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仙小娘子》 第一章 杀人啦 “小满,你死到哪里去了!还不快把柴火劈了!我这等着熬药,转眼却发现半点柴火都没有了,这算个什么事儿!主家的伤寒还没好,要是因为一碗药的耽搁怪罪下来,老娘先把你的皮扒了!” 中年妇人的嗓音尖锐刺耳,震得整个院子鸡飞狗跳。 还在睡梦中的谢小满烦躁的皱了皱眉头,嘟囔了两声,接着会周公。 卧房的门却被一脚踹开,刺眼的阳光洒进来,着实惹人清梦。 “好啊!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日上三竿了竟然还在睡觉,往日的活计竟然半分都没有做!怪不得满院子的乱七八糟!谢小满,你以为你是谁,不做活又是什么意思?找死么?” 听着耳边振聋发聩的大嗓门儿,谢小满睁开眼睛,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斜睨着打量了来人几眼。 这个中年妇人姓王,因为年纪大些,在府里的时间长些,所以院子里的人都尊称一声王婶。 这位王婶四十上下的年纪,全身上下最出名的,就是招牌似的嗓门,一嗓子就能喊得惊天动地,远在五里之外的山坡上怕是都听得清。 不过在见到主家的时候,王婶的声音却能倏忽变得娇柔婉转,低声下气,打造出一派无辜又无知的中年妇女形象,典型的两面三刀。 从小到大,谢小满没少被王婶折腾,所有的粗重活,都是在王婶的示意下,被安排给自己的。 一想到这里,谢小满就暗地咬牙。这个府上的人着实没人性,尤其是这个王婶。自己的身份,怎么说也是谢家的骨血,虽然脑子有些问题,可毕竟也是主家。被安排到这个院子里,是为了让这一干下人照顾的,可是这帮人倒好,竟然敢把自己当成苦力使!真当自己是白痴么! “谢小满,你自己说,你是不是找死!” 王婶如同小刀划墙的嗓音再度刺耳来袭,谢小满也不着急,心里早已有了计较。 懒洋洋的坐了起来,谢小满伸了个懒腰,也不跟王婶搭话,自顾自的穿了外衫,便往外走去。 虽然明显觉得谢小满今天有点不同,可王婶平素吱哇乱叫惯了,这时候仍旧跟在谢小满屁股后面,亦步亦趋的数落着:“你是个什么态度?还以为这件事就这样善了了么?我告诉你谢小满,别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让你劈柴你就好好劈柴,否则我狠狠的饿你两天,看你听不听话!” 面对着王婶连珠炮似的叨叨叨,谢小满只当是耳旁有一万只苍蝇在叫,笑眯眯的也不答话。 转角就来到柴房,谢小满看着那把插在木桩上的斧头嘿嘿一笑,上前猛的拔了出来,扛在肩上,笑嘻嘻的看向王婶。 “我平时给你吃给你喝,你还不知足?你不要真的当自己是谢家的主子,人家把你关到这个院子里,就已经说明一切了。大家族里出了一个傻子,谁不嫌丢人啊?没把你扔到河里直接淹死,就已经是你的福分了?我们这些人哪个对你不够好?你竟然还不知足?喂!你拿着斧头就好好砍柴,看着我乐是什么意思?啊!你……救命啊!杀人啦!” 转瞬间,王婶的叨叨叨就变成了嚎叫。至于原因,当然是因为谢小满没有劈柴,而是在劈人。 沉重的斧头在空中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狠狠的就冲着王婶的胸口落去。 王婶吓的六神无主,扯着嗓子惊叫一声后,竟然连跑都没来及,就猛地晕了过去。 谢小满止住斧头下落的趋势,重新扛在肩膀上,一脚踩上木桩,有些无聊的看着地上晕过去的王婶。 “切,这么容易就晕了,真是没意思。”谢小满翻了个白眼。 “杀人啦!杀人啦!谢小满杀人啦!” 远远的,一个听到王婶嚎叫的仆妇探头过来,在看到眼前场景之后,又尖叫着远远跑开了。 谢小满冷笑一声,也不着急撇清关系,随手捡了木头,竟当真开始劈起柴来。 啪,啪,啪—— 这个身子也不是一无是处,最起码这么多年做粗重活的经验,让这个身体不像寻常士族小娘子似的一吹就倒。 自己素来不喜欢那些依依呀呀、你侬我侬、缠绵悱恻的穿越古言,还好自己没穿成病病歪歪、能歌善舞、每天最愁的事情就是选择哪个男人做老公的女主。 她谢小满虽然不是整天举着牌子吱哇乱叫的女权主义者,却也绝对不是成天就想着帅哥的大花痴。 劈柴是个能锻炼身体的好事儿,只不过在别人的命令下劈柴,谢小满是绝对不满的。 她的性格有些拧,牵着不走打着倒退。把爷伺候舒服了,爷上刀山下油锅都成。要是有人敢在我面前颐指气使,老子就算是不砍死你,也得先把你吓死! 手起斧头落,啪的一声脆响,又一块木头被谢小满劈开。 “谢小满!放下你手中的斧头!” 方才的仆妇搬来了救兵,几个成年壮丁面带谨慎之色的盯着自己,因为顾忌自己手上的斧头,不敢轻易上前。 被吓晕的王婶还在自己脚边,再看那几个壮丁的样子,分明有几分“你已经被包围了”又因为人质而束手束脚的香港警察样子。 谢小满哈哈一笑,也懒得跟他们对峙,斧头随手一扔,径自去了。 留下柴房旁一圈人面面相觑。 轻车熟路的走到伙房,房里竟然没有人,估计是都被方才的一场闹剧吸引到柴房那边去了,没准现在在救王婶也说不定。 没人更好。 谢小满耸了耸肩,东翻西找的给自己弄了些早餐。 就着一碗豆粥吃了个煮鸡蛋,觉着没有什么咸淡,就又给自己切了两片腊肉吃。 找她的人们进门时,谢小满已经吃了个痛痛快快。 “谢小满,你……你到底要做什么!”方才还让自己放下武器的壮丁们一个个目瞪口呆,完全弄不懂这是什么状况。 谢小满指了指自己的脑子,笑道:“我是傻子,你们问我,我问谁?” 说罢,谢小满随手拿了一只梨,啊呜咬了一口,摇摇晃晃的回房去了。 第二章 《姑苏行》 做了个晨练,吃了个早餐,谢小满将手中清甜可口的梨啃吧完之后,又美美的睡了个回笼觉。 再醒的时候,已经快到日上三竿。 不管怎么说,这院子里唯一一个好处,就是给了自己一个独立的房间作为卧室。 这并非因为他们发善心,原本的谢小满毕竟是谢家的血脉,虽然脑子很有些问题(据猜测应该是痴呆之类),但身份地位是不同的。 虽说为了不影响谢家的英名,被扔到这么个小院子里圈养着。可在这样的时代里,主子毕竟是主子,跟王婶之类的仆从身份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满足的睡了一觉,谢小满懒洋洋的起床,推开房门,不出所料,果然多了两个守备的人充当门柱。 “呃……那个,小满,没事儿就别出屋了。” 当值的是两个中年大叔,奉命看守,不让谢小满再出门闹事的。 其实院子里的大多数人,对于谢小满的心态十分复杂。一方面,他们觉得这样一个傻子十分可怜,却又因为人性中喜欢欺负弱小的一面,故而经常拿她取笑。可是在经历了方才事情后,虽说王婶并没有受伤,只是惊吓过度,落在这些人的眼中,还是在心态上对谢小满多了几分恐惧的。 是呀,她谢小满是个脑子不正常的痴呆,虽然这些年来之前只是人畜无害的傻,可没准什么时候就能做出伤人、杀人的举动来。 跟这样的人,连道理都讲不通,不可不防。 谢小满当然明白他们这些人的心情,这时候也不恼,只是嘿嘿一笑,欠欠的问道:“可是我得干活呀,洗衣服、打水……这都是我的活儿,不让我出去怎么干活?” 中年大叔满脑袋黑线,悻悻的回道:“今天不必干活。” “是嘛?这可真是件神奇的事情!”谢小满故作傻态,大笑起来,随手关门,将二人关在了外头。 你们既然喜欢当门柱,我谢小满自然不会阻拦。 早就预料到了这一步,谢小满也不着急。 之前就已经试过了,即便不被困在这个房间里,自己也是很难走出这个院门的。 院子里的人都对她十分防范,毕竟自己是个傻子,万一跑出去碍了主家的眼,亦或是丢了谢家的名声,他们自然也会跟着受罚,所以院门处戒备森严。 硬闯是肯定不行的。 且不说自己这副十五六岁的身子没有那个能耐,即便真的闯出去了,落在外界人的眼中,也不过是傻子“飞越疯人院”,最终的结果只能是被抓回来。 至于说,闯出去之后在证明自己精神很正常…… 是个人就知道,这世界上最难的命题,就是如何证明自己不是疯子。 谢小满可不想自己被弄到重症监护,真的被当成危险分子五花大绑的过一辈子。 但她也不想依旧过以前的苦力日子,所以方才针对王婶的一场闹剧,也是必不可少的。 至于之后该怎么办,谢小满心中早已有了计较。 等待外面的人来救是不可能的。而且,谢小满已经打听过,自己被关到这个院子整整八年,除却最开始有人探望过几次之外,谢家人就好像完完全全的把自己遗忘了一般。 生身父母早早就过世了,血脉上最亲的一位叔父对自己避之不及。自己就好像是被扔到角落中的垃圾,不见天日。 人性中趋利避害的一面,即便血缘再怎么亲近,也是淡化不掉的。 想到这里,谢小满微微冷笑。 无所谓,反正这个身子的血脉与自己关系不大,她的性情也素来疏冷,懒得与旁人有太多牵挂。 至于谢家人,只要能把自己从这个院子里弄出去就好,其他的,她并不介怀。 取出早已准备好的笛子,随手推开窗,谢小满微微静心,放在唇边,轻吹起来。 她吹得是上辈子常吹的《姑苏行》。虽然不是专业水平,但怎么也算是中等,尤其是放到这个年代来说,后世的谱子再怎么古雅,落到这里也都是充满新意的。当然,谢小满吹笛子的技术,就要得益于上辈子父母逼迫自己上课外班的过往了。 一念及此,谢小满心情微沉,指间曲调也泛起几分忧伤来。 或许她真的是命途多舛,上辈子,父母因车祸早亡,这辈子,生身父母依旧早夭。如今到了这里,却又生生被困在一方天地之间,弄得自己非要凭借着一只短笛,做现在这困兽之斗。 不过想想,就已经觉得好笑了。不过无所谓,她谢小满从来都不是任命之人。她就不相信,自己当真闯不出一条明路来。 《姑苏行》这个曲子,江南韵味十足,原本是悠扬明媚之作,如今被心境波动中的谢小满吹来,却多了几分沉郁与不甘,苍鹰折翅、不得冲天之感。 笛声悠悠荡荡,传到门外两只人形石柱的耳中,让他们不可思议的面面相觑。传到小小的院落里,让人们不解的互相询问,想要找寻笛声的根源。 笛声翻墙而出,随风落入弈棋人的耳,执黑子的人手顿在半空中,一局下了一半的棋,竟就这样生生的被打断,再也无心继续了。 执黑之人就此收手,将指间棋子扔回棋盒,轻轻一声叹息。 “谁这样大胆,竟惹得安石无心弈棋。”执白子的人不禁皱了眉头,挥手召来下人,吩咐道:“去看看是谁在吹笛,告诉他莫要再吹了。” 此言一出,被称作“安石”的执黑男子便皱了眉头,出言阻止:“随他去吧,何必管他。这笛声非寻常人能奏,兄长府上可有什么贵客?” “贵客?”执白之人愣了愣,旋即笑起来,稍显谄媚,“我这府上的贵客只有安石你一人而已。” 如果谢小满正在此处,听到二人的对话,一定会急的直跳脚了。 不单单是因为执白之人想要派人阻止自己吹笛,更是因为他对执黑之人的称呼——安石。 即便是历史知识十分贫乏的谢小满,恐怕也会抓起执黑之人的领子,激动地问上一句:“你丫是不是谢家最牛叉的东晋宰相、传说中‘安石不出奈苍生何’的谢安谢安石!” 只是很可惜,谢小满并不在此处,她也并不知道,自己原本想要震惊自己叔父的笛声,已然落入了谢安的耳中。 第三章 误会 满打满算,谢小满来到这里,已经快要两个月了。 没有经历波澜壮阔的死亡,也没有对之前世界太多的牵挂,谢小满只是在一夜好眠后来到这里。又或者,只是回到这里。 身体原本的记忆是仍旧存在的,但却不大清晰,所有的东西都只影影绰绰的有个概念,思路也多少有些混乱,更像是一个个记忆的碎片,被平铺在脑海中,杂乱繁芜。 这也难怪,毕竟这个脑子以前是些问题,傻乎乎的,如同灌了浆糊。好在对于谢小满来说,这些就已经足够用了。 在花了一段时间适应之后,谢小满在脑中渐渐形成了一个脱离樊笼的思路。 她在寻常做活的时候,趁别人不注意,砍下院中的一小段竹子,用偷拿了一只匕首,每天晚上自己在房中削笛。 这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尤其是对于谢小满这种没有过制作笛子经验的人来说,音孔的间距把握的确是十分困难的事情。她花费了多次的功夫来调整,前前后后做费了六七根竹节,最终才得来这么一跟音色尚算准确的竹笛。 她并非吹毛求疵,而是这种事情,不做则已,一做就需要一鸣惊人。 若是笛子的音色不准,吹出来的东西呕哑嘲哳难为听,落入旁人的耳中,也只会认为自己这个傻子十分有趣,竟然弄出些声响来。即便日后再弄得好些,旁人也不会有什么惊异了。 很多事情就是这样,不在于循序渐进、日后做好,而在于一做就要一飞冲天,惊掉所有人的下巴。 谢小满深谙此理,所以她并不着急,潜心准备。 她知道,自己的院子跟一家之主所住的地方不过一墙之隔,如果自己足够幸运,在吹奏两三次之后,就应该能够落进那位叔父的耳中。 到时候,自己的命运就很可能有个极大的转折。 说实话,谢小满不喜欢被别人掌控命运的感觉。只是这一次,她需要机会。 曲子悠悠荡荡,随风而行,落入谢小满叔父的耳中,也落入了谢安的耳中。 谢安是来做客的,这时候的他还在东山养名,朝廷多次征召都被其拒绝,却已经名声动天下。 他如今只是三十出头的年纪,神态萧萧肃肃,中正平和,的确是名士风范。 相比之下,谢小满的亲叔父谢伦就实在太过寻常人物了。 谢伦虽然也是陈郡谢氏的宗族,但只是旁支,相比谢安这种嫡传正统,身份是不可同日而语的。再加上谢安的名气如今早已沸沸扬扬,谢伦虽然年纪稍长,在谢安面前却不由透出几分唯唯诺诺、唯命是从的媚骨。 只下了半局棋,谢安就已经觉得十分无趣,如今忽然听到这笛声,正想欣赏一番,这谢伦竟然想要派人打断。 这谢伦,弈棋不在行,曲乐也听不懂,实在毫无雅人深致。 阻止了仆从的行径,谢安索性垂眼喝茶,不再多言。 谢伦见状便有些无所适从,他对谢安有事相求,这时候自然十分在意谢安的反应。但他的脑子并不聪明,一时间愣怔在那里,完全不知该如何动作,更没有将吹笛之人带到面前的意思。 谢安只垂眼听着笛声,觉得曲调十分有趣,只是吹笛之人的心境似乎不大平和,颇有几分千回百转的沉郁之感。而吹奏的技巧却是前所未闻,自己虽然在竹笛上有太多的造诣,却也能听出些玄机来。 正这样听着,那笛声却悠悠荡荡的停了下来。 谢安看着手中剩下的半盏茶幽幽一叹,也不强求,起身告辞:“时间不早,不在兄长府上叨扰了。” “安石,”谢伦见状急忙追了两步,吱吱呜呜起来,“那个,安石,姜太守府上的缺……” 谢安抬手止住他后面的话,淡淡道:“兄长博学明达,姜太守早已耳闻。明日休沐,姜太守有意往城外兴山一游,兄长若无要事,不妨同去。” 谢伦闻言大喜过望:“同去!同去!自然要同去的!安石,安石,真是太感谢了。” 谢安便也不再多话,告辞去了。 被谢伦送上牛车,谢安挥手找来身旁小仆,吩咐道:“去问问方才吹笛的是什么人,回来告诉我。倒也不必强求,若是问不到也就罢了。” 小仆应了下来。 …… …… “没事儿吹什么笛子,扰人清梦也就罢了,连主家的要事都差点搅了,还要命不要!” “这可怎生是好?郎君正差人来问呢,要是当真怪罪下来可怎么办?” “你问我,我问谁去?听说是谢安石郎君亲自问的,这可比主家一人怪罪还要厉害的多。那可是主家都战战兢兢以对的贵客,得罪了这一位,不是自寻死路么!” 看押谢小满的院子里,仆人们都聚在了一起,紧张万分的讨论着。 “大牛,你给我们交个底,主家那头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不是都说了么。安石公身旁的小仆亲自来问,主家就立马派了我来寻人。人家那小仆还在门口等着回话呢!到底是谁吹得?赶快站出来得了,也别闹得大家这样胆战心惊的。” 这时候,方才在谢小满房前看守的男子开了口,有些踟蹰的道:“我方才听着,那笛声似乎是从小娘子房中传出来的。” “什么小娘子?”王婶也在这里凑热闹,她早已经从惊吓中回神,但脑袋上用厚厚的布包成了抹额,面色仍是有些苍白。 “就是小满啊。”看守到。 “我呸!”王婶一脸鄙夷的道,“小满就小满,什么小娘子的?你去问问主家,肯不肯承认她是什么小娘子。我看这事儿倒也好办,管它到底是不是谢小满吹得,咱们这些人一口咬定,把她交出去就完了。反正这个家伙如今这么不安分,要是被处理了,对咱们来说也是个好事情。省着平日里院门都要紧闭,平时出去做点什么都不方便。这一切是为了什么,不都是因为她谢小满么!早点摆脱她这个瘟神,对咱们都有好处。依我看呀,如今就是个绝好的机会。” 第四章 一片黑暗 “放开我!我有腿有脚,该去哪里我自己会走!用不着你们推推搡搡的!” 被两个健硕的仆妇压制着,纵然谢小满平素做粗活练就了一副好身板,这时候也没有太多反抗的能耐。 看到谢小满如今这副模样,王婶倒成了最为快意之人。她小人得志的讥笑道:“哼!你个疯疯癫癫的丫头,不好好制住你,谁知道你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如今你的好日子也到头了,实话告诉你,主家可等着论罪呢!最好是把你这个死丫头扔进地窖关着,省着日后再出来害人!” 谢小满尚未明白这些人来抓自己的目的,原以为还跟白日里吓晕王婶的事情有关,如今听来,竟不是这么回事,怎么会跟什么主家牵扯上关系? 心念如电转,谢小满问道:“可是为了笛子的事情?” 王婶闻言愣了愣,下意识的反问:“你怎么知道?”她以为方才众人的讨论,不小心落入了谢小满的耳中,心中不由得开始发虚起来,万一这个谢小满在主家面前反咬一口,又该怎么办? 谢小满并不知道王婶心中计较,冷笑一声:“你说清楚些,论罪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要这样抓我?我谢小满何罪之有!” 王婶愈发心中忐忑,她心想,这丫头以往都是傻乎乎的,一问三不知。如今到底是怎么了,不但白日里对自己虎视眈眈,现在问出来的问题也是尖锐的紧了。要是这样压着她到了主家那里,怕是被她三言两语说出真相来。 心中一紧,王婶一把将方才的看守拽到角落,面露狠色:“把这个小丫头打晕,否则她到了主家面前乱说一通,咱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那看守闻言吓了一跳:“小满毕竟是主子,虽然神志不清,可咱们身为下人的也不该……” “不该个屁!倒是这个时候来充好人了?以往让这个死丫头给洗衣服的,难道不包括你么?”王婶鄙夷道。 “我那不是随大流么……”看守出言反驳,气势上却已经输了一筹。 “我告诉你,别在这个时候装好人。事情已经做了,开弓没有回头箭。我看这疯丫头似乎有点开窍了,万一在主家面前被她说明白了,咱们都没有好果子吃!” 看守咬了咬牙,狠狠的点头,不再迟疑,冲上前一记手刀砍在谢小满的脖颈上。 谢小满只觉脖颈猛地一痛,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压制着她的两个仆妇瞬间轻松下来,也不敢耽搁,连拖带拽的就抓着谢小满往前头上房去了。 “都记住了!到时候就说这个疯丫头撒泼,咱们迫不得已才将人打晕了!”王婶咬着牙吩咐道。 如今的局面,十分有趣。 一来,以王婶为代表的院中仆从,并不知道吹笛子的当真是谢小满。这也难怪,毕竟谢小满痴傻的形象实在太过深入人心,要使她与竹笛联系在一起,在众人眼中实在太过困难。 二来,他们误以为谢安找吹笛之人是为了论罪,于是千方百计的想要将这份罪名推到谢小满的头上。 而对于谢小满呢,她虽然心中十分奇怪,不明白为什么吹笛子没有被人赏识,反而跟“论罪”二字挂上了钩,但现在却已经得不到任何答案了。 身体有些沉,脖子上更是疼的厉害,整个人晕晕沉沉的,好像能够听到些只言片语的东西,却又很快的散开。 一切就好像落入池上的雨水,飞快的惊扰池面,却又飞快的散开,没有一丝痕迹…… 咯噔咯噔的声音,在脑中的混沌里慢慢浮现、凸显,渐渐变得清晰。 脖子的疼痛感愈发明显,谢小满咬了咬牙,发现自己发出一声闷哼来。 “别乱动,咱们在车上,一会儿就到了。已经让人叫了大夫,小娘子请稍微忍一下。” 这声音十分年轻,似乎还是个半大的孩子。 谢小满努力的想要看清楚眼前的情况,却只能看到黑影在眼前有规律的乱晃。咯噔咯噔的声音倒是明显,她影影绰绰的想起来,方才这人好像说自己在车上的。 什么车?往哪里去?小娘子又是谁? 谢小满想要发问,用尽全身力气还没开口,人却再度晕了过去。 …… …… 一片黑暗。 毫无声音。 什么都没有。 谢小满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前后左右四处看着,只能看到一片黑暗和虚无。 于是谢小满低头看自己,却依旧什么都看不到。不是因为不存在,而是因为实在太黑了。 这是谢小满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做伸手不见五指。 她只能伸手去摸,能够摸到躯干,摸到四肢,摸到脸。还是原来的自己,那个被世人认作傻子的谢小满,没有任何变化。 那么,这是哪里?又是什么时候?难不成自己又穿越了? 或者,是真的死了? 莫名其妙的生,莫名其妙的死。也不知道到底是为了什么。 太黑了,也太静了。 四周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远远的看去,却又看不到任何尽头。 太黑了。 只是莫名其妙的,谢小满却感觉不到任何恐惧,甚至感知不到任何心情。 没有害怕,没有紧张,甚至连最基本的好奇都没有。 她觉得自己如今,实在太像个死人了。 “嘭。” 耳边似乎有一声轻响,又好似是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的。 谢小满弄不清。 就在这一声响动之后,谢小满发现眼前有了光。 是一簇火苗,在眼前一尺的地方轻轻摇曳着,微小的仿似马上就要熄灭一般。 她被这簇火苗吸引着,下意识的抬手去摸,还没等她摸到,却立刻天旋地转起来,眼前景物骤然改变,光线也从四面八方挤了进来。 刺眼的光线让谢小满死死的闭上眼睛,耳旁的声音再度琐碎起来。 说话声、衣服摩擦的声音、碗筷碰撞的声音……不止是声音,所有的感官和思维也重新涌入到身体中来。 仿佛下意识的,谢小满瞬间就明白过来,自己又回到了人间。 可是,如果这是人间,方才那个一片漆黑的地方,又到底是哪里? “睁眼。” 一道声音入耳,这一回是成年男子的嗓音。 第五章 同时穿越者? 谢小满将前生今世的记忆都搜索了一遍,确认自己并不认识眼前的这个男人。 身上仍是有些疼,尤其是脖子,但已经没有最初疼的火辣辣,反而隐隐的有些凉意。 身处的房间也是谢小满不熟识的,虽然不大,却要比自己以前住的地方好上许多。几案上灯如豆,想来已是入夜时分。 至于眼前的男子……年纪不过二十有余,一身道袍,虽然方才只说了两个字,声音却显得格外清冷,对自己缺乏善意。 “阁下是……?”虽说脖子的伤痛似乎是这人治好的,谢小满面对着对方冷硬的表情,也提不起什么笑脸。 “这位是正在此处做客的郭仙师,仙法卓绝,小娘子能够得到郭仙师出手相助,可是三生有幸呢!” 这声音倒是熟悉,谢小满去瞧,只见是一个青衣小帽的小仆,回忆着问道:“你是方才车上的?” “是,小的名叫芦笙,是主家身边的小仆,小娘子有事情吩咐我就是。” 谢小满想了一会儿,才想明白芦笙口中的“小娘子”指的是自己。可这个主家…… “你的主家是哪位?”谢小满不无疑惑的发问。 “呀,都是小的不好,光顾着介绍郭仙师,忘记说了。小人的主家是谢安石谢郎君,论起辈分的话,主家应该是小娘子您的叔父。主家命我寻吹笛之人,我在府上等了许久,结果却等到小娘子被人拖了出来。我见那些仆人面有狠厉之色,就自作主张将小娘子您接回了这里。事情的前因后果小的已经着人告知主家,主家就麻烦了郭仙师……” “慢着慢着!”谢小满听得一个头两个大,止了芦笙连珠炮似的叙述,皱着眉头理了一会儿似乎,问道:“你刚才说,你主家是谁?” “谢安石谢郎君,您的叔父呀。”芦笙不过十三岁的年纪,听口音不像是南方人,有股子脆生生的爽利劲儿。 “谢安?谢安石?陈郡谢氏的谢安石?东晋宰相谢安石?”谢小满瞪大了眼睛问道。 “呃,主家名讳的确是‘安’字没错……啊!郭仙师,你做了什么?小娘子为何晕过去了?”芦笙唬了一跳,眼看着郭仙师伸手隔空一点,谢小满就直挺挺的倒回了榻上。 郭仙师神色淡然的打量了谢小满一眼,若有所思,又回芦笙道:“她有伤在身,多说话会伤神,让她多睡一会儿有好处。她已经醒过来的事情,你还没有说与安石公知晓吧?” “啊!是!小的糊涂了,这就去说,多谢郭仙师费心。”说罢,芦笙先行屁颠屁颠的去了。 郭仙师自己留在房中,也不着急,只重新摸上了谢小满的脉,轻轻说了八个字:“若想保命,休要多言。” 说罢,便径自回房去了。 …… …… 一觉醒来已是第二天清晨,谢小满睁开眼睛,只觉得神清气爽,之前浑身的疼痛都一扫而空了。 “若想保命,休要多言。” 这八个字冷不丁的耳中浮现,谢小满吓了一跳,猛地起了身去瞧,却发现房间里空无一人。 这是怎么回事? 明明这声音就像是有人在自己耳旁低语的,怎么会没有人? 细想之下,这声音十分熟悉,似乎是昨天那个被叫做“郭仙师”的声音。 什么仙师不仙师,谢小满这个经历过几千年后世洗礼的人,自然是不会相信的。至于耳中这声音…… 谢小满皱了皱眉头,仍旧觉得此事蹊跷,但应该与仙法无关。至于自己身上的上伤痛,原本就不重,随便弄一些药石也应该是可以治愈的,至于什么仙法、仙师之说,恐怕是故弄玄虚才对。 不过细细回想,这八个字应该是那“郭仙师”在告诫自己。 自己昨天乍听到谢安之名,又忽然知晓名震天下的谢安是自己的叔父,的确有些失态了。只是自己并不清楚历史的细节,除了知晓谢安是东晋宰相之外,具体他成为宰相的时间并不清楚。如今谢安还是一介平民也说不定…… 怪不得那个“郭仙师”告诫自己“休要多言”,还立刻弄晕了自己。 可是……难不成,那个“郭仙师”当真有什么仙术?不可能,她谢小满深受九年义务教育的洗涤,怎么可能相信这种怪力乱神之事? 想来想去,如果非要解释的话,那就只有一种可能——那个什么“郭仙师”,也是一个穿越者! 对,这是很有可能的事情。如果自己莫名其妙的拥有了后世的灵魂,那么这个世界上自己孤家寡人的可能性一定不大。 一定要想办法问问那个“郭仙师”,如果对方真的是穿越者,如今能够跟谢安结识,又备受芦笙那个小仆称赞,一定是混的有几分风生水起,自己也可以向他取取经了。 这样想着,谢小满刚想起身,房门就便人推开,一个仆妇从屏风外饶了进来。 “呀,小娘子醒了?怎么也不叫人,我们好来伺候。”仆妇见谢小满已经起身,吓了一跳,连忙将提声吩咐外面备下热水,又拿了准备好的内外衣衫襦裙,侍候着谢小满换上。 事到如今,谢小满方才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士族大家的小娘子,被人伺候的滋味虽然有些拘谨,却也的确有几分舒服。 “郎主在上房看书,已经吩咐下来,若是小娘子醒了,不必着急去请安,先自行用了早膳,再去也不迟。”仆妇一面伺候谢小满穿衣洗漱,一面问道,“厨上备下了豆粥、蛋羹、豆卷等小菜,小娘子喜欢用些什么?奴也先叫他们备着。” “呃,随意就是。”在这样的精心伺候下,谢小满不免觉得有些受宠若惊。 仆妇笑着应了,出门吩咐了几句,便继续回来帮谢小满梳头。 这些事情,谢小满前生今世几十年的大部分时间都是自己在做,这时候被人摆弄来摆弄去,虽然最初觉得新鲜有趣,更多的却是不适之感。 她本就不是喜欢拘束的人,对镜簪花、试问海棠等行径,美则美矣,却不是她谢小满所喜欢的。 第六章 青眼有加 柳木梳妆镜,琉璃八宝阁。 穿越,或者说从痴呆的状态中醒来的两个月里,这是谢小满第一次真正在铜镜中,仔细打量自己的样貌。 这个身子正是十五六的年纪,至于准确的年纪,之前谢小满所住的院子里没有人说得清,她自己也就无所谓了。 实际上看起来,谢小满却比同龄人矮小一些。毕竟这么多年来,营养跟不上,又一直做着劳力,想要长高都成了一件困难的事情。 一张脸,说不上好看,也说不上难看,泯然众人而已。倒是皮肤有些异常的白,不是肌肤胜雪的那种,而是看起来贫血的那种苍白…… 轻叹一声,谢小满对着铜镜戳了戳自己脸上的小雀斑。 正在为谢小满绾发的仆妇轻轻一笑,问道:“听芦笙说,小娘子一路来的匆忙,胭脂粉盒都没有带。如若小娘子不弃,不如奴家先去取些自己平素用的,为小娘子置办红妆?” 谢小满闻言吓了一跳,连忙摇头:“不必不必,我是没有化妆的习惯的。” “这倒是奇了,难不成小娘子跟我们家另一位一样,不喜红妆,而喜欢舞文弄墨么?” “舞文弄墨?不知是哪一位?”谢小满好奇的问道。 “是郎主嫡传的侄女,闺名叫做道韫的。说起来,道韫小娘子的年纪倒也跟您差不多。” “啊!可是‘未若柳絮因风起’的那一位?”谢小满瞪大眼睛。 仆妇连忙点头,颇有些讶异:“的确是做过这样一句诗的,只是奴家不懂诗词,听人说过而已。怎么,我们家道韫小娘子的声明已传的这样大了么?” 谢小满心想,何止传的大,还千古留名了呢! 这样想着,却不能这样说。谢小满忙道:“我也是听自家长辈说起过,对这位未见过面的姐妹十分倾心。” “未见过面的姐妹”,即便只是说着这几个字,谢小满都不禁觉得脸红。 马上就要去见东晋最著名宰相谢安,这边又厚着脸皮跟谢道韫姐妹相称……啊!对了!这家除了这两位大人物之外,还有一位淝水之战以少胜多的军士名家谢玄,似乎也是跟自己同辈份的。 一念至此,谢小满不禁激动的红了脸。原来做世家子弟是这样的感觉,身旁都是达官贵人和名声彰显后世的牛人,真正的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随随便便的一个名人,就是自己的亲戚。这种感觉实在太不可思议了些! 兴奋之余,谢小满竟不免微微紧张起来。 她已经想清楚了前因后果,真是没想到,自己一只笛曲,原本是为了取悦自己的亲叔父,却阴差阳错的落到了谢安的耳中。 而自己,也不单单脱离了那个囚禁牢笼般的院子,甚至马上就要去见谢安。 跟这样的历史重要人物会面,即便是谢小满也无法淡定如昨。 食不知味的吃完早膳,谢小满深吸了几口气,理了理身上的衣衫,便在仆妇的带领下往上房去了。 她已问过,此处是谢家安置的一处宅子,平素基本上无人居住,只是偶尔有人到会稽公干之类,才会在此处住上几天。 谢氏家族在衣冠南渡之后,嫡传主脉一支都是住在建康城中乌衣巷的。倒是谢小满这一支,因为祖上在会稽做官,才扎根在了这里。 会稽也是人杰地灵的地方,谢家的先辈就曾经看中这片土地与名山大川,买了些田地也置了宅子,如谢安一般,偶尔前来居住。 宅院并不大,与北地中正平和的大宅大院相比,多了几分江南独有的柔美神韵,显出几分纤巧之感来。 谢小满跟着仆妇走出院门,便又换了另一名二十余岁的仆从在前领路。那仆从并不多话,除了几句必要的指路之外,一言不肯多说,谢小满倒也乐得清静。 穿过中堂来到后院,绕过假山和回廊,一座八角亭和旁边的一小座水榭,出现在了谢小满的面前。 八角亭中正有一人斜倚在榻上读书,旁边只留远远的一人侍立,正是芦笙。想来,亭中读书的就是谢安了。 杨柳依依,春花暗嗅,池水潋滟,春荷初露。 这样的时节,这样的地方,的确适合读书。 引路的仆从并不上前,只远远的跟那边的芦笙挥了挥手。芦笙见状面有喜色,点了点头,趁着谢安翻书页的功夫走上前去,低声说了些什么。 谢安便抬起头来,冲着谢小满颔首一笑。 谢小满觉得自己有些紧张,深吸了一口气,堪堪平静的向前去了,待得走进了,才发现谢安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凤目高鼻,眼神极清明,此时虽然只是斜倚着,却自有疏朗风、流之气,的确不是寻常人物。 这就是为东晋延长了几十年国祚的大政治家了。谢小满这样想着,忍不住多看了谢安几眼,才躬身请安:“小满见过叔父。” “不必多礼。”谢安微微颔首,觉得这位侄女方才看自己的目光实在特别,不由得笑道,“我脸上可是有什么东西么?引得你如此青眼有加?” 谢安出言逗趣,谢小满也觉得紧张之情去了大半,便也笑着回答:“叔父名震天下,小满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大人物,自然忍不住多看几眼的。再者,能像阮步兵那样白眼视人的,也绝非寻常之士。” 阮籍就是阮步兵,竹林七贤之一。 他是十分不拘礼法的人,性情肆意狂荡。每当遇到他看不上的人,就会白眼相对,丝毫不给人留面子。 后世说的翻白眼,想来就是阮籍的首创。 不过话说回来,按照史书上的说法,阮籍翻白眼可与寻常人不同。他能够把一双眼睛翻的一点黑眼珠都不剩,真正的白眼相对。所以谢小满才说他“绝非寻常人士”。 谢安闻言不觉挑眉,笑道:“你也知道阮籍阮步兵。” 谢小满微微一笑:“孟尝高洁,空余报国之情;阮籍猖狂,岂效穷途之哭。这样的人物,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呢?” 第七章 柯亭十六笛 “孟尝高洁,空余报国之情;阮籍猖狂,岂效穷途之哭……”谢安微微沉吟,双目微露精光,却有瞬息隐去。他淡淡的问道,“这两句话,你是从何处听来的?” 这么多年来,谢安未曾出仕,并非真的看不上仕宦之路。时局、朝局、世家纷争、家族内部种种,这些所有的牵制就仿佛一根根乱麻织成的网,谢安就在这个网中,知道自己只能按部就班,不可能莫名其妙的横空出世。 家族是进阶石,却也是最大的包袱。 这是自古以来世家贵族子弟无法脱离的一张大网,这种大网,虽然与孟尝、阮籍的情形并不完全相同,可那种悲天悯人、才华无处施展的忧愤之感,是绝对相通的。 又或者,这就是为什么,谢安会在听到谢小满一首《姑苏行》之后动了心念。从某个程度上来讲,谢小满被困在小小院子中不得出的情感,与谢安此时此刻的心情是可以重叠的。 至于谢小满,她并没有那样深沉的心机,也没有揣测人心的本事。她只是深受九年义务教育的熏陶,说到阮籍之后,下意识的说出了这句《滕王阁序》中的句子。 而其中与谢安心情重合的种种,只是一种命运般的巧合而已。 “梦里听来的。”面对着谢安的质询,谢小满回答道。 这个答案不算撒谎,对她来说,后世种种的确像是一个亲身经历过的梦境。她无法分清自己到底是哪个谢小满,毕竟每一个都那样真实,历历在目,只是事到如今,她亲身活在晋朝,于是只能将那些千年后的记忆归结成一场梦幻。 “梦里?”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谢安微微沉吟,倒也不再深究。 毕竟这两句话虽然用了两个典故,却也算不上太过华丽繁缛的骈文佳句,只是跟自己的心境迎合的巧妙罢了。 谢家子弟才华横溢者极多,凭借着这两句,谢小满或许可以跻身其中,却也无法拔得头筹。所以谢安并没有太过在意。 “在这里住的可还习惯?”谢安继续问道。 谢小满也没有凭着一两句话就独步天下的意思,她素来不相信那种穿越文中的类似剧情。若只是偶尔拿出几首诗文便引得天下称颂,那么平时呢?又该如何是好? 不说别的,文人间的对答又该如何?别人说个典故,你在这边只能装傻充愣,那还不是分分钟就被拆穿? 怀才这种事情,的确如同怀孕。至于只是知道几首诗词,就像是在腹部长了肿瘤,虽然乍看起来跟怀孕差不多,可时间一长也就会被看清真面目了。 “住的很好,大家对小满都很好。” “你的笛子是谁教的?那日的曲子我未曾听过,叫什么名字?” “曲子叫《姑苏行》,小时候家母总吹奏,我一直记得,这些年才自己慢慢摸索出来的。” “倒也算是无师自通。”谢安微微点头,“只是你那笛音不佳,芦笙,我记着库房里应该有一只短笛的,你着人寻来,赠与小满。” 谢小满开口道谢,并未有什么感恩戴德似的模样。 这种态度却让谢安十分赞赏,毕竟魏晋以来,崇尚的就是这等潇洒不羁的做派。微微颔首,谢安也不再多话,只又问了问温寒,便让芦笙带着谢小满回房了。 芦笙回来之后,谢安手执书卷沉吟:“依你的说法,我兄长府上的人说,谢小满从小脑子就不清楚的。依你看,这是痴呆的样子么?” 芦笙玩笑道:“如果这样叫做痴呆,世上就没有几个正常人了。” “这事情倒是有趣。”拿了腰间翠石把玩,谢安继续问道,“郭璞是如何说的?” “郭仙师说,这种事情他不是太懂,如果非要看的话,也应该请大夫,而不是找他。” 谢安闻言摇头一笑:“这个人,能力是有的,就是这么一副不尽不实的劲儿,着实可恶。” 芦笙也跟着乐,片刻又整肃起来,迟疑着问道:“郎主,小的把小满小娘子带回来,是不是有些多事了?” “你做的没错,这也算是救人于水火了。”谢安摇了摇头,“你之后再探探她的口风,若是她想跟着咱们回建康,府里也不多她这一个人吃饭。若是她还想回原来的地方,我就修书一封,让她给我兄长带回去,也让她的日子好过一些。” “是,芦笙明白了。” …… …… 回房之后,谢小满心思念念的都是有关那位“郭仙师”的事情。 谢安是见完了,可神神叨叨的这一位不知在哪里,弄得她仍旧满头雾水着,有很多事情想要找他问明白。 寻人问了,都说“郭仙师”每天都是青天白日的睡大觉,不到晚上不起床。若不是昨天谢安开口,他都不会牺牲睡眠为谢小满看伤的。 竟然还是个夜行动物。 谢小满撇了撇嘴,心想反正也不急于一时,晚上在问他也一样。 正好芦笙已经将谢安方才提到的短笛送了来,谢小满接过细瞧,不免一喜,心想谢家果然满满的都是好东西,随便拿出一只没人用的竹笛来,也是极好的货色。 放到唇边轻吹试音,果然声音灵动婉转,颇有荡涤之感。 “这笛子可有名字?”谢小满喜上眉梢。 “挺奇怪的名字,我记着是叫十六、还是十七笛来着。”芦笙挠头答道。 谢小满笑道:“应当是十六笛。传说中,蔡邕的柯亭笛就是拆下柯亭第十六根竹制成,这十六笛的名字,分明是想要跟柯亭笛叫板了。” “啊!那人送来的时候,的确说到了什么柯亭笛。”芦笙赞道,“小娘子您可真厉害,这些典故都懂。” “不算什么。”谢小满嘴上谦虚,心中却想着另一件事。没事儿多在谢安家蹭蹭可真好,别的不说,就是单单把这笛子卖了,也够她好吃好喝的生活一阵子了。 要是谢安知道谢小满存了把笛子换成铜臭的心思,不知道他一代圣明宰相会怎么想了。 愉快的把玩了一会儿十六笛,又随意的用了午膳,谢小满微觉困倦,也不管圣人是如何指责宰予朽木不可雕的,自行睡午觉去了。 只是这一睡,谢小满再度发觉自己,堕入了那个极黑极黑的梦中。 第八章 仙师! 谢小满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 她来过这里,上次被打晕之后,她就曾经到过这一片黑暗之中。 上一次,这里是完完全全的黑暗,伸手不见五指,似乎黑暗是实质的墨汁,浓稠的让人几乎无法呼吸。 不过这一次,这个世界里有了一簇小小的火苗,虽然微小、孱弱,却给这个漆黑的世界带来了一丝光明。 谢小满记得,上一次在这里,这一簇小火苗便横空出世,自己想要抬手触碰它的时候,自己就离开了这一片黑暗的混沌。 而现在,借助着这一点点火光,她渐渐可以看清一些东西,自己的手,身体,于是她发现自己没穿衣服。 一丝不挂。 微微有些紧张,谢小满下意识的四处去瞧,想要确认周遭没有别人看到她赤身露体。 “呃……有人么?”谢小满开口,却发现黑暗如同海绵,将声音都吸收了进去。她的声音似乎只传开了几公分,便完全消失了。 真是,太奇怪了。 下意识的觉得,周遭的黑暗与自己身处的地方不大相同,好像会更加浓稠些。 用“浓稠”二字来形容黑暗,原本就是个十分神奇的事情。 谢小满皱了皱眉头,仍旧搞不清这里的状况。 身体是可以移动的,只是身前一尺处的那个火苗,会跟随着自己一同移动。 前后左右,都可以任意移动。甚至连四周浓稠的黑暗都会跟着自己一起转移,以保证自己身处的地方是黑暗浓度最低的地方。 真是……有趣。 心中一动,谢小满想到了什么。 “无所谓,反正也只是梦而已。” 这样想着,谢小满下定了决心,身处右脚,往下踏了一步。 没错,是往下踏,如同下楼一般,却是垂直的往下迈出。 出乎谢小满意料的,她竟然真的停在了下面的半空中,黑暗如同会流动的某种软体,隔着一段距离支撑着她的身子。 往上走也是一样。 谢小满惊讶之余又觉有趣,于是她索性一门儿心思的往上走,九十度直角的往自己脑门的方向做类似高抬腿运动。 果然,不论她往上走多远,都没有任何障碍。 黑暗就像是果冻,由着她上下左右随意的运动。 谢小满突发奇想,索性斜着迈出几步,让自己倒立过来,竟然仍旧什么事情都没有。 只是看着眼前的火苗,谢小满突然发觉,原来火苗也是随着自己不停运动的。就算是她现在头冲上、脚朝下,火苗也跟着倒立过来,于是燃烧的方向,仍旧指着自己的头顶。 这样一来,到底什么是上?什么是下? 没准儿自己一开始进来的姿势,就是天地颠倒的,只是自己没有发觉罢了。 就好像世人所居住的地球,从每个人这个小单位来说,可以分得清上下左右,而到了整个地球呢?又到底哪里才是上?哪里才是下?又或者,到了整个宇宙呢?真的有上下之分么? 甚至,不只是上下,还有时间。自己跨越这千年,在人寿百年尔的尺度上来看,实在太过不可思议。可是放到宇宙几亿光年的尺度上呢? 蟪蛄不知春秋,人到底又有何不同? 谢小满这样想着,看着眼前跳动的火苗,渐渐有些呆了。 噗的一声响,眼前的火苗竟然毫无预兆忽然的变大。原本只有黄豆大小的火苗,竟胀大成硬币大小。 谢小满吓了一跳,正想揉揉眼睛看看是不是自己的幻觉,却听到耳边一声冷哼——真是找死! 于是一瞬间,黑暗的果冻世界再度坍塌,光线和世俗中的一切从四面八方拥挤进来。 谢小满用双手捂住眼睛,阻挡着世上强烈的光线。等她渐渐适应了光亮,才从指缝中看清来人。竟是芦笙口中的郭仙师! 郭仙师两眉倒垂,差点竖成两根筷子,毫不犹豫的伸出两个手指头,戳着谢小满的额头,气哼哼的道:“你是不是找死!啊?你是不是找死?你要是想死,自己找块布上吊也行,出门左转投井也行!入静却不设灵墙,你是找死还想拉着垫背的么!嗯?说话呀!奶奶的,你到底是谁家的弟子,想要害死会稽郡里的所有人么!” 谢小满被骂的满头雾水,脑门儿更是被郭仙师两根手指头戳的生疼,忍不住伸手抓住那两根讨厌的手指头,以免他再戳自己额头。 郭仙师却被抓的一愣,脸倏地红了,忙退后一步抽出手指,在自己的衣袖上蹭着,接着骂道:“你个没大没小、不懂男女大防、没有感恩戴德之心的臭小子!真是不想活了!” 连珠炮似的被安了好几个名头,谢小满眨着眼睛理了半晌,才想明白是他骂的是什么东西。 最开始是发懵,这时候听到他仍在嘟嘟囔囔的数落着自己,谢小满就有点不乐意了。 翻身坐起来,谢小满指着他的鼻子道:“你跟小爷说明白,谁找死了?怎么就找死了?” “嘿!你个小娘皮,还小爷?”郭仙师气的都快成了蒸锅,“是你自己入静不设灵墙的,好在灵气散出去不远就被本仙师发现了,过来帮你阻挡起来。妈的,浪费本仙师的睡觉时间!要是本仙师不在会稽,你这灵气散出去,非得引来城外的噬灵兽不可!要是噬灵兽跑到会稽城里来大开杀戒,这个责任,你谢小满承担的起么!” 郭仙师骂的口干舌燥,随手拿起旁边的茶壶,对着壶嘴直接灌了两口,接着骂道:“你到底是哪个门派的子弟,做事情如此不知轻重!你师父没有告诉过你这些事情么!这些比性命还要重要的事情,你他娘的就不能好好记着么!奶奶的,本仙师要是你师父的话,现在就废了你,免得以后祸害人世!” 谢小满听得云里雾里,却渐渐摸清了一些东西,心跳不免加速起来。 她猛地凑上前,瞪大了眼睛抓起郭仙师的胳膊,问道:“入静是什么?灵墙又是何物?噬灵兽、门派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难道这个世界上真有仙术?你真的是什么什么仙师?” 郭仙师犹在喝水缓解骂人的口干舌燥,这时候听到谢小满的问话,又看到她脸上真挚的表情,一口茶水,噗的喷了出来。 第九章 尊师重道 谢小满有些发懵。 作为一个坚定的科学论者,即便经历了穿越,她也总觉得这是有规律可循、可以通过科学解释的现象。 她从未想过,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什么仙师,有什么仙术。 可看着眼前这位“郭仙师”的模样,又分明不像是骗自己的。而且那个黑暗的世界,是自己亲身体会过的。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不科学。 同样的,一口茶水喷出来的郭璞郭仙师也有些发懵。 长这么大,他从未见过……不!他从未听说过这种事情。 修仙之道千难万难,没有师傅领进门,怎么可能会有人登堂入室,达到入静的境界? 自己从开始修行到入静,整整花了七年时间,眼前这个丫头,是什么样的机缘,竟然把这七年时间都省下了? 这不公平。 郭璞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伸出手指再度搭在谢小满的脉上,确认了一遍又一遍。 没错啊!入静的境界,而且看起来,比最初遇到她时功力又深厚了一点。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喂!你快点回答我啊!到底什么是入静,什么是灵墙呀!”谢小满也在一边急的够呛,不停的追问着。 郭璞被吵得脑仁直疼,千忍万忍终于忍无可忍,伸手掐了个指决轻轻一挥,谢小满就发现自己再怎么张嘴,也发不出半点声音了。 大睁了眼睛死死的瞪着郭璞,谢小满眼见着他揉着太阳穴叹了口气,道:“你给爷爷闭嘴!本仙师问你什么,你就老老实实的打什么!否则老子费了你的灵根,让你从此以后只能吹吹笛子。嗯?听到没有?再吵就废了你,要是答应了就眨眨眼。” 谢小满对他怒目而视,最终还是眨了眨眼睛。 “你的意思是,你从来没有拜师,也没有人教过你入静之道,是自己摸索出来的?”郭璞发问,袍袖一挥解了谢小满的禁锢。 谢小满开口先“啊”了一声,发现自己能说话了,不免啧啧称奇。这才答道:“是,没人教过,也从未拜师。但也不是自己摸索,是莫名其妙的就能进入那个黑暗的果冻世界了。” “什么黑暗的果冻世界!”郭璞一个头两个大,“有点敬畏之心好不好?那叫入静!入静!抛却世事烦扰,开辟新的唯我独尊的空间进行修炼,这个叫做入静!嗯?果冻是什么东西?” “你不知道果冻么?我原本以为你也是穿来的。”谢小满讶异的问道。 “什么乱七八糟的!说人话!”郭璞叱道。 谢小满耸了耸肩,解释起来:“果冻是一种吃的东西,软软的,弹弹的。我觉得那些黑暗的东西很有果冻的质感,就这么叫喽。” “说的倒挺形象。”郭璞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低声嘀咕了一句,又抬手敲着谢小满的脑袋瓜子,高声骂道,“出去可别这么形容,太丢人了!入静就是入静,这是神圣之事,跟吃的东西没有分毫干系!知道了么!” “唔!”谢小满捂着脑袋回应。 郭璞紧皱着眉头思付着:“莫名其妙的就能够入静,这种事情真是从未听说过。是从何时开始的?” “就是晕过去那一回,这次是第二回。”谢小满问道,“这种入静的事情是可以控制的么?上一次我不知道,这一次的话,只是想要睡个午觉,莫名其妙的就被那个果冻吸进去……啊,不,是入静了。” 郭璞狠狠的翻了个白眼,骂道:“你就美着吧!世上多少修仙者,修炼一辈子都没达到入静的地步。即便达到了,每次想要入静也都要花费一番功夫。像你这种睡个觉就能入静的,实在是少之又少。” “当真?那我岂不是天纵英才?”谢小满高兴的问道。 “个屁!你那点天资也就跟本仙师差不多!”郭璞臭屁的扬了扬下吧,“不过本仙师从小便开始修炼,如今境界可比你高的多的多的多了。而且,本仙师是正统正一道教派出身,跟你这种小角色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谢小满切了一声:“那‘郭仙师’您也是刚修炼就可以入静的?” 狠狠的咬着“郭仙师”三个字,郭璞听得七窍生烟,他可是花了七年的时间才能够入静的,可即便是这样,他在门中也素来以天资绝佳自居。 而郭璞历来有些自负,这个死丫头,竟然哪壶不开提哪壶,真是找死! “你是不是还想让本仙师封了你的口!”郭璞的眼角抖了抖。 谢小满吐了吐舌头,索性自己捂了嘴,不说话了。 “如果不是有人传授仙法,你这样子,倒像是遇上了大际遇。在你身上,最近有什么大事发生么?” “我原本是个痴呆,现在脑子正常了。算大事么?” 郭璞差点又一口水喷出去。 “你说什么?” “我父母早亡,自己又天生傻,所以一直被叔父关在小院子里。”谢小满三言两语的解释道,“差不多是两个月前,我的脑子开始清明起来,然后就因为吹笛子来到了这里。嗯,差不多就是这样。” 郭璞站起身来,在屋子里不大的地方来回走着,皱着眉头想了许久。 谢小满当然不会把所有的事情都交代出去,眼前的这个郭璞,说白了应该是个云游天下的修仙之人。可他到底是好是坏,对自己是什么样的态度,谢小满是无法确认的。 于是乎,她只是说出了一些身边人都知道的事情,对于那一场亲历的后世梦幻,不提也罢。 郭璞思付许久,摇头道:“没听说过,当真从未听说。即便是际遇天机,也从未见到过这等记载……” “事情都发生了,那只能说明你孤陋寡闻喽。”谢小满耸了耸肩。 郭璞一脑门子的黑线,怒气一涌,猛地隔空击碎了一只水壶。 谢小满吓了一跳,连退两步。 “你给本仙师坐下!”指着一旁的榻席,郭璞怒气勃发。 谢小满乖乖入座。 “本仙师现在就好好给你上一课!让你知道什么叫做尊师重道!” 第十章 噬灵兽、灵墙以及三国乱世的根源 郭璞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玩意,扔到谢小满手里。 谢小满接过来瞧,只觉的此物看起来像个打火机,大小也差不多,连按钮都有。 “你按一下试试。”郭璞吩咐道。 谢小满依言尝试,用大拇指按了下去,呼的一声,一道四四方方的蓝光向周遭散去,仿佛一个小小的空间。 “这就是灵墙,可以隔绝灵气的泄露。每次入静的时候,都必须有灵墙的阻隔。否则灵气的波动就会传播到很远的地方,所有的修仙之士都能感知的到。当然,这不是最恐怖的。关键是,噬灵兽能够感知的道。”郭璞解释道。 “噬灵兽是什么?” “顾名思义,噬灵兽以灵体为食,多生活在深山老林之中。它们的知觉极为敏锐,往往能够探知到方圆百里之内所有的灵气波动。” “以灵体为食的意思是……?”猜到了什么,谢小满尴尬的嘿笑两声。 郭璞翻了个白眼:“现在知道怕了?没错!噬灵兽最喜欢吃的就是你这种半吊子修仙之士。不过它要只是吃你,本仙师也没有什么可估计的,吃就吃了,与本仙师无关。问题在于,噬灵兽所到之处,往往横冲直撞,毁伤极重,房屋良田都会被摧毁,更不用说人命了。若是邻水之地,噬灵兽往往还会掀起巨浪,死伤百计。寻常百姓看不到噬灵兽的实体,便误以为这些都是狂风作怪。” 谢小满眨了眨眼睛。 郭璞看出她的心思,冷笑一声:“你要是不相信,本仙师就把你扔到深山老林里。你在那种地方不设灵墙的入静一次,看看噬灵兽去不去吃你。” “呃,不必了。”谢小满连忙摇头。 “哼,最要命的就是你们半吊子修仙者,什么都不懂,又自以为有了几分能耐。自己把自己玩死也就算了,一旦惹得某个地方生灵涂炭,让寻常百姓跟着遭殃,真是死不足惜!” 郭璞指了指谢小满手中的灵墙,面色是前所未有的严肃:“以后想要入静,一定记得打开灵墙。像你这种自己控制不了入静的,每次睡觉之前都必须要打开。否则你惹出事情之前,本仙师不如先行废了你,以免你为祸人间。你要怎么选?” 竟然被郭璞的严肃盯出了冷汗,谢小满干咽一口吐沫,连忙答应下来。 郭璞又盯了她片刻,才渐渐收回目光,淡淡道:“灵墙再按一次就是收回。寻常人是看不到灵墙的,他们也可以随意穿过。你入静的时候,一旦有生命穿过灵墙,你就会感知的到。建议你立刻收回灵墙,因为寻常人的多次穿过,会造成他们身体中的灵气紊乱,可能会生病。” “哦,这玩应是不是跟x射线差不多,被辐射的多了容易得癌症。”谢小满收回灵墙,把玩着手里的“打火机”。 “什么乱七八糟的,你能说人话不?”郭璞听得一头雾水。 “没事儿没事儿,您继续。”谢小满笑脸奉陪。 郭璞却伸了个懒腰起了身,打着哈欠道:“没什么可继续的了。承惠,一只灵墙五千钱。” “啊?还要钱?”谢小满傻了。 “废话!这种灵墙都是我用仙力灌进去的,仙力都是本仙师一点点修炼出来的。你说这灵墙我能不要你的钱么!” 谢小满一摊手,将灵墙塞回郭璞的手里:“那算了,我不要了。” 郭璞冷笑道:“这不是你说的算的。你若是寻常修炼者,不要也就罢了。毕竟他们能够控制自己的入静时间、地点,可是你呢?随便睡个午觉都能入静,若是不用灵墙,是想要多少人给你陪葬?你要是当真不想买,我只能当做是你不想走这条修仙之路。未免会稽城生灵涂炭,与其让噬灵兽吃了你,还不如本仙师现在就废了你的灵根。” 说罢,郭璞右手掐了一诀,口中急速念起什么来。 “慢着慢着慢着!好好好!我买还不行么!”谢小满被唬了一跳,抢过那灵墙,连退了三步,“你这不是强买强卖么!都没有《消费者保护法》了么!” 郭璞也不再管谢小满满口的胡言乱语,脸上严肃之情一扫而空,笑嘻嘻道:“承惠,五千钱。” “我现在可没钱。”谢小满撇了撇嘴。 “没关系,可以计利息。”郭璞掐指一算,“你我毕竟有缘,我也不给你计高息。按每日百一利算,一日利息五十钱,小娘子什么时候想要还钱了,找我便是。” “你怎么不去抢!”谢小满气的直跳脚,七窍生烟。 郭璞施施然笑着摇头:“修道之人怎么能行不义之事?那不是自损修为么?” “强买强卖就是有义之事了么?”谢小满气道,“再说,既然那个什么噬灵兽如此为祸人间,你们这些法力高强的人,为何不联手把噬灵兽都杀了?那世界不就太平了么?” “我这可是为了生灵着想,当然是有义之事。”郭璞摇了摇头,“不是没杀过,百年前我正一道祖师曾经想要屠灭天地间所有噬灵兽,但杀了十余年,却发现噬灵兽并没有分毫的减少。非但如此,还惹得天地间灵气激荡,这才有了百年三国乱世……” “啊?”对于听惯了“天下大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自然规律的谢小满来说,整个三国混乱的形成竟然是因为正一道屠灭噬灵兽的失败。这种事情,实在太过匪夷所思了。 “你不相信也罢,修炼到日后总会明白的。”郭璞微微一笑,“经历了那一场混战,我正一道损失了不少修为极高的修士,最终却得出一个结论——这噬灵兽与天地间的灵气相辅相成,混沌相生,就有如阴阳一般。没有人能够除尽天地间所有的阴,只留下阳来。而天地间,只要还有灵气的存在,就一定会有噬灵兽的生存。这,是无可奈何之事。” 第十一章 虽千万人吾往矣 被郭璞的解释震得说不出话来,谢小满发懵了片刻,才渐渐回神,问道:“你一个修仙之士,怎么不去深山老林里老老实实的修炼,跑到外面骗吃骗喝,又是在做什么样的勾当?” “不要乱说话,谁骗吃骗喝了?”郭璞翻了个白眼,“我正一道讲究的就是世俗,若只顾自己自身修为,这世上纷扰、恶灵作乱之类的事情,又该由谁来管?再者,如今乱世未安,多少是因为我正一道先人涤除噬灵兽失败导致的,身为后人,自然有责任尽己所能,安稳这乱世。” “可若是……”谢小满涩涩的问道,“这乱世还要持续几百年呢?” 她是知道的,三国、东晋,已然纷乱的这些年,这不过是另一场大混乱的开端。 郭璞微微一笑:“那也是天道如此,纵然我等修为之人无法逆天改命,也只好凭借一己之力,让周边之事变得太平几分,如是而已。” 竟然想要用一人之力求太平…… 不知为什么,谢小满忽然明白了什么叫做虽千万人吾往矣。他分明从郭璞的笑意中,看出了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勇气。 正觉得心情有些莫名的激荡,郭璞这厮竟立刻换了嘴脸,笑嘻嘻的道:“再说了,我正一道一脉,修为想要提升的话,单单只是打坐入静练功是不行的,必须要修功德。功德这种东西,往大了说是阻止生灵涂炭,往小了说救活一株花草也行。要不是需要攒功德,本仙师才懒得管世间这些闲事儿呢!” 谢小满被堵得差点吐出一口血来。 郭璞耸了耸肩,接着道:“再说了,顺便也来赚钱了。还是你们世家大族的钱最好赚,前些日子随便除个妖,就得了二十万钱。” 谢小满有气无力的发问:“你一个修仙的人,要那么多钱做什么?” “你真是什么也不懂啊!修仙最需要的就是钱了。买药、炼丹、行走世间修功德,哪一样不需要钱?修仙、修仙,毕竟还不是仙。是要还在尘世中打混一天,这阿堵物是绝对不能缺的。” 说罢,郭璞起身准备离开:“这灵墙的五千钱,本仙师可记着利息呢,丫头你别忘了早些还。还有啊,这灵墙若是按照你的使用频率,基本上需要三个月一换。你要不要多买几个,买上一年的备用?毕竟本仙师过些日子就要回山修行了,你再想找人买也不大好找。嗯,看在你是老顾客的面子上,给你打个折如何?三只九折,一万三千五百钱。” “滚蛋!”谢小满忍无可忍,指着郭璞的手指头都在抖,“你个不法小商贩!总有一天工商局的回来查封你!把老子卖了也没有那么多钱!” 郭璞见状也不恼,哈哈一笑,转身就走。 谢小满却叫住了他:“你先别走,昨天在我脑中留下那几个字的,也是你吧?” “若想保命,休要多言”。 这是谢小满一觉醒来响在耳边的话。 当时还觉得不可思议,不明白身旁没有人,为何这八个字却会如真如切的响在耳边,彷如有人正在耳语。 现在看来,真的都是仙法了。 “没错。虽然修仙之人能够在机缘之下看到天机,但你也莫要随便说出,否则于人不利。若是打扰了世事发展,对你自己的修为也不利,严重的,一命呜呼也并非不能。” “天机?” “就是未来的事情。” 郭璞说的淡然,谢小满的心脏却狂跳起来。难道说,自己所经历的,那一场千年后的梦幻,也都只是因为身上莫名其妙的修为么? 右手空握了一下,谢小满小心翼翼的发问:“这个天机,是什么时候能够看到的?又能看到多少呢?千年之后的东西,还能看得到么?” “千年之后?”郭璞闻言失笑,“即便是最顶尖的修士,也不过能够看到百年的兴衰而已。至于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载,那便已经到了化神之境,距离成仙也不过一步之遥了。你说,能够看到千年之后的,不是神仙又是什么?” 谢小满微微点头,心中困惑愈发浓烈了。 “至于什么时候能看到,你既然已经看到过,难道还不知么?入静修炼的时候,机缘巧合之下就会有一些东西流过,我们称之为心流。心流中无所不包,可能是有关未来的一些琐碎片段,也有可能是一些难得的顿悟之缘……这些东西,都是因人而异的。反正随着修为的增长,心流中的东西越丰富罢了。” 郭璞打量了谢小满一眼:“不过像你这样,只刚刚迈入入静的境界,就能看到未来情形的,的确不多。当然,我天一道也有专门的方术,专攻这一脉的也不少,毕竟想从寻常人物身上赚钱,还是此等方法最为容易。” “那不就是算命的嘛?”谢小满颇有些不屑的道。 郭璞下巴朝天:“我天一道的神仙方术,怎么能跟走街串巷的骗人东西相提并论呢?你个死丫头,不懂就不要乱说。” 谢小满吐了吐舌头,又问道:“你这说了半天,也没告诉我到底应该怎么修炼。天一道到底是什么?我可以加入么?” “哎!”郭璞长叹一口气,从怀中摸出一本书来,扔给谢小满,“跟你说的口都干了,若是寻常,即便是安石公那样的人物,听我说这么多话都要受宠若惊的。你个不知深浅的死丫头,竟然还敢缠着我。我是懒得再讲了,这是专门跟你们这种新手入门的书,看在安石公的面子上,唔,就卖你一千钱好了。” 谢小满正在翻弄着书,听到这玩意竟然又要卖钱,气的将书一合,猛地就冲郭璞掷了过去。 郭璞哈哈大笑,人影一闪,整个人便凭空消失了。 谢小满心中惊疑不定,上前拾起那本书,心想这种神仙异术一旦出现在眼前,真是太过令人向往了。 第十二章 嫁人? “听说妹妹在那边府上吃了不少苦,如今可就放心吧,咱们府里上上下下都是好人,也从未有过奴大欺主的大胆奴仆。妹妹有什么事情就吩咐彩桃,若是这边没有的东西,彩桃你就直接来我这里要。千万不能苦着妹妹。” 说话的是一个身着春衫,面色红润的少女。 这少女是谢安的嫡亲女儿,今年十七岁,已俨然有了些大家风范。 这次跟父亲来会稽散心,偶然听说府上来了这样一个同族的妹妹,便寻人打听了缘由,带着几名婢女前来拜访。 “妹妹千万不要把自己当做是客人。且不说咱们同宗同族,听父亲的意思,如果妹妹有意的话,大可跟我们一起回建康的。我素日极想有个亲妹妹,可是父母膝下除了我之外,剩下的几个都是小子,平素连个说贴己话儿的都没有。要是妹妹能跟我们同回建康可就好了。” 少女的名字叫做谢菀,说这番话时挽着谢小满的手,双眼都放着光,足能看出她的诚意。 谢小满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被人这样对待,一时有些不适,只觉着竟有些盛情难却了。 至于生活在会稽还是健康,对于谢小满来说,是无足轻重的事情。反正不过孤身一人,活在哪里不是活? 跟着谢安这个叔父,恐怕还能看到些历史的大起大落、起承转合,也算是开阔眼界了吧。 “小娘子想的倒好,可是忘了,自己转过年就要嫁人的?小满小娘子年纪也不小了,之前在外府上没有可曾定下婚约么?”名叫彩桃的小婢,是谢菀精挑细选出来,送给谢小满随身侍候的婢女。她也算是谢家的大丫鬟,跟谢菀十分熟稔,这时候说起话来也没有什么避讳。 谢菀闻言不禁红了脸,嗔怪的斜了她一眼,却压不住眼角的喜意:“要你多话!即便嫁了人,姐妹之情仍是不同的。小满呢?可有婚配么?” 谢小满看的发呆,待得迎着谢菀的目光,这才想起这是在问自己,便连忙摇了摇头。 十五六的女孩儿,连亲事都没有定下来。放到这个时代来说,并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 谢菀怕谢小满因此事伤心,连忙递给彩桃一个眼色,又笑着劝道:“那边府上人多事杂,一时没顾上妹妹的婚事也是有的。妹妹也不必着急,到了这头,自然有父亲做主,一定为妹妹找个好婆家。” 谢菀哪里知道,谢小满心中所想却并非“早些嫁人”这种事情。 略微发了一会儿呆,谢小满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建康城那边,是不是有个姐姐名讳叫做道韫的?她也许配人家了么?” “咦?你怎么知道她?”谢菀觉着有些稀奇,笑道,“道韫妹子比我小一岁,跟妹妹你年岁到差不多。她已经许给了琅琊王氏的嫡子,王羲之的儿子,倒也是一段好姻缘。” 谢小满心中不禁突突了两下,心想,果然,连这样的才女都要嫁人的,更何况自己? 自己这样的人……若是没做过那场千年之后的大梦还好。可是已然做过了,难道真的还能莫名其妙的,嫁给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男子么?甚至是,被人当做政治的筹码,当做联姻的工具送过去…… 手指不禁触碰到袖兜里的灵墙,谢小满心中微微有了些异样的想法。 谢菀不知道谢小满心中所想,还以为她是在为自己的因缘发愁,便连忙避之不提,转了话题,说起这会稽城的风土人情,以及建康城那边的琐事来。 谢小满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偶尔附和两声。 待得谢菀带人仆从轰轰烈烈的走了,谢小满的房中重新安静下来。 被留在这里的彩桃笑着道:“菀小娘子今日格外开心些,一是因为小满小娘子的到来,二来嘛,也是因为明日她的未婚夫会到访。所以话比平日多了不少,小满小娘子莫要见怪。” “原来如此。”谢小满点了点头,“不知菀姐姐的未婚夫是哪一位郎君?” “高平郗氏的嫡传郎君,名讳一个枫字,年纪虽然轻,但已经是会稽太守府上的清吏,据说模样人品都是上佳的。” 谢小满道了两声恭喜,又听彩桃笑道:“明日府上诗会,除了这一位,还有许多会稽城的名流子弟回来参加呢。依着惯例,这诗会也有咱们女孩儿的地方,虽然隔着幕帘,可若是偷偷的去瞧,也能看到一二。小满小娘子要是有意,不妨明日看上一看,若是有中意的,不妨告诉咱们家郎主。” “哦……”谢小满心中正想着修仙的事情,下意识的应了,然后才想明白彩桃说的是什么,不免吓了一跳,连连摆手,“啊?不会、没有!呃……” 彩桃看她面红耳赤的有趣,不禁抿嘴一笑,不再多加逗她。拾掇了一些东西,就往外房去了。 谢小满这才落得清静,想着之前乱七八糟嫁人之类的事情发了一会儿呆,天色慢慢变得晦暗不明,她才回过神来,自己点了油灯,拿出郭璞“强卖”给她的小册子翻看起来。 这书极薄,的确是称之为“册”更合适一些。书上写着“散修录”三个大字,翻开之后,俨然是一些简单浅薄的介绍。 “仙路一途,其程漫漫。所谓登临者,千而有一者也。然世间诸法,如百川入海,虽取舍万殊,路径不同,所为者,皆仙已矣。然则路有差池,道分正邪,汝辈散修之士,应以正道为己念,一旦误入歧途,损身害人,天道不容,切记切记。” 这段话说白了就是个引文,告诉大家修仙的路途千千万万,条条大路通罗马,但是不管是哪一条路,能够真正修成正果的人都是少之又少滴。 而且修仙之路也有正邪之分,邪路是不好滴! 哎,每个小说里都这么说,没有意思。 接着往下看。 “夫仙术,仙道小成而得之,得之者寥寥而用之者众。何也?实因其间多鸡鸣狗盗、故弄玄虚之徒,以致仙术不昌于世,可笑可叹。至于我辈中人,无法得臻大道者,亦需以太平昌盛为己任,斩妖除魔,清乾卫道,方不辱先辈志士,以及平生所学。 “此书点化方术种种,汝辈需潜心苦修。然则实修为本、仙术为末,万不可荒废实修之术,行舍本逐末之事。 “记一:入静实修之法” 第十三章 修行修行 “入静者,静处一室,屏去左右,澄神静虑,无私无营。天地为之遁形,盈虚至此无物。无缘者,数十载而不得至也。” 谢小满接着向下看去,只见上面写着入静后修行的办法,分为几种,有的格外简单,有的却晦涩难懂。 而所谓修行的高低,最明显的特征就是入静后身前的那抹火焰。 按道理来说,能不能入静就是一道门槛,入静之后能不能激发那抹火焰,就是另一道门槛。 两个门槛过后,事情反而就变得相对简单了些。 谢小满是莫名其妙的迈过了两道门槛的,至于其中种种原因,她自己不明白,就连郭璞也未必清楚。 至于火焰的大小,就是身体积聚灵气的象征,谢小满如今的火焰不过硬币大小,距离书上所记载的一人大小,甚至能将修行者全身包裹,自然是天地之别的。 谢小满将书翻了又翻,并没有找到类似许多玄幻小说九种等级的设定。倒是火焰颜色在修炼到一定程度后会有所变化,最初都是白色的,而后会根据修行者个人体质不同,所吸收的天地灵气的特征不同,分为五行之色。而这颜色,也就代表了修行者的灵气属性。 灵气属性这种东西,若是一味的只求飞升的话,并没有什么太大的用处。可若是涉及到方术的应用、以及跟其他修行者打架之类的事情,就是不可忽视的东西了。 五行相生相克,火属性的修行者见到水属性的来袭,当然要立刻脚底抹油。当然,五行的辩证不能完全忽视,毕竟一旦火势太大,些许清水根本不算什么,蒸发空了也有可能。五行的克制,实际上只在灵气积累数量,也就是火焰大小相近的修行者间才起作用的。 至于方术,也是如此。 有一些方术是所有修行者都可以使用,而且玩的很溜的。比方说风水堪舆之术,毕竟一旦体内有了灵气的积聚,感受周遭的风水灵气就变成了十分简单的事情,想要帮别人看个阴宅阳宅并非难事。 当然,即便能够感受到灵气的涌动,也仍旧需要学会很多专业的知识,才能真正的为人堪舆。郭璞就十分擅长此术,他行走世间最赚钱的两件事情,就是替人看风水和替人批卦。 批卦也是如此,所有修行者都可以从事的事情。至于其中方法与技巧,这本小册子里也有些许说明。 不过有些方术就与五行相关了,最简单的比方说,善风者可以祈风,善水者可以祈雨,善木者可保一地农耕昌盛,善土者到了一定程度之后,甚至可以移山填海…… 当然,其他属性的人也可以做类似的事情,只不过相同属性对应的事情做起来事半功倍,其他属性的人来做就要事倍功半了。 “也不知道自己会是什么属性的。”谢小满暗自嘟囔了一句,“看这书里的意思,要将火焰的大小修炼到‘盈尺之间’,火焰的颜色才会发生变化,才能看出自己的属性来。” 硬币大小到直径三十多公分,这其中的差距还真是不小…… 不过真是有些好奇,自己的属性到底会是什么。 又翻了翻书,谢小满便有些迫不及待的打坐入静起来。 她以往入静的途径,都是非主动的,原本想要睡觉,就莫名其妙的被那片黑暗世界拽了进去。 从怀中摸出灵墙打开,这一回,她按照书上的方法,意守丹田,控制吐纳,只不过片刻功夫,她就觉得身体一轻,身体所有感官急剧收缩消失,四周的一切都被一片熟悉的黑暗混沌笼罩起来。 睁开眼睛,眼前果然是跳动的小火苗。 周身仍旧什么东西都没有,身上连衣服也无。好在这次谢小满全然放心,这是自己的世界,无须担心旁人偷窥。 谢小满不多耽误工夫,开始盘坐吐纳。 这是最基本的修行方式,吐纳运行周天之气息,周遭的灵气也会随着气息的运行,缓缓的渗透到修行者的身体当中。 而另一种修行方式,就是顿悟。就如同火焰上一次突然胀大一般,心灵的感悟可以直接化生成灵气。这也就是为什么,有大德至圣者能够从未修炼却一朝飞升。寻常人就不要想这种途径了。 除此之外,还有其他许多中修行的方式,比方说功德与教化,不过类似之事更加难觅。也不知道那本书是什么时候写的,但上面说,有史以来单单通过这两种方式而飞升的,只有尧舜禹汤文武,以及老庄、孔孟几人而已。 寻常的功德教化自然也能积攒一些灵气,只不过多少不同罢了。 吐纳的时候,时间如若流水,一个小周天完毕,谢小满睁开眼睛,却无语的发现眼前火焰只变大了一小圈而已。 至多是从五角钱的硬币变到一块了…… 这要是想积攒到三十三公分的大小,得打坐多长时间? 谢小满撇了撇嘴,觉得有些太过遥不可及,索性将意识从丹田散开,黑暗世界瞬间崩塌,重新回到现实世界中来。 原来已经入夜,谢小满轻叹一声,找来彩桃洗漱一番,便径自睡觉去了。 睡觉之前,谢小满没有忘记郭璞的告诫,再度打开灵墙,才安然入睡。 果然,根本就没有刻意为之,谢小满就再次被拽入境,即便没有意守丹田,黑暗世界也没有崩塌。 甚至她自己能够感知的到,自己的身体仍旧在熟睡,只有灵魂意识不安分的在这片黑暗世界中游荡。 不过无所谓,既来之则安之,谢小满东逛西逛,发现这个世界到处都是空无一物,即便往一个方向走上几千步也同样如此。连个中心都无,又或者,自己就是这个宇宙的中心。 看着周围黑暗果冻般的质感,谢小满心思一动,索性原地跳了一下。果然,脚下就仿佛一张大大的弹簧床,十分有趣。 这回可找到了玩的东西,而且还四下无人,谢小满再不迟疑,果真把这片黑暗当成了巨型弹簧床,做起了各种躯体翻转七百二十度等高难度动作。偶尔在跑动两步,颇有几分跑酷的爽快感。 苍天有眼,要是修仙界的先辈们,知道有人把这一片天地灵气当做弹簧床来用,不知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第十四章 美人儿 “你修行了这么多年,火焰有多大呢?又是什么属性呢?” “你问我也就罢了,到了外面千万不要随便乱问。别人要是生气了,不大嘴巴招呼你。至于我嘛,反正比你强不少,至于属性,我这样雄壮巍峨的男子,自然是煌煌然如烈阳之焰!” 谢小满打量了郭璞好几眼,也没看出哪里“雄壮巍峨”。 郭璞看到她的眼神,几乎被气乐了:“你个小丫头片子。谢家上下都是一派温良恭俭让的君子之风,怎么生出你这么个不知好歹的东西来。” 谢小满懒得解释,又问道:“你说你比我强不少,这么说起来,你能看出我的修为深浅?” “越高深的修行者,对天地灵气的波动感知也就越敏感。尤其是对于这种能力差距过大的,想要感觉出来自然不是难事。”郭璞点了点头。 “这么说起来,每一个修行者周身都带着灵气的波动了?” “也不全是,到了一定程度之后,未免自己的灵气对周遭带来波动,修行者们都会敛去自身的气息。到了这种程度,不刻意看是绝对看不出来的。”郭璞解释道。 “那你到那种程度了么?”谢小满也不客气,出言就问。 郭璞嘴角抽动了一下:“你再乱问,本仙师先大嘴巴抽你!” “哦,那就是还没到嘛!”谢小满嘿嘿一笑,“原来修行程度跟女人的年龄、工资的多少是一样的,没事儿不能乱问。” “嘿!你小小年纪倒了解女人!”郭璞也不在意周遭的目光,大笑两声,“本仙师找美人儿去了,你个小丫头片子快去幕帘之后呆着吧!” 说罢,大步流星而去,道袍猎猎,倒生生带出几分仙风道骨来。 谢小满冲着郭璞的背影吐了吐舌头,就听彩桃快步追了上来,略带些气喘的问道:“小满小娘子走得好快,怎么一出门就不见踪影了,害得奴婢找了许久。不能呆在这,宾客们已经快要入席了,咱们快避一避。” 毕竟是讲究男女大妨的年代,按道理来讲,谢小满是绝对不能和郭璞单独见面的。 不过郭璞来去如风,谢小满自己也不讲究这个,所以这天一早,谢小满就趁着仆从忙乱,自己先溜了出来,揪着郭璞的袖子东问西问了一番。 今日谢府诗会,谢安请了不少会稽城的世家名流,这时候纷纷入席,也不拘束,在池水边随意坐了。 而谢小满这一边,隔着池子拉了竹制的幕帘,对面影影绰绰的看不清楚,只能看到人影攒动。 四下的仆人忙而不乱,显然是经常办这种宴席的。谢小满瞧着,倒觉得跟千年之后的party差不过,只不过流觞曲水、饮酒赋诗,总要比单纯的娱乐交际风雅的多了。 幕帘这边的女子也不少,除却住在府上的谢小满自己和谢菀之外,还有几家的女眷也都来了。 谢菀担当着东道的角色,这时候左右招呼,谈笑妍妍,颇有几分长袖善舞的味道。 谢小满在一旁看着,觉得自己永远都不可能成为那样的人物。这种贵族生活,真的不大适合自己。 “今天人多,恐怕有姐姐招呼不周的地方,不过咱们既然是自家人,你也莫要客气,有什么需要的就跟彩桃说。彩桃,我小满妹妹拘谨,你可要伺候的好了,否则的话,我可拿你是问!”抽出空来,谢菀也没有忘记谢小满这个妹妹,笑着点了彩桃一顿。 “菀小娘子放心吧,奴婢什么时候伺候不好人了?”彩桃笑着应了,又不免瞥了一眼幕帘后的人影往来,低笑着打趣道,“倒是菀小娘子您,如今那位就在外头,您这样忙前忙后的,可是为了遮盖心中所想?” 谢菀闻言倏地红了脸,跺了跺脚,娇叱一声:“死丫头,倒打趣起我来了!哼!懒得理你!” 看着谢菀离开的背影,彩桃伏在谢小满的耳边,笑道:“外面有菀小娘子的未婚夫呢,所以才闹了个红脸。依我看呀,菀小娘子这时候要是不忙着招呼,早就羞的满脸通红了。” “原来如此。”谢小满了然的点了点头,对这种八卦素来兴趣寥寥。 “咱们要不要偷偷的看一眼?”彩桃却是个热衷此道的人物,这时候拽着谢小满走到幕帘前头,伸手撩开一个小小的缝隙,看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彩桃转回身来,道:“就是莲花旁边那位穿着青衣的郎君,腰间配了玉环的。” 谢小满见状,倒也不好直接拒绝。索性对帘幕外面有些好奇,便顺了彩桃的意思,也自己撩开缝隙瞧上一瞧。 只见外面来客有七八人,身旁都跟着些小仆小婢,再加上周遭有谢府的仆从奔走,竟显得颇为热闹。 那边也在入席的进程中,这时候正在互相问候。郭璞也在其中,只是与其他身后一堆累赘的郎君们不同,他只身一人斜坐在池边一块大石上,一身宽大的道袍,神情倨傲,竟真的显出几分不同寻常的风、流态度来。 有人来问好时他便微微颔首答话,大概也只有温寒而已,来回只有两三句,他便看着远方,简傲起来。 谢安坐在亭中,正在同一位老者相谈,目光偶尔看向席间众人,神色淡然。 “可见到郗家郎君了么?”彩桃在旁相问。 谢小满这才想起来偷看的初衷,顺着彩桃指引的去瞧,果然见到莲花旁边有两个年轻男子正相谈甚欢。其中一个青衣环配,应该就是谢菀的未婚夫了。 只见这人弱冠的年纪,面容气质都是上佳的,只是眉间紧蹙,似乎有些心事。 他的身旁跟着一名小婢,颜色美貌,低眉顺目。 谢小满想到了什么,转眼再去看貌似仙风道骨的郭璞……果然!这个家伙哪里是在洒脱不羁,目光分明是看向那小婢的! 再联想到郭璞之前那句“本仙师找美人儿去了”,谢小满再不迟疑,这个家伙,果然是个登徒子,好色之徒!这样的人,竟然还总“本仙师”“本仙师”的自称,摆出一副世外高人的样子,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谢小满不屑的撇了撇嘴。 第十五章 流觞曲水 初春正是流觞曲水的好时节。 会稽谢氏的别业里,一池莲花正是将开未开的菡萏之势,一抹粉红却已经初吐,显出别样的豆蔻风情来。 还是乍暖还寒的日子,白日却不比夜晚的冷冽,多了些温情脉脉,阳光洒在身上都是暖洋洋的,还带着初春时节特别的干净味道。 酒是上佳的香雪,刚刚开坛,就已然是满乾坤的香气,连半池荷花的香气都被糅杂进去,浑然天成。 入口一品,丝毫没有浓烈扎人的刺激,只是一味的醇厚着,连香味都要在咽入腹中之后,才一点点的回甘起来。 这才是真正的好酒,如人一般,敛去了表面上的锋芒,只留下一层淡淡的柔光,温文尔雅,君子如玉。 谢氏别业中的一池春水,是从会稽山上引下来的。表面上看着平静,实际上下面却有暗流涌动。 也正是因为如此,流觞曲水的浮盘放入其中时,上面所盛的酒盏才能随之流动,在何人那里停留,就由谁执酒赋诗,做不出,便要罚。 “疏林积凉风,虚岫结凝霄。湛露洒庭林,密叶辞荣条。抚叶悲先落,攀松羡后凋。” 谢安率先执酒,吟出一首诗来,赢得满堂喝彩。 魏晋以来,文人多做玄言诗。诗中内容多是辩玄论道的思索,趣味性实在不高。按后世的评价,不外乎“理过其辞,淡乎寡味”八个字。 众人捧着谢安所做的的诗称赞了一番,谢安也不道谢、亦不客套,只微微一笑,便将那酒盏中填满了酒,重新放置在浮盘中,顺流轻轻向下一推。 水流缓缓,沿流落到宾客身前,宾客们便欣然作诗,或好或坏,倒也没有半晌憋不出一言的。 郭璞在池水下游末端,而且他借住在谢府上,到底算半个东道。这时候浮盘飘来,郭璞也不推辞,执酒略微思索片刻,吟了一首短句:“吐纳致真和,一朝忽灵蜕。飘然凌太清,眇尔景长灭。” 吟罢,举酒饮尽。 众人连连称好:“郭仙师深得造化之功,诗也写的神仙缥缈,真是让我辈俗人汗颜。” “不敢。”郭璞轻笑道。 “真是没想到,原来这个家伙还会作诗。”谢小满在幕帘后面听着,不由得暗自嘟囔了一句。 “小娘子说些什么?”彩桃没有听清,凑过来询问。 谢小满摇头笑道:“没什么,就是觉得他们写诗写的真好。” “是呀!奴婢虽然不懂这些,但听着也觉得风雅。不过话说回来,咱们家菀小娘子也做的一手好诗呢!就连字也写的极漂亮!菀小娘子,咱们今日不符合着外头,写上几首诗么?”彩桃提议道。 谢菀正在与宾客攀谈,耳朵却一直留意着幕帘之外的情形,听到她的未婚夫作诗时,一时紧张的连呼吸都差点忘了。 她颇善此道,此时一心想要通过此事展露头角,只是不好自己提出。彩桃是在她身边侍候了多年的,这时候自然明白她的心思,便借着谢小满的话,提出这样一个建议来。 “这可是个好主意,咱们女眷也不能被人小瞧了。郗家姐姐和洛家妹妹都是此道的高手,咱们也做出几首诗来,送去外面,让他们品鉴品鉴,可好?”谢菀笑着提议。 她提起的二人,也都是喜欢出风头的人物,这时候自然无所不应。至于其他人,多是无可无不可的,反正女子作诗,不过是为了多几分谈资,没有人会真正注意好坏。人人也都明白谢菀想要在未婚夫面前长脸的意思,这时候索性顺水推舟。 寻人搬来了笔墨,大家便开始思付起来。 谢菀果然是有才华的,落笔生花,一蹴而就,竟是文不加点。众人传阅,都纷纷赞叹。 谢小满远远看着,诗好不好先不说,但是一手簪花小楷,就已经让人觉得心旷神怡了。 不多时,之前所提到的郗家、洛家两个姑娘也纷纷写就。 “小满小娘子也作一首吧!”彩桃在谢小满身旁笑着提议,“好不好的无所谓,反正大家都作,小满小娘子如果不符合一首,礼数上总有些不周全。” 她这番话说得声音不小,旁人也都听得到。 “妹妹别听她的,”谢菀闻言款款走来,笑道,“彩桃你这个小蹄子,明知道妹妹不善此道的,挑唆个什么劲儿。” 谢菀这样说着,暗地里给了彩桃一个“到此为止”的眼色。就连她都弄不明白,彩桃如今是什么意思。谢小满之前的经历,即便别人不知,她们二人也是知道的。以往十余年间,谢小满都是被当做痴呆儿关起来的,别说做诗了,恐怕连字都不认识。如今让她作诗,岂不是逼着她出丑么? 彩桃却假装没有看到谢菀的意思,接着笑道:“菀小娘子不知道,是小满小娘子之前亲口跟奴婢说过,她不但会作诗,而且原来府上的人是时常称赞的。” 如此一来,幕帘后众人的目光便全都落到了谢小满身上。 没有几个人认识她,即便方才谢菀为她一一作了介绍,众人也只当她是谢家远方亲戚,一个无所谓轻重的人物。 可是如今,被彩桃这样一番话一推,谢小满却从一个空气般的人物,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谢小满低头暗想着,不大明白彩桃做这件事情的用意,也不知道她到底是受什么人指使……只是心中有些厌恶起来。 原来不管到了何处,都躲不过这种世事的纷扰。 轻轻叹息,谢小满便站起身来,淡笑道:“既然如此,我只好献丑了。” 谢菀原本还想开口,为谢小满找个台阶下。这时候一番准备好的口舌却被堵在嘴边,见谢小满如此从容,不禁愣住,一时不明白眼前发生了什么。 其余宾客也开始低声议论,目光一直在谢小满三人之间游荡,似乎是想从中看出一些背后的蹊跷来。 谢菀微蹙了眉头,瞪了彩桃一眼。 彩桃偷偷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嘴角微微上扬。她是绝对不相信,谢小满会写出什么好诗的。 第十六章 不可避免的腌臜事 不论是前生还是今世,谢小满都是个与世无争的人。 与世无争不代表没有能力争,正如同不喜欢八卦一样,谢小满的性情素来疏淡,与自己无关的事情,她从不挂怀。 所以那些世事纷扰,平素的口舌与炫耀,在别人看来或许是人生的真谛,在她眼中却不过介子微尘一般,不值一提。 但同时,她不喜欢被人戏弄,更不喜欢被人利用。我不来烦你,你也休要来烦我,这是谢小满一直恪守的人生信条。可是如今,有人像苍蝇似的在眼前飞来飞去,虽然不知道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何人,可是谢小满不希望她们的期望被满足,于是并不介意出来甩她一脸巴掌。 谢小满提笔沾墨,心想真是有些可惜,千年后的生命里,她为何偏偏只学了月余的书法就半途而废了。否则的话,如今这个巴掌可以打的更响亮一些。 思索着记忆中的拿笔姿势和书法技巧,谢小满深吸了一口气,提笔一蹴而就…… “写的不好,诸位见笑了。菀姐姐,我先去方便一下。”谢小满随意将笔扔进笔池,转身去了。 彩桃看着她的姿态,误以为这是落荒而逃了,以为自己奸计得逞,再也忍不住,脸上露出笑颜来。 谢菀却是站在谢小满身边,看着她笔笔落下的。这时候虽然听到了谢小满的话,却仍旧沉浸在震惊当中,脸色时青时黑,一时让人捉摸不透。 宾客们早已好奇不已,这时候平素与谢菀熟稔的郗家、洛家小娘子便凑上来瞧。 “哎哟,这笔字……”洛家小娘子性情直爽,一眼看下去刚想笑,笑声却戛然而止,与郗家小娘子面面相觑起来,脸色惊疑不定。 谢菀缓缓的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回头给了彩桃一个眼色,让她跟自己出来。 屏退下人,谢菀带着彩桃走到假山后面一个无人的地方,咬着牙质问她:“彩桃啊彩桃,我自问平素带你不薄。你今日上演这么一出,也不提前知会我一声,到底是为了什么?” …… …… 谢小满意兴阑珊,想要出恭是假的,想要躲到个无人的地方散心才是真的。 方才谁都没有看到,离开宴席的时候,谢小满随手抄走了一壶酒。 满园子空无一人,府里上上下下都在小池边伺候,这时候也无人管她。 左右溜达着,谢小满见假山上有一块大石头不错,便索性手脚并用的爬了上去,日光浴的懒洋洋的躺在上头,自饮自酌,晒着太阳。心想,这样饮酒总比在宴席上假笑痛快的多了。 正堪堪饮了半壶,谢小满便听到有脚步声临近。她躺在高处,也不怕别人看到,便没有动。 谁曾想,来人竟然停在了假山下面,说起话来。而这些话语清晰万分的传入谢小满耳中,除了谢菀和彩桃,还有何人? “小娘子明鉴!此事,奴婢虽说有私心,但也是为了郎主和小娘子着想,思来想去,只能这样做了!”彩桃这时候索性跪了下去,一脸焦急悲痛之意。 谢菀被她弄得发懵,连忙上前挽她:“你说明白,怎么就为了我和阿爹了?” 彩桃也不起身,仍旧跪着,语重心长的道:“小娘子从小就心地善良,不明白寻常人心中的腌臜之事。郎主行事素来不拘礼法,更连万人所指都不挂怀的。但郎主是高士,小娘子您却不同。郎主和您可以不考虑那些世俗嘴脸,但是彩桃从小跟您一起长大,却不能不做考虑。” “你说的我都迷糊了,到底是什么意思?有什么腌臜之事了?”谢菀不解的问道。 “小娘子您也知道的,那个谢小满是什么来头?” “她是我妹妹呀。” “她是您痴呆的妹妹!”彩桃痛心疾首,“您觉得,这种事情在会稽的地界上,又能瞒的了多久呢?郗家郎君也常年在会稽为官,怎么可能永远不知道这种事情呢?就算郎主性情高洁,这种事情也不能使其衣染尘,但小娘子您是不同的!一旦到了婆家,一步一行都是非注意不可的,若是他家知道,您还有谢小满这样一个痴呆妹妹,郗家会如何看待您?若是说的小了,不过是一些异样的眼光,忍一忍也就罢了。若是说的大些,牵扯到子嗣的问题上,谁知道谢家这种病症,是否会流传到下一代的?虽然咱们知道,那谢小满不过是远亲,可是郗家……” “够了!”谢菀再也忍不住,呵斥了一声,连退两步,也不再去扶彩桃了。面露忧伤之色,谢菀蹙眉叹息,“说白了,你是恨我将你送给了小满吧。” 彩桃惊骇异常,不明白自己这环环相扣的逻辑是哪里出了问题:“小娘子,奴婢……” “罢了,别再说了,我都明白了。”谢菀抢言道,“想想也是,原本我婚期已近,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恐怕一直以为自己会跟着我去郗家,甚至什么时候会被抬举为妾的。” “奴婢断没有这等念想!”心底被看穿,彩桃浑身一抖,连忙否认。 谢菀却轻轻一笑,摇头道:“是不是的都无所谓了。你觉得自己突然被送给了小满,心中咽不下这口气。而且觉得小满年纪大了,没有婚配,还顶了十余年痴呆的名号,长相一般,出身更是不值一提,肯定是不会嫁予好夫君的。于是便想了这样一个办法,想要把她从府上逼走是不是?” “奴婢、奴婢的确有些许私心,但更多的是为了小娘子您考虑啊!”彩桃犹自强辩。 “的确,阿爹是让小满自行选择,是想要跟咱们回建康,还是留在会稽的。你是觉得,如果小满留在了会稽,你就不会跟随,而是还与从前一样,跟我回建康了是不是?呵呵,你说得对,我谢菀真是单纯,这些腌臜事竟然半点都看不出来的。没想到呀没想到,我把你送给小满,是看在你伺候人体贴用心,害怕小满初来不适应的。没想到,这么多年来,我竟然没看出你是个如此心机深沉的,到头来竟然害了小满……不!不对!”谢菀低眸看着跪在地上的彩桃,冷笑一声,“你恐怕连自己都没想到吧!你今天这么一手,并没有让小满丢人现眼,并没有把她逼走。反而是成全了一位才女呢!” 第十七章 此中有真意 “浅淡轻红性本柔,暗香疏影月华流。一池春色薄如玉,半卷雏荷半卷楼。会稽一地的飞檐翘角的确比寻常地方多些,也翘的格外高挑。谢家娘子这首诗当真言之有物又意兴思飞,读之口齿留香。” 小池旁的诗会并没有因为几个人的离席而停止,听到幕帘中有女眷们作诗的动静,谢安就安排了仆从去将她们的诗作取来研读。 读到谢菀所写诗句之时,她刚刚在假山处看破了彩桃的心事,这时候犹自心神复杂难宁,即便这些溢美之词再怎么称赞,她也是无动于衷的。更何况,她也不在这里。 外面的男客们一一品鉴着女眷们的诗词,对他们来说,这些更像是一些余兴的节目,好与不好也不过是口头上随意品评,说白了,不走心的。 古之以来,才女少之又少,虽说东晋不似宋朝程朱理学之后,宣扬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但这个年月,能够读书识字的人原本就少,女子就更加凤毛麟角了。 更何况作诗这种东西,两分靠学八分靠灵性,从现下往前看,除了谢家一位谢道韫颇具才名之外,也只有教授王羲之簪花小楷的卫夫人,和写出《胡笳十八拍》的蔡文姬,能够当得上“才女”的名号的。 至于这等诗会上女眷们的习作,更像是浅浅的怡情。男子们摘花似的把玩一番,只通过这些疏浅的句子,臆想下幕帘之后的春、光,意淫而已。 谢安听着诸人的夸赞,替自己的女儿微微道了声“不敢”,便闲闲的为自己填酒。 “哈,这一首真是……”读诗的是在场年纪最轻者,不过十三四的样子,这时候翻出下面的纸张,看到拿笔字,竟失笑起来。 旁边的人见状觉得奇怪,便也凑过来瞧。郭璞远远的瞥了一眼,只觉得那笔字写的跟鸡刨似的,着实难看,竟然也敢拿出来。 谁这么不知深浅?想一想,似乎也只有谢小满那个小蹄子,真是,做事如此没有深浅,都不怕丢了谢家的脸面么? 摇头笑笑,郭璞饮酒不似旁人,直接拿着小坛子痛饮,咕咚咕咚两大口,坛子就见了底,再扔与身旁小仆,换上另一坛。 如此好酒,竟然被此人这样牛饮,真是可惜了。 “咦,这首诗……” 围观的那边似乎有人看出什么来,笑声戛然而止,变得有些整肃起来。 “到底是什么样的诗?六郎莫要吊人胃口,快念来听听。”有离得远的,一时不知这边到底是什么情况,笑着催促。 那被唤作六郎的年轻郎君脸上轻浮的笑容早已敛了,这时看了谢安一眼,清了清嗓子,吟道:“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少年郎缓缓吟诵,清澈的声音带着春日的气息,传送到每个人的耳中。 最开始的两句,众人并没有放在心上,随意而为,该聊天的还在聊天。而到了那句“心远地自偏”时,席间却有人“咦”了一声,赞叹起来。到得最后,席间的声音愈发安静下来,几乎所有人的眼前都出现了那么一副画面:南山雾雨笼罩,一身宽袍大袖的高士头戴斗笠,摇摇晃晃,不拘礼法,拈花轻嗅,怡然自得。山雾时聚时散,飘洒如萍;飞鸟时聚时散,来去无踪。这就是东晋名士们用其终生追求的境界,空荡缥缈,看似无物,却又包含万千。 此中真意,的确是欲辨忘言。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竟然无言。却听郗家郎君,也就是谢菀的未婚夫拊掌赞道:“《老子》有云,‘明道若昧,进道若退’,又云‘**,大象无形,道隐无名’。我辈玄言诗中,钻研万千,也不过是想要从一草一木中辩出大道,于是其中晦涩艰辛,最终却未必得到太多开悟的东西。可是此诗却逆而行之,不去推敲摸索道之为物,反而只说眼前实景,到底是另辟蹊径,豁然开朗。好一句‘欲辨已忘言’。”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附和:“没错!正所谓‘道之为物,惟恍惟惚’,此诗的妙处正是此般恍惚之意,虽未点透,却已近道矣!” “‘名可名,非常名’,我们穷其言辞想要描绘的东西,却不如人家恍恍惚惚点出来的东西更多。道之为物,果然博大精深。不知此诗是哪位娘子所做?单凭这一首诗,这位小娘子可名留青史矣!” 问题被提出就一发不可收拾,众人纷纷看向读诗的少年郎,那热切的目光,惹得他都跟着脸红起来。 “那个,”少年郎看了犹自一脸平静的谢安一眼,“署名是谢氏小满,不知是谢家的哪位娘子?” 郭璞一直都没有说话,趁着众人议论的当口,仰头又喝了两坛子酒,俨然已经醉了。但他仍旧听到了众人的讨论,以及那诗的署名,这时候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谢安把玩着手中的酒盏,面上一直都没有太多的表情。他想到了一些之前发生的事情,也想到一些还没有发生的事情,心思缥缈起来。 “谢家还有这样一位才女,一直被安石藏着掖着么?如今一诗成名,倒也是一段佳话。”身旁长者笑着捋须。 谢安见众人殷切,便淡笑回答:“是一位子侄,偶尔来做客而已。她有这样的诗才,也是安所不知的。诸位见笑了。” 此言一出,众人便再度客套起来,说起些溢美之词。 郭璞却不在其中,他掐指一算,打了个酒嗝,借着尿遁的借口,一步一晃的往谢小满身处的假山走去。 这时候,谢菀已经不想再去彩桃多做纠葛,回到了宴席当中。 彩桃心思被完全识破,心灰意冷,失魂落魄的回房去了。 谢小满却叹息一声,心想人情世故真是太过复杂,泥沼一般,让人毫无留恋之意。士族的富且贵,当真不是一般人物能够承受的。 自斟自饮,谢小满心想,还是这样潇洒自在的日子,才适合自己的心性。 “喂,你这回可出大风头了!” 郭璞不知何时来到假山下,带着一身酒气,笑嘻嘻的仰头看着她。 第十八章 走,看热闹去 郭璞一身宽大的玄色道袍,这时候略靠在假山上,手里还拎着半坛子晃荡的酒,一脸笑嘻嘻不严肃的样子,愈发像个神棍。 “你跟本仙师说实话,那诗当真是你作的?” 谢小满喝的微醺,又被太阳一晒,酒气更盛了一些。这时脸红红的,看到郭璞跟她说话,也仍旧不从假山上下来,只懒洋洋的道:“郭仙师法术超群,这种事情还用得着问我?掐指一算不就算的出来?” “哟,你还真看我给你的那本书了?”郭璞挑了眉毛,“本仙师的确擅长易卦之术,但是直接对人行此术。本仙师谦谦君子,不免有偷窥*的嫌疑。所以给你个面子,让你自己说与我听。” “哈哈!”谢小满闻言大乐,“你这话也就骗骗三岁小孩子,自己法术不精,算不出来,难道还不知道什么叫做‘不耻下问’么?” 郭璞太阳穴突突的两下,冷哼一声,手上施了一诀,一挥衣袖。 谢小满忽觉风起于无处,一阵狂风竟然吹得她身形不稳,还没等她来得及反应,整个人已经从假山上跌下。 “救——!” 唬了一跳,谢小满刚想喊救命,只发出一个字,却又觉得身旁风势一变,将她整个人稳稳的拖了一下,双脚平平落到地面上来。 吓的腿软,面色惨白,谢小满被这么一闹,酒也醒了。 瞪眼去瞧,却见始作俑者正在哈哈大笑,毫无悔意。 “你个小丫头片子,还以为你多大的胆子,原来也是一吓就蔫的。”郭璞大乐。 谢小满咬牙切齿的顿在原地,瞪视了他一会儿,待得腿脚从吓软中慢慢恢复过来,便站起身子,怒道:“滴滴的滴滴,你别以为老子会告诉你!那诗到底是不是我做的,你永远也别想知道了!” “滴滴的滴滴?这是什么意思?”郭璞被骂的一愣。 “反正是骂你的话!你自己寻思去!”谢小满气急败坏的把手中酒壶冲他砸了过去,郭璞微微挥袖避开,一派云淡风轻。 谢小满狠狠的跺脚,不再与他纠缠,扭头就走。 郭璞只觉有趣,就着酒劲大笑几声,惹得附近经过的仆从纷纷侧目而视。 笑罢,郭璞又闫肃起来,心道:难道这小妮子是文曲星下凡,所以对于道法可以无师自通,又天生有如此才华? 一念至此,郭璞又觉得此事太过匪夷所思,实在不像真正能够发生的事情。 虽说在师门之时,听说过星宿下凡之事,但多是传说中语,真假难测的。而如今这个情况,与其说是谢小满文曲星下凡,倒不如说是那首诗为谢安代做,想要推谢小满一把,以免她嫁不出去…… 这样想着,郭璞觉得前后逻辑极通,便心满意足的点了点头,醉醺醺的回了宴席。 “郭仙师,”刚刚回去,郗家郎君稀枫,也就是谢菀的未婚夫,就迎了过来,面上颇有些为难的神色,“在下有一事相求,不知郭仙师能否改日屈尊到府上一叙,必有重谢。” 郭璞斜着眼睛打量了他一眼,问道:“可是令尊的事?” 稀枫闻言便傻了,他家的事情,从未对外人提及,这郭璞到底是如何知道的?难不成他真有如此灵术? “郭仙师果然非常人也!还请必定要帮在下这个忙!大恩不敢忘!” 稀枫说着一揖到地,他身后的婢女也连忙跟着屈膝福礼。 “不必,此事本就是我辈中人应尽之义。”郭璞微微一笑,目光在那婢女脸上一转,“事不宜迟,今晚我就去一趟。” “多谢仙师!晚上在下便亲自来迎!”稀枫大喜过望。 …… …… 诗会洋洋洒洒的结束,谢小满的那首诗,到底掀起多大风浪,在众人心中又到底是如何看法,她并不清楚,也并不想知道。 反正彩桃之后再没有出现在自己面前,对于谢小满来说,这就够了。 她不想靠这种东西出名,毕竟肚子里的墨水有几斤几两,谢小满心中最为清楚。 至于世家大族这种生活,谢小满还在慢慢的掂量。现下呢,虽然觉得一辈子混吃等死是个很幸福的事情,可是一入此门,浅浅的经历了这些事情,才知道“庭院深深深几许”这句话,并非是无病**。 太复杂了,不适合她这个情商极低的脑子。而且订婚、嫁人……这种事情,即便只是想一想,也觉得乏善可陈。 谢小满骨子里是不羁放纵爱自由的家伙,被婚姻困住,被孩子围住,她不能说这样的生活不幸福,只是并非她想要的。 如果没有进入过那个黑暗的世界,如果没有遇到郭璞,一切事情似乎会简单的多。跟其他人一样,嫁个同个的豪门大族,没事儿搞一搞宅斗,便了此一生。 可是如今…… “我去除妖,你去不去看热闹?”郭璞倏地出现在谢小满房间中,把后者吓了一跳。 看了看房间里仍旧紧闭的门窗,谢小满不禁羡慕的问道:“要修炼多长时间,才能像你这样定点传送啊?” “什么‘定点传送’这么难听,这叫斗转星移!”郭璞翻了个白眼,“你就别想了,就你这个资质,估计怎么也得成老太婆,才能修炼成斗转星移了。不过也成,正好那时候你也腿脚不好走不动路了,这个法术也能帮你一把。” 谢小满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哦!原来郭仙师是腿脚不好,需要这个法术代步!” “嘿!”郭璞被气乐了,上下打量着谢小满,数落道,“我发现你这个人真是没意思,什么东西到了你嘴里就都变味儿了。好心好意的带你去看热闹,怎么这么不知好歹。不去便罢,当本仙师没说!” “去去去!干嘛不去!窝在家里又没有电影看。不过……”谢小满走出两步却忽然停了下来,狐疑的问道,“这个不会又要付钱吧?” 郭璞嘴角抽动了两下,狠狠的一甩袍袖,大步流星的去了。 谢小满连忙跟上,笑嘻嘻的道:“我这不是开玩笑嘛!别生气!” 郭璞只好停步,无奈的杵着脑袋,也不知从哪儿翻出一套青衣小帽来,扔给谢小满:“穿上穿上,要不然我拐带着一个小娘子出门,可是会把本仙师送官的。” 第十九章 红衣人 郗家最近出了一件家宅不宁之事。 事情的中心,正牵扯在郗家家主郗路的身上。 正是七天之前,郗路忽然发现,自己总能在家中看到成百上千的红衣人。这些红衣人面部不清,即便站在自己身边也仿佛隔了一层纱雾,让人看不清模样。他们也没有任何动作,只是经常忽然间出现,十几个、几十个的占满整个庭院,不发出任何声音。 而每当自己想要细看的时候,这些红衣人就忽然消失,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 第一次看到的时候,郗路吓的惊叫起来,引来身边仆从。郗路指着窗外那些红衣人,那仆从却是一脸的纳罕,除了院中的花草树木之外,什么都看不到。 郗路惊恐万分,又叫来自己的夫人和儿子,多方证实,发现院中的红衣人,果然只有自己能够看见。 最开始,郗路劝慰自己可能是上了年纪,眼花了。可是这种事情,一次两次还可以说是巧合,三次四次之后,郗路就已经有了惊悸之症,请了不少名医来看,只能开些滋养心神的药物。 可是对于郗路来说,这些药物根本就无法使他看到东西消失。再怎么滋养心神,一次一次的被满院的红衣人吓到,还是解决不了实际问题。 思来想去,总觉得这是鬼神作祟,非药石能治。 寻人问了,郗路听说郭璞正在谢安府上做客,便连忙让儿子郗枫去请。他的儿子虽然不信鬼神这些东西,但见父亲连日不能安眠,也只好遂了父亲心愿,在诗会上相邀郭璞。只是没想到,自己尚未开口,郭璞就已经看出自己父亲有问题。郗枫不免骇然,分毫不敢像原先一样小视郭璞了。 “郭仙师请上车,夜间路途可能颠簸些,好在路程不远。”郗枫亲自到府上相迎,可谓是给足了面子,“已经跟太守说好了,特意为郭仙师开的宵禁,那边坊门也开了。敢问郭仙师,”郗枫迟疑了一下,“这事情,今夜可能弄完么?” “如果本仙师估计的不错,府上的事情并不大,不过个把个时辰的差事罢了。”郭璞手持麈尾,仙风道骨的笑了笑。 谢小满扮作小仆跟在郭璞身后,听得云里雾里,这时候却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仙师果然是大能之人!事不宜迟,请仙师蹬车!” 郭璞洒洒然的上了车,谢小满扮演着仆从的身份,却不能堂而皇之跟上去,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只能跟随其他人一同步行…… 撇了撇嘴,谢小满只好忍了,亦步亦趋的跟在牛车后面。 牛车走的不快,到得坊门时郗枫亲自跟守门的士兵交涉几句,坊门才被打开。 中国古代的里坊制,每个坊中都像是一个独立的小城,四面都有城墙隔开,中间坊门相连。入夜之后便是宵禁,普通人不可以上街,想要跨越里坊走动,那更是需要有飞檐走壁的本事了。 谢小满长这么大,还从未在夜间逛过会稽城。这时候只觉得夜深人静,偶尔有院子传来犬吠声、说话声,也都在身旁牛车的吱嘎声中被车轮压碎了。 夜色并不明亮,月亮上笼了一层淡淡的纱。 牛车旁的灯光也是恍恍惚惚的,随着车身一晃一晃,仿佛黑暗中跳动的鬼火。 周遭虽然跟着郗家的六名仆从,这时候却没有人说话,只有脚步声与喘息声在耳边响着。偶尔牛车行驶过不够平整的街道,吱嘎一声惹的人牙酸,这声音又随着夜色传播开去,依依呀呀的,听起来有些发毛。 不知怎地,明明有夜风的吹拂,谢小满却觉得有些窒息。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笼罩着她,这是她从未感受过的,一种全新的感官。 这种感觉,说不上是什么,只是远远的,好像有什么东西与她身体的一部分建立了连接似的。这种感觉,让她明显的感知到——那边有什么东西。 距离郗府越来越近,谢小满的这种感觉也越来越浓厚起来。 说不怕是假的,对于第一次体会到这种感觉的人来说,这就像是一个未知的世界突然打开了大门,你却不知道那个门里是何物,会不会突然伸出一只手来。 干咽了一口吐沫,谢小满发觉自己的脚步都慢慢迟滞起来。 抬头看其他的郗府仆从,他们仍旧是之前的样子,明显并未感觉到什么。 车停,郭璞走了下来,他抬头看了一眼郗府的上方,看着那片只有他能见到的淡淡光圈,笑着摇了摇头。 “可是有什么不妥?”郗枫见状紧张的问道。 郭璞淡笑道:“看这样子,至少七天了吧?”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郗枫却明白了,连忙点头,甚至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郭仙师所言不错!早知如此,我们当时就应该早些请仙师过府的!” “不妨事,这妖物并无害人之心,否则……说一句郎君不爱听的话,贵府早就家宅不宁了。” “是!是!还请郭仙师施法!”郗枫这时早已全然信了,连忙躬身请郭璞往里面走。 郭璞也不客气,施施然走了进去,由着郗枫引路,沿着府里的正门一一入到第三进,方才被郗枫引到一处明厅当中。 “已经有人去请家父,请郭仙师稍待片刻。敢问郭仙师,可需要什么东西么?”郗枫恭恭敬敬的问道。 郭璞笑道:“有酒么?” 郗枫闻言一怔,便连忙去吩咐:“快拿酒来,要地窖里藏的琼春。” “郎君真是太客气了!”郭璞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却早已乐开了花。 还没等酒被拿上来,郗路已经在人的搀扶下腿脚不稳的走了出来。 毕竟对方辈分在那里,郭璞连忙起了身,笑着问道:“郗公,近日那红衣人可又多了几分?” 红衣人的事情,除了心腹仆从和家人之外,从未传到别人耳中。眼前这位郭仙师,竟然连问都不必问,就能知道自己所看到的东西! 郗路心中原本的一点将信将疑也都一扫而空,疾步上前抓组郭璞的手,恳求道:“郭仙师救我!” 明厅靠门的地方,谢小满此时正看着门外的庭院,影影绰绰的看到几分虚无的人影来。 第二十章 万千红衣 “鬼便是灵的一种,生人死后可化,亦有自然聚集者。这院子的鬼气,你能看到多少?” 郗府的人正在主家的指挥下忙前忙后的准备东西,香案烛台、幡布熏香等,一干人在郗路的催促下手忙脚乱。 郭璞恐怕是此处最为清静的人,他大马金刀的盘坐在榻上,一面喝着酒,一面跟谢小满闲聊。 谢小满闻言又四处瞧了瞧,蹙眉道:“只是能看到个大概的影儿,而且似乎,只有偶尔才能看到。” 郭璞点了点头:“你灵识未开,看不到很正常。” “那这位郗路呢?”谢小满不解的问道,“他既然并非修仙者,为何能够看到这些东西?而且听他的描述,可要比我看得清楚多了。” “正如天地之间,每个地方灵气高低不同一般,世上的人也如此。像郗路这样的人,天生就有灵识的,所以夜能见鬼,并不是什么新鲜事。虽然不常见,但这样的人也差不多每一百个人中就有一个。”郭璞灌了两口酒,笑道,“不过这种灵识自然也分高低,大部分的人只是能够感觉的到,能够看到的便极少,能够看清楚的就更少。说句实话,这种人如果并不修仙的话,这种灵识对他们来说反而是一种困扰。每天都能看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在眼前晃,对于普通人来说,的确是一件十分恐怖的事情。” 谢小满腹诽:何止是对普通人,我现在心里还突突着。 仿佛是知道了谢小满心中所想,郭璞笑道:“其实你不必担心,即便是鬼也分成善恶两种。九成鬼都是不会害人的,当然,若是你主动去招惹他们除外。” “那这里的鬼?” “并非恶鬼,只是被郗路看到,自己吓自己罢了。”郭璞不谢一笑,“世上之事,大多如此。” 夜已深了。 “郭仙师,东西都已经备好了,请仙师施法!”郭仙师随口点破他的遭遇,郗路便觉得有了希望,这半天整个人也愈发活泛起来。 郭璞闻言便应下,随手拿着一小坛子酒,边走边喝。 有些东西,只有郭璞自己看得到。 其实早在七天前,郗路还没有“犯病”时,郭璞就已经感觉到了此处的灵气波动,猜到了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但他有一些自己的小计较,并没有即刻上门驱鬼,而是磨磨蹭蹭的,等到对方来请。 至于其中原因,养名赚钱自然是一方面,不过还有一个原因,现下还不足为外人道也。 香案设在了郗府的五鬼位上,这是内院的一处柴房门外。此处平素人气极少,这时旁边虽然设了香烛,却仍旧晦暗不明着。 大部分仆从早已远远离开,只有一些胆大的,还有一些走不开的,硬着脖子站在这里。 郗枫也跟在父亲身后,也不知道是否是心理原因,只觉得周围阴风阵阵,一股凉气从脖颈后蔓延开来。 心虚的四处瞧了瞧,却看不出有什么特别,只是院中一株老槐树枝叶横斜,在这样的夜里显得有些可怖。 郭璞仰头将酒喝尽,随手将酒坛子一扔,走到香案之前,道袍无风自动。 他能够看到很多人看不到的东西,比方说笼罩在郗府上空的赤色半球薄雾,就彷如浮动着的潮水一般,随着夜风微微晃动着。 至于在谢小满眼中看不真切的人影,落在郭璞眼中却是一个个清晰可见的红衣人。 红衣人的数量实在太过惊人,从郗府的外头就站了百余,仿佛要围城攻打似的,将整个院子都包围起来。 至于府内,更是密集的让人头皮发麻,即便是这个只堪十人左右站立的院子,就有六七个红衣人在其中。 普通人看不到红衣人,更加触碰不到。他们的身体偶尔会与那些红衣人交叠,甚至穿过,于是那种心里发毛、阴森的感觉,就会愈发明显。 郭璞看了一眼身旁的郗枫,发现他正站在一个红衣人的身体里。这些红衣人都是成年人大小,郗枫弱冠年纪,肩膀还未完全长开,这时候倒恰好能够嵌在其中。 郗枫自己却不知道身体的处境,只觉得心中恐惧之情无来由的愈发严重,恨不得郭璞快些施法。 “郗公现下看不到红衣人吧?”郭璞挥了挥手中麈尾,回头问道。 “的确看不到。”郗路点了点头,稍显恭谨的回答。 郭璞微微一笑:“一会儿诸位见到什么,莫要慌张。” 说罢,郭璞右手掐诀,低声念了句什么,左手从怀中摸出两张符纸,在香烛上燃了,向空中一抛。 那符纸便仿似有生命似的,并不缓缓飘下,而是径直飞向那株老槐树,一左一右贴在了树干之上。 符纸虽然燃烧着,却没有像其他黄纸一般瞬间烧尽,更像是有实质一般“踩”着火焰,那火焰也愈发明亮起来。 郭璞挥动手中麈尾,手在身前虚画了什么图案,于是下一刻,郗府内外成百上千的红衣人再度出现。而这一次,不只是郗路,所有人都看得到。 谢小满原本只是看得到模模糊糊的影儿,这时候看着近在咫尺有如实质的红衣人,下意识的倒退一步,却发现身后还有一个,于是只好硬着头皮站定了,只做不见。 她这边尚能冷静,其他人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这时候府内外惊叫连连,而这一方小小的院子里,三名仆从吓的瘫软在地,甚至有两人直接尿了出来。还有一人跪地不起,伏拜连连。 只有一名上过战场的护院,毕竟胆子大些,这时候看着身旁的红衣人,虽然觉得瘆的慌,却一发狠挥动了手中的大刀砍去。 但让他失望的是,这一刀什么都没有看到。虽然眼见着从红衣人身上划过,却只是砍到了空气,而用力过猛的护院,却因为力量的牵引斜斜倒了下去。 那红衣人倒也并非毫无反应,这时候竟侧过身来,低头“看”了那护院一眼。 说“看”似乎有些牵强,因为红衣人的脸根本让人看不清楚,到底它们有没有眼睛,怕是没人说得清。 第二十一章 贪财 郗枫活了十多年,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象。 他从来没有想过,父亲所说的竟然是真的。 成百上千的红衣人突然出现在府中,又不发出声音的站立着。这种情形实在太过恐怖。 而更可怕的是,自己就站在这样一个红衣人的身体里。 郗枫发现这个事实的过程更加可怖些。 他最开始只是看到了院内忽然出现的其他红衣人,于是双眼瞪大,惊恐的屏住了呼吸。 下意识的,他看向自己的父亲,发现郗路的眼中除却惊恐之外,还有一丝放松,甚至以崇拜的目光看向正在施法的郭璞。 父亲说的是真的。 郗枫因为恐惧而浑身颤抖着,他觉得自己身体大部分都已经不听话了,费了极大的力气,他也无法止住自己身体的抖动。 身旁是接二连三的惊叫,远处的庭院里,也有惊叫声在夜色中晃晃悠悠的传来。 所有的红衣人却对这些事情不为所动,他们就站在那里,面朝不同的方向,身上的红衣甚至随着夜风轻轻摇曳着。 郗枫觉得满目都是红色,连自己的周身仿佛都散发起红色的光芒来。 为什么,自己也会有红色的光? “郎君!郎、郎……啊!”一个小仆坐在地上,单手指着自己,满脸惊怖,蹭着后退。 郗枫愈加发毛,浑身微颤着低头去瞧,再一次证实他的周身的确有一层淡淡的红光。 意识到了什么,郗枫只觉得浑身发冷,仿佛红衣人的气息都喷吐到了他的脖子上。 用尽全身力气迈出一步,郗枫软到在地上,上下牙不停的打架,那种咯吱咯吱的声音,让他无法控制,也愈发害怕。 想要证实似的,他缓缓的侧过头来去瞧,果然,方才他站立的位置上,正站着一个红衣人。 而这个红衣人,此时正低头看着他。 盯着那张看不清五官的脸,郗枫再也撑不住,晕了过去。 郗路如今却没心思管这个儿子,他一直盯着郭璞的举动,眼中迸发出希望来。 郭璞也没有让他失望,又是两张符纸铺开,一声暴喝:“乾六天五祸绝延生!” 香案上的香烛与符纸上的火焰顿时火光大震,眼前几道红光闪烁,竟是一一飞入那符纸当中。 尚未晕过去的人们看着这一幕,即惊喜又敬畏,跪地叩首者,目瞪口呆者不一而足。 谢小满站在郭璞身后,却不经意间注意到了他的一个小动作。 郭璞的左手暗暗垂下,在宽大袍袖的掩饰下,抓着什么,时不时的还放入自己腰间的囊袋中。 谢小满不知所谓,这时候结合着上面红衣人被吸进符纸来看,反倒是一惊。 原来上面红光一闪,郭璞手中就会多一粒东西。那东西到底是什么,谢小满隔着夜色看不真切,只觉得也是暗红色颗粒,郭璞一把一把的抓,不知到底有多少。 越看越觉得此事蹊跷,如果这是驱鬼的形式之一,为何郭璞要这样避人耳目来做? 谢小满暗自下定决心,一会儿一定要抓住郭璞,好生的问上一问。 大概花了一炷香的时间,飞入符中的红光渐渐减少,郗府内外的惊叫声也被一声声的道号与佛号代替。众人念着“阿弥陀佛”和“元始天尊”,口中感念着郭璞的大恩大德和神通广大。 见郭璞收敛衣冠,做法完毕,郗路连忙上前,一脸感激,深深一揖到地:“郭仙师真神仙矣!救人于水火,郗府上下感恩戴德!” “举手之劳罢了!”郭璞风度翩翩,轻挥麈尾,“此地尚有些善后之事,我与郗公一一说来。” “郭仙师请讲!”这么一番之后,郗路对郭璞已经是深信不疑。 “虽然红衣人已除,但贵府上几个地方仍旧有隐患,如果不除干净,本仙师也不能保证日后红衣人不再来犯。” 郗路神色凝重:“还请仙师救命!” “这倒不是什么大事,”郭璞从怀中摸出一把香烛来,递给谢小满,“你在郗府上的先天八卦位都点上此香即可。郗公,此事就要烦请府上的人带路了。” “是!是!这是应该的。子燕,带着这位小仙师走一趟吧。”郗路吩咐道。 伸手接过这一把香烛,谢小满有些发懵。 什么先天八卦位?郭璞以为自己很懂这些东西么?连连给郭璞使眼色,还没等他有所反应,郗府的仆从已经凑了过来,恭恭敬敬的对自己一揖:“小仙师,咱们走吧。” 谢小满被吓了一跳,嘴角抽动了两下:“稍等,我还有些事情要像师父细问。” 她这边随口胡诌,那仆从也不敢质疑,亦步亦趋的在她身后等着。 郭璞却没有注意到谢小满还在这里,而是一一对郗路吩咐着事情:“明日清晨便让人打扫庭院,一定要仔细的打扫。记住,这打扫只能在日出之后开始,子时一过就要停下来。可能要花费几天的功夫,但是这个并不着急,仔细才是最重要的……还有,郗公最好到外面请一面八尺神照镜,面向东南挂在这株槐树上即可。这株槐树恰好在贵府的五鬼位上,槐树又通鬼,须得有所压制。” 郗路听得太阳穴只跳,只觉得所有的祸患恐怕都是这株树招来的,这时便问道:“既然如此,不如找人将此树砍了如何?” “不可。”郭璞摇头道,“若本仙师算的不错,这棵树怕是建府时就已经有了吧?” “确是如此!” “此树树龄过百,已有灵性,不可妄动。若是突然砍伐,怕是有祸患降临。而且此书已得贵府之气,虽然方位欠佳,却有镇宅之用。只是天下之事,阴阳互化,一旦灵气不当,镇宅也可以变成凶煞。所以本仙师让郗公请八尺神照镜,就是为了压制此处的不正之气,可以使此树煞气尽除,镇宅之正气愈发浓厚。” 郭璞说的头头是道,郗路也听得连连点头:“郗路真是何德何能,竟然能够让仙师点化!真是郗家之幸也!只是敢问郭仙师,这八尺神照镜应当从何处请来?” “此物的确难得,须得有德行之人灵气滋养才能做成。”郭璞面露难色,“我这里倒是有一把,不过……” 第二十二章 红豆与红衣人 “此物的确难得,须得有德行之人灵气滋养才能做成。我这里倒是有一把,不过……” “还请郭仙师割爱!郗路必有重谢!”郗路早已着了郭璞的道,这时候直把他当成了神仙中人,哪里知道郭璞不过是为了多赚些银钱。 面露迟疑之色,郭璞说道:“按理说,这八尺神照镜倒也不是什么太难得的东西。只是本仙师如今有的这一面,却是答应了旁人要送予的。如今相约的期限已近,再做一面虽然不是不可能,但却是一件难事……” 郗路看事情有戏,忙道:“还望郭仙师看在在下家宅不宁的面子上,先行将这八尺神照镜让与在下。其中损失,郗路愿一应承担了!” “君子一诺千金,这损失倒并非是金钱上的。” “当然!当然!郭仙师是当世高人,这些阿堵俗物怕是看不上的。不知在下如何能帮忙?” 郭璞摸了摸下巴,装出一副高深模样,为难道:“做这样一面镜子,至少要二十日。如今我与相约之日还有十天,若是加急制作,必定要耗费大量仙力。能够补充仙力的,不过药石而已……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当不当讲。” 话都到说到了这个份儿上,还有什么不当讲的?郗路连忙顺着客套:“郭仙师请说,在下必定竭尽全力!” “我列一副单子,还请郗公尽量帮忙找全这些药石,以作炼丹只用。只能本仙师能够凭借这些丹药补充仙力,就有希望在约定之前再做一面八尺神照镜。这样一来,如今手中这一面,就可赠予郗公了。” 郗路闻言大喜过望:“还请仙师列单子,就算是找遍全建康的药铺,在下也定当为仙师找全!” “那就多谢了。”郭璞微微一笑。 “敢问仙师,除了洒扫庭院和八尺神照镜之外,可有其他需要注意的地方?”郗路又问道。 “有。郗公可肯将自己的生辰八字说与我听?” 郗路虽然觉得奇怪,但也照实说了。郭璞听罢,掐指算了一算,道:“如今府上怕是有仆从与郗公的生辰相冲,若是久居此地,即便没有鬼怪作祟,郗公怕是也有急病之灾。” 郗路大惊:“这是何人?” 郭璞笑道:“具体是何人在下就不知了,只能写出与郗公相冲的几个生辰,郗公寻人一一问过就是。至于挑出来的这些人,与城西南十里处卖掉就是,只是记住,切勿讲价,否则恐有祸事。” 郗路听得直点头,谢小满却此事甚有蹊跷,总觉得郭璞似乎在搞什么小动作似的,恐怕另有阴私之事,只是此时不好点出。 郭璞正被郗路往正厅请,转头却见谢小满还在此处站着,不禁问道:“你怎么还不去点香烛?” 谢小满道:“师父,徒儿有些细节相询。” 被这一声“师父”叫的一愣,人前又不好否认,郭璞只好硬着头皮默认下来,将她叫到一边,低声道:“你个小丫头片子瞎叫什么?我郭璞可是不收徒的!为什么还不去点香烛?此事事不宜迟。” 谢小满原本只是想问问先天八卦位是指什么,这时候见郭璞神色可疑,又不断的催促自己,脑筋一转,便起了些旁的心思,笑嘻嘻的问道:“我说你怎么会好心好意的带我来,原来是有些见不得光的事情要我扫尾?哈哈,让我做这事情也行,不过之前欠你的钱,须得一笔勾销!你看如何?” “你说什么?”郭璞猛地被噎住,一脸震惊的看向谢小满。 “我没说什么呀,”谢小满耸了耸肩,欠揍的笑道:“就是在敲竹杠呀,就像师父您经常做的一样!” “别叫我师父!”郭璞咬牙切齿,却又碍于身旁人多,不好做其他的事情,否则真恨不得抽眼前这丫头一顿。 谢小满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问道:“行是不行,您给个准话。你既然带我来,就一定是这件事情非我做不可。独此一家别无分店,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行!”郭璞甚有虎落平阳被犬欺之感,咬碎一口银牙。 “行什么呀?您可得说全喽,否则事后再不认账怎么办?” 郭璞恶狠狠的道:“你个死丫头别得寸进尺!” “那就算喽,反正吃亏的不是我。”谢小满再度耸肩,转身就要走。 “慢着!奶奶的,真是成何体统!”郭璞心想,自己这样的人物,竟然在一个小丫头手上吃了暗亏!这件事情万万不能传出去,否则自己的脸面要往何处摆? “好,只要你把这些香烛好生的点了,之前灵墙和书的钱就一笔勾销!” 谢小满嘱咐道:“还有利息也一笔勾销。” 郭璞狠狠的翻了个白眼:“利息也不要啦!你还不给本仙师滚去点香烛!” “好嘞!您请好!”谢小满迈出一步,又退了回来。 “你、你、你没完没了了是不是!”郭璞伸手指着谢小满的鼻子,气的浑身发抖。 “不是啦,什么叫先天八卦位?我不懂啊!”谢小满无辜的摊手。 郭璞差点气的吐出一口血来。他颤颤巍巍的从怀中摸出一方风水罗盘,塞进谢小满手里:“跟着这个点,这回总会了吧……” 听着郭璞的声音都气抖了,谢小满偷着一乐,不敢再打趣他,屁颠屁颠的去了。 郭璞以袖掩面,调息了半晌才堪堪平静下来,恢复成原本世外高人的样子,往郗家正厅走去。 谢小满跟着罗盘的方位到处走,每到一处的尽头就点上一只香烛。 走过乾、兑、離、震四个方位后,渐渐的发现一些熹微的事情。 虽然有仆从跟着指引,但每次点香烛的时候,仆从都会远远的侍立,于是这些小事只有谢小满看在眼中。 捡起她看到的第五颗红豆,谢小满回想起方才郭璞施法时,掩在袖中的左手所持之物,不由得心中一动。 如果自己没有猜错的话,当时不停的向郭璞手中飞去的,就是一粒粒的红豆了! 这些红豆,必然与红衣人脱不了干系!而郭璞又让自己来“善后”,其中的前因后果,到底是什么? 第二十三章 香兰香兰 婢女香兰的命,可谓是颠沛流离。 这倒也难怪,在东晋这样的乱世里,即便是世家大族,也没有几个人能够活的安稳,更何况是她香兰一个小小的丫鬟。 从小就被卖来卖去,她已经前后侍奉过三个主子。第三次是幸运的,她来到了会稽城的郗府,伺候的也是郗府上的正牌郎君。 像她们这样的人,平素不做粗重活,又伺候着年轻的主子,那就算是有了盼头。尤其是像香兰这样的模样品性,若是一朝被郗枫郗郎君看上,成了填房丫鬟,甚至成了妾,那就是最好的命数了。 只是这位郗枫郎君似乎对她并无太多好感,订了婚之后,介于女方的身份,为了避嫌,更是与自己十分疏淡。 香兰无奈,只好每日每夜做着自己的本分,只求能在郗府上好好待下去,不用再被像货物一样的卖来卖去。 前些日子庙会,府上许多仆从都告了假去游玩,香兰也是其中之一。在庙里上香求签,香兰与几个年纪相近的姐妹们,说说笑笑着就去找旁边的道士解签。 香兰求的是姻缘,签上说“溯洄从之”,又将自己的生辰八字告知了,道士思付半晌,说道:“《诗经》中说,‘溯洄从之,道阻且长’,姻缘大事,姑娘还是莫要着急,慢慢来的好。” 香兰闻言颇为失望,放下几文钱,便重新敛了笑容,与姐妹们玩闹去了。 她却不知道,这个时候,旁边早有一个叫郭璞的人洞悉了一切。这是郭璞第一次看到香兰,即便是在庙会这样繁杂的人群中,郭璞的目光也无法不被香兰吸引。 听到了姻缘签的签面和香兰的生辰八字,又听着那道士解签,郭璞掐指算了,不禁摇头一笑。 心想这道士真是误人,虽说这“溯洄从之”的前半句是“道阻且长”。但这后面的一句,却是“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这哪里是姻缘无门,明明是不必刻意寻找,曲折百回的就有出路之意。 至于这个出路……郭璞得意一笑,自然就在自己的手上。 香兰哪里知道这些事情,她自打抽了下签,就一直有些闷闷不乐,再加上府上郎主忽然得了怪病,总说能看到一些奇怪的东西,他们这些府上的下人,就跟着愈发忙乱起来。 虽说昨日香兰被带着参加了谢府的诗会,可她心中杂事颇多,也未发现席间郭璞看向自己的目光十分热切。 至于之后的事情,就更是混乱异常。请了道士驱鬼,府上竟当真出现成百上千的红衣人。 差点被吓死之后,香兰以为这件事情终于告一段落,谁知,郎主手中竟然流落出一张字条来,着所有人报上自己的生辰八字。 府上的人并不知道郎主的用意,便都着实报了,一番辗转,香兰便与其他二人一起,被逐出了郗府。 失魂落魄的收拾东西,香兰发现,虽然在府上呆了快一年,属于自己的东西却仍旧少之又少,堪堪一个小包袱就足以装下。 平日相熟的姐妹们前来道别,暗暗洒泪,香兰面上笑着安慰,心中却暗叹着自己的颠沛流离,命途多舛。也不知这一回,又要流落到什么样的地方,跟随什么样的主家。 同其他两个男仆一起,香兰被管家带到城外十里处的小亭当中。路上管家对他们解释了个中缘由,原来自己之所以又被贩卖,不为别的,只是因为昨日驱鬼的那位仙师,说他们几人的八字与郎主相冲…… 只因为别人的一句话,就被撵出郗府。对此,香兰三人的心中是不无愤恨不平之意的。可是他们昨日又亲眼见到了府上的异象,明知道那仙师法力高深的。那样高人说的话,又怎么会有错? 如果有错,也只错在自己命数太差了。 香兰一路无言,只暗暗祈祷,把自己卖到好人家,即便做粗重活也行。千万不要被卖到一些说不出口的地方,否则的话…… 她不敢再往下想,紧攥的双手指尖发白。 城外十里的小亭,莫名其妙的地方,竟然真如那仙师所说,有人等着买下他们。 这荒郊野外的,又不是城内牙行,有人影就已经是稀奇,更何况是出手就要买下三人的中年男子。见此局面,几人不禁对郭璞又信了几分。 “一口价,五千钱。”中年男子嗓音沙哑,开出的价低的令人发指。 即便如今乱世,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命,可按理来说,一个成年男子再怎么也能卖出五千钱的价格来。 这里三人,两个男子,另外一个还是长相极佳的妙龄女郎,这人竟然只给五千钱?这跟明抢还有什么区别? 管家下意识的就想要还价,却想起主家千叮咛万嘱咐的事情:城西南十里卖之,切勿讲价,切勿讲价! 浑身一个激灵,管家不敢耽搁,连忙答应下来,接过那男子扔来的一袋子钱,便将手中三张身契奉上。 香兰看着二人之间往来,只觉得恍恍惚惚的不真切。即便经历了太多次的买卖,她仍旧能够体会到那种无力感……也罢,这世上诸人,又有几人能够真正掌控自己的命运呢? 依着新主家的命登上牛车,中年男子命另外二人驾车,自己也进入车中。 车厢本就不大,香兰束手束脚,有些紧张。 她偷偷的四下瞧着,只觉得这牛车十分普通,并不像是什么富户的东西。至于眼前的这个男子,更是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人。 若是跟着这样的主家,不知到底是好是坏。 男子一路上并没有跟香兰说话,入城之后,他下命直奔牙行,外面驾车的两人面面相觑,心想自己怕是又要被转卖一手。 果然,男子将两个男仆以一万钱的价格卖了,便走回来冲着正在车中紧张万分的香兰一笑,道:“我领你去个地方。” 香兰心中咯噔一声,下意识的就以为他要把自己往青楼卖,却又不敢反抗,只怕的浑身打颤起来。 牛车在城中千回百转,终于在缓缓的停了下来,香兰听到自己的心跳如同急雨。 “别怕,睁眼瞧瞧。”男子的声音,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魔力。 香兰下意识的听话,抬头看去,之间外面并非烟花巷,而是一座小小的民房。 第二十四章 信念之力 “小妮子,此间事了,本仙师要走了。”郭璞走之前,来跟谢小满道别。 他这一走仓促,甚至之前都没有丝毫迹象,令谢小满十分惊愕:“你要去哪儿?” “云游天地,去到哪里又有什么区别?”郭璞轻挥袍袖,笑的洒脱。 谢小满却知道他的真面目,嘴角抽动了一下,嘟囔着:“可不,有钱到哪去都是一样的,郗府给的大礼很丰厚吧?” “**,拿人钱财,无可厚非。再说,我只要了些炼丹用的药石,钱财什么的,都是郗府主动送来的。我这个人心软的很,别人的要求我都不好意思拒绝。” “我看你修仙修的一张脸皮,厚的真是都能厚德载物了!”谢小满忍不住翻着白眼,出言揶揄。 郭璞也不恼,笑嘻嘻的道:“地势坤,正是我辈中人。” 随手从怀中摸出些东西,郭璞扔到谢小满怀里:“这是三个灵墙,加上之前的那一只,够你一年用的。一年之后,我再来找你。” 谢小满接过,低头想着,这家伙虽然嘴上不着调,贪财,看起来又像个神棍,但的确是个好人。 “到时候这些钱咱们一起算啊,今年的利息嘛……哎,看在你帮了我一场的面子上,就算一半好了。三只灵墙一万五千钱,每日利息千一,按半年来算,就是三千……咦,你没事儿脱鞋干嘛?” 郭璞施施然侧身,避过谢小满砸过来的鞋,啧啧笑道:“你怎么说也是个大家族的小娘子,不过是一点点钱嘛,身外之物,何必介怀呢?一年之后,你大概也能修炼到一定境界了,要是到时候已经定下五行之色,我就再教你一些炼丹之法……” 谢小满默默听着,不知怎地,竟多了几分伤感之意。但这些赶上并没有持续太久,她低下的眸子里闪过两道亮光,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 “我要问你一件事,你只要回答我是或者不是就行了。”谢小满忽然开口,打断郭璞的话,抬头迎着他的目光,坚定异常,“当然,回不回答是你的事情,我也没有办法逼你。不过我想说,我都已经这个年纪了,身份又摆在这里。明年你来找我的时候,我恐怕都已经嫁人了。到时候,修仙什么的,对我来说,恐怕就真的是虚无缥缈的一场梦幻了。” 郭璞听得微微皱眉,想要劝慰两句,却又觉得谢小满说的没错。修仙之人仍是世人,即便是他,还要在阿堵物中打混,更何况是她这样一个小姑娘。 心中有些感慨,郭璞轻叹:“好,你问吧,只要我知道的事情,必然会回答。” 他以为谢小满是想要问修仙的道法,又或者问一些命数之类的东西。谁知,得到这句保证之后,谢小满却嘿嘿一笑,从袖兜里摸出些东西来,在郭璞眼前一晃,问道:“郗府的事情,是你搞的鬼吧?” 郭璞瞳孔急缩,仔细去瞧,谢小满手中所拿的,不是红豆又是什么? 心中的事情被戳穿,郭璞心念百转,惊讶、后悔、狠意种种情绪层叠游荡,最终却又化成一声无奈的苦笑:“真是没想到,我让你去帮忙善后,竟然被你抓住了把柄。你问出这样一句来,是想要什么呢?” “不想要什么,问问罢了。”谢小满轻笑摇头,在指尖揉搓着几粒红豆,“这就是普通的红豆吧?那些红衣人就是靠它们变出来的么?这算是障眼法吧?” “你很聪明。”郭璞揉着自己的眉心,“太聪明了。” “但是我不大明白,你让我去各个方位只是点香,并没有让我拾取这些红豆。这又是为何?” “绝大部分红豆我都已经收回,散落在八方的必定很少,即便被人发现了,正常人也不会联想到红衣人的身上。你是如何知道的?”郭璞反问道。 谢小满摇了摇头:“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郭璞轻叹:“施法之处自然有灵气的残留,这种残留虽然不多,可若是同道中人修为差不多的话,还是能够感知到的。我让你点的那些香烛,就是散化灵气用的。一旦那些位置的灵气都散开,气息与周遭毫无差异,那些红豆的存在就更加不足介怀了。” “果然是让我给你擦屁股,如果被同道中人发现,会有什么坏处呢?” 郭璞耸了耸肩:“最坏的程度,就是把事情的原委跟郗路点破,告诉他我就是在骗人。这样一来……” “你就没法再在世间招摇撞骗了。”谢小满接下来。 “大概是这么个说法,你就不能用点好词?”郭璞苦笑摇头。 “那郗府上,到底有没有鬼怪作祟呢?还是说,这一切,都是你为了骗钱搅的局?” 郭璞摇头道:“我之前就跟你说过,修道之事,是要讲功德的。功德这种东西,攒的极慢,散的却极快。如果我真的只是骗钱,单就这一回,这么多年辛辛苦苦攒来的功德怕是早就散尽了,我就算是再跟自己过不去,也不可能这么做……我在郗府做法的地方,你当时若是细心的话,其实应该感知的到,那株槐树的确是有问题的。槐树立在五鬼位,时间一长,再怎么的风水宝地都要闹鬼了。只不过现在还没有到闹鬼这样严重的地步,只是偶尔有灵气的塌陷罢了,但即便是这样,也可以使得家中人多患疾病,多有祸事。所以我让郗路在槐树上挂八尺神照镜,就是为了镇宅。这一点,不是骗人的。” “那你做其他的东西,那成百上千的红衣人,就是为了让局面显的大些,对方给的钱多一些?”谢小满追问。 “世间诸法,环环相扣,生生不息。修炼的方法,又何止单单几种。气息周天运转可以化成修为,明悟可以化成修为,功德也可以化成修为……可是这些办法,又哪里比得上信念之力。正如百年前张角的太平道,短短几年他的修为就已经到了大德至圣的境界。为什么?就是因为他的信众极多,信念之力源源不断的化作了一身的修为!” 第二十五章 为万世开太平 “张角?”谢小满愣了愣,“你说的是三国时期,黄巾军起义的张角?” “还有哪一位?”郭璞微微一笑,“因为太平道信众极多,到得后期,张角已然能够呼风唤雨,据说在不少战役中,张角曾经使法术将巨石滚落,不知肃清了多少敌人。只是可惜,他的道法走的极端,这样伤人性命,天理总是不容的。就算他是本着一颗救天下于水火的心,行的路不正,终究还是糟了天谴……当然,这话就说远了。根据教中说法,张角从开始修行到后来大德至圣的境界,并没有花费太长的时间,也就是二十年左右。他是怎么攒的修为?所依凭的,就是这信仰之力。” 谢小满听得有些傻,短短的几句话,却颠覆了太多千年后学到的知识。什么历史唯物主义,什么辩证主义哲学,再怎么辩证,也无法牵扯到“怪力乱神”这种“子不语”的事情上来。 可是,她是见到了郭璞几把红豆就惹得世人惊慌的场景的,她是进入过那个黑暗又封闭的空间的,甚至,她已经隐隐开始感知到周遭的一切灵动,那是一个与物质世界不完全重叠的存在…… 到底什么是历史?什么是真实? 谢小满想不通,于是她摇了摇头,企图晃走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 黑格尔说,存在即合理…… “大德至圣,听你的意思,这是一种修为的境界?”谢小满再度开口发问,发觉自己的声音略微沙哑起来。 郭璞摇头道:“这说法登不上台面,不过是咱们这些修仙者大概的一种称呼罢了。实际上来讲,所谓修为境界,只有入静和飞升两种。毕竟对于修仙者来说,能不能修炼到入静就是一道门槛,而从这之后直到飞升,所要做的,不过就是不断的吸收天地灵气罢了……至于所谓的‘大德至圣’,只是一种十分模糊的称呼,是对于那些只差一步就能飞升的境界的描述。当然,一步之差往往就是天地之隔,这一步没有那么容易迈得出去。” “如果非要说的话,大德至圣的那些人,灵气积攒到了什么样的程度呢?”谢小满好奇问道。 “入静时的火焰,你现在大概多大?有指甲盖大小么?” 谢小满红着脸道:“别瞧不起人,最起码有大母手指的指甲这么大了呢!” “哦——”郭璞这一声意味深长,似笑非笑,“大德至圣的那片空间里,几乎没有黑暗了。” 谢小满傻了。 她顶着一个十分异常的体质,虽然灵根资质一般,可是对她来说,入静是不需要努力的事情,睡觉就可以画等号了。她已经修炼了快一个星期,空间中火焰的增长速度却只能用龟速形容。 如果把火焰当成一个球体……谢小满大概估算了一下一星期时间球体增长的半径,又算了一下同样增长率的情况下,球体增长到直径三十三公分大小所需的时间……她又试想了一下,如果火焰增长到充满整个空间…… 不,这一点她根本就没有办法去想。她曾经向着一个方向走过上千步,却仍旧没有到达尽头。那个空间,她根本就不清楚真正的大小,又该如何估算? 谢小满只觉得泄气,随手扔掉演算的毛笔,看着纸张上密密麻麻的算式发呆。 郭璞凑过来瞧,看了半晌没看明白那些鬼画符似的阿拉伯数字,代表什么意思:“这写的是什么东西?” “算数啊,老子都快使出微积分了!”谢小满正被这毫无边际可寻的仙路弄得闹心,一个连满级等级都不知道是多少的游戏,该怎么玩?rmb玩家可以赠送攻略么……老板我要买钻石!首冲双倍不? “就是数术嘛?你竟然还会这个?”郭璞眨眨眼睛。 谢小满意兴阑珊:“老子会的东西多了。还会画电路图呢,还会编程呢,然并卵啊!” 郭璞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东西,但也看出了她的失望,摇头笑道:“若是求仙之路那么容易,世上岂不是要神仙满天飞了?我辈中人虽然嘴上以求仙为己任,但实际上行走天下,做的最多的却是世间之事。驱鬼、算命,这种东西虽然都是小事,却是能够照拂几人的。求雨、求五谷丰登,这种事情,就已经能够造福一方。若是像张角那般,虽然我不欣赏他的做法,但却不得不承认,他心思念念的太平之道,是绝对没有任何问题的。为天下百姓求太平的,说白了,这就是大道。修仙,不就是在修道么?” 谢小满听得微微痴了,下意识的嘟囔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就是这个道理!”郭璞被这两句话惹得心神激荡,站在原地遥思许久,这才慢慢回过神来,轻笑摇头,“只是这样的话,怎么会从你这小丫头嘴里说出来。” “听来的而已。”谢小满微微耸肩,笑起来,“可即便是我这样的小丫头,也想做点什么的。” 她伸手拢了拢耳边的碎发,轻轻的笑着:“即使即无知又无能,可还是想做点什么。” 郭璞看着,听着,只觉得心中某个地方被狠狠的垂了一拳,塞塞的,却不是烦心的那种。 他看着谢小满,半晌无话,心中思绪却是万千庞杂。这种混乱的思绪,在他开始修炼之后,已经很少再出现了。 谢小满并不是什么漂亮的孩子,即便是现在,阳光透过薄薄的窗纱映照在她的侧脸上,也并没有让她的脸庞镀上一层光芒,反而是那些小雀斑愈发重了。 她的鼻子不够高,以至于侧脸太过圆润了些。眼睛不够大,睫毛不够长,就连嘴巴都稍稍有些大。 不是美女,好在也并不难看。 太过寻常。太过寻常。 寻常的要命。 只是这样寻常的女孩儿,为何总能说出一些直戳人心窝的话。这样寻常的女孩儿,为何与修仙一途有这样的机缘。 郭璞不知道。 最起码,到现在为止,他不知道。 第二十六章 吾今寻仙去 郭璞离开的时候,并没有像谢安辞行。 他走的潇洒,袍袖一挥,洒洒洛洛,在谢府门前自己雇了辆牛车,就施施然消失在了谢府当中。 谢府的门房以为他只是出去游玩,晚上还会回来,却没想到,他竟然是不辞而别。 谢安倒没有觉得不妥,他素来喜欢这等洒脱之人,凡尘牢笼太盛,困住了太多东西。 所以听人禀告之后,谢安只是微微一笑,就径自回了书房。他每天闲来无事就会在这里读书,有宾客的时候,也在这里清谈。 府上的书房安排的很是巧妙,开窗便见东山。而如今的东山,正是翠木章华的时节。 随手拿出一本《吕氏春秋》翻动,谢安来到自己常坐的软榻旁,却发现香案上有一封手书。 “叔父亲启如晤” 这手书极为简练,不过是一张纸折了几下,在最上面当做是信封,写了这样几个字。 如今府上管自己叫叔父的,只有那个“欲辨已忘言”的小丫头谢小满了。 看着封面上六个字,谢安不禁失笑,心想自己若是有时间,真应该给她请一个西席,否则这一笔歪七扭八的字,真是太丢人了。 卫夫人年纪大了,也不知道还肯不肯收徒弟。那一笔簪花小楷,还是最适合女孩子的…… 一面闲闲的想着,谢安一面将这封简薄的书信打开。 里面的字同样歪七扭八: “跟叔父告罪,小满寻仙去了” 短短十一个字,外加一个“谢小满”的署名。 谢安看着,默默无言。 窗外挂着的小小风铃微微作响,谢安寻声去瞧,刚好看到窗外郁郁葱葱的东山。 真是个好地方。 谢安如此想着。 …… …… 谢小满觉得有点闷。 这也难怪,牛车车厢的底部,比奥拓的后备箱还要小不少,要不是自己身材矮小……呸呸!应该叫娇小!打死也钻不进这里来。 藏身是个力气活,谢小满直把自己当成忍者神龟……当然,没有后面那两个字更好。 虽然藏在车厢底,她也能透过木板缝隙看到一些东西。 牛车在城中行驶一阵后,在一处民房前停了下来。郭璞下了车,跟车夫说了些什么,便进那民房领出一个人来。 从这个管中窥豹的角度,谢小满只能看到那人穿着绣花鞋和浅碧色的襦裙,断是个女子无疑了。 贪财好色的家伙! 谢小满在心中腹诽着,撇了撇嘴。 二人上车后,牛车又开始吱吱呀呀的行驶。谢小满觉得自己像是在做火车,只不过这个卧铺的尺寸实在太小了些。 晃呀晃的,谢小满发呆了半晌后,竟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她倒不害怕入静会引起灵气波动,早就已经设好了灵墙,而且这一回,为了不让他人发觉,谢小满用了一些巧妙的办法。 躺在黑暗封闭的世界里看火苗,谢小满枕着自己的胳膊,摆了个很舒服的姿势。 她并不后悔自己的决定,士族生活是一定不适合自己的,而且,最重要的,她还不想嫁人。 在这个年代嫁人,就当真成了男人的附属品。她并非激进的女权主义者,只是单纯的想要获得潇洒而已。 谢小满素来都是这样的性子,不喜欢束缚,甚至暗暗抗议着束缚。 她喜欢学习,却不喜欢上学,只是单纯的因为不喜欢被别人控制、要求。 她喜欢咬着牙运动、挑战自己的极限,却不喜欢军训,也只是因为她痛恨别人对她施加命令。 自己认定的事情,扒层皮也要做下来。别人强加的事情,打死她也不肯做。 有人说她这样叫做不成熟,但谢小满从来不认为,以后也不可能这样认为。奴颜婢膝、为名利所役,对她来说这并非成熟。 倒也不是看不起那些人,只不过,人各有志罢了。 她志在山水,志在天道,志在仙途。同时也志在天下,却不愿行官场繁缛之事。 她喜欢高明写下“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豪气干云,却不喜欢李白被“辞金放还”的无奈与沧桑。 庙堂之高,且不说她一介女身,难以在这样的时代与朝中立足。即便可以,她也不愿对君王行跪拜之礼,在人前亦步亦趋。 她想要做有为之事,却不是对政治经济制度的改革,而是随手一挥,救万民于水火的洒脱缥缈。 谢小满早就想好了,如果她的修为灵气是水属性的,那就跑到西北去蹲点,修炼之余偶尔为干旱的地方人工降雨,顺便还能经常吃羊肉串和吐鲁番的葡萄。 如果是木属性的,她就可以四处游走,看哪里粮食收成不佳,就帮助催熟一番,这技术似乎跟后世机械化大面积施肥差不多,不过更加环保就是了。对了,那些大兴土木水土流失的地方,自己也可以使其草木重新繁茂。西北要多种点树,最好弄成另一个大兴安岭,省着千年之后总是沙尘暴入侵…… 许许多多的事情,谢小满都看着眼前乒乓球大小的火焰,懒洋洋的幻想着…… 只是有些对不起谢安,自己留下几个字就走了,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担心。应该不会的吧,史书上的谢安,是那样淡然洒脱的人。 就这样,牛车白天走,晚上歇息,郭璞不到目的地,谢小满就不从车底出来。 她早就准备好了充足的干粮,甚至还拿了好几包蜜饯果子,无聊的时候就啜啊啜的打发时间,偶尔听一听车厢里那一对狗男女的情话……呃,男的有点狗,女的嘛,估计是郗家那个婢女,但尚未有过接触,不知性情如何,还是不要这么说了。 大部分时间,谢小满都花在了入静修炼上。于是牛车走了半个多月,谢小满修炼的境界也终于提升了一些,火焰终于变成了苹果大小。 看起来像个花牛。 谢小满心想。 “就是这里了!” 这天正午,郭璞走下车来,语气十分轻快,“香兰,以后这里就是咱们的家了!” 谢小满一听终于,到站,这还了得! 这一趟单程车座的,比从北京到西伯利亚时间还长,要不是有修行的时候真气周天运转来活血,自己怕是会被憋得残废了。 开开心心的从车底下钻出来,在郭璞和香兰惊愕万分的目光中,谢小满理了理身上的衣服,笑着一摊手:“嗒哒~!” 第一章 我从山中来 黄山是钟灵毓秀之地,这一点,任何人都知晓。 千年之后的谢小满并没有到过黄山,但这一世,她却有充足的时间饱览这里的风景。 与千年后摩肩接踵的旅游圣地不同,这时的黄山俨然更像是一处仙境,人迹罕至。 在山上住了快半年,除了郭璞和香兰之外,谢小满拢共只见到了三个外人。其中两个是樵夫,另外一个,是郭璞的访客。 “我从山中来,带着兰花草。种在小园中,希望花开早。一日看三回,看得花时过。兰花却依然,苞也无一个……” 并不算好听的歌声有点影响山容山貌,旁边的小松鼠都被这歌声吓到,急忙扔掉手中的松塔,嗖的从松树上跳下逃跑了。 能唱《兰花草》这种歌的,自然是谢小满。 她扛着一把斧子,晃晃悠悠的走来,毫无人家黛玉葬花带月荷锄的美感,反而因为大步流星而显出几分豪放来。 眼见着小松鼠拖家带口的被吓跑,谢小满不但不害臊,竟然哈哈大笑起来。 好在山中无人烟,否则真要以为这家伙又恢复了之前痴呆的样子了。 来到一株大树前,谢小满也不着急伐木,而是倚着它坐了下来。一边抹汗,一边叹息道:“树兄树兄,你莫要怪我。我也知道万物都有灵性,但循环往复是自然之理,即便我不砍你,再过百年千年,你也是要化作春泥的。一年两年与百年千年,真正的看过去,又有什么区别呢?我砍你是为了做柴火,给郭璞那个家伙炼丹用。物化物化,说到底,腐烂成泥和变成柴火,应该也没有太大的区别嘛。” 伸手拍了拍树干,谢小满安慰完毕,虎虎生风的挥动斧头来。 她深谙自然之理,伐木的时候并不只图方便,捡树上细小的枝桠来伐,而是只要砍,就砍整个一株树。 虽然这样要耗费不知几倍的时间和体力,但毕竟不会导致更多树木的死亡。 郭璞说,修道之首,就是惜命。珍惜自己的命,也珍惜世间万物的命。 其实黄山这种地方,树林茂密,真要是寻常人生活,根本不需要砍柴,在山间遛弯时随手捡一些枯枝败叶,就已经足够生火了。 但炼丹就不同了。 炼丹需要柴火的品质高,十年以上松木最佳,里面的松油相当于催化剂,能够使炼丹的时间大大缩短,而且连丹药的质量都可以提升一些。 枯枝败叶,以及细小的枝干,用来引火还行,真正炼制的时候就不宜使用了。 只是黄山这个地方,土质肥厚,十年以上的松木便已然有谢小满合抱粗细,想要砍断,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昨天,谢小满就在努力的砍这棵树,努力了大半天,也只将将完成了三分之一。 不过谢小满并不着急,在黄山这种地方住着,没有世事纷扰,就很那感觉到时间的流逝。一天、两天,更像是一种约定俗成的概念,对谢小满来说,却已经缺少实际的意义了。 一下下的挥动斧头,谢小满双臂的肌肉紧绷着。 她比半年前长高了不少,身体也精壮起来,向运动活力型少女发展着。 山中无人,她也不必去管他人看法,就经常扎着马尾出门。这时候砍树,马尾就随着她的动作一晃一晃的。 “咚——咚——” 在这里半年,谢小满几乎也砍了半年的树。她觉得,自己几乎开始对这个声音上瘾起来。 这样的声音,有生命的挑动和韧性,彷如人所拥有的脉搏。 实在让人着迷。 而这种感触,是后世用电锯吱吱啦啦的方式,感觉不出的。 修道就必然会善感,更何况她谢小满原本就是善感之人。 “拔萝卜~嘿!拔萝卜~嘿呦嘿呦拔萝卜~小朋友~快快来~快来帮我们拔萝卜……” 伴随着砍树极丰富的节奏感,谢小满这个家伙竟然莫名其妙的唱起了拔萝卜。 远处,站在一棵树上理羽毛的小鸟被这雄浑有力的歌声惊到,张开嘴忘了动作。 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 空山伐木声。 “顺山倒喽!” 千年之后的谢小满也住在林区,这句话还是她从长辈嘴里听来的。 据说树倒之前,这句话是必须要喊的,一来是惊醒旁边可能存在的人,以免旁人被倒下的树砸到;二来,这也是一种对自然的敬畏。 林区总是有各种各样的传说,谢小满就曾经听说,有人在山上出言不讳,对百年的老树嗤之以鼻。于是伐木的归途上,一条锥形枝干毫无预兆的从天而降,将这人刺了个对穿,当场身亡。 那时候的谢小满,不知道这事情真实与否,又是否只是巧合。但她喜欢看到人对自然的敬畏,所谓天人合一,这“天”字所指的,又哪里仅仅是头顶上的一片。 至于如今,她能够感知到这些树木的灵性,就更加不会视它们于无物了。 大树哄然倒下,散向四方的枝叶,将周遭其他树木的枝干也打折几分。 谢小满先来到树尖附近,用斧头将所有的侧枝都去除了,砍成臂展长短,用麻绳扎了起来。 天色已晚,已到了日暮西山之时,山间渐渐笼罩起一层雾气,缥缈的不似凡间。 今天是没有办法处理这棵树的主干了,不过不着急,一切都可以慢慢来。 深吸了一口湿润的泥土气息,谢小满心满意足的将斧头重新插回腰间,将整理好的一捆柴火扛在肩上,高歌着往回走去。 “转眼秋天到,移兰入暖房。朝朝频顾惜,夜夜不能忘。期待春花开,能将夙愿偿。满庭花簇簇,添得许多香……” 其实人间世事,实在太过难料。就像这首几乎所有国人都会哼唱的《兰花草》,又有几人知道,是胡适之写的歌词呢? 这世间上,缥缈的,又何止是仙途…… 如果以后自己不能成仙,又修炼不成高深的法术。不如就做个樵夫,卖松木给修道者炼丹,也是个不错的致富之路。 谢小满毫无上进心的想着。 第二章 逍遥 “小满,你一个女孩子,怎么总做这种粗重的活计?这种劈柴的事情,就应该让郭郎去做嘛。” 炊烟袅袅,香兰正切着腊肉,谢小满在一旁灶上添柴。 听到香兰的话,谢小满冒出脑袋,顶着半脸的烟灰,呲牙一笑,晃得一片白:“我也不觉得累,反而觉得有趣嘛。香兰姐你看,我的肱二头肌是不是很酷?” 说着,谢小满撸胳膊挽袖子,摆出一个健美的姿势。 “哎!你个小丫头!满手都是烟灰就不要乱碰衣服,全弄脏了,还得我给你洗!”香兰数落着,眼中却带着笑意。 “没事儿没事儿,等着我自己洗嘛!” 香兰闻言啐了她一声:“你跟郭郎一个德行,这种话不知说了多少遍,也从未见到你们当真去洗衣服。” 谢小满嘿嘿一笑,闷头添柴。 初次见到香兰的时候,还是在叔父谢安曲水流觞的诗会上。那时候,香兰还只是一个跟在郗枫身后的小丫鬟,谢小满却敏感的发现,郭璞这个好色之徒的一双招子,一直黏在这姑娘身上。 第二次见到香兰,谢小满的突然出现把她吓得花容失色。虽然失色,却仍旧很漂亮。谢小满不得不承认,香兰真的是一个足够漂亮的女孩儿,相处时间一长,谢小满发现她的性格也很好。 真是可惜了,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便宜了郭璞那个贪财好色之徒。 但不管怎么说,郭璞是个行事坦荡之人,他主动跟香兰交代了事情的全部经过。 自己是如何见到她,知晓了她的生辰八字,又是如何在郗府布下迷阵,变着法儿的,用极低的价格买下了香兰的身契。 最初,听到这个故事的香兰心神不安。她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面对郭璞,这样的人,是她从未接触过的。这样的手段,是她连想都不敢想的。 郭璞也不逼她,只随手将那张身契撵做尘土,然后告诉她,留下活着离开,任她自己选择。 香兰暗暗想了几日,也过了几天无人管束,不需要伺候人的生活。 她从记事起就一直以小婢的身份被到处转手,不管面对着什么样的主人,她被要求的,就是完成一个又一个布置下来的活计。 跳水砍柴、铺床叠被,不论是粗活重活,还是惹人羡慕的跟着的主家贴身丫鬟,她都做过。 不是没想过自己以后的生活,最圆满的,大概就是被主家抬举成妾。虽然免不了遭人白眼之类,可最起码免了一世颠沛之苦。 可是如今,郭璞的横空出世,让她的命运突然改道。她忽然面对着一场她并不熟悉的生活……没有那些繁文缛节,没有你争我斗,没有明日今朝……有的只是一场山水,一场困了便睡懒了就趴窗看落花的悠闲生活。 这是香兰根本无法想见的生活,直到如今,郭璞将她从原本那一方天地中领出,她才知道,原来天地是如斯广阔。 或许人生就是这样,每个人都被局限在自己的一方天地中,以为所面对的困难就是等同生死的大事了。可退一步去瞧,天地上尚能长久,与宇宙亿万光年的尺度来看,那些让人痛心疾首、涕泪横流、紧张万分,甚至手舞足蹈的事情,已然连尘埃都细小的算不上了。 香兰就是忽然明白了这个道理。或许是因为沾染了郭璞身上的豁达,或许是被黄山的仙气所浸染。 不管怎么说,香兰已经不再是原来那个目光短浅,只知庭院中事的香兰。 她留了下来,留在黄山当中,留在郭璞身边。 她有时会随着郭璞去采野菜。山间的野菜、草药一类的东西,郭璞都十分熟悉。 这个时候,谢小满也会跟着去,三人一同采摘野菜水果,不时的玩闹,十分有趣。 做饭和洗衣一类的活计,都是香兰包揽的。不过很多时候,谢小满和郭璞也会来帮忙,只不过事倍功半罢了。 闲了就在山中不远处转一转,拿着些郭璞从山下换来的布料在溪水石边做女红、纳鞋底。 偶尔,她也会跟着郭璞去山下的小乡村里转一转,买一些平日吃的五谷杂粮、衣服布料之类。 做这些事情的时候,谢小满有时会跟着有时不会。 谢小满做的最多的神情,还是砍柴和修炼。 砍柴不仅仅是为了让郭璞炼丹,还是修炼筋骨。正一道一脉的修行之法,是属于灵体双修的范畴,并非抛却肉身只追求灵魂超脱。 说白了,这种修炼的手段跟金庸武侠中的内功差不多。气息在身体内周天运转,而筋骨就是运转的通道。八车道同时能够达到的运输量自然要比四车道多的多,磨练筋骨就是打宽通道罢了。 按照郭璞的话说,这叫做磨刀不误砍柴工。 如果是普通人,最基础的修行方式,就是上午砍柴,下午吐纳,晚上睡觉。 但谢小满就不同了。 她的身体十分古怪,可以在睡觉的时候行修行之事,这样一来,就比寻常人多了一倍的修炼时间。即便资质相同,别人修炼十年才能得到的修为,谢小满五年就可以。 如今半年下来,谢小满身体中的火焰已经修炼到了篮球大小,终于不是以前一个巴掌就能握住的模样了。 “我回来了!” 郭璞的声音传到正在做饭二人的耳中,香兰放下手中的菜刀,率先应了出去,这才想起自己手上都是腊肉的油脂,连忙在围裙上擦了擦,远远的望向郭璞,深情款款。 谢小满笑嘻嘻的看着这一幕,也不点破,只举着一双满是烟灰的爪子就冲了上去,在郭璞带回来的东西里乱翻:“都买什么好吃的了?” 郭璞连忙避让几步躲开,蹙着鼻尖:“跟你说过多少遍,修行不要这么注重口食之欲,要不要修为了?” “切!你不还天天喝酒?这回是买了带回来,还是偷偷的在山下喝完了?”谢小满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我是帮香兰姐看看,你有没有买她喜欢吃的蜜饯儿果子!” “呸!还用你说,当然买了。” 第三章 不小心把房子烧了…… “你今天练练初火符,符篆这种东西,多练练没有坏处。不过谢小满,你练的时候给本仙师走走心,不要无缘无故的浪费本仙师的符纸!” “这个不能怪我啊,我都说过,毛笔这个东西我用不习惯嘛。”谢小满摊了摊手,想到了什么,“郭璞你说,要是不用毛笔行不行?山上不是有石炭的么?用那个当成笔,直接在符纸上画的话,岂不是比毛笔简单很多?” 郭璞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看着谢小满:“你是傻的么?符纸就是要墨汁才能有用,再说了,你要是用那个石炭,有些黑的符篆也就罢了,赤色符篆要怎么办?” “用点染料之类的……” 郭璞一个拳头垂到谢小满脑袋上:“你给我好好练字!不要动那些歪脑筋!娘的!谢家这样的士族大家,怎么就出了你这么连字都写不好的家伙。” “毛笔软软塌塌的,不好控制啊!” “硬邦邦的石炭才不好写东西吧?那起承转合岂不是要生硬的紧了?” 谢小满撇撇嘴,心想郭璞你个老顽固,你个没见过世面的东西。等明天老子就去弄点石炭回来,给你看看啥叫硬笔书法,让你这个屯里的孩子涨涨见识! 郭璞自然不知道谢小满的腹诽,这时候见她不吱声,就以为她被自己说服了。满足的叹息一声,郭璞揉了揉谢小满的脑袋,语重心长的道:“你给本仙师好好练符篆,以后出门行走别丢本仙师的脸。本仙师这就喝酒去了,不是把房子烧了之类的大事不要来找本仙师……” “喂!郭璞!”谢小满顶着一坨被郭璞揉的鸡窝似的发型,目光比郭璞还语重心长:“喝酒有害健康。” “你能不能不要直呼姓名?嗯?”郭璞气的胡茬都在抖,“有没有点礼貌!有没有点礼貌!” “你又不让我叫师傅,我有什么办法。”谢小满吐了吐舌头。 “叫仙师啊!叫郭仙师!真是的,你个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主,等哪天本仙师生气了,一道雷云符给你送回谢家大院!” 谢小满冲他做了个鬼脸。 郭璞无奈的看了她一眼,又转而潇洒的大袖一挥,笑道:“至于喝酒嘛!天命这种事情,让我活五十年我就活不到五十一。这样一来,喝不喝酒的,与寿数又有什么干系呢?哈哈!” 说罢,悠然去了。 谢小满辩无可辩,只觉得郭璞这话不无道理,又分明在强词夺理。 天命,天命。难道修仙之人做的不就是违天抗命之事?怎么这时候又开始顺应起来? 可若不是天命如此,自己为何会拥有千年之后的灵魂,又为何会踏上这条修仙之路? 修仙修仙,顺逆之事,当真难以捉摸。 罢了,难想就先不去想,或许以后不想自明了呢。 拿起毛笔沾墨,谢小满看着那沾满浓墨的鼻尖就开始发憷。 她是真不会写毛笔字,所有字都被她写的歪七扭八,用这个东西来画鬼画符……啊不对,是符篆,就更加困难了。 眼前的这个初火符,是火系符篆中最简单的符咒。符咒有些像甲骨文,类似一种象形文字,所以能够粗粗的看出一个火焰的形状。可细节要比简体字复杂的多,与其说是一个字,倒不如说是一幅图。 郭璞十分擅长符篆之术,而且正如他曾经教导谢小满之言,符篆绝对是居家旅行必备良药……呃,当然,这就不是郭璞的原话了。 符篆是用灵气书写而成,用的时候,只用少量的灵气激发就可以了。出门带着个几十张符篆,有时的时候随便抛一抛洒一洒,不需要消耗太多的灵气,就可以赢得或者规避战斗,绝对是未雨绸缪的用途。 当然,符篆也分很多中,攻击的、防御的、逃跑的,当然还有驱鬼的。 之前在会稽城的郗家,郭璞在五鬼位震住那株槐树所用的,就是两张“镇字符”,这镇字符是驱鬼镇宅的风水师门常用的符篆。 当然,除了这种写在黄纸上的符篆之外,还有一种符篆是凭空用灵气写出来的,郭璞说这种叫做凌空之符。 从本质上来说,凌空之符和黄纸符篆并无差别,都是用灵气写成。但黄纸符篆多是备用之物,平时写就的。而凌空之符往往是当即写出,其效用的大小全凭灵气的多少。从针对性来讲,自然是凌空之符要高。 但二者有一种重要的区别,就是黄纸符篆并没有使用者的限制。不管是谁写就的符篆,只要受到灵气激发就可以使用,但凌空之符就不行。 所以,按照郭璞的说法,在正一道的门内,师兄弟们经常售卖交换符篆,以补充自己的不足。 正一道门内…… 想到这里,谢小满不禁微微心动。 也不知道为什么,郭璞其实很少提及有关正一道的事情。 按照郭璞自己的说法,他明明是正一道正统弟子的,但是这么长时间接触下来,谢小满从未见他提到回山门之类的事情。 而且,对于收自己为徒一事,郭璞就更加讳言。即便现在二人早已有了师徒之实,却仍旧没有师徒之名,谢小满只好“郭璞”“郭璞”直呼其名的叫着。 定然是有什么隐匿之事,只是依照着谢小满的性子,郭璞不说,她就不问。 总有一天,如果郭璞想要告诉自己了,自然就会开口的。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谢小满将灵气灌注到毛笔之上,屏气凝神,照着旁边初火符的样子缓缓落笔。 嗯,就这样,慢慢来,不着急。 唔,这里的弯拐的有点急。对,就是这里,手腕要转一下,呼,好了好了。 啊!怎么又是一个垂针竖,我不会写垂针竖!要死了要死了,好吧好吧,就这样拼一把。 郭璞说,这时候手腕要放松……嗯,对,不能用蛮力,就是这样,哎呀!不好! 随着谢小满的笔锋猛地划出符纸之外,一团火焰嘭的燃起,惊得谢小满急急往后一座,屁股生疼。 “郭璞!着火啦!” 第四章 丹药 “这个,茅草屋他肯定就不防火嘛,我们应该活点水泥什么的,砌房子。郭璞,现在有没有水泥呢?”面对着一片还在冒烟的房屋遗址,谢小满干笑了两声。 郭璞冷冷的看她一眼,凭空画了第三道清水符。 仿佛有一个看不见的盆从半空中浇水似的,一道清泉噗的浇在茅草屋上,将剩下的一点烟都浇得无影无踪了。 谢小满摸了摸自己被烧了半边的眉毛,笑嘻嘻的道:“郭璞你这清水符也不行呀,我一道初火符引发的小火焰,竟然需要你三道清水符才能浇灭,这是不是说明我的仙术比你强?” 郭璞这回连看都懒得看她,随手在空中画了第四道清水符。 “这是干嘛?不是都浇灭了么?还浇哪儿?”谢小满不解的发问,不过话音一落,她就明白了。 眼看着自己头顶上开始有灵气波动,谢小满唬的撒腿就跑。 可是她哪里能逃过郭璞的魔爪?灵气波动死死的跟着她,积攒到一定程度后,轰然一声,谢小满只觉着,估计好几顿的水都直接浇自己头上了,竟压得她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郭璞一身清爽,洒洒然走到谢小满面前,居高临下的含笑看她:“你倒是说说,符篆技术哪家强?” 谢小满被浇的有点发懵,这时候却犹自嘴硬,狠狠的白了郭璞一眼,恶狠狠的道:“山东技校找蓝翔!” …… …… “阿嚏!” 虽然在好心的香兰姐姐的照顾下,谢小满换了衣服,又喝了姜汤,可身子仍旧有些着凉。 自己的房间被烧没了,谢小满也没地方睡觉,她也不管,腆着脸就往郭璞香兰的屋子里挤,直到郭璞黑着脸又要开始画符,谢小满才兔子似的,一溜烟儿跑了。 “真是的,不知道什么叫尊老爱幼么?我这么一个年轻的生命,怎么能经受的住这样的蹂躏。”谢小满嘟囔着,索性钻进了郭璞的丹房,找了一块干净的地方,打了铺盖。 头发还是有点湿,谢小满倒也不着急睡觉,随手从丹房里找出一本书来瞧。 这里除了药石和炼丹的器具外,还有郭璞的不少藏书,当然,多是炼丹方面的,其中有几本有些类似于《本草纲目》,上面有草药的样子图画和用途,不过种类自然比不上后世李时珍的汇总。 黄山上药石十分丰富,这大概也是郭璞隐居于此的原因。只凭借着山上的东西,几乎可以囊括修仙者所需的一切的。 丹房的火是常年不灭的,这是因为郭璞所炼都是纯阳刚正之丹药,需要房内的阳气越纯正越好。 这样的药,炼制也多在白天,正午最佳,这时候天地间阳气被激发的最为强盛,所炼制出来的丹药作用也会有相应的加成。 谢小满一直帮着炼丹,也多少学了些东西。不过这些丹药还不能吃,一来是因为女子和男子体质不同,甚至可以说是截然相反的。二来,这种东西必须要修炼到一定程度才能服用,否则不是一朝羽化登仙,而是一颗下去就一命呜呼了。 郭璞让谢小满锻炼筋骨,也是为了让她的身体得到强化,以后能够服食丹药之用。 “要是能吃丹药就好了。” 谢小满随手打开一个药盒,里面是一个费列罗大小的药丸子,药香扑鼻。 这颗是化一丹,吃掉之后就可以使吸纳天地灵气的速度加倍,效果因人而异,但依照着郭璞的说法,基本上在是在1.5被左右。至于持续时间,差不多在月余。 虽然看起来很诱人,可谢小满却不准备把它吃掉。她的脑子清楚的很,还不准备直接把自己辛辛苦苦练开了几分的经脉废掉。 这样的药盒有十多个,放得都是化一丹。这些是郭璞为谢小满准备的,等她修炼差不多就可以吃的。 到了郭璞那个程度,已经很难再靠吸纳灵气提升修为,所以他自己是用不着化一丹的。但眼前这些化一丹都是郭璞最近所炼,虽然他嘴上不说,但谢小满也知道,其实这个家伙还是对自己很好的。 傲娇的撇了撇嘴,谢小满摸着自己湿漉漉的头发犹自嘀咕了几声,目光又移到旁边一小包一小包的五石散上。 这五石散是郭璞几乎每日都离不开的东西,每到正午时分,他都会将一份五石散兑入酒中喝下,然后披头散发坦胸露背的在山间吟啸徐行,颇有几分潇洒放旷的行径。 五石散可是在后世极为出名的东西,据说魏晋不少名士都可能是吃五石散吃死的。这种东西,属于纯阳至强之物,能让人精神振奋,皮肤敏感,据说,最开始吃这个东西的名士们,是当做spring药来用的。不过到得后来,不知怎么就成了养生名品,流行于士族大家之中。 五石散的原料得来不易,所以价钱并不便宜。说白了,这种东西,多少有点像软性毒品,只不过这个年代的人,还没有“毒品”的概念就是了。 谢小满也曾经针对此事问过郭璞,郭璞答复说,此物若是寻常人服食,的确有害无益,但对于他这种修炼至阳仙术的人就不同了。 每日正午就着酒水的发散来上一副药,再在山南日照丰沛处走上一圈,那修为的增长可是要比打坐一整天来的多的,绝对是一件省时省力的事情。 不过同样的,这东西谢小满也用不了,真是有得看没得吃,着实令人郁闷。 轻轻一声叹息,谢小满索性不再看这些让人眼馋的东西,只借着常年不灭的丹火闲闲的看书。 记下了几个药材的模样用途,谢小满打了个哈欠,打开灵墙,席地而睡。 睡眠对她来说就是在修炼,迷迷糊糊的,谢小满再度来到黑暗的果冻世界。 如今,这个世界已经比她初来时明亮了不少,篮球大小的火球卓有活力的跳动着,仿佛这个世界的脉搏。 早已不像以往那样好奇,谢小满直接在世界中打坐吐纳起来。 随着她的吐纳,周遭的黑暗果冻,以极为缓慢的速度化成明亮的火焰,归并到火球当中。 第五章 除妖除妖 “你最近不用再劈柴了,没事儿去山谷里除除妖吧。” “啊?” 刚在肩上扛了斧头准备出门的谢小满一愣,刹住脚步,不解的看着郭璞。 郭璞打量着谢小满,若有所思的道:“我这两天看你筋脉的进境慢了下来,应该是到瓶颈期了,单纯的砍柴已经锻炼不了什么了,需要用其他的方式来辅助。” “除妖?”谢小满放下斧头,挠了挠头,“就我这个能耐去除妖?不得先被妖怪吃了?” 郭璞翻了个白眼:“你现在灵识已经全开,看到妖物是一点困难都没有的。初级的符篆法术虽然练的不熟,但是也算是会了,不过就是除个妖,屁大点的事儿,你竟然如此没有胆量?” “谁说我胆小了!”谢小满仰着脖子,却仍旧不免打醋的缩了缩,“这不是头一回嘛,不知根不至底儿的……” “不去就算了,你愿意砍一辈子柴,本仙师也乐得炼丹有柴烧,图个清闲。”郭璞一身懒腰,这就准备回房睡觉了。 “别别别!郭璞你怎么这么傲娇呢!”谢小满追上两步,抓着他的袖子,“那这第一回,你就不能带着我一起去?我怎么也得看个大概,然后再照猫画虎嘛。再说,我连到底去哪儿都不知道……” 也不见郭璞如何动作,就已经挣脱了谢小满抓着自己衣服的手。随手扔给谢小满一个罗盘,郭璞一面往回走,一面头也不回懒洋洋的道:“往西去十里的山坳,都是些小弱的鬼怪,你过去转转就是了,屋里的符篆你随便拿,别把山炸平了就行。” 说罢,郭璞整个人就钻进了房间,衣角在外头翩然了一下,也跟着进去了。 谢小满整个人有些发呆,看着手中的罗盘,觉得郭璞这个师傅是在太不靠谱,自己要不要考虑一下转投别人门下? 可是自己身边似乎只有这个会修仙的人,想要跳槽都完全无路可走…… 忽然有种被坑了的感觉,谢小满悲愤至极的在心底骂了郭璞八百遍,便钻进重新盖好的书房,把能够搜罗到的符篆全部清扫一空,塞进了腰间。 “香兰姐,我不回来吃午饭啦!” 跟香兰打了一声招呼,谢小满嘟嘟囔囔的就往西面山坳走去。 “死郭璞,也不组个队带带朕,还好找到了一张遁地符,大不了打不赢就跑,我就不相信,以我谢小满的能耐,还打不过几个小妖怪?” 气哼哼的边走边腹诽,大概走了一个时辰的山路,眼见着天上的太阳已经快到正午,谢小满才算是看到了一处山坳。 这山坳几乎完全背阳,终年不见阳光,怪不得会生出妖物来。 尚隔着几百米,谢小满就已经能够感觉到山坳中的幽深之气,眼见那入口处游荡着几分淡青色的妖气。 舔了舔嘴唇,谢小满蹲在旁边的山泉旁喝了两口泉水,心想自己手上怎么连把武器都没有,人家斩妖除魔的,不都是得御剑乘风去的么?自己怎么一身布衣就来了…… 说句实话,谢小满绝对算不上是一身布衣,她腰间的符纸塞得满满当当,远远看去,几乎跟孕妇差不多了…… 不过她自己犹自觉得不够,这时候用清凉的泉水洗了一把脸。心想要是自己就这样空着手回去了,用脚趾头都能想见郭璞笑的满地打滚的神棍劲儿!死郭璞,绝对不能让他得逞! 一咬牙一跺脚,谢小满啪啪的拍了拍自己的脸,壮着胆子往前走去,咬牙道:“谢小满!谢小满!你可绝对不能被郭璞看扁了!” 一手摸着怀里的符篆,谢小满连眼睛都不敢眨,屏息钻进了山坳当中。 如果是寻常人来到此处,恐怕只觉得此处阴湿骇人,却不明其顾。但谢小满这样灵识已开的修仙者,却能够感觉到此处的妖气波动。 若是非要深究,妖气其实也是灵气的一种,只不过灵气是受天地阴阳激荡而成,而妖气却是阴气积聚不出,又被周遭的一些生灵吸收,继而产生妖物。 正如会稽城郗府的那株槐树,就是因为一直在宅中的五鬼位上。五鬼位正是阴气积聚之地,时间一长,槐树吸收了周遭的阴气,集气化形之后,就会成为妖。 实际上,人的修炼也是集气化形的过程。但人天生有神识,可以知善恶。可其他生物却没有,它们一旦修炼成型,善恶都在一念之间,多由阴阳二气的比例控制。 谢小满现在所处的山坳,正是阴气常年积聚之地,此处的生物一旦修炼成型,大部分都是邪非正,所以才会被称之为妖。 因为灵识已开,谢小满不但能够看到妖物,还能看到些空气中残留的妖气波动,这一点,大概和追踪猎物的狗狗差不多。 落在谢小满眼中,这些残存的妖气就跟星星点点的饼干碎差不多,形成一个大致的痕迹,指引着方向。 “凡走过必留下痕迹。” 下意识的,谢小满想起这句侦探小说中必备的话语,为她紧张的心情稍稍舒缓了几分。 再度舔了舔因为紧张而干裂的嘴唇,谢小满沿着妖气留下的痕迹,追中过去。 妖气的程度并不深厚,即便真的有妖物,应该也是个小妖精,自己怀里一大堆的符纸,总能对付的了的,是不是? 这样相信着,谢小满终于感觉到妖气愈发浓厚,自己距离妖物越来越近了。 紧张的想要抓武器,一伸手,却发觉后背常背的斧头并么有带来。不过带了也没用,实质性的东西是伤不了灵体的…… 正想着是不是先从怀中摸出一张符篆准备,谢小满却听前方稀稀疏疏一声响动,一个妖怪冲了出来! “啊!你别动!” 谢小满吓得连退两步,脚下被石头一绊,直接摔了个屁股着地平沙落雁式。 正在摸索符篆的手却顺势抽了出来,带着一厚沓子的符篆,飘飘洒洒下雪似的铺落了一地。 两腿发软的谢小满正冷汗直流的寻思着怎么办,却见草丛里钻出来的“妖物”,不过是一个萌萌的小兔子,此时正在远处站着,傻乎乎的看着自己。 几乎是同时,正在睡回笼觉的郭璞猛地坐了起来,一拍脑门,惊道:“完了完了,一件最重要的事情忘记告诉小满了!” 第六章 生死存亡 “呃,你真的是个妖怪?不会吧,妖怪都长得这么萌么?” 惊魂甫定,谢小满从地上爬了起来,眼看着小兔子仍旧傻乎乎可怜兮兮的看着自己,她有点不知所措了。 小兔子自然听不懂她的话,只是耳朵微微动了动,毛茸茸的煞是可爱。 “你不会是知道我要除掉你,所以你就卖萌示弱吧?”谢小满仍旧有些拿不准情况,她一面远远的盯着小兔子的动作,一面用余光扫着满地的符篆,心想如果它有所动作,自己应该用哪张对付它。 这兔子并不是红眼睛,而是黑眼珠,水汪汪的长了个人见人爱的模样。 谢小满看准一张初火符,猛地蹲地抓在手里,像举斧头蓄势待发的准备砍人似的,将符篆举在了手里,盯着小兔子。 小兔子怎么说也算是个吸收了天地灵气的妖物,这时候自然也明白了谢小满的用意,一时间竟然也没有跑,只是两只耳朵失落至极的往下一耷拢,摆出一副生无可恋准备就此撒手人寰的样子。 谢小满完全看傻了,难道妖物这种东西就这么好除?连个反抗都没有么? “喂!你这么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谁能下得了手啊!”谢小满万分无奈的看着此妖。 此妖……虽说从它身上的妖气可以判断的出来,它绝对是个妖怪。可是怎么觉得,这个妖怪完全没有做妖怪的自觉呢?就算是不害人,你最起码长个獠牙是么的,有点威猛的样子也行啊!长成这么个萌样子,别人要杀的时候就耳朵一耷拢……妖怪都不需要骨气和面子的么? “你这个样子,会不会是装蠢卖萌,然后趁我松懈下来的时候,再袭击我啊?”谢小满瞪着兔子,义正言辞的问道。 小兔子可怜兮兮的动了动嘴,露在外面的兔子牙跟着晃了晃,卖萌卖到极致。 谢小满的嘴角抖了抖,下定决心的向前迈出一步。见兔子仍旧没有任何动作,摆出一副伏诛的样子,她便又走了两步,直到兔子身边,蹲了下来。 兔子转着眼珠看了谢小满一眼,眼见着谢小满也在看它,就急忙收回了眼睛,浑身颤抖。 谢小满大着胆子,伸出手来在它毛茸茸的身上轻轻戳了戳,小兔子仍旧不敢动,甚至眼睛都流出眼泪来。 “明明就是一只身上带了妖气的傻兔子么。即便带了妖气,还是一只傻兔子……这样的妖物,真的要除掉的么?” 谢小满自言自语着,叹了一口气。 伸手在它身上摸了摸,觉得手感实在不错,便再次揉了揉。 正想着能不能把它当成宠物养着,却忽然感觉到手下的小兔子是有些发抖的。谢小满这才意识到,自己即便没有伤害它,它还是十分害怕。 “哎——我又不会吃了你,你这么怕我干嘛呢?”谢小满叹了口气,放开抚摸小兔子的手,站了起来,“你快回家吧,以后要小心点啊。遇到修仙者要跑嘛,你这么束手就擒的卖萌,万一另一个修仙者不吃这一套呢?” 也不管小兔子能不能听懂,谢小满还是为它做了一番思想工作。 “走吧走吧,拜拜喽。” 说罢,谢小满便不再管它,转身去捡满地的符篆了。 捡了一翻,谢小满心中还是有些期冀,扭头去瞧,那小兔子果然已经不在了,山坳空空荡荡,杳无踪迹。 心里空落落了一下,谢小满微微叹息,继续埋头捡符篆,嘴里低低的嘟囔起来:“小白兔,白又白。两只耳朵竖起来……” 真是没办法了,连个最基本的妖怪自己都收拾不了。 要是算起来,这样的小兔子勉强算是一级妖怪?大概就是网游出城打的最低级怪物了,自己却下不了手。 这回可好了,等自己回去,要是跟郭璞说,自己看它太可怜所以放掉了的话,郭璞那家伙一定是不相信的。 他肯定要以为自己是胆子小,连山谷都没赶进! 真是的,被他看扁什么的实在是太要命了!可是怎么才能想想办法,证明自己已经进入到山谷中了呢…… 一面想着,一面收拾满地符篆的残局,谢小满的身形却突然顿住。 她忽然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妖气扑面而来,这回可是跟方才的小兔子截然不同的! 如果说方才小兔子身上的妖气是空调吹出来的风,那么如今这个气息,就像是一堵墙,如有实质的从后方砸向谢小满。 谢小满瞳孔极缩,好在劈柴锻炼她反应迅速的身体,她连头都不回,径直向前扑出两步,一个拧身反身坐倒,看向妖气袭来的方向。 那妖气的来源,竟然是一只满身妖气的棕熊! 这棕熊几乎一人高,这时候正用后脚站立,方才的一下,就是棕熊用前爪狠狠的冲着谢小满挥舞下来所带的威压。 这时候见谢小满瞬间躲避开来,棕熊不依不饶,张开血盆大口冲着谢小满一声怒吼。 即便隔着两步远,谢小满仍旧能够闻到棕熊口中的腥臭之气,更加恐怖的是,这气息也如同实质,仿佛一阵大风,将地上的飞沙走石都吹了起来。 谢小满的整个身体都被这一声怒吼刮得向后蹭了半米,抬起右手手臂挡在眼前,可飞沙走石仍旧刮得她满脸生疼。 棕熊并不傻,一声怒吼之后,紧接着就整个身子扑了过来。 谢小满急忙向旁边侧滚,但棕熊的利爪还是蹭到了她的手臂,不仅衣服被划开,右臂也被划出了一道寸长的伤口,鲜血汩汩的流了出来。 疼痛的感觉袭来,谢小满反倒不复方才惊慌,冷静下来。 她素来是这样的性格,不到关键时刻不着急,可一旦真的遇到大事,整个人就冷硬的想一块石头,头脑也万分清醒起来。 鲜血流出,鲜甜的血腥气激发了棕熊的野性,利齿张开的时候带上了黏腻的口水,侧头向着谢小满咬去。 谢小满不慌不忙的从怀中摸出一道符篆,也懒得管到底是什么符,灵气在指尖一汇就冲着棕熊的脑袋掷去…… 第七章 兔子精 符篆在空中发光一闪,现出一个古怪的舒卷模样,谢小满才知道,自己扔出去的是一张引风符。 引风符是风系初级符篆,可以凭空引来一阵风,将目标击退。至于击退的距离,自然与目标的大小有关。要是向之前的那只小兔子,估计一张引风符过去,它就已经没影儿了,可是面前的这只巨大棕熊,在引风符的作用下,竟然只堪堪退出两米的距离。 眼看着地面上被棕熊划出的长长痕迹,谢小满起身便跑。 她当然不准备凭借两条腿就跑出棕熊妖怪的攻击,且不说她的肉身没有那个能耐,即便有,她现在也不准备一跑了事。 右臂的疼痛和血腥气不仅仅激发了棕熊的野性,也同样激发了谢小满的斗志。从来没有感受过这样的刺激,谢小满舔了舔嘴唇,嘴角竟然微微翘起。 这一点让她自己都觉得奇怪,但是没错的,她喜欢这种生死之间的刺激。 冷静异常的从怀中摸出另一道符篆,谢小满方才并不是漫无目的的跑动,而是钻进了一处草丛十分茂盛的地方,而后才灌注灵气,将符篆扔了出去。 一张生木符,木系初级符篆。 符篆在棕熊身前大亮,只见几根藤条似的植物瞬间从棕熊脚边升起,互相配合着缠绕住了棕熊的四肢。 棕熊四肢被困,怒吼着挣扎,使尽全力将右边的前肢拔了出来,连带着根植于地的藤条都连根拔起。 但没有用,仅仅拔出这一根藤条已经耗费了它太多的时间,其他藤条都已经迅速生长变长,不仅仅是四肢,连棕熊的身体都被缠绕进去。 谢小满并没有至此就志得意满,也并没有松懈精神。她不是日本漫画里,那些对主角发动最终攻击之前,都要夸夸其谈的叨叨十分钟的小配角。她是谢小满,她知道,只要目标还还剩一丝儿血,她就得不到打怪的经验值……呸!呸!又不是网游小说,什么经验值…… 将准备好的另符篆发出,初火符,谢小满曾经凭借着它,只写错一笔就烧了自己的屋子。如今,它终于要派上真正的用途了。 万分冷静的施法,符篆飞舞而出,刚刚碰到棕熊山上就猛烈的燃烧起来。 木生火,方才困住棕熊的藤条,如今成了初火符的助燃之物,使火焰的威力愈发大了起来。 棕熊一双赤目瞪着谢小满,朝她狂吼。即便隔着几步远,谢小满也能够感受到那种扑面而来的雄浑妖气,只是可惜,这些妖气再也伤害不到自己了。 竟忍不住再度上扬了嘴角,谢小满看着眼前的火焰燃燃,感受着它净化万物的力量。 火焰渐渐熄灭,原地一片焦土,棕熊也几乎烧成了灰烬,只剩下一些残存的骨骼。 谢小满看着那些被微风吹动的黑灰,微微放松下来,这才觉得手臂的伤痛有些强烈,而且因为失血,有些轻微的头晕。 靠在身后的树上,谢小满记着随身应该带了应急的止血符,便伸手在怀中摸索。 还没等她摸出符篆,一道轻微的妖气再度袭来,谢小满用灵识感应着,却觉得这妖气有些熟悉,倒像是…… 果然,一边的草丛里,方才那只卖萌的兔子蹦蹦跳跳的凑了过来,嘴里还叼着一根胡萝卜。 蹦到自己身边,兔子放下嘴里的胡萝卜,又连忙转身跑掉,躲到距离自己两米开外一棵树的后面,露出一只小脑袋和一只耳朵,傻乎乎的看着自己。 这个傻兔子,不会以为自己要吃胡萝卜吧…… 谢小满觉得自己脑门上估计有三根黑线,这时候止血才是正题,先不管它。 终于找出止血符,谢小满把符纸往右臂的伤口处一贴,用灵力一催,符纸自然而然如同绷带似的将谢小满的手臂包住,微微发光,又渐渐的融入到肌肤当中。 流血渐渐止住,伤口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复原。 松了一口气,谢小满心想,这木系的符篆果然要在草木茂盛激发,这样才能获得效果的加成。如果方才那道生木符不是在这里激发的话,恐怕很难困住那只棕熊了…… 真是没想到,原来这山坳里竟然有这样危险的妖物。那个死郭璞,竟然都不提前知会自己一声,万一自己大意了,真的死在这里怎么办! 心心念念的骂着死郭璞,谢小满下意识的摸到什么东西,放到嘴里咬了一口。 嘎吱—— 谢小满愣了愣,去看手中,果然是方才那根兔子叼来的胡萝卜。 嘎吱嘎吱,谢小满又咬了两口。 别说,还挺甜的…… 抬头去看藏在树后面的兔子,它果然高兴起来,两只耳朵竖得高高的,也不在后面躲藏了,但也不敢凑得太近。 “呃……”谢小满看了看手中的胡萝卜,又看了看它,“谢谢哈,挺甜的,正好打了一场仗口渴,挺好吃。不过我又不是妖怪,吃了这个东西没什么事儿吧?” 谢小满有些好奇,用灵识感应了一下手中的胡萝卜,发觉它就是普普通通的东西,没有什么奇怪的气息。 兔子晃了晃耳朵,仿佛在表示自己听到了。 “哎,你又听不懂我在说什么,晃耳朵是为了卖萌么?不过还是你比较乖,不像那个棕熊,忽然出现攻击我,真是吓死人了。”谢小满啊呜啊呜的嚼着胡萝卜,口齿含混不清,“不过说起来,难道你们妖怪也跟人一样,有好坏之分的么?” “你说的没错。” 一道男子的声音忽然想起,把谢小满吓了一跳,手里仅剩的半根胡萝卜差点丢了出去。 这是怎么着?难道兔子精变成人啦?还是个男兔子精? 抬眼去瞧,方才那卖萌的兔子果然不见了! 第八章 开始练字吧! “妈呀!兔子成精了!” “你才是兔子!你全家都是兔子!”郭璞忍无可忍,抬手给了谢小满一个暴栗。 谢小满捂着脑袋看他:“哎,原来是你……咦?不对!你还有脸过来!”谢小满指着旁边的一片焦黑,又指了指自己右臂上的伤口,“你你你!你都没有什么忘告诉我的东西么!” “有!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的确忘记告诉你了。”郭璞面目严肃。 “你还好意思说!”谢小满气的直跳脚,“这个山谷里的妖怪这么厉害,你都忘了说?啊?还好本少爷天纵英才,第一次出手就能干掉这么一个庞然大物。要是换了别人,岂不是出师未捷身先死了?啊?你也不告诉我一声,最起码给我准备点高级的符篆呀?万一我真的在这挂掉了,你要怎么办?你……” “如果一直熊妖你都对付不了,那你真的挂掉了,本仙师也没有办法。”郭璞洒洒洛洛的理了理衣袍,淡淡道。 谢小满还想继续喷他的声音戛然而止,万分诧异的看着他。 郭璞的声音变得十分冷漠:“一只最普通的熊妖而已,你竟然耗费了三张符篆才将其处理掉,原本就不是值得夸耀的事情。这山谷里比熊妖还要厉害的妖怪多得是,而且修仙之路,本就是不平之路,如果你今天真的死在熊妖手上,也就说明这条路你根本走不下去,死不足惜。而且,我忘记告诉你的事情,也并非这个。” 谢小满听得心寒,却听郭璞接着道:“我忘记告诉你,这世上妖物也有正邪之分。所谓妖物正邪,其实很难划分一个标准,毕竟他们与人不同。咱们正一道素来的法子,就是将主动攻击人类的妖物规划到邪祟一类。也就是说,你在这山谷里,只能还击,绝对不能主动攻击。” “如果我主动攻击了呢?”谢小满也被郭璞影响,声音清冷下来,“比方说方才那只兔子,我最初看到的时候,差点灭了它。” “那就相当于损伤生灵,有伤功德,会降低修为。” “哦。”谢小满答应了一声,不再说话,低头啃胡萝卜。 方才那只兔子,早就被郭璞的到来吓的远远跑开了,这时候四周寂静无声,边上站着的郭璞也不说话。 郭璞不动声色的看着谢小满,心想方才的话会不会说的狠了点。 第一次实战就能除掉一只棕熊,如果是在道门内,也会被长老们认定为颇有潜力的弟子的。 不过谢小满这个不扎实的性子,自己要是当真夸奖她一番,她怕是尾巴都要翘到黄山山顶上去。正是因为如此,自己才贬低了她一回。 可是方才说的话,是不是太狠了,嗯,伤自尊了? 正想着要不要安慰两句,却见谢小满将一根胡萝卜嘎吱嘎吱的吃完,猛地从地上跳了起来,问道:“郭璞,你书法怎么样?能拿得出手不?” 郭璞被弄得一愣,下意识的回到:“笑话!本仙师行走世间,哪一个不把我当做风流名士?不论是清谈论道,还是吟诗做赋,亦或是书法……” “行了别吹了!”谢小满挥挥手打断他,“我决定了,从今天开始练字!奶奶的,我谢小满就不相信了,一个软笔书法而已,难道我还搞不定它!” 郭璞看着谢小满侧脸坚韧的光耀,心想,这丫头虽然做事不扎实,喜欢投机取巧,可这份遇事坚韧的心性是绝对值得赞许的。只凭这一份坚韧,她谢小满就不可能是寻常之辈,更何况还有自己这样一个天纵英才的师父呢! 心里美滋滋的偷着乐,郭璞面上却不显,而是走到熊妖的尸体前探寻起来。 谢小满好奇的凑了过去,问道:“还有什么战利品么?有内丹什么的么?” “什么内丹?”这回轮到郭璞发愣。 “就是那种……”谢小满按照她看过的玄幻小说开始胡诌,“大概是什么修为灵气集结成的东西,我吃了就能修为大增的那种东西。” 郭璞听得直皱眉:“你都是从哪儿想来这些乱七八糟的?你自己身体里有内丹么?” “没有啊,就有个火球。” “这熊妖的修为还不如你呢,你觉得可能有么?” “哦……”谢小满有些失望,又问道,“那这些妖怪呢?它们身体中灵气的聚集,在死后又跑到哪里去了呢?” “当然是散回天地间了。”郭璞淡淡道,“你我也是一样,一旦死亡,灵气与肉身都会消散,只不过灵气是瞬间就消融,肉身消散的慢一些罢了。天地之间的灵气自有定数,如此循环往复而已。” “原来是质量守恒定律。”谢小满听着微微点头,又觉得奇怪,接着问道,“那又没有内丹,郭璞你在找什么?” “找找有没有能用的东西啊!”郭璞皱眉道,“你个傻子!以后不要用初火符对付熊妖,你这么胡乱的一烧,熊皮什么的都没了。留一块做衣服也好啊,让你这么作践东西真是暴殄天物。” 谢小满一头的黑线。 …… …… 回到隐居的小屋子,谢小满吃饱喝足,就笑嘻嘻的去缠郭璞:“郭璞郭璞,快教我练字。” “自己练,叫我干嘛!”郭璞扔给谢小满一卷帛书。 谢小满打开瞧,发现是一卷《道德经》,不禁撇嘴:“我要练字,你给我这个干嘛?难道背诵《道德经》有助于书法练习么?” “你个不识货的蠢东西!这是本仙师亲手誊写的《道德经》,你就照着誊抄,只要能学个三四分,就足够你在书法一道上纵横天下了!”郭璞自吹自擂的说道。 谢小满嘿嘿两声:“修仙者口出狂言,都不会遭雷劈的么。” 郭璞狠狠的翻了白眼:“你要是不要就算了!” “要要要!嘿嘿!郭仙师的墨宝,我怎么能不要呢!”谢小满谄媚一笑,屁颠屁颠的去了。只留下郭璞在原地品咂着她留下那句话,只觉得越想越难受,反倒不如她平时叽叽喳喳顶嘴听得痛快。 “个死丫头!”郭璞骂了一句,挥袖回房去了。 第九章 一曲无名 当晚,谢小满练字练的手腕生疼。 她不大会用劲儿,于是轻飘飘的毛笔在她手中就成了万钧之势,写了半个时辰的字,倒比她今天打妖怪还来得累一些。 不过谢小满也明白“罗马不是一件建成的”这种道理,见天色已晚,就揉了揉手腕和发红的手指,径自睡觉修行去了。 被烧毁的房间已经修好,谢小满这回总算不用睡在书房。 打开灵墙,开始修炼,谢小满刚刚进入黑暗空间,就发现其中的火焰果然大了一圈。 郭璞没骗自己,除妖这种事情除了对心智筋脉是个锻炼之外,对积攒功德也是有益的。 功德积攒的越多,她的修为也就越高。如果有骁勇善战之人,只靠除妖应该就可以飞升成仙了。 不过这的确是个难事,按照郭璞的说法,今天遇到的熊妖不过是最简单的妖怪,就已经还得自己差点一命呜呼…… 看来,除妖只是辅助之法,虽然收益大但是风险也大,绝对要有一定的实力才行。 尤其是符咒,自己如今书法是硬伤,连在符纸上写符篆都十分困难,更不用说直接写凌空之符了。 看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啊! 这样想着,谢小满心中却充满了干劲儿,不再迟疑,打坐起来。 …… …… 第二天一早,谢小满匆匆忙忙的吃了早饭,就带着准备好的符篆出了门:“香兰姐、郭璞!我去山谷打怪去了!” 香兰看着她一溜小跑的背影,眨了眨眼睛,回头问道:“打怪是什么意思?” 郭璞皱了皱眉头:“天知道这个死丫头嘴里,怎么有那么多的新鲜词。” 香兰掩嘴一笑,卓有深意的看了郭璞一眼。 郭璞被看得莫名其妙,笑着问道:“怎么了?” “你们两个啊,真是冤家路窄。”香兰笑道,“明明互相关心,却都要一个个的嘴硬,师父什么样子,徒弟就是什么样子,还真没认错师门。” 郭璞闻言,面色却冷下来。 香兰打小就会察言观色,这时候连忙住了口,迟疑着问道:“郭郎,奴家……” 郭璞摇了摇头,止住她的话头:“以后莫要说什么师徒之事,若是有人问起我与她的关系,是说相识就罢了。否则……呵,我是命数由天,生死都无所谓的。那丫头年纪还小,天资又高,若是因为我的缘故……” 说到这里,郭璞哈哈一笑,不再多言,只伸手揽了香兰的腰身,由她坐在自己怀里,深深一吻。 香兰软倒在郭璞的怀里,如果一滩春水。郭璞轻笑起来,只觉得香兰浑身都散发起诱人的香气来。 香兰,香兰。 郭璞心下想着,我如今有你,还有小满这个没有名义的徒儿,实在是太过幸甚了。 至今如此,我郭璞当真别无所求了。 …… …… 另一边,第二次走进山坳的谢小满已经没有了上一次的踟蹰。 她准备的充分,为了不像上一次那样手忙脚乱,所有的符篆都被她排好了顺序,以此在腰间放着。 仍旧都是一些初级的符篆,除了一张遁地符是随时准备逃跑的,被放在袖兜之外,其他都是作战用的符篆。 在山谷中溜溜达达的,谢小满看到的两只柳树妖正在摇晃着枝条,仿佛在对话似的,时不时的缠绕在一起。 看到谢小满的到来,柳树妖们有些警觉,见她并没有进一步攻击的动作,便又再度缠绕摇晃起来。 谢小满看着,心想这两个家伙,不是在玩你拍一我拍一吧? 没有主动攻击,那就不是邪恶的妖怪,打不得。 谢小满倒也不着急战斗,比起修为来说,她只觉得这个妖怪的世界十分有趣。世间万物似乎都可以成仙成妖,而它们的性子也更是千差万别。 山坳中有一处水池,水池并不大,妖气却很浓,以至于谢小满在几百米开外就感觉到了。 有些警惕的走过去,谢小满就听到了低低的歌声。 几乎以为自己是幻听,谢小满揉了揉耳朵,发现那歌声并不从耳中进入,而是通过灵力只透人心的。 那歌声低低诉诉,百转千回,甚是婉转动人。并不是鸟鸣那样清脆,又没有蛙声那样有力,反而像是自己熟悉的笛声,空回缥缈,如泣如诉。 谢小满寻着声音和妖气的痕迹找去,发觉这声音是从池水中传出的。只是刚刚走进池水边,这声音便倏然停了下来。 定然是发觉了自己的踪迹,只是不知道,这个能够唱出优美歌声的妖怪会不会主动攻击自己。如果它是邪祟的话,当真可惜了。 有些期冀的在池边等待,谢小满展开灵识在池水中寻觅,发觉妖气最浓厚的,是一条将近一米长的大鱼。 谢小满并不认识这是什么鱼,它虽然极长,但身体却纤细,也并非鳗鱼那样细长,而是十分优美,有些类似于大型客机的流水线。 这歌声定然是它发出的。 只是如今自己走近,它却不敢再唱歌了。 轻轻叹息一声,谢小满心想,其实这些生灵并无害人之意,若是与人共生共存,也并非什么坏事。只是人性当中实在太过复杂,只看千年后世,人与野生的动物都不能共存的,更何况是这些有妖气的生灵呢? 也许,这就是千年之后,神仙妖怪以及修仙之术都不存于世的原因吧。经过了一千余年人类的除魔卫道,最终连道统都随之消亡了…… 这些事情,谢小满不知道,只是隐隐的猜测着。 心有所动,目有所极,谢小满一直带着谢安送给她的那只短笛,这时候心有所感,索性从腰间摘下,轻声吹来。 她也不吹什么特定的曲子,只是顺着自己的心意游走,想要衔接方才那倏然停止的歌声。 悠悠荡荡,浅浅低回。 好像是在说这池水的涌动,又好像是在说这风的缥缈。 仙路慢慢,无所谓苦求。人寿百年尔,又与蚍蜉有何区别? 万物都有灵性,尘土也能成仙。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 而人所能做的呢?或许就是活在当下,体会这世间周遭所有的光影沉浮,光怪陆离罢。 谢小满轻轻笑起来,一曲无名,已近道矣。 第十章 明悟 正在吹笛的谢小满自己不知道,正在不远处山巅的郭璞却看到了异样的一幕。 郭璞听到这几乎诉说着“道”之为物的笛声,正犹自发呆,就见到山谷中一道白光闪现,周遭一阵狂风暗涌,一时间不知多少天地灵气形成了一道螺旋的花纹,而这花纹的中心就是谢小满所在的地方。 这些灵气全都涌入了吹笛人的体内,就连周遭的花草都被路过的灵气所沾染,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原本正懒洋洋倚着大石晒太阳的郭璞,这时候也不禁站起身来,看着眼前这一幕。 以开悟化修为,在正一道门中叫做“明悟”。 明悟这种事情,听到的多,真正见过的却少之又少。 最开始见到谢小满的时候,她的修为就曾经一夜之间颇有增加,想来只能是明悟所得,那时虽然修为提高的并不多,可能够开启明悟之门,就已经足够说明问题了。 如今不过短短半年时间,这谢小满竟然又一次开悟,还是在这样满是妖物的山谷当中……也不知道她是遇见了什么样的机缘,又或者真的是她天资非凡,连思绪都与寻常人不同罢。 郭璞当然不知道,谢小满之所以能够一而再的明悟,不是因为别的事情,只是单纯因为她拥有千年之后的灵魂。 人寿百年尔,人的见识便被困在在百年之中,即便再怎么钻研史册、畅想未来,也只是局限在头脑当中,虽然偶有所感,也难以化作真正的明悟。 但谢小满不同,她不只是见到了千年的差别,更加能够感知到这千年的异同。 太多的东西,虽然千年之后大不相同,可有更多的东西是不变的。譬如人性,譬如山河……而对于谢小满来说,后世的科学知识让她更能清楚的理解这一片洪荒宇宙,更能了解什么是无限,什么是奇点。 《道德经》中说“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谢小满不止一次的想过,这句话所指的,难道不是从奇点到宇宙万物迸发而出的宇宙大爆炸么? 而宇宙膨胀之后的坍缩……当然,如果真的有宇宙坍缩的话,是否,有是一场从有到无的过程? 就如同刘慈欣《三体》中展现的世界,膨胀、坍缩,到再度爆炸,看似无边无垠的宇宙,也不过是在经历着这样一场循环罢了。 宇宙尚且如此,更何况是人? 谢小满怕是永远想不到,自己所怀揣的千年之后的科学知识,竟然会在修仙这一个看似与科学完全不沾边的地方,散发出殷殷的活力来。 正是这些知识让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明悟,这一点,晋人称之洞见,佛云明心见性。 一曲笛声快到尽头,池水中的小鱼妖竟也跟着附和起来,不需要什么约定,心有所指,曲乐便至,两个生命之间仿佛合作了十余年的乐手。 谢小满只觉得既惊骇又惊喜,并不需要太过思考,手指和短笛仿佛自己有了生命,下一个转调是宫还是商,全都由着它们。 曲乐恍恍惚惚,完美的契合在这一片山水当中,彷如自古就已然如此,日后千年万年也都会这样持续下去。 柳树妖们摇荡着枝条,偶尔触碰到一起,那熹微的声音彷如正在拊掌。一些稀奇古怪的动物们都探出脑袋凑了过来,它们没有修道的知识,却有灵性,被此地浓厚的灵力吸引而来。 一只猛虎此时格外温吞的趴着,看了一眼旁边肥美的野鸡,并没有发动攻击,而是乖觉的舔了舔自己的前爪。 各式各样的鸟儿被吸引过来,这时候偶尔鸣叫两声,似乎正在附和。 而对于谢小满来说,她这时完全沉浸在声音的世界里,对周遭的一切视而不见着。只有所有的声音是真实的,笛声、小鱼妖的歌声、鸟鸣声、风声、草木互相拍打的声音…… 谢小满只觉得一切都这样完美,都这样自然。每一个声音都是应有的,也是尽有的。 她自己并不清楚,这一刻,她心念大开,周遭的灵气滚滚而入,只是一曲歌声的时间,她所吸纳如的天地灵气,却要比这整整半年的修炼还来得多些。 修仙所讲的洞见与机缘,正是如此。 缓缓歌罢,谢小满看着一池清水发了一会儿呆。 四周的动物们虽然意犹未尽,却如同电影散场一般,窸窸窣窣的四散离去了。 脚旁痒痒的,谢小满低头去瞧,就发现一只兔子正努力的往自己裙角里钻。揪着耳朵抓起来,谢小满眨着眼睛看了半天,觉得有些眼熟:“你不会就是昨天给我胡萝卜吃的那只兔子吧?” 兔子被揪在半空中,一双小爪子可怜兮兮的并排放在胸前,一双眼睛眨呀眨,似乎在承认。 谢小满当然不认为它能听懂人话,将它重新放到地上,自己到池边喝了两口清泉,又转过身来对它道谢:“对了,昨天的胡萝卜挺甜的,谢谢你哈。” 兔子的耳朵动了两下,仿佛在表示不客气。 谢小满被自己的想象力吓了一跳,自嘲着挥了挥手,这才想起自己来山谷是做什么的,于是起身整理衣衫,对兔子说道:“小兔子,我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我在找那些坏的妖怪,唔,就是平常欺负你们的那种,像昨天的熊妖就是。你要是真的能懂我的话,就带我去好啦,不过咱们得循序渐进,先找个好对付的。” 不过是随口一言,谢小满当然没有期盼让兔子成为自己的领路人,正重新束好腰带准备上路,小兔子却蹦到了自己身前,一双小爪子着急的在身前乱舞,仿佛在表达什么。 “呃,你不会真听得懂我说话吧……”谢小满有些呆住,“那个,你要是听得懂,就动动耳朵。” 于是,兔子就动了动耳朵。 “没听郭璞说,妖怪能听得懂人话啊?再说,这种地方,常年连个人都没有,你这中国话跟谁学的?难不成你们还有补习班,专门教汉语四级的?” 第十一章 蜘蛛精 谢小满并不知道,其实眼前的这只兔子,是刚刚能够听懂人话的。 不是因为别的,只是方才那无名一曲奏出之时,小兔子也在旁边,于是也跟着吸纳了不少灵气,修为竟提升起来。 其实妖怪与其他动物的区别,就在于有没有心智。而有了心智之后,动物学人话,也就跟正常人学外语没什么区别。 这兔子也是资质极高的,虽然接触的极少,但谢小满的话它已经能够听懂个三四分,这时候便晃着耳朵,准备充当导游的角色。 谢小满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眼花,竟分明从兔子的眼中看出几分期冀来。 “卖萌是一件可耻的事情,没有人教过你么?”谢小满叹了一口气,萌成这个兔样子,自己怎么忍心拒绝呢? 反正自己就是要来杀怪的,即便这个兔子是骗自己,遇不到妖怪,也没有什么损失。如果这是个陷阱的话……自己还有一张遁地符,想要逃跑并不是什么难事。 思索一番,谢小满便下了决心,对兔子十分大气的一挥手:“好,给朕带路!” 兔子摆出一副“好的陛下”的样子,随后就扭过身子,蹦蹦跳跳的走在前面。 谢小满狠狠的揉了揉自己的脸,觉得自己对它行为动作的含义,脑补的太过严重了些……这是病啊!得治! 这样想着,谢小满却仍旧跟了上去。 大概走了小半里路,谢小满就察觉到四周妖气越来越浓,兔子的步伐也跟着慢下来,明显有些惊惧和迟疑。 “前面就是了吧?”谢小满停下脚步,对小兔子说道,“你别在往前了,我现在的水平就是个半吊子,要是遇到危险的事情,也保护不了你。谢谢你给我带路,就到这里吧。” 说罢,小兔子果然不再前进,只蹲在路边傻乎乎的看着谢小满,露出担心的神色。 兔子怎么会有担心的表情……谢小满甩了甩自己的脑袋,觉得自己一定是看动画片看多了。 不再管它,谢小满深吸了一口气,十分警戒的往里走去。 这是一处草木极盛的地方,树木极为茂盛,几乎密不透光,抬头都不见天日,只有极少数的阳光会透过层层缝隙洒落下来。 越往里走,光线就越发昏暗,仿佛已经入夜一般。 “这样茂密的原始森林,千年之后只在书上瞧见过,没想到如今却有幸亲眼目睹。”谢小满心想。 经过了昨天的事情,她已经不再那样紧张。身体中冷静的一面被挖掘出的同时,对战斗的兴奋感也已然浮出水面。 能够感知到妖气,即便四周昏暗不明,寻找目标也并非什么困难的事情,顺着妖气浓厚的地方找就是了。 这树林的落叶积压极厚,一脚踩下去,几乎淹没谢小满小腿的一半,以至于行动变得十分困难。 谢小满走了将近一刻钟的时间,却也只向前挪动了两百余米。 若是在这种地方战斗,连移动怕是都会变得困难…… 一念至此,谢小满便发觉头顶妖气倏然加重,拔腿就想往旁边躲,右腿刚拔出一半,一张大网哄然落下,将谢小满困在当中。 避无可避,谢小满抬头去瞧,只见一只与自己大小差不多的蜘蛛正横跨在两颗参天大树之间,它身后是所结成的网,竟密密麻麻在整个树林间纵横交错着,目之所及,不知延伸到何处。 虽然被困,无法移动,谢小满却仍旧冷静。她见这蜘蛛通体黑色,看起来就是个头大些,与普通蜘蛛并没有太大区别。应该是没有毒的,除非它是黑寡妇,不过这里是黄山,并不是亚马逊森林。 没有毒就要轻松很多,最起码不会一个防备不当,就把小命交代在这里。 查看周遭,困住自己的这张网,并不像寻常那样纤细的蛛丝,反而像麻绳一样粗。随手拽了一下,果然很坚韧,单凭着力量定然挣脱不开的。 不过,这网虽然大,但缝隙也不小,如果自己时间充沛,绝对可以钻出去,但是…… 蜘蛛并不准备给谢小满任何时间,它发出一声低低的嘶声,八条腿带动着这身体飞快的从树上爬了下来。 谢小满避无可避,祭出一张引风符。 蜘蛛被狂风远远吹开几十米,身体最终被它自己的蛛网拦下来,但并未受到实质伤害。 谢小满只是需要思考的时间,在这一片地界上,她没有办法使用初火符,否则一张烧死它并非什么难事。 但这个地方深山老林,一旦有一丁点火星,自然会在瞬间烧成山火,到时候熄灭就困难了。更重要的是,自己还被困在这蛛网当中,万一逃不出去,岂不是连自己都要被大火烧死? 至于遁地符,谢小满早就决定了,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使用。否则只靠逃跑来应对一切,历练自己的本意就全然无用了。 谢小满的脑子飞快的旋转,她需要想一个绝佳的办法,最好是能把蜘蛛引到这片森林之外。 不过,那样一来,最先要解决的问题,就是自己怎么才能从这张蛛网里出去了……早知道就应该带个匕首之类的。 谢小满还未及细想,蜘蛛已经再度飞快的冲过来,这一回明显带了怒气。 眨了眨眼睛,谢小满灵机一动,索性一口气祭出三张引风符,不再将蜘蛛往远处驱赶,而是将风向设定为从下向上吹。 一时狂风大作,蜘蛛和四周的落叶枝干全都被飓风直直的吹到半空当中,高度甚至要比周遭的参天大树还要高些。 谢小满需要的正是如此,她嘻嘻一笑,祭出最后一张引风符,将蜘蛛往西南方,也就是自己方才来路的方向吹去。 可怜的蜘蛛,八只爪子在空中手舞足蹈,却抗拒不了这四面八方的风。 谢小满自然也没闲着,她这时手脚并用的从蛛网缝隙里往外爬,虽然姿势不太好看,但也终于在几番挣扎后挣脱除了牢笼。 周遭的落叶被方才的三张引风符吹得四散,路也变得好走了许多。 谢小满撒腿就往来路的方向跑,好不容易把止住撵出了森林,她可不希望那个庞然大物再钻进林中。 第十二章 扰乱一池秋水 并非每一个蜘蛛精都如西游记里那般性感动人,也并非每一个妖怪身后都有强硬的后台。 谢小满对上这只蜘蛛精,在森林深处不知生活了多久,从最开始出生,到慢慢长大,再到吸收四周的阴气幻化成妖,这一切不知花费了几百年。 万物平等,可说到底终究不同。 人天生便有心智,可动物却要在机缘巧合之下、吸收大量天地灵气之后,才能慢慢长出心智来。 蜘蛛精的心智尚未完全成熟,但已经有了贪婪的一面。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它不再满足于单纯的吸纳天地灵气,它开始吞噬周遭的活物,来使自己的修为越来越高深。 它甚至还不太懂修炼是什么意思,这种吞噬仅仅是最为单纯、最为原始的存在。甚至是,人性中都无法避免的一种存在。 如果它的运气足够好,蜘蛛精可能会慢慢积攒到足够的灵气,使自己的心智建设完全。但从它吞噬第一个拥有灵气的生命之后,它就已经注定了,无法成仙。 成仙不成还可以成魔,而对于蜘蛛精来说,仙与魔并没有太大的区别,正邪之分更是一种极为可笑的事情。 只是很可惜,它的路途被谢小满打断了。仍旧不太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它只凭借着本能不断的做出反应。 最开始感觉到谢小满的灵气,蜘蛛精自然是兴奋的,它已经很久没有遇见过灵气如此充沛的猎物了。 可事到如今,蜘蛛精四仰八叉的在池水中挣扎,目之所及,是一片它在密林里从未见过的天空。 给自己施加了一张神行符的谢小满,气喘吁吁的跑出密林。她害怕蜘蛛精会重新跑进森林,再结出一张大网来,那这场战斗恐怕就会变成毫无出路的死循环。 看着眼前的景象,谢小满知道自己想多了。这蜘蛛精不会游泳,好死不死的,它却恰好被那四张引风符,吹落在池水当中。 不过片刻之前,自己还在池水旁吹笛。如今,自己却转了一圈后重新回到这里,手持一张凝水符,准备将落入水中蜘蛛精冻成万千碎片。 因果这种事情,实在太过有趣。 谢小满引灵气于指尖,符篆尚未施法,却听见一道熟悉的歌声。 是那只鱼妖! 谢小满心中一动,只见池水当中显出一个直径极大的漩涡,漩涡的中心正是那蜘蛛精所在的地方。 鱼妖的歌声愈发优美动人,空灵的如同天籁。 仿佛要配合着这歌声似的,鱼跃而出,溅起千万水珠,折射着阳光,散发出异样妩媚诱人的光芒。 谢小满几乎被这光晃得刺眼,她下意识的伸出手臂去挡,只觉周遭妖气逼人。 那鱼妖不过一米多长,通体七彩斑斓,又十分纤细,优美的不像人间之物。如果这个世界上有天界,天界中又有瑶池的话,如此美丽的鱼妖只应在瑶池摇曳生姿。 鲤鱼打挺似的摆尾,肌肤弹性的躯干带着雄健的美感。 只是这样美感的同时,处在漩涡中心的蜘蛛精却在垂死挣扎。 蜘蛛精在叫。 谢小满从未听过这样的叫声,但她几乎第一时间就能断定,这声音的确是蜘蛛精发出的。 蜘蛛精的叫声刺耳的如同长指甲在玻璃上划动,不断挥舞的八只手臂时而纠缠时而舒展,竭尽全力的彰显着一种无力感。 鱼妖还在唱歌,像是想要安抚它一样,优美的如同班得瑞缔造的仙境。它像是哄着孩子睡觉的母亲,跃起后垂下头来,安静的看着蜘蛛精所在的方向。 于是鱼妖唱着摇篮曲,身体突然暴涨成原本的七八倍大小。它张开嘴,露出牙来,一个口腔包裹着另一个,两口尖锐的如同鲨鱼一般的牙齿,仍旧带着鲜血淋漓的残留物。 一口将硕大的蜘蛛精吞进腹中,鱼妖落入水面,只是这一次,池水被它庞大的身躯掀起滔天巨浪,扰乱一池秋水。 歌声仍旧继续,悠扬,温婉,如同母亲的手。 被扑到岸上的池水冲刷到谢小满的脚边,谢小满低头瞧着,才发觉其中有一根根小鱼的残骨,腥气逼人。 还有未被完全消化的血红色鱼肉,被这场滔天巨浪冲刷到旁边的柳枝上。柳枝悠悠荡荡,却并非翠绿,而是流着血色的液体,滴落下来。 岸上的水慢慢凝聚,有的渗透到土地当中,有的又汇成溪流,重新流回池中。 周遭充满了腥臭的气息,仿佛方才的一片鸟语花香,不过是一场梦幻泡影,只有这炼狱般的景象才是真实。 池水,缓缓的平静下来。 如同一面镜子,照耀着旁边的山峦,照耀着头顶上的天空,也照耀着一片修罗场。 谢小满被周遭的血腥腐烂味道熏到作呕,她无法相信,方才与自己合奏一曲的鱼妖,竟然是这样的面目。 不知道应该如何去想,谢小满抚着胸口干呕了两声,一刻也不愿多留,转身离开。 鱼妖却在这时候再度跃出水面,它已经恢复到了原本的样子,纤细、优雅、七彩斑斓,漂亮的像是仙家之物。 近乎完美的歌声犹自入耳,谢小满看着它的美丽,忽然失笑起来。 摇了摇头,谢小满不再想着逃离,她将作用在自己身上的神行符散去,大笑着从容离开。 四周的妖气蒸腾的像是浓雾,整个山谷都被困锁在这片浓雾当中。 不远处的山上,黄山仍旧郁郁葱葱,海拔高的地方已经满是红叶,低处却依旧是绿色的海洋。 鸟鸣山更幽,枯木旁钻出几朵壮实的草菇,满满的都是生命的活力。鸟巢中,羽毛还未丰满的幼鸟探出头来,迎接着母亲嘴里递过的小虫。 或许,这就叫轮回。 生命的轮回。 “郭璞,”谢小满回到家中,开门见山,“我有事情要问你。” 正在饮酒的郭璞看着面无表情的谢小满,微微一笑:“你早已知道答案的事情,为何还要问我?” 谢小满屡次开口,依旧无话可说,最终只好笑了起来。 “是这样的吧?”谢小满发问,没头没尾。 郭璞却明白着莫名其妙问题的意思,轻笑着点头:“是这样的。” 第十三章 明月松间照 照着郭璞给的字帖练字,谢小满写的手腕生疼,仍旧没感觉自己有什么进步。 难道当真是在这方面没有天分?