川眼帘微颤,喃喃道:“听,听清楚了。” “那我让你跟我走,我带你去玩”,沈钰继续说:“可以吗?” 寒川:“……可以。” “这就对了嘛”,沈钰立马心满意足的笑了起来,随后便再次拽起他的衣袖带他去找莫凡。 这次他就真的彻底老实了,一动也不动,任凭自己瞎折腾。可他乖的实在是太古怪了,于是沈钰想试探一下他是不是真的不会走了,于是便小心翼翼的放慢了脚步,可谁知寒川也就跟着他放慢了脚步。 沈钰快走他便快走,慢走他便也跟着慢了下来,乖的简直不像话。 还未进院,隔得老远就听到莫凡的住所里传来一阵又一阵嘈杂的声音,不时还会伴随着一些爽朗的笑声。沈钰将门推开,原以为来者是沈钰跟沈骏,他们做梦都没想到这次居然来的是寒川。 一桌人像是被点穴一般瞬间动弹不得,眼看着面无表情的寒川,就像个没有自主意识的木偶一样就这么被沈钰轻而易举的拽了进来,他们立马停下了手中的事情,纷纷起来低头躬身对他行了个礼,说道:“见过二公子。” “在座的各位都是朋友”,沈钰百无聊赖的摆了摆手,说道:“不必如此客气。” 众人:“………” 沈钰拉着他找了个位置带着他一起坐下,众人的交叠的手连忙跟着寒川所在的位置转变了方向,但依旧是不敢抬头。 见状沈钰立马侧首看向寒川,可他发现寒川也正好也看着自己,寒川微不可察的顿了顿,随后便侧首对着一众人淡淡的说道:“不,不必客气。”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颤颤巍巍的坐回了原位,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沈钰回正头时发觉他耳根似乎染上了一抹红,可当他想在侧首确认一下寒川的肤色时,他却已经恢复了正常。 “是在打牌吗?加我一个”,沈钰瞥见散落在桌上的牌,于是便侧首问道:“二公子会吗?” 寒川非常老实的摇了摇头,没有做声。 莫凡趁着他们在讲话的功夫,连忙起身来到他们身边给两人端上新的茶盏,又沏上了两杯的茶。 当瞥见色泽浓郁的茶水时,寒川不由自主的微微蹙起了眉头,但刚才喝了这么多海水,现下正是口渴的时候,而他自然也不会让众人发现自己不爱喝浓茶,于是便只能硬着头皮,缓缓伸出了手。 可谁知就快要够到茶盏之时,视野里却闯入了另一只手,眼看着他将自己的茶盏拿走,随后端起来就一饮而尽。 “呃……沈兄”,莫凡蓦地睁大了双眸,解释道:“壶里还有,这是,这是给寒二公子的。” 沈钰摆了摆手示意不必麻烦,大抵是如今的寒川太过于乖巧,以至于他在这一刻居然忘了他已经成年了。不爱给人添麻烦的他从乾坤袖中取出了自己的水囊,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水倒进了寒川的茶盏里,然后还是向从前一样将茶盏推回给他。 四目交接的那一瞬沈钰忽然愣住了,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在他面前做了这么古怪的举动,他顿时就有些心虚,眸光微闪,喃喃道:“二公子,我……” 可谁知,寒川居然对他说了两个破天荒的字,“无妨”,随后早就口渴了的他便将沈钰用过的茶盏端了起来,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慢条斯理的饮了一口,随后又将茶盏缓缓放下。 众人从他端起茶盏时双眸就开始逐渐睁大,等到他将茶盏放下时,他们的瞳孔已经开始地震。 寒川如今对他的态度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自他说喜欢自己的那一刻起,他和沈钰的关系就不一样了。师徒也好,兄弟也罢,亦或是像沈骏跟江惜那样的关系,反正就是不一样了,所以他自然也不会再像从前那样对待沈钰。 他觉得沈钰既然敢对自己说这种话,而且还无畏世俗眼光,甚至还敢光明正大的带着自己来找他的朋友玩。既如此,那寒川也没什么好顾及的了,总之从此刻起,他不会再像从前那样去逃避有关于沈钰的一切。 沈钰不想理会这么多了,他心眼大,反正寒川没生气就行,接着就又扬起一个笑容,说道:“那我教你,你先看着我打。” 寒川乖巧但淡漠的应了一声:“嗯。” 随后沈钰便自顾自的将牌全都收拢到自己面前,然后开始洗牌,边洗边问:“斗地主,谁先来?” 毕竟他很少玩牌,所以在各种玩法之中,他只学了他认为较为简单的斗地主。 一开始还没人敢应,眼看着沈钰非常麻利的洗完牌准备发了,莫凡作为地主为了打破这一尴尬还是主动举起了手,申请加入。有人开了这个头其余的人就自然有了勇气跟上,凌飞紧跟着也举起了手,斗地主三人组成。 其他四人则坐在地上组成了另一桌,远离寒川玩起了炸金花,一开始大家还不敢生太大动静。每一张牌都是小心翼翼的放在桌上,生怕有任何的不文雅,也生怕自己惹怒寒川。 可随着一把把胜负揭晓,有人欢喜有人愁,这打牌的氛围一下就燃了起来,瞬间就忘记了寒川所出现带给他们的不适感。 毕竟他一声不吭,就默默的坐在沈钰身边,安安静静的看着他眉飞色舞,噼里啪啦的将牌甩在桌上,就像个透明人。 但他的牌技似乎不是很好,铜板是一枚接一枚的往外输,不过他气势很足,而且非常好动。看上去这椅子像是长了刺一样,使得他坐立难安,一会激动的站起来,一会又将一只腿踩上去,但寒川似乎并不介意他的不雅,见椅子跑了他还会伸手帮他拉回来。 沈钰时不时还会靠在他身上,将自己的一手烂牌展示给他看,还会询问他下一张该出什么,反正寒川都不介意那其他人自然也不会说什么。 于是这些人就在莫凡的住所里打了整整一下午的牌,中途沈骏将江惜送到榕英阁所安排的住所后他就回来找沈钰了,当他推开门看见沈钰跟寒川黏在一起打牌时他惊的神识尽碎,瞳孔地震,张着的唇瓣怎么都合不上,嘴角不自觉的开始微微抽搐。 但其他人已经完全适应了寒川的存在,于是便热情的招呼他过来加入,沈骏本来扭头就想走的,但又实在是害怕沈钰又整出什么幺蛾子来,正好凌飞打累了,于是沈骏便接替了他的位置。 第127章 依你 沈骏落座之后就一直沉着脸,期间眼神躲闪,不断的扫视着这对诡异的人,可寒川却神色淡漠,目不转睛的盯着沈钰。沈钰则非常自然,不时还会凑过去将自己的牌给他看看。 这打着打着沈骏也就跟其他人一样,彻底习惯了,但是凌飞这小家伙就闲不住了,先去看了一会儿炸金花,随后忍不住加入进去,在输了几把后又跑回来看他们斗地主。 期间不时的给这些哥哥们续上茶水,或是找了点小食来供他们享用,他一会儿凑到沈骏身边一会儿又凑到莫凡身边看看,旁观者纵观全局,是全场体验感最舒适的人。 气氛到激动之时他还会给对方提出自己的意见,大家也不太会跟他计较,毕竟只是个自来熟的小弟弟,但沈钰这边就不行。沈钰虽然不介意但寒川却不太乐意,一旦他靠沈钰太近寒川就会不动声色的扫过去一记眼刀,然后稍稍的将沈钰搂到自己身边护着。 沈钰只顾着跟他们打牌根本就注意不到寒川的古怪,见状凌宇只能扁扁嘴,改去粘着沈骏。 直到窗外的太阳收敛了刺眼的光芒,变成大片柔和的橙色倾洒进住所里时,大家才终于感觉到有些疲惫,随之也开始饥肠雷动。 不知何时走进来一位丫鬟,告知他们晚宴已准备就绪,提醒他们该前去用晚膳了。沈骏原本想把沈钰从寒川手里要回来,但他一出了院就破天荒的看到江惜在等自己,于是他果断把沈钰给扔了。 今时不同往日,沈骏不搭理自己他也不稀罕,他和寒川跟在人群后头慢悠悠的走着,突然他像是想起些什么,然后侧首问道:“清雅哥跟初泽去哪了?好像一下午都没见到他们。” “他们在父亲那”,寒川不咸不淡的回答道:“我们在外包了一间客栈。” “又在外包客栈?”虽然不理解,但还是要尊重,于是沈钰若有所思的颔首,然后又问道:“那他们会过来一起用晚膳吗?” 不是,没了寒河你是吃不下饭吗? 寒川能感觉到沈钰对自己跟寒河的态度不一样,在自己面前他就像个总爱惹祸,脸皮极厚的野小子。但在寒河面前他就会收敛很多,且待他还非常温柔,处处都为他着想,尤其是当他看到那架为了他上刀山下火海,量身打造的琴时。寒川甚至一度以为他讨好自己,只不过是为了能和自己弟弟寒河更亲近一些罢了。 可他今日却对自己说喜欢的是自己,这令他感到非常的矛盾,不过他现在不想跟他去计较这些。他可不想沈钰知道自己是在吃醋,毕竟自己的性格不太适合吃醋。 寒川不动声色的蹙了蹙眉,又立马恢复正常,老实回答道:“不来,父亲约了其他几位宗主在客栈用膳。” 闻言沈钰顿了顿,这才意识到如果他们都不来的话那按理来说,寒川这个少主应该也不能缺席,然后他侧首小声问道:“该不会你也要去吧?” 寒川坦然的应了一声:“嗯。” “那我要不”,沈钰停下脚步,转身微微仰头看向他,问道:“先送你回去?这种场合你缺席的话似乎不太合适。” 他们不觉间就脱离了人群,此刻这条路上只剩下他们两个,夕阳温柔的倾洒在沈钰的侧脸上,他的睫毛被镀上了一层金色,不疾不徐的眨着,就像是蝴蝶的翅膀,使得他如今看上去非常柔和,就连瞳仁都变成温和的棕色。 视线向下,瞥见他的嘴角微微肿起,想来应该是早上让沈骏给打的。也可能是为了救自己而磕破的,脑海里一闪而过他眼眶泛红,眼泪汪汪的模样,而他会如此,也是因为自己。想到这里,寒川心底突然泛起一阵酸感,带着些心疼,他不自觉的蹙起眉头,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从前觉得他可恨又讨厌,可如今不同了,一切都变了,他想起这个人与他发过誓永不分离,也想起他说要护着自己一辈子。甚至还与他在无师之巅荒唐的成过亲,适才还听见他亲口承认说他喜欢自己。 如今这个人是自己的了,从头到脚都属于他寒雪尽一个人的了。他鬼使神差的抬起了手,可沈钰却突然微蹙起眉,微微歪头,满脸疑惑的看着自己问道:“怎,怎么了?” 寒川顿了顿,觉得实在是有些别扭,最后还是选择将手抬高,大掌落在他的头上,然后非常温柔的揉了揉他的墨发,说道:“罢了,我与你去赴宴吧。” 眼看着沈钰又愣了一下,随后他的眸光开始微微闪烁,嘴角也不自觉的上扬,露出了一双洁白的小虎牙。紧接着这双眼睛逐渐眯成两条线,成月牙状,像个得到满足的孩童,然后他兴奋的拉起自己的手,笑嘻嘻道:“好呀!” “呃”,可他突然又愣住了,然后表情立马又变成了胆怯,然后赶紧松开了自己,仰起头非常不好意思的说道:“抱歉二公子,我,我有点得意忘形了……” “无妨”,这次是寒川主动将他的手拉进了自己的宽袖中,陪着他朝人群消失的方向缓缓走去。 扑通。 沈钰傻了眼,像是被触碰了麻筋,随后便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最后只能像个牵线木偶一般,任由他拉着自己往前走。 明明不是第一次拉他的手,甚至他还是小寒川的时候自己还跟他同住屋檐下,同睡一张床,可如今他只是像小时候那样牵着自己的手罢了,为何感受会如此不同? 他能感觉到自己心如擂鼓,掌心盗汗,浑身上下都像是被电击过,又像是被浇上了一层辣椒油,浑身热辣滚烫,尤其是在宽袖中与他牵着的那只手,还有就是早上被沈骏打肿了的嘴角,如今是愈发的火辣发麻。 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脸像是喝醉了一样开始发烫,他猜测自己是红了脸,于是便默默的低下了头,他完全能想象到自己如今面红耳赤,头顶冒烟的模样。 被寒川拉着的那只手是动都不敢动,但他很好奇现在寒川是何神情,会不会也同自己这般诡异,于是他不动声色的转了转眼珠,随即余光便捕捉到了他嘴角上,还未来得及收回的一缕浅笑。 沈钰瞬间感觉到一阵头皮发麻。 不正常,这太不正常了,沈钰快速的在脑海中找寻从前与他的所有记忆,他发现寒川似乎除了小时候以外,成年后的他就从来都没笑过,所以刚才是自己眼花了? 还是他疯掉了? 沈钰这才意识到他们之间的诡异,但他又不敢多说什么。所以寒川为什么如今会变成这样,是因为……自己说喜欢他吗? 可从前他还是小寒川的时候自己不也说过类似的,相同的话吗? 哦对了他们还成过亲,所以寒川为什么直到今日才变得这么古怪? 沈钰百思不得其解,不知不觉他们已经来到了正殿的门口,莫凡见到他们到来时,赶忙起身走了过来,问道:“沈兄你们这是去哪了?怎么走着走着就不见人了?” 沈钰吓得赶紧将手收了回来,扯出来一个礼貌性的微笑,说道:“适才突然内急,然后就去行了个方便。” “原来如此”,莫凡若有所思的颔首,然后又转头看向寒川,依旧是恭恭敬敬的问道:“二公子,请问初泽兄跟清雅哥何时会到呢?宴席马上就要开始了,我也好提前安排。” “他们有事来不了”,沈钰替他回答道:“今日只有他来。” “哦,哦原来如此”,莫凡颤颤巍巍的应了一声,随后便对他们做了个请的手势,说道:“那请随我来。” 原本是想借着他们那桌坐不下把寒川安排到另外一桌的,没想到他们居然不来! 丸辣,完蛋了! 这寒二往那一坐,满桌子的山珍海味,美味佳肴瞬间就变得不香了。 果不其然,随着寒川跟沈钰落坐后,一桌子人瞬间就静了下来,一群生龙活虎,热闹非凡的少年们硬生生变成了风度翩翩,温文尔雅的公子们。 “不必拘束”,沈钰连连摆手,立马主动起身给他们每个人都倒上了一杯酒,然后才回到座位上笑嘻嘻道:“都是自己人,实在不行……当他不存在也行。” 不过他并没有给寒川倒。 “沈兄”,吴齐坐在他身边,他忍不住凑过来小声问道:“你跟寒二……公子,何时关系变得这么好了?” “我跟他关系一直都很好啊”,沈钰不以为然,然后扭头看向寒川问道:“是吧二公子。” 吴齐怎么都没想到寒川居然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然后应了一声:“嗯。” 吴齐:“………” 人都到齐了,榕英阁的宗主与夫人坐在最前方的主座上,按照流程,他们先是对着众人说一顿长篇大论的客套话,主要就是感谢各位今日的到来,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见谅,等等等等。 等他们都说完了,然后众人起身与他们共饮了一杯酒,至此晚宴才正式开始。丫鬟们端着一道道精美的菜鱼贯而入,歌姬与舞娘都已准备就绪,音乐一响,所有的菜都已上齐,沈钰这才转过头向寒川问道:“你想喝酒吗?” 因为刚才他喝的是沈钰给他倒的水,凌飞见状立马就抬头对他们说道:“难得齐聚一堂,雪尽哥喝一点吧。” 说完凌宇就在桌下狠狠的掐了一把他的腿,凌宇疼得“哎呦”一声,讪讪的缩回了脑袋。这是他第一次见寒川,虽然传闻中他非常凶狠且暴戾,但光看他跟沈钰相处,总觉得传闻不实。毕竟沈钰的脾气非常好,自己跟他也聊的来,所以他便也觉得寒川只是表面上看上去有些凶罢了。 寒川淡淡的瞥了他一眼,然后对沈钰说:“依你。” 沈钰思索片刻后还是给他倒上了一杯,毕竟寒川与他们同坐一桌的机会非常难得,要想改变他们对寒川的刻板印象,那这酒自然也不能少。 沈骏臭不要脸的去跟江惜坐一块了,进来时他就刻意留意了一下常悦宫的人,离他们相隔的非常远,所以他有把握让寒川见不到他那个所谓的“动心”之人。 这些人玩了一整天早就饿了,一起碰了个杯后就开始埋头苦吃,主要也是因为寒川的存在,导致他们能聊的话题并不多。最关键的是最能叨叨的沈钰在帮寒川夹菜,毕竟他的忌口古怪,而他偏生又爱隐藏自己,所以沈钰对着他的吃食非常上心。 榕英阁的菜系多数以海鲜为主,如今虾一类最多,猜都猜到寒川会因为不想剥壳而选择不吃,可早上那一顿饭是真把沈钰吃香了,所以他这会儿正耐心的将虾一个个剥好放进他碗里。 众人对此倒也没有察觉到有不妥之处,毕竟沈钰在他们眼里就是个大好人,对谁都很好,跟谁都聊得来。而寒川这种脾气古怪的人愿意跟他一同吃饭已是难得,所以众人理所当然的就觉得,他如此卖力的讨好寒川是一件在正常不过的事。 有过从前的朝夕相处,其实在寒川心里,他也很喜欢跟沈钰待在一起,因为他对自己的照顾总是那么的无微不至,像是家人又像是兄弟。毕竟他总能清楚自己的喜好,也非常的了解自己,似乎在他面前,自己什么都不用顾及也不需要有任何拘束,也时至今日他才彻底明白,原来被人喜欢的感觉这么好,被沈钰喜欢的感觉会这么好。 眼看着自己的碗被各种自己能吃的菜给堆成一座小山,寒川忍不住问道:“你不吃么?” “吃啊”,沈钰看这么多也够他吃好一阵了,于是便惯性的嘬了一下手指,然后对他说:“吃吧,都给你剥好了。” 见状寒川忍不住蹙起眉头,然后从宽袖中取出一张帕子递给他,提醒道:“脏。” “哦,好好好”,沈钰咧嘴一笑,差点就忘了寒川有洁癖,他接过帕子认认真真的擦了擦手,这才注意到这张帕子正是自己原来那张,只不过后来不知道被他丢到哪去了,原来一直在寒川身上,见状他不由得一愣,立马侧首去看寒川。 第128章 妙舞 可他的神色并没有任何异常,看上去就像个没事人一样,拾起筷子就开始慢条斯理的吃饭。 于是沈钰便只能也像个没事人一样开始吃饭,一桌人吃得五六分饱,陈涯擦了擦嘴,忍不住夸赞道:“这贻贝真鲜,还有这凉拌花螺,思域生在榕英阁,这顿顿吃得可都是山珍海味啊。” 莫凡连连摆手,“哎”了一声,不以为然的说道:“思语兄说笑了,你若是一日三顿都吃这些,我敢保证,不出一月你便厌倦了。” “来来来”,吴齐放下筷子举起酒杯,对众人说道:“这莫兄为了招待我等,今日可谓是忙前忙后,鞠躬尽瘁,莫兄辛苦了,让我们来敬他一杯。” 众人连忙放下手中的筷子,微微起身与莫凡碰了碰酒杯,随后一饮而尽,起身时陈岸无意瞥了寒川一眼,于是又说道:“今日难得这寒二公子与我们坐到一桌,要不我们也敬他一杯,以表兄友之宜。” “嗯,思明所言有理”,莫凡赶紧起身给大家都将酒满上,最后又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举起酒杯,说道:“从前我等与二公子都只能遥遥一见,既如今他与我等同坐一桌一起用膳饮酒,那我们也算是朋友了,往后还望能与二公子以及在座的诸位多多往来,友谊长存。” “好”,陈岸率先端起酒杯对着大家说道:“诸位,我干了,你们随意。” 紧跟着大家都纷纷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寒川虽然一言不发,神情依旧淡漠,但为着沈钰他还是也相跟上将酒喝掉。沈钰喝完后又吃了口饭垫补,眼看寒川的碗快空了,于是就拿了只梭子蟹开始剥壳,把肉都丢给寒川。 既然有了开头,那大家自然就不会放过这个跟寒川说话的机会,凌宇突然问了一嘴:“我记得在海滩时还见到了初泽与清雅,怎么他们没一起来吃晚膳?” 莫凡帮着解释道:“说是有事。” 沈钰果然无所不能,适才光是看他剥虾寒川就已经觉得非常繁琐了,不曾想这梭子蟹更为复杂。大大小小的腿,看似坚硬的外壳,可沈钰却三两下就将蟹肉跟蟹黄完完整整的剥离出来然后又放进自己碗里,可他实在是不想沈钰在如此劳累了,于是便微微低头,温声提醒道:“好了,够了,你先吃饭。” “好吧”,沈钰将最后一只剥完,然后擦了擦手对他说道:“那你想吃了再告诉我。” “嗯”,寒川应了一声,然后又分了一些蟹肉蟹黄到他碗里。 眼看着寒川脾性如此好,陈岸便忍不住对他说道:“二公子,在下有一事不明。” 寒川缓缓掀起眼帘,面无表情的看向他没有说话。 于是沈钰便替他说:“有屁就放。” 他也知道这是难得的机会,毕竟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寒川估计这辈子都不会有机会跟他们坐到一起。况且这一桌子个个都是话特多的那种,和沈钰属于是志同道合。 “我很好奇”,陈岸咧嘴一笑,然后不怀好意的问道:“当初在衡山,你为何会对韩深下这么重的手?听闻他与你一战后就身受重伤,起码在床上躺了小半年,所以你与他之间是有什么血海深仇吗?” 话音刚落一桌人除了沈钰以外全都愣住了,瞬间陷入一片死寂,眼看着寒川缓缓蹙起眉头,陷入回忆中,而陈涯以为他怒了,立马往陈岸后脑上轻轻拍了一掌,故作生气道:“你怎能如此无礼?” 随后他立马满脸歉意的看向寒川,温声道:“二公子,我这弟弟不识礼数,口无遮拦,还请您不要跟他计较,我回去自会说教他。” “对啊”,沈钰又扒了口饭,然后侧首看向寒川问道:“其实我也很好奇,当时你为何会对他大大出手,是因为什么?” “呃”,吴齐蓦地睁大了双眸,赶忙拽了拽沈钰的衣摆,小声道:“这,这不太合适吧。” 原以为寒川生气了,但不曾想他思索片刻后非常老实的回答道:“看他不顺眼。” 众人:“………” 其实那次是寒川第一次在众人面前露脸,寒若曦的本意是想他去历练历练,长长见识,顺带也与各大门派家的公子混个眼熟,毕竟他是无尘之境的少主,未来的继承人,往后免不了要与其他人相处,所以才让他去参加比武。 可寒川修的是无情之道,除了身边自幼接触的家人与派中同门以外,他对其他人基本都是一个态度。偏偏那时韩深又有意无意的去挑衅他,再加上他本身态度就非常嚣张,像是藐视一切。 寒川其实对那时候的感觉已经非常模糊了,只记得自己并不喜欢这个人,所以轮到他与自己对决时,他便带了些情绪与他动武。具体用了多深的功力他也不记得了,反正等他反应过来时人已经被他打下了比武台倒地不起了。 自那次后自己便被所有比武都下了禁令,回去后寒若曦也骂了自己一顿,甚至后来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没带自己再出过门。寒若曦或许也是在那时才意识到,原来无情之道的影响会这么大。 而自己也是从认识沈钰的那时起,生活才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诸位”,莫继荣突然站了起来,在座的人纷纷回过头去看向他,他笑着说:“适才常悦宫的敏月姑娘与我说她们为了今日特意准备了一支乐舞,特来表演,以此来给诸位助兴,宴饮观艺。” 话音刚落,周围立马就爆发出一阵雷鸣般,震耳欲聋的掌声,尤其是沈钰这边的公子哥们,不仅将手拍得通红,还要高声欢呼。 回头一看,他们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甚至有的还直接站了起来。毕竟常悦宫里的女修,包括是丫鬟们,没有一个是丑的,而她们的舞可以称得上是全天下最好的舞,没有之一。 估摸着这次雅集修真界大大小小的门派都齐聚一堂,所以今日常悦宫才会特意在此献舞。其实在暗地里,常悦宫在修真界的名声并不是很好,甚至有人说常悦宫就是修真界的“青楼”,亦或是“红楼”。因为她们并无一技之长,多数都是辅助系的女修,主要是靠着与各大门派联姻,以此来巩固在修真界的地位。 所以她们对入门的女弟子们相貌的要求极高,甚至会比无尘之境山河月影这种还要严格,差一点,或是刚刚好都不行,必须是个个都是人中龙凤,倾国倾城。 常悦宫!? 不好!沈钰立马侧首看向寒川,眸中闪烁着惊恐的碎光,寒川也紧跟着低头看向他,不解道:“怎么了?” “叮铃”一声响,大门被人推开,沈钰立马侧首向门口看去,当看到来者时,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她们今日都戴了面纱。由于他们几个实在是太吵了,莫凡怕影响到其他人,于是特意将他们的位置安排到了角落,想来相隔甚远,再加上姑娘们都带着面纱,寒川应该……看不清吧? 两排身着一身异域风粉裙的姑娘走了进来,她们手脚都系上了一圈小小的银铃,赤着脚,带着面纱,一举一动都会响起悦耳动听的铃声。姑娘们端着碎步,快速的走到了主座下方,异域风的衣裳比寻常的较为清爽一些,而最前方领头的则是江惜,她的衣着与其他人的不同,颜色较为鲜艳一些。 扑面而来就是一股浓郁的花香,与寒川身上那种幽幽的不同,她们身上的在沈钰看来明显较为刺鼻一些,但其他人并没有这种感觉,还连连称赞:“真好闻。” “没怎么”,沈钰默默的收回了目光,也跟着众人礼貌性的鼓了鼓掌,小声道:“看表演吧。” 从乐器到舞蹈再到吟唱,常悦宫的姑娘们全都包揽了下来,她们或多或少都会一些蛊惑人心的法术,以及她们的武器大多也是帕子,扇子,乐器之类的,所以表演时只需要稍稍用点法术,人们的目光就会不自觉的被吸引过去。 随着乐曲响起,在场的人都非常自觉的静了下来,目不转睛的一睹芳华妙舞。 坐在沈钰身边的吴齐稍稍凑了过来,小声对他介绍道:“这最前方的是江惜姑娘,这个沈兄应该知道,而她左边的则是她的妹妹江雪,右边的是宫主的大弟子江悦,然后这后面的是……是……” “吴兄居然认识这么多常悦宫的姑娘”,沈钰瞧见他脸颊染了绯,于是便笑嘻嘻打趣道:“是谁呀吴兄?” “呃,是”,吴齐笑得合不拢嘴,脸是愈发的红,就连话都不自觉的卡壳:“是,是……” “是他的未婚妻”,莫凡不知何时凑了过来,取笑他道:“江瑶,雪舞姑娘。” “哎呀莫兄你这”,吴齐整个头都红了,羞得他低下了头,肩膀止不住的微微抽动,声音闷闷的传了出来:“这多不好意思啊。” “哈哈哈哈哈”,一群人纷纷指着他笑。 闻言寒川微微蹙起眉头,侧首对沈钰说道:“你喜欢看这个?” “我?”,沈钰忽然愣住了,完全没想到他会问自己这个问题,一时间他竟不知该怎么回答,难不成令寒川动心之人不在她们里面?于是沈钰试探性的反问他:“你觉得不好看?” “………”,闻言寒川的眉头皱的更深了,毕竟从他们的关系发生变化起,他所做的所有全都是依着沈钰。所有问题的答案也都是他认为沈钰想知道,亦或是他觉得沈钰会希望他这样回答,所以他才会说,可这个问题他猜不出来了,他不知道沈钰希望自己回答他什么。 但看他刚才看得如此入神,又与莫凡吴齐他们相谈甚欢,所以他想,应该是……好看吧? 思索片刻后他回了一句:“好看。” “噗”,寒川隔壁的凌飞笑出了声,然后不动声色的扯了扯凌宇的衣袖,说道:“哥,你看,我就说雪尽哥与我们没什么区别,都是俗人。” “你闭嘴”,凌宇扫过去一记眼刀,压低了声线警告道:“吃你的饭,看你的舞!不准说话!” 寒川对于俗人的理解与凌飞所说的“俗人”不太一样,他觉得俗人就是字面意思,俗气,与他们不是一个层次,类似于落后的那种意思,于是寒川便补了一句:“嗯,我只是俗人。” 众人:? “噗”,陈岸忍笑忍得快要发疯,手在桌底下不停的掐着自己的大腿,这才强忍着没有破口大笑。 可沈钰却一点也笑不出来,他怎么都想不到寒川居然会对他说常悦宫的姑娘好看。要知道当初在无尽门,对着有着绝代天仙此等称号的宫主他只是轻瞥了一眼,然后就径直离去。 可如今他却对这些,在宫主面前略显逊色的女子说她们好看,是舞好看还是人好看? 沈钰并不敢问,他怕寒川的回答会让自己接受不了,而且他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又变成俗人了? 是因为她们吗?她们之中的谁? 于是沈钰便认认真真的观察常悦宫的每一个人,想试图用自己对寒川的了解去推测出他到底喜欢她们之中的哪一个。 她们的动作流畅而连贯,如同一条河流,自然而不失力度。她们每一次旋转都如同盛开的花朵,绚烂而迷人。 她们又像是风中的柳枝,轻盈而优雅地在舞台上飘动,在配上缓缓释放的法术,使得她们的一颦一笑都撩拨人心。 这江惜不用说,她的目光自然都在沈骏身上,但其他人则有意无意的对着这些公子哥们,释放着自己的魅力。乐曲欢快时她们如同飞燕展翅,鼓点悦动,缓慢时又如同娇羞少女,恰到好处的撩拨,又神秘的离开。 可这舞姿跟动作都整齐划一,她们脸上又带着面纱,这使得沈钰根本就猜不出来,好不容易等到乐舞结束,周围又爆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掌声。 等姑娘们退场了,众人才依依不舍的回过头来继续用膳,凌飞忍不住感慨道:“常悦宫的舞果真是天下第一,无人能比。” 第129章 不堪 “是啊”,凌飞也忍不住对吴齐说道:“疏华哥,我适才可是瞧见,雪舞嫂嫂一直在对你抛媚眼呢!” “哈哈哈哈”,莫凡立马笑话道:“是啊,可见吴兄与雪舞姑娘可谓是两情相悦,情投意合啊。” “哎呀别光说我”,吴齐的脸又红了,赶忙转移话题道:“这敏月姑娘不也一直和涧渂兄眉来眼去的。” “你别说,这敏月姑娘的身上还当真有点宫主当年的影子”,陈涯虽然没见过,但在与前辈们的交流中,听他们前提过一些,于是便说:“而这明月姑娘在我看来更胜一筹,听闻原先这无师之巅跟常悦宫商讨联姻之事时,原本属意的是明月姑娘,可能是顾及她还年幼,所以最后又选定了敏月姑娘与涧渂兄联姻。” “思语哥说的不错”,凌飞连连点头,笑嘻嘻道:“我也觉得明月姑娘更胜一筹。” “欸,我记得与明月姑娘年龄相仿”,陈涯也看出这小子喜欢明月,于是便调侃道:“赶明日个你让你哥带上你,去常悦宫求亲,云中观有着天下第一剑的名号,说不定宫主真就把明月姑娘赐给你当夫人了。” “一边去”,凌宇瞥了凌飞一眼,赶忙说道:“他大哥我还没成亲呢,哪能轮到他!?” “这有什么”,沈钰对此非常有话语权,对着凌宇说道:“我不也还打着光棍呢,适才我瞧见明月姑娘一直在往我们这边看,说不定还真是看上你弟了。” 闻言众人哈哈大笑,硬是把这小弟弟给说红了脸,默默低下了头。 早就忍不住的陈岸终于开口问了:“不知二公子觉得适才乐舞的人中,哪位更好看啊?” 闻言寒川微微蹙眉,感到非常的不解,除了江惜以外不全都一样吗?一样的着装,一样的面纱,甚至连舞姿都一模一样,这还有谁更好看这一说? 可偏偏就在这时,他看到沈钰也满脸期待的看向自己,他看上去似乎也非常想知道自己的答案。可关键是他对她们都没有兴趣,而且甚至都叫不上名字,思索半天后他还是选择将这个难题交给沈钰,问他:“你觉得呢?” “我?”沈钰指了指自己,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一圈,也不知该怎么回答,最后咧嘴一笑,有些不好意思的抬手挠了挠头,嬉皮笑脸的回答道:“在我看来她们个个都是闭月羞花,花容月貌,都好看,都好看。” “沈兄,你可真不老实”,吴齐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忍不住调侃道:“该不会是因为二公子在,所以才限制了你的豁达不羁吧?” 别人可能不知道,但莫凡跟吴齐最清楚他了,从前在无尽门,他们聊的可都是男女之欢,淫会之事,况且他们还一起去过青楼,虽然那时候大家都喝醉了,沈钰到底有没有留宿他们也不清楚,但以他的性子来看,他不可能回答的这么圆滑其词。 “不是”,沈钰立马心虚的看了一眼寒川,解释道:“这跟二公子有什么关系,我就是……呃就是……” “该不会”,凌飞像是突然想到些什么,然后一脸不怀好意的说道:“月尘哥心有所属了吧?” 为了避免他们等下再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出来,于是沈钰便非常傲气的点了点头,回答道:“对,我已心有所属,还望诸位以后咳咳……嗯,说话注意点,可别毁了我清白正直的名声。” “就你,清白?”吴齐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立马就瞪大了双眸,大声道:“就你那……唔!” 沈钰怕他在寒川面前会说出什么骇人惊闻的话来,于是便赶紧抄起菜盘上的一只馒头,往他嘴里塞去,焦急道:“没吃饱吧,再吃点!” 从前或许觉得没什么,旁人面前他其实也不太在乎,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不想在寒川面前跟他们提起这些事。许是因为自己是他的师尊,也可能是觉得寒川未经世事,总之他就是不想在寒川面前留下不好的印象。 随后他又回过头,笑嘻嘻的对寒川说道:“二公子,别听他们胡说八道,我清白,我定清白!” 寒川:“………” “原来如此”,陈岸抬手摩挲着下巴,又盯上了寒川,问道:“闻言二公子不近女色,难不成您也心有所属了?” 不是,这陈岸怎么什么都敢问,什么都敢说啊,沈钰虽然提心吊胆,但却也好奇他是不是真的有喜欢的人了,于是众人又将目光转到了寒川身上,期待着他的回答。 可谁知,寒川却面无表情的看向沈钰,坦然回答道:“嗯,我也心有所属了。” 话音刚落,众人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都纷纷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点了点头。 只有沈钰怔住了,他眸光微微闪烁,心中顿时感受到一阵非常古怪的失落感。 原来他真的动情了,原来他真的有喜欢的人了。作为朋友他应该为他感到高兴,可前提是他没有那个被算出来的命中情劫。 可除了这个之外,沈钰却感受到自己心里似乎还有别的情绪,这种情绪非常难用言语形容,像是被堵住了,又像是不甘心,简而言之就是心烦意乱。 后来吃饭时,沈钰便也没什么心情在跟他们说笑了,只是必要时会跟他们喝杯酒,而寒川更是一言不发。 有了寒川那些平易近人的发言后,大家就彻底放下了对他的戒心,该喝喝该吃吃,也不拘束了,等晚宴结束后大家伙都已经有些微醺。 从会客殿走出来后,沈钰就问他:“二公子该回去了吧?” 寒川坦然的应了一声:“嗯。” 月光倾洒在他身上,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不知是自己喝醉了还是他变了,总之沈钰觉得现在的寒川看上去特别温柔。 与寒河那种生来就柔和的人不同,他看起来非常的特别。大概是因为自己与他接触过,也算是对他知根知底,所以在他心里,寒川干净得犹如一潭清澈见底的清泉,纯真无邪。他的心思单纯,一尘不染。可就是如此特别,俊美的人被算出来命中有情劫,且他还动了心。 他喜欢别人。 沈钰微微垂下眼帘,侧过首,淡声说道:“那我送你回去?” 寒川颔首,说道:“好。” 于是两人就沉默着走出了榕英阁,他们这一路就像两个没有修为武功,不会骑术的普通人一样缓缓向客栈的方向前行。 街上的店铺早就闭门了,路上只有零星几个行人路过,春日里,南方夜晚的晚风格外凉爽,轻抚过脸,一点一点的缓解沈钰的微醺。 暖色的灯笼下将两人的影子拉长,路过下一盏时又将影子缩短,周而复始,夜幕低垂,繁星点点,静瑟而又安详。 沈钰享受着这一刻的安宁,勉强缓解了心里的不适感,不记得走了多久,但总觉得路程似乎很短,不觉间他们就已经来到了客栈楼下。 整件客栈只有寒氏一脉跟他们的门生住,沈钰抬头看看没有烛光的灰色窗户,这预示着他们早已经歇下了,他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对寒川说:“到了,那我就先回去了?” “你……”寒川思索片刻后说道:“你一个人回去不安全。” “哈?”沈钰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忍不住笑出了声,说道:“我可是修真界最不能惹的人中排名第二的沈月尘,你是在跟我说笑吗?况且我还是男子,怎么?怕我被心怀不轨的姑娘盯上?” 寒川:“………” “我还是第一”,寒川按着他的话回怼道:“那你又为何要送我回来?” 闻言沈钰挑了挑眉,心想这小子学的真快。 当然是怕他趁自己不注意然后就偷跑去找常悦宫的女子,毕竟常悦宫所有人今日都留宿在榕英阁,所以他必须得亲自将他送出来。不为别的,就为了不让他与那位女子有任何接触,毕竟自己可是当着他两位兄弟的面发过誓要护着他一辈子,一定要他避开命中情劫,好好的活下去。 “你太好看了”,看着他纯粹干净的眼眸,沈钰百无聊赖的说道:“我不放心,万一你在这路上碰见了什么喝醉了酒,又垂涎于你美色的女子,而你又把持不住被人毁了清白,那可如何是好?” “好看?”寒川不禁蹙起眉头,感到非常疑惑,反问道:“你认为我好看?” 虽然听别人说过确实是有姑娘夸过自己好看,但男子却没有,寒河与自己是孪生兄弟,也有听过别人夸他好看,但对自己的都是冷漠,板脸,甚至是脸臭之类的评价,这还是他第一次听见一位男子夸自己好看。 “对啊”,沈钰疑惑的眨了眨眼,问道:“你不觉得吗?况且无尘之境山河月影的入门条件里,对男子的相貌也有要求,你难道不知道?” 这他当然知道,可在他心中,他却觉得沈钰长得好看。从第一眼见到便觉得他生的特别好看,不然叶思也不会追求他,从前更是隐约听过他那些花花公子的传言。 只不过那时他不满沈钰的行事作风,觉得他浪荡不羁,且不识礼数,所以对他的印象态度都很差。但不容置否的是,他确实认为沈钰长得很好看。可自己从小到大都没有任何姑娘追求过自己,但沈钰居然说自己长得好看,这难道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想到这里,寒川的双眸不自觉的微微睁大,顿时有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可转瞬又觉得,沈钰喜欢自己,该不会只是因为自己的容貌吧? 随后他的脸色又沉了下来,眼神也变得有些冷冽。 沈钰瞧他脸色古怪,不知他在想些什么,忍不住打断道:“好了好了,如今天色已晚,既然你已平安到达了客栈,那我就先回去了,明日还要早起去十二屿呢,你也早些休息吧。” 不行,不把这事解释清楚你哪都别想去! 寒川面无表情的说道:“你这就放心了?” 他这话算是提醒到沈钰了,他喝了酒,而且寒若曦他们都已经睡下了,他这万一趁自己不在的功夫,又跑出去找他那该死的动情之人偷偷相会怎么办?那自己前头所做出的牺牲与努力岂不都白费了? “你!”沈钰转瞬即怒,他怒目圆瞪的看着寒川,心想:你还真是贼心不死! “好”,沈钰瞪了他很久,最后咬牙切齿的点了点头,拽起他的手腕就走进了客栈,边走边说:“我亲自送你回房!” 因为客栈已经被包下了,所以守店的小二也趁此机会偷起了懒,此刻正趴在桌上呼呼大睡,沈钰尽量不发出声响,小心翼翼的带着他走上了楼,然后找到了寒川所指的房间。 推开房门后他就把寒川扔了进去,愤愤道:“你今夜哪都别想去,我就在门口看着你,我看你还敢往哪去!” 寒川来到桌案前点燃了烛台,然后沏上了两杯茶,最后又落坐在桌前,接着便掀起眼帘看向他问道:“渴吗?” 沈钰咽了咽唾沫,发现确实是有点口渴,于是他便非常没出息的来到寒川对面坐下,饮了口茶。 寒川也端起茶盏,慢条斯理的饮了一口,然后将茶盏缓缓放下,掀起眼帘,面无表情的问道:“在你心里,是不是但凡生的好看的你都喜欢?” “咳!”还好喝完水了,不然沈钰真会喷寒川一脸,他被呛了一下,蓦地睁大了双眸,满脸不解的看向寒川问道:“你为何会问出这么奇怪的问题?” 奇怪吗? 不是你自己说的吗? 寒川闻言脸色又变得有些古怪,微弱的烛火在房间内缓缓摇曳,寒川反问道:“你不向来如此?” “怎的就向来如此了?”沈钰气得眉头直抽,有些生气道:“旁人污蔑我也就罢了,怎的你也这样看我?在你眼里,你师尊就如此不堪?” 第130章 七情 他说的很有道理,自己与他形影不离的生活了已有半年之久,以自己对他的了解来看,确实与外面的传闻大相径庭。 可这说不通啊,外界对自己的评价他是清楚的,可以说整个修真界除了自家兄弟以外,没有人会喜欢他这种人,甚至是见到自己,都会退避三舍。哪怕是至亲骨肉,寒河对自己的畏惧他也是知道的,所以他并不认为会有人喜欢自己,也认为自己这样的脾性并不值得被任何人喜欢。 “那你”,于是寒川顿了顿,眼帘微颤,小心翼翼的问道:“为何喜欢我?” 沈钰愣住了,怨气瞬间烟消云散,此刻的他就像个懵懂无知的青葱少年,因为自己的话而性情大变,万年不化的冰山终究还是拨云见日,被烈阳给彻底融化,变成了一汪泉水,是温润的,是清甜的。 从凶神恶煞,怒目圆瞪的让自己滚,到如今轻声细语,小心翼翼的试问着自己,那你为何喜欢我,沈钰只感觉到双目突然传来一阵强烈的刺痛感,他不自觉的眨了眨眼,试图缓和。 再定睛一看,明明他与从前别无二致,可如今却像变了个人一样。 沈钰愣了很久,寒川没有这么多耐心,光是问出这句话,他就耗尽了自身所有的勇气,见他沉默了,寒川便感到一阵强烈的失落,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了下来,随后垂下眼帘,转头准备起身。 “因为”,沈钰赶紧伸手摁住了他的肩膀,解释道:“因为你就是你,你是寒川。” “我就是……”寒川回过头,双眸微微睁大,他不太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带着疑问的语气,木讷的重复了一遍:“我?” “嗯”,沈钰将手收了回来,温声细语,耐心的解释道:“因为你是你,你是寒川,你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存在,只因为是你,所以我才喜欢。” “哦”,寒川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依旧是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然后又问道:“那我与初泽,你更喜欢谁?” “不是”,沈钰被他搞糊涂了,勾起嘴角笑了起来,不解道:“这跟初泽有什么关系?” “你不觉得”,寒川的眼神又变得有些疑惑,又像是在试探,小声的问道:“他比我长得好看吗……” “谁说他长得比你好看了?”沈钰气笑了,然后又摆了摆手,解释道:“不是说他不好看的意思,他长得确实也很好看,但我不喜欢,嗯……我只喜欢你。” 沈钰自认为自己已经解释得非常清楚了,可寒川的疑惑非但没有缓和,反而更加古怪起来,又问道:“你的意思是我长得不如他?” “不是,”沈钰简直快要气炸了,他砰的一下拍了拍桌案,咬牙切齿道:“你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 他气得眉心狂跳,却又无可奈何,他严重怀疑寒川是想跟找借口他吵架,无理取闹! 但他也明白寒川或许是真的不懂,于是无奈的叹了口气,将脸凑了过去,认认真真的看着他说道:“你很好看,在我眼里你是这世上最好看的人没有之一,但我喜欢你并不是因为你的脸,与外表无关,我喜欢的是你这个人,是透过皮囊喜欢上了你,这么说能明白吗?” 寒川眸光闪烁,忍不住往后缩了缩,小声的回了一句:“哦……” 沈钰瞧见他脸颊染了绯,不由自主的又想起了从前在心里对他的形容,“千瓣莲”。 好看,他是真的好看,沈钰发自内心的觉得这个人从头到脚都是如此的完美无缺,可他心里却感到一丝酸溜,因为他的心在别人那里。 他不属于自己,他喜欢别人。 也不知是谁这么有福气能被这世间最好的男子所喜欢,可惜他们终将有缘无分,因为她的存在会害死寒川,所以,沈钰只能做这个阻挡在他们中间,毁人姻缘的坏人。 “哗”,一声响,椅子在地上挪动,发出了刺耳的声响,抬头一看才发现寒川已经站了起来。 沈钰问他:“怎么了?” “困了”,寒川僵硬的转过身,同手同脚的朝床榻走了过去,淡声道:“该睡了。” 沈钰:“………” 他落坐在床边,然后面无表情的看向沈钰问道:“你不睡么?” “嗯?”沈钰坐直了身板,不解道:“你要让我在这留宿?” “你不是说要在这看着我?”寒川反问道:“你不愿意?” “没有”,怎么可能不愿意,这三更半夜的,沈钰还懒得再跑回去一趟呢,他看了看床榻,然后说道:“但这里只有一床被褥,我总不能就趴桌上睡吧?” 寒川非常好心的提醒道:“这是双人床。” “什么意思?”沈钰双眸微微睁大,有些吃惊道:“你要我跟你睡一块?” “……不行么?”寒川觉得他非常奇怪,说喜欢自己的是他,说要留下的也是他,而且他们又不是第一次同睡一张床了,怎么如今只是做了一件做过的事,他居然会有这么多疑问,他忍不住问道:“你是反悔了?” “没有”,沈钰连忙解释道:“只是你有洁癖,我怕,怕你介意罢了。” 怕你介意,也怕挨打,毕竟这可是阴晴不定,暴戾凶残的成年寒川,又不是从前那个乖巧恭顺的小寒川。 “无事”,寒川利索的除了靴子跟外衣,然后淡声道:“我与你午后不是已经沐浴过,换过衣裳了吗?” 可能是有过在无师之巅的生活经历,虽然沈钰也并不邋遢,但其实他现在的洁癖已经没有以前那么严重了,所以他对沈钰的包容度特别高。 “哦”,沈钰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然后也起身来到他身边开始脱外衣,喃喃道:“你不介意就行。” 上床后寒川就背对着自己,面向墙,缓缓躺下,于是沈钰便也只能将被褥展开,帮他盖上,然后隔了一小段距离,也背对着他一同躺下。 沈钰对着烛台使了点灵力,轻轻一吹,火光一闪,然后就灭了,整个房间瞬间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估摸着时辰确实不早了,于是沈钰就合上了眼帘开始强迫自己入睡,虽然身后的人确实相识已久,也不是第一次跟他同睡一张床了,可沈钰如今却觉得浑身不自在。 明明同为男子,但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总之他感觉非常烦躁,且越躺越精神,而且因为侧躺压着胳膊太久,如今也有些酸麻,但他又不敢翻身。 不记得自己躺了多久,直到眼眶因为长期间的紧绷而有些微微发酸,估摸着寒川可能睡着了,他才轻手轻脚,小心翼翼的翻了个身。 可能是因为闭着眼,他并不知道自己这一翻身占了多大位置,也正因为在黑暗之中,所以他的感官格外敏感。就在这翻身的这一瞬,他的鼻尖似乎蹭到了什么东西,沈钰浑然一怔,猝然睁开了双眸,于是便对上了一双与他一样错愕的凤眸。 沈钰当即感到头皮发麻,下意识的往后一仰,“咚”一声闷响,他整个人跌到了地上。 寒川:“………” 臀骨跟后脑立马传来一阵细细密密的疼痛,沈钰揉了揉屁股,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钻进来被窝,喃喃道:“这……这么巧,你居然也没睡着。” 寒川以为是自己占地太大了,于是就往里挪了挪,给他让了点地方,应了一声:“嗯。” 这转都转了,在背回去反而有些欲盖弥彰,况且他那边手臂已经麻了,于是沈钰便只能改为平躺,故作镇定的说:“那,那快睡吧。” 寒川又应了一声:“嗯。” 沈钰:“………” 可能是知道他也同自己一样睡不着,于是寒川便问道:“你,要不说会儿话?” 因为他记得在他还是小寒川的时候,沈钰睡不着时便会跟自己说话,说着说着他就说自己困了,所以他认为沈钰与自己说话应该是会带催眠功效的。 “啊?”沈钰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一圈,以为寒川是想听睡前故事,于是便问:“你想听什么?” 寒川坦然回答:“都行。” 这就有些难为沈钰了,他思索半天后,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但这件事属于秘密,虽然这里也没有旁人,但他还是觉得的小心为妙。 于是便又转过身去,与寒川面对面侧躺,然后小声问道:“你能不能告诉我,之前我们在无尽门禁地偶遇,你是不是因为查到了什么与无尽门有关的事,所以才会闯入无尽门禁地?” “………”,寒川先是面无表情的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道:“那你先告诉我你为何会与魔族有勾结。” 虽然自己跟沈钰的关系不一样了,但这些事他依旧不愿意跟他多说,他并不希望将任何人牵扯到这些事中来,尤其是沈钰。 “………”,这次轮到沈钰沉默了,但他还是认为自己与食梦魔之间的事,寒川还是不知道为好,况且他总不能因为说就是为了早日出去见你,才与食梦魔进行了交易吧? 那估计寒川会更加生气,但既然此事又被提出来了,沈钰又不敢继续搪塞他,于是在告诉与不告诉之间,他选择了沉默。 但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寒川并没有为难他,反而很坦然的说:“你有不能说的理由,我也是,所以此事就不要再提了。” 沈钰有些难以置信的睁大了眼,然后又恢复正常,最后点了点头,没有做声。 见他实在是没什么想说的了,于是寒川便抬手将他搂进了自己的怀里。 沈钰惊得睁大了双眸,喃喃道:“你,你做什么?” “睡觉”,寒川微蹙起眉不解道:“从前你不也总爱抱着我睡?” 沈钰:“不是,我……” 好,很好,非常好,有理有据,沈钰无法反驳。 可你从前还没根葱高!你现在比我都还高出来半个头,怎么还能,能像个小孩子似的呢? 见他不说话,寒川便彻底将人搂住,可沈钰并没有他高,于是额头便只能被迫靠在他的胸口上。原以为泡了海水加换过衣裳他身上肯定不会再有梨花的香味了,不曾想当他靠近时居然还能隐约嗅到淡淡的香味。 沈钰缩在他怀里是一点都不敢动弹,因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你这样我更加睡不着啊…… “几月不见”,沈钰感觉到寒川的胸腔在微微震动,接着就听到了他的声音:“你为何瘦了这么多?” “没注意饮食”,沈钰拿对外常用的借口搪塞他,“苦于练功。” 寒川闷闷的应了一声:“哦。” “川,我想问你个事”,难得见他这么好说话,于是沈钰便忍不住问道:“听清雅哥说,有位算命先生说你命中会有一道情劫,这是真的吗?” 毕竟这事光靠他自己一个人的努力肯定是不够的,如果寒川愿意配合,愿意避开命中情劫活下去,那沈钰就有很大的把握能帮助他度过这一关。 提及这个时沈钰明显能感觉到他愣了一下,然后非常老实的回答道:“嗯。” 见他回答的这么干脆,沈钰顿时有些心慌了,他又试探性的问道:“那你可是已经……动情了?” 寒川又是一声,“嗯。” 沈钰只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挨了一击,随即便传来一阵又痛又闷的锥痛感,他的头又往下低了点,然后又接着问:“那你对此有什么打算?” “原是我命里该有的”,寒川不疾不徐的回答道:“躲不过,那便不躲了。” 原来这就是你的选择吗? 哪怕明知道自己的结局如此,你也甘愿为了她,毅然决然的朝着这条通往死亡的道路上继续头也不回的往前走吗? 不行啊,可我不想让你死,我怎能眼睁睁的看着你去死? 你的父亲,你的哥哥弟弟都为了你能活下去而拼尽全力,而我亦是如此,你怎能……怎能如此自私呢? 你考虑过他们,还有我的感受吗? 沈钰隐藏在被褥中的手不自觉的攥紧,可他真的也不忍心指责他,毁掉他对情爱的向往。如今的他只是有七情六欲的普通人罢了,他也只是做了一件所有人都会做的事罢了,他没有错,错只错在她不是对的人。 “如果”,沈钰试探性的问道:“我是说如果,如果我有办法能让你避开死劫,你,你愿意活下去吗?” “嗯?”寒川饶有兴致的反问道:“你有办法?” 第131章 出发 “嗯”,沈钰闷闷的应了一声,说道:“但不能完全保证……” 寒川突然打断他,温声道:“你把头抬起来。” “干嘛?”沈钰乖乖照做,不知是因为光线太暗还是角度问题,总之此刻的寒川看上去非常柔和。那些冷漠锐利的锋芒似乎都被灰暗给隐了去,甚至嘴角似乎也漾着一缕诡异而又宠溺的微笑,他又问道:“你真的有办法?” “我也不知道有没有用”,沈钰有些心虚的撇过眼珠看向别处,然后小声道:“但我一定会尽我所能的帮你躲过这一劫,前提是你得配合我……” “好”,寒川欣然接受,温声道:“我相信你,师尊无所不能,师尊无所不会。” “真的?”沈钰双眸一亮,不由自主的笑了起来,笑嘻嘻道:“你真的愿意……” 眼看着寒川垂下眼帘,低下了头,浅色的薄唇在视野里逐渐放大,最后他额间留下了细微的触感。 沈钰的双眸猝然睁大,但不等他惊讶,寒川便又把他搂紧,额头又被迫抵在了他的胸膛,视野瞬间陷入一片黑暗,只能听到他有力的心跳,还有被梨花香填满的鼻腔。 紧接着寒川又说:“愿意,困了,快睡,不然长不高。” 沈钰只感觉自己三观俱裂,神识尽碎,那一刻就连心脏都忘了跳,眼睛也忘了眨,直到他的衣襟不小心碰到了自己的眼球,他才下意识的缩了缩,回过神来。 这一晚他是怎么睡着的已经不记得了,反正后来他是一动也不敢动,蜷缩在他的怀中直到彻底习惯后才勉强入睡。但入眠后他睡得特别沉,虽然不是小寒川,但大寒川也是寒川,或许是又让他想起了从前,所以这一晚他睡得还算香。 晨起时他回想起昨日寒川的举动,又将他与从前联想到了一起,这才勉强找出来一个合理的说法。因为他与小寒川从前在无师之巅睡前他也会往他脑门上啄一口。而且他昨日也强调过自己与他从前的日子,所以想来他大概是觉得他们还像从前一般是师徒吧,所以才会有这样的举动。 否则沈钰再也找不到更好的解释了。 沈钰起身时寒川已经换上了他原先古板的无尘之境灰色派服,但是腰封还没系上,外衣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而他此刻正好在沏茶。听闻动静他缓缓卷起眼帘,侧首看向沈钰,虽然依旧是面无表情,但声音却温和了不少:“我烧了水,去洗漱吧。” “好”,沈钰一看见他就又想起昨日额头上的触感,脸颊蹭一下红了起来,但他不想寒川发现自己的异常,于是一骨碌爬了起来,赶忙冲进了浴房。 寒川给他烧的水他也没用,直接就用冷水洗漱,也只有冷水能降下他脸颊上的滚烫。等他洗漱完出来时,寒川已经完全收拾妥当在桌案前正襟危坐了。 沈钰蹑手蹑脚的来到他对面,小心翼翼的坐下,寒川将茶盏推到他面前,说道:“淡茶,醒酒。” “哦”,沈钰乖巧的端起来一饮而尽,顺带回了一句:“谢谢。” “你收拾好了吗?”寒川提醒道:“我们先下去用早膳,用完就要动身去榕英阁,乘船去十二屿赴雅集了。” “收拾好了”,沈钰连忙起身,说道:“那我们下去吧。” 寒川应了一声:“嗯。” 沈钰突然忘了这间客栈已经被寒家人给包了,以至于他下到楼下时,看到两大桌子黑衣灰衣的人时顿时就愣在了原地。 寒若曦“砰”一下将筷子戳进了碗里,沉着脸,眼神古怪的看着自己,而寒檀则满脸鄙夷,寒河也睁大了双眼。另一桌还有几个不明所以,眼生的山河月影弟子,这些人中就只有寒峰还依旧笑意盈盈的看着自己,带着些戏谑的语气说道:“月尘,早上好啊~” 寒河放下快下筷子,喃喃道:“月,月尘???” “早”,沈钰尴尬的脚趾都快把鞋底抠破了,生硬的说道:“早上好,清雅哥,初泽,还有寒……寒宗主。” 寒川则像个没事人一样带着他来到隔壁桌坐下,然后淡淡的对他说:“吃。” “哦,好”,沈钰眸光闪烁,久久回不过神来,低头一看,自己面前的居然是一碗表面上飘着一层红油的香辣牛肉面,而寒川不能吃辣,所以要的是一碗清淡的汤面。 可不知是小二粗心了还是他忘记跟人家说了,导致汤面上浮着一小簇绿油油的葱花。 寒川不自觉的蹙起眉头,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了下来。见状沈钰赶紧拿自己的勺子筷子伸到他的碗里,以最快的速度帮他全部挑了出来,然后颤声道:“好,好了,没了,吃吧。” 寒川这才缓和了神色,终于动起了筷子,只听“啪”一声响,侧首一看,寒檀的筷子掉到了地上。当对上自家少主冷冽的眼眸时,他赶忙回正了头,筷子也不敢捡了,就假装没看到,直接改用勺子吃面。 寒川:“………” 一行人沉默着吃完了饭,一同走出客栈时瞧见外头已经备好了马匹,但很明显,这个数量不对。于是寒檀走到寒川身边说道:“少主,事发突然,弟子没想到沈,沈公子会在这儿,所以没来得及准备好马。” “要不月尘与我同骑一匹吧”,寒河主动说:“眼下也来不及再去买了,或者我跟大哥一匹也行。” 寒檀也赶紧说:“要不少主将就一下与我同骑一匹?或者弟子与山河月影的人师兄们挤一挤。” “不必”,寒川上前一步挑了一匹体型最大的马,将它拉到沈钰面前,调转了方向让马腹对着他,说道:“上。” “哦,好”,沈钰木讷的应了一声,然后利索的翻身上了马,紧跟着寒川也翻身上了马,绕过他的腰拉起了缰绳,随后轻夹马腹,掉转了方向,便直接朝着榕英阁驶去。 众人:“………” 可能是因为位置不够吧,反正沈钰觉得两人挨得特别近,几乎是贴在了一起。而他的手臂有意无意的会碰到自己的腰,当然这也可能是护着自己以防被马给颠下去。 或许是为了能更好的看清前方的视野吧,寒川就将下巴搁在了他的肩上,蹁跹的墨发不时蹭到他的脸上,害得他心又痒又燥。 反正沈钰是全程不敢动,两人一直沉默着骑行了一路。直到马儿停在了榕英阁的派门口,寒川一个翻身下了马。虽然自己根本用不着人扶,但寒川还是对他伸出了手,沈钰不想拂了他的好心,眼看着周围没什么人,于是他便搭上了寒川的手,任由他将自己带了下来。 “我该去找我弟他们汇合了”,沈钰收回了手,对他说道:“寒宗主他们还在后头,要不我们就先分开?” 寒川微微颔首,应了一声:“好。” “好,那你在这等等”,沈钰缓缓转过身,喃喃道:“我就先行一步了。” 寒川突然说:“待会儿见。” 他的声音柔情似水,低沉而又深情,沈钰顿住脚步,当即就感觉到自己头顶又在冒烟。他不敢回头,用力的点了点头,留下一句“待会儿见”后就不动声色的加快了离开的脚步。 当他走进榕英阁后,回头一看,发现寒川已经完全消失在他视野里时,他才彻底松了口气。 别扭,实在是太别扭了!他感觉自己是真的非常犯贱,寒川小的时候他就盼着人家长大,虽然那是刚将他捡回来时的想法。后来人家走了,他又依依不舍难过了好久,然后人家跟他吵架打闹吧,他又希望人家能对自己态度好点,如今他真的改变了对自己的态度吧,自己反而又不习惯了。想到这里,沈钰无奈的摇了摇头。 沈月尘,你是真的贱。 此刻沈骏他们肯定就在港口处候船,刚走过去,眼尖的沈钰立马就看到了不远处神色不安,正来回踱步的沈骏。他快步朝他走了过去,然后趁他不注意,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贱兮兮道:“在干嘛呢?小骏骏?” 沈骏被吓得一个激灵,握紧了拳头差点就要往他脸上挥过去,当看清来者后他心有余悸的松了口气,随后便对着他破口大骂:“你昨日一晚上都死哪去了!?你知不知道我在这里找了你一早上!?整个榕英阁都被翻了个底朝天!我还以为你又去玩水溺死在里头了!” 沈钰默默承受了一切,他合上了眼帘,抬手擦了擦脸上的唾沫星子,然后淡定的对他说道:“哎呀昨日喝多了就在外留宿了,你也不想想,我这么大个人,怎么可能会溺水。” “马上就到我们登船了!”沈骏依旧喋喋不休,愤愤道:“你再来迟一点,无师之巅沈钰就成缺席了!” “这艘赶不上那就下一艘嘛”,沈钰百无聊赖的摆了摆手,说道:“又不是不行,大不了我御剑也能飞过去。” “赴雅集那都是登名在册的!”沈骏觉得他也太不懂事了,怒斥道:“你这一捣乱会给别人添多少麻烦你不是不知道!在内就算了,在外顶着无师之巅的名号你能不能让人省点心?!少干点丢人现眼,给人添麻烦的事情!” “好好好我知错了沈少主”,沈钰这个大丈夫能屈能伸,立马低头认错,说道:“下次再也不敢了,一切尽听少主的安排,这样可行了?” “你!”,沈钰太清楚他的软肋了,一句沈少主就将他怼得哑口无言,沈骏蹙起眉头非常不耐烦的摆了摆手,说道:“行了行了,赶紧随我去排队吧,马上就轮到我们了。” 于是沈钰便老老实实的跟着他去排队了,不一会儿,寒川他们也到了,就排在他们身后。 几人相互行了一礼,寒川就很自然而然的站到了他的身边,而那该死的不自在就又爬回了沈钰身上。 沈骏倒也没发现两人的异常,只顾着陪沈承运跟寒若曦说话。没过多久,陈岸跟陈涯他们也来了,对着陈宗主行了礼后这几位宗主就很自然的走到了一块,剩下他们这几个同辈扎堆聊天。 他们跟寒峰寒河他们讲述着昨日榕英阁晚宴上的事,讨论着常悦宫的女子,欢笑声不断,甚至还会讨论一下能不能御剑飞行到十二屿。聊到激动之时他们还会将自己的专武都召唤出来展示,要不是挨了自家长辈的骂,说不定他们真的就已经打算放弃乘船,御剑过去了。 “这花剑虽然差点意思”,陈岸评价道:“但你别说,还真挺好看的。” “是啊”,陈涯连连点头,说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花剑,从前都是花帕,花笛,花琴,甚至是花伞我都见过,但就是没见过花剑。” 吴齐不知何时凑了过来,嬉皮笑脸道:“可见花神是真稀罕月尘兄,我就好奇了,你到底跟她说了什么,才把花神手里的花剑给哄骗了出来?” “啧!肤浅”,沈钰斜了他一眼,挽了个剑花将春分收了回来,一脸傲气的说道:“就不能是我凭自己的本事,让她彻底折服吗?” “得了吧”,吴齐才不信他,嘲讽道:“这话要是寒二公子说我信,你的话就算了。” “说起来我们还没见过二公子的霜降呢”,陈岸又说:“今日不知有没有机会能一睹霜降的真颜啊?” 寒川倒是没理他,反而转头看向了沈钰,沈钰正好也抬起头看向他,满脸期待的问道:“可以吗?” 寒川微微颔首,应了一声:“依你。” 随后便准备召唤专武,可就在这时,最前方的人高喊了一声:“诸位,船回来了,请按照名单顺序排队,准备登船。” 见状众人只好作罢,纷纷井然有序的排起了长队,前方一人按照名单点人,一人负责登记。 等了大概半炷香的时间,就轮到他们了,眼看着前方有些拥挤的人群,沈骏还暗暗庆幸无师之巅这次只来了三人。 一人看着名单点道:“无师之巅,沈钰,沈月尘公子,已到。” 另一人火速记下名字。 沈钰是无师之巅最后一位,寒川跟在了他身后,可偏偏就到沈钰这里,当他踏上跳板后寒川就被拦在了后面。 小厮合起了本子,躬身对寒川解释道:“对不住寒公子,这一艘已经满了,您得等下一艘。” 沈钰立马停下脚步,回过头有些错愕的看向寒川,然后立马对那人问道:“多一个也不行吗?” 第132章 失败 “按理来说是可以的”,小厮立马转变了行礼的方向,解释道:“但十二屿那边也会有人负责登记,若是名单不对,只怕会费些功夫。” “罢了”,寒川看向沈钰,淡声道:“晚些登船后,我御剑去找你便是。” “算了”,沈钰不想他冒这种危险,温声安抚道:“等到了十二屿再见吧,也不急这一时。” 海上风大,而且辽阔无垠一望无际,很容易就会迷失方向,虽然寒川的实力毋庸置疑,但他还是不想他为了自己做这种事。 寒川乖乖的颔首,应了一声:“好。” 等最后一人上船后跳板就被缓缓收起,十二屿所在的位置离陆地非常远,乘船去起码得要一个多时辰,所以他们会为各大门派的人都安排好房间,以便他们休息。 “我问你”,沈骏早就忍不住想问了,这会儿趁着寒川不在,他立马就问了:“你和寒二是怎么回事?怎么关系突然变得这么好了?刚才还……依你!?” 一想到寒川那张臭黑脸,居然为了沈钰这种展示专武的无礼要求,很难得的点了头还说什么依你,沈骏的鸡皮疙瘩就怎么都消不下去。 “怎么?”沈钰仰头看着他,满脸春风得意的说道:“见不得我跟他好?你吃醋了?” “我呸!”不知道为什么,沈骏感觉这两人的关系不似寻常,这使得他感觉到一股莫名其妙的恶心,不屑道:“你爱跟谁好跟谁好,我管不着,反正我警告你,不准给我整任何幺蛾子出来,尤其是到了十二屿!” “是是是,我的沈少主”,沈钰懒得跟他争辩,面无表情的敷衍道:“等到了十二屿,一切都听您的安排,行了吧?” “哈哈哈哈”,沈承运闻言忍不住回过头,指着沈钰点了点,笑道:“你们这两个小家伙,还真是童心未泯。不过川儿最近确实对你的态度很不一样啊,听闻昨夜你是在他们包下的客栈里留宿的?” “什…什么!?”沈骏蓦地睁大了双眸,惊得瞳孔地震,神识尽碎,当即脸红脖子粗的震惊道:“你昨夜是跟寒二睡的!?” “我操!”沈钰被他吓得直接跳起来捂了他的嘴,前方候着的人闻言纷纷回过头来,满脸鄙夷的看向他们,沈钰连忙对他们嬉皮笑脸的解释道:“不好意思,我弟脑子坏了,我…马上就给他修好。” 闻言他们勾了勾嘴角,然后又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后,缓缓回过头去。沈钰这才松开沈骏,立马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了声线解释道:“是在他们的客栈留宿!不是跟他一起睡!你有病吗沈涧渂!?” “你才有病”,沈骏也意识到刚才自己有多丢人,于是压低了声线说道:“你说在客栈留宿是留在了寒二那?” “对啊”,沈钰耸了耸肩,装作一副坦然的模样,解释道:“我跟他都喝多了,怕他醉倒在半路,然后你人帅心善的月尘哥哥就亲自把他护送了回去,后来想着回来太麻烦,于是就在他隔壁房睡下了,如何,有问题吗?” 沈骏:“……没问题。” 还好自己昨日跟寒川同榻而眠这件事只有他与寒川知道,见沈骏的神色终于缓了过来,他才暗暗松了口气。 “见过沈宗主,以及两位沈公子”,这时,一名十二屿的男修来到几人面前,双手交叠,躬身低头,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说道:“已为各位备好了房间小憩,如若对小食,茶水有其他需求的话与在下说即可,诸位请随我来。” 当他抬起头,四目交接的那一瞬,沈钰心里咯噔一下,耳畔嗡一声,蓦地睁大了双眸。 “啪”一声响,沈钰立马抬手抓住了那名男修的手臂,见状沈骏跟沈承运也愣住了,不明所以的看向两人。 “做什么?”沈骏发觉他是真的总喜欢跟男子厮混在一起,于是便调侃道:“你不会也看上他了吧?” 男修也愣住了,维持着行礼了姿势,呆愣愣的看着两人,没有做声。 “你,是十二屿的人?”沈钰眼帘微颤,眸光止不住的闪烁,心里泛起惊涛骇浪,他喃喃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尘封已久的记忆突然破开了口,如同潮水翻涌一般,铺天盖地的朝沈钰扑了过来,彻底将他淹没在其中,耳边甚至能响起自己的哭声,以及娘亲的惨叫。 “尘儿!快逃!别管我!!!” 又听到娘亲奄奄一息,倒在自己怀里说:“莫要恨,莫要寻仇,娘要你一世无忧,平安顺遂。” “哥”,阿听拉扯着自己的衣袖,胆怯又期待的看着自己,问道:“你不会不要我吧?” “绝对不会”,那时的沈钰信誓旦旦的说:“只要有哥一口饭,就绝对不会饿着你,你多吃点,长个子。” “阿听”,沈钰着急忙慌把他塞进一处废弃的鸡窝,四处张望一番后说道:“你在这里不要动,我去引来他们,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回来找你的,等着。” 之后就只剩下了自己撕心裂肺的惨叫。 “听!” “阿听!!!” “你在哪!?”沈钰跪倒在地,一拳一拳的砸在地上,无力的哽咽道:“哥找不到你……你到底在哪啊啊啊啊!!!!” 画面跳转,满脸是血,稚嫩青涩的脸逐渐与面前之人的脸重叠,最后慢慢融为了一体,他面无表情的看着沈钰,维持着双手交叠,躬身行礼的姿势说道:“晚辈金川十二屿,晏氏,晏听,字无渡,见过沈公子。” 那一刻,沈钰像是触电一般猛的松开了他的手,踉跄着后退了一步,后背直接撞到了沈骏身上。他唇瓣微张,眼帘微颤,满脸惊恐的看着他,没有做声。 当沈骏听到这个“听”字时也猛地一怔,瞬间就明白了这个人是谁。原来自己与寒川就是这个人的替代品。而自己当了他十年有余的影子,可如今,本尊居然就这么好端端的站在自己面前,站在沈钰面前。 “怎么了?”沈承运见他们几人氛围古怪,忍不住问道:“尘儿,你识得此人?” “咚!”一记闷响。 沈承运跟沈骏蓦地睁大了双眸,惊得瞳孔骤缩,脸色唰一下惨白。 只见沈钰不由分说,紧握着拳头上前一步,朝着晏听的左脸就狠狠的抡了过去。 “唔!”,晏听被他一拳打倒在地,唾沫在空中拉出一条银线,倒地后他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微微隆起,嘴角也渗出了一缕猩红。 而沈钰依旧紧握着拳头,因为太过于愤怒震惊而微微颤抖,眸光止不住的闪烁。 “呃……”沈承运时至今日才第一次见到沈钰如此无礼的一面,居然敢在自己面前不由分说的对别人大大动手,但他又不好意思说什么,喃喃道:“怎…怎么了?” 人靠衣着马靠鞍,想看出一个人的身份,那必然就得从衣着上看起,十二屿就将这一点发挥的淋漓尽致。宗主晏南坤是身着一身非常耀目的金色,以此往下,少主晏海则会身着接近于金色的暗金色,而二少主晏涛则会穿银白色。他们弟子,随从也会跟随着自己的主子而选择颜色更浅的衣着穿,以此来区分身份地位。 但面前之人则是身着一身非常简单的素白,所以他要么是晏涛的人,要么就是最低价的仆人。试问是自家大公子重要还是这个下人重要? 沈承运的答案自然是毋庸置疑,肯定是他家大公子沈钰重要,哪怕他今日在这里打死了晏听。大不了赔点钱就是了,不到万不得已,他是肯定不会轻而易举,就为了个下人而指责自家大公子的。 沈钰做好了被沈骏打,亦或是被沈承运斥责的心理准备,所以他根本不在乎他们如何看待自己的行为。 但非常古怪的是沈骏并没有斥责,亦或是教训自己,他反而上前一步与自己并排而立,眼神凶狠的对着晏听斥道:“你该打!” 晏听为此没有任何怨言,甚至也没有感到错愕,他唇瓣微抿,默默的站了起来,对着沈钰缓缓低下了头,一言不发。 “你知不知道我们找了你多久?”沈骏继续斥道:“你活着为什么不给我们写信,他就在无师之巅你难道不知道吗!?” 沈钰反而愣住了,有些难以置信的侧首看向沈骏,但他并没有看自己,只是死死的盯着晏听,似乎晏听的出现对他来说影响更大。 是的,他怂了。 虽然沈钰知道他还活着后并没有在继续找过他,原以为他跟沈钰会这样一直平平静静,或是吵吵闹闹的生活下去,而晏听只会成为过去时。 但他怎么都没想到他会再一次出现,而且是以晏氏,晏听这个身份出现,比起寒川他更害怕晏听。 寒川可以是他的好友,徒弟也行,而自己是他的堂弟,亲弟。可晏听不同,他认为晏听在沈钰眼里是超越了亲情,跨越了姓氏额外存在的弟弟。所以他害怕,他害怕自己真的是晏听的替代品,也害怕晏听的出现会再一次将自己的亲哥夺走,所以哪怕是再无理,他也只能毅然决然的站在沈钰身边。 毕竟沈钰不受任何人约束,他是自由的,而且很早之前他就同自己说过,他唯一的心愿就是想当一位无拘无束,闲散自在的散修。他想去云游四海,想替父亲走完他没走过的路,所以他保不齐真的会因为晏听而离开无师之巅,离开自己。 所以他要打他沈骏也要跟着打,他要骂他沈骏也要跟着骂,他必须让晏听跟沈钰明白,自己才是沈钰的亲兄弟,是无可替代的至亲兄弟! “沈公子要打,在下自然没有怨言”,晏听恭顺的说道:“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一切以公子们的心情为主,若沈公子还未解气的话,也可以杀了在下。” 这一“杀”字,像是化作了一支剑羽,朝着沈钰的心脏射了过去,一剑穿过,只留下一个血淋淋的黑洞,此刻正在源源不断的往外渗血。 沈钰蓦地睁大了双眸,瞳孔骤缩。 “尘儿生性善良,定然做不出这种事”,沈承运怕此事闹大,立马扬起一个笑脸,解释道:“他打你,肯定也不是故意的,小兄弟千万别忘心里去,还有其他门派的人等着安排吧?你说的房间在哪?我们自己去就行,你先去忙吧。” “其他门派都已经安排妥当了”,晏听转换了语气,他垂下眼帘侧过身子,对着他们做了个请的手势,说道:“诸位请随我来。” 几人跟随着晏听,来到所为他们准备的房间后晏听就走了,沈承运从来都不会过问沈钰的私事,他瞧见氛围不对,便也找了个理由去了其他门派的房间。 整个房间如今就只剩下的兄弟俩沉默的坐着,沈骏也实在是坐立难安,但他又不敢离开,于是便只能强迫自己开口:“他看起来,似乎并不想与你相认。” “你听到了吗?”沈钰呆愣愣的看着窗外的海景,平淡的说道:“他这些年在十二屿当下人,似乎过得并不好。” 阳光落在他的脸上,能看到他脸上有一层淡淡的光晕,就连细微的绒毛被赋予了光芒后,也变得清晰可见。沈骏瞧见他的嘴角依旧有些肿,顿时便有些心慌,也特别后悔从前对他拳脚相向。 “可他看上去是心甘情愿的”,沈骏不禁蹙起眉头,轻声道:“在不好过如今也得到了晏这个姓氏了,想来日后会慢慢变好的。” 外姓门生的日子向来都不会好过,除非他们自身实力非凡,或者是能得到派中位高权重者,亦或是宗主的信任。而十二屿是大派,从衣着上看晏听应该是跟着晏涛的,能得到他的信任,晏听也算是飞黄腾达了。 难怪翻遍了金川跟阳城都找不到这个人,沈钰根本就没把他跟修真界联想到一起,毕竟那时的他只是个普通人罢了。一无修为根基,二无父无母,沈钰怎么都想不到他居然会投靠到十二屿这种大派里。 “如果”,沈钰眼帘微颤,无神的喃喃道:“如果当初我在努力一点,把他带回无师之巅,他如今会不会好过一些?” 沈骏:“………” 他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两人沉默了很久很久,看着窗外海天一线的风景,变化无常的云层,原该是海风清爽,心旷神怡。可此刻两人都各怀心事,愁肠百结。 “是他自己不愿意”,沈骏绞尽脑汁的想要改变他的想法,解释道:“他知道你在无师之巅,也知道你是大公子,明明他有无数种选择,明明只需要动动手写封信。以你的性子来看,只要你知道他还活着,哪怕是天涯海角你都一定会将他带回来。但他没有,所以如今的一切,都是他自己选的,好过也好,不好过也罢,都不是你的错,你不必自责。” “涧渂”,沈钰突然缓缓回过头来,神情复杂的看着他问道:“你说我是不是一个,特别糟糕的人,就是特讨人厌,让人感到没有安全感。总是无所事事,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那种……讨厌的人?” 沈骏愣住了,眸光微微闪烁,唇瓣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眼看着沈钰的眼尾渐渐泛红,眼眶也逐渐被蒙上了一层水雾,他赶紧摇了摇头,解释道:“不是,在我眼里你很好,你是这世上最好的哥哥,你生性善良,善待他人,我很庆幸有你这么个哥哥……我……” 话还没说完,沈钰就垂下眼帘,无力的摇了摇头。 “你不信你可以去问问无师之巅上下”,沈骏开始着急了,变得语无伦次:“你,你问问我爹,我娘,甚至……甚至是寒川,还有吴齐,莫凡他们,他,他们都觉得你很好,我也是,我……” “别说了”,沈钰突然站了起来。 沈骏立马拉住了他的手腕,仰头问道:“你,你要去哪?” “好闷”,沈钰眼里闪烁着隐忍的微光,轻叹了口气说道:“我想出去甲板上透透气。” “你要去找他是不是?”沈骏不情愿的蹙起眉头,捏着他的手腕也不自觉的开始用力,似是哀求,又像是命令,沉声道:“别去了行吗?如今他根本就不认识现在的你。” “我不找他”,沈钰看向他,抬手拍了拍他的手背以示安抚,温声道:“确实太闷了,你要是不放心也可以跟着,我早就答应过你不找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闻言沈骏只能卸下了手上所有的力气,任由他将自己的手拂掉,随后便抬脚走了出去。 “吱呀”一声,门被打开,沈钰走了出去。 “砰”一声,门被合上,只留下沈骏一人留在空荡荡的房间内。 沈钰到底是不是去找晏听其实自己根本就管不着,他要真的想去,哪怕是把他胳膊跟腿都砍了,爬他也能爬着去。 他只是觉得不甘心,也不理解,如今寒川已经跟他和好如初了,而自己也并没有再像从前那样在制止他跟任何人往来,这难道还不够吗? 为什么一定要去找他,他只不过是与你没有血缘关系,共同在外流浪过一段时间,无名无姓的一位同伴罢了,甚至是你漫长人生里的一位过客而已,怎么就……这么不知足呢? 沈钰确实没打算去找他,但他确确实实认为是因为自己的无能才导致晏听不肯信任自己,故而选择投靠了十二屿,在这里任劳任怨,做着他人的下属,仆从。 他来到船尾的甲板上,来到船边靠着,感受着阳光倾洒在身上所带来的温热,享受着海风轻抚过脸颊所带来的凉爽。一望无际的大海,波光粼粼的海面,瞬息万变的云层,还有偶然飞过的海鸥。 他觉得他这一生非常的失败,他不是一位孝顺的儿子,也不是一位值得信赖的哥哥,更不是一位称职的师尊。无力感充斥着他的胸腔,回顾起自己这前半生,他只觉得非常的落寞。 为了弥补前面在外流浪时的遗憾,他什么都学,什么都会,可却什么都不是最好,也什么都做不好,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是他给自己的评价。 别说阿听了,就连他自己都非常的不信任自己,自己都不想要一个如自己这般的儿子,哥哥,师尊,亦或是夫君。 沈承运还老爱问他有没有心仪的姑娘,问他打算什么时候成家。 成个屁,心仪个屁,这样的自己,谁都配不上,谁他都不配,他又怎么敢去喜欢,去追求,这样的自己,又怎么能够去成为人家下半生的依靠? 他也想不明白,这样的自己,沈承运到底是怎么放心让他来辅佐沈骏的? 沈钰无力的摇了摇头,觉得自己真的是糟糕透了,他握起拳头,最后又“砰”的一声,一拳砸在了围栏上。 “哥。” 突然听到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沈钰猛的一怔,像是被点了穴一般动弹不得。 “是我”,那个声音又说。 他这才勉强回过神来,僵硬木讷的转过身去。只见晏听依旧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站在自己面前。他眸光微微闪烁,嘴角比刚才还要肿,但是血迹已经被擦掉了,他缓缓抬起头,神色复杂的看着自己。 他眼里像是有久别重逢后的喜悦,可这其中又掺夹了难过,失望,以及不舍,总之就是非常复杂,以至于沈钰根本就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来找自己。 见他不说话,晏听又说:“好久不见。” 沈钰感觉胸腔里被那个“杀”字射穿的洞此刻在隐隐作痛,痛得他不自觉的蹙起眉头,淡声提醒道:“我不是你哥。” “你不要我了吗?”泪水溢出眼眶,隐藏在宽袖中的手不自觉的攥紧拳头,带着些质问的语气,晏听问道:“你不认识我了吗?” 第133章 释然 看着他晶莹的泪水划过脸颊时,沈钰又蒙了,他感到非常的不知所措,他想不明白,不找自己的是他。刚才装作不认识自己的也是他,可他现在这样一副懊悔不已的模样又算什么? 明明他见到自己时并没有任何惊讶的表现,像是知道自己会出现,也知道自己是他失散多年的哥哥,可他就是不认。还说什么,不解气的话可以杀了他,沈钰不明白他到底想干什么。 “是你不要的我”,沈钰垂下眼帘,失落的说道:“是你先不认识的我。” “我没有”,晏听突然上前一步,喃喃道:“我只是……” “别过来”,沈钰后退了一步打断道:“就在这说就行。” 沈钰并不想对他动手,甚至如今一点都不想见到他,他从来都没想过两人久别重逢他会是这种态度。甚至在得知他还活着之前,他一直都认为晏听如果还活着,一定也会如自己这般日思夜想,绞尽脑汁的想要找到自己。所以当他得知晏听还活着但是并不联系自己时,他真的非常非常难过,那是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痛。 甚至会在一瞬间感到释然,就在那一瞬之间他瞬间就泄了气,也立马就放弃了与易则的联系。这些年他大摇大摆,放荡不羁,臭名远扬也好,怎么样都好,他只是希望自己的名声能传得更远一些,能让不知身在何处的晏听知道自己的存在,使他能早日找到自己。 可事实是他错了,是他多此一举自作多情了。 晏听眉头紧锁,咬紧后槽牙,极其不甘心的收回了迈出的脚,像是怄气一般应了一声:“奴才,遵命。” 闻言沈钰的心更痛了,他是在生晏听的气,也恨他不与自己联系。可他再怎么样也是自己的弟弟,怎么能,怎么能让他以奴才自称? “你不是下人”,沈钰痛苦的合上眼睛,又睁开,提醒道:“你姓晏,是十二屿赐姓的门生,我只是你的前辈。” “不”,晏听摇了摇头,解释道:“我不是门生,我是二少主的下属,也是他的堂弟。” 沈钰蓦地睁大了双眸,吃惊道:“什……什么!?” “而在这里”,晏听抬手擦了把脸上的泪痕,抬起头对上沈钰错愕的双眸,解释道:“我只是任各位公子,姑娘们差遣的下人。” 沈钰突然感觉到一阵眩晕,不自觉的后退了一步,晏听见状赶紧上前将他扶住,这才没叫他倒下。 他感觉自己的世界突然天崩地裂,甚至是倒转了过来,紧接着脑海里不自觉的闪过几个模糊的画面。 在阳城,一处废弃的草房里。 阿听将自己随身携带的玉佩递给了他说道:“这是我爹身上的东西,我们把他卖了吧,应该还能换点粮食。” “不行”,沈钰把那块玉佩推了回去,笃定的说道:“这是你身上唯一的钱财了,如若我不在你身边,亦或是哪天我死了,它将会是你最后的护身符。所以你千万要把它收好,钱的事你不必操心,哥去给你赚。” “可是”,阿听可怜巴巴的看着他说道:“你已经三日没有吃饭了,你把吃的都给了我,你在这样下去会饿死的,没了你我一个人在世上也活不下去。” “谁跟你说我三日没吃饭的?”沈钰给了他一个暖心的微笑,抬手揉了揉他的墨发,说道:“哥在外吃了,放心吧,哥无所不能,无所不会,你在这乖乖等着,我现在就去给你赚钱买饭吃。” 终于想起来了,当时那块玉佩,上面似乎还刻着字,是什么字来着? 沈钰不断的回忆着当时一闪而过的画面,突然灵光一现,他猛的一怔,终于想起来了。 那是个“晏”字,只不过当时他们都不识字,所以并不知道那是什么字,还以为是什么特殊的花纹。 沈钰的后背沁出的一层冷汗,呼吸也不自觉的开始变得急促,心如擂鼓,掌心盗汗。 他收回了手,不想与晏听接触,他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胸膛跌宕起伏,他努力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然后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父亲是晏南坤的亲弟弟”,晏听解释道:“当年因为银丨乱,短袖之癖,骚扰同门而被逐出了十二屿,被流放至阳城。而我作为他唯一的儿子,自然也跟随着一起被流放了,但我当时并不知道他是因为这些才被流放的,甚至根本就不知道我是十二屿的人。” “我问的是这个吗?”沈钰突然眼神发狠,愤愤道:“我问的是你……你!” 为什么没死还不来找我!? 被逐出十二屿了为什么还要千里迢迢,冒着生命危险跑回来当什么下人!? “哥,你先听我说完”,晏听继续说:“当年我与你失散后,便被一户人家带走去做他家少爷的书童,直到他家破产后又将所有家仆变卖,而我趁乱逃了出来。至此才彻底恢复自由之身,也是因为那户人家的少爷,我才知道那块玉佩上写的是一个晏字。” “那你为什么不来找我!?”沈钰再也忍不住了,他上前一步拽住晏听的衣襟,使他被迫仰起头,他脸红脖子粗的吼道:“恢复自由之身了为什么不来找我!?你不认识我吗!?沈他妈在阳城是大姓!你上街上随便拉一个人问问,你看谁他妈不认识我沈月尘!?” 唾沫星子点点滴滴落在晏听的脸上,可他没有任何怨言,泪眼朦胧的看着沈钰解释道:“我找过,我不是没找过。” “你放屁!晏无渡我告诉你”,沈钰的双眸充血,眼眶泛红,手背上的青筋一根根暴起,他整张脸憋的通红,破口大骂道:“你就他妈在这里跟我撒谎!你根本就没找,你但凡找个人带句话,甚至是写封信给我!我都不至于这十年来一点你的消息都听不到!” 可晏听依旧固执的说:“我真的找了……” 我找了,刚被绑走卖去当书童时,我用尽全力挣脱了束缚,跑出来在阳城满大街的找你时,我找到了。可我看到的是已经变成了无师之巅大公子的你,你身边有了新的弟弟,你们看上去关系很好,你对他也很好。 那样的你是别人的哥哥,并不是我的哥哥,而就是因为在那多看了你一眼,导致我被追来的人抓住了。被抓回去后我就被打断了腿,他们整整三日都没给过我一口饭吃,一口水喝,我差点就死在了那个不见天日的地窖里。 “我弟说的不错”,沈钰咬碎了后槽牙,怒吼道:“我找了你十年,整整十年!你知道我当初在听到你可能已经不在人世的消息时,我是什么心情吗!?你知道后来我托人几乎翻遍了整个阳城,最后得知你去了金川,但再那之后又他妈没有消息时,我又是什么心情吗!?我以为你死在了半路……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哥”,晏听轻声说:“我错了……” “后来又听说在金川找到了你生活过的地方”,沈钰额间凸起了一根血管,攥着晏听衣襟的手不自觉的开始用力,他绝望的说道:“你知道我当时又是什么心情吗?” 晏听唇瓣翕动:“对不起……” “然后我又听人说你去给别人当书童”,沈钰知道晏听是被卖进去的,但还是狠下心嘲讽道:“我无师之巅是养不起你吗!?是连口多余的饭都给不起了吗!?还是你看不起我?你不信任我!?告诉我晏无渡!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我没有”,晏听把头摇成了拨浪鼓,苍白而又无力的喃喃道:“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你不想见我!你不想找我!你也不想认我!我与你已经恩断义绝,你把我舍弃了!”,沈钰用力将他摔在了地上,质问道:“那你他妈还来找我做什么!?” 沈钰不能理解,尤其是刚才久别重逢见的第一面时,他居然与自己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可以杀了我泄愤”。 这句话对沈钰而言,无疑是比杀了他还要难受,回想起刚才晏听那副冷漠无情的嘴脸,以及那句残忍至极的话,如今他还是会感到一阵恶心,一阵翻江倒海般,令人作呕的恶心。 “咚”一声闷响,晏听的头砸到了甲板上,瞬间又红起一块,可他却爬了起来,跪到沈钰的脚边,仰起头哽咽道:“我知道错了哥,我真的知道错了。” “你给我滚”,沈钰脸上的怒红终于消了,被大片白色所覆盖,唇瓣一启一合:“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了……” 说罢转身就要走,晏听慌了神,立马上前一步抱住他的腿,哀求道:“我错了,我真的不是故意不去找你的,我当初历经千辛万苦来到十二屿的时候,我才得知我爹已经被逐出了家门的事。而晏南坤当时根本看不上我,但是我当时真的已经走投无路了,是晏涛,是二少主,是他主动提出要把我留在身边,让我给他当仆从,我才活了下来。” 沈钰:“………” “我原先想先在这待一段时间,等我稳定下来,有钱了,有能力了我再去找你”,晏听舍不得对沈钰用力,他紧紧的握住拳头,指甲深深陷进了自己的掌心,哭着解释道:“可我在这里过得一点都不好,在晏涛府里,我就是最低贱,身份最卑微的奴才。在这里我过得甚至还不如在阳城当书童的时候,什么养活累活我都要干,甚至是……甚至是晏涛的恭水,恭桶我都要洗,都要倒!” 比起死亡,比起他对自己的冷漠,沈钰更害怕的是听到他过得不好。 沈钰愣住了,他缓缓转过身,蹲下,将晏听扶了起来。晏听的泪水止不住的溢出眼眶,他喃喃道:“这样的我怎么还敢找你?我还有什么脸找你?我根本就不敢让你知道我虽然也姓晏,可我却只是个奴才……” 沈钰也红了眼,张了张口:“那……” “我不是不信你,也不是不想找你”,晏听仰起头,痛苦的哽咽道:“我是没脸见你。” “你姓沈,是无师之巅的大公子,是少主的堂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晏听抓住了沈钰的手臂,近乎癫狂的说道:“而我虽也姓晏,可却是我堂哥身边的一条狗,一条一旦有一点点错就会被打被骂,任人作践的一条狗!” 沈钰无力的摇了摇头,喃喃道:“不是……你不要这样说。” “我怎么敢再去找你?”晏听定定的看着沈钰说道:“我难道要让你知道我选错了路?让你知道我背着你历经千辛万苦跑来十二屿以为找到了家,找到了归属,实则!实则是来到了另一个地狱吗?我做不到!” 沈钰:“………” “我做不到我做不到!”晏听又开始不住的摇头,重复着同样一句话:“我做不到!做不到!” “对不起”,沈钰看着他脸上被自己打出来的伤终于绷不住了,他一把将这个失散多年的弟弟搂入怀中,轻声安抚道:“对不起,都是哥不好,是哥没用,让你受了这么多年的苦……” 从前晏听就特别瘦弱,明明只比自己小了两岁,可却比同龄人都要瘦,都要矮。如今也是一样,沈钰因为羽涅之道的治疗之术而停止了生长,甚至还暴瘦了一大圈。 可如今晏听在他面前还是比自己矮了半个头,甚至还没自己壮,搂着他的时候沈钰才感受到什么叫万箭穿心,什么叫心痛到无法呼吸。 寒川在空中找寻了小半个时辰,在不知穿过第几片云层时才终于看见了沈钰他们所乘坐的那艘船。可如今正是风大的时候,尤其是在海域之上,必须慎之又慎,所以他结了个手印,朝着那艘船缓缓靠近。 “原谅我行吗?”晏听也发觉沈钰似乎也很瘦,但他没有多想,毕竟自己比他还要瘦上半圈,他哽咽道:“我真的知道错了哥……” 沈钰缓缓将他松开,用手轻轻帮他拂去脸上的泪痕,看着这个自己曾经唯一的家人,唯一的依靠,也是他活在这世上唯一的理由。他心里感到百味杂陈,最后垂下眼帘,缓缓的点了点头,然后又试探性地问道:“那你现在,还愿不愿意跟我回阳城,跟我回无师之巅?” “现在不行”,晏听吸了吸鼻子,努力的平复了一下情绪,解释道:“我好不容易得到了宗主的赏识,还有晏海,他们如今都很看中我。我不想放弃,我想一步一步爬上去,得到晏南坤的信任,我要得到原本属于我的一切,我要作为十二屿,有头有脸的晏公子,堂堂正正的去找你,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是被派来任人差遣的奴才。” 沈钰见他眼神坚定,态度强硬,纠结了很久后,还是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声道:“如果这是你的选择,那我尊重你。只是一点,如果你过得不好的话一定要告诉我,我就在无师之巅哪都不去,无师之巅永远为你敞开大门,而我也永远欢迎你随时回家。” “哥……”听到这个家字时,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再一次溢出眼眶,这次他主动的撞进了沈钰的怀里,拥抱了这个他日日夜夜,心心念念的哥哥。 晏听的父亲是滚蛋这个沈钰是知道的,他对晏听的情感也非常复杂,对他的包容度也非常高,哪怕他今日捅了沈钰一刀,只要他肯认错,只要他肯回头,那他就还是沈钰的亲弟。 他也完全能理解,父亲留下的那块玉佩是唯一能解开自己身世之谜的钥匙。他想,当时晏听在得知自己的姓氏,在修真界是声名显赫的大姓时,该有多高兴。 他肯定也不是求着大富大贵去的,定然只是希望找到自己的家,还有自己的家人,自出生起,待他开始有了记忆后,所记住的都是那个混蛋的恶行。从未感受过家人温暖的晏听把沈钰当成了至亲,与他走散后他便彻底成了孤儿。 一个没有任何生存能力,甚至连大字都不认识几个的晏听,在千里迢迢,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家。可那时的他才发现,自己在十二屿根本就没有家,而这里只是另一个人间地狱。而所谓的家人,也不过是游荡在地狱的魔鬼罢了,而他就在这地狱之中苟延残喘的活到了现在。 沈钰还气吗? 他气不动,他只恨自己无能,只恨自己没有给他一个温暖的童年。如今的他除了尊重和理解以外,他别无他法。 十年实在是太长了,冲淡了他对母亲死亡的介怀,也冲淡了他寻找晏听的欲望,他与晏听都变了。就别重逢的拥抱中,他明显能感觉到自己与他之间像是隔了一道透明的屏障,他们再也无法再像从前一样亲密无间,沈钰甚至觉得如今的他好陌生。 他留在十二屿也一定不止是想得到属于自己原有的身份,或许是得到晏南坤的认可,亦或许是想对晏涛复仇。沈钰猜不到,也捉摸不透,阿听变了,他不再是从前那个单纯,眼里只有自己的弟弟,如今他是晏听,是十二屿晏氏,晏无渡。 寒川落地时并没有惊动任何人,先是沿着外围转了一圈,最后在船尾的围栏边终于看到了熟悉的身影,可他此刻正深情的抱着一个他从来都没有见过的陌生男子。 寒川:“………” 按照他原本的性格肯定会扭头就走,然后继续维持着老死不相往来的原则,再也不搭理沈钰。 可如今他们的关系变了,沈钰是他的人,是他的……夫人!? 还是他的夫君? 不管了,这才过去多久? 一日都没有吧? 这么快就找到小妾……二夫君了? 管你是什么身份,沈钰如今是他的,是他明媒正娶的……人吧,总感觉夫君夫人的太别扭。 反正除了自己以外!谁都别想碰他一下! 嗯……沈骏可以,寒河……寒河也行吧,但是这个陌生人绝对不可以!!! 沈月尘,我看你是活腻了! 你可知,在无义城,背叛对方可是要被拉去浸猪笼的! 寒川眸光一沉,大步流星的朝着两人冲了过去。两人都沉浸在久别重逢的喜悦中,根本就没注意到有人来。 当寒川来到沈钰身边时,抬手就摁住他们的肩膀,将两人“生生撕开”,随后他一把将沈钰扔到了自己的身后,掌中灵光一现,霜降随即召出,他稳稳的抓住剑柄,将剑锋指向晏听,面无表情的瞪着他看。 而晏听也不是吃素的,就在这一瞬之间,他反手也将自己的佩剑召唤出来,横在胸前,眸光冷冽的与寒川对视,随时准备动手。 沈钰被吓了一跳,蓦地睁大了双眸,吃惊道:“寒,寒川!?” 寒川没有理他,而是面无表情的看着晏听,沉声问道:“你是谁?” 一听到沈钰对他的称呼,晏听立马意识到面前之人是无尘之境的少主,寒雪尽。于是他立马收回了剑,对着他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自我介绍道:“十二屿晏听,字无渡,见过寒二公子。” “晏无渡?”寒川重复了一遍他的名字,然后毫不犹豫的说道:“没听过。” 沈钰:“………” 晏听:“………” “你先把剑放下”,沈钰按住了他的手,仰头看向他解释道:“他不是外人。” “不是外人?”寒川也看着他,微微蹙起眉头,但手却乖乖的放了下来,霜降也灰溜溜钻回了他身体里,不解道:“是你小妾?” 沈钰:? 晏听:“………” 沈钰没听懂,但他肯定是以为自己受到了威胁,才会对想对晏听动手,于是上前一步将晏听拉到他面前,介绍道:“他是晏听,是我弟弟。” “弟弟?”寒川饶有兴致的挑了挑眉,又问道:“你哪来这么多弟弟?” 晏听“………” “不是亲弟”,说完沈钰又侧首看向晏听,解释道:“但在我心里他亦同亲弟没有区别。” “………”,闻言寒川又挑了挑眉没有做声。 “他是我在外流浪时所结识的弟弟”,沈钰又看回寒川,说道:“我一直以为他死了,直到今日我才找到了他。” 寒川的脸色瞬间缓了过来,随后又微微蹙起眉头,应了一声:“知道了。” 第134章 不准 沈钰在回无师之巅时,在外流浪过一段时间这个寒川是知道的,甚至寒若曦跟沈承运喝多了谈及此事时他无意间也听过一些。 从前听起来感觉没什么,也是后来与他相知相识后回想起来才觉得百味杂陈。 “那哥,你与二公子先聊”,晏听温声道:“我先去别处忙了,晚些到了十二屿我们在见。” “好,你忙去吧”,沈钰颔首目送他离开。 随后他又来到寒川面前,问道:“你怎么来了?不是说好到十二屿再见吗?” “常悦宫与我们一艘船”,寒川见他眼尾有些泛红,似乎刚才哭过,于是便从袖中取出帕子,轻轻帮他擦掉泪痕,解释道:“太吵了,不想待。” 常悦宫!? 很好,非常懂事,是不能待在这种危险的地方,沈钰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说道:“那你随我回房间休息会吧,还有一个多时辰的路程呢。” 本来寒川是想老老实实待着等到了十二屿再来找他的,可随着常悦宫的人进入安排好的房间后,就有不少公子们跑去敲人家的门。不是约人家吃饭就是叫人家打牌,好巧不巧的是常悦宫的人就在寒川他们隔壁。那些欢声笑语,靡靡之音吵得寒川是坐立难安,非常烦躁,左右闲来无事,就干脆来找沈钰了。 沈骏依旧老老实实的待在房间里哪也没去,他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思考了一大堆安抚沈钰的话语,好不容易等到人回来了,他立马兴奋的上前一步说道:“你!……们,二公子!?” “嗯”,寒川应了一声,作为最后一个回来的人他负责关上门,然后三人就坐在桌案前,沉默着一言不发,面面相耽。 毕竟船只不大,每个房间基本都不会很宽敞,尤其是他们看无师之巅来的人少,干脆直接把他们安排到最小的房间里。 三人相互干瞪了一会儿,没想到率先打破沉默的会是寒川,他侧首看向沈钰问道:“他是晏涛的人?” “是也不是”,沈钰摇了摇头,解释道:“他与晏涛晏海是堂兄弟。” 闻言沈骏蓦地睁大了双眼,感到非常的震惊。这个人沈钰明里暗里的瞒了自己将近十年,可寒川认识他不过也就一两年,就这么,就这么轻而易举的就告诉他了!? 凭什么!? “你还是去见他了?”沈骏打断道:“什么堂兄弟?” “没见!”,沈钰怕他误会,加重了语气,解释道:“是他自己来找我的,然后他就把这些年的遭遇都告诉我了。” “所以他跟晏涛有血缘关系?”沈骏现在不想去追究,他为什么要把这个人的存在告诉寒川了,他不解的问道:“那为何会给我们,当……” 当下人。 沈钰解释道:“此事说来有些复杂……” 他将晏听父亲的事全部瞒了下来,长话短说的跟他们大致描述了事情的经过。 怕他不舒服,沈钰还额外的补了一句:“所以你说得对,确实是他自己心甘情愿的,他也确实不想再跟我回去了。” “那你就甘心?”沈骏还是不相信沈钰会这么轻而易举的放弃,毕竟这个人他找了十年有余,可想而知他在沈钰心中的分量,沈骏嘟囔了一句:“况且他在十二屿过得这么差,若是他来无师之巅,一定会深受重用。” 他完完全全能想象到自出生起,就跟在母亲身边过着颠沛流离的日子,听闻当初就是因为怀了沈钰,伯母才被人赶了出来。而好不容易来到了阳城,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母亲被恶人残害,而他的父亲自他出生起,父子俩就从来都没见过。 就是在这种极端的环境下他结识了晏听,两个未经世事的小孩因为遭遇相同而相依为命。一无所有的沈钰将活着的期盼全都寄托于晏听身上,可天道不公,让他们在乱世中与对方走散。后来他的日子过得越来越好,而晏听却成了他前半生最大的遗憾。 可谁知,沈钰却对他说:“我有什么好不甘心的,我已经有你这个堂弟了,我没事给我自己整这么多弟弟出来干嘛?” 沈骏:“……?” “你以为当哥哥很轻松?”沈钰眯起眼睛咧嘴一笑,又是嬉皮笑脸道:“不仅要忍受你十里飘香的脚气,还有你惊天动地的呼噜,还有一点就燃的暴脾气,当哥哥很累的好不好。” 从沈钰说的第一句话开始,沈骏的双眸就不自觉的在睁大,直到最后一句说完时他的瞳孔已经在地震了,但碍于寒川在,他不太好发作,最后只能咬牙切齿,压低了声线威胁道:“你给我等着!” 闻言寒川转过头来,给了他一个“只要有我在,你就别想碰他一下”,的眼神,沈骏这才收回了他凶神恶煞的眼神。 他当然不会去跟沈钰计较,反正既然沈钰的心愿达成了,他见到了自己找寻了十年有余的弟弟。虽然结果或许不是那么如意,可到底也算是解开了心结,如今的他应该没什么遗憾了,沈骏暗暗松了口气,觉得如今的他应该就能老老实实,安安心心的待在自己身边了。 “噗”,沈钰看他一副敢怒又不敢言,拿自己没有办法的样子就捧腹大笑:“哈哈哈哈。” 本来想叫寒川跟着一起找他的,可侧首一看,却发现他正幽幽的盯着自己,沈钰愣了愣,立马反应过来,然后抬起手揉了揉他的墨发,补充道:“差点忘了我还有这个大徒弟。” 寒川没有任何不适的反应,欣然接受。 沈钰看着他神色缓了过来,心满意足的说道:“我有你们就够了。” 沈骏:“!!……” 他与寒川之间并没有爱称,寒川也不可能叫他夫君亦或是夫人,所以他便认为沈钰唤他徒弟,以师尊自称这便就是他们之间的爱称。 虽然不理解,但沈骏不想管了,反正只要他留在自己身边,只要他不离开无师之巅,他就只是他一个人的堂哥,亲哥,其余的他爱干嘛就干嘛吧。徒弟也好,断袖也罢,沈骏都管不着了。 “叩叩叩。” 突然有人敲响了房门,几人立马向门口看去,沈骏问了一声:“谁?” “是我”,是莫凡的声音,他问道:“两位沈兄是在里面吗?” 沈钰说:“进来吧。” “嘿嘿嘿”,莫凡鬼鬼祟祟的推开了房门,满脸贱兮兮的走了进来,说道:“无聊吧?我来给你们……二!二公子!?” 莫凡立马躬身行礼,后背当即沁出一层冷汗,震惊万分,喃喃道:“您,您……您怎么在这?” “又不是第一次见了”,沈钰直接把人拉到自己身边坐下,把他行礼的手给摁了下去,百无聊赖的说道:“酒也喝了,牌也打过了,怎么还是这么见外,你若还是如此,可别怪二公子跟你生气。” “啊?”一听到寒川生气,莫凡蓦地睁大了双眸,又磕磕绊绊的说道:“这,这……好,好……” “嗯”,寒川也非常配合的颔了颔首,淡声道:“不必见外。” “那,那就好”,莫凡抬手擦了擦额间了汗,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挤出一个尴尬的微笑,说道:“是我失礼了,完全没想到二公子会在这。” “怎么?忙完了?”沈钰给他沏了杯茶,不怀好意的看着他说道:“你刚才说要干嘛来着?” “哦,忙完了,都已安排妥当”,莫凡从宽袖中取出来一副牌,然后又眯起眼睛贱兮兮的笑了起来,问道:“想不想几把紧张刺激的斗地主?” “知我者,莫兄也”,沈钰也贱兮兮的对他笑了笑,随后立马就开始主动洗起了牌,小小的纸牌在沈钰手里噼啪作响,随着动作的不断变化,不一会便被彻底打乱,他将洗好的牌“啪”一声摆放在中间,问道:“谁先来?” “这二公子也在”,莫凡大胆的说道:“不如我们玩炸金花吧?” “二公子不会”,沈钰侧首看了他一眼,问道:“不过昨日你看我打了这么久,可学会了?” 寒川微蹙起眉,淡声道:“略知一二。” “那要不你跟他们打吧?”沈钰笑了笑说道:“我给你把关?” “不了”,寒川对这些提不起兴趣,也就是因为沈钰喜欢他才会陪着,所以拒绝道:“你玩吧。” “行吧”,沈钰自然也不会勉强他,于是便身上摸了摸腰间,顿时脸色大变,喃喃道:“完了,忘记昨日已经都把钱输光了。” “啪”,一声响,只见寒川将自己鼓鼓囊囊的钱囊放到了桌上,然后对沈钰说:“拿去。” “哇!”沈钰不由得一阵惊呼,打开钱囊一看,里面金灿灿一片差点就把他闪眼花了,他连忙把钱囊系上然后又推了回去,说道:“不用,我弟那有,我输牌,怎么好意思让二公子给我掏钱。” “一边去,不然意思让他给你掏钱,你就好意思找我了?”,沈骏瞥了他一眼,双手环抱在胸前,嘲讽道:“就你那个牌技,多少钱都不够你输的。” “这又没别人,倒也不必非要玩钱”,莫凡提议道:“不如我们贴纸条,输了就往脸上贴一张纸条,如何?既不用花钱也算是小小的惩罚。” “好”,如今穷得叮当响的沈钰直接一拍桌案,表示非常赞同,说道:“就依莫兄所言,我先来。” 随后几人就在小小的房间里开启了一场激动人心,紧张刺激的容颜保卫战。 很明显,沈钰依旧是里面牌技最差的那一个,才不过十把,他的额头已经被贴满了一层白色的纸条。但他依旧气势十足,不肯服输,秉承着下一把一定能赢的想法,一张小牌被他打出了大牌的感觉,每一张牌都被他噼里啪啦的砸在桌上,更别说让他拿到四张相同的牌。 沈钰将“又菜又爱玩”这几个字发挥的淋漓尽致,寒川也想不明白,这个人做什么都好,什么都会,但怎么这牌技,手气会这么强差人意。 期间甚至寒川还帮他发过几次牌,他的手气明显比沈钰好很多,经过这两次的观察,其实寒川已经掌握了规则以及玩法,但他眼睁睁的看着沈钰将一手好牌拆得零零散散,随后又喜提一张纸条。 寒川:“………” 他猜不透沈钰,以为他是刻意的,毕竟他很讨人喜,所以寒川以为他是在哄沈骏跟莫凡开心,想要活跃气氛,但他并不知道,沈钰其实是真的菜。 在融融其乐的氛围中,一个时辰很快就过去了,而沈钰的脸已经完全贴不下了,而观望其他两位,脸上只有寥寥几张。没有办法的沈钰最后把寒川给出卖了,沈骏莫凡不敢,沈钰就亲自动手,一张一张的往他头上贴,不出片刻功夫,寒川的额头也满了。 几人的斗争直到被一阵敲门声打断。 “叩叩叩。” 莫凡直接说:“进!” 晏听也算是个斯文人,可当他看见满脸白纸的沈钰时还是不由得愣住了,但还是忍着笑提醒道:“船只已靠岸,请诸位准备好,准备下船了。” “哦,好”,沈钰这才想起来寒川还在这,为了不给十二屿的人添麻烦,他胡乱把寒川脸上的纸条给扯了下来,着急忙慌的就把他赶了回去。 两艘船间隔的距离不远,眼看着就快要到达十二屿了,但无尘之境的少主却不见了。所以无尘之境山河月影的人只好全部出动,都分散在四处寻找失踪的少主。 没有人知道他跑去找沈钰了,虽然他实力不凡,但这毕竟是在海域里,在船上,所以人们不免会将他的失踪跟大海联想到一起,寒檀简直要急疯了。 寒檀看向船头一位山河月影的同门问道:“师兄,你那边有吗?” “没有!”他扭头又看向寒河,问道:“三公子,你那儿呢?” “没有”,寒河也着急的不行,他想不明白这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不见了,他又扭头看向寒峰问道:“大哥,你看见二哥没?” “没有”,寒峰其实猜了个大概,但以寒川的性子来看,如果两人要见面,他觉得还是沈钰主动的概率比较大,寒川应该不太会去主动找他,所以他只能跟着大家伙一起找,他摇了摇头,说道:“所有的房间我都看过了,雪尽不在。” 寒檀急得满头大汗,心急如焚,正当他准备回去将如今的状况呈报给寒若曦时,身后却突然传来“砰”一声响。 寒檀猛一回头,赫然看见了一个高大熟悉的灰色身影,他双眸一亮,嘴角抑制不住的上扬,立马冲了过去,兴奋道:“少主!你终于……” 当寒川转过身来时,寒檀顿时就愣住了,只见他头上贴着两张白色的纸条,非常诡异的是正好是在太阳穴的位置。两边各有一条,看上去就像是两个辫子,又像是两撮白发,总之就是非常的滑稽诡异。 寒檀:“………” 寒川见他神色古怪,于是面目表情,淡淡的问道:“怎么?” 忽然一缕风吹过,直到视野里闯进来一缕白时寒川才意识到自己的古怪,他不动声色的将它扯了下来,但却没有生气,反而盯着纸条看了好一会,才把它收进袖中。 寒檀又叫了他一声:“少主。” 寒川微微蹙眉,问道:“又怎么?” “还……”寒檀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指向他另一边,提醒道:“还有一根。” 寒川:“………” 两人回去跟寒若曦报了平安后也懒得回房间了,于是就在甲板上待着吹风,作为他的心腹,寒檀自然也会陪着,但他忍不住问道:“少主,你适才是出去了吗?” 寒川微微侧头,斜瞥了他一眼,淡声问道:“怎么?” “没怎么”,寒檀不敢与他那双眸子对视,讪讪低下了头,解释道:“适才弟子几乎将正艘船都翻遍了,但却都不见少主身影。” 这个问题寒川认为自己没有必要回答他,于是便回正了头,继续眺望远方。 “少主”,想起早晨沈钰无端出现在客栈,正好趁着四下无人,于是寒檀就问道:“昨夜沈公子为何会留宿在我们客栈?” “喝多了”,寒川淡淡的解释道:“他把我送了回来,夜深回去多有不便,所以便留宿了。” “原来如此”,寒檀颔了颔首,然后又问道:“那少主和他,关系好么?” 寒川直截了当的问道:“你想说什么?” “弟子只是在派中听到一些谣言”,寒檀一边观察着他的神色,一边小心翼翼的说道:“说是沈公子与少主似乎关系不睦。” 寒川饶有兴致的挑了挑眉,侧首看向他说道:“继续。” “听闻原先少主并不是闭关,而是被强留在了无师之巅”,寒檀一边回忆,一边说道:“而少主身受重伤,是因为沈公子。” “然后呢?”寒川追问道:“一次性说完。” “后来沈少主将奄奄一息的少主送回来后,连句交代都没有就直接走了”,想到这里,寒檀的神色变得有些难看,似乎回想起来,他还是会非常生气,“这期间沈公子来找过少主,但被弟子给挡了回去,可三公子却因此而斥了弟子,说什么都一定要把沈公子放进来,为此清雅宗主跟三公子都与宗主吵了一架。” “所以弟子认为,这位沈公子是口蜜腹剑之人”,见他没有太大的反应,寒檀的胆子就越来越大了,他对寒川行了一礼,说道:“他害得少主身受重伤,又引得清雅宗主与三公子跟宗主不睦,依弟子看,少主还是不要与这种人有过多的接触为好。” 寒川饶有兴致的看着他,没有说话。虽然没人跟他提过,但他说的事寒川或多或少都知道一些,但知道的并不全面。 既然他自己主动提了,寒川便顺势继续问下去:“你是怎么拦的?” “那日他来时正好到了派中闭门时间”,寒檀并没有发觉寒川有什么不对,于是便老老实实的说道:“远远跑过来,蓬头垢面的弟子以为是打哪来的疯子,于是便赶紧落下了结界,他一无邀请帖,二无宗主允许,所以弟子并未放他进来。可谁知他居然还试图想攻破结界,弄出了很大动静,最后是三公子把他放进来的。” 寒川的脸色终于沉了下来,没记错的话他那时看到沈钰的时候,他记得他是受了重伤的。再算算时间,估计就是刚解开蚀骨钉的毒,随后便马不停歇的赶过来找自己,而要想破开无尘之境的结界,就必须只能强攻,况且如果不能一次攻破的话,那么所有的攻击都会被原封不动的反弹回施法者的身上。 而且他没记错的话沈钰当时还为自己使用了治疗术,而在那之后他就走了,再也没出现过。蚀骨钉的毒,结界的反噬,强硬为自己治疗,所以他为什么如今会变得这么瘦,甚至连个子都不长了,是因为落下了病根…… “少主?”寒檀见他发愣,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寒川看向他,张了张口,却没发出来任何声音。寒檀的脾性他是知道的,一切以自己为主,从小便跟着自己,对自己一向是忠心耿耿,矢志不二。 所以他并没有什么理由可以斥责他,毕竟他只不过是按着规矩行事罢了,如果因为按着规矩行事而被斥责的话,那就有些蛮不讲理了。 但沈钰如今会变成这样,这其中也一定有他的责任,思考了很久,最后寒川还是说:“往后在我面前,不准任何人说他不好。” “是……啊?”寒檀以为自己听错了,吃惊道:“少主,这……” “传我命令”,寒川打断道:“往后无尘之境上下不准任何人议论沈钰,无尘之境他想来就来,谁都不准拦他。” 虽然不清楚寒川到底为什么会突然性情大变,但如今除了寒若曦以外,没有人在站在自己身边了。比起上一次寒峰对自己的态度,寒川已经算是非常客气了。 所以寒檀只能勾了勾嘴角,心不甘情不愿的应了下来:“……是,弟子遵命。” 第135章 吃醋 落地后,没来过十二屿的人们不禁纷纷感慨这里的环境真好,十二屿当真不愧是修真界最大的门派,就光是这一座小岛,就有自家一整个门派这么大了。 而这只是十二屿中的其中一座岛屿罢了,是专门用来举办雅集,招待贵客的,这里简直就是人们口中常说的世外桃源。 扑面而来就是一股灵力的气息,这里灵力充沛,所有的花草都由灵力灌养,四季如春,花开不败。不知是不是错觉,沈钰感觉十二屿的海似乎比榕英阁那边的还要好看,波光粼粼的海面,倒映着蓝天白云,四周是郁郁葱葱的树木,仿佛是人间仙境,让人流连忘返。 这里的天空也格外清澈,像是一片被遗忘的角落,远离尘世的喧嚣,仿佛时间在此停滞,岁月静好。 还在船上时就看到岸边站了两排十二屿的下人,一排身着与晏听一样的素白,一排则是淡淡的鹅黄色。所有人落地后他们井然有序的朝船边走来,各大门派按着名单顺序下船后就会有专门招待他们的下人前来引领他们到举办雅集的殿堂。 晏听自然主动选择来跟随无师之巅,他对几人做了个请的手势,说道:“诸位,请随我来。” 沈钰瞧见他脸上的伤已经简单处理过了,但还是忍不住上前跟他走到一块,小声问道:“还疼不疼?” “回公子”,晏听边走边侧首回道:“不疼。” “一会儿找点药涂上”,沈钰看他如此,心里实在是百味杂陈,感到阵阵烦闷,他轻叹了口气,说道:“是我下手太重了,对不起。” “只要你能原谅我”,晏听轻声道:“这点小伤算不得什么。” 沈钰侧首看了他一眼,没在做声。 几人沉默着走进大殿,晏听领着他们到事先安排好的位置坐下,与各大门派的会客殿相同,最前方是主座。正对大门口,来者都分散坐在两侧,沈钰他们的位置靠近门口,但是是在进门后左侧的最前方。 他们来时殿里已经坐了不少人,粗略看看,他们大多是在角落。 无尘之境山河月影跟他们是同一排,但与他们隔了两桌,也是在最前方,比较靠近中心。见状沈钰不禁微微蹙眉,这个位置不太妙,基本能纵观全场,就是不知道常悦宫被安排到了哪里。 随着第二艘船的到达,又有一大批人进入大殿,眼尖的沈钰一眼就看到了跟在寒若曦身后的寒川。而他亦是如此,在看到沈钰后便不动声色的加快了脚步,悄悄脱离了人群,然后落坐在沈钰早就为他准备好的椅子上。 “要不你们这些同辈坐一桌吧”,沈承运瞧见寒若曦进来,起身对几人说道:“我去我们同辈那坐。” 寒川微微低头,说道:“见过沈宗主。” 随后这里的人便调换了位置,寒峰跟寒河还有寒檀都坐到了沈钰这边。 “雪尽也在啊”,寒峰坐下后便笑意盈盈的看着沈钰跟寒川,有些不怀好意的说道:“真巧。” 闻言寒川侧首挑了挑眉,没有做声。 沈钰一直在观察常悦宫的位置,眼看着视野里闯进了一批粉色的衣裙,沈钰立马就双手捧住了寒川的脸,把他的头扭向了自己。 寒川的脸被迫微微隆起,眉头也不自觉朝中间聚拢,虽然不理解沈钰的做法,但他也没抵抗。 随后他立马侧首朝着寒峰跟寒河疯狂的使眼色,沈骏见状不禁蹙起眉头,质问道:“你又在发什么疯?” 沈钰不断的对他们眨眼睛,一会儿扭头看看常悦宫的人,一会又回过头来看向他们然后不断的用口型对他们说:“情!情劫!” 寒河立马就明白了沈钰所要表达的意思,于是立马侧首凑到寒峰耳边对他解释了一番,寒峰听完后挑了挑眉,随后便拉着沈骏。三人一起起身来到寒川身边,齐齐而立,形成了一道人墙,将他围在其中。 寒川:“………” “叮铃”,一声响,紧跟着扑面而来就是一股像是由好几种花混在一起的香味,非常浓郁,但也还算能接受。一双镶满了各种琉璃珠宝的紫靴越过门槛踏进了大殿中,透过人墙的缝隙,沈钰见到了一双与众不同的双眸。 她的睫毛浓密纤长,自然卷起,眼尾勾起一条紫色的眼线,往下便是薄如轻烟,熟悉的面纱。一双摄人心魄的双眼不紧不慢的眨着,沈钰的视线不由自主的被她勾走,常悦宫宫主的登场就是与其他人不同,在场的人中,除了被沈钰强行挡住视线的寒川以外,其余人都不由自主的朝门口看去。 她今日穿的是一身紫色的华服,风姿绰约,腰细如柳。身后跟着的都是昨夜在榕英阁乐舞的姑娘们,昨日一见已觉得她们个个都花容月貌,娇艳欲滴。 可如今在宫主面前,她们都不禁变得黯然失色,看起来极为普通,就像是宫主的陪衬。自上次无尽门一见,如今已过去了三年快接近四年,在座的各位公子姑娘的容貌都发生了变化,该长个子的长个子,该变美的变美。可宫主却还如初见一般没有任何变化,依旧是美得独一无二,倾国倾城。 虽然不太明白他们在干什么,但沈骏只能乖乖照做。寒川见他们一个两个的都不太正常,终于忍不住问了:“做什么?” 眼看着常悦宫的人走了进来,然后又调转方向朝他们对面那一片走了过去,沈钰这才放下捧着他脸的手,松了口气,心有余悸的说道:“还好还好,没见到……” “见什么?”人墙正准备散开,寒川突然就侧首向常悦宫所在的位置看去,沈钰吓得睁大了双眸,立马又把他的头掰了回来,人墙也立马再次合并。 沈钰厉声严肃的说道:“不准动!” “……怎么了?”寒川感到非常的不解,问道:“不过是常悦宫的人罢了,不能看吗?” “不能!”沈钰瞪大了双眼,急忙说:“谁都能看,就是不能看常悦宫的女子!” 寒川微微蹙眉,又问道:“为何?” “我,我”,沈钰眼眸微闪,疯狂在脑海里组织语言,思索半天后才说:“我吃醋!” 寒川:? 沈骏:??? 寒河:“噗嗤。” 寒峰:“呵呵~” 以沈骏对他的了解,寒川估计会直接给他来上一拳,可他这次并没有,反而松开了眉头,淡声对他说:“好,我不看。” 沈钰这才彻底松了口气,眉眼弯弯笑了起来,然后很自然的抬手揉了揉寒川的墨发,夸赞道:“真不愧是我的好徒儿,真听话。” 沈骏:????? 沈骏惊得瞳孔骤缩,张了张口,正准备说些什么时却被寒峰给拉走了。 几人坐回原位后,寒川真的就再也没往那边看过,而沈钰至此才明白,十二屿是按修行之道所分配的位置。如习剑,弓,刀等攻伐之道的就会被安排在最外,最前面,而习修辅助,治疗系的则会被安排在靠里的位置,所以常悦宫自然而然就被安排在了最里面,靠近墙,接近角落的位置。 看着两人如今这番模样,寒峰忍不住微微偏头,对寒河说道:“月尘为了雪尽可谓是无所不尽其极,甚至把自己都搭进去了。” 寒河微微颔首,表示赞同:“月尘待二哥当真是用心了。”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沈骏不禁蹙起眉头,压低了声线问道:“他跟二公子到底发生了什么?” “此事仅凭只字片语无法说清”,寒峰耐心的给他解释道:“但你可千万不要误会月尘,我们如今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雪尽好,希望涧渂不要误会。” 沈骏:“………” 闻言他也只好作罢,这十二屿的待遇就是与榕英阁不同,不仅各门各派配有专人伺候,所供茶点鲜果也皆是上品。沈钰用银签挑起一颗送进嘴里,冰凉的果肉带着饱满的汁水在舌尖绽开,“真新鲜,连核都去掉了,一会儿也省得我给寒川剥皮了。”他漫无边际地想道。 随着所有人都到齐,十二屿的宗主晏南坤以及两位少主也终于出现了,他们落坐于最前方的主座,随后就开始进入正题。 晏南坤立于主位,向众人拱手道:“诸位皆是一方豪杰,此番舟车劳顿,远道而来,真是令十二屿蓬荜生辉!