谢小满这样想着,望着窗外的满天星辰发呆。 之前留下一笔难看的字和一首陶渊明的诗后就远走高飞,也不知道现在的谢家人,会如何评说自己,谢安叔父又会如何解释自己的远遁。 虽然仅仅半年,可是这时候回想起来,一切恍如梦幻,如同重未经历过一般。 远山幽幽,月临其上。谢小满忽然想起来,谢安叔父在会稽城的书房里,似乎也能够看到东山…… “想家了?”郭璞不知何时出现在窗外,露着半个脑袋,背对着自己。 “说不上,”谢小满放下手中的笔,双手撑腮,“只是觉得,世间的事情真是……复杂啊!” 思付许久,似乎只有这个形容词才配得上“世事”二字。 郭璞发出一声轻笑:“你这个说法,像是个小老头。” “老不老的,谁知道呢。”谢小满懒洋洋的笑着。 “鱼妖的事,想明白了。” “也没什么明白不明白的。”谢小满笑着摇头,“你原来就跟我说过,那些妖怪都是心智未开的,行事全凭本能。生命的本能,无外乎就是延续生命而已,为了这样的目的,做出什么都不稀奇的。那鱼妖……其实仔细想想,也没有什么,它只是在捕食而已,虽然看起来实在缺乏美感,但也的确只是在捕食而已。它又没受过正规训练,当然不会用刀叉。” 自动忽略了谢小满话中让人满头雾水的部分,郭璞道:“其实说到底,这世间最难以区分的,就是善恶而已。” “嗯,最难,可实际上,也最简单。” “哦?” “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道德标准呀,这一点,叩问每个人的本心就能够清楚明白。有人觉得万万不可的事情,在其他人心中可能就并非完全不可行。比方说,知道路人甲在一年后会杀死三个人,那你现在会不会直接杀了路人甲?杀一个人,救三个人,可能有人觉得划算。但其他人,诸如我,就不可能动手的,因为一个没有犯下的罪过处罚他人,即便是百分之百要发生的事情,我也无法下手去做。” “你这个例子,还真是奇特。不过,的确有一定道理。” 谢小满拢了拢耳边的碎发,笑道:“书上看的嘛,这种道德问题实在太过复杂。杀一个人,可以救一百个人的话,即便那个人是无辜的,大部分人也都会选择杀掉他。可如果数量变了呢?杀掉九十九个人,就可以救另外一百个人,又该如何选择?” 郭璞皱了眉头。 “又没让你真的选,你还当真思索上了?”谢小满轻笑起来,“其实我觉得无所谓,这种东西,没有对错之分的,只是每个人所坚守的道德底线不同罢了。没必要非把自己的道德强加于人,也不需要用别人的道德衡量自己。道德绑架,本身就是不道德的事情……扯远了,其实我只是想说,我自己心里有一根红线横在那里,有些事情,我虽然不懂,但可以尝试着去理解。比方说这仙路慢慢,还有动物的本能、人性的本能……” 谢小满安静下来,郭璞便也许久无话。 天上繁星点点,这是千年之后的世界几乎无法看到的景象,横跨天际的银河群星密布,那种闪耀辉煌的感觉,实在太过夺人眼目。 那可是银河啊,多少星球都汇聚在那里,相比之下,地球又算是多么渺小的存在? 深深的吸上一口气,山林湿漉漉的气息就直挺挺的往鼻子里钻,满满的都是绿色植物的味道,清新的让人几乎热泪盈眶。 谢小满心随意动,轻轻吟诵起来:“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 郭璞没有回头,谢小满却能够感觉到他正在闪烁的目光。谢小满忍不住笑起来:“郭璞,等咱们再熟一点,我再了解你多一点,就把一些深藏的秘密告诉你。到那时候,你也会把隐藏的事情告诉我一些吧?” 郭璞没有说话,窗外只余风声。 谢小满心中微微怅然,正想着得不到答复也无所谓,准备重新开始练字,却听到窗外一声极低的“嗯”,竟是郭璞应了下来。 “真是……傲娇。”谢小满低笑起来,看着眼前郭璞写的字帖,嗤笑道,“不过话说起来,我也不觉得这字写的如何好嘛!怪不得我一直练不出个样子,肯定是因为这帖子本身就不够好!照着练也没有用嘛!啊——” 谢小满一声哀嚎,是因为她被郭璞隔空取物似的拎到半空中,又被摔倒了窗外的一片草丛里。 翻个身子坐起来,谢小满吹掉了头顶上的草棍儿,撇嘴道:“你个老不休的,作为一个修仙者,就不能做到宠辱不惊么?你这样心绪不宁,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得道呢?哎,这么大的人了,还让人操心……” “死丫头……”郭璞咒骂一声,心中却早就不知变换了几分周折。原本是来开导这个死丫头的,谁知,却被这个丫头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的直扣人心,把自己都弄的有些不知其解了。 也不知道这丫头是从哪里知道这些东西的,只不过……说的还真有几分道理呢。 这样想着,郭璞看着松间照的明月,微笑起来。 …… …… 夜晚在睡梦中入境,谢小满倏然发觉,火焰竟然又增长了许多,距离显示出五行之色,不过一步之遥。 谢小满不由得大喜,心想原来在山谷中打怪修炼,果然要比砍树进境快的多了。 到底是实战不同,积累功德的同时,还能锻炼心智,譬如今天所经历的事情,就是砍树砍数十年都无法体会到的。 只是这漫漫长路上,还有太多的东西谢小满不明白。 不着急,慢慢来。 做好眼前事,就是修行。 现在对自己来说最为重要的,就是弄明白自己的五行属性。如今据此,真的只有一步之遥了。 第十四章 五行之属! 之后的几天,谢小满并没有再去山谷。 即便是郭璞也能够感受到谢小满进境的提升,能够察觉到她马上就要踏过另一道门槛。所以第二天,郭璞一早上起来拿着一张油饼,坐在门槛上大嚼特嚼的同时,看着谢小满正在其中打坐的房间,心情竟也有些长久未曾经历的紧张。 “这是发生什么事了?小满不准备出来吃饭了么?”香兰从房中探出半个身子,有些不解的看着眼前这一幕。 “这两天估计都不用管她,正悟道呢。兰儿你想吃点什么?我趁着这丫头这几日不出来聒噪,给你上山上打点野味如何?” 香兰闻言打量了郭璞一眼,眉眼含笑。 郭璞被这笑意打量的发毛,将手中剩下的一点饼塞进嘴里,忍不住问道:“怎么如此看我?” “郭郎满心都系在小满小娘子身上,这时候即便出去打野味,怕是也心底惶惶然,什么都做不好罢!” 这就是明晃晃的调侃了,郭璞蹭的站起身来,瞬间瞪圆了眼珠子:“这话什么意思?我郭璞堂堂八尺男儿,难道还要学妇人一样,遇到一点小事就忧心伤神么!” 香兰也不怕他,掩了嘴咯咯的笑道:“哎呀好啦,你一个做师父的,为小满担心实属正常之事。” 郭璞神色骤然一冷,不复玩笑之意。 香兰只觉得周身的温度都猛然一降,下意识的打了个寒颤。 “莫要再言师徒之事,否则你就是害了她。”郭璞淡淡看香兰一眼,不再多言,转身便入了山。 香兰自知多言,有些紧张的抿了抿嘴,看了看郭璞很快消失的背影,又看了看谢小满的房间,轻轻叹息,转头刺绣去了。 倒是郭璞,虽然心有所扰,自己却也知道,并非全然因为香兰的话。到底是有几分紧张的,这可真是……丢人啊! “娘的!为一个小丫头紧张什么!”郭璞心中闷闷,随手一掌拍出,旁边两株大树应声而倒。 多少算是解了些郁郁,郭璞看着两株大树发了会儿呆,心想,罢了,砍都砍了,直接当做炼丹的柴火得了。 心念至此,郭璞索性凌空画了两张引风符,将它们往家中的院子里送去。 这对他来说实在是太过简单的小事,大概算了个距离,郭璞意随心动,灵气微微施发,两棵巨大的松木就连带着繁茂的枝干,轻飘飘的飞回住处上空,又轻飘飘仿若鹅毛一般落到地上,连声音都不曾发出太多。 谢小满凭借着蛮力要做半个月的事情,他随手一挥也就完成了。若是被她看到,这时候一定会跑到郭璞面前直跳脚,骂他乱用苦力了。 不过这时候,谢小满仍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当中。 周遭的黑暗将她牢牢裹挟,灵气的流转与吸纳不停的进行着。 灵气就像是河流一般,在她的经脉中不断的冲刷,在不断扩张着经脉的同时,也吸引着外界灵气的进入。 火球以缓慢的速度增大着,将四周的黑暗驱散一些,又一些。 真正的大德至圣者,周遭的黑暗几乎已经不存在……那样的人,将是一种什么样的境界? 谢小满无法想见。 在谢小满看来,如果飞升成仙是满级一百级,大德至圣大概已经九十级左右了。至于自己,即便过了五行之属的门槛,估计也只是十级左右,充其量就是刚刚出了新手村的级别。 这也难怪,因为谢小满身边并么有其他同等级的修行者,郭璞出了教授她修炼之法外,平素也并不多说什么,以至于谢小满误以为自己是资质平庸,进境寻常的一类人物。 她哪里知道,普通人入境已是千难万难,从入境到能区分出五行之属,平均几乎要消耗十年的时间。可她谢小满,修炼不过短短半年,已然到了此间关口,其中虽然有种种境遇、机缘,可天资也是不可小视的。 不过谢小满并不知道这些东西,于是她只是潜心修炼,做好眼前事而已。 正如她这一回入境,前前后后用了整整三天。 谢小满原本准备继续下去的,却被郭璞从入境中叫了出来。 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谢小满看到郭璞脸上的担忧一晃而过,不免有些费解:“我的火焰还是没显示出五行属性,叫我出来干嘛?” 郭璞翻了个白眼,道:“你这点小境界,至多就能辟谷三五日,再不吃点东西还不先饿死你?” 谢小满这才觉得饥饿难耐,也不再计较,从榻上爬起来就蹦蹦哒哒的出了门:“香兰姐,有什么好吃的呀?饿死我啦!” 郭璞看着那个背影,却陷入了沉思。 这太不对劲儿了,以谢小满现在的修为进境,早就已经显示出了五行属性才对,为何她的火焰还是原本的样子,半点变化的意思都没有? 太奇怪了,即便是在师门的时候,也从未听说过这样的事情。 这到底应该如何是好。 这件怪事,在谢小满再度闭关的第三日后,再也瞒不住当事人的眼了。 “郭璞你给我出来!”谢小满一脚踹开郭璞的房门,怒气冲天,“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清楚!不是说盈尺之间就可以看出五行之属了么?为何到了现在,我这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你这个修炼之法,还有那本书,到底靠不靠谱啊!” “每个人体质不同,能够修炼出五行之属所需要的修为自然也不同。再说,五行之属不过是让你在施法时有些偏好而已,对这种事情这么着急做什么?” 这么多天下来,郭璞早就料到了谢小满的质问,说辞什么的,一早就准备好了。 谢小满被这话堵的发懵,也不知道真假,狐疑的打量了郭璞两眼。 “我没必要骗你,这种事情着急做什么?”郭璞笑道,“你也先别打坐了,打今儿起,我先教你炼丹好了。一直打坐也并非上佳的修炼之法,一味追求境界也不是正道。” 谢小满听得云里雾里,也不知道这一番到底是不是搪塞之词。不过多学些东西总是好的,迟疑了片刻后,谢小满答应下来。 第十五章 采药 “这个就是曾青了吧。嗯,其实就是硫酸铜,不过曾青这个名字,可比老外的那些化学名好听多了。” 拿着小凿子凿来凿去,这天一早,谢小满就再度被撵到山谷当中。 不过这一次,郭璞可不仅仅让她除妖,而是往她手中塞了几块药石,让她照着找些炼丹用的药材回来。 “真是的。”谢小满不满的撇了撇嘴,手上的凿子如同泄愤似的砸在石块上,“死郭璞,就知道给别人安排活,自己天天不是喝酒就是泡妞的,哼!坐享其成的家伙!圈地运动的资本家!” 嘴上说是要教自己炼丹,自己却被一脚踹到山谷中,采起药来。郭璞这种人的话,实在不能尽信。 也不知道这一番折腾,到底是要教自己东西,还是单纯的因为他郭璞炼丹却材料了。 不过也好,谢小满原本就对炼丹这种事情十分感兴趣。做实验嘛,谁上学的时候最期待的不是体育课和实验课呢。炼丹就和化学实验差不多,只不过试管换成了大炼丹炉,酒精灯换成了添柴而已。 炼丹用的材料,虽然都统称为药石,但实际上细细分来,又分成“药”和“石”两种。 药主要是指草药,李时珍《本草纲目》中的绝大部分都是草药,这才对得起“本草”二字。至于石,就包括谢小满如今采集的这种曾青,更类似与矿石的成分,只不过也可以入药罢了。 不论是炼丹还是中医,都把好多石头当做药方来用。曾青是一种,硫磺什么的也都可以入药。 至于千年之后对中医学的相互骂战,谢小满不大懂,便也没什么太多的想法。至于炼丹,自然是与中医不尽相同的。 曾青并不是什么容易获得的药石,找矿石原本就不轻松,最要命的是去其杂质取其精华的过程。 谢小满捧着一大块曾青原石,抱在怀中看来看去,不禁觉得万分麻烦。 曾青之所以叫曾青,是因为它天然呈现出一种暗青色,几乎接近于黑了。它生长的时候,会跟其他石头、矿物融合在一起,所以得到原石之后,还要经过细细的雕琢才能得到比较精纯的曾青石块。 这可不是个简单的事情,谢小满从腰间摸出特意带来的小凿子,一点一点的开凿,总觉得整个过程跟十字绣差不多,都是个精密的活儿。 叮叮当当的细碎声音在山谷中轻轻作响,惹得不少胆小的动物四散开来,却也有一些胆大的动物前来围观,这其中就包括一只眼熟的兔子。 兔子蹦蹦哒哒的凑到谢小满脚边,在掉落下来的细碎石块旁好奇的闻了闻,又抬头看了看谢小满。 谢小满自然也看到了它,便笑着跟它打招呼:“还没谢谢你呢,前几天要不是你的话,我也难以找到那个蜘蛛精。你也真是厉害,怎么就能听懂我说的话呢。” 得到谢小满的夸奖,小兔子十分开心的样子,原地转了两圈,两只耳朵竖的高高的。 谢小满忍不住笑起来:“不过今天我是来采药的,喏,这个东西叫曾青,我炼丹用的。这个东西很难取出来啊,杂质太多了。” 小兔子闻言晃了晃耳朵,仿佛在思索什么似的。它跳到另一块原石旁,嗅了嗅,又用小爪子戳了戳。 谢小满看它可爱,也不去管它。倒是那毛茸茸的身子,时不时的会擦过谢小满的双腿,微痒,却十分有趣。 笑着继续凿石头,谢小满发现自己并不讨厌这种事情,反而觉得十分有趣,能够静心。 千年之后流行涂彩减压,估计就跟自己现下做的这种事情没什么大区别吧。不过自己倒也没有什么压力,她这个人,原本就没有什么大的追求,修仙也是随遇而安,之前砍树砍的上瘾,这时候凿石头也凿的开心。 耳边传来咯吱咯吱奇怪的声音,并不是自己手头的小凿子发出的。谢小满停了手中的活计,寻声去瞧,却见脚边的小兔子正在用兔子牙飞快的咬着石块,那两只兔子牙如同电钻似的动的飞快,不过片刻的功夫,一块原石就被清理了不少,露出几小块纯净的曾青来。 谢小满目瞪口呆,小兔子倒像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抬起头来,愉快的晃了晃尾巴。 “你这么帮我,我无以为报啊。”在小兔子身上发生的诧异事真是一件接一件,谢小满虽然惊喜,可不免也觉得有些忧虑。 不管怎么说,这小兔子终究是个小妖精,妖怪这种生命,谢小满直到现在也无法理解太多。 如果它只是一只普通的兔子,自己抱回去养就是了,可是小兔妖…… 兔妖却不知道谢小满心中所想,这时候咬的正开心,继续电钻似的工作起来,小脑袋一晃一晃的,煞是有趣。 “好吧!最起码我也不能输给你呀!”谢小满被它逗得直乐,索性先不去管那些有的没的,低头坐起手头的活来。 咯吱咯吱,叮叮当当,山谷满满的都是采药声。 小兔妖处理干净一块曾青原石后,大概是玩累了,转身就跑开,瞬间钻进草丛不见了踪影。 谢小满心下怅然,却也觉得理应如此,毕竟对方也是个有心念的生命,自己没有控制的权力,索性微微叹息,将处理好的曾青全部扔进布兜当中。 又到旁边的矿石处凿下几块原石,谢小满见矿石后面已经满是花岗岩,便知道此处原石已经不多,以后要找下一处矿产了。 不过手头这些曾青也得了不少,大概有四两,足够做几方丹药了。 郭璞的意思是,先教自己炼几方现在能够服食的丹药,化坤丹之类,除了曾青之外,还需要一种叫做三棵针的草药。 抬头看了看太阳,已经快到正上方。谢小满决定先将剩下这块曾青原石处理干净,再去采三棵针。 第十六章 兔妖小白 这山谷中虽然妖气横行,但同时受到这天然阴气滋养的,还有这些阴寒之气的草药,三棵针就是其中之一。 郭璞给谢小满拿了一株三棵针做模板,并告诉一些需要注意的地方,她便带着一株三棵针在手,满山谷的找起来。 谢小满原本也翻看过丹房中的药石书籍,这时候看到一些与印象中相似的药材,便索性一同采回去,留着备用也好。 至于三棵针也并不难寻,这本就是寻常草药,很多地方都有的,倒是这山谷里的阴寒气更加重些,药效也更好,所以郭璞才让自己来山谷中寻觅。 “根横走,外皮粗糙有须根。枝半平卧,红褐色,微有柔毛,有槽。嗯,应该就是这个了。” 结合着脑中的文字的描述和手头的样本,谢小满很快就找到了草丛中的三棵针,小心翼翼的连根去拔。 这个东西用的就是它的根,感觉听郭璞描述草药的效用,似乎是跟黄连差不多的。不过丹药跟中医虽说是一脉相承,可其中阴阳互化的种种又有很多不同,所以不能一概用中医理论去解释。 这一片三棵针不少,谢小满采了六只,除去根枝上的泥土,放到布袋当中。 这回收获可是不小,曾青、三棵针都采到了,今天晚上应该就可以炼丹了。这还是开天辟地头一回,谢小满不禁有些小小的激动。 未免炼丹不成,药材不够用,谢小满又在草丛中寻觅了一番,再次采集了五株三棵针才算作罢。 毕竟,有备无患嘛,谢小满这样想着。 正觉得蹲的腰疼,起身伸个懒腰,谢小满却忽然察觉到身后妖气大动,一声尖锐的叫声传来。 随手摸上腰间符篆,谢小满警戒的转身,就见到方才的小兔妖拼命的奔来。 小兔妖身上并没有如此浓重的妖气才对,正在谢小满疑惑之时,一只豺狼扑啸而出,身上散发着淡绿色的妖气。 豺狼看到谢小满,双眼绿光大盛,仿佛看到了一顿美餐,竟直直的冲着谢小满扑来! 原来妖气强盛的是这一只! 谢小满微微一笑,之前经历过两场大战,如今对上一个小豺狼,她自然不会紧张。 看准时机,简简单单一张生木符拍出去,豺狼就立时被数十根藤木条捆住,哀嚎一声。 谢小满有意锻炼自己凌空画符的能力,这时候也不再用符篆,而是走上前去,运灵气于指尖,凌空又画了一道生木符。 虽然同是生木符,这一次可不一样。 单独一只藤蔓平地而出,直直的刺向豺狼的右眼,穿透脑部。 豺狼连一声鸣叫都没有,顿时没了声息。 捆住豺狼的藤蔓们渐渐收回,重新没入地面。谢小满走上前拍了拍豺狼的尸体,心想虽然这样看起来有些残忍,可若不杀它,会有更多的生灵命丧它手罢。 回头看小兔妖,这只正在摇头摆尾,眼中仿佛放射出崇拜的目光来。 谢小满甩甩脑袋,将这种过分拟人化的幻想轰出去,这才叹气道:“你怎么说也是个小妖怪,怎么别的妖怪都有些妖法,你却只会卖萌呢?” 小兔妖闻言垂了耳朵,做可怜兮兮状。 “算了算了,又不是真说你。”谢小满无可奈何,“你倒是聪明,怎么知道往我这边跑。之前跑去玩啦?” 小兔妖顿时恢复了活力,也不知从哪弄出两根胡萝卜,蹦蹦跳跳的凑过来,将其中一根摆到了谢小满面前。 谢小满也不客气,拿起胡萝卜就咬了一口,果然跟外表一样鲜甜多汁,正好适合采药采了一整天的她来吃。 随意往地上一坐,叹了口气,谢小满狐疑的问道:“你的妖法,总不会是变胡萝卜吧?这倒是方便……” 小兔妖这时候正在全神贯注的啃胡萝卜,哪有时间理会她的话。 心中一动,谢小满问道:“喂,你想不想跟我回家?” 咯吱咯吱的声音一停,小兔妖看向谢小满,眨了眨眼睛。 谢小满接着道:“这个地方的确很适合你吸收灵气,可是毕竟阴气太重了。你要是久在此处,时间一长,没准真的会蒙蔽心智,变成害人害己的妖物……当然,跟着我也不一定有什么好处,我自己就是个修仙的半吊子,郭璞那个家伙又是个不着调的……罢了,你自己选罢。” 也不知道小兔妖到底听没听懂,这时候重新咯吱咯吱咬起胡萝卜来。 谢小满自嘲一笑,心想:谢小满啊谢小满,你真是自作多情,上辈子连宠物都没养过,这时候竟然还想驯化一只有心智的妖物么? 吃完手中的胡萝卜,谢小满也不再流连,将狼妖的尸体捆起来背上,拍拍屁股走人。 走出几步,就觉得身后妖气不散,回头去瞧,正是小兔妖正在亦步亦趋的跟着自己。 “你不会是,真的要跟我一起走吧?”谢小满挠了挠头。 小兔妖又不会说话,只是看着它晃耳朵。 眨了眨眼睛,谢小满试探着伸出手来,小兔妖倏地就窜了上去,在谢小满的手臂间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懒洋洋的趴着。 谢小满伸手摸了摸它柔软的皮毛,小兔妖更加享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隙。 “那我真带你回家了。”谢小满心中一喜,开开心心的往回走去。 还没到家,郭璞远远的就感受到了妖气,这时候抱着膀子出来瞧,看见谢小满拖着一只狼妖的尸体,带着一只兔妖笑嘻嘻的往回走,嘴角就不禁抽动了两下。 “郭璞我回来啦!”将狼妖的尸体扔下,谢小满笑嘻嘻的展示起怀中的小兔妖来,“喏,这只可爱的小东西叫小白。小白,这只脸很臭的家伙叫郭璞。郭璞,咱们修仙的人能养小妖怪不?” 不过片刻的功夫,谢小满就给小兔妖起了小白这么个恶俗的名字。 郭璞打量着小兔妖,小白似乎被他吓住,整个身子都抖了起来。 “郭璞你吓到它了。”谢小满撇了撇嘴,不满的道,“它又不害人,没事儿还总给我吃胡萝卜呢。” 第十七章 炼丹 郭璞无奈的揉了揉眉心,叹气道:“你还问我做什么?好像我说不行之后,你就不会养它了似的。” “这么说你是同意了!”谢小满大乐,几乎原地蹦起来。 “不过这兔妖可不是寻常宠物,你养得了一时,养得了一世么?” “没关系的,它要是不想留在我身边,随时可以走嘛。我又不是它的主人什么的,不过是你情我愿的一起玩而已,就跟你我的关系差不多。”谢小满一面笑嘻嘻的逗弄着小白,一面随口说着。 她不觉得自己说的言论有何不妥,郭璞闻言却微微愣了愣。人和妖物之间平等的关系,是他从未想过的。 修仙之人养神兽并非什么奇特之事,事实上有一个派别就是专门饲养神兽的。只是,一来,神兽和妖物毕竟不同,一个是天地阳气幻化而成,一个是性情不定的妖物,出身不同,身份自然不可同日而语。二来,寻常修仙之士若是饲养神兽,必定会有主仆之分,谁饲养谁就是神兽的主人,神兽就是他的所有物,甚至对于野性不散的神兽,还会使上一些符咒之类的手段,哪有什么“不想留在我身边,随时可以走”的道理。 谢小满说的简简单单,郭璞却听了个惊愕,不禁摇头道:“养妖物哪里是那样容易的,你若是希望它帮你作战,就得用药石丹药养它。随时走都可以?那你耗费的心血又该如何是好?” “啊,这么费劲儿呀。”谢小满将兔子举起来,跟它面对面着问道,“小白,我自己还不会炼丹呢,要是没有什么草药丹药什么的吃,你会不会后悔跟着我?要是这样的话,你现在就离开吧。” 说罢,谢小满就将小白放到了地上。 小白也不走,只是用小脑袋蹭着谢小满的脚踝。 被它逗弄的痒痒的,谢小满对郭璞笑道:“郭璞你想的太多了,我又不是它的主人,就是一起修行嘛。它自己在山谷中的时候,不是也活的好好的,这时候只是换了个地方生活而已。我也不奢望它帮我打仗,它就没事儿卖卖萌就好了。” 嘻嘻一笑,谢小满拍了拍背在身旁的布袋:“你让我采的药我都采好了,小白还帮了不少忙呢!我先送回丹房啦!” 说罢,屁颠屁颠的去了。 小白看着她的动作,也想跟着,还没行动,就觉得一阵威压从头顶上散发出来,压的它浑身无法动弹,害怕的颤抖不已。 郭璞蹲下身来,看着小白微微一笑,淡淡道:“你若是老老实实地,我便不管你,可你若是,再敢用什么胡萝卜吸收谢小满身上的灵气……你知道的,本仙师动动手指头,就可以让你魂飞魄散。” 小白浑身颤抖不已,整个身子都在秋风中瑟瑟的。 郭璞起身理了理道袍,冷笑一声,转身去了。 …… …… “炼丹这种事情,要注意几点:药材、药量、时辰、火候。药材就不用说了,什么样的丹药就有什么样的丹方,正一道一脉虽然也炼丹,但并非完全依赖丹药的,所以只有一些寻常丹方。有的门派以炼丹为主,他们那里丹方极多,有些并不外传,还有一些可以交易得来。” 已经到了日暮时分,丹室之内,郭璞开始为谢小满讲解炼丹之事。 “似乎好多东西都可以交易的?难道修仙之士也有什么专有的市集么?每年开一回的那种?”谢小满好奇的问道。 郭璞横了她一眼:“你的脑子里到底都装了些什么东西?难道你没有见过药铺么?” “药铺?当然见过。” “有很多药铺就是修仙之士开的,在那当然就能够买的丹药和丹方了!” 谢小满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发问:“都不用隐蔽一点的么!那怎么才能确定对方身份?需要暗号么?天王盖地虎?” 郭璞忍无可忍,抬手给了谢小满一个暴栗:“你是傻的么!修仙之人身上都有灵气波动,你一个灵识完全打开的家伙,怎么会问这种蠢问题!” “哎哟——”谢小满捂着脑袋,“我都多长时间没下山了?上山之前又不怎么明白修仙的事情,如今又没怎么接触人,不明白也很正常嘛。你一个教课的,怎么这么没有耐心呢。哎,行了行了,我明白了,反正想买丹药或者丹方的时候,见到有灵气波动的药铺往里钻就成了,对方也会明白我的身份的。” 郭璞的嘴角抽动了两下,懒得多做解释:“药材也可以在药铺买,不过成批成批的买,自然是需要银钱的。再一个,药材品质的问题也很重要,寻常药铺即便能够买得到,品质也都是一般的。若只是炼制普通丹药倒也罢了,如果要炼制很复杂的丹药,药材本身太过寻常,也会影响成功与否的。” “哦,所以品质上佳的药材,基本上都要自己去采集的对不对?” 郭璞点了点头:“大部分是,如果这样的要去买,价钱上自然会更贵一些。” 谢小满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怪不得你说修仙最需要钱的,单是这些药材就需要耗费不少钱财呢,再加上炼丹用的柴火都必须是好木头……郭璞,你又不是什么士族大家出身,最初是哪里来的钱做这些事的呢?” “本仙师打小就在正一道门内修行,哪里用得上自己寻觅这些东西……” “那你现在为何不回去?这样自己一个人修行,很不容易的吧?” 郭璞惊觉自己说多了,这时候也不回话,只继续道:“药量的配比丹方中一般都会明确,不过有些特异的东西也需要注意,些微的调节是可以改变丹药的作用和效果的,对于每个人的作用自然也不同。不过这个东西,就是炼丹之术到了一定程度,才能知晓的了。” 谢小满见他转移话题,心中虽然有疑问,却也不再提起。早就知道郭璞跟正一道道门的渊源十分复杂,只是半年多了,自己仍旧没有了解太多郭璞的过去。 罢了,他不愿意说,自己自然也不好逼问。 其实也没有必要逼问的,不管他以前做过什么事情,可对于自己来说,郭璞的确是个好人。 第十八章 化坤丹 “我们修仙之人,讲究的就是与天地气脉相感相生,所有的东西不过是从天地间取得的而已,不可能超脱自然之理。炼丹也是一样,什么样的丹药就要感应什么样的外界环境,所以时辰是十分重要的东西。” “我明白,就像郭璞你配制五石散的时候需要在白天,正午最佳一样。因为正午时分天地间纯阳之气最为激荡,五石散的药效也能够配制出最大效力来。”谢小满接着道,“我是女子,所以平素吃的丹药也是至阴至柔的,自然就要在晚间入夜之后炼制才是最佳了。” 郭璞点了点头,难得的说了句“孺子可教”。 谢小满心想,中国古代讲究天人合一,这就是与西方科学论最为不同的地方。西方讲的是人定胜天,摸清自然规律,进一步控制自然,认为这才是人类最强的力量。东方却不同,东方人不妄想控制自然,而是与自然融为一体,这样的才叫做大道。 这一点单看这炼丹就看得出来的。西方的炼金术,可以说是化学的鼻祖,讲究的也是对照试验,分组类比,可中国讲究的却是天时地利人和。千年后的世界,虽说是西方的科学方法论最得人心,可是在如今自己身处的世界里,倒是最讲究自然之理的呢。 “火候这个东西,自然就更不用说了。柴火的重要性你早就已经清楚,至于炼丹的火候,多用文火,不过一些威力强盛的丹药,也有武火的穿插使用,日后再将不迟。” 谢小满暗自翻了个白眼,心想您这课程讲的可真简单明了,几乎每一点都是不用多说…… 也不管谢小满心中腹诽,郭璞把一张丹方甩给谢小满后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道:“这回是你大显身手的好时候,配比什么的,丹方上写的很详细了,你自己照着练吧。” 又是当甩手掌柜! 谢小满气的伸手就抓住郭璞的袖子,怒道:“你这人怎么这样,这回可不是画符,万一我把你的丹房炸了怎么办?你就不能好好尽尽实验室老师的义务么!” 郭璞闻言倒当真停了脚步,点头道:“你说的很有道理。” 这就被自己说服了?谢小满反倒愣住,心想这家伙什么时候听得进去别人说话了。 却见郭璞回身,将丹方中所有丹药全都一扫而空,抱在怀里,再度向外走去:“把丹房炸了你就重建一个,这些丹药要是炸没了就可惜了,还是我好好收着。” 谢小满气的打颤,随手捡起一块柴火砸过去。 郭璞连头都不回,右手凌空画符。只见郭璞身后、丹房四周绚然出现一道强力灵墙,将四周东西完全阻隔,就连砸过去的柴火都被拦了下来,仿佛砸到墙上一般,怦然落地。 “你这是干嘛!”谢小满冲过去,发现自己也被隔绝在里面,身体根本冲不出去。 “怕你炸的太过彻底,把其他房子也一起炸了。”郭璞嘿嘿一笑,“你自己慢慢钻研,本仙师先去睡了。” “你个不负责任的死郭璞!”谢小满一脚揣在灵墙上,那灵墙却森然不动,至于脚上的触感,更是与揣在石头上没有两样,“啊!这个人真是……” 一时都想不出形容词来,谢小满看着角落处正在发呆的小白,无奈的冲它摊了摊手:“你也看到这个家伙有多过分了罢!这要是有教育局的话,朕第一个投诉他!” 小白其实还被郭璞白天的话语吓的心有余悸,这时候只眨了眨眼睛,并没有太多的动作。 谢小满叹了口气,索性将白日采集来的东西一股脑倒在旁边的案上,就着丹方,一点一点的分类处理。 “化坤丹。曾青磨粉二两,三棵针磨粉一两六钱,加河甑两只,文火慢炼,成形后加少许灵虚散而成……” 原来炼丹和中药一样,最要命的就是不够量化的彻底,什么都是“些许”“少量”……谁知道到底是多少。 好在这个丹方算是不错的,最起码中药的东西都列出了准确数目不是? 谢小满只好这样安慰自己,也不再多浪费时间,开始将白天采集的三棵针根茎研磨成粉。 曾青是不用管的,本身就是矿石,稍微舂一舂就成粉末了。可是这三棵针的根茎,刚刚采摘回来,还有点湿气…… 总不能等它晾干啊,那得等多少天? 心思一动,谢小满想到一个好主意。她将三棵针的根茎都切成小块,扔进乳钵当中,又找了两块柴火在当中架起,摆出一个野炊的小锅的样子。 有意锻炼自己的符咒能力,谢小满也不去找火石,而是凌空画了个初火符,只用一点点的灵气,于是一个小小的火苗从她的指尖溢出。 盘坐在乳钵旁边,谢小满将小火苗弹到乳钵下面,用符咒的力量烘烤,将三棵针根茎的湿气全都烘烤出去。 这并不什么特别简单的事情,因为需要时时刻刻控制符咒的大小,一旦火焰太大,谢小满也不用炼什么化坤丹了,直接加点佐料吃红烧三棵针就得了…… 其实直接用柴火烧并非不行,而且还好控制些。谢小满也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只是她知道自己的弱点,虽然身体中的灵气不少,可真正每次能够控制使用的,也只有很少的一点而已。 这就像是明明坐拥一片池塘,每次却只能使用出一点小水流的力量,这种感觉,实在不够爽快。 所以如今,学会控制灵气对于谢小满来说,无疑是最重要的事情。 心心念念的控制着火焰的大小,谢小满不一会儿就出了一脑门子的汗。 郭璞不在旁边,小白总算活络了些,满丹房的蹦蹦跳跳,东看看西瞧瞧,仿佛在做客一般。 只是半晌,见谢小满也没有什么太多的动作,小白就觉得十分无趣,径自趴着缩成一个小白球,睡觉去了。 谢小满控制的艰难,大约用了一刻钟的时间才算是勉强将三棵针的根茎烘干,这时候收敛灵气,才发觉自己已经是一身的汗水。 不过这次控制的绝对完美,谢小满这样想着,抹了一把脑门儿上的汗珠,笑起来。 第十九章 一日千里 真正开始炼丹之后,倒也没有太多需要人照看的东西,不外乎就是盯着点火候,避免火焰熄灭或者太过旺盛就好。 谢小满松了一口气,百无聊赖就拿了一本丹药书去看。 这书上记载了不少丹方,大概都是郭璞所说的寻常药物,并非什么难觅的丹方,其中就有谢小满正在炼制的化坤丹。只见上面写着: 地势坤,乾清而坤宁,安定之相。女子服食则灵气自化,可增五日修为。 谢小满不禁叹了口气,虽然增加的不多,可最起码也又五日。要是弄个成千上万的化坤丹天天当饭吃,估计也不错。 不过这个东西得来也不容易,单是这曾青和三棵针的采集就用了一个白天,再加上炼制一个晚上,这样一来就是整整一天的时间了。 至于其他的那些东西,河甑、灵虚散什么的,估计得来同样不易。要是自己像其他小说的主角那样,随身带个小药园就好了,原材料什么的可以源源不断的弄出来,估计炼丹还能轻松一些。 如今这个样子,要是算下来的话,恐怕还是买药吃最为合算。只不过,不知道这样一个化坤丹能卖多少钱呢…… 随手翻看,谢小满暗暗记下了几个丹方,又对比着另一本书上对药石的描述,翻出丹房中的药材来一一辨认起来。记清楚了几种药石的样子,又记住了几个丹方,谢小满就觉得有些困乏,打了个哈欠。 看了看丹炉,还是那个样子,似乎还需要几个时辰才能练好。谢小满索性打坐起来,但也留了一丝神念在丹炉上,保证一旦丹炉的火候有什么问题,她可以立时从打坐中清醒过来。 入境到一片黑暗当中,谢小满看着眼前早已盈尺大小的火球,不明白为什么它还是没有显现出任何的五行之色。 郭璞虽然跟自己说了那些话,又让自己学习炼丹,但谢小满并不是傻子,她猜得到,可能是自己的修为有什么问题。 至于问题到底是什么,谢小满知道的有关知识实在太少,如今是不可能明白的。 而郭璞不说,也并没有让自己停止修炼,谢小满只好继续相信郭璞的话,只当自己的五行之属显现的比寻常人慢一些。 或许是自己的资质不佳,所以五行之属得来的也比别人慢? 并没有接触过其他修士的谢小满这样想着,摇了摇头,索性不再思索这些想不明白的东西,打坐起来。 一夜打坐,丹炉并没有太大的动静,郭璞设下的这道灵墙虽然隔绝了尚未发生的爆炸,却也隔绝了外界的风与温度,所以火焰并不会受到太大的影响,可以保持一个差不多的平衡。 谢小满为调整了丹炉的火焰,一夜之间只醒来了两次,可以说是不错的情形了。 到得黎明时分,丹药已经快要成形,谢小满就按照丹方上所书,加入了一点点的灵虚散,丹药便已肉眼能够观察到的速度,飞快的变成了一个小药丸。 心下惊喜万分,就连谢小满也没想到,自己第一次炼丹,竟然就成功了。 取出丹药,放在手心还是热的,谢小满刚想着能不能直接吃掉,就见周围灵墙消失,郭璞洒洒落落的出现在自己面前,一把将丹药抓过。 放在鼻尖处嗅了嗅,郭璞难得的夸奖道:“不错嘛,第一次就能炼出来,吃掉吧。” 谢小满心中充满喜悦,哪里听得出郭璞的奚落,连忙嚼糖豆似的将丹药吃腹中。 丹药入腹,一道暖流从中涌动而出,沿着经脉散入四肢百骸。谢小满只觉得通体舒坦,也不见如何动作,竟已然出了一身的薄汗。 舒服的叹息一声,抬头去瞧,只见郭璞一副看乡下人的不屑模样,嘴角带着淡淡嘲讽的笑意。 这才察觉到方才郭璞话中的意思,谢小满一怒,抬脚就踢,不过自然是踢不到的。 郭璞哈哈大笑:“炼成一个普普通通的化坤丹,就把你乐成这样,真是有趣至极!罢了罢了,我不笑你了,如今这丹药你也会炼了,周身经脉也足以经得住冲刷。之前练好的化一丹,你也可以吃了。至于你是在家打坐修炼还是去山谷采药除妖,就由着你的意思,我便不管了。” 谢小满心中一喜,心想如今自己算是真正入了门道,打坐、采药、除妖、炼丹、符篆,全都已经初窥门径,现在只要潜心修炼就好了。 心中一片昂扬的斗志,谢小满叫上小白,开开心心的往山谷采药去了。 忙碌一天,谢小满又采集到了足够的药石,入夜后开始炼丹。 这一次,她想到了充分利用时间的好方法。看着炼丹火候的同时,她就在旁边案上练字、练符篆。 练字用的还是郭璞的书帖,不得不说,郭璞的书法的确很不错,风骨磊落,放到世间也是可以入品的。谢小满最初虽然不懂书法,可这么长时间练下来,也慢慢明白了几分精髓,于是进境也跟着一日千里起来。 书法的提升自然也会催动符篆的力量,谢小满闲下来的时候就在符纸上写符篆,这回倒也不会再出现烧掉整个房子的闹剧了。 练了一个时辰的字,又练习了三个时辰的符篆,第二颗化坤丹终于练好。 谢小满吞掉之后,心满意足的感受着灵气在身体中幻化开来的舒泰之感,又吃掉一颗化一丹,回房睡觉去了。 这一睡就是一天一夜,反正对于谢小满来说,睡觉就是打坐。 化一丹可以让打坐吸收的灵力增加五成,也就是寻常速度的1.5倍,至于作用的时间,大概正是一天一夜。 可以说,谢小满是充分的利用了丹药的全部效果,一丁点都没有浪费。 醒来之后,吃点东西,谢小满就再度进入山谷采药,开启另一个循环。 就这样持续了整月,郭璞准备的化一丹全部被谢小满吃光,而谢小满的修为境界也提升了很多。 这天一早,谢小满正思考着要不要自己炼化一丹试试,郭璞就推开了她的房门,问道:“我要去山下村子喝酒,你跟着去不?” 第二十章 黄叶村 黄山脚下的黄叶村,一共只有二十几户人家,是个平静的让人昏昏欲睡的地方。 不过黄叶村却有一味黄叶酒,其香醇浓烈,绝非寻常酒水能够比拟。而这一点,或许就是郭璞将隐居之地设在黄叶村附近的最重要原因之一。 谢小满在山上修行之后,下山的次数极少,用一只手的手指头就数得过来。 这月余光阴,谢小满借助着丹药之力进境极快,只是化一丹用完,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索性便跟随郭璞来村中散心。 二人到村中的时候,正是正午时分。 田间的老黄牛刚刚结束了上午的苦力,正懒洋洋的往树荫下走去。水田里的农民们也在田垄上坐了,裤腿高高的卷起,草帽被当做扇子,三五成群的说着村里的闲话。 即便已经入了深秋,可正午的太阳仍旧让人热的昏沉。秋收的粮食看起来不错,沉甸甸的,看来是个很好的年头。 官路的水井旁,一个汗流浃背中年的男子正在喝水。他的手上是一个破了块边沿的泥碗,似乎是全村人公用的,谁要喝水就拿起来用,喝完了就重新放在井边。 男子喝水喝的十分畅快,如同喝酒一般,在嗓子里发出咕咚咕咚的声音。他黝黑的手臂很瘦,却很精壮,肌肉的线条在举碗的时候就能看的清晰。 额上的汗水和嘴边流下来的井水混合起来,滴落在脚边。他的脑后就是炎炎的烈日,那是晒得他汗流浃背的东西,也是晒得水田丰收一片的东西。 不知怎地,谢小满看着眼前的此情此景,感觉到一种近乎生猛的生命活力,竟微微的有些痴了,只傻乎乎的跟着郭璞往前走。 郭璞见她如此只微微一笑,也不打搅她,反而走上前去跟那喝水的农民打了个招呼,笑道:“老李,家里还有酒么?” “啊!郭仙师来了!”喝水的畅快戛然而止,老李看着眼前人,却没有生气,反而露出喜色来。他脸上露出稍显紧张的愉悦,连忙将手中的碗放下,结结巴巴的应着,“有!当然有酒!我这就让他们去准备!我……” 即便是老李这样黝黑的肤色,谢小满竟也从中看出几分激动的红晕。 转身便跑了起来,也不管这时候离开是否失礼,老李扯着嗓子冲着树下的几人喊起来:“喂——郭仙师来了!” 树下正在乘凉的农民被惊动,这时候纷纷站了起来,远远地看着郭璞和谢小满所在的方向,面上也都露出惊喜之色,连忙迎了出来。 至于老李,他并没有停下脚步,一路飞快的跑进村子里,奔走相告起来。 村里的人不多,这时候被他惊动,几乎全都跑了出来。农家的女子不比城中的人矫情,也跟着跑出来向郭璞问好,有几个,脸上甚至显出害羞的红晕。 谢小满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有些发懵。 …… …… “小仙师不知道,郭仙师可是我们这里的救命恩人呀!” “对呀对呀,要不是郭仙师的话,我们这个村子如今早就消失了。” 村人淳朴,郭璞也不是个遮遮掩掩的人。 他来就是为了喝酒,于是村里便摆了流水席来款待他。 郭璞也不故作伪态,有菜就吃,有酒就喝,这时候已经灌进两三坛子,渐入佳境。 大概是看出了谢小满的疑惑,村民们你一言我一语的为谢小满讲起其中的旧事来。 “如今说起来已经是六年前的事了。哎,岁月不饶人啊!” “就是就是,我女儿转眼就到了嫁人的年纪了。” “是要给小仙师讲村中旧事,你们三言两语的说些什么?小仙师我跟你说,六年前,村里突然出了个黄牛怪,跟个房子一样高,一天就吃了十八个人。村里人想跑,却不知怎地,怎样都跑不出去,就仿佛、仿佛……” “仿佛天上盖下来了一个透明的碗,把俺们罩在里头了似的!”有农人插嘴道。 “哎!就是这个理儿!我们那时候都吓傻了,四面都逃不掉,只能等死。谁知道郭仙师从天而降,挥挥手就把那黄牛怪化成灰了,我们才算得救。” “什么化成灰啊,是把那黄牛怪的魂魄收了才对。” “啊呸!当时我就距离郭仙师不过百步,亲眼看着那黄牛怪化成灰的。我的手上还接了点呢!” “你别吹牛!谁不知道你是个没胆子的货色,自家婆娘一撒泼,你都直往水田地里头钻。闹黄牛怪那时候,你就算当真在郭仙师身旁百步之地,怕是早就吓得晕过去了!” “小兔崽子你说谁!嘴上还没长毛,竟然奚落起老子来了?我最起码能找到婆娘,你个还在婆娘怀里找奶吃的主儿,还敢这么跟我说话……” 转眼间,村民们的话头已经完全偏离主题,谢小满只觉有趣,这样淳朴的民风,是她从未见到过的。 隔着宴席去看郭璞,这家伙已经醉的快不省人事了,迷蒙着一双醉眼,手里的酒坛子却仍旧不停的往嘴里灌,另一只空下来的手,竟然还在跟村民们划拳。 大概是划拳划输了,郭璞气的站起身来,一只脚猛地踩在了桌子上,摇摇晃晃的,几乎要靠人扶着才能站稳。 “再来!”郭璞扯着嗓子喊,再度认真的划起拳来。 怎么看,也不想是一个救村民于火海的仙师。 谢小满这样想着,微笑起来。 拿起身前的酒盅喝了一口,果然是好酒,一道辛辣浓烈的感官从喉咙流进胃里,几乎燃起一溜火来。 谢小满不禁想着,郭璞那样的人,之所以会出手救下这个村子,不会只单单的为了喝这么一口好酒吧? 似乎也并非不可能。 这时候,身旁的村民们似乎说了个什么笑话,大家肆无忌惮的大笑起来。 谢小满也跟着笑,笑得却是心中对郭璞的那份添油加醋。 只是余光忽然看见一个带了忧愁的老者,谢小满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个老者应该正是黄叶村的村长。 第二十一章 鬼门 入夜之后,黄叶村原本的喧嚣暗淡下来。 农人们习惯于早早就寝,毕竟来日方长,尤其是秋收时节,实在有太多的农活需要起早去做。 到底一场流水席是痛快的,村里的民风就是这样淳朴,款待了村子的恩人,心中就像是完成了什么事情一般,心满意足起来。 同样心满意足的,还有喝的酩酊大醉的郭璞。他已然是一副不省人事的样子,不知喝了几坛子烈酒,仿佛在酒缸里泡过半个月似的,整个人都开始散发起浓烈的酒气来。 村民们架着郭璞的身子,玩笑着将他服进村长家。郭璞尚有一丝本能,这时候蹬了鞋,蹭上床榻,立时打起呼噜来。 “小仙师,村里粗鄙,没有什么尚佳的床榻。要是小仙师不嫌弃,不妨在内院中屈就一夜?”村长自然没有忘记照料客人的事情,这时将郭璞安顿完毕,就恭恭敬敬的安排起谢小满的事情来。 “我不打紧,打个地铺也能睡的。”谢小满笑道。 “那怎么成,”村长哑然失笑,“小仙师是跟随郭仙师来的,那就同样是贵客,我们这些寻常百姓哪敢疏忽?只是我们这小村偏僻,平素也几乎见不到客人,所以连个旅舍都没有。这村里最好的住所不过就是我这里了,只好让二位仙师屈就……” “村长太客气了,原本就是我们前来叨扰。”谢小满微微一笑,“那就但凭村长安排。” 村长闻言松了口气,指使着自己婆娘将被褥都换了干净的,便指引着谢小满往内院走去。 谢小满道了谢,与其随意说些家常,一脚刚踏入内院,却猛得顿了顿,偏过头若有所思的看向村长。 村长见状不禁苦笑起来,打发旁人道:“你们都先退下,我有事情要与小仙师商量。” 古代是家族社会,能在村中做村长的,都是一地大家大族的德高望重之人。眼前这位村长已经是白胡子老者,谢小满一身道袍清清素素,于是即便是二人独处,也不会有什么不妥的猜忌。 村人们虽然不明就理,这时候也都应了下来,恭恭敬敬的退出,还不忘随手关了院门。 院中清净的太过,几乎有些粘稠了,仿佛是被隔绝的空间一般。尤其是关上院门之后,整个院子就好像成了一到结界,连外面的声音都变得虚幻起来。 这一点,寻常人或许感觉不到,可又如何能够瞒过谢小满? “原以为小仙师只是郭仙师的小仆,没想到竟然也如此厉害。”村长叹吸一声,率先开口。 谢小满摇了摇头,道:“此地鬼气浓厚,若非这道灵墙隔了,怕是要蔓延整个村子了。这灵墙,是郭璞设下的?” 听谢小满直接称呼郭璞的名字,村长不禁万分差异的看了她一眼。可毕竟寻常人与修仙之士不同,村长哪里敢详细追问? “小仙师所言不错,这是两年前郭仙师设法做下的,原本以来一直平静,大概半个月前,这里却出了一件怪事。” “什么怪事?”谢小满随口问着,人却在这不大的院中游走,寻觅着什么。走到一口枯井胖,谢小满只觉得井底鬼气的浓厚是自己从未见过的,不禁皱了皱眉头。 “小仙师果然道法高深,一下子就找到了鬼门源头!不瞒您说,出事之后,我到镇里偷偷寻了好几位修士,可他们不是连鬼气都感受不到,就是刚迈进院子便撒腿就跑!小仙师,您法力高强,一定要帮帮我们黄叶村啊!”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这村长久久不言正事,竟是为了考教自己的修为高深与否,能否值得信赖。 人处困境,做事小心些倒也无可厚非,谢小满并不注意。相比之下,她更想知道事情既然发生了,村长为何不去找郭璞出面解决? 听了谢小满的疑问,村长不禁苦笑起来:“郭仙师闲云野鹤,神龙见首不见尾。我们这种寻常人物,哪里知道去何处找呢?好在苍天有眼,在我黄叶村危亡之际,又让郭仙师回来了一趟,还一同带来了一位同样法力高强的小仙师。” 谢小满不喜欢别人的吹捧,淡淡推辞一番,便催促着村长入正题:“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还请村长说一说。” “这话该从何说起呢,”村长踌躇一番,道,“小仙师方才在席上,应当也听说了黄牛怪几年前肆虐我村之事吧?郭仙师降服了黄牛怪后,曾经巡查了一番那妖怪的来源……” “这么说来,这口井就是妖怪的诞生之地了?”谢小满看了看身旁的枯井。这井极深,借着月色竟看不到尽头。站在旁边,她只觉得鬼气不断上涌,源源不断。 “小仙师说的不错,按照郭仙师的说法,我黄叶村风水不佳,正巧位于鬼地,而此处的鬼门,正是这口井了。当年那妖物肆虐,正是从这口井中钻出的。” 谢小满接触的妖精不少,真正接触鬼怪却不多。之前在会稽的时候,虽然跟着郭璞到郗家驱了一次鬼,可那槐树鬼怪尚未成型,算不上真正的鬼怪。 正在思索鬼和妖怪的区别,就听村长接着道:“郭仙师当年跳入井中,也不知与其中鬼怪立下了什么样的规矩,反正最终的结果是,我们村民每年交出一些阴私钱来祭鬼,就可以保证村中平安。至于这个院子,郭仙师怕鬼怪再有暴虐,便设下了一些防护……” 谢小满点了点头,道:“我大概明白其中种种了。你说半个月前发生的,到底是什么事情,让你急成这副模样?” 村长闻言一声苦笑,颤颤巍巍的从袖兜里磨出一张纸来:“小仙师请看,这就是前些日子,在井口旁发现的东西。” 谢小满接过来瞧,只见上面写着: 吾辈乡民,今岁阴私钱需加倍,否则黄叶村鸡犬不宁! 谢小满皱了眉头,村长也跟着跪了下来,哀求道:“还请小仙师施法,救救黄叶村啊!” 第二十二章 阴私钱 “这事情原本是要麻烦郭仙师的,只是郭仙师今日喝得大醉,又要尽兴,我们这些普通人哪敢去叨扰。原想着这事情,明天再做决断,谁知道小先师道法高深,一进这院子里就觉察出不妥来。” 村长仍旧跪着,但凭谢小满怎么去扶也不肯起身,只接着道,“还请小仙师施法,了了老头子这番心事。这整整半个月来,老头子连合眼都不敢,只盼着老天爷派个有能耐的仙师来,没想到这份念想,今日却成了真了!” 谢小满见自己扶不起老者来,索性伸出手指凌空施出一张引风符。 老者只觉得膝下生风,请竟莫名其妙地站起身来,当下愈发觉得谢小满道法高深了。 “你这事情,我只能尽力而为。”谢小满看了那枯井一眼,不再多说什么。 她心中自有计较,村长的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单纯的推辞定是没用。索性是必须要解决的事情,倒不如自己先试上一试,如果当真不行,再让郭璞打扫残局也未尝不可。 至于鬼怪之类的,谢小满到也没有太多的顾忌,在她心中,估么着跟妖怪都是差不多的。 反正下山的时候,她也顺手带了不少符篆的,只是没想到这时候竟真的派上了用场。心下还是原本的想法,一旦当真遇上什么不可解决的事情了,就拿一张遁地符逃跑就是,想来也并没有什么性命之忧。 看着村长殷殷期待的神情,谢小满下定决心走这一趟。 “村长放心,我去去就回。”谢小满微微一笑,也不多言,凌空画了一张引风符施于自己脚下,便跳入井中。 有了引风符的帮助,枯井虽然很深,但对于谢小满来说,倒仿佛是做电梯似的轻松。 只是越往深处走,其中的鬼气就越发浓厚,几乎连半分阳气都感觉不到了。这是谢小满在山中山谷里,也未曾感受过的。 枯井中常年不见阳光,浅处的井壁上尚且有一些苔藓之类,到得深处后,竟然慢慢的连一丝植物也没有了。 鬼气阴寒逼人,使得谢小满浑身上下都起了鸡皮疙瘩。但她倒并不紧张,索性运起周身灵气,将那份阴寒驱逐出去。 大概就这样缓缓地下降了一分钟,谢小满的双脚才再度触及地面。但这地面与人间完全不同,并非踏实的黄土,而是松松软软的,仿佛踩在蛋糕上一般。 这样的触感让谢小满觉得熟悉,她忽然想起,这种感觉与入境之后的黑暗世界是相似的。 用灵识去感知,果然,这周遭世界的大部分也是由灵气幻化而成的。 至于其中景致,谢小满初次见到之后,不免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 这哪里像是鬼域,明明就是地面上黄叶村的翻版,只不过东西南北的方位都反了过来,如同镜像一般。 如果不是周遭鬼气逼人,实在很难想象自己身处鬼域。 谢小满在这里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一切的同时,鬼域的鬼魂们也都纷纷探出头来,对着谢小满指指点点。 与地面上黄叶村不同的是,如今对于阳间是黑夜,万家毕户,可鬼域的黄叶村现下正是村民们出门活动的时候,所以乡村的土路上人来人往,这时候看到谢小满的身影,胆小的鬼怪已然叫了出来。 谢小满顿时无语,心想,原来人们说胆小鬼胆小鬼的,还当真不是杜撰出来的。 行走在路上的,虽然是鬼,但仍就是人形。只不过有的完整一些,还有一些缺胳膊少腿儿的,面容有些腐烂的,不尽相同。说起来倒是跟《行尸走肉》中的僵尸差不多,不过看起来并没有害人的意思。 正想着应该怎么解决村长托付的事情,谢小满就看到一个拄着拐杖的老者,在几个中年人的跟随下迎了上来。 “这位仙师,不知为何此鬼蜮之地?”老者面带审视之色,打量了谢小满一番,看样子明显是这里的主事人。 对方话语说的客气,谢小满自然也没有拔刀相向的道理。她冲着老者做了个揖,开口道:“不瞒您说,在下谢小满,正为了阳间之事而来。” 老者面上疑惑之色更重,狐疑的问道:“阳间之事?自从六年前出了那等祸事之后,此方鬼蜮并无大事发生。阴阳两处,各得其所,不知这位仙师今日为何而来?” 这边只刚说了几句话,周遭的村民,或许应该称作鬼民,就隐隐的围了过来。 谢小满能够感觉到,这些鬼民对她是又警戒又畏惧的。 索性微微一笑,谢小满对老者道:“这件事情,先生是否找个清静的地方,我再详细说名。” 大概是察觉到了谢小满隐藏的严肃之意,老者点了点头,用手中的拐杖指了个方向,引着谢小满往一间民房中去了。 谢小满一进院子,就觉得稀奇,原来此处的陈设,与地面上村长家并无不同,只不过仍旧是方向相反而已。 大概是看出了谢小满的好奇,老者笑道:“阳间的现任村长,算起来也是我的子孙,就连住的房子也是我先时住过的,只是陈设渐渐变了。鬼蜮就是这一点,全凭借着阳间折腾,自己想改一改院落的布局都不能。” 谢小满闻言啧啧称奇,这还是她头一次接触到鬼域的法则。 把其他鬼都撵出门去,屋里才算是落了个清静。老者拿起茶壶,正想着给谢小满添茶,这才想起什么来,笑道:“我倒忘了,鬼域的茶你哪里喝得?说吧,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情而来。你们修道之人,在鬼蜮待的时间长了,对修为也有损伤的。” 谢小满便也开门见山,径直将方才村长交给自己的那张纸拿了出来,问道:“如果在下所言不错,此间鬼蜮应该是与阳间订的契约的,每年阴私钱是个定数。可是今年,在这阴私钱准备祭出的时候,村长却忽然在井边发现这样一张纸,要求这阴私钱加倍。村长觉得阳间之民无法承受,所以小满才代为一行。还请先生收回成命。” 老者闻言却再度打量了谢小满一眼,冷笑一声:“你怎么说也是个修仙之人,怎么如此不通世事?” 第二十三章 鬼修 被老者数落了个云里雾里,谢小满正觉得不明其意,就听老者接着道:“你看看我这鬼域,哪一处不是阳间的投影。阳间盖了新房,我这里就跟着有了新房。阳间若是有了兵戈之乱,我们这里都要跟着遭殃。至于每年祭出的这点儿阴私钱,不过是为了给取些信仰之力,保证我们这些鬼魂不魂飞魄散而已。你自己动脑子想一想,我们要阴私钱加倍有何作用?” 谢小满心念一动,问道:“您的意思是……” 老者冷哼一声,将那张纸重新甩给谢小满:“你也是灵识洞开之人,自己好好看看这张纸上可有半分鬼气?” 谢小满这才恍然大悟,连忙起身,作揖道歉:“的确是在下不通世事,不但冤枉了先生,还搅的这里不平静了,好在先生一语点破。” 老者轻声叹息,摇头道:“这也难怪,世人怕鬼畏鬼,哪里知道我们更怕他们呢?阳间的众人过的好,我们的日子才能跟着悠闲。一旦兵戈战乱,对阳间之人来说只是流离失所,可是对我们来说,不再受人祭奠,便只是等着魂飞魄散之日罢了。每年要一些阴私钱做祭奠,就是为了让这些后生晚辈不忘祖宗,而我们也才能多苟延残喘几日。呵呵,我们这种生活才真正叫做仰人鼻息。” 谢小满这才明白其中道理,心想人死之后原来是过着这样的生活,只是不知道自己死去之后,到底会流落到什么地方?是千年之后,还是仍旧留在这魏晋南北朝。不过不论怎样,被人忘记之后都会落得魂飞魄散的下场。 心中忽然一动,谢小满好奇问道:“若是如此,那秦皇汉武那样的人物,岂不是永远不会魂飞魄散?” “鬼也可修仙,他们那样的人物,早已得到足够的信仰之力羽化飞升了,哪里还能算作是鬼呢。只是我们这样的小人物,才能凭借着子孙后代的一点点福泽,苟延残喘罢了。” 谢小满心下叹息,想要安慰两句,却不知道应该从何说起。 老者看出她的意思,摇头笑道:“我前前后后几百岁的人了,难道还放不下这些吗?你这孩子也不必为阴间事操心,有人假装鬼怪故弄玄虚,这才是你应该操心的事情,就此去吧。” 谢小满应了下来,道谢后转身而去,走到门边却顿了脚步,回头疑惑的问道:“不知六年前的那件事情,到底因何而起?” 老者摇头道:“这件事情就谁也说不清了,那时候阴间灵气忽然大乱,田间的几头黄牛受了惊扰,其中一只也不知怎么,寻得了出路,在阳间滋扰了一翻,若非当时那位郭仙师出手,怕是阴间阳间都要遭受祸患了。咦……”老者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这位小仙师,怕是与那位郭仙师有些关系罢。” “的确,正是一起来的。”谢小满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我是因为不懂事才来惊扰了诸位,那位郭仙师正醉的不省人事,否则的话,此番惊扰也不会发生了,还请先生莫要生气才是。” 这是谢小满的真心话,她有些恼怒于自己的粗心大意。明明从那张纸上就可以看出玄机的,没想到自己却莫名其妙的跑了一趟,惹出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来。 不过好在不虚此行,竟然知晓了许多关于鬼蜮的事情,实在有趣。 老者闻言不禁笑着摇头,赞道:“小仙师虽然经验不足,对世事了解的也不多,可是胜在有一颗良心,这才是修仙之人必备之物。单单凭着心中这份善念,想必小仙是在日后的修行当中,也将是有大机缘之人。” 谢小满被夸的脸红,连道“不敢”。 老者从怀中摸出一物,交到谢小满手中,嘱咐道:“这是我在阴间三百余年积累到的信仰之力,如今大限将至,弃之可惜,索**于你罢!” 谢小满低头一瞧,只见是一块玉佩,看起来于凡间之物,并没有太大区别,只是散发着隐隐光芒,却并非鬼气,而是温润的,带着淡黄色的光晕。 听到老者对此物的描述,谢小满连忙拒绝:“我这次来明明带了不少麻烦,虽是好心却也办了坏事,不受责罚也就罢了,那能接受这种东西呢?再说,先生不是说过,您们是全凭着这等信仰之力才能不魂飞魄散的,说是此时交于我,先生又当如何?” “即便不停的积累信仰之力,人力有穷时,鬼亦如此。人寿百年尔,鬼也是有寿命的。我来到阴间三百余年,如今也大限将至了。这份信仰之力,即便你不留下,到得我魂飞魄散之时,也会重新散落于天地之间的。与其这样浪费,不如交由你这个心念向善之人。” 谢小满仍旧迟疑,觉得此物太过沉甸甸:“要是交由其他鬼呢?” “那也没有什么太大的作用,从人变成鬼,从阳间到阴间,有过此等经历之后,对生死之事的看法是截然不同的,三年、三百年又有何区别呢,我们这样的鬼,终究是不可能幻化成仙的。与其浪费这些信仰之力,倒不如交给你们这些有希望之人。到时候你们一旦真的修炼成仙,我们也算是多少做了些功德,不枉在天地间来去一回。” 谢小满只觉得手中沉甸甸的,虽然明明只是一块轻飘飘的玉佩,却是三百年的信仰幻化而得,其间种种自然有不可说与凡人的缥缈所在。 恍惚间,稍稍明白了什么,谢小满不再推辞,道谢收入怀中,又一揖到地,辞行去了。 借助着引风符回到阳间,谢小满才想起来自己竟然不知道那老者的姓名,只有怀着那枚隐隐发光的玉佩,散发着淡淡的热量。 第二十四章 水落石出 “小仙师,事情怎么样了?” 谢小满刚从井中出来,村长就迫不及待的追问起来。 谢小满看着迷蒙月色,正因为阴间发生的事情而有些恍惚,这时候见到村长焦急的神色,才缓缓地回过神来。 “事情已经有了头绪,只是不可着急。有些事情,还请村长见谅,尚且还不能多言。只是村长放心,事情本身已经解决了七八分了。” 村长闻言喜形于色,对着谢小满叩拜连连。 谢小满将人扶起,淡淡道:“村长先行休息吧,有些事情还要明天早上再议。” 村长哪里敢违抗,应诺着去了。这是离开之前不免多看了谢小满两眼,迟疑着问道:“这院落不同寻常,小仙师是否要换个地方歇息?” 谢小满说了不必,自己进房去了。 村长心想,真是艺高人胆大。普通修为的人,只是走进着院落旁边就已经吓得退却了,可这为小仙师年纪轻轻的,竟然还敢在这里睡觉,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啊! 谢小满的心境犹自有些恍惚,这时候哪里知道村长的心思,只是拿出那块玉佩摸索着,感受着那丝丝入扣的信仰之力,只觉得仿佛阳光似的,虽然只是单纯的触碰着,就能够感觉到那种温暖。 原来这就是信仰之力啊!郭璞在人间行走,不断的驱鬼除妖留名,除了将功德化成修为之外,为的就是这信仰之力的积攒了。 只是自己还不知道,这些信仰之力应该如何化成修为。这种事情倒也不着急,明天问问郭璞就是。 倒是那阴私钱的事情,虽然已经知道是有人在捣鬼,可是如何抓到事情的元凶,还要靠一些手段。 对此,谢小满心中已经隐隐有了些计较,明日再用不迟。 至于今晚,在经历的一场梦幻之后,还是打坐睡觉来的真实些。 就这样罢!明日再说明日事。 …… …… 第二日,郭璞睡到日上三竿方才醒来,起床后竟然仍旧要酒喝,被谢小满走过来说了几句话,才神色微变,正经起来。 二人又低低地说了些什么,郭璞微微点头,看了村长一眼。 村长连忙走了过来。 “村中的祭鬼之理,是全村所有人都会参与的吗?”郭璞开口问道。 村长摇了摇头,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谢小满一眼:“咱们村里的规矩,是只有男子参加祭奠的。” 谢小满并不觉得恼怒,毕竟很多地方都是如此,觉得女子生性属阴,可通鬼气之类,她也没有纠正这种东西的意思。她只是想到了什么,淡淡的问道:“村中会写字的人多吗?” “小仙师真是说笑了,像咱们黄叶村这种地方,连个启蒙的私塾都没有,寻常孩子想要念书的话,都要到十里之外的镇上读书的。” “村长能帮着列个单子出来吗?村中所有会写字的人。” “这到并非难事,现下就可以写出来的。不过其实搬着手指头就可以数出来的,也未必非要列单子出来。” “列单子是有用处的,”谢小满道,“如果村长现在就能写出,那就再好不过!” 村长倒也不推辞,找了笔墨来,一蹴而就。 单子很短,不过六个人的名字,其中还包括村长自己。 村长运笔写字的时候,谢小满就一直站在他身后看着,片刻后就冲着郭璞摇了摇头。 郭璞垂首,看着那张单子上的名字,问道:“这些人最近都在村中吗?” “殷家孝廉和李家的二儿子是常年不在家中的,”村长有些不解,“这些事情跟阴私钱有什么关系吗?” 郭璞但笑不语。 谢小满只好淡笑道:“村长稍后便知。” 村长满目狐疑地去后,郭璞微微叹息:“你这也算是一场机缘,早知如此,昨天晚上不喝那么多就好了。否则遇上这场机缘的人,岂不是变成了我。” 谢小满冲他吐了吐舌头,道:“人家若是看你这么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估计才懒得将这东西给你呢。再说,你堂堂郭仙师,名满天下,难道还在乎这么一丁点儿的信仰之力?” “这话都说的不错,这种机缘,还是让给你们后生小辈好了。”郭璞继续臭屁着,随手指了名单上另外三个人的名字,吩咐道,“这对你来说应该并非什么难事吧?” “我试试看。”谢小满耸了耸肩,溜溜达达的去了。 随手拿了一张空白的符篆,谢小满率先叩响王秀才的房门。 这时候的秀才可跟后世明清不同,虽然也是功名,却不是选拔科举考上去的,而是村里举荐而得,与孝廉是同样的性质。 王秀才开了房门,谢小满就将符篆展现出来,笑道:“郭仙师说,这两日多谢村民照顾,无以为报,只好帮着诸位祈福!请王秀才在这张符篆上写上自己的名字,要自己亲笔写来祈福的作用才更大些。寻常不识字的百姓,倒没有这等福分了。” 王秀才文言面露喜色,连忙写了自己的名字,又不停地对谢小满说了些客气话。 谢小满见那字迹的用笔,也懒得与他多言,只推说自己还要赶时间,便去找名单中下一个人了。 这样的方法倒是屡试不爽,虽说子不语怪力乱神,可是对于读书人来说,可以免费祈福总是好的,更何况是郭璞这样名声极大的仙师。 当黄叶村唯一一位账房先生罗玉,在符篆上写下自己名字的时候,谢小满的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有了结果,郭璞就将村长重新请回来,说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至于村长是想将此事大事化小,还是以此警醒众人,就都凭村长决断了。” 村长一时有些无法相信,面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罗玉罗账房素来勤勉,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来。” “利欲熏心,祭鬼用的阴私钱,正是要紧流经他的手罢。”谢小满摇头叹息。 “村长若是不相信,本仙师还可以用一些,让他吐露实言的法术……”郭璞插话道。 村长苦笑着叹息:“不必了,郭仙师说的话什么时候错过呢。再说,只要阴私钱不需要加倍,就已经是全村人的福分了。这一次还要多谢郭仙师和小仙师了!” 第二十五章 一蓑烟雨任平生 “广电总局有个规定,凡是恐怖片儿鬼片儿,都是不能怪力乱神的,即便是有鬼,到得最后也必须是人捣鬼才行,如今这事儿倒真有类似的意思了。” 山路曲曲折折,蜿蜒不见尽头。茂密的林中,阳光从树叶的缝隙中洒落下来,仿佛下着一场淡黄色的雨,带着淡淡的暖意。 郭璞闲庭信步的走在前头,谢小满在后面一步一趋,偶尔闲闲地开口,仿佛在跟他说话,又仿似在自言自语着。 郭璞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偶尔从腰间取出酒葫芦来,满满得喝上一口,只觉着爽赖发而清风生。 周遭也的确有清风拂面,黄山的山路上空荡荡的,不见人迹,只流露出几分带着暖意的冷清来。 这是一种很矛盾的感觉,却又实实在在的存在着,被人感受着。 “世间事,不过如此。” 面对着谢小满的感慨,郭璞虽然不能完全听懂,却自然明白大意,闲闲地回了一句。 黄叶村的事情,至此自然落了尾声。说来也十分简单,听说身为账房先生的罗玉不知从何时迷恋上了赌博,输光了家底,欠了一屁股的债,又不愿旁人知晓。高利贷催着他还钱,他一个寻常的账房,一时间,哪里去弄那么多的钱来。 罗玉倒是个有脑子的人,只是用的地方不太正。他见村中祭鬼的时日已近,脑子一转,索性以自己身份之便,安排出了这样一出“鬼话”,写了那样一张字条放在井边。 那院子里的枯井直通鬼域,平素周遭都是无人经过的,罗玉办起事来倒也方便。他想的很好,收出来的阴私钱,反正是要先经过他手的,索性当天晚上就卷所有钱财跑路,找个谁都不认识的地方,娶个女人过一生,这样一来,倒是连欠下的赌债都不必还了。 只是他想的很好,最终却遇上个下山讨要酒喝的郭璞,以及谢小满,事情就此败露。钱是自然得不到的,在村里的名声也毁了,至于村长到底要如何处理他,谢小满二人并不清楚,这些事情也与他们无关了。 只是人心不古,连鬼也要装上一装,这等事情,实在不由得人不感慨。 郭璞倒没有谢小满心中那样多的感怀,这种事情,他看的多了,自然也看的淡了些。对他来说,倒是腰间的黄叶酒才是最真实的。 山路虽远,二人却仍旧依靠步行,没有什么借助修为上山的意思。 反正时间充裕的紧,闲来无事,在山上也不过就是打坐修行,这样沿途走着,也未必不是修行。 谢小满随手摘两颗果子吃,心中感慨渐渐被林中的气氛所熏染,涤荡开来,只剩下一片清新之气。 明明是艳阳高照,这时候竟毫无预兆的下起雨来。二人所处的地方林深叶茂,雨水虽然落下,却多被茂密的叶子遮了,只有洋洋洒洒的零星雨丝,穿透叶子的缝隙,斜斜地洒落下来。 郭璞只觉有趣,展开双臂仰头去接这雨水,借着微醺的酒意,哈哈大笑起来。 谢小满在后面瞧着,只觉晋人的雅人深至、潇洒放旷正在此处。虽然平日里总雨郭璞拌嘴,但不得不承认,他除了修为高深之外,平素的行止也的确有名士风度的。 郭璞道袍翩翩,举止潇洒,一张微醺的脸上眉毛微挑,带出几分狂狷来。但这狷狂却不惹人厌,仿佛他生来就应该是如此,自然而然,不可增减。 谢小满看着他的侧影,心中微微一动,不由自主地开口吟道:“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卢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一首东坡的词,却让郭璞浑身微震,收回那伤心癫狂的笑,偏过头,深深的看了谢小满一眼。 这一眼看的时间太长,以至于厚脸皮如谢小满,都要浑身不舒服起来。 “好一句一蓑烟雨任平生!”郭璞淡淡说了一句,轻笑起来。这笑声却越来越大,最终变成一场狂笑,潇洒的疯癫。 而谢小满,到底从这笑声中听出几分悲苦来。 事到如今,总知道郭璞是有故事的人,只是他不肯说,依着谢小满的性子,她也从不主动问。 一蓑烟雨任平生,也不知郭璞经历了怎样的烟雨,又准备怎样度过自己的平生。 雨势渐渐收起,泥土的气息,却愈发浓厚了。山头的斜照炙热起来,烫得郭璞的胸膛,都同酒气一起蒸腾起来。 …… …… 信仰之力这种东西,全世界最容易得到的地方就是庙堂了。 此处的庙堂自然不是指“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的庙堂,而是分开指“庙”和“堂”。 东晋这个时代,虽然佛教已经传入中原,但并未普及开来,所以“庙”这个字,并不单单指佛教的庙宇,更多的是指道教的宗庙。 至于这个“堂”字,遍地最多的便是祖宗祠堂。正如谢小满手中的这块玉佩,其中的信仰之力正是从祖宗祠堂中积累而出的。 子孙的祭拜、信众的祭拜,都可以幻化成信仰之力。至于力量的大小,一来是看人数,二来,自然是看诚心与否了。 当然,除此之外他有类似郭璞平素行驶的法子,通过一些驱鬼之类的活动,让世间众人传颂他的名字,崇拜他、敬畏他,这也是获得信仰之力的方法。这一点,郭璞可谓是个中高手了。 不过人与鬼毕竟不同,对于郭璞来说,他平素得到的信仰之力,可以直接化成修为,但鬼所得到的,却是信仰之力化成的寄托之物,比如说自己手中的这块玉佩。如何吸收到自己的身体当中,成了谢小满最关心的问题。 第二十六章 遥远建康城中的尺牍 “其实和平素打坐修炼也没有太大的区别,你把吸收灵气的意念集中在玉佩上就好了。” “你说的轻松,我平素打坐都是睡觉就好了,哪里有什么意念不意念的?”谢小满撇了撇嘴,不屑的说道。 郭璞翻着白眼儿:“好心好意的教你,到得来这么一句话,真是好心没好报。你且自己寻摸着,我不管了。” “你别介,我这不是一时间着急嘛。你一个中年大叔,难道还要跟我这样一个小丫头置气嘛!”谢小满吐了吐舌头,拽着郭璞的袖子不让他走。 郭璞无奈至极,叹气道:“我郭璞一世英名,怎么就栽在了你这样一个小丫头手里!” 谢小满嘿嘿一笑,心里说了句活该,面上自然是不敢显露的。 郭璞是个急性子的家伙,教徒弟什么的其实并不在行,动辄就火冒三丈,若是说个两三遍对方还不懂的话,他非得气炸了不可。 这时谢小满摆出一副无赖的样子,弄不明白,打死不让他走,最终反反复复的,不知说了多少细节,打坐了多少次,谢小满才算是摸清了其中的规律,学会了吸收信仰之力的方法。 “好了好了,你退下吧。”美滋滋的谢小满冲着郭璞洋洋得意地摆摆手,只这一句话,气的郭璞直接跳了起来。 右手食指微动,一张凌空之符发动,谢小满再度成了一只落汤鸡,连带着一直在她身边蹦哒的小白,都成了落汤兔,两只耳朵湿露露、沉甸甸的耷拉下来。 看着此情此景,郭璞心满意足的甩袖去了。 “小气鬼!”谢小满擦了两把脸,才将将能够睁开眼睛,冲着郭璞离开的方向做了个鬼脸。 索性直接洗了个澡,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又帮着小白擦了个干爽,谢小满便打起坐来。 通过郭璞之前教授的方法,在黑暗果冻世界中的谢小满,看着远处一道光亮,被缓缓的吸入眼前的火球当中。 整个过程有些像宇宙中的黑洞,黑洞将周遭的光吸入进去,拖着长长的尾巴,带着螺旋的痕迹。 平时的打坐虽然也是吸入周遭灵气,但第一步是将黑暗变成光亮,而后才能缓缓的吸收。如今这种方式,就是直接,而且大量的吸收,这种感觉,就像是平时用吸管喝水的人,忽然改成大口大口的直接饮用,其中爽快的感觉,不足为外人道也。 谢小满几乎要对这种感觉上瘾,正在入境状态中的她并没有看到,蹲坐在自己身边的小白,也被这滚滚的灵气弄的心满意足,懒洋洋的躺在地上,举着一双小爪子,露出肚皮来。 而这个时候,百里之外的建康城乌衣巷中,正在挑灯夜读用以消夜永的谢安,收到了一封尺牍。 说是收到,可能有些不确切。因为这封信是毫无预兆,突然之间,出现在谢安的案头的。 谢安倒也不觉得惊愕,反而十分平静,习以为常的样子。随手将信展开,只见上面只写了一首似诗不通格律、似赋又闲太短的句子。只是随口读了,却又觉得极有韵律,非寻常文章所能媲美。而其中内容,更是潇洒放旷深得谢安心意,颇有简傲不羁之意。 “好一句一蓑烟雨任平生。”即便是谢安,也不由得轻叹一声。 将这封尺牍收好,谢安将它与另外几封同样的来信收到了一起,其中有一封也写着一首诗,只是那一首“空山新雨后”更偏向于空灵飘渺之境,与如今这一封狂放是截然不同的。 “真是……有趣。”看着西窗烛,谢安微笑起来。 …… …… 谢小满其实最近微微有些郁闷,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他的五行之属,直到现在还没有显露出来。 虽然郭璞嘴上一直说着不着急,可当事人和旁观者的心态,毕竟是不相同的。 她可不知道,郭璞这几日已经绞尽脑汁的翻了许多书,想要弄清楚这个问题,却无论如何也得不到答案。 在郭璞的认知当中,如今在谢小满身上发生的事情,明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只要是生灵,天生必然都会带着五行属性的,不可能有特例,他修行这么多年,也从没见过特例,甚至连书上也从未出现过。 可是如今的谢小满,修行的力量早已达到了显示五行之属的时期,甚至已经超过了两三成。为何属性还没有显现,这是连郭璞都想不明白的事情。 不是没想过让谢小满就此停止修行,只是看她近日的样子,似乎除了属性问题之外,并没有任何不妥之处。更何况,让这样资质的人停止修行着实是暴殄天物了。 或许真的只是自己学识浅陋,而并非是谢小满的身体出了问题…… 这样想着,郭璞只好暗暗观察,准备一旦谢小满出事,自己就出手援助。 左等右等的将近半个月,谢小满不但还好好的活着,而且连修为都一日千里的增长着,看不出任何问题,当然,五行之属例外。 难道这个世界上,当真存在五行完全平衡之人? 郭璞摇了摇头,否决了自己的想法,心想谢小满的事情,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至于谢小满这里,她虽然也因为五行之属的事情郁闷着,可修为境界却一点儿都没有落下。 在黄叶村做的事情积累了一些功德,又得到了鬼蜮老者积攒的信仰之力,谢小满黑暗世界中的火球又大了一圈儿。 将那玉佩中的信仰之力完全吸收干净之后,舒舒服服的休息了一整夜的谢小满,第二天一早,又带着镰刀、凿子,还有一把匕首,以及一只粘人的小兔妖,蹦蹦达达的往山谷里去了。 她准备恢复到原来的生活,除妖、采药、炼丹,做好小修士的养成计划。 而且这回有了小兔妖的帮助,借助着它对山谷的熟悉和敏锐的嗅觉,不论是采药还是除妖,都成了事半功倍的事情。 第二十七章 强大妖气下的一叶扁舟 小白十分聪明,谢小满想要寻找的药材,只要拿到它面前,让它闻一下看一下,它便记得住,并且能够准确的记住,药材在山谷中的位置。 这样一来,采药就变成了一件十分容易的事情。不需要满山遍野的去寻找,只要喊一声小白,一切都迎刃而解。 只是草药好采,一旦遇到曾青这样的药石,想要剃除杂质,依旧是一件十分费力的事情。 好在山中无岁月,左右无事可做,这样的差事也不觉得辛苦。 郭璞最近也不知道在练什么丹药,消耗的药材量极大,而且炼丹炉也一直被他霸占着。好在谢小满手中有一些之前的存货,化坤丹、化一丹,都还够她吃几天的。 郭璞每天早晨都会个递给她一张清单,上面写着需要她采集的药材和药量。虽然心里犯嘀咕,可谢小满还是会帮他才齐全,于是几乎每一个白天,她都在山谷里和小白一起四处转悠。 对山谷早已熟悉的不行,而山谷中原本横行的妖孽,如今也基本上被谢小满消除殆尽了,经常是接连两三天都看不到一只横行霸道的妖怪。 除妖没了目标、炼丹又没有炼丹炉,于是乎除了采药和修炼打坐以外,谢小满完全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 眼看着郭璞在炼丹房里把自己关了半个多月,在他终于走出房门的同时,谢小满迫不及待的钻了进去。 眼见着刚出炉的丹药在盒子里闪着光晕,闻着那扑鼻的药香,谢小满几乎流了口水。整整半个多月,耗费了好几斤的药材,才最终练出这么一颗小小的东西,这得拥有什么样的力量呀! 刚想抓起来好生瞧瞧,手就被郭璞打了下去。 “滚滚滚,别在着乱动本仙师的好东西!”即便以郭璞的修为,对了炼这颗丹药也耗费了大量的灵气,双眼微微凹陷下去,有些发青。 “郭璞,这药叫什么名字?” 郭璞懒洋洋的回答:“一气化清丹。这丹药可以让人在短时间内修为激增,像你如今这修为,若是吃了它,几乎可以翻倍了。” 谢小满听得两眼放光,见郭璞疲惫的样子,又觉得有些不妥,问道:“你不是说过,以你现在的修为境界,吃什么丹药都没有太大作用的吗?为何现在又要耗费心神,炼这一气化清丹?你吃了之后,修为会提升很多吗?” 郭璞翻了个白眼儿,扬着脖子道:“本仙师的境界,即便吃上一百颗这丹药,修为也不过就是增长那么一丁点儿,鸡肋一般。这玩意儿是给你炼的,只不过以你现在的修为还吃不得,你现在在增加个三四成,也就差不多了。到时候吃了它,也差不多相当于你一年的打坐修行了……你这个表情是什么意思?” 谢小满有些不敢相信,她咬了咬嘴唇,低头抬眼的看他:“给我炼的?可是……为什么?” 郭璞被这话问的心烦意乱,怒道:“老子闲的无聊,没事儿,就愿意给自己找活儿做,你奈我何?”说吧,挥袖去了。 谢小满在原地发了一会儿呆,心里有些甜甜的滋味氤氲开来,又想着方才郭璞似乎微微红了脸,不禁嘻嘻的笑了起来。 “小白,小白,郭璞这个人可真是傲娇呢!关心我就直说嘛,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开开心心的将那枚丹药仔细收好,谢小满心中暗暗下定决心,最近一定要多帮他弄一些炼制五石散的药石,郭璞的脸色实在太苍白了,当真为自己消耗了不少灵气呢。 心里甜甜的,又觉得有了些微的重量。但这份重量是不压人的,而是沉甸甸的,仿佛一种支撑。 …… …… 郭璞的身体养了三日才算是完全养好,他自己不说,谢小满和香兰却满心满怀的惦记着。 香兰接连煲了好几日滋补的汤,谢小满也一直采集炼制五石散的药石,每天炼丹的时候,也不忘帮着郭璞配一副五石散。 郭璞照例每天兑着酒吃一副,而后坦胸漏背的在山中的阳光下消散一回,满头大汗后方归。 这一日,谢小满中在山谷中寻找炼制五石散需要的丹砂,却忽然发觉,四周妖气滚滚,连天空都跟着暗了下来。 谢小满不禁皱了眉头,如此强大的妖气是她从未见感觉过的。这山谷自己已经不知来来回回的走了多少遍,还从未见过这等妖物。 低头去看小白,却见它畏畏缩缩的在自己脚边,全身都颤抖的厉害。 刚想把它抱起来,安慰它不用害怕,谢小满却发现,周遭的妖气愈发浓厚,几乎如同潮水似的,滚滚而来。 虽然谢小满早已不是最初的那个除妖新手,可面对着如此强大的妖气,她的心中也有些没了底气。 “小白,你先找个地方把自己藏起来,要么就跑的远远的。”默默的将匕首收好,谢小满摸了摸腰间的符篆,整个人都严肃起来。 小白十分慌张,即便听到了谢小满的劝告,这时候仍旧缩成一个球,完全动弹不得,更不必说做其他动作了。 妖怪之间有自然的等级威慑,这一点可比人与人之间的等级差距严重多了。 谢小满微微叹气,右手食指轻轻画符,将小白用一阵微风远远的送了出去。 妖气离得越来越近,方才潮水一般涌动着的妖气,如今成了惊涛骇浪,滚滚而来。 谢小满觉得自己仿佛巨浪之中的一叶扁舟,几乎要被着妖气吹散了。 周遭的一切都被这气息压制着,花草全部伏地,纤细一些的树木也都被连根拔起。 妖气并不是风,可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却可以成为风。 天色愈发晦暗不明,阴冷又诡丽的气息,笼罩了整个山谷。至于山谷中原本存在的那些妖气,如今就像是兑了水的橙汁,一旦遇到浓缩橙汁之后,浓淡尽显。 谢小满舔了舔嘴唇,微微兴奋起来。 第二十八章 不甘心!(一) 黄山上从来不缺少奇异的景致,各处苍松翠柏,奇花异草,嶙峋怪石,总让人有一种不在人间的错觉。 没有在山间住过的人不会知道松涛的声音,被风吹过时,一片松海浩浩然发出的声音,几乎比海洋还要广博些。 尤其是在夜半时分,松涛声就仿佛一座大山的脉息,辽阔苍茫的声音会直直的渗透进灵魂里,仿佛不再有任何屏障似的,让人仅仅在一个呼吸间,就被震撼的无话可言。 那是一种无法言说的感觉,仿佛天地的呼吸声,都从四面八方的涌进身体当中,只有在那一刻,人和这个天地才是完全相通的。 千年之后的谢小满,从小生活在林区,她是经常听这种声音入睡的。这样的声音对她来说,就像是最熟悉不过的催眠曲,又像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符咒,让它的四肢百骸,连同灵魂都渗入到周遭的世界当中。 她十分熟悉这种感觉,于是,当强大的妖气铺天盖地而来,飞沙走石般的掀起阵阵松涛时,谢小满首先的感觉并不是慌张,而是一种兴奋。一种,根植于骨子里的痛快淋漓被挖掘而出的兴奋。 所以谢小满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双目一眨不眨的看着妖气袭来的方向,兴奋的瞳孔都微微放大起来。 这妖气太过强盛,山谷中的小妖怪们早已四散奔逃,更多的却如同小白这样,被这强大的妖气压制的完全不敢动作,缩成一团,畏畏缩缩,抖如筛糠。 同样感觉到这种压制的也有谢小满。身边的空气仿佛一下子凝固了似的,变得沉重无比。这种感觉有些像在水中,四面八方的都是与寻常空气不同的压强,强大的仿佛能把整个人都束缚在其中。别说动一动手指,就连呼吸都跟着不畅快起来。 喉咙仿佛被人掐住,肺里的空气仿佛被人抽走了,带给人一种溺水的感觉。 但现在的情况比溺水还要严重些,毕竟溺水的时候四肢还可以胡乱扑腾,发狂的寻找救命的稻草。可是身处在这等妖气之下,连四肢的挣扎都被压制住了。 谢小满忽然有一种错觉,将要袭来的这个妖物,即便什么也不做,单凭携带着的这股妖气,就能把自己完全压成粉末。 仿佛仍旧觉得自己的出场不够大气磅礴,原本就有些阴霾的天空,这时候更加乌云密布,星星点点的挤出雨滴来。 雨势很快就变成瓢泼之势,飞扬跋扈的笼罩着这座山谷。 谢小满抬头去瞧,山谷的外面仍旧是一片湛蓝的天空,只有自己身处的这个地方,黑暗的仿佛一片坟场。 的确是一片坟场,因为屠杀已经开始。 谢小满看到一只想要逃离的猴妖,还不曾将自己荡到另一颗树上,在比空中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牢牢抓住,瞬间化作齑粉。 真的是齑粉,没有任何杂质,就仿佛这只之前还活蹦乱跳猴子,原本就是沙土堆成的。 不仅仅是这只猴妖,周遭的树木、花草、生灵,一切的一切,都在这只看不见的手中瞬间“沙化”。 就仿佛眼前出现了一道死亡之线,线的一头是苍松翠柏、生机勃勃,线的另一头是一片沙土的寂静。令人恐惧的是,这条线在慢慢的移动着,朝着谢小满的方向移动着。 至于线另一边的“沙化”,化出来的当然不是真正的沙尘。那更像是一种空虚无物的寂静,什么都不再存在,一丝灵力的波动都不见了。 看着那条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的死亡之线,谢小满并不准备用遁地符逃离。她只觉得此情此景十分有趣,与逃离相比,她更想看一看,能够造出这样大动静的,到底是什么样的妖物。 这是她的想法,并不准被将这样的想法强加于他人。于是她有些艰难的后退,周遭粘稠的感觉,让这样简单的动作都变得困难起来。 之前画出一张引凤符,将小白悠悠荡荡的送到几里之外。周遭再也没有害怕被牵连到的生物,谢小满无需顾及其他,大展拳脚就是。 但方才画出那张引风符的时候,谢小满就已经发现了与寻常的不同。符篆的力量明显是被减弱的,就如同身体的移动一般,符篆也变得迟滞起来。 “法术攻击的速度、力量,物理攻击的速度、力量都被减弱了啊。”谢小满这样想着,轻笑起来,“看来你这个怪物的确足够强大,那咱们就来好好玩一玩儿。” 雨势越来越大,豆大的雨点砸在身上生疼生疼,伴随着狂风,仿佛从四面八方冷箭似的涌向谢小满。 死亡之线还在延展,谢小满并不着急出招,连对方的身体还没见到,怎么出招? 于是她缓缓的后退,与那条死亡之线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耐心的等待着。 等待并不代表什么都不做,她已经思付了许多事情。这又是风又是雨的,水克火,你自己在火属性上的那点儿微末道行,初火符什么的是不能用了。 土克水,不过土属性的符篆,自己并不熟悉。看来这场战斗,变数颇多。 死亡之线的另一头,妖兽吞噬着一切,只是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谢小满的眼睛亮了亮,心想难道这个家伙吃饱了?用不用弄张餐巾纸擦擦嘴? 正在她胡思乱想的当口,死亡线缓缓停了下来,一个影影绰绰的庞然大物在线的另一头渐渐幻化出身形。 这是一只牛首虎身的妖兽,头顶的两只牛角与谢小满的腿一样长,盘旋着刺出。 这妖兽摇头晃脑地晃了晃尾巴,却不是驯服老牛的样子,长着倒刺的尾巴如同鞭子,闪着寒光。 妖兽朝天叫了一声,那声音是介于牛与老虎之间的,却带着一种极端的威严。 啸罢,妖兽缓缓扭头,看向谢小满的方向。谢小满从它深蓝色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第二十九章 不甘心!(二) 身为妖兽,自然有妖兽的自觉,它今天出来走这一趟,为的就是谢小满。至于之前在死亡之线中消逝的那一部分生灵,对于它来说不过就是开胃小菜而已。 如今距离小满如此之近,妖兽十分满意地感受着谢小满身上的充沛灵气,鼻孔中吐出烟雾,兴奋起来。 它这时如同老虎一般,生猛直接的扑向猎物。 谢小满自然不会等着它来吃,可是在周遭空气都变得十分黏腻的情况下,想要轻巧的躲开,并不是一件容易事。 妖兽自然不会受到这种限制,毕竟,如今四周这种威压就是它散发出来的。 谢小满十分冷静,方才那段空白的时间,她就已经想出了办法。凌空再度画出一张引风符,施法的对象却是自己。这张符篆的威力并不大,却足够起到一丝加速的作用。 如今谢小满地符篆的控制能力,已经与最开始学习时不可同日而语了。虽然与郭璞那样的符篆大家相比,还有十分的差距,可一些细小精巧的符篆,谢小满也已经能够使用的出。 右手掐诀,控制着引风符在脚下的施力方向不断变化,谢小满灵巧的在妖兽的攻击下左躲右闪,没有一丝狼狈。 七八下扑不到猎物,妖兽却已经急了,它改变了攻击的方式,怒吼一声,于是周遭的瓢泼大雨如同有了目标一般,从四面八方的冲着谢小满袭去。 这时候的雨滴,经不再是简简单单的水滴,它们被赋予了足够的力量与速度,如同一道道水箭一般向着谢小满袭来。 若是被这样的水箭刺到,身体恐怕会出现一个窟窿。 谢小满凝眸,从怀中摸出一张不动符祭出,于是周身上下形成一身壁垒,仿如金宗罩一般将她全身都保护在其中。 上万只水箭凌厉袭来,刺在“金钟罩”上,发出凄厉刺耳的声音。 周遭的“雨势”太大,一时间,谢小满只能看到千万雨滴,仿佛自己身处在瀑布的中央一般。 不过仅仅一个呼吸的时间,周身的金钟罩就已经出现了一些裂痕,谢小满心里一紧,索性一咬牙现学现卖,按照方才祭出的不动符的符纹,运送灵气施画起来。 这是她第一次画不动符,虽然未能完全成功,却也多多少少的给外面的金钟罩做了一层加成,让它能够支撑的时间多了一些。 外面的水箭仿佛没完没了似的,谢小满连画了三道不动符,外面的雨势却仍旧没有停止的意思。 因为雨势的关系,谢小满根本就看不到外面的情形。见不到那只妖兽的踪影,心中不禁微微紧张,总觉得应该还有什么后招似的。 手上一面画符,心中一面不断的盘算,谢小满倏然间感觉到脚下地面的颤动,心下一惊,这一次自己可是作茧自缚了! 不再做“困兽之斗”,谢小满画出一张引风符在脚底,猛地从“金钟罩”上面冲了出去。 这是一场赌博,谢小满在那妖兽潜心施法的同时,无法再完全控制住周遭的“水箭”。 闭着眼睛的谢小满,能够感觉到“水箭”擦过周身的疼痛,但她赌对了,“水箭”的锋利已经大不如前,否则的话,自己的身体,如今早已被戳出无数个窟窿了。 在引风符的作用下飞出了将近一米的距离,谢小满感觉到周遭压力一清,自己应当是冲出了那片“雨势”。 睁眼、转身,还没来得及放松的谢小满瞳孔一缩,只见一道电线杆粗细的水柱如同长枪一般,紧追着自己而来。 连方向都再来不及顾及,谢小满连忙连施两道引风符,整个人斜斜地向外飞去。 也不知后背撞在了什么东西上,谢小满闷哼一声,顺着后面从半空中滑落下来。 耳边传来响动,谢小满两个呼吸之后才渐渐能够看清东西,回头去瞧,原来自己撞在了一棵松树上,只是如今这颗保受自己冲击的松树,已经被拦腰截断,上半截斜斜地倒了下去。 后背是一片火辣辣的疼,渐渐的倒也麻木了。血液的鲜甜气从喉咙里漫散开来,谢小满抬手擦去从唇边渗出的鲜血,至于嘴里剩下的血气,被她直接从咽了下去,甚至还意犹未尽的砸了砸嘴吧。 身上是些大大小小深浅不一的伤口,都是被方才的“水箭”所赐,好在没有严重的伤,只是右肩的一道深些,皮肉翻卷过来。 身上的衣服被一道道口子装饰的,很有后现代的感觉,谢小满看着,轻笑起来,身边的血腥风气愈发浓了。 随手往自己身上拍了张止血符,谢小满抬头看着方才战斗之地,心里并没有太多余悸,只是冷静的想着对付这妖兽的办法。 原本以为妖兽都是傻乎乎的,如同之前那只蜘蛛精一样,只是被灵气吸引着,诱发了捕食本能,所以捕食的行动都十分简单直接。 但是这只妖兽所不同,它见水箭不能取自己性命后,便趁着自己在做“金钟罩”看不清外面情形的同时,将一道水柱从自己的脚底下引出,颇有些声东击西的意思。 “看来是一只聪明的妖兽。”谢小满笑起来,嘴里还有些残留的血迹。 她现在距离山谷大约有30余米的距离,虽然看不到妖兽,但妖兽散发出的妖气是仍旧清晰的。谢小满感觉得到,那妖兽正冲着自己的方向慢慢走来。 也不知道方才那一次攻击,对于这只妖兽来说,到底算不算吃力。 不说别的,就单单最后那一条水柱,如果再来个三五次的,自己怕是只有落荒而逃的份儿了。 “希望你的灵气没有那样充沛。”谢小满这样想着,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有些吃力的向着远离山谷的方向行去。 她准备远离这个山谷,不为别的,只是因为这个山谷中妖气太盛,对妖兽的灵气恢复太过有力了些。 而且……她心中有了个模模糊糊的想法,于是向着密林深处走去。 身后,是妖兽的紧紧跟随。 第三十章 不甘心!(三) “土克水,但是自己所知道的土属性符篆太少,手上只有方才那一个不动符,现在也已经用完了。而且不动符是防御用的,攻击上一点儿效果都没有,想要用土属性的符篆来解决这个妖兽,基本上已经行不通了。” 捂着右臂的伤口往森林深处不断奔逃,谢小满同时在心中不断地盘算着对策。 不管怎么说,她现在拖延时间的方法是对的。那妖兽虽然蛮横但身形巨大,在这样的密林中行进起来十分困难。谢小满可以在其中穿梭,妖兽却必须将前方挡路的树木全部拦腰斩断,才能勉强前行。 妖兽十分恼怒,怒吼了两声后,发飙似的再度引来水柱,冲着身前的密林狠狠冲刷,仿佛消防车似的。 可是树木哪里会怕水?被这水柱冲刷之后,不但没有被推倒,反而吸收了水中的妖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长起来。 谢小满见状灵光一现,停下脚步。 既然土克水这条路走不通,不妨试试水生木! 一念至此,谢小满再不犹豫,一道生木符凌空画出,直指妖兽。 十余条粗壮的藤曼拔地而生,试图将妖兽全身缠绕起来。 妖兽哪里会坐以待毙,尾巴一挥,锋利的倒刺直接将滕蔓全部斩断,头上的牛角也发挥了同样的作用。 谢小满早已猜到了这样的情形,这时候也不着急,接连又是五六到生木符拍过去,虽然妖兽仍旧用同样的方法破除,可心中怒意积攒,忍无可忍,冲着谢小满所在的方向,就是一道水柱喷涌而出。 谢小满所等的就是这一刻!她眼睛一亮,不避也不闪,将全身能够调动的灵力全都凝聚在右手指尖,画出一张灵气极为充沛的生木符来。 这道符篆与之前几张不同,藤蔓不是从妖兽脚底生出,而是从谢小满身前不远处连根而出,粗壮的直直迎向水柱。 果然,藤蔓与水柱相遇后,非但没有被冲刷成齑粉,而是迎着水势涨大,去势愈发生猛起来。 妖兽见状低吼一声,不明就理的再度施发一道水柱。结果自然可以预见,藤蔓几乎涨大了一倍。如果说谢小满施法的时候,藤曼的攻击力是百分之百的话,如今已经接近百分之二百了! 妖兽终于明晰,扭头就跑。 谢小满心下一喜,连忙继续用灵力控制藤蔓袭击方向。 只是藤蔓所含的力量太过巨大,谢小满虽然能够控制,却无法精准,只觉十分吃力。 咬牙撑着,看准时机,藤蔓狠狠的向着妖兽刺去。 一声震耳欲聋的嘶吼传来,同时传来的,还有两股灵力互相冲击的力道。谢小满原本就受了伤的身子再度受到冲击,被气流一震,一屁股坐倒在地。 脑子里嗡嗡的,浑身上下都仿佛碎过似的,提不起一丝力气来。 整个右臂都颤抖的厉害,方才为了控制那条藤蔓,谢小满几乎用尽了自己能够支配的灵力,这时候完全脱力了。 靠在身后的树干上,谢小满有些不雅的喘着粗气。 这下子,看郭璞那厮还会不会再嘲笑自己。自己仅凭一人之力,就收拾了这样一个庞然大物,总算是一番不错的成绩了罢! “吼——” 一声凄厉的吼叫,振聋发馈。 谢小满一惊,循声去瞧,却见方才那只妖兽不但没有被自己打死,反倒再度站立起来,甚至连身形都比之前大了一圈儿。 “我擦,这他妈是怎么回事儿!”这一回谢小满再也忍不了,直接飚出脏字来,“**是打不死的小强吗?” 妖兽这一回,再不迟疑,看向谢小满的目光,仿佛看着最鲜美的肥肉。它如同斗牛场上被激怒的公牛一般,刨了刨前蹄,鼻间吐气,径直向谢小满冲去。 而且这一次,周遭的树木对它来说仿佛成了泡沫玩具,它的身体再也不受任何阻挡,横冲直撞着飞奔而来! 四周的空气再度开始粘稠,被盛大的妖气包裹着全身,就连身处其中的谢小满也能感觉到妖兽本身的兴奋。嗜血的兴奋。 妖兽比方才还要强大,可自己如今却已经连一个手指头都动不得,这样的差距,要用什么来弥补? 遁地符就在袖兜里,可是谢小满完全没有力气去拿。手指完全动弹不得,否则还可以榨干体内仅剩的一丁点儿灵力,画出一张半吊子的遁地符来。 可是,什么都没有。 眼前是近在咫尺的妖兽,十米,五米……不断的接近着,无处可逃,无法可逃。 如果是困兽,还可以“犹斗”,可是她却已经连站都站不起了。 脑中开始闪现过很多很多的情形,前世的,今生的,千年之后的,现如今的……一些亲人,朋友,老师,同学……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快乐,悲伤,忧愁……都是寻常的,再普通不过的。 她又忽然想起黄叶村的鬼蜮,心想如果自己死了是不是也会流落到那种地方? 恐怕未必吧,自己连个自然死亡都不是,被妖兽吞噬掉,估计会魂飞魄散吧。 于是乎,就什么都没有了。前生,今世,也不知为何要走这样一遭…… 三米,两米…… 那扑鼻而来的是血腥气吧,真正的血腥气,从妖兽的口中散发出来的。想想就觉得好笑,自己埋骨的地方竟然是这样的。 如果不是这里,死在什么样的地方比较好呢?海葬?悬棺?其实想一想,都是一样的吧。 一旦死亡,就什么都没有了。 慢慢修仙的长路,也在此处化成了尽头。 尽头……? 呵,真是,不甘心啊! 脑中再度开始闪过种种画面,自己刚刚踏入修仙之路的时候,对未来的畅想,那种悠然自得,随心所欲,连天地都困不住自己的畅想……难道,真的要就此停止吗? 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那个入静的黑暗世界,那个跳动着的火球,它连五行之属都还没有显现,就要这样停止么? 不甘心!死也不甘心! 两米,一米…… 妖兽口中的腥臭之气直接喷到谢小满的鼻间,她看到一抹血色,左肩一疼,是被妖兽噬咬的痛楚。 身旁的密林依旧宁静着,就像千年万年之前一样。 头顶的天空依旧是湛蓝的,就像万年十万年之前一样。 肩膀的疼痛渗到灵魂深处,让谢小满整个人都痉挛起来。 她有些想笑,不为别的,只是,不甘心…… 第三十一章 谢小满所不知道的事 谢小满并不知道,当妖兽气息第一次波动的时候,正在与香兰温存的郭璞就猛地皱了眉头,抓起身边的道袍转身出门。 谢小满并不知道,当她开始与妖兽打斗的时候,郭璞正蹲在旁边的山顶上,叼着一根草棍儿闲闲的看着,心想这个丫头果然很聪明。 谢小满并不知道,当她第一次被妖兽所伤,几乎吐出一口血的时候,郭璞正在义愤填膺的骂娘,而且骂的字正腔圆,骂的有理有据。 谢小满并不知道,郭璞多少次想要出手相救,却都被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执拗劲儿阻挡着,潇洒如郭璞竟然也有进退维谷的时候。 谢小满更加不知道的是,自从她第一次来到这个山谷,郭璞就一直在旁边瞧着。这个家伙虽然嘴上从来不肯承认,但心里是害怕这个小丫头受伤的。 于是谢小满来了多少次,郭璞就担心了多少次。最开始的时候郭璞每次都会远远的赘着,之后,随着谢小满的修为提升,郭璞慢慢放下心来,可每次她来到山谷的时候,郭璞仍旧会分出一丝心念,注意着,山谷中所有的灵气波动。 这也就是为什么,郭璞可以在强大妖兽出现的第一时间,来到这里。 郭璞是个骄傲的人,他深深理解骄傲之人心中所想所念。他知道谢小满也是个骄傲的人,有了成绩一定会说,受了伤就不一定会讲。这是郭璞自己的路数,也是谢小满的路数。 所以郭璞早就想好,只要没到谢小满生死忧关的时刻,自己绝对不会出手相助。 当然,这也不仅仅是因为骄傲的缘故。修仙这条道路上,原本就是不断的突破,再突破,若是一直有人护航,就仿佛一只永远被长长地绳索系在岸边的小舟,虽然可以跟着风浪起起伏伏,却永远都不会达到彼岸。 他是欣赏谢小满的,谢小满身上那股骄傲、那股执拗,是郭璞最开始没有把谢小满撵回家的初衷。 修仙的缘法,说不清到不明,这一点大概就与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差不多。 自己收下的第一个徒弟,弄到最后有名无实。如今这一个,有实无名,似乎是真的可以传承衣钵的……不过前提是,必须得活着。 收一个鬼做徒弟,这种事情,郭璞未曾想过。 所以当郭璞,抱着完全昏迷的谢小满的时候,心中是有一丝茫然的。 当然不是因为谢小满已经死去,她的身子是热的,她的心也在缓慢却有力的跳动着。只是,郭璞看到了一些事,一些连谢小满自己都不知道的事。 于是潇洒如郭璞,这时候竟也学着别人茫然起来。 不过是片刻之前,当妖兽锋利的牙齿刺进谢小满的肩膀,当郭璞准备动手的时候,已经失去意识的谢小满周身气息大盛起来。 这气息磅礴的如同江河,烟波浩渺,滚滚而至,只是短短的一个瞬间,就将妖兽的躯体完全化成了灰烬。 不仅仅是妖兽,还有谢小满周遭的一切,方圆五里之内都被这样强大的气息淹没,水瞬间被蒸发,成百上千的树木,连烧都没来得及燃烧就变成了木炭。更不用说其中的生灵,更是飞快的被烤熟、碳化了。 而站在山顶,原本准备救人的郭璞,只是在微微愣神之间就感觉到炙热的气息扑面而来。 郭璞本身就是火属性的修行者,种种火属性的符篆玩的登峰造极,可谢小满身上如今散发出的正这种灵息,不仅仅是他从未见过的,也是他远远不如的。 他甚至不知道这是什么,这种气息的感觉并非灵气,也不是阴阳二气。这是一种他从未感知过的东西,正一道门内那浩如烟海的典籍中,他也从未见到过。 可是他却能感觉到这个气息的恐怖,最初的时候,他还想靠自己的道法抵抗一番,可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郭璞就觉得,自己全身上下的灵气都被这种气息所激发,如果再不离开此处,自己恐怕就要自燃了。 于是郭璞目光复杂的,看了看犹自昏迷的谢小满一眼,转身离开。 他在一处溪流边想了很久,感受着那股气息慢慢消散殆尽之后,才重新回到谢小满身边。 谢小满身上的伤口,已经大部分愈合,只是看起来仍旧触目惊心着。内伤也已经没有了,似乎被最好的仙药治愈过一般。 郭璞一时间无所事事,站在谢小满身边发呆。直到太阳快落山了,他才将虚弱的谢小满抱起,走回家中。 香兰看着谢小满的狼狈,紧张的跟什么似的,心疼的忙东忙西起来。 小白也在家里,这时候凑上前来,却与往日有些不同,似乎有些敬畏,似乎有些害怕。 “你也感觉到了吧?”郭璞低声说着,仿佛在自言自语。 小白动了动耳朵,畏缩看了郭璞一眼。 “你别问我,我上哪里知道去?”郭璞斜眼看小白,冷笑一声,“你的年纪都快有我的三倍多了,如今还在这里扮可爱,不觉得恶心吗?你年纪那么大,你不知道的东西,问我做什么?” 小白懒得跟他犟嘴,不无担心的看着谢小满,兔子牙一动一动的,没有发出声音,却仿佛正在说话似的。 “我知道,闹出这么大动静,不惊动别人也不可能了。”郭璞淡淡道,“只是她现在的身体状况,还不适宜移动,过个两三天,等他醒了就走。” 兔子仿佛心满意足,不知从哪儿摸出一只胡萝卜,咯吱咯吱的吃起来。郭璞看着小白的样子,难得的,没有多说什么。 晚风猎猎,不知从何处吹来。 而在千里之外的一处地方,这股异样的气息脉动,使得正在作画的人停下了笔,望向的西南的方向。 “主上……”门外,同样感觉到这股气息的人紧张起来。 “派人去瞧瞧。” 这人只淡淡的说了一句,便继续弄起墨来。 他画的是一片草原,那草原似乎有些干枯了,所以他画了几片乌云,以及斜斜的几滴雨丝。 于是乎,百里之外的锡林郭勒下起雨来。 第三十二章 噬灵兽 谢小满再度醒来的时候,也是一个黑天。身上没有一处是不疼的,骨头仿佛都裂开过一段,四肢也不像是自己的。 眼见着头顶上是寻常的屋顶样式,谢小满费力地眨了眨眼睛,心想自己,最起码不是在那妖兽体内的。 那这是哪里呢?鬼蜮么?自己死掉了却没有魂飞魄散? 费力的将手抬起来,放到眼前看了看,似乎还是原来的样子,看来做鬼也没什么不好的。 “醒了?” 早就感觉到了这个屋内的灵气波动,郭璞走了进来,如同以往一样闲闲的跟她打了招呼。 谢小满看着郭璞眨了眨眼睛,心想,要么是郭璞也挂了,要么就是自己还在人间? “我没死?”想了想,谢小满瞬间就否定了第一个猜测,郭璞那样自恋又傲娇的人,怎么会莫名其妙的丢了性命呢。 郭璞翻了个白眼儿,懒得回答这个愚蠢的问题。 “是你救的我?”似乎只有这种猜测能够成立,谢小满好奇的问道。 郭璞这次仍旧没有回答,却不是因为之前的原因。 他还没有想好这一切应该怎样与谢小满说,甚至不知道昨天发生的这些东西,谢小满到底清不清楚? 不单单是昨天的事情,还有,其中的原委。谢小满她到底是知道不说,还是完全如自己一样,什么都不清楚的,郭璞并不知道。 不是他为人多疑,而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他这边不说话,谢小满直当他是默认了,这是便嘻嘻笑了起来:“果然郭璞你还是蛮关心我的嘛,不过以后救人能不能早点儿救,让我少吃点儿苦头,我的肩膀快要疼死了。” 看着谢小满满脸阳光的样子,郭璞一时间有些愣怔起来。他不喜欢怀疑别人,有的时候就不得不去这样做。 他甚至在心里默默的祈祷着,希望谢小满并不是那样心机深沉的人,否则的话……想到这里过不自嘲一笑,否则,自己又能怎样?或许自己一辈子,只能做个独善其身之人。 谢小满伤痛依旧,这时候意识也是昏昏沉沉的,并不完全清醒,所以并没有注意到郭璞的异样,只是问道:“昨天那个妖兽到底是什么来历?打也打不死,反而越打越厉害,吓死我了。” “那是噬灵兽,你的攻击对它来说就是最好的粮食。” “啊!那就是噬灵兽!”谢小满瞪大了眼睛,最开始接触到修仙之事,听到的就是“噬灵兽”的赫赫威名。被郭璞强买强卖的灵墙,也是为了以免惊动它。 只是没想到,这个东西竟然真被自己遇见了。 “怪不得那样厉害,原来并非普通妖兽。可是郭璞,这种妖兽若是不能用灵力符篆攻击的话,你又是怎么把它的消灭的?”谢小满好奇的问道。 郭璞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见那深情不似作伪,只好闷闷的道:“无法消灭,只能把它吓跑而已。” 驱赶是正一道门内惯用的方法,至于把噬灵兽消灭掉……别说郭璞昨天是第一次亲眼见到是噬灵兽的消失,就是这种方法,门内也已经视为禁忌,与失传别无二至。 谢小满身上那种奇特的力量,到底是什么…… 郭璞自然不会现在问出口,谢小满也是重伤之后精神不振,刚说了几句话,被郭璞逼着喝了两碗汤药之后,又沉沉的睡了。 郭璞走出门来,看着一地月光,不知怎么就想起了“明月松间照”那首诗,心思愈发繁乱了。 皱眉硬生生将心里这些有的没的撵出去,郭璞推开房门,见到香兰正在铺床榻,浑圆的屁股包裹在襦裙里,迷迷蒙蒙的,让人心猿意马起来。 “咱们明天就走。”郭璞从后面搂住香兰,深深的在她颈间吸了一口气,仿佛要把她身上所有的女儿香都吸去似的。 香兰觉得有些痒,红着脸轻笑起来:“小满醒过来了?东西都已经收拾好,随时都能走。咱们这回去哪儿?” 郭璞将香兰转过来,埋首于她柔软的胸间,听着她的心跳,极疲惫的沉默着。 “郭郎……” “嗯?” 香兰迟疑着,终究还是问的出来:“郭郎,你是不是后悔了?” “什么后悔?”郭璞抬起头来,有些不解。 香兰攥了攥自己的衣角,强笑道:“总觉得郭郎这样的人,就应该只身一人逍遥于天地间,无牵无挂,无碍于怀,活的潇洒自在才对。可是如今又有小满,又有奴家……是不是给郭郎你添麻烦了?” 郭璞深深的看了她一阵子,知道香兰脸红耳赤才作罢。 “你这个说法,倒也不能说是全错。”郭璞闲闲道。 香兰的头低的更深了。 郭璞抬起她的下颚,深深一吻,轻笑道:“只不过,‘只身一人‘,你不觉得这四个字听起来落寞胜过于潇洒吗?你这个小脑袋里面,天天到底都在想些什么?难道是已经厌烦了本仙师,想通过此种方法,让我放了你不成?” 香兰闻言微微惊慌起来,急忙否认:“不是的!” 郭璞哈哈大笑,将香兰打横抱起,放到床榻上。 什么乱七八糟的诨事,明日再说不迟!唯美酒与美人不可辜负! …… …… 第二日一早,谢小满是被外界声音惊醒的。 她推开房门,就见到院子里郭璞和一名青衣道袍的陌生人正在谈话。 在山上生活了这么久,这还是头一次在山上见到陌生人。走上前去,谢小满只觉得二人之间气氛十分怪异,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郭璞,这位是……?”谢小满打量着来人,发现对方是个三十余岁的男子,样貌普通,倒是一脸的苦大仇深让人印象深刻。这人的眉毛一直紧紧皱起,好像时时刻刻都在思考国家大事一般。 “这位是正一道门内颍川仙师的首席大弟子,吴忧吴仙师。”郭璞介绍起来,语气是很不寻常的冷淡。 吴忧却并非吴忧,脸上时时刻刻都挂满忧愁。刚见到谢小满的时候,吴忧就看到了她身上的伤口,面色就是微微一变。这时听到郭璞的话,吴忧便收回了打量谢小满的目光,转而万分忧愁的道:“郭师弟,事到如今,你当真连我这个师兄都要如此相待了么?” 第三十三章 吴忧师兄的苦大仇深 “吴仙师似乎搞错了一件事,我郭璞早就已经被逐出师门,还有什么资格叫您师兄?”郭璞嘲讽一笑,洒洒然的理了理身上的道袍,“寒舍简陋不堪,随时都可能塌掉,吴仙师这样重要的人物,还是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的好,恕不远送了!” 说罢,郭璞转身便走。 谢小满听的云里雾里,“逐出师门”四个大字却怎么也漏不掉的。心里咯噔一声,又看了那吴忧一眼,心想等这个家伙走了,自己一定要好好问上一问。 “郭师弟,你这又是何必呢?当年的事情,就这样化不开么?”吴忧顶着一张苦大仇深的脸。 郭璞却没有多言的意思,依旧往屋里走去。 吴忧叹了一口气,开口声音小的如同自言自语:“你既然不认我这个师兄,就说明还是记得当年师门评判的。你既然又收了一个徒弟,我只好……” “她并非我的徒弟。”郭璞移形换位,瞬间出现在吴忧身前,几乎碰到了对方的鼻尖。 郭璞眯着眼睛看他,一切坚韧与执着,在吴忧眼下显露无疑。 “对呀对呀,我才不会拜郭璞这种无能之辈做师父的!”谢小满在一旁应和,虽然她不清楚二人之间的过往,却敏感的感知到事情的严重性。 绝对不能承认二人是师徒!而且,二人也从来都没有过师徒的名分。 吴忧微微偏头,他并不相信郭璞的话,不过这个小丫头竟然直呼郭璞的名字,的确不像是师徒之间应有的称呼。 同样的移形换位,吴忧骤然来到谢小满面前,微微弯腰,盯着谢小满的双眼灵气涌动:“你当真不是郭璞的徒弟?” 郭璞心下一紧,右手化掌就往吴忧身旁攻去,可堪堪来到吴忧身旁三寸之地,右手就如同敲在了石头上,嗡的一声,周遭一片灵气组成的墙面泛着淡蓝光辉,显现出来。 谢小满身处其中,并没有什么感觉,只是看着吴忧的双眼,脑子一空,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不是徒弟。” 她说出的话语十分呆滞,整个人也如同没有意识一般。 “吴忧!摄神之术就是让你这样乱用的么!”被灵墙阻挡的郭璞大怒,掌化为两根剑指,将全身灵气涌入,狠狠向灵墙刺去。 吴忧微微一笑,拂袖后退一步,周遭灵墙如若冰雪消融。 郭璞的灵气化成剑身,凌厉攻势不减,眼看着就要刺到犹自恍惚的谢小满身上。 狠狠一咬牙,郭璞一个拧身,将灵气强行收敛。化成利剑的灵气斜斜飞出,将百丈之外两株合抱之树拦腰斩断,又不知伤了多少花草,才渐渐平息下来。 郭璞低头无声喘息,身上道袍微动。 谢小满这才微微回神,却仍旧不明白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方才的片刻彷如空白一般,不论如何回忆都无法记起一星半点,只剩下一片刺眼的白。 “郭师弟,这么多年,你的修为境界为何不升反降?”吴忧仍旧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看向郭璞的眉目中一片担忧。 郭璞低着头,散落的发丝遮挡着他的面容,却遮不住他嘿嘿两声低笑:“我郭璞不过世间一缕游魂,哪敢与吴仙师先提并论?” “唉——”吴忧一声长长叹息,“郭师弟上佳资质,如今这番模样,真是可惜了……此间种种,我自会跟师门禀报,郭师弟,好自为之。” 说罢,吴忧的身影渐渐变淡,最终消失不见。 郭璞也不抬头,也不讲话。谢小满却有些着急,正不知该说些什么打开话头,却听啪嗒一声,寻声去瞧,竟是郭璞所站的位置身前,滴落了一滴鲜血。 “郭璞!”谢小满一惊,上前去抓,郭璞却一个闪身,整个人来到了十丈以外。 “谢小满,”郭璞抬起头来,面色稍显苍白,“你回去收拾东西,我送你回建康城。” “那你得告诉我为什么。”谢小满咬牙,挺直腰杆,摆出一副寸土不让的样子。 郭璞却懒得回应,皱眉挥袖:“让你收拾你就收拾,哪来的那么多废话!”说罢,转身就要走。 谢小满气的牙痒痒,跳脚骂道:“郭璞你个老不死的!要是避难的话,用不用我把香兰姐姐也一起带走?我谢家士族大家,只要往乌衣巷里一藏,谁都不敢动我们是不是?” 已经将房门打开的郭璞闻言倒当真顿住,微微思付后颔首道:“此言不错,那就带着香兰一起去。” 谢小满真是被这一番话气乐了,眼看着郭璞就要关上房门,她蹭蹭两步窜了上去,扒住门缝:“郭璞!你个不中用的东西!没事儿的时候就言之凿凿、气定神闲的坑蒙拐骗,摆出一副舍我其谁的样子。如今不过被人威胁了一下,就生无可恋了?就认输了?你一个男子汉大丈夫,就不怕被我看不起么!” 我更怕你和香兰,被我莫名其妙的连带着冤死。 郭璞这样想着,却没有说出口。 他不回话,谢小满就更加生气:“有什么事情你就说出来啊!大家一起想办法!我虽然修为不行,可毕竟长了个脑袋啊!总比你那个榆木脑袋强一些!那人不是你的师兄么?你为何这样害怕?为何要将我和香兰送走?果真是为了避难?你和你的师门之间到底有什么旧故,非得闹成这个样子?再说,你到底是凭什么认为,要有人对我们不利的? “死郭璞,你别装死!我告诉你,这事情你一定要说清楚了!你以为什么都不说,事情都一个人担着很英雄么?我告诉你,不是!事到如今,既然你需要把我们送走,就说明事情已经威胁到了我们的安全!对于这种事情,我谢小满也是要有知情权的!” 第三十四章 谢小满,我是来找你的 谢小满在外面大吵大闹,早就惊扰了香兰出来查看。 “这是怎么了?”香兰有些惊慌,急忙上前劝阻。 至于郭璞,早就把屋门一关,外面诸事与己无关。 无声的咳了两下,跟出两口鲜血来,郭璞想着之前吴忧的话,自己的修为境界,果然是不升反降了吗? 对方连手都没动,自己就自伤如此,真是可笑! 郭璞啊郭璞!当年你走出正一道,以为世间宽广,修仙又何必拘泥于一处,凭着自己的能力总能闯荡出些东西来,可是如今呢?与吴忧连手都没交上,就已经狼狈至此,真是可笑至极! 不止如此,还有谢小满,一个连身份自己都捉摸不定的人,竟然留在自己身边如此长的时间。 她到底是什么人,自己又为何非要护着她!之前的保护也就罢了,如今明明知道,以她身上的那股力量,吴忧是根本动不了她的,自己为何又要这样去作死?实在可笑! 方才谢小满那一番义正言辞的说辞又算什么!我郭璞就算狼狈到死无葬身之地,又何必用你们来管! 心中澎湃愤懑,无处宣泄,再加上之前上的经脉,郭璞一怒之下经又吐出一口血来。 耳边仍旧能听到谢小满和香兰的谈话,说的自然还是自己。郭璞这辈子最讨厌,听到的就是别人对自己的怜惜之词,这时候冷笑一声,手捏一诀,将整个房间都封闭起来,外界风雨纷扰,再不相关。 找出疗伤的丹药吃了,打坐了小半个时辰,郭璞的身体算是微微恢复过来,最起码从外在看不出有任何问题了。 他推门而出,院中已经落个清净,香兰已经将东西都收拾好,这时候见他出来便迎上,面有忧色地问道:“郭郎,你的身子……” “无碍。谢小满呢?”郭璞神色冷清,摆出一副不愿多言的样子。 “小满她……不肯走。”香兰有些左右为难,这时候瑟瑟的看了郭璞一眼,接着道,“她说,要是郭郎你不肯解释其中缘由,他是不会跟着走的。” 郭璞的性子,怎么可能受这种逼迫,这时候冷笑一声,直接冲进谢小满的房间,寒声问道:“你走是不走?” “你不解释,我就不走。”谢小满也是个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主,两个人就此僵上了。 “好好好!”郭璞冷笑道,“不郭璞一辈子从来不求人,你是走是留,与我无干!” 因为谢小满身上气息的问题,再加上郭璞本身的经历,他如今是下意识怀疑谢小满对自己体内气息“知情不报”的。 如今在吴忧手上吃了暗亏,再受到言词一激,原本就不多的耐性和脸色,早就被消耗一空了,这时竟真的一甩袖子,转身就走。 径直把香兰塞进牛车,也不管她如何挣扎劝说,驾车就走,连头都不回。 谢小满在屋子里听到牛车响动越来越远,更是气得七窍生烟,心想郭璞你个不知好歹的东西,老子关心你,你竟然还给老子摆脸色看,老子就不跟你走,你奈我何! 她的身体本就没有完全恢复,这时候一气一怒,又讲了半天的道理,早就已经累了,最中间气鼓鼓的睡了过去。 一觉转醒,推开门去瞧,竟然已是深夜。天上繁星点点,四周却空落落的,除了一只可怜兮兮的小白之外,再无一人。原本就疏落的屋子,这时候没有灯火,更显出寂寥来。 轻叹一声,谢小满将小白从地上抱起,有一搭没一搭的抚摸着。 她如今是有些后悔,那郭璞是个嘴硬心软的主,白日里又为自己受了伤,自己似乎不应该那样刺他的。 可是郭璞那个性格也当真让人生气,闷罐子似的,怎么敲打也出不来东西,就算是圣人遇见他,怕是也要急得跳脚了。 只是如今,不知二人已经到了何处?以郭璞的性子,也不可能再折回来了。 如今这个年代又没有手机电话,离别,就可能是永别,难道自己和郭璞之间的缘分就这样尽了?毕竟是师徒一场,虽然没有名分,可把自己引向这条修仙之路的人的确是他…… 而自己如今呢?难道真的要在这个地方孤身一人的住下去? 这几座小小的草屋,又容纳了郭璞多少年的人生呢? 心下忽然觉得有些茫然,谢小满坐在门槛儿上,看着饱满的月色发呆。 “小白,小白,我该怎么办?” 小白自然不会说话,它只是动了动耳朵,仿佛在安慰似的。 正恍恍惚惚的,想着些乱七八糟的事儿,谢小满忽然听到远处有脚步声传来。心下一惊跟着就是一喜,她以为是郭璞回来了,急忙站起来往前迎了两步:“郭璞,我错了,我道歉!” 林子里缓缓的走出一个人影来,只看了一眼谢小满就知道这人并非郭璞。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这人走起路来十分文雅,不似郭璞那等随意。 虽然并非郭璞,可这人的身形却着实熟悉。正想着是什么人,就听来人开口道:“陈郡谢氏,堂堂大家族的小娘子,不在人间享清福,为何要过来跟着郭璞修仙呢?” 这声音更为熟悉,是谢小满白日里就曾听到过的。就是因为这个人,郭璞还受了伤。 连郭璞都对付不了的人,如今出现在自己面前,又不知道到底怀着怎样的心思,说谢小满不紧张,那肯定是假的。 抿了抿嘴唇,谢小满下意识的退后了半步,尽量平静着道:“你来晚了,郭璞已经走了。” “我知道。”吴忧渐渐从树林的阴影中显出身形来,借助着月光,谢小满能够看清那张脸。 那张脸仍旧是饱含着忧愁苦闷的,就连说出的话,哪怕只有仅仅几个字也饱含着叹息,“谢小满谢娘子,在下这一趟是来找你的。” 就连小白也感受到了对方深深的不善之意,这时候畏缩的退到了谢小满身后。 第三十五章 不杀不行 “找我?”谢小满微微诧异,但很快的,因为对方身上散发出的不善之意,让谢小满从之前因为郭璞而微乱的心情当中抽离出来。 她素来是个欲强则强的性子,面对不善的人,当然有不善的应对方法。 只是心里不可能不慌张,毕竟对方的能力在那里,自己是无论如何也打不赢的。想看看对方到底要做什么,能不动手就不动手。如果非要动手的话,谢小满偷偷的摸了摸仍旧藏在袖兜里的遁地符,准备万一不行就靠这个东西保命。 心里不知道数落了郭璞多少次,这个家伙非要在这个时候使性子,把自己留在这里……不过之后又想想,好像不跟着郭璞走,明明是自己的主意…… “面对客人不端茶不倒水,甚至还站在那里想入非非,视在下如无物……谢娘子,这并非士族的待客之道吧。”吴忧叹息了一声,提醒着自己的存在。 谢小满闻言倒也不慌,笑道:“此地的主人并不在家端茶倒水的,也轮不到我这个同样的客人,吴仙师来的不是时候。” 多少能够猜到吴忧的来意,白日里,他就紧紧抓住自己与郭璞的师徒之名不放的,如今再来,想必备为的也是这个。 只是郭璞也不把事情说清楚,他自己到底为何被逐出师门,又是为什么不能再收徒弟的,谢小满全然不知,在吴忧面前更加不敢乱说,一口咬定自己与郭璞没有师徒名分,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客人。 吴忧自然不会深究什么茶水的问题,这时候面露惋惜地道:“谢娘子并没有回答我之前的问题,为何放着好好的士族小娘子不错,要是在这深山野林修仙论道呢?” “吴仙师大晚上的不睡觉,为何又要跑到这深山野林里问问题呢?”谢小满笑着反问。 吴忧不在说话,脸上的忧愁忧苦之色也收敛起来,卓有深意的看了谢小满两眼:“你何必护着他,你们既然没有师徒之名,他如今又弃了你逃跑,更加能说明其中关系了。你只要承认,一句他教过你仙法,我吴忧便就此离开谢娘子的视野,不再来叨扰。” 谢小满想了想,却没有回话,反而冷不丁的反问了一句:“郭璞那厮是犯了什么错,被逐出师门的?他要是收徒弟了,又会如何?” 吴忧以为谢小满有了配合自己的意思,这时候倒也没有太多的隐瞒:“郭师弟被逐出师门的原由,涉及到一些门内的私事,不大好与旁人说起。不过他出师门之前是立下过一些规矩的,至于道门的规矩,历来简单明了,轻则散去修为,重则处死,如此而已。” 谢小满心中微寒,面上却仍是笑着:“那郭璞这事,是轻是重呢?” 吴忧叹息着微笑:“当然不算重的,散尽一身修为也就算了,只是他所收的徒弟,这几年的修为,倒也算白练了。不过并不碍事,如果谢娘子真的有意修道,倒不如去我正一道门。天下正统,总要比郭璞这种散修好的多了。谢娘子觉得如何?” “的确是不错的选择。”谢小满笑道,“听说正一道门不轻易收徒,这样一来郭璞的这个徒弟可真是有了大机缘了。” “正是如此。”吴忧微笑着,心想郭璞啊郭璞,十几年前,你就是栽在了自己徒弟手里,如今,不过是重复这场宿命罢了。这世上的人重利轻义,只有你自己一个人还执拗地相信着什么“人心向善”而已。郭璞,睁开眼睛看看这个世界吧!趋利避害,这才是人性使然。 自以为通彻了人性的吴忧在月光下轻笑,张开双手,摆出了一个欢迎的姿势:“所以谢娘子这是承认了吗?你请放心,我吴忧虽然不是什么厉害的人物,但在道门中还是能说上一两句话的,以后你就是我的小师妹了……” 吴忧这番话说的如同流水,只是这流水就渐渐流淌的迟滞起来。因为吴忧看不到谢小满脸上的喜意,后者只是一副玩味的样子,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 觉得有些诧异,吴忧却听到谢小满笑着开口:“你们道门的人是不是都这样?郭璞一个,你一个,全都是自以为是的家伙。我何时承认我与郭璞是师徒关系了?我只是在说,郭璞的那个徒弟很有机缘而已。不过那个徒弟是谁,又到底存不存在,我就不清楚了。” 吴忧的脸色渐渐变了,重新恢复到那个满脸忧虑的样子。 他愁眉不展着,几乎连每一根眉毛都散发着叹息的味道。他用忧虑的眼睛看着谢小满,仿佛是在说“你怎么就快死了呢?真是可怜呐”。 被这样的目光吓了一跳,谢小满可不敢跟真的跟他一战,这时候哪在有什么迟疑,摸出遁地符急急祭出,整个人倏然消失,原地只剩下几间草屋一片月光,和一个苦大仇深的人影。 而谢小满这边,她只觉得施法之后空间一阵扭曲,身体仿佛被抛入一个混沌的空间,在一番挤压扭曲之后,仿佛经历了洗衣机甩干桶的模式,被抛入另一个平静的空间当中。 再睁开眼睛,眼前已经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但大概还是在黄山里,不过距离方才的地点已经很远了。 不禁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谢小满看着怀中的小白,感慨道:“刚才那个家伙实在是太恐怖了,那个眼神看的老子胆战心惊的!好在现在是跑出来了,就留那个笨蛋在原地打转吧!” “真是可惜呢。” 一道叹息的声音再谢小满身后发出,这声音并不大,却让谢小满完全石化在当场,仿佛浑身血液都凝固了。 吴忧施施然绕到谢小满面前,撇了一眼谢小满怀中的小白,忧愁忧思的道:“还真是邪魔外道,竟然还饲养妖物。真是……不杀不行。” 第三十六章 那女子的一蓑江南烟雨(一) 眼前景物尚未看清,谢小满只觉得胸口一痛,整个人莫名其妙的凌空向后飞去,后心撞在一块大石上,震得她眼冒金星。 胸前像是撕裂般的疼痛,待得双眼终于能够看清事物,谢小满低下头,只见自己的胸口上插着一柄长剑,自己的身体,更是完全被钉在了身后的石头上。 这一切都来的太快,谢小满根本就没有看到吴忧有任何的动作,就已经被完全压制住了。 抬起头来,谢小满视野当中的一切都在打晃,就是站立在眼前的吴忧也多出了四五个影子。 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一张口却是一口鲜血吐出来,声音仿佛完全失去了,一个字都说不出。 小白早已从她的怀中掉落,这时双眼满是悲戚的看着谢小满。这分悲戚不仅仅是为了她,也是为了自己,因为吴忧已经将目光转向小白,它下一刻魂飞魄散的命运已经成了既定事实。 谢小满无能为力,她挣扎着想要做些什么,却发现胸前的剑并非实体,而是由浓度极高的灵气化成,如今像是有生命的一般,因为谢小满的挣扎,所以把她的身体钉的更死了一些。 无法动弹,无法看清,谢小满只在朦朦胧胧中,看着吴忧向着小白走去,心里不由得闪过一个念头:自己这回可真是害人害己。 如果自己不将小白从山谷中顶回,她现在还会是一个活蹦乱跳的灵物,在山谷中自在逍遥。 如果自己跟着郭璞走,小白也会跟随着自己,不会在此就命断黄泉。 不止如此,不仅仅是小白,如果自己最初不缠着郭璞,他也不会因为违背规矩,被这个正一道的苦瓜脸追责了…… 谢小满啊谢小满,你活在这世间到底有什么用?你作了那个千年之后的梦又有什么用?你平白无故地从痴呆的状态中醒过来,虽然不再浑浑噩噩了,难道只是为了出来害人吗? 自责的心思源源不断的涌出,可很快的,就被愤怒所代替了。 “你吴忧凭什么随随便便说规矩?凭什么简简单单的杀人?你一个修道之人,难道就不怕天理报应四个大字吗?”怒火中烧,谢小满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力量,竟支撑着她说出这一番话来。 只是她的身体几天前刚刚受了重创,这时候只凭一口气撑着,声音并没有她所想象的气势,却已经足够咬牙切齿。 正准备结果了小白的吴优微微一笑:“什么样的师傅就能教出什么样的徒弟,你这股子倔强和伶牙俐齿,到是和你师傅郭璞如出一辙。只是很可惜,你的境界太低,郭璞那家伙也一样。什么是天理?既然我能够动手杀你,却没有引发天雷滚滚,这就叫天理。呵,你以为这世间的事当真有什么因果报应吗?这不过是坑骗一些无知的民众,和你们这种浅显的修仙者罢了。朝闻道,夕死可矣。谢小满你能在死之前听到我说这番话,真是你的幸运了。” 说完最后一句话,吴忧再不迟疑,右手抬起催动灵气,原本插在谢小满胸前的灵剑,这时如若实质的在她身体中涣散开来。 谢小满只觉得,身体中仿佛忽然出现了千万片冰凌,剥皮削骨般的在自己身体中鲜血淋漓的游走。 身体中原本积攒的灵气,就在这冰凌的侵袭下四散开来,如同流水一般,散落到四周的空气里。 事到如今,谢小满如何不知道吴忧的用意。吴忧,你够狠,弄死我之前,还要把我身体中的灵气全部散去,果然是个足够有规矩的人! 恨意勃发,可谢小满如今已经什么都做不了了。她听到小白惨然的叫声,心里微微一抖,抬起头大睁着眼睛却什么都看不到,眼前只有一片黑暗。 就这样了罢……也许,就这样了吧!这一回,早已离开的郭璞,也无法再救自己了。 周身都是黑暗的,身体变得轻飘飘,仿佛不是自己的,连方才那撕裂般的疼痛,也不再存在了。 只剩下黑暗,无穷无尽的黑暗。 这黑暗与入静时的果冻世界不同,且不说那里是有火球有光亮的,便是那里的黑暗也是实质的如同果冻一般,隐隐的有些可爱。 可是如今这一片黑暗,却仿佛一层层厚重绵密的网,黑暗的浓浓的重彩,黑暗的让人窒息,黑暗的让人没有一丝一毫挣扎的*。 谢小满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她如今的心境是一片冷然淡漠,无悲无喜。 黑暗如同游丝一样,缓缓的侵占着她的身体,漫溯进每一个角落。大到五脏六腑,小到骨头的缝隙,黑暗都不紧不慢的侵占着。 不知道为什么,谢小满忽然觉得这种感觉有些熟悉,仿佛身体曾经经历过似的。只是如今的她,心性与往日大为不同,虽然心中涌起点点疑惑,却又很快被这份黑暗的冷漠所代替了。 仿佛一切都是虚幻的,只有这份黑暗才是真实的。世界也不过只是黑暗所演化出的一场幻影,佛曰,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如是而已。 如是而已…… 在这片黑暗世界之外,吴忧看着谢小满的“尸体”,十分忧愁的叹息了一声,仿佛正在为这个倏然消逝的生命而惋惜着。 “你瞧,正是我说的,我杀了你也未曾再经历什么天劫。所以我能做出的所有事情,就是天道。”吴忧轻轻的叹息,自言自语。 “你的这个想法,更适合与我们并肩站在一起,而不是在正一道门。” 一个妖媚的声音响起,仿佛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里都带着笑意盈盈。 不过吴忧却笑不起来,什么样的人,才能这样悄无声息的接近自己,却又不被自己发现。 谢小满片刻之前说感受到的危机,那种全身僵制的恐惧,这一次从吴忧心底冒了出来。 但他毕竟是身经百战的能者,这时候虽然恐惧却未曾慌张,而是一张符篆猛然回身祭出。 排山倒海之势刚猛而出,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符篆所祭出的方向,一个山头已然被推平。 尘土洋洋洒洒,仿佛下了一场泥土的雨,任凭对方是再怎样厉害的大能,连山都被推平了,一个肉身还能有什么好下场。 第三十七章 那女子的一蓑江南烟雨(二) 于是吴忧看着这场泥土的雨,抬手弹了弹道袍,显出几分优雅从容。 即便隔绝着眼前的疏疏落落,他也能够想象到那边的一马平川。一道符篆下去,怕是方圆十里都会被推平了,倒是可惜了此处的风景…… 吴忧这样想着,轻叹一声。 泥土之雨渐渐消散,在一片平整的地面上,一个女人婀娜的身姿渐渐显露出来。 她坐在一方大石上,四周平整干净的仿佛被压过的操场,只有她与这石头突兀的存在于那里。 她打着一把油纸伞,清清丽丽的撑着,仿佛是江南三月里走街串巷的姑娘。 四周都是泥土的气息,却是干裂的,少了水气,那就同时少了江南的悠扬。可这姑娘仍旧婉丽的,如同池边杨柳,她缓缓的将油纸伞收起,仿似弱柳扶风。 襦裙窄窄,勾勒着她美好的曲线,那是每个男人看到都会心动的线条,完美无缺。 吴忧看到她的时候,心也动了,却并非男女之间的悸动,而是仿佛被什么呃住了命运的咽喉,无法相信眼前的事物,于是心脏狠狠的缩了两下,仿佛被人径直锤打了一拳。 女子抬起头来,露出一张清艳的脸。清绝,艳绝,这本是矛盾的存在,却在她的脸上完美的柔和在了一起,美得让人叹息。 吴忧就是个常常叹息的人,可是这一回,他却只有惊怖。 “道门难得出你这样的人,杀了可惜。”也不见女子如何动作,却已经出现在了吴忧身前,微凉却又柔软的手轻轻拂过吴忧的面颊。 吴忧一身冷汗,不敢动作。 正如谢小满知道自己与吴忧之间的差距一般,吴忧更加清楚自己与眼前女子的差距。 这个女子散发出的强大气息,完全是可以于自己的师父叫板的……不!甚至隐隐的更胜一筹。但更为恐怖的是,这女子身上的气息,是吴忧从来没有遇到过的,也从未听说过的。 自己修仙以来已然几十载,道门中浩如烟海的典籍,他几乎完全翻过。连典籍中都从未记载过的,是什么样的存在? 吴忧的心脏,仿佛被人捏了一下又一下,于是他整个人僵立在那里,再也不敢有所动作了。 女子的心思却不在他的身上,眸光在他身上转了转,她就来到了谢小满的面前。 她看着谢小满胸中的那柄灵剑,伸出右手,轻轻一弹,所有的灵气立刻四散成碎片,跌落尘埃。 吴忧脑中轰然一声,那灵剑是他自己身体中的灵气逼发而出,这时被人简简单单的弹碎,对于吴忧来说,如同挨了一记重拳无疑。 捂着胸口,连退了五六步,吴忧才面色苍白的停了下来,看向女子的目光更加惊怖了。 女子却并不在意他的想法,只是让谢小满倚在自己怀中,十分好奇的打量着。 “在下,并不知道此人与您有渊源,否则断然不敢失手打死的!” 对方明显是充的谢小满来的,吴忧这个始作俑者,哪里能不担心自己的命运。他连忙解释起来,并不想莫名其妙的背着女子杀死。 “失手打死?”女子闻言,用嘲讽的目光看了吴忧一眼,掩嘴笑了起来。 吴忧不解其意,这谢小满浑身上下的灵气都被自己散尽了,肉身又受到重创,早就没了脉息。自己修仙多年,就算别的不成,难道对一个人的生死,还看不清吗? 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吴忧却见到女子闭上了眼睛,念了几句令人费解的语句,手掐一诀,她身旁的空气就跟着扭曲起来。 吴忧心下又是一惊,如果他没猜错,这女子如今应该正在跟别人进行沟通。只是看这女子的样子,似乎十分恭谨。能让这样修为之人俯首帖耳的,又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吴忧不敢想象。 “主上,就是此人了。”眼前的景象,只有施法者能看的到,所以并不担心旁边吴忧的偷窥。 面前的天空出现一个男子的身影,他淡淡的扫了这边一眼,女子低眉顺目,神色愈发恭谨了。 目光移到谢小满身上时,男子平静无波的眼中闪过一丝涟漪。 “她原本的修为,被人散了?”男子的声音十分淡漠,却带着骨子里的威严。 “是,正一道门内之人所为。”女子问道,“敢问主上,属下是否直接将人带回?” “不必。”男子淡淡说着,并没有解释其中缘由,就径自离开了。 “诺!”女子更加不敢追问,即便对方已经离开,她仍旧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句,方才起身。 将周遭的法术撤去,女子从怀中摸出一粒药丸塞进,谢小满嘴中。谢小满脉息全无,哪里知道下咽,只见女子伸出右手食指,顺着谢小满的喉咙轻轻划到丹田之地,一道流光随之闪现,谢小满的脉搏和呼吸也恢复回来。 生死人而肉白骨,这样的造诣出现在吴忧眼前,竟惊得他双腿一软,跌坐下去。 女子很满意吴忧的反应,再度掩嘴轻笑起来。 她的笑并不做作,反而如同出水芙蓉一般,惊艳万物。 目光在吴忧身上流转,女子却有自己的思量。 谢小满的身份她是能猜出几分的,可是主上的态度却让她捉摸不定。不把人带回去,那到底是要这谢小满如何呢? 哎,主上的心思,每每都是如此,真是让人头疼。 不过不管怎么说,眼前这个人倒可以用一用。这样无耻,又这样贪生怕死,实在是个值得利用的“人才”。 “她需要静养一段时日,你可知道什么好地方?”女子问道。 恍惚了半晌,吴忧才意识到她是在跟自己说话,连忙道:“我道门……正一道山门环境清幽,十分适合养伤。” 这话说完,吴忧就已经后悔了,人是他自己伤的,如果这样带回去,即便旁人不会察觉,师尊也会从谢小满的伤口处感觉出一二的,到时候自己又该如何解释? 好在女子也不愿意让谢小满深入道门中去,一旦出了什么问题,自己也会鞭长莫及。 “除此之外呢?”女子问道。 吴忧连忙回答:“她是陈郡谢氏的小娘子,不妨送她回会稽城。” 第一章 打回原形 谢小满最近有些郁闷。 这也难怪,莫名其妙的失去了一身修为,这种事情,不论放在谁身上,怕是都要闹心一阵的。 眼前是一片湖光山色,娇柔烟雨江南的风貌,耳边是莺歌燕舞,同龄女子的叽叽喳喳,不管怎么说,都应该是一个值得放松的场景。 可是这半个月来,谢小满一直都在长吁短叹中度过。之前是在床榻上无法起身,直到五天前身子才好了些,坐卧不再是问题。 身子慢慢能够调养恢复,可是修为怎么办? “小满,身上还难受吗?要不要去船坞里歇一歇?”谢菀的脸出现在眼前,让正在溜号的谢小满吓了一跳。 看着对方一脸的担心,谢小满连忙笑道:“我这身子没有那样金贵,不过是忽然想起来一些旧事,有些发呆罢了。” 谢菀闻言好生打量了谢小满一阵子,见她面色还算红晕,才微微放下心来:“要是有什么不舒服的,一定要跟我说。今天太阳太大,要不你还是回船坞里呆着吧。你要是嫌闷的话,我就陪你一起。” 谢小满连说不用,笑道:“我的好姐姐,我可是在屋里呆了大半个月的,如今好不容易出来散一散心,你还非要把我往船坞里塞嘛?” 谢菀被逗得一乐,索性不再劝她,只是笑道:“你刚被人送回来,那会儿可真是把我吓坏了,脸色白的跟纸一样。你呀!真是让人操心!女孩子家家的,不老老实实的在闺阁中待着,非要跑出去游山玩水。这回可好了,受了这样重的伤,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这样胡闹。” 谢小满早就问过,对于自己的这一身伤,家中人的解释是游山玩水失了足,不小心摔伤的。 至于谢小满自己,她自然知道其中缘由,只是当时发生的事情,尤其是后面的事情都是影影绰绰的,记不真切。 自己当时受了重伤,修为散尽,进入到那个黑暗飘忽的世界里。原本以为就会这样结束,可是又被一道光芒吸引着,混沌了不知多久。 再度醒来时,自己已经来到了建康城乌衣巷中,一睁眼睛看到的,就是陈设不俗的房间。 到底是谁送自己来的,谢小满不知道,她问过旁人也不清楚,只说是一个十分美丽的女子,也未曾留下姓名。 谢小满思来想去,比照着香兰的相貌,说了一说,得到的答案却是否定的。于是心中愈发纳罕,除了香兰之外,自己还哪里认得什么美丽的女子了? 左右弄不清楚,自己到底是被什么人救下的,谢小满也闹不清。至于郭璞,这整整半个月的时间更是一丝音讯也无,于是乎,之前的一切仿佛一场幻梦,连带着自己曾经积攒的那些修为,都一扫而空了。 白白忙活了半年多的时间,最终什么都没得到,只有一身伤,和一肚子的莫名其妙。谢小满心中怅怅然,甚至都思付起,是不是要从此断绝这条修仙之路了。 “阿姐的婚礼就在月末吧?”如今眼前的谢菀,可不是半年前的那位了。谢菀身上的气韵更加闺秀了一些,大概是马上就要嫁人的缘故,整个人都开始散发着一股子独属于女子的魅力来。 谢菀闻言微红了脸,却也不像以往那样害羞得不敢提这茬,而是含羞的点了点头,那等小女儿的情怀,就连谢小满看了都觉得十分动人:“所以呀,你的尽快把身子养好,否则岂不是吃不上喜酒了?” 谢小满嬉笑着又打趣了几句,姐妹之间的谈笑妍妍,多少能够将她心中的那份怅然之情冲淡一些。 这边她与谢菀正聊的欢娱,原本在船头玩耍的几名女子却凑了过来,叽叽喳喳的道:“菀儿快来,小苧喝醉了,正醉醺醺的要跟你比试诗文呢!” 谢菀闻言也笑:“你们这几个家伙,是不是又灌她来着?小苧原本就没有酒量,你们还这样欺负她,等她明天酒醒了,还不直接吵到你们府上去?” “明日事,明日再说,到时如今才有得乐呢!小苧正在前头叫你呢,还不快来!”女孩儿们揶揄着笑。 谢菀其实是有些蠢蠢欲动的,这时候却偏头看了谢小满一眼。 “姐姐快去吧,在我这儿囚着算是怎么回事儿?”谢小满摇头笑道。 “你不跟着过去?我早就跟姐妹们说过你写的诗,这时候好歹让她们瞧瞧,以免我好像一直在吹嘘似的。” “不了,”谢小满笑着摇头,“作诗什么的太费脑子,我还是好好养养身体罢。再说诗文什么,我是真不懂。” “好好好,你是不懂,真不懂!”谢菀哪信这话,只是调侃一番,便随着一行莺莺燕燕的往船头去了。 船尾落了个清静,谢小满看着远处的石头城,微微叹息起来。 人间世事纷繁复杂,修仙之路又是飘渺难测。别人穿越都是短短时间之内就混的风生水起,自己可好,绕了一个圈子,以为有所得,却又一瞬间被打回原形了。 难道真的非要从头开始么?这种事情,想想就觉得垂头丧气了。 可是如果不这么做又能如何呢?自己已经远不再是那只井底之蛙,看过了大海的烟波浩渺之后,谁还能甘心屈就于一湾水井当中呢? 喧嚣尘世,就算混的再风生水起又如何?在修仙者看来,不过是一只厉害些的蚂蚁罢了。 境界不同,视野便不同。在尘世的道路上,鞋底粘上的一块胶带都可以让人心烦意乱。可在云层上瞧,生命也不过是自然之理罢了。 谢小满虽然未曾站立在云层之上,却已经在通往那个地方的道路上走过几步。虽然只是仅仅几步,却已经深深改变了一些东西,让她不可能再回归凡尘了。 “你就是谢小满?” 一道不善的声音传来,打破了谢小满刚刚获得的片刻宁静。 谢小满不禁皱了眉头。 第二章 小正太 “你就是谢小满?” 谢小满扭头去瞧,映入脸帘的竟只是一个*岁的小丫头。小丫头年纪虽然小,却是一副骄横的样子,高傲的仰着头,摆明了一副找茬的样子。 以谢小满的性子,即便没有修过仙,她也素来不愿与这种飞扬跋扈之人往来的,更何况对方只是一个小屁孩儿。 “我不是她,你认错人了。”挥了挥手,谢小满打发道。 小屁孩儿明显愣了一下,又气鼓鼓的双手掐腰,质问道:“你骗人,我之前都听到她们叫你小满了。如今这艘船上,除了你谢小满之外,应该没有再叫小满这么难听名字的人了吧?” 哪里会跟小孩牙子一般见识,谢小满自动忽略了小屁孩儿话中的不善之意,微微耸了耸肩:“那你还问我?” 这谢小满的话噎了一下,小屁孩儿涨红了脸,半晌才回过味儿来,颐指气使的道:“我听说你诗文作的不错,特来讨教!” 被这一番文邹邹的话惊得失笑,谢小满终于好奇的回过头来,打量了小屁孩儿两眼,问道:“你是谁家的孩子?” “我叫郗昌硕!我爹是郗嘉宾!”一提到自己的门第,小屁孩骄傲的扬起了脖子。 “郗嘉宾?就是桓温手下第一谋士吧?果然是鼎鼎大名的人物。”谢小满点了点头,接着道,“不过郗昌硕什么的,从未听说过。你一个女孩子,怎么叫了昌硕这样的名?你要是姓吴的话,我可能还会高看你一眼。” 最后那句话,涉及到几千年后的大书画家,小屁孩儿当然没听懂,但只是前面几句就已经让他气鼓鼓的了:“我是个男子!你个男女不分的家伙!” “真的假的?”这回论到谢小满愣神,她上上下下前前后后打量了小屁孩儿一番,怎么都觉得这孩子既漂亮又瘦弱,哪里有什么男孩子的模样? 被谢小满用这种眼神审视着,郗昌硕更加生气,怒道:“我是来跟你讨教诗文的!你不要再打量我了!” “哦——”谢小满应了一声,只是越看越觉得这小家伙气鼓鼓的样子有趣,便闲闲地挥了挥手,“我可不懂什么诗文,听说前头正在作诗呢,郗大才子还是去那边看看吧。” 不管怎么说,这个小家伙也是郗家人,谢菀未婚夫家族的,谢小满还是不能逗弄的太过。 郗昌硕愣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那去“郗大才子”说的是自己,不免面露喜色,赞叹道:“谢小满,你果然有识人之能!” 谢小满头顶三条黑线,心想这该说是小孩子太好哄呢,还是这个小家伙太过自恋呢…… 却听郗昌硕接着道:“不过,那些女子的诗文我是看不上的,都是些庸俗之辈。我听说你曾经些出过‘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的句子,所以高看你一眼。如今你我就以这湖光山色为题,各做一首诗,讨教一下如何?” 小屁孩这番话的语气说出来,就是“本少爷看得起你,是给了你莫大的面子”。 成年男子如此对自己说话,谢小满即便不一个巴掌扇过去,怕是也要拍拍屁股走人了。可是如今面前不过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孩儿,这番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只让人觉得有趣。 谢小满忍俊不禁地问道:“你爹也如此臭屁吗?” 郗昌硕闻言却忽然红了脸,四下看了看,弱弱的道:“我没有放屁啊!” 谢小满再也绷不住,哈哈大笑。这一下可牵动了胸前的伤口,疼得她呲牙咧嘴,倒把眼前的郗昌硕吓了一跳。 “你你你,你怎么了?”郗昌硕惊慌的发问,却见谢小满胸前的衣服渐渐渗出几分血色来。 谢小满看着那血色微微叹息,自言自语的嘟囔:“没有止血符可真是麻烦啊!” 四下看了看,也见不到什么可以包扎伤口的东西,目光瞥见郗昌硕,却见这孩子面色苍白,惊恐地看着自己胸口。 “小家伙,你头上的纶巾能不能借我用用?” 郗昌硕哪见过这等场面,这时候早已被吓傻,连谢小满称呼自己为“小家伙”都不再反驳,双手嘚嘚瑟瑟的就去解头上的纶巾。 谢小满倒也不催促他,只是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在山谷中的那些往事,心情略微怅然。 郗昌硕面色惨白的将纶巾交到谢小满手里,谢小满笑着道了声谢,隔着衣衫大概将伤口包扎了一下,又对郗昌硕笑道:“这回还得麻烦你,去前头叫个人来。” 郗昌硕连忙点头,只是稍显慌张,往前面跑的时候左脚绊右脚,差点摔了一跤。 小屁孩儿紧张的不行,谢小满却并不着急。一来是这种事情急也急不得,一慌张反而更加浪费时间。二来,最近大概是流年不利,受的伤多了,如今不过是伤口裂开渗出点血,对她来说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了。 只是身体原本就没有养好,这时候隐隐的有些发晕。已经快到夕阳西下的时间,水面上漫溯着一片金光,玩水的野鸭成群结队,不时鸣叫着挥动挥动翅膀。 谢小满看着,只觉得此景甚是动人,可惜手边没有相机,不能拍下。自己又不会画画,无法画下。真是可惜了…… 因为缺血的缘故,谢小满的脑子有些昏昏沉沉的,仿佛醉了一般,意识有些恍惚。 忽然想起那个小家伙要与自己讨教诗词,看在自己刚刚把他吓得不轻的面子上,也不要叫他空手而回了罢! 女孩儿们来穿上游玩,原本就抱了些吟诗作赋附庸风雅的心思,所以手边是不缺少笔墨的。 谢小满浑浑噩噩的拿笔,随意在纸上写了几个字,就听到脚步声纷乱的靠近,谢菀喊着自己的名字,声音慌乱。 “喏,你要的讨教。”眼前已经看的不大清晰,不过身子高矮还是看得出的。 谢小满捻起那张纸,嘿嘿一笑,塞进郗昌硕手中,随后便施施然晕了过去。 第三章 以身相许 一船人全都吓傻了,都是闺阁中的女子,平时连鸡血都没见过,更不必说人血了。 说是来帮忙的,可瞬间就晕了俩。这也不能怪她们,毕竟这世间晕血之人是有的。 谢菀也吓得面色苍白,连嘴唇都在抖,好在尚有一丝清明。她连忙命人将船划向岸边,众人又七手八脚的将谢小满打平放了,然后……大家就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只好惊恐的面面相觑起来。 郗昌硕手里抓着那张纸,完全没有心思看上面的内容。一船人中,他是最为恐慌的。他并不知道谢小满的情况,又在似懂非懂的年纪,还以为是自己害得她如此,心想自己是不是杀了人了…… 手里的那张纸被他攥了又攥,纸张的一角几乎被他碾成了粉末。 船上慌乱的鸡飞狗跳,却也没什么实质性的作用,直到船靠了岸,众人又十分混乱的去抬谢小满,渗出衣服的鲜血因为身体的倾斜而低落几滴,更是引得女眷门惊叫连连,岸上众人不免侧目而视。 “怎么办怎么办!这附近哪里有医馆啊!” “不行不行,流血流的这么多,还是把大夫叫来吧!” “一来一回的需要多少时间,到时候人都不行了!” 姑娘们叽叽喳喳,你一言我一语的慌乱,却拿不出个章程来。 谢菀也已经完全慌了神,只看着那鲜血的颜色傻愣着,只觉得脑子里都是空白的。 “慌什么!” 船身微动,一个中年男子沉稳的声音传来。 他原本在岸边的船上与几个熟人饮宴,却听到外面慌乱的惊叫声,出来查看,便见到这样一番景象。 两船之间隔了五六米,这男子竟直接跳了过来,怪不得会引起船身轻晃。 蹲下身子看了看谢小满的脉息,以及胸前包扎的纶巾,男子回头问谢菀道:“胸口受得什么伤?剑伤?” 他的声音不大,却极具威严,竟然感染着让谢菀都微微冷静了几分。 嘴唇却仍旧控制不住的发抖,谢菀战战兢兢的道:“不是,是不小心摔伤的。” 男子皱眉,心想哪有这样的摔伤?看这伤口开裂渗血的模样,明明是武器伤的。 但现在并非追究此事的时候,他从怀中摸出一个药瓶,问谢菀:“上药会不会?” 谢菀惊怖的摇了摇头。 男子皱眉,去看船上的其他女子,一个个还不如这个谢菀冷静呢。 直接将谢小满打横抱起,钻进船舱中。外面的人面面相觑,却不敢上前阻挠。 这时候,另外一艘船上的其他人也从岸上饶了过来,因为皆是男子,所以女眷们慌忙避让侧身。 “昌硕?你怎么在这里?” 其中一人一眼就看到了郗昌硕的身影,皱起眉头。 “爹爹!”郗昌硕慌张的跑了过去,面色苍白。 “是你姐姐带你来的?阿河!”这人自然是郗超郗嘉宾,他看着幼子皱了皱眉头,有些隐怒的叫了自己女儿的名字。 一个畏畏缩缩的身影走上前来,切切的福了一礼,叫了声“阿爹”。 “不在家中好生呆着,出来抛头露面!不成体统!”郗超皱着眉头挥袖,吓得姐弟两个浑身哆嗦。 看着幼子手中一直捏着一张纸,郗超开口问道:“你手中是何物?” 郗昌硕愣怔了一下,才想起手中是谢小满方才交给自己的东西,连自己都还未曾看过。 刚想拿起来看,纸张却被郗超一把夺过。郗超只看了一眼,面色就是一变,不知为何抬头看了一眼夕阳的方向,神色复杂起来。 自然知道这笔字不是自家幼子所写,郗超开口发问:“是谁写的?” 郗昌硕被吓得还没缓过神,说出来的话有些哆嗦:“是那个谢小满。” “放肆!闺阁女子之名,是你能叫的么!”郗超训斥一番,又看了船上众人一圈,问道,“哪一位是谢家娘子?” 谢菀有些拘谨的上前一福,强笑道:“郗叔父,仆是谢菀,小满她……正在舱中。” “舱中的那个,就是……”郗超也不知想到了什么,面色变得缤纷多彩起来。 而在船舱之内,昏昏沉沉的谢小满在耳朵备受摧残之后,终于等到四周清净下来。 她方才晕的并不彻底,所以之前那些尖叫与闹闹哄哄,她是听到了几分的。 恍恍惚惚的,自己好像被人抱起来,也不知是进入到什么地方,耳边的噪音终于减小了不少。 胸口一凉,又有些发痒,似乎是有人正在给自己上药。 谢小满不禁松了一口气,好在自己没被那帮闹哄哄的女孩儿们耽搁伤情,要是莫名其妙因为失血过多而死在这里,自己恐怕就是最为失败的穿越者了。 脑中纷乱的思绪渐渐停歇,胸前微凉的药膏也让伤口的疼痛减轻了不少。 闷哼了一声,谢小满睁开眼睛,见到的是有些熟悉的船舱屋顶。目之所及变得清晰后,谢小满渐渐将目光移动到船舱中另一个人的脸上。 嗯,是个中年男子,三十余岁的样子,长得其实还算不错,眉目很粗犷,刀削似的,一看就知道是个性情坚毅之人。 他在给自己上药,面色十分认真。忘记是在哪里看到的话,说是认真的男人最性感,这么说起来,眼前的这个的确有点性感…… 咦?等等!他在给自己上药?自己受伤的地方可是胸口啊! 再微微感觉一下,自己果然是衣不蔽体,敞着胸膛。虽说自己的胸不大……可毕竟还是胸啊! 难得的惊慌了一下,谢小满身子紧张起来。只这一个瞬间,男子就已经感觉到了,发出低低的笑声。 正想着如何安慰这个女孩儿,却见手下这个身体忽然又放松下来。男子不由得十分诧异,这个年代,哪个女子不是把贞洁看的极重? 眼前这个小丫头,尚未出嫁就被自己又看又摸的,怎么会在一点紧张之后,立刻放松下来的? 难不成,她猜到了自己的身份,准备以身相许了? 第四章 鬼修 要是谢小满知道如今这人的想法,非得一口吐沫吐到他脸上不可。 不过谢小满并不清楚这些,她之所以放松下来,仅仅是因为千年之后做过不少次的心电图、彩超,只当为自己上药的家伙是医生就好,再说,不过是被看两眼,又有什么可怕的? 她这边分外坦然,男子这里却是心思变换。 他看着这个小丫头……嗯,长得虽然一般,不过皮肤不错。心性很好,不像寻常女子那样容易惊慌,受了这样重的伤也没有发出惨叫,这一点比军中一些兵卒都强上不少的。 看年纪,似乎是十五六岁?可以嫁人了。虽然身材不怎么样,做自己的小妾还是可以的……也不知到底是谁家的女郎,只是这伤……实在蹊跷些。又不是行兵打仗之人,为何身上会有剑伤呢? 嗯?她为何这样盯着自己看?胆子还真是不小! 谢小满可不知道男子已经准备收自己做小妾的心思,她如今虽然没有了半点修为,可灵识却是仍旧存在而且敏感的。 男子以为谢小满正盯着他的脸看,其实不然,谢小满是在看男子肩膀的后方。在那个地方,有一只小鬼,正在张牙舞爪着,甚至冲谢小满做了个鬼脸。 鬼的脸,当然是鬼脸…… 被自己心中的冷笑话冷了一下,谢小满眨了眨眼睛,开口说话的声音略微沙哑:“你最近,有没有觉得脖子和肩膀疼?” 男子手上动作顿住,同样停住的,还有那只小鬼。 小鬼原以为没有人会看到自己的,这时候听到谢小满的话,自然明白了什么,惊了一下。 可如今谢小满并无修为,那小鬼是感觉的出的难道还会怕她?站在男子肩膀上,露出獠牙冲着谢小满一吼,明晃晃的威胁。 谢小满不屑一笑,心想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要是以往的自己,一个指头就能收拾了这只小鬼。 男子很快从微微的愣怔中反应过来,居高临下审视的看着谢小满。见她之后发出的一声嗤笑,更是皱了眉头,抱起膀子来看她。 “上完药了?”谢小满见状便撑着起了身,见胸前还有两处地方正些微的渗血,也不管他,只自己拿了药瓶剜出些涂抹,涂抹后重新包扎、穿好衣服,一切事情做的坦坦荡荡,仿佛男子并没有在旁边看着似的。 男子玩味的看着谢小满,这时候开口发问:“你刚才说我脖子肩膀痛?” “嗯。”谢小满撇了那小鬼一眼,“看在你替我上药的情分上,否则我才不管呢。” 男子闻言冷笑一声:“你胆敢这样对我说话,难倒不知道我是谁么?” 南征北战多年,男子手上不知留下了多少条性命,如今他丝毫不收敛,身上杀伐之气勃然而出,若是寻常人,怕是早就吓得伏地不起了。 可谢小满是什么人?在鬼蜮溜达过、从噬灵兽口中捡过性命,怎么可能害怕一个凡人身上的气息? 男子身上那点杀气,对谢小满来说,与清风拂面没有太大区别。 因为失血有些困倦,谢小满甚至打了个哈欠,才懒洋洋的又看了男子一眼,闲闲问道:“你上过电视?我应该认识你么?” 男子原本以为,谢小满之所以被自己看到身子还不紧张,是因为清楚自己的身份,抱着以身相许的决心的。可是如今看来,她竟然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那其他的东西就更加是笑话了…… “你要是相信我,我就帮你一把。要是不信就算了。”谢小满淡淡道。 男子微眯了双眼,神色威严的让人不敢直视:“你的意思是,我最近的肩膀酸痛,你可以帮我治好?怎么治?按摩么?” “按你个大头鬼!”谢小满毫不客气,“我发现你这个人有点啰嗦,信不信一句话而已,非要这样问来问去么?” 被人说“啰嗦”,这还是男子有生以来的第一次。心中却没有太多的愤怒,他只是有些玩味:“好,你试试看。” 最近这半个多月,他的确觉得肩膀和脖子总是沉甸甸的,莫名其妙的酸痛。但他是久经沙场之人,自然不会把这种事情放在身上。 至于眼前的这个女子,能够看出自己的不舒服……他其实是不大相信的,估计只是误打误撞故弄玄虚罢了。 不过这个少女的确有些意思,他倒要看看,她能搞出些什么名堂来。 “喂,在人肩膀上好玩么?”谢小满冲着小鬼开口。 “嗯?”男子挑了眉毛,不明就理。 “不是跟你说话啦!”谢小满白了他一眼。 小鬼桀桀一笑:“你空有灵识,能够看到我,却一点修为都没有,难道还想对付我么!真是可笑。” 谢小满微微一笑:“你真觉得,我没有法子对付你?你在他身上做什么?血腥很重,很利于修行么?” “你既然也看出我是鬼修了,还敢招惹我?难道你就不怕我附身到你身上,吸收你的阳气,让你丢了性命么!”小鬼狰狞狂笑。 “你有本事就试试看。”谢小满轻蔑一笑,“不过在那之前,我会让你修为散尽的。” “就凭你?”小鬼嗤之以鼻。 “是呀,就凭我。”谢小满淡笑的伸手,径直去拔男子腰间的匕首。 男子微微蹙眉,心想如果她想行刺,自己有百十种方式能够废了她。 谢小满自然不会杀他,她只是看向小鬼,有一搭没一搭的玩弄着手中锋利的匕首。 “如果我没猜错,你这一脉鬼修与寻常不同,需要的是阴气,最怕的就是纯阳气息?”谢小满闲闲问道。 小鬼一哂:“是又如何?你一个女子,连纯阳之体都没有,我还会怕你不成?” 谢小满耸了耸肩,深以为然:“你当然不怕我,不过你却害怕另一种东西。否则方才这家伙给我上药的时候,你为何要躲得远远的呢?” 谢小满嘿嘿一笑,看着小鬼,锋利的匕首把自己胸前的开襟挑开,露出单薄的胸膛来。 “你敢不敢赌一把,”谢小满笑的几乎邪魅,“在你躲避之前,我的血就能溅到你身上。” 此言一落,谢小满将手中匕首一送,鲜血从她胸前滑落而出。 第五章 下聘 “好好好!你够狠!也够胆量!我认栽,就此离开便是!” 看着那几乎要奔涌而出的胸口热血,小鬼早就吓得浑身打颤,这时候缩在男子的脖颈后面,只露出脑袋来,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 谢小满手中的匕首并不放下,胸前的血仍在缓缓滴落:“我要你赌咒发誓,以后都不再缠着这个家伙。” “好!我日后再也不附身于此人了!否则人神共愤!天打雷劈!”不论是平常的修仙者还是鬼修,对于赌誓来说都是格外重视的。 毕竟是与天道更进一步的人,寻常人违反誓言或许没什么,可是对于修仙者,违反誓言真的会被天打雷劈的。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没有修仙者会赌咒发誓。 听到小鬼的誓言,谢小满才算是完成任务,笑着冲小鬼挥手:“那还不快滚!” 小鬼恶狠狠的看了谢小满一眼,不再迟疑,化成一道黑光而去。 同时,男子果然觉得肩膀一轻,持续了半个多月的沉重,竟然就这样一扫而空了! 几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感觉,从来不相信鬼神之说的他,不禁皱起眉头来。 “还你。”谢小满将匕首还给男子,十分疲惫的靠着墙缓缓坐下,闭着眼睛喘了两口气,这才再度拿起止血的药膏,为自己的新伤口涂抹起来。 “你到底是什么人?”男子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沉声问道。 “我叫谢小满,说了你也不知道,有什么可问的?”谢小满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往船舱外走去,低声嘟囔着,“我得快点出去,否则外面的人会以为,我把你这个家伙办了呢……” 一句话含含糊糊的说尽,谢小满笔直的倒了下去。 有男子在,自然不会让她直接摔到地上。上前一步将谢小满抱了,摸了摸她微弱的脉搏,男子不禁轻轻叹息一声:“原来你就是谢小满。” 想到这个丫头晕倒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男子不禁失笑。 每天往自己身上扑的女子不知多少,这个丫头竟敢不知好歹,还敢说把自己“办了”,果然有些胆识。不过话说回来…… 他看着谢小满胸前衣襟上的血渍,心想,一个女子为自己受伤,这似乎还是平生以来的第一次。这种心情有些陌生…… 抱着谢小满走出船舱,外面众人的目光全都落到了这里。 担忧的、惊诧的、羡慕的、嫉妒的不一而足。 “大将军,这位是谢菀谢娘子。”郗超连忙走上前来,为他介绍。 能让郗超恭恭敬敬称上一句大将军的,除了桓温之外,还能有什么人? 桓温看着谢菀浅淡一笑:“令妹并无大碍,只是失血过多,需要静养。” 谢菀施了礼,闻言算是松了一口气,连忙道谢。 她看了桓温怀中的谢小满好几眼,心想虽然小满仍是昏迷的,可大庭广众之下被一名男子这样抱着,毕竟有损清誉。 正想回头叫下人来扶持,却听桓温淡淡道:“跟安石公说一声,桓温五日之后去府上下聘。” …… …… 眼皮如重千斤,谢小满挣扎了许久才将其睁开。 恍恍惚惚的盯着头顶,独属于女子闺房的素纱帷幔就在眼前,室内无风,所以也没有什么摇曳,可这种柔软的东西,即便只是静静的摆在那里,也能显示出几分女儿的缠绵。 可自己素来不是缠绵之人…… 心里浮现出一些有的没的,呆呆的放空了一阵子,谢小满才想起事情的前因后果,明白其自己伤势复发的缘由。 真是……大意了。原本以为已经好的差不多了,结果笑两声伤口就裂开,这还了得? 身子莫名其妙的大不如前,大概与修为尽失有关吧。 现在的自己,睡觉也再无法入静。多久没有回到黑暗果冻世界了?谢小满几乎已经数不清时日了…… 种种前事仿若红尘旧梦,似乎没有半分真实。 摸摸自己的枕头下面,灵墙还在。 随手打开,谢小满捂着胸口小心翼翼的起身,双手搭上意桥,凝神打坐。 一个呼吸,两个呼吸……十个呼吸……不论谢小满的内心再怎么空明澄澈,她也都无法再进入那个世界当中。 这种感觉有些烦闷,仿似网线还连接着,网络却断了。除了干着急之外,连拨打客服都没人接,没有任何办法。 房门被轻手轻脚的推开,谢小满收回心念,睁开眼睛,后背靠回床头的垫子。 “哎呦我的小祖宗,怎么自己就起了身?万一伤口再裂开,岂不是要了老奴的命!”一个三十余岁的仆妇见到谢小满的模样,吓得差点将手中一壶热水扔出去。 “吴妈,我没事的,之前裂开只是不小心而已,这回好好在意着呢!”谢小满笑着说,语气却有些虚弱。 吴妈省不得又数落了几句,谢小满听着只是笑,心中却念念挂在修行上。 让她就此断了念想,那是不可能的。以谢小满的性子,她想要的东西,得不到手中,是绝对不可能放弃的。 我谢小满想要的东西,有什么是得不到的?人力有穷时?笑话! 修仙这条路,如果自己以前从未接触过,也就罢了。可如今见过海域之辽阔的人,怎么可能再在池塘中了此残生呢? 即便现在修为全散,想要从头开始又毫无门路,可这并不代表完全无路可走。 谢小满并不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那种人,她是撞到了南墙之后,不但不会回头,还会想方设法把南墙拆碎了继续前行的那种人。 自己认定的路,就一定要走下去!一切,就这么简单。 她心下这样想着,面上却仍旧温文尔雅的笑,听着吴妈的絮絮叨叨。 “对了,老奴还没有恭喜小娘子呢!所以说姻缘这种事情,实在是天注定,谁也没办法说清楚的。桓大将军过几日就来下聘,真是没想到,您出去溜达一圈,竟然把终身大事解决了不说,还能嫁个好郎君!” 谢小满最开始下意识的应是,之后才模模糊糊的听出来个影儿,皱眉问道:“你说谁要嫁人了?” 第六章 不能始乱终弃 桓温身前的香案上,摆着几封稍显散乱的尺牍与奏报。 他并没有将这些东西放在心上,即使如今听着属下的议论,偶尔点头示意继续,那些人的嘴里到底再说什么言词,他也没有真正全神贯注的去听。 他是个喜欢征战的人,自从十八岁在吊唁江播时杀了江播三个儿子之后,他这半辈子的时间,都是在征战与杀伐中度过的。 杀人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实际上,简单的让人心惊。 当手中的刀刃刺入人体时,那种感觉足以令人震撼。不是震撼于兵器给予的力量,而是震撼于这样一条条鲜活的生命,不过是这样简单的血肉之躯。 很多时候,桓温看着死在自己手中的人,都会忍不住陷入沉思。只是几块肉而已,却曾经在自己面前说过那样的话,做过那样的事……可说到底,也不过是几块肉而已,与牛羊有何区别。 杀戮重的人,即便在人前如何狂放,可明里暗里的,都会敬畏鬼神。 一般来说,杀人越多的人越会怕死。因为他们懂得生命这种东西,脆弱的跟春雨打在池水中泛起的泡泡,没有太大区别。 可桓温既不怕死也从不相信鬼神,他只是孤独而沉默的活在这天地间,手中掌握着足以涤荡天下的军士,冷漠的看着世间。 君王敬畏他,士族回避他,寻常百姓更视他为神明。 他自己却没有太对的想法,他指数看着长江以南的辽阔中原大地,心想,那片土地应该是我的,于是就发兵北伐。 如是而已。 他桓温,就是这样的人。 属下们的议论还在继续,甚至隐隐有要争吵起来的意思。 这也是难免的事情,带兵打仗的将军并不像朝中的文管,一件事情叽叽歪歪笑里藏刀的讨论许久,恨不得每个字里行间都透露出些机锋来。 武官就不同了,虽然还不至于一言不合便拔刀相向,可实际上,在自己面前直接把对方打残的事情,也确实发生过。 不过桓温并不担心,武人直爽,前天还面对面的问候对方老娘,明天就可以在战场上把性命交给对方。这种情谊,是那些成天腐朽的舞文弄墨、清谈误国之人所无法理解的。 虽然桓温也是士族出身,可少年丧父的他并没有继承士族的衣冠。即便早年间娶了公主做了驸马,他仍旧与那个十八岁手刃仇人的少年,没有什么区别。 桓温这样的人,就如同一块花岗岩。谁能改变? 耳边传来骂娘的声音,随之而来的还有郗超的左右调停。 郗超是个很有能力的人,有了他的存在,桓温是如虎添翼的。郗超……忽然想到他之前拿给自己的那张东西,目光在香案上寻找,角落里一张皱皱巴巴的纸落入视线。 抽出来瞧,上面是极为潇洒的几个大字: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只是书写人到后来力竭,笔力不足,最后三个字虚浮缥缈,却仍旧不失味道。 有点意思。 这字自然是谢小满所写,拿着郭璞的帖子练字,已经有一段日子,她早已非吴下阿蒙。 郭璞的字自带潇洒放旷的仙气,谢小满学来也自然不同流俗,与闺阁中其他小娘子们笔下的簪花小楷极为不同。 桓温看着这手字、这句话,想着那个颇堪玩味的小丫头,嘴角微微扬起一丝笑意。 耳边却不是适合回忆玩味的丝竹,而是金戈争鸣的拔刀之声。有些不耐烦的抬头躯壳,果然,又有几个家伙吵成一团,其中两个已经跳到了案上,更有甚者已然亮出兵器来。 可怜郗超一界文士,这时候奔走其间,竟也有几分不畏兵戈的翩然气度。 这可惜如今这份气度毫无作用,武人要打仗就跟男人要晨勃一般,非寻常外力能够阻挡。 桓温微微冷笑,把手边的茶盏狠狠砸去。 茶水迸溅跟随着血液的溅出,早已经做出“抽刀断水水更流”姿态的那一位,这时候狠狠地骂了一声,伸手一抹脸上的血水活着茶水,骂道:“是哪个龟孙子敢砸老子!出来跟老子比划比划!” “是你老子我!”桓温声音不大,却足以吓得几个小兔崽子屁滚尿流。 屋内一切寻滋挑事如春风般涤除干净,桓温的目光缓缓滑过那几个方才耀武扬威的手下,冷笑道:“要抄家伙打仗的,都给老子滚出去打!谁敢砸了我的家,老子废了他一双招子!” 这话说的像土匪,可足以让那几个家伙噤如寒蝉。 郗超无奈了看了桓温一眼,又看了看那几个方才陷入骂战的家伙,站在原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每次看到郗超这副模样,桓温都觉得心情舒畅,心想终于有你小子解决不了的问题。 于是桓温心情大好,随意的挥了挥手:“都滚蛋。” 众人如闻纶音,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至于之后有没有再拳脚相加兵戈相向,便不得而知了。 郗超拱拱手正要离开,却被桓温叫住:“你可问清楚了,谢家那边什么态度?” 郗超看了桓温一眼,又一眼,意有所指,却不说话。 “有屁快放!”桓温一封尺牍拍过去,郗超施施然躲开。 叹了一口气,郗超道:“虽然我明白大将军的意思,可是这件事,总觉得不妥。” 桓温并不说话,只等着他的下文。 “那谢小满虽然是谢家旁支,可再怎么也是陈郡谢氏的小娘子。将军再怎么权倾朝野,出身上……也并非一等士族。纳这样一个女子做妾,不仅朝中少不了议论,谢家那边的态度自然也会十分微妙。” 桓温挑眉一笑:“有什么微妙的?谢家人难倒不清楚,当时在船舱里,本将军看都已经看光了,如果不纳了她,岂不是始乱终弃?” 郗超无语,心想这番话明明有理有据,可是从大将军嘴里吐出来,什么偏生有一种戏谑的味道…… 第七章 女子名节事大…… “乌衣巷谢家,跟王家的关系非比寻常,如今在朝中更是日盛一日,夫君若是逼得急了,开罪了他们家可怎么办?” 桓温的发妻是南康长公主,公主这时正是最好的年华,面目虽不是绝美,却有二十余岁女子身上特有的一种生气,尤其动人的是一双眸子,仿佛能将人的魂魄都深陷一般。 她嫁给桓温已经七年,一直没有子嗣。夫君纳妾是必然的,她也清楚,只是忽然要来一个谢家的小娘子做妹妹,连出身皇族的她,都不禁有些打怵了。 魏晋年代的士族关系就是这样微妙,发展到如今这个时候,王谢二族为首的北方士族,在社会上的地位甚至要隐隐凌驾于皇权之上。 如同南康这样的长公主,也只能嫁给桓温这二等士族出身之人。这并不是因为桓温的军权,在南康下嫁之时,桓温还只是一个初露锋芒的小子,哪里有如今的手握重兵? 至于王谢二族,哪个皇家子弟不想攀个殷勤?自王导以来,连皇位的更迭都要由世家大族点头答应,所谓“王与马共天下”,并不是说说而已。 至于谢家,这时候其实还没有卓然的高度。谢家真正的鼎盛时期,是谢安东山再起,谢玄打赢淝水之战之后,那还是许久之后的事情。 可是如今,乌衣巷王谢家却并非一个虚拟的头衔。这两个家族的姓氏就如同金字招牌,在江左之地闪耀着光辉,让人见之膜拜。 这也就是为什么,南康长公主都会有些迟疑起来。 “正是因为她的身份,否则我哪里会看她一眼?”桓温微微一笑,并不否认自己的目的,“如果这件事情办成,北伐之事指日可待。” 南康微微叹息:“虽说大丈夫应鲜衣怒马,立不世之功。可是你每次出征,妾都没有办法不去担心……” 桓温将她抱入怀中,轻笑道:“我桓温若是那样容易死,如今早就尸骨无存了。不过你如此担心我,我倒是很开心。” “别说这样的话。”南康微蹙了鼻尖儿,一双幽深的眼睛饱含深情的看着桓温,左手的食指轻轻摩挲着他脸侧的线条。 这样的男子,自己却无法独享。这样的男子,我却不能为他生子…… “放心吧,明日我往乌衣巷走一趟,看看那位谢小满的意思。”心中轻声叹息,南康微笑着说。 “嗯,多谢夫人。”桓温抱她在怀中温存,在她脸上轻啄了两下,又道,“早就让郗超打听过了。她是孤女,父母双亡,前些日子谢安从会稽城带回来的。抚养她的人也并非什么名士,谢家旁支而已。这样的身份,又有了之前的事情,谢家应该不会太过计较。你放心,我不过是要她一个姓氏,一个小丫头而已,我怎会放在心上。” 南康听着,低低的应了声。她贴着桓温的胸膛,心里暗暗的思付着。 我的夫君,除了这天下之外,哪里有什么人事能让你放在心上呢? …… …… “这事情太荒唐了!” 谢小满见到谢菀的时候,几乎从床榻上跳起来,“哪有这样莫名其妙就嫁人的道理?” 谢菀先开口将周围的下人都打发走了,这才凑到谢小满床榻前,小心翼翼害怕碰到她的坐下,柔声问道:“妹妹的伤势怎么样了?你从昨天一直昏迷到现在,担心死我了。” 谢小满这才注意到,谢菀的眼圈红红的有些发肿,连忙放下桓温的事情,安慰道:“我没事的,真的,你瞧,我现在不是活蹦乱跳的么?” “你没事就好。都是我不好,知道你的伤情未愈,就拽着你出去游玩。你这要是当真有个好歹,我、我该怎么办!”谢菀这样说着,眼圈又跟着红了。 谢小满笑道:“哪有那么容易就有好歹的,阿姐你真是担心太过了。昨天不过是我自己不小心而已,阿姐何必非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揽呢!” 温声细语的又哄了半天,谢菀才算是好了大半。 谢小满本就不擅长哄人,只能拿几个后世听来的段子逗她,这时候见她脸上终于有了笑模样,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这时才说起另自己义愤填膺的婚事问题,谢小满恼怒道:“那个桓温是有病么!莫名其妙的就要娶我不说,还是给她当小妾!我堂堂修……谢小满,她把我当做什么人!” 她原本想说修仙之人,又惊觉不对,便换成了自己的名字。 谢菀倒也觉得这话理所当然,叹息道:“的确如此,桓温虽然也是士族出身,可毕竟是二等士族。你是我谢家堂堂小娘子,给他做妾实在是屈尊下流了。只是,妹妹,这件事情的确事出有因,你也知道的……唉,事到如今只能委屈你了。不过你也不需要担心,她南康长公主虽然是皇族一脉,可也不能不给咱们谢家面子。她若是敢对你有一丝不好的,你直管跟我说,我们谢家有的是办法对付她!” 谢小满听的迷糊,心想自己是在说绝不嫁给桓温做妾,怎么莫名其妙的话头转到了宅斗上? 连忙打断谢菀的话,谢小满摆手连连:“阿姐,我不想嫁给桓温啊!” 虽然桓温在东晋的历史上绝对是个人物,可自己修仙修的好好的——虽然现在修为尽失——为何非要屈就与连点感情都没有的家伙,还做个小妾? 这回轮到谢菀吃惊诧异:“啊?可是,怎么能不嫁呢?必须得嫁呀!” “为何?”谢小满黑了脸。 谢菀有些羞涩的道:“昨天在船舱里,你们二人孤男寡女的不说,最终还是她抱着你出来的……女子名节哪里能够轻视呢?再说,桓将军自己也说了,再过几日就来下聘……” “好你个桓温!竟然恩将仇报!”谢小满义愤填膺,狠狠地一拍床榻,可怜的床榻吱吱呀呀连续几声,几乎被她的怒气震塌。 谢菀也被她吓了一跳,见她咬牙切齿的样子,竟又兀自自责起来,痛心疾首:“都是我不好,如果昨天不带你出去,你也不会旧伤复发,桓大将军的事情就更加不会发生了!” 第八章 美人儿 事情弄到最后,完全没办法讨论了。 谢菀觉得一切都是自己的错,结果越说越哭,最终几乎哭成了泪人。 谢小满手忙脚乱的一顿安慰,也没起到什么作用,终究还是哭声惊动了外面守候的下人仆妇,三言两语的先将谢菀劝回了自己房里,至于如何安慰开解,谢小满就不得而知了。 等到屋里清净下来,谢小满也不免责备了自己一番。明知道这些事情与谢菀议论无用的,说这些做什么呢?反倒把人弄哭了…… 自知做错了事,谢小满自觉没有什么解决办法,只好任凭谢菀的事情发展,日后再想办法赔罪。 至于自己这场莫名其妙的婚事…… “我安石叔父在府中么?”谢小满问身边的吴妈。 “郎主前些日子就出门了,大概也是这几日会回来。”吴妈已经是府上的老人,眼前的事情哪里能看不清楚,这时候便劝道,“小娘子,老奴说句不该说的话。虽说与人做妾的确是屈就了,可那桓大将军也是人中龙凤,以咱们谢家的身份,便是对方的原配也不敢拿大的。嫁给一个朝中重臣,其实要比嫁一个无所事事的士族郎君来的好,您说是不是。” 谢小满哪里能接受这种逻辑,只淡淡的应了,又说自己乏了,打发她退下。 躺回床榻上接着郁闷,思付着事情的解决办法,还没怎么想清楚,谢小满便进入了梦乡。 毕竟是身体没养好,的确是困乏了。 睡到一半,谢小满才迷迷糊糊的想起来,自己没有打开灵墙。可旋即又想起来,自己如今连入静都不能,还浪费那个东西做什么? 手头还有好几只灵墙,等过些日子,找一个有灵气波动的药铺卖了得了…… 还有那个死郭璞,如今也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他倒是幸福,携如花美眷同游,以他的能耐,在哪生活都一样罢! 只是不知道那个叫吴忧的,是不是还会追着他。对于吴忧,郭璞似乎也应付不了呢…… 哼!自己真是的,还为他担忧做什么?自己差点被吴忧打死,死郭璞都没有出面。 奶奶的,一想这件事情就生气。自己是因为没有承认和郭璞的师徒关系,才把吴忧惹怒,惹得他想要对自己除之而后快的。 虽说这是自己的选择,跟郭璞没有什么关系。可心里还是对那个死家伙有些怨念,自己伤成这样,也不知道来慰问慰问! 不过话说起来,到底是什么人救的自己呢…… 耳旁忽然有些发痒,像是有人在逗弄自己一般。谢小满一惊,以为是郭璞,连忙睁眼去瞧,却只见到一只肥肥胖胖的小鬼,正在冲自己耳朵吹气。 谢小满满脸黑线的瞪视小鬼,小鬼虽然愣了一下,却仍旧以为谢小满看不到他,于是冲着谢小满做了个鬼脸,又背过身去,冲着谢小满一顿晃屁股…… 谢小满瞬间石化,心想这世间的鬼难道都如此无聊么。 “喂,小鬼,想跳钢管舞的话请出门左转去夜店。”谢小满懒洋洋的说着,心想对于见不到鬼怪的人,每天晚上不知道收到它们多少捉弄呢。 小鬼再度愣了愣,也不回头,只就着背对谢小满的姿势向前弯腰,从自己的小短腿中间倒着脑袋看谢小满,自言自语的嘟囔:“奇怪,这个家伙难道是在跟我说话?可是她身上并没有灵气波动,应该看不到我猜对呀!” 谢小满的嘴角抽动了两下,指着那小鬼怒斥道:“朕不但能够看到你!而且还可以很负责的告诉你!你丫太胖了,该减肥了!” 小鬼吓了一跳,“哎呦”一声惊叫,倏然消逝不见。 谢小满这才落了个清净,心想只有灵识没有修为真是太郁闷了,以至于这些小鬼都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的…… 耳边再度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谢小满以为是那只小鬼又回来了,不由得怒骂道:“你丫有完没完!” 一句话刚说完,却见眼前并非那只胖小鬼,而是一个白衣妖艳至极的少年,在自己的训斥下,眼含泪光闪闪,可怜兮兮,目光涩涩的看着自己。 谢小满一下就晕了,心想这个世间上怎么会有好看成这样的人?啊,不对,应该是好看成这样的鬼…… 眼前这少年,比寻常女子还妖艳了许多,却又并非简单的性感,而是一种骨子里的艳,几乎能把人的神魂勾去。 谢小满不由得想起千年之后的生活,那个年代,全世界都深受西方文化影响,以为性感漂亮就是最高的极致。可是,有一些中国传统的美学,比方说清艳、清丽、温婉,这些英语中寻找不出的词汇,也几乎被国人完全扔在了脑后。 似乎只有直击肉欲的美才是好的,那种独属于东方的没感,几乎无人问津了。 而眼前的这个少年,却是东方美学最极端的诠释。 美不在于五官,而在气质,清清丽丽,妍雅静殊,着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一切都浑然天成,一切都恰到好处。 艳不在于裸露,他一席素衣翩翩,妖却又毫无女气,更不沾染凡俗。全身上下除却脑袋和手脚外,只有脚踝未被素衣包裹,光洁的露在外面。于是乎,就连他的脚踝的踝骨,都美得恰到好处了。 月光透过窗纱,隐隐晕晕的洒在他身上,仿佛为了镀了一层淡淡的光晕,让他轻灵的仿佛下一秒就会乘风归去。 谢小满看着她,觉得自己不吝惜将人世间最美好的词汇都加在他身上,可是同时又觉得,一切溢美之词放到他身上,都是那样的淡而无味。 看着这样的少年几乎被自己骂哭,谢小满心理都不禁跟着一抖,刚想安慰几句,却又被他绝代的风华弄晕了,只知道傻乎乎的瞧着。 这并非是花痴般的瞧,只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无法相信眼前美景的一直沉沦。 大概是感受到了谢小满的目光,少年清艳的笑了起来,于是窗外月光都暗淡下来。 什么样的美貌,才能与日月争辉。 “好看么?我刚刚化成人形,就跑来找你了!你还凶人家!”美少年努了努嘴,仿佛撒娇一般。 第九章 癔症又犯了 “城里真的好大,而且好多人啊,我数了半天,好像都快要比山上的树多了! “城中间那个大房子是什么人住的呀?是很厉害的仙人么?我看那周遭都有结界,想进去瞧瞧都不行呢!你有没有进去过呀? “这座城叫建康城吧?说起来,这个城里的小鬼和妖怪还真多呢,不过跟山谷里好像不大一样。 “对了,我最近刚刚学会的说话哟,是不是说得很好?” 美少年自顾自不停的说着,这时候不知从哪摸出一根胡萝卜,用双手捧着,啊呜咬了一口。 看到这个熟悉的动作,谢小满豁然从石化中清醒过来,张大了嘴巴吸气,伸出食指指着美少年,却又因为太过惊愕,一时间半点声音都发不出。 “话说起来,你身上的修为也消失的太彻底了。好像是灵根损伤了呢!哼!都是那个坏修士,等我下回再遇见他,一定揍得他屁滚尿流! “咦?你为什么一直指着我不说话呢?这是人间的什么礼仪么?我最近在学,不过不是很明白,你要不要给我讲讲?” 手中的胡萝卜被消灭干净,美少年好奇的看着谢小满,眨了眨眼睛。 话都说到了这个地步,谢小满当然不会认不出他是小白。 只是明明一只小白兔,怎么没过几天就变成了美少年?这事情实在是太让人咋舌了。 好在谢小满这一年来不知经历了多少乱七八糟的事情,如今虽然被震惊的外焦里嫩,现下也平复下来。 只是刚才大张着嘴,吸到肚子里的凉气有点多。 谢小满揉着胃打了个嗝,淡淡道:“你的耳朵露出来了……” “呀!”美少年连忙伸出双手,捂住从头顶上冒出的一双兔子耳朵,古灵精怪的样子让谢小满想到了yboy的兔女郎……不过眼前这只兔子,可比那些兔女郎好看多了。而且……这货的确是一只兔子(??.??) …… …… 到了第二日一早,谢家众人明显察觉出谢小满的不对劲儿来。 不止是神情时常恍惚,而且偶尔还会自言自语,说的一些东西偏偏没有人能听得懂。 谢小满原本就有癔症的说法,建康城谢家的一些人是早有耳闻的。毕竟转来转去,不管是建康城还是会稽城,门前挂着的都是谢府的牌子,主家的阴私事,总是会在下人圈子里流传。 于是府内的舆论开始一边倒,都说是谢小满因为婚嫁之事收了刺激,再度病发了。甚至连带着谢菀小娘子,都急得发起病来。 谢菀最近的确生了病,却不是因为谢小满的“癔症”,而是之前又是惊吓又是自责的,终于让她的娇小姐形象显露出来。 至于谢小满,更不用说,所有的发呆和自言自语,全都是因为一只嘴碎的、又漂亮的不像话的兔子…… “这么说起来,你都已经一百多岁了?” “是呀。”小白千般万般的习惯,只有双手捧着胡萝卜吃这一点,打死也改不过来。 “那么大年纪了,你还总卖萌!”谢小满义愤填膺。 “什么叫卖萌?” 谢小满稍稍解释了一下。 “哦——”小白若有所思,“妖怪的本职工作不就是卖萌么?” 谢小满竟无言以对。 “当时在吴忧手上,你是怎么跑掉的?” 提起这件事,小白有些苦恼的看了谢小满一眼,面露歉意:“……那个吴忧专心对付你,我趁着他不注意,就跑掉了……我也知道,这样不好,我应该想办法救你的。可是我笨笨的,什么方法也想不出来……呜呜,你会不会怪我,然后不要我呀!” 谢小满一脸黑线的安慰他:“不会的不会的,你这么做是对的。而且我不是也没有事么。别哭了……真的,一百多岁的人了,啊不,是一百多岁的兔了,别动不动就哭鼻子。喏,耳朵又露出来了。” 小白可怜兮兮的眨眨眼睛,双手将耳朵再度按回去。 “对了,你之前说我的灵根损伤了,是怎么一回事?我这些日子一直尝试着入静,却一点都不行,是因为这个缘故么?”谢小满问道。 小白点了点头:“我能感觉的出来,你现在是一丁点的灵力波动都没有了,看来是修为散尽了。灵根的事情,我也是大概的猜测。毕竟你现在能够看到我,灵识还在的。” “灵根是什么东西?灵根越多修行的就越快么?是隐藏属性么?”谢小满好奇的问道。 小白眨了眨眼睛,耳朵动了动:“又说了些我听不懂的话。灵根当然就是和树根差不多啦。有了这个东西,灵力才能被收集附着于其上。”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这个东西其实是最重要的容器么?”谢小满摸了摸下巴,“咦?灵根与入静中的火球有关么?灵力越多火球越大,那个东西不会就是灵根吧?” “对的!对的!”小白高兴的拍手,“谢小满你果然很厉害,一点就透。” 谢小满撇了撇嘴,被一只兔子夸奖,心里还真是五味杂陈:“但现在问题是,这个东西能够修复么?” “能呀,用一些简单的丹药就行。” “真的!”这么多天以来,谢小满还是头一次听到好消息。自己终于不用再为能不能再次修仙而痛苦了! 忍不住眉飞色舞起来,谢小满在屋里满地的转呀转:“你可知道丹方么?都需要什么药材?怎么炼制?” 兴致勃勃的谢小满规划起日后的修仙道路来,怎么才能弄个炼丹房?看来灵墙还是需要多弄几个,自己还不会做,不知道城中有没有买卖的地方。也不知道哪个药铺能买到这些药材,钱财的问题要怎么办…… 正胡乱想着,小白却在一旁坦然的摊手:“丹方什么的,我当然不知道啦。” 谢小满的身形顿住,眼角抽动的缓缓扭头看向他。 小白却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又变出一根胡萝卜啊呜啊呜:“城里药店那么多,你自己去问嘛。” 第十章 同样是公主,怎么差距这么大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天气渐渐清凉起来。 江左的湿热在一场又一场的雨水中,如同火焰般被浇灭,天空愈发高远,连纤云都变得舒展飘远起来。 随着暑气消散,渐渐繁盛起来的是人声。 那些苦夏的人终于走出一年中最难熬的日子,纷纷走出家门,脸上也带了笑意。 建康城中摩肩接踵也不再让人烦躁,士族大家中的走动也愈发频繁起来。 更何况,近些日子又有了新鲜事。四面八方的小道消息全都聚拢在桓温与谢家之间,闺阁女眷们谈笑中又有了不少的谈资,你一眼我一语的,如同一张看不见的蜘蛛网一般,将整个建康城的士族体系都纳在当中了。 而今日一早,这场舆论的盛宴终于到达了一个顶峰。 南康公主早已向谢府下了拜帖,这日一早,她乘了一辆牛车,从家中侧门洞出,走朱雀大街转莲草胡同,又从胡同的末端转到乌衣巷中。 这辆牛车车延上的风铃微微响动刚刚传出,乌衣巷里的女眷们就如同听到了新闻联播前面的“噔噔噔噔~”,呼朋唤友的准备好零嘴与清茶,时刻准备分享谢府传出的最新消息。 至于小小一件事情能够牵扯这么多人的缘由,一来自然是因为乌衣巷中的女眷们清闲的太过,除了嚼嚼舌头根子无事可做。二来自是因为事情的稀奇。 未婚的女孩,在大庭广众之下被男子抱来抱去,偏偏一方是已有妻室的当世名将,一方是顶级门阀的小娘子。这件事情,实在是近十余年间,乌衣巷里发生的最为有趣的事情。 自永嘉之乱、衣冠南渡之后,世间有趣之事早就变得越来越少。好歹这几十年算是勉强的承平日子,士族家的女眷们也才愈发有了这等闲情逸致。即便不能如同名士们呼朋唤友的吟啸山水,也可以走街串巷的做些家事闲谈,且消永昼罢了。 于是乎,从这日一早,乌衣巷中、乃至整个建康城里稍有些身份的女眷们,便都将耳目伸向了这里,想要第一时间知晓事情的发展情形。 就连郗昌硕这样的小孩子,早上也被府中后院里莫名其妙的暗流涌动弄得莫名其妙,揉了揉没睡醒的双眼,看着眼前的早膳打了个哈欠。 “南康公主是贤德之人,这么一走,即便探不到什么口风,也已经表明皇家的态度了。” 郗超的夫人是汝南周氏之女,士族出身,行止雅然,并非那等长舌妇。只是如今这件事情,牵扯到夫君的上峰,即便是她也不得不关心起来。 郗昌硕拿着一只调羹,半出神的看着眼前豆粥,有一搭没一搭的往嘴里塞着。 “这并非你我二人应当议论之事。”郗超微微摇头,将夫人手中热腾腾的毛巾接过,擦了擦手,“只是谢家那位小娘子,虽然并非嫡出,可才华着实惊人,嫁于人做妾,着实有些……” “可惜”二字,郗超终究没有说出口。 郗昌硕却在旁边听了个分明,这时候从半睡半醒的状态中惊醒过来,问道:“爹爹说的,可是那个谢小满?” 郗超皱眉怒斥:“真是越来越没有规矩了,女子闺名你焉能叫得!” 郗昌硕怯怯的应了,闷了一会儿,忍不住接着发问:“桓伯伯真的要娶她?” “嗯。”郗超斜了他一眼,“你当时也在船上,不是都听到了么。再说,事关女子名节,自然不可轻慢了。” 名节…… 郗昌硕心里闷闷的,手里的调羹仿佛在顷刻间变得千金重。心里矛盾重重,有些话,想说又不敢说。如同石块一般,压在这个小正太的胸口上。 一旁侍候的郗夫人注意到了儿子的异样,关心的问道:“昌硕,可是那里不舒服,怎么脸这样红?可是发烧了么?” 手伸过去摸摸额头,果然是有些异样的热度。 “爹爹!娘亲!”郗昌硕猛地站立起来,顺带着躲开了郗夫人的手。他如同小男子汉一般,咬牙又咬牙,顶着父亲询问的目光,压制着快要跳出嗓子眼的心脏,硬着头皮道,“若是论女子名节,应该娶谢小满的应该是我郗昌硕才对!我、我、我,是我先看到了她的**的!” …… …… 几里之外的谢小满打了个喷嚏,她有些纳罕的揉了揉鼻子,又看了眼窗外已然舒展的桂花,心想难不成自己是花粉过敏? 揉了揉因为打喷嚏而隐隐发痛的胸口,谢小满自然想不到,她之所以打喷嚏,大概是因为有个小正太,正为几日前看到了自己的**而自责着,甚至都因此要担当起男子汉的责任来。 谢小满当时在船尾草草包扎伤口,自然是褪了外衣的。 这事情,她做的自然,也完全没有当回事。而郗昌硕,当时只是被吓得要命,哪里能注意到这些事情。 反倒是事后几天,这个小家伙越想越混沌,越想越自责,又被桓温要纳谢小满为妾的事情一激,莫名其妙的产生了要对谢小满负责任的想法来。 好在这事情,谢小满不知道。要是知道了……谢小满恐怕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是什么心情。 不过她现在也没有闲情逸致去想太多的东西,因为周遭四五个人丫鬟仆妇,都在给自己有条不紊的打扮着。 要见南康公主这事情,她谢小满是知道的。 心情也是十分负责。一来,谢小满现在恨不得狠狠揍桓温一顿。二来,谢小满又对这个什么什么南康公主怒其不争。 你一个女人,竟然还要帮着自己的老公纳妾!虽说这个时代的确是风俗如此,可是你知不知道,不过百年之后,就有一个鼎鼎大名的山阴公主养了巨多的男宠…… 呃,虽然不是推荐你南康公主去效仿。可同样是公主,怎么就差这么多呢! 看着镜中的自己,被人七手八脚的对镜贴花黄,谢小满心中暗暗下定决心,一会儿一定要好好点醒这个南康公主,让她多少接受一点女权主义教育! 第十一章 一介女流的雄心壮志(上) 清秋时节倒也未必冷落,南康公主立在轩窗边,看着满园的桂花,心想皇宫里也未必有谢府中雅人深致的景致。 她一袭款款襦裙,外面罩了宫装,愈发显得腰身纤细,不堪盈盈一握,宽大的裙摆在窗边洒洒然铺开,几缕阳光洒在窗棂上,也落在她扶着窗棂的修长手指之上,愈发显得她清丽出尘。 可偏偏一袭宫装的淡金色,却笼罩在房间的阴影里,于是她整个人仿佛成了某种衬景,安静娴淑的几乎透明起来。 谢小满进门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样的南康公主。 她看到南康公主清秀的侧脸,心想这一位,似乎并没有自己想象的公主排场与气势。 “谢氏小满,见过殿下。”谢小满微微施礼,虽然抱着讲道理的心,礼数上总要差不离。 南康闻声回身,微笑着伸手虚扶,说了几句不轻不重的温寒。 然后,二人之间就陷入了稍显尴尬的静默。 好在屋内人并不少,谢家相陪的女眷自然少不了谈笑叙旧,于是尴尬被轻轻打破,一切笑谈间林林总总说着些浅淡的话语,谢小满瞧着,只觉得眼前一切都像是印象派的油画,明媚的光影里展露出几分虚无缥缈的虚浮来。日本所言浮世绘,如今眼前这些,倒当真如同“浮世”一般,缺乏一种真实的触感。 在座的,任谁都清楚此为前奏,一切重点都需要缓缓掀开。只是气氛开始往南康与小满的身上凝聚,几句言语的点拨,几个眼神的试探。谢小满看着眼底香案上的酥油糕,心想贵族生活真是累心啊…… “谢公出游迟迟不归,否则的话,外子早就来拜会了。”南康闲闲说起此话,坐中众人不免敛正衣冠,心想正题终于要来了。 府中陪客的是谢安同辈份的一位长辈,这时候又正襟危坐,说了几句客气客气的话。 谢小满这回是真心觉得烦了,入门已然快要半个小时,连门外端茶倒水的小丫头都知道南康公主这趟过来是为了什么。偏偏屋子里闹闹哄哄十多人,折腾了这么半天,会议主题千呼万唤竟然还没有出来,破有几分学校校长开大会的意思。即便是跳脱衣舞的女郎,这时候都应该伴随着音乐脱得只剩最后一件了!眼前这帮人……果然是太闲了么! 再也忍不住,蹭得一声站起身来。 谢小满这一动,惹得场间众人一愣,原本画卷中清静祥和、行云流水般惹人入睡的氛围,猛然被扔进水中的石块打破了。 “我……胸口有些疼,先回去了。”谢小满信口胡诌,转身就走。 “妹妹还请稍待。”南康公主看着她的背影,眼底闪过一丝异样的神色,却又飞快的隐去,“我带了些御医特配的药酒,既然妹妹伤情未愈,不如趁现在试试有没有用处。” 谢小满闻言不以为意,身在其间的谢菀和其他谢家众人却脸色微变,明白了南康公主话里的意思。 桓温曾亲手给谢小满上药的事情,已经是无人不知,南康这时候说出来,自然是在点明这个问题:你的身子都被我夫君看光了,难道还敢不嫁么? 谢小满哪里明白这些东西,这时候回身道了声谢,就要离开:“多谢殿下挂怀,我回去便用。” 南康也不着急,微微一笑,也起了身:“既然妹妹身子不舒服,也不必硬撑。我有些贴己话,且跟着妹妹回房详谈罢。” 谢小满脚步一顿,回头看了她一眼,心想这丫竟然是一块牛皮糖,甩都甩不掉的。 竟然有人如此奇怪,给自家夫君纳妾,纳得如此心急! 好好好!你敢跟我谢小满走,就不要怕我一会儿把你骂的狗血淋头! 心中冷笑,谢小满冲着她拱拱手:“恭敬不如从命。” 南康竟也不恼,随之而去,只留下厅中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自处了。 “菀儿,你……”为首的长辈微微皱眉,想要跟谢菀吩咐些什么,却又终究摇了摇头,“罢了,对方毕竟是公主。各位先散了吧,事情终究会清楚的。” 谢菀应了一声,起身去看门外的天高云淡,心想小满的性子跳脱,自己是清楚的。倒是这位南康公主,竟也会做出些不驯礼法的事情来,着实有些奇怪。 小满呀小满,你可莫要太过施礼了…… 不过再想起来,即便对南康失礼又如何?她在谢小满过门之前就亲自来瞧,日后过日子的基调就已然定下了。我谢家的女儿,即便为妾,又焉能在皇族之下?即便你桓温手握重兵,也不过是一介武夫,没有我世家大族的支持,又能成什么气候! 一念至此,谢菀微微一笑,不再担心,径自回房去了。 而谢小满这一头,与南康一路无话的回到自己的院子,二人之间的气氛可谓是尴尬的可以。 不只是她们两个,就连身后的仆从都为互相之间应该谁走在前头、谁走在后面这种小事,大眼瞪小眼的愣怔了半天,最后还是谢府年长仆妇笑着一句“客随主便”,才将事情化解开来。 所有的小事都可以糅杂成一团庞大的乱麻,这等事情,是豪门大族的事情,是这乌衣巷中所有人赖以为生的事情……可是这些,对于谢小满来说,更像是凡尘桎梏,除了恹恹的心情之外,再也难有其他感触了。 入得房中,南康率先笑着开口:“你们先行退下吧,我们姐妹二人有些悄悄话要说。” 仆从们相顾而退,谢小满心想,谁跟你是姐妹二人…… 房门被毫无声息的关上,屋内原本翻飞的帷幔渐渐平息下来。谢小满看着南康,正想着是不是应该先用法国大革命中妇女领袖奥兰普的名言开宗明义、敲山震虎的时候,却听南康笑道:“我知道,你现在在想,自己面前所站的,不过是个对夫君之言亦步亦趋的无用公主罢了。” 谢小满准备好的掷地有声的言词被堵在嗓子眼里,她眨了眨眼睛,看到南康的眼中闪出些方才不曾见到的光芒来:“我想要做的,不是替夫君纳妾。而是为了我大晋朝,能够有朝一日,还都洛阳城。” 第十二章 一介女流的雄心壮志(下) “你谢小满是个妙人,我便也不做那小儿女之态。自永嘉之乱、衣冠南渡以来,我大晋朝偏安一隅这么多年,终究是不思进取,毫无建树。我司马家碌碌无为,你们世家大族也未必有什么进展,不过是巧取豪夺、与民争利,几十年间除了南北士族之间相争相溶之外,于国于民又有何作为? “我南康虽然只是一个女子,却也知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的道理。只可惜世间庸庸碌碌,即便清谈弄玄,将老庄之学琢磨的再怎么通透,却也都是些笔墨文章,于国于家无用! “我倒是想问问你们这些士族中人,眼看着江北之地各国风云变色,中原数度易主。你们这些自诩为衣冠传承之辈,难道就没有流亡之感么!难道就没有北伐之心么!” 南康说这番话的时候,声音并不大。她的声音生来娇弱,此时字字说来,却掷地有声,直击人心。 谢小满甚至下意识的想着,她与春秋战国时期的那些纵横之士相比,怕是也不遑多让罢…… 于是乎,自己准备的讲稿倏然间自惭形秽,在一个心心念念都是国家与民族命运之人的面前,谈什么男女生来平等……虽然后者也是大问题,可一个关乎家国,另一个关乎你我,总觉得有些不对等了呢。 挠了挠头,谢小满只好嘿嘿一笑,总有一种在学校违纪被教导主任抓去训话的感觉。 这个公主,还真不是一般人物。 不过话说回来,她不是来说自己婚事的么?怎么开口就说起民族兴亡的问题了? 难道她也是写作文写多了,开头不来一句“随着中国的不断发展”就难受? 谢小满正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就听南康公主接着道:“自汉末三国以来,礼崩乐坏,国之不国。能安定天下者,并非礼法之士,而是武勇之人。更何况对于外化之民,安能以教化安定人心?披发右衽之人,只能以武力镇压而已。” 谢小满连忙点头应和:“对对对,枪杆子里出政权嘛!” 南康说到这里,隐隐有些激动:“如今以王家为首的士族大家,无不训练家兵,各自为战。为的并不是国家安定,而是自己家族的生死存亡。相比之下,各地府兵少则几人,多也不过数百,不仅仅如同虚设,甚至成了笑话!而你们谢家呢,仅仅在建康城外便有家兵数千…… “当然,我并不认为这样的家兵不好,毕竟百姓们也都是自愿加入的。我只问一句,若是外族跨江而入,你谢家这些家兵能够御敌么?还是说,他们只会保护着你们谢家族人,继续南逃呢? “南逃之地,瘴气弥漫,蛮族百夷,海浪苍茫,空空荡荡。如此天地,焉能为家!” 谢小满下意识的接道:“其实往南还有海南和东南亚,那边水果什么的都不错。而且还有个水清沙白、椰林树影的地方叫马尔代夫。实在不行,跨海横渡,还有澳大利亚,特别适合养牛和羊……” “啊?”这回轮到南康公主发愣。 “没事儿没事儿,您继续。”谢小满连连摆手。 南康慷慨激昂的陈词被打破,这时候再也捡不起来,只好微微叹息道:“如今放眼天下,有胆量北伐、有能力北伐的,我南康不是自吹,满朝上下也不过外子一人而已。至于之前小满你与外子相遇,更是天作之合,不但能够成就一段好姻缘,更能使外子如虎添翼,北伐之事指日可待矣!小满,天意不可违啊!” 谢小满正听得津津有味,不知怎么这辩论的逻辑一下子落到自己身上来,惊得她几乎拍案而起。 “你等会儿,你等会儿……”谢小满揉了揉脑细胞,纳罕的问,“我还是没明白,我嫁给桓温做妾,是怎么跟民族兴亡联系到一起去的?” 南康公主微微一笑,耐心的解释道:“小满你年纪还小,不了解朝中暗潮涌动也属寻常。外子虽然顶着征西大将军的官位,手握重兵,可如果王谢这等世家大族没有北伐的意思,外子即便有北伐的心思,也终究是无能为力的。” “我明白了,”谢小满揉着自己的额头,“你的意思是,如果我嫁给了桓温,就相当于帮他牵了一条线,谢家就成了桓温的后盾。这样一来,桓温左有皇家扶持,右有谢家在侧,在朝中的身份地位自然就不可同日而语了。对不对?” “小满果然聪慧,一点就透。”南康公主笑道,“今日之言,多涉忤逆之词,只是事到如今,也不得不说了。请妹妹以家国为念,莫要推辞这门婚事。我南康愿在此发誓,若是过门之后敢对妹妹有分毫排挤之心,就让我死无葬身之地!” 谢小满半晌无言,看了南康公主一眼又一眼。 眼前的这位公主,其实不过二十余岁的年纪,正是一个女子最好的年华。 这个时代,寻常女孩不过闺门绣户的在家中一宅,过一些清淡到无趣的日子,真正过着“人间有味是清欢”的闲适生活。什么家国天下,什么民族大义,不过是男子们应该踌躇的东西而已。 可是这一位,这位原本自己打算用女权主义好好教导一番的人物,竟然是一个本着还都洛阳、安定天下的雄心,宁愿把自己的丈夫分给别人一半,都想要实现如此雄心壮志的人。 谢小满忽然觉得,自己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南康,更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话语来安慰她了。 要怎么说呢? 难道要残忍的告诉她,你的夫君桓温即便不纳妾,也会三次北伐,只不过打下了洛阳城也毫无用处,朝中人庸庸碌碌,在江左过得舒舒服服,早就已经不想什么旧都了。 难道要残忍的告诉她,你们司马家的国祚延续不了多久,这个天下在之后的几百年间将会比现下还要混乱上许多,天下的分崩离析不过刚刚开始罢了…… 谢小满看着南康,看着这个面容普普通通、寻寻常常,却又有着一颗凌云壮志之心的女子,陷入了极长极长的沉默。 第十三章 月夜不寐,愿修燕好 傍晚时分,建康城中下了一场豪雨。可是到了夜半,却又成了一派花开月锦绣的清明。 谢小满在这个时间轻手轻脚的跳窗而出,做贼似的翻过谢府一座有一座高墙,来到空无一人的街道上。 看着天空中的上弦月,谢小满轻轻叹了一口气。 世间种种,再怎么执着努力,有的时候也跳脱不开“幸”“命”二字。南康公主和桓温就是最好的例子,他们在对的时间做了对的事,最终在历史上留下的,却是雷霆滚滚的骂名。 善、恶、好、坏,这种事情,到底谁能说得清,谁能弄得明? 路上空空荡荡,谢小满走在其中,连脚步声都在巷子里有了回声。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这是谢小满如今的心情,也是她对晋朝国祚的慨叹。 她其实是幸运的人,生活在这个乱世中相对承平的日子里,而且还能隐隐超脱的做修仙之士。 如果把她扔到南北朝做一个寻常百姓,谢小满相信,以她的性子,怕是活不了多久,就会成为一个无名枯骨罢了。 乱世乱世,她却一直活在平静当中。只是那些死亡与杀戮,当真与自己毫无关系么…… 心中怅怅然若有所失、若有所得,谢小满百无聊赖的走在黑漆漆的夜里,偶尔抬手摸一摸身旁的墙,指尖是潮湿的触感。 夜深人静,月黑风高,倒是一场极佳的杀人夜。 谢小满倒不是出来杀人的,她隐隐听到了远处传来的脚步声,于是停下了自己的脚步。 不远处的光亮隐隐闪现,谢小满知道,那是巡夜人手中的灯笼。身旁却空无一物,谢小满等了又等,不见动静,忍不住伸出手来,向着空荡荡的半空中一抓,竟不知从哪里抓住一双兔子耳朵来:“小白,你再不帮忙,就滚回黄山自己踩影子玩儿吧!” “哎呀,讨厌啦,人家在吸收月华呢,打断人家!”小白渐渐显出身形来,在月光之下,他的姿态更显妖媚,身上也散发着点点银光,慑人魂魄。 “都说好了今天帮我找药,你能不能靠谱一点!”谢小满嘴角抽搐,却又无可奈何。 小白好看的撇了撇嘴,又看了看身后越来越明显的灯笼光芒,如同撒娇一般的道:“说好了哦,你恢复修为之后可得帮我炼丹药吃。” “知道啦!说了八百遍了!烦死啦!”谢小满忍不住压抑的低吼。 “什么人!” 这一下子可惊动了巡夜之人,若是被人抓到宵禁时分到处溜达,对于谢小满这样身份的人,事情倒是可大可小。可是必定会传到谢府其他人的耳中去,所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 给了小白一个“还不快去”的眼神,小白老神在在的用口型说了声“安啦”,就轻飘飘的冲着来人走去。 谢小满自然相信小白的能耐,这时候也不着急,自己往墙角一蹲,随手捡了一根木棍在地上画圈圈玩。 “你、你是什么人……” 嗯,这是巡夜人的声音,有些颤抖,估计是被小白的美貌惊倒了。 “月夜不寐,愿修燕好。” 小白清媚的声音传入耳中,谢小满几乎一口血喷出去。 前些日子百无聊赖的给小白讲倩女幽魂的故事,这家伙学别的东西不成,怎么学这个学得这么快! 还“愿修燕好”?你一个小兔子,想跟谁修燕好去! 一个健步迈出去,就见巡夜人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显然是晕过去了,只是鼻血仍旧不停的流着。 小白蹲在一旁戳着那只掉在地上的灯笼,见谢小满走过来,便好奇的问道:“这个灯笼好看耶,可以拿走么?” 谢小满只觉得头大,扶着额头挥了挥手:“随你便吧。” “好耶!”小白乐得拍手,一张嘴,将偌大的灯笼塞进肚子。 即使已经看了十几遍,谢小满仍旧忍不住满头黑线。 妖怪就是妖怪,什么东西都能藏在肚子里也就算了,非要用嘴吞进去……好在吞进去之后肚子不会鼓出来,否则的话,一个绝世美人儿,大腹便便的出现在自己面前,甚至还因为肚子里装的是灯笼而发着光的话…… 谢小满打了个冷颤,连忙将那个场景从脑子里赶出去。 “你把他弄晕就弄晕,还说什么台词啊!又不是让你拍电影!”忍不住伸手去戳小白的脑袋。 “哎呦哎呦,好疼好疼!哎呀,小心,耳朵要被戳出来了!”小白连忙捂脑袋,又好奇的眨了眨眼睛,问到,“那八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呀?为什么我一说出来,他就开始不停的流鼻血呢?” 谢小满白它一眼,径自往前走:“你都一百多岁了,怎么连这个都不懂。以后不要乱说,万一把燕赤霞什么的引过来了怎么办!” “哦。”小白飘呀飘的跟在后头,歪着脑袋想了想,“可还是不懂呀。” “你一只兔子,不需要懂!”谢小满抓狂,“说白了就是‘今晚约么’的意思。” “约着干嘛?一起吃胡萝卜么?”小白眨了眨眼睛,摸出一根胡萝卜,开始咯吱咯吱。 谢小满懒得再跟它解释生理问题,转而叹了一口气,道:“真是麻烦,要不是桓温那边逼得急,我才懒得冒这个险出来弄丹药呢。你也是的,在山里修仙既然都修了,怎么就不能弄点有用的功法呢?即便只会点御风术,咱们也不用这么费劲儿了。你说你一个男孩子,学什么魅术呢……” 小白被说的委屈,双手捧着胡萝卜,眼泪汪汪着:“我们兔子都是这样嘛,除了变胡萝卜就只会这个了。” 谢小满深深叹息,看着月亮又想起了什么,戏谑着问道:“你们兔妖有没有修炼到月亮上去的?跟着一个叫嫦娥的漂亮姐姐一起。” “有啊!”小白一本正经的道,“那是上古时期的事情了,是我们的前辈呢!” “还真有啊……”谢小满咋舌,正想细问,却察觉到什么,停下脚步探出灵识感知片刻,上下打量着眼前的民居,“虽然这间不是药铺,不过可以打听一下。小白,你乖一点,别吓到别人。” 第十四章 夜行 李伦是一名散修。 从世俗的角度来瞧,李伦今年三十多岁,有妻有子,在建康城中做个小小的私塾先生,虽然每个月的银钱不多,却也足够一家人的花销。若是如此再过几十年,足以享天伦之乐,也算是不错的命数。 而且教书先生这种职业,说出去也算有面子。而更有面子的一点,是他家的祖屋就在乌衣巷中,虽然出身并非王谢大族,可每日浸染着这里不同寻常的氛围,李伦和家人的身上都沾染上些异样的风骨来。 世间散修大概分成两种,一种是类似郭璞,在道门中修炼到了一定程度,到得瓶颈,索性独自一人摇曳红尘,看能不能结出几分缘法。当然郭璞本人是个例外,他毕竟是被动被逐出道门的。 第二种就是李伦这样的,一来资质有限,与各家道门的缘分也浅,即便有人领进门,也只能在世间简单修行而已。 这样的人,他们自己也清楚自己的能耐。飞升成仙都是黄粱美梦,能够延年益寿、强身健体就已经很不错了。 