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望诸位海涵。” “晏宗主客气了”,有人应道:“能在榕英阁享各式山珍海味,又至此云皆月地品诸多奇珍异果,此行我等也算是大开眼界了。” 可不是么,蛟龙果,妃子笑,仙人杏,嘉庆子,有些其实坊间也有,但绝对没十二屿这里的大,也没有这甜。 坐在晏南坤左边的晏涛闻言一声嗤笑,耸了耸肩,讽刺道:“土鳖。” 好在也没人听到,右边的晏海闻言直接扫了一记眼刀过去,警告他不准再说这种话。 晏南坤坦然的笑了笑,说道:“若是喜欢,待会儿雅集结束,我差人给你送些回去,我派末屿有人专门培育这些果蔬。” 听着他们你一句我一句的阿谀奉承,沈钰粗略的扫视了一圈,最后却发现作为修真界第一大派的无尽门居然没有来人,他忍不住侧首向寒川小声问道:“是我眼花了吗?怎么今日不见无尽门来人?” “不是眼花”,寒川也微微低头对他说道:“确实没见到无尽门的人。” “这不应该啊”,沈钰不禁微微蹙眉,不解道:“无尽门作为修真界第一门派,怎会在这种场合下缺席?” 寒川不疾不徐的回应道:“待会儿就知道了。” “晏宗主太客气了”,这次起身说话的是榕英阁的宗主,莫继荣,他直截了当的问道:“不知今日宗主举办此等盛大的雅集,可是有要事商议啊?” “不错,确实是有事商议”,晏南坤微微颔首,然后说道:“继荣坐下说话,此番邀请诸位过来,其实主要也不是十二屿的意思,不过是想来着去年并没有举办过正式的雅集,所以想借此机会邀诸位前来聚一聚,顺带商议一下此事。” 话音刚落,立马就有不少人开始交头接耳,毕竟无尽门作为修真界第一大派今日没来人,肯定早就有人发现了,于是大家伙们都纷纷开始讨论今日雅集的用意。 这人一多,闲言碎语也就跟着来了,都纷纷开始讲述自己的猜测,与普通同辈们交谈不同,这一次的人到的实在是太多了。修真界几乎叫得上名字的人全都来了,沈钰他们光是坐着什么都不说,就能听到不少消息。 有人猜测这次雅集肯定跟无尽门有关,也有人开始讲述去年自家门派的遭遇,毕竟去年的异动几乎殃及了整个修真界,哪里都有怪事发生,哪里都有发现那些诡异的尸体。 再加上魔皇至今还下落不明,所以其实很多人早就怀疑这些事可能与魔族有关了,甚至还有人怀疑无尽门今日没出现,可能也和这件事有关系。 大家围在一起众说纷纭,什么都能猜到,又什么都只能是猜测,就连沈骏都忍不住向沈钰求证:“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吗?” “这我如何得知?”,沈钰让他稍安勿躁,然后说道:“主角还未登场呢。” 果不其然,眼看着大家的讨论越来越激烈,晏南坤立马起身说道:“诸位,请先静一静,接下来的事,还是让周少主来说比较好。” 立马有人惊道:“啊?周少主?周淮?” “居然是周淮吗?”又有人说:“不是周天师?” “许是不方便到场吧?”还有人说:“毕竟都这么高龄了。” ……… 随后,周淮就在众人的议论之下,缓缓走了进来,沈钰自见到他第一眼起,就忍不住蹙起眉头,包括在场的大多数人都是,神色变得非常古怪。 因为周淮看上去老了很多,甚至看起来比周庆元还要老,他满头白发老态毕露,皱纹几乎遍布了整张脸,神色非常复杂,只是从行动上看他似乎只有外观变老了。若不是晏南坤说周淮要来,若不是认得他身上那件黑红色的无尽门派服,沈钰还真无法一眼认出他的身份。 “周少主”,有人忍不住问了:“怎的无尽门今日只有你一人前来而不见周宗主,可是他身体有恙啊?” 周淮并未应声,而是不疾不徐行至大殿中央,在所有人注视下,他面不改色一挥衣角缓缓跪下。但他的脊背仍挺直如松,目不斜视,不卑不亢的说道:“周庆元残暴不仁,嗜杀成性,已为天地所不容,去年修真界所遭种种皆与之脱不了干系。我周淮虽为其子,但从未与其同心。所以周某在此恳请在座诸位助我讨伐周庆元,大义灭亲,以永绝魔界侵扰之患。以此来告慰那些死去的同僚在天之灵,还天下苍生以太平。此次讨伐之后,周淮任凭发落,别无怨言。” 话音刚落,周围立马就爆发出一阵暴动,甚至有人激动得直接站了起来,沈钰蓦地睁大了双眸,脸色当场沉了下来。侧首一看,二人正好视线相交,寒川反应没他这么大,但脸色也并不好看。 “果然是因为冥生咒吗?”寒峰很少会这样沉着脸,他对寒川说:“难怪那些尸体看起来与中毒不太相同。” “猜到了”,寒川淡淡的说道:“这或许就是他们长寿的缘由。” “应该不是”,既然此事已经彻底呈现在众人面前,那沈钰也没什么好顾及的了,他说:“毕竟周庆元所生养的孩子不下十个,但这其中只有周淮一人活过了百岁,所以应该还有别的什么原因,才导致他们会长命百岁。” “呃……这个冥生咒我知道”,寒河小声道:“但是什么原因才会让人长命百岁啊?” “这我等暂且不知”,沈钰将自己的猜想都说了出来:“从我们第一次在燕林发现的尸体上来看,幕后之人应该在许多年前就已经开始制造傀儡了,不知无尘之境所出现的尸体是否相同?” “月尘说的不错”,寒峰颔首表示赞同,说道:“我们这边发现的亦是如此,只不过当时并没有往冥生咒上去想,难不成你早就知道这些尸体是冥生咒所制成的傀儡了?” “是”,沈钰不容置否的颔首,然后侧首看向寒川,又说道:“从第一眼见到起,我便开始起疑了,想来猜的果然没错,背后确实是有人魔混血的人在使用冥生咒。” “你在说什么?什么第一眼就知道了?”沈骏突然蹙起眉头,满脸不解的看向沈钰问道:“怎么从来都没听你跟我提过?” “不是我不跟你提,而是当时不过只是我的猜测罢了”,沈钰悄悄看了一眼沈承运,发现他并没有注意到这边后,才压低了声线对他解释道:“而且伯父有意要瞒着我们,我就算是与你说了也无用,况且仅凭你我之力,若无线索,只光就靠猜测,根本就查不下去。” “那你也不能”,沈骏眸光微微闪烁,对他的解释还是感到非常不满意,喃喃道:“不能瞒着我啊……” 你这样让我看上去就像个傻瓜,在座的所有人都知晓此事,他们是无尘之境的我管不着,可我身为你的堂弟,无师之巅的少主,居然对此事一无所知,这像话吗? “你别多想”,沈钰知道他不高兴,立马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声安抚道:“当时整个阳城有多乱你不是不知道,我们没日没夜的在外执行委派。你已经很累了,我只是不想再因为自己这些没有实证的猜想,而让你感到有压力,现在知道也不算迟,左不过只是有所怀疑罢了,别想太多。” 听完沈骏的脸色才稍稍缓了过来,沈钰的顾虑没错,当时正逢除夕,而他们身边还跟了个寒川。沈钰甚至还因为邪祟而中了蚀骨钉……蚀骨钉,对了,蚀骨钉就是十二屿与无尽门所有的东西,所以那些邪祟确实是从无尽门跑出来的。 想到这里,沈骏才彻底醍醐灌顶,如梦初醒,所有的一切都得到了合理的解释,原来罪魁祸首就是周庆元! 人魔混血在修真界的杀伤力不亚于魔皇在世,因为他们能使用冥生咒操控傀儡,且每一具傀儡都具有传染性。一旦没有及时销毁,亦或是及时服用阻断的药物,这一传十,十传百,那么这个混血儿就有源源不断,数不尽的傀儡可以任他操控,说难听点,他若真的有心,有这个实力,那么血洗修真界,一统天下那绝对是有可能的。 去年那场异动阳城可能没太大感觉,因为最后的结果只是沈钰中了蚀骨钉,还有几位同门受了重伤,除此之外并没有太大的伤亡。 因为他们对异动处理得很好,他们生来就是边境的守境人,祖祖辈辈世世代代都在跟魔族邪祟打交道,所以他们对待这些异动处理起来会比其他门派要轻松一些。 其他地方就不同了,其中伤亡最严重的莫过于无尽门隔壁的空青司,空青司是药宗,派中多数都是治愈系的门生。据说在这场异动中,牺牲了不下百人,这对空青司来说无疑是重创,要不是云中观及时出手相助,只怕伤亡会更加惨重。 “说起来”,沈钰突然问道:“无尘之境去年伤亡严重吗?” “一半一半”,寒峰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无尘之境跟山河月影各牺牲了五人。” “主要是因为少主不在”,一提到这个,寒檀就忍不住插了一句,非常惋惜的说道:“不然无尘之境不至于此。” 说完他还偷偷瞟了沈钰一眼,明里暗里的在暗戳戳指责沈钰,毕竟就是因为他才害得寒川不肯回无尘之境。 听完沈钰愣了愣,倒也没有太大反应,反而是寒川不动声色的瞥了他一眼,然后不咸不淡的说道:“我闭关的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不辛苦”,寒檀微微低头,说道:“这都是弟子该做的事。” 第136章 混珠 “你的意思是周庆元身上流着魔族的血”,久不开口的晏南坤,突然看向周淮问道:“并且已经能熟练运用冥生咒了?” “回宗主,正是”,周淮仰头看向他说道:“如今他在无尽门,包括分散在人间各个地方,都炼制了大批傀儡。以此妄图搅乱人间清净,他甚至在不经意间与我透露过,他的毕生所愿便是称霸修真界,一统天下!由此可见此人心术不正,狼子野心。” “难道你是因为这个才去的禁地?”沈钰凑近寒川,压低了声线问道:“最早出现尸体的地方莫非是无义城?” 寒川微微颔首,也压低了声线问道:“无师之巅也是?” “不是”,沈钰脑海中突然一闪而过几个模糊的画面,他摇了摇头,然后小声问道:“你说这世上可有麒麟魔兽?” “或许有”,寒川见他神色有些古怪,于是又问道:“但应该只在魔界,怎么了?你可是看到了什么?” 沈钰抬头看向他,微挑的凤眸如今变得格外温润,他很少见到寒川神色这么温和,极黑的瞳仁中如今不再是深不见底,他在他眼眸里,能清晰的看见自己的倒影。 如今的他像是把自己所有的耐心和温柔都给了自己,他的眼里只有自己,有那么一瞬沈钰突然就想把所有都告诉给他,想要与他一同面对所有,无论是做什么,去哪里,都想与他一起。 “不要瞒我”,寒川突然说:“不要什么都独自承受。” 见两人都快贴到一起了,沈骏忍不住打断道:“你们在说什么?” 沈骏发觉自己如今似乎特别敏感,尤其是从阿听这件事开始,他发觉沈钰似乎什么事都不会跟自己说。他心里藏了个晏听,如今又跟寒川过度亲密,他们说的聊的沈骏是一句话都听不懂,他就像是与他们,尤其是沈钰之间有了隔阂,无论他怎么努力,怎么说,他们都不复从前。 “没什么”,沈钰赶紧回正了身子,解释道:“你没发觉周淮如今看上去老了很多吗?” 又骗我,又瞒我! “………”,沈骏蹙起眉头,眼眸中隐隐闪烁着受伤的微光。 难怪这次雅集会邀请这么多人来,尤其是沈钰他们这一辈的公子姑娘,毕竟如果真的要讨伐周庆元,免不了要他们出手。况且少年热血方刚,急功近利,尤其是在听到这种事情后,免不了急躁冒进。 果不其然,各大宗主间所隐瞒的事被周淮就这么直接了当的揭穿,他们都免不了有诸多疑问。如今长辈们都在不断的跟自家公子姑娘解释。尤其是在场大多数同辈们都在去年神之窟开放时刚拿到专武,此刻正想借此机会大显身手,以此来试试专武。甚至有的人已经急不可耐,巴不得现在就去取了周庆元的项上人头。 “那照你这么说,岂非自报家门?”突然有人问道:“我等又如何得知你没有这个心思?你这样做对无尽门,对你有什么好处?” “是啊”,有人表示赞同,说道:“万一是你们父子俩串通好,要把我们全都引到无尽门,依仗着冥生咒控制傀儡,然后再将我们一网打尽,那我们此举岂非自投罗网?” “周少主说周宗主是魔族混血”,沈钰突然对周淮问道:“那么您作为无尽门的少主,岂非也是魔族混血?” “沈月尘!”沈骏蓦地睁大了双眸,立马拉住他,压低了声线说道:“你干什么?轮得到你在这出风头?” 大概是有过无尽门禁地的偶遇,这么多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周淮根本就没在意,反而是沈钰一开口,他便猛的回过头来面无表情的盯着他看。 他看到了神色惊恐的沈骏,还有眼神锐利的沈钰,可寒川也随即侧首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至此周淮才微微仰头,收敛起自己凶狠的眼神,回过头对晏南坤解释道:“我并非是周庆元所生,我与他并无血缘关系。” 话音刚落,周围立马“啊?”倒一大片。 就连一向稳重的寒川都不由自主的愣住了,沈钰亦是如此,但他不信,他心里隐约觉得,不管周淮到底跟周庆元有没有关系,但这冥生咒,以及这些傀儡与他都绝对脱不开干系。 周淮在来之前应该是提前跟晏南坤单独交谈过了,所以晏南坤看起来并不惊讶,在主座上与周淮一唱一和的问道:“你说你与周庆元没有血缘关系,可有人能证明?” 这时,一个令众人都意想不到的人站了起来,沉声说道:“我能证明。” 随即周围又“啊?”了一大片,只见常悦宫宫主从最角落的位置上站了起来,然后在众人密切的注视之下,不疾不徐的来到周淮身边,对晏南坤说道:“周淮是我常悦宫上一任宫主,与无尽门一位无名无姓的家仆所生。” 沈承运被惊得瞳孔地震,忍不住直接站了起来,喃喃道:“啊?这……” “这……这这这……”又一位宗主站了起来,震惊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上一任常悦宫宫主确实是因为嫁给了周庆元才隐退,后来她便将宫主之位传给了如今的江如烟,而她自跟了周庆元后,一共孕育了一儿一女,这大儿子便是如今的少主周淮。 而上一任宫主在怀第二胎时已是高龄,所以这生产自然格外凶险,可惜天不遂人愿,最后她还是因为难产而死,而周淮的妹妹则在生下来后不久,就因为先天性的孱弱而早早夭折。 自她死后,周庆元是痛心疾首,悲痛万恶,因此后来长达十几年都没有在续弦娶过。 “本是家丑”,宫主微微低头,说道:“但在如今这局势下,我也不得不说了。我师姐自嫁给周庆元后,一直与他举案齐眉,琴瑟和鸣,可有一次在周庆元外出时,我师姐独自一人在闺房中独眠。由于师姐喜静,且生性纯良温厚。所以身边伺候的人并不多,她待府中下人也很好,可就是因为她的善良,这才让一些居心叵测之人生了邪念。而他就是趁着周庆元不在,闯入了师姐的闺房中,把她给……强迫了……” 说到这里,宫主喉间泄出一丝呜咽之声,而在场的人瞬间陷入一片死寂,都不自觉的跟着揪心起来。 宫主伤神片刻后又正了正神色,然后对着众人说道:“而在那之后,我师姐因太过于恐惧,所以便书信与我,把我唤去了无尽门,至此我才知晓此事,而那名暴徒,是我亲手所杀。所以我能证明,周淮与周庆元并无血缘关系,他不是魔族混血。” 可这个解释依旧有些牵强,果不其然,不出片刻,立马就有人追问道:“可这并不能说明什么啊,呃……夫妻之间,都会同房,难不成这周庆元与她成婚后就一直没有圆房过?” “这个自然是有”,宫主又解释道:“可我师姐身子不好,为她把脉的医者说当时她的体质并不适合有孕,所以她与周庆元之间一直都有在服用避子药。但此药伤身,所以……” 宫主顿住了,她目光游移内心挣扎,似乎在斟酌措辞。随后,她似是彻底放弃挣扎般合上了眼帘,继续说了下去:“所以,这期间一直都是周庆元在服用避子药。” 众人:“什么?!” “岂有此理!”听闻此言,老一辈的宗主长老们反应尤其激烈,纷纷黑脸,面含愠色。 工于攻伐之道的门派中,掌门之位往往传男不传女,在老一辈中,重男轻女、大男子主义的思想盛行,一夫多妻者不在少数。在他们的观念中,女人如衣,仅仅是男人的附庸,是延续香火的工具。哪怕不适生育,也不可能由丈夫来服用避子药,这简直是奇耻大辱,周庆元此举无异于对他们当众掌掴。 “这简直是胡闹!”其中一个耄耋之年的长者愤愤道:“这周庆元简直就是懦夫!居然能为了区区一个女人做出这种事!简直....简直闻所未闻!” 但这也证明周庆元对她的一往情深,真心爱慕,宫主又继续说:“当我得知此事后,已过去了半月有余,而她因为太过于恐慌所以并未将此事告知除我以外的第二人,甚至没有采取及时的措施。所以两个月后她才发现自己已经有了身孕,这件事我也有过错,是我劝说她不要将此事告诉周庆元,所以才有了周淮……” “你!”寒若曦突然站了起来,怒目圆瞪的指着她愤愤道:“你们这不是胡来吗?” “就是啊”,莫继荣也听不下去了,指责道:“这无尽门好歹也是贵为修真界的第一大派,你们这番鱼目混珠,而周庆元又如此器重周少主,这岂非将他这一生的心血都拱手他人了?” “那你们要我师姐如何?”宫主突然红了眼眶,转过身对着他们说道:“我师姐又有什么错?她待周庆元又何尝不是一片痴心?她为了与周庆元成婚,不惜放弃了整个常悦宫,她原来可是高高在上的常悦宫宫主啊,她在常悦宫是一派掌门,受众人爱戴。这不比在无尽门当个依附于丈夫身旁的妇道人家要好过吗?她本就身子孱弱,又是个软性子,发生了这种事她连医者都不敢传唤,只能默默承受了一切,这难道不是暴徒之错?为什么都要来指责我们?” “就算如此”,云中观的宗主也听不下去了,一拍桌案沉声道:“那你们也不能瞒着周庆元,这关乎于周氏一脉,岂容你们这些妇道人家随意染指!” 女儿身最听不得这些重男轻女的粗鄙之人,张口闭口就是妇道人家,宫主闻言蹙起眉头,眼神发狠,愤愤道:“你!!!” “好了都不要吵了”,晏南坤忍不住打断道:“这不容染指也染了,况且周庆元还是魔族混血,这周淮虽然身份不堪,但万幸是没继承他的魔族血脉。” “晏宗主所言甚是”,宫主赶紧跟着说:“我师姐也是因为太过于爱他才会如此,她害怕自己的不洁而被周庆元厌弃,而当时她怀了周淮已有两月之久,稚子无辜。所以我们除了将此事隐瞒下来之外就别无他法,好在也正因为周淮不是周庆元亲生,所以今日才能摘出来,眼下最要紧的是周庆元!他才是魔族混血,他才是居心叵测,想要掀起满城风雨,妄图一统天下的罪人!” “诸位!自我发现了周庆元的恶行后是食不能寝,夜不能寐,最后被折磨得实在是受不了了才来寻求宫主的帮助”,周淮突然哭了起来,一张老脸此刻泪眼婆娑,变得诡异而又有些心酸,他继续说:“好在宫主及时将我的身世告诉了我,至此我才终于如释重负,不然我就是与他同归于尽,我也一定不会让他继续此等恶行!” “呵”,晏涛突然一声嗤笑,嘲讽道:“你现在去跟他同归于尽也不迟啊。” “无双”,晏南坤侧首瞥了他一眼,但眼神中并没有任何指责之意,他淡声道:“不得放肆。” “晏公子说的不错”,沈钰听得出来这是陈岸的声音,他果然什么都敢说:“你若真有此心,完全不用将大家伙都召集到此处,他也并不知道你并非他亲生,完全可以趁他不防,自行解决掉他就行,何必要这么多此一举呢?” 紧跟着沈钰就听到陈涯“啪”的一声给了陈岸一掌,好在似乎并没有太多人关注他们,周淮解释道:“你们当我没试过吗?我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如今他的实力已并非我所能抗衡,我若但凡有一点办法又何至于此?何至于将诸位千里迢迢邀来此处,再将我自身如此不堪入目的身世公之于众呢?!” 说完他恨得眼泪直流,咬牙切齿,重重的砸了地板一拳,肩膀也止不住的颤抖。 “云之这孩子我也算是看着长大的”,宫主突然微微垂首,眸光隐忍,像是爱抚孩童一般抬手揉了揉他满头的白丝,温声说道:“他的心思最为单纯,赤诚之心天地可鉴,若不是为了修真界的安危,他又怎会如此?” 此言一出,一大堆公子又“啊?”了起来,这其中也包括沈骏跟沈钰。 “什……什么意思?”沈钰立马扭头看向寒川问道:“我没听错吧?周淮……两百多岁的周淮,是……是宫主看着长大的!?” “嗯”,寒川应了一声,淡淡的回答道:“你没听错,宫主只比他大了五十岁。” “夺少!?”沈钰惊得瞳孔地震,不可思议道:“只比他大了五十岁!?” 寒川又缓缓的点了点头。 “你小点声行不行!?”沈骏拉了他一把,沉声道:“别在这丢人现眼!” 在场的大多数同辈都只知道常悦宫宫主有些绝代天仙的称号,是这世间最美的女子,但还真什么人关注过她的年龄,毕竟能跟她接触的机会少之又少。几乎就只是在重大场合之下,才有机会远远的见上一面。 晏南坤又问道:“所以你们是希望众仙门世家一起歼灭无尽门,杀掉周庆元?” “是,也不是”,宫主转身面对晏南坤,脚上的银铃跟随着动作发出清脆的声响,华服上的珠宝也变化着光泽,她扑通一下在周淮身边跪下,沉声道:“我希望众仙门世家能与我常悦宫一起,合力围剿无尽门,处决周庆元,辅佐周云之上位。” “你!你个疯子!”有人直接一拍桌案站了起来,指着她骂道:“周云之如此不堪的身世,一个家仆的后嗣,你居然还要辅佐他当无尽门宗主?别是疯了!?” “就是啊,就算周庆元是魔族混血”,又有人说:“但一个家仆之子,如何能当一派之主?修真界第一派,他也配!?” “云之的父亲是家仆没错!”宫主反驳道:“但他身上流着上一任常悦宫宫主的血,是我师姐的亲儿子!这难道还不够吗?” “我呸!”那人反驳道:“你常悦宫是什么阶级的门派?也配跟我们平起平坐?不就是靠联姻来巩固地位吗?跟外头的青楼有什么区别?还要辅佐一个家仆之子来当修真界第一门派的宗主?你这安的是什么好心?想权利想疯了吧?” “你说什么你!?”常悦宫的女子站了起来,指着他骂道:“我没记错的话你爹娶的也是常悦宫的女子,你身上流着的也是常悦宫的血!你这是在骂你自己!连带着你爹你娘都被你骂了!” “就是!”另一名常悦宫的女子也站了起来,反驳道:“满口腌臜不堪入耳,你又算什么东西!?族谱只余一人的黄口小儿!?” “噗”,不知谁人笑出了声,忍不住夸赞道:“好伶俐的一张嘴。” 这段争吵像是散落的火星,瞬间引爆了本就剑拔弩张的人群,平日里仪态端庄气质出尘的雅士修客们,此时一个个争论得或面红耳赤,怒目圆睁;或阴阳怪气,满脸刻薄,哪还有昔日端庄雅正的影子。偌大的厅堂,充斥着吵声、骂声、推搡声、拍桌声,声声不绝,沸反盈天,也终于让理智之士忍无可忍。 “都别吵了!”风吟阁宗主站了出来,对晏南坤道:“依我之见,若要辅佐周淮上位,这修真界仙首之名理应先归于十二屿。” “十二屿永不参与修真界的位序之争”,晏南坤摆摆手道:“十二屿为民而生,它的创立是为了明辨是非,惩恶扬善,以保修真界乃至天下太平,从不为谋权谋利而设,此事莫要再提。” “那依照现今排名”,风吟阁宗主又道:“无尘之境理应为群仙之首,这怎么也轮不到无尽门啊。” 言毕他眼神躲闪的看了看宫主,又看了看周淮,明里暗里也是在说常悦宫不该拥有过多的权利。 “依我看来修真界也不缺他一个无尽门”,这次起身的是空青司的宗主,他对晏南坤说道:“无尽门的攻伐之道也不是最佳,于修真界而言也并没有什么太大贡献,左不过就是周庆元年纪大了些罢了,不如直接灭了一了百了。” 毕竟在去年的那场异动中,就属空青司伤亡最重,所以对着无尽门的人他都不会给任何好脸色。 就在这时,沈承运两眼弯弯笑着站了起来,一副和事佬的模样说道:“诸位要不先听我一言?” 见状寒若曦配合着站了起来,说道:“沈宗主请说。” “眼下最要紧的是周庆元是否真的是魔族混血”,沈承运慢条斯理的说道:“如果是真的,那就绝不能放任他在继续使用冥生咒,而这无尽门的去留,和到底要不要扶持周少主上位,这些完全可以等事情解决掉之后再商议。” 闻言晏南坤微微颔首,说道:“沈宗主所言甚是,但我还是想与诸位说一声,无尽门存在,自有它存在的意义,抛去旁的不说。这些年来无尽门所为十二屿提供了不少有利于审判的咒术,以及用具,例如这蚀骨钉,无人能在净言下不吐出真话而断气,但这蚀骨钉的效果也是奇佳,这些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 一提到蚀骨钉沈钰就不由得一愣,神色发生了细微的变化,寒川也察觉到了,他提起茶壶给他沏了一杯茶,缓缓推到他面前。 “多谢”,沈钰看了他一眼,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随后又继续看向晏南坤。 “依我之见,无尽门还是要留的”,晏南坤继续说:“若是诸位对周淮上位一事不满,要不还是等解决了周庆元后再议吧。” 随后整个大殿又开始了长达了一个多时辰的争吵,有人不满周淮的身份,故而不愿意加入讨伐之中。有人则恨不得立马就去无尽门把周庆元抓出来,以此来求证他到底是不是魔族混血。 甚至还有人怀疑,周庆元可能是魔皇转世,也有人觉得周淮可能就是周庆元亲生的,他是不满周庆元长命不死,故而与常悦宫宫主联合起来诬陷周庆元为魔族混血,想要众人讨伐周庆元,好借此取而代之。 第137章 长寿 为此沈钰非常赞同这个说法,因为这几个人中的年龄太过于古怪,原先以为是周淮是继承了周庆元的血脉,所以才会如此长寿,但不曾想常悦宫宫主居然也有两百多岁的高龄。 所以到底是常悦宫的人长寿还是无尽门的人长寿,这说不清了,但沈钰认为那块带有魔气的麒麟肉跟他们的长寿绝对有着千丝万缕,他看不见,亦或是还未察觉到的关系。 为此晏南坤还刻意让周淮当众放血,最后由空青司的人鉴别后,才彻底将他与魔族混血撇清关系。 但这周庆元的身份如今在讨论之下,依旧被画上了一个问号,毕竟眼见为实,所听为虚,谁都没见过他使用冥生咒。况且众仙门世家所发现的傀儡也仅仅只是疑似中毒的尸体罢了,并未有人亲眼看见傀儡所被操控,只是去年确实出现了不少难以解决的邪祟罢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愣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眼看着晏涛跟晏海在上面都快睡着了,陈岸那边甚至又开始打牌。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茶水是一杯接一杯的续,鲜果是一盘接一盘的上,眼看着晌午已过,最后商讨出来的结果是一个月后,众仙门世家于川乌集结,要活捉周庆元来十二屿进行审判,而周淮则被完全被众人抛之于脑后。 晏南坤想留各大门派吃晚宴,但像无义城,阳城,以及空青司这种隔得远的就不愿意多留,于是晏南坤便立马让榕英阁安排了船只护送他们回去。 但靠岸的船只坐不下这么多人,所以只能由住的最远的人先走,沈钰他们算是中规中矩,所以只能等下一艘船。 闲来无事的他们早就坐累了,此刻正在外闲逛,原本是一群人走在一起,这走着走着寒川与沈钰就逐渐脱离了人群,独自走到了海边散步。 眼看着人差不多散完了,晏听很自然而然的就回到了晏涛身边,晏涛正准备去用膳,一起身便注意到了晏听脸上的伤,他不自觉的蹙起眉头,淡声问道:“你脸怎么了?” “回二少主”,晏听立马低头躬身,回答道:“属下不小心摔了一跤。” “怎么行事如此鲁莽?”晏涛的脸上立马流露出厌恶之色,嫌弃道:“走个路都能摔倒。” “怎么可能刚好能摔到这个位置?”晏海也站了起来准备去用膳,他不经意的瞥了晏听一眼,漫不经心的说道:“看上去像是被打的,可是被人欺负了?” “当下人哪有不挨打的”,晏涛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敷衍的说道:“一定是他惹人不痛快了。” “你这家伙”,晏海看着这个态度傲慢的弟弟,无奈的摇了摇头,怼道:“你的下人挨了打,这不连带着你这二少主也被羞辱了么?” “嗯……大哥说得很有道理”,随后晏听就歪了歪脖子,手掌抱拳用力摁了摁关节,骨头发出清脆的声响,他活络了一下胫骨,对晏听问道:“是谁打的?” 闻言晏听不由得一怔,躬着的身子再度弯下几分,他立马就意识到晏涛可能是想找对方的麻烦,于是便急忙解释道:“两位少主明鉴,当真是属下走路不当心摔的,与他人无关。” 见他如此胆怯,很明显,晏听非常畏惧对他动手的这个人,可放眼整个修真界,虽然不会被刻意提及。但其实在大众眼里,十二屿是修真界第一派的存在,这是心照不宣的事实,谁人敢对十二屿的人动手?对晏涛的人动手? 如果不是不知者,那就是有意而为之,在晏海看来,除了心疼晏听以外,对方也是有挑衅的意思。 晏海不禁蹙起了眉头,侧首向自己的下属看去,问道:“我问你,无渡脸上的伤是谁打的?” “回,回少主”,他缓缓抬起头,却正好瞥见晏听也抬起了头,正满脸惊恐的看着自己,无声的摇了摇头。 晏海也看到了,以为他是太过于畏惧对方,所以不敢说,于是他便温声安抚道:“别怕,都是自家兄弟,就没有眼睁睁看着你被人欺负的道理。” 说完他又看向自家下属,沉声道:“说,给我一五一十的说出来。” “回少主”,见自家主子加重了语气,他也不敢瞒了,立马回道:“属下虽未亲眼所见,但听其他同门说,好像是看到……看到……” 晏涛跟沈钰不睦这件事在十二屿几乎是人尽皆知,况且晏涛的脾气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一点就燃且无任何道理可言。今日修真界这么多有头有脸的门派都在,他也害怕如果晏涛因为自己的话而去找人算账,这宗主万一要是怪罪下来,他一定难辞其咎。 “问你话就答!”晏涛彻底没耐心了,微微仰头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提高了音量问道:“有这么难回答吗?” “不,不难!”他被吓得双腿一软,扑通一下跪倒在地,颤颤巍巍的说道:“是,是沈家公子,好像是沈家公子动的手!” 晏听蓦地睁大了双眸,脸上的血色瞬间退尽,眸光止不住的闪烁,他也扑通一下跪倒在地,仰起头看向晏涛,慌忙解释道:“不是的,与沈公子无关,确实是属下自己摔的。” 一听到沈这个字晏听的瞬间就被点燃,立马丧失了所有理智,他鼻翼一耸,一脚将晏听踹开,扭头看向晏海的下属,问道:“哪个沈公子?沈骏还是沈钰?” “回,回二少主”,他手撑在地,肩膀止不住的颤抖,额间不断冒出颗颗汗珠,颤声回道:“是,是深色衣袍的那位公子……” “沈钰!?”晏涛的脸色当场沉了下来,眸中暗藏杀机,鼻翼不自觉的外扩,他气得剑眉倒竖,胸膛跌宕起伏,咬牙切齿道:“居然是他!?他明知道晏听是我的人,他居然还敢动手!?这!这摆明了是不把我放在眼里!他打的是我的脸!” 晏听的胸口传来闷闷的疼痛,素白的衣袍被印上靴印,他顾不得伤痛,赶忙爬过去抱住晏涛的腿,仰起头满脸恳求的说道:“不是沈公子,与他无关,二少主千万不要为了贱奴而破坏了两派的交情,贱奴不值得您动气。” “呵”,晏涛闻言饶有兴致的勾了勾嘴角,像对待一只忠犬一般,抬手摸了摸他的墨发,讽刺道:“你还挺有自知之明,你放心,此事与你无关,从沈骏跟敏月联姻那一刻起,我与无师之巅就不共戴天。” “这沈骏我可以不同他计较”,晏涛俯身捏住他的下巴,看着他眼泪汪汪唇瓣翕动的可怜模样,一脸阴森的说道:“但这沈钰又是什么东西?敢对我的人动手,他怕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少主,二少主!”晏听的泪水溢出了眼眶,他更加用力的抱住晏涛的腿,哽咽道:“贱奴这辈子都没求过您,如今,如今我求求您。能不能放过沈公子?此事确实是贱奴之错,是贱奴冲撞了沈宗主,沈公子才略施手腕教训了贱奴,千错万错都是贱奴的错,与沈公子无关啊少主!” “你这?”晏涛闻言不禁蹙起眉头,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一圈,似是想起些什么,随后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森森白牙,阴阳怪气道:“这么紧张他,你该不会是看他生得好,跟你那丧家之犬的爹一样,有那断袖之癖,龙阳之好吧?啊?” “贱奴,贱奴没有”,晏听眼帘微颤,眸光止不住的闪烁,就连抱着他腿的手都在不自觉的颤抖,泪水源源不断的溢出眼眶,他无力的摇了摇头,接着解释道:“贱奴绝无此意!贱奴只是不想……” “给我起开!”晏涛又抬腿给了他一脚,鄙夷不屑的朝他啐了口吐沫,接着从衣襟的暗格里取出一张帕子,擦了擦刚才摸过他下巴的手,随后往他头上一丢,满脸嫌弃道:“有其父必有其子!有多远给我滚多远,往后别让我在府上再看到你!” 随后便怒气冲冲的朝外走去,晏海见状立马对自己的下属说道:“你去跟着二少主,有什么状况及时跟我汇报。” “是”,他急忙起身,恭敬的说道:“属下遵命。” 说完便赶紧跟了上去,如今偌大的殿堂就只剩晏听与晏海还在,他蹲了下来,缓缓将他扶起,目光关切,唇瓣微抿。 晏听近乎绝望的看着他,喃喃道:“大……大少主。” “哎”,晏海无奈的叹了叹气,伸手用指腹轻轻帮他擦去泪痕,温声道:“你这又是何苦?” 晏听再一次跪了下来,他实在是没有办法了,仰头向他求助:“求大少主帮帮贱奴,不要让二少主因为贱奴而伤了两派交情,这真的不值当啊……” 晏海无奈只能陪他蹲下,他微蹙起眉,试探性的问道:“你可是……可是对沈钰有情?” “我……贱奴”,晏听蹙起眉头,恨得咬碎了牙,他抿起唇瓣,嘴角的伤口因为用力过度而再次渗出鲜血,在宽袖的遮掩下他死死的攥紧拳头,指甲深深的陷进掌心。他虽一言不发,可不断溢出的泪水,以及眸中蕴含的恨意将他的情意暴露的一览无遗。 “不说也罢”,晏海的神色淡然,似乎并不在乎他到底对沈钰是何心思,他坦然道:“我可以帮你,但无功不受禄,我这弟弟有多痛恨无师之巅你不是不知道。他要是肯乖乖听话还好,可若是他跟我恼了,难免会破坏我与他之间的兄弟情义,所以我想知道我要是帮了你,我能得到什么好处?” 一听到他愿意帮自己,晏听猛地仰起头,眸光就在这一瞬间被点亮,他抑制不住的勾了勾嘴角,随后又赶紧低下头,说道:“只要大少主肯略施援手,贱奴,贱奴愿一辈子跟随大公子,唯首是瞻,矢志不二!” “很好”,晏海怡然自得的看着他,不禁勾起嘴角,颇为满意的说道:“往后你便跟着我,也不必再自称贱奴,你姓晏,是我晏无矢的堂弟,你叫晏无渡。” “是!”晏听恭恭敬敬的说道:“属下,遵命。” “还属下呢?”晏海将他扶了起来,手却落在了他的腰间,稍稍一捞,晏听就撞了上来,他吓得前身微微后仰,努力的与晏海保持距离,可却一动也不敢动。大掌不怀好意的游走在窄细的腰间,视线却落在了他唇边的一点红上,他低声说道:“你如今跟了我,往后在我面前以字自翊便是,该叫声哥了。” 晏听感受到下腹的滚烫炽热,他吓得脸色发白,眼帘微颤,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不断的在脸颊划过,留下细微的触感。可面前之人是唯一能救沈钰的人,他不能挣扎,也不能反抗。这是地狱的恶鬼,致邪的魔头,晏听绝望的合上了眼帘,唇瓣翕动:“……哥。” 大抵是远离人间烟火,这里的海风格外舒适,烦心事一桩接一桩的来,淹没了沈钰的玩心,如今看着海天一色,潮汐翻涌,他却丝毫提不起任何兴趣。 “你还未回答我”,寒川侧首看向他,温声问道:“你可是发现了什么?” 沈钰轻轻叹了口气,也侧首看向他,神色却有些黯然,静默片刻后他还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最后只能回答道:“如今都只是猜想,我也不知该怎么说。” 闻言寒川垂下眼帘,倒也没有生气,只是陪着他一起沉默。 “但我还真没想到”,大抵是怕他失落,沈钰还是将心中的疑惑说了出来:“宫主居然也有两百多岁的高龄。” 寒川觉出他话中有话,立马问道:“你是觉得他们的寿命有问题?” “嗯”,沈钰闷闷的应了一声,踢了一脚面前的小沙包,不咸不淡的说道:“他们之中,周庆元是无尽门宗主,江如烟是常悦宫宫主,而这周云之则是周庆元之子。这宫主先撇去不谈,但据我所知,周庆元活了三百多年,膝下的嫡子可是多得数都数不过来,那为何他们之中就只有周淮能长命百岁?” 寒川干不出这种事,但他会静静的待在一旁看着沈钰踢沙子,他说:“可这世间并没有长命百岁的灵丹妙药,亦或是术法。” “我总觉得周庆元膝下的后嗣”,沈钰踢够了,然后又蹲下身子开始用沙子堆小人,一边挖坑,一边说:“能不能长寿这完全取决于周庆元的心情。” 寒川太高了,见状只能陪他一起蹲下,说道:“可空青司的人刚才看过了,周云之没有魔族血脉。” “有没有一种可能”,一阵风拂过,还未成型的小人就被吹散了,沈钰瞧见这坑正好能放下他的手掌,于是便把手放了进去,又用沙子把手掌埋了起来,继续说道:“他们根本就不是什么魔族混血,只不过是服用了什么不为人知的药物……亦或是肉?” 寒川来了兴致,也帮着他埋手掌,漫不经心的问道:“所以你是无意间看见了不寻常的药物,亦或是你适才在雅集上问的,麒麟魔兽……的肉?” “眼下还不能确定,下个月川乌集结,我要再去一次无尽门禁地”,沈钰唰一下将手拔了出来,绵密的细沙依附在肌肤上,留下细微的触感,这奇怪的触感让他莫名其妙感到一丝欢愉,于是他又快速挖了个坑,扬起一个笑脸对寒川说:“二公子,把手伸出来,我要把你活埋在此处。” “好”,寒川平静的看着他,乖乖卷起宽袖把手放了进去,任由海沙将他掩埋,他淡淡的说道:“我陪你一起。” “你别去”,沈钰这次挖的坑很深,正好能到他手肘处,他耐心的一点一点将他埋起来,说道:“等周庆元的事解决了,周淮究竟是去是留还说不准,况且当时他只看到了我一人,而并不知道你的存在。如若有天他东山再起,要秋后算账,你置身事外,也好全身而退。” “要退一起退”,寒川缓缓抬起头,平静的看着他说道:“不要总站在我前面。” 一缕风拂过,掠起沈钰鬓边的碎发,发丝的间隙模糊了沈钰的半边视线,如今的寒川看起来似乎非常温柔,可他眼眸里却是不容置否的笃定。 他见沈钰迷了眼,便松开了挽着宽袖的手,任由它掉在地上,任由风尘将它浸染,他替沈钰将碎发撩于耳后,沈钰却问他:“为什么?” “因为”,寒川垂下眼帘又卷起,眸光落在他的头上,一本正经的说:“我比你高。” 沈钰:“………” 他双眸微微睁大,怔了好一会后才又笑了起来,温声道:“……你还怪幽默的。” 寒川:“………” 他眉眼弯弯,两颗虎牙在阳光下格外耀眼,面如冠玉,笑如春风。从前觉得他笑起来总是带有一缕邪气,像是笑里藏刀,暗送秋波。后来当了他徒弟后才发觉,他的笑于自己而言就像是灰暗世界中的一缕光。像是无论发生了多么糟糕的事,只要看见他笑起来,就会瞬间拨云见日,阴霾消散。 如今他却觉得,沈钰笑起来真好看,笑进了他的心里,能真切的感受到心满意足,连带着自己也不知何时被感染,嘴角在不觉间缓缓勾起。 沈钰稍稍敛了笑,然后又说:“你应该多笑,你笑起来很好看。” 寒川:“………” “沈月尘!!!” 不远处传来一阵怒不可揭的声音,两人猛一回头,只见晏涛来势汹汹,掌中灵光一现,他执着惊蛰,足尖一点,挥舞着利剑就朝沈钰猛的劈了过来。 就在这一瞬之间,寒川猛的将手抽了出来朝着晏听的门面一甩宽袖,猛地起身,另一只手则将拽住沈钰,直接将他扔到自己身后。 “呸!”沙尘瞬间撒了晏涛一脸,也吃了一嘴沙土,他猛的往后一仰,赶紧闭上了眼,他被迫停下脚步,啐了一口嘴里的沙尘。再睁眼时霜降的剑锋已经指向了自己,寒川这一举动无疑是火上浇油,他当即恼羞成怒,咬牙切齿道:“寒,雪,尽!!!” “晏无双!”沈钰满脸错愕的看着他,不解道:“你干什么!?” “寒雪尽!”晏听没有理会他,直接将矛头转向寒川,愤愤道:“你敢与我作对!?” 说是不参与修真界位序之争,但十二屿的地位绝对是超越无尽门跟无尘之境的存在,别人或许怕他,但晏涛不怕。虽然两派之间没有过多的交集,但放眼整个修真界,敢如此对待自己的除了他身边那个,不知死活的沈钰以外还没有第二个人! 寒川没有做声,眉宇间覆上了一层薄薄的寒意,眸光低沉,人如剑名,冷若寒霜。 “今日之事与你无关”,晏涛觉得他就是虚张声势,惺惺作态,他警告他:“识相的就给我滚远点,把沈月尘给我交出来,不然我就当你是要与我十二屿作对!” “我与你无冤无仇”,沈钰虽然不怕他,但这里好歹是晏涛的地盘,再加上沈承运跟沈骏还在,他不想给他们添麻烦,他问道:“不过是在无尽门赢了你一次罢了,用得着如此斤斤计较?” “你还敢给我提无尽门!?”晏涛闻言更怒了,他将剑锋指向沈钰,气不打一出来,怒不可揭的斥道:“我问你!晏听脸上的伤是不是你打的!?” 沈钰蓦地睁大了双眸,心虚使他顿时有些错愕,当即哑了声:“我……” “你知道他是我的随从”,晏涛终于逮着机会了,立马乘胜追击道:“他是我的人,你在众目睽睽之下对他大大出手,你是在挑衅我!” 沉默寡言的寒川终于开口了,他淡声道:“是我打的。” “你!”晏涛当即一愣,顿时有些发蒙,剑锋再次调转,他完全没想到寒川居然会替他说话,他咬紧牙关,一字一字的问道:“你确定你要替他出风头么!?” 这两人正巧都是他讨厌的人,一个风云榜第一,一个与自己并列,可偏偏这个第一居然为了沈钰敢对自己动手,还要替他说话。这对令他火上浇油的组合气得他简直快要发疯,更加令人气愤的来了,寒川居然面不改色的应了一声:“嗯。” 第138章 误会 “你!!!!”晏涛明显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涌了上来,直冲天灵盖,早就想跟寒川打一架了。这里是十二屿,是他的地盘,况且他还是十二屿的二少主,想来他就算再嚣张,为着两派交谊他也不敢对自己动真格。 抱着这种心态,晏涛眸光一凛,直接冲了上去。为了不波及沈钰,寒川选择上前一步迎了上去。 “铮——” 一声嗡鸣,大战一触即发,两道银光在空中一闪一亮,随着两人的招式变化,当即掀起大片尘埃。 刀光剑影,银光掠起,沈钰站在一旁看得是触目惊心,震惊不已。毕竟以寒川的性子来看,他若出手那必然是下了死手,而这晏涛估计也是仗着这里是自家地盘所以格外嚣张,所以两人都使出了浑身解数与对方对决。 寒川的身手当然毋庸置疑,但他怕的是晏涛,他并不了解寒川,也未和他动过手,他怕寒川失了分寸在这伤了晏涛。如果晏涛真的受了伤,那就不只是他自己跟晏涛的事了,这还会连累带着无尘之境跟山河月影都会被一同拉下水。 可这修真界风云榜中的第一二名也不是吹的,一道道霸道的剑气扑面而来,一缕缕银光映入沈钰的眼帘,他想出手阻拦,可两人的攻势实在是太密,身在一旁,他根本无从下手。 “寒,寒川”,沈钰试探性的唤了一声:“别打了!” 眼下他没功夫理会沈钰,剑光霍霍,寒川神色沉稳,带有隐隐破风之声,长剑挟着凛冬之霜雪,他出手又快又狠,剑锋散发着极寒之气。专武果然与他从前所用的剑不同,如今的他寒芒毕露,势不可挡。 “二少主!”偶然路过几位巡游的十二屿子弟,见海的边际变了天,定睛一看,才发现是自家二少主不知与谁人打了起来,闻声个个稍稍一顿,随后赶紧召出武器朝着他们冲了过来。 “铮——” 习修音律的弟子将古琴召出,使它悬于半空后狠狠的拨了一把琴弦,一道无形的气刃在空中凝聚成型,最后朝着寒川打了过来。 沈钰蓦地睁大了双眸,春分应声而出,“轰”一声巨响,他将那道气刃原封不动的还了回去。随着人群的涌入,沈钰不觉间也投身进入战斗。 晏涛见他出手,立马调转了方向,留下寒川一人跟自家门生继续对决,自己则朝着沈钰冲了过去。 晏涛也意识到寒川的身手确实不容小觑,再这样打下去只怕吃亏的是自己,这是他第一次正式与修真界风云榜的第一名动手,他可不敢坏了自己的名声,所以便选择了他认为的软柿子,沈钰作为突破口开始攻击。 通过刚才与晏涛的对决,寒川已经大概摸清了他的实力,所以沈钰跟他一对一他还算放心,于是自己便专心致志的对付着这些十二屿门生。 沈钰一剑挥出,属于海棠的粉色瞬间亮了起来,只见漫天花瓣落下,将整个大地都笼罩在其中。晏涛不禁勾了勾嘴角,觉得这把花里胡哨的破剑实在是好笑,可真当与他碰上时他才意识到,沈钰的身手竟然让他不得不认真对待。 只见一道凌厉的剑光,如同划破夜空的闪电,朝着自己的门面直直劈来。晏涛立马抬手进行格挡,“铮”,又是一声刺耳的嗡鸣,不知是不是因为刚才与寒川对决时消耗的太多体力,如今对着灵力充沛的沈钰,他只觉得执剑的手有些发麻。 但对决中不容他有过多的想法,于是他只能硬着头皮接着上。沈钰眸光冷清,神色坚毅,长剑在空中留下一道道残影。剑光如虹,剑气纵横,他的剑法凌厉而快速,与两年前在无尽门相比,在搭配上专武,如今可谓是更上一层楼。 不出十招,体力不支的晏涛就被打得节节败退,又是一剑扑面而来,晏涛在强硬接下这一剑后就扛不住了,一个踉跄,往后退了好几步。 由于消耗了太多体力以及内力,这使得他如今胸口传来一阵闷痛,他蹙起眉头捂着胸口,不肯服输的他突然抬起头,朝着天空大喊了一声:“晏飞羽!!!给我滚过来!!!” 十二屿第一剑,一听到这个名字沈钰的脸色唰一下惨白,他猛的侧首看向寒川想要提醒,紧跟着视野便捕捉到了一道亮如白昼的寒光划过天际,朝着他们所在的位置火速袭来。 定睛一看,是执剑而来的晏凯,他一袭与晏涛相似的银白色轻袍,带着凛然剑气破开云层,剑光将他包裹在其中,像是达到了人剑合一,其架势仿佛可以斩断山河一般,如此霸道的剑气使得沈钰感到一阵深入骨髓的寒意。 他蓦地睁大了双眸,瞳仁骤然收缩成了两个极小的黑点,唇瓣不自觉的张开,他满脸惊恐的看向寒川,撕心裂肺的喊道:“川!!!!” 寒川瞳仁一转,反手一剑挥出,一道银色的剑气瞬间将围在他身边纠缠不断的门生全部掀飞,“唔!”他们挨了一击,全都被震开倒地。紧跟着寒川猛一抬头,凤眸不自觉的睁大,晏凯不知何时已经到了自己面前,他的剑甚至几乎已经贴到自己脸上了。 寒川猛一后退,立马抬剑格挡。 “铮——” 感受到晏凯刀锋上霸道的内力,寒川立马动用了体内所有的内力全力进行抵挡,刀锋相碰之时,寒川当即被他逼退了好几尺,靴子在沙地里划出两条又深又长的拖痕,直到他半只靴子都淹没在沙子里,这才停下了后退。 沙尘散去后四目相对,两人都面无表情目光如炬,执剑的手还在源源不断释放灵力,他们像是在进行一场内力之间的对决,可在冷冽凶狠的眸光中,他们与对方过了不下百招。 “咳”,沈钰的耳畔捕捉到一声微弱的轻咳,紧跟着他便看到寒川的唇边流出来一缕血红。沈钰脸上的血色瞬间退得一干二净,那缕猩红深深的刺痛了他的眼眸,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他顿时感到一阵强烈的窒息。 他眸光一颤,用力的握住剑柄,手背上青筋暴起,春分瞬间爆发出强烈的光芒,属于海棠的粉色在这一刻转瞬变成了彼岸花,象征着死亡的红色,红的发黑,红得刺眼。春分感受到主人霸道无比的灵流,从而爆发出如电闪雷鸣般的光泽,滋滋作响。 沈钰足尖一点,朝着晏凯快速刺去,两人的实力虽然都在晏凯之下,但两人都不是等闲之辈。他瞳仁一撇,立马将寒川掀开,反手就过来与沈钰对决。 寒川后退了一步,立马将霜降插入土中稳住身形。再一抬头,晏凯已经跟沈钰打起来了,见状他顾不得内伤,直接起身朝着两人冲了过去。 船已经靠岸了,眼看着所有人都已到齐,却迟迟不见沈钰跟寒川的身影,一行人无奈之下只好分散在整座岛屿上到处寻找。寒河跟寒峰一起穿梭在丛林中,这时突然听到一阵稀稀疏疏的声响,侧首一看,居然是大批十二屿的门生。 他们看起来神色慌张,步伐紧张,都朝着海岸的方向跑去,寒峰思索片刻后顿感不妙,于是便加快了脚步跟了上去。 其他人估计都听到了动静,他们几乎是同一时间穿过了丛林,来到了海边,众人面面相耽,随后便汇聚到了一起,紧跟着就看到大批十二屿的门生朝海边跑了过去。 陈岸瞧见那边有状况,于是眯起眼睛问道:“那,那是?” 凌宇一眼就认出晏凯的身影,蹙起眉头疑惑地喃喃道:“凯叔?” 沈骏从等待的那一刻就感到隐隐不安,直到他看到不远处,正打得难舍难分的几人时,心终于彻底凉透,他怒不可揭的大吼一声:“沈月尘!!!” 眼尖的几人紧跟着就认出了寒川跟沈钰还有晏凯打了起来,他们见状都不由得一惊,赶紧跟了上去。 晏凯以一敌二,他费了些功夫找到两人之间的破绽,他瞥见寒川有些体力不支了,随后眸光一凛,瞳仁一撇,他抬脚就往寒川胸口上狠狠的踹了一脚,当即把他踹了出去。 沈钰瞧见寒川失势,瞬间慌了神,而他这一慌也立马被晏凯捕捉到了破绽,他手腕一翻,直接把春分挑飞了出去,随后另一只手一掌打出。 “唔!”沈钰当即也被他打飞了出去。 解决掉两人后晏凯挽了个剑花将星芒收回,随后负手而立,面无表情的看着两人。 沈钰顾不得身上的疼痛,他随即站了起来,可他却发现寒川依旧跌坐在地上似乎起不来。沈钰痛苦的蹙起眉头连忙跑了过去,他让寒川把手搭在自己的肩上把他扶了起来,连忙问道:“川,你怎么样了?” 寒川蹙着眉头一言不发,能看得出来他在极力忍耐,可涌上喉间的鲜血却抑制不住,他噗一下吐出来一大口血。 “你!”沈钰彻底慌了,唇瓣止不住的翕动,手脚也忍不住在颤抖,心中的怒火终于抑制不住的爆发了出来,他咬紧后槽牙血色一下充上了脸。寒川见他面色通红,眼眶爬满了密密麻麻的红血丝,额头甚至凸起了一根血管。 寒川当即脸色大变,正想说些什么时,沈钰却猛一侧首,凶神恶煞的盯上了晏凯。 晏凯回头时也不自觉的愣住了,只见他双目通红,紧握拳头,鼻翼不自觉的扩张,杀气抑制不住的从眼眸中溢出,随后寒川便感觉到他的身体发生了细微的变化,紧握着拳头的手被一缕缕黑色的魔气所包裹。 他咬着牙,切着齿,一字一顿的说道:“你敢,你居然敢!” “沈钰!”寒川虚弱的唤着他:“月,月尘。” 可沈钰就跟魔怔了似的对此充耳不闻,眼看着魔气越来越重,寒川一狠心,像从前一样唤了他一声:“师尊!” 沈钰忽然怔住了,掌中的魔气也瞬间烟消云散,这一声师尊终于唤醒了他的理智,他立马回过头,满眼心疼的看着寒川说道:“我在。” 为师在,别怕。 只要为师还在,就绝不会让你重蹈覆辙。 紧跟着耳畔便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等他们回过头时,晏涛跟晏凯已经站到了一起,而他们身后还站了一排十二屿的门生齐齐而立,随后“唰”的一声,他们又齐齐将剑拔出,纷纷将剑锋指向两人。 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耳畔又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跟着与他们同行的那些公子们全都来到了他们身边,也纷纷亮出手中的武器做出攻击姿势。 “沈月尘!”沈骏一来到他身边就不由分说的破口大骂:“你又在搞什么鬼!?” 沈钰没有说话,他侧首看了他一眼,神色非常复杂,像是失望,又像是不甘,随后便垂下眼帘陷入沉寂。 当他侧首的时候沈骏蓦地睁大了双眸,他这才注意到受了伤的寒川,他唇边的猩红像是化作了一记耳光,狠狠的扇在了自己的脸上。 “雪尽!”寒峰也有些吃惊,忙问道:“你,你受伤了?” “二哥”,寒河瞬间慌了神,也忙问道:“发生了什么,你怎么会受伤?” “他们两个打了我的属下”,有十二屿第一剑在身边,晏涛现在神气的很,他微仰起头用下巴看着他们,傲慢的说道:“我不过是以牙还牙,你们这么多人对我兵刃相向,难不成都想替寒二报仇?要与我十二屿作对?” 沈钰这边没人理会他,他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拿在手中的武器却也没有收回,晏涛扫视了他们一眼,最后盯上了有些畏缩的莫凡,对着他问道:“莫疏华,榕英阁要与十二屿交恶是吗?” “我,我并无此意”,莫凡闻言赶紧收了武器,颤声道:“榕英阁与十二屿情同手足,还望二少主明鉴。” “很好”,晏涛颇为满意的勾起嘴角,又看向其他人,沉声道:“你们呢?” 沈钰不想他们为难,侧首说道:“放下武器吧,此事与你们无关。” “我既称你一声兄弟,就绝不会弃你之不顾”,吴齐目不转睛的盯着晏涛,坚定的说道:“我百灵殿,誓死保护沈钰与二公子!” “我凤吟阁”,陈岸双指拉弓,微眯起左眼,瞄准晏凯,沉声道:“绝不会让你往前踏出一步!” “我云中观”,凌宇跟凌飞执剑上前一步挡在沈钰跟寒川面前,威胁道:“愿与十二屿一战!” “景山”,晏凯见状立马上前一步,提醒道:“不要胡闹。” “山河月影携无尘之境”,寒峰反手亮出羽扇,淡声道:“请十二屿第一剑,赐教。” “你!你们!”晏涛没想到他们居然会为了无师之巅这种下三滥的门派而与自己作对,当即有些慌,但扫视一圈后发现沈骏并没有亮出武器,于是他对着他说:“无师之巅的少主呢?你们好不容易才达到如今这个位置,难道要为了这个傲慢无礼,不知死活的沈钰而与我十二屿作对么?我告诉你!今日你要敢跟着他们一起动手,我十二屿一定不会放过你们!” “我”,沈骏顿时有些不知所措,毕竟眼前这个蛮不讲理,嚣张跋扈的人他的大哥,亦或是他,未来可能是十二屿的继承人,可自己是无师之巅的少主,他怕日后十二屿追究起来,他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这些站在沈钰面前的人或许不知道,但沈骏清楚,晏听确确实实是自己堂哥打的,所以这件事是无师之巅有错在先。 怎么办? 要为了沈钰跟十二屿少主交恶吗? 沈钰可以当甩手掌柜,他甚至可以拍拍屁股走人,将自己置身事外,可他这个少主行吗?无师之巅行吗? 他不知道。 寒川见状忍不住侧首看向沈骏,他不明白,沈钰作为他的亲堂哥如今被如此刁难,他为什么会沉默着一言不发。 虽然他不太清楚沈钰为什么会打晏听,但以他对沈钰的了解,如果不是万不得已,他不可能会主动对一个人出手。况且在那之后两人还哭着相拥在一起,他们的关系显然很好,晏听不可能会跟他计较,所以从头到尾,都只不过是晏涛想借着此事来刁难沈钰罢了。 就连寒川都清楚的事沈骏怎么可能不清楚,所以这到底是为什么? 他沉默得太久太久,不止是寒川,众人的视线也不自觉的转移到了他的身上,眼看着一个二个的都盯着自己看,沈骏无可奈何的合上了眼帘,随后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又睁开。他转过身看向晏涛,温声说道:“无师之巅不会与十二屿交恶,此事确实是拙兄有错在先,还望,望二少主大人有大量,不要同他计较。” !!!!???? 闻言众人愣住了,顿时有些不知所措,只有沈钰神情依旧没有任何变化,他呆愣愣的看着前方,心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哈哈哈哈”,晏涛势在必得的笑了起来,一副刮目相看的模样对他说道:“无师之巅少主果然明事理,你们这一个二个的都给我学学,这才是一派之主的气魄,而不是像你们这般,说得好听是年少轻狂。说难听点就是没点眼力见,不分轻重!” 沈骏:“………” 寒峰倒是没他们反应这么大,只是蹙了蹙眉,没有做声。 “本来这也就是件小事”,晏涛双臂环抱在胸前,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神气得很,他百无聊赖的说道:“可这二公子非要与我执剑相向……罢了”,说到这里他摆了摆手,做出一副大度的模样,坦然道:“我也不是什么心胸狭隘之人,给我磕个头,认个错,这件事就这么算了。” “你!简直欺人太甚”,寒河彻底听不下去了,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沈钰跟自家哥哥给他磕头认错的模样,他就气得眼眶泛红。很难得见他在这么多人面前失了态,他宽袖一挥,与月现身,十指轻抚琴弦,他沉声道:“我只告诉你,除非你今日杀了我,否则就别痴心妄想!” 沈骏满脸错愕的看向寒河,顿时有些不知所措,他是什么性子沈骏也了解,可他居然为了沈钰居然,居然毫不畏惧晏涛。在看看其他人,除了依附在十二屿身边的榕英阁以外,没有任何人退缩,而自己身为他的亲弟,居然,居然…… “无双!” 这时,不远处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众人立马闻声望去。只见晏海负着手,朝着人群缓缓行来而他身后则跟了一个瘦小的身影,端着碎步,唯唯诺诺的跟在其身后。 沈钰一眼就看出了那是晏听,只不过他换了身衣裳,如今他身着一身鹅黄色,但却与其他门生的鹅黄色不同,他身上这件有金丝绣制的花纹,上面甚至还有珠宝镶嵌作为点缀,很明显,如今他的身份高于普通门生以及随从。 “哥?”当晏涛看清他身后跟着的人时,不禁蹙起眉头,喃喃道:“晏无渡?” 只见晏海在众人的注视之下来到晏凯面前,面无表情的与他对视,晏凯见状立马后退了一步让出位置。 而当晏海来到晏涛面前时,直接不由分说的抬腿往他臀上踹了一脚,带这些薄怒斥道:“你个臭小子,一天天的净在外给我惹事!” “哎呦”,晏涛假装被他踹痛,揉了揉屁股,立马歪起脖子,满脸不怀好意的看向晏听,问道:“大哥这是……?” “诸位,今日之事实在是不好意思”,晏海对着众人说道:“我这弟弟有些急躁,想来是今日瞧见人多,故而便想找人切磋切磋武艺,这都是误会,还望大家不要与他计较。” “呵,切磋武艺?”陈岸收了弓,忍不住嘲讽道:“大公子是有眼疾?看不到二公子跟月尘被你手下那柄破剑伤成什么样了?” “谁是破剑!?”晏涛闻言又激动了起来,破口大骂道:“你有种你在给我说一次!?” “晏无双你给我闭嘴!”晏海侧首斥了他一声,立马又回头扯出一个笑脸,温声道:“两位都受了伤,不如随我回府中留宿一晚,待会差我这最好的医者来为两位看看,晚些再一同用个晚膳,有什么误会我们也好趁此解开。” 第139章 无错 “多谢大公子好意”,沈钰的声音软了下来,不咸不淡的说道:“家中长辈已在船上等候,我们还是不多留了。” “哦,也对”,晏海若有所思的颔了颔首,接着说道:“若光是你们留在这了,沈宗主跟寒宗主估计也会担忧,况且你们回去路程遥远,如此……便罢了,各位公子,那咱们改日再聚吧。” 说罢晏海双手交叠,躬身低头对着他们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至此所有人才纷纷收回武器,满脸不屑的看了他们一眼,纷纷转身离去。 寒峰跟寒河主动来到寒川身边,把他从沈钰身上接了过来,关心道:“雪尽,没事吧?” “二哥”,寒河满脸担忧的看了看寒川,又看了看沈钰,说道:“咱们先回船上吧。” “沈钰”,沈骏上前一步,正想问问他的伤势:“你……” 可沈钰却并未理会他,反而向晏听那走了一步,问道:“你,可是受到了胁迫?” 从初次见面之时,沈钰就知道晏海是什么人,对着晏涛他也是十分宠溺,他若是出现,必然也是会与晏涛一同出手,不会坐视不理。所以一定是晏听答应了他什么,与他达成共识,不然他怎么可能会出手阻拦? “沈月尘?”晏涛没想到他居然敢这么问,蓦地睁大了双眸,质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胁迫?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多谢沈公子关怀”,晏听赶紧上前一步对他行了个礼,解释道:“大少主与二少主待属下很好,属下是心甘情愿为两位少主效力的。” 晏海没有做声,他抬手虚虚的拦了一下晏涛,原以为只是晏听的一厢情愿,不曾想这两人居然相识,且看样子沈钰似乎还有点在意晏听。 “既如此”,沈钰蹙着眉头,有些不甘心的勾了勾嘴角,最后说道:“也罢,若你在这过得不……” “不会”,晏听直截了当的打断他,说道:“大少主对属下青睐有加,所以公子多虑了,时候不早了,属下在此预祝几位公子回程之路一帆风顺,平安顺遂。” 沈骏不想拦他,只是静静的看着他落寞的背影,等他回头。除了晏听之外没人看得到他如今是何神情,也不知他心里在想些什么,愧疚与不安将沈骏的胸腔填满,他又开始反思刚才是不是自己做错了。 寒川也没走,在寒峰的搀扶下他慢慢转过身,唤了他一声:“沈……月尘,走吧。” 闻言沈钰这才愣了愣,转过身来,跟着寒峰一起搀扶寒川,随后慢慢离去,而他自始至终都没有跟沈骏说过一句话,甚至连个眼神,都不曾分给过他。 沈骏蹙起眉头,鼻翼微微扩张,随后他咬紧了后槽牙,攥紧拳头,极其不甘心的跟了上去。 为了不被自家长辈发现异常,他们选择避开他们,单独待在一个房间,沈骏本来不想跟进来的,但他实在是害怕沈钰会与自己生疏,所以硬着头皮,落座于角落。 而其他几位公子,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这次选择跟他们分开,就连吴齐跟莫凡都没有跟过来,房间里只剩下沈钰跟自己,还有寒氏三兄弟。 眼看着沈钰在帮寒川把脉,寒峰跟寒河又是拿衣袍又是打水又是帮他处理血迹的,沈骏只能静静的看着。 “还好伤的不重”,沈钰身上还带了些药,他立马取出来递给寒川,满脸担忧的说道:“你先把药吃了。” 寒川乖乖的把药送进口中,寒河立马递过去一盏温水,寒峰立马抬手结了个手印,开始释放治愈系的灵流。 “你呢?”寒川又侧首看向沈钰,问道:“可有哪里不适?” “我没事”,沈钰摇了摇头,也抬手正准备运功,说道:“不过受了点外伤罢了。” “不必”,寒川抬手就把他的手摁下,但在宽袖的遮掩中他并没有松开沈钰的手,反而将他瘦小的手抓在手里,不动声色的对他说道:“有清雅就够了。” 一想到沈钰如今变得如此瘦弱可能是因为为自己过度治疗,他就感到一阵后怕。见状寒河也劝解道:“是啊,除了大哥还有我在,月尘还是不要再运功了。” “好吧”,沈钰见状只好作罢,于是因为愧疚,也可能是因为心疼,沈钰的手不自觉的反了过来,与他十指相扣。之后又嘱咐了一句:“那你回去后记得让黎月长老再给你看看,你这伤只怕是要静养一段时日。” “你也随我一同回去”,寒川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淡淡的说道:“让黎月给你看看。” 令他在意的是沈钰落下的病根,一听到沈钰可能要跟他回无尘之境,沈骏顿时慌了神,不自觉的伸长了脖子,张了张口,喉咙却发不出声音。 貌似没有人注意到沈骏的异常,沈钰闻言对他笑了笑,说道:“无师之巅有青鸾先生呢,我若是跟你回去了,只怕先生知道后要跟我恼。” 他才不敢去找黎月,有着二少主的身份施压,他怕黎月扛不住,直接把他给卖了,这不光对寒川,对沈骏也不好解释。 “养了这么长时间不长个子反而瘦了”,寒川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可见青鸾已经无计可施了。” “左不过是我没注意罢了”,沈钰不动声色的捏了捏他的掌心,温声安抚道:“多吃点又就长回来了,在说下个月我等就要动身去川乌了,这派中诸多事宜都得需要处理,无师之巅可没有三兄弟,我走了,我弟跟我大伯不得更加劳累。” 寒川不动声色的挑了挑眉,没在做声。 寒峰收回了手,说道:“好了,眼下就等回去让黎月长老在给你看看,想来应该再吃些调理的药应该就无大碍了。” “不出一月又倒见上了”,寒河对寒川说道:“也不急这一时,上次黎月长老也说了,月尘已经无碍了,二哥还是先把自己的伤养好吧。” “初泽说的对”,沈钰顺着他往下说:“你还是多关心一下你自己吧,我可是你无所不能,无所不会的师尊。” 寒川:“………” “哥”,沈骏忍不住了,他僵硬的张了张口,强迫自己说道:“刚才我……” “不必多言”,沈钰收回了手,转身看向沈骏,温声打断道:“你的所思所虑我都明白,此事确实是我思虑不周,刚才你做得很对。身为无师之巅的少主,该事事以无师之巅为主。” 沈钰看上去非常自然,没有一丝一毫的不满,适才的话,他似乎是发自内心所说的,但沈骏还是有些害怕,他眉头紧锁,静默片刻后又说:“你不要误会,我……” “好了,我都明白”,沈钰再一次打断他,眸光真诚的看着他说道:“我不会与你生气更不会因此而与你生疏,所以你不必为此感到愧疚,你只是做了一件少主该做的事罢了,相信我,没有人会因此而责怪你,相反的,我真心认为你做的很对,无师之巅未来有你,想来伯父也会安心。” “月尘说得不错”,见状寒峰也应声道:“但雪尽是无尘之境的少主,无论发生了什么我都必须保下他。” “是啊,我与月尘不同”,寒河也跟着温声解释道:“尤其是我,在两位哥哥的庇护下,生来就是能游手好闲的命,所以适才便觉得没什么顾虑,不过我觉得涧渂你没有错,我等都是同辈,你能思虑这么周全已是难得,反倒显得我不太懂事了。” 说完他还讪讪的笑了起来,至此沈骏这才缓和了神色,可寒川对他依旧没有什么好脸色,但他也并没有多想,毕竟此人从来都是一副冷若寒霜的模样。 —— 又是一个皎月如水,星月交错的夜晚,夜空中繁星点点,如颗颗明亮的琉璃,散落在无际的夜空里。 月光把清明的光映入微波粼粼的海面上,晚风轻拂,泛起微光涟漪。夜深了,似乎万物都陷入了沉睡,只有树影摇曳,风声沙沙。晏府的灯还亮着,寝室里点燃了驱蚊的香炉,缕缕白烟倾泻而出。 晏听从浴房走出,身上裹着晏涛的寝衣,这对于他来说有些偏大,尽管他尽力拢起,可宽大的衣襟却还是微微滑落,露出清瘦分明的锁骨,以及胸膛的轮廓。 晚风微凉,他行走在寝殿外的长廊上,在墨夜与冷风的催促中,不禁加快了脚步,带着晏涛身上独有的味道,这使他感到非常的不适,令人作呕。 门外候着的林泉与林溪见人来了,立马低下头,帮他推开了房门,这是他第一次进房不用自己开门,晏听赤脚走了进去,踩在柔软的毛毯上,当门合上时,他才感受到一丝回温。 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拼接的毛毯向里延伸,晏听一步一步,缓缓走了进去。他来到床榻的台阶前顿住脚步,他不喜欢身上这件寝衣,这里点的香他不喜欢,这里的陈设他也不喜欢,这里的一切都令人作呕。 晏海穿着松松垮垮的寝衣,慵懒的侧躺在床榻上,他手撑着太阳穴,正百无聊赖的翻阅着书籍。 扑面而来一股混杂着湿润的皂角香气,面前的烛光被人挡住,晏涛的视野暗了暗,林溪跟林泉快速的把寝殿内所有的窗户都合上。从晏听身边低着头路过时,会忍不住悄悄的多看他一眼,毕竟在他们眼中,这是晏听生前最后的模样了。随后两人便端着碎步慢慢退下,直到大门被合上时,晏海才似乎有了动静。 “来了?”晏海将书籍合上,将它随手丢掷一旁,缓缓抬起头,微缩的瞳孔里透出一丝危险的韵味,他淡声道:“过来。” 终于来到了地狱的入口,晏听的心像是被搅碎了一般,疼得他有些喘不过气,他不自觉的蹙起眉头,绝望的看向他,最后几乎是用尽了自身全部力气才勉强抬起脚。 他缓缓来到床榻边,屈膝跪了上去,当他双膝跪坐在床榻时,绝望的泪水溢出了眼眶。晏海微微仰头,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的泪水划过脸颊,最后又滴落在床榻上。 他生得清秀,属于那种一旦不高兴,看着就像是小女子在撒娇怄气似的,而他一旦落泪,看上去又格外的楚楚可怜,惹人心生怜爱。好似千错万错都与他无关,他永远都是受委屈的那位。 打从见到的他第一眼起,晏海便觉得他有些特别,只不过那时的他又黑又瘦,浑身脏兮兮的,就像是在外流浪的乞丐,可他偏偏生了一双垂泪眼,像是生来就是惹人怜爱的模样。 晏南坤在得知他的来意后就准备将他赶走,那时的晏海正准备开口留下他时,却被自己的弟弟先声夺人。 晏海倒是没什么意见,对他来说当时的晏听左不过就是个随从罢了,没什么好值得他去争的。可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晏听在渐渐长大,虽然他跟在自己弟弟身边的日子并不好过,但总比在外流浪干净多了,不知不觉间他长高了,皮肤也变白了。再加上各种在礼仪指导之下,他身上逐渐有了翩翩公子的气质,不变的是他依旧清瘦,而晏海每每见到他时,都会忍不住多看两眼。 总以为在晏涛的折磨之下,等他扛不住了就肯定会来求自己,毕竟他与晏涛对他的态度截然相反,他们在晏听面前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晏涛对他有多凶狠,晏海就对他有多温柔。但令他完全没想到的是晏听居然能一声不吭,不卑不亢,默默的忍了下来,而这一忍就忍了整整五六年。 结果最后沉不住气的是自己,自己趁着晏涛不在时问过他很多次愿不愿意来跟自己,不知是不是他知道自己对他的心思,也可能是想找机会向晏涛复仇。总之他的态度非常坚定,每次都将自己毫不留情的给拒之门外。 直到今日,他为了沈钰,才第一次向自己开口求助。原以为像他这种无父无母,无依无靠的人活在这世上应该已经没什么牵挂了,苟活在晏涛身边也不过是想找个机会向他复仇罢了,不曾想他居然还有弱点,还是无师之巅的大公子,这还真是令人意想不到。 看着他为了心爱之人,而不得不对自己卑躬屈膝时的模样,也不知是怎么了,晏海心里萌生出一种非常诡异的情感,觉着是酸的,似乎不太忍心,又似乎有些心疼。 他微微蹙了蹙眉,最后还是将这奇怪的感觉给抛之于脑后,他抬手一挥,床榻两侧系着的纱幔便飘飘然落了下来,将他们笼罩在其中。 林泉在晏府是老人了,林溪是他收的小徒,将门合上后他便对林溪说:“你在这候着吧,我去准备好东西。” 今日是林泉守夜,这也是他第一次带着自己的徒弟来殿内伺候,为的就是能让晏海眼熟眼熟林溪,之后再找个机会把他提拔上来。多个知根知底的人在身边,林泉往后也能轻松一些。 闻言林溪乖巧的颔了颔首,说道:“那徒儿在此等着。” 无所事事的林溪也不敢离开,于是便一屁股坐在了长廊边上,他手肘顶着膝盖,掌心捧着脸,抬头仰望着夜空正百无聊赖的数着星星,不出片刻他便听到了一声细微的脚步声。 侧首一看,只见林泉手捧着一沓白花花的布子,端着碎步来到自己身边坐下,然后又将白布随意的放置在了一旁,见状林溪忍不住问道:“师傅回去就是为了取这张白布?做什么用的?” “啧”,林泉蹙起眉头满脸鄙夷的看着他,嘲讽道:“所以说你这人永远都只适合在外院干活,一辈子跟那花草树木打交道。” “怎么了?”林溪双眸微微睁大,坐直了身板,不解道:“师傅何出此言?” “有点眼力见行吗?”林泉真的是恨铁不成钢,他无奈的压低了声线解释道:“你这都跟跟了我快有十年了吧,怎的一点长进都没有?被送进晏府的男子,尤其是到了咱大少主房里的,你见有哪个是活着出来的?” 林泉这么一说他便顿时想起来了,自己在外打扫时,确实见过不少被白布包裹着从寝殿中送出来的尸体。有次自己还帮着处理过,原以为是被少主打死的奴才,不曾想他们居然是这样死的。 闻言林溪若有所思的“哦~”了一声,当即醍醐灌顶,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劲,又问道:“可这人我见过,他不是二少主的属下吗?大少主连他也要杀掉?” “呆!”林泉忍无可忍的抬手敲了敲他的脑壳,愤愤道:“你没瞧见他是洗干净了被送进去的?这跟从前那些男子有何不同?” 林溪吃痛的“嗷”了一声,揉了揉脑壳,讪讪的问道:“徒儿不懂,这,这也,也一样吗?” 毕竟这个人他见过很多次,算算时日起码也跟了二少主好几年了,而大少主对他的态度一直都很好,两人独自说话时自己还撞见过一次。当时好像听到大少主在劝说他过来跟自己,可见大少主对他青睐有加,所以林溪不明白,这样的人也难逃一死吗? 林泉见他是真的一窍不通,于是便无力的摇了摇头,赏了他一个白眼后说道:“待会儿大少主完事后你跟我进去学着点,无论见到什么你都不能发出声音,听见没?” 林溪委屈巴巴的缩回了脑袋,小声应道:“听,听见了。” “尤其是见到血时不能害怕”,林溪压低了声线,嘱咐道:“然后收拾的时候要手脚麻利,动作迅速,一般那个时候少主都会很疲惫,所以我们动作一定要快,不然惹少主不痛快了,我跟你脑袋都不保,听见没?” “听见了”,林溪连连点头,应道:“徒儿明白。” 宽大的身躯阻挡在晏听面前,气息交错,属于晏海身上的气息将他笼罩在其中,他微喘着气,厚重的鼻息落在晏听脸上。 晏海垂下眼帘看着身下侧首的人,他唇瓣微张,眼帘上挂着细微的泪珠,下颌线柔和而又带着瘦弱的骨感,白皙的脸颊上染了绯,眸中满是不愿与不甘,可偏偏他在这一刻爱死了这双眼眸。 其实以往行事时晏海一般都不会主动,他只需要静静的躺着,那些人便会自觉的顺着他的喜好来表现,毕竟他们都受过指导,也知道自己出现在晏海的床榻上这意味着什么。 可偏偏今日反过来了,大抵是觉得晏听比较新鲜,毕竟这个人在他身边晃悠了五年,自己也是亲眼看着他长成如今这般模样,别人怎么看他晏海不知道,但偏偏自己就好这一口。 晏海垂首在那撩拨人心的眼尾处留下了自己的气味,晏听明显一愣,可却不敢反抗,晏海的大掌顺着他的肩膀游走。从手臂到手腕,每过一寸晏海都能明显的感受到他止不住的微颤,最后大掌捉住了他紧握着拳头的手。 指尖一点一点的探进掌心,使他被迫张开了手,最后修长的手指又强势的转钻进了指尖的缝隙中强行与他十指相交。 “怎么这么冷”,他的指尖微凉,掌心冷汗涔涔,晏海的气息落在他的脸颊上,声音低沉而又带着一丝玩味,他问道:“你害怕?” 晏听自然不会回应他,晏海也不介意,哪怕他在不愿意,如今也躺在了这里。他看着晏听笔挺的鼻梁,柔和的线条往下延伸,将他的视线引到的唇瓣上,于是因为太过于紧张,也可能是氛围太过于燥热,导致它无意识的微微张开,此刻正为喘着气,看上去就像是在索吻。 晏听定然没有这个意思,但晏海偏偏想满足他,于是便从善如流的低下了头。 “唔!” 回应他的是晏听敢怒不敢言,微不足道的反抗,晏海另一只手也没闲着,三两下的功夫就将两人之间的无碍给掀开。两件颜色相同的寝衣便飘飘然落在了地上,晏涛霸道的向前一步,将瘦小的身躯彻底笼罩在其中。 第140章 扼杀 可他却止不住的发抖,恐惧使得他僵硬得犹如一根木桩,晏海忍不住提醒道:“配合点行么……” 晏听死死的闭着眼,低沉暗哑的声音在黑暗中变得格外可怖,仿佛恶魔在耳畔低语。正口角流涎,细细的打量着自己,仿佛下一秒就会被他啃食殆尽。可事实证明他就在自己耳畔,随着耳畔被锋利的狼牙啃弑时,使得他不受控制的颤了颤,猝然掀开了眼帘。 晏海没有熄灭烛光,强烈的光线使得他在那一瞬失了神,表面上的汗毛倒竖将他的恐惧都暴露得一览无遗,他忍受着强烈的工恐惧感,一路向下蔓延。 只要忍住,只要熬过去。 他在心中不断默念着沈钰的名字。 一声声唤着哥哥。 他疯狂的回忆着与沈钰从前的点点滴滴,他的每一张笑脸他都刻进心里,融进了血里。那是他存活于世的意义,也是他濒临绝望时最后的牵挂。为了他的安危,为了他能挣脱晏涛的魔爪,只要他能活,只要晏涛放过他。 所以只要忍住,只要熬过去,只要…… 他悄悄的转过头,却看到了散开的墨发蛰伏于自己的面前,他忍无可忍的强迫自己松懈,最后绝望的合上了眼帘,微仰起头,滚烫的泪水溢出眼眶。 只要熬过去就能得到解脱,今夜过后这世间便不会再有晏无渡。 但我不会就此放过你。 你们给我等着!!! 我一定会化作世间最恶的厉鬼,我一定要你们为此付出代价!!! 感受到他卸下防备后晏海便再次向前,抵达至最后一道防线,感受到来者的敌意,晏听再一次不受控制的颤了颤,最后他依靠着与沈钰的回忆,还是将挣扎的欲望给生生压了下去。 晏海非常好心的提醒道:“折枝落花之时,不免会有些痛,不必忍耐,我不介意。” “啊!!!!!” 差点睡着的林溪被吓了一个激灵,顿时从长廊上弹了起来,满脸震惊的看向寝殿紧闭的大门。此刻在微弱的灯笼之下,将漆黑的木门衬得格外可怖,这扇门里头像是关押着无数魑魅魍魉。 林泉闻声也站了起来,紧跟着寝殿就传来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尖叫,惊了林间飞鸟,枝叶摇曳,树影婆娑。 “怎,怎么了?”林溪猛的回过头,满脸惊恐的看向林泉,他眸光止不住的闪烁,喃喃道:“可,可是出人命了?” 见他是真的一窍不通,林泉也懒得跟他多解释了,他先是伸了个舒展的懒腰,随后又打了个哈欠,见怪不怪的说道:“杀着呢,一会儿就死了,然后我们就可以进去收尸了,收完就能回去睡觉了。” “啊?”林溪吓得脸色惨白,眼里满是恐惧,手脚止不住的颤抖,唇瓣翕动:“这,这……” “你呀”,林泉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摁着他坐回了原位,苦口婆心的为他讲解道:“往后跟着我在内殿行事,像如今这种状况你要早日习惯,不要这么一惊一乍的。” 林溪不自觉的攥紧了拳头,不安与恐惧充斥着他的胸腔,他无法想象寝殿内的画面,但作为最卑微的存在,他不能多问也不能质疑,他只能颤颤巍巍的点了点头,逼迫自己应了下来:“知……知道了。” 汗水不断的在额间浮出,晏听忍痛忍得快要发癫,他死死咬住了下唇,洁齿深深的陷进肉里,口腔中晏海残留的气味与血腥交融,喉间抑制不住的,感到有什么东西在不断的上涌。 晏海的胸膛也被汗水浸湿,明明如今他被迫臣服却又不肯服输的模样,与从前所遇的那些人没什么不同,可看着他眼尾泛红,疼痛难忍的模样,他的心却传来一阵又一阵的酸感。 酸得他有些脱力,酸得他撑着床板的手有些发酸,这阵酸感实在是太碍事了,使得他不得不停下歇息,最后他对晏听说出了从未对任何人说过的话:“松开,已经破了。” 可晏听根本就不听他话,孤注一掷的坚持着自我,泪水源源不断的溢出眼眶,他恨不得此刻就死去,也恨不得咬舌自尽,可他试过了,太疼了,疼得他失去了面对死亡的勇气。 晏海闻言忍不住蹙起眉头,不耐烦的“啧”了一声,最后直接伸手捏住了他的下巴,使他被迫放过了已经伤痕累累,鲜血淋淋的唇瓣。 松开后他也不敢睁眼,微喘着气任由鲜血顺着幅度蜿蜒流下,点点猩红深深刺痛了晏海的双眸,看着他脸色惨白,冷汗涔涔痛不欲生的样子,这使得他瞬间失去了继续的摧残的念想。 可他此刻正被恶魔控制了身躯,心中的怒火迫不及待的想要得到宣泄,他也并不想轻易放过晏听,毕竟今日这一刻他已经等了整整五年了。于是他干脆把人捞进怀中,选择眼不见心不烦,最后不忘提醒道:“痛就窑住,反正你也想我死,不是么?” 大抵是因为心虚,闻言怀中之人有了动静,虚弱的声音闷闷传了出来:“晏无矢,我要杀了你……” “呵”,晏海一声冷哼,随后用势如破竹的攻势报复他。 “啊!!!!!啊!!!!!” 折翼扼杀的疼痛使得晏听猝然睁开了双眸,瞳仁骤然收缩成两个极小的黑点,脖颈暴起一根又一根纵横交错的血管,一路向上蔓延,他的脸色以肉眼可见速度的红了起来,最后额头也凸起一根清晰可见的血管。 “那我倒想看看你我之间是谁先死”,晏海不曾停歇,温暖柔和将他包裹在其中,感受到折枝的变化时他却反悔了,他的眸光像是被勾了魂,深陷其中迷离又柔和,眼波流转,鸿云浮面,呢喃细语道:“要不我们一起死吧,无渡,我们一起死。” “啊啊啊!!”晏听控制不住的抓住了他的手臂,指甲深深地陷进了肉里,他近乎癫狂的嘶吼道:“晏无矢!!!啊啊啊!我,我杀了你!” 骇人惊悚的尖叫声持续了半个多时辰,随着恶魔不自觉的微仰起头,喉头攒动,一声低沉的嘶吼后才彻底完成了这一场屠杀。 而晏听感受到一阵深入骨髓的痛,像是坠入到无极地狱,恶魔看穿了他隐藏在内心中的肮脏。恶魔将他带入黑暗之中与他深拥,一遍一遍的告诉他,绝望吧,哭泣吧,宣泄吧,从出现在这里的那一刻起,你已不复从前。 他不自觉的仰起了头,像是渴望被救赎,又像是恳求恶魔放过自己。眼帘止不住的扑闪,一片一片的砖瓦以及紧闭的窗户映入眼帘,最后又变得模糊不清,直至失去意识。 晏海筋疲力竭的侧躺在床榻上,能看见晏听近乎无神的眼眸,他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睫毛簌簌,又是一滴晶莹的泪水滑落至鬓边的碎发中消失不见。 喘息片刻后晏听的眼眸逐渐回神,他呆愣愣的盯着房顶,可却像具尸体一般一动不动,只有跌宕起伏的胸膛能证明他还活着,晏海起身拉过被褥,将两人彻底掩盖进黑暗。 床单被褥瞬间被汗水血液淋湿,身上的黏腻感使得他非常不舒服,这家伙在自己身上划出了一道道数不清的血痕,以及手臂上还有一个个还在冒血的牙印。 门外候着的林溪早就睡意全无,眼看着寝殿内陷入沉寂,他忍不住侧首问道:“师傅,他……死掉了吗?” “我在教你点别的”,林泉估摸着晏海已经完事了,应该一会儿就会传唤自己,于是便提起精神,对林溪解释道:“如果待会儿少主说要沐浴更衣,这便代表着里头的人还没死透,待会儿还要再杀一次。” “啊!?”林溪吓得魂都快没了,牙齿止不住的颤抖,咯咯作响,他难以置信的问道:“还,还没死透!?还,还要再杀一次!?” “对”,毕竟这个解释比较通俗易懂,林泉一本正经的说道:“有些人命硬,少主可能会多杀几次,最多的一次好像是六次,直到天亮,那人才彻底死透。” “那,那”,林溪不敢腹诽少主,一想到待会儿还会听到晏听撕心裂肺的惨叫他就感到一阵后怕,喃喃道:“那岂非我们今日一整夜都不能离开此处?” “有可能”,林泉颔了颔首,一脸从容的说道:“不过这全看少主心情,你要早日习惯,往后我不在,可就得由你来守夜了。你已经长大了,我不可能一辈子都跟在你身后盯着你,今日就当历练,待会儿进去后我所做的每一件事你都要铭记于心,只有得到少主的青睐你才能一步一步往上升,明白没?” “好”,林溪颤颤巍巍的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徒儿明白了。” 汗水侵染到了伤口,虽然这是小伤,但耐不住晏听造得多,他整片后背如今正火辣辣的疼。歇息片刻后晏海实在是疼得有些难受,于是便起身对外喊了一声:“来人,沐浴更衣。” 说曹操曹操到,林泉反应极快,马上仰头高声回应:“奴才遵命!” “起来”,林泉立马把林溪拉了起来,然后着急忙慌的推开了门,在进门之前他压低了声线对林溪说:“待会儿管好自己的眼睛,不要乱瞟。” 晏涛直截了当的站了起来,伤口虽小但杀伤力不容小觑,落地后他将寝衣随意的系在了腰间,自顾自的给自己沏了杯茶端起来一饮而尽。 晏听也跟之前的那些人一样脱力的躺在床上像是失去了意识,进入房间后林泉便看到了浑身伤痕累累的晏海,他虽然不是第一次处理这些事了,但以往从来都没有人敢对晏海动手,当他看到晏海浑身爬满纵横交错,密密麻麻的抓痕时,这使得他不由得一怔,吃惊道:“少主,你,你这……大胆!” 他随即立马转头看向床榻上平静的晏听,怒斥道:“你居然敢伤少主……” “无事”,晏海立马打断他,说道:“小伤而已,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其他的不用管。” “是,”林泉立马低下了头,林溪赶紧跟上,两人恭恭敬敬的对他行了一礼,林泉说道:“奴才这就把去他清理干净,待会儿给您送回来。” “你去把床单被褥都换了”,林泉侧首对林溪说:“床上一滴血都不能留。” “是”,林溪立马应道:“徒儿明白。” 两人来到床榻边,虽然这次没有以往那么骇人,但在被褥包裹之下,未知的景象依旧令他感到有些害怕。而林溪并没有做过这种事,他只能看着林泉的眼色行事,他做什么自己便跟着做什么,林泉咽了咽唾沫,伸出颤抖的手抓住被褥的边缘,当他正准备掀开时,晏海突然蹙起眉头,立马打断:“停,给我让开。” 闻言两人不由得一怔,心里却暗暗松了口气,立马就弓着身子后退了一步让出位置,晏海来到床榻边居高临下的看着晏听,淡声道:“起来,把衣服穿上。” 他的语气里愣是没听出命令之意,晏听虽然没睡着,可他却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万念俱灰的盯着屋顶,甚至连眼皮都不眨一下,晏海见状倒也没有生气,语气依旧平淡道:“你不穿,他们两可就这样赤裸裸的把你抬出去了。” 闻言林泉跟林溪的头又往下低了一些,可晏听依旧没有任何反应,如今的他心灰意冷,生无可恋,仿佛这世间再也没有任何事,能再牵动他的情绪了。 可晏海还在乎,晏海不想任何人碰他,也不想被人见到他在被褥包裹之下的容颜,无可奈何的他不禁蹙起眉头,最后亲自俯下身子,用被褥将他裹得严严实实,随后轻而易举的把人抱了起来,抗在肩上。 “少主,这……”,林泉哪里见过晏海这架势啊,他惊得瞳孔地震,立马虚虚的伸出手想帮他分担,喃喃道:“把他交给奴才吧,这种事,您实在是不必亲自动手啊。” “我去洗个澡”,晏海扛着人边往外走,边说:“我回来之前床单被褥全部都要换成新的,任何痕迹都不能留下,要是完不成,就自觉把脑袋割下来吧。” “是,是”,林泉跟林溪立马跪地磕头,应道:“奴才遵命!” 晏听从结束后就像是死了一般,除了微弱的心跳以及鼻息以外,他几乎是一动不动,身子软的如同一滩烂泥。 而晏海做梦都没想到,自己居然会有伺候别人的这么一天,可今日他偏生心甘情愿,自己给自己处理好伤口后,他就帮着晏听处理掉他身上的狼藉。且怕弄疼晏听,他还非常的小心翼翼,这人在他怀里宛若珍宝,又像只瓷娃娃,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放置最轻,生怕一不小心就把它碰碎了。 等处理完一切把他扔回到塌上后,晏听依旧一动不动,就像个任人摆布的玩偶,只呆愣愣的看着屋顶。晏海侧躺在他身侧,焕然一新的被褥与床单终于缓解了刚才的不适感,看着这人微挑的鼻梁,浅色的唇瓣,晏海心中的烈火又悄无声息的燃了起来。 他鬼使神差的伸手将晏听的头掰了过来,面向自己。 两人四目相交,晏海瞥见他唇角还有一缕残红,于是便用指腹帮他拂去,然后轻声说道:“你能不能告诉我,你跟沈钰是什么关系?” 一提到这个名字晏听的眸光明显有了细微的变化,随后又恢复死寂,如果不是提起这个名字,他大概永远都不会在想跟晏海说任何一句话,他木讷的张了张口,嘲讽道:“怎么?你对我生情了?” “好硬的嘴”,带着纠缠后的暧昧,晏海舍不得责怪他,温声说道:“做个交易吧,你告诉我我想知道的事,我也告诉你一些你想知道的事。” “我没有想知道的事”,晏听就像个没有情感的木偶,声音里不带任何情绪。 “你难道就不想知道你的身世?”晏海又替他擦掉眼尾上的泪痕,问道:“关于你爹,你娘。” 闻言晏听明显一怔,不自觉的蹙了蹙眉,像是内心在作斗争,又是一阵沉默后,他随口一说:“在外流浪时所认识的,后来走散了。” “原来如此”,怪不得生情呢,晏听在外流浪的那段时日估计也是得到了沈钰的照顾,不然以他当时的年龄看来,在阳城这种群魔汇聚的地方,只靠他自己的话估计也活不到现在。 “该你了”,晏听毫无感情的催促道:“你知道什么。” “准确来说我爹,我,还有晏涛,原先都不姓晏”,晏海将手伸进了被褥里,搭在了腰间的去找上,让他也侧过身子来面向自己,不疾不徐的说道:“而十二屿中身体里流着真正晏氏血液的,其实就只有你爹一人,当然,你作为他的儿子自然也是真正的晏家人。” 闻言晏听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如今愈发惨白,他不禁蹙起眉头,瞳仁不自觉的微缩,沉声道:“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们是假的,我们并不是晏氏后嗣”,晏海发觉他真的太瘦了,从前穿着衣裳他看不太出来,可如今他却能感受到他的骨骼凸显,他顿了顿,那股莫名其妙的酸感再一次翻涌上来,他故作镇定的继续说道:“而你与我们也并没有血缘关系。” 不安的手在后背游走,几乎可以数清他身上的每一根骨头,他感觉到晏听微微一顿,他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蹙起眉头思索片刻后他沉声问道:“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呵呵”,晏海突然轻轻笑了一声,然后将他揽了过来,漫不经心的解释道:“怕你觉得我有什么怪癖。” 晏听:“………” “我敢与你说这些,就证明我们背后有人在扶持,”适才沐浴时,晏听用的皂角是自己常用的那种,从前觉得没什么,也可能是习惯了。但时至今日他才发觉,原来它可以这么香,晏海不由自主的合上眼帘,感受着皂角留香那若有若无的香味,呢喃道:“你爹被逐出十二屿这件事你知道,这是真的,但不同的是因为他后继无人,所以我爹是被一众长老给捧着当上十二屿宗主这个位置的。” 晏听:“………” “你爹是短袖,按理来说是不会碰女人的”,晏海摸够了,又伸出手来拽着他的一缕墨发缠在手中把玩,继续说道:“可谁知他为了让众人觉得他后继有人,所以就与你娘生了你。”说到这里晏海突然掀起眼帘,又笑了笑,像是嘲讽一般说道:“他做梦都没想到十二屿中并无一人支持他,都知道他是什么脾性,也知道他是短袖,且还是个畜生。同门手足他全都没有放过,且不分年龄,但凡有点姿色的都遭到过他的侵害,所以当他被逐出十二屿的时候,就连带着你也被一同流放到了阳城。” 晏听突然轻轻唤了他一声:“晏无矢。” “嗯?”他的声音带着些病态的虚弱,就像是在耳边呓语,软软的很好听,晏海情不自禁的在他额间落下了一个轻轻的印记,浅息轻喘,他闷闷的应了一声:“我在。” 晏听平静的评价道:“你也是畜生。” “错了”,晏海在他唇角也留下了自己的气息,以此来作为惩罚,两人额头相抵,他呢喃道:“叫哥。” 感受到他的燥热,晏听忍无可忍的将他推开了一些,又转移了话题:“那我娘呢?” “你娘是银川最美的花魁”,晏海也怕自己再这样与他纠缠下去会控制不住,于是便改成平躺,与他解释道:“她原以为自己与十二屿攀上关系后能扶摇直上,可她没想到一旦把你生了下来,就意味着她的命数已定,死期将至。十二屿不会允许这么一个危险的人存在,她是谣言,也是十二屿的污点,所以……我应该不用明说了吧?无渡。” “那怎么”,晏听也改为平躺,他平静的看着深色的屋顶,唇瓣一启一合:“不把我也杀了。” “没有人会想到你能活着”,听到他丧气的话语晏海的心更酸了,大概也是到这里他才明白,自己居然是在心疼他,心中的燥热渐渐平息,他感觉到一丝困倦,于是便合上了眼帘,说道:“也没有人会想到你能活到现在……好了,睡吧。” 第141章 悸动 晏海一般对待这种比较感兴趣的人都会物尽其用,用完了,厌倦了就会直接杀掉,可偏偏晏听他想留。甚至会因为他无法承受而选择今夜就此收住,他舍不得看他哭也舍不得看他痛。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毕竟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情感,从前他觉得这个人也就那样吧,后来他长大了晏海便觉得他生得其实还挺好看。他觉得自己对晏听的感觉就像是在野外看见了一颗色泽鲜艳,垂涎欲滴的果实,可当时的他却觉得,这果实如此与众不同应该是有毒的,所以他并不敢轻易尝试。 可他在野外兜兜转转的许久,把他能吃的,想吃的,其他果实都尝了个遍,偏生就剩下这一种可能有毒的他没吃过,为此他实在是心痒痒,眼巴巴。他既怕死,可又对它念念不忘,他就这样可望而不可即的看了这颗果实整整五年,时至今日他才终于鼓起勇气把它摘了下来。 浅尝一口后他才发现这果实根本没有毒,甚至还非常好吃,这是他所尝过的所有果实中最好吃的一种,仅仅只是浅尝了一口他便舍不得了继续吃了,擦干净后又小心翼翼的揣进兜里,打算把它带回家埋进土里种起来,想等它长大后结出新的果实再多吃点。 当两人彻底收拾妥当后都累的气喘吁吁,虽然也不是第一次收了,但这种床笫之欢后收拾起来非常麻烦。晏海没什么洁癖,但对事后清理的要求极高,所有用过的物件自全部都要换新。 气味痕迹是一点都不能留下,痕迹还好,但是这个气味真的不好处理,要不是有着多年累积下来的经验,估计真的得提头相见了。他们一屁股坐在长廊上,林溪又回头看了一眼还亮着的窗户,忍不住问道:“这是还没开始杀吗?” “应该吧”,林泉出了一身汗,此刻正用帕子狼狈的擦着汗,他说:“这人估计得多杀几次,做好一会继续收拾的准备。” 林溪一听到还要多收拾几次时,顿时感觉自己的天都塌了,他委屈巴巴的说道:“不是吧?” 今日发生的事林泉也完全没想到,毕竟这些被送进去的男子,于晏海而言都只不过是发泄用的器具罢了。 晏海嫌他们脏,所以在送过去之前都必须要洗的干干净净,身上任何一处地方都不能放过。且不知是不是因为他们必死无疑,所以晏海对待他们都格外的残忍。 当然,也有可能是晏海有什么特殊癖好,其中最令林泉感到惊心动魄的一次。是有一位男子耐不住疼不小心划伤了晏海,他一怒之下便叫人把他十个手指的指甲全拔了,最后裹着手又被送了进去。 后来估计是惹晏海不高兴了,所以他算是这些人中死的最惨的一人,林泉进去收拾的时候他已经被一刀封喉了。身上几乎一块好地都没有,皮开肉绽甚至腰都断了,只剩一张薄薄的皮连着,那血溅得到处都是,甚至连屋顶都有。那次几乎是出动了整个晏府的全部下人,收拾了整整一个时辰才彻底收拾干净。 那场面别提有多血腥了,可这次晏听居然敢把晏海抓得浑身是伤,林泉似乎还看到他的手臂上还有血淋淋的牙印,可晏海居然完全没跟他计较,甚至还亲自帮他沐浴更衣。最后又是自己把他带了回来,由此可见这位在他心中的分量有多重,所以他估摸着这次可能得折腾一整夜。 正巧他带了块白布,于是他便直接躺在了长廊上,用白布盖住了小腹,他打了个哈欠对林溪说道:“我先睡会儿,你守着吧,一会要是有什么动静你记得叫我,晚点再换你睡。” “哦”,林溪连连点头,说道:“师傅你睡吧,徒儿一定好好守着。” 等林泉睡着后林溪才发现寝殿的灯不知何时,竟无声无息熄灭了。不过他没有多想,一直恪尽职守的守在门外,这少了个人陪自己说话,大概是太过于安静也太过于无聊,守一会儿还好,但时间久了就撑不住了,正逢睡意上涌,他在不觉间竟也睡了过去。 直到第二日前来接替的人来到他们面前时,他们才惊醒了过来,来者是晏府中地位最高的晏才,他不是十二屿门生,但却是晏海的心腹,他身后还跟着他收的徒弟。 林泉跟林溪赶紧一骨碌从地上爬起,立马对着晏才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说道:“见过晏管家。” “怎么都睡在这儿?”晏才瞥见地上的白布还在,侧首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忍不住问道:“少主还没完事?” “呃”,林泉一觉睡到现在,他怎么可能知道里面现在是什么状况,他左思右想后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回答,心如擂鼓掌心盗汗,呃了半天后愣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眼看着晏才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林泉额间的汗也在大颗大颗的往下流,恐惧的眸光止不住的闪烁,他心想:完了完了。原以为今日被晏才抓住了把柄,肯定难逃一死。 毕竟这府中资历最深的就是自己,人人都说这管家之位应该由自己来当,可偏生他与晏海少了些自幼跟着的情份。毕竟自己原先是跟着一位长老的,后来才被调了过来,所以自晏才当上管家后他便一直与自己不太和睦,可就在这时,寝殿的大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 几人闻言纷纷回头,只见晏海穿戴整齐的走了出来,几人立马躬身行礼,说道:“见过大少主。” 晏海深吸了一口气,理了理腰封,应了一声:“嗯。” “你们两个”,晏才不动声色的对林泉师徒说道:“赶紧进去收拾了。” “奴才遵命”,林泉立马把准备好的白布抱了起来,躬身低头正准备进去时,却被晏海伸手拦了下来,他转身将门合上,回过身来对他们说道:“先别收。” 闻言晏才不禁蹙起眉头,感到有些疑惑,可晏海接下来又说:“阿才,你去把偏殿收拾出来,往后无渡就住那。我有事要出去一趟,在他醒来之前你们都别进去收拾,给他准备点膳食。” 此刻的晏海正不自觉的挠着头,很难得在他小麦色的肌肤居然看到了浅浅的红晕。他一副讨好的模样,就像是情动初开的少年郎,初尝禁果后因为把喜欢的人给惹恼了,所以此刻正想方设法的想要弥补,他把所有要嘱咐的事都想了一遍,想到什么便说什么:“他想吃什么就吩咐膳房给他做,不准他离开玄霄,玄霄内他想去哪就去哪。但他外出得有人跟着,此事就……” 晏海扫视了几人一眼,不知挑谁去伺候晏听合适,正当他还在踌躇犹豫,林泉正准备自告奋勇,要开口时,却被晏才抢先一步说道:“奴才领命,少主放心外出吧,一切皆有奴才在。” “嗯”,这晏才一直对自己忠心耿耿,自己对他也算知根知底,晏海满意的颔了颔首,随后转身离去。 等人走后晏才才缓缓起身,他神色复杂的的看了林泉师徒二人一眼,随后便直起了身板,端着一副架子,不疾不徐的说道:“你们守夜辛苦了,回去休息吧。” 晏才虽然没有林泉年长,但他是自幼跟在晏海身边的,他没有修为根基,生来就是为了伺候晏海的,虽然比不得门生,但在玄霄中他是管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他不太喜欢林泉,毕竟他太老成了,虽然不是自幼跟在晏海身边,但他也是自出生起便一直在十二屿做事,资历什么的都比自己高很多。但他肯定不会太为难林泉,毕竟他能做的事很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都可以甩给他,有这么个受气包在身边,何乐而不为呢? “是”,林泉依旧躬着身子,恭恭敬敬的说道:“那奴才就先退下了。” 不知是不是太过于疲惫,晏听这一觉直接睡到了午后,醒来后他依旧有些昏昏欲睡,但他想起这里是晏海的寝室,鼻腔中依旧充斥着他身上那些令人作呕的气息,所以他并不想多待,于是便强撑着困意坐了起来。 起来后身上那些伤痛,如同猛兽苏醒般席卷而来,就光是从床榻上坐起来,他的后背就已经冷汗涔涔,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努力的站了起来,穿好衣裳后他一刻也不想多待,一瘸一拐的走了出去。 推开房门后扑面而来就是橙色的夕阳,以及清新的空气,还未来得及感受挣脱束缚的喜悦,紧跟着耳畔便传来一阵,带着些抱怨的议论之声:“真能睡。” 侧首一看发现是等候多时的晏才,以及他的徒弟,他昂首挺胸,满脸鄙夷的看着晏听。他与之前在他将楼时穿着不同,如今他穿的是晏海特意给他找来的一身鹅黄色宽袖长袍,而他今日也没有束发。 再加上昨夜的折腾,这使得他看上去有些病态,少了从前的精气神,如今的他看上去就像是一位柔弱而不能自理的美人。可惜美人神色冷清,看起来还有些凶。 不过玄霄最不缺的就是这种美人,晏才对此是见怪不怪,甚至还有些嫌弃。他取出一张帕子捂住口鼻,由上至下的扫视了他一眼,微蹙起眉,阴阳怪气的说道:“偏殿已经收拾好了,以后你就住那,随我来吧。” 晏听没有回话,他也没有等他,领着徒弟就自顾自的走了。不过晏听也没有多想,反正哪里都行,只要没有晏海就行。晏听只好转身将房门合上后缓缓跟上,他强忍着痛,努力装作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但却走得不快。 “走快点行吗?”晏才回过头,极其不耐烦的催促道:“少主马上就要回来了,我很忙的!” “好,知道了”,晏听倒吸了一口凉气,额间已经挂满了大大小小的汗珠,他的脸色苍白,非常虚弱,此刻的他看上去随时都会晕倒,可为了逃离这个地方他只能强撑着继续向前。 当几人来到偏殿前时,晏才抬手将门推开,“吱呀”一声,尘封已久的大门被推开时当即便溅起大片尘埃,扑面而来就是一大股潮湿发霉的气味,混杂着灰尘,这使得晏听忍不住蹙起眉头,剧烈的咳嗽了起来:“咳咳咳!” 晏听苍白的脸被憋得通红,是那种病态已久,不健康的那种红色,如今他甚至比刚从晏海寝殿出来时还要虚弱。 “这就是你的住所了”,晏才对此视而不见,他抬脚走了进去,声音紧跟着传了出来:“进来吧。” 这个晏听他认识,早些年一直跟在二少主身边当奴才,直到昨日才被晏海带到玄霄。能在晏海床榻上活下来的,他确实是有史以来第一人,但凭借着自己对晏海的了解,如今他留晏听一命完全就是因为新鲜感还没过。 毕竟有着前一任宗主的前车之鉴,如今十二屿对短袖这件事非常敏感,虽然晏海也是短袖,但知道这件事的没几个人。只有他为数不多的心腹,以及晏涛知道这件事,除此之外就没人知晓了,甚至连宗主晏南坤都不知道。 所以每次结束后晏海都会将那些人杀掉,杜绝此事往外泄露,喜欢就多折腾几次,反正天一但亮起,他们都必死无疑。所以在晏才看来,这个晏听活不了多久。 索性也不必给他什么好脸色,给他居住的房间也根本不需要打扫,毕竟晏海肯定是不会亲自踏足偏殿这种地方来找他的,反正只要在晏海需要时,把他干干净净的放在晏海的榻上就行。 “这是你的饭”,晏才来到桌案边对他说道:“吃吧,吃完记得收拾好碗筷,给膳房还回去。” 从进屋起,目之所及皆是大片灰色的尘埃,这里看上去根本就不像是供人居住的地方,简直就是堆放杂物用的库房,再看看桌上的食物。 晏听来到桌案前,映入眼帘的是两个发霉的馒头,还有一碗白粥,他拾起勺子舀了一勺粥,晶莹的丝线挂在勺子上纠缠不断,一股馊了发酸的味道立马飘了出来,原以为是煮糊了的黑点,不曾想那居然是两只苍蝇的尸体。 虽然他从来都没有被人伺候过,可从前在将楼做奴才,都不会沦落到要吃这种馊饭的地步,见状晏听的脸色沉了下来。 他“砰”的一声将勺子摔进了碗里,淡声道:“你们未免太过分了。” “哈?过分?”晏才一声嗤笑,仿佛好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立马讽刺道:“你是以为少主留你一命没杀,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吗?想做少夫人?你是在做梦吗?” 他也不知道晏海为什么不杀自己,但飞上枝头变凤凰,这个想法他从来就没有过。晏听没有做声,他眉宇间染上一层薄怒,眸光微闪,不自觉的攥紧了拳头。 “左不过就是少主没玩腻”,晏才双手环抱在胸前,趾高气昂的看着他,阴阳怪气道:“等他玩腻了你就会变成一具尸体,然后被丢进无边无际的大海里喂鱼,这横竖都是死,吃这么好有什么用?也不过就多浪费些食材罢了。” “就是”,晏才的徒弟温庭脾性跟他差不多,惯会察言观色,他的一言一行都顺着晏才,他紧跟着说道:“我师傅也是为了你好,你说你这要是吃胖了,少主不喜欢了,一怒之下提前把你杀了这可如何是好?” 一听到喜欢二字,他的心脏像是被扎了根刺,晏听猛一抬头,胸膛跌宕起伏,他目光冷冽的瞪着这对师徒,咬牙切齿却依旧一言不发。 从晏海被碰了的那一刻起,他便觉得自己脏了,淫秽不堪,他不需要被晏海喜欢,也不稀罕他的喜欢。可这两人是晏海的心腹,能够侥幸活下来已是万幸,他没法笃定晏海对自己与他这个心腹的态度,所以他只能能忍则忍。 为了日后的复仇,为了还能再见到沈钰。 “哟哟哟,你瞪我做什么?”晏才来到他面前,伸出食指抵住他的额头,将他狠狠往前一推,阴阳怪气道:“左不过就跟你那个被逐出十二屿的爹一样是个卖屁股的,你有什么可横的?” 晏听一个踉跄,往后退了一步,他生得白,肌肤就像是吹弹可破,就被这么摁了一下额间立马就落下的一个小小的红印。他不自觉的低下了头,再次想起从前那些不愿回忆的往事。 “师傅你这话错了”,温庭非常好心的提醒道:“他才是那个卖屁股的,他爹不是。” “那他爹是什么?”晏才咧嘴一笑,阴气森森的看着晏听,故意提高了音量,嘲讽道:“是欲求不满的畜生?还是是发情的疯狗?哈哈哈。” “听说他不挑”,温庭看了晏听一眼,对他的反应非常满意,忍着笑又说:“是个男的他都喜欢,甚至连孩童都不放过。” 晏听浑然一怔,像是被戳中了软肋,后背当即激起一层鸡皮疙瘩,鬓边也开始沁出冷汗。他的心跳逐渐开始加快,呼吸也被迫变得有些局促。 “欸,那你说”,晏才捂着嘴凑到温庭身边,一边观察着晏听的变化,一边说道:“他会不会连他儿子也不放过啊?哈哈哈哈。” “你们!”晏听猛的抬起头,瞳孔不自觉的收缩,他瞬间红了眼眶,红血丝密密麻麻的布满了整颗眼球,他怒不可遏的吼道:“都给我滚!!!” “哈哈哈哈”,闻言晏才笑得更欢了,他对他徒弟说道:“你瞧,被戳中痛处了,急眼了。” “哈哈哈哈哈!” “滚!”,晏听的佩剑早就被没收了,可他如今并不敢得罪晏海,他失控冲上前去,掌中灵力涌动。可他一想到沈钰那一张张暖心的笑脸,以及他紧张的问着自己是不是遭到了胁迫时,他就无可奈何的收回了灵力,最后选择了最无力的方式,他用力将两人往外推,怒吼道:“给我滚!!!” “谁不放过谁?”晏海的声音如同在寂静深夜里的一道响雷般,突然在身后响起。 闻言师徒二人突然怔住了,顿时感到一阵头皮发麻,一股寒凉由心而起,火速蔓延至全身,后背当即沁出一层冷汗,两人立马敛了笑,转过身来躬身行礼,颤抖的声音将他们的恐惧暴露的一览无余:“少,少主。” 晏海从离开玄霄的那一刻起,就发了疯似的开始想念晏听,想念他的眼尾,想念他的声音,他的气味,他的一切。 他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不知为何,今日一整天他睁眼闭眼都是昨夜的与晏听的良辰。耳畔甚至能听见他的喘息,他记得晏听小腹的人鱼线上有一颗小小的痣,在他白皙的肌肤上特别明显也特别夺目。 以至于昨夜除了他失神的双眸以外,晏海就爱盯着那颗痣看,无论晏海做什么,怎么做脑海里依旧挥之不去他的身影。 为此晏海根本不记得自己到底洗了多少把脸,才把那些充斥着他脑海的那些欲火焚身的欲望给压了下来。 他此生没动过情,也不知动情是什么感觉,自打他萌生出欲望起,他就以为这就是动情。可初尝禁果后他发现,自己对对方并没有过多的情感,激情过后仍是虚空无比。甚至彻底模糊了他对情爱的向往,很长一段时间他都觉得自己此生应该不会再有悸动了。 直到昨夜,直到他见到晏听的另一面。 可偏偏今日这场审判格外的重要,他必须亲自在场坐镇,以便维持秩序,最可恨的是犯人的嘴不是一般的硬。折腾了大半日才勉强吐了个干净,不说还好,这一说又牵扯了不少人进来。结果又要差人去把这些人一个一个的请来,简而言之就是非常繁琐,将他折磨的今日一天都没什么好心情。甚至还格外烦躁。 第142章 疯狗 直到审判彻底结束后,晏海才体会到了什么叫归心似箭,为了尽快结束他甚至连午膳都没好好吃,随便啃了两个馒头作为对付,如今的他是饥肠辘辘,相思成疾。 经过整整一日的冷静与思考,他很确信自己对晏听生了情,是他从未见过也从未感受过的一种,真正的情愫。 回来的路上他已经想好了要跟晏听一起吃什么,毕竟他从前跟着晏涛估计吃得不好,还有就是天锦的花开了,用完晚膳后他想带晏听去看看,散散步,就当饭后消食。 倚靠着对未来的无尽畅享,他才勉强度过了这一路的烦躁,可结果刚一回到玄霄,却听到了令他震怒的恶语。 当晏海走进房间,看到喘着粗气,情绪失控泪水直流的晏听时,他不禁蹙起了眉头。心中顿时燃起一阵熊熊烈火,且来势凶猛,气得他胸口闷疼,他咬紧后槽牙,太阳穴突突狂跳。 这种情感特别诡异,在他心里他认为这人是自己的,无论是笑还是哭,他都只能是因为自己,而不是因为其他。尤其是当他听到自己的心腹居然对他说出这么难听的话时,晏海简直气得简直要疯掉。 妈的! 晏海都不敢问他从前的往事,晏海都不敢去想他曾经的经历,可他们居然敢背着自己将这些不敢触及的脏事给全部翻了出来,还全部砸在了晏听身上! 他用尽了所有的理智才勉强压制下来,微仰起头看向晏才,一字一字的问道:“这就是你办的事!?” “不,不是”,晏才跟温庭扑通两下立马跪倒在地,他仰起头,脸上的血色瞬间退尽,他满脸惊恐的看着暴怒的晏海,喃喃道:“少主,你,你听我解释,不是这样的……” 晏海才不会听,奴才这种东西,这个不行那就下一个。反正总有人愿意做这些事,总有人会忠心,他立马侧首,脸红脖子粗的对外喊道:“林泉,林泉!给我滚过来!!!” “我在,奴才在!”不远处立马传来一阵着急忙慌的回应,随后就是就一阵狂奔而来的声音,紧跟着就看到了两个连滚带爬的身影来到门口,两人“砰”一声双膝跪地,应道:“见过少主。” “限你半个时辰之内把这给我收拾干净!”晏涛怒不可揭的命令道:“你徒弟叫什么?林溪是吧?去给我把医者请来!” “是!”两人立马起身开始忙活,不忘回应道:“奴才领命。” “你刚刚说什么?”晏海这才得空看向已经魂飞魄散的晏才,沉声问道:“谁是卖屁股的?谁是疯狗?” “奴,奴才是疯狗”,晏才的牙齿止不住的打架,惊恐的泪水源源不断的往外流,唇瓣翕动:“奴才是卖屁股的。” 晏才跟了晏海这么多年,这是第一次见他发这么大的火,还是为了个泄欲的奴才,可见他应该是动了真情。可这晏听怎么看都非常普通,尤其是跟从前那些相比,他实在是太过于逊色,况且他还有这么个人人唾弃的爹,所以他怎么都没想到晏海居然会喜欢这种人。 但想不到也没有办法,晏海已经动怒了,此刻晏才才开始后悔自己的所做作为,如今他只能在心中求爷爷告奶奶,只求晏海顾念自己与他的主仆之情,留自己一命。 “呵”,晏海被他气笑了,身上的红温终于消了下去,他的眼神也逐渐恢复平静,但却没有说话。 他性格有些糙,对生活上的事其实都不怎么会操心,尤其是像仆从这些。他认为忠心就行,能用就行,当初给晏才管家的位置也纯粹是因为他跟了自己很久,对自己非常了解。但他怎么都没想到,他在私下居然会有两幅面孔。 不全是因为晏听,但他在这一刻真的感到非常失望,原以为自己对他知根知底,还特意赐姓留在身边,不曾想他居然是表里不一,阴奉阳违。 再抬头看看自己不曾留意过的林泉,此刻正卖力的清理着杂物,此刻回想起来才发觉林泉其实挺好,资历颇深,为人老实,不卑不亢,从无怨言。 晏海突然叫了他一声:“林泉。” “奴才在!”林泉立马放下手中的东西,转过身来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说道:“少主有何吩咐?” “往后你改姓为晏”,晏海顿了顿,又继续说:“你徒弟的也改了吧,得空自己去登名造册,往后你就是玄霄的管事。” 闻言林泉双眸蓦地睁到了最大,额间的皱纹被他硬生生挤出来三条又深又长的线,他在那一瞬就红了眼眶,随后赶紧跪地感谢,哽咽道:“奴,奴才遵命……” 晏才则在那一瞬便被剥离了身上所有的力气,他直接跌坐在地,感到震惊无比,在那一刻他感觉自己的世界开始四分五裂,最后山崩瓦解,他喃喃道:“少主……” “玄霄不缺仆从”,晏海理了理窄袖,神情淡漠的说道:“十二屿更不缺心口不一的奴才。” “少主,少主”,晏才跪地匍匐来到晏海面前,抱住他的腿,仰起头他懊悔不已,哀求道:“奴才知错了,奴才再也不敢了,都是,都是我那徒儿在奴才面前教唆!说,说无渡公子坏话,奴才是鬼迷心窍,一时糊涂才犯下滔天大祸啊,少主明鉴……” “师傅,你!”温庭难以置信的瞪大了双眼,泪水当即从脸颊滑落,他的眸光在一瞬之间暗了下来,仿佛整个世界都失去了色彩,最后只能脱力的跌坐在地上,生无可恋的看着晏才乞讨的模样,感到一丝寒意。 晏海对此并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他抬头看了一眼晏听,他如今已经冷静了下来,脸色也恢复正常。但看上去依旧是面无表情,神色淡漠,晏才注意到他的目光,立马扭头向晏听爬过去,哀求道:“无渡公子,晏公子,奴才知错了,求您原谅奴才,饶奴才一命吧,奴才再也不敢了……” 眼看着他即将触碰到晏听,晏海眉头一蹙,掌中灵光一闪,只听到一声破风之声,晏才忽然就怔住了,瞳孔骤然剧缩,他张了张口,可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紧跟着“扑通”一声,一颗血淋淋的脑袋就滚落在地,身躯也正面扑倒在地。而晏听不躲不闪,任由点点猩红溅射到自己的衣袍,在上面炸出朵朵猩红耀目的血花。 “啊!啊!!!啊!!!”温庭不受控制地尖叫了起来,随后手撑在地,猛的往后退缩。直到后背碰到了墙上退无可退时,他的双腿顿时被大片暖流浸湿,跟着地上便流出来一片刺鼻的液体。 林泉也怔住了,但他不敢作声,努力的强装镇定,正擦拭着屋内的物件。 “把你师傅的尸体处理掉”,晏海正了正神色,然后对他说道:“然后就去死吧。” “是,是”,他徒弟赶紧换了个姿势跪倒在地,绝望的说道:“奴才……遵命。” “别收了”,这股味道实在是太刺鼻了,晏海的神色变得有些难看,他淡声道:“这里没法住了,去收东偏殿吧。” “是”,林泉立马放下手中的活,环顾四周一番后还是硬着头皮提醒了一句:“此处灰尘遍布,气味刺鼻,想来贵人身子有些虚弱,不如请少主与贵人先移步到别处吧,想来医者也快到了。” 晏海对贵人这个称呼居然颇为满意,于是他颔了颔首,来到晏听面前,温声说道:“没事了,我们走吧。” “少主费尽心思在奴才面前演这么一大出戏”,晏听没给他好脸色,冷冷的问道:“是想表达什么?” 他对晏海的厌恶是发自内心的,虽然他没杀掉自己,自己也并不想惹怒他,但真当他站在自己面前时,心中还是抑制不住对他的讨厌。 “不许自轻自贱”,晏海抬手用指腹拂去他的泪痕,带这些玩味的语气说道:“别冤枉我,这可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晏听瞥了他一眼,没有做声。 “先跟我回浮汐殿吧”,晏海拉起他的手腕,转身就走,边走边说:“还没用膳吧,刚才我让膳房做了些吃的,应该差不多好了。” 他拉了一下晏听,发现他纹丝不动,随后又被迫停下脚步,转过身来耐心的问道:“怎么了?” “………”晏听没有做声,但瞳仁却下意识的往下瞟了一眼,见状晏海愣住了,随后又醍醐灌顶,他浅浅的笑了笑,说道:“待会儿让医者给你看看……很疼吗?” 晏听忍无可忍的蹙起眉头,直截了当的说道:“你来试试?” “……看不出来”,晏海嘴角勾起一抹邪笑,深邃的眸光目不转睛的盯着他,他故意压低了声线说道:“你还有如此雄心壮志。” “晏无矢”,不知是不是错觉,晏海瞧见他脸颊染了绯,但声音却恨得像是咬碎了牙:“你去死。” “我还不想死”,晏海对他的反应非常满意,故而又俯下身子凑到他耳畔,呢喃道:“一次不够,我要同你日日夜夜,让你生不如死。” “晏无矢!”晏听正想对他动手,可他却直接弯下了腰,直接把他打横抱起。晏听一个拳头落空,随后便感到一阵强烈的失重感,最后又落在一个结实有力的怀抱中,晏海装作听不到,然后又问道:“你叫我什么?” “你!”,晏听蓦地睁大了双眸,突如其来的失重感,使得他下意识的搂住了晏海的脖颈,随后他怒斥道:“放我下来!” “叫错了,不放”,晏海此刻就像个不讲道理的流氓,抱着人就往外走,边走边说:“叫对了我就放你下来。” 林泉被两人诡异的氛围给惊到了,秉着非礼勿视的原则,他立马低下了头。 “怎么就叫错了?”晏听松开了他的脖颈,非常嫌弃的侧过了头,愤愤道:“我与你并无血缘关系。” “怎么?”晏海却突然问他:“你希望有?乱伦可有败道德,无渡,你这个想法很危险。” “你!”晏听气得简直想吐血,他恨不得扒他的皮喝他的血,可他如今又不能杀他,于是便只能选择不搭理他。 见他不搭理自己,晏海又百无聊赖的说道:“叫哥。” 晏听瞥了他一眼,又偏过头去,冷冷道:“做梦!” “不叫?”晏海低低的笑了一声,然后说道:“等着,哥有的是办法让你叫。” 晏听:“………” 晏海果然是个糙汉子,来到浮汐殿前因为没手推门,所以他选择直接抬脚“砰”一声把门踹开,殿内扑面而来就是一股香喷喷的饭味。 把人带回去后桌案前已经准备好了一大桌的晚膳,粗略看看起码不少于十道菜,晏海不知道他喜欢吃什么,于是便叫人做了一大堆,酸甜苦辣中除了苦,几乎都做了一遍。 且菜式非常多,满目玲琅,天上飞的水里游的,陆地跑的都有,炒,煎,炖,炸,应有尽有。晏听没见过这么多吃的,也不知道晏海平日自己在家用膳到底吃什么,所以他便以为这就是贵派大少主奢侈,铺张浪费的习惯,所以他并没有多想。 当他正准备把人放到椅子上时,突然像是想起些什么,于是对他说道:“搂住我。” “你有病?”晏听随即怒了起来,愤愤道:“我为什么要……晏无矢!” 知道他也不可能乖乖听话,所以晏海直接换了个姿势,松开了一只手,改为单手把他抗在肩上。结实坚硬的肩膀顶在了晏听的小腹上,他庆幸自己还好没有吃东西,不然只怕是要直接吐在晏海身上。 “骂我做什么?这不是为了照顾”,晏海从会客的椅子上取下来一块柔软的坐垫,将它放到饭桌前的椅子上,他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描述,思索片刻后试探性的说道:“……痔疮?” “噗……”说完他自己都笑了。 “晏无矢!!!”晏听气得快要疯了,他狠狠的掐了一把晏海的腰以此来泄愤,结果发现他腰也非常坚硬。 “嘶……”,晏海忍着痛把人放了下来,这熟悉的痛感使得他再一次想起昨夜的春光,燥热就在这一瞬之间燃起。可他顾念晏听的伤,也知道他这一日都还未进食,于是他只能忍着,蹙起眉头揉了揉被捏疼的地方,并没有责怪他,反而在他身边坐下,忍着笑说道:“不笑你了赶紧吃吧,我快饿死了。” 随后早就饿了的他就开始狼吞虎咽,晏听恶狠狠的瞥了他一眼,忍着痛挪动了一下椅子想理他远点,可晏海却直接一脚就把他又勾了回来,边吃边说:“就待这别动,你在动一下信不信我现在就收拾你。” 晏听:“………” 两人沉默着把饭吃完了,早就饥肠辘辘的晏海吃了整整三大碗饭,晏听则慢条斯理,斯斯文文的吃了半碗饭,随后便放下了筷子。 晏海扫视了一下桌上的菜,除了自己吃掉的以外几乎能摸清他的口味了,太辣吃不了,没什么忌口,偏爱吃鱼。 吃完后晏海就让在外侯着的医者进来了,这人是晏海偷偷养在十二屿的,用了几年了,嘴巴还算严实。毕竟自己长期与男子打交道,所以对此事必须小心谨慎,若不是什么大病他一般都不会用派中的医者。 “晏无矢”,医者让晏听脱掉衣袍躺到床上方便检查,可他居然就像块木头一样杵在那不走,晏听忍无可忍的说道:“你一定要在这看着?” “怕什么?”晏海双手环抱在胸前,咧嘴一笑,不以为然的说道:“你浑身上下哪我没看过?就连哪里有痣我都知道。” “晏无矢!”晏听蓦地睁大了双眸,他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医者又看向他,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震惊道:“你……你还是个人吗?” “噗”,晏海爱死了他生气的模样,准确来说他什么样晏海都喜欢,他笑着摆了摆手,转过身去,非常敷衍的说道:“好好好,我不看,你们继续吧。” 晏海知道他伤得很重,以至于医者在为他上药时只是轻轻碰到,他都会忍不住发出痛苦的呢喃。 晏海不敢回头,他完全能想象到晏听如今冷汗涔涔,喉间呓语的模样,虽然知道他是在上药,可他自与晏听接触之后,如今的他彻头彻尾变成了一个粗鄙龌龊,淫心荡漾的人。 就光是上个药他就已经感到欲火焚身,后背更是湿润一片,他紧紧的攥紧拳头,努力的抑制着心中的燥热,强迫自己不能回头。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是熬到结束了。上完药后医者便给他开了些口服的药,然后躬着身子来到晏海身边,说道:“少主,恕老夫直言,此人若是要留的话这几日怕是不宜鸾凤和鸣。” 毕竟自己自跟了晏海后就一直只为他一个人看病,今日是第一次帮除了他以外的人看,所以他推测此人晏海可能比较珍视,但晏听身上的伤实在是有些骇人,看上去晏海并未对他手下留情,所以他有些拿不准。 “怎么了?”晏海闻言微微一顿,立马问道:“他怎么了?” “呃……”医者有些难以启齿,非常委婉的说道:“他身子较虚,应该是胎里带的弱症,又一直没有好好养过,再加上您……操之过急,精力旺盛,过犹不及呃……” “怎么就过犹不及了?”晏海闻言感到非常憋屈,立马反驳道:“共计就做了一次。” “呃……”医者不想跟他过多争吵,赶紧说道:“总之他现在无力承受,若是要留,就得静养几日,至于他体弱之症,还得在费些功夫。” “几日是几日?”晏海忍不住追问道:“你把话说清楚,具体是几日?” “晏无矢!”合衣起身的晏听,闻言再一次被他惊到了,他愤愤道:“你是畜生吗?” 医者:“呃……” 他说的是实话,昨夜本就还没尽兴,凭借着尚存的理智才把欲望给生生压了下去,本以为今日让医者给他用点药就好了,没想到居然还要在养几日,如今的他简直就是热锅上的蚂蚁,如坐针毡,度日如年! “行了行了”,晏海烦躁的摆了摆手,不耐烦的说道:“我不碰他就是了,所有的药都要用最好的。” 说着说着晏海就把自己的腰牌递给了医者,说道:“持此令牌十二屿你随意进出,钱不够就去拿,需要什么药材就直接去末屿摘。” “老夫领命”,医者将令牌收了下来,然后说道:“那老夫现在就去为贵人煎药,晚些还要需要再泡个药澡。” “去吧”,晏海连连摆手。 等人走后晏海就来到晏听身边坐下,晏听忍着疼往边上挪了些,尽量离他远点。本来还想着带他出去逛逛的,不曾想他伤得居然这么重,居然连路都走不利索了。 晏海沉默的看着晏听,脸色非常难看,眉头也不自觉的蹙起,心里像是打翻了好几种调料混在了一起,百般不是滋味。怪也怪自己下手没轻没重的,可他真的也没想过后劲会这么大,他怎么都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这么喜欢他。 晏听被他看得浑身发毛,忍不住问道:“你这般愁眉苦脸的看着我做什么?” 晏海非常老实的回答道:“自然是想做。” 晏听:“………” 他再一次为晏海的粗狂以及口无遮拦感到震惊,想来曾经那些彬彬有礼,以礼相待全他妈是狗屁,晏听没声好气的说道:“那就去找,以你十二屿大少主的身份,裤子一脱往那一站,还愁没人给你暖床?” “你这么看得起我?”晏海笑了,他往晏听身边挪了挪,又把脸凑了过去,嬉皮笑脸道:“那我现在脱了,你会自觉撅起与我芙蓉帐暖度春宵吗?” 晏听:“……滚。” “呵”,晏海笑着伸手刮了刮他笔挺的鼻梁,温声道:“你怎么这么凶?” 晏听拍掉了他的手,正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晏泉突然走了进来,他对着晏海行了个礼,恭恭敬敬的说道:“少主,东偏殿已收拾妥当,是否让贵人……” 第143章 无人 “让个屁”,晏海随手抄起一只枕头就往晏泉身上砸了过去,带这些薄怒问道:“你确定都收拾妥当了?” “奴才……”晏泉不敢躲,挨了一下后抬头又看了看两人,瞬间明白了晏海的用意,立马改口道:“还,还没收完,奴才这就去接着收,奴才告辞。” 晏听:“………” “没收拾好”,晏海回过头又给了他一个笑脸,笑吟吟道:“只能委屈你今日在我这再睡一夜了。” 晏听:“!?……” 后来用了药泡了澡后,行动不便的晏听便早早的躺下了,怕他疼得难受晏海还刻意让医者往药里兑了些安神的药,所以他很早就睡下了。 而晏海自然也不舍得折腾他,沐浴更衣完后就也跟着他睡了。 东偏殿没有西偏殿难收拾,但为了防止阴晴不定的晏海突然问起,晏泉还是带着晏溪把两个偏殿都给收拾了。 虽然晏才的徒弟也收拾了一遍,但却收的不太干净,地上仍旧有不少血迹,毕竟临终之人想来也没什么好好干活的心思了。当晏泉把最后一盆脏水泼出去时,丛林中却突然钻出来一颗披头散发脑袋,当即把晏泉吓得跌倒在地。 晏泉手里的盆“砰”一声砸在了地上,他惊恐的尖叫道:“鬼,鬼啊!!!” “不,不是”,温庭立马将自己杂乱的头发拨到脑后,把满是泪痕的脸露了出来,他焦急忙慌的解释道:“是我,管家,我是温庭。” “是,是你!?”晏泉这才松了口气,随即大皱眉头站了起来,愤愤道:“你怎会在此处?” 不过短短几个时辰,温庭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此刻他披头散发,蓬头垢面,曾经那件他引以为傲的鹅黄色衣裳,如今变得破烂不堪,满身泥泞,此刻的他看上去就跟路边的乞丐没什么不同。 “我,我不知还能去哪”,温庭没有起身,他跪在地上仰头看向晏泉,颤声道:“管家,晏管家,求您救救奴才。” “呵,少主不是说了”,晏泉拍了拍衣袖,冷言冷语道:“让你收拾完晏才的尸体,然后就去死吗?”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闻言温庭哇一声哭了起来,他抱住晏泉的大腿,哀求道:“求管家心疼心疼奴才,您就留奴才一命吧,就当养条狗在身边,为您效忠伺候也行啊!” 从前他跟着晏才时别提有多神气了,总是一副趾高气昂,高高在上的样子,甚至连自己这个老人都敢使唤。不曾想天道好轮回,如今竟完全反转了过来,晏泉没声好气的说道:“这违令之事,我可不敢做,你既然没死,那就自求多福吧。” 说罢晏泉端起水盆就转身离去,可如今只有他才是自己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温庭只能苦苦哀求他,他一路哭着喊着跟在晏泉身后。 他做什么自己便跟着做什么,甚至连晏溪的活他都全部包了下来,晏泉从头到尾都没跟他说过一句话,而晏溪自然也不敢多说什么。直到把今日所有的活都干完了,两人回住所时温庭依旧跟在他们身后。 晏泉一屁股坐在桌案前,晏溪则识相的去热饭,而温庭就跪在了晏泉的脚边,喋喋不休的恳求他留下自己。直到晏溪将饭端出来时,温庭才发现他准备了三个碗,但他不敢多问也不敢多想。 直到两人开始动筷子吃饭,晏泉才叹了口气,冷言冷语道:“还杵在这做什么?吃啊!难不成你还要我伺候你吃饭?” “啊?哦!好!”早就饥肠辘辘的温庭立马爬起来开始吃饭,当他吃到第一口柔软温烫的米饭时,瞬间泪流满面,接着他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对着晏泉哽咽道:“多谢……多谢管家,往后我一定……一定对您忠心耿耿,奴才愿为您做牛做马!绝无二心!” “行了别哭了!”晏泉蹙起眉头,满脸嫌弃的往边挪了挪,阴阳怪气的说道:“哭丧个脸饭都不香了,往后你便跟着我,一同为主效忠吧。” —— 有了前车之鉴后,晏海也不想让他再去别的地方住了,毕竟这些奴才都是活生生的人,人心难测。为彰显自己对晏听的倚重,他干脆就让人住在了自己的浮汐殿,为此他还刻意将玄霄的所有奴才一大清早都叫了过来。 “挑一个”,晏海边吃早膳边对晏听说:“往后伺候你。” 大抵是昨夜睡得早,再加上服了药,今日他的精气神明显好多了,但早膳用得不多,就吃了一小碗粥跟一些菜。晏听慢条斯理的用帕子擦了擦唇角的残留,掀起眼帘看了看面前排列整齐,躬着身子的仆从没有做声。 晏海见状又给他盛了一碗新的,晏听不禁蹙起眉头,有些不悦道:“吃不下。” “你再吃点”,晏海才不管他吃不吃的下,粥这种东西他一口气能喝六碗,成日就吃这么些东西,能长肉才怪,带着些威胁,他对晏听说道:“我今日就在这盯着你,吃不完你哪也别想去。” “晏少主日理万机,事务繁忙”,晏听暗戳戳瞥了他一眼,阴阳怪气道:“您还是快走吧,奴才可不敢耽误少主办事。” “我乐意”,晏海又喝完了一碗粥,随后又抄起一只馒头,他看着晏听,恶狠狠的咬下一口馒头,边吃边说:“我就愿意在你身上浪费这个时间,如何?吃不吃?” 吃没吃相坐没坐相,他在私底下就是妥妥的糙汉子,也真难得他还有一身健壮的肌肉,这个人从头到尾都让晏听感到无比的嫌弃。 他愿意待晏听可不愿意看到他,他淡淡的瞥了他一眼,随后像是怄气一般便端起面前的粥,目不转睛的盯着他。喉头攒动,带着些怨气,直接当着他的面一饮而尽,随后“砰”的一声将碗砸在桌上,淡淡的问道:“可满意了?” “嗯,不错”,晏海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墨发,随后又说:“挑吧,看看有没有合眼的,没有我在调几个过来。” “………”,晏听不耐烦的转过头,粗略的扫视了他们一眼,最后抬起手,指向畏手畏脚的晏溪,说道:“他。” “啊?”晏溪立马抬起头,满脸震惊的指了指自己,喃喃道:“我?我???” “嗯”,晏听又用帕子擦了擦嘴,淡声问道:“你不愿意?” 他生来就不是富贵的命,没有被人伺候过也不想被人伺候,所以干脆挑个笨点的没什么心眼的,想来自己日后的生活也不必那么拘束。 “愿意!”晏溪喜不自胜,嘴角不自觉的勾起,他眼里漾着兴奋的微光,随后立马跪倒在地,对晏听重重的磕了个头,兴奋的说道:“奴才晏溪,多谢贵人赏识,往后一定尽心尽力伺候贵人,绝无二心。” “怎么选了他?”晏海对他这个选择不太满意,不禁蹙起眉头问道:“他看上去笨手笨脚的,能伺候好你?” 晏溪:“额……” “我与他拜把子都是奴才”,晏听不咸不淡的说道:“都是晏少主的奴才。” “啧,你这话我是真不爱听”,晏海直接把人捞进怀里,让他坐在自己腿上,随后又耐着性子对他说道:“我是真稀罕你,你难道看不出来?” 他不喜欢晏听总是自称奴才,在他眼里他就是金屋藏娇,是贵人,他值得这世间最好,他值得娇养惯纵。 “看不出来”,晏听的伤还是有些疼,所以他不想跟晏海动手,强忍着不适的气味,嘲讽道:“晏少主心胸宽广,可纳百川,今日稀罕我,明日也能杀了我。” 明里暗里晏海都觉得他是在跟自己吃醋,看着他颇为骄矜,气性高傲的模样,他发觉这晏听是越来越柔情似水了。从前瞧见那些娇身冠养的姑娘,晏海只觉得她们恃宠而骄,格外做作。 但晏听不同,他给晏海一种他生来该在荣华富贵之下成长,他所有吃的用的都该是最好的。他像是与生俱来一种娇而不横,美而不妖的气质,他这使得他心里痒了又痒,他真的爱死了他这副模样。 晏海忍不住往这傲娇的小美人脸上啄了一口,随后说道:“行了,你要喜欢那就他吧。” 晏听忍无可忍的抬手推了他一把,随后忍着痛起身坐回了自己的原位。 晏海自然不会跟他生气,毕竟他的一举一动在他眼里都像是在撒娇。他反而又给了他一个笑脸,随后又抬手一挥,没被选上的仆从们立马就躬身退下。紧跟着就又来了一批下人,他们手端着托盘,上面摆放着各式各样,琳琅满目的衣裳鱼贯涌入,然后整齐划一的站成一排,停下脚步。 晏海又对他说:“挑。” 晏听:? “我不缺衣裳”,晏听不明白他到底要干什么,他此刻只想让晏海滚出去,最好死在外面回不来,他有些不耐烦的问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想做的做不了”,晏海坦然的回答道:“你那都是下人的衣裳,不好看,以后不准穿。” “我本就是十二屿的奴才”,晏听淡声回怼道:“也是你晏无矢的奴才。” 闻言晏海不禁蹙起眉头,脸色沉了下来,但他又不舍得跟他动气,于是便将矛头转向晏溪,沉声道:“去给我把他从前的那些衣裳给我扔了,一件都不能留,要是让我看见他还穿着下人的衣裳你,就提头来见。” “是!”晏溪立马应道:“奴才即刻去办。” 晏听:“………” “既然你不挑那就全都留下”,晏海吃饱了,他起身理了理腰封,随后说道:“我还有事要处理,饿了就吃,困了就睡,不舒服就让晏溪找医者。” “晏少主”,晏听掀起眼帘看向他,淡声提醒道:“我不是残废。” “跟残废差不多”,闻言晏海笑了,他俯下身子把脸凑到他面前,笑嘻嘻道:“走路都走不利索。” 晏听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狂跳,他咬牙切齿的说道:“……你给我滚。” —— 这两日晏海不知道抽什么风,又是给他送衣裳又是送珠宝的,活脱脱就把他当成了小娇妻,而且他甚至还非常认真的遵循医嘱,真的一次都没碰过晏听。不光如此,他甚至从来都没在外留宿过,每次一处理完事他就马不停蹄的赶了回来,他把除了公事以外的所有时间全部都用来陪晏听,虽然晏听不愿意。 但他发现自己对他越凶他就越开心,有次晏听忍无可忍的对他动了手,虽然三两下就被他制服。可他并没有生气,反而还看上去非常高兴,为此晏听是感到百思不得其解,非常震惊。 到第三日时晏听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但他依旧会装作一副一瘸一拐的样子在他面前晃动,可他并不知道,医者早就在背地里把他给卖了。 这一晚两人吃完晚膳后晏海带着他在外逛了一圈消食,累了之后就回去沐浴更衣,但当晏听回到寝殿时却发现桌上还放了两碗绿豆羹。 随着夏日逐渐来临,这几日气温确实有些燥热,但往常自己并没有吃夜宵或是饭后甜点的习惯,见状他不禁蹙起眉头感到有些不解。 但晏海则非常自然的来到桌案前坐下,随后又招呼他过来坐下,说道:“过来尝尝,绿豆羹,解暑的。” 虽然晏海对他很好,但防人之心不可无,不知为什么,他莫名其妙的察觉到一丝危险,但又感觉有些矛盾。毕竟如果晏海真的要杀自己,犯不上要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他这人糙,看上去不会有这么细腻的心思。 见他神情古怪,于是晏海便主动端起来饮了一口,随后对他说道:“味道不错,清爽解腻。” 怕他察觉到自己的异常,晏听只好硬着头皮落座于他身旁,他盯着这碗深色的绿豆羹,心里依旧有些不安。见状晏海又端起他那一碗饮了一口,坦然的说道:“没毒,放心吃吧,有毒我先死,满意了吧?” “………”晏听掀起眼帘瞥了他一眼,随后便只能拾起勺子用了一些,但他没有喝多,敷衍的喝了几口后就放下了勺子。 晏海不让他去别处住,只让他住浮汐殿,昨日本来趁着他没回来,他自行就搬到了东偏殿去住,为此还刻意反锁了房门。 可这疯狗居然直接破门而入,硬是把他又扛了回去,晏听懒得跟他争斗了,只好乖乖顺从。正当他用帕子擦试着嘴角时,晏海却突然凑了过来,熟悉讨厌的气息扑面而来,他压低了声线在晏听耳畔说:“你还挺好骗。” “什么意思?”晏听愣了愣,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随后晏海便直接把人打横抱起,带着他回到了床榻上。 到这时晏听才发觉,自己的身体开始发生了细微的变化,所以那碗绿豆羹是被下了药! 他浑然一怔,随后仰头看向他,不解道:“你要杀就杀,用得着大费周章吗?” 晏海也跟着爬了上来,随后直接把人架住,他嘴角勾起一抹危险的笑,带着些玩味的语气说道:“别人或许不用,但你值得,我就偏爱看你被毒素一点一点侵染,然后慢慢死去。” “你!”晏听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逐渐加快,体温也在慢慢升高,他咬牙切齿道:“还真是畜生!” “药效发作了吧?”晏海摁着他的肩膀让他臣服,邪气森森的说道:“不出半个时辰你就会生不如死,痛不欲生,如何?你可喜欢?” 晏听感觉自己浑身上下的力气在一点一点被抽空,大脑开始有些浑浊迟钝,额间甚至还开始渗出一层汗珠,伴随着一阵窒息感,这使得他不得不轻启唇瓣分担呼吸,他掀起眼帘忍不住问道:“你用的是什么药?” 晏海俯下身子,松垮的衣袍将他小麦色的胸膛暴露的一览无遗,他凑到晏听的耳畔,极轻极轻的说道:“洞房花烛夜也不必非要两情相悦。” “畜生!”晏听反手就想给他一记耳光,可手腕却被大手毫不留情的给捉住,晏海低低的笑出了声,嘲讽道:“真是难为你了,今日装得这么辛苦。” 随着药效开始彻底发作,晏听的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眼尾也染上了绯红,他没有多余的力气跟他争吵,如今只能不断挣扎。 医者让他怜香惜玉,所以晏海将对晏听炽热癫狂的爱意生生压了下来,他每一个动作都放到最轻,最慢,就像是对待一只随时会破碎的瓷娃娃,他把自己所有的温柔都给了他。 可这对晏听来说无疑是更可怕的折磨,药效使得他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变得格外敏感。邪念和情愫从来都不是同一件事,他虽对晏海无情,可他的身体却无法欺骗自己。 但他对沈钰的感情明显超过了渴望,他睁眼闭眼,脑海里挥之不去的都是沈钰的身影,他的笑,他的脸,他的怀抱他的一切。 纵使烈火焚烧,纵使濒临绝境,可他依旧还是会在心中一遍又一遍的念着他的名字。 沈钰。 哥……为什么不是你? 为什么不能是你? 悔恨与愧疚以及背叛后心虚的泪水溢出眼眶,尚存的理智使得他控制不住的开始抵抗。 有过前车之鉴晏海是真心不敢把他弄伤,伤一次养三日这对他来说太漫长。这几日简直是度日如年,苦度光阴,况且晏听用的药他也吃了,此刻发作起来他真的就快抑制不住,理智也即将消耗殆尽。 “无渡”,晏海被迫停下,他喘着粗气,眸光迷离,唇角还残留着晏听的气味,带着些商量,低沉的说道:“别这样,不然你会受伤。” 晏听一如既往的不肯听话,他如今看上去就像是完全熟透了,可他却紧锁着眉头,不甘心的抿起唇瓣。他眼含泪光,神色不愿,心里却还想着为他守身如玉,不被侵染。 “是因为沈钰么?”晏海捏住他的手腕不自觉的开始有些用力,心里泛起阵阵痛感,他忍不住说道:“你还是忘不了他。” 他不明白,他想不通,自己掏心掏肺的对他好,为了他一而再再而三的破坏了自己原有的规矩,他把自己所有的温柔,耐心,甚至是他自己的心都给了晏听。 他甚至觉得,只要他不反抗,只要他乖乖留在自己身边,他爱他妈爱谁就爱谁,他不想管也不想理会,可偏偏他却为了沈钰而强忍着药效拒绝自己。 晏海真的恨死他了。 见他隐忍不发的模样,晏海也清楚他的答案,他轻轻一声叹息,还是心不甘情不愿的原谅了他,晏海又失落的问道:“别抑制了行吗?你需要我。” “不……”晏听哭得更凶了,他用尽全力挣脱了晏海的手,痛苦的偏过头去,绝望的合上了眼帘,但他很难得温声对晏海说了句:“对不起……我不能……” 他的身体止不住的在颤抖,双腿不自觉的蜷缩,唇角不时还会泄出苦不言堪的呜咽之声,晏海只觉得自己身在熊熊烈火之中,就快要被烧成灰烬了。 他喘息不断,蹙起眉头用力将他掰了回来,忍无可忍的斥道:“你要不要照照镜子看看,你如今是何等模样?为什么还要忍!?” 晏听的眼神已经开始有些迷离,他半垂眼帘,视线缠绵,情丝缱绻,胸膛跌宕起伏,鬓边早已被汗水浸湿,可浅绯凉薄的唇瓣还是毫不留情的说道:“滚……” 晏海忍无可忍的俯下身子,他知道晏听身上的所有弱点,他耐心至极的逐个击破,两人都像是刚沐浴完般沾水欲湿。肌肤相触,气息交融,他从态度强硬变成了欲拒还迎,可真到了最后的防线时,他还是痛苦的抵住了晏海。 “无渡”,起身时他深色的唇瓣拉起一条银丝,他连哄带骗的柔声对他说:“别忍了,这里没有别人。” 没有……别人…… “这里只有你和我”,晏海的声音柔碎了,他放下纱幔,熄灭了烛火,他在黑暗中,在耳畔,对晏听说:“不会有人知道,沈钰不会知道。” “他……”晏听的声音软了下来,唇间呢喃:“不会知道……” 第144章 知晓 “嗯,他不会知道,我不会告诉任何人”,薄纱摇曳,人影重重,是熟悉的厌恶,又是厌恶的熟悉,耳畔低语:“不必自我欺骗,你是需要我的对么?” 眼波流转,在混沌的黑暗之中,这里如今只有自己,他背着所有人躲了起来,在无人知晓的角落,他说:“我想……” “我于你回应”,晏海依旧软言细语的哄着他:“在这里你无需自我欺骗,无人知晓你的一切,无人知晓你的心。” 神识游离在了光怪陆离的世界里,晏听合上眼帘十指陷进了晏海的墨发之中,偏硬的发质摩挲着掌心,稍稍用力,鬓边的碎发拂过脸颊,他嗅到了熟悉的皂角香。 “哥”,他的嗓音愈发柔情,指尖的点触也越来越凌乱,他的眸光迷离恍惚,在模糊不清的黑暗之中,呢喃道:“我心悦你……” “我也心悦你”,晏海的心对他说:“我好心悦你……” 这里无人知晓。 这里无人知晓他自认为的背叛,无人知晓他的向往,他的希求,他的丑陋。 大掌钻入指缝,掌心被汗水浸湿,没人舍得松开,没人愿意分离。 潮汐翻涌,爱恨纠缠,迷离恍惚,像是坐在了秋千上,被人推着后背,荡到高处时像是看到了云层之外的天堂,随后又缓缓回归于黑暗之中。 不过一刹,可见过云层之外美景的晏听贪恋着天堂的美好,想在看一次,在多看几次。晏海有求必应,他一次一次的将他推上云霄之上,让他饱览天堂的云端美景。 爱意让晏听渡上了金边,爱意让他变得美好而又纯粹,陪在他身边,就连柴米油盐都变得有滋有味。 直到天微微亮起,晏听才终于熬不住睡了过去。 不知是不是临近时日,还是周庆元开始有所动作了,所以近期修真界再一次爆发了大规模的异动,虽然殃及不到十二屿,但十二屿对维护修真界安宁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所以哪怕是一夜无眠,晏海也得出去帮忙。他不舍得惊动晏听,于是这次便没叫人收拾。等他洗漱完穿戴好后才发现,自己的脖颈居然已经被摧残得不成人样了,可他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却鬼使神差的低声笑了出来。 他抬手轻抚过这些印记,脑海中不自觉又在回味昨夜的良辰美景。结果他又感到了一阵燥热,他这时才发觉晏听骂自己骂的对。 畜生。 他洗了把脸后又回到寝殿,结果发现晏听翻了个身侧改成躺,洁白纤细的手臂还探出了被褥。晏海来到床边坐下,耐心的帮他把手放了进去,随后又俯下身子帮他把鬓边的碎发撩于耳后,他眼里漾着柔和的目光,嘴角带着浅笑。 “无渡”,他在他耳畔低语,温声道:“我走了。” “嗯……”温热的气息如同羽毛轻抚,晏听缩了缩,唇齿呢喃:“去哪……” “嗯?”晏海以为自己听错了,在脑海中反复回忆了几遍后才确定他说的是什么,随后带着一丝玩味,他问道:“怎么了?你舍不得?” 毕竟他也知道晏听对自己是什么态度,能避就避,能躲就躲,本来他沾上床时还有些困倦,可如今却突然精神抖擞。就像是尝到甜头的滋味,他非常没出息的得到了巨大的满足。 闻言晏听强撑着困意掀起眼帘,看着他笑意盈盈的脸,最后不知道是不是脱力了,他连带着被感染起来,也浅浅的笑了,温声对他说:“滚……” 晏海在他唇角落下细微的触感,又依依不舍的揉了揉他的墨发,最后用最温柔的语气对他说:“走了。” 晏听又是一觉睡到午后,起身后他本来想出去透透气,毕竟整个寝殿如今都充斥着昨夜残留的气息,但当他洗漱完看到铜镜里的自己时,瞬间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畜生。 他没法见人,也没法出门,好在晏海早就差人做好了吃食放在房中,所以他不必出门。 吃完后晏听又困了,毕竟昨日折腾了整整一夜,虽然没有受伤,但他如今是腰酸背痛,手脚发软。 但他不想再睡了,再这样下去身子骨都软了,闲来无事的晏听便随便找了几本书在寝殿里看,还没看几页门外就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 紧跟着“砰”一声响,房门被人粗暴的踹开,扑面而来就是橙色的夕阳,这对于久不见光的晏听来说有些刺眼。他下意识的蹙起眉头抬手挡了挡,紧跟着鼻尖就捕捉到了一丝熟悉的气味。 随之而来的就是腰间一疼,他被晏海直接抱了起来。他就像个兴奋的小孩一样抱着自己转了一圈,他的胳膊实在是太结实了,勒得晏听有些生疼,他不悦的说道:“放开!” 结果晏海真的就乖乖放了,晏听一屁股跌回了长椅上,紧跟着晏涛就压了过来,可这是长椅不是床榻,他这样倒下一定会磕到后脑。 强烈的失重感使得晏听猝然睁开了双眸,整个人被迫直直往后倒,“砰”的一声,他的后脑磕在了晏海的掌心中。 “我好想你”,晏海的眸里漾着稀碎的光,一夜没睡的他如今正挂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原本健康小麦色的肌肤如今看上去有些疲态。 “唔!”不等晏听回应他便俯下身子,他让他明白什么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随后又是一段思念的诉说。但晏海实在是太疲惫了,他起身后就依偎在晏听的怀里,呢喃道:“我好想你……” 晏听:“………” 后来晏海还是强撑着困意陪着晏听用了晚膳,在他的注视之下晏听被迫多吃了半碗米饭,随后两人便洗漱一番早早的睡下了。 次日晏海醒来的时候才发现,晏听居然已经洗漱完穿戴整齐在床榻边站着了。 看着他这一身穿着,晏海不自觉的上下打量了一番后笑了起来,问道:“你这是要去哪?” “随晏少主出门处理邪祟”,晏听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冷言冷语的说道:“属下身为少主的随从,理应为少主排忧解难。” “噗”,晏海忍不住笑,又不怀好意的说道:“你不用出门也能为我排忧解难。” 与从前的着装不同,他并没有带冠也没有束马尾,而是用了条发带随意的将墨发半束半拢在了脑后。这使得他看上去非常柔和,但前提是他表情不要这么凶狠。 他选择了一件淡黄色的窄袖轻袍,不知是不是太瘦还是他把腰封缠得太紧,总之他的腰看上去非常细,而腰一旦细了,隆起的位置就愈发显眼。 虽然他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但这对晏海来说还是太过于致命,甚至可以说令他瞬间就沸腾了起来,夺走了他转移视线的能力。 “笑什么?”晏听不耐烦的叉起腰,蹙起眉头,有些不悦道:“这破衣裳可是你给我的。” “是,是我给你的”,晏海忍笑忍得小腹抽筋,随后他又一脸坏笑的看着他说道:“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这样穿特别的……嗯。” 看着他诡异的眼神,晏听顿时脸色突变,可耳根却染上一抹绯色,他忍无可忍的抬手推了一把他的肩膀,愤愤道:“心思龌龊的人看什么都一样。” “哈哈哈哈”,晏海快笑疯了,他一把将人拉了过来,将他轻轻的摔在塌上,然后一个翻转,先声夺人。 “干什么!?”晏听蓦地睁大了双眸,震惊道:“青天白日的,你是畜生吗?” “我是”,晏海三下两除就将他的束缚拆下来扔掉,随后把昨日因为太困而未尽之事给弥补上。 他们之间或许不是情投意合,但枕畔欢情绝对是相得益彰。轻薄的纱幔落下,窗外掠过的飞鸟留下清脆的叫声,两人被晨曦清澈的光芒笼罩在其中。 也是后来他才彻底分清,情愫与渴求从来都不是同一件事,他可以不用爱晏海,但不容置否的是他确实非常好用。 “晏无矢”,晏听高高在上,鼻息浅浅,汗水将他淋湿,他眼帘半垂,眸光缱绻,声音柔柔,轻启柔唇:“快七日了。” “嗯?”他把持着柔若无骨,身在翻涌的潮汐之中,神识变得迷离漂浮,眼帘微垂,脸颊染绯,他呢喃问道:“什么七日?” 重心不稳的晏听只能揽着他的后颈,他继续问道:“你什么时候杀我?” “我没打算杀……你”,脖颈感受到指尖微凉,晏海不自觉的蹙了蹙眉,发觉他真的好强势。 “那……”巨浪拍打着岩石,晏听也蹙了蹙眉,又问道:“你究竟想做什么?” “我要把你留下”,晏海微微后仰,手撑着床板,他微仰起头,欣赏着面前的风景,说道:“留在玄霄。” 晏听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柔唇轻启:“留我做什么?” “我要把你养胖”,晏海挺直了腰杆,仰头笃定的看着他,他的眼神发狠,像是注视着猎物,低沉的说道:“我要把你养熟。” 晏听不自觉的仰起头,想要躲避凶残的眼神,他只觉得喉咙干涩,喉结滚动,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最后重重的吐出。 光亮透过窗户的明纸倾洒进来,晏听觉得刺眼,他张开手掌抬手想挡,可却又想在指缝中偷窥细微的阳光。 “无渡,字是你自己起的”,晏海看着他纤细修长的手,轻声问道:“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要取这个字?” “无人”,晏听眼眸中漾着碎光,他喃喃道:“渡我……” “我渡你”,晏海抬手捉住了他的手,与他在阳光下十指相扣,最后将他的手轻轻按下,让阳光彻底照在了他的脸上,呢喃道:“我渡你……” 晏海等晏听入睡后才悄然离去,这次的异动超出了以往的所见所闻,修真界出现了大批傀儡不说,甚至有些傀儡已经苏醒,开始有意识的攻击凡民了,尤其是无尽门隔壁的空青司,他们已经书信了两次给十二屿要求支援。 原本晏南坤是属意让晏涛去的,但晏海想着空青司是药宗,正好晏听身子又不好,所以他借此想带着他去空青司看看。 晏听自然是愿意出去的,毕竟天天待在这个破岛屿上实在是烦闷,所以当晏海跟他提起此事后他毫不犹豫的就答应了。此番出行估计得在外待好几日,为保万一晏海还特意调用了十二屿的第二剑,晏竹,晏子旭跟他们一同出行。 次日一早晏海就丢了一把新的刀给晏听防身,晏听认得这把刀,原先跟着晏涛时,到了合适的年龄后他手中的剑就该换新了。所以作为随从的他,跟着晏涛进过十二屿的藏宝阁,在一堆琳琅满目的兵器中,他一眼就看中了这把绣春刀,长鸣。 它其实在刀中其实算普通,但也正因为它普通,晏听才忍不住多看了它几眼。许是想到了自己的身世,又或许是觉得他们遭遇相同。同样是在尊贵的十二屿里,可他们都被丢弃在无人问津的角落里,被蒙上了一层灰,被人遗弃,被人遗忘。 可它刀柄上镶嵌着的红宝石,却还在努力的散发着幽幽的光芒。 他记得那时候晏海问过自己是不是喜欢长鸣,可晏涛毫不留情的说他不配,所以晏听只能应声对他说:“不喜欢。” 如今他将焕然一新的长鸣在手上时,心底泛起一阵非常古怪的情绪,他甚至突然有那么一瞬觉得。 好像晏海也没那么差劲…… “无渡”,晏海边着急忙慌的吃早膳,边对他说:“你跟晏竹到末屿去帮我取几味药材,我去跟我爹知会一声,然后我们在大屿碰面。” 看着他狼吞虎咽,吃得满嘴油光的模样,晏听不禁蹙起眉头,瞬间就把刚才那个莫须有的想法给抛之脑后。 这个人果然还是那么讨厌。 “不就取味药材”,晏听将长鸣收了起来,又取出一张帕子往他脸上丢去,淡声说道:“我自己去就行。” “不行,这药不是你取我不放心,但让你独自一人前去我也不放心”,晏海接过帕子,胡乱擦了一把嘴,随后站了起来,理了理腰封后问道:“干净没?” “没有”,晏听非常嫌弃的抬手指了指他唇角,提醒道:“这。” “哪儿?”晏海直接把脸凑了过去,催促道:“快帮我擦擦,我着急出门。” “滚”,晏听双手环抱在胸前,满脸嫌弃的看着他,愤愤道:“你是残废吗晏无矢?” “嗯,我是”,晏海又把脸凑近了些,带着些玩味威胁道:“你不帮我,我可就直接蹭你脸上了。” 他五官很凌厉,面相看起来有些凶,眉毛很浓,鼻梁很高,尤其是不笑的时候,自带一股不可招惹的气息,但他一旦笑起来,看上去又像个傻大个。 晏听觉得他多亏生了一口整整齐齐的白牙,就全靠这口白牙撑着,不然他笑起来一定很难看。 “………”,晏听忍无可忍的帮他擦了下来,可他却还是转过头来,将他揽入怀中最后深深的低下了头。 “唔……”,晏听忍无可忍的掐了他手臂一把,怒斥道:“晏无……矢!” “我在”,晏海依依不舍的抬起头,然后又拍了一把隆起的山峦,嬉皮笑脸道:“腰封别缠这么紧,还有,你穿青色比较好看。” “晏溪!”晏听一把将他推开,恼羞成怒的朝外喊道:“晏溪!” “奴才在!”紧跟着就听到晏溪连滚带爬的声响,冲进来后膝盖一弯,他直接滑跪到了晏听面前,仰头诚恳的问道:“贵人有何吩咐?” “把我橱柜里所有的青色衣裳全扔了”,晏听又拿出一张新的帕子,轻抚过被玷污的唇瓣,愤愤道:“一件都不能留!” “奴才领命!”说罢晏溪正准备起身。 可晏海也更加蛮横的说道:“有两个脑袋的扔一件试试!” “啊?”晏溪又扑通一下调转方向向晏海跪下,满脸疑惑道:“这,这……” “把他出行的衣裳全部给我换成青色的!”晏海目不转睛的盯着晏听,像是挑衅一般威胁道:“在叫裁缝多做几身,把橱柜里的也全部换成青色!待我归来后若是看到还有其他颜色的衣袍,你就自觉提头来见!” “啊?我这……”晏溪左右为难,最后又面向晏听委屈巴巴道:“贵人救我……” 晏听与他所遇到过的所有主子都不同,他待自己很好,只要不是无法挽回的大错,他一般都不会责怪晏溪,所以晏溪是打心底起喜欢这位贵人。 晏听恶狠狠的剜了晏海一眼,随后转身离去。见他怒气冲天,步伐矫健的模样,晏海忍笑忍得小腹抽筋。 见他走了,晏海抬手摩挲着下巴,忍不住问道:“小子,你跟了你主子有几日了吧?依你之见,你家贵人穿什么颜色好看?” “回,回少主”,晏溪没敢起身,他咽了咽唾沫,随后又扯出一个笑脸,回答道:“依奴才所见,奴才也觉得贵人穿青色好看。” “你个臭小子”,晏海轻轻的拍了拍他的头,故作生气道:“连贵人你都敢看。” “哎呦”,晏溪委屈巴巴的揉了揉脑袋,讪讪道:“但奴才觉得,主子穿淡黄色也好看。” “你放屁!”见他反驳自己,晏海又不乐意了,抬手又给他来了一下,愤愤道:“分明是青色好看!” “好看!好看!”晏溪赶紧双手抱头,解释道:“少主先听奴才说完再打也不迟啊……” “嗯?”,闻言晏海饶有兴致的看着他,说道:“你说。” “少主身着一身鹅黄”,晏溪再次鼓起勇气扬起笑脸,真诚的说道:“而贵人则是淡黄,少主不觉得这两者很是相配吗?奴才觉得这可谓是郎才呃……君貌。” “呵……”,晏海闻言浅浅的笑了,这次他没揍他,而是颇为满意的揉了揉他的脑袋,喜笑颜开的说道:“想不到你笨手笨脚的,嘴倒是不笨,那你就多给他带几件黄的,回头我让记事房多给你发半个月俸禄。” “多谢少主!”晏溪笑得合不拢嘴,立马给他磕了个重重的响头,说道:“多谢贵人,祝少主与贵人长长久久,恩爱白头!” “哈哈哈哈”,晏海仰头一笑,又说:“多发一个月!” —— 晏竹早就在外候着了,见人出来,他扶着剑柄,微微低头行了一礼,说道:“见过贵人。” 晏听闻言掀起眼帘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随后便径直向前走去。晏竹缓缓抬起头,紧跟在了他身后。 晏竹跟晏海差不多,都是那种魁梧健壮的身形,他如今已而立,岁月在他脸上留下了厚重的痕迹。这使得他看上去有些凶狠,属于是不讨人喜的那种面相,且左脸上还有一道骇人的刀疤,所以晏听并不想给他好脸色。 末屿是整个十二屿中灵力最充沛的一处灵脉宝地,专门用来种植各种草药珍植以及一些外界没有的果蔬。 因为这些药材太过于珍贵,所以有专人看守,除了晏南坤跟两位少主还有几位位高权重的长老以外,其他人一律不许进入。 晏海没有给他自己的令牌,但这晏竹也算是象征着晏海身份的一道通行令。他与第一剑晏凯不同,他曾经是一位罪无可恕的犯人,只不过因为身手不凡,故而被破例留在了十二屿,签下死生契。 十二屿对待犯人颇有手段,想控制一个人简直轻而易举。听闻自晏海出生起,他就与晏竹签下了生死契,而这个契约会只要存在,他与晏海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共生关系。这个契约会一直持续到晏海正常老死亡故才会解开,所以他大多数时候都能代表晏海。 第145章 不配 但晏凯就与之不同了,晏凯是自愿入驻十二屿,并更名改姓入晏氏族谱的,他主要跟着晏涛,这些年也算忠心。 晏竹知道晏海需要什么药材,与看守的人知会一声后,两人就在院外候着。当听到药材的名字时,晏听不自觉的蹙起眉头,忍不住问道:“万物生?这是十二屿里最珍贵的药材,晏无矢要它做什么?” “属下不知”,晏竹非常老实的回答道:“属下只是奉命行事。” 晏听掀起眼帘瞥了他一眼,随后不再做声。 当看守者把万物生呈递给晏听时,他又是一愣,眉头再一次蹙起,他忍不住问道:“先生没有拿错?” “万物生两株”,看守者对他微微躬身,回答道:“没有错。” 闻言晏听只好将它好好收起,回给他一礼,温声道:“多谢。” 任务完成后,两人便转身准备离岛,可走着走着,老远就瞧见两个银白色的身影朝他们缓缓行来。眼尖的晏听一眼就认出那是他的旧主晏涛,以及晏凯,但他并未表现出异常,不动声色的加快了脚步。 近期邪祟横行,十二屿的弟子在外与邪祟交锋难免会受伤,但偏生这末屿只对自己以及几位长老开放,而正逢人手不足,所以就只能由他这位颇为清闲的二少主来亲自取药。 老远就瞧见了晏竹的身影,但他身旁跟着的那位自己却从未见过,原以为是自家大哥新封的什么随从,但当两人擦肩而过之时他却不由得怔住了。 “等会儿”,晏涛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对两人离去的背影说道:“站住。” 闻言两人被迫停下了脚步,缓缓转过身来,晏竹微微躬身以示行礼,晏听也微微躬身,面无表情的说道:“见过二少主。” “啧啧啧”,晏涛负着手来到他面前,细细的打量了他一番后,有些吃惊道:“你居然还没死。” 在晏海的强烈要求之下,如今的晏听已经从头到脚都焕然一新,身上更是没有半点从前当奴才时,低三下四的态度。他的墨发半束半挽到脑后,天然去雕饰,这使得他看上去温润如玉。身着一身与随从完全不一样的淡黄色窄袖轻袍,恰到好处的腰封将他的身子衬得笔直颀长。 就在他回头的那一瞬,晏涛好像忽然就能理解,回眸一笑百媚生这句话的意思了,只不过美人不笑,美人冷若冰霜。 他甚至会突然能理解大哥为什么对这个人念念不忘,牵肠挂肚。这也是晏涛第一次发觉男儿身居然可以这么美,这么媚。 “前两日我大哥满脖颈的淫秽残痕”,晏涛发觉他的腰又细又长,特别夺目,他不自觉的盯着那条不粗不细,恰到好处的腰封,漫不经心的问道:“该不会都是你做的吧?” 晏听卷起眼帘淡淡的瞥了他一眼,没有做声。 “看不出来啊”,随后晏涛便微微仰起头,抬手摩挲着下巴,满脸不怀好意的说道:“你这床上功夫这么好?从前怎么没瞧见你有此等心思?” 晏听:“………” “不愧是银川第一魁首的孽种”,晏涛咧嘴一笑,忍不住嘲讽道:“不过就换了身装扮,如今还真是令人眼前一亮,难怪我大哥舍不得杀你,就连我都不得不对你刮目相看。” 从自己跟着他的第一天起,就听了他整整五年的恶言恶语。他觉得十二屿两位少主的心都是黑色的,尤其是晏涛,他的心不仅是黑的,他整个人都像是从恶臭的沼泽中爬出来的一滩泥泞,张口就是一股恶臭。 “二少主还有事吗?”晏听不想听他在这恶言恶语,忍不住打断道:“若无别的事,那在下就先告辞了。” “你走一个试试”,他美是美,但晏涛没有短袖之癖,在他眼里他依旧是曾经那个最低微,最下贱的狗奴才,他敛了笑,沉声道:“你现在在我面前竟然敢以在下自称,别以为我大哥没杀你,你就自以为攀上高枝了,给我跪下!” 他不屑晏海对自己的感情,毕竟等晏海厌倦了,自己还是难逃一死。左右横竖都是死,将死之人无所顾忌,所以如今他就偏不想让晏涛如意。晏听缓缓仰起头,面无表情的看着那双令人作呕的眼眸,他张了张口,无声的说道:“做,不,到。” 晏涛双眸逐渐睁大,瞳孔微缩,他转瞬即怒,破口大骂道:“你放肆!” “唰唰”两声,几乎是同一时间,晏竹跟晏涛都拔剑而出,利剑相碰蹭出缕缕电光火石般的光亮,而晏竹稍稍用了些力,就直接将晏涛掀开,随后便错位站在了晏听前方,将野赫横在胸前,做出一副攻击姿势。 “晏子旭你疯了?!”晏涛满脸震惊的看着晏竹,难以置信道:“你居然敢对我动手!?” “属下的指令是平安护送贵人回到少主身边”,晏竹就像个没有情感的人偶,淡声说道:“其余的,不管。” “哈?贵人,我看你们是一个两个的是反了天了!”晏涛一声冷笑后立马转身朝晏凯喊道:“晏飞羽!给我弄死他!” 闻言晏凯不禁蹙起眉头顿了顿,但他没有过多的犹豫,随后星芒出鞘,伴随着两道强悍无比的剑光,紧跟着十二屿的两把剑就在一旁打了起来。 晏涛自然不会就这么袖手旁观,他足尖一点,朝着晏听就刺了过来,咬牙切齿道:“给我死!!!” 银光一闪,长鸣应声出鞘,“铮”一声响,当刀锋相交时晏涛不由得一愣,立马就认出了这把绣春刀是自家藏宝阁里的东西。尤其是当看到剑柄上那颗耀眼的红宝石时,他瞬间就想起曾经在藏宝阁时,自己大哥还问过晏听是不是喜欢这把长鸣。想不到如今长鸣居然还是落到了他的手里,晏涛不禁蹙起眉头,随即更加恼怒,他愤愤道:“你也配用它!?” 虽然长鸣在自家藏宝阁中算不上什么好刀,甚至连展示架都上不了,但晏涛就是不想给他。一想到他那个令人作呕的爹,还有他那个身份低贱肮脏的娘,尤其是如今他这张病恹恹的脸,晏听就感觉到无比的恶心。他认为这种人只适合低着头躬着身子,永远当一个下作的奴才。他什么都不配,他不配拥有长鸣,他也不配被自家大哥看上! 随后晏海反手就将他挑开,晏听一个转身稳住身形,衣摆也跟着扬了起来,随后又飘飘然落下。晏听没有他这么大力气,他自身最优越的莫过于速度,因为自幼跟随晏涛,这使得他对他的身手多有了解。 难得有这么个能对他执剑相向的机会,晏听不想错过,随后他足尖一跃,主动向他迎了上去。晏听每一次出手都又快又狠,刀锋在空中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弧线。他动作流畅而有力,刚柔并济,仿佛与长鸣融为了一体,令人眼花缭乱。 但这对于晏涛来说根本就不足为惧,虽然他自幼就跟随自己,但比起他对自己的了解,晏涛更是对他了如指掌。 剑光如影,身姿如松,长剑轻挥,舞动间似有破风之声。晏涛翻腾跳跃,气势磅礴,剑尖所指,透出一股凌厉的剑气。不管晏听在他面前舞得有多花,但在他眼里,不过是一刀就能解决的事。 他低估了晏涛的身手,也可能是自身真的实力不足,又是一声刺耳的嗡鸣,“哐当”一声,长鸣被直接震飞,而晏听也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整条手臂顿时失去了知觉,无力的垂下。 他额头当即沁出一层冷汗,眉头也不自觉的蹙起,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晏涛嘴角勾起胜利的微笑,一声嗤笑后,他就提着惊蛰,朝他慢慢走了过去。 就在这时,他的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猛烈的脚步声,且来势汹汹。晏涛感受到身后来者暗藏的杀手,他当即停下了脚步,顿感有些不妙。可还未来得及回头,紧跟着他后臀一痛,一个攒满力道的拳头就砸到了他的头上。 “你他妈!”晏涛被一拳砸懵了,当即被放倒在地,他立马捂着头骂道:“吃熊心豹子胆了吗你?居然敢对我动手!” “你大哥我!”晏海又一个拳头砸了下去,骂骂咧咧道:“老子好不容易找到个媳妇,差点就让你给打废了!” “啊?大哥?”晏涛定睛一看,发现还真是晏海那张怒目圆瞪的脸,可还未来得及说话,他就又一拳头砸了下来,疼的他龇牙咧嘴,嗷嗷大叫:“啊!别打脸!疼疼疼!” “你还知道疼!?”晏海从大老远跑过来就看到这几人在这打了起来,他简直快要气疯了,下手也完全没注意分寸,他怒斥道:“刚从爹那出来就听说你来了末屿,我他妈就猜到你肯定要为难无渡。你他妈要死啊晏无双?你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听闻动静,一旁的双剑停了下来,随后不约而同的收回了武器,齐齐而立,静静的欣赏着大哥爆打小弟。 晏竹:“………” 晏凯:“………” “啊啊啊啊!”晏涛就快要哭了,可他也不敢跟大哥动手,只能蜷缩成一团不断的道歉:“我错了哥,哥!!我真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啊啊啊!别打脸!!!” 晏海直接整个人坐到了他身上,咬牙切齿道:“我再问你一遍你以后还敢不敢对我媳妇动手!?” “啊啊啊啊!”晏海这体格真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他一屁股坐到晏涛的小腹上,简直就把他五脏六腑给压吐出来,疼的晏涛连忙求饶:“不,不敢了,大哥!真的不敢了,你起来!啊啊啊啊啊我要吐血了!!!” “呵”,闻言晏海心满意足的咧嘴一笑,随后将他整个人翻转过来,又用膝盖压住他的后背,让他面向晏听,愤愤道:“给你嫂子道歉!立刻!现在!马上!” “嫂子!弟弟!无渡贵人!”晏涛感觉自己的腰就快要被压断了,可晏海的膝盖还在不断的施压,疼得他眼泪直流,不断的哀嚎道:“我错了,您大人有大量,原谅我啊啊!断了!真要断了!!!” 晏听:“………” “哼!”晏海一声冷哼,直接将他甩开,随后赶紧起身,像条忠犬一般飞奔到晏听面前,关心道:“如何?没受伤吧?” 晏听的脸色不太好看,他捂着麻木的手臂,无声的摇了摇头。晏海立马就注意到他无力垂下的手臂,随即又一次蹙起眉头,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 “妈的!晏无双!!!”他恶狠狠的回过头,凶神恶煞的瞪着刚从地上翻过身来的晏涛,咬牙切齿,一字一字的说道:“我他妈要你的命!” “我错了哥!”晏涛被他吓到了,蓦地睁大了双眸,当即手撑在地连连后退,上下两排牙齿在不断的打架,他喃喃道:“我真的知道错了。” 虽然晏海的脾气不是很好,但对自己向来都宠爱有加,这还是第一次见他动这么大的气。 眼看着晏海一步跨了出去,晏听很难得的主动拉住了他的手腕,他轻轻的说了一声:“算了。” 就这一瞬之间,晏海当即怔住了,脸上的红温瞬间烟消云散,他立马转过身反握住他纤细的手,眼里闪烁着不忍的微光,他心疼的将这只手捧在了手心里,呢喃道:“疼不疼?” 毕竟晏听也算自幼就跟着晏涛,所以他清楚这对兄弟俩无论怎么打闹都不会动真格,但刚才晏海下手确实是太重了,重得他差点就忘了晏海也是个脾气暴躁一点就燃的家伙。 所以为了事后不被记恨,他不得不主动开口拦下晏海,晏听微仰起头看向他,淡淡的说道:“我没事,但二少主已经受伤了。” 闻言晏海扁了扁嘴,这才想起来地上坐着的那个是他至亲兄弟,他缓缓转过身去,将这个已经鼻青脸肿,被吓哭了的弟弟扶了起来,他蹙着眉头,心不甘情不愿的对他说了声:“抱歉,我没控制住。” “没,没事”,晏涛自然不会跟大哥生气,但对自己下这么重的手,这还是第一次,他咽了咽唾沫,伸长了脖子,试探性的问道:“哥,你该不会是……动真情了吧?” “对!”晏海超大声的回答他:“老子就是动情了,老子喜欢晏无渡!老子要娶他为妻!往后十二屿上下谁都不准为难他!尤其是你!听见没!?” 晏听:“………” 晏竹:“………” 晏凯:“………” 晏涛:“……听,听见了。” “大哥,你糊涂啊”,晏涛擦了把被他喷了一脸的唾沫星子,压低了声线提醒道:“这,这是忌讳你不是不知道,你这要是让爹知道了,那他……” 他没好意思说以后晏南坤要是传位,极有可能会因为这个龙阳之好而不会将宗主之位传给他。 “这不是还有你么?”晏海也不敢当着晏听的面说这些,他也压低了声线说道:“你我是亲兄弟,谁继位都一样,况且被赶出去那位是独子,品行不良且荒淫无度,甚至还残害同门。而我不一样,我只爱无渡一人,所以放心吧。” 说完他抬手拍了拍晏涛的肩膀,郑重的说道:“大哥相信如果你继位成了宗主,也不会嫌弃大哥无能的。” “大哥怎会无能?”晏涛并不赞同他自轻自贱,立马反驳道:“在我眼里你是这世上最好的大哥,十二屿若是没有你,天可就塌了。” “胡说八道”,晏海勾起嘴角坦然的笑了笑,他抬手用力揉了揉晏涛的墨发,温声道:“在大哥眼里你是一位好弟弟好少主,更是十二屿未来最好的继承人。十二屿没了我塌不了,但若是没了你,那才是真完了。所以往后你不能再这样任性跋扈了知道吗?” “大哥”,闻言晏涛流出了两行热泪,但眼里漾着细闪的碎光,他抬手擦了擦眼泪,吸了吸鼻子,诚恳的说道:“我一定,一定不辜负大哥的期望!” “行了”,晏海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我要走了,我不在的这段时日你要独当一面,多帮父亲分忧,别惹事,知道没?” “嗯嗯嗯”,晏涛猛的连连点头,应声道:“知道了,大哥放心去吧,一切有我。” 安抚好晏涛后,晏海才回到晏听身边,他悄悄搂着他的腰,把人往回带,温声道:“我已经收拾过他了,没事了,往后他绝对不会再对你动手了。我们走吧,你手可有事?” “没事”,知觉慢慢在恢复,晏听忍不住侧首小声问道:“你这样……不怕被人知道?” “怕什么”,晏海摆了摆手,坦然一笑,随后又搭上他的肩膀,将他揽到自己身旁,漫不经心的说道:“他们爱怎么说怎么说,我不在乎,此生觅得良缘,我死而无憾。” 晏听:“………” 有那么一瞬,但真的只有那么一瞬,晏听忽然就想,如果晏海有那么一丁点像他,只需要一点点,或许自己也…… 算了,晏听垂下眼帘,立马就打消了心中这古怪的想法,他笃定的告诉自己:可惜没有如果,晏南坤,晏无矢,晏无双,他全都要杀。 此行路途遥远,他们马不停歇,晏海原本想带他走走停停,一路游山玩水,但时间不允许。所以他每路过一个地方,都只能喋喋不休的给他介绍着当地特色,当地风情。 晏听虽然没给他好脸色,但也没嫌他吵,只在一旁默默的听着,心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等回程的时候吧”,晏海骑着马,将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温声说道:“等回来的时候我们就一路走,一路玩。” 扬起柔软的墨发带着丝丝香气,打在晏海的脸上,像是在轻抚,又像是在撩拨。不知是因为新鲜感还是太爱,他搂着晏听,心里像是炸出了一朵朵五颜六色的烟火,又甜又暖,还非常开心,他总觉得不够,他想日日夜夜都看着他,一直陪着他直到死亡。 他恨不得将他揉碎了融进身体里,他一刻都不想跟晏听分开,他恨不得死后都跟他埋在一起,就以拥抱的姿势,永远都不要分开。 晏听忍无可忍的叹了口气,提醒道:“晏少主,您是不是不清楚自己几斤几两?” “不清楚”,晏海用下巴蹭了蹭他的颈窝,呢喃道:“马都没嫌我重,你居然嫌弃我。” 晏听:“……马只是不会说话,并不是马不嫌弃你。” “是吗?”晏海笑得更灿烂了,他又说道:“那你如何得知马嫌弃我?莫不是你会马语?” 晏听:“……滚。” 他们沿路前行,一路上路过不少城镇都有被邪祟入侵的痕迹,他们能不出手就不出手,毕竟时间紧迫,毕竟距离无尽门集结围剿周庆元的事时日已经所剩无几,实在不行晏海就会把晏竹留下帮着处理干净。反正他的身手不凡,处理完后晚些自会跟上。 几人没日没夜的赶路,终于在七日后的早晨,他们抵达了桃都,落地后就看到此处寸草不生,战火连天,民怨哀嚎。而空青司的子弟们还在拼死与邪祟傀儡们搏斗,晏竹直接腾空一跃,直接冲进了人群中加入战斗。 “无渡”,晏海翻身下了马,他把马拴在了城角一处远离纷争的地方,他牵起晏听纤细的手,在手背上落下浅浅一吻,随后仰头看向他,大掌不断的捏着他的掌心,温声道:“你在这等我,我解决了他们就带你去用膳。” “不必”,晏听用了些力气拉着他的手,借力翻身下了马,他面无表情的看向前方,淡声道:“我也去。” 正当他抬脚就要过去时,晏海直接用力把他拉了回来,他俯身深深的拥抱着他,在他耳畔温声呢喃道:“不准去。” “我不是残废”,晏听的手还有些酸,他没力气推他,只好半搂着拍了拍他的后背,提醒道:“也执行过委派。” 第146章 寻医 “不行”,晏海态度有点强硬,搂着他的手也不自觉加重了力道,像是刚成婚的新婚夫妻,暧昧的不行,他抬起头在他额间落下一个印记,随后捧起他的脸,非常笃定的说道:“你若是伤了碰了,那我会比死还要难受。” 自晏听结出元核后,除了伺候晏涛以外,他经常会跟随着其他门生外出执行委派,所以当他看到邪祟时,日积月累的习惯使得他有些闲不住。 虽然他不喜欢晏海,但他也知道这个人吃软不吃硬,所以凡事都得哄着来,左右这里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晏听轻轻叹了口气,随后踮起脚尖,在他那张讨厌的小麦色脸颊上落下轻轻一触,然后说道:“我不会让自己有事,身为十二屿的……人,我有义务帮忙清理杂碎。” 晏海浑然一怔,随即眼神立马就软了下来,他眼里漾着碎光,觉得他的无渡真是又美又善良,是人间不可多得的珍宝,能得无渡一触,他晏海做鬼也风流。 “好”,晏海舍不得跟他犟了,他拉起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他带着他朝人群走了过去,烈风簌簌,他不忘嘱咐道:“那你跟紧我,别离我太远,我不放心。” 晏听没有做声,但却在晏海看不见的地方蹙了一下眉头。不知为什么,他心里涌入一股非常奇怪的暖流,使得他顿时感到一阵酥麻。 自他记事起,除了沈钰以外就没有任何人关心过他的死活,只有沈钰对自己好,只有沈钰会竭尽所能的照顾他。而自他们走散后一直到现在,他从来都没有被人在意过。 每天都在屈辱和无尽的折磨之下苟延残喘的活着,他看着这个高大健壮的身影,心里感到一阵五味杂陈。他总是想方设法的讨好自己,小心翼翼的讨好自己。 这种感觉非常烦躁也难以形容,他甚至开始感觉,自己的心在不觉间似乎发生了一些细微的变化。 “快看!”不远处一名空青司的弟子指着他们喊道:“是十二屿的人!” “十二屿的终于来了!”立马有人欢呼道:“我们有救了!” 晏听闻言顿了顿,赶紧松开了他的手,银光一现,长鸣现身,随后便转身投入进对弈中。 两人从来都没合作过,晏海用的是重剑,而晏听用的则是轻刀,两把天差地别的武器就像这两人的性格,完全格格不入,甚至可以说是水火不容。可两人配合起来确是意外的默契,他们三下五除二就解决了四五只傀儡,他们将后背都交给了对方。 他们是对方的弱点,也是对方最坚实的后盾,晏海发现他好美,就连与邪祟对弈时的一举一动都美得不像话。 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到会攻击人的傀儡,但也不是很难对付,只是数量众多,而且他们被击杀,或是受伤时所喷溅出来的体液有毒。寡不敌众,就算是修真者也扛不住在毒素中坚持太久,这也是导致桃都沦陷的缘由。 好不容易彻底解决了,空青司的人终于腾出空来与他们说话,一名女修来到晏海面前,双手交叠于胸前,微微低头,对他行了个礼,问道:“阁下可是晏大少主?” “嗯”,晏海应了一声,微微颔首以示回礼,随后问道:“云中观这次没来人?” “云中观如今也自身难保”,女修面露失望之色,回答道:“无尽门是真的想毁了修真界。” “大少主远道而来,一路上怕是没有好好休息过”,另一位男修对着几人行了一礼,温声道:“不如先随在下回空青司,稍作歇息,余下之事交给空青司来处理就行。” “也好”,晏海扬了扬下巴示意晏竹去把马牵过来,然后说道:“正好我这几日都没洗澡,身上都臭了。” 晏听无言至极,小声的说了一句:“……你知道就好。” “还好我家无渡不嫌弃我”,晏海笑着又揽住他的腰,把人往怀里带,像是撒娇一般说道:“你真好。” “晏无矢你干什么?”晏听双眸微微睁大,压低了声线把他推开,带着些薄怒说道:“我嫌弃!” 空青司男女修:“………” 几人翻身上了马,在杂乱不堪的街道中缓缓行驶,所到之处无一不是狼藉,晏竹默不作声,沿路一直在帮着空青司的人在处理邪祟及傀儡。 这些傀儡被击杀后必须要及时销毁,不然会有传染还有复活的可能,据空青司的人说如今整个桃都基本沦为一座空城,而大部分居民逃的逃,死的死,幸存的基本现在都被安置在空青司内。 街道上弥漫着一股很重的药草味,空青司在大街小巷都燃烧着阻断疫病传播的药草,看着来来往往,焦急忙慌的一个个青色的身影,晏海有些可惜的说道:“本来还想带你尝尝桃都的特色,看来只能等以后了。” “看样子,应该没时间回去了”,晏听看着满城狼藉,心里百味杂陈,不知是想起了旧时的阳城还是自己的童年,他淡淡的说道:“我们恐怕还要在这待上很长一段时间。” “不过才出来几日”晏海又将下巴搁在他的肩上,温声细语的问道:“你想家了?” “家?”晏听忽然蹙起眉头,心里咯噔一下,他突然不太理解晏海为什么要说这个家字,毕竟他认为自己自出生起,他在这世上就没有家了。 “嗯”,晏海坦然的应了一声,随后把缰绳塞进了他的手里,自己则直接挂在了他的身上,搂着纤细的腰,感受着独属于晏听的气息,呢喃道:“十二屿是你的家,玄霄也是,但我认为,往后有你在的地方都是我的家。” 晏听:“………” 他斜瞥了晏海一眼,但也没挣脱他的怀抱,许是习惯了,许是沈钰不在这里,但他忍不住讥讽道:“从前怎么没发觉你这么油嘴滑舌?” “因为从前我也没对任何人说过真心话”,晏海侧首往他白皙的脸颊上落下轻轻一印,随后继续说道:“我对你说的都是掏心窝子的话,可不是什么油嘴滑舌。” “呵”,晏听实在是没忍住,低低笑出了声。 进入空青司后,立马就有人带他们到提前安排好的住所,两人已经好几日都没沐浴过了,正逢夏季来临,此刻他们除了休息以外最想做的就是洗个干干净净的热水澡。 “无渡,你先去沐浴更衣”,晏海跟晏竹把带来的东西都搬进住所,然后对他说道:“我去见见空青司的老头,待会儿回来带你去用膳。” 他热得满头是汗,可却直接抬手就随意的擦了一把,鹅黄色的袖子瞬间染上一层浅浅的灰色。晏听见状蹙了蹙眉,看不下去的他取出了自己的帕子递给他,嫌弃道:“你怎么这么糙?” “我五行缺你,所以我们是天作之合”,晏海俯下身子将脸凑了过去,说道:“帮我擦擦。” “………”晏听在跟他争斗与妥协之间选择了后者,毕竟这家伙总是达不到目的不罢休,所以还是省点力气算了。 “无渡”,晏听帮他擦完后,晏海心满意足的起身揉了揉他的墨发,说道:“把万物生给我吧。” 晏听闻言不禁蹙起眉头,疑惑道:“你要把两株万物生都给余宗主?” “嗯”,晏海对他伸出手,说道:“求人办事就得如此,不拿出点诚意那老头怕是不肯帮我这个忙。” “空青司是药宗”,虽然不理解,但晏听自然也只能顺从,但他忍不住多问了一句:“你有何事要求他?是有人病了,还是你需要什么药?” “嗯……”,晏海接过万物生,随后瞳仁一转,嬉皮笑脸道:“我感觉我的身体大不如前了,得找他要些壮阳补肾之药物,以此来维持我们夫妻之间的幸福生活。” “………”,晏听听完脸都绿了,他忍无可忍的转过身去,愤愤道:“没个正经的!” “噗……”,晏海将他掰了回来,又揉了揉他的墨发说道:“跟你说笑呢,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洗去吧,我一会儿就回来。” 晏听懒得去猜他的用意,毕竟他如今迫切的想要洗个干干净净的澡,把身上这件穿了好几日的衣裳给换下来。这几日身上的汗湿了又干,干了又湿。那股黏腻的感觉把他折磨得非常难受。 所以这次沐浴他洗了很久,随着温水拂过肌肤,他身上那些令人不适的感觉才终于得到缓解,等他洗完出来时已经过了晌午。墨发末端还有些没干,浑身都被皂角的香味包裹着,他擦着头发掀起帘子从浴房走了出来,却发现晏海不知何时回来了,甚至已经在长椅上抱着双臂很随意的睡着了。 这几日他们奔波劳碌几乎都没有好好休息过,晏听见状心底突然泛起一阵很古怪的酸感,他本不太想打扰他,但估摸着他应该也饿了,所以还是决定上前将他叫醒。 “晏无矢”,晏听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道:“醒醒,用了膳再回来睡。” “嗯?”他无意识的应了晏听一声,先是伸了个懒腰,然后才掀开眼帘,看着面浮润色的晏听,随后他便扬起一个格外灿烂的笑脸,有些埋怨道:“你洗了好久。” “我又重新烧了热水,你去洗吧”,说完晏听转身就想走,但又被他捞了回来,他将脸埋在晏听的小腹上,声音闷闷的传了出来:“还是你最好。” “别碰我”,晏听嫌他脏,用力将他推开催促道:“赶紧去,臭死了!” 晏海软软的应了一声:“知道啦~” 糙汉子洗澡就是快,晏听的头发才干,正坐在梳妆台前准备束发,他就已经神不知鬼不觉的来到了晏听的身后,俯下身子说道:“你又打算用你那条破发带?” “不然呢?”晏听这次穿的是碧色的宽袖长袍,他将墨发半挽到脑后,宽袖顺着幅度滑落,露出纤细白皙的手臂,他漫不经心的说道:“我还能用什么?” “美人不该这么素”,晏海突然接过他挽好的墨发,随后又不知从哪拿出来一个银色的发夹,然后帮他带上,后退了一步,欣赏一番后心满意足的说道:“该有珠宝点缀,才会锦上添花。” 晏听侧首看了看镜中的发夹,问道:“上面镶的是翡翠?” “嗯”,晏海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原先还怕俗气,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我的无渡带什么都好看。” 晏听没什么意见,他并不认为自己会因为这件装饰品而改变什么,两人收拾好后就来到了空青司的膳堂。 这里不像玄霄有专人伺候,专用厨子,再加上近日的困境,所以他们只能入乡随俗,像空青司的子弟们一样自行来到膳堂用膳。 他们来得晚,膳堂基本已经空了,只剩零星几个门生还在用午膳。知道十二屿的人来了,膳堂也贴心的帮他们留好了膳食,两人取了餐后就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药宗吃的东西比较养生,在晏海看来属于是有些清汤寡水了,但晏听倒没什么不适,毕竟他从前吃的比这还差。 吃完饭后晏听本来打算回去休息,但晏海又神神秘秘的带着他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这里看起来像是谁人的住所,从外观上看,这里住着的估计是空青司某位位高权重的人,晏听忍不住问道:“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你身子弱”,晏海帮他推开院门,带着他走了进去,说道:“空青司是修真界最好的药宗,难得来一趟,正好让人看看,帮你调理调理身子。” 无功不受禄,空青司跟十二屿并没有太多的交集。听到这里,晏听才意识到他刻意带两株万物生过来的用意,但他不太敢确定,于是立马停下了脚步,问道:“难不成,你给空青司那两株万物生,就是为了让他们帮我看病?” “嗯,怎么了?”,晏海转身看向他,不明所以的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那是十二屿最珍贵的药材”,晏听不禁蹙起眉头,有些不悦道:“百年才得一株,你就这么随随便便送出去了?” “这怎么能叫随便?”晏海坦然的笑了起来,温声解释道:“一来是为了巩固两派交情,二来也想让他帮你诊治时多用些心。” “你拿万物生”,晏听沉着脸仰头看向他,问道:“可有得到宗主的许可?” “我是十二屿大少主”,晏海牵起他的手,耐心的解释道:“末屿的一切我自然也有调用的权利,别的你不用操心,你只需要乖乖的配合诊治,好好把你身子养好就行。” 说罢他就用了些力气把他拉了进去,推门而入,扑面而来就是空青司独有的一股淡淡的草药味。紧接着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熟悉的身影,他此刻正在桌案前不知在捣鼓些什么药材。 晏听没想到要为他看病的是空青司的宗主,他顿时感到有些吃惊,立马就把手收了回来,然后对着余新康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说道:“见过余宗主。” “来了?”余新康这才将手中的药材放下,然后虚虚的做了个请的手势,沉声说道:“两位请坐。” 晏听从前与这些宗主有交流都是以奴才的身份,都是为了侍奉他们,但像这样被一派之主邀请与之同坐,这还是第一次。 他当即感到有些紧张,后背也开始冷汗涔涔,他下意识的说道:“奴……” “咳!”晏海手握成拳抵在唇边,重重的咳了一声以示提醒。 晏听立马就站直了身子,回了一声:“那我等就恭敬不如从命。” 随后晏听就在他的陪同之下坐了下来,余新康非常好心的帮他们沏了杯茶,晏听本想起身帮他,但却被晏海无声的摁下。 他从坐下起就浑身不自在,紧张得不行,他当了小半辈子的奴才,是因为晏海的爱才让他勉强抬起了头。他与晏海之间算不上知根知底,但在私底下他可以不做奴才,甚至还能随心所欲。 可真当他遇到这种一派之主,他还是潜意识的回到了从前,他深知自己出身如何,所以他无法忘本,甚至出了玄霄,他还是摆脱不了下人的影子。 晏海看他坐得端正的不行,眸光在隐隐闪烁。他很自然的端起茶盏饮了一口,然后在桌案下将晏听微凉发抖的手攥在手里,努力在的给他安全感。 余新康看向晏海问道:“这位便是你说的贵人?” “正是”,晏海微微颔首,礼貌的说道:“我派中长老说他体虚,烦请宗主为他看看是怎么回事。” “从面相上看确实如此”,余新康拂了一把长须,细细打量了晏听一番后说道:“这具体的还需把过脉才能知道。” 晏听闻言暗暗叹了口气,然后努力强装镇定的伸出手来,余新康的手指落在他的手腕上,顺口而来就是一声轻轻的叹息。肌肤相触之时,晏听还是下意识的怔了怔,还是晏海紧紧的攥着他的手,才使得他静下心来。 从陌生,到讨厌,接着是被迫顺从,直到如今,晏海在不知何时成了他的倚靠,是他坚实的后盾,也是他昂首挺胸的资本。他可以不接受晏海,但不容置否的是他给的安全感真的很足。 余新康时而蹙眉,时而拂须,思索片刻后他收回了手,转头向晏海说道:“贵人应该是胎里带的弱症,出生后也没有及时弥补先天性的缺失,且甚至是从小就没有摄入足够的营养。这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不可逆的弱症,此等弱症有些繁琐,须得好好调养一段时日,短则半年,长则一年,方可彻底恢复。” “短则半年,长则一年?”晏海闻言瞪大了双眸,有些吃惊道:“就连万物生都不管用?” 当听到万物生三个字时晏听的心里咯噔一下,不自觉的蹙了蹙眉,但他在这种场合下不太适合开口,于是就只能故作镇定。 “哈哈哈哈”,闻言余新康笑了起来,说道:“与你说笑罢了,你当我这里是什么地方?空青司可是天下第一的药宗,几乎就没有我余新康治不了的病。我这确实是有立竿见影的药物,但制作需要时间,等过几日做好了我就给你们送过去,吃下以后,保证药到病除。” “你这老头”,晏海这才松了口气,他心有余悸的瞥了他一眼,故作生气道:“居然还有心思与我说笑。” “谁让你不敬重我”,余新康轻轻一声冷哼,说道:“若不是看在那株万物生的份上,我才不会亲自为你家贵人把脉。” 谁让这小子一来就说要与自己做一笔交易,甚至连晚辈与长辈之间正经的礼都不行一个,要不是万物生实在是太过于珍贵,再加上他们是来支援的,以余新康的脾气,早就打发他滚蛋了。 “那我便多谢余宗主倾力相助”,晏海敷衍的说道:“也就不过多打扰了,我等先回去休息,这几日长途跋涉都没有好好休息过。余宗主若是有什么需要,随时可以过来找我。” “这一路奔波劳累的,是该好好休息了”,余新康颔了颔首,随后说道:“那你们快回去休息吧,晚些我再熬点药先让这位……贵人先用着,还不知你的名字。” 晏听微微低头,温声介绍道:“晚辈晏氏,晏听,草字无渡。” “啊?晏氏”,闻言余新康双眸微微睁大,似乎有些吃惊,在这一瞬之间他便想起从前听过的一些流言蜚语,但他转瞬又恢复平静,然后说道:“我知道了,那你们回去休息吧。” 晏听一直有话想对晏海说,但他不想在外跟他讨论,于是一路憋着一直回到住所关上门,他才转身对晏海问道:“你适才说的是什么意思?” 晏海从一进门就开始脱鞋宽衣解带,一路走一路脱,鞋子袜子外衣脱得满地都是,晏听一时间忘了自己讨厌他,于是便像从前跟着晏涛时那样一件一件的帮他收起来。 第147章 润色 “什么什么意思?”晏海脱得只剩下中衣,随后直接躺到床榻上,对晏听招了招手,说道:“别收了,待会我自己收,快睡觉,困死了。” “什么叫万物生都没用?”晏听帮他整整齐齐的叠放了起来,转身问道:“难不成万物生是要给我用的?” “对”,晏海手撑着脑袋,侧躺着看向他,百无聊赖的说道:“否则单凭一个空青司,怎可能值得我耗费两株万物生?” “你有病?”晏听当即面浮薄怒之色,不悦道:“这么珍贵的药材,你就这么随随便便的拿来送人?还让余宗主入药给我用?” “怎么了?”晏海见他不过来,无奈之下只好起身把他拉到自己身边让他坐下,然后他顺势环抱上他的腰,把脑袋枕在了他的腿上,仰头看向他,温声道:“不就一株万物生嘛,若是能治好你的身子,别说两株,十株我都给得起。” “………”,晏听不禁蹙起眉头,心里感到一阵百味杂陈,像是经历了一阵排山倒海,最后恢复平静,静默片刻后他的眼神微微软了下来,他声音极轻,试探性的问道:“……值得吗?” “值得”,晏海抬手轻轻捏了捏他的脸颊,毫不犹豫的回答道:“你若真能治好体虚之症,我倒觉得是我赚了。” 晏听浑然一怔,顿时感到一阵不知所措,就这一瞬之间,就在他说完这句话后,他当即就酸了鼻子。晏听轻轻吸了吸鼻子,努力的想要把那阵诡异的酸感给压下去。 “怎么了?”见他面色古怪,晏海忍不住又轻抚他的脸颊,温声问道:“怎么这副表情?” “晏无矢”,晏听垂下眼帘,神色有些黯然,他淡声问道:“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是真的感到非常不解,从前觉得晏海把自己从晏涛手里要出来,只是为了宣泄一次,他也早早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可后来似乎并非他所想的那样,经过这些天的相处,虽然晏海对他是很好,但他更多的是觉得晏海只不过是在寻开心罢了。 这一桩桩,一件件看似对自己很好,很爱自己的事,实则不过是动动嘴皮子就能完成的事罢了。而他赏给自己的那些东西,不过只需要阔手一挥就能完成,但他深知万物生的珍贵。这种药材若不是必要,十二屿也不会轻易使用,就算是要巩固两派交情,空青司也绝对不值得十二屿拿出万物生,可晏海居然张口就直接调出来了两株,甚至还要用在自己身上。 晏听搞不懂了,他是真的不明白晏海此行此举究竟是为了什么。 “你还不明白吗?”晏海与他四目相交,笃定的看着他的眼眸,不疾不徐的回答道:“我喜欢你,我心悦你,我想与你长长久久,共赴白头。在我眼里你是金枝玉叶的贵人,你是人间至宝,你是我晏无矢的心头之爱,所以无渡,以后你无论面对任何人都无需要低三下四。在内你是我晏无矢的爱人,在外你是十二屿尊贵的晏公子。” 扑通。 晏听感觉到自己的心脏没理由的用力撞击了一下胸膛,随后他的眸光开始止不住的闪烁,眼帘微颤,他难以置信的看着这个除了晏涛以外,他最讨厌的人。 错了,都错了。 为什么如今会变成这样? “所以我觉得值得”,怕他不信,晏海又继续说:“我只想我的无渡平安健康,与我白头偕老。我还有很多很多事想与你一起去做,我也完全没想到我居然会这么喜欢你,早知如此,当初我就该直接跟我爹把你要过来,如果你自幼便跟着我,说不定你也不会……”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因为他心里其实也没把握,他不知道晏听对沈钰的感情有多深,但他也是第一次在一个人面前感到有些自卑,因为他比不过沈钰。 他自出生起便注定是身份尊贵的十二屿少主,所以他没吃过苦,他不太能理解晏听从前的生活。但阳城那种地方他是知道的,那里曾经是人间地狱,所有犯了罪,或是在其他地方混不下去的都会选择到阳城生活。 再加上晏听自出生起便被流放至这种地方,他不太能想象他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他对沈钰的描述,仅仅只是幼时在外流浪结识的同伴。 但晏海知道,如果他没有得到沈钰的照顾,如果没有沈钰的话,他一定活不到现在。他没有家人,他的母亲早就被杀了,而他只不过是那个畜生,为了争夺十二屿宗主之位所制造出来的傀儡。 所以沈钰不止是他的同伴,是他的家人,还是他的兄弟,更是他的爱人。晏海妒忌他,憎恨他,但又不得不尊重他,因为没有沈钰,这世上真的就不会有晏听。 “我说的都是真心话”,晏海又继续说:“我可以等你,我们未来还有很多很多时间,我们来日方长。我不介意你如今或许还不喜欢我,但我只想你留在我身边,我想把你的病治好,我想带你尝遍世间佳肴,我想带你看遍世间繁华,所以无渡,你能不能,能不能试着接受?我晏无矢发誓,我这辈子只爱你一人,绝无二心。” 晏听彻底蒙了,看着这个面相凶狠,身躯强壮的男人,此刻就像一条摇头摆尾,可怜巴巴的忠犬一般在小心翼翼的问着自己:你能不能试着接受我? “你不说话也行”,晏海突然起身,改成跪坐在床榻上,他眼里漾着碎光,手撑着床板,然后朝着晏听缓缓靠近。 眼看着深色的唇瓣逐渐朝自己靠近,这一刻他没有了曾经那种厌恶的感觉,甚至连心都软了。晏听鬼使神差的合上了眼帘,气息交融的那一刻,晏海听到了他的无声的,内心之中的回答。 他慢慢把人放下,两人深情拥抱了好一会,随后他缓缓起身,唾液在两人分离之时拉出了一条暧昧的银丝,晏海发现他眸光潋滟,情丝缱绻,白皙的脸颊上红绯涌动。晏海被他这副模样折磨得浑身发软,他忍不住说道:“无渡,我好喜欢你。” “我”,晏听眼帘微颤,唇瓣翕动:“我……” “不必违心”,晏海知道他喜欢沈钰,但他一点都不舍得晏听为难,于是又说:“在我这里,你永远都不需要勉强自己。” 晏听很确信自己并不喜欢晏海,每每爱意缠绵之时,他脑子里,心里想的都是远在阳城那位的身影。可他不得不承认如今这张柔和含情的脸占据了他的所有,窗外的阳光透过明纸倾洒进来,在他凌厉的轮廓上镀上一层淡淡的光晕。 小麦色的肌肤在逆光之下,显得比平日要黑一些,可他的眼眸却特别纯净,在他眼里,晏听能清晰的看见自己的倒影,能看见隐藏在眼眸中,独属于自己的温柔。 除了沈钰以外,他在这世上从来都没有被人爱过。所以在他心里,这世上任何男子都比不过沈钰,也没有人能与之媲美。 可如今,或许是被红温烧坏了脑子,许是被欲望模糊了内心,他忽然就发觉,其实晏海好像真的没有那么讨厌,甚至他还觉得,晏海似乎还挺好看的。 他有着少年的热血方刚,豪情壮志,且没什么架子,在私底下更是妥妥的糙汉子。与沈钰截然不同,他没有沈钰那么心思细腻,但晏听能感觉得到,他已经把自己所有的耐心与温柔都给了自己。 晏听的眼眶又湿了,温热的泪水溢出眼眶,晏海见状不禁蹙起眉头,鼻尖也开始发酸。他一点都不舍得他的无渡落泪,见他如此,他的心都快碎掉了,他抬手轻轻的将他的泪水拂去,用极轻极轻的语气说道:“别哭啊,你知道的,我最见不得你落泪了。” 他的手比沈钰的大很多,掌心上甚至还有几个粗糙的茧子,每每触碰到时,晏听总会格外的嫌弃。可如今他却觉得一点都不介意,晏听缓缓合上了眼帘,他微微颔了颔首,也极轻极轻的回应道:“好,我不哭了。” 晏海浅浅的笑了起来,随后缓缓俯下身子。 夏日的傍晚,天空被晚霞染成了粉红色,阳光透过树梢,洒在地面上,形成斑驳的光影。微风轻拂过翠绿的树叶,带来了一丝丝凉爽。林间蝉鸣声此起彼伏,是夏日特有的乐曲。 翡翠发夹顺着柔顺的墨发滑落,碧色的长袍缓缓褪去,空气中弥漫着微醺细腻的氛围,像是一场绵延不断的细腻小雨。他们每一个眼神,每一次心跳,都能让他们彻底溺死在对方深沉的爱意中。 薄如润玉的肌肤在阳光的晕染下近乎透明,滴滴晶莹剔透的汗珠将他浸湿,又顺着锁骨的幅度滑落。平日里晏海认为自己对他的爱是纯净无瑕的,他觉得自己并不是肤浅之人,他认为自己对晏听,是透过了皮囊而深深爱着他的心,他的灵魂。 可如今在鱼水之欢,枕畔欢情之中,他却发觉自己也不过是个俗气肤浅之人。他爱死了这副皮囊,他甚至想撕开这副外表,想看看它里面到底藏匿的是什么妖精,为什么会令他神魂颠倒,魂牵梦萦,沦陷至此。 但他不敢这么做,于是就只能对着这副令他醉生梦死的皮囊,不断的泄愤,他要在上面染上绯色,染上自己浓厚的爱意,染上自己的所有,他恨不得在上面刻上自己的名字,让所有人都知道晏无渡是他晏无矢的人。 是他今生今世,唯一的爱人。 “无渡,我好爱你”,晏海喘着粗气,他的额间挂满了大大小小的汗珠,顺着鬓边的碎发缓缓落下,看着他半垂着眼帘,迷离的双眸,晏海心中的燥热只增不减,齿间呢喃道:“我真的好爱你。” “我……”,失神的双眸似乎有那么一瞬清醒了过来,柔和的舒展的双眉不自觉的在朝里聚拢,他似乎快要沦陷,又似乎被一只无形的手给拉住,两者之间纠缠在了一起,将他折磨的生不如死,他又一次强迫自己开了口,唇瓣翕动,却只说出了一个:“我”字。 “骗我吧”,晏海合上眼帘,俯身埋进了他的颈窝,舌尖舔舐到一丝汗水的味道,暗哑低沉的声音闷闷的传了出来:“骗骗我吧无渡,我真的受不了了。” 被汗水浸湿的肌肤,暴露在空气之中如今有些微凉,所以当炽热的鼻子落在肌肤上时,诡异得触感变得格外可怖,晏听忍不住颤了颤。下巴不自觉的扬起,又是一阵熟悉的云端之顶。 隆起的喉头攒动,瞳仁不自觉的翻白,胸膛猛烈的跌宕起伏,濒临崩溃的防线最终还是被晏海彻底攻破,唇瓣轻启,他说:“我,我也爱……唔……” 晏海霸道的将它封住,深深的陷了进去,最后在晏听的气息中偷走了那个你字。 一阵风拂过,吹干了两人身上的汗水,晏海困得眼皮都睁不开了,但还不忘拉起被褥把两人的狼藉掩埋,晏听翻了个身面向他。 他非常好心的帮晏海将鬓边的碎发拨于脑后,看着他舒展的睡颜,他忍不住问道:“你碰过多少人?” “嗯?我是雏子”,晏海想都没想胡乱的应了他一声:“我只碰过你。” 晏听:“………” 晏听毫不留情的给了他一脚,“咚”一声闷响,晏海直接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疼得他龇牙咧嘴,不禁蹙起眉头委屈巴巴道:“我错了无渡……” “别让我在看见你”,晏听直接裹紧被褥翻了个身,背对着他,愤愤道:“给我滚出去!” “哎呀无渡”,晏海揉着腰,趴上去小心翼翼的扯了扯被褥,卑微的解释道:“我说了你肯定又讨厌我了,要不还是别问了,咱们略过这个问题行吗?大丈夫不拘小节,你就别跟我计较了。” 这不说还好,一说晏听果然更气愤了,他直接一个翻身狠狠甩过去一记耳光,“啪!”一声响,小麦色的肌肤瞬间红了起来,他咬牙切齿的说道:“滚出去!” “呜呜呜”,晏海捂着脸就快要哭了,他直起身板改为双膝跪地,微仰起头看着面燃怒色的小娇妻,委屈巴巴道:“我错了我说我说,应该……应该不超过五个……” 骗他的!这种事晏海怎么可能记得,反正肯定是十个手指都数不过来,最夸张的一次是他一个晚上就换过三个人。 他那个时候哪里有想这么多啊,有着十二屿少主的这一身份加持,再加上他并无娶妻之意,所以他就一直无拘无束,放荡不羁。 他想破脑袋他也没想过自己会动心,也没想到他的小媳妇会这么凶神恶煞。 “你!”晏听蓦地睁大了双眸,惊得直接坐了起来,此刻的他身板比任何时候挺得都要直,他指着门口怒斥道:“晏无矢!你这畜生!你给我滚出去!” 晏竹用完膳后就又被人叫出去处理邪祟,他自幼便被当成杀手来培养,早些年又在囚狱里受到过非人的折磨,所以他的身体素质比一般人要强很多。 在加上他如今的身份,所以他只能将所有的事都彻底解决完后,才回到自己的住所沐浴更衣准备休息。可刚从浴房里出来,自己住所的门就被“砰”一声给踹开。 晏竹眸光一沉,银光一闪,野赫应声出鞘,他危险的将剑锋指向门口,没有做声。 “借你的床睡个觉”,晏海对此见怪不怪,走进来后掀起眼帘瞥了他一眼,随后边打哈欠边朝床榻走去。 “………”,晏竹反手将野赫收回,随后负着手,沉着脸看向倒在床榻上的晏海。 晏海注意到他诡异的目光,他反手就抄起一只枕头朝他丢了过去,极其不耐烦的说道:“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本来被赶出来就烦!” 晏竹合上眼帘,默默的挨了这柔软的一击,随后掀开眼帘忍不住问道:“为何?” “无渡问我碰过多少人,靠!”晏海又瘫倒回床榻上,不解道:“我他妈怎么会知道?谁人干这事还会记一下自己碰过多少人,做过多少次!?” 晏竹:“………” “晏子旭”,晏海突然坐了起来,看着他问道:“我是你看着长大的,你告诉我,我碰过多少人?” “四十九个”,晏竹面无表情,语气平淡,非常老实的回答道:“加上贵人,一共是五十个。” 晏海:“……你没事记这个做什么?” 晏竹:“……不知。” 晏海:“………” 次日一大清早,晏听的房门就被敲响,说是桃都又出现了大批傀儡邪祟需要处理,但来者并不知道晏海不在房间内,所以晏听只能被迫早早起身前去处理。 以他的性子自然不会主动去找晏海,况且他并不认为这些事需要惊动少主,虽然两人的关系与从前不同,但不管再怎么改变,他依旧是十二屿普通弟子,也是晏海的随从。 晏竹昨夜是在晏听住所的屋顶上睡的,听闻动静他就直接起身了,等晏听走出房门时,他便一个轻功落了下来。 “贵人要出去”,晏竹微微低头淡声道:“少主还未起身。” “我自己去就行”,晏听抬起头,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说道:“你留下跟着少主吧。” “属下的指令是保护贵人”,晏竹机械性的说道:“一切应以贵人为主。” 晏听:“………” 晏听不想搭理他,于是转身便走,可令他没想到的是晏竹居然默默地跟在了他的身后。 路过空青司设立的庇护所,晏听看到里面满载人患,空青司的子弟正没日没夜的在照顾这些负伤病重的人们。整个空青司到处都是哀嚎惨叫,原本风光旖旎,山清水秀的仙门世家,如今已变得面目全非,如同杂乱不堪的闹市。 基本除了像他们这种贵客,以及派中一些位高权重的长老以外,其余人基本都挤在一起住,尽量给难民们腾出位置。 晏听沉默着慢慢路过了人群,这里的人无一不在痛骂无尽门,他们都在声讨周庆元,还会不断的询问空青司的弟子,到底什么时候围剿无尽门?到底什么时候杀掉周庆元? 这次异动的爆发引来的不少从前闻所未闻的邪祟,无尽门这些年明里暗里到底制作了多少傀儡没人知道,但光看这些邪祟的阶级就知道它们一定从这些亡魂身上摄取了不少力量。 与普通亡魂不同,它们一旦摄取了这种傀儡的力量就会以双倍的速度开始成长,普通邪祟要想幻化出肉身,可能需要十年到五十年不等,但摄取了傀儡的力量后,可能只需要五年左右就能幻化出实体。 尤其是在无尽门隔壁的桃都,见到什么都不奇怪。整个桃都现在已经基本沦落成一座空城,空青司的人现在基本都在没日没夜的清理桃都,绞杀邪祟,以及会在外寻找幸存者,并把他们带回空青司救治。 仅仅只是桃都就变成这样,那隔壁的川乌更是没法想象,造成如今这种局面的主要原因还是因为川乌的难民,那里驻守的仙门世家是无尽门。 自无尽门出事后,川乌的人们就开始逃亡。他们或许会逃到桃都,亦或许会逃到别的什么地方,而最开始人们对他们并无戒心也并不知道他们身上会带有传染的疫病,这才导致傀儡越来越多,伤亡越来越重。 桃都的城门如今已经禁止进出,晏听与晏竹这一路骑马而来可以说是披荆斩棘,但大多都是晏竹出手,毕竟这种邪祟是在也用不到晏听。 “吁——” 骏马仰蹄而落,虽然是夏日,但吹了一路晨风的晏听脸色有些微白。 一袭碧色长袍将他的肤色衬得极白,墨发在风中蹁跹,偏瘦的体格使得晏听看上去没有什么攻击性。远远瞧见人来,余鸢还以为是谁家的姑娘,直到马蹄落下,来者翻身下了马,来到自己面前时,他才意识到此人可能是昨日前来支援的十二屿的公子。 第148章 血妖 “在下空青司余鸢,草字云鬟”,余鸢向晏听行了个礼,自我介绍道:“见过这位公子,公子有些面生,似乎从前没见过。” “在下晏听,草字无渡”,晏听回给她一礼,温声道:“此次随晏大少主一同前来支援。” 听到这个名字,余鸢不禁愣了愣,她想起来了,这个人从前是跟着晏涛,是晏涛身边的随从。余鸢对他印象有些深,毕竟每次他当时是晏涛的贴身侍从,所以两人基本会同时出现。 而晏涛每次使唤他都会凶神恶煞的叫他的名字。回应晚了晏涛会骂他,要是生气了还会打他一顿泄愤,要不是记得这个名字,余鸢还真以为他是十二屿某位没见过的什么公子。 他这次是跟着晏海来的,且他身后还跟着晏竹,这晏竹是晏海几乎从不离身的随从,所以想来他如今可能是得到了晏海的赏识,赐姓成了十二屿入门的弟子吧。 “如今城内状况如何?”晏听见她发愣,于是便问道:“听晨时来报的人说,又有大批傀儡闯入?” “对”,余鸢回过神来,微微颔首,回应道:“昨夜城门被攻破,守门的门生无一人生还,我们也是晨起才得知此状况,如今会攻伐之道的所有空青司子弟已经全部入城了,但现在还没有回来的消息。这扇门是桃都最后的防线,如果再被攻破,那殃及的可就是空青司了。” “明白了”,晏听也微微颔首,说道:“那就有劳余姑娘打开城门。” “无渡公子只带晏竹一人进入吗?”余鸢感到有些吃惊,立马问道:“怎的不见晏少主前来?” 晏竹的实力余鸢肯定是放心的,但这晏听从前只不过是个随从,所以她对他的身手并不了解。如今云中观已经完全腾不出人手,在他们多次书信过去请求援助后,扣扣搜搜的十二屿居然就只来了三个人,本来就人少,如果晏听在这里出事,一来空青司难辞其咎,二来桃都很有可能彻底沦陷,所以她不得不担心。 “我家少主近来劳神疲惫”,晏听温声解释道:“此刻还未醒,晏竹一可抵十,我们先进去看看状况,若是情况不对再返回来也来得及。” 闻言余鸢只好勉为其难的相信他,她抬手结了个手印,随后唇瓣翕动念出一段咒诀。她给晏竹跟跟晏听都渡上一层隔绝咒,随后说道:“此咒诀能保两位在进入桃都后不被尸气其侵体,但只能维持两个时辰,两个时辰后无论状况如何,还请两位及时出来。如今傀儡与邪祟的力量又一次提升了,所以还请两位务必要小心。” “在下明白”,晏听微微颔首,随后说道:“多谢姑娘。” 余鸢带着他们来到紧闭的城门门口,随后侧首对一名男修说:“开城门。” “轰”一声巨响,城门被缓缓升起,当即溅起一片尘埃,扑面而来就是一股浓烈的傀儡被击杀后所散发出的难闻的气息。 桃都内杀声一片,目之所及都是大片源源不断的傀儡与邪祟,在围着空青司的子弟们进攻。他们满身狼藉,伤的伤倒的倒,但唯一不变的是他们的目光坚定,为了桃都的子民,为了这最后一道防线,他们无一人退缩,无一人畏惧。 刀光剑影,火花四溅,咒语在空中交织,一道道气流,金光在不断打出。 晏听的墨发蹁跹,掌中银光一现,长鸣出鞘,他眸光微沉,随后便直接一个箭步冲进了战场。晏竹闻声跟上,他一个冲刺越过了晏听,长剑一扫,当即为他杀出一条血路。 见人来,余朔一脚踢开了面前的傀儡,反手就是一道气刃打出,随后一个翻身来到晏听身边,一边帮他清理周边的邪祟,一边问道:“阁下可是十二屿前来支援的公子?” “正是”,晏听一刀割断了两只傀儡的喉咙,侧首回道:“在下十二屿晏听,字无渡。” “原来是无渡公子”,余朔不认识他,他反手又是一道攒满力道的光刃打出,抽空说道:“在下余朔,字逸风,不知晏少主如今在何处?” “原来是余少主”,虽然没法行礼,但礼数不能失,晏听也抽空回了他一句:“见过余少主,我家少主近来没休息好,此刻怕是还在睡,晚些醒了应该就会过来了。” “那就好”,余朔见有邪祟从晏听身后进攻,于是赶紧一个错身与他背靠着背,立马打出一道气刃,说道:“只要撑过这两日,云中观的支援马上就来了。” “多谢”,晏听不敢停,与他解释道:“十二屿如今能派出去的弟子已经全用上了,所以此次只有我与少主以及二剑前来,还望空青司莫要嫌弃。” “怎会嫌弃”,余朔也知道现在修真界已经乱透了,虽然自家妹妹一直在骂十二屿抠搜,但他也知道这是十二屿的极限了,况且以身手来看,这三人都不是等闲之辈,于是他说:“这里要不就交给空青司以及晏竹吧,城内据说又有大批从别处逃命来的难民,劳驾无渡公子帮着找一下,等解决了这些邪祟,我等再带他们回空青司进行安置。” “好”,晏听立马应了下来,留下一句“我去去就回”之后就足尖一跃,身子轻盈如飞,腾空跃起,衣袂飘然,他轻飘飘落在了一处屋顶之上,随后便沿路冲了出去。 毕竟他的身手不是最佳,但速度绝对够快,他行走时如覆轻云,仿佛风驰电挚,步伐微妙,带起墨发蹁跹,衣袂纷飞,仿佛能追赶星月,所到之处竟连点声响都没留下。 有人支援,救援的进度立马就提升了不少,仅仅只用了半个时辰,晏竹就带回来好几名逃命而来的凡民。 他们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个个都骨瘦如柴,惊恐万分,余鸢此刻正在使出浑身解数为他们治疗。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侧首一看,发现是风风火火的晏海,他神色有些慌乱,眸中漾着不悦之色,两道浓眉拧巴着,整个人看上去非常的不爽。 “吁——” 马蹄还未落下,晏海就迫不及待的翻身下了马,然后直接冲到余鸢面前问道:“无渡呢?” “无渡公子?”余鸢停下了手中的施法,转身看向他,说道:“他跟晏竹进城了……你居然不知道?” “不知道!”晏海突然怒了,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温了起来,他愤愤道:“空青司看清是谁了吗就乱叫!” 余鸢直接被他骂蒙了,蓦地睁大了双眸,张了张口:“我……” “还有你!”晏海直接打断她,指着她鼻子,继续斥道:“你认识他吗你就把他放进去!” “你有病吗?晏无矢”,余鸢忍不了了,她直接拍掉了晏海的手,也对着他破口大骂:“大清早的你在这发什么疯?他不是跟着你一起来支援的吗?怎么就不能让他进去了?你十二屿此次来了几个人你心里没点数吗?你自己一觉不起还怪起空青司来了?” 她跟晏海不熟但跟他那个爱慕江惜的弟弟还是很熟的,虽然他贵为十二屿的大少主,但有江惜这一层关系在,所以她并不畏惧晏海。 “我!”晏海的脸更红了,他也知道是因为自己贪睡才没听到早起的动静,他更知道是晏听没有叫自己。但他会对晏听发脾气吗?那自然是不会的,所以只好委屈空青司来背锅了。 他鼻翼抽了抽,随后愤愤的甩了一下手臂,咬牙切齿道:“他要是出了点什么事,我跟你没完!” 余鸢正想回怼些什么,可晏海根本就不给她这个机会,直接怒斥一声:“开城门!!!” “开!”余鸢一甩宽袖也对着守门的同门,愤愤道:“赶紧给我开!让他去死!” 守门男修:“………” 晏听在一处废弃的宅子里又找到了一对母子,短短半个时辰,他的身上已经满身狼藉,就连脸上都沾了灰。他努力的将压迫在门口,塌下的断木搬开,然后对里面蜷缩着的母子说道:“周围已经没有邪祟了,出来吧,我带你们去庇护所。” “好,好”,妇女眼眶泛红,脸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泪痕,她抱着孩童的手止不住在颤抖,她躬着身子走了出来,晏听还虚虚的用手盖在她的头顶,看着这个面容清秀的翩翩公子,她止不住的谢道:“多谢公子救命之恩,多谢公子,多谢。” 这时,身后传来了一个虚弱至极的声音,呢喃道:“公子……” 晏听回头一看,发现不远处在一间塌了的房子下,阴影中,此刻正压着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太太,她努力的向晏听伸出手,眼里漾着渴望的目光,布满皱纹深深凹陷的唇瓣还在不断哀求道:“救救我……” 闻言晏听只好回过头,给对这对母子指了个方向说道:“从这沿路一直往前走,前方会有人接应你们,在下如今有要事在身,就不相送了。” “好,多谢公子”,夫人连连道谢,随后又说了一句:“公子多加当心,我适才瞧见这附近邪祟还有很多。” “多谢提醒”,晏听微微颔首,然后目送她离开。 他瞧见她怀中的孩子似乎早就没了呼吸,他本想告诉她当心疫病传染,但想了想觉得还是算了,许是她走不出来,也许是她还认为孩子还有救。他不是局中人,未经他人苦,无法劝人放下。 身后的老妇人又说:“公子……救救我……” 晏听正了正神色,立马转身向老妇人走去,她被压在由好几块断木堆积之下的一处宅子里,但入口已经被杂物堆积得无处落脚,晏听温声安抚道:“您等等,我需要把断木都挪开。” “好,好”,老妇人在宅子里不断的朝他伸着手,一副疼痛难耐的模样,催促道:“你快点,我快疼死了。” 晏听努力的将这些杂物搬开,这些杂物上都堆积了很多灰尘,而他每搬动一件,都会带起大片灰尘,空气中弥漫着焚烧的药草味,傀儡的毒气,还有大片灰尘。 虽然余鸢已经给他上了隔绝咒,但气味灰尘依旧还在,在这种环境下过度的消耗体力,这使得他身体开始有些吃不消。 “公子啊,救救我”,老妇人还在不断的催促道:“我的腿就快要断了啊,你快点吧。” “您在忍耐一会”,晏听不禁蹙起眉头,过多的吸入这些难闻的气味,使得他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但他还在努力的清理杂物,温声安抚道:“马上清完了。” 毕竟他的身份从来都不允许他喊累,喊苦,除非他死了,否则就算是断胳膊断腿,他都不能停下手中的活。 什么咒术,法术全用了,晏听这才终于勉强清理出一条路来,而老妇人正满脸渴望的看着他,朝他伸出骨瘦如柴的手,催促道:“快拉我一把,我出不来。” “好”,晏听没有多想,他躬着身子走进破烂不堪的宅子里,立马朝她伸出了手,可就在即将触碰到的那一瞬,老妇人突然睁大了双眼,表情在那一瞬变得凶狠起来,三道银光一闪,她朝着他的手背狠狠的抓了一把。 晏听只感觉手背突然一痛,随后他立马想要后退了一步,可是头却撞到了阻碍物,“咚”一声闷响,他直接跌坐在地。 他蹙起眉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背,上面赫然出现了三条又深又长的抓痕,鲜血在不断往外涌,这其中甚至还带着些邪物的气息。 在抬头一看,哪里还有什么老妇人,这明明就是一只已经修炼出人形的鬼面血妖,这种邪祟在未成形时以血液为食,在修炼出人形后,更甚者,甚至能直接食人。 “轰”一声巨响,鬼面血妖将压在她身上的残枝断木猛地掀开,直接站了起来,以老妇人的外貌,她伸出又细又长的舌头,舔舐了一下适才从晏听手背上抓下来的一点残血,随后咧嘴一笑,露出来一口尖锐无比的牙齿,嘲讽道:“小公子怎么这么不当心啊?” 晏听睁大了双眸,脸上的血色瞬间退尽,他的手背上应该是中了带有麻醉功效的毒,再加上他先前又消耗了太多体力,导致本就虚弱的他如今已经站不起来了。 他手撑着地,努力的想要后退,鬼面血妖大概觉得自己胜券在握,所以她也没立马杀掉晏听,反而一步一步的慢慢向他靠近,还不忘嘲讽道:“就这么点能耐还想来救人,空青司果真都是废物。” “晏无渡!!!” 就在这时,耳畔响起一个熟悉而又震怒的声音,侧首一看,晏海此刻正握着重剑悍天朝着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了过来。鬼面血妖没想到会来人,她猛一侧首,晏海已经纵身一跃,双手执着悍天朝着她的门面劈了过来。 重剑一挥,鬼面血妖甚至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就已经人头落地,“咚”一声闷响,她的脑袋掉落在地,骨碌碌的转了一圈随后撞到了一处杂物后停下,而她的躯体也扑通一下扑倒在地。 “无渡”,晏海反手就将悍天收起,直接飞扑到晏听身边双膝跪地,满脸惊恐错愕的看着他关心道:“怎么样?她有没有伤到你?” “没事”,晏听的脸色非常难看,额间已经挂满了大大小小的汗珠,唇瓣发白,他微蹙着眉头摆了摆手,无力的解释道:“受了点皮外伤罢了。” “皮,皮外伤?”晏海这才注意到他手背上的伤,他牵起他的手一看,立马就知道他中了什么毒,于是说道:“你中毒了,我带你回去。” “轰”一声响,晏竹御剑从天而降,当即溅起大片尘埃,当尘埃散去之时,他已单膝跪倒在地,面向着晏海,手掌抵着拳头,一低头,沉声道:“属下救驾来迟。” “你他妈的!”晏海直接起身朝着他的胸口狠狠踹了过去,晏竹被他踹倒在地,晏海直接踩在他的胸口上,怒不可遏的骂道:“我让你保护贵人,你他妈是怎么保护的!?” 晏竹躺在地上,就像个没有意识的木偶,任他践踏,他平静的看着暴怒的晏海,没有做声。 “晏无矢你干什么?”晏听赶忙拽住他的衣摆,解释道:“是我自己要过来的,跟晏竹没有关系。” “你别替他狡辩”,晏海又抬脚重重的踩了下去,他眼神凶狠,眸中散发出抑制不住的杀气,他咬牙切齿道:“完不成任务他就该死!” “晏无矢!”怒火攻心使得晏听突然胸口一疼,随即剧烈的咳嗽起来:“咳咳咳!” “无渡,无渡!”晏海赶紧又回到了他的身边,抬手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问道:“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 “你带我回去吧”,晏听不想他在迁怒于晏竹,他努力的平复了一下呼吸,虚弱的说道:“我好难受。” “好,我这就带你回去疗伤”,晏海立马将人打横抱起,随后着急忙慌的往回赶,他埋怨道:“明知道桃都如今这么危险,你怎么出来也不跟我说一声呢?” 晏海真的心疼坏了,他一直在努力保护晏听,也一直在努力给他疼爱给他温暖,他潜意识里一直在拿自己跟沈钰做比较。他认为如果今日是沈钰在这里,他一定不会让晏听受伤,他输了他又输了,他输给了心中的心魔,他觉得自己怎么都比不过沈钰,他恨死了贪睡的自己,也恨死了保护不当的晏竹。 “是我想你多睡一会”,晏听搂着他的脖颈,虚弱的靠在他的胸口,说道:“这几日你太累了,该多休息一会。” 有过晏涛那次的前车之鉴,他也清楚晏海如今的态度,一旦让他知道自己受了伤,晏涛立马就会变得六亲不认。一定会毫不讲理的把错都怪在其他人身上,晏涛他都敢下了死手打,更别说晏竹跟空青司的人,他完全能想象到他来时在外跟余鸢争吵的样子。所以想要他消气,必须得由自己亲自来哄。 “我不累,我累个屁”,晏海的声音果然软了下来,他紧紧的搂住晏听,恨得咬牙切齿,可又实在是不忍心责怪他,于是就只能像个怨妇一样抱怨道:“我带你来桃都是带你来调养身子的,不是让你跟着我一起受苦的。” “十二屿共计就来了我们三个”,虽然他有点虎头虎脑,但不得不说他的胸口枕着特别舒服,晏听虚虚的说道:“我若还留在空青司游手好闲,那不得被他们骂死。” “我看谁敢”,晏海附身在他额头上落下一吻,然后又一副怒气汹汹的说道:“有我在这,我看谁敢说你。” “呵呵”,晏听无奈的摇了摇头,低低的笑出了声,随后又补了一句:“别气了,是我自己不小心罢了。” 到了城门后晏海立马朝外大喊一声:“开城门!” 城门打开后晏海立马冲了出去,随后他焦急忙慌的在人群中寻找余鸢,喊道:“医者在哪?医者呢?余鸢!?” “晏无矢又是你!”余鸢一听到自己的名字,她噌一下在人群中站了起来,立马指着他骂道:“你又要发什么疯!?” 当晏海转过身来时,她才注意到他怀中虚弱的晏听,她立马蹙起眉头,喃喃道:“无渡公子?” “来的正好”,晏海热的满头是汗,虽然晏听不重,但他从醒来后就马不停蹄的冲了过来,接着又满城狂奔在找他,好不容易把人带了回来,如今他正感到有些疲惫,他催促道:“快过来看看,他受伤了。” “这是遇到什么了?”虽然晏海很讨人厌,但晏听谈吐斯文,彬彬有礼,且他是前来支援的,在桃都受了伤,空青司没道理不管。 晏海找了块空地缓缓蹲下,这里如今寸草不生,晏海舍不得他直接坐地上,于是就只能自己在地上当个肉垫,他半搂着晏听,对余鸢说:“他应该是遭到了鬼面血妖的攻击,伤在手背上。” 第149章 手段 “我看看”,余鸢小心翼翼的卷起他的宽袖,这才看到了那几条骇人的抓痕,余鸢蹙了蹙眉头,说道:“果然是鬼面血妖,还好中毒不深,我这就为公子治疗。” “那便……”,晏听如今已经虚弱的话都说不出来了,他半垂眼帘,眼神有些漂浮,但他还是虚虚的点了点头,应道:“有劳余姑娘了。” “这是空青司该做的”,虽说从前跟他并无太多交集,到如今看着他这副模样,余鸢心里也有些难受,她温声道:“公子还是不要说话了。” 她从袖中取出来一个瓷瓶往掌心倒出一颗青色的药丸,随后双手合起,轻轻一碾,在摊开手掌时,掌中的药丸已经变成了粉末。 “无渡公子”,余鸢温声说道:“请把手伸出来。” 晏海直接托着他纤细的手递到余鸢面前,余鸢小心翼翼的将粉末均匀的涂抹在伤口上。 此药能抑制毒素蔓延,但或多或少都会有点痛,尽管晏听极力忍耐了,但他还是不自觉的蹙起了眉头,本就虚弱的他手也不自觉的微微颤抖。 “你轻点行不行?”晏海看他极力忍耐的样子,他的心脏简直就像扭麻花一样被扭得生疼,他忍不住问道:“你这用的是什么药?” “晏大少主!”余鸢简直忍无可忍,她愤愤道:“我已经很轻了,这伤口这么深,上药肯定或多或少都会有些痛感,再说了,无渡公子都没说什么,你在这瞎操什么心?” 她是打心底起认为这个人非常讨厌,她觉得他就是脑满肥肠,呆头呆脑,脾气还很暴躁。活脱脱就是个粗鄙之人,所以余鸢觉得这种人肯定不讨姑娘欢心,以后肯定娶不到媳妇。 “姑娘莫要生气”,空青司的药跟治疗术果然是数一数二的,毒素的蔓延被及时阻断后,晏听勉强已经恢复了一些,他对余鸢说:“我家少主性子有些急躁,但他并没有别的意思,还望姑娘海涵。” 闻言余鸢的神色立马就放松了下来,翩翩公子,温文尔雅,谈吐斯文,还是晏听说话听着舒服,余鸢抬手结了个手印,开始源源不断的为他渡入治愈系的灵流,解释道:“此毒易解,只是手背上的伤若是不想留下疤痕,恐怕需要好好用药。如今我身上带的伤药不多,晚些等回了空青司,我在为公子好好处理,眼下只能先委屈公子在忍耐一会了。” “留疤?那不行”,晏海闻言又开始发作,立马说道:“必须给他用最好的药,我现在就带他回去。” “晏无矢你有完没完……”晏听忍无可忍的蹙起眉头,仰头看向他说道:“眼下桃都一片混乱,正逢人手不足,我怎能因为这一点皮外伤而大动干戈?你是不是忘了我们此行要行之事?” 有着晏海这一鲜明的对比,这使得余鸢对晏听的好印象不断的在提高。 “还是无渡公子明事理”,余鸢颇为嫌弃的瞥了他一眼,讽刺道:“就你这臭脾气,当心以后讨不到媳妇!” “噗”,晏听低低的笑出了声,应和道:“姑娘言之有理,我家少主确实不讨姑娘欢心。” “我才不稀罕”,晏海嗤之以鼻,不屑道:“我已经……嗷嗷!疼疼!” 晏听不动声色的在私底下,狠狠掐了一把他的腰,随后扬起一个浅浅的笑,对他说道:“伤的是我,少主怎会疼呢?” 晏海没想太多,以为是晏听害羞所以才不许他在外说,后来余鸢用纱布帮他简单的包扎了伤口。晏海也不敢让他在进城了,于是就把他留在了外面,等恢复得差不多后,晏听也没闲着,立马就帮着余鸢开始照顾这些难民。 虽然他从头到脚都已焕然一新,甚至如果不是自己曾经见过他,余鸢无法想象他原来当过随从。但他却一点公子的架子都没有,所有的事都亲力亲为,余鸢在他眼中看到了善意。他像是尝遍了人间疾苦,可却选择原谅了待他不公的世道,最后又用自己的温柔去拥抱了这个世间。 其实余鸢今日第一眼见到他时,只觉得此人没有阳刚之气,甚至看上去柔弱且不能自理,到如今看着他满身泥泞,负伤忙碌的样子,余鸢突然发现他其实还挺好的。 这些难民的状况比空青司内的还要恐怖,他们风尘仆仆,骨瘦嶙峋,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伤,有的断了手脚,有的在外流浪被野兽咬伤。晏听见过最恐怖的就是有位大爷被野兽啃掉了半边脸,甚至连骨头都赤裸裸的暴露在空气之中。大家暗地里都说他活不了了,可他还吊着口气,依旧苟延残喘的想要活下去。 空青司的药物吃食一批一批的送过来,晏听帮着搬运,分发,这些人现在还不能带回庇护所。因为还不知道他们身上会不会带有傀儡的疫病,需要在外服用了阻断的药后,再观察一段时间,确定他们没有染上疫病后才能带回空青司。 “这位大娘”,不远处突然传来余鸢有些不悦的声音,她站了起来,对一位妇人说道:“您儿子已经死了,您又何必自欺欺人抱着不放呢?况且他身上是带有疫病的,您若一直带着他,自身会染上疫病不说,还会连累这里所有人。” 一听到有人染了病,周围的人立马流露出恐慌之色,纷纷起身往远处躲去。 “你胡说!”妇人蜷缩成一团,紧紧的抱着怀中的包袱,她满脸惊恐的看着余鸢,咆哮道:“他没死,他只是睡着了!我看你们就是不想给他治病,才非要诬陷他死了!” “您怎么这么不讲道理?”余鸢更加烦躁了,她不耐烦道:“我身为医者我骗你作甚?死了就是死了,人死不能复生,这个道理您怎么就不懂呢?” 此刻正值夏日炎炎,还是晌午时分,再加上如今这种状况,空青司上下每个人都忙得不可开交,基本两眼一睁就要开始处理这些难民。再加上一大清早余鸢就被晏海气了个半死,难民们配合还好,可一旦碰上这种不讲道理的,余鸢是真的没什么耐心。 “你胡说你胡说!”妇人彻底失了理智,她脸红脖子粗的对余鸢吼道:“你就是骗我!我自己的十月怀胎所生的亲生儿子我不知道吗?我说他没死就是没死,我看你们就是不想给他治病!才胡乱编织借口!” 余鸢简直快气疯了,咬牙切齿道:“你!!!” 晏听闻言立马赶了过来,温声唤道:“云鬟姑娘。” “无渡公子”,闻言余鸢顿了顿,当她看到晏听那张温和的脸时,瞬间冷静了下来,转头向他抱怨道:“这妇人的儿子明明就是死了,甚至已经染上了疫病,可她非但不信,还硬说是我骗她!我看她就是想害死我们所有人!” “在下明白,云鬟姑娘已经忙活了一早上了”,晏听浅浅的笑了笑,温言细语的安抚道:“想来已经很累了,不如这里就交给在下,姑娘先去休息一会吧。正好午膳已经送过来了,趁着热乎,姑娘也正好用些。” “你……”,余鸢闻言蹙了蹙眉,有些踌躇犹豫道:“可公子也受了伤,我……” “在下只是受了点皮外伤,不碍事”,晏听柔和的目光与她四目相交,他的一颦一笑似乎都带着安抚镇定的功效,甚至连他的声音都柔得能掐出水,他说:“这里所有的伤者基本都已安排妥当,姑娘如今在这可是不可缺失的主心骨,可千万要保重身子,姑娘先去用午膳,歇息片刻,晚些若有需要,我在去唤姑娘也不迟。” “那你多加小心”,余鸢确实很累了,她从早起到现在除了喝了点水以外就没吃过任何东西,她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既然晏听主动揽下,那她自然也没有拒绝的道理,她最后留下一句:“有什么事记得来找我”,之后就去一旁休息了。 晏听来到妇人身边慢慢蹲下,妇人被吓了一个激灵,以为他想抢走自己的儿子,立马猛的搂紧了怀中的包袱,满脸惊恐的看着他斥道:“别过来!” “我不会伤害你们”,晏听浅浅一笑,温声道:“你们是从川乌来的吧?” 妇女的神经如今高度紧绷,她双眼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红血丝,唇瓣已经干得起皮,手脚也不自觉的在颤抖,但她记得是晏听刚才救了自己,于是便努力的平复了一下心情,颤声道:“是……” “多日奔波,想来您这些天也没有吃过东西”,晏听从乾坤袖中取出一只馒头,递给了她,说道:“我这还有一个馒头,您吃吧。” 妇人一见到食物,顿时眼前一亮,她张了张口,喉咙却没发出任何声音,她看了看晏听,又看了看他手中白白胖胖的馒头,带着些警惕,踌躇片刻后她还是说了声“多谢”,随后单手接过馒头,立马狼吞虎咽的啃上了一口。 “咳”,久未进食的她立马就被呛住了,脸色憋得通红,晏听见状立马就取出了自己水囊拧开递了过去,提醒道:“慢点吃,先喝口水吧。” “我……”妇人想接,可她实在是腾不出手来,晏听知道她的顾虑,立马就伸出手来,温声道:“我帮您抱着吧,别怕,只是帮您抱一会儿。” “那,那便多谢了”,晏听面善,且有过先前的救命之恩,所以妇人对他的戒备心没有这么重,她颤抖着将包袱递给了晏听,不忘补了一句:“多谢公子的救命之恩。” 晏听小心翼翼的接过,垂手一看,他发现婴儿的脸色已经开始发紫,整张脸因为长时间的挤压已经有些变形,甚至还散发出阵阵腐烂的气息。 但他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反而侧首看向妇女,笑吟吟的问道:“令郎长得真可爱,他叫什么名字?” “还没起名字”,晏听是第一个夸她儿子可爱的人,妇女的神色软了下来,她眼含泪光,隐隐不忍的看着他怀中的包袱,缓缓道来:“刚一出生,他的父亲便被感染了疫病,我们原以为只要赶来桃都,得到治疗,熬过这一劫就没事了。他说想等好了以后再给他起名字,谁曾想,我们再也没有以后了……” “所以您其实知道他已经走了”,晏听眸光微闪,他用极轻极轻的语气对妇人说:“只是您放不下罢了。” “那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泪水溢出了眼眶,妇人也不吃了,她垂下眼帘,呢喃道:“我只剩下我儿子了,他没了,我也没打算苟活。” “我理解您的心情”,晏听继续安抚道:“我自幼便没了父母,唯一的亲人也在当年的混乱中与我失散。” “公子”,妇女闻言缓缓抬起头,满眼心疼的看着他,喃喃道:“你……” 他的语气很轻,神色柔和,明明是最最残忍,最最伤感的事,可他却像饭后闲谈一般将这些伤痛浅浅的一笔带过。 “那些安慰的话,我想对您来说或许也没有多大用处”,晏听垂下眼帘看着怀中早已死去的孩童,不疾不徐的说道:“但我想说的是,逝者已逝,如果肉身不能得到安葬。那他的魂魄将会在这世间漫无目的的游荡,直至消散。” 说道这里,晏听缓缓抬起头,定定的看着妇人说道:“如果魂魄消散,那么他将再也无法轮回转世,会彻底在这世间消失,您能懂我的意思吗?” “这……”妇人突然愣住了,随后微蹙起眉头,向他求证:“您说的可是真的?” “我是修真者,对生死轮回之事多少知道一些”,晏听耐心的解释道:“所以如果你们还想再续母子缘分的话,依我看来,最好是将令郎好生安葬,再以诵经超度,让他进入轮回转世。俗话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他能进入转世,那么你们就还有机会,您也不想他在这世间彻底消失不是吗?” “我,我不想”,妇女的眼神终于动摇了,可她又说:“可我如今还能带他去哪诵经超度?” “如果您信得过的话可以交给我”,晏听给了她一个暖心的微笑,安抚道:“我一定会好好安葬令郎,让他魂魄得以安宁,早日进入轮回转世。” “我……”妇人再一次蹙起眉头,神色变得非常痛苦,她颤颤巍巍的伸出手,似乎还想再拥抱一下儿子的尸体。晏听自然也双手奉上,可就在她即将触碰到包袱的那一刻,她却顿住了,随后她咬紧了后槽牙,似是做了很久的内心挣扎,最后一狠心,还是收回了手,侧过身去,沉声道:“你带他走吧。” “好”,晏听收回了手,起身对她说:“您放心,令郎的一切后事在下都会好好处理,还请节哀。” 说罢,晏听转身离去,而就在他离去的那一刻,妇女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跪趴着朝晏听伸出手,哽咽道:“儿……我的儿……” 从城内回来的余朔正好目睹了这一幕,他没有多想,径直走进了遮阳棚,他来到余鸢身边坐下。见自家哥哥回来,余鸢立马给他沏上了一杯水,又把吃食拿了出来,放到桌上,对他说:“派中的粮食不多了,将就吃吧。” “十二屿来的那位晏听,无渡公子,你见到了吧?”余朔端起来饮了一口,评价道:“看上去弱不禁风的,没想到行事还颇有一番手段。” “见到了”,余鸢悄悄探出脑袋,伸长了脖子,看着晏听抱着包袱远去,忍不住评价道:“还以为是十二屿派来当摆饰的,结果还是我多虑了,也多亏了他,才帮我解决了不少麻烦。” 余朔见自家妹妹眼珠子都快挂他身上了,他忍不住笑道:“怎么?你看上他了?” “胡说什么呢你”,余鸢闻言顿时感到有些别扭,但看着他笔直颀长的背影,她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但他看起来,似乎和别人不太一样。” 晏听没有食言,他带着包袱来到深林中,为他简单的超度了一番后才用火把他烧掉,没有办法,感染上疫病后的尸体除了烧掉以外就别无他法。 但燃烧后的灰烬晏听还是挖了个简单的坑把它埋了进去,等一切都完成后他才回到城门外。趁着一会的功夫余鸢已经吃了午膳又开始忙活了,她给晏听跟晏海还有晏竹都留了吃食。 见如今不需要自己了,于是晏听便到简易搭起的遮阳棚内坐下,可椅子都还没坐热,就立马就看到了一个火急火燎,飞奔而来的身影。 他一屁股落坐在晏听身边,额间挂满了大大小小的汗珠,他扯了扯衣襟,问道:“有水吗?好渴。” “怎么这么着急?”晏听帮他找来一个干净的碗,给他沏上水后问道:“桃都内状况如何?” 晏海端起来就一饮而尽,喉头攒动,甚至因为喝的太急而从嘴角两边流出不少,他喝完后“砰”一声将碗砸在桌上,喘着粗气又说:“再来一碗。” 晏听立马又帮他续上,随后又取出随身携带的帕子,自觉的帮他擦掉额间的汗,嫌弃的提醒道:“慢点喝,没人跟你抢。” “差不多都处理完了”,晏海这才缓了过来,解释道:“就是不知道还有没有藏起来的,等用了膳我在进去搜寻一圈,然后再把这些傀儡烧了,应该就完事了。” “那先歇会吧”,晏听把余鸢给他们留的膳食从一旁的柜子里端了出来,放到桌上,说道:“将就吃吧,已经凉了。” “又是白粥馒头”,晏海像是泄了气一样立马驼起了背,满脸幽怨的看着晏听抱怨道:“再这么吃下去我真要瘦了,无渡,我想吃肉。” “瘦点就瘦点吧”,晏听坐回了位置上,拾起勺子就开始喝粥,不忘补一句:“人高马壮的,不缺这点肉。” “你这是什么意思?”晏海手肘抵着桌子,掌心托着脑袋,侧身看向他,问道:“难不成你嫌我胖?” “没有”,晏听斯斯文文的喝了口粥,随后不咸不淡的说道:“将就吃吧。” “适才我追一只邪祟追出了城外”,晏海眼睛亮亮的,他兴奋的说道:“结果在外边看见了一只鹿,正好空青司已经穷得叮当响了,要不一会我在出城一趟把它打回来,我们晚上烤着吃,好不好?” “你还出城了?”晏听闻言放下了勺子,微蹙起眉,侧首神色严肃的看向他,说道:“外面还有多少傀儡邪祟我们尚且不知,你怎能如此莽撞?” “你生气了?”晏海立马坐直了身子,顿时有些不知所措,不过他又立马摆了摆手,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道:“我也没跑多远,就追出去看了看,跑没影了我就回来了。” 晏听瞥了他一眼,随后又继续喝粥不再搭理他。 “你这是在关心我?”晏海又把脸凑了过去,笑嘻嘻道:“无渡真好,不过以我的身手来看,桃都目前还没有能与我抗衡的邪祟存在,所以你放心吧,我肯定不会有事的。” 晏听不想听他叨叨了,于是抄起桌上一只馒头就往他嘴里塞去,面无表情的说道:“吃你的馒头吧。” “对了无渡”,晏海欣然啃了一口,随后边嚼边说:“晚些你跟着他们一起回去吧,我今晚要留下来守城门。” 晏听愣了愣,随后又立马反应过来,毕竟昨夜守城门的人已经全部阵亡,想来空青司应该已经无计可施了,于是他颔了颔首,说道:“我不回去,我与你一起守。” “不行”,晏海的语气突然强硬起来,不容拒绝的说道:“你已经受伤了,在说守城门用不了这么多人,我与晏竹足矣。” “就没有属下休息让少主上阵的道理”,晏听不咸不淡的说道:“我回去也是待着,在这也是待着,还不如在外待着,这要是发生了什么状况,也好有人能及时回去报信。” 第150章 垂涎 “无渡你到底要我说多少次,你不是属下”,晏海知道他是关心自己,心里暖得不行,趁着四处没人注意到他们,他悄悄揽住了晏听的腰,在他耳畔呢喃道:“可我害怕你受伤,你该知道你在我心中的分量有多重。” 见人路过,晏海立马就松开了他。他是不在乎,甚至可以说是不要脸,但晏听得在乎,他不想因为自己而让他遭受到太多的非议。尤其是刚才在桃都时与空青司的人一同行事时,他发现大家对晏听的评价都很高。 如今他好不容易直起身板抬起头了,晏海只想他继续这样下去,他的无渡就该与同辈们平起平坐,他是十二屿尊贵的晏公子,是他晏海的掌上明珠。 “怎么?”晏听是不可能让晏海独自守城的,他掀起眼帘幽幽的瞥了他一眼,阴阳怪气道:“你会让我受伤?” 由始至终他都认为自己是晏海的属下,不管他到底对自己有多宠爱,但他不忘初心,仍旧坚定的坚守这一点。他对自己有恩,他救了自己,也救了沈钰,他只有好好活着,自己才能借着他抬起头来,也只有他活着,晏涛才不会对沈钰动手。 