李伦自十六岁被一前辈点化,已然修行了十七年。能够入静还是两年之前的事情,灵识的完全打开亦是如此。 但他并不觉得修行缓慢,对于他这种普通人来讲,得以体会到入静的世界就已经非同凡俗。他们终究是扎根在世俗中的人,修行对于李伦这种人来说,不过是仰望星空的一种方式罢了。 可望而不可及。 自从灵识打开之后,他能感受到的东西自然不同。 建康城中庞大灵墙的构建是让他咋舌的,尤其是围绕着皇宫和乌衣巷的两道强大灵墙,如同结界一般,似乎足以将世间一切鬼怪隔离在外。 可是即便如此,李伦还是经常能够感觉到、甚至看到建康城中的鬼怪横行。心中也觉得诧异,明明寻常鬼怪是会被城外灵墙隔绝的,这些家伙到底又是怎么出现的? 只是他一介散修,知道的东西着实有限。而且空有些修为,并无道法,即便遇到城中鬼怪横行为祸,他也无法做什么除魔卫道的事情。 好在那些鬼怪能够感知到他的修为,对李伦以及他的家人都会敬而远之,这倒是修仙的好处了。 可见欺软怕硬,并非是人类的独有。 而今夜,李伦却明显感受到几分不同寻常来。 他在夜半时分惊醒,看着熟睡在身旁的妻子,感受到外面的妖气,紧皱了眉头。 妖气在乌衣巷里四溢,这本就是稀奇的事情。可是如今,这妖气在上扬后不但没有就此散去,甚至还向着自己家中接近着,而且在自家门外徘徊起来。 乌衣巷中固有的灵墙嗡嗡作响,显然已经感知到了妖物的存在,却并没有什么进一步的动作。 李伦深感疑惑之余,心中也不免有些惊怖。明显这妖气是十分强大的,若是这妖兽当真要对自己不利,自己哪里有反抗的余地…… 一个呼吸,两个呼吸……时间缓缓流逝,妖气却根本没有离开的意思。 当真是冲着自己来的。 李伦咬牙,披衣而出,走到自家小院子当中,看着紧闭的大门,感受着妖气的浓郁,握紧了腰间的符纸。 这是他早年间买来,用以保命的东西。他平素收入有限,修仙一道上又没有什么特别的门法,这张镇字符,是存了整整一年的私房钱买下的,今夜怕是不得不用了。 摸出符纸,灌注灵气。李伦身上的衣袍无风自动,即便是寻常小人物,这时候他的眼神也坚定起来。 大门却没有开,一个身影从院墙外探出头来。 “那个,不好意思,打扰一下。” 翻墙而入的小姑娘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站在原地理了理衣装,冲着李伦敛了个礼。 “我们没什么恶意,只是人生地不熟的,想要打听一下在哪里能够弄到丹药。” 这小姑娘嘻嘻一笑,看着李伦手中的符纸挠了挠头。 “小白你出来!” 小姑娘自然是谢小满,她冲着墙外叫小白的名字,磨人的小妖精穿墙而过,瞥见符纸后吓了一跳,连忙躲到谢小满身后,偷偷歪着脑袋去瞧李伦。 “这只叫小白,不会害人的,还请先生莫要担心。在下谢小满,深夜来访,的确失礼了。只是在下灵根损伤,需要尽快用丹药恢复,所以才会如此唐突,希望这位先生不要见怪才好。” 来人似乎并没有什么恶意,而且只是一个没有修为的小姑娘。至于另一只妖怪……实在长得太好看了些。 李伦看着小白发呆了半晌,才惊觉自己心神似乎被魅惑住了,连忙意守丹田,调息几次,才渐渐回过神来。 目光复杂的看了他们几眼,李伦放下几分戒心,将手中的符纸拿了下来。 小白松了一口气,蹦蹦哒哒的从谢小满身后溜出来,好奇的四处打量这稍显促狭的院子。 “你是,谢家人?”李伦听到谢小满自报家门,有些惊讶。 “旁支而已。”谢小满微微苦笑,这个身份,给自己带来了太多的东西,到底是好是坏,已然分不清了。 李伦点了点头,用灵识感知了一番。他打量了谢小满一遍又一遍,又看了旁边坐在门槛上吃胡萝卜的小白一眼,不禁摇头叹息,“我修仙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灵根受损的人。而且,把兔妖当做灵兽养着的,我也是第一次看到。” 谢小满摊了摊手:“请您相信我,这两件事情对我来说也是很神奇的。” 李伦点了点头:“谢娘子奇遇不凡,日后定非寻常之辈。而且你能在这建康城中找到我这里来,也是缘法使然,这个忙我李伦一定会帮的。” “先生不必客气,叫我小满就是。” 李伦笑道:“我虽然稍有些修为,可毕竟是世俗中人,哪里敢对谢家的小娘子僭越?到底不过称呼而已,谢娘子不必在意。” 他抬头看了一眼月色:“谢娘子既然要丹药急用,咱们现下就往西市走一趟罢。” 第十五章 腰牌 夜已深了,就连里坊间的巡夜卫兵,都在这样百无聊赖的秋夜中困顿起来。 守着里坊大门的侍卫们,今夜已经换过两班,如今的这一队,要等到黎明时分才能归家。 沉重的盔甲在身上压着,手中的长矛不像是武器,更像是一种可以依靠的扶手,虽然只是浅浅的倚着,也多少能够挽救几分困倦。 这是夜间最难熬的时候,连秋后熹微的蝉鸣,在这个时辰都渐渐安静下来。眼前空荡荡的街道向三面铺展开来,延伸进混沌的黑暗当中,让人有一种莫名的恐惧。 里坊墙头的火把偶尔会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传入耳中时,多少能够带来些用以慰藉的热度。 夜风的清寒能够吹走几丝困倦,却无法吹散这横跨天地的黑暗。 谢小满走在这样的夜里,只觉得有些熟悉。 不单单是对熬夜的熟稔,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仿佛像是共振……灵魂与黑夜的共振。 这种感觉,就如同初生的婴儿感觉到母亲身上的气息,带着温软却又异常坚定的力量。 谢小满并不清楚这到底是什么,只是下意识的,稍显贪婪的呼吸着黑夜的气息,微微沉迷着。 身上总是流转淡淡银光的小白,在她身旁目光疑惑的看着她。以它一百多岁的智慧,实在难以确定谢小满那份力量的来源与好坏。所以事到如今,它都无法决定,到底要不要将一些事情告诉谢小满知晓。 当然,小白清楚的东西也十分有限,仅仅触及过谢小满身体中那份力量而已。至于有关吴忧,以及那打着油纸伞的江南女子,它也一无所知了。 又或者,这就是世间万事万物的所有规则。没有人能知晓一切,连神都未必。 这就如同之前,那位被小白魅术弄晕的巡夜大叔。有没有同僚发现他的失踪,里坊中的士兵们又到底何时才能有所反应,谢小满他们并不清楚。 不过谢小满瞧着前面带路的李伦,发现他似乎并不怎么着急。 甚至在方才李伦出家门之前,他还没忘了将衣服外袍穿好理好,又整了整头冠,这才施施然带着谢小满和小白走了出来。 他连步伐都走得异常坦然,丝毫没有方才自己和小白做贼一般的既视感。甚至,连脚步都没有尝试放轻一些。 谢小满的耳边不断回想着空荡荡的脚步声,心里跟着一跳一跳,心想这人走得如此嚣张,一会儿若是被巡夜的士兵发现,又该如何是好? 只是这种事情,哪里由得她多想。李伦左拐右转,再行几步,竟是径直往里坊大门处走去。 谢小满唬了一跳,心想这家伙是不是没睡醒,从刚才就一直在梦游不成?怎么直挺挺的往人多又最亮的地方走过去? 如今自己修为全无,小白又是个除了魅术只会啃萝卜的。至于他李伦……说句实在话,怎么看不是道法高深之人。如今大摇大摆的走过去,是要如何躲避这些侍卫? 自己若是被抓住,依着身份或许可以混个脱罪。可是他李伦又该如何? 一把将李伦拽回墙后,谢小满疑惑的问出心中所想。 李伦给了谢小满一个更加困惑的表情,十分不解的问道:“为何要躲?” “难道建康城不设宵禁?”谢小满咋舌。 “当然是有的,”李伦道,“可那都是针对寻常百姓设置的规矩,与你我修行中人何干?” 这话说的倒是有几分放达不羁,谢小满心中暗赞之余却依旧疑惑,只是多少有些摩拳擦掌:“先生准备怎么过这一关?是将他们都弄晕,还是有什么风符一类,可以把咱们直接送到坊门外的。” 李伦看谢小满的眼神像是身处野生动物园,他从怀中摸出一块铁牌子,展示给谢小满瞧:“咱们建康城的修行者都有这么一块牌子,只要凭借着这个,宵禁之事可以完全通行无阻。难道谢娘子没有听说过?” 谢小满一头的黑线,看了身旁的小白一眼,心想早知道有这种东西,咱们还弄晕人家巡夜大叔做什么…… “敢问李先生,这牌子是从何处得来的?” “对于修仙者,朝中有专门的管理机构,叫做从宗院,这牌子就是他们发的。” “所以这牌子就相当于会员卡了?而且还是vip那种。”谢小满把铁牌子拿在手里掂了掂,发现里面也有一些灵气的波动,只是不晓得有什么作用,“除了当门卡之外,这个东西还有什么用呀?” 李伦笑道:“也就是这么点作用,我这么多年来也没用它做过别的事。” 谢小满闻言撇撇嘴:“那你为何还要它?先生你这样的人,平素也很少夜间出门吧?” “的确如此,”李伦点点头,“不过建康城中,最起码我所知道的修行者里,没有一人是主动去申领这个牌子的……” 谢小满闻言一愣:“先生的意思是……” “一旦修为能够达到入静的地步,就会有人将这牌子送上门来。” 谢小满皱眉问道:“你们入静的时候,不用灵墙的么?” “有的用,也有不用的人。” “怎么说?” “建康城毕竟是都城,与其他城池不同。据说早在迁都之前,先皇就找了十二名修仙者为建康城设下了强大的灵墙,将整个城市都笼罩在其中。除此之外,还在皇宫的周围设立了一道更为强大的灵墙,其中缘由自然是为了阻挡邪祟和噬灵兽一类。乌衣巷其实也一样,另外找人设下一道自有的灵墙。” “也就是说,如果在建康城里修行入静,根本不用害怕灵气的波动引来噬灵兽。所以也不需要修行的灵墙了?”谢小满惊愕万分。 当年因为几只灵墙被郭璞骗了几千钱,如今竟然发现随便搬个家就可以节约大量的修炼成本…… 郭璞那个家伙,果然是个贪财好色的无赖! 谢小满摇头叹气,好奇问道:“既然如此,为何先生您说,仍然有人需要用灵墙修行呢?” 李伦笑着解释:“自然是掩人耳目之用。这世间,并非所有修仙者都希望被人发现的。” “那边是什么人!还不快出来!” 第十六章 固灵膏 “小兄弟,夜行此地,还请包容。” 有李伦的腰牌在手,宵禁对于他们来说不过是一句笑话。 “原来是几位仙长,可是要出坊办事?”守卫见到腰牌,神色一变,言语间也恭敬起来。 “正是,还要偏劳小兄弟了。”李伦微微一笑,竟也显出几分高深莫测。 “不敢当,不敢当。” 之后的事情变得异常简单,里坊守卫十余人,没有一个敢开口过问的,连忙将坊门开了个小缝,敬而远之的将两人一兔请出乌衣巷。 也有几位守兵,被小白的天人之姿惊得六神无主呆立当场,直直等到大门咯噔一声缓缓扣紧,那道几乎发着银光的人影完全消失在视野之外,这才稀里糊涂的回过神来。 一个刚刚入伍的少年惊了半晌,回神后又觉得有些隐怒,正是十六七的少年人失了面子之后的怒气。 自打家里打托人托关系的找了这份差事,少年在自家周遭都是横着走路的。毕竟是吃官粮的人,焉能与寻常市井小民相同? 除了世家大族不敢得罪,官员政要多加提放之外,平素见到夜行不守宵禁之人,那可是心情好就勒索点钱财,心情不好就揍一顿送官的……怎么说也摇身一变成了有身份有地位的一方人物,怎么方才就让几个家伙大摇大摆的过坊去了? 万分不解的去询问自己上峰,守门官啐了他一口,骂道:“你小子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犊子,手里有那块牌子的,都是神神叨叨的主。连朝廷都要拿出些钱财来白养着的,谁敢得罪?” “我看不过是装神弄鬼罢了。他们要是真有那呼风唤雨、点石成金的本事,还做那寻常百姓干什么?”少年人杵着手里的长枪,不屑道:“我估摸着都是坑蒙拐骗的家伙,下回再让我遇上,非得教训他们一回。” “我的小祖宗……”少年人嘴快,门官想拦都拦不住,那一番叫嚣就已然火车似的跑了出来。 “各位仙师仙长、各路神仙在上,这话可不是小人说的。冤有头债有主,您们要是算账,可千万别来找我啊!” 少年见自己上峰如此,心中更加看不起他,冷笑一声,拍了拍胸脯朝着夜空叫嚣道:“话是我说的!我姓许名哲峰,你们要雷劈的话可千万别找错了人,也千万别劈歪了!” 说罢,这名叫许哲峰的少年自觉胸中豪情万丈,哈哈大笑起来。 笑声在夜色中肆意蔓延,带着少年特有的骄狂放荡之气,也带着不羁与无畏。 只是不知道,若干年之后,许哲峰在想起今夜的擦肩而过,会是一番什么样的感慨。 很多时候,人生正是如此。日夜担忧的事情一旦来临,反而不再犹豫徘徊。相反的,也有太多突兀的突发事件让人手足无措,而在这其中,往往有一些是会在刹那之间就改变命运的东西。 佛家称之缘法,道家唤做契机。 如此,若是再退一步去想。尚未来临之事便无需挂怀,已然面对之事也无需惊慌。车到山前必有路,大抵就是这个道理了。 谢小满站在药铺门前,看着四周黑夜里空荡到几乎辽阔起来的建康城东市,心中不禁发出这样的感慨。 迁都建康城时,朝廷自然少不了对城中做一番改造。很多地方的铺排,甚至道路的名称都沿用了旧都洛阳的制式,正如这西市与东市,在城中的方位也与洛阳城相似。 中国古代与后世不同,除了官府规定的商业区之外,其他地方是不允许做生意的,否则就是触犯法律。 所以在《木兰辞》里的唧唧复唧唧之后,花木兰“东市买骏马,西市买鞍鞭”……东南西北的走了一大顿后,才将东西准备了齐全。 想要买东西,需要满城的走,除非你家就住在商业区里,否则出门左转就吃顿早饭的事情,是完全不可能发生的。 至于药铺,自然也开市集当中。谢小满看着那张在黑夜中仍旧闪着几点金光的“回春堂”三个大字,心想:这药铺的名字,还能再俗一点么…… “还以为来了什么大人物,原来是一个小孩儿和一只兔妖。大半夜的惹人清净,真是无趣。” 房檐上,一个十三四岁的萝莉倏然出现。她梳着一头羊角辫,双脚悬在屋檐外面俏皮的晃动着。她手中抓着一把瓜子,一面说一面吱吱嘎嘎的嗑着。至于瓜子皮,就随意往谢小满几人的方向扔掉。 谢小满看着眼前的瓜子皮雨,心想这丫头说的“小孩儿”难不成是指自己? 李伦恭恭敬敬做了个揖,刚想开口,就听小萝莉嘴皮子极利落,噼里啪啦的道:“李老头,你没事儿往这领人做什么,我这里又不是善堂,爹爹说了,没钱的才不给药呢!”打量了谢小满一眼,小丫头撇了撇嘴道,“即便灵根受损了也不行,想要固灵膏的话,必须拿三千钱出来!” 哟,一眼就能看出自己是灵根受损,看来这个小萝莉还有几分本事。今天这个地方,自己绝对没来错! 只不过……“龟苓膏是什么东西?”谢小满好奇的发问。 “是固灵膏啊!固灵膏!你个土包子!”小萝莉气的鼓鼓,挥舞了几下小拳头,连瓜子都忘记嗑了,“我们家的丹药都是爹爹辛辛苦苦炼制出来的,没钱绝对不许带走!除非你们从我身上踩过去!” 说到最后,小丫头还不往挺了挺尚未成熟的胸脯。 “我不太懂,要是把我的灵根完全恢复,大概需要多少固灵膏?”谢小满偏头问身旁的李伦。 “回春堂的丹药名副其实,一盒应该就够用了。”李伦答道。 “一盒三千钱,你这个老顾客能打折不?” 李伦笑得尴尬:“我虽然识得这里的路,可丹药这种东西,我这种身份的人哪里买得起呢……” “喂!你们两个!”小萝莉的声音再度从脑袋上方传来,“我在跟你们说话耶!你们竟然敢无视我!哼!等我爹爹回来,就让他把你们揍得屁滚尿流!” 第十七章 哄骗小萝莉 “能练出各种丹药,你父亲和你也应该算是隐士高人了。没事儿要钱做什么?”谢小满笑着问道。 被一声“高人”赞的有些飘飘然,小萝莉的脾气被安抚了几分,一脸骄傲的道:“挣钱当然是为了吃好吃的!爹爹说过,不能随便用仙法偷抢的!” 谢小满哑然失笑:“你一个小丫头,能吃多少东西?还用得着这么算计着赚钱?” “我可不是小丫头了!爹爹都说过,我已经长大了,修为也很厉害了呢!”小萝莉撇撇嘴,话题却仍旧离不开吃的上头,“能吃多少?唔……我昨天晚饭吃了十笼包子,五个馒头,一斤牛肉,两只鸡……” 谢小满顿时石化,看着她继续伴着手指头准备数到天明的架势,连忙制止了她:“好了好了,我知道你爹为啥要拼命赚钱了!” 旁边的李伦呵呵一笑,解释道:“我虽然不是十分清楚,但也有几分了解。他们家祖传的道法,是以形养神,走的是锻造肉身那一脉,所以吃喝上的确骇人听闻了些。” 谢小满闻言恍然。 “包子是什么?比胡萝卜还好吃么?”小白不知什么时候飞身上了房顶,坐到小萝莉身旁,手捧胡萝卜好奇的看着小丫头不断板着查数的小手。 “胡萝卜多难吃啊,快把它拿开!离我远点!”小萝莉惊恐的看着小白手中的胡萝卜,下一刻就逃命似的从房顶上跳了下来,落到地面上之后,还不忘抬头看着小白直跺脚。 那副表情,哪里像是看到了胡萝卜,明明是女孩子看到自己卧室床头出现了小强的模样。 “胡萝卜明明很好吃的呀。”小白一脸委屈的坐在房头,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 “哎,你们别闹。咱们先把正事搞定了,再来争执你们的问题。”谢小满扶额,一脸的无奈,“小朋友……小仙师,你爹爹不在家,你自己能卖药么?” 从怀中摸出钱袋子晃了晃:“喏,我可是有钱付给你哟。” 小萝莉听到那银钱叮叮当当的响动,眼睛就是一亮:“我当然能卖的,可是爹爹说,不让我自己乱卖东西给别人……” “哦,那你爹爹什么时候能回来呢?”谢小满微微失落。 小萝莉一撇嘴:“那谁知道?短则一两天,长则一两个月。” 谢小满无语。 若不是有桓温的事情在前,等上几个月她都是无所谓的。反正在谢家住着就是个吃软饭的,每天吃了睡睡了吃,有人养着,虽然无聊些,偶尔需要听一些琐碎单位唠叨,可总体来说也是不错的日子。 可是如今…… 上次南康公主来访,以一顿“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女子更加有责”的道理教导了一番,对于谢小满来说,心中是有些乱的。 嫁给别人做小妾,这件事情当然在有生之年是不可能的。可是直接伤害这样一个女子的感情,谢小满也是不想做的。 在面对人情世故的时候,谢小满不但缺乏长袖善舞的能力,甚至大部分的时间都处于一种能躲则躲,避之不及的态度。 于是乎,她在心中暗暗有了决断。那就是一个字——逃! 这个决断,说出来或许有些丢人,可却是谢小满在思前想后一番后,能够找到的最佳方案。 她没有翻覆天地的手腕,更无法将这些历史上有名的人物玩弄于鼓掌之间。所以她的想法很简单也很现实,惹不起老子还躲不起么! 也正是因为如此,早日恢复修为,就成了件十分重要的事情。 南康公主来访那日,在说了那样一番话之后,谢小满便只是不断地点头应承着,摆出一副“你说的很对,我准备嫁给桓温做小”的逆来顺受的样子。 或许是这样的姿态很另南康公主和桓温满意,他们终于没有虎视眈眈的直接下聘要人,而是与谢家的长辈们商量着,把婚事搁置到谢安归家之后再做商量。 有了这一层,谢小满才知觉后怕。看来桓温竟然是存了另一方心思的,他特意在谢府中没有主心骨的时候发难,若是谢小满在南康面前说出一句“不肯”来,桓温怕是就会举着“名节”的牌子,直接到府上来抢人了! 自己如今修为全散,谢府上下又都是女流之辈,没有一个强硬之人。更何况,虽然她顶着这个姓氏,可说白了只是谢家一个指甲大小的小人物。如今在家族中坐镇的那些长辈,是不可能为了她开罪桓温的,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至于谢菀,虽然一直对自己很好。可她也只是谢家的晚辈,如今她自己本身的婚事又在即,即便求到长辈身边去,怕是也不会得到任何帮助…… 想透了这一点,谢小满愈发心惊肉跳,同时又觉得心寒。 所谓世家大族,果然如同《红楼梦》里王熙凤所言语的那样,虽然外表看来轰轰烈烈,可是大也有大的难处……对于自己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人物,生活在大家族中就如同一叶浮萍,除了随风摇曳之外,一旦有分毫溯流而上的勇气,也都只会换来粉身碎骨的命运而已。 怨不得,在“乌衣巷口夕阳斜”之外,还有一句“侯门深深深几许”了。 一番感慨之后,谢小满更加坚定了重走修仙路的决心。相比现下的锦衣玉食,她更加喜欢自由自在的山林与鸟兽。人与人的世界太过复杂,就如同魏晋名士追求山水中的放达一般,她谢小满所追求的,是在这山水之中更近一层的东西…… “小丫头,你不必骗我了。我看呀,你根本就是分辨不出哪一盒是固灵膏,所以不敢卖给我,对不对!” 据说,对付小孩子最好的手段就是激将法! 谢小满将钱袋子晃了两下,哗啦哗啦的声音在空旷的夜里显得清脆动人。她笑嘻嘻的引诱小萝莉:“平时一定有什么东西,你爹爹不准你多吃吧?你要是把固灵膏稍微贵一点卖给我,就可以把多余的钱留下来,买你自己想吃的东西了哟!” 第十八章 惊闻 “固灵膏爹爹都是每盒卖三千钱的,你要是买的话……”小萝莉的态度明显松动下来。 “我给你三千五百钱一盒。五百钱哟,足够你买不少好吃的了吧!”谢小满笑眯眯的,如果她是大叔,此情此景恐怕就变得更加二次元了…… 李伦闻言愣了一下,心想五百钱都已经是他家中小半月的开销了。这世家大族的小娘子,一出手果然不凡。一念至此,他也不免有了几分怅叹。 至于谢小满,她哪里知道五百钱的价值有多少。上一世接触的是rmb,这一世前面十几年又都被人当做傻子。 别说银钱的购买力了,谢小满就连集市冲着哪边开口,都不怎么清楚。 “可是、可是……”估计是头一次做坏事,小萝莉明显有些打怵。以她的饭量,五百钱也不知道够不够她塞牙缝的。 “只有这一次机会哟。这建康城的药铺可不少,我是看在李先生的面子上,才准备在你这里买固灵膏的。如果你不肯的话,我去别的药铺买好了,何必在你这里多花钱呢!”谢小满“淳淳善诱”道。 小萝莉闻言一噘嘴,骄傲的道:“你骗人,我爹爹说过,这固灵膏整个建康城里只有我家才卖的!也只有我爹爹会炼制!你去别的地方根本买不到!” “原来如此,怪不得可以坐地起价。”谢小满弯着腰,笑眯眯的平视着小丫头,“不过真是可惜呀,这个固灵膏我恰好会炼制哟。实在不行的话,我完全可以自己买药材来炼制,也就不用花那么多钱了,不是么。不过可惜了,这样一来,你也就没有私房钱了呢!” 小萝莉闻言一急,晃着脑袋上的羊角辫,一圈又一圈的在原地转悠起来,眉头皱的如同米其林轮胎。 谢小满见她已然上钩,嘿嘿一笑,摇头叹息着对小白和李伦道:“罢了罢了,看来今天晚上着这药是买不成了,咱们先行回去罢!” “你、你等会儿!”小萝莉连忙叫住他们,一脸纠结、委屈又为难的样子,“那……说好了,这件事情绝对不能告诉我爹爹知道的!” 谢小满心中暗叹一声:小孩子还真是好骗啊! 而后回过身来,笑道:“放心吧,这是属于咱们之间的小秘密哟!” …… …… 坐在房中,谢小满看着眼前的战利品。 固灵膏两盒,化一丹和化坤丹分别弄了十粒。这些丹药,花费了自己所有的私房钱。 这钱还是谢家给的。按照谢家的惯例,每个主子都会得到月例银子,只是身份地位不同,银钱的多少也自然不同。 谢小满并不知道自己拿的银钱是多是少,若不是这一次要去买丹药,这辈子怕是她都用不着的。 对李伦谢了又谢之后,谢小满趁着夜色翻墙回到家中,不敢有片刻耽搁,就拿出来所有丹药准备使用。 “你真的会炼制固灵膏?”小白在一旁看着她风风火火的准备,好奇的发问。 “当然不会。”谢小满耸了耸肩,“虽然诱骗小孩子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情,可是以如今的情形,只能是不得已而为之了。” 小白“哦”了一声,挠了挠头,也不知到底懂了几分。 拿起乘装固灵膏的小盒子,谢小满将其打开,发现里面的东西果然是膏状物,似乎跟后世的某些养生品差不多。 这固灵膏天然带着一股清香,令人闻之便精神奕奕,果然是无上佳品。 “这个玩意怎么个用法?”谢小满问道。 “我不大记得了,反正不是吃掉就是涂抹嘛。”小白不负责任的回答。 谢小满的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这两种方法差距很大的好么!万一吃死人了怎么办!” 小白正专心致志的咬胡萝卜,这时候下意识的道:“反正你也不会死呀,怕什么。” “你说什么?”谢小满微微一愣。 “哎呀,糟糕,说漏嘴了!”小白也跟着一傻,兔子耳朵在慌乱中冒了出来。 绝美到妖艳的孩子,身上散发着点点银光的同时,还顶着一双在晃啊晃的兔子耳朵。此情此景,实在有些好笑。 “你说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我不清楚的东西?”可是对于谢小满来说,意义就截然不同了。她原本只是随意一问,却没想到小白是这样的反应,这不免激起了谢小满百分之百的好奇心。 “我也不是很清楚啦!你自己身上的事情,你自己难道都弄不清么!”小白好看的努了努嘴,“反正就是你身体中有一股很神奇的力量,这股力量已经救过你的性命啦!你遇到噬灵兽的时候,唔,你还记得吧!那噬灵兽就是被你身体中的力量化为灰烬哒!”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谢小满想到了什么,面色微白。 “很容易明白呀!比胡萝卜都简单很多嘛!还有呀,吴忧的那一次,虽然后面发生的事情我没有看到。可是我估计,吴忧之所以没能杀得了你,也应该跟你身上的神秘力量有关系!” 一旦打开了话匣子,小白便如同炒豆一般,把所以知道的事情全都吐露出来。 说完之后,他还不往深深的叹出一口气来,舒舒服服的道:“哎呀,说出来真是舒服多了!我一个兔子,非得叫我受什么秘密,这不是难为兔嘛!” “你刚才说……”谢小满咬了咬嘴唇,“那只攻击我的噬灵兽,是被我身体中的力量化为灰烬的?” “没错。”小白点头的时候,两只耳朵也跟着上下摇摆着。 “可是……”谢小满的声音微哑,“郭璞说过,是他用正一道门内的法子,将噬灵兽撵走的。如果你没有骗我,郭璞他为何要骗我呢……” 第十九章 皮脸怪 吃了一小口固灵膏,谢小满只觉得一股凉气直直的侵入丹田,而后又毫无阻碍的在四肢百骸中横冲直撞起来,沿着经脉游走。 经脉立刻有了被冲刷的感觉,带着一股子撕裂般的疼痛,让人冷汗直流。 谢小满紧皱了眉头,心想这用法是不是真的错了罢了!何必管它!反正她这身子也是死不了的!而且就算是死了,没准儿还会被郭璞思付着,是否是在使诈坑骗他呢! 心里无名火起,身上的疼痛反而变成一种减压般的释放。 固灵膏的凉气在奇经八脉中肆无忌惮的冲刷了一个大周天后,百川归海一般又全部向着丹田气海涌去。 这狂涌的气流如同涨潮时分的波涛一般,带出一种惊涛拍岸的气势,汹涌的近乎生猛了。 谢小满只觉得仿佛有一头牛在自己身体里顶了一次又一次,不停忍受疼痛的屏息和施力,让她汗如雨下,几乎晕厥过去。 这冲刷也不知持续了多久,谢小满从晕晕乎乎中回过神来,疼痛感如同流云般渐渐飘散开去。 尝试着用灵识去感受,谢小满不免一喜,自己的丹田当中果然有了一丝的灵气波动,虽然只是如同柳絮般飘散,不够根固,却足够说明这固灵膏起了作用! “行!这三千钱没白花!”谢小满喜道,再不迟疑,一咬牙,索性将剩下的固灵膏一股脑的倒进嘴里,反正长痛不如短痛! 而且,她心下有些闷闷,只想要借着什么东西使得自己痛快一些。痛快痛快,没有痛又哪里来得快意! 于是一口吃光,体内寒流冲撞逼人,如同长针一般在经脉中行走。 谢小满在黄山时是特意练过经脉的,这时候却明显不够用,冷汗早就将身上的衣衫打湿,整个人仿佛从水里刚拎出来一般。 刺痛到了极致就是麻木,谢小满感受着体内的冲刷,终于晕了过去。 …… …… 许哲峰今年已经一十有六,如果他是女子,家里人或许会用“二八年华”这样文绉绉的词汇来形容他。 但他家并非诗礼之家,许哲峰本身也不是什么文绉绉的人。在建康城的骡子巷里,许哲峰是出了名的好勇斗狠之徒,整个巷子甚至里坊当中都出名的人物。 这个年纪正是不知死、不畏死的时候,少年们尚没有感受到生命的真谛与力量,杀起人来当真可以如同砍菜切瓜一般,没有丝毫的心慈手软。 许哲峰骨子里也是这样一个人,他们骡子巷里成长起来的少年,身上都带着十分的痞气。一个不顺眼就可以抄家伙干一架,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子狠辣的倔劲儿。 而许哲峰,是骡子巷里最为典型的少年郎。 只不过加入里坊守卫这个队伍之后,许哲峰没少被军队里的上峰们修理。 不过短短三个月的功夫,他后背原本的伤疤已经全然消逝,取而代之的,是军队里留给他的军法。 军法严明,不是棍棒就是马鞭,许哲峰在短短三个月之间被抽晕了七回。这个数字,也创下了里坊守军的记录。 实际上,如果不是母亲的一再恳求,甚至不惜以死相逼,以许哲峰的性子,他早就痛痛快快的宰几个打过他的人,潇潇洒洒的亡命天涯去了。 可是如今…… 好在新兵训练的三个月已经过去,许哲峰总算脱离了那几个牲口的魔爪,被派到乌衣巷这边来执勤。 这一回,他的上司是个老好人,平时谁都不敢得罪,自然也不会拿鞭子抽他。 许哲峰在心底里感念他,却又因为他的软弱而看不起他。 就如同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平素连王谢这样大家族的人,想要夜里过坊的话,都得拿点好处。对方三人不过拿出了一块破烂腰牌,又是装神弄鬼的家伙,自己的上峰竟然就让他们通过了。这岂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么! 什么神仙中人,狗屁! 娘亲天天求神拜佛,若是真有神仙,你们凭什么看着世间疾苦如此,却仍旧无动于衷! 狗屁!全他妈是狗屁! 一念至此,许哲峰怒从中来,狠狠地一脚踹到旁边的拴马桩上,几乎踢断他几根脚趾骨头。 这么点痛处,他素来不挂于怀。看着那石制栓马柱在夜色中隐隐约约有了条裂痕,许哲峰只觉得心中畅快至极,竟又狠狠地补了两脚,石柱终于“咵哒”一声,断成两节。 许哲峰见状,也不管自己的鞋面上已经渗出血水,只是在夜色中哈哈大笑起来。 在今夜找痛快的,到底不止谢小满一人。 许哲峰笑罢,只觉得身后不大对劲。 他是从小就挥着斧头菜刀打群架的人,没夭折自然有些本事,其中之一自然就是对周遭危险的警觉。 几乎是下意识的一个滑步避让转身,许哲峰定睛去瞧,发现距离自己原本所站不过一步之遥的距离上,竟当真有一个人影。只是夜色太黑,这人又带了帽子,看不清容颜。 许哲峰心下一惊,这么多年来,很少有人能够距离自己如此之近而不被发觉。这个人,几乎杳无声息。 “你是何人,如此宵禁之时不归家,等着挨罚么!”许哲峰厉声喝道。 来人一身玄色袍子裹住了全身,看不清身形,只是看这身高应当是个成年男子。 许哲峰的话语在夜色中传出老远,却仿佛没有传到黑衣人耳中似的,对此无动于衷。 许哲峰心中狠意一起,冷冷一笑,走上前就去揪那黑衣人的帽子:“你既然敢违反宵禁出门夜行,又何必把头脸遮盖起来!且让我瞧瞧,你长了个什么模样!” 黑衣人不闪也不不避,巨大帽檐的草帽被掀起,许哲峰也不知看到了什么,眼中惊惧之色一闪,腰间长刀瞬间拔出,冲着黑衣人狠狠地劈了下去。 黑衣人微微抬起头,看着刀刃劈下来的方向,仍旧不闪不避。 第二十章 此夜漫漫鬼无皮 这是一张没有五官的脸。 或许,不能说是没有,而是并不鲜明的五官,被一张面皮完全包裹起来,如同带了一张面具。 可这又不单单是面具,因为它与那后面那极不清晰的五官,几乎完美的融合在了一起,浑然一体着。 手气,刀落。 许哲峰看着那张脸,没有迟疑,长刀入肉的手感是他所熟悉的。 这种感觉,曾经让他惊慌过、恶心过、痛快过,此时此刻却让他原本紧绷的心情微微放松了几分。 有这个手感,就说明对方是能够杀死的,说明对方再怎么奇怪,也不过是血肉构成的生灵。 并非鬼怪……不,即便是鬼怪又如何?自己想杀便杀了,有何不可!能奈我何! 许哲峰杀意磅礴,已然砍入对方左肩的长刀再次吃力,狠狠一送,许哲峰低吼一声,长刀竟斜斜的顺着对方身体切了下去。 没有一滴鲜血的喷溅,只有闷闷的入肉声在黑夜的长街中沉沉的回荡着。 许哲峰再次施力,长刀在对方身体中切出一个从左肩贯穿到右腰的切口,又从黑衣人身体中滑落出来。 长刀无血,夜色里也没有滴滴答答的水声,或是血液腥甜的气息。 什么都没有,黑衣人也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他忽然有一种错觉,他杀死的,只是一块略硬的豆腐,而不是某一种生命。 豆腐一般的黑衣人果然如同没有生命一般滑落,只不过,滑落下来的只有被砍切掉的上半截身子。 胸口、肩膀、脑袋,顺着切面缓缓滑落,与下半身的摩擦中发出一种黏腻的声音,如同肉馅。 蒙了一层薄纱的残月,之前被黑衣人挡在身后,这时候在他上半身的滑落过程中,渐渐显漏出来。 精致静美的月华在任何沾染的物体上轻轻起舞,在黑衣人依旧伫立的两条腿和半截上身上,似乎跳得愈发鲜活了。 没有鲜血,没有味道,于是连眼前的一切都随之变得不真实起来。 许哲峰心中微抖,表现出来的却是越发的狠厉。 他狂笑一声,看着跌落在地的那半截“尸身”,又仔细的看了看那张没有五官的脸,冷笑道:“任你是孤魂野鬼,还是什么妖精鬼魅,我许哲峰照杀不误!” 收刀入怀,许哲峰长笑三声,转身就走。 在他身后,余下的半截尸身依旧伫立在原地,仿佛石雕一般,又分明的柔软着,如同一句新鲜的尸体。 而落在地上的上半身,仰头看着天上的月光,没有五官的脸上漏出一种奇异的表情,似笑非笑,似哭非哭,想来没有人类说得清。 一股轻薄的黑烟从面目中接近嘴巴的地方升起,跟随着许哲峰离开的方向快速接近,从他血迹斑斑的右脚官靴中钻进,再无踪迹了。 而原地的那一具尸身,就此化作一股烟尘,消散在夜色当中。 建康城内据此不远的地方,有几个人感受到了什么,或开窗看看疏星朗月,或挥手撒钱看看卦象,又或者只是微微睁开眼睛做了简单的反应,便又再度恢复到自己清修的日子中去。 至于谢小满,以她的修为和灵识,根本感受不到这等轻微的灵气波动,更何况,她现在正因为固灵膏带来的痛楚深陷于昏迷当中。 化出原形睡在房间一角的小白,这时候感觉到了什么,竖起耳朵来查探着,心想这股气息似乎有些熟悉。只是鬼怪作祟,这建康城当中那样多的修士,为何一个管的都没有。 再去查探现谢小满,她体中的气息仍旧横冲直撞着,仿佛永远不会停歇下来。 窗棂处有月光,小白索性化作人形,轻飘飘的跳上去,一面吸纳着月华的灵气,一面张口唱起无声的歌。 世间事,着实如同乱麻,是对是错,有谁能看的清明? 谢小满,你体内的气息对你是好是坏,知道这件事情对于你来说是好是坏,又有谁知晓呢? 所谓天命,往往是连修行中人都无法躲过的。而你谢小满如今所面对的这一切,正是其中的一步落子而已。 人生如棋,此夜着实漫漫。 …… …… 杨柳还在依依,芳草就已然萋萋起来。 谢小满看着庭院中渐渐显露残色的秋荷,听着耳边日益衰弱的蝉鸣,心中微微有些怅然。 人说,夏虫不可以语冰。人寿百年尔,实际上又有多大的区别。 上古传说中,彭祖以八百岁为春,八百岁为秋,以他的视野来看,自己这些生命,不过是蚍蜉一般的存在了。 朝生夕死,便如同这四季变换,都是一条条禁锢着生命的自然规律。即便求仙求佛求长生,真正能够突破这等宿命的,又有几人。 谢小满微微叹息,伸手右手在眼前轻轻一划,手指前端便显出一丝微弱的火苗来。 这火苗并非寻常泛黄泛白的颜色,而是在火心处带着一股异样的黑气,随着火焰的律动微微跳脱着,显出几分诡异来。 “不管怎么说,灵根算是补齐了,修为这种事情是急不得的。”化作兔子的小白懒洋洋的缩在谢小满身旁,这时吹着回廊间传来的秋风,十分惬意。 “怎么能不急,安石叔父后日便会归来,到时候,桓温的聘礼估计也会下来了。”谢小满看着指尖的火焰,“而且,这黑气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看起来就这么邪恶,我要是拿着这份术法去闯荡江湖,岂不是要被那些除魔卫道的仁人志士一巴掌拍死!” 小白闻言晃了晃耳朵:“反正你都带着我这个小兔妖跑来跑去了,怕什么。再说,谁告诉你说,黑气就不是正道了?” “不是么?黑白两道黑白两道的,**什么时候好过?” “呸!无形当中的水一旦表发,还多是玄青之色呢。你这个没准儿就是体内水的属性多一些,所以显露在外了嘛。”小白说着说着,揪出一根胡萝卜啊呜啊呜吃起来。 谢小满闻言,伸手抓着小白的耳朵,将它拎到半空中,与它平视着:“你说话能不能负点责任,不要这么信口胡诌。” 第二十一章 梧桐一落而天下知秋 “我体内的五行属性,你难道还能感受不到?再说,郭璞说过,五行之属怎么也要到修为达到一定程度之后,才能显现出来的。我现在的修为,充其量就是个小火苗,怎么可能显现。” “哎,说话就说话嘛,你先把我放下来!我很害怕耶!”小白用小爪子捂住眼睛,两条悬在半空的小短腿儿不停蹬啊蹬。 “你快些跟我说实话,我就放你下来。”抓住了小白恐高的弱点,谢小满得意一笑。 “哎呀,我就是一只年纪比较大的兔子而已,能知道些什么呀!”小白挣扎道,“不论是我还是郭璞,都不清楚过你身体中的那股力量是何物。但是那又有何稀奇?世间万事万物,本就多姿多彩,修炼的方法既然不止一种,修为的类别不同又有什么值得在意呢?” 被小白一句话说的微微怔住,谢小满一呆,小白得了空子,搜得一下从她的魔爪中逃脱出来,又心有余悸的蹦到了远远的柱台上。 长舒了两口气,小白接着道:“其实你何必在意这么多,修行修行,千般万法,也不过是海纳百川,终归一途。正如我为妖,汝为人,连出身都不一样,修行的方式和成果又怎能相同呢?只要最终能够得臻大道,修炼的方式是什么,又有什么关系呢?修行就如同攀登险峰,从哪条路走都是一样的。” 谢小满微有所悟,又不禁想到了什么:“可是,这其中终究有正邪之别。有的修炼方式是简单的吸纳天地灵气,有的却是掠夺其他人的修炼成果。就如同黄山山谷中那些主动攻击生灵的妖兽,与你我这样的修行者,又怎么能够相提并论呢?” “什么是正?什么是邪?”小白摇了摇头,变出一根胡萝卜来,在谢小满眼前晃了晃,“你吃过这个东西吧。” “这是自然。” “你能够长这么大,自然吃过许多东西。蔬菜、水果,还有……肉。难道这些东西就不是生灵么?为了维持生命,你需要去消耗其他其他生灵。为了修炼,你在跟其他生灵争夺灵气,即便在炼丹,你所用的材料哪一样不是有生命的东西?” 谢小满面色微白:“你的意思是,即便是山谷中那些攻击你我的妖兽,也只是在简单的吃午饭而已。我们之间的区别,仅仅在于,我吃的是牛排,它吃的是人排……” “正是如此了。”小白将胡萝卜举到眼前,深吸一口气,摆好架势,埋头一阵咯吱咯吱,以一种气贯长虹的气势将一整根胡萝卜吃了个一干二净。“所以你说,其中真的有什么正邪么?” 谢小满若有所思,轻轻叹息:“你说得对,人类所认为的正邪,其基准,只是人类本身的利益而已。若是放到宇宙本身的大背景来看,这一份考量就显得太过渺小,太过可笑了。” 下意识的向小白伸出手,四指一起勾了勾。 “干嘛?”小白不解。 “说了半天话了,给个胡萝卜吃。吃独食没朋友的,懂不懂。” “这个不能给你吃哎!”小白警醒的竖起了耳朵。 谢小满一脸纳罕:“为什么?又不是没吃过!” “那个,那个……”小白迟疑着道,“我这个胡萝卜是有些妙用的。如果胡萝卜被别人吃掉的话,我就能洗吸收到那个人身上的灵气……哎呀,你不要这样看我啦,最开始的时候,我不是还不认识你嘛!看你灵气那么充沛,我吸收一点半点的怕什么。” 谢小满瞪着眼睛:“那你前两天怎么还拿给我吃!” “对于没有修为的人来说,这个东西就是普通的胡萝卜嘛,所以吃了也不怕的。”小白不好意思的嘿笑两声,“可是你现在,体内的灵气太少了,要是吃了胡萝卜……” 谢小满一脸黑线的问道:“你之前说了那么多,其实只是在为这个胡萝卜的事情做铺垫吧?你是想要告诉我,在你的道德观中,吸收我的灵气只是简单的在吃饭么?” “嘿嘿,这话可是你说的!”小白嘻嘻笑道,“再说啦,自从郭璞警告过我之后,我都不敢再给你了呢……” 小白偷看了下谢小满的脸色,自言自语的嘟囔道:“真是的,可惜了这么一颗摇钱树,要不然一天得吸收多少灵气呀。” 谢小满顶着一张黑脸,再次揪起小白的耳朵:“我之前问你是怎么修行的,你还说只是依靠吸收月华。现在看来,不是这么回事儿吧。” “嗯嗯嗯!”小白又变出一个胡萝卜来,开心的道,“我还有一个重要的修行方式,就是吃这种胡萝卜呀!” “……”谢小满无语,这得是上辈子积攒了什么样的福德,这辈子才能只依靠着吃东西和晒月亮就能修炼啊! 清风过怀,谢小满将小白重新放下,伸手拢了拢耳后的头发,轻声道:“那个死郭璞,也不知道现在到底在哪里。” …… …… 同一时间,如果人的感知能如同清风一般四处展开的话,谢小满或许就能够感知到郭璞的气息。 因为现在,郭璞距离她并不远。 清风穿过乌衣巷狭长却又庞大的街巷,吹乱巷子口野草花的挺拔婀娜,再顺着建康城的街道忽左忽右的扭转,最终来到一片人群繁稠的地方。 清风看了看头顶还在滴翠的梧桐叶,向上调皮的翻转了身子,如同情人一般将它缠绕起来,说了些软绵绵的耳语。 梧桐仿佛羞红了脸,渐渐转黄、转红,终究纷纷扬扬如同要拥抱大地一般,洋洋洒洒张开臂膀,拥抱大地。 梧桐一落,而天下知秋。 秋叶归地,偶然间被某个行人匆忙的右脚踩到,一声脆响后,碎成千千万万片,终究会零落成泥。 郭璞低头看着这片梧桐叶发了一小会儿呆,而后被周遭人来人往的喧嚣惊醒。 于是他走向前面的酒家,笑着递过去一只竹制酒壶:“掌柜的,帮我打两斤酒。” 第二十二章 建康城中的卧虎藏龙(一) “掌柜的,你们今天的酒是不是兑了水的?” 接过酒壶,郭璞低头看着里面微小的波澜,轻轻笑道。 那掌柜是个五十余岁的年长者,长了个憨厚老实的模样,这时候闻言双手一抖,几乎连郭璞递来的二十余钱都跌落到地上。 “瞧您说的,小店开张几十年了。要是不开眼的往酒里兑水,岂不是早就关门,还有谁能来喝酒呢!”掌柜的强笑起来,面上的皱纹如同秋叶上的脉络,纵横错结着。 “是么。”郭璞微微一笑,不再多言,拎了酒壶,转身离开。 人一旦心生恶意,便再难回头。凡尘俗世,芸芸众生,若是真的去帮,又能够帮得了几个人呢。 只是可惜了,原本东市当中,只有这么一个酒家的酒水尚能入口…… 周遭嘈杂渐起,人声愈发鼎沸,建康城中鲜活的气息扑面而来。 郭璞抬起头,看着头顶上稍显生猛的太阳,心想秋天这个季节也是有趣,明明天地间已经阴气生长,可是太阳带来的阳气还要困兽犹斗般的绽放一段时光。 可规律终究是规律,便是烈阳如斯,也抵不住旁边的几片流云。大概小半个时辰之后,就会开始下雨了罢。 一念至此,郭璞加快了脚步。 “请、请您稍等!” 身后有人声,郭璞一听便知道是谁,略微诧异的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老头子财迷心窍,竟然将兑水的酒卖给客人!我们家的金字招牌,算是被我砸了!”来人正是酒家的掌柜,他所经营的只是一个街角小铺面,门前不过两个小酒桌,真正的小本经营。 颤颤巍巍的从怀中掏出二十余钱,掌柜将其塞回郭璞手中:“先生说的对,我这酒的确是兑了水的。不敢再收您的钱!” 郭璞感受着手中的重量,淡淡道:“你就不怕我就此义愤填膺,不再去你们家买酒了么?” 掌柜苦笑道:“您是懂酒之人,就算我不承认,您也是心知肚明的,恐怕就此也不会再来光顾了。既然左右都是失去客人,倒不如把这些银钱退了,也省着我烙下一块心病!” 眼看着他额间黑气,在这几句话的功夫间消散殆尽,郭璞微微点头,也不做什么假惺惺的推辞之色,将钱收回袖兜,直指人心的问道:“其实到底是钱少,若是钱足够多,足够你女儿治病之用,你还会还给我么?只是你此番举动,虽然不算积德,到底破了自己的噩运,原本的血光之灾也就此消散了。” 掌柜猛然僵立,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瞪着郭璞,声音颤抖:“我女儿的病,你、你是如何得知……” 郭璞自觉失言,自嘲一笑,不肯在多说一句,挥袖而去。 掌柜的却仿佛抓到了最后一颗稻草,拼命追上去,就要去抓郭璞的衣角:“是我有眼不识泰山!这位大能!这位高人!请您救救我家小女儿的命吧!她才七岁啊!” 这声音凄惨,可是在喧嚣的闹市中,却根本穿不出多远。 也不知郭璞如何移动,原本掌柜已经触及到麻布衣衫的质感,却又在片刻之间消散不见。而郭璞也已经消失在了密密麻麻的人群当中,不论身后的掌柜如何哭喊,都见不到半分人影了。 所谓仙缘,往往就在倏忽之间…… 在酒楼买了一只烧鸡,在转角的铺子买了些蜜饯,郭璞拎着东西,洒洒落落的穿过人群,在东市中一家叫做“回春堂”的药铺前停留下来。 回春堂的大门紧闭,上面贴了张纸,写着“东主有喜”四个大字。 门前的台阶上,一个小丫头正坐在当中,左手拿着糖葫芦,右手拿着糖人,双腿上还摆着一包干果和花生糖,啊呜啊呜,吃的不亦乐乎,就连腮帮子上都粘着几粒芝麻。 至于站在门前的郭璞,小丫头是没时间去看的。 郭璞感受着此处熟悉的气息,心中暗自思付:嗯,小满还算聪明,找到了这间药铺。小白看来也是跟着的,气息倒是没有什么改变。不过另一个人是谁,似乎未曾见过,修为也登不上台面…… “喂,你要买药么?你可以多给我点钱,我就卖给你哟!否则的话,你只能等我爹爹回家之后再买了。”正在往嘴里塞东西的小丫头忽然注意到了郭璞的存在。她眼睛一亮,冲着郭璞挥了挥手,仿佛看到了一大堆好吃的在发光。 郭璞微微一笑,摇了摇头。 小丫头一撇嘴,低头嘟囔:“真是的,早知道这样,昨天晚上就管那个家伙多要点钱了。” 说吧,便又低下头,自顾不暇的啊呜啊呜吃起东西来。 “昨天那个小姑娘,都买了些什么东西?”郭璞凑近了问道。 小丫头白他一眼,意思是:没看到朕在吃东西么,你不买东西,我可没时间跟你说话闲聊。 郭璞见状也不恼,拿出方才刚买的烧鸡,在小丫头眼前晃了晃。 烧鸡的香气吸引住了小丫头的目光,她瞪大了眼睛,几乎连哈喇子都跟随着流出来,伸手就要去拿。 “回答我的问题,就给你吃。”郭璞笑意吟吟的将烧鸡拿远,说白了跟谢小满是一个套路,不愧是一门出来的人才。 小丫头一恼,双眼一眯,一股浓重的肃杀之气磅礴而出,在四周盘旋起来。 郭璞心里一惊,他再怎么也没想到,这个看起来不过七八岁的小丫头,身体中竟然蕴藏着这样强大的修为。 如果非要一战,到也不是打不赢,只是多少也费点力气。可自己如今正努力做到销声匿迹,哪里有这样高调作战的打算,更何况只是为了一星半点的消息,就去捅这样一个马蜂窝,实在太不值得…… “好吧!”好在小丫头渐渐收敛了怒气,撇了撇嘴,几乎要哭出来,“你们都欺负我!爹爹也是,你们这些家伙也是!那我告诉你吧,昨天晚上那两个人和小兔妖,买走了固灵膏、化坤丹还有化一丹。你要是想买的话,得多付点钱哟!好啦,这回可以把烧鸡给我吃了吧!” 第二十三章 建康城里的藏龙卧虎(二) 郭璞回到家中时,已经开始落雨。 秋雨的味道总是带着爽快,扑面而来的直落落,并不带春雨浸润的软绵。 雨水打在梧桐叶上,噼噼啪啪,像是某种奇异的曲调,惹得人禁不住诱惑,驻足去听。 生命在这个静美的时节里,反而显得愈发动人,一种独属于东方美学的画面,在人们的世界中铺陈开来。 只是着实可惜的一点,在于这样的美景,很少有人注意的到。 身旁跑过一个行色匆匆的归家之人,郭璞看着那人溅起的一下下水花,从自己脚下,延展到巷子的尽头。 嬉戏打闹的孩子们,并不畏惧这雨水的冲刷。他们依旧活泛着,奔跑于稍显拥挤的狭长巷子里,浑身上下都是愉悦的泥水。 巷子旁,报废的牛车车厢成了孩子们玩闹的集中营,这仿佛是他们的堡垒,使玩闹二字,更加风雨无阻着。 隔壁家的女子,撑着半旧的油纸伞从门缝里探出头来,扯着于她身形不想衬的嗓音,喊着自家孩子的名字。 若是衣服上沾染了泥水,必定少不了一顿打骂。 孩子们一哄而散,如同鸟兽。 这是一股生命的气息,活泛着,鲜明着,不同于那种山林的寂静,更不同于修仙的缥缈。郭璞看着眼前这一幕,几乎痴了。 这是他未曾经历过的生活,从小就在山门中长大,那种清淡的如同水墨画一般的生活,是他所熟知的。 尘世尘世,多少烟尘之气,可是怎么就这样让人眷恋呢…… “娘,你看!那个人站在雨里,可是衣服都没有湿耶!” 小孩子的声音传到耳中,郭璞一惊,发觉自己在雨中下意识的打开了周身的灵气罩于是他连忙将气息收回,雨水很快浇落他的全身。 “说什么呢!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还不快点滚回来,是不是今天又跟人打架撕破了衣衫?等你爹回来的,揍不死你!”女子探头看了一眼,只见到浑身雨水的郭璞,于是只当孩子在撒谎,揪着耳朵将人拎回家门。 “哎呦!疼疼疼!妈,我真的没撒谎啊!”孩子的叫唤着被拖回小院,再也无法证实什么。 郭璞弹了弹身上的水迹,心里对那孩子道了声抱歉,台步往自己家门走去。 这是建康城里最为常见的那种小巷子,生活在其中的,多是寻常百姓。他们当中有小商小贩,有小手艺人,每日早起晚归,赚着些微薄的收入。 郭璞也混迹在这群人当中,他穿着一身麻布衣衫,腰间别着酒壶。这样的形象,若是出现在乌衣巷里,那叫做疏疏落落的名师风流。可把人扔到这种寻常地方,就成了普通混迹市井、不修边幅、潦倒落魄的中年男子。其中差别,不过是身份而已…… 郭璞的心中自然不会挂碍这种东西,他喝了一口酒,继续前行,并不显得匆忙。 “喂,借过!” 少年人稍显张狂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郭璞也不恼,侧身避让。 少年穿着一身寻常衣服,脚上却踩着一脚官靴,腰间横跨一把长刀,走过郭璞身旁的时候,十分审视的看了他一眼。 郭璞看着那双靴子,忽然看到靴头上的点滴血迹,以及那其中蕴含的东西,心里一惊。 “小兄弟……”郭璞下意识的开口,只是一开口就已经后悔了。 “何事!”少年人正是许哲峰,他有些恼怒单位停下脚步,转过来的脸上愁眉深锁,却并非闺中女子的哀怨,而是单纯的表露着直观的情绪:你丫烦小爷干嘛! 郭璞嘿然一笑,拎着酒壶喝了一口:“抱歉,认错人了。” 这少年身上有鬼气,连眉目间都开始有鬼气徘徊想来是被鬼怪盯上了。 这事情,驱鬼倒不是什么麻烦的事情。可自己如今在躲避山门,隐姓埋名,还是不要冒着暴露的风险,做这种事情才是。 郭璞这样想着,不在多话。 “切,酒鬼老头!”许哲峰狠狠地翻了个白眼,转身就走,没走几步就往右一拐,走进小院子中。 郭璞见状微微愣怔,不禁苦笑起来。这算是一场什么样的修行,让自己隐姓埋名的避祸也就罢了,如今竟然把一个被鬼附身的少年,安排成了自己的邻居。 这事情,自己到底管不管?要怎么管? “郭郎,我还在想你怎么还不归家。”撑着伞的香兰跨出门槛,遥遥站立。 郭璞一笑,连忙迎了上去:“回去再说。” 粗布衣衫,依旧掩盖不住香兰的美貌,她浅浅的点头,提裙而入,不过一个旧木门旁闲淡的侧影,就足以让人驻足观看。 五色令人目盲……郭璞轻轻叹息,又抬手看了看自己的酒壶,心想这样的凡尘浊世,如何不让人流连。 走进家门,郭璞并不急着说重要的事情,而是与香兰闲闲的说着些家常,仿佛寻常小夫妻一般:“原本买了一只烧鸡,呵呵,谁知道一不留神,被一只小馋猫叼走了。你呢?自己在家会不会无聊?” “怎么会,许家姐姐今天来陪我好一会儿,还教了我两手花样子,等明天上街买了布面,回来就可以绣了。”香兰拢了拢耳旁的碎发,微微一笑,文静娴雅。“郭郎想吃肉了?怎么还买了烧鸡?明天我去买些肉食回来做吧。” “嗯,也好,你自己也补补身子。”郭璞若有所思,“你说的许家姐姐,可是隔壁的那家人?” “是了,许家姐姐也是个苦命人,幼年父母双亡不说,夫君也死的早,如今只有那么一个儿子。那个儿子早年间也不成气候,跟人斗殴就好几回差点被人捅死。如今倒是摸了门道,找了个守坊门的活计做着,这一下也算是峰回路转了。” “峰回路转么……”郭璞轻轻叹息,如果任凭那家少年被鬼气羁绊,想来一命呜呼也只是月余的事情罢了…… “郭郎,你说的好消息是?”二人夫妻一般说笑着走进房中,香兰回身将房门关了个严实,看向郭璞的眼中闪烁着希望。 “嗯。”郭璞轻笑,“找到他们的踪迹了。” 第二十四章 枪杆子里出政权 谢小满看着眼前的丹药,一股脑炒豆一般的倒进了嘴中。 因为固灵膏的历练,她身体中的经络又被拓展了许多。这个东西就如同宽带的带宽,一旦上去了,每秒传输的速率也会加快很多。 从这个角度来说,谢小满是幸运的。吴忧废掉她的修为,却没有损毁她的经脉,使她再度重修的速度得以加快。 重修就如同网游的账号被删被盗,重新练号,其中的辛苦先不说,郁闷是着实过不去的一道心结。 可是,一旦重新练号的时候多了些实际的好处,比如说一大堆以前没有的新手礼包之类,这种心结与郁闷,就会被冲淡很多。 谢小满仗着自己经脉强大,索性将买回来的化坤丹一起吃掉。 一股强大的灵气,如同云团,似有似无的在谢小满体内游走开来。 公路修的好,车跑的再快也不怕。丹药带来的磅礴灵气如若钱塘大潮,浩浩然奔流不息,不过片刻功夫,就在谢小满的体内散化开来,融入四肢百骸当中。 谢小满深吸一口气,尝试着去入静,黑暗世界当中,火球已经变成了篮球大小。 怨不得世人说,修仙修仙,财侣法地,钱财总是排在第一位的。 只是自己虽然不是什么孤家寡人,但在谢家家族中并没有什么取钱财为己用的身份与地位,想要单单凭借着买丹药修仙,实在是太过困难的事情。 谢小满现在倒也不去想那些遥远的事情,她出静后拿了一颗化一丹吃掉,不再管其他事情,入静修行起来。 明天就是谢安归家的日子,到时候,桓温那边到底会不会来提亲呢。 不过,无所谓了。 黑暗将谢小满浑身包裹起来,她看着眼前的火光和黑暗,心里有些漠然。 这是她重修之后的这几日里,最常经历的心境。是一种真正的冷漠,对世间万事万物的冷漠。 原来进入这黑暗世界的时候,谢小满也会感觉到这种与日常生活迥然不同的心境,那是一种超脱的状态,仿佛高高在上的俯视着芸芸众生的超然感觉。 可是这一回,那种超脱更进一步。甚至不仅仅是俯视众生,而是将众生和世间的一切都当做了无需在意之物。 这就如同人类平时不会在意脚下的尘土,蚂蚁不会在意微小的微生物。那是一种绝对超然之后的冷漠,于是乎,连人类都不足为意了。 曾经与小白提起过这种感觉,只是身为妖兽的小白,有些无法理解心境这种东西,索性作罢。 反正如今自己面前,只有这样一条坦途,其他的事情,走走看罢。 于是谢小满漠然盘膝闭目,体内灵气渐渐流转,黑暗世界中的灵气缓缓向她体内涌来。 已经闭上眼睛的谢小满看不到,这些她吸进体内的灵气,与之前进入的过程截然不同。 以前,灵气会在快要接触到她的时候化作纯粹轻薄无色的痕迹,然后再进入她的肌体。可是如今,黑暗就这样直接明了的进入她,没有任何阻拦。 如果有其他修仙之士在场,定然会被惊掉下巴。 世人修仙,无不是将天地灵气与实体事物剥离后,再单纯的将灵气吸纳而入。 这种剥离,程度自然达不到百分之百,而且剥离的速度也十分缓慢,这就是为何修仙速来长长久久无绝期的原因之一。 灵气的剥离在入静世界当中的体现,就是黑暗与无色的分开。一切的黑暗都代表尘世的实物实体,是修仙中人不需要的东西。只有在黑暗当中提取出的那么点无色灵气,才是修行之人梦寐以求之物。 可是谢小满如今修行,竟然将周遭实物实体连同灵气一起吸入体内。这种修行方式,实在是闻所未闻! 黑色的气息在谢小满身体当中游走,又缓缓积攒到身前的火球当中,火球的内部深处,渐渐漏出些诡异的黑色来。 那黑色与火焰融合在一起,微微跳动着,如同一种祭祀般的舞蹈。 生命的消融和诞生,似乎都蕴藏在这里…… 再度醒来时,已经是黑夜。 谢小满推开窗子,看着满天繁星,呼吸着秋天夜色清凉的风,微微叹息:“好想离开。”她轻轻道。 “嗯。”化作人形的小白似有似无的应了一声,幽美的理了理衣袍,“可是没法离开呀,如果出了建康城,没准儿就会被吴忧找到,到时候……”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小白开始喜欢坐到屋顶上吸收月华。 银色的月辉在他身上闪烁着异样美丽的光耀,飘飘然仿若下一刻就要御风而去。 这两只并不知道吴忧与那撑伞女子之间的故事,所以对于城外的诸事,一直都是心有余悸的。 否则的话,要走早就走了。不过是活下来,以谢小满已经稍许恢复的修为,又能有什么困难? 只是很可能,出去就会死掉,即便不死,再被莫名其妙的废掉一次修为,也够她谢小满受得了。 谢小满回头环顾房屋,帷幔轻纱,金钏珠宝,并没有她真正喜欢的东西。 虽然自己顶着谢家的姓氏,可她谢小满,终究不是这凡尘富贵之人。 她忍不住轻轻叹息:“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高处不胜寒的感觉,她现在到没有感觉到。只是这句“我欲乘风归去”,却是她如今心情的写照。 只是夜太深,并没有人听到她所吟诵的东坡词。即便有人听到,恐怕也欣赏不了这几百年后才能兴盛一时的句子与意境。 这就如同将如今时尚杂志上的美女们,扔到五百年前。出了被人当做*荡妇之外,恐怕没有人会看出什么美感来。 东坡词再高妙,魏晋时期的名士们也只能将其当做市井流俗、不斟词句的东西,登不上大雅之堂的。 不过当然,谢小满也知道,自己不可能凭借这点舞文弄墨的东西把眼前事情摆平。 “虽然我是和平主义者,”谢小满看着漫天月华,握了握拳头,“可是有句话,叫做枪杆子里出政权。” 第二十五章 刺杀 今夜月黑风高,实在适合杀人。 如果细细去探查,建康城的灵墙就如同一层又一层的洋葱,以一种深邃的姿态,抵御着一切可能进入的妖魔鬼怪。 这灵墙的密度,如同电磁场的排布,以皇宫为中心向四周递减,又偏偏在城内东南角的乌衣巷处,再度生出一个密度极高的磁极来。 这都是达官贵人居住的地方,环环相扣的灵墙,保护着他们免受妖魔鬼怪的侵袭。 只要死过人的地方,难免有鬼怪的存在。如今这种乱世当中,天地间阴阳之气互为激荡,鬼怪不能顺应自然之法,就此化散戾气,反而容易困滞在某一处地方,日积月累,就滋生出更加厉害的阴气来。 这股戾气,自汉末三国就在中原大地上不断徘徊,有的被人消散,有的被人利用,横生出这一场乱世。而这些鬼怪,又因为乱世的存在而愈发猖獗了。 如此一来,倒是一场恶性循环。 于是乎,只要是达官贵人之家,稍微懂得点这些东西的,就会请道法高明的仙师们施展几分手段。 所谓灵墙,本身是一层灵气组成的薄膜,不仅仅是修行中人用来躲避噬灵兽的必备之物,也是阻挡外界戾气渗入其中的防火墙。 当然,灵墙毕竟是人造之物,每一个之间也是有相当差距的。 若是坐在建康城最高处放眼去瞧,城内的灵墙薄厚、颜色各不相同。薄厚自然决定于灵气的大小,至于颜色的差别,一来是因为施术者五行属性不同,二来就是灵墙本身的作用不同的。 有的专防厉鬼,有的隔绝灵怪。也有那种专门为了阻挡某一只特定鬼怪造出的灵墙,比方郭璞在会稽城时阻挡那颗槐树,设下的小小阵法。 正是这样各种各样的灵墙,在建康城中不断的增长、重叠、交互,自晋朝衣冠南渡迁都至今,不知有多少名人异士在这里施放过自己的法术,最终将整个建康城构建出一个庞大的灵墙网。 谢小满站在房顶看着满城霓虹灯一般的各色灵墙,心想这样的地方,实在是卧虎藏龙。 当然,这些东西,寻常人是见不到的。他们只是过着自己平凡的日子,按部就班的早出晚归,至多有几分生活在帝都的百姓与有荣焉的骄傲感。 谢小满在脚底加持一道引风符,于是意随心动,脚底生风,随意的在夜色里、房顶上,飞檐走壁着。 这种畅快淋漓的感觉是她很久没有享受过的,一切宛如跑酷般自然又流畅,摆脱了地心引力的动作,如同武侠小说里的轻功。 跟在她身后的,是一抹银白色的身影。这个身影可没有前者活跃,只是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偶尔前方的谢小满刻意做出几个躯体翻腾两周半、托马斯旋转之类的无聊动作时,小白就会停下来,双手捧着脸蛋双眼放光的看着她,时不时露出几分“哇塞”的赞叹。 谢小满玩的开心,此等失而复得的畅快淋漓,着实要比她最初修炼如斯更加快意。 当然,她的修为并没有恢复完全,甚至还有着相当的距离。可是如今,她也并不是吴下阿蒙,符篆的手段与技巧是无法忘记的,一单拥有了修为,使用起来也要比最初流畅上许多。 为了避免灵气被消耗干净,谢小满停下了飞檐走壁的无聊显摆,在一处飞檐翘角的建筑上停了下来,回头看向小白,笑道:“怎么样,又没有觉得很炫酷?根本停不下来!” 小白哪里能听懂这有关口香糖的无聊段子,谢小满跟着解释了一下,小白连忙点头,并询问哪里有这种口香糖可以买。 它停下脚步的地方,正巧位于两道灵墙的交汇处,一道白色、一道微蓝,这样迷迷蒙蒙的洒落在它绝世的容颜上,显得它愈发妖魅了。 “你也是鬼怪,为何这些灵墙对你分毫作用都没有呢?”谢小满忽然想起这个问题,好奇的问道。 小白吐了吐舌头,无形的晃着耳朵:“我是你的灵宠嘛,当然不会受这种东西的束缚。咱们两个之间是有无形契约的,所以你到了那里,我也能够跟到哪里。再说,这些小灵墙……” 小白看着眼前泛着白光的那一道,伸出纤细柔美的手指,轻轻一弹,灵墙便如同小孩子吹出来的泡泡一般,轻易破碎了。 “哪里能困得住我?”小白骄傲的扬起了尖尖的下巴,那小样子,几乎要露出尾巴来。 谢小满恍然,不再询问,转身看向不远处的那方驻守森严的庭院。 小白也清楚到了地方,索性坐到房顶上,摸出胡萝卜来,咯吱咯吱。 对于这种随时随地有零嘴可以吃的技能,谢小满是即哀怨又欣羡,什么时候她也想个办法,一个响指就能变出一包薯片……这个似乎很不错…… 看了小白几眼,谢小满不再多想薯片到底是原味还是番茄味比较好,转而走向笼罩在庭院外层的淡黄色灵墙,伸出手试了试。 可以轻易穿过,看来这道灵墙并不会阻止她这样的修仙者。 “小白,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去就回。”头也不回的挥了挥手,谢小满再度画了一道引风符施加于双脚,骤然离去。 捧着两根胡萝卜轮流咬的小白,看了看她的背影,又看了看那庭院门前匾额上“桓府”两个大字,心想,自己原本就是来看热闹顺便吃胡萝卜的,也没想跟着她涉险嘛…… 而另一边的谢小满,此时将体内灵气以最大的力量逼至双脚的引风符上,整个人如同骤然狂风,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从桓府守卫当中穿行而过,施施然来到桓府的主卧前。 她轻巧无声的翻入卧房,摸出腰间早已准备好的匕首,架到尚在熟睡当中的桓温脖颈上。 “你要死,还是要活?”谢小满轻声细语的询问,刀锋却是冷的。 旁边的南康公主在惊吓中起身,双眼死死的盯着谢小满的脸,面色苍白,却冷静的没有出声呼喊。 桓温缓缓睁开眼睛,看到谢小满的容颜,哑然失笑。 “你是觉得我不敢杀你?”谢小满也笑了起来,手中刀锋微送,一道热流从桓温的脖颈上滑落。 “桓大将军是觉得,你的确不敢杀他。” 一个陌生的声音传入耳中,谢小满一惊,寻声去瞧,却见一个男子洒洒落落的站在门前,周身灵气磅礴如惊涛。 第二十六章 鱼水 来人一身粗布麻衣,背负着一片皎洁到刺眼的月光。 他并没有什么太多的动作,只是静静的背着双手,长发无风自动,飘飘洒洒,却是银丝。 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涛涛灵气,如同黄河之水天上来一般的汹涌磅礴,像周遭四溢开来。谢小满觉得,自己在这片灵气中,就如同一叶孤舟,飘飘荡荡,无所依凭,几乎下一刻就会被倾覆。 在不久之前的黄山上,谢小满曾经感受过这样的实力差距。而那一次,她几乎丧命。 自嘲一笑,谢小满看了看身旁的桓温,随手将匕首扔开。 谢小满啊谢小满,你真是自以为有些修为在身,就能够横行天下了。你怎么就不好生想一想,这建康城里多少灵墙,这建康城里又该有多少修行之士。 原本以为,俗世中人与修仙之士毫无关联,如今看来……也对,只能算自己蠢笨,人家一个个在俗世中征战沙场的将军,怎么能不防备自己这样的修仙之人呢? 否则敌国也无需大动干戈,派一个有些道法的人来行刺,一场大战恐怕就此消逝,一统中原就成了十分简单的问题。 修仙修仙,正如郭璞所说,只要一日没成仙,就一日是凡尘俗世中人,又怎么能够不受这世间万千的羁绊呢。 只怪自己考虑不周、蠢笨如斯…… 谢小满看着门前的男子,后者已经收回那压抑的她几乎窒息的灵气,衣袍与长发都缓缓平息下去。 事到如今,谢小满反倒洒脱起来。反正事已至此,受制于人,事情之后如何发展,不是她能够决定的,也就没有必要去担心。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愿意如何便如何了。 自嘲一笑,谢小满挥袖转身,索性在窗边的香案旁坐了下来,为自己倒了一杯茶。 茶是冷的,不好喝,却也足够解渴。 “你这样的人物,也要受制于人么?”谢小满看着门前那男子,看不清他的容颜。 男子的声音很年轻,也很清淡,是一种仙风道骨与温文尔雅混杂的感觉,只是带着疏离的清冷,仿佛跟谁都很客气。 谢小满心想,大概世外高人都是如此罢。 “互帮互助而已。”男子缓缓开口,话语中并不带太多的感情,“这位姑娘的修为走的是正一道门一路,只是灵气中带了些其他的杂气,似乎是西域的路子……不知到底师承何人?” 正在喝冷茶的谢小满闻言一惊,她自己体内那股奇怪的气息,是郭璞和小白都不清不楚的,这人却能够说出“西域”两个字,似乎有些了解。 心中一动,谢小满故意摆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笑道:“你还有些名堂,竟然能看出我修为的门路。既然如此,你不如多猜上一猜。你倒是看看,我体内那份西域的路数,到底占了灵气的几成……你!” 话音未落,那男子一闪而至谢小满身前,后者只觉胸口一痛,低头去瞧,那人的右手竟然已经伸入她的“体内”。 男子银色的发丝轻飘飘的触碰到谢小满的脸颊和鼻尖,让她有些发痒。他的呼吸是温热的,他低垂的双眼极轻微的颤动着。 他长了一张很标准的古代书生脸,只是低垂的眸光伸出,飘荡这一层淡淡的黑。 眼前的一切都是这样真实,于是乎,连身体里搅动的右手都变得愈发真实了。 压抑不住的痛楚,使得身体兀自痉挛起来。谢小满下意识的握住男子的右手手臂,想要阻止,却如同螳臂当车。 她眼前的景物愈发模糊起来,心里空荡荡的,想不起太多的东西。 迷迷糊糊的听到有人说话,话语中带着一丝飘荡的低笑。 “子承,怎么说也是我的女人,别吓到她了。” 于是身体中的手缓缓抽离,谢小满眼前漆黑一片,张开嘴大声喘息,也不知到底过了多久,她的双眼才能够重新视物。 低头再去瞧,原本被手穿透的地方完好如初,连衣物都没有丝毫的损坏。 谢小满抬头看那男子,后者已经重新退到门边,一如最初的样子,仿佛方才发生的一切,只是谢小满脑中的幻觉。 只有那隐隐的痛楚还在身体里飘忽着,谢小满咬牙瞪了桓温一眼,骂道:“你床上那个,才是你的女人!” 桓温闻言也不恼,他如今大马金刀的坐在那里,上半身一丝不挂,下身也只穿了一条亵裤,脖颈间的血迹尚未干涸,甚至流淌到胸腹。 如果是寻常人,此番模样怕是早就狼狈不堪了。可桓温坐在那里,丝毫没有什么窘迫,反而坦荡荡的由人赏看。 他身上的肌肉十分结实,带着武人遒劲的力量感,宽大的肩膀上带着细碎的伤痕,这些伤痕盘错着蔓延到其他地方,尤其是腰腹部一处寸长的伤口,如今还泛着奇异的肉粉色,不知当时是用什么样的武器伤及的。 谢小满看着眼前这个人,心想:这货的身材还真不是盖的…… “怎么样,你男人是不是很雄健?”看到了谢小满打量自己的目光,桓温也不管正牌妻子南康公主在场,低笑一声,调侃着问道。 “雄你个头!”谢小满哪里是嘴上饶人的主,这时候也不管身体中的痛楚,狠狠的翻了个白眼,“人家施瓦辛格快七十了,肌肉都比你多。你连个老人家都比不上,还好意思在这里炫耀。再说人,健美先生什么的每年都一票一票的,你这估计连初赛都通不过……还有,**说清楚,你是谁男人!” 桓温被谢小满的一痛叨叨叨弄得直乐,闻言拍着大腿笑道:“等你过了门,我自然是你男人。不过,既然如今你这么等不及的送上门来,我也不能让你白跑一趟是不是。” 说罢,桓温起身笑眯眯的走过来,低头勾起谢小满的下巴,玩味着笑道:“我在北边的时候,玩过几个胡族的小娘皮,十分泼辣。真实没想到,谢家这世家大族,竟然也能生出你这样的主儿。不过越是这样的丫头,到了床上就越放得开。唔,你方才说得那个什么格,快七十的老头子了,那还能有什么鱼水之欢呢……” 第二十七章 受制于人(上) 凭良心说,桓温这个人不算差。 士族出身、身长六尺,长得也是仪表堂堂,颇有英武之气。更不用说现下他手握重兵,权势虽然算不上什么滔天的气焰,却也是威名赫赫。再加上日后三次北伐的战功……虽然桓温在历史上留下些奸臣的名声,但世人都知道,历史,尤其是史书上名声这种事,相当碰运气。全看后朝书写者对你是褒是贬,毕竟英雄枭雄,哪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如果谢小满这辈子早生十年,如果她在桓温尚未成为驸马的时候遇到他,如果她没有踏上这条漫漫仙路,我们的故事大概就会变成另外一个样子。 可命运就是命运,没有如果。 于是乎,谢小满撇了一眼床榻上面色冷漠的南康公主,又看着眼前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的人脸,和快要吻下来的那张嘴……把膝盖狠狠地向上一提,冲着桓温的双腿之间就幢了过去。 桓温微微一笑,原本勾着谢小满下班的右手翻转而回,轻易的止住了谢小满膝盖的攻势,嘴上还不望笑着奚落:“丫头身子小巧,没想到了力气还是很大的嘛。果然够泼辣!” 谢小满气急,也不在管门口那银发人在场,右手结印,一个初火符就拍向桓温面门。 桓温却笑嘻嘻不闪不避,银发人也没有什么救急的动作。 谢小满心中正觉诧异,眼前立时出现的一幕更让她吃了一惊。 只见初火符的火焰在谢小满指尖处倏然散开后,并没有像往常一样,以燎原之势冲向桓温的脑袋。而是仿佛被什么东西挡住了一般,火焰流在仿如玻璃的表面上蔓延开来,无法侵入一丝一毫。 原本也不妄想这一击会成功,只是谢小满原以为是那银发人会出手阻止,却未想到是这样一幕。 “我身上配了玉璧,专门防备你们这种半吊子的家伙作祟的。”桓温笑着解释。 原来有这样好的东西,如果自己配上一个,不知道能不能阻止吴忧那样层次的攻击。 谢小满看了银发人一眼,心想,估计不大可能,否则的话,这个人也不会特意跑来保护桓温了……这样说起来的话…… “难道说你这个玉璧,只能抵挡魔法攻击,抵挡不了物理攻击么?”谢小满挑眉问道。 “嗯?什么意思?”面对着自己完全不懂的话语,桓温却没有什么愣怔的样子,仍旧是一副智珠在握的欠揍表情。 谢小满翻了个白眼,趁着二人指尖颇有几分距离,右手一个狠狠的冲拳打向桓温的胸口。 桓温眼疾手快,闲闲的用右手去抓,捏住谢小满的手腕。 “我直接的攻击,你需要阻挡。一旦用了灵力,你就不需要关心了。果然,这个玉璧阻挡不了物理攻击。”谢小满看了一直不说话的银发人一眼,“怪不得你要一直在旁保护他。不过话说起来,前些日子这个家伙被一只小鬼盯上,你怎么不施法帮他?” 银发人淡淡道:“出了趟远门,当时不在,所以才让那种东西钻了空子。我已经听将军说过你帮他驱鬼的事情,此事还要多谢你。” 这人的语气几乎让谢小满吐血,之前刚把手塞进自己体内搅啊搅,如今又浅浅淡淡的跟自己道谢,仿佛其他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般。正常人哪里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谢小满为之气结,没好气的道:“喂!你不是很厉害么!刚才不是想要查探我的师门么?如今怎么不说了?” 微微冷笑一声,谢小满装出一副轻蔑的样子:“看来你也不过是庸碌之辈,只能看出点我正一道门的一点点门法而已。” 面上云淡风轻,谢小满心中却已经急得直打鼓。 自从知晓了体内那股力量的存在,谢小满就一直想要清楚它的来源。 这种感觉,就像是原本家徒四壁的人,一觉醒来,银行卡里忽然多出了一千万rmb。在很爽很开心,盘算着这钱应该怎么花才痛快的同时,也不免会想到另一个问题:这钱到底是哪来的?会不会有一天,某人会找上门来,让自己把钱还回去? 这样的问题一直困扰着谢小满,而如今,一个可能揭开答案面纱的人就站在眼前,谢小满焉能不紧张? 于是她竖起耳朵,屏息着,几乎能够听到自己的心跳…… “正一道门大山大门,近百年来除了一个郭璞行事颠倒之外,倒也没听说还有什么不羁放浪之徒。你这点微末道行,若真是正一道门弟子,道门也不可能放你下山游走,实在太过丢人现眼了。” 银发人的这番话说的极为清淡,只是一副陈诉事实的语气,并没有什么揶揄嘲笑的成分。 可是落到谢小满耳中,却不让她一阵脸红。 桓温更是摆出一副抱着膀子看好戏的模样,笑眯眯的看着谢小满的脸色,气得后者直想那鞭子抽丫! 只听银发人继续淡淡道:“正一道门虽然不是那些妄定正邪之徒,可素来自诩为中原正道,很少吸纳其他门派的修行法术。你体内的另一股气息来源于西域,如果我没猜错,应当是昆仑一脉。如此一来,你就更加不可能是正一道门内之人了。至于到底师承何人,天下间与西域有关的几位,未曾听说收过徒弟。即便收过,徒弟也不可能如此不堪一击。至于你……” 一番话听下来,谢小满是既羞愧又着急,直到她听到“西域”“昆仑”二词,才眼睛为之一亮,心跳更加紧张,只期盼着他能再说出些其他的消息来。 可是银发人却注意到了什么,泛着黑色阴影的眸子在她身上微微一转,了然一笑:“原来,你是想套我的话。” 谢小满气息一滞,这点小心思终究是被人识破了。 桓温却不明白二人在打什么机锋,问道:“子承,她想套你什么话?” 银发人疏淡一笑:“她自己都不知道那股力量的来源,所以想要我多说一点。” “哦,那你可知晓?”桓温来了兴趣。 第二十八章 受制于人(下) 银发人并没有开口,一时间屋内寂静无声,谢小满能够感受到一股极细微的灵气波动,桓温又摆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想都不用想,肯定是这个叫做子承的银发人,在通过一种自己不清楚的法术,跟桓温传音了! 顿时感到心塞,眼见着桓温一面听着,一面目光复杂的看着自己,谢小满更是气不打一出来。 “就不能好好说话么!我自己的事情,你们为什么瞒着我!”谢小满气得蹦了起来。 银发人已经说完,此时微微回退半步,摆出一副老僧入定的样子。 桓温仿佛没有听到谢小满的吵闹,沉默的看了她半晌。 谢小满被看的心里发毛,就在快要沉不住气爆发的时候,桓温开口道:“虽然是你的事情,可我是你的男人,你需不需要知道,由我说了算。” 随手抄了一只茶盏一甩,桓温刚要伸手去防,谁知谢小满却不动手,只是将半盏茶泼到了桓温的身上。 赌书消得泼茶香,可惜眼前这一位,却不是良人。 折腾了半个晚上,谢小满终于找回些场子来,不禁得意一笑。 她却没有听出,之前桓温说出那句调笑话语时,笑意已经收敛了不少。 “桓温你搞清楚,我是不会嫁给你的。别说是做妾了,就算是做正妻也没门儿。我一个堂堂修仙之士,怎么会嫁给你这样一个凡夫俗子!再说,你知不知道南康公主为你牺牲了多少,你一个大男人,怎么忍心让一个女子为你吃这么多的苦!”谢小满掷地有声。 “有几分修为的人娶妻生子,本也不是什么惊世骇俗之事。你眼前这以为就有一个女儿,更何况是你这样的修为,不嫁人还想着有一日会飞升么?”桓温指了指门口的子承,又回头看了南康一眼,对她温和一笑:“至于南康,她知我心,我知她意。所有这一切将会成就什么,你、我、她都是十分清楚的,这一点倒不需要你担心。” 之前那一幕,南康公主全部看在眼中,此时她面色苍白,却仍旧看着谢小满的双眼微笑起来:“妹妹,那日在贵府上,南康就已经将事情说的很清楚了。妹妹若是不放心,我南康大可以在夫君面前做这个保证,只要妹妹肯来,虽然面上称小,我南康定然会以平妻相待,绝不托大。” “南康。”桓温回身将妻子抱在怀中,温柔以待,“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谢小满看着这二人秀恩爱,心想这俩莫不是《纸牌屋》的原型?真是没救了…… “你们先聊,我先走了。”话不投机半句多,谢小满索性也不再跟他们废话,还是脚底抹油开溜来的好些。 只是银发人在门口,谢小满想离开也没有那么容易。 “子承。” 桓温在身后唤了一声,银发人就心有灵犀的从怀中摸出一个小药丸,递到谢小满眼前。 “吃了它。”银发人的声音不参杂太多感情。 “什么东西?”谢小满冷冷的看他,早就预料到有这样一步,如今想从这个局面中脱身,实在太过困难。 “十日之后,如果不吃解药的话,你就会魂飞魄散。” 桓温在身后床榻上笑眯眯的补充:“不必担心,十日之内,你只要乖乖过门,解药自然会给你。你毕竟是我的人,哪能让人受苦呢。” 谢小满看着那颗毒药,知道自己并没有什么挣扎的余地。 技不如人,自己那点微末道行,在这人面前当真只是螳臂当车了。 拿起那颗药丸,对着月光瞧了瞧,土黄色,不透明,一点都不好看。 “喂,这是你从怀里摸出来的。这个东西,不会是你刚刚搓下来的灰吧!”谢小满调侃一句,将药丸扔进嘴中,砸吧砸吧,“没什么味儿,怎么跟嚼塑料似的。” 她吃的潇洒,桓温看着她的背影,也不禁暗赞了一声。 谢小满的想法倒是简单,反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与其被人捏着脖子塞进去,还不如自己吃来的痛快。 “好了,我先走了,你们退下吧,不必送了。”随意挥了挥手,谢小满绕过银发人,施施然走了出去。 这一回,她也懒得再用什么引风符。只坦坦荡荡从桓温府里走来走去,面对府中守卫惊奇的目光,她也是一片坦然,仿若不见。 “看什么呢!还不给我开门!”走到府门正门口,谢小满不耐烦的冲着门房招手,还打了个哈欠,“快着点,我还要回家补觉呢。” …… …… “真的要回家补觉么?” 走出桓府五十余步,小白不知从哪里冒出头来,可怜兮兮的看着谢小满。 “补个头!你还不快点帮我看看,我种的是什么毒!”谢小满看着这只徒有其表的家伙,气就不打一处来,“你说,我要你又有什么用,做什么什么都不行。除了长得漂亮,一点实质性的法术都没有,又不能加血做奶妈,又不能辅助。我只身犯险的时候,你也只能蹲在一边的楼顶上画圈圈……你是觉得,自己的属性就是一只吉祥物么!” 小白闻言用长袖掩了嘴,冰蓝色的眼睛眨了几下,用从愕然中漫漫转变出泫然欲泣的样子来。 活生生一个绝代佳人,以手掩面,悄然独立,嘤嘤瑟瑟,我见犹怜。 谢小满看着此情此景,满脸都是黑线。 “我错了我错了,你别哭了。其实是我对自己生气,能力不行,打不过别人,又自以为是,只身入虎穴,不出事情才是奇怪呢。”谢小满叹息一声,从怀中摸出手帕递过去,“能力不足、又以身犯险,这都是我自己的问题,不该怪你的。别哭了,是我不对,快擦擦眼泪吧。” 不得不承认,把这样一个落花人独立的佳人惹苦,这种既视感还真不怎么享受…… 只见小白缓缓回过神来,只漏出一只眼睛瞟她,见她是真心实意道歉,这才停下了抽泣。 看着谢小满递过来的手帕若有所思,小白没有去接,而是上前一步,一把拽过她的袖子,狠狠地擤了下鼻涕…… 第二十九章 七十七片的散落众生 谢小满离开之后,桓府上下稍显慌乱。 负责今夜值守的头领,在听到底下人的禀报后,万分惊愕。他虽然未曾见过桓府的女眷,却不怎么相信府里会有人在夜间大摇大摆的走出大门。 怎么想都是心里没底,又惦记着桓温的赏罚分明,一咬牙,硬着头皮领罪去了。 桓温果然没有睡,随意披了一件袍袖,稍显懒散的坐在书房里。 旁边窗前站着那位名叫薛子承的幕僚,这是桓温手下人都有些畏惧的人物,据说道法高深,能驱鬼招神。面对这样能通鬼神的人物,寻常百姓都是又敬又畏,敬而远之。 上前跟桓大将军请安,又冲着薛子承深深施礼,后者果然仿若不闻。 “大将军,今日让人从府上溜走,都是我御下不严所致,甘愿领罚!”硬着头皮将事情说了,来人伏地领罪。 桓温却颇有几分心不在焉,随意的挥了挥手:“罚两个月军饷,你先退下。” 被罚的人有些诧异,不明白今日大将军怎么仁慈起来。心里既庆幸又疑惑,只是应了一声,奉着军令退了下来。 桓温哪里在意这等小事,清空了屋内的闲杂人等,给薛子承使了个眼色。 “我已设下结界,此间所言,外人无从听到。”薛子承微微颔首。 桓温若有所思,点了点头,眉间有一道略微蹙起的纹路:“依你的说法,那谢小满应该活不了多久了?” “没错。”薛子承右手食指轻扣窗棂,淡淡道,“连我都没想到,时隔多年。竟然还能遇到被柔然附体的灵魂了。” “你所说的柔然,到底是什么东西?” “柔然是北方昆仑一脉所信仰的大神,据说柔然法力无边,一怒则牛羊瘟病而死,一喜则草原水草丰茂,是执掌草原众生生死的大神。” “这么说起来,那柔然也是修仙之士?” 薛子承看了桓温一眼。反问道:“将军即便手中兵甲万千。敢说自己是皇帝么?” 这种话,若是其他人嘴里讲出来,即便是桓温。怕是也要治他个不敬之罪。可是对于薛子承这样超然世外的修仙者,皇帝二字也不过是凡俗当中的一缕名号,与贩夫走卒并没有太大的差别。 在听明白薛子承话中意思后,桓温更是面色一变。连嗓子都微微发紧:“你的意思是,那柔然。是真正踏破人与仙的隔膜,位列仙班之人?” 薛子承淡淡道:“王子乔驾鹤飞升,彭祖以三百岁为春秋,成仙这种事情。原本就是有先例可寻的。至于柔然是如何成仙,何时成仙,中原一脉并没有太深的了解。毕竟相距甚远。也素来没有什么交集。可他的修为极为强大,这一点。是身处于中原腹地的我们,都可以感知到的。” 桓温看着窗外的黑暗,片刻无语。 就在这黑夜当中,千里之外,有那样一个强大的所在。可是他们这些凡夫俗子却恍然不知,这种无知、无力的感觉,让这个当世的强者有些陌生。 “那谢小满这事你又是如何知道?” “也不过是猜测而已,但十有*是真的。早年间认识一个西域一脉的修行者,听说过有关柔然的一些事情。据传说,柔然百载而历生死,虽是不死之身,却也要经历生死之境,而且中最凶险的一环就是天劫。天劫由灵气感应激发,天地自然而生。修行之人体内的灵气越强大,会受到的天劫也就越致命。而柔然神为了避免这一事情,每到百年期限之前,就会将神魂分成七十七片,散落众生,历劫后再收回。” “你的意思是,谢小满体内的那股力量,就是柔然神力的碎片?”乍听仙界诸事,彪悍如桓温,也不禁微觉口干。 “没错。” “那柔然神是一定会将神力收回的,到时候……” “到时候,类似谢小满这样的宿主,失了柔然神的气息支撑,肉身也会毁灭。” “这种事情……她还能能活多久?换句话说,那柔然神何时会收回他的力量?” 薛子承微微一笑:“这就像是借出去的钱,又有谁知道债主何时会来讨债呢?” 桓温无言以对。 “但对于大将军的事业来说,这其实是一件好事。那谢小满并非寻常女子,对将军的态度也是如此,与其留在身边不知日后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倒不如先快些娶了她,利用一番后,就任她生灭,也省的你我动手了。” 桓温沉默下来。 屋内烛光轻晃,在隔绝于世的结界里,一切都显得有些虚幻起来。 桓温看着薛子承轻触于窗棂的手,看着那手指上模糊的如同沙状的月光,心里翻涌滔天,却最终平息下来。 “你说的没错。”桓温恢复到一贯的铁血心态,冷峻一笑,“与北伐相比,区区一条人命算什么。” …… …… “丫头,快开门啦!” 来到回春堂前,谢小满敲了敲门,不小心瞥见自己右袖口上某人的鼻涕,厌恶的往回春堂的大门上蹭了蹭。 “你们又来啦?要买药么!”回春堂的小萝莉从房头上探出头来,看向谢小满的双眼放光,仿佛看到了一大碗行走着的红烧肉。 “是,也不是。”谢小满故作高深的哄骗小丫头,冲着她招了招手,“我跟你玩个游戏好不好?” “什么游戏?”小萝莉嘴上应承着,面色却耷拉下来,显然对这种幼稚的举动并不好奇。说来说去,还是吃的最重要。 看出了小萝莉的兴奋点,谢小满嘻嘻一笑:“赢了有吃的哦。” “真的么!”小萝莉兴奋的满眼肉包子,从房檐上跳落下来。 “当然,姐姐什么时候骗过你。不过嘛,要想有好吃的,得赢了这个游戏哟。” “你快说!你快说!到底要怎么玩!”小萝莉一张包子脸,粉嫩粉嫩,两腮带着婴儿肥。一着急的时候,两只眼睛闪着光,头上的羊角辫也跟着一晃一晃,绝对是居家旅行必备卖萌物。 “我问你哦,你家既然是开药铺的,那你会不会医术呢?” 小萝莉一撇嘴:“医术什么的最讨厌啦,爹爹总让我学,可是我不喜欢。药什么的都苦苦的,一点都不好吃。” “这样呀……”谢小满有些失望。 “不过我还是会一点啦……”小萝莉眼睛在谢小满身上一转,突然拍起手来,“哦!我知道啦!你特意吃了毒药,然后来这跟我玩游戏对不对!真好玩!真好玩!让我看看你中的是什么毒,要是我把毒解了,你就得给我好吃的!”(未完待续) 第三十章 小萝莉的解药 谢小满闻言一惊,没想到这个小丫头一眼就就看出了自己体内的不寻常,方才竟看清了她。 只不过,小孩子就是小孩子,竟然以为自己服了毒药特意来找她玩……谢小满不禁汗了一下。 却听小丫头接着道:“你中的这个毒,我觉得好熟悉耶。唔,走得是草木一脉,跟我爹爹的路数差不多。哈哈,我可真是幸运,如果是金石或者动物一脉,我可就解不开啦!不过你这个……” 谢小满正听的云里雾里,忽然被小丫头抓住了手腕,还没等自己有所反应,一道阔然如长江大河的灵气就从手腕脉门处进入自己体内,气势如虹,竟没有分好抵抗的余地。 谢小满一惊,心想这丫头要是有半点害人之心,此时只要稍稍施力,自己的奇经八脉可就要断了。 这丫头小小年纪,竟然有如此能耐,到底她的爹爹是什么样的人物? 正思付间,小丫头已经用灵气将谢小满体内情况探听了一遍,若有所思的咬着手指蹲到地上,捡了一只小木棍开始自言自语。 “唔,药是入口的,走脾肺经入心脉,还有一路是直奔丹田气海的。如果不治的话,应该会先掐断心脉,然后再抑制住气海的灵息,使之不能往心脉处回援,最终灵气被困死气海,无处游走,爆体而亡。” 谢小满将这些嘟囔都听入耳中,最四个字入耳,不禁让她觉得腹部紧了一下。这可不是什么好看的死法,只是不知为何,下意识的就想到了撒尿牛丸…… 伸手揉了揉肚子。谢小满听小萝莉接着嘟囔:“深入心脉的药力那么冲,应该是蚀心草,截断心脉与气海的东西应该是凝醭,不过这两个又是什么东西……” 谢小满见到小丫头在地上勾勾画画,眉头紧锁,好奇的凑上去细瞧,只见地面上一派鬼画符。比自己平时画的符篆还乱。根本看不出是什么东西。 不禁心里腹诽一句,原来医生字迹难以辨认这种事情,从这个年代就开始了…… “你张嘴。”小丫头忽然转过头来。 “啊?”谢小满一愣。啊了一声。 小丫头趁着这时候凑过来,伸手捏住谢小满的两腮,保持着她张嘴的姿势,小鼻子凑了上去。小狗狗似的嗅了嗅。 “丹草、黄芪、朱碧……唔,你晚上吃的是什么鱼。这么腥?不过那个豆干不错啊,是谁家的呀,我也要去买!” “……” 这简直就是一台食品探测仪,不仅仅识别的极为准确。而且……谢小满揉了揉自己被捏疼的腮帮子,心想这丫头手劲儿也太大了点,刚才被桓温捏都没有这么疼。这丫眼泪都快被捏出来了…… 哀怨的看了小丫头一眼,却见后者一副小狗狗的样子。黑的发亮的小眼神十分期待的看着自己,就差流哈喇子了。 这才想起小丫头方才问了自己什么问题,谢小满道:“我也不知道是哪里买的,等我回家帮你问问吧。” “哦……”小萝莉两只眉毛一耷拉,可怜兮兮,片刻后又恢复了生气,“那你可要记住哟,不许骗我哟!我差不多知道你那毒药的药方了,让我想一想解法!” 谢小满闻言一喜:“你说真的?” “骗你干嘛!”小丫头鼓了鼓腮帮子,再次蹲到那一面子鬼画符前头,拿起小木棍儿乱戳起来。 谢小满看着她的样子,不敢去多加打扰,乖乖的退到一边,仿佛一个等着考试成绩公布的小学生。 要是真的能够解开这毒药就好了,最起码自己不需要受制于人。可是之后呢?自己又应该怎么办? 若是呆在建康城里,桓温的事情恐怕还是无法解决。若是逃走……且不说自己能不能逃的开,就算逃离了建康城,自己又要去哪里,又该怎么躲避那个吴忧的追杀呢? 一念至此,谢小满不禁微微叹息。 索性靠着回春堂的大门箕座下来,仰头看着满天繁星,让自己渐渐平静。 也不知道郭璞怎么样了,吴忧肯定也在找他,不过他那样的人物,躲避起来应该比自己强得多,也不会像自己这样狼狈。 还有香兰,郭璞应该会把她照顾的很好罢。 谢安虽然快回来了,可是,桓温的事情真的能够仰仗他么?作为世家大族中真正有职权的人物,谢安所承担的是整个家族的重量,所谓名士不羁放纵、率性而为,真的能够轻易实现么? 小白那个家伙,虽说是先被自己撵回家了,可是……看了一眼衣袖上鼻涕留下的痕迹,谢小满不禁想着,要是当时,小白跟着郭璞跑掉就好了,自己也不必再担心它了。 不过妖物总有保命的法子吧……不管怎么想,如今这场局面,处在最危险地方的,应该还是毫无能力的自己。 伸出手放到眼前,抓一抓,再抓一抓,月光流转,什么都抓不住。 这还是一双没有力量的手,即便砍过柴、采过药、打过妖兽,没有能力终究是没有能力。 自己与吴忧、薛子承之间的差距,就如同等级造成的巨大鸿沟。如果自己是十级,他们两个就算不满级,也差不了太多了。至于采药、炼丹,更像是一种生活技能,除了让自己生活的简单些之外,没有什么实质性用途的…… 紧紧握住,看着手背处并没有凸起的青筋和血管,谢小满默默又沉重的想着:想要变强。真的,好想变强。 “啊!是这个!咦?不对不对!” 一旁正在研究解药药方的小萝莉,仿佛后世的小盆友在做奥数一般,时而紧皱眉头,时而咬着手指,时而揪揪头发,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 谢小满轻轻叹息,也罢,命运这种事情,似乎跟解题差不多,尤其是自己这种素来理科头脑不怎么强大的人,一步一步推理演算,却并不清楚最终会导向何处。人的命运又何尝不是如此。 谢小满现下忽然有一种虱子多了不怕咬的感觉,反正身体中的毒药还有十天的期限,自己现在着什么急? 这东西就跟分期付款差不多,要是提前还款日期就把钱准备好了,还分期干啥? 一旦想通这个道里,谢小满便伸了个懒腰,蹦了起来,安慰小萝莉道:“丫头算了,要是解不开就别解了。”(未完待续) 第三十一章 丢人现眼 “不行!”如果摆在面前的是一到考试题,小萝莉已经做题做到气鼓鼓的状态,掳了掳衣袖,摆明了要跟它死磕到底。 “呃……”谢小满挠了挠头,连忙劝解,“你要是能解出来更好,也不急于一时,你慢慢想嘛。没关系,就算是解不出来,我也会给你好吃的!” “不行!”小萝莉的两腮股成两只小桃子,“我爹爹说过,人要言而有信,我要是解不出来,我就不能要你的吃的!” 这孩子可真正直,这当爹的能教出这样的娃儿,也是不易……谢小满无奈:“哎,那你慢慢解,也不用着急好不好,我给你十天期限哟。” 要是十天之后还解不开,就让小白拿着自己剩余的全部家当,帮忙买一大堆吃的送过来好了。至于到时候自己在哪里,在做什么……谁知道呢! 释然一笑,正想哄小丫头去睡觉,自己也准备转身回家时,却见小萝莉猛得跳起来,双眼璀璨如星河:“我想到啦!我想到啦!走走走,跟我进去,我给你配药!” 说罢,小萝莉抓住谢小满的手臂,几步窜上前去,一脚就踢开了自家药房紧锁的大门。 谢小满只觉得手臂差点没被捏断,回头去瞧,只能看到门外黑漆漆的一片夜色,以及那张已被扯断成两半,在夜色里随风招摇的“东主有喜”。 几乎是被人拖进了药铺,谢小满觉得,整个过程中,自己双脚似乎都没沾地。 只有眼前景物变换,纷繁药香随之扑鼻。脑袋一晕,再定睛看时,已然身处于药室之内。 小萝莉在药室中上蹿下跳着,嘴里喃喃有声,不时的从药柜里取出些东西来。 那药柜的高度几乎是小萝莉身高的三倍,谢小满正想帮忙,却见这小丫头辗转游移分外轻松。就连摸高的方式也很奇怪。 寻常人拿药。莫不要借助梯子等工具,可小萝莉面对着比自己身高还多出一倍有余的地方,竟然是简单的伸出手脚。攀岩一般,轻轻松松就打开高处的药匣抓药。 谢小满仔细去瞧,只见药柜上是有些突出的地方,难道就是专门设计出来。让小萝莉登高取药的? 可是,这丫头毕竟只有小小年纪。即便是修仙之人,也太过惊险了些。这个小丫头的父亲还真是狠心,方才夸赞正直之类的想法,就此随风而散了…… 小萝莉辗转腾挪。不过片刻功夫,药材就已经找了个齐全,通通放到了台面上。 “让我想想。你现在身子有些虚弱,太过强盛的药物定然是用不了的。我用山参为底。当归与篱落君臣辅佐,唔,当归要多用两钱,还有这个……” “素儿,大门为何开了?” 背后一道熟悉的声音入耳,谢小满一惊,忘记了动作。 “啊!爹爹你回来了!你好坏!你好坏!出去了那么多天,把人家自己留在家里,人家好害怕,好无聊呀!还没有什么好吃的东西,素儿都快被饿死啦,爹爹你最坏啦!”小萝莉猛得扑上前去,在来人怀中又哭又闹,鼻涕一把泪一把的的,全都蹭到了来人素淡脱俗的衣服上。 “别哭了,爹爹知道错了,所以给你拿了许多好吃的赔罪哦。好不好哦素儿!” 谢小满心惊肉跳,没想到这人竟然会用这种哄小孩的声音说话。一时间不禁迷糊起来,难道自己是听错了,只是单纯的声音相近而已? 干咽了一口吐沫,谢小满缓缓的回头去瞧,只见一抹银发随夜风飘忽,哪里会有什么错处…… “前辈,你我果然有缘。”硬着头皮撑一句场面话,谢小满能够看到薛子承阴寒的面色,和一闪而过的杀意。 “爹爹,你给我带什么好吃的啦?”小萝莉在父亲怀中抬起头来,薛子承脸上便也换上了柔如春水的温柔。 “都放到伙房了,你要是想吃,现在就去吃一点解解馋,可千万别一口气吃没了。” 只前几个字出口,小萝莉竟然如同离弦之箭一般,飞快的从屋内窜出,只留下一道残影。 后面的话语随风片片散落,又在风中被吹的杳无踪迹。 一时,屋内安静的有些诡异,谢小满紧张的嗓子发干,看着眼前人银发翩跹,竟无厘头的问了一句:“你这发色莫不是染的?” “碰”一声闷响,谢小满后背一疼,眼前发昏。 “若不是看在桓大将军的面子上,我现在就废了你。”薛子承声音中散发出泠泠寒意,直直侵入骨髓。 他将谢小满按到墙上,重重一声,连墙皮都窸窸窣窣落了下来。 一听这话,谢小满也不管衣领被人拽着,冷笑起来:“原本看在那小丫头的面子上,高看你一眼。你修为高深又如何,不够是个供人驱策的狗腿子,倒可怜了那单纯的小丫头!” 衣领被瞬间勒紧,呼吸困难,谢小满眼前的视觉模糊起来。 “你就不怕我一怒之下杀了你?” 谢小满听到这冰冷的声音在耳旁悠悠荡荡。 “嘿嘿,”谢小满牟足一口气,艰难回应,“我猜你是个唯命是从的奴才,没有桓温的命令,不敢杀我!” 薛子承闻言,目光一缩,手上再度施力,棉布的领子在谢小满的脖颈上勒出血痕来。 谢小满下意识的挣扎,却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作用。空气越来越稀薄,她几乎能感觉到心脏剧烈的挣扎跳动,似乎就要从胸口冲出来。 眼前是漆黑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只有一声冰冷的嗤笑萦绕耳旁。 难道他真的会将自己杀死? 谢小满心里一寒,右手掐诀,施法,一道初火符漫无目的的释放而出。 不知怎么,即便看不到对面薛子承的面孔,谢小满却能够感觉到那嘲讽的笑意越来越浓了。 “你也是修炼过一段时间的人了,竟然只有这么浅浅的一点灵气,还是不要再丢人现眼了。” 一言毕,薛子承周身灵气大作,四周空气都被挤压变形,汹涌澎湃的冲着谢小满涌去。 这一回,谢小满只觉得,被压制住的不再仅仅是脖颈,整个身体都仿佛被两块巨大的石头压住,而且是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契合着。 仿佛整个身体就要被这样压扁,胸口压抑着,心跳如若擂鼓,谢小满再也忍不住,吐出一口血来。(未完待续) 第三十二章 从宗院的一块腰牌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谢小满看着窗外南飞的乌鹊,嗅着满室的药香,咳出一口血来。 “你是如何找到这里来的,我不想管。但是,以后你若是还敢在素儿面前出现,我会剐了你。” 剐是千刀万剐的剐,谢小满看着眼前这个清冷素淡的人,心想这种修为的家伙若是想剐了谁,估计也就是分分钟的事情。 “原来小萝莉的名字叫素儿。”谢小满靠着墙懒洋洋的坐着,浑身没有一块骨头不疼,这种感觉,仿佛被一辆大货车从身上压过一般。 只是心里却没有什么紧张与压抑,因为她已经证实过,眼前这人,除了现在逞口舌之快以外,并不敢杀自己。 真是可怜的人,明明修为高深至此,却为了一个凡俗之辈跑前跑后,奉人命令,听人安排,仰人鼻息。当真无法理解,这世间怎么会有他这样的人。 也不知从谢小满的话中听出了威胁之意,还是从她的目光里看出了嘲讽,薛子承双眼微眯,杀意再度显露无疑。 谢小满见他模样,随意挥了挥手,挣扎着扶着墙壁起身,落拓却并不狼狈。她甚至还笑了笑,微微耸肩:“跟你这样的人相处,真是无聊。这世间想杀我的人不少,你好像还数不上数。” 后面这句话,自然带了些吹嘘的成份,谢小满潇潇洒洒的一挥手,抬腿便走,并不流连。 真是可惜了,那样可爱的孩子,怎么就有这样一个爹呢。 快要到手的解药飞了。事情应该如何继续,还是先行回家睡一觉,改明儿再说罢。 谢小满抬头看着东边已经泛起的鱼肚白,心里淡淡的想着。 绕树三匝,到底,何枝可依…… “爹爹,这个烧鹅好吃好吃。这个卤肉也好香啊!爹爹最棒啦!我最爱爹爹啦!” 名叫薛素的小萝莉一手抓着一只鸡腿。双眼放光的盯着眼前的猪肘子,沾了一脸的油乎乎。 薛子承面露欣慰的笑容,不时的喂小丫头几口水:“慢点吃慢点吃。咱们这又没有别人,这些都是你的,每人跟你抢。” “啊!”薛素忽然想到了什么,手中吃了一半的鸡腿不肯放下。人却啪嗒啪嗒的冲出了伙房,在院子里左瞧瞧右看看。仿佛再找什么东西。 “素儿,怎么了?找什么呢?是什么东西丢了?别着急,找不到爹爹再给你买。”薛子承连忙跟了过来,和和气气的安慰女儿。 “不是呀!”薛素急的要哭。“那个姐姐怎么不见了?爹爹你方才见到没?就是那个中了毒药的姐姐。” 薛子承闻言面色微变,语气仍旧温和。他拍了拍女儿的肩膀,柔声道:“那个女孩儿已经离开了呀。爹爹离开之前不是跟你说过的嘛。不能随便让别人进来,你是不是有不乖呀?” “我才没有不乖!是我在跟姐姐玩游戏。我要是解开了她身上的中的毒,她就给我买好吃!我们都说好了。” “是么……”薛子承目光更寒,他素来极疼爱女儿,从来不会责备薛素,有问题的自然都是旁人。 好你个谢小满,不单敢动自己的宝贝女儿,竟然还敢以吃的东西为诱饵,诱骗我家素儿!谢小满啊谢小满,虽然我现在不能宰了你,可等到桓温将你利用完之后,我薛子承会让你尝尝什么叫生不如死的滋味! 呵!你不就是想靠这个威胁我,利用我女儿来得到解药么?谢小满啊谢小满,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竟然是个心机深沉之人!好好好!既然你这么想要解药,我薛子承就多给你添点药! 目光一闪,薛子承已经下定了决心。 他哪里知道,建康城内药铺繁多,她谢小满能摸到这里,纯粹是巧合,与什么处心积虑并不相干,更不清楚小萝莉与他薛子承的关系。 再加上后来的摩擦到了那步田地,以谢小满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性子,是绝对不可能跟他解释什么的。 “呜——我的好吃哒!我们都说好啦!我都快要把那药解开了,姐姐却跑掉了!”薛素放开嗓子大哭起来,双手死死握住的两只鸡腿,随着她的抽泣,被撕扯开的鸡皮在夜风中不住的摇曳。 “乖啦乖啦,咱们不哭了好不好。那些好吃的,爹爹给你补上还不行么?乖哦!”薛子承无法,只好先将那些折磨谢小满的计划放到一旁,伸手将女儿抱在怀中,也不过管那一身的油水汤汁,把他身上素淡的衣袍抹得活像一幅抽象画。 “不行!那是我自己玩游戏赢来东西,味道吃起来不一样!”薛素在痛哭流涕的过程中,抽空喊了一嗓子。 薛子承急的团团转,用尽了浑身解数,也无法将薛素哄的开心。 在这样的秋季里,以他修为的淡薄明志,竟也活生生的急出一身汗来。 听着薛素的嗓子快要哭哑,薛子承急得不行,终于一咬牙,下定了决心:“好好好!爹爹答应你!把那个姐姐再找过来还不行么!” “真哒?”如同碰了开关,薛素立马就不哭了,肿成桃子的眼睛猛地睁开,闪亮闪亮的眨呀眨。 薛子承叹息一声,无可奈何:“爹爹什么时候骗过你不成?不过咱们说好了,时间可能要长一些。十天吧,她被那毒药毒死之前,我把她找过来,让你试试你配的药对不对,怎么样?” “好好好!”薛素兴奋的蹬着两条小短腿儿,“就这么说定了!爹爹最好啦!” 薛素一开心,油乎乎的小嘴在薛子承脸上猛地亲了三口。 …… …… 那边是单亲爸爸带孩子的闹剧,谢小满这头却稍显冷清。 沿途又吐了两口血,等她钻回自己房间时,已经是一身的冷汗。 “谢小满。”小白一脸担忧的迎上来,似乎有话要说。 “哎,别烦我,让我先睡一觉。”谢小满哑着嗓子,直挺挺的往床榻上一躺。 “谢小满,我乃从宗院门下行走,这一张,是给你发的腰牌,准许你在建康城内便宜行事。” 一道陌生的声音入耳,谢小满一惊,抬头去瞧,只见一名穿着宽大袍袖,帽子遮住面容的男子,将一块腰牌扔到了自己面前。 “从宗院?便宜行事?”感到这个专有名词有些熟悉,眼前的腰牌更是在李伦那里见到过,谢小满不由得心中一动,脱口问道:“我如今身中剧毒,你们从宗院可能解?”(未完待续) 第三十三章 人间有味是清欢 “我如今身中剧毒,你们从宗院可能解?” 谢小满看着眼前人,一抹月辉根本照不透他那严密厚重的黑袍。 咬着牙用灵识去探,谢小满惊讶的发现,那衣袍仿似一个天然屏障,将所有的灵气隔绝在外,以她的修为,根本探查不到这人的任何信息。 如果这是在打游戏,对面这位神秘人物头顶上的人物等级,必然是一串问号。 “告辞。”这位从宗院行走果然将神秘化做到了极致,对谢小满的问话置若罔闻,转身就要离开。 事到如今,谢小满也习惯了他们这帮人故弄玄虚的手段,索性翻了个白眼,重新往床榻上舒服的一躺,拿了腰牌在手中把玩,懒洋洋的问道:“你们这帮人这也不管那也不管,敢情就是个发身份证的公安局,还是个没有执法权的办证部门……那啥,你别走,我就问问,要是我把建康城拆了,你们管不管?” 从宗院行走这回倒是止住了身形,并不回头:“以你的修为,你拆不了。” 说罢,消失不见。 谢小满被这话呛的够呛,指着那人消失的地方生了半天气,又问小白道:“你怎么让这种人进来?” 小白一脸委屈:“我回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在了。而且还给我发了块腰牌,还挺好看的那!” 说罢,他显摆似的从嘴里一掏,双眼笑着月牙:“你看你看,是胡萝卜形状的,上面还有个小兔子!” 谢小满绝倒,这从宗院到底是何方高人。竟然连宠物身份证都不放过。还搞出这样萌萌的样子,设计者难道是后世的漫画家么! 这样腹诽着,谢小满只觉得疲惫,打了个哈欠,看着眼前的兔子腰牌愈发模糊,整个人趴在床榻上,缓缓的晕了过去。 …… …… “八月桂花遍地开~我和爷爷打月饼喽~” 乌衣巷谢府深处的某间小院子里。忽然传出这样一句歌声来。 “哎。不对,唱蹿了。” “谢小满你还会唱歌那!” “朕从小就多才多艺,冠盖古今。上可摘星揽月,下能潜水戏龙,厉害了吧!” “哇!”小白夸张的赞叹声传出来。 谢安在门外听着侄女的贫嘴,微微一笑。忍俊不禁。 寻常凡人见不到小白的身形,也听不到小白的声音。于是落到普通人耳中。大概以为谢小满的癔症又犯了,正在一个人发疯。 至于谢小满,她哪里回去管路人甲乙丙丁如何去想?如今身前一堆瓜子花生,闲坐床头漫读书。无聊了就逗一逗小白,实在是人间的一种乐趣。 “哎,雪沫乳花浮午盏。蓼茸蒿笋试春盘。人间有味是清欢。眼前只有花生瓜子,真是有些可惜了。”谢小满淡淡一叹。但也只是牢骚,并没有太多的叹惋之意。 随手将身后的下人撵走,谢安一个人推门进房,微笑道:“我还以为修行中人不计较口腹之欲,原来小满竟喜欢蓼茸蒿笋这等野味。只是如今季节不对,想要得来实在不易。” 谢小满微微一惊,如今在这谢府住惯了,不论人来人往,都少不得一番通传禀报。再加上谢菀清病未愈,平素来她房中的人极少,这样施施然开门就进的,谢小满还是头一次遇见。 只是来人刚开口说话,谢小满就已经听出了是谁,不由得一喜,唤了一声“叔父”就要起身。 从思绪清明至今,谢小满能够真心相待的人并不多。出了郭璞和香兰之外,恐怕只有谢安了。 对谢安的感情,多是感激与羞惭,还有一抹因为洞悉后事,而对谢安产生的一缕崇敬与信任。若不是谢安将自己捞出来,谢小满现在还是一名被困在深宅大院中的“傻子”。可面对这样的恩人,自己却跟着郭璞转身走了,只留下一张轻飘飘的字条。 如今再度见到谢安,谢谢小满不禁面露愧色。 谢安伸手止了她的动作,淡笑道:“之前留张字条就走那等潇洒,如今又怎么遵循上人间礼法了?你身上有伤,就莫要多礼了。” 谢小满面色一红,嘿笑两声,挠了挠头。 谢安打量着谢小满的房间,目光扫过小白时,后者正在百无聊赖的玩弄着手中的胡萝卜。 被小白的美貌微惊了下,谢安问道:“这是你的灵宠?” “不算吧,它就是跟着我到处玩。”谢小满摇了摇头,忽然想到什么,吓得她大叫一声,“叔父!你是怎么看到小白的!难道你也是修行中人!” 谢安挥了挥手,淡笑道:“这世间哪有那么多修行之人?我只是碰巧能够看到这些东西罢了。” 谢小满了然,原来谢安竟然是灵识洞开之人,怨不得对自己跑出家门修仙一事,并没有太大的反应。 只是心下有些好奇,谢小满不禁问道:“叔父既然能够有灵识,就从来不曾迈上修仙这条道路么?从来没想过么?” “哪有那么容易。”谢安笑着摇头,似乎不愿多言。 谢小满虽然心下疑惑,当即也不再追问,只听谢安笑道:“你倒是好命,平白添得一段好姻缘。” 谢小满面色一红又一白,看了谢安一眼:“叔父知道我不愿嫁他的。”随即补充一句,“不单单是因为做妾的事情。” 谢安微微一笑:“知道你是不安于繁华的命,你这决定倒也并非不能理解。” 谢小满心下释然,不管如此,有人能够说出这样一句话来,心中终究是觉得烫贴。只是事到如今,这场婚事已经不单单是凡尘俗世的问题。即便谢安以家族出面,否定这门婚事,自己现下也已经身中毒药,不嫁就得死…… 奶奶的,这事儿想想就觉得闹心,哪有逼婚逼成这样的。自己顶着这个姓氏身份,也真是塞翁失马了。 跟谢安简单描述了一下自己身处的境地,谢安上前禽了谢小满的手腕,静静听了听脉息。 “叔父还懂医术?”谢小满好奇的问道。 “略懂。”谢安淡淡的回答,“不过这毒不好解,我需要想一想。至于婚事……” “我也知道这事情难处理,毕竟涉及家族的清誉,又触及朝中权势的更迭,实在太过复杂了。叔父也不必为我一人牺牲太多,大不了我就……” 后面谢小满已经没词了,好在谢安在这时候站起身来,掸了掸衣袖:“违心的话不要多说,你这点小心思,我还能不明白?”(未完待续) 第三十四章 我们私奔吧! “嘿嘿。”谢小满挠了挠头,为了谢家牺牲自己,对于她来说,简直跟玩笑一样! 且不说自己与谢家诸人并没有太多的感情,即便只是谢菀、谢安这几个有数的人,一旦面对要用自己性命、幸福来换取对方平安时,谢小满恐怕也会好生考虑考虑。 她本就是性情清冷的人,更何况,如今这个局面,自己不过是一颗没有力量,顺着风向倒来倒去的小草。可谢家却是一株枝繁叶茂的大树。哪有用一株小草拯救大树的道理。 “我自会帮你想办法,承诺却是没有的。”好在谢安也是深明其中事理的人,这时候开口,淡淡一笑,“你那句人间有味是清欢十分不错,只是太过通俗了些,少了些雅人深致。” 谢小满嘿嘿一笑,心想苏轼要是听到这番评论,估计的嗤笑一番,仰天大笑而去。 谢安几乎不可察觉的叹息:“你若是男儿身,谢家也算是多了几分保障了。” 这话开口极轻,谢小满“啊?”了一声,也不知到底听到了多少。 谢安并不重复,吩咐了一句好好养病,出门去了。 谢小满看着重新关上的房门,不由得微微发呆。世间的事情实在太过复杂,名与利,家族与个人,历史的滚滚洪涛和朝堂上的明争暗斗,这一切到底是什么人在操纵,又有什么人被裹挟? 活在修仙的世界里是明火执仗的打拼,活在世家大族中却是暗流涌动的风刀霜剑,一年三百六十日,又有谁能争的过来? 人间有味是清欢,这话。诚不欺我。 “小满,咱们现在怎么办呀!”小白在房里百无聊赖的转了好几圈,蹦蹦跳跳的来到谢小满眼前,晃着漏出来的耳朵。 谢小满看着眼前陡然出现的绝美人脸,上面又多出两只颇有情趣的兔耳朵,不由得撇了撇嘴,随手抓了一只枕头扔过去。 “怎么办?凉拌!没事儿就睡觉去!” …… …… 九九重阳节佳节。 建康城中自然有人登高望远。也有人早早的搬来了小马扎。呼朋唤友的跑到街面上来看热闹。 热闹起自桓府,延绵百余丈,吹吹打打、热热闹闹、神神气气的往乌衣巷谢府行来。 手中拿着茱萸的人侧目纷纷。看着眼前这一幕热闹的场景,不由得向四周打听着诸端来由。 也真有那消息灵通之人,不知从何处听来了这一幕喜事的当事人,于是在人群中纷纷扬扬的挥洒开来。 扛着长枪的许哲峰懒洋洋的走在大街上。晒着上午秋日暖洋洋的阳光,嘴里叼着一根草棍儿。一身守门官儿的官服,却被他穿的皱皱巴巴,仍旧一副小混混的样子。 “听说是桓大将军纳妾,不知道纳的是谁家女儿。” “不管纳的是谁。这家可真是三生有幸呀!” “按说我闺女长得也不差,怎么就没有大门大户的看上?我看呀,这纳的也未必是什么贞洁姑娘。没准儿是楼子里的货色!” “李大娘你就莫要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了!敢情天下间除了你家闺女是贞洁烈女,其他女郎就都是浪蹄子。” 街坊们吵吵嚷嚷的话语让许哲峰觉得烦闷。他噗的将嘴里草棍儿吐了,加快了脚步,想要离开这个闹哄哄的地方。 “你们知道些什么,敢情就敢在这里浑说!人家桓大将军纳的,可是正经八百儿乌衣巷谢家的小娘子!你们在这里乱说,就算是没有人来赏你们鞭子,也小心风大闪了舌头!” “桂子家的,你从哪里打听来的消息,可莫要胡说八道!” “啊呸!我娘家的邻居在乌衣巷里当配房丫鬟,这点事情还能逃了老娘的耳朵!” “原来是要纳士族大家的小娘子,怪不得这样大的手笔!” “就是就是,王老头你还记不记得几年前,桓大将军向宫里下聘的场面,可比这差不多吧!” “一个是公主,一个是世家娘子,咱们这位驸马爷,可真是齐人之福呀!” 人群的喧闹再度陷入一次*,许哲峰听着这些闹哄哄、乌泱泱的话语,时而听到些片段,心想,这桓温真他妈不守规矩,一个男人娶好几个老婆,自己这种讨不到老婆的光棍儿又该怎么办? 娘的,有钱有势就了不起么!等老子发达的! 冲着街边吐了一口吐沫,远远的看着那穿红戴绿扛聘礼的人,许哲峰冷笑一声。 许哲峰自己尚且不知,他的印堂已经开始发黑,一层淡淡的黑气,正裹绕着他的身体,挥之不去。 他自己并不知道,人生的发迹距离他还太远,但是如今的生命,已经快要到达尽头。 …… …… 下聘这一次,桓温也算是动了大手笔。 正如街坊百姓所言,他下聘的铺张,并不比迎娶公主时寒酸多少。 一台又一台的聘礼如同接天莲叶无穷碧的荷花,没完没了的从角门里进去,又穿过几层院门,来到谢小满的院子里。 唱礼单的小厮嗓子早已冒烟儿,聘礼的箱子在院中层层叠放,从屋里到屋外,屋外的空间开始紧张后,索性都先行放到了院门外头。 所有人都在忙,反倒只剩下谢小满这个正主百无聊赖。她在门口摆了个小胡札,抓了几把瓜子在怀中,一面吃一面看这帮人挥汗如雨。 丫鬟仆妇们忙前忙后,如同集市一般的热闹。谢府的规矩大,内院不许男人进,于是极重的箱子,竟然也只能找身强力壮的仆妇来扛,你来我往,十分热闹。 一片喧嚣之外,谢小满倒也乐得清净,看戏一般的看着这一层樊笼。心里也不知在想着什么。 院里院外忙成一片混乱,沸反盈天,就给有心人留了空子。 一个小小的身影趁着父亲不注意,偷跑出来,跟着聘礼的方向认清了谢小满的所在,屁颠屁颠的摸过来。 瞧见正在门口翘着二郎腿吃瓜子的谢小满,小家伙明显一愣。终究还是下定决心凑上前来。拽了拽谢小满的衣袖,牟足了勇气道:“我们私奔吧!” 谢小满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刚抛高高扔进嘴里的瓜子仁儿。差么点没把自己的嗓子眼卡住。 捂着胸口咳了好几声,都快咳出眼泪,谢小满抬头去瞧,只见一个有些眼熟的小正太。正眼巴巴看着自己,一副既担心又可怜兮兮的小模样。 “你……”以为毒药影响了自己的听力。谢小满揉了揉耳朵,“你刚才说啥?” “我、们、私、奔、吧!”小正太涨红着一张小脸,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的说了出来。 清澈的声音,却很快被人声鼎沸盖住。只落入谢小满的耳中。 谢小满一时无话,抬头看了看蓝天白云,又扭头看了看四周仍在喧嚣的热闹。最终低头瞧了瞧自己的双手,还是那个大小。还是那个纹路,确认自己没有再度穿越。 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又摸了摸小正太的,没有什么太大的温度差异。 展开灵识去探看这小正太,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看了七八遍,也没发现他被什么恶灵附身。 于是谢小满开始抓狂,她万分弄不明白,为什么在桓温给自己下聘的当天,会有一个不知从什么地方蹦出来的小正太,要跟自己私奔。虽然,好像有点眼熟…… “我没生病!我是认真的!”小正太看着谢小满一顿折腾,也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禁有些生气,努起嘴来,泫然欲泣。 “好好好,认真的认真的,我相信你。”谢小满最搞不定小孩子哭,这时候连忙温声细语的去哄,“呃,那个,这个,你……你叫什么来着?” 小正太闻言瞪大了眼睛,明显没有考虑到,谢小满竟然会不认识自己。这样重要的事情,她怎么会把自己忘到脑后呢! 眼看着小正太的眼睛越瞪越大,直往黑猫警长铜铃一般的双眼发展开去,连忙开口:“那个,我这个人吧,记性不太好,而且还脸盲。脸盲你懂么?就是记不清别人的长相。就算是跟人聊了一整天,第二天也有可能不记得的。所以啊,不是在针对你。” “你说真的?”小正太明显有些迟疑,谢小满这番话,也不知道他到底信了几成。 “真的真的。”谢小满连忙点头。 “那个,离咱们见面的时间的确隔了好些天了。”小正太竟然红着脸,开始扭捏起来,“这都怪我爹爹妈妈,非得说这件事情使不得,让我忘掉。可是、可是,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怎么能够轻易忘记呢!再说,即便对手是桓伯伯,但孟子也说过‘威武不能屈’。我虽然年纪小,却不能因为桓伯伯而放弃礼法!所以,我是一定要娶你为妻的!不过我爹爹和妈妈现下还不同意,只好屈就你一下,我们暂且先私奔,日后再从长计议!” 被小正太这一套一套的说辞弄得发晕,谢小满捂着脑袋缕了半天,也没弄明白前因后果,只好开口问道:“那个,你的爹爹是……?” “我的爹爹就是郗嘉宾,是桓伯伯手下第一幕僚。你没有忘记我的名字吧,我叫郗昌硕,你还给我写了诗呢,虽然只有一句!晚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啊!”谢小满一拍脑门儿,“你是当时船上那个!是你姐姐带你一起去玩的,对不对!” “对对对!”郗昌硕开心的拍起手来,不知想到哪里,又腼腆起来,“那个、那天,是我先跟你有肌肤之亲的!所以,就算是桓伯伯横插一脚,我也会对你负责到底的!”(未完待续) 第三十五章 我们私奔吧!(下) 自打从画舫回来,郗昌硕一直出于一种游离的状态当中。 他无法忘记圣人的教导,更加无法忘记画舫上发生的种种。于是乎,即便谢小满手书的那句诗被父亲拿走,人又被父亲训斥了好几顿之后,郗昌硕仍旧认死理的认定着,自己率先看到了谢小满的**,所以应该娶她为妻。 小正太正是似懂非懂的年纪,又因为读书读多了,多少有些小书呆子的迂腐,怎么想就怎么说。结果这些天一直被关在家里闭门思过,直到今天桓温下聘,郗超以为儿子莫名其妙的念想已经过去了,才敢带他出门。 谁知道,郗昌硕的执着竟要比郗超想象的持久,趁着谢府中无人注意,这小子竟然偷偷摸摸的溜进了内院。 因为他年纪小,忙来忙去的下人们只当他是哪个院子的顽童,并不去管他。 郗昌硕也是个聪明的娃儿,虽然不知道谢小满住在何处,却知道跟着聘礼运送的方向摸索。于是没用多长时间,郗昌硕就在人群中找到了谢小满的身影,也发出了方才那一番惊天动地的表白。 一番表白,好在听到的人只有当事人两只,并没有流入到他人耳中。 否则,事情可就有的看了。 谢小满微叹一声,如果她用一些手段,绝对可以用眼前事情为契机,搅乱如今这潭水,浑水摸鱼,谋取利己的好处。如果处理的好,没准儿解药、婚事都可以顺心如意,只是…… 看了看双眼空明澄澈的郗昌硕,谢小满微微一笑,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你跟谁来的?父亲还是母亲?” “我跟我爹爹来的。”郗昌硕眼睛亮亮的。“你放心吧,我都准备好了,不会让你挨饿的。你瞧!这是我这几年攒下的银钱,虽然不多,也够咱们生活一段时间了!” 郗昌硕从怀中摸出一手帕银钱来,竟也有一些散碎的金银玉佩等物,甚至还有一只小孩子的长命锁。 谢小满笑道:“私奔多没有意思。你把你爹爹叫来。我有办法劝服他。你看怎么样?” “你说真的?”郗昌硕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谢小满,“你、你有几分把握?” 看小孩子说大人话实在有趣。只是坑骗这样单纯的孩子,谢小满是心里有愧的,语气弱下来:“不敢说十分,*分是有的。” “可是。我爹爹很固执的,你……”好在郗昌硕并没有听出这一点。他咬着嘴唇想了一会儿,狠狠点头“好吧!我这就叫他过来!你说得对,私奔这种事情,实在不合礼法。日后会被世人所诟病的!虽然小满姐姐你的文采可比卓文君,可司马相如与之私奔之事,传到你我这一世。也难免被人非议。姐姐你、你是个好姑娘,不应该被人轻慢了。别说*分了。即便只有一二分的机会,也应该先行试一下,如果不行再做其他打算……你说的没错!这件事情是我疏忽了!我这就叫我爹爹过来!” 说罢,转身就往前院跑去。 听到那一番长篇大论,谢小满半晌无语。 她没想到,这孩子心中竟然有这么复杂的想法,纷纷念念都是在为自己着想,这样单纯向善的孩子,自己竟要欺骗他。 可是……这也是为他好呀。 应该是罢。 应该是的。 …… …… 作为桓温手下的第一谋士,郗超如今自然处于忙乱当中。 说白了,谋士跟后世的秘书差不多,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都要做。唯一的区别在于,后世小秘们能做的最大事情,不过是安排安排行程会议。可郗超这种人物,挥挥手决定下的就是成百上千人的性命。 大人物也有小时节,虽然小事细节都在由府上的管家之类看管着,可是郗超如今站在桓温身侧,更加不可疏忽。 桓温在喝酒,郗超赔饮。桓温在谈笑,郗超便听着期间内容,时不时的符合或者回环几句,以保证言语上没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郗超就像是一堵墙,一堵挡在桓温身前,保证他不受伤害的一堵墙。 但郗超这堵墙看起来并不够坚硬,因为他只是一个文士,衣冠楚楚,吴带当风,谈笑雅致,虽然欠缺大名士高山流水般的气度,却也有士族大家举手投足的风流。 这个年代,活跃在政坛上的士族阶级,除却为了家族利益之外,还有许多人,诸如郗超这样的人物,为的是一种理想。 郗超就是个理想主义者,他从桓温身上看到利刃一般的雄浑与野心,于是他决定跟随着桓温,直到山河收复,直到权倾天下。 这是他的理想,这是他儒雅表面下一抹不会停歇的狂热。 只是如今,儒雅的郗超并非没有表面上的温雅平静,他有些不赞同桓温下聘的行为,因为这次下聘,桓温之前都未曾登门拜访,就兀自、单方面的浩浩荡荡而来。 与其说这是下聘,甚至更像是……逼婚。 一想到这个词,郗超就开始有些头疼 抬头去瞧谢安的脸色,那是一张平静无波的脸,自己就算是再练上百年,也别想从谢安脸上看出什么来。论及养气功夫,怕是天下家具没几个比谢安强。 大概是感受到了郗超的目光,谢安看了过来,冲着他遥遥举杯。郗超连忙举杯遥敬,一饮而尽。 酒入愁肠,化作的不是剑气,也不是月光,而是延绵不绝的愁啊愁。 席间诸人,最不愁的也只有桓温一人。他朗声与人笑谈,时不时豪饮几杯,丝毫没有注意到席间淡淡的尴尬之意。 单方面的下聘,谢府连这场酒宴都准备的仓促,这尴尬是在所难免的。 席间诸人看着桓温的豪气干云,心想这等武夫真是粗心大意。竟然连眼前的情形都感知不出。 只有郗超知道,他的桓大将军并非察觉不到这种气氛,只是单纯的没有将这当回事而已…… “桓某人竟然能够娶到谢家的小娘子,真是三生有幸!” 桓温一句话,点明了正题,却也将席间尴尬的气氛推向了巅峰。 桓温举杯遥敬席间众人,一饮而尽。 郗超赔饮。谢家人却都纷纷看向谢安。谢安没有喝。于是他们也不喝。 桓温也不着恼,其实此情此景,根本由不得他生气。 就算他再怎么手握重兵。根基也十分浅薄,与谢家这高门大族相比,简直就是朝露与长河的区别。 他想要得到的是谢家的支持,而不是谢小满这一个女人。 于是乎。事情至此就变得十分微妙。桓温需要施压,才能将谢小满娶到手。施加的压力却又不能太大,以免与谢家反目成仇。 这个压力要如何施加,又到底要施加多少,就成了十分复杂的问题。 大概是觉得桓温这话说的有些生硬。郗超举杯笑道:“当然,我们大将军的意思是,能不能真正娶到贤妻。还要看谢公肯不肯割爱。” 谢安仍旧不语,只是淡笑看着二人。 于是乎。连郗超都开始心里打鼓,心想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桓大将军英武过人,这几年更是战功赫赫,着实为我朝良将!” 谢安不语,谢家诸人却不能干凉着他们不回话。所以他们很谨慎的开口,避开那婚事的话头不谈,只说些毫无用处的溢美之词。 郗超自然也知道这事情急不得,于是替自家将军说些客气话,耳目仍旧伶俐着,时刻注意着谢安的动向。 这时候,不是战争,却似战争。 “大人,您家郎君在外面,似乎有急事要找您,让小的来通传。” 青衣小帽的小仆凑到郗超耳边,轻轻说了一句。 郗超皱了眉头:“可有说是什么事?” “并没有。” 怎么偏偏在这个当口!郗超皱了眉头,跟桓温告了假,又使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自己跟了出来。 绕到后面,郗昌硕早已等到那里,面色十分复杂的样子。 见到郗超,郗昌硕又是紧张又是期冀,于整个人都站不住,向前迎了两步,又不知为何停了下来,进退维谷。 “到底何事!我不是说过,自己去玩耍,莫要打扰到正事!”郗超见儿子这副模样,紧皱了眉头,少不得一番训斥,“你看看你这副坐卧难安的样子,哪里有半点士族子弟应有的样子!给我站好!” 郗昌硕现下哪能站的稳当,凑上几步,拽了郗超的衣襟,怯怯道:“爹爹,你能不能随我走一趟?” “胡闹!我现在正办正事,你莫要在这里磨人!再胡闹就着人把你送回家去!”郗超训斥一顿,见到郗昌硕泫然欲泣的小模样,又觉得说的狠了,不禁叹息一声,“你到底要我去哪里?出了什么事情?” “那个,”郗昌硕心中重新燃起了希望,眼睛亮亮的,“爹爹,小满姐姐想要见你,有话要对你说!” “谁?” “小满姐姐,”郗昌硕声音逐渐变小,脸红起来,“就是,谢小满。” 郗超一时不言,气极反笑:“你真是能耐了,竟然自己跑去内院找谢家小娘子去了?好好好!我真不该带你来!” 说罢,郗超怒从中来,举起手掌就往郗昌硕脸上扇去。 郗昌硕哪里敢躲,只缩了四肢,闭着眼睛准备去扛。 谁知没等到巴掌,而是听到了谢小满略带叹息的声音:“郗大人,昌硕只是个小孩子,童言无忌,你又何必在意。”(未完待续) 第三十六章 随意说说而已 谢小满来到这里的时候,云淡风轻。 是真正的云淡风轻。九月初九,江南的炎夏已然完全过去,却还没有到清冷的时节,于是天高云淡、水清沙白,伴着一丝丝暖意中夹杂了清爽的和风,实在令人舒坦的只想以天为被地为床的睡上一觉。 “实在是好天气。”谢小满看着天空中被风拉长的一丝纤云,满足的叹息。 “小满姐姐……”郗昌硕声音有些暗哑,显然是方才被父亲吓到了,这时候只是短短的几个字,却充满了惊喜与委屈。 谢小满转过身看他,揉了揉他的小脑袋,轻轻的笑:“别怕,你先离开好不好,我有些悄悄话要对你父亲说。” 郗昌硕疑惑的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面色不善的父亲,终究还是被谢小满云淡风轻的气度所感染,无声的点了点头,一步三回头的远去了。 耳边落了一时清净,谢小满听着隔墙隔院的地方,一派的繁华喧嚣,不禁笑着摇了摇头。 “谢娘子……”郗超的脸色有些发黑,辈分上说,他与谢小满是远亲、同辈,算是她异姓的远房表兄。从官位上说,谢小满是他上峰要娶的女人,理论上几本可以等同于嫂夫人。可若是再从糊了脑子,一门心思的非要娶谢小满为妻的郗昌硕这里说来,谢小满又成了郗超不可能过门的儿媳妇…… 一念至此,连郗超都有些挂不住面色,假咳了两声,缓解几分尴尬。 下人们都在忙碌,此地并没有什么人来人往。郗昌硕乖觉的跑到十余步之外站着。只是面向这里不停的探看,一脸肉嘟嘟的焦急。 “谢娘子,你我二人毕竟男女有别,还是莫要多言的好。”郗超见谢小满一时不语,索性率先开口。 “不妨事,我已经设下了一道结界,外面的人看不见我们。”谢小满微微一笑。 这话是骗人的。她会的符篆只有那么几种。哪有什么结界。只是四下的确无人,人声鼎沸都是隔墙所在,如今入得耳中。恍如隔世。 郗超哪里知道这些真假,不免着了谢小满的道。 因为郗昌硕的事情,郗超对谢小满心有所怨,此时黑着脸。却不好直接表现出来,于是便拱了拱手。道:“虽然外界无人看到,礼法之事总是要守的,更何况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哪里称得上是不妨事呢?谢娘子若是无事。在下便先行告退了。”说罢,转身就要离开。 “郗大人,令郎之事。难道您就要这样避之不谈么?”谢小满轻飘飘一句话,郗超停下了脚步。 “谢娘子想要如何谈?”郗超语气清淡。已经隐含了怒意。 “令郎的心思,郗大人清楚,就是不知桓温桓大将军清楚与否。” 郗超转过身来,面色已恢复正常,轻轻一笑:“谢娘子这是在威胁我?” “我怎么威胁你?”眼看着郗超表面上清清淡淡,暗地里却一副备战的模样,谢小满反倒起了调侃的心思,似模似样的一抱肩膀,挑着眉毛反问。 “谢娘子恐怕想多了,犬子年纪尚轻,童言无忌。桓大将军又是极为大肚之人,怎么会因为小孩子的一言一行,就心生怨恨呢?谢娘子这样想,怕是看轻了桓大将军。” “哦?虽说是童言无忌,可是昌硕性子执拗,认准的事情似乎不容易回头呢?你知道他方才来找我说了些什么么?他要跟我私奔呢。” 郗超面色微白。 “你说,”谢小满玩味的道,“要是我顺了他的意图,以谋不轨,而且还把他带到一个别人找不到的地方,你该如何?你那位亲爱的桓大将军又该如何?” 郗超声音微哑:“若是逆子当真做出这等有辱门楣之事,不认也罢!” “哦。”谢小满耸了耸肩,“要是我用昌硕的性命,换取我所中之毒的解药,你又能不能帮我弄出来呢?” 郗超看了谢小满一眼,已露杀意。 “听说郗大人膝下只有此一子,若是莫名其妙的暴尸荒野,多少有些可惜了。”谢小满嘿嘿一笑。 “就算真的如你心意,让你得到解药,躲过这一劫。你至此也算是跟我郗家、跟桓大将军结下了梁子,就连谢家的颜面也至此被你丢光!你觉得,你还能活多久!”郗超寒声道。 “日后的事情是日后的,如今毒发了就要死,之后的太阳见不见得到,都难说呢!”谢小满轻轻一笑,“再说,什么谢家颜面,与我何干?” 郗超一时无话,的确,如果谢小满真的这么做,事情恐怕就会这样发展下去。到时候……即便嘴上再怎么冷漠,自己的儿子,又怎么可能不救?就算是得罪了桓大将军…… 郗超远远的看了郗昌硕一眼,这个时候,后者也在焦急的看着这面,焦灼的目光却多落在谢小满身上。郗超见状,不由得心头一酸。 “不过真是可惜了,我怎么就狠不下这个心呢。”谢小满不知什么时候,蹲到了几步开外的墙根底下,从怀中摸出一把瓜子来。 郗超惊愕之余有些警惕,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你离开这么久,宴席那头不会找你么?”不讲卫生的将瓜子皮往地上扔,谢小满冲着郗超扬了扬下巴。 “你……”郗超不解其意,试探着询问,“你,不带走昌硕了?” 他是一介文人,虽然不至于手无缚鸡之力,但他这种聪明人,也明白普通百姓与修行之士的天壤之别。对方挥一挥衣袖,自己恐怕就已经在千里之外的。就算是拼了这条性命,也未必能够阻止谢小满的所作所为。 谢小满笑道:“虽然小正太很可爱,不过小孩子嘛,还是老老实实在家里呆着的好,出去容易遇到大灰狼。” 虽然不能完全听懂谢小满话中的含义,郗超却明白了谢小满放弃的意思,一时不禁疑惑的打量着眼前的少女。 随意挥了挥手,谢小满抱歉一笑:“对不起啦,刚才是随意说一说,觉得有趣,逗逗你罢了,谁知道你却认真上了。我没有绑架昌硕的意思,更不可能对他一个小孩子使用什么手段,郗大人不必担心啦。” 郗超闻言若有所思的点头:“这么说起来……谢娘子是准备答应我们桓大将军的婚事了?” “我呸!”谢小满白了他一眼,“我发现你这个人有点无聊,怎么就这么护主呢?你的人设是忠犬来着?” 郗超一头雾水,只听谢小满接着道:“你家这个熊孩子,屁颠屁颠的跑到我面前要跟我私奔,还摆出一副不私奔不行的架势。我自己劝不动,所以才把人骗到你这里来,让你把人带走。这回明白了吧!至于你家桓温,什么嫁不嫁的?他要是没娶妻、年轻一点、帅一点,对我再真诚一点,没给我下毒的话,我没准儿还考虑考虑。不过事情闹到了这个地步,嘿嘿……” 郗超一时无语,他没有想到,自己方才心心念念以为是敌手、准备绞尽脑汁对抗的人,竟然只是兜转了一圈,将儿子原封不动的送回了自己手上。 而且这个人,还是自己曾经算计过的受害者。虽然下毒并非郗超的主意,可事情的拍板,郗超是知道的。 这样一个人,竟然帮助了自己。 心里忽然觉得有些发堵,郗超看着在远处急的抓耳挠腮的儿子,半晌说不出话来。 “昌硕真是个好孩子,这么说起来,你们家的教育还是挺成功的。不过怎么就那么迂腐呢?明明是个小屁孩,说起话来还之乎者也的,而且还不撞南墙不回头。这点,你这个做爹的应该帮他改改。”谢小满点评着郗昌硕,却不知道自己也是这么个破性格。 郗超想要应一声,气息却在喉咙被什么堵住,发不出声音。 “哎,就这样吧,瓜子也吃完了,我先回去了。”谢小满拍去手中的瓜子残渣,扶墙起身,却突然面色一白,毫无征兆的吐出一口血来。 郗超看得心里一紧,刚要上前去扶,却想到这一幕的罪魁祸首,就是自己的桓大将军。于是整个人僵直在原地,再也迈不动步子。 谢小满看着染上血迹的鞋尖儿,啧了一声,语重心长的道:“还有这一点,你能不能跟桓温说说,以后下毒弄点简单明了的。既然十天后才一命呜呼,这几天还让人吐血啊、晕倒啊,有什么意思呢!我又不是王希孟、纳兰性德那样的天妒英才,吐血也没有美感的……” 这唠叨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最后,终究没了声息。 郗超看着谢小满的身影在秋风中微晃,连忙赶了上去,在谢小满倒地之前,将整个人抱在了怀中。 远处的郗昌硕唬了一大跳,再也不管方才的告诫,撒丫子就跑了过来。 “小满姐姐!小满姐姐!你这是怎么了!你不要死啊!你是不是哪里又受伤了?我带了药!带了药的!上次画舫的事情我都记住了,所以一直带着伤药的!我帮你上药,这样就没有桓伯伯什么事情了!”郗昌硕慌慌张张的从袖兜里摸出伤药来,刚摸索着怎么上药,就被郗超止住。 “爹爹……”看着郗超,郗昌硕眼含热泪。(未完待续) 第三十七章 自是花中第一流(上) 人快死的时候,如果能够说话,似乎话总是很多。 谢小满最近的确很能唠叨,仿佛想要将一辈子的话,都在这十天之内说尽似的。 事情到底要怎么办,谢小满仍旧不知道。 她没有跟郭璞学过周易,所以没有办法给自己算命。其实学了也没有用,她并不知道这一世的生辰八字,恐怕整个谢家上上下下,也没有人真正说得清。 在谢家,她从来都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人。 不,这无足轻重,又哪里仅仅是谢家。 郭璞、香兰,都随意的离开。自己的生命,在吴忧那种人的眼中,不过是随意可以化为齑粉的存在。即便桓温为了娶自己动了大手笔,看中的也不过是自己的姓氏。 谢小满,你果然无足轻重,一直都是如此。 这样想着,心中愈发冷漠,这种感觉却有些熟悉。 耳边不停的传来喧嚣,似乎是某种欢声笑语,只是隔着一层自身带着的冷漠,让人听不真切。 眼前是一片黑暗,黑的纯粹,黑的心安。 生命是什么? 命运是什么? 神仙是什么? 俗世是什么? 一切都不过是虚浮于其上的飘忽之物,风一吹,也就渐渐的散去。 浮世、浮世,连着世间的一切都不过是虚假的幻想,更何况,是生活在其中的缕缕幽魂? 谢小满看着眼前的黑暗,心中愈发冷漠。 人命并非蝼蚁,是虚幻,尚且不如蝼蚁。 生与死,不过是手掌的翻覆。一如流云或卷或舒。 所谓天道,只是一种虚拟出来迷惑世人的幻影。 一切浮世,仅仅是流光溢彩的泡沫,风吹便散。 此风谁吹?我若想,便能吹。 我是谁? 我就是我。 谢小满看着眼前的黑暗,冷漠的心中,这样的文字一次次闪过。 于是乎。她微微有些疑惑了。 那个我。到底是谁? “谢家藏得酒终究是好酒,就算是一会儿事情真的不成,平白喝了这坛子酒。也算是咱们赚到了。” “将军,还是少喝些罢!小心误事!” “嘉宾,你怎么就这么唠叨。要不是你顶着这么一张大脸,我得生生以为你是女扮男装了。” “将军你……” “嘿。有什么事情能够误呢?谢公果然是养气功夫天下第一流,咱们进谢府都快两个时辰了。聘礼搬也搬了,话也说绝了,这位还是屁都不放一个。” “将军!毕竟还在谢府之中,您说话小心些。莫入小人之耳!” “知道了知道了,郗老太婆!” 耳边的话语逐渐清晰起来,跟随着一同清醒起来的。还有其他的感觉。 疼痛率先袭来,浑身上下泛出一股疲惫的痛楚。仿佛从来不跑步的人,昨天跑了个马拉松,如今只能在病床上躺着一般,疼痛里渗透着疲惫的灼热感。 酒香、菜香在这个时候沁入鼻腔,又在胃里活泛起来,谢小满这才想到,自己从早上到现在,似乎只吃了点瓜子。 眼前是一片纤云蓝天,毫无挂碍,干净的澄澈宁静。 谢小满素来喜欢看白云的流动,有的缓慢,有的飞快。有的安静的保持队形,有的却魔术一般,不停变换着形态。 如今眼前这片蓝天上,白云很少,都修长的远远飞出,潇洒放旷的如若飞白。 心中那股莫名又熟悉的冷漠渐渐散去,谢小满努力的想要捕捉逝去的那一抹残念,回味一番,却只剩下“我是谁”三个困扰了哲学家千百年的无解问题。 于是乎,她也将心中的残念归类为无解的杂乱梦章,不再劳神去想。 “咦?这家伙好像醒了。” 以蓝天为背景的画面,忽然闯进一张脸来,而且是一张自己并无好感的脸。 谢小满伸手将那脑袋往边上一推,继续看天。 只是周遭的喧嚣愈发真实的涌来,觥筹交错,欢笑声声,只是不知为何,带着一种浮浪与独属于声音的光影交织。 那是一种很难描述的感觉,谢小满微微困惑。 “哎哟,还摸我,你得对我负责。”这么不要脸的当然是桓温,他百无聊赖的再度将脑袋伸过来,居高临下的打量了谢小满一番,笑道,“别说,这么一副青衣小帽的模样,还真适合你,看着舒坦多了。” 谢小满不大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也不知道桓温为什么会出现。 听到桓温的话,她伸手摸了摸身上的衣服,之前的外衣都在,只是外面又套上了一层小厮穿的青衣。 感受了一下身上的气息,觉得没有什么问题,谢小满便坐了起来。 人在宴席之上,是谢府后院游玩的清幽院子,只是如今因为人多,也变得嘈杂起来。 “谢娘子,可觉得身子好些了?”郗超探头来询问,面色略带尴尬,“方才谢娘子晕倒,若是交由他人,难免不好解释。若是留你在原地,又难免伤了身子。谢娘子想必有话要对桓大将军说,郗超自作主张,就将您带到了这宴席当中。” 宴席从室内到室外,没有什么实质性变化,只是多了些供人舞文弄墨的案几。 园中宴席自然不必太过拘束,中人三五成群的坐着,相对分散,再加上谢小满在府中原本就不是什么人人认识的人物,这时候穿了小厮的衣服出现在桓温身旁,众人只当他是因为不胜酒力而醉倒的小仆。 谢小满的确有些头晕,却不是因为酒水。 她揉了揉脑袋,看了桓温一眼,笑起来的时候稍显轻蔑:“我和他有什么好说的?” 郗超面上的尴尬之色愈发浓了。 他是好心好意,方才觉得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误会了谢小满。如今想要借着这个机会,让桓大将军……当然,想要桓温改变主意实在太难,可二人言归于好,或者只是简单的不要像如今这样僵持,还是有可能的。 于是乎,本着拳拳之心的郗超。自作主张的将人弄到了这里。想要“撮合”这一对“愁人”。 “桓大将军其实是好人,只是谢娘子先入为主,看法难免有些偏颇了。”郗超劝道。 谢小满白他一眼:“我又没说他是坏人。只是不愿嫁他罢了。” “不嫁你就等死!”桓温冷笑一声,瞪着谢小满。 “等死就等死!”谢小满回瞪。 “那个,咱们喝酒!喝酒!”郗超为二人斟满酒盅,偷偷的擦汗。 “用酒盅喝酒真没意思。”桓温嫌弃的看了郗超一眼。抓起坛子,直接灌了两口。 谢小满看着他喝酒的样子。微微一愣,想起了某个人来。 唯美人与美酒不可辜负。 郭璞,你个死人,现在到底在哪儿呢…… “怎么样。是不是被你男人的豪气干云惊到了?”桓温挑衅着问道。 谢小满嫌弃的挥手:“啊呸!喝酒跟喝水似的人我都见过,你这算什么?” “你是说郭璞?”桓温挑眉。 谢小满一愣:“你认识郭璞?” 桓温拍腿笑道:“这满建康城的达官贵人,就算是不认识郭璞。听也是听说过的。在薛子承帮我之前,我也曾经请郭璞帮过几回小忙。” “原来他这么有名。”谢小满低声嘟囔一句。将手中酒盏一饮而尽,胸中不知是什么感觉。 “你又是如何认识他的?”桓温问道。 谢小满心中略微警惕,看了桓温一眼:“你之前都说了,满建康城的达官贵人,有谁不认识他?” “哦。”桓温玩味的应了一声,看了谢小满半晌。 被这目光看得难受,谢小满扭头去问郗超:“昌硕呢?你不会真揍了他一顿吧?” 郗超尴尬一笑:“家法也得回家再行,现下人在那里呢。”他遥遥一指,指向湖中央。 谢小满寻着方向去瞧,只见湖中一个小洲,十分小巧,只能摆上三幅几案,与旁边岸上有斜桥相连。 如今那小洲上,正有三名年纪差不多的顽童正在弄墨,其中二人正唰唰唰笔行飞快,只有郗昌硕一人,目光微微呆滞着,手上也没有任何动作。 “这是干嘛呢?”谢小满微微皱眉。 “作诗呢。”桓温凑趣道,“郗老太婆,你家儿子今天似乎有心事啊,怎么都不动笔呢?你瞧瞧,边上的人都指指点点了,怎么只有你自己不着急。” 被人称呼为老太婆的感觉实在不太好,尤其是被桓大将军。郗超别扭的看了桓温一眼,摇头道:“这孩子平时就是太过一帆风顺了,让他吃吃苦头也好。” “这可是显露头角的好时候,你倒是舍得让他放弃。”桓温嘿笑一声,“这孩子今个儿是怎么了?放在平时,那诗文也是一套一套的,今天倒像是丢了魂魄。喂,谢小满,你快瞧瞧,是不是有什么鬼怪附体了。” “鬼怪要附也附你,好人有好报,不会往昌硕身上蹭的。”谢小满阴森森的看了桓温一眼。 郗昌硕仍旧没有动笔,谢小满心中有些不安。如果这真的是关系到昌硕名声的时候,他写不出东西来,被人比下去,实在是难堪的事情。 可是这个难堪,与自己时脱不了干系的。 只听郗超苦笑道:“其实着急也没有用。人都在那里半天了,又不能替他写出什么来。” 替他写出什么来? 谢小满心中一动,忙问道:“这是让他们写什么?” “喏,”郗超指了指身旁的桂树,“以此为题。”(未完待续) 第三十八章 自是花中第一流(下) 郗昌硕有些出神。 他最近经历的事情实在太多,尤其是对于他这个年纪来说,这些事情毫无征兆的蜂拥而至,几乎要将他淹没在其中。 从很小开始,郗昌硕就开始读书。 他已经熟知许许多多的圣人教化、大道礼法,却不大明白,为何一旦来到现实当中,事情又纷纷变得陌生起来。 他两次看着谢小满在自己眼前昏迷,两次看着她被别人抱走。一种莫名其妙的责任与茫然同时困扰着他,让这个半大的孩子,愈发看不清这个世界的走向了。 倒是秋风比较清明,吹面不寒,只是带着些许缠绵之意。 缠绵……郗昌硕低低重复着这两个字,忽然意识到自己手中正拿着毛笔,呆呆愣愣,似乎原本要做些什么。 刹那间回神,手中饱蘸浓墨的狼毫,已经不知在哪里闲置了多久,连续几滴墨汁都滴落在纸面上,晕染开来,仿佛一个黑色的空洞。 郗昌硕有些慌,又被那晕染开的黑色吸引着。觉得自己现下,就像是身处于这样一个地方,迷迷糊糊的,明明看着外面的一切,却又什么都做不了,仿似被困在其中。 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 于是乎,郗昌硕再度走神。 “昌硕,你今日是怎么了?是不是身子不舒服?要不要早些回家?” 耳边传来温寒的话语,郗昌硕茫然的去瞧,只见是同辈的一名谢家子弟,手中也在执笔,只是看他手旁的纸面。竟已经做好了一首五言诗。 “玄哥儿你倒是给他面子。依我说,他不过是江郎才尽而已。” 小洲上只有三人,如今说话的,自然是另一位。 “哦,谢玄?我……”郗昌硕并没有被这话激怒,仍是怅然若失着,看着对面熟悉的玩伴发了一会儿呆。才愣愣的问道:“咱们是要做什么?” 谢玄目光担忧的看着郗昌硕。皱了眉头:“你真的没事么?不需要先回去么?” “对呀,你要是现在回去了,还可以借口说自己是身体不好。否则硬着头皮写出些什么狗屁不通的句子来。可就要贻笑与大方之家了。”另外一名少年奚落的笑着。 郗昌硕并不开口回击,只是脸上有些发烧。毕竟还是小孩子,再怎么被教育的有涵养有气度,也是会着急的。 谢玄道:“我看你是真的病了。让咱们以桂花为题。作诗作文皆可。你若是不能写,就先行回去。别听他乱说,日后机会有的是。” “哦,”郗昌硕怔怔的点了点头,“那我……” 一言至此。郗昌硕面色一僵,仿佛遇见了什么奇怪的事情,瞪大了双眼。 “昌硕。你怎么样了?”谢玄更加担心,上前将他扶住。 郗昌硕倒没有晕倒。只是一时间四下望去,似乎在人群中寻找着什么。 这时候,饮宴的人群中也有不少将目光投掷过来。距离出题、动笔,已经经过了一段时间,他们虽然见不到三人的成品,却能够从方才的动作中猜测到一些事情。 有人是见到了郗昌硕的发呆的,虽然只是小孩子,嘴上却也难免有了些褒贬之词。 郗昌硕此时却顾不上这个,焦急的四下寻找,直到目光扫过自己父亲身旁的那个青衣小仆,才猛地怔住,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声音。 “桂花为题,你现在能写出什么东西么?” 谢小满的声音清澈入耳,郗昌硕看着那双与自己遥遥对视的双眼,心下一阵翻腾。 “你听得到么?”郗昌硕问身旁的谢玄。 “听得到什么?”谢玄一愣。 “这是传音的功夫,只有你一个人听得到。你若是想知道其中,我日后再详细说与你听。还说方才的事情,桂花为题作诗或作文,你一时间写得出么?若是能就点点头,不能就摇摇头。幅度不必太大,我看得清。” 谢小满的声音十分清晰,郗昌硕看着她跪坐在荷池的另一头,发了一会儿呆,然后微微摇头。 作诗作文对他来说并非难事,只是现如今,哪里会有那种心情? 连心绪都难以平复,提笔都变得艰难,更不必说集中精力这种事情了。 “这样的话,你拿起笔来,我念,你写,好不好?” 听着谢小满平静中带着轻微笑意的声音,郗昌硕下意识的点头,重新拿起了毛笔。 “哟,这是怎么着,方才那么长的时间不动笔,如今却又七步成诗了?” 另一位谢家子弟的奚落仍在继续,不管谢玄如何制止,也没有分毫用途。 郗昌硕如今耳中都是谢小满的声音,哪里回去管他?他将墨汁饱蘸了,提笔屏息,在纸面上缓缓落下字迹来。 “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这诗……”谢玄念着那笔端逐渐浮现出的文字,双眼都放出光芒来。 “什么东西?如此俗媚!”旁边的谢家子弟却皱着眉头,嗤笑一声。 谢玄看他一眼,已经懒得与他解释什么叫清媚,什么叫雅俗共赏。 他见郗昌硕文不加点的继续落笔,便跟随着念道:“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好诗啊好诗!昌硕,你是在哪里学来的七言诗,实在少见!” 郗昌硕正仔细的听着谢小满的吟诵,这时候哪里有心思去回谢玄的话? 谢玄倒也并不追问,只是一味的欣赏。但见到郗昌硕写完这四句诗后,竟然还要继续动笔写下去,不由得微微怔住,心想,他这是要连写两首不成? 却见下面并非七言之体,而是短短两个短句:梅定妒、菊应羞,画栏开处冠中秋! 这下子,谢玄彻底愣了。看模样和格律,这两句话明明是衔接着上文的,可是,这写的到底是什么东西?非诗、似乎也非文。明明也带着格律,却要比寻常的五言诗、七言诗更加俏皮灵动,语义上虽然通俗易懂,却又带着一种并不晦涩的质朴美感。 谢玄自诩自己是一代英才,却从未见过这样的文体,一时间不禁狠狠的看了郗昌硕两眼,对他佩服的五体投地。 而郗昌硕这里,也是在下笔如飞的同时,眼睛越来越亮。他与谢玄的感知类似,却又多了另外一层感觉。 郗昌硕只觉得,仿佛有一种无声又灵动的韵律从自己的笔尖流淌出来,伴随着谢小满在自己耳边的声音,似乎是一种莫名的歌声。 自是花中第一流……郗昌硕写到这里,听着谢小满略带骄傲、微微上扬的声音,不知为何,心中砰然一动。 “骚人可煞无情思,何事当年不见收。” 郗昌硕手上微抖,抿着嘴唇写出最后一句话,只觉得耳边余音袅袅,不绝于耳,而这字里行间莫名的韵律,就像是一种脉搏的张力,仿佛永远都不会停歇。 一时无语,同样沉默着的,还有谢玄。 “什么东西,连格律都不通。不对,连字数都不相同,真是丢人现眼!你们郗家的颜面,真是被你丢光了!” 另外一位谢家子弟哈哈大笑起来,他说话的声音随风传开,入得席间各人的耳,却已经听不大真切。 只是大家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便笑着提起来,说要看这三个少年的习作,品鉴一番。 “各位叔叔伯伯,这郗昌硕……”身旁这人还想说些什么调侃的话,已显露自己的幽默,却被谢玄猛地打断。 “诸位,诗已成,还请品鉴。”谢玄微微一笑,不卑不亢,颇有几分谢安的风采。 他回身将三人的习作都一一拿起,还不忘低头对身旁的谢家子弟轻飘飘留下一句话:“你给我闭嘴,莫要丢人现眼!” 这话声音虽低,语气却颇有些狠厉。那人年纪虽然比谢玄还打上两岁,这时候却被这番气势一惊,一时哑然不敢再多嘴了。 “昌硕,休要理会他,凡俗中人,不足为虑。”教训罢这个,谢玄还不忘安慰郗昌硕。 不过这一点,他倒是多虑了。刚刚落下笔,郗昌硕便再度沦陷到方才的状态中,继续发起呆来,只是这一次,他的目光远远的落在了谢小满的身上。 这世间,为何会有这样的人物呢? 她方才,明明是骗了自己,要爹爹将他带走的。可是这一回,她为何又要帮助自己呢?真是太奇怪了。 她……如今坐在桓伯伯身边,是真的准备要嫁给桓伯伯了么?礼法道德,当真不足为虑么?还是说,她觉得自己只是个小孩子,之前那些话当不得真呢…… “昌硕,昌硕!”谢玄连唤几声,都得到不郗昌硕的答复,不禁担心的看了他一眼,却还是率先抱着三人的习作,从回廊离开了小洲。 习作被先行交到谢安手中翻看,谢玄和另一名谢家子弟恭谨的站在下首,聆听教诲。 翻到郗昌硕的习作时,谢安不禁看了看犹自在小洲发呆的郗昌硕,又看了一眼桓温身旁的谢小满,若有所思,却终究没有说话。 谢小满这个时候并没有注意这边的反馈,而是一口闷掉一杯酒,站起身来,似乎准备离开。看那个模样,似乎还十分不雅的打了个酒嗝。 “自是花中第一流?”谢安低吟一句,明显有些不敢相信,不禁摇头一笑,将习作重新递回给谢玄:“拿给大家传看吧。”(未完待续) 第三十九章 解药 秋日风光,一蓑烟雨,洒尽多少旖旎。 谢小满看着眼前浅碧深红的桂花,微微轻叹。 其实,自己也明白这样的道理,她并非注重名声的人,就算是真的嫁给桓温做妾,生活上还是该如何就如何,于她的求仙之路并没有太多的干扰。 更何况,到桓温也只是单纯的想要一个谢家的姓氏,纳妾就已经能够达到目的,至于婚后是否琴瑟相谐,亦或是刀剑相对,那都是关了门院子里的事情,没有人会在意的。 之所以不肯嫁,很大一部分原因,单纯的是出于义愤。 谢小满是个很简单的人,她没有那么多能够算计的心思,也没有曲意逢迎卑躬屈膝的手段,所以一直以来,她在做的只是能够让自己痛快的事情。 不想永远被困在一方院子里,所以她巧借谢安离开了会稽。对求仙大道产生了兴趣,于是她施施然留下一封薄信,悄然离开。 人生在世,实在太过短暂。很多事情,想做也就做了,哪有那么多的前因后果。 至于桓温的事情,亦是如此。 从巧合到义愤,再到后来自己被他所利用的怨怼,依着谢小满的性子,是怎么都不可能让他舒坦的。 非要拧着来,哪怕自己不爽一点也没关系。 不过,一旦真正涉及到了生命,谢小满也不禁踟蹰起来。 五天。 还有五天。 谢小满闭上眼睛轻轻去嗅,那是桂花特有的香气,淡雅中偶有浓郁的翻覆,实在适合做桂花糕。 “小白,想不想吃桂花糕?”于是她食指大动。也不等那边的应答,便自顾自的采摘起肥厚的桂花花瓣来。 如此焚琴煮鹤,也是一流…… 同一个时间下,谢府中宾客尽散,桓温心满意足的翻身上马,扬起嘴角看着夕阳西下的方向,不合时宜的打了个酒嗝。 郗超从牛车中冒出头来。神色有些复杂。 “你先回家休息。余下的都是小事情了,明天再说。”桓温吩咐一句,便心情大好的一夹马腹。扬鞭去了。 后面的侍卫仆从尚未准备好,这时候一惊,口中纷纷唤着“桓大将军”,七零八落的追了上去。 一时间烟尘大作。好好的青石板路,即便是方才下的一场薄雨。也未能压制住这些尘土。 郗超看着那些尘土的纷扬变幻,心中不知想着什么,微微出神。 今日发生的一切,实在太像是一场幻梦。从早上的轰轰烈烈。到如今宾客做鸟兽散的白茫茫大地,一切就仿佛没有发生过一般。 盘桓一整日,谢安说过的话也不过寥寥几句。却分毫没有提到纳妾之事,也没有说到聘礼的问题。 只是在宴席快要结束的光景。谢安冲着桓温遥遥举杯,无声的说了句“恭喜”。 二人离得太远,声音并未传入耳中,只有口型是那样的清楚明晰,如同烙印一般,深深击中了桓温。 桓温与郗超同时怔住,又很快变幻出两种截然不同的表情,这才有了方才桓温的策马扬鞭,到底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只是,这样一来,那谢小满…… “爹爹……”车厢中的郗昌硕轻轻唤了一声,并无下文。 郗超回神,松手落下了车帘,淡淡吩咐车夫回府。 车厢中光线昏暗,父子二人半晌无言。 西下的日光已经没有太多的热量,带着一种清冷的颜色,从车帘的缝隙中洒落进来,又随着车厢的摇晃而微微颤动着。 风是凉的,带着雨后的清爽,更多的却是秋后的寒意。 大家都是局中之人,其实感受什么,是很不重要的事情。 “爹爹。”郗昌硕又唤一声,清晰明澈,“我不太明白。” 郗超偏过头来,看着儿子那双不但半分浑浊的双眼,轻轻揉了揉他的额。 有什么不明白的呢?郗超了解自己的儿子。他并非不明白,只是单纯的意难平而已。 “世事如此,强求不得。你要知道,你桓伯伯也是局中之人,身不由己。” 于是郗昌硕不再说话,沉默下来。 郗超将他抱进怀中,感受着他青涩的生命,声音尽量放轻:“放心,你桓伯伯不会对她不好的。再说,我也可以多加照拂。你啊,小小年纪,怎么就开始贪恋女色了呢?那谢小满,实在说不上好看,等你长大些……” “我不是贪恋女色!”郗昌硕抬起头来,于是郗超看到了他脸上的泪痕与愤怒的红晕,“我是喜欢她!小满姐姐刚才都帮我作诗了,她一定也是喜欢我的!” 郗超一时无语,他不知道应该如何去理解小小孩童心中的喜欢,也不知该如何劝慰。以至于他的身子都略微僵硬,思付着开口:“以后要叫谢夫人的。” …… …… 入夜之后,谢安看着书案上那盘桂花糕,微微出神。 这是谢小满遣人送来的东西,听说是自己亲手采花做的,也不明白这个节骨眼儿上,这孩子怎么还有这样的闲心。 有些事情,他还没有完全安排好,所以并未对谢小满说。 原以为,以谢小满的心性,这时候早就冲到自己面前拍桌子了,没想到等了半晌,等到了却是一小盘精致的桂花糕。 真是,有些意思…… 拿起一块来尝尝,入口松软,并没有太甜,倒是一股异香沁入心肺,在唇齿之间不住徘徊,许久不散。 原来人间,还有这样的吃食。 谢安就着茶水又品了几口,心想这孩子现下不知有没有生出几分怨怼之心。可是,毕竟世俗中的事情,终究是一局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棋局,很多东西,即便是他谢安也无能为力。 事情总要一步一步的去安排,抽刀断水,那是武夫的行径。愚公移山,虽然开起来壮烈英勇,却难免百无一用。 人间的事情就是这样,而可惜的是,他与谢小满都只是人间之人。 就着烛光去瞧,桂花糕略微透明,十分可喜的样子。 “要是真的嫁了过去,以后就没有这桂花糕吃了。”谢安低声自言自语,轻笑起来。 磨墨提笔,谢安从书房的一匣锦盒中取出纸张来,思付了一下,将白日里谢小满中毒后的脉息状况全部写出,反复看了两遍,确定没有问题之后,又在后面加了几句话: 浊世事繁,明灭难定。人心叵测,结果难言。此乃小满中毒之迹象,往君有解,则世事可以安矣。然则不闻君行迹,已有月余,不知安否?盼君回执,谢安顿首。 一封尺牍,寥寥几句,大意倒是简单,浅浅怨怼了几句世事繁杂的感慨,又特地指出上诉脉象是谢小满如今的模样,希望对方能够有解毒之法。只是,对方已经有一个多月未曾来信,也不知是不是遇上了什么问题,希望对方见到此封书信后,尽快回信。 这样一封信,也不知谢安是写给什么人的。 只是依照着当世书信的运送能力,没有物流,一封信送出去,短则十余日,长则两三个月,往往才能到达对方手中。 如今谢小满距离毒发只剩下五天,这一来一回的事情,她哪里耗得住? 至于谢安,似乎并未想到这一点,甚至在写完这封信之后,都没有急着叫人送出。 他将尺牍仔细的装了,点燃另一只蜡烛,而后付之一炬。 一封看似救命的信件,竟然就这样被他烧了。 谢安看着那散落下来的黑色飞絮,微微安心,于是随手拿了一本闲书,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斜靠在软榻上,读了起来。 秋风翻滚,秋叶渐红,人的生命也可以就此凋零。 只是今晚风势有些大,静美不足。 即便是死亡,也应当择日而行。 两只烛火微微轻晃,时而爆出一个油花儿的响声,令人心安。 谢安的目光,时不时会在烧信的那只烛火上驻留。那蜡烛旁有纸,是方才谢安从锦盒中取出来的纸。 他等了许久,书已经快要看完,那烛火也已经快要熄灭。 似乎,仍旧没有分毫值得企盼的迹象。 谢安略微叹息,这已经是一个月来,他烧掉的第四封信,等到的结果一直都是这样。 看来,真的要另想办法了…… 合上手中书卷,谢安缓缓起身。 啪嗒一声轻微的细响,似乎是蜡油低落的声音。 谢安心中一动,缓缓回头,果然,那原本干净无比的纸面上,渐渐显露出字迹来。 安石公见信如晤,事情繁琐,难以多言。只写药方如下,日夜二次饮之,三日后再看脉息。 丹参两钱、五加皮一钱…… 谢安见状不敢怠慢,连忙拿了另一张纸,细细的将那药方誊抄了,又趁着字迹未消逝之前兑了两遍。 身旁烛火燃烧已尽,乍亮后猛然熄灭,随光亮消逝不见的,还有那纸上的字迹。 “芦笙。”谢安唤了一声,身旁的小仆便开门走了进来。 “拿着这张药方去煎药,从头到尾都要你自己亲手去做,莫要耽搁了。” 芦笙接过药方看了一眼,不无担心的问道:“郎主可是着凉了?要不要让朱大夫来看看?” “不是我,”谢安微微一笑,“药煎好了就送到小满那里,早晚各送一次,一定不要耽搁。”(未完待续) 第四十章 夜行有鬼 “听说了么,明天就是正日子,桓大将军就要接谢家的小娘子过门儿了!” “当然听说了,这么大的事情,满建康城都知道了。” “嘿,要不就说,真是什么人什么命,半点不由人。你看看人家桓大将军,左拥右抱,又是公主又是谢家的小娘子,那个词儿叫什么来着?齐人、齐人什么的?” “那叫齐人之福!” “我看也不见得,你也说了,一个是公主,一个是谢家娘子,见面不得打起来?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物,谁能让着谁呀!” “我呸!你以为这是你大爷纳妾呢?三妻四妾的天天骂街动手,互撕对方衣服都能撕到街上去?那都是村野泼妇,人家世家大族出身的人物,哪里会做那种伤风败俗的事情。” “嘿,你这么一说,我还当真见到过那个场面。他大爷家的原配当真凶悍,一巴掌就把那个年轻漂亮的货色抽倒,然后骑在她身上,两手一撕,上衣就这么碎了!当时还是六月的光景,大家都穿的极少……” “妈的,你别吊人胃口,快说说你都瞧见什么了!” “我当时就看见了那红肚兜儿,就连肚兜儿下面的*,都晃出了一半!娘的!白花花的晃老子的眼……” 众人大哗,言语之间也愈发污秽了。 许哲峰皱了皱眉头,有些烦闷。 他抱着长枪靠在城墙上,湿冷的感觉让他有些不舒服,却也让他保持着清醒。 今夜又是他值勤,这时候正是他们一什换岗休息的当口,几个大老爷们儿难免说起白日里最热闹的事情。又慢慢的将话头转换到了黄段子上。 正直少年的许哲峰尚且没有近过女色,却并非不好奇。小时候偷鸡摸狗的事情没少做,更少不了偷女孩儿家**、偷看女子洗澡之类的腌臜事。 只是随着年纪的增长,他的性情愈发清冷,很少能够与同僚打成一片。 若是放在以往,他或许会这样远远的听个新鲜,可是如今。他只觉得那一片喧嚣太过烦闷。让他胸口狂乱着,几乎要沸腾到爆开一般。 他并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是难受。一种从骨子里的难受。 并非感冒发烧,也并非寻常伤痛,只是单纯的难受。 仿佛有什么东西,从他身体的深处抑制住了所有。脉搏、血流、呼吸。统统都被一种无形的东西压制住了。 于是他像是被人装到了闷罐里,又像是被一张无形的大网缠住了全身。想要挣脱,却不知该从何处下手。 只是难受……许哲峰狠狠的咬牙,牙齿之间摩擦的声音让他更加难以忍受,于是他转而开始咬嘴唇。 他已经这样难受了许多天。但是这种感觉并没有消失,反而愈发严重起来。 严重到了这一日,许哲峰已经开始出现幻觉。 眼前总有一道黑影在漂浮。来来回回,偶尔发出嘲讽的冷笑。他曾经尝试过去抓、去砍。却没有任何用途,不论是身体还是兵器,都只能空荡荡在空气中呼呼作响,影响不了那个身影半分。 于是乎,那个身影愈发清晰起来,许哲峰看着它,狠狠的摔了自己两个巴掌,将后背靠在又湿又冷的城墙上,强迫自己清醒过来。 耳边继续传来同僚们谈论女人的声音,徘徊着戏谑好色的笑声。 许哲峰有些烦躁,身体里那种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的难受劲儿愈发猖狂,于是他狠狠的将身体,向身后的城墙撞了两下。两声闷响在这样粘稠的夜里传播不开,只有后背又痛又麻的感觉,随着脊椎传递到了全身上下。 这样的痛感,让许哲峰眼前清晰了一些,幻影更加虚无,连身体中正狰狞不绝的难受劲儿,都被分散了少许。 仿佛找到了什么出路,许哲峰舔了舔嘴唇,狠狠的在手臂上一咬。 他下口极狠,没过多久,他就已经尝到了鲜血腥甜的味道,这样的味道刺激着他的味蕾,反而让他愈发痛快起来。 痛感使得眼前的幻影逐渐消失不见,不知是不是幻觉,许哲峰觉得,在那道影子消失之前,它似乎发出了一声短促又得意的笑声。 “哲峰,时间到了,咱们上城楼!” 远处一声呼唤,许哲峰这才松开口,拿着长枪沉默的跟了上去。 鲜血从他的手臂上缓缓滑落,也有一部分被袖子吸收、散开,只是在黑夜里,没有人看得出。 只有淡淡的血腥气在许哲峰身上浮动着。 暗香浮动月黄昏。 实在有些诗情画意的劲头。 尤其,对于鬼来说。 …… …… “我他妈就是个天才!” 建康城无数逼仄的小巷子里,大半夜还不睡觉的人却不多。 郭璞吹熄身旁的蜡烛,手舞足蹈的唱着楼子里听来的淫秽小曲儿,仿佛中了举人的范进,疯疯癫癫着。 “这是在干嘛?”被吵闹吵醒的香兰揉了揉眼睛,不解的看着郭璞的疯癫劲儿。 郭璞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我虽然很多年没研究过药理,可是如今再翻一翻老底儿,竟然也能救人于水火之中!我实在是不得不佩服我自己!” 香兰早已习惯了郭璞这份自以为是的劲儿,打了个哈欠:“这深更半夜的,你救了谁?” “还有谁,还不是小满那个小崽子!”郭璞撇了撇嘴,一副鄙视的样子,“那谢小满也真是个蠢货,竟然平白无故的中了别人的毒,真不好意思跟别人说这是我教出来的人物。” “小满中毒了?怎么回事?”香兰被吓了一跳,从床榻上坐了起来。 “鬼知道!”郭璞耸了耸肩,“不过现在无所谓了,我已经把药方递过去了。以本仙师的本事,有什么事情是解决不了的!” 香兰看了他一眼。心想,你解决不了的事情才多呢。要不然的话,咱们现在还跟小满留在庐山之上,哪会有现在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 “这些日子,街坊都在说桓大将军和谢家的婚事,不知道小满是不是也牵扯在其中。”香兰不无担心的道。 郭璞失笑道:“放心放心,就算是桓大将军瞎了眼睛。也不可能纳谢小满为妾的。那个死丫头。长得难看不说,而且行事颠倒、目中无人、愚蠢透顶、执拗如牛,恐怕永远都嫁不出去的!” 说罢。郭璞还认为自己的点评十分到位,大笑了三声。 香兰一时无语,心想之前是谁担心小满,担心到不思饮食的。如今怎么又成了这副样子。而且……方才那些词汇,确定不是在说郭璞你自己的么…… “今夜真是痛快!本仙师这种天纵英才。能够生在这个时代,实在是这个年代的福气呀!” 香兰心想,哦,还得加上个自以为是。 郭璞又是一番朗笑。随手披了件道袍,笑道:“如此快意,不能不喝酒。家里的酒没了。我要出去喝个痛快,你先睡吧。不必等我。” 说罢,潇洒去了。 “原本就没准备等你,之前我都已经睡得很香了,还不是被你的自吹自擂吵醒了!” 看着郭璞的背影,香兰叹息着抱怨了一句。 也不知道小满现在怎么样了,既然郭璞已经出了药方,即便中毒应该也没有什么问题了罢! 郭璞呀郭璞,你这个家伙,还真是口是心非呢! 想到这里,香兰忍不住笑了起来,躺下翻了个身,继续睡了。 至于郭璞,这时候正志得意满的昂首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看着满天繁星,呼吸着微凉的空气,只觉得浑身上下都万分舒坦。 去哪里喝酒呢?是去西市常去的那家偷点儿,还是去楼子里品酒抱姑娘?听说揽月楼里来了几个西边来的胡女,也不知是什么味道,倒是可以去瞧个新鲜! 决定下来,郭璞乐呵呵的翻身上房,抬腿从屋顶上往揽月楼奔去。 他可没有闲逛的闲心,酒虫正在肚子里作祟,郭璞忍不住舔了舔嘴唇,干咽了几口吐沫,来压抑着馋劲。 整个建康城都静悄悄的,除却天上的皓月繁星,地上亮丽的一片,就是温柔乡的所在,每个男子都向往的地方。 尤其是对于郭璞,既有美人又有美酒的地方,与天堂无异。 他曾经想过,如果自己修仙不成,非死不可,那么,有两种死法最为得意。要么是死在美人儿怀中,要么是死在美酒缸里,都是人间快意事! 眼见着那温香软玉所在的地方,郭璞嘿嘿一笑,脚下愈发快了。 路过通善坊的时候,郭璞却不禁眉头一皱,脚步微顿。 他明显察觉到四周空气的凝滞与粘稠,这种感觉,他再熟悉不过。 一股淡淡的血腥气从鼻尖飘过,让郭璞确定下来,没有错,的确是有鬼物作祟!而且,这种熟悉的感觉…… 郭璞四下去瞧,目光不禁一缩。 目光所及处,许哲峰正箕坐在小巷里,面色苍白的喘息着。他的双目恍惚无神,身边蔓延着淡淡的血迹,而此时此刻,他又一次举起手中的短刀,向着自己的手腕划去。 原来是他! 郭璞看着自己现在的邻居,心中一紧。 这事情,如果去管,其实十分简单,不过是驱鬼而已。这是郭璞这么多年赖以为生的手段,更何况,眼前这一只,只是小鬼罢了。 可是,他郭璞现下正在逃窜当中,哪里敢用灵气? 但,如果不管的话……(未完待续) 第四十一章 弑父的十七刀 郭璞曾经听说过许哲峰的家世。 不,“家世”二字,似乎太过吹捧了些。说白了,许哲峰就是一个市井小混混,他父亲也如此,实在当不得“家世”这两个有分量的汉字。 许哲峰的父亲少年时骗走了他的母亲,睡了几晚便结下这沉甸甸的果。小混混自然不会有什么爱妻爱子的好习惯,这边刚把女人搞大了肚子,那边就跑到窑子里继续找女人,随手大把大把的撒钱。 他父亲就是这样的人,有钱就吃喝嫖赌,没钱就坑蒙拐骗,什么腌臜事情都做过,满身的市井气,随手也会打女人。 许哲峰是从小被打大的,小时候哭喊着寻求母亲的帮助,长大一些才发现,母亲也是受害人,哪里能够帮助自己。 于是他渐渐的懂事,六七岁的时候,他每次挨打时,都会用一双眼睛沉静的盯着父亲的面孔,看着那张或醉醺醺、或恶狠狠的脸,沉默着。 从那时候开始,他学会了保护自己的母亲,也学会了打架。 巷子里所有人都认定,许哲峰早晚也会成为他父亲一样的小混混,只有她的母亲不这样认为,坚韧的维护着自己的儿子。 按道理来说,一个小混混不应该叫许哲峰这样文雅的名字。若是细细去追寻,这名字是一个过路的道人所起。 那一天,抱着儿子的女人被丈夫打出家门,伤痕累累的,连眼角都在流血。 那时候,天上正下着雨,寒风刺骨。她却无处可去。 路上的人们行色匆匆,没有人会注意到她,即便注意到了,也不会伸出援手。 夜色渐渐的来临,她抱着哭闹的儿子龟缩在屋檐下,摸着怀中儿子冰冷的身体,渐渐反应过来。不是儿子身体凉。而是她自己在发烧。 抬起头,只能看到冰冷的大雨磅礴而下,敞开怀抱迎向大地。 她抬手抹去脸上的血水与雨水。忍不住微微颤栗着,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单纯的因为寒冷。 眼前的景物开始变得模糊,不知是因为雨势太大。还是因为她在发烧。太累了,很想就这样睡一觉。再也不醒来。 死亡并不足虑,只是怀中的儿子还太小,还需要吃奶。 于是她狠狠的掐了自己一下,让自己保持清醒。 这样的努力几乎是徒劳。女人听着怀中孩子的哭闹声渐渐变大,心想他应该是饿了,于是解开衣服去喂他。 怀里有自己的血脉。 女人这样想着。欣慰的笑着。 “这孩子命格极硬,你若想活着。应该就此扔了他。” 一个模糊的身影出现在女人面前,声音也是缥缈的,仿佛远在天边。 女人努力的在血水与雨水中睁大眼睛,雨水将血液冲刷成淡淡的绯色,竟有些浪漫的色彩。 她看到道袍在风中轻扬,她看到那轻扬的道袍并未沾上半点雨水。 所以她微微愣怔,却又坚定的摇了摇头,将怀中的孩子抱得紧了一些。 雨声磅礴,拍打在泥水混杂的道路上,劈劈啪啪。 “痴儿,人间多少执迷不悟。”道人轻轻的叹息,“我为这孩子取一名字,尚可解你十余年颠簸,到时候若再不放手,便是三清道尊也救不得你。” 于是,女人在雨声中听到轻飘飘三个字——许哲峰。 那一个雨夜,建康城中多少无家可归之人就此埋骨,却不包括女人与许哲峰。 许哲峰渐渐长大,渐渐沉默。 他在小混混的打斗中越来越狠,看向父亲的目光也越来越冷静。 终于终于,在一个同样雷雨交加的夜晚,许哲峰用一把不知从哪里得来的钝刀,刺入了父亲的胸膛。 不仅仅是一刀,许哲峰冷静又冷漠的刺入又拔出。他一直对视着父亲的双眼,看着那双眼睛流露的神情从惊讶到惊恐,从惊恐到怨恨,从怨恨到挣扎,又终究从挣扎变成了一片虚无。 整个过程中,许哲峰默默的在数。 十七刀,他一共刺了十七刀。 而这个时候,他被打的奄奄一息的母亲一直在角落中挣扎。她的腿被打断了,无论怎么用力,都无法爬过来阻止许哲峰的刀刃。 刀子很钝,入肉的声音并不美妙,甚至有些艰涩。 女人很惊恐,很无助,却没有叫喊。 她只是忽然想到了十余年前,那个道人对自己说的话,于是渐渐平息下来,看着自己儿子。 她看着他沉静的喘息,像一只小兽。 她看着他缓缓的站起,浑身浴血,一如既往的平静。 她看着他走到自己身边,跪下来抱着她,然后看着她的双眼告诉她,妈妈,我们自由了。 那一年,许哲峰十一岁,他杀掉自己的父亲,用了十七刀。 而如今,时光荏苒,许哲峰已经十七岁,他手里依旧拿着一把刀。这把刀,已经在他自己的身上划了十一下。 鲜血淋漓。 没有下雨,但方才已经下过,所以地面是潮湿的。 许哲峰箕坐在墙根下,能够感受到那股阴冷潮湿的气息渐渐侵入身体,让他有些难受。 但是这种难受,与身体当中正在灼蚀自己的难受相比,实在无法相提并论。 无法摆脱,无论再怎么大口呼吸,无论再怎么朝着虚无乱打乱撞,都无法摆脱。 只有疼痛能够缓解那种压抑,只有血液腥甜的气息,才能解开那种烦闷。 许哲峰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从最初用后背撞墙开始,他渐渐变得对疼痛上瘾。而上瘾之后,简单的疼痛已经无法再满足他,于是他摸出刀子,轻轻的在手臂上一划而过。 鲜血缓缓渗出,那种景象变得有些美妙。疼痛随之而来。带给他一种前所未有的畅快! 一种酣畅淋漓! 正是那个片刻,他忽然从之前的难受中解脱了! 终于终于。 但是,这样的解脱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的,压抑与烦闷再度找上他,在他的血肉之躯里细细的雕琢,仿佛要将他逼疯。 “你滚开!”许哲峰看着眼前那个熟悉的幻影。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 那是他前些天夜里,斩杀的那个人。 不,这并不是人。 因为他没有脸。没有活人的气息,只有一个不实的躯体,在夜空中扭曲的漂浮着。 “真他妈见鬼了!”许哲峰嗤笑一声,用手中利刃去刺。却根本触碰不到对方的身体。 于是那躯体的面部微微变动,许哲峰竟然看得出来。这是它在笑! “妈的!”许哲峰唾骂一声,不再理会他,重新迈步,向家中走去。 他今晚的值勤已经完毕。他要回家。 可是刚刚迈出十余步。那种蚕食他身体的压抑便再度袭来,令他痛苦不堪。 他无法呼吸,于是斜斜的靠墙。大口大口的喘息。 仿佛有什么东西扼住了他的咽喉,没有分毫空气能够渗入他的身体。 他想要挣扎。却无处挣扎。 幻影仍在笑,甚至笑的更欢了。 许哲峰一拳砸向土墙,他的手在流血。 片刻的痛感就是片刻的解脱,这一点,又在提醒着他。 身体中有一种**在叫嚣,他看着右手握着的匕首,第一次发觉,它竟是这样的美妙。 月光让刀刃愈发明亮,流转着,散发着让人着迷的光。 更美妙的,是它能够带给自己痛感,而痛感就代表着解脱。 哪怕,只有片刻。 于是许哲峰舔着嘴唇,期望着什么。 即便,理智不停的告诫他,不要这样做。 持刀的手渐渐抬起,轻轻划过手臂。 鲜血再度涌出,一种畅快的感觉从浑身上下的汗毛中施放出来,让他欢愉的长呼出一口气。 同样感到欢愉的还有那只小鬼,它吸收着血液中的灵息,躯体也变得清晰了几分。 这是一场循环,也是一场寻欢。 片刻的解脱勾引着许哲峰的神智,让他一次又一次划破自己的手臂。 理智告诉他,他正在走向死亡,可是他却无法停止。 一次又一次。 这是他划下的第十一刀。 欢愉侵入骨髓,片刻后又被潮水一般涌来的痛苦所代替。 几乎麻木的,许哲峰再度举起匕首,双眼空荡荡着。 “你是犯了多大的罪,想要把自己凌迟?” 一道略带叹息的声音入耳,让许哲峰微微恢复了神智。他挣扎着让双眼重新聚焦,看清眼前的事物。 眼前还是那只无脸怪,它似乎正在享受着欢愉,愉悦的将双脚扎根于血泊中,畅快淋漓的吸收着什么。 而在无脸怪的身边,是一个披着宽大道袍的男子,正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 忽然明白这人方才在问自己什么,许哲峰下意识的想起被自己杀死的父亲,于是冷笑一声,显得有些残忍:“与你何干?” “真他妈不识抬举。” 来人自然是郭璞,他被许哲峰的反问一激,气得骂了一句,不再管他,转身就走,嘴里还不忘念叨着:“现在的年轻人真他妈难伺候,一个比一个嘴硬!娘的!快死了都不知道求人!死了活该!都他妈活该!” 嘟嘟囔囔的走出几十步,抱着膀子骂人的郭璞却停了下来,脸上露出万分纠结的神情。 月华流转,轻轻淡淡,彷如女人的手。 “啊!烦死了!” 郭璞怒吼一声,抬脚狠狠的朝身旁的墙壁踹了一脚,回过身来。 原本就是一堵废墙,这时候应声而倒,带起一溜儿烟尘。 他是郭璞。 他是郭仙师。 所以,有些事情,他没法儿不管。(未完待续) 第四十二章 不值一提 “我他妈哪天要是死了,就是死在了自己充沛的正义感上头!” 郭璞蹲在许哲峰身边,不屑的嘟囔着。 许哲峰此时已经浑浑噩噩,身体中的血液流出太多,生命也如同液体一般随之流淌着。 他艰难的抬起头,面无表情的看向郭璞,难以聚焦的双目更像是在看着远方。 月光照不透这一片黑暗,这黑暗是粘稠的,粘的人浑身难受。 腥甜的味道从地面的血液中散发出来,又被激荡到半空中,弥散在四周的黑暗里。 这是一种让人蠢蠢欲动的味道,悄无声息的激发着原始的**,向往着一种酣畅淋漓。 郭璞抬起手来,狠狠的甩了许哲峰一个巴掌。 许哲峰吃痛,目光略微清明,疑惑中却依旧带着冷漠。 这种目光让郭璞很是不爽,他冷笑一声,依旧蹲着:“这建康城里的修士成百上千,一个来管你这件事的人都没有。你说,我是不是也应该拍拍屁股走人?” 许哲峰不说话,他也说不出话。 可人的目光总是能够透露出很多东西,即便是垂死之人也是如此。 所以,郭璞看着许哲峰的双目,再度看出几分讥诮来。 “娘的,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么贱的人!”郭璞怒极反笑,猛地起身,居高临下的看他。 许哲峰心下一片混沌,郭璞的声音入耳,却仿佛被无限的抻长了,一字一顿的缓慢滑入,需要用脑子整合好片刻才能明白过来。 听着费力。心里的想法却依旧活跃着。 许哲峰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十七年的生命,心想,自己这条命,原本就是狗一般的下贱。 于是乎,他的目光中透露出冷漠来。一种,对于万事万物,对于自己生命的冷漠。 郭璞看着他。一时无言。 索性扭过头来。看着正在疯狂吸收着精气的无脸怪,郭璞抱着膀子看他:“我原本不想出手,可是看你吸食的这样旁若无人。是不是有些不给本仙师面子?” 无脸怪的双脚扎根在地面的血液当中,那双脚的四周如同树根一般,延绵出许许多多细小的枝干,紧紧的插入地表。 血液从许哲峰的身体中流淌出来。铺洒在潮湿阴冷的地面上,又在无脸怪的牵引下。缓慢的被那些“树根”吸入。 随着血液越来越多,无脸怪显得十分欢愉,原本只是一道幻影的外形,也开始变得清晰起来。 无脸怪只是一个十分低级的小鬼。并没有太多的意识。 它在夜间游荡,专门去找那些容易侵入的躯体,附着于其上。 按道理来说。孩童、老者、重病之人才是无脸怪主要的攻击对象。寻常人的身体自然带着一股阳气,无脸怪想要侵入实在太难。 只是。建康城夜夜宵禁,游荡在黑夜中的无脸怪难以找到目标。对于这种低等的小鬼来说,只要月余没有灵气的滋养,就会幻化散去,不复存在。 寻找目标附体,这是它们的本能。 它们没有太多的意识,几乎全凭着本能活动。寻找、附体、狩猎,这就是它们维持生计的手段。 只要是有生命的东西,不管他是人是鬼是神是魔,共同的一点,就是不愿再失去生命。 无脸怪也是这样的小鬼,它需要灵气来维持自身的存在,却无法简单的吸收阴气与月华。它只能吸食人类身上的阳气来维持生命,所以,它们永远在黑夜中游荡着、寻找着。 但是很可惜,宵禁下的建康城,能够狩猎的对象实在太少太少。体弱多病的人很少在夜里出门,在夜间行走的,只有那些坊间的守夜人。 守卫城墙的官兵都是身强力壮的壮年人,无脸怪很少能够接近他们的身体,更别说打破那层人类自身拥有的阳气保护,侵入其中。 可许哲峰这个人,就不一样了。 正是之前的那个夜里,许哲峰在归家的路上一时心烦,狠狠的踹了几脚街边的石柱,并将自己的脚踹出了血。 血液的香甜气息吸引来了无脸怪,那熹微的伤口又给它带来了侵入体内的契机。 夜行有鬼,有伤莫出门。 无脸怪蛰伏在许哲峰体内,缓慢的施展着它的能力。 仍在体内的鲜血是它无法触碰的存在,它需要让这些蓬勃的血脉喷涌而出,那才能成为世界最美妙的佳肴。 无脸怪的能力,是让被附体者产生幻觉。一种身体上的幻觉。 那是一种浑身上下,小到没一丝肌肉、每一丝血脉都在被挤压的幻觉,那种完完全全的压抑感,会逼得人发疯。而能略微缓解这中压抑感的,只有痛觉。 越疼越爽快,血流的越多越解脱。 在人间的故事里,总有一些人会在夜里自杀,死状千奇百怪。或自缢、或投井、或吞金、或切腹。 这一切看似十分不同,可他们的死亡往往有一些共同点,那就是不只有一个伤口,仿佛不仅仅是在求死,而是在自虐。 很少有人知道这自杀的真正原因,只不过,如果当真有人细细去瞧,就会发现,这些自杀之人的脸上,都会有解脱的神情。 没有普通人能够摆脱无脸怪的折磨,也没有人能够停止这种自虐,除非他们就此死亡。 一旦开始自虐,死亡才是终结。 而他们的死亡,换来的是无脸怪生命的延续。 无脸怪没有脸,那是因为它们的灵体太过低微,它们的意识太过虚弱。 它们生前往往也是人,意识被吞噬后,便只剩下残缺不全的躯壳。 所以,它们感觉不到身边有郭璞郭仙师这样大牌的存在,也听不到他奚落的调侃。 它只是凭借着本能。欢愉的吸收着生命的养料,满足又畅快着。 郭璞看着那张没有五官的脸,伸出手来戳了戳。 手感是出乎意料的好,略微清凉,极富弹性,并且并没有血腥的黏腻触感,反而是一味的清爽着。 很有意思。 仿佛是戳上了瘾。郭璞抓住无脸怪的脸。用力一拉,再一松手,啪一声轻响。脸恢复原状,只是轻微晃动了几下。 “瞧见没,这东西就是这样寻常普通,你所感知到的。只是你心中的幻想而已。看清楚、听清楚、感觉清楚,你就能醒过来。” 郭璞声音泠然。看着许哲峰。 许哲峰瞪大了混沌的双眼,挣扎着想要看清眼前的一切。可是他看不到,只有骨子里摩擦、挤压的感觉愈发浓烈,所以他再次缓缓的举起匕首。这一回,却对准了自己的右腿。 想要……更舒服的解脱。 许哲峰心里有什么东西在叫嚣,握着刀刃的右手。因为兴奋而颤抖着。 “你这样的小鬼,我伸个小手指也就灰飞烟灭了。不过你运气很好。我不能懂灵气,否则即便千里万里,我那位吴忧师兄都会找上门来。”郭璞看着无脸怪不受影响的继续吸收养料,整个人彷如喝了酒的老头子,唠唠叨叨着,“我虽然看不得寻常人被小鬼欺负,可是相比起来,我还是更不愿意看见自己被吴忧劈死。” 许哲峰的右手狂颤,似乎正在期待,又似乎正在抗拒。 郭璞看了一眼远处巷子里的繁华灯火,听着偶尔被风声吹来的曲乐,叹息一声:“老子是多倒霉,好好的女人不去抱,竟然在这阴沟里为一个大男人的操心。虽然臭小子你长得不错,不过很可惜,本仙师不好男风。” 随口嘟囔着,郭璞心想,自己现在最想喝的,是黄山脚下黄叶村的美酒。 “许哲峰!你给本仙师好好想清楚,自己能不能死!你若是死了,你母亲又该如何!” 一句话如同平地惊雷,声音不大,却字字烙在了许哲峰的心中。 郭璞明显看到许哲峰的双眼流露出几分疑惑,而后极为缓慢的转出清明来。 微微一声叹息,如果面前这位不是自己的邻居,如果不是香兰与这臭小子的母亲说过几次闲话,自己哪里能够知道这么多的八卦,又哪里能够不凭借法术便救下他? 世事难料,的确如此。 “就这样吧,你好生想清楚,莫要耽搁我去吃花酒。”郭璞直起身来,挥挥衣袖,转身离开。 许哲峰的视野渐渐明晰,他忽然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想起了那个十一岁的雨夜,想起了那冷静到残忍的十七刀。 他想起了父亲恐惧、哀求、扭曲的脸,又想到了自己那酷似父亲的面容。 于是风云骤变,视线再度收敛模糊,毒蛇般的思绪钻进脑海。 许哲峰,你凭什么活着! 原本举在半空中的右手狂颤不已,这时候狠狠落下,直刺入右侧的大腿中。 血液喷涌,飞快浸透了衣衫。 郭璞一愣,没有回头。 他面无表情的闭上眼睛,灵气汇于指尖,一道镇字符轻弹而出。 只是不值一提的灵气,在夜色中凝聚、闪耀,无脸怪就此化为齑粉,无影无踪。 只是不值一提的灵气,却在夜色中慢慢飘散开来。 建康城的修行者们睁开眼睛,朝这偏僻肮脏的小巷子处看了一眼,又恢复到自己的生活中去。 这不值一提的灵气,仍旧在夜空中四散飘开,虽然浅淡,却是一道印记,有心人自然能够发觉。 这是郭璞明白的道理,所以他止住脚步,抬头看着满天繁星,心里是他自己都不明白的古井无波。 据说,建康城里最好的酒是揽月楼的十里香,今天晚上,他应该喝上两坛。 这样想着,便决定下来。 郭璞微微一笑,大步流星。(未完待续) 第四十三章 婚嫁(上) 一场淅淅沥沥的秋雨,从正午,一直下到了晚霞尽染时分。 微雨燕双飞,实在是人间好时节。 而对于建康城的百姓来说,今天也的确是城中热闹的日子。 傍晚,缠绵了半日的雨终于停歇,天空放晴,红彤彤的晚霞铺天盖地的占了半个天际,华美异常。 鸟鸣而静,颇有欢愉,桂树飘香,茱萸迎门。 就是在这样的时节里,一辆马车从乌衣巷谢府的角门驶出,前呼后拥,敲锣打鼓,热热闹闹的往城西走去。 马车被装扮的喜庆非常,红彤彤的颜色正与晚霞遥相呼应着。两只拉车的骏马头顶上,都被带上了大大的红花,开起来颇有些呆萌的样子。 它们的耳朵被塞进了稻草,以免被敲锣打鼓的声音惊到。但右边的那一匹似乎仍旧被眼前的热闹所感染,从出门到现在,不停的吹着它的厚嘴唇儿,尾巴一扬一扬的,满是精神劲儿。 赶车的车夫见状笑骂了一句,一个不疼不痒的巴掌拍在马背上,心想老六昨个儿是不是给这家伙填了两回豆子,弄得这小马驹兴高采烈。 他又回手摸了摸腰间的赏银,感受着那点沉甸甸的重量,脸上的笑容更加真挚了。 一行吹吹打打、热热闹闹,自然引来许多百姓驻足围观,指指点点。只是单单看着马车行驶的来处,便已经知道了这场婚事的双方,于是三五成群的闲聊起来。 更有那好事者,追着马车不停的走,虽然因为谢家的身份不敢仿似,却也不免好奇着车厢中人儿的模样。只盼望着秋风作美,将那车帘挂起来瞧个新鲜。 “女曰鸡鸣,士曰昧旦。子兴视夜,明星有烂。将翱将翔,弋凫与雁。” 这时候行进的队伍已入闹市,前面奏乐吹打的曲子稍停,几名跟随的童仆用清朗的嗓音。吟诵起诗句来。 这是《诗经?郑风》中的句子。讲的是夫妻琴瑟相谐的故事,用在如今这个时候,实在贴切。 吟诵此诗的童仆小的七八岁。大的也不过十三四岁,童音清澈无比,配合着诗句的抑扬顿挫,涌现出一种近乎圣洁的美好来。 街旁的人们。大多不明白诗句的意思,这时候自有读书人相传解释。一时间不知引来多少赞叹,心想这诗礼传家的衣冠大族,果然是不一样的。 坐在马背上的桓温听着远处的动静,也不禁轻笑一声。这份热闹又突兀的劲儿。恐怕还是谢小满那个丫头的主意。 果然还是个小孩子,做什么事情都将就出风头。不过也罢,她同意进门就是好的。最起码没让自己再多操心,今天晚上解药自然奉上。 不过……呵呵。这一回,也算是给了那丫头一个下马威了。有了如此一番折腾,谢小满进门之后也不会再不听自己摆布了。 反正自己要的,也只是谢家的这个姓氏,她谢小满…… 一念至此,桓温下意识握紧手中缰绳,面上的笑容也淡去了。 也罢,薛子承说得对,既然她谢小满秉承着那样的宿命,生或死,又哪里是自己这样的凡人所能干涉的。 “将翱将翔,弋凫与雁。大将军,吉言可喜。” 如此重要的时刻,郗超焉能不在场。他也坐在马背上,与桓温差着半个身位,这时候听着远处隐隐传来的诗颂,微微愣怔之后,不禁借着诗中的吉言,道了一声喜。 桓温自然明白郗超再说什么。将翱将翔,弋凫与雁。这可不仅仅是这门婚事,更带了些逐鹿中原、鹿死谁手的潜台词。 回头看了郗超一眼,似笑非笑。 郗超笑着拱手,二人之间,很多东西已经无需言语去说。 “弋言加之,与子宜之。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童仆们继续着吟诵,一声更近一声。 桓温看着眼前的街道上人头攒动,听着耳边的颂唱,心想这谢小满也真是够厚脸皮了,就算是她被打磨八百年,“莫不静好”这样的词语,也不可能用在她的身上。 “知子之来之,杂佩以赠之。知子之顺之,杂佩以问之。知子之好之,杂佩以报之。” 吟诵之声袅袅不绝,眼前一匹快马,就在这诗音中夹尘而来。 “知子之来之,杂佩以赠之。” 快马来到桓温面前,缓缓停下。骑手是一名少年郎,这时候翻身下马,走上前去,从怀中取出一块玉佩,念着这句诗文,笑着递给桓温。 桓温不敢托大,也同样下马去接,吟诵道:“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少年郎笑着道了声“恭喜”,便骑马而去。 桓温看着手中玉佩,倒也并非凡品,其实也是嫁妆之一了。只是应和着方才那首诗,其中意蕴实在太多,以至于轻飘飘一块玉佩都变得沉甸甸起来。 与子偕老,琴瑟在御。桓温不禁微微出神,心想谢小满这丫头是不是翻脸翻的太快,之前还要死要活要杀自己的,怎么不过几天的功夫,就摆出了一副要安安心心做自己女人的模样? 心中疑惑太多,眼前的是事情却不允许桓温多想。正在他查看手中玉佩的时候,不远处的声音再度传了过来,只是这一次,吟诵的却并非《诗经》中的句子,也并非是童仆的吟诵。 一道悠悠女声,和着笛音,旖旎而来。只听那声音唱道: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桓温远远的听着,只觉得这歌声倒是有些稀奇,与平素府里的歌舞不大相似,似乎多了些跳脱的韵味,倒也别有风情。 只不过…… 桓温抬头看了一眼正红艳的晚霞,心想明月几时有?当然是一个时辰之后就能有了。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身后,郗超张了张嘴,神情有些激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又怕一开口就会错过了其他的乐章。 这是他没听过的东西,似乎与前些日子郗昌硕写出来的那首小词很像,非诗非文,好似信手拈来,又带着一种独特的格律。 原本就觉得稀奇,总觉得那格律应该是代表着什么的,原来这些竟然不是诗,而是唱词么? 只是,如果单单是唱词,怎么会写的这样好?我欲乘风归去?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 郗超只是淡淡的想着,就已经控制不住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连人都有些站不住了。 身位文人的他,有一种想要将这些词句赶快写下来的冲动。他生怕这词句如同歌声一般,就这样轻轻出口,片刻后就会随风而散。 可是同时,他又竖起耳朵,想要接着听下去,不像错过分毫。 正是这样的纠结,正是这样的错愕,随着女子婉丽的声音,随着那道悠扬的笛声,悠悠荡荡,在偌大的健康中随风飘散着。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曲乐声自然是后世编写的调子,虽然与现在中正平和的音乐差别有些大,倒也能够入耳。 请来唱歌的女子,是城中公认的第一流人物,这时候徐徐图之,不急不躁,偶尔随着笛声做一些简单的改编,彷如一道清流,奔波着向四面流淌,入得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音乐至此,低转千回,桓温不禁微微皱了眉头。 这大喜的日子,没事儿说什么悲欢离合、阴晴圆缺的也就算了,竟然还要填上“此事古难全”几个字,这不是给人添堵么? 同样抱着此番想法的,自然不只他一个人。许多人目瞪口呆着,心想这谢家唱出这样的曲子来,到底是何用意。 正在疑惑当中,却听女子余音转调,音调上扬而清亮的唱道: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此调一出,疑惑倏然解开,原来前面种种,只为一句祝福。 桓温看着那随着歌声越来越近的车队,看着那辆红彤彤的马车,心想谢小满啊谢小满,你的花招还真多,嫁个人都要嫁的这样轰轰烈烈。弄出这玉佩、但愿人长久之类的幺蛾子来,是为了让全建康城的人见证一下,以免我不给你解药么? 至于郗超,这时候早已沉浸在那《水调歌头》带来的意境之中,几乎要激动的流出泪来。 通俗易懂、曲乐悠扬、易于传唱,虽然难登大雅之堂,却也别有一番风味,尤其是其中的韵味意境,竟是他长这么大从未听说过的。 若说那首“自是花中第一流”婉丽中带着俏皮,这一首“千里共婵娟”里带着的,是超凡脱俗的清贵与祝福。那个谢小满,怎么会有这样的本事…… 郗超有些失魂落魄,以至于接亲的马车已经到了身边,他仍然没有反应过来。 “嘉宾!”已经翻身上马的桓温面带笑容,低头扫了他一眼,用极低的声音笑道,“你的‘千里共婵娟’就在车里,日后有的是时间探讨诗文,你现在还发什么呆!”(未完待续) 第四十四章 婚嫁(下) 桓温是个特别的人。 他并非倚楼弄月的文士,也并非仗剑粗鄙的武夫,而是介于两者之间的存在。 士族血统让他拥有与生俱来的风雅,儿时丧父、少年杀人报仇,也让他的身上散发出铁血的气质。 他是贵族,也是军人,却并非儒将。 他是中国历史上很少有一种人,带着一种遗世独立的气质,更接近于西方的骑士。 只不过,他这个骑士并不效忠于皇权君主,而拥有庞大的野心。 生如一道洪流,席卷天地。 这是他所向往的,也是他的宿命。 谢小满知道他的性情,也知道,如果历史不曾改变,在许多年之后,桓温会看着一棵自己手植的树,长成森然磅盖,于是发出一声“大丈夫不能流芳千古,也要遗臭万年”的感慨。 这是在后世比桓温的名字要流传更广的一句话语,也是他桓温的宿命,是他的雄浑。 只可惜,再怎么掀起滔天巨浪的人,也终究会化为枯骨,也到底会被遗忘在历史的洪流当中。 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这是叹息,也是无奈。只是对于桓温的宿命来说,又带着一抹慷慨与悲壮。 当然,事到如今,桓温尚且不清楚自己的宿命,他只是翻身下马,看着马车中迤逦而下的红妆新娘,心想原来谢小满那个小丫头,一旦打扮打扮,竟也是一副娇怯怯的小模样。 新娘头戴红盖头,只有身段儿透露着女儿家的微羞,这时候被人搀扶着。娇滴滴的迈过桓府角门的门槛儿,向府里走去。 桓温心满意足,豪迈的笑着向四周亲朋好友抱拳,大步进门。 虽然只是纳妾,纳的却是高门大族的女子,一切礼数并不简陋,反而与娶妻并无太大的差别。 亲朋好友闹闹穰穰。竟也将桓府围了个水泄不通。郗超前后应承着,做半个东道,虽然人多。却也得心应手。 他是天生名利场中的人,也只有在这样的时候,才能显示出他的风姿。 不过浅浅几句,所有人都觉得如沐春风。这就是郗超的厉害。 “嘉宾兄。昌硕一句‘自是花中第一流’惊艳一时,果然是虎父无犬子。” 郗昌硕那首描述桂花的小词早已流传开去。这时候自然有人赞颂。 一提起这件事情,郗超心中总有些尴尬。他知道那首词是谢小满所写,不过是用了些仙家手段,传到了自己儿子耳中。由他写出来而已。 心中所想,自然不能表露而出,郗超只是笑道:“不过是些毫末小道。不值一提。少年人还是应当以孔孟、老庄为主,那些登不得大雅之堂的东西。还是少作为好,诸位也莫要太过抬举犬子了。” 众人闻言,自然说些“何必太过谦逊”的话语。 也有些提起方才在街面上唱诵的那首《水调歌头》,不免以此询问起郗超来。 郗超并不知道其中原委,虽然心中猜测十有*也是谢小满所作,这时候却不敢应承,只说些“谢家心思巧妙”之类之类的颂赞之词,便招呼着诸位往府内设宴处去了。 桓府上下,外间有郗超照管,内院便有南康公主操持。 她仍旧素日的一派浅淡模样,这时候也换了红妆,取几分喜庆的意思。 南康公主在建康城世家贵族女眷们的圈子里,是出了名的冷淡,平时并不喜欢与其他女眷们来往。 只是世家有世家的规矩,这样的日子,她们不愿意来要需要来。即便不是看在桓府和南康公主的面子上,也要冲着“谢家”这两个字,前来道一声喜。 可南康公主并没有长袖善舞的本领与意愿,内院的气氛就显得有些尴尬。众人上前道一声恭喜,南康也只是颔首冷淡的应承,这不禁让人心里有些小猜忌,心想这位刚刚入门的谢家娘子,恐怕往后的日子要不大简单了。 正妻板着一张脸,小妾哪里会有好日子过? “殿下,日后吾妹若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还望海涵。” 一道不卑不亢也没有太多笑意的声音响起,众人纷纷扭头去瞧。 只见南康公主微微还礼,看着来人浅淡的回应着:“陈郡谢氏高门大族,走出来的女子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品性端庄,行事大气,哪里会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这话细想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只是听入耳中却平白的给人添堵。来人却也不恼,反而笑道:“殿下面冷心热、心直口快。我虽然没有太多接触过这位妹妹,听人言语却是与殿下相似的,想必二位定能姐妹相和。” “‘未若柳絮因风起’,你这位妹妹的才学倒是与你相似。”南康公主淡淡道。 来人笑道:“方才来的路上,就听到了外面的唱词。‘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若这词是舍妹所作,道韫也只能甘拜下风了。” 原来这人,便是谢小满一直想见,却未曾会面的谢道韫。 闲聊话毕,南康公主便也不再多说,谢道韫微微一笑,便也入席。 她来却并不代表谢府,而是作为王凝之的妻子而来。这时候,早已入席的谢菀远远的瞧见了她,连忙迎了上来。 “道韫姐姐,许久不见,你过得可好!”谢菀执手相看,细细打量一番。 谢道韫一笑,也不答话,只问道:“听说你前些日子病了,如今一看,果然消瘦了几分。你也快要嫁人了,还不趁着在娘家的时候,好生养一养身子。” 谢菀闻言面色一红,却听出了谢道韫话里的意思,知道她在王家住的并不大顺心,一时间不禁微叹一声:“都说谢家高门大族,我们身为女子的,也不过是如此而已。小满当时也不愿嫁给桓温,更何况还是做妾,可是事到如今不也是……” 谢道韫拍了拍谢菀的手,笑道:“个人有个人的命数,你我凡人,又能操持什么呢。” “其实这件事情,我或多或少都有责任的,若不是那日带着小满去画舫中玩耍,哪有如今的事情发生。”谢菀自责道。 谢道韫并不知道其中缘法,这时候听谢菀细细讲了,才安慰道:“你有何必自责,天命如此,哪里是一个人就能够搅乱的?你呀,还是这个毛病,何须把事情的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呢!” 谢菀与谢道韫从小到大关系极好,这时候听她开解几句,也多少想的明白了些。 二人还想说些贴己话,却有其他府里的女眷过来问安闲谈,便只好端起笑意,应承起来。 世家大族,看似繁华,轰轰烈烈。怕是身处其间,才能知道什么叫做身不由己罢! 女眷们纷纷扰扰的闲谈,都好奇的问起如今这位新娘子的来历。更有一些平日里与南康公主不大对付的女子们,嘴上说着恭喜,心里却不禁笑开了花儿,心想你南康即便贵为公主,也有年老色衰、为夫君不喜的时候。 如今谢家的娘子屈尊做妾,少不了让你添堵难受。人家又有那样大的背景,你即便是公主之身,又能如何呢? 看着南康公主浅淡的神色,众人如此的想法就愈发浓烈了。 席间有酒,更要交杯。 随着天边彩霞渐渐收敛,席面已然开始,纳妾的礼数也逐渐展开。 施礼天地、引颈交杯,毕竟仅仅是纳妾,这等礼法其实有些僭越,可是如今,因为女方身份的缘故,自然没有人会不开眼的前来打搅。 桓温看着近在咫尺的红盖头,心想里面的谢小满不知现在是什么心情,一时不禁有些得意。 你就算是再厉害,也逃不过我的手掌心。 桓温这样想着。 他原以为今天的事情不会这样顺利,以谢小满的脾气,即便有毒药威胁,没准儿也会做一些让自己面子上过不去的事情,没想到,从迎亲到现在,所有的事情都风平浪静着。 女子毕竟是女子,一旦嫁人也就认命了。 一念至此,桓温得意一笑。 爆竹脆响,礼数完全,新人便入洞房。 桓温不负众望的一口气干下一海碗酒,在一片喝彩当中告辞而去。 *一刻值千金,虽然对方是一个长相和身材都很一般的谢小满,桓温也难免起些别样的心思。 打开房门,里面正在侍候的丫鬟们连忙退下,关好房门。 桓温看着乖乖坐在床榻上的新娘子,看着后者因为紧张而交叠在一起的双手,低声一笑。 他不禁心道,别看谢小满这丫头性情乖张,可是一双手却生的温香软玉,想来身上肌肤的触感定然也不错。而且如今这副小女儿姿态,也着实动人。 “转了一个大圈子,你不还是落到我手中?”桓温调侃一笑,心情大好,走上前去,掀起红彤彤的盖头。 “夫君。”新娘子娇滴滴的抬头,心里紧张的不行,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儿,红艳欲滴。 桓温却陡然一惊,脸色一变:“你是谁?谢小满呢!” 新娘子被吓了一跳,几乎吓出眼泪来,几分娇怯,愈发我见犹怜:“夫君在说什么?妾身闺名温秀,谢氏出身,二八年华,难道夫君不喜么?”(未完待续) 第四十五章 师弟,好久不见 “原来这位谢道韫姐姐,久仰久仰。” 桓府内院女眷们的宴席上,谢小满走到谢菀身边,冲着坐在一旁的谢道韫施了一礼,忍不住好奇的看着她。 “小满!你、你怎么会在这里!”看到谢小满,谢菀大惊失色,从席位上吓得站了起来,语无伦次,“你不是应该在……怎么会!” 谢小满给了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笑道:“嫁给桓大将军的是谢温雅,我之前见过一面,的确不负‘温雅’之名,桓大将军真是艳福不浅。” “你的意思是……”谢菀瞪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面前的这一幕。 谢小满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莫要再说下去,只笑道:“安石叔父为桓大将军找了个好女孩儿,过两日桓大将军怕是要去感谢的。” 浅淡一句话,其实已经暗示了一切。谢菀也是聪明人,这时候目光闪烁一下,已然明白,如今这些都是自己父亲的暗中操持。 这真是太好了,谢小满得偿所愿,谢家也没有与桓家破了脸面,皆大欢喜。 “你……”一时间,谢菀有些激动的无以言表,忍不住捏上了谢小满的脸蛋,抱怨道,“你呀!可吓死我了!这么大的事情也不提前跟我说一声!害得我原以为……哎!真是的!看归家之后姐姐怎么收拾你!” 谢小满嘻嘻一笑,由着她拽脸蛋:“我的好姐姐,我错了,您可轻点儿!这不是之前也没法预料结果嘛!如今桓大将军入洞房都这么长时间了,看来大将军是很满意才对。我之前一直在跟揽月楼的诗岚姐姐聊天。没想到一下子聊的忘了时间,这才过来的晚了,我给姐姐赔罪还不行嘛!” 她这话东一句西一句的,听得人有些纳罕。可是谢菀却听出了此中玄机。 嫁给桓温的人被变更之事,当事人桓温一定是不知道的,自己爹爹如此做,一来是成全了谢小满的心意。二来。也明白桓温不过是为了要谢家的一个名头,不一定非得要谢小满嫁过来。 而这件事情,如果率先就与桓温商量。不一定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倒不如趁着这个正日子,直接把人送过来,桓温一时便也骑虎难下,若是有意悔婚。岂不是要成为天下人的笑柄? 更何况,桓温是聪明人。目的既然已经达到。也并非只要谢小满不可的。 但事情总要有其他的准备,之前谢小满这么长时间不敢露面,就是怕桓温那头再出什么岔子。 如今入洞房都这样长的时间过去了,肯定是桓温已经接受这场安排。就算有什么腹诽之词。也不会再发作了。 正是这样,谢小满才敢大摇大摆的走出来。 方才谢菀惊喜的声音太大,早就惹来了旁人的目光。南康公主也看了过来。这时候见到谢小满,不禁双目一闪。却没有发问,想必是猜到了几分。 “你口中的诗岚,可是方才在街面上唱歌的那一位?”谢道韫开口询问。 “正是。”谢小满再度看过来,心里不由得感慨,这位就是谢道韫啊,果然气度不凡,与安石公有七八分相像。只可惜嫁给了王凝之这个不成器的家伙,真是可惜了。 “啊!我忘了介绍,这是道韫姐姐……咦?不对,你方才是不是已经叫过她?”谢菀正想介绍,不禁一愣。 谢小满笑道:“是呀,方才听到你们闲聊,听到了称呼,一猜就知道是谢家的才女了。” 谢道韫摇头微笑:“‘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能写出这样诗句的人,才是真正的才女。” “没错!” 谢小满笑着点头,不禁吓了谢菀和谢道韫一跳,心想就算是如今的名士们在狂妄,也没有这样承认自己的才华的。 却听谢小满接着笑道:“不过写这首词的是个男人,所以应该叫才子,而不是才女。” 一言毕,谢菀不禁和谢道韫面面相觑,同时笑了起来。 “你这个丫头,真是……”谢菀笑着数落,一时间却想不出什么形容词了。 谢道韫却好奇的发问:“不是小满所作?那是何人所为?” “苏轼苏东坡,住在蜀地的一个东坡上头,他写的,我只是听来的,用一用而已。”谢小满笑道。 “蜀地?那里生活不易,到未曾听说出过这样的文采风流之士。”谢道韫信以为真,仔细的回忆着,“自三国以后,世家大族多向中原之地迁徙,似乎没有什么世家大族留在那里才对。蜀地苏姓……道韫学识浅薄,还真未曾听说过。小满曾经去过蜀地么?” 谢小满吐了吐舌头,没想到谢道韫竟然是这样一个穷究学问的人,于是挠了挠头,继续编瞎话:“我没去过,不过郭璞那个家伙总是云游天下,这一首还是从他那里听来的,就随便拿来用了。” 谢菀也在此时符合道:“对的对的,小满和郭仙师关系很近呢。” “原来如此。”谢道韫点了点头,目光却在审视谢小满,弄得后者心里有些发毛,仿佛被看穿了一般。 真是的,这谢道韫果然和谢安一个风格,不容易骗。 “小满,不过那个诗岚,毕竟是揽月楼的姑娘,你也莫要走得和她太近了,否则,人言可畏。”谢菀不无担心的告诫。 “知道的,只是佩服她唱歌的功底,别无其他。”谢小满可是品尝过“人言可畏”的力量的,之前桓温逼婚,可不就是依靠着这一句话。 只是,她其实并非那样害怕人言的人,毕竟名声之类的事情,是她不在意的。 她志在修仙,人间更像是一个歇脚的站台,站台上的人如果谈说自己,根本就不会挂于心怀。 至于那诗岚,谢小满是真心佩服的。虽然只有见面的浅缘,可方才那一首《水调歌头》,自己只大概唱了一遍,诗岚就抓住了其中韵味,甚至还改变的更加好听了些,也更改的更适合如今这个时代的口味。 而诗岚对于谢小满也是十分佩服,不仅仅是这一首她说是听来的词,更因为谢小满吹笛子的功法。 谢小满学笛子学的浅薄,可毕竟有一些千年之后的技巧,在诗岚看来着实耳目一新。 再加上谢小满不像其他士族女子,对她这种身份的人嗤之以鼻,而是坦诚相待,就更加令诗岚感激不已了。 如果谢小满是男子,这时候难免与这位揽月楼的姑娘成就一份情缘。只是可惜,谢小满没有什么百合的潜质,于是只好与这位奇女子做个姐妹。 当然,这些事情就没有必要对谢菀说了。 一时有人来敬酒,三人便不再多言,谢菀和谢道韫行一些长袖善舞的手段,谢小满则负责吃吃喝喝,她们二人举杯她便举杯,一切行动听指挥。 那日画舫上,知道谢小满与桓温之事的,自然不只谢菀一人,此时也有人出现在宴席当中。 虽然看到谢小满时有些惊讶,但大家都是士族大家见过世面的人,自然没有人会傻乎乎的提出疑问,而是假装未曾见过,应该如何便如何,至于腹中的疑问,也只能回家再倾吐了。 南康公主的面色一直不大好,席间众人却并没有太多的疑问。毕竟夫君纳妾,要是正妻脸色好了,那才奇怪。 外院饮宴的声音也传至此间,遥相呼应着。 一番热闹喜庆,传遍建康城,也传入了郭璞的耳中。 自从昨日救了那个小鬼,他就知道自己是跑不掉的,所以,他也并未准备跑。 在揽月楼喝了两坛子十里香,郭璞醉醺醺的睡了一整天,酒醒的时候,诗岚已经归来,笑着与姐妹们说些自己的所见所闻。 “诗岚姐,你唱的那首歌实在太好听了!以往从来没听你唱过,是新做的曲子么?” 诗岚浅笑着摇头:“是谢家的一位小娘子做的曲子呢,你们想来也听到了那句‘但愿人长久’,正是那位小娘子对这两位新人的祝福。