他的眼神带着略微甜腥的挑衅,又像是在撒娇,晏海发觉这家伙是越来越会了,看着他如今柔情似水的模样,他的心又软了。沉沉的喘了口气,眸光变得深邃而又危险,他压低了声线说道:“无渡,你是想要我的命。” “无渡不敢”,晏听顺从的微微低头,嘴角漾着浅笑,轻声道:“无人能要少主的命。” “你太谦虚了”,晏海微眯起眼,露出了一口森森白牙,低声道:“你是我的软肋,也是我的弱点,所以我得无时无刻盯着你,谨防你变成别人威胁我的理由。” 晌午已过,晏海用完午膳后就又投身进入桃都,他没让晏听跟着,晏听只能帮着余鸢将难民们护送回空青司。 黄昏时分,夜幕将至,鸟儿的叫嚣穿破了橙色的云层,在空中缭绕。半边天空像是被火烧过后,散发出大片似橙似彤的光彩。 余鸢累的快虚脱了,上山时手撑着腰,微微驼背,浑身上下无一不在散发着浓厚的疲惫感,后背还背着一箩筐今日用过的东西。她微喘着气,半垂眼帘,只觉得上山的路真的好高,好像每一级台阶几乎都想要了她的命。 晏听身上也背了不少东西,眼看着前方瘦小的身影脚步开始漂浮,他不禁加快了脚步上前想要搀扶。可就在此刻,余鸢突然感到一阵晕眩,接着整个人直直的往后倒。 晏听蓦地睁大了双眸,直接一步两级台阶,越级冲了上去,终于是在她彻底倒下前将她扶住,他提醒道:“姑娘当心。” 直到后背撞上一个略微骨感,有些坚硬的胸膛时,余鸢才终于清醒了过来,侧首一看,正好是晏听温润柔和的脸。 他眼里漾着温和,虚搂着自己,他将君子之仪,男女授受不亲发挥的淋漓尽致,余鸢立马就站了起来,对他温声道:“多谢。” “给我吧”,晏听浅浅的笑了笑,伸手将她后背的箩筐拉了下来,然后改为单肩扛筐,直接背起了两个,说道:“姑娘太累了。” “那怎么好意思”,余鸢的手没他快,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个偏瘦的身躯扛下了所有,她不禁蹙起眉头,眸中闪烁着心疼的微光,喃喃道:“你太辛苦了。” “在下没事”,晏听虽然看上去总是一副有些虚弱的模样,可眉宇间却没有任何的疲倦感,他安抚道:“马上就到空青司了,姑娘不必担忧。” 说罢晏听就径直向上走去,见状余鸢抿了抿唇,只好作罢,她缓缓的跟在晏听身后,看着他瘦小的背影,余鸢的心底泛起一阵又暖又酸,非常诡异的感觉。 不过她没有多想,回到空青司后就又要开始忙活,而她也和晏听就此分开。等将难民们安置妥当后她便来到了余新康的住所,跟他汇报如今的状况。 余新康听完后微微颔首,忍不住称赞道:“这无渡公子还真是令人意想不到,虽然十二屿这次是抠搜了点,但这三人都是精明强干。已经临近讨伐之日了,想来只要熬到云中观的人来,一切就会好起来了。” “爹,听闻昨日晏少主给我们送来了珍贵的药材”,余鸢提起茶壶给两人都沏上了一杯茶,然后问道:“听说是有事要求我们空青司?” “对,是有怎么回事”,余新康端起来抿了一口,缓缓放下,随后反问道:“怎么了?” “这个无渡公子”,余鸢面含豫色,腰杆不自觉的挺起,然后小心翼翼的问道:“是什么来路啊?” “应该是十二屿的赐姓门生吧”,余新康见她神色有些古怪,于是忍不住笑了笑,试探性的问道:“怎么了?你可是看上他了?” “没有”,余鸢的耳根蹭一下红了,可嘴角却耐不住笑,她只好微微低头掩饰,故作镇定的解释道:“只是好奇罢了,毕竟先前一直不知道十二屿有这么位公子存在。” 比起锦上添花,倒不如雪中送炭更能被人记住恩情,身为修真界第一药宗的小姐,多少仙门世家想要跟她联姻。对此余鸢其实也见过不少男子,但她都看不上,尤其是十二屿的晏涛晏海,一个比一个讨厌,他们与生俱来一种高人一等的傲气,所以余鸢看不上他们。 毕竟自己从小便不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她从小就跟着父亲,长老在外游历,所以她与同辈的姑娘们相比,就显得有些接地气。 但晏听在她看来不同,他不卑不亢,没有任何公子的架子,有过先前当下人的经历,这使得他并没有任何架子,他给余鸢的带来一种非常舒适的感觉。 “哎呀,我记得是谁说此生不嫁来着”,余新康微仰起头,眯起眼睛忍不住打趣道:“还说尤其是不嫁十二屿,说十二屿的人个个都是虎头熊脑,粗鄙之人。” “晏涛晏海是”,余鸢脸上也染了绯,她将鬓边碍事的碎发撩于耳后,轻声道:“无渡公子他,不一样。” “呵呵呵”,余新康忍不住笑了,从前觉得这个女儿有些大大咧咧,不太淑女,可如今却发现她长大了,甚至开始有些小女子的模样了。他眼里漾着疼爱的目光,解释道:“先前听说过一些绯言绯语,好像说是这个晏听与晏少主是堂兄弟。但晏南坤与他兄长似乎不睦,所以这个晏听先前似乎是给他们当随从的。” 一听到堂兄弟这三个字余鸢双眸微微睁大,在回想起晏海今日在自己面前的表现,她顿时醍醐灌顶,如果晏听真是晏海的堂弟,那么这一切都说得通了。 “昨日大少主来找我,是想让我给无渡公子看病”,余新康又接着说:“无渡公子身子有些孱弱,而大少主看上去似乎非常紧张他。想来如今可能是得到了大少主的重用,如此看来,他的未来将是一片光明啊。” “原来如此”,余鸢若有所思的微微颔首,然后说道:“难怪今日晏海会那样……” “鸢儿,你眼光还挺精明”,余新康忍不住抬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墨发,称赞道:“这无渡公子瘦是瘦了点,但他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又与晏少主是血亲。等过几日我再给他调养调养,想来以后说不定就能和大少主一般高大魁梧。” “虎背熊腰有什么好的”,一想到晏海那副讨人厌的模样,余鸢就忍不住暗戳戳的翻了个白眼,嘟囔道:“行事鲁莽,呆头呆脑,我看他就是个傻帽!” “鸢儿”,余新康稍稍敛了笑,认真的看着她问道:“你只告诉为父,你是否真的对他有此心?你若是有,待无尽门这事解决后,为父就去探探晏南坤的口风。” 这晏涛跟晏海可能不太行,但这个身份低微的堂兄弟,空青司还是能开口的。 “可我……”余鸢顿了顿,顿时有些踌躇,随后她瞳仁一转,突然又说:“先不说这个了爹,您这有没有好点的伤药,要最好的。无渡公子今日受了伤,若是不好好处理,怕是要留疤。” 可余鸢并不知道晏听对自己是否也有此意,他看上去像是生来就是这副温润如玉的模样,且他似乎对每个人都很好,自己也并不是特殊的那个。 “嗯?他受伤了?严重吗?”余新康已经暗暗默认他为自己未来的女婿了,闻言立马开始关心起来,说道:“在我药柜最底下那层,还缺什么你自己去拿吧,我这还得继续制药。” “谢谢爹”,余鸢立马起身去找,不忘说道:“那您先忙,晚些还要给难民们送饭。” “你也记得要用膳”,余新康提醒道:“再忙也要注意身子。” 余鸢将找出来的药塞进乾坤袖中,随后便满怀欣喜的跑了出去,闻言回头摆了摆手,说道:“知道了爹~” 随着热水的流淌,浴室内迅速充满了白茫茫的水蒸气,一切都变得朦胧,连铜镜也被蒙上了一层薄雾。仿佛置身于热带雨林的晨雾之中,蒸汽弥漫,如梦似幻。 余鸢来到晏听的住所,敲了好几遍门发现都没有人应。本想着要不就把药给他留下,然后赶紧去用膳算了,毕竟她的时间不多,给难民分发完膳食后还要回去继续制药。 在她第五次敲门得不到回应之后,她还是决定把药给他留下,她轻轻的推开了房门,“吱呀”一声,扑面而来就是一股淡淡的皂角香味,紧跟着再一抬头,她便对上了一双错愕了垂泪眼。 那张温润的脸如今浮着沐浴后淡淡的浅绯,唇瓣因为受惊而微微张开。他站在浴房的门口,身上穿着一件松松垮垮的鹅黄色浴袍。甚至因为太瘦而露出了半边肩膀,锁骨的轮廓笔直而又深长。胸膛的曲线清晰可见,他此刻正用毛巾擦拭着半干的头发,滴滴水珠挂在白皙的肌肤上。 垂涎可滴。 余鸢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想到这个诡异的词,也不知是被自己的想法给吓到了,还是因为晏听。余鸢立马就背过了身去,就在这一瞬之间,她顿时感觉自己的脸熟透了。 “无,无渡公子”,余鸢的心跳跟失控一样开始疯狂跳动,她被迫喘着气,磕磕绊绊的说道:“抱歉,我,我不知道你在,沐浴。” 晏听回过神来,立马就将架子上的外衣取了下来,反手就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然后温声对她说道:“没事,姑娘找我可是有事?” “你,你”,余鸢眼神躲闪,她感觉到自己的头就快冒烟了,她强装镇定,颤声道:“你穿上衣裳了吗?” “穿好了”,晏听不疾不徐的来到桌案前,提起茶壶沏上了两杯茶,然后对她说:“姑娘可以转身了。” “哦,好”,余鸢僵硬的转过身来,看着他又恢复温润如玉的模样,翻涌的心跳这才渐渐开始平息,她抬脚走了进去,来到晏听对面坐下。 晏听将茶盏推到她面前,然后缓缓坐下,他的头发还没干,于是便随意的拨于脑后,然后给了她一个礼貌性的微笑,问道:“可是桃都内又有新的状况?” “没有”,余鸢发觉他手上的纱布已经拆了,伤口因为泡了水而有些发白,于是解释道:“我去取了些伤药,原本以为公子不在,所以就想把药留下,没想到……” 余鸢发觉他真的美得过分,甚至会觉得自己在他面前当真是黯然失色。但他的那种美不纯是阴柔的那种美,余鸢觉得他是刚柔并济,属于是如果在壮一点,那真的会特别讨姑娘喜欢的那种。 “原来如此”,晏听若有所思的颔了颔首,然后温言细语道:“不过是些皮外伤罢了,哪里值得姑娘刻意跑一趟,姑娘这样,在下反倒觉得有些愧疚。” “公子不必多虑”,余鸢立马解释道:“公子为了桃都忙前忙后,甚至还受了伤,于情于理我都该来这一趟。” “这都是十二屿该做的事”,晏听对她笑了笑,说道:“那便多谢姑娘了。” “那这伤药”,余鸢立马从袖中取出来一只瓷瓶,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他单手上药可能不太方便,于是便鼓起勇气说道:“要不我帮公子涂上吧,在重新包扎一下,不然公子一人可能不太好处理。” “那……”,晏听没有多想,他只觉得余鸢特别善良,且脾性很好,他又礼貌的笑了笑,然后就将自己的手伸了出来,温声道:“那便有劳姑娘了。” 余鸢打开了瓷瓶,伸出一只手,虚虚的托起了晏听的手,她目不转睛的盯着这只纤细,骨骼分明,苍白有力的手。虽然看起来很细,但毕竟是男子,所以他的手掌比余鸢还是大上一些,她小心翼翼的将伤药,一点一点的倒在伤口上。 “呵呵”,看她低着头,谨小慎微,又专心致志,生怕弄疼自己的样子,晏听发觉她有点可爱,于是忍不住低低的笑出了声。 余鸢闻言顿了顿,然后抬起头,不明所以的问道:“公子笑什么?” “没什么”,晏听微微敛了笑,然后评价道:“姑娘认真的模样特别……清莹秀澈。” 他没夸过女子,更怕招来不必要的误会,思虑再三后才想出来这么个词。 “清莹秀澈?”,余鸢复述了一遍,这个词并不难理解,但晏听用在自己身上她便变得有些不太能理解,她立马就觉得这个晏听还真是有些与众不同。 “姑娘不必顾及我”,晏听见她发愣,于是便说道:“小伤罢了,已经不疼了。” “哦,好”,余鸢没听他的,依旧每个动作都放到最轻,上完药后又耐心的帮他用纱布缠上,最后在手背上系了小小的节,至此才终于处理完毕,她抬起头提醒道:“好了,这只手尽量不要碰水,须得两日后再换一次药。” “多谢姑娘”,晏听收回了手,看着手背上精致的节,他感到有点古怪,但这个古怪具体是什么他也说不上来。 “那我就先走了”,余鸢站了起来,随后似是想起些什么,然后提醒道:“膳堂应该已经做好饭了,公子记得早些去,不然晚了可就没什么好菜了。” “姑娘也是”,晏听起身相送,温声道:“民以食为天,在忙也要注意身体。不然要是再像适才那般昏厥,那可就不好了。” 一想到晏听有力的胸膛,余鸢稍稍红了脸,她没有做声,直到走出了门口,余鸢才给他微微行了个礼,轻声道:“公子不必送了,我自己回去就行。” 晏听立马也回给她一礼,至此余鸢才缓缓离开。她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毕竟这个人认识才不过几个时辰,可她却觉得他很好,很特别。他的长相,外貌,谈吐,都深得她意,她觉得与此人相处,说话都特别舒服。 从前他的顺从,卑微,在余鸢看来都只不过是作为随从应该有的态度。可如今转变了身份,余鸢却觉得他特别细腻,温柔。 当余鸢来到膳堂时,估摸着他会来用膳,眼看着荤菜都快被瓜分完了,余鸢鬼使神差的多打了一份。毕竟现在有点什么好的菜都优先留给难民,而空青司自己则能省就省,但晏听受了伤,且他本就体虚,这要连口肉都吃不上,只怕就算余新康给他用了药也没这么快调理好。 “余小姐这是给少主留饭呢”,后厨的大娘见她要的多,于是便小声的跟她说:“我见少主还没来,就擅自留了一份,要不小姐替他拿上?” “不必”,余鸢摆了摆手,说道:“这是给十二屿的公子留的,我哥那份等他自己来了大娘在给他吧。” “那也行”,大娘看锅里的肉已经所剩无几,干脆就全给余鸢盛上了,笑着说道:“那小姐就都拿去吧,反正剩的也不多了。” 余鸢微微颔首,说道:“多谢。” 晏听收拾好后就来到膳堂,想给晏竹跟晏海带点吃食,为此他还刻意提了两个饭盒来,他将东西放到窗口,对后厨的人说道:“劳驾帮我盛些菜。” 余鸢等的菜都快凉了,人也趴在桌上快睡着了,突然听到熟悉的声音,她立马就抬起了头。当她见到那个笔直颀长的身影时,一时间竟没控制好仪态,她的眸光瞬间亮了起来,随后对他摆了摆手,说道:“无渡公子,这里。” 晏听闻言转过身,一看发现是余鸢,见她笑着,于是他立马就回给了她一个礼貌性的微笑,随后朝她走了过去,落坐于她对面,说道:“好巧,姑娘……还没开始吃吗?” 余鸢将早就准备好的餐盘推到他面前,说道:“想着无渡公子也会来,正好见荤菜不多了,于是便帮公子留了一份。” “那可真是太感谢了”,晏听瞧见自己的盘里被大大小小的五花肉堆成了一座小山,而余鸢碗里只有零星几块,他顿了顿,然后问道:“姑娘怎的都给了我,那你岂非要饿肚子了?” “我已经吃了一些了”,余鸢也对他笑了笑,说道:“公子今日忙前忙后的,空青司如今也没什么好菜,想来就只能多给公子要些荤菜,以此来稍稍弥补。” “在下吃不了这么多”,余鸢的米饭基本没动过,就连筷子都光亮如新,但他不好意思拆穿她,于是便只能拾起筷子勺子把自己的肉分给了她一大半,说道:“姑娘给我这么多怕也是浪费,我就吃……这些就够了,姑娘切莫推辞。” “真的不用!”余鸢双眸微微睁大,伸手正想阻拦,但还是没能拦住他,眼看着大半碗肉都拨到了自己碗里,余鸢解释道:“我身为女儿身也吃不了这么多,我爹前两日还说我胖了呢。” “余宗主该是与你说笑呢”,晏听放下筷子,温声与她解释道:“在我看来,姑娘与胖这一字并不沾边,甚至可以说是毫无关系。相反的,在下觉得姑娘如今还有些偏瘦,所以更该要多吃一些。” 第151章 芙蓉 “无渡公子才是跟我说笑呢”,余鸢藏在桌下的手不禁攥在一起,小声道:“明明你才是瘦的那个。” “原来姑娘是因为这个”,晏听浅浅的笑了起来,解释道:“我自幼便是这样的体质,记得小时候与我……哥在一起时,他总会分给我很多荤菜,但都无济于事。一来我吃不了这么多,二来吃了也不长肉,所以这些肉还是不要浪费在我身上为好。” 余鸢以为他说的是晏海,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因为她记得晏听原先一直是跟着晏涛的,但晏涛那时明显只是把他当做是随从来看,所以他说的这个哥到底是谁余鸢猜不到了。 晏听见她神色古怪,也不知她再想什么,估摸着天色快黑完了,再拖下去晏海怕是又要嘟嘟囔囔说饿,于是他便提醒道:“这膳食快凉了,要不我们还是快些吃吧。” “哦,好”,余鸢回过神来,立马正了正神色拾起筷子开始用膳。 两人沉默着把饭吃完了,余鸢本来想着给晏听留个好印象,所以并没有打算吃太多肉,可膳堂今日不知往里面放了什么。也可能是自己真的饿坏了,这看上去只是平平无奇的红烧肉,可吃进嘴里就跟中毒上瘾了一样,好吃到根本停不下来。 于是她就在饥肠辘辘,不知不觉间吃掉了一大碗红烧肉,当饥饿感终于得到了缓解时,她才被自己的食量惊到了,她愣愣的看着空了的碗,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姑娘吃饱了吗?”晏听也发觉她特别爱吃这道红烧肉,于是便对她说:“若是姑娘不嫌弃的话,我这里还有……这边的我没有碰过。” 晏听还贴心的为他指了指自己没碰过的肉,余鸢这才发现晏听几乎没吃过肉,这强烈的对比使得她顿时有些羞愧难当,立马连连摆手,脸颊也不自觉的红了起来,解释道:“不,不用了,我已经吃饱了。” 要么说人家瘦呢,都是饿了一天的人,自己碰了荤腥就猛猛狂吃,可他居然能面对这么好吃的红烧肉,选择只吃一点点。 “小姐,余小姐”,这时,有一位女修来到了余鸢身边,见她对面坐着晏听,于是她便对两人行了个礼,说道:“见过晏公子,小姐,宗主有事唤您过去。” “哦,好”,余鸢立马起身,然后对她说:“我这就过去。” “姑娘有事的话先去忙吧”,晏听对她笑了笑说道:“在下吃完也该去桃都守城门了。” “好”,余鸢木讷的颔了颔首,然后提醒道:“那无渡公子千万要当心,若是有什么状况记得及时传信与我,千万不要逞强。” “姑娘才是”,与生俱来的乖巧顺从使得晏听无论在何时何地,无论面对的是谁,他都会以礼相待,他嘱咐道:“一定要保重身体,尽量早些休息。” 余鸢稍稍对他行了一礼,随后便跟着女修离去。目送着余鸢远走,晏听立马就起身把饭盒取了回来,然后把肉全都装进了饭盒里。也不是说偏心,只是晏海的食量确实有些惊人,所以他就给他多分了一些。 把碗筷都还回去后晏听就立马动身前去桃都,浅夜微凉,此刻空青司大大小小的道路上才刚刚亮起灯笼。路过安置难民的地方,里面依旧哀嚎不断,空青司子弟忙碌的身影在人群中来回穿梭。 到了山下的入口时,晏听碰见了正好回来的余朔,两人相互行了一礼,余朔简单的与他说了城外的状况后就再此分别。 晏听瞧见他提了一袋子有些血腥气的东西,不知是什么,他也没好意思多问,趁着天还有点微蓝,于是便立马捻了个咒诀御剑而行。 就在快要抵达桃都之时,老远就看到城门口燃起熊熊烈火,散发出耀目的火光,邪祟被焚烧时那些令人不适的气味在空中肆意蔓延,晏听不动声色的加快了速度。 靠近后便看到晏海坐在火堆旁,手撑着下巴正百无聊赖的看着火焰将堆积成山的尸体渐渐吞没,而晏竹则在不远处一棵树的树枝上小憩。空青司的弟子已经全部跟着余朔回去用膳了,所以此刻只有他们两个在。 见空中有状况,晏海立马抬起了头,当看到来者时晏听时,他立马起身,随后眉眼弯弯笑了起来对着他张开了手臂。 为此晏听则是瞥了一眼,随后调转方向避开晏海落下。抱不到他的晏海才不罢休,他朝着晏听落地的方向,直接大步流星冲了过去。然后一把将人捞进了怀里,扑面而来一股沐浴后独有的气息,晏海将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呢喃抱怨道:“居然背着我偷偷洗澡……你好香。” “脏死了,别碰我”,晏听毫不留情的将他推开,随后把提来的饭盒递给他,说道:“先吃饭。” “终于可以用膳了”,晏海早就饿疯了,他要是在晚来一点点,晏海估计就要去啃树皮了,但他第一反应是牵起晏听的手,关切道:“换药了吗?” “云鬟姑娘帮我换了”,晏听等他看够后就将手收了回来,随后转身去给晏竹送饭。 当晏海看到他手背上精致的节时不禁蹙了蹙眉头,心里顿时感到一丝丝古怪。这种古怪非常的莫名其妙,具体是什么他说不上来总之就是非常古怪。 不过他没想太多,将椅子搬到简易的棚子里,然后就打开了食盒开始用膳,当他看到碗里的红烧肉时,双眸一亮,不禁感慨道:“天杀的空青司,终于让我看见荤腥了。” 晚上两人要在这过夜,如今天色也已黑完,所以晏听去一旁抱来了一堆柴火,然后捻了个咒诀升起火堆,做完这一切后他才坐到晏海身边,问道:“桃都内的事都解决了?” “都处理完了”,晏海三两口就把饭吃完了,他将餐盒随意丢弃在一旁,揉着自己还未填满的小腹,不禁抱怨道:“空青司的人就是小家子气,这么点饭给牲口,牲口都嫌吃不饱。” “你怎的不反思一下你自己”,晏听共计就吃了两块肉,他瞥了晏海一眼,不咸不淡的说道:“你吃的饭,是我两顿的量。” “你是小鸟胃”,晏海又把他捞进怀里,嬉皮笑脸道:“正如你这般小鸟依人。” “臭死了!”他身上带着一股傀儡焚烧后留下的气味,很不好闻,晏听忍无可忍的将他推开,说道:“如今这里也没别的事,你回去洗个澡换身衣裳再过来吧。” “不行”,晏海提起自己的衣襟闻了闻,发现确实有点臭,但他却说:“你一个人在这我不放心。” “晏竹可是十二屿二剑”,晏听不以为然,淡声道:“你对自用的武器就这么不自信?” “你别跟我提这个,一提这个我就来气”,晏海一想到今日自己要是在迟来一点点,晏听可能就不止受这么点伤他就心有余悸,他暗戳戳的骂道:“也不知我爹当初到底看中他什么。” “你怎么这么暴戾?”晏听捡起一根树杈,将它掰成两段后丢进火堆里,然后侧首问道:“你且告诉我,这世间还有能令你看顺眼的人吗?” “有啊,我面前就有”,晏海立马就翻了脸,对他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笑嘻嘻道:“我看我爹,我弟,还有几位长老,几位好友,都挺顺眼。” 晏听:“………” 干柴烈火烧得噼啪作响,虽然已经入夜了,但正值夏日,尤其是被这堆火这么一烤,晏海立马就出了一身汗,身上的不适感也越来越重,他不禁扯松了衣襟,脸色也变得有些烦躁。 “回去洗洗吧”,晏听也知道他肯定不好受,于是说道:“就这么半个一个时辰的,不会有事。” “倒也不必非要回去”,晏海突然想起些什么,然后对他说道:“我知道外面有个……疼疼疼!” “晏无矢!你又跑出去了!?”晏听直接揪着他的耳朵提了起来,愤愤道:“我看你是不出点事就浑身不自在!” “我错了我错了!”晏海立马双手合十连连求饶,解释道:“我不是一个人……疼!我跟余朔一起去的!” “余少主?”闻言晏听蹙了蹙眉,立马追问道:“可是遇到了什么?” “此事说来复杂”,晏海把耳朵要了回来,然后把脸凑到晏听面前,压低了声线,故作神秘的说道:“就是我与他说我在外遇见了一只……嗷嗷嗷!疼!” “一天天的”,晏听气得眉心直跳,忍无可忍的斥道:“没个正经的,自己胡闹就算了,还拉上余少主一起,传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难怪那时在派门偶遇,会看到他手里提着一袋带有血腥气的东西,估计就是晏海怂恿他去打的鹿。 从前觉得他有些苟不言笑,总是一副很严肃的样子,后来发觉他脾气不太好,但还算理智,可如今,说难听点,晏听就觉得他像条呆头呆脑的大狗。总爱对着自己摇尾巴,吐舌头,但脾气还是不好,动不动就爱对着别人龇牙咧嘴,无论对错。 “不行!我受不了了”,晏海的热的额头不断冒汗,他忍无可忍的站了起来,对晏听说道:“我要去洗洗,太热了。” 而他一旦出汗,身上的汗酸味混杂着傀儡焚烧后的味道就愈发浓烈,如今他就像是的行走的臭味来源。 “去吧”,晏听手撑膝盖托着下巴,随意捡起一根树杈,不断的撩拨着火堆里燃烧的灰烬,漫不经心的说道:“我在这看着。” “你得跟我一起去”,晏海把他拉了起来,说道:“不然没人帮我放风。” “你这是要去哪?”晏听忍不住问道:“还需要放风?” “前方不远处有一小片池塘,我瞧着还挺干净”,晏海解释道:“来回一趟太远太麻烦,我性子急,一会不见你我就浑身不自在,跑这一趟怕是又会出汗,还是就近洗洗算了,外衣待会用火烤烤就干了。” “那你自己去就是了”,晏听不悦的蹙起眉头,收回了手,然后又坐回椅子上,嘟囔道:“如今外面只有傀儡跟邪祟,难不成你还怕它们?” “啧!”晏海又把他拉了起来,委屈巴巴的说道:“这不是怕被某些对我图谋不轨的姑娘给盯上,说不定人家正好看我一丝不挂,直接扑过来可怎么办?” “你省省吧”,晏听斜瞥了他一眼,极其不耐烦的说道:“这荒郊野岭的哪来的姑娘?要是真有,那你就从了吧,反正吃亏的也是她。” “无渡~”晏海快委屈死了,扁着嘴抱怨道:“你的心怎么这么狠?我可不想做对不起我家无渡的事,我洗澡有多快你是知道的,左右也用不了半个时辰,晏竹一人足矣。” 晏听快被他烦死了,无奈之下只好提起一根火把陪着他一起去了,好在晏海确实没骗他,池塘离城门并不远。穿过一小片茂密的树林,一到池塘边晏海三下两除二就脱了个一干二净,随后早就燥热难耐的他便直接下了水,回头还不忘对晏听说道:“衣袍你丢水里就行,我自己洗。” 要么晏海说他晏听是天作之合呢,只见晏听将火把随意的插在土里,随后就从乾坤袖中取出来两块皂角,一块丢给了他,一块用来给晏海洗衣袍。 当晏海被皂角砸中时都惊呆了,他立马游到晏听身边,难以置信的问道:“你居然还会随身携带皂角?” 微弱的火光映在两人的脸上,晏听卷起袖子正专心致志的给他清洗衣袍,闻言敷衍了一句:“以备不时之需。” 因为有过从前在外流浪的经历,所以如今的晏听其实会有一点洁癖,再加上十二屿离陆地很远,所以他每次外出执行委派或者是办事,都会随身带好一些在外留宿的用品,以往万一。 “别洗了”,晏海立马捉住了他的手,但是也来不及了,他手上的纱布已经被池水淋湿,白色的表层又浮现出浅浅的药色,晏海心疼的将它捧在手里,仰头看向他说道:“这才刚上了药。” “无事”,多的他也不想说了,省的晏海又嘟嘟囔囔强调自己不是奴才之类的,但该做的事他一件都不会落下,晏听将手抽了回来,随后又继续清洗他的外衣,催促道:“要洗就赶紧洗,城门如今只有晏竹一人在守,要是又遇到昨夜那种情况他应付不来。” “不许动!”晏海又捉住了他的手腕,更加强硬的说道:“再洗我就连你也一块洗了。” “请问晏大少主”,晏听无奈的叹了叹气,满脸幽怨的看着他问道:“我不洗你穿什么?” “我……我自己”,微弱的火光映入眼帘,将他的心虚与没底气都在夜晚无尽放大,但他还是硬着头皮说:“我自己能洗。” 晏听:“………” 能洗才怪,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从小便娇生惯养的大少主怎么可能会洗。晏听懒得理他了,直接将手抽了回来又继续洗。 晏海不耐烦了,他直接拽着他的手腕将人猛地往下一拉,“扑通”一声,晏听直接整个人掉进了水里。 晏海的高度池水正好能到他下巴处,但晏听没他高,这一落水便直接将他淹没在其中,晏海忘记他不够高,当池水没过晏听的头顶时,他当即被吓了一跳,连忙把人捞了起来。 “咳!咳咳”,晏听冷不丁喝了好几口池水,心跳也因为受惊过度而疯狂跳动,整个鼻腔瞬间变得又酸又痛,止不住的咳嗽:“咳咳咳!” “无渡,无渡!”晏海大惊失色,半托半搂着他,另一只手轻轻的拍打他的后背,关切道:“抱歉,我……我不是故意的。” “晏无矢!”晏听立马将门面的墨发拨于脑后,他喘着粗气,等回过神来后他忍无可忍的抡起拳头就往他脸上砸去,咬牙切齿道:“你去死!” “嗷!”晏海半边脸顿时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但他不得不忍着,满脸歉意的说道:“我真不是故意的,谁让你不听我的,你……” 火光偏偏在这一刻闪了闪,四目相交的那一瞬两人都愣住了,他捞人的时候不小心扯掉了他的腰封,此刻他的衣袍正好松开了,而衣襟滑落的恰到好处,正好就露出了若隐若现的锁骨。 出水芙蓉。 啧,晏海又疯了。 “干什么!?”晏听察觉到面前之人在逐渐升温,他在那双如野兽般野性的眼眸中捕捉到一丝危险的韵味,吓得他蓦地睁大了双眸,震惊道:“你别跟我说你要在这里……唔!” 知道畜生吧,畜生就是没有什么脑子,它们不会考虑任何,容易被欲望支配意识。饿了就吃困了就睡,想做什么就做,甚至还没有人性。 池中翻江倒海,晏海感念他的洗衣之恩所以也干脆帮他把本就干净的衣袍给扯了下来。但他是娇生惯养的大公子,他对于洗衣服的概念就是扔进水里,浸泡过后再拿出来晾干就行。 所以他把衣袍随意的丢弃到一旁,想起适才挨的那一拳,此时的他应该是越想越气,恼羞成怒,所以他选择先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给收拾一顿,然后再给他洗衣袍。 他反手一挥熄灭了火光,至此两人的世界彻底陷入黑暗之中。平静的池水此刻正掀起惊涛骇浪,浪花飞溅,周边的一草一木无一幸免。 它们无声的偷窥着池中的戏水,皎月笼罩着润色的肌肤,就连晏海身上小麦色的肌肤,都因为柔和的月色而变得有些白皙。 惨白的手指深深陷进了土壤里,手臂上的青筋一根根凸起,晏听用尽全力稳住身形,墨发在动荡中滴滴答答的滴着水。 晏海扶着他的肩膀,不断的向他报那一拳之仇,没有人敢发出声音,只有阵阵鼻息在寂静的夜晚中变得搁格外清晰,晏听死死的咬住下唇,额头磕在手背上,黑夜中的恐惧将他折磨得痛不欲生,他想死,也想让身后之人一起死。 腰间的曲线犹如夜空中的皎月,点点滴滴的晶莹剔透的水珠滴落,又顺着弧度滑落至池中消失不见。 原本微凉的池水因为交织而变得温润柔和,总以为这世上没有水扑不灭的火,却不曾想心中的烈火居然能在池中燃烧得那么凶,那么烈,且还不畏水,也不畏风。 晏海莫名其妙还挺喜欢这个地方的,毕竟出了汗后就会被立马冲洗干净,感受到掌中窄小肩膀的动静,他缓缓低下头,湿润的墨发轻抚脸颊,他低低的问道:“无渡,刺激么?” “滚……”晏听狠狠的吸了一口气,怒不可恕的说道:“滚!!!” 水中的阻力实在是太大,两人的举动都被放慢,忍无可忍的晏海“唰”一声爬上了岸,他不忘把晏听捞起,又扯过自己还未清洗干净的衣袍铺在地上,然后把人扔了过去。 野外的杂草未经修饰而显得有些硬,它们的脾气挺大,被人践踏后努力的钻过夏日凉薄的衣袍,想把践踏它们的人刺成千疮百孔。 “好刺”,胸膛跌宕起伏,眼帘半垂,晏听柔唇轻启,齿间呢喃道:“不舒服。” “很快”,晏海垂下眼帘,大掌轻抚白皙的脸颊,鼻息混着话语倾泻而出,他安抚道:“再忍一下……就,结束了。” 他发觉自己的惩罚好像太过分了,但也可能是晏听的皮太薄了,明明是在黑暗之中,明明唯一的光线来源只有夜空中的一轮明月。可他却清晰的看得见垂泪眼眸中的眼波流转,还有眼尾的绯红。 掌心跟膝盖不断的碾压着这些欺负晏听的杂草,微风拂过被汗水浸湿的肌肤,墨发在空中如柳絮般肆意的飘扬。 纱布不知何时脱落,泛白的伤口清晰可见,可他却无视了伤口的疼痛,紧紧的攥住一处衣角,直至崩裂,破开,猩红的鲜血又再次流出。 “无渡,你爱我么?”晏海又变了,他的问题对于晏听来说越来越刁钻,越来越得寸进尺,他又问了一遍:“你爱我么?” 第152章 提亲 “我,我……”小麦色的后背隆起,宽肩不自觉的展开,结实的手臂凸起一根根血管。晏听的唇瓣不自觉的微张,他仰起了头,喉结滚动,他的世界颠倒了过来,晏听不受控制的张开了口,含糊不清的回答道:“我爱你……” 他看到漫天星辰,明亮皎月,还有纵横交错的杂草,以及肆意生长的野花。他冲上了九霄云外,又被一只宽大的手给拉回了人间,最后他复仇成功,晏听的倒下预示着他已知错,下次再也不敢动手了。 “阿嚏!”两人围在火堆旁,晏海突然打了个喷嚏,他不自觉的凑近了晏听,委屈道:“好冷,你冷不冷?” “活该!”晏听瞥了他一眼,又扯了扯在一旁被几根木棍架起的衣袍,不咸不淡的说道:“谁让你非要到荒郊野外洗澡。” 两人此刻正穿着晏海强行用内力烘干的中衣,而外衣则被架在火堆旁正等着自然干。 “你手怎么样了?”晏海拉起他受伤的手,问道:“还疼不疼?” 他早就忘了晏听手上的伤,直到跟着他一起摸黑着把外衣洗完回来时,才发现他手背的纱布早已不翼而飞,甚至还出了血。 “不疼不疼不疼!”晏听把手收了回来,极其不耐烦的说道:“你到底要我说多少次?” “除非它好起来”,晏海又搂上了他的肩膀,嬉皮笑脸道:“不然我就一直问。” “咕噜咕噜。” 晏海的小腹突然传来一阵细微的响动,适才消耗的体力太多,而先前吃的那点膳食早就消耗殆尽。他收回了手,直起身板揉了揉小腹,有些委屈的说道:“早知道我就不让余朔把那只鹿带走了,现在好了,又得饿肚子。” “那你去睡一觉吧”,晏听烤着火,托着腮,敷衍道:“睡着了就不饿了。” “无渡”,晏海又凑了过去,委屈巴巴道:“你的心怎么这么狠?” “那你要如何?”晏听掀起眼帘瞥了他一眼,淡声道:“要我现在再去给你打一头鹿么?” “大可不必”,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两人立马回头一看,发现是余朔跟余鸢,余朔将带来的鹿肉放到桌上,然后侧首一看,顿时愣住了,不解道:“两位这是?” “哦,我刚才去洗了个澡”,晏海立马起身走了过去,镇定的解释道:“无渡帮我洗衣裳呢,不小心滑了一跤,也掉水里了。” “见过余少主”,晏听起身对着他们行了一礼,温声道:“余小姐。” “无渡公子不必多礼”,余朔微微颔首,招呼他过来,介绍道:“这是傍晚时我与晏少主在外打的鹿,想着晏少主这体格空青司的膳食应该是填不饱他的肚子,所以处理完烤熟后就想着给你们带点,毕竟你们守夜很辛苦。” “来的正好,正好我做……”,晏海抓起一只鹿腿,顿了顿,又故作镇定的说道:“做了洗衣裳这种累活后就饿了。” 晏听:“………” “那还真是难为你了”,余鸢一点好脸色都不想给他,暗戳戳地瞥了他一眼后,嘲讽道:“当真是你洗的?而不是无渡公子?” “对了”,晏海狠狠咬下一口肉,边吃边说:“无渡手上的纱布掉了,劳驾两位在帮他重新上点药。” “掉了?可是因为洗衣裳的缘故?”余鸢立马朝晏听走了过去,说道:“我帮你看看。” “实在是不好意思”,晏听浅浅的笑了笑,然后伸出了手,讪讪说道:“又给姑娘添麻烦了。” “举手之劳罢了”,余鸢虚虚的托起他的手,低头一看,发现已经又被水泡白了,甚至看上去还裂开过,她忍不住说道:“公子的伤口裂开了……晏无矢!” 余鸢回过头恶狠狠的瞥了一眼,正大快朵颐的晏海,愤愤道:“你明知他受了伤,怎的还让他干这种活,你是畜生吗?” “嗯?”晏海回过头来,此刻他正吃得满嘴油光,嘴里还叼着一根骨头,含糊不清的反驳道:“我也跟他说了让他别洗,他非要给我洗,那我能有什么办法?” “与少主无关”,晏听立马帮他解释道:“我不过是少主的近身侍从罢了,这本就是我的分内之事。” “侍从也是人”,余鸢心疼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很自然的拉起他的手,把他带到桌案前坐下,嘟嘟囔囔的说道:“也会生病也会累,就没有像他那样用人的。” 想来既然只有为数不多的人知道他们是堂兄弟关系,那自然也算是十二屿的秘密,所以余鸢也没有拆穿他。但若是兄弟关系,那晏海就真不该这样对他,而晏听偏偏又总是一副恭顺谦卑的模样,这使得余鸢格外的心疼。 “啧,余大小姐”,虽然他确实也不想晏听受伤,余鸢骂他也骂的对,但晏海就是听着不舒服,更何况两人都是暴脾气,所以晏海也讨厌她,他忍不住反驳道:“他是我的人,我爱怎么用就怎么用。” “那您还真是厉害!”余鸢掀起眼帘瞥了他一眼,嘲讽道:“命不够硬的,还真伺候不了您这大少主!真替伺候您的随从们感到悲哀!” 晏海跟她不熟,也就因为自家弟弟才多见过她几面,要是没有晏涛,他估计这辈子都不会跟她有过多的交集,所以一听到她这话,晏海心中的怒火瞬间就被点燃了起来。 他蓦地睁大了双眸,怒斥道:“你再说一句!?” “少主稍安勿躁”,余朔见气氛越来越不对劲,赶忙解释道:“你还看不出来?我这妹妹是看上你家无渡公子了。” “什……什么!?”闻言晏海整个人都僵住了,他“噗”一下吐掉了口中的骨头,立马侧首看向晏听,而晏听也正好满脸错愕,脸色难看的与他四目相交,他立马又看向余鸢问道:“你,你……你喜欢晏听?” “余逸风你脑子是坏了吗?”余鸢像是被戳中了心事,当即红了脸,立马扭头恶狠狠的看向余朔,愤愤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哈哈哈哈”,余朔也是听余新康说的,想来正好晏听的主子也在这里,就想提前先透露一些,也方便以后空青司向十二屿开口,他立马摆了摆手,做出一副说笑的模样说道:“我开玩笑的,诸位,不必当真。” 晏海整个人都蒙了,他只顾着跟晏听你侬我侬,只想想方设法的对他好,想把他的身子养好,想把他从前那些当过下人的影子全部抹去。他自始至终都觉得自己的敌人只有沈钰一人,却不曾想过他居然会被别人盯上。 啧!大意了! 晏听更是傻了眼,但他不太敢相信,以为余朔是跟他们说笑呢,毕竟自己今日确实也帮过余鸢,所以想来可能是他随口一说的玩笑罢了。毕竟自己的身份低微,退一万步说,就算她真的可能有这方面心思,余云鬟可是余新康的掌上明珠,她怎么可能放任她对自己这个侍从,有这种莫须有的想法。 “无渡公子”,余鸢赶紧回头与他解释道:“你别听我哥胡说,如今空青司上下都对你的评价颇高,我也跟我哥夸过你,所以他可能是误会了,总之,你千万不要介意他刚说的话。” “怎会”,晏听立马对她笑了笑,故作镇定的说道:“在下不过是少主的随从罢了,自有自知之明,所以自然不会将这些话放心上。” 不管她对自己到底是什么态度,但晏听这番话的本意是想告诉她,自己与她之间身份悬殊,就算她真有此意,自己与她也没有任何可能。 可偏生他这话一说出来,余鸢反而对他更加心疼了,甚至会萌生出一种,我不介意,我不在乎的逆反心理。毕竟她觉得人不分贵贱,重要的是人品,但她表面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对晏听说道:“公子不介意就行,我先帮公子上药吧。” 余朔不动声色的对晏海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跟自己到一旁去,晏海应了,他侧首踌躇的看了晏听一眼。心有灵犀的晏听也不动声色的看了他一眼,没有做声。 余朔把他带到帐篷之外,走远了些,越往外走晏海心里那种不好的预感就越发强烈,他努力的平复了一下心情,忍不住说道:“这没人了,有事就说吧。” “之前听过一些流言蜚语”,余朔四处环顾了一番,确定没人跟着之后,便压低了声线问道:“听说这无渡公子与你是堂兄弟的关系,这可是真的?” 他与晏听在这儿的表现确实是亲密得有些过火,他不想别人非议晏听,于是只能微微颔首,应道:“是,他是我堂弟……怎么了?为什么要问这个?” 毕竟对外他们依旧是主仆关系,也只有血缘关系,才能将他们的相处方式解释清楚。 “我适才说的是真的”,余朔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他直截了当的对晏海说:“我家妹妹确实对无渡公子有意思。” 其实当余朔听余新康跟他提起这件事的时候他是不太同意的,毕竟这晏听只不过是个随从,而空青司贵为修真界第一药宗,虽不及无尽门,无尘之境这种大派,但也是修真界数一数二,不可缺失的重要之派。 所以在他眼里,自家妹妹若是要成亲,那对方最低最低的要求,也必然得是主修攻伐之道的仙门世家。毕竟她主修医道,所会的武功都是些三脚猫的防身术,所以对方必须要有保护她的能力。所以无师之巅以下不能考虑,无师之巅以上的,余朔都得精挑细选一番才能做决定。 所以他不太能理解父亲为什么会默许晏听跟自家妹妹,直到他说出晏海与晏听有血缘关系时。他这才松了口气,毕竟十二屿在修真界也是有头有脸的大派,但所听为虚,眼见为实,所以他想亲自向晏海求证,如果他们真有血缘关系的话,那晏听还是还是勉勉强强能配得上自家妹妹的。 攻伐之道他或许不是最佳,但有着这一身份在,他们也勉强能凑合平起平坐。 “所以呢?”晏海又蒙了,他只觉得脑瓜子像是被雷劈了,整个人都是混混沌沌的,他虽然知道余朔要跟自己说什么,但不到黄河心不死,他还是强压着内心的不适感,追问道:“你想说什么?” 从看到晏听手上系着的那个精致的结起,他就感到非常的不对劲,毕竟这种关乎与心爱之人的敏感都不用学习,是与生俱来的。直到听到余朔刚才跟自己说的那番话,他才明白了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但无风不起浪,余鸢不可能无缘无故对晏听产生好感,所以一定是自己不在的时候,这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所以晏听对余鸢是什么看法晏海不知道,但他知道空青司在修真界的地位有多高,他也知道余鸢是空青司的小姐,他更知道晏听不喜欢自己。 如果他真的跟空青司家小姐成婚,那么他的身份将会比现在还要高,甚至以后都不需要自己这个十二屿少主堂哥,他就能堂堂正正的抬起头来,况且余鸢还是姑娘。 试问是跟余鸢光明正大的成婚好,还是跟他这个只能在暗地里耳鬓厮磨,永远见不得光的少主好? 晏海不知道。 “等无尽门的事解决了吧”,余朔手负在身后,看向远方,不疾不徐的说道:“你作为无渡公子的堂兄,对此你有什么看法?” “我……”,晏海愣愣的,他眼帘微颤,默默低下了头,木讷的说道:“我……我怎么知道……” 那他妈是我媳妇,你来向我媳妇求亲,还要问我什么看法?这他妈叫晏海怎么回答? “啧,自家兄弟的婚事”,看晏海的表现就知道两人的关系很好,余朔以为他是想当甩手掌柜,于是有些不悦的抱怨道:“你这个当堂哥的怎的一点都不上心?” “这你得问他吧?”晏海感到非常的莫名其妙,也有些不悦道:“问我有什么用,余鸢喜欢的又不是我,我总不能替无渡把她娶了吧?” 这人也太过分了,要他媳妇娶他妹妹就算了,还埋怨自己对此事不上心,就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蹬鼻子上脸的人! “你不行”,余朔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她看不上你。” “我还看不上她呢!”晏海更气了,他一声嗤笑,愤愤道:“你看她就跟个男人婆似的,依我看还是算了,无渡要是娶了她,怕是得遭罪!” “我看未必”,余朔跟晏海聊的还挺合得来,虽然他对自家妹妹要嫁的人有些挑剔,但余鸢到底是什么性格他也清楚,所以他不太介意晏海对他的评价,他慢条斯理的解释道:“我家妹妹是有些风风火火,但好在这无渡公子脾气好,性子柔,在我看来这两人可谓是天作之合,他们正好弥补了对方的缺点。所以我觉得他们还是挺合适的。” 晏海:“………” 余鸢又帮他系上了一个精致小巧的结,随后便抬起头,嘱咐道:“好了,这次公子千万要记得,可不能再碰水了。” “在下记住了”,晏听礼貌性的笑了笑,温声道:“给姑娘添了这么多麻烦,真是不好意思。” 余鸢摇了摇头,说道:“无渡公子不必客气……” 就在这时,晏海板着个脸,满脸幽怨的朝两人走了过来,他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股浓浓的“不可招惹”的气息,每走一步都像是想要把地板踩碎,他来到晏听面前,最后一屁股重重的落坐在晏听身边,没有做声。 余鸢当场脸色突变,满脸鄙夷的看着晏海,然后阴阳怪气的说道:“晦气。” “怎么?你有意见?”晏海又炸毛了,对着余鸢愤愤道:“我告诉你,他现在还是我弟!” “晏无矢你有病吗?”余鸢蓦地睁大了双眸,不过她很快就反应过来,一定是余朔跟他说了什么,才会让他把自己跟晏听的关系说了出来,她震惊道:“都是晏氏一脉,怎的性格相差这么大,一个是天,一个是地……不对。” 余鸢转念一想,对着他破口大骂:“你是就是地上的一摊狗屎!谁碰了你谁倒霉!” “噗”,晏听从来都没听过有人居然敢这么骂晏海,忍不住低低的笑出了声,评价道:“姑娘还真是令人意想不到。” “你一个姑娘家家的,骂人居然这么凶”,晏海被她惊到了,立马回怼道:“我看你就是只母老虎!谁要是把你娶回家,谁就是倒八辈子血霉!” “无渡公子”,余鸢的表情有些窘迫,她不想给他留下不好的印象,但晏海实在是太讨厌了,她解释道:“这不能怪我……” “无事”,晏听笑着解释道:“我倒是觉得姑娘率真可爱,不拘小节,是豪爽之人,我家少主有些糙,确实不招姑娘喜欢。” “不过是些烂桃花”,晏海嗤之以鼻,不屑道:“我才不稀罕,竟惹一身骚!” “姑娘别理他”,晏听在桌案下悄悄掐了晏海一把,但依旧保持着微笑,他温声道:“如今天色已晚,姑娘今日也累了一天了,要不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此番前来我们是要加固城门的结界”,余鸢站了起来,对他说道:“加固完就回去了,无渡公子,你也不要太辛苦,若有异动,记得及时传信与我。” “姑娘放心吧”,晏听也站了起来,对着她微微行了一礼,说道:“在下会的,姑娘与少主万事多加小心。” 等余鸢走后,晏海就彻底泄了气,驼着背一副了无生气的模样,呆愣愣的看着前方,也不知在想什么。 “不是饿了?”晏听坐回了他身边,侧首问道:“怎么又不吃了?待会可就全凉了。” “无渡”,晏海转过身来,满脸失落的看着他,轻声道:“余朔刚才说的……都是真的。” 他眉头微蹙,眼里闪烁着受伤的微光,唇瓣抿了又松,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受到了天大的委屈,蔫巴得不行。 晏听双眸微微睁大,随后又恢复平静,淡声问道:“他刚才与你出去都说什么了?” “他……他找我向你”,晏海顿了顿,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说,思索片刻后才小小声的说道:“提,提亲。” “………”,说完晏海似乎更委屈了,晏听本来想笑他,但看他真的快要哭了,所以还是忍着没笑出声。他觉得如果此刻晏海要是有尾巴跟耳朵,一定都耷拉到地上了。 “这样啊”,晏听强忍着笑,一本正经的问道:“那你是怎么回他的?” “我说,我”,晏海眼帘微颤,手指交叠在一起,不断摩挲,他就像犯了错的孩子,委屈巴巴的回道:“我说我不知道,让他自己来问你。” “哦……”晏听意味深长的应了一声,随后顺着他的说法继续往下说道:“你这意思是你要把我……嫁出去?” “没有!不可能!”晏海猛一抬头,坚定的看着他,着急忙慌的解释道:“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会把你拱手相让?” “噗……”晏听终于忍不住笑了,他反问道:“那你怎的不回绝了他?” “我,我不知道”,晏海又耷拉下去了,喃喃道:“我不知道你的想法,所以……” “这样啊”,晏听做出一副坦然的模样,云淡风轻的说道:“那我只好勉为其难把她娶了,往后你就该叫她一声弟妹了。” “哎呀无渡!”晏海急了,他立马将晏听小小的手攥在手里,他不安的摩挲着他的掌心,有些哽咽道:“你别这样行不行,你明知道我喜欢你,我怎么可能……” “那你不回绝他你等什么呢?”晏听突然直截了当的打断他,神色淡漠语气沉重,他不解道:“等他真的上门去提……提此事?” “可她是空青司家小姐”,晏海又低下了头,喃喃道:“她能给你的,我给不了。” 第153章 夜夜 晏海真的从来没有这么卑微过,上比不过沈钰,下比不过余鸢,他觉得自己真的是糟糕透了。看上去他什么都能给他,可实则又好像什么都给不了他。 沈钰给了他新的生命,在他的童年中留下了永不泯灭的身影,同时也占据了他的心。而余鸢能给他高人一等的身份,也能给他一场堂堂正正,名正言顺的婚宴,这两个人,哪个都比晏海好,比他强。 “晏无矢”,晏听轻轻的叹了口气,忍无可忍的说道:“你当我是什么人?在你眼里我就这么不堪?给点好处就跟人跑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晏海愣愣的摇了摇头,随后又解释道:“我只是觉得,你若是跟她成亲,总会比当我堂弟好。” 晏听:“………” “我知道我糙”,晏海抬起头来,满脸真诚的看着他说道:“我也知道我脾气差,吃没吃相,坐没坐相,甚至一点都不文雅,不解风情,总之,我知道我很差劲。但是无渡,你能不能不要嫌弃我,我会改我一定会改,你能不能不要放弃我,虽然我现在确实什么都给不了你,但你能不能等等我,我发誓,别人有的你以后都一定会有,所以能不能,能不能……给我一次机会……” “晏无矢”,晏听不太喜欢听他嘟嘟囔囔,在他不知叹了第几口气后,终于忍无可忍的跟他解释道:“从跟了你的那一天起,我就已经是你的人了,虽然我不太理解你为何会总会有这么多害怕,畏惧。但我明确的告诉你,我是你的人,起码在你还活着的时候,我晏无渡就是你的人,这是不会改变的事实。” “你,你说的可是真的?”晏海的双眸瞬间就亮了起来,晏听甚至能瞧见他有一双无形的狗耳朵,此刻正高高的竖了起来,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小心翼翼地问道:“你真是这样认为的?” “嗯”,晏听闷闷的应了一声,随后又说道:“做个交易吧。” “你说”,晏海喜不自胜的笑了起来,露出一口整洁的白牙,他就像个得到了巨大满足的孩童,满脸欢喜的说道:“只要你不离开我,我什么都答应你。” “无论发生什么事”,晏听的双眸有那么一瞬暗了一下,就像是桌案上的烛台被风吹晃了晃,他淡声道:“十二屿永远不能与沈钰为敌,我只有这一个要求,你只要答应我,我此生永远只追随你一人。” “只是不与沈钰为敌吗?”晏海又蒙了,怕他反悔,于是立马就应了下来,说道:“好,我答应你。” 晏海怎么都没想到他的要求居然会这么低,原以为他最大的心愿是能跟沈钰在一起,却不曾想他居然只是要求保沈钰平安。 如果这是他的真心话,别说不与沈钰为敌,就是让他把沈钰认作亲弟他都愿意。 他直到现在才彻底醍醐灌顶,他想,有没有一种可能,其实晏听也并不是对沈钰有情,只是说他于晏听有恩,所以他才会为了保护沈钰而选择牺牲自我。 毕竟晏听在这个世上可以说是个一无所有的孤儿,所有与他有血缘关系的人都已经不在人世了。从小到大他都没得到过家人所带来的温暖,从小到大他身边唯一一个对他好的人只有沈钰。沈钰是他的同伴,兄弟,亦或是亲人,所以他事事以沈钰为主,把他当成唯一的依靠,这过分吗? 这一点都不过分,甚至非常能理解。 时至今日,也直到此刻晏海才觉得自己就是个傻缺。 “所以劳驾我的……堂哥”,晏听掀起眼帘,嘴角漾着一抹耐人寻味的微笑,他颇为骄矜,阴阳怪气的说道:“他日若是寻了机会,就替我把这门亲事给回绝了吧。无渡已经心有所属,他的心,他整个人,都已经是晏无矢的人了。” 晏海爱死了他这副娇矜矜的模样,只需要一个眼神,一个字,晏海就能瞬间热血沸腾起来,他感受到胸腔又燃起了一把熊熊烈火,后背当即沁出了一层薄汗。 “晏无渡”,晏海的鼻翼微扩,胸膛跌宕起伏,他喘着气,像是饮下了这世间最烈的酒,既上头又火辣,他在这一瞬之间就醉了,他压低了声线,沉沉的说道:“我好爱你。” “我也爱你”,晏听趁着无人之际悄悄的凑了过去,在他深色的唇瓣上留下了自己的气味,然后毫不犹豫的说道:“晏无矢。” 晏海只觉得这一刻自己的脑子炸掉了,他深吸了一口气,一把抓住了晏听的手腕想要起身,却被晏听给用了些力拉了回来,他小声提醒道:“别闹,外面很危险。” 晏听想通了,曾以为自己与沈钰的距离仅仅只是差了身份,可从他一脚踏进地狱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他再也配不上沈钰,也再也无法拥有他了。不可否认的是在他内心的最深处,他还是把沈钰放在了第一,从见到他的第一眼起,从他情窦初开的那一刻起,他就非常清楚自己对他的心意。 他是晏听的救命恩人,也是他深陷绝望之时,最后的念想,这些年来他无时无刻都在疯狂思念着他。靠着与他从前的回忆,从前的点点滴滴,他才苟延残喘的活到了现在,从前他总幻想着自己有朝一日能抬起头,堂堂正正的站在沈钰面前,对他说一声:哥,好久不见。 可事与愿违,他偏偏以最低贱的身份与他相逢,偏偏他如今身边已经有了这么多人,沈骏,寒川,寒河,还有这么多身份贵重的朋友。 如今他只觉得自己配不上,高攀不起了,他的身边,甚至连自己的位置都没有了。这种无力感使得他泄了气,再加上晏海的穷追不舍,所以他干脆选择放弃了。 他曾把晏听世界里所有的窗户都打破,他让他见到了光,也给了他活下去的勇气。后来经过岁月的冲洗,使得他忘记了沈钰的模样,他只能凭借让人对他的描述,在心中勾勒出他如今的模样。 他认为沈钰无论怎么变,就算是没了脸,他在自己心中永远都是不可替代的存在。 不得否认的是船上那次久别重逢的见面,沈钰依旧惊艳了他,可如今他的内心已经被迫恢复了平静。他只想他被簇拥包围,他只想他未来的路繁华似锦。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什么人!?” 余朔的声音突然在不远处响起,两人警惕的相互对视了一眼,立马收回了手,正好外衣也干了,晏海隔空伸手一抓,两人的外衣当即腾空而起,直接朝着晏海飞了过来。两人起身后反手就将外衣披上,随后朝着声音的方向冲了过去。 “哥!”余鸢刚想伸手阻拦,可宽袖却从掌心溜走,留下细微的触感,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余朔冲进了丛林,淹没在黑暗之中。 “怎么了?”晏听来到余鸢身边,连忙问道:“发生了什么?” “不知道”,余鸢蹙起眉头,脸色非常难看,她盯着余朔消失的位置,踌躇片刻后说道:“好像看见了一个人影。” “唦——” 耳畔突然传来一阵细微的声音,紧跟着前方不远处丛林中的树木,随之开始发生剧烈的晃动,枝叶抖落了一地。风声沙沙,树影婆娑。 紧跟着就传来一声落地之声,晏竹闻声赶来,黄色的衣袂在风中翻滚,最后落在了几人面前,寒光一现,野赫出鞘,他侧首提醒道:“傀儡出现了。” 一听到这两个字余鸢蓦地睁大了双眸,心也沉了下来,不及思索,随后她立马侧首对两人说道:“我去看看,你们在这守着。” 紧接着抬脚就冲了出去,速度之快两人根本就没来得及反应过来,青色的身影便遁入黑暗之中消失不见。 “不准去!”晏海拦不住余鸢但拦得住晏听,他立马就抓住了他的手腕,沉声警告道:“给我待在这里!” “唦唦唦——” 就在这时,大批傀儡混着邪祟从丛林中走了出来,他们姿势怪异,口吐长舌,瞳仁翻白,朝着城门口一瘸一拐的走了过来。半空中还漂浮着一道道邪祟的黑影,混杂在其中,远远看上去就像是地狱的门口被打开,无数魑魅魍魉趁机逃了出来,妄想侵略人间。 “不行!”晏听用力的想把手抽回来,对他解释道:“少主跟小姐都不是主修攻伐之道,若无人跟着,怕是会出事。” “那也不行”,晏海的力气很大,他眸光坚定的看着他说道:“我绝不会再让你出任何事!” “我留在这里也没有用”,晏听急得不行,他深知这两人有多重要,他着急忙慌的解释道:“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他们要是死在这里,我们没法向空青司宗主交代,还有晏宗主,难道你想让十二屿以后在空青司面前抬不起头来吗!?” 晏竹一个箭步冲了出去,长剑一挥,当即掀飞了一片傀儡出去,随后便冲入尸群中与它们打了起来。 他到这一刻恨死了十二屿,也恨死了自己大少主这个身份。十二屿是修真界至关重要的存在,它代表着正义,也代表着公道,它是修真界的衙门,也是修真界的保护伞,尤其是在面对这种状况,十二屿必须要挺身而出。 “让他们去死!”晏海已经失去理智了,现在非常后悔答应让晏听陪自己守城门,他眼神发狠,眼眶爬满了密密麻麻的红血丝,他对着晏听破口大吼道:“我只要你平安无事,其他人我管不着!” “晏无矢!”晏听蓦地睁大了双眸,也对着他脸红脖子粗的吼道:“你理智一点行吗!?总要有人去救的!城门要是失了你跟晏竹那整个桃都,包括空青司都会沦陷!那是千万条活生生的人命!你怎可说出这种毫无人性的话!?” “不行!”晏海也知道自己的话不太合适,但他就是不想让晏听出去,他不能,他不想,他真的不敢再让他去冒这种险了,他承担不起!他更加用力的攥住了他的手腕,咬牙切齿的说道:“就是不行!” 他认为自己一点都不过分,他共计就这么点私心,他只要晏听平安无事,至于其他的,他都可以承受。失了理智的他认为哪怕是让他去赴死,他也心甘情愿! “我答应你我会活着回来”,晏听忍无可忍的耐着性子哄他:“我一定不会让自己有事,晏无矢,我们来日方长。等我回来,我……我们日日夜夜。” 晏海:“………” 晏海彻底蒙了,他蓦地睁大了双眸,唇瓣微启,满脸错愕,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张小麦色的脸很难得像是被火烧了一样,在微弱的火光下变得又黑又红,他完全没想到这种话从晏听口中说出来,对自己的杀伤力居然会这么强,但他的手至此才彻底松开。 晏听的脸也红了,他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会说出这种话,但他还是硬着头皮扁了扁嘴,最后踮起脚尖,捧起他的脸,对着错愕的唇瓣深深的迎了上去。 晏海惊得瞳孔地震,他感觉晏听一定不是人类,他肯定是某种会吸人精魂的妖精。他实在是太用力了,洁齿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可他依旧不管不顾,非常霸道,他像是想把自己给碾碎,溺死,最后再将自己啃食殆尽。让两人彻底融在一起,永远都不会分开,直到口腔中出现血腥气,他才从从中抽离出来。 “一定要守住城门”,晏听的眼波流转,唇瓣拉出一条暧昧的银丝,他的脸也熟透了,微喘着气,轻声对晏海说:“等我回来。” 晏海眼帘微颤,随后木讷的点了点头,目睹着他转身,墨发衣袂在空中蹁跹,最后抬脚冲了出去,他步伐轻盈,疾步如风,然后冲进了余鸢消失的地方。 “晏无渡!”晏听听到身后传来怒不可遏的声音,他不自觉的顿了顿脚步,最后在他那句:“一定要给我活着回来”,中冲进了丛林。 扑面而来就是一只张牙舞爪的傀儡,晏听不曾停下脚步,银光一闪,伴随着一声破风之声。傀儡突然顿住了脚步,就在晏听与他擦肩而过的那一瞬,它被拦腰斩断,腰以上的部分正面直直扑倒在地,最后仅剩的两条腿膝盖一软,也跪倒在地。 晏听的眼神发狠,他像是化成了一道疾风,迅速敏捷的穿梭在茂密的丛林中,不断找寻着兄妹俩的身影。 源源不断的傀儡从树林的深处走出,晏听不断的舞动着长鸣杀出重围,可傀儡的数量实在是太多了,甚至可以用密密麻麻来形容。无奈之下他只好足尖一点,抓住一根树干借力翻了上去。 随后他借着紧密相连的树干,纵跃自如的穿梭在丛林中,跑出去没多远,眼尖的晏听立马就看到了前方还在狂奔追逐的余鸢,宽袖在风中烈烈翻滚,他足尖一点,纵身一跃,直接一个翻身落在了余鸢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无渡公子?”余鸢被迫顿下了脚步,可她救兄心切,只是顿了那么一瞬,随后就立马绕开了晏听就要继续往前。 “云鬟姑娘!”晏听一个转身赶忙拽停了她,提醒道:“这些傀儡都是从前方走来的,你不能再往前了!” “不行!”余鸢立马把手抽了回来,随后又要往前走,说道:“我哥还在里面。” “我去”,晏听又把她拽停,此刻他也管不得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了,他用力把她拉了回来,坚定的看着她的眼眸,说道:“我去找少主,此处不安全,你先回去。” “不行”,余鸢就这么一个哥哥,他是空青司的少主,是余氏唯一的一位男儿身,他不能出任何事,余鸢蹙起眉头奋力扭过身子,焦急道:“他不能有事!” “云鬟!”晏听摁着她的肩膀,用了极大力气才把她掰转过来,他微微低头看着她,沉声道:“你相信我,我一定会把余少主带回来,但我无暇顾及你,你若也跟着去,只会导致我分心,所以听我的,先回去好吗?桃都需要你。” “我……”余鸢眸光闪烁,她也知道现在有大批傀儡正在往桃都的方向行去,而如今那里只有晏海跟晏竹在守,但她真的无法放任余朔一人去追那个人影。 “相信我”,晏听定定的看着她,努力的安抚着她不安的情绪,说道:“你先回去,我答应你,半个时辰之内我一定会带余少主回去,到那时如果还没回来,你就让晏海来找我。我发誓,我一定会拼尽所有确保少主平安。” “你……我,好”,时间不许她再继续犹豫了,她无可奈何的颔了颔首,对他说道:“你一定千万要当心。” “放心”,晏听松开了她,随后留下一句“你先回去”后,就一个箭步又冲进了丛林深处。 余鸢往反方向跑出去没几步,可却突然又停下了脚步,她回过头看向晏听离去的背影。不安的情绪充斥着她的胸腔,自家哥哥的修为如何她很清楚,而晏听除了速度够快以外也没别的优势了。 反观晏海跟晏竹,他们在十二屿都是数一数二的高手,想来他承诺的半个时辰之内,如果再加上她呢?她觉得用不了半个时辰,纠结了很久,她恨得咬碎了牙,最后还是转过头追了上去。 晏听的速度极快,他用尽了自身全部的力气跟修为,将力量全部都集中在了腿上,周围的枝叶像是化作了一根根银刺,不断的从他身上划过。他完全没注意到自己的衣袍已经被划开了一个个小口,他的使命实在是太重了,他答应了晏海要活着回去,他答应了余鸢要把余朔平安带回去。 他坚定不移的看着前方,耳畔的风声凌厉,此刻他化作了一支最快的箭羽,神挡杀挡杀魔,无人能追上他的步伐。终于,在不远处的前方,透过枝叶的缝隙,他看到了余朔法术的光芒。 长鸣一挥,当即斩断了前方拦路的枝叶,瞬间破开一条空旷的道路,前方赫然出现了一片空地,在幽暗的月色下,他看到余朔此刻正与一个穿着一身黑衣的人在打斗。 光刃在不断打出,黑衣人执着剑在不断变化的招式中对他的攻击进行格挡。晏听见状眸光一沉,随后朝着黑衣人冲了过去。 “无渡公子?”余朔双眸微微睁大,有些吃惊道:“你怎么来了?我妹妹呢?” “她回去了”,晏听与黑衣人打了起来,他浑身上下都被裹得严严实实,就连所用的剑都被施了掩盖的法术,但他的力道似乎并不强势,晏听抽空问了他一句:“此人就是少主适才所看到的人影?” “对,就是他”,余朔反手召唤出星盘,轻轻一拨,星盘骨碌碌的转了一圈,随后便亮起了耀目的光芒,他立马转变成辅助,正源源不断的为晏听注入加强的力量,他解释道:“所有的傀儡跟邪祟,都是他召出的!” “周庆元?”晏听一个翻身执着长鸣劈了过去,“当”一声响,黑衣人稳稳接住,随后反手就将他掀开,晏听问道:“不对,你是谁?” 黑衣人自然不会回答他,他眼神锐利,身形矫健,剑术凌厉而迅猛,如同龙腾虎跃,每一击都直冲要害。 但晏听的反应比他的速度更快,有着余朔的辅助之力加持,如今的他勉强能和黑衣人打成平手。但黑衣人伤不到他也吃不到一点亏,两人的身影在夜空下,丛林中就像是两道光刃,不断的在变化位置,刀光掠影,银光如霜。 不知过了多少招,可就在这时,余鸢却突然从丛林中冲了出来,而她所出现的位置正好就在黑衣人的身后。 第154章 疯子 黑衣人听闻动静猛一回头,冷冽凶狠的双眸化作一记眼刀,直直的落在余鸢身上,四目相交的那一瞬,她像是被瞬间钉穿在了地上,惊得瞳孔骤缩,顿时感到一阵头皮发麻。 晏听的双眸猝然睁大,他完全没想到余鸢会出现在这里,他惊恐的喊道:“云鬟!” 黑衣人反手就执着剑朝余鸢刺去,那一刻,强烈的恐惧使得她的大脑瞬间陷入一片空白,她像是瞬间失去了所有武功修为,变成了一位手无寸铁的凡人,甚至连如何躲闪都忘得一干二净。 可晏听离她的位置实在是太远,余朔就更不用说了。 眼看着散发着刺眼银光的剑锋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自己刺了过来,而就在这时,余朔呼吸一滞,反手就往晏听身上灌入了一道强而有力的灵流,晏听突然感觉到自己的体内像是有一根一直阻碍着他的枷锁断了。 紧跟着他的身体便爆发出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强大力量,他转瞬就将这些力量转化成了速度。终于在他的力量即将消耗殆尽之时,他终于冲了过来,他来不及阻止黑衣人,只能一个错身挡在了余鸢的面前。 “唔!” “噗”的一声,半柄长剑没入了晏听的胸膛,他强忍着痛,反手一掌震开了黑衣人。 那一刻余鸢只觉得整个世界都静止了,耳畔瞬间失去了听觉,他们所有的动作都像是被放慢了数倍,直到那柄长剑被拔出。猩红的颜色刺痛了她的眼,喷射而出的鲜血溅到了自己的脸上,烫伤了她的脸,也烫伤了她的心。 余鸢声嘶力竭的喊了一声:“晏无渡!!!” 黑衣人猛的后退了一大步,拔剑而出的那一瞬,鲜血喷射而出。紧跟着余朔也朝着他们冲了过来,眼看着正是逃跑的时机,黑衣人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直接一个转身冲进了丛林中消失不见。 “无渡公子!”余朔已经无暇顾及黑衣人了,他赶忙来到晏听身边,关切道:“你怎么样了?” 淡黄色的衣袍瞬间被鲜血染红了一大片,而他的脸色也随着血液的流逝,而变得惨白骇人,他脱力的倒在了余鸢身上。 余鸢半搂着他跪到了地上,她立马摁住了晏听的伤口,满脸错愕的喃喃道:“无渡公子,我,我……” “没事”,晏听痛苦的蹙起眉头,喉咙一甜,一缕猩红从唇角溢出,他努力的想要起身,可身体却一点力气都没有,他虚弱的提醒道:“快,快回去,城门人手不够。” 强烈的痛感迅速蔓延至全身,他的额间立马就挂满了大大小小的汗珠。余朔立马又拨弄了一把星盘,随后开始源源不断的在为他注入治愈系的灵流。 “你别说话了”,余鸢的双手已经被晏听的鲜血给全部染红,甚至透过指尖的缝隙还在源源不断的往外涌,她早已被吓得魂飞魄散,泪水正大颗大颗的往外流,她颤抖的说道:“我先帮你止血……” 身为药宗的小姐,身为医者,看惯了生离死别的她本不该这么慌乱,可他是晏听,可他是为了自己才受的伤。 时至今日她才感受到死亡带来的恐惧,她眼睁睁的看着鲜血不断溢出,眼睁睁的看着活灵活现的晏听就在自己面前,如同鲜花凋零一般正在慢慢枯萎,他的唇瓣已经惨白,眸光也渐渐变得暗淡,甚至连眼皮都快睁不开了。 余鸢抓起他的手让他自己按住伤口,随后赶紧从乾坤袖中开始东翻西找,可因为太过于紧张而导致她心绪混乱,瓶瓶罐罐噼里啪啦的抖落了一地,她的手颤抖着在昏暗的夜色下不断翻找。 “你冷静一点”,余朔不能停止治疗,他忍不住提醒道:“黑色那瓶。” “哦,好,好”,余鸢的手抖得不像话,她好不容易找到了对应的药,可她将它攥在手里时却怎么都打不开瓶塞,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洁齿在口中止不住的打架。 晏听也看不下去了,他开口安抚道:“云鬟……姑娘,要不把药瓶给我吧……” “拿来!”余朔改为单手操控星盘,另一只手伸了过去,说道:“给我。” 无奈之下余鸢只好把药瓶递了过去,余朔轻而易举就将瓶塞打开,随后将药粉撒在伤口上,接着又拿出口服的药让晏听吃下后,他的血才终于勉强止住。 “我先带你们回去吧”,余朔试着把晏听扶起来,问道:“无渡公子,能站起来吗?” “能”,晏听倒吸了一口凉气,在余鸢跟余朔的搀扶下勉强站了起来,他的眼眶泛红,微喘着气,明明已经没有说话的力气了,可他依旧强忍着嘱咐了一句:“劳驾……避开城门,不要让晏海知道我……” “明白”,余朔眉头紧锁,他颔了颔首,随后反手结了个手印使星盘变大,两人搀扶着晏听坐上了星盘,他安抚道:“公子请放心,在云中观的支援来到之前,我一定会守口如瓶。” 三人避开了城门,绕了远路赶回空青司,明明已经止住血了,但晏听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当几人回到晏听住所,把人放到床上时,他已经痛得几乎要昏厥。 “只怕黑衣人的剑上有毒”,余朔发觉他的反应不太对劲,他扭头对余鸢说道:“云鬟,来帮我把他衣裳脱了。” “这,这不合适”,晏听的脸色已经铁青,他的眼眶红得发黑,在昏暗的烛光下看起来有些骇人,这明显就是中毒的迹象,可他踌躇着看向余鸢,虚虚的说道:“我……我自己来。” “这都什么时候了,医者面前不分男女”,余朔也紧张的满头是汗,他顾不得这么多了,直接招呼余鸢过来,催促道:“云鬟,按住他。” 他怀疑晏听中的是冥生咒的标记之毒,与被传染的那种不同,这种是被直接注入的,体质越弱的人感染就越快,最快不超过半个时辰就会直接死亡,然后沦落成任人操控的傀儡。 “好”,余鸢眼帘微颤,眸光闪烁,她颤颤巍巍的来到晏听身边,捉住了晏听的手腕,将他摁住在床板上,她咬碎了后槽牙,眉头一蹙,轻声道:“无渡公子,得罪了。” 余朔三下五除二就将晏听的腰封拆了下来,然后小心翼翼的解开了他的衣袍,余鸢下意识的偏过头去,映入眼帘的是血液半凝固,一个白肉外翻的黑洞。 感到有些羞耻的晏听咬紧了下唇,痛苦的侧过头去。余朔蓦地睁大了双眼,脸色当场就沉了下来,晏听的胸膛跌宕起伏,可伤口的边缘已经开始腐烂,发黑。 果然如他所料,真的是冥生咒的标记,他忍不住喃喃道:“冥生咒,人魔混血的血液……” “什…什么?”余鸢忍不住回头一看,发现还真是冥生咒所留下的痕迹,她看向余朔,问道:“难不成,刚才的那个黑衣人是周庆元?” “不,不像”,晏听几乎就快说不出话,可他还是强撑着说道:“我与他交过手,她的身手更像……女子。” “先不管其他了”,余朔对晏听解释道:“公子,我需要将伤口的腐肉割掉,然后用特殊的药粉阻断毒素的蔓延,但这会很痛,所以请务必要忍住。” “在下明白”,晏听眼帘半垂,他应了一声:“多谢少主……” 余朔从乾坤袖中把自己的药物跟用具都取了出来,他将匕首放在烛火上消毒,消完毒后他踌躇着看向余鸢,提醒道:“一定要摁住他。” 余鸢不忍的侧过首,泪水划过脸颊,她无声的颔了颔首,随后更加用力的摁住了晏听的双手。 晏听绝望的合上了眼帘,死死的咬紧唇瓣,余朔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他强迫自己努力镇定下来,用力的抓紧了匕首,随后俯下身子,将匕首对准了晏听胸口的伤口,缓缓刺入。 当匕首没入伤口之时,晏听猝然睁开了双眸,他的瞳孔骤然收缩成两个极小的黑点。紧跟着他惨白的肌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瞬间红了起来。 “啊!!!!啊!!!!” 猛烈的痛感瞬间蔓延至全身,他不受控制的隆起胸膛,脖颈凸起一根一根纵横交错的血管,眼球也瞬间爬上了密密麻麻的红血丝。苍白的十指抓住了床垫,指甲深深的没入其中。 原本虚弱不堪的身体突然爆发出一股超强的力量,这使得余鸢差点就没摁住他,她赶忙改成跪在床榻上,用尽了自身全部力量才勉强将晏听摁住,她哭着哽咽道:“公子,你别乱动,你再动怕是会伤得更深!” “啊!!!!” 晏听不受控制的尖叫,他拼了命的开始挣扎,额间也凸起了好几根肉眼可见的血管,汗水将他鬓边的碎发全部打湿,他痛得泪水直流,痛得就快要死去。 “忍住!”余朔将一部分腐肉割了下来,随后擦干血迹再次消毒后,又对着他的伤口刺了进去,提醒道:“还有一点点,熬过去就没事了!” “啊啊啊啊啊!!!” 撕心裂肺的尖叫声贯彻了整个夜晚,惊了林中大片飞鸟,它们误以为遇到了危险,扑腾着飞离了这片恐怖的地方,枝叶摇晃,树影婆娑。 晏听仰高了头,他的世界颠倒了过来,恍惚间他似乎看到摇曳的烛火,看到了桌上放着的瓷器。他好像还看到了一个人影。 一个穿着藏蓝色窄袖轻袍的背影,他束着高高的马尾,负手而立,身姿挺拔,就像是黑暗中的一束光,傲然屹立在了世界的尽头处。 “砰”的一声,余朔将这把罪恶的匕首丢进了提前准备好的水盆中,鲜血瞬间将清水染成了红色,他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整个人都瘫了下来,他抬手擦了一把额间的冷汗,喘着粗气,眸光止不住的闪烁着,他颤声解释道:“好了,清……清理干净了。” 余鸢这才缓缓松开了晏听的手,低头一看才发现,他的手腕已经被勒出了两道颜色极深色的勒痕。床单也已被他抓破,指甲的缝隙流出了血,就连他手背上重新包扎过的纱布也已渗出了一缕猩红。 晏听没睡,他眼帘半阖,眸中的光芒已经涣散,胸膛几乎没有了起伏。 余朔在此刻也感受到了恐惧,与从前的感觉不同,这次给他一种像是在一点一点扼杀一条生命的罪恶感。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或许是晏听的叫声太惨,或许是他每一次痛到几乎快要昏厥,可又害怕自己合上眼帘后就再也醒不过来的那种挣扎。 “无渡公子”,余朔手撑着地板又坐了起来,他颤声道:“只要把药敷上,就,就没事了。” 也不知道晏听听没听到,他没有任何动静也没有任何反应。余朔垂下眼帘,眼皮不受控制的跳了一下,随后他缓缓抬起头,别无选择的对余鸢说道:“摁住他……” 余鸢双手死死的捂住嘴,泪如雨下,她蹙了蹙眉,疲惫感混着愧疚以及对死亡的恐惧,已经将她折磨得体无完肤。她没有力气说话,甚至连哭都发不出声音,她无声的点了点头,转头看向已经奄奄一息的晏听,最后还是俯身摁住了他的手腕。 “公子”,余朔来到他身边坐下,他拿着药瓶向晏听缓缓靠近,最后嘱咐了一句:“忍着点。” “唔!” 当药粉落入伤口上时,晏听终于有了动静,回神的眼眸缩了缩,瞳仁止不住的颤抖,但他似乎真的已经没有力气挣扎了。他张了张口后瞳仁翻白,彻底昏了过去。 “轰”一声巨响,雷电划破夜空,如同天神的利剑,将漆黑的夜晚生生撕裂出一道光亮的缝隙。 晏听捂着耳朵,抖手抖脚的缩成一团,蹲在一处角落不敢作声。 “酒呢!?”疯子此刻正因为酒不够喝了而正在翻箱倒柜,他将破烂不堪的橱柜里所有的东西全都翻了出来,摔倒地上,咆哮道:“我的酒呢!?” “轰”一声,又是一道响雷炸起,窗外的暴雨越下越大,暴雨如鞭子般抽打着窗户,让人心惊胆战。 “砰”一声响,年久失修的窗户经不起这种折腾,当场被破开成四分五裂,狂风暴雨趁机涌入,一瞬之间便带走了烛火,整个房间当即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疯子已经醉了,他在房间里摸黑着跌跌撞撞的找寻着并不存在的酒,晏听不自觉的又往角落里缩了缩,心里不断哀求着他千万不要注意到自己。 锅碗瓢盆被他噼里啪啦的摔了一地,桌上的酒坛子也“啪”的一声掉落在地,摔成粉碎,从他记事起,几乎每活一日,对他来说都是得到了老天的眷顾。 疯子每发出一点声音晏听就会不自觉的颤一颤,狂风暴雨如同野兽般在咆哮,疯子如地狱穷凶极恶的厉鬼在嘶吼。雷电在夜空中肆虐,每击闪电都像是想将这个世界给劈成四分五裂,每一次雷鸣都想毁了这个人间。 又是“砰”一声响,这次似乎是门也破了,晏听在雷电闪烁的那一瞬间,隐约能看到点点雨水像是一根根银针,斜插着落在了地上,溅出点点水花。 疯子依旧咆哮不断,椅子被他抄起然后又重重的摔在地上,变得七零八碎,嘴里还不断喊着:“我的酒到底在哪!?” 所有他能拿到的东西都被他砸了个粉碎,晏听的双眸在黑暗中死死的盯着那个漆黑的影子,可就在这时,他似乎发现了自己的存在,一声冷哼后,眼看着他将脚边的阻碍物全部踢开。 随后跌跌撞撞的朝自己缓缓走了过来,他的瞳仁不自觉的开始颤抖,口中的牙齿在暗地里疯狂的打架,发出咯咯咯的声响,他双腿不断的摩挲着地板想继续往里缩。 可他已经退无可退,背后紧挨着的是冰冷无情的墙,面前是醉意熏熏失了理智的疯子,绝望的泪水溢出眼眶,可他却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 “原来你躲在这!”疯子找到了发泄的工具,他咧嘴一笑,森森白牙在黑暗中变得格外恐怖,眼看着他已经来到了自己面前,濒临绝望的晏听却鬼使神差的抬起了头。 泪水从眼尾流出,顺着弧度滑落在地。疯子张开了手掌,朝自己缓缓伸出手来,视野逐渐被大掌盖住,如同死神降临一般出现在了自己的世界里,晏听绝望的闭上了眼。可临终前脑海里浮现出的回忆,全是苦不言堪的过往。 可就在他即将触碰到自己头顶的那一刻,那只手忽然顿住了,他像是听到匕首“噗”的一声没入了肉体,随后又像是拔了出来,带起一声细微的破风之声,紧跟着又是“噗”的一声。 疯子浑然一怔,喉间发出细微的声音:“唔!” “啪嗒。” 似乎是水滴的声音,紧跟着“轰”的一声,一道带着血腥气混着酒气的冷风扑到了自己的脸上。疯子似乎倒下了,晏听颤颤巍巍的睁开了眼,隐约能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正趴在疯子的身上,他双手拿着一把匕首,此刻像是疯了一样对着疯子的胸口不断捅去。 一下,两下,三下。 血液喷射而出,有几滴溅到了晏听的脸上,滚烫炽热的血腥使得他不自觉的颤了颤。 又是一道闪电撕裂了乌云,雷声隆隆,电光闪烁,他借着一闪而过的光芒看清了面前的人。可似乎这个人也借着这一道光芒,发现了自己的存在。 疯子已经死了,他的动作停了下来,脸被溅上了大大小小的血珠,他僵硬的转过头来,此刻正满脸错愕的看着自己。 血液顺着脸颊滑落在地,四目相交的那一瞬,他的瞳仁已经缩到了最小,眸中大片眼白在黑暗中清晰可见。他此刻正披着头散着发,身上瘦得几乎就只剩下骨架,像是被一层黝黑的皮勉勉强强包裹着,才能维持生命。 明明他看上去狰狞可怖,就像是地狱里穷凶恶极的厉鬼,可晏听却在这其中莫名其妙的感觉到了一丝诡异的亲切。 他像是看到了一束救赎之光。 他的心突然就静了下来。 太好了。 他活下来了。 他以后再也不用挨打,不用受到折磨,他今晚入睡后,明天一定能平安无事的睁开双眼,一定能看到明天的旭日东升。 他是上天派来拯救自己的神。 那双眼眸回过神来了,他垂下眼帘,转过头去,随后便缓缓起身,正准备离去。 “等等”,晏听突然爬了出来,他越过疯子的尸体,这期间不小心还踩了一脚,他踉跄着来到这人身后,小心翼翼的问道:“你能不能,带我走?” 沈钰忽然顿住了,他慢慢转过身来,看着比自己矮了一个头的晏听,顿时感到一阵手足无措。 “带我走吧”,晏听不认识他也从来都没有见过他,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想对他说:“我已经,没有地方可以去了。” 看着浑身上下,只有眼眸还算干净的晏听,沈钰没有犹豫太久,他颔了颔首,对他说道:“好,那你跟我走吧。” 沈钰胡乱在身上擦了一把手上的血,随后拉起他细小的手,带他逃离了这个可怕的地方。 踏出门槛后,他的视野里突然亮起了一道亮如白昼的光芒,光芒瞬间淹没了他的视野,他下意识的抬手挡了挡,可当他放下手时,面前的画面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身处于某座高山的山顶之上,面前不是狂风暴雨,也不是晴空万里,而是夜晚之上漫天的极光星辰,流星一颗接一颗的划过,映入漆黑的眼底,然后消失不见。 熟悉的感觉。 沈钰再一回头,发现面前有一张熟悉的石桌,桌案前放着两盏热气腾腾的茶,长椅上正襟危坐着一位身着一身黑袍的男人,他的眼睛被蒙上了一条黑色的眼纱。神色冷清,叫人心生敬畏。 “是你!?”沈钰蓦地睁大了双眸,随后立马来到他身边坐下,说道:“我这些天一直在想方设法的找你,可却怎么都找不到梦境的入口。” 第155章 入梦 从拿到墨凛的那一天起,沈钰每每入睡前都会服用一些致幻的药物,以便制造梦境,可不管他到底梦见什么都死活找不到食梦貘。 “这是我的梦境”,食梦魔对他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他喝茶,然后解释道:“非受邀者,无法入内。” “我正想问你”,沈钰端起来敷衍的抿了一口,随后赶紧放下,又问道:“你为什么要把墨凛给我?” “它是我毕生的心血”,食梦魔不疾不徐的解释道:“也能是你最后的底牌。” “可我已经有春分了”,沈钰不觉得自己会用它,毕竟它身上的邪气很重,甚至已经超过了魔气,很明显它是一把邪物,他不解的问道:“我或许此生都不会用到它,你把这么贵重的东西给我,岂非浪费?” “不是不用,只是时候未到”,食梦魔双手环抱在胸前,坦然的说道:“我需要你用它替我办一件事,而这一件事,只有你才能做到。” “所以这并不算是我还你的人情?”沈钰不禁蹙起眉头,感到非常的不解,但食梦魔所说的话,给他一种他似乎知道些什么,又像是有预知未来的能力,沈钰继续问道:“你需要我做什么?” “反正不是杀人”,食梦魔知道他的忌讳,随后又说:“我此番来找你,一来是有东西要给你。” 不等沈钰开口,他突然伸出手来,“叮铃”一声,一个黑漆漆的铃铛就垂了下来,在空中摇晃了一下,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沈钰接过来一看,发现是一串跟墨凛材质一样的铃铛手串,而它也跟墨凛一样散发着阵阵令人不适的邪气,沈钰拿在手里端详了一会儿,随后侧首问道:“你给我这个做什么?” “它是墨凛的替代品”,食梦魔解释道:“比墨凛小,方便隐藏,也方便你使用。想来不到万不得已,你也不会轻易使用它。” “呵呵”,沈钰有些无言的勾了勾嘴角,反手就将它系在手腕上隐藏了起来,敷衍的说道:“那我多谢你。” “不客气”,食梦魔没察觉到他的异常,微微颔首,非常坦然的说道:“二来就是我找到了新的目标,刚才正准备杀他,结果就在我窥见他的过往之时,却在里面见到了你的脸。” “谁?”沈钰立马警惕的看向他,追问道:“难不成,是我认识的人?” “嗯”,食梦魔又颔了颔首,说道:“阿听,晏无渡。” 一听到这个名字沈钰心里咯噔一下,瞳仁畏缩,他脑海中瞬间回忆起他的过往,他张了张口:“他……” 自出生起,便被自家门派除了名,被流放至往昔的阳城。 沈钰想反驳他:“他……” 有个畜生都不如的父亲,母亲也早早离他而去。 沈钰的眸光微微闪烁,眼底划过一丝伤感,喉咙变得愈发干涩:“他……” 在乱世中与自己走散,吃尽苦头后回到十二屿,才发现那里早就没有自己的家了。 沈钰突然蹙起眉头,像是下定决心一般,坚定的说道:“总之,不能因为他身世凄惨,所以就认定他是魔皇后嗣吧?” “确实不能只靠这些来断定”,食梦魔似乎不太在意他的想法,侃侃说道:“所以我并没有动手。” “为什么?”沈钰又不理解了,他不认为自己跟食梦魔关系好到,会因为晏听是自己相识之人所以在动手前要询问自己的意见。虽然沈钰非常庆幸他没有杀晏听,可他觉得食梦魔似乎对此事的态度有些过于随意了,于是又问道:“你不是恨他么?” “说来也奇怪”,虽然看不见他的眼睛,但沈钰感觉到他似乎有些迷茫,他不疾不徐的说道:“自上次与你交谈过后,我一直在反复沉思你所问我的问题,我想了很久很久,也不明白我到底是恨还是不恨。后来发觉无论他是否存活,其实与我都没有多大的关系了,毕竟我只存在梦境之中,无人可以杀死我。也就是说无论这个世界到底变成什么样子,其实都与我无关。” 沈钰:“………” “所以我想偷个懒”,食梦魔突然侧过首,面向沈钰,依旧态度淡淡的说道:“将这个抉择交给你,他到底是还是不是,到底该杀还是不杀,全凭你自己做主罢。” “什么意思?”沈钰愣了愣,顿时有些发懵,他追问道:“你……不继续找了?” “我老了,也累了”,食梦魔轻轻一声叹息,有些无力的说道:“如今的我已经连魔皇后嗣都找不出来了,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冥冥之中我似乎总能感觉到自己的气数已尽,所以我想闭关一段时日,至于旁的,我已经不想管了。” 沈钰看着他沉默了很久,他的容颜永远定格在了而立,可他身上像是被一层厚重的疲惫感给包裹的严严实实。像是历经沧桑后在眉宇间留下了斑驳岁月的神态,透过躯体,沈钰甚至能看到他蜷缩在一起,孤独而又疲惫的灵魂。 “交给我吧”,沈钰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沉声道:“你累了,需要休息,我答应你,如果他真的是魔皇后嗣,我一定不会放任此事不管。” 他没有把握如果晏听真的是魔皇后嗣,他真的能有动手杀了他的勇气,可他一定会尽自己所能的阻止这件事发生,阻止魔皇觉醒。 食梦魔忽然侧首面向他的肩膀,最后勾了勾嘴角,没有做声。 食梦魔抬手一挥,面前的画面突然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重剑一挥,面前一排的傀儡当即被拦腰斩断,腐烂混着诡异的血腥液体喷射而出,点点滴滴落在了晏海的脸上,他不禁蹙了蹙眉。抬头一看,发现又有一批傀儡从丛林穿了出来,正摇摇晃晃的朝着他们缓缓行来。 “妈的!”晏海虽然不是很累,但晏听一直没有回来,不安的情绪充斥着胸腔,这使得他感到非常烦躁,忍不住骂了一声:“没完了!” 夜空中突然划过一道微弱的光芒,抬头一看,发现是余朔的星盘,他一个翻身纵身一跃。衣袂蹁跹,连带着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了晏海身后,星盘悬浮于手掌之上,他反手一拨,星盘立马就变成了攻击状态。 “怎么是你?”晏海抽空看向他,问道:“晏听呢?” “云鬟受伤了”,余朔不动声色的结了个手印,随后帮着他一起清理傀儡,故作镇定的解释道:“我让无渡公子帮着照顾她一阵。” “余鸢受伤了?”晏海重复了一遍,随后蹙起眉头,有些不悦的不解道:“空青司无人可用了?晏听又不学医,你让他去照顾余鸢,怕不是别有用心吧?” 有着先前余朔对他说的那番话,如今他对余鸢的警惕性很强,从前的晏听他或许不用担心。可身为十二屿大少主堂弟的晏听,这个身份就完全不同了,他怕余新康真的会去跟晏南坤提起此事。 而晏听在晏南坤眼里不过就是个奴才,如果能用晏听来稳固两派交谊,那晏南坤定然不会拒绝这门亲事。毕竟空青司条件虽然差了点,但在修真界也是数一数二的大派。 “居然瞒不过大公子”,余朔正愁不知该编什么借口呢,这晏海居然就自己开口了,于是他便顺着往下说:“正好借此机会让他们培养培养感情,再说了,我这不是前来支援你们了么?” “呵”,晏海一声冷哼,一脚就踹飞了面前走来的傀儡,然后不屑的说道:“晏听与我说了,他并无娶妻之意,尤其是对这个男人婆。” “是你没有还是他没有?”余朔暗戳戳的瞥了他一眼,阴阳怪气的说道:“阻碍他人姻缘,这可不是什么好做法。” 余朔不清楚他们之间到底如何,眼下他也无心去纠结这个,他只盼着天快亮,云中观的支援能快些来。 夜幕低垂,星辰闪烁,长夜漫漫,思绪万千,每一分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 周庆元活了几百年,这几百年期间他明里暗里究竟炼制了多少傀儡没有人会知道,从去年的那场异动开始,空青司的人无一不畏惧夜晚,无一不恳求着能早日结束这场可怕的疫病。 冥生咒夺走了一条又一条鲜活的生命,因为这场疫病,他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家人,同伴,同门受到感染后一点一点的死去。他们只能被迫将他们放进火堆中,让大火吞噬一切,最后化为灰烬,随风而去,彻底在人世间消失,然后被岁月抹去存在过的痕迹。 桃都再也不复从前,如今就连一盏归家的灯火都变得可望而不可求。晏竹面无表情,神色淡漠,他就像个没有意识的牵线木偶,一举一动都受人限制,他冲在最前线,不断绞杀着前进的傀儡。 晏海在痛骂声中将它们逐个击杀,汗水与尸液混杂在一起,他被迫成为桃都的英雄。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余朔守在城门口,在辅助与攻击之间不断切换,他们是最后一道防线,也是桃都立起血淋淋的躯干之门。 夜风轻拂,树叶沙沙作响,夜色已深,万籁俱寂,空青司大大小小的道路上依旧有不少青色的人影来回走动。为了不打扰其他人休息,他们尽量把脚步放到最轻,一批又一批的伤药送过去,又有不少逝去的生命被无声无息的抬去后山。 余新康的住所依旧亮着微弱的烛台,他将最后一味药材放入瓦盅里后,终于感到如释重负,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抬手捏了捏肿胀发酸的眉心。 连口气都还没来得及喘,紧跟着门外就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叩叩叩!” “这么晚了”,余新康蹙起眉头看向门口,有些不耐烦的问道:“谁啊?” “爹”,门外响起余鸢暗哑的声音,听上去似乎哭过一场,她焦急道:“您睡了吗?无渡公子受了伤,现下生了高热,怎么都退不下去。” “他受伤了?”余新康猝然掀起眼帘,手撑着酸的不行的腰站了起来,他一边轻捶后腰,一边来到门口给她打开了门,问道:“怎么回事?” “说来话长”,余鸢眼眶泛红,眼里闪烁着受伤的微光,她满脸哀求的看着余新康,催促道:“爹你快跟我去看看吧。” 桌上的烛火被风吹晃了一下,暗了暗,随后又亮了起来,余新康收回了搭脉的手,纱幔缓缓落下,他意味深长的叹了口气,随后侧身看向余鸢,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此刻晏听被高热折磨得被迫红着脸色,眼眶底下挂着两个乌青的眼圈,可他平静的就像是一具尸体,只有微弱的鼻息,以及心跳还证明他还活着。 “是女儿不好”,余鸢侧首看向昏迷不醒的晏听,眼帘微颤,呢喃道:“无渡公子是为了救我才中了冥生咒的毒,我与逸风已经为他阻断了毒素,可他却生了高热。” “这无渡公子还真是大义凛然”,余新康毫不吝啬的夸赞他,随后又说:“但他的身子太过于虚弱,如今他已经无法承受任何药物的干涉了。只能多用些水外敷,且不能太冷,剩下的就只能靠他自己了。” “什…什么?”余鸢蓦地睁大了双眸,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难以置信的看着余新康,半跪在了他面前,仰起头,颤声道:“连您也没有办法了吗?空青司不是天下第一药宗吗?怎会……怎会没有办法呢?” “鸢儿”,余新康叹了口气,无力的摇了摇头,惋惜轻声的解释道:“你与朔儿都是医者,你们的应对方法,以及对药物的使用,用量都没有任何问题,既然你们都无计可施了。那为父自然也是如此,如果强行在为他继续用药,就算他退了高热,往后估计也……哎……” “………”,余鸢直接瘫坐在地上,失魂落魄的看着前方,泪水源源不断的溢出,眸光微微抖动着,那一刻,她只感觉自己坠入了冰冷刺骨的深渊。 她只想到了城门用不到自己,却没想到自己在晏听身边会成为他致命的弱点。此刻她就像是被一团棉絮堵住了喉咙,无法咽下,也无法取出,哽咽的声音在齿间打转。每一次试图开口,对她来说都像是致命的折磨,她极轻极轻的喃喃道:“是我害了他。” 余新康看淡了生死,于他而言这些都是晏听命里该有的,避无可避,但看着自家女儿难过成这样,他的脸色也非常难看,沉默半晌后,他问道:“晏海可知道此事?” 余鸢垂下眼帘,无力的摇了摇头。 “不告诉他是对的”,余新康又叹了口气,无可奈何的说道:“若是让他知晓无渡公子的状况,只怕他会乱了心神。” 不惜耗费两株万物生,一株献给空青司,一株给晏听入药,可见这个堂弟在他心中的分量有多重。 余新康抬头看了看已经隐约浮现天亮之色的窗口,苍白无力的说道:“只盼着云中观能早些到来吧。” 随着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大地从沉睡中苏醒。晨光微露,天际的星辰渐渐隐去,天空换上了浅蓝的衣裳。晨光细碎的微光如同琉璃般洒落人间,夜的深沉渐渐散去,苏醒的人们都盼望着光明与希望能随之到来。 还有不到七日其他门派就该到达川乌了,幕后操控之人像是也预示到了危险的来临,此刻的傀儡尸群就像是想要破罐子破摔,鱼死网破一般,源源不断的从丛林中走出,朝着城门口不断逼近。 三人从最开始的分散,到如今几乎是背贴着背,他们被迫退至城门口,衣裳被喷溅的尸液给浸染得几乎就快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一整夜了”,汗水混着尸液从额间滑落至下巴,晏海抬手擦了一把,喘着粗气,有些疲惫的说道:“攻不下这座城周庆元是不罢休吗?” “两位一定要撑住”,余朔的脸色也很难看,运转星盘的手止不住在颤抖,他硬着头皮说道:“背后都是手无寸铁的医者与老百姓,他们如今就只能靠我们了。” “那个男人婆伤得很重?”晏海其实并不希望晏听跟来,但他也清楚他的性子,遇到这种状况他不可能会乖乖待着,有些不安的他忍不住问道:“怎的晏听到现在还不过来?” “谈情呢”,他一提到这个,余朔就想起昨晚的状况,于是他便用尽量听起来比较轻松的语气,试着转移话题:“对了,无渡公子昨夜与那名黑衣人交过手,据他说,那名黑衣人的身手像是一位女子。” “女子?”晏海没有多想,毕竟无尽门上下怎么说也有几千号人物,周庆元要作恶,也不必事事都亲自动手,他随口敷衍道:“该是无尽门某位女修吧,如今周淮人在十二屿,想来这次是彻底摘干净了……小心!” 只见一只傀儡突然跳了起来,龇牙咧嘴,口中还粘连着一条条褐色的唾沫,张牙舞爪朝着余朔背后飞扑过来。 晏海眸光一凛,直接挥着重剑就朝它劈了过去,可他速度还差了一点,几乎就在同一时间,傀儡的指甲划破余朔的肩膀时,晏海也把它的手给砍了下来。 回头一看,余朔的肩膀当即被划破了一个口子,猩红的鲜血瞬间浸染了周边的衣袍。 “妈的居然还会偷袭”,晏海一脚将它踹开,猛的回过头看向余朔,问道:“你怎么样?” “我没事”,余朔蹙起眉头赶紧往伤口上落下一道隔绝的咒术,抬头一看,又有一只傀儡冲了过来,他瞳仁微缩,提醒道:“后面!” 晏海猛一回头,反手又是一刀劈了过去,紧跟着这群傀儡像是学会了什么,纷纷朝着他们飞扑而来,晏海蓦地睁大了双眸,震惊道:“妈的,学的真快!” 晏竹瞥见余朔受了伤,立马就后退了一步,跟晏海分别站在他两侧,两人将余朔保护在中间。 “不行”,余朔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长时间消耗灵流体力导致他的身体有些发虚,就算及时用了药,效果在这种状况下还是有些微乎其微,但他还是强撑着继续运转星盘,说道:“再这样下去,我们恐怕都会死在这里。” “你可别倒了”,有几只傀儡已经扒在了晏海身上,对着他的胳膊狠狠了一口,疼得他龇牙咧嘴,他倒吸了一口凉气,一脚跺在地上,强行用内力把它们震开,忍不住抱怨道:“云中观的人是死路上了吗!?怎么还没来!?” “嗖——” 只听一声凌厉的破风之声,空中突然银光一闪,一支攒满灵力的剑羽朝着晏海几人射了过来,正巧射中了离晏海最近的一只傀儡,一击爆头,“啪”的一声,箭头直插城门。 晏海眯眼一看,紧跟着又是几根箭羽射了过来,当即又倒下了四五只傀儡。脚底踩着的大地开始产生细微的震动,定睛一看,发现是一批策马而来,手持弓箭,身着迷楼灰色衣袍的凤吟阁子弟。 最前方的是陈涯,他身侧两边的是陈岸以及他家的妹妹,陈茵。 陈岸夹紧马腹,微眯左眼,三指拉弓,将灵力都汇聚于指尖,紧跟着三根攒满灵力的三根剑羽,就从他指尖的缝隙缓缓长出,再一松手,“啪”的一声弓弦微颤,三箭同时射出。 他一挥手,手中的专武便融入手中消失不见,随后拉紧了缰绳,对着晏海高声喊道:“在下凤吟阁陈岸,前来支援。” “怎么是凤吟阁?”晏海也对着他高喊道:“云中观呢!?” “云中观自顾不暇”,陈涯解释道:“所以凤吟阁便提前出发了,百灵殿在后面跟着,解决完这批傀儡就结束了。” 一听到就要结束了,晏海跟余朔才终于感到如释重负,随之而来的就是热血沸腾。他们有了动力后便立马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加快了攻击的速度,想要一鼓作气把它们全部杀了。 第156章 半雨 有了这些人的支援,不到半个时辰,所有的傀儡就被全部解决掉了,“哐当”一声,重剑直接掉落在地上。管不得干不干净了,晏海直接瘫倒在地上,四仰八叉的躺着,要多舒展有多舒展。他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看着已经完全天亮的天空,胸膛跌宕起伏。 “喝口水吧”,陈涯来到他身边,将打开的水囊递给了他,说道:“听闻你们守了一夜城门,真是辛苦。” “谢了”,晏海一骨碌爬起,拿过水囊就仰头咕噜咕噜喝了一大半,缓解了喉咙的干涩后他就把水囊拧紧,给陈涯丢了回去,问道:“凤吟阁那边如何了?” “还行,伤亡虽然也不少,但远不及桃都”,陈涯蹲坐在晏海身旁,夏日烈阳使得他微眯起眼,看着还在走来走去忙碌的晏竹,他忍不住侧首问道:“十二屿此番就来了两人?” 陈涯跟晏海关系还行,不算太熟也不算差,他摇了摇头,解释道:“我……弟也来了。” “晏涛?”陈涯又从内格取出来一张饼,递给了他,问道:“那怎么不见他人?” “是我堂弟”,晏海接过就狠狠咬了一大口,开始狼吞虎咽,边嚼边说:“不是那个臭小子。” “原来如此”,陈涯听到这个称呼时,忍不住笑了笑,说道:“他大哥都这么叫他,看来他真就是个臭小子。” “都是同一个爹,同一个娘”,一提到晏涛晏海就无奈的摇了摇头,忍不住评价道:“我也不知道他怎的就是这种脾性,上次在十二屿,你们也别往心里去,沈骏抢了他媳妇,他生气呢。” “这个自然”,陈涯微微颔首,坦然说道:“晚辈们打闹罢了,没人会跟他们计较,不过不出几日,无师之巅那边应该也快到了。” 一提到无师之巅,晏海心里就咯噔一下,像是意识到了什么,随后他着急忙慌的把剩下饼塞进嘴里,一骨碌爬了起来。 “怎么了?”陈涯也跟着站了起来,问道:“可是有事?” “我得回空青司一趟”,晏海正准备走,可却突然想起来无渡有洁癖,他立马顿下脚步,随后猛的回过头,问道:“有多余的衣裳吗?” 陈涯:“………” 然后晏海就硬拉着陈岸陪自己到昨天的水池洗了个澡,洗完后晏海就穿着有些紧绷的凤吟阁派服从丛林中走了出来,他看了看袖子又扯了扯衣襟,忍不住评价道:“这是姑娘家衣裳吧,怎的这么紧?” “……你怎么不反思一下你自己?”,陈涯瞥了他一眼,顿时感到无言至极,嘲讽道:“我这体格在凤吟阁里已经算壮实的了。” “那你还得再练练”,晏海跟他一般高,他笑话道:“不然对不起你这大高个。” 两人正说说笑笑的往回走着,突然,余朔不知从哪冒了出来,挡在两人面前,他对着陈涯行了个礼,礼貌的说道:“晏少主,陈少主,膳食已经送过来了,两位要不一同去用些吧。” “见过余少主”,陈涯礼貌的回了一礼,温声道:“我正与无矢准备去用,对了,你手上的伤可好些了?” “陈少主不必拘礼,唤我名字便是”,余朔浅浅的笑了笑,说道:“小伤罢了,已经没事了。” “这清汤寡水的,我才不吃”,晏海嫌弃的摆了摆手,说道:“我得回去找晏听,顺道看看你家男人婆。” “噗,哪有给姑娘家起这种绰号的”,陈涯忍不住笑了,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你这家伙,比你家臭小子强不了多少。” “我可一点也没说错”,晏海想起她与自己对吼时的模样就感到一阵心有余悸,他打趣道:“你见过狮吼功没?她就差不多。” 陈涯愣了愣,顿时感到有些惊讶,原以为余朔会生气,可当他侧首一看时,才发现余朔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甚至神色看上去非常古怪,像是有话想说,可又有些难以启齿。 “晏少主”,余朔木讷的张了张口,随后垂下眼帘,轻声道:“对不起,我骗了你。” “骗我什么?”晏海不以为然,他双手环抱在胸前,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说道:“难不成你要告诉我余鸢其实是男儿身?所以她才会这般粗鲁?” 余朔吸了吸气,努力的想要平复心情,他喉结上下滚动,有些颤声道:“余鸢……没受伤。” 他怕晏海在这里发作,本来他是打算先瞒着他,等他回了空青司再说,可适才自家同门来告知了晏听如今的状况。高烧不退,昏迷不醒,说得难听一点,他可能已经到了弥留之际。 余朔没法继续瞒了,毕竟如果他真的出事了,那空青司绝对难辞其咎。况且十二屿是来支援的,而晏听为救自家妹妹导致身受重伤,如今生死不明。他如果选择继续隐瞒,那就估计就不单是晏海与余朔余鸢之间的私事了,很有可能还会影响到两派交情。 所以他只能如实相告,晏海就算是要打,要骂,他全都得忍着,且不能有任何怨言。 “什么意思?”晏海没有多想,以为他们就是故意要把晏听留下,以此来强行撮合他俩,他微眯起眼,有些不悦道:“强扭的瓜不甜,你这又是何必?况且晏听并无此意,所以这属于是……苦瓜了吧?” “嗯?晏听?”总跟着晏涛抛头露面的,陈涯也对这个名字有点印象,他忍不住问道:“余小姐是相中晏听了?” “受伤的是无渡公子”,余朔彻底放弃挣扎了,他泄了气,抬起头满脸歉意的看向他,解释道:“昨夜我们一同追了出去,无渡公子不慎……中了剑。” 晏海:“………” 嗡的一声,晏海浑然一怔,心脏沉了下去,他只感觉自己像是掉进了一个诡异的洞里,耳畔瞬间失去了所有声音,只剩下细微的嗡嗡之声。大脑也瞬间陷入一片空白,他甚至突然就有些听不懂,余朔刚才对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昨夜他们追了出去。 晏听一时不慎。 中了……中了,剑? 他受伤了,中了……剑!?!? 晏海瞳仁骤缩,浓密的眉头立马拧巴起来,眼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密密麻麻的红血丝布满,他鼻翼微扩,心脏犹如猛兽苏醒一般开始疯狂的跳动着。 胜利的喜悦,思念的情绪,饥饿的疲惫,瞬间一扫而光。错愕,惊恐,震惊,迷茫,甚至是有些手足无措,他从来都没有感受过如此复杂的情绪,难以用言语形容,无法理解,无法接受的情绪。 “他受伤了?”陈涯不知道他跟晏海的关系如何,只记得他原来是晏涛的随从,但看他脸色如此难看,于是便礼貌性的关怀道:“严重吗?” 这是晏海唯一能听清的声音,瞳仁一转,一双冷冽凶狠的眼眸,带着一丝蠢蠢欲动的杀意,直接扫到了余朔身上。 四目相交的那一瞬,余朔的眸光闪了闪,似是有些心虚,又像是畏惧,他唇瓣翕动,颤声喃喃道:“高热不退,昏迷不醒……” “砰”一声响,房门被人踹开,本来趴在床榻边因为太困而睡着的余鸢,噌一下坐了起来。她猛的回过头,只见一个高大威猛,怒气冲冲的身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了过来。 “晏…晏海?”余鸢蓦地睁大了双眸,虽然知道瞒不住他,也预料了他会愤怒,可真当他出现在自己面前时。她还是感到震惊无比,后背当即沁出了一层冷汗,心如擂鼓,掌心盗汗,她不禁咽了咽唾沫,喃喃道:“你……你……” 晏海自顾自的掀起了纱幔,当他看到双目合实,满脸通红,脸颊因为太瘦而有些凹陷的晏听时,他的心就在那一刻死了。 他见过最锋利的箭羽就是凤吟阁陈岸跟陈涯的箭,就是这种剑,百根,千根,万根,全部一窝翁射进了他的心脏,一击穿过,留下一个又一个密密麻麻,数不清的黑窟窿。 每一个窟窿都滴滴答答的在滴着血,可不死的心脏依旧跳动着,每跳动一次他都能感受到一阵刻骨铭心的痛。痛的他想结束生命,痛的他忍不住大口喘气,试图用呼吸来缓解此刻的疼痛。可他发觉,这种痛感根本就无法抑制,似乎只要他清醒着,只要晏听睁不开眼,那么他的一举一动,甚至就连呼吸都是痛的。 他记得他长这么大,受过最重的伤就是在外执行委派时不小心从高处摔了下来,大小腿全部骨折。他记得那时候特别特别痛,痛的他这么个大高个都忍不住偷偷哭泣,那段时间他过得真的是生不如死。 可如今他才发现,原来不用受伤,不用流血,居然就可以这么痛。如今跟那次相比,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对不起”,虽然他一言不发,甚至连看都没有看过自己一眼,可她却能共情的感受到晏海的悲伤,难过,以及心痛,可她除了道歉以外她什么都做不了,她微微低头,用最轻最轻的语气对他说:“对不起。” 晏海这才缓缓的回过头来看向她,他面无表情,眼眶泛红,眼里带着恨意,杀意,不解,无奈,心疼,以及惋惜。似乎是心里涌上了太多复杂的情绪,一时间交织在了一起,导致他并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什么眼神来面对自己。 自身的教养使得他不会跟姑娘争吵,亦或是动手,但他必须得承认,上一次确实有点不太理智。可从桃都一路赶回来空青司,这一路他想得很清楚,这不是余鸢的错,不是余朔的错,更不是空青司的错。所以他没理由责怪她,也可能是他明白,就算打了,骂了,也改变不了晏听已经受伤了的事情。 他更加明白,在如今这种情况之下,生死不过一念之间,活着几乎全靠运气。每天,每时,每刻,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都有数不清的生命逝去。十二屿是修真界的保护伞,他们有义务为了修真界而义无反顾的冲在最前方,晏听所做的一切都没有错。错在他是晏海的爱人,错在晏海不愿意让他受到任何伤害。 “你……”晏海努力的张了张口,却发现喉咙如今也疼得要命,就像是吞进了千万根银针,卡在里面不上不下,可一旦开了口,就会在他的喉咙划出一道又一道血淋淋的伤口。 况且他实在是不知道该对她说些什么,空青司是修真界地位最高的药宗,晏听是为了救他家小姐才受的伤,所以他们不会对他不管不顾。可如今他身受重伤,浑身高热,深陷昏迷,而余新康就在空青司内,晏听身边更是空青司家小姐在守护,他们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沦落至此,可见他们也已经无计可施,穷途末路了。 所以他真的没什么好说的,这种无力感充斥着他的胸腔,让他变得迷茫而又无助。 “出去吧。” 这是晏海给她最后的一句话。 “吱呀”一声,房门被轻轻的合上。 晏海屈膝爬上了床榻,他的手虚虚的浮在晏听的脸颊之上,眸光止不住的闪烁。如今的晏听在他眼里实在是太脆弱了,脆弱到一碰就碎,像是泡沫幻影,他不知该不该碰,也不知该怎么办。 无力感充斥着他的胸腔,这种无处宣泄,过于理智的思考将他折磨的遍体鳞伤,悲痛万分。 他俯下身子凑到晏听的耳畔,就像以往晨起之时,他对晏听说:“无渡,无渡?” 可晏听却再也没有了反应,只有滚烫的高热所散发出来的,可怕的气息。 “你是不是”,晏海抿了抿唇,喉间哽咽的厉害,他吸了吸鼻子,努力的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些,他极轻极轻的问道:“很难受?” “别怕”,晏海微微侧首,在他脸颊落下来过的痕迹,呢喃道:“有我在。” 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有些人,有些事,一眼便决定了所有,兜兜转转是你,惦记了这么多年,心心念念,爱意至深的还是你。 阳光炽烈,如同金色的巨轮,悬挂在蓝天之上,照亮了整个世界,就连云朵都遮不住它的光芒。 “嘶……”,余朔嘴角肿起了一个巨大的包,就像是嘴里塞了颗无法吞咽的鸡蛋,看上去又滑稽,又让人心疼,他忍不住提醒道:“稍微再轻一点点,多谢。” “逸风哥,我已经很轻了”,陈茵知道他肯定不好受,但她的手指几乎就没碰到他的伤口,她有些委屈道:“主要是你这伤实在是太重了。” “晏海疯了吧?”陈岸对晏听的印象只停留在上次十二屿临走前最后一次见面,但余朔可是空青司的少主,他觉得再怎么样他也不能对余朔下这么重的手,他埋怨道:“那晏听就算是他堂弟,被十二屿雪藏了这么多年,可见身份也并不高,就为了他而对你下这么重的手,这合适吗?还有你也是,被打了怎么就不知道还手,要换做是我,我一定跟他鱼死网破!” “我说你能不能改改你那口无遮拦的毛病?”私底下这样就算了,关键是这家伙当人面也敢这么说,陈涯蹙起眉头瞪了他一眼,愤愤道:“不知其详,勿妄加论断!这个道理你不懂吗?” “上次在十二屿,那个晏涛怎么对雪尽跟月尘的,大哥你是没看到吗?”陈岸不以为然,他跟沈钰关系好,对晏海晏涛这对兄弟的印象非常差,他忍不住反驳道:“晏涛根本就是不辨是非,胡搅蛮缠,故意生事,他弟都这般歹毒心肠,他哥能好到哪去?” “晏涛是晏涛,晏海是晏海”,陈涯跟他们不算同辈,但他跟晏海接触的时间也不少,所以对他的脾性多少知道一些,他不认同陈岸对他的评价,也反驳道:“这两人的性格根本就是天差地别,别将他们混为一谈行吗?” “兄弟一条心”,陈岸又继续反驳他:“或多或少都有些相似,况且晏海有多疼晏涛你难道看不出来?” “那你看看我跟你”,陈涯来了脾气,对着他大声道:“你在看看寒氏三兄弟,尤其是寒二,跟寒大,寒三,他们除了长得像以外性格就是一个天一个地!” “我说两位哥哥”,眼看着他们就要吵起来了,陈茵看了余朔一眼,扯出一个尴尬的微笑,提醒道:“这是在外呢,能别让人看笑话吗?” “无事无事,我跟自家妹妹也经常斗嘴”,余朔虚虚的摸了摸自己嘴角的大包,解释道:“此事确实是我思虑不周,我不该贸然追上去,而云鬟也不该离去后又折返回来。我们的身手都不是最佳,难为无渡公子一片好心追上来帮我们,后知后觉,如今仔细想想,确实是我太冲动了,毕竟当时我们三个加在一起,恐怕都不是那黑衣人的对手。” 其实余朔甚至都已经做好了会被他打死的准备,晏海的体格跟脾性毋庸置疑,一定是最强最烈的。况且他用的还是重剑,可如今他只给了自己一拳,所以晏海对他下手真的已经算轻的了。 “逸风兄,你可千万别这样说”,陈岸摆了摆手,说道:“千错万错,这归根结底还是无尽门的问题,如果没有周庆元,如果没有这些事,我们又怎会变成这样?桃都跟空青司又怎会沦落至此?晏听又怎么会受伤?” “如今只盼着其他门派能早日到来”,余朔无力的叹了口气,抬头看了看天空,说道:“已经连着半个月都没下过雨了,这几日又这么燥热,怕是要下雨。哎……希望这雨可别等到讨伐那日才下。” “怕什么?如今局势已定”,陈岸不以为然的说道:“就算是下刀子,这周庆元也必死无疑。” 几个门派的子弟就地取材,在城门不远处升起火堆,傀儡一具一具的被抬走,丢进熊熊燃烧的烈火中。本就天气炎热,这火一升起,空气中混杂着尸臭,浑浊而又粘稠,让人感到呼吸都有些困难。 太阳像一个炽热的火球,无情地炙烤着大地。树叶被晒得耷拉着,连鸟儿都懒得鸣叫,一切都在炎热中沉默。 “轰”一声响,雷声轰鸣,电光一闪,窗外的雨,淅淅沥沥,雨点敲打着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憋了半个多月的雨终于下下来了,雷没打几个,但雨却下得又凶又猛,“唰”的一声,油伞被收起,抖落一地细碎的水珠。 油伞被搁置在了门口,木门被人轻轻推开,青色的绣鞋踏入房中,她转身又轻轻将门合上。外头的雨微微打湿了肩膀,余鸢拂了拂袖子,将带来的食盒搁置在了桌上。 整个房间都静得出奇,要不是有雨声的遮掩,她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她轻手轻脚的来到床榻边,撩起纱幔一看,顿时瞳孔骤缩。 只见晏海倚靠在墙边,怀里搂着仍未苏醒的晏听,明明是炎炎夏日,可他的眼帘上挂满了大大小小,极寒的雪点。他双目合实,唇色有些发灰,小麦色的肌肤被镀上了一层寒霜。 “晏海”,余鸢眸光闪烁,唇瓣微启,眉头不自觉的蹙起,她难以置信的抬手捂住了嘴,喃喃道:“你……” 这是一种非常伤身的控温术,使用后自身的温度会下降,同理的,亦可以升温。它可以说是在这么多的术法中最无用的一种,一般是用于隐藏,或是碰到什么特别的,需要改变体温的事才会用上。它很好学也很简单,空青司的人一般采集到一些特殊的药材,需要特别的温度保存时就会用到它。 但它非常消耗灵力,长时间使用也非常伤身,所以除非药材特别特别珍贵,否则一般空青司的人都不会使用这种笨方法,但晏海居然为了缓解晏听的高热,而用上这个咒术。 第157章 雨声 不容置否的是,它对于晏听而言确确实实是最温和,也最有效的降温之法,如今他的脸色看上去已经比昨夜好了很多。但晏海怎么可能能承受这么久的降温?况且已经临近讨伐之日了,他再这样下去怕是会伤及根本。 晏海听闻动静蹙了蹙眉,随后缓缓卷起眼帘,他的眸光暗淡,眼眸中透出浓厚的疲惫感。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时,她感受到了他的无力的失望感。 “你这样会伤到根本”,余鸢敬佩他的勇气,也敬佩他的情义,她不知道他与晏听的兄弟情义到底有多深,但她不得不提醒道:“寒伤最难恢复,若是染上了体寒之症,说不定会跟随你一辈子。” 他眸光闪了闪,最后又恢复平静,缓缓合上眼帘。晏海从头到尾都没说过任何一句话,可他却无声的回答了一切。 从房间出来之后余鸢便感受到了一阵强烈的落寞之感,毕竟对外她只知道两人是堂兄弟,所以并未往短袖身上去想,可不知为何,她突然就感觉她输了。 输给了晏海,输给了他的堂哥。 晏听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他又回到了从前,在如梦似幻中,他先是把从前所有的苦都全部重蹈覆辙一般的经历了一遍。又像是掉进了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之中,梦境不断切换又不断转换,他一会儿梦见父亲还活着,一会又梦见跟沈钰在逃命。 兜兜转转好像一直停留在原地,他怎么也逃不掉,又怎么都找不到出口。曾经他心心念念的那张照片,如今在梦境中挥之不去,一开始他会狂喜,一开始他还会怀念,可后面看多了,见多了,就变得有些厌烦。 因为他深知这一切都是假的,这一切都只是虚假的梦境罢了,后来他不断的在里面挣扎,反抗。体内的高温使得他做梦都做不舒坦,像是深知自己最后的结局是死,可身后却总有一只无形的手拉着自己。 使得他如今的状况不上不下,非常难熬,他从来都没见过自己的母亲,可在梦境中居然会有一道虚影,像是在某间乐坊里的台上。他看到一个婀娜多姿的背影,她不断的在乐舞,嘴里呢喃吟唱着他从来都没听过的曲调。 涌入的人群都纷纷绕开他向前走,他们都想看看花魁的真容,可只有晏听呆愣愣的站在门口,隔着纱幔,隔着人群,却一点想见的欲望都没有。 有的人既然从来都没出现过,那便没有相见的意义。回顾起自己的前半生,他觉得既可悲又可笑,甚至连走马灯,来来回回都只能回忆起这些七零八碎,甚至可以说是毫无意义的画面。 梦想与现实的鸿沟,以及清晰可见的死亡,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绝望。像是站在了希望的废墟上,四周是失望的瓦砾。 曾以为自己用屈辱终于换来了昂首挺胸,却不曾想因为这一念之差,让他失去了生命。岁月的洗涤,使得他已经不记得自己的父亲到底长什么样了,只记得他很恐怖,那是他此生见过最可怕的脸。 尤其是在黑暗之中,在电光一闪而过之时,他那一口阴森的白牙,以及快要咧到耳后根的嘴角,是他此生都挥之不去的噩梦。 不知这样混沌的过去了多久,晏听感觉自己能清晰的听到雨声,雷声,甚至是雨中的湿润,微凉,以及无声的失落。 他感觉自己像是靠在了墙边,看着雨点滴滴答答的打在窗户的明纸上。夜风微凉,烛火摇曳,空气中混杂着淡淡的药材味,纱幔轻飘,朦胧而又有些迷离。 耳畔像是有人在低语:“无渡,无渡?” 元核的力量几乎就快要被消耗殆尽,控温术也戛然而止,晏海掀起了眼帘,低头一看,他惊恐的发现晏听居然已经醒了。 但他半垂眼帘,眼神黯淡无光,像是没什么意识的样子,只是呆愣愣的看着窗外,没有任何动静。像在无尽的黑夜里,茫茫大海中的一只孤舟,迷失了方向,找不到归家的路。 “无渡,无渡?”晏海不敢动他,又怕是自己在做梦,所以他只能用最轻最轻的语气试图唤醒他,呢喃道:“还难受吗?” 要不是胸腔闷闷的震动,晏海也分不清如今是现实还是梦境。他早已饿过了头,也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坚持下来的,他潜意识里在不断拉扯。 不能睡,不能离开,灵流不能断,他是无渡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他得找到他,拉着他,把他带出来,带回来,到自己身边。 晏听依旧没有任何反应,但是唇瓣却微微翕动:“谁……” 像是在朦胧的视野里,又看到了一个人影,与从前的不同,这个人影非常高大。如果说沈钰的出现给他带来了光,那么这个人一定是站在了光线的来源处,将这些刺眼的光都彻底掩盖,将自己笼罩在了他的阴影之下。 “你的……你的爱人”,晏海不疾不徐,慢慢的回应他:“是你的人。” 微弱的回应提醒他这不是梦,晏听是真的醒了,他的胸腔瞬间开始回暖,可他实在是太累了,累到没有力气兴奋。这种失而复得的感觉使得他认为晏听更脆弱了,他不敢有太大动静,呼吸依旧平稳,就连心跳也在配合着他缓慢的跳动着,生怕打扰,也生怕再次失去。 “我的?”晏听眼帘微微颤了颤,似乎有些分不清现在是梦境还是现实,他喃喃道:“爱人?” 从前总觉得自己怕黑,可如今他才发觉,自己还会怕刺眼,怕风,怕雨。可这人伫立在这里,像是为自己挡去了所有,他小心翼翼的护着自己,给了自己一个非常舒适,安全的一个避风港。 “嗯”,晏海闷闷的应了一声,嘴角揉出来一抹笑,轻声道:“你的爱人。” “谁?”晏听的眸光逐渐开始恢复,晏海感觉到攥在手掌里的手微微抽动了一下,他问道:“是谁?” 虽然有时候会漏雨,虽然有时候会漏风,可那是独属于自己的遮阳伞,有些笨拙,却用心至极的保护伞。 “晏海”,他低头在他的墨发上落下一个轻轻的印记,慢慢回答道:“晏无矢。” 晏听微微蹙了蹙眉,似乎还是有些迷茫,他试探性的跟着念了一遍这个名字:“晏……无矢?” “嗯”,晏海将脸颊搁在他的头顶,稍稍用了些力将他搂紧,软言细语的说道:“你抬头。” 然后晏听真的就乖乖仰起了头,当四目相交的那一瞬,两人都如释重负一般笑了起来。那是他们发自内心的笑,笑得双眼眯成了两条小月牙,笑得开怀,笑得真诚。 像是心愿达成,晏听也不知何时发觉,自己醒后第一个想看见的人,如今变成了晏海,而晏海一如既往的希望他平安。 “怎么样?”晏海笑意盈盈的问他:“是不是?” “是”,晏听毫不犹豫的回答,随后将手从被褥里伸了出来,想要抚一把这张小麦色的脸,可晏海却微微偏过了头,对他解释道:“冷。” “不冷”,晏听搂住了他的脖颈,翻过身来用力的搂住了他,在他耳畔低语:“一点都不冷。” 从看到他满脸寒霜的那一刻起,晏听就明白了他在自己昏迷期间都做了什么,从前觉得能将自己从绝望里带出来的只有沈钰。 从前以为跟了晏海就是下了地狱,可你仔细看看啊,这里哪里是什么地狱?这里是他的家,这里是他跟晏海,是晏海给他创造的,独一无二的,只属于他们两个的家。 如今是晏海将他从死神的手里抢了出来,是他即将踏入轮回之境之时,在自己背后拉着自己不让走的那只宽大的,有些粗糙的手。 他不可否认这一刻真的爱死了这个男人,以至于让他真的有些分不清,自己到底是爱他,还是需要被爱。他想不通,如今也不想去想,他只想珍惜这一刻的时光,定格,停止,甚至是周而复始都可以。 他只觉得自己现在好幸福,好幸福。 “对不起”,晏听合上了眼帘,泪水无声的滑落,他的嗓音有些暗哑,可语气却非常柔和,他说:“又让你担心了。” “没事”,晏海脸上的寒霜逐渐散去,但他的脸色依旧不太好看,他感受着晏听的拥抱,轻声细语的对他说:“不必跟我道歉,你能平平安安的在我身边,就是上天对我最大的眷顾。” “堂堂十二屿大少主就这么点志气”,晏听忍不住笑话他:“白长这么个大高个了。” “我一直都这么没出息”,晏海不介意,反而非常坦然的回答他:“所有的抉择一旦碰上了你,那么于我而言,我的答案永远就只有一个。” 剑伤没能夺走他的生命,高热也没能把他烧死,可他如今却因为晏海的话而感到就快要被烫伤,溺死在他温柔的海洋之中。 晏听搂着他的手忍不住用力,泪水也像是失控一样不断溢出,他哽咽道:“晏无矢……” “我在”,感受到晏听的异常,他微微侧首,依旧温声问道:“怎么了无渡?别这么用力,当心伤口。” “我……呜!”他哭得隐忍,哭得小心翼翼,原以为晏海看不到,他不知道。但是绷着实在是太累了,于是他想稍微松口气,可当这一声气叹出时,晏听却再也绷不住了,他根本顾不得身上的伤,他紧紧的搂着晏海,情绪彻底失控。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失控至此,难过至此,印象里,自离开沈钰后他就再也没敢放声大哭过。因为他明白,泪水会招来嫌弃,哭泣会招来挨打,他晏无渡的泪水是这世上最卑微,最低贱的东西。 可他的晏海却总会对他说:“别哭啊,你知道的我最见不得你落泪。” 这是他可望而不可即的东西,是他穷极一生都想得到的东西,他没想到会在晏海身上得到,也没想到他对自己的情义居然会那么深,那么重。 他从来就不是玩世不恭,也从来都不是说说而已,他真真切切的能感受到自己被捧在手心里,心尖上,他是晏海心中最爱的人。 这一次他就像个闹脾气的小孩,像是得到了安全感,像是在这世间最温暖的怀抱中,最安全的避风港里,他把这些年所有的委屈,所有的心酸泪水一股子全部发泄了出来。 “晏无矢!”晏听哭不泣声,哭得一怔一怔,哭得撕心裂肺,哭得就快要昏厥,他哽咽道:“我好疼啊……我真的好疼。” “哪里疼?”晏海的心都快碎完了,他轻轻的拍打着他的后背,他不敢看他,也不敢刺激他,他痛苦的合上了眼帘,而他全然不知自己何时也已泪流满面,他轻声细语的哄着他:“不疼了,我的无渡以后都不会疼了。” “啊啊啊啊啊啊!!!” 指甲深深地陷进的晏海的后背,他像是想把他彻底碾碎,想把他揉进血骨里,想让他与自己彻底融为一体,泪水如决堤的洪水般涌出。 所有的伤口伤痛犹如猛兽苏醒般席卷而来,他像是失去了所有的思考能力,所有的语言能力。像是又回到了那个咿呀学语,无忧无虑的那个时候。 困了就睡,饿了就吃,难过就哭,这里没有人会责怪他,嘲笑他,相反的,晏海还会耐心至极的哄着他。 除了他弟以外,他这辈子没对谁这么好过,也不知该怎么哄他,所以他只能凭借着幼时的记忆。在自己哭泣之时,娘亲会搂着他,一下一下的拍打着他的后背,呢喃细语道:“无渡无渡不哭了,无渡无渡不哭了。” 晏听哭累了就趴着不动,恢复了就继续哭。雨势滂沱,雨点密如织,打在地面上溅起一朵朵水花。夜晚雨季的晚风格外舒适,被窝里是暖洋洋的,拂过脸颊的微风是温柔的。 晏海不知哄了他多久,直到他的高温降了下来,直到哭泣停止,他才开口问道:“不哭了?” 晏听没有回答他,他又继续问道:“累不累?” 第158章 天晴 晏听不理他,他就继续问,问题一个接一个的换,渴不渴?冷不冷?好受点没?伤还疼吗? 直到他问道:“饿不饿”时,晏听才闷闷的应了他一声:“嗯。” “呵呵”,晏海轻轻的笑了一声,觉得他好刁钻,又觉得他好可爱,随后他缓缓把人放下,对他说道:“等着。” 不知是不是错觉,当晏海起身之时,晏听发觉他好像是瘦了一点,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凤吟阁的衣袍太小。 余鸢给他带的是粥,里面加了些瘦肉。从气味上闻起来,这里头估计还加了些药材,粥已经凉了,他不动声色的使了点法术使它变温。怕它难吃晏海还提前尝了一口,结果发现吃进嘴里居然味道还不错,一点药物的味道都没有,就是对他来说口味有点淡,不过这对晏听来说应该正好。 晏海又爬了回来,舀起一勺粥,缓缓递到晏听的唇边。他欣然饮了一口,这才看清了他如今的全貌。虽然脸上的寒霜已经消散,但他的脸色并不好看,眉宇间透出浓厚的疲惫感,眼球不知是因为哭过,还是因为太久没睡而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红血丝。 他像是被折去了羽翼的雄鹰,失去了曾经傲气凌神,意气风发的模样,他屈膝跪在榻上,一口一口的喂着晏听吃粥。不到一会,大半碗就下去了,晏听抬手制止了他,示意自己不喝了。 “怎么了?”晏海挤出一个笑容给他,温声问道:“还有半碗呢。” “不吃了,你吃吧”,晏听抿了抿唇,有些心疼的看着他,说道:“你都瘦了。” “瘦点就瘦点吧”,晏海还是将勺子递了过去,带着些戏谑的语气,说道:“人高马壮的,不缺这点肉。” 晏听立马就想起自己曾对他说过这句话,一瞬之间他又红了眼眶,心底泛起一阵酸意,他后悔了,非常后悔,像是被打了一记不痛不痒的耳光。他微微低头,小声道:“对不起。” “跟你说笑呢”,晏海放下碗,抬手揉了揉他的墨发,解释道:“你不必担心,我已经吃过了,就是有点累罢了,休息一下就好。” 如今他也发觉自己矫情的厉害,不过就一句话的功夫,他就又哭了起来。然后晏海就又把粥放下,耐心至极的哄了他半天。 等他不哭了,在晏听的强烈要求下,他还是把剩下的半碗粥喝了,后半夜晏海实在是太困了,于是晏听便陪着他进入了一个无梦之乡。 从他苏醒的那一刻起,他就改了主意,他决定放过晏海,决定不杀他,但十二屿其他的人,他还是要杀。 晏听这两天一直在昏迷,所以次日他醒的很早,当余新康来给他看病时晏海还睡着。指尖离开手腕之时,余新康坦然的叹了口气,眉宇也不似初见时那般紧皱,他不疾不徐的说道:“公子福大命大,熬过这一劫后果然恢复得很好。” “多谢余宗主”,晏听收回了手,温声道:“劳驾宗主再替我家少主看看,他看上去精神不太好。” “这是自然”,余新康从宽袖中取出来一只瓷瓶,递给了他,说道:“上次晏海委托我制的药已经制好了,你一会把它吃了吧。” “多谢”,晏听接过瓷瓶后看了看,随后又问道:“此药我家少主能用么?” “不行”,余新康摇了摇头,解释道:“此药是专门针对公子的弱症所研制的,物极必反,晏海的体质不适合用这种药。” 闻言晏听只能颔了颔首,没再做声。余新康来到床榻边坐下,撩起了晏海的袖子,帮他把了把脉,随后说道:“他消耗了太多灵流,让自己长时间处于寒冷之下,此刻有些体虚,应该是染上了寒症。不过问题不大,好好修养几日就能恢复了,不过这段时间最好还是不要大喜大悲,尽量也不要使用灵力,不然怕是会加重体寒之症。” “有劳宗主了”,晏听悄悄的松了口气,至此悬着的心才终于如释重负,还好晏海没有因为自己而受到牵连。轻微寒症这个结果,他还是可以接受的。 雨后的天空格外清澈,仿佛被洗涤过一般,蓝得更加深邃。空气里弥漫着泥土的芬芳,似是大地的苏醒,又像是大地的呼吸。雨珠在绿叶上滚动,闪烁着晶莹的光芒,如同珍珠般璀璨。 用了药后的晏听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恢复,但晏海的恢复状态就有些稍差人意,他骑着薄薄的披风,跟着晏听在空青司内闲逛。 每天都有新的门派到达,空青司来来往往的人也越来越多,所以这两日两人也落了个清闲。 晏海踢了一脚路边的杂草,草上的水珠被溅飞出去,落在土里,又被土吸了去,他漫不经心的问道:“你今日好些了吗?” “这话应该我问你”,晏听顿住脚步,低头看着他晃晃荡荡的腿,问道:“你今日好些了吗?” “我没事”,晏海落下脚,侧首看着他,温声道:“主要是你。” “我也没事”,晏听也转过身来,缓缓卷起眼帘,把话原封不动的还给了他:“主要是你。” “呵”,晏海笑了笑,忍不住伸手刮了刮他好看的鼻梁,温声道:“怎么净学人说话呢。” “我不过实话实说”,晏听没躲,他也笑了笑,眼波流转,声音柔柔:“临近讨伐之日了,你得快些好起来。” “无渡”,晏海又拉起了他的手,虽然他手背上的伤已经结痂了,但每每轻抚过时,还是会感到有些触目惊心,他眸光闪烁,思虑片刻后对他说道:“要不那日你别去了,就留在空青司,等事情都结束了,我在来接你。” “你才是不要去了”,晏听又原封不动的怼他,解释道:“你这寒症可大可小,余宗主与我说过,在你彻底恢复好之前不准动用灵力。” “不过小小风寒”,晏海摆了摆手,说道:“就我这体格……咳咳!” “你看你”,看他咳得脸色通红,晏听忍不住蹙起眉头,抬手拍了拍他的后背,埋怨道:“都这样了还逞能。” “我不去不行”,晏海叹了叹气,直起了身板,他神色有些疲态,无奈的摇了摇头,解释道:“好歹是十二屿的大少主,这种场合下怎能缺席?” “我看你就是十二屿的半个残废”,晏听不以为然,颇为嫌弃的斜瞥了他一眼,不咸不淡的说道:“这么多人都在,也不差你这一个,别去了。” “区区风寒罢了”,晏海就喜欢他颇为骄矜的样子,他又把人捞了进来,微微低头,下巴搁在正好合适的颈窝上,喃喃道:“又不是断了胳膊断了腿,大不了混着人群我多偷点懒,但是你就别去了,你身上的剑伤可比我严重多了。” “我也不会冲在前线”,鼻尖充斥着熟悉而又安心的味道,晏听搂上了他的腰,心跳平缓而又安定,他温声安抚道:“帮着做点七零八碎的事,不动武。” “我拗不过你”,晏海死心了,他放松的合上了眼帘,笑了起来,感受到颈窝的震动,声音闷闷的传了出来:“但你切记一定要注意安全,千万不要受伤。” “知道了知道了”,晏听轻声细语的敷衍他,说道:“我不会让自己有事的,这么多人呢,也不是事事都轮得到我。” “对了”,晏海松开了他,他低着头,神情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又像是有些委屈,他小声道:“无师之巅……明日应该就到了。” “哦……”晏听眼底划过一丝微光,随后又定定的看着他,不疾不徐的说道:“算算时日,是明天该到了……到就到了吧怎么了?” “你……”晏海蹙了蹙眉头,有些踌躇,思虑半天还是支支吾吾:“你……沈钰……嗯……” “我既跟了你,那便是你的人了”,晏听双手环抱在胸前,幽幽的看着他,嘲讽道:“怎么?就因为他来了,所以你要与我生疏吗?” “生疏个屁”,晏海像个得到了极大满足的孩童,嘴角耐不住笑,他又轻轻托起晏听的手,将它爱不释手的捧在掌心,温声道:“有你真好。” 晏海在他身上感受到了一种选择正确的满足感,知道自己喜欢这个人,也知道他好。但他怎么都没想到会这么好,这么喜欢。 从前觉得与其他人从见到的第一面起,就看到了尽头,看到了终点。可晏听不同,他在他身上看到了许许多多未知的未来,而他身边的身影,从模糊到清晰,他才发觉,原来那是自己的倒影。 夕阳下的景色总是充满了诗意与惬意,天边的晚霞如同燃烧的火焰,将天际染成了一片橙红。余晖穿过树叶的缝隙,斑驳地洒在古老的石板路上,一切都显得那么宁静而祥和。 仿佛世间万物都被披上了一层,柔和而又绚丽的金色轻纱。两人并排向前走着,迎着夕阳,宽袖下是十指相扣的手,脸上洋溢的是岁月静好的笑容。 寒川不单单不爱说话,甚至连字都不愿意多写几个,但自回到无师之巅的第二天后,紧跟着就传来了他的信件,打开一看,里面只有短短的几个字:到了吧? 沈钰虽然感到有些诧异,但还是回了他一个嗯字,觉得太过于冷清,且信鸽来一趟不易,所以他就给他讲述了他近期阳城的状况,并礼貌性的关心了一下无义城的状况,结果硬是把一张空白的纸张写得密密麻麻。 结果寒川就回了他一个:一切安好。 沈钰其实也不知道该怎么回了,但毕竟是他主动给自己写信,这实在是非常难得,他也完全能想象到寒川想跟自己说话,但是又实在是不知该说些什么,纠结时的模样。 虽然字不太多吧,但他觉得这或许是寒川的极限了,为了不辜负他的满腔热情,沈钰就唠唠叨叨的跟他讲述每日自己的日常,去干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回无可回的寒川会给他个嗯字,但依旧坚持着每日给他书信。 阳城的状况不太好,随着临近讨伐之日,傀儡与邪祟又大幅度的在城内爆发。沈钰自然也忙得不可开交,基本两眼一睁就要跑出去清理邪祟,有的时候甚至还要直接在外留宿。 但他如今还多了一项任务,就是每天都得给寒川书信。时光就在忙忙碌碌中悄悄过去了,听闻空青司跟云中观伤亡惨重,所以此行他们带了不少粮食,药物,以及一些能用得上的东西。 派中不能没人留守,所以这个艰巨的重任就落在了沈承运的身上,虽然此行前去的大多都是青葱少年,但他已经提前跟寒若曦打过招呼了,他会帮忙看着点无师之巅的人。 一行人收拾妥当后就出发了,走了几日后刚路过无义城时,却惊奇的发现无尘之境跟山河月影正好也要出发。两派加起来的阵仗很大,远远看上去排列整齐,一排灰色,一排黑色,井然有序,非常壮观。 反观无师之巅,懒懒散散,师兄弟们有说有笑,此行他们看上去像是去游山玩水,根本不像是去进行讨伐这种严肃的事情。 唯一不同的是他们的队伍末端有个高挑灰色的身影,身姿挺拔如松,气宇轩昂,他手把着缰绳,不疾不徐的骑着马,慢吞吞的跟在末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是故意的,他在等人。 沈钰一眼就认出了那是寒川,他双眸一亮,心里莫名其妙的涌上一股兴奋之感,他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个身影看,微微偏头,对沈骏说:“我先行一步。” “干什么?”沈骏顺着他的视线,也注意到了不远处的寒川,他脸色突变,立马说道:“你又要去招惹他!?” 可他没能拦下沈钰,眼看着他一夹马腹,再一抽缰绳,黑马立马就冲了出去,只留下一道冷风,拂过沈骏的脸庞。 第159章 不思 沈钰兴奋的喊了他一声:“寒川!” 寒川闻言缓缓回过头,只看到一个正策马狂奔,满脸笑容,还在不断朝自己摆手的身影。 明明才半月不见,可他的胸腔却被相思给折磨得茶饭不思,还好又相逢,还好终于等到了。连他自己都没发觉,自己在不知不觉间竟然笑了起来。 “你在等我吗?”沈钰风风火火的赶到他的身边,微风带走了他脸上的一些血色,使得他看上去偏白,墨发也被变得有些凌乱,他猛拉缰绳使黑马与寒川匀速,接着又扬起一个招牌式的笑容,问道:“怎的只有你一人?” “嗯”,寒川不动声色的敛了笑,耐心的帮他理了理墨发,温声道:“他们在前方。” “听闻凤吟阁跟百灵殿已经到了桃都”,沈钰与他并肩而行,喋喋不休的同他讲话:“我们的时间并不充裕,不够去一趟桃都,只能直接在川乌集结。” 沈钰发觉他虽然神色冷清,但又给他一种特别温和的感觉,尤其是跟从前有些非常鲜明的对比。给他一种特别舒服的感觉,无论是跟他相处,还是做什么,沈钰都感觉特别舒服。 他一直没把自己跟寒川往短袖这件事上去想,毕竟他有命中情劫,而自己说实话不太懂这些事情,只是觉得这人生的好看,百看不厌,所以很想跟他多待在一起,岁岁年年。 “那边的动乱如今已经平息”,寒川不疾不徐的说道:“听闻十二屿此次支援只去了三个人。” “真抠搜”,沈钰不禁埋怨道:“要不是阳城怕生变故,一定也会去支援。” 毕竟阳城背靠着魔界的结界,属于重中之重,若无特殊需要,一般都不会主动出去支援。 “这次异动爆发”,两人跟着大部队进入林中,遮去了烈阳,寒川侧首对他说道:“周淮人在十二屿,也算是摘干净了。” “我看未必”,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努力的想要钻进来,在两人身上落下斑驳,沈钰看向远方,不咸不淡的说道:“我总觉得这其中有古怪,周淮好歹也活了两百多年,是周庆元最看中的儿子。这父子两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相处了几百年,他怎么可能到现在才知道周庆元的所作所为。” 经过这些时日的沉淀,沈钰心中的问号越来越多,沈骏属于半吊子水,所以他跟他聊不了太多。反而是心思缜密的寒川,自己和他在此事中更聊得来。 “你的意思是”,见前方有根不太懂事的树杈长得很长,而沈钰并没有注意到它的存在,寒川抬手将他往自己身边搂了搂,完美错开了树杈,他又继续说道:“他们可能是达不到共识,亦或是翻了脸,所以周淮才会到十二屿揭发他的恶行?” “多谢”,沈钰心有余悸的回头看了看那根树杈,随后回正了身子,对他说道:“是也不是,这其中的缘由我不太清楚,但我总觉得不会这么巧,正好去年爆发异动,今年周淮就正好要揭发他。” “或许真的是去年才发现的”,寒川没有沈钰想的这么多,因为他所掌握的线索并没有他多,所见的也没有他多,他只能跟在沈钰身后,跟着他一点一点摸索,“亦或者是周庆元认为,自己已经有足够的把握能一统天下?” “我要是周淮我就一定不会揭发周庆元”,沈钰微微仰头,带着些神气,漫不经心的说道:“周庆元若是真能一统天下,那周淮日后必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这难道不比到十二屿跪在众人面前,揭露自己的丑事,跪求众门派围剿周庆元,然后将自己置身于任人宰割的状况之下要强得多?” “嗯,有理”,寒川微微蹙眉,随后颔了颔首,说道:“在那次雅集之上,江如烟作为唯一一个力挺周淮的人,如此看来两人应该是达成了某种共识,因此想借着众仙门世家之手,除掉周庆元,好扶持周淮上位。” “我觉得此事有蹊跷”,沈钰突然摇了摇头,解释道:“周庆元活了三百多年,这其中已经够一个门派交替两至三代换新了。如果周庆元真的是魔族混血,那么他这些年明里暗里所制造出来的傀儡,足够他掀起一场腥风血雨,甚至是一统天下……我觉得完全没有问题,那么周淮为什么这么肯定,只要众仙门世家一同出手对他进行围剿,就一定能大获全胜呢?” 闻言寒川又蹙起了眉头,毕竟他从来都没有想过失败,毕竟众仙门世家围剿一个无尽门,那按理来说众人都会理所应当的认为,此行必然会胜。但他似乎忽略了周庆元这个危险的身份,也忽略了他已经存活了有三百年之久。沈钰说的不错,这三百年,每日都有人死去,也有人诞生,这三百年足够一个门派的建立,诞生,亦或是说建立一座城都不过分。 “如果我们失败了”,寒川的语气淡了下来,顺着沈钰的思路往下想,他喃喃道:“真的让周庆元得逞,那他事后第一个要报复的,毫无疑问一定会是周淮跟常悦宫,这对于他们来说没有任何好处。” “所以周淮此举,要么是抱着必胜的决心”,沈钰侧过首,面色平淡的看着寒川,不咸不淡的解释道:“要么就是如之前所说的,这只不过是他与周庆元之间,联合起来在大家面前做的一场戏罢了。” “………”寒川平静的看着他,没有做声,他眸光深邃,面色冷清,也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不过我能想到的”,沈钰又说:“大家自然也能想到,总之此行围剿无尽门已经是无法更改的事实,剩下的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此行路途遥远,且去的人多,带的东西也多,所以他们就只能选用最笨的方法,骑马。虽然这附近仍属于无义城的地界,但沈钰就像个兴奋的孩童,一路上喋喋不休的让寒川看看这个看看那个。 激动之时还会特意停下来背上弓箭,带着寒川进行打猎。从前他或许会嫌沈钰幼稚,但如今他却觉得这种时光特别美好,反正只要是跟他在一块,似乎做什么都非常有意思。 不肯服输的沈骏甚至还会弃了马,跟着沈钰一起比射箭。寒峰跟寒河见后面没了动静便也跟着找了过来,结果毫无理由的就是也忍不住一同加入。 寒河射艺不佳,但这里并不会有人嘲笑他,沈钰反而会亲自教他如何射箭,从姿势力道,甚至是力度都会亲力亲为的教。以至于三大门派的弟子,因为自家的公子跟少主,气氛也开始活跃起来,原先严肃沉闷的氛围,如今也变得欢快雀跃。 “呵呵呵”,寒峰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评价道:“果然等上无师之巅是最佳选择,有月尘在,这一路想来都会非常有意思,雪尽,你觉得呢?” “他很好”,寒川毫不吝啬的夸赞道:“他……特别好。” “这样”,沈钰让寒河岔开脚,在地上扎起了马步,随后把着他的手,开始拉弓,耐心的说道:“看见了吗?树枝上有只鸟。” “看见了”,寒河学着他眯起了眼,看着树枝上正在小憩的鸽子,可自己的手却抖得不像话,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的平复好心情,随后小声问道:“是……这个方向对吗?这个力道可以吗?” “嗯”,沈钰应了他一声,随后带着弓微微调整了方向,也小声道:“准备好。” “嗖——” “啪!”一声响,一支不属于沈钰手中的箭射了出去,笔直的插进了树干上抖了抖,原本沈钰准备打的那只鸟顿时惊了起来,“吱”的一声,扑腾着翅膀飞了起来,立马就蹿出了丛林。 沈钰松开了寒河的手,两人回头一看,正好看见手中还维持着射箭姿势,表情有些窘迫的沈骏。 “干什么?”沈骏收回了手,脸颊蹭一下红了起来,虚虚的说道:“失误,失误罢了。” 沈钰:“………” 寒河:“………” 夜幕低垂,晚夜将至,此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一行人寻了一条干净的小溪,围在一起,升起了火堆,打算在这里过夜,师兄弟们井然有序的搭起帐篷,整理起行李,生火做饭。 “多亏了月尘”,寒河抱来一堆柴火放下,忍不住夸赞道:“今晚有肉吃了。” “大家伙都有功劳”,沈钰正撸起袖子在溪边处理食材,闻言他转过身来,给了寒河一个微笑,说道:“待会儿给你烤个兔腿。” 寒川跟着寒峰安顿好自家门生后就来到沈钰身边蹲下,眼看着他利索的用小刀割下了野兔的皮,随后将躯干部位在溪水里进行清洗,他卷起了袖子,对他说道:“我来。” “这些东西血腥气重”,沈钰侧首给他扬起一个笑脸,温声解释道:“你别碰,一会儿负责吃就行。” “啧啧啧”,在小溪对面也在处理食材的沈骏,闻言忍不住讥讽道:“沈大公子还真是两副面孔,自家徒弟负责吃就行,他本人的亲弟就得跟着他遭罪。” “你还好意思说”,沈钰立马反讽道:“要不是你非要乱射那几箭,我们还能有更多吃的。” “那能怪我吗?”沈骏双眸微微睁大,表示不服道:“要不是你俩在那嘀嘀咕咕生了动静,那鸟能知道我要打它?” “第一回是巧合,第二回是失误”,沈钰直截了当的拆穿他,幽幽说道:“那这第三回呢?” “第三回”,沈骏顿了顿,脸颊蹭一下红了起来,但他还是硬着头皮说道:“意…意外。” “我看这第三回啊”,沈钰突然不动声色的放下了兔子,把手伸进水里,随后猛的一掀,“哗”一声,他兴奋道:“是你老眼昏花!” “你干什么!?”沈骏猛的往后一仰,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他擦了一把脸上的水,愤愤道:“你疯了!?” “哈哈哈哈!”沈钰指着他捧腹大笑,沈骏暗骂了一声后,立马就起身也朝他泼了一把水。 “好你个沈涧渂!”他完美的避开了寒川,泼了沈钰一脸水,不服输的沈钰立马也给他泼水,紧跟着两人就在小溪边玩起了打水仗。 “别闹”,寒川往边上躲了躲,淡声提醒道:“当心着凉。” 他拦得住才奇怪,怕沈骏把水泼到寒川身上,沈钰还小心翼翼的把他护在身后。眼看着这个矮了自己半个头的家伙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半个多月过去了,寒川发觉沈钰依旧没长什么肉,像是被彻底定格在了如今的模样。 玩够了,闹够了,他们才冷静下来开始准备烤肉,他们用木棍支起了烤架,几人分工明确,沈钰负责烤肉,沈骏就负责准备好烤料。寒河负责看火,寒峰则去另一边帮忙分发主食,寒川在沈钰的要求下只需要陪在他身边什么都不用做。 当烤料撒下去的那一瞬,独属于烤肉的香味立马就爆发出来,被风轻轻一吹,有不少子弟都纷纷回过头来,满脸渴望的看着烤肉的沈钰,直呼:“真香啊。” 毕竟这份烤料可是沈钰经过这些年不断改良,最后才得出来的,他认为最好吃的味道。 夜幕降临,星空下,烧烤架上,兔肉被烤得油脂滴落,发出滋滋的响声。火堆上跳跃的火焰,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上次除夕尝到月尘亲自做的饺子与元宵已觉得非常惊艳”,寒峰看着他认真的模样,忍不住称赞道:“没想到在野外烤起肉来居然也能这么香,月尘还真是无所不能。” “在外野惯了”,沈钰笑着解释道:“不会点本事可不行。” “差不多了”,沈骏拿出准备好的辣椒粉,正准备给它撒上,说道:“撒上辣椒粉就能吃了。” “等等”,沈钰见状赶紧拦下他,随后立马用刀割下第一只兔腿,递给了身旁的寒川,说道:“给。” 第160章 是你 闻言沈骏顿了顿,这才想起这位祖宗不吃辣,他沉默着接过,随后又看向寒峰寒河,问道:“初泽清雅哥,你们要试试辣的么?” “我都行”,寒峰笑吟吟的说道:“没什么忌口。” “我也想试试”,寒河唯唯诺诺的应了一声,说道:“无尘之境的吃食一般很少见辣味。” “好”,沈钰从沈骏手里要来辣椒面,随后按照三人的口味给三只兔腿都撒上了辣椒粉,寒河微微辣,寒峰微辣,沈骏爆辣,随后又利索的割了下来分给他们,笑着说道:“你们先尝尝,不够再加。” 沈骏心安理得的接过,随后便啃上一口,寒峰跟寒河则向他道谢。沈钰调的口味正正好好,吃上后他们都忍不住夸赞他,平日里看起来吊儿郎当的,实则心思细腻。 野兔的身躯部位沈钰割下了一些肉,其他的则是分给了其他的师兄弟们。 “都分出去了”,寒川拿着的兔腿没吃,他侧首看向沈钰,问道:“那你吃什么?” “你居然还没吃”,一直在忙活的沈钰根本没注意到身旁的寒川,他正准备烤鸽子,闻言双眸微微睁大,随后又笑着安抚道:“还有一只野兔呢,我还不饿待会儿在吃,你快吃吧,一会儿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接着沈钰就又往木棍上插上了几只鸽子,沈骏侧首瞥了他一眼,忽然好像就能理解寒川跟他关系为什么突然会变得这么好了。 似乎只要有这家伙在的地方,哪里都是欢声笑语,他总能记得别人的喜好,在那些藏在细枝末节的细节里,总能感受到他的好。 别人会惦记着食物中最好吃的地方,他则会想要让大家伙都能吃到,他的付出看似微不足道,实则最暖人心。 沈钰正专心致志的调整好位置,视野里突然闯进一只兔腿,可能是因为饿了,所以他没有多想,给了一句“多谢”后就咬了一口,吃进嘴里才发觉是没有加辣椒的那只。 他顿时愣住了,侧首一看,正好就对上了寒川冷清的眼眸,火光映入漆黑的眼眸中,在眸底留下波动的微光。 心虚的他立马就看向寒峰他们,结果发现他们都只顾着吃,根本就没注意到自己跟寒川。 “要不……”,沈钰把口中的肉咽了下去,踌躇着对他说道:“我在给你重新烤一只?” 虽说自己如今跟他关系挺好,但他印象中他们只共用过一个杯子,一个碗,像吃食这种,一般只有自己吃他吃过的,并没有让寒川吃他吃过的东西。想来他觉得寒川可能是怕自己饿了,所以才把兔腿先给了自己,但他潜意识里,还是认为他会介意,况且自己没个分寸,居然咬上了一大口,兔腿上最精华的部分都已经被自己咬掉了。 “无事”,寒川回正了身子,看着火堆上穿着的一只只鸽子,他提起沈钰咬过的兔腿,对着他咬过的位置就斯斯文文的咬上了一口,像个没事人一样慢条斯理的品尝。 沈钰又愣了愣,随后就只能像个没事人一样继续盯着那几只鸽子,也不知是不是火烧得太旺了,还是靠得太近了,导致他的脸却不受控制的烫了起来。 心底也泛起一股非常奇怪的感觉,像是窘迫,又像是有些羞怯,反正就是非常的古怪,导致他浑身感到不舒服,非常的别扭。 有一种像是被他撩了一把的错觉,但他心里清楚,寒川肯定没有这个意思。 后来沈钰连着烤了好几批肉,虽然不太够分,但是能分的尽量都分出去了,当然,他们也不会忘了寒若曦。当烤肉递给他时,他倒也没说什么,只是神色依旧淡淡的,看上去有些嫌弃。 吃饱喝足后就该休息了,这守夜的活自然也就落在了几人身上,他们分成了两组,寒川沈钰负责前半夜,沈骏寒峰负责后半夜。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晚风轻拂,带着一丝凉意,轻轻摇动着树梢,发出沙沙的响声。 山河月影无尘之境的人进入帐篷后立马就静了下来,只有无师之巅这边还会说说笑笑,甚至还有的在帐篷里凑了几人,在一同打牌。 沈钰带着寒川到处走了一圈,一会参与打牌,一会加入谈笑风生,对此寒川只是静静的待在他身边,视线不曾从他身上离开过。 有些人知道寒川就是往昔的小师弟,有些人不知道,不可避免的是那些知道的人,在看见他跟沈钰走到一块时会跟他开玩笑。 这其中最为精彩的就是那年除夕,师徒俩一袭红装,徒弟负责送礼,挨家挨户的被人搂搂抱抱。师傅则给大家伙都准备了一堆美食,晚上除了精彩的表演以外,两人还荒唐的进行了一场婚礼,还有烟火结束后的那场满天星辰与飘雪。他们的存在,无疑是给无师之巅上下留下了无比深刻的印象。 不过沈钰都会巧妙的把话都圆过去,寒川本人倒是没什么意见,等他逛够了,聊够了,两人就回到了火堆旁坐下,一开始无师之巅那边还有点动静,等彻底夜深了,就彻底静了下来。 “你困不困?”两人沉默着坐了好一会儿,率先打破沉默的是沈钰,他侧首看向寒川问道:“要不去睡会儿?” “无事”,寒川也侧首看向他,神色冷清,语气平淡,他反问道:“你困了?” “没有”,沈钰摇了摇头,瞳仁一转,像是想起些什么,突然问道:“对了,忘记问你,上次的伤好了吗?” “无事了”,他的脸上没什么情绪波动,唇瓣一启一合,他问道:“你为何还是这么瘦?” “最近傀儡数量增多”,沈钰早就想好了借口,正等着他问呢,他坦然回答道:“想来是太忙的缘故,也没有好好吃饭。” “等事情结束了”,寒川又说:“随我回无尘之境看看。” 黎月在入籍无尘之境之前,原先是待在空青司的,所以他的医术自然不比药宗差。与青鸾先生这种散修不同,虽然他的实力也不凡,但在寒川心里,他总觉得青鸾对沈钰不太上心。 “陪你回无尘之境行”,沈钰突然笑了起来,百无聊赖的说道:“但就没必要看了,我真的没事,或许这就是我的极限了呢?倒也没必要太过于纠结这个,体质这种东西因人而异嘛,怎么?二公子嫌我矮?” “外人都道你是我师尊”,寒川不咸不淡的讽刺道:“你觉得你像么?” “原来是因为这个”,沈钰手撑在膝盖上,托着腮,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有些阴阳怪气的说道:“二公子这是嫌我给你丢脸了。” “没有”,寒川转头又看回火堆,不咸不淡的回道:“我不过是觉得这不是你的极限罢了。” “你想太多了”,沈钰耐着性子,声音软软的说道:“就是这段时日事太多了,又正好堆积在了一起,等忙过这阵就会好起来了。” 寒川:“………” 寒川不知该回他些什么,因为他心里清楚,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沈钰也不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或许他恢复不了,或许是因为旁的什么的,他无法责怪他,也无法埋怨他,毕竟罪魁祸首正是自己。 沈钰突然鼻子一痒,打了个喷嚏:“阿嚏!” 寒川立马侧首看向他,问道:“你冷?” “没有”,沈钰揉了揉鼻子,百无聊赖的说道:“可能是进了灰尘,鼻子有些痒。” 前两日下过一场雨,如今林间有些潮湿的痕迹,想来下午他跟沈骏还打过水仗,应该是着凉了。 寒川没有做声,直接抬手搂住了他的肩膀,把人往自己身边带。扑面而来一股浓郁的梨花香味,肩膀被一只有力的手揽着,沈钰愣了愣,倒也没拒绝,只是不觉间却悄悄红了脸。 沈钰瞳仁微闪,似是有些心虚,颤声道:“多,多谢。” 靠在他身上,沈钰忽然就发觉这个人真的好高大,好强壮,他莫名其妙的就感受到了一种诡异的安全感。 从前他觉得有安全感是因为他有了自己的家,他会很多术法,会做很多事情,比如生活上的琐事,丰衣足食。如今就算是把他扫地出门,他在外流浪也能好好生活。他觉得他自己给自己的安全感很足,他什么都会,他能照顾好身边的人,也能照顾好他自己,所以他不止能给自己安全感,如今还能给别人带来安全感。 但他忽然意识到,原来安全感还可以从别人身上获得,从前觉得他小的时候什么事都得自己操心,得自己看着,自己照顾着。 可如今他长大了,修为武功也变强了,大概是相互知根知底,心照不宣,每当自己受到危险之时,他都会第一时间挺身而出,所以沈钰就光是待在他身边,就觉得非常有安全感。 寒川没有做声,他像个没事人一样,目不转睛的盯着面前缓缓燃烧的火堆,暖光柔和了他凌厉的眉宇,也不知他心里在想些什么。那种不安别扭的情绪又涌了上来,沈钰发觉不太对劲,但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劲。 毕竟两人如今这样不吵不闹,甚至还能坐下来一起正正经经的聊天,已是非常难得,他不想破坏也不舍得破坏。反正对两人没坏处,反正他不会有机会接触那个情劫,那对于寒川来说那就是最好的结果。 一轮明月挂在深邃的夜空之上,低垂的浮云从夜空中缓缓掠过,潺潺的流水声隐约传来。偶尔拂过的夜风中,夹杂着起伏不定的虫鸣声,如呓语般绵绵不绝。 面前的火堆不疾不徐的燃着,偶尔会发出细微的爆破之声,光线一明一暗,跟随着夜风抖动,此起彼伏。 鼻腔是令人安心的梨花香,身边是温暖的体温,沈钰待着待着就累了,得寸进尺的靠在了结实的肩膀上。身旁的人倒也没什么意见,发觉他困了,反而稍稍用了些力将人往自己身边带,大概是习惯了,或许梨花的香味太过于熟悉,所以他便心安理得的开始犯困,最后自己是什么时候合上眼帘的都不知道。 寒川侧首看着已经睡着的了的沈钰,他的眼帘乖乖的垂着,鼻梁好看的幅度被镀上了一层橙色的轮廓,唇瓣因为挤压而微微扩张。 思绪复杂而又混乱,他时而蹙眉,时而又漾起浅笑,他轻轻叹了口气,似乎是因为太过于烦躁,最后他还是狠下心偏过头,看向火堆。 不知过去了多久,直到一旁的帐篷生了动静,紧接着一个身着黑袍的身影便掀起帘子子,从中走了出来。当他见到火堆旁的情景时,倒是没有惊讶,反而勾起嘴角笑了起来,说道:“看来涧渂没有起来呢,真伤脑筋。” “我带他回去”,寒川换了个姿势直接把人打横抱了起来,淡声道:“然后跟你守。” “不必”,寒峰摆了摆手,笑吟吟的说道:“待会儿还要赶路,别太劳累,我自己守就行,要是有什么动静我知会你一声便是了。” 闻言寒川没有做声,直接带着人往自己的帐篷走去,当两人擦肩而过之时,寒峰却突然说了一句:“其实是他吧?” 寒川立马顿住了脚步,眼神也在那一刻变得凌厉起来,他面无表情的看着前方,静默片刻后他又恢复了平静的模样,闷闷的应了一声:“嗯。” “那你什么打算?”寒峰转过身看向他,不疾不徐的问道:“他知道吗?” “知道”,寒川不咸不淡的回答道:“走一步,看一步。” “不躲了?”寒峰微微敛了笑,看着这个如今已经跟自己一样高的寒川,问道:“不修了?” “嗯”,寒川突然想到那一晚沈钰对自己说过的话,随后说道:“他说不会让我死。” 虽然他觉得这根本就是无稽之谈,生死难料,况且那位先生在人间算是半个神仙,据说他真的有窥见天命的能力。这些年被他算过命的,没有一个说不准,所以寒若曦才会对此深信不疑,早早的就为寒川做好了铺垫。 第161章 想信 可他偏偏想信,只因他是沈钰,是他无所不能,无所不会的师尊,只因这话是他对自己说的。哪怕知道结局,他也愿意相信。 “这样啊”,寒峰若有所思的颔了颔首,接着又笑了起来,带着些玩味,笑道:“确实像是他能说出来的话,不过我倒是认为他真的有这个逆天改命的能力,你觉得呢?” 寒川懒得跟他说笑,离了火堆后的气温愈发凉薄,他担心沈钰着凉,留下一句“睡了”,之后就带着人回到了自己的帐篷。 次日一早,沈钰鼻尖抽动,他似乎闻见了烹香的饭香味,随后他便习惯性的伸了个四仰八叉的懒腰,想开启今日晨起的美好时光,可结果他正好踢到了一个硬物,阻止了他。这使得他不自觉的蹙起了眉头,更加用力的想把他踹开,可这个硬物居然雷打不动。 早起决定一日心情的开端,就得看懒腰伸得舒不舒展,这个硬物的存在无疑让他非常恼火,他忍无可忍的转过了身,睁眼一看,正好就对上了一双冷清幽幽的凤眸。 沈钰蓦地睁大了双眸,瞳仁骤缩,直接弹了起来,震惊道:“寒……寒川!?” “嗯”,寒川应了他一声,随后缓缓坐了起来,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淡声道:“怎么了?” “我”,沈钰这才发现自己在帐篷里,他眸光止不住的颤抖,低头一看,发觉自己的外衣已经被脱了,自己跟他如今都只穿着洁白的中衣,他满脸惊恐的看着寒川,唇瓣翕动,喃喃道:“你,你……我……我怎么会在这里?” “你睡着了”,寒川拉起放在一旁的外衣,反手披在身上,淡声解释道:“我就把你带回来了。” “我……”,沈钰的后背当即沁出一层冷汗,他不自觉的蹙起眉头,喃喃道:“我弟知道吗?” 一想起上次那句“你昨夜是跟寒二睡的”,他就浑身发毛。他一激动起来就不管不顾,虽然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看待自己跟寒川的。 但沈钰其实不太在乎,甚至可以说是不要脸。但寒川不行,他不能因为自己而破坏了人家的名声,所以他不敢让沈骏知道他们昨晚又待在一块了。 “不知”,寒川猜测他应该不知道,不过这主要得看寒峰有没有告诉他,他利索系好腰封后,又主动帮沈钰把外衣拿了起来,递到他面前,说道:“穿上。” “多,多谢”,见这架势,沈钰还以为他还要帮自己穿,吓得他赶忙接了过来,立马就将外衣披上,喃喃道:“我,我自己来就好。” 见他着急忙慌的样子,寒川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悄悄勾了勾嘴角,眼看着抖手抖脚的他怎么都系不好腰封,寒川垂下眼帘,凑了过去,淡声道:“我帮你。” “不,不用,我……”眼看着寒川凑了过来,大掌落在了自己的腰间上,骨节分明,修长洁白的手拾起了自己的腰封,他耐心的帮自己拉上,随后认认真真的帮自己系好,最后又退回了原位,拉着沈钰的手腕,不咸不淡的说道:“好了,走吧。” “等等”,沈钰赶忙用了些力拉住他。 寒川缓缓回过头,淡声道:“怎么了?” “你,你先出去”,沈钰心如擂鼓,掌心盗汗,他眸光微微闪烁,有些心虚的颤声道:“我,我过一会儿再出去吧……” “嗯……”寒川微微蹙了蹙眉,倒也没有特别的反应,以为他是不好意思,于是便颔了颔首,应道:“好。” 毕竟知晓此事的人不多,再加上他认为之前那场婚礼多少有些名不正言不顺,所以低调点也不是什么坏事。 随后寒川就掀开帘子,自行走了出去。正好要去溪边洗漱的寒檀从外路过,见寒川出来,他立马微微颔首,礼貌的说道:“早上好,少主。” 寒川掀起眼帘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没有做声,随后便径直走向溪边洗漱。 见人远走,寒檀才默默跟上,结果走到一半才发现忘拿东西了,他蹙了蹙眉,有些不悦的掉头回去,结果路过寒川的帐篷时,又看到帘子被掀了起来。 沈钰正好鬼鬼祟祟的从里走了出来,寒檀又习惯性的颔了颔首,说道:“早上好,少……沈,沈公子!?” 四目相交的那一瞬间,两人都蓦地睁大了双眸,震惊无比,沈钰赶忙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了声线道:“嘘!!!” “你,你怎么会在二少主的帐篷里出来?”虽然上次在金川,两人也是一同出现,但如今的状况明显跟上次不一样,为此他感到震惊无比,瞳孔地震,吃惊道:“你昨夜,你们,你跟少主!?” “我……”,本就心虚的沈钰更慌了,他不知所措的看着寒檀,思考了半天居然不知该怎么解释好,支支吾吾半天硬是什么都没说出来:“我……不是,他……我……” 就在这时,寒川冷清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怎么?” “少,少主”,寒檀立马转过身,低下了头,如今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虽说自家少主跟沈钰的关系如今很好,但他怎么也想不到他们居然会好到这种程度,居然,居然还可以同睡一个帐篷吗? 要知道自家少主从来都是看破红尘,断情绝爱,甚至还有严重的洁癖,他自己的住所,静雪阁可从来都不许任何人进入,包括他的两位兄弟,若是要进去都得提前打招呼。 可如今沈钰这样算什么? 他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为什么变化会如此之大? 可他对自己,包括其他人的态度都一如既往,为什么只有沈钰,为什么偏偏只有沈钰会不一样? 一个又一个的问号在脑海中浮现,没有答案也没法解释,所有的问题交织在了一起,把寒檀彻底搞懵了。 “哦对了”,沈钰终于找到借口了,他对寒檀解释道:“我,我弟呃……有脚气,嗯……还打呼噜,特别吵,吵的我没法睡,昨夜是你家少主勉为其难的收留了我,所以,嗯……对,就是这样。” “哦,哦,好”,寒檀回过头来,眸光闪烁,不管他们到底是怎么回事,也不管他这个理由是真还是假,毕竟这个问题寒川不可能跟他解释,所以他接受也好,不接受也好,已经不重要了,所以他只能连连颔首,随后赶紧转身离开这可怕的氛围之间。 “打好水了”,寒川来到他面前,微微低头,淡声道:“走吧。” “哦,好”,沈钰默默的低下了头,跟着寒川朝溪边走了过去。 溪边摆放了一个木盆,一旁还整整齐齐的搁置了两套洗漱用具,沈钰先是捧了一把水洗脸,结果发现水居然是温的,想来应该是寒川特意加热的。 沈钰用着,心里感到一阵百味杂陈,毕竟像这种事从前都是自己会为他做的,但如今全反了。有一种像是修成正果,付出了终于得到回报的感觉,他发觉寒川真的好好,特别特别好。毕竟像他这种独来独往,淡漠凉薄的性子,能得到他的照顾,想来都是特别重要的人。 “怎么了?”洗漱完的寒川正用帕巾正擦拭着脸上的水,见沈钰正直勾勾的盯着自己,于是便侧首看向他,问道:“我脸上有东西?” “没有”,沈钰回正了头,思考半天后还是忍不住说道:“就是发觉,你……真好。” 明明寒川小的时候自己也经常夸他,像是什么有你真好啊,有你这个徒儿是为师的骄傲之类的。可如今不过也是顺口夸了一嘴,沈钰的脸颊就又不自觉的开始发烫。 “真好?”寒川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似乎有些不太能理解,他随即又反问了一句:“你可还喜欢?” 寒川不太明白他的意思,毕竟自己只不过是热了盆水罢了,比起沈钰对自己的那些付出,这根本不值一提,所以他不认为自己的行为能称得上“真好”二字。 而且这都是从前沈钰天天会做的事,他并不认为有什么特别的,所以当沈钰突然说他真好时,这使得他感到非常的莫名其妙。他甚至会觉得这句话有点阴阳怪气,反讽之意,不过比起这些,他更在意的是沈钰对自己的看法,所以他干脆就这样问了。 “我……”,沈钰愣住了,僵硬的回过头来,完全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问出这个问题,他甚至不能理解,他说的这个喜欢,是指他做的事,还是他这个人,但无论是哪一种,沈钰的结果都只能是:“喜,喜欢。” 闻言寒川神色淡淡的,没有太大反应,完全看不出喜怒。 后来的路上,寒川就一直跟在沈钰身边,他的身边从沈骏变成了寒川。都知道这俩人是师徒关系,无师之巅这边倒是没人说什么,无尘之境山河月影的倒是嘀咕了一阵,毕竟当初沈钰是怎么被打出来的大家至今还没忘记。 他可是唯一一个敢勇闯静雪阁的人,后来这几天每到太阳落山之际,几乎都能找到客栈,就是他们人太多,一间房子得好几个人挤在一块住。 就连寒川都被迫和寒河挤在一个房间,不过他的条件已经算是很好的了,只跟了一个寒河,反观沈钰这边,一间房得睡四个人。 寒川其实有问过他要不要跟自己还有寒河一起住,但他思来想去,觉得平日白天两人可以说是如胶似漆,形影不离了,如今都是各派之间挤在一起,他一个无师之巅的也不好意思睡觉都跑去无尘之境那边待着,所以就给拒绝了。 期间他们路上遇到邪祟傀儡,都会帮着清理一番,两人几乎没有合作过,可偏偏合作起来却天衣无缝,非常默契。沈钰觉得这个人非常神奇,尤其是跟自己相处,两人无论是共同生活,还是一起行事都让他感觉到无比的舒适。 这种感觉甚至一度超越了沈骏,要不是两人没有血缘关系,沈钰都要以为他才跟自己是亲兄弟了。他们来的时间比原先预估的多出来一两日,大概是因为他们走的路也有其他门派走过,所以傀儡邪祟已经被清理的差不多了。 所以他们刻意路过了一下桃都,把带来的东西送了过去,本来还想着在桃都留宿一夜等第二日跟着其他门派一同去川乌。但如今空青司已经人满为患,根本挤不出任何空位了。所以他们就只好拜访了一下余新康,之后就直接动身出发前去川乌了。本来沈钰记得在川乌的边际,那里有一间可以泡汤泉的客栈,他们跟寒川他们都住过。 沈钰来这一路还跟寒川说如今这状况,那间客栈可能已经开不下去了,结果真当路过之时,他们所意外的发现那间客栈里居然还亮着灯。 见状众人不由得惊呼,今夜居然可以不用在野外过夜了,兴奋的沈钰立马就翻身下了马,随后便冲进了客栈。 还好这间客栈只是生意惨淡,并未关门,跟掌柜的商量了一下后他们便解决了今晚的住宿问题。 无尽门附近的空青司跟云中观过来不需要太多的时间,所以许多门派都选择在那边等候,也好帮着处理狼藉。 所以沈钰他们算是最早来到川乌的,沈钰还跟掌柜的说笑呢,怎么就你家还开着,没受侵扰? “那怎么可能?”一提及这个,掌柜的立马就苦笑起来,无奈的说道:“刚出事那会儿,每日每夜都能听到外面那些骇人的惨叫,尖叫,隔着窗口,甚至都能看到那些傀儡源源不断的往川乌走。我这里原本有十个伙计,如今就只剩下两个了。” “既如此”,沈骏忍不住问道:“那您怎么还敢待在这里?就不怕邪祟闯入?” “那当然怕啊”,掌柜的叹了口气,无奈的摇了摇头,缓缓道来:“可这是我的家,我的毕生心血,我的家人早就不在人世了,我在这世上唯一的财产如今就只剩下这间客栈了。我也实在是想不到我还能逃去哪,总之能活一天是一天吧,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这不等来了你们这些仙君嘛,你们是来解决川乌之事的吧?” 第162章 重蹈 “正是”,寒峰笑着颔了颔首,解释道:“我们此番前来就是为了解决无尽门之事,想来用不了几日,这里便不会再有傀儡与邪祟了。” “那真是太好了”,掌柜的双眸一亮,立马对着几人抱拳行礼,激动的说道:“这样,我待会儿再给你们多炒几个菜,然后再给仙君们开几个池子。后头的汤泉因为生意惨淡原本已经不开了,既然诸位仙君是来解决麻烦的,那今晚务必请好好泡个澡,这休息好了上战场才能保持好状态。” “能洗澡?那太好了”,这些人已经连着几日都没好好洗过澡了,听闻能泡汤泉,他们立马就兴奋了起来,有人说道:“你闻闻,我都已经臭了。” “知道了知道了”,另一个人非常嫌弃的后退了一步,愤愤道:“……离我远点行吗?” “呵呵呵”,寒峰笑得更灿烂了,他也回了一礼,说道:“那便有劳了。” 还好这几个门派留了不少弟子在桃都帮忙,不然这一间客栈还真住不下这么多人。无师之巅本着能挤就挤,能省就省的原则给无尘之境跟山河月影腾出来不少位置。也是直到今日,寒川才终于拥有了自己的单间。 整间客栈如今加上掌柜的也只有三个人,所以上菜的速度非常慢,沈钰寒川跟寒河还有沈骏坐到一桌。沈钰侧着首,目不转睛的一直盯着被帘子遮住的后厨,他手里拿着双筷子,正百无聊赖的轻敲桌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看着忙前忙后,烧饭上菜的小二,不是没走过来,就是从他们身边路过。 “月尘可是饿了?”寒河见他眼神中流露出渴望,忍不住说道:“我看你自坐下后,就一直盯着后厨。” 他其实还好,也不算太饿,主要是在观察他们做菜的口味,以及上菜速度,虽然他已经提前打好招呼说明了这一桌的忌口,但看他们着急忙慌的模样,他还是有些担心会搞错。 见他不吱声,寒川侧首微微凑近了点,问他:“饿么?” 沈钰正准备回答呢,沈骏就不耐烦了,他“砰”的一下砸了一下桌子,咬牙切齿道:“人家问你话呢,哑巴了?” 沈钰立马直起了身板,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一圈,像是想到些什么,随后立马就说:“对,我饿了,你们等着,我去帮个忙。” 说完就直接起身朝后厨走了进去,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沈骏忍不住嘟囔了一声:“真是饿死鬼投胎。” “涧渂这可就误会他了”,寒河浅浅一笑,随后温声解释道:“适才我瞧见他刻意叮嘱后厨,说我们这桌的菜不要放葱,不要韭菜,不要辣椒,他应该是怕人家忙忘了,想自己去盯着。” 闻言寒川倒是没什么反应,像是心安理得一般,只是端起了面前的茶盏,慢条斯理的饮了一口,随后又缓缓放下。 “哦”,沈骏闻言微微蹙眉,立马又想起来自己对面坐了位祖宗,他讪讪应了一句:“原来如此。” 啧,他只记得寒川爱吃清汤寡水,是不是已经忘了自己无辣不欢? 想到这里,沈骏心底泛起一阵酸溜,觉得他真是有了徒弟就忘了自家弟弟,但他又不好意思说什么,所以就只能在心里暗暗腹诽。 可结果当饭菜都端出来时,沈钰让他失望了,就像是在膳堂领餐那样,他按照几人的口味都分好了饭菜,且看样子应该还是他自己亲自炒的。 “好啦”,把所有的饭菜都端上桌后,沈钰咧嘴一笑,做出一副早就饥肠辘辘的模样,对着几人说道:“快吃吧。” “跟月尘一起出行真好”,寒河看着自己面前色泽鲜亮,香味扑鼻的饭菜,忍不住夸赞道:“还以为此趟出行估计会吃不好,没想到居然还能吃到你亲手做的菜。” 真好? 他为什么会对沈钰用真好两个字? 闻言寒川不自觉的蹙起了眉头,感到有些疑惑。他的这个“真好”,跟沈钰对自己说的那个“真好”是同一个意思吗? “喜欢就好”,沈钰笑着温声解释道:“上次吃兔腿,我给你加了些辣椒,见你吃着挺香,于是这次也斗胆加了一些,你尝尝,要是觉得太辣我就跟你换换,我的菜没加辣椒。” “是吗?那我尝尝”,寒河夹起一小节芹菜放入口中,尝了尝发现这个味道自己正好能接受,于是笑着颔了颔首,说道:“正正好,月尘有心了。” 闻言寒川的眉头皱的更紧了,这个人果然对所有人都一样好啊…… “为什么不放辣椒?”沈骏已经端起米饭开始吃了,他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嘴:“从前你不是也爱吃辣么?” 一来厨房的辣椒不够了,估摸着沈骏爱吃,所以几乎就都分给了他,二来寒川爱吃的菜也没多少了,怕他不够吃,所以他选择干脆不放辣椒,以防万一。 “近来有些上火”,沈钰百无聊赖的解释道:“就想吃清淡些。” 闻言沈骏瞥了他一眼,没在做声。 沈钰端起碗扒了口米饭进嘴里,见寒川没动筷子,于是便侧首看向他,轻声问道:“怎么不吃?可是不合胃口?” 寒川回过神来,淡声回了一句“没有”,随后便拾起筷子开始吃饭,原本他想夹块豆腐的,可他下手没轻没重,一不小心就把豆腐戳破了,结果筷子起来时居然带起了一颗虾仁。 见状寒川不自觉的挑了挑眉,瞳仁一瞥,扫视了一圈后,他发现似乎只有自己的碟子里才有虾仁,而其他人的碗里的荤菜则是五花肉。 放错了? 见没人注意到他的异常,于是他不动声色的将虾仁送入口中,又继续夹菜。这次他完整的夹起了一块豆腐,低头一看,豆腐底下居然还有虾仁。不死心的他把豆腐跟芹菜慢慢拨到一边,结果发现这个菜底下摆满了一层虾仁。 寒川:? 他立马侧首看向沈钰,察觉到他的目光,沈钰也转过头来,对着他咧嘴一笑,说道:“快吃吧,一会儿还得去泡个澡。” 原来自己依旧是最特殊的那个,寒川的神色悄悄的缓了过来。 “不去”,一想到这家的汤泉已经很久没开放,再加上他们今日来的人很多,寒川心里就感到有些膈应,但他觉得自己的回答太过于冷漠,于是便补了一句:“房内能洗。” “记得贵公子喜静”,路过的小二闻言停下了脚步,转身看向他们,解释道:“我等特意为公子留了一个池子,还是上次那个,晚些公子用完晚膳可以去泡,保证干净。” “还挺难得”,沈钰忍不住侧首看向他,发觉确实是熟悉的面孔,他称赞道:“都过去几年了,你居然还记得。” “公子们气质不凡,出手阔绰”,小二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道:“自然记得。” 寒川闻言微微颔首,淡声道:“有劳了。” “那公子们先用膳”,小二鞠了一躬,说道:“小的就不过多打扰了。” “如何?”见人走了,沈钰又问他:“去吗?” “你想去便去”,寒川不咸不淡的说道:“我陪你。” 寒河:“呃……” 沈骏:“………” 沈钰愣了愣,耳根蹭一下红了,眼看着几人之间的氛围又变得古怪起来,他立马故作镇定的说道:“好,好啊,那我们一起吧,大家也一起吧。” “呃……”寒河闻言表情有些窘迫,他看了看寒川,又看了看沈钰,踌躇半天后说道:“我就……” “好”,寒川突然又应了一声,他面无表情的看向寒河,然后淡声道:“一起吧。” 寒河:“………” “吱呀”一声,房门被合上,沈骏立马转过身来,对沈钰问道:“你真要跟寒二……一块泡澡?” “泡吧”,沈钰利索的翻找出换洗衣袍,随后对他说道:“这都几日没好好洗过澡了,况且常悦宫也在,难不成你要臭着上战场?” 又是熟悉的地方,又是熟悉的话语。 虽说这俩人如今关系好吧,但一想到上次沈钰鼻青脸肿的模样他就浑身不舒服,这个人果然没什么必要还是不要接触的好。 “怎么可能”,沈骏也开始找换洗衣物,边拿边说:“不过我才不跟你们一个池子。” 可当他走到后院时,面前的场景让他瞬间就想收回刚才在房里说的话。 外围的四个池子如今已经人满为患,池子里冒着热热腾腾的烟,男修们一个个光着白花花的膀子,每个池子就像是下饺子一样,被挤得几乎是一点位置都没有。 换下来的衣袍他们随意搁置在一旁,这些衣袍都攒满了连着几日连夜奔波的汗酸味,堆积在一起,再加上热气的加持,那滋味,别提有多酸爽了。 有些顽皮的,尤其是无师之巅这边的,甚至还会在池子里打水仗,整个后院满地都是湿漉漉一片,他们甚至不时还会溅点水到沈骏脸上。到处都是欢声笑语一片,还有的人会招呼这对兄弟俩一起来泡澡。 沈骏:“………” “如何?”沈钰双手环抱在胸前,侧首看向他,挑了挑眉问道:“是跟你亲爱的月尘哥哥一块泡啊,还是加入他们当饺子?” “……走吧”,沈骏还是决定不当汗酸味的饺子了。 两人绕过假山后,又来到了烟雾缭绕的池子,沈骏三两下脱了个精光,但碍于有外人在,他还是礼貌性的在腰上裹上了浴袍,将衣袍整齐叠放在了一旁。 整理好一切后,他侧首一看,结果发现沈钰身上居然还穿着中衣,见状他愣了愣,忍不住嘲讽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今日居然没有返祖?” “这不夜晚有点凉么”,沈钰理了理衣襟,故作镇定的反讽道:“怎么?你想看?” “我呸!”沈骏当即大皱眉头,立马非常嫌弃的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后,愤愤道:“就你那皮包骨的,有什么好看?” 他当然也想脱,谁家好人泡澡还穿衣裳的,那不是碍于寒川跟寒河在么?寒河就算了,寒川如今跟他的关系非常微妙,反正不知怎么的,他是不太敢一丝不挂,总觉得脱了会非常非常别扭,所以他还是老老实实穿着比较好。 “月尘?涧渂?”,不远处传来寒峰的声音,他试探性的问道:“是你们么?” “对”,沈钰立马应了一声,以轻松的语气说道:“你们居然来这么早。” 然后两人就沿着汤泉边缘往里走,最后在流水的尽头处看见了寒家三兄弟。以流水处为分界线,右边泡着寒峰寒河,左边则孤零零的泡着寒川,他原本在闭目养神,闻言缓缓掀起眼帘,淡淡的瞥了两人一眼,没有做声。 最为诡异的是,在场的人除了沈骏自己,其他人身上像是提前商量好了似的,都统一穿着一件薄薄的中衣。寒峰瞧见沈骏光着膀子,于是便眉眼弯弯笑了起来,夸赞道:“看不出来啊,涧渂还真是深藏不露。” 见状沈骏的脸色当场就沉了下来,但他又不好意思返回去再把中衣穿上,纠结再三下他还是跟着沈钰下了水。下水后他立马就把自己埋进水中,只露出一颗脑袋浮在上面,满脸的不情愿。 几人沉默着坐了一排,谁也没有说话,尴尬的氛围在几人之间蔓延,明明泡汤泉是件能缓解疲劳,非常舒服的事,可沈骏身在池中,可谓是如坐针毡。这几个人他全都认识,也全都能说得上话,可如今放在一起,却觉得非常不舒服,甚至是无话可说,他到此时才发觉,其实下饺子也没什么不好,总比待在这里强。 “还真是多亏了月尘”,寒峰就没有这种顾虑了,如今几人的氛围尴尬至此,他便成为了唯一一个敢说敢笑的人,他侧首看向沈钰说道:“不然我们估计没这个机会能在一起泡汤泉。” 浓郁的蒸汽在几人脸上蒙上一层淡淡的水雾,将他们的肌肤衬得温润柔和,鬓边的碎发也不知何时被打湿。 “清雅哥此言何意?”沈钰闻言也侧首看向他,忍不住问道:“为何会这么说?” 第163章 覆辙 “你不知道么?”闻言寒峰双眸微微睁大,似是有些吃惊道:“雪尽可从来都不会跟任何人一起泡汤泉,包括我们两位亲兄弟。” “啊?”,听到这里,沈钰才终于醍醐灌顶,他眸光微闪,立马心虚的看向寒川,喃喃道:“二公子,我……” 他想起来了,他好像确实一直都是独来独往,上次在这里他是无意闯入,包括在无尘之境,静雪阁也单独有一处汤泉,想来要不是因为自己的无礼,他根本就不会知道这些。 可谁知,寒川居然并没有生气,反而淡淡的说道:“无事。” “也多亏了月尘”,寒峰又继续调侃道:“雪尽现在平易近人多了呢。” “是吗?”沈钰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尴尬的笑了笑:“呵呵……” “你跟寒二到底在搞什么鬼?”沈骏忍不住凑了过去,压低了声线问道:“为何他如今……会变成这样?” “我怎么知道?”沈钰也压低了声线,眼神不时瞟向对面的寒川,小声道:“我还想知道呢!” 这个问题根本就没有答案,他总不可能跟沈骏说,就因为上次我对他说了句我喜欢你,然后就变成这样了吧?那得成啥了? “泡的差不多了”,寒峰突然起身,身上的中衣被浸泡后紧紧的贴在身上,他对寒河说道:“走吧,我们去一旁搓个澡。” “好”,寒河也站了起来,泉水哗啦啦滴进池里,他侧首看向沈钰,问道:“涧渂月尘,要一起吗?” “好啊”,沈钰也站了起来,不过他又看向寒川,问道:“二公子搓澡吗?” 虽然别扭,但这位祖宗如今跟自己的关系非比寻常,为避免他又生气,沈钰事事都得以他为主。毕竟这么多天没好好洗过澡,如今肯定要好好搓一番。 沈骏忍不住暗戳戳的白了他一眼,心想,这两人还真是一见到面就如胶似漆,形影不离,不管是打架还是吵架,还是如今这般,他是发现了,无论怎样他们都不会分开。 “搓”,寒川淡淡的回了他一句:“晚点。” “月尘”,寒河以为他不知道,所以他慢慢来到他身边,小声解释道:“我哥不与旁人接触,更不会让人看见……嗯,你应该能懂。” “哦,我知道”,沈钰小声的回了他一句,然后侧首看向寒川,小心翼翼的说道:“那我先跟……” 寒川缓缓合上眼帘,用以一种不容拒绝的语气说道:“坐下。” 沈钰:“呃……” 沈骏:“………” “……涧渂”,寒河心里咯噔一下,只能微微侧头对沈骏说道:“那我们走吧。” 虽然不太想跟他们一块搓澡,但沈骏肯定也不会硬把沈钰要出来,所以他还是老老实实的跟上了。 等人都走后,沈钰按耐不住了,他小心翼翼的来到寒川身边坐下,不安的情绪氛围又在两人之间散开,他侧过首,微仰起头,看向坐姿端正,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寒川,忍不住问道:“你……你是不是生气了?” 闻言寒川缓缓掀起眼帘,也侧过首,微微低头,淡声问道:“何出此言?” “我,我都忘了”,他的眸色极深,凤眸微挑,从前沈钰看着就觉得令人心生胆怯,可如今他却觉得心里特别毛躁,他眼帘微颤,眸光躲闪,小声道:“忘了你不与旁人一同泡澡,也忘了你不与旁人接触。” 见他小心翼翼的模样,寒川心里耐不住笑,可表情却没有任何变化,他依旧淡声解释道:“你不是旁人。” 好怪,好奇怪,无论是什么都好奇怪,就自从那一日过后,他们之间的氛围再也回不到从前了,沈钰没法说好,更没法说不好,他只能小小声的应了一声:“哦……” 沈钰的脸蹭一下又红了,他立马回正了脑袋,微微低头,看着池中的泛起的涟漪,他以为自己是在掩饰,实则是在欲盖弥彰,毕竟他忘了自己耳根也红了,而这一切寒川都看在眼里。 寒川也发觉他变了,像是被卸掉了利爪的野狼,从前觉得他既野性,又放荡不羁。可如今这个人在身边,眼帘微垂,眸光躲闪,他发觉他又像只猫,恭顺而又柔和。 两人在那之后就沉默了很久,寒川又合上了眼帘,几乎一直就没有动过,像是在一直感受着汤泉带来的舒适感。 不远处的泉水滴滴答答的流着,面前的汤泉散发着一缕又一缕的蒸汽,池水下的脚趾不安的摩挲着,时间缓慢而又静默的流淌着。 不一会儿,几人回来了,这次寒峰倒是没有穿中衣,也像沈骏那样裹着浴袍光着膀子就回来了,每个人的身上都被搓得红红一片。只有寒河还穿着湿漉漉的中衣,表情似乎有些尴尬。 “好了”,寒峰坐进了水池里,笑吟吟的对着两人说道:“你们也快去搓搓吧。” 沈钰“啊?”了一声,虽然明白寒峰是什么意思,但他还是感到非常诧异,怎么个意思,难不成还真要让他跟寒川相互搓澡? 可不等他反应过来,寒川已经“哗”一声站了起来,说道:“走了。” 随后就上了岸,拿起搓澡的搓布就径直朝林间走去,沈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当即有些慌乱,他立马向寒河寒峰看去试图想要求救。可他俩一个低头,一个笑吟吟,再看看沈骏,一副你造的孽你自己解决的模样,他干脆就直接撇过头去不理沈钰了。 见状沈钰恨不得抽死自己,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作死,为什么要问寒川搓不搓澡,现在好了吧,覆水难收了。 可他肯定不敢让寒川久等,无奈之下,他只能硬着头皮跟了上去,丛林的另一边搁置了几张石凳,专门用来供人坐着搓澡用的,底下铺了一层鹅卵石,踩上去又痛又痒。 当沈钰走过去时,寒川已经正襟危坐在了一张石凳上,树枝上挂着一盏暖色的灯笼,散发着幽幽的光,晚风微凉,蝉鸣如诗。 光看到背影,沈钰就已经心如擂鼓,掌心盗汗,明明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背影,可他却感到一阵莫名其妙的慌乱。 一想到会触及他的逆鳞,一想到上次自己的遭遇,他就感到一阵后怕,他咽了咽唾沫,硬着头皮,唯唯诺诺的来到寒川身边。 此时的他像极了一位忸怩拘谨的小姑娘,他微低着头,手指不自觉的摩挲着,他小声道:“是,是要搓澡吗?” 寒川掀起眼帘面无表情的看向他,他发觉他如今的模样实在是好笑,但他肯定不会嘲笑他,所以他只能微微颔首,应了一声:“嗯。” “那,那”,沈钰眸光闪躲,他也不知道他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哆嗦的厉害,他试探性的问道:“是你先还是,还是我先?” “我先”,寒川没有过多的犹豫,他一个转身,背了过去,随后便很自然的脱下了中衣,露出洁白挺直的后背,说道:“你帮我。” “哦,好”,沈钰立马找来事先准备好的搓布,看着他洁白无瑕,宽阔厚实的后背,沈钰只觉得喉咙干涩的厉害。 他小心翼翼的伸出了手,当搓布接触到他后背的肌肤时,他的心头忍不住颤了颤。从前觉得他美,美得就像一朵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花。 可如今他变高变壮了,沈钰对他只觉得有些畏惧,也不知是因为自己定格生长,与他拉开了差距,还是因为什么,像是弱小的动物在看到比自己体格大的猛兽时的畏惧,总之他感觉有些膈应,也有些害怕。 毕竟从前都是寒川畏惧自己,也是他一直在刻意的避开与自己接触,可如今似乎完全反了过来,反倒是自己开始有些害怕跟他单独相处了。因为寒川变了太多太多,从前光是不小心看到,他就恨不得灭了沈钰的口,可如今他却大大方方的将后背交给了沈钰,甚至表现得还非常自然。 寒川也没闲着,有人帮他搓背,他便自己搓自己能搓到的位置,沈钰也不敢多用力,他努力的回忆着从前寒川还小的时候,师徒俩待在一起时而让他满意的力度。 明明隔着搓布,沈钰却觉得自己的手烫的厉害,身上也明明穿着湿漉漉的中衣,可他觉依旧能感觉到自己一直在出汗。他的心脏像是不受控制一样在狂跳,跳得他心烦意乱,根本就静不下心来。 他非常确定这个人就是从前说过要跟他老死不相往来的寒川,也确定这个就是他最宝贝的大徒弟,他甚至知道面前之人是他认为自己喜欢的人,可不知为何他会觉得这么别扭。 他也是直到此刻才发觉,自己对他的那种喜欢跟晏听,跟沈骏那种似乎不太一样,但具体是哪里不一样他又说不上来。毕竟他跟晏听,或是沈骏待在一起完全不会像现在这样窘迫。 明明搓个后背用不了多少时间,可他却觉得每一分每一秒都过得特别煎熬,简直就是度日如年,他不想敷衍寒川也不敢敷衍寒川。 不知过去了多久,直到寒川对他说:“好了”,的时候,他才终于如释重负一般停了下来。 随后寒川又直截了当的转过了身来,大概是没想到他如今会变成这样,当四目交接的那一瞬,沈钰心里咯噔一下,瞳仁微缩,立马就转过身去,背对着他。 毕竟当年的一眼一拳之痛他可是刻骨铭心,一刻都不敢忘怀。 寒川:“………” 他微驼着背,窄小的肩膀有些哆嗦,甚至连脚趾都不安的摩挲在了一起。寒川见状忍不住问道:“你不搓吗?” 沈钰蹭一下直起了身板,但是没敢回头,他故作镇定的说道:“我,我搓啊……” 寒川轻轻的叹了口气,随后伸手拉住了他的手腕,对他说道:“过来。” 从关系改变的那一刻起,他其实在沈钰面前没有任何的逆鳞,若非要说有,那一定是跟他的安危有关系。 寒川本来想把他掰转过来的,可他发觉沈钰此刻就跟块木头似的杵在那不动,他拉了好几下,怎么都不肯动,见他头顶都快冒烟了,他强忍着笑,轻声问道:“你是不是害羞?” “害……害羞!?”沈钰愣了愣,像是被戳中了软肋,却又极其的不甘心,他立马仰高了头看向夜空,强装镇定的说道:“我怎么可能会害羞?你我皆为男子,我有什么好害羞的?” “那你转过来”,寒川饶有兴致的看着他的背影,淡声道:“看着我。” “看就看,谁怕谁”,非常硬气的沈钰为了自己的面子,强迫自己同手同脚的转了过来,可他的头依旧仰着,不肯低下。 寒川觉得这样的沈钰实在是太有意思了,想起从前他总爱调侃自己,想来他当时的心情应该就如自己如今这般愉悦,如此看来,还真是天道好轮回啊。 他用了些力直接把人拉下,猝不及防的沈钰脚底一滑,一个踉跄,整个人直接跌坐在了他身上,下巴正好就磕在了结实有力的肩膀上,牙齿相碰,在口中发出了非常清脆的声响。 随后他猛的仰起头,四目相交的那一瞬,沈钰愣住了,微挑的凤眸眼里漾着浅笑,还有一丝令人捉摸不透的神情。他是如此的深情,如此的温柔,眉宇不粗不细,未经修饰的边缘却非常干净利落,皮肤完美得没有任何瑕疵,凉薄的薄唇一如既往的不含笑意。 沈钰瞧见他的视线微微向下,也不知他在看什么,但眼看着他向自己慢慢靠近,沈钰吓得瞪大了双眸,本能的察觉到一丝危险,他直接一个转身背对了过去。 眼看着浅绯微启的唇瓣从面前溜走,变成了洁白的中衣,以及瘦弱的后背,寒川的动作停在了原地,有些不解的问道:“做什么?” 沈钰铿锵有力的回答道:“搓,搓澡!” “呵”,寒川极轻极轻的笑了一声,随后回正了身子,对他说道:“那脱了。” 第164章 无心 “脱就脱”,沈钰咽了咽唾沫,还是强迫自己抖手抖脚的将中衣除了下来,当后背呈现在寒川面前时,他不自觉的蹙起了眉头。 从前只觉得他瘦,但他真没发觉他这么瘦,瘦的就像是皮包骨,骨头的轮廓清晰可见,他的每一次哆嗦都格外的明显。上面还有大大小小,已经被岁月淡化过的伤痕,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受的伤。 许是小时候在外流浪,许是因为旁的什么原因,他看在眼里,只觉得触目惊心,心脏也不自觉的拧巴了一下,又酸又痛。 寒川心中没理由燃起了一把火,可一想到他变成如今这番模样是因为自己,他是又气又无可奈何。他完全能想象到,如果自己问他后悔吗?值得吗? 沈钰一定会嬉皮笑脸的回答他,值得,无悔。 所以他只能强迫自己视而不见,随后便只能学着沈钰那样,耐心至极的开始帮他开始搓背。沈钰也也自觉的拿起自己的搓布,开始自己搓身子,试图转移注意力,可他对自己就没那么温柔了。动作又快又狠,像是在泄愤,又像是努力的想要平复内心的不安。 听着前方不断发出“唦唦”的声响,寒川看着他后背的蝴蝶骨隆起又平复,他整个人的架势根本就不像是在搓澡,简直就像是想要干架。 寒川听不下去了,他忍不住问道:“不疼吗?” “不疼”,其实是有点的,沈钰低头一看,才发觉自己的胸口处,已经不知何时被擦破了一点皮,渗出了一道浅浅的红色,但他依旧镇定的回复道:“我皮糙肉厚。” 寒川:“………” 为什么会觉得值得,寒川怎么都想不明白,他不认为曾经的自己值得沈钰付出这么多。明明自己对他如此凶狠,每一次动手他都是真的想要了沈钰的命,可他却从来都没有任何怨言。 两人又沉默着搓了好久,沈钰突然说:“我也好了。” “好”,寒川的思绪慢慢回来,他放下了搓布,淡声道:“去冲洗吧。” “哦”,沈钰站了起来,然后灰溜溜的来到了冲洗的地方,自始至终他都没敢回过一个头,而寒川则不疾不徐的跟在他身后。 池水像瀑布一般从高处流下,哗啦啦的拍打在两人身上,沈钰几乎是将自己都埋进了瀑布里,只露出一颗脑袋,秉承着非礼勿视的原则,他只一直默默的低着头。 本就沉默寡言的寒川自然也不会跟他说什么,冲完后直到将自己湿漉漉的中衣穿上时,沈钰心中的不适感才终于得到了一丝丝缓解。 不知是不是他们搓的时间太久,等他们回到汤泉时才发现其他人不知何时已经走了,整个汤泉如今空空如也。 见人都不在了,再加上时辰也不早了,于是沈钰便侧首问他:“还泡吗?” 可寒川却反问他:“你想泡么?” 沈钰其实不太想泡,他想回去睡觉,他想逃离这个可怕的氛围,可想一想又估摸着沈骏这会儿可能还没睡着,自己若是此刻回去的话可能他又会问东问西。 他已经不想在听到沈骏说出什么骇人听闻的话语了,思虑再三后他还是一脚踏进了池子里,嘟囔道:“那在泡会儿吧。” “好”,寒川垂下眼帘,也一脚没入池水中,不咸不淡的说道:“那便泡。” 两人又沉默着坐到了一起,沈钰的思绪就像拧麻花一样又乱又拧巴,寒川也觉得他反常得有些不对劲,忍不住问道:“你怎么……不说话?” 毕竟两人一旦碰到一起,那沈钰必然会哔哩吧啦的说个没完。或许这是习惯,也是有点犯贱,眼看着如今他静默地像哑巴,寒川反而有些不习惯了。 “啊?”沈钰愣了愣,纠结了很久,最后还是小小声的说了一句:“你有没有发觉,我们之间似乎有些奇怪。” “嗯”,寒川坦然的应了一声,随后说道:“是有点。” “是吧?”见他也认可自己,沈钰立马来了精神,然后说道:“貌似从前我们都不会如此。” “嗯”,寒川又应了一声,随后缓缓转过头来看向他,说道:“因为你在躲我。” “我在躲你?”沈钰不禁蹙起眉头,感到非常不解,忍不住问道:“我何时躲你了?” 要知道两人从见面起,一直到今日,可以说除了睡觉以外,基本两眼一睁就是黏在一起,甚至还有一夜也睡在了同一个帐篷里。 “或许你不适应”,寒川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任何情绪,但他耐心的说:“但来日方长。” 不适应?不适应什么?适应如今这种诡异的氛围吗? 沈钰越听越觉得味道不对,但他又害怕寒川生气,于是便硬着头皮说:“我没有啊。” 从前的寒川要是生气了,他一眼便能看得出,可如今他已经完全猜不出他的喜怒了。像是只要与自己有关的事,他便怎样都不会生气,就算是生气了,也不会说,反而会一直憋在心里,然后默默记恨沈钰。 寒川又说:“下意识的反应,无法骗人。” “什么反应?”沈钰还是不明白,他一直在反复回忆,也依旧嘴硬,“我怎么不知道?” 有些事情就是如此,不到黄河心不死,话是他说的没错,但他真不认为两人会真的变成那样,所以他总抱有一丝,不会吧?不能吧?的思想,懵懵懂懂。 见他似乎是真的不知道,寒川便轻轻的叹了口气,随后微微起身,朝沈钰凑了过来。 “做什么?”沈钰蹭一下绷紧了后背,下意识的就往后躲了躲,但这一次寒川就没那么好说话了,他直接伸手“啪”一声撑在了汤泉的边缘,把他圈在了双臂之中,沉声道:“别躲。” 非要纠缠的是你,心软不肯断的是你,乖巧顺从的也是你,话都让你说了,事都让你做了,那还躲什么躲?怎么有脸躲的? 才平复没多久的心跳又开始狂跳不止,那双总爱带着邪笑的双眸,很难得在这一刻瞪得这么圆溜,眼神还非常错愕,纯粹。 他像是未经世事的孩童一般,单纯而又有些胆怯。那一刻他好像明白了寒川所指何意,可他不太想懂,又觉得他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总之,他认为他们似乎不该是这样的。 见他乖巧顺从,寒川微微垂下眼帘,看着微启浅绯的唇瓣,他缓缓凑了过去。 看着浸湿的墨发在面前逐渐靠近,沈钰的双眸猝然睁大,他看到了根根分明的墨发上挂着颗颗水珠,感受到唇瓣上微凉湿润的触感,那一刻他的视野像是被蒙上了一层水雾,一切都变得朦胧而又那么不真切。 一股麻劲从尾脊骨蹿了上来,那一刻他浑身上下了所有神经像是被电了一般,一下全部绷紧。无处安放的手在泉水之下,不自觉的攥紧了拳头,微微颤抖。 虽然不是第一次了,但这一次他比任何时候都要温柔,都要深情,从前觉得此事又痛又硌牙齿,可如今他却发觉居然可以这么美好。寒川给他的感觉从来都是最好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行,在他眼里,寒川是这世上最完美的人,明明寒川什么都没说,可他却好像什么都说了。 错了,都错了,怎会如此,怎会误会至深,怎会变成如今这番模样? 当寒川缓缓离开之时,沈钰的唇瓣居然还有那么一丁点的不舍之意,它微微颤抖,眼尾不知何时染上了一抹绯色。 寒川亦是如此,他的凤眸难得漾着碎光,像是浅尝辄止而又意犹未尽。原是他这辈子都不会做的事,不曾想千防万防还是没能防住沈钰误打误撞的闯入。 这些年来苦心经营的一切,所做出的所有牺牲与付出,终将还是在与他的初次相逢之时,全部付之东流。 可他无怨,也无悔。 “是不是”,沈钰有些错愕的看着他,喃喃道:“弄错了?” “怎会?”寒川的声音沉沉的,带着成年后男性独有的深沉,他笃定而又认真的说道:“没错。” 沈钰感觉自己的脑袋又昏又沉,像是喝醉了酒,似懂又非懂,像是除非它彻彻底底,完完整整的呈现在自己面前,否则他就永远都不敢确定,他又问了一句:“为什么?” 寒川的瞳仁微微一偏,他突然想起上次沈钰在客栈对自己说的那番话,随后他现学现用,又看回沈钰,回答道:“因为是你,所以没错。” 因为是你,所有他原先抗拒的一切都变得如此美好,甘甜,原先他不屑于世俗情爱,他觉得这是世上最无用的东西。 有人为爱痴狂,有人为爱身不由己,甚至还会有人因此而丢了性命,所以于他而言,这不过是传宗接代必须经历的事情罢了。那些甘愿为爱赴汤蹈火的人,在他眼里就是傻子,所谓情这一字,既俗,又无用。 可如今一切都变了,他失了理智,觉得理智无用,所有的道理,真言在眼前之人面前都变得不值一提,他值得,他永远都值得。 沈钰彻底愣住了,他这才终于醍醐灌顶。所以因为自己的误打误撞,导致寒川直接扭转了心意,他放弃了命中情劫,故而,故而喜欢上了自己? 这,这算什么? 所以寒川彻底安全了? 往后余生,他是否不会再被情结所束缚,他彻底打破了魔咒? 可代价却是把寒川硬生生变成了短袖,这合适吗? 要是让他两位兄弟知道,要是让寒若曦知道,他们估计得杀了自己。翩翩公子,正人君子,如今却变成了,变成了短袖…… 别说他们不能接受,就连沈钰这个做师傅的都不敢相信。 “怎么了?”见他沉默太久,寒川忍不住问道:“你可是有悔?” 沈钰:“………” 看着这双纯粹而又小心翼翼的凤眸,沈钰一时间哑了言,两人沉默着对视着。他也在心中不断问着自己,有悔吗? 从前他的答案毋庸置疑,一定是无悔,可如今他却不知道了。 虽说短袖在修真界,甚至是这世间也并不算什么罕见的事,可他是寒川,他是尊贵的无尘之境少主。他是未来的继承人,试问谁家父母不盼着自家儿子以后能传宗接代,延续香火。 可偏生因为自己的无心之举,偏生因为自己的话,导致如今这个人变成了这样,传出去让别人怎么看他,又怎么看待自己? 所以他那些不可多得的温柔,所有的耐心,他眼中寒川所有的好,全都是因为自己,全都是只属于自己的吗? 当初他还觉得羡慕来着,羡慕被寒川喜欢的人,羡慕能令他冲破枷锁,不顾一切的那个人,所以如今他算是如愿以偿吗? 可话说回来,如果他还如从前那般正直,沈钰真的就愿意看着他与别的女子相识相遇,觅得良缘,修成正果,结婚生子吗? 他真的舍得吗? 见他这次沉默了这么久,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信心,在暗地里被一点一点的浇灭,他从来都不是会主动的人。 虽然他清楚自己的心,可他自幼便被泡在旁人的流言蜚语之中,从前他不在乎,觉得不过浮生一刹,不必理会。可如今他在乎,他在乎沈钰眼中的自己,也在乎他如何看待自己,可他的沉默好伤人,像是否定了自己,又像是从前的一切都是欺骗。 眼看着凤眸中漾着的光一点一点泯灭,最后垂下了眼帘,彻底消失不见,沈钰下意识的还是回复了他一句:“无悔。” 寒川猛的一怔,猝然掀起了眼帘,他再一次鼓起勇气,问出了这几日他一直都想问又不敢问的问题:“今夜,跟我回房,好不好?” “我……”沈钰又沉默了,但寒川懒得等他了,直接一个躬身把人打横抱起,反正他又不会生气,反正他的答案从来都是顺着自己心意,那他回不回答其实已经不重要了。 突如其来的失重感,使得沈钰下意识就搂紧了他的脖颈,眼看着他带着自己往外走,他忍不住提醒道:“有人。” 可寒川却问他:“你怕了?” 第165章 名声 “我,我不怕”,沈钰的脸熟透了,比起他自己的名声,他其实更怕寒川在外的名声,他小声提醒道:“主要是你,我怕坏你名声。” 要知道此次出行除了无师之巅的人,还有山河月影,无尘之境,更何况寒若曦都在,虽然他或许早就歇下了,可这若是传了出去,只怕根本没法跟寒若曦交代。 寒川其实根本就不在乎,是则然,非则否。更何况沈钰都不在乎,那他就更没有什么好在乎的了。 寒川简单明了的回答他:“名声于我而言,如同粪土。” 沈钰:“………” 他脚步不停,一路带着人往回走,沈钰羞愧得整张脸都快埋进他的颈窝了,可真当离开了烟雾缭绕的地方时,他才发现,外面早就没有人了。所有的汤泉都已经被清理干净,回去的路上除了他们两人之外就再无人迹。 当回到房间门口时,沈钰本来想帮他把门打开的,谁知这人居然直接抬起脚,“砰”的一声直接粗暴的踹开了房门,把人放到床上后他才去把门关上。 房间内并没有点烛台,在一片昏暗之中,两人都将湿透的中衣搁置在一旁,沈钰感觉到他在小心翼翼的靠近。或许是在黑暗中,或许是他本身就想这样做,所以他应了上去。 这一次他不仅听见了寒川的心,寒川也听见了他的心声,情爱之事不用学也会,这是本能,也是他们诉说心事的方式。 也是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原来他从前一直都在欺骗自己。他明明是喜欢的,明明这种喜欢跟其他人的都不同。可他却一直对此视而不见,甚至总抱有一丝侥幸,他害怕自己对他是真的,也害怕自己的情意会给他带来困扰。 可如今他只觉得全部都是狗屁,所有事情在寒川面前都变得那么不值一提。起码在这一刻,他想顺从自己的心意,他想聆听自己的心声,他不想在自我欺骗了,他只想做最真实的自己。 像是失了理智,这一刻他什么都不在乎了,错就错了吧,就这样错下去也没什么不好。他也直到这一刻才清楚,这是他早就想做,却又不敢做的事,这是他只想对寒川一个人所做的事,其他人都没有过,从来都没有过。 两人都生涩而又懵懂,好几次都磕在了一起,交织中弥漫着一阵阵淡淡的血腥味。沈钰只觉得头昏脑涨,意识朦胧,他甚至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只是本能,只是心声,鼻尖萦绕着淡淡的梨花香。 心中不自觉的回想起静雪阁那一棵巨大的梨花树,这一晚,所有的梨花都尽数绽放,偶尔一缕风拂过,吹落大片大片洁白无瑕的花瓣雨。身处其中,像是置身于花海,花海如潮,涌动着白色的波澜,让人心醉神迷。 漫步在花海中,仿佛走进了仙境,每一步都是梦幻的开始,是他与寒川新的开始。 纤细的十指被宽大的手笼罩在其中,可他似乎又觉得不够,偏要钻过指缝,偏要十指相扣他才能感受到对方的心意。 谁也没有出声,房间内静得可怕,能听到摩挲的细微声响,能听到心如擂鼓的心跳,能感受到燥热的呼吸。 两人同时摁住了对方的肩膀,却又谁都僵持不下,寒川依依不舍的从中抽离出来,鼻息轻浅,沉声说道:“躺下。” “不是”,沈钰有点懵,他对他说道:“你躺。” 寒川:“………” 沈钰:“………” “我是你师尊”,沈钰没经历过这种事,他其实不太懂到底该怎么处理,但他身为男子,理应高高在上,所以他说:“你躺。” “我比你高”,寒川不认同他这套说辞,虽然他也不太懂这些事,但出于本能,他不认为自己应该躺下,所以他说:“你躺。” 眼看着僵持不下,古灵精怪的沈钰突然说道:“要不一起躺?” 寒川:“……好。” 然后两人就老老实实的躺下,又厮磨了好一会儿,谁也不知下一步该怎么办,直到感觉有些麻木,寒川再一次抽离出来,忍不住问道:“躺下了,然后呢?” “然后”,沈钰有些发懵,书中只道男女之事,并无说过如今这般状况该怎么处理,他非常老实的回答道:“我怎么知道?” “你不是花花公子,常去烟花之地”,寒川忍不住蹙起眉头,不解道:“你怎会不知?” 沈钰蓦地睁大了双眸,脸蹭一下红了起来,他怎么都没想到寒川会提起这个,可他去烟花之地并不是为了男女欢好,他甚至从来都没做过这种事啊…… “我只是去喝酒”,沈钰怕他误会自己,赶忙解释道:“我从未,从未……” 寒川:“………” 好家伙,寒川到底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 是谁告诉他的?谁会刻意去告诉他这些事? 难不成,是他自己…… 不知为什么,得知真相后的寒川心中对他的好感蹭一下,猛地提高了一大截。 不过这些其实对他来说并不是特别重要,从前一早便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认识了这么久,相处了这么久,要是真的介意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是真的花花公子也好,从前所知的一切如果都是真的,浪子回头金不换,只要他肯回头,只要他肯改,那他没理由不给他机会。 毕竟谁都会犯错,可这并不能决定他的余生,往后。 “所以”,黑暗中,沈钰仿佛能看到寒川幽怨的眼神,他不咸不淡地问道:“你是雏子?” “嗯……”沈钰小声的应了一句,他感觉到自己的脸哪怕是在黑暗中也红得厉害,手指不自觉的摩挲在了一起,他努力的观察着寒川的变化,极小声的问道:“你是不是嫌弃我……” 寒川挑了挑眉,一个起身把被褥展开,盖在了两人身上,随后他又躺回了原位,淡声道:“没有。” 沈钰赶忙拽紧了被褥,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几乎就只剩下一双眼睛。 “不过”,寒川若有所思的说道:“我还真没想到,你居然……” 他都不知该说沈钰什么好了,从前偏爱去烟花之地,自己去还不够,还会带着同辈的公子们一同前去,就连寒河都陪他去过,可如今他却说他从未行过周公之礼。 啧,这人真的非常难以描述。 “哗”一声,沈钰直接拉起被褥把整个头都盖住了,隐约能瞧见被褥似乎在冒烟,他羞怯的声音闷闷的传了出来:“你就是嫌弃了……” 寒川立马解释道:“我没有。” 沈钰:“你有!你就有!” 寒川:“……我真没有。” 天灰蒙蒙亮起,晨光熹微,天边泛起了淡淡的金辉。带着晨起的微凉,空气中弥漫着雨后淡淡的清新,马蹄声从远到近,脚底的土地产生细微的抖动,最后停驻在了空青司的入口。 “吁——” 车夫拉停了马车,骏马原地踏了几个碎步后被迫停下,炽热的鼻息喷出,骏马甩了一下尾巴以示不满。 晏海来到车门前掀起帘子,一个躬身,恭恭敬敬的说道:“爹。” 金色的靴子踏了出来,晏南坤摁着晏海的肩膀,借力下了马车,然后收回了手,微微仰头,看向这个多日未见的儿子。 但他神色有些不悦,不禁微蹙起眉,看上去似乎对这个儿子如今的状况不太满意,他沉声道:“搞什么?怎么瘦了这么多?” “一时不慎染了风寒”,晏海恭顺的解释道:“不碍事。” “哥”,晏涛从另一辆车上走了下来,当他看到晏海的样貌时,不由得一愣,随后问道:“你怎么了?可是病了?” 他看起来脸色不太好,眉宇间透露出一丝疲态,且看上去似乎还瘦了点,像是大病过一场,如今还没恢复好。 “淋了雨着凉了”,晏海不疾不徐的解释道:“不打紧,先进去再说吧。” 晏海领着他们走进空青司安排的住所,晏凯跟晏南坤走在最前方,兄弟俩并排跟在后面,晏涛微侧过首,压低了声线问道:“怎么不见晏听?” “他忙着呢”,想不到这家伙居然会问起晏听的事,晏海顿时有些不悦,他蹙起眉头说道:“你问他做什么!?” “哈哈哈”,晏涛笑了,他看了看前方,随后又压低了声线继续道:“我以为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大哥该是彻底厌倦了,不曾想大哥居然如此深情。” 虽然他不太介意自家哥哥跟晏听厮混在一起,但这人他不喜欢,从前如此,现在亦是如此,所以他更希望他能消失。 “我对他向来如此”,晏海暗戳戳的瞥了他一眼,警告道:“我可警告你,没事离他远点,不准找他麻烦,听见没?” “知道了知道了”,晏涛百无聊赖的摆了摆手,敷衍道:“我对男人没兴趣。” “咕噜咕噜”,茶水煮沸后升起腾腾蒸汽,此刻天微微亮起,窗外鸟儿叽叽喳喳的叫着。晏凯提起茶壶,给几人沏上了一杯热水腾腾的茶。 三人围坐在桌前,晏凯跟晏竹面无表情的分别站在了晏南坤的两侧,晏南坤端起茶盏轻抿一口,随后缓缓放下,沉声道:“此次围剿,该是你们这些后起之秀表现的时候了。” 晏海手撑着膝盖,微微低头,两人沉默着什么都没说,晏南坤突然看向晏海,说道:“尤其是你,身为十二屿的大少主,此番活抓周庆元的任务,必须由你来亲自完成。” “我?”,晏海抬起了头,他先是看了晏涛一眼,随后踌躇了一会儿,接着便说出了心中的顾虑:“周庆元毕竟有着三百多岁的高龄,其实力不容小觑,儿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让你去你就去”,晏南坤不悦的蹙了蹙眉,眼神也变得有些鄙夷,他质疑道:“你怎的如今竟畏手畏脚的?” 以往无论给晏海安排什么任务,他都不会推辞,甚至都完成得很好,毕竟晏涛还小,玩心重,脾性又暴躁,所以晏南坤是打心底起对晏海寄予了厚望。 “主要是这两日染了风寒”,晏海赶忙解释道:“担心多少会有些影响状态,况且此事至关重要,辜负了父亲的嘱托事小,可万一……” “你觉得我若是没有十足的把握,会让你去做这件事吗?”晏南坤忍不住打断道:“况且一二剑都在你身边,他们会见机行事,你无需顾虑其他,你只需要记住,周庆元必须由我晏南坤的儿子生擒。” 听到这里,晏海忍不住蹙了蹙眉,随后压低了声线问道:“爹,恕我直言,这周云之与您可是说过些什么?” “不错”,晏南坤倒是非常坦然,在座的都是自家人,所以告诉他们也无妨,他说:“周云之确实是提前来找过我,并承诺过会给十二屿提供无法拒绝的好处。但在尘埃落定之前,你们无需知道太多,总之,你们只需要将周庆元活捉回来,至于其他的,以后再说也不迟。” “我们就这么有把握能将周庆元生擒?”不止晏海质疑,就连晏涛也忍不住质疑道:“爹,您就不怕他们父子俩从中做局,故而将我们一网打尽吗?” “周云之如今人在我手里”,晏南坤淡淡的瞥了他一眼,不疾不徐的解释道:“十二屿想要控制一个人,那不是轻而易举的事?他拿自身性命做赌注,除非他不想活了,否则就不可能发生这种事。” “那生擒周庆元之后呢?”晏涛忍不住伸长了脖子,追问道:“难不成真要捧周云之上位?众口难调不说,就他这种身份,他也配?” “我只答应了他要取周庆元的项上人头”,眼看着晏涛说的话越来越难听,晏南坤忍不住弯曲食指,轻叩桌案以示提醒,说道:“至于他上不上位,能不能上位,那就得看他自己的本事了。” 晏南坤清楚,这一战至关重要,虽然十二屿不参与修真界位序,但往后十二屿的宗主之位一定是由晏海来继承。所以他在这一战中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至关重要。 第166章 将错 毕竟他们不是真正的晏氏,当年除了上一任宗主的不作为以外,最关键的就是自己当年战功赫赫,声名远扬。所以晏南坤清楚,他们能捧自己上位,也能将自己从宗主之位拉下来。所以只有当晏海也拥有了傲人的成绩,才能得以服众。 “那为何我们是生擒?”晏涛缩了回去,晏海又问道:“而不是将他杀掉?” “雾里看花,真假难辨”,晏南坤捏着茶盖,轻拨茶沫,不疾不徐的说道:“周云之提出的条件虽然很诱人,且他似乎非常畏惧周庆元的存在。看事情不能光看表面,就像审讯一样,也不能只听一面之词,我们若是能活捉周庆元,一来能了解更多这对父子俩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二来这对他来说何尝不是一个致命的弱点?所以只要周庆元在我们手里,那往后周云之就得对十二屿言听计从。” 无尽门最大的特点就是长寿,周云之所提出的“好处”几乎都不用猜,想都能想到一定会跟长寿有关。 “原来如此”,晏海若有所思的颔了颔首,随后手掌抵着拳头,微微的头,说道:“父亲深思熟虑,目光长远,儿自愧不如。” 见状晏涛也赶紧对他行了一礼,紧跟着说道:“儿自愧不如。” 沈钰这次学乖了,他起了个大早,想趁着沈骏还没睡醒前赶回去,所以天还没亮他就爬起来穿衣服,寒川听闻动静,缓缓掀起眼帘,他坐了起来,看着手忙脚乱的沈钰,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大战在即,我们还是不要这么张扬为好”,沈钰穿好了中衣,回过头来对他解释道:“更何况此行寒宗主也在,要是落人口舌,只怕他会不高兴。” 他说的是实话,寒若曦为人古板,对这些事向来都是嗤之以鼻,避之唯恐不及,想让他接受恐怕难比登天,更何况他看起来似乎对沈钰的印象不太好。 “好”,被褥顺着幅度滑落,露出了大片洁白紧实的胸膛,寒川不咸不淡的对他说:“过来。” “怎么了?”闻言沈钰愣了愣,但还是乖乖来到床榻边坐下,寒川抬手就把人揽入怀中,下巴搁在瘦小的肩膀上,带着睡意惺忪的满足感,他缓缓合上了眼帘,浑身上下都透露出浓厚的不舍之感。 扑面而来又是一股熟悉的不能在熟悉的梨花香,沈钰的眼神在那一瞬之间就软了下来,他像从前那样回抱着寒川,感受着他有力的心跳,低沉的鼻息,沈钰笑话他:“怎么像个小孩子似的。” “等一切都结束了”,寒川搂着他的手不自觉的开始用力,侧脸摩挲着他鬓边的碎发,他低沉的说道:“我便跟所有人坦白,包括父亲。” “什…什么?”沈钰浑然一怔,瞳孔微缩,他立马从怀中抽离出来,定定的看着他,问道:“你认真的?” 自关系变了之后,他发觉寒川如今真是语出惊人,他所有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无一不在震撼着沈钰,颠覆了他对寒川以往的认知。 “嗯”,寒川微微颔首,微挑的凤眸里漾着一丝不悦的神情,薄唇一启一合:“怎么了?你……” “愿意,愿意”,沈钰已经知道他要问什么了,于是赶忙颔首将他打断,虽然有些敷衍,但寒川倒也没有生气,只是平静的看着他,没有做声。 其实沈钰倒也没有不愿意的意思,他表情有些踌躇,眼底漾着碎光,解释道:“我只是不想你遭受流言蜚语,也不希望别人用异样的眼神看待你,毕竟这事并不光彩。” “此生觅得良缘”,寒川平静的看着他,眼眸中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他早已下定了决心,也做出了抉择,笃定的说道:“能与心爱之人长相厮守,我只觉得这是有些人求之不得的福气,并没有不光彩这一说辞。” “好”,沈钰也不想纠结了,他颔了颔首,应道:“等一切都结束。” 不求长命百岁,他只想寒川平安顺遂,余生无忧,哪怕这件事错了,错就错吧。他也不在乎了,短袖也好,什么也罢。反正他一定会陪在寒川身边,一生守他护他,无论是什么身份,他发过誓的,一定要让他避开命中情劫,好好的活下去。 这也是寒川原先求而不得的东西,他自出生起便被判处了死刑,也自幼便被落上了情锁,可他没想到来势会这么凶猛。沈钰会这么不讲道理,苦心经营至他及冠,可却还是因为他的一句话而彻底泯灭了所有。 可他偏生想接受,他不想躲避也不想视而不见了,他也想像眼前之人这样逍遥自在。他似乎从来都无拘无束,无畏世俗,在寒川眼里,他是最美好的存在。既然他开了口,那他便不想辜负,反正这辈子就活这么一次,他不想留下任何遗憾。 “待会见”,寒川在他额间落下凉薄的印记,不忘提醒道:“等人都到齐了,不要离我太远。” “好”,沈钰主动回了他一吻,眼里漾着柔和的目光,嘴角带着浅笑,他说:“我不会跟你分开,从前不会,往后也不会。” 闻言寒川突然愣住了,在这一瞬之间他瞬间就想起了从前与他立下的所有誓言。 是了,其实从很早开始,面前之人就不止对自己说过一次,绝不会将弃之不顾,也绝不会离开自己。他甚至还因为自己的荒唐无稽,而选择顺从,发誓也好,成亲也罢,所有的所有,他从来都没有拒绝过自己。 他也从来都没有让自己失望过,哪怕有曲折,哪怕有误会,可所有的事,他都一件一件的完成,为了誓言,也为了自己。他想起寒峰说过他或许真的有逆天改命的能力,直到这一刻,寒川突然就觉得,或许呢,或许是真的呢?他会不会真的也有让自己活下去的能力? 寒川突然红了眼眶,沈钰见状忍不住蹙起眉头,小心翼翼的问道:“你……怎么了?” “没什么”,寒川不动声色的正了正神色,眼尾的泛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了下去,他说:“师尊无所不能,师尊无所不会。” 沈钰大胆的像从前那样揉了揉他的墨发,然后温声道:“那我先走了。” 寒川闷闷的应了他一声:“嗯。” “吱呀”一声,房门被小心翼翼的推开,见房内没有动静,沈钰便蹑手蹑脚了走了进去,随后又轻手轻脚的将房门合上。 “你昨晚又跟寒二一起睡了?” 沈骏的声音如同五雷轰顶般在身后炸起,沈钰蹭一下直起了身板,双眸猝然睁大,后背当即就沁出了一层冷汗。 他僵手僵脚的缓缓转过身来,只见沈骏不知何时,已经穿戴整齐站在自己身后,他面色阴郁,双手环抱在胸前,他背后正对着窗口,此刻逆着光,这使得他看上去非常高壮,以及非常的不爽。 “我……”,但他到底也是自家人,沈钰很快就平复了心情,他立马像泄了气一般驼起了背,随后便自顾自的来到桌案前给自己沏了杯茶,漫不经心的回答道:“没有啊。” “你当我是傻子?”沈骏也立马调转了方向看向他,有些不悦道:“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你昨夜肯定是在寒二房里留宿了。” “随你怎么想”,沈钰无法反驳,他饮了口茶,随后就去找自己的衣袍,小声嘟囔道:“反正我说什么你都不信。” 毕竟他与寒川关系变了这是不争的事实,况且沈骏也没有猜错,这样硬着头皮对亲人撒谎的滋味不是一般的难受,他除了敷衍以外就别无他法。 他只盼着沈骏懒得跟自己计较,随口骂自己几句后这事就翻篇算了。 所有的冲动与上头如今在沈骏面前都变成了羞愧,懊恼,也有那么一丁点后悔,他们说是无畏世俗,不顾一切。可真到家人面前,真到了在意的人面前,他们真的就有勇气坦然面对一切了吗? “你如今对我撒谎连眼皮都懒得眨了是吗?”沈骏的眼神突然变得凌厉凶狠,他质问道:“上次在榕英阁是如此,前两日在野外也是如此,昨夜更是如此!如今我都亲眼看见了,你居然还能这么嘴硬!?” 看来这次翻不过去了。 “是又如何”,沈钰不觉得他跟寒川之间有什么不妥,虽然他现在还没有勇气跟身边的人坦白一切,但作为朋友,兄弟,徒弟,他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合适的,于是他硬着头皮反驳道:“我跟我徒弟在一个房间睡觉,有何不妥?” “他是你徒弟吗?寒雪尽在你眼里,就真的单单只是徒弟吗?”沈骏越说越激动,他直接来到沈钰面前,微微低头,目不转睛的的看着他,咬牙切齿道:“你敢不敢看着我的眼睛,再把你刚才说的话再复述一遍!?” “大清早的你有病是吗沈涧渂!?”沈钰不敢看他,直接一挥手又到别处开始翻箱倒柜,不悦道:“我是有什么非要事事都告知于你的义务吗?” 越慌就越乱,昨夜沈钰明明记得自己把衣服放在了这个柜子里,可如今却怎么都找不出来,他心急如焚,火烧眉毛。 “找什么找!别找了!我都给你拿出来了!”,沈骏直接拽着他的胳膊硬生生让他停下,愤愤道:“你是没有跟我告知的义务,但是你清楚你现在在做什么吗?你清楚你跟寒二现在在干什么吗?” “干什么!?”沈钰直接甩开了他的手,对着他吼道:“我干了什么我问你?我不过就是跟他待在同一个房间里睡了一觉,我与他相识没有四年也有三年了!这期间他还当过我徒弟整整一年,我跟他关系好一点,这有何不妥!?” “你觉得你跟他如果只是单纯的关系好”,沈骏目光不变,他偏了偏头,下巴指向门口,说道:“就只是跟寒河,吴齐,莫凡那样,我会这样同你说话吗?” “那你到底想说什么!?”沈钰不耐烦了,他心跳的越来越烈,有一种做贼心虚后的心虚之感,他完全没注意到自己如今已经脸红脖子粗,唾沫横飞的模样,他继续吼道:“这样不行那样也不行,那你说我到底跟他怎样你才能满意!?就非要我跟他老死不相往来,一见面就互掐才行是吗!?你就这么见不得我跟他好是吗!?” 虽然此事确实有些不妥,但他真的无法理解为什么在沈骏这里他什么都不行,做什么都不被允许。除去他如今跟寒川的关系,从他跟寒川相识开始,关系差了不行,好了也不行,他实在是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想做一件事,他就总爱束缚着自己的手脚。这使得他喘不过气,像是被折去了双翼,打断了双腿,犹如被囚禁在囚笼之中,无法挣扎。 “我有说过我不许你跟他关系好吗!?”沈骏蓦地睁大了双眸,他完全没想到沈钰居然会这样跟他说话,像是被戳中了心事,他一下子就也激动了起来,大声道:“在你眼里我就这般不辨是非,毫不讲理!?” 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上一次是因为寒川,这一次又是因为寒川,他是畏惧他们的存在,他怕沈钰离开,更怕他跟自己离心。可他明明跟寒川关系就是非比寻常,可他在自己这个至亲骨肉面前还是要死鸭子嘴硬,还是选择欺骗和隐瞒。 他沈钰是可以放荡不羁,自由自在,但寒川是什么身份,是什么人?这世上有这么多不亚于寒川的男子,亦或是女子存在,可他偏偏为什么选了寒川? 明明两人从前是那样的水火不容,一碰就炸,可如今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何会沦落至此,此事若是真的,他作为沈钰的堂弟,不仅仅只是他颜面受损,寒若曦作为寒川的父亲,肯定也会震怒。他们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身份悬殊就罢了,都是修真界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传出去会是什么后果他难道不清楚吗? 第167章 就错 他就算不为他自己考虑,他难道就不为寒川考虑,不为自家人考虑吗?他为什么行事从来都只考虑他自己,为什么他只顾自己逍遥快活,而从来都不顾及其他人的感受? 但凡他顾念一下与自己的兄弟之情呢,但凡他沈骏在他心里还有那么一点位置呢?他真的有把自己当亲兄弟吗? 说完沈钰也立马意识到自己的不妥,他明知沈骏心思细腻,容易胡思乱想,光是一个寒川他们就已经不知吵了多少次。他也明知道沈骏也是为了自己好,为了无师之巅好,可他偏偏在最上头之时,还是说了这种伤人的话。 可他一开始确实没有这种想法,也一直在以大局为重,可寒川为了自己不顾一切,无畏世俗。他这样一个冷漠无情的人,偏偏因为自己而有了喜怒,偏偏如今他紧握着自己的手,说要与自己面对一切。 这样的寒川他怎么能辜负?他怎么舍得辜负?他也想不明白,这世间如此之大,为何就容不得他与寒川这点小小的心意? 他们明明谁都没有错,他们只不过是想像普通人那样,相识,相遇,相知,相恋罢了。 为什么就不行?为什么谁都容不下他们? 可换位想想,沈骏又有什么错?寒若曦又做错了什么,要亲眼看着自己引以为傲的儿子变成如今这番模样? “对不起”,沈钰脸上的红温消散了,随之而来的就是一阵强烈的落差感,他转身去床榻上去取沈骏为他准备好的衣袍,淡声道:“我没什么好说的。” “我只问你一句”,沈骏又转过了头,他无法抑制胸腔的失落感,但他仍抱有一丝侥幸,看着沈钰的背影,纠结再三下,还是问道:“你跟寒川……是不是那种关系?” “………”,沈钰怔住了,他绝望的看着天花板,不禁攥起拳头,指甲深深的陷进了掌心,他一咬牙,强迫自己说道:“不是,你可满意了?” 说完他痛苦的合上了眼帘,也没敢回头,他心中的自己在不断的掐着自己的脖子,凶神恶煞的质问道:为什么寒川有勇气你就没有!?这样的你凭什么拥有他,凭什么与他并肩而行? 你配吗!? 你他妈就是个孬种沈月尘。 沈骏想不明白,虽然这件事不合适,不对,但如果他坦然跟自己说清楚,自己虽然不支持,但绝对不会以这种态度去对待他,可他偏偏选择了撒谎。 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沈骏这样认为。 “我不管你们到底什么关系”,沈骏彻底失望了,他的眼神软了下来,淡声道:“但我要提醒你,寒宗主对寒川寄予厚望,他是未来的寒二宗主。他的余生该是觅得良缘,最后结婚生子,延绵寒氏香火。” 而这些都是你沈月尘做不到的事。 你不配。 沈钰:“……知道了。” 沈钰利索的将衣袍穿好,然后去浴房内洗漱。对话过后,他整个人看上去非常的落寞,一点精气神都没有,失望与绝望将他包裹在其中,他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股子浓烈的颓废感。 沈骏虽然对他撒谎这件事很失望,但他也不是不能理解他对寒川的感情。两人从打打闹闹到一同生活,历经生死,回想起这对师徒俩因为蚀骨丁若遭遇的折磨,仿佛历历在目。 他们一同经历了这么多,熬过了这么多,要是完完全全没有感情,那一定是假的,可这真的不合适。那些无畏世俗,甘愿为了对方而赴汤蹈火的人,几乎没有一个是好下场。他不否认会有特例出现,但他并不认为他跟寒川会成为特例。 沈骏深知如此下去他们的结局会是如何,所以为了沈钰也好,为了寒川也罢,他们就是不合适,就是不能在一起。 虽然这对他来说很残忍,但这是对他们两个来说是最好的结局,沈骏还是忍不住说道:“你想想伯父,他就你这么一个儿子……” 沈钰一听到自己父亲,他只觉得自己双眸像是突然被一根针给狠狠的刺了一下,他忍不住蹙起眉头,但他也不想反驳沈骏,于是只能强装镇定的说道:“知道了。” “你们可以做兄弟,师徒,甚至结拜都行”,沈骏也觉得提沈承恩不太合适,毕竟这跟威胁没什么不同,于是他又说:“但是有些事情就不该发生,哪怕是发生了,也该适可而止,及时止损,我们是至亲兄弟,我一定不会害你。你完全可以回想一下,我们自幼一同生长,除了此事以外,我管过你任何吗?不触及到底线的事,我几乎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再退一步讲,就算你触及到了底线,可我也还是没跟你计较过任何吧?可如今我与你都不是小孩子了,要任性也要有个度吧?” 沈钰神情恹恹的,但还是应了一声:“嗯。” 沈骏:“………” “你说的我都明白”,沈钰不敢直视他的眼眸,他不咸不淡的说道:“此事是我思虑不周,过火了,我会处理好,不给无师之巅添任何麻烦。” 沈骏蹙着眉头,忍无可忍的摇了摇头,说道:“你知道我并无……” “时候不早了”,沈钰这才抬起头,淡声提醒道:“其他人都该醒了,我们该出发了。” 沈骏:“………” 除了撒谎以外,最令他痛心的就是沈钰的懂事,这种感觉非常的自相矛盾,也令他备受折磨。他是发现了,每每指责他之时,他虽然不服气,可他的态度很快就会反转,并且会主动认错。 可每到这个时候,沈骏就会感到愧疚无比,就会开始反思,我是不是太残忍了?我是不是太过分了?沈骏觉得自己也是实在犯贱,他跟自己对着干不行,认错也不行,他也不太明白沈钰到底要怎么做他才能满意,或许这件事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发生。 或许就像沈钰当初哭着对自己说,你怎么就不能硬气一点,态度强硬一点,如果自己当初坚定不移的让无尘之境把寒川带走,他们如今会不会就不会变成这样?他跟沈钰会不会就不会有这么多莫须有的争吵? 沈骏已经彻底无话可说了,他失落的转过身正准备出去。 “还有”,沈钰突然叫住他,他脚步一顿,踌躇胆怯的声音从身后传了过来:“此事与他无关,你……注意言辞。” 沈骏蹙了蹙眉,内心像是挣扎了一番,可他还是应了一声“好”,随后便拉开了房门。 扑面而来就是一股冷清的气息,抬头一看,正好就对上了寒川那双冷冽极黑的眼眸,沈骏顿了顿,没有过多的反应,随后便绕开他走了出去。 “寒川?”沈钰没想到他会在这里出现,当即有些吃惊,他立马走上前去,讪讪道:“你怎么来了?” 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也不知道刚才两人的对话他听见了没,听了多少。沈钰当即又感到一阵慌乱,有些心虚。 “我在楼下等了你许久”,寒川神情淡淡的,倒也看不出什么异常,他平静的说道:“见你一直没下来,我便自己上来了,你们这是……又吵了?” “没有”,沈钰强装镇定的挤出一个笑容给他,温声道:“走吧,时候不早了。” 寒川没听到什么,但光是看两人的神情,便知道不对劲,但沈钰不愿意说,他自然也不会勉强,两人沉默着来到楼下。 果不其然,吵这一架他们耽误了不少时间,此刻楼下已经人满为患了,但寒川总能独立的享用一张桌子。早膳的样式寒川依旧是按着他的口味要的,当他们动起筷子时,门外传来了一阵又一阵的车马声,想来是其他门派已经开始陆续抵达了无尽门。 同辈们相逢,免不了一顿嘘寒问暖,更何况此行人员众多,里里外外都闹哄哄一片,热闹非凡。见状寒川压低了声线提醒道:“待会儿你跟着我,不要走远。” “嗯”,没办法,沈钰已经答应他了,大战在即,眼下当务之急是处理无尽门的事,至于别的,就只能等所有事情结束后再商议,沈钰扯出来一个暖心的微笑,说道:“放心吧,我会紧跟着你。” 起码现在,没有人会责怪他们,也没有人会质疑他们,不管他跟寒川的事后续如何,但他的情意不变,对他所许下的所有承诺都不会变。 石壁上插着火把,一路向前延伸,洞穴之中,哪怕是在青天白日之下,不见天日的环境之内,灯光非常昏暗,四处都弥漫着诡异而又阴森的氛围。洞内空气稀薄,一双粉靴端着碎步走过漫长的石路,最后停驻在一个黑色的人影身后,一躬身,沉声道:“宗主,他们已经出发了,不出半个时辰,应该就会在门口集结完毕。” “嗯”,他浑身上下都被黑色给包裹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明亮的双眸,黑衣人摆了摆手,说道:“知道了,下去吧。” 他面前的是一道被落下了封印的石门,等人走后,他静静地看着散发着猩红光芒的一道封印,沉声道:“时候到了,你该醒了。” 随后宽袖一挥,面前的封印瞬间消失不见,紧跟着里面的东西感受到了束缚挣脱,石门立马开始产生剧烈的颤抖。缝隙间抖落些许灰尘,伴随着“轰隆隆”的声响,尘封已久的石门终于开始慢慢开启。 扑面而来就是一股冷冽的寒风,伴随着浓烈的魔气,黑袍在风中烈烈翻滚,石门内流淌出一缕又一缕的黑色烟雾。模糊了他的视野,也模糊了门内的场景。 这时,一只赤裸的脚从石门中踏了出来,落在地上,黑衣人见状立马单膝下跪,低着头,沉声道:“恭迎周天师出关。” 周庆元没有说话,黑衣人立马将提前准备好的衣袍双手奉上,他顺手接过,紧跟着听到一声衣袍被披上的声音时,他才缓缓抬起了头。 面前之人看上去约莫而立,甚至更年轻,只是他的神态并无而立之年的那种精神气势,反倒是有一种老者的沉稳之感。 黑衣人又问道:“天师感觉如何?” “脱胎换骨,如获新生”,周庆元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他张开手掌,正反欣赏了一下自己如今这副皮囊,不疾不徐的称赞道:“妙,真是妙,起来吧。” 这种返老还童的滋味他不止体会过一次,但每一次他都感到如坐春风。毕竟他经历过生老病,就连死都险些经历过好几次,所以这种感受着自己一点一点返老还童的滋味,对他来说是这世上最美好的事,没有之一。 “是”,黑衣人这才站了起来,恭恭敬敬的说道:“宗主如今看上去不过而立,想来此次闭关,又能延续百年年岁。” “也是多亏了你的法子”,周庆元负着手,抬脚便向外走去,边走边问道:“我不在的这些时日里,派中状况如何?” “还是老样子”,黑衣人不疾不徐的跟在周庆元身后,提醒道:“不过宗主才刚出关,眼下还是得先尽快的先巩固一下为好,不然真气流失,只怕是前功尽弃。” “此言有理”,周庆元微微颔首,随后说道:“那便有劳了。” 两人走出洞穴时,久不见光的周庆元当即就被烈阳晃了眼,强烈的不适感使他不自觉的蹙起了眉头,立马抬手进行格挡。 夏日的阳光总是又亮又烈,它照亮了世间每一个角落,仿佛想要驱散所有的阴霾。阳光下的一切都显得那么生机勃勃,充满活力。 可如今的川乌到处都是一片狼藉,看着那些坍塌的房屋,如今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格外凄凉。微风拂过偶然掀起一片灰尘,发出低沉的呜咽,如同那些逝去无辜者在诉说着他们的不幸。沈钰与寒川骑着马,不疾不徐的跟在了队伍的末端。 每路过一个地方,他们在狼藉中似乎还能瞧见从前川乌的过往的繁华。这一路上所有的人都缄默不语,也是直到真正看到被冥生咒残害的城镇时,他们才感受到它的威力。 第168章 进攻 他们无一不怀着沉重的心情,在心中暗暗立下誓言,一定要让周庆元付出相应的代价,一定要尽可能的及时止损,尽量挽回,好告慰那些死去的同伴,以及无辜的凡民。 他们虽来的早,但等到达无尽门的入口时,才发现众多门派已经基本到齐。整个无尽门的入口被包围的水泄不通,人如织,密密麻麻,难以计数。远远看上去人影绰绰,视线所及之处皆是人海。 前方等候顿时的人忍不住说道:“这家伙,无尘之境跟无师之巅居然是一起来的。” 毕竟在这种场合之下,习修辅助,治疗之道的门派可以缺少,但攻伐之道不能缺,无师之巅就算了,但无尘之境不一样,毕竟它在众门派中属于是主心骨的存在了。 “这有什么稀奇的”,另一人不以为然,说道:“这两派相隔不远,一起来也正常。” 一提到无尘之境,立马就有不少人想到了寒川,紧跟着联想到的还有多年未曾露面的浮生玄微,毕竟此行他们也来了。 “欸,你听说了吗?”不知谁家的弟子说了一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次浮生玄微也来人了。” “虽然来不到十个人”,另一个人说:“但估计已是浮生玄微的极限了。” “可不是么?”那人表示赞同,嘀咕道:“本就是小门小户,老两口老来得子。好不容易出了个比武魁首,勉强出了个名,结果第二年就被寒二一掌打到床上躺了几年,今年总算是好了,居然都能来参与讨伐这种事了。” “你说这俩人要是碰到一起”,另一个人压低了声线,说道:“会不会打起来啊哈哈哈。” “嘘!”见人走近了,那人赶紧提醒道:“别说了,无尘之境来人了。” 十二屿的人作为默许的修真界第一派,如今在这种情况下,自然是在队伍的最前方。身后的各大门派井然有序的排列成一排排,按门派所修之道,以攻伐之道为主,以此往下,所以无师之巅跟无尘之境进入后便插到了偏中间的位置,身后跟着的山河月影为辅助系代表,以此往下就是各种辅助,治疗系的门派。 每支队伍为首的人都举着一面象征着门派颜色,图案的旗子,这其中最耀眼的还得是十二屿的金色旗子,他们的旗子上的是由金丝绣制的一个特殊的太阳纹,象征着光明。 无师之巅的旗子自然得由沈骏拿着,旗面是标志性的天蓝色,不过图案就有些复杂,看上去像是云纹,但细看又像一条龙。像是两者被巧妙的融合在了一起,神秘而又复杂。 无尘之境跟山河月影的非常巧妙,一个简单的圆形,中间用一条弯线勾勒出一轮弯月,用银丝填满,空白部分则有一颗星星。山河月影则是相反,他们的月亮在左边,星星在右边,想来应该是以太极图为原型设计出来的图案。 按理来说无尘之境举旗的应该是寒川,不过以他的性子来看,他自然也不会去做这种事,所以最前方是寒若曦,以及举旗的寒檀。 从集结起,晏听的目光就不时往后瞥去,见到熟悉的颜色进入,他还没开口呢,晏海就侧首轻声对他说:“沈钰来了。” “知道”,晏听不动声色的回过头来,在宽袖的遮掩下,他攥紧了晏海的手,试图想用这种方式给足他安全感。对于沈钰他只字未提,神色冷静,语气平淡的对他说道:“你在最前方,一定要多加小心。” “嗯”,晏海心满意足的笑了起来,更加用力的攥紧了他小小的手,温声道:“你别乱走,尽量跟着辅助系的人,等我生擒周庆元后,立马就来跟你汇合。此时周庆元还不知身在何处,所以尽量不要进那些主要的殿宇里,你身上还有伤,可千万不要再出事了。” 