哦,对了,应和着我吹笛子的,就是这一位。” 众姐妹哗然,不禁追问其对方的名字来。 “她的闺名是小满。那可是一位奇人,非但没有因为我的身份而看轻我,反而对我十分热情呢。” 诗岚的话,传入半醉半醒的郭璞耳中,让他微微愣神,酒醒了七八分。 他撑起身子来,揉了揉宿醉的脑袋,看清了外面又是繁星点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在这里醉了一天一夜。 “这倒是难得,不过依我说啊,如果那位谢小满是男子才更好呢。没准儿就会被诗岚姐的才华所吸引,这样可不就嫁入谢家了么!” “你呀!想入非非什么呢!” 见姑娘们不再谈论谢小满的事情,郭璞便扔下全身上下所有的银钱,摇摇晃晃的拖着身子走出了揽月楼。 “客官!您慢走!您这给的也太多了!”小厮捧着银钱追上来,有些不安。 郭璞回过头来,淡淡一笑:“昨个儿你前前后后忙了一夜,多的就当是赏你的。” 他看着这华灯初上、星河灿烂的美景,低声一笑:“反正我留着也没有用了。吴忧师兄,你说,对不对?” 吴忧从一旁幽深的巷子里走出来,脸上是依旧的苦大仇深:“师弟,好久不见。”(未完待续) 第一章 小满,救救郭璞(上) “丹砂、月见草、紫衣、茯苓……唔,这个,曾青?咦?对了,李大叔,你修行走得是什么路子?五石散能不能吃得?” “五石散?当然能吃。只不过,那种东西哪里是我们寻常百姓吃得起的?也就是平时听听罢了。”李伦挠了挠头,呵呵一笑。 “哦!那我就顺便炼几炉,也算是给李大叔的谢礼了嘛!‘谢小满应承着,在纸上写下了曾青、白矾、雄黄等物。 “啊?”李伦吓了一跳,连忙上前阻止,“别别别!我只是帮你找一些药铺而已,就算是没有我的帮忙,你自己也能找得到,不过是多花些时间罢了。这五石散名贵的紧,哪里是我这种人随便吃的!” “哎呀,没关系啦!”谢小满挥了挥手,“这种东西世家大族的名士们都在吃,我多做一点,顺便还可以卖给他们。也不是单独给李大叔你做的,所以不用有什么心理负担的。”说到这里,谢小满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再说,炼丹这个事情听着好像很复杂,实际上特别简单,李大叔要是想学的话,我教你就好了。” 李伦瞪大了眼睛,吓得后退了一步:“那怎么可以!这种事情哪里是可以随便教的!小满你不要胡闹了!” “哎,好吧!”谢小满已然放弃了,教授炼丹术给李伦这件事情,她已经提出了七八次,李伦却一直拒绝,看来只有等他自己想明白再说了。 对于谢小满来说,炼丹术、符篆之类的东西,原本就没有什么值得隐藏的。都是一些法术而已,并不需要讳莫如深。可是对于李伦来说。这些东西就如同尘世间最大的机密,他不是不想学,而是不敢学。骨子里,李伦总觉得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不过是运气好,踏上了寻仙的道路,那也只不过是求一个延年益寿而已。并不奢望长生不老。更不求有这样的神仙方术。 如果再深究原因,李伦其实是有些畏惧的。对于神仙法术这种东西,稍微接触一点点可能觉得欣喜若狂。可若是真的接触的多了、境界高了,很多东西就会变得十分复杂起来。 更何况他只是一个散修,没有背景没有靠山,万一被什么人盯上。自己也是没有办法与人争斗的。 他是个清修的人,害怕与人为敌。也就下意识的害怕变强。 这种情形乍一看可能觉得奇怪,但实际上,世界上许许多多的人都有这样的前意识。 不是没有能力变强、变的更厉害,而是下意识的害怕。他们害怕承担更多的东西。所以避免自己成功,给自己的懒惰找千千万万的借口,实际上。最基本的原因,只是因为他们害怕自己的成功而已。 这种情形。在心理学上有一个专有名词,叫做“约拿情结”。 谢小满却没有这种心理负担,究其原因,其实是因为她所接触的修仙背景少之又少。 她不知道大多数的修仙者,只能像李伦这样,求一个身体康健、延年益寿。再她整个修仙过程中,到现在为止,只有郭璞的引领,余下的就是吴忧的压力。 于是再她的认知当中,大部分的修仙者都是郭璞那样厉害的人物,自己的修为不过是沧海一粟,根本不值一提。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对于李伦来说,他的目标只是爬到假山山顶。所以现在修为增长的虽然十分缓慢,可他已经心满意足了。 但是对于谢小满来说,她想要问鼎的,是一座登上后足以小天下的泰山。设定的目标不同,迈出的步伐自然也不一样。 所以,谢小满没有什么约拿情结,她所需要的,只是扫除障碍后不停的前行。 “嗯,就先买这些东西好了,反正离得也近,日后再买也方便!”谢小满看着眼前的清单,心满意足的点了点头,“李大叔,麻烦你帮我带路!” “不麻烦,不麻烦!”李伦客气着,随谢小满一起走出院子,看着她落锁。 院子的所在是个寻常巷陌,却并非乌衣巷当中,而是一处靠近西市的所在。 旁边的邻居都是普通百姓,卖手艺的、卖一膀子力气的,不过如此。只是治安还算不错,街面也算干净,谢小满所住的院子虽然没有太宽敞,却也是独门独院,十分清净。 李伦带领谢小满走在小巷子里,仍旧有些不解,为何这样一位世家大族的小娘子,会选择住在这样的地方。 那谢家里面什么没有?这样的小巷子,方才的院落,自己看着都觉得简陋,对于谢小满来说,恐怕更加清苦才对。 之前谢小满拜托自己找个宅院,李伦还以为是要安排什么仆人的居住,没想到找好了地方,谢小满竟然自己搬了进来,甚至还一个仆从都没有带! 这是李伦无法想象的地方。这个城里,只要是有些势力的家族,哪一个走在街上不得带着三五个仆从,才能显出身份的?更何况是谢小满这种乌衣巷里的人物? 不过随即又想,不摆谱、不摆阔、不讲这些虚头巴脑的摆设,这样的人物,才是真正的大人物罢! 这样想着,李伦对于这个小自己很多的谢小满,愈发敬佩了。 他哪里知道,谢小满之所以过得这样“清贫”,并不是因为以上那些原因,而是单纯的因为她的钱不多,只能租得起这样的小院子。 虽说是一家人,可在谢安帮忙了那么多事情之后,谢小满还是不好意思管对方要太多的钱,只是开口借了一些,准备过阵子再还回去。 借来的钱,出了租院子之外,还要买炼丹炉、符纸、药石一系列乱七八糟的东西,所以算来算去,谢小满发现自己也只能租得起这间小院子。 好在她素来不是什么需要享受的人,有这样一间独门独院的小屋子,就已经足够了。 至于她为何要从乌衣巷里搬出来,自然是为了方便。 虽然修仙这种事情,在东晋并非装神弄鬼,可是天天被那么多人盯着,仍旧是不大舒服的。 再说,因为小白的存在…… 这个家伙有的时候大白天出来晃荡,虽然寻常人看不到他的身影,可是小白偶尔偷吃东西,偶尔又跑去玩着玩那,弄得府里人时不时看到水桶、镇纸一类的东西莫名其妙飘在半空中,误以为是闹鬼。 而且,这还都是小事,这家伙有时候会跑出来恶作剧,已经吓晕了两个人,还是把它从府里拎出来住的好。 钱只有那样一点点,谢小满向李伦问了西市的所在,准备跟他一起去找个药铺,买点这些炼丹、写符篆的东西,之后再拿出自己不用的来卖,稍微赚点钱给自己贴补家用。 桓温的事情已经过去,她也不能再这样牵绊于世俗,需要好好修行了。 只是还要买炼丹炉,也不知道能不能买到。 正踟蹰之间,谢小满将这件头疼的事情告诉了李伦,李伦却说,他认识一个散修,正准备将一口炉子出手,这不禁让谢小满一喜,如此一来,便少走了许多弯路。 如今这次出门,便是为了去购物! 购物清单都已经写完,顺便再弄个炼丹炉回来,修炼的事情就可以安安心心了。 其实李伦不禁有些纳闷儿,炼丹炉那么大,他们两个人要如何弄回来? 已经做好了出苦力的决心,真正成交之后,李伦撸胳膊挽袖子,正准备把炼丹炉扛起来,却见谢小满朝着身后的虚空挥了挥手:“小白你别偷懒,快把炉子帮忙拿回家!” “不要!我在睡觉!”并未显出身形,小白的声音却听得清清楚楚。 “你再不帮忙,我就不给你炼丹吃啦!”谢小满撇了撇嘴。 “哎呀,讨厌死啦!”小白一百个不乐意的出现,银白色的美丽少年,慵懒的打了个哈欠。 打量了炼丹炉一眼,小白义愤填膺的道:“死小满!臭小满!人家这么娇滴滴的,竟然让人家出苦力!就凭着这一点,你得给我十粒玄月丹!” “成交!”谢小满吐了吐舌头。 “呃,那个,要不然还是我帮忙拿吧。这要是让它扛出去,百姓们看到一个炼丹炉在半空中飘荡,是不是太过骇人听闻了些?”李伦不无担心的道。 谢小满笑着摆手:“没关系啦!不会出现那样的景象的。” “对呀对呀,你这不是跟我抢丹药嘛!是何居心!”小白冲着李伦做了个鬼脸儿。 李伦瞬间被电到,即便再怎么做鬼脸儿,小白的惊艳依旧在那里,鬼脸做的跟撒娇没有什么区别。 眼看着这样的美人儿对自己撒娇,那一双桃花眼的勾人,李伦也不禁面色一红,早已娶妻生子的直男,心里也不禁开始往旖旎的方向荡去,身体的某个部分眼看着就要不安分。 好在下一刻,小白张开嘴巴,一口将炼丹炉吞了进去。 李伦瞬间石化,之前的绮念荡然无存。 那一人高的炼丹炉,就这样被吞进肚子里了? 李伦揉了揉眼睛,又揉了揉眼睛,方才对自己抛媚眼儿的美人儿,忽然张开血盆大口的模样,一遍又一遍的在他脑海中重放着。 这果真,是个妖怪…… 看着小白依旧没有任何变化的身材,李伦面色如纸。(未完待续) 第二章 小满,救救郭璞(下) “啦啦啦~啦啦啦~我是卖报的小行家~大风大雨里满街跑~” 谢小满购物愉快,抱着一大堆东西往回走,这一天的购物,真是许久都没有的感受了。 虽然买的都是药石、符篆之类的东西,可买东西的感觉还是很好的。 嗯,算一算账。 谢安叔父很慷慨的给了自己十万钱,租房子花了四万钱,买炼丹炉花了五万钱,剩下的一万钱刚刚花掉了八千多用来买药、买符篆和买炼丹烧的柴火。 柴火可真是贵,并不是什么好木头,大概只够四五天的量,就花了两千钱。看来如果可能的话,自己还是出去砍比较好。 至于符篆,这个倒是不贵,只是买个符纸和朱砂而已,买了厚厚一沓子,也不过二百钱。 倒是药石买了不少,成色其实也一般般。不过没办法,自己想要快速修炼,还是要依靠这个东西。 而且,还得给小白练药,还有李大叔的五石散……唔,五石散这个东西到时候可以拿出去卖,不仅仅是修行的人,世家大族的名士们也要吃的。 方才在药铺也问了市场价,一副五石散大概是一千钱的样子,药石的成本大概是六百钱,还是有的赚的。 其实想来想去,最赚钱的东西应该是符篆,毕竟几乎没有本钱,只是单纯的靠自己的灵气而已。但是,这个东西又最难卖,毕竟自己不是郭璞,没有人知道自己的名声。普通百姓又不懂得灵气是什么,符篆再怎么厉害,他们也看不出来。想要卖出去实在有些困难。 不过不着急,这个问题日后再慢慢想,先写几个符篆自己留着镇宅和防御。至于赚钱,还是先依靠五石散吧! 这样想着,谢小满十分开心,这小日子也算是过起来了!于是啦啦啦的哼起歌来。 买完修炼所需的东西,谢小满看着西市有些卖吃食的。就买了半只烧鸡。又买了几张饼,回家做晚饭。 只是看着烧鸡,忍不住就想起东市回春堂的那个小萝莉薛素儿。要不是她的父亲是桓温手下的人,自己自然不需要再另找什么药铺,这些药石直接在那里买就好了…… 桓温……看来这个家伙不准备再追究了。 想起这件事情来,谢小满不得不佩服谢安叔父的深思熟虑与妥当的安排。一方面解了自己的毒。一方面又从谢府的旁支中找到了谢温雅,这个想要嫁给桓温的人。如此一来。局中的所有人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好处,皆大欢喜。 那个谢温雅,在出嫁之前,谢小满曾经与她谈过一次话。 谢小满不希望不相识的人为自己牺牲什么。于是亲自去确认了一下,她谢温雅的确是想要通过嫁给桓温翻身的。 “小满你也是谢府旁系出身,自然明白其中的不容易。” 那时候。谢温雅双手有些紧张的交握,面色微红:“我知道。这样子看起来,我可能是在攀附权贵,不值得一提。可是,如果我不嫁给桓温,又能嫁给什么人呢?以我这种人的宿命,只能是嫁给其他士族的旁支而已。 “旁支旁支,其他人都不知道这种身份意味着什么。虽然顶着谢家的姓氏,又能如何呢?我爹娘去世的早,说是生活在自己家,可是对我来说,不过是在寄人篱下而已。而其他的士族旁支,又有什么区别呢?别人看待我们,就像是在看待一个个吃白饭的人。你也是这样身份的人,但是安石公高看一眼,旁人也不敢多言,伺候的自然也小心。奴大欺主,小满你可明白? “与其这样受着自家人的欺负,我宁愿走出去,改变一下自己的命运。哪怕是做妾,做的也是桓温的妾!他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而不是什么登不上台面儿的旁支!我这么做,只不过是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日后也受人非议罢了!” 这些东西,谢小满听在耳中,入得心里,虽然不能完全理解消化,却也明白了对方的心意。 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 大概,对方所经历的,正是这样的生活罢! 自己其实并未体验太多,之前的她,是个傻子,浑浑噩噩。开窍之后,又经历了千年之后的梦幻,觉悟与视野自然要比这个时代的人多一些。 如果自己不离开那个小小的院子,或许也会生出谢温雅这样的心思,也未可知。 于是谢小满即便无法理解,也支持她、祝福她。 所以在当天的婚礼上,谢小满出了很多主意,让童仆们吟诵《女曰鸡鸣》,让揽月楼的诗岚姑娘唱上一首《水调歌头》,自己在一旁吹笛相伴。不是为了惊世骇俗,也不是为了展示自己,只是单纯的为了祝福她。 想要打破自己宿命的人,谢小满都会祝福于他。 因为她就在做这样的事情,修仙修仙,与天争命,就是与宿命的一场战役。 说到底,她们是相同的人。 更何况,谢温雅还帮助了自己。 事情皆大欢喜,每个人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而谢小满也没有因为毒发身亡。 直到现在为止,谢小满都不知道自己的毒是谁解的。只是谢安叔父把了把脉,之后就送上了良药苦口。 这一切,即便事关自己的生命,却也都解决的云淡风轻。 谢小满决定出府居住的时候,谢安也只是表示理解,并拿出了一大笔钱帮助她。 自己对他前前后后的帮助表示感谢的时候,谢安更是浅淡一笑,只说若是有心,她谢小满就帮谢府的宅院写点符篆,镇宅就好。 所以谢小满买了不少符纸,准备多些几张镇字符。 一念至此,谢小满不禁嘻嘻一笑。 有这样一个叔父做靠山,这种感觉还真是不错。 大包小裹的走到小巷,谢小满这个状态自然惹来不少人的目光。她自己虽然不在意,却不免有一些有心之人,上下的打量起来。 在这其中,就有一些街头的小混混,三五成群的聚起来,摇摇晃晃的跟在谢小满身后。 “明哥儿,你瞧瞧,是不是刚刚搬进来那个家伙。” “没错,就是租了王老六院子的,没想到竟然是个小娘皮。” “看来家里情形不错啊,竟然买了这么多的东西。明哥儿你说,咱们要不要现在就让她抖上一抖?” 后面这句是市井中的黑话,赚了钱捧在手心里,抖上一抖就会掉下来一些。这掉下来的,自然就是孝敬他们这些小混混的财物。 小混混们都是年纪不大的少年,为首的被称作明哥儿,年纪稍大,二十岁出头,穿的也比其他少年体面些。 “不急,要稳,瞧几天看看,院子里要是有狠角色,咱们岂不是吃了大亏?别说让她抖一抖,怕是咱们都要栽进去。”明哥儿道。 “之前老三瞧见了,她屋里就一个男人,还是个年岁大的,估计是她爹。那男人看起来也不是做体力活的,一个榔头就能敲晕,我看不能扎手。” “你他妈着急逛窑子还是怎么着?缺钱花了?老子说要稳,你他娘别多嘴!”明哥儿明显有些恼了,“谁要去就自己去!我还要去看我峰哥,你们这帮小兔崽子,我可懒得管了!” 少年们的聒噪,传入巷子里居民的耳中,让他们远远的躲开,不敢惹这些人物。 他们每个月都会给这位明哥儿孝敬点东西,只求个安生。 毕竟少年无聊,又没有正事可做,即便不能杀人放火,每天在家门前泼点狗血粪便,也是没有人受得了的。 有人不禁远远的看了谢小满一眼,心想这孩子刚刚搬过来,就这样露富,恐怕日后少不了被这帮小混混敲打。 至于谢小满,她并没有听到那些少年们的闲聊,也不知道有人准备让自己抖一抖。她这时候正心满意足的往家走去,满心欢喜的准备开始自己的修行大业。 拐个弯儿就是自己家门,谢小满转眼就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缩坐在院子外头,面容憔悴。 “香兰姐姐?”有些不敢相信,谢小满迟疑的唤了一声。 香兰猛地起身,看着谢小满的面容,确认了一番,扑了过来:“小满!小满!你真的在这里!” 话语里明显带了哭腔,谢小满意识到了什么,心下一冷。 “我去了乌衣巷谢府找你,等了许久也没有人回话,好在府里出来了一个好心人,我追着牛车问,又提了郭璞,才问到了你住在这里。”香兰面色惨白,身子也在微微的颤抖着,“小满,救救郭璞!你救救郭璞!” 从香兰的举动,谢小满就已经猜到了一些,她听到自己哑声询问:“他怎么了?” “我不知道,但他一定是出事了。”香兰的声音也跟着发抖,“他已经失踪五天了,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你知道他的,他不会这样无缘无故的离开的。” “是么……”谢小满想起了什么,声音变得有些冷淡。 香兰却没有听出谢小满情绪的变化,仍旧沉浸在焦急与紧张中:“邻居家的少年说,郭璞就了他的性命,可是就是那一夜,郭璞一去不回了!小满,救救郭璞!” “邻居?”谢小满低低念了一声,明白了什么,不禁无声冷笑了一下,淡淡的开口,“不管怎么说,香兰姐姐,先跟我进屋吧。”(未完待续) 第三章 雨夜 这天傍晚,建康城又下起雨来。 雨势并不大,淅淅沥沥,时有时无,彷如闺阁姑娘寂寥的叹惋。 这样的秋雨却足够清冷,打在梧桐叶子上,噼噼啪啪,似乎是某种旧时的曲调,又像是应和着春季采莲姑娘的调子,只是多少有些清冽。以至愁损北人,不惯起来听。 这雨势洗刷了整个建康城,惹得大家纷纷往家中敢去,车水马龙。 谢小满上辈子就是北人,却有些贪恋梧桐夜雨的清冽。她如今站在院子里,看着雨水滴落在茅草屋顶、青石地面,听着隔壁手植梧桐如今的声响,微微有些出神。 她没有打伞,所以身上也不免沾染了一些雨丝,将这一件青色的道袍装点出几分雨色浸染的玄黑来。 似乎并没有因为下雨而恼火,更不介意被雨淋。谢小满端着一碗药,看着房间内的剪烛侧影,心中有些雨丝般的烦乱了。 于是伸手挥去,仿佛想要一把就将雨丝与愁绪全都抹掉似的。 只是这行为当然没有什么作用,别说是她,即便修为如郭璞,也难以将这雨水移到别处去。 郭璞……谢小满想到这两个字,心中愈发清冷起来。 又是人间一日凉,这样的时节,虽然天高云淡的舒坦,其实并不让人享受。 有不少身子不好的人,不免在这样的日子里惹了风寒,乍寒还暖,也是让人难以将息的时候。 香兰就染了些风寒,这也难怪,这几日又是担心又是风吹日晒雨淋。不生病反倒稀奇了。 只是如今,找到了谢小满的住所,就仿佛有了主心骨,一颗心放松下来,高烧却也跟着放松的澎湃起来。 觉得身上有些畏寒,香兰将身上披着的袍子紧了紧,打了个喷嚏。 这喷嚏声让谢小满回过神来。这才恍惚意识到手中的汤药已经快要转凉。于是不再耽搁,推门走了进去。 “香兰姐姐,先把药喝了。再慢慢说事情。”谢小满微微一笑,香兰却分明从中看出几分虚幻来。 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不是自己发烧引起的幻觉,接过药,香兰看着那药汤在碗边激荡起的涟漪。笑的如药汤一般苦楚:“我这个人真是百无一用,出事了什么忙都帮不上。只能成为累赘。如今也是呆呆傻傻的,要不是找到了你,早就手足无措了。现在竟然还生了病,要你来照顾。我这个姐姐……算什么姐姐。” 谢小满下意识的想要劝慰几句,张开口,却没有发出声音。不是无话可说。只是单纯的没有那样的心情。 她的心有些微乱,这样的心情。是在桓温逼婚时都不曾有过的。 “小满,我知道你心里怨他,可他也是逼不得已,不愿将事情牵扯到你头上罢了。如果他不关心你,又这么会跑到建康城来找你?”喝掉汤药,香兰看着谢小满面无表情的脸,终究忍不住开口。 “是么。”谢小满淡淡开口,心理却冷笑起来。 真是令人感动呢!什么害怕牵扯到自己身上?难道自己现在就置身事外,完好无损么!之前修为尽散的事情,谢小满不愿归咎于郭璞,可是如今…… “这么说起来,我这些日子发生的日子,郭璞应该是知道的喽?”谢小满漫不经心的发问。 香兰以为她说的是中毒的事情,于是点头:“自然是知道的。” 谢小满心里顿时火大!好你个郭璞,我修为散尽、被人逼婚、身中剧毒差点死掉,你一件件全都清楚,竟然还一直在袖手旁观! 好好好!我果然看错了你! 眼见着谢小满面色愈发冷淡,香兰以为是小满在怨怪郭璞解毒解得太慢,连忙道:“你莫要怪他,他已经尽力了!” “是啊,他已经尽力了。”事到如今,谢小满都不知道自己身上的毒之所以解开,是依凭着郭璞连夜想出来的方子。这时候听香兰的话语,还以为她说的是郭璞为了自身的安全问题,无法帮助谢小满,所以才说“已经尽力”。 至于香兰,误以为谢小满知晓解毒的事情,又对那些婚嫁之事全然不知,这时候二人对话不清不楚,不免闹了乌龙。 “香兰姐,你吃过药便好生歇息罢!至于找郭璞,实在不是一两日的事情,我会找人帮忙,也会……尽力。”谢小满几乎有些急切的起身,转身离开。 香兰看着她的背影,总觉得二人方才的对话有些奇怪,却又说不上怪在哪里。一时药效上涌,让她有些困倦,接连几日的疲惫汹涌而出,也顾不上细想,径直睡了…… 谢小满推门而出,重新站到院子里,看着外面并不清明的月色,心想“烟笼寒水月笼沙”大概就是这样的景致了。只可惜没有“夜泊秦淮”,也没有“近酒家”。 是真的突然想喝酒,“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至于忧愁因何而来,谢小满自己也说不清楚,只是胸口仿如一团乱麻,被漫天的雨丝一浇,愈发混乱不堪了。 “那个,郭璞其实是个好人,他做事情一定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的。” 小白站在一旁的屋檐下,仍旧如寻常的惊艳,只是如今隔了一层薄薄的雨帘,于是显出几分平日难得的清丽来。 “我知道。”谢小满微微一笑,显然不愿多言。 小白一时无法理解二人错综复杂的心情,毕竟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兔子精,即便外有人形,很多事情却是他无法真正体会的。 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看了谢小满一会儿,小白索性换了话题:“你要去找那个什么许哲峰?我也想一起去!” “你乖乖看家,要是香兰姐姐的病有什么反复,还得靠你呢!伙房里还有一碗药,你盯着些,若是香兰姐的体温又高了,你就帮忙热一热,拿过去。” “可是她看不到我!”小白指出计划的缺陷。 “能看到药就行呗!”谢小满翻了个白眼,“药拿过去之后,你再变回原型卖卖萌,绝对是康复中心必备吉祥物。” 说罢,谢小满挥了挥手,推门而出。 有些满意于自己的安排,家里有一只妖兽看家,果然比宠物狗看家好不少。 只是……虽然调侃了几句,心中已依然是怅怅的,也不知到底是不是受到了这秋雨的影响。 之前早已问号许哲峰的住处,谢小满怀揣从宗院腰牌,穿了斗笠蓑衣,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前行。 有腰牌在手,自然不会有什么不抬眼的侍卫阻拦,谢小满在夜色中安静走过一道道坊门,心中是一片澄澈。 即便有这样的事情在先,郭璞还是要找的。 她对郭璞的气愤,并不仅仅在于他对自己的不管不问,更气愤于他对自己的不信任。因为不信任,所以要在遇到事情的时候,把自己远远推开。这一点,在吴优刚刚找到他们的时候,郭璞就这样做过。这一次,他又重蹈覆辙。 谢小满抬头看着漫天雨丝,感觉着细密的雨点打在脸上的触感,强迫自己平静下来。 气愤加上担心,在这样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四下无人的地方,谢小满终于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心情,靠在墙壁上微微喘息着。 双手有些控制不住的颤抖,也不知道到底是因为害怕还是生气。黑夜漫漫,天高路远,郭璞,你他妈到底死没死!我到底应该上哪找你! 一份无法言说的心情,谢小满咬着嘴唇,面色苍白起来。 对面就是郭璞之前居住的宅院,朴素到简陋,在这样的雨夜中,显得格外萧条。 谢小满一时无语,心情翻覆颠倒,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渐渐平息下来。 咬了咬牙,谢小满翻身跳过矮墙,找到许哲峰的房间,推门而入。 许哲峰没有睡,最起码没有睡的安生,于是在谢小满入门的一瞬间,他就已经睁开了眼睛。 他的脸色苍白如纸,仿佛已经死过一次。但他的眼睛却是亮的,即便在这样月色都黯淡的夜里,他的眼睛也带着坚毅的光芒。 “香兰姐说过,可能会有人来找我。只是我没想到,来的竟然是个小女孩儿。”许哲峰舔了舔因为缺血而干裂的嘴唇,亮出手中的匕首,双眼愈发明亮。 谢小满看了他一眼:“若是要杀你的人,千里之外就可以取你项上人头。你握一个小匕首,又能有什么用处?“ ”就算没有用处,也要表达一下自己的态度。“许哲峰笑了一下,稍显生硬,”看来你不是来杀我的。“ ”你也不用担心太多,在我看来,那位高人应该对你这种普通人的性命没有什么兴趣。香兰姐并不太清楚其中的门道,所以有些多虑了。”谢小满揽了揽耳边的碎发,又看了他一眼,“刀不错”,她说。 许哲峰耸了耸肩:“我用它刺了自己十七刀,可是人还没死。所以相比之下,还是我的刀法比较好。” 谢小满闻言,看着他的眼睛,半晌无语。 “怎么?”许哲峰被看的浑身不舒服。 “郭璞跟你做了这么长时间邻居,你们真的没有其他交集么?”谢小满看着他,认真说道,“你这副臭屁的样子,实在跟郭璞很像。”(未完待续) 第四章 那个,不好意思 “在下有个不情之请。” “既然不情就别说了。”谢小满挥了挥手,准备直接走人。 许哲峰并没有那么听话,身上的伤痛让他无法走下卧榻,身体却可以前倾:“我想学修仙之术!” 谢小满停下了脚步,回头好奇的看了他一眼。 许哲峰正色道:“我知道这种事情并非随意可为,但我是真的有此决心的。之前的事情……如果我稍微会一点仙法的话,那位郭仙师也不会出事了。虽然我不明白其中的问题,可是当夜我就知道,郭仙师如果不救我,他就不会有任何麻烦。” “但他还是帮你了。”谢小满淡淡道。 “是,所以我应该负责任。” “怎么负责任?现在开始修行,然后把自己修炼到很牛很厉害,之后去给郭璞报仇么?”谢小满嗤笑一声。 许哲峰却不为所动,面色依旧坚毅:“我知道,修仙一定很困难,也有许许多多的要求,可郭仙师这份恩德我已经欠下了,除了这个方法之外,我想不到任何其他报恩的途径。”说到这里,许哲峰隐隐有些激动,身子又抬起几分,“虽然在你们的眼中,我只是一个蝼蚁一般的存在。可是,在建康城市井这街巷里,我许哲峰还是小有名气的!有恩必报,有仇必报!我许哲峰说到做到!” 谢小满看他一眼:“你要是再不把伤口包扎一下,就不用修仙了。不过直接化成厉鬼的话,做个鬼修也不错。” 许哲峰这才意识到,自己激动之余,身上的伤口竟然裂开了。鲜血隐隐渗出。 可他却没有立时包扎,反而发狠一笑,道:“若是不教我修行,我就在此流血而死!” “你这是威胁我?”谢小满冷笑一声,以她的性子,哪里受得了旁人这样威逼。 许哲峰被她的反应弄得一愣,没想到事情会弄巧成拙。他在市井中见到过形形色色的人。知道什么样的人应该如何对待。 单看谢小满的外表。她实在像是一个单纯朴素的小丫头。在许哲峰的认知中,这种小丫头最好骗,也最好心。 只是很可惜。谢小满并不是那样的小丫头。 她看着鲜血渐渐渗出,看着许哲峰的脸色变得愈发苍白,心里默默的想着:郭璞你个死家伙,拼了老命就救下来这么个东西?你天天在这里做善事救人的。怎么老子被人逼婚、下毒的时候,你却又没有动静了! 心里气鼓鼓的。莫名其妙的,谢小满几乎要羡慕起许哲峰来。 许哲峰苍白的脸色渐渐变得灰败,不仅仅因为失血过多,还因为他快要与修仙的道路失之交臂。 从受伤到如今。他在死亡线上苦苦挣扎,来来回回,这几天。他想了很多。 活着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尤其是像他这种人。 从小就好勇斗狠的打打杀杀。许多小时候一起闯荡的伙伴们,现在都成了城外的一抷黄土。 他并不害怕死亡,因为从小到大,死亡就一直与他如影随形。他也不害怕贫苦,因为他从未摆脱过这两个字的缠绕。他甚至不害怕被人瞧不起,原本就是茅坑里的石头,谁又比谁干净多少? 他只是害怕遗忘。害怕忘记仇恨、忘记恩情、忘记所有。 许哲峰活的简单明了,身边除了一个母亲之外,不再有更多的羁绊。只不过,在几天之前,他欠下了一条命。 他知道对方不需要自己这条命,所以他很执着又很白痴的,准备把自己这条命变得有价值一点。 或许这条命价值高了,对方就需要了。 他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 只是许哲峰没有想到,自己走错了路。 一旦与修仙之路失之交臂,他此生就再也没有报恩的机会。 这是许哲峰所恐惧的事情,也是他一辈子最为害怕的事情。 所以他的脸色开始苍白、开始灰败,甚至比那天晚上快要接近死亡时更加绝望。 “给你。”谢小满随手扔给他一个薄薄的小册子,平平稳稳的落到许哲峰身前,“修行法门上面都有,你跟着学,不过能不能学的成,我就不知道了。” 许哲峰傻了,他看着眼前小册子上《散修录》三个大字,脑子有些发昏。 “不过在看这本书之前,你最好先管理一下自己的伤口。”谢小满耸了耸肩,转身挥手,“我住在宣庆坊南锣巷子,从巷子口往里走,有一家院子里种梧桐树的,隔壁就是我家了。我事情的话,可以过去找我。不过最好不要过去麻烦我。就这样,告辞!” 许哲峰看着谢小满飘然而去,房门被悄然关上,月光也随着房门而关闭而消失不见。 一时间,四周静悄悄的,除了夏虫们最后挣扎的鸣叫之外,杳无声息。 许哲峰伸出颤抖的手,轻轻摩挲着《散修录》的边缘,几乎无法相信所见所闻所感知的一切,心脏几乎要从胸前中蹦出来。 这才想起了什么,他连忙摸出了身旁的伤药,重新涂好、包扎。 从今以后,他这一条命再也不是随随便便可以丢弃的东西。他要留着,给那位郭仙师留着。 许哲峰暗暗发誓,怀着万分敬畏之心,将《散修录》缓缓开启。 “那个,不好意思。”谢小满却忽然从门外伸了脑袋进来,也不知道是不是月光的映衬,竟然有些莫名其妙的发红。 她之前已经走出很远,这才想到了一件大问题,于是折返回来。 迎接者许哲峰差异的目光,谢小满挠了挠头,踟蹰道:“那个,你能不能自己誊抄一份儿?我现在也只是靠这本书修行,要是给你了,我也没得练了……” “这样?那你方才为何给我?” “我忘了还不行么!”谢小满恼羞成怒,“三天之后我过来拿!到时候你抄不完我也不管啦!” 说罢,转身走了。 这一回,是真的走了。 而且,忘记了关门。 许哲峰看着一地月光,被门口吹进来的夜风冻的打了个寒颤。 这个丫头……好像有点意思。 这样想着,许哲峰打了个喷嚏。 …… …… 雨水停歇,天上阴云散去,彩云追月。 于是乎,月上柳梢头。 柳梢并非真正的柳梢,而是一块匾额,上面书写着“柳梢”二字。 谢小满随手将蓑衣扔在了角落,看着满眼的荒唐,心想郭璞这个家伙在这里混迹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副下三滥的模样。 这是揽月楼,正厅上乌木鎏金的匾额,端端正正两个隶书大字——柳梢。 据说这还是正始年间的大名士何晏留下的墨宝,至于其中真假,就无人知晓了。 反正人们来这里,并么有太多瞻仰名士的祈望。即便原本有那么半真不假的一丢丢,在几杯酒水下肚、美人招袖入怀后,也会忘得彻彻底底的。 揽月楼可以吟风弄月。 吟的是春风,弄的是风月。实在是建康城的一个好去处。 所以很多人喜欢在此处游荡,更何况,这里除了有美人,还有美酒。 一坛十里香,足够香遍十里,也足够一醉十天。 谢小满看着此情此景,闻着空气中飘荡着的酒香和胭脂香,有些明白为何郭璞会喜欢在这里逗留了。 揽月楼这种地方,最不缺乏的就是人来人往。人们醉醺醺的来,醉醺醺的走,从黄昏热闹到第二天清晨,没有什么众人皆醉我独醒的煞风景。 只不过,这里来来去去都是男人,如今谢小满走进这里,即便十分安静,也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男人们看着这个身穿道袍、不怎么漂亮的少女,或许是因为油灯稍微黯淡的关系,谢小满脸上的雀斑也在这时候愈发明显了。 “哟,哪里来的小道姑!”有醉酒的客人笑着调侃。 谢小满置若罔闻。 她随手抓住身旁的知客,问道:“诗岚姑娘呢?” 知客有些愣怔,他也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从未见过有女子明晃晃的进门,还开口就要找姑娘的,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应对了。 “问你话呢。”谢小满微蹙了眉头,她不喜欢周遭男子们向自己投来的目光,这目光里虽然没有什么色情的味道,却难免有一种令人不喜的审视。 “诗岚姑娘今日身子不大爽利,早就已经歇了。这位……姑娘,可是有什么事情,可以直接跟奴家说。”一名三十岁上下的女子款款走来,面上带着仿佛不会消失的笑意,上下打量着谢小满,微微福礼,“奴家是这揽月楼的妈妈,贱名安梓,敢问姑娘尊姓大名?” “找你也行。”谢小满展颜一笑,“我姓谢,叫谢小满。” 如果姓氏是一种资源,谢小满自然不吝使用。 安梓微微一怔:“那首《水调歌头》……” 谢小满笑道:“咱们还是找个清静的地方说话。如果安梓姐你肯帮忙,诗岚姑娘能够唱的,自然不只《水调歌头》这一首。” 安梓眼睛一亮,久经江湖的她哪里不知道什么叫做机会,这时候连忙笑意盈盈,侧身带路:“谢娘子请跟我来!小六子,还不快去把诗岚姑娘叫过来!告诉她说,她日思夜想的小满娘子来看她了!”(未完待续) 第五章 为伊消得人憔悴 谢小满走过柳梢堂的过程,的确很像柳梢。 轻轻地来,轻轻地走,不带走一片云彩。 她的路过并没有带来寻常小说中火爆的场景,即便偶有几个男子好奇的看过来,调笑两句,也在片刻后就对这个相貌太过寻常的少女失去了兴趣,各自回头去寻找属于自己的酒与女人去了。 怀中女人的身子只属于自己一夜,*苦短,便更加值得珍惜。 至于谢小满,虽然身上穿着道袍,可大部分人只把她当做是某个酒家或铺子的小丫头,毕竟这个年代道袍盛行,并不代表着什么。 没有轰动,连奚落都欠奉,谢小满不禁挠了挠头,心想自己这张脸难道就真的这么差强人意?好在自己不是靠脸吃饭的人。 她没有发觉,虽然揽月楼的客人们都对她并不另眼相看,柳梢堂中姑娘们看向她的目光,却多了几分审视与不解。 只有她们清楚,她们的妈妈安梓是个什么样的人。太多年华的浸淫,让她成了一个无利不起早的人物。 美人与铜臭,一旦结合在一起,总是一件令人叹息的事情。 能在建康城站稳脚跟,已经是不易,更何况是打理这样一家风月之地。 安梓也年轻过,单纯过,美丽过,挣扎过。只不过事到如今,她只是一个出色的妈妈,做着她的身份应该做的事情。 她们这种身份的人做事情其实颇为简单,有的人要捧,有的人要撵。而谢小满在她的眼中,自然是要捧的那种人。 不单单因为她谢家的身份,更因为那首《水调歌头》。 说来有趣的事情。这首流芳千古的东坡词,在如今的世人眼中,更像是一种粗浅的民间小调,难登大雅之堂。 其实这也难怪,这时候的文人们所习惯的,是那些艰涩繁复的玄言诗,是那些古意盎然的《古诗十九首》。一首突如其来的《水调歌头》对他们来说。美则美矣。却没有格律可寻,甚至连长短都略嫌诡异。从女子口中唱出尚觉有趣,可若是上纲上线的去品评。怕是也无法入品的。 当然,是金子总会发光。东坡词的妙处,又哪里是时代可以完全湮没的?诸如谢安这等人物,早已看出这词的不凡。只是很多事情。可以品评,三五好友之间赞一声好。却无法在大庭广众下演说。 这样一来,这首《水调歌头》的妙处,还要依靠这口碑缓缓传出,另诸人慢慢品咂。其中所要消耗的时间,可想而知了。 不过,转而到了揽月楼这种地方。事情就不大一样了。她们这种地方唱的曲子,本就是图个乐子。哪里需要那么多的品评肯定,只要大家觉得不错就是好的。 只有类似诗岚姑娘那样天生的七窍玲珑心,才能洞察出诗文的好坏,于是在唱过《水调歌头》后,只觉得越回味越甘甜迷人,越回味越心惊胆颤。总觉得之前的事情像是一场梦幻,这样一首玄妙的词,就这样被自己简单的唱出来了? 回忆着谢小满把《水调歌头》写给自己的云淡风轻,诗岚几乎觉得心悸。 回头再看揽月楼里经常浅斟低唱的那些香词艳曲,如今更加难以入耳,更别说唱出来了。 于是乎,诗岚再难开口,索性先跟妈妈告了假,至于之后又该如何,日后再做打算就是。 诗岚不仅仅是揽月楼的一把好嗓子,并且是在整个建康城的风月场里都出了名的。这时候耍个小性子,安梓这个做妈妈的也不会太过苛刻,便由着她来。 只是心里不免也有了些计较,心想这样歇息也是有个限度的。五日为限,如果过了五日,这个小妮子仍旧揍不过心里这道坎,自己就只好黑着脸,帮她走一程了。 诗岚歇息到今天,已经是第四天。她自己尚且没有什么恢复平日的心思,谢小满却已经来了。 安梓心想,这丫头的命数的确很不错。 “谢娘子,您这样登门,不免惊世骇俗了些。”早已听到传报,诗岚出门相迎,款款一礼,面带喜意。 谢小满挠头一笑,心想自己长这么大,似乎还从未惊世骇俗过。 “还不请谢娘子进去!奴家去嘱咐厨子做些好菜。”安梓十分清楚自己什么场合应该存在,也相信诗岚的聪慧,于是冲她使了个眼色,自己带着无关紧要的人们先行离开。 谢小满对此并无不满,随着诗岚进房,略微温寒几句,就入了正题:“我这次来,是有些事情想要麻烦你。” “谢娘子请直言就是,哪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 “我正在找一个人,据说他四日之前来过这里,之后就没了踪迹。” 诗岚闻言脸色微变,紧张起来:“谢娘子的意思是?” 知道对方误会了,谢小满笑着摇头:“不是你想的那样,他应当是有仇家的。只是想了解下当时的情况而已。我并没有说你们这是黑店的意思。” “谢娘子真是玩笑了。”诗岚有些尴尬,春风化雨,笑的柔和,“不知这人什么模样?可知道当日是找了哪个姑娘?奴家寻人问问便是,这倒不是什么麻烦的事情。” “找没找姑娘我不清楚,不过这人极好饮酒。”谢小满说着,将郭璞的外貌大概描述了一番。 诗岚略略思付,便唤了人来:“你去把当日柳梢堂的知客找来,就说我有话相询。” 头牌开口,事情当然容易的如同春风。不多时,那知客就已经被找来问安,回忆起当日的事情来:“的确有那样一位客人,穿着玄青色的袍子,没找姑娘,倒是一个人喝了两坛子十里香。是了!我记得很清楚!那位客人结账时出手很阔绰,说剩下的都给小的做打赏。” “他可与什么人说话了么?”谢小满有些心焦。 “在楼里并没有,他都是自己在喝酒,谁都不理。”知客回忆道,“我想起来了!他出门之后,似乎遇见了什么熟人,二人说了几句话,就一起离开了。” 谢小满心中咯噔一声:“那人是男是女?长什么样子?” “当时太黑了,看不太清。只记着那人瘦瘦高高的,穿了个件长衫,到有些像教书先生。” “那个人……”谢小满指了指自己的额头,“是不是一直皱着眉头,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知客愣了一下,歪着脑袋回忆:“您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有点……” 谢小满闻言,半晌无语。 不用想了,那个人定然是吴忧了。 虽然自己并不完全了解其中情形,可郭璞必定是因为要救许哲峰,才暴露了自己的位置,让吴忧有了树藤摸瓜的可能。 郭璞那个时来到这里,恐怕不仅为了喝酒,还为了等人。 果然还是原本的那副样子,害怕牵扯到别人,就拍拍屁股自己去硬抗。要是抗的下也就罢了,明明就是鸡蛋碰石头,还非得摆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真是惹人心烦。 谢小满觉得有些烦闷,于是一口将身前杯盏中的酒饮下,一道香辣之气缠绵入腹,不愧是十里香。 谢小满想着,微微出神。 诗岚不无担心的看着她,唤了一声:“谢娘子,还需要我们做些什么?” “啊,抱歉。”谢小满回过神来,抱歉一笑,“我大概已经知道了这人行踪,真是多谢了。对了……还请你们帮忙注意下,若是这人再在揽月楼里出现,烦请告知一声。我现在住在宣庆坊南锣巷子里,一会儿给诗岚姐姐你留个地址。” “这倒不是什么难事。”诗岚点了点头,心中虽然有些纳罕谢小满的住所为何不在乌衣巷,却也没有多加询问。 谢小满又道了声谢,发了一会儿呆,这才想起了什么,笑道:“诗岚姐姐,这个忙不能让你白帮我,你这里可有笔墨,我写个东西出来。” 诗岚一愣,心中却是一喜,连忙换人去取笔墨纸砚。就连揽月楼的安梓妈妈都听到了风声,连忙派人来打听。她招呼了半天,担心了半夜,可不就是为了这位小祖宗留下点能赚真金白银的东西么! 众人忙做一团,直到谢小满提笔,才略微安静下来。 写点什么好? 谢小满挠了挠头,略微沉吟。 《水调歌头》那样的词太正了,定然不适合在这种地方吟唱。那么,艳词?唔,柳永似乎颇善此道,而且平生都混迹青楼的,的确写了不少这种香艳绝妙的小词。 柳永、柳永……《望海潮》肯定不行,《雨霖铃》太过悲切,《鹤冲天》就更加不对劲儿了。那么……对了!这一首不错! 于是下笔,迤逦而成: 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 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阑意。 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一词写罢,就连谢小满都不禁有些出神。 为伊消得人憔悴……郭璞啊郭璞,你最好不要出事。香兰姐姐如今正生着病,当真在为你衣带渐宽终不悔呢。 可是,那吴忧是何等人物?我如今处于这等境况,又该如何是好? 死郭璞,你说,我该如何? 谢小满无声一笑,仰首杯酒。 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未完待续) 第六章 驱邪何必急于一时 为伊消得人憔悴。 谢小满写罢,不再多言,告辞离开。 揽月楼的妈妈早在门外等候,之前屋内静悄悄的,她不便进入打搅,却不免捧着一份好奇的心思,难得的紧张起来。 谢小满出来的太快,把安梓妈妈唬了一跳,脸上的笑容却没有迟滞半分:“谢娘子这就要走了?莫急,奴家让他们备下牛车,这个时候出去,还是宵禁呢,少不得需要坊门那边的几分通融。奴家这就让人去办。” 宵禁的事情,谢小满几乎已经忘掉,这时候便摇了摇头:“没关系,我自己回去就好。” “那怎么行!难道还要谢娘子亲自破费打点不成!”帮人就要帮这种小事情,花费不多,却能赚个人情,安梓妈妈深谙此道。 谢小满是个人情世故中的外行人,没太明白安梓妈妈的意思,于是眨了眨眼睛:“我不用花钱打点,他们自然会放行的。我有腰牌。” “腰牌?”安梓妈妈愣了愣,一时间没有明白是什么腰牌,可以让人在夜色的建康城中毫无妨碍的穿行。 “这个。”这种事情没有什么需要避人耳目的,于是谢小满拿出了从宗院的腰牌晃了晃。 安梓妈妈看着腰牌上的“从宗”二字,总觉得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到过,又似乎是在何处听说过。她思索着年轻时候的记忆,慢慢的脸色变得有些奇异起来。 “这……从宗院?”安梓妈妈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记忆,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 谢小满点点头。 忽然想明白了什么,安梓展颜一笑:“原来如此,谢家竟然有这样道法高深的修士,不愧是氏族豪门。与寻常人不可比拟的。只是,谢娘子,拿别人的腰牌毕竟不方便,即便是自家亲戚的也如此。下回若是还到我们这里玩,大可不必管人借这个腰牌,只与奴家说一声,奴家自会打点一切。” 谢小满闻言无语。原来面前的这位安梓妈妈。竟然是将自己手中的腰牌,当成是借来用的东西了。 于是谢小满今夜再度摸了摸自己的脸,心想这张脸进青楼不会惹是生非。说自己是修士也没有人相信。那自己长得,到底像什么身份的人呢…… 安梓察言观色,觉得谢小满似乎有些失落的样子,误以为自己想通了什么。连忙笑道:“谢娘子留下墨宝,揽月楼定然有所表示。虽然知道谢娘子不缺这三瓜俩枣的。可也不能背了道理不是?您且放心,过两日就着人送到乌衣巷去。” 她听说过谢小满的身份,也知道高门大姓府中的腌臜事,于是下意识的认定。谢小满应该是需要钱的。毕竟钱这个东西,又有谁会真的当做“阿堵物”呢。 虽然谢小满没想过这一层,这时候却不免愣了一下。心想要是抄几首诗词也能赚钱,似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反正自己正因为钱财的事情发愁,别人白给的钱,自己没有不要的道理。 于是谢小满点点头:“这一首便罢了,不过是诗岚姑娘帮忙的谢礼而已,日后再想起什么适合诗岚姑娘吟唱的诗词,我再拿过来。对了,我现在不住乌衣巷的,地址已经告诉诗岚姑娘了。” 安梓自然连忙应下。 “还有,这块腰牌是我自己的,不是借来的,所以出门的事情,不劳妈妈您费心了。”谢小满将腰牌收回腰间,看了一眼院中的天井,和方才就已经注意到的浅薄妖气,问道,“揽月楼有专门请人望气么?” 望气和看风水的意思差不多,只不过方法不同,追求的却都是昌盛之道。 之前就听郭璞说过,建康城的很多大家与富户,都是回雇佣专门的人物定宅的,所以谢小满才会有此一问。 “并未请过专门的供奉,只是偶尔请人来驱驱邪……”安梓的表情有些异样的僵硬,她看着谢小满,脑子里反反复复的都是那句“这腰牌是我自己的”,一时有些难以消化。 这样年纪轻轻的一个小姑娘,谢家的小娘子,怎么会是修道之人? “这样啊。”谢小满道,“那我帮你们驱鬼,你们给我钱,如何?” 安梓愣了愣:“您的意思是,我们这里有鬼怪?” “有些邪祟,只不过尚未成型罢了。”谢小满摇了摇头。 安梓是打骨子里不相信谢小满会驱鬼的,在她看来,这孩子怕是想要钱而已,只不过不知怎么想到了这样一个办法。至于腰牌和从宗院,她的确浅浅听说过一些事情,可毕竟只是寻常百姓,对此了解并不多。更何况是久居风月场的人物,哪里会听到什么就相信什么呢。 所以安梓只是好看的笑了笑,顺着谢小满的意思推辞:“既然如此,又何必急于一时?” 谢小满明白了她是不相信自己的能力,不禁摇了摇头,也不强加于人:既然如此,等妈妈觉得楼里的确有问题之后,再来找我罢。先行告辞。“ …… …… 憔悴的人还在睡觉,很显然,谢小满煮出那碗药的药效还是很不错的。 谢小满并不懂什么药理医理,能够煮出那碗药,自然是因为《散修录》上的药方。 这样想起来,那本曾经郭璞强买强卖给自己的《散修录》,其实很有用处。 虽然上面的字数不多,只是薄薄的一个小册子,却包罗万象,的确不愧《散修录》这个三个字,绝对适合散修之人修行之用。如果修行的人资质不高,仅仅是这一本书,应该就足够学习一辈子了。 不禁想起许哲峰,让这个家伙抄书,那么一本薄薄的书,三天誊抄完,应该绰绰有余。 至于自己,《散修录》中真正使用过的东西还是太少,之前一直忙碌着凡尘中的事情、恢复修为,还未曾有时间好好学习。如今又要担心郭璞…… 罢了,被吴忧那样的人带走,就算是遇到什么问题,又哪里是自己能够担心的了的?即便担心了,又有什么用途呢? 谢小满这样想着,闭上眼睛,展开灵识去听屋里香兰的呼吸。十分平稳,看来没有什么问题了。 抬头去瞧,夜色将尽,东边的鱼肚白已然初吐,只不过天色仍旧昏暗着。 小白正坐在房顶上,闭着眼睛享受月光浴,看样子快要睡着。 一时心里纷乱繁杂,谢小满皱了皱眉头,将自己关到尚未打扫好的炼丹房里,盘腿打坐。 五息、十息、二十息……心情依旧烦乱,根本无法入静。 谢小满睁开眼睛,心想,自己自修炼到如今,无法入静这种事情,似乎还是第一次遇见。 眼前也是同样的一片杂乱,丹炉在那里尚未收拾,买来的药材和柴火也都堆在那里,毫无章法。 旁边常年无人使用的柜子上带着厚厚的灰尘,用手一擦就能留下手印的厚度,屋子里的空气也有些发霉的味道。 心情明灭不定,谢小满看着眼前的混乱,挽了挽袖子,开始收拾。 先打开窗户通风,吹进来的夜风将屋内的灰尘微微荡起,几乎让谢小满迷了眼睛。 于是不禁想到了什么,伸出手来,汇聚灵气,画出一道引风符。 符篆在半空中幽幽一亮,飘洒而出,一道不大不小的风从屋内凭空而起,直接将屋内的灰尘刮了出去。 窗棂微微晃动,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正在吸收月华的小白被这声音惊醒,好奇的晃了晃耳朵,觉得十分有趣,变出一根胡萝卜来,应和着窗棂声,嘎吱嘎吱吃起来。 “臭小白,也不知道来帮忙。”谢小满白了他一眼,后者“高屋建瓴”的给她做了个鬼脸儿。 其实后面的事情也不需要小白来做,只是单纯的摆放药材而已,自己放,才能更清楚明白,省着炼丹的时候找不到药材,误了火候。 两层矮柜子,虽然不大,却足够现在摆放药材用的。反正自己会炼制的丹药也少,以后需要的地方大了,再找柜子就是。 丹砂、曾青……谢小满准备将药石按照丹方来摆放,这样应该炼丹的时候便于寻找。 一点一点收拾、腾挪,谢小满原本杂乱无章的心终于趋向平静。 又使用一道引风符将炼丹炉中的灰尘和污垢清理了一番,谢小满看着快要亮起来的天色,心想反正也无事可做,倒不如炼丹。 已经答应要给李伦五石散的,而且五石散也是在普通人手中流通的东西,想要赚钱还是得先来这个。 只可惜自己炼丹的经验有限,现在只能一副一副的炼制。五石散的炼制时间大概是12个小时,单给李伦的五份,就需要两天半。 好在炼丹的时候是可以打坐修行的,倒也不算耽误时间。 不过没关系,等过阵子,自己炼丹熟练了,也就不拘于一次一副。郭璞那样的,一炉出五六副药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只是自己经验不足,不能那样自如的掌握火候。一旦有点差池,不但得不到丹药,炉子里的药石也就废了,得不偿失。 不能拔苗助长,事情还是要一点一点的来。(未完待续) 第七章 从宗院的那个老头子 秋日的早上,已经拥有炙热的阳光,普照着中原大地。 建康城早已陷入到一片喧闹当中,西市、东市的铺面纷纷开启,百姓们陆陆续续开门开工,邻里邻居的一声问候,满满交织成一片人声的海洋,纷纷扰扰,编织成浮动在半空中的热闹空气。 阳光有些刺眼,洒在城中的房屋上,却成了另外一种模样。 城楼、宫墙的琉璃瓦片上,反射着这样的光照,并为其增添出异样的缤纷多彩,微微高耸着,于是将整个建康城都装扮的炫丽起来。 而在这其中,宫墙正南面的一块琉璃瓦,似乎格外不同。 它在阳光的映衬下,闪动着异样的华彩,比普通的瓦片更加繁复,几乎七彩流光。 这样的光芒从小小的一块琉璃瓦发出,又因为宫城所在的高耸位置,发散到建康城全城。而那丝流光溢彩,也因为距离的增加,而渐渐变得熹微了。 熹微却不代表不可见。 巷子里,有四五岁的小孩子正成群结队的在玩耍,不知跑跑闹闹到了什么地方,其中一个感受到了这样的光芒,停下脚步,看着那七彩变换的流光溢彩,愣住了。 直到小伙伴们远远的唤他的名字,小孩子才回来过神来,应了一声,再回头,好奇的看了一眼那异样的光彩,跑掉了。 很少有人能够注意到这短暂的流光,即便注意到了,也没有人会大着胆子来宫城处询问那是什么东西。 只有城中的修仙者,能够感受到那散淡流光中的灵力波动。或是一些博闻强记的老人,曾经从长辈的口中听说过当年迁都的旧故。多少知道一些或真或假的故事。 当然,那都是距离他们太过遥远的存在,没有人会放着平日的工作不做,去好奇的打听这些东西。 就在此时此刻,香兰揉着惺忪的睡眼醒来,推开窗呼吸了两下新鲜的空气,发现自己的鼻塞似乎好了不少。只是心中仍旧有些怅怅。虽然没有了之前的七上八下。可依然空落落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谢小满犹自在炼丹,熬了一个通宵。她的脸上却没有太多疲惫的神情,只是一味的平静着。 似乎太过平静。 小白已经变回原型,缩到角落里睡觉,慢慢消化着昨夜吸收到的月华。 院子外面偶尔传来喧嚣声。有时是笑闹,有时是喊叫。不论如何,都带着一种生命的气息。被这样耀眼的阳光略微蒸腾,便愈发活生生了。 同样的生气洋溢在建康城每一条街巷来。 在一些人眼中看来,邻里友睦是生气。街头巷议是生气,男欢女爱是生气,辱骂斗殴是生气。西市中刚出锅的热腾腾包子是生气。断壁残桓里的秋色晚照也同样是生气。 生命的气息。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只不过。此“君”并非皇宫中坐着龙椅的那一位。 心怀这样想法的人,如今正坐在一间稍显昏暗的小屋里,翻动着这个月的邸报。 他捧着一把小茶壶,每次喝茶的时候,都会发出一声不够雅致的跐溜声。这声音像极了市井老头子的模样,毫无二致。 他的神态也与那些破落户没有太多区别,偶尔享受着茶水略微烫嘴,使口腔里酥酥麻麻的热度,满足的叹息一声。 有的时候,他会挠一挠头发,于是原本就松散的发髻斜斜的滑落下来,让他看起来更加落魄。 他的年龄已经太大了,所以双眼都开始浑浊。 但他的视力却依旧很好,邸报上的字他仍能看清。 那上面上写着一些繁复的数据,出城多少人,入城多少人,新发腰牌多少多少,每一样,事无巨细着。 仿佛是城门楼子的详细记录,厚厚一本,后面是每一日的明细,出入之人的姓名、性别、年纪、师门流派还有修为程度。 是的,修为程度。 这程度是用类似烹调术语的量词写就的,当然并非“少许”和“些许”,却都是这等不清不楚的量词。 邸报的旁边还放着另外一份薄薄的小册子,上面记录的是这个月发生的大事小情。 正是他面前的这两份东西,以及站在下首屏息以待的人,才将他与市井间破落的老头子区别开来。 来人不敢抬头去看他的容颜,只是听着老人跐溜茶水的声音,来判断对方的心情。 邸报只翻开一页,就被嫌弃的扔在了那里。 老人反而拿着那本小册子,时而咂咂嘴,显示出几分心情的轻快来。 老头子的心情轻快,来人的心情就立时明亮起来,这种明亮,和他抱孙子的感觉差不了太多。 于是他的胆子微微大起来,斜着眼睛偷偷瞥了一眼老头子,看到后者衣袍上沾染了不知什么污渍的“从宗”二字,一时有些无语。 从宗院上上下下,敢让这件衣袍染尘的,也只有眼前这么一位了。 “外头那块瓦片似乎脏了,你着人擦一擦。”老头子忽然开口,跐溜茶水的声音也停了下来。 来人吓了一跳,连忙收回目光,端肃应是。 老人的声音与其他这个年纪的老人一样,都带着略微的沙哑与浑浊。 “这个女子是什么人物?你们直到现在还不清楚?”老人指了一下小册子当中的一句话,询问的声音并没有什么指责的意味。 来人却已经冷汗津津,之前明媚的心情顿时乌云密布:“应该是柔然那边的人没错,至于具体是哪一位,为何而来……属下无能!” 连忙跪地,身份如他,拜会当朝皇帝也不过微微躬身。这天地间,能让他跪拜以待的,恐怕只有眼前这人。 跪拜不单单是因为尊敬。还因为恐惧。 匹夫一怒,血溅五步。 眼前这位并不是匹夫,可却是一位出了名的人物,身份规矩在他眼中都是扯淡,一切事情的安排、一切人物的生死,依凭的都是心情二字。 来人跪着,不敢抬头。身体略微颤抖。 于是他开始怨恨起自己这份工作。在带给自己无限荣光的同时,还给自己带来了无限的恐惧。 或许是他修行不够,无法看破生死。 又或者只是很简单的原因。他只是单纯的不想死。最起码不希望自己莫名其妙的死去。 “也不知道你们天天紧张个啥,我老头子就这么吓人?”老人看着面前匍匐的背脊,从盘子里摸出一粒花生米,将红色的皮衣搓掉。放入嘴中细细的嚼着。 老人虽然年岁大了,牙口还是不错。 “柔然座下三圣。只有一位女子。能溜得你们浑浑噩噩的,估计也是那一位了。”老人又砸吧了一口茶水,懒洋洋的闭目享受片刻,“柔然每七十七年一次轮回。这样想起来,这个老家伙其实并不一定开心。” “您说的是。”来人仍旧战战兢兢,但老人的语气轻快。让他紧张的心情也被拂去不少。 “看你这邸报的意思,那个什么谢小满。应该就是七十七片之一了?呵呵,真是有意思,芸芸众生当中,什么就轮到了他谢家的子弟?那个桓温小子也是有趣,不过还算聪明,吃了个哑巴亏,却也没敢吱声。” 来人闻言,心情愈发流畅起来。他知道来人爱看八卦,好在建康城这个月里,的确有许多十足的八卦。 “把瓦片好好擦一擦,如果到时候有问题,想办法把那个谢小满弄走。”老人再度开口,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仿佛是在说撵走一家闯入自己门庭的小狗,“你们要记住,我们从宗院的存在,从来不是为了什么某个家族、某个人的利益。我们的存在,只是为了保证晋朝的安定繁荣而已。为了保证这一点,偶尔换一换皇帝也都是小事,更不必说某个人。” “属下明白了!属下这就捉人把那谢小满赶出建康城!以免她危害城内安定!”来人自以为体会了老人的意思。 没想到,话音一落,砸向自己的,确实老人手中的小茶壶。 他哪里敢躲避,甚至不敢用灵气阻隔,硬生生的挨了一下,头破血流。 “你个蠢货!院规第一条怎么说的!”老人已经发怒,宽大的袍子无风自动,原本掩盖住“从宗”两字的污迹消散无踪,散发出淡淡的金色。 来人浑身颤抖,冷汗与头上的鲜血一齐滴落,发出的声音浑浊不清:“如、如非必要,不得、不得干预世事。” “所以,”老人瞬间来到他面前,蹲下来看他,“你这个副院首不必当了。” 片刻之后,从宗院的副院首踉踉跄跄的退出门来,疾行数十步走出院子,双腿一软,在旁人一片同情的目光中,跌坐下来。 自然有属下来扶,他一个副院首,原本在从宗院里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 “娘的!”四十余年来,副院首第一次口出脏话。他抓着扶住自己的那只手臂,浑身颤抖,“老子在副院首的任上胆战心惊了三年,如今终于解脱了!哈哈哈哈!老子终于解脱了!” 这一身的颤抖,竟然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平生未尝遇见的喜悦! 一言毕,原本来搀扶的手臂却突然撤回,四周看热闹的人也仿佛遇见了瘟疫一般,倏然散去。 从此以后的好多天,从宗院院首的庭院旁,仿佛成了禁区,没有人敢随意出没。 娘的!谁不知道院首大人的脾气!这要是走在路上被他发现,被任命成了副院首可怎么办!(未完待续) 第八章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 炼丹炼丹,药石与柴火的品质已经固定时,丹药的效果好与不好,看的便是火候。 谢小满看着丹炉下面跳动着的火焰,不时用手中灵气控制着它的大小,微微有些出神。 火焰是个很迷人的东西,不停的变换、跳动着,像是某种生命的脉动。如果发呆的时候怔怔的去看,甚至会从中看出它拥有生命的错觉来。 上古时代,有巫师能通过火焰看出未来,如果天地之间的灵气形成是一个封闭的环路,前后皆有应和,这样的事情,倒也并非不可能。 只不过事到如今,这种法术早已失传,人们能从火焰中看出来的,只剩下跳动的玄妙无常。 的确是个适合发呆的时节。 外面已经有秋叶飘落,谢小满身处的丹房窗子全然关闭,她看不到,却听得到。 耳边是噼噼啪啪的火焰响动,偶尔传来外面熹微的声音,这些声音虽然很小,谢小满却听得清。 灵气冲刷经脉,也为她带来异于常人的感知能力。 她身处密室,却能够听到院子外面邻里间家长里短的声音,能够听到外面落叶的声音,能够听到另一间屋子里,香兰叹息的声音。 香兰叹息的声音很轻很轻,更多的是一种无奈。 小白在睡觉,呼吸的声音很轻很轻,偶尔晃一下毛茸茸的耳朵,动一下牙齿,也不知是梦到了多少根胡萝卜。 丹炉里面,药石融化、凝合的声音时不时的传来,谢小满用一丝游离的灵识感知着,用指尖的灵力控制着。 她知道。如果推开门,走出院子,整个建康城的声音就都会向她涌来。她可以选择无视,也可以选择静静的聆听。 但是老子说,少则得,多则惑。 没有人能够一下子挺清楚世间所有的响动,即便听到了。也无从消化吸收。 这就像是大道三千。没有人能够全部了解通透。更简单的去说,这就像是林间的一条岔路口,要么向左。要么向右,只能二中选一。如是而已。 当然,孔子也说过:“吾何执?执御乎?执射乎?吾执御也。” 孔子要的是驾车看遍所有的道路,而不是射箭抵达遥远的彼岸。 但他是圣人。而其他人,只是普通人而已。 这就像是薛定谔的猫。我们不是量子态,不可能非生非死,也不可能忽左忽右。 一条路,走到黑。不撞南墙。不回头。 如是而已。 谢小满控制着手中的灵气,这样想着。 如是而已。 于是乎,翻腾的一整夜的心终归安定下来。谢小满凝神入静。 一片黑暗的世界中,黑暗继续缭绕、包裹着一切。火焰如同丹炉下的那一捧一般,并不太大的不同。 谢小满看着那团火焰,心想,其实真的未必有什么不同。 眼前的火焰是自己灵力的堆积,外面世间的火焰,不也正是天地灵力的一种表现形式么? 有何区别? 于是谢小满浅淡一笑,盘膝而坐,开始吐纳。 四周的灵气不断的汇入她的体内,缓慢却坚定着。 在这个没有人打搅的世界里,这个单独属于她自己的世界里,她的心情愈发安静,安静的几乎冷漠。 她在外面的世界里留下了一丝灵识,用以监控丹炉的炉火。这丝灵识也同时看到了沉睡中的小白,和旁边屋子里的香兰。但是她的心情,却没有了方才那种不安与茫然。 仿佛一旦进入到这个世界,世间的一切就都开始变得淡薄、不再重要。 她似乎隐隐触及到了什么东西,那种东西告诉她,人命与蝼蚁,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都是行走的蛋白质,带着一系列脉冲生物电信号的蛋白质……不知为何,这样的念头浮现在谢小满的脑海里,让她的心念愈发冷漠着。 于是时间流转,香兰做了饭菜,看了看紧闭门窗的丹房,不敢去打搅,自己又不好意思先吃。简单的两道菜,凉了又热,热了又凉。 秋叶静美,天色转黄。 倒不是沙尘暴,只是真正的黄昏,给天地间涂抹上一层真正的黄色,倒也是难得的色调,没有红霞,于是颜色是彻彻底底的纯澈,难得一见。 香兰看着这黄昏的颜色涂满整个城市,涂满屋顶与屋檐,又渐渐的滑落、收敛、谢幕。 秋叶沙沙的摆动,却也终究恢复平静。 丹房仍旧紧闭着门窗,谢小满没有出来吃饭,她也没有听到有关郭璞的消息。 想来,还是那个样子。 一念至此,香兰的心微微一疼,仿佛受惊一般的拿起筷子,吃起饭来。 这一次,她却忘记了将饭菜加热。 一滴泪水缓缓滑落,又像是晨露。 只是如今这个时辰,晨露还未曾凝结。 …… …… 再入夜色的时候,谢小满炼好了一副五石散。 从入静中回神,把药粉倒入准备好的小瓷瓶,谢小满看了一眼夜色,这才发觉自己已经二十四小时没睡过觉了。 修炼到了一定程度,可以辟谷,可以无眠,但是她现在还不行。 身体已经很疲劳了,却没有什么睡意,谢小满看着手中的药瓶,低声嘟囔着:“要是能够炼制安眠药什么的就好了,也比较好拿到市面上卖。不过话说回来,这个年代的人,体力劳作的多,平时消耗也比较大,吃的有真么健康朴素,应该很少有失眠的人。罢了,我还是先写点符篆,明天拿出去卖罢。” “喂,你什么时候给人家炼丹药吃呀!”化成人形的小白这时候凑过来,讨好的拽了拽她的衣袖。 “没看正给别人炼五石散呢么,你的丹药稍等一阵子。再说,我还不不知道你应该吃什么丹药。哎,这么一说我又想起来的,还得去买点药方,《散修录》上记载的药方太少了,还大多是平时治病救人用的。”谢小满无奈的摇头。 小白有些不开心,嘟起小嘴,两手的食指对在一起戳啊戳。 见他这么一副可怜的样子,谢小满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别着急,又不是不给你弄了。这不是先外后内么,先把欠外人的东西做好,再给自家做。我连我自己吃的丹药都没做呢,炼完五石散,赚点钱了,我就研究研究你能吃的丹方,好不好。” 小白嘻嘻一笑,连忙点头,显然是对“自家人”这个说法很是开心。哦,应该是自家妖。 “至于香兰姐姐,”这样一来又想到郭璞,只是不知为什么,这一次,谢小满的心中已经没有了打坐之前的茫然与不安,淡然了许多,“我今天没有对她说什么,她一定也明白没有太多发现的……罢了,就先这样。小白,今夜月色不错,你去吸收灵气吧。我写几张简单的符篆,明天拿到西市上看看,能不能卖得出去。” “好。”小白乖乖听话,一个拧身便飞身而上,飘飘然如若谪仙。 谢小满也不禁赞叹了一下,回身找笔、研磨朱砂、将买来的符纸铺在书案上后,整套动作就戛然而止了。 写什么符篆呢? 谢小满挠了挠头。 自己会的符篆其实不多,而且大多是初火符、引风符这类符篆,对于寻常百姓来说,用处实在不大。 只有一个镇字符,是平素可以拿来镇宅用的,比较适合卖给普通人。可是……自己并不是胡子白白、仙风道骨的老头,怎么会有人相信自己的符篆有效呢? 若是修仙之人,还能看到自己符篆中的灵气,普通人又看不到。对于他们来说,一位仙师的道法高妙与否,基本上只能靠观察外表。而自己外表…… 谢小满捏了捏自己的脸,心想连揽月楼的安梓妈妈,都无论如何无法相信自己是修士,其他人想必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这要怎么办…… 谢小满把弄着手中的毛笔,余光瞥见丹炉下面的余烬,灵光一现,忽然想到了什么。 对了!就这么做!一定可以!我真是个天才! 双眼一亮,谢小满再不迟疑,汇聚灵力于笔尖,一口气写了好几张不同的符篆,几乎将自己会的所有符篆都写了一遍。 停下笔时,已经快到子夜时分,谢小满长出一口气,因为灵力使用的太多,她的面色已经微微发白。看着几乎已经用尽的朱砂,心想如果这些东西卖不出去的话,自己也只能舔着脸,再回乌衣巷要钱了……可是,能要一回两回,难道自己还要一辈子都依靠谢家么? 仅仅只是想到这里,谢小满都不禁面色微红。明天还是要努力啊! 将符篆都仔细收好,抬头看了一眼屋顶上正在吐纳月华的小白,谢小满打了个哈欠,随意打了个地铺睡觉。 她的心情已经不像昨日那样混乱,不多时就昏昏沉沉的睡去,于是又是一夜的入静修行。 第二日一早,谢小满早早的起来,将昨日写好的符篆全部拿好,跟香兰打了声招呼,又安排小白好好看门儿,便自己一人溜溜达达的往西市去了。 她并没有着急摆摊儿卖符篆。虽然来建康城的时间已经不算短,可实际上,她并没有怎么逛过西市东市。 这一次,她的时间十分充沛,正可以好生逛上一逛,也给香兰姐买些能让她开心的东西。更重要的是,看看哪里才有卖丹方、符篆的地方。(未完待续) 第九章 符篆、桃符、清风堂 “老伯,你知不知道,这西市里哪里有卖符篆的?” 大清早在西市转了半天,谢小满也没有见到符篆的影子。 她随意找了个铺子吃了些早点,一面喝着豆浆,吃着热腾腾的包子,向铺面四下张罗的老板打听。 铺面只是简单的铺子,临街摆设,再过一段时间就会撤去。后面是一家卖布匹绢料的店面,这时候老板也在这里吃早点,常年做邻居,与老伯相熟,随意闲聊着。 如今已到了快卯末,天光大盛,早点铺子的经营也临近尾声,除了谢小满之外,铺面上已经没有其他人。布匹店的老板还拿着一碗豆浆满满的啜着,笑呵呵的说着自己儿子进了某某私塾的事情。 听到谢小满的问话,二人都微微怔了一下,打量了谢小满一眼。 “姑娘是家宅不宁?怎么去求这个东西?虽然市面上也有人在卖,但我们自宅若是闹东西,都是用一些土办法震一震,不行的话也是去庙里求。” 虽然有些疑惑,老伯还是开了口。 谢小满这才想起来,是了,若是实在不行,自己应该去庙里瞧瞧,竟然一直都没想起来这一茬。这也难怪,这辈子尚未进过寺庙,也难得想起。 “那敢问老伯,咱们建康城最灵的庙是哪一座?” “道场寺自然不必说了,到那是皇家贵族去的地方,时常封场,所以我们去的次数也少。城北的三清道观信众最多,老夫多是去哪里求符求签。” “你可听说过城南的那座灵台寺?虽然在山中远处,但据说极灵。你可记得吴老大的病?就是在那里看好的!”布匹店的老板在这时候插话。 “哦。是了,我也曾听闻过。不过据说那个地方山路难行,若是去一趟,怎么也要两天的。” 谢小满早已见过那座道场寺,的确是非凡之地,气派恢宏,普通百姓至多能在外围小殿中敬一些香火。想要去那种地方做生意。自然是很复杂的事情。说起来跟在城管局门口摆摊没有什么区别。 而且那道场寺的气场极强。里里外外三层灵墙作为守护,可想而知,里面即便没有大能。自己这种半吊子修行者,也没有高声说话的权力的。拿出符篆来,定然会贻笑大方。 倒是城北的那个三清道观可以一观。至于那家灵台寺,距离实在有些远。还是日后再说罢。 “姑娘家里是闹什么东西?我们老一辈都有些土办法,姑娘说出来。没准儿我们也能帮上忙。”老伯热心肠的问道。 “也没有什么东西,就是刚刚搬了新家,想要买一些预备着。”谢小满不好明说,随口胡诌。 “买一些预备着?”老伯闻言。露出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这孩子还真是的,哪有买这种东西预备的?说句不好听的岂不是自找晦气?再说……孩子你没买过这东西吧?寻常一张符篆就够家里几年花销的。哪里是随随便便就能买‘一些’的?” 谢小满只穿着寻常的粗布荆钗,所以老伯只当她是普通人家的女孩儿。 这些事情她也不怎么上心。倒是那句“寻常一张符篆就够家里几年花销”,让她不禁微微一惊,心想这东西可真是暴力行业。 不过想想也是,毕竟世间修行者原本就不多,会风水符篆这一门的更是少之又少。再加上有很多修行者都是在各个门派中闭门修行,行走世间又肯在世间帮上一把的,实在是毫末之数了。 不过自己却不大一样,如果可能的话,自己前期完全可以走薄利多销的路子。等到日后名声大起来,找自己的人多了,再提高价格走高端路线也不错…… 谢小满这样想着,笑着回应老伯:“我的确不懂这个,多谢老伯您提点了!” 老伯笑着摇头:“你若只是为了镇宅,倒不需要去那些高门大寺。这条街右边转角有一家,专门卖一些镇宅的东西,也有些请高门大士开过光的,你不如过去瞧瞧。” 谢小满闻言一喜,连忙道谢:“真是多谢老伯了!我这就去瞧瞧!” 说罢,从怀中摸出十个铜钱来,放到案几上,起身去了。 “哎哟,给多了给多了!” 一碗豆浆,一个包子,不过两文钱,老伯看着那一小把银钱,不禁一惊,即便是给赏钱也没有这么给的,更何况那小姑娘看起来,只是一个寻常人家的女孩儿。 拿着多余的钱追上两步,老伯却发现,那姑娘家已经消失在了人流当中,根本找不到了。 至于谢小满,她自然不会以几文钱为念,虽然如今有点囊中羞涩,该给的钱还是要给,别人帮了忙就一定要有表示。 顺着老伯指引的方向往右边一拐,谢小满果然见到了一处略显清幽的铺面,匾额上写着“清风斋”三个大字,铺面门板的两边各挂着两把桃木剑,门口两座低矮的石狮子,虽然小,却有些易趣,与小小的铺面相映成彰。 最重要的是,谢小满分明从拿两把桃木剑上感应到了一丝灵气。 心下一喜,快步向铺面内走去。 进门触动风铃一响,叮咚一声轻灵,的确如若清风。 “这位姑娘想要看些什么?自家镇宅还是送人?是乔迁之喜还是震煞邪灵?”柜面后面的老板懒洋洋的趴在上头,露了个脑袋跟谢小满打招呼,身子虽然懒趴趴的像一只正在晒太阳的小狗,嘴上却十分勤快。 朝阳从敞开的窗户外照耀进来,将屋内的一切映照的十分亮堂。不论是什么人,只要是随意看上一眼,就会觉得心情舒畅。 但谢小满是知道些内因的,她看着屋内浮动流淌着的丝丝灵气,心中的喜意愈发浓厚了。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乔迁镇宅。”不过她也不着急卖符篆,随意的应了一句,谢小满四处去瞧,准备看一下价格。 “镇宅最好用桃符,你瞧,这两块就很不错,上面的雕版也漂亮,做装饰也不错!”老板打了个哈欠,拍了拍柜台台面上的两块板子。 谢小满这时候已经略微看了一小圈,发现店铺里的东西,几乎全都有灵气的波动,但灵气薄厚的差异却很大。 回头看了一眼掌柜推荐的那两块桃符,的确是铺面里灵气中上的东西,是个好东西。 “这个,要多少钱?” “六千钱,保你家宅平安二十年。”老板已经没有从台面上起来,懒猫一般的趴着,“我不骗人,这种东西的能力是逐年递减的,若是有人说买回去可以世代相传,那绝对是骗人话!” “可是……”谢小满看着他的眼睛,“我怎么知道这东西有没有用呢?” 老板的眼睛很黑,就像是戴了美瞳那般黑亮。 听到谢小满的话,老板歪过头,很仔细很仔细的想了想,然后坚定的摇头:“没有办法。” 谢小满几乎被呛到。 “我不骗人,我从小就生活在这个店里,这样的话被人问了无数遍。每次别人发问,我都会很仔细的想一下,但是这么多年来,我依旧没有想出来。我不骗人,所以只能告诉你,没有办法。” 谢小满一时无语,心想这个家伙,果然不骗人。 “可是六千钱太多了,我没有那么多钱。你这里有没有什么便宜的东西?又好使的?我听别人说,符篆什么的似乎也好用,而且会便宜些。” 老板闻言,很仔细很仔细的看了谢小满一眼:“有的确是有,不过不多,只有道士驱鬼的时候,才会常用这种东西。” 这一回,老板的上半身终于离开了柜台。 但他没有站起,而是从柜台的另一边转了出来,直到这时候,谢小满才惊觉,面前的这个老板,竟然是一个瘸子。 他坐在一个粗浅的轮椅上,控制起来稍显费力,但可以看得出,他一定使用了很多年,虽然吃力,但各种操作却十分熟悉。 在谢小满的惊讶还没有完全退去时,他已经把自己推到了地方。 取出一个盒子,老板转过身将其打开:“我这里也有,这些符篆,拿红烛点燃就能用,不过必须是红烛。不过镇宅的不大一样,米糊贴上就好,至于能够持续的时间……这么说吧,我不骗你,越贵的有效时间就越长。” 谢小满忽然有些不好意思,对方毕竟是个残疾人,似乎不应该这样忙来忙去。怪不得方才,他一直趴在柜台上,常年坐在轮椅上的滋味一定不舒服,趴在那里或许会缓解一些也说不定。 她走上前去,有些好奇的问:“看来平时来买这些符篆的人并不多?” “人都有些相近的想法,总觉得越大的东西,镇宅的效果越好。一张符篆,贴在墙上又能有多大?反倒是桃符、刀剑之类的东西,放在那里,即便镇不住鬼怪,也可以震慑一下自己的内心。”老板微微一笑。 谢小满这才发现,这位老板的年纪其实很轻,只不过大概因为身体不便的缘故,有些不修边幅。 从老板手中接过盒子慢慢翻开,谢小满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修行者都可以打通经脉、汇聚百川,你为何不用灵气冲刷双腿?或许还有复原的可能。” 于是终于终于,从开始到现在,老板脸上懒趴趴的神情,不见了。(未完待续) 第十章 茶坊二楼的那些人物 “我方才就应该猜到,你是个修行者。”老板抬起头来,看着谢小满的容颜,“不过这样看起来挺奇怪,毕竟建康城里,你这个年岁的修行者很少,太少了。” 这话谢小满倒是第一次听说,不禁有些纳罕:“这又是为何?” 老板闻言更是觉得奇怪,再度细细的打量了谢小满一遍,这一次更加仔细,从上到下:“这么说起来,你对修仙界的事情并不熟悉,可又偏偏是身处在其中的人,这样的事情实在不多见。如果非要分析一番,你必定不是门派中的人物,也不是世家中的修仙者,如果你有师长,也不会问出这种话来了。” 伸出右手,放到轮椅的扶手上,撑住脑袋。老板一系列动作竟然做出几分优雅来,只是多少带着散漫的慵懒味道:“寻常的散修,多是上了年岁的人。一朝悟道毕竟需要时间与经历的沉淀,即便是旁人传授,从闻道到能够真正的修行,其间也横跨着几年甚至更长时间的距离。你年纪这般小,却又如此不通事务,实在令人疑惑。” 谢小满不是第一次被人评价“对修仙之事不熟悉”,此时再听来,不禁有些郁闷:“修仙不就那么一丁点的事儿,不知道又如何呢。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老板微微一笑:“我的事情不着急说,因为不如你的有趣。让我猜一猜,如果我猜的没错,你应该是有什么机缘,得到了门派中人的点化。但那个人并没有教授你太多的东西,就又离开了。我猜的可对?” “那真是可惜了,不太对呢。”谢小满心中一紧。自然而然的想到郭璞,于是生出几分警惕来。 “是么。”老板懒洋洋的笑道,“不太对的意思是,还是有一部分是对的。” 谢小满一时无语。 老板见她的模样,哑然失笑,摊了摊手:“抱歉,我不该这样多嘴。客人什么身份其实对于我来说并不重要。我只是单纯的好奇而已。至于你之前问我的那个问题,其实答案很简单。如果身体中有灵气的话,自然可以打通筋脉。即便双腿不能痊愈,也可以恢复一些知觉和能力,之后再慢慢恢复。但是很可惜,我不会修行。” “你说什么?”谢小满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听到了。我不会修行。”老板理所应当的笑着。 谢小满沉默了片刻:“但是你却懂修行的东西。” 老板笑道:“可以这么说。” “那你……” “你猜的对,我是没有那个天分修行。从小我就开始尝试着入静。一直尝试了二十六年,即便是现在,每天晚上我都会在睡觉前呼吸吐纳,但是很遗憾。我仍旧没有迈过那道门槛。”老板说的很轻松,并没有什么怨天尤人的意思,甚至轻快的玩笑起来。“说起来这也是应该的事情,毕竟我连双腿都不能用。又怎么能迈得 了门槛呢。” 一时间,屋内安静下来。 与繁华的闹市只隔着一条街,如今只是停下说话声,那片繁华便潮水一般的涌来,布满整个屋子。 有清风吹入,将屋子吹了个通透,灵气在风中极轻微的摇曳着,恍然如梦。 风铃清脆的响动,不只是因为清风,还因为有客人来。 “老板,那把木剑,就送给我吧!求求你了!”来者的确是客,却不是来花钱的,“实在是漂亮,我看到之后就日思夜想的,怎么也睡不好觉。您瞧瞧,我这黑眼圈都快占满大半个脸了,这要不是真的喜欢,我一个大男人也不能舔着脸天天来找您是不是!” 谢小满回头去瞧,这位客人有手有脚,五大三粗,没想到竟然会厚着脸皮来要东西。 大概是看出了谢小满的疑惑,老板懒洋洋的指了指旁边墙壁上的一把木剑:“他要的就是这一把,我开价六千钱,他想要六百钱买走,到如今就变成让我送给他了。” 那是一把灵气十分浓郁的剑,竟然有人厚着脸皮让人送?谢小满皱了眉头,明显有些不喜。 关键的问题在于,眼前的这个厚脸皮的人,看起来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甚至,说的不好听一些,这家伙看起来有些像那种欺行霸市之人。 虽然不觉得拥有那么多符篆的老板,会被别人欺负,可是谢小满也起了些异样的心思,看向那厚脸皮男子的目光,冰冷了许多。 “那好吧,你就拿走吧。” 就在谢小满准备说些什么,甚至做些什么的时候,老板的一句话,让她完全愣在原地。 “当真!就知道老板是天大的好人!谢谢你!真是太谢谢了!”男子欣喜若狂,生怕老板反悔似的,屁颠屁颠上前将木剑抱下,一声连着一声感谢的出门去了。 果然,连六百钱都没有拿出来。 谢小满看着那人绝尘而去的背影,一时无语。 “你……”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可是你不觉得,看别人开心高兴的时候,自己也很开心么!”老板笑着,打了个哈欠。 “可是,如果他仅仅是想要占你的便宜呢?” “他的目的是什么,有什么区别么?他总是开心的。如果只是送别人东西就可以让人开心的话,我觉得很值得。” “你真是一个……”谢小满想了半天形容词,“有趣的人。” 老板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笑道:“多谢。” “好吧,我不再瞒你,我来这里是为了卖符篆的。”谢小满从怀中摸出符篆来,“就像你说的,我对修行中的事情懂得实在太少,想要赚钱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去做。我会的东西不多,不过是写一些初级的符篆,炼一些简单的丹药。可是即便拿着这些符篆。我也不明白到底应该卖给谁。” 老板微微偏头:“我这里卖出去的东西其实很少,更没有多少人会买符篆。因为正像你说的,寻常百姓没有办法确定,这些符篆到底有没有效果。” 谢小满早就料到了这种情形,倒也并不气馁:“你说的没错。不过,这么说起来……”她忽然想到了什么,“你虽然不会修行。但却有灵识?而且灵识似乎很强?” “说不上强。只是能够看到一些东西罢了。”老板懒洋洋的笑着,细长的双眼弯成月牙,“其实。我虽然卖不出去,你也可以把符篆卖给我的。” “我不明白。”谢小满皱眉。 老板摊了摊手:“就像是方才我送那个人木剑一样,看到别人开心,我也会很开心的。” …… …… 奇怪的人。奇怪的事。 谢小满走出清风斋的时候,怀中仍旧揣着那些写好的符篆。身上也并没有多出什么银钱。 她无法去做老板提议的事情,虽然事到如今,谢小满都没有想明白,这位清风斋的老板。到底依靠着什么在赚钱。 她没有注意到,在距离清风斋不远的地方,有一间两层的茶楼。这茶楼的声音并不好。偏偏二楼却常年被人包下,不允许其他人踏足一步。 楼上有人。常年有人,不管是白昼还是黑天。 那些人或许在吃饭,或许在聊天,可总是留着一缕神念,关注着清风斋。 他们的面孔总是改变,也不知到底有多少人轮流值守,只是每一个人来到二楼时,神色都会不会自主的紧张起来。 在这周围的地界上,唯一面露清风的,只有清风斋老板,以及那些从清风斋免费拿了东西,喜形于色的客人们。 至于谢小满,当然不属于其中之一。 她没有注意到,就在这茶楼的二楼,有许多双眼睛正在打量她,还有人感觉到了她身上的灵力,略显紧张的报告给了他们的上峰。 这一切,都发生在清风斋老板的云淡风轻里。弥漫在气氛紧张的茶楼二楼中。 而一时百无聊赖的谢小满,抬头看了看天边的纤云,正想着自己这回应该怎么办,就听到了不远处一个略显熟悉的声音。 “那清风斋老板真是个傻子!做生意都不知道管人要钱,每次只要上门厚着脸皮说几句软话,就要什么给什么,一文钱都不用花!你说这种人,不是傻子是什么!” 这声音实在耳熟,又涉及到了清风斋,谢小满停下脚步,面色有些黑,看着转角街面上那个熟悉的身影,心里暗骂了一句。 好一个不要脸的混蛋,人家老板好心好意送了你东西,你竟然还到处宣扬他是傻子? 至于这个人的身份,方才果然没看错,如今他们三五成群的聚在那里,求人的脸面尽去,露出流里流气的地痞气息来。 “这事情说来也奇怪,他那清风斋似乎也开了七八年了。这地方虽然清静些,却也是西市的铺面,他这样大把大把的送人东西,到底是怎么支撑下去的?”其中一个小混混问道。 “他一个又瘸又傻的人,估计这铺面的老板,都不好意思管他要租金吧!哈哈哈!”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人旁若无人的笑着,“这木剑能值几个钱?他竟然一把就卖六千钱,随随便便卖出去几把,一年的租金也就够了!娘的,真是好笑,什么镇宅驱邪的?我看买这些东西的,都他妈是冤大头!有那些钱买这些东西,还不如孝敬咱们哥几个!” 地痞们说笑的声音并不低,当然,即便只是耳语,也会传到茶坊二楼那些人的耳中。 如今,二楼的人们互相看了一眼,微微点头。 其中一人伸出手指,冲着那抱着木剑的地痞,遥遥一点。(未完待续) 第十一章 万户碎冰声 遥遥一指饱含着遥遥的灵力,哪怕相隔百里千里,也可以吹落一片尘埃。 街头的混混自然不是什么尘埃,可是在某些人的眼中,诸如茶坊二楼的大人物们,这些建康城里跳蚤一般游走在市井中的家伙,与尘埃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只是,这一指正要点在小混混头上的时候,却倏然停了下来。 “怎么?”旁边的人略微疑惑。 “似乎有人代劳。”这人冲着街面一角扬了扬下巴,将那一指收回。 他下巴扬起的角度,指着谢小满的方向。 谢小满不带剑不配刀,手中更没有什么武器用于防身与揍人。这个时候,她只是简单的在街面上一拐,抬起右脚,照着怀抱木剑的小痞子后背,一脚踹了过去。 小痞子原本还在笑,笑得前仰后合,这时候他依旧在前仰后合,仅仅是幅度变得打了一些。 “嘭”的一声,木剑和人一同摔在了地上。 “娘希匹的!谁偷袭老子!” 年轻人还是灵活,抱着木剑从地面上窜了起来,转过身子狠狠的寻找目标。 其他的小混混们也被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城东的人来砸场子,没想到仔细去瞧,动手的竟然是一个小姑娘。 “妈的!你是活得不耐烦了么!”剑也不是白要的,小痞子右手执剑,竟也有模有样的耍了个剑花儿,引来其他混混们的叫好声。 “真是皮厚的猪,踹的我脚都有些疼了。”谢小满活动了一下右脚的脚踝,冲着对方一扬下巴,“把剑还回去。再恭恭敬敬的对清风堂老板道个歉,我就饶了你。” 身材略嫌瘦小的小丫头,光天化日之下,面对着几个游手好闲的地痞流氓,竟然毫不退让,甚至目光中还流露着丝丝的不屑。 这样的一幕,落在街头路过的人们眼中。暗叹了一句“自求多福”。便纷纷避开。 多数人害怕殃及池鱼,快步离开。也有看热闹的人,抱着膀子冷眼旁观。甚至时不时对着场间指指点点,谈笑一回。 围观的人群虽然不多,可分明有递增的趋势,谢小满看着周遭的一幕。忽然灵光一闪,想到了什么。笑了起来。 “你他妈说什么?还饶了我?你!还想要饶我?这到底是哪里跑出来的疯娘们儿,竟看不清如今的局势么?”地痞被谢小满逗乐,周遭看热闹的人,更给了他表演的舞台。使他隐隐有些兴奋。他四下走动着,挥舞着手中的木剑,耀武扬威。“各位乡里乡亲的也看到了,方才就是这个小娘皮先动手的。我李大良民一个。如今竟然饱受欺凌,今日若是不硬起脊梁骨为自己讨回个公道,也对不起我死去的爹妈!” 谢小满听他胡诌,也不禁一乐:“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些词,可是私塾里先生教的?” “这位姑娘,莫要使气!这李大的姐夫是衙门里的府兵什长,咱们得罪不起的!更何况你一个姑娘家,对方六个大小伙子那!你也瞧见了,那边官差只是远远的看着,一旦打起来也不会管的!” 这相劝的声音有些熟悉,谢小满回头去瞧,果然是方才早餐铺面的那位老伯,此时正满面担忧的看着自己。他说这些话时不敢高声,生怕惹了地痞的不快,自己也遭殃。 “原来不论是在哪里,都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谢小满偏过头,看了看远处佩刀的官差们。果然,他们只是站在那里,假装没有看到这边的动静,而是谈笑议论着什么。 “姑娘还是趁乱先跑了罢!他们这几个,是这一片出了名的地痞,仗着有些关系就一直向商铺们收养钱。没有人管得了,你一个小姑娘,怎么一转眼就得罪了他们?”老伯焦急道。 “怎么样,小丫头,你跪在地上叫一声哥哥,再让我们一人香一口,就放你走,如何?”地痞说笑着,面上流露出*的神情来。 谢小满并没有生气,只是微微一笑,对老伯道:“老伯,若是我把他们撵走,你们日子可会好过一些?” “姑娘你莫要说笑了。”老伯苦笑着,有些畏惧的退缩。 人畏强权,这是必然的事情。 谢小满冲着地痞招招手,笑道:“抱歉了,原本想着,只要你们把木剑还回去,就饶你们一次的。只不过,如今周围聚拢的人不少,若是就这样错过了,实在有些可惜。” 地痞们愣了愣,明显不明白谢小满正在说什么。 只见谢小满从怀中摸出一张轻飘飘的黄纸,掐在指尖,远远的向手握木剑的李大一掷。 李大忽然身体僵硬,一层厚厚的冰从双脚长出,以肉眼能见的速度,从下到上,淹没了李大的头顶。 在周遭人群的惊呼声中,李大被冻成了一根冰棍,就那样有些碍眼的矗立在街道正中间。 谢小满走上前去,伸出手化掌为刀,狠狠的在李大右手上一敲,几块碎冰叮叮当当的掉下来。 她并不着急,将木剑缓缓的从冰棍儿手中取出,见到剑身没有什么损害后,满意的点了点头。 “果然是一把好剑。”谢小满赞了一声。 四周一时杳无声息,大家都是寻常人,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象。 为什么李大忽然被冻住了?这个谢小满用了什么妖法?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那李大是不是已经死了?对!一定是死了!天啊!这个人,这个看起来不过十六七的小姑娘,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杀人了! “大家不必担心,他并没有死。”看到了周围人眼底的恐惧,谢小满微微耸肩,执剑在手,冲着李大就是一顿乱劈。 冰在剑下,被一块块碎碎崩开,弹跳到半空中,反射着炫目的七彩阳光。 “啪啪”的声音不停的响起,敲击冰面的声音,清脆悦耳,有些像清风斋中响动的风铃。 于是被这样熟悉的声音吸引,清风斋的老板推出轮椅,好奇的出来瞧。 他见到方才的那个小姑娘,正劈剑桩一般的劈这那个冰人,用的,正是方才自己送给冰人的那把木剑。 而看样子,小姑娘似乎很开心。 而在他眼中,开心就是很好很好的事情。 所以,老板的也笑了起来。 茶坊二楼的大人物们,将这一切的事情尽收眼底。看到清风斋老板露出笑意的脸庞,他们的心底也同时一松,纷纷呵呵的笑了起来。 在这时,一片纤云弄巧遮住阳光。 建康一片云,万户碎冰声。 “有点累。”谢小满劈出最后一剑之前,喘息了一下,然后双臂高高举起,狠狠的冲着对方头顶的那块冰,劈了下去。 李大的双眼面露惊恐之色。 真是可怜的孩子,浑身上下都不断的被木剑劈劈打打,却又无法躲避。而更加可悲的是,他虽然被冻住,却没有昏厥,谢小满一切的动作,他都看的清楚,看的明白。 只是简单的不能躲避而已。 “嘭”的一声震耳欲聋,李大觉得自己仿佛被人扔在了一面钟里,而谢小满就是敲钟人。 耳中的“嗡嗡”声连绵不绝,头顶的疼痛在冰冻的麻木消失后,渐渐变得明晰起来……越来越疼。 “啊——”李大惨叫一声,抱着头,倒地不起。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那个粗布荆钗的此时却笑眯眯的,从怀中掏出了一厚沓的符篆。 李大再度受惊,顿时晕了过去。 “大家走一走看一看,这就是我方才用来冻住他的符篆。这些符篆都是我从城南灵台寺那边求来的,绝对是居家旅行必备。就像是方才那张凝冰符,家里一旦进了什么贼寇,一张符篆就可以让他无法动弹,到时候再去找帮手还是报官,时间都绰绰有余!” 谢小满就地将符篆往地上一摆,摆起摊来:“诸位,出了凝冰符之外,我这里还有初火符、清水符各种各样的符篆,大家要是好奇的话,我就一一演示给大家瞧一瞧。即便是小孩子都能用,走夜路,或是去深山老林之类的,都需要用来防身呀!还有这种镇字符,贴在家中就可以保平安!都不贵的,一百钱一张,所有的符篆都是价格,几顿饭的钱,买一个安全,绝对合适的买卖!大家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一时间将能够想到的吆喝全都说了一遍,可偏偏周遭的人却没有什么动静,仍是有些畏惧的看着自己。 谢小满不禁有些疑惑,难道自己方才对付李大的手段太过残忍了?竟然让大家如此害怕不成?还是怎么一回事? “一百钱有些太贵了么?我不熟悉市场价,大家不如一起商量一下,多少钱比较合适。”谢小满盘腿坐在那里,挠了挠头,和声细语的与大家商量。 仍旧没有人回话。 满路具静,以至于气氛变得有些诡异起来。 “呃,那个,老伯……”谢小满无奈,只好看向自己比较熟悉的早餐铺老伯,“您怎么看?一百钱贵不贵?您要不要来一张?” “买、买……”老伯吓得面无血色,一时只觉得浑身冰冷僵硬,手脚都不听使唤了。 也不知是如何发出了声音,老伯双手剧烈颤抖的抬起,去摸自己怀中的银钱。(未完待续) 第十二章 风铃三声 “姑、姑娘,”老伯的声音有些颤抖,面色愈发苍白,“老头子只有这五十六钱,我……” “老伯,我并非强买强卖,只不过随意问一句而已。”谢小满站起身来,将地上的符篆重新纳入怀中。 她环顾四周,目之所及,果然都是惊恐的目光。 原以为自己找了个好的办法,可以趁机展示一下符篆的力量,开拓一下市场的,原来竟适得其反了么? 谢小满一时沉默无语,心想在世间生活真是不易,也不知郭璞那种人,最初到底是如何闯荡出名堂的。 罢了,再想办法便是。 只是今天当真是出师不利,两个方案全都被否决,一时竟也想不出其他。 低头看了一眼仍在昏厥的李大,余光触及到其他的小混混,惊得他们连忙跪地,扣头不已。 “我们不知道奶奶您是仙人,您大人有大量,饶了我们吧!这些腌臜事都是李大一人所为,我们也是逼不得已才跟随他的!您饶了我们吧!” 求饶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哭腔,谢小满听在耳中,有些腻烦。 “日后,我若是再听说你们为非作歹,定让你们尝尝粉身碎骨的滋味。还有这个叫什么李大的,告诉他,他若是再出现在我面前,我会用木剑一点点敲碎他的双腿。”谢小满神色淡然,方才一时的有趣与兴奋尽去,心中反而因为老伯方才的行为,而生出一股寒意。 原来在他们心中,强者总是要欺压他们的。即便李大被打倒了,他们心中的李大却仍然存在着。这是根深蒂固的信念,甚至比宗教更加深入人心。 这样的人,谁能救赎? 一念至此,心中仿佛豁然开朗,又像是某种原本就根植在灵魂中的念头,忽然产生的共鸣。一种从来未曾体验过的心境,瞬间就将谢小满席卷。 她环顾四周。看着眼中流露出畏惧的百姓。看着匍匐在自己脚下颤抖的小混混们,心中没有喜悦,也没有得意。只剩下一种理所当然。 原本就该是如此的。 一种信念正在叩门。 你们本就该敬畏于我。 芸芸众生,本应臣服。 一种沉默的声音在心中缓缓吟唱。 茶坊二楼的大人物们似乎察觉了什么,正在饮茶的人微微“咦”了一声,来到窗边看着谢小满的身影。面露疑惑。 清风斋的老板仍旧坐在店门前,同样的若有所思。 好在。这样的心境,只有一瞬。 谢小满倏然醒悟,方才那一阵心流的涌动,让她心中一紧。 她不知道那是什么。也不明白为何自己会生出那样的想法。芸芸众生?难道自己不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 只是那种感觉,为何会这样熟悉?似乎自己曾经经历过? 到底是为何? 仿佛从噩梦中惊醒,谢小满只觉得眼前的景物略微扭曲。调息数次,才略微冷静下来。 这才想起自己身处的情境。还是离开的好。 不再多言,谢小满将木剑斜插到腰间,沉默着离开。 人群敬畏着让出一条宽阔的道路,仿佛她是某种骇人听闻的野兽。 谢小满沉默无言,心中是翻滚万千的思绪。 “剑还给你,以后那种人,还是不要送给他们了。他们在背后说你坏话,我听不过,就动了手。” 风铃在响,老板在外,谢小满站在门边。 接过木剑,清风斋的老板略微沉吟:“其实你何必执着与因果?喜悦就是喜悦,没有什么好坏的。” 这回轮到谢小满沉默,面对这句话,她无法反驳。 风铃又在响,叮叮当当,却并没有风吹过。 “大概每个人的想法不同。对我来说,看着他们那副模样,我就会觉得心塞。意难平,就要想办法让它平息。”谢小满道。 “仅仅是看不惯而已。如今这个只是小事,可若是因为某件事看不惯,就要把名赔上,你还会去做么?” 老板浅浅淡淡的一句话,重若千斤。 但这话却倏然触碰到了谢小满的心弦,她想起了郭璞,想起了许哲峰。如今终于能够明白,郭璞之所以冒着被吴忧发现的危险,仍旧要去救许哲峰,为了,也是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吧! 到底,意难平。 “若是真的到了那种时候……”念及于此,谢小满的心境反而豁然开朗起来,“到了那种生死之境,管不管的,大概……就看心情罢!” 说罢,谢小满爽快一笑,转身离开。 茶坊二楼的人们,看着谢小满微微扬起的衣袂,皱了皱眉头。 “是不是应该查查她的底?总觉得有些奇怪。” “当然要查,问问仙户院的那帮人,这个家伙是什么来头。她身上的气息太过古怪了。” “嗯。这件事情要不要告诉上面知道?” “当然不能!你是找死么!这么毫无根据的报上去,除了咱们被教训一顿之外,不会有任何好处的。你要吸收二队的经验,除非真的危及到了少爷的安全,否则不可以随便上报!我可不想莫名其妙的回家种田!我还年轻!还想多找几年好日子过!” 这队领头的这一位,平日是出了名的话少,如今却显得激动,擦了擦额上薄薄的汗水,紧张的说着训斥属下的话。 “你们要记住,再过半个月就行了。只要半个月再没有什么事情发生,咱们就可以从这个危险的位置上离开了。” “是!属下们明白!” 领头又擦了擦流淌不止的汗水,能让这样修为的人物不停流汗的,自然不是什么小事。 “据说副院首被革职了,如今位置正空着,院子里那些人如今也是同样的胆战心惊,不知道这个位置会落到谁的头上。” “咱们的命可真苦。从宗院两个最倒霉的位置,副院首和茶坊护卫,咱们会被咱们轮上一个。” 茶坊护卫当然不是为了看护茶坊,他们常年在这里喝茶,仅仅是因为茶坊边上是一家叫做清风斋的铺子而已。 “护卫总比副院首强,最起码性命上总会安全一些,不至于每天都跟院首大人见面。” 只不过是说出这句话,这位修为高深的修士,就忍不住颤抖了一下,一股凉气从下背部直蹿脊梁骨,头皮一阵发麻。 从宗院那位看起来还算和蔼的老头子,也不知到底是怎样一个存在。 “方才那个小姑娘,真是逗死我了,竟然当街卖符篆?一百钱就卖一张!难道在她眼中,天地间的灵气只值这么一点点银钱么?” “看她的修为不是很高,只是体内的气息实在奇特。不过只有一瞬,我方才还以为是感觉错了。” “感觉的没错,的确有些问题,需要查一查。若是少爷真的出了什么事情,需要负责任的,可不止咱们几个。老头子的怒火,中原大地上还没有人承担的住。” 众人一时沉默,茶坊二楼的气氛变得有些沉重。 风铃声突如其来的响起。 一、二、三。 响了三声。 众人纷纷色变,为首的人站起身来,干咽了一口吐沫。 “这风铃两年多没响过了。” 他低低一声,不知是抱怨,还是畏惧。 风铃响三声,就是要找人。 所以不论他是抱怨还是畏惧,都是要去的。 “我的私房钱藏在柜子第三格对应的墙面里,我要是出了什么事情,你们帮我交给老婆孩子。” 不过是风铃响了响,他就要交代后事。 这件事情实在显得很可笑,但是没有人笑。 “您放心!” 其他人应承下来,还恭恭敬敬的用上了“您”字。 他们都是在一起混迹十余年甚至几十年的老兄弟,互相之间从未用过这个“您”字。 但是这一次他们用了,不单单是对上峰的尊敬,还因为他代替了他们,去见那个风铃的主人。 风铃的主人,自然就是清风斋的主人。 他仍旧坐在轮椅上,看起来懒洋洋的,面如春风。 “我想知道刚才那个小丫头的名字和住处。”他把玩着手中的木剑。 木剑上还残存着一些热度,想来是那个小丫头方才劈冰时,紧握剑柄余留下来的温度。 而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触碰过这种热度了。这不免让他有些失神。 “属下明白!”护卫立刻应下来,不敢有分毫的迟疑,甚至不敢抬头去看他。 这是一种尊敬,也是一种敬畏。 清风斋的主人有些讨厌这种敬畏,于是他厌恶的皱了皱眉,摆手示意他退下。 护卫并没有抬头,却“看”到了少爷的手势与蹙起的眉头,心中一抖,不敢再耽搁,连忙告退。 一闪而出,似乎连门都没走,下一刻,护卫出现在茶坊二楼,惊觉自己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 一个不会修行、无法修行的人,竟然会把他吓出一身冷汗。这件事情实在有些好笑。 但二楼的人们依旧没有笑,他们看着他,等待着吩咐。 “去查那个小丫头的来历。”他开口,发觉自己的声音有些控制不住的颤抖,“要快!” 众人肃然领命,同样的一闪而去。 建康城依旧繁华,秋风轻拂,风铃响动,叮叮当当,如同擂鼓,一下下敲在茶坊二楼人们的心坎上。(未完待续) 第十三章 求财、求色 风铃在响的时候,谢小满已经归家。 她并不知道,自己方才触碰到的风铃,会是某些人心中难以磨灭的阴影,更加不知道那清风斋主人的身份。 她以为自己与清风斋只是一面之缘,相遇、相知、离开,简简单单的一个上午,就已经结束了缘分。她哪里知道,已经有人开始打听她的消息,打听她的住处。而且很快的,她的一切信息,就会变成一份有模有样的邸报,呈放在清风斋主人的书案上。 当然,那是其他人的事情,与谢小满无关。只要不打扰到她的生活,她也懒得去关心。 “香兰姐,抱歉,我之前去打听郭璞的消息,回家竟然都没有跟你细说,这是我的不好,我道歉。” 买了些东西便回家,这一回,谢小满终于不再下意识的无视香兰的存在。 “这是怎么了?”香兰有些纳罕,不大明白发生了什么。接过谢小满递来的东西,打开来瞧,是一些日常的吃穿用度,甚至还有一件金钗,“这……” “临街金铺看到的,觉得很衬香兰姐姐你,就买回来了。”谢小满微微一笑,“没什么事情,只是忽然明白了一些东西。香兰姐,你要好好的。我想,不论郭璞那个家伙现在在哪里,情况怎么样,一定都希望你过得好的。而且,他所做的事情,是顺应他的心意的,应该不会有什么不痛快的感觉。这样说起来,他过得或许也不错。” “小满……你到底在说什么?我不是很明白。” 谢小满嘻嘻一笑:“没关系,其实我自己也不是太明白。总之,香兰姐姐你好好养病,好好生活。等郭璞那个家伙回来的时候。要是看到你变瘦了,一定会生我气的。” 香兰浑身一颤,上前抓住谢小满的手,双眼放着光彩:“你的意思是,你知道郭璞的行踪了?” 谢小满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一点,那个家伙。绝对不会简简单单死掉的。” 是啊。那样的人,怎么可能会简简单单的死去? 香兰一时无语,抓着谢小满的手缓缓放开。看着她的目光有些奇特,有些疑惑。 无法再过多解释什么,谢小满向前迈出半步,将香兰抱入怀中。温香软玉入怀。身体的温度互相渗透,让香兰的心情波动渐渐平息。 仿佛从谢小满身上感受到了某种力量、某种信念。香兰的双眼渗出了泪水,泪水的含义却不再是恐惧与茫然。 是的,他一定会回来的。 那样的人,怎么可能简单的死去? …… …… 两天之后的清晨。 又炼了一夜的五石散。谢小满将药装进小瓶,心想手中已经有了五副五石散,可以送给李伦当谢礼了。 不过……如今仍旧没有找到赚钱的办法。给香兰姐买了那个金钗,几乎把剩下的钱全都花光了。如果再没有银钱入账的话……之前买的那些吃食也只够两三天的分量。到时候家里就真的没米下锅了。 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儿,谢小满看了一眼缩到墙角睡大觉的小白,心想看来还是做一个妖兽比较幸福,最起码不需要为吃穿犯愁。 实在不行的话,只能先将这几副五石散卖掉,最起码解决个温饱。 要是自己炼丹的速度能够快一些就好了,只是看现在的熟练程度,怎么还得再练百十颗的,才能稍稍得窥门径罢! 窗外飘来烙饼的香气,谢小满的肚子咕噜一声响,心里有些痒痒的。 推开窗子去瞧,香兰果然在对面的伙房中忙里忙外着,看样子身体与心情都比往日好了不少。 见到小满伸出头查探,香兰冲着她挥了挥手,招呼道:“小满,快来吃饭,我做了葱油饼。” 有这样的美人做贤妻良母,谢小满也不禁赞叹一番,心道郭璞真是太会享受,只可惜如今不知在做什么。 “好嘞!”应了一声,谢小满随手拿了件道袍披在身上,推门走进院子。 “敢问,这里可是谢仙师的家?”院门忽然被敲响,女子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有些娇媚的样子。 谢小满愣了愣,心想自己也不是什么游走花丛的浪子,怎么一早上就有美人叩门的? 只是声音有些熟悉,谢小满疑惑着去开门,只见外头站着的,是揽月楼的安梓妈妈,以及身后跟随的两名小仆、一位车夫。 “哎哟!真的是谢仙师!奴家还以为找错了!”安梓见谢小满应门,原本满面担忧的脸,一下展颜,换上了笑意。 冲着谢小满整素一拜,安梓款款道:“谢仙师!您大人有大量,莫要我们这等头发长见识短的小女子一般见识!奴家如今有难!请您仙法化解!” 说罢,安梓给身旁的两个小仆使了个眼色,两个少年会意,连忙从牛车上搬下一整箱的东西来。 安梓解释道:“之前言语上多有得罪!还望谢仙师莫要怪罪才是!您并非凡俗中人,奴家却是凡人俗物,也不知改送些什么东西赔罪,思来想去,也无法免俗了。” 侧身打开箱子,只见其中林林总总十余样东西,有草药有首饰有珠宝,甚至还有文房四宝,实在不像什么送人的东西,反而像是谁家的收纳盒。 估计同样觉得尴尬,安梓笑道:“奴家心想,谢仙师这种神仙中人,自然是什么都不缺的。于是只好将楼子里值钱的东西都拿了些来,仙师若是看中了什么,只管跟奴家说!” 听着对方不间断的说了半晌,就连正在做饭的香兰,都忍不住好奇的出来探望。只是她一见到安梓的打扮,心里就是咯噔一声,面色有些不好。 谢小满看着安梓递过来的那个小盒子,沉吟半晌,没有去接。 安梓见状,心中开始打鼓,开始看不清事情的走向。 自从她入这个行当,到得现在三十余年,近十年间,能让她看不清的事情与人,实在太少太少。 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萦绕在心头,安梓几乎回忆起了她曾经的初恋,那种患得患失、一颗心永远悬在半空中的心境,让她快要茫然起来。 谢小满却不知道她的心思,这时候粲然一笑,抬头道:“其实安梓妈妈你过虑了,其他的修行者什么样我不清楚,我这种,最缺的只是银钱而已。揽月楼的事情,我自有办法,且随你走一趟。至于这些东西……”她指了指那锦盒,“安梓妈妈你还是先收回吧,一切把事情解决了再说。” 一步迈出门去,谢小满又忽然想起了什么,对安梓道:“请稍待。香兰姐姐,给我拿两张饼带着吃吧!” 香兰应了一声,进伙房去拿,出门的时候,多看了安梓几眼,低声对谢小满道:“小满,他们似乎不是什么好人,莫要与他们走得太近了,对名声不好的。” 谢小满知道她在担心什么,笑道:“香兰姐你放心吧,我自有分寸。” 说罢,与安梓一道蹬车去了。 她这边与人说笑着离开,除了院子里的香兰隐隐觉得不妥之外,还有巷子深处几个游手好闲之辈,打折这边的主意。 “明哥儿,你可瞧见那盒子里装的是什么了?” “没,不过那盒子漂亮的紧,里面绝对是好东西。” “咱们是现在就动手,还是怎么着?我已经在这里盯了好几天了,这院子里只有两个娘们儿在住着。这个年纪小,另外一个……嘿嘿,正值妙龄,长得也好,咱们正好可以……”这人说着,露出几分淫笑来。 “这两天风声紧,听说西市那头出得事情没?” “听过!据说是有高人砸场子,还是个小姑娘,听说会妖法的!不过那样的高人,自然是住在深山老林之类的地方,估摸是偶尔去市集上逛逛,就遇见了李大,也是他倒了八辈子血霉,没得救了!” 一说起之前西市上面的事情,几个小混混如同打了鸡血一般,兴奋的谈论着。 “要我说,李大那几个也是蠢!这要是我,当即就得拜师!奶奶的,这要是能够呼风唤雨,没事儿把人冻成冰块什么的,得多威风!” “哎!我听说是把整条街都给冻上了,李大如今还没下得了床,估计两条腿是废了。听说街上还有好几个被冻伤的,都是看热闹离得太近,遭了秧!” “嘿嘿,那李大平时仗着自己有个姐夫在衙门里当差,装的跟爷爷一样!如今出了事儿,不照样还是孙子!” 小混混们哄笑了一阵子,又问领头的明哥儿:“明哥儿,咱们现在动手不?” “动手!”明哥儿抱着膀子,扬了扬下巴,嘿笑一声,“我在这南锣巷子混了七年,每一家都是同样的对待,当然不能有什么特殊的存在,否则其他人家要怎么想?你们说的那个小娘皮,玩一玩可以,莫要过火了,要是闹到衙门里去,老子可不去保你们!” 小混混们跃跃欲试着:“放心吧明哥儿!兄弟们跟着混了这么多年了,自然有分寸!”(未完待续) 第十四章 揽月楼的女鬼 “万物负阴而抱阳,充气以为和。天地之间自有阴阳二气,相顾相生,因缘际遇而互化。在有些阳光充足的地方,阳气会多一些,而相应的,有些地方阴气会盛一些。 “女子本身阴盛阳衰,在揽月楼这种地方,女子居多,阴气自然昌盛些。再加上夜间营业的关系,夜间门窗洞开,自然有阴气流转,久而久之,也会在此处沉积下来。” “谢仙师的意思是,咱们到了夜里,不能开窗开门的么?”安梓为难道,“但是咱们原本就是做生意的,若是不开门……” 谢小满摇了摇头,笑道:“安梓妈妈莫要担心,我不是这个意思。若是寻常百姓家中,夜间自然要少开门,尤其到了秋收冬藏的时节,即便是白日里,天地间的阳气也开始衰落,若是夜间仍旧洞开门窗的话,阴气自然会慢慢积攒,对人有害。当然,夏日便不需要遵循这个道理,夏日白天阳气太盛,即便到了入夜时分,仍旧是阳盛阴衰,虽然人以阳气为生命之源,阴气为生命之辅,可若是阳气太过旺盛,也会让人因为阴气不振而多生病患的。” “原来这些都是学问,谢仙师果然不凡。”安梓夸赞道。 谢小满笑道:“您也不必心口不一,我虽然不大懂什么人情世故,也如今也名表,您心里想的,是我为何要说着些有的没的,不快些动手驱鬼,对不对?” “您这是哪里的话,”安梓的面色微微发白,“我们寻常人物,能听到谢仙师的教诲就是不易……” 谢小满挥了挥手。止住安梓的话头:“我解释一下,你或许还能听得认真些。我之所以说着些,并不是什么废话,只是要试着跟你解释一下,楼里出现现在这个问题的原因。如果安梓妈妈您平时能够注意一些,以后即便我不出手,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问题了。” 安梓闻言。连忙整肃衣裙。恭敬应是。 “方才说的阴阳二气,源头都是天地。咱们所生活的这个地方,自然以天地为重。阴阳二气也以天地为多。但殊不知,除了天地,还有许多东西能够自生气息,人心便是其中之一。”谢小满看了一眼四周侍候的女孩儿们。接着道,“还请安梓妈妈您屏退左右。” 安梓微微一怔。连忙应允。 女孩们连忙悄无声息的退下,蹑手蹑脚的将房门关上。 谢小满喝了一口茶水,看着安梓骐骥的眼神,微微叹息。 “我问一句不当问的。安梓妈妈您是怎么入这行当的?” 安梓心中打鼓,不明白谢小满怎么问起了自己的生平,而不是快些驱鬼。只是虽有疑问。却不能直接询问,而且对方同是女子。自己历来的那些手段无处施展,总觉得有些不舒服。这时候只好笑道:“奴家这种人,不过是千万贱籍中的一人,有什么可说的呢?” 想要一言略去,却发现谢小满依旧没有满足,仍旧等待着自己的下文。安梓纳罕之余只好微叹一声,苦笑着回忆道:“都是爹娘生养的,谁愿意做这种事情呢?奴家原本也是清白人家的女孩儿,只不过于这里许许多多的女孩儿一样,家境败落,流落到了这里而已。其实……世间有千种万种的苦,说到底也都差不多。” 谢小满对她们的生活知之甚少,却也明白其中的苦楚。哪有几个女子是心甘情愿做这一行的?那些“风流事、平生畅”的,都是独独属于男子的欢愉,与她们又有何干呢? “安梓妈妈刚刚流落到这里的时候,也会有怨恨之意罢?”谢小满略微沉默,问道。 安梓笑道:“怎么会不怨呢?刚刚来这里的女孩儿,有闹的有叫的,有绝食的,有自杀的。可是命数就摆在那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时间长了便也就明白了,那些事情都是没有用的。真正能够救自己于水火的,只有自己了。 “您是士族衣冠,大家出来的小娘子,跟您说这些东西,您怕是会觉得我们不要脸的。只是事情就是这样,要么死,要么认命,不过如此。不瞒您说,奴家最初被卖到这里的时候,连楼都跳了,没死,在床榻上养了三个月,也终究想明白了。要活着,而且要活得像模像样的,如今……呵呵,不怕您笑话,也算是多少圆了年少时的心愿了罢! “毕竟,像我这个年岁,能活着就已经很不错了,当年多少姐妹,如今早已撒手人寰了。这种地方……太脏了。” 谢小满一时沉默无言。 安梓也陷入到回忆当中,屋内静悄悄的,安静的像是一幅油画。 此时仍是上午,忙碌了一夜的姑娘们还在安睡,不仅仅是揽月楼,整条烟花巷都沉睡着,显露出于夜间迥然不同的气质来。 一只蝴蝶从窗口飞入,在窗棂处伫足,轻轻的挥动翅膀,鳞片在阳光下闪烁出缤纷的光芒来。 “是我考虑不周了。”谢小满忽然开口,打破这份宁静。 蝴蝶受惊,挥动着翅膀飞快的离开。 如今已是深秋,它的生命快要接近尾声,却仍旧安静、美丽着。 “谢仙师这是哪里的话?”安梓也微微一惊,连忙从回忆中回神,温柔一笑,百媚纵生。 “你想的没错,虽然我自以为与你们没有太多区别,可有的时候,仍旧下意识的,想要站在道德的高度对你们进行一番批判的。虽然只是下意识的,但这种下意识比有意更加可怕些。” 安梓眨了眨眼睛:“谢仙师您……抱歉,奴家没太听懂。” 谢小满摇了摇头:“我方才说,人心也可以生出阴阳二气,如今造成揽月楼问题的,正是因为人心生出的怨气积攒而成。我原本……原本想要告诫安梓妈妈您,莫要对姑娘们太过逼迫的,可如今听了您方才那段话,才明白事情没有我想象的那样简单。” 安梓听到“怨气积攒”四个字时,心中一惊。再听到后面的话,连忙躬身道:“谢仙师,不瞒您说,您肯屈尊下榻,就已经是奴家的荣幸了。都是女人,您又直爽,奴家也没有什么可隐瞒的。我们这种地方,一般的女子,不要说看了,就连听到一句,都要呸上一呸的,更何况是登门?” “我原本以为,对你们这里的姑娘有些了解,所以同情些。只是如今看来,了解的还是不够深。” 安梓又道了几声谢,终究心神不定的问道:“谢仙师,您方才说的‘怨气积攒’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是不是跟楼里这几日发生的怪事有关?” 方才在牛车中,安梓已经向谢小满讲述了这几日楼里的怪事。 如果寻根究底,这些事情似乎从一个月前就陆陆续续的开始了。只不过,那时候发生的都是很小很小的事情,某个姑娘丢了木梳,另一个姑娘丢了耳环,之类之类的事情,也都当做是不小心弄丢,或是招了贼之类之类,没有人去深究。 而之后,事情就开始变得有些诡异。 有姑娘甚至是客人,深更半夜的看到天井旁的墙壁上有一道倩影。 这种事情自然也不会太过惹人注意,因为这是烟花巷,这是揽月楼,这种地方最不缺少的,就是在夜色中游荡的姑娘。 那倩影有时在梳头,有时似乎在梳妆,大家只当做是某位姑娘的影子恰好映在上头罢了。 天井旁路过的人极少,却也有偶尔醉酒的客人,一时寻不到路,自己迷迷糊糊的走到此处。 正是半月之前,有一位客人见到了这个身影之后,就决定去寻找这位姑娘,谁知在天井院子里转了几圈都无法找到,最终却不知什么失足落到了井里,还好呼救声被人听到,才没有大事发生。 至于其他人,也只当他是酒醉失足,没有人当回事。 只有这人自己觉得是冲撞了鬼怪,慌慌张张的跟安梓妈妈说了一声,后者自然也只当那是疯人疯语。 那墙上的影子,安梓妈妈自己也曾经见到过几回,虽然一时看不出是楼里的哪一位姑娘,却也都因为忙碌没有在意。 直到前天晚上,同样在失足落井的事情再度发生。不止如此,在昨天夜里,正在安睡的凝碧姑娘房中,忽然飘进了一个*的女子,娇怯怯的问她要一件衣裳。 那凝碧姑娘房中正有客人,二人正枕臂而眠,未曾想竟然有这样一个近在咫尺的声音传入耳中。 二人同时被惊醒,刚想破口大骂,问是哪个女孩儿这么不识时务。没想到一睁眼,却见到一个飘在半空,双腿小腿处空如无物的裸身女孩儿,而那女孩儿的面容,正与天井旁的倩影一模一样。 凝碧姑娘与她的客人尖叫着夺门而出,吓得连身上的衣服都没来得及穿,也将揽月楼闹了个鸡飞狗跳。 虽然安梓妈妈及时赶来,将事情的影响减小到最低的程度,可事情已经发生,也已经在烟花巷里传了出去。 更何况,当天的那位客人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当时那样赤身*的跑到人前,还流露出惊恐的模样,面子上也是挂不住的。(未完待续) 第十五章 鬼怨 事情在某些时候会变得格外麻烦。如果牵扯到钱财、名声等问题,简单的一件事情就变成了庞大交杂的蜘蛛网,牵一发而动全身,没有人敢随随便便有所动作。 揽月楼就是这样一个地方,太多的权利、利益混杂在其中,太多有头有脸的人物在其间往来。虽说,平日里这些身份与名头,也为揽月楼赚来了足够的保护与关照。可一旦出现了什么事情,这些东西又会形成反噬,让人愈发头疼。 被吓到的那一位,觉得自己光着屁股跑出门着实失了面子,惊恐之余愈发愤怒,责令安梓三天之内给他一个答复,否则的话…… 虽说他一个人,没有办法只手遮天,不可能一下子推倒揽月楼这种势力盘根错节的地方。可若是他发了话,也足以让楼里的生意难做一段时间,到时候收到牵连的,可不仅仅是安梓一人。 安梓着了急,求神拜佛之余,忽然想起前些日子,那个说楼里有些问题的小姑娘,心中不免咯噔一声。 原本还以为只是小姑娘不知深浅的胡乱说话,没想到却被她一语道破天机,似乎比自己认识的那名道士高明多了。 而且对方那时候也留下了话,甚至留下了居住的地址。可是……自己那日实在多有得罪,也不知道对方现在还能否屈尊。即便千恩万谢的屈尊下榻,怕是这谢礼钱也少不得,不是寻常金银能够打发的。 安梓咬了咬牙,心想事到如今,钱财若是能够解决问题,就算是万幸了。 “其实事情没有那么复杂。阴气盛则百怨滋生,怨气盛则灵气相和。若是说白了,这一切只是怨气积累的结果罢了。昨天晚上看到的女鬼,之所以没有双脚,是因为行程的时日尚短,没有完全形成人形而已。”谢小满道。 “怨气?” 谢小满点了点头:“安梓妈妈是聪明人,自然很好理解。您年轻时候也恨过怨过。这楼里的姑娘哪一个不是饱尝这等心情呢?积怨已深。这种事情,一日两日尚且没有什么大碍,时间一长。在加上此处风水容易积压阴气,自然会有此问题。” 只不过是人心的怨气,竟然能够日积月累的凝化做实体,这种事情。安梓并非没有听老人说过,却只当做是街坊笑谈。哪里会放在心上? 可如今她已经亲眼见过,这时候听来,只觉得昨夜的情形历历在目,彼时秋风吹过。竟让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怨鬼,可会伤人?”安梓不无担心的问道。 “看情形了,不过这一位。似乎多是怨气,恨意还少。即便是害人,也只是对那些客人进行引诱,直接动手到应该不会。其实……”谢小满看了安梓一眼,“我说一句不好听的。想必这也就是楼里姑娘们心情的写照罢。对那些客人,尤其是不好的客人,多少存了些这样的心思罢!” “仙师这话……”安梓略显尴尬的苦笑,“奴家不好说不对。” 谢小满微微一笑,不再深究,转而起身:“我先去下一张符篆,看看情形。” 推门而出,抬头看着院中天井,谢小满指着西南一角给安梓看:“那个地方尽快找人修缮一下,如果可以的话,趁着这个机会将揽月楼关门一段时间,让姑娘们休息休息,也尽量把这个天井扩的大一些,让平时太阳的照射充足一点。晚上的灯火,记得要尽量多,尽量亮。如果有坏掉的灯笼、灯台,一定要尽快更换。灯笼这种地方,虽说点亮时是阳气盘桓之地,可一旦出了问题,也是阴气集聚之所在……就先说这些,其实我不大懂风水之术,只能按照自己知道的,随意说一些。” “是!是!谢仙师真是谦虚了!奴家已经记下,马上就着人安排。”安梓连忙应是。 走到楼下,面对那面闹鬼的墙,谢小满伸手去摸,只觉得触手是一片滑腻,上头已经长了一层薄薄的青苔,满是渗出的水滴。 这地方常年不见光照,也难怪会出现问题了。 “一会儿让人把墙面打扫一下,青苔都去掉。平时也要注意一下,一旦看到有凝露、青苔之类的积攒,就要立时除掉。” 安梓应承下来。 从怀中摸出镇字符来,谢小满拿在指间,用灵气一逼,薄薄一张符篆上顿时青光大涨。 其实她也不太清楚震鬼的知识,对八卦方位更是一知半解,这时候只好依靠自己与那小鬼能力之间的差距,实现绝对的镇压。 反正怀里的镇字符有五六张,自己也可以随手去施放,不怕震不死这个小鬼。 这个情形就跟用大炮打蚊子差不多,一炮打下去满地开花,不怕弄不死一只蚊子。 谢小满用的就是这个方法,她先摸出一张镇字符,也不掐算方位,直接用灵识看一下墙面上怨气积攒最厚的地方,符篆就盖了过去。 在灵识的探测下,怨气形成一股盘踞不出的青黑色,如同烟雾缭绕。 这种东西自然是寻常人看不到的,可是下一刻,女鬼凄惨的尖叫,却立时传到了揽月楼所有人的耳中。 “她还没有完全凝聚成形,不过声音却已经先一步形成,能够辨识了。”谢小满对安梓解释着。 安梓哪里听过这样的哀鸣,只觉得尖锐的仿佛刀割,耳膜都快被生生戳破了,直透人心,实在太过惊悚。她死死的捂住耳朵,却发现声音并没有分毫减小,毫无作用。 “怨气出自人心,声音也同样从人心中发出,并不是遮住耳朵就听不到的。”谢小满高声解释,“啊,我忽然想起来,一会儿你们去西市的清风斋,请一把镇宅的法器回来。倒也不拘是什么样式,你们看着与揽月楼的风格搭配就好,就挂在在面墙上,也算是一种装饰了。嗯,一定要去清风斋,那里的老板不骗人。” 说罢,谢小满抬起右手,照着墙上仍旧怨气浓郁的一点,又画了一道凌空的镇字符送去。 安梓只见到谢小满随手在半空中画了些什么,而后一个推送的动作,脑中尖锐的叫喊声顿时减去了七八分。 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安梓又惊又喜,连忙道谢。 “不急谢,还没弄好。”谢小满四处瞧了瞧,发现怨气已经逃窜其他地方,好在不论如何逃避,它似乎都逃不出这方天井,施放起符篆来倒也容易些。 于是乎,谢小满继续出手,追着怨气的屁股连连施放了三道凌空之符,才满意的点了点头,笑道:“这样就差不多了。其实我的水平不行,若是厉害一些的道士,恐怕随便一张符篆也就把问题解决了。” 她说的不是假话,不用说别人,就是郭璞,恐怕也随便看一眼,就能发现此处阴气的源泉。在源泉上简简单单一张镇字符,事情就完全可以解决掉,根本就不需要后面的大动干戈。 又或者,即便不熟知八卦方位,一时间找不到源泉。也大可以用一张稍微高级点的符篆,那么,同样也是一张就可以将事情解决的。 不过话说回来,谢小满每一张符篆放出,安梓就觉得耳中的尖叫声小了几分。相比之下,一张符篆控制住整个局面,虽然要高级很多,但对于寻常百姓的震慑力,就要小不少了。 这样说来,谢小满反倒是弄拙成巧,也算是一场机缘。 耳中的尖叫声越来越小,安梓的眼睛也越来越亮,看向谢小满的目光就愈发充满了崇拜。 安梓心想,自己真是走了鸿运,怎么就撞上了这么一位得道高人,偏生还是会做词曲的,实在是真正的三生有幸!不!十生有幸还差不多! 一时间喜上眉梢,安梓看着谢小满因为灵气施发过度,而略微发白的脸,愈发感佩起来。 “谢仙师,此番大德,安梓无以为报!”上前深深一礼,发自肺腑。 谢小满摇了摇头,用袖子擦去额头上的汗水,笑道:“举手之劳,何足挂哉!” “哪里哪里!对谢仙师来说是举手之劳,对我们来说却是百年之幸!如今已是晌午,谢仙师若是不急,不妨在这里用些便饭?之前的那首小词,诗岚姑娘已经谱好了曲子,尚未曾登台演唱。正巧今日谢仙师您来了,不如再指教一二?”安梓笑道。 “指教是不敢的,我不懂这些,最多只能写一点小词罢了。”谢小满笑道,“不过能够听到诗岚姑娘唱歌,当然是不能推辞的事情。那就劳烦安梓妈妈了。” “哪里称得上什么劳烦?若不是谢仙师您,我们揽月楼怕是都要就此停业了!”安梓咯咯的笑起来,打发小仆们去准备饭食,又着人去告知诗岚姑娘来唱曲。 小仆们连连应是,他们也是经历了方才那一幕的,这时候对谢小满也是又敬又畏,丝毫不敢大意。 谢小满虽然耗费了不少灵气,倒是心情极好。 如今这样一番事情,安梓这样会做人,一定少不了给钱的,自己之前犯愁的那些事情,也就不必再担心的!而且方才自己展现了镇字符的力量,这时候卖给安梓,对方肯定也能接受的! 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不过……自己真的要多学一些东西了。这个女鬼能力有限,自己却仍旧应对的稍微吃力。一旦遇到了更加厉害的鬼怪,自己又当如何?(未完待续) 第十六章 找上门的麻烦事 这是天朗气清、惠风和畅的时节。 好天气,却不代表人间没有了灾祸。事实上,从三国时代起,中原大地就陷入了无法停止的战乱,流离失所、颠沛流离这八个字,并不是字面上的一句空话。只是这样的颠沛,却在衣冠南渡后达到了另一个高峰。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是眼前的事实,也是国家无法解决的无数小问题之一。 北方的无数国家,在不断的战乱与变迁中,仍旧不忘看着南方虎视眈眈。 虽然隔着长江天险,可即便是坐在深几许的皇宫当中,也无法胡族对江东之地觊觎的目光。 晋朝真的被打怕了。 事到如今,很少有人敢于回望中原那片沃土。在这个年代,江东之地还只是一片泥泞贫穷的土地,有太多的优势没有被发展,有太多的沃土没有被开掘。 这是春秋战国时被中原诸侯视为蛮荒之地的所在,这是三国鼎立时无数名将渴望冲出的土地,这是在千年之后闪烁着无数商机与财富的沃土,可是如今,江左只是一个君王与士族们,选择暂时落脚地方,一个在他们看来,民众开化不久,略显蛮荒的地方。 只是他们忘记了一件事情。如果他们回头去瞧,北方的民众们也早已变得荒蛮,在这样的战乱里,在这样今日不知明日事的乱世,即便有短暂的承平,一旦有了一点点的风吹草动,民众就会变得焦虑、紧张,以至于疯狂。 太多的亲人朋友被送上战场、一去无回。太多的生命在莫名其妙的时节中蒸腾不见,就如同蒸发掉的水。 这是魏晋南北朝的普通百姓们所面对的日子。是悲伤的无以为歌的日子。士族们尚且能够纵情山水,寄情于玄学道法,服五石散遨游于山川大河,求一个长生不老。 百姓们却只能沉默的活着,无数忙碌,仅仅为了一个活着。 乱世多贼寇,不是因为某个时代的人们缺少道德。仅仅是因为他们无处安身。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句话。反过来同样成立…… 明哥儿领着兄弟们踹开谢小满家的院门,入眼的就是香兰惊慌失措的花容。 周遭的街坊邻居们连忙将门厅关紧,心有余悸。 “姑娘。在下姓赵单名一个明字,兄弟们给面子,称一声明哥儿。听说姑娘新搬到此地,我就带着兄弟们过来瞧瞧。看看姑娘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姑娘有事情尽管开口,兄弟们绝对不会推辞。” 香兰看着眼前的一幕。哪里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原本就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女孩儿,之后父母双亡,被卖到牙行转手当了丫鬟,没想到颠沛流离一段时间之后。竟然仍旧回到了当年小门小户受人欺凌的境况当中。 心中有些畏惧,香兰却告诫着自己,今时不同往日。 她因为恐惧而面色苍白着。这时候却没有像父母当年那样退让。 “几位大哥,小女子敬重你们。不敢多言。只是,此处并非寻常地方,此间主人更是并非寻常人物,诸位还是快些离开的好。” 她说的是实话,可实话这种东西,有的时候听起来总是比较滑稽的。 因为滑稽,明哥儿一行人立刻面面相觑,笑了起来。 “姑娘莫要骗我们。这条巷子里的事情,兄弟们有什么不知道的?你这里只住着两个小姑娘,另外一个早上出了门的。你倒是跟我们说说,你们两个到底谁是非常人物?”明哥儿不屑的笑道。 香兰面色更白,却敏锐的听到了什么,连忙道:“几位大哥既然看到了我家娘子早上出门,难道没看到那牛车上,雕的是谁家的家辉么?” “家辉?”几人目光交流,互相询问,显然有些被唬住了。 香兰强笑道:“我们家主子是乌衣巷谢家的娘子,之所以孤身一人住在此间,不过是为了修行方便罢了。你们这些人,得罪的起么?不过我家娘子也说过,不愿意惹是生非。所谓,几位大哥,还是趁着小娘子没归家,快些离开的好。否则她一怒之下做出什么事情来,就并非妾身能够预料的了。” “是么?”明哥儿闻言一声冷笑,“乌衣巷谢家?你怎么不干脆说自己是皇族?我赵明就不相信了,高高在上的人,会跑到这种地方来居住!修行?修的是什么行?你这瞎话编的也是没边儿了。如果你说自己是建康府尹养的外房,兄弟们没准儿还会信上几分!” 此言引得几人一阵哄笑,看向香兰的目光也愈发轻薄。 香兰下意识的后退,这一举动更让他们以为拆穿了西洋镜,不再有分毫迟疑,其中一个色胆大的,竟直接上前,抓住了香兰的手臂。 “你放开我!”香兰一惊,想要掣肘,哪里挣扎的开。 她一挣扎,反而顺了这少年的心意,笑着一拽,就将香兰扯进了怀中,温香软玉入怀,再不肯放手。 “哎呦,这身子可真软!” “真的么?让我也摸摸!可不是,这小脸蛋,真是个可人儿!快让哥哥亲一口!”另外一人也上前轻薄。 香兰哪里受过这等侮辱,一时气滞,几乎快要生生晕过去。 只是她早已非吴下阿蒙,这时候受辱,虽然气愤,却想起了郭璞,想到如今他不在,绝对不可让他担心了。 再说,自己的年纪还要比小满大的,如果这事情自己不解决掉,难道还要等小满那个丫头回来再受轻薄么? 于是千万遍让自己冷静下来,香兰咬着下唇,尽力睁大眼睛去看清眼前的事物,不再迟疑,冲着对面男子的胯间,一脚就踹了过去。 “啊!你个臭**!” 男子被踹,顿时捂裆倒地,又惊又怒又疼,一时间骂声连连。 从后面抱住香兰的少年见状也是一怒,将香兰的身子扳过来,抬手一甩,就给了她一个巴掌。 香兰哪里受得住这个,身子跟着一歪,立时倒地,咬破了嘴唇,鲜血随即渗出。 被这鲜血的气息激发了心中坚韧,香兰并不服软,抬起头来瞪着他们。 明哥儿一直在旁边冷眼旁观,并没有动手。此时见状,冷笑一声:“小娘们儿还挺硬气。” “娘的!敢伤我们兄弟,今天就让你知道知道什么叫做代价!”少年怒极,上前抓住香兰的头发,动手就去撕她身上的裙钗,刺啦一声,布料破碎的声音入耳,入眼的一片白嫩的肩膀。 少年立时红了眼,还要再动手,谁知手刚刚触碰到香兰身上,就觉得胸口一闷一痛,下一刻,他就发现自己的身体浮在了半空中,狠狠的向身后的墙面上撞去。 “是谁!怎么回事!”另一名混混惊慌失措的去捂自己身上的衣服,不知为何,他胸前的衣服方才猛地破裂,似乎是被人撕开的,可是身前明明什么人都没有。 像女人一样护着胸口,男子又听到一道衣服破裂声,身后也跟着一凉。受惊之余伸手去摸,却发现自己的裤子也被撕破,屁股露在了外面。 “妈的!是什么人装神弄鬼!快给老子出来!”小混混吓得浑身颤抖,四周去瞧,却发现院中的每个人与自己的距离都在五步开外,根本不可能这样悄无声息撕掉自己的衣服。 这时候只听香兰冷笑一声,道:“之前已经告诫过你们,我家娘子是修行之人,你们在这里为非作歹,就不怕被鬼缠身么!” 一个“鬼”字入耳,一旁冷静旁观的明哥儿都觉得脖子后面一寒,一声低低的笑声入耳,连忙回头,却发现自己正背靠着院墙。 一阵寒意从脚底升起,直没头顶,明哥儿忽然想起了老一辈人说的故事,于是头皮开始发麻。 “啊!好疼!” 衣服被撕坏的混混又是一声哀嚎,顿时坐地,捂着脑门不肯松手,鲜血从手指缝中流淌出来。 他带来的三个兄弟,一个被香兰踢裆,一个瘫软在墙角下干呕,另一个衣衫斑驳的捂着额头。 看着眼前的这一幕,“见多识广”的明哥儿,也开始慌了。 香兰也不明白眼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下意识的认为与谢小满有关,心情畅快起来。她努力的撑着地面,缓缓站起,死死的瞪着明哥儿,嘴角流露出胜利的笑容。 “在下……在下误闯贵地,实在该死!实在该死!”没想到遇到硬骨头,崩掉了两颗大牙。明哥儿连忙服软道歉,冲着四面八方的空气拱手作揖不已,“各路神仙在上!小的再也不敢了!这就离开!这就带着他们离开!” 慌慌张张的上前,抓住这一个的胳膊,拎起另一个人的腿,明哥儿拽着三个失魂落魄的小混混,急不可耐、磕磕绊绊的出了院门。 一时脱力加上惊恐,明哥儿双腿一软,坐到了地上,目光呆滞的看着前面的地面。 一双布靴出现的眼前,明哥儿抬头去瞧。 待得适应了强烈的日光,看清了来人的脸。明哥儿不禁心中一喜,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一般,唤了一声:“峰哥!”(未完待续) 第十七章 并不惹眼的天分 “峰哥!救我!” 建康城城西,南锣巷子的深处,一个二十多岁、平时已沉稳出名的小混混,这时候抓住少年的裤脚,惊慌的向后者求救。 少年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面色有些不健康的苍白,一双眸子里带着略微的淡漠,低头看着明哥儿。 秋风吹过,水波不惊。 这样的画面,多少有些不和谐。 少年看了一眼尚未关闭的院门,见到了里面衣冠不整,面上同时流露着恐惧与坚韧的香兰。 他又抬起头看了看旁边院子的梧桐树,开口道:“香兰姐,谢仙师是不是住在这里?” 郭璞出事后,香兰曾经见过许哲峰,只是未曾想,如今再见面,自己竟然是如此狼狈的模样。 原本还妄想求救的明哥儿闻言,吓得抖了一下,面露惊怖的看了一眼院内的香兰,声音打颤:“峰哥,这位难道就是……” “这位是我救命恩人的家人。”许哲峰看了他一眼,冷笑一声,“只不过没跟你们打招呼,你们竟然就敢欺上门来,是不给我许哲峰面子么?” “不敢!我们是当真不知道!”明哥儿心里八万分的委屈,“峰哥,上回我去看你,你也没说过这事儿啊!要不然的话,借我一万个胆子,我也不敢做这事儿!” 明哥儿又看了看香兰,一咬牙,下了狠心:“姑娘恕罪!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在这里给您赔罪了!” 说罢,明哥儿从怀中摸出匕首来,深吸了两口气后,大喝一声,狠狠地向自己大腿刺入。 香兰吓得惊叫一声。再度跌坐到地上。 明哥儿手下的几个小弟也吓惨了,之前衣衫被撕破的那人,原本就又惊又吓,这时候直接一翻白眼,晕了过去。 只有许哲峰依旧淡定,冷眼旁观:“香兰姐,莫要惊慌。照规矩应该是三刀六洞。如今已经便宜她了。院里可有什么伤药能给他用的?要是没有也罢。叫他自己去找医馆就是。不长眼睛的家伙,当受此报。” 香兰面色惨然,过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许哲峰的意思。连忙点头:“有,有伤药的,请跟我来。” 说罢,强撑着想要站起来。双腿却已经彻底软下去,怎么也不听使唤。 只有一双眼睛。下意识的看着赵明腿上流出的鲜血,十分害怕,却又移不开目光。 看出了香兰的境况,许哲峰走上前。脱下自己的外衣,裹在她的身上,开口时声音平和安定:“香兰姐。伤药在哪里?我拿给他们,别让他们脏了你的手。” 香兰这才想起自己正衣不蔽体。心下微惊,下意识将许哲峰的外衣拽的紧了些,又指了指丹房的方向。 许哲峰点了点头,起身去拿,推开房门时入眼便是带着余温的炼丹炉,一股并不浓郁的热气铺面,让他的心脏漏跳的两拍。 眼见着头顶上,一个绝美的少年坐在房梁上,闲适的哼着小曲,许哲峰又发了一会子呆,面上露出一抹潮红。 见到香兰衣不蔽体的时候,他的脸没有红。那是因为他知道那是救命恩人的女人,自己绝对不能有半分的非分之想。 可是这一回,面对着这位妖娆到极致,几乎浑身都散发着月辉的少年,同样是少年的许哲峰,不由自主的微红了脸。 觉得自己的面颊发烫,许哲峰心里咯噔一声,心想一定是因为屋里太热,自己才会脸红的。 “你能看见我?”小白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方才刚刚施展了一下筋骨,让他有些开心。 不止色若流彩,嗓音更如夜莺。 许哲峰抬头看着小白,呆呆的点头。 “有点意思。”小白晃着双腿,悠悠荡荡的闲散,“刚才那个人叫你‘峰哥’,这么说起来,你们都是一伙儿的。给我一个不把你揍扁的原因吧!” “我……”许哲峰听着自己愈发剧烈的心跳,难得的有些无措。 这种无措对于他来说的确很难得。在少年时面对父亲打骂时,他很冷静。在十一岁弑父的时候,他很冷静。甚至在前些日子,他被皮脸怪附体,逼得他自残时,他依旧冷静。 他是个冷静到几乎冷漠的少年,所以如今这种情形,让他自己都无法适应。 小白却看惯了人类的这副模样,这时候不禁骄傲一笑,斜斜瞥看许哲峰的一眼,带着骨子里的媚意与傲然,更惊得后者一时断了神智,只近乎迷恋的看着小白的一举一动。 飘飘然的从房梁上跳下来,轻轻着地,毫无生气。小白敛了敛衣服,变出一根胡萝卜来,啊呜一口。 他如今总算是学会了人类吃东西的方式,不再双手捧着啃啊啃,而是近乎潇洒的拿在右手中,偶尔轻轻一晃,像是在玩弄一根略大的香烟。 “看在你刚才对香兰姐姐还算客气的举动上,我这次就饶了你罢!”小白冲着院门努了努嘴,不屑道,“那帮到底是什么人?竟敢欺负到这里来?青天白日的打搅我睡觉!不是找死么!要不是郭璞和小满都告诫我不要乱杀人,我现在就送他们去见阎王!” 说到最后,小白身上原有的妖怪气息流露,让离他很近的许哲峰感到了一丝寒意。 “原来您也认识我恩公!”许哲峰一喜,又连忙接着道,“我这就拿些伤药,立刻打发他们走!若是他们再敢来惹是生非,不用您出手,我亲自断了他们的双腿!” “唔,这还差不多。”小白满意的点头,打量了许哲峰一眼,扬起下巴来指了指旁边墙面的柜子,“用什么伤药,慢死了,擦药什么的还得半天,难道要这么长时间都在这里碍眼么?那柜子上有小满写的止血符,你给他贴一张就是。我下手轻,除了那个什么赵明自己捅的,我造成的那些都是皮肉伤,养十天半个月也就好了。” “止血符?”许哲峰刚刚誊抄完那本《散修录》,自然看到了其中对符篆的描述,却未曾想自己能够亲眼见到这种神奇的东西。 “对,柜子上有的,你自己去翻,这种小事用不着我亲自动手吧?”小白的身高不高,比许哲峰矮了一个脑袋,这时候一双凤目斜斜的上挑,让许哲峰的心脏又漏跳了几拍。 “是!是!”连忙收敛心神,不敢再去细瞧,面红耳赤的许哲峰大步走到柜子旁,开始翻找。 他不敢弄乱弄坏上头的东西,而且心情也有些激动。没想到,自己在誊抄了《散修录》之后,竟然还能这样近距离的接触仙家之物!他如今的感觉,简直跟历史系一直照着课本研究文物的人,忽然发现一件西周的青铜器出现在了自己面前差不多。 心跳立时过塑,许哲峰强迫自己冷静再冷静,呼吸再呼吸。 可是他无法忽略柜子上的东西在眼前飘荡。 这是草药。这是药石。这是装丹药的药瓶。这是写符篆的黄纸和朱砂。还有这些……是已经写好的符篆! 打开一个小盒子,里面厚厚一沓符篆出现在眼前,给许哲峰造成的视觉冲击是无法想象的。 他清清楚楚的记得,当时郭仙师救下自己,只是简简单单的在半空中画了几笔,那皮脸怪就顿时化成了一地尘埃。 如今自己的手中,竟然捧着这么多的符篆!许哲峰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干咽了一口吐沫,许哲峰将小盒子恭恭敬敬的放到书案上,一时又有些犹豫,不敢去深入的翻找,生怕自己将符篆弄坏。 “你再不快些,那个赵明就要流血而死了。”小白已经将手中的胡萝卜吃完,百无聊赖的说起风凉话。 许哲峰一惊,连忙去翻看,努力回想着之前誊抄的止血符的样式。 那《散修录》所记述的符篆虽然不多,却也有将近二十种,寻常人不要说记下来了,即便是随便拿来两张对比着看上十分八分,也难以分辨出哪个是哪个。 实在是因为符篆这个东西,以灵气为根基,以天地灵气的运行为笔画,其中奥妙,并非寻常人所能理解,就更别说让寻常人看懂了。 换句话说,符篆的笔法,就是一种程序编码。只不过,普通的程序是为了让计算机完成人类提出的任务,符篆,却是一种编排天地灵息的编码,激发出来的是整个天地灵气的运行。 单纯的机器编码0101就可以让人看得头大,更不要说这种游荡于天地间的符篆了。 对于普通人,甚至对于十有*的修行者来说,符篆就是一张张的鬼画符。无所谓明白其中一笔一划表示的意义,能够记住就已经是很难做到的事情了。 所以修仙者,修符篆者不多。修符篆者,能够记住符篆,当场画出凌空之符的人更少。即便是这样,诸如谢小满,也多是在几十几百次的重复下,才能将鬼画符的笔画记个大概。 可是他许哲峰,只不过跟着《散修录》誊抄了一遍,竟然就从谢小满那一盒子乱七八糟的符篆当中,找出了止血符!这到底是什么样的天分! 关键在于,连许哲峰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的天赋,止血符拿在手中时,他微微有些颤抖。 “这应该怎么使用?”他用微哑的声音询问小白。(未完待续) 第十八章 却对菱花淡淡妆 “谢仙师大恩大德,我揽月楼定然不忘!只是……您看,奴家也不太懂其中的门道,不知应该孝敬您多少礼金才算合适?” 最是秋燕与南风,梧桐萧瑟无处寻。 这样的时节,漫天的既是萧瑟也是天高云淡,秋天,实在是个复杂的季节。 复杂的季节里容易发生复杂的事情,而在建康城烟花巷这个地界,事情从来都不会太过简单。 今天一天,即便只是揽月楼最底层的仆役,也算是开了大眼界,其间经历的事情,已经足够他们几年的谈资,甚至可以留着讲给儿孙后代。 毕竟,那样凄惨的女鬼叫声仍旧回荡在耳旁,这样的威慑力,可要比落入井中的死人,还要直观、恐怖很多。 世界上的事情往往就是这样奇怪,谢小满只是因为学艺不精,导致她没有一招制敌。可是结果,却让普通人对她愈发敬重。 这就有些像扁鹊的哥哥们。老大医术最为高明,是在病症发生之前,就能够用药除去病根儿。老二是在病症发生初期治病。只有老三扁鹊,医术是三兄弟中最差的,只有到了病症完全发散之时,才能够断症下药。 可是在普通人看来,老大根本就没治病,老二治的都是小病。反倒是老三扁鹊,能够将病重的人治好,才叫做真正的救死扶伤。 到底是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谢小满只不过是类似扁鹊那样的本事,结果被普通人崇拜不已,歪打正着而已。 听到安梓的问话,谢小满看着眼前的酒水。听着旁边诗岚姑娘对那首《蝶恋花》的改编,有些满足的叹息。 “其实我也不懂,安梓妈妈看着给罢!”谢小满喝了一口十里香,闭上眼睛慢慢的回味。 她不是酗酒的人,可是好酒在握,即便是她也不得不承认“酒里乾坤大”。 安梓闻言吓了一跳,原本已经准备好了被狮子大开口。甚至准备咬咬牙割割肉。也不能得罪这一位。可是没想到,对方竟然万分坦然的给自己来了这么一句话。 安梓顿时犯了愁,要高价的话还可以落地还钱。可是对方一句“看着给吧”,自己又该如何是好? 满面愁容显露而出,谢小满一口酒回味完毕,睁眼见状。也不免失笑:“安梓妈妈也是建康城的一位人物,怎么如今竟愁眉苦脸的?我不是在骗你。我是真的不清楚市场行情,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意思。实不相瞒,之前一阵子,我花的钱都是从谢家拿的。只是我平时修行炼丹开销比较大。不大好意思一直管家里要钱,所以才向安梓妈妈您讨点钱花。否则的话,除妖卫道原本就是我辈应尽的义务。哪里好意思开口要钱呢!” 安梓忙到:“谢仙师快别这么说,就算是世间修士再多。真正出手帮了我们揽月楼的,可不是只有您一位么!既然缺钱花,奴家便拿出一些,帮着谢仙师贴补些家用,虽然未必能让您看上眼,也多少事奴家的一份心意罢!日后也莫要叫什么安梓妈妈了,实在听着外道,您直呼奴家的名字便是。” “其实我叫着也别扭,可直呼姓名不免太过失礼了,这样罢,以后我就叫您安梓姐如何?”谢小满笑道。 这句话可又把安梓吓了一跳,她从小就混迹于烟花巷,哪里有良家的女子,肯与自己这样的人姐妹相称的?一时竟有些呆了,双眼中竟隐隐涌出泪水来。 就连正在唱曲的诗岚,弹琵琶的手都不禁一滑,嘴中的唱词也是一滞。 谢小满自然明白她们的心情,这时候便特意笑道:“怎么?是觉得‘姐姐’二字把您叫老了么?也对!您看起来似乎还没有我年纪大那!要不然,我以后就管您叫妹妹吧!安梓妹妹!” “你这个小丫头!”安梓破涕而笑,一眼说出口,又觉得不妥,连忙想要道歉,又被谢小满拦住。 “安梓姐说的没错,我可不就是个小丫头么!以后莫要再谢仙师谢仙师的叫了,都把我叫老了!”谢小满笑道。 “好好好!真是没想到!我安梓颠沛流离一辈子,到得如今,竟然还能跟你这样的人物结交!”安梓十分激动,站起身来,将头上带的发簪拿了下来,塞进谢小满手中,“这是我年少时,第一次夺魁赢来的东西。若是小满你不嫌脏,就给了你罢!就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谢小满拿在手中细细的瞧,见其中是一颗拇指大的翡翠,通体银质,盘踞其上的是鎏金做出来的梅花花样子,枝干横斜的捧出那颗翡翠,意态就像是捧出一轮圆月一般。 安梓对这东西来历的解释虽然简单,可谢小满却听出了其中的感慨,若不是珍贵的东西,怎么会一直插在头顶上呢! 虽然珍贵,谢小满却没有推辞,只是看着那发簪,忍不住感慨:“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安梓姐旧年风光,由此可见一斑。” 安梓闻言红了眼眶,强笑道:“你个丫头,怎么总是开趣我!哎!你若是个少年,怕是早就不知伤了多少姑娘的心了!嘴甜不说,还能写这样的词曲。” 谢小满笑道:“纵然再好的词曲,也要有灵性的人去编去唱,诗岚姑娘才是个中高手。既然安梓姐有如此厚礼相赠,我也应该送一首小词不是?” “那个,小满……”安梓忽然将其叫住,神情有些尴尬,“我这么说,你不一定会开心,也需要说我太过恶俗了。只是,之前那两首词极好极好,但这里毕竟是揽月楼,这里的客人……” “安梓姐不必多说,我明白你的意思。”谢小满笑道,“放心吧,我已经想好了,这一首嘛……我先写出来,安梓姐再看看满不满意,如何?” 安梓哪里能说不成,只是心中不免有些忐忑,心想若是小满又写了《水调歌头》那样的词,楼里不唱就是不给她面子。可是揽月楼毕竟是风月之地,若是总唱那等仙气缥缈的词曲,怕是把客人的兴致全都打消了。 有些不安的看了诗岚姑娘一眼,后者微微咬唇,她是绝喜欢之前那首《蝶恋花》的,只是单单为了谱曲去念词,念着念着就哭,念着念着就哭,无论如何都止不住。 她无法理解,世间怎么会有这么深邃的情愫,怎么会有这么动人的文字。她是知性的小文青,却不是后世那种假矫情的人物,而是骨子里对词句的动容与震撼。 诗岚曾经想过,自己大可以唱这样的词唱到死去,大概也能够无憾了。 这个时候,她虽然明白安梓妈妈说的不错,可是心底里,仍旧是有些厌恶那些淫词艳曲的。 楼里这样的词曲还不够多么?不过是一些露骨的表示,*到几乎下流。这样的词曲从她的手中弹出,从她的嘴里唱出,让她的心都在滴血。 更何况,能够写出“为伊消得人憔悴”这样句子的人,真的要去写那些*的文字么? 诗岚有些焦急,于是她咬了嘴唇,目光复杂的看着谢小满。 至于谢小满,她早已提笔,先行写下“丑奴儿”三个大字,而后写到: 晚来一阵风兼雨,洗尽炎光。理罢笙簧,却对菱花淡淡妆。 看到“理罢笙簧”四个字,不论是安梓还是诗岚,都立刻松了一口气。 理罢笙簧是何意?表面上看,是简单的男女合奏,可是其中却带着某种暗示。 不论是揽月楼的姑娘们,还是日常来到这里的客人们,肚子里都是有一些墨水的。这样四个字,让人很容易想到司马相如琴挑卓文君的典故,再加上之前那句“晚来一阵风兼雨”的暗示,其中意味不言自明。 这是很巧妙的一首艳词,并没有其他男子艳词里那样露骨的描写,却如同纱帘遮蔽,半露还无,看不真切,反而惹得人心痒难耐。 心中暗叹了一声李清照艳词的功底,只见谢小满继续写到: 绛绡缕薄冰肌莹,雪腻酥香。笑语檀郎,今夜纱橱枕簟凉。 后面几句,稍微香艳,却把持的十分到位。如此半梦半醒,反而更加勾人,香艳无比。 所谓意淫,后世曰脑补,不过如此。 这样的艳词,实在比那些“嫩蕊娇香蝶恣采”好得多。所谓清艳、不入流俗,大抵如此。 谢小满写罢,有些满意的点了点头,回头笑道:“安梓姐,这一首可算满意?” “满意!满意!太满意了!我真是浅薄,从来不知道这种词曲还可以有如此的写法!”安梓笑道,“这一回,诗岚唱着应该也不会觉得太过羞涩了。” “妈妈怎么拿女儿打趣!”诗岚面色一红。 谢小满笑道:“什么样的客人就要用什么样的对待,我虽然不是专家,可多少懂一些。这些词你们随便用,我是不在意的,反正这个年代也没有版权。等我日后再想起还有什么适合的词了,再告诉安梓姐。” “小满,能够结实你,实在是三生有幸!来人啊!”安梓趁着方才谢小满写词的当口,已经交人安排了一番。 这时候自然有人轻手轻脚的推门而出,抬进来两口大箱子。 “这是两万钱,小满先拿去用,若是有不够的,随时来跟我说就是!”(未完待续) 第十九章 白眼狼 谢小满归家的时候,跟随在她身后的,还有一辆装满了铜钱的牛车。 所以她的心情很好,几乎一扫往日的阴霾,仿佛整个世界都变得明亮起来。 不得不说,钱虽然不是万能的,可一旦身无分文,活在这个世界也的确会变得困难些。 一箪食一瓢饮,那是颜回的生活,也是孔老夫子赞叹的生活。可惜,对于谢小满这样的修士来说,有太多的事情需要追求,有太多的东西需要购买。那种回也不改其乐的潇洒放旷,只能沦为水中月、镜中花,不过偶尔畅想一番罢了。 当然,如果不走上修仙这条道路,以谢小满的身份,大可以去过那样的日子。找一个清净的地方,不用受世俗的名利牵扯,不必有复杂的人事纷扰,简简单单的读读书,吹吹山风,门前种一点足够自己吃用的粮食与蔬菜,最好再有一些茶树,偶尔换酒,故道白云,那才是真正的隐士,颇有意味的生活。 但是,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样,一旦选择了一条路,就无法再回头。 每条路上都有不同的风景,既然如此,倒也无需介怀,更不会后悔,哪怕是踏狂风骤雨行吟,也有其中的妙处。 这是谢小满的想法,也是她一直以来做事情的准则。 无需悔恨,眼前的事情,用心去做,从心去做。从心所欲,或许,也是这样的道理。 所以,即便她在缺少钱财的时候,也没有如同小民一般的节衣缩食,算计着去开销。不是因为她还想到谢家去借钱,仅仅是她知道。天无绝人之路。这或许有些今朝有酒今朝醉的肆意,却也是她不为阿堵物而牵扯的胸怀。 正是因为这些原因,她才没有依靠着自己的修为,去抢去偷。她是有底线的人,而这个底线、这种道德,并不是白纸黑字中所讲诉的该与不该、对或不对,而是一种简单的自我评判。 如果我做了这件事情。心里会不会舒服。 这就是谢小满的道德观。也是她为人做事的依凭。 揽月楼的事情,即便安梓不亲自来找,她该出手的时候。也会出手。 有的时候,谢小满会想起来郭璞的事情,后者是不是也怀着这样的道德,才宁愿顶着暴露自己的危险。也要将许哲峰的性命救出来。 如果不救,心里会不舒服。如果心里不舒服。活着也会变得索然无味。 这种观念,在一些人看来,或许会很不成熟。世界上的确有很多让人不舒服的事情,比方说卑躬屈膝。比方说发现自己不如别人,又比方说,发现自己想要救人。却没有力量与恶势力作斗争。 面对这种事情,很多人会觉得。忍一忍就算了。毕竟自己不是万能的,不是胸前有个s就能当超人,世间坎坎坷坷,经历的多了,棱角就会被磨平。看得多了,也就不会再有那么多的不忿与苦恼。麻木了,也就成熟了。在他们看来,每个人都是需要“成熟”的,都是必须“成熟”的。 可是他们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类似谢小满、郭璞这样的人。 不卑躬屈膝就会被使绊子,历经坎坷?那就他随意去下绊子,自己经历的每一道坎坷,难道不是一次磨练? 发现自己不如别人?那就去努力、去加油,直到自己超过对方为止! 想要帮助别人,却没有力量?那就去加强自己的力量!哪怕只有一两分轻如鸿毛的力量,也要拼了命的去做,哪怕得不到什么结果,最起码能够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从心所欲。 这颗心,其实就是良心。 不论是谢小满,还是郭璞,他们都这样想着,也这样做着。所以,不论他们现在生活的是好是坏,他们的心境都干净的不染尘埃,活的自由自在。 心如明镜台。 虽然有物,却也能够不染尘埃。 两辆牛车驶入小巷,谢小满坐在头一辆牛车的车辕上,与车夫并排坐着,随意的聊着些闲话。 车夫是揽月楼专门雇佣的,平时负责接送一些贵客,尤其是在夜里宵禁的时候,便由他来打点巡逻守坊门的军士,可以说,也是烟花巷里的一路人物。 他是点头哈腰惯了的,这时候恭恭敬敬的跟谢小满说着话,一双眼睛里,却总透露着些与平日不同的神彩。 之前那女鬼的尖叫声,他也是听到了的,如今只是回想,都觉得心有余悸。可是面前的这位少女,竟然简简单单的就将那女鬼降服了。 他虽然没有见到其中的过程,可再人们的几番转折传诉之下,驱鬼的过程便传的愈发精彩起来。年轻的车夫满心敬畏,时不时向谢小满撇上一眼,一颗心跟着砰砰的乱跳。 即便他护送朝廷的重臣、乌衣巷里的大人物们回家时,心跳也很少会加快。 谢小满就坐在他旁边,哪里感觉不到那股烫的快要把自己烤熟的目光?一路不停的与他说闲话,只是为了让他感受到,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并没有什么三头六臂。谁知,效果却十分的差强人意。 要不是实在不习惯于呆在密不透风的车厢里,谢小满早就钻回去躲清静了。 “啊!我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谢小满一拍脑门儿,从怀中摸出一沓符篆来,挑了几张,递给车夫,“这几张是镇字符,你拿回去给安梓姐,让她在揽月楼里常年背阴的地方贴上几张,就算是求个吉利。你自己也那一张贴在家里吧,也不能让你白跑一趟。” 车夫瞪大了眼睛,一时想要推辞又有些不舍得,一双手还牵着缰绳在驾车,完全不知道应该怎么应对了。 谢小满倒没有看出他的小心思,这时候直接将符篆往他衣襟里一塞,事情就此搞定。 车夫愈发呆滞,只觉得那符篆几乎烫人,搅得他心绪不宁。方才这位谢仙师往自己怀中塞符篆的时候,自己似乎又感受到了她手上的温度……只是这样简单的想着,车夫几乎快要心悸,以至于差点于对面驶来的牛车撞个正着。 这心悸与男女无关,只是一种单纯的敬畏。 对于车夫来说,谢小满就像是高高在上的神仙中人,这样的人物,竟然与自己闲唠家常、与自己有了肢体的触碰,虽然只是擦了个边儿。可是对于他来说,仿佛是受了高能大德的一番祈福,似乎整个人都要走几年鸿运了! 自己何德何能,竟然有此觊觎! 谢小满看着车夫愈发涨红的脸,和那连她都快听到的心跳,不禁有些尴尬。 她是不喜欢站在舞台中心的那种人,更加不习惯于别人对自己的崇拜,这时候便有些局促的揉了揉鼻子,脸颊上的小雀斑都因为尴尬而明显了几分。 好在牛车已经驶进南锣巷子,这一趟“折磨人”的行程,终于要进入尾声。 谢小满心中有些欢喜,抬起头看着巷子里来往的行人,面露笑意,与认识的街坊邻居们打起招呼来。 可是与往常不大相同,街坊们看到她的时候,虽然流露出她所乘坐华丽牛车的疑惑,更多的却是一种惊怖。 不是对于她的畏惧,仿佛是害怕自己与谢小满太过熟悉,被牵扯进什么事情一般。 一人如此时,谢小满只是疑惑。可当三人、四人都连忙躲避开自己时,谢小满面上的笑容就完全收敛了起来。 “这帮是什么家伙!竟然如此不懂礼数!见到谢仙师不上来请安也就算了,您主动跟他们打招呼,就是给了他们天大的面子,他们竟然还不领情!这不是找死么!”连车夫都愤愤不平起来。 谢小满摇了摇头,心中虽然疑惑,却猜到了一些缘故:“恐怕是家中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心中所想,是可能小白做了什么颠三倒四的事情,让街坊们看着,以为是闹鬼了之类。 当牛车愈发深入小巷,那颗梧桐树在转角处出现时,一股淡淡的血腥气,也随着散落的秋风飘进了谢小满的鼻子里。 她皱了眉头,起身急掠,来到自家院子前面。 院门洞开,院外是几个犹自在哀嚎的人,许哲峰正半蹲在那里,手中拿着一张止血符。 “怎么回事?”谢小满有些不喜欢眼前的景色,“香兰姐呢?” “香兰姐已经回房,只是受了些惊吓,并无大碍。”许哲峰抬头看到她,面露喜色。 谢小满看着他,又瞥了一眼地上疼的打滚儿的人,神色变得有些阴冷:“你们为什么来这里?” 听到“你们”二字,许哲峰就察觉到了事情的不对劲儿,这时候耐心的解释:“他们看你们初来咋到,想要抖一抖。我只是来还书的。” 来还的自然是《散修录》。 “来还书,怎么又与他们凑到了一起去?”谢小满冷冷的看着地面上的血迹,和那张已经消耗掉的止血符,“你跟他们认识?” “的确认识。”许哲峰没有撒谎。 “真是没想到,郭璞拼着性命救下的,竟然是个白眼狼!”谢小满怒极反笑,抬起腿,冲着许哲峰的膝盖就踹了下去。(未完待续) 第二十章 怦然心动 谢小满踹出这一脚的时候,很直接在脚后加持了一道引风符。 初中物理告诉我们,冲量等于质量乘以速度,所以当谢小满腿脚的重量无法改变的时候,引风符带来的速度提升,就可以让冲量变得有些巨大。 冲量大了,对方感受到的疼痛就有些强。 许哲峰的确觉得有些疼。这种疼痛,不止是身体,连耳朵都听到了。 咔一声脆响,许哲峰的膝盖就这样干净利落的被踢裂了。 秋风西来下双凫。 两只鸟无声的飞过,躺在地上刚刚被止血符止血,松了一口气的赵明,看到眼前的这一幕,眼睛都快瞪了出来。 一个不问清楚,不分青红皂白就出手,啊不对,是出脚。另一个不好生解释,对方一脚踢来躲也不躲,就这样硬抗! 这两个人,似乎都有些问题。 赵明只是听着那膝盖骨碎裂的声音,面色就又白了几分。 原以为随着这一声,许哲峰也会支撑不住,单膝跪地。 可是没想到,强硬如峰哥,竟然依旧站在那里!连姿势都不曾变过! 仔细去瞧,原来许哲峰只是稍稍转移了身体的重心,全身的重量都支撑在了没有受伤的右腿上。 “我之所以认识他们,是因为我年轻的时候也做过小混混,在道上多少混出些名声,所以他们叫我一声峰哥。”许哲峰开口解释,面上没有太多的表情,“我之所以会来,的确是为了还书。书已经奉上,就在丹房当中。我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这么叫。炼丹的房间,应该是叫做丹房吧? “这个受了刀伤的家伙叫赵明,他的确是来惹事的,但是我并没有参与在其中。这一点,您可以问香兰姐。 “我之所以方才会给赵明用止血符,是因为他为了赔罪,刺了自己一刀。我知道。如果在家门口出现一条死尸。对您来说并不是什么大事,可是以在下的愚见,似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至于这止血符。是我听了丹房中那位少年的建议,拿出来使用的。如果您还是不相信,可以问一下那位少年。” 大概是因为一口气说了太多的话,许哲峰的面色也开始变得苍白。呼吸微乱。 谢小满半晌无语,她的身后。两辆牛车都已经赶来。车夫们在揽月楼也是见过阵仗的人物,偶尔遇到有人闹事,也充当过打手之类的事情。这时候见到赵明等人的模样,哪里看不出他们是到处惹是生非的小混混? 这样的小混混。竟然敢到谢仙师的府上惹事?这是活得不耐烦了么! 两个车夫都不免义愤填膺,骂着脏话跳下车来,撸胳膊挽袖子的就要跟许哲峰打上一架。 为何是跟许哲峰打? 原因很简单。因为如今地上的小混混们,只剩下许哲峰犹自站立着。 谢小满伸手止住了车夫们的行径。重新回过头来看他,想着他之前说的话,半晌,终于开了口:“你说你年轻的时候也做过小混混?你现在看起来也不大啊?” 许哲峰闻言,忍不住笑了起来。 秋风西来下双凫,又是两只鸟儿扑闪着翅膀,无声路过。 …… …… “我坦白,我之所以站在那里任你踢,是存了点碰瓷的心思的。” 这一夜,本来就不大的小院子里,又多了一个住客。 许哲峰躺在床榻上,左腿被包裹的像个稻草人,又被高高的吊起。 “我猜到了。”谢小满看着他,挠了挠头,“但我没有问清楚,直接踹人,的确不应该。所以,不论是不是故意不躲开的,我都应该道歉。” 许哲峰一时无语,他这一辈子,身份低微,对他道过谦的人,屈指可数。 “其实我知道你是想学道法,害怕我不肯教,才从头到尾费了这么大的力气。这事情其实真的没有必要,我学修行的时候,没有告诉过我,不得外传。”谢小满耸了耸肩,回过身来,去摆弄家里的新家具——两口大箱子。 许哲峰有些好奇那箱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方才他虽然因为受伤,没有参与搬箱子,可是从那两个车夫的行动上来看,里面必定是十分沉重的东西。 是什么东西这样沉重?许哲峰的心中有些隐隐的兴奋,在他看来,必定是什么修炼用的法宝。 箱子被摆在丹房当中,许哲峰自然也被安排在这里。 小院子一共只有三间屋子,一间卧室、一间伙房,另外一间厢房被谢小满打造成了丹房。 原本只有她和小白两个人,院子可以称之为宽敞,可是如今…… 看着许哲峰躺在自己平素小憩歇息的床榻上,谢小满有些无奈。 可是怎么办?的确是自己把他踢残的,在他的伤情恢复之前,总不能让他就这样走回家吧? 就算是雇一辆车把他送回去,路上也难免颠簸,若是使他的伤情加重了,不仍旧是自己的责任? 谢小满思来想去,一时别无选择,只好嘱托车夫往许哲峰的家中跑一趟,告诉许哲峰的母亲,她儿子有公差要外出,暂时将他安顿在这里。 至于守卫那边,自然也叫人告了假。 “既然来了,一条腿又瘸了,就干脆衬着这个时候试一试,看看能不能入静。”谢小满揉了揉鼻子,“其实我也不大懂修行这种东西,尤其是入静这件事。我是莫名其妙的,先会入静,然后才明白修行是什么的。所以,在这件事情上,我可能没有办法帮你。” 许哲峰一双眼睛黑的发亮:“我明白,那书上都写了。能否入静,就是修士与凡人的分水岭。有人一夜顿悟,有人尝试几十年也依旧无法入静,可一旦能够入静,就算是正是踏入修行之中了!” “是这个道理。”谢小满点了点头,随手将一个箱子打开。 许哲峰看着那个随意的动作,只觉得眼前忽的一暗,又是一亮,再去瞧时,箱子已经被打开,里面装着的,竟然不是自己猜测的什么仙家之物,而是整整一箱子的铜钱! 许哲峰觉得自己眼花了,可能是长时间被固定住的右腿阻碍了自己的视觉。于是他揉了揉眼睛去瞧,重复这个动作三次,眼前的景物依旧没有任何变化。 至于谢小满,她似乎心情不错,哼着不知什么地方的小曲,从箱子中取出一把铜钱来,揣进钱袋。 于是,许哲峰沉默下来。 “怎么了?”明显觉得身后的气场有些不对,谢小满停下鼻子里哼着的“十个男人七个傻”,好奇的发问。 许哲峰的面色有些难看,却不是受伤后的惨白,而是隐隐的有些发黑。 “我原本以为……”许哲峰的声音略显沙哑,“罢了,也无所谓,我许哲峰原本就不是什么好人。你到底是做什么营生的?杀人还是放火?不,有这样的修为在身上,大概是给达官贵人做那些容易脏手的琐事的吧?呵!这种事情我的经验倒也算丰富,可以帮你一把。” 谢小满眨了眨眼睛:“说什么呢?” “你也不必瞒我。这些钱,是一趟活赚来的吧,要不然对方也不会一起送来了。这个世界上,能一趟就赚这么多钱的营生并不多,刚好我知道几个。只是没想到,你一个小姑娘,竟然会做这样血腥的事情。” “哦,明白了,你以为我是间谍之类的?”谢小满笑出了声,“也不知道你天天都在想些什么。告诉你吧,这是我白天帮揽月楼驱鬼,安梓姐送给我的。” 许哲峰消化了一会儿句子中的含义,一时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揽月楼?那不是烟花巷……” “是啊。”谢小满耸了耸肩,“我就是去青楼帮着驱鬼了呀。要不是他们那里,谁家会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来呢!真是大手笔!” “你你你……你一个女子,怎么进那种地方!” “怎么不能进呢?都去过好几回了。” 许哲峰被噎得够呛,呆呆的看了谢小满好半天,也没有再蹦出一个字来。 “好了。”谢小满收拾好东西,打了个哈欠,“你乖乖的在这里休息,腿莫要乱动,要是骨头错位了,小心我再敲断一次重新接上,到时候可有你受的。我去那边睡觉了,有事找我请大叫哦!” 谢小满走出房门,又忽然想起了什么,伸手指了指房顶:“上面那只是兔子精,叫做小白的,它平时晚上都会出来吸收月华,白天也会在这屋睡觉。唔,你现在还不能入静,倒是无所谓。如果以后有了修为的积攒,千万不要吃它给你的胡萝卜,否则修为会被它吸走哦!好了,就这样吧!晚安!” 房门被关上,许哲峰看着半旧的房屋,看着眼前斑驳的炼丹炉,心里一派平静。 烛光微微的跳动,惹得炼丹炉巨大的影子也在不停的晃动着,在土墙上形成一片招摇的印记。 而在土墙的上面,是一道房梁,那是自己第一眼见到小白的地方。 如今、现下,那个浑身都散发着月辉光芒的人儿,正坐在自己上方的房顶上,吸收着点滴的月光。 怪不得,连它说出的每一个字里,都带着月光的味道。 许哲峰这样想着,怦然心动。(未完待续) 第二十一章 突增的修为 这一夜,波澜不惊。 建康城上空依旧飘荡着层层叠叠的灵墙屏障,如同一道一道的玻璃穹顶,将整个城市混杂的笼罩着。 灵墙们散发着不同的光亮,姹紫嫣红,落在修行者的眼中,却没有太多值得欣赏的美感。 从灵墙的密集程度,就可以看出所在之地重要与否。 除却城北中央与城东南角的两块地方,这如同霓虹的光彩,就波澜不惊的黯淡下去。 只有那两块地方,被密密麻麻的灵墙交织着,别说没有死角,就连一个巴掌大的地方,都有两到以上的灵墙所层叠着。 这种景色很容易让人想起城市的灯光,有的地方是万家灯火,有的地方却是零星的暗淡。 只不过,在这个世界上,能够对此发出这样感慨的,只有谢小满一人。 谢小满看着东南角那个略显“光怪陆离”的地方,心想叔父不知道又在做什么,这么晚了,是在喝酒?读书?还是睡觉? 许多天没有回去看看了,谢菀的婚期也已经近了,要趁着手里有些银钱,替她弄一些礼物。 金银珠宝之类的东西她自然不缺,最好还是带有辟邪能力的东西……这样说来,少不得还得往西市的那家清风阁走一趟。 那清风阁的老板实在有趣,虽然有点奇怪,但仍旧是有趣多些。这样的人,还是值得自己结交的。 唯一让谢小满想起来略有不舒服的,就是那个摆早餐铺的老人。想到之前,他颤颤巍巍的拿出所有的钱财,看着自己双眼流露的恐惧……谢小满不禁摇了摇头,想要将那些画面甩出自己的脑海。 但她也知道。这种事情,无济于事的。 索性不再去想,深深吸上一口气,秋风略显清凉。 秋风里仍旧有桂花的香气,只是已经淡了,不复当年模样。 那个之前缠着自己,拍着胸脯要私奔的小家伙。估计被他父亲教育的不轻吧!倒也是个小小男子汉。实在有趣。 谢小满想着,推门入了正房,就见到香兰正在外屋铺床。被门外刮进来的风儿一吹,轻轻的打了个喷嚏。 “香兰姐,你的病还没好利索,今天又受了惊吓。还是放着我来吧!”谢小满连忙上前,从香兰手中抢过被子。 “其实我没什么大碍。”香兰柔弱一笑。我见犹怜,偏生双眼中却透着坚毅,“怎么说我也比你大上好多,哪有还需要你来保护的道理?你也不必太过担心了。” 谢小满知道她是外柔内刚的性子。若香兰只是寻常女子,知道郭璞出事之后,恐怕早就拿着家里剩下的所有钱财。销声匿迹了。 以她的样貌,找个什么样的男人安身不行呢? 可是。香兰却四处寻找郭璞,冒着危险去乌衣巷里趴谢家的牛车,这样的举动,绝对不是普普通通的少女做得出的。 虽然香兰再怎么成熟,她也只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少女,很难想象,在郭璞消失、谢小满行踪无处可寻的那几日里,她是怎样熬过来的。 “今天背地里帮忙的那个家伙,是小白。”谢小满挠了挠头,“香兰姐你应该知道一些,在山上的时候,我把它从山谷里带回来的,之后它就一直跟着我了。小白这个家伙,虽然没有什么厉害的法术,可用来对付那些普通人还是可以的,毕竟寻常人是看不到的。” “我猜到一些,所以也没觉得害怕。”香兰笑道,“真是可惜了,它今天救了我的,我却连感谢都没有办法说。看不到它,也不知道它在哪里,这样说一声谢谢,也不知道它听不听得到。” 谢小满闻言,推开窗子去叫房顶上月光浴的家伙:“小白,下来一趟,香兰姐姐要跟你道谢。” 小白懒洋洋的应了,晒月光晒的它直打哈欠,看起来其中的舒服程度,并不比人类晒日光浴差。 “你最近也没有化成原形么?香兰姐都看不到你。”谢小满看着眼前的少年,不论看了多少遍,那毫无瑕疵的脸,总是让人惊叹不已,“化出原形让香兰姐砍下,不听话的话,小心不给你炼丹药吃!” 小白白了谢小满一眼,它正困倦着,这时候哪里愿意做这种消耗灵气的事情。只是侧眼看着香兰发亮的目光,最终只好妥协。 手掐一决,低念一言,完美的少年消失不见,一只小兔子出现在青砖地面上,两只耳朵有些困倦的耷拢着。 香兰一喜,连忙将它抱起来,看着它可爱的小模样,忍不住抱进怀中,亲了两口。 “真是太可爱了!是你白日里救了我?真是太谢谢你了!”香兰喜道。 小白一双前爪子耷拢在那里,被香兰抱着的时候,只觉得有些喘不上来气,脑袋两边都是软软的,是一种自己从未感受过的触感。 迷迷糊糊的回神,看了看方才自己脑袋所被放置的地方,那正是香兰的胸前,两团软肉。 小白忽然明白了什么,脸一红,前面两只爪子猛地捂住了眼睛。 它多少知道些男女之事,知道的却十分有限。 虽然谢小满以前也经常抱着它,可是……为何就没有方才那种感觉呢? 好奇的瞥了旁边的谢小满一眼,又打量了一眼谢小满的胸前,果然,那是个几近于一马平川的所在。 “喂!你一个兔子,到底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早就看出了小白的害羞,发现它在看自己,甚至眼中流露出鄙视的情绪之后,谢小满终于忍无可忍,“还不快接着回去晒月亮!香兰姐和我都要睡觉了!” 小白冲着它吐了吐舌头,从香兰手中蹭的蹿出,瞬间就消失在了一片秋夜之中。 香兰看着它消失的方向,忍不住笑了笑。真是太可爱了。 谢小满见她模样,不由得心想,果然女孩儿都喜欢这种毛茸茸的东西。 “香兰姐,以后我若是再出门,还是会留下小白来看家。但是它白天基本上都在睡觉,所以一旦遇到了什么问题,就要喊它的名字。”谢小满嘱咐道,“还有,之前的确是我的倏忽,应该考虑到你的安全的。我写了几张符篆,谁都能用,明天一早,我就教你一下符篆的用法和功能。如果遇到小白对付不了的家伙,这些符篆最起码能够牵制对方一会儿,没准儿就可以等到我回来。” 香兰闻言点了点头,并没有推辞。 因为她知道,谢小满所言并非危言耸听,让郭璞消失的人,也许还会找回来,也许不会。可是最起码,自己要做好准备。 想到郭璞,香兰再度点了点头,十分坚毅。 “好!就这样!先睡觉,其他的事情明天再说!”谢小满往刚刚铺好的床榻上一趟,伸了个懒腰,“这还真是漫长的一天啊!” 香兰惊觉谢小满的意思,连忙劝阻:“小满,你还是个孩子,还是睡到里间的好。这外间的床榻,还是还我来睡吧!” “香兰姐,你的病还没有完全好,需要静养。外间毕竟有些凉风,对你的恢复并没有好处。如果你的病一直不好,我也没有办法静心修炼了。”谢小满微微一笑,赖在床榻上,并不起身,“再说了香兰姐,若是有敌人来袭,我这个位置首当其冲。如果你睡在这里,对方很可能就先勤了你做人质,到时候我岂不是更加投鼠忌器了么?” 谢小满早就抓住了香兰的弱点,这时候用起来自然也没有什么愧意。 香兰低头想了想,最终点头,并没有说什么身份、年纪之类的问题。与谢小满道了声晚安,便回内房去睡了。 夜已深,谢小满吹灭烛台,又听到里屋安静下来,心情便也如同这秋夜一般,静谧而爽涞。 躺下没多久,她就已经睡着,神魂梦绕,入静中来。 熟悉的黑暗世界,熟悉的火苗,熟悉的平静到冷漠的心情。 只是这一回,眼前的火苗竟然比昨日大了很多,几乎要比谢小满在山上修行、被吴忧废去修为之前,还要强大一些! 入静中的谢小满眉毛微挑,并没有大喊大叫,却也多少表露出了一丝疑惑。 自己并没有吃什么增长修为的丹药,也没有什么顿悟,这些修为是从何处得来的? 难道是功德? 什么功德?是有关揽月楼的事情? 难道说,只是简单的除掉一个女鬼,就可以得到这么多的功德修为?这件事情似乎太不可思意了些。 而且,自己还是拿了两大箱银钱回家的。这双方面的奖励,似乎太多了些? 谢小满这样想着,心情却并没有什么起伏。 这种感觉十分奇特,就像是一个没有感情的人,正在看一出由自己饰演的情景剧。 剧中人心情万千变幻,明明那个人就是她自己,可她这样静默的看着,却无法感觉到一丝的共鸣。 那个惊愕、疑惑、惊喜、猜忌……那个心情不停变幻着,仿佛没有尽头的人,真的是自己么? 即便是这样的略微迷茫,此时也变得有些虚幻。 对此,谢小满说不清、道不明,甚至,在她每次从入静中醒来的时候,这种记忆都会随之消失大半。 仿佛像是……另一个自己,正在修行? 周围的黑暗开始向火球处凝聚,缓慢却十分坚定。 这一夜,又是修行。(未完待续) 第二十二章 似有客来 后面的几天日子,谢小满过得可谓如秋叶般静美。 一时间没有太多的事情可做,郭璞的事情干着急也没有办法,于是渐渐的,连香兰都回归到平静的生活中来。 时间就是这样一种东西,彷如流水,可以将世上的一切都冲淡,不论曾经是多么的炙热,多么的剧烈,时间一长,所有的东西就仿佛加了滤镜的自拍照,泛着旧物的颜色。 旧物,就终究会被遗忘。 哪怕这种遗忘只是暂时的,可从某种角度来说,那一刻的暂时,偏偏又是永久的。 香兰知道谢小满在努力,许哲峰在拼命,至于她自己,似乎没有能力去做什么。 于是她在几个辗转反侧的夜里思索万千,终于明白,自己需要做的,就是去学习。 这个学习并非什么专业上的技能与成就,她要学的,是旁边院子里的那颗梧桐树。 秋叶之静美,静的悄无声息,却又美的惊心动魄。 她自然不想做那个惊心动魄的美丽,于是她敛了敛衣裙,理了理耳旁的碎发,如若往常郭璞在身边的无数个日子那样,起床、洗漱、做饭、洗衣服、谈笑,如常。 一切都这样如常。 就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就仿佛没有秋风吹过时,红叶寂静又飘然的落下。 悄无声息。 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香兰她清楚,只有自己这样,谢小满和许哲峰才不会担心自己,才不会因为自己的缘故分散了心神。 她知道,自己并不是什么坚强的女子。只是如今,为了某个人,为了那个不知生死、不知何在的人,她决定学会坚强。 在她做饭添柴的时候,偶尔想起郭璞时,双手都忍不住的颤抖。 颤抖是因为畏惧,是因为害怕。但是她咬了咬牙。将双手攥在一起。用腹部压着,抬头去看窗外那颗梧桐树,许久许久。才安静的停止了颤抖。 这是谢小满和许哲峰都不知道的事情,因为这一天,香兰做了三道可口的饭菜,其中一道。还是谢小满喜欢的豆腐羹。 每个人,都在沉默的努力着。 或许嬉笑怒骂。或许不曾讲出,可是他们,都在努力着…… 谢小满更是如此。 她将炼好的五副五石散交到了李伦手中,作为谢礼。 李伦自然感恩戴德。要知道,只是一副五石散,就足够他花去半个月薪俸的。五副对于他来说。实在是一份厚礼。 他即便想要推辞,也无法推辞过谢小满的决心。后者将药瓶往李伦怀中一塞,飘飘然离开,一句多余的话都不与他磨叨。 自从解决了揽月楼的问题,谢小满瞬间成了大款,这时候自然少不了一番采买。 从药铺大包小包的买了一大堆炼丹需要的药石,直接给一些费用,让药铺把药石都送回家里。谢小满就开开心心的,进入了缠绵月余的修炼生活当中。 她每天做的事情都差不多,修行、炼丹,从《散修录》中学习新的丹房、符篆。 在修为与日俱增的同时,谢小满也发现了一些以前无法使用的符篆。比方说很多五行属性的符篆,以前她只能使用最为低级的那种,例如初火符,可是现在,她已经能够激发更加高深的御火符。 只不过,因为修为的限制,诸如御火符这种中级符篆,她短时间内只能发出两到三道,体内的灵气就已经使用的接近干涸了。 中级符篆对灵气的消耗,几乎是初级符篆的十倍,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恐怕不是可以随意使用的东西。 当然,这些限制都是因为灵气的多少,这是一个最为关键的阈值,毕竟还是升级这种途径,对各项属性的增长最为直接了当。 于是谢小满很勤劳的炼丹,她炼制了各种各样的丹药。从最初经常使用的化一丹、化坤丹,到给小白吃的玄月丹,谢小满都炼制了不少。 她就像是一个忽然拥有了资产的暴发户,反正一时间手头的钱财足够买很多药材,日夜炼丹成炉的速度也算快。于是乎,丹药就如同糖豆一般,被她一颗接一颗的塞进嘴里。 之前就说过,虽然吴忧废了她身体中的修为,却无法打破她粗线条的经脉。只要经脉的带宽还充足,这些丹药对于她来说,只是有益无害的。 对于谢小满来说,晚上睡觉就已经是修行。白天除了吃喝拉撒之外,也就是简单的炼丹、入静。 就像原来在山上时,睡觉时留一缕神念在丹炉上控制火候,这样一来,就可以日夜炼丹。 白天用一整天时间练出一个化一丹,吃掉,用来增加晚上睡觉入静时,灵气积累的速度。 晚上一面入静,一面炼制可以直接增加修为的化坤丹。 第二天一早,吃掉化坤丹,再炼制一个玄月丹或者别的什么,而后继续打坐修行。 化一丹对修行速度的加成作用,可以持续将近36个小时,刚好是每隔一天炼制一个服下,对于谢小满来说恰到好处,毫不浪费。 至于化坤丹,虽然可以直接增加修为,但效果说不上明显。 尤其是现在这个阶段,这种初级的丹药,已经渐渐跟不上谢小满修行的节奏了。 翻了翻《散修录》,谢小满也发现了其他的丹药丹方,但是数量并不多,而且,除了一个凝露丹对增加修为能够起到直接作用之外,其他的丹方,多是辅助的用途,诸如恢复身体之类,对修行的帮助不大。 不过,翻看丹方的谢小满忽然想起了什么,看了看在床榻上躺的快要生褥疮的许哲峰,还是撇了撇嘴,抽着一日白天的空闲,给他炼制了一枚还灵丹。 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谢小满将还灵丹递给许哲峰:“这还灵丹是中级丹药,我炼丹炼的不够多,所以熟练度掌握的也很一般,这一刻,虽然用的都是还灵丹应有的那些药材,可效果上估计会差很多。据我估计,大概也只有五分之一的效用。不过……应该是吃不死人的。当然,你要是吃死了,我也不负责的。” 许哲峰看着谢小满鼻尖上凝聚起来的汗珠,心下有些感动,只觉得一片烫帖,嘴上却仍旧是个死鸭子,只是淡淡道了声“多谢”,听语气连诚意都欠奉。 谢小满倒不在意这些东西,随意耸了耸肩,便回去忙自己的事情。 她也是个不会照顾病人的家伙,哪里知道骨折之后,病人虽然卧床,但也要多帮助翻动身体的事情?甚至连许哲峰平时的出恭问题都想不到。 谢小满想不到,以许哲峰的性子,自然也不会开口说。 于是乎,每天许哲峰都是扶着墙,一条腿蹦蹦哒哒的去后院茅房,一条腿艰难的给自己换衣服、擦身,做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 他倒也从来不喊苦,甚至颇有些乐在其中。 当然,让他乐的并不是学习小白的蹦蹦跳跳,而是他终于能够沉浸在这个修行的环境当中。 旁边便是每日每夜都在炼丹的丹炉,眼前就是整柜子的药石和丹药,那个小盒子里放着的就是符篆,连每晚坐在房顶上、白天缩在角落里的那只,都是传说中的兔妖! 对于许哲峰来说,这样的日子,简直就是天堂。 他通读了正本《散修录》后,开始仔细的钻研入静的篇章,一字一句的去读去想,没日没夜的去打坐,尝试入静。 这是一个艰辛到令人痛苦的过程,很少有人能够坚持下来。 因为这种事情,就像是在网上下载一个东西,你不知道这个东西多大,更加不知道已经下载的百分比,甚至,连到底能不能下载下来都不清楚。 面对这样的情形时,大多数人,会在片刻的等待后,就将下载的界面关闭,就此结束。 有目标,却不知目标有多远、能否达到,这样的煎熬,才是真正的煎熬。 在这方面,谢小满是幸运的人。她自付没有什么坚韧不拔的意志与决心,入静对她来说只是莫名其妙的偶遇,并没有那种“衣带渐宽终不悔”、“众里寻他千百度”的情形,也没有那种能力。 人世间很多事情就是这样,并非所有的东西都围绕着王国维先生的人生三境界打转,有些人、有些事,有幸或不幸的,就是这样简单直接的开门见山、大道昌平。 所以,从这一点上来讲,谢小满对于许哲峰是十分敬佩的。 连续一个月的修行,让谢小满的修为又提升了一个层次,当然,仍旧没有什么五行之属的表现。 她几乎已经完全忘记这个东西,前路或许迷茫又令人畏惧,可终究是要往前走的。 只不过,这一个月的修行,也让谢小满越发迷惑。揽月楼事情结束的那一夜,她的修为的确提升了很多,几乎相当于自己这一整月的修行成果。这个提升,到底是因为什么?她直到现在也没有弄明白。 这天清晨,就在谢小满炼好了一炉化坤丹,刚刚塞进嘴里的时候,院门忽然被敲响。 隔壁院子的梧桐树上,红叶已落了大半,开起来有些寂寥。 清晨在房顶、院中徘徊的麻雀们,这时候被敲门声惊扰,叽叽喳喳的飞向远方。 小小门庭,似有客来。(未完待续) 第二十三章 楚清风 敲门的人很讲究,不轻不重,三声而止,标准的仿佛在某处专业学校中学习过一般。 谢小满前去开门,走到院子里时,不禁感觉到了什么,微微扬眉。 外面的人也定然感觉到了她的气息,于是再度三声响起,依旧是同样的力道与节奏,听起来竟然有些悦耳。 能够将敲门这种事情都做到悦耳的程度,门外的人,一定不简单。 谢小满心情瞬间掀起一番急流,随即又想到什么,平复下去。 于是她走上前,拔了门闩,洞开而见。 “谢娘子,真是叨扰了,我家郎君想邀您品茶,不知谢娘子您可有此雅兴。” 眼前是一个三十余岁的中年男子,络腮胡子,孔武有力,连声音都散发着强烈的雄性气息。 他穿着一身软甲,腰间佩刀,似乎是一个军人,却没有军人那种刻板的行止,只是单纯取了其中硬朗的风骨出来。 而谢小满之前感觉到的,是这个人身上散发出来的灵息,很明显,这个人也是个修行者,而且修为最起码比自己要高深许多。 这样一个人,却在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刻意的放轻了声音,仿佛害怕惊扰到秋风一般,客气又恭谨。 可是,谢小满却又从对方的音调中,听出几分骄傲与不屑来。 不是因为别的,单单因为“不知谢娘子您可有雅兴”的句子,明明是一句疑问句,却偏偏被他念成了降调。 一个语调,就已经说明了很多问题。他认为谢小满不可能推辞,也不敢推辞。 这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所以谢小满笑了起来。 “抱歉,我没什么兴趣。” 说罢,作势就要关门。 一只大手自然挡住了院门的趋势,手的主人明显有些疑惑,不复方才的恭敬又带着距离感的冷硬。 “可是,谢娘子您还不知道我家郎君是谁?” “有你这样的人做属下,你家郎君定然是个大人物。”谢小满微微一笑。“只是很可惜。我谢小满出身草莽,不怎么会跟大人物打交道,也不愿意与他们打交道。” 于是来人脸上的困惑愈发明显。他无法将乌衣巷谢氏与草莽之辈联系到一起去,所以一时之间,有些难以消化谢小满所说话语的意思。 难道是在讽刺自家郎君出身不够高贵?可是听她的意思,明明不知道郎君是谁才对…… “你离开。还是我送客?”谢小满再度开口,打破来人的沉思。 离开是主动。送客却是被动的。 自从进了从宗门,黄毅兴还从未被如此瞧不起过,于是他有些恼火,看向谢小满的目光中多了些寒意。 但这寒意却立刻就消融殆尽。不是因为他擅长隐藏自己的情绪,也不是因为今年的秋风实在太过温暖。是他黄毅兴想起了自己来此的目的,想到了是哪一位小祖宗为自己安排了这个任务。想到了自己如果不能将谢小满带过去的话,结局难测…… 所以黄毅兴开始冒汗。 修为如他。竟然鼻头上挂了一层薄薄的汗珠。 “我家郎君是清风阁的老板,已经等候您多时。”黄毅兴收起方才一切过多的情绪,恭恭敬敬的冲着谢小满一揖到地。 谢小满被这人的三百六十度大转弯吓了一跳,连忙侧身避开了这份礼数,而后站在一旁,心想“清风阁”这三个字,为何如此耳熟? 思来想去,一个人影逐渐清晰,那个人坐在轮椅上,随意的就将价值不菲的桃木剑送人,又在自己把剑夺回时同样报以微笑。 自己似乎,还让揽月楼的人去那里买过辟邪的东西…… 那个老板…… 谢小满再度看了一眼黄毅兴,心里有些发堵。原来那位老板,并不是孤身一人,原来也是大家族的郎君公子。能够雇得起这样修为的人物做手下,怨不得不用担心生意会不会赚钱。 黄毅兴的心中有些忐忑,他不好直视谢小满的脸庞,只好借用余光去瞧她的脸色。 “其实你早说是他,我早就答应了,何必这么麻烦。”谢小满耸了耸肩,“你先稍等,我跟家里人说一声就出来。” 黄毅兴闻言,擦了擦额上的汗,放松下来。 他忽然又觉得,自己似乎太过紧张了。郎君那样的身份地位,能够折节下交这样一个女郎,对于这位谢氏的小娘子来说,本身就是一种荣幸,她谢小满自然不会真的拒绝。 毕竟,郎君那样的身份,怎么会有人拒绝他的请求呢? 黄毅兴这样想着,与有荣焉的笑起来。 这也难怪,茶坊二楼的差事虽然辛苦,可的确也很重要和光荣。 “对了,你家郎君到底叫什么?既然要做朋友,也不好一直老板老板的叫。”谢小满重新走出门,看了看外面等待着的一辆马车,和旁边一匹拴住的黑马,直接走到了马儿身旁。 “你竟然不知道我家郎君是谁?” 这句话,黄毅兴几乎是喊出来的。 膀大腰圆、沉稳雄浑的汉子,竟然突然间叫喊起来,这种转变,让谢小满去抚摸马脖子的手,都惊得顿在了空中。 “呃……”被莫名其妙的质问,谢小满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我知道他是清风阁的老板。” 黄毅兴的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饶有深意的看着谢小满的双眼,缓慢又清晰的开口:“我家郎君姓楚,名清风。” 楚清风,这是整个中原修仙界都无法忽视的名字。 即便年青一代不知道那些旧事,却没有人不知道楚清风三个字所代表的含义,以及站在他身后的那个巨大的阴影。 的确是一道阴影。 那个独掌从宗院三十余年的老人,或者说,那个喜怒不定的独夫,的确是中原修仙界中,一个让人无法忽视的人物。 至于楚清风,正是那个老人的独子。 独夫的独子,可以想见。 所以,不论是哪个派别走出来的修士,还是经过一些机缘参悟天地的散修,他们都或多或少的听说过有关老楚家的忌讳,对于“楚清风”三个字,更是一旦听到,就有些止不住的心惊肉跳。 黄毅兴如今的工作,就是为这样一位楚清风做护卫、跑腿等乱七八糟的杂事。 他很紧张,紧张的要死。 可是同时,他又很骄傲,骄傲的要死。 这毕竟是院守大人的儿子,自然是他拼了性命,也要保护的人。 想着身边那辆马车,车厢的尾部,在一个很不起眼的地方,刻着一个大篆写成的“楚”字。而自己,虽然不能坐上那辆马车,却与它仅仅只有一步之遥。 只是怀着这样的想法,黄毅兴浑身上下的血液就会忍不住沸腾起来。 楚。 这是一个有魔力的字,不仅仅是对他,而是对整个中原、甚至全天下来说,都富有魔力的汉字。 所以,当黄毅兴说出“楚清风”三个字时,他的声音都有些抑制不住的颤抖。 “哦——”谢小满仿佛明白了什么,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 黄毅兴看着她的表情,愈发骄傲。能被他的郎君邀请,对于这个小丫头来说,真是天大的面子。想必,在知道了自家郎君的身份后,她也会激动的涕泪横流了。 黄毅兴是这样想的。 可是很明显,谢小满并没有这样想。 “怨不得叫清风阁,原来他的名字就叫做清风!”谢小满笑着赞叹。 她方才那副顿悟的样子,竟然不是为了“楚清风”这三个字所代表的含义,而是因为她明白了清风阁名字的由来! 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存在不知道从宗院楚清风的修行之士! 不!这不可能!不论是何宗何派走出来的子弟,他们的师长一定会告诉他们“楚清风”三字所代表的含义的!即便是散修,也必定从其他人口中听说过! 可是这个人!这个谢家的小娘子!怎么会在听到“楚清风”三个大字后,如此的云淡风轻! 怎么会在听到这三个字后,第一个想到的,只是清风阁的牌匾! 黄毅兴黑了脸,很黑很黑。 以至于谢小满回过头来看他时,被吓了一跳。 “呃,你的脸怎么了?跟这匹黑马的毛色都差不多了,不会是突然间走火入魔了吧?”谢小满有些纳罕,却率先说出了自己的思绪,“这匹马是你的么?可以借我骑一下么?我骑马,你坐马车好不好?” 黄毅兴沉浸在接二连三的震撼当中,一时间难以恢复。 谢小满的声音从空气中传来,却又像是某种被不断挤压变形的波段,有些失真。 于是,只是下意识的,他点了点头。 “多谢多谢!我欠你一个人情!”谢小满心下一喜,她还从未骑过马,这个年代,马匹实在太过稀少,就连谢府上下都找不到多少,出行用的都是牛车。倒是没想到,那楚清风派人来接自己,竟然用的却是马车! 这家伙还真是有钱啊! 谢小满这样想着,只把楚清风当做是一个普通的富豪。 翻身上马,谢小满拍了拍马儿的脖子,马儿打了个鼻响,似乎有些舒服。 “我认识路,先行一步!你坐马车过去吧!多谢你啦!驾!”谢小满一夹马腹,奔走而出。(未完待续) 第二十四章 韶香 谢小满再次进入清风阁,犹如一道清风。 风铃被她触碰,叮当一声脆响。 “嗨!原来你这店是用名字命名的,有点意思。”她看着坐在轮椅上正在饮茶的老板,笑着挥了挥手。 楚清风闻言,抬头看了谢小满一眼。 “你不介意?”他问。 “有什么可介意的?”谢小满眨了眨眼睛,十分不解,“哦!我知道了!直接叫别人姓名地方不大好,这样吧,我以后管你叫楚兄,如何?” 楚清风看向谢小满的目光愈发奇特:“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谢小满困惑不解。 “没什么。”楚清风摇了摇头,脸上的笑容显得有些轻快,又有些感慨,“这样很好。” 谢小满挠了挠头,总觉得他话里有话,可对方如今摆出一副不愿多言的样子,她也不好多问。 房间里的案几都是特制的,因为楚清风轮椅行动不便,那些低矮的案几当然不适合他。 所用的这些东西,更像是后世的桌椅,只不过仍旧稍矮一些。 谢小满大马金刀的坐到楚清风对面,难得坐上了椅子,让她舒服的叹息了一声。 “还是这样子舒服!”谢小满赞叹道,“对了,我把借用那个大叔的马,一路骑过来的,马儿拴在外面的拴马柱上了,没有问题吧?” “无妨。” “你这个人真有意思。”谢小满凑得近了些,看着楚清风的脸,“你好像不怎么喜欢说话,却找我来品茶。” 楚清风笑起来:“你也看到了,我这里冷清。平时说话的人很少,只能冒昧的去请你过来,希望你不要见怪才是。” “当然不会见怪,你要请我喝茶的,我怎么会见怪?”谢小满笑道,“不过话说回来,你为何不找手下的那些人闲聊?” “他们对我太过尊敬。每次出现在我面前。就生怕行错一步路,说错一句话。与我闲聊,对他们来说。实在是一种折磨。”楚清风微微一笑,如若清风,“你知道的,我喜欢看别人开心。看别人痛苦的样子。我是没有办法享受的。” 谢小满想起了在乌衣巷那种饱受拘束的样子,仆从们在自己身边拘禁恭敬。自己也仆人面前也难享自由,的确不是什么舒服的事情。 所以难得的,她竟然与楚清风产生了共鸣。 “你是个好人。”谢小满由衷道。 楚清风微怔,长这么大。似乎还是第一次听到别人用这句话形容自己。 “你家里是不是超级有钱?”谢小满好奇的问道。 依旧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问话,楚清风微蹙了眉间,很仔细很仔细的想了想。认真回答:“我也不是很清楚。” “那就是很有钱了,”谢小满吐了吐舌头。“看来是连具体数额都不知道的那种富有。没想到,我竟然会认识你这样的有钱人!” 楚清风失笑:“陈郡谢氏,难道会没钱?” 谢小满也笑:“那是他们的钱,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楚清风一时无语,有些想不通谢小满话中的逻辑,于是低头品茗。 他喝,谢小满便也跟着喝。 她并不懂什么茶道,只是觉得温热的水流入口,一缕清香从口腔直入心肺,这种感觉,让她觉得十分舒坦。 一口咽下,回甘隽永,便是这一丝恰到好处的香甜,勾的人想要继续去喝。 于是反反复复,如同上瘾,直到将壶中的茶水喝干,谢小满才恍然惊觉,自己竟然一口气喝了这么多的茶水。 “极南之地有此茶,名曰韶香。春茶采摘下来,运到咱们这里,却已经是这个时节了。”楚清风淡然一笑,解释着茶叶的来历,“韶香韵味绵长,据说最新鲜的春茶,喝过一口之后,三月不知肉味。当年孔老夫子在齐国品尝到此茶,也不禁感慨了一句‘不图为乐之至于斯也’。” 从春到秋,只单单是运输,就需要半年的时间。这样的茶,要珍贵倒何种地步? 若是寻常人喝到如此茶水,听到这样的解释,恐怕早就坐卧不定,感慨不已了。 谢小满却只是微微发呆,心想这极南之地,莫不是跨海而过的斯里兰卡?只是这茶似乎与红茶也有些差距……不过,自己终究不大懂这些东西,也不知道想的对不对。 千年之后有空运,这时候却没有,一切运输全都靠人背、牲畜拉车,效率实在低下。要是能在这个时候发展下物流行业似乎也不错,如果单单凭借着风系符篆的能力,不知道能将快递包裹运送多远…… “啊!抱歉!”神游了许久,谢小满才察觉到楚清风在看自己,连忙回神,问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这韶香运输的时间如此冗长,为何没有人借助修行法术,帮助运送呢?还是说,有人曾经尝试过,没有成功?” 楚清风闻言一怔:“借助法术运送茶叶?” “是啊!用风系法术进行控制,如果修为足够的话,即便是千里之远,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吧?”谢小满不解的询问。 “怎么会有人做这样的事情呢?”楚清风失笑道,“你也是个修行者,自然知道修行的难处。好不容易集聚在身体中的灵气,虽说在使用各种法门消耗后,会在一段时间之后自动恢复,可是,有谁会用这样珍贵的灵气,做这种鸡毛蒜皮的事情呢?” “不做这种事情做什么?”谢小满皱了眉头,“除鬼么?可是单单这建康城中的鬼怪,我也见到了几个,分明也没有人管的。” 楚清风无言以对。 谢小满接着道:“我的确不大明白你们的逻辑,修行到底是为了什么?就是单纯的为了长生不老?这种事情,应该几乎没有人做得到吧?既然如此,又为何要自觉高人一等,不屑于去做寻常的事情?” 她忽然想起了桓温身旁的薛子承,不禁略微冷笑:“难道说,做官员的门下走狗,就很有身份了不成?” 楚清风闻言,思付了片刻:“行商,毕竟是小道。家国天下,即便不能求长生不老,在国家的层面下做些实事,倒也无可厚非。” “那你为何还要开这样一家清风阁?” “我一身残废,在这里不过混吃等死而已,每日听听风铃声,聊以慰藉罢了。”楚清风笑道。 他笑的坦荡,谢小满却觉得有些揪心。 “啊!我刚刚学会了炼制还灵丹,要是你吃几颗,会不会对双腿稍微有些帮助?”谢小满眼睛一亮。 楚清风摇了摇头,唇边浅笑:“没用的。” “也对,你身边的能人异士一定不少,我真是有点班门弄斧了。”谢小满略微叹息,“到底是怎么弄的呢?是天生的,还是什么?” 楚清风看了她一眼,在这边中原大地上,不知道自己这双腿是如何废掉的修行者还真不多。没想到,眼前就有一个。 “九岁的时候废掉的,如今倒也习惯了。” “怎么会治不好呢?只是方才那个大叔,修为就比我高深许多,难道不会炼什么高级的丹药么?”谢小满有些不解,看着轮椅上楚清风的两条腿。 下意识的用灵识去瞧,却发现屋内各色辟邪的物品太多,散发出来的灵气庞杂无序,遮蔽了她的灵识。 “哪有那么多会炼丹的人?你会写符篆,而且还会炼丹?没先到竟然是个全才。”楚清风笑道。 “没有,我只是碰巧都会一点点而已。”谢小满挠了挠头,“真的只是一点点。” “月余不见,你的修为却增长了许多,可喜可贺。” “你不会修行,可是懂得东西却好多。哪像我,无头苍蝇一个。说实话,连我自己都不清楚,身体中的修为是一夜之间忽然增多了好些,我都没弄明白是什么原因。” 楚清风微微偏头,思索道:“一夜之间突增?莫不是……你在揽月楼除鬼的那件事情之后?” “啊!你怎么知道!” “那就是了。”楚清风轻笑道,“修为的增加除了正常的修行之外,还有功德与信仰之力。我听说了你在揽月楼的壮举,那里的人都对你交口称赞。除鬼便是功德,称赞便是信仰,二者合一,怎么能不修为大增呢!” 谢小满佩服道:“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整整一个月的困惑,竟然被楚兄你一眼就看出来了!楚兄楚兄,你懂的东西这么多,不介意我有事儿没事儿的多来请教些问题吧?” “‘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我这里素日冷清,你若是来做客还能有些人气,何乐而不为?”楚清风微笑。 “太好了!”谢小满十分喜悦,如今郭璞不在身边,她有太多修行上的困惑,却一直没有人能够指点。如今真是想睡觉便有人送枕头,天下最幸福的事情莫过于此。 更何况,此处还有这样的好茶! 看着谢小满双眼中闪烁的喜悦光芒,楚清风也感同身受,笑了起来:“不过话说回来。你能炼丹写符,又能定位驱鬼。你的师父到底是什么人?竟然能教出你这样一个全才出来?想必,一定是一位出名的人物?” 听到这话,谢小满心中咯噔一声,满是戒备。(未完待续) 第二十五章 上帝与大道三千(上) “哪来的什么师父?不过是小时候偶然间得了一本书,照着书上写的东西乱练,谁知竟叩响了另一个世界的大门。” “这样说来也是机缘。” “谁说不是呢。但是话又说回来,正是因为没有什么人从旁指教,以至于我一直以来也闹了不少笑话。你也发现了,修仙界中的很多东西我都是不懂的。你不会修行,为何却懂这样多的东西?” “家父是此道中人,从小听的多些,所以知道的多一些。但也不过是纸上谈兵罢了。” “原来如此。”谢小满点了点头,心跳微缓。 那样一句话问出来,她不可能不紧张。 自从郭璞出事之后,谢小满对于别人问起自己师承这件事,总是有些神经质的慌乱。 这也难怪,当时在山上,吴忧正是浅浅的问了一句话,而后便废了她的修为。 现在再有人问出来,又安得是什么样的心思呢? 防人之心不可无,所以谢小满看着眼前的楚清风,目光中微微带了些审视。 这些小心思,哪里逃得脱楚清风的双眼?他微微一笑,心里自然有了些盘算。 只是不再言语,拿起香案上一块茶点,细细的品尝。 他品尝的很仔细、很认真,就好像这是他生命中最后一次吃东西一般。 谢小满看着他,忽然想起来,方才在喝茶的时候,楚清风似乎也是这种样子。 珍惜、享受,乐在其中的同时不知为何有多了一种浅淡的悲伤。 用这样一系列词语去形容一个人吃东西时的状态,似乎有些矫情甚至做作。可是,如今面前的楚清风,的确就是这样的做的,偏生又做的自然而淳朴,没有一丝让人不爽的模样。 所以谢小满觉得很奇怪,却又不知道这种话应该如何询问。 秋风盘旋,风铃轻响。 楚清风安静的品尝着手中的红豆糕。双目微闭。既认真又享受的样子,落在谢小满的严重,让她都不禁有些嘴馋。 难道是这红豆糕太过好吃? 心里有些痒痒的人。于是也拿了一小块去尝。 满怀期冀的咬上一口,嚼了嚼……明明,就是普通的糕点,即便比寻常市面上买到的细腻些。也终究只是简单的红豆糕而已。 于是心下纳罕,谢小满蹙了眉头。 “人生在世。一旦对同样的事情接触多了,就会当做是理所当然。吃东西其实也是如此,简单的一块红豆糕,儿童最初吃起来的时候。会觉得甜腻酥软、回味流长,可是时间长了,吃得多了。便也觉得不过如此。其实,究其根本。并不是因为我们的味觉不再灵敏,而是因为我们不再用心了。” 楚清风睁开眼睛,看着谢小满的疑惑,微微一笑:“你要仔细的去吃,认真的去吃,集中精力的去吃。就像是入静的时候,摒弃一切嘈杂的信念一般,吃东西的时候也要如此。不要去想尘世中繁杂的种种,而是把自己置身于其中,置身于当下,置身于眼前,置身于口中的东西。把一切心念都集中在一块红豆糕上,你就会寻找到最初吃红豆糕的感觉。” 谢小满听着,忽然明白了什么。 于是她仿佛千百次入静那样,深深的吐纳,集中精力,摒弃博无庞杂,认真的入口。 一种近乎奇妙的感觉刺激着她的感官,那种甜腻的味觉、松软的触感,明明是她所熟悉的红豆糕,却又仿佛多了些什么。 那是一种许久不曾感受过的感觉,有些熟悉,似乎在儿时曾经相遇,又不知为何擦肩离开。 这并不是什么矫揉造作、故作高深,而是每个人只放下心去品味,都能感受到的味道。 如果品味的足够深沉,甚至让你想起尘封已久的往事。那可能是你一次吃红豆糕的情形,那时候,母亲还年轻,递过来的手温暖又纤秀,笑意盈盈。 那或许是在家中,或许是在公园里。不论在何地,只要仔细的去品味,许许多多早已忘却的记忆,就会重新涌来。 那时候周遭浮动着的各种香气,喧嚣又或者安静的各类声音,一切,就如同泛着淡黄色的老照片,扑面而来。 随着口中绵软香甜的滋味散开的同时,扑面而来。 这种味道,可以化作感动,可以化作力量。 谢小满有些呆住,她想起了她的往事,今生的、千年之后的,糅杂在一起,混沌不开。 她眨了眨眼睛,将手中剩下的红豆糕仔细、专心的吃掉,而后沉默下来。 楚清风也陪她一同安静,只是嘴边一直留着一抹浅笑,用赞许的目光看着她。 不知用了多久,风铃声再度被风吹动,清灵的声音,让谢小满从回忆中回过神来。 她抬头看了看四周,案几、茶盏、窗棂……一切都是那样寻常,却又在如今有了不同的味道。 案几是半旧的,红木的料子,上面并没有上漆雕花,只是朴素的纹路,纵横交错。 谢小满伸出手轻轻抚摸,微微有些凉意,却又似乎沾染了之前韶香茶水的温度,有一股暖意氤氲着,仿佛瞬间就会消失。 她看着木料上的纹理,那是树木生长的印记,是一年又一年,盘根错节、日夜生长的记录,是生命的印记。 指尖触碰着它的纹理,似乎能够感觉得出,又似乎只是心中的异想,只是莫名其妙的,谢小满仿佛看到它原本的模样。 那时候,它还只是一株小树苗,种子被风吹落到孤独的地方,旁边是嶙峋的怪石,右边是悬崖断壁。 有雨水浇下,它安静的吸收。因为身旁土地的贫瘠,它成长的十分缓慢。 同时,它也很孤独,因为这个地方太冷清了,除了偶尔有来这里歇脚的鸟儿会名叫之外,入耳的只有风声。 它觉得寂寞,于是努力的生长,想要吸引更多的鸟儿。 它成功了,鸟儿们开始在它的身体上伫足、歌唱,甚至有的时候,还会成群结队的来这里开会。 它觉得很开心,即便有的时候,鸟儿们会淘气的啄自己的身体,可大部分时间里,鸟儿们都在唱歌、捉虫,讨论着一些它听不懂的事情。 风雨来的时候,它便晃动着身体,尝试着跳舞。 干旱的时候,它就努力的将根须延展,延展到四面八方,以保证自己的繁荣。 春天它便醒来,夏天它便生长,秋天它便舞蹈,冬天它便安眠。 这是它的轮回,直到有人类经过,用斧头将它砍下,做成一面朴素却美丽的案几。 它并没有很悲伤,因为即便是现在,它也依旧“活着”,用那些不可磨灭的纹路,无声吟唱着自己的前世与今生。 谢小满突然觉得,自己在抚摸的,是一条活生生的生命。因为在方才的某一刻,她几乎摸到了它的脉搏。 谢小满吓了一跳,连忙缩回了手指。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这种万物皆有生命、世上一切繁杂都是和谐的感觉,她曾经在最初的入静状态中体会过,只是那时的感觉,远不如这样的生动,更没有看到一个案几的前世今生。 