看着被他用坚持不懈,多得溢出的爱意所灌浇,驯服出来的晏听,像是一件作品,他只觉得非常满意,爱不释手。 “基本都到齐了吧?”十二屿身后跟着的是云中观,见人基本就位了,有人忍不住抬头看向前方的十二屿,高声问道:“十二屿还在等什么?等周庆元发力吗!?” 这段时日除了空青司以外,最遭殃的就是云中观,他们无一不盼着围剿之日的到来。如今一个二个是无比的痛恨无尽门的一切,恨不得立刻,现在,马上就冲进去杀光无尽门所有人,可偏偏十二屿那边却没什么动静。 明明他们与周庆元之间只有一墙之隔,明明他们有这么多人,可他们却全部都只能在这里等候指示。更何况十二屿带头的还是年纪不大的晏海,众人自然不服,如今他们是如坐针毡,无比煎熬。 “催什么催!?”暴脾气的晏涛立马就直起身板,脸红脖子粗的回应道:“你知道无尽门内部什么状况吗你就催!?这么着急,是想要送死吗!?” “晏无双!”见他如此无礼,晏海赶忙拽了他一把,蹙着眉头压低了声线,提醒道:“你给我好好说话!” 昨夜在空青司留宿的那些门派,为了不耽误事,今日一大早天不亮就动身前来川乌了,他们甚至连早膳都是在赶路的途中将就解决的。如今已到了晌午时分,正是一日之中太阳最烈最毒的时刻,一个两个的早就汗流浃背,迫不及待了,见有人带头催促,立马就有人相跟上。 “那你们什么意思!?”这声音听起来像是凤吟阁的陈岸,他质问道:“我等已经在这等了将近两个时辰了,是打还是不打倒是给句准话啊!?让这么多人在烈阳下干等着作甚!?” “就是”,百灵殿那边的也看不下去了,忍不住说道:“也不知这十二屿安的是什么心,主要人物就来了两个少主,还有一二剑,那三四五六剑居然都不来!” “你这都看不出来?”另一人回应道:“不就是仗着今日人多,摆明了要晏海一战成名么?” “我看够呛”,那人看着前方的身影,摇了摇头啧啧讽刺道:“光是周岩一人就能把那两位少主打趴下。” 晏海的脾气也好不到哪去,再加上他跟陈岸多少有点不对付,闻言他也有点控制不住了,立马仰高了头正准备发作:“你!咳咳!” 这突如其来的嗔怒,使得伤寒未好的他嗓子一痒,猛的咳嗽了几下,整张脸立马就红了起来。他们的状况也好不到哪去,哪里都需要帮忙,不管是桃都还是川乌,许多事都需要亲力亲为,昨夜基本是一夜无眠,大清早还得接晏南坤,还要商量事宜。 等到现在他们的难受程度不比他们要少,更何况晏海还染了风寒,晏听还负伤在身。 晏听立马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试图帮他顺气,提醒道:“当心身子。” 身后的人你一言我一语,不出片刻的功夫全部人都开始议论十二屿,指责十二屿。毕竟当初在十二屿的雅集之上,当余新康提出灭了无尽门时。除了常悦宫以外,唯一一个说要留下无尽门的就是晏南坤,可如今他自己却留在空青司当上了甩手掌柜,让这个年纪不大的晏海跟他那个讨人厌的弟弟来带头。如此行径,早就让他们心生不满了。 周围的喧嚣声如同海浪一般,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此起彼伏,让人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蜂巢之中,就像有无数只蜜蜂在耳边嗡嗡作响。 晏涛气得面红耳赤,可碍于自家大哥在,他也不好发作了,而晏海也急得不行,想说点什么,但关键时刻喉咙又总给他掉链子。他心急如焚,恨铁不成钢。 三人在最前方,就像窝囊废一样被淹没在唾沫之中,晏听也听不下去了,他一个起身直接站立在了马背上,对着一众人,他捻了个扩音诀,严肃而又郑重的说道:“各位稍安勿躁。” 淡黄色的衣袂在阳光下被镀上了一层金边,显得格外耀眼,墨发在风中蹁跹,他的神色淡雅而又冷静,见十二屿的人终于有动静了,还是个生面孔,出于好奇,出于礼貌,周围的人立马就静了下来,看向最前方。 “无尽门内如今状况如何我等一概不知”,晏听不慌不乱,不疾不徐的沉声解释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十二屿已经派出一二剑潜入无尽门内打探状况,观敌之动,伺机而攻。待他们摸清线路状况后,我等自然会对无尽门发起进攻。” “那是谁?男的女的?”见到陌生的面孔,立马就有人忍不住问道:“怎的从来没见过。” “从着装上看,应该是晏海的人吧”,另一个人说:“且身份应该不低。” “管他低不低”,有人对十二屿的行径不满,抱怨道:“居然派出一个侍从来说话,十二屿算是完蛋了。” 听到略微有些熟悉的声音,沈钰心里咯噔一下,立马就仰高了头往前看去,但太阳太过于晃眼。再加上他们在队伍末端,这个位置看上去基本只能看到一个衣袂飘飘的身影,但看不清脸。 “川”,沈钰深长了脖子,努力的想要看清前方之人的相貌,他向寒川求助:“你看得见那是谁么?怎么声音听起来有点像晏听?” “是有点”,寒川就见过他一次,也不太敢确定,毕竟他们的位置确实偏远了些,更何况他如今已无半点从前做下人的模样,所以他说:“不确定。” “海压竹枝低复举,风吹山角晦还明。”晏听又继续说:“诸位,修真界近年来的状况我等都看在眼里,痛在心里。无尽门周庆元的恶行昭然若揭,狼子野心其心可诛。如今我等汇聚于此,无一不是为了还天下老百姓一个公道,争得一个再无邪祟侵染,傀儡作恶的明天,我等守在最前方,也是心急如焚,急不可耐。周庆元活了已有三百年之久,在这三百年间,他到底炼制了多少傀儡我们一概不知。所以为了此战的必胜,为了减少我们的伤亡,请你们再耐心的等一等。我答应你们,若消息归来,我十二屿必然第一个破开无尽门的派门,冲在最前方,此战不生擒周庆元,便誓不罢休!让我们以无畏的勇气,迎接即将到来的战斗!” “生擒周庆元!”晏海终于缓过来了,他仰头看着此刻正在发光发亮的晏听,高声呼喊道:“还人间一片净土!” “生擒周庆元!”晏涛见状也赶紧跟上:“还人间一片净土!” 紧跟着十二屿所有的子弟都举起手中的武器,在烈阳之下,在无尽门门前,高声呼喊道:“生擒周庆元!还人间一片净土!” 金色的锦旗随风飘扬,在群起高昂,人声沸鼎之中,赋予了它正义的光芒。 前一秒还寂静无言的人群,在这一刻所有人都像是感受到了共鸣。他们终于意识到了今日出现在这里的目的,他们怀着同样的一颗赤子之心,他们都向往着胜利,向往着美好的明天。 不管前方的是何人,是什么身份,但站在这里,出现在这里,他们都只有同一个目的,同一份决心。他们高高举起自己手中的武器,眼里闪烁着渴望的光芒,气氛在这一刻彻底被燃烧起来,他们齐声呼喊:“生擒周庆元!还人间一片净土!” 就在这时,一黄一白两道身影腾空一跃,从无尽门的派门后一下蹿高,衣袂烈烈翻滚,一个翻身,两人都落在了晏海面前,一躬身,开始向他汇报派内的情况。 关于战术以及布局,各大门派已经提前商议好了,所以无需多言,所有的人都蓄势待发,只等晏海一声令下。 晏听宽袖一挥,所有的声音不约而同的戛然而止。他一个转身坐回了马鞍上,只见晏海连连点头,随后拉紧了缰绳。听完汇报后他眼眸瞬间亮了起来,可下一秒又踌躇着侧首对晏听说:“要进攻了。” 第169章 冲锋 这意味着他又要在战乱中与晏听短暂的分别,回想起他们一起经历的种种,回想起晏海曾对他的软磨硬泡后,终于改变了他对自己的态度。只要等着一切结束,只要今日过后,他们将再也不会别离,他们就可以好好的享受未来,余生。 若往后有天晏海站在了巅峰之上,他也一定会紧握着晏听的手,让他陪在自己身边。到那时,再也不会有人对他说三道四,再也不会有人看不起他,他也再也不会陷入黑暗沼泽之中。 “嗯”,晏听眸光闪烁,他微微点了点头,无声的对他说了一句:“千万保重。” “你也是”,晏海眸光踌躇而又不忍,他最后探进宽袖中捏了捏晏听的掌心,沉重的提醒道:“万事多加小心,等我回来。” 晏听反握住他的手,用力的摁着他掌中那个令他不适的茧子,看着这张因为自己的爱而被赋予上光辉的脸。那一刻他忘记了所有前嫌,眼里只有他的好,他的一切,虽然在他心里晏海百战不输,可他却依旧在心里默默祈祷着他一定要平安无事,一定要胜利归来。 两人在对方的眼眸中听见了对方心中的千言万语,像是收到了对方最真挚,最重要的祝福。随后两人便松开了手,直起了身板,目不转睛的看着前方,迎着光,晏海反手将悍天召出,他将重剑高高举起,深吸了一口气,随后高声喊道:“十二屿众弟子听令!随我冲!!!” 十二屿所有人拉紧了缰绳,仰头齐声应道:“弟子领命!愿随少主一战!” 那一瞬,战马嘶鸣,只见一个鹅黄色的身影率先冲了出去,紧跟着十二屿一二剑纵身一跃,一个箭步紧紧跟上,分别守在了晏海两侧。晏涛与晏海冲在最前方,悍天散发出亮如白昼的光芒。 所有的人都绷紧了神经,“啪”的一声,木屑飞溅,为首的人重重的将战旗插入土中,旗在人在,旗倒人亡。 “云中观众弟子听令!”凌宇目光坚定的看着前方,呵斥道:“随我冲锋!” 为了一雪前耻,为了云中观那些死去的所有同僚,还有无辜的老百姓,所有的人都昂首挺胸,拉紧了缰绳,随后紧跟着十二屿的步伐冲了过去。 风起时,伴随着震耳欲聋的马蹄声,当即溅起大片尘埃,悍天高高举起,高昂的战意冲破云霄。如同风卷残云,又似狂风之始作俑者,强大的气场在周围爆发,好似能瞬间摧毁这世间的一切。 晏海来到紧闭的石门前,他眼神凶狠,额间青筋暴起,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他咬紧牙关,在那一瞬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伴随着亮如白昼的金光,随后重剑一挥。伴随着凌厉骇人的破风之声,“轰”一声巨响,一道巨大的石门瞬间被一分为二,当即在空中被炸成了四分五裂,最后掉落在地。 晏海这一刀实在是太帅了,为十二屿,为所有人打出了最华丽的第一击,是他们战争的前兆,是他们象征胜利的光辉! “派门已破!”晏涛闻言来了精神,他高举惊蛰,脸红脖子粗的大吼道:“十二屿所有人听令,给我杀!!!” 看着前方强壮高大的背影,晏听感受到一阵非常诡异的情感。如同夜空中最耀眼的星,又像黑白世界中唯一的一抹金色,此刻他更像是陆地上的另一颗太阳。 他的心脏不受控制的狂跳,他随风飘扬的墨发,他在阳光下金灿灿的衣袂,他霸道强悍的专武,他宽大笔直的后背。他的一切都让晏听心动神驰,目不转睛。不知从何开始,他的心已经被他彻底偷走,心随他动,深陷沉沦。 就送你到这了。 眼看着晏海驰骋战场,带着双剑以及晏涛渐行渐远。晏听猛拉缰绳调转了方向,在一旁停下,可他的视线却被他的背影夺走,仿佛能听见他在自己耳畔说:别靠近,就在安全的地方,等我回来。 无渡,等我得胜归来。 等我。 晏听眼里漾着碎光,嘴角带着温暖知足的浅笑,无声的对他说道:我等你。 随着无师之巅的队伍冲了出去,沈钰跟寒川同时回过头看向对方,四目交接的那一瞬,他们一个兴奋,一个沉稳。带着相同的目的,他们眸光一沉,随后一夹马腹,同时冲了出去。 他们在不知不觉间悄悄的放慢了速度,逐渐脱离了队伍。 凤吟阁的人多数都使用弓箭,所以他们不需要靠太近,眼看着自家兄弟都在寻找合适的射击位。生性贪玩的陈岸就特意放慢了步伐想等沈钰他们。可沈钰没等到,他却只等到沈骏。 “涧渂兄”,眼看着沈骏即将与自己擦肩而过,陈岸赶忙朝他挥了挥手,说道:“我在这!” “吁——”,见到熟悉的身影,沈骏立马拉停了马,停驻在他身边,问道:“陈岸?你怎么一人在这儿?” “我刻意等你们呢”,周围的人绕开他们不断前行,陈岸左看看右看看怎么都不见沈钰的身影,他忍不住问道:“怎的不见月尘还有初泽?” “他跟寒二”,说到这,沈骏立马察觉到不对,他蹙起眉头往后看了看,发现山河月影的人都已经全部进来了,但却迟迟不见两人的身影,毕竟原先他们一直是跟在无师之巅的末端。 “寒二?”闻言陈岸微微一愣,立马追问道:“他跟寒二在一起?” 原以为上次只是寒川突然转了性子,想来在这种严谨的时刻,一般没什么人会因为朋友而刻意离开自家门派,就如陈岸也是等一同进攻后才敢慢慢脱离队伍。 一听到这句话,沈骏当即又想起今早与他在客栈吵的那一架,还有两人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他顿时感到一阵恶心,又感到一阵愤恨,他猛的拉紧缰绳,立马调转了方向,留下一句:“不知道”,后就径直往里冲去。 反正自己已经把话都对他说尽了,难听的,好听的,包括其中的利害沈钰已经尽数了解。甚至可以说是了然于心,若他执意如此,非要义无反顾的跟寒川腻歪,那他也无可奈何。 “欸,涧渂”,看着沈骏突变的脸色,以及他渐行渐远的背影,陈岸无奈的摇了摇头,只能慢慢跟上。 沈钰跟寒川骑马至一片较为偏僻的林间,随后两人翻身下了马,将马随意的拴在了一棵树下,接着就朝无尽门后山的禁地出发。 大概是跟喜欢的人一同行事,沈钰只感觉兴奋而又非常刺激,毕竟他们背着所有人在做一件无人知晓,既危险,又神秘的事情。 从出发的那一刻起,沈钰的心脏就按耐不住的在狂跳,两人步伐一致,敏捷而又迅速。感受着耳畔掠过的微风,变化多端的枝叶,眼看着前方出现了分岔路口,他主动拉上寒川的手,带他向左边走去,提醒道:“这边。” “嗯”,寒川应了他一声。这是他们彼此心脏挨得最近的一次,他们在彼此眼中没有任何秘密,他们对对方知根知底,坦诚相待。 这种感觉非常的微妙,他们都觉得只要对方在自己身边,就有无限的安全感,寒川直接钻进了他的指缝中与他十指相扣。掌心相连的那一瞬,两人都不约而同的看向了对方。 沈钰眉眼弯弯咧嘴一笑,那一刻寒川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快融化在了他眉眼边。那日林间的夏风非常舒适,面前的人笑得好傻好甜,高束的马尾如柳絮般飞扬,寒川感受到了少年独有的洒脱。 他爱死了这一身藏蓝色,还有他齿间两颗洁白的虎牙。他突然就希望这样的时光能长长久久,甚至是定格在此刻。他那双明亮有神的双眸里似藏了万千星辰,让他一见倾心,无法自拔。 晏听因为轻功了得,再加上速度很快,秉承着晏海不让他投身于战场的原则,他选择了四处巡逻,哪里需要帮忙他就去哪里。 而这一次的傀儡,就真的如同破罐子破摔一般源源不断的出现,再加上无尽门的门生子弟,以及各大长老,门客。这使得众门派不太好前行,晏听身在高处,将这一切都尽收眼底。 晏海带着双剑跟晏涛碰上了无尽门的几位宗师,此刻正在底下打得难舍难分,而其他人则在后面跟傀儡邪祟拉扯。 毕竟无尽门贵为修真界第一派也不全是因为长寿,更重要的是无尽门中有很多身手不凡的宗师。虽然周庆元膝下如今只有周淮一个成年的大儿子,但他的实力其实还不如这几位宗师。 马蹄泥泞,踏着永不言输的步伐,好似腾云之上。男儿血气方刚,背脊如松,他们手持专武,在一片杀声之中大显身手。整个无尽门狼烟四起,弓箭手在高处一箭箭射穿傀儡的心脏,辅助系在不远处列起阵法,正源源不断的在为冲在前锋的同僚们施法鼓舞。 法术与剑术交织,不同属性的各种颜色的光芒在底下亮起,远远看上去犹如烟火般炫丽缤纷,照亮了双方交战的身影。 傀儡从四面八方,各种犄角旮旯中不断涌出,根本就看不出到底是从哪里出现的,而自家门派外面乱成这样,但周庆元由始至终都没露过面,想来他应该在某座殿宇中正操控着一切。 晏听不疾不徐的慢慢思考着,但晏海不让他靠近,所以这次他无论如何都想乖乖听他的话。因为他真的想跟晏海有未来,总之有双剑在他身旁,再加上还有这么多辅助系,治疗系的人在身后保护他们,所以他身边用不到自己。 其次他是在寻找沈钰的身影,但他把无师之巅那一片都看了,都没有看到沈钰的身影,毕竟他衣着不同,且又非常显眼。所以他扫视一番后便知道沈钰并不在此处,但为了确保万一,他还是观战了一会儿,最后确定了他不在此处后就选择转身离去。 虽然这么多年没见,但凭着流言蜚语,晏听还是多少能知道一些他的性格。他活脱脱就是个现眼包。所以在这种场合下,他一般都不会缺席,所以晏听觉得古怪,但他并未想太多。 许是有什么事耽误了,也或许是在别处。 他又利用轻功四处探查了一番,碰到零星几个门生,傀儡,他会顺手解决掉。他最后在一片不太起眼的林中发现了沈钰的马匹,因为他记得沈钰的是一匹黑马,而马鞍上正好刻有无师之巅的标志。而他的马隔壁也拴了一匹陌生的白马,同样的,马鞍上也刻有图案,但这个图案是无尘之境的星月图。 晏听突然愣了愣,紧跟着脑海里一闪而过过几个模糊的画面,霜降冰冷的剑锋,一双微挑极黑的凤眸,以及一张冷若寒霜的脸。 寒二,寒雪尽。 晏听瞳仁微缩,他立马回想起在适才的观战中,其实不止是没看见沈钰的身影。寒川的身高,以及他的气质,在同辈中其实也算非常出众,属于过目不忘的那一类,但他方才好像也确实没看到寒川的身影。 而偏偏两人的马被拴在了一起,弃马而行,还在这么偏僻的地方,这两人是一起是去做什么要紧的事吗? 要知道他们在自家门派中也算是主心骨的存在,一个是无师之巅大公子,一个是无尘之境少主,且都是主修攻伐之道。晏听想不明白到底是什么事能让他们脱离战场,从而消失在这种地方。 再看看不远处的一条小道上,地上留下了几个较为新鲜的脚印,强烈的好奇心驱使着晏听前行。正巧他此刻又是半个闲人,所以他便沿着踪迹一路追寻,想看看他们两个到底去了哪,去做什么。 寒光一闪,一只面目狰狞的邪祟当即被一剑封喉,扑通一下,踉跄倒地。寒川执着霜降,紧紧的拉着沈钰的手,像是把他当做成一位手无寸铁,弱不禁风的人。他走在最前方,为他披荆斩棘,扛下一切。 “越往深处走,傀儡就越多”,沈钰回过头看着那些倒下抽搐的傀儡,忍不住说道:“想来无尽门的禁地,该是藏匿傀儡的地方。” 第170章 守时 “当年寻魔盘也指向禁地”,见前方又冲出来两只傀儡,寒川松开了沈钰的手,足尖一点,腾空一跃,微微岔腿,一脚一个直接将他们踹飞,随后落地转身之时,又恢复成冷清淡漠的模样,他对沈钰伸出了手,继续说道:“想来当时所指的应该就是傀儡。” “可惜当时我们中了陷阱”,沈钰直接两步缩成一步,飞奔到寒川身边,又拉上了他的手,说道:“不然能发现得更早。” 如果当时没有中陷阱,如果当时发现了周庆元的秘密,或许就没有“我们”这个词了,毕竟以寒川当时的性子来看,他肯定不会让任何不信任的人牵扯到其中。 如今跟着沈钰一同找寻真相虽然很美好,可他打心底里还是并不希望把他牵扯进来,唯一不同的是心态,从前是因为厌他,可如今却是因为爱他。 可他不得不承认沈钰破结界的手法一绝,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但如果他在,一定能给自己省去不少麻烦。 战乱纷飞之际,一只猩红的靴子在地上划出幅度,长鞭一挥,鞭花炸起,纵横交错,如同行动自如的蟒蛇一般,毫无任何规律可言。她出手又快又狠,一鞭接一鞭,噼啪作响,令人眼花缭乱。就在这一晃眼之际,长鞭就朝着晏竹门面袭来,晏竹反手就用野赫进行抵挡,下一刻,长鞭像是被赋予了生命,它打了个弯,朝着晏竹的胸口探去。 晏竹一个下腰完美躲过,不甘心的长鞭直接在野赫上缠了几圈,纤细的手狠狠一拽,没想到姑娘的手劲居然这么大,野赫差点就脱了手。晏竹手腕一翻,直接几个回旋挣脱了束缚,反手就是一刺,周珊瞳仁微缩,当即一个转身,红黑色的衣袂紧跟着转了起来,也完美躲过。 “你在搞笑吗?”晏涛一脚将面前的傀儡踹开,抽空鄙夷的看着这两人,忍不住嘲讽道:“二剑连个女人都打不过!?” 晏海正忙着对付周岩,没空理会他们,只是轻扫了他们一眼,没有做声。没记错的话这晏竹跟周珊似乎有些纠葛,不管这两人之间有什么故事,反正在周岩被解决掉之前,晏海给足他时间处理私事。 周珊没有专武,她的长鞭是当初晏竹给她寻来的,其实晏竹并没有刻意让着她,而是她如今的实力确实不容小觑。 看着这个神色镇定自若,眼神冰冷,出手又快又狠的周珊,谁能想到在多年以前,她只是一个跟在晏竹身后,需要被保护,需要被照顾的小师妹。 剑光一闪,长剑嘶鸣,伴随着灵力的光芒,两人一招接一招,速度愈来愈快,空气中充斥着各式各样的摩擦声,武器相碰后又炸出烟火般的光亮。两人谁也不让谁,都面无表情,神色淡漠,看上去就像两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各为其主,各司其职。 周围靠近的邪祟傀儡越来越多,虽然晏涛跟晏凯以及其他门生,已经尽量不让他们靠近了,但寡不敌众,仍有不少傀儡侵扰着晏竹跟晏海。他们的位置靠前,其他门派几乎被垄断在了他们后头。 如今只有几个山河月影,还有几个其他辅助系的同僚在一旁支援,但周岩跟周珊背后的无尽门几个辅助系的门生还有周桥宗师形成了一个配合默契,强大的辅助阵,此刻正源源不断的在给他们注入加强的力量。 无尽门像周岩跟周珊这种宗师,长老有十几位,处理起来非常麻烦,毕竟有着上千年历史的门派可不是吃素的,这些年来他们拉拢了不少世外高手,其中就包括像周岩跟周珊这种麻烦的人物。 其实晏凯刚从云中观脱离出来之时,无尽门也曾向他抛过高枝,只不过他最后选择了十二屿。也幸亏他选择的是十二屿,不然如今这里的麻烦还会再多一个。 “哥”,晏涛一个错身来到晏海身边,他看着两人打得难舍难分,忍不住问道:“怎么这晏竹看上去这么吃力?再这么下去我们会不会转顺为逆?” “不知是因为私情还是真打不过”,晏海攒满了灵力,朝着周岩一掌打了过去,两人隔开了一些距离,他抽空回了晏涛一句:“去山河月影找个辅助来,最好是寒峰……再不济寒河也行!” 晏海的身子尚未恢复,如今他面对的可是一代宗师,本来预想的是让晏竹跟自己一起对付他,这样胜算会很大。但偏偏晏竹如今抽不开身,虽然有着生死契,随主存亡,可若再这样消耗下去,吃亏的必然是自己,到那时,就算解决了他们,但之后还有没有生擒周庆元的能力都不好说了。 无尘之境跟山河月影在修真界是数一数二的存在,无尘之境的攻伐之道虽不是最佳,但山河月影的辅助乃是修真界第一,能攻能辅。所以修真界基本没什么门派敢得罪这对兄弟,毕竟与他们已经被多次推举至修真界位序第一。 晏涛看了一眼局势,最后决定让另一位师兄来顶替自己,他一个箭步冲了出去。 穿过茫茫人群,期间他还杀掉了几个傀儡跟无尽门门生,他目光坚定,目的明确。在这一场战争中晏涛彻底燃了起来,他以正义之名,享受着击杀的快感,杀戮的兴奋。在这一刻他感觉自己强得可怕,可谓是神挡杀神,魔挡杀魔。 穿过人群后,当他看到三个陌生而又熟悉的红黑色身影时,他立马就停下了脚步,瞳孔微缩,随即立马感受到了一阵恐惧。 难怪后面的人过不来,难怪他们在这里纠缠了这么久,这三个人是曾经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毛骨悚然的三位大名鼎鼎的杀手,他们出自当时江湖上的第一帮派,无影帮。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名字,他们只有绰号,并且只认钱,晏涛没记错的话他们分别是叫“守时”,“守约”,“守信”。 江湖传闻,他们出自一个神秘组织,无影帮,而这三位一旦出手,就没有杀不死的人,听闻他们最后一次出现在江湖上。是接到了暗杀某位攻伐之道的宗主的指令,那位宗主当时好像还很有名,但毕竟是传闻,所以晏涛并不记得他们杀的是谁。但他们最后成功了,不过在那之后他们三个就彻底在江湖上消失,再也没有任何他们的消息。 人人都道是他们杀掉的那位宗主的亲属向他们复仇了,所以有人说他们是死了。也有人说他们是遭遇了另一个神秘帮派的暗杀,所以藏起来了。总之就是谣言一大堆,真真假假难以辨别,没想到他们今日会出现在此处,原来他们是投靠了无尽门。 其实晏涛也没见过他们,但他们的剑倒是非常出名,听闻他们三个是同胞兄弟,而他们的专武则是三把一模一样的剑,所以非常出名。 难怪周淮这老不死的要众仙门世家讨伐无尽门呢,藏了这么多高手在里面,今日要不是他们来的人多,肯定吃大亏。 不及多想,自家大哥还等着自己带支援回来呢,晏涛理了理思绪,足尖一点,直接跳上了最近的一处殿宇上,绕开他们继续前行。 终于,在不远处他看到了站在一起列阵的山河月影众人,为首的人正是寒峰跟寒河,他一个翻身落在了两人身旁。见人来,寒峰微微一愣,结印的手不动,他开口问道:“二少主怎的会来此处?前方的人都解决了?” “没解决,我们需要辅助的支援”,晏涛一摆手,着急忙慌的说道:“清雅宗主,你能不能跟我走一趟?” “这……”,寒峰立马就蹙起了眉头,有些难为情的解释道:“如你所见,我们如今面对的是三大宗师,后面甚至还有几位长老,云中观也需要我们支援,要不少主再去找找别的辅助?” “寒河也行啊”,晏涛又扭头看向他身旁的寒河,催促道:“都道山河月影是辅助系第一,那别的辅助肯定差点意思啊。” “啊?”闻言寒河稍稍一顿,立马低下了头,讪讪道:“我,我不行的……” “我们原先不是已经派出去几名门生了吗?”寒峰侧首看向寒河,面色有些踌躇,毕竟他这弟弟什么性子他太了解了,他犹豫道:“初泽……不太……” “根本就不够用!”晏涛急眼了,他脸色当即大变,指着前方怒气冲冲的说道:“你也看见了,三大宗师几乎垄断了后面的支援,再这样下去十二屿在最前方必然失势!到那时,周珊跟周岩回过头跟着这三人一起对付你们,那不全完了!?” “这……你们面对的居然是周岩?”,寒峰蹙着眉头踌躇了一会儿,最后还是点下了头,他对寒河温声说道:“初泽,你跟二少主走一趟吧,等我们把这里解决了,就立马过去找你汇合,前方还有几位同门在,不要怕。” 这个周珊还行,但是周岩在无尽门的地位就跟十二屿的一二剑是一样的,其实力更甚,属于是无尽门实力最强的主心骨。在回想一下如今前方只有一二剑跟晏海在,想来确实人手不太够。 “啊?”见大哥还是把自己让出去了,寒河眸光闪烁,有些不情愿的说道:“可是,可是我……” “寒三公子!”晏涛忍无可忍的摇了摇头,催促道:“别可是了,赶紧跟我走吧!你也不想你前面那些同门被逐个击破吧!?” 见他都拿出同门来威胁自己了,无奈之下寒河只好反手将与月收了起来,他极其不情愿的挪动脚步来到晏涛面前,不悦的嘟囔道:“好吧……” “只是一点”,寒峰突然加重了语气,他面无表情的看着晏涛,沉声道:“请二少主务必答应我,一定要护初泽周全。” “知道了知道了”,晏涛极其不耐烦的摆了摆手,拽起寒河的衣袖就要走,然而就在这转身之际,他正好就看到了不远处的余鸢,随后他立马就朝她摆了摆手,招呼她过来:“余鸢,余鸢!余云鬟!!!” 寒河默默把袖子抽了回来:“………” “晏无双?”闻言余鸢愣了愣,立马停止了施法动作,随后赶忙朝他走了过来,问道:“十二屿不是在最前方吗?你怎会在此处?” “说来话长,多个人手多份力量”,晏涛急忙说:“快跟我前去支援吧。” 如今后方有浮生玄微跟无师之巅做攻,而榕英阁跟空青司为辅,想来这边应该也不太缺她一个余鸢。 “好”,余鸢没有过多的犹豫,她对着寒河行了一礼,礼貌道:“见过寒三公子。” 寒河也回给她一礼,随后两人便跟着晏涛往前走,路过之时,余鸢见云中观还有几个面熟的公子在跟时,约,信,打得难舍难分,她忍不住问道:“前方面对的是何人,为何还要你来后方找支援?” “周岩跟周珊啊!”晏涛一提起这个就来气,要不是晏竹这个废物,他用得着刻意绕过来找支援吗?不过比起这个,他找余鸢是有另一件更重要的事,于是他趁此机会,立马侧首问道:“你见着江惜没?她可安全?” “在最后方呢,安全得很”,余鸢就知道他一找自己就肯定是为了江惜,她没好意思说人家身边有沈骏守着,她暗戳戳的白了他一眼,紧跟着自己便也想起了一个一直都没见到的身影,她反问道:“晏……无渡公子,可跟你们在一起?” “晏听?”完全没想到她会问起这个人,闻言晏涛蹙了蹙眉,有些不解道:“冲进来后他就不见了,也不知道去哪偷懒去了……不过你问他做什么?” “他于我有恩”,余鸢可不想再让另一个人知道自己的心意了,她随口敷衍道:“见到你就想起来有这么个人,随口一问罢了。” “欸对了”,晏涛带着他们绕开这三人,随后继续前行,他问道:“据说这三人当初最后一次出现好像是杀了谁家宗主,你可知晓是谁家宗主被杀了?” 第171章 倒流 “这个……”,余鸢也知道有这么件事,但是她也不清楚当初他们杀的到底是谁,一来这件事过去挺久的了,二来江湖上似乎对这件事有所隐瞒,所以她知道的也不多,于是她老实回答道:“不清楚。” 路过之时,她看见寒若曦领着几名弟子也在与谁人交手,侧首一看,发现寒河就缄默不语,斯斯文文的跟在自己身旁隔了些距离。她这才想起他们给空青司带来的东西,她立马温声道:“还未来得及感谢无尘之境所带来的粮食跟药草,多谢。” “余小姐客气了”,寒河故作镇定的模仿着寒峰的语气,唯唯诺诺的回道:“门派之间互帮互助是应该的。” “你说你”,晏涛一看到他那张跟寒川有着八九分相似的脸,就想起上次的不愉快,虽然他并没有刻意的得罪自己,但他还是没声好气的说道:“一个辅助系的不待在山河月影,跟着无尘之境作甚?” “………”,寒河尴尬的笑了笑,没有说话。 这你就得问寒若曦了,可能是觉得把自己留在身边,再加上还有寒川,所以才能更好的保护自己吧,毕竟大哥很早就接手了山河月影,想来怕给他太大压力,所以便把寒河留在了无尘之境。 远远瞧见三人走来,还以为是寒川来帮他们了,山河月影的几位门生不由得惊呼,可定睛一看才发现他少了点气魄,也不似寒川那般高大,所以他是寒河。 他们不敢停下施法,微微颔首,礼貌道:“三公子。” 人带回来后晏涛立马就转头投身回战场之中,余鸢跟他们所修道法不同,见晏海正对付着周岩,于是她寻了个合适的位置,立马抬手结印开始为他施法。 寒河微微颔首,看了看前方的战况,然后小声问道:“如今战况如何啊?” “不太妙”,其中一位同门回答道:“主要是晏竹腾不出手来,而晏海又打不过周岩,几人僵持不下,已经打了半个时辰了。” 看着这几个同门一个个汗流浃背,面露疲态之色,结印的手在止不住的颤抖,便知道他们已经很累了,但效果却微乎其微。 再抬头看看对面无尽门的辅助阵,为首的人是周桥,他的辅助能力在辅助系宗师里也是排在前几位的存在,跟寒峰不相上下。有这样一位宗师在,他们一个个面色轻松,看上去胜券在握。 “既如此”,寒河若有所思的颔了颔首,随后又问道:“那如今我们主的是何阵法?” “回三公子”,那位同门回答道:“是五行归宗阵。” “不行”,寒河立马摇了摇头,解释道:“如今现在最需要提升力量的是晏竹,所以我们该主星月共辰阵,待晏竹解决了周珊后再看情况而定。” 寒河虽然性子软糯,攻伐之道学艺不精,平日里他本着能躲起来就躲起来的原则,但若真要出手,在辅助上他不亚于很多同辈。 星月共辰阵是一个多人的辅助系阵法,由法力最强者主月,其他人主星,所有的星向月传输力量,由月吸收了所有力量后将它转化为强化的力量,向一人传输,人越多越好。 “好”,所有同门当即换了个手印,做好了准备结星月共辰阵的准备,寒河来到最前方。宽袖一挥,与月现身,他轻抚一把琴弦,发出动听悦耳的琴声,随后光芒涌现,他吸收了后方同门的力量后,立马开始源源不断的给晏竹传输力量。 其他几位十二屿辅助系的门生见状也改变了阵法,他们接替了山河月影原来的阵法,五行归宗,这是群体提升的辅助阵,一般辅助都会用它。 感受到力量的提升后晏竹忍不住蹙了蹙眉,而晏海发觉自己如今吸收的是两股力量,他立马回头一看,却惊讶的发现是余鸢在给自己辅助,他猛地转头看向晏涛,质问道:“你这臭小子,怎么把这男人婆找来了?” “晏无矢!你别不知好歹!”又听到他叫自己男人婆,余鸢当即就怒了,虽然施法不停,但他忍不住破口大骂道:“姑奶奶我给你辅助是给你脸,要不是看在晏涛的份上我管你是死是活!” “我又没求你!”晏海抽空回了个头,也骂道:“你不乐意你就把你哥换过来!” “我哥的脸到现在还没消肿!”一提到这个余鸢立马就想起余朔脸上那个隆起的包,她愤愤道:“你再多说一句我就加入无尽门,跟着一起对付你!” 无尽门那边正好就听到了,立马有人朝余鸢摆了摆手,说道:“好啊!求之不得!” 余鸢立马调转了方向,对那边骂道:“滚!!!” 寒河:“………” 晏海不禁感慨:“狮吼功果然名不虚传。” 晏涛:“………” 周珊知道晏竹如今的力量得到了进一步的提升,可她并没有感觉他的攻势有所提升,反而还跟之前一样非常平稳。 晏凯也注意到了他的异常,他一个错身挡在了晏竹的面前,剑锋指向周珊,他微微侧首,对晏竹说道:“你下不了手,那就我来,别浪费时间,晏海要是死了,你也活不了。” “………”,晏竹蹙了蹙眉,鼻翼微扩,他沉声道:“知道。” 随后他还是绕开了晏凯,选择独自面对周珊,可周珊突然一个转身,随后足尖一点,纵身一跃。眼看着她腾空跃起,然后飘飘然落在了最近的一座殿宇的顶端,她垂首面无表情的看了晏竹一眼,随后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又是一跃。 晏凯立马意识到情况不对,他猛一回头,想要提醒晏竹:“别去!” 可晏竹的脚比他更快,他也足尖一点,随后追了上去,至此两人彻底脱离了辅助范围。 “妈的!”晏涛蓦地睁大了双眸,难以置信的看着这两人离去的背影,勃然大怒道:“这都什么人啊?周珊不在,这是多好的进攻机会,这晏竹脑子是进水了吗!?” 寒河也蒙了,只能赶紧调转方向,把力量都传输到晏海身上,晏海淡淡的看了一眼两人离去的背影,随后说道:“别理他,谁没点自己的私事,你给我把剑拿稳了!别让周岩找到机会!” 两人脱离了辅助范围后,周珊纵身一跃,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最后落到了一片空地之上,这才停下了脚步,只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落地之声,她缓缓转过身来,对他说道:“晏子旭,好久不见。” “脱离了辅助范围”,晏竹面无表情的看着她,淡声道:“你就不是我的对手,你在寻死。” “别对自己这么自信”,周珊不屑的勾了勾嘴角,讽刺道:“你我排名一样,都是宗师,谁输谁赢还不一定。” “不”,晏竹缓缓摇了摇头,笃定的说道:“你必死无疑。” “那便试试”,周珊缓缓抬起手,长鞭自然垂落,唇瓣一启一合,淡声道:“晚辈周珊,字江燕,请赐教。” 晏竹没有做声,他静静抬眸,凝望着如今面前冷言冷语的周珊,与记忆中那个总爱粘着自己的身影重叠,褪去了年幼时的活泼动人,如今只剩下薄凉冷艳。 眸光一凛,长鞭一挥,“啪”一声清脆的声响,当即溅起一片尘埃,眼看着长鞭如蟒蛇探头般朝自己袭来,晏竹眉头微蹙,一个侧身完美躲过。 她的动作迅猛而又精准,每一次出手都带着霸道强烈的气势,如同暴雨如骤,仿佛想要摧毁一切,又像是在跟他怄气。她浑身散发着不屈不挠的气场,在战斗中舞动,身子轻盈如飞。 晏竹在她的强攻之下连连后退,长鞭又好几次都精准的打在了晏竹身上,最后迫不得已,他还是召出了野赫进行抵挡。 他记得她曾说过她最讨厌红色,红色又艳又土,说她这辈子都不会穿这种颜色。可如今她却穿着她最厌恶的颜色,而这一穿,就是十几年。 她还说过,她有个无法实现的梦想,晏竹那时就问她是什么,为什么会无法实现? “因为我的梦想是打倒师兄”,周珊巴眨着灵动的双眸,对他笑嘻嘻道:“所以我想应该这辈子都无法实现。” “没出息”,晏竹那时便笑话她,“打倒我算什么,做徒弟的不该以师尊为目标么?打倒了师尊,便证明你出师了。” “那不行”,周珊微蹙起眉,摇了摇头,解释道:“若没有师尊,那这世上便不会有我,师尊待我如兄如父,所以我才不会对师尊动手。” “所以你就想打我这个师兄?”晏竹双手环抱在胸前,鄙夷的看着她,不悦的埋怨道:“你的心还挺黑啊。” “哎呀跟你说笑呢”,周珊连忙仰高了头,扯了扯他的衣袖,又巴眨着双眸,嬉皮笑脸的问道:“倘若有天,你我真的打起来了,你会让着我吗?” “不让”,晏竹一偏头,故作生气道:“又说想打倒我,又想我让着你,我看你是铁了心想杀我。” “别人家师兄都让着自家师妹”,周珊也学着他双手环抱在胸前,眯起眼抱怨道:“就我家师兄铁石心肠,小气,太小气了!” “你这是在让着我么?”周珊抬眸,眼底平静的如同一摊死水,她淡声道:“不需要。” 她眼神冷冽,招式瞬息万变,飘然舞动,长鞭泛起星辉般璀璨夺目的光芒,宛若一条银龙在周身盘旋,又是一击缠绕,野赫动弹不得,长鞭的末端狠狠的打在了晏竹的脸上,划开了一个猩红的口子。 “从你舍弃师尊的那一刻起”,周珊扯着长鞭借力腾空一跃,一个翻身,她朝着晏竹的胸口毫不留情的踹了过去,长鞭顺势收回,眼看着晏竹踉跄后退,她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依旧淡声道:“我与你就已恩断义绝,再无瓜葛。” 晏竹只感觉心脏像是被狠狠的刺了一下,当即开始抗议起来,再出手时,他已不复从前。 这是他心中唯一的逆鳞,也是最不愿提及的过往,在这一刻,他仿佛又看见了师尊奄奄一息的倒在自己面前,如释重负的让自己把周珊带走,让他们自由自在的活下去。 而周珊就因为这件事一直记恨自己到现在,师尊死后的日子里,只要她清醒着,就会不断质问自己为什么要救她,为什么不救师尊。 可不是他不想救啊,是他不能,是他不行…… 陷入回忆之中的晏竹仿佛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他眼眸黯淡无光,将面前的一切都视若无睹,像是躯体被操控了,凭借着自身的武功修为,凭借着要打倒面前之人的命令之下,他的出手越来越快,越来越狠。 看着面前之人的变化,周珊也想起了曾经的种种,可偏偏对决之时,最忌讳的就是分心。就在一晃神的功夫,灵流的供给断了一瞬,眼看着寒光一闪,手中的长鞭被野赫一刀斩断,周珊蓦地睁大了双眸,瞳仁微缩。 可晏竹就跟杀疯了似的,长鞭被斩断之后,剑锋回转,他执着野赫,毫不留情的就朝周珊刺了过去。 “唔!” 这一刻,周围的空气瞬间凝固,时间也仿佛被定格在了此刻,所有的声音都戛然而止,野赫也瞬间失去了光芒,直到猩红的鲜血顺着剑身缓缓流下。 “啪嗒”一声,鲜血滴落在地,溅起几滴血花散开,最后又被泥土吸食殆尽,晏竹才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在做什么。 他很难得失了态,脸色惨白如纸,眼神中流露出惊慌与恐惧,可他却一动也不敢动,脑海中在疯狂思考着该如何补救,他要怎样做周珊才不会死,他要怎么做才能令时光倒流。 可周珊似乎并不在乎生死,胸口上的疼痛使得她不自觉的蹙起眉头,她缓缓垂首,看着这柄熟悉得不能在熟悉的野赫,她毫不犹豫的抬手抓住了剑身。 “你,你干什么!?”晏竹难以置信的看着被鲜血浸湿的手,可他根本就不敢动,甚至连阻止周珊都不敢,此时她在晏竹眼里就像一触即逝的泡沫,脆弱至极,他带着些哀求,颤声道:“映梦,你,你别乱动。” 第172章 映梦 周珊紧紧的握住剑身,鲜血还在滴滴答答的往下流,强烈的痛感使她呼吸困难,如今心脏每跳动一下,对她来说都是难以忍受的疼痛。她轻轻一声叹息,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只见她手臂上的血管凸起,野赫在微微颤抖,最后她用尽全力把野赫从心脏处拔了出来。 她绝望的仰高了头,喷溅而出的鲜血在空中宛若流星划过一般,划过一道又一道的血痕,最后滴落在晏竹的衣袍上,炸出了一朵朵血色梅花。 梦碎了。 那一瞬她浑身上下的力气都被野赫带走,整个人直直的往后倒下,“哐当”一声,晏竹丢掉了野赫,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去,终于是在她彻底倒下之前接住了她。 他跪在了地上,小心翼翼的搂着周珊,眸光止不住的闪烁,他不知所措的看着奄奄一息的周珊,唇瓣翕动,可喉间却像被一团棉絮给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周珊平静的躺在他的怀里,脸色惨白如纸,额间的汗珠滚落,鲜血源源不断的溢出,空洞的眼眸里满是绝望与迷茫。 “为什么?”晏竹难以置信的看着她,他眼眸中被蒙上了一层水雾,他不解道:“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 “自我入籍周氏一脉起”,话还没说完,周珊便哇一下吐出来一大口鲜血,可她还是强撑着,继续说道:“我便料到了有今日。” “我当初给你写了这么多封信,让你来找我”,晏竹涨红了脸,额间凸起了一根血管,他恨得咬碎了后槽牙,破口大骂道:“你为什么就是不肯听我的!?为什么就是不肯来找我!?难道非要你我之间死一个才肯罢休吗!?” “师尊没了”,泪水溢出了眼眶,比起自己,更令她耿耿于怀的就是师尊的死,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仍然无法释怀也无法原谅眼前之人,她喃喃道:“我便也没想要苟活。” 晏竹撕心裂肺的吼道:“是我不想救吗?我根本就没有这个能力啊!你跟师尊之间我只能救一个你为什么就不明白?!” 这件事他们已经争吵了无数次,周珊认为归根结底就是因为晏竹加入了修罗帮,得罪了人最后才害死了苏锦浔。 可她并不知道,当初让他加入修罗帮的正是苏锦浔。他永远无法忘记那一日,苏锦浔单独把他叫了出去,在万里无云,满天繁星的那个夜晚,苏锦浔亲口对他说:“时辞啊,为师要你去替我做一件事。” 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苏锦浔费尽心思培养自己就是为了让自己替他杀人,而他要杀的人就在修罗帮,而他正好又是修罗帮的帮主。 所以苏锦浔是摆明了要苏时辞去死,这是一个对于当时的苏时辞来说,根本就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当时的修罗帮在江湖帮派中,是仅次于无影帮的存在,也就是守时,守约,守信三人所在的帮派,但他也深知自己的命跟苏映梦的命都是苏锦浔给的,所以他无法拒绝,也不能拒绝。 所以后来他便更名改姓,凭借着自身优越的武功修为,他成功的加入了修罗帮,甚至只用了短短一年时间,就成为了帮主的心腹。 而自他加入修罗帮的那一刻起,苏映梦就跟他争吵了无数次,她认为他加入这种帮派迟早会害死所有人,可苏时辞面对着她的责骂,却一句解释都不能说。 其实苏锦浔也没有太大的把握,但这个人跟他有血海深仇,所以无论如何他都一定要杀,他已经做好了万全之策,如果苏时辞没能杀了他,那他就一定会亲自动手。 可他的大徒弟苏时辞非常争气,他得偿所愿的杀掉了帮主,至此修罗帮大乱,可这也为他们带来了杀身之祸。 当修罗帮的报复来临之时,苏时辞正好外出了一趟,等他赶回来时,苏锦浔已经就剩一口气了,他奄奄一息的倒在地上。哭着笑着,心满意足的对他说,他的心愿已了,让他不必再救自己,说等他死后,他跟苏映梦就彻底自由了,他让苏时辞把苏映梦带走。 但苏锦浔不知道的是,修罗帮一共有两位帮主,一位是假的,一位是真的,通常露面处理事宜的都是那位假的,而真的那位才是他要杀的人。 都是在江湖闯荡多年的人物,他怎么可能会被苏时辞这种籍籍无名的小辈杀死?可大抵是被怨恨冲昏了头,也可能是在得知他的死讯后被兴奋蒙蔽了双眼,这导致他根本就没去查证此事的真相。 他与苏锦浔之间的恩怨苏时辞并不清楚,但其实他在加入修罗帮的那一刻起,帮主对他的身份就了然于胸,当假帮主被杀掉之时,真帮主才出现。他知道苏时辞是苏锦浔派来的人,可他却选择放过了他,并在外放出消息,说修罗帮帮主被杀。 所以在那之后修罗帮便正大光明,名正言顺的向苏锦浔复仇,所以苏时辞清楚,如果这次他救下了苏锦浔,那日后等他清楚了事情的真相后,那苏映梦如果还活着,就一定会成为他下一个杀人工具。 所以为了不泯灭苏锦浔在她心中美好的印象,他选择救了苏映梦,况且当时的条件之下,只允许他救下一人。可在那之后她却跟疯了一样,无论苏时辞怎么解释她都不听,她认为是苏锦浔救了自己,给了自己新的生命,他教自己修行,把自己养大,他就是自己的再生父母,所以在她心里她把苏锦浔看得比自己的命还要重要。 再后来苏时辞不慎被十二屿抓走了,好在他的背景还算干净,再加上身手不凡,所以他被十二屿留下,更名改姓为晏竹,至此他才活了下来。 可在那之后他就一直想把还在外无处可去的苏映梦给接过来,可无论自己给她写了多少封信她都不回,甚至在那之后两人就再也没有见过面。 后来江湖上再有她消息时,她也已经更名改姓入籍了周氏一脉,成为了一代宗师,周珊,周江燕。 虽然他们的命确确实实是苏锦浔给的,替他杀人,为他办事,甚至替他去死都是应该的。但苏时辞的私心,并不想让苏映梦知道苏锦浔的目的,他也不想让苏映梦成为别人的杀人工具。 她是真心爱戴苏锦浔,是真心把他当成再生父母的,若是让她知道真相,让她知道一切,她该会有多难过啊。 “你不该救我”,周珊绝望的看着他,泪水源源不断的溢出,她无力的说道:“你让我在悔恨愧疚之中活了好多年,我真的好痛苦。” 她恨死了晏竹,恨死当初把自己救出来的那个苏时辞,她觉得他太自私了,苏锦浔对他们这么好,呕心沥血的培养他们。给了他们武功,本事,可他最后到死,都等不来他的徒弟救他,而他引以为傲的那个徒弟,却选择救了他的师妹。 “对不起”,这一声道歉也不知他到底是对谁说的,他痛苦的摇了摇头,不断重复道:“对不起……” 你真让我寒心啊苏时辞…… 你让我背负了这么多年的愧疚,你让我清醒的看着师尊死去,看着他这么多年的心血,因为自己的自私而选择加入修罗帮,最后引来了杀身之祸,为什么呢苏时辞? 这到底是为什么? 周珊想不明白,她到死都想不明白,感受到生命的流逝,感受到心跳逐渐平缓,明明今日是个阳光明媚的天,可她只感觉自己的身上好冷,好冷。身上的痛感也不再那么强烈,像是在慢慢恢复,可她清楚自己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她看着晏竹泪流满面,痛苦不已的模样,她只觉得越来越模糊。 她想,当初苏锦浔死的时候就是这种感受吧,就是这种无力苍白,看着苏时辞来到自己面前,可他却选择看着自己死去。 原来是这种感觉,我知道了。 师尊,我也体会到了。 所以她想惩罚苏时辞,她要让他背负起害死师尊,亲手杀掉师妹的罪孽,她要让苏时辞也尝一尝她这些年的痛苦,带着愧疚与罪孽,清醒的活着,直到他死。 恍惚间晏竹的脸似乎变年轻了,脸上那道骇人的疤痕也消失不见了,就连胡渣也没有了,像是又回到了从前,看着这张熟悉的脸,她忍不住开口,就像从前那样唤了他一声:“师兄。” “我在”,晏竹看见她的瞳孔慢慢涣散,他搂紧了周珊,两人的泪水融在了一起,他努力的想要留下周珊,他哽咽道:“师兄在,师兄一直都在。” 周珊已经快要没有力气了,可她倔强的抬起了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想要抚一把这张记忆中的脸,晏竹赶紧配合着低下头,当冰冷的指尖触碰到他的那一刻,他看见周珊笑了起来,他听见周珊对他说:“我恨死你啦……” “啪”的一声,周珊的手掉落在地,瞳仁彻底涣散,心跳彻底停止,这次连呼吸也没有了。 晏竹怔怔的看着她,那一刻,他的心好像也停止了跳动,呼吸也戛然而止,过往的记忆,过往的苏时辞,好像在那一刻也随着苏映梦一起死去了。 往事如梦,江湖恩怨难了。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若这世间没了苏映梦,那便无人记得苏时辞。 一道金色的光影从天而降,众人纷纷抬头一看,晏涛不由得瞪大了双眼,兴奋的喊道:“晏子旭,你他妈终于回来了!” “轰”,一声巨响,光影在晏海与周岩面前落下,当即溅起大片尘埃,晏海一个转身让出了位置,当尘埃消散之时。只看见野赫与赤莲抵在了一起,两人面无表情的四目交接,两把专武散发出电光火石般的光亮,滋滋作响。 “你杀了周珊”,周岩眼神发狠,他难以置信的看着晏竹,咬牙切齿道:“你他妈是个人?她是你师妹,是你这世上最后的亲人了,你这都下得去手!?” 晏竹眸光微闪,他反手就将周岩掀开,随后又执着野赫朝他冲了过去,周岩一个侧身躲过,随后抬脚就是一踹,虽然被他躲开了,但周岩又继续说:“你没有心,苏时辞。” “我叫晏子旭”,晏竹抬眸,他将野赫举起,剑锋指向周岩,沉声道:“我姓晏,是十二屿二剑,晏子旭。” “晏子旭”,晏海活动了一下脖颈,骨头发出清脆的声响,最后定定的看向周岩,咧嘴一笑,轻声道:“给我弄死他。” 云层掠过,烈阳不知何时被悄悄覆盖,燥热的气温渐渐得到了缓解,再抬头时却发现天变成了灰色。乌云密布,暮霭苍茫,青蓝鸽扑腾着翅膀,叽叽喳喳的回巢,空气中弥漫着大雨将至的气息。 两人平安来到禁地的入口,沈钰抬手就准备画符,可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阵落地之声,“唰”一声响,在转身的那一瞬,霜降已经指向了来者,寒川的眸光也沉了下来。 沈钰也赶忙回过头,四目交接的那一瞬两人同时愣住了。 沈钰:“听?” 晏听:“哥?” 异口同声,沈钰立马就摁下了寒川的手,比起上一次见面,晏听如今可谓是从头到脚都焕然一新,甚至连精气神也好了很多。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沈钰发觉他似乎还长了点个子,甚至还长肉了。 他对晏听没有任何的警惕心,更没有任何的防备,他来到晏听面前,眼里漾着碎光,有些难以置信,却又真心替他感到高兴,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后,他忍不住说道:“你如今……变,变好看了。” 寒川挑了挑眉:“………” 晏听:“……谢谢。” 没办法,一时间他想不到合适的形容词。 “哥”,晏听见这里是无尽门禁地的入口,他忍不住问道:“外面正在交战,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我们……”,沈钰这才回想起来他已经不是阿听了,如今他是十二屿的公子,是适才在无尽门门口,那个代表着十二屿的晏公子。所以他还算自己人吗?他会把今日所见之事告诉晏海或者晏涛吗? 第173章 低头 “十二屿,晏无渡”,寒川上前一步,不动声色的将沈钰拽了回来,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淡声道:“你为何会出现在此?” “前方用不上我”,晏听并不畏惧他,他微仰起头,也面无表情的淡声回道:“我在这附近巡查,找寻傀儡的藏身之地。” 他也知道寒川跟沈钰对自己的顾虑,但无论他到底是什么身份,他由始至终都跟沈钰是一条心,所以他们要问,那他必然会老实回答。 虽然撒了点谎,但本质如此,但他也想知道沈钰是不是跟寒川在一起,也想知道他们去做什么,不管他们说与不说,他都打定了主意不会将今日之事往外传。 寒川虽知道沈钰信任晏听,但从装扮上看,他如今已经得到了晏海的重用,与他其他心腹不同,晏听明显更自由一些。不难看出晏海对他的偏宠,况且在上次那种状况之下,沈钰还当着他们的面对晏听说了那种话。 所以晏海不可能不知道他跟沈钰的关系,可他在知道沈钰跟他的关系之下,却还是选择重用晏听,虽然其目的不明,但不管沈钰如今如何看待他,寒川都不得不防。 “川”,沈钰悄悄拽了拽他的衣袖,小声道:“阿听他……” “两位出现在此处,想必是有要事在身”,晏听垂下眼帘后退了一步,随后看向沈钰,笃定的说道:“你们进去吧,我在这守着,若有动静,我随时与你们传信。” 不管他们要做什么,但毕竟他们之间失联了这么多年,相互之间没有顾虑没有猜忌那是不可能的。但不管他们要做什么,晏听都想趁着这次机会拉近与沈钰的距离,哪怕他们所做之事会牵连到十二屿,对十二屿不利,他也一定要向沈钰证明自己的站位。 寒川看着他真挚的模样,挑了挑眉,没有做声,他不信晏听会老老实实替他们放风,但他相信沈钰,他相信这个人,也相信他的抉择,哪怕是错的,他也做好了跟他一起承担后果的准备。 “好”,沈钰没有犹豫太久,他眸光微闪,与晏听四目相对,扯出来一个微笑,温声道:“倒也不必守着,只当没见过我们就行。” 不管晏听是何目的,沈钰不想多问也不想拒绝他的好意,但他其实更多的是希望晏听不要被此事牵连进来。 “我还是守着比较好”,晏听解释道:“若有人问起,凭我如今的身份,也好解释些。” 他们不会不清楚自己的身份,比起无师之巅跟无尘之境进无尽门禁地,十二屿这个身份明显更合情合理一些。 “也罢”,他思虑得比自己周全,见状他只好抬起头,对寒川说道:“那我们走吧。” 寒川淡淡的扫了晏听一眼,没有做声也没有犹豫,随后他便跟着沈钰转过了身。沈钰这次依旧不费吹灰之力就将结界给融了,当两人走进结界之时,沈钰还刻意回头看了晏听一眼,只见他背对着自己,却并没有要回头的意思。 见状沈钰只好回过头,跟着寒川继续前行。 “一直没问你”,寒川目视着前方,不咸不淡的问道:“为何你能破开此结界?” “年久失修了”,沈钰发觉他的神色淡淡的,看上去跟平时没什么不同,他老实回答道:“或许是周庆元松懈了,也可能是别的什么原因,总之它已经很久没修复过了,所以结界层很弱,再加上我所修之道正好与之契合,所以便能少费些功夫。” 沈钰以为他会问自己为什么选择相信晏听,但他没有,他也不清楚寒川心里在想什么,但他不问的话,自己也不好太刻意的去跟他解释。 毕竟这是一场赌注,虽然他与晏听失联这么多年,可他打心底起,依旧还是把他当成从前的阿听,所以他想赌一把,赌他们之间的情意还剩多少,虽然被迫把寒川拉扯进来不太好,可他私心里还是觉得晏听不会出卖自己。 “多谢”,可他还是忍不住对寒川说道:“多谢你选择信任他。” “我信的不是他”,寒川缓缓转过头,平静的看着他,说道:“是你。” 闻言沈钰不动声色的顿了顿,心脏像是遭受到了柔软的一击,紧跟着他立马就想起了今早与沈骏的争吵,心底泛起一阵五味杂陈。大概是有这一明显的对比,他心里涌上来一种特别难以形容的感觉,他也不明白自己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会有这么矫情的情绪了。 要说不介意,不生气那是不可能的,可他自己心里也清楚,沈骏也是一番好意,虽然他在许多事上都与自己有不同的看法,争议,可归根结底,他也不过是为自己好罢了。 虽然会有些失望,也会有些难过。 “如果最后的结局是我信错了人”,沈钰将手探进了宽袖中,对上那双微挑的凤眸,坚定的说道:“我一定会拼尽所有让你全身而退,绝不牵连无尘之境。” 不需要。 从选择信任你的那一刻起,我便没想过要独自身退。 寒川没有说话,只是更加用力的攥紧了他的手,似乎在无声的对他说,有我在,我会陪你承担所有。两人以最快的速度到达了山顶,有过之前的前车之鉴后,这次他们非常谨慎,用了些特殊手段避开了所有陷阱,至此才终于走进了禁地的深处。 可令他们没想到的是,山顶的深处居然有一间房子,且从外观上看它跟普通砖瓦房并没有任何区别。 “怎么会有间房子?”沈钰看着这间奇怪的房子,忍不住问道:“周庆元还在这里养了什么人?” 再往深处走就涉及到了无尽门的祠堂,非周氏血脉无法进入,想来周庆元不可能会在祠堂里搞鬼,而他们上山的路上也碰见过不少傀儡,但多数都在山底,亦或是半山腰的位置,放眼望去,整个禁地中最古怪的应该就是这间房子。 寒川四处环顾了一番,发现自进入禁地后周边的魔气都非常重,想来就算是再把寻魔盘拿出来,也是徒劳无功,他淡声道:“不知。” “你说”,沈钰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一圈,最后把脸凑到他面前,嬉皮笑脸的打趣道:“这里头会不会是周庆元养的私生子啊?” 寒川:“………” “你在这等我”,沈钰抬脚向那间房子走了过去,说道:“我先进去看看。” “等等”,寒川立马拽住了他,随后自己走在了最前方,带着他,说道:“我们一起。” 这间房子不同的是它四面的窗户似乎在里面被什么东西给挡住了,导致他们并不能从窗外探知里面的状况。但当两人靠近时,扑面而来就是一股恶臭味,这使得沈钰不由自主的蹙起了眉头。更别说有洁癖的寒川了,他的脸色在闻到气味后就变得非常难看,但除此之外就再无任何动静,整间房子静的出奇。 这种味道类似于动物的排泄物混在了一起,然后得不到清理,久而久之形成的那种非常刺鼻难闻的味道,特别酸爽。不过两人还是在这其中捕捉到了一阵血腥味,甚至还有腐烂的气息,所有难闻的味道混在一起,一时间竟分不清哪个味道更重。 况且此刻正是夏日炎炎的季节,虽然现在没有太阳,但耐不住气温闷热,所有的臭味堆积在一起,经过闷热的烘托下,变得非常浓郁。 “真在里面养东西了?”沈钰跟着寒川沿着房子周围绕了一圈,最后来到正门口,结果却发现门上只用了一把简易的铁锁锁住,而这里,就是气味的出处,他忍不住捏起鼻子,对寒川说道:“还是养了什么动物?” “例如”,寒川虽然也不好受,但他做不出捏鼻子这种动作,所以只能强忍着恶心,对沈钰问道:“麒麟魔兽?” “有道理”,沈钰双眸微微睁大,立马转头看向这道铁锁,说道:“说不定那时周庆元用的肉,就出自这里。” 寒川应了一声:“嗯。” 沈钰立马抬手结印,指尖释放灵流,他隔空画了个符咒,随后轻轻一挥,可释放出去的灵流消散过后就再无任何反应,这使得他倍感疑惑。 毕竟此符咒是专门用来查找附近隐藏的结界的,若遇结界,灵光便会依附到结界上,以此来告诫使用者结界所在的位置。若灵光消散,那就意味着这周围并无结界或是法术陷阱。 “毫无防备?”沈钰搞不懂了,喃喃道:“连道结界都没有,他就这么放心禁地的一切吗?” “各大门派的禁地多数都用来建立祠堂”,寒川不疾不徐的解释道:“想来没什么人会闯入别家禁地,一来不合适,二来祠堂也进不去。” 寒川说的没错,禁地多数确实是来建立祠堂的,而且有不少门派内都有守护神,或者守护兽。例如无师之巅的祠堂就有守护兽,它是只魔兽,此事得追溯于沈氏一脉的先祖与魔族签订契约那时候起。 本着尊重,以及顾虑到守护兽的存在,所以一般不会有外人私自闯入别家禁地,若没有先前的所见所闻,想来他也不会想到要来无尽门的禁地一探究竟。 既然此处没有结界,那便用不上沈钰了,掌中银光一闪,霜降现身。寒川上前一步将沈钰拦在身后,随后抬手一挥,剑影一闪,只听“咔”一声响,那条简易的铁链当即一分为二,在门把上晃了晃,随后掉落在地。 沈钰正想上前推门,可寒川不准,宽袖一挥,木门便朝着两边自动打开。“轰”一声响,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更加浓郁的腥臭味,就像是带有臭味的烟火在两人面前被引爆,伴随着溅起的尘埃,两人当即往后退了一大步。 这个味道浓郁的程度简直就像是往身上泼了一盆粪水,连溅起的尘埃似乎都被赋予了粪水的颜色,那滋味,别提有多恶心了。沈钰立马就感觉到胃里一阵翻江倒海,饶是寒川在淡定,在沉稳,他的脸色在如今也变得极其难看。 可除此之外房内就再无任何动静,由于窗户被焊死,此刻虽然是阴天,可房子的方向恰好就背对着光,这导致他们根本看不清内部的状况,遥遥一见,只能看见漆黑一片。 但沈钰隐约能听到里面似乎有一丝慌乱,嘈杂的声音,且听起来也不像是动物,反而像是人所发出的声音。 沈钰又想走过去,可寒川依旧不让,捏着他的手不自觉的开始用力,似乎内心在挣扎,非常矛盾。他一边嫌里面又臭又恶心,一边又不放心沈钰一个人进去,但你让他进去吧他又不想踏足这种地方,这导致两人僵在原地,谁也无法动弹。 “我进去看看”,沈钰捏了捏他的掌心,温声安抚道:“你在这等我,若有异况我立马出来。” “………”,寒川没有做声,紧握着沈钰的手怎么都不肯松开,如今的他看上去就跟个怄气的小孩似的,这让沈钰不由得又想起从前两人还在无师之巅生活时的时候。 这孩子,哪怕如今长大了都还是这么别扭啊,心里藏着的那点小心思全写在了脸上。 “好了,别担心”,沈钰耐着性子,半哄着对他说道:“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如今外界还在交战中,是何状况我们一概不知,我去去就回,很快。” “一起”,寒川眼帘微颤,似乎在做了非常强烈的内心斗争之后,还是沈钰赢过了一切,这次是他主动迈出了脚步,他依旧把他拦在自己身后,像是想挽回面子,如今的他只想将沈钰保护在自己撑起的保护伞中,他强装镇定的说道:“不准走在我前面。” “好好好”,沈钰看着他强忍不适的模样,心里耐不住笑,他强压着嘴角,配合着说道:“都听你的。” 天知道寒川费了多大勇气才抬脚踏了进去,他依旧将霜降横在胸前,可当他踏进去第一脚时便感觉到不对劲,脚底顿时传来一阵绵软滑溜的感觉。 第174章 屠宰 这种诡异的感觉使得他当场愣在了原地,伴随着令人作呕的气味,这使得他感到一阵头皮发麻。糟糕的环境加上排泄物的气味,他甚至不用看都能感觉到自己踩到了什么,他眸光止不住的闪烁,霜降也因为主人混乱的灵流而散发出断断续续的光芒。 沈钰低头一看,顿时感到一阵深入骨髓的寒意,如坠冰窖,他蓦地睁大了双眸,也愣在了原地,他立马提醒道:“别低头!” 若是让寒川知道他踩到的是何物,这无疑是比杀了他还要难受。寒川很难得慌了神,但他只能乖乖听话不低头,努力的欺骗自己,假装无事发生。 沈钰咽了咽唾沫,缓缓抬起了头,可当他看到屋内的状况时,却再一次感觉到无比的震惊。 房内家徒四壁,里面甚至可以说是什么都没有,到处都是各种颜色,形状,恶心的排泄物,甚至还有大片已经凝固了的血迹,喷得哪都是。就连墙上都有,密密麻麻,点点滴滴,纵横交错,这种地方甚至不用去问,光是凭借肉眼就能脑补出这里是用来做什么的,这里简直就像是屠宰场,又像是得不到清理的猪圈。 可偏偏角落里蜷缩着的,却是一群面目全非的人。 沈钰当即感觉到像是吞下了千万条活着的虫子,此刻它们正在自己的腹腔中不断蠕动。汗毛倒竖,冷汗涔涔,心如擂鼓,呼吸渐促。 这些人几乎已经没有人样了,要不是他们跟人一样有着人的特征,沈钰简直无法认出他们是什么生物。 残暴。 沈钰第一反应是这个,他们像是犯下了滔天大罪的犯人,传闻十二屿对待犯人就是如此,不择一切手段。要多残忍有多残忍,只要他们能开口说话,只要还有一口气,至于别的,他们一概不管。 他们面目全非,有的断胳膊断腿,还有的只剩半颗脑袋,身上更是一块好地都没有,所露出的肌肤全部都是血肉模糊的样子,像是被扒过皮,又像是被火烧过,总之他无法形容。 粗略看看这里面大概有十几个人,全部蜷缩在角落,男女老少都有,而他们的周围也毫不例外的全是各种排泄物以及血迹,还有伤口腐烂流出来的体液。 说难听点,他们跟在外面遇见的那些百年傀儡,腐烂的尸体没有任何区别,只是他们有自主意识,瞳仁清澈,且看上去非常恐慌,甚至还在不停的颤抖。 沈钰甚至看到他们之中有个小男孩,因为太过于恐惧而直接被吓尿了,液体浸湿了地板,缓缓流出。见状沈钰浑身上下起了一层厚厚的鸡皮疙瘩,甚至还出了一身冷汗,他眸光闪烁,此刻只感受到了透心入骨的恐惧。 喉间似有什么东西在不断上涌,这使得他无法吞咽,甚至连呼吸都非常困难,光是为了抑制胃里的排山倒海。他几乎就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甚至已经完全不敢去看寒川如今是何表情了。 两人十指相扣的手非常用力,谁也分不清到底谁的力气更大,而他们的掌心已经被汗水浸湿。像是置身于地狱之中,对方是自己唯一的依靠,所以他们无论如何都不舍得松开,似乎只有这样,似乎只有紧紧的依偎在一起,他们才勉强能感受到一丝安慰,一丝安全感。 “你们”,沈钰试探性的开了口,可喉间却暗哑得厉害,本着他是师尊,他要必须把这些事揽下来,他硬着头皮问道:“为何,为何会在此处?” 没有人回答他,这群人都像见了鬼一般警惕的打量着他们,仿佛他们才是不正常的存在,他们才是怪物。 “能,能听懂吗?”他们的反应使得沈钰开始怀疑自己最初的想法,他甚至觉得他们或许并不是人类,可他仍抱着一丝侥幸,又小心翼翼的问道:“你们,应该……是人吧?” 依旧没有人回答他,整个房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无法抑制的哆嗦,恐慌的喘气声,以及心如擂鼓的心跳。 为了不浪费时间,为了尽快的弄清真相,沈钰只能硬着头皮,又向前走了一步,可身后的寒川却像是石化了一般,并没有跟着他再往前走。 见他动了,那群人又在不断往后退缩,直到退无可退,甚至触及到了彼此的伤口,可他们全部都忍着没有做声,依旧满脸惊恐的看着沈钰,似乎非常畏惧他跟寒川。 沈钰也直到这一刻才发现他们似乎没有任何攻击意识,只会一味的退缩,亦或是说他们本来就手无缚鸡之力,只是普通人。 “别害怕”,沈钰立马转变了思路,他缓了缓神色,以最轻最柔的语气,安抚道:“我是来救你们的。” 听到救这一字,他们立马眼前一亮,可下一秒又全部恢复原样,转瞬即逝,他们依旧保持着警惕而又恐慌。但由此可见他们其实是能听得懂沈钰所说的话,只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们才没有开口。 见他们如此不好沟通,沈钰便开始认认真真的打量着这群人,试图从他们之中找出一个带有犹豫之色,且最好是同辈的人,试图用他来作为交涉的突破口。 可扫视了一圈下来,沈钰不由自主的蹙起眉头,感到有些伤脑筋,因为这些人的脸非常脏,而且有不少人已经被毁容了,况且屋内没有灯光,甚至有许多人低着头,一点都不配合,这使得他非常难以辨别。 四处环顾了一番,就在他准备放弃,打算把窗户破开之时,他的余光正好就扫见了一双特殊的眼眸,只对视了一眼沈钰就忍不住又上前了一步,而这也已经到了他与寒川牵手的极限了。 这群人见状又是一阵骚动,疯狂的蹬腿试图想要后退。这双眼眸被挤在人群中,就快要被淹没,可她眼神中却透露出一丝渴望,在人群中是最特殊的存在,所以沈钰注意到了她。 沈钰越看只越觉得眼熟,他似乎是在哪见到过,但却死活都想不起来,他开始不断的在脑海里翻找着从前的记忆。虽然跟他有过交集的姑娘并不多,甚至大多数都只有一面之缘。 但他却觉得自己一定与这名女子见过,只是在哪见过,何时见过,他实在是想不起来。 他在脑海中快速把所有有印象的女子的脸都过了一遍,最后定格在了一张非常熟悉的脸上。当记忆定格之时,沈钰不由得一怔,感觉非常的难以置信。可他回想了一下自己与她的往事,又觉得似乎有点能对得上,可他还是不太敢相信,甚至他被自己的想法跟猜测给吓到了。 他定定的与那双眼眸对视着,而那双眼眸从一开始的恐慌,到不敢相信,最后到如今的渴望。她也不躲不闪,但却没有做声,似乎是在等着被沈钰发现,等着被沈钰认出。 “你……”沈钰看着她,心里的恐惧越来越重,他丝毫没意识到自己的指甲,已经深深陷进了寒川的手背。但寒川也没有提醒他,只是默默的承受了一切,他也不知道到底消耗了多少勇气,才强迫自己开口,颤声说道:“我,我们……” 他不知道该怎么问,也不敢问,他怕答案真的如心中猜想,他也害怕他与她真的是旧相识。 可那双眼眸偏偏听懂了,她垂下眼帘,轻轻一声叹息,眉头微蹙,似是不情愿,却又无可奈何,最后只能沉重的低下了头。 “砰”,一声响,沈钰跌跌撞撞的冲了出来,他像只没头苍蝇似的失了方向,最后一头撞到了最近的一棵树上,才冷静下来。可他顾不上疼痛,手撑着树干,弯下了腰,“哇”一声就不可抑制的开始呕吐。 寒川见状也立马冲了出来,可当他看到沈钰在呕吐时,他不由得顿住了脚步,到底还是对沈钰的关心还是战胜了所有。他来到沈钰身边,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试图缓解他的难受。 沈钰吐的天昏地暗,泪水鼻涕不断的涌出,他的胃在这一刻似乎失去了控制,像是扭在了一起,在不断的收缩,挤压,变小。他无法呼吸,甚至看不清面前的景象,此时此刻他浑身上下所有的力气都用来挤压腹部。 他把胃里所有的东西,一骨碌全部吐了个干干净净,可这似乎还不够,他恨不得把昨天,前天所吃进去的东西都全部吐出来,最好是把胃也吐掉,扔掉。 指甲深深的陷进树干里,指尖被树枝刺破,渗出来缕缕鲜血,纤细的手背上凸起一根根青筋,他整张脸扭曲起来,在发红发紫。 寒川听着他痛苦的呕吐声,只觉得揪心无比,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清楚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直到吐无可吐,胃里的东西已经全部被清空,可沈钰依旧扶着树干还在不断干呕,寒川看不下去了,硬拉着他的胳膊把人扶了起来,到隔壁找了棵干净的树,扶着人坐下。 沈钰倚靠着树干,脱力的坐到地上,寒川蹙着眉头,从宽袖中取出帕子跟水囊,递给了他。沈钰接过后立马处理掉了自己脸上的狼藉,又饮了大半瓶水,脸色这才缓了过来,他微仰起头,看着寒川强忍不适的模样,他顿时感到有些不好意思,讪讪道:“多谢。” “无事”,比起这个,寒川更在意的是他,紧缩的眉头没有松开,他问道:“发生了什么?” “我认识她”,沈钰自然也不会跟他隐瞒什么,他正了正神色,解释道:“她叫辛苒,从前在阳城,她是一间乐坊的歌姬。” “………”,闻言寒川紧蹙的眉头皱得更深了,脑海里不自觉的闪过好几个画面。 鲜衣怒马少年郎,热血方刚,风流倜傥的大好男儿,从前他喜欢去烟花之地。看似花花心肠,实则一心一意,他在那似乎有一位心上之人,每次去他都指名点姓只要她一人。可后来他那位心上人被人赎了身,嫁到了远方,而在那之后他便再也没踏足过烟花之地。 记得那年初雪,两人在凉亭下依偎在一起,寒川问他从前可有喜欢的人,他记得沈钰当时的回答是:算是……有吧。 那时的他有些胆怯而又卑微,陷入回忆之中,小心翼翼的说:她比我大一些,早些年于我有恩。从前觉得她的容貌倾国倾城,性情柔情似水。为师也不确定那到底是不是喜欢,那时的我还小,觉得自己配不上她,也认为她不会喜欢我这种人。 寒川记得沈钰没有对他撒谎,对着当时年幼的自己,他毫无保留的说:后来等我大了一些,她便有了钟情之人。那人不介意她的过去,对她似乎也是真情实意,后来他们便成亲了,我便再也没见过她。后来我们便不了了之,我的凡心再也没有悸动,直到…… 寒川那时又问他:直到什么? 想到这里,寒川又觉得似乎哪里不对劲,他认认认真,反复回忆着那天的细节,包括他所偷听到的东西。 月覆池中莲,香间一点红。 我与他在寒风中相遇,那时大雪纷飞,不曾想在雪尽之后,我竟对他心生情愫,念念不忘。 寒……雪……尽!? 我从见到他的第一眼起便在心中起誓,此生非他不娶。所以…… 似是醍醐灌顶,寒川蓦地睁大了双眸,后背当即沁出来一层冷汗。 所以,所以其实不止是他自己,所以沈钰从初次与自己见面之时,就,就…… “川?”沈钰见他神色越来越古怪,忍不住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寒川也意识到自己的不对劲,立马就回正了神色,但他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你为何不早与我说?” “说什么?”沈钰越听越迷糊,不自觉的蹙起眉头,他只觉得寒川实在是太古怪了,他又问道:“辛苒么?” 寒川垂下眼帘,淡声道:“不是……” 早说或许也没用,当时的自己主修无情之道,沈钰若是真的同自己说了,以那时的自己来看,怕是会以为他有病…… 第175章 浮梦 沈钰没时间跟他纠结这么多了,身上的不不适感已经缓解了不少,他一骨碌站了起来,拍了拍屁股,他对寒川说道:“我要把她带走。” “好”,寒川也跟着他站了起来,他神色凝重而又复杂的看着沈钰,心里感到一阵百味杂陈,他说:“我帮你。” 他直到这一刻才明白,原来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从遇见他的那一刻起,寒川的余生就注定不再平凡。他相信这绝不是偶然,而是最精准的安排,是他原有原则里的例外,也是最美好的意外。 “要不你在外等我吧”,一想到里面的场景,沈钰仍旧心有余悸,他温声道:“我把人带出来我们就走。” 他可以忍但寒川不行,毕竟他本就该一尘不染,傲雪凌寒,他不该被自己拉下水,也不该因为自己而承受这些。 “无事”,可寒川看上去似乎完全不介意,神色依旧淡淡的,他又拉起沈钰的手,依旧选择站在了他的前方,带着他又朝砖瓦房走去,说道:“走吧。” 看着他义无反顾,坚定的背影,沈钰感觉自己真的快要被融化了,从前觉得是自己的付出得到了回报,可如今他却感觉非常的不值。 他真的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好的,到底为什么值得让寒川变成如今这样? 倒也不是自轻自贱,只是有些人太好了,好得让人心生畏惧,他一边觉得自己不配,一边又暗自窃喜还好他属于自己。 似乎自打遇见他起,沈钰心里就总有很多矫情复杂的情绪,将他折磨得心烦意乱,又害他心痒难耐,也是后来他才明白,什么叫牵一发而动全身。 好像只要自己不说,他从来都不会过问太多,不管是对是错,他的选择永远都是自己。寒川给他的感觉像是如果有天所有人都站在了自己的对立面,哪怕身边再无人信任自己,但只要他回头,他身后的那个就一定会是寒川。 所以他不能辜负他,他一定不能辜负寒川。 当两人再次走进来时,那群人依旧蜷缩在一起,扑面而来又是一股熟悉而又难闻的气味,只不过这一次寒川像是克服一些。但他可能是知道自己没有沈钰那么平易近人,所以他自进来后,没有再站在沈钰前面,而是选择跟在他的身后,不过两人相隔的不再像先前那般这么远。 沈钰找到了辛苒,她依旧被淹没在人群中,他与这些人保持了一段令他们满意的距离,随后鼓起了勇气,对她说道:“我带你回家。” 虽然他已经确认了她的身份,但沈钰还是感到非常难以置信,与其说是难以置信,倒不如说他不愿意相信。 他依稀记得那一天,辛苒兴高采烈的与自己说她被人赎身了,说她即将要嫁到别的地方。听闻此消息时,当时自己是什么心情他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自己当时非常担心她,一直在跟她询问对方的身份。 记得那时她笑得特别甜,一提及此人她就喜笑颜开,满面春光,她说那人是她在这世上见过最好的男子,她把他形容得完美无缺,什么玉树临风,英俊潇洒,气宇轩昂,谈吐文雅。 她说与那人一见钟情,明明与她只有一面之缘,可那人却阔手一挥直接帮她赎了身,那人非但不介意她的过去,还说要迎娶她当自家大夫人,让她余生高枕无忧,享受荣华富贵。 并非觉得辛苒不好,但沈钰心里觉得不靠谱,甚至还劝过她。毕竟那时的他虽然已是沈大公子,但他并没有那么多钱,可他也一直在暗地里,努力攒钱想要给她赎身,甚至……甚至还想过要娶她。 但这些想法他从来都没有告诉过辛苒,那时的他非常自卑,认为自己配不上她,再加上两人年龄相差得有点多,所以他也清楚,辛苒只把他当做是弟弟来看待。 可那时的辛苒已被情愫冲昏了头,沈钰说什么她都不信,她只一心想要离开乐坊,想要嫁给那个男人。 不求荣华富贵,也不求一心一意,只求他多善待我一些,只求在他心里,我能有一席之位。 这是当时辛苒说的。 这便是她说的高枕无忧,荣华富贵。沈钰看着她如今的模样,只觉得既心疼又讽刺。 当听到熟悉的话语,熟悉的声音,辛苒终于有了反应,她眸光微闪,满脸的不可思议。像是在试探,又像是在确认,她像以前一样,对沈钰说道:“可我在这世上已经没有家了。” “有”,呼吸一滞,沈钰眼帘微颤,他笃定的看着她,努力的想要给她安全感,他温声说道:“我带你回家,带你回真正的家。”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从前辛苒说没有家的时候沈钰懵懵懂懂,总以为她是因为家破人亡,所以才觉得这世上已经没有家了,可如今沈钰懂了,但他不太敢确认,或许得等她亲口说清事情的原委,他才能进一步印证猜想。 闻言所有人都看向辛苒,满脸震惊,一副你们认识?你们为什么会认识的模样,毕竟在他们的认知里,除了身边的人以外,其余的人都只是觊觎他们的血与肉,陌生的脸在他们眼里都是恶魔,都是魔鬼。 “发生了什么?”那种呼吸困难的感觉再次席卷而来,沈钰只觉得头脑发昏,心里像是被一块重石给堵住了,这使得他非常难受,但他不得不镇定下来,问道:“你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此事说来话长”,辛苒变了,她的声音再也没有了从前的灵气,反倒非常暗哑,也非常低沉,她眼眸微闪,对着沈钰说道:“能不能,出去说?” “好”,沈钰松开了寒川的手,上前一步,想把她扶起来,想来她挤在人群中根本动弹不得,见他靠近,也可能是知道他并无恶意,再加上与辛苒认识,所以这次的人群倒也没在那么恐慌,纷纷自觉的给辛苒腾出了位置。 可当沈钰看清辛苒的全貌时,他只感觉呼吸一滞,当即感到一阵头皮发麻,他不由得睁大了双眸,瞳仁微缩。 辛苒如今居然是有孕在身,且看她肚子的大小,估计已经接近临盆了,沈钰心里顿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但他不方便多问,只能强装镇定,硬着头皮来到她面前把她扶了起来,寒川自然不想碰她,立马后退了一步给人让出位置,随后便跟着两人走了出去。 沈钰扶着她到一棵树旁坐下,在这群人中,辛苒的状况不算太糟糕,身上的伤也没有他们多,只是看上去非常脏,也非常瘦弱。也正因为她的瘦弱,所以显得她肚子非常大,甚至看起来非常骇人。 沈钰立马把自己身上所带的所有吃食跟水都掏了出来,当她看到食物时,立马两眼放光,也不知道她到底多久没有吃过东西了。她几乎是从沈钰手中抢出来的,拿到食物后,立马就开始狼吞虎咽。 她大口大口的啃食着馒头,又不断的饮着水,水从唇瓣的缝隙流出,明明被噎住了,可她却还要硬塞,像是吃完了这顿就再也没有下顿的似的,身上再无往昔半点影子。 看着她如今的模样,沈钰只觉得心如刀割,又觉得有些恐怖。甚至有一种不太敢向她靠近的感觉,但更多的是心疼。 等她把所有的食物吃完,沈钰才切入正题,开口问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想必你们应该能感觉得到”,辛苒低下了头,神色暗淡,缓缓道来:“我们都是魔族,当年人魔两界被分开时,有不少魔族遗落在人间没来得及回去,而我们正是遗落在人间的魔族。” 这事沈钰知道,哪怕是到现在,其实仍有不少魔族藏匿在人间,但以前与辛苒相识,相处,当时沈钰并没有在她身上感受到任何魔族的气息,可如今她却自翊是魔族,想来这其中应该是遭遇了变故。 “其实我从生来便知道自己与人类不同”,辛苒又继续说:“但人类似乎也很难发现我们的身份,所以我先前一直都像普通人类一样生活着,直到来到川乌。” “所以当初那人娶你只不过是个幌子”,沈钰听到这里才醍醐灌顶,他于心不忍的看着辛苒,说道:“其实只不过是他发现了你是魔族的身份。” “你说的没错”,说到这里,辛苒苦笑了起来,她无奈的摇了摇头,解释道:“什么一见钟情不过都是谎言,而他真正的目的是因为发现了我是浮梦锦的后嗣。” “浮梦锦?”沈钰愣了愣,努力回想了一下,发现自己从未听过这个称呼,于是他问道:“是什么?” “原本也不是什么稀奇的种族”,辛苒解释道:“直到被抓到这里,我才明白原来我们在脱离魔界多年后自身在悄然间发生了退化,而退化后我们的肉对于人类来说,具有延绵寿命,返老还童之功效。” “什…什么!?”沈钰蓦地睁大了双眸,他下意识的就侧首看向寒川,而他也亦是如此,谁都不会想到这就是周庆元长生不老,延年益寿的秘密,而他居然是靠食用魔族的血肉。 “既然要靠你们的血肉来延续寿命”,一直缄默不语的寒川,终于开口问道:“那为何他会如此对待你们?” “一开始他们以为浮梦锦取之不尽”,辛苒解释道:“也是直到后来,他们才意识到遗落在人间的浮梦锦已经近乎灭绝。为了保证浮梦锦的血脉纯净,所以他们就一直把我们当牲口一样全部关在一起,让我们不断地交配,繁衍,延绵子嗣。” 寒川:“………” 说到这里,辛苒瞳孔微缩,眸中流露出恐惧之色,似乎那段时间的记忆在她脑海中留下了深刻的阴影。 沈钰不自觉的攥紧了拳头,他无法想象辛苒在出嫁后的日子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 “而自他们发现我们处于饥饿或是瘦弱的状态下,延长寿命的功效就会更好后”,辛苒绝望的合上了眼帘,痛苦的说道:“我们经常是饥一顿饱一顿,我们被关在这里,就跟牲口没什么区别。里面有好多孩子都是自幼便出生在这里,他们甚至连窗外是何风景都从来没见过。” “那你如今”,寒川见她就快要临盆,于是便想问问孩子的生父,“腹中之子的生父可与你们在一起?” “不在”,辛苒无力的摇了摇头,轻描淡写地解释道:“他是我弟,已经死了。” 寒川双眸微微睁大:“………” 沈钰瞳孔骤缩:“什…什么!?” 话语的冲击力实在是太强,沈钰脑袋嗡一下懵了,耳畔捕捉到了那些轻描淡写,可却骇人听闻的字眼。它们在沈钰的脑海中不断被重复,又逼迫他细细咀嚼,最后将他折磨得快要发疯,而他的胃里却又开始一阵翻江倒海。 “唔!”沈钰双眸猝然睁大,他赶忙捂住嘴,立马扭过头去又开始干呕。而寒川则蹙起眉头,侧过身子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以示安抚。 “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好避讳的”,辛苒微微垂下眼帘,似乎对她来说没有什么能比如今的生活更加可怕,眼眶被蒙上一层水雾,就像此刻的天气一般,想下雨,喉间泄出一缕呜咽之声:“只要还活着,每一日对我来说都是煎熬,每当我想要赴死之际,一想到我那些孩子,我就失了勇气……” “别说了”,沈钰红了眼眶,他知道这些记忆对她来说一定是不想回忆的噩梦,他打断道:“我带你们走,带你们回家。” 所以周庆元很有可能并不是什么魔族混血,而他之所以会使用冥生咒,是因为他长期服用浮梦锦的肉以此来延长寿命,久而久之身体也染上了魔族血脉。 而周淮作为他长寿的儿子也一定是服用了浮梦锦的缘故,而他之所以当初没被空青司查出来,想来应该是停用了一段时间的缘故。所以那时在十二屿他才会老了这么多,如果说长寿靠的都是浮梦锦的血肉,那么常悦宫宫主与他们也绝对有脱不开的关系。 第176章 没疯 “不行”,可在这时,寒川却突然打断他,拽住了他的手腕,神色凝重的沉声道:“你不能把他们带走。” “为什么?”沈钰愣了愣,感到非常的不解,“眼下前方正在交战,而周庆元无暇顾及禁地,正逢周淮此刻人又在十二屿,眼下正是把他们移走的好机会。” “他们身份特殊”,寒川看了辛苒一眼,似是有些于心不忍,但他不得不对沈钰说:“该交由十二屿,让他们来定夺。” “你疯了!?”沈钰忽然就炸了毛,他猛的把手抽了回来,一脸难以置信的看着他,似乎完全没有想过他会说出这种话,他质问道:“你也知道他们身份特殊,一旦他们的身份公之于众,会带来多大的后果你难道不知?居然还要交由十二屿?” “可你有想过如果让周淮知道他们都在你手里”,寒川也知道他们的身份有多特殊,但他更知道他们会给沈钰带来多大的麻烦,他反问道:“你知道你会有什么下场吗?” “人心难测,可若是晏南坤也动了歪心思呢?”沈钰不相信任何人,没有人可以拒绝长生不老所带来的诱惑,可如今他只想把他们保护起来,不想再让他们受到任何伤害,他反驳道:“十二屿什么实力你我都了然于胸,倘若晏南坤真的动了歪心思,保不齐他就会变成第二个周庆元!” “众目睽睽之下他就算有,为了十二屿他也不能动这个歪心思”,寒川解释道:“可若你把他们私自带走了,这件事的性质就会完全不同,到那时追究下来,不止是你百口莫辩,连带着无师之巅也会陷入水火之中无地自容。” 如果他真的让沈钰把这些人带走了,周淮若是想要找回这些浮梦锦,他有的是办法。已经靠浮梦锦延续了百年性命的周淮,如今根本就无法离开浮梦锦。知道浮梦锦的重要性,寒川相信周淮只要还活着,只要还有一口气,他就一定会想方设法的把他们找回来。而上次无尽门百日宴,沈钰又正好在这与周淮见过,如果让他知道浮梦锦都被沈钰带走了,他就绝对不可能放过沈钰。 况且这其中似乎还牵扯到常悦宫,整件事背后到底参与了多少人寒川无从得知,但若没有十足的把握,周淮不可能会鼓动重大门派对周庆元动手。 而晏南坤之所以会力挺周淮,十有八九一定是收了他什么好处,如果是与长寿有关,周淮甚至都不需要动手,他只需要将浮梦锦的事透露那么一星半点给晏南坤,那十二屿必然就有合理的理由对沈钰发起围捕,到那时便什么都无法挽回了。 “那你告诉我”,沈钰上前一步,仰高头定定的看向寒川,质问道:“把他们交给十二屿,他们会是什么下场!?” “……这我无从得知”,寒川眸光深邃,他依旧是一副冷清的模样,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依旧淡声道:“他们该被如何处置这与我们无关。” “他们如果落到十二屿手里”,沈钰指了指辛苒,压低了声线,加重了语气说道:“那结局就只能是死!” 沈钰很少会这样对寒川说话,寒川虽不太清楚他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但凭着对沈钰性子的了解,他也知道他不会袖手旁观,更不会不管不顾。可他清楚,沈钰如果私自把他们全部移走,那他的结局就只能是死。 “可你若把他们都带走了”,寒川微蹙起眉,提醒道:“那受牵连的就不止你一人。” “那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沈钰彻底失了态,他怒斥道:“难道你要我亲手把他们交给十二屿,然后将无尽门的罪行全都公之于众,再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的身份吗?那他们还有活着的机会吗二公子!?” “有些东西他本就不该存在”,被他这么一吼,寒川也有些薄怒之意,他说的这些沈钰不可能不清楚,可他却在清楚的情况下还要选择一意孤行,甚至是对自己如此态度,如此他也不想再避讳什么了,直截了当的说道:“而他们一旦存在,就必然会招来杀身之祸,甚至会引发战争,今日众门派讨伐无尽门皆是如此。” 当真相被赤裸裸的揭开时,才是最残忍的扼杀,沈钰忽然愣住了,随即眼尾便染上了一圈猩红,他眼神发狠,对着寒川吼道:“什么叫有些东西不该存在!?他们的存在有什么错!?这难道不是周庆元,周淮,那些妄图想要延续寿命,逆改生死之人的错吗?他们只是想要活着!这难道也有错!?” “那你说你要如何!?”寒川忍无可忍的加重了语气,他怎么都想不到沈钰会如此丧失理智,他愤然道:“你把他们全部带回无师之巅,把他们藏起来,就行了?被发现只不过是迟早的事,到那时你该如何?无师之巅又该如何?你这是拿无师之巅上下,包括你自身性命去做赌注!” “你多虑了!我自有办法!”沈钰蹙起眉头,咬碎了后槽牙,他不想再跟寒川做无谓的争吵了,干脆直接一摆手,转过身去,愤愤道:“我既然说要送他们回家,就定然不会食言,也不会牵连到无师之巅,甚至是无尘之境,你大可以放心。” 寒川忍无可忍的怒斥道:“沈月尘!” 沈钰也怒不可遏的对他吼道:“寒雪尽!” 见两人的氛围沦落至此,辛苒有些于心不忍,她多次想开口劝说,可又不知该如何插手。毕竟她也明白浮梦锦的存在会带来纷争,可她真的想活,尤其是当沈钰说要带她回家之时,她满脑子都是对魔界的渴望,也是直到来到川乌,她才知道原来她还有家乡,还有亲人,只不过她再也回不去了。 而沈钰无疑是给她带来了生的希望,从相识便知他是怎样的人,与他相处时亦知道他的心意,可偏偏当年的自己却选择视而不见。 如果当初她没有选择那个人,如果当初她没有选择视而不见,那么她的结局会不会有所改变?会不会不用沦落至此…… 寒川在他心中依旧是最重要的存在,可也正因为他太重要了,所以当这些话从他口中说出来时沈钰才会觉得非常痛心。虽然沈钰不会让他牵扯到其中,也相信他所提出的,把他们交给十二屿,这对所有人来说,已经是最好的处理办法了。 沈钰当然也明白他们的存在不合适,尤其是在人间,只要他们活着,只要他们落在别人手里,那就免不了一定会被人觊觎,利用。没有人能拒绝长命百岁,也没有人能抵挡住此诱惑,这便是人性。 可若站在他们的角度上看,他们又何错之有?生来就与普通人类没什么不同,他们也像普通人类那样生活着。好像生而为魔,作为浮梦锦,他们本就没得选,别人他不清楚,但像辛苒他再清楚不过。她生性纯良,待人友好,从小到大她都从没做过任何伤天害理之事。 可就是这样善良的人,最后却落得个家破人亡,被卖到乐坊当歌姬的下场。原以为是觅得良缘,结成佳偶,可不曾想竟是落入深渊,被迫割肉,沦为牲口。 试问辛苒做错了什么?浮梦锦又做错了什么?他们只不过是想要活着,像普通人那样活着罢了,这难道也不允许吗? 沈钰无法理解,他不认为他们不该存在,他们只不过是千年前没能找到归家的路,故而被遗落在了人间,被迫与家人失散,最后又没有回家的能力罢了,他们本没有错。错的是那些觊觎延长寿命,妄图想要长生不老的人罢了。 “月尘”,这是寒川第一次强压着心中怒火跟他说话,从前在沈钰面前,他哪里需要这般低三下四,但他还是揉碎了温柔,上前捏着他的肩膀,把他掰正了回来,微微低头,温声道:“是我言失,他们没有错,可为今之计最正确的就是将他们交给十二屿,再将无尽门的罪行公之于众。有着众人给十二屿施压,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想来他们也不敢对浮梦锦做什么。可你若是一意孤行,再退一万步说,周淮就算回不去无尽门,也受制于人,可若他将此事全部抖出来,那要查到无师之巅,要查到你身上不过只是时间问题罢了,到那时所有人的目光都会在你身上聚集,而真到了那一刻,你只怕是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 寒川喜欢他风风火火的性格,喜欢他的一切,觉得他重情重义,觉得他很珍贵,很难得。可如今在这一刻,他却无比的讨厌他的重情重义,他深知这些人有多危险,也深知他们的存在一定会害死沈钰。哪怕他们没有错,哪怕他们什么都没有做,可只要他们存在,只要他们活着就避免不了会给周围的人带来危险。 寒川不是不善,可如果善的前提是害死最重要的人,那他宁愿无情,也宁愿残忍。 “我知道你的顾虑”,沈钰的态度终于软了一些,要不是为了自己,寒川定然不会如此,他反握住寒川的手,痛苦的蹙起眉头,解释道:“可我真的不能,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死去,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没有错,我可以在周淮察觉之前悄无声息的把他们送回魔界,这样他们就都安全了。” 若换做是从前的沈钰,他肯定不会将最真实的想法告诉寒川,他也清楚此事很难叫人接受,可他已经竭尽所能的想要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感到满意,这已经是他最大的让步了。 “你疯了!?”寒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眼眸微闪,捏着沈钰的手不自觉的开始用力,他再一次情绪失控的提高了音量:“你可知你自己在说什么!?” 伤害最少的方法确实就是把他们送回魔界,可这也意味着他们需要打开人魔两界的结界,才能开启魔界的门,可这扇门是先辈们的心血,更是无师之巅世代守护的结界。 结界一旦开启就意味着人魔两界可以来去自如,人魔混沌的那个世代将再次重蹈覆辙,千年前的噩梦又会将人间笼罩在其中。 “我没疯”,可沈钰的眼神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定,他笃定的说道:“我要打开结界,我要把他们全部送回家!” 寒川彻底怔住了,那一瞬他慌了,因为他记得这个眼神,也记得这种语气,就像是与自己许下诺言之时,那样坚决,那样真挚,让人不由自主的想要去相信,觉得他一定能守信,一定能做到。 可是这件事不对,这件事是错的。 你不能…… 寒川感到一阵头皮发麻,从他说出这句话开始,他似乎就已经看到了沈钰最后的结局。 那样你会死的…… 只要你与浮梦锦沾上关系,那就一定不得善终。 寒川的眼神终于冷了下来,见他发愣,沈钰也感到一阵心虚,可他已经没工夫理会寒川了,如今他只想把他们平安转走。他走过去将辛苒扶了起来,随后又来到砖瓦房的门口。简单的与他们交流了一番后,再加上有辛苒的劝说,至此他们才彻底放下对沈钰的防备。他们能动的扶着不能动的,一起众心协力的努力离开了久不见光的砖瓦房,缓缓下山走去,可惜今日是个阴天。 “沈公子”,辛苒见他与寒川交恶,有些于心不忍,她忍不住说道:“要不算了吧,如今我们已是苟延残喘,老弱病残,都是将死之人了,倒不如让我们自生自灭罢。” “别自轻自贱”,沈钰扶着她慢慢下山,温声道:“我能送你们回家,相信我。” 辛苒难以置信的看了他一眼,最后抿紧唇线逼迫自己转过头去,沈钰说的话她自然相信。虽然她并不想把他拉入火坑之中,可她的私心偏偏想要回家,从前她已经做了那么多错误的抉择,所以这一次她无论如何都想信他。 第177章 失色 目送着沈钰把他们带走,寒川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给狠狠扼住,又闷又疼,他无法理解沈钰所做的一切。漆黑的眼眸沉入了黑暗之中,失去了光泽,变得黯淡无光。 像是被抽走了灵魂,只剩下一具空洞的躯壳。沈钰转身离去的那一瞬,像是顺手带走了他世界的色彩,面前所有的一切都黯然失色,如今只剩下灰暗和寂静。 那是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失落感,那一瞬他像是把自己世界里所有的门窗都锁上了,然后把自己锁在了昏暗的房间内,就像被束缚的那些浮梦锦,他再也走不出,也再也没有另一个沈钰会把他救出来了。 “轰”一声响,晏听不由自主的抬头向天看去,只见一道闪电划过,空气里弥漫着微凉湿润的气息,不知沈钰他们已经上去了多久,也不知道晏海如今的状况如何了,这雨要是真下下来,只怕对战事不利。 突然,身后传来了一阵细微的响动,晏听立马转过头去,只见一群脏乱不堪,满身泥泞的人此刻正一瘸一拐的往下走,而那个藏蓝色的身影则扶着一位孕妇,走在队伍的末端。 见状晏听微微一愣,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还是快步走了过去,帮着他一起扶人。可正当他靠近之时,扑面而来就是一股非常难闻的气息,再看看这些所谓的“人”,也不知他们经历了什么,几乎就快看不出他们原本的模样。 但有过先前流浪经验的晏听倒也没表现出异常,毕竟那时阳城内与他们朝夕相处的流浪汉,比他们好不到哪去,他来到沈钰身边,帮着扶辛苒,趁机问道:“发生了什么?” “此事说来话长”,沈钰的脸色苍白,也不知他发生了什么,带着些商量的语气,他微微侧首对晏听说道:“能不能帮我找几辆车马,把他们送去无师之巅。” “好”,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晏听反手捻了个传信诀,立马就传了出去,随后他又环顾了一番,发现寒川不在后,他又忍不住问道:“寒二公子还没下来吗?” “………”沈钰蹙了蹙眉,似是想说些什么,但挣扎了一番,唇瓣翕动后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十二屿的人到来后晏海给晏听留了几个人方便照顾,此刻正好就派上用场了,传信诀飞出去没多久,不出片刻,立马就有几个浅黄色的身影赶来。晏听当着沈钰的面跟他们交代了一番后,他们什么也没问,立马就按着晏听的吩咐行事。 眼下他能指望的就只有晏听一人,他信任晏听,但他不太放心十二屿。 眼看着十二屿的人带着他们绕开无尽门正门慢慢离去,沈钰忍不住问道:“他们靠谱吗?” “他们是晏海的人,如今我已为晏海心腹”,虽然带了私心,但在晏听心里,他如今唯一能信任的人就只有面前的沈钰,还有在外面交战的晏海,他解释道:“理应是可以信任的,哥,你若是不放心,待人走后我就把他们都杀了。” “不必”,愁眉舒展,沈钰的神情终于得到了一刻放松,随后说道:“你如今能得到晏海的重用已是难得,没必要节外生枝,若真把他的人杀了,他要追责起来,你怕也不好解释。” 左不过是送走一批伤者,且浮梦锦这种魔族,普通阶级的修士是很难发现他们的身份的,况且在离开时他已经给他们提前都上了隔绝咒。想来应该没什么问题,毕竟只要周庆元跟周淮不说,没有人会想到这批平平无奇的伤者,会是具有延长寿命功效的浮梦锦。 “那哥,你们的事处理完了吗?”晏听其实不太放心晏海,毕竟他离开太久,再加上快要下雨,况且他的伤寒还没好,所以他难免有些牵挂,他解释道:“若是待得太久,只怕前方不好交代,我不过是一介闲人,可有可无,但你与二公子不同,你们都是派中的主心骨,消失太久只怕引起怀疑。” “我知道”,沈钰轻轻一声叹息,随后转身看向禁地的入口,喃喃道:“我这就去把他……” 寒光一闪,一道银色划破天际,两人蓦地睁大了了双眸,只见一个灰色的身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御剑而下,且丝毫没有顾及之意,直逼二人。两人立马朝两个不同的方向避开,“轰”一声响,当即溅起大片尘埃。 尘埃散去后只见一个高大的人影伫立在两人面前,他面无表情,神色淡漠,漆黑的眸光深邃而又暗淡,眉宇间覆上一层淡淡的寒意,冷若冰霜,微挑的凤眸里不掺夹一丝一毫的情感,他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股强烈的压迫感,这样的人,光是站在那,就令人不寒而栗。 他微微侧首,淡漠深邃的眸子,不偏不倚的落在晏听身上,沉声问道:“人呢?” “………”,晏听没有做声,他不动声色的看了沈钰一眼,随后平静的看回寒川,与他对视。 “寒川”,沈钰上前了一步,眸光微闪,似是有些心虚,他温声道:“我……” “唰”一声响,霜降现身,随后“铮”的一声,就在这刹那一瞬,长鸣与霜降在电光火石之间就已经对了两招,而晏听也被迫后退了好几步。 好险! 晏听的反应要是再慢那么一点点,只怕霜降就已经劈到了他身上,他的足尖在地上划出幅度,再加双手并用,用尽全力才勉强抵挡住寒川的进攻。他的额间当即就沁出了一层冷汗,胸口的剑伤立马传来一阵闷疼,他不自觉的蹙起了眉头,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川!你干什么!?”沈钰蓦地睁大了双眸,立马冲过去抓住了寒川执剑的手,他满脸震惊的看着寒川,眸光止不住的闪烁,他焦急道:“快住手!” 可寒川对此却充耳不闻,甚至连片刻的对视都没有分给他,只是神色凝重的盯着晏听,像是把对沈钰所有的怒火,都发泄在了他身上,好似他才是这件事的罪魁祸首。 晏听虽然不畏惧他,但他不得不承认,寒川强大的气场,以及高强的修为是他远不能及的,哪怕沈钰此刻正摁着他,但晏听仍旧能感觉到一股非常霸道的内力,在不断的压迫着自己。 可就在这时,寒川像是意识到什么,随后收回了手,调转了方向,向刚才浮梦锦离开的方向快步走去。 “要不你先回去吧”,虽然是对晏听说话,可沈钰的视线却不曾离开过寒川片刻,他抬手轻轻拍了拍晏听的肩膀,说道:“等我把这里的事处理完就立马回去。” “哥,要下雨了”,这是两人再次重逢后,晏听第一次主动拉住了沈钰的手,可他的心却不再似从前那般惊涛骇浪,他温声提醒道:“你千万要当心。” “知道了”,沈钰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以示安抚,随后不动声色的拨掉了他的手,说道:“你快回去吧。” “轰”,又是一声巨响,云层厚重,阴郁的天空下,树叶失去了往日的翠绿,显得有些萎靡不振。当沈钰找到寒川时,他几乎就快要走出无尽门,而小雨就在此刻淅淅沥沥的下了起来。 沈钰赶忙叫了他一声:“寒川!” 可他对此依旧充耳不闻,细小微凉的雨水拍打在身上,沈钰一咬牙,足尖一点腾空而起,纵身一跃,一个翻身就来到了他身后。沈钰拽停了他,把他硬掰转回来,他仰起头看向寒川,说道:“别追了,人已经被我送走了。” “你可知他们会害死你!”雨水渐渐打湿了沈钰的墨发,在他白皙的脸上覆上了一层水润,对着这张脸,寒川有着万般的不理解,他沉声道:“上古结界,岂是你说开就开的!?” “此事你不必担忧,我自会解决”,沈钰非常后悔把他牵扯进其中,但他还是耐着性子,温声安抚道:“我们出来太久了,你先跟我回去,有什么事等解决了无尽门之事再说。” 雨水朦胧了一切,希望如泡沫般消散,只留下一片失望。凝重的神色渐渐恢复平淡,像是挣扎过后还是被迫接受了如今的一切,千头万绪难梳理,他感觉自己与沈钰之间的像是隔了一道墙,明明就站在自己面前,可他们却再也无法触碰到彼此。 这种感觉非常奇怪,寒川无法形容,他平静的看着沈钰,却感到一阵悲伤。他们无法理解对方,像是都踩死了对方的逆鳞,可谁都不愿意退让,也不愿意松开。 两人在雨中对视良久,直到感到有些微凉,沈钰探进湿透的宽袖中捉住了残有余温的手,寒川没有拒绝,但却没有动作。沈钰眸光微闪,他把声调放到最轻最柔,试探性的问道:“别生气了,好不好?” “你告诉我”,薄唇一启一合,寒川平静的问道:“你与魔族到底有何关系?” “轰”又是一声巨响,雷电轰鸣,闪电划破天际,雨势滂沱,天地间水雾一片,所到之处皆是模糊的雨景。 雨滴沉重而又急促,可战场上却无一人退缩,所有人都打起十二分精神,法术灵流的光芒在密雨中暗淡,战场上的每一个角落都充满了死亡的威胁。 刀光剑影,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战旗被鲜血染红,可又却被雨水淋湿,修士们在战场上挥洒着热血,生死只在一瞬之间。在刀光剑影中,修士们的眼中只有对手,心无旁骛。 剑影如霜,刀光似电,战斗中的每一次挥舞都带着决绝。本就伤寒未愈的晏海在淋了雨后身上的不适感越来越重,晏听赶回来时也已经浑身湿透,见此情景,他顾不得晏海的嘱托了,直接纵身一跃,长鸣一挥加入了战斗。 傀儡还在源源不断的涌入,没有人知道他们是从哪里来的,为了不让晏海担心他选择接替了一剑的位置,让晏凯腾出手去帮忙对付周岩。 “你怎么”,见到晏凯的加入,晏海蓦地睁大了双眸,他猛地回头一看,当即怒火冲天,暴跳如雷,他忍无可忍的低吼了一声:“晏、无、渡!” 雨幕低垂,雨声潺潺,从轻柔的低语变成了激昂的嘶吼。有了晏凯的加入,在三打一的局势下周岩终于有些招架不住。可他不慌不乱,眼看着晏凯的剑锋刺向周岩的胸口,他一个转身“铛”一声响,抬头一看,无尽门的决明长老不知何时居然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好不容易解决了周珊,结果又来了个决明,麻烦一个接一个,后面的支援又全都被守时守信守约垄断。 此刻在场所有人的心情都十分沉重,自冲进无尽门至今,他们已经持续战斗了将近两个时辰,再这么下去只怕局势不利。 “唰”一声响,决明长老突然被一道银光逼退了好几步,在场的人突然都愣住了,纷纷侧首看向决明。银光消散后,一个灰色的身影赫然出现在众人面前。 “寒,寒二!?”晏涛当即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震惊道:“他怎么会在这里!?” “别是疯了?”晏海忍不住勾了勾嘴角,觉得他实在是好笑,一个小辈居然敢独自一人单挑一位长老,可就在这时,背后的光亮突然变强,众人立马回头一看,再一次感到震惊,晏海喃喃道:“寒峰?守时他们都解决了?” “自然没有”,虽然淋了雨,但并没有影响寒峰的仪态,他依旧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温声解释道:“三人效忠于周庆元,周庆元若不解决,他们只怕是也不肯罢休。” 刚才沈钰的支援很及时,一回来趁其不备就配合沈骏解决了一位长老,众人在短暂的商议后,还是觉得先支援十二屿,解决掉周庆元为上策,所以就特意调了寒峰跟寒川过来。 难怪寒川敢孤身一人挑战决明,有着自家兄弟的辅助,寒川如今的实力只怕跟晏凯不相上下。 第178章 尾声 不及思索,众人立马投身进入战斗中,剑锋如电,刀刃似霜,每一次交锋都迸发出火花,如同夜空中绽放的烟火。寒川跟决明打得异常凶猛,难舍难分,其架势像是想把这里给毁了,晏海这边一对三都没有寒川那边恐怖,甚至在必要之时,为避免伤到自己,还要给他们腾出空位。 在无尽门后面辅助的周桥如今脸色非常难看,他的眼神漂浮不定,在决明跟周岩间不断游离。剑光交错之中,寒川跟决明的身影交错,金属碰撞的声音清脆而急促,剑气纵横,刀风呼啸,战斗的节奏快得让人眼花缭乱。 “你这后生”,才刚加入战斗,在寒川的压迫之下,决明的脸色就变得有些难看了,他招式不停,忍不住问道:“老夫与你不过初次见面,为何你像是与老夫有仇?” 寒川没有说话,微垂下眼帘,雨水顺着眼帘的幅度滑落,回想起沈钰缄默不语的态度,他只觉得心又空了,如今被落寞之感充斥着。 原先里面有道枷锁,可它却被沈钰毫不讲理的把它破开了,接着他又霸道的住了进去赖着不肯走,可如今他却主动离开了。 似乎所有跟沈钰沾边的选择题,在他心中从来都是单选,可他似乎从来都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另外一个,或许在他心里自己并没有这么重要。 见他发愣,决明眸光一凛,反手就是一刺,凤眸微微睁大,寒川立马转身想要躲避,锋利的剑锋划破了灰色的衣袍,他侧首一看,发现肩膀已经被猩红浸染。 而寒河将这一切都尽收眼底,见他受伤,寒河呼吸一滞,瞳仁骤缩,他不受控制的张开了口,担忧之声冲破喉间:“哥!!!” 沈钰耳尖抽动,心里咯噔一下,猛地回头朝前方看去,而就在此刻,正好有一只傀儡腾空一跃,张牙舞爪的朝着沈钰的后背扑了过来。 面前是朦胧滂沱的雨幕,耳畔都是哗哗雨点,混着刀剑乱舞的对决之声,这使得沈钰根本没注意到危险正悄然降临。 “沈月尘!”正好朝他看来的沈骏发现了异常,他心头一颤,脸色当场惨白,流烁就在这一瞬之间爆发出强烈的光芒,他一个箭步冲到了沈钰身边,反手就将邪祟一剑封喉,随后猛地回过头,怒不可揭的斥道:“一回来就分神,你要死吗!?” “你替我顶一下”,唾沫星子混着雨水喷了沈钰一脸,可他却没空理会,他抬手拍了拍沈骏的肩膀,说道:“我去前方看看。” “才刚回来就又去!”沈骏简直忍无可忍,平日这样就算了,大战当前,他居然还想着那点私情,眼看着沈钰已经跑了出去,他对着他的离去的背影,破口大骂道:“没了寒二你是活不了了吗!?” 沈钰没空搭理他,像是失了神似的,不自觉就朝前方冲了过去,他心无旁骛,目的明确,任何冲到他面前试图阻拦的人都被他一一打倒。 “信”,就在他就要越过三人之时,守时注意到了他,他提醒道:“这少年不简单。” “嗯,他看起来略微有点眼熟”,守信知道刚才就是沈钰杀掉了后方的长老,所以就多看了他几眼。他与守约对视了一眼,守约当即明白了他的用意,长刀一抖,挑开了面前几名修士,一个错身来到了守信面前接替了他的位置。 守信得空后他看准时机,猛然冲出,朝着沈钰冲了过去。耳尖抽动,沈钰眸光一凛,猛一侧身避开了攻击,稳住身形后定睛一看,当他发现来者是守信时,不由得瞪大了双眸。 不及思索,下一秒两人就对上了招,剑如吐信,嘶嘶破风,双剑相交之时,感受到了守信高深莫测的功力,沈钰当即感到一阵心惊胆战,他被迫停下脚步与他对弈。 花剑粉亮耀目,剑影婆娑,双方在剑光中若隐若现,如同幻影。沈钰定然不是他的对手,况且他忧心前方的状况,此刻已是心急如焚,他的出手越来越快,越来越狠。可他越急招式就越乱,而他越乱,所露出的破绽就越来越多。 远远瞧见他飞奔而来,眸光瞟向前方,看上去忧心忡忡,人还在此处,可心已经飘了过去。 “怎么乱成这样?”守信咧嘴一笑,满口白牙,在昏暗的雨幕中尽显阴森,他阴阳怪气道:“小兄弟这是要往前去?” 剑光一明一灭,两人在电光火石之间又对了好几招,沈钰没理会他,他努力的想让自己镇定下来,在对决中不断的观察着守信的招式,大脑飞速运转,试图从中找出应对之策。 “前面是有谁在啊?”守信依旧喋喋不休,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一圈,接着又说:“适才我瞧见先你一步回来的,还有一人。” 沈钰心里咯噔一下,春分的光芒紧跟着闪了闪,不过下一秒他立马就恢复正常,又继续与他对弈。见他这个反应,守信颇为满意,于是他笑得更灿烂了,继续阴阳怪气道:“一袭灰色长袍,他是无尘之境的人。” “铛”一声响,利剑相碰,发出刺耳的嗡鸣,像是被戳中了软肋,沈钰眸光微闪,有那么一瞬慌了神,随即他眼神发狠,反手将刀挑开。 守信微微后仰,笑得格外灿烂,带着戏谑之意,足尖一滑,他又冲了过来,瞳仁一转,眉眼弯弯,笑意深深,他又说:“袖口有灰线袖制的祥云纹,所以他是……” 沈钰鼻翼微括,蓦地睁大了双眸,他咬碎了后槽牙,花剑乱舞,剑气逼人,而春分感受到了主人强悍的灵流,从而爆发出电光火石般的光泽。它的颜色,至此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最初的海棠粉,变成了死亡的彼岸红。 “哟哟哟,好漂亮的花剑”,守信才不怕他,在他眼里,沈钰的这些变化如同杂技一般不足为惧,他一声嗤笑,灵流凝聚,最后猛一挥刀,一道无形的气刃挥出,当即就将沈钰掀飞出好几尺。 剑尖在地上滑动,发出刺耳的声音,沈钰脚底一滑,猛的将春分插入土中,他半跪在了地上,这才稳住了身形。只觉得胸口一闷,他不自觉的蹙起了眉头,当他再次抬起头来时,守信已经不知何时来到了他的面前,而锋利的剑尖已经指向了自己的脖颈处。 喉头攒动,虽然浑身上下都已被雨水淋湿,可他还是察觉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大雨如注,雨声潺潺。雨滴混杂着血液顺着刀锋滑落在地,守信嘴角的弧度阴森而又恐怖。 剑招连绵不绝,如同海浪一波接一波,眼看着前方几人打得难舍难分,周桥可谓是心急如焚,好在周廖在此危机时刻终于赶了过来。他一个轻功落在了周桥身边,手掌抵拳,一躬身,行了个礼,恭敬道:“师尊,徒儿来迟。” “无妨”,周桥着急忙慌的摆了摆手,侧首问道:“宗主状况如何?” “差不多到尾声了”,周廖看了看前方的状况,随后对周桥说道:“只要撑到宗主苏醒,一切的困难就都迎刃而解了。” “那就好”,周桥至此才稍稍松了口气,接着又像是想起些什么,他又问道:“周云之叛变之事,可有告诉宗主?” “没来得及”,周廖摇了摇头,失落地解释道:“宗主自出关后,那位大人便一直相伴其左右,弟子无法靠近。” “不知他到底安的是什么心!”闻言周桥转瞬即怒,不自觉的蹙起眉头,愤愤道:“周珊已经死了,如今决明长老已经被迫上场,既然你来了,那便由你代替为师的位置,为师去会会这些个后生。” “师尊,这不合适”,周廖当即感到一阵恐慌,连忙解释道:“徒儿技艺不精,怕是难当此任,要不还是……”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周桥打断了他,宽袖一挥收回了专武,他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沉声道:“为师已经将毕生所学都尽数传授于你了,如今你亦同出师没什么区别。我们是无尽门最后的一道防线,这条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们过去,我们后方的辅助支援就靠你了。” 周廖眼帘微颤,眸光止不住的闪烁,大任降于斯人,千斤重担忽然落在身上,他只觉得肩膀好沉,看着周桥黄发垂髫的容颜,他喃喃道:“师尊……” 周桥隐忍不发,深深的看了周廖一眼,最后还是转过了身,雨幕如帘,红黑色的宽袖一甩,那是师尊一去不复返,毅然决然的背影。 油伞一开,雨水哗一下溅起,寒川眸光一沉,一个转身,随后又跟闯入的周桥打在了一起。见状晏涛不由得一惊,立马说道:“怎么回事?周桥还会攻伐之道?” “平时的课业不知你是怎么上的!”,晏海闻言大皱眉头,讽刺道:“周桥能攻能辅,你难道不知?他于多年前受过伤,后来才改修辅助之道。” 关于修真界的各大有名的人物,尤其是在宗师以上的,平时课业上先生长老们都有介绍,但凡晏涛用心一点听,都不至于不知道周桥曾经是以攻伐之道出名。 “那他为何不来帮这边的周岩?”晏涛忍不住问道:“去为难寒二做什么?” “那自然是寒二比我们这三个好欺负,不就跟我们难为周岩一样?”,对着这个弟弟,晏海实在是叫苦不迭,他提醒道:“为今之计就是趁寒二倒下之前赶紧把周岩给解决了,否则寒二倒了,他们两个在打过来,而后方的支援又还赶不来的话,那他妈就全完了!” “哦好好好”,晏涛看着面前这个以一敌三的面色还挺轻松的周岩,简直气得想跺脚,他抱怨道:“妈的这个周岩怎么这么难杀!” 不怪他难杀,在这一辈的所有宗师中,除去隐姓埋名,以及江湖上那些鲜少露面的以外,周岩若是论第二,那就没人敢论第一。 晏海抽空看了不远处的晏听一眼,发现他此刻正带着十二屿的两名门生还能应对自如,他顿时就感到无比安心。而晏听像是心有灵犀似的,他感觉到了什么,也突然侧首看了一眼晏海,四目相交的那一瞬,两人都不自觉的勾起嘴角。 雨水将他的头发全部淋湿,独属于晏海心腹的鹅黄色衣袍紧紧的贴在身上,勾勒出紧实匀称的身材,晏听微仰起头,湿润的脖颈又细又长,微隆起的喉结看起来垂涎欲滴,后脑上的银色发卡格外夺目。 “哥,你既然知道这么多,那我想问你个事”,晏涛不知何时趁乱又凑了过来,满脸贱兮,晏海忍无可忍的将他推开,愤愤道:“有屁他妈就快放!” “听闻守时守约守信当年最后一次出现,是杀了某派宗主”,晏涛又凑了过去,压低了声线,神神秘秘的问道:“你可知他们杀的是谁?” 晏海蹙起眉头极其不情愿的开始回忆,他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一圈,似是想起些什么,随后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接着说道:“我知道。” “是谁?”晏涛双眸一亮,赶紧追问道:“快说!” “此事知道的人不多”,晏海突然停下了攻势,后退了一步,他看向晏涛勾起嘴角,咧嘴一笑,露出一个阴森的笑容,他压低了声线,抑扬顿挫,一字一字的对他说道:“无师之巅,沈、承、恩。” 鲜血溅到了无尽门的战旗上,旗杆不知被谁人砍了一刀,本就摇摇欲坠的旗杆当即断开,轰然倒下。 “无尘之境少主”,剑尖抵在了沈钰的喉结上,一道闪电划过,映入守信的眼帘,照亮了他漆黑的眸底,沈钰看着他口型变化,一个危险的名字被他念出:“寒、雪、尽。” 沈钰心头一颤,脸上的血色瞬间退尽,瞳仁骤然收缩成两个极小的黑点,“唰”的一声,雨水突然溅了守信一脸,有那么一瞬他走了神。恍惚间只见一道黑影在面前一闪而过,紧跟着守信忽然愣住了,他只感觉喉间微凉,紧接着视野里便闯入了一片红色的光亮。 第179章 想死 而沈钰竟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他身旁,春分锋利的剑身就抵在了他喉结之上,这一刻守信无法动弹,但他瞳仁却暼向一旁的沈钰,只见他喉间被刀锋划开了一道口子,此刻正往外渗着血。 “呵”,守信忽然松懈的笑了起来,他讽刺道:“要是在偏那么一寸,只怕你已经被我一剑封喉了。” “呵”,沈钰也笑了起来,露出两颗邪气森森的虎牙,他轻声道:“可惜你没有,有没有人告诉过你,做人要留一线。” “怎么了?小兔子急眼了?”守信眨了眨眼,用怪异温柔的语气问道:“要咬人了?” “嗯……对”,沈钰摁着剑柄继续压迫着守信,也学着他阴阳怪气道:“咬的就是你。” “嘶”,守信蹙了蹙眉,感觉脖颈微疼,似乎还真有一种被咬了的感觉,随后他又笑了起来,说道:“你胆子挺大啊……” 守信突然后仰,一个下腰,再猛一拍地,紧接着就是一个后空翻,当双脚再次落地之时他已恢复了自由之身,刀锋再次指向沈钰,他不疾不徐的说道:“游戏结束了,有情人终不成眷属,你见不到他了。” “呵”,鲜血淋湿了内层中衣洁白的衣襟,极轻极轻一声笑后,紧跟着守信听到“叮铃”一声响,随后猛然一怔,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他立马抬手摸了摸脖颈,摊开手掌一看,上面赫然出现了一缕猩红。 “你”,守信感觉到身体发生细微的变化,像是被什么东西给侵占,他当即慌了神,满脸惊恐的看着沈钰,质问道:“你对我做了什么!?” 沈钰咧嘴一笑,阴阳怪气的说道:“当然是咬了你一口啊。” 