她有些疑惑,不明白方才“看到”的那些景象,到底是自己的臆想,还是真实存在过的东西。 于是她重新抬起手来,去触碰案几上的纹路,曲曲折折,百转千回,指尖上只有十分纤毫的触感,却又深邃的仿佛要将她的思绪再度吸引至其中。 谢小满十分不解,直到楚清风开口。 “真没想到,只是初次尝试,你就已经能够‘洞见’。” “洞见?”谢小满不明所以。 “心不摇于生死之变,气不夺于宠辱利害之交,是为洞见。那些士族名士们所说的洞见,是在诗文高雅之事上的妙赏。而修仙之人所说的洞见,却是一沙一世界的得见。你是不是,不理解方才看到的东西?不知道那到底是真是假?我可以告诉你,那是真的,而且,就是这案几的前世今生。” 谢小满有些震惊:“可是,我为何能看见?” “说‘看见’不准确,因为这只是你感受到的东西而已,所以我们称之为‘洞见’。俯仰天地,万物有灵,灵息延绵,不可断绝。即便天地间的灵气再怎么翻覆循环,终究只有这些。它散落到哪里,哪里就沾染了灵气,灵气的载体消逝,这份灵气,又会重新附着于其他的地方。 “万物皆不能长久,可灵气却是永恒的。只要你能够洞见,哪怕只有一丝熹微的灵气,也足够你看到许许多多的东西。” 谢小满有些领悟:“你的意思是,灵气其实就是一个个容量极大的u盘,散落在众生当中,不停的记录着万事万物的信息?” 楚清风眨了眨眼:“我不太明白你在说什么,但听起来大意是对的。” 于是谢小满纠结的皱了眉头,陷入思考:“那我就不明白了,如果当真如此,地球存在了几亿年,灵气也存在了几亿年的话,哪怕只有一毫克的灵气,承载信息的数量也是异常惊人的。若是按照你方才的说法,哪里仅仅是一沙一世界?既然灵气不断的循环往复,岂不是说,只要洞见了一毫克的灵气,就可以参透整个地球的历史了么?”(未完待续) 第二十六章 上帝与大道三千(下) “不!甚至不仅仅是地球的历史。小到每一个细胞、一个原子、质子、量子,大到每一片沙漠、海洋、建筑,所有的一起,都被灵气沾染了,便便灵气记录下来。那么,理论上说,灵气更像是一种加密的文件,‘洞见’就像是解码器,一旦可以接收、解码,那就是大道三千!” “可是,这样一说,我又不明白了。信息不需要载体的么?如同灵气就是信息的载体,为什么它又是这样虚幻的存在呢?没有质量的么?抱歉……其实我有点忘了,上学的时候《信息论》学的不太好,也不知道现在说的这些东西,到底对不对。” “可这件事情实在太过匪夷所思了!按照这种理论推演下去,如果洞见达到一定程度的话,不只是前面几亿年的事情,就连后面几亿年的事情,也应该能够看得清才对。当然,这要根植于另外一种假设,那就是灵气的循环与大气循环差不多,都有迹可循,并且没有外力的干扰……” “天哪!这种想法真是太令人兴奋了!如果真的有这样的人,岂不是能够看到一切事情?那是一个怎样的维度?他能够看到我正在说话,同时能够看到千里之外的小村子里王大妈正在做饭,与此同时,他能看到几千年之前这片土地还是一片荒芜,甚至能看到几千年之后地球另一边的美利坚……这不仅仅是精确度达到毫米级的间谍卫星,而是上帝之眼!能够看到地球所有信息的上帝之眼!” “天啊!我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我会有那样的记忆……”谢小满停了下来,她是拥有千年后记忆的人,原本以为。这件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太过匪夷所思,可是如今,知道了天地灵气是信息的完全载体这个概念之后,有些无法理解的事情,忽然明白的展示在了她的眼前。 正如她之前所说,如果世界上真有能够“洞见”一切灵气信息的人。那么,对于他来说。这个世界的维度与普通人的三维世界是截然不同的。 首先。他是超越空间的存在。他的视觉将广博无垠,最起码覆盖整个地球。因为谢小满不清楚地球之外是否还有灵气,如果灵气在宇宙中同样存在的话。那么这个人的视野将覆盖整个宇宙。他能够在同一时间,接收到宇宙中的所有正在发生事情的信息,“看到”宇宙所有的事情。 其次,他是超越时间的存在。因为他只从简单的一片信息当中。就可以看到整个地球的格局。一亿年之前、一亿年之后,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区别。他甚至可以任意选择自己当下所在的时间。是恐龙统治的时代,还是现下的东晋,亦或是星际争霸的未来,他大可以随意去选择。 又或者。他根本不会去选择。因为对于他来说,时间和空间就像是两条交纵在一起的河流,或者说就是一个简单的xy轴。他可以在这个平面上任意选择自己存在的地方,甚至不需要跨越任何空间、时间上的限制。意念到,则自身便到。 一个超越了时间、空间的存在,一个洞悉世间万物、万事的存在。这样的存在,不是上帝,又是什么? 谢小满惊到了。 被自己的想法惊到了。 她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于是拿起茶盏想要喝水,却发现里面已经干涸了。 于是她下意识的与想,如果是“上帝”,只要心念一到,这杯中就可以装满任何东西。 不论是方才已经饮尽的韶香,还是88年的红酒,又或者是道光年间下窖、数百年后才被启出的佳酿。 对于他来说,这与在井边打出来的水,没有任何区别。 谢小满有些心惊肉跳,她忽然想到什么,再度低下头去看自己的杯中,仍旧空无一物。 眼见如此,她忽然放松下来,心想自己果然不是上帝。 竟然会放松?为何会放松?这一点,连谢小满自己也无法理解。 只是她忽然在想,如果之前那些想法都是真的,那么,自己之所以会历经千年之后的那些事情,必然与这位“上帝”有关,却不知到底有何关联? 另外,如果真的与“上帝”有关,自己体内那股奇特的力量,是不是也同样如此? 谢小满忽然有些畏惧,难得的畏惧。 这也难怪,忽然发现自己与那种超越维度的存在有所交集,这种感觉,并不怎么舒服。 “大道三千,虽然我不能完全理解你方才所说的东西,可是,你所说的,必然是正确的。最起码,一部分是正确的。”楚清风突然开口。 “你怎么知道!”谢小满吓了一跳。 楚清风略微沉默:“你自己感受一下,你的修为又增加了。不单单是因为先前的洞见,还因为那一番的顿悟。能够顿悟以至于增加修为,自然说明,你所言不错。” 谢小满一惊,将灵识笼罩自己,这才惊觉,自己的修为果然又暴增了一个层次。 “只有悟到的东西是对的,才能增加修为是么?”谢小满的嗓子微哑。 “自然如此。”楚清风点头。 谢小满忽然后悔,她甚至有些企盼自己方才所想象的一切都是假的,自己的修为并没有增加。 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不想过嫁人、看孩子的生活,想要体验一下修仙的乐趣。 她哪里会想到,随着自己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竟然会发现很多让她不断震撼的事实。这些事实太过震撼,以至于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应该对此做出什么反应。 这种感觉,是她从未经历过的。 真的是太奇怪了。 如果自己的一切,都是那位“上帝”安排好的。那么,现在修为的增加,真的是一件好事么? 他为何要这么做?让自己也体验了一下超越时间的感官,让自己悟到这些东西……这一切,都是他安排的事么? 谢小满的脑子有些混乱,有些无措。 所以她攥紧了袖口,脸色因为紧张而微红,就像是每一个遭遇紧张事情的少女。 她原本就是一名少女,只不过很多时候,她都不会表现出来。 因为紧张,因为胡思乱想,谢小满并没有看到楚清风的表情。 楚清风有些疑惑、有些审视的看着她,心里同样的思绪万千。 大道三千,为何她能够轻易的看破?虽然只是管中窥豹,可毕竟她找到了管子,窥到了豹子,这是许许多多的人,一辈子都做不到的事情,不是么? 方才谢小满修为激增,周遭的天地灵气都受到激荡,盘旋着向她体内涌去。 如果谢小满之前没有出神,见到了那一幕的话,必定会觉得那灵气以自己为中心,在四周旋转涌动的场景,很像花旗国西部每年泛滥的龙卷风。 但是她并没有看到,那个时候,她在出神。风铃大响,灵气形成狂风一般在室内涌动,清风阁内所有被赋予了灵气的辟邪之物,都在那一刻共鸣起来,如同低吟。 这种灵气的龙卷风并不受实物的阻拦,所以它直冲云霄,肆意的席卷、涌动,用了五六息的时间才缓缓平息。 这样的场面,惊动了茶坊二楼的黄毅兴,惊动了建康城内许许多多的修士。他们共同看向西市的方向,心想不知这是哪一位前辈,竟然引起了这样强大灵气的震动。 这样的场面,甚至惊动了从宗院。因为场面发生的方位有些敏感,有人连忙传了消息给茶坊二楼询问情况。 黄毅兴看着手旁的纸上渐渐显露出来的字迹,神情有些古怪。 “那位到底是什么人?竟然会有如此大的机缘?这些灵气,足够老子闭关修炼一年的数量了。”二楼里,有人赞叹。 “她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与她说话的是什么人。”黄毅兴微微叹息,看向清风阁的方向,那里的风铃已经停歇,安安静静的吹在房檐之下,仿佛不曾响过,“毕竟是一道清风华辔远,能与这样的人说上一句话,就已经是她的机缘。更何况,是被请去喝茶。” 黄毅兴这样说着,忍不住流露出欣羡来。 他提起笔,在纸面上写下“无事、安之”四个大字,又在烛台上付之一炬。 四个字传到了从宗院,众人为之心安。 只是这样的灵气波动,终究也惊动了从宗院的老头子。 他推开窗户,看着外面灵气的席卷,捋了捋自己的胡子,心想这样的场面,似乎几十年不曾见到了。 有些意思。 他的窗前并不是花园,而是一片果园,一个满身满手泥泞的年轻人正在打理这片果园,见到老头子推窗出现,吓了一跳,连忙上前请安,显得有些狼狈。 “咦?你是我园子的农夫么?你叫什么?”老头子难得见到一个活人在眼前晃荡,好奇的询问。 “属、属下陈涛之,正、正是这片果园的农夫。”陈涛之结结巴巴的,背后已经冷汗直流。 老头子点了点头:“你看着还算顺眼,不要再做什么农夫了,正好从宗院副院首出缺,你就当了这个副院首吧!” 陈涛之瞬间被吓尿,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未完待续) 第二十七章 八千里河山 一个满身泥泞、浑身污浊,身高低于全民正常水平,甚至脸上还沾染了一道淤泥的少年,竟然会被从宗院的老头子称赞一句“看起来顺眼”。由此观之,这位老头子的审美观着实有些特别。 从管理果园的农夫,摇身一变,变成了从宗院的副院首。这样的升迁拔耀不可谓不巨大,可是陈涛之却吓得两股战战,几乎晕厥过去。 空悬了一个多月的副院首职位,如今终于有人担当,从宗院陷入一片喜悦当中。 终于有人坐上了那个烫屁股的位置。于是乎,当陈涛之失魂落魄的走到院事管理部,道明了来意之后,管理部原本在喝茶闲聊打屁的活动立刻停止,看着陈涛之时眼高于顶的目光也立刻收回。大家恭谨的忙前忙后,原本需要三天才能走完的手续,竟然在大家的忙碌下,只用了短短三刻钟的时间,一个全金打造的腰牌,就被双手递到了陈涛之的眼前。 “陈院首,可喜可贺!” 陈涛之听着这番恭喜,看着对方恭谨中又带着几分戏谑的表情,一时间有些迷茫。 他下意识的拿起了这金字腰牌,看着上面“副院”两个飘逸灵动的大字,心里就像是被人打了一记窝心拳,难受的连呼吸都不畅快了。 腰牌虽然是金字的,陈涛之却知道,上面其实染了不少血迹,只不过都被仔细的擦拭干净了而已。 他前任的十位副院首中,五个重伤隐退,三个被打残,一个抑郁而终,只有前任算是命好的。只是被发配,竟然没有收到任何身体上的伤害,从宗院上下都说,实在是百年来难得的好命数。 如今,这样一个烫手的山芋,终究传到了自己的手里。 陈涛之忽然很后悔。 他恨不得狠狠的抽自己一顿,为啥非要在这个时辰去打理果园?为啥就不能换个时间? 之前老白让自己跟他去吃饭。为啥自己没答应。非要将那一排梨树修剪完在去? 还有,明明今天有点鼻塞,为嘛不能请个假? 再往前说。为嘛明知道在院首身边工作很危险,最初还要接受院里的安排…… 陈涛之捂着脑袋,蹲到地上,悔不当初! 悔不当初! 就在他肠子都快要悔青的时候。旁边的人同情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叹了口气。 不管怎么说。从宗院这个持续了一个多月的危机,总算是解决了。 …… …… “听你之前那些话里话外的意思,似乎是说,最近……手头有点紧?”楚清风问出这句话的时候。难得的有些局促。 他是喜欢看别人开心的人,这样的人,自然也不喜欢让别人尴尬。 让旁人免于尴尬。是中国文化十分重要的一层。 就如同《红楼梦》里,刘姥姥一进大观园向凤姐要钱的时候。凤姐即便心里再怎么厌恶,也会笑着对刘姥姥说一句:谁家还没有几门子穷亲戚呢。 越是出身高贵的人,对这方面的事情就越发看中。 只有草莽白身,才会因为一点点小事在街头吆五喝六。高门大族的子弟,会把所有的不喜与憎恶全都吞在腹中,面上仍旧让人如沐春风着,当然,至于背后再有多少脏话与算计,那都是背后的事情。 连厌恶都可以不显,更不用说对于友人尴尬的化解了。 这种事情,于市井百姓来说叫做做作,于千年之后的人来说叫做装叉,但是,对于世家大族来说,这就叫做诗礼传家的教养。 很明显,楚清风是个很有教养的人。 他不希望谢小满尴尬,却又不得不问出这样一句话来。 当然,他也不是很擅长此道的人。毕竟一年下来,他接触到的人都不超过两个巴掌,否则何须如此直白。 “现在还行,之前因为揽月楼的事情,安梓姐给了我不少钱,足够我开销一阵子。”谢小满不觉得这种事情有什么尴尬可言,“不过炼丹的消耗实在太大,我也想过卖丹药和符篆赚钱……呃,你之前也瞧见了,看来普通百姓没有买符篆的想法,我之后也想了许久,却找不到什么赚钱呃法子。终究是找不到受众,市场就没法定位。” 楚清风想了一会儿,才大概明白了“受众”和“市场定位”的意思,笑道:“希望我说起这件事情,你不会生气。我倒是知道一个门路,不过,还要看你的意思。” “哦?”谢小满来了精神,“愿闻其详。” “你可知道从宗院?” “自然知道!之前还给我发了腰牌的。”谢小满将腰牌解下来,拿在手中,“不过话说起来,这个部门好像很神秘的样子?之前来发牌子的那个人,一句话都不愿意多说。而且那个时候,我身中剧毒,向他求助他也没理我。于是到现在为止,我都不大明白从宗院是做什么的。” 楚清风也没有详细询问事情的原委,只是笑道:“从宗院,可以说是修行者的管理机构。” “只是对建康城的修行者进行管理么?这么说起来,是皇家害怕自身的地位受到威胁,才建立起来的?”谢小满好奇的问道。 楚清风摇了摇头:“从宗院最初建立的宗旨,不单单是管理建康城这巴掌大的地方的。院子在汉末就已经建立,最开始是为了应对黄巾的叛乱……你应该知道的,黄巾军的张角等人得了天书《太平要术》,从那里学到了修行之术。汉末的朝廷为了征召有识之士,于是建立了从宗院。从龙兴宗,这就是从宗院名字的来由。” “从龙兴宗,看来这个目的并没有达到。”谢小满微微叹息。 “的确。实际上,从宗院秉持这个想法的时间并不长,乱世开始之后,院里也混乱了一段时间,直到后来,有一位能人出现,使院子重新整合中兴,才延续了院子的生命。不过这个时候,已经是晋朝了。”楚清风缓缓讲道,“所以,院子也重新确立了目标,不再是从龙兴宗,而是要保证这八千里河山的安宁。” 八千里河山的安宁。 这是多大的口气,偏生从楚清风嘴中说出的时候,就好像轻飘飘的,只是在说要将清风阁的浮尘扫尽。 没有风,风铃并没有再度响动,于是谢小满很清晰的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噗通一声。 八千里河山的安宁。 谢小满揉了揉耳朵,在心中默念这句话,忽然觉得这简单的几个字里,有些沉重,有些担当,却也,带着一丝嚣张与飞扬。 什么样的人,敢说出这样一句话? 谢小满听着自己的心跳,隐隐的有些激荡。 于是,她沉默下来。 “当然,这都是大台面上的事情,齐家治国平天下,想要做大事情,总要从小事着眼。”楚清风微微一笑,“从宗院是管理修行者的,所以院子里的人也都是修行之人。你要知道,即便是在修行的世界里,会炼丹、写符的人也不多,所以在院子里,有一个专门的地方,就是用来交易各种东西的。” 谢小满心下一喜:“你的意思是,我可以去从宗院卖东西赚钱?可是,我能够炼制的丹药种类很少,而且都是很粗浅的东西,能买的出去么?” 一念至此,谢小满皱了皱眉头。 “你认为,自己的修行水平如何?”楚清风微微偏头。 谢小满摊手:“我当然只是初学者的水平,毕竟修炼时间还很短。” 楚清风闻言,半晌无语。 “怎么?”谢小满挠了挠头。 “你果然……对修行的事情知道的太少了。”楚清风叹息道,“不说别的法门,你体内积攒的灵气,即便是在从宗院里,也已经是中等水平了。要知道,院子里不是寻常地方,能在院子里做事的人,都有一些本事的。” “真的假的?”谢小满有些不敢相信。 “骗你做什么。”楚清风摇了摇头,“院子里虽然能够交易,却也有一项规定,就是在那里交易的,必须是院子里的人。你若是能入院,有个职位,不但能够卖丹药、符篆换钱,还可以领一些俸禄。虽然不多,但也算是一项来源。” “有这么好的事情!我要是早点遇到你就好了!”谢小满心中喜悦,却也多少有些担忧,“从宗院里的职位,大概都是什么样子的?平时上班会不会占用很多时间呢?用不用点卯呢?如果不能胜任又改怎么办?” 一连串的问题抛过来,楚清风不禁失笑:“不必担心,院子里的人当然都有此顾虑,所以平时的事物并不多,而且大多是一些小事,应该不存在什么难以胜任的问题。而且,在院子里有一座藏书楼,官职越高的人,能够看到的书籍也就越多,对你这种没有师长的人来说,应该是个绝佳的去处。” 谢小满听得两眼放光,恨不得立刻就飞奔过去。 楚清风笑道:“不过有一点需要注意。院子里,不论是什么官职都不算艰难,只有一个官职,千万不要去做。” “什么官职?” “副院首。”楚清风微微一笑。(未完待续) 第二十八章 理事院的乔山大人 谢小满来到从宗院大门口的时候,天门桥上的王婆,刚刚买了今天早上的第一碗豆花儿。 眼前,朝阳的光芒照耀在朱漆大门之上,六排九钉的门纽反射着明耀的金光,让整条僻静的街道,都明亮起来。 门外没有匾额之类的东西,可以表明此处是什么地方。但谢小满知道自己并没有走错,因为在院子的外围,笼罩着层层叠叠的灵墙,一道有一道,虽然远不如皇宫与乌衣巷的繁密,却也足够壮观。 这是建康城城南的一处偏僻角落,周遭连人都少见,缺拥有这样多的灵墙,足够引人注意。 可这院子的墙却是极为斑驳的,看起来更像是一座已经废弃的庭院,年久失修的样子。 因为之前得了楚清风的指点,谢小满自然不会认错地方。所以现在,她摸着怀中的那封推荐信,竟难得的有些紧张。 这的确是难得的机会,自从郭璞被迫离开后,她有太多不动的东西需要请教,《散修录》上的东西虽然庞杂,却多而不精,实在不适合现在这个修行程度的她。 而且,她需要钱财来买药,如果这里的自由交易能够解决其中某一个问题,就已经是万幸了。 谢小满舔了舔嘴唇,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叩响了大门。 开门的是一名上了年岁的老者,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 “呃,我是来找工作的。”谢小满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开口遍有些惊世骇俗。 “我们这里不缺人。你也看到了,这里只是一个废旧的园子,不需要什么人手的。”老头打了个哈欠。说着就要关门。 “且慢且慢!”谢小满连忙制止,从怀中摸出腰牌与介绍信来。 老者见到那块腰牌,整个人的气质为之一变,从方才佝偻的模样,站直了身体。 只是简单的站直,方才还是暮色迟迟的老人,一下子就变成了仙风道骨的人物。 谢小满不禁赞叹。心想这个地方果然不俗。 “原来是同道中人。老夫竟然走眼了,请进请进。”老者微微一笑,将朱红色的大门洞开。侧身礼让。 谢小满道了声不敢,心中却带了几分轻快,抬步走进院中。 院里的景色乍看起来,与外面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同样是有些倾颓的模样,断壁残桓。即便是在这样的朝阳之下,也显出几分落魄与萧索来。 谢小满正觉得有些困惑,便听到老者开口道:“姑娘请走右侧的大门,过了大门直走便是理事院。应当就是姑娘想要找的地方。” 谢小满道了谢,按照老者指点的方向,从右侧的大门一转。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扑面而来,让她不禁惊了一下。 不过是一个侧门的相隔。门内的景色竟然与外面截然不同,哪里还有什么残破的景象,反倒是一片清明素雅,果然带上了几分仙气! 就连其中行走的人们,举止上也与寻常百姓大有不同,修行中人,眼界比寻常人都高些,气度自然也是不同的。 他们看到谢小满时,目光中虽然也有点略微的审视,但片刻间便也就移开,并不会让人觉得不舒服。也有极为友好的人,远远的冲着谢小满微微颔首,算是打了声招呼。 谢小满觉得,自己很喜欢这里的气氛,于是脚步愈发轻快起来。 看着老者的话,一直往前走,不过百余丈的距离,理事院就出现在面前。这一回,门口上是挂了匾额的。 礼节性的敲了敲门,谢小满走进去,发觉屋子里的办公环境,与后世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同样的每人一个案几,各自排列着,大概有七八张的样子。屋内只有四个人,似乎都在低头忙碌着什么,没有人注意到谢小满的进入。 “呃,麻烦一下,我是来找工作的。”谢小满挠了挠头,扫视了一圈,也不知道到底应该由谁来管理,于是只好泛泛的说了一声。 并没有人理会他,四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似乎根本没有听到谢小满的声音。 于是谢小满皱了皱眉头,提高声音,再问了一遍。 仍旧没有人回话。 她有了些隐怒,之前对从宗院的好感几乎一扫而空。 有些不明白其中的缘故,明明方才接触到的那些人,不论是守门的老者,还是院子里路过的人们,都对自己十分客气友善的,为何到了这里,就成了这么一副模样? 谢小满十分不喜欢这种感觉。眼前的这一幕,让她不禁联想到了千年之后的一些部门机关,不论是国家的还是公司的,工作在其中的自以为高人一等,这种感觉,的确令人很不舒服。 不舒服,就要尝试着让自己舒服起来。 冷了就要烤火,热了就要扇风,饿了就要吃东西……这些解决不舒服的能力,原本就是人类的一种本能。 谢小满现在觉得有些不舒服,所以她决定遵循自己的本能。 当然,为了避免自己误会了什么,谢小满做了个决定,她没有直接发火,而是走上前,仔细看看这四个人到底都在做什么。 距离自己最近的人,是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子,他正在低头看书,偶尔啜一口热茶水,显得十分惬意。 一时间看不出是什么书,谢小满凑近了去瞧,只见其中一句“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是故虚盛实,不足盛有余”,看这模样,似乎是某种修行的书籍。 再往前走,是一个年轻的男子,手中拿的笔低垂,远远看着,似乎正在办理公文,可一旦凑近了,却分明能够听到鼾声。 谢小满的面色变得有些不善,再去看另外两个,也并没有太多的差别,一个女人在打扮,另外一个正在专心致志的吃东西,如此而已。 “这个地方,当真没有人管么?”谢小满轻轻的问了一句,自然得不到回应。 于是她伸出右手,凌空写出一张引风符来,冲着四人派去。 狂风大作,读书人手中的茶水被吹到半空中洒落,打扮的女子把眉笔戳在了鼻尖,吃东西的人眼前已经空无一物。 只剩下之前睡觉的那一位,被大风吹得变幻了姿势,却仍旧没有睁开眼睛,似乎睡的十分安然。 “这个地方,当真没有人管么?”仍旧是这句话,谢小满看着三个人惊异的目光,声音并没有提高。 “你是个什么东西!竟然敢到这里来撒野!不想活了么!”年纪最大、方才正在读书的男子恼怒起来,他猛地起身,两撇胡子气得一抖一抖,有些像龟丞相。 其余二人没有说话,只是抬头看向谢小满,目光中多了些怒气。 “我只是想问问,这里是不是没有人管。”谢小满的语气并不恼火,她掸了掸裙衫,看了他一眼。 “这里就算是没有人管,也轮不到你来管!”龟丞相明显很生气,脸色都已经开始转红,一股强大的灵气在他周身流转起来。 谢小满展开灵识去探测,这是比自己强大一些的修行者,若是要拼命,也未必拼不过他。 只是……谢小满是来找工作的,并不是来拼命的。 可是,对方的语气让她很不舒服,所以谢小满,也不准备让对方舒服。 谢小满微微冷笑:“的确轮不到我来管,我也懒得管你们这种人。我只问一句话,我想要在从宗院领一个职务,是不是在这里处理问题。” “龟丞相”闻言,面色变换了几次,终于变为简单的嗤笑与不屑:“你想要在从宗院里领一个职务?” “是。” “你说的没错,这件事,的确是我们理事院在管。以你的修为,的确可以在院子里领个职务来做。” 谢小满点了点头,面无表情:“那就请快一些。” 她虽然说了“请”字,却没有任何客气的意思。 “龟丞相”毫不隐藏自己对谢小满的耻笑:“当然可以,不过小丫头,你是不是搞错了一件事情?我们这里,不单单是盖章的地方。我们的职务虽然卑微,可是很可惜,刚好能够决定你的职务。你说,你方才这样的罪了我,我会给你什么美差么?哦,对了,我叫乔山,为了避免你日后抱怨的时候不知道我的名字,我现在就可以很大方的告诉你。乔山,小乔的乔,山川的山,记住了么?” 乔山很骄傲,所以,在有人看不起他的时候,他便如同把身上的毛发都炸起来的猫咪,居高临下的看着谢小满。 他希望通过这一番说辞吓到她,实际上,这个办法,屡试不爽。 对付弱者,最简单的方法不是动手,而是恐吓。亮出自己的能力与优势,直接毫不掩饰的摆放在对方的眼前,只要对方不是傻子,就一定会不战而退。 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谢小满当然不是傻子,不过很可惜,她也并不是弱者。 “乔山,小乔的乔,山川的山,记住了。”谢小满看着乔山,抵挡住他散发而来的层叠灵气,无声一笑。 乔山怒极,随手抓来一沓纸,执笔在上面唰唰唰的写了些什么,便随手扔到了谢小满的脚下。 “已经写好,你给我滚蛋,滚出理事院!莫要让我再见到你!”(未完待续) 第二十九章 抱歉,我的符篆比较多 乔山面前,谢小满看着那张介绍信一般的纸被丢在自己脚下,冷静的看了他一眼。 乔山并没有多余的动作,明明坐在那里,却仿佛居高临下的对着谢小满冷笑。如果谢小满弯腰去捡那张薄薄的纸,就如同对着乔山一揖到地。 一揖到地是个很简单的礼数,对长辈对老者,即便做上一百次都无所谓。可是谢小满看着对方那令人厌恶的嘴脸,想到了一些千年之后的梦境里,曾经遇到过的东西,所以她有些愤怒。 不平则鸣,又何况是愤怒? 谢小满看着乔山,随手画了一张引风符,想让那张薄薄的纸飘到自己手中。 乔山也正在看着她,这时见到谢小满的动作,嗤笑出声,放在书案下方的手微动,同样是一张引风符施发出来。 “你要记住,这里是从宗院,并不是你们的山门。在这种地方,没有人会让着你这种小师妹!”乔山冷笑着施法,将那张薄薄的纸吹回。 泛着淡黄色的纸张悬在半空,被两面夹击的风吹的浑身乱颤,哗啦啦的作响。 谢小满微微皱眉,从指尖逼出更多的灵力,纸张遍如同收到了磁铁吸引的铁块,有些缓慢却又坚定的移向谢小满所在的地方。 “小小年纪有这样的修为,倒也并非俗物。但在我从宗院,你还是莫要骄傲的好,否则想要碾压你、能够碾压你的人,多如星辰!”乔山目光变冷,手上也一同发力,重新将纸张移回了原本停滞的地方。 而且这一回,他并没有止步于此。再度施加灵力,将纸张吸引过来。 只是,修为如他,至此脑门上也浸出了一层薄薄的汗珠。 谢小满仍旧安静,她不明白乔山话中的意思,是把自己当成了别人,还是以为自己是某个门派的天之骄子。 不过。不管是什么样的情形。他的话都足够刺耳,足够让人火大。 有火就要扑灭,只是事到如今。谢小满的脸色也已经微微变白。 虽说乔山的修为并不比自己强大多少,可是在这种单纯灵力消耗的比拼中,多一丝便足矣。 谢小满抿了抿微干的嘴唇,知道自己体力的灵力已经接近空虚。如果再这样相持下去,首先狼狈倒地的。定然是她自己。 可是,难道之前那些莫名其妙的遭遇,惹人心塞的话语,就这样算了? 不。她谢小满可不是这样的人! 舔了舔嘴唇,谢小满想到了什么,看着乔山的双眼。嘿嘿一笑。 乔山被这笑容弄得有些莫不到头脑,只好理解为她是在垂死挣扎。于是居高临下的开口:“我最瞧不上的,就是你们这种某某山门走出来的子弟,一个个眼高于顶,明明是在世间行走,却半分都不讲世间的规矩。我从宗院可不是那种能够任你胡闹的地方!不管你在山门中是如何嚣张跋扈,在这里,都给我老老实实的做人!” 说罢,乔山拼上了所有的灵力,奋力激发引风符,纸张快速向他掠去,眼看着就要重新落回到书案上。 反观谢小满,她的面色微白,双目却愈发明亮起来。 她并不着急调动体内更多的灵力,而是将左手伸进怀中,摸出了厚厚一沓符篆,冲着乔山晃了晃。 “看来,你真的准备跟我死磕到底了?”谢小满咧嘴一笑,不紧不慢的从中翻找出一张引风符来,冲着纸张所在的方向就贴了过去。 纸张被瞬间符篆的能力激发,向谢小满这里倾斜了几寸,又在乔山的努力下缓缓引了回“正轨”。 但是,乔山的身体也开始微微摇晃,似乎已经接近了极限。 “真是抱歉,我这个的修为虽然不怎么样,但是之前为了一些事情,所以准备了不少符篆。” 谢小满微微一笑,手上不停,一张接连一张的引风符就这样拍了过去。 她这些符篆威力虽然不大,却禁不住数量足够多,就算是拿爆米花砸人,只要数量够多,也会造成一定的红肿伤害,更何况,符篆总要比爆米花强些。 纸张再无悬念,随着一张张引风符的拍出,愈发坚决的向着谢小满这里移来。 乔山面色惨白,汗水低落,双目也没有了之前的光彩。他有些愤怒,已经预测到了自己会失败的结局,却仍旧没有放弃。 “老乔,别闹了,这么大年岁了,怎么还是这么大的气性呢!” 一直在睡觉的人终于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的叹息,也不见他如何动作,便忽的出现在了谢小满与乔山的中间,施施然的伸出手,将那张漂浮在半空中的纸拿了下来。 他二十余岁的年纪,穿着一身宽大的袍袖,露出了一大片的前胸,头发披散着,乍看起来,不像是什么修行者,反倒像是在山水间放歌的名士,颇有几分风流气度。 虽然乔山的年纪比他大了一倍,可招呼乔山的时候,他并没什么恭谨的意思,更像是在与一个老友闲聊。 将纸张拿到眼皮底下看,男子不禁哑然失笑:“呵,十等行走。老乔,虽说你一直对山门出来的修行者有偏见,可是如此打压,是不是太过明显了?喂,小丫头,你也是的,一个晚辈,难道不知道什么叫做尊老爱幼的么?你是哪个山门出来的?出门在外,就算是有山门的师父师兄们做靠山,也该明白什么叫谦逊,什么叫做遮掩锋芒。否则,以你这个脾气,要是真的惹了事情,你的师父师兄们想要帮你擦屁股,一时间怕是都干不过来了。” 男子虽然是在说教训的话语,语气倒十分温和,谢小满微微撇嘴,并没有多说什么。 她也的确没有与其争执的能力,刚才与乔山的对抗,几乎消耗了她体内百分之九十的灵力,想要完全恢复,恐怕要等到明日。 “多谢。”谢小满伸出手,就要去拿男子手中的纸张。 男子微微挑眉,收了手:“你还没回答我的话,你是哪个山门的子弟?看你在符篆上颇有造诣,是北面的万符宗,还是南边的明字门?” “都不是。”谢小满微蹙了眉头,“我不是什么山门子弟,只是个散修罢了。” 男子闻言一愣,犹自在喘息的乔山也瞬间呆住,不明就里的看着谢小满。 “那你方才……为何还要与老乔比拼?你也听到了,他话里话外的意思,只是对山门出来的修行者有些看法而已。你又不是其中之一。”男子不解反问。 谢小满皱眉道:“他说那些话之前就已经动手了,既然都开打了,难道还要半路逃掉么?再说……”谢小满看了乔山一眼,开口的话明明是一句大实话,这时候却显得骄傲又不羁,“我知道,自己打得过他。” 乔山闻言,脸色更白。也不知到底是因为自己打输了这一场,还是因为这些事情的起因,不过是一场误会。 他张张口,想要说些抱歉之类的话,可年纪如他,面对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面子上有些挂不住,终究未发一言。 “再说了,我最开始生气,仅仅是因为你们太没有公德心,太不给面子而已。我进门的时候,很客气的问话问了两遍,却没有人理会我。”谢小满扫视着房中四人,冷笑一声,“我不喜欢你们这种氛围,更不喜欢你们对待人的方式。所以你们既然想要打架,我自然会奉陪。” 一句话,将方才稍稍挽回的缓和再度打破,甚至还将其余几人牵扯了进去。 乔山与另外两人面面相觑,一时间竟然都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了。 站在身旁的男子抱起膀子,饶有兴致的偏头打量她,嘴角带着一丝笑意:“有点意思,从宗院这种地方,很多年没有来过你这样的人了。” “多谢夸奖。”谢小满耸了耸肩。 “这不是夸奖,”男子也耸了耸肩,“我只是感叹于你的无知无畏而已。说白了,就是在感叹于你的愚蠢。” “多谢。”谢小满并没有再生气,她顶着一张微白的面孔,抬起在阳光下雀斑有些明显的脸,向男子伸出手,“请把那张鉴书给我。” “十等行走而已,以你的修为能力,最起码应该是六等。这张鉴书,你真的要?” “你能帮我改成六等行走么?”谢小满平静的发问。 男子摇头笑道:“以你方才的表现,和现在对我直呼‘你’这个字,恐怕不能。” “那就请把鉴书交给我。”谢小满将手掌向前伸了伸。 男子哑然,没想会得到这样一个答复。 有点意思。 “我叫柳川,你可以叫我老柳,也可以叫我川哥,但是不要指着我的鼻子叫我的名字,否则我会生气。”男子微眯着眼睛,两只手指夹着鉴书,递到谢小满手中,“如果我生气了,会很难收场的。” 这是一句很恶俗也很容易令人无视的话,可是不知为什么,谢小满却相信了,而且认为自己应该相信。 柳川身上散发着一种气味儿,当然不是几天不洗澡产生的污浊,而是一种淡淡的血腥气,很危险的味道。 她看着那双微眯的眼睛,接过鉴书,微微点头。 “多谢。”(未完待续) 第三十章 生意 十等行走、六等行走之类的事情,其实对于谢小满来说,并没有什么区别。 她不是来这里寻找归宿的,赚钱、修行,这两件大事就如同两座大山,虽然没有将她压垮,却足够让她集中精力。 事到如今,谢小满没有太多的时间去做无用的事情。 郭璞依旧没有消息,可等到他有消息的那一天,谢小满将要面对的,可能是振奋人心的喜悦,也可能是一场恶战,她现在所要做的,只是做准备而已。 做准备很简单,同时又很难。 她无法确定自己的能力与对方相差多少,这就像是在打游戏,boss冲出来的时候,头顶上的等级显示是???,一刀砍下去即便掉了上万滴血,也没有办法知晓,boss到底在多少回合之后才会被k.o.。 这种感觉,很不舒服。 就像是等公交车时,永远不知道到底要等多久车才会来一样。十分不舒服。 谢小满如今就处于这样一个境地,她知道自己要努力的提升修为,可是却不知道大概多少才会足够。 唯一能够参考的,大概就是曾经挥挥手就将她修为废掉的吴忧。可对方到底有多厉害,那云淡风轻的一招,蕴含了吴忧的几成功力?这又成了谢小满所不知道的事情。 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于是目标反而成了虚幻的杠杆,无所谓对错,只要往上爬就好。 谢小满这样想着,坚定的像一块石头。 在这样的道路上,名头就成了最微不足道的事情。 已经从柳川的话中明白了一些。十等行走,恐怕是从宗院里最为低微的职务。六等行走估计能够好些,而这些等级的划分,应该就是简单的以修为的高低决定的。 乔山看不上自己,于是做了些手脚,不过谢小满并不当回事情,也不准备为了这件事情去求他。 她很少求人。 求人不如求己。 更何况。她来从宗院为的就是买卖与经书。其他的一切事情,与她无关。 怀里揣着鉴书,来到分配腰牌与任务的虚怀所。谢小满看着面前明显比其他地方密集的人流,这才忽然想起来,黄毅兴写给自己的那封推荐信,除了进门的时候派上了用途之外。自己似乎忘记拿起来给人看了? 如果在理事院的时候,自己率先拿出那封信来。事情是不是会变成另外一番模样? 不过,事到如今,无所谓了。 “你好,我是来取腰牌的。”因为方才与乔山争执的缘故。谢小满的脸色直到现在还有些苍白,丹田之内的灵气更是空空荡荡、所剩无几。 拿过鉴书,瞥了谢小满一眼。发放虚怀所的工作人员十分费解的看了她一眼,自言自语的摇头:“现在的年轻人真是胆子大。只有这么点修为就赶来从宗院了。这是十等行走的腰牌,那边的墙上是一些日常的工作,如果你想要接哪个,就在上面按一个手印就行。不过告诫你一声,以你的修为,还是莫要乱接工作的好。你之前的腰牌呢,还给我吧,你用不着了。” “多谢。”谢小满与他交换腰牌,问道,“敢问一句,听说门内有买卖东西的地方,不知在哪里?” “那边右拐直走,瞧着人多的地方一转弯就到了。下一个!” 谢小满又道了声谢,先回头好奇的看了些那面工作墙。 凑近了去瞧,上面什么样的工作都有,一个个如同招聘小广告一般,几乎将一整面九龙壁长的墙全部贴满了。 工作的内容多种多样,大多是为某家抓鬼镇邪、炼制丹药符篆、建设灵墙、野外除妖之类的事情。 种类上虽然差不多,难易程度上却颇有些将就。 墙的最左面,用一张纸条写了“十等行走”四个字,隐隐与其他工作隔开,想必就是最为简单的工作了。 以此向右,每隔一段距离也都有“几等行走”的字条,以此形成了一个横向排列的金字塔。 刚刚领到了腰牌的人并不多,可大多数人,都在八、九、十几个等级的工作前徘徊,看来修为比较低微的人还是少数。 找了个不大拥挤的地方,谢小满上前去瞧,只见其中一张纸上写着: 城西十里铺有熊妖,请能人除之,村民供奉铜钱一千枚,粟米十斗,牛羊各一头。 另外一张写到: 铜锣巷章郎君寻人堪舆镇宅,愿以一万钱寻觅高人。 一个是简单的风水堪舆,就给一万钱。另外一个要动手除掉一头熊妖,却只能赚到一千钱。其中差距,可见一斑。 谢小满不禁摇头,这样的村子,不知何时才能请到修士去除妖了。 果然,另外一张章郎君的工作委托,立刻被一名修士看上,抢钱似的伸出手,一巴掌按在了上头。 手指一触,纸张便融,直至消失不见。 修士冲着身旁的谢小满拱了拱手,心满意足,带着笑容离开了。 谢小满又看了那十里堡的委托一眼,略微沉默,心想罢了,总会有人管的,自己还是先去找能赚钱的地方才是正途。 顺着方才那人的指点,谢小满在院子里走了不过小半刻钟的时间,就远远的听到了喧嚣声。 寻着声音找过去,绕过一座远山,一块极大的广场就出现在谢小满眼前。 广场上人来人往,与寻常的集市并没有什么不同,摩肩接踵,恐怕从宗院里最为热闹的地方。 谢小满眼睛一亮,连忙走上前去瞧,摊位上的东西果然琳琅满目,什么都有。 从炼制好的符篆、丹药,到原料类的药石、柴火、朱砂,再到一些修行的书籍。甚至还有一些法器,可谓是一应俱全。 走到一个符篆的摊位,谢小满看着摆在明面上的符篆,听着旁人的问价。 “兄弟,我今天晚上要去除魔,给我弄点厉害的东西。” “要攻击用的?这个初火符就是最简单好用的符篆,还有能够拖慢敌人的生木符。也是十分有用的东西。止血符要准备么?” “就这些吧。初火符两张,生木符两张,止血符……先给我三张吧!这是我头一次去做七等行走的任务。总觉得有些紧张。” “放心吧!拿着我的符篆去,什么样的妖魔鬼怪降服不了呢!这样,一共七章符篆,你又常来。就算你一千钱罢!” “行!多谢兄弟了!” 钱货两讫,双方都是心满意足。谢小满在一旁听着。眼睛愈发亮起来。 “这位兄台,一张初火符要多少钱?”谢小满走上前去,客气的问道。 “丫头是刚来的吧?我没见过你。放心吧,我在院子里卖了十多年的符篆。名声是全院都知道的。一张初火符两百钱,绝对是五等行走一下的工作必备的符篆。如果你多买,我可以给你便宜些。” “多谢了。我现在还没有接什么工作,只是好奇问一下。”谢小满笑道。 “无需客气。我这人啊,修炼了几十年,也没有什么能耐,没有盼头,只能靠卖符篆养家糊口罢了。对了,我姓吴,院子里的人都叫我吴卖符,有需要再来找我就是,童叟无欺!”吴卖符笑道。 谢小满道了声谢,又在集市中随意转了转,问了问价钱,果然与吴卖符所说的差不多,有所差距的只是质量上的而已。相比之下,还是吴卖符那里的符篆灵力饱满些。 初级符篆的灵力虽然是越大越好,却也有一个顶端的限额,并不是想注入多少灵力都可以的。 吴卖符所卖的符篆,大多接近这个阈值,可以说是初级符篆中的精品了。 一张初火符就能卖两百钱,这个结果大大超出了谢小满的逾期,果然如同楚清风所说,这个世界上,即便是修行者,会写符篆的人也不多呢。 绕了一圈,重新回到吴卖符的摊子前面,谢小满半蹲下来,与他闲聊起来:“吴大哥,这些符篆都是你自己写的?一天能写出来多少张呢?” “没错,都是晚上收摊的时候回去写。我体内灵力不强,所以写不了太多,一晚上也就是十几张,不超过二十张,否则的话,第二天可就只能在床榻上度过了。”吴卖符笑道。 “那,这些符篆够卖的么?” “不够,别说是我了,这个集市上,符篆、丹药之类的,这都是抢手货!毕竟是消耗品,用了就没有的,使用起来又十分方便。符篆还罢了,别人用一整天才练出来一颗,一口下去也就没了,有几个够卖的呢!你瞧,我如今也只剩下两张遁地符了,卖完便打道回府!” 谢小满看了看天色,还没到正午,这生意竟然要做完了。 正是这个当口,有个人将最后两张遁地符买走,吴卖符今天的生意算是到此结束,他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数了数今天赚来的钱财,满意的点了点头。 “小姑娘,我的符篆卖完了,先行回家了,告辞!如果你有什么需要,直接跟我说,有一些复杂的符篆我也能做,只不过价钱上药稍微高一点罢了。”吴卖符冲她拱了拱手。 “吴大哥,我有一言,请少闻。”谢小满道。 吴卖符闻言愣了愣,理了理自己的衣服,道:“姑娘你有什么事,直说就好。” 谢小满看了看周遭的嘈杂,摇了摇头:“有些事情,还是吴大哥你自己直到比较好。” 说着,她伸出右手食指,在半空中划出一道莫名的轨迹。(未完待续) 第三十一章 骄傲 吴卖符之所以叫吴卖符,是因为他这辈子卖了许许多多的符篆,多到连他自己也数不清。 从少年时期开始修行,吴卖符也曾经向往过长生不老,向往过白日飞升,但随着年纪的增长,他逐渐明白了什么叫做天赋,什么叫做命数。 他开始明白,自己命格如此,胳膊拧不过大腿,自己也拧不过天命。于是他放弃了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开始老老实实的在从宗院的集市里摆了个摊位,每天写符篆、卖符篆,渐渐的攒了不少钱,娶妻、生子,过上了安详的日子,并也准备就这样安享晚年。 但每个人的心里都有野望。 这种野望,不论到了什么年纪,不论身处什么样的环境,它早就已经随着幼时的风光在骨子里生根发芽,不论怎样时过境迁、世殊事异,都不会改变。 除非人死了,骨子在土壤里化成了春泥,大概才会消逝殆尽掉。 吴卖符的骨子里也有这样的野望。 这个野望,他曾经在年少轻狂的时候挂在嘴边,在长大成人后埋在心底,又在认清宿命后,深深的埋到了骨子里,以为祭奠。 祭奠,自然不是忘怀。 偶尔,在午夜梦回的时候,吴卖符还会翻身坐起,拿起师门传下来的书籍,默默的去画后面那些符篆。 那是他无论如何也画不来的符篆,那是因为修为、因为天分、因为宿命的种种缘故。可是,这些东西,他看了无数遍,所以他认得出。 认得出,于是更加惊愕。 惊愕到了极致的时候。反倒陷入一种莫名其妙的平静当中。 吴卖符看着眼前的小姑娘。她不过十六七的样子,模样算不上好看,而且有些瘦小,只是气度上颇有些……说不上好或是不好,只是感觉十分坚硬,并没有寻常女子的柔软,却也并非市井间强壮仆妇的粗俗。 眼前的少女。更像是一柄利剑。收在剑鞘里,却仍旧散发着隐隐的光。只是她很安静,很收敛。这种光芒,如果不仔细的去看,恐怕是没有办法察觉的。 她的面色有些苍白,似乎有病态。却依旧挺直着腰身,这就是一种气度。 而当她伸出右手。在半空中画出那道残缺不全的符篆时,就像是蒙尘的宝剑被拂去了尘埃,一道不刺眼却明丽的光芒,直直的击中了吴卖符的胸口。 击中胸口的不一定是丘比特。也可能是某种骨子里的野望,忽然被别人用这样的方式展露在眼前。 谢小满只画了一半便停止下来,她捂着胸口。轻轻的咳了两声。 灵气受损,她能施发出的实在不多。可是为了让吴卖符明白自己不单单画得出。而且真的能赋予它灵气,只有这一个办法。 她方才观察了很久,这个集市上中级的符篆其实并不多,甚至可以说是很少。 包括吴卖符的摊位上,只有初级的符篆而已。 谢小满用灵识探查了一番,如果没有猜错,吴卖符应该止步于此,中级的符篆对于他的修为来说,恐怕是没有可能的。 所以她显露了一手,不是为了别的,只是单纯的为了暗示下自己的意思,顺便震慑一下,倒也无妨 谢小满画了半张御火符,在吴卖符的眼前。 可是,有些出乎谢小满意料的,吴卖符看到谢小满的半张符篆后,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激动,反而平静着,异乎寻常的平静。 所以谢小满皱了皱眉头,再度咳了起来。 “姑娘你……不!姑娘您,请往这边移步!”吴卖符再度开口时,声音有些暗哑。 谢小满看到他的眼睛,里面一时糅杂了太多的东西,让她有些看不清。 “我没有什么恶意,也不准备在这里抢别人的生意,只是与吴大哥你有缘,所以想借着您的摊位,做一点小事情而已。”谢小满这样说着,时刻注意着吴卖符的表情,却发现对方一直平静着,看不出什么。 微微蹙眉,谢小满接着道:“那我就直接说,不耽误大哥你的时间。我手上有一些符篆,而且可以定期供应,既然吴大哥这里的符篆有些不够卖,想必是不会拒绝货源的。我需要的不多,一张初火符你卖两百钱,我要一百五十钱即可,剩下的五十钱,就算是吴大哥你代卖的费用,如何?还有,就像方才所展示的那样,我会一些中级的符篆,但是不多,如果有需要的话,咱们可以日后再商量价格。你看如何?” …… …… 谢小满回到家中的时候,巷子里已经升起了炊烟。 香兰正在伙房里忙活着,鸡汤的香气隐隐传来,勾的人食指大动。 另一旁的丹房里,许哲峰仍就努力的尝试着入静,只是如今看来仍旧没有什么起色。 小白早已被鸡汤吸引着,徘徊于伙房周围,时不时的用爪子扒上前门,耳朵一动一动的,看起来可怜兮兮的样子。 跟香兰姐打了声招呼,又冲着小白吐了吐舌头,谢小满进入丹房。 许哲峰睁开眼睛,看到谢小满的时候目光稍显呆滞,双目都泛出红血丝来。 谢小满见状,皱了皱眉头,劝慰道:“你这又是何必,修炼也没有这样的练法。大道三千,不是每一条道路都是只靠努力就可以获得成功的,你这么拼命,反倒会使得心境越来越不安宁,又如何能够成功入境呢。” 许哲峰略微沉默,思索着问道:“我原本就想问,难道修炼只有这一个途径吗?” 谢小满摇了摇头:“郭璞说过,很多事情都可以化作修为。吸收天地灵气、吐纳、功德等等,只不过所有这些的前提都是入静。” “如果不能入静,就永远都没有办法修炼了是么?”许哲峰的面色苍白。 “据我所知是这样,但是,你知道的,我懂的其实很少。”谢小满微微叹息,“其实你何必太过执着,非要修炼呢?我知道你是想报恩,但郭璞那样的人……说句实话,他如今还记不记得你,都是另外一回事了。” “你会因为主人不在家,就进门去偷他的东西吗?”许哲峰反问道。 谢小满摇了摇头,道:“我知道你的意思,看来你喜欢把事情都上升到道德的层面。可是这样很累,而且在我看来,你做的未免太过极端了。” 许哲峰没有再谈论这个话题,而是问道:“如果没有入静,直接吃你的那些丹药会如何?” “无法入静,就相当于身体没有灵气的载体,就算是吃掉再多的丹药,也跟吃了炒豆没有什么区别。灵气从口中吃入,再从身体中散发出去,如此而已。”谢小满耸了耸肩。 许哲峰闻言,不发一语。 谢小满不无担心地看着他,过了许久,他才重新开口。 他冲著谢小满微微一笑,脸色虽然苍白,笑容中却仍旧带着一种自信。 这种自信在其他人眼中看来,似乎有些太过盲目,可许哲峰却坚信着。 “放心吧,我会入静的。”他仰起头,骄傲一笑,仿佛是在说今天晚上会去吃饭一般。 看着他骄傲的笑容,谢小满的心一紧,心想,郭璞的确没有救错人。 不过,这些事情对于郭璞来说,都是不值得一题的小事吧。一百个许哲峰,大概也比不过与香兰的一度春风。 嗯,定然是这样的。 这样想着,谢小满也不禁失笑。 “发生了什么事情,如此好笑,也不说与我听听。”香兰走进门来,谈笑妍妍。 谢小满拍了拍腰间的袋子,笑道:“我今天收获极大,正高兴呢,只等着喝香兰姐做的鸡汤,以为庆贺。” 香兰笑道:“一个个都是小狗鼻子,不做饭是不回家的。一旦家里做了好吃的,就忙不迭不跌的都赶回来了,也不知是不是学了什么掐指一算的神技,改明儿也教教我,掐指一算就知道应当去谁家蹭饭吃。” 一句话说的大家都乐,和乐融融。 大家一面吃饭,一面讲着谢小满今天在从宗院里遇到的事情。与人争执打架的事情自然略去不提,谢小满只说了些里面的风景、集市,还有与吴卖符的约定。 “我大概算了一下,他那里卖的丹药并不贵,一枚初级的丹药也就于一张符篆差不多。我用符篆的差价去换,四张符篆就可以换一枚丹药。初级符篆比较好写,一晚上怎么也能写三四十张。也就是说一晚上的劳动,差不多就可以换十枚丹药,这样算起来还是很划算的。”谢小满笑道,“我的炼丹水平实在是太差,一晚上只能练一枚,还不如这样买卖来的痛快。” 香兰听着点头,只是劝道:“你也莫要太拼了,要注意身体。今天我看你的脸色就格外苍白些,是不是先歇息几日,再去那从宗院?” 一提到脸色的问题,谢小满也不禁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陪笑道:“放心吧香兰姐,我也是有分寸的人嘛。倒是这个许哲峰,我看呀,香兰姐你平时没事在家的时候,应该多看着他,这个人呀,才是真正的拼命呢。腿伤还没好,就每天都拼了命的修炼,结果却练出一副病歪歪的样子来,实在是过犹不及。”(未完待续) 第三十二章 书香 谢小满看着眼前满满一袋子的丹药,土豪感顿油然而生。 有钱不花就是浪费,更何况对于谢小满来说,尘世间外在的东西都是不重要的,努力的修行才是正途。 她需要节省时间,所以谢小满并没有选择自己摆摊销售,找别人代卖,自然成了最好的选择。 虽然钱上面的收入可能少一些,但是足够节省时间,这是很重要的事情。 自从郭璞失踪之后,危机感一直缠绕着她,虽然她从来都不曾说出口,可沉默当中,早已积攒了很多的东西。 谢小满知道,不只是自己,许哲峰、香兰姐,他们都是这样的。 所以,许哲峰才会不停的尝试入静,香兰姐才会努力的假装平静。 表面上波澜不惊,实际上暗流汹涌,这是他们所身处的世界…… 之前在从宗院,与吴卖符商量完符篆代卖的事情后,她就去买了不少丹药。 增加修为,除非是能够有缘,遇到之前揽月楼那样的事情,否则最快速的方法,就是丹药了。 信仰之力到底应该如何积攒?这个事情谢小满并没有太多的头绪。 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如同汉末时期的张角,开创一个太平道之类的民间信仰团体,说白了就是开宗立派。可这种东西要怎么着手?谢小满完全是一头雾水,总不能在大街上随便拽个人,就让他加入我教吧? 再说,开宗立派这种事情,谢小满是有道德困境的。以她的浅见,这些大多是骗人的玩意。没有办法证伪的东西,拿来糊弄无知的百姓,这种事情即便只是想一想,就已经让人不齿了。 更何况,就算是真的打破这种道德困境,想到了什么绝佳的教义,让百姓们跪拜自己、崇拜自己……咦!这种事情只是想一想。就会起一身的鸡皮疙瘩。实在是太过难受了。 那么,最简单直接的方法,还是吐纳与丹药。如今有了从宗院的集市。丹药也成了有钱就能得来的东西。安梓姐给自己的两箱子铜钱,足够自己买一阵子丹药吃了。 卖符篆也可以稍微补充些收入,虽然不多,但以后再想旁的办法就是。 拿出一颗化坤丹来。直接塞进嘴里,谢小满凝神化气。不过两息的功夫,药效就已经被身体完全吸收。 而后便再来一颗,依旧循环往复。 在从宗院一共买了二十粒化坤丹,一粒丹药可增加五日修为。不过一刻钟的时间,谢小满的修为便又增加了百日。 略微吐纳适应了一下,又感受了体内灵气的剩余。谢小满将一副五石散的药材扔进炼丹炉里,便开始写符篆。 因为白天跟人争斗了一番。谢小满现在体内剩余的灵气并不多,中级符篆是写不出的。 拿出黄纸,沾好朱砂,谢小满随手写了十三张初级符篆,便放下笔,靠着墙壁,略微喘息了一阵子。 许哲峰正巧从睡梦中醒来,看到了这一幕。 “你还说让我不要那么拼命,真正拼命的,不知道是谁。”许哲峰看着她苍白的脸色道。 谢小满随意的挥了挥手:“我不是拼命,而是强迫症。反正灵气这东西,睡一夜就会恢复的差不多,不用白不用。” “你就不怕,有人趁着你灵气消耗殆尽的时候,来找你的麻烦么?”许哲峰没有说“有人”是谁,可谢小满却听了出来。 她略微沉默,点了点头:“你说得对,是我疏忽了。如今家里只有我能保护大家,不应该这样随意的耗散灵气。” 许哲峰皱了皱眉头:“你这话听的我不舒服,我才是这里的男人。” “以你的资质,等你真的能够修炼了,恐怕用不了多久,我们就得仰仗你了。”谢小满想起了许哲峰在符篆一道上超群的能力,微微一笑。 “是么。”许哲峰淡淡的回应。 谢小满看着他,知道有些事情没有办法多劝,对于身处在其中的人,那些劝慰的话语实在与风凉话没有什么区别。 再者,虽然接触许哲峰的时间不长,她却有些了解他的性子。 他是骄傲的人。 骄傲的人又哪里需要别人的同情?这种无用的泛滥情愫,对于许哲峰那种人来说,只是一种侮辱而已。 “我这个人不会说阿谀奉承的话,对修仙界的事情也一直懂得很少。你对符篆的领悟力,是在我之上的。可是我这样的人,最近缺听到不少夸奖我天分的声音,所以……我之前说的话,只是基于以上的推论,并没有别的意思。”谢小满淡淡道,“原本,咱们能够参考的书只有《散修录》一本,这回在从宗院,据说是有类似藏经阁的地方的,我会试着找一些书,你我用的上,看看有没有什么帮助。” 说罢,谢小满不再多言,伸出手控制了一下炼丹炉的火焰大小,便打了个地铺,准备入睡。 “多谢。”许哲峰虚无缥缈的声音传来。 “嗯。”谢小满极轻微的应了一声,似有似无。 …… …… 清晨下了一场雨,等到谢小满出门的时候,雨却已经停了。 走在微湿的地面上,她盘算着今天要做的事情。 卖符篆、买丹药、找书……书似乎要找很多本,除了让许哲峰修行用的,还要看看有没有适合自己这个阶段修炼用的丹方。 化坤丹虽然可以接着用,但对于自己来说,效果已经没有以前那样明显了。毕竟是初级的丹药,增长五日修为这一点来说,成批量的吃或许还不错,可若只是单独的浪费一晚上时间炼制一颗,就显得有些鸡肋。 《散修录》是一本综合性十分强的书,可以说上面是包罗万象,却没有一门太过深邃的东西。 所以,谢小满必须找寻其他的书籍,炼丹也罢、符篆也罢,甚至还有一些事关堪舆风水之类的学问,她都必须要知道一些,懂得一些。因为没准什么时候,就会用得上。 尤其需要着急的一点,就是关于设置灵墙的书。 为了避免自己不在家的时候,会有吴忧之类的人前去找麻烦,她必须做些什么。 即便抵挡不住他们,能够如同警铃一般,远远的给自己传递一声警报也好。 因为这一点,谢小满率先就想到了灵墙,这是每天目之所及都能见到的东西,可是自己却完全不清楚它是怎样设立了,又大概有什么样的功用。 建康城内大多数的灵墙,身为人类的她都可以自由穿梭,可是有一些,尤其是皇宫内层的几道灵墙,虽然距离十分的远,谢小满却也能够感受到一种莫名的排斥感。即便不走到旁边,谢小满也猜得出,那些灵墙她定然是无法简单穿过的。 怎么样能够在居所周围,设立一个能够防范吴忧等人的灵墙,这件事情,成了谢小满的当务之急。 匆匆赶到从宗院,敲敲门,递上腰牌,前来开门的仍旧是昨天那个老者。 谢小满问了声好,又咨询了一下藏书楼的所在,道谢后便寻径走去。 藏书楼并不叫这个名字,牌匾上写着“阅天阁”三个大字,阅尽天下,很有些含蓄又霸道的味道。 门是关着的,似乎并没有什么人光顾,又或许仅仅是因为谢小满来的太早。 她逆着朝阳的光芒,抬头去看着高达六层的庞大楼阁,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建康城里这么久,在房顶上不知坐了多少回,却从来没有注意到这一座巨大的建筑。 一时双眼一亮,谢小满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环顾四周去瞧。 果然,这座阅天阁的周围,被一层天天的烟雾笼罩着。这烟雾极其稀薄,可是一旦退出一步,哪怕只是十多公分的一小步,整个楼宇就被这看似轻薄的烟尘遮蔽在了其中,肉眼再不可见! 用灵识去感觉,这薄薄的烟雾里果然是有灵气存在的!这恐怕就是另一种类型的灵墙! 谢小满的心脏突突跳了两下,一时间有些激动与欣喜,恨不得立刻就学会这门功法。 再不犹豫,谢小满走上前去,伸手去推阅天阁的木门,却没有推动。 大门纹丝不动,一道灵气如同水波一般出现,又向四面八方涌动着褪去。 “开门要用你的腰牌。”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出门的时候千万不要带着里面的书,否则激发了灵阵,被阵法搅死了,别人也救你不得。” 谢小满回过头来,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昨天在理事院里见到的柳川。 “多谢。”谢小满冲他点了点头,正要拿出腰牌,却见到他缓步走来,手中一晃,门已洞开。 柳川没有再看她,经过谢小满身侧时微微颔首,便飘然进门,转身便不见了踪迹。 谢小满拿着腰牌、停滞在半空中的手有些尴尬,但看着眼前密密麻麻如同后世图书馆一般的书卷,这种尴尬感,立刻被由心而发的喜悦兴奋代替了。 一脚迈入楼阁,身后的大门缓缓关闭,没有发出任何一点摩擦或吱吱嘎嘎的老旧声音。 阅天阁已经很旧了,却没有苍老之态。反而像是一个三四十岁的少妇,岁月只给她增添了优雅与风度,眼角的细问只为她增添了成熟与韵味。 尤其对于如今的谢小满来说,这些支横交错的书柜,一本本厚重古老的书籍,一道道随风潜入的书香,都成了人世间,最为勾人的事物。(未完待续) 第三十三章 阅天阁的禁忌 如果没有外界的压力,谢小满想要过的,定然是一种天高云淡的生活。 她喜欢黄山上的那段日子,简单,舒适,虽然也经历了不少伤痛与挣扎,却不受世俗的拘束,偶尔与郭璞斗嘴,与香兰笑闹,与小白玩耍,轻轻松松,白云苍狗,似乎也大可以就这样过一辈子。 只不过,世界上的事情很难说清楚。命运也罢,性格也罢,终究摆在那里。 如果放开如今的一切,不去管什么郭璞与香兰,不去在意什么小白与许哲峰,恐怕这个故事,又是另一番的光景了。 秋雨过后,一番洗清秋,天地间透着一股浸入骨子的凉意。 好在阅天阁里并不会受到太多风雨的影响,不仅仅是因为室内室外的区别,还有一层淡薄的灵气,在四周集聚、发散着,让楼里的温度和触感,一只保持在春和景明、波澜不惊的程度。 这样的地方,实在太适合读书。 谢小满置身于此的时候,只觉得仿佛见到了初恋,心跳的无法安定,扑通扑通。 她看着四周陈列的种种书籍,《仙事异闻录》、《邙山别话》、《千山惊语》,这一排,似乎都是一些异闻小说,至于其中所录真假,就不得而知了。 再往前走,谢小满不禁眼睛一亮,《丹方共赏》、《明丹录》、《太祖修丹实录》等等书名映入眼帘,明显正是讲述各种炼丹方法的书籍! 谢小满只觉得心里痒痒的,有些难耐。 但如今最着急的事情并不是这个,事情要有轻重缓急,一步一步。循序渐进。 四下看了下自己身处的环境,记住了方位的同时,谢小满也不禁暗自赞叹。 这还仅仅是第一层楼,里面的藏书就大概不下千本了!这阅天阁一共有六层,到底有多少藏书! 再往另一个方面去想,自己没看过的经书如此之多,所谓仙路漫漫。的确不是一句风凉话。 一念至此。谢小满兴奋之余又不禁微微叹息。 但她却没有止步于此的打算,因为谢小满并不是那种高山仰止、景行行止的人。 不论是前生今世,谢小满都是有一些奇怪的人。 她喜欢做事情。或者说,做任务。 千年之后的那些日子里,每一天,她都会将要做的事情列成单子。没做完一件事情就将其勾去,每一个轻轻的对勾能够带来的成就感。是她最为享受的事情。 她甚至会不停的给自己找事情做,看一本书的时候,书中提到某些其他的书名,有些兴趣时。她便会记录下来,留作日后的任务。 这种事情说起来或许简单,可真正做起来之后就会发现。这是一场无穷无尽的前行,从a书中得到b书和c书的任务。看完b书后,又觉得书中所提到的d和e书十分有趣,应该看一看。 于是乎,任务清单就像是一张无限增长、不断分支的神经元,似乎永远都没有尽头。 若是其他人,怕是早就放弃,不再弄什么清单了。可谢小满却是那种任务越多,她就越兴奋的人。一旦没有事情做,不,一旦需要做的事情少了一些,她就会开始发呆,开始心烦意乱。 试问闲愁都几许? 闲愁这两个字,对于谢小满来说,可以说是最为恐怖的事情。 任务越多越兴奋,这种性情,实在有些奇怪,也多少有些神经质。 可是在那段冗长又逼真的梦境里,只是她切身经历的事情,也塑造了她如今的性格。 看着眼前几乎无穷无尽的书籍,谢小满的感受中只有兴奋与想要立刻开始的急切,却没有半分的犹疑。 书香在阅天阁里铺天盖地、四面八方的笼罩着谢小满,这让她想起千年之后的儿童时代,自己被父母扔到图书馆里的那些日子。 对于这种感觉,她有些熟悉,有些欣喜。 仍旧在不停的寻找,谢小满发现,这里的书籍并没有后世摆放陈列的那样科学,毕竟还没有系统性的规则,只能是大概的将同类型的书籍摆放到一起。 就像方才那边是异闻与炼丹方面的书籍,这边是讲风水堪舆的,后面一排都是讲命格、骨相的,都是一些大概的分类。但若是细看,里面也有一些糅杂各个方面的书籍,就如同《散修录》一般。 四下寻找了一番,谢小满终于在角落处找到了几本论素灵墙的书籍。把头的一本叫做《夙城灵墙实录》,旁边紧挨着《灵墙初窥》与《天下灵墙大论》,似乎颇有些看头。 谢小满拿起《灵墙初窥》翻看,果然都是一些入门的介绍,还有一些实际设立的方法,刚好适合她的目标。 不再耽搁时间,谢小满走到窗边,靠着墙随意坐到地上,便开始研读起来。 阅天阁的一楼里,如今只有她一人。 柳川方才虽然也走了进来,但大概是上了楼,此时见不到他的身影,也听不到任何人的声息。 安安静静,春和景明,这样的地方,的确很适合读书。 谢小满安静的翻看,发现灵墙与自己所想差不多,大概分成三类。 一种是最为普通的灵墙,对世间的阴浑浊气十分敏感,也就是说,外界的妖魔鬼怪都会被阻挡住。建康城城外的那一道超大灵墙,正是这一种。 这一种灵墙也是世间最常用的种类,但存在一个问题,就是能够阻挡妖魔从外界的入侵,却无法阻止内部生长演化出来、亦或是原本就存在的妖邪。 这也就是为什么,虽然建康城内的灵墙不少,却依旧有很多妖邪在夜间泛滥的原因了。 第二种灵墙,是针对所有灵体的限制,换句话说,就是一旦身体中盘踞了灵气,不论这种灵气是好是坏,都会被限制入内。 这样的灵墙很少使用,主要目的是为了阻挡妖邪,以及其他的修行者。谢小满感受到的,皇宫深处的那股隐隐敌对之意,想必就是这种灵墙了。 第三种灵墙,就是阻挡一切活物的存在。这样的灵墙,一般设置在绝对的禁区当中,有的甚至还会配置相应的符篆与阵法,来阻挡一切事物的进入。 这种符篆用的地方其实还真不少,一些修仙者自己的洞府,亦或是放置珍奇的地方,都会相应的设置此类的禁锢,相当于一个保险箱。 当然,另外一个十分常用的地方,就是贵族的墓穴,为了防止盗墓贼的偷盗,有一些士族大家的人们,会来请修行之人为墓穴设下灵墙,顺便再摆出些风水大阵,来保佑后世子孙。 看着书上的内容,谢小满想了想,觉得自己家中最为适用的,应当就是第二种灵墙了。针对所有灵体,也就是说,不会限制普通人的进出,很是方便。 与郭璞、吴忧有关的人,而且要来找自己麻烦的,必定都是修行之人,这灵墙便可以起到阻挡的作用。 当然,灵墙的强韧程度,主要依赖于施法者修为的高深程度。谢小满也知道,以自己与吴忧的修为差距,自己设立的灵墙对于吴忧来说,恐怕不过是一层小孩子吹起的泡泡罢了。 抿了抿嘴,谢小满继续向后翻看,上面写着建立灵墙的口诀与方法。 她并没有着急去背诵口诀,而是仔细研读着后面的文字,想要让自己知晓一个整体的概况后,再去追究那些精细的东西。 果然,后面还写着一些极为实用的东西,比方说,有一些灵墙,不仅仅是单纯的灵气织成,还凭借着一件或两件的实体法器,如果法器足够好,也可以增强灵墙的强大程度。 另外,灵墙设立的时辰也有些说到,每个修行者都有五行之属,所以施展出来的灵墙也必定带有相应的属性,这个属性又可以与时辰相互对应。如果在正午时分,水属性的修行者设立灵墙,那么,受到日光炙热的烘烤,这灵墙的效果是会打几分折扣的。 不过这一点对于谢小满来说,并没有什么用途,她身体中本就没有五行属性,这些对于她来说也是不成立的。 其实在谢小满的理解,灵墙就是一层用灵气吹起来的泡泡。体内的修为灵气越多,吹起来的泡泡就越结实、越厚重,能够延展开的面积也就越大。相应的,反过来讲也成立。 她虽然已经大概知晓了设立灵墙的方法,却仍旧不清楚以自己的修为,能够建立出笼罩庭院的灵墙。 这一点,书中也没有办法量化,只能是回家后再行尝试了。 将《灵墙初窥》这本书合上,谢小满刚想把它放入怀中带回家去,走出两步,就忽然想起了柳川之前所说的话。 “出门的时候千万不要带着里面的书,否则激发了灵阵,被阵法搅死了,别人也救你不得。” 想到这一点,谢小满吓了一跳,不禁咋舌,心叹真是好险,自己竟然差点忘掉了。 可是,如果不能将书带出去的话,那设立灵墙的口诀又应该怎么办?难道这阅天阁里有纸笔可以抄写么? 谢小满抱着书四下去寻,整个一楼转了好几圈,却仍旧没有找到任何能够书写的东西,反倒是找到了通向二楼的楼梯。 难道说,纸笔都在二楼? 这样想着,谢小满抬起脚步,往二楼走去。(未完待续) 第三十四章 阅天阁的禁忌(下) 阅天阁大概修缮的太过完美,谢小满的脚步踩在通向二楼的楼梯上时,仍旧没有发出半点响声。 推门时没有声音或许不值得注意,可事到如今,整个楼里空空荡荡,半个人影都无,再加上脚步声都被周遭的灵阵完全吸收,这一切便显出一丝丝的诡异来。 谢小满抱着书,看着还有一半的楼梯,忽然觉得自己仿佛撞倒了什么东西似的,停下脚步,一层淡淡的光晕显露出来。 这一幕有些熟悉,谢小满想起来,方才在阅天阁门口,自己也是见到过的。 这似乎是一个用于识别身份的灵阵,有些类似于灵墙的构造,但明显要比灵墙复杂很多。 摸出腰牌来,按了上去,那层灵气明显感受到了,瞬间一亮,如同扫描机一般。可不知为什么,那层灵气又渐渐暗淡下来,恢复成了原本的模样,却仍旧伫立在那里,阻挡着谢小满的前行。 谢小满皱了皱眉头,再度尝试,仍旧是同样的结果。 “十等行走,只能在一楼看书,无法登楼的。”头顶上,柳川的声音传来。 谢小满抬头去瞧,只见柳川站在楼梯的尽头,负手而立,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目光是淡淡的审视。 谢小满闻言略微沉默下来,她看着自己手中的刻着“十”字的腰牌,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昨日我便同你说过,在这种地方,得罪了别人,是没有会帮你擦屁股的。”柳川微微偏头,“其实昨天的事情很简单。你若是与乔山道个歉,一切或许都可以当做没发生过,他大可以给你改变成六等行走的,如今你也可以大大方方的走上二楼。又或者,你昨天一早就不要做那种夺人眼球的事情,现在你所面对的,也就是另外一番光景了。” 柳川似笑非笑的看着谢小满:“从宗院的规定。入门的腰牌做完之后。级别是再不可能直接拔耀的,只能一级一级的增长。六等行走才能够上二楼,除非你忽然成为了副院首。否则只能一点一点的通过工作积累,等待右迁。” 他随手弹了弹身上的袍袖,云淡风轻:“想必,事到如今。你已经十分后悔昨日的举动了。” “做都做了,有什么可后悔的呢。”谢小满微微一笑。“敢问一句,二楼有纸笔么?” 柳川略微蹙眉,有些无法理解,在谢小满知道了事情的始终之后。为何还能够如此淡然,分毫没有体现出后悔的神情。而对于她的疑问,柳川摇了摇头:“并无纸笔。据我所知,整座楼都是没有的。” “原来如此。”谢小满点了点头。“那么,对我来说,现在一楼就已经足够了。至于二层楼,以及上面更高的楼层,暂时我不需要。如果我需要登楼,我自然会想办法。” 说到这里,谢小满忽然想到了许哲峰的骄傲,于是又加上了一句:“我自然也登得上。” 想做就能够做到。 谢小满表达的,就是这样一种意思。 这句话,柳川听懂了,所以他不禁笑了起来。 他见过骄傲到嚣张的人,可嚣张到如此地步的,实在难得一见。 所以柳川再度看着谢小满,依旧居高临下,这一回却看的分外仔细。 “我从来没问过你的名字。”柳川开口。 “谢氏小满。” “好名字。”柳川点了点头,不再多说,微微台步便消失在了楼梯的视野当中。 谢小满看着那重新恢复空荡荡的楼梯,这才发觉,二人的声音竟在这阁楼中引出了回声,一下又一下,虽然轻微却又来回的震荡着,仿佛幻境。 六层楼。 六等行走才能登上二楼。 那么,再向上的那些楼层里,到底都放置着什么样的书籍?又是什么样的人,才能有机会触碰、 谢小满思付着,略微有些向往,却又很快的被手中的事情牵扯过去。 如果没有纸笔,而且还不能往阅天阁中携带,她能做的就只是把口诀背下来了。 谢小满笑了笑,心想终于到了自己扬眉吐气的时候。在后世的幻境当中,她从小打到学得最好的方面,就是文言文,不是因为别的什么,只是单纯的因为她很擅长背东西,尤其擅长背文言文。 拿着书本重新回到方才的地方,谢小满打开书页,开始默默的背诵起来。 口诀并不短,大约有三百多字,可困难在于,这口诀更像是某种奇特的语言,而不是汉语。每个字都认识,但结合起来,却没有任何实质上的意义。 这就与符篆上书写的鬼画符差不多,想必都是一种激发天地元气的方法,更接近于机器语言的存在。 谢小满别无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去背,好在有一些谐音之类的东西可以帮助记忆,但即便如此,等到她背诵完毕,走出阅天阁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了。 脑子里不停的重复着口诀的文字,谢小满疾步快走,随意找到了一个房间就冲了进去,到处寻找纸笔。 也不管屋内他人的惊愕与不解,谢小满连忙将方才背下来的口诀默写出来,以免之后会忘记。 谢小满飞快的写完,终于舒了一口气,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笑着抬起头,想要与房间中的其他人道谢,解释一番,余光却见到了什么,令谢小满猛地呆住。 刚刚写完灵墙口诀的那张纸,就在她的眼皮底下,莫名其妙的燃烧起来,瞬间就化成了灰烬。 这燃烧却没有牵连到其他的东西,即便是摆在旁边的一沓纸张,如今也完好无损的摆放在那里。 秋风进门,书页翻滚,灰烬也被吹散。 房内的人微微叹息,摇了摇头:“你方才写的,是阅天阁书上看到的东西吧?” 谢小满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她仍旧有些无法理解,眼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看来你是新来的,不知道阅天阁的规矩与禁忌。不仅仅是阁内的书不能带出来,而且,书中的内容也不能付诸纸上,否则,就会像方才那样。” 谢小满看着那连灰烬都已经荡然无存的书案,有些发呆。 “而且,内容也不能与别人说,否则会暂时变成哑巴。”看着谢小满愈发失魂落魄,这人接着补充,“你方才定然也发现了,阅天阁里并没有多少人吧。人少的原因,就是因为里面的禁忌实在太多了,很多东西,只能在里面参悟,只要记不住,甚至哪怕只差了一点点,很多辛苦便都会付之东流。除非是天生就过目不忘的人,否则怎么可能从阅天阁得到好处呢。 “我看你是新来的,便奉劝你一句,那里面的书籍虽然浩如烟海,看似广博无垠,实际上,却是一头扎进去就到不了彼岸的深潭。莫要在阅天阁浪费时间了,还是做一些工作,多赚些钱,在集市上换些东西来的实在。” 谢小满半晌无言,不知过了多久才说出了一声“多谢”,声音有些暗哑。 她走出房间,心里有些空落落的,这才想起怀中还有符篆要卖给吴卖符,于是下意识的往集市的方向走去。 晚秋的阳光已经失去了往日的炙热,虽然现下是正午,却仍旧只是淡淡的,更像是一种熏熏然的质感。 周遭的人声渐渐增多、加强,谢小满抬起头来,看着来来回回游走的人影,耳边传来相继的吆喝声,这才发觉,自己已然走到了集市当中。 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脸,谢小满强迫自己清醒过来,在人群中寻找吴卖符的所在。 吴卖符很好找,因为常年在这里做生意,他摊位的位置相对固定。谢小满找到他的时候,摊位的符篆已经见底,很快就要卖完。 从怀中摸出符篆来,一言不发的递给吴卖符。吴卖符道了声谢,拿过符篆瞧了瞧,点了点,便拿出两千钱来,交到谢小满手中。 谢小满点了点头,并不多言,转身离去。 这一番动作速度极快,热闹的集市中没有人注意到。 吴卖符的摊位符篆突然增多,原本因为没有买到符篆,铩羽而归的人,在转了一圈回来之后,惊喜的发现又有了新货,不免笑骂了几句吴卖符藏私,高兴的将符篆买了回去。 揣着钱的谢小满并不着急回家,她也在集市里转了转,相继问了几个人,却都没有卖《灵墙初窥》这本书的摊位。 实际上,卖书的地方极少,拿出来卖的,也多是一些类似志怪小说的东西,与修行并无裨益。 反倒是问到了一个会做灵墙的人,咨询了一下价格,谢小满院子那么大的地方,建设灵墙大概要一千八百钱,但关键在于,支撑的时间可能只有月余。 即便灵墙受到了侵袭,谢小满也无法立即感受到,那灵墙就失去了它的意义,着实无用。 至于口诀,谢小满提出要用高价去买,可对方却十分坚决的推辞,说这是它们门派压箱底的宝贝,绝对不能随随便便传给外人。 谢小满一时无奈,心里思付着方才背下来的那些口诀,心里终究觉得没底。 毕竟都是一些毫无意义的音节,即便只是记错一个字,口诀也是会失败的,这一点,到底应该如何破解?(未完待续) 第三十五章 灵墙初窥 谢小满回到家的时候,脑子都是涨涨的。 她已经许久没有体会过这样的感觉了,连续好几个小时不停的背诵,目标还是一段毫无含义的文字,这种感觉,实在太过酸爽。 脑子里仿佛满满的都是浆糊,即便在归家的路上,她还不停的重复着那三百多个奇特的字眼,生怕自己忘记分毫。 心里不是没有其他的担心,如果只是这个简单的口诀,就已经耗费了自己这么多的心念,那么其他的东西又该怎么办? 丹方那些精确到毫末的配方、符篆那些翻覆要命的起横转折,自己又该如何面对? 难道都要靠这样的死记硬背?那到底又有多大的作用?是不是真的像从宗院里奉劝自己的那个人所说的那样,还不如简单的去做一些工作,用银钱换小药丸吃? 谢小满有些犹疑着,她几乎是飞奔着跑回家中,却没有直接进门。 她在门外站了片刻,小白早就感受到了她的气息,不解的跑出来,化成人形,坐到了正门的门房屋檐上,好奇的看着她。 谢小满也不跟他说话,口中念念有词的同时,将体内灵气完全调动,波涛阵阵向着面前的院子涌去。 灵气从她的身体中涌出,带出一阵有一阵的风,将她身上的衣裙吹得猎猎作响,仿佛下一刻就要乘风归去一般。 谢小满不敢大意,全身剩下的神经紧绷着,生怕口诀中的一个字记错或者念错,灵墙的设置就会戛然而止。 狂风在耳边作响,吹得房檐上小白的银发飞丝。飘然若仙。 门窗大动,飞沙走石。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肉眼可见的玄色光圈拔地而起,并且在灵气的作用下,仿佛见风则长一般,快速的从四面八方向着中间合拢。 这玄色的光幕如同一道穹顶,增长着。要将整个庭院都笼罩在其中。 谢小满的心脏狂跳不已。念出口诀的语调愈发的紧张和用心,她体内的灵气也已经消耗的只剩下两成。 看着中间快要合拢的空洞,谢小满有些欣喜。只剩下一点点就可以达成,而且很明显,虽然体内剩余的灵气不多,却足够完成这道灵墙!剩下的。只是简单念诵的口诀罢了! 心脏跳动的声音在耳边越来越响,如若擂鼓。 念诵口诀的速度也开始降低。这样一来,虽然施放的灵气会被打量浪费,却也降低了危险系数。 脑子飞快的运作,《灵墙初窥》上。那本自己看了整整一天的书就印在脑子里,谢小满不停的唤起自己的记忆,一次又一次吐出着那翻覆又似乎毫无意义的辞藻。 灵气快速的消耗着。谢小满的脸色越来越白,眼睛却越来越亮。 她已经接近极限。却也同时接近完成。 只剩下十个字,她念诵的声音变得更加缓慢,仿佛上了年纪的老夫子,正在朗诵《蒹葭》。 城外,的确蒹葭苍苍。 眼前,的确道阻且长。 头顶上的穹顶,只剩下一个披萨饼大小的空洞,谢小满这样抬头,仿佛看到了地球上的臭氧层空洞,自己似乎是一个缝缝补补的手艺匠人,正在做一件哼着小曲就能完成的工作。 谢小满的心中,的确哼起小曲来。 “丼……清……相……訾……涧……” 谢小满缓慢再缓慢,她几乎陷入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口音当中,倾注了一切力量,想要将每个字的声音都发出的完美圆润。 这使她听起来像是一个并不怎么智能的朗读机,有些哭笑不得。 小白觉得有些奇怪,所以它的耳朵在风中竖了起来,似乎觉得左边脸颊被风吹得微痒,所以它将耳朵耷拢下来,挠了挠。 “毗……磬!” 终于终于,最后一个字从谢小满口中说出。 短促又彷如炸裂一般的声音破口而出,一声嗡嗡的声音同时响起,那是从穹顶灵墙的顶部,发出的契合的声音。 一阵狂喜从谢小满心中涌出,狂风渐渐落下,门窗被风吹得晃动的声音,也就此停歇下来。 随即而来的,却是深深的疲惫。 谢小满揉了揉眉心,冲着房檐上的小白招了招手,笑道:“你穿过灵墙几次试试。” 小白收回兔子耳朵,飘飘然的从房顶飘落,依言走到灵墙旁边,伸出手来,伸出去,又收回来,反复几次。 谢小满感应着体内灵识的波动,满意的点了点头,不禁赞叹:“这东西还真不是摆设,完全就是一个远距离实时监控摄像头加防盗门。只是很可惜,防盗门就算是再防盗,也挡不住重型武器的。” 小白自然也能够感受到灵气在手指间的波动,那种感觉就像是将手伸入到溪水当中,微微的水波感,很是有趣。 于是小白笑起来,专心的继续玩耍。 看着它有趣的样子,谢小满笑了笑,走进门中。 不管怎么说,一件大事算是解决了,看这个灵墙的韧度,应该可以支撑一个月,一个月后再进行加固之后。 只是……加固的口诀与设立的又颇有不同,完全就是另一番模样,虽然相比来讲短小了些,却依旧是个挑战。 要是有什么诀窍,可以让自己过目不忘就好了。 谢小满这样想着,忽然记起了什么,连忙进门去找许哲峰。 许哲峰犹自在打坐,一时感觉到了人体的气息,缓缓睁开眼睛,就看到了谢小满凑近的脸,不免吓了一跳。 “这是干嘛?”许哲峰强装淡定。 “你说,你的记性怎么就那么好呢?”谢小满眨了眨眼睛,离得远了些,“你是只对符篆这样敏感,还是对其他东西都是过目不忘的?” “也不是过目不忘,只不过誊抄一遍就差不多记住了而已。”许哲峰淡淡道,“不只是符篆,所有东西都是如此。” 谢小满闻言有些兴奋:“那你是怎么做到的?通过什么训练方法么?是不是二十日教学手册之类之类的方法?” 许哲峰看着她,缓慢又明确的翻了个白眼,骄傲又欠揍的回答:“天生的。” 谢小满泄了气:“那也有什么方法吧?谐音?象形?联想?”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许哲峰的回答依旧骄傲又欠揍,“我从小就是如此,天资高而已,没有什么办法。” 谢小满觉得手有些痒,想要揍他一顿。 “你问这个做什么?”许哲峰扬了扬眉。 “没什么,忽然想起来这件事情,心想要是我自己也能有你那样的资质就好了。”谢小满耸了耸肩,并不打算告诉他有关阅天阁的事情。 并不是说对他有什么戒心之类的东西,只是简单的因为,许哲峰现在承受的压力已经最够大了。 她虽然不大懂参悟入静这种事情,可大致能够猜得出,压力太大对于许哲峰来说,必定没有什么好处。 入静这个东西,讲究的就是遵循自然之理,静心名意方能达成心愿。而压力这种东西,却是一种太过深沉的所在,太容易扰乱人心。 有一点压力或许能够转化为专心的优势,可这压力一旦大了,事情就会往另一个方向发展。 谢小满能够感受到许哲峰身上的压力,甚至能够看到他越发沉淀下去的双肩。这是她也能感同身受的一点,只不过,许哲峰所要承担的那种遥遥无期,是比她肩上的重担更加沉重的东西。 她没有办法多劝,她也知道许哲峰那样骄傲的人,并不需要自己的怜悯。他们是骨子里相近的那种人,一样的骄傲与自信,甚至有些讨人烦的自恋,却又互相相信着。 这一点其实很奇怪,谢小满一直坚信许哲峰能够入静,所需要的不过是时间而已。 这种信心,不知从何而来,却足以让谢小满这样坚信着。 等到他可以入静,可以修行,可以加入从宗院后,浩如烟海的书籍便在那里等待着他,突飞猛进,指日可待。 如今他所等待、追寻、期冀的,就是迈过那个门槛而已。 谢小满这样想着,也这样坚信着。 “你不需要羡慕我,虽然我不是很懂,但我相信,这个世界上能够不通过努力就入静的人,一定不多。可你就是其中之一。”许哲峰看着谢小满的双眼。 “是吧。”谢小满挠了挠头,“所以啊,咱们是半斤八两。你的腿怎么样了?” 许哲峰拍了拍自己的双腿:“差不多了。” 谢小满炼制了好几颗还灵丹给他吃,伤痛自然好的比别人快一些。 其实,如果许哲峰已经能够使用灵气的话,一颗还灵丹下去,腿伤也就好的差不多了。但是对于普通人来说,还灵丹就算是再怎么蕴含灵气,也无法全然吸收。实际上,能够吸收一两成就算是很不错了。 这就像是去瀑布下喝水,会修行的人就相当于手中拿了一个水桶,能够接到的灵气自然很多,打回家慢慢喝就是。可是对于许哲峰这种不会修行的人来说,只是单纯的往瀑布下方一站,仰着脖子接水,能够喝到的自然很少。 这也是还灵丹虽然很厉害,却没有办法成为世间平民百姓良药的原因。否则不论什么疾病,一颗丹药下去便能药到病除,这世上恐怕也就没有什么枉死之人了。(未完待续) 第三十六章 虽然很慢,却能到达 每次谢小满递给许哲峰还灵丹的时候,许哲峰都会吃下,但不会道谢。 骄傲如他,很少会说出这个“谢”字。在他看来,即便没有还灵丹,他的腿上也会慢慢好起来,不过是借用这个东西加快了一些恢复的速度,完全当不上一个“谢”字。 他从不开口求人,受伤的这段日子,香兰会来照顾他,却碍于男女之别,有些事情不好打理。 不好打理就自己打理,为了这一份骄傲,许哲峰这些日子里吃了不少苦头,但他却从未说出口,因为骄傲如他,觉得这些芝麻大的小事,不值得说出口。 只有入静这一件事,骄傲如他,竟有些羡慕起谢小满来。 这实在是一件稀奇的事情。 从小大大,许哲峰从未羡慕过旁人。 即便是在儿时那些灰暗的日子,他也从未羡慕过旁人拥有安定的家庭。在看着父亲拳头砸下来的时候,他也未曾羡慕过旁人的父亲。 坐在街头看大户人家的孩子绫罗绸缎,他从未挂在心头,只是冷漠的冷眼旁观。 饿的发昏的时候,看着别人在饭庄酒楼里大吃大喝,闻着那些香的直让人发疯的味道,他也从未羡慕过。 不是不向往,只是不曾羡慕。 他从小就坚信一个问题,这些事情,他能够通过自己的双手全部获得。 这种观念,在他用手中的刀刃刺穿父亲的胸膛时,愈发涨开,流淌全身,直入血液。 只要想做。就能做到。只要做了,即便拼得浑身鲜血,也要继续沉默着前行。 许哲峰就是在这样的人,也一直这样的骄傲着。 直到现在,面对着入静,面对着许哲峰,他平生第一次感觉到了一种禁锢。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这种无力感。让他想起了被皮脸怪附身的那段日子。一刀又一刀的滑下。瞬间的疼痛才会让他又片刻的解脱。这种感觉,即便是他,也不愿再去回味。 修行这种事。可以说是他平生第一次摸不到根底的事情。 人生中大部分的事情,其实都很简单。看中了目标,就奋不顾身的去冲、去拼,只要用尽了全力。没有永远得不到的道理。 但修行不一样,这一切更像是天命与定数。没有人能够看破天命。这种入静的修行,可能在明天就被参破,也很有可能会持续数年,又或者。即便拼命参悟了一辈子,却终究被这一道无形的墙壁隔绝在外,永远无法翻阅。 不是害怕坎坷与荆棘。更加不畏惧南墙太过高大。唯一畏惧的,就是根本看不到这面墙。 许哲峰在心里拍打着这面无形的墙。想想着那边的风光,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努力的去不断攀爬,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这就是入静的困难,你即便努力了十年、二十年,没有成功就是没有成功,一切功夫都是白费,你停下来的脚步仍旧是你开始的地方,没有一丝一毫的区别。 这样的历程,太让人心惊,太容易让人焦躁。 许哲峰并不是一个焦躁的人,如今却因为一些无形的压力,略微焦躁起来。 这种压力感让他很不舒服,很像再给自己几刀,寻求一个短暂的痛快。 当然,如果简单的几刀就可以入静,他不介意自己尝试一把三刀六洞的滋味。 这样想着,许哲峰笑了起来。 如今已经入夜,他从打坐中回神,看着空空荡荡的丹房,发了一会儿呆。 月华从外面洒落进来,并不明亮,只是幽幽的,散发着一种青纱般的气息,让人有些想歌唱的**。 月光投射出窗棂的影子,歪歪斜斜,纤长纤细,有些动人。 如果曾经仔细看过月光,应该就能够感受到月光那种仿佛正在流淌的质感。那种彷如沙粒一般的感觉,软绵又柔滑,又不停的流淌、跳动。 就仿佛后世老式电视机的雪花点一般,在所有的事物上,轻灵的跳跃着,呼吸一般的颤抖着。 那是一种奇异的美感,静美,美的让人不敢呼吸,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把眼前的月光吹散。 许哲峰看着这样的月光,忽然想起了那个如同月光一般的生灵。他知道那一位就在自己的头顶上坐着看天,心里生出一种,想要看看他的冲动。 这样一种念头,从生出到疯长,并没有经历太长的时间。 想要见他。 只是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就仿佛在月光下有了魔力一般,一遍又一遍的在脑海中翻覆,叫嚣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大,几乎要将其他的一切都吞噬掉,才算罢休。 许哲峰觉得自己心跳的很快,极快。他紧握了双拳,咬了咬牙,再也忍不住,费力的撑住旁边的墙壁,让自己借助右腿的力量起身。 左腿虽然好了大半,但稍微用力仍旧会觉得刺痛。这种刺痛从膝盖处四散着蔓延到整个左腿,从跳脱的奔赴到身体上的其他位置,突然爆裂,让人措手不及。 很疼,但是许哲峰并不在意。 这样的疼痛对他来说并不陌生,还在儿时的他,一双腿、一双胳膊,不知被父亲打断过多少回。所以这样的疼痛对他来说不但熟悉,甚至,还有些亲切。 许哲峰感受着那种疼痛感,不再压抑心里的冲动,缓缓的走向房门。 谢小满与香兰都已经睡了,街坊邻居都已经睡了,整个建康城都已经睡了。 安静像是一张大网,向四面八方蔓延着,将世间的一切都这样包裹住。 许哲峰推开房门,吱吱嘎嘎的声音在夜色中传出很远很远,似乎有零星的回声,却又听不真切。 月光再无阻碍,铺天盖地的倾洒在许哲峰的身体上。月色如水,缎带一般的触感,让许哲峰有些着迷。 他看着围裹着院子的那道玄色灵墙,觉得它像是一只大碗一般,罩在了院子上空。 在这只“碗”的身后,还有无数交织着的灵墙也夜空中临立。它们似乎已在这座城市里安静了许多年,又终究会这样继续安静下去。 虽然。并没有多少人。会看到它们的存在。 它们其中,也终究没有多少会起到作用。 造出了、努力了、坚持了,却只是一个安静的连摆设作用都没有的物件。 这到底。是何等的寂寞呢。 许哲峰这样想着,不知为何,有些感同身受。 拖着左腿迈出两步,他回头向上方去瞧。小白果然坐在房檐上,闭着眼睛。一脸享受的样子。 月光像是一层薄膜,将它整个人包裹住,美丽的像是一幅画卷。 许哲峰看着它,只觉得方才还在剧烈乱跳的心脏。顿时恢复了平静。 他似乎看到了小白的过往,在它原本还只是一只小兔子的时候,它也会趁着月色跑出洞穴。好奇的感受着那些柔光的洒落,跟随它们蹦蹦跳跳的舞蹈。 那种舞蹈虽然笨拙。却暗含天道。无数的灵气被它吸纳进身体当中,又缓缓散入四肢百骸。 慢慢的,它化作人形,看着这一方尘世,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它这样轻盈的生灵,到底,都在想些什么呢? 许哲峰这样想着,即便只是简单的一个念头,都几乎令他敬畏。 “你为啥盯着我看?”被许哲峰的目光盯得有些发慌,小白停下了月华的吸收,低下头看着他,眨了眨眼睛。 “啊,我,那个、不是……”许哲峰的脸瞬间涨红,语无伦次。 这是这么多天以来,他第一次鼓起勇气与小白说话。但这第一句话拢共包含了六个字,却不怎么成功。 “我知道!你是看我好看对不对?”小白骄傲的扬起头,丝毫不在意这种话有些自吹自擂的含义。 许哲峰红着脸,几乎全身上下都开始发烧,但他却承认了自己的想法,点了点头:“你的确很好看。” 小白很喜欢这种表扬,高兴的晃了晃耳朵。 并不是毛茸茸的耳朵,却依旧可以轻微的晃动。许哲峰看着它的模样,顿时生出几分揉一揉他脑袋的冲动。 “你要不跟我一起上来晒月亮?”小白提议。 “好。”许哲峰答应下来,他看了看房屋的高度与四周的陈设,补充道,“但是,恐怕要等我一会儿了。” 小白有些不解的歪了歪头。 许哲峰有些隐隐的悸动,他拖着左腿走上前去,咬了咬牙,硬撑着伤痛,率先爬上了一个木桶。 木桶有些晃,他只有一只腿能够吃力,所以整个人显得有些狼狈。 狼狈却不足以让他放弃,许哲峰站起身来,伸手攀上了飞檐翘角的粱臂,努力的引体向上,借助双臂的力量继续向上攀爬。 他就这样努力着,等到他爬上房顶的时候,已然浑身沾满了铺在房顶的稻草,胸口剧烈的起伏,不停的喘息。 小白在上面等他,这时候它仍旧坐在那里,怡然自得。 “你爬的真慢。”小白看着他额上流淌下来的汗水,那滴汗水在月光下显得有些晶莹剔透,很好舔的样子。但它却撇了撇嘴,不满的样子。 “的确很慢。”许哲峰笑了起来,一个多月以来,这是他难得体会到的畅快,即便只是一个房顶,也已经让他爬的酣畅淋漓。 许哲峰并不否认自己爬的很慢,但他感受着畅快的疼痛、畅快的汗水、畅快的秋风,却补充了另外一句话。 “虽然很慢,但我终究爬上来了。”(未完待续) 第三十七章 摄魂术 “在这个世界上,不论是人类还是我们这种妖兽,身高都是不同的。” 小白抬起头,闭着眼睛,享受着月光的笼罩。 许哲峰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不是完全明白,于是歪了歪头。 “因为身高不同,所以一些门槛、高山,对于每个人来说,就是截然不同的高度。对巨人来说不过是个石子的,对于蚂蚁来说,就一座巍巍太行。”小白继续说着。 听到这里,许哲峰不禁失笑:“你的意思是,我就是那只蚂蚁?” 小白睁开眼睛,偏过头来看他。 这是第一次,许哲峰这样近距离的去看它的容颜,他这才发现,小白的眼睛是漆黑漆黑的,不带一丝杂色,那种深邃,几乎要把人的魂魄全都吸进去。 “没错,在入静这道门槛前面,你的确是一只蚂蚁。”小白轻轻一笑,百媚纵生,倾国倾城。 许哲峰的心跳漏跳了几拍,也不知到底是因为那句将自己等同与蚂蚁的言论,还是因为小白的容颜。 他苦笑起来。 有些苦楚,却没有丝毫的失望。 “但这个世界上还有另外一件事情,你需要知道。”小白依旧看着他,四目相对,夜色深沉,“有一句话叫做阴阳互化。我虽然知道的东西很少,却多少明白些这四个字的道理。在我看来,这个道理其实很简单。” 许哲峰屏息凝神,侧耳倾听。 “胡萝卜的种子很小很小,种到地里,秋天就会结出巨大的胡萝卜,这就是由小变大。胡萝卜被吃掉了很多。这就是由大变小。”小白对“阴阳互化”的解释,果然很简单。 简单的有些让人无语了。 许哲峰这样想着。 “喂!”看着许哲峰片刻的失神,小白凑了过去,“你明不明白我在说什么?” 看着忽然凑近的绝美容颜,许哲峰的心脏凶猛地一缩,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一下。 “啊。”他只来得及发出这个音符,低沉着。也不知到底是代表着明白了。又或者仅仅只是惊讶。 “哎,你这个人怎么这么笨呢!” 距离的这样近,小白的呼吸都已经吞吐到了许哲峰的脸上。许哲峰觉得自己仿佛魔怔了一般。世间所有的一切都在此时变得缓慢又闪着月华的光,清清淡淡,幽幽静静,甚至带出了一种莫名的香气。 很难以形容这种香气的味道。并不是花香,更不是果香。更没有合成香料那样的浓烈刺鼻。这只是一种清幽的让人动容的气味,似乎并不是通过鼻子察觉到的,而是一种直接透入灵魂的味道。 这样一种味道,一旦闻过。就已经入迷。 许哲峰早已入迷,他忽然想起,自己在见到小白的第一刻起。就已经闻到了这个味道。 他看着小白丹唇微启,从它的口中似乎正在发出什么连续的音阶。但那都是不重要的事情。许哲峰只是看着,心里陷入一种疑惑,不明白为什么,对面这个人的每一个动作,哪怕是一丝一毫,都是这样的惊心动魄,让人移不开眼。 他觉得,自己宁愿永远沉沦在它的容颜里,溺毙在那双漆黑漆黑的眸子里,心甘情愿。 耳目闭塞,一时间,许哲峰的心里、流淌的血液里,只剩下小白的容颜。 “我跟你说啊,阴阳可以互化,大小也可以哟。现在嘛,入静这个门槛对你来说高了些,可是你可以慢慢来嘛,这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样,你越是着急,眼前的山峰就越是高不可攀。若是放松了心境,慢慢来,或许你就会发现,前面转个弯,就已经到达山顶了呢!喂!我说!你到底有没有听我在说什么?” 小白自己一个人(妖怪)在这里嘀咕了半天,半晌才发觉,眼前许哲峰的目光似乎有些呆滞。 “这是怎么了?”小白偏了偏头,随意恍然大悟,“啊!糟糕了!我不小心把摄魂术施展出来了!” “你说你还能干点啥!看着你颜值高,让你帮着劝个人,怎么被你弄成了这副模样?” 谢小满不知何时飞身上房,走到许哲峰和小白的身旁,伸手戳了戳许哲峰的脑袋,这人果然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目光呆滞的看着小白,眼中满是弥足深陷。 小白眉毛一耷拉,可怜兮兮的带了哭腔:“我又不是故意的,谁让你找我了嘛!” “得得,还变成我的错了。”谢小满往旁边一蹲,撑着脑袋,“我都已经劝了好多次了,又没有什么作用。再说了,你也知道我的事情,入静这一点,根本就是天生就会的,连努力都没努力过。我要是再去劝他,只会起到反作用而已。” 说到这里,谢小满欠揍的摊了摊手:“你也知道了,我的天分就是这样的高超,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小白冲她吐了吐舌头:“那怎么办,我先解了他的摄魂术吧,这个真不是故意的。他以后要是成了我的跟屁虫可怎么办?哎呀,真是头疼!” 这回轮到谢小满翻白眼:“你先别着急解开,我记着,你的摄魂术除了让人一时失魂之外,是不是也可以让人听你的话?” “我知道你的意思,但这种摄魂术的效力有限,只能在短时间内让他听话罢了。” “如果之后摄魂术消失,他会对你下的命令有所抗拒么?”谢小满追问道。 小白微微蹙眉:“这个不好说,如果我下达的命令,本身与受体的本心并不违背的话,一般来讲就,即便摄魂术失效了,受体也不会抗拒的。再说,受体也不会记得这些事情的,即便是本心隐隐有所抗拒,应该说也起不到什么作用的。” 谢小满拊掌道:“那不就得了!话说回来,你这个摄魂术,似乎就跟催眠差不多。把人变成最基础的意识形态罢了!这样,你在这时候给他下命令,让他慢慢修行入静,不必着急。应该也能起到一点作用吧!” “应该可以,只是估计作用不会太大。” “作用小没关系,反正你们两个住在同一屋檐下,大不了每天都来一次,如何?”谢小满笑道。 小白撇了撇嘴:“不是你费力费时,说的轻巧,哼!” “乖啦!”谢小满揉了揉它的脑袋,笑嘻嘻的道,“我给你多炼几个丹药喽!这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你也知道,一颗就要炼六个时辰的。我想买都没有地方买的到,你这种体质太特别,就算是别人养灵宠的,都没有你这样的小家伙。” “哼哼!”小白傲娇的扬了扬头,算是接受了这个建议。 重新与许哲峰四目相对,小白幽深的眸子闪着异样的光芒:“许哲峰,我要你静心修行,不可急躁。明白了么?” 许哲峰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点了点头,目光依旧痴痴的注视着小白。 “你这摄魂术挺好用的,有没有什么方法,能教教我的?”谢小满将脑袋凑过来,伸手拽了拽许哲峰的脸,好奇的问道。 许哲峰仍旧沉浸在他的世界里,对谢小满的动作并没有什么反应。 小白骄傲的道:“也不是不能教,只不过你学不得。” “为何学不得?”谢小满不解。 “因为你长得不够好看,即便施法,成功率也一定很低。”小白吐了吐舌头。 谢小满满脸黑线。 另外一边,许哲峰所身处的世界里,并没有谢小满的存在。 被摄魂术笼罩了心智的他,这时候目之所及的,只有小白的存在。仿佛全世界都只有它,天地的存在只为了它。 它的一颦一笑,一嗔一怒,都让许哲峰为之心惊肉跳。 许哲峰听到了它对自己说的话,如闻纶音,连忙点头,甚至有些感动。 如今,在受到蛊惑的许哲峰眼中,小白就像是神明一般,散发着璨若星河的光芒,将他全部笼罩。 一种归宿感、归属感,充斥着许哲峰的身体。 他看着眼前的万丈光芒,沉醉的无法自拔。 只是每一个被摄魂术笼罩之人的感触,心甘情愿的沉溺,千年万年的沉沦。 许哲峰听着自己的心跳,看着周遭变得光芒万丈的世界,感受着那种莫名其妙的安全与归属,忽然间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不大对劲。 一丝清明的神志被激发出来,游走于体内,将身体所有的感官,都激发出了一点点的活力。 虽然只有一点点,却已经是一个契机。 小白“咦”了一声,皱了皱眉头。 “好奇怪。” “怎么了?”谢小满连忙询问。 “这不可能呀。”小白有些不解,“我感觉到了他身上一丝灵识的波动。这不可能,我的摄魂术从来都没有失败过,能够冲破我摄魂术的人,只能是那些境界修为比我高的人。他连修行都未曾开始,怎么可能冲破我的摄魂术?” 谢小满明白了一些,略微沉默:“那如果,他是心智极为坚定的那种人呢?” “那最起码,也得是修为上差不多的强弱。再说,正常人没道理会有冲破我摄魂术的**,那种满是安全感、归属感的世界,难道不是每一个灵魂都向往的地方么?那样西方极乐一般的所在,怎么会有人想要挣脱呢?”小白万分不解,这时候感觉到了什么,脸色突变,“不好!他想要硬冲!这会害死他的!”(未完待续) 第三十八章 粉色的天空,红色的风 许哲峰睁开眼睛,看到的一片七彩流光。 他的身体中游走着一丝清明,正是这一丝的存在,让他得以脱离出小白设下的摄魂术,察觉到身处之地的问题。 至于这一丝清明的由来,正如小白所言,的确很奇特。 摄魂术这种东西,越是修为水平比施术者低的人,就越容易被牵制。同样的,也越发难以挣脱。 这种感觉,就像是一张捕猎的网。施法者的修为水平越高,这张网便更加坚固结实、命中率也越高,想要挣脱或是免受这张网的侵扰,最起码要达到与施术者同等的修为水平。 这一点体现在人体当中,就是神志中散发出的清明。 灵台清静,才能免受俗物干扰。只是很可惜,即便是修行者,大多也只是普通人,即便修为高一些、长久的打坐入静让他们更容易冷静下来,可人终究是人,活着就会被魅惑。 有魂魄的人就有可能被摄魂的潜在条件,连修行者都难以挣脱的东西,又何况是许哲峰这样的普通人。 小白无法解释,在自己摄魂术的笼罩下,许哲峰灵台的这一丝清明是如何存在的。 而且,看他之前的模样,明明已经中招,为何现在却能脱离出来?这种几率,实在是太小太小。 正如小白之前所说的那样,它所创造的,是一个充满了安全感、归属感的地方,怎么会有人想要从那种地方挣脱呢? 如果是修行者也就罢了,他们可能是从某一些细节的地方看出了问题,可许哲峰,他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不可能看得出什么灵气波动的破绽,又为何会想要尝试的挣脱? 小白不明白,它只是知道,许哲峰现在的意念已经开始涌动,如果自己不及时撤回摄魂术,许哲峰将会面对的,是非常危险的困境。一旦处理不好。或许不会就此死去。身体中那没有灵气保护的神识,也会被摧毁。 到时候……许哲峰就只能成为一个傻子了。 “我撤回摄魂术需要一段时间,不可能太快!他现在就想要硬冲。怎么办怎么办!”小白有些焦急的原地打转。 “别慌,你先慢慢撤回法术。还有,你的摄魂术现在还有没有作用,能不能一边撤回。一边命令他不要挣扎?”谢小满看着许哲峰皱起的眉头,心里不免紧张起来。 自己原本是想要帮助他一把。这要是弄巧成拙,害得他成了傻子,又该如何面对? “我试试,不一定能成功!”小白咬了咬嘴唇。广袖飘飘,双手结了一个法印,低声念了一句什么。一道只有修行者能够看到的光芒显露出来。 这道光芒笼罩着许哲峰全身,小白现在在做的。就是将这道光缓缓的收回自己体内。 所谓摄魂术,若是从灵气的本质角度来看,其实就是一种用灵气笼罩,摆出来的一种幻象。 只要被灵气笼罩在其中,其中之人所有的感官都被包裹,能够看到什么、听到什么、感觉到什么,全凭施术者的心念。 若是在这道灵气被收回,这种幻象自然也就打破了。 小白现在在做的,就是这样的事情。 它咬紧了牙关,尽量快速的将灵气收回,同时用尽量的用摄魂术去安抚许哲峰,以免他强硬的冲击这些灵气。 谢小满也很担心,因为她知道,所谓心念,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 如果许哲峰真的产生了这个念头,小白根本制止不及。 小白有些紧张,绝世的面孔因此有些变形,却仍旧美的让人惊叹。 谢小满一直盯着二人,这时候除了等待毫无事情可做,只能袖手,却跟着一起心惊胆战着。 至于许哲峰,他并不知道自己正在面对什么。 他甚至没有任何的动作,只是简单的看着眼前的一切,感受着周遭的一切,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实在是太不对劲儿了。 这里是哪里?自己身处何方?面对的又是何人? 这种包裹着自己的感觉是什么?这种令人安心、令人舒服的感觉是什么? 从小到大,他体会过许许多多的事情,忍饥挨饿、冰天雪地,这是他的家常便饭。在家被父亲毒打,在外面与人争斗,这是他面对的每一天。 母亲再一次被打了,他没有办法保护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心里有什么声音正在咆哮,如同狼崽子一般蹲在角落里,死死的盯着父亲的面孔,一遍又一遍,在脑中重复着那样的幻想。 用刀刺入他的胸膛。 简简单单,鲜血肆意,就是解脱。 这是他的生活。 这才是他的生活。 这些安宁与舒适,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未曾感受过,所以他很疑惑。 他很疑惑,于是,灵台的一股清流缓缓流过了他的全身。 许哲峰发现自己能动了,不像方才,一切都像是一场梦幻,深深的美梦,梦里的人明明是自己,却不受自己的控制。 可如今不同了。 他抬头看天,天是粉色的,这可真是奇怪,从未见过这样的天空。 他低头看地,地是蓝色的,这更令人觉得稀奇。 空气是带着花香味儿的,天空中的太阳是方形的,草坪是紫色的,房子是圆形的。 许哲峰觉得很疑惑,越来越疑惑。 所以他伸出手,放到自己眼前。 这才发觉,他的手不是自己的。 这是一双他从未见过的手,这双手太好看,太修长,太完美。完美的似乎从未做过脏活累活,从未杀过人。 可是他是杀过人的,鲜血曾经在这双手上流淌。那种温热中带着咸腥的感觉,是他永远都不会忘记的事情。 所以许哲峰愈发疑惑,他开始回忆自己双手的模样。 他回忆的很仔细,所以没过多久,他眼前的双手开始变化,变化成了自己双手原本的模样。 许哲峰看着这双熟悉的手、自己的手,觉得很满意。 然后他开始怀疑。如果这双手不是自己的。那么,现在这张脸是不是自己的呢? 他伸手摸了摸,摸不出什么。 他看到旁边有一条绿色的河。于是走上前去,蹲了下来。 河水是完完全全的绿色,反射着耀眼的光,却没有鱼。 许哲峰仔细的去瞧。伸出手捧出一些,这才发现。这河水看着是绿色的液体,但接触在手中之后,就变成了千万片翠绿的叶子。 无数极小的叶子从指缝中掉落,如同滴落一般。 他凑上前。发现树叶里映照着他的面孔。 这的确不是他的面孔,于是他又开始了回忆,回忆自己应有的模样。 他想的很仔细。很仔细,所以。他的面孔也开始缓缓的变化。 一道声音从风中吹来。 不,并不是这种感觉。而是这句话,就是风,二者是融合在一起的。 风是红色的,所以,许哲峰听到风声的时候,耳朵被吹成了红色。 “享受吧。”风说。 只是简单的几个字,却如同春风化雨,从接触到这句话的皮肤开始,向着他的身体各处蔓延开来。 耳朵的红色开始发疯一般的增长,蔓延到他的脸庞、脖子、肩膀,渐渐的开始趋向全身,似乎要将他完全吞噬。 许哲峰看着自己完全变红的手,再度感觉到一种奇特的温暖感,那种安全的感觉,的确很令人享受。 很享受。 只是,觉得自己不应该享受。 自己不配享受。 他这样的人。 他这样,双手沾满了鲜血的人。 父亲的死是许哲峰的解脱,也同时是他的梦魇。 他从来没有对旁人说过,弑父之后的每一晚,他都会做同样的梦。在梦里,他将那个生了自己的男人杀了一遍又一遍,永不停歇。 没一丝的触感,没一丝血腥的味道,都永永远远的铭刻在他的灵魂里,他永远忘不掉。 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面对,更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逃离这场不断循环的噩梦。 但时间长了,十余年过去之后,他开始渐渐习惯了这种感觉。 许哲峰,你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就算是再怎么长大、成了官府的府兵、与修行者搭上了关系,你终究只是那个在墙角瑟瑟发抖的孩子,你终究只是那个举起手中的刀刃,亲手杀了自己父亲的人。 你这样的人,怎么会有安宁?怎么会有归属? 这一点,是让他在摄魂术笼罩的世界中产生一丝清明的缘由,也是他现在,看着自己被风染红的双手,再度响起的事情。 于是他抬起头,看着粉色的天空,面无表情。 心跳如擂鼓,许哲峰能够感觉到它越来越快的节奏。 他开始回忆天空的颜色,回忆土地的颜色,回忆太阳与和河水应有的形态。 他感觉到周遭的一切都开始变换,而变换的同时,一股将一切都扭曲变形的压力,开始向自己汹涌澎湃的袭来。 世界开始坍塌,眼前的景物开始扭曲,变成螺旋。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身体被拧成一股麻花。 疼痛的感觉开始明晰,他觉得胸口很闷,于是张了张口,鲜血跟随着涌出。 腥甜的味道,疼痛的感觉,这些才是他熟悉的东西。 这让他兴奋,让他觉得爽快,所以他睁开眼睛。 这一次,他看到了一片黑暗。 黑暗中,有一捧跳动的火苗,微小,瑟瑟发抖着。 却终究,存在着。(未完待续) 第三十九章 万千跪拜 “要是早知道你能以摄魂术为契机开始修行,就应该早点让小白勾引你。” 谢小满居高临下,看着面色苍白的许哲峰。 许哲峰大睁着眼睛,却有些看不清眼前的情形。 耳旁的话语却是清晰的,却不大明白其中的含义。他努力的使自己的眼睛对焦了半天,又费力的转了转脑子,身体才慢慢的清醒过来。 自己正躺在床榻上,浑身无力,骨头里有些隐隐的疼痛。 缓缓的消化着谢小满的话语,许哲峰忽然间想起了什么。那个他曾经身处的黑暗世界,让他的心为之一跳。 “那片黑暗……”许哲峰开口说话,发现自己的声音像是从破裂风箱发出的,难听至极的同时,也很难辨别。 谢小满却听懂了,于是点了点头:“那就是入静,那片世界就是你修行的开始。恭喜你。” 许哲峰很平静。 比他自己想象的还要平静些。 因为他知道,这仅仅是一切的开始,迈过门槛后,道路还有很长很长。 “给,我之前备下的还灵丹,吃掉吧。你刚才受了些伤,经脉受损,这些日子最好还是休息休息。有一句话,是我小时候听得十分腻歪的,可是不得不说,的确有一些道理。”谢小满微微一笑,有些粗暴的将还灵丹塞进许哲峰嘴里,“那句话叫做:磨刀不误砍柴工。私塾的老师们经常挂在嘴边的。” 许哲峰自然不明白这个梗,咽掉还灵丹后摇了摇头:“我没去过私塾。” 谢小满翻了个白眼:“我也没去过。” 夜色已经快要消尽,小白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月在南轩更漏长,倒是人间好时节。 心想事成,果然是一段好时节。 许哲峰难得的笑了起来。 “你就不问问。为啥自己会受伤?还有那些摄魂术的事情?”谢小满忍不住,好奇的发问。 许哲峰摇了摇头,浑身的疼痛让他有些难耐,同时又有些痛快:“能够修行,我很开心。”他用暗哑的声音,缓慢的说道。 谢小满一时无语,片刻后冲了竖了个大拇指。并未再嘱咐什么好生歇息之类的事情。转身便走出了房门。 出门在外,仍在院中。 她看着东方初吐的鱼肚白,忽然想起了小时候学过那篇巴金的《日出》。于是又想到了那片广博无垠的海面,心情大好的笑了起来。 与刚刚醒来晨妆的香兰打了招呼,谢小满便走出门去,去西市喝了一碗豆浆。又要了一张糖饼边走边吃着,摇摇晃晃哼着小曲就往清风阁走去。 她的心情的确不错。西市刚刚开张,人流还少。林立的古朴房屋延着街道两旁向前延展开去,路面的行人有的打着哈欠,有的行色匆匆。店家们纷纷揭开了门板。拿着毛巾或鸡毛掸子弹了弹浮灰,准备开始一天的生活。 早餐的香气开始从四面八方凝聚起来,绕树三匝。也不知最后会被风带到什么地方去。 揉着眼睛的孩子们被大人撵出家门,有的光着脚丫子。撒了欢一般去早餐铺子里买饼,一双眼睛直盯盯的看着,口水直流。有的三五成群,饿着肚子就开始了一天的玩耍。只是简单的**,方才还根深蒂固的睡意就瞬间被打散,一天的生活,终于开始了。 谢小满看着眼前的情形,吃着糖饼,忍不住笑了起来。 “仙、仙师……” 一个老人凑上前来,似乎有些拘束,又有些尴尬的模样。 谢小满转过头去瞧,眼见着对方的模样看似眼熟,又瞥见对方的围裙,和他身后的摊位,这才想起来,原来这一位就是最初在西市上遇见的,卖早点的老人。 与老人相识的经历中,前期是很好的,对方还帮了自己不少的忙,否则现在也不会有清风斋这种地方落脚。只是后来,因为小混混和符篆的事情,老人家误会了一些事情,而谢小满也不愿多做解释。 老人把自己当成了恶霸,谢小满不大明白,这时候他为何会主动来跟自己问好。 只是毕竟长幼有序,也不好不理会对方,谢小满将嘴里的东西咽下去,看着老人,也打了个招呼:“嗨。” “呃……”老人搓了搓手,满脸尴尬,“老头子有眼不识泰山,那时候还以为仙师您也是……哎!反正都是老头子的不对!自打您惩治了那几个东西之后,西市这边真是太平多了!我们上上下下真是感恩戴德!我们街坊邻居的,凑了一点散碎银子,早就想着给您送到府上去,却又苦于不知道您府上的地址。如今好不容易见到了您,您看……” 被一个老人家口口声声用“您”这个字称呼着,谢小满不禁皱了眉头。 这一番话,谢小满前面听着还十分烫帖,越到后来越觉得有些不对劲,见到老人点头哈腰的模样之后,就愈发心寒了。 “老人家,”谢小满将他扶住,淡淡道,“我之前只是单纯的看那几个家伙不顺眼而已,至于你们的生活,我无意干涉。即便如今街道清净了,也只是顺手为之,如果真的要了你们的钱财,那我与那些小混混相比,又有什么区别呢?” “那……”老人忽然想起了什么,奉承的笑着,“您的那些符篆还卖不卖?我们西市的这些人,每人都请一张回家,既能保平安,又能孝敬您,岂不是两全其美!” 谢小满闻言,神色更淡:“您是觉得,我那时候在这里卖符篆,就是为了变相的跟你们收取保护费么?您是觉得,我现在之所以拒绝这份钱财,是因为直接拿了你们的钱,不大好听,所以要找其他的名目么?” “当然不是!当然不是!”老人家嘴里慌忙拒绝。双眼的目光却透露了他心中所想,“我们只是惊叹与您法术高超,所以都纷纷的想要请一方符篆而已。” “是呀,仙师!这只是我们小百姓的一点小意思,还请您笑纳!” 旁边已经聚集了一些百姓,之前经历过那一番事情的、听说了那场往事的,如今都凑了过来。 他们的目光里充满了敬畏。老人家手里的钱。都有他们的一份。他们谦卑恭谨的冲着谢小满施礼,表情里却多多少少带着一丝“了然于心”。 谢小满看着越来越多的人群,心里的冷漠。终究变成了一丝厌烦。 她从未想过事情会变成这番模样。 不过是本着一颗替人除害的心,为何如今,却会被众人当做另外一个“主子”,主动地就要给自己送上钱财? “因为他们。原本就是奴隶。” 一个声音从心底升起,冷漠而孤高。仿佛站在云层之上,俯视着芸芸众生。 “因为他们,原本就该被我支配。” 谢小满看着周遭一双双眼睛,看着他们卑躬屈膝、点头哈腰的模样。 “因为我。原本就是他们的主人。” 谢小满的心境愈发淡漠,他看着眼前的一切,仿佛正在看着一副与自己无关的画。 她看着纷纷攘攘的人群。就如同看着地面上爬进爬出的蝼蚁。 “他们原本就是蝼蚁。蝼蚁不停的在寻找自己的主人,寻找为其奉献终身的对象。他们能够寻找到我。为我奉献一切,这就是他们的幸运。” 一道发自心底的声音,不停的发出,不停的缭绕。 谢小满看着眼前老人双手碰上前的钱财,冷冷一笑。 她并没有意识到,一股异样的气息开始从她身上缓缓的散发出来,笼罩四野。 那是一股冰冷又高绝的气息,仿佛神灵。 身旁的老人第一个感觉到了这股气息,他为之震撼,为之敬畏,为之恐惧。于是他的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周遭的其他人,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着老人的行为,一时间有些不解,面面相觑起来。 但谢小满身上散发出的这股气息,慢慢的四散开来。旁边的他们也感觉到了,于是他们看着谢小满的目光,变得愈发敬畏、愈发惊恐、愈发震撼。 他们不知道她到底是谁,只是那样的气息,仿佛寺庙中饱受烟火的佛像,高高在上又满是威严,仿若神明。 他们不清楚,为什么这样一个小姑娘的身上,会散发出这样的气息。 但是他们清清楚楚的感受到了,于是他们开始慌张、震惊、敬畏,最终跪拜下来,不敢再看向她的双眼。 一个又一个的人跪了下来,随着气息的扩散,一排又一排的人跪了下来。 距离稍远的人,万分不解的看着这边的动静,这觉得十分可笑,却又在感受到那股气息之后,同样的跪拜下来,泪流满面。 这样的气息从谢小满身体中发出,在西市不断的扩散着,自然也扩散到了清风阁,以及对面茶坊的二楼当中。 黄毅兴十分不解,他皱了皱眉头,扶窗去瞧,见到眼前一幕后,震惊之余更是疑惑。 清风阁门前,风铃无风而大响,不曾断绝。 于是楚清风也推着轮椅走了出来,看着不远处的那一幕,若有所思。 黄毅兴看到了他,连忙翻窗跳下,挡在楚清风面前,想要阻挡住这股气息。 “不必,”楚清风轻轻一笑,“这种气息,真是许久不见了。” “有点意思。”他说。 此时此刻,不远之外的一处花园里,手握油纸伞的姑娘也感觉到了这股气息,她低头嗅了嗅花香,回眸一笑,百媚纵生。 “看来我也不能荒废时间了。” 她轻笑着打开油纸伞,倏然间,整片花田,全然枯败。(未完待续) 第四十章 茶水配酒 从宗院深居简出的那个老头子正在喝茶。 他喝茶的习惯很特别。 茶要煮的很沸,第一遍煮开的水不要,入口时要烫烫的,茶点不要什么东兴楼的桂花糕,也不要西街铺子里的猪头肉。 老头子说过一句话,煮沸的茶水下酒最好。 所以,老头子的茶点是西北道口的烧刀子。 换句话说,老头子的下酒菜,是一壶烧的烫烫的茶水。 茶水配酒,这么个喝法,整个大晋朝怕是也只有老头子一人。 老头子还有一个习惯,就是喝茶配酒的时候,喜欢听故事。 他喜欢最近发生的故事,用千年之后的外来词说,就叫做新闻。 从宗院的新闻素来不少,全都是一篇又一篇。 但老头子喝茶配酒的时候,喜欢闭着眼睛享受。所以每到这个时候,就要有人为他读一读新闻。 至于这个人,自然就是院子里官职第二高副院首。 如今的副院首还是个少年,他前阵子还在莳花弄草,现在却摇身一变,成了从宗院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第二号人物。 陈涛之副院首看着手上的邸报不断颤抖,有些看不清上面的文字。 “昨夜、子、子时前后,有人,那个,入静初窥……” 陈涛之的嗓音也有些发抖,他这才意识到,发抖的并不是手中的邸报,而是他自己的双手。 咬了咬牙,他努力的去阻止手臂的颤抖,却起不到什么作用。 眼前的文字就像是不断扭动的蚂蚁,完全看不清楚。 “少年、十、十、十七有余……” 老头子睁开眼睛。看着眼前抖得像是筛糠一般的少年,狠狠的白了他一眼。 陈涛之并没有看到这一眼,否则紧张如他,怕是会直接晕过去。 “别读了,十十十!你老娘是把你生成了结巴还是怎么着!听得人耳朵都跟着发痒,憋死老子了!”老头子嘭的一声,将酒盏放到案上。“倒酒会不会?倒酒!” “……是!”可怜的陈涛之差么点哭出来。他膝行着蹭到了食案旁,这一回,他距离老头子更近。只是这样的距离,陈涛之就觉得仿佛一座大山压在自己双肩,要不是他拼了命的挺直腰杆,怕是下一刻就会趴在地上。 如同脑血栓病人一样颤颤巍巍的拿起酒壶。为老头子斟上一杯酒。只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陈涛之就已经出了一身的汗。后背已然湿透。 老头子仿若不见,索性自己拿了邸报翻看。 上面写着建康城修仙界的大事小情,老头子看着上面乱七八糟的东西,时不时的点评几句。笑出声来。 “李老头就是这么个怪脾气,再修行一百年也是这个模样,也真是难为了他的子孙。” “这个小子不错。年纪轻轻修为就如此程度了,后生可畏!” “哈!这个乔山也是个急脾气。这回被一个小丫头打了脸,看他以后还怎么吆五喝六。” 老头子的心情显然十分不错,他啜了一口热腾腾的茶水,紧跟着就是一大口烧刀子灌下去。 茶水的香气与烧刀子的辛辣同时泛滥开去,被热腾腾的气息一激,几乎要将全身的血液都激发的沸腾起来。 老头子感觉十分舒爽,于是满意的叹息了一声。 叹息声尽,一股淡淡的气息从远方飘来,虽然只有十分清淡的一丝,却已经足够他感知的到。 微微挑眉,老头子伸出手来,在半空中轻画符篆,轻轻一点,一副画面便显露出来。 那是西市的所在,几十个人松松散散的围成了一个圈子,向着中心处跪拜下去。他们的表情显得虔诚而恐惧,有的激动不已,有的泪流满面。 那圈子的中心有两个人,其中一名是老者,他也正跪拜着。 另外一人是个穿着粗布荆钗的少女,她只是疏疏淡淡的站在那里,目光冷冽而淡漠着,面色是与她年纪绝不相符的冷漠。 或许是距离少女太近的缘故,老者的跪姿更加虔诚而卑微,浑身颤抖,就如同陈涛之在老头子面前的模样。 老者已经快要晕厥,如同一片在秋风中萧瑟的叶子,只差一点点就会被垂落于凡尘。 老头子看着那个少女,眯了眯眼睛。 陈涛之自己也看到了这一幕,他不免有些震惊,有些不解。 于是他看向老头子,虽然又敬又畏,可是陈涛之知道,这世界上不论什么问题,他的院首大人都会有答案。 “真是有趣,都已经这样了,她却依旧活着。也不知道那边的那位仁兄,到底抱着什么样的心思。” 院首大人开口,陈涛之却听不懂。 他不知道那个“她”指的是谁,也不清楚“那位仁兄”说的又是哪位。 只不过,能够被老头子称为“仁兄”的,自然也是一位厉害人物。 老头子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将眼前的画面往旁边挪了挪,一名坐着轮椅的年轻人,出现在画面中。 年轻人的身前有人持刀而立,老头子有些满意,却也不禁失笑:“真是紧张的过了,不过是一点点气息。” 陈涛之不解,只是他认得出来,在那年轻人身前侍立的,正是院子里的黄毅兴黄大人。以黄大人的身份去保护一名坐轮椅的年轻人,也不知这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陈涛之不明白的事情太多,却又不敢询问。 这时候,那名轮椅上的年轻人似乎感觉到了什么,隔着虚空,看向了这边。 陈涛之只觉得心里一紧,这种感觉实在太过奇怪,就好像偷窥别人,却被别人看到了一般。 他更加不明白一点,以院首大人的能耐。千里观人,对方都不应该有所察觉的,这个轮椅上的人,是如何感觉到这里的? 或许只是巧合? 陈涛之这样想着,却见到那轮椅上的人,冲着这边微微躬身。 像是被人打了一击窝心拳,陈涛之浑身一震。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这一幕。 不!这不可能!连黄毅兴黄大人都没有察觉到院首大人的远观之术。这人又是如何察觉的?他到底是谁? 侧头去看院首大人,却发现对方没有丝毫的诧异,而是满意的捋了捋胡子。笑骂了一句:“小兔崽子,过得不错啊,比老子会享受。” 陈涛之今日已经被打击的有些麻木了,他从未见过院首大人会说出这样亲昵的话语。只是他并不知道。院首大人的这一声“老子”,却并非往日里那种骄傲的自称。而是实实在在的本来含义。 当然,他是不敢这样去想的。 有些事情,早已淡化在老一辈的记忆里。就连黄毅兴都只是粗浅的知道一些大概,更何况是陈涛之这样的年轻人? 老头子看着眼前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抬手喝了一口烈酒,不知怎么,竟然难得的呛到了。咳嗽起来,咳出了眼泪。 陈涛之慌了。一时间不知所措。 “老了,真是老了。”老头子微微叹息,“我觉得,我也应该致仕回家,开个酒馆,以享天年。” 陈涛之更慌。 自打他开始修行,院首大人的名号就一直在天空中漂浮着。不只是对于他,对于千千万万修行者来说,他们早已习惯了院首大人的存在,习惯了这个老头子掌握大权,他们无法想象,没有老头子的修仙界,会是一个怎样的存在。 仿佛是感受到了众人的震惊,老头子忽然笑了起来:“开玩笑的,我要是致仕了,西北那边的事儿,你们谁能管?” 他笑的时候,露出牙来。 有的牙已经枯黄,有的已经松动。 陈涛之看着他,这才恍然发觉,他真的已经老了。 “真是悠闲啊!”老头子挥挥衣袖,将远处的画面拂开,喝了一口烫烫的茶水,感觉着舌尖微微发麻,满意的叹息了一声。 此时此刻的西市里,谢小满看着眼前跪拜的人群,双目中缓缓的恢复了一点生气,眼前的一切都迅速的明细起来。 她猛地一惊,方才发生的那些事情历历在目,却又让她不敢相信。 明明是自己亲身经历的,却不知为何,仿佛隔了一层薄雾,无论如何都让人觉得不真切。 不!一定不是真的! 那种凌驾于万物之上的感觉,那种视人命如草芥的感觉,怎么可能是自己心中的认知? 这种感觉,以往并非没有体会过,可那大多是在修行入静时的感触,就算偶尔会在寻常时分从心底产生,也会即刻消散,而且,从来都不会影响到旁人。 可是如今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看着眼前层层跪拜的人群,心里一紧,浑身发冷。 不敢再多在这里呆上半分钟,谢小满几乎是落荒而逃,脚步凌乱的像清风阁奔去。 只是没走几步,她就看到了黄毅兴,也看到了楚清风。 黄毅兴目光复杂的看着她,有审视、有不解、有敌意。倒是楚清风,虽然也是若有所思的样子,却依旧带着淡淡的笑意,并没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谢小满心里微松,下意识的向前走了几步,开口想要说些什么,却发觉自己的嗓子很干很紧,最重要的是,她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秋风萧瑟,落叶归根。 原本急切响动的风铃重新恢复了平静,在秋风中,偶尔叮当轻响,悠远,清澈。 千里之外,同样响起的,是驼铃。(未完待续) 第四十一章 千山怒雪,与我何干 在江南还是春花秋月的时候,西昆仑已经下了一场鹅毛大雪。 雪厚一尺八分,几乎没过了成年人的膝盖,草原上寸步难行。 这是今年草原上的第一场大雪,纷纷扬扬的雪花被呼啸的北风吹得铺天盖地,并不是冰雪世界晶莹剔透的童话王国,而是吹得人睁不开眼、面如刀割地刺骨寒冷。 即便是本地人,在这个时候,也会穿上最厚重的皮毛衣服,尽量将自己困在帐篷里,不到万不得已,没有人会轻易出门。 牛羊都被圈在了篱笆圈里,那是牧民们早就物色好的位置,在这样空旷的草原上,想要找一处避风的地方,实在很难。 十五岁的巴克苏穿上羊皮的大衣,系紧之后,又在外面套上了他的小狼皮坎肩。 今年年初的时候,巴克苏自己猎杀了一匹小狼,这件狼皮的小坎肩,正是用那头狼的狼皮做出来的,对他来说,不仅仅代表着成年的礼物,也代表着自己已经真正成为了一个男子汉。 昆仑山下的男子汉。 每次穿上这件小坎肩,巴克苏都会觉得万分自豪。 那次惊心动魄的狩猎过程在他的脑中不住反复着,对于他来说,不仅仅是荣耀,更是一种激励,仿佛孤身一人宰杀了狼之后,这天地间能够让他畏惧的,便之上下柔然大神。 巴克苏将坎肩系紧,又将匕首塞进靴子里,听着外面几乎刺耳的风声,拿起刚刚热好的酒灌了一大口。 暖酒下肚带来一溜的热气,巴克苏被酒气激的呲牙裂嘴。一抹嘴巴,便一点点撤去了帐篷大门的封锁,走出门去。 只是一步,巴克苏就差点被呼啸的北风吹倒。 风如同刀子一样,一下又一下划在脸上,巴克苏甚至觉得,自己脸上一定出现了许许多多道口子。没准儿现在都在渗着血水嘞! 眼睛根本睁不开。不过是被风雪一吹,眼泪就像是挤出的羊奶,拼了命的往下流。怎么也止不住。 害怕这样的风吹进帐篷里头去,吹到病重的父亲身上去,巴克苏咬了咬牙,回身摸索着将帐篷门重新封好。不过是几块石头、几层棉被的来来回回,就已经让他的双手冻的发僵。几乎失去了知觉。 “呸!呸!”冲着双手吐了两口吐沫,相互揉搓,想要去尽可能的除去一丝寒意,作用却并没有多少。 连忙将双手伸进袖子里。巴克苏猫着腰、顶着风,一步又一步,艰难的向着帐篷后面的羊圈走去。 他要去检查羊圈的结实程度。在这样的风雪之下,不论是多么坚固的篱笆屏障都会被吹歪吹松。那就需要他来修复。 当然,这还是最好的状况。 这场大雪已经持续了三天,如果羊被冻死了,又或羊圈被吹开了,他们全家人的希望也就没有了。 这些事情,原本都是巴克苏父亲的工作。但是父亲今年一入秋就病了,而且,自己在年初的时候,还杀死了一匹狼。 他已经是家里的男人了。 巴克苏这样想着,觉得周遭刺骨的寒冷变得略微好了一些。 真是太冷了,不论身上传了多少层衣服,都会被这样的风雪立刻打透。所有的寒冷就如同直接钻进了骨子里,要将每一条肌肉都冻的麻木。 眼前的风雪横吹,更像是一场霜雾,五步之外的东西就难以看得清楚了。 这还仅仅是秋天,风雪就已经如此厉害。今年冬天恐怕很难熬的过去…… 巴克苏咬了咬牙,几乎是拖着自己的双腿一步一步的再迈进。 厚厚的雪层盖过了他的膝盖,每一次从雪中将腿往外拔,都让他耗费了太多的体力。 “柔然神。”巴克苏低声念着神灵的名字,努力的将眼睛睁开,想要看清楚前路。 在这样的风雪中,人是很容易迷路的。 五步之外就已经是一片飞白,回过头去,刚刚还深不见底的脚印片刻就完全覆盖城白茫茫的一片。 这样的日子里,每一次出行,都是一次对生命的挑战。 这不是什么笑话,巴克苏从小就听过族里的老人讲,安丽拉家的男人,就是死在了一场风雪里。风雪停歇后,人们在距离他家帐篷的五丈之外,找到了她男人的尸体。 几步的距离,就是生死的距离。 “柔然神。”巴克苏再次虔诚的祷告,艰难向前。 “咩——” 他是个幸运的孩子,小羊的叫声引导了他前行的方向。 作为从小就跟牛羊生长在一起的人,巴克苏听出了不对,心口一紧,连忙加快了脚步。 “咩——” 小羊在叫,在这样的风雪中微不可闻,显得十分凄惨。 巴克苏心里急得不行,向前连冲两步,入目的画面,让他浑身僵直。 羊圈里,群羊们挤成一团,互相依偎着取暖。它们的大半截身子已经被埋在雪层之下,这其实是一件好事,雪层之下反而更加温暖。 可是,就在羊群外围的地方,已经有了几只倒在雪地中的羊。 小羊羔发出凄惶的叫声,低微又无助,茫然无措的发抖。 它的母亲似乎死去了,如果再不有所动作,它一定也会死。 一、二、三…… 巴克苏看着倒在雪地中的羊群,心疼的不行。 他回头看了看自己已经被风雪埋没了一半的足迹,看着明明只在十余步开外,如今却已经完全看不到踪迹的帐篷,咬了咬牙,下了决心。 他要将剩下的羊群带回帐篷里去! 或许只能一只一只的抱,可如果不这样做,羊群必然会在今晚就被冻死大半的。 要是风雪停止也就罢了!可是这该死的风雪,哪里有停歇的迹象! “柔然神!请您帮助我!”巴克苏低低的念诵,举步维艰的上前。先将正在咩咩叫的小羊抱起,又挑了另外一只身体小巧轻快的,一边一个,努力向帐篷走去。 他是受柔然神眷顾的孩子,并没有在风雪中迷路,很快的,他就找到了帐篷的大门。 “阿妈。羊冻死了三只。我怕他们熬不过今晚,所以准备把他们全都带到帐篷里。” 只是往那里一站,巴克苏身上带着的凉气。就已经让穿着棉衣的母亲打了个激灵。 “不!你年纪太小了!做不了这种事情!你老老实实的在帐篷里呆着,我来!咳咳——”病榻上的父亲听到了他的话,连忙挣扎的起身,却距离的咳嗽起来。 “阿爸!我已经是男人了。柔然神赐予我力量,让我在春天的时候打死了一匹狼。这就是柔然神给我的提示。我已经是家里的男人,总要做些事情!”巴克苏的眼睛亮亮的,拂掉白色的雪花,露出的脸蛋是黝黑中带着棕红的刚毅颜色。 “呼啸的风雪不必狼的爪牙逊色多少。你是家里唯一的独子,我苏察哈尔满唯一的血脉,不可以在这样的风雪中断送掉!”父亲虽然病重。却依旧威严。 巴克苏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那里有融化的雪水。是甜甜的味道。 他扶着腰间的马刀,挺直了腰杆:“正因为我是苏察家的血脉,更应该经历风雪的考验。这是柔然神给予我力量的方法,难道阿爸连我的这一份权力都要剥夺么!” “巴克苏,这不是柔然神的考验,秋日就已经有了这样的风雪,这是柔然神的怒火啊!”母亲看着儿子的模样,又是骄傲又是心疼。 “阿妈,就算是面对柔然神的怒火,我们苏察家也要继续延续下去。若是柔然神带走了所有的羊群,我们怎么熬过这个冬天?”巴克苏的双眼漆黑的如同墨碳,闪着草原上星光一样绚烂的光芒。 父亲陷入了沉默,他知道,儿子说的没错。 “不!总会有别的办法的!”母亲双腿一软,伏地痛哭,“总会有别的办法的!我们可以祈祷!祈祷让柔然神将这场风雪停下来!他会听到我们的祷告的!” “柔然神的眼中只有力量与鲜血,柔软与泪水,那只是没有水源的枯草,除了化作明年的肥料之外,不会有任何的作用。”父亲沉默片刻,重新开口。 他看向自己十五岁的儿子,目光坚韧而有力,似乎想要通过四目相对,就将自己全部的力量全都传递给儿子一般。 “巴克苏,你说得对,你已经是苏察家的男人,自然要经历柔然神的考验。永远不要像妇人一样哭哭啼啼,这是你成年之后,柔然神给你上的第一课。”父亲咳了两声,面色苍白,“去吧,我的孩子。你也是柔然神的孩子,如果你不够出色,柔然神自然会将你的魂魄消散。我的孩子巴克苏,你身上流淌着的,不仅仅是苏察家的血脉,更是柔然神的血脉!你要成为高山,将风雪都阻挡在外!带上你的烈酒,让柔然神的血脉沸腾吧!” 巴克苏狠狠的点头,不再去看苦苦哀求的母亲,大口大口的灌下了一皮袋子的烈酒,转身,重新步入风雪当中。 “柔然神!我的柔然神!求你救救我的巴克苏!”母亲哭天抢地,跪拜连连。 不远的高山上,有人看着这一幕,面无表情。 “主上,今年的风雪的确大了些。千山怒雪,要不要管一管?” 身后,有人发问。 被问的人伸出纤长的手指,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发出的声音是人间未曾有过的淡漠。 “与我何干?” 他说。(未完待续) 第四十二章 献祭者 千山怒雪,与我何干? 大概是早已习惯了类似的回答,发问的人并没有什么差异的表情。 “千颜那边似乎有点动静,是不是应该动手了?” 于是,他又提出了另外一个问题。 宝玉如镜,这是无数明玉构成的殿堂,空明澄澈。 这殿堂的主人坐在一方池水边,看着水中的春花秋月、万里江山。 这是一片饶有生气的景色,有生机勃勃,也有白雪皑皑,有子孙萦绕,也有哀鸿遍野。这是他的江山,这是他眼中的景色。 他看到的一切都会变为真实,他意念一转世间就会翻覆模样。 翻手为云覆手雨?那不过是小孩子才喜欢妄想的野心。对于他来说,人世间的一切都让他觉得无趣,索然无味,寡淡的如同煮了百遍的茶水。 无趣,着实无趣。 正是因为无趣,他才变得愈发淡漠。 人们传诵着他的名字,遥拜着他所在的地方,歌唱着他流传在世间的传说。 他是北境之神。 他是无数人心中崇敬的尊贵。 他是巴克苏全家人所期盼的神邸。 他是看着千山怒雪,觉得这世间太过无趣的人。 他是柔然。 柔然活的时间太长了。 他已经算不清自己是第几次在轮回。 七十七片的散落众生,永生的代价,就是魂魄被撕碎的疼痛。 散落众生。这种名头说起来好听,实际上,只是将一个人的灵魂撕扯成七十七份。又随意抛洒下去,只等待在漫长的岁月里,重新凝合。 这是一个漫长到乏味的过程,痛苦的寻找之外,更多的,是*的疼痛。 灵魂被撕裂,没有人会觉得开心。 即便是柔然。 好在他有一批不错的手下。每次散落之后。都会有虔诚的手下为他寻找所有的碎片,一片一片,带回殿中。 此殿名为昆仑。因为此殿落座于昆仑。 昆仑山巅,无寻觅处,自是柔然。 柔然,这或许是世界上最柔软的名字。却归属于一个站在世界之巅的人。 “高处不胜寒。” 不知怎么,柔然忽然想起了这句话。轻轻念诵。 他的声音里,却没有什么叹息。更像是一种单纯的念白,淡漠的让人心寒。 “主上?” 侍立在下手的手下并不明白柔然的意思,微微蹙眉。 柔然微微摇头。开口的声音冷冷清清,低沉中带着傲世众生的威严:“不必管她。这么多年来,好不容易遇到了稍微有趣的人。” “喏!”手下连忙答应下来。又道,“之前漠北的那一人。已经被带了回来,主上您是……” 柔然勾了勾手指,来人就已经明白,回头冲着外面的侍者点了点头。 不多时,一个牧民打扮的老者,就被人搀扶着走了进来。 越是接近柔然,老者身体的颤抖就愈发明显。 他盯着柔然坐在池边的身子,虽然那神仙般的人物是背对着自己的,老者却已经浑身呆滞,连头脑都已经不灵光起来。 老人看到千万明玉砌成的宫殿,看到宫殿的主人冷冷清清坐在池边,看到一切浅碧色的光晕都衬托不了宫殿主人的气韵,虽然只是背对着,却已经足够让众人伏拜。 老人再也行走不了,浑身瘫软,终究只能被两个人拖拽着,在玉砌的地面上拉扯的前行。 越接近柔然,老人就越能感觉到身体中的那种激动。 那是真正的激动,并不仅仅是一种形成词。 活了七十八岁,老人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感觉。 浑身上下的血液像是沸腾了,冒着泡,不停的翻滚摇晃。 骨头像是都在激荡着,前后左右的互相碰撞,以至于连他自己都能够听到骨头相互碰撞、厮打的声音。 五脏六腑开始毫无规律的震颤、扭曲,似乎想要挣脱原本的舒服。 老人觉得,自己好像快要爆炸了。 随着自己与宫殿主人的接近,这种感觉越来越浓、越来越强烈,直至某一时刻,啪的一声轻响,老人感觉到,自己的肋骨终究断了一根。 一声之后就是二三四五,老人觉得自己正在用身体放爆竹,听说那是南蛮子的一种东西,点燃了就劈劈啪啪的响,很是喜庆。 如今,老人的身体开始发出爆竹的声音,他并没有觉得痛苦,反而似乎有些有趣。 真是有趣。 这样想着,老人无声的笑起来。 这笑容就仿佛跑步时的一声枪响,无数的血管同时爆裂开来。 拖行还在继续,于是两道并排的血迹,在明玉的地面上留下了尘埃。 无所谓,只是尘埃而已。 早已有人注意到这里的情形,他们面无表情的上前,挥一挥衣袖,拂去所有的凡尘。 拖行终于停了下来,老人被轻轻放到地面上,已经奄奄一息。 他的目光仍旧盯着那个背影,双目里有些隐隐的激动。 他知道自己快要死了。 他知道,下一刻会爆掉的,将是自己的心脏。 可是他并不紧张,反而有些激动,有些向往。 “我神柔然。”老人用沙哑的声音,说出无声的话语。 虽然无声,柔然却已经听到。 柔然看着一池秋水,看着万千浊世,觉得十分无趣。 于是他施施然站起身来,旁人连忙跪拜。 神就是神,当神站立之时,没有人能够同时站立。 柔然转过身来,目光微垂的看着脚底的老者,没有低头。 凡俗之人,哪里值得他垂首。 “我神柔然!”老人张张口,依旧没有发出半点声音。目光中却渐渐散发出狂热。 对于这种狂热,柔然十分熟悉,于是依旧觉得无趣。 意念微动,老者已经被无形之力扶起,立于身前。 “汝辈凡俗,自化于吾,从此河山万载。与有荣焉。汝辈可愿献祭?”柔然目光淡漠的看着老人。 老人已然狂热。双目通红。 他浑身上下的骨头都已经碎裂,血管都已经爆开,血肉残躯不停的向下流淌着。在玉石的地面上,幻化出异样美丽的画面。 柔然看着老者对自己狂热的崇拜,依旧冷漠如神明。 上千年来,每个人都是如此。 于是。柔然依旧觉得十分无趣。 的确无趣。 所以他伸出手,轻柔的伸进老者的胸膛。将那颗尚未爆裂,却跳动的异常狂怪的心脏,挖了出来。 心脏连着血管,挖出身体的时候牵连着不少东西。于是柔然轻微用力,仿佛害怕伤到对方似的,手段异常温柔。 血管一根根的被扯断。发出一声接一声粘稠又噗噗的响声,仿佛一场生命的交响曲。 老者看着自己的心脏被缓缓挖出。却没有感觉到分毫的恐惧。他甚至有些感动,感动于柔然动作的轻柔,仿佛母亲的手,掠取他生命的同时,又赐予他永生。 老者太过感动,于是泪流满面。 但眼泪很快便停歇下来,因为噗的一声轻响,老者的两个眼球,纷纷爆裂开来。 心脏终究被脱离在外,其余的一切,骨骼、肌肉、内脏,一切的一切,都如同枯败凋零的花朵,缓慢的爆裂、流淌下来。 所有的血肉铺散在地面上,壮烈又唯美,在美玉的地面上形成一副壮丽的图画。 这血肉蔓延到柔然的脚底,他感受着这熟悉的气息,终于满意的深吸了一口气。 手中的心脏仍旧在狂烈的跳动着,似乎比之前更加剧烈了。 柔然看着手中的心脏,感受着自己这七十七分之一的灵魂,满意的叹息。 意念微动,心脏终于爆开,隐藏在其中的一缕神魂,终究物归其主。 七十七片的散落众生,又找回了第五十三片。 “恭喜主上!” 侍从们跪拜着道贺,柔然浑身浴血,神情依旧淡漠。 随着第五十三片的回归,他身上仿佛永远不会停歇的疼痛终于又好了一点。 但这一切,对于他来说,依旧是无趣的。 对于神明来说,世上还有多少有趣的事情呢? 柔然思索着,重新入座,看向一池秋水。 只有一件事…… 他忽然想起了千里之外的建康城,那里方才气息的波动,即便远隔如此之距离,他也能够感受的到。 因为那股气息,是独属于他自己的气息。 千年以下,竟然有人能够凭借着七十七分之一的魂魄,散发出自己的气息。 这一件事,似乎是近百年来,唯一有趣的事情了。 柔然这样想着,觉得很多事情,聊胜于无。 聊胜于无罢了。 他意念微动,一池秋水再次变幻了颜色。 从浅碧,变作了轻红,缓缓的,才发觉那一抹,是枫叶的颜色。 枫叶飘尽便是风铃,风铃挂在屋檐之下,屋檐上有牌匾,上面写着三个大字——清风阁。 柔然心想,这个名字,似乎有些耳熟。 阁中有人在聊天,一名是坐在轮椅上的年轻人,另一名就是身上带有自己一分魂魄的献祭者。 至于他们二人正在聊些什么,柔然并不感兴趣。 于是他看着那一方风铃,微微出神起来。 身后,侍从们开始悄无生息的收拾着一地的血肉残肢,一片美丽的抽象画,就在这样的布景当中,缓缓的,从四面八方向着中间收拢。 只有玉石永存,晶莹剔透,永不凋零。(未完待续) 第四十三章 我命由我 谢小满看着眼前的人,眼前的茶,一时无语。 无语并不是失语,她的心中充满了疑问,却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询问。有太多的顾忌莫名其妙的出现在眼前,而后她才忽然想起来,眼前的这个人,自己其实所知甚少。 就算是他帮助自己进了从总院,帮自己指明了一条道路,可是他楚清风,到底是谁呢?是什么人呢?真的能够信任么? 再说,如今连自己的身体,都已经难以有什么信任的关系,那种莫名其妙出现的力量,已经让她忌惮太多。 那不是自己。 不管其他的事情,不论身体里这份气息出现的原委,谢小满最起码知道这件事情——那并不是她自己。 “很害怕吧?” 楚清风忽然开口,谢小满微惊,从一团乱麻的思绪中回神。 她对楚清风,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亲近感,不仅仅因为原本的帮助,或许也因为每当他说话的时候,就如同清风入怀,着实让人安然。 只是……害怕? 谢小满苦笑着揉了揉鼻子,说不清应该摇头还是点头。 “大概有些。”她盯着他的眸子,“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楚清风没有回答。 谢小满的余光瞥见清风阁门外的身影,那是黄毅兴,曾经对她客客气气的人,如今正抱着膀子站在那里,用充满审视的目光看向自己。 她看到了黄毅兴腰间的刀,甚至感觉到了黄毅兴随风而股的敌意,不禁失笑。 “他们太紧张了。”楚清风微微偏头,也跟着笑起来,“其实不必。” 于是他挥了挥手。没有回头。 楚清风是背对着大门的,却能够察觉到后面一切似的,神色浅淡。 黄毅兴似乎有些不安,却又不能不服从命令,于是只好黑着脸躬身施礼,抬步离开。 “你到底是什么人?”谢小满微微叹息,“一个不会修行的人。却知道从总院。身后还有这样一班修为不低的人做护卫。难道说,你是那些废柴流小说中的世家少爷?难道你才是这场大幕的主角?” 这不是戏言,经历的越多。谢小满却觉得周遭的一切太过复杂与虚幻,太过不真实。 自从上回在这里,与楚清风那一席长谈之后,谢小满参悟天地。虽然不是很透彻,但一种无力感越来越占据了她的心灵。 她不是许哲峰那样坚定的近乎鲁莽的人。她不过是个寻常的小人物。从小就过着寻常的生活。 即便踏上修行这条道路,她也只是简单的想要尝试些新鲜的东西。这就像是市面上见到了从未见过的水果,谢小满就会买回来尝试一下,如此而已。 对她来说。修行,的确是如此而已。 因为修行,被卷入郭璞师门的乱七八糟事情。这已经是谢小满始料未及的事情,但她尚且可以承担。 可是如今。方才,那一幕实在超越了谢小满的底线,那种超然万物的余味仍旧在骨子里流淌,那丝淡淡的神格,仍旧让她心有余悸。 是的,心有余悸。 不是喜悦,不是狂欢,不是享受,而是单纯的,恐惧与排斥。 那不是她。 她是最简单而透彻的人,应该过着闲花弄水、意兴悠游的生活。她从不享受旁人的阿谀奉承,不享受他人的溜须拍马,又哪里受得了什么高坐于天地之间,受万人伏拜瞻仰。 她生平不带主角光环,自然也没有承担神格的能耐。 “家父修行,我不过是鸡犬升天罢了。”楚清风的回答与他的人一样,如若一道清风。 谢小满看向小轩窗外,那里有一间茶坊,茶坊有个二楼,黄毅兴正在里面喝茶。 “你的父亲一定是个了不起的人物。”谢小满由衷道。 楚清风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我不会骗你,你身上发生的事情,这天下间不止你一个,只不过,似乎因为你踏入了修行的缘故,所以事情看起来夸张些。”楚清风道。 谢小满挠了挠耳朵:“你的意思是,我并不是这天地间独一份儿的。你把这话告诉我,是为了让我放心一些?” 楚清风看着谢小满的眼睛,陷入思索:“我不知道,有些事情是不是应该告诉你。” 神经紧张到了一定程度,谢小满反而愈发放松下来,整个人从跪坐的姿态变成了盘坐,甚至还支起了右腿,将右手架在上头。 这样的姿势,男子做起来或许会显得豪放不羁,女子做起来,却显得有些不雅。 的确不雅。 “我有些明白你的意思了。”谢小满反笑起来,“你现在这个状态,就跟医生要宣判别人的死刑差不多。您也别磨叽了,直接跟我说说,我还有多长时间能活?” 楚清风看着她的姿态,并没有动容,开口的声音依旧浅淡:“如果按照我所知道的事情,你如今早该死了。” “但我还活着,这会不会在说明什么问题?” “可能是,可能不是,我知道的,的确有限。” “你这个医生当得不好,连个预估的生存时间都没有,让人怎么活。”谢小满笑了起来,终究显得有些无力。 她的面色十分苍白,就算是之前说的再多,她也紧紧是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少女,虽然看到了许多风景,可仍旧留恋于青春年华。 “其实我很怕死的。”谢小满叹息着,声音若有若无。 “每个人都怕死的。”楚清风声音安稳。 谢小满一时沉默无语,头脑空空如也,也不知到底在想些什么。 脑子里像是一片混沌,所有的东西都黏黏糊糊的活在了一起,分不清真假。分不清过去与未来了。 谢小满伸出双手,举在眼前,呵呵的干笑了两声:“你瞧,我的手止不住的在抖呢。原本以为自己不会太害怕的,结果还是这个样子。是不是很可笑?” 楚清风无声叹息:“生命消逝这种事情,又有谁不害怕呢。” “仗剑生死,慷慨豪迈。终究是很难很难的事情呢。”谢小满听出自己声音在颤抖。不禁失笑。 “你要知道,”楚清风将轮椅推过来,绕过了身前的案几。来到谢小满面前,目光深邃,“我也曾经被人说成必死无疑,如今。不是活的也算不错?” 谢小满抬起头,看着他的云淡风轻。张了张嘴,没有说出话。 “你既然修仙,就应该明白一个很粗浅的道理。”楚清风的声音仿佛带有魔力,直直的渗透进谢小满的脑中。并且在其中不住的回想着,“我命由我不由天。这是个粗浅到恶俗的道理,却也是人世间最艰深有用的道理。” 风铃轻响。有些动听。 “我知道恐惧的味道,也知道死亡的味道。自然明白,这一切最初摆在面前时,总是很让人畏惧的。这种感觉其实很奇妙,你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不知道是下一刻,还是下一年。最初的那些日子,你会突然想到一大堆需要做的事情,可再深入的去想,又发现这一切都是不重要的,不需要去做的,于是,便会陷入深深的虚无感。不过没关系,如果你一直没有死去,这种感觉终究会慢慢淡去的。”楚清风的声音十分清淡,仿佛正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如果你是幸运的,你会即刻死去,这些折磨人的东西,也就不需要被品尝了。可你若是不幸的,如我,会依旧生活在死亡的恐惧里,一年、两年,十年、二十年,只要你继续活着,就会一直品尝到这种滋味。不过很幸运的一点,最终你总会习惯的,人是一种十分有趣的东西,只要死亡尚未降临,所有的东西都会被慢慢习惯。至于这一点,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我是说不清的。” 谢小满看着他,思绪纷飞,终究化成一池春水的平静。 “没有超脱的一天么?”她问。 “或许有,或许没有。”楚清风微微一笑,“习惯了,就好了。” 谢小满看着眼前的清茶,那里有一根时而舒时而卷的茶叶,犹自在随着水波上下翻动,无法主宰自己的沉浮。 “难道习惯,不是一种认命么?”谢小满再度开口,她仍旧低着头,盯着那盏茶水,显得有些倔强。 “如果不想认命,最简单的方法,就应该现在便自杀。”楚清风轻笑起来,笑得十分潇洒漂亮。 谢小满沉默下来,她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一个很好的方法。 只是她胆子小,做不得这种事情。 她重新看向自己的双手,如今它们已经不再颤抖。 楚清风说的对,习惯,的确是人世间最大的救赎,可同时,也是尘世里最恐怖的存在。 “我忽然发现,我现在就是一只薛定谔的猫,处于一种非生非死的临界态。”谢小满忽然失笑,摊了摊手。 楚清风略微思索了一下:“我不大懂你的意思。不过在我看来,你现在的确是活着的,并没有散发什么尸体的味道。” “我准备回家睡一觉,好好想想这个问题。”谢小满站起身来,身体依旧有些发软,双手双脚却已经不像方才那样冰冷。 风铃轻响,入耳的声音十分动听,也让人心神安宁。 “就这样吧,到时候我请你喝茶。”她说,“你们这个时候的茶实在难喝,我知道一些粗浅的烘焙方法,要是到时候你我还不幸的活着,我就请你喝。”(未完待续) 第四十四章 捞钱 谢小满的确如她自己所言,回到家中之后,并没有跟任何人说话,先将自己扔上床榻,睡了一觉。 也不知是不是死亡的味道太过催人入眠,总之谢小满睡的很香甜,一觉醒来,已经是月上柳梢时分。 这才觉得有些饥饿,腹中空空如也,谢小满翻身下地,冲进伙房,发现准备好的饭菜都在大锅里存放着,只等她醒来。 心中有些感动,谢小满也懒得去加热,随意扒拉了几口,又灌了几口热水,便推门而出。 小白仍旧在房顶晒月光,许哲峰在房中修行。 院子外的灵墙在夜色中发着幽深的光芒,谢小满发了片刻的呆,这才想起来,自己今天去清风阁,原本是想要道谢的,怎么莫名其妙的变成了这么一副光景? 这时再去回想,白日一幕,如梦似幻,竟有些不真实了。 掐了掐自己的脸,生疼生疼,那一切,终究是真的,无法辩驳。 谢小满觉得自己现在,就像是一个癌症晚期的病人,除了等待着死亡的降临,没有办法做任何事情。 自己死后会不会像其他幽魂一样,归于地府,四处游荡。像黄叶村的那些鬼怪一般,生活在地下的世界里,似乎依旧宁静、自由。 谢小满无声的笑了笑,知道这些不过是臆想。 虽然对身体中那股力量的所知仍旧不多,可她猜测的到,正在前方等待她的,只能是死亡之后的一片虚无。 空冷、黑暗,甚至连黑暗都没有的虚无。 就像是修行世界中的那些黑色。 涂满灵魂。 心里有些沉甸甸的。同时又空落落的,正如楚清风所说的那样,不论什么事情,都找寻不到应该去做的缘由了。 但楚清风似乎是了无牵挂的人,可谢小满不同。 她看了看周遭的一切,虽然只是一个稍显逼仄的小院子,却终究是个院子。 虽然除她之外。只有两个人、一只小妖怪。可终究算是个小家庭。 如果自己倏然死去,他们该怎么办? 许哲峰那样的人无所谓,他就是一根野草。不论在哪里都能壮丽的活着,执着又坚韧。 小白这个小东西,虽然看起来傻乎乎的,可它毕竟是活了几百岁的妖怪。应该可以找到些出路吧,大不了回归山林。也算是一种不错的归宿。 只是香兰姐,如果郭璞不回来,还是要找机会托付给谢家。 安石叔父就算了,男人也不好做这种事情。最好还是找谢菀。她托付起来也方便。只是一来不能让谢菀觉得不方便,二来也不能让香兰姐有寄人篱下的感觉。这么一想,似乎也有些复杂。 她谢小满。从来都弄不明白这种复杂的事情。 又如何能够参透生死? 谢小满这样想着,自己都忍不住笑起来。 因为有事要做。心里对一片黑暗的恐惧反而消散了些。她没有对别人说,翻上房顶将小白的头发揉乱,便轻飘飘的向着揽月楼荡去。 月光照在身上,让她有些舒服,只是心里不由自主的想着,要是不要这样清冷就好了。 没有人看……即便有人看了,她如今也无所顾忌,谢小满将引风符用到了极致,时而高高弹起,时而在半空中辗转腾挪,学着那些飘忽如仙的动作,只是并没有太多的美感。 没有广袖飘飘,也没有绝色的风姿,谢小满终究还是落了下来,挠了挠头,心想自己应该教一教小白,让它表演给自己看,必定是惊世绝伦的演绎。 一舞剑器动四方,天地为之久低昂。那该是什么模样…… 谢小满略微叹息,身影已入轩窗。 “安梓姐,我有事情要麻烦你。”谢小满坐在窗棂之上,也不进屋,只闲适的翘着二郎腿,窗外的衣袂随风翩跹。 安梓正在与人合帐,这时候听到有人叫她,不免吓了一跳。回头去瞧,却见到谢小满坐在窗户上,一派闲适。 “哎哟我的小祖宗,这可是二楼,万一折下去可怎么办?还不快进来!”安梓连忙起身。 “没事儿没事儿,我怎么也是你们口中的‘谢仙师’,不会从二楼掉下去摔死的。”谢小满开怀一笑,“而且,就算是死了,也跟这个高度没什么关系。” “呸呸呸!这说的都是些什么话!”安梓以为她在开玩笑,笑骂了两句,“还不快进来!正说起来这几日的进账明显提升了呢,少不得是你那两首曲子的功劳!诗岚姑娘这几日都快被其他姐妹们嫉妒死了,有几个不知深浅的小丫头,这几天正死缠着我,要我求你也给她们写几首清词,说是也要借一借东风呢!” “安梓姐,今日我正是为此事来的。”谢小满翻身跳进了房间,笑道,“我忽然想到一些事情,坐卧不宁,又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安梓姐成全。” 安梓见谢小满说笑着,一双眸子里却极为郑重,不敢耽搁。她挥挥手让其他人先行退下,又将谢小满领进了内房,为她添了一杯酒,问道:“小满到底是遇到了什么事情?你们仙人的事情,我没什么能耐去管。不过凡尘浊世里的事情,我多少懂得一些,认识几个熟人,你大可不必隐瞒,说与我听便是!” 谢小满见状失笑:“安梓姐,看你这模样,怎么好像我要叛国似的?放心吧,不过是一些银钱上的事情罢了。” “倒是早说!吓得我跟什么似的!”安梓翻了个白眼,自己干了一杯酒,笑道,“你个小丫头,方才摆出那样一副表情,我还以为是怎么了。连谢家小娘子都解决不了的事情,岂不是跟天塌下来都差不多?竟然只是为了钱财!也真是够吓人的!不过……让你都郑重其事谈起的钱财,恐怕不是个小数目吧。” “是不是小数目我不知道,只不过,不知道安梓姐肯不肯帮忙,能不能帮忙了。”谢小满笑道。 安梓挑了挑眉毛,媚态纵生:“愿闻其详。” “我先问一句,这揽月楼的东家是什么人?”谢小满问道。 安梓不禁皱眉:“小满你怎么问起这个?难不成是朝廷里有什么风声了?” 谢小满摇了摇头:“安梓姐你不必想太多,我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只不过是想入股罢了。所以想问一问,有没有这个可能。” 安梓闻言,明显有些为难:“不瞒你说,我打小就在揽月楼,二十余年,从未听说楼子换过东家。东家也不是什么缺钱的人,这样突兀的事情……如果小满你不着急,我倒也可以徐徐图之,慢慢与东家渗透、商量。你也知道的,生意上的事情,没有什么简单直接的可以不可以,都是慢慢经营罢了。” 谢小满摇头道:“安梓姐,我很着急。这么说吧,如果可能的话,我希望今天晚上就可以将事情谈成。” “怎么急成这样?”安梓紧皱了眉头,上前握住谢小满的手,“小满,你这到底是遇见了什么事情,直接跟我说就是。若只是手头有些紧,姐姐这里尚且有些私房钱……” “不是的。”谢小满想了想说辞,却又什么都想不到,总不能告诉她说,我没准儿明天就死了,所以很着急。于是只好笑叹道:“反正很急就是了,有些事情,我真是没法说。还望安梓姐见谅。” 安梓为难道:“这、这黑灯瞎火的,就算是谈事情,也不该这样的时候……” “我也知道安梓姐你很为难,你也不必为我做太多的事情,就告诉我东家是谁,我自己去找他好不好?”谢小满挠了挠头,“真的很着急。” 安梓看了谢小满一眼,又一眼,终究只能叹息一声:“我也不知是倒霉还是幸运,怎么就遇见你这么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物!要是你害得老娘被人穿小鞋,看我日后怎么收拾你这个小丫头!” 谢小满嘻嘻一笑:“多谢安梓姐!” “罢了,这揽月楼的东家其实也是你们谢府的姻亲,不过这个人,是大晋朝出了名的不好说话,油盐不进的。我瞧啊,你这样过去,也是会碰一鼻子灰的!”安梓叹息道。 “谢府的殷勤?”谢小满扬了扬眉毛。 “没错,桓温桓大将军,你可知道?”安梓忽然想起了什么,不禁失笑,“瞧我!怎么就忘了,你必定是知道的!当时桓大将军娶了谢家的娘子,还不是你来找诗岚那个丫头,去唱的那首贺词么!哎!刚才是我狼狈了!若是早些想起来这事情,我也就不那样劝你了。想必你与嫁过去的那位娘子必定关系极佳,原本就是姐夫和妹妹的关系,这种事情总要好开口些!” “是啊。”谢小满揉了揉发疼的脑仁儿,忍不住苦笑,“的确是好开口些。那就多谢安梓姐了,我这就去找我那位姐夫,好生说道说道。” 说罢,谢小满将杯中酒水喝尽,重新跳上窗棂,翻窗而出。 “不必谢,若是有心,什么时候记得再给楼里的姑娘们写几首唱词吧!”安梓追着谢小满的足迹,趴着窗子挥舞起手帕来。 满楼红袖招,谢小满看着身后夜色中那一抹艳红,不禁笑着摇了摇头。 桓温啊桓温,真是没想到,转了一大圈,我还得去找你。(未完待续) 第四十五章 没死,就要活着 谢小满再见到桓温的时候,桓温依旧没穿衣服。 “嗨。”谢小满从窗户蹦进来,这一次,到没有刻意的放轻手脚。 她看了看桓温身边的女人,不是南康公主,而是谢家的那位姐姐,于是不禁笑了起来:“桓大将军,艳福不浅呀。” 桓温早已在她推开窗子时醒来,此时整个人如同黑暗中的雄狮,虽然坐在床榻之上,手上却握着已然出鞘的短刀。 他浑身的肌肉都已经紧绷了,确保下一刻,他就可以暴起杀人。 他的刀,的确可以杀人。 看到谢小满的时候,桓温不禁眯起了眼睛,脸色微寒。 旁边的谢温雅早已被吵醒,身旁桓温散发着的杀气,让她十分畏惧。这时候谢温雅将自己死死的裹在被子里,不敢睁眼睛,只是莫名其妙的感觉,闯入者的声音有些耳熟,不知在哪里听过。 只是心中不禁更加诧异,闯入之人怎么是个女子?莫不是夫君以前的相好? “温雅姐,许久不见。” 心中正混乱着,谢温雅却听到跟自己问好的声音,心下一抖,颤颤巍巍的睁开眼睛,就看到一袭青衣广袖的谢小满,正在冲着自己微笑。 “小、小满?”谢温雅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伸手揉了揉。 “温雅姐,别害怕。我是来看看桓温这个家伙,有没有在婚后欺负你的。他要是敢欺辱与你,你就跟我说,看我不把他揍个四脚朝天。”谢小满笑道。 “小满,这——”谢温雅许久不见谢家人,即便是谢小满。这时见来也格外亲切,猛地就想从床榻上起来,却陡然发觉自己没穿衣服,吓的又缩了回去,下意识的看了桓温一眼。 这一眼目光简单纯粹,完全是把桓温当成了主心骨的样子。 谢小满见状,便明白了什么。挥了挥手:“桓温。看来这个姐夫做的还算不错,不过你放心,只要我听到一丁点的风吹草动。自然会来帮我姐姐讨回公道的。” 桓温皱着眉头,明显有些不悦。 这也是必然的事情,没有人会因为半夜忽然闯入自己家的人而心生喜悦。除非对方是经年不见的老友,又或者。是人间难觅的美人。 很显然,谢小满哪个都不是。 不过二人有旧。 此旧却非彼旧。桓温看着对面那个依旧清冽的身影,原本已经黯淡了稍许的记忆再度明晰,所以他很不快活。 “你来做甚?”桓温发问,面色冷峻。 “不要这么冷漠嘛桓大将军。来跟你谈一门生意罢了。”谢小满微微一笑。 桓温双目微眯,只道出一个字:“说。” “在这里?”谢小满看了一眼谢温雅,笑道。“不大合适吧?我要说的可是一轮明月的事情。” 桓温面色微变:“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明白的。”谢小满转过身,将正在向屋内吹冷气的窗子关上。顺便看了一眼天上的明月,“我刚从那边过来,生意很不错。” 夜里还能开张的,类似的生意并不多。 桓温有些生气,是当真生气了:“你他妈到底是不是个女人!怎么什么地方都要掺和一脚!” 谢小满抱着膀子看他,笑而不语。 “温雅,我先出去谈点事情,你先睡,不必等我。”桓温看向谢小满的目光微冷,“如果有什么事情,直接叫护卫。” “知道了,夫君。”谢温雅面色微红,看了谢小满一眼,明显有些不好意思。 谢小满笑嘻嘻的道:“温雅姐不必害羞,你们之间要是不恩爱的话,我才要揍人的。” 桓温懒得理会她,起身披衣,一套动作做的行云流水,分毫没有因为自己光着身子而觉得尴尬。 谢小满自然也不会觉得害羞,一名身材堪与后世健美教练相媲美的男子,只穿着一条亵裤在眼前晃过,对于她来所,更像是一种对于身材的欣赏,而不至于害羞。 两个当事人都若无其事,只有谢温雅脸红的快要滴血,终究把自己的头脸都盖在了被子里,羞的不敢见人。 谢小满哈哈一笑,跟随着桓温往外室去了。 桓温自行掌灯,外面的人看见屋内灯亮,不免觉得疑惑,连忙近前询问,却不敢直接开门。 “大将军,可需要人伺候?” “不必,你们都退下。”桓温声音低沉而清寒,满是雄性的气息。 他只穿了一件外袍在身上,胸前蜜色的肌肉仍旧清晰可见,根本遮蔽不住。 没有了原本婚约的拖累,谢小满终于能够好好的欣赏一番,啧啧称赞。 她自己也不客气,随意坐了,撑着脑袋歪头看着桓温。 桓温见状,眯了眼精,上前一步,居高临下的看着谢小满,喉咙里发出低低的笑声:“你若喜欢,当日何必金蝉脱壳?这时候又送上门来?” 谢小满的身子完全被桓温的身影所笼罩住,因为距离太近的缘故,她甚至能够感觉到桓温身上炙热的温度。 “你若是没有娶妻,又不逼婚的话,我没准儿还会考虑一下。”事到如今,谢小满觉得这种小事没有必要瞒他,玩味的笑道,“我谢小满平生最恨别人逼迫,你越想要什么,我偏就让你得不到什么,如此而已。”谢小满耸了耸肩。 桓温低笑一声:“为了让逼你的人不痛快,把自己也赔进去,这样合适么?听说你现在自己在南罗巷子里住?是被谢安撵出去了?” “你对我调查的还挺详细。”谢小满微微挑眉,“不过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只是简单的不喜欢谢府的人多事多,找了个清闲的地方罢了。” “哦?”桓温似笑非笑,也不知到底相信与否,“听说你还养了个小白脸?” 谢小满微微愣怔,心想什么小白脸?随即才想起来同在一个院子里住着的许哲峰,竟然就被当做小白脸了? “那家伙哪张脸白了?”谢小满懒得解释,扬眉回问。 桓温冷笑一声,凑得更近:“你喜欢的,是本将军这样的人物。那些文文弱弱的书生,自然是看不上的。你若是想要,倒不如与本将军春风一度,何必去找那市井的小混混,平白折辱了身份!” 谢小满听得云里雾里,却终究从中听出了什么,笑着扬眉:“我不是听错了吧?桓大将军你难道是……吃醋了?” 桓温被人戳中心头痛处,目光一缩,直起身来,抱着双臂。 “哈哈哈!”谢小满拍腿大笑,“桓大将军真是有意思,想来并不是看上了我这个没什么优点的脸,而是受不了被别人拒绝吧?这也难怪,桓大将军这样的人,一辈人被人拒绝的次数恐怕少之又少。而对于女人,我猜,素来都是你勾勾手指人家就投怀送抱了罢!” 桓温并不言语,低头冷笑的看着谢小满。 “怎么?被我戳中了心病?”谢小满得意一笑。 桓温略微沉默:“你比我上次见到你的时候,张狂了不少。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这一回,轮到谢小满微愣。 月轮朗照,正是秋日特有的空明澄澈。 油灯轻跳,摇摇晃晃的映出两个人影来。一个雄威如山站在那里,侧影是刀割一般冷峻的面孔。另一个小巧的坐着,抬起头,竟显得有些乖巧可爱。 月明星稀,乌鹊仍在南飞。 明月别枝惊鹊。被惊醒的鸟雀看着眼前的一幕剪影动也不动,误以为是一副剪纸画,正歪着脑袋“咕噜咕噜”发出喉咙里的声响,却见小巧可爱的影子,抬起手拢了拢耳边的碎发,惊得鸟儿连忙扑扇这翅膀,飞走了。 正在拢头发的谢小满感觉到了这一幕,偏头看了看关闭着的窗棂,轻笑起来。 “我发现这件事情特别有意思,”谢小满轻轻笑着,“明明我才是当事人,偏偏你们都很清楚我的命运。” 桓温自觉失言,却没有什么后悔的心思。 他这种人,素来很少后悔。 只是看着谢小满脸上的笑意,桓温也不禁略感怅然:“我没那么大的能耐。薛子承说的,我也不知真假。不过这么看起来,应该是真的了。” “怨不得你当时非要我做小妾,看来也是看中了我片刻就会死去这一点?与谢家结了姻亲,又不需要真的去哄女人,你这个如意算盘果然打的很不错。”谢小满叹息道。 桓温并没有反驳,只当是默认。 “不过真是抱歉,没让你如愿。话说回来,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自己快死了,如果知道的话……”谢小满歪着头想了想,忽然笑起来,“恐怕也不会让你如愿的。” “我知道。”桓温也淡笑起来。 谢小满站起身来:“既然你知道我就要死了,这生意也好谈了。我要揽月楼一半的干股,经营权我不管,就坐等收钱。” 桓温再度眯起了眼睛,用审视的目光看她。 谢小满笑道:“我知道你的想法,你会在想,我都快死了,要那些身外之物做什么?我可以很负责任的告诉你,我有用。第一,我现在毕竟还没死。没死,就要活着。第二,就算我死了,还有一些人没有死,我需要保证他们在我死后,还能没什么负担的活着。”(未完待续) 第四十六章 将军磨墨夜抄诗 “我不是婆婆妈妈、伤春悲秋、多愁善感的人,也没有菩萨那种普度众生的心。只不过,有一些事情,必须要做罢了。其实我想,这种事情你应该很习惯才对,毕竟北伐,原本就不是什么责任,只是你想要做、必须做,如此而已。所以,希望你能体谅。” 谢小满直视桓温的眼睛,说话的声音十分坦然。 “你是在求我?”桓温挑了挑眉,似笑非笑,“你这是求人的态度么?” “当然不是。”谢小满笑起来,竟有几分潇洒,“你何时见过我谢小满求人?” 桓温闻言失笑,这一回,轮到他懒洋洋的坐下,玩味的看着谢小满:“那你跟我说说,我为何要莫名其妙的给你揽月楼的干股?难道我欠了你什么?” 即便桓温坐着,威势依旧不减。虽然是抬着头去看谢小满,可谢小满仍旧能够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威势。 “听说大将军十六岁走进杀父仇人的灵堂,斩杀了对方三子。征西大将军桓温,这个名字,的确不是简简单单的名号。”谢小满微微一笑。 “拍马屁?这与求人有什么区别?”桓温冷笑一声。 “说句佩服的话而已,你喜欢当做马屁来听,那是你的权力。”谢小满负手道,“其实关于揽月楼,我想了很多,猜测了很多次幕后的东家会是京中的哪一位权贵。不过想来想去,也没猜到竟然会是你。你这个东家,似乎很少去揽月楼,隐藏的的确很好。是为了给南康公主面子?” 桓温没有说话,目光却透露出了四个字——与你何干? “的确与我无关。只是觉得好玩罢了。”谢小满摊了摊手,“你也不必怪罪安梓姐,我磨了她一夜,你知道的,这个世界上拿我有办法的人的确不多。” 桓温听出了话语中稍显暧昧的句子,不禁眯了眯眼睛,想起了安梓那颇有风韵的身段。 “喂。你呼吸加重、瞳孔放大。虽然这都是基础的生理反应,不过我可告诫你,你家里又有老婆又有妾。再赶去外面沾花惹草,小心我阉了你。”谢小满笑呵呵的,说道最后,语气中却闪过一丝狠意。 桓温失笑。玩味的笑道:“哦?你还知道怎么阉男人?” “我知道的多了。”谢小满弯下腰,笑眯眯的看着他。“不要把我当寻常人看,因为我不禁知道的多,而且会做、敢做的事情也很多。你最好不要惹我。” “你大半夜的闯入我的房间,威胁我、恐吓我。却又想要我生意的干股?谢小满,你这个人,果然很狂妄。”桓温微眯着眼睛。 谢小满笑道:“我不是狂妄。只是手里有东西罢了。我把东西摆出来,你再看看。值不值你揽月楼一半的干股。我要的时间不长,三五十年也就够了。” 说罢,谢小满找来笔墨纸砚,回身落座,也不多话,直接磨墨下笔,文不加点的写出一篇篇的诗词来。 桓温皱了皱眉头,不知道她在耍什么把戏,终究忍不住站起身来,好奇的去瞧,只见到一篇又一篇的文字被她连连写就,分毫不曾停滞。 桓温毕竟也是士族出身,又是揽月楼的东家,月余来诗岚姑娘风光大起的消息,他自然是知道的。 这时候低头负手,看着谢小满写出来的东西,不由得目光一动。 谢小满心有所念,这时候并不私藏,想到哪篇便写出哪篇,也没有什么太多的规律。 从“浔阳江头夜送客”到“古来圣贤皆寂寞”,从“小山重叠金明灭”到“霜叶红于二月花”,纷纷扬扬的落笔,潇潇洒洒的换纸,一气纵横。 直到方才磨出来的墨汁已经用完,笔下显出几道并没有特殊用意的飞白来,才稍稍停歇,转手去磨墨。 “我来。”桓温低沉的声音响起,这时候多了几分郑重与严肃。 谢小满抬起头,看着近在咫尺却没有了那些戏谑与审视的脸,点了点头,道了声“多谢”。 红袖添香夜读书,如今摆在面前的,就是将军磨墨夜抄诗。 油花儿噗的爆出一个响动,让微微出神的谢小满愣怔了一下,回过神来,重新去揉已经隐隐发疼的右手。 沾了沾墨汁,谢小满并不耽搁,继续一篇一篇的写下去。 只是下笔的时候,不知怎么,就想到了那首贺铸的《六州歌头》,于是下笔: 少年侠气,结交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 写到这里,才觉得实在不对揽月楼的路数,于是只好自嘲一笑,摇了摇头,就要将这纸张丢掉。 抓着纸张的手抬到一半,却被桓温伸手挡住,只见他一双眼睛如黑夜的深沉,问道:“怎么不写了?” 谢小满能够感觉到桓温手掌的粗糙与热度,心里微跳,面上却不显,摇头笑道:“一看就不对劲儿,《将进酒》尚且可以让揽月楼多卖些酒水,这首要卖什么?人命么?” “我喜欢,写下去。”桓温的声音极具威严,不给人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 他手上略微用力,将谢小满抓着纸张的手重新压回到书案上。 谢小满看着纸上的《六州歌头》,想到了下半阙的凄寒,又想到了桓温在历史上的宿命,摇了摇头:“后面不吉利。” 桓温不再说话,拿过谢小满手中的笔,饱蘸了弄墨后,重新塞回她手上。虽然无言,意思却不言自明。 谢小满垂眸,心里微乱,终究还是继续写下: 推翘勇,矜豪纵,轻盖拥,联飞鞚,斗城东。 轰饮酒垆,春色浮寒瓮。吸海垂虹。 闲呼鹰嗾犬,白羽摘雕弓,狡穴俄空,乐匆匆。 似黄粱梦,辞丹凤;明月共,漾孤篷…… 桓温看着那一句句的文字纷纷写成,每看一句,心中就是一次激荡,总觉得这一番轻狂豪勇,说的明明就是自己的过往。那些飞鹰走狗、呼朋引伴的日子,明明历历在目。 只是到了这句“似黄粱梦”时,桓温便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心有所感的同时,也觉得隐隐有些不安,似乎正如谢小满方才所言,有不祥之意。 谢小满写字的速度慢了下来,终究停笔。 “写下去。”桓温声音低沉有力,“你自己也说过,人有悲欢离合,此事古难全。” 谢小满沉默片刻,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停下来,莫名其妙的想要将一切都停留在这里,乐匆匆,虽然简单,却已经是最好的归宿了,不是么? 为何,非要下阕呢? 桓温桓温,你毕竟是一代英豪,如果只是如同少年时代那般,永远的吸海垂虹、跑马惊风,不好么?做一个平平凡凡的人,不好么? 为何非要将目光投向北方的广袤大地,为何非要走上一条不归的路,为何非要说出那句大丈夫就算不流芳百世,也要遗臭万年的话。 别人说,那句话是小人长戚戚的钻营与无耻,在我听来,却是君子坦荡荡的磊落与悲壮。 桓温桓温,你为何,非要继续下去。 桓温不再开口劝她,可站在身后,却如同一座大山,单单凭着气势,就足以让人喘不过气来。 谢小满看着手中的笔墨,心乱如麻,终究还是平静下来,继续落笔: 官冗从,怀倥偬,落尘笼,薄书丛。 鹖弁如云众,供粗用,忽奇功。 笳鼓动,渔阳弄,思悲翁。 不请长缨,系取天骄种,剑吼西风。 恨登山临水,手寄七弦桐,目送归鸿。 谢小满书罢,桓温久久无言。 她自己也沉浸在悲壮雄浑的余韵当中,半晌才想起了什么,连忙将写着这首《六州歌头》的纸往旁边一放,重新写起其他的诗词来。 谢小满晃了晃脑子,将那些“折戟沉沙铁未销”的东西挥出脑后,到底挑了一首“怕郎猜道,奴面不如花面好”,来撵走脑子里沉吟不绝的情绪。 手上挥墨不断,诗词片片如雪,只是不知怎么,桓温却再也不复方才的轻佻模样,而是一直沉默着,站立在自己身后。 谢小满不敢回头,只好将自己的精力全都放在脑中的诗词里,一首又一首,等到写尽后,天色已然泛白。 油灯燃尽,一抹孤烟徐徐而生,最后一首诗,写的正是“大漠孤烟直”。 一时无言,谢小满将笔放入笔洗,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微红的右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揉着。 身后的呼吸声虽然很轻,但她能够感觉的到。桓温一直站在身后。 “人家都是红袖添香,油灯都灭了你也不去填油,做的真是一点都不到位。”谢小满拢了拢耳旁的碎发,轻笑着开口,没有回头。 “你要多少干股?”桓温突然开口,低眸看他。 “这是答应了?”谢小满心下一喜,回过头时鼻尖差点撞上桓温的胸膛。 “嗯。” 这一声应承极轻极轻,害得谢小满几乎以为自己听的不对,但她依旧硬着头皮提出了自己的条件。 “我要五成的干股,至少五十年,这些诗词你都可以随便用,知识产权全都转让给你了。当然,”谢小满打了个响指,一道小火苗在指尖无声跳动,映衬着她右边的脸颊,“你若是不答应的话,我只好将这些东西付之一炬了,然后再去找其他开得起高价的地方。”(未完待续) 第四十七章 一封荐书 夜抄千诗,谢小满行走在冷冷清清的街道上时,心情仍旧有些混沌。 她没想到,桓温竟然那样简单的就答应了她的要求,揽月楼的五成干股,有些突兀的就变成了自己的私产。 摸着怀中已经按了手印的契约,确认了半晌,才能确定方才并不是一场梦幻。 揽月楼的规模,就算不能拔得建康城的头筹,也是数一数二的地方,这样地方造就的利润自然是可观的。 虽然不知道具体有多少,但谢小满想着,养活一个香兰姐,加上许哲峰和他娘,应该不是什么问题。 当然,如果许哲峰用来修行的话就另当别论,毕竟这一门事务要花费的钱财,实在是太过惊人了,多少钱都不嫌多。 足够他们正常生活,这就解决了谢小满的一块心病。 摸了摸自己的心跳,依旧称得上孔武有力。做完了要做的事情却还没死,这种感觉,实在是不错,分明有种中了彩票的感觉。 谢小满盘算着剩下的事情,最起码要去看一下安石叔父和谢菀。 叔父是自己要感谢的人,要不是他,自己现在还在会稽城的小院子里困着呢,连自己快要死了这一点都不清楚。而且,之前跟桓温的婚事,还让安石叔父操了那么多的心,不谢不行。 谢菀也是要见的,香兰姐毕竟是个女孩子,孤苦伶仃的不容易生活,托付给谢菀还比较方便。再加上手中攥着揽月楼的股份,香兰姐腰杆也会硬一些,不会被郗家的人欺负才对。 这样想着,抬眼看着东方天际泛起的鱼肚白。谢小满深深的吸了一口深秋清爽的空气,不再耽搁,径直往从宗院的方向走去。 进院子的时候,从宗院还是一片冷清,连集市上都没有什么人,只是零星的几个,打着哈欠弄着自己的摊位。 谢小满转了一圈。发现并没有卖丹药的人在。心想自己还真是来早了。索性也不再着急,溜达到旁边那面张贴着各式各样任务条的告示墙旁,随意的翻看着。 仍旧是形形色色的任务。什么都有,只是看起来更迭的很快,与上次自己见到的那些完全不同了。 这些任务的报酬都不少,想来大家都很愿意做才对。对于大多数任务来说。也就是小半天的事情,就能赚到不菲的钱财。用来滋养修行,的确不错。 只是……谢小满目光流转,终究停留在一张略微泛黄的纸张上。 与别人纸张光鲜亮丽的模样明显不同,这张薄薄的纸似乎已经张贴了很长时间。以至于边角都已经破损,却依旧没有人摘下。 再看上面的内容,也是似曾相识。城南的一处村庄有妖怪作祟,请人去除妖。只是报酬上实在低的有些可怜。只有乡里乡亲凑出来的一千余钱,还愿意奉上牲畜…… 谢小满看着这张纸,皱了皱眉头。 就算是趋利避害,从宗院这帮人也应该适合而止了。乡下人哪里拿得出太多的钱财,可这偏生是关乎到全村人性命的事情,这么长时间了,竟然没有任何一人想着去帮忙。 这样随意想着,谢小满忽然发现身旁的人开始增多,大家全都汇聚到墙面旁,或闲谈或看天,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人们越聚越多,谢小满不愿被人挤来挤去,就推开了几步,遥遥的看着。 集市那边仍旧没有摆好,甚至有一些摆摊的人,这时候也凑了过来,摩拳擦掌的等待着什么。 谢小满看了看天色,似乎正快到卯时。 果然,咚的一声钟响,在建康城里远远的荡开。墙面随着这声晨钟暮鼓同样发生起变化来,变得彷如一潭春水,悠悠荡荡的从中长出水草来。 水草自然不是草,而是一张张新的任务条。原来每到卯时,就是任务更新的时候,这些聚集起来的人,竟然是来抢任务的。 果然,这帮人眼疾手快。有经验的人,都聚集在适合自己难度的区域,看着那些“水草”慢慢的展开的同时,飞快的一目十行,在看到报酬显露一角时,便立刻出手摘下。 多少人挤来挤去,但是很少发生争执。谢小满眼尖,发现只要有人轻微触碰,那任务条就会立刻有一道光芒一闪而过,想必是刻上摘条人的灵犀了,旁人想要争夺都不行。 当然,虽说只是简单的抢条子,却也包含了不少胆识与运气的成分。所以,真正能够抢到报酬高的任务的,都是胆大心细、眼疾手快的人。 这是任务墙很有意思的一点,因为所有的报酬都是普通人张贴出的,所以任务的难易程度,与报酬的高低并不成正比。 只抢贵的,不抢对的,这几乎是抢夺的原则。 谢小满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微乱。原来所谓的修仙之士,也终究是一群追名逐利之人,不过尔尔。 “在这里时间长了,就会觉得十分无趣,修仙之人,终究也只是凡人浊物。每隔一段时间,我都会来这里看一看,用来告诫自己,我乔山也不过是千千万万平凡人中的一个。” 身旁有人走来,谢小满最初并未注意,直到对方开口,她才发现这人有些眼熟,原来正是她刚来从宗院的时候,跟自己拼过一局的理事院乔山。 怎么也没想到对方会主动过来跟自己说话,谢小满略微沉吟,最终转身抬头,冲着乔山深深一揖:“前些日子冲撞了您,后来想想,也说不上什么好事情。您毕竟是我的前辈,我不该那样做的。” 乔山见状愣了愣,不禁失笑:“这事情倒是有趣了,我本来也是要跟你道歉的,怎么被你捷足先登了?看来道歉与抢条子没有什么区别,都是要眼疾手快的。” 谢小满闻言也是一怔,对方之前不但被自己扫了颜面,还要比自己的年纪大上许多,今日竟然还要跟自己道歉?实在是有些超乎谢小满的接受范畴了。 大概是看出了谢小满的不解,乔山弹了弹青衫,笑道:“也没什么,那时候的确是我错在先。对门派出身的人有偏见也就罢了,竟然还折辱与你,这一点,的确是我的不对,我认错。更何况,之后又发现是一场误会。你也是个有趣的人,既然知道自己吃了哑巴亏,为何事后不找回来?十等行走和六等行走,待遇终究是不同的。” “说句实话……”谢小满挠了挠头,“到现在我都不太清楚,除了阅天阁能够上的楼层数不大一样之外,这行走的等级到底有什么作用。” “每个月发的补贴不大相同,再者……呵,说句不好听的话,正如追名逐利一般,即便是从宗院里,人们互相之间也是看腰牌说话的。你若是年纪轻轻的六等行走,人们自然会高看你一眼,待遇自然不同。” “补贴,差距很大么?”谢小满好奇的问道。 乔山笑着摇头:“其实就是个名义上的东西,即便是一等行走,一个月能够拿的钱财其实也说不上多,也就是万钱左右吧。十等行走是一千钱,六等行走是六千钱,如此而已。” “哦,那看来不着急换。”谢小满点了点头,“的确没有什么差别。” “想必你如今也发现了,其实修仙就是在烧钱,想要修炼的快,最简单的方法就是依靠丹药。丹药除了炼制,就只能买卖了。”乔山指了指面前拥挤的人群,“这也就是为什么,大家每天早上,都会聚集在这里抢条子了。” 谢小满有些好奇:“乔大人您怎么不抢?” “我?”乔山自嘲一笑,“我都这个年纪了,而且有妻有子,早就知天命了。你没看前面钻营的都是年轻人么,你们这个年纪才是真正前途无量的时候。至于我,现在只想着老老实实的过一辈子,也就算了。话说回来,你为何不去抢条子?依你的修为,六等行走以下的条子都能抢得,还是能够赚不少钱的。” 谢小满摇了摇头:“没什么必要。” 她自然不会逢人便说自己快要死了,这才是真正没必要的事情。 “对了,乔大人,我有一件事情想问。”谢小满忽然想起了什么。 “请说。” “阅天阁的书,的确没有任何办法能够带出来是么?” 乔山点头微叹:“的确如此,这也就是阅天阁没有太多人的缘故。在那里不能入静,不能修行,无法炼丹,无法画符,所有记录的东西到了外头都会化成灰烬。除非是有天大能耐过目不忘的人,否则那阅天阁对于正常人来说,倒像是一个鸡肋了。” “弃之可惜,食之无味。”谢小满点了点头,“还有一件事,咱们从宗院,到底是什么人才能进得来呢?只要是修行之人都可以么?” “修为达到一定程度即刻,如果刚刚开始修行,还没有冲破十等行走修为底线的话,开一封荐书也是可以的。”乔山笑道,“不过这荐书也不是随意开的,要三等行走之上的人开出的,我们这里才认可。” “啊!”谢小满忽然想到了什么,从怀中摸出那封一直没有开启的荐书,“那这个人开的,可以么?” “这、这是……”乔山看着荐书上的名字,面色一变。(未完待续) 第四十八章 玩命,还是玩得起的 这一封荐书,还是谢小满自己要入从宗院时,黄毅兴给写的。 只是那时候阴差阳错,并没有用得上,没想到这时候用突然想起还有这么个东西。 想想不过几天的时间,事情就已经翻覆成了这样一番模样,这种感觉,的确让人慨叹。 谢小满叹息一声,看着对面乔山的脸上面色不停的变幻,半天不出一声,不免觉得有些奇怪,试着叫了一声:“乔大人?” “啊!”乔山吓了一跳,面色微白的看着谢小满,双手接过了荐书,却不敢打开,只是有些小意的问道,“怎么,你与黄大人是老相识?” “也不是老相识,碰巧认识而已。”谢小满眨了眨眼睛。 乔山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怎么不早点拿出来,也就没有之前理事院里头那些幺蛾子了。我老头子是有眼不识泰山,没想到……哎!真是没想到。黄大人可好?最近很辛苦吧?” 谢小满也不明白乔山是没有想到什么,只好想着之前黄毅兴瞪着自己、虎视眈眈、充满敌意、护在楚清风身前的样子,不免用力的点了点头:“挺好的。辛苦什么的,倒没看出来。” “啧啧。”乔山叹息了两声,“黄大人是以身饲虎,我辈焉能不敬佩?辛苦是必然的,关键留住性命才是最为重要的。你……你若是还有机会见到黄大人,帮我跟他说一声,我们这帮老人,还都惦念着这一份情意呢。” 谢小满听得云里雾里,半晌也没弄明白那句“以身饲虎”是从何而来。终究只好点了点头,应承下来。 “没想到你竟然是黄大人的故人,这样一来,老头子又得高看你一眼了。”乔山又道。 “什么高看不高看的。”谢小满摇了摇头,“我倒没有什么旁的意思,只是想问一句,我认识一位修行之人。刚开始修炼。时间不长,修为定然是达不到从宗院所要求的高度的。如果黄大人能够为他再写一封荐书,他能否入院?” 乔山将眼睛瞪得老大:“当然可以。只是……黄大人如今云深不知处。你又如何能够找得到?” 谢小满费解的看着乔山,刚想开口说黄毅兴一直都在西市的茶楼里喝茶,难道你不知道?又觉得其中似乎有什么内情,也不知到底能不能多说。于是只好打诨道:“只是随意问一句,万一找到了呢。” 乔山疑惑的看着谢小满。明显有些怀疑。 谢小满见旁边集市的人已经渐渐多起来,连忙转移话题:“乔大人,我还要买一些丹药,告辞了。” “好。”乔山下意识的答应下来。看着谢小满匆匆溜走的背影,不解的捋了捋胡子。 这件事情实在是有些奇怪,黄大人接到的任务。是去守护院首大人的独子。院首大人那个性子,他的独子又历来在院子里有些传闻的。自然是个苦差事。接下了这样的差事,黄大人竟然还有机会给谢小满写荐书,而且听谢小满的意思,怎么听都是可以再次找到黄大人的…… 这件事情,实在稀奇。 低头一瞧,荐书还在手中。这个谢小满,竟然将黄大人的荐书都随意放置,看起来并没有多当一回事。 这件事情还真是奇了,黄大人在院里也是有名头的几个人物之一,能给她谢小满写荐书就已经让人匪夷所思了,谢小满还这样不当回事……这个谢小满,到底是什么来路? 乔山万分不解,可是又无法询问,这时候只好仔仔细细的将荐书随身收好,又看了正在买丹药的谢小满一眼,略微叹息着离开。 乔山是自然猜不到的,谢小满之所以有这封荐书,并不是因为她与黄毅兴的关系,有这条门路。她的门路是楚清风,院首大人爱护有加的独子。 这一点,别说是他乔山,恐怕全从宗院上下,都会为之震惊。 只是谢小满不说,并没有知道罢了。 谢小满更是不清楚,自己对与黄毅兴荐书的随意,在乔山的心中翻起了多大的风浪,有关她身份的猜忌,在乔山心中风云繁复,越发发酵起来。 “你这有多少五石散,我全都要了。”此时的谢小满也并不关心这些东西,她还活着,这一点很值得珍惜。 一看来了大主顾,摊位的老板连忙应承:“三十副,我这里还有三十副,您看够不够?” 老板一抬头,见来人是个衣着普通的小丫头,腰间挂着的又仅仅是十等行走的腰牌,不免皱了皱眉头,心想这丫头会不会是来捣乱的。 谢小满自然瞧见了对方的审视与略微蹙起的鼻尖,不过她并不在意,直接拿出了一块散碎银子扔给他:“一副一千钱,这三十副我都要了。” 老板眼睛一亮,连忙称是,不敢耽搁,恭恭敬敬的将三十副五石散装好了,笑嘻嘻的递了上去:“小姑娘,你看看要不要一些别的东西?我这里什么丹药都全着,要是眼前没有的,你也可以直接跟我说,我回去炼给你也好。” 谢小满看着摊位上的化坤丹等药物,心里略微怅然。若是放在以前,自然早就全都买回去了,可是如今,自己连还能活多久都不知道,修行还有什么用呢? “不必了,多谢。”想到这里,谢小满摇了摇头,转身离开。 走到墙面的时候,她心里终究对之前的事情有几分介怀,四下寻找一番,果然,那一张村民们请求除妖的条子仍旧在上面,孤零零的在风中摇摆着,十分凄清。 墙面上几乎没有太多条子的剩余,再加上这一张泛着枯黄色,于是便显得十分乍眼。 这张条子已经张贴了多久?十天?还是半个月?这个村子的村民,是不是每一夜都睡不安生?又或者,可能他们早就被妖怪害死了? 没有人知道,没有人清楚。大家只是看着条子上的报酬,价高者得,如是而已。 仍有来晚的人正在捡漏,这时候瞧见了谢小满的表情,明白了什么,好意奉劝道:“小姑娘,你年纪尚小,会对这种事情感慨也难怪。但是你瞧瞧这张条子张贴的位置,六等行走才能做的事情,却只有一千钱的报酬。除妖可是拼命的事情,一个不小心命可赔进去了。世间的妖怪多得是,咱们怎么能管得过来呢?我看你也只是一个十等行走,还是莫要胡乱担忧了。自然有修为高深的修士,会出手的。” “是么。”谢小满面色有些清冷,“可这张条子已经张贴半个月了罢,又有谁来管呢?” 那人见自己奉劝不得,只好略微叹息一声:“世间的事情,其实就是这样,你不是神,不是什么事情都能管的。认命吧!” “但实际上,这件事情,连神都一直没有管,不是么?”谢小满说话的声音很低,心里的某一根心弦,已经被“认命”两个字深深的触及。 她忽然一笑,伸出就摘下了那张条子,笑道:“不就是玩命么,这个我还玩的起。” 人寿百年尔,谁死得其所? 反正也是在等死,如果可以自己选择死法,似乎也很不错。更何况,不过是个六等行走的任务,她未必应付不来。 旁边的人吓了一跳,他进院子多年,从未见过谢小满这样的人。 最初进院子的那些年轻人,包括他自己,也曾经因为类似的事情愤懑过、不平过,可在发了几句牢骚之后,终究还是随波逐流的过着前辈们的生活,走着众人走过的路。 就算是人为财死,也要看是多少钱。 明明有简单的快钱可以赚,为何要拼着一条性命,去赚那些少的可怜的钱财? 他有些不解,慢慢形成的惯性思维,让他十分不解。 谢小满没有在多说什么,将条子折叠了一下,放入怀中,冲着这人微微一笑,便往院外走去。 的确如此,玩命这种事情,她还是玩的起的。 原来,死亡给人带来的,并不是一无是处的恐怖与迷茫。 她忽然觉得有些开心,自从被死亡阴影笼罩后,真正的开心。 抬头去瞧,天色很蓝很蓝,秋风有些大,却是一片苍茫,让人想要登高望远。 正是因为生命的存在,她才能看到这些,感觉到这些,听到这些。 真是幸福呢。 谢小满这样想着,微笑起来。 …… …… “叔父,这是一些五石散,您博闻强识,自然是知道用法的。”谢小满来到谢府时,谢安正在看书。 谢小满需要节省时间,所以她仍旧没有走那些通报、等待的正途,轻飘飘的飞檐走壁,来到谢安的书房前,敲门而入。 谢安说了声“进”,而后瞧见眼前的人,看了半天,不禁失笑着说了一句“好在你没忘了敲门的礼数”。 再看着谢小满带来的一大包五石散,似乎又几十副的样子,不免有些疑惑:“怎么好端端的炼上五石散了?不必潜心修行么?” “买的,最近发现了一个好地方,还便宜,跟个批发市场似的,就多买了点。”谢小满嘻嘻一笑,“叔父,我有事情要找你帮忙!”(未完待续) 第四十九章 过客匆匆 谢小满这样说着,挠了挠头:“叔父,你可别误会,我也不是每次有事才来找您的。只是怕你平时太忙,所以才……嘿嘿。” 话说到一半,又觉得实在太过虚伪了,事实如此,怎么解释都是改变不了的。 谢安似笑非笑,等着她的下文。 “不说了,反正事情是这样的。叔父,郭璞那个家伙失踪了,可能是出了事,什么时候会回来,能不能回来,我也不清楚。他留了一个女子,叫香兰的,想来叔父应该见过?” “的确见过,之前来府上问你的行踪。“ “对,就是她,果然当时是被叔父你碰上了,也算是她的造化。”谢小满轻笑道,“我这次来,没有什么别的意思。那个,我毕竟也是个女子,有些照顾人的事情,做起来也不方便。再说,叔父你也知道我的性格,不喜欢在一个地方呆太长时间的,所以,可能过些日子,会把香兰托付给谢府来照顾。当然,如果郭璞早早的回来了,这些事情就当我没说过。 “我都想好了,叔父这边也不方便,我先跟您说一声,一会儿就去找菀姐姐。香兰姐过去,平时帮个忙什么的,也都比较容易。而且她手头上有进账的,应该也不会给菀姐姐添太多的麻烦才对。 “呃,还有一件事,我之前不小心打断了一个家伙的腿,那个小子现在也生活在我那里。他身世还挺可怜的,现在倒也踏上了修仙这条路,只是日后,难不保会不会有些问题,如果他来找您。还希望叔父能够帮衬帮衬。哦,对了,他叫许哲峰,是城里守城的府兵……呃,叔父,你干嘛这么看着我?” 谢小满叨叨叨扳着手指头说了一大堆,再抬头的时候。却发现谢安若有所思的看着自己。目光很是深邃。 谢安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是微微偏头:“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 谢小满心中咯噔一声,强笑道:“哪有?叔父为什么这么问?” “以你的性子。平素很少说这么多话的。”谢安淡淡道。 谢小满强行翘起的嘴角有点抽筋儿:“会的,只不过跟叔父你见面的时间少嘛,你不太了解我而已。其实我这个人,很能聊天打屁的。而且经常一说起来就没完没了。要是喝多了就更是如此。” 谢安于是不再多说,只淡淡的看她。 谢小满被看的心里发毛。不敢多做停留,连忙起身,告辞后便匆匆的推门走了,跟外头进来端茶送水的仆从差点撞了个满怀。好在谢小满反应比较快。一个侧身,引风符的作用下,飘飘摇摇的便飞身上了房顶。潇洒去了。 “哎哟!吓死我了!郎主,刚才那是个什么东西?”小仆吓的心脏直突突。只觉得眼前一花,根本没看清方才是什么。 谢安若有所思,淡淡一笑:“一个匆匆过客罢了。” “过客?从哪里来的?”小仆信以为真。 “白帝城。”谢安随口回答。 白帝城托孤,方才那一番行径,实在没有太大的区别。 可当年刘备已经是风烛残年,她谢小满,又有什么可着急的? 他看着手边的五石散,微微摆弄了两下,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 …… 谢小满几乎是从谢府逃出来的。 一想到方才安石叔父看向自己的眼神,谢小满的心里有些乱,总觉得好像一瞬间就被看透了似的,什么都瞒不住那双眼睛。 不过依照着叔父的性格,应该也不会多问才是。 毕竟谢安是心怀天下的人,对于自己这种小人物,在他眼中,应该只是一个匆匆过客而已,偶尔应付几下,也就是了。 想到这里,谢小满觉得心中有些释然,轻轻一笑,却又有一种怅然从胸腹中涌出。 罢,无所谓了。 依照着之前的想法往郗府走去,谢菀虽然嫁给了郗家人,但如今远在会稽山阴,即便想要同她托付香兰,谢小满如今恐怕也没有时间赶过去。 万一死在半路上了怎么办? 一念至此,谢小满不禁失笑。 也不知到底在笑什么,谢小满也懒得去深思,依旧飞檐走壁到了乌衣巷旁浅口处的一处宅院,见上面挂着郗府的牌子,便窜了进去。 直接深入内院,在房檐上溜着逛了一圈,却发现这郗府着实清静,三门三进的院子,上上下下也没有太多的人。绕了半天,只瞧见院中有一个熟悉的小巧身影,正在墙角蹲着,手里拿着一根树枝,不知在玩弄些什么。 好奇的翻身下墙,凑了过去:“喂,小家伙,玩什么呢?” 正戳蚂蚁窝的小家伙正是郗昌硕,他被突然出现的谢小满吓了一跳,双腿一软,回身一屁股坐到了蚂蚁窝上。 谢小满忍俊不禁,又伸手将他拉了起来,笑着问道:“你老爹呢?在不在家?” 郗昌硕自从上回要求私奔被拒绝后,就再也没见过谢小满。 虽说是小孩子心性,不管是天大的事情片刻都会仍在脑后的,可这时候见到正主,郗昌硕仍旧有些脸红,虽然说不上扭捏,却全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不痛快,看向谢小满的目光也多少有些哀怨。 谢小满被这样的小眼神看的发毛,连忙揉了揉他的脑袋:“问你话那,小帅哥。” 郗昌硕眼睛微红,点了点头:“爹爹在家呢,正在书房谈事情呢。” “书房往哪边走?” 郗昌硕指了指北边。 “多谢啦,小帅哥。”谢小满再度揉乱了小正太的头发。 郗昌硕撅了撅嘴,抬起双手捂住脑袋,见到谢小满拔腿就走,他连忙追上两步,支支吾吾的问道:“那个、你、我……” “你怕我找不到书房,所以要带我过去么?不用啦,放心吧,我会再问人的。”谢小满吐了吐舌头。 “不是啦!”郗昌硕小脸憋得通红,“那个,你嫁人了么?” 谢小满闻言有些哭笑不得,只好停下脚步,微弓了腰,压低身子看他:“没有啊。” “哦!”郗昌硕眼睛一亮,种种的点了点头,“行!我知道了!你放心吧!我会快快长大的!” 说罢,竟然屁颠屁颠的就跑掉了。 谢小满一时无语,也不知应该用什么心情去面对,终究只好摇头笑了笑,心想这不过是小孩子的一时心血来潮,过一阵子也就又忘掉了。 再说,反正自己也快挂了,这些凡尘旧事,又能如何? “谢娘子?稀客,稀客。” 郗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谢小满回过头去,见到的就是一张带着审视与愁容的脸。 审视是对于自己的,至于愁容……有郗昌硕这么一个儿子,的确够愁的。 “郗大人。”谢小满拱了拱手,也不多做耽搁,径直说出了来意,又补充道,“其实应该直接跟我菀姐姐说的,只是一时间不在一城,实在难言。我已经写好了一封书信,里面说的详尽,还望郗大人能够让族人帮忙带回去。” “这倒是小事。”郗超点了点头,“谢娘子重情重义,倒是我辈楷模。” 谢小满失笑:“这话真是太夸张了,不过是应尽的义务罢了。那这件事情,就拜托郗大人了。” “不敢。”郗超见谢小满告辞要走,连忙道,“谢娘子还请留步,有一件事情,少不得还得麻烦您。” “什么事?”谢小满微微一愣,不明白郗超这样的人物,还有什么需要自己帮忙的。 “烦请谢娘子往书房来一趟,有事相商。”郗超冲着谢小满拱了拱手,看起来有几分郑重。 毕竟方才刚刚托人办事,谢小满这时候也不好拒绝,于是只好点了点头,跟了上去。 郗超在前面带路,一时间也不说到底是什么事,只温寒几句,说些家常,并不往重点上带。 谢小满一面应和着,一面看着四周的仆从,心想这郗超必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不好让其他人知道的。 可是,这样的事情,怎么就非要找自己?真是奇怪。 “谢娘子是桓大将军的幕僚之一,我要与谢娘子说些机要之事,你们先行退下。”步行来到书房,郗超义正言辞的冲着身后的下人们挥了挥手。 仆从们一时间面面相觑,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说出去实在不好听,按道理来说,他们即便是身为下人,也有阻止类似事情发生的必要。 如果谢小满只是郗府中的一个小丫鬟,他们自然不敢打扰,可谢小满的身份毕竟不一样,若是再牵扯到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 郗超见仆从们如此,心中戚戚之余也有了些隐怒,于是摆出一副怒极的模样,大袖一甩,怒斥道:“怎么,谁给你们的胆子,连我的话都敢不听了么!” 仆从们连道不敢,纷纷退下。只是退下的过程中,也少不了多看了谢小满几眼。 谢小满倒没什么多余的想法,此时只是昂首看天发呆。 待得仆人们都退远了,郗超才微叹一声,自己打开了书房的房门,冲谢小满摆了个“请”的手势:“谢娘子,实在抱歉,委屈你了。也是超考虑不周,难免污了你的名声。只是,如今这事情实在着急又棘手,还望谢娘子帮忙!”(未完待续) 第五十章 八尺神照镜 谢小满这样的人,哪里会在意什么名声?更不必说什么男女之间的名声了。 听到郗超的话,谢小满微微一笑,摇头道:“无须在意,只是不知道郗大人有什么棘手的事情?” 郗超面露愁容:“其实谢娘子如今必然会觉得奇怪,不理解为何我非要你来帮忙了。不瞒您说,这事情怕是与鬼怪有关,但我们又不大懂这些,也不说清到底是不是。” 谢小满微微偏头,有些不解:“郗大人,既然是鬼怪之事,我少不得问一句。桓将军那里可是有薛子承做幕僚了,他的修为要比我高深的多,郗大人为何不求教于他,似乎更靠谱一些。 “实不相瞒……”郗超尴尬道,“此事涉及内帷,薛仙师那边,多少有些……不方便。” 这就明白了,谢小满点了点头:“愿闻其详。” 郗超面色微红,道:“不瞒您说,贱内刘氏,如今已三十有七,为人素来勤勉朴素,善于持家,相夫教子。只是前些日子,出门祭扫,似乎不知冲撞了什么,回来之后,就有些……异样。只是我也糊涂,最开始并没有发觉不对劲,还以为是最近……咳,这么说吧,我最近从外面买了些丹药,那个,琴瑟相谐的时候……” “明白了,就是郗大人弄了些壮阳药,所以夫人对于床弟之事最近颇有兴趣?是这个意思吧?”谢小满淡淡道。 “……”郗超面色通红,红的几乎涨起来。他伸出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尴尬笑道,“的确……如此。谢娘子尚未婚配,说这些事情实在有些不妥。原本应该贱内直接相谈的,可是,这几日她一直神思不清,不但时常昏睡,即便是醒着的时候,也经常说胡话。所以……” “没关系。你就当我是个男人。”谢小满摇了摇头,神情清明,并没有什么小女儿的姿态。 郗超见状。也不免郑重几分,心里对于谢小满的佩服之情不免又加重了几分,于是调整了一下坐姿,肃颜道:“是我唐突了。内人最初的确经常邀欢。最初,我还以为是那丹药的作用。但时间一长。就发觉内人有些不对劲了。不只是精力开始变差,还总是说一些我听不懂的话,而且每到夜里,体温就会骇人的升高。 “我最初以为是秋天着了凉。请了不少大夫来瞧,也开了几服药,可不但不见起色。甚至还越发严重下来。奇怪的是,虽然每天子时前后。内人的体温就会升高,但每到了天亮时分,又会自然而然的降下来,即便不吃什么药也是如此。而且……每次内人体温升高的时候,还会向我……邀欢。” 即便正色再正色,郗超仍是面色微红,假咳了两声,接着道:“就这样又过了十余日,内人白日的昏睡时候越来越多,到得现在,几乎一整天都没有清醒的时候了。这让我不得不担心,心想着去庙里求几张符篆,可巧您就登门,所以……谢娘子,你可能会觉得唐突,但是我的确担心。毕竟这种事情,实在是家丑,不好外扬。” 谢小满自然明白郗超的心情,若是这件事情传出去,说句不好听的,就像是夫妻之间伦敦出了毛病一样,实在是不好往外说。若是与其他男子相谈,更是让郗超觉得掉价。 再说,谢小满其实隐隐能够感觉到,郗超对于薛子承的排斥感。毕竟都是桓温手下的幕僚,有所争斗也是必然。这大概也是郗超没有求救于薛子承的原因之一了。 “敢问夫人在何处?我去见见。”谢小满开口道。 郗超闻言一喜,连忙道谢、带路。 “我先说一句,我修行的时日毕竟不长,很多事情都不懂的,这件事情也未必能够处理的了。如果不行,郗大人还是求教于薛子承的好,他才是真正的高人。”这一点,是谢小满都无法否认的。 “好!那也请谢娘子先行看一眼罢!”郗超答应下来,略微叹息。 跟着郗超进了主卧的内间,依旧是驱赶开了所有的丫鬟下人,郗超先行凑到卧榻的帷幔前,握住夫人的手,轻声道:“阿浣,我请了人来瞧瞧你的病。” 谢小满刚进门的时候,就已经看到了笼罩在屋子里的黑气。 说来这黑气也奇怪,只是氤氲在房间里,房子的外面丝毫都没有透出去,这是十分奇特的事情。 如果比较来说,不论是灵气还是鬼气,其实都与空气差不多,都是可以流动的东西,可以说是“见缝插针”,按道理来说,只要有缝隙,就一定会溢出。 可是这屋子里的黑气,竟然仿佛与外界隔绝了一般,没有半点流落在外,实在太过奇怪。 郗超在那边唤着自己夫人的名字,却没有得到什么答复,不免叹息一声。又回身道:“谢娘子,这就是内人了。” 刚想再多说些什么,却见谢小满正在四下探看,郗超便连忙住了嘴,心想高人就是高人,也不知到底是在房中看到了什么,没准儿正是自己夫人的病原! 谢小满正因为黑气不向外四溢而奇怪着,这时候却突然看到了窗子上的一面铜镜,不禁眉毛一挑,上前仔细打量起来。 这铜镜散发着淡淡的玄青色光晕,背面刻画着八卦图,乍看起来与普通的铜镜并没有太多的区别。 可是在谢小满眼中,却见到这铜镜的脉息与整个房间息息相关着,发出一道彷如薄膜的光晕,与门、窗、墙壁粘连在一起,将整个房间都笼罩了起来。 谢小满忽然明白了什么,这房间中的鬼气之所以分毫都散发不出,正是因为这面铜镜的缘故! “这镜子……”谢小满指着铜镜发问。 郗超赞叹道:“谢娘子果然是道法高深之人!这镜子是前些年我随大将军出征时,随手得来的宝物!我请高人看过,说是叫做八尺神照镜,放在家中可以避灾消祸,只是如今看起来……”郗超看了一眼自己的夫人,苦笑着摇了摇头,“着实是个无用的东西,让谢娘子见笑了!” “也不是无用。”谢小满摇了摇头,“只不过与现在的这个局势不大相符,所以起了些反作用罢了。正所谓阴阳互化、塞翁失马,这天下间的事情都是如此,利弊相随,如此而已。” 郗超听得糊涂,只见谢小满将那方八尺神照镜挪动了一下,从之前与窗子平行的状态,摆放成了一个垂直的角度。 虽然不解,但郗超却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顿时觉得房间中的空气一松,竟然没有了之前让人沉闷的感觉。 “夫君……?” 正想着是不是巧合,郗超却忽然听到身旁夫人的声音,心神不禁一颤,连忙回头握住了刘氏的手。 刘氏神志不清已经三四天,别说认人了,这一两天几乎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只是这简简单单的一声“夫君”,几乎让郗超流出泪来。 “夫人!夫人!太好了!真是太好了!你且放心吧!有谢仙师在这里!你一定会好过来的!”郗超浑身微颤,连声音都因为激动而颤抖起来。 寻常人只觉得这一番很是神奇,而对于谢小满来说,都是双眼能够见到的简单事情。 那八尺神照镜的确是家宅中镇宅的法宝,因为它能够让房屋形成一个笼罩的气场,就如同灵墙一般,将外界的阴气隔绝在外,使家宅不受侵扰。 但是这是八尺神照镜普通的作用,但是对于郗家这间卧房来说,不但没有镇宅,反而起到了反作用。 因为鬼气已经进入到了房间中,虽然不知道是通过什么方法进来的,可真是因为八尺神照镜为房屋笼罩出了一个灵墙,这一回,鬼气也没有办法出去,只能在房间中,越积攒越多。这才形成了今天这个局面。 在谢小满眼中,将八尺神照镜摆放的位置偏转之后,房中的黑气就随着空气的流动向窗外散发出去,虽然流淌的并不多,却已经足够让屋里的沉闷阴森之气去除几分,这也就是郗超呼吸为之一松,刘氏略微清醒的缘故。 这一套理论知识,其实是郭璞最为擅长的。 郭璞写过一本书叫做《葬书》,一直流传到后世,上面记述的就是阴宅的置办位置、作用,后世也称之为风水或者堪舆。 只不过郭璞擅长的是阴宅,也就是坟墓的风水,对于阳宅,也就是普通人住家的风水并没有很成型的体系。 当然,其实这些东西,本质上是相同的。对于外行人来说或许十分神秘,但对于谢小满这种灵识完全打开的修行者来说,所谓的风水堪舆,只不过就是简单的望气之术罢了。 双眼能够看到的东西,有什么神秘的? 当然对于如今这个局面来说,将八尺神照镜略微偏转一些,这还只是十分粗浅的解决办法,只能改善一点点表面现象,因为鬼气仍旧笼罩在刘氏所在的床榻上,密度看起来极为浓厚,那才是鬼气的根本所在。 谢小满走上前去,看了看刘氏,又观察了一下床榻的四周,若有所思。(未完待续) 第五十一章 周山村 “谢仙师,怎么样?” 郗超对谢小满的称呼,在不知不觉之间就已经变化,毕竟方才呼吸的释放太过明显,而所有的原因都在于一面铜镜的摆放位置。这种事实太过惊人,不由得他不服。 如今见到谢小满四顾其间,郗超的心中竟是前所未有的紧张。 这个为桓温北伐不知出了多少力,出谋划策、运筹帷幄的人,竟然也会有这样紧张的时候。 至于谢小满,她正在寻觅鬼气的根源。 万物皆有因,鬼气突然出现在房间里,自然也有相应的原因。如果只是附着于物件上,扔掉就是。如果是风水的原因导致阴气积累,改变就是。相对来说,最难以解决的就是附身于人,不论是最初桓温肩膀上站着的那只小鬼,还是之前许哲峰夜行时沾染上的那只皮脸怪,都属于附着于人的范畴。 当然,如果只是小鬼,只要修为到了一定程度,并没有难以解决的办法,一张镇字符贴过去,十有*都要消融的。 倒是眼前这个局面有些难解,谢小满一时间看不清楚,只觉得鬼气全部弥漫在床榻周围,一时间竟看不出来源。 微微摇头,谢小满道:“这间房里的鬼气太盛,我现在找不到来源。郗大人,请问一句,夫人自从发病以来,是不是都在这间房里养病的?” 听到“鬼气”二字,郗超只觉得脊背发凉,头发根儿几乎都要竖起来,面色僵硬的点了点头,声音微哑:“的确如此。” “那郗大人就请麻烦一下。着人先将夫人扶到其他房中安歇,我要再看一下鬼气。” 听到这句吩咐,郗超哪里敢耽搁,连忙换了人,手忙脚乱的一顿折腾。 下人们也不知发生了什么,毕竟刘氏的病,算是隐疾。除了一两个贴身伺候的丫头清楚外。其他人并不知晓。 这时候刘氏被大家从主卧中抬出来,这一举动,不免让下人们吓了一大跳。心中不禁有了些乱七八糟的心思,都是有关休妻、下堂之类的猜测,一时闹得府里有些慌乱。 郗超如今心心念念的都是房中的“鬼气”,这时候紧皱了眉头。心里发虚,时不时偷瞄着四下。生怕一个不小心见到什么,心里突突的难受。 好在谢小满仍旧在场,郗超看着她的淡然,也跟着安心了几分。 谢小满看着眼前的氤氲鬼气。果然因为刘氏的离开而边淡了一些,但依旧存在。 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就像是榴莲。虽然它才是臭味的根源,但若是将其放到房间中的时间长了。即便将榴莲拿走,房间里的味道还是会经久不散。 反过来说,如果榴莲是放到了枕头上的,把充满了榴莲味道的枕头取走之后,房中的榴莲味道也同样会变得淡一些。但这并不能说明枕头才是气味的源泉。 “我需要时间。”谢小满看着眼前的鬼气,又看了看天色,“听郗大人的说法,这鬼怪恐怕是每天夜里才会来作祟的,我今天晚上会过来。如果……”谢小满想到了什么,“如果我没有来的话,你也不必费心去找我,快些去找薛子承,让他来看看吧。贵府的这件事情,说白了,可大可小,还是早些根除的好。” 郗超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不明白为什么谢小满晚上不来,还不让去找,但也只能连连应是。 谢小满想了一下,补充道:“我先给尊夫人下一道镇字符,虽说是治标不治本,但多多少少能起到一些作用。” “多谢谢仙师!”郗超感恩戴德。 由郗超带路,谢小满来到安置了刘氏的客房。此处现在也带着鬼气,但显然浅淡了很多,连刘氏自己都完全清醒过来,只是身子虚弱的厉害,此时正靠扶在人身上,吃着些清淡的豆粥。 “夫君。”见到郗超,刘氏用极低弱的声音唤了一声,意态憔悴,我见犹怜。 “别说话,好好歇着。”郗超连忙上前,将丫鬟手中的豆粥接过来喂她,声音几乎哽咽,“你能吃东西就好了,这些日子可担心死为夫了。这位是谢仙师,你之前应该见过的,安石公的侄女,道法高深,你现在之所以能够清醒过来,全都凭借着她的厉害。你且放心,今天晚上谢仙师就会出手降魔,到时候你的病自然就好了。” “夫君。”刘氏自然是想到了前些日子的乱事,面色一红,脑袋都快埋进郗超的怀里。 虽然已经是三十余岁的妇人,但做出这等小女儿态时,仍旧让人觉得怜爱。毕竟夫妻之间便是如此,老来携手,胜过千言万语。所谓恩爱,不过如此。 谢小满微微一笑,只觉欣羡。 “我先下一道镇字符,其他事情,之前已经同郗大人说过了,还望铭记。”谢小满上前道。 “是!是!多谢谢仙师!”郗超连忙侧身避让。 “夫人不必担忧,不过是一张符篆而已,对人体本身没有什么损害的。”谢小满柔和一笑,灵气汇聚于指尖,凌空画出一张镇字符来,平手一推,说了一个“去”字。 房中众人只觉得金光一闪,便又瞬间消失,也不知方才那一场到底是不是幻觉。 刘氏看了看自己的身周,并没有什么奇怪的感觉,那符篆好像不存在一般,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作用。 只是谢小满面色微白,这一章镇字符,她用上了身体中将近半数的灵气。 符篆这种东西,虽说本身也有等级之分,但道法高妙之人,哪怕只用最简单初级的符篆,也同样有雷霆之势。究其原因,不过是灵气的厚重程度不同罢了。 这就像是厨师。不会做菜的人,即便给他最完美、新鲜的食材,他也只能做出黑暗料理。而真正手艺高深的人,一道简单的西红柿鸡蛋,也能够化腐朽为神奇。 而符篆对于修行者,就如同食材对于厨师,不在于到底东西好不好,只在于用的巧不巧,如此而已。 谢小满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去,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死在城南除妖的途中,所以在刘氏镇字符这件事情上,她是留了些旁的心思的。 她用的灵力很多,如果这个小鬼修为不高的话,刘氏最起码能够凭借着镇字符挺上一两夜,这样也足够郗超再去找薛子承的时间,足够保证刘氏的身体不会再受侵害。 自从知道自己死期已近后,不得不说,这是一种十分奇特的感觉。或许正是因为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所以谢小满对生命开始倍加珍惜。可同样的,正是因为知道自己可能很快就会死,所以她对于死亡也不再像原本那样的畏惧。 这种感觉的确十分奇特,既眷恋生命,又不再恐惧死亡。谢小满觉得,自己就像是行走在悬崖钢索上,整个随风轻轻摇摆,明明一个错步就是死亡,此刻却又分明有些享受。 很有意思。 而对于旁人的生命,其实也是如此。“珍惜生命”这四个字,是没有主语的,说的不仅仅是自己,还有他人。 反正也要死的,为帮助一些人而死,算不算死得其所呢? 谢小满不是雷锋,她没有助人为乐的想法,只是在面对死亡的时候,把旁人从死亡线上拉回来的感觉,让她会产生一种异样的快感。 终究终究,人就是一种自私的动物。即便去帮助别人,慰藉的,也不过是自己的身心罢了。 不管这种想法是不是正确的,是不是病态的,反正谢小满现在是这样想的,于是就这样去做。 简简单单。 一道镇字符画完,谢小满拱拱手,转身离开,向着城南的小村庄走去。 因为晚上还要回来抓鬼,时间便显得有些紧迫。当然,这句话的前提,是自己能够活到那个时候。 谢小满看了看正在当空的太阳,手中的引风符施加的紧密了些。 风声在耳旁呼啸,秋风清爽,阳光怡人,的确是秋高气爽的好日子。 活在这个世界上,真是很不错的事情。 这样想着,谢小满微笑起来。 停下几次问了路,谢小满来到周山村的时候,刚过午时不久。 秋后的蚂蚱早已没了精神,夏蝉的鸣叫也成了风烛残年的疲惫,听起来让人觉得心累。 周山村的耕地已经丰收,水稻田里的稻子全都沉甸甸的弯着腰,秋风吹过时,就翻滚的如同简谐波,从远处没有阻尼的传播过来。 如今已经是深秋,满满的稻子竟然还没有收割完全,这件事情本身就已经很蹊跷。 沿着小路往村子走,稻田旁零星的散落着一些镰刀、锄头一类的农具,看起来十分萧瑟的模样,就像是有人见到了什么恐惧的事情,把东西扔在了这里,逃命了一般。 在距离都城不远的地方,竟然就有这样冷清的地方,实在难以想象。 四下看不到人,谢小满心中不禁有些沉闷,心想自己是不是来得太晚了,这里的人都已经出了事情? 眼看着前方便是村落的主体,谢小满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走上前。 一种被注视的感觉突然笼罩全身,这让谢小满很不舒服。 她眉头微皱,停下了脚步,向着村落深处的一间院子看去。 那里,就是目光发出的地方。(未完待续) 第五十二章 我最看不起的,就是你们修仙的人!(上) 风声鹤唳,吹过洞开的窗子,只留下一片窗户纸哗啦啦破碎的响声。 秋日的阳光素来有些刺眼,这时候虽然是正午,却依旧与大地倾斜了出一个角度,歪歪斜斜的洒将下来。 秋草枯黄,风声呼啸,虫鸟不鸣,于是连身旁丰收的盛况都成了凄凉的布景,只显出萧索与落魄来。 秋日多寂寥,此言的确不需。 尤其是在周山村,连秋日的太阳在这里,仿佛都没有了热度,只剩下刺眼的光耀,照在身上却暖意缺缺。 吱吱嘎嘎的声音稍显突兀的传来,谢小满寻声去瞧,只见到一间院子的低矮院门忽然被风吹开,咿咿呀呀的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低矮的篱笆已然破败,显然是缺少修缮的样子,似乎已经被抛弃许久了。 院子的水缸里积攒着尘土,枯黄的叶子在墙角处堆积着,偶尔又会被风吹得打转,却又最终堆积在那个地方。 房屋的墙皮脱落的斑驳,像是白化病人,一块有一块的突兀,找不到什么规律的应和。 整个周山村,如今都是类似这样的院落,空空荡荡着,如同一个被遗弃的村落。 没有人,没有妖气,却有看向自己的目光。 谢小满略微停留,便一声不响的冲着目光的来源走去。 那是一座显得孤零零的小院子,倒也不是四下没有房屋,只是与其他房屋、院子的间距相比,这一家的院子要明显大了一些,于是竟显出几分出挑来。 出挑不一定是鹤立鸡群,也有可能是落落寡欢。这个词语用来形容房子似乎有些不大对劲儿。可是对于谢小满来说,眼前的景象让她能够想到的词语,只有这一个。 这是一间比其他房屋还要破败的小屋子,房顶的一角已经塌陷,斑驳的茅草堆积在房顶上,在这样的秋风中,必然带着“卷我屋上三重茅”的萧条。 至于墙皮。已经无法再用斑驳来形容。而是完全找不到了,只有在墙角的一些残落里,还能看出原本的漆色。 门窗完全没有办法阻挡风的入侵。一旦风势加大的时候,秋风便从四面八方的涌入房屋。那时候,不仅仅是窗子和房门,彷如整个屋子都要晃动起来。如同共振似的。 全村的人都已经消失无踪,唯一留下痕迹的。却是这样一件破败的旧屋,实在有些意思。 谢小满也觉得很有意思,所以她对那道目光的主人有些好奇,于是走上前去。敲了敲门。 修行中人对于四周的感知,自然要比寻常人强大很多,这也就是谢小满能够感受到“目光”这种毫无实质东西的原因。 当然。这些东西并不是毫无实质的,只不过太过轻微。不是寻常人能够感受到的而已。所谓目光,更像是一种量子态的尺度,寻常人对一两克的东西落在身上恐怕都无法察觉,更不必说更加微观的尺度了。 但这都是谢小满的想法,她的猜测,实际上是不是如此,她也不得而知。 不过,对于现在来说,那都是不重要的事情了。 敲门声在风中被传出很远,也很快的被吹散。 不出意料的,没有人应门。 于是谢小满又敲了三下。 咚咚咚。 依旧无人答应。 一种紧张的情绪蔓延开来,这种情绪并不是来自于谢小满,而是房间内弥漫出来的,谢小满嗅的到。 她甚至听到了轻微的喘息声,这喘息因为紧张而变得极为频繁,谢小满这样听着,总觉得如果自己站在这里时间长了,对方恐怕会因为脑供氧不足,直接晕厥过去。 所以,她决定做个好人。 谢小满推门而入。 一只小手伸过来,一张符篆,啪的一下子准确贴在了谢小满的胸前。 一道灵息从谢小满胸前的符篆发出,漫溯开来,却没有找到什么敌人,显得有些疑惑,终究在空气中消散开来。 谢小满低头看了看胸前的镇字符,又抬头看了看眼前面色惨白、手握锄头的少年,微微叹息。 “你浪费了一张符篆。”她说。 紧张的少年根本听不清她的话语,见符篆没有作用,少年的面色更加苍白。 但少年并没有叫嚷,也没有畏缩,他举起了手中的锄头,几近彪悍的冲着谢小满砸去。 谢小满看着头顶越来越近的锄头,心想现在的少年为何一个比一个生猛,如果自己躲不开,非得被这一下子砸的脑袋开花不可。 所以她侧开身子,微微避让,让少年扑了一个空。 少年的力气用的太大,这时候想要收力都已经收不回,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身前的空地,脑门儿直愣愣的就往门槛儿上撞了过去。 正想着生受这么一下,也不知道会不会就此死去。心里又同时有些纳罕,刚才那一眼瞧见的,对方好像是个少女? 熊妖什么时候还会变成女子来勾人了?而且,还避让的如此灵活了? 少年的脑子想着这些杂七杂八的乱事,直挺挺的瞪着离自己脑门越来越近的门槛儿,心想,这下完蛋了。 正在这个时候,少年只觉得胸口闷闷一疼,手中锄头狠狠的落地,发出咚的一声闷响,眼前的门槛儿距离自己不过一小寸的距离,却再也没有接近。 心下十分纳罕,只是胸口闷疼的难受,低头去瞧,却见到一只脚正在那里顶着,阻止了自己身体的继续下探,也阻止了脑门与门槛儿的亲密一吻。 只是……这是谁的脚? 少年回过头,看到方才那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少女,强忍着胸口的不适,纳罕道:“你这熊妖什么时候会变成女人了?还变得这么丑?” 谢小满嘴角一抖,突然抽出右脚。少年的身下再无支撑,整个人毫无预兆的重新往门槛儿上跌去,嘭一声撞击之后,就是少年“哎呦”的惨叫。 谢小满把胸前帖的符篆拿下来,瞧了瞧,还真是一张镇字符,灵力也不弱,不知这少年是从哪里得到的。 只是符篆已经废掉了,留之无用,谢小满将其随手扔了,又理了理衣衫,这才发现,角落里的榻上还卧着一名老妇人。 怨不得方才这名少年见符篆不灵,也分毫不肯后退,想必就是为了保护这名老妇人了。 这样想来,这少年虽然有点蠢,倒也是个好人。 “你个熊妖!莫要猖狂!我已经拜入了灵台寺的门下!等一会儿就会有大师父来收拾你!你跑不了了!受死吧!”少年捂着红肿的脑门,翻过身来看向谢小满,义愤填膺。 “狗蛋儿,你个蠢东西,这是一位姑娘,哪里是什么熊妖!她要是熊妖的话,你如今早就死了!咳咳——” 坐在内里的老妇人开了口,虽然明显是努力的在说话,但声音依旧沙哑无力。不过说了这几句话,老妇人就咳嗽起来,喘息不停。 “奶奶!你别说话了!”少年一慌,连忙挣扎着起身,冲上前去为老妇人捋顺气息。 老人咳了一阵子,这才挥了挥手,表示自己无事。再度看向谢小满,老妇人不解的问道:“姑娘这是要往哪里去?刚才孙儿冲撞了,实在过意不去。只是最近这周山村正闹妖怪,姑娘孤身一身,还是不要停留,快些上路的好。” 老人说话的过程中,又不免咳了几次。少年满脸担忧。 谢小满看着他们祖孙两个,略带审视:“既然有熊妖,你们为何不离开?” “老身……咳咳——”老妇人刚想回答,却又再度咳了起来。 少年一面安抚,一面怒视谢小满,叱道:“你怎么这么多话!有什么可问的!你没看到全村人都跑了么!我奶奶这个样子,根本连动一动都不行,怎么走?” “那你呢?怎么不离开?”谢小满淡淡的问道。 “你是不是脑子有病!这是我奶奶哎!我怎么能把她自己扔在这里,自己逃命呢?”少年怒火中烧。 谢小满继续问道:“你方才说的灵台寺是什么?方才那符篆是你师父给你的?” 少年明显有所隐瞒,这时候脸色一红,嘴上仍旧不饶人:“你管那么多做什么!还不快离开这!一个女孩子家,一个人跑来跑去的,成什么体统!我们村都没有你这样粗野的丫头!” “狗蛋儿!莫要乱说话!”老妇人皱着眉头插嘴。 谢小满也不在乎这些说辞,四处打量了一下,接着询问:“这么说起来,你们村里就剩你们两个人了?熊妖一般都是什么时候过来?每天晚上?还是如何?” “你问这么多做什么?”少年紧皱了眉头,上下打量着谢小满,“你到底是什么人?” 谢小满将腰间的腰牌拿在手中,冲着少年晃了晃:“我是从宗院的人,来帮你们捉妖的。” 周山村全村凑钱,在从宗院张贴了那么一张条子,如今终于被院里的修士摘下来,这似乎是一件十分可喜可贺的事情。 可是少年见到那块牌子,听到了谢小满的来历之后,不但没有心生喜悦,就连脸上的不耐烦,如今也变成了愤怒与仇视。 少年咬了咬牙,看向谢小满的目光充满了暴戾,仿佛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了一般。 谢小满不明就里,皱了皱眉头。(未完待续) 第五十三章 我最看不起的,就是你们修仙的人!(下) “呵,真是失敬了。怪不得姑娘一个人还这样有恃无恐,原来是从宗院的修仙士大人。” 少年冷冷一笑,说出来的虽然都是敬辞,可语气却异样刺耳。 谢小满微微蹙眉,抬头看他,有些不解于这样的恨意从何而来。 “狗蛋儿!不要乱说话!”老妇人见状心急如焚,生怕得罪了谢小满,用如今能够发出的最威严的声音叱道,“仙师的事情,哪里是你能够嚼舌头根子的!” “哼!”少年并不理会,只是冷笑着,“是,我一个平平常常的人,哪里管的到这些仙师?在你们这些人眼中,连人命都不算什么的,更何况是区区一条我这样的性命。呵!怕是在这位仙师眼中,我早已是个死人了吧?” 谢小满听着这样的话,多多少少明白了一些什么,恐怕是与从宗院一直没有人来,有关系的。 她这个时候也不愿意辩解,毕竟时间有限,眼看着还有两个时辰就要入夜,谢小满还需要在入夜之前赶回城里去。于是这些辩解与冷嘲热讽,就成了毫无用处的包装礼盒,在谢小满眼中不过是个摆设罢了。 “回答我之前的问话,”谢小满伸出手来,止住的少年继续的嘲讽,冷冷淡淡的发问,“熊妖什么时候会出没,有没有主动去寻找它的方法?还是只能等待?” “与你何干?”少年冷冷地看她,目光中充满了鄙视与不耻。 老妇人继续痛心疾首的说着些劝慰的话语,甚至连身体都有些颤抖起来,对于谢小满这样的人物,他们是不可能不畏惧的。 偏偏少年并不理会这些说辞。虽然面色苍白着,却依旧强硬的瞪视谢小满着,不肯后退半步。 风声依旧呼啸着,将院落的破败吹得淋漓尽致,连入耳的声音都是破碎的。 谢小满低下头,看着脚底下不停飞扬滚动的泥土,突然笑起来:“我最烦的就是你们这个年纪的少年。刚刚长大一点点。就自以为天下间无所不能了。可实际上,在你们的身上除了胆气之外,其他的东西都乏善可陈。就如同现在这个样子。所谓意气之争,不过如此。你觉得,凭着这两句狠话你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少年苍白着面色,腰身依旧挺拔:“最起码我们身上还有气节。哪里像你们这些看似高高在上的人,实际上不过都是些下九流的混蛋。自以为高人一等,就不把人命放在眼里的。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们这些从宗院的修行之人,虚伪的让人作呕!一个个还满口的仁义道德,做派好像是什么得道高人的模样。可实际上呢?哪一个不是为了钱财东奔西走,说起来比我们平常人还不要脸的多了!我跟你说句实话,呵。我这辈子最看不起的,就是你们这些修行中人!” 少年的话语。连珠炮一般,几乎是怒吼出来的。距离他近在咫尺的谢小满,自然能够感受到那股愤恨的怒火扑面而来。 谢小满偏过头想了想,忽然觉得少年的话语,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对。她眼中所见的从宗院,的确就是这个样子的,人类财死,鸟为食亡,即便是在修行之人当中也不过如此。 一时间不愿反驳,谢小满便沉默下来,只专心的看脚下泥土被风吹动的样子。 少年原本等着谢小满的愤怒,甚至做好了被揍的准备。可眼前的事情出乎他的意料,这就像是原本想要打人的一拳揍到了空气当中,一种空落落的感觉涌上心头,这种感觉并不让人觉得舒服,甚至有些愤懑。 愤懑之余还有疑惑,少年不解地看着谢小满,不明白她为什么不再生气。 “骂完了?”谢小满感觉着对方的沉默,眉毛微挑地看向他,“我觉得,你说得没错。所以,现在可以回答我之前问的问题了吗?” 少年有些惊愕,甚至可以说是震惊!他这辈子还没有见过这样的事情,自己辱骂了对方一番,对方竟然不但不回击,还诚恳的说,你说的对。 他不禁有些疑惑,心想这个家伙是不是有毛病…… 谢小满看着他震惊的样子,微微叹息。只不过是想得到一些答案而已,没想到三番四次竟如此复杂。 这说太可惜了,这个村子里只剩下这祖孙二人,想问他人也没有办法,谢小满只好再重复一遍。 这一次连谢小满都要佩服自己的耐心了。 “我再问最后一次,那熊妖……”谢小满伸出右手食指在眼前,看着少年的眼睛,声音却戛然而止。 一股异样的气息从西方袭来,夹杂着一种磅礴之势,如同狂风一般,却带着铺天盖地的妖气。 谢小满皱了皱眉头,看着眼前的祖孙,接连两道引风符在空中虚画拍出,一张目标是老妇人,一张自然是眼前的少年。 少年见状面色一白,还以为谢小满终究要动手,正想着自己死定了,却发现自己猛的双脚离地,如同有了翅膀一般,忽的从窗户飘了出去。 少年以为谢小满要将自己扔到高处摔死,一时间无法反抗,却本能的挣扎,在半空中手舞足蹈着,显得有些滑稽。 他下意识的想要惊叫,却又害怕让谢小满看了笑话,连忙闭上了嘴,紧咬着嘴唇,面色吓得几乎发青。 正当他准备拥抱死亡的时候,少年却忽然发现,不仅仅是他自己,连他的奶奶也被谢小满用一阵风吹出了窗户,此时也飘飘荡荡在半空中,如同树叶一般平平送了出来。 少年吓得魂飞魄散,张口就骂了起来:“死婆娘!你个死婆娘!骂你的人是我!跟我奶奶有什么干系!你要杀就杀,不要牵连我的家人!臭婆娘!我要是这次没死,一定要将你先……唔!” 他想要骂一些平日在村子里成年男子经常说的脏话,可是刚开了个头,自己“飞行”的速度却猛地加快,向地面上直直的落下,眼看着就要以头抢地,却又在只有一丈左右的距离停下。 这一下子,可将少年吓了个魂飞魄散,差点就要尖叫起来,却又惦念着不能让人看笑话,死也要死的有骨气,于是猛地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口鼻,差点没把自己憋死。 “年纪轻轻的小屁孩儿,不要说脏话。”仍在屋子里的谢小满微微一笑,手中灵气继续平推,将祖孙二人远远的推出,直到大概距离自己二里地之外后,才渐渐收敛了灵气,将手指收回。 当然,她还是略略施了一番小手段,在祖孙那边落地的时候,谢小满将少年在距离地面一米多的地方扔下,让他感受了一下什么叫做屁股着地平沙落雁式。在此之余,她还让老妇人直接落在了少年的身上。 反正也是少年爱护有加的祖母,即便暂时充当一下人肉垫子,少年也不会有太多的意见才是。 至于其他,谢小满能够感受到,在自己施法出那两道符篆的时候,从西方而来的妖气就已经盯上了自己,并且就像是闻到了肉香的狗狗一般,十分兴奋的奔向自己。 这样很好,实际上,如今的境况,比自己原本想象的好多了。 要是村里的人太多,做起事情来必然会束手束脚。但现在就不同了,唯二剩下的祖孙两人也已经被自己用符篆送走,这周山村就彻底的成了空村,想要打斗,也简单的多了。 只是……谢小满忽然想到了什么,这些村民的家当恐怕不多,毕竟连在从宗院贴条子也只给了那么一点点的报酬。恐怕如今一个个背井离乡的逃命,也都是迫不得已而为之,要是之后熊妖能够被除掉,他们再次回到家中。没有了房屋的庇护,恐怕也是很大的问题了…… 一念至此,谢小满不禁自嘲的笑起来。 谢小满啊谢小满,你自己都生死未卜,竟非要为别人想这么多么?自己什么时候成了这样婆婆妈妈的人了? 摇头一笑,谢小满呼出一口气,慢慢走出房间,来到院子里。 西边,一团妖气正如同乌云,嚣张又快速的向着这里移动着。 谢小满也不着急,这时候闲庭信步的翻身上了房顶,看了一下周边的地形,找到了一片不错的地界,那里没有耕田也没有民居,只是一些稀稀落落的树木,虽然不够空旷,却也算足够施展拳脚了。 而且,谢小满也有些旁的想法。如果对方真的是熊妖,熊嘛,在理论上来说,应该是一种很笨重的动物,树林这种地方,应该对它多少有些克制才对。 谢小满还不想直接面对重型武装车似的攻击,毕竟她的修行走得是杂七杂八的路数,什么都懂一些,什么都不通透,没有那种牛叉的经得起摔打的经脉与体魄,不可能与熊妖硬抗的。 还是要想一些取巧的办法。 谢小满暗自下定决心,估量了一下自己身体中剩下的灵气,往北边的那片森林飞奔而去。 果然,熊妖被自己身上散发的灵气吸引,这时候,西边的乌云微微转了个角度,也冲着树林奔来。 “我们来玩一场吧,宝贝儿!”谢小满舔了舔嘴唇,隐隐有些兴奋。 这种酣畅淋漓的紧张与畅快,她已经许久没有体会到了。(未完待续) 第五十四章 奇兽帝江(上) “亲爱的,你想怎么玩?” 谢小满看着越来越近的乌云,眯了眯眼睛。 她体内的灵气只剩下四成,这其实是一件很值得关注的事情,如果灵气在打斗的过程中消耗完毕,谢小满所能面对的,就只剩下死亡了。 谁让她今天出门没有带符篆呢? 不过面对此情此景,她并不觉得恐惧。 这大概是被死亡阴影笼罩后的一种福利,到不一定说是无所畏惧,只是当面对死亡时,至少多了一分坦然与潇洒。 反正早晚是要死的,就算是不死在熊妖的手上,没准儿打完这场仗老天爷就会收了自己。既然如此,到底有什么可怕的? 谢小满现在的怀着的,就是这样的心情。 她忽然想起千年之后的生命里,曾经看过的一部美剧,翻译成《如果还有明天》,讲的是一个皮肤癌晚期患者的故事,黑色幽默。 其中就有这样一个情节,主人公与另外一个癌症晚期的朋友,走在一个不大安全的街区里,突然遇到了持枪抢劫的劫匪。劫匪说:“不要动,把你们值钱的东西都拿出来,否则我会开枪,让你们死掉。” 如果是普通人,这时候一定会心惊胆战,充其量也就是如同蝙蝠侠的父亲一般,冷静应对的同时,少不得把钱财手表都掏出来。 可是,对于两个癌症晚期患者来说,“让你们死掉”这句话的意义,反而显得有些好笑。毕竟他们每天都在鬼门关打转,当别人认真说出这句话时,对于他们来讲。真的只剩下趣味性了。 于是两个人忍不住笑起来,抢匪被笑的发毛,认为自己遇上了疯子,连忙逃跑了。 谢小满觉得,自己如今就像是那两个癌症晚期患者,头顶三寸就是死亡阴影的笼罩,至于阴影面积有多大。她大学时微积分素来学得不好。不算也罢。 看着西边乌云的临近,谢小满并没有太多的紧张,只是隐隐兴奋的同时。又觉得爽快。 她哼起了不知名的小调,观察着周遭的情形。 鸟兽之类的生灵要比人类更加有灵识,这时候早已感觉到了危险的临近,慌张的离开这片地界。往森林的更深处去了。 树叶早已枯黄,霜叶红于二月花。眼前的景象,其实带着很不错的意境。 谢小满看着眼前的一切,想象着自己可能经历的打斗,不慌不忙的施放起了符篆。 她施放的是生木符。虽然不知道对方到底是什么样的妖怪,可这种辅助攻击的法术就有这种好处,多少会起到一些作用。 谢小满并不着急。她反而很放松,估计着自己可能用得上生木符的地方。一道又一道的步下。这个时候,谢小满觉得自己就像是行走在林间的猎人,正在为可能的猎物设下陷阱。 设置完毕之后,谢小满又给自己开了两个buff,一道神行符做速度的加成,一道新学的固山符,增强自己的防御力。 这固山符的作用其实跟初级的不动符差不多,但不动符虽然可以抗击敌人的攻击,却有一个最根本的缺陷,就是自己也没法动弹,因为它只是简单在身体外周形成了一层保护层而已。 固山符就不同了,它相当于在短时间内强劲自己的血脉、皮肤与肌肉,真正意义上的防御加成。 但固山符的缺点在于,由于它是中级符篆,所以消耗的灵力很多,持续时间也算不上长,大概一炷香左右,所以只适合短时间1v1的战斗。 当然,虽然说得很像是在打游戏,可这是一场生与死的打斗,并不是简单的游戏世界。 谢小满做完这一切准备后,她体内的灵力只剩下了三成。 说句实在话,谢小满本身是没有必要非得今天来除妖的。甚至,她连除妖的义务都没有。 这张周山村求救的条子,在从宗院的墙面上挂了很多天,没有人理会。实际上,谢小满也没有去理会的必要。 但是她觉得看不下去,于是揭下了条子,来到了这里。 谢小满看了看越来越近的黑云,心想自己今天也不算是一点成就都没有,即便死在了这里,最起码也救下了那祖孙二人是不是? 微微一笑,谢小满的心中并没有太多的自豪或者道德感的膨胀,这些东西,更像是一种消遣罢了。 身边的风忽然大了起来,并不是普通的风,飞沙走石,更像是一种阴风,呼啸着仿佛要吞噬一切,带着一种暴虐的味道。 谢小满有些熟悉这种感觉,原来在山谷里,她没少遇见这种妖怪。包括小白,它的身上也散发着这种味道,只不过少了这种暴力而已。 深深吸气,再吐气,谢小满尝试着让自己浑身的肌肉放松。她看着那团飞沙走石笼罩的气团越来越近,眯起眼睛,努力的想要看清来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在一团云山雾绕般的沙石之间,谢小满尚未见到熊妖的外形,却已经听到了一声嘶吼。 这嘶吼的声音十分奇怪,的确有些像熊,却更像是一种介于熊与人之间的声音,甚至带了些婉转的回荡,如同歌声。 谢小满愣了愣,不明白为何熊妖会有这样的声音,而且这声音几乎让人入迷。 而在二里之外的祖孙二人,少年有些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来,又将祖母扶好,依着大树靠扶。 正因为方才误会谢小满而觉得脸红,这时候听到远处的声音,心里不由得一紧:“不好!那熊妖来了!糟了!这熊妖的叫声会惑人心智,我方才忘记告诉那个姑娘了!” 少年越想越是不安,这时候回想起方才谢小满三次向自己询问熊妖的事情,自己都没有回答,反而不断的挑衅、侮辱对方。 而对方呢,非但没有记挂于心怀,甚至还将自己和祖母远远的送出了村子,这明显就是害怕打斗起来殃及到自己的意思了。 自己竟然还以为她…… 少年面色又红又白,几乎将嘴唇咬出了血。 他看着远处声音传来的地方,想要做一些什么,却又完全没有任何能力。他毕竟只是一个普通的少年,之前那道浪费掉的镇字符,还是他前些日子去灵台寺里求回来的,保命用的东西,如今也已经没有了。 听着那歌声一般的熊妖叫声,少年火急火燎的原地打转,一身的力气没有地方可以释放,几乎要急的撞树。 “狗蛋儿,用你的笛子试试!”还是正在大树旁喘息的祖母,忽然想到了什么,浑浊的眼睛一亮,连忙提醒他。 “对了!笛子!”少年闻言也是一喜,再不敢耽搁,连忙将腰间的短笛拿了出来。 他是周山村的放牛娃,除了放牛,吹笛子倒也拿手,只是不知道这么远的距离还能不能传的过去! 就算传不过去也要试试了!我不能欠别人的人情! 少年一咬牙,将短笛放到唇边,卖力的吹了起来。 而在谢小满这边,她听着熊妖的叫声,愈发迷惑。 这声音实在太像是歌声,如泣如诉着,仿佛在诉说着什么故事。能够发出这样声音的妖怪,怎么也不该是害人的东西才对。 没准儿这个家伙也像是小白一般,对人类并没有什么太多的恶意,只是被周山村里的什么东西吸引了,所以才会数次来到周山村,引起了百姓的恐慌? 这倒也是可以说的请的事情。 飞沙走石越来越近,歌声也跟随着越来越明显,越来越动听。 谢小满眯着眼睛,尽力的想要看清眼前的云雾,她将灵气灌注到右手食指,准备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行将这妖兽用生木符束缚住再说。 可是那团飞沙走石,却在还没进入到树林的地方,停了下来。 歌声依旧,云雾去缓缓散去,一个熊宝宝模样的妖兽,渐渐显露出身形来。 的确是一个熊宝宝,站起来恐怕也只有半人高,这时候傻乎乎四脚着地的立在那里,呆呆的看着谢小满,嘴角还流着口水,一副馋嘴的样子。 似乎是见到谢小满并没有伤害它的意思,熊宝宝就大大咧咧的一屁股坐了下来,在旁边的松树下捡了一个松塔,放到嘴里咬了咬,却咬不出什么,于是生气的将松塔扔了出去。 嘴一咧、一歪,眼看着就要哭出来的可怜样子。 谢小满看得有些发呆,心想难道村民们喊打喊杀求救的,就是这样一只可爱的熊妖宝宝? 这么看起来,这只熊妖宝宝的身上虽然有妖气,但似乎只是简单的饿了想要找吃的而已,应该没有什么害人的心思才对。 “呃……”挠了挠头,谢小满收回了体内正在流转的灵气,察觉到方才的准备似乎有些多余了。 她害怕惊到熊妖宝宝,于是放轻脚步,缓慢的向前移动着,轻声询问:“那个,你是不是饿了?想要找吃的?你喜欢吃什么东西?” 见熊妖宝宝并没有什么太多的动作,只是可怜兮兮的坐在那里,谢小满愈加放心的走上前去,在与它只有一步的距离处停了下来。 “嗨,我不是坏人哟,我家里也有一只小兔妖,你要是饿了,要不要我帮你找吃的?”谢小满弯下腰来,柔声询问。 突然间,一道笛声入耳,谢小满只觉得恍如隔世,十分奇怪,不禁皱了皱眉头。(未完待续) 第五十五章 一步之遥 这是一个宁静的日子。 建康城里千家万户,都重复着一复一日的寻常生活,除却一些难以预料的红白喜事之外,并没有什么东西,能够打破日常的宁静。 或许生命就是如此,看秋云纤凝,长空碧树,水畔听钟,便也了却了此生。毕竟人间五十年,如繁花似锦,乍开乍谢,哪里由得普通人来叨扰、波澜。 真正能够站在命运之上的人,实在少之又少,千年万年不过一两个。但那都是难以企及的高度,哪里像寻常小说里简简单单,就可以活个千年万载。其实即便真的如此,难道千年已降,就不觉得无聊么? 谢小满从修行开始,就没有想过什么长生不老。 她不是贪心的人,也并不那样眷恋于俗世。在她看来,生年不满百,这是自然之理,而且,正是因为向死而生,才会有一些对于“生”这个字的执念。 这些话或许听起来太过矫情,甚至有些莫名其妙,但谢小满的确就是这样的想的。 就像是吸血鬼这种生物,在谢小满看来,它们应该被归于“可怜”当中。长生不老?天长地久的爱情?那都是扯淡到不能再扯淡的歪理邪说! 开什么玩笑?七年尚且会痒,如果不是挂念着还有几十年就会一名呜呼,谁还会去坚守什么爱情? 日复一日只有这么一个人在身旁,而且这样的时日,还要千年、万年的持续下去。只是这样想一想,就已经觉得腻烦了。 同样的,这样的腻烦。不仅仅针对爱情。 如果一个人当真直到自己与宇宙同寿,几亿亿年的时光之后,自己还会是现在的这副模样。那他每天早上醒来的时候,会想些什么呢? 是今天要做什么?看书?游戏?旅行?不,反正再过几千万年,也依旧可以做这些事情,又何必去做? 真的到了那种时候。怕是连自杀都会让人觉得毫无刺激可言。 这种事情每个人都经历过。上学的时候期盼寒暑假,寒暑假到来之后,无聊的生活打开了帘幕。最初是新鲜的,可是到了最后,便显得极为无聊。 电影电影看不进去,游戏游戏玩不进去。整个都处于一种浮躁的状态,究其原因。不过是因为太无聊了而已。 而这种状态,又会在快要接近开学的日子里立刻消失,大家又开始专注于玩乐。 某种程度上来说,死亡就等于“开学”。如果没有“开学”在前面等着。连“假期”都显得毫无意义了。 如此说来,长生并不是什么幸福,而是一种累赘。 没有死便没有对生的渴望。在谢小满看来,事情就是如此。 而现如今。正是因为她已经被死亡的阴霾笼罩住了全身,生命就成了一道乌云密布中的阳光,哪怕只有一点点,都足以让她露出笑颜。 谢小满看着眼前的“熊宝宝”,听着耳边传来的笛音,心里仿佛虚幻一般,却又察觉到了什么不大对劲儿的事情。 笛声明明很真实,却又像是穿过了一层又一层的玻璃,才最终传到自己耳中。 这种虚幻的感觉夹杂着真实,让她有些困惑不解。 如果笛声是真的,隔绝了它的又是什么?眼前的一切又是否真实? 一道疑惑从脑海中浮现,同时,一道灵识也随着念头飞速展开。 灵识向着四面延展,想要冲破层层壁垒,好好看看笛声的来历,也看一看这莫名其妙的“玻璃层”是从何处而来。 当然,这些只是电光火石之间的事情,谢小满仍旧看着眼前的熊妖宝宝,目光中依旧有所怜爱,向熊妖宝宝伸出的手,距离它越来越近。 谢小满看着它,感觉着它。 某个瞬间,谢小满听到了自己的一声心跳,可是,连这一声心跳,也变得恍如隔世,一切都透露着万分的不真实。 目光一缩,谢小满脑海中警铃大作,心脏也跟着一紧。 灵识探出层层“玻璃”,猛地听清了笛声,如雷贯耳。 眼前的一切,就在这清晰的笛声中突然破裂,千万碎片如同玻璃画一般,反射着太阳明丽刺眼的光芒,纷纷旋转着落下。 而在这层层玻璃之后,一只无头凶兽的身躯渐渐显露出来。 这的确是一只与熊很相似的妖兽,但是却没有脖子、没有脑袋,只有健硕的身躯与四肢,形态如同棕熊。 它的背部伸出一对翅膀,那翅膀是血红色的,如今并未展开,单边却已经有了人类臂展的长度。 它没有头,此时却“看向”谢小满,发出歌声一般的低吟。 同时,翅膀迅猛张开,如同利刃一般,冲着谢小满的身躯划去。 谢小满距离它,只有一步之遥。 一步之遥,甚至连手臂还保持着方才去摸熊妖宝宝的姿势。 如果妖兽有头有嘴,谢小满的右臂,此时必然已经被它一口咬下。 如果不是方才的笛声让谢小满心中起了些疑惑,她在向前走上半步,此时也会被妖兽的翅膀直接割裂喉咙。 但那都是如果,谢小满无疑是幸运的,这幸运源自于方才那名少年的笛子,更源于她与少年曾经的对话。 虽然那对话显得有些简单粗暴,甚至带着几分不屑一顾与怒气纵横,但很明显,仍是具有了一定意义的。 这种事情就是人生,你永远不知道自己是否行对了路,与其不断的钻营算计,倒不如简简单单率性而为,反正除了神明之外,没有人知道前方路途是颠簸还是平坦,没有人知道一个句话结下的是善缘还是恶果。 不知道便不知道罢。从某种角度来说,这也就是生命的迷人之处。 谢小满的确觉得生命很迷人。所在在妖兽的翅膀挥舞过来时,她看到了翅膀边缘锋利的如同百十只刀刃,于是瞳孔急缩。 性命、性命,其实是个很有趣的东西,从一方面说,全都可以在瞳孔中表现出来。 瞳孔放大就是看到了性,瞳孔缩小就是看到了命。果然,从遗传学的角度来说,这两种东西,实在是本质上相等的重量,并没有什么轻重可以言说。 谢小满瞳孔急缩,所以她向后急掠。由于事情发生的实在太过突然,她并没有时间去施发引风符,只能依靠着之前用神行符为自己身体做的速度加成,而向后飞快的行进。 但妖兽早有准备,以有心而战无心,当谢小满刚刚向后动作的时候,妖兽火焰般的翅膀,就已经飞掠到了谢小满的眼前。 谢小满一时无法可行,只能用原本就伸出的右手去挡。 清晰的感觉从手臂上一掠而过,仿佛被燃烧着的东西滑过一般,初时并没有太过强烈的感觉。所以她的脚步并没有什么迟滞,飞快向后。 她的头脑十分清晰,要将眼前的妖兽引到树林当中,那里,有她身为猎人布下的险境! 谢小满飞快向后,妖兽一击未中,怒吼一声,也展开四足,飞奔起来。 谢小满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东西,这时候却已经明白,方才那“熊妖宝宝”,不过是这妖兽制造的幻境。如果不是笛声来提醒自己,自己如今早已是妖兽的腹中之物了。 虽然觉得后怕,可兴奋的感觉却愈发明晰。 这时候,连谢小满都不禁要暗骂自己一句精神不好了。她不知道这种兴奋的感觉从何而来,可是身体中的确存在着,从在山谷的时候就一直攀附着自己的血脉,每一次濒临危险、血脉喷张的时候,这种兴奋的感觉就越来越明晰。 笛声依旧从遥远的地方传来,虽然因为风声而显得断断续续,却足够让谢小满保持心神,分辨出虚幻与现实。 这个时候,笛声就像是一个调音用的标准键,只要有了它,再也不怕走音了。 谢小满终于有了喘息的空挡,连忙施放出一张引风符,助推自己向前奔跑。 眼看着树林就在眼前,自己步下的生木符也在那里,右手臂的疼痛感,却在这时候明晰起来。 那是一种火烧火燎的疼痛,仿佛被人划了一刀之后,又用熊熊烈火烤了一番。这种感觉,让谢小满有一种自己是火腿的错觉。 明辣的痛楚越来越强烈,谢小满却没有时间分神去看,只是依旧向前。 她能够感受到身后的追击,对方的速度实在太快,自己只要一个不小心就会被追上。即便是现在这种速度,她的双腿也能够感受到明显的热度,而这份热度,是从妖兽身上散发出来的。 终于接近生木符埋伏的所在,谢小满一咬牙,忍耐着右臂的疼痛,灵气汇聚于食指指尖,逼出一道。整个人向前一个纵身,灵气直直的向着生木符所在地施发出去。 身后,生木符被灵气激发,数十条藤蔓飞速生长,率先缠绕住了妖兽的四足。藤蔓抓住了猎物后,生长的越发仿似,从四足处延绵而上,飞快的绕过了它的躯干,一条又一条,如同缠绕猪肉一般,将妖兽困住。 至于谢小满,她在冲过生木符的地方后一个拧身,后背略嫌狼狈的撞到一棵树上,停下身形,剧烈的喘息。 谢小满抬起头,看向眼前的妖兽,目光中闪烁着火一样的热度。(未完待续) 第五十六章 火焰永生 谢小满的目光中之所以有火焰的热度,并不是因为她的双目会喷火,而是因为眼中的妖兽开始喷火。 准确的说并不是“喷”,因为妖兽没有头,也没有嘴。没有嘴就不能当喷子,这是常识。 妖兽在散发着火焰,它发出一声低吼,明显因为藤蔓的缠绕而恼怒着,于是猛地挣扎,血红色的翅膀完全展开,不停的挥舞。竟然只靠着翅膀挥舞的力量,就将旁边两棵合抱粗的树木拦腰斩断了,整个过程就如同切豆腐一般。 谢小满看着两棵树木平直的伤口,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心想好在自己方才跑的快,否则如今被腰斩的,就是自己的身子了。 看着树木切口明显显露着烧焦的颜色,谢小满皱了皱眉头,终于有时间去看自己右臂的伤口。 果然,伤口几乎寸深,却没有流血,反而泛着焦黑的颜色,明显是被烧焦了。如今距离近,谢小满才终于明白了方才火烧火燎的感觉是怎么一回事。 烤肉的味道从自己的右手臂传来,谢小满撇了撇嘴,觉得有些恶心。 “不管怎么说,不用止血了。”谢小满放下手臂,重新看向妖兽所在的地方,“其实我应该感谢你一下,如果不是你把我的胳膊烤了,我还不知道自己这么好吃。”谢小满嗜血一笑,“最起码,闻起来挺好闻,你说是不是?” 好在如今四下无人,如果有人听到谢小满这样的话语,怕是会转过身,面色苍白的吐起来了。 “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谢小满看着妖兽的形态,皱了皱眉头。 它从未见过这样的东西。连个脑袋都没有,这家伙方才的歌声又是从哪里发出来的?难道是……谢小满打了个寒颤,这种事情果然细思极恐,还是不要多加考虑的好。 眼前,藤蔓依旧有力的缠绕着妖兽,并么有放松的迹象,看来妖兽想要挣脱。并不那么容易。谢小满微微放松下来。 可是下一刻。谢小满看着眼前的变数,心里又是咯噔一声。 只见那妖兽停止了不断的挣扎,沉静下来。仿佛放弃了。但它停止行动的同时,原本棕熊一般颜色的皮肤,逐渐改变了颜色,越来越往火红色发展。仿佛整个身体都成了一个火球。 它的翅膀更是如此,原本就是血红的色彩。这时候从边缘处猛地绽放出火苗来。火苗越烧越旺,如同一个巨大的火把,张扬着、展开着,像是两面正在燃烧的旗帜。 “靠!木生火!我真他妈蠢!”谢小满骂了一句。不敢再耽搁,连忙放弃了在树林中打斗的想法,立刻冲着外面跑去。 一声震耳欲聋的低吼从妖兽身体中发出。它身上的火焰再度暴涨,身上的藤蔓立刻被烧光。连周遭的树木都被燃烧起来,劈劈啪啪的发出暴烈的声音。 妖兽挣脱了藤蔓的舒服,挥动了一下翅膀。不知其数的火球就从它的翅膀上飞出,瞬间点燃了整片树林。 好在谢小满溜得快,这时候早已跑出了森林,可身上的道袍却沾了一点火焰,虽然被她连忙拍灭,却也显出几分狼狈来。 她看着那片正在熊熊燃烧的树林,面色微微发白。 “小朋友,在树林里野餐是严禁烟火的,没有人告诉你么。”谢小满看着妖兽,耸了耸肩。 远处的笛声缓缓停止,很明显,笛声的主人被不远处的真真黑烟吓到了。 谢小满想着那少年的面容,竟忍不住失笑。 松油燃烧的味道越来越浓,谢小满看着滚滚黑烟,又看了看从火焰中缓步走出的妖兽,心里微乱。 这他妈怎么打?对方挥一挥翅膀,就能点燃整片树林。自己就是一个修为粗浅的小修士,身上剩余的灵气又不多了,完全就不是一个重量级的。 就算是想要拼命,也得等级上差不多,才能拼的出来是不是? 要是自己冲过去,直接就变成烤全羊了,这要怎么打? 谢小满看着愤怒的妖兽一步步走进,看着对方燃烧着火焰的壮丽翅膀,不得不说,这家伙还真是漂亮。 虽然没有脑袋这点显得有些诡异,但实在是漂亮。 也不知道对方到底是什么妖兽,有没有什么克制的法子。 眼见妖兽越来越逼近,谢小满也没法再去细想,只能秉持着“水克火”的革命指导思想,一咬牙,将体内的灵气滚滚的凝成一张凝水符,向着妖兽施去。 这张符篆耗费了她身体中百分之十的灵息,施放完毕后,体内的灵气只剩下一成,如果对方还是能够轻易破解的话,她只能凭借着剩余的这一点,灰溜溜的遁地逃跑了。 胜败在此一举! 谢小满面色苍白,紧盯着施放而出的凝水符将妖兽全身笼罩。 瞬间,妖兽被冰冻住,如同冰河时代那些被冷冻的猛犸象一般,猛地停滞在半空中,甚至还保持着只有两蹄着地的奔跑姿态。 谢小满见状,心下一喜,连忙继续催动符篆,准备让眼前的妖兽跟随冰块一起,碎成千千万万片。 她紧咬了嘴唇,强行催动,一丝鲜血从嘴角溢出,但她仍未停止。 冰块开始碎裂,虽然冰很脆弱,却又锋利入刀刃,尤其是在一片片薄又脆的时候,就会比天下任何的利刃都不遑多让。 而凝水符,就是将天地间的水气凝成冰柱,又将冰柱以一片片的姿态散开,如刀刃一般,破碎时割破对手的身体。 千千万万,如果凌迟。 “抱歉了,宝贝儿。”谢小满声音低哑,目光却格外明亮。 她身上的道袍无风自动,猎猎作响,磅礴的灵气从四面八方向着妖兽积压而去,催动着凝水符最后一步的完成。 “啪”的一声轻响入耳,谢小满心中一动,骤然撤去灵力,于是,一幕万千色彩如琉璃的画面,展现在她的眼前。 这是一次完美的凝水符,笼罩着妖兽的冰柱在同一时间碎裂、崩开,在阳光下反射着万紫千红的光芒,绚烂的如同几十条彩虹缠绕在了一起。 这些美丽的冰片看似人畜无害,却又是一道道的利刃,一片又一片的在妖兽身上划过,带起血红色的液体,一面迸溅、一面燃烧,壮烈的如同惊涛拍岸。 惊涛拍岸,卷起千层雪。只不过,眼前正在飞扬的,却是燃烧着的血红。 谢小满微微有些兴奋,看着眼前带着生命壮丽美感的画面,心跳加速。 因为冰柱的碎裂,妖兽终于能够发出叫声。这一次,声音十分凄惨,竟如同哀鸣。 无数的血点从它的身上飞溅而出,向着四面八方喷涌着,就如同它是一个千疮百孔的气球。 这似乎很复杂的画面,实际上仅仅持续了几秒钟。 几秒钟之后,无数血液落地,这些液体却仍旧在燃烧着,如同坟场间的鬼火,偶尔在风中游弋飞扬,纷纷洒洒的漂亮。 妖兽轰然倒地,哀鸣声绝,壮丽的翅膀不再燃烧,无力的垂下,竟有一种繁华落尽的凄美。 血液流淌处,大地都在燃烧。 谢小满看着眼前的这一幕,不知怎么,有些悲哀,于是微叹一声,摸了摸鼻子。 “抱歉了兄弟,不是你死就死我亡的,关键的问题在于,我还不想死。”谢小满声音低哑,方才的动作几乎将她体内的灵气榨干,这时候丹田里的气息空空如也。 说完这句话,谢小满只觉得浑身无力,连站都站不起来,身体一晃,双腿一软,就坐到了地上。 她的眼前阵阵发黑,可见,这脱力的感觉真不怎么好。 要是之前没有在郗超府上布上镇字符的话,眼前这场战斗应该是很好打的,如今就不同了。 看如今的情况,怎么也要坐小半个时辰才能再次站起来走动,守着眼前的庞然大物打坐?这种经历倒是平生第一次。 不过说起来,这东西到底是什么呢? 眼前的妖兽尚未身死,土地上的火焰依旧在燃烧,旁边树林的火焰也没有熄灭,无尽的黑烟依旧在滚滚冲向天空。 火焰让空气上升了几个热度,谢小满已经开始流汗,周遭枯枝败叶燃烧的味道,并不怎么好闻,甚至有些刺鼻。 可是她没有办法行走,如今只能坐在这里,期盼着最好来一阵风,或者是雨,将这些燃烧着的东西吹灭浇灭才好。 但是秋日的天空空明澄澈,连纤云都极少,更不用说风雨了。 谢小满的想法并没有变成现实,而现实,原本她料想的更加恐怖。 空气中掀起一阵灵气的涌动,谢小满皱了皱眉头,重新看向那妖兽。 却见妖兽四周,燃烧着的火焰仿佛得到了鼓舞一般,拥有了生命似的,盘旋的向着妖兽所在的地方涌去。 如果从天空中俯瞰,以妖兽为圆心的地面上,形成了一片火焰的舞蹈,它们螺旋排列着,十分有序的向着妖兽涌去,彷如一个古老部落的图腾。而这图腾所带去的,是一阵又一阵的灵息。 谢小满心脏猛跳,双眼大睁着。 歌声再度响起,妖兽的翅膀重新亮起,上面燃烧的火焰灿然刺目。 随着翅膀的展开,妖兽也再度站起,它身上千千万万细小的伤口,也在渐渐消失。 “我滴——”谢小满看着眼前的一切,骂了一句娘。(未完待续) 第五十七章 百死犹生 只要有火焰的存在,它就不会死亡。 它的血液,本身就是火焰的跳动。 只要流淌着,就会燃烧。 只要燃烧,就会重燃生命。 这是一场永无止境的重复,没有任何人类能够打破这一场循环往复。 这本身就是生命的轮回,这样的存在,要比人类这种动物,高级不知多少。 眼前的这一只,就是这样的存在。 谢小满看着这一切,心脏的狂跳反而渐渐平息下来。她被这些所震撼到了,这是她不得不承认的事实。 她素来知道,这个世界上存在着这样或那样的东西,这些东西值得人们去敬畏、去膜拜,而她谢小满也仅仅是人类中的一员。 这是她所面对的事情,也是她不得不承认的事情。 人力有穷时,“人定胜天”这四个字,实在太过猖狂。 一念至此,谢小满反而愈发放松。她浑身上下都已经再找不出一丝力气,于是依靠着身后的树墩,微微仰着头,看着天空的湛蓝以及大地的怒火,嗅着空气中烧焦的味道,微微眯起了眼睛。 清风徐来,带着秋日特有的气息,让人精神一震。 同样袭来的,还有妖兽的叫声,低沉而有力,不再像方才轻柔的歌唱,反而如同军前擂鼓,让脚下的土地都为之震撼。 直到这个时候,谢小满才明白自己面对的是什么样的东西。 她忽然觉得有些好笑,这样的人震撼、让山河都为之改色的庞然大物,竟然只是六等行走可以做的任务?这样的等级划分,是不是太过儿戏了些? 乔山曾经说过,自己的修为。怎么也够得上六等行走的能力的。可是面对如今这只妖兽,即便是灵力全满的自己,也未必能够在它手上得到一丝便宜。 这任务等级到底是如何划分的? 想到这里,谢小满不禁失笑,如现在想这些东西还有什么用呢?她实在是太过疲惫了,只想以天为被,地为床的大睡上一觉。能不能够醒来都已经不重要了。 对生命的执念。并不是没有,只不过谢小满是个现实主义者。她知道现在自己没有还手之力,也不认为方圆十里之内有人会打来救她。既然如此,看不到希望,难道要趁着这个时候求神拜佛吗? 谢小满微微一笑,看着妖兽向自己冲来。感觉着那到越来越近的炙热气息,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烈焰如刀。刺穿身体的时候,并没有太多的痛楚,反而带着一股烤肉的香气。 谢小满低头看着自己右下腹被刺穿、又因为火焰的炙热迅速合拢的伤口,心想。也不知道这只妖兽吃不吃人肉,自己是会被它烧成木乃伊,还是成为它肚子里的大餐呢?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 谢小满感觉自己的眼前。愈发模糊,世界仿佛被火焰的颜色笼罩了。又或者,那是血液的颜色。 赤红赤红,十分美丽。 谢小满觉得自己的身体轻飘飘得,如同一片羽毛一般,在风中悠悠荡荡的漂浮着,也不知目的地是何方。 耳旁原本嘈杂的声音都不见了,鼻尖原本诡异的味道也消失了。她仿佛被人称进了一个瓶瓶罐罐当中,堵住了所有的感知,只剩下一片血红的颜色。 没有温度,没有念头,没有生命。不炎热也不冰冷,这是一种十分飘忽的感觉,是谢小满从未感受过的。 她看不到自己,也看不到周遭的任何东西。却偏偏有一道声音,从脑海中溢出,不知是从何而来的,也不知要传导到什么地方去。 “丹田藏气,雪山藏势。山川百转,胆经耸然。厉魄罗魂,星河斗转。气尽势存,百死尤生。” 这是一道女子的声音,悠悠荡荡,不急不徐,如若清风袅袅,霎时花开。 这声音只是清清淡淡的出现在脑海,如若落花流水,荡起小小的涟漪。 这涟漪很小,却已经足够。 谢小满仿佛瞬间明白了什么,于是在听到声音的片刻之后,缓缓的,重新感知到了自己的身体。 这就像是原本已经四肢麻木的人,重新拿回了身体的控制权,一丝欣喜袭上心头。 能够袭上心头,自然代表她的心脏还没有被妖兽挖去,也代表她依旧活着,甚至活得不错。 谢小满不知道自己遇到了什么,却明白这道声音正在对她讲述的,是一种前所未闻的经脉运行方法。 丹田中不再有灵气时,便要向雪山去借势。雪山便是肩井、少泽一脉,延手臂延绵,的确如若雪山。 山上自然有势,可是,这势要怎么借? 声音刚才有说:山川百转,胆经耸然。 这意思难道是说,要想借用雪山之势,要从足少阴胆经引出? 可是,这样遥远的距离,即便有再多的灵气,传送过来时,怕是也要衰竭了才对。 灵气这东西就跟手机信号差不多,距离基站越远,信号也就越弱。让灵气在体内千回百转的到处溜达,这不是平白无故的耗散灵气么? 谢小满不解,皱了皱眉头。 可是如今的她,浑身绵软无力,根本无法控制体内残存的一点点灵气,只能任由它们在身体中游走。 而头脑中的这声音,就如同有了魔力一般,催眠似的将这残余的灵气从丹田引出,移上雪山。 正常的灵气行走路线,其实简单到略嫌粗暴。从身体外聚集而来,再从各条经脉中吸收进入丹田当中,为我所用。 用的时候更加简单,诸如谢小满常用符篆御敌,所以灵气就延着丹田向檀中、少泽而去。 毕竟这是一条公认的道理:灵气在身体中行进的路线越短,浪费的程度也就越小。 可是如今,谢小满体内正在经历的这一条同路。却是反其道而行之,几乎非要将体内的经脉全部游走一番,才肯向外施发。 谢小满虽然不解,却也不禁失笑。 自己身体内,只剩下这么一点点灵气,才能撑着自己最后一口气不死。如今这么一弄,算是将自己最后一巴掌退下悬崖。怕是再也爬出起来了。 也罢。反正已经要死了,死的透彻一些,并没有什么区别。 于是她并不反抗。只看戏一般的感觉着体内灵气的游走。 这一丝丝的灵气顺着丹田只上雪山,又从雪山走入足少阴胆经,再从风池一路而下,借助着风池的风势。速度愈发快了起来。 这灵气顺流而下,直到环跳穴时。谢小满突然感觉到了什么,猛地一惊。 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察觉到的一切,可是眼睁睁的,她感觉到方才还气若游丝的灵气。此时此刻竟然成了一条涓涓细流! 这样的改变,到底意味着什么? 这不可能!谢小满不敢相信自己的感觉,明明行进了这么久。灵气应该早就消耗殆尽才对,为何现在反而越聚越多?这不科学! 谢小满屏息凝神的去感知。她发现灵气正在继续延着胆经游移,但在经过了环跳穴之后,并没有继续向下流转,反而以一条十分诡异的线路,径直转回了丹田! 这就像是在高速公路上行车,明明在两个出入口的正中间,一条笔直的道路上,行驶的车辆竟然施施然的从路上蹦了下去。可这一蹦,非但没有车毁人亡,而是恰到好处的,停在了一个距离公路几公里开外的停车场里! 这一切,实在太让人匪夷所思了! 而且,更加让谢小满无法接受的是,就是这样在高速公路上一路狂飙,跳入停车场之后。这辆出发时明明只是一只破烂二手金杯的车,竟然变成了一辆劳斯莱斯! 感觉着丹田内的灵气明显增加了不少,谢小满有些发懵。 她无法相信自己正在经历的一切。 如果只是将灵气在体内转一圈,就可以增加几倍的话。那修仙者们不断钻营、打坐、炼丹,做出无限努力的意义,到底何在呢? 谢小满十分困惑,她无法相信体内正在发生的一切,于是乎,她按照方才灵气游走的路线,再次行进了一番。 果然,丹田中的灵气再度增加,方才已经接近枯竭的灵气,如今已经恢复了一成。 谢小满沉默下来。 “气尽势存,百死犹生。” 她回忆着方才脑海中的声音,终于明白了最后这句话的意思。只要体内的经脉不断,雪山犹存,哪怕灵气只剩下一丝一毫,人也是不会死去的……毕竟只要简简单单在体内一转,灵气就可以简简单单的增加…… 谢小满的脑子有些混乱,她不明白自己正在面对什么,猜不到这声音的来源,更不明白如今这一切到底是什么东西。 只是下意识的,她体内的灵气开始不断的游走,顺着雪山奔涌而下,如同滚雪球一般,将灵气越滚越多。 不过来回七八次的功夫,谢小满原本耗尽的灵气,如今竟然已经再度补全了。 身体的感知重新被唤醒,于是乎,谢小满睁开了眼睛。 眼前,凶猛的妖兽已经重新倒地不起,血色洒遍了大地,却已经不再燃烧。 一场雨正在毫无先兆的落下,妖兽翅膀上的火焰也被这冰冷的雨滴浇灭,不复之前的壮烈。 就在这妖兽的尸体上,一个撑着油纸伞的女子正坐在上面,她将左手伸出到雨伞外面,接着雨滴。 红艳的油纸伞下,显露着她姣好的侧脸。(未完待续) 第五十八章 头戴夏花的夏花 秋雨很冷,伴着风,吹打在人身上时,就显得更冷。 谢小满看着那张绝美的容颜,看着眼前焦土、血红、妖兽、美人、油纸伞构成的,几乎妖艳的画面,略微沉默后,开口。 “你是谁?” “救你的人。” “为何要救我?” “想救就救了。” “这场雨是你降下的?” “是。” “我方才,脑子里的声音,也是你的?” “是。” “你到底是什么人?” “说过了,救你的人。” “除此之外呢?” “你的问题也太多了。” 撑着油纸伞的女子终于耗尽了耐心,微微叹息。 她的面容的确很美。 太美,即便是一个简单的叹息,就足以让人魂牵梦绕。 即便是谢小满,也几乎看得有些发呆。 “长得像你这么美的人,一般都不是人类。”谢小满有些认真的蹙了蹙鼻尖儿,下了结论,“再加上你方才教我的灵气运行方法实在太过诡异,所以我觉得,你一定不是人类。” 雨还在下,所以女子并没有将油纸伞合上。 她从妖兽的尸身上跳下来,油纸伞在这时候就如同降落伞一般,在雨中悠悠荡荡的,轻飘飘的恍若一片羽毛。 女子身上穿着青萝绸缎,如若雾霭。 雾霭茫茫楚天阔。 女子的身后,的确是一片雾气腾腾。 只有一把鲜红的油纸伞,和流淌了一地的妖兽的鲜血。 同样的艳红。 同样的赤色。 女子踩在这样的血泊里,一步一步走过来。 她走路的声音很轻很轻,却依旧无法阻碍地面上血液的溅开。 于是血色点点滴滴的沾染在她烟箩的裙摆上。碧绿染红,如若花开。 很美。 虽然很血腥,但是,真的很美。 “我打江南走过,那等在季节里的容颜如莲花的开落。” 谢小满忍不住叹息。 此情此景,让她无法不叹息。 “多谢。”女子听到了谢小满的赞叹,于是粲然一笑。果然如同菡萏花开。天地无色。 谢小满呆了呆,心想自己如果是男人,这时候就算不流鼻血。也要流口水了。 眼前的女子,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却毫不忧伤。更没有什么愁怨。 天地间有雨,这里却并非小巷。而是战场。 有生命在这里消亡,撑着油纸伞的姑娘,却只是挥了挥衣袖,仿佛路人。 可谢小满知道。她并不是路人。 “这只妖兽叫做帝江。”女子走到谢小满身前,开口,手中的油纸伞并未合上。依旧鲜红。 雨水打在油纸伞上,又顺着伞面低落下来。映衬着血红的颜色,如同血水。 “帝江其实是神兽,居天山,出英水。可是这一只不知受了怎样的蛊惑,由神入妖,迷失了心性,所以才会来为祸人间。”女子继续讲述。 谢小满看着她近处的容颜,一时惊为天人。 “你的胆子很大,只有这么一点点修为,竟然也敢跑过来跟帝江挑衅?更不用说你身体中的灵气不满,就算是灵气充足,你有把握战胜它么?” 谢小满半抬着头,冷雨打在脸上。 “原本没有,看到这场雨之后,也就有了。”谢小满有些大言不惭,“我没有降雨的能耐,但我看得出,只要血液在燃烧,它就会复活对不对?既然如此,血液流淌多少,我就将它冻住多少。我不能降雨,却可以让血液不停的稀释,直到它们再也燃烧不起来。这样,它不就会永远消亡了么?” 听完谢小满的话,女子打量了她半晌,忽的笑起来:“真是个蠢笨的办法,这得是多么无知且无畏的人,才能想出这样的办法来?如果是正常人,一定会转身就跑的。” 谢小满也笑:“我很久没做过正常人了。” “看得出来。” “你能降雨,能杀了帝江,甚至能够说出一种我闻所未闻的灵气运行的方法。所以,你一定也不是正常人。” “哦?你方才还说我不是人类。如今唤了另一个称呼,我是不是应该感谢你?” “行,这种事情我不会推辞。”谢小满笑起来。 她身上无处不疼,笑容却依旧真挚。 “我该如何谢你?”谢小满看着女子,“最起码让我知道你的名字。” “我姓夏,夏花。”女子微微一笑,果然绚烂如花。 “生如夏花?”谢小满微微挑眉。 “死,亦如夏花。”夏花笑道。 谢小满看了看天色:“我晚上有约,怕是不能与你多说了。我住在建康城的南锣巷子,如果姑娘无事,到可以去那里转转。” “好,我晚上在那等你。”夏花嫣然一笑。 谢小满愣了愣,一时间没明白夏花的意思。 “我孤身一人,又没有地方住。既然有人要约,自然不会推辞。”夏花看了看远处的茫茫雾霭,动了动手指,雨势便慢慢停歇。 她终于将油纸伞收了起来,艳极的容颜不再有油纸伞的遮挡,明艳的几乎有些晃眼。 乌云散开,一道阳光斜斜洒下,落在夏花的身上,将她一袭浅碧衣裙,映衬的更加楚楚动人。 夏花绾着最寻常的发髻,头上戴着一朵夏花,并不艳俗,只让人觉得清媚。 她的身后是渐渐消散的雾霭,她就像是从雾气里走出的美人。 “我先去你家中歇歇脚,你不介意吧?”夏花摆了摆衣袖。 谢小满当然不介意,只是捂着胸口,咳了两声。 “我看你印堂发黑,今晚当有血光之灾。你确定要出去?”夏花款款抬步,说出这番话时并不回头。 谢小满咳嗽的声音更加重了些,半晌方停,跟随着她追了两步:“你还会看相?” “不会。”夏花回答的十分干脆利落。 “那你为何说我印堂发黑?”谢小满愣了愣。 夏花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小面巴掌大的铜镜来,举到谢小满眼前:“你整张脸都是黑的。” 谢小满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嘴角抽搐了两下。 这就是一句废话! 方才帝江的火焰烧光了一片树林和草地,满天都是乌烟瘴气的!自己从那种地方爬出来。浑身上下都是火烧火燎的痛。以及落在身上、脸上的烟灰,不黑才怪! 谢小满就着脸上残留的雨水抹了一把,这一回闹了个大花脸。印堂上的黑灰倒是没有了。 “这回好多了。”夏花明眸皓齿,回眸一笑,将铜镜收回。 谢小满的脑仁子突突的两下,忽然觉得眼前的美人儿似乎不怎么靠谱……她教自己的那个运转灵气的法子。不会是个定时炸弹吧? 不过话说回来,自己的身体当中。原本就一个定时炸弹了。破罐子破摔,多几个似乎也没什么不行…… 谢小满这样想着,撇了撇嘴,继续前行。 不远的地方。少年早已停止了笛子的吹奏。 他看着那边又是火烧又是风雨的变幻,心中不知翻滚了多少次,知道这时候乌云散去。一切平息下来,他的一颗心仍旧高高的悬着。 那个人怎么样了?那熊妖到底如何了?谁赢了?谁输了?自己吹奏的笛子声到底有没有用?如果那个姑娘死了该怎么办?如果她赢了。又该怎么办? 少年的心悬在半空,他想要撒丫子跑过去看个清楚明白,又担心自己身旁的祖母无人照顾。 祖母的身子很虚弱,不能轻易的搬动,否则自己早就背着祖母出村逃命去了,又何必一直留在周山村中。 之前,祖母是被那个从宗院仙师的一阵风吹送出来的,自己如今又该怎么将祖母抬回去? 少年看着精神明显委顿的祖母,心中更加慌乱。 “喂,笛子吹得不错。”谢小满突然出现在面前,近在咫尺,少年吓了一跳,忙退一步,几乎被树枝扳倒。 少年看着谢小满苍白的面色,以及她身上被烧得花里胡哨的道袍,以及手臂上露出的伤口,心里猛地一揪:“你受伤了?” “都是小伤,”谢小满扬起嘴角,“我把你祖母送回去。你怎么样,要不要再来感受一次飞翔的感觉?” 少年脸色更白,下意识的又退了一步。 谢小满见状,大笑起来,却不禁牵动了右下腹的伤口,笑声稍显突兀的停下。 “你……”少年咬了咬嘴唇,“我家里有一些伤药。” 谢小满微微耸肩:“没事儿,早就愈合了,不碍事。”她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我是仙师嘛,这点小伤怎么会当回事呢!” 谢小满挥了挥手,不再与少年废话,平推了一张引风符,稳稳的将少年的祖母吹气,平平的送回到两里地之外的房屋床榻上。 “那你就自己走回去?”谢小满看着少年,微微挑眉。 少年连忙点头。 “我有一根笛子,我留着也没有用,改天送你。”谢小满点了点头,扶手而去。 “这位……仙师,您、您叫什么名字,我们周山村明日便将谢礼送上。”少年鼓足了勇气叫住谢小满,整张脸都涨得红红的。 谢小满挥了挥手,并不回应,只是加快了步伐。 少年连忙去追,可是哪里追上?眼看着谢小满不过寻常步伐,却很快的消失在了视野当中。 谢小满见身后的人渐渐变成一个黑点,心中只觉得爽快。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千年之后打小就yy的潇洒态度,如今总算是被自己实现了。 这种感觉,还真不是一般的爽快呢!(未完待续) 第五十九章 春潮带雨晚来急 郗超的夫人刘氏再度睁开眼睛时,天地晦明。 晦明是个十分复杂的词汇,既昏暗,又明亮,老人说,天地间处于这种当口时,黑夜开始蔓延,鬼魂开始寻觅,最容易沾染鬼气。 刘氏看着自己身处的地方,这是郗府的客房,她平时很少会来到这里,所以不免觉得有些陌生。 还是自己的房间住的舒服,只是早间听说了那八尺神照镜之类之类的威势,那位谢家的小仙师,又是在这里为自己布下镇字符的,想要移动倒也很难了。 身体依旧是沉甸甸的,连手指头都不愿动一下。 白日里微微好转的身体,如今再度疲惫下来。刘氏看着小丫鬟手中端着的清粥,并没有什么胃口,盯着那一粒粒的米粒,几乎要出神。 “夫人,多少喝一口吧。”郗超听闻刘氏再度醒来,连忙过来瞧。 他看着外面晦明的天色,心中开始焦急,也不知谢仙师到底会不会来。如果不来,又该如何是好? 心下焦躁,郗超对这样的心情并不熟悉,也不喜欢。只能在厢房外吸进几口秋日的凉气,以压抑着心神不断的浮动。 真是可笑,自己这么大年纪的人了,什么风浪没见过,如今竟然因为鬼神之事,如此跌宕心神。也真是贻笑大方了。 郗超自嘲一笑,进门看着刘氏眼底深深的乌青,心中又是一叹。 刘氏看着夫君亲自喂过来的清粥小菜,想了想,终究还是张了嘴,吃了一点。 这清粥入口。却仿佛含着一口柳絮,怎么也觉得无法下咽。 还是看着郗超殷切的眼神,刘氏不愿让夫君太过担忧,硬着头皮干咽了下去,那生吞柳絮的感觉,几乎让她干呕起来。 老夫老妻这么多年,郗超自然能够看出刘氏的难受。这时候哪里还会再去逼迫。只能叹息一声,挥挥手将吃的东西撤下,只回身握了刘氏的手。陪着她说些闲话。 “你娘家的妹妹过几日应该就到了,听说特意给你带了些小时候常吃的青杏儿,到时候你且尝尝,看看还是不是那个味道。” “小时候嘴馋。吃什么都是好的,如今再忆起来。其实不过就是一味地酸,哪里有什么好吃的?”刘氏的声音柔弱,可一旦回忆起少时,总是美好的光景。“我记着之前你的生辰,张家送来了一匹琅繁纱,那的确是好东西。你一直让我用它做衣服,我都不舍得。这回妹子来了。你且记着提醒我,给她扯几尺去罢。” “嗯,记下了。你自己怎么不穿?” “我都这个年岁了,穿着也不好看。还是年轻人好啊,怎么穿都是好看的。”刘氏虚弱一笑,“我都许久没见到昌硕了,也不知这孩子会不会怪我。” “昌硕年纪虽然小,可毕竟是个懂事的。这院子的事情,是跟他说是你染了风寒,不敢让他来拜会,怕度了病气给他。只是……”郗超微微皱眉,“那孩子也不知从哪里听来的,之前还给了我一把巴掌大的桃木剑,说是他从庙里求来的,可以辟邪。” “是哪个下人嚼舌头根子?我这里的事情,怎么却往外传?”刘氏也微微急了起来。 “你别急,我瞧着不像是下人说的,毕竟如今伺候的,里里外外都是信得过的家生子,没道理这样不懂事。我看昌硕那孩子,没准儿是自己猜出来的。呵呵,他的机灵像你,别看年纪小,什么都是懂的。”郗超不知想起了什么,忍俊不禁,“要不然,之前他怎么还寻思着,要跟这位小谢仙师私奔呢。” 想起这茬,刘氏虽然精神萎靡,这时也不免笑了起来,只觉得有趣。 她眼睛一转,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唤了一声“夫君”。 “嗯?” “你说……”刘氏咂摸着道,“我说一句,你别不爱听。之前这位小谢仙师的事情,是桓大将军那边上心的,说好了要纳她做妾,你这个做幕僚的,自然不敢多说什么,连昌硕的那样一句话,都害怕牵扯出祸患来。可是如今,大将军的妾也纳了,事情也安稳了。这位小谢仙师……其实依我看,家世人品都是一流的,关键是真正的有本事。我听人说,真正修行的高人,千里之外都能取人人头的,若是真的有缘分,昌硕倒也不怕得罪什么人了。当然,这也看昌硕的心思,要是他当真还有意思的话……” 郗超闻言,颇有些哭笑不得:“你这话都是怎么说的,昌硕才多大,之前什么私奔的话语,都是当戏言说的。少年心性,怕是早就将小谢仙师忘到脑后去了。你也有趣,之前不是一直想着,要给昌硕找个好人家。小谢仙师虽然是谢家出身,可毕竟不是正统,只是旁支,仕途上的助力也少,还差着这么些个岁数……” “老头子死心眼,年岁怕什么,女大三,抱金砖,娶个大几岁的媳妇,这本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刘氏白了郗超一眼。 “的确不是,”郗超赔笑道,“可这么点的年纪,就开始给物色这么大年纪媳妇的,您老恐怕是建康城里第一个。” 刘氏也笑起来,她的面色虽然仍旧苍白无力,可精神头看起来好了不少,不像前些日子那样单薄了。 郗超看在眼里,对谢小满愈发敬畏,如今心里只盼着她快来驱鬼救命,至于婚配之类的事情,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刘氏又说了几句闲话,便觉得越来越困乏,眼皮上下的打架,终于架不住,昏睡了过去。 眼见着夫人又回到原本的样子,郗超心急如焚,不住的打发下人去询问谢小满是否来了,得到的却一直是否定的答复。 世间最难耐的事情,莫过于看着心爱的人正在遭受折磨,自己浑身的力量却没有办法使出。 这种无助感,实在让人饱受折磨。 郗超在厢房中不住的徘徊,时不时看向正在昏睡的刘氏,只觉得后者的面色渐渐的镀上一层潮红,双目也开始微微的颤抖,似乎要醒过来的模样。 郗超心中咯噔一声,刘氏最初就是这样,到得深夜就会求欢,而后渐渐的病体沉疴。如今看来,怕是今夜又要重复! 完全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郗超害怕夫人出丑,只好先将下人全都撵了出去,一个人在屋子里来来回回的走动,这样的秋夜里,竟生生急出了一头的汗。 夜烛燃了一半,偶尔一阵夜风将窗棂吹得微微响动,空气中渐渐泛出潮湿的感觉,似乎又要下雨了。 郗超无可奈何,心乱如麻,看着窗棂发呆。 就在这时候,谢小满推窗而入,只是身形不大利索,前一刻还广袖飘飘,下个瞬间就稍显狼狈的跌坐到了地上。 “嗨。”谢小满冲着郗超打了个招呼。 郗超惊得站起身来,看着谢小满身上破裂的道袍、一身黑灰,再加上手臂上深可见骨的伤口,心里更是惊如擂鼓:“你、你受伤了?” “小伤,就是看着吓人而已。”谢小满咧嘴一笑,扶着墙重新站起来,“抱歉,久等了。不过看起来,我来的还算是时候,白日里设下的镇字符并没有被冲破。” 谢小满看着屋内的气息。 鬼气早已再度浓郁起来,张牙舞爪的黑气笼罩了大半个卧房,却不在郗超的身上沾染,只是围绕着刘氏。 鬼气自然也感觉到了谢小满的气息,这时候仿佛发现了新的猎物一般,叫嚣着向谢小满手臂与右下腹的伤口处钻去。谢小满甚至能够听到那鬼气尖锐的叫声。 微微皱眉,谢小满先给自己画了一道镇字符,贴在胸口。 金光一闪,鬼气四散退开,却仍旧有几分速度太快的黑气,直接钻进了谢小满的伤口里,迅速在她的身体中漫散开来。 谢小满眉头深皱,想要运用灵气驱除,却又忽然想到什么。 其实这样也不错,正好看看这鬼气在体内是怎么个作用,也好为刘氏驱除。 否则,就算是找到了鬼气的源头,斩断了根茎,可刘氏体内的鬼气,也是需要其他办法做驱赶的。 如今钻进自己体内的鬼气,就当是自己在神农尝百草好了。 只是……谢小满看了一眼郗超,觉得这鬼气的属性还真是奇怪。似乎是只对女子起作用? “这段日子照顾尊夫人的,有几名丫鬟?”谢小满问道。 郗超面色苍白,就算是在军中看到过不少伤口,可受了这样严重的伤还可以若无其事的,实在是不多。更何况,对面的这个还是个女子。 心里多少升起一些自责,如果不是自己要求,这谢小满也不会今夜就来帮忙驱鬼的,更何况是受了这样严重伤痛的情况下。 “啊,最近主要是两人,还有我,其他闲杂人等并没有靠近过。”听到谢小满的问话,郗超恍惚了一下,连忙回答。 谢小满点了点头,追问道:“那么,那两个小丫头,这几日可有什么不适么?我所说不适的意思,就是指像尊夫人这样……” 她的话语戛然而止,眉头猛地皱了起来。 一根中指猛地在心里竖起来,谢小满皱眉喘息,在心中骂道:奶奶的,这到底算哪门子鬼气,分明就是spring药!(未完待续) 第六十章 野渡无人舟自横 “谢、谢仙师,你怎么样?” 在郗超的眼中,谢小满受的伤恐怕十分严重。 从最初苍白的面色,变成如今的红晕,他并不明白其中的缘故,单单以为是伤情的变数,心里不由得担忧自责。 当然,若说一点私心没有也不尽然。 他看着刘氏的情形,心想,谢小满如今这个样子,若是今天晚上没有办法出手驱鬼,也不知夫人能不能熬得过去。 一时间,郗超的心念极为复杂。 至于谢小满,此时那里知道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她只是脑子微微的有些发晕,身子发烫,连眼前的景物都跟着模糊了一下。 在心里骂了几句娘,谢小满连忙引灵气入经脉,放缓呼吸引导着灵气在身体四处走了一遭,方才的感觉才算是平息下去,脸上的红晕也就此消失不见。 再看向刘氏和郗超的时候,谢小满的眼中不禁多了几分打趣。好在这是夫妻二人,卧房里的事情,都是夫妻之间的私密事,倒也无需多想。只不过,自己只是染上了一点点鬼气,身体就有了如今的反应,刘氏她…… 一念至此,谢小满也不禁有些尴尬,握拳在嘴边咳了两声,开口道:“我没事,郗大人不必担心。我方才的疑问……” 她之前在问侍候刘氏的丫鬟,是否也染上了此类的症状。毕竟鬼气袭人,本身是不分什么彼此的。 如今满布在房中的鬼气,更像是无主之物。这种鬼气并没有特定的袭击对象,按道理来说,就如同真正的土匪。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只是不知为什么,这份鬼气对于男子起不了作用罢了。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染了鬼气的女子,与男子交合…… “我看她们都还好,也未曾听说有身体又什么问题的。不过那两个丫鬟毕竟是内人的婢子,我也不大相熟,有些事情。不好问的。”郗超思付着回答。“是否需要把她们叫过来,询问一番?” “现在不必,那都是边缘的小事。”谢小满摇了摇头。走上前去,靠近了郗超,距离之近,连对方的呼吸都能感受得到。 郗超吓了一跳。忽然见到谢小满认真的神情,也难以说出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之类的话。只好尴尬的向后退了半步,问道:“谢仙师,你这是……” 话刚说到一半,郗超的手腕就被谢小满抓住。心脏猛地一跳。 他对于谢小满倒没有什么非分之想,毕竟她的身份太过特殊,经历更让郗超觉得无语。 扳着手指头数一数。谢小满是谢家人,是桓大将军曾经看上的女子。是自家儿子喊着要私奔的家伙,是那个惊才绝艳的才女,又是……如今正在救自己夫人的仙师。 不得不说,在经历了这样一番身份的转变后,即便是郗超,如今也已然有些混乱了,难以对谢小满这种人物进行什么定位,更加难以认知。 对于郗超来说,谢小满就像是一个恍惚的人物,偶尔在某个地方出现一场,留下些印记,便又飘飘荡荡的离开。 这些印记,未必很出彩,却足够让人印象深刻。 不说别的,谢小满在诗词上颇有些造诣的同时,竟然如今还能驱鬼? 这样的人,郗超见得太少,人精入他,一时竟也不知该如何应对了。 只见谢小满将右手搭在自己手腕上,静静的听了一会儿脉,又打量了自己几眼,点头道:“看来郗大人是幸运的,这鬼气虽然浓厚,郗大人身上却没有沾染半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鬼气应当是只会由女子沾染,所以方才才会有那一问。” “这……”郗超闻言一惊,“这府上来往女子众多,会不会……” 谢小满摇了摇头:“寻常人身上都有阳气辅佐抵抗,阴气鬼气这种东西,一般是不会简单侵入人体的。除非身上有伤口,或是身体不好的时候,才可能会被鬼气入侵。这东西说白了,其实跟医道没有什么区别,鬼气入侵,就跟风邪入侵差不多,都是体内正气不足导致的。” “原来如此。”郗超点了点头,余光瞥见谢小满搭脉的右臂,那里的伤口深可见骨,伤口两侧翻卷着,又像是被烧焦了一般,心里不由得一紧。 刚想问她,这伤口会不会被鬼气侵染,谢小满却已经收回了手臂,吩咐道:“麻烦郗大人先行离开,如果我猜得不错,子时附近应该有东西会过来。对了,附近守夜的人,也让他们都先离开吧。” “内人她……”听到“有东西会过来”这句话,郗超只觉得背脊发凉,有些担忧的看了刘氏一眼。 谢小满微微一笑,脸色苍白,双目却带着神彩:“郗大人和尊夫人之间真是琴瑟相谐,且先放心,这事情我有七八分把握,而且,我没猜错的话,即便出事也不会关乎性命。郗大人,”谢小满目光一缩,十分郑重的看着郗超的双眼,“您请放心,今天晚上,除非我死了,否则尊夫人是不会有事的。” 郗超闻言,心里咯噔一声,连道了几句感谢,终究是心神不宁的出了门。 将附近院子里的人都清空了,郗超吹着凉夜的风,回头去看那小跨院,叹息了一声。 他心里有些杂乱,只觉得越来越看不透谢小满这个人。方才她那一副一诺千金、谈笑生死的样子,让他几乎自卑起来。 心中也不免有了旁的念想,郗超寻思着,如果桓大将军当时真的娶了这样的女子,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只是,罢了,事情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还有什么可想的呢。 叹息着摇头,郗超刚想着应该去哪间房里守夜,外面的小厮就连忙赶了过来。 “大人,桓大将军来了。” 听到禀报,郗超微微一愣,一面吩咐“快请”,一面又问那小厮道:“怎么回事?桓大将军怎么如此深夜来访?他可有说是什么事情?” “没说。”那小厮道,“不过大将军穿着戎装、骑着战马,瞧着像是……要出征的样子。” “怎么会?难道西边乱起来了?”郗超紧皱了眉头,不敢耽搁,连忙一撂前襟,快步往前厅走去。 至于谢小满这里,她一时百无聊赖,只能坐等,于是随意的在昏睡的刘氏身旁坐了,哼着乱七八糟的小调,目光时不时的在刘氏身上搜索着什么。 虽然刘氏刘氏的叫着,但眼前的女子,不过刚刚度过三十余岁的韶光,面容姣好温雅,即便如今睡着了,也仍旧带着大家闺秀的气度,跟自己这样的家伙是全然不同的。 看过了不知多少女子,从揽月楼的姑娘,到市井间的小民,再到世家大族的女子,连谢小满都不得不承认,诸如刘氏、谢菀这样的女子,那种股子里的气度与雍容,是其他人怎么模仿都模仿不成的。 士族就是士族,不是钱财能够堆积而成的土豪,而是真真正正的贵族。 诗礼传家,这四个字,并不是一句空话。 诗与礼的烙印,是士族流淌在血脉里的东西,是不可模仿,也不会轻易磨灭的。 三代出一个贵族,这句话,实在不虚。 就如同千年已降的曹雪芹,就算是日后再怎么破败,也终究是那个金陵公子。那是骨子里的东西,谁也夺不走的。 眼前的刘氏,就是这样一个女子。 温文尔雅,气度雍容,虽然已经是个十几岁孩子的母亲,虽然已经被鬼怪折磨了许久,却分毫不见狼狈。 病也要病的憔悴亦堪摘,不再有红妆粉黛的时候,依凭的自然就是与生俱来的气质。 因为病中的缘故,刘氏十分消瘦,苍白的面色下潜藏着一抹青黑,显得极为柔弱。 她说不上是绝世的美人,却也不是凡俗女子可比的,中上姿色,带着三十余岁女子特有的韵味,介于成熟与青涩之间,别有一番风味。 更何况,如今的刘氏,面上带着一抹潮红,丹唇似张非张,双眸似闭非闭,双手抓着胸前的薄被,呼吸微乱,两鬓生汗的模样,实在太过勾人。 媚而不艳,美而不妖,实在是不错的风景。 “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 谢小满低声念诵着这句诗,忍不住自嘲的笑起来。 谢小满啊谢小满,你要是个男人,必定是个打色狼。 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谁让身边的女子,都是这副模样,实在太让人欣赏了呢! 谢小满的一声轻笑,却不知怎么将原本浑浑噩噩的刘氏惊醒。 刘氏张开了一双饱含氤氲水气,张开双臂,就抱住了谢小满的腰。 “嘉宾。”刘氏轻唤一声,唤的正是郗超的表字。 那唇边吐出的热度几乎灼人,怕是没有男人能够把持的住。 谢小满看了看已经快要燃尽的红烛,又看了看身旁春色撩人的女子,轻轻叹息一声。 忽然间,红烛无风自灭,四周鬼气立刻浓郁起来,将整间房屋完全笼罩。 谢小满感受着四面八方汹涌而来的鬼气,发现刘氏抱着自己腰肢的手臂猛地施力,四周入耳的,全都是带着湿意的呼唤。 “嘉宾。” 鬼气,如是说。(未完待续) 第六十一章 千呼万唤始出来 “嘉宾。” 这呼唤从四面八方而来,往谢小满身处之地聚拢而去。 这并不是寻常的呼唤,虽然刘氏已然张口,但落在谢小满耳中时,却仿佛千千万万个生灵共同在发声,层层叠叠,直击灵魂,让人无处可逃的同时,也生不出半分想要逃离的意念。 这是真正的勾引。 藕臂环抱谓之勾,款款呼唤谓之引。这种直冲灵魂的东西,很少能够有人抵抗的了,更何况,是血气方刚的男子? 屋内,红烛已灭,鬼气森然。 鬼气跟随着黑夜的浮动,向四面八方延展着,仿佛触手一般,在夜色中寻找着什么。 谢小满知道,它在寻找生灵,如今这情形,刘氏的身体便如同这鬼气的宿主。鬼气凭借着刘氏的身体伺机而动,每到夜间,便趁着天地间阴气的磅礴而同时汹涌而出,遇到男人便行勾引之事,遇到女子便伺机入侵,用以当做另外的宿主。 刘氏很有可能是在月余前身体虚弱,不小心沾染了这鬼气,如今这鬼气便如同瘟疫一般,每到晚上便从蛰伏中醒来,在黑色的映衬下张牙舞爪。 谢小满之前在自己身上贴了镇字符,一层肉眼不可见的玄青色光芒在她全身上下游走着,使得鬼气无法再次侵入。 让人觉得有趣的是,因为此种鬼气无法入侵男子身体的习性,如今见到谢小满不受侵扰,竟也将她当做了男子,这才会借着刘氏的身体,行如今的勾引之事。 玉臂瘦弱纤细。如今却拥有了于眼见截然不同的力量。环住谢小满的手臂十分用力,彷如禁锢一般,让她挣脱不得。 谢小满也不敢强硬挣脱,以免弄坏刘氏的身子。 只是谢小满原本侧坐着,这时候被刘氏环住,一再用力,竟让她无奈之下做出了“壁咚”的姿态。 微乱的发丝垂到刘氏的脸颊。刘氏睁着一双满是水雾的眼睛。微扬的头,红唇中吐出炙热的温度,弄得谢小满脸上痒痒的。 刘氏勾起一条腿。拦住谢小满的腰,姿态*。 而在谢小满眼中看到的,却不是这些。 她看着刘氏身上不断流淌的黑气,却一直找不到鬼气的源泉。 这时候几乎趴在刘氏身上。谢小满垂眸见到的,就是刘氏的半开半闭的红唇。 姣好的唇形上是水雾一样的湿气。让人忍不住想要一亲芳泽。可是,在不懂风月的谢小满眼中,她能够看到的,只有刘氏口中那稍显浓郁的鬼气。 难不成。鬼气的源泉在口中?这实在没什么道理。 就算是鬼气,也多少需要载体,真正的无形之鬼少之又少。谢小满不认为自己能够轻易遇见。 而且,从这鬼气四散而开的形态来说。也是由中心向四方散开的模样,不像是无土之木。 可是,鬼气的源泉如果在口中,这到底又是什么东西? 谢小满看着刘氏的口腔,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向牙医。 好像对方的嘴里没有什么异味,否则如此香艳的情形,就要变得十分尴尬了。 “我说宝贝儿,你能不能动一动舌头,让我看看你舌头下面有没有含着什么玉石之类的?”谢小满被两只胳膊、一条腿缠着,一时间动弹起来有些困难, 她的双臂支撑在刘氏的身体两侧,如果这时候放松下来,势必会完全压在刘氏身上。 这样暧昧的姿势,的确有碍瞻观。再说,身下的这个,又不是自己的老婆…… 刘氏自然没有回答谢小满的问话,这时候双臂更加用力,整个胸脯也开始上扬着往谢小满身上蹭,浑身发烫,渴望着谢小满的肌肤。 好在谢小满并不是男人,自然不会因为刘氏的这种举动而产生什么生理反应,只是她看着刘氏半张不闭的口,无论如何也看不到鬼气的来源,不禁皱了皱眉头。 一直这样僵持下去肯定不行,没有任何益处,反倒是刘氏的身体,恐怕会承受不住鬼气这样的翻腾。 可是,这源头,自己到底要怎么找? 谢小满略微思付,道了一声“得罪”,便全凭左手臂强撑着身体,右手手指塞进刘氏的口中,翻找了一阵子。 感觉到刘氏下意识对手指的吸允,谢小满也不禁面色一红,连忙安定心神,仔细的摸索刘氏的空腔。 就把自己当成是牙医…… 谢小满这样想着,将灵识完全展开,仔细的寻找着鬼气的来源。 “怪不得你不肯嫁我,原来你喜欢的是这一口。” 一道声音忽然传来,谢小满心下一惊,偏过头去瞧,却见桓温正抱着双臂,站在门前,饶有兴致的看着眼前的一幕。 “嘉宾说你这在这抓鬼,我觉得好奇,就偷偷的溜过来瞧瞧。你这哪里是在抓鬼,明明是在占刘氏的便宜。”桓温一双眸子幽深幽深,从喉咙里释放着笑意,“如果是这种事情,你又何必将嘉宾那家伙撵走?同样身为男子,我可以向你保证,眼前的这一幕,他一定很爱看。” 桓温穿着一身软甲,长发束起,看起来着实英姿勃发。只可惜他如今微眯着眼睛,浮现着淡淡笑意的脸上,明晃晃的写着“好色”二字,于是乎,就连那些雄浑之气,都开始变得无趣了。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谢小满白了他一眼,“我建议你最好离开此地,否则一会儿要是出了什么问题,我可是不会管的。” “哦?不过是看一场春宫,会有什么问题?”桓温挑了挑眉,竟随手将身后的门一关,弹袖随意坐了,摆出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模样。 谢小满知道这人是个说不通的,这时候也懒得再去理会他,反而感受着身下刘氏越发快速的心跳,皱了皱眉头。 刘氏的身体实在太虚弱了,虽然白天的时候,自己已经让她换了房屋,又加持了这样一张镇字符,可实际上,对刘氏起到的作用实在少之又少。 镇字符是镇压外部入侵的阴邪之气的,可是如今看来,一直困扰刘氏的鬼气,似乎是从她身体内部产生的,所以镇字符也没有任何作用。 这鬼气的来源,口腔中依旧没有,似乎是在更加深入的地方,这要怎么取出来? 谢小满将手指拿出,在刘氏两腮处一夹,逼迫后者保持张嘴的模样。 “嘶——没想到你口味还挺重,手这么狠。” 身旁的桓温见状,不禁发出一丝赞叹。 谢小满翻了个白眼,没有回话,只是仔细的去看刘氏的喉咙。 一股股的鬼气,似乎正是从她的喉咙里发散出来的。 “嘉宾。” 刘氏又唤了一声郗超的名字,因为双颊正被谢小满捏在手中的缘故所以有些含混不清。 但谢小满却看了个真切,随着她发出声音的同时,十分浓郁的鬼气也从她喉咙深处发散出来。看起来,鬼气的来源,当真在刘氏的身体当中。 这种事情,实在是太让人咋舌了。 这要怎么取出来? 如果是在口腔中还好,直接用手拿出来就好了。可是如今,那东西似乎极为深入,没准已经入腹,这要怎么取? 身下,刘氏的心跳愈发加快,几乎过速,她的呼吸也变得十分急促,看起来就像是心脏病发作的人。 谢小满不敢再耽搁,否则刘氏就算是今夜脱险,身体上也难以承担这样的负荷,怕是也要留下些后遗症的。 深吸一口气,谢小满将灵识聚集在右手手指的指尖,闭上眼睛,将手指顺着刘氏的喉咙渐渐下滑,果然在刘氏的胸腔内,找到了一个完全被鬼气包围的东西。 用灵气去感知,这东西只有一个普通的杨梅大小,周遭却被森森然的鬼气密密麻麻包围着,彷如蜘蛛网一般,顺着刘氏的血脉蔓延开来,甚至有一部分已经蔓延到了各个脏腑。 距离“杨梅”不远的地方,黑色的鬼气如同抽丝一般,纵横交错的盘结在心脏上,随着心脏的跳动而蠕动着,仿佛有生命似的。 谢小满心下微惊,一时不知该如何处理。 “杨梅”潜伏在刘氏身体中的时间明显太长了,如今不仅仅是孤立的个体,而是跟刘氏的五脏六腑全都扯上了联系。 如果简单的将这“杨梅”除去,势必会牵连到刘氏的内脏,到时候别说留不留后遗症了,就连性命必然也没有办法保全。 可是如果不除,这“杨梅”也终究会将刘氏完全吞噬,到时候,刘氏即便不死,也不过是一个被鬼气附着的行尸走肉而已。 这就像是癌症晚期的肿瘤,已然扩散到全身,至于最大的那一个,摘除或是不摘除,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了…… “我说。”就在谢小满不知所措的时候,旁边的桓温忽然开口。 出乎谢小满意料的,桓温这次说话,不再是调侃,而是从眉眼间带出了几分郑重。 “刚才我在府里偷偷溜达的时候,听到郗昌硕哪个小家伙哭来着。”桓温的声音十分沉静,却带着威严,“你既然是修行之人,也多少负点责任,别让那么小的孩子失去母亲。” 谢小满收回手指,睁开眼睛,看了桓温一眼。 黑暗中,桓温的面庞并不清晰,只有雄浑如山的坐姿,被身后窗棂透出的月光勾勒的清晰起来。 谢小满看着他,不知在想些什么。 下一刻,她便俯下了身子,亲上了刘氏的唇。(未完待续) 第六十二章 潮打空城寂寞回 建康城夜里的景色,可以用“潮打空城寂寞回”这句诗来形容。 毕竟只是晋朝南迁后的都城,这个年代,江南的经济刚刚开始发展,在经历了汉末三国、八王之乱的铁蹄铮铮之后,别说是这个地方,就连整个中原都变得杳无生气,更遑论只是简单开发的江南了。 如今的江南并没有后世的十里繁华,也不是柳永笔下“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的美景。在拥有千年后记忆的谢小满看来,这里更像是一个刚刚兴起的开发区。市里的领到在江左的边界上画了一个圈,又盖了一个政府大楼,逢人便介绍这里是我市的新中心,可实际上,着眼处只有一片旷野。 如是而已。 当然,建康城多少能够比一片虚无好上一些。 毕竟东晋迁都的年头已经不少,战乱中的平静也算足矣让百姓们休养生息。 后世的人类,总说这个世界上生命力最强的动物是小强,可实际上,人类的生命力并不比小强差太多。 即便再怎么经历了战乱与伤痛,背负苦痛与悲惨的人终究会哭喊着生活下去,不论是在云端,还是在泥泞的水稻田里,终究有生命力在蕴藏、在跳动。 很少有人会选择自杀,即便再怎么面无人色,再怎么双目空洞无神,再怎么看不清前路。 活着,这是人类的韧性,只不过,在中原这片大地上、在东晋这样战乱的年代里,表现的尤为突出。 潮打空城寂寞回。 潮是护城河。 城是建康城。 寂寞的,是城里大多数的人们。 至于为何回头,又有谁能够说得清呢? 在距离建康城并不遥远的地方。汹涌奔流、日夜不停的,正是长江。 在长江的另外一岸上,一片火烧一般的崖壁旁,有人迎风而立。 这人二十五六的样子,一身素白衣冠,迎风飞舞。 他手持一尊酹酒,对江而洒。高挑的身姿卓尔不群。在这样圆月与潮水具存的断崖上,恍恍惚惚,如若谪仙。 “周郎赤壁。只可惜,物是人非。”慕容恪微微一笑,引樽自饮一杯,虽是叹息。却没有太多的愁绪。 “如今这赤壁的赤,也多少凋零了。” 慕容恪说的是眼前的景色。据说赤壁之战刚刚打完时,血流漂杵,长江染红,两旁的崖壁被鲜血与火光浸染了几天几夜。这才将崖壁染成了赤红的颜色。 可是如今,赤壁的颜色早已渐渐斑驳,尤其是崖壁下面接近水流的地方。几乎被江水冲刷的恢复了原本的颜色,只有上面的地方。还残留着诸如杯盘狼藉一般的血色。 大概用不了多久,这些赤色就会全部凋零了罢!至于周郎的丰功伟绩,又有几人能够记得? 慕容恪这样想着,心里多少有些兔死狐悲的感觉,却依旧未曾真正的悲切,反而渐渐散发出壮烈来。 稍显瘦削的身段,却被一泓江水激荡出壮烈的姿态,长江的潮水,果然不同。 潮打空城寂寞回。 潮是大江东去。 空城是曲有误,却不见周郎顾的石头城。 寂寞是月涌大江流的寥廓。 回是奔流到海不复回。 慕容恪一杯酹明月,一杯酹周郎,一杯酹自己。 他只有二十六岁的年纪,却觉得世间的事情太多太多。 他曾经仔细的算过,如果中间没有什么曲折离奇的事情,他心头那些沉甸甸的事情,大概会在自己五十七岁的时候全部完成。 人间五十年,五十七岁已经足够多,可是对他来说,明显不够多。 所以慕容恪对时间格外珍惜,珍惜到几乎神经质,这是了解他的人都承认的事情。 他素来睡得很少,一天两个时辰就已经足够,不是因为他睡眠质量太好,仅仅是因为他要做的事情太多。 军报与政事就如同高丽山的雪片子,一个不留神就足以埋没了小腿。所有的这一切,不由得他专心。 他虽然年轻,却已经承担了太多的重担。 他虽然身姿挺拔,可肩上抗住的东西,却已经太多太多。 可是今天,这样忙碌的慕容恪,竟然抽出了一些时间,来到赤壁之上,酹酒。 秋日的血红色飞扬的日子,慕容恪的身前是火烧的赤壁,身后是血色的枫林,而他的心底,依旧是一片血色。 他在赤壁等人,等一个很重要的人。 他等的人会从南边过来,所以他看着南方,看着长江的另一岸。 能让慕容恪抽出宝贵时间等待的人,自然是一个很值得等待的人。 只是这人,自然不会今夜就赶来。 “将军,夜深了就回去吧,在这里吹冷风,实在对身体不好。” 裨将走上前来,神色间有些犹豫,明显对慕容恪有些畏惧。 慕容恪长得很清秀,并不像武夫。但裨将知道他的过往,所以依旧畏惧。 可实际上,慕容恪是个脾气很好的人。 “有理。” 慕容恪回过头来,微笑着颔首。 他的身后,是长江涌起的万丈潮水。 在这个时候,这样的夜里,涌起潮水的不单单是长江赤壁,也不单单是建康城的护城河,还有建康城一间三进三出院子里小厢房中的一个人。 桓温看着眼前的“景色”,淡定如他,几乎活活的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为了忍住,一时竟憋得满脸通红。 他也是个宁愿饿死不肯丢人的主,这时候竟然还保持着抱着膀子的欠揍姿势,只是双目忍不住黏在了谢小满的唇上……哦,不。谢小满的嘴唇有什么好看的?还是刘氏的比较好,多少是个美人儿。 不过不要紧的,因为谢小满和刘氏的嘴唇已经完全贴上,并不分彼此。 不分彼此……桓温脑子里迸出这个词来,只觉得脑子都跟着一热,差点流出鼻血。 至于谢小满,她如今可没有闲工夫管桓温怎么想。 之所以亲上刘氏的嘴,倒也并非因为手臂支撑不住的巧合,更不是因为她当真有百合的心思。而是她感受着刘氏体内的鬼气,忽然想到了一个不用“手术”也能去除“肿瘤”的方法! 鬼气毕竟不是肿瘤,不是只有切割这一条路。 她谢小满虽然为自己的身体加持了镇字符,可她毕竟还是女子。 这鬼气的根本,就在刘氏体内的“杨梅”当中。“杨梅”在将刘氏的身子耗得油尽灯枯之前,还会去找别的宿主。 那么,如果把“杨梅”吸引到自己的体内,一切不就解决了? 就算是还有少量的鬼气在刘氏体内残留,但那都是简单的事情了,随便一个寺庙的香灰冲水服下就能解决问题,毕竟“杨梅”才是大头。 这样一来,唯一的问题就是,如何将“杨梅”引到自己的身体里。 从伤口进入是个简单直接的法子,毕竟鬼气这种东西附着在人身上,一般来讲依靠的就是这一点。 但谢小满方才给自己加了镇字符,其作用还要一阵子才能消散,可刘氏很可能撑不到那个时候。 如果伤口不行的话…… 谢小满看着刘氏半张半闭的丹唇,想着桓温那句“别让那么小的孩子失了母亲”,一发狠,冲着刘氏的嘴唇便亲了上去。 于是,这才有了让桓温差点流鼻血的一幕发生。 不过对于谢小满来说,此情此景实在与香艳无关。 双唇刚刚贴上,谢小满就感觉到了刘氏体内“杨梅”的一阵悸动,仿佛饿了七八天的人,终于看到了面包一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扑了上来。 几乎只是一个瞬间,那“杨梅”就挣脱了它在刘氏体内布下的“蜘蛛网”,尖叫着冲出刘氏的口腔,又猛地钻进了谢小满的身体。 刘氏缠着谢小满腰肢的手,在这个瞬间陡然失去力道,瘫软在身体两侧。 谢小满借势重新坐起,砸吧砸吧嘴道:“好像有点甜。” 桓温再度绝倒,好在表面上绷得还算不错。 谢小满只觉着那“杨梅”在自己体内瞬间开启张牙舞爪的模式,向着四面八方的内脏就开始喷吐黑色的鬼气,想要将自己的全身笼罩。 最初的时候,谢小满只是伤口上沾染了一点点的鬼气,就已经让她心神一荡,更何况是如今整棵“杨梅”吞进去? 眼前立时就是一黯,身体也开始越来越热,脑子如同浆糊一般不受控制起来。 谢小满站起身来,立刻就软倒下去。 “喂!你没事儿吧!” 桓温见状紧皱了眉头,不复原本打趣的样子,立刻上前扶住。 谢小满只觉得一双微凉的手扶住了自己,丝丝凉意入体,让她觉得十分舒服,下意识的就想往上贴,双目也迷茫的看向了桓温的脸。 桓温毕竟也是有妻有妾的人,感受着谢小满超乎异常的体温和心跳,又看到了方才刘氏的模样,哪里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这时候微微一愣,之后又眼神一黑,眉毛微微挑起。 他看了看已经完全平息下来的刘氏,又看了看怀中体温烫人的谢小满,低笑道:“你这除妖除妖的,怎么把妖怪除到自己身上来了?” 如今,谢小满的脑子如同浆糊一般,浑浑噩噩的。桓温的话语虽然在耳边,又仿佛从天外传来,她听在耳中,半晌才明白过来是什么意思。(未完待续) 第六十三章 投怀送抱 费力的指了指刘氏,谢小满咬着嘴唇,用沙哑的声音道:“再弄半包香灰冲水喝,就行。” “记着了。”桓温抱着怀里的人,笑声愈发深邃起来,“你这样投怀送抱的,本将军该如何是好?” 谢小满脑子满满的都是浆糊,一双眼睛盯在桓温的脸上,看了半晌,才大概明白了对方是谁。 只是桓温身上不停的在散发着凉意,谢小满下意识的就想往他身上靠。再看着桓温的薄唇就在眼前,一时间,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那嘴唇一样,对人产生了莫大的吸引力。 也不知这张嘴是怎么张的,同时散发着清冷和刚毅的样子,的确好看。只是看起来有些干涩,想要看到它湿漉漉的样子…… 谢小满喉咙一紧,迷迷糊糊的伸手抓住了桓温的领子,猛地就将人拽了过来。 桓温一时间没有防备,上半身就伏了下来,还没等他弄明白眼前的情形,就发觉嘴唇被突兀的堵住,一条舌头伸了进来。 桓温愣了一下,随即回神,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低笑,心想,谢小满啊谢小满,这可是你自己投怀送抱,莫要怪本将军。 于是回手按住谢小满的脑袋,反客为主,深深一吻。 谢小满迷迷糊糊的,只觉得眼前有个大脑袋在晃啊晃。 她毕竟是修行之人,即便这时候“杨梅”进入了身子,她体内的灵气也如同白细胞一般,即便没有得到谢小满的命令,也下意识的对“杨梅”进行着攻击。所以尚且能够保持一丝清明,不至于像刘氏那般。 耳边环绕着一声熟悉的低笑。这声音以前肯定听过,沉稳中带了一丝戏谑,这声音,到底是谁的呢…… 舌头莫名其妙的有些发麻,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眼前这张脸,唔,长得的确不错。很有男人味。面庞如若刀削一般锋利,一看就是性情刚毅的人。 只不过,怎么看着这么眼熟呢? 距离自己这么近。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谢小满渐渐睁大的眼睛,重新恢复感官,看着近在咫尺的人,猛地意识到了什么。 “娘的!” 在心里暗骂一声。谢小满狠狠的咬了桓温的舌头,又抬膝在他腿间狠狠一撞。 桓温连忙将舌头收回。谢小满膝盖的攻击,他也轻易用右臂挡住。 他毕竟是沙场上历练出来的男儿郎,哪里会惧怕谢小满的攻击,更何况是这种情况下的谢小满。 只是。虽然谢小满的攻击并未得逞,这一下子,却也害得桓温收回了抱住谢小满的手臂。 谢小满凭着神思中的一丝清明。狠狠的咬了一口嘴唇。 疼痛和鲜血的腥甜味道让她回神,谢小满看了看床榻上的刘氏。又瞪了一眼桓温,不再耽搁,夺门而出。 她一面尽力的引导体内灵气去化解“杨梅”,一面调动着脑海中的记忆。 这郗府之内,应该是有池塘的,她之前飞檐走壁的时候曾经见到过,好像是在这个地方? 谢小满四下寻找,身形着实有些跌跌撞撞。 好在厢房附近的人早已被她先行下令驱逐,除了不守规矩的桓温之外,这时候倒也没有人看到谢小满的狼狈模样。 不知在院子里转了几转,谢小满终于找到了郗府的后花园。 看着眼前的一片早已枯败的荷塘,谢小满径直跳了进去。 如今已是深秋,荷塘中池水的冰冷程度可想而知,几乎刺骨。 好在这样的冰冷正好可以阻挡“杨梅”的药性,再加上体内灵气的化解,想要将“杨梅”完全消灭,倒也用不了多长时间。 只是模样上,的确狼狈了些。 桓温也在这时候赶了过来,他见到谢小满的举动,不由得一愣。 谢小满的神思已经清明了不少,这时候看到桓温,还以为他要继续说些调侃戏谑的话语。 正准备给他翻一记白眼,却听桓温正色道:“你一个女子,要不要命了。就算是中了些药性,也不该这样泡着。” 谢小满被桓温郑重其事的声音弄得一愣,再一细瞧,竟然发现桓温脸上带着满满的严肃与担忧,不由得更加愣怔,心想这家伙什么时候还开始担心上别人了? 只不过,不这么泡着,还能怎么办?难不成真的对你投怀送抱? 虽然拥有千年之后记忆的老娘,并不介意占你桓温的便宜。只不过,老娘的确对你没什么兴趣!所以,就算是你自荐枕席也不成! 谢小满在心里腹诽着,池水中的温度已经让她浑身发抖,根本发不出声音。 这时候只好冲着桓温做了个鬼脸,旋即就一回身,冲着池塘的深处游去。 “喂!你怎么连本将军的话都不听!”桓温紧皱了眉头,一时看着四周,想要将谢小满捞出来,却没有什么办法。 谢小满看着桓温手足无措的样子,心里忍不住泛起一丝得意,同时也不禁想着,这家伙竟然是个旱鸭子,真是可怜…… 唔! 体内的“杨梅”开始垂死挣扎,在自己的胸腔里胡乱撞击,带起一片火辣辣的疼痛。 谢小满皱了皱眉头,不再去顾念桓温,连忙收敛心神,将一应灵气都施加于“杨梅”之上。 在得到了夏花的指点后,谢小满虽然拥有了使体内灵气不枯竭的办法,却依旧无法针对肉身进行什么恢复。 白日与帝江一战,已经耗费了她太多的体力,身体上的伤痛更是不言自明。如今这“杨梅”直接在五脏六腑中冲撞,谢小满虽然全力用灵气抑制着它的行进,却依旧无法完全制止它在体内的破坏。 一时没忍住,一口鲜血就吐了出来。 “娘希匹的!” 虽然谢小满已经在藕花深处,眼睛尖的桓温也见到了她的状况,只觉得心头一紧,便骂了出来。 “人呢?人都他妈哪去了?”桓温四顾谩骂,却没有得到半点回音,不由得怒火更胜,咬了咬牙,就开始脱衣服,边脱边骂,“用不着你们的时候,一个个苍蝇一样的在眼前晃荡!改你们动手的时候,一个个又他娘的回家找妈去了!这是等着被老子抽么!” 桓温骂的爽快,却忘记了,方才明明是他自己屏退左右溜出来的。如今他的手下们,都在一锅粥似的寻找桓大将军,哪里会猜得到桓大将军这么好的兴致,竟然会三更半夜跑出来在池塘里冬泳…… 桓温看着眼前的池水,多少有些畏涩,他的确不大会水,更何况是这样冰冷刺骨的水。 用手臂试探了一下……嘶——真他妈冷! 这丫头怎么撑得住? 桓温眉头深皱,看着池塘中心处的谢小满,心头一阵慌乱。 给了自己两个嘴巴子,桓温骂了自己一句,终究翻身下水,冲着谢小满身旁游去。 至于谢小满,她已经被冻的快要失去知觉,只浑浑噩噩的感知着体内的“杨梅”,看着它不停的缩小,几乎消失,于是安心下来,最终陷入了深深的昏迷当中。 …… …… “大将军!大将军!终于找到你了!你怎么在这!” 当郗超领着乱七八糟的人们,明火执仗的找到池塘边时,桓温正打横抱着谢小满,两个人全都是湿漉漉的样子,不停的向下滴水。 “叫个屁!” 桓温有些隐怒,秋风一吹,健壮如他,竟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心想怀里这丫头粘的水气比自己还多,必定更加寒冷。桓温便下意识的将谢小满抱得紧了点。 “大、大将军……”郗超看着两人的样子,一时也不知该回避还是怎么着,只好干巴巴的道,“已经到了开拔的时辰,您看……” 桓温抬头看了看月亮的方位,不悦的皱眉,吩咐道:“你府上的马车借我用用,再给我弄两套干爽的衣服来。” 说罢,便抱着谢小满往郗府外头走去。 郗超连忙应诺,着人吩咐了一通,自己也追了上去。 其他人早已准备好,小一百号人等在郗府的正门外头,明烈的火把发出劈劈啪啪的响动,马匹们偶尔打一声鼻响,却从不发出刺耳的马嘶。 除了火把的响动之外,并没有其他的声息,可见这些人的训练有素。 马车也从角门里被牵出来,正对着郗府正门安稳等待。 桓温抱着人走出,径直就登了上去。 旁边的人不由得愣怔,尤其是与桓温相熟的那些侍卫裨将。 桓大将军出行,哪一次不是自己策马扬鞭,什么时候愿意坐马车了?而且,他怀里抱的是什么人?好像是个女子? 难道说,桓大将军也要学那些昏庸的将领,带着女人上前线? “发个屁的呆!毛巾呢?衣服呢?” 众人正胡乱的想着,桓温就从马车的车窗探出头来,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顿。 “啊!在这里,大将军!已经准备好了!” 郗超都变得有些语无伦次,连忙将东西递上。 “啊,对了,内人她……”郗超这才想起来刘氏的身子,睁大了眼睛,焦急的询问。 “找点什么香灰,内服即可。”桓温不耐烦的开口,这回连帘子都不掀开了,“还等什么?还不开拔,等着本将军给你们讲睡前故事么!”(未完待续) 第六十四章 谢参赞 桓温看着怀中的人,又看了自己手中的毛巾,心中一片茫然。 他这样的人,哪里做过什么伺候人的事情,更何况对方又是女子。 毛巾虽然干爽,可桓温自己身上还湿漉漉的难耐,要是给自己囫囵擦一擦,倒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可是,毛巾就这么一条,如今马车已经开始行驶,还哪里去弄其他的毛巾? 怀中的丫头毕竟是女孩儿,总不能让她用自己用过的。 “娘的,本将军这辈子还伺候过人。” 低声嘟囔了一句,桓温眉头一皱,将手中毛巾大大咧咧往谢小满脑袋上一放,前后左右的就是一顿囫囵,那姿势跟洗土豆的手段倒是差不多。 可怜谢小满正昏迷着,毫无所知,否则非得一个飞脚踹过去不可。 “湿漉漉的,冻死人了,真是找死。还要牵扯到本将军身上,真是让热心烦!” 桓温腹诽着,随意弄了几下也就算擦过了头发,收回毛巾,便发现谢小满的发髻已经完全被自己弄乱,这时候疯婆子一般的半散半落,着实好笑。 忍俊不禁的乐了一下,却发现在黑发的映衬下,谢小满的脸色更加苍白,桓温不禁收回了笑意。 三根手指在谢小满的腕上一撘,听了一会儿脉,桓温低声叹道:“不过是个半大的丫头,怎么做起事情来这么拼命。性命在你这都不值钱的么?” 掀开车帘,桓温随口吩咐:“弄碗姜汤来。” 一言毕,车内吹进了冷风,让他都忍不住一个寒颤,于是补了一句:“弄两碗。” “大、大将军。”裨将一脸无辜,“这三更半夜的,姜汤……” “弄不来你就回家种田!”桓温懒得多费口舌,冷笑一声,就将车帘重新扔下。 “啊!是!是!这就找人去安排!”裨将几乎吐血,哭丧着脸,连忙应承下来。至于到底去哪里弄。桓温是不在意的。 回头再看怀中的人。虽然头发不再滴水,可身上还是湿漉漉的,散发着凉气。 让人准备好的两件干爽衣服已经备下。此时正放在对面的座位上。只是方才说的好像不大清楚,两件都是自己能穿的大小。 这帮人,也是蠢到家了!自己要两件更换的衣服做什么?难不成走走路还要换衣服么!自己又不是那些天天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娘们儿! 桓温又在心中骂了几句,想到“花枝招展”四个字时。心里不由得一动,低头去看怀里的人。心想这丫头距离“花枝招展”实在太远了些。 原本长得就一般,又天天穿着道袍跑来跑去的,怪不得嫁不出去。 谢小满身上已经不像之前那样冰冷了,毕竟有桓温这个人肉加热器可以取暖。 但马车车厢内的封闭条件并不太好。偶尔有夜风吹入,也会惹得谢小满一阵发抖,缩在桓温的怀里。像一只小猫,鼻尖儿也跟着蹙起来。 桓温微微愣神。暗骂自己一句,连忙收敛了心神,用毛巾帮她擦了擦裸露在外的手臂。 擦到谢小满右臂时,桓温只觉得手感不大对劲儿,借着外面骑士火把并不太亮的光芒一瞧,他才发现,谢小满的右臂上,竟然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伤口早已不再流血,只是两边散发着微黑的颜色,竟像是……被烧焦了? 桓温眉头一皱,这才发觉谢小满身上的道袍实在有些破破烂烂,就如同经历了一番打斗一般。 眼见着道袍右下腹的地方也有一道撕裂的痕迹,桓温撩开谢小满的衣服去瞧,果然,那里也有一道极深的伤口,伤情看起来与手臂上的并无二致。 这个丫头,到底是做了什么,能把自己伤成这样? 怪不得泡泡冷水就会晕过去,就算是修行之人,难道就是铁打的么! 桓温莫名其妙的有些气愤,用手中毛巾将谢小满身上的水气擦了,这才忽然想起了什么,擦到谢小满腰腹部的手为之一顿。 呃,刚才看伤口的时候,下意识的就把道袍全都扯下来了。 现在谢小满的上半身,是一丝不挂的…… 说起来,倒也不是第一次看谢小满的……咳!第一次见到这丫头的时候,就是她半昏半醒的,自己给她上药。如今绕了一大圈,怎么就成了初见时的局面? 只是……怎么说。这丫头毕竟是如今的年纪,这么看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记忆有误,好像发育了一点呢…… 桓温这样想着,下意识的就往谢小满胸脯上瞟…… “大将军,那个,那位谢仙师……” 郗超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桓温连忙正色,偏头去瞧,只能看到郗超骑在马上的剪影。 “我带走了。”桓温道,语气是依旧的威严。 “啊?”郗超有些愣怔,以为自己听错了。 “军前修士,多一个不多。子承自己担着也是件苦差事,正好找人帮他一把。”桓温煞有介事的说着,仿佛这件事情在几个月前就已经做出了决定一般。 “啊——”郗超迷迷糊糊的应承,“那谢家那边……” 桓温有些不悦,想要掀起车帘教训郗超一顿,又想起来谢小满还光着身子,只好在车厢内叱道:“屁大点事儿,还用得着我教?” “属下明白了!”郗超连忙答应下来,不敢多问。 只是心里不免有些乱,虽然对于前因后果,他知道的并不多,可有些事情是猜得到的。 当时桓大将军突然来访,说是要立刻行军去前线,让郗超快去收拾东西。郗超无意中透露了几句内人刘氏的病症,说是现在正在请人治疗。 就在郗超收拾东西的当口,闲极无聊的桓温就溜进了空荡荡的厢房。这才撞上了谢小满驱鬼的一幕。 只不过,后面的事情发展,就让人匪夷所思了。 最终怎么就变成了桓温抱着谢小满,两个人全都湿漉漉的样子,郗超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只是心里不由得打鼓,不管怎么说,谢小满也是为了救自己的妻子。才来到郗府的。要是真的被桓大将军轻薄了……到不能说这不是好事。可是,自己似乎,多少有些责任…… 郗超看着严丝合缝的马车车厢。听着里面的动静,心里微乱。 至于桓温,他才懒得想这些有的没的。 倒是被郗超打扰一番,探看春色之类的想法是没有了。当下稀里糊涂的将谢小满的身子擦了一遍,就将她塞进了干爽的衣衫里。 把谢小满往对面的马车座位上打横一放。桓温迅速的为自己擦干了身子,换好了衣袍,刚满足的叹息了一声,马车一阵颠簸。对面的谢小满噗通一声滚落到了车厢的地板上。 这声音实在有些大,引得车厢旁的众将士纷纷侧目,脑海中各自脑补着发出声音的原因。其想法,自然逃不出鱼水之欢四个大字。 车厢中的桓温更是尴尬无比。一时看着自己脚下仍旧昏迷的谢小满,嘿笑了两声。 照顾伤患照顾成这幅模样的,似乎也只有自己了。 连忙重新将谢小满从地上捞起来,只见这丫头的额头上已经磕出了一个大包,心里又是好笑又是自责,一时竟也有些手足无措。 有着一扫*、虎视何雄哉愿望的人,竟然也会有手足无措的时候,这种事情,实在有趣。 只可惜,这种有趣却被谢小满错过了,她若是知道,必然会懊悔不已。 “将军,到了。” 马车缓缓停下,旁边有人上前来请安。 桓温掀开车帘,见四周火光点点,帐篷林立,明显是到军营了。 抱着谢小满下了车,军中诸位将领纷纷上前请安,这时见到桓温怀中的女人,更多的是惊愕,心里都不禁腹诽着,桓大将军什么时候这么爱好女色了?竟然往军中带女人? 主要是,这女子长得实在是……咳! “早上见亮后便立刻开拔,规矩你们都知道。”桓温沉声吩咐,仿佛如今并没有什么异常的举动,“我的帐篷在何处?” “在这边,大将军请往这边来。”郗超连忙上前指引。 桓温点了点头,抱着谢小满便健步往那边走去,刚走出两步,却听到了后面的低语。 “往军中带女人,实在是于礼不合,即便是桓大将军……” 桓温双眼一眯,猛地止步,回过头来,似笑非笑的看过去:“谁说的?” 方才还在嚼舌头根子的中郎将,被桓温猛虎一般的目光一扫,双腿一软,差点跪倒地上。 “本将军做事情,难道需要跟你一个小小中郎将作解释?”桓温目光阴森,只是微微冷笑,身上已经散发出了杀气,“这位是谢仙师,也是军中的谢参赞,如果我是你们,就会好好管住自己的舌头,因为这位谢参赞杀的生灵不必你们少。只不过,你们杀得是人,她杀得,都是妖魔鬼怪!” 说罢,桓温冷笑一声,抱着人转身离开。 方才说出那句话的中郎将,这时候终究再也绷不住,猛地坐到了地上,汗如雨下。 郗超微叹一声,上前安排人将那中郎将抬走,又看了看掀了帘子、抱着人进帐篷的桓大将军,脑子都觉得有些乱。 怎么片刻的功夫,又成了谢参赞了? 看来大将军是真的想用她?这位谢仙师,修为上定然是有一定能力了。可对方毕竟是谢家的人,这样大张旗鼓的报来报去,又连一声招呼都不打,就把人抱来了,真的好么……(未完待续) 第六十五章 滚滚长江东逝水 谢小满是被喧嚣声吵醒的。 这声音有些特别,从未听过,仿佛千军万马,又像是有许多人在开运动会似的,闹闹哄哄、纷纷乱乱,偶尔夹杂两声“快些”的命令,其他乱七八糟的嘈杂,什么都听不清了。 只是单纯的声音大,菜市场一般。 谢小满强烈觉得自己还没睡够,于是皱着眉头梦呓了一句,翻身准备接着睡。却又恍惚间觉得身上的衣服,怎么这么难受,胸前似乎被挣脱掉了,有些微凉。 下意识的伸手去摸,自己果然处于袒胸露背的状态。 这本身倒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儿,原本谢小满就习惯裸睡的,只是这一回,手上依旧有布料的触碰,顺手还能摸到边上翻覆细密的花纹儿。 谢小满闭着眼睛昏昏入睡的同时,心里不停的盘算,我还有这么复杂的衣服呢?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外面的声音依旧吵闹,甚至偶尔会有马嘶,间或夹杂着几句“桓大将军”如何如何的话语。 谢小满微微愣怔,不明白自己做个梦,怎么还做到了桓温那个家伙身上? 之前似乎有见到他,给刘氏驱鬼的时候。那时候自己还冲进了水池,之后的事情,便都有些记不得了,那桓温…… “嘿——” 一声轻笑在耳边响起,夹杂着十分熟悉的戏谑。 谢小满心头一惊,连忙睁眼,果然看到了桓温的脑袋。 桓温的目光充满了审视与讥诮,这时候在谢小满的胸前转了一圈,又玩味一般的收回。 被这触目惊心的目光看得难受。谢小满一低头,入目的竟是自己的胸脯。身上的衣服果然不是自己的,宽大的要命,只不过稍稍一动,就会从肩膀滑下大半截。 虽然觉得自己的身材没什么值得欣赏的,可一觉醒来就面对此中情形,着实令人恼怒。 谢小满猛地撑起了身子。正准备对桓温进行一顿劈头盖脸的人文主义教育。没想到手臂一软,嘭的一声,整个上半身又砸了下去。 人文教育没成功。倒换来了满眼的星星。 “你老实点,身子弱的跟什么一样,竟然还敢逞强。”桓温低笑着吩咐,“一会儿要行军。你也不必担心,咱们直接上船。你若是走不动。我抱你上船就是。反正来的路上,你也已经被我抱习惯了,连军士们都不会有意见。” 谢小满的脑子是一片浆糊,一时间不明白桓温的意思。睁大了眼睛,一直等着眼前的黑雾散尽,桓温的面容模模糊糊的显露后。才哑声问道:“这是哪里?” 四处瞧一瞧,似乎是一个巨大的帐篷。里面的陈设倒也简单,除了床榻之外,只有些书案与洗漱用的东西,再加上一些武器与军图。 “我营中。”桓温似笑非笑,目光又瞥了瞥谢小满的胸前,“女孩子这个年纪真是不错,女大十八变,此言果然不虚。” 谢小满哪里不知道桓温在说些什么,这时候白了他一眼,默默的将身上的衣襟收拢。 “害羞什么呢?你之前不但对本将军投怀送抱,甚至还占了本将军的便宜,如今却知道害羞了?”桓温眯着双目调侃。 谢小满闻言,脑子微乱,一时间难以完全忆起之前发生的事情,也不知道桓温所说是真是假。 不过话说起来,纠缠刘氏的鬼气,的确有让人思春的作用,桓温这话也未必全然是假。 谢小满倒是不会因为这种事情闹死闹活,这时候只微微抿嘴,发问:“我为何会在此处?” 桓温双臂一抱,笑道:“你不但占了我的便宜,还抱着我不肯松手。但是我奉命行军,总不能因为一个女人而耽误了军令时辰,只好把你带来。” “哦,那你现在是要离开了?”谢小满微微挑眉,懒得看他,“不送。” 桓温嗤笑出声,上半身凑近了去看她:“你被我抱来抱去的事情,都已经被全军将士得知了。你的身子,嘿,也归我了,难道还能说走就走么?” 谢小满抬头看他,桓温的身形极有威势,影子完全将谢小满笼罩起来。谢小满却没有什么畏惧之意,只幽幽地看他,问道:“那又如何?” “如何?”桓温微觉焦躁,冷笑一声,“你就不怕自己的清誉受损么?放心,”桓温伸手去挑谢小满的下巴,“本将军会对你负责的。” 谢小满眼眸深邃的看他,刚想说些什么,帐篷外面已经有人禀报。 “将军,船已经准备好,该动身了。” “知道了。”桓温直起身来,抱着膀子,居高临下的看她,“你自己能走么?” 谢小满审视自己的身体,灵气虽然依旧充沛,可肉身受损太过严重,以至于完全失了力气。 否则方才不过简单的起身,自己也不会做的那样狼狈了。 这种时候没有必要嘴硬,这是没有任何作用与必要的事情,所以谢小满摇了摇头。 桓温低声一笑,随手便将她抱了起来,撩开帘子就往外走去。 外面,果然是一片千军万马,军士们都在准备自己的东西,背负行囊、牵着马匹往不远处的港口走去。 东方初吐的鱼肚白在天际间形成一道极细的白线,并没有太多的亮度。 周遭的亮度是军人们手中的火把点燃的,劈劈啪啪的声音,伴随着空气中弥漫的松油味道,浩荡长江的水气在空气中弥漫,让鼻子觉得十分舒服。 长江的声音十分清晰,浩浩汤汤,横无际涯,只不过,在这样的天色里,看不真切罢了。 光亮在这样的黑夜里弥漫开去,在黑色的大幕上悠悠荡荡,仿佛虚幻的海市蜃楼,双眼看上去显得极不真切。 火光的蔓延似乎没有尽头,军士登船的声音在夜色中黏腻成一片,几乎无法分辨某一道声音是从哪里传来的,只是庞然混杂在一起,却又莫名显示出威势来。 原来这就是冷兵器时代的军队。 谢小满这样想着,心口某个位置被莫名震撼了一下。 连抬一抬手指的力气都缺乏,谢小满索性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在桓温怀里。 一路上见到不少人,对她投来的目光十分复杂。 有人觉得惊奇,有人觉得不齿,有人觉得愤怒。 谢小满略微抬头,入眼的是桓温坚毅有力的下巴,倒也看不大清表情。 大概是感觉到了谢小满的目光,桓温低头看她,笑容显得有些欠揍:“怎么,又想对本将军做点什么?虽然我不介意在大庭广众之下办了你,不过如今军令紧急,咱们上船之后再行好事。” 谢小满闻言翻了个白眼,当然知道对方是在开玩笑。至于原因,一来是谢小满对于自己的身材和长相有绝对的“自信”,二来,说着也是有趣,对于桓温,谢小满是拥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信赖感的。 至于方才想要看他表情,更多的只是好奇。 身旁人投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桓温不可能感觉不到。作为军中主帅,更要时时刻刻注意自己的形象,否则军士们不服气,这队伍还要如何带领? 军士们投向自己的目光如此不友善,桓温却似乎毫不在意。这样的人,到底说他是气定神闲呢,还是穷兵黩武呢。 正思付间,桓温已经抱着谢小满登船,长江水奔流声愈发放旷,几乎惹得人全身上下的血液都跟随着奔流起来。 “将军,请往这边来。” 熟悉的声音传来,谢小满偏头去瞧,果然见到了郗超。 “郗大人?尊夫人如何了?”谢小满冲着郗超招了招手,问道。 郗超连忙躬身一揖,郑重其事:“多谢谢参赞,家人之前传信过来,说是内人已经无碍。此时还要多谢谢参赞,改日必定重谢!” 参赞? 谢小满愣了愣,不明就里,还没等多问,桓温就已经迫不及待的将她往船舱里抱:“别费那么多话,谢参赞还要好生休息,你们忙你们的事情去。” “遵命!”郗超恭谨应下。 这一番话语并没有避着旁人,不过其他人倒也听不大懂。 这时候桓温抱着谢小满离开,与郗超相熟的几位将领才忙不迭的上前询问起来。 “弟妹的身子可是有了什么问题?与那娘们儿又有何关系?” 郗超笑着将前因后果讲了,又道:“莫要用什么‘娘们儿’相称,那位谢参赞是我们郗家的救命恩人,手段上又比薛子承薛大人不遑多让的,否则桓大将军怎么能高看一眼?而且谢参赞是正经八百陈郡谢氏的出身,能够在我军中挂一个参赞的职务,就已经能够说明很多问题了。诸位,莫要小瞧了她。” 众人这才有些明悟,纷纷道:“我说桓大将军什么时候这样亲近女色过,果然其中原因复杂。只是,那谢小满就算是身份再特殊,也毕竟是个女子,留在军中就已经……更何况还被桓大将军这样抱着,实在是,影响不大好。方才我的几名裨将还问我那娘……啊不对,谢参赞的来历,我们这些手下也实在不好解释。” 此言一出,其他人也都赞同,都说谢小满这样的女子,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出现在军中。(未完待续) 第六十六章 从军征 “诸君此言,我郗超却不赞同。咱们这次去北地,原本就是相约对付冉魏的。众所周知,冉魏之地修士不少,在军中挂职的更是不在其数。咱们军中虽然有薛大人仙法绝妙无双,可毕竟孤身奋战,实难照应,一旦有了什么事情,也难以为继。一旦有了谢参赞,一来是让薛大人有了喘息之机,二来嘛……” 说到这里,郗超微微一笑:“就连你我这样的人,最初都不免觉得谢参赞有点……不靠谱,敌人必定也这样认为。兵法有言,兵者诡道也,虚则实之,实则虚之,如今这样一番,不也算是应和了《孙子兵法》的道理么?” 众人被郗超一番话说得迷糊,只觉得似乎有些道理,又多少有些强词夺理,可一时间又无法反驳,只好沉默下来。 郗超见状收敛了笑容,低声叱道:“你我这些人追随桓大将军多少年了,将军什么样的人品秉性,难道我们还不清楚么?大将军哪里是贪恋女色的人,他的雄心壮志,难道你们还不清楚。大将军那样的人,难道还会因为身前的一个小石子,而驻足不前?你们如今怀疑谢参赞,就是在怀疑桓大将军!” 众人闻言一惊,连道不敢。 郗超面色稍霁,却依旧绷着一张脸,颔首道:“大将军的事情,我们本就不该议论。如果军心因为这一点点小事就动荡不安,你们这些做将军的,也就考虑一下另择明主吧!郗超还有些事情需要打理,告辞!” 说罢,郗超转身便去了。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被这一顿糖炒栗子打得有点发懵,给点甜枣又打一棒子,实在让人有些难以应付。 只是深入去想想,郗超的话也的确有一番道理。 抛去那位什么谢参赞的水平不提,他们这些曾经跟着桓大将军出生入死的人,难道还会怀疑大将军的人品能力么?着实不该! 众人一念至此,纷纷自惭形秽。互相又说了些行军上的事情。便散开了。 另一头,郗超正在船舷旁吩咐着什么,这时候余光瞧见这边的情形。也多少松了一口气。 而至于两个当事人,这两个都是对旁人的品头论足好不挂怀的人,这时候根本想不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桓温将谢小满抱入房中榻上时,船已经开动。潮水的声音拍打着船体,传入船舱当中。一呼一吸,让人十分安定。 天光已经亮起来,这时候从船舱的窗户外斜照进来,惹出一地金黄。 谢小满偏过头去看外面的景象。一片船队浩浩荡荡,一时间竟看不出到底有多少艘。 这个时候,纷纷扬帆。在波澜壮阔之中,逆着太阳升起的地方前行。或并驾齐驱,或百舸争流,着实浩荡不凡。 谢小满看着这些画面,几乎痴了。 “咱们到赤壁之后,转内陆直上冉魏,等到回来的时候,能剩一半的人就不错了。”桓温也看着外头的景象,声音微沉,“这都是我的嫡系,一手打造出来的,只是……没有办法,朝廷不愿北伐,偏安一隅。想要打,只能自己掏腰包去打,至于结果,呵呵,谁有清楚呢。” 谢小满看向桓温,不知怎地,从朝阳映照的那双漆黑眸子里,看到一些往日并未见过的悲壮之意,一时竟觉得有些悲哀。 下意识的伸出手,拍了拍桓温的手背。 桓温却是眉毛一挑,双眸的深邃与戏谑再次显露出来,凑近谢小满,以一种极具压迫感的姿势问道:“怎么,又想做点什么了?” 谢小满翻了个白眼,懒洋洋的道:“原本还想教你唱那首‘滚滚长江东逝水’,如今倒也罢了。” “哦?”桓温回忆了一下,“我记着你那夜写出来的诗词中似乎有这一首,‘是非成败转头空’,倒也是大气磅礴,只是太过悲壮了些。怎么,还谱了曲的?给本将军唱来听听。” 这一句是命令的口吻,谢小满才懒得去管,撵苍蝇似的挥了挥手,打着哈欠道:“我还没睡够,要睡觉了,改明儿心情好了再说。” 桓温低声一笑:“要不要本将军陪你睡?” “不了,征西大将军配上一夜,我岂不是要将家底都掏光,才能付得起价钱?还是不必了,退下吧。”谢小满疲懒道。 桓温一时间没有听明白,一愣之下,才发现谢小满竟然将自己比作了揽月楼的姑娘,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刚想把谢小满揪起来教训一顿,却发现这丫头刚刚闭上眼睛,竟然已经发出了极轻的鼾声,竟是睡着了。 看来身体真的是太过疲惫了,竟然这么快就睡着了。 桓温心中微叹,不再打扰她,轻手轻脚的离开了谢小满的房间,往隔壁自己的房间走去。 “大将军,那边送来的书信。”郗超总是在这种适宜的时候出现,恭恭敬敬的将信递交,面上颇有些欲言又止的神情。 桓温一面接过信,一面往自己房里走,随意的看了,不过是一些简单的问安,并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早就见到了郗超的表情,桓温这时候又看了他一眼。 郗超知道这是桓大将军不耐烦了,连忙道:“薛大人今天晚上就会到,让我提前跟将军你说一声。” “好。”桓温颔首,随意展开了冉魏的地图查看。 郗超依旧不走,又不说话。 桓温翻了个白眼,随手将一颗摆军演阵的木头小人扔了过去,骂道:“几天不见,怎么你这性情越来越像怨妇了!有屁快放!” 郗超连忙躲开,尴尬道:“大将军,既然薛大人来了,谢……谢参赞这边,就让她回去吧。这么强拉强拽的,若是让安石公知道了,实在不大好。再说,也不知道薛大人那头,会不会有什么想法。” “有什么想法?既然都是为本将军效力,他敢有什么想法?”桓温冷冷一笑,“至于谢小满,他们这种高来高去的人,如果自己不愿意留下来,我还能强留不成?她虽说救了弟妹,你也不必如此奉承吧?” 郗超闹了个红脸:“有恩不报,那郗超成什么人了?再者,说句不好听的,大将军你……昨夜是特意跑去看热闹的吧,这事情怎么就演变成你抱着谢仙师,湿漉漉的从莲花池里爬出来了?大将军,您还没给我一个解释!” 如今四下无人,郗超与桓温的关系本就不凡,现在更没了什么阻碍,郗超脑子里想的那些东西,一股脑儿的全都吐露出来。 这一下子,倒是将桓温闹了个不尴不尬。 郗超一副哀怨的样子:“那时候都说过了,谢仙师正在为内人驱鬼,厢房附近不能随意近人的。您怎么说也是男子,趁着人不注意,一溜烟儿的往后院厢房跑,算个什么事儿!这要不是我素知你为人正直,非得……”郗超翻了个白眼,“投敌了不可。” 桓温尴尬的咳了两声:“我那不是许久没在你家里溜达,所以有点不认路了嘛!再说,我也只是看到了衣冠不整的谢小满而已,弟妹在哪里是完全没看到的!完全没看到!我保证!” “是么……”郗超幽幽的看着桓温,“那么敢问大将军,谢仙师吩咐下的香灰冲服之事,又是什么时候说起来的呢……” “咳!”桓温觉得嗓子有些冒烟,胡乱道,“那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我怎么会知道!郗超!我前些日子就让你准备冉魏的新地图,你可准备好了么!” 郗超叹息一声,不禁腹诽,这桓大将军平时沉稳冷漠,偏偏在一些事情上,就像个长不大的孩子,着实令人头疼。 至于谢小满那边……罢了,桓大将军说的也对,如果她自己不愿意留下来的话,谁又能拦得住她? 而且现在看起来身子实在堪忧,与其让她自己回去休息,还不如自己在身边有个照拂。 怎么说也是妻子的救命恩人,我郗超是不会亏待她的! 船舱外,大浪淘沙。 而在大浪淘沙的长江之外,建康城中的南锣巷子里,等了一夜的夏花看着天光打了个哈欠,心想谢小满这不守约的性情,可与主上相距甚远。 小白缩成一团,睡在夏花的身旁,看起来十分喜欢夏花,丝毫没有什么排外的心思。 许哲峰惦念着房顶上那个手持油纸伞的美人,惦念了一宿,早晨醒来时,两个眼圈都是黑的。 香兰担心的却是谢小满,一夜未归,也不知道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会不会与郭璞有关。于是一早起床时,脸色也显得有些暗淡。 好在一清早就有人敲门送信,信上有郗府的印记,措辞十分客气。 奉征西大将军令,命谢仙师为军中参赞,即日随行北伐。因知事已晚,难以告之,还望诸君海涵。此行北上,郗超自尽薄力,必保周全,还望诸君心安,莫以怪之。 “这是什么意思?” 这信文绉绉的,许哲峰看不大懂。 “意思是说,谢小满被一个什么征西大将军抢走了,跑去做了什么参赞,要跟着一起去北伐。” 夏花从房顶上飘飘然落下,身上带着夏日的花香。(未完待续) 第六十七章 鸿雁传书 小白在夏花的怀里蜷缩着,摆出一副十分疲懒且享受的样子,好在听到“谢小满”三个字时动了动耳朵,否则真要让人以为它是夏花的宠物了。 之所以愿意在夏花身边,倒也不是因为别的,单纯因为夏花身上的气味很好闻。 这种好闻并不是千年之后的香水、或是现在的花香,而是一种飘荡在夏花周围的灵魂的味道。 就连身为妖物的小白,也说不清这种味道的来由,只是十分喜欢甚至依赖,只浅浅的闻了一回,就仿佛上瘾似的,总黏在夏花身边。 夏花倒也不觉得烦,偶尔抱了小白在怀里,摸着它软绵绵的毛发,逗弄两下。 她的姿态十分迷人,不论是款款一立,还是坐卧之时,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迷人的味道。仿佛有什么魔力似的,让人看上一眼,就再也移不开了。 的确是很美的女子。 “我去找小满,你们老老实实的在家等着。”夏花随手让小白蹦到地上,重新执伞,人比花娇。 “我也要去!”许哲峰上前一步,虽然他们并不大清楚夏花的来历,可是许哲峰清楚的知道对方的厉害。 这知道的原因,一来是小白说的,二来,是夏花身上的气度。 气度是一种十分复杂的东西,几乎有些故弄玄虚的味道,可又确实存在着。 夏花很美,却不是单纯的美艳,上扬的眼角在妩媚之中,带着一股子睥睨的味道。 这种睥睨,并不是针对什么人的。更像是针对这个世间。 这并不是狂生偶尔的自负,亦或是中二病患者时不时的头脑抽搐。这种睥睨是真正的俯视众生,身上散发出隐隐如同神灵一般的气魄。 这话,虽然看似夸张且随意了些,但又的确如此。 最起码,对于许哲峰来说,他感受到的。就是如此。 能对整个尘世都睥睨而视的人。自然不是什么普通人。 突然说自己是谢小满的朋友,并且要在家中等待的,似乎。也不是什么寻常之人。 许哲峰看着夏花,有些忌惮于直接看她的面孔,虽然只是“我也要去”四个字,却让他的双手浸满了冷汗。 对于夏花。许哲峰既敬畏又忌惮,他无法确定对方到底是什么人。就更加不清楚对方怀着什么目的。 虽然小白很喜欢她,可是……想到这里,许哲峰微微脸红,自己总不能完全按照小白的心思来做事情的。对不对。 “你去?你能做什么?”夏花微微挑眉,斜飞向上的眼角,带着肆意的温柔与魅惑。几乎让人宁愿溺毙在其中。 许哲峰这才发现,夏花的眼眸并不是黑色。而是冰蓝色的,在这样的清晨中闪烁着近乎妖异的光芒。 “我不知道,”许哲峰抿了抿嘴唇,“可是我想尽一份力。” 夏花闻言,粲然一笑。 的确好笑。 以至于夏花都不愿再多言,她撑开油纸伞,施施然飘升到半空当中,俯视着许哲峰三人。 “老老实实的在家等着哟。”夏花眸光流转,浅斟低唱撑伞荡漾而去。 衣袂翩跹若舞,着实美丽。 实在美丽。 许哲峰看着她消失在半空中,再度抿了抿嘴唇。 “这……哲峰,这该如何是好。”香兰面色微白,双手紧紧的攥在胸前,明显有些害怕,“小满怎么又被那桓大将军盯上了?如今又到了北边去?那边战火纷飞的,她一个女孩子,该如何是好?再说,这谢参赞什么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还有那位夏花姑娘,突然就跑到家中,说是小满的朋友,要在家中等小满的。可是,怎么就一夜的功夫,怎么就发生了这么多事情。” “香兰姐莫慌,其实这些事情,你问我,我也是说不清楚的。”许哲峰苦笑一下,“不过你放心,我这就跟过去。虽然我的能力有限,可多一个人,最起码多一份力。” “可是,那位夏花姑娘已经离开了,你要如何跟得上?”香兰面露愁容。 “不跟她一路也好,正如香兰姐你说的,那位姑娘的来历的确可疑。”许哲峰道,“既然小满已经成了谢参赞,必然是在桓温军中,那么,我打听打听桓大将军军队的去向也就是了。那么多人行军的话,想要寻找,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话虽如此,可是此行怕是要过江,那边的事情,也不知道会怎么样。”香兰不无担忧的道,“哎,小满一个女孩子,在军中要怎么过?那桓大将军也真是的,怎么就、怎么就这样……牵扯着不肯放手呢!” 许哲峰摇头道:“事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现在还没有定论。我先去府兵那边打探一番,桓温出征这种大事情,他们也应该有所耳闻的。” “那个夏花,身上有妖气。”小白忽然化成人形,开口对许哲峰道。 香兰看不到化成人形的小白,倒是被它的突然消失吓了一跳。不过相处了这么久,她倒也已经习惯,这时候看到许哲峰看着旁边无人的地方,微皱眉头,就大概明白小白正在那里了。 许哲峰皱眉道:“你倒是清楚,怎么一整夜都在她身边?” 香兰看着许哲峰的面庞,莫名从这番话中听出几分醋意来。 小白努了努嘴:“她身上的香气,对我们这样的妖物有益处,我当时不闻,又能留到什么时候?不过她的气息的确很奇怪,我从来没闻到过。以我数百年的阅历,这件事情足够奇怪了。” “你不知道的事情很多,又何止这一件。”许哲峰看着小白恍若仙人的面庞,咬牙侧头,“你还是老老实实的在家吧,如果有什么事情,还可以照应一下香兰姐。” “你真的准备这么稀里糊涂就去追谢小满,连点准备都没有?”小白动了动耳朵,表情有些撒娇的样子,“再说了,你也知道我的,我除了魅惑之外,并没有其他的能力呀。要是敌人来了,我可没有什么抵挡的能耐。” 许哲峰看着它的表情,有些发呆:“那怎么办?” “你得帮我们找个靠山!”小白撒娇道。 许哲峰看了看门外的人,那是从郗府送信来的人,其实他说的很明白,可以接香兰他们先去郗府小住,以兹照应。 可是……郗府虽然也是官宦人家,可再怎么说,也不过是平民百姓,若是真的来了吴忧那样的人物,郗府的家兵要如何抵挡?会不会抵挡? “敢问,这里是谢仙师的住处么?” 正在这时,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走进门来。他一眼就看到了已化成人形的小白,眉毛一挑,扬起嘴角来,颔首道:“看来是了。” “你是什么人?”许哲峰心下一惊,知道对方也必定是一名修士,连忙上前一步,将小白和香兰都护在了身后。 “这样粗浅的修为就敢跟我相抗?看来,你应该就是那个许哲峰了。”来人淡漠一笑,冲着三人拱了拱手,“我奉我家郎君的命令,来此处接你们去一处地方暂避。当然,来不来是你们的自由。” 这人的态度明显不温不火,三人面面相觑一番,对这人都没有什么好感,更加无法信任。 许哲峰皱着眉头:“我们凭什么相信你?你又是什么人?” 来人将一块腰牌扔了过去,又从怀中摸出一封书信,淡淡道:“从宗院你可清楚,就算是你刚刚入门修行,谢小满是从宗院的一员,你应该也是知道院子里的一些事情的。这块腰牌你看清楚,信不信由你。这封信是谢小满的亲笔信,跟不跟我来,你们自己判断。” 许哲峰接过腰牌,看着上面“一等行走”四个大字,不由得吓了一大跳。 他曾经听谢小满说过的,以谢小满的修为,至多也就是六等行走的程度。一等行走,到底是怎样的修为? 至于这腰牌,似乎是青铜浇筑的,上面有着繁复的花纹。 许哲峰对于花纹之类的东西有天生的敏感,他将手中的腰牌纹路与记忆中谢小满的那一块对比了一下,的确没有什么区别。 更重要的是,这腰牌隐隐散发出一股令人敬畏的灵力,这是他能够感受到的。 忍不住又看了来人一眼,许哲峰拱了拱手,问道:“敢问这位高士贵姓?” “从宗院黄毅兴。”黄毅兴淡漠的回答,并不准备跟他们套什么近乎。 “这手书……”许哲峰看着另外那封书信,上面的确写着让自己三人跟随黄毅兴,去西市躲避。 为何是去西市躲避?集市那种地方,难道不更加人多耳杂?而且…… “且容我问一句,这封书信是何时收到的?”许哲峰心下疑惑,谢小满从军出征,似乎是今天早晨才定下来的事情,现在也不过是辰时初刻,怎么会有时间留下书信呢? 黄毅兴闻言轻蔑一笑,抱着膀子上下打量了许哲峰一番,那幅目光,就如同城里人看乡下的土豹子。 “这个我知道,我知道!”小白在这时候蹦出来,笑嘻嘻的,并不为黄毅兴的态度所动,“这个是不是鸿雁纸?我听说过的!” “鸿雁纸?那是什么东西?”许哲峰皱着眉头。(未完待续) 第六十八章 马死我埋骨,我死马负尸 谢小满看书案上的纸,字迹在上面慢慢消融,放下了手中的狼毫。 “有钱还真是好,什么东西都能买得到,这鸿雁纸,一张多少钱?”谢小满叹息了一声。 “你怎么说也是坐拥揽月楼一半干股的人,怎么说出这话来?”正在看奏报的桓温挑了挑眉,看了谢小满一眼,又收回目光,“难道揽月楼的收入,还养活不了你?” 桓温心想,到底是年轻人底子好,看来她的身子恢复的不错。 谢小满道:“那干股是给别人的,我自己留着干嘛?” 桓温觉得奇怪,这回索性放下了奏报:“给别人的?难不成,真的是用来养你家中那个小白脸的?”他轻蔑的低笑了一声,“你这个丫头,品味实在不怎么样。” 谢小满翻了个白眼,又用挑衅的目光看他:“是用来养人的,不过是用来养女人的。你待如何?” “哦——”桓温可以拉了个长音,“这倒是可以理解,否则你怎么会亲吻郗超的夫人呢!这就是了,怪不得你一直对本将军没有什么想法,原来是一心扑在了女人身上。” 谢小满满脸黑线:“你这个人要不要脸,难不成全天下的女子都得对你投怀送抱不成?” “本将军样貌俊朗、风度翩翩,又坐拥中军数十万。这天下间的女子,哪一个不向往?”桓温扬起嘴角,几乎自负的笑着。 偏偏他说这番臭屁话的时候,并不觉得自己是在吹嘘,所以双目格外认真,似乎是真的这样想的。 谢小满的太阳穴突突了两下。脑子里忽然蹦出一个成语,叫做:对牛弹琴! 如此蛮牛,不说也罢! 不过很可惜,虽然她是这样想的,桓温却没有住口的意思,只听他接着道:“再说,就连你昨夜也对本将军投怀送抱过。还有什么好否认的呢!” 谢小满嘴角抽搐。随手就将旁边的砚台砸了过去。 桓温随手拦截,施施然放下,一派风度果然令人赞叹。只可惜砚台上仍旧有墨汁的残余,这时候淋了桓温半身。 “谢小满!”桓温怒喝了一声,惹得门外的守卫以为出了什么事,连忙举着兵器冲进门来。见到的,却是自家大将军如此狼狈的一幕。 “都给我滚出去!”桓温更怒。可怜了那一方砚台,最终的用途还是用来砸人。 这一回,砚台完完整整的砸在了卫兵的屁股上,卫兵哎呦一声。趴在了门槛上,又忙不迭的爬了出去。 得罪桓大将军可是找死的事情,他们年纪还小。不想就这样死去。 只不过……那位新来的谢参赞胆子真是大啊,竟然连老虎的屁股都敢招惹。估计用不了多久,大将军房里就得传出来“把谢参赞军法处置”的命令了。 毕竟这个世界上,除了郗大人之外,还有什么人能够在得罪了桓大将军之后,依旧完好无损呢。 随时等着再度冲进屋里抓人,守卫揉了揉自己的屁股,依旧坚守着自己的岗位。 至于谢小满,看着桓温的情形哈哈大笑了一番。 这时候,她正好看到面前书案的鸿雁纸上,渐渐显示出了“请君安”三个字,便知道这是清风堂的老板收到了自己的书信,安心一笑。 站起身来,谢小满拍了拍屁股,就冲着桓温拱了拱手,道:“多谢你的鸿雁纸啦!鸿雁传书,果然很神奇。我先回去睡觉喽,拜拜~” 鸿雁纸算是修行之术在凡尘当中的一种应用,即便没有半点灵力的凡人,也可以使用。 使用方法也很是简单,只要在心中默念收信人的姓名,而且对方手中也有鸿雁纸,就可以完成。 在鸿雁纸上写好书信,在用烛火一烧,其中的内容就可以在对方手中的鸿雁纸上完全呈现,成功率几乎完美的接近百分之百,当然,如果收到了灵墙和距离的干扰,可能会有一些出入,但也不过是字迹看起来稍微有些不清晰而已。 这东西跟传真差不多。 谢小满这样觉得。 桓温一身软甲,平时只有浴血的时候,如今竟然被墨汁浇了一半,当真是怒从中来。 这时候再看谢小满懒洋洋的样子,心里更是不忿,心想自己到底为何要带这么一个棘手的家伙来军中,娘的!当时真是中邪了! “谢小满!”桓温叫住正要往外走的家伙,“你如今既然恢复了修为,身体也大好了,怎么不干脆从我军中跑掉?” 也省着叫我闹心……桓温在心中这样补充了一句。 “当参赞的话,有俸禄么?”谢小满偏头看他。 桓温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有,不过是多是少,全看我心情!” “哦,那平时到底是做什么呢?” “敌方军中一般也都有几名修士,偶尔引风呼雨,或者做一些其他的勾当。你的作用,就是防止他们的术士对我军产生影响,当然,偶尔也要帮我军创造一些进攻的条件。”桓温道。 “就像是,诸葛亮借东风那样?”谢小满好奇的问道。 “没错。”桓温面无表情的回答。 “哦。”谢小满摊了摊手,“可是我不会呀。” 桓温面色一黑:“那你会干嘛?” “以我的能耐,也就是打打小鬼什么的,没办法,谁让我修为不高呢。”谢小满嘻嘻一笑,有些无赖的样子。 桓温觉得脑仁开始疼,于是捂住额头。 “不过你已经命令我做参赞了,总不能朝令夕改吧,对军队的管理不利的,对不对。”谢小满一脸笑嘻嘻的,有点像招财猫,“唔,就这样吧。不过俸禄你的照给啊,给少一点也没关系嘛,反正吃喝是你管的喽!就这样,我先回去睡觉啦!” 谢小满打了个哈欠,优哉游哉的往外走去。 “你为何想要留在军中?”身后的桓温开口,语气似乎有些严肃。 “是呀,为什么呢。”谢小满微微一笑。没有回头。径直推门而出。 到外面跟两名守卫打了声招呼,谢小满又冲着屁股被砚台砸的那一位挤眉弄眼,指了指门内的方向。笑道:“大将军这个人脾气真大哈,对不对。” 守卫大眼瞪小眼的看着她,哪里敢对着这句话有什么表示,一时间只好呆呆的立着。 谢小满见得不到答复。无聊的撇了撇嘴,便往外走上了甲板。 江上风大。吹得她衣衫猎猎,江水略带腥气的味道,毫无阻碍的吹进她的鼻中,让人的头脑愈发清醒。 这一路西进。果然是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想过万重山却有些困难,毕竟是逆流而上。 只是这时候放眼去瞧。周遭全都是并进而行的巨大帆船,这样披荆斩棘的样子。气势恢宏。 两岸,偶尔会有渔船徜徉,又在见到这威武的舰队后,纷纷避让上岸,不敢逼视。 舰船的风帆上,写着玄青色的“桓”字,也不知是哪个书法名家描出来的样子,龙飞凤舞,气势如虹。 为什么要在军中留着? 谢小满想到桓温方才的问题,忍不住扬起嘴角。 开玩笑!两辈子都未曾见过这样的恢弘景象,未曾见到过真正意义上的战争,若是不趁着这时候凑个热闹,看上一看,又待何时? 看着两岸的青山、湍急的江水、恢弘的船队,谢小满只觉得胸怀万丈,大气磅礴,几乎舒爽的让人忍不住大声呼啸。 就在她这样思付时,耳边竟当真传来一道呼声。 这呼啸声沉稳雄浑,竟然踏破江流和江风,在这样的空旷江面上,凝立不散,直灌长虹。 谢小满心下一喜,凝神去听,却发现这呼声转了个弯,重新开嗓,竟然是一首长歌! “呼啸看江山,满目层林染,举杯可贪欢!” “一日从军征,三生筑军魂,踏破长滩!” “刀锋斩河山,弓箭破中土,吾乡大兴安!” “马死我埋骨,我死马负尸,不必归还!” 一人唱罢,万人同和: “马死我埋骨,我死马负尸,不必归还!” 如此浩荡之气,直透人骨,直荡苍穹。 谢小满听着,只觉得从心底透出一股浩然正气,悲壮又豪情万丈着,激荡于全身上下。 什么样的人,能唱出这样的歌。什么样的军队,能同唱这样的咏叹。 悲壮又不悲凉。 苍茫又不沧桑。 所谓壮怀激烈,不过如此。 谢小满心神激荡,只觉得全身上下热血沸腾,不由得低声应和:“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 “好一句‘何须马革裹尸还’。原本听人说起你诗文上的功底,我原是不信的,没想到竟是真的。只是可惜了。” 身旁出现人声,竟在近前。 谢小满不由一惊,自修行以来,能够悄无声息来到自己身旁的人,的确不多。 连忙寻声去瞧,来的竟然是一位故人。 “原来是薛子承薛大人。”谢小满看着那满头银发,笑了起来,“我原本也在想,桓大将军出征,怎么不带着薛大人。原来是已经来了。素儿姑娘可安好?” 谢小满心里想着,那句“只是可惜了”,不知是什么意思。 薛子承是千年不变的面瘫脸,这时候冲着谢小满微微颔首,道:“她不错。” “这歌声……”谢小满问道。 “一会儿你就见到人了。”薛子承仰头,看着北岸崖壁上的身影,双目微亮,不知在想些什么。(未完待续) 第六十九章 洗掉色了? 延长江蜿蜒而上,一路上,果然可以称之为朝晖夕阴气象万千,不过舰队停泊的地方,却并非岳阳楼,而是赤壁。 桓温穿了一身软甲,腰佩将剑,走出船舱的时候,径直看向崖壁顶端的身影,目光凌厉。 他扫了周遭一眼,看过谢小满与薛子承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异样的停留,心境如水。 谢小满看着他,只觉得桓温的身上,再次散发出初见时的气息来。雄健又刚毅,甚至从骨子里,缓缓发散着一股子腥甜的血腥气。 又或者,这气息是他身上铠甲与将剑带出来的。谁知道呢。 灵魂刚刚被方才歌者的雄浑气息震荡过,谢小满抬起头,看着崖壁两岸渐渐增多的兵马身影,心里空旷旷的,似乎能够装下一整片草原。 方才的歌声就是从他们的口中发出的,吾乡大兴安,这些人,似乎是北方的胡族,只是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人。 虽然崖壁上的人渐渐多起来,可那道素白的身影,却依旧乍眼。 在这样的赤壁之上,两边都是泛着血色的红,身旁都是铁甲反射出的幽暗的光,只有他,遗世独立着,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念天地之悠悠”的空茫气度,却又没有“独怆然而涕下”的悲凉。 那是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味道,江风飘然,吹气他身上的衣袍,猎然成风。 雨丝,在这样的长空里,飘落下来。 雨势并不大,也没有太多的声音,被长江的波涛一转。便愈发安静下来。 虽然下雨,天空却并没有阴森的乌云,只是略微带着灰色的基调,更像是伦敦的雨,灰蒙中带着一种异样的明丽。 谢小满抬起头来,任由这样的雨丝洒落在脸上,窸窸窣窣。十分舒服。也让人觉得爽涞。 深秋的季节足够凉爽,更何况如今又在江上,四周洋溢着水气。如今又随着雨雾蒸腾起来,在江面上形成一层薄薄的烟雾。 烟雾并不高,还没有船面甲板的高度,幽幽荡荡的漂浮在脚下。很是超然的漂亮。 水气在这个时候,会渗透进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中。充满每一个肺泡,让人仿佛置身于海洋的拥抱里,却又不带任何咸湿之气。 谢小满忽然觉得很享受,这种感觉。的确很令人享受。 歌者的余音袅袅不绝于耳,依旧在赤壁左右徘徊,从雄浑壮阔渐渐变成浅斟低唱的回声。却又如同被压碎了碾成了粉末一般,被融进了骨子里。让人浑身上下,都激荡出这种气贯长虹的气势。 而伴着这种气势的,是眼前三千里山河,是眼下的舰队与铁甲,是崖壁上的白衣与铁骑。他们沐雨而立,姿态肃杀。 连桓温的姿态都很肃杀,甚至比寻常人更加肃杀。 他微微抬头,看着山崖上那道白色的身影。 不知怎地,虽然距离很远,根本看不到,谢小满却感觉得出,那道白色的身影也在看桓温。 肃穆中透露着杀气,是为肃杀。 秋风萧瑟,洪波涌起。 “舰队靠向南岸,小舟渡江而上,所有人都警醒一些,小心埋伏。” 郗超从船舱中钻出来,看向山崖的目光微眯,发出的命令掷地有声。 他又看了一眼桓温,似乎有些满意于桓温身上散发出的味道,安心的点了点头。 众人领命,船首爬上桅杆的瞭望塔,挥动着手中的两面红色旗帜,摆出只有舰队才明白的旗语。 江面上的雾气蒸腾,却盖不住鲜红鲜红的颜色,一种淡淡的血腥气弥漫进谢小满的鼻腔,不知是哪里飘来的味道。 “这里冤魂很多,总有鬼气缠绕,寻常船家是不敢在这里打渔的。” 身旁的薛子承忽然开口,在众人都抬头看向崖壁之上时,他低着头,看着深不见底的长江水。 “不过,如果有胆子大的人来捕鱼的话,这里的鱼都足够肥大。”薛子承补充道。 谢小满回过神看他,又看了看波涛滚滚的江水,点了点头:“有人的尸体做饵料,鱼虾自然长得很好。” 薛子承闻言,看了谢小满一眼。 “将军,船已备下,请登船!” 那边,郗超走上前去,冲着桓温躬身一揖,虽是布衣大袍,却也被铁血之气沾染,这一揖一礼之中,透露出几分刚毅来。 桓温微微颔首,没有说话,径直登舟。 舟是小舟,与此等战舰自然不同,一艘也不过能装十二三人而已。 舟再小,也禁不住数量多。 不多时,江面上泛起了上百艘小舟,飘飘荡荡的渡江而去,百舸争流。 “我们不去么?”谢小满问薛子承。 薛子承看了崖壁一眼,微微摇头:“对方并没有带术士去,我们自然也不能上去,这是规矩。” 谢小满想到了什么:“可是,如果我们要杀他,他不久惨了?毫无还手之力。” “的确。”薛子承并没有反驳,“你知道,郗大人为何不命令舰队在北岸靠岸,而是要在这里停泊,驾小舟渡江?” “为何?”谢小满的确不懂。 薛子承指了指那边的山崖:“长江天险,退可守,进却难攻。只要对方在那边布下埋伏,一道道火箭射下来,便又是一场火烧赤壁。所以驾小舟过去,只是为了给自己留下一道身后的依凭,有地方可以跑。” 原来其中还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行军看似简单粗暴,可实际上,是真正的步步杀机。 “对方是什么人?”谢小满看着那道素白的身影,“桓温是去跟他谈合作?” “慕容恪,燕国的一代名将,年纪虽然轻,又仅仅是个将军,可实际上,却握着燕国的权柄。”薛子承解释道,“他之所以选择在这里会面,其实用以很简单。如果谈成了,我大晋与燕国就成了吴蜀联合。如果谈不成……” “那他就要当魏武了?”谢小满接下话来。 薛子承点了点头。 谢小满笑道:“这么说起来,怎么都是他占了个口彩。不管怎么说,吴国都是最弱的一个。” “弱么?”薛子承淡淡一笑,“可是你要知道,南方的士族就如同洞庭的烟波浩渺,不论时局怎样动荡不安,真正起伏不定的,却不是他们。他们就是洞庭湖中的水草,可能会变得多或者少,却永远都不会被连根拔起的。” “上善若水么?” “是这个道理。”薛子承颔首,侧头看了谢小满一眼,“几日不见,你的修为增强了很多。” 薛子承仔细的查看了一眼,重复了一遍:“很多。” “是么,我都没注意。”谢小满笑了笑,看着数百小舟不断的接近江心,“我忽然啊,有些了解为何薛大人你,会给桓温当幕僚了。” 她微微赞叹:“这种大场面,实在不是后期制作特效,能够达成的效果啊。” 薛子承没有听懂,只是看着谢小满,若有所思。 谢小满不知道他在看什么,还以为是自己脸上沾了东西,胡乱摸了摸,并没有。于是,她又舔了舔自己的门牙:“我早上似乎没吃韭菜之类的东西。” 薛子承依旧不明白这个梗,却不开口询问。 “哎,你这个人有点无聊。”谢小满百无聊赖,索性走到船边,坐了下来,双腿吹在船体外面,悠悠荡荡着,“素儿的脾气倒是不像你,像她母亲吧?” 薛子承没有说话,只是目光变得深邃。 头顶上,太阳偶尔会出没,洒下万道金光之后,又恹恹的收回,有些疲懒的样子。 雨势忽大忽小,偶尔消失,如同神龙一般,见首不见尾。 到底是一江寥廓。 “他们谈事情,咱们干吗?干等么?”谢小满打了个哈欠,“他们要多久才能回来呢?” “不一定。”薛子承终于说了句话。 “如果出了问题,你是不是就会引点风雨什么的,把慕容恪那些人都吹到水里?”谢小满好奇的发问,两条悬在外面的腿一荡一荡的。 于是薛子承又不说话了。 “真是,无聊啊。”谢小满揉了揉眼睛,“那我回房睡觉,有事情叫我哈。” 说罢,薛子承也并不阻拦,谢小满屁颠屁颠的就蹦跶回了船舱,想着薛子承说自己修为增加的事情,心里有些窃喜。 那是必然的事情,自己之前把丹药当炒豆吃,那修为还不是蹭蹭的往上涨! 不过,已经许久没入静过了,昨天又是除妖又是驱鬼的,睡觉也是直接昏过去的状态,也不知道对修为有没有什么影响。 这样想着,谢小满连忙回到自己房中,闭门打坐。 入静之后,谢小满在黑暗的世界里睁开眼睛,入眼就是一惊。 妈蛋的!吓死本宝宝了! 谢小满看着眼前变得透明的火球,目瞪口呆。 这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颜色? 难道是终于出现自己的五行之色了?可是也不像啊!这只是颜色变淡而已,根本就没有什么玄青或者赤红的变化,反倒像是……洗衣服掉色的感觉…… 不!这还叫做颜色么?连黑白照片的感觉都没有,分明就是颜色掉的几乎透明了好不好! 这到底是什么原因?总不会是自己之前吞掉那个鬼物,对自己的身体产生了什么影响吧! 这个真是太恐怖了!(未完待续) 第七十章 水鬼夜行 “此处水域冤魂众多,在水面上过夜不方便,只是看如今的架势,似乎真的要在此地过夜了。” “哦。”谢小满无精打采的答应了一声。 谁都没想到,桓温与慕容恪的会面竟然会这样冗长,从清晨到傍晚,一直到那边的山崖上都升起了炊烟,这边的谢小满已经在剔牙,对面的船队仍旧没有回来的意思。 不过谢小满本人倒不是很在意,她的心绪有些纷乱,原因自然是因为入静的火球,颜色莫名其妙的变淡了很多。 大倒是大了,颜色淡了是怎么一回事?谢小满还仔细的观察了一下其他的东西,并没有任何的改变,连黑暗的世界都依旧墨色浓郁着,可是,一旦黑暗被吸入火球,那灵气的颜色就会随之改变,越来越浅淡,直到最后,仿佛被夺去了光彩,只静默的流转在透明的“火球”当中。 至于身体,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灵气依旧充沛,身上的伤也正在慢慢愈合,并没有什么异样的地方。 所有的诡异都积攒在了“火球”身上,可是这种事情,要跟谁说?要问谁? 谢小满看了薛子承一眼,心想因为薛素儿的事情,这家伙对自己一直是有偏见的,必定不会真的与自己谈心。 再说……谢小满的心中有些畏惧。 虽然已经过去了一段时日,可死亡的阴影一直在她头顶上笼罩着,这是她一直都没有忘记的事情。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一命呜呼,这种事情,恐怕没有人会掉以轻心。 谢小满不禁想着,“火球”的变淡是不是一种预示。自己的生命,是不是已经接近的尽头。 她的心中有这样的想法,又不可告人。 向死而生,或许正是因为这样的心念,谢小满最近做了不少乱七八糟的事情。 很多事情,并没有什么真正的意义和用途,只是心之所至。便去做了。 反正也是要死的。想如何便如何了。 死亡,有的时候,是给人开启了一扇自由行动的大门。 谢小满瞒着香兰他们。偷偷摸摸的做好了身后事的交代,如今一切都已经完成,她自然松了一口气。 然后呢?谢小满并没有多想,甚至还没来得及多想。就被桓温拽进了军中。 原本也是想养养伤就离开的,可是如今。看着周遭的雄浑与刚毅,看着空气中浮动着的铁血味道,谢小满忽然不想走了。 从军,这是她从未经历过的事情。既然如此,为何不看一看?瞧一瞧?用自己这双,不知还能看世界多久的眼睛。 面对死亡。修行都成了并不重要的东西,实际上。任何事情都变得无足轻重了。 虚无主义的光环谢小满身上不断的闪现,可她终究活着。 一方面,拼命的想要珍惜时间做点什么,另一方面,又觉得一切都是如此的毫无意义。 那么,又该如何? 索性就往自己心向往之的方向去走。 心向往之,虽然不知道远处的意义,却知晓脚下的征程。 她觉得,桓温北伐的举动很有意思,于是就跟了过来。 简简单单的原因,简单到近乎粗暴。 可是,有些事情,依旧无法逃离,比方说,死亡的临近。 谢小满看着江面,薛子承在后面看着她的背影,依旧是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薛子承知道谢小满身体的问题,也明白那股气息的来源,更加清楚谢小满命运的走向。 他只是有些费解,连自己都已经注意到的东西,为何西边的那个人,还没有将谢小满的性命收走呢? 所以他很费解,于是若有所思着。 “咦?那个谁谁谁……”谢小满见到了一个路过的路人甲,招了招手,“你不就是那个,早晨被桓温用砚台砸中屁股那个?你叫什么?你是桓温的亲卫吧?怎么没跟过到江对岸去?” 被叫住的亲卫兵,实际上只是个刚刚满二十的半大小子,忽然被叫住,让他愣了愣,左右四下一瞧,似乎路过的只有自己一个人,于是疑惑不解的看着谢小满,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哎呀,就是你啦,这还有谁么?”谢小满翻了个白眼。 “啊……”亲卫走上前去,恭敬拱手,“谢参赞,请问您又什么吩咐。” 谢小满继续翻白眼:“我方才都说了一遍了。” 亲卫闹了个红脸,连忙道:“我叫李川川,在家中行三,所以大家都叫我三郎。” “你确定?”谢小满挑了眉头,“我怎么听别人都管你叫川川呢?” 李川川面色更红,竟紧张的有些结巴:“那都是、都是他们……开、开玩笑的。还、还有……” “还有什么?”谢小满好奇的问道。 “哪个……”李川川面色又红又白,明显有些畏惧的样子,挺起胸膛吸了一口江风,鼓起勇气、涨红着脸道,“参赞大人您,能不能……不要直呼桓大将军的名字!” 谢小满没想到他说的是这个,脸上表情一阵奇特的变幻,终究扑哧一声笑出声来:“你早间屁股都被砸了,怎么还这么向着桓温?” 李川川面红耳赤,却有些生气了:“我们这些亲卫,都是打小就跟着大将军了,大将军救过我的命,就算是我这条命被大将军拿去用,我都是心甘情愿的,更何况只是……只是屁、屁股被砸了一下呢……” 说到后来,李川川声如蚊蝇。 “哦,知道了。”谢小满闻言,倒也不再调侃,整肃了表情,“抱歉,是我考虑不周了。” “没、没关系!”李川川没想到,一个参赞还会对自己这种小兵道歉,一时更加紧张。 “你不用怕我,我什么都不懂,也不会什么,只是觉得好奇,就跟来瞧瞧,倒也真是开阔了不少眼界。”谢小满笑道,“还是方才那个问题,你是桓……大将军的亲卫,怎么没跟着到江对岸去?” 这一次,谢小满可不敢在李川川面前叫桓温的名字了。 “我们奉命在这边守着,一旦有问题就去接应。参赞大人您看那边……”李川川指了一下江心的地方,如今在越发暗淡的天色里,那里仍旧能够看到许多小船,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随着长江的水浪漂漂浮浮着。 “那边时刻注意着燕*队的动作,要是有什么不妥,桓大将军那边会发出信号,他们就回去接应。至于我,也是跟随在这边的南岸准备,如果燕国翻脸的话,也要保证他们不会趁此机会纵入我大晋。”李川川严肃道。 “原来如此,”谢小满并不太懂兵法之类的东西,行军打仗就更不通了,不过这时候李川川解释的清楚,她便也多少明白了一些,“就是说,虽然燕国是过来跟桓将军谈事情的,可毕竟是大军压境,对我晋朝有所威胁,对不对?” “没错!”李川川喜道,“参赞大人果然厉害,一下子就听明白了形势,怨不得深受桓大将军喜……呃,尊重!” 谢小满懒得挑他的漏洞,只当做是没听着。又问道:“不用夸我,我知道自己的能耐,就那么一丁点,多了没有。不过我很好奇,你们当时是怎么定的?信号是什么?离得这么远,总不至于是摔杯为号吧?” 谢小满打趣道。 “当然不是,”李川川挠了挠头,看了一眼正在另一旁长立的薛子承,下意识的压低声音,紧张道,“桓大将军身上有薛大人种下的什么东西,若是大将军那边出了事情,薛大人就会第一时间知道,他会下达命令的。” 谢小满愣了愣:“原来还有这种应用?薛子承的地位,在你们军中竟然这么高?” 李川川连忙点头:“是呀是呀!我是从小就跟在桓大将军身边了嘛,那应该是……唔,七年前,差不多。那个时候,薛大人就已经在为大将军做事情了,具体多少年了,我这种小兵是不清楚的,反正是一定比七年还要多的。大将军在军队里,最信任的就是郗大人,之后就是薛大人了。不过话说回来,谢大人您也是……嘿嘿!” “嘿嘿你个头!”谢小满给了李川川一个暴栗,“时间长你就知道了,我就那么点微末的能耐,哪里敢跟这些人相提并论。” 谢小满摇了摇头。 李川川还想说什么,却听薛子承道:“谢小满,灵墙会不会设?” “啊?” 薛子承的声音十分严肃,瞬间来到眼前,把谢小满吓了一跳。 “灵墙。”薛子承简单重复。 “会,但是只会一点,作用很微弱。”谢小满见他并不像是开玩笑,连忙站起身来。 李川川也慌张起来,焦急的看向薛子承,又看了看崖壁的方向。 那边,已经亮起了纷纷扰扰的篝火,但并没有什么杂乱的动静。 薛子承看了谢小满一眼:“按我说的做,为这舰队设一道灵墙。” “啥?整个舰队?”谢小满瞪大了眼睛,“你太看得起我了,我哪里有那么大的能耐?” 整个舰队扬扬洒洒的铺开,范围几乎有两三个足球场大。谢小满只为自己家的小院子设过灵墙,就已经累得不行,几乎耗费了所有的灵气。如今这规格,差的也太多。 “听我的,你能行。”薛子承目光如刀,银发似雪,“除非你希望这些人,全都被水鬼缠入水中!”(未完待续) 第七十一章 从心所欲 “薛大人!难道是桓将军那边出了什么事情?”李川川紧张问道。 薛子承摇了摇头:“桓将军无事,不必着慌。” 他又看向谢小满,唤了一声:“谢大人……” “是鬼怪作祟,跟你的桓大将军没有什么关系。”谢小满安慰了李川川一句,又不禁万分无奈的看着薛子承,“我说薛大叔,不是我不做,是我真的没有这个能耐。这么大的面积,我要怎么做?我体内的灵气就那么一点点,根本不够用的嘛!再说,我只做过一次灵墙,覆盖的范围只有巴掌大的地方。既然是涉及到军中众人性命这么重要的事情,我觉得,你还是亲力亲为的好。”谢小满撇了撇嘴。 李川川听不大懂他们在说些什么,这时候看看这个,又看看另一个。 “不是我不做,”薛子承开口,声音和表情依旧的浅淡,“是我不会做。” 谢小满呆住:“怎么可能?” 薛子承低笑一声,看着谢小满的目光有些奇特:“这个世界上,各种术法都会、都能够施法的出的,实在不多。” 谢小满一惊,不明白薛子承那目光的含义,只是觉得这样对视着让人有些发毛。 “我虽然不会,但是我多少了解一些。”薛子承看着眼前黑夜前最后的一场雾霭茫茫,“你的灵气,足够用来给舰队设下灵墙的。还是说……你更希望看到这些人都死去呢?” 谢小满翻了个白眼:“你这是道德绑架。” 薛子承但笑不语。 身旁开始四散的鬼气愈发浓郁,这一回,连谢小满也注意到了。她无法无视这种鬼气的存在,就像没有人能够容许眼睛里有沙子的存在。 黑雾如同黑色的触手,在明与暗的交界处潜伏。甚至有的,已经浮上甲板,缠绕起士兵的双腿。 现在,这些鬼气还没有形成实质的气候,毕竟还比较淡薄。可如果任由这鬼气发展,缠住士兵双腿的鬼气就会变得密度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强壮……终究如同薛子承所言。会将甲板上的人拽入水中。以慰冤魂。 寻常人枉死,这是谢小满不愿看到的事情。 所以,薛子承如今的手段。的确是道德绑架……一句“我不会”就将事情推的一干二净,又把这么重的担子交到自己的身上!薛子承你这个所谓的幕僚,那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 谢小满有些隐怒,瞪视着薛子承。 “谢大人。时不我待。”薛大人微微一笑,只装作看不到。 “我可以试试。但是不能保证成功。”谢小满看着江面上明暗交织的光线,略微沉默,“如果我失败了,你可有办法挽救?” “有。”薛子承回答的干脆。 “好。”谢小满点头。上前一步,看着眼前的一片迷蒙山水,闭上眼睛。只依靠着灵识的延展,去勾勒整个舰队的形状。 薛子承看着她的背影。目光闪烁。 李川川知趣的退到一旁,这时看着谢小满身上的衣袍随风翩跹,她整个人都快被衣袍盖住,心里不禁想着:这位谢大人的身子骨,还真是小巧啊…… 江面空茫,浩浩荡荡的江水永不停歇的流淌,战舰虽然早已纷纷抛锚,却依旧随着水流而上下沉浮着。 舰队上驻留的将士们,这时候并没有放松警惕,因为他们的主帅还在对面的崖壁上,主帅没有回来,他们的前途就并不清明。 大家都在有条不紊的做着事情,有的人缕着船舷,有的人正在重新调整风帆,有的人正在擦拭兵刃,有的人正在洗刷甲板。 他们是桓温的嫡系部队,真正的嫡系,有很多都如同李川川一样,一刀一枪跟随着他们的桓大将军打下来的,袍泽之情,哪里是寻常东西所能代替。 整个舰队的人并没有太多,谢小满在心里盘算过,大概三千左右,但她能够感受得到,这些人,必定是真正敢为桓温出生入死、献上性命的人。 拥有千年之后记忆的谢小满,其实并不太明白这种“士为知己者死”的情绪与心志,却不得不承认,这种想法的壮烈美感。 在谢小满看来,这个世界上,并没有什么真正的对与错。对错都是主观的意识,与客观无关,与世界无关,只不过就是人类在心底,为自己划下的一条线。 她相信,这样一条线,每个人都画的不一样,深、浅、高、低,全都不一样。 不过,这种东西,又有什么需要强求一致的呢。 只要自己心里有这样一条线,然后认定了,不后退,依此行事就好,简简单单。 从心所欲,不过如此。 而对于现在的谢小满来说,她想要做的,就是划下这道灵墙。 谢小满“看着”周边的一切,灵识铺开的时候,她能够感觉到周遭一切的事情、一切的细节。 江心正在水中招摇的水草,头顶上正在舒展的船帆,将士们正在闲聊打趣的对话。 这一切的一切,谢小满都感知的到。 无数的细节从四面八方铺天盖地而来,她通过这样的灵识感知着周遭的生灵与气息,概括着舰队的轮扣,也同时感觉着鬼气的肆意与飞涨。 据说,最厉害的修仙者,能够在一瞬间感知整个世界。小到一朵荼蘼花的开放,大到大江大河的奔流,都能够尽收眼底。 谢小满自然还不是那个层次的人,她只能看清“眼前”的东西,几百米的范围罢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如同薛子承所说,体内的灵气足够创造出如此巨大的灵墙,可是,不论如何,她准备试一试。 值得一试。 于是谢小满感知着周遭的一切。深深的吸气。 空气里面,带着长江水的潮湿气息,带着些许的鱼腥味,还有江山的味道。 谢小满有些喜欢。 接近江心的地方,小舟林立,有的将士正在闲聊,有的正抬头看着北岸的火光。隐隐流露出焦急的表情。 还有传讯人。正在与北岸留守小舟的士兵互传消息。他们交流消息的过程十分简单,只是简单的依靠手中的两面红旗,打出旗语来。 日光渐渐缩小范围。黑暗愈发笼罩,视野变得不甚清晰。 舰队纷纷点燃火把,小舟也如此,只是在黑暗里。依旧有些晦暗不明的味道。 江心小舟上的旗手挥了挥旗帜,询问另外一头的情形。 红色的旗帜在雾气中穿梭而去。并不怎么乍眼,却已经足够对面的旗手捕捉得到。 他们都是耳聪目明的人,军队的眼睛。 北岸的气氛很平静,于是旗手回了个“无事”的旗语。江心的人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只是不知怎么,在看到北岸旗语的时候,中间眼睛花了一下。 仿佛眨了一下眼睛似的。闪烁了一下。 旗手觉得很奇怪,因为他清楚的记得。自己方才并没有眨眼睛。在看对方旗语的时候,他这样训练有素的人,怎么可能会眨眼睛? 于是他揉了揉眼睛,发现眼前并没有什么异样。 他觉得很奇怪,想了许久,最终只能归结成雾气的原因。 旗手当然是不知道的,就在方才的那一刻,一道灵墙如若一幅巨大的幕帘,从长江的水面上缓缓升起。 旗手以为自己眨眼睛的那一刻,正好是幕帘划过视线的时间。 他是普通人,他看不到。 可是谢小满和薛子承,却看得十分清楚。 一道淡蓝色的幕帘,在地面上画了一个庞大的圆圈,缓慢却又坚定的拔地而起。 幕帘如同浮动的流水,偶尔被江风吹得轻微抖动,却依旧不会被吹破。 这看似娇柔的东西,仿佛泡泡一样闪烁着流光的东西,却是这样的坚固。 只要设下这道灵墙的灵力足够强大,它甚至可以在这里持续十年、百年,一直保持着此地的安宁。 但谢小满清楚,自己并没有那样的能力。 她身体中的灵气正在十分快速的消耗着,仿佛水龙头开到了最大,可是水箱里的水已经剩的不多。 谢小满看着那灵墙缓缓的抬升,一人高、两人高、一丈高……体内的灵气,也已经快要消耗干净。 可是薛子承说,自己的灵气足够用,难道是说,自己的灵墙弄得太厚了?需要像擀饺子皮一样,把它弄得薄一点,摊的大一些? 谢小满有些疑惑。 理论上的确如此,反正军队在这里也不会呆上多长时间的,桓温已经去了快一整天,必定没有在那里留宿的打算。 这道灵墙,只要能撑上一个时辰,就应该足够多了。 所以,真的要将它弄薄么? 谢小满这样想着,忽然心中一动,想起了什么。 之前面对帝江的时候,那个头戴夏花的女子,对自己说过什么? 那一套灵气运行的方法…… 谢小满眼睛一亮,不再犹豫,准备先尝试一下,如果实在不行,再把灵墙弄薄。 咬了咬牙,谢小满不再迟疑,沿着雪山奔腾的路径,引灵气而上。 而站在一旁的薛子承,看着眼前面色微白的谢小满,表情上没有任何变化,心下却已经骇然。 他从未听说过这种事情……倒不是因为雪山流转的经脉,而是除了西北那边的人物,中原的大地上,已经许多许多年,没有见过这样的事情了。 更何况……是在拥有柔然气息的人身上。(未完待续) 第七十二章 神 “桓大将军似乎带来了些厉害的人物。” 桓温听到这翻话,回过头来,看了慕容恪一眼。 慕容恪的身高并不比桓温矮,甚至因为身材纤细一些的缘故,显得更加修长。 他的双手手指也同样很长,桓温之前就已经注意到了,很长,很漂亮,很适合执剑,很适合杀人。 实在是一双很漂亮的手。 桓温的手不一样,他的手是宽大的、粗糙的,上面布满了厚厚的茧子,以及一道内里贯穿手心的伤疤。这样的手,很适合拿刀。但他现在腰间所配,却是将剑。 将剑代表着一种权力,与武力无关。 他的将剑很大气,并不是东洋刀的修长,整个刀鞘都是玄青色的,四指宽,只是远观便已经有恢弘之气。 的确与桓温很是相配。 慕容恪的身上也有佩剑,却只是歪歪斜斜的插在腰间,甚至随着他的步伐轻微晃动,更像是盛唐时期佩剑的文士们,做装饰作用的佩剑一般。 但是桓温知道,眼前的这个人,并不是纸上谈兵的公子哥。虽然只是第一次见面,但是桓温听说过他的事迹,即便隔着刀鞘,桓温也能够嗅到对方佩剑散发出的淡淡血腥气息。 剑身浴血,才是好剑。 慕容恪的剑,自然沐浴过不少人血。 但他本身却没有什么血腥的气息,反而十分朴素,洒洒落落的,就如同最寻常不过的士人。 一身素衣带出几分风流倜傥的味道,桓温看着眼前的人。忽然想起“要想俏,一身孝”这句话,觉得此言不差。 不过能够让桓温重新回过头来的,却是因为慕容恪的那句话。 桓温看了看慕容恪,又看了看已然被黑暗笼罩的江水,略微沉默。 慕容恪说出这句话时,也在看江面。 “看来慕容将军。并非凡人。为何却走上这样一条寻常路?”桓温开口。 慕容恪缓缓摇头:“我倒不觉得此路寻常,修仙不过修一人,治国却是治万万人。焉能用‘寻常’二字说得。” “烽烟一起,尸骨万里,难道也是度人?” “不破不立,不灭不生。正是度人。” 桓温大笑起来:“原来慕容将军是个心怀苍生的人,如此慈悲。为何不去出家做和尚?” 这番话,他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 话语传到周遭每一个燕军的耳中,不乏有人对他怒目而视。 慕容恪却不怒,只是浅淡一笑。腰间佩剑歪歪斜斜,疏朗落拓:“桓大将军这话,问的。是自己罢。” 桓温不言,大笑而去。 慕容恪看着他的背影。心想这位将军,实在是个霸道的人。 汝之霸道,我之王道,到底孰强孰弱,看来要来日才能见分晓了。 一念至此,慕容恪微微一笑。 他转过身来,看着江面那道散发着淡淡蓝光的光幕,心里不知在想着什么。 而光幕的制造者,看着头顶快要完全闭合的穹顶,感受着身体里源源不断的灵气,欣喜若狂。 这是谢小满第一次这样使用夏天教授的办法,最初的使用只是用来从垂死之境挣扎而生,可是如今,却是在大规模的耗费灵气的同时,将小部分灵气绕过雪山,奔流而下,重新汇入气海丹田。 这完全是两个层面上的事情。 如果说第一个使用的办法,是用来战后恢复的话。如今这个,就相当于无限流的武器库,就像是一把子弹永远不会枯竭的ak47。管你敌人是什么东西,也不论自己的一发子弹能够让对方掉多少血,在没有子弹数量限制的层面上,其他的一切都成了完全不重要的边边角角。 开玩笑,正所谓人力有穷时,可是如今的谢小满,就是一个毫无阻碍的永动机! 谢小满心下狂喜,不停的重复着体内灵气的运转,于是在将整个灵墙全部建成之后,她的灵气不但没有枯竭,甚至仍旧是充盈的状态。 看着蓝色的光幕,谢小满收回释放灵气的双手,喜悦在脸上愈发浓烈。 她看到李川川不明就里的目光,看着薛子承淡然中透露出几分冷漠的表情,忽然想到了什么…… 自己的灵气可以无限使用,这种事情,他薛子承怎么会知道的? 还是说,他只是误打误撞,认为自己会将灵墙摊薄? 心中微惊,又带着丝丝的疑惑,谢小满看向薛子承。 “做的不错。”薛子承淡淡一笑,只是勾起了嘴角,眼中却笑意缺缺,“十分不错。” 谢小满皱起了眉头:“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如果知道,请告诉我,我是当事人,有知情权。而且……这样被瞒在鼓里的感觉,实在很不好。” “我不明白你说的是什么意思。”薛子承笑的死板,如同教科书。 谢小满舔了舔微干的嘴唇,有些不爽。 “桓大将军快要回来了。”薛子承看向李川川,不再理会她。 “当真?我这就去迎接!”李川川心下一喜,转身就要去放下船。 “慢着,”薛子承叫住他,“同去,这边虽然设下了灵墙,大将军那边的水域上,还有一些问题。” 半江灵墙,看似雄浑壮丽,却依旧只能笼罩住舰队而已。 江北岸边的那些小舟,仍旧在鬼气的笼罩之下,而这些鬼气,已经变得愈发浓稠。 这是薛子承的事情,薛子承要去处理。 “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谢小满上前一步,抓住了薛子承的手臂,目光坚毅。 薛子承自然不会受此束缚,也不见他如何动弹,衣袖轻挥。整个人就已经退到了五步之外。 “你的问题,自然有人会回答。”薛子承淡淡一笑,看着夜空中的一抹红,“而且,那个人已经来了。” 谢小满不解,顺着他的目光去瞧,这才看到一个十分模糊的红点。正在天空中飘荡着。似乎正在向这边飘来。 那是什么东西? 正想去问,一回头,薛子承已然登舟。迤逦而去。 “切!”谢小满撇了撇嘴,重新看向那个一抹红。 那红色愈发清晰,渐渐变大,谢小满展开灵识去探索。可一旦触碰到那抹红色的周围,灵识就会被狠狠弹回。仿佛撞了南墙一般。 谢小满不解,只是隐约觉得这气息有些熟悉,于是一直抬首,看向夜空。 而舰队的其他人。早就已经忙碌起来,准备迎接桓大将军的回环。 乘一叶扁舟的薛子承这时候回过头来,看着夜空中的那抹红色。又看了看谢小满孤立于甲板上的那道背影,心里微乱。 他从不知道这个世界上。会有这样的局面。更加不清楚,自己在这个局面里,应该做一个什么样的人。 冷眼旁观么? 这大概,是最好的选择罢。 “啊!” 随着红色距离的拉近,谢小满忽然看出了什么,眼睛一亮,哑然出声。 那是不是……夏花?那红色,正是那柄油纸伞! 谢小满张大了嘴巴,没想到夏花姑娘的油纸伞那么好用,竟然还可以当降落伞么? 只见飘荡之间,夏花身上的淡粉裙装迎风而舞,飘舞如仙。 而随着夏花距离舰队越来越近,也有一些将士注意到了夜空中的夏花,惊得掉了下巴。 无数人抬头去瞧,又是慌张又是敬畏,一时竟不知应该做些什么。 尤其是在众人发现,飘来的是一个绝世佳人之后,将士们的脑子里更是嗡嗡作响,完全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不知道这姑娘,是不是天上的神仙。 神仙姐姐眼如秋水,脚踏虚空,几步便落在了谢小满身在的甲板上。 一抹油纸伞的红色,瞬间被收拢。 周遭船舰上的兵士们,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反应,只能呆呆的探看着。 反倒是谢小满船上的这些人,因为距离近,便愈发觉得敬畏。方才还一个个看的起劲儿,这时候早已找到了各自的藏身处,却又偷偷的往甲板上瞧着。 “他们以为你是神。”谢小满看着周遭偶尔透露出的畏惧目光,失笑。 “我距离神,原本就是一步之遥。”夏花浅浅一笑,腮边露出两个酒窝来,“只是很可惜,这是终生都踏不出的一步。” 谢小满闻言,瞳孔极缩。 “你觉得我是在骗你?”夏花笑的愈发明媚,以手掩口,笑的动人。她上前一步,牵起谢小满的手,呢喃声如同魔咒,“如果你不相信,可以看一看。” 谢小满只觉得指尖微暖,眼前画面扭转,再固定时,便是一片虚无。 她的眼前有一个火球,火球的颜色是同样的透明,只是庞大的让人赞叹。 谢小满觉得,自己仿佛是一只蝼蚁,眼前的庞然大物,如同太阳。 那是她无法形容的庞大,望不到头,而且不论前后左右走上多久,全都望不到头。 而在这透明火球的边缘,根本没有任何黑暗。 谢小满觉得,自己的心窝像是被什么东西触碰了一下,浑身上下都仿佛触电了一般,通透着一种酥麻的感觉。 许久之后,谢小满才回过神来,想到这种感觉,叫做震撼。 真正的震撼。 “看,”夏花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她将双手放在谢小满的肩膀上,温暖又安详,“这是我入静的世界,你的世界,也应该如此。”(未完待续) 第七十三章 吾神柔然 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世界呢? 谢小满曾经听说过那些真正伟大的修士,在他们入静的世界里,几乎没有黑暗的存在。 她经历了眼前景色的扭曲,睁大眼睛看着周遭的一切,甚至向四面八方全都看了看,于是终究沉默下来。 沉默不是因为无趣,而是因为震撼。 倒也并不是说耳听为虚,只是单纯的不敢相信。 可是如今,眼前的一切早已说明了一切,谢小满甚至展开灵识确认了一番,得到的依旧是眼前的答案。 肩膀上搭着的,是夏花的手,温柔、温暖,甚至带着夏花一样的香气。 耳边是她的吐气如兰,所谓温柔款款,想来不过如此了。 谢小满偏过头,看不到夏花的脸,却能够看到她耳边别的那一朵夏花,于是略微沉默。 “如今已是深秋了,你是如何弄到这夏花的呢?”谢小满发问。 夏花笑起来,的确生如夏花,又带着一种骨子里的骄傲与睥睨:“在我的世界里,哪里会有什么春夏秋冬。” 连四季的限制都无须再承受,这样的人,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境界。 “你是不是有很多不解的事情?没关系,你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我,我可以为你解答。”夏花笑靥如花,看着谢小满的眼睛,“毕竟,你是我的少主。” “少主?”谢小满愣了愣,这样的词汇,让她误以为自己某个当铺的少当家…… “昆仑有神,其名柔然。而你,正是继承了柔然血脉的人。”夏花说的诚恳。 “神?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 “我不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神。只是世人这样认为着,主上便成了神。”夏花微微一笑,“众志成城,众志也自然可以成神。” “那少主又是什么东西?可以吃么?” “神是主上,你的身上流淌着主上的血脉,自然是我们的少主。” 谢小满瞪大了眼睛。 夏花嫣然一笑:“不要误会,并不是说你是主上的女儿。你或许听说过。柔然神每七十七年。就会散落人间一次。每次化作七十七片,你正是其中的一片。所以可以这样说,你是我神七十七个子嗣之一。虽然并没有真正的血脉相关。却也比血脉更加亲密。因为你,就是柔然。” 谢小满的脑子有些发晕。 “可是他们说,我快要死了。”谢小满嗓子微干,“虽然没有人肯告诉我前因后果。但是却告诉了我我的未来。” “中原之地的人们,并不了解我神柔然的神迹。却又道听途说,这才大概有了如今的说法。”夏花轻蔑一笑,“真是笑话,我神难道是那样刻薄寡恩之人么?” 谢小满竭尽全力的缕着脑子里的混乱。想要找出一条真正的线来。 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什么是柔然…… “我说的是真。他们所言为假,你就是柔然。” 看到谢小满霍然抬起的惊疑眼神。夏花柔和的笑起来:“你在我的世界里,我当然可以看得明白。”她抬起美丽的手指,指了指谢小满的脑袋,“这个小脑袋瓜子里在想些什么,我都看得到。” “可我还是不明白。”谢小满的嗓子愈发干哑起来“但我终究不是柔然。只是七十七片之一。” 说道七十七的时候,谢小满的声音紧了一下,不知为什么,如今的情形,让她十分不舒服。 “那么,其他人呢?我们既然只是柔然散落的碎片,那他必定要将我们全都收回了?如果到了收回的时候,我们是不是……就死了?” 夏花上前半步,温柔的手如同夏日的暖风,轻轻捧起谢小满的侧脸,目光如水一般的温柔:“我神柔然,怎么可能是那样的人呢。你忘了我在说什么?你就是柔然啊。”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是聪明人,应该明白的,更何况身上带着我神的血脉。我神柔然在散落之后,并不会有什么真正意义上的本体,所有的七十七片,都是完全平等的。你可明白?” “你的意思是说,”谢小满的嗓子完全哑了,“我也可能成为柔然?” 夏花笑起来,灿若夏花千万的开放:“你原本就是柔然。” 谢小满的脑子有些混乱,她只是下意识的看着眼前几乎没有黑暗的世界,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或许是因为太过混乱,连夏花都听不到她的心声。 头顶并没有白云蓝天,也没有黑夜与星辰,只是透明的火球不住的流淌、悸动,发散出无法将她们灼烧,却又足够烧毁一片大陆的热度。 在谢小满入静的世界里,周遭全都是黑色的灵气,等待她的吸收。可是在这里,四周都只是虚无,空无一物,仿佛从来都不曾存在过什么。 一片虚无。 谢小满看着这片虚无,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渐渐在心底浮现,那也同样是一片淡漠与虚无,仿佛站在世界的顶端,俯视着芸芸众生。 夏花能够感受到谢小满身上散发出的柔然气息,她十分欣喜,甚至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于是耳边的夏花开的更加繁茂。 多么美丽的味道。 夏花赞叹着。 “我不明白,”谢小满再度开口,淡漠的血液已经开始苏醒,于是她的声音不再干哑难听,“如果我想要成为柔然,就需要去掠夺其他七十六片的血脉?” 夏花笑起来,伸出手拢了拢耳边的碎发,温柔的点头,就像是日式和服女子的优雅与温柔。 谢小满的双眼露出迷茫之色:“可是,如果力量被掠夺了,他们就会死去吧。” “当然不是,”夏花轻轻笑着,愈发温柔,“他们体内的柔然之力只会消失不见,对他们本身不会产生任何的影响。甚至有很多人,虽然具备了柔然的血脉,却因为本身肉身的限制,并没有什么灵气的修行,单纯只是普通人而已。让他们从普通人变成普通人,又有什么不好?” 谢小满并未完全相信这番话,只是身体中的淡漠气息愈发浓厚,于是看向夏花的双眸,也渐渐加深了颜色。 眸如墨点,却漆黑的容不下任何东西。 夏花看的心悸,却也同时,看的兴奋起来。 “既然这天地间如今有七十七个柔然,你为何选择我?”谢小满的语气冷漠起来,虽然夏花要比她高半个头,可是如今谢小满却仿佛正在俯视着她。 夏花的眼睛越来越明亮,她很满意谢小满身上的气息,这气息的确很强大,主上的确没有看错人。 “因为你,是如今七十七片里,继承柔然血脉最多的一位。”夏花舔了舔嘴唇,十分兴奋的样子,“而且,正如我之前所说,这七十七个生命里,大部分都是无法修行的。他们的宿命,只是成为柔然血脉的一个容器,他们身上的柔然气息,终究要被你取回。” “就算如此,你为何要帮助柔然?” “柔然是昆仑的大神,也是我的信仰。” “但是,如果我真的按照你的说法,拿回了其他柔然的血脉,到得最后,成为柔然的话……我不是,就会消失?”谢小满眯了眯眼睛。 夏花笑着摇头:“当然不会。因为你就是柔然,柔然就是你,你在做的事情,不过是取回以前的记忆罢了。吾神,你怎么可能会等同于凡人?” 谢小满沉默下来,这一次,她沉默了许久。 她能够感受到,在身处的这个入静世界里,远方,很远很远的远方,还有一些残余的灵气正在漂浮,零零散散,如果宇宙深处的星云。 有时候谢小满觉得,这入静的世界实在太像是宇宙。而灵气吸纳而成的火球,就是宇宙中心处的炙热恒星。 只不过,在这一片宇宙里,除了恒星与混沌的星云之外,不再有任何东西。 “我怎么才能相信你?”不知过了多久,谢小满终于发问。 夏花仔细的想了想,然后开口。 她说的很慢,所以显得十分认真:“我会慢慢,让你相信的。” 然后她挥了挥手,谢小满眼前的世界再度翻转扭曲,重新落入真正的世界。 脚下是木制的甲板,耳旁是江水的潮声,以及偶尔响起的人声。 她看了看身旁拿着油纸伞的美人儿,心里空空荡荡。 而后她抬起头,看向江心的方向。 那里,刚刚设下的灵墙还在“随波逐流”,偶尔被风吹得飘飘荡荡,却坚实紧固,并没有吹碎的可能。 而再远一些的地方,有一艘孤独的小舟,上面只有寥寥数人,除了打桨人之外,李川川和薛子承两个人都在上面。 他们正在往对面岸边赶去。 北岸的小舟也在回还,在这样的夜色里,只能看到无数灯火的飘荡,像是冤魂的鬼火。 谢小满能够感觉得到,那边的鬼气,的确不小。 不过她并不担心,她一直没有见过薛子承出手,这一回,倒是个很好的机会。 “这个人,有点意思。”夏花看向薛子承所在的一叶扁舟,微微偏了偏头,唇边浮现起一丝浅淡的笑意。 就在这个时候,薛子承仿佛听到了她的话语一般,回过头来看了这边一眼,然后拿出了匕首,在自己的手腕上轻轻一划。 血液,滴落于长江。(未完待续) 第七十四章 怒涛卷霜雪 “小丫头,你似乎弄错了一件事情。” 灯火沉浮的江面上,正在发生着生与死的剧烈变动。 不知多少生命正在挣扎,这种画面,再怎么没有感情的人看来,也都会觉得惊心动魄。 南岸这边的舰队上,早已炸了锅。 他们距离太远,又是在这样的黑暗里,有些看不清江心的细节,却能够听到随风吹来的恐怖声息。 这个世界上最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从来都不是什么臆想出的东西,而是人类自身的惨叫与惊慌。 这种东西就像是神经毒素,一旦漫布到空气里,就会四散到人群当中,没有人能够幸免。 可是夏花可以,她看着眼前的一切,听着谢小满的话语,感受着手臂被人捏住的触感,心想被凡人触碰这种事情,的确令人恶心。 很恶心。 所以,夏花皱了皱眉头。 眉头一皱,便有花朵枯荣。 这一次,枯荣发生在昆仑山左翼库查旗的一片草原上,早已被大雪覆盖的地界上,忽然有蔓延十余里的黄花开放,一夜如夏。 谢小满听着她语调清冷的话语,看着她嘴边扬起的冷笑,以及那道透露出厌恶的目光,心里如同触电一般,连忙收回手来。 “你虽然身上带着柔然的气息,也拥有柔然的血脉,被我尊称一生少主。可是,你距离真正的柔然还有很远很远。七十七片的散落众生,你只是我所选择的一片。能够见到我,是你的幸运,如果我不高兴,大可以舍你而去。因为对于我来说,不论是七十七片中的哪一位,都是一样的。” 夏花这一次开口,很难得的说了很多。 她的声音依旧甜美的像蜜,甜的腻人,却又冰冷如同昆仑山上的流凌,仿佛下一刻就可以永远的将对方埋藏到千年的冰封里。 谢小满浑身发冷。不是因为心里上的畏惧。而是简单因为生理上、修为上的差异。 她只是一个寻常的人物,即便忽然被人说就快要死去,如今有忽然发觉身上具备着什么柔然的血脉。将来会成为神一样的人物。可刨根问底的看下来,她谢小满,终究只是一个平凡人。 而夏花呢?她哪里还能用“人”这个字来形容,近神。虽然不是神,却也早已不再是人。 这就像是巨人之于蝼蚁。即便谢小满的心里再强大,也阻止不了生理上最根本层次的恐惧。 于是乎,谢小满的面色渐渐苍白。 江心,大鱼落水。涌起的水墙居高不下,虎视眈眈的冲着舰队扑去。 那边有多少人?谢小满曾经粗粗算过。 整个舰队三千余人,桓温带去的那些。大概有八百。 八百人,都在小舟之上。被这样的风浪一冲,如果在薛子承设下的保护圈里还好,一旦被冲出,就必然会被水鬼缠绕,拖入无穷无尽的江底,再也出不来。 而薛子承呢,他现在颇有些狼狈。他要努力的操控着“保护圈”,这时候他已经将圈子移回中心,方才落水之人身上所缠绕的水鬼,这时候被那一小团血水一激,连忙尖叫着缩回。 落水的人们终于重新拿回了身体的控制权,慌张的自救。好在他们大多是土生土长的江南儿郎,这时候重新游上小舟,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可是,这并不是解脱。人们看着那道快速用来的水幕,虽然飞快的做着调转船头的事情,心下却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结果。 水幕太高,距离太近,它们必然会被吞噬。 更何况,大鱼下落的地方已经形成一道漩涡,渺小的船与人们,必然会落入那漩涡当中。 水幕已经如此之高,那漩涡又该有多深? 将士们面色惨白,桓温也身在其中,他看着那道近在咫尺的水幕,感觉着身下的小舟漂泊无依,竟然只是默默的将杯中物饮尽。 “大将军……”旁边的亲卫开口,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 能让见惯了生死之人口音里带上哭腔的,必定是一件太过震撼的事情。 “早知道如此,去揽月楼要点真正的好酒就好了。”桓温看着南岸的光与影,吩咐下令,“令旗官,告诉对面,一切照旧。” 旗官领命,颤颤巍巍的舞动着手中的令旗,将桓大将军最后一道命令,传递给对面的舰队当中。 一切照旧,自然是说,与慕容恪的协议也照旧。 对面的旗官也早已双手冰冷,见状连忙回复了“收到”的旗语,心下一片苍茫。 桓温释然,事情已经安排下去,剩下的东西,无论生死,便已经是个定局。只是可惜了,若是不能亲眼所见,到底会觉得叹惋…… 看着不远处面色苍白的薛子承,以及他身后更远处的谢小满,桓温的心中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只是小舟的一角已经开始翘起,这种倾泻的感觉,让他有些不耐烦。 “糟了,大将军他……” 久在军中,虽然并不是专业的令旗官,李川川却多少能够看懂一些旗语的。 看着桓温身旁令旗官的旗语,竟有了些破釜沉舟的味道,李川川心下慌乱不已,空有一身力气,却不知道应该往何处使用。 李川川看向身旁的薛子承,仿佛看着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目光中充满了祈求。 “今夜不顺,这里竟然会有这样的变局,也是许多年没有听说过的事情了。”薛子承苍白一笑,冲着李川川微微点头,“我去去就来。” 说罢,薛子承飞身而去,直奔着那一撞高如层楼的水幕,再度掏出匕首,在原本的左手流血处深割一刀。 大袖横飞。血液跟着挥洒出去,横斜着,如若冬日乍放的红梅。 水幕带起层层的浪花,如若雪片,将鲜血的颜色应承的更加赤红。 血入浪中,瞬间便凝结起来。 一种吱吱嘎嘎的响动开始在耳边作祟,从细小到几乎熹微开始。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 水幕距离舰队的最近的地方,只有不过几丈的距离。 小舟上的将士们能够看得到,那些赤红的液体星星点点的挥洒而出。触碰到水幕之后,便将周遭巴掌大的水滴完全凝结住,而后这种凝结,又向着周遭蔓延开来。 所有的液体用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着、增长着。终究变成一边被固定住的景象,恍若冰封。 可又不是冰封。因为若是离得足够近,可以看得到水幕的里面,水流仍然在涌动着。 而且,在另外一边。并没有同样的凝固形成。 这仿佛是在水幕前进的道路上设立了一堵墙,将丈高的浪花完全阻挡。 只不过,这道墙是薛子承用灵力形成的。受到水浪撞击的,从近百艘小舟。变成了他自己。 半空中的薛子承闷哼一声,嘴角一缕血迹缓缓而下,滴落到他银色的发丝上。 他穿着淡青色半旧的长衫,这时御风而立,身前是怒涛卷霜雪,身后是百舸争流。 “还不快撤!” 身后的人们都有些怔忡着,前后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他们却已经经历了太多的生死考验,以至于看到眼前的景象,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了。 桓温对他们这种愚蠢的发呆行为十分不爽,忍不住一声暴喝。 众人对于积威已久的桓温自然言听计从,这时候哪里还敢耽搁,连忙领命,执浆之人纷纷动作,死里逃生一般的欢呼一声,拼命往南岸划去。 丈高的浪花缓缓下落,血水凝住的水墙冲到的冲力也降低下来,薛子承略微放松了一下,回过头来,开始着重掌控起针对水鬼的屏蔽来。 薛子承给自己的左臂贴了一道止血符,呼出一口气来。 但他还没有完全放松,毕竟大鱼的行迹不知所踪,如果它再度冒出头来,必定还会形成滔天巨浪。 正因为如此,身后用血液凝结成的水墙,薛子承还不敢随意放下。 那大鱼正是因为血腥气被吸引过来的,那水墙里面的血液,要比正在小舰队上空漂浮着的那一团,多了不知多少。 不过,这些都是不需要担心的事情,只要等到小舰队到达了谢小满设下的灵墙里面,一切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这灵墙…… 薛子承看着那边淡蓝色的光幕,感受着灵墙依旧坚实的厚度,心里微乱。 他不知道谢小满的事情应该怎样处理,因为上一次有人处理这种事情时,他还要五十年才会出生。 如果只是一个谢小满也就罢了,如今竟然又来了一个修为惊为天人的人,而且,这个人竟然没有将谢小满带走……这一切,不单单让薛子承觉得不可思议,也让他略微无措起来。 当然,这都是今夜之后的事情。 至于当下,还是小舰队回还的事情,最为关键。 薛子承重新专心下来,看着舰队上方那一团薄薄的血雾,就如同黑夜中的指路明灯一般,驱散着周遭黑色的鬼气,缓缓的向南岸移去。 “太好了。” 南岸的谢小满,看着眼前这一切,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她自然没有忘记夏花方才所说的话,甚至因为夏花就在眼前的缘故,一切语句还在她的脑中萦绕着。 不过现在,那些都是不重要的。 她是平凡人,看不得上千条生命在自己眼前化成灰烬。所以现在的结局让她很安心,这就足够了。(未完待续) 第七十五章 一男一女一兔子 许哲峰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的一片黑暗,心头微乱。 他的目光在黑暗中摸索了很久,才最终看清了身前的东西。 朴素的天花板,简单的家具,身下柔软的榻席,缭绕在床铺上的,还有一股子复杂的香气。 这香气是酒菜与茶香,不知经历了多少年的浸染,才终究熏成了如今的味道。 茶香如此浓郁的地方,自然是茶馆。 茶馆有楼,可惜一共只有二楼,巴掌大的地方,偏偏立出屋檐的飞檐翘角,看起来与周遭的一切很不和谐。 这里是西市边角上的一座茶楼,位置并不起眼,茶水与茶点也不出众,所以寻常很少有客人会来。 茶馆的老板只是一个普普通通人,名字叫做王璐荣,四十余岁的年纪,家里有老有小,早年间有些结余时,包下这样一个铺面,自以为能够就此飞黄腾达,实际上却一直苟延残喘至今。 能够苟延残喘下来,已经是老板的命好。 因为盘下这个小楼的第三天,王璐荣就听说了这间小楼的风水有多不好。听说此处前前后后开过饭馆、字画行、布行、玉石铺子,前后换了七个老板,都是惨淡经营后被迫搬出。 不论是什么生意,都难以在这里尾迹。 王璐荣听说后,几乎悔青了肠子,立马就要去找前一个盘下这铺面的玉石老板理论。谁知道,对方早就在成交之日连夜离开,终于扔掉了这个烫手的山芋。 王璐荣一时间茫然无措,正想着自杀这种事情,是上吊好还是沉江比较方便时。茶楼的对面,便开了一间清风阁。 清风阁是卖什么的?卖的自然不是清风,而是各种风水物件。 清风阁的老板是个很年轻的小伙子,长得很不错,气度也很好,只可惜却是个残疾。 王璐荣看着对面清风阁的老板,只觉得对方必定跟自己同病相怜。要不怎么会把铺子开到这么一个犄角旮旯鸟不拉屎的地方来?于是心中有了些兔死狐悲的感慨。连忙登门与对方说明了这里的问题,奉劝对方如果还能找得到卖家的话,就赶快把这铺面扔出去。 谁知道。对方闻言只是淡淡一笑,不但没有自己这样的焦头烂额,反而送了他一扇屏风。 “你那茶楼的确有邪风入侵,尤其是到了黄昏之时。还有煞气入门。如果在那里居住时间长了,别说钱财。怕是会人财两空。” 王璐荣看着眼前不过二十出头的男子,哪里会相信他的话?只是对方执意要将屏风送给自己,王璐荣再三推辞也无用,最终只好收下。按照楚清风的说法,放到了茶楼的门口。 看着屏风上繁复的花纹,以及微微带着自然清香的木头。王璐荣当然知道这屏风不是凡品。 几乎将家里翻了个底朝天,王璐荣依旧找不到任何可以作为回礼的东西。想要买一些,却发现自己早已两袖清风,哪里找得到钱? 心里想着那楚清风身体不方便,又似乎没有下人在身旁伺候,王璐荣便下定决心,每天都会让自家娘们儿做好饭食,自己端过去。 王璐荣的老婆倒也没有异议,这样贵重的礼物,用这种烟火之物还已经是不妥当了。更何况,对方看起来又是个孤苦伶仃的残疾人,实在令人不忍。 好在楚清风也不推辞,送什么他就吃什么,从不挑剔,也让夫妻二人安心下来。 到得后来,也不知道是不是那屏风当真起了作用,茶楼时不时的也会来几位零散的客人,虽然不多,可营业额也基本上能够维持家中的生计。 更让王璐荣兴奋的是,从不知什么时候起,有五六位客人,每天都会来。清晨来到此处,晚上离去,风雨无阻。 这些客人每天也不多说什么话,只是固定的往二楼一坐,叫上几壶茶水和几盘子茶点,一坐就是一天。 王璐荣见这些人的容貌神色,似乎也不是什么凶神恶煞之人,反倒是人人带着几分傲气与隐隐可见的仙风道骨,于是不敢开罪。 也因为好奇,王璐荣也曾经多嘴打听过那几人的来历,却没有得到什么明确的答复,最终只好不了了之。 时间一长,这些人倒成了不熟悉的朋友,王璐荣每天将茶楼开张,也就像是要等待这些人的到来。 就在前些日子,王璐荣才忽然发现,原来二楼的那些大爷们,跟对面清风阁的老板是认识的,而且举止言词间十分恭敬。 再后来,对面清风阁里多出了一个常去的小姑娘,那小姑娘在旁边的夹道里上演了一出闹剧之后,这些日子又不知怎么忽然消失不见了。 那是一件众人跪拜、几近妖异的事情,王璐荣那天正在账房里算账,并没有亲眼看到那一幕,可后来却被西市的众人传的神乎其神。 听说了这个事情,王璐荣反而有些惊怖了。如果那个偶尔才来的小姑娘,都有些异样能力的话,楼上的这些人,以及对面的那一位楚清风,到底都是一些什么样的存在。 王璐荣有些慌张,却又不敢将慌张显露出来。 直到昨天,常在二楼喝茶的黄毅兴,又带来了两个素未谋面的男女,说是让自己安排他们长住。 自己这茶坊,什么时候成了客栈? 王璐荣心中慌乱,却又不敢拒绝。 只是茶楼很小,哪里有那么多的房间可供住宿? 王璐荣将一处仓库收拾出来,自己和老婆搬了进去,将卧房让给了那个名叫香兰的姑娘。 那香兰姑娘倒是个好人,说什么也不肯听从这样的安排,说是:原本来居住就已经是叨扰,有哪里能够鸠占鹊巢。 这话让王璐荣听得心里极为烫贴,见香兰的确不肯,便又雇来一些人手,将仓库好生拾掇了一番,终究弄成了一个看起来还算不错的闺房,请香兰住了进去。 至于另外一位少年…… 王璐荣原本以为他与那香兰是一对儿的,待得把香兰的房间拾掇完了,这才发现那少年只是冷漠的站在角落里,并没有任何动作。 这回可愁坏了王璐荣,如今除了大堂之外,整个茶楼没有人住的地方只剩下伙房,这要怎么办? “我睡堂里就行。”许哲峰清清冷冷的开口,诸如平常的冷眼旁观着。 王璐荣哪里敢,还想劝告,许哲峰却直接躺到了地上,闭上眼睛准备睡觉。 王璐荣有些发呆,看着少年的呼吸逐渐平稳,终究挠着因为这几日犯愁而快要掉没的头发,嘱咐自己老婆,将被褥铺盖拿了出来。 将他们两口子一直没舍得用的蚕丝被拿出来给了许哲峰,王璐荣才略略松了一口气。 这蚕丝被还是他老婆的嫁妆,那时候二人的家中都算殷实,没想到如今却成了这么一副模样。 王璐荣安排好了二人,感慨良多,转眼看外头已经漆黑一片,稀稀落落的下起雨来。 一场秋雨一场寒,如今也真的很冷了。 一夜无言,到了第二天,除了家中多了两口人之外,似乎并没有什么其他的变化,一切如常。 黄毅兴等人依旧早早的就来到二楼,点的仍是原本的东西,与香兰姑娘二人只是浅浅的说了几句温寒而已。 香兰和许哲峰两个人用过早饭后,到对面的清风阁说了一会儿话,便重新转回来。 二人深色间并没有欢愉之色,倒也并不悲戚。 王璐荣在旁边偷瞧了半晌,只觉得那香兰看起来只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孩儿,也不知道怎么就跟这些人扯上了关系。倒是那个许哲峰,眉目间有些冷色,似乎参过军的,有些令人畏惧的气质。 香兰回来之后,回房呆了一阵子,就走出来说要帮忙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王璐荣哪里敢让她动手干活,却根本拗不过香兰,只好由夫人陪着,做些摘菜淘米的轻巧勾当罢了。 而许哲峰,似乎并没有与他们多说话的意思,反倒是时不时望一望窗外的薄雨,或是抬头看看天花板,保持着一副冷漠的样子。 而实际上,许哲峰心里所想的,是二楼那些人,以及楚清风的身份。 小白一直在茶楼前后上下的转悠,不过王璐荣这种凡人看不见罢了。 跑到二楼的时候,小白受不了那些人虎视眈眈的目光,晃了晃耳朵便离开。这时候又觉得茶楼的飞檐翘角有意思,也不知怎么跳到了上头,学小猫似的缩在那里。 一男一女一兔子,这生活虽然寄人篱下,可怎么看都是一种不错的寄托。可是两人一兔都清楚,这不过是表面上情形罢了。 更何况,他们心中还记挂着那个名叫谢小满的小丫头,连个招呼都不打的就跑掉?这天下间,是不是也只有郭璞和谢小满能够做得出来? 许哲峰看着黑漆漆的夜色,听着外面雨滴打在窗棂上的细微声,心里的怒意一闪而逝,更多的却是一种怅然。 不可能受人帮助一辈子的……更何况,他许哲峰,从来都不是一个需要别人帮助的人。 要不是害怕香兰出事,不敢跟她分开。许哲峰才不会把自己置于现在的境地,什么受人保护,明明就是寄人篱下而已! 他许哲峰这样骄傲的人,哪里甘心在这种地方生活下去!(未完待续) 第七十六章 野草一般的简单与骄傲 这一场秋雨,潇潇落落的下了两天两夜。 许哲峰几乎一夜未眠,他一直听着雨声到天明时分,而后便开了茶楼的门板,坐到门槛儿上,开始发呆。 这一夜,他想了很多东西。 没有月光,小白这两夜也没有再跑到房顶玩耍,只留在房内睡觉、溜达。 许哲峰看着角落里的小白,心想这个家伙倒是幸福,怎么不论发生什么事情,它都是继续自己的生活,几乎不受影响。 是因为身为妖兽,与人类的感情不同么? 有的时候想一想,人类的情感,还真是累赘一般的存在。 “干嘛这么看人家?”小白正缕着身上的毛发,这时候被许哲峰的目光看的不舒服,嘭的一下化成人形,幽怨的看向许哲峰。 许哲峰脸色一红,却忍不住偷偷的去瞟小白的身段。 也不知怎么,随着时间的推移,小白越来越漂亮,身上的衣服也时常改变,都是越来越令人血脉喷张的诱惑,清艳的让人愈发移不开眼了。 许哲峰瞥见小白胸口一抹刺眼的白,连忙转了过头,脸红的跟什么似的。 “喂,看你两天没睡好觉了,什么事这么忧心忡忡的?”小白打了个哈欠,已经快要天亮,它睡觉的时辰快要到了。 许哲峰假装正在看窗外的雨势,并不回头,脸上烫的要命。 好在秋风时不时的吹雨入门,点点滴滴的洒在许哲峰脸上,让他的心跳也跟着平复几分。 “你不担心么?”许哲峰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 “担心什么?”小白对着门口的光,看了看自己的手掌,“郭璞还是小满?” 屋里的光线十分暗淡。晦暗不明。 天地也在这样一个光与暗交织的当口,在这样的时候,一种奇特的气息会在天地间散发出来,让人的头脑格外清醒。 许哲峰记得自己年少的时候,被父亲打的半死不活的时候,经常会趁着这样的时间逃出家门。 要么坐在李寡妇家的房顶上,要么爬到里坊西南角的墙头上。然后便呆呆的什么都不做。脑子放空的看着东方的天际。 看天色从昏暗渐渐变得明亮,这是一种十分奇特的感觉。 有的时候,许哲峰会觉得。那明与暗的交织似乎是有生命的,就像是一个绝妙的美人儿正在浣纱,层层颜色煞有介事的排开,又被水流冲淡。美丽的让人窒息。 而当阳光出来的那一刻,跳脱出的几乎刺目的感觉。总是让他觉得浑身舒爽。 很多时候,他会死死的盯着太阳,盯着那抹耀眼灼目的光,直到眼睛流泪。 他不会哭。他不能哭,只能用这种方法,释放一下泪水。 泪水很多时候。会跟随血水一起向下流淌。流淌到李寡妇家的院子里,带出几声尖叫。 那都是年少时的事情了。虽说许哲峰现在,也不过是个半大的少年。 只是,事到如今,许哲峰忽然觉得,自己似乎又回到了那样的日子里。这种感觉,让他十分不爽。 生长于泥泞街巷的他,只认准一些很简单的道理。其中一条就是说,一旦不爽的时候,一定要想办法,让自己爽起来。 许哲峰任凭雨丝打在脸上和身上,微凉的感觉渐渐渗透他的全身上下,冷入胸膛。 小白见许哲峰不说话,也不再多问,只是撇了撇嘴,疲懒的歪到许哲峰的地铺上,打着哈欠道:“你们人类呀,也是矫情。没事儿就担心这个,担心那个的,好像担心了有什么作用似的。只是嘴上说着‘怎么办’‘不好了’,可是实际上一点行动都没有,又有什么用处呢?这么说起来,还是我们这些妖兽活的比较自在,该做什么便做什么,没有那么多的情绪用来扰乱脑子。” “那小白你说,我应该怎么做?”被小白一言说到了心坎上,许哲峰声音暗淡,“我这两天想了很多,不论怎么去想,我都觉得,自己是个十分无用的人。我明明是个男人,被郭璞舍了性命救下来不说,之后又什么都做不了,连保护香兰姐的能力都没有。修行……我也没有什么天赋能力,至多是在符篆上大概有一些能耐,可是,连简单的入静我都浪费了那么长的时间才达到,更何况是其他的事情? “很多时候,我都在回想以前的事情。我究竟是怎么认识谢小满的,怎么就背负上了郭璞的人情债,还有,”许哲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我这条命,到底应该怎么还……” 说到这里,许哲峰自嘲一笑:“不过话说回来,以我现在的能耐,即便真的把命给了郭璞,也起不到半点作用罢。毕竟,我只是泥沟里的腌臜,一点用都没有的。” 小白晃了晃耳朵,脸上划过一丝不满的情绪:“我刚才说什么来着,你们人类啊,平时总是带着一堆毫无作用的情绪。一旦被情绪充斥了整个心神,便什么都做不了了,就连做出的判断也有可能是十分愚蠢的。 “我在山谷的时候,看到过很多事情。别看我这个样子,其实我已经在这个直接上生活了很多很多年,看到了很多很多事,也见到了很多很多人。谢小满……并不是第一个把我带回家的人,只不过其他人都发生了一些事情,主观的、客观的,终究会把我送回去。 “人类就是这样,有的时候连迎接死亡都迎接的莫名其妙。我曾经看到过门派间的斗争,为了出一口气,明知道必死的,还非要往人家的枪口上撞,也不知道图个什么,所谓的意气之争。要么就是不知道该如何选择的,面前有两条路,明明知道左边那条对自己有利,却因为感情的缘故,非要选择右边一条。 “所以说啊,人类还真是愚蠢的生物,能够成仙成神,要比我们这等妖物困难的多了。” 许哲峰轻笑起来:“人有七情六欲,谁又能控制的了呢?再说……死得其所,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我记着,谢小满曾经说过一句话,我很喜欢。叫做‘人寿百年尔,谁死得其所’。反正终究是要死的,为何不死的称心如意一些。” “所以说啊,你们真是愚蠢呢。”小白翻着白眼,只是说话的口吻,却带着叹息的味道。 许哲峰不再说话,他微微抬头,看着从屋檐上落下来的连串雨滴,看着东方未明却又不再昏暗的天色,笑了起来。 如果真的无法摆脱愚蠢,那就索性继续愚蠢下去。 既然已经为自己的生命找到了前路,找到了一条可以向死而生的路,那么,就所以一直走下去。 死亡就是方向,如此而行,倒也爽利。 他是泥沟里走出来的人,这辈子没读过什么书,一直所追求的,就是简单的爽快。 如此而已。 哪怕这条路走得会很艰辛,很痛苦,也是无所谓的。反正前路就是死亡,其他一切,都只是安魂曲一般的祭奠之歌。 许哲峰就是这样简单又骄傲的人。 认清了前路便走下去,这就是简单。 走下去便永不停歇,这就是骄傲。 许哲峰这样想着,站起身来,握紧了拳头,终于鼓起勇气,走进雨中。 他并没有在雨中停留,虽然冷雨打在身上的感觉让他很舒爽,可是在他心中,已经拥有一种更加强烈的目标,一旦完成,他才会觉得真正的爽快。 许哲峰继续向前,终于敲响了清风阁的大门。 “我想入从宗院。”许哲峰对应门的楚清风说道。 “好。”楚清风没有多说话,只是一个字,脸上带着微笑,手上递出一块腰牌。 雨势愈发大了,洗刷着整个建康城,将脚下的青石板路不断的冲刷着。 青石板的夹缝很小,却因为雨露的滋养,抽出一根细嫩娇弱的野草来。 野草随风倾倒、被车轮碾压、被人们踩在脚下,仿佛每一天每一天,都会迎来最终的死亡。 可是它终究没有倒下,从春天到夏天,从夏天到秋天,一直到它已经浑身泛起枯黄的颜色,野草也一直挺立着。 这是它的骄傲。 也是它的简单。 这是野草的性格。 也是许哲峰的性格。 许哲峰握紧了腰牌,冲着楚清风点了点头,没有道谢。 雨水蔓延着,一道光芒从东方的天际倾洒而下。 那是一道笔直笔直的光芒,在清晨的雾雨迷蒙中,显得有些突兀。 许哲峰抬起头,看着那道光,漆黑的双眸中有火焰在跳动。 在建康城之外的地方,长江旁的赤壁之上,谢小满也看到了这道光,于是她感觉到了温暖,轻笑了起来。 光芒洒在她的身上,为她镀上一层淡淡的光芒,看起来像是皮影戏中的剪影。 桓温想要走上前,看到这一幕,却不禁停下了脚步,心中掀起淡淡的涟漪。 更远一些的位置上,薛子承看到了他们两个的模样,目光微冷。 薛子承用袖子捂住嘴闷咳了两声,苍白的脸上显出一抹病态的红晕。 “看起来是不是很般配?” 夏花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薛子承身后,生如夏花,声如夏花。 薛子承冷漠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空气中浮动起一丝防备的味道。(未完待续) 第七十七章 武夫 “你要是好好拾掇拾掇,没准儿挺好看的。” 桓温在身后开口,正在看着流光出神的谢小满吓了一跳。 这话说的实在难听,谢小满皱了皱鼻尖,翻了个白眼。 “你要是拾掇的好看点,我还可以勉为其难的纳了你。”桓温双眼一眯,好端端的铁血汉子,如今竟然笑的像个狐狸,“你之前对我又亲又抱占了我便宜的事情,我也就可以不再追究了。” 谢小满终于忍不住开口:“你这个人,是不是精神不好。放着那边好端端的夏花姑娘不去调戏,非得在我这里浪费时间做什么?” 桓温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正在薛子承说话的夏花,感觉着二人身上散发出的敌意,笑着摇了摇头。 夏花感受到了桓温的目光,偏过头来看来,艳极一笑。 “他们两个有什么梁子?我虽然好色,可薛子承是我兄弟,既然他们两个不对付,我也只好忍痛割爱了。”桓温接着道,“否则的话,你方才这句话,倒也是难得的一句有道理的。夏花姑娘漂亮成那样,自然比你好的多。不过有一点,我看的出,夏花姑娘似乎是很厉害的女人,这样的女人,不大好对付。” 谢小满嗤笑道:“原来你也是个欺软怕硬的主,真是没想到,堂堂桓大将军竟然是这样的人。你在家中,难道是个妻管严?”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桓温换了话题,“昨夜的事情,多亏了子承。你怎么说也是我军的参赞,我是给你发军饷的,当时出了事情。为何毫无动作?” “你这是来质问我的咯?”谢小满挑眉。 “你这样,我这个做将军的也不好交代。毕竟是你参赞的身份留下的,总要做些什么。”桓温说的煞有介事,面上竟然还显露出几分认真来。 “我以为你不在乎别人的看法。” 桓温没有说话,等着她的下文。 谢小满哪里会自己全盘突出,要不是她昨晚设下的灵墙,整个舰队都要遭殃了。就算是桓温借助着薛子承的力量跑回了南岸。舰队剩下的也只会是空壳,将士们根本逃不过水鬼的纠缠。 可是这种事情,即便说了。桓温也看不到,辨别不了真假的。那又可比去说。 所以谢小满并没有什么下文,只是耸了耸肩,表示自己更不在乎。 “你这个丫头……”桓温见状。气极反笑,“我听子承说了。你其实做了不少事情,只不过,我们平凡人是看不到的。为何不说?” “有什么好说的?邀功么?跟你邀功又有什么好处?” “你的功劳再大一些,没准儿我就给你抬一抬身价。抬成平妻什么的,你看如何?”桓温笑眯眯的。 谢小满这一回,连白眼都懒得翻了。 “好吧。我承认,方才只是在逗你。军中众人对我如何看法。我桓温的确不怎么在意。”桓温朗笑一声,终究恢复了正常的模样,“只不过想要逗逗你,不过看起来,还真是无趣啊!” 谢小满看着那抹流光渐渐散尽,心下略微叹息,拍了拍屁股起身。 “你们要去打谁?”谢小满问道。 “石虎。” “后赵的那个暴君石虎?” “后赵?”桓温在“后”字上加重了读音。 “啊,现在不这么叫是不是?那怎么称呼的?就叫赵国?” 桓温点了点头,眯着眼睛看她,仿佛想要透过谢小满的那双眼睛,看穿她脑中所思所想一般。 这样的目光太过锐利,锐利的让人心惊肉跳。 所以,谢小满的眼皮跳了跳,而且还是右眼皮。 “左眼跳财右眼跳灾,你们走这一趟,未必能有什么功绩。”谢小满揉着自己的眼睛。 听到这话,桓温反而很释然的笑了起来:“是啊,很有可能。” 见到桓温的笑容,谢小满反而愣了愣。 认识桓温这么久,谢小满曾经见过他很多种不同的笑容。嗤笑、冷笑、毫不掩饰的嘲笑,还有,色迷迷的笑,很多很多。可是这种笑容,却是谢小满第一次见到的,与平时不同,竟然带上了几分萧索的味道。 桓温这样的人,怎么会觉得萧索?他这样的人,实在跟萧索太不匹配。 “既然如此,为何还要打?”谢小满略微沉默,还是没有压制住心中的好奇。 “有些事情,总是要做的。”桓温的回答,简单的几乎像是心灵鸡汤。 谢小满流露出不免的表情。 桓温见状笑道:“你一个女子,说了你也不明白。” “切!你个直男癌!”谢小满冲他树了个中指,“反正你就是想要北伐嘛,从哪一路走出去不行?为何要跟这个慕容恪合作?他们燕国,其实也是北伐道路上的阻碍,不是么?唔,我相信你身为一个军事家,总不会那么悲天悯人的去做什么慈善。虽然石虎这个人残暴无道,杀人如麻,可是这种事情对于你来说,应该称不上是发动战争的理由吧?” 桓温低笑一声,抱起膀子:“你到了解我。” 谢小满不理他,接着分析:“那么,也就是说,你这回的举动,应该还是为了北伐。赵国所占的位置其实非常敏感,洛阳、长安,如今都在他的手中吧?你既然跟燕国合作,是不是已经谈好了,如果灭了赵国之后,就将赵国瓜分,你趁机把洛阳长安拿到手中?想要令晋朝还于旧都?” 桓温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了一些。 谢小满没有看到,她是多少知道一些历史上的事情的,更加因为《世说新语》这本书,知道了一些有关桓温的掌故。 在真正的历史上,桓温是曾经拿下过洛阳的,可是当他回军建康,启奏司马家的陛下要求重新迁都时,却遭到了朝野上下的一片反对。 每个人都已经过惯了江南安逸的日子,有长江天险作为依凭,仿佛北方再怎么混乱,晋朝也不会再被波及到。 这已经不是慌乱渡江的年代,那些先辈们所经历的血腥与残酷,似乎早就随着他们的尸骸入土,再也唤不起晋人的血性。 更何况,世家大族只代表着自己的利益,他们的家族早已在江左扎根,势力盘根错节,一旦真的回环迁都,很多人的利益都要受到波及,没有人希望这样突然的打破现在的安稳境地。 江南的山水太过柔软,柔弱了太多的骨头。 至于司马家的皇帝,那不过是个软弱的摆设。司马家自从三国以后,不知为何,似乎重新反复起了汉代刘氏末年的凄凉,不是幼主便是上任没几年就病死,整个皇族起到的,只是一个吉祥物的作用。 如今的这个世界上,类似桓温这样有血性的男子,已经不多了。 实在不多。 谢小满为桓温感到悲哀。 “众人皆醉,你又何必醒呢?”谢小满微微叹息,她低下头,看着鞋尖的一株野草。 野草已经枯黄,却又挣扎的站立着,仿佛正在拼命的坚持着什么,虽然这一切都显得毫无意义。 “如今晋朝的那些人……”谢小满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觉得不知从何说起。桓温并不蠢,她都知道的事情,身处于局中的桓温,又怎么可能不清楚明白。 于是谢小满摇了摇头,不愿再说。 “你是想说,如今那些士族大家的人们,朝中的那些只知道清谈误国的人们,根本不可能再把目光投向江北中原的广袤大地了,是么?”桓温有些突兀的开口,声音低沉却有力。 谢小满没有说话,便等于没有反驳。 “我知道他们那些人的骨头有多软,江南的水太柔和了,他们听着‘江南可采莲,荷叶何田田’的调子,就可以在温柔乡里度过一生了。但是我不一样……” “我桓温从来没有玩弄争执的手段,我自己也清楚,我没有那种察言观色的脑子。我这个人很直,所以在十六岁为父报仇的时候,也没有过什么精心的谋划,只是趁着对方办丧礼,大家都在的时候,冲上去,砍几刀,就将事情做完了。” “郗超有的时候说,我是个骨子里的武夫。愚蠢、执着,看到目标就只知道直线冲过去,如此而已。这点我不反驳,因为我本来就是个武夫。而且,我也很骄傲于这一点。” “我不知道其他人的想法,说句实话,其实我也不是很愿意知道。但有一些事情,是我想要做的,那就足够了。” “我盯着洛阳、长安那片地界,已经盯了很多年。太多年了。那个地方,是故土,所以,我想拿回来,就这么简单。汉武说过一句话,我很喜欢。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虽然我们现在不再那样强大,可终究有我这样的武夫,所以这种驱除鞑虏的事情,就一定要去做。” “我可能头脑不够清醒,但是我的身边有郗超在出谋划策,有李川川那样的兄弟帮我防着冷箭,有薛子承帮我肃清对方修士的浑招,这些,就已经足够了。” “我想要做的,我一直在做的,只是这些简简单单的事情罢了。” “北伐这种事情,总要有人去做。至于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谈就是。何必杞人忧天。” 桓温的脸上流露出一些张狂的笑意,补充了一句十分欠揍的话语:“何必跟个娘们儿似的。”(未完待续) 第七十八章 一叶障目 谢小满正在入静。 她的世界里,黑暗正在崩塌,透明的球体正不断的吸纳着黑暗,又将黑暗化作光明。 这光明却又并非全然善夜,甚至没有发出什么光芒,只是单纯的透明着,看不出黑白,看不出善恶。 只是它的背后,仍旧是一片黑暗,于是谢小满看向它的时候,后面的黑暗透过透明的颜色落入眼中,就连它都仿佛成了黑色。 心头一片虚无澄澈,清冷的难以夹杂一丝情感。 这种感觉到底是好是坏,谢小满说不清。 她只知道,一旦自己开始呈现这种状态,修行的速度就会大幅提升。这是自己以前梦寐以求的事情,可是事到如今,这样真的好么…… 谢小满心神微乱,感觉到身旁有人,索性睁开眼睛,脱离入静。 “吃了它。”夏花正在立在床头,递给谢小满一粒丹药,神态温柔。 “这是什么?”谢小满接过来,看着手中深红色散发着药香的小球。 “丹药。”夏花笑眯眯的回答。 “我当然知道是丹药。”谢小满轻蔑一笑。 夏花不喜欢谢小满现在说话的语调,所以她夏花般绚烂夺目的双眼里,闪过一丝杀机。 下一刻,谢小满的喉咙已经被夏花握在了手里。 “我以为,咱们之间的事情,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夏花的身上散发出冷意,冰冷的肃杀,如同夏花的凋零。 谢小满无法呼吸,也倒也是必然的事情,没有人可以在被人抑住喉咙后。还能畅快呼吸。 但是她没有挣扎,只是近乎于冷漠的看着夏花。 “你只是我所选择的一个幸运儿,在我眼中,更像是一个人事不知的幼童,我让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这么简单的事情。你为何做不到?” “我不喜欢你现在的目光。如果我是你。我就会好好想一想,从今以后,应该如何做人。在我面前,应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 “别看我长成这个样子,可实际上,我的脾气一直不大好。而且。如果我生气了,总是会留下很多不好的东西。你最好。不要惹我生气。” “你虽然不聪明,却应该也不蠢笨。我之前说的很清楚,在这个世界上,并不是只有你一个选项。我之所以现在选择你。仅仅是因为你拥有修行的功底,事情做起来会简单方便的多,如此而已。” “可若是我真的生气了。没准儿我就会放弃你不使用,转而去找别的人。你可记得?我之前是说过的。这个世界上,除了你之外,还有七十六个生命可以被我选择。” “所以,我奉劝你,好自为之。” 后面四个字,夏花说的一字一顿,咬牙切齿。 这是认识夏花以来,谢小满听过夏花开口说过最多的话。 掐住脖颈的手倏地收回,谢小满重新夺回了呼吸的权力,一时趴伏在床榻上,强烈的咳嗽起来。 眼前的黑暗用了好了一阵子才全然散去,谢小满重新坐正,看向夏花的目光依旧不冷不热。 “你就不能乖乖听话么,”夏花叹息了一声,彷如母亲或是长姐一般,双目中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深情款款的看着谢小满,温柔的手触碰着谢小满的脸颊,“你自己好生想一想,只要听我的话,对你不但没有任何坏处,甚至还是一种机不可失的强大机缘。这个世界上,有几个人会拥有柔然的血脉,又有几个人能够得到我的扶持呢?只要有了我的帮助,所谓修行,不过是水到渠成的事情罢了。” 她张开双臂,仿佛正在拥抱全世界,脸上流露出享受的表情:“站在世界巅峰,这种感觉,又有谁不想追求、不会流恋的呢。谢小满,只要你乖乖听话,好么?” 谢小满看着眼前的夏花,看着手中的丹药,忽然笑了起来。 “我这个人,从来都不是什么听话的人,从小就不是。” “上学的时候,我不愿意听老师的话。因为我经常在想,其实老师你读的,也不过是寻常的师范,如今又用自己的经验来教我们,又有多大的能耐呢?父母,当然也一样,一代人必定是要胜过一代的,既然如此,我为何还要听话?我尊敬你们,所以你们的看法,我会听着、参考着,但绝对不会贯彻执行。” “同学、朋友,一切的一切,我活在世间这么多年,虽然也多少经历了一些事情,可是,却从未真正听过什么人的话。” “因为很多时候,我也在想。我也是有脑子的人,如果不用一下的话,是不死太可惜了?” 夏花听着谢小满的话语,眼神逐渐变冷:“可是你应该知道一个道理,聪明的人,一般都不会活得太久。” “太久是多久?”谢小满笑的洒脱,“如果苟延残喘、苟且偷生,我觉得还不如径直死去来的痛快。” “看来,你是决定了,准备不听我的劝告?”夏花眯了眯眼睛,仿佛是在笑,双眼里透露出的,却是让人背脊发凉的寒光。 “当然不会,我这个人,其实还是很怕死的。”谢小满笑的突兀,转手就将丹药扔进了嘴里,“我只是在告诉你,逼迫别人也要有个限度。虽然我是怕死的,可是这个世界上,也有比死亡更令我恐惧的东西。当然,不只是我,每个人都是如此的。” 谢小满嚼了嚼口中的丹药,咽进肚里,一道纯净饱满的灵气,瞬间释放开来,充斥了她浑身上下的所有经脉。 “酸酸的,是不是放山楂了?”谢小满剔了剔牙。 夏花冷眼旁观着她的举动,听着她的说辞,身上的杀气渐渐敛去,周遭却依旧有冷风飞扬。 “人类啊,你们这样孱弱的生命,为何会存在于世上。”夏花轻声感慨,语带轻蔑,“真是可怜呢。” 她眉头微蹙,流露出几分憔悴的表情,我见犹怜。 桓温掀开帐篷门帘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副表情。 “谢小满,你是不是又欺负夏花姑娘了?”桓温笑眯眯的,双手伏在身后,踱步走进来。 “我当时谁,原来是桓大将军。”夏花眼波如黛,声音娇媚入骨,却分毫不觉得廉价或者下流。 她的美是超脱于尘世的美,自然而然,风情万种。夏花千万种,从雏菊到牡丹,从清莲到荼蘼,每一种都是夏花。每一种美丽,也都是她夏花的美丽。 桓温只觉得昏暗的帐篷里,连光线都随着夏花的笑容而明亮了许多,一时心脏都跟着露跳了一拍。 谢小满冷眼旁观,她身体里灵气实在太过充沛,堵得浑身经脉都跟北京堵车似的,涨得难受至极,哪里还得说的了话? 这时候看到桓温色迷迷的样子,只好抱以白眼,以表示自己的不屑。 桓温只在入门时扫了谢小满一眼,之后整个人就全然被夏花迷住了,摆出一副笑眯眯的样子,一门心思的跟夏花聊天。 灵气在体内横冲直撞,堵得谢小满万分难受,她觉得,自己仿佛成了一个气球,充气充多了,立刻就要爆炸一般。 她没有办法,只能尽力控制着灵气的流转,只是没过多久,她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眼前阵阵发黑,耳边也都是音频极高的耳鸣声,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桓温用余光扫了谢小满一眼,仿佛没有看到她苍白的面色一般,依旧与夏花说笑。 “一刻钟之后就开拔,这些帐篷之类零零碎碎的东西有人会收拾。夏花姑娘生的娇嫩,是惯乘马车还是什么?我先着人去江北准备。”桓温笑着询问,语气态度是谢小满从未见过和颜悦色。 不过这一回,谢小满依旧没有见到。 “夏花不过是个过客,自然要客随主便的。”夏花笑的优雅。 “好,夏花姑娘果然是个贴心的人,在营中能有姑娘作伴,哪怕只是远远的看一看,也让人觉得心旷神怡呢。”桓温笑道。 夏花道了声“不敢”,微微福了一礼。 桓温告辞而出。 走出大帐,桓温跟旁边的士兵们吩咐了几句,说了些让他们莫要惊扰到姑娘们的清静之类之类的事情。其间又有人来报告舰队准备完毕,随时可以开拔。桓温点头应了,又问了问昨天落水那些人的情形,在得到满意的答复后,继续往回走。 给自己的战马刷了刷毛,又检查了一下马镫和马蹄铁的磨损程度,桓温进帐篷擦拭了一下将剑,与郗超说了几句刘氏身体如何如何的闲话。 薛子承在这时候走进来,桓温问了问他的身体状况,见薛子承一张脸还是白的跟纸一般,不免笑话了一番。 直到这个时候,薛子承才从怀中摸出一根带着叶子的枝条,放到了书案上,给桓温和郗超使了个眼色。 “此物名为障目,可以在短时间内隔绝视听。只是为了不引起那位夏花姑娘的怀疑,不能用太久。”薛子承道,“大将军此去,可看到了什么?” 这么长时间之后,桓温终究黑了脸,身上散发出一缕杀意:“果然如子承你所言,我见谢小满那个丫头面色苍白,脖子上还有几道指引,明显是被夏花胁迫了。子承,这个夏花,到底是什么来历!你给我说清楚!”(未完待续) 第七十三章半 月魂 ps:忽然发现,七十三章和七十四章之间漏传了一章,所以这章叫做七十三章半…… 血液入水,并没有掀起多大的波澜。 毕竟紧紧是一滴赤红的液体,又能够承载多少东西? 江流很快将其吞噬,而后掩盖、冲淡,一切就仿佛没有发生过一般。 薛子承已经距离北岸很近,血液被淡化后,多多少少会被冲刷到北岸一些,但几乎微乎其微。 微,却不代表没有,而且这个世界上,大多数的事情,都可以积少成多。 薛子承准备积少成多,所以他并没有按住伤口,而是任由血液继续滴落。 一滴、两滴、三滴…… 李川川看到了薛子承的动作,却并没有什么吃惊的神情,反而目光流露出几分炙热。 薛子承表情淡漠,正在流血的手腕低低下垂,并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 十滴之后,他们距离桓温的船队更近,已经能够看清对面人的身形。 桓温坐在船头,这时候也在看薛子承。 但桓温的手中有一杯酒,所以他并不显得紧张,反而吹着夜风,略显疲懒的样子。 空气中有腥气,来源于水中,是鱼腥的气息。血液的腥甜味道也融入在其中,却已经难以令人分辨的出来。 人分辨不出,却不代表鬼分辨不出。 四处弥漫、愈发浓厚的鬼气,在第一滴血液落下后,就已经感知到,甚至惊恐混乱起来。尤其是距离血液极近的那些鬼气,早已惊叫着四散开来。 很少有人能够听到这样的叫声。明明刺耳的仿佛就在耳边,又仿佛穿过了重重阻碍一般,十分复杂的声音。 江上蔓延的黑色气息,在这时候被打乱,血液滴落的地方形成一个类似臭氧层空洞的地方,周围不再有任何鬼气的凝聚,避让纷纷。 如果血液不受控制。自然会被长江的激流冲淡、冲向下游。 但是。薛子承的血毕竟不是一般的血。它跟随着小舟前行,在小舟旁形成了一个圆,一个所有鬼气都无法进入的圆。 这就像是孙悟空为唐僧画的圆圈。而且随着血液滴落的越多,这圆圈也就越大。 鬼叫声越发刺耳难听,传到远处谢小满的耳中,让她皱了皱眉头。 桓温看着四周的黑暗。摸了摸刀柄,那种粗粝的感觉。让他心安。 他并不善水,可如今却在水上。 但是他的不安,从来不会让人看得出来。 薛子承却是知道的,所以他一直看着桓温的方向。血流顺着手臂,继续缓缓的落下。 血色,很美。 桓温和薛子承在这个层面上。是一类人。因为他们,都是这样认为的。 只可惜。今天没有红霞,否则应和着赤壁,必定会更加美丽。 桓温这样想着,叹惋一声,引酒入怀。 血液越流越多,圆圈也就越来越大,彷如一个吸尘器一般,将周遭的一切黑灰全都吹拂开去。 如果有人从水中往水面上探看,而且眼神足够好的话,就可以看到,在薛子承所乘的小舟下方,带着一捧赤红色。 那正是他所流淌出的血液,被他用意念控制着,让它们在脚下聚集,用以洗净周遭的一切。 圆圈已经开的很大,几乎快要包围整个桓温的小型舰队,所以薛子承的脸,微微发白。 不过薛子承并不着急,因为桓温已经近了。 他已经能够清楚看到桓温的表情。 桓温的表情很平静,所以薛子承知道,看来谈话谈的很不错。 “薛大人。” 江水的浪花翻腾了一下,有些出乎薛子承的意料,所以他的身体跟着小舟的歪歪扭扭歪斜了一下,又被旁边的李川川扶住。 薛子承微微一笑,冲着他点了点头。 他将灵识探到水下,感觉到下面的东西之后,脸上流露出几分哭笑不得的表情。 这水浪的源头,竟然不是鬼怪作祟,其罪魁祸首,是一只庞大的鱼。而这条鱼,似乎是被自己落在水中的血腥气,吸引过来的。 薛子承觉得有些好笑,驱赶走了恶鬼,又来了巨型的大鱼,这事情还真是可笑。 他可没有让大鱼吞掉自己血水的想法,且不说如今江面上的鬼气已然成型,如果血水散去,桓温身处的小舰队就没有了保护。而且,那些毕竟是自己流淌出的鲜血,哪里会由着鱼儿随意吞食? 只是,薛子承感觉着这条庞然大物……真是太大了。 事情,有些棘手。 “让桓大将军尽量快一些,有点意料之外的情况。”薛子承道。 李川川目光一缩,连忙答应,跑去找到挥动旗语的人,传达了这条命令。 对方也挥了挥旗语,表示收到。 小舰队开始加快渡江的速度,只是连他们都已经感受到了脚底下的风浪,行进也开始变得艰难。 而薛子承这一头,他感受着那条大鱼的接近,直接将血水飞速引走,大鱼在后面紧追不舍着。 为了保证整个小舰队被笼罩在保护的圆圈当中,他没有办法让血水离开太多,否则鬼气又会重新爬上舰队,纠缠将士的生命。 于是他只能引导着血水在不大的范围内转圈,没想到,那大鱼竟然不依不饶,也跟着快速的转了起来。 血水是很小很小的一捧,大鱼却是一个庞然大物,随着它的旋转,一个水中漩涡竟渐渐形成。 位于舰队中心的舵手们,愈发觉得行进困难,一时不禁面面相觑,心想这里应该没有暗流才对。 薛子承皱了眉头,不敢在多做旋转,连忙引导着血水去向一旁。 划下的圆圈也随之飘荡。不过一瞬间的功夫,小舰队的右翼就脱离了保护圈,鬼气再度弥漫上来。 这一回,鬼气早已形成了足够的浓度,弥漫的极快。 它们飞快的爬上了小舟,凶狠的缠绕上将士的双腿与双臂,狰狞的将他们拽入水中。 噗通一声水响。士兵的惨叫。引来了周遭人的目光。 最初还以为是士兵误落水中,可是很快的,这种落水此起彼伏。随着人们的呼吸,不断的有人被无形之物拖入水中。 这样的景象,在看不到鬼怪的寻常人眼中,显得更为恐怖。 在他们看来。所有这些落水的人,就如同中了邪一般。莫名其妙的就自己往水中跳入。 按道理来说,南人不会水者极少,即便是不小心落水,也完全可以自救。可是这一回。这些落水的人,不但没有一人重新爬上小舟,甚至在水中连怎么游泳都忘记了。除了挣扎似的挥舞手臂、蹬腿之外,没有其他的任何动作。 有圆圈之内的同袍见状。连忙跳下水中去救援,可是一旦他们的身体触碰到了圆圈之外,他们也会被无数冤魂水鬼缠上,再也无法做浪里白条。 一时间,恐惧的气息弥漫了整个舰队。 此起彼伏的落水声与惨叫声,还有那些仿佛被什么东西抓住了双腿,径直沉入江水不再冒头的人。 将士们开始慌乱,就算是长官再怎么大喊“安静”,周遭也再也安静不下来。 桓温看着这一切,没有说话,只是又看向的薛子承。 薛子承面色苍白,他尽力控制着血水的速度,让它飞快的移动到小舰队的边缘,然后在一个他估么着安全的距离上,让血水猛地冲出水面。 大鱼跟随着血水一跃而出,令人惊骇的巨大身体冲出水面,暴露在众人的眼中。 这是一只巨大的不像样子的怪鱼,长着鲶鱼的头,两边的长须长约十尺,跃出的时候,在两腮边不住的飘动着。 它全身是白色的,上面的鳞片极大极厚,每一片都有一艘渔船的大小。 它的眼睛泛着青黑,毫无神彩,甚至有些干枯的样子,与死鱼眼睛并没有什么区别,只是大的令人骇然。 就是这样一条鱼,被薛子承的血水吸引着,来到了这里。 薛子承早已察觉到了另一边将士被水鬼的缠绕,不敢耽搁,连忙将血液移向半空的中心位置,重新将整个舰队都笼罩在圆圈之内。 大鱼一跃而出,高如巨山,却仍旧没有露出尾巴。 众人的目光一时被它所夺,都惊骇的说不出话来。 大鱼身上的水滴庞然而落,如若下了一场倾盆暴雨。月光终于在这时候突破浓密的乌云,悄然出现,将大鱼身上的鳞片照耀的愈发漂亮,却也同时愈发骇人。 大鱼的眼睛跟随着血液的方向,这时候薛子承将其移开,大鱼的目光也缓缓的移向舰队的中央。 那个瞬间,所有人都几乎与那双干枯中带着死气的眼睛对视,心中凛然一寒。 大鱼张了张嘴,双须微动,终究安静的落回水面。 水面被这一番起落惊起了波涛,高达数丈。 “调转船头!” 水军的将领瞳孔极缩,暴喝下令,如果一个不慎,整个小型舰队恐怕都要被这一轮巨浪吞到江底! “没想到,在这里竟然能够看到月魂鱼。” 远在南岸看热闹的夏花,笑着感慨。 谢小满面色微白,这时候忽然出手,抓住了夏花的手臂,目光坚毅:“你能救他们,对不对?” 夏花明显怔了怔,脸上流露出不解的表情:“为何要救他们?我不认得他们,据我所知,你应该也不认得。” “可那都是生命!”谢小满心下焦急,手劲渐渐变大。她盯着夏花的眼睛,“如果你想让我相信你,你就救下他们。”(未完待续) 第七十九章 存在即是威胁 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薛子承不会设置灵墙,可是他的身上,却带着这样的法宝。 枝叶只是寻常的样子,一朵梅花斜着刺入长空,看起来还鲜艳欲滴着,仿佛刚刚从枝头摘下。 它的名字叫做障目,只要用灵气轻微激发,就可以在周遭不大的范围内形成一个圈子。在这个圈子里,所有发生的事情都会被淡化下来,让灵气再高的人,都不可能探听到里面发生的事。 “原本准备这个,是为了防备赵国的修士的,没想到,现在就派上了用场。”薛子承微叹一声,“大将军想要知道那夏花的来历?其实您应该猜得到。” “那人是冲着谢小满来的?”桓温面色阴寒。 “是,”薛子承面色苍白,有些憔悴。他昨夜失血过多,虽然尽力将养,吃了不少自己准备下的丹药,却依旧不可能在一夜之间恢复,“将军应该能够记得,我曾经说过,这位谢小满,活不了太长时间。” 这话,桓温在纳妾之前曾经听薛子承说过,可是对于郗超来说,却是最新鲜的言论。 他毕竟盛了谢小满的不少次人情,从自己的儿子郗昌硕,到他的妻子刘氏,如果不是谢小满的所作所为,很多事情如今都会变成另一幅模样。 “到底是怎么回事?谢娘子的年纪……”郗超略显惊慌,这份慌张又终究在话语的后面被压制下来。 “不是年纪的问题。”薛子承摇了摇头,“谢小满的身上,有柔然的味道。” “那是什么东西?” “不是东西,是神。昆仑一脉的大神。”薛子承说的严肃。 “我依旧不明白。”桓温皱眉。 薛子承点了点头:“在这个世界上,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其实不多。至于我。不过是碰巧经历过一些事情,所以有些了解罢了。” 毕竟是昨日受了伤的,薛子承说到这里,忍不住咳了起来。 咳嗽的声音伴随着帐篷外萧瑟的秋风,听起来有些荒凉的味道。 “传说中,柔然已经千岁。他虽然被昆仑一脉的民众称为大神,可实际上。他并不是神。只是人。一个最初普普通通的修行者而已。” 郗超眉头深皱:“你是在开玩笑?就连从宗院的院首大人,也不过二百余岁,听说距离飞升也不过是一步之遥的?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有上千岁的人?就算是有修为可以依凭,天劫这种事情,也早已承受不住了罢!” “郗大人是明白人,只不过。柔然的血脉的确与寻常人不同。他之所以能够一直活着,没有因为天劫而死去。也是有原因的。”薛子承苍白一笑,“每过一段时间,他就会将自己的灵力分散成七十七份,自己的身体只保留其中的一份。郗大人应该听说过。天劫虽然是劫,却只是针对修为达到一定程度的修行者,普通人是没有的。” “我知道。”郗超点了点头,“修为程度越高。天劫的威力也就越强。听说上一次院首大人经受天劫时,长沙城外的一座青山,被削成了平地。” “不是平底,是水沟。”桓温道,“如今长沙城外面的那道护城河,就是依凭着当年那道水沟修建而成的。” 三人陷入对自然力量的感慨当中,略微沉默。 “然后呢?那为什么已经活了千年的柔然,还没被劈死,或者是飞升成仙?”桓温沉声问道。 薛子承道:“正是因为他每过一段时间,就会将自己的修为分散开。天劫虽然逐渐形成,却在最后关头找不到人了,于是雷云只好悄然散去。” “他这种手段……”郗超嗓子已哑。 “是在欺天。”薛子承苍凉一笑。 “中原之地,可也有修士如此作为的?”桓温敏感的追问。 薛子承摇了摇头:“柔然的血脉与寻常人不同,这种事情,这个世界上,只有他一个人能够做到。分散修为这种事情,本身就已经足够费力了。而最要命的,是收回的时候。他将修为散落出去,收回之时,却无法全然将对方的修为和其他东西分开。所以说,与其说他是在拿回修为,不如说他是在吃人。” “只是,吃人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人的记忆、心情、感受……七情六欲,所有的一切,都会随着柔然的吞噬,而进入柔然自己的体内。如果没有最够强大心境,柔然很可能会被这些心念所吞噬的。尤其是,在他‘吃下’第一个‘猎物’的时候。” “划分成七十七份,修为都是等同的,就连柔然留在自己体内的那一份也一样。也就是说,在吃掉对方后,对方的心念强大程度,与柔然自己的心念并没有什么差距,这样一场你死我活的战斗,并么有绝对的胜算。” “当然,这种胜算会在吞噬掉越来越多的修为后,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轻松。可是对于普通人来说,这样一场心念程度上的战争,与经历天劫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薛子承解释着,他看着“障目”散发出的光芒,隐隐有些发呆,似乎是想起了什么。 “也就是说,”桓温的声音依旧沉静着,“谢小满的身体里,也蕴含着这七十七份修为之一。你之前之所以她快要死了,就是说……” “就是在说,她的身上已经散发出了柔然的气息。既然我能够察觉的到,柔然自然也能察觉的到。”薛子承清咳两声,“所以我当时断言,她快要死了。快要被柔然‘吃下’。” “但是她没有死,反而活的很好。” “的确,所以我觉得很奇怪,只是在看到夏花之后,略微猜到了一些。”薛子承笑了一下,显得苍白无力,“只是这种想法,是在有些匪夷所思,连我自己都不大敢相信。” 说完这句话,三人陷入有一阵沉默。 这个世界上,沉默有很多种,也有各种各样不同的原因。 薛子承的沉默源于不解。郗超的沉默源于震惊。而桓温沉默的原因,却显得复杂很多。 桓温盯着眼前不远处的那根“障目”,心里如同被吹皱的一池春水,起了波澜。 外面,将士们收拾行囊的声音已经变得越来越大,马嘶与人声交织在一起,这时候透过油麻布的帐篷传入耳中,带着一种恍若隔世的疏离感。 江边风大,萧瑟的秋风有时会将帐篷的门帘掀起一个角,将外面泛着红色的土地显露出来,又吹进一点点潮气。 还有旁边站立的侍卫,还有在不远处等待的将领。 他们知道桓大将军正在议事,所以没有人敢上前去打扰。 “那个夏花……”终究打破的,是郗超。 他没有将这句话问完整,其他的两个人,却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柔然座下有四法,春夏秋冬。”薛子承点了点头,“那为姑娘,就是夏,夏花的夏。” 郗超觉得,自己的嗓子很紧:“七十七片,四个护法。难道说,这些寻找修为碎片的事情,都是他们四个人在做么?” 薛子承摇了摇头:“并不是。柔然号称大神,信众万千,这种事情,又怎么会由护法亲力亲为?这也就是眼前这件事情,颇为怪异的原因了。” 郗超面色微白,他想起了谢小满对自己家的恩情,又想起她现在的处境,略微沉默了一眼,再抬起头时,双眸仍旧是亮的。 他看了薛子承一眼,隐隐发怒:“子承,你既然知道那夏花姑娘的身份,为何还要让大将军去以身犯险!万一真的出了事情,你要如何处置!” 郗超这番话说的严厉,桓温只好自己出来帮薛子承解围:“嘉宾,是我自己要去的,跟子承倒也没有多大的关系,再说,这不是没事儿么。” 郗超横了桓温一眼,没有说话,双眼却透露出“下不为例”的凶光。 桓温缩了缩脖子,嘿嘿赔笑了两声。 “子承你也是,这种事情为何不早点说?既然谢小满和夏花是危险人物,就更不应该任由她们两个留在军中!大将军,请您下令,让她们就此离开罢!”郗超表情严肃,走上前去,冲着桓温一揖到地。 桓温沉肃下来。 “嘉宾,我记得,你昨日还说过,谢小满是你夫人的救命恩人,又对昌硕有恩,日后必将报答。”桓温看着挂在一旁的山河图,声音沉静,“这就是你报答的方法么?” “谢小满对我的恩惠,是对我一人的恩惠。”郗超起身,回答的磊落,“但是如今,她所带来的后果,可能是对整个军队都不利的。我郗超在家中是丈夫,在军中是谋士,要做的事情,当然是为整个军队考虑问题!大将军,这一只部队是你的嫡系,难道你要为了一个女人,让这么多跟您出生入死许多年的弟兄们,一起收到生命的威胁么?” 郗超再次上前两步,目光坚韧如刀:“请大将军下令,逐出军中女流之辈!” “嗨!你们在干嘛?外头好多人正在等你们。” 正在这个时候,谢小满忽然从门帘外露出脑袋来。 她笑嘻嘻的,一派轻松的样子,只是苍白的面色和乌青的眼底,让她看起来有着些许疲惫。(未完待续) 第八十章 燕云第一将 大军渡江的第二天清晨,天地间起了一层浓浓的雾气。 用“渡江”两个字形容如今的局面,或许有些不够准确。因为桓温的军队是继续乘舟沿着江水西上,只不过也有几只小部队在北岸与燕国会和,走陆路向西前行。 谢小满还是比较喜欢走陆路,她骨子里是会被夜雨惊得“不惯起来听”的“愁损北人”,自然也并不会习惯江面上日夜不停的颠簸。 江南的烟雨缠绵,她已经看过几年,如今这时候,乍见到眼前的雾气,心里不由得咯噔一声,想起了另一个记忆中相似的景象。 只不过那个时候,是霾,而不是雾。 不像如今的水气,浓厚的仿佛能将人浑身上下灌满似的,又好像只需要张开嘴满满的吸上一口,就足够一天喝水的数量了。 这是真正的雾气,把手指停滞在半空中不动,时间长了,便在指尖凝出一滴清澈透明的水滴来。这水滴又折射着太阳氤氲的光,散发着流动的光彩。 当然,真正想要达到这一点,需要很长很长的时间,一般人不会去这么做。 只有那些在黑夜中饱饱睡了一觉的马儿,在一整夜的站立后,觉得身上有些略微的沉重,仿佛有什么东西似的。 于是好奇的打了个响鼻,右边的前蹄儿轻轻一刨,身子一晃,便晃下一马鬃的水珠来。 就如同刚刚出浴一般。 谢小满看着这一幕,觉得有些好笑。于是自己也跟着晃了晃身子,果真有水滴都脸颊和手臂上流淌、滴落下来。 由此可知,夜里时分,她在外面呆了多久。 这是她以往不会做的事情。 不论是最初踏上修仙之路的谢小满。还是后来得知自己命不久矣的谢小满,都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谢小满在月上梢头的时候,爬上了一棵树,在中间的枝杈上挑了个舒服的地方,坐了下来。 她并没有太多的想法,想要做什么之类之类的打算,只是突然觉得想要这样做。于是就做了。 只是连谢小满自己也没有想到。这样猫儿般发呆的一坐,就是整整半个夜晚。 等到她回神的时候,雾气已经浓浊的仿佛白粥。远方初吐的朝阳刚刚升起,带出的热量却尚且不足以将这一片雾气消融,于是一种莫名美丽的画面浮现在谢小满眼前。 那是一种光与水气的胶着,时而凝聚。时而分散,时而又若即若离着。 从某个角度去瞧。光偶尔也成为了水珠一样的存在,漫散的如同水珠一般,悬浮在空气中,如影随形。 光与水气交叉着。各自呼应出对方的模样,变成一片片光怪陆离的世界。 这世界仿佛略带黏腻触感,却又散发着清爽的味道。舒服的让人忍不住叹息。 光线从树枝与树叶的缝隙中散落下来,原本应该是一条又一条的。这时候却因为水气的阻挡,而向四面八方漫散开来,如同正在被水流冲刷的岸堤。 马鬃晃出的水珠在半空中飞溅着,划破阳光,仿佛击碎了光芒似的,流淌出一溜儿姹紫嫣红的色彩。 不远处,炊烟已经依次升起,带着淡淡的焦糊味儿,随着极为浅淡的风流转过来。 谢小满知道,再过一小会儿,这焦糊的味道,就要变成让人垂涎三尺的香气了。 军中的伙食说不上好,只不过果腹罢了。只是对于发呆了整夜的人来说,这样的东西,也足够引起她的食欲。 肚子叫了三声,谢小满打了个哈欠,低头看着马儿摇头摆尾的去吃草料,心里平静的连风雨都被隔绝。 草料没有被打散,一整块一整块的摆在简易的马圈旁,马儿吃起来并不舒服。不过顺着边儿隐约嚼了几下,便生气似的,甩着尾巴,跺了跺前蹄,发出一声压抑在喉咙里的鸣叫。 也不知是不是听到了,又或者只是在这个约定俗成的时间,穿着软甲的慕容恪走了过来,揉了揉黑马的脖子,拿起旁边的草耙,打散起草料来。 黑马显得很高兴,原地转了两圈,漂亮的马鬃飘逸起来,搅动着四周的雾气。 营地现在还安静着,大部分的人还没有完全醒来,只有炊事班和夜里值勤的人,正在四下走动着。 声音是有的,但是很小,隐隐约约的从四面八方传来,仿佛正在低语似的,听的人不痛快,却带着异样的美感。 谢小满看着慕容恪身上黑色的软甲,觉得如果现在没有晨光初照,他非得陷入黑夜中去。 慕容恪全身上下都是黑色,黑色的甲胄,黑色的马靴黑色的剑鞘,黑色的、散散束起的发丝。 只有他的皮肤是白皙的,甚至要比“白皙”两个字白的多,似乎要比寻常江南的女子,都要白上不少。 尤其是这一身的黑色,更加衬得他面如皎月了。 面如中秋之月,这句话,不单单能够形容贾宝玉。 草料被打散,黑马很开心的吃起来。慕容恪又往马槽子里撒了一把豆子,这才摩梭着马脖子,时不时拍拍它肌肉强健的脊背。 谢小满看不见他的表情,却下意识的觉得,慕容恪此时此刻,脸上一定写满了温柔。 “这家伙从小就跟着我了。它是我接生的。”慕容恪并不抬头,也不知正在跟谁说话。 谢小满四下看了看,除了她以外,周遭并没有其他的人影。 “你看到我了?”谢小满眨了眨眼睛,两条腿从树杈上耷拉下来,有些没精打采的晃着。 “是啊。”慕容恪抬起头,报以一笑。 谢小满看着水雾氤氲背景映衬出的面庞,眼睛不禁一亮,紧跟着又惋惜起来:“你长成这样,靠脸吃饭就好了,为嘛还要出来打仗?” “靠脸吃饭?”慕容恪微微愣怔了一下,说起话来依旧很正经儿的样子,“我慕容氏子弟,自然要以国家大任为己任,哪里能够沉溺于声色犬马。” 听着他的话,谢小满忍不住想起了什么,眨了眨眼睛问道:“呃,你家有没有叫慕容复的?” 慕容恪微蹙了眉头,更显俊美:“据我所知,我族上下一百八十三口,并未听说有人单名一个复字的……姑娘可是要找什么人?我族人口众多,很多人或许有我不清楚的小名之类,若是需要的话,我倒是可以派人去仔细核实一番……” “不必不必!”谢小满没想到这个家伙如此认真,连忙摆了摆手,嘿嘿一笑,“不过随口问问罢了,我觉得这个名字挺好的。” “‘复’字么?”慕容恪微微挑眉,“复,往来也,不知好在何处?” 谢小满眼睛瞪得像铜铃,她完全没想到,自己随便招惹的一个人,怎么是这样一个认真到要命的性情。只好下意识的胡诌道:“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往来往来,当然很好。” 慕容恪闻言,很认真的想了想,不禁点头道:“前面那句出自你们汉人的《论语》,那本书很好,我也经常督促国君倒是后面的那句,似乎从未听过。这样乍听起来,颇有些音韵学上的韵律所在,偏偏内容上又似乎……是什么文章的开头么?倒也并不完全像文章……” 谢小满满头黑线,总觉得自己好像遇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人物。 “喂,你平时也这样么?”谢小满叹了口气,挥手打断了慕容恪的思绪。 “什么样?”慕容恪愣了愣。 “就是……”谢小满指了指他的全身,“这么一副书呆子的模样?” 慕容恪刚想认真的回话,桓温却已经从树林后面转了出来。 “呵,这个世界上,敢说燕云第一将是书呆子的人,恐怕也只有你一个了。” 桓温低笑着说了一句,手上犹自在忙活着。 谢小满下意识的去瞧,这家伙竟然是在系裤带! “你你你……你刚才在干嘛?”谢小满往桓温的身后看了看,面色微白。 桓温耸了耸肩,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当然是在解手。” 然后他又看向慕容恪,笑道:“慕容将军起的这么早,莫不是也看中了此处的山水怡然,想要趁着清静,解决一下个人问题?” 谢小满面色更黑,指着桓温的手微颤:“你这个人,有没有点公德心!你这是在破坏大自然!” “那要怎么办?难道在自己的帐篷里方便不成?”桓温大乐,又摆出一副不屑的表情,“你们女人真是麻烦,非要装作一副自己从来不吃喝拉撒的样子。” “那你最起码换个地方!明知道我在这里!”谢小满火冒三丈,恨不得跳下去抽桓温一顿。 “解手的时候,顺便还能听你们两个打情骂俏。这么便宜的好事情,我为何不做?再说,”桓温欠揍的上挑着凤目,“这种事情,你也要管?而且你一个小小的参赞,非要管到本将军的头上么?” “打你妹的情!骂个球球的俏!”谢小满随手掰了一根树杈,猛地就冲桓温掷了过去! “哎哟!”桓温轻轻松松的接下来,啧啧道,“你这个样子,慕容将军会不喜欢的哟!哪里有人会喜欢野蛮的姑娘家呢!”(未完待续) 第八十一章 那些不甘与不臣 “你们两个……” 慕容恪看着眼前愈发往激动狗血发展的调调,有些尴尬。 身旁的黑马都不耐烦的打了个响鼻,厚厚的嘴唇里仍旧嚼着豆子,一左一右的横晃着,不知怎么,就透露出几分傲娇的模样来。 谢小满看着桓温欠揍的表情,顿时失去了继续跟他拌嘴的兴致,狠狠的翻了个白眼,双手在树枝上一撑一跳,整个人倏然落地后,施施然就失去了踪影,只将两个男人留在此地。 桓温嘿笑两声,走向慕容恪的神骏,仔细的打量了几眼。 黑马似乎很不喜欢桓温的目光,转了半个圈,把屁股对着他。 桓温大笑道:“你这马,可不像你的人。” 慕容恪摇头一笑:“它叫采炀,有点认生。” “实在是神骏非凡。”桓温双目放着精光,赞叹着点头。 慕容恪微微一笑,也不答话。他看着谢小满离去的方向,又看了看身旁的桓温,若有所思。 “你们两个……”慕容恪最终还是又重复了一遍先前的话,只是很奇特的,依旧只有半句。 “燕国北路的部队,什么时候能够布置得好?咱们在这多呆一天,就要多耗散一天的粮草。你知道的,这支是我的嫡系,运送粮草需要过江。”桓温打断了慕容恪的话,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峻与威严。 慕容恪也换上了认真的表情:“还请大将军放心,至多五天,那边必定会传来消息。” “否则呢?” “否则大将军撤兵也罢,就此与我慕容家交战也罢,随您定夺。”慕容恪说的诚恳。 桓温听着。却冷笑起来:“你这话说起来或许痛快,听起来也算是郑重,可是你我都是聪明人,都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不论是撤兵还是交战,对我来说,都是没有半点好处的。” 太阳高升的速度,要比寻常人想象的快很多。 最初还不过是一个鸡蛋大小的疙瘩。不知哪个眨眼睛的功夫。就会猛地跳出来,仿佛把地面或远山当成了平台,做了一个撑杆跳似的。 随着太阳的升起。带出的热力也愈发明显。身旁的雾气逐渐被驱散开来,从密密麻麻密布的水珠阵列,渐渐变成了星星点点的遗留。 而这些,也终究会在后续的时光中消散如云烟。 悄无声息的逝去。就如同人的生命一般。 桓温感受着身旁不断逝去的水气,目光冷峻。 慕容恪的脸很俊秀。俊秀的几乎像个女人,而且是很美丽很动人的女人。可是如今的桓温,并不会因为对方的长相,而心怀善念。 面对战争的桓温。更像是一部冷血的机器。利益最大化,这才是他所追求的极致,其他所有的一切。都是不重要的。包括钱财、包括官职、包括人命,同时。有的时候,也包括他自己的性命。 这个世界上,敢于对慕容恪冷笑或是威胁的人并不多,但是桓温敢这么做。 慕容恪并不对此着脑,因为这个世界上,敢对桓温着脑的人,也同样少之又少。 “桓大将军,来都来了,单凭这一点,已经说明了足够多的问题。” 慕容恪看了看身旁的马槽子,草料和豆子只剩下一点,纯黑的采炀正在旁边悠闲的散步,时不时挥动着尾巴,很惬意的样子。 深秋的确是个值得惬意的时节,没有了太多的蚊虫,作为一匹马,这的确是个好日子。 “我在燕国的时候,听到过很多有关桓大将军的事迹。”不知怎么,慕容恪看着眼前逐渐清晰的天光,轻笑了一下,陷入回忆当中,“很多时候,面对着敌人的时候,我甚至忍不住会去想,如果桓大将军在这里,他会怎么做?你是个足够优秀的名将,只是很可惜,并未遇到明主。” “你想说什么?”桓温的声音愈发冷漠。他没有皱眉,因为很多时候,皱眉是一种软弱的象征。 “没有明主是个让人很失望的事情,毕竟你我这样的人,更愿意去做一把利剑,而不愿去做挥剑的人。这是你我所擅长的事情,也应该是你我的宿命。” 桓温冷笑一声:“难道,慕容将军觉得贵国的国主很英明神武?” 这句话的音调带着让人轻易察觉的嘲讽,慕容恪当然听得出,但是他并没有生气,也没有对此做出任何评论。 “身为一把剑,拥有自己的意识已经很痛苦,一旦剑的意识与执剑人相违背,那必定会更加痛苦。桓大将军,在世人眼中,你我都是挥挥手就可以血流漂杵的人,可其中艰辛,不足为外人道也。” 慕容恪轻轻的诉说着,声音里带着轻微的叹息,彷如魔咒一般,很容易就能侵入到人的血脉里、心脏里。 或许是因为心脏感触到了什么,桓温哈哈大笑起来:“早就听说慕容将军有三好,皮相、兵法、纵横之术!如今不过相处几日,我桓温就已经领教到了三好中的二项,果然不同凡响!只是可惜,如今虽然是乱世,却到底并非春秋战国。否则慕容将军凭借着三寸不烂之舌,怕是无须兵戎相见,就可以保证燕国太平基业了。” 慕容恪闻言也不说什么谦辞,只淡笑道:“言语之所以动人,只不过是因为,所言之事是真非假罢了。桓大将军难道不这样认为么?” 桓温挥手道:“这些文绉绉的东西,我是不懂的。慕容将军若是真的有兴趣,不如我把郗超那个家伙叫过来,你们怕是能好生讨论三天三夜。就这样罢!慕容将军,五天时间,希望你莫要让我失望。” 说罢,桓温不做多言,转身去了。 慕容恪看着他的背影,白皙到几乎透明的面庞上,流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采炀凑过来,用鼻子顶顶他的手臂,慕容恪知道它的意思,不禁笑骂了一声,从腰间的袋子里又摸出一把豆子来,捧在右手里,喂给采炀吃。 天上一丝流云也无,看样子,雾气也已经散尽了。 到得最后,桓温也没能问出他想要的答案,虽然这种答案,并不重要。你知我知、天知地知罢了。 那又为何要问呢? 其实桓温自己也是清楚的,不外乎四个字——心有不甘。 有不甘之心,有不臣之意。 如此而已。 如此而已…… 桓温只是不明白,如今在这个世上,与自己心境最为相近的,应该就是他慕容恪了。 燕国的国主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狗屁不懂的。之前他也曾经看过燕国的战报,慕容恪在前线打仗时,燕国其他乱七八糟的人、包括燕国的国君,也做过扯后腿的败家事。 这种事情,桓温经历过很多次。他很气愤,气愤到义愤填膺,气愤到无以复加,甚至气愤到想要一刀斩了传递圣旨的官员。 好在有郗超在身边,有他不停的劝慰,有他不停的告诫自己——时机尚未到达。 于是乎,桓温摔过碗筷、砍过俘虏、杀过降将,却从未真正的发泄出心中的怨怼之意。 这种怨怼,并未因为时间的存在而逐渐消融,反而如同发酵的酒,沉淀在密不透风的深处,缓慢的酝酿着。 就在这酝酿的过程中,桓温愈发冷漠,愈发冷静,也愈发像一头独狼。 每次上朝的时候,他都会冷眼看着朝中的这些大人物,看着御座上软弱不堪的皇帝,冰冷的如同太平洋的低气压。 狼子野心,他是有的。而且这心足够强大,这匹狼的力量也正在与日俱增。 有心,未必会这样去做。他在等,沉默又冷静的等待着。 他的愿望其实很简单。 或许,就如同慕容恪所言,他桓温不过是一把利剑,而利剑的宿命,只是简单的杀戮罢了。 还于旧都。 四个字,简简单单。 这是他对国家的忠诚。也是他对自己的忠诚。 桓温相信,慕容恪是跟自己相似的人。这样的人,怎么会对燕国的朝臣与皇帝,完完全全的俯首帖耳?怎么会在他们几次三番拖了自己的后腿之后,仍旧忠心侍奉? 这个世界上,不会存在这样的人。 如果只是简单的“看不出来”,那么,他慕容恪,在心性上要比自己强大的多。 桓温走回军营,感受着整个军营醒过来的味道,微微回头,看着那个完全被树林掩盖住的身影,心情万分复杂。 “哎哟,你们在哪儿抓的兔子?” 谢小满的声音传入耳中。 “川川会这一手,我们平时在外行军,都是靠着他的能耐吃点荤腥!谢参赞,您可千万别说出去!” 桓温寻着声音,绕过一面帐篷去瞧,果然见到谢小满正与三个士兵围在一个小篝火边上,旁边地面上血迹斑驳,其中一个士兵,正在用锋利的匕首割兔子皮。 “我不说,说这干嘛,我屋里还有点肉干,你们要是馋,我就拿来分点儿。你们的桓大将军也太抠门儿了,连亲卫都喂不饱,其他士兵该怎么办?” 谢小满看着“刺啦”一声在火上滴油的兔子,舔了舔嘴唇:“对了,你们看到薛大人没?我要找他。” “看见了,之前还在那边洗漱来着,现在应该是在自己的营帐里。” “好,我去找找。谢啦!”谢小满道。(未完待续) 第八十二章 血色记忆 桓温的目标素来很简单,谢小满的,其实也一样。 “我原本吧,就想懒洋洋的活着而已,做点自己喜欢做的事情,简简单单就好。修行什么的,也不过是误上了贼船,当时觉得有趣,就凑上去了,结果凑近了却发现,这丫竟然是个篝火似的东西。离得远一些尚能取暖,离得进了,却容易把自己烧伤。” 谢小满看着眼前的薛子承,一面吃着早饭,一面跟他闲聊天。 薛子承并没有在吃饭,因为谢小满正在吃的,是他的份儿。 “修行这件事情,到现在为止,我懂得也一直很少啊。你那天又是割腕又是流血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能不能跟我讲讲?哦,我没有探听什么秘密的意思啊,不过是好奇,所以随便问一问而已,要是不方便说的话,就算了。”谢小满道。 薛子承看着她,依旧没有说话。 谢小满冲着他吐了吐舌头,百无聊赖的伸了个懒腰,起身就要离开:“好吧好吧!谢谢你的早饭!” “夏姑娘呢?”在谢小满将要踏出帐篷的最后一步,薛子承终于开了口。 谢小满笑嘻嘻的凑了回来,回到原地乖乖坐下:“她昨天晚上就出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不过应该快了。” 薛子承略微沉默,顾左右而言他:“郗大人不喜欢你在留在军营里,你和夏姑娘……毕竟是女子之身。” “我知道。”谢小满眨了眨眼睛,“郗大人已经跟我说了三遍了,如今你又说了一遍,看来他是真的很不喜欢让我在这里混下去。可是,我很想知道的是……为什么。” 谢小满盯着薛子承的眼睛。似乎想要从中看出花来。 薛子承的眼睛里当然没有花,所以薛子承也没有说话。 谢小满觉得有些烦闷,忽然起身:“等夏花回来……我们应该也就快要离开了,不必担心。” 薛子承低头看着她的影子,想了一下,依旧没有拿出“障目”。 外面传来士兵们操练的声音,值勤的巡逻兵换了一批。此时正在交接。 并不强烈的阳光从门帘的缝隙里洒落进来。将谢小满的影子照的斜长斜长,看起来有些落寞的样子。 谢小满的确觉得有些落寞,于是她转身离开。这一回是真的。 “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修行这种事情,虽然基础是相同的,但每个人能够运用的方法不一样。符篆可以做媒介。兵器可以做媒介,我用血液来做媒介。如此而已。”薛子承开了口,这一回也是真的。 “也就是说,灵气是基础,符篆、血液是应用。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喽?” 薛子承眨了眨眼睛。 “那……”谢小满想了想。“你知道从宗院的吧,以你的能耐,在从宗院里。大概是几等行走呢?” “许多年没有去过了,大概是三四等。差不多。” “哇,那好厉害了。”谢小满眼睛亮了亮,“那在建康城里……不,整个晋朝,比你厉害的人,应该不多吧。” 薛子承看着谢小满的双眼,分外认真:“并不少。” 谢小满的眼睛更亮:“那么,最厉害的人,到底有多厉害呢?” “你既然知道从宗院,就应该听说过从宗院的院首大人。在现如今入世的修行者里,以他为尊。” “那他到底有多厉害?他的修为,入静的世界里,还有多少黑暗?”谢小满觉得自己的嗓子有些发干。 薛子承看着她,认真的,十分认真的摇了摇头。 谢小满觉得薛子承的表情有些异样,尤其是那双眸子里散发出的味道,似乎是想要告诉自己什么似的,却又什么都看不出来。 当然,谢小满的心里充斥着太多的事情,所以她虽然注意到了,却没有当回事。 “那大概呢?大概是什么样的?你总是知道的吧?”谢小满有些焦急,略显慌张。 薛子承看着她,如同看着一个可怜的濒死的野兔,摇了摇头。 “那位院首大人在十几年前受过重伤,他的修为虽然并未散去,可毕竟已经是风烛残年了。” 一道柔媚入骨的女声传来,夏花掀开帘子,笑着走了进来。 “中原的修行者其实很可怜,他们收到自身能力的限制,只能走一条寻常的途径。这种吐纳天地灵气的途径虽然很简单,随时可以使用,可是对时间的要求太过绵长。这也就是为什么,中原的修行者,很少能够真正达到高山仰止的高度。” 夏花侧头,看着旁边面色微白的谢小满,如同长姐一般,宠溺的揉了揉谢小满的脑袋:“你也真是够淘气的,想要询问这种事情,又何必问其他人?你问我,难道我会不告诉你么?你毕竟是女儿家,怎么好跟薛大人共处一室呢?走,跟我回去罢!薛大人,真是叨扰了。” 夏花笑着,冲着薛子承敛了一礼,就要去牵谢小满的手,十分随意,透露出几分亲昵的样子。 谢小满假装没有看到,并不理会。 她冲着薛子承微微躬身,转身便走。 “真是小孩子,这样的脾气,让薛大人见笑了。”夏花笑吟吟的,随之而出。 秋日的阳光随着门帘翻腾起来,如同被搅乱的一池春水,破碎了一地的淋漓。 薛子承看着仍旧微微晃动的门帘一脚,心绪复杂着。 事情发生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却并非他能够管得了的事情,也不是他需要管的事情。 薛子承的脑子有些乱,他想起了一些过往的画面,那些白雪皑皑与血色的枯骨断肢,如同梦魇一般,重新翻腾回记忆的表面。 他开始出汗,冷汗,呼吸都变得快速起来。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十年?二十年?还是……更多? 那个时候,自己还只是一个少年,被众人用“天纵英才”这种字眼吹捧着,便以为自己真的是天地都要为之忌惮的东西了。 那个时候,前面还有那道身影,高大、威严,只是渐渐淡淡的往前方一站,就仿佛能够撑起一整片天。 那个时候,旁边的所有人,都以为自己将会创造历史,做出一些足够子孙后代激赞、向往,后人一说起来就会热血沸腾的侍寝。可是……实际呢? 薛子承摸了摸自己的左胸,哪里有一道伤口,如果不是幸运,如果不是因为那道浅淡清风一般的身影,他早已随着这道伤口沉沦鬼界。 不,或许,连鬼界都留不住魂魄,怕是会直接魂飞魄散罢。 那一场大雪,到底葬送了多少人。 整个中原大地,有没有人真正算清楚过…… “薛大人,早饭可用完了?可需要我们进来收拾?” 门外的卫兵低声问了一句,将他从血海一般的回忆中拉扯出来。 深吸了一口气,薛子承尽量让自己苍白的面孔变得与平时一样:“进来吧。” 卫兵应了一声,进来拾掇东西,又不免说了几句闲话。 “营里的兄弟们都说,那天晚上要不是得了薛大人的照拂,现在一个个都要葬身江底了。薛大人,那江里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不会是燕国的家伙捣的鬼罢!” 卫兵见薛子承面色微白,倒也没有起什么疑心,只是想着他那天晚上失血过多,这时候身子骨自然不会太硬朗。 “从哪听得这话?”薛子承闻言不禁失笑。 “营里的兄弟们都这么说……说实话,薛大人,我跟着桓大将军这么多年,跟别过军队合起来打仗,实在是头一回。兄弟们都有些不习惯。” 薛子承笑着安慰:“行军的事情我是不懂的,不过桓将军既然这么安排,自然有他的道理。你们说这话,岂不是在说你们信不过桓大将军?” “我们哪敢!只是那些鲜卑族的小崽子们,谁能相信?还有他们那个将领,叫什么慕容恪的?我远远的看过一眼,漂亮的跟个娘们儿似的,怎么能带兵打仗呢!” 军人就是耿直,薛子承与他们接触的多了,倒也不在意这些粗话。只是笑道:“那位怎么说也是燕云第一将,更何况还要加上桓大将军的眼光?当然,这些东西我不明白,可那江面上的事情,我倒是门儿清。什么燕军捣鬼,他们要是能够捣腾出来那样的鬼怪,也就不必打仗了,直接找些阴司的兵,这三千里山河岂不是探囊取物一般?” “嘿嘿!我们也不懂这个,就是看不上那些燕军!”卫兵摸着后脖颈子,憨厚的笑起来。 “赤壁之战你知道吧?就是三国时候那场大战。之前闹水怪的地方,就是火烧赤壁的位置,冤魂沉江,时间一长,无人超度。魂魄自然就会抱成团,越积越多,最终也就成为了鬼怪了。”薛子承叹息一笑,“其实也都是可怜人。” “哎!”卫兵有种兔死狐悲的感伤,拍着大腿叹息了一声。 薛子承笑道:“你们也别想这些有的没的,跟兄弟们都解释清楚。没事儿不要有太多的芥蒂,尤其是跟燕军之间,日后还要同吃同住一段时间的,闹僵了两边将领的脸上都不好看。” “知道了!”卫兵连忙应下来,笑嘻嘻的道,“还是薛大人本领高强。咱们军里有薛大人就好,那个什么谢参赞,我看呀,不过是个滥竽充数的家伙!看着就让人烦!”(未完待续) 第八十三章 人为刀俎 薛子承闻言有些发懵,不明白怎么就牵扯到了谢小满身上。 只听那兵士接着道:“说来也是奇怪的事情,那个谢小满,要姿色没姿色,要能耐没能耐的,桓大将军怎么就看上她了呢?听说她是陈郡谢氏的小娘子?这事情也不知道到底是真是假?” “不过依我看啊!这肯定是假的无疑了!别说人家高门大族了,就连小户人家稍微知道点礼数的姑娘,哪个不是谨遵礼法的?没事儿不在家总往外跑就已经够没脸没皮了,这在男人堆里打混,成什么体统?说白了就是不要脸!” “切!这样的人竟然还顶着个参赞的名头?依我看啊,肯定是哪个山上的狐狸媚子!怎么就搭上了桓大将军的魂儿,跟着跑到这来捣乱来了!薛大人!您也是得道高人,有没有仔细看过那个小**,是不是狐狸变的?” 听着兵士的话,连薛子承都不禁皱起了眉头。 “这种话,是你能说的?”很少发火的薛子承,这时候也收敛了方才随意的模样,表情冷冽下来。 兵士吓了一跳,猛然间竟有些结巴:“我、我……” 他下意识的认为,莫名其妙来了个同样的修士,薛子承定然是看不上的。同行是仇人,即便嘴上不说,有些东西应该都是心知肚明的。 谁知,薛子承竟冷笑一声,道:“谢参赞就算官职再小,也是一位参赞大人。你在军中这么多年,难道不清楚什么叫做上峰么!把上峰骂做是**?你是想要被军法处置么!” 薛子承说的严肃,兵士仿佛被人从头顶上浇了一盆凉水,连忙放下了手中拾掇好的碗筷。单膝跪了下去。 “薛大人见谅!是小的胡言乱语……” “的确是胡言乱语!江上那夜,要不是谢参赞,你们在南岸的这些人,也早就葬身鱼腹了!如今竟然说这种话!谢参赞对此事不愿多言邀功,你们这些人竟然以怨报德?”薛子承低头看着他,想起了方才的谢小满,神情也没落下来。“她这个人……我以前也是看错了。只可惜。这样的命数,得有多大的能耐,才能逆天改命呢……” 薛子承说着。彷如再度陷入了什么,发起呆来。 “是!小的知道错了!薛大人您大人有大量,饶了……”兵士还在讨饶,这时候感觉出头顶上的不对来。抬头去瞧,只见薛子承双目略微放空。也不知是陷入了什么样的思绪当中。 对上了士兵的双目,薛子承连忙回神,退了半步。 “抱歉,最近精神不大好。”薛子承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低头掩饰。 “薛大人为大家劳心劳力,自然应该多歇息!小的先不打扰了!” 薛子承点了点头,不再管他。任由他退下。 心里微乱,这是许多年没有过的感觉了。自从薛子承从那血色的光影中走出来,过的一直都是些平淡的日子。 即便是从军征,同样的鲜血也无法与当时的所见所闻相比拟,只有夏花、只有谢小满灵魂的味道,才会让他的心绪变得混乱。 薛子承的内心是复杂的。一方面,他知道谢小满的危险,想要让自己关心的所有人都远离她的存在。另一方面,他又为谢小满感到可惜,毕竟谁都明白,他只是命数不好,灵魂沾染上了一些东西而已。 谢小满在建康城那么长时间,从宗院里的老头子不可能不清楚她的身份,不可能嗅不到她灵魂里的气息。这么长时间,却未曾有过任何动作,甚至还同意她成为了从宗院的一员,那个老头子,到底安得什么心思? 想到这里,薛子承摇了摇头。说到底,自己是个一个寻常修士罢了,虽说见过的、经历过的事情稍微多了些,可是这些涉及到神道的境界,并不是自己能够企及的,也不是自己能够说三道四的。 只是,那个谢小满…… 薛子承面色微白,双拳下意识的握紧了一些。如果有机会,还是如同郗超所说,让她早些离开吧! 桓大将军素来不是意气用事的人,只是这一回,怎么就稀奇的优柔寡断起来…… 就在薛子承心思如同江水般翻覆的时候,谢小满已经跟随夏花回到了自己的帐篷里。 从最开始被抓包似的紧张,缓解到现在,谢小满反而沉静下来。 她最近想过一些事情,自己的、他人的,许许多多,虽然很多事情让她想不明白,但是该想的还是要想,否则人和土豆,又有什么区别。 只不过,或许她确实不比土豆聪明多少,因为谢小满依旧没有想明白。 “咱们什么时候离开这?”谢小满看着夏花的面庞,不知多少次惊叹于她的美丽。 “为何要离开?”夏花回答的有些慵懒,她浅浅一笑,笑靥如花。 如同世间最美的女子一般,夏花优雅的坐下,为自己填茶。修长的手指如同精雕细琢的白玉,粗细长短是那样的恰到好处,仿佛应该作为一切美好的衡量标准一般。 茶香四溢于帐篷,却因为夏花的美丽,而搁浅下来。 即便是同性的谢小满,也无法忽略夏花的美丽,双目仿佛中了邪似的,一刻不停的盯着夏花的身影,几乎连呼吸都要忘记。 这并不是魅惑,却胜似魅惑。这是天地间最简单的美丽,因为世间的花儿都在她的神魂里,梅花的孤俏、杏花的娇柔、荼蘼的叹惋、牡丹的雍容……一切的美好,都在她的灵魂里。 这样的灵魂,从里到外散发着美丽,又焉能不让人怦然心动。 一旦看过她的美丽,世间的一切美人都成了东施效颦。 每次夏花在军营中走动时,太多的目光会汇聚过来。 男人看女人的目光,从来都带着些不好言说的色彩,可是他们看向夏花的目光却截然不同。 那是一种执迷的、痴情的、崇拜的,近乎膜拜的目光。 这是一种每个人心神中最基础的情感,仿佛母亲身体散发的味道,又像是脚下大地带来的微小脉动。这种感觉十分熹微,却又异常真实。就像是脉搏一般,全然笼罩着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构成着生命的每一个存在。 军士们看向夏花的眼神,就是对自然崇拜的眼神。 他们就是自然的一部分,而夏花就是自然之一。 夏花是一种超然的存在,似神非神。 没有人会用看女人的目光看她,即便是这些常年在军旅中的军人们也不会。 至于谢小满,她对于夏花的存在十分复杂。 与寻常不同,她并没有对夏花崇拜的心思,这或许是因为她的性情,又或许是因为她体内那么一点点柔然的神魂。 夏花对于柔然,只是一个属下一般的存在。没有人会忌惮自己的手下,即便自己现在的能力十分弱小,这种忌惮也是不成立的。 当然,这一切也源于柔然的强大。他已经傲然于世近千年,又怎么在乎一个小小的花神? 所以谢小满不会畏惧夏花,也不会对她崇拜,但,这也只是神念当中的本能,却不代表理智上的结论。 从理智上来说,夏花随便一个眼神就可以杀谢小满上千次,而且,对于夏花本人来说,杀掉谢小满并没有太多的损失。 谢小满并不知道柔然真正的命令,就如同她并不清楚柔然的目的一般。在她的认知当中,如今的自己就是砧板上的肉,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死活都是看夏花的心情。如此而已。 这样如芒在背的感觉,自然很不爽。 好在谢小满之前,一直以为自己快要死了。精神上紧绷过好一阵子,如今再面对“死神”,神经反而锻炼的大条了一些,整个人也略微豁达起来。 当然,也只是略微而已。 “你说过,要去收回其他散落的力量。如果不离开,要怎么收回?”谢小满方才在薛子承那里吃的有些多,于是说着说着,打了个嗝。 夏花皱了眉头,在美人面前打嗝,的确有些不成体统。 不知为什么,看到夏花皱眉,谢小满的心中有些小爽。 “附近就有一个,先收回再说。”夏花恢复的很快,不喜的表情很快收回,目光流转之后,她又变回了那个高高在上的神。 “什么时候去?”谢小满心里微凉,她虽然不完全清楚“收回”意味着什么,却能够猜到大概。 她不是喜欢杀戮的人,甚至对其十分痛恨。可是,现如今…… 谢小满心里微沉,她不知道自己会怎么做,又应该怎么做。 夏花转头看向她的双眸,仿佛看出了她的挣扎,十分美丽的笑了笑,发出的语言仿佛母亲一般,春风拂面:“不急呢,反正大军还要在这里驻扎几天的,那个人又跑不了。” 果然是个人类……如果要“收回”的对象是个猪牛羊之类的,或许自己还要容易面对一些…… “桓大将军实在是个妙人儿,让我现在离开,我还真有些不忍呢。”夏花说到这里,轻笑起来。 她笑的面色绯红,如同小女儿态。 可是谢小满知道,这天下间并没有这样的小女儿。 于是她心里略微翻腾,不知在想着什么。(未完待续) 第八十四章信仰 “你这不过是小病,估计是晚上值勤的时候着了凉,吃下这副药,睡上一觉也就好了,无须担心。” “你这旧伤了吧?怎么这么不小心?你们这些人呀就是这样,平时不当回事,一旦将养不好,阴天下雨发作起来才知道什么叫做疼。不过倒也没关系,把这个分成三份,早中晚服食了,明天再来我这里看下。” “谢什么呢?你们才是为国出征的勇士,抛头颅洒热血的,我只是尽己所能,帮你们做些分内之事罢了。” “你害羞个什么劲儿,不让我好好看清伤口,要怎么给你治伤……” 谢小满站在一旁,看着眼前排成长队的军士,又看着那个满面春风如同南丁格尔一般的夏花,面无表情。 她靠在一根打帐篷用的柱子旁,帐篷不知什么原因,已经被撤下了,只留一个孤零零的柱子伫立在那里,就如同她的人。 谢小满低下头,看着脚边一株歪歪斜斜的嫩草,心想这丫在这样的深秋中冒出头来,除了找死之外,还在找什么呢? “夏花姑娘真是妙手回春,不论是什么病症,几服药下去就好了!我们能够得到夏花姑娘的治疗,真是三生有幸啊!” “是啊!我这伤口一到阴天下雨就疼,多少年的老病症,找了多少神医看过也没有用,谁知道只吃了夏花姑娘的三服药,立马就好了!这简直就是华佗在世啊!” “生死人肉白骨,说的就是夏花姑娘的境界吧!” “你们说的这些文绉绉的老子不懂,反正我这条命是夏花姑娘救下来的,等我回家了。我要为夏花姑娘立个生祠!日夜叩拜!” 一道道感恩戴德的激动声音传入耳中,谢小满听着,心里不禁微微冷笑。 你们这位夏花姑娘,随随便便一个眼神恐怕就能让你们长命百岁了,几服药不过是摆设,这世界上,哪里会有这样医术高明的人…… 当然。这些普通人是看不出的。在谢小满的眼中。每一个来找夏花看病的人,夏花都会引导着一丝灵气汇入那人的体内,用这种东西来救人。自然是“药到病除”。 只是不明白,夏花耗费灵气帮助这些人,到底有何用意。 “夏花姑娘真乃神人也,听说什么样的病症都能治得好?这才两天的功夫。就已经成了咱们军营中的国手了!谢小满,你应该让夏花姑娘收你为徒。也学学这度世济人的妙法。” 桓温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抱着膀子看向谢小满。 谢小满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是大将军!桓大将军真是体恤下属啊!找来了夏花姑娘这样的名医为我们看病!” 有兵士看到了桓温的身影,感恩戴德的前来拜谢。 桓温挥了挥手。看着排队如长龙的军士们,笑眯眯的一挥手,笑道:“你们也不必往我脸上贴金。这都是夏花姑娘自己的主意,跟本将军没什么关系。你们看病自然是好事。只是值勤的莫要耽搁了,否则军法处置!” 最后一句,桓温说的刚毅。 军士们连忙领命,不敢懈怠。 夏花笑吟吟的起身,冲着桓温温文尔雅的一福礼,笑道:“桓大将军何必客气,夏花只是一介女流之辈,倾慕将军与众将士为国捐躯之热血,一时无以为报,只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罢了。“ 桓温上前两步,虚扶了一下,笑道:“夏花姑娘何须客气,有你在这里,真是我们征西军的福气了。别人我或许不清楚,这老廖的腿疾是五六年的老毛病了,如今被夏花姑娘的回春妙手一治,竟完全好了,看着就是个没事儿人。看起来,我们叫他‘跛子’的雅号,也该就此换一换了。”桓温指着旁边的一位老兵。 “谁说不是呢!多少军医都看过,大将军也帮我找过建康城里的名医,可都是这个样子,一直都好不利索。没想到如今,只是吃了夏花姑娘的两服药,立马就药到病除了!夏花姑娘哪里是神医,分明就是神仙了!”老廖感恩戴德的冲着夏花一揖到地。 他这么一说,旁边的人们再度热闹起来,纷纷说着自己身上已经被治好的伤病,众人看向夏花的目光,满是崇拜与景仰。 “哪里,小女子不过粗通些医术罢了,所谓药到病除,许多也只是歪打正着而已,哪里当得起诸位这样的礼赞!”夏花笑意吟吟,众人远远观之,只觉得春风拂面,心中崇敬之情愈发重了。 桓温也忍不住多看了夏花几眼,这才笑眯眯的道:“夏花姑娘肯屈尊在我们这种地方住下来,就已经是我桓温的荣幸了。只是你们这些臭小子,没事儿也体谅些姑娘的身体,莫要纠缠时间长了,否则把夏花姑娘累病了,我桓温拿你们试问!” 众人忙笑道:“我们哪里敢!” 桓温见状,满意的点了点头,笑着又说了几句客套话,便不再耽搁夏花看病,抱了抱拳,转身离开。 走过谢小满身边时,桓温嘿笑了一声,低声笑道:“谢参赞,你瞧瞧人家……” 一言似尽非尽,似有所指,谢小满自然听得明白。 她并没有回话,只由着桓温离开。抱着膀子在旁边又看了一会子,低头瞧了瞧地面上那株倔强却又毫无用处的绿芽,转身离开。 谢小满大概能够猜出夏花在此为人看病的用意,对于她们这种修行者来说,掌握着灵气跨越雪山滔滔不绝的技巧之后,体内的灵气就成了并不珍贵的东西。 对于薛子承那样的修士来讲,体内的灵气消耗一空后,恢复的时间可能是一两天。可是对于夏花和谢小满来说,恢复的时间不过是几个呼吸罢了。 从某一方面来说,薛子承就像是坐吃山空的富二代。一旦资金链断了,即便有人帮他经营着家族企业,也需要等待一段时间之后,资金才能回流,活钱才会来到手中。 可是谢小满、夏花这样的人不同,她们就如同开了挂的黑客,身后连接着一个永不枯竭的金库。 大把大把的消耗对于薛子承来说可能是致命的,但对于她们来说,不过是毛毛雨一般的存在。 应用这种几乎没有成本的灵气去帮人治病,这自然是一件好事。可谢小满知道,夏花这样的人,视人命如草芥的,又哪里会这么好心。 无利不起早,夏花自然是为了一些好处。 谢小满在旁边观察了一会儿,猜想了一会儿,最终认定夏花应该是在打信仰的主意。 夏花本身的修为已经达到了相当的高度,寻常的修行、打坐之类的事情,对于她来说,就如同往大海中滴落几滴水,几乎没有任何用途。 这样层次的人,想要大批量的获得修为,自然要走信仰之路。 郭璞曾经说过,信仰是个十分微妙的东西,毕竟涉及到人心本身,想要完全掌握几乎是不可能的。 而且,信仰与其他修为的形势不同,并不是单方向的。 也就是说,寻常的打坐修行,得到的修为就是自己的,不会再消失。但信仰不一样,一旦信仰之力降低下来,通过信仰增加的修行深度,也会直接蒸发掉。 谢小满曾经想过这件事情,总觉得除非是佛陀、耶稣、安拉那样的高度,否则想要一直在人间保持信众,实在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说白了,这东西就跟买理财产品差不多。打坐修行的风险很低,收益也低,但却是保本保息的东西。信仰之力风险高、收益大,但很有可能一着不慎,就连本都保不住。 如果不是拥有夏花那样实力的修行者,恐怕轻易不敢去做的。 邪教一样的东西……谢小满这样想着。 对于所有的赞扬与做作的谦虚,谢小满自然没有继续看下去的兴趣。至于桓温那些调侃的话语,谢小满自然也是翻白眼而过,除了在心里骂了一句傻x之外,一切就如同鸿雁南飞,在心中带来不了太多的声息。 人世间的事情,除了生死之外,都是小事。 对于如今的谢小满来说,这句话实在是至理名言。 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的确很不舒服,只是现如今,还没有拼的鱼死网破的必要。而且以她与夏花的实力差距,很有可能鱼死了,网还会依旧完好无损着。 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实在没有什么去做的必要。 谢小满心中略微怅然,往自己的军帐走去。只是刚走没几步,她就迎面碰上了三个军士,看模样都是准备去夏花那里排队看病的。 原本只想着擦肩而过就好,谁知道那三人看到谢小满之后,都投来了不善的目光,怪声怪气的说起话来。 “哎哟,这不是谢参赞谢大人么?您老顶着个参赞的头衔,在军中很是逍遥嘛!怎么听说是陈郡谢氏的小娘子?骗人的吧?到底是哪个楼子里的姑娘?不如跟哥哥几个说实话吧!” “是啊!说起来这张面皮还真是没什么味道,也不知桓大将军到底是看上了什么?难不成是功夫好,一枝独秀?这些日子桓大将军似乎对谢参赞您有些冷落,需不需要我们兄弟几个,帮您慰藉慰藉?”(未完待续) 第八十五章 玩弄 ( )今日无雨,早间的晨雾散尽后,空气就变得有些干燥。 干燥的秋风萧瑟,吹动着满地的落叶,又催促着梢头的红叶快些放手,天地间是漫天飞舞的各色叶片,林林总总,虽然浪漫,却也总带着一种略微悲伤的感觉。 秋风萧瑟应该伴随着洪波涌起,但是此地距离长江已经有了一段距离,虽说旁边有一条支流,可其气势距离洪波实在有一定的距离。 当然,那是悲壮的感怀,是大气概的英雄才会被触及到的心底。眼前的景象,只是寥寥军帐、数位兵士,以及不远处传来的热闹响动,实在没有什么太过雄浑的秋意。 眼前的秋意只是静美的、略带干燥的,所以谢小满觉得嘴唇有些发干,于是伸出舌头舔了舔。 伤春悲秋,原本就是迁客骚人的览物之情。只是,谢小满虽然是迁客,却并非骚人,她的心里没有太多诗的情怀。 自从来到军营,谢小满已经听到了不少针对自己的非议,以她的性情,并不会将这种事情挂于怀。 她之所以留下来,原本只是想要见识一些东西,冷兵器时代的战争,是她曾经在梦中描摹过的,那种惊心动魄的悲壮之美,是她想要亲身去感受的。 她随时可以拍拍屁股就走人,当然,这种出入的自如,直到夏花来到这里,就成了“曾经”。 如今的谢小满,看起来还是个独立的个体,可实际上只是夏花的囚徒,一举一动都要跟着夏花的意思来。 夏花不想离开,于是她也无法离开,如是而已。 至于桓温对她的态度,这几日的确浅淡下来。 若是从心而论,这种状态是谢小满所欣慰的。她欣赏桓温,却不至于景仰,更不至于爱慕。对于之前那些逼婚的种种算计与阳谋。谢小满可以不放在心上,却也无法对于桓温的调笑而完全不动肝火。 其实谢小满自己也有些奇怪,桓温对于自己到底是什么意思?最开始昏过去被他抱过来,若只是单纯的因为不放心的话。之后那些参赞之类的官职只是为了掩人耳目的话,其他的东西,又是怎么一回事? 谢小满有自知之明,她相信在拥有了两个美貌的妻妾之后,自己这个长相绝对不会再对桓温产生任何的吸引力。 那么……难道单纯是因为自己看他不爽。没有像其他女子那样投怀送抱,所以激发起了桓温的征服欲? 谢小满想到这里,只好在心里又骂了一句娘,心想这种因果,似乎是如今状况的最好解释。 不过几天下来,桓温明显存了心事,不再像以前那样找自己逗趣,偶尔看向自己的目光,也变得复杂了一些。 谢小满猜想,桓温应该是知道了什么。所以对自己敬而远之。 这样倒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如今的处境,她自己尚且顾全不及,不希望因为自己的事情,再把别人牵扯进去。 只不过,谢小满没有完全估计到这件事情的后果。 在军中的军士眼中,她早已被坐实了“以色侍人”四个大字。这些桓温的直系部队,对于他们的大将军桓温,几乎是像神一样敬畏的,自然不会因为这种事情去挑桓温的错处。只会针对谢小满这个狐狸媚子骂娘罢了。 这些骂娘,谢小满曾经听到过,但都是在远处或是背后的讥讽,只是这几日。随着桓温对待自己渐渐疏离,也愈发严重起来。直到今天,眼前这三人竟然直接拦到了自己身前,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人言可畏,这种事情谢小满是知道的,只不过从来不会在意。 所以。谢小满看着三人看垃圾一样的目光,并没有什么心态上的波动,绕过他们,抬步就走。 三人面面相觑,明显没有想到对方是这样的反应。在他们看来,谢小满这分明就是心虚的表现,于是互视一眼,跟了上去。 “喂!小娘们儿!你跑什么呢?跟哥们儿玩玩怎么样?” “你这空闺寂寞的,难道不想要我们陪么?如今桓大将军也不再招你入幕,想来你必定寂寞难耐了罢!” 说到这里,三人嗤笑起来,看向谢小满的目光愈发下流。 谢小满不愿多事,冷眼看了看三人,见他们各自堵着一个方向,明显是摆出一副“瓮中捉鳖”的样子。于是右手食指一抬,引风而入,趁着其中一人身体略微歪斜的机会,嗖的一下钻了过去,快步离开。 几个小喽啰一样的人物,要是真的想要对付,随便动动手指,三个人也就被吹到长江对面去了,倒是省了他们归家的路费。 可以如今谢小满的心情,她并没有做出这样事情的想法和**。 她有些疲惫,只想回去好好睡上一觉。 “嘿!你别跑!一个小丫头,没想到手脚还挺利索!” 距离谢小满最近的这个人,噌噌两步撵了上来,这一回,他直接用手抓住了谢小满的肩膀,讥讽道:“一个**,还立什么牌坊!我赵明德最看不上的,就是你这样的人!今天且让我好好教教你怎么做人!” 说着,赵明德手上用力,就要将谢小满的身子扳过来。 他的身后,跟着其余二人一溜的淫笑。 “你想教我做人?”谢小满随着他的施力,侧过身来,微抬了眼角,冷眼看他,目光淡漠,“你妈妈难道没教过你怎么说话么?” 被谢小满目光中散发出的冷冽一激,赵明德明显愣了一下,抓着谢小满肩膀的手也跟着略微一松。可是很快的,赵明德想起了身后的两位同袍,若是自己在一个女人面前认怂,怕是一辈子都会被人当做笑柄的! 赵明德冷笑一声,心里发狠,空闲的左手径直抓上了谢小满的下巴,将她整个人往自己身上拉近了几分。 一时间,二人几乎贴到了一起。 若是寻常女子,这时候怕是早已拼命的挣扎、尖叫了。可谢小满却仍旧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除了目光愈发清冷之外,身体上竟没有任何反抗的迹象。 这样的目光,被赵明德挡住,落不到身后二人的眼中,所以二人谈笑如常,甚至因为眼前的情形而愈发兴奋起来。 可是赵明德,分明从那双眸子里感觉到一丝寒意。 他已经是从军七八年的老兵,见过许许多多的眸子。垂死之人挣扎不甘的双眼、杀红眼时疯癫如狅的双眼、视人命如草芥时冷冽的双眼、充斥着恨意时宁愿同归于尽的双眼……赵明德看过很多很多双人的眼睛,感受过很多很多种不同的情感。 曾经那些情感,会让他兴奋、让他畏惧、让他恐慌、让他疯狂,可是时间长了,人的免疫力总会提高。七八年下来,他已经成了一名完美的兵油子,很少有什么东西能让他真正的恐惧,尤其是女子的目光,更加不会是恐惧名单中的存在之物。 可是赵明德看着那双眼睛,居高临下的看着这双眼睛,身体中却又一丝寒意从莫名的深处被激发,瞬间就游移着充斥了整个躯体。 于是乎,赵明德的双手有些僵硬。 他的面色也跟着微白起来,只是背影看上去,依旧正常着。 “老赵,咱们什长的帐篷里这时候肯定没人,要不把她弄到那边玩玩?” “是啊!娘的!老子一个多月没碰过女人了!那夏花姑娘咱们可不敢玷污,就是想想都是罪过,不过眼前的这个嘛,可就不一样了!” 二人的语气愈发下流,谢小满并不为所动,她只是依旧目光清冷的看着赵明德的双眼,缓慢却坚定的说了两个字:“放手。” “哈!她竟然还让咱们放手!明明自己也很期待,连一丝挣扎都没有,现在竟然还要表现出自己的矜持么!哈!真是太可笑了!” “真是不要脸啊!这样军妓一样的东西,竟然还妄称自己是大族的小娘子!” 二人笑的既猖狂又欠揍,这笑声落入身为同伴的赵明德耳中,却让他的身体愈发僵硬。 赵明德能够感触的到,自己手掌触碰到的这个身体中,正在有什么能量暗流涌动着,那是一种磅礴的力量,令他畏惧,令他几乎恐慌。 他的心境开始变得复杂,一方面,生命的本能让他立刻放手,立刻远离眼前的这个小丫头。而另一方面,同袍面前、男人的面子,又让他不得不孤注一掷,不肯随意退后一步。 赵明德的内心僵持着,就如同他的人、他的双手,僵硬的抓着谢小满的身体。 “放手。” 就在这个时候,谢小满看着赵明德的眼睛,又重复了一遍。 赵明德目露挣扎之色。 “这种事情,有这么难么?”谢小满浅淡一笑,微微偏头,说话的声音很低,只有二人之间能够听得到,“既然如此,我帮你一把好了。” 谢小满这样说着,云淡风轻。 赵明德心里微怔,并不明白她所言是什么意思。 略显干涩的秋风吹过,微凉,微干。 赵明德觉得右腿猛地一疼,强烈的撞击感迅速笼罩了他的大腿根,又快速、剧烈的传递开来,直至全身都被疼痛笼罩。 右腿无法再施力,赵明德闷哼一声,猛地跪了下来,抓着谢小满肩膀和下巴的手,也就此松开。 秋叶被赵明德的双膝激起,微微起伏了一下,又缓慢低伏、飘下。 秋叶,果然静美。(未完待续。) 第八十六章 无边落木萧萧下 世间的事很多,很复杂。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 但更多的时候,世界是简单的。这简单的原因并不是什么牵连与身份、未来与希望,只是简简单单因为主观的心境与心情,想到什么,就去做什么,如此容易。 无边落木萧萧下。 这是秋日的景色。也是秋日的容易。 谢小满提膝撞了撞该撞的人,用顺便借了些引风符的威势。这也是谢小满的容易。 她想到了,想要这样做,于是就做了。 简简单单,并不复杂。 不过谢小满做的很有分寸,对于面前的三人,愤怒或许是有的,但并不是很多。 修行修的并不简单是身体,还有神魂。方外之士多有超然之举,有的是因为远离尘俗的浸染,有的是因为看破红尘的顿悟。 谢小满当然不是那样的人,她的修行尚未达到超然的地步,只是最近经历的事情多了些,大风大浪的看过不少,也就不再感慨于眼前的急流。 三人的行为在她看来,或许让人有些厌烦,但远远不至于让她暴跳三尺的地步。对于谢小满来说,这三人就像是突然出现的跳梁小丑,在不恰当的时机做了些自己不喜欢的表演,如此而已。 她不是没脾气的人,但自认为脾气不算太大,没有必要也没有**与这些人置气。 更何况,谢小满觉得,从他们三人的角度来说,做出这种事情并不是什么恶劣的行径。征西军的军士们对于桓温是敬若神明的,自己对于他们来说。就像是佛像上的污秽,每每入眼,自然让人如坐针毡,非拔掉不可。 如果不是夏花需要在这里培养信众,不愿离开,谢小满早就一走了之了。 但谢小满毕竟不是什么唾面自干的人,赵明德让她微微生气。她便抬膝回了一击。 她算是讲究的。只是对准了赵明德大腿内侧,并没有伤及他的子孙根。不过是几句笑骂,就此让人断子绝孙的话。实在有些不妥。 这是谢小满心中的道德尺度。 赵明德捂着大腿根跪下去的时候,他的同伴们自然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的情形。 反应快的一个小子狠狠的骂了一句,吐了口吐沫。撸起袖子一拳就冲着肩膀砸去,分毫没有什么男人打女人的自觉。 谢小满倒也无所谓。微微避让,伸脚一绊,在对方的哀呼之下,就是一个狗啃泥。 她的修为或许不够高。可是面对这些寻常人,实在没有什么可比性。 两个在地上哀嚎的家伙打着滚儿,另外一个早已吓傻。这时候才想起谢小满的官职,才想起这位最初被桓大将军招进来。是说她会修行之术的。 “谢、谢参赞饶命!” 噗通一声,最后的这一位跪了下来,面色惨白,连连求饶。 谢小满见状,只觉无趣,心里略微的郁结早已消散干净,这时候低头看着他,只道:“自己去领五军杖,连带着他们两个。” 这人闻言有些发愣,以为自己听错了。 方才说了那样不堪入耳的话,竟然只领五军杖就安然了事?还是说,这位谢参赞还有什么别的招数在等着他们? 赵明德这时候从剧烈的疼痛中清醒了几分,模模糊糊的听到了谢小满的话,一时脑子有些空。抬起头,只能看到模模糊糊的一个娇小的背影,施施然的离去了。 “老、老赵……你刚才听到没有?” 赵明德嗓子有些发紧,因为方才一直压抑着痛楚,以至于现在满面通红着。 “听到了,五军杖,让咱们自己去领。”赵明德的声音嘶哑。 “我没听错?谢参赞这是,饶了咱们的命了?”这声音颤抖中带了些难以抑制的欣喜,不是蟾宫折桂般的喜悦,而是死里逃生的狂喜。 赵明德一时没有说话。 他仍旧在回忆着谢小满方才那个眼神,心里愈发后怕的同时,也对这位谢参赞敬畏起来。 桓大将军他,似乎真的找来了一个了不得的人……自己方才,到底做了些什么愚蠢的事情! 赵明德看了看眼前的无边落木,心神激荡着。 同样看着无边落木的,还有一直在不远处旁观的桓温。 他靠着一株合抱粗的白桦,面对着谢小满离开的方向,仔细的倾听着夏花姑娘那边偶尔传来的感恩戴德的道谢声。 桓温一直都在这里,从头到尾。 如果他想要阻止方才那一幕闹剧的发生,甚至都不需要开口说话,只要轻轻一个咳嗽,一切风暴都会在瞬间变得风平浪静。 但是,桓温没有发出半点声音。他冷眼旁观着这一切,仿佛什么都有发生一般。 桓温在这里,谢小满又怎么可能感觉不出? 但是她也同样没有说,更加没有求救。 各怀心思的两个人,做的,却是同样的事情。 不尽长江滚滚来,眼前却没有那片滔滔不绝。 …… …… “谢参赞,之前内人的事情,还要多谢你。” 谢小满回到自己的营帐时,郗超已经在里面等候多时。 郗超看着谢小满的眼睛,精细的察觉到了她两腮处微红的指印,很聪明的没有多说。 谢小满四下看了看,没有茶水,甚至没有热水,没有待客的东西。 “不必了,我并不渴。”郗超微微一笑,“而且,我这次来的目的,一旦说出口,恐怕谢大人只会有逐客的心思了。” 谢小满闻言点了点头,依言不再找寻他物,径直在郗超面前隔着案几坐了下来。 “我这么说的话,谢大人怕是以为我恩将仇报了。”郗超苦笑了一下,“只是。有些话我不得不说……” “我知道郗大人的意思,”谢小满笑了一下,“我毕竟是一介女流之辈,在军中混迹实在不妥,应该早日离开,对不对?” 郗超苦笑着点头:“谢娘子是聪明人,这意思。我是跟大将军说过的。大将军当时并没有说什么。不过在我看来,这是必行之事。” 说到这里,郗超坐正直身。冲着谢小满躬身一礼。 宽大的袍袖洒洒落落,翩然风度中带着郑重,着实漂亮。 “还请谢娘子放心。郗超内人的命是您救回来的,此恩必定不忘。除了留在军中这一事之外,不论谢娘子您要求任何事情。郗超必定效犬马之劳!” 谢小满看着他躬下的身子,侧身避让。 秋天的气息是个很有意思的东西,不论在何处,它都会渗透进来。 秋风从帐篷的门帘缝隙里吹进。带着萧瑟的气息,让人忍不住畅叹。 “其实,我跟郗大人您是一样的。”谢小满看着郗超发丝中偶尔晃眼的白发。轻声道,“除了这件事情。其他的都可以答应。” 郗超闻言,面色微白,缓缓起身。 “我能问问,到底为什么么?”郗超声音沉静。 谢小满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郗大人是聪明人,哪里需要我多说?” 她没有办法提及夏花的事情,更加不清楚郗超和桓温他们,对于夏花的身份知道多少。 这是神与人的区别,这方面的事情,他们知道的越少,应该就会越安全。 当然,这种想法正确与否,谢小满并不清楚,也无法验证。 神念这种东西,又哪里是她这种寻常人能够企及的? 郗超索性也不再说话,二人相对沉默,各怀心思。 许久之后,郗超才缓缓起身,微微躬身告辞。 “郗大人。”谢小满想起了什么,将他叫住,“有一件事情,我一直想问的。” “谢大人请说。”郗超将一派温良恭俭让做到了极致。 “这次北伐,桓温是筹谋了许多年的吧?”谢小满凭着自己有限的历史知识,思付着问道,“如果这次北伐失败了,征西军自然是元气大伤,这一点不必多说。但若是北伐成功了,夺回了洛阳城,您觉得,朝中众人会同意迁都么?” 这句话,问到了郗超心底最软的那块肉上。 他霍然抬头,看了谢小满半晌,忽然笑着摇了摇头,笑容里带着几分叹息。 “安石公有一位‘未若柳絮因风起’的侄女,就已经让人欣羡不已了。只是未曾想到,小满娘子才是真正的高才,竟然能够一眼看清时局。” 谢小满摇了摇头:“我只是道听途说罢了。” 郗超哪里信这话,这时便微微一笑,道:“猛虎之于山林,或进,或退,或守。退则悬崖万尺,守则虎视眈眈,进则肝脑涂地。既然无论如何都是差不多的结局,桓大将军想要做的,只是眼前的事情罢了。” “郗大人所思所想,亦是如此?” “亦是如此。” 谢小满点了点头,踟蹰着道:“郗大人应该知道,我们修行之人,也有洞察天地之能事。更有甚者,能够看透古今,前后百载尽在眼前……” “的确听说过,只是那等高人,恐怕是云深不知处的罢!” “我有一言,君可一笑置之。”谢小满极为浅淡的一笑,“与其如鲠在喉、如芒在背,不如早日壮士断腕,毕竟……不破不立。” 郗超闻言,猛地看向谢小满,面露震惊之色。 谢小满面露认真之色,沉吟道:“山不厌高,海不厌深。我有嘉宾,鼓瑟吹笙。郗大人,人生几何呢!”(未完待续) 第八十七章 周公吐哺 “大将军,应该是地方的斥候,小队伍,只有十来个人,已经被兄弟们,连窝端了!” “确定没有漏网的鱼?” “我有九成把我!” 桓温闻言,点了点头,算是比较满意。 队伍遇上地方的斥候,这是无法避免的事情,早已预料到的。 大军压境集结,虽说人数不多,行动一直也都隐秘着,但完全不走漏风声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唯一能够做到的,就是让军士们扎营的时候略微分散开,让敌人摸不清这边的情况。 这一回,是西边驻扎的部队遇到了赵国的斥候,遭遇一战。 斥候这种小股部队,主要是侦查作用,机动性强,攻击力却很一般。但是想要完全清剿,并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 斥候担当着军队眼睛的重任,在出勤的时候,虽然是一整只队伍,但前后拉开的距离可能会很大。这是用来逃命的一种战术,一旦与敌军遭遇,用来保证后面远远缀着的斥候有一定机会逃命,将敌情禀报给己方的大部队。战斗,反而是他们极力避免的事情。 发现敌军的斥候,并将之完全歼灭,这的确不是简单地事情。 面前的这个营长,已经跟随桓温出生入死许多年,平素行事沉稳得当。能从他口中说出全歼把握九成,桓温已经十分满意。 “大将军还请放心。咱们在西边驻扎的几个军队,全都按照大将军之前的吩咐,挂的都是燕军的旗帜。即便真的有什么漏网之鱼,应该也不会引起对方的警觉才是。”营帐抱拳道。 桓温颔首,略微思付了一下。吩咐道:“让六营的兵马东撤三十里扎营,具体方位你们看着办。慕容将军,燕军那边情形怎么样?” 慕容恪与桓温一齐坐在上座,这时候冲着桓温微微拱手,道:“还是老样子,偶尔有小股军队骚扰,但都是小打小闹的事情。” “赵国带兵的是哪一位?” “打的是右司马程遐的旗号。但带兵的好像是程遐的侄子程璐。”慕容恪回答道。 前来禀报的营长笑道:“那程璐不过是个十五六的少年。狗屁不懂的。赵国竟然用他来戍边,可见国势已经衰微了!” “莫要轻敌。”慕容恪微微摇头,“那程璐我曾经听说过。原本是在赵国国都做都尉的,如今来此处戍边,的确是想要谋一些军功无疑。十五六的少年郎或许谋略不足,但却是不知死、不畏死的年纪。若是硬战,怕是也会有不少损伤。” 慕容恪对桓温道:“桓将军。我已经命令部下暂时避其锋芒,你的意思……” 桓温点头道:“还没迎来正主,只对付一个杂鱼实在没什么意思。杀鸡焉用牛刀,莫要因为一个小小的少年郎便失了分寸。” 桓温言罢。周遭众人纷纷称是。 “这几日,赵国与我部交手已有三次,以少年躁动的性子。应当是很难沉住这口气的。如果我估计不错的话,这一两日之间。程璐那边应该会出兵。”慕容恪盘桓道。 “慕容将军所言有理,只是在北边安排好之前,咱们这里还是不好轻举妄动。”郗超这时候接着道,“桓将军,还请您下令,让我军尽量避让开去,最好不与赵军交锋,以免引起对方的怀疑。慕容将军,郗超倒不是爱惜羽毛,只是这些事情仍旧是小心为上,您说呢?” 慕容恪微笑道:“郗大人太过小心了,这原本就是我的意思。既然是共同御敌,难道真的要把时间和精力都耗费在友军的猜忌上么?” 他看了右手旁的桓温,笑道:“桓将军与我是一路人,这一点,我们早已看清了。” “不敢当。”桓温冲着慕容恪拱了拱手,双目微眯。 “既然已经商议完毕,在下就先行告辞了。”慕容恪长身而已,微微躬身一礼,“北边的事情还有两日,还请诸位大人静待佳音。” 慕容恪离开后,桓温又大致安排了一下日后的部署,便由得他们散去了,只留郗超在帐内,说了些私下的安排才罢。 正事议论完,薛子承也在这时候走了进来。 桓温看了他一眼,又想起了之前郗超跟自己所说的话,一时有些沉默,半晌才问道:“子承,依你的见识,这世上真有能够洞悉身前身后事的修行者?” 薛子承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突然间被叫了过来,就被桓温问了这么一句,不禁微微一愣,笑道:“大将军什么时候对这种事情产生兴趣了?我还以为,以将军的性情,是从来不相信命数的。” “信不信是另一回事,你先说说你的看法。”桓温沉声道。 薛子承见桓温面色郑重,整个人便也收敛了笑容,仔细道:“八卦命格之事,也并非无迹可寻,毕竟世间之物,无一不与灵气有关,灵气也包容了一切、记载了一切。这话说起来似是玄虚之言,可自然之事阴阳互化、有始有终、头尾相连……依道理来说,洞悉世事绝对是可以达成的。只是……” “只是什么?”郗超有些急切。 “这天下间的修行之士,参悟此道的也的确不少,可多是半吊子,十言九不准的也不再少数。毕竟天命这种东西太过复杂,寻常修行者很难参透的。”薛子承皱眉道。 桓温沉吟问道:“那依你看,什么层次的修行者,才能预测的准确些?” “这个不好说,”薛子承摇了摇头,“毕竟我并非那一路的修士,对此知之也实在有限……大将军怎么会对这件事情忽然感兴趣的?” 薛子承不解的去看桓温的表情,一时间却看不出什么。反倒是郗超开了口:“子承,依你看,以谢小满的修为,她所言之事,能有几分真假?” “怎么……”薛子承明显愣怔了一下。 郗超苦笑道:“我之前去……劝离,谁知道对方没有答应,反倒给我念了两句诗。” “什么诗?” “曹操的《短歌行》。”桓温看了郗超一眼,“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薛子承不解其意,纳罕道:“这倒也不死什么新鲜的事情,毕竟郗大人的字就是嘉宾,这是众人皆知的事情,怎么与预测吉凶产生了关系的?” 桓温沉声道:“因为她前面还有一句:山不厌高,海不厌深。” 这句话一出口,连薛子承也不说话了。 后面的一句,大家都清楚的。 周公吐脯,天下归心…… 郗超看着薛子承变幻的面色,补充了几句,详细的说了说当时二人对话的情形。于是乎,三人陷入一阵沉默。 “若只是单纯的《短歌行》也就罢了,只是这前前后后的意思……”薛子承踟蹰着开口,“大将军,依我浅薄的见识,这种事情的确匪夷所思些。只是,我这些日子,实在是见到了不少匪夷所思的事。不得不说……哎!这么说吧!”薛子承面露自嘲的苦笑,“在我看来,谢小满这番话不得不信,却也不能尽信。这或许看起来是废话,但是对于咱们来说,恐怕是如今唯一能保持的状态了。” 这话说得破有几分故弄玄虚的味道,可是在场的人却又全都听明白了。 薛子承话里话外的意思,并不是单纯的指谢小满的话,还在说谢小满和夏花这两个人。 那二人与征西军之间,早已形成了一种近乎微妙的关系。 夏花是近神的存在,薛子承是有自知之明的,知道自己在对方面前几乎如同蝼蚁,所以万万不敢招惹。 但夏花在征西军中,却也并非完完全全的威胁。就如同她今天还在为军士们看病一般,夏花偶尔还会做一些好事。虽然薛子承自己也明白,夏花此言此行只是在为自己的信仰之力做积淀,但毕竟这是互利双赢的好事,没有人会觉得厌烦的。 而且,另一个重要的方面是,有夏花这样层次的修士在军中,就如同原子弹一般,会对敌军造成威慑力。 且不说自己的征西军与燕军正在合作,两军之间当然有微妙的若即若离的关系。就说单纯的对敌,赵军中也是有类似的随军修士的,只是一旦被夏花这种人物所震慑,恐怕早就远远的逃命去了,哪里还有什么威胁。 正如之前所言,这是一种十分微妙的处境,甚至可以说是在混乱当中的一个平衡。不到万不得以的时候,没有人愿意将其打破。 不过,有一点十分可惜。如果夏花当真是一颗原子弹的话,引爆器却并不在征西军手中。 身旁是一个可以对敌人形成震慑,也可以对自己造成威胁的强大杀器,在郗超看来,这种东西,还是敬而远之的好。所以他才会去做方才的劝离之举。 只是很可惜,对于谢小满和夏花之间的关系,桓温几人远远观之,却是水中花雾中月,隐隐预约看不明白的。包括薛子承本身,他虽然多多少少知道些掌故,可依旧无法猜测夏花的心思,于是乎,这样一个猜疑链的局面就此形成。 而此时此刻,在猜疑链另一端的谢小满,正坐在高高的地势上看风景。 西边,有烟尘升起,似乎是有军队正在东撤。 这倒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只是,在更远的地方,隐隐约约的远处,也有一些肉眼几乎不可察觉的烟尘与声响,正沿着地面缓缓传来……(未完待续) 第八十八章 河口 长江边的河口并不少,甚至可以说很多。 这些河口无一例外的流向长江,有的是溪流漫散,有的是奔流激荡,有的是一大片湿地一般的开阔,缓慢、悠长、宁静。 沿着长江漫溯,这样的河口自然不胜枚举。 在悠扬的江南,秉持着吴楚风雅的百姓们,会给这些河口起各种各样的名字,甚至带着些各种各样的典故。十里、故回、秋风、雁南……每一个都带着些诗意与雅致,仿佛百转千回的江南小调,叹咏徘徊。 而顺着长江再向西方,这份风雅与精致便随着地势的延绵起伏而消磨起来,百姓们对一个个河口起名的态度也变得迥然不同,舍弃了那份繁华与诗意,更多刀削一般的硬朗与线条,开始在字里行间体现出来。万水、长滩、大傩、沧口……每个名字都带着一种西方的洒落与直白,甚至有一些名字,简单纯粹到让人扼腕的程度。 比方说谢小满眼前的这一道河口,它的名字就叫做河口。 如此简单直接,住在此地的百姓,千百年来,就一直将此地唤作河口。 有的时候,河口的前面会加上一些定词:这个、那个、外头的、家乡的……但河口就是河口,铺洒开去的辽阔河道,在略显苍凉的荒原里铺陈着,带着一股子灰蒙蒙的色彩,就像是有什么滤镜一般,将那些浑厚的色彩全都滤去了似的,满目萧然中带着凄凉的味道。 凄凉,同时也是苍茫与寥廓,湿气盎然,随便开一开鼻翼。嗅到的就是水汽。这水汽的味道也与江南的缠绵不绝不同,反而伴着萧瑟的秋风,满满的都是干脆利落的味道,直挺挺的往人的口鼻、胸腔里面扑去,不过一个转瞬间,就充满了整个胸腔。 河口就是河口,当地人在这里撑船、打渔。穿梭于与人等高的芦苇荡。穿过飘飘渺渺的雾气,在一片苍茫中若隐若现着。 一切就仿似一种水洗后的水墨画,带着迷蒙了千里的雾气。用泼墨写意似的雄浑笔法,通过粗狂的狼毫泼洒开去,漫溯成一幅满眼苍凉的画卷。 地面上的水汽与半空中的天蓝色浑然一体。在这样的地方,天空的蓝色都会被这一抹浩荡在天地间的苍茫清洗一番。显露出一种极淡极淡的蓝,这便与地面的河口不可分割了。 没有风的时候。这个地方往往安静的让人叹息,一天、两天、甚至十天,过耳的只有芦苇生长的声音,连流水到得此处都变得缓慢而静悄悄的。仿佛惶恐着,害怕触碰到什么似的。安静的让人连叹息声都得咽进肚里。 而一旦风起时,芦苇荡浩荡的声音。就山呼海啸一般的扑面而来。那是一种从四面八方袭来的声音,带着一种没有波涛的波澜壮阔。雄浑又浩荡着,足以在短短的一瞬间,便侵入听众身体的每一个细胞当中。 这是与长江的辽阔迥然不同的味道,是只有在这里才能体会到的空旷感觉。 静谧、苍茫、萧然,这就是河口。当地人口中的河口。 谢小满站在这里,有些感慨于此地的种种,有些喜欢这种味道。 她的身旁是正在东撤的征西军部队,她已经问过,东撤的原因是因为之前遭遇了赵军的斥候部队,如今需要在大战之前收敛气息,以免造成不必要的损失。 行军和排兵布阵之类的东西,谢小满是不懂的,自然也不会指手划脚。她只是之前远远的在中军的山头高树上,看到了这边隐隐掀起的烟尘,于是觉得疑惑且好奇,这才百无聊赖的到了此地,好奇的看一看周遭的一切。 军士们见到谢小满后,不免有些好奇与惊愕,但很快便将她当做是本地百姓家的姑娘,远远的吹吹口哨,调戏几句,便继续行军去了。 反倒是这一营将士的营长,往谢小满这边看了几眼之后,不免愣怔了一下,想了想,还是打马上前,远远的问了一句:“敢问这位姑娘,可是谢参赞?” 谢小满看着军士队伍们打着“燕”的旗号,心里也明白这是掩人耳目的作用。这时看着对面打马行来的军士,点了点头:“你认得我?” “是!”营长下马,冲着谢小满抱了抱拳,笑道,“军中女子不多,在下自然是认识的。” 论官职,营长与参赞并没有太多的大小出入,但来人仍旧表示的客气。 这客气中带着疏离,谢小满自然感觉的出。 “不知谢大人来此,可是有什么吩咐?”营长先问了问题,而后才自报家门,“在下霍起,是此营的营长。” “霍大人。”谢小满唤了一声,点了点头,又看向西边遥远的方向,“霍大人这个名字,起的似乎不是太好。” 霍起,祸起萧墙。 霍起从小到大也曾经听别人奚落过自己的名字。他是寻常农户家的儿子,父母给他起名字的时候,自然不知道什么祸起萧墙的典故,也从未想过霍与祸同音。反倒是参军之后,一些读过些书的同袍们曾经拿这个名字取笑,这么多年下来,霍起倒也有些习惯。 习惯不代表已经能够完全不挂怀,更何况第一次见面,就被人说了这样不大好的玩笑,所以霍起的表情微微僵硬了一些。 “我不是针对你,只是此情此景,实在让人很难不去联想。”谢小满看出了他隐约的怒意,自然明白霍起的怒意从何而来。 对于自己这个人,军中原本就很多非议了。她来到这里,早已做好了被人奚落的准备,而这位霍营长并没有对自己冷嘲热讽或是当做空气,反而主动上前问好。这一点,已经出乎谢小满的意料了。 只是,对方善意而来,自己却嘲讽而对,似乎的确不该。 只不过,该不该是一回事,说不说是另一回事。 谢小满指着西边蒸腾的雾气,对霍起道:“如果你们想要避祸,最好行军快一些。当然,如果想要建功的话,似乎就应该原地待命,准备迎击了。” 此言一出,霍起的眉头皱了起来。 他顺着谢小满手指的方向看去,除了沉结凝聚的苍茫水汽带来的一片灰濛之外,霍起看不到太多的东西。 于是他想起谢小满是修行之士的传言,重新转回头,看了她几眼。 谢小满轻易的捕捉到霍起眼中的疑问与怀疑,对此,她并没有什么着脑的意思。 这是早就预料到的事情,没有人会相信一个陌生人。尤其是在军队里,实在很难相信一个并不了解的女人。 更何况,谢小满长着一张并不出众的脸,平平常常的几乎令人厌倦,这样的容颜说出的话语,可信度的确不高。 旁边的道路上,军士们仍旧在行军。在略显泥泞的湿地上行走,速度自然不会太快。 军士们经过霍起和谢小满身旁时,自然而然会投来奇特的目光,即便有军法在侧,也难以阻挡他们交头接耳猜测谢小满身份的话题。 有人说谢小满是霍大人的老相好。有人说她是当地的百姓,看上了霍大人,所以前来搭讪。很少有人将谢小满与军中很出名的谢参赞联系在一起,一来是因为在大家的印象中,那位勾引了桓大将军的谢参赞,应该是一位妖冶着春光的女子,绝对不会像谢小满这样朴素。二来,是他们相信,那样的女人,不会在前线这种凶险的地方驻足。 于是大家好奇的猜测谈笑,甚至有人口头上下了赌局,只等着霍起回来后揭晓答案。 各个传令官“以权谋私”的来回奔走,说着现在盘口的赌金与赔率,众人低声笑闹着从怀中掏出散碎银子来,一面又偷偷的去瞧霍起的方向,以免被他发觉。 “老赵,我猜是老相好,十比八的赔率,你压多少?老赵?你这是怎么了?脸都白了?”同袍转过头,笑闹着去问身旁的袍泽,却见到赵明德一副见了鬼的惨白模样,一双眼睛死鱼似的直盯着霍起那边看去。 “老赵?这是怎么了?有赌局都不赚了?”伸手去拍赵明德的肩膀,谁知赵明德真如同见了鬼一般,整个人浑身一抖,差么点蹿出去。 “娘的!老赵你他妈是不是中邪了?吓死老子了!” 赵明德面露惊恐之色,站在原地恍惚了一会子,这才意识到自己这样不寻常的样子,似乎更容易引起对方的注意,便连忙抬起腿,跟着队伍追了上去。 “老赵!”赵明德的兄弟追了上去,一开口,就被赵明德反手捂住了嘴巴,面露焦急的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娘的!你小点声!”赵明德慌张不已,他此时背对着谢小满,不清楚对方到底有没有注意到自己,又完全不敢回头去瞧。 满心的慌张,几乎全身上下都打着颤,赵明德终于跟随着大队伍越走越远,直到五十步开外,他才算是将七上八下的心收敛了几分,干咽了一口吐沫,撞着胆子回头瞧了瞧。 开玩笑!之前自己因为调戏谢参赞,收了多大的苦?万一这位谢参赞认出了自己,又要找自己的麻烦,他赵明德还活不活了! 赵明德胆战心惊的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脑中回忆着当日谢小满那一脚带来的疼痛,双膝发软的悄声回头……(未完待续) 第八十九章 烟尘 一营千人,即便训练有素,东撤的速度都不会太快。 如果这时候有直升机可以航拍的话,千人行军的画面绝对可以用“壮阔”两个人来形容。 这并不是什么夸张的手法,想想我们的广播体操,几十个班级一起在操场上整齐排列做出动作时,若是有在教室偷懒的同学趴窗子去瞧,也定然会忍不住赞叹几声。 千人的队伍,一旦变成两行平铺开来,足以占满几个街区。在如今眼前这河口的湿地上,这样的队伍沿着泥泞的道路蜿蜒着,就如同一个将身子扭了十七八个弯的贪吃蛇,颇有些壮烈的色彩。 想要在千人当中看到一个人,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赵明德秉持着这样的想法。他苍白着面色,尽力保持着头脑的冷静,运用着在沙场上拼搏出来的勇气,硬着头皮,走过了这艰难的五十余步。 再他终于觉得离开了对方的威胁区域,回头去瞧时,果然发现谢小满正在专心的与自家营长交流着什么,目光并没有看向自己。 于是赵明德终于送下了一口气,双腿一软,要不是左手搭在同袍的肩膀上,整个人几乎就要瘫软下去。 “老赵,你他娘的是不是肾虚?整个人软成这样?”赵明德的什长发现了异常,溜溜达达的走到他身边,笑着调侃了一句。 旁边的人都哄笑起来,纷纷说了些粗鄙又淳朴的话。 赵明德苦笑了一下,调整心情,用袖子擦了擦脑门儿上的冷汗,叹笑道:“老大你别打趣我。我最近拉肚子。精神头也跟不上……我家娘们孩子还在家里,哪敢肾虚呢?” 众人闻言又是一番笑闹,什长也笑着对其他人道:“我看啊,老赵这家伙肯定是没事儿就偷偷的给自己打食儿了。这地方野禽多,他又是猎户出身,身手好着呢!没事儿吃独食,可把自己肚子吃坏了不是?倒也是活该!” “是是是!活该!活该!”赵明德苦笑着点了点头。 至于曾经壮着胆子调戏谢小满的事儿。赵明德是打死也不敢说的。现如今对于谢小满这个。赵明德是当真又敬又畏,与此同时也不免稍稍有了些感恩戴德。 以他之前那番调戏,谢小满就算是依军法将他治死。也并非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可是谢小满没有那么做,只是踹了他一脚之后,又让他自己领了军杖,这已经是很大的恩德了。 只是。赵明德心里不免存了些侥幸之心,这几日心心念念的。就是害怕谢小满反悔。万一谢参赞觉着,自己当时受罚受的太轻了,又怎么想起这件事情,准备要自己好看。那该怎么办? 赵明德还不想死,尤其不想死在一个女人的手里。 好在当日另外两人并没有喊自己的名字,只是以“老赵”相称。谢参赞就算是有那个心思。应该也是很难在众军之中找到自己的踪迹的,这倒是一个安全的事情。 但赵明德依旧有些提心吊胆。他不大清楚修行者的能耐,心里不免有些猜忌,心想诸如薛大人那等能够飞天遁地的人,是不是也能掐指一算,轻而易举的找到自己呢? 正是怀着这样担忧的心情,赵明德这几日一直都没有睡好,而这种焦虑,又在行军路上看到谢小满后,达到了一个顶峰。 好在到达顶峰后,这种心情并没有如同火山一样爆发,而是如同三角函数曲线一般,在发现谢小满没有看向自己之后,缓慢的降落下来。 赵明德深深的吐出一口气,在同袍的笑闹之后,很快的恢复了原本的状态,心里的焦虑之情也去了几分。 赵明德当然不知道,就在这个时候,谢小满正一面听着霍起的谈话,另一面,目光落在了赵明德背影之上。 “东撤是桓大将军下的命令,我身为营长,自然会坚守……”似乎是看出了谢小满的心不在焉,霍起为微皱了眉头,也跟随着谢小满的目光回头看了一眼,却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谢大人……” “没事,第一次看到这样的行军,觉得有些可圈可点。”谢小满收回目光,微微一笑,“霍大人真是训兵有方。” “不敢,都是桓大将军和各位上峰的功劳。”霍起恭谨的抱了抱拳。 霍起并不是鲁莽之人,那样性格的人并不适合做将领。就如同《三国演义》中的张飞,在真正的历史当中,张飞是有勇有谋的典型代表,只不过在《三国》里,被罗大叔做出了鲁莽直爽的人设罢了。 霍起的性情有些类似于有勇有谋之人,只是与历史当中的名将相比,要差一个等级。 但这已经足够他带领一营的兵马,也足够他在对待谢小满这样身份的人物时,不卑不亢、不失礼也不冒进,可以将这些都做到恰到好处。 谢小满看着霍起,觉得这个人很不一般,不论是情商还是智商,肯定要比自己高明不少。 莫名其妙感觉到谢小满赞赏的眼神,连霍起自己都是一惊,连忙低下头咳了两声,转移话题:“谢大人,您方才说西边有烟尘色……” “的确是有的,但是我不懂兵法,更加不太清楚你们桓大将军的军令。只不过我远远的看到了,所以过来说一声而已。至于要如何处置,自然是霍大人的事情。”谢小满点了点头。 霍起重新看了一眼西方,依旧是原本的样子,静谧、苍凉、辽阔,满眼的湿地与芦苇荡,静静的流水,分毫看不出有什么烟尘。 “那么,多谢谢大人了,只是有关行军的具体事情,我还要与众属下商议一番。”霍起冲着谢小满拱了拱手。 “好。那就不耽搁霍大人。”谢小满淡淡一笑,做了个请的手势。 她当然能够看出霍起对自己的不信任,这倒不是什么令人气愤的事情,谁也没有义务去相信一个几乎完全陌生的人。在这一点上,谢小满倒是很看得开。 霍起翻身上马,思付了一下,又对谢小满道:“谢大人,既然那边已经有烟尘之色,您不妨跟我军一齐行动?否则刀剑无眼,难免会受伤。” 谢小满闻言笑了笑,感谢着婉转拒绝了。 霍起见状倒也不再相劝,面上的邀请只是必须要做到的礼节,他当然没有带一个女子去营中的想法。更何况,这谢小满又是桓大将军的女人。 如果谢小满真的出事了,在霍起看来,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军中对于这个女子出入早有微词,这谢小满毕竟与那夏花姑娘不同的。那位夏花姑娘是上天赐予的神医,而这个谢小满呢?除了为桓大将军增添了几分荒唐的恶名之外,就没有了任何作用。 实在是……死不足惜。 霍起心中是这么想的,当然,不会这样表现出来。 他像所有的铁血军士一样,手握缰绳,冲着谢小满抱拳一礼,转身驾马而去。 咯噔咯噔的马蹄声在耳旁响起又渐渐消失,谢小满看着眼前延绵不绝仿佛没有绝期的队伍,抬手拢了拢耳旁的碎发。 …… …… “来人,把垫后的斥候叫过来。”霍起一回到营中,就叫来了传令官。 传令官立刻应诺,飞马向后疾驰,大概一炷香的时间之后,统领斥候的百夫长打马飞奔过来。 “大人!有何吩咐!” 霍起比了个手势,让百夫长与他向队伍外边靠了靠,低声问道:“后面可有什么动静?” 百夫长摇了摇头,回禀道:“在下已经让三路斥候时时回禀,未曾间断。至今未见到什么动静。大人,怎么了?” 连百夫长都觉得有些奇怪,霍大人从来都不是疑神疑鬼的人,今日竟然会主动询问,实在有些奇怪。 霍起微微蹙眉,回头看了一眼。 他们的队伍已经走出很远,谢小满的身影却一直保留在原地,未曾移动过。 在那里,谢小满的身影已经缩成了一个很小的黑点,让人看不真切。 只是,那个女子,似乎没有蒙骗自己的必要? “没事,让兄弟们打起精神来,千万不要误了大事。”霍起看了看四下的地形,“此地若是打起遭遇战来,背部受敌,咱们必定是弱势。” “是!属下得令!”百夫长肃穆应是。 霍起点了点头,挥手让他归队。 打马向前走了一会儿,霍起仍旧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 经年累月的战争已经让他有了些动物一般敏锐的嗅觉,只是如今,霍起不能确定,自己如今的疑神疑鬼,到底是什么造成了。 “传令官!”霍起皱着眉头叫人,“传令给前锋部队,加快速度!不要耽搁!尽快撤出这片河口!” “喏!” 就在这时候,斥候的百夫长还没有来得及策马回营,西边故道的一个斥候小队里,几个老练的斥候正在说笑着。 芦苇荡摇摇摆摆,随着轻风微微晃动着,窸窸窣窣的声音为脚步声做好了掩盖,实在是奇袭的好时光。 随着一只冷箭的施放,一股淡淡的血腥气开始在半空中漂浮,斥候应声落马,栽进湿地旁边的水中,扑通一声。 河水的颜色渐渐改变,最初是鲜嫩的淡粉的颜色,之后却一点点的鲜艳起来,漂亮的像是女子的嫁衣。 河水中的鱼儿们有些欢腾,争抢着去吞咽这鲜甜的味道……(未完待续) 第九十章 斥候 ( )“敌袭!” 听到了落水的声音,打马走在前面的同袍猛然回头,见到的却只是孤零零站在河边的战马,以及水面掀起的波纹。 多年来的历练早已让他们形成了警觉的特性,看着那水中泛起的淡淡粉色,立刻就察觉到了什么,大吼一声,拔出腰间的佩刀来。 只是时间已晚,瞄准他脖颈的羽箭刹那飞出,不过短短一瞬,就已经刺透了斥候的脖颈,股股的鲜血随着心跳的频率,一下又一下脉动着涌出。 敌袭…… 他又喊了一句同样的字句,可是发出的,只有咕噜咕噜的水声。 这水声并不是因为他在喝水解渴,而是因为鲜血正在涌动。 眼前的景物变得模糊,斥候歪斜着从马背上倒下,肩背砸在湿软的地面上,两只眼睛空洞的望着苍茫灰淡的天色,很快就失去了所有的生命力。 “敌袭!” 这一队斥候的什长走在队伍的中央,十人的队伍,转瞬死了两个,还有其他的几只飞箭,正在疏疏落落的飞来。 “敌袭!” 什长大吼一声,这一回,他冲着走在队伍最前的那个人,用尽了全力怒吼着。 从第一天出来做斥候他就知道,这是全军最容易死亡的地方,对于死亡,他已经等待了很久。 面对如今的情形,他并不奢望活着,但是他也并不准备就此将胸膛撞向敌人的刀口。 因为他是斥候,斥候的宿命,就是成为军队的眼睛,猎鹰一般,探查着周遭的一切情形。 他们不能轻易的死去,不能轻易地战斗,只能逃跑。 逃得越快越好,逃得越多越好。这或许不够壮烈,也不够雄浑,却是整个军队里必不可少的一环。 斥候的名声从来都不会太好。战功彪炳的不会是他们,千里奔袭的不会是他们。他们的生命里只有发现与逃命,看起来胆小如鼠着,却又承担着最为沉重的死亡几率。 什长看着队伍最前面的少年。那是第一次参军的小子,不过十五岁的年纪,人还没有枪高,此时坐在马背上,回头看着鲜血的铺洒。早已面色苍白的如若纸张。 “敌!袭!” 什长再次怒吼了一声,这一次是因为愤怒。 最远的人逃命的几率最大,逃出了这里,才能将敌袭的消息带给大部队。 什长在怒吼,在愤怒,是因为少年呆滞住了,被眼前的场面震慑住了,没有动弹。 不动就是死。死亡或许算不得什么,可是他们的死亡,将会带来的后果。是连死亡两个字都承担不了的。 需要将遇敌的消息传给营长知晓,否则一旦军队从身后被偷袭,死亡的人数只会更多。 这是身为斥候绝对不允许的事情。 少年终于在一而再再而三的吼声中想起了什么,他苍白着面色,双眼恐惧的看着他的什长,慌乱无比。 可是他终究用双腿夹了马腹,马儿在嘶鸣中飞奔而出,将身后的一切远远抛出。 飞箭紧追着少年的身影,最终却七零八落。 什长心中升起一丝喜意,不再耽搁。抽出腰刀狠狠的抽打在马屁股上,飞掠而出。 只是刚刚窜出两步,什长便感觉到身下的略微踉跄,马儿一声埋藏在喉咙底的悲鸣传入耳中。然后便是上身猛地向前倾斜,入眼的是湿润的土地。 战马中箭,什长向前冲出,一个鲤鱼打挺,重新站起身来。 他看了看前方,三匹战马已经冲出。少年的战马已经冲出十余步开外,远远的逃离。 另外的两匹中,有一匹上已经没有人,还有一名骑手,腰腹部已经中箭,向前奔走的道路上,流下了一溜的血花,如若在湿地上盛开的花。 他们都在向前奔走着,没有人回头。 连少年都没有回头。 这样很好。 什长笑了起来。 他挥动起长刀,张狂一笑,有生以来第一次,挥刀向着敌军砍去。 这是斥候的宿命,挥刀就是死亡。 什长正在迎接他的宿命。 …… …… “起风了……” 谢小满仍旧站在原地,风中传来淡淡的血腥气,分明清楚的传入她的鼻中。 血腥的味道微甜、略腥,在空气中带着丝丝的气息,“沁人心脾”。 谢小满回过头,看着已经渐渐走远的军队,脚底下渐渐感觉到一股轻微的震动。 这震动并没有太多的节奏,如同远处传来的轰鸣,只是轻微的,并不剧烈,却彷如擂鼓,遥遥的带着生命的气息。 那是一种能够完全激发起一个人血性的震动,磅礴的几乎嚣张,如若席卷天地的飓风,又像是十步杀一人的猖狂。 即便是第一次感受,谢小满也能猜到这震动的来源。 这是军队在行进,很有可能是骑兵的奔袭。他们带起的节奏如同大地的脉动,一下又一下,一次又一次,擂鼓一般动彻着,将感受到这种震动之人的血脉都瞬间点燃,让听到这节奏之人的血液都随之燃烧。 这是一种生命的悸动,是一种带着死亡阴影的脉搏,却正是因为死亡的笼罩,而显得更加危险,也更加富有吸引力。 这种感觉,能够传入她的身体里,却传不到远处将士们的感觉中。 谢小满抬起头,她知道,那边有上百名斥候正在抛洒着鲜血,不过事到如今,还没有任何一个斥候冲破那杀伐的圈子,将敌袭的消息传给霍起。 祸起萧墙,这萧墙,果然在身后。 谢小满想了想,觉得自己这时候即便再去找霍起游说,也未必能够取得对方的信任。比起那个,她倒不如继续向前。 继续向前,这是个很有意思的举动。以至于谢小满难得的感觉到一丝紧张,同时还伴有一丝兴奋。 这是她真正近距离的接触战争,空气的血腥气愈发浓醇起来,丝丝猎猎,随风而来。 西北风从鲜血的方向吹来,隐隐约约的,谢小满甚至能够听到马嘶与人的咆哮。 她不再犹豫,跑步上前。 右手发出一张引风符,御风向前,步伐并不大,却飘忽如魅,急掠如风。 周身涌动着灰色的色调,雾霭也渐渐浓稠起来。谢小满清楚这浓稠的缘故,并不是因为天气的变化,而是单纯的因为血液的味道。 芦苇荡依旧轻柔的随风摇曳着,不发出半点声息。 它们是世间最简单的生物,不论周遭发生什么事情,它们都只是静静的看着,凝视着、聆听着,偶尔随风晃一晃身躯,却依旧不带任何主观的态度。 情人们执手游船时,它们在看着。君子们吟唱着蒹葭苍苍时,它们在看着。兵戈阵前、英雄枯骨,它们在看着。美人如画、浮萍飘摇,它们也在看着。 它们永远是冷静的,不会像人一样喜悦或是落泪,只是冷眼旁观着一切,却在人血的滴落与尸体的腐化当中,愈发茂盛起来。 如果仔细去嗅闻,芦苇荡的飘摇里,也带着一股鲜血的味道。 马蹄声响,一滴血液随之滴落在一株芦苇上。 芦苇欣喜的吸收着血液的养分,几乎有些兴奋的摇晃起身体,又或者,只是因为马儿路过时碰到了它的身子。 旁边有芦苇被马蹄践踏,于是腰肢弯下来,被踩入泥泞的、布满水迹的土中,再也直不起腰来。 于是沾了鲜血的芦苇更加欣喜了,除了血液的养分,它又可以吸收同伴腐朽后的身体。这一切,将会使它活的更加美好。 秋风吹过,肆虐这芦苇荡。 一种类似波涛的声音在四面八方响起,如同芦苇的歌唱。 刚刚御马踏过芦苇的少年,此时正捂着左手臂的伤口,咬着牙看向前方。 而方才那只刚刚收到了鲜血滋养的芦苇,明显察觉到了大地的晃动,还没等它想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一匹又一匹的马儿,在它的周遭飞掠而过。 大地在轰隆作响,杀气几乎要将河口原本的灰霾冲破,将天地都渲染成一片铁血的黑红。 芦苇静静的看着这一切、感受着这一切。它看到眼前的铁骑越来越细密,头顶人们的呼啸声越来越浓厚,于是,一种不好的预感笼罩了它的全身。 终于终于,一只马蹄狠狠的践踏在芦苇的身上,啪的一声脆响,在雄浑的杀伐奔袭中被掩去。 就此,它也成了一滩肥料,用以养育其他的芦苇…… 马蹄声声,就这样践踏着生命。 最前方的少年面色铁青,双眼却透露出几分刚毅。 流血让他略微觉得头晕,眼前的画面也经常会晃动,马匹的颠簸更是让他的伤口时常揪心的疼痛。 但是少年并没有放弃,如果停下来,他将会面对死亡。 他还不能死亡。 少年只有十五岁,但是他记得什长的话。 我们不是畏惧死亡,只是单纯的,需要离开它。 因为他是斥候,他需要活着。 即便再怎么狼狈的奔走,再怎么不要尊严的逃命,他们仍旧需要活着。 只有活着,才能将敌方的军情报告给军队知晓! 敌袭! 什长临死前的怒吼犹在耳边,少年的血液正在燃烧。 他没有回头。 身后,有人弯弓搭箭,箭身所指,正是少年的后背。 秋风萧瑟,芦苇荡起洪波。(未完待续。) 第九十一章 破敌 ( )羽箭划破灰色的天空,瞬间刺穿水汽的凝结与排列,发出一声轻轻的低吟。 少年的马匹拼命的向前飞奔,速度再快,也快不过一只羽箭。 箭簇在河口的阳光下闪烁着光芒,那光芒却是冷冽的,不带任何温度,甚至有些冰冷。嗜血一般,狂欢着冲向少年所在的地方。 箭身只在空中留下一道残影,那是微微上凸的弧线,力量与杀意凝结在那里。 少年没有回头,他却已经感受到了后背骤然传来的冷风。 感觉到了,却不代表能够有所反应。 在这样的速度当中,除非是对自己的身体控制有加的修行者,否则没有寻常人能够做出反应。 少年心头一片空茫,这是他这辈子最接近死亡的当口,一种泛着黑灰色的气息开始笼罩他的身体……虽然这一点,连他自己都不是很清楚。 他看到眼前有一道残影飘忽,似有似无,看不真切,很容易让人误以为是眼花了。 但那只是一瞬,因为下一刻,少年的后背传来一声“簌”的响动,很小很细微的声音,却足够经过训练的斥候用双耳捕捉到。 “什么人!” 随之响起的,是身后追逐赵军的怒吼。 于是少年更加疑惑,虽然仍在逃命的当口,却忍不住在马背上回头。然后,他就看到了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女子的身影,不,那娇小的样子,应该称之为少女。 少女正在背对着他,所以他看不到少女的面容,只有飘忽在半空中的柔软发丝,在灰色的满是雾气的河口湿地里,显得格外气和漆黑又柔滑着。 淡青色的衣裙在一片雾气里显得十分淡薄,若不是那黑发太过明显,这衣裙几乎就要被一片苍茫的湿气融化。再也区分不开。 少女的手中有东西,那是一枝握着的羽箭,箭簇指向自己,散发着冰冷的光。 此时此刻。少年的耳旁仍有马蹄声哒哒作响,那是他的马儿正在向前奔走,也是身后的追兵没有停歇。 少年有些愣怔,他就算是再吃顿,这时候也明白是眼前人救下了自己的性命。 可是……她到底。是如何抓住那枝箭的? 身后的赵军再度开始弯弓搭箭,骑兵的步调频率极快,不过是少年回头片刻的功夫,他与追兵的距离就近了很多,更不用说那些赵军与少女之间的距离。 “小心!” 少年心下慌乱,他自然不想死,更加不想看到的,是刚刚救了自己的少女死在自己眼前。 但是他知道,此时此刻,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甚至也如同少女一般,将会在那一排飞向自己的箭簇中消逝生命。 他不怕死,只是不想这么死。他今年刚刚参军,刚刚当上斥候,还有履行过斥候应尽的义务,所以,死亡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是令人恐惧甚至令人愤怒的。 他更加不愿意死在少女的身后,这种感觉会让任何一个男子都觉得不舒服,哪怕这男子其实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 少年可以不知死、不畏死。却不能不畏惧死后的东西。 所以他很愤怒。 他看着赵军在马背上弯弓搭箭,看着他们施放了一排排的箭镞,看着那些羽箭反射着没有温度的阳光,透过层层的灰色雾气向自己袭来。愈发愤怒了。 愤怒,却没有任何可以做的事情,无法改变任何眼前的格局。 于是少年更加恼怒。 他恼怒于自己的不争,恼怒于自己的无力,恼怒于无法拯救自己的生命,更加无法救下眼前的那名少女。 少年看着女孩儿的背影。忽然发现少女微微动了动手指。 只是微微的动了动,一道流光倏然闪现,如若雷霆一般钻入地中。 就在那道流光钻入地面的一瞬间,一排藤蔓疯狂的破土而出,只是眨眼的时间,就长成了一人的高度,甚至还在往天空中窜着。 绿色在喘息之间铺满了双眼,少年瞪大了眼睛,惊奇的看着眼前这一幕,握着缰绳的手下意识的收紧,马儿嘶鸣,上半身腾空而止,停下了脚步。 大概也是感受到了身后天地灵气的突变,马儿侧过身来,与背上的主人一起,愣怔起来。 下一刻,少年就看到了一辈子都无法忘却的画面! 那片绿色的藤蔓被赋予了极快的速度,瞬息之间就长成了一面两人高、几十丈宽的墙,仿佛一道线,将整个河口截成了两半。 这边是骑在马背上的少年与少女的背影,另一边是二十余赵军的骑兵。 动物要比人类更加能够感受到天地元气的波动,这时候早已被激荡,猛地停下了脚步,嘶鸣着挣扎起来,看向藤蔓墙的双眼中满布了恐惧。 实际上,赵军的骑手们并不比自己的马匹好上多少,眼前的这一幕实在太过诡异。没有人见过、甚至没有人听说过这种事情,眼前这个看起来个子娇小、身体几乎要与河口的薄雾融合在一起的女孩儿,怎么可能会抓住一枝飞驰的箭,又祭出一面藤蔓的墙! 赵军骑手们的箭已经释放而出,此时在空中形成一条与藤蔓墙平行的直线,飞速冲去。 如果藤蔓墙不再生长,那十余枝箭枝里,必然有几枝会冲破藤蔓墙的缝隙,继续向前飞掠。 藤蔓毕竟是藤蔓,不是城墙。它或许能够遮挡住几分视线,可那娇嫩的身躯,又怎么可能扛得住刀刃的威胁。 赵军们看着藤蔓之后的少女,心里在忐忑中多了几分期冀。管她是妖是魔又或者是什么其他的东西,只要一箭穿心,看你还有没有喘气的机会! 只是很可惜,这个世界上的东西就是这样,不如人意者,十之**。 谢小满看着眼前的藤蔓墙,以及巴掌大缝隙中偶尔能够观察到的箭枝,微微一笑。 右手食指微微勾起,将释放出的灵气加大了几分,全都符到了藤蔓的身上。 藤蔓墙一瞬间更具活力,连细小的枝叶都颤抖起来。如果它们能够发出声音,现在出口的,必定是最畅快的欢呼。 第一发羽箭,呼啸而来。 藤蔓们兴奋的感觉着它的临近,距离羽箭最近的几个枝条,就像是磕了药一般,兴奋无比,突兀的伸展起枝叶,在一瞬间抽出了六尺长、一指宽的藤条,如同手臂一般,向羽箭伸去。 只是触碰的一刹那,藤条立刻兴奋的不再放手,将自己六尺长的身躯立刻缠绕到了它的身上,完完全全,就如同小孩子玩弄橡皮泥的一种本能。 羽箭顿时不能动弹,失去了所有的冲力,只好歪斜着瘫软下去,终究无力的悬挂在藤蔓墙上。 同样的事情,发生了十七次。 另外的三支箭,不过是滥竽充数,还没来得及到达藤蔓墙所处的地方,就已经轻飘飘的落在湿润的土地上。 谢小满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有些满意,于是微微一笑,手上灵气撤下,藤蔓墙就此消失,随风而散。 唯一的一片绿意,从出现到消失,紧紧只有一个呼吸的时间。这一切就仿佛一个美好的错觉。 斥候的少年也觉得这必定是错觉,于是他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和腹部,发现并没有任何箭枝插在上头。 只有受伤的左臂仍在流血,淡淡的血腥气息,将眼前一切勾勒的分外真实。 唯有地面上散落下来的十余枝羽箭,歪七扭八的躺在潮湿的河口地面上,似乎正在述说着什么。 一时无声。 连马匹都不再发出声响。 只有秋风吹动芦苇的声音在耳旁来来回回着,像是正在叙述着什么,又像是在歌颂着什么。 血腥的气息依旧随风传来,从西北的方向,似乎愈发浓厚了。 谢小满心想,自己在这里已经等待了许久,只看到了这个少年。很明显,其他斥候的生命或许早已消逝了。 这真是一件悲哀的事情。 谢小满这样想着。 她还没有看到真正意义上的战争,就已经嗅到了浓烈的血腥气息。 她看到了少年慌张又不甘的面孔,嗅到了己方军士们死亡的味道。 其实都是生命,不论是桓温的征西军,亦或是敌对的赵军,都是人罢了,到底有什么区别。 战争这种事情,她很早以前就在想,只是想不通,于是便只是看着。 但是以她的性情,终究不会成为铁血手腕的军人,甚至很难去杀人。 谢小满一直认为,决定人的生死,那是神的事情,与凡人无关。 而到底谁是神、什么是神,她说不清楚,却依旧这样认为着。 所以现如今,谢小满看着眼前的赵军骑兵,在心底默默的查了查数量——二十。 二十匹马,二十个人。 如果她想的话,不过是伸出一个手指,就可以将他们全部杀死。 河口灰淡淡的气息依旧在四周沉浮着,清爽的味道中夹杂着鲜血的鲜甜味道,深深的吸上一口,让人有些隐隐的兴奋,或是作呕。 谢小满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右手。 那实在是一只寻常到了极致的手。不大、不小、不粗糙也不光滑,不修长也不短促,不丑陋也不漂亮…… 这样一只平平常常的手,真的,可以杀人?(未完待续。) 第九十二章 诸位,这么着急去哪儿呢 看到河口湿地泛起的淡淡灰色时,谢小满总会想到千年之后的雾霾。 那种呛人的味道,从四面八方渗透进每一个汗毛里,钻进每一个口鼻当中。 灰色的天空将初生的太阳都熏染的变了颜色。那是一种接近于咸鸭蛋黄的红色,近乎血色。 对面的高楼成了掩埋在灰霾中的“海市蜃楼”,每个人都带着口罩,各式各样,露着一双眼睛,皱着眉头,行色匆匆。 无知的孩童仍旧在街面上奔跑,呛人的气体笼罩在头顶,仿佛永远都不会消散似的。 有的时候,在经历了一整天的灰霾之后,原以为第二天就会缓解。可是一早醒来,却发现那烟雾更加浓厚,连对面的楼都已经看不清了。 于是,连开车的人都开始踟蹰,能见度不过十几米,要怎么上班? 当然,这些只是谢小满对往事的回忆,眼前的世界里,不会有雾霾的景象,但是在河口的湿地当中,依旧拥有着这种浅淡的灰色色调。 芦苇荡是淡淡的黄色,烟熏一般的黄,就像是刻意做旧的画卷,带着一股子水洗过的味道。 灰蒙蒙的天色并不让人心情沉重,反倒给人一种荒原的寂寥感,质朴、苍茫、辽阔,静谧无声。 谢小满有些喜欢这种味道,更加喜欢这里的安静。 只是现如今,安静是依旧安静着的。但这安静就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又像是已经被气吹到了极致的气球,似乎下一刻就会猛地炸开。 谢小满能够看到对面骑手眼中的恐惧,虽然距离的有些远,可那些恐惧太过强烈。以至于她隔着风,都能够嗅的出来。 他们怎么能不恐惧呢?面对着谢小满方才所展示出的手段,对他们来说,那就是非人一般的存在。 有关修士的事情,他们当中或许有人听说过,可没有人真正见过,更何况是在战场之上。 战场。就意味着简单的结局。你死。或者我死。 而很明显的,谢小满站在了那斥候少年的身前,站在了赵军骑兵的对立面上。 敌我两清。 赵军的骑手们不认为自己能够杀死谢小满。开什么玩笑,连那些羽箭都可以简单的被阻挡掉,那还有什么平凡的东西能够伤到她? 至于修士,赵军的将士们也清楚。中军当中也是有的。可是,不管自家军队修士的实力到底如何。终究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对于他们的性命来说,又有什么用处? 恐慌的情绪开始如秋风一般蔓延,他们看着谢小满。想要逃跑。 有人偷偷的扯了扯缰绳,命令马儿后退逃离。可是马儿早已被谢小满方才施放出的灵气所震撼到,那是骨子里的敬畏。它们此时,还哪里敢去听从骑手们的命令? 于是。一片悄无声息。 没有人敢轻易动作。 就连谢小满身后的少年也不敢。 他没有见过谢小满,更加不知道谢小满是从哪里蹦出来的人,为何要帮助自己。 至于谢参赞的事情,少年自然是听说过的。可与军中的大部分人一样,他们只把谢小满当做是桓大将军私藏的女子,除了听说过流传在外的容貌与形状外,并没有什么多余的东西。 只是,因为众军士对于谢小满一直秉持着鄙夷的态度,传言来来回回经过悠悠众口之后,自然会产生一些奇妙的变化。 比方说,谢小满原本长得只是寻常。可在大家的恶意撺掇下,就不知怎么,变成了一个丑八怪。 但这一点很容易让人产生质疑,既然长得不成样子,为何还会深受桓大将军的喜爱,甚至出乎众人意料、不守军纪的将人带入军中? 当然,流言总是有一些自我修复的功能。比方有人说,桓大将军是因为妻子太过貌美如花,一时间产生了审美疲劳。而这个谢小满又是个狐狸精变得,虽然面容上让人咋舌,却多少有些床上的本事之类之类。 斥候的少年自然也听说过这些明明毫无边际又偏偏说的有模有样的流言,这时候看着眼前的谢小满,偶尔看到她寻常但透露出一股子质朴味道的侧脸,无论如何也不会跟那个流言中的谢参赞扯上关系的。 虽然如此,少年的心情依旧十分忐忑不安。 谢小满虽然出手救下了自己,但少年在看到了那藤蔓墙的一幕之后,心里的状态与对方赵国的军人们本没有本质的区别。 这种恐惧是骨子里的,是寻常人类对于未知事物产生的恐惧,是对庞大能力的恐惧。这是人性本身的畏惧,没有人能够抵抗的住、压制的住,即便谢小满也不能,甚至,即便夏花也不能,更遑论斥候的少年。 少年只是寻常人,十五岁的半大孩子,怀着一腔热血前来参军,原本以为自己能够光明正大的上阵杀敌,建立不世军功,却最终被分配到了斥候这种位置上。 面对最开始的分配,少年是抵触的,抗拒的。同样都是军人,谁愿意去做那个幕后的角色? 可是身在军中,上有军法,哪里由得他反抗? 少年怀着这个年纪独有的叛逆之心,冷眼不羁的应付着什长每日安排的训练与任务,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七天。 只有七天。 今天就是第七天,就在刚刚,不久之前,他每夜偷偷谩骂的什长,死在了自己面前。 少年终于慌了,他的脑海里,不停的回放着什长冲自己怒吼“敌袭”时的身影。那个画面是缓慢到自己静止的,什长那张平时看起来欠揍的老脸,这时候却格外的刚勇而决绝。 什长是愤怒的,却也是冷静的。 就是那一刻,少年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军人。 于是少年逃离,飞快的逃离。他的肩膀上背负着什长的性命、同袍的性命、中军的性命,所以他需要逃跑,飞快的逃跑。 身后是紧追不舍的敌军,耳旁飞过的是冰冷嗜血的羽箭,手臂上的是疼痛不止的伤口。 少年很害怕,他害怕死亡,更加害怕的是死亡之前不能将敌袭的军情告知给营长知晓。 在之前那个短暂的时间里,他以为自己要死了,回过头,却见到了一面绿意盎然的墙。 绿色代表着生命,少年在那一片藤蔓铺就而成的墙面上,看到了自己的生命。 他同时也看到了谢小满,于是震惊、畏惧、紧张起来。 他不知道谢小满还会做什么。在他看来,谢小满就像是神,没有人知道神下一步的动作,会让这个世界毁灭还是生存…… 至于谢小满,她的脑中其实没有那么多杂七杂八的事情。 她如今正低着头,看着双脚踩入的略显泥泞的地面,心想自己的地理学的一直不大好,也不知道自己脚踩的这个地方,平时会不会被河水覆盖。 只不过……真是好黏啊。 谢小满这样想着,试着抬了抬右脚,果然感觉到了一股泥泞带来了吸力。 于是她眨了眨眼睛。 忽然间想起了什么,谢小满回过头,看着那名斥候的少年。 少年也在看她,目光中布满了各种复杂的情绪,谢小满看不懂。 “你是斥候?”谢小满也是第一次自己的观察这名少年,这才发现对方的年纪很小,几乎可以称得上是童工。 少年尽量让猛跳的心脏不打扰他的表现,张开嘴,想要干脆的回答一个“是”字,却发现自己因为紧张的缘故,喉咙紧得几乎完全闭合,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于是突然间面红耳赤,只好大力的点了点头。 “哦。”谢小满也点了点头,“那你为何还不去报信?” 少年脸色一白,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耽搁了时间。 什长与袍泽们死去的画面又开始在脑海中重放,少年面白如纸,真正的白纸。 哪里还敢再多言,少年冲着谢小满略一抱拳,转身打马便走,一骑飞掠,踏在湿地河口泥泞的土地上,哪里有什么烟尘。 谢小满看着那带了些潇洒味道的背影,满意的点了点头。 然后她转过头,看向赵军的骑兵们。 因为方才谢小满回头的缘故,目光的撤离让赵军们顿时感到身上的压力一松,就连身下的战马们,在微微缓过神来,身体不像原本那样僵直。 趁着这个当口,要是不跑那才是愚蠢!赵军的士兵们连连打马,尽量降低马蹄的音量,想要偷偷的跑开。 对方就算是再厉害,也只有两条腿,跑不过四条腿的战马的,对不对? 赵军的士兵们明显是这样想的。 他们倒是忘了,方才谢小满是毫无预兆的出现在了当场,瞬间的闪现,怎么可能与速度无关? 马蹄踏在湿地上,悄然无声。 谢小满却已经看到。 看着这一幕,她不禁失笑,心想不论是什么时候,什么人,终究有一些孩童时代就流传下来的心性,比方说眼前的这些人,难道当真天真的认为,能够凭借着自己简单的回头,就此逃开? 实在是有些可笑了。 所以谢小满笑着冲他们挥了挥手,开口的声音有些懒洋洋的味道:“诸位,这么着急去哪儿呢?” 听到身后的声音,赵军的将士们哪里还有什么犹豫?狠狠的一夹马腹,此时不跑,更待何时!(未完待续) 第九十三章 血与刀 赵军骑手们的想法,当然没有得逞。 身下的马匹刚刚蹿出两步,骑手们就纷纷感觉到身下一滞,整个人就不受控制的从马背上摔了出去。 好在摔在湿软的泥地并不会令人太痛苦,也不会产生骨折之类的问题,但疼痛却是实打实的,一时间,哀声一片。 有恢复快一些的骑手们较早的冷静下来,抬头想要看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这一看,便再度引来一片惊慌。 二十匹马全部摔倒在地,这时候嘶鸣挣扎着,却根本起不了身。 仔细去瞧,马匹的四肢上,都被略色的藤蔓所缠绕,正如同方才组成了一道高墙的藤蔓相同,只是这一次,藤蔓是缠在马腿上的,紧紧的攀附着,无论马儿如何挣扎,也无法挣脱。 藤蔓的作用就如同绊马索,却要比绊马索的作用强上许多。 一匹马如此或许不会让人产生什么异样的情绪,可是现如今,二十匹马无一例外的被缠绕着,其中一匹挣扎的十分厉害的,藤蔓竟然直接缠绕上了它的身躯,有生命一般死死的禁锢着。 藤蔓就在脚下延展,只要它们想,就可以同样的缠住自己的身体。 赵军的军士们看着距离自己不过几尺的藤蔓,惊恐万状。有的连站立都不及,便推着身体挣扎的向后移动着,湿漉漉的泥土在藤甲上抹开,颇为狼狈。 “跑跑跑,跑什么跑呢?”谢小满笑眯眯的走上前,“我又不会吃了你们。” 马嘶仍在,距离谢小满最近的那个人。竟然被这个“吃”惊的吓破了胆,大叫一声,晕了过去。 谢小满的嘴角抽动了两下,心想自己难道真的有这么吓人么…… “那个,你们是赵国人吧?”谢小满看向了另一个人。 这位还算冷静,这时候虽然仍旧狼狈不堪的保持着跌坐的姿势,却索性能够说话。开口的时候表达的语句仍旧通畅。 “您、您是何方高人……”这人颤抖着发问。 谢小满偏头笑了笑:“上前一步。是我问你哦,不是你问我。请回答我的话。” “是!我们的确是赵国人。” “我其实是燕国人!是他们赵国入侵了我大燕的土地,我才成了赵国人的!我是鲜卑人!鲜卑人!您不要杀我!”有另外一人激动的插嘴。 的确。从谢小满方才救下那少年斥候的举动来看,基本可以断定她是对方的人。即便不是,也必定与敌方有极大的渊源。 赵国的军队一直以为与他们小股遭遇作战的,是燕国的军队。所以才会有此一幕。 谢小满闻言,并不对此说什么。只是问道:“你们这一次来了多少人?是想要突袭还是什么?” 几名士兵面面相觑,苦笑道:“这位姑……这位仙姑!我们只是最低层的小兵,哪里知道这些东西呢?只是这一次来的人的确不少,我们整个营的兵马都集结了。剩下的,就不清楚了!” 他们见谢小满并没有露出满意的神色,连忙补充道:“我们绝对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只是您问的那些东西。全都是上层将领才会知道的事情,我们只是奉命行事。行动目的就是针对燕军的斥候,剩下的完全不知道啊!仙姑您请相信我们!” 被叫做“仙姑”,谢小满忽然觉得自己有了李莫愁的即视感…… 突然感觉到自己的身后有异动,眼看着前面几个士兵的眼中闪烁出几分光亮来,谢小满微微挑眉,明白了什么,却没有立刻侧身避让。 她依旧闲闲的问道:“那我问问你们,你们带军的是谁?这个总是知道的吧?” 一句话刚刚出口,后面传来风雷之声,一把长刀猛地刺进了谢小满的左下腹。 倍阵的长刀素来磨得锋利,这可是用来保命的东西,没有人会对磨刀这种事情不认真。 赵*队的长刀很长,刀尖的角度很有意思,甚至连血槽都做得十分完美漂亮。这样的刀,用在壮士的手上,轻易的穿透谢小满的腹部。 刀尖从谢小满的身前透出一个拳头大小的距离,鲜血如同流水一般,简单干脆的从血槽那里流淌出来,流于地面。 原本就潮湿的土地被血液浸染的更加湿润,甚至融进了更多的肥料,便是一瞬间,就仿佛从灰霾中被拯救了出来,整个大地都生动起来。 而在赵*士们的眼中,他们眼前原本绝望的死灰色,此时早已重新散发除了光彩,一双双眼睛透露出了勃勃的生机。 “太好了!还以为这个小**是个什么牛鬼蛇神的东西,原来也只是肉身凡胎!一刀下去,还死不了你!” “邢老大!你真是大家的救命恩人!再生父母啊!” 有人兴奋的高呼,更加带动起了大家的情绪。 出刀的壮士心神激荡,双目中也透露出了喜悦。听着大家对他感恩戴德的赞叹,他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沉静的抽回长刀。 鲜血更加快速的涌出,刀刃剐蹭人肉的手感从刀身传来,让邢老大的手有些颤抖。 他不是很喜欢这种感觉,尤其是刚刚杀的人,只是一个小姑娘。 邢老大看了看身旁仍旧被藤蔓困住的马匹,沉默了片刻,心想对方,终究不是一个寻常的小丫头,所以自己这一刀,出的应该不算太阴险。对不对? 邢老大沉默着。众人兴奋的、死里逃生的叫声还没有停下来,萦绕在鼻尖的血腥气愈发厚重,眼前的血色也在土地缓慢又坚定的浸染着,只是不知为什么,邢老大却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了。 他杀过不少人,从小到大,加上眼前的这个,一共杀过十四个人。 可是邢老大从来没见过眼前的景象,被人捅了一刀,鲜血流了一地,为什么没有痛苦的嚎叫,没有身体的痉挛,甚至,连简单的倒地都没有,这是怎么一回事? 邢老大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刷的一下,面如死灰。 他下意识的退后了一步,想要逃跑,却发现自己早已无法动弹,双脚像是被禁锢住了一般……不!不对! 邢老大胆战心惊的低垂下眸子,去看自己的脚边……那原本只是用来缠绕马匹的藤蔓,这时候真的缠绕上了自己的双腿,让他分毫动弹不得! 而这个时候,周遭的同袍还没有意识到危险的来临,依旧保持着一副死里逃生的模样,兴奋不已! “快逃!”邢老大大吼一声,竟不管不顾,冲着前面背对着自己、原本早应该成为“尸体”的谢小满,用高高的拎刀,狠狠的砍了过去。 手起刀落,这一次,并没有入肉的手感。 谢小满已经转过身来,右手手指简简单单的一档,就如同石头一般,挡住了锋利的刀刃。 她左下腹的伤口早已愈合,她的面色如常,并没有受伤后的苍白,反倒是温和的笑着,环顾四周,笑眯眯的说了一句:“谁敢逃?” 当然,没有人敢逃…… 只是有几个人,因为这大喜大悲的心境,一时间再也绷不住,晕了过去。 “啧啧,”谢小满看着晕倒的几个人,感慨了一下,又不免牵扯到了左下腹的伤口,用手掀起破裂的衣衫往里瞧了瞧,见到那道虽然已经愈合但仍旧显得触目惊心的伤口,咋舌道,“还真是,有点疼。” 邢老大面色惨白,跟死人没有什么区别。 他想要收回刀刃,如今却哪有那个力气,一时不慎,刀便脱了手,咣当一声,掉落与地。 “这位仙姑。”邢老大看着自己双腿缠绕着的藤蔓,浑身僵硬的冲着谢小满抱了抱拳,“偷袭只是我一个人的想法,与其他人无关的,请您不要迁怒于他人!” 谢小满看着眼前这个身材壮硕的男子,微微笑了笑。 她负手在后,轻轻叹息:“我只是想问点问题而已,怎么就这么费劲儿呢。既然你这么想要成全袍泽,我也不能一点面子不给的,对不对?” 谢小满看了看旁边的其他人,能够站着的已经没有几个,晕过去的、瘫软在地上的、**的,不一而足。 其实说白了,都是寻常百姓,被征兵来打仗,与晋军、燕军相比,又有什么区别? “你们这些人的容貌,我已经记住了。”谢小满环顾一圈,假装将每一个人的容貌都印在脑海,而后淡笑着道,“如果以后,我再在战场上看到你们中的任何一个,我必定见一个杀一个,见一对杀一双。你们可明白了?” “明、明白!” “还不快滚!”谢小满双目微眯,气息随之四散,足够震慑住这些寻常人。 这些人如蒙大赦,还哪里敢立即不滚蛋,这时候互相搀扶、连滚带爬的往远处奔走着,颇有几分拖家带口的难民味道。 几个呼吸之后,留在此地的,只剩下仍旧被藤蔓困着的马匹,以及眼前这个被同伴称作邢老大的壮士。 谢小满看着他仍旧努力保持冷静的表情,以及那双掩藏在身侧却依旧能够看出明显颤抖的双手,微微笑了笑。 食指微微一动,解开捆在邢老大身上的束缚,谢小满随意的往地上一坐,冲着他微扬了下巴,问道:“不知壮士高姓大名?” 她的身下,是被鲜血浸染了一地的泥土。(未完待续) 第九十四章 邢歌 霍起在此看到谢小满的时候,谢小满正在牵马。 牵马是个很简单的动作,以至于很多人都会下意识的将这种动作忽视掉,但是现如今的情形,却让所有的目光全都聚集到了谢小满的身上。 谢小满牵着马,邢老大并没有挑着担,他只是沉静的跟在谢小满身后,表情是受到了强大刺激之后的安静。 至于谢小满,她之所以能够用简简单单牵马的动作,便捕获如此多人的目光,并不是因为其他。而是简单的因为,她的身后跟着二十匹马。 在晋朝这个牛马都稀少的世道里,这样的场面,即使在军队中产生,也足以让人震撼。 霍起觉得很震撼,但却没有来得及做太多的反应。他刚刚得到了斥候少年的禀报,知晓了身后有被敌人偷袭的风险,也听说了斥候部队的湮灭。 他的面色有些不善,这时候雷厉风行的指导着军队的行军,让大部队继续向前的同时,也叫来了几个百夫长,准备让他们的队伍垫后。 “这是个湿活,不过不用拼得太狠,让兄弟们撑一撑就往后跑,假装败退就好。”霍起沉声吩咐着,“听斥候的禀报,我估计,赵军这次来袭的动静恐怕不小,未必只有一路。你们三个兵分三路各自为战,打了就跑,告诉兄弟们,不必恋战,也不可恋战。中军会继续后撤,所以不会有人支援你们,逃命的事儿,就靠你们自己了。” “放心吧霍大人!我们心里有数!” 这几个百夫长也都是营中的老手,霍起熟知底细的,看着他们坚定的眼神。霍起重重的点了点头。 “熊哥那战马损伤的厉害,现在就立刻从其他队伍那里调整些过去。既然是垫后,就要拿最好的装备,千万不可在这上头亏了兄弟们的脚程!”霍起吩咐道。 “是!多谢大人了!我这就……”被唤作熊哥的百夫长正冲着霍起抱拳,刚想继续说下去,却被眼前的一幕惊了一下,一时愣怔在那里。 霍起被他这副模样弄得也晕乎。刚想着回头瞧瞧发生了什么事情。就听谢小满的声音从脑袋后面传了过来。 “缺多少马?这些够不够?” 霍起霍然回头,见到的,就是牵着马的谢小满。 牵着二十匹马的谢小满。 这些马被藤蔓连在一起。这些藤蔓看起来与寻常的绿色植物没有什么区别,明明一挣脱就会散开的,这时候却充当起了捆马用的缰绳。 二十匹马是全副武装的,马鞍、马镫、马缰。全套的东西都在,甚至看起来还有*成新。隐隐比晋军的装备还要精良上几分。 到了魏晋这个时期,整个国家的生产力上不去,别说是马,就连牛羊都成了十分稀少的东西。 尤其是在八王之乱、永嘉南渡之后。骑兵这个词汇,几乎就从晋军的军制中消失了。 等到真正的骑兵复兴,正是依靠着桓温的一手打造。 他耗费了大量的心血。用依靠着郗超的口才,这才使得朝廷下令饲养战马、打造骑兵部队。但与其他大部分的工程项目相同。朝廷虽然口头上同意着,又一纸公文的拨了款项,可真正入得手中的钱财是少的可怜的。 很难想象,桓温到底是依靠着什么样的手段与精力,才终究打造成了这么一只征西军的骑兵。 即使是这样,战马在军队中仍旧是宝贝一样的存在。可以说,饲养一匹战马,从育种到养成,所要花销的钱财,足够一个寻常家庭吃十年八年的。战马的珍贵程度,可见一斑。 在以往的战争中,一旦有什么战役俘获了十匹八匹的战马,就已经够征西军的将领们高兴一阵子了。而且战争中缴获的战马,一来是血统不齐,二来多有负伤不能再战斗的,只能充当种马使用。 而这一回,谢小满竟然直接迁回了二十匹战马,而且每一个都完好无损,连伤口都不曾见到! 这也难怪百夫长会被震惊的说不出话来了。 霍起看着身后的这一幕,半晌无语。 “你们没有回答我的话呢,这是二十匹战马,够不够你们填补窟窿的?要不,我再去弄几匹?”谢小满看着他们略显呆滞的眼神,抬起手在霍起的眼前挥动了两下。 听着谢小满后面的话,这一回,就连跟在她身后的邢老大,都不由得抽动了一下嘴角。 不过想想也是,这样的事情对于她谢小满来说,恐怕与吃饭的难度没有太大区别。 “够了!绝对够了!”被霍起唤作熊哥的百夫长,兴奋的搓了搓双手,双眼都放着金光,“这位姑娘!您真是我们的救星!您是从哪里弄来这些战马的!只要能借我们一用就好。您告诉我您住在何处,我们回来之后必定把这些马匹原封不动的送回去!” 谢小满闻言笑道:“送给你们的,不用还。” “这怎么成?”熊哥被吓得不轻,这年头,就算是让皇帝老子拿出二十匹马来,他怕是都要踌躇一番。眼前的这个丫头,看起来也就是个寻常百姓家的女孩儿,怎么会这样大的手笔,直接把马匹捐给军队了? “霍大人,您看这……”熊哥并不清楚谢小满的身份,这时候隐隐有些发懵。 “给你你就拿着。”霍起的面色有些发青,看向谢小满的目光十分复杂。他指了指谢小满,冲着旁边的几位百夫长介绍:“这位是自己人。谢参赞。” 一时,无声。 只有中军正在加速前行的声音正在耳边呼啸着,秋风荡起芦苇晃啊晃,吹不进心胸。 “嗨。大家好,我叫谢小满,你们叫我小满就成。”谢小满冲着大家打了个招呼。 “谢……参见谢大人!”众人有些慌张,手忙脚乱的施礼。 身后,邢老大看着谢小满的背影,目露震惊之色。 谢小满随意挥了挥手,让他们起身,转手就将牵着马匹的缰绳递到了霍起手中:“还不快去,一会儿敌军就追上来了。” 霍起点了点头,也不再多言,冲着谢小满一抱拳,就继续将军令吩咐了下去。 谢小满四下看着,那斥候的少年已经被人救下,此时正在不远处止血治疗,看来不需要自己的帮助了。 她一时无趣,停了停霍起对排兵布阵的吩咐,发现自己根本听不懂,便索性不再听,退到一旁闲闲的等着。 那几名被赋予了垫后重任的百夫长,这时候正仔细听着霍起的吩咐,只是时不时的,他们的目光也忍不住往谢小满这边撇上几下,旋即又畏惧似的立刻收回。 邢老大一直跟在谢小满身后,这时候仔细的打量了一下这个身材瘦小的女孩儿,怎么也无法跟“参赞”这种军中的官职牵扯到一起。 “参赞什么的就是个虚职,扯淡用的。”似乎是感受到了邢老大的目光,谢小满回过头,冲着他笑着吐了吐舌头,“你刚才说你叫什么来着?邢歌?” “是。”邢歌点头,“母亲生我时,窗外黄雀鸣叫如歌,所以就给我取名叫邢歌。” 大概是为了缓解自己太过紧张与震惊的心情,邢歌的话有些多。 “怎么听都是一个略带雅致的名字。”谢小满叹息道。 “家里原本是耕读传家。”说起自己的过往,邢歌的声音愈发深沉。 他原本就是个沉静的人,三十出头的年纪,孔武有力壮汉一般的身躯,被人用“邢老大”这样满带江湖味道的名字称呼。 邢歌的确足够冷静,所以他才能在面对谢小满的后背时干脆利落的出刀,才能在出刀后独自一人承担责任,才能在心底明明畏惧的要死的时候,还直挺挺的站立在谢小满面前。 谢小满觉得这个人有点意思,所以问了他的名字,又让他帮着捆扎了一下马匹,带到了这里来。 “我这没什么事儿了。”谢小满转过身,重新看向正在行军的晋军将士,“但是我现在好像,还不能就这样放你走。毕竟你知道了一些事情,又是赵国的人,万一截杀个我军将士,然后回去通风报信之类的,似乎会令我军受损的。你说对不对?” 邢歌听着,没有说话。 他早已做好了心里准备,在面对谢小满的后背出刀的时候,他依旧已经准备好拥抱死亡。 在跟着谢小满往东边来的时候,邢歌也早已清楚,自己最终一定会被杀死。 现在看起来,死亡的时刻已经到了。 他早有准备,所以并不吃惊,也不恐惧。 只是邢歌忍不住的在想,像谢小满这样的人,到底会用什么样的办法杀死自己呢? “我一会儿还想去前线瞧瞧,看看能不能帮上忙之类的。那你该怎么办呢?要是把你自己留在这,我还有点不放心啊。”谢小满说着,仿佛自言自语。 邢歌不说话,只是心想,既然都要杀人了,还这么磨叽做什么。最让人放心的人,自然是死人。 “哎,那个谁谁谁……”谢小满忽然想到了什么,快步走到已经包扎好伤口的斥候少年身边,打了个招呼,“嗨,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周恒。”少年下意识的回答。 “周恒啊,你现在应该没什么事情了吧。这个大哥叫邢歌,我的……朋友。我还要去半点事情,你帮我招呼一会儿哈。”谢小满冲着周恒挤了挤眼睛,“看着他点,别让他跑了什么的!你懂的!”(未完待续) 第九十五章 运气 周恒不懂,他确实不懂…… 从最开始什长倒下的那一刻开始,周恒就一直处于一种神游的状态中,只凭借着平素训练的本能行事。 而在这段时间里,他不小心看到了太多的东西,有关死亡、有关法术、有关敌人。 周恒原本以为谢小满是某个地方的世外高人,甚至只是自己在极端状态中产生的某种幻觉reads();。在他回到中军,半身浴血的向霍起禀报了敌袭的消息之后,他就陷入了短暂的昏迷当中。 昏迷并不紧紧是因为伤情,还因为心绪的起伏动荡太过强烈,以至于周恒这种未经过风浪的少年,实在有些吃不消。 但少年也毕竟是少年,不论多么疲惫、多严重的伤痛,短时间内就会恢复几分个,更何况周恒所受的,只是擦过手臂的一枝羽箭。 手臂上的伤口早已被上了药、包扎好,疼痛感也降低了很多。 周恒的昏迷仅仅持续了半炷香的时间,四周的喧嚣声就将他重新拉回到这个世界里。 他用没有受伤的手揉了揉眼睛,四下瞧了瞧,这才想起自己方才所做的事情,以及霍大人在听到敌袭的消息之后,紧皱起来的眉头。 好在自己活着回来了,如果不将这个消息传回来,事情恐怕会不堪想象。 平生第一次,周恒感觉到了责任带来的成就感。他握紧了双拳,看着从身旁快速走过的中军将士们,心里的自豪感油然而生。 自己这次拼命的结果,似乎很不错呢! 周恒这样想着,心中渐渐泛起几分喜意。可是很快的。他便再度想起了什长对自己怒吼着“敌袭”二字的画面,心脏陡然间像是被一只大手抓住了,连呼吸都变得不再通畅。 什长,还有自己的同袍…… 周恒捂着胸口,眉头紧皱。他的牙齿咬破了自己的嘴唇,嘴里蔓延出一股铁锈的味道,这样的熟悉。让他有些难耐。 这种难受的状态。直到听到一个声音后,被突然打破了。 “哎,那个谁谁谁。嗨!你叫什么名字?” 熟悉的声音。随意的口气,周恒抬头看着那张陌生中带着熟悉的面孔,下意识的回话:“我……我叫周恒。” 再然后,那个少女叽叽喳喳的说了一堆什么。而后就指了指旁边一直沉默的汉子,转身走了。 “你懂的。” 少女离开前。留下了这么一句话。 懂什么呢?我真的不懂啊…… 周恒傻乎乎的愣怔起来,想要去追问,却发现谢小满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于是只好转头看向邢歌。 邢歌也在看着他。二人大眼瞪小眼。 “呃……你好,我叫周恒。”周恒有些搞不清状况,于是挠了挠头。自报家门。 邢歌比他更加搞不清状况,但沉静如他。并没有挠头的习惯,于是只点了点头,简单干脆:“在下邢歌,是那位谢大人的俘虏。” “啥?”周恒彻底傻了,“什么谢大人?什么俘虏?” 邢歌沉默了一下,看着周恒满脸痴呆的表情,猜到了什么。 他指了指谢小满消失的方向。 “刚才离开的那位,也就是之前使用法术救下你的那位姑娘,就是你们的谢参赞谢大人。” 他又指了指自己。 “我是之前在后面追击你的赵*人。你们的谢大人抓了我,我自然是她的俘虏reads();。你明白了么?” 周恒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他明白了,可是又更加糊涂了。 邢歌却叹息了一声,坦白道:“其实我自己也有些不明白。” “有什么不明白的呢。”霍起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带来一丝凛冽的风。他目光冷冽的打量了邢歌一眼,“来人,将他绑起来,莫要让他跑了。” 邢歌并不反抗,任由晋军将自己绑了起来。 “大人,这人知道的太多,要是跑了,牵扯实在太大。不如……” 身旁有人不无担心的看着邢歌,邢歌讲这番话听得一清二楚,却没有任何求饶或是畏惧的意思。 霍起没有同意,只是问周恒道:“还能骑马么?” “能!”周恒连忙站直了身子,只是猛地一下用力,让他眼前微晕,整个人微晃了一下。 霍起点了点头,脸上有了些笑模样。 他伸手拍了拍周恒没有受伤的肩膀,问道:“方才谢大人怎么吩咐的?” 周恒脑子里搅和了半天,才弄明白“谢大人”到底说的是谁,这时候迷迷糊糊的回忆道:“谢、谢大人说,这位是她的……朋友,让我帮着照看一会儿……” 他的认知还在不断的作斗争,希望从之前的混沌中清醒过来,但是很显然,无能为力。 不只是他,旁边知道了谢小满身份的人,无一例外的面色有些难看,脸上的表情多少有些精彩。 如今看起来,在场最为冷静的人,反倒只有霍起和邢歌。 众人纷纷看向霍起,他们不知道,到底应该如何处理邢歌这个俘虏。是为了避免隐患,将他处之后快,还是依照着名声很不好、偏偏方才又带来了二十匹骏马的谢参赞所言,将他当成朋友? 一个谢小满,本身就已经很诡异了。这时候多加了一个敌军做朋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大家的心都有些凌乱了。 “那就这么造吧。” 终究还是得霍起发话。他的表情依旧冷静、刚毅:“派两个人协助周恒看管,剩下的事情之后再说。现在不是讨论这种小事的问题,阿生,你注意后面的动静,一旦有什么问题直接向我禀报。小萧,你让前面的几个百夫长都打起精神来。千万不要在这个时候出岔子。往桓大将军那边报告的人已经去了么?” “已经离开一炷香的时间了,派了三个人,分三路走的,一人带马两匹,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那就好!”霍起点了点头。 旁边,邢歌从几人的对话里捕捉到了什么,表情有些僵硬。 “没错。我们之所以这么想杀你。就是因为这一点。”霍起捕捉到了他脸上的错愕,面无表情的道,“我们是晋军。不是燕军。或许,你应该多些那位谢大人,即便你今天侥幸逃脱了,过不了几天。你也终究会死于我们桓大将军的剑锋之下。” 这并不是威胁,只是单纯的事实。 所以霍起说的十分随意。却满是寒意。 邢歌无言,他将看向霍起的双眼缓慢的移开,不知在想着什么。 “霍大人,该走了reads();!” 东方。整个营的大部队已经走远,如今只能看到尾部的残余。 西面,隐隐有喊杀声传来。大地在微微震动,血腥的味道已经在秋风里飘开。 霍起不再多言。翻身上马,打马而去。 周恒在同袍的帮助下跳上了马背,回头去瞧时,见到邢歌被人抓到了马背上,打横的趴在上面,姿势看起来就有些难受。 不知怎么,周恒觉得自己有些对不起谢小满,心里微觉别扭。 可他毕竟还年轻,而且针对邢歌的看守,又是霍大人亲自下的命令,他无权干涉。 一扯马缰,双腿一夹,剩下的几匹战马向东方极掠而去。 留在原地的,只有被践踏了一地的芦苇,与永远泥泞的土地。 …… …… 赵明德觉得,自己最近的运气很不好。 实在是不好。 这点背的源头,还要从三日之前的那件事情说起。 那个时候,赵明德因为风湿的老毛病,约了两个同样有些病痛的兄弟去夏花姑娘那里看病。 这原本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毕竟夏花姑娘的医术的确是神乎其神,别说是治几个腰疼腿疼,依照着军士们上不得台面的说法,怕是连让男人生娃这种事,对夏花姑娘来说都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再说,就算是夏花姑娘没有这么高明的医术,即便只是简简单单往那里一站,也是好的。 这世间比夏花姑娘还美的女子并不太多,更何况是在军营当中! 军营这种地方呆的时间长了,连长得秀气的男子,都时不时的会被大家调戏两把,更何况是夏花姑娘这样倾国倾城的绝色佳人。 不过话说回来,当真美到夏花姑娘那个程度的时候,军中的众人反而不敢调戏,也不愿调戏了。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而对绝美的崇拜,是人性本能的一种东西。夏花姑娘身上散发出的神明一般的气度,又哪里敢让这些人随意意淫呢? 别说做了,就连想一想都觉得是污蔑了夏花姑娘。这种事情,自然没有人敢做。 当然,不敢做、不敢想,却不代表不敢看。 摆着这么一尊菩萨似的神医,外加倾国倾城的美色在军中,自己那日正好又不当值,要是不赶快排队去瞧一瞧,那才是真正的有病! 赵明德就是怀着这样的心思,呼朋唤友的往中军溜溜达达的途中,遇到了谢小满。 而这场相遇,就为赵明德这几日的不幸,奠定了深厚的基础。 实话实说,最开始调戏谢小满的人并不是他,他至多只是个帮凶。 只是这个帮凶到后来仗着自己人高马大,做的实在过分了些,率先的去抓谢小满的肩膀,又捏住了谢小满的下巴…… 这件事情……这几天下来,赵明德一旦想起这件事情,就会下意识的狠狠打上一个寒颤。(未完待续) 第九十六章 卑微 没有人能在见识了修士们的法术手段之后,还敢去招惹他们。 这就像是寻常的女孩子胆子再大,也不敢去与职业拳击手玩命。因为正常人都知道,这是玩不过的,对你而言是玩命的东西,对对方来说,往往只是一个伸伸手指的小事情。 赵明德在谢小满面前,就是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娃,除了顺从与认命之外,哪里有什么反抗的余地? 赵明德知道自己最近是不幸的,调戏了不能调戏的人,被踹了一脚,又挨了五军杖……虽然之后被夏花姑娘的一副药解决的彻彻底底,半点后遗症都没有,但那份胆战心惊与恐惧,是真真切切的,无法忘怀的。 当然,从某种程度上说,赵明德也知道自己多少是幸运的reads();。如果谢小满当真追究下来,他的小命早已经到了阴曹地府。又或者,若是方才行军的途中,他被谢小满看到了的话,也不知对方会不会想起当日的不快,再折磨自己一番。 即便方才的情景已经让他松了一口气,可一颗心依旧是悬着的。这份恐慌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消失,赵明德自己也不清楚。不过最起码,应该是在归乡之后了。 只是……赵明德看了看自己身处的队伍,听着前面隐隐传来的马蹄的声音,心里开始畏惧。 每一次上战场、冲锋陷阵的时候,赵明德都会畏惧。这并不是丢人的事情。 除非是赵国石虎那样的战争狂人,正常人,有谁不畏惧死亡?有谁不害怕血腥? 对战争的浪漫主义情怀,永远是没有参与过战争之人的看法。战争只是一部机器,杀人嗜血的机器。一旦被卷入,就很难再活着出去。 可是,赵明德也知道,有些战争是不可避免的。 他曾经经历过家破人亡,也看过山河的破碎,目睹过和平带来的希望与光芒。如果不打过去,他们一定会打回来。这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命题。所以。赵明德准备在自己的有生之年,在自己还能行动的年华里,主动出击。 桓温的征西军里。拥有很多赵明德这样的人。他们不是被迫征兵的农户,而是主动应战的勇士。 他们背负着各种各样的身份,各式各样的国仇与家恨,抬头向前看的时候。却都有一个统一的目标。 他们都是寻常人,但一旦当他们拿起武器时。就成了最为英勇的战士。 很多时候,当真是时势造英雄。不是他们真的勇猛无畏,也不是他们真的不畏惧死亡。他们是害怕的,但是更令他们畏惧的。是身后家人遭受凌辱,身后的农田遭受荼毒,身后背负的仇恨化为灰烬…… 正是因为身后的东西。他们无路可退,只能向前。 向前可能意味着死亡。但退后,就意味着比死亡更加恐怖的东西。 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 但他们就是乱世人,可是,同样的,他们总要想办法,活下去。甚至,让自己的家人也幸福的活下去。 这或许是微小到卑微的愿望,却同样是最真实最至诚的愿望。 赵明德就是怀着这样愿望的人。他是千万卑微中的人物之一。 所以他也会畏惧,即便已经经历沙场许多年,准备迎战的时候,他的双手依旧会因为害怕而颤抖,他的面色依旧会苍白,他的心脏依旧会紧张的收缩。 但同样的,不论再怎么畏惧,他依旧会深深的吸气,翻身上马,抽出腰刀,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拍一拍马的脖子,抬头,迎敌。 而今天这一场仗……赵明德低头苦笑了一下,他的心中有某种不好的预感。从军这么多年,赵明德很清楚,这样的预感意味着什么。 所以,他觉得自己最近有些不幸。可是,那又能怎么样呢…… 赵明德已经在世上活了三十二年reads();。这并不是短暂的时间。而从军中同袍们的平均年纪来说,他早已成了足够的年长者。所以,袍泽们才会称呼他为老赵。 老赵就是个普通人,打起仗来很普通,头脑也很普通,所以虽然在军中已经七八年,可老赵依旧是老赵,连个什长都未曾混上的老赵。 可七八年的时光下来,老赵当然知道一些东西,熟悉一些东西,尤其是军中的事情、军人的事情,作为一个兵油子,他是最清楚不过的。 正是因为如此,老赵能够知道到心中那种不安的感觉是什么。他抬头望了望西方的天空,那里是一片灰濛,带着甜味儿的,那是鲜血的味道,也是命运的味道。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赵明德低头念了一句,自言自语。 “老赵,嘀咕什么呢?是不是又想家里的娘们儿了?”旁边的人听到了一点点,却听不真切,于是笑着打趣。 “想娘们儿了?那可不能现在想啊!老赵!那股子劲儿得用在手上,可别都憋在裤裆里!” 另外一个人紧接着调侃了一句,引得众人大笑起来。 对战之前互相笑骂几句,这并不是什么非要被制止的事情,实际上还是一件好事,有助于大家略微放松心情。 面对生死,没有人能够真正放松,老兵油子也不能。于是连旁边的什长都没有说话,只是听着这边的调侃,跟着笑起来。 赵明德也笑了起来,这次的笑容与以往的有些区别,似乎带了一些从容与坦然。 他并不担心自己的死亡,征西军对死去的军士有优厚的待遇。如果自己死了,这次回军之后,他的什长会将自己的尸骨和犒劳的军费都交给自己的妻子……当然,尸骨这件事的前提是,如果自己的尸骨还能找得到的话。 但那都是不重要的事情,衣冠冢、简单的排位,对于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恐惧的情绪依旧跟随着心跳在血管中蔓延,赵明德深深的吸气,尽力让自己发抖的双手安静下来,而后,目视前方。 “打一个照面儿就撤,咱们兄弟应该不会有问题。”什长似乎注意到了赵明德的异常,这时候吩咐了一句,看向自己手下的时候,目光在老赵的双眼上停留了一下。 赵明德自然感觉到了,他回视着自己的什长,感谢一笑。 作为老兵油子的他是明白的,很多时候,死与不死与敌人的强弱、战斗的困难程度并没有什么关系。能够决定这一切的,只是最简单的命数罢了。 而自己最近,实在没有交到什么好运。 有人擂鼓,鼓响,一鼓三通,这是进军的号令。 对面,马蹄的声音已经形成浪涛一般的涌动,滚滚而来。 湿地上没有烟尘,只是沉闷的声音,还有汹涌的黑色的身影。 “宰了这帮狗日的赵国人!” 百夫长拔刀,怒吼,一马当先reads();。 “宰了他们!” “弄死这帮兔崽子!” 谩骂的声音连成一片,如同马匹蹿出时排放的“尾气”。 赵明德最后检查了一下塞在马耳朵中的耳塞严不严,得到确定的答复后,给自己鼓气似的大吼一声,提刀冲向前方。 没有烟尘,甚至连声音都因为湿润的土地而略显沉闷着,只有那中弥漫在大地深处的震动,半分不差的击打在人们的胸口。 谢小满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忽然有些感慨。 她以前一直都不明白,既然天下间修士并不少,为何各国之间打仗却很少动用修士。 一直以来,她都以为是大多数修士不愿管世事的原因。可现在看来,又哪里是因为这样浅薄的缘故。 战争终究是千万人的拼杀,所谓修士,即便是再厉害,又能起到多大的作用? 拿她自己做比方,面对之前赵军的二十个骑兵,其实她是半唬半吓,才打到了最终的目的。单说那一面藤蔓墙,以她的修为,基本上需要倾尽体内的灵气,才能达成那样的效果。 好在经过夏花的点拨,她早已不受灵气存储量的控制,可以肆意的挥霍。可是对于其他修士来说,那就是完全另一番景象了。 对抗紧紧二十个骑兵,就已经需要拼尽全力。那么,当修士面对成千上万的军队时,修士所能做的、能够达到的影响力,实在少之又少。 蚂蚁虽小,只要数量足够多、足够齐心协力,未必不能绊倒一只大象。更何况,在普通人面前,修士们并没有大象那样的高度。 谢小满远远的旁观着,心里不断的思付着,自己到底怎样才能帮到己方的士兵。 这个时候,两军阵营的距离已经拉的很近,晋军打着“燕”的旗号,拢共只有百骑。而另一边,赵军的队伍磅礴大气着,仿佛一眼望不到尽头。 晋军的百夫长面色一黑,心里也跟着咯噔一声。 赵国今天到底是怎么了,难道是听到了什么消息,为什么会下了这么大的本钱来应战? 两军之间差距太大,如果真的混战到一起,对方虽然是骑兵与步兵参半的阵营,可赢面依旧小的可怜。 就算是做戏,也不能做的这么假! “鸣金收兵!前军变后军,后军变前军,立刻撤退!”百夫长立刻下令。 “大人!咱们往那边跑?” 鸣金已响,旁边的副官大喊着发问。 不能向东,更加不能向西。 百夫长面色苍白着,但双眸依旧镇定且决绝。 “南边!” 他说。(未完待续) 第九十七章 绝路 河口是苍凉的。 这种苍凉很难去寻找到它的源头,到底持续了多久,大概没有人说得清楚。 这片土地,从几百万年以前就开始混合着河水的湿润,一点一滴,将那些湿意吸收进泥土当中,又从几里地之外的地方渐渐的渗透出来。 生命在这里枯荣着,那的确是拥有的,只是缺乏应有的颜色,一味的淡黄与灰色的调性,缺少应有的热量。 就连阳光在这里,都难以吞吐出应有的朝气,即便是秋日,也很难达到那种刺目耀眼的状态。 或许,就是因为在这样的地方,大地才会格外的贪恋色彩的存在。 于是,当第一滴鲜血滴落的时候,整个河口就像是忽然间活泛了起来,一种沉静了多年的生命力,开始爆炸似的喷薄而出了。 铁甲与冷兵器碰撞的声音,就如同爆竹的突然炸响,带着一股子节庆的热闹。从人们嘴里迸发出的喊杀声,又像是某种不成调的乐器,虽然呕哑嘲哳,却好过没有丝竹管弦之盛。 若是有生命的消沉,那这片土地就更加兴奋了。 血与肉沉甸甸的落下来,或许会被人收回,或许只是在那里如同垃圾一般被扔掉,最终最终,都会与这片土地融为一体,成为河口难得一见的养料reads();。 这种养料将会养活其他的东西,河水中的鱼虾,湿地地面上的芦苇荡,偶尔在湿地中聚集的鹤群,这所有的所有,构成的,就是生命的轮回。 真正悟道的人不会看重生死。因为他们懂得什么叫做轮回,什么叫做变幻。只有生命才是偶然的,死亡,才是真正固有、稳定、延绵不绝的状态。 但真正悟道的人也不会轻易的找死,因为他们明白,正是因为生命太过偶然,所以才愈发珍惜。只要活着。所有的感觉都是上苍的恩赐。耳旁的风声、挨饿的感觉、呼吸、味道、芦苇在手中毛茸茸的触感……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天地巧合中赐予的最珍贵的东西。 这些东西,应该把握。应该被努力的感知。 所以修士悟道,打坐是其根本,延年益寿是其手段。 于是修士更加惜命,不愿轻易死去。蛰伏千百万年或许才有一次生死。哪里能简单的抛却。 而千百万年之后的,物化的身体早已支离破碎。构成身体的元素即便不曾改变,也并不会再带有任何的记忆与讯息。 到了那个时候,即便再在偶然间,组成了一个全新的个体。那有谁呢?最起码。不再是“我”了。 物我两忘,那是真正的得道高人。寻常修士能够做到的,只是将“我”这个字。感受的深邃些、透骨些罢了。 修道之人畏死,寻常百姓自然更加畏死。这是一种生命的本能。也是对于未知的恐惧。 没有人知道生的另一面到底是什么,人们冠之以“死”之名,却又无法真正说出其中的意义所在。 谢小满是曾经见过幽魂的,他们生活在与阳间相对应的阴世里,依靠着阳间人们的想念与记忆,维持着魂魄的不散。 但那并不是彻底的死去,只是维系生存的一种尾声,终究等待他们的,还有更加深邃、更加未知的地方。 肉身灭、神魂散,再然后呢?那是没有人知道,没有意识存在的地方,谁也说不清,谁也不会向往。 因为那种地方,不存在向往。 所以活着的人会害怕,害怕死亡。 可人类是个十分有趣的物种,从古至今,总有很多人慷慨赴死,把许许多多的东西,凌驾于自己的生命之上。 有的时候,那是千金一诺。有的时候,那是家恨国仇。 人总是会死的,为了以后不活的难受,早一些选择死亡,或许也是一种可以理解的事情。 那更多的时候,人不会轻易的找死,正如赵明德这样的人,他虽然感觉到了死亡的阴影在头顶笼罩,却也没有简单的自我了断。他依旧跟随着队伍的前行,时不时怒吼着挥舞着长刀,拼杀出一条血路来。 他们在向南跑,南面是长江。 长江在呼啸,东逝水,或许是埋忠骨的好地方。 河口在入江的时候,微微向东边拐了一个弯,于是东边的地势在千年万年的冲刷下低矮下来,西边反之形成了一块高地reads();。 高地并没有很高,更像是一个小山包,远远看去,倒像是一座新坟。 百夫长率领着众人往这边奔逃,他看着那个山包,笑的有些凄凉。 还真他妈是一座新坟,倒是足够大,在长江边的位置,也足够气派。 前是长江,后有追兵,百夫长让马匹停止奔走,回过头来,看向自己的手下。 大家的脸色都不大好,因为所有人都意识到了什么。 在他们的身后,是气势汹汹的赵军,白底红边黄金勾绣的旗帜上,用华丽的隶书写着“赵”字。 赵军没有立刻奔上山包发动袭击,以低地势往高地冲击,那是十分不利的攻击方式。相反的,以高冲低,就如同水流奔涌,攻守之势立见。 这百名晋军占领了有利的地势,但与敌方的人数差距太大,必输无疑。就算是真的拼了命去打,至多能够让赵军死伤惨重些,却也逃不过最终的解决。 百夫长要为晋军的一百条生命负责,不可能下这样的命令。 下面,赵国的军队正在重新调整阵型。骑兵被引导向阵后,手握长枪的步兵以及弓箭手被列在阵前。 这是一个僵局,最好的结果就是晋军投降,乖乖的成为俘虏。 “下面赵军大概有多少人?”百夫长发问。 “应该快上千了,看样子是一个营的数量。” “要是冲下去愣打的话,一条命最起码能换两个赵国狗。”百夫长沉默着。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他的手下没有回话。 等了很久,才有另外一名什长开了口:“如果实在不行,就打他丫的!” 这话说的咬牙切齿,十分用力。因为担上了上百条的性命。 长江在身后滚滚而流,气势如虹,仿佛吼叫着,大气磅礴。 百夫长咧嘴笑了一下。有些凄凉:“不管怎么说。咱们垫后的任务算是完成了。一百个人牵扯住了一千人,也算是够厉害了吧!” 几名什长也跟着笑了两声,有些豪勇的味道。 “只是可惜了。要是当真拼死一战的话,咱们打的还是燕军的旗号。”有人插了一句嘴。 没有人回答。 “赵军拉弓了。” 百夫长闻言去瞧,果然,赵军的阵列已经重新排好。最前面的弓箭手已经纷纷拉弓,对准了自己所在的地方。 “大人。怎么办?” 众人看着百夫长,只要他一声令下,是死是活,他们都会追随。 百夫长回头看了一眼脚下滚滚奔流的长江reads();。忽然很想跳下去。 “挥个白旗吧。”百夫长吩咐了一句,众人用异样的目光看着他。 征西军可以死可以伤,投降这两个字。却从未有过。 所以大家有些不解,有些不愿。 百夫长看着他们的表情。有些隐怒,抬手给了最前面的什长一个暴栗:“一个个脑子都被驴踢了!挥个白旗,假装投降,省着被箭射成刺猬!诈降懂不懂?嗯?诈降!咱们趁着这个当口稍微准备一下,再冲下去杀他个出其不意,砍死这帮乖孙子!” “老大果然高明!” 什长们这才恍然大悟,不再耽搁,连忙不知从谁身上扒下来一件里衬的内衫,用长刀挑了,举在半空中朝着赵军晃了晃。 果然,弓箭手们不再虎视眈眈,赵军的将领下令,收回了弓箭,但依旧保持着警戒的姿势。 这样已经很好。 百夫长看着赵军的动静,低笑了一下:“此时不上,更待何时!” 什长们早已准备好,这时候纷纷回到自己的队伍里,将军令吩咐了下去。 “杀一个回本儿,杀两个赚一个!兄弟们,冲啊!” 怒吼声中,晋军的百骑骤然间形成了一个下行的楔子,带着雷霆万钧之势,奔涌咆哮着向着山包下面的赵军冲来。 “找死!” 赵军的将领冷笑一声,手中马鞭狠狠的扬起,下令道:“弓箭手!拉弓!给我狠狠的射!” 赵国这只军队的配置,单是弓箭手,就已经有百人。 弓箭手是骑兵的克星,更何况是在这样的距离上。 若是有铁甲的话,或许是另一番局面。当如今这个年月,铁质的刀具已经是十分贵重的东西,除了高级将领之外,又有几个人能够身着铁甲的? 即便是晋军这位百夫长的身上,也只有一层牛皮软甲,外面套着做工精细的藤甲。至于其他的寻常兵士,更是连那层牛皮甲也无。 但他们依旧没有停止脚步,就如同赵明德一般,他紧紧盯着前方对准自己的弓箭手,余光看着两旁并坚驰骋的同袍,一股气力从身体的深处涤荡而出,彷如奔流而下的长江一般,毫无阻碍的,几乎要从天灵盖里迸发出来。 他的双眼已露血色,那是兴奋的颜色,那是无惧的颜色。 他浑身的肌肉都再放松着,却又能够在下一刻就瞬间紧绷起来,发出最庞大的力量。 他身体中的血液正在急流,他的呼吸正在放缓,他的神识正在专注着。 箭,已经离弦,那速度太快,他看不到。 可是,只要这只箭杀不死自己,他就会冲到赵军的面前,狠狠的,取下几条性命!(未完待续) 第九十八章 食君之禄 羽箭如风,羽箭如雨。 上百枝羽箭扑面而来的时候,就如同一根根穿梭在空气当中的针,细细密密的,又像是江南春天的迷蒙烟雨。 江南的春雨会带来铺洒开来的雾气,让整个江南的味道都从冬季的沉睡中苏醒过来reads();。那是美丽的事物。 可上百枝羽箭能够带来的,只有迷蒙的、让人睁不开眼的血雾,一捧又一捧,如若西北山峦的地界上,灿然盛放的红莲。 率领赵军的将领已经看过很多次这样的画面,自己挥舞一下马鞭,口中喝出几个短促有力的字,就可以让几十人、上百人身亡。这种感觉,总会让他在惊悸之余隐隐的兴奋,践踏生命的感觉,才会让他得到一种充实灵魂的触动。 他在等待着,马鞭刚刚下落,羽箭已经发出。马鞭还在半空中飘荡着,如同一条毒蛇,蜿蜒曲折,带着嗜血的味道。 他在等待着,等待着羽箭穿透敌人身体、带出一蓬蓬血花的画面。那种灿然绽放的感觉,总是让他拥有期盼的心情,以至于连灵魂都跟随其轻轻的颤抖起来。 而另一面,赵明德还在向前。 当上百枝羽箭发射而出时,他只听到了簌簌的声音。那种声音很好听,就如同家乡冬天的落雪,轻飘飘几乎无声的落在房顶上,却又在微微化开的时候,簌簌落落的、一小捧一小捧的,掉落到地面上。 那种声音十分微小,十分好听。 孩子们喜欢去玩类似这样的游戏,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用力晃动一株大树。雪团簌簌的落下,哗啦啦的落了个满身。 而后想起的,便是叽叽喳喳的笑声。那笑声是带着活力的,带着朝阳的味道,清澈、干净,完美的。 那是孩子们的笑声,是他孩子发出的笑声。 羽箭发射时。也是这样好听的声音。让人觉得熟悉,觉得欣慰。 之前就一直萦绕在心头的感觉,再一次笼罩在了赵明德的胸口。一股奇特的味道忽然充满了他的鼻腔、胸腔。以至于整个胸口。 这种味道,赵明德从来没有闻到过,但他却忽然明白了,这就是死亡的味道。 迎着这股味道而来的。是一只羽箭。 赵明德能够看到这只羽箭,如针一般。正对着自己的双眸。 而且,在他的视野里,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清晰。 清晰就意味着距离的接近。也意味着死亡的到来。 赵明德明显感觉到那股弥漫在鼻翼的味道更佳清晰,他听到自己缓慢的心跳,知道下一刻。那跳动就会停止下来。 笼罩他的,是隐隐的畏惧。以及……安宁。 他深吸了一口气,没有闭上眼睛。他想要看着那枝箭会如何刺穿自己的身体,如何刺穿自己的生命。 平静赴死的豪壮,也终究会出现在他这个小人物的身上。 但是,羽箭并没有像他所期盼的那样飞来。 这是一件让人匪夷所思的事情,也是一幕让人很难相信的画面。直到许多年之后,赵明德已经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的时候,他卧在床头,一遍又一遍的给孙儿们讲诉着当年的事情。 那个时候,孙儿们早已听得耳朵生了茧子,颇觉无趣reads();。 可是对于赵明德来说,那是他生命的真正转折点,生与死的距离,就在那一尺之地,夺然转了个极大的弯。 同时转弯的,还有直冲赵明德面门而来的那枝羽箭。 是真的转了弯,就在赵明德的眼前。 他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耳边的风声忽然大作,仿佛要撕裂什么似的,几乎要连人带马全都摔出去似的。 风是从背后吹来的。这样大的风,将马鬃吹得东倒西歪,让马匹不敢再迈步向前,生怕一个蹄子支撑不住,就会斜斜的倒下去。 赵明德几乎被这股风吹得趴到了马背上,这哪里是风,就像是被大力士狠狠的从后面推了一把似的,如果不是他紧紧的抓住了缰绳、双臂死死的抱住了马脖子,他几乎就要被这股风掀翻! 不只是他,当场的所有人,都被这股风吹得前仰后合。 战马纷纷嘶鸣着停下了脚步,显得有些慌张。赵军更是逆风而战的一方,这时候早有人被吹到在地,马匹被吹得退了几步,阵型大乱。即便是站在后面,受到波及最轻的人,也不免用手臂挡住脸,紧紧的闭着眼睛,感觉自己的腮帮子都被这股邪风吹得晃动起来。 连人都如此,更何况是轻飘飘的羽箭。 刚刚还在半空中的百枝羽箭,这时候受到风力的阻挡,纷纷改变了方向,没有一根再向前冲去,而是七扭八歪的被吹到了其他的地方。 更有甚者,甚至直接被吹回了赵军弓箭手的身前。好在风势毕竟没有那样恐怖,弓箭手看着插在自己身前一步开外地面上的箭簇,除了胆战心惊了一番之外,并没有受到真正的损伤。 赵军大乱,晋军自己也恍惚起来。 原本俯冲的局势被打破,但也正是因为那些箭枝被这股邪风吹落,整个晋军百人,并没有任何一个受伤的士兵。 的确是邪风,这样的风,又怎么会是自然而然产生的东西。 这风势持续了一个呼吸的时间,渐渐止息。赵明德抹了一把脸,安抚了一下身下的马匹,这才倒出功夫来抬头去瞧。 只一看,赵明德就愣在了那里。 对面的赵军距离自己只有三十余丈的距离,两军之间界限分明,形成了一场分外鲜明的对垒,就像是象棋中的楚河汉界。 而就在那片原本应该空无一物的楚河汉界当中,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那里。这道身影背对着赵明德,面向赵军的方向,随意拢起的长发在风势的余烬中微微飘动着,连同着主人的衣袂翩跹,颇有几分飘然若举的味道。 赵明德觉得这个背影有些熟悉,他已经许久没有见过女子,这样显得有几分娇小、瘦削的背影,他最近只见过一个。 很不好惹,偏偏自己又曾经惹过的一个。 于是乎,赵明德的面色有些苍白。 “你……”前面就是带队的百夫长,他自然也看到了这个熟悉的背影,于是张大了嘴,表情看起来有些夸张,嘴里就像是刚刚塞进去了一整个馒头reads();。 “嗨。”谢小满回过头来,冲着大家招了招手,丝毫没有什么紧张的状态,果然见场上的气氛破坏的一干二净。 原本还秉持着一副赴死之心的晋军将士们,这时候看着眼前的这个丫头,不管是认识她的,还是不认识她的,如今在脑海中都泛起了不小的涟漪。 那些英勇与壮烈的氛围,就这么被一个小丫头,简简单单的打破了? “来者何人!” 赵军那边,将领意识到了什么。他打马躲在弓箭手的身后,面色微白的问了一句。 有问自然要有答,否则岂不是不懂礼貌?于是谢小满回过头来,冲着赵军那边笑了笑:“我就是一个很寻常的修士而已。” 听到修士二字,赵军将领很自然的心抖了一下。 怎么说也是营长级别的将领,他是清楚修士的能力的。在赵军当中也有类似的角色,但是这一次,他的队伍里并没有这样的人物跟随。 大部分时间,军中的修士都是如同薛子承那般,几乎是没日没夜的跟在主将身旁,以免其他阵营的修士前来做暗杀之类的事情。似谢小满这样出现在阵前的修士十分稀少,更何况,对方只是一个百人的队伍,竟然就有一个修士?这实在是太难令人相信的事情了! 所以赵军将领在微微畏惧的同时,也有些疑惑。 “敢问这位仙姑,您是燕国人?” 晋军的百夫长忽然紧张起来,为了不引起赵国的注意,他们一直打着燕军的旗号。这谢小满如今为了他们抛头露面,若是不小心说出自己晋朝人,事情可就难办了…… “是啊。” 好在,谢小满回答的轻松随意,并没有在这种小细节上河边湿鞋。 赵军将领闻言,面色又苍白了几分:“那您……是准备与我们作对了?” 谢小满微微一笑,负手而立,竟当真显出几分豪气来:“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自然如此。” 赵军将领盯着她的脸,一字一句:“您当真有此自信?” 谢小满大笑起来:“自信不自信,试试就知道了。” 她笑的几乎可以称之为“嚣张”,于是赵军将领的面色更加难看了。 “其实我是个爱好和平的人。”谢小满看着身前的千人军队,面色自若,“其实你们今天追来追去的,不过就是为了我身后的一百条性命。你们难道不觉得,实在有些不值么?你们的将领若是同意,不妨就此熄了兵戈,大家各回各家各找各妈,简简单单的了解了今天的事情,大家都没有什么伤亡,难道不好么?” “当然,如果你们不愿意的话……”谢小满偏头一笑,“我相信,我身后的这些军士们,早已抱着必死的决心。狗逼急了还要跳墙,如果人被逼急了,少不得拼命多杀几个。而且……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方才那样的风势,我们还可以多来几次……各位,意下如何?”(未完待续) 第九十九章 恶言 《孙子兵法》中说: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谢小满想做的、正在做的,就是这样的事情reads();。 她知道这种想法太过极端,太过理想,拥有了太多的浪漫色彩,但是每一次,他看着所谓“敌军”的一张张与晋军并无差距的面孔,心里就会掀起阵阵涟漪。 有的时候,谢小满也会笑话自己。一方面,她明明知道战争这种事情无可避免,甚至崇拜于战争所造就的英雄与故事。可另一方面,她又偏生会从灵魂深处荡涤出几分悲天悯人的情怀,这或许矫情且造作,却是她心中真正的所思所想,无法磨灭。 谢小满会因为这种事情自嘲的笑,自己就是个普普通通的人,矛盾的综合体,没有任何解决的办法。 这样的矛盾,或许会永远跟随她一生,这是割不掉的东西,她也不准备割舍。 正是秉持着这样的心态,她才会在桓温出征后选择跟随,也才会在双方对战后尽量的劝阻。 好在对面的赵军将领是个聪明人,他知道困兽犹斗可能造成的结果,更何况还要加上一个修士的能力。 他只是在带兵逡巡中不小心发现了燕军的斥候,奉命做一些骚扰边境的举动,并不想因此搭上太多手下的性命。 如果这是一笔账,那么继续下去,成本实在太高,收益却实在有些渺小,简单来说——不够本。 亏本的生意,不做也罢。 很可惜,面前的并不是生意,那一个个数字所代表的。是人命。 好在赵军将领是个精打细算的人,他缓缓的撤了兵,临走的时候,少不得多看了谢小满几眼。 谢小满倒也并不介怀,反正她的脸上没有花,被人看的多了脸上也同样不会长花,所以她站在那里。摆出一副“随便看”的姿态。笑着冲着对方拜拜。 赵军将领的面色有些不好,他心里盘算着一些事情。比方说,他回去的第一件事情。就要尽快将今日之事上报给上峰知晓。燕军的阵营里什么时候来了这样一个能力强大的修士,又是在这种燕国的边陲之地,这件事情,实在让人觉得有些奇怪。 难道说。燕军要有什么大动作不成? 赵军将领默默的盘算着,远远的冲着谢小满一抱拳。打马离开。 谢小满并不清楚那人心中的算盘,反倒是心中隐隐生出几分喜意来。她看着对方走远,回过头来,冲着己方的百夫长笑了笑:“你们没事吧。” “没……没事。”百夫长心绪更乱。表情也有些精彩,“多谢谢……大人,救命之恩!” “举手之劳罢了。”谢小满摇了摇头。并不居功,“你们的运气不大好。三路百人的垫后队伍,只有你们真正遇到了敌人。遇到也就遇到了,为何非要往南边跑,不记得这边是长江口,死路一条么?” “记得的。”百夫长无奈的笑了一下,显得有些苍白,“可北边有燕军在调动,这边是唯一的一条路。虽然明知是死路,可是……”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这是无奈,可同时,也是壮阔。 谢小满肃然起敬。 百夫长被谢小满的目光看的有些尴尬,搓搓手嘿笑了两声,又招呼起周遭的兄弟们,介绍道:“诸位,这位就是咱们军中新来的谢参赞,你们应该都听说过的reads();。” “啥?她就是那个小婊……” 军中将士太过耿直,一开口就是心底里的话,好悬到最后没收住口。就这个,还是最后被人踹了一脚,才终于认清局面停了下来。 管刚刚救了大家性命的人叫“小**”,这话……实在太难听了些。 开口之人的脸在一瞬间烧的通红,如若天边雨后的火烧云。只是这样的表情,出现在小姑娘的脸上可以称之为“娇羞”,尚且可以让人以之为美。可是出现在一个满脸胡扎的壮汉脸上……就多少有些违和感。 至于其他人,这时候更是尴尬的要死,即便有心思去回环解释,一时也想不出个词话来,大家只好尴尬的面面相觑着。 可是这帮人可以躲,身为百夫长却没有办法假装听不到。他狠狠的瞪了一眼那位心直口快的下属,心里问候了一下他的直系女性亲属,又偷偷了瞥了一下谢小满的表情,尴尬无比的抱拳:“谢大人,是在下御下无方,才致使手下口出狂言,我……” “无妨。”谢小满耸了耸肩,随意的笑道,“这种话也不是第一次听了,我不在意。” 谢小满笑眯眯的看了那位“口出狂言”的人物,又笑着问那百夫长:“听你说话这遣词造句,倒不像是带兵打仗的,反倒像个书生。” 百夫长干笑了两声:“哪里,在下只是寒门出身,读过几天书罢了。” 谢小满点了点头,不再就此事多言。如今众人还只是一只孤零零的军队,现在的大事,还是将大家带到安全的地方才是上策。 与百夫长说了几句,后者自然十分认可,吩咐了一声,众人便纷纷上马,依次撤离此地。 