守信不信邪,觉得此人实在是太过于危险,必须尽快解决!于是他执着刀就又冲了上来,可就在此刻,耳畔又传来一声清脆的铃铛之声,紧接着他的身体不受控制的再一次僵住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沈钰提着发红发黑的春分,一步一步,向自己缓缓行来。 “敢在我面前提他”,知道他动弹不得,沈钰微仰起头,俯视着他,接着举起春分,用剑身拍了拍他的脸,随后反手又将剑身抵在了守信的脖颈上,凑到了他面前,微眯起眼,他眼神一狠,低沉危险的说道:“我看你是想死!” 守信眸光颤抖,流露出惊恐之色,他咽了咽唾沫,额间的汗珠大颗大颗的往外冒,与雨水融在了一起,往昔阴阳嚣张的气势不复存在,此刻的他就像是任人宰割的羔羊。两人立场完全翻转了过来,沈钰将他那些阴森的语气跟笑容全部学了去,此刻在他面前毫无保留的全都复刻了出来。 长剑一挥,红光一闪,“啪”的一声,守信当即人首分离,死不瞑目的头颅掉落在地,它在地上骨碌碌的转了一圈,直到滚到守时脚边撞了一下,至此才得以停下。 守时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嫌它碍事一脚又将它踹开,直到撞到附近一只傀儡的尸体上,而它停驻后正好就面向守时。四目交接的那一瞬,守时当场就怔住了,他蓦地睁大了双眸,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紧跟着他猛一回头,正好就看到守信无头的躯体膝盖一软,跪到了沈钰面前,随后扑通一下,正面直直扑倒在地。 见状他当即感到一阵头皮发麻,脸上的血色当场褪尽,他不受控制的张开了口,暴怒痛心的嘶吼声破喉而出:“信!!!” 见状所有人都纷纷回过头看向他们,当守约见到守信的尸体时也愣在了原地,他难以置信的看着低头俯视着守信尸体的沈钰。湿透的墨发贴在了鬓边叫人看不清脸,在暴雨的烘托下,此刻的他看起来就像是地狱穷凶极恶的恶鬼,只见他缓缓抬起头,随后转过头来对着两人咧嘴一笑,露出了两颗邪气森森的虎牙。 “月尘哥!”凌飞见难缠的三人终于死了一个,他喜不自胜,当即高声欢呼道:“你帅!!!” 在一座殿宇顶端射箭的陈岸也不由得高举起手中的弓箭,兴奋道:“月尘兄干得漂亮!!!” 剩下的守时跟守约此刻什么也顾不得了,眼看着他们的脸色从白变黑,眼神发狠,眼眶泛红,他们咬着牙切着齿,足尖一点朝着沈钰就冲了过来。 可沈钰却没有任何动作,嘴角依旧挂着笑,平静的看着他们的刀刃朝自己劈过来。可就在他们即将触碰到沈钰的那一刻,刷刷两下,几道剑光在面前一闪而过,随后停驻在了沈钰面前,把他挡在身后。 守时守约被迫停下脚步,只见凌宇抬眸,缓缓举起手中的剑,剑锋指向他们,沉声道:“还没打够呢。” 凌飞亦是如此,他站在自家哥哥身边,咧嘴一笑,说道:“还有我。” “守时守信!”高处传来陈岸的声音,两人猛的抬头看去,只见几只攒满灵力的箭瞄准了自己,陈岸威胁道:“有我们在,谁都别想碰他一下!” 像商量好似的,紧跟着耳畔又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回头一看,凌耀跟吴齐,还有他们自家门生兄弟也全赶了过来,将两人团团围住。 见状沈钰敛了笑,他不动声色的将铃铛隐了去,紧跟着余朔跟着几名陌生的男子赶了过来,来到自己面前,只见他们对着自己行了一礼,余朔说道:“在下空青司余朔,字逸风。” 另一名男子说道:“在下浮生玄微季阳,字瑞风。” 听到这个名字时沈钰愣了愣,不过下一秒他又恢复正常,赶紧给两人回了一礼,说道:“在下无师之巅沈钰,字月尘,见过两位。” 沈钰杀了一代宗师守信,所以此刻在他们眼里他就是个小英雄,甚至是榜样,想必这一战后他在同辈中定然会名声大噪,所以无论如何他们都要把他保护起来。 刷刷两下,一群人又打了起来,见状余朔跟季阳带着沈钰远离了战场。 “你受伤了”,余朔瞧见他脖颈有一道伤,于是他立马就伸手探进宽袖,想给他找东西包扎,说道:“我先帮你包扎一下。” “不必”,沈钰赶忙摁下了他,解释道:“外伤罢了,不必理会。” “适才我瞧见沈公子向前去”,季阳问道:“可是有要事在身?” “正是”,沈钰解释道:“只不过被守信给拦住了。” “既如此公子那便快去吧”,季阳又对他微微行了一礼,温言道:“这边就交给我们。” 嚣张跋扈,目中无人,狂妄自大,看他不顺眼,这些都是用来形容季阳的,可如今这人站在自己面前,沈钰却只感觉他与普通人无异,长相平庸,与他交谈也并没有什么不适之感。 或许是经此一战后改变的脾性,亦或是心智发生了变化,总之面前的人与其他人口中形容的完全不一样。 “那便多谢了”,沈钰忧心前方的状况,不想在此多留,赶紧对两人行了一礼,说道:“那我先去前方看看状况,若无事我再回来支援你们。” “沈大公子务必要当心”,余朔忍不住多嘱咐他一句:“你杀了守信,只怕余下两个不会轻易放过你。” “多谢提醒”,沈钰微微颔首,平静的回应道:“那我便先行一步,晚点见。” 几人在此分手后,沈钰着急忙慌的就往前方赶去,当他好不容易看到寒峰时,立马就注意到了前方的异况。 就算雨骤风狂,视野朦胧,可他一眼就看到了最前方在以一对二的寒川,尤其是当他瞥见灰袍上那抹猩红时,他心头一颤,当即感到一阵头皮发麻,呼吸一滞,就连心跳都像是漏了一拍。 那一瞬他什么都顾不得了,朝着寒川他一个箭步就冲了过去,旁人只见红光一闪,一道黑影从一旁掠过,带起一阵风雨,什么都没来得及看清,紧跟着就听到周桥一声惨叫。 周桥:“啊啊啊啊!” 闻言众人纷纷向那边看去,只见周珊的伞掉落在地,鲜血溅在伞面上,又被大雨冲刷干净,他蹙着眉头痛苦的捂着右边肩膀,连着后退了好几步。再仔细一看,才发觉掉在地上的不止是他的伞,他整条右臂居然都被人砍了下来。 而罪魁祸首此刻还维持着劈落的姿势,手中的专武爆发出如闪电一般的光泽,红得耀眼,红得发黑。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在这一刻似乎能隐约看到,他的眼眸中也散发出隐隐红光。 周桥完全没想过会有人支援,毕竟守时三兄弟不是等闲之辈,再加上他们是孪生兄弟,所以有着超乎常人的默契,况且他们个个都实力不凡,所以无尽门把他们放在第二道防线上非常放心。他怎么都没料到会杀出这么个沈钰,且雨中朦胧,他的速度又太快,这就导致他完全没有防备。 “月,月尘?”寒河蓦地睁大了双眸,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立马侧首向寒峰求证道:“哥,那是月尘吗?” “嗯”,寒峰其实也被他吓到了,但他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微微颔了颔首,不疾不徐的说道:“你没看错,确实是月尘。” 毕竟以两人的关系来看,沈钰不可能放任寒川一个人在最前方,料到他会出现,但真没想过他会这么恐怖,居然一出现就直接废了一代宗师,是小看了他,还是小看了他对寒川的感情? 那一刻在场的人几乎都屏住了呼吸,就连时间都在此刻凝固了,只能看见周桥踉跄着后退了几步,最后重心不稳的他跌坐在地。 “幕城!”决明当即暴怒,他猛的看向沈钰,眸光一沉,怒不可遏的斥道:“好大的胆子,今日你别想走出无尽门的门槛!” “师尊!”周廖瞳孔骤缩,他反手就将专武收起,一个箭步冲了下来,来到周桥身边扶着他,关切道:“师尊,你怎么样了?” “逆徒!”周桥的脸色已经惨白,雨水滴滴答答的落在脸上,可他还是强忍着伤痛,指责道:“如今你是决明跟周岩的主心辅助,你怎能擅自离场!?” “师尊”,周廖的眸光止不住的闪烁,看着周桥右臂上血淋淋的大窟窿,他的心简直痛得快要死去,他颤声道:“我扶您起来,我带你去疗伤。” 周桥微微颤抖着,体温被冰冷的雨水一点一点抽离,能清晰的看得到生命的流逝。 “胡闹”,他的语气依旧严厉,可他的声音却虚弱至极,他依偎在周廖怀中,眼帘半阖,微喘着气,努力说道:“赶紧给为师回去,记住,唔……绝不能让他们……让他们……” 话还没说完,周桥就已经合上了眼帘,左手也瘫掉在地,雨水滴落在掌心,又因为太满而从缝隙中溢出。看着周桥断了气,周廖呼吸一滞,当即感到一阵头皮发麻,浑身上下的寒毛都炸了起来,他不受控制的张开了口,暗哑的“啊”了好几声后,才痛苦的仰起了头,撕心裂肺的喊道:“师尊!!!” “牛啊”,虽然晏涛是打心底起不喜欢沈钰,但在这一刻他不得不佩服他,甚至非常想对他竖起大拇指,他忍不住称赞道:“当真是小看了沈大。” 晏海倒是没什么反应,只是沉默着纵观了一切,可双眸却不由自主的往后瞟去,晏听也目睹了全部,但他也没有太大反应,只是会在晏海看向自己时,正好也瞟过来一眼。 见他如此,晏海忍不住勾起嘴角,至此心里彻底放下了对沈钰的戒备,他如今看沈钰只觉得他亲切,他是晏听的哥哥,那也就是自己的……哥哥? 晏海被自己这个想法给整笑了,他无奈的摇了摇头,随后又继续跟周岩对弈。 决明此刻已经将寒川抛之于脑后,他一个箭步就要冲过去,可寒川却一个错身把他拦下,决明气得嘴角直抽眉心狂跳,他咬牙切齿道:“你,你们!我不会放过你们!” 第180章 一别 见状寒河赶紧从对晏海的辅助中抽离出来,琴弦一拨,他打起了十二分精神,选择单独辅助沈钰一人。 而周廖并没有听从周桥的话,他现在被杀师之仇冲昏过了头,他自幼便跟着周桥,攻伐之道自然也懂,他将周桥放下后就回过头,恶狠狠的瞪着沈钰,随后就召出了专武,朝着沈钰冲了过去。 可就在此时,又见到一个浅蓝色的身影赶了过来,他的目的也非常明确,就是为了沈钰而来,就当周廖马上就要跟沈钰对上招时,却被他给一剑拦截了下来。 众人定睛一看,发现竟然是沈骏,这两位沈氏公子可是整个无师之巅的主心骨,沈钰出现在这里可能是因为意气用事,但如果沈骏也出现在这里那么就意味着,如今后方已经不需要用到这么多人了。 “搞什么?”晏涛越来越看不懂了,他忍不住蹙起眉头,自顾自喃喃问道:“怎么沈二也来了?守时他们被解决了?” “对”,寒峰正好与后面跑来传信的门生说完话,见晏涛疑惑,于是他便对他解释道:“刚传来的消息,守信死了。” “我靠!”晏涛惊得瞳孔地震,毕竟这三位他们原本没指望能杀死,只盼着生擒周庆元后,以此来逼迫他们停手,但杀了也算是好事,他立马追问道:“谁杀的,这么有能耐?” 寒峰还没说话呢,想起刚才出现的沈骏,他不自觉的蹙起眉头,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他难以置信的问道:“不会是沈二吧?” “非也”,寒峰平静的摇了摇头,不疾不徐的回答道:“是月尘。” 闻言寒河微微一愣,双眸当即亮了起来,他眼里漾着碎光,看着沈钰的身影,他不自觉的笑了起来。 “我,我天……”晏涛当即感到一阵头皮发麻,他满脸错愕的回过头,看向此刻正跟着寒川在与决明对弈的沈钰,震惊无比的喃喃道:“这,这都什么人啊……” 太可怕了,刚才他一剑卸了周桥的右臂已经震惊了他很久,他怎么都想不到这个与他是同辈的沈钰,在此之前居然已经杀过一位宗师了,妈的,他真的好可怕…… 晏涛莫名其妙的感受到一阵寒意,执着剑的手也不自觉的在微微颤抖,心底涌上了一种非常奇怪的情绪。尤其是一想到自己曾经与他对弈过,自己甚至还时常会为难为沈氏兄弟,他就感到一阵恐惧,他分不清那到底是嫉妒还是厌恶,毕竟他在这一战中占尽了风头,哪怕他们真的能生擒周庆元,只怕都没有沈钰杀这两人来的威风。 看来明日过后,修真界的风云榜又将发生新的变化了。 沈骏的实力毋庸置疑,虽然被凌宇挤下前三,但在场的这几位同辈的排名都不掺夹任何水分,两人打得难舍难分。可周廖并不想与沈骏有过多的纠缠,他的目标是沈钰,他也一直在观察着沈钰与寒川。 虽一言不发,但两人配合默契,完美的制衡了决明,不给他一丝一毫的机会,而决明也看出两人的目的,毕竟沈钰突然出现在此处绝不是偶然。定是为了这里其中的某一人,而这个人不言而喻,一定是面前被自己打伤的寒川。 决明抽了个空朝周廖递去一个眼神,周廖当即便明白了他的用意,决明眸光一凛,抬脚就往沈钰身上踹,可剑锋却指向了寒川。 见状沈钰双眸微睁,立马就挥剑进行格挡,决明这一脚毫不例外的踹到了春分上,当即被他踹了出去,他一个错身挡在了沈钰面前,继续跟寒川对弈。 而两人也就此分开,见状周廖眼神闪过一抹决然,猛的给了沈骏一掌,执着剑就朝沈钰刺去,长剑刺出的那一瞬,他不由得兴奋起来,眼看着剑锋即将触碰到沈钰,只要刺中,沈钰将必死无疑,而他也如愿为师尊复仇成功。 师尊,你看呐,徒儿出师了,徒儿为你…… 可就在这时,“噗”的一声,他只觉胸口一疼,像是被点穴一般整个人都僵住了,他被迫停下了脚步。 周廖:“唔!” 鲜血从唇角溢出,他手里还维持着执剑的姿势,瞳仁骤然收缩成两个极小的黑点,他僵硬的低下了头,只见半柄霜降没入了自己的胸膛,此刻鲜血正顺着剑身往下流,而它依旧散发着骇人耀目的寒光。 寒川弃了剑,此刻正赤手空拳的与决明在对弈,回过神来的沈骏见他不动弹,立马执着流烁又对着他后背刺了一剑。 周廖:“唔!” 他哇的一下吐出来一大口鲜血,可还未来得及感受到痛感,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寒川反手就将霜降召回,而沈骏也正好将流烁拔出。 鲜血喷射而出,周廖脱力的跪倒在地,他绝望的仰起了头,任由无情冰冷的雨水拍打在脸上。一道雷光闪过,映入了他涣散的眼眸中,恍惚间,他似乎看见了周桥模糊的背影,周廖唇瓣翕动,他不自觉的朝着那个背影伸出了手,无声的说了一声“对不起”后,彻底合上了眼帘。 又一个麻烦被解决,一群人终于看到了胜利的希望,他们的斗志瞬间被点燃,全部热血沸腾起来。眼看着身边的人逐渐失势,再加上辅助的缺失,这使得周岩的攻势越来越弱,甚至只能沦落到抵挡的地步。 不过十招,周岩的赤莲便被晏竹挑飞了出去,晏凯顺势抓住了他的手腕,一个转身来到他身后,朝着他膝盖关节处一踢,使他被迫跪在了地上,晏竹立马又来到他另一侧,两人死死的将他架住。 “放弃吧”,晏海终于松了口气,他抬手将脸上的雨水擦去,缓缓来到周岩面前,他正了正神色,沉重的说道:“周庆元今日必死无疑。” “一入周门深似海,从此再无自由身”,周岩神色淡漠,丝毫不畏惧死亡,他面无表情的仰头看向晏海,淡声道:“要杀便杀,不必多言。” “只要你肯降服,十二屿便可还你自由之身”,晏海将大剑架在了他脖子上,威胁道:“可你若是不肯,那我便只能送你上路。” “呵”,周岩瞳仁一瞥,他意味深长的看了晏竹一眼,似是不屑,又似是失望,最后他合上了眼帘,仰起了头,不再做声。 “既如此,那便怪不得我了”,银光一闪,大剑一挥,晏海结束了他的生命。 鲜血溅了晏海一身,他抬眸看了看决明那边的局势,随后便收起了专武,都不用插手,不出一会儿的功夫他也必死无疑。而晏竹跟晏凯立马分散开,继续去解决余下的傀儡跟周氏门生,晏涛瞧见那几个无尽门辅助都是软柿子,为了加快沈钰那边的进度,他选择去把那些辅助都杀了。 眼下马上就要去解决周庆元了,晏海胡乱擦了一把手上的血,赶紧转身去找晏听。晏凯又接回了他的位置,这使得晏听空出闲来。 “无渡”,当晏海来到他面前时,立马就将人拥入怀中,见他脸上沾了狼藉,他抬手将它拂去,他眼里漾着重逢后喜悦的碎光,关切地问道:“可有受伤?” “没有”,晏听摇了摇头,见没什么人注意到这边,他也搂上了晏海的腰,微仰起头反问道:“你呢?” “托你的福,我也平安无事”,晏海在洁白的额头上落下印记,顺带又用手将他鬓边的湿发拨于脑后,他沉着声提醒道:“所有的麻烦都已解决,眼下周庆元应该已经无人可用了,你就留在此处找个地方避雨,不准跟来。” “知道了”,不知怎么的,这张锐利的脸如今在他眼里很合眼缘,他颇为满意,忍不住伸手拂了一把,嘴角漾起心满意足的笑,声音柔柔,笑意深深:“我等你回来。” “那我先过去了”,晏海捉住了那只细手,呢喃侧首摩挲着在他掌心落下一吻,随后掀起眼帘,眸底映着晏听的倒影,低声道:“等我。” 两人分手之时,沈钰那边看上去差不多了,而晏涛也正好也将最后一名辅助一剑封喉,晏海把他喊了回来,再一摆手,带着晏竹跟晏凯,几人绕开他们就朝里走去。 “唔!”长剑没入胸膛,决明的剑“哐当”一声掉落在地,再拔出之时,鲜血溅了沈钰一脸,寒川挽了个剑花将剑背在身后,平静的目睹着一切。 看着决明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可他的目光依旧凶狠,他死死地瞪着沈骏,看上去极其不甘心,堂堂一大长老,居然被这几个小辈杀死。 人是沈骏杀的,可他却没有一点击杀后的快感,他面色凝重,眉头紧锁,看着决明倒在了自己面前,死不瞑目。他不自觉的朝沈钰看去,因为他知道,若不是沈钰有意让着自己,只怕他根本就无法将他击杀。 但沈钰并没有与他对视,也不知两人发生了什么,他一直忧心忡忡的看着寒川,目睹着决明死去,寒川神色淡漠,转身正欲离去。 沈钰心头一颤,不自觉的朝他走了过去,就在他即将触碰到寒川的那一瞬,寒光一闪,沈钰瞳仁微缩,当即抬剑进行格挡,刀剑相碰,发出“铛铛铛”的声响,两人就在这片刻的功夫下过了好几招。 等沈骏反应过来之时,两人的剑身已经相抵在了一起,谁也不让着谁。 “寒雪尽!”沈骏将剑锋指向寒川,厉声道:“你干什么!?” 寒河:“哥!” 寒峰:“雪尽?” 两人赶忙赶了过来,见事越闹越大,沈钰眸光微闪,声音有些发虚:“你怎么了?” “你用了”,寒川眸光一沉,淡声问道:“是不是?” “我……”沈钰更心虚了,执着春分的手也不自觉的颤抖,可他还是硬着头皮,讪讪道:“我,我没……” “撒谎!”寒川眉头一蹙,手腕一翻,用尽了全力将春分挑飞,春分脱手的那一刻沈钰不受控制的往后退了一步。 眼看着寒川的眼神冷了下来,沈钰慌了神,冰冷寒意瞬间将身上所有的感官淹没,他从来没在寒川脸上看过这种表情,那是一种失望至极,彻底寒心的表情。甚至能共情他的感受,沈钰感觉胸腔传来一阵又一阵的闷痛,像是被扼住了喉咙,就连呼吸都变得非常困难。 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他一定用了墨凛,沈钰到底什么实力寒川心里清楚,当守信的死讯传来之时,他就已经了然于心。虽是为了自己,可如今他却恨透了这种为了自己。 从相识至今,他一直在反复琢磨沈钰身上到底哪件事不对劲,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跟魔族产生了关联。他思考了很久,唯一觉得不妥的是当初自己还在无师之巅之时,人人都道蚀骨丁在没有解药的状况下,最快也要半月才能失效。 可算算时间,沈钰自中了蚀骨丁到他赶来无尘之境找自己,只花了半月不到的时间,那这个蚀骨丁到底是谁给他解的?青鸾定然没这能耐,虽然无法笃定,但寒川隐隐还是感觉他与魔族产生关联,或多或少可能跟自己有关系。 那一瞬他无比的后悔当初与沈钰的挑明,如果他们一直是陌路人,如果他的心再狠一点,沈钰会不会就不会变成如今这样。 如果当初,如果…… 他心中的那片海洋从波涛汹涌到如今死寂一片,只因为那艘载满了希望的船,永远地沉没了。 从前觉得有了七情六欲后的生活食之有味,万物新鲜,可如今他却觉得好失望,好难过。若心锁不曾碎,若此情扼杀于摇篮,他想,他一定不会像现在这般狼狈。 “我与你”,两人对视良久,思绪万千,他似是想了很久,最后却留下一句:“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沈钰的眼眸突然感到一阵刺痛,他张了张口,喉咙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眼看着寒河跟寒峰赶来,而寒川却垂下眼帘,转身离去,与两人擦肩而过,只留下一个落寞孤僻的身影。 第181章 所愿 见状寒河跟寒峰都顿住了脚步,寒河本想叫他,可心里却感到丝丝顾虑,思虑再三后他还是选择来到沈钰面前,关切的问道:“发生了什么?” 虽然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一想到早起出门时自己与他吵过的那一架,沈骏心里就有些惴惴不安,他将流烁收了起来,神色凝重的看着沈钰,似乎是在等他回应寒河。 “怎么了?”寒峰来到他面前,大抵是知道这次的氛围不对劲,所以他没有像往常那样笑吟吟,而是温声问道:“你们吵架了?” “没有”,沈钰眼帘微颤,他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们,好在那句“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只有沈骏跟自己听到了,他努力的平复了一下心情,逼迫自己勾了勾嘴角,解释道:“没事。” 寒峰平静的看着他,没有做声。 沈骏跟寒峰还有寒河,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表情都变得非常凝重。 “他受了伤”,沈钰突然看向寒峰,提醒道:“清雅哥……” “知道了”,寒峰知道他要说什么,也知道他一定不会实话实说,如今的氛围他待在这也没有意义,于是他打断道:“那我先去看看雪尽。” 说罢便转身离去,但寒河没走,他上前一步忧心的看着沈钰,关切道:“你也受伤了,要不我帮你包扎一下吧。” 也是听到这里,沈骏才发觉他脖颈处有一道伤痕,不过他清楚,这道伤是为了来找寒川而被守信伤的。他明明那么记挂寒川,可寒川如今却对他说出那种伤人的话,甚至还对他动手,他的眼神从凝重变成了不解,依旧目不转睛的看着沈钰,心里泛起一阵五味杂陈。 “不必”,沈钰摇了摇头,对着这张跟寒川相似的脸,沈钰无论如何都想给他好态度,他温声解释道:“我不过受了点皮外伤罢了,不打紧,况且此刻还在下雨,就算包扎了只怕也是无济于事。” “既如此,那我就先回去了”,寒河若有所思的颔了颔首,关心完沈钰,他心中的另一个牵挂就是自家二哥,他不忍的看了沈钰一眼,说道:“二哥的情绪看起来不太对。” “嗯”,知道一切的沈钰只感觉心情无比的沉重,他颔了颔首,说道:“我们一会也就回去了。” 几人分手后,当沈骏正想问些什么时,身后却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哥。” 两人回头一看,发现晏听正撑着伞朝两人走来,而他另一只手中,还多拿了一把伞。 “你怎么来了?”眼看着他来到自己面前,油伞遮去了落下的雨水,他问道:“晏大他们已经过去了,你不随行吗?” “见过沈少主”,晏听对沈骏行了一礼,随后又将另一把伞递给他,沈骏回给他一礼,把伞接过后,晏听才侧首看向沈钰,解释道:“有着一二剑还有二少主,那边用不上我。” “原来如此”,估摸着战事已接近尾声,沈钰心里忧心着,那些已经在赶往无师之巅路途上的那些浮梦锦,于是他便说道:“想来最关键的人物已经被解决,这里应该也用不到我们了。” “你身上有伤”,晏听微微颔首,心已了然,他温声道:“先去包扎下吧,这边的狼藉,就交给十二屿来处理便是。” 晏听虽然不知道那些伤者是什么身份,但从一开始他便察觉,寒川跟他的关系应该非比寻常,可他们自把那批伤者从禁地带下来后就就此交恶,由此可见他如今着急离去,心里记挂着的应该是那批伤者。 沈钰颔了颔首,三人相互行了一礼后,沈氏两兄弟就与晏听在此分手。 因为没有多余的伞,在沈钰强势的要求下,他还是把伞塞回了晏听手里,他跟沈骏打一把。两人朝外慢慢行去,好不容易等到了两人独处的机会,沈骏立马就问道:“你跟寒二怎么了?” “如你所见”,像是在怄气,晨起的吵架与寒川诀别的面容融在了一起,最后他失落的垂下眼帘,淡声道:“如你所愿。”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沈钰发觉自己跟沈骏真的没什么好说的,甚至很多事他都已经不太愿意在跟他多说了。一来他不懂,二来他几乎都不理解,两人像是水火不容,尤其是在两人走出无师之巅后的日子,遇到很多事他们都有着不同见解,还会产生分歧。 或许是身份不同,沈钰不是少主他站不到这么高也看不到这么远,沈骏跟他说的那些道理他也都明白,可他心里就是不舒服,不好受。 “你!”沈骏瞳仁微缩,脚步一顿,他张了张口,喉咙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看着他独自离去,落寞的身影,沈骏只感到一阵百味杂陈。 冰冷的雨水拍打在身上,像是共情似的,沈骏似乎也能感受到他的落寞,悲伤。从寒川长大以后,虽然有段时间两人也时常会打闹,但寒川明显变了,下手也不再像初识那般凶狠,可刚才他分明也是下了死手。 这一次他也想要了沈钰的命,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是否真的是因为自己?沈骏无从得知,虽然不合适。但他也不难看得出两人也不是在玩闹,而是经历了种种,深思熟虑后才决定要在一起。 才刚刚开始,却被无情的扼杀于摇篮里,可他不认为自己有错,这件事,就算是告诉沈承运,寒若曦,甚至……甚至是沈承恩,他想,他们也一定会反对,一定不会同意。 他琢磨了很久,最后还是跟上了沈钰,他坚信自己的决定没有错,不管他现在如何看待自己,恨也好,厌也罢。反正只要熬过去,等时间冲淡一切,他就一定能明白自己的苦心。 他一直默默跟在沈钰身后,眼看着他绕开了守时他们,朝着无尽门的大门渐行渐远,他不知道沈钰要去哪,忧心其他同门的沈骏忍不住加快了脚步追上,最后摁着他的肩膀让他停下。 “你要去哪?”沈骏把他掰转过来,提醒道:“围剿还没结束。” “这里如今是十二屿的主场”,沈钰神色恹恹的,他淡声解释道:“这里用不到我,我先回去了。” “回哪去?”沈骏愣了愣,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哪,随后又试探性的问道:“回,阳城?” “嗯”,沈钰颔了颔首,沈钰现在不太想说话,但他也不想跟沈骏在发生争吵,所以他只能有问必答,回答道:“有些私事,我就先回去了。” “等无尽门的事解决,应该还有一场庆功宴”,沈骏总觉得他是要去找寒川,回想起刚才两人的架势,他仍旧心有余悸,劝解道:“今日你杀了守信跟周桥,想必会有很多人会为你庆贺。不如等庆功宴结束后再一同回去,也不急这一时。” 不管两人到底是怎么回事,无论好与不好,沈骏都不希望沈钰再跟他有任何瓜葛。 “我不会去找寒川”,沈钰知道他那点小心思,他直接了当的说道:“以后也不会再找他。” “轰”一声巨响,一道亮如白昼的雷电划过,这是今日最响最亮的一道雷,光亮映入沈钰眼帘,将他的失落不断放大。虽然两人总是吵吵闹闹,但不容置否的是每次发生分歧之时,到最后妥协的那个总是沈钰。 也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沈骏才觉得非常痛心。明明都是为了他好,明明自己从来都没做过伤害他的事,可每当他看到沈钰这副模样,他总会开始怀疑自我,开始反思自己的一切。而他除了小寒川出事那一次以外,几乎从来就没有好好跟他道过歉。每次都是以冷战的方式,利用时间来将事情翻篇,既然他言已至此,那沈骏也实在是没什么好说的了。 沈钰也知道他已经无话可说,没有过多的犹豫,随后便转身离去。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黑衣人瞳仁一瞥,他看了一眼此刻双目合实,还在打坐调息的周庆元,随后便转身悄然离去。 “砰”的一声,主殿的大门突然被人踹开,不堪重负的木门当即四分五裂,最后落在地上成了一片残骸。听闻动静,周庆元猝然掀开了眼帘,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殿内的环境。 而来者逆着光,雷电在他们身上勾勒出一道阴森的光影,只见他们手执着发光发亮的专武,朝着自己大步流星的走了过来。 “什么人!?”周庆元宽袖一挥,立马站了起来,他质问道:“怎敢擅闯无尽门!?” 当众人见到年轻了几十岁的周庆元时,不由得一愣,尤其是晏海跟晏涛,他们脸上纷纷都露出吃惊之色。晏涛最为夸张,他简直惊得瞳孔地震,要不是记得他这件独属无尽门宗主的派服,众人一定认不出他是谁。 不过周庆元活了这么多年,想来必然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长寿秘诀,既然能长生不老,那返老还童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所以众人很快就反应过来,随后立马将他团团围住,接着齐刷刷将剑锋指向他。 周庆元认得这几个人,但先前他一直在闭关,时间长达两年之久,今日才刚刚出来,为了能彻底返老还童,此刻他还在巩固修为的阶段尚未结束,而修真界亦或是自家这两年发生了什么,他根本还未来得及去了解。 “得了吧你”,见他一副错愕的模样,晏涛嗤之以鼻,一声冷哼,忍不住讽刺道:“你做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识相的就老老实实跟我们走,不然就别怪我等对你不客气!” 周庆元眼眸微闪,他不断的在思考究竟发生了什么,十二屿的人为何会突然出现在此处?且来者还是两位少主,还有十二屿最重要的一二剑。 无尽门跟十二屿可谓是一个南,一个北,这千里迢迢的,路程遥远不说,况且十二屿是修真界的衙门,能让这几位同时出手的一定不是小事。可这些年来,无尽门给十二屿提供了很多用于逼供的药物以及法器,两派可以说是世代交好,周庆元想不到他们到底有什么理由,能对自己兵刃相向。 但自家明明有这么多位长老,这些年他还招揽了不少江湖上的杀手,可如今十二屿的人毫发无损的闯入了自己的寝殿,而自己身边却连个侍从都没有出来,想来外面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变故。 “荒唐!我凭什么跟你们走!?”听晏涛的意思好像是说自己做了什么事,但扪心自问,这些年来他并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所以周庆元自然不会顺从,他义正言辞的说道:“十二屿要抓我,总得有个理由!” “呵,别装了”,晏涛不屑一顾,继续冷言冷语的说道:“周云之,就你那个宝贝儿子,已经把你这些年的所作所为都全盘托出,识相的就赶紧束手就擒。” 闻言周庆元心里咯噔一下,直到此刻,他依旧有些茫然不解,说起来好像确实一直也没见到周淮,他总感觉此事不对劲,但他看上去从容不迫,正了正神色后,不疾不徐的沉声问道:“他都与你们说什么了?” “多说无益”,晏海不想在跟他纠缠了,于是便催促道:“你只管跟我们走便是,等到了无极圣殿,一切自然明了。” 他盼着早点结束然后跟晏听团聚,毕竟他们今日的目的就是为了生擒周庆元,不管他到底说什么,晏海都无从判断。毕竟面前之人有着三百多岁的高龄,心中定然有自己的城府,所以为今之计,最稳妥的就是赶紧将此人押送回十二屿。 “晏南坤呢?”周庆元也不屑与他们多费口舌,他微仰起头,居高临下俯视着这些晚生,淡声道:“让他来见我。” 他如今灵流混乱,元核不稳,他若是离开了,只怕前面的闭关将功亏一篑,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与晏南坤关系匪浅,想来只要跟他解释一番,误会自然就会解开。 “呵,你也配?”晏涛又嘲讽道:“我爹怎会踏足这种地方?我就问你走还是不走?” 第182章 落空 如今的周庆元就是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路过的人都可以朝他吐一口唾沫,而他身边那些心腹杀手,死的死伤的伤,周庆元现在身边无一人可用。晏涛便以正义的名义,名正言顺的对他进行讨伐,恶言相向,毕竟他此行此举象征着铲恶锄奸,所以没有人会责怪他,只要把周庆元生擒到十二屿,甚至还能得到称赞。 “痴心妄想!”,周庆元的耐心终是消耗殆尽,卷袖一甩,剑眉倒竖,他厉声道:“你等如此强横霸道,蛮横无理,擅闯无尽门,还口出狂言!我凭什么跟你们走!?” 虽然不太明白他们态度为何会这么强硬,但他近年来并未做过任何出格之事,只一心钻研于长寿的修行之道,今日之事定然有所误会,可如今他还尚未恢复,恐生变故,所以他不可能跟他们走。 “行,这可是你说的,别后悔”,晏涛也没耐心了,他一摆手,晏竹跟晏海就立马就冲了上去,周庆元眸光一凛,反手就召出法器与他们对弈。 周庆元的专武是一面法镜,他主修法术,他这面法镜厉害之处在于只要被它照到,配合主人提供灵流,就会源源不断的发动攻击。 而周庆元只需要使它悬浮半空对准几人,他自己便能腾出手来,配合法器一起对付他们。 传闻周庆元可以以一敌十,若是普通门生的话,说他以一敌百都不足为过。也该庆幸如今身边无一人可用,不然只怕更加麻烦。 但让他们伤脑筋的是此次围剿的目的是生擒,所以他们对着周庆元无一人敢下死手,再加上他极其不配合,这就导致他们进退两难。 不能杀他,不能将他重伤,如今他虽看上去约莫而立,但毕竟怎么说也是个活了三百多岁的老头了,就怕一不小心给弄死了,这反而不好交代,只带这几人来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人多了反而不好控制局面,就算周庆元不配合,如今也只能跟他这样相互消耗,毕竟是以一对四,且还有一二剑这两位宗师在,要让周庆元臣服,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法镜的攻势主要集中在一二剑身上,而晏海跟晏涛则是近身跟周庆元对弈,周天师此称号名不虚传,虽然他操控着法镜,可跟这对兄弟以一对二他依旧神色沉稳,应对自如。 一道道红光打出,近不了周庆元身的晏凯只能选择躲避,他轻功掠起,落在最近一张桌案上,紧跟着借力而起,一脚踏在墙壁上,随后疾步而行,飞檐走壁。红光尾随其后,伴随着“轰轰”巨响,全部打空,所到之处,全是狼藉。 周庆元的法镜像是失控一样,不断对着几人疯狂攻击,寝殿内所有的东西都无一幸免,窗户打烂,烛台倒塌,书架挨了一击,上面的书卷全都散落在地,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更别说那些瓷器。 风声,雨声,雷声,混杂着打斗之声,周围一片混乱,此处地方太小,容不下这几尊大佛,他们不像是在对弈,简直就像是在抄家。 尤其是周庆元下手没轻没重,没有任何顾及,眼看着屋内的承重柱挨了好几击,已经摇摇欲坠,而耳畔依旧还是一阵又一阵的打斗之声。 也不知他是不是故意的,可若这里要是塌了,只怕周庆元会趁乱脱逃,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晏海不得不留个心眼。 “周庆元我告诉你”,晏海指着他,沉声威胁道:“我们得到的指令是把你抓回十二屿,至于你是活着去还是死着去,都与我们没关系!” “呵,口出狂言”,周庆元一声冷哼,依旧不屈不挠,顽强拼搏,他不屑的说道:“若是真有这能耐你大可以……唔!” 话说到一半,他忽然就怔住了,法镜的攻击也戛然而止,几人眼看着他愣在原地蹙起眉头,神色错愕,紧跟着嘴角就流出来一缕猩红。 见状几人立马停止了攻击,满脸疑惑的看着他,只见周庆元僵硬的转过了身,而他后背上,赫然插着一把精致小巧的匕首。众人顺势望去,只见一个身着一身烟紫色华服,脸覆一层薄如蝉翼的面纱,手里还维持着掷刃姿势的女子。 “江如烟?”晏海不由自主的叫了她一声,随后蹙起眉头感到非常不解,喃喃道:“她怎会在此处?” 毕竟常悦宫的人多数都只会些三脚猫的功夫,所以她们一直是在队伍的最末端,说难听点,甚至是可有可无,她们今日来与不来,对战事都影响不大。 不及思索,江如烟反手又是一刃掷出,“噗”一声响,一把小小的匕首就刺入了周庆元的胸膛,而周庆元甚至连话都没来得及说,就直接躺倒在地。 “你干什么!?”晏海见状蓦地睁大了双眸,他难以置信的看着江如烟,转瞬即怒,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了下来,他愤愤道:“此事轮不到常悦宫插手!” 见状晏竹跟晏海立马来到江如烟面前,唰唰两下,纷纷将剑锋指向她。 “两位少主可别误会”,江如烟神色淡然的扫视了双剑一眼,视线最后定格在了晏海的身上,她不疾不徐的解释道:“我这匕首上涂了具有麻醉功效的药,只能令他昏迷,并不会伤及性命。” 晏涛闻言立马俯下身子伸手探了探周庆元的鼻息,虽然有些微弱,但他确实还活着。晏涛立马回过头对晏海颔了颔首,至此晏海才稍稍放下了对她的防备,晏涛摆了摆手,双剑立马将剑收回。 “江宫主,事先我们已商量好了战术”,但晏海依旧觉得她不该在此处出现,于是便问道:“常悦宫按照原先安排好的位置来说,此刻应该是在末尾处,您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外面雨势滂沱,但她身上的衣袍却干净如新,一尘不染,刚才他们在外交战,江如烟显然并没有投入战场中。况且她是从内殿走出来的,显然她应该是提前埋伏在了此处,但晏海想不到她有什么理由会出手帮他们。 当初周淮在十二屿揭发周庆元的罪行时,与晏南坤交易的前提,就是要十二屿为他杀掉周庆元,而江如烟作为唯一一个力挺周淮的人,如今却帮着十二屿生擒周庆元,这显然违背了周淮的初衷。 “按战术站位来说,常悦宫确实是在末尾处”,江如烟朝着两人缓缓行来,明眸似水,敛在纤长浓密的睫羽之下,轻轻一眨,便漾开潋滟微光,唇朱轻启,她不疾不徐的解释道:“但与晏宗主商议的,是由我,来协助你们逮捕周庆元。” 听到这里晏海忽然就想起那日与晏南坤的谈话,他当时确实是说有十足的把握能让晏海生擒周庆元,难不成江如烟就是他刻意安排在此处的? 晏海不知道,但好在他们现在已经得偿所愿将周庆元生擒,至于江如烟到底有没有跟晏南坤商议已经无关紧要了,反正只要把周庆元带回去,他们此行任务就算圆满完成。 “原来如此”,晏海若有所思的颔了颔首,随后将悍天收回,有些敷衍的随口说了一句:“那便多谢了。” “得了”,晏涛也将惊蛰收起,他低头看了一眼地上的周庆元,漫不经心的说道:“抬人吧。” 晏竹跟晏凯闻声便朝周庆元走了过去,可回想起刚才周庆元的反应,他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总觉得有些太放心,看着周庆元平静的躺倒在地,双目合实,他鬼使神差的朝他走了过去。 “怎么了?”晏涛见他神色有些复杂,忍不住问道:“可是有何不妥?” “说不上来”,晏海来到他面前停驻,他摇了摇头,随后便蹲了下来,说道:“总觉得哪里不对。” “什么不对?”见状晏涛也蹲了下来,跟着他一起仔细打量着面前的周庆元,追问道:“大哥可是发现了什么?” 见两人蹲在周庆元身边,双剑便没有继续靠近,但江如烟却走了过来,微微低头,对两人问道:“两位少主可是有疑虑?” 晏海不想搭理她,毕竟晏南坤并未跟他提起过江如烟会来帮忙,光凭她一面之词并不能说明什么,况且十二屿又不是无人可用,不是说不需要帮忙,而是他觉得再怎么样也轮不到江如烟来帮忙。 十二屿跟常悦宫关系一般,不好也不坏,完全可以说是不熟,但常悦宫说实在的,确实在修真界地位不高。若不是靠着那一场场联姻,恐怕这次围剿都不会知会她们,知道她们是什么样的人,所以十二屿跟常悦宫没什么交集,祖祖辈辈都没娶过常悦宫的女子。 晏涛看上江惜其实已是抬举了常悦宫,但晏涛却说江如烟拒绝了他,想必这其中也有晏南坤的意思,否则江如烟不可能会放弃这个能攀附十二屿的机会。由此可见晏南坤并不想与常悦宫沾上关系,更别说在今日这种状况下让江如烟来协助他们。 晏海静默片刻,最后伸出了手朝周庆元的鼻下探去,可就在他即将触碰到周庆元的那一刻,他却猝然睁开了眼眸,而他的视线不偏不倚,正好就落在了晏海身上。 江如烟立马提醒道:“当心!” 两人愣了愣,顿时瞳仁微缩,可来不及反应,周庆元抬手就朝着晏海一掌挥出。 “唔”,这一掌正好就落到了晏海的胸口处,感受到一股霸道的内力打到了身上,他当即蹙起眉头直接一屁股跌坐在地。 “大哥!”,见周庆元又看向自己,晏涛当即慌了神,怕他对自己不利,他下意识就召出惊蛰,朝着他的小腹捅了一剑,周庆元浑然一颤,他猛的想要起身,可却被惊蛰钉死在了地上。 呼吸一滞,那一瞬在场的人都被惊到了,纷纷瞪大了双眸,身体像是被点穴一般动弹不得。 只见周庆元眉头紧锁,眼神发狠,他哇的一下又吐出来一大口血,紧跟着他又张了张口,可喉咙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痛苦的握住了惊蛰的剑身试图想要将它拔出,锋利的剑割破了他的手,鲜血顺着剑身流下。 拔了几下拔不出来,最后他像是脱离了一般又躺回了地上,他绝望的看着屋顶,胸膛的起伏从凶猛慢慢回归平缓,最后彻底没了动静,就连瞳孔也完全涣散。 “晏无双!”晏海心头一颤,立马起身朝晏涛吼道:“你干什么!?” “我,我……”,晏涛也立马起身,看了看周庆元,又看了看晏海,他满脸惊恐,眸光闪烁,“我”了半天竟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晏海气得眉心狂跳,太阳穴突突,他立马俯身又探了探周庆元的鼻息,发现没有后接着他又探了探他的脖颈,他的心至此彻底凉了个透。 晏海僵硬的回过头,他横眉竖目,怒不可遏的瞪着晏涛,紧蹙的眉头之下,包裹着的瞳仁里似乎燃起了熊熊烈火,见状江如烟赶紧上前一步,劝解道:“小少主也是救兄心切,他并非有意的。” “对,对啊”,晏涛赶忙后退了一步退到江如烟身后,他心虚不已,冷汗直冒,颤声回答道:“我不是故意的,我见他对你动手,我情急之下才,才……” 可晏海依旧凶神恶煞的盯着他,瞳仁爬满了密密麻麻的红血丝,他抬手就把江如烟推开,随后又上前走了一步,他每走一步,晏涛就踉跄着后退一步。 晏凯见状况不对,眉头一蹙,立马冲过来一个错身将晏涛拦在了自己身后,而晏竹亦是如此,他一个错身挡在了晏海面前,面无表情的与晏凯对视。 随着无尽门最后一位长老死去,守时守约紧跟着也被制服,而雨也在此刻小了起来,晏听换了新衣裳,此刻正在某座殿宇的长廊下避雨。 他抬头看了看天,发现乌云渐渐散开,隐约露出了几缕微光,虽然下了这么大一场雨,但空气里依旧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第183章 生明 他抬眸向远方望去,视野里正好就闯进几个熟悉的身影,为首那个最高最壮的是风风火火的晏海,见人出来,晏听“哗”一下撑起油伞,朝着他快步走了过去。 可当他走近了,才看到晏海脸上的表情,他忽然顿了顿,不过下一秒又立马恢复了正常,继续朝他走去。 “怎么了?”油伞遮去了落下的雨,不止是晏海,他发觉晏涛的脸色也非常难看,见状晏听忍不住小声问道:“是……没抓到吗?” “抓到了”,虽然气愤,但晏海对着这张脸却是一点脾气都没有,他搂着人加快了脚步,渐渐脱离了队伍,走远后才压低了声线,有些失落的解释道:“但他死了。” 这张脸能让他兴奋的同时,也能令他在愤怒中瞬间冷静下来,虽然乌云依旧还在,可他无疑是穿破云层,定定落在晏海身上的那束光。 “怎会如此?”晏听将准备好的披风替他披上,看他脸色难看,以为是伤寒未愈,于是他便用宽袖覆上了他的手,拉着人去换衣裳,边走边问道:“可是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点意外”,晏海跟他实话实说:“我弟一时不慎,失了手。” 晏海本就伤寒未愈,尤其是在淋了雨后就浑身不舒服,再加上周庆元给他的那一掌,此刻他非常疲惫,胸口非常的闷,身上像是背了个千斤顶在身上似的,很是不适。 但他没在意太多,以为就是过度劳累的缘由,江如烟的出现使他非常膈应,再加上周庆元已死,那么这对父子俩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有什么秘密他们都无从得知了。原本所有的疑问都即将见到真相的光明,可随着周庆元一死,如今却被迫蒙上了一层迷雾。 况且是江如烟那时信誓旦旦的说他陷入了昏迷,可他却在那种时刻醒了过来,对此她给出的解释是周庆元体质特殊,她也完全没料到。晏海感觉自己吃了个哑巴亏,但此事也怪不得江如烟,也是他们一时疏忽导致的,可最关键的是,晏海正准备把他的尸首抬回空青司,想让空青司的人鉴别江如烟匕首上到底涂的是什么药时。 周庆元的尸首突然就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老化,眼看着他从满头青丝变成满头白发,皱纹一条一条的长出,直至覆盖满脸。晏海起初以为他是被打出了原型,紧跟着他浑身上下的肌肉都开始萎缩,体内的器官就像是消失了一般,整具尸体都蔫了下去。 这还没完,眼看着他变成皮包骨,身上那层老化的皮紧紧的贴在骨架上,整个人看上去如同一具干尸,紧跟着他的皮就开始破裂,萎缩,直至消失不见,而从头到尾甚至连半炷香的时间都没有,就眼睁睁的看着周庆元变成了一堆白花花的白骨。 而原先插在他身上的匕首也掉落在地,虽然不知道周庆元为什么突然会老化成这样,但那两把匕首晏海检查过,并没有任何不妥之处,就像是被抹除掉痕迹一般,现场就只剩下一堆白骨。 晏听也明白周庆元的死意味着什么,如果人真是晏涛杀的,这也难怪他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他带着人来到被清理过的某座殿宇里,将事先准备好的衣袍递到了晏海面前,提醒道:“你身上伤寒未愈,先把衣裳换了吧。” “好”,晏海神色恹恹的,看上去似乎非常疲惫,可他依旧勾了勾嘴角,给了晏听一个浅浅的微笑,应道:“听你的。” 看得出他确实非常疲惫,于是晏听便直接主动帮他解掉了腰封,虽然很不想晏听伺候自己,可他不容置否的是现在真的特别特别累,累的他不想动弹,甚至想倒头就睡。可这里不是该睡的地方,他还得回去跟晏南坤复命,接着还要处理无尽门的狼藉。 他任由晏听除掉了自己的腰封,接着又把外衣跟中衣褪去,当健壮结实的胸膛呈现在自己面前时,晏听不由得一愣,顿时瞳孔骤缩,他喃喃道:“这,这是……” 见他发愣,晏海立马低头一看,这才发现刚才被周庆元打的那个位置,此刻爬满了一道道怪异的纹路,看上去像是裂痕,而裂痕上此刻正散发着幽幽的浅蓝光,透出缕缕寒意。 晏海没见过这个东西,他忍不住蹙起眉头,顿时就醍醐灌顶,也难怪刚才从周庆元的寝殿出来之后他会这么疲惫,想来就是这个东西所导致的,但好在它造成的不适感在承受范围之内。 “适才挨了周庆元一掌”,晏海虽有些不适之感,但他不想晏听为自己担心,于是便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轻描淡写的说道:“想来是那时候弄上的。” “周庆元专攻各种邪门咒诀,以及制毒”,晏听能感受到上面透着极寒之意,他立马捻了个咒诀,双指落在晏海的胸口处,开始源源不断的为他传输灵力,他提醒道:“只怕这个东西也是某种奇毒。” 晏海如今伤寒未愈,再加上这个极寒之物侵体,只怕会加重他的伤寒,晏听不懂医道,此刻只能注入一些抑制性的灵流,来阻止它进一步扩散。 “你这是做什么?”,晏海立马捉住了他的手腕,他顾及晏听身上的伤还没好全,况且刚才他在交战中也消耗了不少体力,他有些心疼道:“我没事,小伤罢了。” “闭嘴”,晏听没听他的,依旧强势的继续传输灵力,直到他感觉那股令人不适的寒意稍稍得到了抑制,他才收回了手,掀起眼帘淡淡的看了晏海一眼,说道:“好了,我已经暂时抑制了它的扩散,但要将它彻底拔除,只怕得要医者来看。” “余新康都说了不让你过度消耗灵力”,晏海心疼地将人拉入怀中紧紧搂住,下巴搁在了他专属的颈窝里,不悦的嘟囔抱怨道:“你怎么这么叛逆?” “你不也不听医嘱”,晏听也搂上了他的腰,当他接触到晏海的那一瞬,他不由自主的愣了愣,神色变得有些复杂,可他下一秒又恢复正常,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提醒道:“好了,快把衣裳穿上,别着凉。” 原以为是他的错觉,不曾想晏海是真的瘦了一些,可能因为先前是隔着衣服的缘故,这使得他并没有发现。可如今指尖轻抚,他记得这个位置从前摸上去是结实的肌肉,可现在他却摸到了隆起的骨,虽然不太明显,但晏海确确实实是瘦了。 一想到他的伤寒是因为自己才染上的,他的心底立马就泛起一阵酸楚之感,百味杂陈。 “怎么了?”晏海发觉他一直在摩挲着自己的后背,微凉的指尖蹭得他心里痒了又痒,瞬间燃起无畏风水的邪火,他忍不住微微侧首,对着泛白的耳垂,打趣道:“你这是……想做?” “有病”,晏听忍无可忍的将他推开,看着他疲态的脸上挂着邪笑,他是一点气都生不起来,可他却用强硬的语气说道:“果然是畜生,脑子里净装些淫秽之事。” “知道就好”,晏海危险的上前了一步,高大的身躯将他笼罩在阴影中,他直接一手将人托起,扛在了肩上,笑道:“我与你除了日日夜夜以外,就没什么好谈的。” “你干什么!?”突如其来的失重感使得晏听蓦地睁大了双眸,结实的肩膀搁在小腹上,他感到一阵压迫,非常不舒服,看着窗外来来往往的人影,他立马压低了声线提醒道:“这周围全是人!” “我动静小点”,晏海环顾了四周一番,结果发现这里居然连张床都没有,想来这里应该是用来会客用的殿宇,况且经历了打斗后,里面所有的东西都被破坏的差不多了,只有几个书架还坚挺的屹立着。晏海便把人带到了书架之后,压低了声线说道:“就这吧,站着。” “去死”,雨此刻停了,随着乌云散去,阳光再次倾撒在了大地之上,他们背后的窗口正对着光,路过的人影都能清晰的映在明纸之上,凑近些甚至还能听到他们的对话,晏听忍无可忍的朝他另一边完好的胸膛上捶了一拳,愤愤道:“我们还要回去复命!正经一点行吗?” “嗷!”晏海立马痛苦的捂着胸口,踉跄着后退了一步,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你……怎么了?”晏听当即慌了神,当即上前一步关切的看着他问道:“可是疼了?” “呵”,极轻一声笑,“砰”的一声,晏听被他反摁在了书架上,炽热的鼻息落在耳畔,晏海沉着声,危险的说道:“对我动手,可是要付出代价的。” 随着战事接近尾声,大部分门派都已返回桃都,空青司是药宗,正好也方便为战争中受伤的弟子们治疗。 无尽门所有战俘的门生已全部押送走,此刻只剩下一个个浅黄色,白色的身影穿梭在无尽门大大小小的道路上清理狼藉。 风雨过后夏日的烈阳丝毫没有收敛,依旧非常又烈又毒,来回搬了好几趟尸体的几名门生热的实在是受不了了。于是他们来到一座殿宇的长廊下乘凉,女修不断擦拭着额间的汗水,男修则扯着自己的衣襟试图透气。 “这太阳也忒毒了!”男修忍不住抱怨道:“刚被淋了个透,现在又被暴晒,身子要不是铁打的,还真遭不住这种折磨。” “就是”,虽然长廊下阳光照不进来,但所散发出的热气依旧骇人,女修忍不住又后退了一步,靠在一扇紧闭着的窗前,看着还在烈阳下忙碌的同门,她同情的说道:“其他门派也不说来帮个忙,什么脏活累活都全让我们干了。” 书架的书卷散落一地,垂下两只无力苍白的手在微微抖动。 “别出声”,厚重的鼻息扑通野兽低吼落,可他的动作却不停,压着声,低沉的提醒道:“有人。” 隆起的蝴蝶骨被汗水浸湿,阳光在轮廓笼罩上一层光晕,他看上去像是有一双半透明的金色翅膀,晏听忍无可忍的将绕手到背后,对着紧实的窄腰狠狠的掐了一把。 “嘶”,晏海猛的直起身板进行反击,看着纤细的腰肢他也想掐上一把进行报复,盈盈一握若无骨,可当宽手拂上之时,他却怎么都舍不得了。 晏听浑然一颤,泄出来一丝呜咽,晏海也知道自己把人欺负狠了,随后又把人掰转过来,胸膛跌宕起伏,额间冷汗涔涔。 勾人摄魄的眼尾染上了浅绯,阳光映入眼帘,晏海在明亮的眼眸里能清晰的看见自己的倒影。视线向下,当他看到晏听胸膛前那道骇人的疤痕时,他不自觉的蹙起了眉头,心脏立马传来一阵隐晦的疼痛。 “不疼了”,他满脸心疼的俯首在疤痕上落下安抚一吻,当疤痕被轻抚之时,晏听仍会心有余悸的微微一颤,再起身时晏海的眼里漾着碎光,他揉碎了温柔,轻声道:“再也不会疼了。” 晏听没了脾气,任由结实的手臂把腿架起,晏海又往前走了一步,他此刻才发觉晏听浑身上下都柔弱无骨,腿居然能抬这么高,纤细白皙的小腿在半空晃荡,书架吱呀作响。 “可不是么”,男修连连点头表示赞同,抱怨道:“修真界只要一有事十二屿就得出马,打起来还得冲在最前方,如此便也罢了,十二屿门槛还高。我自入派至今少说也有十年了,可到现在却还是个外姓门生,跟我同辈的发小当初没跟我一起加入十二屿,他去了凤吟阁,如今都已赐姓入门了,适才相逢还被他好一顿嘲笑,现在想想我还真是后悔。” “师兄说这话可不能乱说”,虽然他们周围没有人,但女修还是忍不住提醒道:“公生明,偏生暗。言非法度不出于口,行非公道不萌于心。十二屿的存在就是象征着正义,光明,自然是哪里有需要哪里就有十二屿,师兄这是把门规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去他的破门规”,男修已经积怨已久,他摆了摆手,百无聊赖的说道:“我又不姓晏,记那破玩意干嘛?” 第184章 临盆 一想到今天他发小那张傲慢嚣张的脸他就气不打一处来,明明他投身至修真界地位最高的十二屿,可在这他却只能干着些下三滥的活。反观那位加入凤吟阁的发小,地位虽然不高,但也有呼风唤雨之能,路过的弟子都得给他躬身行礼。 再看看自己,在十二屿待了这么多年却还是只能低着头,只有给人躬身行礼的份。明明两人年纪一样,实力修为也差不多,可如今的身份却是一个天,一个地。 “想不到十二屿内竟还有这种门生”,两人的对话都传进了晏海的耳里,大掌扶着人,他微微侧首,看向窗外的两个阴影,忍不住评价道:“还当真是我平日对他们留心少了。” “十二屿光是外姓门生就有三千有余”,鼻息清浅,他的下颚线凌厉而又醒目,汗水顺着脖颈滑落至胸口,深色的唇瓣微启,低沉的气息急促而又隐忍,晏听的眼眸深陷在他锁骨的凹陷里,再也容不下任何,他轻声提醒道:“少主何德何能对他们每个人都留心?” “说来也是”,晏海回过头来,看着眼帘半阖,蛊惑迷离的眼眸,以及微启湿润的唇瓣,他忍不住伸手轻抚他的脸,指腹落在唇角,他忍不住说道:“我玄霄藏了只狐狸,他把我的心,我的魂,全勾走了。” “色令智昏”,晏听眉眼弯弯笑了起来,打趣道:“少主的心不净。” “可我的心里装的是你”,晏海眉头一蹙,似是发了狠,额间的汗珠大颗大颗的往外冒,这也预示着即将进入尾声,此刻他连声音都变得暗哑低沉:“只有你,只有,晏无渡……” “是吗?”晏听也微蹙起眉,一声闷哼,重心不稳的他更加用力的抓着书架,想要稳住身形,另一只手不由自主的抚在了他冰凉发蓝的胸膛上。察觉小腹绷紧,晏听不自觉的仰高了头,蛊惑柔声的嗓音,混杂着欢愉的舛息倾泻而出:“真想剖开看看啊……” “心正,行法”,见他如此,女修忍不住后退了一步跟他保持距离,沉声提醒道:“师兄需要慎言。” “怕什么?”男修勾了勾嘴角,百无聊赖的说道:“这里又没别人。” “当心隔墙有耳”,女修无奈的摇了摇头,温声解释道:“师兄这话若是让有心人听了去,要是闹到师尊长老那,只怕不好解释。” “那些位高权重的人早就走了”,男修自兀的白了一眼,倚靠着窗口,不以为然的说道:“他们怎会踏足到这种地方?也就我们这些低贱……” “哗”的一声,窗户毫无征兆的突然被人打开,男修蓦地睁大了双眸,毫无防备的他忽然失去了重心,整个人直直往后仰。腰间搁在窗台上,扑面而来就是一股汗水混杂着细微幽香的气味,紧跟着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双笔直颀长,穿着鹅黄色外裤的双腿,视线向上,小麦色腹肌的轮廓如雕刻般锐利,几滴汗珠顺着轮廓滑落,最后被外裤的边缘吸收。 视线向上,他捕捉到了一双如鹰一般凌厉的双眸,还有微微向下的嘴角,而他此刻正低头俯视着自己,神色看上去似乎非常的不悦。 余光瞥见一条淡黄色的衣袂划过,可还没来得及去看那是谁,紧跟着耳畔便传来一阵恐慌的声音,“少主!?弟子,弟子见过大少主。” 少主!? 晏海,大少主!? 男修蓦地睁大了双眸,当即感到一阵惊慌,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猛的直起身板回正了身子,定睛一看,简直惊得他瞳孔地震。 “大,大少主”,男修的后背当即沁出了一层冷汗,他扑通一下跪倒在地,猛的仰起头,满脸恐慌的看着晏海面无表情的脸,颤声道:“弟子,见过……见过大少主。” 晏海淡淡的暼了他一眼,瞧见他身着一身白,便知他是晏涛的人,当即感到一阵嫌弃,接着瞳仁一转,他又看向女修,直到看见她穿着一身浅黄,心里这才感到一丝安慰,他淡声道:“你叫什么?” “回少主”,女修也跟着双膝跪地,恭恭敬敬的回应道:“弟子姓刘,单名一个曼字。” “恭喜你”,晏海颇为满意的颔了颔首,不疾不徐的说道:“熬出头了,等着一切结束后自己回去登名造册。” “多,多谢大少主”,女修又惊又喜,喜不自胜,眉眼一弯,她赶紧躬身谢道:“弟子日后一定对少主忠心耿耿,唯命是从!” “至于你”,穿好衣裳的晏听悄悄来到晏海身边,微踮起脚,替他披上了披风,晏海微微侧首给了晏听一个浅浅的笑,再回过头时,又变成一副淡漠的模样,沉声道:“自觉滚吧。” “啊……”男修当即感觉天塌了,一屁股跌坐在地,满脸错愕的目送着晏听与晏海转身离去。 这雨就像是穷追不舍,一路跟在屁股后头追了过来,马蹄急促而又凶猛,溅起一滩滩泥泞,虽然淋了雨,但丝毫不影响骏马的速度,长尾在空中蹁跹,宛如它主人高束的马尾。 “驾”,不知追出去多久,逐渐远离了桃都,接着又穿进了一片林中,七拐八绕,直至到了高处,停顿片刻,回头朝着川乌方向看去,才发觉那边已经被温暖的夕阳笼罩,而自己头顶的乌云依旧阴魂不散。 又追出去一段距离,终于在一条小路上看到了几辆正朝着阳城方向驶去的马车,沈钰双眸微微睁大,随后猛夹马腹,一鼓作气的追了上去。 “吁——”骏马打了个响鼻,仰蹄而落,御马之人微微一愣,侧首一看,发觉是熟悉的身影后立马就拽停了马车,随后手掌抵拳,微微低头,说道:“月尘师兄。” “继续走别停”,沈钰利索的上了马车,躬下身子一掀帘,走了进去,不忘提醒道:“找个人把我的马骑上。” 早在晏听传信之时,他紧跟着就给留在空青司帮忙的几位同门传了信,十二屿的人把他们送至桃都,那边等候的同门接上人后立马就往回赶了。 外头的雨淅淅沥沥,沈钰一进来就看到辛苒痛苦的躺在地上蜷缩在一起,他当即蹙起眉头,神情有些慌乱,他蹲坐到她身旁,忙问道:“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 “我……”辛苒的头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汗珠,口唇发白,她微喘着气,无力的说道:“好痛……” “痛?可是要临盆了?”,沈钰朝着她的下腹看去,虽然不太合适,但此刻已经顾不得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了,他小心翼翼的扶着辛苒的膝盖让她慢慢扩开了腿,定睛一看,他的心顿时沉入了谷底,颤声道:“你……你见,见红了。” 猩红的鲜血顺着腿蜿蜒流下,冰冷的寒意瞬间将身上所有的感官淹没,沈钰一屁股跌坐在地,当即感到一阵恐慌,他虽对医术略懂一二,但他从未接触过任何女子,更别说分娩这种事。 “唔!”辛苒似乎更疼了,她瘦如枯柴的手,痛苦的捂着与她身形并不匹配的肚子,齿间泄出几缕痛苦的呜咽:“好痛……” 沈钰赶忙拆了腰封,立马将自己的外衣脱了下来,轻轻披在她身上,随后猛的掀起帘子,朝外面的同门问道:“距离下一个城镇还有多久能到?” “回师兄,我们此刻正在赶往林坢的路上”,同门立马回头,温声回道:“此刻已是卯时过半,照这个速度下去,估计明日一早才能到。” “这么久”,沈钰不禁蹙起眉头,脸色非常难看,他沉声催促道:“加快。” “弟子领命”,同门微微颔首,忍不住多说了一句:“主要是这雨一直追着我们走,雨天路滑,不然还能更快。” 沈钰也知道催促无济于事,这个速度已经是极限了,他咬碎了后槽牙,将帘子放了回去,接着又回到了辛苒身边,看着她痛苦难耐的模样,沈钰实在是手足无措。 “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我又不懂女子分娩”,沈钰问她:“与你们一起的可有年纪相近的女子?” “有,有个叫辛艺的,我们姊妹分娩都会相互帮忙”,辛苒的脸色已经惨白,她强撑着对沈钰说道:“那便劳驾公子,帮,帮我把她唤来。” 沈钰立马掀帘下了马,翻了几架马车后终于找到了辛艺,辛艺比她小一点,两人身形差不多,都是一副骨瘦嶙峋的模样。但好在从前她们分娩都会相互照顾,所以对此事她多少知道一些,上了马车后,当她看见辛苒的状况时便知道她已经临盆了,而且状况不好。 “怎么见红了?”辛艺沉着脸,有些错愕的帮她把沈钰的外衣盖了回去,颤声道:“姐姐此番分娩,怕是险之又险。” “这……我需要回避吗?”沈钰眸光微闪,忙问道:“或者我能做些什么?” “公子身上可有提神的药物亦或是吃食?”辛艺想了想,又补充道:“还需要热水和干净的布。” “药物没有,我身上只带了些伤药”,沈钰立马把身上所带的药全都拿了出来,还有水囊,好死不死如今水囊被辛苒喝了后,没来得及补充,如今只剩下半壶水,他使了点法术把水加热后就递给了辛艺,接着又把自己的中衣脱了下来,撕成一块一块,强硬用内力洗净烘干后也一并递了过去,说道:“先将就用着,水我再去想想办法。” 趁着辛艺此刻身边有人照顾,沈钰一掀帘子又走了出去,当同门见到赤裸着上身的沈钰时不由得一愣,立马问道:“师兄怎把衣袍除了?这雨下的这么大,师兄当心着凉。” “说来话长,先不说这个”,沈钰问他:“还有多余的衣裳吗?” “没有了”,转念一想他蹙了蹙眉,接着就伸手到腰间准备解腰封,说道:“师兄要不先穿我的。” 只因他瞧见自家师兄瘦弱的身躯上,有着许多大小不一的疤痕,脖颈上甚至还有一处新鲜的刀伤,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看着这些伤痕,他莫名的感到一丝心疼,故而动了恻隐之心。 “不必”,沈钰立马摁下了他,接着又问道:“有吃的,或是水吗?” 与待在车厢内的人不同,为了赶路这几个同门只能在外御马,风吹雨晒,他们比沈钰更需要衣袍。 “有”,同门立马就将自己身上所有的吃食以及水囊都翻了出来,递给沈钰,说道:“只有这些了,望师兄莫要嫌弃。” 沈钰把东西全都收下了,给了他一句多谢:“多谢。” 接着他又去把其他同门身上的东西都搜刮了过来,各种药物,吃食,以及最重要的水,全都带进了马车里。 “额啊!”辛苒痛苦的躺在地上,整张脸憋得通红,胸膛跌宕起伏,脚尖不自觉的蜷缩在一起,整个车间内回荡着惨绝人寰的叫声。 “先将就吃点”,沈钰轻轻把人扶起,让她靠在自己身上,他将馒头递到辛苒唇边,说道:“吃饱了才有力气生。” 辛苒颤颤巍巍的张开了口,咬上一口后强迫自己咽下,见状沈钰又立马把水囊递了过去,让她喝了口水。 眼看着自己撕开的中衣被沾满了血后,一块一块的丢到一旁,辛艺不断掀开外衣又放下,虽是藏蓝色的衣袍,可如今却因为染上了鲜血,颜色而变得更深。 辛艺双手沾满了血,她额间已经被汗珠挂满,抬手一擦,连额间都沾上了辛苒的血,她神色慌张,忍不住说道:“姐姐出了这么多血,怎的却还不见孩子的头?” “怎会如此?”沈钰让她把馒头吃完后就抓着她的手,试图给她带来力量,他忙向辛艺问道:“你看看我拿来的药可有能用到的?” “能用的我都给姐姐用上了”,辛艺绝望的摇了摇头,解释道:“可姐姐就一直出血,孩子的头完全看不到。” 第185章 遗憾 辛苒又是一声尖叫:“啊啊啊啊啊!!!” 沈钰的手被她勒得生疼,明明她那么瘦那么弱,但力气却大的像是要把他碾碎,可见她真的疼得厉害,沈钰不断的用帕子帮她擦拭额间的汗。两人的神经都紧绷着,一刻也不敢松懈,心如擂鼓,掌心盗汗。 “用力啊姐姐”,辛艺急得泪水直流,催促道:“你不用力,孩子出不来,再这样下去他会窒息在你体内,这血要是不止,你也会有性命之忧!” “啊啊啊啊啊!”,辛苒的额间凸起了一根血管,她绝望的看着车顶,双眸近乎要涣散,喉间呢喃道:“杀了我,杀了我吧……” “辛苒,你在加把劲!”,沈钰更加用力的回握住她的手,安抚道:“只要熬过这一劫!就都会好起来,我们此刻正在赶往阳城的路上,你坚持住,把孩子生下来,我带你们回家!” “回家”,泪水溢出眼眶,唯有听到家这一字时,才勉强回神,她迷茫的看着车顶,喃喃重复道:“带我回家……” 脑海里一闪而过好几个模糊的画面,似乎是从前还在阳城,在辛府的日子里,她是被捧在心尖尖上,高贵的辛大小姐。 可时间过去得实在是太久太久了,久得模糊了记忆的画面,还有父母的脸,她只记得那时的自己无忧无虑,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 “对”,沈钰点了好几下头,笃定的回答道:“我带你们回家。” “看到脚了”,随着外衣再一次被掀起,辛艺满脸惶恐的说道:“胎位不正,这是难产。” “这……”沈钰心头一颤,当即感受到一阵深入骨髓的寒意,他不知所措的看着辛艺,颤声道:“那该怎么办?”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的传来,如同窗外的响雷,一道一道精准的打在了沈钰身上。 “没有办法”,辛艺无助的摇了摇头,解释道:“只能听天由命了。” “你既身子不适”,沈钰忍不住问道:“为何路过桃都之时却不与人说?” “我,我害怕”,瘦小的手臂上凸起一根根骇人的青筋,骨节发白,辛苒咬碎了后槽牙,痛苦的解释道:“我只想逃离那个地方,逃得越远越好,我再也,再也不想回去了……” 不安的恐惧笼罩在小小的车厢内,沈钰实在是束手无策,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连个鬼影子都没有,自己学那点医术在此刻竟一点用处都没有。 “啊啊啊!”又是一阵刺耳骇人的尖叫,沈钰的心紧跟着被揪住,疼得他连呼吸都不太顺畅。那一瞬他无比的懊悔,曾经居然眼睁睁的看着辛苒跟那个男人走掉,身为无师之巅大公子的他难道没有能力为辛苒赎身吗? 他有的,只是他拉不下面子,不他敢对伯父开这个口。世人道他洒脱自在,无拘无束,放荡不羁,可实际他却在暗地里谨小慎微的活着,默默的遵循着他给自己定下的规矩。 “沈,沈公子”,辛苒缓缓的转过头,明亮的眼眸如今被泪水淹没,眼眶泛红,惨白的唇瓣不断翕动,她看上去光是为了说句话,就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她哽咽道:“我好,好后悔。” “你先别说话了”,沈钰稍稍偏过头,似是不忍,又像是害怕,他温声提醒道:“保留力气生产。” “不行”,辛苒摇了摇头,墨发在胸膛处摩挲,她努力的说道:“我怕我再不说,就再也……再也没有机会了,啊啊啊!” 指甲深深陷进的沈钰的掌心,她死死的抓着他的手,似是想要抓住他,想要抓住从前错过的那个,满眼都是自己的青葱少年。 “小腿已经出来了”,辛艺急得满头是汗,她催促道:“姐姐,你在加把劲,马上就出来了!” “不要分心”,沈钰隐隐约约能察觉到她要说什么,他用帕子将辛苒的泪水跟汗水轻轻擦去,温声道:“先把孩子生下来,有什么话晚点再说。” 年少时单纯而又美好,都说爱一个人的眼神藏不住,虽然不言不语,但辛苒要说完完全全不知道沈钰的心意那是不可能的。 沈钰也知道她对自己避之不及,毕竟两人差了五岁,而沈钰那时也太年幼,可随着时间流逝,如今他已经完全不记得那时与她相处,到底是什么感觉了,是喜欢,还是欣赏,他都不记得了。 如今对着她,沈钰的心中只有愧疚以及心疼,当时的辛苒是沈钰身边唯一的知己,在阿听与自己走散后,在他刚回到无师之巅之时。他满怀心事,谨小慎微,他按着沈承运还有沈骏所希望的样子活着,每日都带着虚假的面具看人眼色行事,他是位好哥哥,好师兄,他甚至可以是任何能令身边人感到满意的身份,可唯独却不是沈钰,也只有在辛苒身边,才能得到片刻的放松。 他们知己知彼,无话不谈,可唯独不谈情爱,那时的辛苒在他心里是这世上最好的女子,她温柔,知性,善良,而又貌美。沈钰也因为她而自卑了很多年,虽然他表面上看起来风光无限,可实则在暗地里,在人看不到的地方他却自惭形秽,极度自卑。 自辛苒走后,当他每每遇到有些眼缘的女子时,他都会觉得,自己不够好,不够强,自己给不了对方安稳的生活,他没有资格为人夫。他什么都会,可却什么都不是最好,眼睁睁看着身边亲近的人离自己而去,久而久之他的心就彻底恢复了平静,再也没有掀起过波澜,直到周庆元大婚那日,他遇见了寒川。 虽然不记得当年自己对辛苒到底是什么感觉,但他很确定自己对寒川的感情跟其他人都不一样,如今他的心已被他占据,再也容不下任何。 “疼……”,辛苒瘦小的身躯止不住的颤抖,每一次用力都像是在要了她的命,食物一口一口的递过去,她咬着牙,切着齿,泪水就像窗外的雨,延绵不绝。 此刻天色已暗,再加上乌云遮蔽,这使得车内十分灰暗,沈钰点燃了烛台,车马一路颠簸,紧握着辛苒的手已彻底麻木。 “姐姐,你快用力啊!”,孩子的半个身子已经出来了,可却他一点动静都没有,辛艺急得都快要疯了,不断催促道:“要是在出不来!只怕孩子会窒息而亡!” 在年纪相仿的几位女子中,她跟辛苒的关系最好,比起她腹中的孩子,她更在意的是辛苒的生死。 “我,我……啊!”可她真的已经没有力气了,撕裂的疼痛侵蚀着她的身体,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使她身子格外虚弱。她上一个孩子也是难产,费尽了千辛万苦,经历了九死一生才把他生了下来,可就在他落地的那一刻,便被人给抱走了,她甚至连一面都没见过他,只听其他同胞说那是个男孩。 而生产后还不到一个月,在那些畜生的威胁之下,她就又被强行行了周公之礼,自她怀上这一胎后她便清楚自己命数已尽。这一胎她生不下来,甚至可能还会搭上自己的命,可她怎么都没料到自己还能再见到沈钰,他还信誓旦旦的说要带自己回家。 “月尘”,她像从前那样唤他,她泪眼婆娑的看着他,唇瓣已被她咬破,渗出来一缕猩红,她感知到自己的生命已经即将走到尽头,像是回光返照一般她忽然就恢复了平静,微弱的烛光映入眼帘,她仰头看向沈钰,说出了隐藏在心里多年的心里话:“我好后悔,我真的好后悔,那时我明知道你对我的心意,可我却选择对你视而不见。我辜负了你对我的好,所以如今的一切,都是我该承受的报应。” “你别这么说,当年你帮过我,甚至还救过我的命”,沈钰眉头紧锁,他虚搂着辛苒,温声安抚道:“若是没有你,只怕我那段时日可能就熬不过去了,况且那时我还年幼,甚至可以说是一无所有,你不选我也是情理之中,并无辜负这一说。” “可我真的好后悔”,泪水溢出眼眶,看着这张已经完全长开,俊俏而又熟悉的脸,她哽咽道:“这些年只要我还清醒着,就无一不在后悔曾经的决定,你成了我的念想,我的期盼。你是我在这世上最后的牵挂,也是我心中最深最痛的一道伤。” 沈钰完完全全能理解这种感受,有过先前经历的他,能共情辛苒自走后那段时日的感受。在阿听与自己走散的那段日子里,不容置否的是辛苒真的给了他很多很多温暖。他也永远记得在辛家还没没落的那段时日里,辛苒明里暗里的偷偷给过他很多吃食,她救过自己,也帮过自己。 “别怕,都过去了”,沈钰勾了勾嘴角,给了她一个浅浅的笑,他揉碎了温柔,轻声道:“往后我会保护好你们,把你们平安送回家。” 从前他因为自己的懦弱而放任她离自己而去,最后却落得如此下场,如今阿听已经变成了十二屿的晏公子,他不再需要自己,也再也不会回来了。可辛苒还活着,好在他成功的把她解救出来了,虽然物是人非,可她也回到了自己的身边,所以这一次他无论如何都要把她保护起来。 虽然如今他对辛苒已经没了情愫,可这种失而复得的感觉却能让他感到一丝安慰,如今他已经足够强大,也有能力去保护辛苒了。所以他想把过去却欠缺的那些遗憾,那些懦弱,全都弥补回来,他想向自己证明,他再也不是从前的那个懦夫了。 “在这些年里,我心中一直有个疑问想问你,原以为这个问题再也没机会问出口了”,辛苒勾了勾嘴角,疲惫的笑了笑,说道:“不曾想你我之间居然还有重逢的机会。” “你想问什么?”沈钰发觉她如今的状态似乎好了很多,眼看着辛艺还在不断忙活,可辛苒却异常的平静,他心中隐隐感到一丝不安,忙问道:“我定然知无不言。” “如果上天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不会再对你视而不见”,辛苒缓缓掀起眼帘,羽睫上挂着几颗晶莹剔透的泪珠,在微弱的烛火下显得格外耀眼,她小心翼翼的问道:“我想知道,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的话,你还会选择我吗?” 如果换做是从前的沈钰,他或许会毫不犹豫的回答“会”,可如今这个问题他的答案只有寒川。烛火在他脸上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辛苒瞧见他的眉头微微蹙起,眸中漾着踌躇之色,她便知晓了他的答案。 回想起曾经那个满眼都是自己的沈钰,每每与他相见之时他那些发自内心的笑,那是她在这世上唯一还活着的知己,牵挂。在无尽门饱受折磨的那段日子里,她脑海里想着的,心里记挂着的都是眼前之人,“悔”这这一字在她心中刻下了深深的烙印。 无论是清醒着,还是梦里,她都在想着当年沈钰满眼不舍,小心翼翼的试着问自己,“你能不能不要走?”她深知他们一见终无缘,怀悲空满目。可她心里仍抱着一丝侥幸,她依旧渴望着回到过去,回到那个他还深爱着自己的时候,她想为他留下,想弥补所有的遗憾。 可现实终究是残忍的,他已经不是曾经那个满眼都是自己的少年了,辛苒眼底划过一丝失落,眼帘无力的垂下,可就在这时,她却听到沈钰对她说:“会。” 双眸猝然睁大,她有些错愕的看向沈钰,只见他有些隐忍的看着自己,嘴角挂着浅浅的笑,声音柔柔,唇瓣轻启:“如果重头再来,我一定会直接帮你赎身,把你娶回无师之巅,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 如果说违心话能带来一丝安慰的话那就违心吧,沈钰在那一瞬像是醍醐灌顶,又像是如释重负。如果当初他不去犯贱招惹寒川,如果当初把他送回无尘之境,如果当初他没有对他表明心意,如果他克制住自己的心,那么寒川会不会就不会被他伤害?沈骏会不会也不会变成如今这样? 第186章 幸遇 如今想想,那句“我喜欢你”真的是为了拖住寒川而说的吗?他觉得不是,从说出口的那一瞬间,他像是第一次真真正正直面了自己的心,那时的如释重负,那时的满心欢喜,都是真的,他爱寒川,他深爱着寒川。 回顾起从前,沈钰发觉自己做了太多太多的错事,许是因为疏忽,许是因为懦弱,许是因为真心,许是因为贪念。总之太多太多了,多得数不过来,唯有心中的懊悔,唯有心中的痛能让他清晰的记得,自己到底做过多少错事。 “可惜我们回不去了”,辛苒如释重负的笑了起来,疼痛使她不自觉的蹙了蹙眉,抓着沈钰的手再一次开始用力,胸膛也开始跌宕起伏,她努力的将急促的呼吸抚平,尽量平稳的说道:“我也回不了家了,如今我只有一个心愿,若我走了,求你不要舍弃我的同胞,只求你给他们一个住所,不要再让他们受到伤害了。” “姐姐!用力啊!”辛艺拽着孩子的脚拽了好久都拽不出来,怕伤害到孩子,也怕伤害到辛苒,可她的血依旧还在源源不断的往外流,辛艺已经泪流满面,心如刀割,她心急如焚的催促道:“你在加把劲,在用点力!只要生下来就没事了!姐姐你用力啊!” “别说傻话”,沈钰也意识到了辛苒或许已经到了极限,她这临终遗言般的感慨让他感到一丝害怕,捕捉到离别的气息,鼻尖一酸,一滴泪水划过脸颊,他更加用力的搂住辛苒,强忍着哽咽说道:“你一定会没事的,你一定会平安度过这一关,我会带你踏上回家的路,我会一直陪着你。” “此生与你相识是我最大的福气……唔!”,再一次用力过后辛苒彻底脱力了,她微喘着气,努力的仰起头,贪婪的想要再多看沈钰几眼,想要留在他身边,想把他如今的模样刻在心里。可她的眸光却渐渐暗淡,眼帘也一点一点垂下,视线渐渐模糊,烛台的光线变得浑浊而又迷离,在痛感彻底消失之前,她喃喃道:“下辈子吧,若下辈子还有机会相识,我一定,一定嫁给……你。” 沈钰痛苦的合上眼睛,握着辛苒的手止不住的在颤抖,齿间哽咽不断,他无法接受如今的一切。像是吞进了好几把刀刃,将他的喉咙,心脏,都划得遍体鳞伤,可流出的血液却堵住了他的鼻腔,喉间,使他呼吸困难,吞咽不得。 离别的伤实在是太痛太痛了,哪怕经历了这么多,哪怕看淡了那么多,可真当它赤裸裸的摆在自己面前时,沈钰还是疼得昏厥,疼的窒息。身上所有的感官都跟随着心脏的跳动,在剧烈作痛,好像只要他不死,只要他还活着,痛感就不会放过他。 他们好不容易重逢,他好不容易得到了弥补的机会,可为什么,为什么就是不肯给他这个机会? 他长大了,他成熟了,他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只敢看人眼色行事,按着别人意愿而活的那个懦夫了。如今他有足够的能力撑起一把能庇护所有遗憾的保护伞,为什么谁都不愿意相信他,谁都不肯给他这个机会? 瘦小的手一点一点松开,体温一点一点消散,沈钰也想抓住她,可麻木的手此刻却在止不住的颤抖,一点力气都用不上,最后只能任由它脱力的从沈钰手中滑落。 “仙君”,从他们的对话中能听出两人的关系非比寻常,经历了这么多次生离死别的辛艺本以为习以为常,可当辛苒的手滑落在地之时,她还是感受到了一阵痛彻骨髓。但她的孩子还没降世,所以辛艺不得不提醒道:“孩子,还未出来。” “好,我知道了”,沈钰用尽全力掀开眼帘,他轻轻将辛苒平放在地上,她眼帘半阖,溢出的泪水从眼尾滑落,嘴角还漾着心满意足的微笑,沈钰伸出颤抖的手将她的眼帘轻轻合上,一滴泪落在手背上,啪嗒一声,似是给她最后的温柔,他僵硬的转过头,看着她依旧骇人的肚子,最后绝望的说道:“我帮你。” 当双手落在她隆起的腹部时,沈钰浑身上下都已被冻得麻木,心底泛起一阵强烈的罪恶之感,混杂着恐惧,愧疚,将他折磨的痛不欲生。 他稍稍用了些力气往下摁,每摁一下他都能感觉到心脏被一箭射穿,留下一个又一个血淋淋的窟窿,正源源不断的往外流着血。有一种扼杀的罪恶感,明明他没有用太大力,也没有做什么事,可他身上却一直在源源不断的往外冒冷汗。 额间的汗水滑落,又跟泪水混杂在一起,使得他分不清那到底是汗,还是泪。不知摁了多久,感受到辛苒的小腹瘪了下去,等孩子落地之时,他浑身上下都已被汗水浸湿。辛艺立马又开始忙活,彻底麻木的沈钰失魂落魄的跌坐在地,他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空洞的看着前方,眼里都是迷茫与绝望。 “啊,这,这”,辛苒的双腿脱力的垂下,辛艺抱出来一个小小的,浑身是血的孩提,她的脸色非常难看,看上去就像是被吓到了,手臂止不住的颤抖,唇线紧紧的抿在一起。 浓烈的疲惫感将沈钰深深包裹在其中,见状他还是强迫自己微微起身,凑了过去,可当他看清孩提的容貌时双眸猝然睁大,瞳仁骤然收缩成两个极小的黑点。 “唔!”沈钰猛地捂住嘴,那阵熟悉的翻江倒海之感再一次涌了上来,他立马踉跄着转身来到窗前,掀开帘子,把头探了出去,扶着窗台开始干呕。 “师兄?”听闻动静的同门提起灯笼,探出脑袋,看着窗外的沈钰,以为他是车马颠簸过于疲惫,他忍不住问道:“可是身子不适?” 他今日一天都没吃没喝,唯一吃进去的东西已经在无尽门的禁地吐了个干净,此刻他只能吐出一些酸水。喉咙被酸水侵蚀得又辣又痛,他强撑着对同门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孩子毫不例外的早就窒息在了辛苒体内,而他的上半身因为长时间的挤压导致他出来后,已经变得看不出人样,只能凭借特征认出那是个男孩。 也可能是因为近亲的缘故,导致他似乎有先天的缺陷,他看上去好像没有鼻子,也没有眼睛,浑身上下血淋淋一片,在昏暗的烛台下很是骇人。 不记得自己吐了多久,直到胃里传来一阵抽痛,直到喉间感到一丝腥甜,被雨后夜间冰冷的风吹干了身上的汗水,沈钰才终于得到了一丝缓解。他也才知晓这场雨不知何时已经悄悄停了下来,当他再次钻回车厢时,辛苒已经用沈钰的外衣把辛苒的孩子给包裹了起来,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有着窗外这一明显的对比,沈钰才发觉车内的血腥气有多重,整个地上猩红一片,辛艺不忍的将包袱放进了辛苒怀里。她小声的抽泣着,跪坐在地上,小小的身躯微微颤抖。 “此处血腥气太重”,沈钰于心不忍的看着她,酸水将他的嗓音侵蚀得暗哑,他尽量用最温柔的语气问道:“要不我把你送回原来的车厢?” “多谢仙君的好意”,辛艺摇了摇头,她双手放在膝盖上不安的摩挲着,隐隐不忍的看向辛苒,小声回道:“我想多陪陪姐姐。” “好”,沈钰实在是太累了,他无暇顾及其他,坐回了地上,他倚靠着身后的厢板,双眸失神的看着摇摇晃晃,偶尔被风掀起的帘子。 他此刻非常想逃离这里,他无法面对这一切,可他不能,从把他们从无尽门禁地解救出来的那一刻起,他们的性命,他们的安危就都掌握在了沈钰手上,他必须直面一切,也必须保护他们。 “仙君,要不你先回避一下吧”,辛艺已经彻底冷静下来,泪水也终于止住,只是双眸又红又肿,让人看着心酸,她小心翼翼的说道:“我想帮姐姐擦干净身子,让她走得舒服一点。” “好”,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沈钰立马起身走了出去,跟着同门坐在车厢外。 “师兄?”见他依旧光着膀子,落坐到了自己身旁,扑面而来的血腥气以及他落寞的神情,再加上刚才车厢内传出来的动静,所以他已经猜了个大概。他再一次将自己的腰封解开,然后将外衣脱下来递给沈钰,提醒道:“夜间风凉,师兄将就穿上吧。” 沈钰本想拒绝,可他如今确实感觉好冷,好冷,像是透过了身躯,然后深入了骨髓,将他身上的温度全部抽离。冷得他哪怕是穿上了同门的外衣,可他还是忍不住会蜷缩在一起。 “多谢”,沈钰回了他一句。 “师兄,要不你睡会吧”,这几个同门今日没有去川乌,他们留在了桃都帮忙,所以他们并未参加围剿,但沈钰自从围剿结束后就马不停蹄的赶了过来。况且他是无师之巅的主心骨,所以他猜沈钰现在肯定很累,所以便说:“这有我看着,你大可以放心。” “不必管我”,沈钰抱着膝盖,把脸半埋在双膝之间,只露出来一双眼睛,他看着前方因为夜深了而放慢了步伐的马,高挂的灯笼勉强照出前方的道路,长长的马尾不时甩一甩,然后又无力的垂下。 沈钰感到一片茫然,适才从车厢里走出来时,他甚至连一眼都没看过辛苒。不知是不敢面对,还是因为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可此刻的他,脑海里却不自觉的浮现出与辛苒曾经的点点滴滴。 他永远记得在他年幼之时,在他与阿听走散后,他漫无目的的走在街上,不断的向路人询问阿听的下落。那时没有人愿意理那个脏兮兮的自己,也没有人愿意靠近自己,路人对他避之不及,身边的流浪汉都盼着他赶紧死,好给他们腾出地方。 只有辛苒,只有她停驻在自己面前,只有她不嫌弃自己脏,还把自己扶了起来,委婉的告诉自己阿听可能已经死了。 沈钰那时便给她磕了头,说愿意为她做牛做马。 后来他翻遍了整个乱葬岗,都没有找到阿听的尸体,他甚至连着在乱葬岗待了几日,生怕有他,也生怕错过,一旦有新的尸体送来他就会第一时间前去查看,不敢错过一丝一毫有关于阿听的踪迹。 可事实证明阿听不在,他没有被拖来乱葬岗,他彻底消失在了阳城,是生是死无人知晓。后来那段时日沈钰过得非常混沌,每天不是在跟其他流浪汉打架就是跟他们抢吃的,哪怕他已经吃饱了,不饿了,可他还是会跟别人抢。抢不过他就打,打不过他就骂,骂不过他就咬,反正他就是不想给别人吃,他就是想让这些人都饿着肚子,陪他一起痛,一起难受。 那段时日他几乎每日都会受伤,旧伤未好新伤又增,基本两眼一睁他就是去找人打架,他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是什么。似乎只有疼痛,似乎只有脸红脖子粗的跟对方对骂,当那些粗鄙之语说出口,当拳头一个一个挥出去时,他才能感到一丝丝慰藉,才能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偶然路过辛府,辛苒又遇见了他,虽然沈钰并没跟她说过自己的遭遇,但且看他这般狼狈模样,辛苒也猜了个大概。 沈钰也觉得奇怪,毕竟那时的自己除了与人对骂以外,基本从不开口,可对着辛苒这张纯真善良的脸,他却很难得愿意开口跟她说话。辛苒原本想把他带回家中当个小童,可自家父亲说什么都不同意,甚至还要辛苒杜绝与沈钰来往,他把沈钰赶了出去,还扬言如果他在敢来找辛苒的话他就要把沈钰弄死。 可辛苒并没有听从父亲的话,依旧每天都会偷溜出来给沈钰送吃食,虽然不是每次都能成功,可饥一顿饱一顿好过一直饿着,好过去捡垃圾吃。 第187章 忆识 沈钰其实到现在都想不明白当初她为什么会帮自己,为什么会对自己这么好,毕竟两人在此之前从来都没见过,完完全全是素不相识。可她却冒着被责骂的风险,悄悄在外跟沈钰会面。 两人一直保持着不间断的偷偷相见,直到遇见沈骏,直到他被沈承运捡回了无师之巅,后来他花了很长一段时间去适应自己新的身份,为保万一他在此期间一直也没敢去找辛苒。 直到他终于清晰的意识到自己姓沈,他是无师之巅的大公子,他在阳城是位高权重的存在时,至此他才终于鼓起勇气,在某次出行之时,正大光明的去找辛苒。可当他来到辛苒的住处时,才发现牌匾上“辛府”的字样已经变成了新的姓氏。 后来沈钰在几经周折打听之后,才知晓辛家前段时日因为得罪了人,故而破产了,他们变卖了所有家仆,辛家家主及夫人都被杀了,而他们家唯一的千金则不知所踪。 闻此噩耗之后,沈钰立马就托人在外找寻辛苒的下落,后来才得知她被卖到了怡春阁,在那之后沈钰便每天都去找她。当他们再次重逢之时,两人都被对方给惊到了。辛苒怎么都不会想到那个自幼在外流浪,每天在外以捡垃圾为食,与其他流浪汉搏斗的那个脏小孩摇身一变,竟变成了仙门世家的大公子。 步入红尘后的辛苒再也没有了曾经的天真烂漫,纯真无邪,如今的她浓妆艳抹,朱唇粉面。她绰约多姿,风情万种,不容置否的是她依旧美艳绝伦,无论是从前的她还是如今的她,都在沈钰心里无与伦比,哪怕染了一抹俗,可她依旧与众不同。 他记得那时自己初入烟花之地时,胆怯而又失措,年长的姐姐们都笑话他,年纪小小不学好,毛都没长齐就学人来找姑娘。虽然知道不合适,也明白会有损自己的清誉,可他为了能见到辛苒,为了让她少受到一些伤害,他只能硬着头皮,学着那些花花公子每日都出入烟花之地。 辛苒每次都会替他挡掉其他姐姐的调侃,然后把他带回自己的房内与他说话。沈钰每天都会跟她分享自己都做了些什么,学了些什么,会给她表演剑术,会给她弹琴,会给她吹笛,甚至还会给她打几把防身的匕首。他们的情谊纯澈而又美好,不沾一丝一毫世俗,沈钰与她以礼相待,行君子之礼,将她视若珍宝,不曾亵渎分毫。 日复一日,年又一年,他们每天都在做着同样的事,说着同样的话,但辛苒似乎完全都不会感到厌倦,她每次都会耐心的听沈钰把话说完。 这一来二去的那些姐姐们便跟沈钰熟络了起来,出入也不再那么胆怯,他成了常客,成了贵客。之后再来,他还会跟她们聊上几句,知道他是无师之巅的大公子,所以这件事很快就都传了出去。 无师之巅的大公子乃是花花公子,风流倜傥英俊潇洒,可他荒淫无度,常在外沾花惹草,平日素爱出入烟花之地。 虽然玩世不恭放荡不羁,可他似乎是个痴情种,他在怡春阁里似乎有位心上之人,听闻他去怡春阁,十次有九次都宿在了那位心上人的房里。 同门突然叫了他一声:“师兄。” 回忆过了一半,当他回过神来之时,才发觉自己竟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他不动声色的拂去了脸上的狼藉,吸了吸鼻子,强装镇定的抬起头,看向他,问道:“怎么了?” “这是弟子私藏的酒”,他从暗格内取出一支小小的酒囊,似是怕他责怪,可他又觉得沈钰或许想喝,于是他谨小慎微的递给了沈钰,试探性的问道:“你要不要喝点?” 沈钰愣了愣,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他,最后还是接了过来,说道:“多谢。” “咳咳咳!”这小子口味很重,当沈钰饮下第一口时,当即就蹙起了眉头,烈酒入喉,又辣又痛,他猛的咳嗽了好几声,整个胸腔立马变得又麻又烫。 “师兄慢点喝”,同门温声提醒道:“这可是烈酒,就连宗主都不敢大口喝呢。” “你小子”,缓过来的沈钰很难得笑了,他指着他笑道:“还真看不出来,一副斯文儒雅的模样,背地里却能喝这么烈的酒。” “弟子原先是北方人,家中父亲便爱喝烈酒,所以弟子也爱喝”,同门讪讪的笑了笑,随后又说道:“虽然不知师兄发生了什么,但……节哀顺变。” “嗯”,沈钰缓缓垂下眼帘,回正了头,随后又提起酒囊又饮下一大口,他蹙起眉头强行咽了下去,随后呢喃说道:“节哀顺变。” 后来沈钰便开始主动跟这位同门开始聊天,他避开了自己所有的事,一边喝酒,一边对着这位同门问东问西,从聊天中才得知他姓李,单名一个杰字。 从前无师之巅传位只看能力,所以老一辈宗主的姓氏都不相同,而门生也不会有赐姓这一说,虽然如今传位只传沈氏一脉,但不赐姓这一习俗依旧保留至今,所以无师之巅里有很多不同姓氏的同门。 沈钰从他家住何处,姓甚名谁开始聊,从他小时候聊到长大,他有多得数不清的问题,李杰也很有耐心的一个一个给他回答,聊到糗事之时,两人还会一同开怀大笑。 这位大公子在无师之巅上下口碑很好,没人不喜欢他,他跟谁都相处的来,跟谁都聊得好,他为人幽默风趣,没什么架子且非常接地气,所以他们在沈钰面前没什么顾忌。 知道他心里难受,李杰便专门挑一些趣事跟他讲,一开始两人都会笑,沈钰笑得很灿烂,很大声,他笑得小腹抽抽,笑得重心不稳,差点摔下地,还是李杰拉了他一把才没让他掉下去。 稳住身形后他还在笑,可他笑着笑着却哭了起来,李杰倒也见怪不怪,有些事无法回避,他一定要哭,一定要把眼泪流尽,一定要直面这一切,等他彻底熬过去,才能慢慢放下。 沈钰非常后悔接过这只酒囊,也后悔把它喝的一干二净,醉意上头之时,他脑海里挥之不去的都是辛苒那一张张温柔明媚的笑脸。 那时的她说起与心上人一见钟情之时,她笑得那样灿烂,眼里心里装着的,都是那位远在北方的男人,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是因为他。 从前他忘了那时的自己是什么感觉,可如今他想起来了,他全部都想起来了,那是一种强烈的痛感,正如他现在这般痛得撕心裂肺。如同刚停下的那场雨一般,猛烈的拍打在沈钰的身上,让他无处可逃,无处可避。 从前他没有勇气,可如今他却对着辛苒伸出手,不断的哀求道:“别走,别离开我好不好?你不要走!你会死的!辛苒!!!别走!” 后来辛艺走后,或许是太过于痛心,亦或许是因为怄气,所以沈钰便从来都没有给她写过信,而那时的他认为辛苒或许是沉浸在新婚喜悦之中,所以他也从来都没有收到过她信。 原以为她是把自己忘了,所以期间他多次试过想要给她写信,想问问她的近况如何,可当笔落在白纸上之时,他却一个字都写不出来。像是失了身份,名不正言不顺,也怕因为自己的流言蜚语而影响到她。 后来在一次偶然路过怡春阁时,知道沈钰的心上人走了,那些姐姐便热情的招呼他进去喝酒,试图给他物色新的女子。毕竟他身份贵重,出手阔绰,最重要的是他还痴情,多数姑娘都中意这一款。 沈钰虽然无心顾及其他,但心里记挂着辛苒,为此他只能对着她们笑脸相迎。从她们的口中得知,其实辛苒自嫁过去之后,是有给她们回过信的,信中她说自己过得很好,说她的丈夫很疼她,独宠她一人,还说她已经有了身孕。 至此沈钰才明白,原来不是她把自己忘了,而是她从来都没想要与自己联系过。回想起从前,虽然没有明确的向她表明过心意,但在临别之际,他却第一次主动拉住了辛苒的手,小心翼翼的询问她:“你能不能不要走?” 那时的沈钰光是为了问出这句话,就耗尽了自身上下所有的勇气,而辛苒隐晦的拒绝,却将他伤得遍体鳞伤,也是从怡春阁走出来时。他才清晰的意识到自己被人讨厌了,他再也没有勇气结识新的女子,也再也没敢对任何人动过心。 时至今日他才开始懊悔自己曾经的那些懦弱,胆怯,以及那些莫须有的情绪,但凡他留心那么一点点,再多用一点点心,便能发觉那封信件里,其实根本就不是辛苒的字迹,甚至都不是辛苒的语气。 除了无师之巅里的先生以外,他另一个启蒙老师便是辛苒,她教自己写字,读书,还会教他许许多多的道理,跟他诉说人生的领悟。以至于到现在,其实两人的字迹都还会有些相似,他将辛苒的习惯以及写字时的细节全都学了去,而这一习惯,他一直保留至今。 沈骏为此平日里没少笑话过他,说他堂堂大男子汉,写的字却像小女子般小家子气。 车厢内的辛艺听着沈钰在外近乎癫狂的笑声,撕心裂肺的哭声,她共情的感受到他的痛,看着躺在地上的辛苒,看着她嘴角心满意足的笑容,她再一次忍不住哭了出来。 可她不敢哭出声,也不敢生动静,她蜷缩在角落,死死的捂住了嘴,任由泪水源源不断的溢出。 原来是他。 原来姐姐口中的悔是沈钰。 在无尽门时,辛苒不止一次的跟她提过沈钰,她们被圈养在不见天日的砖瓦房内失去了自由,只能凭借着过往的记忆,以及对未来的向往,苟延残喘的活着。 闲来无事的他们每天都靠着自己曾经的那点过往消遣度日,这些人所有的过往,所有的故事他们都不知与同伴们说过多少遍,听过多少遍。 从一开始的想念,到失望,后来被淹没在一声声可惜,叹息之中。 可惜啊,都回不去了,他应该觉得我嫁过来之后过得很好,他再也找不到我了。 可惜啊,我与他再也无缘相见了。 沈钰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睡着的,他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半梦半醒,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哪怕是在睡梦中,泪水都在不断溢出。 虽然半梦半醒,可他却一直也没醒来过,直到抵达了林坢,被李杰叫醒,他才终于醒了过来。 到达林坢后他立马包了间客栈让所有人入住休息,还刻意请了为医者给那些伤痕累累的浮梦锦医治。他给辛苒买了一副棺材,给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买了新的衣袍。 只不过他给自己买的衣袍是素白色的,他按照过往的记忆给辛苒买了一件粉色的衣袍,让辛艺给她穿上,梳洗装扮一番后的她看上去跟生前没什么两样,就像是平静的睡着了,她嘴角永远挂着浅浅的微笑,就像从前自己在怡春阁与她讲述日常里的趣事时,她也如这般浅浅的笑着。 “叩叩叩”,房门被人敲响。 晏南坤一直在等战事的回报,此刻他正在主座上闭目养神,闻言掀起了眼帘,沉声道:“进。” “吱呀”一声,房门被人推开,几个熟悉的身影逆着光走了进来,为首的是晏海跟晏涛,几人来到晏南坤面前行了一礼。在得到了他的颔首后,两人便从容入坐在晏南坤的下方的两侧,而一二剑自然而然的就站在了自家主子身旁,只不过晏海这边还多了一个晏听。 当晏南坤见到他时,不禁蹙了蹙眉,感到一丝疑惑,毕竟如今焕然一新的他特别显眼,哪怕是放在人群中都一定是扎眼的存在。况且他看上去有点眼熟,可又不记得在哪见过,但他没有太在意晏听的存在。见人到齐,他立马便进入正题,问道:“周庆元呢?” 第188章 入眼 两人心里咯噔一下,在这一瞬之间,晏涛跟晏海便交换了好几个眼神,晏海瞳仁一瞥,随后便直截了当的起身面向晏南坤,手掌抵拳,一躬身,沉声回答道:“回父亲,周庆元……死了。” 这个消息如同寂静深夜里的一道响雷,在他的耳畔炸响了起来。 “你说什么!?”晏南坤猝然掀起眼帘,蓦地睁大了双眸,锐利的眼神如同银针一般直接飞射到了晏海的身上,他转瞬即怒,一拍扶手站了起来,震惊道:“周庆元死了!?” “回父亲”,晏海料到了晏南坤的震怒,他没敢抬头,像是认命一般合上了眼帘,回道:“对,周庆元死了。” “饭桶!”晏南坤咬牙切齿,呼吸渐促,胸膛跌宕起伏,他四处环顾一番后,目光落在了桌案前搁置的茶盏上,他抄起茶盏就往晏海身上砸了过去,愤愤道:“出行前我与你们说过都什么?!生擒!懂不懂生擒二字是什么意思!?” “砰”的一声,茶盏击中后摔落在地,当场摔得个四分五裂,发出刺耳的声响,晏海挨了一击后也不敢动弹,额头当即流出来一缕猩红。 晏听心头一颤,下意识的抬脚就想走过去,可就在此刻,他却瞧见晏海不动声色看向他,缓缓的对他摇了摇头。晏听忍无可忍的收回了迈出的脚,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只能强迫自己忍着。 “爹,都是我的错”,晏涛突然站了起来,他来到晏海身边面向晏南坤,一掀袍,扑通一下跪倒在地,仰起头满脸愧疚的看向晏南坤,解释道:“与大哥无关,周庆元是儿不小心失手杀死的。” “你!”晏南坤立马抬手指向晏涛,他剑眉倒竖,满脸震惊的怒道:“竟然是你!?” “与无双无关”,晏海紧跟着抬起头解释道:“他是为了保护我才失手杀了周庆元。” “你,你们!”晏南坤立马又指向晏海,指尖在两人面前流转,转了好几个来回后他才稍稍恢复一丝理智,最后愤愤的收回了手,厉声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回父亲,原本我与无双带着一二剑在周庆元殿中与其周旋”,晏海解释道:“可就在我等即将得手之时,他背后却冲出来一个江如烟,她一剑便将周庆元刺倒在地,随后便与我们解释周庆元只是陷入了昏迷。我们从她口中得知,她会出现在那是因为父亲的缘故,接着我们便准备把人带走,可周庆元却在我们靠近之时突然醒了过来,儿猝不及防的挨了他一击,而无双正是为了保护儿,故而才对周庆元动了手,这才导致周庆元死亡。所以儿想知道,江如烟提前!埋伏!在周庆元的寝殿之内!是否是父亲的意思?” 说到关键字眼时,晏海刻意加重了语气,也是听到这里,晏南坤才终于恢复了平静,可他的眉头依旧紧锁着,脸色也非常难看,他沉思片刻后,才缓缓开口解释道:“江如烟在此之前确实来找过我,说是能祝你们一臂之力,但我并未明确答应她,相反的……我也没有明确拒绝过她。” 晏海:“………” 也就是说,江如烟的出现合理,也不合理,毕竟晏南坤没有拒绝,也没有同意,所以出不出现,全凭她的心情。 “恕儿直言”,晏海又继续说:“若不是江如烟,若不是她那多此一举的动作,我等定然能按先前所制订的战术那样,将周庆元生擒。” 江如烟确实是在开战之前就来悄悄找过晏南坤,还给他透露过不少关于无尽门的消息,周庆元继位宗主之位已有三百年之久,无尽门内有多少宗师长老,外界对此其实知道的并不详细。 也正因为江如烟将无尽门内所有的布防都尽数告知了晏南坤,所以他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所以他其实已经默许的江如烟相助。他不同意是因为江如烟的站位不对,因为她力挺了周淮,为确保万一,他没有拒绝是因为周岩那几位宗师,尤其是守时三兄弟。 毕竟此次出行十二屿只带了一二剑,而他确实也有仰仗其他门派的意思,可这一战关乎到晏海在十二屿中的声誉,也是为了他以后继承宗主之位而做的铺垫,所以为确保万一,他只能选择沉默。 造成如今这般局面晏南坤其实也难辞其咎,但事已至此,他也明白,责怪无用,如今周庆元身死,已经成了无法更改的定数。 晏南坤便只能咽下这个哑巴亏,不过是失了枚棋子罢了,失了就失了吧,如今无尽门遭受重创,想来周淮就算有谋逆之心,在未来十年到百年不等,他都无法掀起太大波澜,他摆了摆手,示意两人坐回去,随后自己也坐回了主座之上,缓了缓神色神色,随后又问道:“那其他人呢?” “回宗主”,这次走出来的是晏听,他对着晏南坤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随后从容不迫的回答道:“无尽门内所有长老及门客均已身亡,其中,其中宗师周珊乃是由二剑晏竹所杀,周岩则为大少主所杀,我们生擒了守时,守约,等四百六十七名无尽门门生。” “周桥呢?擒下没?”一看见晏听,晏南坤的眉头就不自觉蹙起,沉声追问道:“怎么只有守时守约,守信呢?” 无尽门内晏南坤最想招揽过来的是周桥还有守时三兄弟,传闻周桥猛攻能辅,实力非凡,周岩的实力虽然在他们之上,但他就是块愚不可及的木头,所以晏南坤并不指望能说动他。但周桥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而守时三兄弟又是几个见钱眼开的家伙,所以他心中属意的人选便是这几人。 “回宗主,周桥跟守信”,说到这里晏听顿了顿,似乎有些踌躇,可他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道:“两人已死,他们皆是被无师之巅的大公子,沈钰,沈月尘所杀。” 听到这个名字时,晏南坤心里咯噔一下,随后又恢复了正常,继续问道:“……可是无师之巅上一任宗主,沈承恩之子?” 不止是晏南坤,他发觉在听到这个名字时,自家两个儿子的神色都有些古怪,尤其是晏涛,他看上去非常的不服气。但也不怪他有这种反应,据他了解,这个沈钰跟晏涛是同辈,他们算是此次围剿的后起之秀,可沈钰杀了这两个关键人物,可见风头过盛,甚至已经盖过了晏涛跟晏海,所以他不服气也是常理之中。 但他对此并没有太大执念,他的目的是要让晏海进入十二屿那些个老头子眼里,所以晏涛跟晏海不需要太多的风头。这人一旦风头过盛,难免就会引人入目,而人一旦被过多的双眼盯上,就难免会招来妒忌,眼红,这对晏涛跟晏海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所以他并不在乎。 “是”,晏听颔了颔首,又继续说道:“十二屿此次出行的弟子,包括两位少主在内,一共是五百人,我们一共牺牲了五十八名弟子,三十六人重伤,四十一名轻伤。此刻回来了两百名弟子,包括两位少主在内,余下的人此刻还在无尽门清理战场。” 听他讲得如此详细,晏南坤感到有些惊讶,忍不住挑了挑眉,神色中流露出一丝欣赏,随后又问说道:“继续。” “是”,晏听依旧低着头,恭恭敬敬的说道:“此次我们耗费了约莫两千金,给桃都送了五百斤粮食,一百株月兰草,两百株冰露花……” 他的声音不大,听起来正正好,清澈干净,温润清朗,少了些阳刚之气,但晏南坤听着,却莫名其妙的感到一丝悦耳。像是某处悦坊里,听着歌姬,小娘子的柔声妙曲,他不自觉的倚靠在椅背上,舒展了坐姿,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静静的听着晏听给他汇报战况。 等他说完,晏南坤才发觉一字不落,事无巨细,甚至连他不知道的一些细节,晏听都完完整整的向他汇报了出来。 听完一切后的晏南坤颇为满意的颔了颔首,随后又问了另一个刁钻的问题:“十二屿的一切倒是一目了然,只是不知其他门派,例如这个无师之巅……” “回宗主,无师之巅此次出行的一共是两百人”,晏听不疾不徐,缓缓道来:“以沈骏,沈涧渂少主还有沈钰为首,此次沈宗主并未跟随同行。沈少主在此次围剿中,一共杀了一百五十三人,其中,六十五人为傀儡,八十二人为无尽门门生……” 没想到他对其他门派的状况都了然于胸,虽然不喜欢他,但晏涛在此刻也不得不对他刮目相看。毕竟从前自己只把他当做最低贱的下人,让他吃最差的膳食,穿最破的衣裳,活脱脱就把他当做牲口来养。想不到经过自家大哥这一番改造之后,还能在他身上觉出这么多好处来。 后来晏南坤又问了好几个他比较关心的问题,但晏听依旧从容不迫,有条不紊的给他一一道来。 等全部听完后,晏南坤的脸上甚至还出现了罕见的浅笑,他连连点头,忍不住问道:“你是无矢的人,你叫什么名字?” “回宗主”,晏听浅浅一笑,宽袖一拂,手掌抵着拳头,对着晏南坤又行了一礼,说道:“弟子晏听,字无渡。” “晏听?”一听到这个名字,晏南坤脸上的笑容顿时不翼而飞,随即就蹙起眉头,神色有些复杂,他喃喃道:“晏无渡……” “爹忘了”,晏海赶紧起身也对着晏南坤微微躬身,解释道:“他是儿堂弟,也是晏家三公子,如今他跟着儿,儿视他为亲弟,也视他为心腹。” “罢了”,晏南坤敷衍的摆了摆手,说道:“你们先回去休息吧。” 这个人自给了晏涛之后晏南坤几乎就把他忘得一干二净了,听闻他在晏涛手底下过得不好,但晏南坤也没管他,毕竟他父亲当初是怎么被赶出十二屿的众人心里都有数。 原以为他死了,亦或是一直苟在晏涛府中,不曾想一段时间不见,如今他摇身一变,竟变成了晏海的心腹。且听他那意思,似乎还有意要扶持晏听往上爬,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但他能力看上去似乎不错。 不过他这个真正的晏氏血脉,已经被十二屿除名了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不管他到底是怎么得到晏海青睐的,量他如今也掀不起任何波澜。想来他要是真能专心为十二屿办事,其忠心耿耿的话,晏南坤也不是不能给他个体面的身份。 从晏南坤的寝殿出来之后,晏听立马就帮他处理了额头上的伤口,随后便拉着晏海去找余新康,经此一战后空青司上下又就开始忙活起来,但好在余新康是个闲人,成天都把自己关在房内制药。 外衣拢起,小麦色的肤色后背被裹得严严实实,晏海利索的把腰封系上,余新康意味深长的摩挲着下巴,随后缓缓道来:“想来这应该是无尽门内的一种奇毒。” “你这老头”,晏海暗戳戳的白了他一眼,有些不悦道:“能说点我等不知道的吗?正是因为知道是奇毒,所以才来找的你。” “这么急躁做什么?”余新康反白了他一眼,继续说道:“它看起来似乎是一种寒毒,恕我直言,无尽门是修真界数一数二的制毒大派,他们所制造的毒都非常古怪且神秘,这具体的,估计只有周庆元跟周淮才能知晓其中的利害。从脉象上看,少主似乎中毒不深,且它蔓延的速度也很缓慢,但在此之前少主便染上的寒症,而这寒毒的存在,无疑是加重少主的寒症。” “那余宗主对此可有解之法?”晏听站在晏海身边,微微躬身,温声说道:“我家少主如今寒症未愈,若任由此毒继续深入,只怕会伤及根本。” 第189章 寒毒 “恕我直言”,余新康平静的看向晏听,微微蹙起眉头,踌躇片刻后,他无奈的解释道:“我对此毒也束手无策,我如今能做的,就只是抑制毒素蔓延,但解铃还须系铃人,如今周庆元已死,若想要解此毒,只怕得找周淮。” “连你也没有办法?”晏海双眸微微睁大,有些吃惊道:“你可是空青司宗主,修真界第一药宗的宗主,这天下居然还有你治不了的病?” “你这话可是高看我了”,余新康感到有些无言,他无奈的笑了笑,解释道:“在治病这一方面,空青司确实有着远超于普通医者的能力,但论毒的话无尽门也确实无人能及。你也不想想,若我什么毒都能解,而无尽门就在空青司隔壁,那我岂非成了周庆元的眼中钉了?以无尽门的实力来看,他又怎会让我空青司苟活至今呢?” 余新康给晏海拿了几副药后,两人就从他寝殿走了出来。但自从从余新康住所走出来之后,晏听就一直闷闷不乐的,知道他忧心自己的状况,晏海便温声跟他解释道:“别担心,余新康都说了毒素蔓延的速度很慢,况且他还给我开了药,我也吃了,等回了十二屿,再让周淮给我拿副解药,吃也就没事了。” “事不宜迟”,晏听停下脚步,转身看向他,说道:“那我们即刻动身回去吧。” “说什么傻话呢?”晏海浅浅地笑了,他抬手揉了揉晏听的墨发,提醒道:“明日还有一场庆功宴呢,虽然没能生擒周庆元,但好歹是把他杀了,为此我跟晏涛作为主角定然不能缺席。等庆功宴结束吧,结束我就立马回去。” “你也知道无尽门的毒,除了周氏一脉就无人能解”,晏听蹙着眉头,忧心忡忡,他沉声道:“这些年他为十二屿提供了多少毒,那些毒有多厉害你不是不知道,你怎能对自己的身子此如此不上心?” “好啦无渡”,晏海将人轻轻拥入怀,长发拂过鼻尖,晏海贪婪的闻着他身上淡淡的幽香,温声安抚道:“我没事,况且我们刚才才做过,我状况具体如何别人不知,你难道也不知吗?” “滚蛋”,晏听忍不可忍的把他从身上撕了下来,愤愤道:“没个正经的,死了活该!” “呵呵”,晏海瞥见他耳尖染了红,面浮薄怒之色,他忍不住笑道:“你就放心吧,我没那么容易死,要死,我也是死在你之后。” 晏听朝着两人的住所缓缓行去,忍不住问道:“何出此言?” “我可舍不得比你先死”,晏海追了上去,大掌探进宽袖之中,捉住了晏听的小手,他百无聊赖的解释道:“我若是死了,可就没人能照顾你了,甚至……没人在跟你日日夜夜了。” “有病!”虽然晏海总喜欢跟他说些不堪入耳的话,但他也会不厌其烦的骂他,他反驳道:“你确定是你照顾我,而不是我在照顾你?” “相互,相互照顾”,晏海咧嘴一笑,嬉皮笑脸道:“其实没了你,我也就活不下去了。” 夏季北方的白天比南方长,此刻夕阳渐敛,在两人身上笼罩上一层橙色的光晕,柔和了晏海锐利的下颚线,也将他的眼帘衬得金光灿灿,宛若两只金色的蝴蝶翅膀,灵动而又动人。 晏听脚步不停,平静的看着他,没有做声。他像是知道自己缺乏安全感,所以他总是把甜言蜜语都砸在自己身上,让自己浸泡在蜜饯里,每日都感受着晏海真挚的爱,晏听在他的怀中肆意生长。 “我都想过了”,两人牵着手,走在熟悉的道路上,晏海瞥见路边那根总爱探出头来的杂草,而他每次路过都喜欢踢它一脚,他漫不经心的说道:“等我们快死的时候,我就准备一副两人都能躺下的棺材。我会交代好后事,若我先死,那我就先躺进去,等你死了在让人把你放进来。若你先死,那就等我处理好你的后事之后,再喝下毒药,然后躺进去跟你一起合葬,反正最好是我先死吧,毕竟我可受不了没有你的日子,想想都觉得可怕。” 晏听平静的说道:“有病。” 晏听除了“有病”二字以外,就真不知该怎么形容他了,但不容置否的是他在听到这些话之后心里真的很暖。可他也觉得晏海太霸道了,居然霸道到连自己死后的事都要管,他太过分了。 “怎么了?”晏海把脸凑到他面前,咧嘴一笑,嬉皮笑脸道:“不好吗?你不愿意跟我一起死吗?” “不愿意”,晏听掀起眼帘,幽幽的瞥了他一眼,讽刺道:“要死那你就快去死吧,我才不陪你。” “哎呀无渡!”晏海又委屈上了,他拽了拽晏听的手,委屈巴巴的说道:“你真的不愿意跟我一起死吗?你不愿意躺那个大棺材?你放心,我一定让人做得大大的,绝对不会压到你。” “噗……”晏听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他轻轻给了晏海一拳,笑道:“晏无矢,你是真的有病。” 夕阳的光线柔和而温馨,一切都被镀上了一层金色,也拉长的两人的身影,两人吵吵闹闹的往回走着,幼稚的晏海会伸出他的大长腿,一脚踩在晏听的影子上,不甘示弱的晏听也会踩回他的影子。 两人你追我赶,打打闹闹,最后双腿绊在了一起,两人双双倒地,又因为是下坡,所以两人抱在了一起,顺着小道一路滚到道路的尽头。 但起来后两人谁也没喊痛,看着对方狼狈不已的模样,两人都笑出了声。 虽然晏南坤无法责备自己这两个儿子,但毕竟当初在十二屿的雅集上,众人商议后最后的决定是生擒周庆元。 周庆元如今死了,十二屿作为领头者,自然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所以在晏海他们走了之后晏南坤立马就召集了各大门派的宗主,告知他们此战的结果。 听闻周庆元的死讯,众人虽然多有不满,可如今他人已经死了,他们也实在是无可奈何,以十二屿的实力来看,其实晏南坤不必跟他们解释太多,毕竟生死难料,而战场上又刀剑无眼,况且周庆元也难对付,比起杀了他,生擒只怕是难上加难。 但为了庆功宴上能少些猜疑怨声,晏南坤还是拉下老脸跟他们好好解释了一番,至此怨声才勉强压下,只不过对于周淮上位这件事,众人还是有颇多疑声。 但明日就是庆功宴了,要有什么异议如今也实在是不适合多谈,况且周庆元最近这段时日整出这么大动静,各大门派自家的事都没处理完,如今没人有空理会无尽门那点破事,他们只盼着能尽快结束,好早日回家处理事宜。 空青司的条件比不得十二屿,况且此次围剿来人众多,最大的殿宇里桌椅挤挤凑凑的摆放着,里面坐满了人,远远看上去乌泱泱一片,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虽然殿内已经人挤人了,可即便如此依旧也容不下这么多人,所以普通弟子就只能被迫坐在殿外,好在下过雨后今日正好是个晴天。与普通雅集不同,人们都感受着胜利的喜悦,讨论着围剿时的状况,人声鼎沸,气氛热烈。 主座上依旧以十二屿为首,坐着晏南坤以及他的两个儿子,余新康作为空青司的宗主,也坐在了晏南坤身旁。 空青司虽然也遭遇了重创,但好在各大门派都带来了不少食物,像是预料到了此战的胜利,所以他们也带了自家的各种特产。也是多亏了那些特产,这才让此次庆功宴的菜式看上去还算丰盛。 庆功宴上宾客如云,欢声笑语此起彼伏。有人忍不住感慨:“此番围剿,这些个后起之秀还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就是啊”,榕英阁在晏南坤正下方,莫继荣顺势端起酒杯,面向晏南坤,忍不住夸赞道:“尤其是这十二屿的两位少主,他们杀了周庆元跟周岩,在这一战中可谓是功不可没啊。” 榕英阁依附于十二屿,莫继荣身为宗主,每每在这种场合之下,都会使劲拍晏南坤的马屁。 “继荣你快坐下”,晏南坤颇为满意的笑了笑,也举起酒杯对他说道:“听闻思域此番也杀敌无数,看来这些个后生已经羽翼渐丰,往后也该到我们享清福了。” 因为沈承运不在,所以沈骏哪也不敢去,就只能老老实实的待在空青司为无师之巅安排好的位置上,但好在这些个公子们没什么顾及,知道他不方便,所以便直接硬挤了过来。 “怎么不见月尘?”陈岸是率先挤过来的,没有不喜欢沈骏的意思,只不过比起沈骏,其实他们和沈钰更合得来,见人不在,他忍不住问道:“可是还没来?” “也不见寒三跟寒大”,吴齐落坐在沈骏身旁,东张西望了一番后也问道:“难不成是因为沈兄没来的缘故?” “适才我瞧见寒大他们跟寒宗主坐在一桌”,凌宇带着凌飞也走了过来,解释道:“想来是碍于寒宗主在吧。” “月尘哥呢?”凌飞亲眼见到沈钰将守信一剑封喉,围剿结束后他立马就到处找沈钰,可惜都没找到,好不容易等到了庆功宴,如今他心心念念的就是想跟沈钰说话,见人不在,他立马就看向沈骏,问道:“他还没来吗?” “他有事”,沈骏眼帘微垂,有些失落的回答道:“已经回无师之巅了。” 闻言众人双眸微微睁大,立马震惊的:“啊”了一声,纷纷觉得不可思议。毕竟他是个现眼包,一般在这种场合下他都不会缺席,更何况他今日的风头这么盛,他们甚至都已经想到沈钰是如何得意洋洋,在他们面前耀武扬威的模样了,可结果他居然不在。 “怎会如此?”莫凡忍不住蹙起眉头,喃喃道:“什么事这么重要啊?居然连酒都不喝了?” “哥”,凌飞凑到凌宇耳边,压低了声线,神神秘秘的说道:“我先离开一下。” “去吧”,凌宇微微颔首,虽然不知道他要去干什么,但他忍不住提醒道:“别乱跑,别捣乱。” “就是说”,吴齐也难以置信,他摇了摇头,有些失望的说道:“这沈兄也太不够意思了,居然连声招呼都不打就直接走了。” 由于此次围剿来的仓促,虽然已经在一个月之前就已经定下了围剿,但碍于傀儡邪祟的侵扰,所以他们基本都是掐着点出发前来川乌,基本人一到就得立马去无尽门集合,所以他们中有许多人都没见到沈钰。 “抱歉”,沈骏尴尬的笑了笑,起身给这几位好友都斟上酒,随后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端起酒杯,对他们说道:“我哥不在,我就先替他喝一杯给各位赔罪。” 寒河虽坐在了寒川身边,可他看上去似乎有些坐立不安,眸光也不自觉的朝沈骏那边看去,寒峰见状忍不住问道:“初泽可是想跟好友们坐一桌?” “没,没有”,寒河立马回正了头,手指在宽袖的遮掩下不安的摩挲着,他微微低头,解释道:“就是那边有些吵,我就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自与沈钰结识,基本每次宴会他都会硬把自己拉走,可这次在这么热闹的庆功宴上,他却没了踪影,况且在无尽门他还和寒川吵了一架,此刻他心里感到一丝隐隐不安。 闻言寒川淡淡的瞥了他一眼,没有做声,可寒若曦却突然转过头来,轻轻一声冷哼,忍不住讽刺道:“你们一个二个的,都被无师之巅那小子给勾了魂了,就连吃个饭都还要黏在一起。” 闻言寒河不满的撇了撇嘴,嘟囔了一句:“貌似并未瞧见月尘的身影。” “难怪今日坐到这儿呢”,寒若曦有些不悦的说道:“他若是在,无尘之境这一桌肯定又是空的。” 第190章 赔罪 听到他不在,寒川不动声色的怔了怔,倒是没有太大反应,可就在这时,不知从哪冒出来一个风风火火的凌飞。他来到寒川身边,满脸笑嘻嘻的看着几人,问道:“几位哥哥,你们怎么都坐在这儿?不跟我们一起吃酒吗?” “嗯?萧峰?”寒峰见他嘴角漾着笑,便也不自觉被感染了,他也笑了起来,问道:“你怎么跑过来了?” “晚辈凌飞,字萧峰”,见寒若曦在,他立马敛了笑,恭恭敬敬的对他行了个礼,说道:“见过寒宗主。” 瞧见他风风火火,喜气洋洋的样子,寒若曦立马就想起了沈钰,心里泛起一阵嫌弃,暗暗腹诽,果不其然,有其人,必有其友,他微微颔了颔首,也没跟他说话。 “月尘哥不在”,凌飞收回了手,眸中流露出失望之色,看上去有些委屈,他解释道:“所以我便想来叫上几位哥哥。” “他不在吗?”寒河双眸微微睁大,吃惊一瞬后眼底划过一丝失落,喃喃道:“居然不在……” “他虽然不在,可这不是还有几位哥哥嘛”,凌飞眉眼弯弯,咧嘴一笑,问道:“如何?可要跟我们一起吃酒?” “算,算了吧”,沈钰在寒河眼里就是把保护伞,若他不在,他便也不想离开自家哥哥,他浅浅的笑了笑,讪讪回道:“这次我还是不去凑热闹了。” 见寒河不动,寒峰脸上也立马流露出难为之色,随后缓缓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不想难为寒河,见状凌飞的嘴角立马就耷拉了下来。 “走嘛走嘛”,他不死心,仗着自己年纪小,于是便对着几人撒娇道:“难得齐聚一堂,如今月尘哥不在,若是你们几位哥哥也不来,那不得无聊死。” 没料到他会这么难缠,寒河的笑容愈发尴尬,他有些难为情的喃喃道:“这……” 当初沈钰跟寒河结识时,是硬被他毫不讲理的给拉走,倒也不是说他吃硬不吃软,而是沈钰不在的话,寒河真的跟他们说不上话,而且还会坐立难安,倍感尴尬。 见这两人说不动,于是凌飞便把主意打到了寒川身上了,毕竟这些人中,他最欣赏的就是沈钰跟寒川了。在同辈中,他们一个是风云榜第一,一个是第二,这两人在凌飞心中简直就是楷模,榜样一般的存在。 “雪尽哥呢?”,凌飞巴眨着眼睛,满脸期待的看向他,问道:“一起去吧雪尽哥?” 寒峰跟寒河就算了,一听到这小家伙叫寒川,寒若曦就忍不住蹙起眉头,缓缓向他看了过来。 没料到凌飞会跟自己说话,想来从前是因为沈钰的缘故,按理来说寒川是不会理会他的,但毕竟已经被沈钰开了头,况且寒若曦也盯着自己,所以寒川也不好由着自己性子来,于是便转头看向他,开口正准备拒绝:“我……” 可凌飞早就迫不及待了,只听一个“我”字,他喜不自胜,立马就拽着寒川的胳膊硬把他拽了起来,笑嘻嘻道:“走吧走吧!一起去吃酒。” 当寒川站起来的那一刻,寒峰跟寒河顿时就睁大了双眼,心中大骂:不好! 心头一颤,寒川猝然掀起眼帘,深色的眼眸杀气肆起,眉宇瞬间覆上了一层寒意,另一只手当即灵流暗涌。 寒峰立马提醒道:“雪尽!” 寒河赶紧站了起来:“二哥!” “川儿!”寒若曦倏忽抬起头,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沉声道:“坐下。” 殿内无端起了一阵风,凌飞被他们的动静吓了一跳,像是触电一般,他立马就松开了寒川的手,猛的往后退了一步。定睛一看才发现,寒川的另一只手此刻正散发着骇人的寒光,被风鼓动起的宽袖下藏着一丝危险,凌飞隐隐约约能瞧见霜降锋利的剑锋。 “雪,雪尽哥”,凌飞睁大了双眸,眸光止不住的闪烁,额间当即沁出了一层冷汗,他眼看着被及时制止的寒川,不动声色的收回了霜降,他喃喃道:“我,我……” 冷静下来的寒川这才意识到自己下意识的抵触吓到了这位小弟弟,可这是他与生俱来,身体的本能,除了沈钰以外他根本就无法控制。所以本就沉默寡言的他也不知该怎么跟他解释,况且吓都吓到了,他也已经无力挽回,沉思片刻后,他还是恢复成一副冷清淡漠的模样,坐回了寒若曦身边。 虽然沈钰不在,但他们这一桌子全是话痨,所以并不影响他们谈风说笑,有着沈骏开头,一众人便喝开了酒。在又喝了几轮之后,这才瞧见凌飞姗姗来迟的身影,可他看上去失魂落魄的,甚至有些恍惚,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吓到了,整个人都是呆愣愣的。 “你这是去哪了?”凌宇给他腾出位置,顺口问道:“怎么去了这么久?” “我,我去找清雅哥了”,凌飞颤颤巍巍的坐了下来,回想起刚才那一幕,他仍然心有余悸,颤声道:“可,可雪尽哥刚才,似乎……似乎……” “寒二怎么你了?”陈岸起身给他把酒斟满,见他踌躇,他便追问道:“怎么说个话磕磕绊绊的?” “他好像”,凌飞也不敢确认,可他也认得那是寒川的专武,他在庆功宴上召出专武,就在自己把他拉起来之后,所以他就是,就是…… “他是不是”,有着沈钰这个前车之鉴,再加上他惶恐的神色,沈骏其实猜了个大概,他试探性的问道:“对你动手了?” 毕竟凌飞年纪小,如今正是贪玩的年纪,且他的性子也如沈钰一般风风火火的,听闻他去找寒峰,想来肯定免不了会跟寒川打照面。况且经过前两次的照面,也不难看出他非常崇拜寒川。 见有人说出了自己的心声,凌飞双眸一亮,立马侧首看向沈骏,可声音依旧有些胆怯:“好像,好像是……” “你说什么!?”,“砰”的一声,陈岸突然一拍桌案站了起来,眉宇瞬间染上一层薄怒之色,他愤愤道:“今日可是庆功宴,众目睽睽之下寒二居然敢跟你动手,他到底想干什么?” “你说的可是真的?”凌宇闻言忍不住蹙起眉头,追问道:“他好端端的怎么突然会对你动手?” 没有不信任自家弟弟的意思,只不过他了解凌飞的性子,他自幼便撒泼惯了,行事多少有些横冲直撞。但上次在十二屿雅集上,寒川明显脾气好了很多,想来应该没那么容易生气才对。况且今日是庆功宴,他身旁还坐着个寒若曦,就算凌飞真的得罪了他,可有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他是怎么敢的? 可就在这时,众人身旁突然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此人不向来如此么?” 侧首一看,来者身着一身雪青色长袍,神色坦然,一只手负在身后,一只手端着酒杯,他对着众人微微欠身,说道:“在下浮生玄微季阳,字瑞风,见过诸位。” “原来是季公子”,陈涯闻声而起,也端着酒杯对他微微欠身,说道:“在下凤吟阁陈涯,字思语,见过季公子。” 一听到这个名字,众人的脸色不约而同的发生了细微的变化,但季阳似乎并未察觉到什么,仍旧一副坦然的模样,与众人喝了杯酒后,他才发觉自己想找的人不在,于是便忍不住问道:“怎么不见沈大公子?” “哦,沈兄有些私事”,莫凡解释道:“所以就先回去了。” “原来如此”,季阳若有所思的颔了颔首,随后又说道:“无尽门一见季某与沈公子一见如故,所以便想来找他喝杯酒,既然他不在,那季某便另寻机会吧。” 见过他的人都知道他当年的那些事,这么多年没见,所以对他的印象自然也停留在了当年,而他在同辈中也算是讨人嫌的存在,所以自然没什么人愿意跟他多接触。 季阳知道自己曾经的狂妄自大令人憎恶,所以他也没打算多待,但如今他最痛恨的就是寒川,刚才正好听见他们提及他,于是他便忍不住说道:“当年季某的为人处事或许令各位感到不适,可对于衡山比武,季某还是想多说一句,季某从未刻意得罪过寒二公子。诸位与寒二公子相处的时日定然比季某多,诸位大可以想想当初在衡山,当真只是季某的问题吗?他寒二公子,就真的一点过错都没有吗?” 听完季阳这一番话,众人立马陷入了沉默,他们相互交换了眼神,但谁也找不出任何反驳的话来。毕竟他们之中除了沈钰以外,就没人靠近寒川,更别说跟他交友,虽然上次在榕英阁寒川不知道抽了什么风。但如今沈钰不在,再加上刚才凌飞的遭遇,这使得他们才终于想起这人本身就不好相处。 他们跟季阳不熟,在座的甚至有好几人与他今日都只是第一次见面,倒也不是说要偏袒谁,只是比起季阳,寒川的行为更令人难以接受,季阳嚣张归嚣张,但也没有到一言不合就要动手的地步,况且他动手似乎从来都不分人,也不分场合。 见他们神色阴郁,季阳便也不想多待了,对着几人又微微欠了个身后,就转身离去,几人等他离开,这才坐回了座位上,陷入一阵短暂的沉默之中。 可就在这时,又走过来两个令人意想不到的身影,见状众人又立马站了起来,齐声道:“见过寒大公子。” “诸位不必多礼”,寒峰依旧一副温润如玉,笑意盈盈的模样,他身后还跟着畏手畏脚的寒河,众人下意识就往后探去,寻找寻寒川的身影,确认他没来后这才稍微松了口气。 凌飞起身时依旧是愣愣的,他眼帘微颤,神色惊慌,虽然寒峰笑脸相迎,但看着寒河这张与寒川九分相似的脸,哪怕他看上去唯唯诺诺小心翼翼,可他还是会不自觉地联想到刚才寒川杀意难掩的模样。 “适才与萧峰发生了点小误会”,寒峰举起自己的酒杯,对着凌飞跟凌宇,他微微欠身,温声解释道:“想来是把他吓到了,所以我与初泽便来给他赔个罪。” “寒大公子客气了”,凌宇礼貌的笑了笑,也举起自己的酒杯,说道:“拙弟生性顽皮,平日里也是风风火火,想来是他在无意间惹二公子不高兴了……萧峰,来给大公子道个歉。” 听到自家哥哥叫自己,凌飞愣了愣,这才回过神来端起自己的酒杯,应了一声:“哦……” “与萧峰无关”,见他想要躬身,寒峰立马抬手制止了他,随即扬起一个柔和温润的笑容,他解释道:“是雪尽脾气不好,正巧他这两日兴致不高,所以脾性就大了些,还往诸位莫要见怪。” “对,小凌公子”,寒河见状也赶紧上前一步,满脸歉意的对凌飞说道:“我二哥脾气不好,他从不与旁人接触,是我忘记与你说了,这才产生了误会,非常抱歉。” “没事的初泽哥”,凌飞虽然仍旧心存畏惧,可对着这两张温和恭谦的脸,再加上他们的温声细语,他反而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了,讪讪道:“是我有些毛躁,这才冒犯到了雪尽哥,按理来说该是我向雪尽哥赔罪才是。” “害!我们也不是初识二公子了”,吴齐见状百无聊赖的摆了摆手,随后说道:“想来是沈兄不在的缘故,毕竟他与二公子关系好,他不在,二公子自然就没什么兴致。” “呵呵,疏华可谓是一针见血”,寒峰微微颔了颔首,解释道:“不错,确实是因为月尘不在的缘故,雪尽性子孤僻,自幼便没什么朋友,难得与月尘成为知己。如今他不在,雪尽便也不好意思过来,还望诸位多多海涵,不要介意。” “确实”,听到这里,寒河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为了自家哥哥不被人误会,所以他还是微微颔首,应和道:“我与二哥将月尘视为知己,好友,他若是不在,我确实……确实不太好意思。” 第191章 恭谦 寒河这么一说,大家伙就都能理解了,他们虽然性子随和,但跟沈钰相比的话那还是差的远了,毕竟他与寒氏三兄弟如何结识的大家伙心里都有数。他们之中就属沈钰脸皮最厚,且似乎还有点死缠烂打,也多亏了他的死缠烂打,他们才有幸与寒川寒河结识,如今他不在,寒峰跟寒河自然也就不好意思过来了。 “初泽不必见外”,陈岸微微一笑,对他说道:“在座的各位都是朋友,不过月尘确实讨人喜欢,他不在,我们也少了份乐趣,你们若是不便我等自然也不会勉强,不过这并不影响我们之间的友谊。” “思明所言有理”,凌宇见状也赶紧说道:“今日之事,都是误会罢了,我们不要伤了情分才是。” 众人喝下这杯酒后,寒峰跟寒河才转身离去,而沈骏从头到尾都没吱过声,他沉默的纵观着这一场因为沈钰而整出来的闹剧,哪怕他如今根本就不在此处,可留下的余温仍旧会波及到其他人。 “这寒二也真是难得”,众人纷纷坐下,陈岸朝无尘之境那边看去,忍不住评价道:“性子孤僻脾气差,可偏生就与月尘关系好。” “可不是么?”,莫凡深感赞同,颔了颔首,应和道:“沈兄性子随和,一个喜静,一个爱闹,这两人可谓是水火不容,可他们居然能玩到一块去,还真是令人意想不到。” 关系好,令人意想不到。 这几个字眼砸在沈骏的心头上,使得他不由得一愣,当即感受到一丝不安。就连他们都能察觉到两人关系不一般,可见两人有多不知收敛。 “欸,那你说这两人的关系”,吴齐凑了过去,可就在他即将往下说的时候,却瞥见沈骏有些阴沉的脸色,他这才终于注意到他已经很久都没有说过话了。 “先不说这个了”,陈涯也注意到沈骏的异常,他起身又给众人斟满了酒,随后端起酒杯,说道:“今日可是庆功宴,我等聊到现在,还没好好庆祝过此战之胜呢。” “就是就是”,凌宇赶紧附和道:“如今周庆元已死,世间又恢复往昔祥和,还真是大快人心啊。” “此战云中观可谓是功不可没”,陈岸颔了颔首,说道:“你们在最前方直面守时三兄弟,还能应对自如,也正因为有你们,我等才能专心对付那几位难缠的长老。” 虽然不知道众人心里都在想什么,可他们却心照不宣的转移了话题。 “害,比起前方十二屿那几位”,凌宇苦笑着摇了摇头,解释道:“云中观不值一提。” “呵,他们算什么”,缓过来的凌飞忍不住加入众人的讨论之中,评价道:“他们两位少主,带着一二剑,闹这么半天也就杀了个周岩跟周庆元,而守信跟周桥还是月尘哥杀的。” “此战中沈兄还真是出人意料”,吴齐颔了颔首,夸赞道:“居然能凭一己之力杀掉两位赫赫有名的大宗师,在我们这些后辈中,就属他实力最强了。” “疏华说笑了”,见众人吹捧沈钰,怕他风头过盛引人注目,沈骏忍不住说道:“前方有山河月影为辅,再加上还有十二屿的几位公子,我哥此番能杀周桥,全系仰赖诸位的相助,若论起功劳,在座的诸位都功不可没。” “涧渂兄莫要谦虚,也莫要替月尘谦虚”,陈岸在上方纵观全局,虽然没有太刻意留意沈钰当时的状况,但在守信人头落地的那一刻,沈钰身边可一个人都没有,他说道:“我都看见了,月尘可是凭一己之力,一剑杀掉了守信。” “对对对!”一提到这个,凌飞激动的差点就站了起来,他眉飞色舞的跟大家说道:“我都看见了,月尘哥那一剑简直帅爆了!” “欸,不过说来奇怪”,榕英阁作为后方的辅助,在此战中一直是跟随空青司浮生玄微,还有无师之巅一起行事的,但沈钰出现的奇怪,也消失的奇怪,如今战事结束了,吴齐便忍不住问道:“我记得无师之巅不是一直跟在我们身边吗?怎么沈兄突然会跑到云中观那边去?接着还跑去了最前方,甚至还杀了周桥。” “我也觉得奇怪”,凌宇深有同感,他颔了颔首,说道:“我就说怎么守信打一半走了,直到他死的时候我才知晓原来他是去拦人了。” “欸,那他为什么要拦月尘哥啊?”凌飞追问道:“难不成他们有仇?还有,这月尘哥又为什么突然要跑到前面去?” “哦,这个我倒是听说了一点”,吴齐解释道:“听闻前方当时以晏大为首,跟着晏二还有一二剑,后来晏二过来把寒三给要走了,接着……接着是因为什么,哦!接着是因为守时他们太难缠,然后就临时更改了战术,寒大就跟寒二一同去最前方支援了,想来沈兄着急往前去是因为……因为……” 说到这里,吴齐的声音越来越小,心也越来越虚,前面说了不提不提,这聊着聊着不觉间竟又聊回两人身上了。 “如此看来当时月尘是为了去找寒二”,陈岸若有所思的颔了颔首,不禁感慨道:“这月尘待寒二还真是情深义重,两肋插刀啊。” 听见陈岸这么说,沈骏的脸色再度沉了下来,不怪他感到不安,一众人居然不约而同的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之中。 毕竟这俩人的关系看上去有些非比寻常,尤其是十二屿雅集那次,一点就燃,一言不合就拔剑的寒川,居然在沈钰面前一点脾气都没有,甚至可以说是百依百顺。 况且两人在榕英阁的那段时日可谓是形影不离,走到哪黏到哪,甚至是乘船到十二屿这么一小段距离两人都要黏在一起,倒也不是说想腹诽他们,只不过两人确实有点亲密过头了。 “沈少主”,远处突然传来一个沉重的男声,但沈骏此刻正在发愣,所以并没听到有人叫他,见状那个声音又重复了一遍:“沈少主?” 陈岸见状赶紧提醒道:“叫你呢涧渂。” “嗯?”沈骏循声望去,这才发觉声音的来源在最前方,在主殿之上,那是晏南坤的声音。 见状他赶紧站了起来,也就在他起身之际,周边的吵闹声突然不约而同的戛然而止,紧跟着纷纷转过头来,看向这个无师之巅的代表,沈少主。 沈骏被他们看得浑身发毛,尤其是晏南坤身边的晏涛跟晏海,这晏海倒也还好,主要是晏涛,他坐在主殿之上,就在晏南坤身边。他神情悠然自得,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下方的自己,眼神里隐隐透出一丝不屑。 毕竟沈承运不在,所以如今无师之巅代表是他,他不在就算了,就连沈钰都不在,此刻他身边就只有一群好友,以及零散的几个同门,他受众人瞩目,如今可谓是焦躁万分,心乱如麻。 可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努力的无视掉周围的目光,他故作镇定的看着晏南坤,有些颤声道:“晏,晏宗主。” “听闻此战中沈大公子,沈钰,杀了守信,周桥两位宗师”,晏南坤坦然的看着他,说道:“在这些后起之秀中他可谓功成名遂,功高盖世啊……怎么不见他人?” “哦,拙兄忧心派中事宜”,沈骏眸光微闪,他对着晏南坤微微欠身,解释道:“所以就先回去了。” 话音刚落,周围立马就传来一阵稀疏的议论之声,毕竟沈钰风头过盛,再加上在场的大多数对沈钰都只是只知其人,不知其面。如今他风头出尽,名噪一时。众人免不了都对无师之巅产生好奇,可偏偏他在这种重要的场合之下居然缺席,这到底是年少轻狂呢,还是真有什么要事? “哦,那真是可惜了”,晏南坤微蹙起眉,若有所思的颔了颔首,语气听上去有些惋惜,不过他转瞬又扬起了笑脸,继续说道:“不过听闻沈少主此次战中也是斩将搴旗,周桥的大弟子,周廖是你杀的吧?” “周廖确实死于在下之手”,沈骏颔了颔首,随后又说:“不过主要是仰仗于寒二公子,以及清雅宗主还有拙兄,否则仅凭在下一人之力只怕不是他的对手。” “沈少主年少有为,却这么恭顺谦卑”,晏南坤颇为满意的颔了颔首,夸赞道:“当真是后生可畏啊,虽然承运不在,但你此番率领无师之巅百人,在战场上却也能应对自如,临危不乱,如今我瞧你,倒隐隐有几分一派之主的模样了,哈哈。” “晏宗主说笑了”,被他这么一夸沈骏自然有些开心,但他并没有表露出来,他端起自己的酒杯,对着晏南坤微微躬身,温声道:“家父此番出行前便已将无师之巅托付于寒宗主,有寒宗主在,我等自然不敢松懈。不过此战中晏大少主与晏二少主站在最前方,他们面对着三位宗师还有诸位长老以及周庆元,听闻周岩是无尽门最强的底牌。而守时三宗师又将后方的支援垄断在中间,在环境恶劣,缺乏支援的状况下,他们依旧坚持到了最后,并且成功杀死了两位宗师,长老,以及周庆元,所以若要论功高盖世的话,在下以为,该是晏大少主,以及二少主才能担得此名。” 见说着说着说到了自己身上,还说得这么好听,晏海忍不住勾起嘴角,挑了挑眉,他突然端起酒杯站了起来,对着沈骏说道:“沈少主不必谦虚,你与大公子的实力我等都了然于心,在此战中也是多亏了你们及时支援,我等才能解决掉周岩,这一杯我敬你,也敬沈大公子。” 沈骏与晏海隔空碰了碰杯,随后一饮而尽,接着晏涛也坐不住了,虽然没说什么话,但也还是起身跟他喝了一杯,后来他又跟晏南坤喝了一杯,随后就在众人的齐齐掌声的簇拥之下,这才坐回了原位。 “你敬他做什么?”坐回原位的晏涛微微低头,对晏海说道:“本来就是我们在最前方替他们扛下了一切,这才给了他们时间解决守信,要不是我们,他们只怕还卡在守时那过不来。” “你这小子,就不能跟沈大学学”,晏海蹙起眉头,极为嫌弃的说道:“看看人家的君子之风,恭谦有礼,得人夸赞还如此谦虚,若算作是你,尾巴都得翘到天上去了!” 晏涛不服气,立马反驳道:“你!” “你什么你,你哥说错你了?”晏南坤斜眼瞪着他,打断道:“谦受益,满招损。君子谦以自牧,慎始而敬终,你哥做的很对。” 见他们的酒不多了,晏听便主动过来替他们将酒斟满,当然,他也不会忘了余新康。余新康有意无意的瞥了他一眼,也悄悄观察了一下晏南坤对他的态度,虽然他神色看上去没什么特别,却罕见的对晏听颔了颔首。 如今正好人都在,而无尽门的事基本都已经解决了,所以此刻正是提及联姻的好时机,余新康端起酒杯,微微侧首看向晏南坤,说道:“如今无尽门之乱已平息,这天下无战事,百姓才终于得以享安宁。” “太平之世,人人自得其乐,家家安享天伦”,晏南坤颔首表示赞同,随后说道:“只是桃都重建,只怕要多费些功夫,不过你放心,我十二屿定然会鼎力相助。” “经此一战后我派牺牲了不少攻伐之道的弟子”,余新康叹口气,无奈的摇了摇头,说道:“如今看着我那两个儿女,尤其是云鬟,她主修医道,对于攻伐之道涉及甚浅。而身边又没个贴心人护着,我这心里实在是不安的很呐。” “说起来这余小姐今年也有二十了吧”,晏南坤忍不住说道:“也该是成婚的年纪了,你这做爹的,就没想给她寻门好亲事?” “实不相瞒”,余新康浅浅一笑,解释道:“云鬟如今心有所属了。” 第192章 看上 “你这老头!”听他真敢跟晏南坤提起此事,晏海当即坐不住了,直接一拍桌案,愤愤道:“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怎么了这是?”晏南坤立马侧首看向晏海,他满脸疑惑的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随后试探性的问道:“难不成……云鬟看上你了?” “不是!”晏海赶忙否决,随后又不忘补上一句:“她看上我,我还看不上她呢!” 对于晏海的婚事,其实晏南坤属意的是云中观的人,毕竟十二屿攻伐之道不是最佳,所以他有意拉拢云中观的人。 反观空青司,空青司贵为天下第一的药宗,其实按理来说也合适,但考虑到晏海之后会继承十二屿宗主之位,所以晏南坤从未考虑过空青司。 可如今余新康主动提及此事,想来晏海不合适的话,那晏涛也行,毕竟晏涛心思单纯,行事鲁莽,虽难当大任,但若是让他娶了余鸢的话,正好可以借此机会拉拢空青司,也可以趁机断了他对常悦宫的非分之想。 “那这云鬟姑娘”,晏南坤回过头来,对余新康问道:“看上的可是我家无双?” “晏宗主说笑了”,余新康缓缓摇了摇头,意味深长的解释道:“晏氏两位少主可是天之骄子,尊贵无比,我空青司不过一个小小药宗,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晏南坤故作不悦的瞥了他一眼,随后端起酒杯,解释道:“这无矢性烈如火,烈马难驯,云鬟姑娘贵为千金,清秀高雅,想来是看不上犬子的,听闻平日里她与无双走得比较近,所以……” “怎,怎么可能?”听他们提到自己,况且晏南坤的态度还挺温和,平日里也确实是自己跟余鸢走得比较近,怕自家父亲动了歪心思,晏涛赶忙解释道:“我与她可是君子之交,金兰之契,她断不可能看上我。” “也不是”,余新康跟他碰了碰杯,无视掉晏海凶神恶煞的眼神,饮下酒后,解释道:“她看上的,是你家无渡公子。” 名字一出,晏海简直气炸了,他直接站了起来,瞪着余新康,愤愤道:“你!” “无渡?”晏南坤饮了口酒,缓缓放下酒杯,不禁蹙起眉头,感到非常疑惑,他不太敢确认,于是便多问了一句:“可是晏听,晏无渡?” “噗!”,晏涛正好在喝酒呢,听到这个名字他冷不丁被呛了一下,整张脸憋得通红,赶忙放下酒杯回头看向他们,喉间止不住在咳,“咳咳咳!” 余新康瞥了晏涛一眼,吓得他赶忙捂住了嘴,随后余新康回过头,对着晏南坤缓缓点了点头。 余鸢难得有自己喜欢的人,况且他对晏听这个人也非常满意,性子柔和,恭谦有礼,而且他又与晏海是堂兄弟。无论是身份,性格,还是长相,晏听可谓是恰到好处,不算出众,也不会太差,不管他到底对余鸢有没有此意,只要晏南坤点下了这个头,即便他没有,想来也无法拒绝。 “我靠!”晏涛差点就笑出了声,他嘴角狂抽,眉头狂跳,见他神情悠然自得,且看上去似乎对晏听颇为满意,晏涛简直惊得瞳孔地震,神识尽碎,他在桌案下使劲掐着自己的大腿,用尽全力才勉强压了下来,他忍不住称赞道:“余宗主还真是慧眼识人,眼光独到啊!哈哈哈!” 晏海猛一回头,扫过去一记眼刀,晏涛至此才勉强收敛,他立马偏过了头,可嘴角还是抑制不住的疯狂上扬。 见晏海站了起来,且神色似乎有些不悦,晏听便立马来到他身边,轻声问道:“怎么了?” 晏海猛一回头,他咬牙切齿,神色凶狠,可紧蹙的双眉下,包裹着的瞳仁里,却隐隐闪烁着受伤的微光。 见他过来,晏南坤也忍不住朝他看去,他仔仔细细的打量了晏听一番,发觉他如今确实是男大十八变,而他身上那一身行头,想来是得到晏海重用后所改变的,如今的他身上已经再无从前半点当奴才的模样了。 他性子温和,谦恭谨慎,而他这张脸继承了银川第一魁首的美貌,再加以男子的身份中和,使得他看上去一副温润如玉,谦谦君子的模样。 而此次支援中,晏海只带了二剑跟一名心腹出行,想来这个心腹就是晏听,他们在桃都发生了什么晏南坤虽然不清楚,但他知道这张脸肯定讨小姑娘喜欢。 如果余新康真有此心,而晏听又是这么个见不得光的身份,他留在十二屿虽然影响不大,但难免多少会有些膈应。如若让他娶了余鸢,把他放在空青司,一来可以借机拉拢余新康,二来也能眼不见心为静,何乐而不为呢? “无双说的不错,你还真是眼光独到”,晏南坤坦然的笑了起来,他解释道:“这晏听,与无双与无矢可是堂兄弟。” “噗!”晏涛又惊住了,他怎么都没想到晏南坤会强抬晏听身份,且看他那意思,似乎还真有想要联姻的意思,晏涛简直哭笑不得。 晏南坤被他那死动静整得有些心烦,忍不住质问道:“你干什么一惊一乍的!?” “没,没事”,晏涛立马缩回了脑袋,给了他一个会心一笑,讪讪道:“你们继续,继续。” 他赶紧喝了口茶强装镇定,他们或许不清楚,但晏涛对晏听跟自家哥哥的关系,可是心知肚明,这久躺床榻之人该怎么翻身?还怎么成为男子?还要娶妻生子? 晏涛无奈的摇了摇头,觉得他们实在是好笑,他也忍不住腹诽余鸢,怎么就看上这么个晏听这个阴人了? “哦?他们居然还有这层关系?”余新康双眸微微睁大,假装自己才刚知道这件事,随后又感慨道:“这无渡公子当真是深藏不露啊。” “倒也不是刻意要隐瞒”,晏南坤浅浅一笑,娓娓道来:“只不过我这侄儿自幼身子弱,先前一直在派中将养着,也鲜少露面,所以很少人知道他的存在。” 这么解释的话倒也说得通了,毕竟他天生带有弱症,这个余新康是知道的,如此看来晏南坤也确实有要联姻的意思,空青司在修真界的地位毋庸置疑,虽然这是空青司第一次主动与十二屿提及联姻之事,但在余新康心里,这也算是小小抬举十二屿了。 “无渡”,晏南坤唤了他一声,声调和蔼可亲,他朝晏听招了招手,说道:“你过来。” 晏听不动声色的愣了愣,可他下意识就朝晏海看去,在宽袖的遮掩下,晏海紧紧的攥着他的手,神色隐忍而又怨愤。 晏听无法拒绝,他抬头深深的看了晏海一眼,即使他不愿,即使他不想,可他还是不得不将手抽了回来,向晏南坤走去。 指尖溜走的那一瞬,晏海感觉心脏有什么被抽走,瞬间变得空荡荡的,他感到一丝恐慌,不禁攥紧拳头,僵硬的转过身,神色沉重的看着晏听的背影。 晏听来到两人面前,恭顺的行了个礼,温声道:“弟子见过宗主,余宗主。” “适才我与新康正在谈你与余小姐的婚事”,晏南坤解释道:“说起来,这还是你身子养好后,第一次随兄长出这么远的门吧,想不到这短短几日,你就与余小姐结下良缘了。” “无渡公子此番支援,可谓是任劳任怨,尽心竭力”,余新康一副欣赏的模样看着他,夸赞道:“甚至为了解救云鬟,还以身涉险,身负重伤,如此重情重义,空青司上下对他的评价都颇高。” “还受伤了?”晏南坤微蹙起眉,做出一副担忧的模样,关切道:“严重吗?” “回宗主”,晏听微微低头,解释道:“空青司医术高明,在余宗主的妙手回春之下,弟子已经大好了。” “什么弟子?”晏南坤有些不悦的斜瞥了他一眼,提醒道:“你与无矢乃是堂兄,虽然你父亲已经不在了,但我们还是一家人,你该唤我一声伯父才是。” “是……”晏听眼帘微颤,感到一丝嘲讽,他有些僵硬的应道:“伯父。” 话音刚落,晏听的余光便瞥见晏涛那张满脸鄙夷的脸,他不屑的勾起嘴角轻哼了一声,随后摇了摇头。 “如此看来你待这余小姐也是一往情深”,晏南坤满脸慈爱的看着晏听,说道:“既然你们两情相悦,那择日选个良辰吉日,你们便成亲吧。” 晏听猛的抬起头,沉声道:“宗主!” 晏海也呵斥了一声:“爹!” “怎么了?”听到晏海又制止自己,晏南坤发觉他真的好奇怪,忍不住问道:“余小姐相中的又不是你,这么大反应做什么?难不成你相中余小姐了?” “儿没有!”晏海赶忙来到晏听身边,解释道:“无渡对她根本就无此意,况且余鸢比他大了三岁将近四岁!他们根本就不合适!”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晏南坤沉声道:“况且余小姐贵为空青司千金,正所谓女大两,黄金长,女大三,金银山,这有什么不合适的?” “大哥,依我之见你就……”话说到一半晏涛愣住了,瞥见晏海胸膛微微起伏,凌厉的双眉下包裹着的瞳仁杀意冲冲,仿佛只要自己多说一句,他下一秒就会冲上来把自己给撕碎,于是他赶紧转变了态度,配合着说道:“依儿之见,儿也以为,这不太合适。” “你们一个二个的都不赞同”,晏南坤百思不得其解,他问道:“那你且说说,这到底哪不合适了?” 有着晏听之父这个前车之鉴在,晏南坤自然不会想到自己引以为傲的大儿子是短袖,所以他想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反对,以小博大,小惠引大利,这场联姻在他看来就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 “回,回父亲”,晏涛也觉得这非常合适,晏听身份低微,用他去拉拢空青司是再合适不过,况且他走了,自家大哥也能回到从前,所以他实在是想不到什么理由反驳,喃喃道:“儿,儿……” “无渡,那你呢?”晏南坤又看向晏听,问道:“你难道不想娶余小姐?” “伯父,侄儿暂无娶妻之心”,晏听温声解释道:“余小姐贵为空青司千金,身份尊贵,若是嫁给侄儿,只怕是委屈了她。” “你年纪尚小,有此想法也正常”,晏南坤不以为然,他已经下定了决心要跟空青司联姻,所以晏听的想法根本不重要,但他还是解释道:“等成亲了,有了家室,自然就成熟起来了,此事就这么定了,不必再议。” “爹!”晏海急疯了,他又上前了一步,可脚步迈出的那一瞬,他却突然愣住了,只见他抬手扶额,眉头紧锁,脸上流露出痛苦之色,“唔!” “少主!”,晏听见他如此反应,他蓦地睁大看双眸,赶忙扶了他一把,关切道:“可是身子不适?” 晏南坤不知道他中了寒毒,以为他就是气的,于是便问道:“你还想说什么?” “咚”一声闷响,晏海没来得及回话,两眼一黑直接倒在了地上,晏听没料到他会直接倒下,所以扶他时并没有太用力。 晏听直接跪了下来:“少主!” 晏涛站了起来:“大哥!?” 晏海这一倒动静不小,底下的人立马纷纷回过头来看向前方。 晏南坤这才意识到不对,他赶忙起身来到他身旁,问道:“他这是怎么了?” “回宗主”,晏听把他扶了起来,脑袋搁在他的胸膛上,他虚搂着晏海,解释道:“此前少主挨了周庆元一击,中了寒毒,想来是毒素扩散了。” 原先还看不出什么,可随着这一昏迷,他的脸色立马就变得非常难看,他脸色发白,唇瓣发灰,整个人看上去虚弱无比,像是中毒至深。 “怎会如此?”晏南坤看着晏海这副模样,心脏瞬间被揪起,他眉头大皱,沉声道:“怎么没听他提过?” 第193章 假装 “爹,大哥是怕你忧心”,晏涛赶紧解释道:“况且周庆元已死,大哥身上这毒如今只有周淮有解药,大哥可能是觉得,即便是说也没用,所以便没将此事与你说。” “那也不能让他一直强撑着啊!”余新康也赶紧起身过来帮晏海把脉,晏南坤恶狠狠的剜了晏涛一眼,愤愤道:“你们这简直就是胡来!” 底下的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个二个伸长了脖子,想要看清前方的状况,底下的余鸢跟余朔见自家父亲在给晏海把脉,两人赶忙跑了上来,余朔问道:“发生了什么?” 底下的人忍不住问道:“怎么了这是?” “不知道啊”,前方的人回答道:“好像是晏海晕倒了。 “这好端端的”,另一个人忍不住问道:“怎么会晕倒?” 前方的人摇了摇头,回答道:“不知道。” “晏海这是”,余鸢立马就发现了异常,他蹲到余新康身边,问道:“中毒了?” “他中了寒毒”,余新康立马结了个手印,双指落在晏海的手腕上,开始源源不断的为他注入抑制性的灵流,可他还是感到非常疑惑,不住喃喃道:“可他已经服了药了,按理来说毒素在七日之内都不会蔓延才对。” “可是动气了?”余朔也赶忙结手印帮忙抑制晏海的寒毒,问道:“适才我在底下听到好大的动静,毕竟此毒靠近心脏,若是动气的话也可能会加快毒素的蔓延。” 听到这里,晏南坤的脸色当即沉了下来,他满脸愠色,神色阴沉,心中开始有些隐隐后悔自己适才强硬的态度。 他立马就想起昨日晏海跟他说的话,若不是江如烟,若不是她那多此一举。可江如烟的出现是自己默许的,换句话说,如今晏海中毒昏迷,他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在几人合力抑制之下,晏海的脸色才勉强缓了过来,余新康收回了手,说道:“好了,已经暂时抑制住了,但抑制终究不是解决的办法,想要彻底根除寒症,还得需要对症的解药。” “宗主,寒症侵体易伤根本”,晏听眉头紧锁,带着些恳求,他看着晏南坤,说道:“回城的路途遥远,少主这毒刻不容缓,容弟子先带少主回十二屿找周淮拿解药。” “好,那你们先回去吧”,晏南坤没有过多的犹豫,他一挥手,让晏竹来帮晏听扶着晏海,目送着他们离去,飘远的思绪才慢慢回笼,可他仍旧面色阴郁。 “晏宗主”,底下的人见状忍不住问道:“晏少主这是怎么了?” “哦,没事”,晏南坤正了正神色,做出一副轻描淡写的模样,解释道:“估计是这两日没休息好,不碍事,诸位不必担心,该吃吃,该喝喝。” “还真是难为晏少主了”,底下的人不禁感慨道:“此番围剿两位少主站在最前方,面对着几大宗师,当真是辛苦了。” 晏南坤笑着颔了颔首,没再说话。 不止是在最前方,在围剿之时来临前,晏海先前还一直在空青司没日没夜的忙活,甚至还染了寒症。 “晏宗主”,余新康怕他反悔,于是又多问了一句:“那这联姻之事……” “爹!”想都不用想,他所提的联姻之事肯定与自己有关,余鸢赶忙拉住余新康,压低了声线说道:“你们适才都在说什么呢!” 晏南坤掀起眼帘看了余鸢一眼,心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谈你的终身大事”,余新康不以为然,坦然回答道:“晏宗主适才已经说了,要让无渡公子娶你为妻。” “哎呀爹!”余鸢忍不住蹙起眉头,提醒道:“空青司内如今还有一大批难民还待安置,桃都又乱成这样,哪还有空去谈什么儿女私情!” 余鸢是对他有好感没错,可她从来就没问过晏听的想法,对他的了解尚浅,她对自己的婚事秉承着绝不勉强的原则,所以在弄清晏听的想法之前,她也不想先斩后奏。 “余小姐此言有理”,晏南坤突然对余新康说:“如今周庆元虽然已死,但他所给各个地方带来的伤害仍旧存在,如若此刻进行联姻,只怕太过仓促,余小姐贵为千金,怎可受此委屈?依我之见,联姻之事还是往后延一延吧。” 闻言余新康还想说些什么,可却被余鸢无声的摁了回去,她对余新康缓缓摇了摇头,示意此事不必再谈。 见状余新康只能收回了到嘴边的话,将追问生生压了下去。 毕竟在他心里,这世上偌大的事都没有自家儿子重要,他对晏海寄予了厚望,也自幼便把这两个儿子捧在心尖尖上,尤其是晏海,他是关乎于这一脉在十二屿站稳脚跟的关键。 虽然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晏南坤记得,原先晏听刚来之时,晏海其实也有要收下他的意思,只不过被晏涛抢先了一步。如今他如愿以偿,若他真的想要重用晏听,想把他留自己身边,那这场联姻不谈也罢。 把人带出来后晏听就立马安排了车马带晏海回去,晏竹单独骑了匹马,走在最前方,此刻车厢内只有两人在,晏海平静的躺在地上,晏听用被褥将他裹得严严实,跪坐在他身旁。看着他深陷昏迷,脸色苍白的模样,他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给扼住了,无比揪心。 病态使他看上去格外的脆弱,原本凌厉的五官此刻看上去只剩下柔和,像是被迫卸下了利爪,如今他只能任人宰割。晏听忍不住轻抚他的脸颊,指尖落在肌肤的那一瞬,他只感受到一阵深入骨髓的寒冷。 “早让你回去,就是不肯”,晏听忍不住埋怨道:“怎么就这么倔呢……” 指腹划过,晏听不自觉的探进被褥里,捉住了那只喜欢将他笼罩在掌心的大手,可他的手也是凉的,他也没有力气再将晏听的手攥在手心了。 指尖溜进指缝中,晏听努力的想要给他温暖,柔软的掌心摩挲着他手上的茧子,那一刻,他似乎能共情到在自己高热不退,昏迷的那段时间里,晏海或许也同自己如今是一样的心情。 但他觉得,晏海应该比他更难过,晏海爱他,远比他爱晏海要深很多,如今回想起他那时对自己说:如果你自幼便跟了我,说不定你也不会…… 他记得晏海说到这里就顿住了,那时的他眼里漾着受伤的微光,有些懦弱,又有些胆怯,晏听其实能感觉的到他对沈钰的畏惧,以及他从未提过,却又难以藏匿的自卑。 如今回过头想想,或许当初早一点跟了晏海,他会不会真的能少吃些苦,会不会能更早的发现晏海的好? 想到这里,晏听感到一阵百味杂陈,如今冷静下来才发现,晏海其实早已住进了他的心里,不觉间竟已生了根,还陷得那么深。晏听紧攥着他的手,不自觉的开始用力,因为一无所有,所以他从来都极度缺乏安全感。 从前害怕失去沈钰,可如今他却更怕失去晏海,命运待他不公,自出生起他便只能是孤身一人,他没有家,没有亲人,没有好友。是沈钰把他从深渊里拉了出来,让他看见了第二日睡醒时的旭日东升,又是晏海把他从低处拉到了顶端,让他看清了世间的风景。 如今沈钰不需要他了,可晏海需要,他自兀的想着,在心里默默许愿,默默祈祷,他只希望晏海能尽快好起来,如今他只有这一个心愿,所以能不能就满足他一次,只一次就好。 “快点好起来吧”,话一出来,晏听便感觉如鲠在喉,他忍不住蹙起眉头,他似乎被自己这种悲伤的情绪给惊到了,虽然知道自己对晏海已经动了心,可他以为情愫很好隐藏。 就像面对沈钰那样,他克制了整整十年,这十年来,他无一日不在思念着沈钰,这十年来他学会了隐藏,隐忍。岁月磨平了他深入骨髓的恨意,溢出胸腔的爱意,逆境之中,他不得不收起利爪,韬光养晦。 以至于到见面时,他也能不动声色的将自己隐藏起来,没让沈钰发现一丝一毫。 可如今他面对着晏海,却发现好难藏,好难抑制,心里像是藏了太多太多,多的就要溢出来,他不自觉的抿起了唇瓣,用最轻最轻的声音说道:“求你了……” 可当他说完后,胸腔的悲伤似乎更加强烈了,鼻尖涌上一股酸意,泪水模糊了视线,大概是在晏海身边,大概是被笼罩在保护伞内,所以他有恃无恐。 是晏海说的,不必违心,在我这里,你永远都不需要勉强自己。 “我想你好起来”,晏听不受控制的开了口,肩膀微微颤抖,他咬紧了后槽牙,可声音听上去依旧哽咽,“我,我想你……” 他恳求神能听到,恳求神能怜悯,他觉得自己受尽了世间的苦,忍受了世道的不公,命运让他一无所有,将他雪藏在了角落这么多年,总该看他一眼了吧。 神有没有听到他不知道,但晏海听到了,他轻轻一声笑,随后缓缓掀起了眼帘,可他并不知道晏听哭了,只感觉到自己昏迷时有一只纤细的手,在紧紧的攥着自己。 只听到一个熟悉而又胆怯的声音,在耳畔呢喃,期盼着他能快点醒过来,晏海如愿以偿的醒了,可当他看到晏听泪流满面的模样时,他却愣住了。 他在那一瞬之间就清醒了过来,脑瓜嗡一下懵了,随之而来的就是错愕与心疼,他一骨碌赶紧坐了起来,半跪在晏听面前,他眸光闪烁着,有些不知所措。 他不明白自己什么时候又惹无渡不开心了,无渡是受了谁的欺负?怎么好好的就哭了? “怎,怎么了?”晏海抬手用指腹轻轻拂去他脸颊上的泪痕,他小心翼翼,试探性的问道:“怎么哭了?” 晏听眼尾染了红,鼻尖也是红红的,眼帘上挂着细小的泪珠,像是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快醒来,此刻的他就像一只受惊的兔子,眼里满是错愕与难以置信。 晏听没有说话,只怔怔的看着他,见他如此,晏海的心又碎了,此刻他只觉得晏听又变得非常脆弱,仿佛一碰就碎,他双手紧握着拳头,放在双膝之上,还在隐隐发抖。 晏海无处安放的手只能慢慢覆上晏听的手背,试图给他带来一丝安抚,寒症侵体使得晏海的体温微凉,可晏听的手比他还要冷,也不知他在自己昏迷期间都经历了什么。 晏海心疼坏了,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可晏听依旧没有任何动作,晏海也不知该怎么办,他左思右想,绞尽脑汁也没想明白晏听到底怎么了。 “你是不是因为担心我?”他试探性的问了一句,见他眼尾又划过一滴泪,晏海耐心的帮他擦去,接着温声解释道:“我,我那都是装的,我那时一听到我爹要强迫你娶余鸢,我就急坏了,所以我才出此下策。是让你担心了吗?对不起……” “装的?”晏听的双眸这才缓缓回神,可他仍旧有些无法置信,忍不住又问了一遍:“庆功宴上的昏迷,是装的?” “对”,晏海怕他不信,还刻意做出一副有些羞愧的模样,他挠了挠头,讪讪道:“我那也是没有办法,若我不这样做,恐怕你没法脱身。” 晏听在那一瞬止了泪,他蓦地睁大了双眸,眼眸里满是错愕,他似是还想说些什么,可张了张口,喉咙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随后他的脸色已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 “无渡?”晏海歪着头看向他,不解的问道:“怎么了?” 走出来有一段时间了,此刻正逢太阳落山之际,夕阳的光线穿透云层,洒下一道道金色的光束。傍晚的微风轻拂,带着一天的余温和夜的凉意,轻轻拂过脸庞,赶车的同门在这惬意悠闲的环境下昏昏欲睡。 第194章 菲菲 “咚”,一记闷响,赶车的同门本来差点就睡着了,结果被这动静被吓了一个激灵,他赶忙抓紧了手中的缰绳,紧跟着车厢内就传来晏海“嗷”一声嚎叫。 “少,少主?”同门不敢掀帘,但他忍不住侧首问道:“发生了什么?” “没事!”眼看着晏听又准备给自己再来上一拳,晏海赶忙抓住了他的手腕,不忘朝外喊道:“赶你的路!” “哦,好”,同门立马回正了脑袋,讪讪道:“弟子遵命。” 晏竹大概是知道车厢内发生了什么,他见怪不怪,倒也没什么反应。 “我错了无渡”,晏海一把将人揽入怀中,死死圈住,他压低了声线在晏听耳畔解释道:“事急从权,我这也是没有办法!” “松,松开!”晏海的力气总是大得令人,晏听费尽全力才从他的怀中挣脱出来,他沉着脸,微喘着气,质问道:“那适才从空青司出来时,你为何没醒?还是我们用担架将你抬上来的。” “做戏得做全套”,晏海吃痛的揉着被他揍红的脸,委屈巴巴的解释道:“况且我那时确实有些犯困,又喝了酒,想来是不小心睡着了……” “你!”晏听简直气的想吐血,他紧握起拳头,看着晏海另一边完好无损的脸,心中的怒火还在不断燃烧。 自己因他心慌意乱,焦急万分,可他居然轻飘飘的说自己是装的,像是被揭露真心后只得到了无情的嘲笑,晏听发觉自己的情愫,担忧实在是好好笑! “我错了我错了”,晏海立马改为双膝下跪,两人面对面跪着,他满脸真挚的看着晏听,不断的恳求他原谅自己:“我不是故意的,这两日确实有些累,况且在那种情况之下,除了装晕以外我根本想不到别的办法,我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娶别人为妻吧?” 晏听的神色终于软了下来,他也知道自己身份低微,人微言轻,更何况余新康开金口,用他这个早已被除籍的假堂弟,来换两派联姻,晏南坤没理由拒绝。 在十二屿里,除了晏海外没有人能救自己,也没有人能帮自己,只有依附于晏海,他才能活下来,他才有资格拥有自己的情绪。 他的爱让晏听模糊了自己的身份,他差点就忘了,自己其实没有生气的资格,他感到一丝落寞,但好在晏海从来都不会与他计较什么,愤怒逐渐平息,他轻声问道:“你真没事了?” “没事”,见他被哄好了,晏海扬起一个心满意足的笑,这才轻轻将人拥入怀中,下巴搁在合适的颈窝上,他拿出了自己所有的温柔,温声安抚道:“对不起啊,让你担心了。” 怎么可能是骗他的,就算要装,晏海也装不出这么像,从中了寒毒的那一刻起,他为了不让晏听担心,为了不让父亲为难,他一直都在强忍着,强装着。 虽然不致命,但也能感觉到它在一点一点侵蚀着自己,毕竟先前他伤寒未愈,又在围剿中消耗了太多体力,这使得他比平时虚弱不少。偏偏他在那种状况下又中了寒毒,两者结合在一起,确实将他折磨得非常难受,他不得不佩服,周庆元手段了得,无尽门的毒真是厉害。 晏海搂着人,眼帘半阖,感受着怀中之人平稳的心跳,鼻尖淡淡的幽香,他特别喜欢这种感觉,心能在一瞬之间平静下来,所有的阴霾都烟消云散,他也不明白晏听为什么会有如此强大的能力。 这样相处的时光让他忍不住贪婪,让他觉得不够,远远不够,爱至最深,他还会感到一丝伤感,明明是莫须有,可他却特别害怕失去,也特别害怕分离。好像这个人只要离开了自己的视线范围,离开了自己的身边,他就会非常害怕。 他恨不得打断他的腿,让他不能动弹,让他彻彻底底留在自己身边,让他没了自己便不能活了,晏海侧首摩挲着晏听鬓边的碎发,他被自己的想法给吓到了,觉得自己可笑又可怖。 人怎么可以没出息成这样? 碎发柔软,可耐不住晏海一直蹭,晏听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可晏海却趁机转过头来,霸道的封住了浅绯的唇瓣。 “一帘之隔”,晏听发觉他的心跳跳得有点快,他微仰起头抽离出来,忍不住压低了声线问道:“你要做什么?” “无渡懂我”,指尖游离至腰间,三两下便落下一条淡黄色的腰封,晏海一个起身,强壮的身躯便将他笼罩在阴影之下,视线落在他眼尾的绯红上,他抑扬顿挫的沉声道:“我、想、做。” “隔音咒”,晏听不想跟畜生讲道理,讲了也没用,他听不懂,也不听话,他抬手就想结手印,轻声提醒道:“还没下。” “不下”,大掌捉住了纤细的手腕,将它生生摁下,随后又强迫它与自己十指相扣,晏海勾起嘴角,沉声提醒道:“给我忍着。” “你!”晏听蓦地睁大了双眸,他不甘的抿起唇瓣,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他发觉晏海真的越来越过分。 赶车的同门本来又快睡着了,可谁知马车突然开始有些颠簸,他忍无可忍的揉了揉眼睛,强迫自己清醒起来。但颠簸的并不强烈,像是道路不平所致,他忍不住低头看了看如今他们所走之路。 “奇了怪了,挺平的啊”,他看着平坦的道路,挠了挠头,感到百思不得其解,喃喃道:“怎么颠成这样?” 他抬起头想向前方的晏竹求助,可他不知是故意的,还是真没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总之他没有回头,看上去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不疾不徐的骑着马。 车窗的帘子不时被风扬起,溜进一丝橙色的暖光,在晏听的侧脸上镀上一层金色,纤长的眼帘犹如一双金色的翅膀,乖乖的垂下。瞳仁在夕阳下也变成浅棕色,可它里面却漾着幽怨与失神。 后背不时隆起的蝴蝶骨上挂满了汗珠,在夕阳下变得晶莹剔透,不太透风车厢内燥热腾腾,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耐人寻味的气味。 晏海的额间也挂满了汗珠,极力的忍耐再加上紧绷的神经,使他此刻比以往消耗的体力要多的多。 晏听也热得不行,喉间的涌上的气息被他生生压下,他双手死死的捉住被褥,指尖深深的陷进被褥里,他感觉浑身上下,包括每一根发丝都在冒汗,就连掌心也变得汗涔涔。 “怎么这么燥?”晏海的掌心也沾满了汗,扶腰的手变得又滑又烫,他忍不住俯下身子,说道:“起来。” 晏听配合的坐了起来,一个调转,他背对着窗口,“哗”一下,帘子突然被拉开,当光线落在身上的那一刻,他当即大惊失色,猛的想要制止晏海,可肩膀却被摁了下去。 后脑轻轻磕在窗台上,他忍不住掐了摁着自己的手臂一把,他无声的说道:“你疯了!?” “看着点人”,晏海忍着痛,眼里却漾满了坏水,他提醒道:“这关乎到你的清白。” 晏听忍无可忍的微微侧头,他死死的瞪着前方,也将自己的动静强压制最小,可晏海似乎更加放肆了,飘进来的风舒缓了身上的燥热。 柔和的下颚线格外夺目,眼看着洁白的脖颈因为极力忍耐,而隆起一根不太清晰的血管,他忍不住伸手虚虚的掐住。 想要割开看它鲜血涌出的样子,也想掐着它让它窒息,癫狂思想使得晏海的手臂不自觉的开始用力,手臂上凸起一根又一根的青筋,可手掌却一点力都不舍得用。 虽然晏海并没有用力,可极力的忍耐使他慢慢感到窒息,原本周边清晰可见的枝叶如今变得愈发模糊,像是全部融在了一起,视野变成一片深绿色。 他感觉到红温覆上了脸,大脑变得昏沉而又混乱,像是有什么东西一骨碌全都都涌了上来,可他不能呼吸也不能说话,窒息使得他耳膜鼓起,耳畔的声音也变得朦胧模糊。 晏听不自觉的仰高了头,他感觉自己被推了出去,整个世界又被颠倒了过来,他见到了火烧一样的太阳,被染红的云层,眼帘微颤,一滴不争气的泪从眼尾溢出。 可下一秒他就被猛的拉了回来,那滴泪掉落在地上,被车轮碾过,彻底淹没在土里。晏海下手没轻没重的,被他这么一拉,晏听整个人都撞到他身上。 而重心不稳的晏海带着人直接撞上了墙,车轱辘腾空而起。整架马车都朝着晏海撞上的方向倒去,感受到重心不稳,晏海猛的直起身板,往前一倾,他抬手扶住了另一边墙,这才稳住了身形,没让马车翻车。 “唔!”正逢进入尾声,晏听被他这么一撞绷紧的神经直接断了,一声痛苦的呜咽泄了出来,晏海蓦地睁大了双眸,赶忙大吼道:“妈的!你怎么赶的车?” “弟,弟子知错!”被他这么一吼,门生吓得差点弹了起来,他赶忙抓紧了缰绳,颤颤巍巍的回道:“许,许是因为道路不平,所以颠簸的有些厉害,不过,不过已经过了那段路了,少主放心,之后肯定不会再颠簸了!” 可不是么,都结束了,哪会有什么颠簸? 结束后晏听就生气了,合衣而起,他偏过头,说什么都不肯再理晏海了。 强烈的疲惫感笼罩在晏海身上,他脱力的趴在地上,看着坐在角落不肯看自己的晏听,他一下一下的拽着他的袖子,不断的在给他道歉。 结果他就在自己嘟嘟囔囔的道歉中,不知何时竟把自己哄睡了过去,见人睡着了,晏听才缓缓回过头,心软的他还是帮他盖上了被褥。 察觉到自己也困倦上涌,怕引起不必要的误会,所以他便蜷缩在角落,靠着墙,也睡了过去。 大抵是因为太累了,他们这一觉睡得特别沉,特别久,虽然这一觉睡得有些颠簸,有些磕头,可晏听一直也没醒过来,直到第二日傍晚,才被同门叫醒。 以至于他醒来后看见夕阳时,还以为自己才睡了一小会儿,同门告知他们已经到达了林坢,晏听起身时才发现晏海居然还睡着没醒,他看上去像是根本就没动过,一直维持着昨日睡前的姿势。 寒症使得他脸色并不太好看,晏听心里咯噔一下,当即就感受到一丝不安,他赶忙拽了拽晏海的胳膊,试图把他叫醒。 但好在晏海没过一会就悠悠醒转了过来,只是他看上去特别疲惫,病殃殃的。不过晏听也没多想,毕竟他中了寒毒,又消耗了这么多体力,整整一日都未进过食,疲惫也属实正常。 同门到地后就找好了客栈入住,四人进了客栈后就要了几个菜准备用膳,知道他冷,晏听早就准备了氅衣给他随身带着。只是如今正值夏季,晏海穿着氅衣在客栈一坐,显得非常格格不入。 晚膳晏海没吃多少,平日里晏听的食量不大,但这次晏海居然吃得比他还要少,见他如此,晏听的眉头一直紧锁着就没松过。 从前总是晏海哄着他多吃点,如今竟完全反过来了,他联合着同门不断劝说他多吃一点,虽然晏海真的没什么胃口,但耐不住晏听的软言细语,在他的强烈要求下,晏海还是多吃了半碗饭。 吃完后晏听就让他回房间待着了,自己则去后厨为他煎药,等药熬好端回房间后,他发现晏海居然差点睡着了。 “你就这么困么?”晏听发觉他的状态真的不太对劲,但看他死倔的模样便知道他也不会对自己实话实说,他端着碗来到床边坐下,对他说道:“把药喝了再睡。” “怪我色令智昏”,扑面而来就是一股刺鼻的药味,晏海手撑着床板虚虚的坐了起来,嘴角挂着耐人寻味的笑,他打趣道:“没能抵挡无渡的诱惑。” “我衣冠整洁”,晏听舀起一勺药,轻轻吹了吹,他抿了抿温度,发觉正好后才递到晏海唇边,说道:“是你想入非非。” 第195章 似是 “你只要站在我面前”,晏海喝了进去,汤药的苦涩瞬间在口腔中散开,苦的他忍不住蹙了蹙眉,可咽下后他又扬起一个笑容,继续说道:“便能令我神魂颠倒,情不自已。” 晏听卷起眼帘,淡淡的评价道:“有病。” 晏海本来是想自己喝的,可他实在是太累了,累得抬不起胳膊,累的想要倒头就睡,也就是惦记着晏听在给自己熬药,所以他才强撑着没有睡着。 汤药苦涩的让人难以下咽,再加上晚膳他吃得太饱,此刻他胃里泛起一阵灼烧之感,翻江倒海,非常想吐。可他为了能给晏听省些麻烦,背地里硬掐着自己的腿,才强迫自己以最快的速度,喝完了这碗晏听亲自为他煎的药。 “好了”,晏听把空了的碗,搁置到一旁的桌上,他扶着晏海让他躺下,又帮他掖好了被褥,他面无表情的看着晏海,说道:“累就睡吧。” “辛苦你了”,晏海眼里漾着碎光,他温声道:“等我好起来,你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从晏听跟了他的那一刻起,他什么活都不舍得让他做,就想把他当个宝贝一样捧在心尖尖,让他享清福。可偏生晏听也不放心别人照顾他,凡事就喜欢亲力亲为,他享受着晏听的好,也心疼他的好。 “那你可要说到做到”,晏听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抬手抚在他的脸上,指腹摩挲着他的脸颊,他不自觉的蹙了蹙眉,随后又赶紧舒展,温声道:“不许骗我。” “我骗谁都不会骗你”,晏海探出手来覆上了他的手背,微微侧首,在掌心落下一个承诺的印记,他真挚地看着晏听,说道:“放心吧。” “那你答应我”,晏听看着眼眸中自己的倒影,他轻声说:“在我死之前你不准比我先死。” “好好好”,一想到自己那个’大大的棺材‘,晏海就眉眼一弯笑了起来,难得听无渡对他说这种话,他立马连连点头,应道:“无渡果然还是想跟我生同衾,死同穴。” 晏听没心思跟他说笑,见他答应自己,他才终于感到一丝安心,也懒得跟他拌嘴了,两人静静的对视着,眼里都漾着对彼此独属的温柔,爱意,晏海很喜欢晏听给他的舒适感,既满足,又幸福。 困倦上涌,在这舒适的氛围里,他不受控制的慢慢合上了眼帘,晏听见他睡着了,于是就把他的手掖回被褥里,裹严实。 也是直到刚才轻抚他脸颊,晏听才发觉他真的瘦了好多,自中了寒毒后,晏海每日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消瘦,变得虚弱。不安的情绪充斥着他的胸腔,似乎隐隐能捕捉到分离的气息,这使得他越来越忐忑不安。 可如今他除了加快速度赶回去以外,什么都做不了,自己服了余新康给的药后,身子一日一日在变好,可晏海却跟他完全反了过来。 他静静的看着晏海,感到无助而又无力,他无比的怀念以往与他相处的时光,回想起曾经自己还在晏涛手里时,每每与他相见时,他那些暗暗的保护,默默的注视。 从前觉得他的眼神如狼似虎,让他感到坐立难安,浑身发毛,可如今回想起来才发觉,他眼里藏着难以掩饰的情愫与心疼。 明明两人相处的时间并不长,甚至连半年都没有,可他却觉得被晏海温暖了前半生,被他抚平了那些原以为不会愈合的伤,也是直到现在他才发觉晏海的好。 不记得自己静静的看了他多久,直到天色完全暗下,听着黑暗中平稳的鼻息,他感到一丝困意,这才除了靴子,钻进被褥里,紧紧的将他搂在怀中。 如今的他哪也不想去,什么都不想做,就想静静的待在晏海身边,不想离开他片刻,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拉住他,才能把他拴在自己身边。 晏海察觉到身边有人,还是非常非常熟悉的人,哪怕是在睡梦里,哪怕根本就没醒,可他却莫名其妙的翻了个身,面朝着晏听,随后习惯性的把人揽入怀中,又拉起被褥将他裹得严严实实,这才平静的睡去。 晏听依偎在他的怀中,靠在他隐隐发凉的胸口处,从前觉得他身上的味道特别难闻,可如今他却觉得无比的安心。 不觉间,竟一切都变了。 次日一早,天蒙蒙亮起,晏听就醒了过来,醒来后他下意识的就去伸手探晏海的鼻息,感觉到他平稳的呼吸后,后他才安下心来。 估摸着同门应该还没醒,他就洗漱好就出去给晏海买了更厚的氅衣,以及回程路上所要用到的东西,而这一路上,晏竹都阴魂不散的跟在自己身后,待他买完东西时,天已经完全亮了起来。 耀目的阳光笼罩在大地,将世间的一切都照亮了起来,晏听在阳光的簇拥下回到了客栈,回来后他第一时间先回了一趟房间,见晏海还在睡后,他就去后厨给他煎药。 煎完药出来时,才看见同门正好从隔壁房睡眼惺忪的走了出来,昨日他赶车赶了一天一夜,所以今日醒来的也晚,对晏听行了礼后他便去柜台点菜,而回到房间后晏海一如既往的还在睡着。 直到小二把早膳送了进来,晏听才把晏海叫了起来,昏睡了一天一夜的晏海今日精神终于好了一些,很难得他吃了三个馒头加一碗粥。 吃完后他就乖乖的把药喝了,一行人收拾妥当后就接着出发了,路过一些地方晏海本来想停下来带晏听去玩,但晏听不肯,说什么都不愿意多待。 “来的时候我都答应你了”,晏海扯着晏听的手腕百无聊赖的晃着,撒娇似的说道:“回去的路上我要带你去玩,你这不是让我食言嘛?” “我不在乎”,晏听的态度非常强硬,说什么都不肯同意,他威胁道:“不把病养好你哪都别想去。” 晏海本以为自己藏的很好,可晏听早就察觉到他的状况越来越严重了,虽然他们马不停歇,可晏海因为长时间的昏睡,再加上晏听于心不忍,所以导致他们在路上也浪费了不少时间。 以至于抵达到榕英阁时,晏南坤他们也正好赶了回来,当他看到裹着氅衣,微微驼背的晏海时,才发觉此毒的厉害。 明明才几日不见,可晏海却肉眼可见的瘦了一大圈,他唇色发灰,明明一日之中有大半日都在昏睡,可他眼底下还是挂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晏南坤沉着脸,神色看上去非常复杂。 晏涛的脸色也变得异常难看,他来到晏海身边,忍不住问道:“这才几日不见,大哥怎么就瘦了这么多?” “病着呢”,晏海百无聊赖的摆了摆手,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说道:“没点病态能叫生病?” “好了,赶紧上船吧”,晏南坤催促道:“回去赶紧去把周淮给我带过来。” 晏海上了回家的船,进了厢房后就依偎着晏听又睡了过去,好不容易等到了十二屿,晏南坤便让他赶紧回去休息,顺带传唤了医者去玄霄。 为确保万一,晏海还特意把自己常用的医者也找了过来,两人给他看了之后得到的结果几乎一致,必须得要解药,如今他们除了用药尽量抑制寒毒的扩散以外就什么都做不了。 两位医者给晏海用了药后,他毫不例外的就又睡了过去,晏听一直在玄霄等解药,忧心忡忡,心急如焚,他不时便会让晏竹或者晏全出去打探消息。他一会在寝殿内来回踱步,一会又在外院来回踱步,等到烈阳收敛了刺眼的光芒,等到夕阳笼罩大地,可他还是没能等来救命的解药。 也不知那边是什么状况,晏竹跟晏全每一次回来都是摇头,他不敢离开晏海太远,怕他随时会醒来,随时会需要自己,一日的时间很快就过去,晏全在又一次回来之后,还是失落的摇了摇头。 夜幕悄然降临,可晏海依旧没有任何要苏醒的迹象,准备好的膳食凉了又热,热了又凉,睡不着的晏听就坐在殿外的长廊上,他静望着玄霄的入口,一直在等着解药的到来。 他遣散了守夜的下人,独自一人坐在殿外,不安的思绪将他包裹在其中,自晏南坤召见了周淮后到现在都没有任何消息传来,他便感觉到此事不简单。 他隐隐能感觉到周淮的歪心思,如今晏海的命捏在了他手里,他定然不会轻易放过这个能够威胁晏南坤的好机会,所以晏海的状况非常危险。 可人微言轻的他不方便插手这种事情,尤其是晏海不在,他更不方便在晏南坤身边出现,况且晏海身为十二屿的少主,是晏南坤最重视的儿子,所以他自然也是以晏海为主,可等了这么久都等不来解药,想来他也遇上了难题。 月光如水,静静地洒在大地上,带来了一丝清冷的温柔。浪涛轻拍海岸,伴随着咸咸的海风,偶尔传来几声虫鸣,原该是宁静祥和。 但晏听却思绪万千,静不下来,此刻他除了晏海的声音以及解药以外,他什么都不需要,什么都不想要。 他不时便会走进寝殿看看晏海的状况,大概是毒素侵蚀的太深,病了的晏海如今格外乖巧,他苏醒的时间不长,大多数时间都在昏睡。入睡后也不动弹,睡着时是什么样子他便一直保持什么样子。 他乖的可怕也静的可怕,除了微弱的鼻息以外他看上去几乎和死人没什么区别。 虽然晏听没让人守夜,但晏溪也没敢睡太晚,一大早就起身赶来晏海的寝殿,当他推门而入,看到坐在床榻边的晏听时,当即就意识到了他昨日肯定彻夜未眠。 “贵人”,晏溪见他如此,他的心也跟着揪起来,他轻手轻脚的来到他面前,双膝跪地,心疼的说道:“您已经一夜未合眼了,要不您去休息一会儿,这有奴才跟师傅看着。” 自回来后他就发觉自家贵人变了,虽然以往他对自己的态度其实也很好,但对晏海一直都有些抵触,可如今他自回来后就一直寸步不离的陪在晏海身边。 他所有的吃食,包括是药,他都是能不让外人插手就不让外人插手,凡事几乎都是亲力亲为,知道他忧心少主的状况。但他身为晏听的仆从,更是担忧晏听的身子,况且他是晏海的贵人,等晏海醒了,要是让他知道自己伺候贵人不当,只怕他又要动气了。 “我没事”,晏听合上眼帘,抬手捏了捏发酸的眉心,随后又掀起眼帘,对他说道:“我要去一趟二屿,少主的药我都煎好了,在后厨用小火煨着。他要是醒了就让他先用膳,用了膳后必须让他把药吃了再让他睡,还有,他要是醒了就把床垫换了,换一床厚实点的。医者让他吃食清淡,他若是嫌菜太淡,也不准给他做别的,他要是为难你,你就说是我说的,还有,还有……” 明明只是离开一会儿,可他却像要远行一样,把能想到的都说了一遍,晏溪看着他,不禁想起自己第一次守夜那天。 少主从住所出来后就把门合上不让人收拾,他记得少主那时候红了脸,不自觉的挠着头,一副想要讨好的模样。想到什么他就说什么,事无巨细的吩咐着他们照顾贵人。 “奴才遵命”,等晏听话音落下,晏溪应了一声,随后又忍不住说道:“贵人,奴才发觉,发觉您其实跟少主挺像的。” “嗯?”晏听感到一丝疑惑,他不太明白晏溪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但他没有追问也没有深究,只是等他走出了寝殿的门后,才不自觉的喃喃道:“我跟他……像?” 思来想去,晏听还是没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正事要紧,他不想去纠结这么多了,缓缓摇了摇头,试图把这句话从脑海里甩出去,他正了正神色,随后便抬脚朝外走去。 第196章 无果 像是怕有人为难他,只要他一出门,晏竹就会不动声色的跟着,阴魂不散的跟在他身后。自他跟了晏海之后,就一直待在玄霄没怎么出过门,所以十二屿大多数人,对他的印象都只停留在从前跟着晏涛的时候,有晏竹在身旁跟着,他去哪都方便很多。 二屿是晏南坤的住所,基本所有弟子随从要来,都得提前通传一声,如今晏竹跟在他身边,所到之处都无人敢阻拦。有些侍从从前与他相识,以往见到他都会忍不住讽刺上几句,如今看着他大变样,身后还跟着个晏竹,远远瞧见,怕他报复,他们还刻意避远了些。 晏听注意到了,但他没什么反应,不是睚眦必报的性子,他自然也不会难为他们,他们一路畅通,直至到主殿门口,他才被守门的门生拦下。 门生推门进去传了一声,得到晏南坤的首肯后才把人放了进去,进去前晏听难得主动转身跟晏竹说了第一句话:“你在外等着吧,我自己进去就行。” “不行”,晏竹面无表情的对他说:“少主吩咐,只要你不在他身边,属下就得寸步不离的跟着你。” 毕竟十二屿里看他不顺眼的人颇多,上至晏涛,下至其他同门,况且十二屿中只有晏竹与晏海定了生死契,其余的几剑派中位高权重者都可以调遣,所以他算是晏海最硬的一张底牌。 虽然晏涛答应了他不再难为晏听,但晏海依旧不放心,况且有过桃都那次的前车之鉴后,所以晏海只能让晏竹寸步不离的跟着他。 晏听:“………” 吵不过晏海的晏听,自然也说不过晏竹,但他还是忍不住提醒了一句:“你的生死契不在我手里。” 晏竹微微低头缄默不语,随后就跟着晏听走了进去,只见大殿中央跪着个人,这个人毋庸置疑肯定是周淮,而晏南坤在坐在主座上,此刻正抬手揉着眉心,脸色看上去不太好。 见有人进来,周淮就缓缓回过头,只见他满头白发,老态龙钟,如今的他看上去不过只是个年逾古稀的老人,可他的眼神却仍旧锐利,轻暼了晏听一眼后就回正了头,继续耷拉在晏南坤面前。 “你怎么来了?”晏南坤缓缓抬起头,也没给他好脸色,不咸不淡的问道:“可是无矢有异?” 晏南坤看上去有些疲惫,神色恹恹的,想来因为晏海的事,他将他折磨的也是心急如焚,寝食难安。 “回宗主”,晏听来到主座底下,隔了段距离,躬身回道:“少主此刻还未醒,弟子前来是想询问解药的事。” “周淮说他没有解药”,一提到这个晏南坤就头疼,他忍不住蹙起眉头,抬起手又开始揉眉心。他已经跟周淮在这里僵持了大半天了,从昨日回到十二屿开始,他就一直在询问解药的下落,可周淮硬是说他没有解药。明里暗里一直在暗示解药可能在无尽门,需要让他回去找。 晏南坤得不到解药自然不肯放他回去,毕竟当初谈的交易,周淮所提的要求晏南坤都做到了,虽然是误杀,但到底也是杀了。可如今晏海身中寒毒,而周淮又不拿出解药,如若真的把他放了回去,他再反过来用晏海来要挟自己的话,这无疑是放虎归山。 如今晏海的命掌握在周淮手里,他也不敢与周淮撕破脸,僵持不下,竟成了场持久战。 闻言晏听缓缓转过身,他俯视着面前跪地的周淮,淡声问道:“周少主没有解药?” “确实没有”,周淮摇了摇头,一副无能为力的模样,解释道:“周庆元比我多活了一百多年,心思缜密,博古通今,我虽身为少主,可对他那些制毒之事,并不是所有都了解。” “虎毒不食子”,晏听神色淡淡,平静的说道:“周少主作为周庆元唯一一位活了两百年的儿子,而他对您又寄予厚望,想来就算知道的不多,也多少会知道一些。” “防人之心不可无”,周淮不疾不徐的回答道:“他对我这个儿子亦是如此,但无尽门的秘籍,药物,一切皆在派中。就算有解药,那也得让我回去才能找啊,你们把我扣押在此处耗着,我只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无尽门制毒确实无人能及”,晏听有一瞬垂下了眼帘,再掀起时如覆寒霜,他提醒道:“但十二屿的能力少主也该清楚,还望少主三思。” “你们想对我用刑?”周淮平静的与他对视着,看上去无所畏惧,他淡声回应道:“我只告诉你,结果只有一个,我不知道。” “晏听”,晏南坤放下手,缓缓掀起眼帘,沉声提醒道:“不得无礼。” 十二屿多数用刑手段都是无尽门提供的,所以对周淮基本都无用,况且晏南坤暂时还不能跟他撕破脸。他手里捏着晏海的命,先前承诺的交易也还没兑现,交易他可以不计较,但重要的是晏海,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是把他逼急了要鱼死网破,那晏海就真的救不回来了。 “是弟子言失”,晏听恭顺的转过身来,对晏南坤微微欠身。 “罢了,你先回去吧”,知道他也是忧心晏海的状况,晏南坤摆了摆手,说道:“无矢若有任何情况,记得及时与我汇报。” “弟子遵命”,晏听直起身板转过了身,路过周淮时,淡淡的扫了他一眼,神色淡漠。 如今细细想来,晏南坤才恍然大悟,他隐隐察觉到自己中计了,江如烟力挺周淮,想来她的出现,也是察觉到自己可能不会如约杀掉周庆元。而如今晏海身中寒毒,可谓是被他反将了一军,把柄没抓到还反被周淮捏住了自己的弱点。 不得不说这两人还真是好手段,一来周庆元之死是晏涛所致,所以他没有任何理由能谴责旁人,二来晏海的毒是周庆元下的,与周淮无关,所以他只能闷声不吭的吃下这个哑巴亏。 如今周淮僵持着不肯给解药,他还真不敢对他怎么样,毕竟这两人背后还有多少阴谋他一概不知,从前到底是他求功心切了,这才造成了如今这番局面。 看着跪在自己面前,一副厚道本分模样的周淮,晏南坤只觉得他背后隐藏的城府太深,一山比一山高。 今日的阳光格外的烈,南方的夏日总是热得毒辣,好在从二屿回到玄霄御剑的话用不了多长时间,赶在出汗之前,晏听就已回到了玄霄。 此刻晏海已经醒了,还没进门就听见他在抱怨膳食难吃,推门而入之时,他正好就看见晏海正坐在桌案前,神色不悦,骂骂咧咧的训斥着晏溪跟晏全。 晏海畏寒,平日殿内的门窗都得紧闭,今日阳光毒辣,所以殿内的光线还算明亮。 “怎么了?”晏听走进寝殿,只见两人跪在晏海面前,一副叫苦不迭的模样,他来到晏海身边,问道:“怎么醒了就闹脾气?” 晏海的脸色没有任何缓解,一副虚弱病态的模样,原本凌厉的下颚线如今愈发明显,甚至能看到脸颊有些凹陷。他身上裹着氅衣,从前瞧着他威风凛凛,雄姿英发的像只猛虎,可如今老虎病了,他病态难掩,憔悴怏怏,此刻的他不过只是只病猫。 “这清汤寡水的,太难吃了!”晏海马上收敛了怨气,变成委屈巴巴的模样,向他抱怨道:“我吃不下去。” “你如今病着”,晏听落坐在他身旁,亲自帮他盛了碗粥,温声道:“医师让你清淡饮食。” “这些菜式我在空青司都快吃吐了”,晏海蹙起眉偏过头,不悦的嘟囔道:“如今回家了还要吃!我不吃!爱谁吃谁吃!” “先忍忍”,晏听拽着他的胳膊把他掰正了回来,温言细语的哄道:“等你好了,要吃什么都无人管你。” 他不动声色的挥了挥手,示意两人退下,晏溪跟晏全心领神会,当即起身躬着身子慢慢离开。等门被合上后,晏海立马转身将人拉入怀中。 扑面而来就是一股子疲惫的气息,其实当他坐下来的那一刻,晏海就瞧见他眼眶隐隐有些泛红,眸里甚至还有些不太明显的红血丝。他生的白,熬夜过后眼底的乌青格外明显,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正是自己这个病秧子,所以晏海心疼坏了。 “怎么跟个小孩似得”,晏听坦然搂上了他,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温声道:“先用膳吧。” “我感觉我睡了好久”,晏海微蹙起眉,眼里漾着受伤的微光,他半张脸都埋在了晏听的颈窝,声音闷闷的传了出来:“与你相见的时间都少了好多。” “放心吧”,晏听的鼻尖在这一瞬就酸了起来,但他强压着,温声安抚道:“我一直在你身边不曾离开过。” “嗯,我感觉到了”,晏海安心的合上眼帘,齿间呢喃道:“昨夜肯定又没好好休息吧,辛苦你了。” 晏海感觉到这毒越来越厉害,清醒着的每一刻他都能感受到深入骨髓的寒意,毒素一点一点的侵蚀着他的五脏六腑,所以他清楚,如果再没有解药的话,他可能真的会熬不过去。 可他不甘心,也不忍心就这么离去,他放心不下晏听,还有父亲跟晏涛,但他也明白晏南坤不会对他不管不顾。如今他们回来差不多有两日了,可一直都没能等到解药送来,想来周淮那边发生了变故,但他还是忍不住问道:“周淮那边,解药还没有消息吗?” “没有”,晏听松开了晏海的怀抱,他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最后垂下了眼帘,失落的说道:“抱歉……” “你跟我道歉做什么?”晏海勾起嘴角浅浅的笑了笑,说道:“这又不是你的错。” “如今周淮仗着宗主不敢与他撕破脸”,晏听解释道:“以此来要挟宗主放人。” “就料到江如烟的出现,肯定不是出于好意”,晏海的眼神突然变得阴狠,一想到江如烟那张阴险妩媚的脸,他就感到一阵恶心,他一拍大腿,愤愤道:“想来父亲也是中了她们的计!” “宫主也有着三百多岁的高龄”,晏听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她当初既然能力挺周淮,想来也是做好了万全之策,否则仅凭一个常悦宫跟无尽门,掀不起这么大风浪。” “你去告诉我爹”,一想到他们让晏南坤为难的样子,晏海就气不打一处来,他定定的看着晏听,沉声道:“让他不必顾及我,千万不能让他把周淮放回去,否则他背后说不定还有更大的阴谋。” 他性子烈,行事向来都是直来直往,他看不惯那些阴险狡诈之人卑劣的手段,亦不愿沦落为别人的棋子,更不愿自己变成晏南坤的弱点。 “你在说什么胡话?”晏听的脸色沉了下来,有些不悦道:“宗主怎么可能不管你?” “我堂堂十二屿,什么时候受人威胁过?谁能?谁敢?”晏海越说越气,脸上不禁浮现出红温,他愤然道:“此事还没发生时,周庆元还在的时候,就连他对我爹都得恭恭敬敬!他周淮算个什么东西!?竟敢对我用这种阴狠的手段!不就因为我是少主么?没了我还有晏涛!十二屿后继有人!” “你给我闭嘴!”晏听哗一下挪开椅子站了起来,他瞪大了双眸,满脸震惊的看着晏海,他怎么都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种话,当即怒斥道:“晏无矢!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从前他或许不在乎,可如今听到他这种无所谓,不惜命的话,晏听只觉得心如刀割,他明知道自己的重要性,也明知道自己在乎他,他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我!”晏海顿时哑口无言,见他怒火中烧的模样,他立马就意识到自己刚才说的话有多过分,像是被泼了盆冷水,他立马就冷静下来,随后赶紧拽住了晏听的手,满怀歉意的说道:“是我言失……无渡,我错了。” 第197章 夺命 晏听对晏海其实脾气也大,每次他惹晏听不高兴了都得哄半天才能好,可如今只听一句“我错了”,晏听的态度就立马软了下来。 晏海轻轻拽着他又坐回了原位,晏听微蹙起眉,眸中隐隐闪烁着不甘与心疼的微光,他不动声色的叹了叹气,随后沉声说道:“宗主不可能不管你,我也是,无论你是什么身份,少主也好,普通人也罢,我都不能不管你。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只有先活下去,才能有向复仇他们的机会。” 晏海眼帘微颤,他看着晏听笃定的眼神,心里暖了又暖,唇瓣轻启,他喃喃道:“无渡……” “只要我晏无渡还活着”,晏听坚定的说道:“就一定不会眼睁睁看着你死去。” “无渡”,晏海双眸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刺痛,他忍不住蹙了蹙眉,随后又心满意足的笑了起来,说道:“我好爱你。” “我也爱你”,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提及爱字他再也不用犹豫,甚至不用思考,如今它变成了一种本能,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晏无矢。” 被哄好后的晏海,便乖乖的把这些清汤寡水给吃了,随后又一滴不漏的把药喝完,吃完后晏听便习惯性的扶着他回床榻上,让他继续休息,可这次晏海却破天荒的不愿躺下。 晏听问他:“不困了吗?” 晏海的疲惫感依旧很重,从中毒至今他每日都在一点一点的消瘦,晏听知道他在强撑着,但如果晏海不想休息,他也不想勉强他。 “不困”,晏海拉着人坐到自己身旁,关切道:“你累不累,要不你睡会?” “我不困”,晏听缓缓摇头,随后又问道:“那你可有想做的事?我陪你。” “有点累”,晏海笑了笑,讪讪道:“想做的做不了。” 晏听:“……那你就睡吧。” “不睡”,晏海倔强的摇了摇头,随后又说道:“要不出去走走吧。” 今日日头烈,气温也高,想来他昏睡了这么长时间,久不见日的,让他出去晒晒太阳也好。 “好”,晏听立马起身去橱柜帮他找了身较厚的衣裳,晏海乖乖的起身,他伸手想要接过外衣,说道:“我来吧。” 晏听立马就将外衣收了回来,掀起眼帘幽幽的瞥了他一眼,见状晏海忍俊不禁,只得乖乖的张开双臂,任由晏听帮自己把外衣穿上。 晏听帮他整理好衣襟,又把腰封系上,确定他穿衣整齐,这才后退了一步,说道:“好了。” “被你伺候着的感觉真好”,晏海浅浅的笑了笑,放下了手臂,他转过身来想照照镜子,不禁感慨道:“你总是这么体贴。” 可当他看到镜中的自己时,却不由得愣住了,晏听从他身后走到了他的身旁,他面无表情的看着铜镜中的晏海,眸中漾着隐隐的伤感。 晏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如今竟变成了这副模样,他整个人暴瘦了一大圈,脸颊有些凹陷,原本健康的小麦色的肌肤如今隐隐发灰,他一直以为自己掩饰的很好,可眼里疲惫的病态,却将他的状况暴露的一览无遗。 所以身边的人,尤其是晏听,对自己一直都只是看破不说破,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变成如今这副模样,他会是什么心情? 晏海无法想象。 原本合身的衣裳如今变得松松垮垮,穿着过大的衣裳反而显得他有些减龄,从前高大强壮的身躯是他引以为傲的资本,他素来看不惯那些瘦弱的男子,对他们嗤之以鼻,他觉得他们身上都少了阳刚之气,身为男子他觉得就该有魁梧健壮的身躯,可如今镜中的自己,竟成了他昔日里讨厌的模样。 “不合身了”,晏听拉着他的手把他掰转了过来,轻声道:“一会儿让织坊给你重做几身。” 他不满意自己如今的状况,可却又无可奈何,为了不让亲近的人为自己担忧,他只能强忍着一言不发,可所有的情绪堆积在一起,却让他难以消化。 不难过是不可能的,可晏听也不知该怎么安慰他,所以他只能尽量做出一副轻松的模样,以此来减少晏海的心理负担。 “算了”,晏海失落的垂下眼帘,轻声说道:“不太想去了。” 他一点都不想让别人看见他如今的模样,哪怕身为少主的他,其实也无人敢对他说三道四,体格的落差使他难以接受。如今的他再也没有了往昔的傲气,像是被折断了羽翼,又像是被卸掉了爪牙,他被迫变得脆弱而又无能,此刻的他只觉得自己成了这世上最差劲的人。 这一病让他陷入了沼泽之中,不满于现状,却又无力挣扎,唯一让他感到一丝欣慰的是。晏听自用了余新康给他的药后,身子正在逐渐恢复。 “好”,同样的无力感也充斥着晏听的胸腔,他帮着晏海又把外衣脱了下来,陪着人坐回了床榻边,他温声道:“那睡会吧。” 正当晏海想说些什么,门外却突然传来“叩叩叩”的敲门声,他立马正了正神色,说道:“进。” “哥,你好点没”,晏涛推门而入,知道晏海畏冷,于是他进来后顺手关上了门,随后便朝里走了进来,边走边抱怨道:“妈的,你是不知道,那个该死的周淮……” 当他走进来时,晏听便已经站了起来,此刻正恭恭敬敬的伫立在晏海身边,可当他看见正襟危坐在床榻边的晏海时,却不由得愣住了。 “干什么这样看着我?”晏海知道他是因为什么,但他却只能做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微蹙起眉,问道:“周淮怎么了?” “大哥”,晏涛快步来到他面前,落坐在他身旁,他眉头时皱时松,眸光止不住的闪烁,满脸难以置信,喃喃道:“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怎样?”晏海真的一点都不想看到别人用这种眼神看自己,他微微偏过头,硬着头皮,强硬的说道:“不就瘦了点吗?等过几日我病好了,又就养回来了。” “周庆元这杀千刀的”,晏涛的双眸在那一瞬就红了起来,他咬着牙切着齿,不自觉的攥紧了拳头,愤愤道:“居然将你害成这样!” 被他这么一说,晏听也共鸣的感受到心脏传来一阵闷闷的疼痛,他蹙了蹙眉,不动声色的低下了头。 “哥,都是我不好”,怒极过后,晏涛的神色立马又软了下来,他满怀歉意的说道:“若我当初理智一点,若我没对周庆元动手,他要是还活着的话,我们就一定能从他手中拿到解药,你也就不会变成这样了。” 晏涛无比的懊悔当初自己的冲动,他也清楚正是因为自己当时太过于惊慌,太过于畏惧,才会失手杀了周庆元。正是因为他那一剑,才导致如今周淮与十二屿的站立完全调转了过来,他闯了下了难以弥补的滔天大祸,可代价却是由自家大哥替自己扛下了所有。 “有战必有伤”,晏海到底还是心疼他的,见他如此,他忍不住解释道:“战场上刀剑无眼,生死难料,周庆元的死也只是个意外,谁都没料到他会突然醒过来。若不是我,那就有可能是你,如果换做是你,我说不定也会给他一刀,所以无需自责,这不是你的错。” “不,大哥不必安慰我”,被他这么一说晏涛心中的愧疚之意越来越深,鼻尖一酸,他摇了摇头,接着抬袖用力的擦了擦即将溢出的泪,随后坚定的说道:“此事确实因我而起,你等着,我现在就去找周淮,他要是再不把解药拿出来,我他妈就弄死他!” “无双”,见他要走,晏海立马抬手摁住了他的肩膀,他是想活,可他也不想晏南坤为难,思忖片刻后,他还是轻轻的叹了口气,温声提醒道:“别让父亲为难。” “大哥你放心,我自有分寸”,晏涛抬手搭上了肩膀上的手,他安抚似的拍了拍,随后轻轻拂掉,温声道:“总之,我不会让你有事,你先好好休息。” 说罢,晏涛便起身,头也不回的快步走了出去。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晏听默默祈祷着他真能如愿将解药带回来。 直到房门被关上,晏听才坐回了晏海身边,温声道:“好了,睡一会吧。” “你陪我”,晏海捉住了他的手,掀起眼帘,轻声问道:“好不好?” “好”,晏听颔了颔首,扶着人慢慢躺下。 晏海一如既往的面向晏听侧躺着,习惯性的将他拥在怀中,晏听微仰起头看着他,说道:“睡吧。” “若,若是有天”,晏海低下头,看着这张温和清冷,令他心醉神迷的脸,他不敢提,却又不得不提,喉结上下滚动一番,他试图强迫自己说道:“我,我……” 可话到了嘴边,他却一个字都不敢说出来,从前他害怕自己失去晏听,可如今,他却怕死了自己不能陪他终老,他从来都没有如此刻这般畏惧过死亡。可他心中却隐隐有一种危险的预感,而他也清楚,这种预感并非空穴来风。 “晏无矢”,晏海复杂的眼神深深刺痛了晏听的心,他不由自主的低下了头,额间抵在晏海的胸口处,他压低了声线,怒不可揭的警告道:“你该知道我想听什么不想听什么,若是那些不吉利的话,我劝你还是闭嘴。” “我知道”,晏海微微低下头,下巴搁在他柔软的墨发上,眼里漾着支离破碎的光,他强压着胸腔的伤感,揉碎了温柔,极轻极轻的说道:“我就是怕……” 他与晏听还有很多事未做,还有千言万语未说,可在十二屿,自己是他唯一的依靠,若预感真的应验了,为了他以后的生活,他不能不说。 “我不会让你有事的”,晏听拽住了他腰间的衣袂,将它死死攥住,他坚定的说道:“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一定不会让你有事。” “嗯,我知道”,晏海吻了他的墨发,最后还是鼓起了勇气,对他说道:“但我还是要说……” “你别说行吗?”晏听直接了当的将他打断,感受到胸口传来一阵湿润,晏听近乎哽咽的声音闷闷的传了出来:“求你……” 感受到晏听在微微颤抖,搂着自己的手也不自觉的在用力,他也用了些力回搂住他。晏海的心脏就快要痛死了。除了沈钰以外,他什么时候听过晏听对他用“求”这个字,他记得晏听从前跟着晏涛的时候没那么脆弱,他忍辱负重,卑躬屈膝。 不管晏涛对他有多过分,多刁难,他都不会掉一滴眼泪,他记得他那时不屈的眼神,也记得他虽躬着身子,却依旧挺立着的身躯。 可如今他却因为自己而泪如雨下,一触即碎,他清晰的感受到,自己在他心中,已经完全代替了从前沈钰所在的那个位置。他本该开心,幸福的,可为什么心脏会这么痛,这么烈,晏海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他痛苦的合上了眼帘,轻声道:“好,我不说。” 晏海一点都不想睡,他贪婪的享受着清醒时刻与晏听的相处,他也清楚自己沉睡的时间越来越长,如今清醒着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他拼尽全力,与死亡争夺而来的。 可当他合上眼帘的那一瞬,强烈的疲惫感就瞬间将他淹没,都来不及挣扎,他便陷入了沉睡之中。 感受到搂着自己的那只手松懈,紧挨着的胸膛心跳渐渐变平稳,呼吸也回归于平静,晏听再也绷不住了。他不敢抬头,泪腺像是崩坏一样源源不断的往外溢出,他哭的隐忍,哭的崩溃,离别的气息越来越浓,他咬碎了后槽牙,洁齿深深的陷进了唇瓣。 他清楚这种感觉,也经历过无数次这种痛,他以为与沈钰的遗憾已经彻底麻木了他的心,不曾想如今因为晏海,他再一次痛得快要死去。 第198章 解药 极力的忍耐使得他不自觉的屏住了呼吸,脑海一次一次的缺氧,他一次一次的感受到窒息,最后意识变得模糊不堪,他在熟悉的怀抱里,在痛苦的氛围中,不知何时,也睡了过去。 这一觉他睡得很沉很深,大抵是哭的太凶,以至于他在睡梦中,都能感觉到自己的泪水在源源不断溢出,但他却醒不过来,甚至也没有梦魇,睡着之后,他就连姿势都没变过。 直到感受到一阵难以忍受的燥热,他才挣扎着醒了过来,未睁眼时,他便感受到眼前朦胧的光,原以为是天气太热所致,可当他意识渐渐回笼之时,才发觉热源来自与自己身旁。 可晏海中的明明是寒毒,又怎么会发热呢?意识到不对的晏听猝然掀开了眼帘。 他猛的坐了起来,此刻天微微亮,寝殿的的光线有些昏暗,只见晏海依旧维持着睡着前的姿势,神色平稳,似乎只是在沉睡之中,可他整张脸却红的发黑。 晏听心脏在那一刻像是猛兽苏醒一般,开始疯狂的撞击着胸膛,后背当即沁出了一层冷汗,他眼眸里闪烁着恐惧的光,大脑瞬间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被大片空白所填满。 心乱如麻,唇瓣翕动,他颤抖的伸出手,不安的恐惧将他彻底淹死在其中,当指尖落在晏海的脸颊上时,像是触电一般他猛的收回了手,当即感受到一阵深入骨髓的寒意。 “怎么会这么烫?!”,晏听眉头紧锁,他猛一转头,朝外喊道:“晏溪!晏全!” “贵人!”门外立马传来一阵连滚带爬的声音,“砰”一声响,晏溪撞门而入,脚不慎勾到了门槛,一个踉跄,他正面直直摔倒在地,鼻梁也不知道是不是被砸断了,疼得他龇牙咧嘴,可他顾不得疼痛,一骨碌赶紧爬起,痛苦的应道:“奴才在!” “去,快把医者给我找来!”晏听已经起身正着急忙慌的往身上套外衣,他脸色惨白,神色惊慌,不忘叮嘱道:“让你师傅过来看着少主,我现在去一趟二屿,若少主有任何异况记得立马告诉我。” “奴才领命”,难得见自家贵人失态成这样,肯定是少主的情况又加重了,晏溪一刻也不敢耽误,忙不迭转身跑了出去。 听见动静,一直在外候着的晏竹立马跟了过来,此刻天微微亮起,带着夜间的深蓝,漫天繁星还未隐去。只见到一个浅黄色的身影披头散发,衣着不整的像疯了一样狂奔出去,速度快得简直是一闪而过,要不是晏竹会武功,平常人还真追不上去。 晏听捻了个剑诀将长鸣变大,随后一脚踏上去,他眸光一凛,反手就往长鸣上注入了一股强劲的灵流,长鸣顷刻间爆发出亮如白昼的光芒,接着“嗖”的一下就飞了出去。 晏竹见状赶紧相跟上,速度之快,根本来不及做任何准备,只见一道剑光闪过,顷刻间晏听的身影便完全消失在了自己视线范围之内,他难得慌了那么一瞬,随即便立马加速前进。 知道这位贵人的速度超乎寻常,可他完全没想到他会这么快,晏竹这一路几乎是拼尽了全力,可他居然还是没能追上晏听。 但好在他知道晏听要去哪里,所以只要朝着二屿的方向前行,就一定能找到他,不出片刻,晏竹便抵达至二屿的上方,远远就瞧见了晏听正在极速降落的身影。 二屿是晏南坤的住所,任何人来都得从院门经过报备后才能进入,但落地之时,晏竹却瞧见晏听直接越过了院门,直接落在了正殿门口,守门的门生刚想伸手阻拦,只听“砰”一声响,晏听抬脚就把门给踹开了,随后便不管不顾的直接冲了进去。 “公子,您不能!”门生当即大惊失色,行走时带起一阵风,晏听的衣袂抽在了他身上,还没反应过来,就眼睁睁的看着他冲了进去。 余光瞥见一道身影,紧跟着再一回头,他又看到晏竹疾步匆匆的赶了过来,见状他又抬手阻拦,警告道:“您不能进……” 结果就是他谁也没能拦下,见殿门被粗暴的踹开,而晏听又是披头散发,怒气冲冲的闯了进来,晏南坤蓦地睁大了双眸,震惊之余,心头随即就涌上一阵暴怒,他当即怒斥道:“放肆!你竟敢……” 话还没说完,晏听就已经来到了周淮身后,周淮依旧佝偻着身子跪在大殿中央,正当他准备回头之时,晏听抬脚就是一踹。 “唔!”周淮毫无防备的挨了一脚,“咚”的一声直直扑倒在地,晏南坤见状惊得瞳孔地震,当即大惊失色,他一拍扶手站了起来,指着晏听愤愤道:“晏无渡!你干什么!?” 听闻动静,门外守着的门生立马冲了进来,晏竹才来到晏听身后,闻声他脚步一顿,耳尖抽动,眸光一沉,随即便转过了身,而野赫也在这一瞬之间,就已经被他召出,横在了胸前。 门生们见状脚步一顿,齐齐而立,紧跟着便整整齐齐的站成了一排,“唰唰”几声,纷纷拔出腰间的佩剑,警惕的指向晏竹。 晏听没空理会身后的状况,周淮还没来的及起身,他就一脚踩在了他的背上,使足了劲,随后手臂抵着膝盖弯下了腰,沉声问道:“解药在哪里!?” “唔!我,我不知道”,瞧着他身量纤纤,弱不禁风,周淮怎么都没想到他脚劲这么大,被他这么一踩,他感觉自己的骨头都快断了,五脏六腑直接被挤压在一起,简直就快要裂开,他艰难的侧过首,努力的回道:“我没有。” “没有?很好”,寒光一闪,长鸣应声而出,晏听握着剑柄,朝着周淮的手背猛的往下一插,周淮瞳仁一缩,喉间抑制不住的涌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啊啊啊!!!” “晏无渡!晏子旭!”呼吸一滞,晏南坤立马绕开桌案冲了下来,他指着两人怒斥道:“你们两个是疯了吗!?” “我再问你一遍”,晏听毫不留情的直接将剑拔出,鲜血立马在衣袍上炸出了朵朵猩红的血花,周淮的双眸睁到了最大,他脸红脖子粗,紧跟着又是一阵惨烈的哀嚎,可晏听对此充耳不闻,弯着的身子再度低下几分,脚底也不断在施压,他咬牙切齿,一字一字的问道:“解、药、在、哪!?” “我,我……”,周淮疼得倒吸凉气,他努力的调整呼吸,一张老脸拧巴在一起,每一条皱纹都极深,墨发顺着幅度垂下,轻轻摩挲着他的脸颊,他努力的仰起头,透过墨发的间隙,隐约能看到晏听杀意肆虐的眼眸,可他还是强忍着痛,咬碎了后槽牙,抗议从齿缝挤出:“不知道!” 晏听已经失了理智,可晏海的命如今还在周淮手里,怕他真的会杀掉周淮,晏南坤立马警告道:“晏无渡!你给我退下!” 可晏听根本就不听他的,眼看着晏南坤又往前凑近了一步,晏竹又是一个转身,直接将野赫指向了他,冷冽肃杀的眼神也一并扫了过去,警告他不准在靠近晏听。 “晏子旭!”晏南坤当即愣在了原地,他怎么都没料到,自家的剑居然敢与自己作对,可野赫的剑锋近在咫尺,恐惧使他下意识的微微后仰,稳住身形后,他难以置信的问道:“你是疯了吗!?连我你都敢拦!?” 晏竹对此充耳不闻,置若罔闻,他面无表情,神色冷静,不管对面的到底是谁,他的生死契在晏海手里,他是晏海的人。所以他只听晏海之令行事,他的指令是保护晏听,除非他死了,否则谁也不能靠近晏听。 晏听突然直起了身板,可靴子依旧踩在周淮的后背上,他伸手抓住了周淮的头发,猛的往后一拉,使得他被迫仰起了头,随后又将长鸣架在了他的脖颈上,紧紧贴着他的喉结,他用尽自身最后一点理智,强压着心中蠢蠢欲动的杀意,又问一遍:“我最后再给你一次机会!解药在哪!?” “有本事你就杀了我”,脖颈微凉,周淮的喉结忍不住颤抖,他一边留心着脖颈上的长鸣,一边努力的看向晏听泛红的眼眸。他笃定十二屿的人不敢动自己,于是便勾起嘴角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讽刺道:“让晏海跟我同归于尽。” 十二屿所有的手段对他来说都毫无作用,出生在无尽门,他自幼便一直在跟各种“毒”打交道,就算没有解药,他自身也能免疫掉很多手段。 况且他年事已高,如今的他不过是个年逾花甲的老人,晏南坤怕不小心把他弄死,所以也不敢对他用刑,更何况他手里还捏着晏海的命,除非他们决定舍弃晏海,否则他们就肯定不敢对自己动手。 “你当我不敢!?”可晏听似乎是个例外,感受到喉间传来一阵惊悚的疼痛,紧跟着自己的衣襟便被一股暖流给淋湿,空敏锐的鼻腔立马就捕捉到了一丝新鲜的血腥气。 眼看着他割开了周淮的喉咙,猩红的血液深深刺痛了晏南坤的眼,他甚至隐约能瞧见晏海离自己越来越远,他吓得魂飞魄散,膝盖微软,他差点就要给他跪下了,不禁失声道:“晏无渡!来人!来人啊!!!” 见状晏听身后的几名门生立马冲了上来,可就在他们即将触碰到晏听的那一刻,晏竹却抬手直接将剑锋抵在了晏南坤的脖颈处,猛一回头,沉声威胁道:“都给我往后退!” “宗主!”几名门生立马又立马刹住了脚步,纷纷大惊失色,其中一人警告道:“晏子旭!敢对宗主动手,你这是可是死罪!” “啊啊啊!”,周淮感觉脖颈紧绷着的肌肤裂开了,他浑然一颤,猛的瞪大了眼,见晏竹跟晏听铁了心要对自己动手,晏南坤甚至还失了势,死亡的恐惧瞬间将他淹没,危在旦夕之际,他终于绷不住了,赶忙说道:“我说!我说!” “说!”晏听并没有收手,眼神越来越冷,刀锋依旧紧紧的压迫在他裂开的伤口上,他咬牙切齿,低吼着沉声问道:“解药在哪!?” “在,在我身上”,为了活命,周淮整个人都僵住了,瞳仁也不敢乱转,唇瓣翕动,他把声调放到最轻,近乎哀求的说道:“你,你先松开我,我给你拿。” “敢跟我谈条件?”,晏听危险的眯起了眼,骨节发白,长鸣依旧在不断施压,他讽刺道:“你是个什么东西?” “我没骗你”,周淮连大气都不敢喘,他脸色苍白,汗流浃背,用最轻最柔的声音解释道:“我身上有个匣子,只,只有我能打开,你松开我,我给你拿。” “呵”,晏听终于松开了手,踩着他的脚也收了回去,他后退了一步,剑锋指向周淮,眸光一沉,他威胁道:“最好别给我耍花招,少主要是死了,你也别想活。” 得到松懈后周淮立马开始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缓过来后,他手撑着地,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扫视了一圈周围的状况后,他先是摸了一把自己的脖颈,发觉伤口确实很深后,他当即感受到了一阵深入骨髓的寒意,左手掌心上被捅穿的黑窟窿,此刻还在源源不断的往外流血。 妈的,下手真狠! 他心有余悸的看着眼神凶狠的晏听,努力的平复了一下心情,随后颤声解释道:“但真正的解药确实是在无尽门,我身上如今只有缓解的药物。” “你敢耍我?”一道寒风扑面而来,什么都没来得及看清,余光瞥见一道残影掠过,紧跟着一只苍劲有力的手就扼住了自己的脖颈,指尖深深的陷进了裂开的伤口处,视线向下,隐约能瞧见扼住自己脖颈的手背青筋凸起,红温上了脸,晏听眯起眼,轻声说道:“我看你是真不想活了。” 第199章 得救 “唔!”刚松开的神经再一次绷紧,周淮蓦地睁大了双眼,额间生生挤出来三条极深的皱纹,他强忍着痛,努力的解释道:“你,你先听我说,我,我没有骗你,我从一开始就说过解药确实不在我身上,你先让他吃下这个,这个能缓解寒症。” “爹!发生了什么?”就在这时,晏涛带着晏凯以及其他几剑赶了过来,他大步流星的来到众人面前,门生们见状立马收起了剑,自觉的朝两边散开给晏涛腾出位置,可当他看到面前的景象时,却被惊得目瞪口呆。 他一边震惊着晏听对周淮动手,一边又被晏南坤的处境给吓到了,颤抖的瞳仁在两人身上不停调转,惊讶过后,他当即明白了一切,只听“唰”一声响,寒光一现,惊蛰指向了晏听,他怒斥道:“晏无渡!赶紧让晏竹放开我爹!” 他清楚晏竹只听令于晏海,而晏海则一心护着晏听,所以想要他收手,就必须得要晏听开口。 “我一早就问过你”,晏听暼了晏涛一眼,像是看到了什么无关紧要的事,他神色淡淡,随后又继续压迫着周淮,咬牙切齿道:“你却到现在才说你有缓解之药,周云之,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咳!听我说!你先听我说!”周淮觉得他在用力一点,只怕喉结都要被他生生撕下来,他窒息到极致,整张脸憋得通红,眼泪也被迫从眼角溢出,他不自觉的伸手抓住了晏听的手腕,瞳仁也不自觉的上翻,努力说道:“此药能治百毒,但唯独……唯独,咳!” “晏听”,见晏涛如此,晏南坤也明白了晏竹为何会护着晏听,想来他要是还想在十二屿待下去,他就一定不敢让晏竹对自己动手,定下心来后,他正了正神色,恢复成一派之主的模样,提醒道:“让他继续说。” 晏听下意识的看了他一眼,这才松开了手,得到松懈后周淮又猛的咳嗽了好几下,他痛苦的捂着喉咙,转身面向晏南坤,而就在他转身的那一瞬,余光瞥见一道寒光,长鸣又架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妈的!这人是疯的!不止是疯的,速度还极快! 周淮明白晏听已经失了理智,他护主心切,除非他此刻把解药拿出来,否则他什么都听不进去,所以他便只能向晏南坤求助。 他眉头紧锁,神色痛苦,可痛苦中又带着一丝无可奈何,他近乎哀求的说道:“晏宗主,非是我不给解药,周庆元已然知晓我将他的恶事揭露,他对少主下毒,自然不会用旁人能轻易解开的毒。我如今身上只有缓解寒毒的药,它虽能治百毒,可偏偏解不了周庆元研制的寒毒。” “既然你有,为何一早不拿出来?”听到这里,晏涛已经明白了晏听为何会出现在此处,一想到自家大哥因为寒毒而备受折磨的模样,他也恨得咬牙切齿,忍不住质问道:“你要我们杀周庆元,我们已经杀了,哪怕我大哥中了寒毒,我爹还依旧一直对你以礼相待,容忍你到现在。如今我大哥昏迷不醒,危在旦夕,可时至今日你才说你有解药,周云之!你是一定要闹到鱼死网破,无可挽回才罢休吗?你到底安的是什么心!” “我又何尝不是抱着能尽快解救少主的迫切之心,一直在与你们交谈?”周淮痛苦的摇了摇头,无奈的解释道:“从踏进十二屿的那一刻起,我就一直是奔着能与十二屿联盟之意来的,我先前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句句属实。缓解之药我之所以没拿出来,是因为它对寒毒只能缓解,可它能解百毒,且制作工序繁琐,若只是为了缓解寒毒而服用,实在是小材大用。虽然此寒毒确实会要人性命,可它最快也需要一年才会危及到性命,而少主如今中毒连半月都没有,与其服用它,还不如回无尽门取解药来的有用。” 听到这里,晏听心里咯噔一下,立马意识到似乎有些不对劲,晏海的状况明明已经危在旦夕,甚至就快要到弥留之际了,怎么可能还能撑到一年? “你所说的寒毒,跟我大哥中的是一种吗?”晏涛也不信他,他问道:“你若是看到我大哥如今的状况,怎么可能还能说出这种话?” “少主如今怎么了?”闻言周淮强忍着长鸣的威胁,缓缓回过头,解释道:“我虽没有解药,但对周庆元所研制的毒也是略知一二,先前听你们说过他的状况,我很确定我们谈的确实是同一种寒毒。” 回想起晏海的状况,如今面对着周淮笃定的解释,众人都感到非常的矛盾,随后不约而同的沉默了下来。 尤其是晏听今日在这一闹,可见他杀心已起,如今双方脸都撕破一半了,周淮还有必要撒谎吗?没人知道。 “不过,这或许也看体质”,周淮见他们神色有些复杂,于是他便猜测晏海的状况与他所说的可能并不一致,怕产生不必要的误解,于是他便解释道:“若是中毒者体质孱弱,亦或是身上有别的毒,别的病在身,也可能会加快寒毒的扩散。” 这次开口的是晏南坤,他沉着脸,带着些质疑看着周淮,随后缓缓道来:“我儿先前,确实染上了寒症。” “这就对了”,听到这里,周淮终于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随后颔了颔首,解释道:“若是少主原先就患有寒症,那寒毒的存在,无疑是加重他原先未愈的寒症。” 其实就算是患有寒症,寒毒的发作也不应该会这么快,但到底是因为什么周淮无从得知,也没时间等他查证,但晏海是晏南坤最致命的弱点,若不是把人逼急了,想来晏听也不会这样不顾及双方交情,而擅自对自己动手。 况且看晏南坤刚才的反应也不像是装的,想来晏海如今的状况应该非常严重,而且晏听已经把事都做到这个份上了。如果晏海真的出事了,那他定然也必死无疑,所以为今之计最好是尽快想办法离开十二屿,只有离开了十二屿,他才有机会翻身。 “你先让少主将此药服下”,周淮立马从暗格内取出一只匣子,三两下结开了扣子,随后递给晏听一个小小的瓷瓶,带着些商量的语气,说道:“此药能缓解寒毒,并抑制寒毒的扩散,若宗主肯放我回无尽门,我定当第一时间将解药送过来。” “周云之”,晏听欣然收下,但长鸣却没有收回,他掀起眼帘,眸光落在身上,像是透过了皮囊直击他的心脏,冷冽而又无情。只用了这一眼,周淮便感受到了一阵强烈的压迫感,可他不疾不徐,平静的说道:“少主若是死了,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若是他服下此药后未能缓解”,周淮咽了咽唾沫,硬着头皮强迫自己与他对视,镇定的说道:“我周云之任凭处置。” 周淮好歹也活了两百多年,算是见多识广,饱经世故,可面对晏听这个身量纤纤,小小的后生,他竟感受到了一丝诡异的恐惧,尤其是脖颈跟手掌的伤,在晏听漠然的注视之下,竟有些疼痛难耐,隐隐发凉。 “晏听,把剑放下”,晏南坤绕开了晏竹,来到晏听面前,温声劝解道:“我知道你是担忧无矢的状况,今日的一切我便不同你们计较了,你先回去让无矢把药服下,周淮这边我来处理。” “弟子遵命”,晏听至此神色才软了下来,他反手收回了长鸣,对着晏南坤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温声道:“今日之事,是弟子鲁莽行事,冒犯了宗主,待少主状况稳定之后,弟子便来领罚。” “不必”,难为他此等身份,先前还遭受过晏涛这么多年的折磨,可如今居然还能对晏海如此忠心耿耿,晏南坤自然不舍得罚他,他轻轻一声叹息,随后说道:“你就在无矢身边好生伺候着,等他养好了身子,就当是你将功折罪了。” 随着晏听再一次行了礼,这场闹剧至此才彻底收尾,等人散去后,晏南坤立马让人带着周淮下去包扎。正殿内如今只剩下晏南坤跟晏涛还在,回想起晏听刚才的所作所为,他不禁感慨道:“他倒还真是个忠心护主的忠贞人,从前他跟着你,我怎就没瞧见他有此赤诚之心?” “我也没发现”,晏涛改不了内心对晏听的厌恶,他百无聊赖的耸了耸肩,随口敷衍道:“许是他对我有偏见。” “是你不会用人”,见状晏南坤忍不住嫌弃的瞥了他一眼,淡声道:“往后多跟你大哥学学,这么好的人差点就折在你手里了。” “这我可学不来!”一想到两人污秽不堪的关系,晏涛就脸色大变,赶忙说道:“这驯人之事,还得靠我大哥!” 见他如此,晏南坤心里别提有多嫌弃了,可手心手背都是肉,再怎么嫌弃那也是自己的骨肉,但好在晏海还算争气,反正只要有他在,往后晏涛倒也不用他多操心了。 回到玄霄时,天已经完全亮起,归心似箭的晏听,依旧是以最快的速度赶了回来,此刻晏海的寝殿门正敞开着,老远就瞧见仆从们进进出出,忙的焦头烂额。 进去后殿内更是混乱一片,晏海床榻边围满了人,两名医师,还有派中一位习修医术的长老,以及还有玄霄的主心骨,晏全跟晏溪。 医师们个个面色沉重,忧心忡忡,围绕着晏海如今的状况,议论之声就一直没停过。 见自家贵人回来,晏溪睁大了双眸,像是终于找到了救命稻草,他激动的差点哭了出来,忙说道:“贵人!您总算是回来了,少主高热不退,如今已经开始说胡话了!” 晏听立马拨开了人群,当他瞧见昏迷不醒,浑身烧得通红,还在微微抽搐的晏海,他的心简直在滴血,他立马将周淮给的药递给了长老,说道:“这是周淮给我的,说是能缓解少主的寒症,您看看有无不妥。” 接过之后他立马打开了瓶塞,把药倒在手心,几名医者围着那颗小小的药丸,又开始探讨研究,晏听在一旁干等着揪心的不行,手不自觉的攥在一起。只见他们一会拿起来嗅嗅,一会又将药举高,眯起眼观察,晏听眸光止不住的颤抖着,唇线紧抿。 晏海昏迷着的每一分每一秒,对他来说都是要命的折磨,他心急如焚,坐立难安,喉间不断涌上催促与大骂差点就要溢出,可最后又被他生生压下,他急得发疯,急得想杀人。 好在片刻过后他们的神色终于缓了过来,随后便拿着药来到床榻边,扶着晏海让他把药吃了下去。 确认晏海咽下去后,长老又吩咐晏全去熬了药,随后几人便围在晏海身边抬手结印,接着就开始对他进行治疗。 随着灵流的注入,晏海的逐渐恢复平静,骇人的红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了下去,晏听紧绷着的神经这才得到了一丝放松。 而他这一放松,顿时就感到一阵眩晕,瞳仁一翻,他差点就昏了过去,好在晏溪一直守在他身边,在他倒下之前立马抬手扶了他一把。 “贵人,这里有这么多医师,还有我们在”,记得自家贵人身子弱,如今晏海的状况已经逐渐稳定,于是他便试探性的问道:“要不您先休息会儿?” “不必”,晏听抬手揉了揉眉心,站直了身板,看着昏迷中的晏海,他喃喃道:“我就在这守着他。” 南方的夏季就像幼儿的脸,说变就变,晨起时还晴空朗朗,晌午时分就变成乌云密布。偶然闪过几道闪电,带来一阵阴凉的风,晏听将空了的碗搁置在一旁,转头看向依旧平静的晏海,感到思绪万千。 周淮没有撒谎,如今他的高热已经完全退了,医师说他的寒症也暂时得到了抑制,可解铃必须系铃人,要想彻底解决寒毒,还得需要真正的解药。 第200章 归来 彻底冷静下来之后,回想起刚才自己在二屿所做的一切,他这才感到一阵后怕,若他下手再重那么一点点,周淮说不定真的会死在他手上,他要是死了,晏南坤也一定不会放过他。 可他并不后悔。 脑海不自觉的反复回忆起适才的种种,他有过后悔或许自己不该这么无礼,也后悔没有及时让晏竹对晏南坤收手,可他唯独没有后悔过对周淮动手。 他是真的想杀了周云之,命运的捉弄使他自出生起,便是孤身一人,他没有家,没有亲人,他一无所有,所以他对自己在意的人非常极端。 他曾怨恨过命运的不公,也痛恨自己低贱卑微的身份,可他没有自怨自艾,反而逆流直上,不断的挣扎着,想要改写命运。 不知何时起,晏海是他最坚实的后盾,也是他最致命的弱点,晏听由衷的希望他能熬过此劫,好好活着,就像当初在他身受重伤时,晏海把他从轮回之境拉回来一样,所以这次他也绝不会松开晏海的手。 在那之后晏海又昏睡了好几日,上天像是为他如今的状况感到惋惜,晏海昏睡了几日,大雨就连下了几日,直到他苏醒时,雨势才终于小了下来。 掀起眼帘的第一眼,他便见到了心心念念的那张脸,只不过那张脸有些憔悴,有些错愕,泛红的眼眶里闪烁着难以置信的微光。 直到确定自己真的醒了,他才怔怔的开口:“还,还难受吗?” “好多了”,晏海勾起嘴角,心满意足的笑了起来,他抬手轻抚晏听的脸颊,温声说道:“抱歉,又让你担心了。” 才放晴不过一日,庆功宴结束后,夏季的雨便一路追到了阳城,沈骏回到无师之巅时正是下得最大的时候,知道他们今日回来,派中师兄弟们,早已经带好了伞在门口候着了。 马车停下后,他们赶在第一时间就冲上去迎接,可即便如此,密集紧迫的雨还是在沈骏从车厢出来的那一刻,把他淋了个透。 “少主,您可算是回来了”,一群人顶着雨,正快步往回赶,前来迎接的同门没跟随围剿,见人回来,他兴奋的不行,此刻正喋喋不休的追问着战况:“听闻此次咱们无师之巅出了好大风头,少主,守信真是月尘师兄杀的吗?” “嗯”,沈骏闷闷的应了一声,看上去有些心事重重,随后他趁机问道:“沈钰回来了吧?” “回来了,比少主早到了几日”,同门没注意他的异常,又继续问:“那守时守约呢?” “生擒了”,沈骏顿了顿,似是有些犹豫,纠结片刻后他又问道:“那他这几日……都在做什么?” “月尘师兄自回来之后,基本就没怎么出过门”,同门仔细回忆了一会,随后又问道:“不过师兄为何会比少主早回来几日?” “他没参加庆功宴,说是有私事要提前回来”,眼看着马上就要到自己住所了,沈骏停下脚步,继续问道:“他这几日,就没什么反常?” “有件事是挺奇怪的”,同门也停下了脚步,他蹙着眉头思忖片刻,随后回道:“师兄回来时带了不少人,说是在路上遇到的难民,有难民带回来安置倒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可奇怪的是,一并带回来的还有好多尸体。” “难民?尸体?”闻言沈骏也蹙起了眉头,感到百思不得其解,原以为他就是因为跟自己怄气,所以才选择提前回来,可听他这么一说沈骏觉得越来越古怪了,难不成他还真有什么要紧的事? “对,带回来挺多人的”,同门颔了颔首,接着解释道:“当时也是弟子去接的师兄,弟子当时粗略看了看,起码有差不多二十人,而尸体的话……应该不少于十具。师兄当时说是怕他们身上会潜藏疫病,为避免殃及无辜,所以便带回来处理了。” “行,我知道了”,沈骏若有所思的颔了颔首,接着便说:“那你先去忙吧,我回去换身衣裳。” “好,那弟子就先告辞了”,同门微微欠身,与他告别:“少主再见。” 回到住所后,沈骏第一件事就是去洗了个热水澡,等他换洗穿戴好后,便得动身前去找沈承运报平安。 推开门时,扑面而来就是一股微凉湿润的气息,混杂着稀里哗啦的雨声,天色阴沉,雨势滂沱。怕糟蹋了自己干净的衣裳,无奈之下,他只好抬手在头顶展开了一个避雨结界。 这一路他面色阴郁,心事重重。路过沈钰的住所时,他不自觉的停下了脚步,抬眸朝里望去,可远远看去,外院什么都没有,寝殿似乎也是门窗紧闭。 问号一个接一个的浮出,沈骏心中那个熟悉的身影似乎被迷雾渐渐笼罩,直至快看不清他原本的模样,他感到一阵怅然若失,百味杂陈。 他很想进去看看沈钰在不在,也想问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明明走进去用不了几步,可他的身体就跟像被点了穴似的动弹不得。 他不知该用什么理由,也不知该怎么面对他,他更不知道自己要是真的问了,他会不会如实回答,他若是选择撒谎,亦或是逃避,只怕那时沈骏只会比如今更加难受。 目之所及,只有密集的雨势,以及院子里被雨水打得凄惨的花草,纠结了许久,沈骏最后还是垂下了眼帘,转身离去。 当他来到沈承运的住所时,正好碰见他打开了门,手里还拿着一把油伞,看上去似乎要外出。 四目相交之时两人都愣了愣,随后他双眸一亮,立马扬起一个灿烂无比的笑容,开心的朝他招了招手,急忙说道:“骏儿回来了,快进来,别着凉。” 沈骏立马加快了脚步朝他走了过去,微凉的风雨被关在了门外,沈骏一拂袖子,对沈承运行了个礼,唤了他一声:“爹。” “瑜箐你看”,沈承运抬手就把他扶住,随后便招呼在桌案前忙碌的瑜箐看过来,说道:“骏儿回来了。” “哎呀,骏儿回来啦”,瑜箐立马放下手中的针线,抬头也扬起了笑脸,眼角弯起一轮小月牙,说道:“快来坐坐。” “爹,适才见你拿着伞”,沈骏忍不住问道:“可是要出去?” “等你半天见你没来”,沈承运把伞放回了原位,回过头来说道:“我这正准备去找你。” “娘,你怎么又在缝衣裳?”沈骏来到她对面坐下,这衣袍的颜色一看便知是沈钰的,他问道:“他又把衣裳弄坏了?” “尘儿刚从战场上回来”,瑜箐垂下眼帘,将衣裳搁置在一旁,温言解释道:“衣裳有破损也正常,左右闲来无事,便想着给他补补。” “听闻他这次杀了守信跟周桥”,沈承运落坐在他身旁,忍不住打趣道:“但却只破了两件衣裳,比起平日里跟你打闹,这已经算少的了,哈哈哈。” “是啊,你们此番围剿这么辛苦”,瑜箐给这对父子沏上了茶,笑吟吟的说道:“又立了战功,别说两件,十件我也愿意给你们补。” “真是出息了”,沈承运不断夸赞道:“听闻你杀了决明还有周桥的徒弟,若曦来信时还跟我夸了你好多次。” “主要也是仰赖寒大公子帮忙”,沈骏不想邀功,毕竟这两人是他们合力击杀的,所以他便解释道:“还有……还有沈钰。” “那也得你自己有本事”,沈承运知道他是谦虚,于是他温声道:“若自身没有足够的实力,只怕是有人相助也未必能成功。” “听闻沈钰受了伤”,沈骏心里还是惦记着沈钰,但他又不希望别人看出他的心思,于是他便做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随口问道:“如今没事了吧?” “没什么事了”,瑜箐回答道:“只不过回来时染了风寒,这几日应该大好了吧,晚些雨停了,你可以去看看他。” “那他这几日”,沈骏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一边观察着他们的神色,一边问道:“都一直在派中没出过门?” “好像是,不太清楚”,沈承运思索片刻,随后回答道:“估计是刚回来太累,再加上病了,这几日我也没怎么见过他,可能在静养着。” 沈骏缓缓放下茶盏,应了一声:“哦。” 看来沈承运并不知道沈钰带人回来的事,想来他应该是有意要隐瞒,况且先前周庆元还放出了这么多傀儡,阳城内的混乱如今还未彻底平息,估计沈承运也无心留意沈钰的动静。 看来从他们身上已经问不出什么了,沈骏不动声色的泄了气,可这雨一直下个没完,后来他们又拉着沈骏说了好一会话,直到傍晚时分,太阳落山之际,雨才渐渐变小。 此刻正巧又到了用膳时间,沈承运才肯放人走,心中虽有疑问牵挂,但沈骏拉不下脸刻意去找他,于是便想去膳堂碰碰运气。 正逢大获全胜,旗胜归来,今日的膳堂内的氛围格外热闹,隔得老远,沈骏就听到里面传来热闹非凡的讨论之声。 沈骏缓缓走了进去,只见膳堂内的同门个个在手舞足蹈的有说有笑,大部分人甚至都喝上了酒,酒意上头,那牛皮吹的是一个比一个狂。 沈骏忍俊不禁的摇了摇头,发觉自家师兄弟还真是跟沈钰一个性子,也难怪大伯曾说他儿子的脾性肯定不适合当一派之主。 若是没这么多事就好了,他也希望沈钰能和他们一样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沈骏悄悄叹了口气,再等等吧,等所有的事都结束,等他彻底放下寒川,以后他肯定也能回归到从前,他们也会和好如初。 他来到窗口往里粗略的看了一眼,不禁感慨今日的膳食还真是丰盛,想着忙碌奔波了好几日都没有好好用膳,于是今日他便多要了几个荤菜。 膳堂的师傅也不手软,给他打了满满一大碟,递过去时甚至还溢出来一些汤汁,即便如此,师傅还是嘱咐了一句:“少主得胜归来当真是一大喜事,若是不够,再过来拿,后厨还有很多。” “多谢”,沈骏礼貌的笑了笑,接着又像是想起些什么,随后便问道:“沈钰……吃了吗?” “大公子?没见到人”,师傅摇了摇头,顺口问道:“少主可要帮他带?我帮您装起来。” “哦,也行”,沈骏正愁没个正当理由去找他,这下机会来了,他暗暗松了口气,随后勾起嘴角笑了笑,温声道:“那便有劳了。” “好嘞”,师傅回给他一笑,说道:“那您先吃,待会儿过来拿就行。” 吃饱喝足后沈骏便提着餐盒从膳堂走了出来,此刻天已经完全暗下,雨也彻底停了,无师之巅的道路上也点亮了一盏盏灯笼,正逢遇见记事房的同门,沈骏抬手便把他拦下,问道:“可有见着沈钰?” “月尘师兄?没有”,同门摇了摇头,随后又兴奋的笑了起来,问道:“少主你可算是回来了,快给我讲讲,你们此番围剿,都发生了什么?” “待会儿进了膳堂你就知道了”,沈骏没工夫陪他唠嗑,接着又问道:“他这几日可有接过委派?” “没有”,同门微蹙起眉,思索片刻后,解释道:“这几日大家伙好像都没怎么见到过他,听宗主说他受了伤,想来是在养伤吧,欸,少主,那你……” “行,我知道了”,见他又兴奋的凑了过来,沈骏赶忙抬手打断道:“膳堂内有你一切想知道的答案,快去吧,再不去荤菜就要没了。” “啊?不是吧?”同门闻言大惊失色,喃喃道:“我又来晚了!?” 见状沈骏有些忍俊不禁,他无奈的摇了摇头,随后便转身离去,雨后的空气里弥漫着泥土的芬芳,大自然的气息被洗刷得更加纯净,走在熟悉的道路上,一路来到了熟悉的院落。 从外面看寝殿依旧是门窗紧闭,里头甚至连盏灯都没点,人像是在外还没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