百夫长上马之后,才忽然想到了什么,又连忙下马问道:“谢大人,如今马匹不大充足,您还是乘属下这匹马吧。” 谢小满笑着摇头:“不必,我还有些事情要做。” 百夫长自然不敢问她要做什么事情,只是不免狐疑的看了她一眼,心想这样一个丫头,在战云密布的河口上独自一人游荡,似乎不是什么安全的事情。 “这……”百夫长有些迟疑,“谢大人,可需要在下陪同?” “不用,”谢小满笑道,“你跟不上。” 说罢,谢小满微微甩袖,飘然而去。 百夫长几乎惊掉下巴。 看到谢小满引风而来是一回事,真正看着谢小满腾空而起,那就是另一种震撼了。 除了薛子承之外,谢小满到来之前,桓温的征西军中并没有其他的修士。而薛子承正如其他的军中修行者一般,除非必要,一般不会在众人面前显示自己的能力。至于其中原因,其实是十分繁复的。 但这些事情,谢小满并不清楚。而且,即便她真的弄得清楚明白了,也未必会执行。 以她的性情,很多事情还是率性而为的好reads();。尤其是她现在的际遇,每日都生活在夏花的阴影下面,还不知道到底能够活上多久,她谢小满承担着这样巨大的压力,又怎么会再让自己活得不爽呢…… 所以她玩的肆意,想要出来便出来,想要救人便救人,想要如何便如何。 她已经多少摸清了一些夏花的性情,只要不涉及到核心的事情,她是懒得管自己的。更何况,夏花如今似乎正在专注于自己信仰的播撒,一时间似乎管不到自己这里来。 至于之后的事情……每次想到这里,谢小满都忍不住会失笑。连之后的世界有没有自己的存在还不清楚的,又何必太过在乎呢。 随意的引风离开,谢小满并没有四处闲逛,而是偷偷的看了看赵军的行军路线,以免对方反悔,再重新掉头,做出些什么偷袭的事情来。 剩下的,自然是观察这附近是否有其他的赵军,不过一圈看下来之后,答案是否定的。 一时间,谢小满有些百无聊赖。 她随便找了一块空地停下来,感受着周遭潮湿的气息,看着眼前飘忽温柔的芦苇荡,听着脚下深邃的流水,觉得有些无趣。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眼前拥有着这样的景象,却没有在水一方的伊人。 忽然间,虽然只是很小的一次心动,谢小满却真正意识到,自己想家了。 想的是哪个家呢?是千年之后现代化的温暖,还是长江以南乌衣巷的深邃,又或者,是建康城那窄窄巷子里略嫌逼仄的小宅院? 谢小满想到了什么,于是不再停留,快步往中军主营的方向走去。 她突然想要给家里写信,因为好久没有听到香兰姐姐、小白以及许哲峰的消息了。 她要回去找桓温的鸿雁传书,给建康城的楚清风写一封信,问一问近况。 脑海中,谢小满开始下意识的措辞。于是乎,一种近乡情怯的感触开始蔓延在心头,让她的脚步更加快了几分。 而另一边,远离了长江与赵军虎视眈眈地界的百人队伍里,弥漫着一股子异样的氛围。 这群平时吆五喝六的大老爷们,在刚刚死里逃生之后,竟然没有人做出什么痛饮狂欢的提议,甚至没有人欢呼,只是一味的面面相觑或是沉默着,来回交流的目光里,流露出一股子很难言说的复杂。 “真他妈的,一个个跟个娘们儿一样!”百夫长深陷于这种气氛当中,感觉十分不爽,“你们这帮人,也真是没出息!被女人救了又如何?怎么说也是死里逃生的活下来了,怎么偏生一个个跟死了爹似的,霜打了的茄子,装给谁看呢!” “老大,不是这么个道理……”旁边的什长插了一句嘴,笑的有些难看,“其实说起来,只是心里头有些……那个,接受不了罢了。” “个混账东西!”百夫长再度骂起来,这一次,他是真的生气了,“去逛窑子的时候,老子怎么见不到你有什么接受不了的?他妈的救命恩人明摆在哪里,这会子又不想认了!还要点脸不要!”(未完待续) 第一百章 信众 谢小满是率先回到中军的。 虽然在外面百无聊赖的兜了一圈,可她毕竟是修行之人,脚程比寻常军士不知快了多少。 夏花仍旧在笑意盈盈的给众人看病,谢小满远远的看着,发现环绕在夏花周遭的蓝色浓稠雾气越来越浓,心里也不禁要赞叹起来。 原来信仰之力是这样的形态。 在普通人看不到的地方,一条条蓝色的雾气,如同丝带一般,在两边连接着信众与夏花。 每次夏花将一个人的病症治好时,那蓝色丝带的颜色就会愈发浓厚,代表着信仰之力的提升。 在场的所有人,几乎都与夏花有蓝色丝带的牵连,或浓或淡的铺陈开去,在半空中交织着,如果一张铺天盖地的网,源源不断的将信仰之力凝聚到夏花的身体里。 夏花感觉到了谢小满的目光,侧过头来看她,笑靥如花。 她没有说话,谢小满却忽然感觉到夏花想要表达的意思——这就是所谓的差距。 是,的确如此。 自己耗费几年时间吐纳修行能够得到的灵气,还不如在这里夏花一天收到的信仰之力多。这是无法比较的事情。 只不过,既然无法比较,又何须去比? 谢小满微微一笑,摇了摇头,转身离开。 来到桓温的营帐,外面值勤的正好是李川川,谢小满笑着聊了几句闲话,话题终究离不开“夏花”两个字。 原来李川川也从夏花那里求了药,不是为他自己,而是为了他家乡的老母亲。 说起这件事情来,李川川兴奋的有些口沫横飞。谢小满看着他身后那条延绵飘远的蓝色丝带,笑着恭喜了几句,并没有多说什么。 “自从认识了谢大人之后,在我身上发生的好事情还真是一件又一件呢!之前在江上,大难不死就是依靠着谢大人您。如今又因为您的关系,结识了夏花姑娘这样的神医!其他人都是夏花姑娘、夏花姑娘的挂在嘴上。在我看来,还是谢大人您才是我们的福星呢!”李川川说着。看向谢小满的双眸发亮。 “他们都不清楚长江上那夜发生的事情。大家只见到了薛大人的努力,却忽视了谢大人您的作用。但我是清楚的!只是……”李川川的脸上流露出几分无奈与不忿,“其实我也跟大家说了好多次的。可是他们都不怎么相信我……谢大人您才是我的救命恩人!才是当夜救了南岸众人的那一个!” 谢小满闻言有些惊讶,她不知道李川川还做过这样的事情,这时候仔细去去瞧,这才发现自己与李川川之前。也有一条细细的蓝色丝带羁绊着。只是这丝带纤细而单薄,在风中微微摇摆着。似乎下一刻就会断绝掉一般。 有人对自己信仰着…… 谢小满忽然意识到这件事情,心里咯噔一声,一种异样的感觉充斥了胸膛。 这种感觉并不是激动,也不是骄傲reads();。更没有什么超然与众人之上的轻蔑,而是一味的沉吟着,仿佛一堵沉重的墙。压迫在肩膀上,给人带来一种不可撼动的责任感。 这是谢小满第一次拥有这种感觉。她感觉着、品味着,几番确认之后,终于意识到,自己果然很不适合这样的位置,更不习惯这样的感觉。 她不是夏花那样的人,在类神的位置上端坐已久,能够看着人世间的众人往返,淡薄如蝼蚁。 她无法坦然接受那种崇拜的目光,更加无法想象,一个人,怎么可能真的被当做神明来崇拜,这不是欺骗,又是什么? 于是谢小满微微沉默拢了拢耳边的碎发,听着李川川略显兴奋的谈吐,没有做出太多的回应。 直到感觉到了谢小满散发出得淡淡疏离,李川川才停了下来,看向谢小满的目光有些尴尬。 谢小满想了想,觉得若是自己再说什么“不用感谢我”“不过是举手之劳”之类之类的话语,一定会再度引起李川川的话头。于是微微一笑,换了话题:“桓大将军在里面么?” “啊!不在的。不过大将军发了话,你和夏花姑娘若是有事情找他,可以在帐篷里面等,他一会儿就回来。”李川川微微红了脸,心里有些自责。他心想,谢大人这样的人物,平时必定与桓大将军一样,日理万机的。自己竟然平白的拉住谢大人说了这么长时间的闲言碎语,真实太不应该了。 可即便是这样,方才谢大人竟然还听自己说了那么多的话,而且不停的再自谦。真正的高人,果然都是这样子呢! 这样想着,李川川连忙侧过了身子,微微躬身,做出一个向帐篷里面邀请的动作。 他自然看不到,从他身上发散出的、与谢小满相连的那道淡淡蓝光,如今的颜色竟略微浓郁起来。 “快要立冬了,天气太冷,谢大人还是去里面等吧。”李川川笑着挠了挠头,“虽说您这种大能是定然不害怕这种小寒冷的,但毕竟是我们大将军的一番心意,嘿嘿!” 谢小满看着那条蓝色的丝带,一时无语,怎么想不明白,自己什么都没做,对方怎么对自己的信仰之力越发多了起来?于是不免纳罕的看了李川川几眼。 李川川以为自己脸上有什么脏东西,连忙用手擦了擦。 “多谢了。”谢小满摇头一笑,还是绝对快些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几乎是逃跑一般,谢小满钻进了桓温的营帐。感觉着身后厚重帘幕的放下,屋内的光线变得瞬间晦暗,她的心才跟着放松下来。 她有些庆幸帐篷内是没有人的,只有她自己,才能将情绪万全表露。于是乎,谢小满深深的吐出一口气,那种骤然放松的感觉,几乎于千年之后她找工作面试完毕的轻松感持平。 谢小满忽然觉得,后世的那些明星与名人,似乎太过可怜了些。承担着太多人的敬仰与崇拜,那种奔走呼号、排山倒海一般的热情,他们到底是如何承担的了呢?明明与自己毫无关联,偏偏又疯狂的信仰着,而自己,又更加清楚的知道,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那么,要用什么样的态度去对待自己的“信众”,又该用什么样的心情去承担这种责任。 是的,对于谢小满来说,这种信仰就是单纯的责任,而并非享受。 这或许是她自己的矫情,或许不是reads();。但她就是这样认为的,所以不愿这样承受。 她是太过悠闲的人,更加习惯于自己一个人在天地间游走,不受任何牵挂。她不奢望去做什么挥挥手就能让万千信众跪拜的神明,别说她根本就不是,即便她真的是神,也不愿意去莫名接受这种无缘无故的爱。 她或许是一个没有责任感的人,这样,或许只是单纯的再逃避,但她宁愿如此。 她不是夏花。 最起码,在这一点上,她不是夏花。 深深吸气,内观,谢小满发觉,自己身上的灵力果然因为李川川对自己的信仰而多了一丝。 这一丝虽然很少,可若是积少成多,诸如夏花那样,就会从涓涓细流变成滔滔江水,其壮观程度可知一二。 谢小满微微偏头,感受着帐篷外面夏花的那个方向中,密密麻麻如同织网的灵气波动,心下微微叹息。 明日就是立冬,天地间的寒意已经愈发旺盛,万物萧然,只是死亡的季节。 在不远的河口湿地上,不少生命已经就此离去。虽然从千万年的角度来看,活二十余岁与活七八十岁并没有太多区别,可是对于普通人来说,死了就是死了,这是1与0的本质区别。 谢小满记着河口那片土地上,蔓延在鼻尖里的淡淡血腥味儿,于是心头愈发萧索。 收敛心思,在帐篷里四下去瞧,谢小满回忆着之前桓温拿出那鸿雁纸的位置,毫不客气的开始自行翻找。 这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鸿雁纸散发着灵气,虽然很淡薄,却也已经足够成为修仙之人寻找的线索。 不过话说回来,谢小满忽然发现,桓温帐篷里附有灵气的东西还真不少,大部分似乎都是防身之用,估计是薛子承弄来的。 心下有些焦急,谢小满不再耽搁,找到鸿雁纸之后连忙磨墨落笔,一封简单的信,付之一炬。 她沉默着等待,心里开始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有关小白的,有关许哲峰的,有关楚清风的,还有郭璞与姐姐的……京里的态势其实要比自己这里复杂的多,自己不在他们身边,也不知他们会遇到些什么事情。只是…… 一念至此,谢小满自嘲一笑。以自己现在尴尬的身份地位,不在他们身边,恐怕才是他们最安全的选择罢。 好在,谢小满心里的七上八下并没有持续太长的时间。很快的,灵气在巴掌大的范围内涌动起来,几个简单却意兴疏萧的字迹,现身于鸿雁纸上。 “一切安好,君莫担忧。” 只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已经足够谢小满大大的吐出一口气来。 “谢小满!你做了什么!” 几乎是同一时刻,帐篷的帘幕猛地被掀开,铁甲碰撞的沉重声音传入耳,一股带着寒意的气势,从帐篷外面席卷着扑面而来。 谢小满自然听得出,来人是桓温。(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一章 妇人之仁 桓温伸手掀开的,是帐篷的厚重门帘。 秋冬的帐篷门帘是用厚重的棉花缝实的,哪怕只是放在那里看着,也拥有足够的质感。 桓温掀开门帘的时候,步伐极快,引起了地面上一阵泥土的扰动,在地表纷纷扬扬起来。 如今还是下午,太阳却已经快要落山,余韵的光照比平时更加刺目些。尤其是在这样突兀的冲入帐篷的时候,会让人下意识的眯起眼睛来。 这样的光晕在桓温身后照耀着,勾勒着被掀起门帘的形态,也勾勒着那一身泛着金属光泽的冷硬铁甲。 面孔是看不清的,但身形与声音足够熟悉。所以谢小满并没有起身,只是眯着双眼,看着对面那极有棱角的刚毅下巴,心想这个人,似乎很不愿意戴头盔,一直都没见他戴过。 至于他刚刚询问的那句话……谢小满略微疑惑,心想自己从小到大做过的事情可多了去的,你问的又是哪一件? 她开始回忆,于是没有回答。 桓温紧皱的眉头由于逆光的缘故,无法投进谢小满的目光里。但他的声音已经暴露了很多情绪,那是一种压抑着的怒意,似乎有些严重。 谢小满想了想,觉得偷用两张鸿雁纸这种事情,似乎不至于让这个征西大将军如此生气。那么,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谢小满看着光线充足的地方,眨了眨眼睛。 门帘被松开,猛地坠下来,发出一声闷响。 沉重的马靴发出迈步的声音,节奏有些紧凑。代表着主人的怒气。 “回答我的话!” 很快的,声音改为从头顶发出。 谢小满抬头,努力的让自己的目光重新适应昏暗的环境,于是再度眨了眨眼睛。 她不喜欢这种逼问的态度,所以开口的时候,语气也没有刻意的收敛。 “我做过的事情不少,你问的是哪一件?” 头上传来一声冷笑。这冷笑的声音里。带着些许的惊异与轻蔑。 “谢小满。你平时做什么我不管你,也懒得去理会!你今天为何要出现在前线?为何要引起他们赵军的注意?”桓温的表情在晦暗不明的光线中渐渐清晰起来,谢小满能够看到他满是冷冽的表情。以及看着敌人一般,充满质问与敌意的目光。 于是谢小满也皱了皱眉头,其中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她听明白了桓温的所指。 “人命就在我面前。我如何能够不理会?” “呵reads();!好一个大义凛然!”桓温冷笑一声,语气更冷。“你这是妇人之仁!” 谢小满也怒了,拍案而起:“你这个人是不是有毛病?我救人跟你有什么关系?再说了,我救下来的都是你手下的军士,你应该高兴才对。不感谢我也就罢了,这时候这样质问我,又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就是妇人之仁了又如何?我的能力有限。能够救下的只有这些人。我看到了,想要去救。于是就了。你又如何?” 说罢,谢小满也不再跟他多说废话,绕过身前的书案,甩袖离开。 “这样就想走了!”桓温更怒,伸手去抓谢小满的手臂,“好一个想救就救,你倒成了观音菩萨了?你救下了多少人?一百人?你知不知道,就因为你之前的举动,可能会有几百人、不!可能会有几千人、上万人因此死去!我们整个的计划,也很有可能因为你这个小小的善念而落空!你倒是跟我说说!你这是不是妇人之仁!” 谢小满的右手手臂被抓得生疼,这时候听着桓温的话,心里却不禁颤了一下,停下了脚步:“你什么意思?” 桓温冷笑着收回手,抱着膀子看她:“你听不懂么?你以为打仗是这么简单的事情?我和燕军所布置的一切,难道在你看来就是儿戏么?之前嘉宾让我赶你走,我心底一直想要挽留你的。因为我以为你和我是一类人,心里都是有些想法与期待的。可是如今……嘿!我也是真蠢!你一个女人,目光短浅,头发长见识短的,我还能期盼着什么呢……” 谢小满闻言紧皱了眉头,训斥道:“你要说就说我自己,别没事儿牵扯到整个人群身上。我自己的问题是我自己的,与其他女子有什么关系?” “呵!”桓温轻蔑的冷笑着,看向谢小满的目光更冷。 “笑个屁!你要说就说明白!打哑谜给谁听!”谢小满也冷眼看他,“你方才说得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我救下那些人,到底怎么了?” “怎么了?你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桓温眯起眼睛,浑身每一个细胞似乎都在表达着“蠢货”两个大字。 谢小满这回是真怒了,一甩手转身就走,头也不回:“他么说话跟个娘们儿一样!还敢说女人头发长见识短?有屁不放就算了!我去问别人!” “谢大人!这是怎么了!”李川川早就听到了里面的争吵,多少年没见过桓大将军发这么大的火,这时候正胆战心惊着,谢小满就一阵风似的冲了出来。 李川川唬了一跳,连忙去问。 “还叫什么谢大人?从此以后,你谢小满莫要再在我营中呆一天!要是再让我见到你……”桓温双目寒光一闪,反手拔出腰间将剑,猛地一掷,插入大地当中。 “我若是再见到你,就算你修为再强,我桓温也逼不得要与你一决生死了!”桓温一字一句,说得清清楚楚。 谢小满看着他,看着身前的那柄利剑,心想,这丫还真是有病啊! 于是扯扯嘴角,冷冷一笑。 “随时奉陪!”谢小满说得极慢,说罢转身就走,毫不拖泥带水。 刚走出两步,郗超就远远的赶来,正巧看到之前的那一幕,这时候面目尴尬的看着渐渐走近的谢小满,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谢小满也懒得多言,冲着他拱了拱手,便擦肩而过reads();。 郗超转身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明显是往自己的帐篷走去,是准备收拾东西离开了。郗超只觉得无奈,此时此刻也不知到底应该做些什么。看到谢小满离开,这是他乐见其成甚至一直心有所念的事情。可谢小满毕竟只是个少女,又是自己的恩人,看到她如此情绪,终究心神复杂,最终叹出一口气来。 再去看桓温的时候,他已然走回了自己的大帐。只有那柄将剑还插在那里,在阳光中闪烁着冷冽的寒光。 “郗大人,这……”李川川万分不解的看着郗超,不敢高声说话,压低了声音满头雾水的看着他。 郗超摇了摇头,应付着微笑:“一些小事情罢了,无须担心。”说罢一指旁边的将剑,“这个就少不得要你出力了。” “应该的!应该的!”李川川自然应下,连忙去拔剑。 桓温掷剑的时候用了不少力气,这时候李川川去拔,竟然用了一阵子功夫,才将剑身整个从土地中拔了出来,恭恭敬敬的递到郗超的手上。 “多谢了。”郗超温和一笑,“你是懂规矩的人,之前发生的那件事情,就莫要多言了。” “是!小的明白!”李川川连忙应下,心中疑惑却不减。 之前二人在帐中争吵的时候,他零零星星的听到了一些词语,有关“救人”“赵军”的,模模糊糊的,李川川在心中自然也勾画出了一些东西。 但他听到的东西毕竟太少,而且,久在军中,他是懂得军中的事情的,自然不会多加发问。 只是心中不免有些疑惑,疑惑的同时又有些茫然。难道谢大人当真就要这样离开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让桓大将军如此生气的…… 而另一头,郗超捧着桓温的将剑走近帐篷,看着仍在气头上的桓温在帐篷里不住的走动着,一时也没有多话。 桓温看了他一眼,兀自徘徊,半晌才问道:“慕容将军呢?他怎么还没来?” “桓大将军,到底什么事情,如此焦急?”说曹操曹操到,就在这时候慕容恪掀帘而入,解开披风递给旁边的随从,“方才我来的路上,见到了贵军的谢大人。怎么也是一副气鼓鼓的样子?我问了一句,说是要离开?这是怎么一回事?” 桓温只抬眸子不抬头的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他身旁的随从。 “你先退下,一会儿我再叫你。”慕容恪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支走了人,又向前走了几步,这才发现桓温的将剑正在郗超的手中捧着,一时不由得联系着之前见到的景象猜到了一些东西,微微眯了眯眼睛,“暴露了?有多严重?” “慕容将军真是英才!一猜就破!”郗超见桓温还在气头上,恐怕不爱说话。这时候苦笑了一下,回答道,“之前我们一个营遇袭,留了一些人殿后。谢……谢大人她,不太知道我们的想法,兀自去救了人,亮明了修士的身份,必定会惊扰到赵军。” 慕容恪闻言点头:“除非是大部队出征,否则不会有修士,这一点几乎是各*队中的共识……桓将军和郗大人担心的恐怕不无道理。那么现在呢?出了将谢大人赶走之外,可有什么应对之策?”(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二章 承诺 “桓将军也是久经沙场的老将,怎么不明白这个道理?既然修士的身份已经被发现了,谢大人离开,又有什么作用呢?” 慕容恪微微一笑,看向桓温的双眸精光一转,了然于胸:“关心则乱,到底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这句话便是实打实的调侃了,桓温再沉得住气,也未必会忍下去,更何况他原本就不是那种“三年不鸣一鸣惊人”的压抑之人。 “美人?就她那样的模样可以称作美人?慕容将军的眼光果然与众不同!”桓温嗤笑一声。 慕容恪哪里会接这样的话茬,只是微微一笑,转而看向旁边的郗超,淡笑道:“郗大人是明事理的人,应该知道这件事情的重要性。一个修士在军中,或许不能杀掉多少敌人,可威慑力毕竟是摆在那里的。郗大人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与其让人离开,倒不如为我所用。” 郗超闻言,并不答话,看向慕容恪的表情有些复杂。 “怎么?”慕容恪哪里看不出这些察言观色的东西,“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正如慕容将军之言,让谢大人留下来是有好处的。但是……”郗超微微叹息,若有若无的看了桓温一眼,“对于我军来说,实在是弊大于利。有些详细的事情,实在是……” 郗超自然不会跟慕容恪说明有关夏花、有关柔然的事情,有意无意的将话语的意思往桓温身上带,慕容恪瞧着他的模样,心里也就信了三分。便也点了点头,不再多说什么。 “既然桓将军已经作出决定。我一个外人自然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当务之急倒是如何应对赵军了。如果赵*队真的猜到了咱们这边的行动,必然会兴师动众。那守将是来混军功的,少年人,心思必定不够沉稳,直接来袭很有可能。既然如此,咱们就需要猜测一下对方行进的路线。以及应对的办法了。”慕容恪沉吟道。 郗超点了点头:“慕容将军所言不错。只是不清楚对方到底会如何猜测。如果赵军将之前的队伍,当做是燕军的话,动作应该会轻率些。咱们到可以诱敌深入,打他个出其不意。” “这倒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可这样一击必胜之后,必定会引起赵国的警觉。后面的战役,就会变成一个又一个硬仗了。”慕容恪道。“以我的意思,既然是诱敌深入,倒不如再诱得深入些。就算是瓮中捉鳖,也应该将这只鳖养得肥一些。再吞下去才是。” 一时间,桓温和郗超都没有说话。 大家都明白慕容恪的意思,以现在的局面来讲。这的确是最好的选择。虽然现在可能会损失不少人,但最后的结果是好的。 他们并不拥有谢小满那样的“妇人之仁”。纵观全局四个大字,才是军事家应有的能力与气魄,计较一人一物的损失,除了让人因小失大之外,不会有任何的好处。 抛出足够多的诱饵,牺牲足够多的人命,才能换来最终战役的胜利reads();。这一点,桓温和郗超清楚明白的很。 他们的确在犹豫,不是因为人命,而是因为这一份人命,到底应该由谁来出。是燕军,还是晋军? 所以,他们极快的互视一眼便移开,谁都没有开口。 这个世界上没有永远的敌人,更加没有永远的朋友。更何况,燕国即便现在与桓温站在一条战线之上,可他们立国之地,明明就是晋朝应有的土地。 攻破赵国之后,晋与燕之间便会成为敌人,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所以,在眼前的这一场战争中,谁多浪费一条军士的性命,就是愚蠢的行为。 拥有共同的目标,同仇敌忾,可内部又不停的猜忌、内耗着。这就是联军的局面,也是不可逆转的情形。 桓温是聪明人,慕容恪更是聪明人。他哪里不清楚桓温他们的心思,这时候微微一笑,率先开口:“桓将军何必担心,既然是以我燕军的名义诱敌深入,自然要派我的人前去,才能表演的真实一些。毕竟,我国中虽然多是汉人,可有些鲜卑族人的风俗习惯,是于汉人不同的。还是要演的真实点,否则被赵军堪破了,才是更加的麻烦事。” 桓温抬头看他,慕容恪那双幽深的眸子在晦明的光线的,散发着一种幽静的光,让人望之心神安定。 “桓将军何须猜付,我慕容恪虽然只是一介武夫,却也明白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的道理。”慕容恪爽朗一笑,“桓将军也是天地间的英豪,难道真的要学那些朝堂中勾心斗角的勾当?我出征之时,所抛付的想法实在简单。赵国国君无道,我燕军征讨是顺应天意的事情,解救万民于水火,破乱世于当下,正是我辈的责任。这天下已经乱了几百年,早就该平静下来了。” 慕容恪的笑容十分浅淡,却显得很有力量:“我是有自知之明的人,知道自己是有一些才华的,却终究不够大,所以需要人帮忙,很需要。桓将军是江左之地我慕容恪最看得起的人,也知道桓将军心中也存在着这样的想法,所以才会真心相邀。” “我不知道这个乱世,到底会不会在我们这一辈人手中截止,但我想,终究要试一试的。或许会赢,或许会输,或许会死,可是,终究要试一试的。” “所以,我们不能在这种小事情上浪费太多的时间与精力。无穷无尽的猜疑不会将世界带向乱世的终结,只会将世界拉向黑暗的深渊……” 说到这里,慕容恪自嘲一笑:“当然,有的时候我也在想。虽然心里怀着终结战乱的想法,可实际上却要用战乱去制止战乱,这种事情,即便只是简单的想一想,也觉得有些荒唐。” “或许,在许多年之后,后人看待我们这个年代,必定是混乱与荒唐的。可是,以战止战,这是我所信仰的天理,所以,我会这样继续下去。” “我效忠于我的国家,却更想借助着国家的力量,完成些自己的想法。这种事情做起来或许显得很自私,但我这样做了,并且会一直这样做下去。如此而已。” “我并不奢望这个世界上有人跟我怀着同样的心情,但是,最起码的,我希望桓将军您,可以多多少少的,理解我一些,哪怕只有一成也罢。这样一来,”慕容恪虚弱一笑,“我就可以安心的做事了。” 帐篷里的光线仍旧昏暗着,没有人去点灯reads();。 外面冷风的呼啸声时大时小,如若人的低语,缠绵中时不时的带着叵测的激烈。 帐篷的整体,尤其是门帘,经常被大风吹动的鼓动起来,频率极快的,有时又安定下来。 桓温看着自己的双手,心想右手食指根部竟然又磨出了茧子,看来之前在府中的生活,实在是太过安稳悠闲了些。 一时屋檐,帐篷里除了安静还是安静。 并不温暖的空气缓慢的流通着,仿佛迟滞的流水,带着一种艰涩的味道。 “慕容将军,”桓温缓缓起身,一双漆黑的眸子从自己的右手上挪开,移到慕容恪的脸上。他看着慕容恪与武人比起来太过细腻白嫩的肌肤,看着那双与面容不同显得十分刚毅的眼,一字一句,说得异常清晰,“请你放心。” 简简单单四个字,没有任何承诺,慕容恪却轻笑起来。 这是一个没有实质性的约定,可作为约定的双方,只要说出口了,这个约定就足够有效。 这个时候,连他们二人都不知道,只是这样一个简简单单的约定,就让这个大陆缔结了一个百年来最为坚固的同盟,也成为了一个,延续了十余年的承诺。 当然,现在的他们只是面对着赵军虎视眈眈着,如同两匹草原中偶遇到一起的狼,准备一同撕裂眼前的目标,共享一顿美食。 郗超在一旁看着,只觉得双手有些发凉,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心中有什么东西正在隐隐的激荡着。 他是个旁观者,所以看得更加清晰。 他能够从慕容恪的身上找到桓温的影子。更加能够从桓温的身上找到慕容恪的味道。他们两个,果然是同类人。 桓温只是简单的说出了“请你放心”这四个字,慕容恪也只是沉默的点了点头,不过片刻,这个世界就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重新化为了沉静。 没有抛头颅洒热血的誓词,也没有握手拥抱的形式。这是两个肩负着类似命运之人,相互的一种承诺。没有千言,却已经胜似万语。 这个时候,据此处不远的帐篷里,谢小满空着手从里面钻出来,抬头看了看开始落雨的天空,发现自己果真没有什么随身可带的行李。 孤身一人,独子飘摇。 这或许,就是她的宿命。 她并不清楚桓温帐篷里发生的事情,实际上,即便知道了她也不会太关心。 生气倒也是没有的,只是略微有些茫然。 这时候,她抬起头,迎着天空飘落的雨丝,感觉到了一丝冬天的凉意,以及,雪水的味道。 伸出舌头,微微舔了舔落在唇上的雨滴。 是甜的。 谢小满这样想着。(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三章 你以为的 河口的雨是苍茫的。 雨水带起雾气,将原本就灰霾的天空更加加深了颜色,天地被万千雨丝连接到一起,再也区分不开。 淡淡的灰色如同薄雾,又像是一种纱,铺陈在天地间,让人的视线仿佛隔了一层什么似的,看什么东西都不再真切了。 雨水是清冷的,带着冬雨特有的寒意。 那种寒意与北方呼啸而过的西北风不同,不是那种猛烈刚健的,而是细腻缠绵的冷,一丝又一丝,一点又一点的浸润到骨子里,又一分分挖掘似的,直到透入了五脏六腑当中,才算是终结。 谢小满抬头看着万千雨丝几乎壮丽的扑面而来,身体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鼻子一痒,打出一个喷嚏来。 “真他妈冷啊reads();。”谢小满说。 “长江边上这个时节最冷,阴冷阴冷的,带着江水的湿气。不过这样的时候,其实对耕地最好,水分全都渗透到土地里了。到得明年开春,种子生根发芽,即便雨水少也不怕,因为这些水分已经在土地中积攒了,对种子好。” “种子好,人就好。” 邢歌如是说。 谢小满侧过头,看着旁边的邢歌:“你还挺懂这些东西,参军以前是干农活的?佃户?还是自己家里有地?” 邢歌笑了一下,有些苍凉,看起来跟这片雨水浸润的灰霾几乎要融为一体:“有什么区别的,反正现在都是一样的。” “哦,也对。”谢小满便不再追问,只是看着眼前的一片芦苇荡,目光有些发直。也不知在发哪门子呆。 不远处,有鸿雁正在南迁。 它们十几二十只的在此地河口落下,纤细优雅的落在水里,梳理梳理羽毛,捕捉一下小鱼小虾,一声鸣叫后,便再度起航。飞向南方。 “好想就这样离开啊!”谢小满看着它们南飞的影子。觉得这一片灰黑的色调,就如同一片浓郁得当的水墨画,让人心生悠远之感。 悠远不是幽怨。而且。有些事情,即便幽怨也是没有用的。 邢歌闻言看了她一眼,其实他不太明白,眼前这位姑娘。明明就是个一翻手就能翻云覆雨的主,离开不离开的。又有什么困难? 他不清楚,谢小满也懒得说。 “不过话说回来,你干嘛非要跟着我?”谢小满想起了身旁还有个大活人,好奇的问了一句。 “我是你的战俘。不跟着你跟着谁?”邢歌皱了皱眉头,“战俘”这两个字,多少有些折辱的味道。不管是再什么情况下,一个大男人都不会愿意承认这种事情。 “什么战俘那。当时不过是让你帮忙牵马而已,现在已经没有什么事情了,你可以回家的。”谢小满随意的摆了摆手。 邢歌闻言,陷入短暂的沉默。 “可是,是我执剑刺伤了你。” “那不是也没什么事儿么。” “你当时流血了。” “我现在不是也活蹦乱跳的?” “但不管你现在如何,我是怀了杀死你的心思的。即便是这样,你也要放我走?” 谢小满看了他一眼:“你这个叫做杀人未遂,自然不能按照杀人论处。再说……我原本就是敌人,你那么做也没有什么错误。” “我不明白。”邢歌的双目流露出一抹茫然的神色。 谢小满叹息:“我觉得以我的口齿,恐怕也解释不明白。所以,就这样吧!你家在哪里?回家就好了。” 邢歌古怪的看了谢小满一眼。 “怎么?”谢小满被这种目光看得有些发毛reads();。 “我不能回家。”邢歌道。 “为什么?”谢小满不解。 “赵国有军纪……不,应该这么说,不论是哪个国家,都有类似的军纪。除非从军的人死了,或者到达了服役的年限,否则,不论什么原因归家的,都会被处死。”邢歌道,“而且,是全家处死。” “真的假的?这还有没有人性?”谢小满愣了愣。 “你不知道?”邢歌的表情有些好笑。 “我的确不知道。”谢小满认真的点了点头。 邢歌略微沉默:“所以你之前冲破我的小队时,会让我的同袍们全部离开军队,还警告了他们,如果再看到他们一次,就会取下他们的性命。原来你的想法是好的,是想要他们回乡与家人团聚。但实际上,这样的举动很残忍。他们会沦落成最见不得光的人,不能在军队中生存,又同时有家不能归。他们要避开许多的东西才能生存,而且还要时刻注意着,不能牵连家人……” “我以为……”谢小满的声音有些暗哑,“我是在帮助他们。” 邢歌看着他,忍不住冷笑了一声:“是啊!你以为!” 谢小满沉默不语。 原来事情总是这样的。自以为自己救下了那几个赵*人,让他们可以远离沙场,回乡与家人团聚,可实际上,却是让他们成了生活在夹缝中苟延残喘的人。自以为救下了晋军的百人小队,可实际上,却恐怕会暴露了晋军、燕军一直小心翼翼保持的低调,甚至破坏了整个合攻的计划,恐怕会造成更多的人战死沙场…… 是的,谢小满并不是愚蠢的人。 之前在桓温的营中,被他那样一顿冷嘲热讽之后,谢小满多少是能够想明白一些东西的。 虽然一气之下离开了征西军的军营,可在淋了一会儿冬雨之后,越来越清晰的架构出现在自己脑海当中,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事情,自己在整个棋局中扮演的角色,也愈发明显的展现在出来。 好心做坏事。做的,却是更坏的坏事。 想到这里,谢小满自嘲的笑起来。因为笑的有些激烈,甚至笑出了声。 那笑声太自责,太痛苦,以至于邢歌都不禁收敛了脸上的冷笑。 “抱歉了。”谢小满蹲在那里,低着头,也不知脸上是什么表情。 她的语气一直是镇定的,甚至显得有些随意。 “我这个人比较笨。”谢小满站起身来,没有回头去看他,“但是我忽然有个想法,不知道能有多大的作用,或者,会不会有反作用。所以,你得帮我想一想。” “什么想法?”邢歌有些愣怔着,他从眼前瘦削矮小的背影里,感觉到了几分决绝的味道。 …… …… “灵气引风,你真的没有见到她手中有符篆?” “我确认过,的确没有reads();。” “能够让百余只羽箭都转向的风,绝对不是什么简单的小风。最关键的是,她竟然连符篆都没有用,这实在是一件很值得注意的事情。” 赵国东部的国境线上,有一个名叫虎口的重镇。此镇傍山而建,依势而成,南有长江天险,东有悬崖断壁,实在是一处易守难攻的好地方。 赵国国主登基后,一直将此地作为屯兵的重地。又因为它东拒燕国的地缘优势,所为也成为了赵国练兵的好地方。 时不时的,赵国的军队就会派军队来此地驻扎演练,诸如匈奴人打草谷一般,深入燕国的地盘席卷一番,再扬长而回。 之前晋军与赵*队遭遇的一战,就是一次规模比较大的演练,只是谁也没想到,双方会差一点硬碰硬的来了一架。 归来之后,代军的营长只觉得后怕无比,连忙来报告自己的所见所闻。 正好这个时候,虎口来了一只十分重要的军队,军队中有一位身份地位极为特殊的大人,正是一位效忠于赵国的修行者。 这人是一个四十余岁的中年男子,样貌十分普通,就连气质衣着也十分寻常,与村子里那些教孩子启蒙的教书先生并没有太大区别。 中年男子说话的声音也普通的让人听过便忘,只是带着西边寻常的口音,言辞间有些冷硬的碰撞着,显出几分西北人的刚毅来。 不管怎么看,他都只是一个寻寻常常的中年男子,更何况,他的名字就叫做邰寻常。 邰寻常听着营长所汇报的并不寻常的一幕,思付了一阵子,点了点头,并没有多说什么。 他甚至没有安排营长后续的事情,这件事情,是应该隐藏禁言,还是应该广而告之,邰寻常并没有任何的表示,就仿佛这件事情很寻常一样。 邰寻常听完这件不寻常的事,就如同寻常一般送走了营长,又十分寻常的用温热的毛巾擦了一把脸,舒服的微微叹息,回到蒲团上,径自寻常的打坐起来。 对邰寻常来说,这是在一个太过寻常的一天。 但这一天,终究在入夜时分再度被打破。他感受到外面奇特的灵气波动,从打坐中清醒过来,推开窗子,看着外面细密的雨丝,心想,要在这种时候出门,还真是有些影响心情的事情。只是看样子,不得不出去一趟了。 于是他拿起一直准备在门边的寻常油纸伞,撑开,缓缓的走出了院子。 这个时候,虎口镇的城门还没有落下,进进出出的民众各自拿着通关文谍,守卫仔仔细细的核对着大家的身份。 战乱之时,又是军事重镇,进出的人并不多,基本上只有出城劳作的农民在早出晚归着。 谢小满没有文牒,自然不可能这样大摇大摆的走进去。 她看着前面高约十米,厚约三米的城墙,看着上面明显被战火烧过的斑驳痕迹,微微叹息起来。(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四章 金光灿灿 边境百姓的生活,是黯淡无光的。 尤其是这种战乱的年月。 宁为太平犬,不为乱世人。这句话,看起来或许太过惹人叹息,却也是对战乱最真实的写照。 除了军事狂人与发战争财的商业家,很少有人喜欢战争。 尤其是对于冷兵器时代的男人来说,战争就意味着上战场、服徭役,甚至也等同于死亡。 这是无法摆脱、无法挣扎的命运,除非战争结束或者死亡,否则将会成为一场无休无止的噩梦,一辈子都阴魂不散的跟随着你reads();。 “不是有服役的年限么?”谢小满正在啜着一口热茶,茶并不好喝,但好在是暖的,聊胜于无。 “几乎每年都在加长。而且,即便回乡了,乡间也会用各种名目再度征召,无止无休。”邢歌解释着。 “那你呢?当兵多少年了?” “二十七年。” “你多大?” “四十一。” 四十一……二十七年……也就是说,邢歌大半辈子的时间都在当兵打仗。 “即便当兵,也不一定会上战场吧?” “我赵国国君尚武、好杀……我这辈子,已经打过六十多场仗。”邢歌说着这些话,很奇特的,并没有太多的情绪流露,“我上次回乡是大概八年前,那个时候我问过,乡里一起长大的兄弟有十几个,都已经死了。只有我活着。” 只有我活着。 谢小满在心中重复着这五个字,只觉得沉甸甸的,像是整个虎口的城墙都被压在她的心口了,让人一口气都喘不上来。 她看向远方,微微的发呆。于是看到了远处走来的佝偻背影,那是三个老人家,背负着沉重的农具,衣衫褴褛的往城内走去。 “壮年之人都去打仗了,还有谁来种田呢?”谢小满看着那些连脚步都有些颤颤巍巍的老人家,“难道就由他们来种么?” “他们,还有孩子、女人。”邢歌的双目深沉的。仿似被冰川冻住的长江。 “这样的劳动力。怎么能够保证粮食的正常产出呢?” “朝廷是不管的,我们每年都需要上缴足够的税,如果不够。朝廷就会将土地没收。” “税有多少?” “三税二。” 三税二,就是三分的产出,就要有二分作为税款交上去。那就是接近百分之六十的税,剩下的粮食。当真足够养活一家人? “为什么不跑?既然都这样了,为什么还要留在赵国?” “跑?往哪里跑呢?”邢歌笑起来。笑得有些讥讽,“普天之下,哪个地方不是这样的?反正都是要死的,死在家乡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谢小满沉默下来。无言以对。 “或从十五北防河,便至四十西营田。去时里正与裹头,归来头白还戍边……君不闻。汉家山东二百州,千村万落生荆杞。纵有健妇把锄犁。禾生陇亩无东西……” 谢小满沉吟着,声音很轻,却足够传到邢歌的耳中。 邢歌咧了一下嘴,似乎是在笑,又像是在哭。 “信知生男恶,反是生女好reads();。生女犹得嫁比邻,生男埋没随百草。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 谢小满低低的念诵着,并没有叹息。因为这悲哀太浓郁、太深沉,一声叹息根本无法排遣一分一毫。 邢歌终究哽咽起来。 他压抑的声音埋藏在雨丝当中,飘飘零零,与人无异。 茶铺的女老板也痛哭起来,不知是想起了他的儿子,还是他的丈夫。 “呵!在这种时候霍乱民心!实在当杀!” 一道呼喝声刺破了绵密的雨声,随着马鞭挥动的声音,呼啸而来。 声音从背后发出,邢歌与那人刚好面对面着,此时却来不及阻挡那人挥下的马鞭,只瞪大了眼睛。 谢小满没有回头,也没有动。 她依旧看着一步开外的雨势缠绵,那中细碎雨丝低落于地表的画面很漂亮,浅淡的雨丝沾染到地面上,瞬间便融入、化开。这种样子,实在很漂亮。 更何况,她的思绪还停留在“天阴雨湿声啾啾”的青海头,很不喜欢被人打扰。 她听到了身后破风而来的马鞭,并不打算回头。 但她也不打算硬挨这么一下,于是动了动手指。 藤蔓无根生出,瞬间攀附了身后那人的整个躯干,也缠住了马鞭的势头,让它尴尬的停留在半空,无法再进一步。 谢小满依旧没有回头去瞧,她心里不断的回味着这首杜甫的《兵车行》,心绪微乱。 “我以前,一直不太喜欢杜甫的诗。总觉得他的诗太悲怆、太苍凉,可事到如今才知道,即便是诗圣能力,能够写出来的,也仅仅是其中的一角罢了。”谢小满无力一笑。 她没有在意身后的人。至于原因,当然很简单。就如同大象不会在意细小的屎壳郎一般,谢小满并不会跟那样渺小的人物一般见识。 谢小满原本就不是那种很在意旁人想法的人,更何况,如今的她,正沉吟在《兵车行》那哀叹永绝的文字里,更加不会有什么精力去在意那些跳梁小丑。 可是,她可以不在乎,邢歌以及茶铺旁的其他人,却不得不在乎。 邢歌作为见识过这等神力的人,心里的承受能力多少好一些。但他在虎口镇当兵快三年,当然认识这位挥着马鞭、大言不惭的是哪一路人物,这时候面色不禁有些铁青。 茶铺的掌柜是个中年妇人,上一个,她还在因为谢小满吟唱的诗篇压抑着哭泣,这一刻,她却惊慌失措的瞪大了眼睛,双腿一软,几乎要支撑不住自己的体重。 至于那个被藤蔓缠绕固定住的人,很难再有什么多余的身体反应。毕竟躯干与四肢都被固定的死死的,只剩下口舌与双眼得以自由活动。可实际上,谢小满的身后并没有太多的声音发出,毕竟是被狠狠的吓了一会,“受害者”的整个精神状态还处于一种慌乱的状态里,除了一双眼睛开始充血、双手开始发冷之外,一句话都说不出了。 他的侍从们更是一个个的怂货,哪里有什么救主心切的意思reads();。其中一个吓得直接从条凳子上栽了过去,另外两个倒是刷的抽出了腰间的佩刀,可叮当一声脆响,其中一柄又因为手抖而落到了地上。 这样的场面,实在有些尴尬。 邢歌看着谢小满身后,那张被藤蔓缠绕着的熟悉面孔,联想到了什么,脸上的表情愈发精彩,愈发尴尬。 唯独谢小满不觉得“尴尬”二字从何而来,她安静的看着茶碗底部的茶叶沫子,听着外面窸窸窣窣的细雨声,轻轻叹息。 不远处的城门内外,进出的人还在过关。已经快到关城门的时辰,赶路农户的脚步加快了许多。 倒也很少有人注意到这边的事情。一来,是因为茶寮有棚遮挡,挡住了远处人的视线。二来更是因为茶棚旁边拴着的那匹“穿金戴银”的马,虎口镇的老百姓们远远的一瞧,便也知道此处有他们惹不起的人了,有哪里敢多事? 穿金戴银四个字倒也不是完全的夸张,这个世界上给马鞍子鎏金边的人还真不多,眼前的这一匹却是如此。更厉害的是马凳子上还带着亮闪闪的银光,再加上马鞍软垫那流苏的垂摆,简直将一匹马装饰倒了恶俗的极致。 不过马匹的主人自然不会这样认为,他平时的一大爱好,就是给寻么着怎么将这匹马打扮的再好看些、再乍眼些。 他喜欢金银,喜欢马,便将这些全都凑到了一起,倒也方便。 这位少爷有一句名言:“只有踩在银子上,我的双脚才觉得柔软舒坦”。于是乎,他的马镫素来是全银打造,虽然银匠一直弄不明白,这硬邦邦的金属,怎么当得上“柔软舒坦”这四个大字。 但这位少爷是这样想的,他便这样做。 这是一条混迹在虎口镇的真理,这位少爷的话,要比皇帝老子的圣旨重要许多。 镇里的人还知道的一件事情,就是这位少爷的怪癖。 这位少爷喜欢在城门口的破烂茶铺里喝茶,尤其是午后、接近黄昏的时候,他经常会出现在这里。 因为这位主子的怪脾气,大家都纷纷在这个当口避让开去,没有人敢去招惹。所以如今这茶铺里,只有这位少爷、他的侍从,以及谢小满与邢歌。 这个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局面,如果再没有人开口,似乎会一直这样莫名其妙的僵持下去。 “谢……娘子。”邢歌终究觉得难耐,率先开口。思付了一下,他才端出这么一个称呼来。 他看了一眼后面的“植物人”,尽量将脸上的表情梳理的平和:“您身后这位,是虎口镇乡绅家的大公子,也是镇上有头有脸的人物,您看……” “哦。”谢小满缓缓的回神,有些茫然,“什么人物?” “啊!我说怎么看着脸熟!这不是原来在这里守城的邢老大么!”之前从凳子上跌倒的侍从,这时候仿佛发现了什么宝库似的,猛地从地上跳了起来。 “邢老大!您跟着的这位是什么人!快请您高抬贵手,放了我们家郎君吧!否则我们几个小的都得跟着遭殃啊!”(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五章 等待 夕阳西下,水畔听钟。这是世间难得的风雅。 可若是同样的时间,在几乎无法挡风遮雨的茶寮里,捧着一碗粗糙破败的茶碗喝茶,这种风雅的味道,总会差上很多。 镇里的熟人们,都管茶寮的老板娘叫云婆。 这个四十余岁的女子,早已没有了女人身上应有的韵味,更像是一个能走路能说话的泥塑,双目无神的几乎枯竭,只是机械的经营着茶寮的生意。 熟悉的人们知道她的境遇,父死、夫死、子亡。 这事情听起来几乎可以磨心刮骨,却没有几个人真正同情叹息。不是因为人性的冷漠,而是因为在这个年代里,在这个尘世间,十个人里有九个,都经历着相同的际遇。 这样的情形多了,事情就变得自然而然,没有什么可说的。 或许世界原本就应该是这个样子,每天挣扎的解决温饱,挣扎着生存也就是了,还能再祈求些什么? 云婆是这样想的,于是就这样缩在破败的茶寮里,得过且过。 这样的日子被打破,是在三年前的一个下午。 虎口镇有名的公子哥穿金戴银的打马出了城门,金灿灿的往夕阳下一站。这一站就是一个时辰,直到守城官来逼不得已来催,他才沉默缓慢的离开。 这样的事情,在发生过一次后,便不停的、一天又一天的重复着,风雨无阻。 是真正意义上的风雨无阻。不论是寒冬腊月飘雪,还是夏天夕阳下的暴晒,他都会准时出现在城门外,几乎有些傻愣愣的看着东方。背负着身后的阳光。 他的身上总是带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各种夺人眼球的金银饰品,整个人略微一动,便哗啦啦的发出“金玉之声”,在夕阳下耀眼夺目的,就如同一个古怪至极的路标。 没有人敢上前询问他在做什么,就连他的侍从都不敢。只是侍从们一直很郁闷。因为主子在这里一站。他们也只好跟随着,傻乎乎的立在身后,连聊天打屁都不敢大声。 不是没劝过。劝也没有用。 这少年的性情,虎口镇的百姓们都清楚,于是每天来往的农户远远的看到那闪着金光的“佛像”,就会远远的避开。敬而远之,同时也是畏而远之。 茶寮就在每日少年驻足而立的不远处。也是因为少年的缘故,他往那里一站,云婆这里的生意都变得冷清许多。没有人敢招惹这一路神仙,云婆忧愁忧思。却也难以抒发。 直到一天天降大雪,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少年的小腿就被鹅毛般的雪片子埋了半截。 那个时候。云婆大概也是自己被冻的糊涂了。竟然晕晕乎乎的,看着那雪地中的少年。觉得他异常可怜,竟迷迷糊糊的端了一碗热茶,走上前递给了他。 少年一辈子顿顿山珍海味,还没喝过这么粗糙的茶水,这时候看着云婆端过来的边沿上破了三个口子的茶碗,不禁愣了愣reads();。 少年身后的侍从们,早已被冻的直蹦哒,这时候一个个像看蠢猪一样看着云婆,谩骂的声音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少年竟然接过了那看起来有些污脏的茶碗,咕咚咕咚,喝了个干干净净。 “多谢。”少年如是说。 从那天之后,少年便不再每天孤零零的站在那里。他依旧每天都回来,照例每天呆一个时辰,却更换了地点。 他会坐在云婆的茶寮里,要上一壶茶,有时候喝上两碗,有时候动也不动。 茶钱是照付的,按人头付,四个人八个子儿,从来不少,也从来不多。 云婆到没有什么多余的想法,也从来不敢与这位公子哥多说什么话。 她是见识过少年发起火来鞭打侍从的,那鲜血淋漓、皮肉外翻的样子,让她直到现在回忆起来,依旧会觉得惊怖。 有的时候,云婆甚至会隐隐的后悔,心想自己那时候干嘛要多事,非得请了这么一尊大神来茶寮。如今这局面,到底是请神容易送神难。 可是,还有一些时候,云婆会偷偷的看着那少年的侧脸,心里想起自己早已战死他乡的孩子。迷迷糊糊的,她也会将两个人的影子合到一起去,仿佛能够从少年的身上,看到些回忆里的影子似的。虽然没有什么真正的意义,大概也能够聊以慰藉了。 云婆是个普通人,只会过普通人的生活。 少年却是不普通的,他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主张,所以会在谢小满吟诵《兵车行》时产生了几分怒气,嘿嘿冷笑一声,辩也不辩的,挥起马鞭就往谢小满的身上甩去。 少年是骄纵的。所以,在他发现自己被几条藤蔓制服之后,更加恼羞成怒起来。 “他娘的!你们不必求她!妈的!你是哪里来得妖物!竟然会用妖法!你他妈最好现在就杀了我,否则我日后找来了邰仙人,定然会取你的狗命!”少年横眉倒竖,一番话骂的清清楚楚。 少年身后的侍从闻言,一个个脸都绿了。 小少爷您能少惹点祸么!我们这在这跟对方拉关系救人呢!您这么一番脏话,可要不要我们几个活了?您倒是在这里逞英雄、逞一时口舌之快,可您要是真的有了什么三长两短的,我们几个不是也得给您陪葬? “哎哟我的小祖宗!”侍从几乎要喊妈,这时候哭天抹泪的哀求起来,“这位仙姑!我们家郎君从小被骄纵惯了,一时不会好生说话也是有的。但他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觉得丢人,想要在口舌上找回些场子罢了!您大人有大量,万万别跟他计较!您修行缺不缺丹药、符篆之类的东西?只要您肯饶了我们家郎君一命,我家郎主一定会尽力奉上的啊!” 谢小满听着背后的乱七八糟,这时候不禁微微挑眉,来了兴致。 她看了一眼邢歌,见他微不可查的颔首,便明白了什么,嘴角勾起一丝笑意,转过身来。 “丹药符篆?修行的事情,看来你们还挺清楚?”谢小满看着那说话的侍从。 侍从见状,知道这救人的事情有门儿,看来对方是可以商量的人,不禁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原本惨白惨白的面色,这时候也微微恢复了几分血色reads();。 冲着谢小满跪下扣了两个头,那侍从接着道:“我们家郎主素来敬畏您这样的仙师,府上偶尔也会有一位大仙拜访,所以小的们偶尔跟着听听,倒也沾了些仙气儿,知道些零零碎碎的东西。” “你们家郎主叫什么?” “回禀仙姑!我们家郎主是虎口镇的一位乡绅,姓延,名讳是鸿硕二字。” “你说的那位偶尔会去拜访的仙师,又是何方神圣?” “小的不过是凡人,哪里懂得您这种大能的来去之处。只是府里大家尊称一声邰先生,这镇里的人偶尔有去求卦的,便称呼一声邰大仙人。” “刘三儿你闭嘴!跟这种人废话做什么!她要是敢杀我就让她来!老子怕死就不是好汉!” 二人相谈的过程中,那少年的嘴皮子就从来没停过,这时候猛地见缝插针吼了一嗓子,实在有些惊天动地的味道。 连城门的守卫都隐隐的听到了几分,顿时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三三两两握着刀柄走了过来。 “延郎君没事儿吧?” “没事儿个屁!老子都快被人给砍了!你们还在那晒太阳!还不快过来拆了这个小娘皮!老子今天不把你弄到宋春阁里,老子就不是男人!” 外面的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也不知道“晒太阳”三个字从何说起。 跪在地上的侍从审时度势着,一时也有些进退两年,不清楚外头冲过来帮忙的三名城卫,到底是不是眼前这个女子的对手。 一直坐在一旁的邢歌皱了皱眉头,站起身来,准备动手。 谢小满听到了后面的动静,侧过头来给了邢歌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而是手轻轻的向外一转,在空中划出一道诡异复杂的曲线,平推而出。 叮叮当当一阵响动,那是冲过来的卫兵们,手中武器掉落的声音。 跪在地上的侍从心下一慌,用余光去瞧,只见几只藤蔓抓住了刀刃,而那几名守卫,仿佛被什么东西撞飞了一般,纷纷一屁股做到五六步开外的地方,一时也有些懵了,哪里敢再度上前? “仙姑饶命!仙姑饶命!”侍从万全慌了神,没想到对方动一动手指,就可以达到如此厉害的地步,万全不是人力能够企及的。 如今这个状态,除了等待对方饶命之外,哪里还有什么其他的办法? “妖术!有本事你别用妖术!咱们真刀真枪的干一架!”少年还在叫嚣,谢小满这回倒也不禁笑了起来,心想这家伙倒也有趣,都到了如今这个地步,竟然还不没有面对死亡的畏惧,还在狂妄的满嘴放炮,倒也是不一般的人。 正想着怎么逗一逗这个被惯坏了的富二代,一股气息却扑面而来。 谢小满双眼微眯,灵气运于指尖,以戒备的状态看着灵气扑来的方向。 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年男子御风而来,在十步之外消散了周遭的灵气,一步步走了过来。(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六章 太寻常 “这位姑娘若是有意,不如给在下几分薄面,饶了这位小郎君。” 朝着谢小满走过来的人很普通,很寻常。 来人穿着一身半旧的青色夹袄,腰间束着一条牛皮带子,左手的袖口处已经有些破败的痕迹,脚踩的一双棉靴子,也沾染了些许泥土,在这样的冬雨中,更加显出几分萧索来。 冬雨落在他的身上,将青色夹袄的颜色浸染的更加深邃了些。冬雨的雨滴并不大,但是很细密,一根一根斜斜的飞逝着,彷如针线,不多时便将来人的夹袄浸染的细密,点点滴滴、洒洒洛洛,彷如一张淡薄的水墨。 这人的面孔,要比他的衣着更加普通些,几乎是过目就会忘记的。半长的胡子显得有些疏廖,夹杂了一些点滴的白色,犹如头发一般星星点点着,显露出了他的年纪。 他已经不再年轻,但腰背还是挺直的,虽然即便是这样,他的身材也没有什么值得一看的高度或是厚度。他只是一味的寻常着,手上没有什么拂尘亦或书卷,也没有什么仙风道骨的气度或是容颜。但虎口镇的乡里乡亲们都知道他的存在,即便远远的瞧见,也会赶上来,唤一声“邰大仙人”。 他叫邰寻常,如同这个名字一样,太过寻常。 “镇里许久没有来过您这样的高人,这个小家伙从小被宠惯了,嘴里是个没谱的,如今到底吃了亏。”邰寻常笑起来,笑容依旧寻常,“不过说起来,这倒也是个好事。剩着他真的以为这世上没有能够治他的人了,日后难免为此丢了性命。这位小友,延郎君的父亲待我不薄,这孩子虽然牙尖嘴利些,倒也没做过什么杀人放火的勾当。您看,能不能就此放了他?也算是给我一个薄面?” 此时此刻,邰寻常并没有刻意去释放身体中的灵气。从来到这里的第一刻。他就已经万全收敛了自己的气息。如同一个普通人一般,站在谢小满面前。 但邰寻常知道,自己方才御风而来。早已展现出了足够强大的修行能力。如果谢小满不是傻子,这个时候应该不会有与自己较劲的心思。 邰寻常对此倒是十分自信。他看了一眼身旁藤蔓的粗壮程度,又感受了一下这附近灵气波动的余韵,愈发坚信起自己的看法来reads();。 对面这个小丫头。虽然是个修行者,但修为的深度大概是自己的一半左右。只要她不是蠢货。应该不会与自己硬来。 而且,以她的程度,即便硬来,他邰寻常也没有输给她的道理。 邰寻常这样想着。寻常一笑,有些亲和的味道。 他当然不知道谢小满真正的能力,在经过夏花的调教之后。天地灵气对于她来说,早已成为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仓库。身体中的灵气,只是一种简单的摆设,与能力无关。 谢小满看着邰寻常,回忆着邢歌对虎口镇情形的描述,轻笑起来:“早就听说邰先生是个亲善之人,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 “哦?你知道我?”邰寻常微微挑眉,意识到什么,看了谢小满旁边的邢歌一眼。 邢歌隔着桌子冲邰寻常施礼,外面的冬雨被斜斜的吹进茶棚中,打湿了邢歌的裤脚。 “你是……”邰寻常明显觉得邢歌有些眼熟,皱起眉头。 “邰先生,这位是原本在城门当值过的邢老大邢歌,您应该是见过几次的。”跪在地上的侍从连忙提醒。 “原来是邢大人,幸会幸会。”邰寻常了然,冲着邢歌微微拱手。 “不敢当!在下不过是一个大头兵罢了,哪里当得上什么大人的称呼?邰先生唤我邢歌就是。”邢歌看了谢小满一眼,见后者笑眯眯的样子,便知道了对方的心思,思付了一下,借着道,“邰先生,这位谢娘子是我在行军路上遇见的高人。她素来喜欢行侠仗义,在河口那边见到我们追击一名斥候,以多打少胜之不武,便出手教训了下的们一顿,之后又在两军对垒时抖了抖威风。 “我当时便被谢娘子勤下,还以为自己凶多吉少。谁知道谢娘子也是个讲道理的人,问了我的来历遭遇之后,觉得应该帮助赵国做些事情。我邢歌虽然不才,却也听说过军中有类似邰先生这样的供奉的,便自作主张请了谢娘子过来,没想到这在里歇脚,想着应该如何过城门的时候,便闹起了这么一档子事情。 “说起来也是小的思虑不周,才使得谢娘子和延郎君双方起了冲突!谢娘子,这位延郎君的确是虎口镇乡绅之子,小的在这里守城门时,也一直受到延家先生的照顾。您大人有大量,是不是……” “不必多说,我原本也没想把他怎么样。”话说到这里,谢小满抬手止住邢歌的下文,微微一笑,手上灵力一转,遣散了身后困住延郎君的藤蔓。 那姓延的少年失了束缚,顿时也失了重心,哎呦一声,摔到了地上。 旁边的几名侍从连忙去扶,嘴里也没忘了连连道谢。倒是那位邰寻常邰大仙人,看到谢小满解藤蔓的手法时眼睛一亮,不由得惊愕出声! “凌空之符!” 谢小满缓缓起身,笑着冲着邰寻常躬身一礼,道:“前辈果然是行家。” “不敢!不敢!”邰寻常走进几步,“不知这位姑娘是哪门哪派的高足?是凉水的静符宗,还是洛阳的宕符门?” 谢小满摇了摇头:“我并不是什么宗门出身,只是少时随着师父在山上修行罢了。” “尊师的名号是?” “上清下川,清川道人reads();。”谢小满满嘴跑火车,倒也没有什么心理的顾虑,只是随口说了个最普通的名号来唬人。 “清川?”邰寻常皱起了眉头,将记忆里知道的符篆高手全都过了一遍,也不记得哪个道号叫做“清川”的,一时不禁有些疑惑。 “不知贵派师承几人?尊师现在可还在山上修行?”邰寻常追问道。 “师父就收了我一个人做徒弟,至于我师父……半年前已经羽化了。”提到师父,谢小满自然而然想起郭璞,脸上流露出淡淡的悲戚之色,倒也不是全然作假。 “哎呀!真是可惜!”邰寻常叹息一声,看向谢小满的目光充满了审视。 谢小满遥思片刻,方才回神,摇头淡笑道:“师父羽化之前就告诫我无需伤怀。师父说,‘修短随化,终期于尽’,这是自然之理,无需太过感怀。” 说到这里,谢小满连《兰亭集序》都自然而然的扯了出来,但看起来,效果还是很不错的。 邰寻常闻言耸然一惊,太息长叹:“好一句‘修短随化,终期于尽’,尊师必定是某一位贤德大能,只是不清楚到底是当世的某一位隐姓埋名,或者是长隐于山野之中、名不见经传的隐士高人。但不论如何,姑娘能够得此大德为师,实在是天大的造化。” 谢小满替杜撰而出的“师父”自谦了两句,又接着道:“师父过世之后,我就一个人下山云游。之前在河口那边,遇到邢歌他们追逐一个重伤之人,我不知是两军交战,还以为是山贼之类的人物,一时冲动便动了手。如今想想,实在有些惭愧。” 邰寻常看了邢歌一眼,又问道:“恐怕不只是这一次动手吧?之前赵军的一个营,在长江边上围困燕军百人,正想要上前勤下,却被一个修行之人引风威胁而错手。我听那战报的描述,也正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莫不是……” “先生说的不错,”谢小满嘿笑两声,挠了挠头,“我最看不得那以多打少的模样,算什么英雄好汉的?看不过眼的,我就一定要管一管!” 邰寻常心想,这果然是个不知深浅、涉世未深的小丫头。 邢歌连忙道:“不过我一直跟在身旁,之后给这位谢娘子解释了一些事情,她多少明白了一些。谢娘子一时无处可去,我便邀请她来赵国的国境内转一转。又想着虎口镇这边经常能够遇见邰先生的,二位都是修行之人,自然有事情可以商谈。我与谢娘子一说,她也就同意了。只是没想到,还没进城,就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不过这时候看着,倒也是因祸得福,不打不相识了!” “的确如此。”谢小满笑了笑,冲着邰寻常一福,“先生,方才是小满失礼了,请您不要在意。” “哪里哪里,我虽然尚未问清原委,却也知道这延家小子的恶习。今日之事,十有*也是他先惹祸上身的,倒也怨不得姑娘。”邰寻常笑道,“既然姑娘有心投奔,我邰寻常自然没有不应之理。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姑娘若是不介意,不如委身下榻,跟我走一遭?日后的事情先不管,最起码先梳洗一番才是正理,如何?” “什么?要让这个恶婆娘去我家?我才不干!”这时候,刚刚被藤蔓放出来的少年,刷的一下子从地面上蹦了起来,“那可是我家!我不让这个臭婆娘去!打死也不让!”(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七章 难得的化坤丹 延家小子姓延,名飞,今年十六,正是谁也管不了、飞扬跋扈的年纪。所为斗鸡走狗轻薄儿,说得就是他这样的富二代。 若是放在洛阳、建康这样的地方,延飞的家里算不上富,与王谢这样的大族相比,虎口镇的延家只是一个小小的地主,就算是坐拥整个虎口镇的土地,也必然比不过富可敌国的王谢大族。 这种差异是阶级性质的,几乎无法超越。 但延飞身上独独属于富二代的那股子执拗劲儿,实在与建康城里那些动辄成灾的半大小子们没有太大区别,一样的秉持着“天大地大老子最大”的朴素哲学,行事全凭心意,捧着一颗“任侠使气”的狷狂心,做的却全都是让整个城市或者小镇鸡犬不宁、难以安定的事情。 延飞就是这样的少年,乡绅之子的身份早已决定了他的跋扈,老来得子的宠溺,又让他的跋扈更加嚣张了几分。 镇子里没有人不认识他,更加没有人不认识他的马。乡里乡亲们早已形成了一种习惯,一旦远远的听到了叮叮咚咚的金玉之声伴随着马蹄声传来,大家就会连忙警备起来,要么停下脚步改道绕远,要么把自己的闺女往屋子里塞,要么停下原本的吆喝声……总之,能有多低调就要多低调,千万不要得到延郎君的注意,否则永远不知道这个喜怒无常的小主子,下一刻会做出什么勾当来。 这样张狂的延飞,今天竟然是黑着脸回来的,这样的场面,实在难得一见。 “郎君回来了!” 门房远远的去迎,眼尖的瞥见延飞铁青的脸。就知道大事不妙,慌里慌张的洞开了院门,连忙就往门边上躲,生怕殃及池鱼,连后面那句“邰先生回来了”都没来得及说出口。 延飞一匹马叮叮咚咚的响个不停,直吵得人脑仁子生疼。谢小满与邰寻常在后面闲庭信步,时不时说着些闲话。她看着那马鞍子下面挂着的那些个乱七八糟几乎让人叫不出名字的东西。心里很自然的联想到了“马戏团”三个字。 这披金戴银的马。倒实在和马上的人很相配。延飞身上也是一溜儿的珠宝首饰,左手上三个扳指,右手挂了两个钗环reads();。腰间别着三块玉佩和玉抉,还斜斜的插着一柄镶嵌了六七块宝石的短匕首。一身锦衣短打,外批一件器膝的貂裘,脚踩精致的、踝腕处嵌了一面三颗蓝宝石的小牛皮短靴……整个人往那一站。都活生生的晃眼睛。只要稍稍一动,浑身上下就开始叮叮当当的响。整个一个珠宝行的金字招牌。 一个少年,浮夸到这个地步。这恶俗的品味也是让谢小满相当之无语了。 “这孩子幼年丧母,父亲又娇宠的有些过分,所以性情怪异些。脾性本身倒是好的。”邰寻常哪里看不出谢小满目光里的意思,这时候不禁摇头一笑,劝了一句。 谢小满自然应下。却忍不住背地里翻了个白眼。脾性本身是好的?什么样的脾性,能动不动会挥鞭子打人的?自己对这少年实在没有什么好感。 延飞哪里去管身后那些人对他的看法。这时候根本看也不看上前牵马的下人,连下马石还没到,就翻身跳下了马背,整个人嗖的一下就钻进了宅院,只留的后面的下人们慌里慌张的去追。 邢歌看着眼前这一幕,也忍不住失笑。早年间他是见过延飞的任性的,只是那时候,延飞的年纪还小,倒也不至于到了现在程度。如今再瞧,实在是令人无话可说了。 “延先生定然会先去哄延飞那小子,我在这里居住时间长,倒也舍了那些礼法之类的东西。你我二人先行移步进去,闲聊一二,延先生想必就会来了。”邰寻常捋着胡子笑道。 “听先生吩咐。”谢小满点了点头。 邰寻常跟门房打了声招呼,又让他一会儿转告延家家主一声,有关谢小满登门的事情,便领着谢小满二人往院内走去。 “谢姑娘早年间修行的山川,距离此处可近?”路上邰寻常随意发问。 “倒也不远,过了江便是。师父去后,我在山下的村子里逡巡了一段时间,觉得无趣,便过江来瞧瞧。”谢小满有些羞涩的一笑,“我对这世间的局势知晓的不多,还未曾见过两军对垒的阵仗,之前倒也闹了不少笑话。我甚至不知道进城需要度牒,好在有邢大哥帮我忙,否则现在还在莫名其妙的乱闯乱撞呢。” “这些倒是小事,姑娘不必介怀。”邰寻常摇头一笑,又追问道,“姑娘的师尊走的是修行的哪一脉?之前看姑娘在茶寮处使出了凌空之符的手段,似乎有些意思。” “嗯,师父一直教我符篆之术。但我资质不高,学会的符篆其实很少。” “姑娘此言差矣,符篆一途,原本就是十分高深的学问。若真的是资质不高的人,别说凌空之符了,怕是连一张黄纸上的符篆都画不出的。”邰寻常安慰道,“看姑娘的修为,从师有多久了?七八年?” 谢小满心下觉得好笑,心想自己从了郭璞这个半吊子师父,也不过只有一年的时间,只是因为丹药和际遇的关系,以至于修为突飞猛进的有些太过速度罢了。当然,事实虽然如此,谢小满自然不可能这样直白的告诉这个邰寻常知晓。 挠了挠头,谢小满嘿笑道:“师父一直说我资质不好,别看我这样,其实我已经修行了快十年了。” 邰寻常仔细打量了谢小满一眼,颔首道:“十年修行到如此境界,倒也不是什么需要自卑的事情。老夫如今修行二十七年,灵力也不过是小友的两倍……当然,小友你应当清楚,修行越到后面便越艰难,积攒灵力的时间花销也就越大。以老夫的资质,修行到你如今这个地步,大概用了六年的时间reads();。不过,嗯,谢姑娘今年芳龄?” “十七。” “真是好年华啊!”邰寻常不无感慨的道,“老夫开始修行的时间太晚,否则也多少应该有所造就的。” 说罢,邰寻常兀自停下脚步,感慨了一会儿。 谢小满看着院子里的抄手回廊,心想不过一江之隔,北地的建筑风格竟明显粗犷了不少。便是这回廊,再也见不到两边精致的雕琢,只有直线条的空窗搭着平角的单檐,只是飞檐斜斜的刺出,显出几分江左少有的气势来。 “啊!真是抱歉!一时间回忆起年少的往事,竟有些痴了。” 片刻之后,邰寻常才回过神来,引着谢小满二人继续向前走着。一路上,二人并没有再多谈有关修行的事情,只是说了些闲话。 到得邰寻常的院子,自有两个十三四岁的小仆迎上来,青衣小帽,倒是一身道童的打扮。 “先生,烈阳丹已经炼好了一颗,您要不要先验一验?啊!有客人来?”小仆意识到自己的鲁莽,不禁面色一红,连忙冲着谢小满和邢歌施礼。 “备茶,备暖炉,再取一壶热水净手。谢姑娘,先随我去屋内小坐片刻罢。”邰寻常抬手引路。 这是一处两进的小院子,谢小满一进院子就嗅到了丹药的味道,再听到那小仆说“烈阳丹”三个字,便确定无疑了。 “谢娘子,小的在此处等候。”邢歌躬了躬身,冲着谢小满道。 “也好。”谢小满点头,随着邰寻常往内院走去,“邰先生会炼丹?” “是,也算是平生一好。我是丹阳派出身,炼丹到如今,知道自己求不得长生不老,但求有些简单的裨益罢!有时一些小丹药,倒也能用来解救凡人的病症,也算是积攒些功德。” “邰先生菩萨心肠,让人赞叹。”谢小满这句话倒是诚心实意,毕竟炼丹并不容易,能够把辛辛苦苦练出的丹药,平白无故的送给乡里乡亲,本身就是一种相当的善举。 “哎!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如今战乱当头,百姓也是生不逢时,能够少遭一些罪,大概就是他们最大的造化了。”邰寻常叹息一声,“对了……” 邰寻常忽然想起了什么,起身到旁边的小盒子里取出一颗丹药,递给了谢小满,解释道:“我怎么说也是长辈,而且之前延家小子的事情,也是你卖了我一个面子。这是一颗化坤丹,能够直接增加修为的。这丹药炼制起来并不容易,放到外面也是有价无市的。直接增加修为哦!这个世界上能够炼制这种丹药的人可是不多呢!没有一定的机缘巧合,连炼制的成功率都会很低,所以我这里的存活也很少。不过你我有缘,这一颗你就直接拿去罢,也算是我给你的见面礼和谢礼。” “这……”谢小满看着那颗自己曾经一抓一大把,直接当炒豆吃的丹药,脸上红的有些尴尬,“这怎么好意思。” 邰寻常满意的看着谢小满的反应,以为她是因为激动而脸红着,心中的虚荣心不禁更加满足了几分,整个人都快要飘飘然起来。 “没事儿没事儿!老夫今日也是心情愉悦,许久没有见到修行之人了!哈哈哈!”(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八章 晚来天欲雪 这场雨,下了一整天。 一直到晚上,雨势仍旧没有万全的停歇,在冬日的朔风中淅淅沥沥的,不大不小,却又静悄悄的,仿若夜里飘忽的幽灵。 谢小满将窗子推开一个小缝,感受着外面扑面而来的寒气,以及偶尔会吹到手上的细碎雨丝,感觉心中有些宁静,于是满足的叹息了一声。 今天发生的事情有些多,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但好在后面的事情还算不错,按照自己的打算混进了虎口镇,以后若是安排得当,应该是可以接近赵军的首脑人物的。 至于谢小满到底想要做什么,连她自己都不是十分清楚。只是心中隐隐约约有个想法,再加上被桓温撂下了那样的狠话之后,没有再在晋军军营呆下去的想法,索性便借用着邢歌对赵国的了解先行混进来。至于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说罢! 想到这里,谢小满叹息一声。 延家的郎主方才见了一面,是一位寻常的老者,对老来子的宝贝儿子宠爱的十分过度,但按照谢小满的眼光来看,倒是跟千年之后父母对独生子女的宠爱没有太大的区别,倒也不是完全的接受无能。 不过延家家主虽然疼爱儿子疼爱到不行,却也是个识大体的。谢小满被邰寻常介绍了一番之后,延家家主听说了谢小满的身份,不免又极为恭敬起来,立时吩咐人大扫出了西厢,让谢小满和邢歌住进来。 邢歌知道邰寻常与军中的关系,思付了一下之后,请求邰寻常往军中带了口信,把之前的经历“解释”了一下。又以“谢娘子在此处人生地不熟”为由,陪着谢小满留了下来。 谢小满对此自然很是感激,她知道自己之前做了错事。不论是几乎破坏了晋军燕军的谋划,还是针对邢歌的未来,她都自以为是的做了一些东西,也将实际情况导向了不好的方向。 谢小满的性情并不怎么好,但她却有一舂好处。就是绝不会不承认自己的失败与错误。有错就改。不能改便想办法补救,她现在正在做的,就是这样的事情。 案几上的茶水已经有些凉了。谢小满倒觉得无所谓,反正没有什么吟风弄月的心思。 她看着外面渐渐转凉转淡的夜雨,以及自己口鼻间白白的哈气,心想明日便是立冬。也不知道这场雨会不会变成一片白雪皑皑。 “阿嚏——” 正这样想着出神,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突兀的喷嚏声。谢小满这才想起屋内不止自己一人。连忙将窗户放下关紧了,回头抱歉的看了邢歌一眼。 “嘿嘿,真是不好意思,没冻着吧?”谢小满嘿笑一声。挠了挠头。 “没,我这大老爷们儿的,不怕冻。就是冷风灌进了鼻子。有点痒而已。”邢歌尴尬的笑了两声。 然后,二人之间就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诚心而论。谢小满和邢歌之间的关系十分复杂。六个时辰之前,邢歌想要杀死谢小满的敌人,谢小满饶了他一命reads();。之后,邢歌是战俘、谢小满是战胜方。而再到后来,谢小满又将邢歌带出了晋军的军营,可以说变相的再次救了他的性命…… 当然,这还没完。再谢小满吐露了几分心声,二人完成一番长叹之后,谢小满突然发现,自己成了邢歌日后悲剧人生的罪魁祸首,所以打算弥补些东西。而到得现在,邢歌又成了谢小满计划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若不是他之前的行为表现,谢小满还在虎口镇外头喝西北风,哪里会结实邰寻常和延家人,又哪里会继续下一步的打算。 这一切,复杂透顶,却又偏偏发生在一天的时光中,此番际遇,不得不让二人好好的冷静的思考一番。 谢小满听着外面北风偶尔吹动着窗棂发出的哒哒声,忍不住率先开口:“今日这事情也是巧,还寻思着先想办法进虎口镇,再找机会拜会邰先生,没想到在外面就遇见了。” “是。谢娘子运势好,正所谓车到山前必有路。”邢歌应了一句,只是怎么听着都有一股子应付的味道。 谢小满沉默了一下,开口:“邢歌,你会不会很恨我?” “恨你做什么?”这一回,倒把邢歌问愣了。 “要不是我的话,你们那一个小队现在应该杀掉了斥候,立了军功的。可以加官进爵的吧?” 邢歌闻言几乎乐了:“哪有那种好事?” “有了军功还不加官进爵?” “那都是给有头有脸的人设立的,跟我们这种小兵有什么关系?当上一个百夫长就已经是极限了。” “那你是什么官职?什长?” “是。” “那你不想当百夫长么?” 邢歌沉默了一下:“有什么区别么?反正都是杀人或者被杀。死或者不死,不过就是上峰的一句话罢了,百夫长、什长、小兵,其实都是为人卖命的存在。” “没有人喜欢当兵吧?” “除了能够在军中混军功,回去可以谋求仕途出路的世家子弟之外,据我从军这么多年的所知,应该是没有的。” “那……你最想作什么呢?” “回家吧。”邢歌自嘲的笑了一下,“不过这辈子可能性不大了。” 谢小满半晌没有说话。 “邢歌,你的家在什么地方?” “洛阳旁边的一个小村子,不是什么出名的地方,但地方确实不错,依山傍水的。”说起家乡,邢歌脸上有了些异样的光芒。 谢小满看得出,他最开始只是应付着说两句,后来却像陷入了什么似的,脸上被一层淡淡的温柔的亮色笼罩着,仿佛看着自己一辈子最心爱的女人。 邢歌陷入思绪,不再说话。谢小满便也熄了声息,不去打扰他。 看着他的模样,谢小满也不禁想念起自己的家乡来reads();。不是那片会稽城的高墙深宅,也不是乌衣巷的豪门深院,而是千年之后那个朴素的地方,那个狭窄、简单,却又充满了暖意的小屋子。哪怕只是当时桌角的一盏台灯,如今想起来,也带着一丝永难磨灭的暖意。 邢歌率先回神,不小心看到了谢小满脸上泛起的充满遥思的表情,不知怎么,心里一根弦被狠狠的撩拨了一下,仿佛一记窝心拳,正中心口。 原来这样的人也会流露出这样脆弱的表情。邢歌这样想着,一股男子本性的保护欲,几乎被激发起来。 “啊!抱歉!有些出神了。”旁边的油灯爆了个油花儿,将谢小满的思绪拉扯回来。她笑着揉了揉自己的脑袋,笑道,“邢歌,我会尽量帮你。” “啊?什么?”邢歌愣了愣。 “你想回家的这个愿望,我会尽量帮你实现。”谢小满的双眼带着光芒,“虽然不知道到底能不能做成,到底需要多久,可我谢小满,会尽力的。” 邢歌一时呆呆的愣在那里,完全无所适从。 谢小满看着他的表情,觉得有些好笑,于是轻松的笑起来:“你不用觉得如何如何,我只是想要结束这场铺天盖地的战争而已,至于你想要回家的梦想……如果战争结束了,你就可以回家了,不是么?” 邢歌下意识的点头,脸上也下意识的流露出复杂的情绪。 “我知道这种话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也很没有自知之明。”谢小满站了起来,“我这个人吧,没有什么能力,也没有什么谋略心计之类的东西。所以啊,之前的想法总是很简单的。在这种乱世偏安一隅,活得简单潇洒一些,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想修仙就修仙,想抄些诗词换钱便换钱,想嫁谁就嫁谁,如此而已。 “我这个人,原本就是个疲懒的家伙,没有什么大的胸襟与气魄,更没有定江山的能力与勇气。逍遥过一生是我的夙愿,可实际上证明,这种夙愿总是很难实现。我不去找麻烦,但是麻烦往往会来找我。” 不论是身世带来的、郭璞带来的、还是自己带来的,都是自己不能回避、无法回避的东西。她原本还保留着一颗逃离的心情,可是事到如今,卧榻之侧有着夏花的虎视眈眈,身旁有着千疮百孔的百姓与江山。即便疲懒如谢小满,又怎么可能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道德层面上,我不是一个好人,可很多时候,我知道,我见不得什么,不喜欢看到什么。” 谢小满笑了一下,显得有些苍白。 “在江左的时候,其实乱世距离我是很遥远的,什么战争啊,血流漂杵啊,饿殍遍野啊,还都是书本上的东西,局限于字面与想象当中的,实在没有什么值得我注意的东西。” “但这几天,我看到了一些东西,经历了一些东西,脑子的想法有些改变了。” “我知道自己是个即无知又无能的人,可是但毕竟有些寻常人不曾拥有的力量。就连邰先生都能炼制丹药,治病救人的,我谢小满,总该做点什么。” “让战乱就此止息,这或许听起来是个太过猖狂,太过不可能的笑话。可总要有人试一试的,对不对?” 谢小满笑着看向邢歌,看着后者那张茫然中带着震惊的脸,便忍不住笑的更加开心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九章 能饮一杯无 “你是不是觉得我疯了?” “这倒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如今天下大乱,江左之地还算是不错,晋朝尚且能够为继自己的统治,以我简单粗暴的历史知识来看,怎么也能再撑个一百多年。但江北的地界上,来来回回的都是金戈铁马,你唱吧来我登场的轮回。按照道理来说,这样的乱世还需要持续很多很多年,经历整个暗无天日的南北朝,让老百姓们死的差不多之后,才会有隋朝一个短暂的盛世。” “这是个太过漫长的黑暗时代,而且要是往前追溯,前面又是汉末与三国的乱世……所以,这一段历史,就连历史课本都不怎么喜欢细说的,毕竟太混乱了,普通的历史老师恐怕都搞不清楚前燕、后燕、南燕、北燕是怎么一回事,当然没有办法讲给学生听。” “我啊,现在的想法很简单,也很坚决。在我有生之年,解决掉这个乱世,把世界从战乱当中解救出来。你看,怎么样?” 邢歌自己没有答话,他已经从最初的震惊中清醒过来,这时候重新合拢了方才大张的嘴,现在正在用一种几位复杂的目光看着谢小满的面容。 谢小满看着他的表情,看到那里面有惊讶、不解、不屑、嗤笑、敬畏种种混杂的情绪,不由得愈发高兴起来。 谢小满走上前,拍了拍邢歌的肩膀,大笑道:“是不是觉得我是个神经病?脑子有点问题?现在特别后悔跟我在一起,想要离我远一点?” 邢歌看着她的双眼,缓慢但是坚定的摇了摇头。 “啊?”这一次,轮到谢小满差异。 “我认识谢娘子的时间很短,但是。”邢歌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双拳下意识的紧握了一下,“但是我知道一件事情。不!应该说,全天下的百姓们,都清楚一件事情……这个世界上,修士或许是有不少的,但真正肯舍弃修行之路。为百姓们谋福利的。却少之又少。不!应该说,我邢歌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看到过。甚至没有听说过。” “我邢歌不懂修行。但我猜,那一定是一条十分复杂十分艰辛的道路。所以修士们宁愿隐居于深山老林,不问世事,也不愿意浪费一丁点的时间去做其他的事情。” “但谢娘子你是不同的。”邢歌隐隐的有些激动起来。“其实,不论是之前您从我们手中救下那个斥候。还是从赵军手中救下那一百个士兵,又或者,是饶了我的性命,这些。都说明了一件事情。您与其他的修行之人,是不同的!” “像邰大仙人那样的仙师,他或许会救人reads();。但那种感觉……就像是一个人发了慈悲怜悯之心,救助了一只快要饿死的狗。那种感觉。与救人是不同的!您是超越于我们的人,高高在上的,几乎是不受世间约束的。我们对于您来说,应该就是蝼蚁一般的存在,不需要同情怜悯的!” “可是您不一样,您想要帮助我,想要帮我回家……”说到“回家”这两个字,邢歌咧开嘴,笑了一下,眼泪却跟着落了下来,“我知道,这件事情可能一辈子都不可能完成,没准儿我明天就回身首异处的。可这,的确是我心中所愿!” “如果……”邢歌的声音有些暗哑,他低着头,谢小满看不见他的表情,“您真的,是报着这样的想法而奋斗的话。我邢歌,鞍前马后!任凭驱使!” 说罢,邢歌一撂前襟,冲着谢小满跪了下来。 谢小满连忙上前将邢歌扶住,自己也坐了下来。 “我是这样想的,只是不知道能够走多远。”谢小满自嘲一笑,“别听我之前说的好听,实际上,我还连半点计划都没有呢,你还敢跟着我?真是不要命啦!再说……”谢小满想到了夏花,以及那个真正超越于众生的存在,笑着摇了摇头,“我还不知道能活多久的,没准儿今天晚上就挂掉也说不定。你还是别乱激动了,就当我是个屁,放了得了。” 邢歌闻言紧张起来:“谢娘子此言何意?可是身子有什么问题?可需要看大夫?” “不是生病啦,有人追在屁股后面,等着要我的命呢!”谢小满笑道,“再说了,我怎么说也是个修行之人,要是我自己都看不好的病症,找大夫又有什么用?” “是!是我考虑不周了。”邢歌复杂的看了谢小满一眼,想着竟然有人正追杀她……她也不过是个少女,怎么会有这样的仇家?看来修行之人的日子,并不好过啊! 正心生感慨,邢歌又不禁想起之前谢小满的那一句“当我是个屁,放了得了”,不由得脸上升起些异样的精彩。怎么看对方都是个身份不俗的小娘子,又是个修行之人,怎么说起话来,如此……粗俗。 一念至此,邢歌再也忍不住,干咳一声,笑出声来。 谢小满自然之道他笑的是什么,又觉得之前的那些话,真的是张狂的容易遭雷劈,这时也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风雨簌簌,到得如今这夜半时分,终于变成了雪。 细小的雪花扬扬洒洒,掩人耳目似的尽力收敛着自己的声音,飘飘荡荡着,未若柳絮因风起。 雪花落到地面上便化开,有的恰好落在巴掌大的积水上头,掀起一个极小极小的涟漪,而后便悄然融化,再也寻觅不到分毫的踪迹了。 可那终究是带着冰寒的温度的,只要这样细小的雪花足够多、足够多,总会有一天,那潭小小的积水会被万全冰封、被雪花覆盖。 只是不知道那个时候,谢小满还能不能亲眼见到。 “谢娘子有什么想法?” “不知道,先去赵军营中看看再说罢。” 邢歌点了点头,又不无担忧的问道:“但是,谢娘子觉得,邰先生会将您介绍到军中么?” “明天我直接去问问就好了,这种事情倒也没什么可遮掩的reads();。反正已经说我是在闯荡江湖了,找个事情做嘛,也不是什么值得奇怪的事情,对不对?”谢小满挠头道。 “只是,据我所知,即便是邰先生那样的人,恐怕也不希望自己有竞争对手吧?”邢歌思付道,“赵军军中的修士倒也并不少,我所知道的就有三人。只是其中两个都是跟着王师的,如今在东境作战的是骠骑将军,他手下似乎只有邰先生这一个修士。而且,也未曾听说骠骑将军有增加修士的意思……当然!我只是赵军军营的一个小兵,这些事情也都是道听途说来了,到底准不准并不清楚。” 谢小满点了点头:“没关系,明天去问着试一试,如果不行的话,就另外再想办法。我这个人吧,没什么能耐,也没有长远谋划的脑子。反正是车到山前必有路,到时候的事情到时候再说,现在操心也没有用的,对不对?” 邢歌笑着点头:“谢娘子说得有理!” “邢大哥,你也先歇着吧,咱们明天再看情形。”谢小满笑着道,“你今天也折腾一天了,一定要多休息。” “放心吧,我们这种身子骨是在军中折腾出来的,这点事情不算什么。那在下也不耽搁谢娘子您休息了,这就告辞!”邢歌冲着谢小满抱了抱拳,推门离开。 谢小满起身相送,她看着门外的飘雪,以及雪夜里泛着淡淡红光的夜空,觉得心情大好。狠狠的吸了一口格外清新的空气,谢小满忍不住吟道:“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好一句‘能饮一杯无’!” 沉吟当中,一道欣长的身影出现在庭院当中。 谢小满完全没有见到他是如何现身的,只是他立在那里,就仿佛他一直都在那里似的,毫无违和感,也没有半点突然出现的突兀。 他似乎今夜一直都在那里,之所以她之前没有见到,只是因为他没有开口,自己没有注意而已。 这种感觉实在太过奇怪,太过奇特。谢小满发誓,她从小打到横跨千年的生命中,从未经历过类似的事情。 而下一刻发生的事情,让谢小满觉得愈发诡异了。 那应和的男子站在院子的中央,施施然,洒洒落落,不偏不倚。 邢歌正在往自己的房里走,这西厢也是个小院落,邢歌的房间就在偏屋,此时从谢小满居住的主屋往回走,自然要经过中间的小院子。 邢歌自然而然的往回走,目不斜视。他的目光明明应该能够看到眼前的男子,邢歌却仿佛毫无察觉似的,直挺挺的冲着男子所在的地方走去。 如果邢歌再不停歇,他再迈出下一步的话,他整个人就会撞到那名男子的身上! 可是,邢歌抬腿、迈步,什么都没有发生。 邢歌没有撞到任何东西,没有停滞脚步,没有任何感觉,只是简简单单的穿过了那个男子的躯体,仿佛穿过空气。 雪还在簌簌的下落,落在邢歌的肩头,却没有在另一名男子的肩头上做任何的停留。(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章 神 谢小满看着那个人,礼貌的侧了侧身子。 侧身就是示意客人的进入,客人微微一笑,闲庭信步,走了进来。 谢小满与这人擦身而过,只感觉到一阵清风。 一种心神的悸动突然从灵魂深处浮现出来,仿佛鼻尖嗅到了什么奇怪的味道,那种味道几乎能够勾走人的神魂! 又像是忍饥挨饿了三天的人,忽然走到了面包房的旁边!那种诱惑带着撕心裂肺的魔力,几乎要将人的全部意志都撕成碎片! 那是一种渴求!不仅仅是发自内心的!而且是发自灵魂的渴求! 谢小满害怕自己的异样被邢歌发觉,连忙回手关上了房门,而后便一手捂住了心脏所在的位置,大口大口的喘息着,想要将那种浑身血液都快沸腾的感觉压抑下来。 她觉得有些头晕,身体有些不受控制,于是背靠着房门,缓缓的坐了下来。 谢小满抬眼去瞧,她的双目已经充血,朦朦胧胧的,她只能看到男子已经坐下。 他坐在案几旁,姿态随意而潇洒。 他伸出手,于是手中便多出了一壶酒来。 他想了想,于是房间内便多出了一只红泥小火炉。 火炉中缺少温酒用的水,于是他挥了挥手,水便从天上来。 一切便是如此,如此随意,如此自然,如此信手拈来。 谢小满看着眼前模模糊糊的一切,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下一刻,她便晕了过去。 …… …… 黑暗的世界。 如此冰冷。 如此安静。 这样的世界好熟悉。 似乎我一直都在这里。我就属于这里。 这是什么地方呢?这样的黑暗,这样的安静。这样的冰冷。 前面那熹微的光亮是什么?好像是火? 走上前去瞧,果然是火焰呢。伸出手去摸,这火焰却是冰冷的,燃烧着,却没有半点的温度。 这火焰的颜色也好奇怪,是透明的呢。 从来没有见到过透明的火焰……谢小满这样想着,却又忽然想起了什么。 哦!不对!我是见到过的。只是。是在哪里呢…… 已经想不起来了。 有声音传过来reads();。 像风。 似乎是从那边传来的。一阵又一阵的,又像是海浪的声音,这到底是什么呢? 有些好奇。于是走过去。 也不是真的再走,更像是飘,因为低下头,是看不到自己的身体的。甚至连“低下头”这个动作也无法完成。 自己更像是一种虚无的存在,仿佛只是一道简单的意识碎片。不存在任何形体,只是简单的飘荡在这个黑色亘古的空间内。 仿佛千年前就存在在这里了。 又仿佛千年后也会这样存在下去。 谢小满这样感觉着,下意识的去向那声音发出的地方。 只是一道意识,所以她走得格外快。近乎于光。 但这是连光都照不到的地方,除了冰冷和黑暗之外,什么都没有。 好在。还有声音。 那声音越来越近了,也开始渐渐变得清晰。 谢小满“侧耳”去听。她没有耳朵,所以听得更加清楚。 那似乎是人声,很多人很多人共同发出的声音,一声又一声,如同一阵阵的波涛,又像是一阵又一阵的海啸。 山呼海啸。 他们在喊什么东西? 谢小满极力的想要听清,于是向前走得更快、更近了。 似乎是两个字,有些模糊,一遍又一遍的,不停的重复着。 好像千年以前他们就在这里呼唤着。 又好像千年之后,他们仍旧会在这里呼唤。 离得越近,声音就变得越大,越来越恢弘。 整个黑暗都开始回荡起这样的呼唤,是两个字的,一次又一次,仿佛一种莫名其妙的节拍,亘古不变的敲打着。 那声音已经太大了,大的让人双耳充血。 谢小满现在没有双耳,自然没有办法充血。 这声音大的让人心脏都随之共振。 但谢小满现在连心脏都没有,自然也没有办法共振。 这声音大的,让人全身上下的血液都开始随之沸腾,都开始灼烧。这声音让灵魂都开始悸动,都开始挣扎着想要冲破什么似的,开始张牙舞爪。 谢小满就是一丝灵魂,于是她也感觉到了什么,一种异样的感觉开始充斥她的全部。 灵魂就是她的全部。 于是她的全部都跟着沸腾起来reads();。 仿佛着了魔似的,谢小满下意识的继续向前。 就像是已经饿了三天的人,忽然嗅到了面包房飘来的香气。就像是一道漂泊已久的灵魂,忽然找到了天堂的归宿。 谢小满几乎是疯狂的扑过去,她听着那声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清晰!她看到前面的黑暗,越来越浓稠,越来越浓稠! 突然!一道光亮撕破全部黑暗! 黑暗就此消失不见,只有耀眼却没有温度的光亮,万全取代了黑暗的空间。 这时候,谢小满也看到了一切! 那是人群。 成千上万的人群。 人们站在那里,抬着头,看着天空的方向。 谢小满就站在天空上。 所以,人们正在看向她。 人们的双眼中,充满着敬畏与狂热,充满了兴奋与灵魂,充满了对献祭的渴望,充满了对死亡的祈求。 谢小满低着头,看着人们。 人们呼唤的声音还在继续,甚至变得更大。 人们躁动不安着,就像是正在为获得生命而欢呼,又像是为了面对死亡而兴奋。 周遭的空气都因为人们的狂乱而扭曲了。 那是一种万千灵魂躁动起来的场景,连天地都开始变形。连生命都变成了一种不再稳定的存在。 谢小满看着人们,忽然觉得这个场面有些熟悉。 人们纷纷高高举起双手,踮起脚尖,甚至有人推倒其他人,踩在对方的身上、肩上。他们做一切的举动,只是为了距离天空更近一点。 人们的双眼中充满了狂热的火焰,充满了灵魂的香气。充满了渴求与**。也同时,充满着黑色死亡。 谢小满忽然明白,黑暗并不是消失了。而是完全浸入了这些人的双眼,浸入了这些人的灵魂。 也就是这个时候,谢小满忽然听懂了他们正在呼唤的那两个字——柔然。 他们在呼唤柔然。 有人跟自己说过,柔然。就是自己。 谢小满心中一片淡漠,她看着地上蝼蚁一般的人群。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那不是她的手,而是一个男人的手,她似乎见过。又似乎从来都没有见过。 画面扭曲,头脑如同被撕裂,一阵狂风暴雨飞掠而过。谢小满只觉得周身疼痛难忍,让她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睁开眼。她就看到了那只手。 这只在黑暗尽头出现的手,如今,就在自己的眼前reads();。 谢小满看着它越来越清晰,于是深深的吸气。目光顺着手臂的方向逐渐向上。 她看到这人的躯干,看到这人身上所穿的简单的粗布青衫,看到那修长的锁骨与脖颈,看到微微突出的喉结。 她看到这人线条感十足的下巴,看到紧紧抿着、略显无情的薄唇,看到那高挺的鼻梁,看到那双深邃如宇宙的眼。 谢小满微微有些愣怔,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人。 她无法用好看或是丑陋这样的字眼去形容他,因为他的面容早已跳脱出了这个范畴,不在凡尘之列。 换句话说,不论用凡尘中的任何一个词语去形容他,都会给人一种亵渎的感觉。 这种感觉十分奇特,就像是没有人会用“漂亮”来形容观音菩萨的塑像一般,因为那样太不庄重,太过肤浅,也太过不敬。 有一种敬畏,是与生俱来的。 就像是人看到磅礴的长江会心生感慨,看到连绵的喜马拉雅会觉得震撼,看到无穷无尽的宇宙时,会认识到自己的渺小。 这种人类与生俱来的一种本能。一种能够看清自己,看出差距的本能。 如今的谢小满,看得出。 她看着那张脸,感受着那个人身上的气息,有些慌张,有些畏惧,有些崇拜,有些激动…… 一种又一种复杂的情绪堆叠着,让谢小满觉得十分熟悉。她总觉得,这样的感觉、此时此刻自己脸上流露出的表情,似乎在什么地方看到过。 谢小满绞尽脑汁,想了又想。 忽然,她想起方才黑暗尽头的那个画面,忽然想起了地面上那些密密麻麻的人群!在那些人群的脸上,也流露着这样的表情! 自己与他们,是同样的表情! 可是,又总是有某个熹微的地方是不同的。 谢小满微微蹙眉,有些想不明白。 就在这个时候,男子一直看向远方的双眼缓缓的移动,看向的谢小满。 谢小满感觉到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这样超乎寻常的速度,直到四目相对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仿佛突然被一道闪电劈中了似的,谢小满浑身僵硬,脑子也是完全麻木的,无法思考任何的东西。 她只能呆呆傻傻的看着男子的双眼,看着那双目中望不见底的深邃,噤若寒蝉着。 男子的双目是极黑极黑的,黑的像是宇宙。可在其中,却依旧有偶尔闪亮的光点,这些光点埋藏在极深极深的地方,一点又一点,仿若宇宙中一颗颗距离极远的星辰。 谢小满看着那些闪烁,觉得有些熟悉,又觉得有些陌生。 然后,她便再度晕了过去。(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一章 了然无趣 “主上。” “她的神魂不够强大。” “是。就算是再怎么继承了主上的修为,她也只是一个凡人罢了,不值一提。” “我只是看了她一眼,她就晕了。” 男子伸出修长的手指,轻抚着谢小满的面颊。 此时此刻,谢小满正躺在卧榻上,仿佛睡着了,双眉却因为痛苦而紧锁着。 夏花有些慌了。她从未见过主上会这样触碰一个普通人,除非是献祭的时候,否则她的主子,她的神,怎么会亲自去触碰一个肮脏的凡人! “真是,有趣。”男子淡淡的说着。 他说话的声音极为平淡。那是一种真正意义上的平淡,省略了所有的语气与语调,只剩下语言文字带来的平铺直叙,淡薄的让人心寒,如若十二月的朔风凛冽。 夏花不知道她的神在说什么,于是低下头,不敢多话。 柔然也不会多话。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喜欢说话的神。 他腰间的束带已松,青衫略微滑落,露出他一半的胸膛。齐腰的长发并没有带给他半分的女气,反而是一味的洒脱着,带着几分魏晋独有的风度。 但这风度又不仅仅是魏晋风度,因为那是凡人的,他却是真正意义上的神。 他伸出手,温好的酒水便已入手,盛酒的是北宋“雨过天晴云**,这般颜色做将来”的汝瓷,里面的酒水是盛唐“五花马、千金裘”换来的美酒reads();。 酒气氤氲催人老,他却从未老去,也不可能老去。 夏花不敢抬头看他,只能感知着柔然的动作。迟疑着,问出心中的疑惑。 “主上,是不是现在就让她献祭?这孩子……不大听话。” 的确是不大听话,夏花早已命令过谢小满,不允许她随意离开晋军的营地。但她不但走了,还走得远远的,甚至不打算再回去。 夏花虽然在谢小满面前表现的很强大。可实际上。她却很为难。 即便主上不曾多说,她也知道,这个谢小满与其他的献祭者来说。明显是不同的。 她并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也一直捉摸不透。但主上一天没有下令,她就一天不能把谢小满怎么样。可是同样的,她也必须要一直这样看着谢小满。以免主上再有其他的命令。 夏花本是草原上受众人祭拜的身份,哪里受得了这种瞻前顾后的生活。她几乎迫不及待的想要摆脱这个谢小满的牵制。于是现在,即便是硬着头皮,也不得不在柔然面前,提上一句。 柔然还在饮酒。盛唐的酒,盛唐的诗,实在有些悠闲。 他的心情不错。 人在心情不错的时候。一般不喜欢被别人打扰。神也一样。 所以他放下了手中的酒盏,右手支在几案上。轻轻的撑着头,看向夏花。 宽大的青衫广袖从他的手臂上滑落下来,露出大半肌肤。 柔然看着夏花,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夏花的身体,却开始发抖。 发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痛苦。 柔然看了谢小满一眼,于是谢小满便晕了过去,现在还躺在床榻上,面色苍白的像是生了一场大病。 夏花知道主上的威能,哪里敢抬头去对视? 可即便不去对视,夏花依旧能够感觉到那道,几乎可以穿透灵魂的目光。她几乎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开始因为那道目光的注视而渐渐被毁坏着。骨头吱吱嘎嘎难以为继的声音,开始从体内传入耳中。灵魂仿佛成了一张薄薄的纸,快要被篝火点燃…… 夏花的身体开始剧烈的抖动起来。她开始出汗,不过片刻的时间,她身上的衣裙就已经完全被打湿。 她有些狼狈着,终于制成不住,闷哼一声,伏倒在地。 直到此时,柔然才移开了目光。 从始至终,他的表情都没有任何的变化。 他已经见过了太多的东西,这个世界对于他来说,都有些无趣了。 天地变换,王朝兴衰,江山更迭,人命葬送……这一切都是一个虚无的圆,不断的重复着,用无结束之日reads();。 有的时候,柔然在想。唐初算出《推背图》的李淳风和袁天罡实在有趣,既然早已看得出六十象的往复回环,为什么还会选择继续存活在人世里?那俗世万千,不过尔尔,生有何可恋? 这个世界上,能让柔然感兴趣的东西实在太少太少。除了李淳风和袁天罡之外,这么长时间以来,便只剩下了如今眼前的谢小满。 谢小满是个异数,他不小心造成的存在,没有被他预知过,也原本就不应该存在的异数。 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把她当做最普通的献祭者一般,吸收掉她身上所携带的修为,一切便万事大吉。 可万事大吉不代表有趣。 柔然已经无趣了很久。久得无法用时间的尺度去衡量,所以他开始变得喜欢异数,喜欢看戏。当然,前提是,这戏必须是剧本里没有的戏。 柔然的剧本很长很多,覆盖了太多的东西,里面没有的东西实在太少。 但谢小满的确是一个,所以柔然觉得有趣。 他再度伸出手,轻轻的抚摸她的面颊。谢小满的眉头紧皱的更深了些,额头上渗出的冷汗也多了些。 柔然带给她的,是痛苦。 这是很自然的事情。 谢小满原本就是柔然的一部分,却偏生还有自己的魂魄。 这就像是一个巨大的吸铁石,正在吸引着她的归来。明明距离很近了、吸力很大了,可是她偏偏不肯放弃,不肯成为那吸铁石的一部分,于是拼上了一切,挣扎起来。 这种挣扎很熹微。在柔然看来,渺小的有些好笑。 但好笑就是很好很好的事,因为能够让柔然觉得好笑的事情,已经太少太少。 几乎是逗弄小虫子一般,柔然没刻意收敛自己的气息,而且继续抚摸着谢小满的面颊,甚至微微用力。 谢小满冷汗瞬间浸透了衣襟。面色陡然惨白。整个身体几乎都下意识的痉挛起来。 如果柔然再不放手,下一刻,谢小满的灵魂就会简简单单的被撕裂。她也自然不会再存在于人世间。 但柔然终究还是放手了。 这个世界上,玩具实在太少,不能简简单单的弄坏,否则就不好玩了。对不对? 柔然收手,站起身来。 他看向窗户。忽然想要看月光,于是房间内灯烛熄灭,房外飞雪停歇,红云散去。一抹朗照的月光从天际如同瀑布般洒落下来,透过延府西厢的窗棂进入房内,飘落如银。 柔然很满意。但终究无趣。 了然无趣。 “主上……”夏花胆战心惊的开口,她万分惊恐。原本整齐美丽的发髻已经歪斜,不复那倾国倾城的美丽。 “你在这里,真是无用啊reads();。”柔然看着月光,“会去种花罢。” …… …… 谢小满是被人晃醒的。 “谢娘子,你有没有事?你怎么样?能不能听到我说话?” 眼前模模糊糊的看不真切,声音倒是由远及近一般,渐渐的能够听清了,只是到后来怎么就变成了刺耳的吼声,声音大的几乎震耳欲聋。 谢小满觉得有些难受,于是皱了皱眉头。 她想要回应一句,却发现张开嘴竟然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情,几乎不可能。 再仔细去感觉,身体浑身上下的痛楚都潮水般的涌来,疼得她一时间无法呼吸,只能屏息忍耐。 耳边的声音却没有什么停止的意思,甚至一声大过一声。 更要命的是晃动自己的双手,这是要将自己晃醒?还是要把我晃残废的?用得着这么大力气么! 疼痛仿佛从灵魂深处袭来,针扎似的麻木,偏偏这麻木又是遍布整个身体的,袭来的时候,根本不给人喘息的机会。 “是不是中邪了?用不用请个大夫来瞧瞧?” “昨天晚上我就发现谢娘子的脸色不大好,早就说要请个大夫来看,可是谢娘子没有答应。还说修行者自己都治不好的病,就更别说大夫了。” “那可怎么办?可咱们也不能干等着,总得做点什么……” “都给我住手!让老夫看一看!” “啊!邰先生!邰大仙人!您来了就好了!我们正一筹莫展呢!您一定会有办法的!” “那是自然!你们都先退下,我看一看这位小友的毛病……咦?这气息好奇怪!这……” 谢小满感觉有人搭上了自己的脉关,又从指间处发散出一股灵气。 “啊——” 一声惨叫传来,紧接着又是“咚”的一声闷响。 “哎呀!邰先生!您这是怎么了!怎么会撞到门板上!” “难道是真的有什么邪祟作怪!连邰先生都应付不得?” “咳——咳咳!没、没关系,是我一早上有些糊涂了,想要用灵气驱魔,一个不小心,使用的错误了,竟然把自己弄得飞了出去!嘿嘿!没关系,没关系!让我再仔细看一看!” “哎!我就说嘛!邰大仙人的手段,是连当今陛下都知道的,怎么可能会被小小的邪祟打击到呢?原来只是邰先生自己不小心!哈哈!” “人有失手,马有失蹄。我也是老了,呵呵!不要紧。依我看来,这位小友恐怕是修行的时候灵气不振,才导致现在内府空虚。我这就去房中取一味丹药让她服下,定然会立刻起效的!”(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二章 赵军 如果还不醒过来,难免会被邰寻常喂进去一些莫名其妙的丹药…… 谢小满这样想着,努力的忍耐着身体和灵魂深处的疼痛,呼吸再呼吸,终于在邰寻常赶回来、准备往她嘴里塞丹药的那一刻,睁开了眼睛。 “邰先生的丹药太过厉害。我只是在晕厥当中,不小心嗅到了丹药的通灵之气,便醒了过来。”谢小满苍白着面色,轻笑着说道,“邰先生的丹药如此厉害,还是不要浪费在我身上了罢。小满的身体已经好了很多,剩下的事情自己打坐就可以恢复了,邰先生的丹药,还是留着治病救人才是正道。” “这……”其实邰寻常自己也舍不得将丹药一颗颗的送人,这时候又听到了谢小满的夸赞,不仅觉得很有道理,还平白无故得了一记马屁,外加旁边众人送来的崇拜目光,自然欣慰的紧,顺水推舟的应了下来。 “也难得小友有如此胸襟气魄,即使你不会炼丹,也应当知晓这一枚丹药的难得程度,实在是很难成型,十枚中有两三枚成型就已经很不错了,那还得是我们这种经验丰富的炼丹者才能达到的程度……” 邰寻常夸夸其谈起来,谢小满一直保持着淡淡的微笑,心里却不由得开始无语……十个里面成型两三个?你当你做的是马卡龙呢? 心里这样想,谢小满倒也不会直接这样说出口。 一来,不管怎么说,这个邰寻常对自己还是很不错的,又给丹药又要救人的,的确是个好人。二来。自己还要依靠他混进赵*队的内部,若是少了这个帮手,事情自然会棘手不少。 至于其他的东西,那些虚荣与骄傲,都是一些寻常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拥有的东西,一笑置之也就罢了。 再说,邰寻常怎么说也比自己大很多。是真正的前辈。尊老爱幼这种传统美德,谢小满是不会丢掉的。 “……这种丹药,修行者若是吃下去。不论有任何经脉不顺的问题,都可以立刻解决!若是凡人吃下,那就更加不得了了!延年益寿都是小事,许多医药难除的疑难杂症。都可以简单的驱除!” 邰寻常还在继续吹捧自己的炼丹术,怎么听都有一种购物频道主持人的风采…… 谢小满平缓的呼吸着。努力的缓解疼痛感的蔓延。感觉好的差不多,抬眼就看到了邢歌满是担心的表情,谢小满不禁微微一愣,而后便冲着他虚弱的笑了笑。表示自己无事,无须担心。 “我看谢娘子的身体还是有些虚弱。这毕竟是谢娘子的闺房,咱们几个大男人在这里也不大方便的……”邢歌适时的打断邰寻常的吹嘘。笑道,“咱们还是出去吧。以免打搅到谢娘子的休息。” “哎呀!是我这个东道考虑不周了!”延家家主延鸿硕一拍脑门儿,道,“昨天晚上忙乱的迷迷糊糊的,竟然连这种事情都没有想到!真是对不起谢娘子了!邢兄弟提醒的对!我这就安排几个婢子过来照顾谢娘子,咱们这些个大老爷们儿,也莫要再在谢娘子的闺房叨扰了!” “谢娘子,您好生休息,若是需要什么,想要吃些什么,就直接跟下人说!我这凡人一个,也帮不了什么忙。不过既然您之前饶了小儿一命,那就是我延某的恩人!千万莫要客套了才是!”延鸿硕十分慷慨的道。 “那就先多谢延先生了。”谢小满笑着欠了欠身。 延鸿硕又客套几句,引着邰寻常往外面走了reads();。邢歌却不禁停留了片刻,不无担心的低声问道:“当真无事么?” 谢小满重新感受了一下身体的情况,无力却坚定的点了点头:“放心吧。” “好。”邢歌重重的点头,“我一直在偏房里,若是有什么事情便叫我。” 谢小满笑了一下,没有称谢:“先帮我跟他们说一声,不必让丫鬟来伺候了,我想要先自己休息一下。” “知道了,放心罢。” 邢歌最后一个退出,轻轻的关了房门。 谢小满看着光线随着两扇门的关闭而收拢,心里微乱。 她努力的回忆着之前的记忆,那记忆就仿似一场毫不真实的梦境,让她不明白到底有没有发现过。 在梦里,她好像看到了许多许多的人,感受到了那种狂热的近乎邪教的氛围,又感受到了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她好像也看到了夏花,听到了她的声音…… 奇怪,除了夏花之外,另外好像还有一个男子的声音。那个声音有些耳熟,似乎在自己遥远的记忆中存在过的,到底是谁呢? 还有那种让人恐怖、让人痛苦的感觉! 那到底是什么! 谢小满浑身一颤,她的身体里依旧残留着那种痛苦。 那是一种灵魂几乎要被徒手撕裂的痛苦,不论自己如何挣扎,如何拼命的逃跑,都没有任何作用。 那种无力感,那种疼痛,让她永远都不想再感受第二次! 可这一切,到底是什么呢? 谢小满抬起手,摸了摸自己汗津津的额头。 难道只是梦境么? 梦境会如此的真实? 谢小满艰难的撑起上半身,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的衣襟,正簌簌的往下掉落着什么。 那是白色的小削削,用食指粘起来一点,磨一下,便会被撵开。 谢小满觉得这种东西有些熟悉,于是凑到鼻尖下面嗅了嗅,用伸出舌头舔了舔……果然是盐! 谢小满顿时觉得无语。 自己昨天晚上,到底是出了多少汗,竟然连衣服上都析出盐来了!看着盐量,基本上可以炒一盘菜了! 不行,为了身体中的钾钠平衡,自己今天得多吃点酱菜…… …… …… “谢娘子,你想好了,真的想要在赵军营中出一份力?” 入夜之后,邰寻常从城外的军营中归来,便来到了延府的会客堂,由延家家主延鸿硕和邢歌作陪,邀请谢小满前来商讨军中之事reads();。 “其实我对现世一无所知,事到如今只是想找一些事情做。而且,因为之前不小心对赵军造成了一些影响,所以……哎!就算是弥补一下罢。”谢小满不好意思的笑道。 邰寻常笑道:“这倒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我今日去营中时,也听那营长说了这件事情。他原本以为你是燕军的人,如今一听说你只是当日路过的一个寻常修士,惊得直拍大腿。说是一定要见见你呢!” “见我做什么?算账么?”谢小满挠了挠头。 “哪里!是觉得你是个女中豪杰,想要结交一番。而且他也说了,昨日的事情,其实他们并没有什么损失。当时即便你不出现,那些剩下的燕军也是一块难啃的骨头,他们就算是真的去吞,也非得崩掉两块大牙不可,并不是那么容易的。其实就是个鸡肋,弃之可惜,食之无味,只是僵持在那里,无法撤军罢了。”邰寻常笑道。 邢歌接话道:“这么说起来,谢娘子哪里有什么错处,明明就是给了营长一个台阶下,两边都是皆大欢喜了。” “说的就是这个道理!”邰寻常拍着大腿笑道,“谢姑娘的身体可好一些了?” “好多了,多些诸位挂怀。”谢小满笑着起身,冲几人福了一礼。 “嗯。”邰寻常捋了捋胡子,打量着谢小满,似乎有些难言之隐的样子。 “怎么?邰先生是不是想要说什么?直接说便是,晚辈听着呢。” 邰寻常踟蹰道:“这事情,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谢姑娘想必应该知道,军营这种地方,来往的都是男子。在军中任职的,可以说,基本上是非男子不可的……” 谢小满点头道:“我知道邰先生的意思了。邰先生不必为难,军中我倒也不是非去不可,只是想着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罢了。” 说到这里,谢小满自嘲一笑:“我这个人,资质有限不说,会做的事情实在是太少。除了修行之外,只会一些符篆之类的东西,又是一个女儿家,说起来,实在是有些耽误事呢。我之前还在想,如果实在不行,倒也可以女扮男装……也不是非要做什么,只是心里惦记着这回事,不做的话,总是心里不安生。毕竟是欠了赵*队的,不补偿回来,总是不舒服的。” “而且,我之前还在想。其实符篆这个东西,要说有用的话,恐怕真的是只能在战场上用一用了。寻常百姓哪里用得上初火符、引风符这类的东西?倒是在军中,火攻、水攻之类的事情,有了这些符篆之后,才能施展的简单许多罢!” 邰寻常闻言愣了愣:“谢姑娘对于军法倒也熟悉,竟然还知道火攻、水攻这一类的事情。” 谢小满心中一抖,这一句话自己说的实在无趣,若是不小心被人看破了身份可怎么办?若是因为这一句话的关系,被邰寻常看出来,自己曾经在军中呆过,那之前准备的一切岂不是功亏一篑了! 笑了两声,谢小满努力的保持表情的平静,挠了挠头,思绪飞转,只想着到底应该如何应付。 (写到这里的时候,突然特别想加一句“且听下回分解”……)(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三章 有钱人 “说来也是惭愧,”谢小满嘿笑了两声,揉着脖子道,“我原本在山上的时候,总喜欢缠着师父讲一些演义话本之类的东西。什么汉末三国呀、孙子兵法啊。其实主要的东西我一概是听不懂的,就是喜欢那些猎奇的东西,所以这些火攻、水攻之类的用兵之术,多少了解一些,只不过都只是半吊子罢了。如今说出来,倒是让诸位见笑了。” “原来谢姑娘打小就是一位女中豪杰!”延鸿硕笑着打圆场。 “不敢当,不敢当。”谢小满惭愧道。 这一番话说出口,邰寻常倒也收回了怀疑的心思,也笑着附和了延鸿硕两声,又接着道:“谢姑娘这话说得不错,这种符篆的功夫,的确是在战场上才能拥有真正的作用。只是女儿身这个事情,女扮男装什么的,可实在是话本演义小说里才能用上的东西了,明眼人有哪个真看不出的?其实如今,这到还不是什么最要紧的问题……” “有一些话……”邰寻常看了四周一眼,压低了声音,“这些话出得我口,入得你们三人之耳,便莫要再外传了。我今日在营中绕了两圈,将军的意思是,想要大举进攻!” “哦?可是收到了什么风声?”延鸿硕双目一挑,追问着。 “风声倒也说不上。至于原因,我听人说了些,又自己想了想,恐怕不外乎两点。一来是之前与燕军的小股交战,虽然说不上什么军功,可毕竟占了上风。其二嘛,自然是因为如今这位骠骑将军,在东边有些呆不住了。想要早立一些军功回都城。” “这倒是人之常情。”延鸿硕点了点头,表情却不免有些迟疑,“只是,到底有多少胜算?” 邰寻常笑道:“打仗这种事情,哪里敢做这个准的?只是趁着今日风向好便起航,风停了便抛锚,如此而已。说白了也就跟行船差不多……谢姑娘莫着急。这事情其实争与你有关。因为燕国那个地方,可以说是占了不少人杰地灵之地,境内修行的门派并不少。之前与那边交过几次手。虽然修行者的能力说不上有多强,可毕竟数量不少,这车轮战下来,也实在是要了老夫的性命。” “两国交战。当兵的在下面拼命,其实他们不知道。咱们也在背地里看不见的地方拼命那!我去年交战的时候伤了任脉,一直休息到两个月前,才将将好的利索,如今年纪一大把了。也不想真的再去拼了这条老命出去。” “所以,之前在军中,也跟将军说了这个事情。将军便寻么着。为咱们军中再填一名修士,也算是来帮我的忙。只是……谢姑娘也别高兴的太早了。除了你之外。咱们虎口镇里还来了一个想要效力的人物。我今天见了一面,竟然没瞧出深浅来。你想要的这个差事,少不得要争上一争了。” 谢小满闻言不禁有些诧异:“看来军中的修士还是个炙手可热的活计?为何军中不召的多一些?就要两个人?” 邰寻常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我也不跟你打机锋,说白了吧,就是因为‘军费紧张’四个字罢了reads();。” “原来如此,”谢小满点头道,“这倒不是我所担心的事情,我没想着还要报酬什么的,只是想要进几分心力而已,倒也花不到军费的头上。” “这……”邰寻常看向谢小满的目光有些古怪,“谢姑娘,你大概是刚刚下山,不大懂得这凡尘俗世中的生活。不论是衣食住用行,还是平时修行用的丹药之类,一概都是需要花钱的。若是不找个出路……” 邰寻常看了旁边的延鸿硕一眼,接着对谢小满道:“虽然延先生生性好客,可是,咱们也不好一直住在这里不是?” “别别别!这是哪里的话!”延鸿硕连忙笑道,“二位住在寒舍,我天天高兴还来不及呢,整日整日的跟旁人炫耀,有两位神仙在我那里下榻。您们二位要是肯一直住在我这里,那才是我延家坟上升了青烟呢!再说,谢姑娘对我那不孝子有恩,没一巴掌拍死他就已经是高抬贵手了,我这是报恩之举,哪里有什么不妥之处?” 邰寻常闻言,不免跟着客套了两句。 谢小满倒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微笑的看着两人说话。邰寻常不大喜欢谢小满现在的样子,给她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让她也表达几句谢意。 谢小满虽然不喜,心里却没有太多的愠怒之意,只觉得这个邰寻常除了虚荣之外,的确是个好人,如今这个动作,明显是把自己当成晚辈再提携了。 只是谢小满并没有当旁人晚辈的觉悟,她轻轻笑了笑,开口:“邰先生和延先生都不必担心,我有钱。” “啊?”邰寻常以为自己听错了。 “师父给我留了不少钱,应该足够我开销一阵的。”谢小满微微一笑。 她从桓温手里要了揽月楼一半的干股,别说开销一阵子,一辈子都足够了。 屋内陷入一阵沉默,就连邢歌看向谢小满的目光,都有些不对劲了。 这个时代,有钱人真的不多,敢声称自己有钱的人,更是少之又少。谢小满穿着一身朴素到了极致的窄袖襦裙,开口却说出这样一句话,除了让人觉得“虚张声势”之外,并没有其他的任何想法…… “这样啊……”邰寻常又看了谢小满一眼,面上有些哭笑不得的模样,“这样的话,那……哎!不管怎么说,明早你都跟我走一趟吧!先去军营里看看情况,剩下的事情,咱们之后再说,你看如何?” “好!那就多谢前辈了。”谢小满笑着颔首。 …… …… 赵军的军营建在距离虎口镇并不远的山上。 虎口镇之所以以“虎口”两字命名,正因为他位于两个山脉中间的盆地上,地势上与人手的虎口相类。 赵军的军营便驻扎在山头上,不但易守难攻,而且很适合观望敌情,可以随时登高远眺。 谢小满正在等待骠骑将军的召见,这时候站在山头上吹风reads();。 邰寻常已经先行进去了,时间并不短,大概是在与那位将军商量什么。谢小满倒也不着急,她只是看着东方的方向,看着那一轮初生并不久的太阳,与地平线那边隐隐约约的河口,心里放空着,什么都不愿想了。 周遭又是军营的味道与声音,只是这里要比晋军行军用的军营好太多,几乎没有太多东西是一次性的,到处都是整齐的简易房屋,平坦宽敞的操练场,笔直着陈列开去的军灶,都给人一种井井有条的感觉。 以疲军打有备之敌,偏偏敌方有占领了这样的优越地势……怨不得燕军要与桓温联合出动,否则单单是虎口镇这一个地方,怕是几万人都夺不下来的。 “这个地方地势好,储备足,就算是围困,没有三个月也是下不来的,所以轻易没有人敢围攻。” 邢歌似乎看出了谢小满的想法,走上前来。 谢小满看着他点了点头,心里却不由得轻轻一笑。占领着这么好的地方,那位赵国的骠骑将军竟然还想主动出击建军功?果然是不作死就不会死,这句话果然不是骗人的。 “你不用去军中报到?你们百夫长那里,不用先去交代一下么?”谢小满问道。 “我邢歌都失踪好多天了,倒也不在乎这一天两天。谢娘子你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我还是陪在身边比较好。”邢歌笑道。 邢歌果然像个保镖,双手背在身后,双腿岔开的站着,不动如山。 谢小满笑着道了声谢,继续吹风。 不远处,操练的声音传来,士兵们挥舞着手中的长枪,枪尖的铁反射着太阳清冽的光芒。 “咳——”邢歌似乎想说什么,又有些尴尬,“那个,谢娘子……您,真的很有钱?” “怎么问起这个?”谢小满回头看他,眨了眨眼睛。 “因为您昨天说……” “我确实有点钱,说不上多,但也说不上少。”谢小满摊了摊手,“不过现在没有就是了。” 现在没有……邢歌在心中重复着这几个字,仿佛被雷劈了一下。 “啊!是我大意了!邢歌,你是不是想要给家里寄点钱?还是现在手头紧了,需要钱花?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倒可以帮你想想办法,只是……” 现在这个当口,肯定没有办法向桓温要。而且,即便时机对了,他之前说出那样的话来,自己也没有再见面的想法。如果现在必须解决钱财问题的话,她似乎只能做回她的老本行,只是这符篆,又该卖给谁…… “我不是这个意思,您误会了!误会了!”邢歌连忙解释,“我只是觉得有些好奇而已。” 谢小满点了点头:“没关系,我知道的,你不必紧张。倒是你说的这个,的确是一个问题,我也是应该考虑一下的……” “你就是那个谢小满?那个刚刚死了师父,从山上下来的修士?”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略嫌挑衅的声音传入了谢小满的耳中。(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四章 御剑之术 “你就是那个谢小满?那个刚刚死了师父,从山上下来的修士?” 谢小满回过头,便看到了这个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年轻修士。 这修士二十出头的样子,目光冷清中带着高傲,说话时下巴自然而然的上扬着,似乎永远用俯视的目光看着对方reads();。 “是,我就是谢小满。”谢小满淡淡一笑,并没有否认。 “呵!”那年轻修士穿着一身道袍,手握麈尾,此时闻言,不由得冷笑一声,手中麈尾挥动两下,笑道,“小小年纪,又是一个女子,就应该在山上闭关苦修,这样跑出来丢人现眼,就不怕丢了自己师父的脸么?” 谢小满很不喜欢这样莫名其妙敌对视人的人,只是现在的她并不希望惹事,于是轻笑了一下,没有回答。 “邢歌,咱们走,看看邰前辈出来没有。”谢小满转身道。 “邰前辈?这一声叫的倒是亲热!我说嘛!原来你是挂上了邰寻常的名头。怎么,真的以为军中也像世俗一般,随随便便就可以拖上关系的?我可告诉你,这军中讲的就是实力!没有实力,将军也根本不会把你收入帐中!别以为你是个女人就有优势了!就你这个长相,怕是十个男人有九个会把你拒之门外!” “臭小子!你把那张嘴巴放的干净一点!” 邢歌早已听不下去,愤怒的向前走了几步,身上杀气勃然发出,将那修士吓得倒退了一步。 修士面色一白,这才忽然想起了什么,反进两步。下巴抬得更高,几乎要将自己的脖子扭伤:“我呸!你一个凡尘俗物,竟然敢说我是臭小子!” 修士右手挥手,祭出一柄短剑,平平的浮在半空中,发出轻轻的龙吟。 “咦?有点意思!”谢小满修行到现在,还从未见过这样能够御剑的人。不禁十分好奇。止住了脚步。 她发出灵识仔细探测了一下,发现那柄短剑并非实体,而是全然用灵气凝成的。也就是说。不论是剑身的大小,还是锋利程度等参数,全都依赖于施术者本身的灵气强弱。 只是不清楚,能够释放出这样大小剑身的修行者。算是强的还是弱的。 “怎么样!知道害怕了吧!” 那修士见谢小满几乎看呆,身前的邢歌更是皱着眉头退了半步。不由得心中大喜,得意的大笑起来。 “你这是什么东西?御剑术么?”谢小满好奇的问道。 “呵!没想到你这种头发长见识短的家伙,竟然还知道我御剑术的名号!不过想想也是,我们这种大名鼎鼎的手段。自然是所有修行者都听说过的!”修士臭屁道。 “还真叫御剑术?那你们的门派的是什么?蜀山么?”谢小满兴奋的搓手,“你们门派里有没有叫李逍遥的?或者酒剑仙?就是那个那个……御剑乘风去,除魔天地间。有酒乐逍遥。无酒我亦癫的那个!” 那修士瞪大了眼睛:“你再说什么东西?我们是洛阳剑派!跟蜀山有什么关系?难道蜀山也有个能够御剑的门派么?我怎么没听师长说过?” “这样啊……”谢小满撇了撇嘴,“那就没意思了。我还以为这个世界上有赵灵儿和林月如呢。刚想着怎么去瞧一瞧。” 邢歌一头雾水,用不可理喻的眼神看了谢小满一眼。 谢小满嘻嘻一笑,对他招手道:“别跟他一般见识了,咱们走吧reads();。” “什么!我连剑都祭出来了!你们竟然想要这样离开么?”见谢小满二人拔腿就走,修士反倒急了。 “怎么?”谢小满收敛了笑意,微微回头,“难道真的想打一架?” 旁边,一些百无聊赖今日也无需值勤的赵军士兵们,这时候已经围了过来,虽然离得并不进,听不到三人之间的谈话,却也能够看得出如今眼前这个局势,于是纷纷议论着。 谢小满从不在意旁人的目光,自然不会管这些东西。那修士却是不同的,他来到这个地方,就是捧着一颗必须要在军中任职的心。尤其是当他听说自己的竞争对手是个女人之后,他对谢小满的轻蔑与敌视之心便愈发严重了。 “当然要打!”修士冷笑一声,“反正你我二人之中,必定会决出一个胜负来,这样才能让将军决定留下谁在军中!既然如此,不如我们先打一仗,也省的将军操心了!” 谢小满面对他的脸,看了他一会儿。 修士缓慢的将全身都调整到最佳状态,双目开始放光,手旁短剑的龙吟声愈发浓烈起来。 旁边的军士们觉得有些兴奋,尤其是看着修士的御剑之姿,更觉崇拜。 修士很喜欢这样崇拜的目光,腰板挺得更直。 “真是很抱歉,我没什么兴趣。”就在修士将一切都准备停当,随时准备动手的时候,谢小满微微一笑,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你说什么?”修士面部抽筋抽的厉害,几乎气炸。 “我说,我、没、兴、趣!”谢小满一字一句的重复,“尤其是,我不但不喜欢打仗,更加不喜欢跟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打仗。” “在下洛阳剑派周芷逸!请教你谢小满高招!”修士愤怒道。 “周芷逸?你跟峨眉派周芷若什么关系?你是她哥?” “什么峨眉派周芷若?有这个门派么?”周芷逸愤怒的如同兔子。 谢小满耸了耸肩,不再理会他,继续往前走。 “你站住!”周芷逸怒吼。 “邢歌,看来邰前辈还得一会儿才能出来,我先陪你去你们营中报到罢,你也正好给我介绍介绍这个关口。”谢小满完全无视周芷逸,淡笑着对邢歌道。 “你给老子站住!”周芷逸再度怒吼,这一次,吼声里几乎带上了因为愤怒而引起的尖锐嗓音。伴随着最后一个“住”字,周芷逸手中短剑如线,猛地刺出,径直瞄准了谢小满的后背! 邢歌就走在谢小满的侧后方,如果他不闪不避,这一剑首先会划破他的右下腹,转而才会刺入谢小满的身体。 但邢歌根本就没有办法闪避,因为剑势虽然如风,周遭却没有半点的风。因为剑不是实质,而是灵气凝成,哪里有引起猎猎的风势? 所以邢歌不闪、不避,反而认真的听着谢小满所说的话,同样认真的点了点头。 短剑瞬乎而至,来到邢歌的身侧,割破了他的衣襟reads();。 但,一切便只是这样,割破了衣襟,然后,便停了下来。 谢小满向前走得脚步没有停,邢歌跟随的脚步没有停,甚至,连谢小满吩咐的言语也没有停。 可是短剑却停住了。 久在短剑停住的一刹那,周芷逸的面色陡然变得苍白无比,一口鲜血猛地吐出,他捂住胸口,后退半步,脱力的坐到了地上。 邢歌自然听到了身后的动静,同时也听到了周遭同袍的哗然。 于是他差异的回头,这样一来,他就看到了悬在自己胸口处,却再难前进一步的那柄短剑,以及狼狈坐到地面上的周芷逸。 邢歌微微惊了一下。 周芷逸满脸的惊恐,他抬起手来指着谢小满,挣扎着想要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再度吐出一口鲜血来。 鲜血将他藏青色的道袍,染得更加深邃了。 方才那一刹那,周芷逸看到了谢小满微微滑动的手指,感受到了那股泰山压顶一般的灵气向自己扑面而来。 “抱歉。”谢小满也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周芷逸,“我不知道攻击剑身会伤害到你的本体,这是误伤。我若是知道的话,下手会轻一些。” 周芷逸闻言,不由得一声冷笑,捂住嘴唇咳了两下。 “说得真好听。你既然知道我用的御剑之术,又怎么可能不知道这种浅显的东西!呵!成王败寇,我周芷逸认输就是!” 谢小满微微皱眉,却也没有什么开口解释的**。 她只是心中不禁在想,这样看来,御剑之术虽然很酷,看起来颇有剑侠的风范,可是弊端实在太明显。只要稍微的剑身折损,就会直接对本体造成伤害,这岂不是说…… 谢小满一挑眉,缓缓的伸出手,握住了那只短剑的剑柄。 果然,周芷逸的神色更加慌张,他挣扎了几次想要站起来,却终究因为受伤的缘故,难以为继。 周芷逸死死的盯着谢小满持剑的手,仿佛盯着自己的命根子。 实际上,那确实是他的命根子。 “如果我捏碎了这柄剑,你就会死?”谢小满挑眉发问。 周芷逸的面色忽青忽白,他咬咬牙,怒斥道:“死女人!你他妈的磨叽个什么劲儿!我既然输了,要杀要剐随你的便!你他妈这样算是什么事!装作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给谁看啊!” 周芷逸心里明白,他更加气愤的是自己。明明自己偷袭在前,可如今不但输了,还输的很彻底!更关键的是,竟然是在这样的众目睽睽之下输了!周芷逸真的连自裁的心思都有了! “你说的没错!要是剑身碎了,我的命也跟着玩完!不过我既然之前出手了,就不怕你取我性命!要杀就杀!我周芷逸今天要是皱一皱眉头,就不是好汉!”周芷逸愤怒的嘶吼着。(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五章 江北海 “我周芷逸今天要是皱一皱眉头,就不是好汉!” 周芷逸的嘶吼声里带着沙哑的音调,那是喊破喉咙之后所独有的音色,凭空显出几分悲怆和凄凉来。 谢小满听着这样的吼声,看着天边飘荡的纤云,轻轻叹息。 “激动个什么劲儿呢?我不过就是问一问而已。”谢小满万分无奈,随手将那柄短剑抛给周芷逸,不再多说一句话,叫上邢歌,转身便离开。 她从来都不是喜欢多做解释的主,至于那个周芷逸现在到底在想什么……都由他去罢! 说来也真是奇怪,这个世界上,总是有许多人跑出来,非要跟自己拼个你死我活。可是,这世上哪里有那么多值得拼上生死的事情呢? …… …… “在下谢小满,见过宋将军。” 谢小满福了一礼。 “好好好!早就听邰公说了,果然是女中豪杰,巾帼不让须眉!” 将军所住的是一个木质结构的简易房屋,虽然外面的结构有些简单,内部的装饰倒也算得上富丽堂皇,除了普通会客用的案几之外,旁边还有精致的沙盘与地图,只是因为谢小满到来的缘故,此时全是被覆盖上的。 古代冷兵器时代的战争,地图是个十分重要的资源。 因为这个时候勘测难度很大,想要得到准确的地图并不是轻松的事情,很多决断多半依靠的是记忆与当地百姓的口述,所以经常会与现实有很大的出入,进而造成行军布阵的困难。 其次便是沙盘。沙盘上的演算,是直到现代军事时代依旧会进行的操作。只不过发展到后来,基本上全都用计算机模拟演算,所能够达到的准确率自然也是人脑思考无法比拟的。 可在如今这个时候,沙盘可是重头戏。懂得这些东西的人,随便一瞥,就能看明白对方行军布阵的整个结构,这就像是下棋的时候率先预知了对方的整盘的棋路。自然很容易想办法对付。 谢小满就算是被邰寻常介绍进来了。可毕竟是个外人,不可能放任她探看这些东西。 其实这一点,赵军的将领们倒是多心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别说让谢小满去看,就算是让她背上七八遍,她也依旧看不明白其中的意思,更别说想出什么破解的办法了reads();。 “不敢当。”听着宋将军的称赞。谢小满微微一笑。 眼前的宋将军,其实只是一个二十五六的年轻男子。家里是赵国的权贵,在这里不过是为了混军功,等着回都城升官的,所以对于这里发生的事情并没有太多的热情。 即便是对于谢小满的称赞。他也只是随意的应付着。 而且……下意识的,这位宋将军有些不爽。他最初听说这次要来的修行者是个女子,心里还有些小激动。心想着是什么样的美人儿,估计着来一段艳遇之类的事情。谁知道谢小满进门之后,他的美梦就完全被打破了。 宋将军百无聊赖的跟谢小满寒暄了几句,便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给自己的副手使了个眼色,表示自己懒得多说了,你们看着办吧。 “听说方才在外面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真是抱歉了。”这副将倒有几分真正的军人姿态,虽然是跪坐在几案旁,腰身却挺的笔直,行止间颇有几分雷厉风行的气度。“在下江北海,是这里的副将军,以后谢……姑娘若是有什么事情,可以直接来找我。” “多谢了。”谢小满对江北海有些好感,微微笑了一下,“之前的事情倒也与诸位无关。” “到底是什么事情?你们说的这么神神秘秘的?”宋将军这时候倒来了兴致,抽空问了一句。 “将军可记得那位洛阳剑派的周芷逸?他本是朝中周司徒介绍来了,但是军中只有一位修士的位置,于是谢姑娘和那位周先生的身份就有些尴尬。”江北海好脾气的解释着。 “哦哦哦!需要竞争嘛!这事儿我想起来了!妈的!哪个老不死的没事儿就见缝插针!我边军的事情他他娘的也要横插一脚!什么周芷逸?那他妈就是他老头子派过来的监军!娘的!敢派人监视老子?等老子回了都城,少不了他的‘好处’!”年轻的宋将军骂了一通,吩咐道,“北海,你莫要让那个什么什么周芷逸在我这里碍眼!修士的位置就让谢姑娘坐着吧!” 宋将军想着,不管怎么说,看一个不好看的女子在眼前晃荡,也比那个老头子的亲信时不时的出现在面前强得多! “这一点,将军倒是无须担心了。”江北海微微一笑,向他解释了一下之前在外面发生的事情,“所以,那位周芷逸即便还想在军中侍奉,现在也没有那个精力了。邰公,周芷逸的伤是您看的,是不是这样?” 邰寻常看了谢小满一眼,苦笑着摇头道:“的确如此,周芷逸伤了气海,没有三五个月的休养,恐怕是不行的。” 谢小满有些惭愧的摸了摸鼻子:“我当时下手有点重了。怪我!怪我!一会儿我就去赔礼道歉!” “不用去!不用去!”宋将军闻言直拍大腿,哈哈大笑起来,“赔什么礼!道什么歉!这就是天意!这就是老天爷替我收拾了那个老头子!倒也剩着我再操心!谢姑娘!这件事情我可得多谢你了!北海!我从都城里好像还带来了几匹上好的布料,你给谢姑娘扯几匹,权当做是谢礼了!哈哈哈!谢姑娘,你可是我的福星啊!你要什么赏赐,尽管开口!我宋志仁绝无二话!” 谢小满尴尬的笑了两声。 几人又略微聊了一下简单的话题,宋将军便打了个哈欠,江北海见状,便微笑着开口结束了这次的短暂会议,引着谢小满二人推出了房间。 走出门来,江北海的态度依旧和蔼客气,与谢小满说了不少需要注意的事情,又嘘寒问暖一番,简单安排了一下之后的工作,便准备告辞reads();。 “出征之前,就劳烦谢姑娘现在虎口镇中小住了。这山上军营都是男子,住起来的确不大方便,希望谢姑娘不要介意才是。”江北海微微一笑,太阳的光芒照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十分漂亮的线条和高高的鼻梁。 “哪里,客随主便才是。”谢小满看着他笑了笑,“只是不知道,咱们要什么时候出征?我也好准备准备。” 江北海闻言没有回话,只是看着她笑。 “谢姑娘,这话可是问不得的!”邰寻常在旁边听着,愣是吓了一个激灵,连忙上前阻止了谢小满,“这可是军机要务!你我二人哪里听得,只要听着将军们的吩咐就是了!江将军,这事情赖我!是我之前没有跟谢姑娘说清楚,还望江将军恕罪。” “不知者不怪,二人何罪之有。”江北海依旧谈笑妍妍,只是不知怎么,谢小满总是能从他的双眼中看出一层淡淡的冰冷,以及那股子深深的审视味道。 “邰先生,谢姑娘就劳烦您继续照顾了。”江北海淡笑道。 “那是应当!”邰寻常连忙应下。 “二人,在下先行告辞。” 谢小满看着他转身而去,雷厉风行的军人姿态,就连转身这个简简单单的动作,都带着一股子冷风。 邰寻常领着谢小满往山下去,边走边浅浅的数落了她两句:“你呀,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那江北海是什么人,千万莫要得罪了他!” “怎么?他看起来年纪轻轻的,这么厉害?”谢小满好奇的问道。 “哎!”邰寻常叹息一声,“如今这边军中主事的,虽然是那位宋将军。可说到底,他只是一个都城里派来带兵的将领,说白了,就是混军功的。平时连个仗都没打过,哪里有什么真正的门道!可这江北海是不一样的!虎口镇的这些边军,十有*是他一手带出来的。说句不恭敬的话……” 邰寻常顿了一下,四下瞧了瞧,发觉无人之后,依然觉得不放心,索性展开神识再周遭探测了一番,确定没有第三个人之后,才低声道:“要是这江北海有心,引兵哗变,别说就地宰了那位宋将军,就连带兵攻入都城,恐怕都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真的假的?”谢小满愣了一下,这就是传说中空降的领导不如坐地户么? “骗你做什么?就连那位宋将军,也是不敢得罪他的!你呀!一个小丫头片子,竟然还敢询问什么时候进攻这种事情!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胆子大的没边儿了!”邰寻常责备道。 谢小满挠了挠头,嘿笑道:“我也不懂这个,以为这种事情没什么好隐藏的呢。” “这种事情是最要命的东西!不到最后关头,一定得藏着掖着的!也罢!你不懂这些东西,也的确是我的责任。我这就告诉你一些以后需要注意的事情,否则得罪了这些人的话……你别看他们不是修行者,就以为他们没有伤害你的能力。要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的东西,比灵力本身更加令人胆寒。” 邰寻常看着谢小满,语重心长的道。(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六章 羯族 说到底,邰寻常的确是个不错的人。 他给谢小满讲了很多东西,需要注意的,需要防备的,当然,还有需要做的。 谢小满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心里不禁微微有些烦乱。之前在桓温军中,哪里有这些个瞻前顾后的东西,除了夏花对自己的虎视眈眈之外,其他的事情几乎是随她怎么想便怎么来,根本没有人会打扰到她reads();。 那时候,自己对这种情形并没有在意,还以为所有的修士在军中都是如此。直到现在,谢小满才知道,桓温对待自己的态度,终究是不同的…… 脑子微乱。谢小满用力晃了晃,不禁又想起了夏花。自己失踪了三天两夜,她怎么还没有来寻找自己,或者给自己个下马威之类的,实在令人觉得奇怪。 之前在梦中,自己似乎是看到了夏花的,只是梦中夏花的脸色并不太好,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我说的这些,你可都听懂了?” 二人闲庭信步,一面走一面下山,快到山下时,邰寻常也算是说了个七七八八。 “明白了,多些前辈指教!”谢小满郑重一礼,虽然自己并没有仔细的听,可毕竟邰先生仔细的讲了,这份心意她是领下的。 邰寻常满意的点了点头:“你呀,还是年纪轻,很多事情考虑的不周全。你说,你一个女儿家,师父又不在了,一个人孤零零的,要是树了强敌,要怎么对付?江北海这个事情就算是先按下不提,那周芷逸的伤……哎!你下手也太狠了些!” 谢小满闻言挠了挠头:“要不我去道个歉?我当时的确不知道御剑之术还有这样的弊病。符篆的灵气都是奔着那剑身去的,没想到会伤到御剑之人的本体,这个真的是不小心。” “这话我相信,但是人家周芷逸不一定会相信。”邰寻常操心的道,“你方才应该也听宋将军说了,那周芷逸与司徒周大人是同族,是因为有探查边军的心思。才让那周芷逸来到这里任职的。这回倒是好了。你直接一招把人打得人仰马翻……你可知道,你这一个符篆下去,得罪的不仅仅是周芷逸一人。整个洛阳剑派、司徒大人和他的亲信。这回可都知道你的名字了!” 谢小满嘿笑两声:“邰先生您别吓我,我真不是故意的。” 邰寻常白了谢小满一眼:“吓唬你做什么!本来就是这样一回事!你呀!女孩子家,老老实实在山上呆着多好,非得下山来惹事。恐怕就连你师父的在天之灵都不安生,没准儿都日日夜夜的在天上担心着你那!” 谢小满想着自己那个早跑的没影儿的师父。嘿嘿一笑。 “你听老夫一句劝,能离开的话,就快些离开这是非之地罢!这种地方……不论是军中,还是朝廷。都不是你这样的孩子应该呆的地方。”邰寻常的言语中带着叹息。 谢小满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发问:“前辈,我有一句话想问。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卖什么关子?快说!”邰寻常皱了皱眉头。 “既然前辈对这里的阴暗面了解的这样清楚,又为何要一直在这里徘徊呢?找一个风水宝地修行。不好么?”谢小满看着邰寻常的双眼。 邰寻常停下了脚步。 山间红叶满径,一半凋零,顺着山道铺陈开去,静美的让人叹息。 北风吹过,呼啸而来,迤逦而去,将满山红叶吹得盘旋起舞,壮美的同时却稍显凄凉。 “我是羯族人,不为祖国而战,又能怎么样呢?”邰寻常轻轻一笑。 “羯族?”谢小满愣了愣,如今赵国的统治者就是羯族人,可羯族人数毕竟不多,又在中原之地进行统治,真正能够看到的羯族人实在少之又少reads();。只是…… 谢小满不解:“我听说,羯族人长得都和汉人不同的,都是深目高鼻,皮肤特别白的。邰先生似乎……” 其实在谢小满的理解,羯族人应当就是类似白人的种族,只是在现在这个年代,并没有这样的人种分类。 邰寻常点了点头:“我的母亲是汉人,我的血统并不纯正。” 他看着满山的红叶,长长的胡须被北风吹得微微飘动着。 “我的父亲,是被汉人杀害的。所以……我打小就参了军,被当时的随军修士看出了天分,收为徒弟。”邰寻常陷入回忆,眉头却是紧皱着的,“那个时候,我们羯族人还只是匈奴人的奴隶,并没有如今建国的荣耀,很被人看不起的。尤其是我这样身份的人,被汉人骂做鞑子,又被羯族人骂做杂种……” 说到这里,邰寻常不再开口,只是沉默着,周身隐隐有灵气的波动,显示着主人的不安。 谢小满站在一旁,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从未想过,邰寻常会是羯族人。事到如今,她有些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他。 少数民族这种事情,谢小满并没有什么多余的看法,千年之后的生活当中,几乎所有的汉人身上,都糅杂着少数民族的血统,还有什么纯正可言。 再说,别说中原大地上的这些民族,全人类早就开始到处通婚,种族的壁垒早已被打破了。 可是,现在这个当口,一切是不一样的。 在如今这个年代,种族就已经决定了很多很多的东西。比方说站立的队伍,比方说敌人的身份…… 谢小满终于明白邰寻常为何会在赵军军中做官,不是贪财,不是眷恋权力,更加不是喜欢杀戮的战场。这一切的原因,只是单纯的因为他拥有羯族人的血统,只是简单的因为他的父亲被汉人所杀。 赵国需要他。不止如此,羯族需要他。 所以,他挺身而出。 邰寻常从军,与日本侵华的时候,抄起大刀来反抗的中国人,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而桓温、郗超,乃至整个征西军,也正是由这样一个个汉族的邰寻常所组成的集体,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差异。 谢小满看着邰寻常的背影,看着这满山的红叶,心里起了波澜。 其实这一切,在她这个后世人看来,都是这样的无理取闹。 到了千年之后,大家都是一家人。而现在,偏生要因为血统的问题,拼个你死我活。 当然,其中自然还有一些政权的更迭与权力的游戏,可是对于寻常的士兵来说,很多走上战场的原因,只是单纯的民族仇恨罢了。 这种原因在谢小满这个后世人看来,实在很悲凉。 可是谢小满无法劝解reads();。难道就这样跟邰寻常说:你别操心了,千年之后大家都是一家人,不分你我的。 那又有什么用呢?血仇是早已经定下来的事情,血债血偿,又哪里是几句话就可以泯恩仇的? 谢小满忽然觉得这一切有些荒唐,有些无力。 她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额头。 “抱歉,陷入沉思了。”邰寻常在这时回过神来,重新招呼了一下谢小满,笑了起来,“真是老了,随随便便就开始回忆起过去了,只是时间和地点都不大对劲儿呢。” 谢小满看着他眼角的皱纹,轻笑了一下,摇了摇头。 …… …… 邢歌傍晚才回到虎口镇,来到谢小满房里打了个招呼。 “江将军让我继续跟着您,还另外派了这位兄弟来,说是让我帮着您熟悉熟悉军营的规矩,顺便当您的守卫。我看江将军说得郑重,便应下了。”邢歌指了指旁边一个年轻的冷面小哥,“他叫王卫,别看年纪小,耍得一手好枪法。” “你好,我叫谢小满。”谢小满笑着起身来迎。 “谢大人!”王卫冲着谢小满抱拳施礼,面上仍旧是一派不苟言笑的样子。 谢小满见状失笑:“年纪轻轻的,怎么非要板着一张脸?不嫌累的慌?” 王卫仿佛没听见似的,并没有什么反应。 谢小满脸上的表情更加惊奇。 邢歌尴尬的笑道:“这小兄弟性情就是如此,谢娘子莫要太过在意。他原本是江将军身边的亲卫,如今被江将军指名调过来,自然可以体现出江将军的体恤之情。” 这话说得实在含蓄,什么体恤之情,分明就是“监视之意”才是实质! 谢小满看了邢歌一眼,目光有些扭曲。 邢歌不自然的摸了摸鼻子,又看了王卫一眼,见后者木头似的杵在哪里,半点没有离开的意思,只好尴尬的干咳了两声,寻思着问道:“我总觉着,江将军那句‘帮您熟悉规矩’的话听着很奇怪,谢娘子可知道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谢小满自然清楚,咧嘴一笑,将今天白天发生的事情跟邢歌讲了一遍。 邢歌闻言,颇有些哭笑不得的意思,这时候不禁用异样的目光看她,心想,难道您在晋军军营的时候,这是这样一番模样? 谢小满又不会听人思想,哪里知道邢歌这时候在想些什么,只好跟他大眼瞪小眼。 “规矩什么的,邰先生已经跟我絮叨一遍了,我觉得已经足够了,你们不需要再跟我多说什么了!”谢小满举双手投降,“那就这样,两位还是早点歇息的好。那个王……兄弟,我先去问一下延家家主,看看怎么给你找个房间休息。” “不必!我要留下来值夜的!”说罢,王卫真的往门外一站,不动弹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七章 战争论 ( )王卫到底是来做什么的,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 夜半时分,谢小满打坐醒来,看着门外那道黑漆漆的人影,不禁叹息了一声。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那位江北海将军,看起来十分和善的人,竟然有这样深沉的心思,又能训练出这样的手下,实在令人咋舌。 披衣而起,推开房门,谢小满倒也不走出去,只是探出半个脑袋来,闲闲的跟王卫说话:“我说,你还真的在这里站一整夜啊?” 王卫不说话。 “你多大了?我是应该叫你哥,还是叫一声弟弟?” 王卫依旧不说话。 “你家那位江北海江将军,其实是个女的吧?” “不是!” 这回,王卫说话了。 而且明显有点生气,一双眼睛死死的盯住了谢小满的脸。 谢小满被看得心里发毛,连忙挥了挥手:“好好好!我错了!我说错话了!我道歉!你们江北海将军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王卫满意了,重新目视正前方,站军姿一样的标准。 “喂,我说,”谢小满百无聊赖,索性跑到房内取了晚饭剩下的半壶冷酒,坐在门槛上,自酌自饮,“我听说你们江将军特别厉害,在边军这边是一呼百应的,那为什么要为羯族人卖命?他也是羯族人?” “不是!”王卫明显又怒了,低下头瞪她,声音颇有些震耳欲聋的味道。 “好好好!不是就不是嘛!喊什么呢!”谢小满揉了揉左边的耳朵,“难道跟我似的,也是欠了别人的人情要还?” 王卫又不说话了。 “你这人,还真是好无聊啊。”谢小满举起右手,画了一张初火符,火焰凭空而出,浮现在半空中。 她将手中的酒壶靠近火焰,粗略的暖着。 王卫明显已经看呆。 “没见过?我厉害吧!你给我讲讲你们江将军的往事。我心情的话,没准儿可以教你一招半式的。”谢小满拿出骗小孩的技能。 王卫不为所动,反而冷冰冰的扯着嗓子喊:“我们江将军已经成家了,而且有两个儿子!” 谢小满一脸的黑线。连喝酒的心思都没了,倒满的酒盏愣在了半空:“我说什么了?你至于如此激动么!我又没看上你们将军……还非得喊得这么大声!” 旁边的房间里,邢歌推门,探出脑袋瞧了瞧这边的情形,又钻了回去。 “凑什么热闹!”谢小满拾起脚下的一块石子。砸了过去,“咚”的一声砸到门上。 王卫早已恢复成原本的样子,就好像方才那嗓子不是他喊得一样。 “装装装!装什么装!”谢小满气急败坏的虚踢了他一脚,再没有赏月喝酒的心思,抬腿就进了门,狠狠的将房门关上。 这个王卫不好对付…… 如果江北海训练出来的都是这样的人物,这个江北海,实在是个足够恐怖的人。 更关键的问题是,他在这里,很多事情就不大好办。与邢歌一些商量的余地也完全没有了。 弄晕王卫倒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可是她谢小满不想因为这么一点小事杀人,可若是单纯的弄晕他,定然会打草惊蛇,岂不是坐实了自己被怀疑的这顶帽子? 这该怎么办? 谢小满想着这些事,随意躺倒在卧榻上,迷迷糊糊的就睡了过去。 “谢娘子!出征了!” 天刚擦亮,谢小满的房门就被猛地拍响。 谢小满倏地坐起来,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还是昨晚的那一件。也不知昨天到底睡了几个小时。 怎么这就出征了?昨天刚刚定下来的方略,今天就执行起来?虽说是兵贵神速,可如今这速度是不是太过惊人了些! 更加重要的是,谢小满万全来不及通知晋军和燕军。这又该如何是好? 谢小满皱了皱眉头,先去开了门,门外站着邢歌,面上明显有急色。 “王卫呢?”谢小满目光一扫,挑了挑眉毛。 “他出恭去了。”邢歌有些焦急,双拳紧握着。“大军寅时就已经出发了,通知咱们的时间晚了不少。邰先生那边派人传了消息,说是他已经先行过去了,让咱们也快些。” “这是特意晚告诉咱们,江北海防心太重!”谢小满眉头微蹙起来,“王卫是个很不好对付的家伙,有他在,很多事情都不好实现。” “谢娘子!”邢歌一惊,下意识的伸手抓住了谢小满的手臂,目光直视她的双眼,“我邢歌虽然希望两军止戈,但这个结果,绝对不能是基于我袍泽兄弟的生命!” 谢小满不解的看他:“你以为我要杀他?” “不是么?”邢歌被问的茫然。 “要是杀人可以解决问题,我还费那么多劲儿干嘛?”谢小满白了他一眼,“咱们先跟上去,那宋将军可跟着一起出征了?咱们得快点,否则就晚了!罢了!如果实在不行,就直接来硬的!” “什么硬的?”邢歌抓着谢小满的手愈发收紧。 “打不了宰了宋将军他丫的,也省着只有他一个人等着军功!”谢小满一发狠,冷笑道,“我数学学的不好,可一和一千的区别,我谢小满还是知道的!” 邢歌闻言,这才放松下来,大大的松了一口气,也同时松开了紧握谢小满手臂的手。 谢小满微微蹙眉,只觉得疼,掀开袖子看了一下,手臂上俨然一个手掌印子,红得发紫。 “我……”邢歌也惊了一下,没想到自己方才惊慌之下下手这么狠,脸红了一片,刚想辩解,却见谢小满猛地对他使了个眼色,又同时将自己的袖子撩了下去。 “哟!王卫回来了!”谢小满扬了扬下巴,跟王卫打招呼。 王卫站了一整夜的岗,竟然还是神采奕奕,看不出半分的疲惫。 “年轻就是好啊!”谢小满哈哈一笑,调侃一声。 …… …… 人命就是人命。 谁死、谁活,其实都没有太大的区别。 这一点,是谢小满一直以来的信念。 她的想法一直都很简单,不是为了什么人的胜利,也不是为了什么人的荣耀,只是单纯的想要停止一切的干戈,挥挥手,改变一下乱世的格局。 说白了,这就跟祈求世界和平,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跟白日做梦,也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或许这就是一场白日梦。而且,是一场格外可笑的白日梦。 连孩子都知道,战争是人类历史上不可避免的事情。更何况是已经开始了前奏的战争,哪里有什么可以就此握住牵扯的缰绳。 战争就像是历史本身,如同洪流滚滚,哪里有什么逆转之势? 但谢小满就是这样想的,她也准备这样做下去。 原因当然很简单,她不喜欢那些哀鸿遍野的画面,不喜欢那些血流漂杵的场景。 所以她准备试一试。 哪怕看起来单纯的犯傻,犯傻的荒唐,荒唐的可悲可笑可叹,她都准备试一试。 谢小满曾经看过一种战争论。那是有关人口的。 这种战争论认为,冷兵器时代的战争,其核心原因,就是因为粮食的短缺。 因为耕种方式与育种能力的发展有限,一定的土地只能养活一定数量的人口,这个人口的最大值,就是一个阈值。 一旦这片土地上的人口数量超过了这个阈值,就一定会有人开始忍饥挨饿,就会开始有流匪贼寇,就会开始有人揭竿而起,自然而然的,就会掀起战争的狂潮。 战争会促使人口数量的减少,而当人口数量减少到阈值之下后,土地又可以继续供养这些人类,战争自然而然便会止戈。 当然,这是不摄入其他战争条件下的原始战争论,十字军东征那种战争,自然不属于此类的范畴。 这种战争的观点,谢小满并不认为是错的,但另一方面,她同样觉得不适用于眼下的这一场战争。 自汉末三国至今,中原大地上的战争已经持续数百载,死者早已千千万万,不复当年汉武盛况,自然涉及不到人口阈值的问题。 但同样的,谢小满也并不怎么关系粮食生产能力这个问题,她虽然不是什么农业科学专业的出身,可毕竟接受过九年制义务教育,大概知道一些育种、间种、轮种之类的科学原理,也知晓一些如今并没有引进中原的高产粮食作物。 如果,战争停息下来……当然,只是如果的话,谢小满有信心将这片土地的哺育能力提高一些,哪怕只是一点点,也算是尽了她的一份心力。 在心底深处,谢小满是这样想的。 “玉米是个很不错的东西,品种好的话,煮出来甜甜的,还可以烤着吃,也很不错。”三人赶路追上赵军主军部队的时候,谢小满看着面前正在马背上剔牙的宋将军,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你说什么?”宋将军愣了愣,不解其意。 江北海打马在旁,即便是在马背上,他的身姿也异常的挺拔,就仿佛那根腰杆子,永远永远都不会弯下去似的。 江北海正看着谢小满,目光中有戒备之意。 “不过我记着,玉米的原产地是墨西哥,那个地方实在是太远了,想要引进似乎格外困难。”谢小满继续自然自语着,她看着宋将军和江北海,笑了起来。(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八章 横剑于喉 “她在说什么,为什么本将军听不懂?” 宋将军一头雾水,回头看了江北海一眼。 “其实宋将军不需要懂,我只是在自言自语罢了。而且,这些事情,并不是眼前需要考虑的,所以更加称得上是杞人忧天。”谢小满微微一笑。 江北海意识到了什么,面上的表情依旧淡薄,右手却已经握在了刀柄之上。他身上的肌肉开始充血、开始紧绷,一股异样的力量感充斥了整个身体。正是这种力量,保证了他可以在任何时候暴起杀人reads();。 但江北海的面色依然是平静的,甚至显得有些淡漠,却又异常专注。 谢小满看了他一眼。 “丫头!你在胡说些什么!”旁边的邰寻常有些惊慌,往这边走了两步,脸上的笑容略显僵硬。 “前辈,真是抱歉了。”谢小满无力的笑了笑,打心底里觉得对他亏欠着。 邰寻常的确是个真正意义上的好人,谢小满无法否认,也不能否认。她更加无法反驳邰寻常的价值观,无法反对他对汉人的仇视,因为即便是谢小满自己,也无法在亲人被杀死后,依旧与异族人为友。 这是人性十分可悲的一面,可分明确确实实的存在着。 谢小满笑的有些忧伤,但出手的时候,却没有任何的犹疑。 她纵身而跳,瞬间来到宋将军的身后,与他共乘一骑。宋将军腰上的佩剑被她一把抽出,剑横于喉上。 喉自然是宋将军的喉,谢小满还没有活够。 一军之首的性命落在了旁人的手里,这当然是任何一个军队都无法容忍的事情。江北海无法容忍。邰寻常亦无法容忍。 所以,在谢小满动作的同时,他们二人也动了。 邰寻常的反应很简单,先是最初的大惊失色,到后来凝出灵力来出招,一道灵气幻化出的剑气飞掠而出,谢小满侧身避过。却依旧被剑气斩落了一缕长发。 但这并不是谢小满所遭遇攻击的全部。实际上,她所遭到的攻击,要比这么一点点剑气多太多。 因为邰寻常虽然出招。却很慢,前面的情绪波动让他的反应耽搁了太长的时间,以至于谢小满早已有了应对的准备。 可江北海是不一样的。 谢小满开始动的时候,江北海便动了。 他没有丝毫的迟滞。没有半分的诧异与犹疑,甚至没有半点的表情波动。 就仿佛。他生来就是为了拔剑,仿佛为了这一次拔剑,他已经准备了许多年。 谢小满用了一道引风符,速度奇快。几乎是飞掠而出,身后只留几道残影。 江北海却是胜在距离进,他也是同样的纵身一跃。借着身下马匹的高度,速度并不比谢小满慢多少。而且长剑也随之出鞘,由上而下,气势如虹。 宝剑出鞘必有龙吟,谢小满拔出宋将军腰间佩剑的时候,便听到了这一声龙吟。 龙吟并未出自于手上,而是轻响于左耳盼,一如金玉之声,霎时好听。 谢小满也觉得很好听,但同时感觉到的,却是一股彻骨的凉意。 杀气冲天,几乎将她全身都笼罩起来,谢小满无处可躲。 她只来得及微微偏过头,看向江北海。 江北海穿着一身软甲,并没有带头盔,所以俊朗冷清的面庞落在了谢小满的眼中reads();。 谢小满看到了那双眼睛,那是一双不带任何感情的眸子,没有一丝波澜,安静的令人胆寒。 这个实际上,真正的静谧的水只有两种。一种是深潭死水,另一种是平静时的海洋。 深潭死水永远不会再掀起任何的波澜,那是真正绝望之人的眼眸,蒙着一层极深极深的灰度,只剩下任命与麻木。 但平静的海洋不同。海洋的平静只是单纯的因为不屑,不屑于小小的风波,不屑于江河的澎湃。因为它才拥有真正的力量,随便搅动一下,便足以骇浪惊天。 这样的眼眸是带着冰色的,蒙着一层淡漠的外衣,对这浊世间十有*的东西,都不屑一顾着。 谢小满看着江北海的双眼,那一双,就是这样平静的模样。 她知道自己的能力在哪里,就算是身体当中的灵气再怎么充足,再怎么可以不断的被补充,有一些东西,硬件设备上的东西,是无法改变的。 比方说:反应速度。 说到底,谢小满骨子里只是一个寻常的女孩,打小没学过跆拳道,上学的时候体育都是擦着及格线通过,长大了之后也没有什么特别牛的体育项目可供人赞叹。 她只是一个太过普通的女孩,而女孩的身上,又一个十分普及却又十分要命的特点,那就是肢体反应慢! 这是绝对必须承认的事情,与男生相比,尤其是与经常运动的男生相比,女生的反射弧几乎长的可怜。 想必很多女生都曾经有过类似的经历,体育课的时候,三两成群的站在这边闲聊,一个球飞撞过来,在女生们开始大声疾呼之前,旁边的男生就已经简单的出手,将球半路拦住。 几乎要在一秒钟之后,女生们的惊叫声才会传出来。而这时候,被拦住的球早已被重新抛出或是踢出很远了。 肢体上,大部分女生的反射弧要长一些,这一点,的确是不可否认的问题。 谢小满也存在这样的问题,尤其是与江北海这样在沙场上搏杀的人相比,她的反射弧几乎长得有些可怜。 所以,当江北海的剑刺向谢小满的时候,谢小满看到了,却已经来不及躲避。 长剑入胸,倒没有想象中那么疼,只是感觉有些凉,但很快的,又被温热所代替。 血液很快的流出来,覆盖了谢小满衣衫的前襟。 她的目光依旧注视着江北海的双眼,而那双眼睛里,依旧没有任何情绪的波动,甚至连半点成功的喜悦都不曾闪过。 这样的人,还真是可怕。 谢小满这样想着,轻轻一笑。身体终于反应过来,左手在半空画符,藤蔓破土而出,瞬间缠绕上江北海持剑的手臂。 直到这个时候,邰寻常发出的那道剑气才挥舞过来,谢小满微微侧身避让,江北海的那柄剑却不禁在身体中微微搅动,让她皱了皱眉头reads();。 邰寻常的剑气,恰好划破了几根藤蔓。江北海趁机舍剑,身体向后急掠,顿住,冷漠的看着谢小满,以及谢小满手中的剑。 谢小满手中的剑并没有动过,依旧横在宋将军的喉咙前面,距离他的喉结,不过半寸的距离。 宋将军的佩剑有些沉,谢小满拿着并不是很轻松,所以她的手有些抖。 又或者是因为胸口剑伤有些疼痛的缘故,谢小满持剑的手不禁又抖了两下,宋将军的脖颈上,缓缓渗出一道红痕。 “谢小满,投降吧。我这一剑已经伤及你的心脉,你活不了多久。”江北海声音清冷,站姿挺拔。 谢小满笑了一下,想反问一句“是嘛”,可是一开口,一口血就涌上了喉咙。 “你快放了本将军!你以为本将军是什么人!你竟然敢威胁我!不想活了么!”宋将军也开始暴躁起来,只是这暴躁单单是嘴上的,剑横在喉咙,他根本不敢移动分毫。 他甚至恐惧而僵硬的抓着手中的缰绳,生怕身下的名驹一个轻微的动作,直接造成谢小满的误伤。 胸口插着一柄剑的感觉实在不太好,谢小满皱了皱眉头,左手反手握住剑柄,缓缓将剑拔出。 直到这个时候,江北海那双千年寒冰的眸子里,终于闪过了一丝情绪。 只是那道情绪太过微弱,谢小满并没有捕捉到。 这一剑,完全穿胸而过。谢小满将剑身拔出,随手抛开,立刻画了一张止血符,拍在了自己胸口。 即便是这样,她胸口流出的鲜血也已经将衣衫浸染了大半,半身浴血,谢小满看向江北海的目光带了几分挑衅。 “真是抱歉,我们修行者,终究是不同的。”谢小满欠揍的说着,声音有些暗哑,一道鲜血从唇边缓缓滑落。 江北海看了看地上满是鲜血的剑,又看了看谢小满握在手中的那一柄,没有继续动作,也没有开口。 他看向谢小满,等着她的条件。 即便宋将军看不到身后的局势,这时候自然也大概能够猜到发生了什么。他整个人开始惊慌,哪里还敢说什么狠话,几乎开口哀求起来:“谢、谢姑娘……谢仙师!谢姑奶奶!您到底想要什么?要钱还是要官?只要您开口,在下定当无所不允!” “哦?此话当真?”谢小满扬眉一笑,凑到宋将军耳边,轻笑着问道。 “当!当然当真!只要是我能做得到的!”宋将军感受着耳边温湿中带着血腥味道的气息,几乎要吓得尿裤子。 谢小满当然很满意他的反应,虽然面色苍白的有些骇人,但心情十分愉快:“宋将军不必担心,我想要的这件事情,其实很容易。” “您说您说!我一百个答应!”宋将军早就破了音儿,说话的音调是飘忽的,几乎快要随风飘开。 “我要你下令退兵。”谢小满说得十分清晰,一字一句,“就现在,停止进攻,鸣金收兵!”(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九章 利剑 “什、什么?退兵?”宋将军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睛。 “你听得很清楚,我想不需要我再重复。”谢小满轻笑着说。 她压抑着咳了两声,方才那一剑,似乎也伤及了肺脉reads();。 “宋将军既然是边军的将领,我想,这应该不是什么做不到的事情才对。”谢小满微笑道,“而且,这本身对于宋将军来说,也没有任何损失的,不是么?难道宋将军真的要为了军功这么一点点小事,结束掉自己的生命?” 谢小满将手中的剑,往宋将军这边贴近了一分。 “不!不!我这就下令!这就下令!”宋将军浑身战栗,抖如筛糠,几乎尿了裤子。他用眼角的余光看到了一旁的江北海,顿时恼怒的喊道:“江北海!你还在这里做什么!没听到谢仙师的命令呢!还不快点去鸣金收兵!都给本将军滚回虎口镇去!” 江北海闻言,并没有任何的动作,只是安静的审视着面前的两个人。 “你他妈听没听到老子说什么!我让你收兵!收兵!”宋将军的嗓子已经哑了,甚至带上了哭腔,声音抖得像是在唱歌。 谢小满偏过头看着江北海,早就猜到他可能是一个变数,只是没想到,居然真的如此难对付。 江北海并不说话,目光微微游走,变成与谢小满对视的样子。 那依旧是波澜不惊的双眸,安静的几乎漂亮。 安静的双眸中有一股审视的味道,仿佛想要透过谢小满的眼睛,看清她的灵魂一般,清冷、安静。却又足以轻易的将人灼伤。 而这个时候,谢小满也在看着江北海。她在头脑中不断的完善着有关江北海的判断,从他所有的表现、从自己曾经听到过的对他的评价与说法,从脑海中有关江北海的一切,想着他可能会做的选择。 旁边,士兵们早已聚集过来。他们早已纷纷亮出了刀刃,却没有人上前。 虽然心中早有猜测。可真正见到士兵们的表现时。谢小满依旧觉得震撼。 士兵们都看向江北海,没有人去看宋将军的号令。 虽然宋将军才是他们的顶头上司,江北海只是一个副将。但很明显的。没有人在意宋将军的意见,更加没有人真正听从他的命令。 宋将军自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于是他开始啜泣起来。 是真正的啜泣,整个身体几乎开始微微的痉挛。 谢小满看着江北海。微微偏头,心想手中的剑。似乎架错了脖子。这只军队的首脑,并不在如今的剑上。 “江将军,你现在出兵,不会捞到任何的好处。燕军那边早已得到了你们进军的消息。早就已经做好了准备。他们是以逸待劳,你觉得,你有多少胜算?” 事到如今。行动已经不能证明一切,所以谢小满开始扯淡。 “我听说。这只虎口镇的边军,是江将军你一手带出来的。宋将军可以用人命去堆叠军功,可是你,绝对不会这样做的,不是么?这种轻贱人命的举动,尤其是去浪费自己袍泽兄弟们的性命,换取自己的利益军功,绝对不会是江将军会做的事情,不是么?” “至于这位宋将军,我相信江将军你对他的生死并不怎么关心reads();。只是,如果宋将军真的死在了这里,朝廷那便追究下来,你也不好交差吧?” “我相信江将军是不畏惧应和事情的硬汉。可是你总要为自己的袍泽想一想。如果江将军你被带去京中问话,甚至因为宋将军的死而落了牢狱之灾,这虎口镇的几千个兄弟,又会在落入什么人的手中呢?” “要是你的继任者,是一个体恤军心的人也就罢了。可若是再来一个宋将军,你又在狱中遥不可及着,到时候,除了自责之外,江将军还能做些什么呢?” 谢小满话说的有些多,再次剧烈的咳嗽起来。 江北海静静的看着她,直到她咳完,才缓缓的鼓起掌来。 “谢姑娘有胆有识,又有三寸不烂之舌,实在令人敬佩。”江北海终于说出了这么长时间以来的第一句话,“只是,既然如谢姑娘所说,事到如今,宋将军无论如何都会记恨与我了。就算是他活着回了京城,也难免不会颠倒黑白,说出些不利于我江某人的话来,到时候,我又该如何是好?” “这倒是简单。”谢小满微微一笑,左手抬起,凌空虚画了一张符篆,拍到了宋将军的身上。 “这!这是什么!”宋将军只觉得一道暖流入怀,散入四肢百骸,不禁惊骇的要命。 谢小满并不理会他,只是对江北海笑道:“我在他身上印了一张断舌符,日后,别说是提起今日这件事情,只要他说出你‘江北海’三个字,就会全身经脉逆流而动,暴毙而亡。” 江北海听着,面上终于流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但他的眸子依旧是冷的。 “谢姑娘考虑的周到,我江某人佩服。既然如此,我无话可说。”江北海看了看四周,提气道,“诸位兄弟!鸣金!收兵!” 令行禁止,四下鸣金,军队终于开始回环。 宋将军虽然面色惨白无比,这时候一直紧绷的神经,也多多少少的放松下来。 “谢、谢仙师,这回可以放了我吧!”宋将军苦苦哀求。 “当然可以,”谢小满笑着将手中长剑移开,自己也翻身下马,“今日之事,多些宋将军了。” 宋将军几乎是栽下马的,双腿落地之后,也根本站立不住,整个人直接坐到了地上,身上依旧抖得厉害。 江北海走上前来,右手拾起地上的长剑,左手作势去扶他:“宋将军,惊扰了。” 谢小满胸前伤势太重,这时候微微蹙眉,再度拍了一张止血符上去。 就在这时,异变徒生! 江北海将宋将军扶起之后,还没等后者迈出一步路,他手中早已沾满了鲜血的长剑,就再度刺进了宋将军的身体当中。 这一剑,依旧是直刺心脏。 宋将军用不可置信的目光看着他,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任何言语。只有咕咚咕咚的血液声从喉咙里泛出,而后,他便简简单单的倒了下去。 整个过程简洁的几乎优雅,旁边的所有人都看到了这一幕,却没有任何人发出任何声音reads();。 军人们再撤军,安静而沉默的行走着。 “谢姑娘虽然考虑的很周全,但依旧忘记了一个问题。”江北海将长剑上的鲜血,在自己胳膊上抹了抹,收剑入鞘,“就算是宋将军不能再说我的名字,但他还可以写。即便不能写,他还可以认。除非他死了,否则今天的事情,还是很可能被京中的贵族们知道的。” 谢小满不再说话,她停止了所有的动作,站在那里,看着他。 她的面庞十分苍白,地面上还流淌着她的鲜血,而这时候,她的血已经与宋将军的鲜血混在一起,不再分明。 一场出征,流血的只有两个人。而让两个人流血的,却只有一柄剑。 一柄,叫做江北海的利剑。 江北海微微偏头,看了邢歌一眼。 邢歌面色苍白,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谢小满皱了皱眉头:“邢歌他知道的很少,只是被我威胁来着。而且,我是用他老婆孩子威胁他的。” 邢歌不说话,只是冲着谢小满磕了个头。 一只抱着膀子旁观的王卫走上前来,利落的收走了邢歌身上的佩刀,拔出自己的刀来,利刃对准了王卫的脖子。 谢小满有些不喜,眉头皱的愈发深了:“江北海你做的其实很对。方才什么什么断舌符的,只是我胡诌八扯的。根本就没有那个符篆,他即便说出你的名字,他也不会死。所以你虽然做的有些惨无人道,但从你的角度来讲,的确没有什么错处。” 编假话如果没用的话,转移话题总该有些用处。 江北海反而更加安静了,他也不说要如何处置邢歌,只是安静的看着谢小满,看得人心里发毛。 旁边,邰寻常无力的笑了一下。 “军队!军队!奶奶的!不管是谁!都是一个鬼样子!”谢小满怒极,一跺脚,引风符再度施放,她猛地回身,抓上邢歌,转身就跑,眨眼之间就已经远远的跑开。 王卫哪里能让邢歌从自己手中逃跑,转身就要去追,却被江北海开口叫住。 “不必追了,追也追不上的。”江北海的语气依旧淡漠。 “这怎么成!”王卫有些焦急,“我早就说邢老大有点问题,他原本就不是咱们虎口军出身,没想到他竟然里通外敌!我昨天晚上就应该直接宰了他!还有那个谢小满,竟然敢威胁将军你!真是不可原谅!” 江北海缓缓摇头,示意他并不在意。 “那谢小满,是个有趣的人。”江北海斟酌的用词,面上缓缓扯出一个稍显淡漠的消融来,“而且,如果我猜的没错,她谢小满,应该还会回来的。” 江北海这样预言着,瞥了一眼王卫手中的刀。 那刀尖上,带着一溜儿的血珠儿。那血珠儿在这样的朔风中摇摇摆摆,终究落入大地。(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章 寒夜不寐 夜半,薛子承从打坐中醒来。 他掀开帐篷的门帘,走到外头,深深的吸了一口外面冰冷的空气,身体下意识的打了个寒颤。 白色的哈气从鼻腔中呼出,很快的,又被北风吹散了。 他看着头顶上异常明亮的星空,心里的思绪有些烦乱,于是绕着自己的帐篷转了一圈,少不得又和来回巡逻的士兵打了几声招呼。 冷不丁的往远处瞧,薛子承才发现,那边郗超的帐篷里也透出些亮光来,看来也是个未眠人reads();。 将两手超到袖子里,借着这么一丁点的暖和气儿,薛子承走了过去。 跟门外的守卫打了声招呼,还没等他着人进帐篷询问,郗超就先行掀开了门帘,迎了出来。 “估计是你,这大冷天的,还讲什么礼数?快些进来罢!”郗超笑道。 薛子承应了一声,倒也不再刻板,随着郗超进入了帐篷内。 里面点着个暖炉,暖炉里还有一半的烧材,倒也将里面弄得热乎乎的,有些春天的感觉。 薛子承拿起铁钳子随意捅了捅,笑道:“我可得跟桓大将军告状,怎么你的暖炉还是宫办的双花大造,我的却是个生了锈的破烂东西?” 郗超闻言也不恼,当然知道他是在开玩笑,于是也笑道:“喜欢就端过去,多大点儿事儿,倒也真当成事情来说两句!” 薛子承觉得有趣,笑了两声,又问道:“明天就要动手了,你一个军师一般的人物,怎么还不早些安寝?” 郗超摇了摇头:“你不是也一样!” “唉!”薛子承随意往暖炉旁的席上一坐。抽出手来,凑到炉边,用暖意慢慢的熏着,“我是因为谢小满、夏花的事情难眠。这两个人,一前一后,悄无声息的就离开了。这事情……实在令人捉摸不透。” 郗超看了看一眼,轻轻叹息:“事到如今。这件事情只能先放一放。先以军中事情为主。不管怎么说,合攻赵国才是当务之急。” 薛子承点了点头:“只是话虽如此,她们二人的事情。未必与军情不无关联。其他的倒无所谓,我就怕一点……” “怕什么?”郗超下意识的问,其实心里已经有了七八分答案。 薛子承不再言语。 二人心知肚明。 他们怕的东西很简单,也很直接。 谢小满之所以离开。是被桓温轰走的。正如慕容恪所言,值此之际。我方失去一个修士已经是一个很大的损失,如果……当然,只是如果的话!谢小满若是反水,一气之下同夏花一起加入了敌对的阵营…… 这件事情。不论是薛子承还是郗超,都是念头微微往那边转一转,就会觉得浑身冰冷的。 即便谢小满修为层次并不如何高明。薛子承尚且又一搏之力,可是那夏花…… “别多想了。我觉得,那位夏花姑娘与谢小满之间的关系十分特殊。而且……她那种层次的人物,应该也不会因为谢小满的心情,就去管一些俗世里的事情罢?”郗超轻轻叹息。 薛子承摇了摇头:“之前夏花在军中治病救人,难道不是俗世里的事?越是她们那样的人,就越发不能以常理夺之。如果我之前判断的不错,夏花的修为早已到了出神入化的超凡之境,距离飞升也不过只有一步之遥。这种层次的人,想要再进一步才是真正的困难,普通的修行打坐几乎是毫无用处的。我原本也听说过有人通过信仰之力进行修行,可真正目睹,这倒是第一次。” “信仰之力?”郗超有些不解reads();。 薛子承粗略的像郗超解释了一下,又接着道:“柔然在西域之地信众极广,而且,与中原之地佛道两家的神明超然物外不同,柔然是经常会做一些事情的。只是,柔然做的不一定完全是好事。” “柔然是一个十分复杂的神,他心情好的时候,可以让风调雨顺、牧草肥沃。心情不好的时候,也可以使得天地变色、牲畜死亡。” “这样的神明,也有人祭拜?”郗超蹙起眉头。 薛子承轻笑着颔首:“西域人与中原汉人的看法有很多不同,他们并不认为神是一定要照顾人的存在。在他们眼中,神就是神,那是可以为所欲为的存在,没有谁能够阻拦。而且,神明降下的,不论是狂怒还是恩泽,人们能够做的,只是单纯的接受而已。” “雷霆雨露,具是君恩。”郗超点了点头,“我大概明白了。柔然并不慈悲,也不残忍。他只是平淡的看着世间的一切,或许对他来说,人命与蝼蚁,大概没有什么谁轻谁重的关系。” “确是如此。”薛子承附和道,“的确,我师父也曾经说过一句话。一旦站到了云层之上,人与蝼蚁,的确没有任何区别。” 言罢,二人各自陷入沉思。一种荒凉的感觉渐渐弥漫心头,很难想象,真正到达了那种高度之后,抬头、低眼,除了一片荒芜之外,到底还能看到什么。 “说得远了。总之,柔然那一脉,一直以来走得都是以信仰之力进行修行的路数,夏花是那边的人,自然也一样。”薛子承接着开口,“在这里为众人治病疗伤,很简单的就可以收获人心。人心就是一种信仰,一旦积累到一定程度,就会成为很难被撼动的力量。夏花的力量很令人恐惧,而且,最令人畏惧的是,我们不清楚,她到底下一步会做什么……” “来时如风毫无声息,去时转眼消失无踪,这样的人物,的确令人觉得可怕。”郗超道。 暖炉缓缓的燃烧着,却无法完全驱逐帐篷内里的寒意。 外面呼啸的被风,时不时将帐篷吹得微微晃动着,支撑帐篷的竹子发出低哑的声音,咯吱咯吱,闷闷的响动着。 “你来的时候,看桓大将军那边的灯可还亮着?”郗超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 “看着是暗的。”薛子承自嘲一笑,“桓大将军那样的人物,怎么可能因为这点不知道会不会发生的事情犯愁?也只有咱们这样的人,才会庸人自扰罢了。” “也对。”郗超也笑,摇了摇头。 夜风愈发凛冽,明日清晨便是集结之时。 整整半年的准备,胜败,在此一举。 “如果咱们输了……大将军的家底都被掏空了,到时候可就真的完了。”郗超微微发着呆,随手拿了茶盏,递到嘴边,才发现里面早已空空如也。只剩下一滴冰冷的残余,落入嘴中,几乎激的他一个寒颤。 薛子承没有回答。 军营安静的,仿佛正在冬眠。 守夜的士兵们吹着寒风,时不时的将衣领立得更高,将身上的衣服缩的更紧。 偶尔有熟人路过,两人之间也不过点一点头,就算是打了招呼reads();。仿佛只要一张嘴,呼出了一口哈气,身体就会损失不少热量似的。 马靴踩在霜冻的土地上,硬邦邦的,发出沉闷地声音。 这声音闷闷地传递着,传到每一个夜不能寐之人的耳中。 桓温听着这些脚步声,一个人在黑夜里盯着头顶,仿佛想要将帐篷顶看穿一般,那双眼里几乎流露出凶猛的味道来。 他果然没有睡,只是不知道,心里正在想着什么。 …… …… 夜风在山间往往显得更加凛冽,真正能够避风的地方并不多,尤其是这种深山老林当中,连个能够落脚的破庙都没有,实在不是冬季过夜的好地方。 咳嗽的声音传出来,在风中显得格外缥缈,虽然压抑着,闷闷的,却依旧让邢歌觉得刺耳异常。 邢歌的心紧了紧,加快了手中的动作。 不敢生火,邢歌只能收集一些枯草落叶盖在身上,聊以慰藉罢了。 收集这些东西倒也不是为了自己,邢歌手上的动作倒也熟悉,这时候用衣衫的前襟兜着,往回走几步,盖到了谢小满的身上。 谢小满又咳了两声,在黑夜里睁大了眼睛看他,感觉着落叶在自己身上簌簌落下,突然轻笑起来。 “你说,人要是死了,被人一点点用泥土埋葬,是不是也是这种感觉?” 谢小满冷不得一句话,吓了邢歌一跳。 “谢娘子,你别乱说话!你是修行之人,哪里会这么容易就死了呢!”好在如今是月色很淡的黑夜,邢歌苍白的面色并没有曝露出来。 谢小满闻言,倒是翻了个白眼:“谁想着死了?就是这么一说,你倒当真了。咳咳!” 谢小满揉了揉胸口,皱起眉头来。 “谢娘子,少说话罢!这夜熬过去,咱们转过山头去瞧瞧,我记着那边有几户农家,咱们过去看看,能不能弄到点吃的穿的。”邢歌道。 二人在山中躲了一天……准确的说,是谢小满躲了半天,剩下的时间,谢小满都在半昏半醒的状态里。 剑伤实在太重,即便是接连拍了好几道止血符,也依旧无法重新搭建好心脉。 止血符毕竟是初级符篆,效果基本上只有“止血”二字,对于谢小满这种伤势,作用只是聊胜于无而已。 一阵大风吹来,将谢小满身上盖的那层落叶吹散了大半,呼呼啦啦的全都吹到了邢歌的身上。 邢歌打了个喷嚏。 “怎么不点火?”谢小满皱了皱眉头。 “怕把江将军的人引过来。”邢歌挠头。(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一章 我所能做的事 “怎么不点火?” “怕把江将军的人引过来。” “真的引过来了,咱们也可以接着跑,还能一直这样挨饿受冻着?”谢小满瞪了他一眼,惊叹于他的愚蠢。 邢歌没说话,只是看了一眼谢小满的胸口。 这样的黑夜,邢歌的一瞥自然没有什么*的意思,而是在担心谢小满的伤势。 谢小满略觉感动,叹息一声:“我没什么大事,伤势也就是看着吓人,实际上对我身体造成的损伤并不大。你也说了,我是修行者,哪里会这么简单的被普通人杀死。” 邢歌闷闷的答应了一句,只是答应的很没有底气。 谢小满这回有点生气了,刚想发火,提起一口气来想要呵斥,运气到胸口时又觉得格外刺痛,半途生生的憋了回去。 压抑着没有让咳嗽再度涌出,于是谢小满的脸上泛出红潮来。 “罢了!”谢小满平息了一下情绪,撑着冷硬的地面,摇摇晃晃的站起来。 邢歌连忙去扶,却被谢小满止住。 “不生火也对,反正咱们也改离开了reads();。”谢小满站直了身体。 “有人追上来了?”邢歌一惊,浑身肌肉紧绷起来。 “不是,”谢小满摇了摇头,“我得回去一趟。” “回哪里?” “回去找桓温说说话。” 邢歌以最简单的表情表示震惊。 “如果我不回去,明天晋和燕的联军就打过来了。”谢小满看了他一眼,“你觉得,你的江将军在虎口镇,能够抵挡多久?” 邢歌明白了谢小满的意思。重新合上因为震惊而大张的嘴,咬了咬牙。 谢小满轻笑了一下,叹息一声:“人啊!真是复杂。又想要这个,又想要那个,却不懂得舍得的道理。有舍才有得,舍不得孩子套不得狼,哪能人心不足蛇吞象呢!” “谢娘子要做的。难道不就是空手套白狼的事情?”邢歌的声音有些沉闷。 “是啊!”谢小满轻轻的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所以得用点血来换!” 邢歌略微沉默了一下。 这件事情,他想了一天,如今终于再也忍不住了。问出了口:“江将军那一剑刺过来的时候,谢娘子你为何不躲?” 谢小满闻言,大大的翻了个白眼:“我躲不过去!” “啊?”邢歌有些发懵。 谢小满的白眼几乎翻到了天上:“你以为我真是神仙啊!我又不是算无遗策,谁知道他江北海出手那么快!剑到我胸前了我才反应过来。根本来不及闪躲!” 邢歌傻乎乎的张着嘴巴。 谢小满一撇嘴巴。 “那……”邢歌的声音几乎有些发颤,“在下和谢娘子你初见的时候。从背后刺进去那一刀……” “对啊!也是因为我根本躲不开啊!”谢小满有些气急败坏了,“我背后又没长眼睛!谁知道你会在我身后捅刀子!” 邢歌几乎傻了,三观狠狠的被颠覆了一下:“可是,当时谢娘子您连眼皮都没眨一下。淡定的让我以为、以为……” “以为我是故意挨了那么一下,只是单纯的想要给你们展示一下,我这个修行者逆天的能力?”谢小满挑着眉毛。 邢歌连忙点头。 谢小满用舌头剔了剔牙,不屑道:“你以为你以为的。就是你以为的么!” 邢歌彻底晕了,欲哭无泪。 谢小满挥了挥手:“挨一刀生疼的。谁有病啊,为了装酷还做这种事情。” 邢歌脱口而出:“那您现在还要回去?” “不回去不行。”谢小满收敛了玩世不恭的表情,认真道,“虽说战争和邻居打架一样,一个巴掌拍不响reads();。可若是晋燕两军真的在虎口镇外头叫嚣,终究难免会起争端。而且,我怕桓温会硬攻!到时候,两边得死多少人?” 邢歌不说话了。 “我这个人不聪明,甚至有点笨,所以能够想到的办法实在少的可怜,以至于看起来有些简单粗暴。但是我谢小满相信,很多时候,简单粗暴的办法,就是最直接、最有效的办法!”谢小满伸手在半空中比划了一下,“我们体育老师说过,两点之间,直线最短!所以跑四百米的时候,在原地站着就好了……” 面对听不懂的冷笑话,邢歌呆愣愣的眨了眨眼睛。 谢小满翻了个白眼表示不爽:“总之,现在我已经这样决定了!虽然我的能力有限,头脑有限。我想,如果是别的穿越者,现在没准儿在朝堂上呼风唤雨,通过外交手段安抚国际争端了!但是我比较笨,只能用本方法,而且,也只能先一点点解决眼前的问题!” “先让赵国不出兵,再让晋燕两军老老实实的在窝里呆着。虽然我也知道,这并不是什么好办法,却是我现在能够想到的唯一的办法。”谢小满自嘲一笑,“其实我也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地方在杀戮,在战争,在死人。如果用我这种蠢笨的方法,是一定管不过来的。可是,我这个人的眼界很窄,只能看到眼前的危机,能够解决……或者不能解决的,也只有眼前的事情。” “如果这场战争我没有阻止成功,使得两军对垒,或是兵临城下,最终血流成河的话,我会不安心的。” “我能处理的,只有眼前的事情。甚至,也未必能够成功处理,但,总要一试的,对不对?” 谢小满在黑夜中笑起来,眼若繁星。 邢歌看着她,只觉得她瘦削的身子,似乎在黑夜中扛起了什么沉重的东西一般,却又依旧挺得笔直。 邢歌看着她,忽然觉得她的身影是那样的孤单,于是下意识的。往谢小满的方向走近了一步。 想要,支撑她。 “谢娘子……”邢歌咬咬牙,心里不是个滋味,“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再回晋军军营去,他们对待你,就不会是以前的态度了。” “嗯。知道。”谢小满心里盘算着自己打赢薛子承的几率。又想着如果夏花在那里等着自己,又会用什么招数来收拾她。 桓温上次说,如果再见到她。就一定要跟自己一决生死。郗超早就要撵走自己。就连征西军大部分的将士们,看到她的时候也都是一脸的厌恶。 虽然说不上众叛亲离,可这样被人孤立敌视的感觉,的确不怎么舒服…… 谢小满舔了舔微干的嘴唇。看着身旁邢歌,心想。还好自己并不是孤身一人。 向前迈出了半步,谢小满伸出双手,抱住了邢歌。 邢歌彻底傻了,整个人僵直的彷如尸体。一动不敢动,甚至连呼吸都停了。 “谢谢你。”谢小满轻声道,“谢谢你陪着我。” 邢歌的脑子嗡嗡直响。嘴动了两下,一个音节都未曾发出。 “话说起来reads();。”谢小满舔了舔嘴唇,眼珠子乱转,“你们这时候有没有止疼药什么的?伤口是真他妈疼啊……” …… …… 这一夜,夜黑风高。 江北海也没有入睡,他沉默的坐在几案旁,身前打横摆放着宋将军的尸体,手里拿着一根细细的羊毫。 羊毫上的墨汁已经干了,江北海却依旧没有下笔。他在思考一些问题,比方说,应该用什么借口解释宋将军的暴毙,用什么方法掩盖宋将军身上的剑伤,以及,一些更加复杂的问题…… 他想起了谢小满,想到那个女子受伤后苍白却又依旧骄傲着的面庞,想着她说过的话,心里泛起了微微的涟漪。 但那都是十分轻微的,以至于他脸上的表情,对此没有分毫的体现。 江北海略微思索,听着窗外的北风呼啸,重新用笔沾墨,工整的落笔。 笔落无声,一封军报,片刻而成。 有人在外面通报,邰寻常请见,江北海将人叫了进来。 邰寻常的面色很不好,仿佛在一天之内便苍老了十岁,头上原本半白的头发,如今竟仿佛被白雪覆盖了一般,只剩下一片白白的雾霭。 江北海放下笔,抬头看他。 邰寻常看着屋子里面宋将军的尸体,半晌没说话。 外面偶尔有火光闪过,那是正在值夜的卫兵,手握火把走过。 “将军想好如何奏报朝廷了?”邰寻常开口,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暗哑浑浊。 江北海看着他的双眼,他的眼睛也是浑浊的,像个老人。 或许,他真的老了。 “燕军派修行者行刺,我江北海承担保护不周之责。”江北海言简意赅,“行刺者姓谢名小满,女,年不满双十,建议全国追缉。” 这样一来,宋将军死亡的责任,便一股脑的推到了谢小满的身上。 邰寻常面色更加不好,身体也更加佝偻。 他不喜欢这样的欲加之罪,却有不得不承认,事到如今,这的确是最好的办法。 “虎口军的其他人自然没有什么可以担忧的,可是那个周芷逸……”邰寻常想到了什么,提醒了一下。 “谢小满成了通缉犯,既然做不成虎口军的军官。留给修行者的辅佐之责,只好劳烦他周芷逸暂为出力。”江北海说得依旧简单。 周芷逸与宋将军原本就是朝廷党争中两派各自的人物,选择了周芷逸就是选择了司徒大人一派,这样的姿态摆出来,另外一派即便想要处置江北海,也必然会束手束脚起来。 邰寻常看着江北海淡漠的面容,心里渐渐泛起一股寒意。(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一箭四雕 邰寻常在虎口镇居住的时间不短,认识江北海更加不止一日两日。 他素来知道江北海的厉害,如今却是第一次知道,眼前这个江北海,竟然厉害到这种程度。 军人治军,能够收纳军心以为几用,已经是让人赞叹不已的事情。可是除此之外,江北海可以清晰的判断眼前的局势,甚至利用手头一切的资源,来保证自己在朝廷党争中的不败地位,这一点,实在是令邰寻常震撼的事情。 尤其是利用周芷逸的这一点,看似好像是他就江北海抱住了周芷逸的大腿,可实际上,却是利用周芷逸作为了自己的挡箭牌。 周芷逸与司徒大人的关系匪浅,听所不仅仅是同族,而且是血缘上比较亲近的一脉。 朝廷中人的家族里,能够出现一个修行者已经很不容易,更何况这位周芷逸拜入的又是洛阳剑派这样的修行大派,两边的扶持之下,周芷逸的前途自然不可小视。 司徒周大人把周芷逸安排到这里,自然是存了让他帮助监视宋将军的心思,也是为了让他分一杯军功,以期日后的发展。 司徒大人并不愚蠢,能让他们宋家的人捞到的军功,自己家的人自然也要去分上一杯羹,才不算是丢了面子。 借着司徒周大人和洛阳剑派双方的扶持,他周芷逸若是日后当不上赵国的国师,恐怕都是一件丢人的事情! 这一点,江北海看得清清楚楚。 他正是看准了这一点,于是将周芷逸推了一把,推到了自己的身前。 一方面,这样可以跟司徒周大人示好。毕竟宋将军当初没有用周芷逸的心思。如今宋将军一死,江北海便任命了他。居于上位的人,自然看得明白江北海的党派倾向。 另一方面,周芷逸原本就是被谢小满所伤。如今,谢小满终于被掀开了实底,她竟然是燕军派来的杀手!刺杀了宋将军!这样一来,不但让周芷逸找到了翻拍的机会。甚至还隐隐的给了他一个不大不小的台阶下! 这是一种很熹微。却又实实在在存在着的心理活动。 燕军派来刺杀的人,当然一定是修为层次很高的修士。这样一来,莫名的。周芷逸在谢小满手中受重伤的事情,也就变得不那么丢人了。 而且这杀手伤周芷逸在前,杀宋将军在后。一切看起来就仿佛成了一个蓄谋已久的阴谋,谁知道在重伤周芷逸的时候。那杀手是不是为了先行扫清障碍,在与周芷逸比试的时候。事先动了什么手脚…… 当然,这些都是周芷逸的事情。能够将事情编成什么样子,就完全看他编故事的能力了。 至于江北海,他需要做的。只是简单的一封奏报。以及简简单单伸出手,在周芷逸身后轻轻的一推。 周芷逸甘之如饴,却不知道自己成了夜风中的一堵墙。正在为身后的江北海挡风。 邰寻常想着这些其中的利害,忽然觉得对江北海愈发的畏惧。下意识的后退了半步。 江北海只是这简简单单的一招。一来,洗脱了杀害宋将军的罪名。二来,卖了个好给周芷逸reads();。三来,“攀附”了司徒大人这棵大树。四来,又使得宋家人无法再轻松的迁怒与他…… 江北海的神情依旧淡漠着,仿佛并没有做出方才那一箭四雕的决定。 邰寻常面色惨白,对他的敬畏之心更加深了。 “人找的怎么样了?”江北海问的,自然是谢小满。 “没有消息。”邰寻常有些心虚,心情更是有些复杂。他又看了江北海一眼,想要从他的表情里看出一些态度来。但很自然的,他失败了。 江北海的脸上透露不出半分的情绪。 “谢小满她……如果不再使用灵力,我也无法通过灵力的波动来寻找她。而且……”邰寻常自嘲一笑,摇了摇头,“即便找到了,我也未必能够勤得下她。之前,的确是我看轻她了。” “即便找不到,这个姿态也得做出来。”江北海抬手,微微放松,用手极轻极轻的撑着脑袋。 “明白了,我这就吩咐下去。”邰寻常应下来,又想到其他的事情,“如今周芷逸的身体,无法再使用灵力。我担心,如果谢小满知道了将军你污蔑她,她会不会一怒之下,前来偷袭?” 江北海轻轻一笑,笑容里并没有什么温度:“邰先生思虑过度了。依我看,谢小满日后定然会来找我,但绝对不是为了这件事情。” 江北海站起身来,走到宋将军的尸体面前,瞥了一眼,又重新走到了窗前。 窗户上,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窗花,煞是好看。 “那位谢小满,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这种小来小去的事情,她是不会挂怀的。”江北海淡淡道。 邰寻常闻言,苦笑了一下。他很难理解,被一个国家全境通缉,这种事情,怎么会跟“小来小去”四个字扯上关系。 …… …… 这个时候,距离虎口镇并不遥远的地方,一片黑夜苍茫的河口之上,谢小满与邢歌正在朔风中穿行。 也不知是感觉到了别人的谈论,还是单纯的因为干燥的北风太过刺鼻,谢小满打了个喷嚏。 这喷嚏震得她胸前的伤口直疼,谢小满皱着眉头,嘀嘀咕咕的说了些什么,伸手揉了揉。 “谢娘子说什么?”邢歌凑过来,想了想,还是将身上那件单薄的夹袄脱了下来,要帮谢小满披上。 “你别凑热闹,我不是冷,估计是有人在背后嘀咕我罢了。” 夜风将她的长发吹得飘荡着,二人凑得近,偶尔会划到邢歌的脸上,让他不禁想到方才那个拥抱,面色猛地就是一红。 好在他人长得黑,如今这夜色又不分明,并没有落入谢小满的眼中。 邢歌涨红着脸,却依旧努力的绷着,继续二话不说的就把夹袄往谢小满身上套。 “有完没完!”谢小满怒了,侧头瞪了他一眼,随手一个响指打出一小团火苗来,眯着眼睛咬牙启齿的道,“你要是再不老老实实的听我吩咐,我先把你这小棉袄烧了reads();!” 邢歌看着那团火光,以及谢小满“恶狠狠”的表情,第一件想到的事情,竟然是千万别被谢小满看出自己脸红! 于是连忙往后退了一步,夹袄的事情自然也就此揭了过去。 谢小满心满意足,嘀咕了一句“这还差不多”,撇撇嘴,将火焰收了,继续前行。 邢歌无奈,摇了摇头,终究只能将衣服重新穿回自己身上,紧了紧领子,跟了上去。 “老邢,你家离这里远么?”谢小满也不回头,边走边问。 邢歌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一声“老邢”是在叫自己,不免挠了挠头,道:“说不上远,但也不近。骑马的话,大概两天就能到。走的话时间要长一些,怎么也得四五天吧!” “哦。”谢小满闷闷的应了一声,“家里还有什么人?” “我娘、我妻子,还有两个丫头。”单单只是说起这几个平凡的字眼,邢歌的脸上就不由自主的泛起一股暖意,仿佛这冬季的夜晚也不再那样难过了。 即便是谢小满这个听众,也能感觉到他话语中幸福的笑意,不由得回过头,看了他一眼。 “老邢……”谢小满踟蹰了一下,“我不是想泼冷水,只是……我不太清楚那位江北海的性情,你在他手下当兵的年头也不短了,你自己想一想,他会不会去为难你的家人?” 邢歌仿佛被雷劈了一下,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一时愣在那里。 谢小满便也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我刚刚想起来这件事情。其实,今天白天的事情,我做的有些突兀了。只是最开始就没有料到,那位宋将军会这样着急的去立功,以至于我都跟着做了些没有准备的事情……我当时没有顾忌太多,可是现在想起来,这事情若是牵扯到了你的家人,就不好了。” 邢歌僵硬的笑了笑,语气有些打颤:“应该……不、不会吧。” 谢小满微微叹息,转过身,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寻思着,要不你就先回家把事情安排一下。这个时候要是骑马往回赶的话,时间上应该还好。” 谢小满笑了一下:“虽然我也觉得那位江北海不是为难女眷的人,可是,有些事情,总是要考虑到的,你说是不是?我这里还有一些东西,虽然不多,可多少能换些钱,能够起到一些作用罢。实在不行,路上买些干粮,也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说着,谢小满从怀里摸出一块玉佩来,塞进邢歌手里,又笑道:“除了这个之外,我身上倒有些铜钱。不过上头写着晋朝的年号呢,似乎不太适合你用。就这样罢,你衬着夜色先行离开,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说。” 邢歌的心中有些慌乱,愣了半晌,才稀里糊涂的问道:“可是、可是……我并没有马匹……” “这个不是问题。”谢小满转过身,重新面对身后的黑暗,轻笑起来,“薛大人从来都不是小气的人,借一匹马的小事情,应该不会拒绝吧?” 马蹄声轻轻的响起,薛子承牵马而来的身影,渐渐的从黑暗中浮现出来。(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三章 止血符!止血符! 马蹄声响起,朝向西方,渐渐消失。 谢小满看着夜奔的邢歌背影,心想如今并未下雪,所以不似林冲。邢歌又不是女人,于是又不像红拂。倒是不知怎么,这焦急的偷偷摸摸的状态有些像琴挑了卓文君、当夜与其私奔的司马相如,只是不知道这邢歌的家中是否也是那样的家徒四壁着…… 一念至此,谢小满竟忍不住笑了起来。 一笑就不免牵动起伤口,谢小满的笑声戛然而止,变成了一阵闷咳。 “什么这么好笑?你受伤了?”薛子承身上套着一件藏青色的棉麻披风,夜风偶尔将这披风吹起,显出几分气度来。 谢小满便将自己有关“夜奔”的联想与他说了一番,至于伤势,只字不曾提起。 薛子承略微沉默下来。 “你们明天进攻?” “夏花姑娘怎么不在?” 二人同时问出了问题,听到对方的问话之后,二人都是一愣,旋即沉默下来reads();。 谢小满古怪的看着薛子承,似笑非笑,心想夏花竟然不在晋军军营了?那又去了哪里?为何不曾来收拾自己? 薛子承心中却是一凛,心里思付着,难不成自己与郗超真的猜对了,她谢小满……投敌了? 一念至此,薛子承眉头渐渐紧皱,整个人也开始愈发戒备起来。 谢小满当然能够感受到薛子承身上隐隐的敌意,倒也没有特别吃惊。 “不管怎么说,刚才邢歌的事情,我还得谢谢你。”谢小满不似薛子承那样紧张,反倒因为夏花的“失踪”。而有些放松起来。 “战争本就是男人的事情,不应该连累妻……”薛子承说到这里,忽然意识到自己对面站着的就是个女人,于是僵硬了止住了话语。 谢小满脸上再度泛起笑意,薛子承沉默下来。 朔风凛冽,河口的湿气仿佛完全被吹走,只剩下一种干燥的味道在鼻尖漂浮着。打在人的脸上。隐隐带着些疼痛感。 今夜的月色十分暗淡,在层层的云海中愈发凄迷着,仿佛罩了一层厚厚的纱布。又像是隔了一层屏风似的,让人难以看得真切。 谢小满看着那样的月色,微微叹息:“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可惜现在秦淮还没有十里秦淮。否则真应该去看看。” 薛子承没有听懂,看着谢小满的目光有些复杂。 “啊!抱歉!此情此景。大概应该说‘折戟沉沙铁未销,自将磨洗认前朝’罢。”谢小满笑道。 薛子承叹出一口气来,在夜色中凝成白雾,又很快的被风吹散开来。 “谢娘子诗词天下无双。又是这样的出身,为何不在乌衣巷中吟风弄月、享受一生荣华,非要出现在这里呢?” “那你呢?”谢小满笑着问道。“修行之人将就的便是‘脱俗’二字,薛大人天资不俗。为何又脱不开‘大人’二字,非要一直在桓温营中为官?” 薛子承摇了摇头,看着谢小满:“桓将军对我有恩,我只是报恩罢了。” “原来如此。”谢小满点了点头,又笑着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至于我,哪里有什么符合逻辑的目的?最开始只是简单的想要修行,结果又被桓温抓了过来,机缘巧合之下,就变成了如今的样子。我这点事情,又找谁说呢。” 薛子承颔首:“那么,谢娘子现在想要做的,又是什么呢?” “终于说到正题了。”谢小满笑道,“我的想法很简单,只是希望晋燕两军,就此撤兵罢了。” 薛子承闻言,不再说话。 他甚至没有再去看谢小满的眼睛,只是微微的垂着眸,看着谢小满的衣襟。 他看到谢小满的衣服有些破烂,从胸前一直到膝盖的地方,都浸染着一股血色。 薛子承抬头看了看月光,沉默的取出贴身必备的匕首,在自己的手腕上轻轻一划reads();。 “虽然你已经受伤,我即便赢了,也是胜之不武的事情。可是如今看来,这一战,是避不开了。” 血液开始低落,在凛冽的风中,一滴又一滴,被混乱的吹开去。 “非得这样么?咱们就不能坐下好好聊聊?”谢小满摸了摸鼻子,苦笑了一下。 薛子承看着天色:“明天一早,两军就会进攻,你一个人想要如何阻挡?” “虎口镇的防备异常严明,又有一个很厉害的将军坐镇。你们想要攻进去的话,需要牺牲多少条性命!”谢小满的语气变得严厉。 “如果不进攻,赵军打过来,我们死的人只会变得更多!”薛子承说完这句话,不再多言,手腕微微一扬,血液在黑暗中挥出,直奔谢小满而去。 谢小满随手一张引风符,远远避开。 “薛子承,我不想跟你打。”谢小满远远喊道。 薛子承并不答话,紧追不舍。 他的血液如同羽箭,带着锋利的刀刃刺破空气,瞬息而至,哗啦一声,划破了谢小满的衣袖。 谢小满咬牙,接着跑:“薛子承!我不想伤你!你有多少血够流的!” 见谢小满速度飞快,薛子承收回手腕,面无表情的抬手,在伤口上再度划了一刀,血液冲着谢小满喷溅而出! 谢小满瞳孔一缩,把体内灵力的施放逼到极致,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一般迅速跑开。 薛子承穷追不舍,血液化作上百发利刃,如果谢小满闪避不及,下一刻,她的身上就会多出几百个血洞! 谢小满看着那些血剑,嗅着空气中异常浓烈的血腥味道,咬牙,狠狠的一个跺脚,飞窜而出。整个人往前面一扑,堪堪躲避开来。 即便是这样,她的身上也不免沾上了几滴血液,它们如同利刃一般,在谢小满的身上撕裂出十数道狭长的伤口。 谢小满扑倒在地的动作并不美观,甚至有些狼狈。 她这时候坐起来,低头看了一下自己左臂和左腿上正在渗血的伤口。这才觉得左边脸颊上也刺痛的厉害。温热的液体滑落下来,流进了左眼当中。 伸出手背抹了一下,果然是血。 好在伤口并不深。只是原本就浸染了血液的衣服,这回又体验了一下半身浴血的滋味。 她用舌头添去流到嘴角的血液,感受着那股腥甜的味道,缓缓起身。 薛子承站在不远的地方。面色苍白的微微喘息着。 他盯着谢小满,手中的匕首再度举起。 “你丫精神是不是不太正常?就算是不为你自己的性命考虑。你难道不用想一想,家里的女儿怎么办?”谢小满有些怒了。 薛子承闻言,并不为之所动,匕首的动作不停reads();。而且这一次。匕首直接划上了左臂的肘部内侧,鲜血喷涌的速度比手腕快速的多!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不是我们北上!就是胡族南下!既然如此。还不如我们来直接进攻!”薛子承怒吼起来,这是谢小满第一次见到他的愤怒。 “谢小满!我不知道赵国给了你什么样的好处!你竟然帮着他们做事!不管怎么说。你谢小满也是乌衣巷谢家的人!身上流淌着的,是汉人的血!你为什么要为羯族人做事!即便是桓将军迁怒与你,说了一些狠话,你也应该看清楚什么叫做大节!什么叫做原则!” “谢小满!我今天杀你,是为民除害!即便把性命交代在这里,也好过你再为那些鞑子卖命的好!” 谢小满闻言,沉默下来。 薛子承笑了一下,显得有些残忍:“你身体中的灵气已经消磨殆尽了罢!如今夏花不再身边,你还能做什么呢!谢小满!我今天就跟你同归于尽!” 谢小满看着他,看着他手臂上喷涌而出的鲜血,这一次,并没有继续逃跑。 薛子承说得没错,她的气海如今空空如也,不再有一丝灵气的堆积。如果按照正常方法来恢复的话,怎么也需要等到明天的这个时候,才能重新充盈起来。 但谢小满是不同的。 夏花或许是敌人,却教会了谢小满一些东西,尤其是,有关雪山与草地、有关无穷无尽的那些东西。 于是谢小满深深的吸气,引导着体内的气息回銮而上,艰难、缓慢的,如同过山车上升一般,分外艰难的爬上雪山。 这一过程并不轻松,以至于让谢小满在这样的北风中出了一脑门子的汗。 汗水带着血水一同流入左眼,隐隐有些刺痛。 但谢小满却没有抬手去擦,反而闭着一只眼睛看向薛子承,咧嘴笑了一下。 薛子承微微愣了愣,准备挥出鲜血的手臂也为之一顿。 谢小满抬起手,屏息,吐气。 气息从雪山顶峰奔流而下!带着怒啸的风声,带着奔雷的怒吼,呼啸着喷薄而出! 谢小满出手,这一次拍出的,是一张止血符! 而这张止血符,并不是拍给她自己的,而是狠狠的拍向了薛子承! 薛子承面色一黑,退后一步,却那里躲闪的开? 只见带着淡淡金色的光晕一亮,薛子承手臂上,喷溅而出的血液立刻被止住!伤口也渐渐合拢起来! 薛子承脸色更黑,抬头怒视谢小满。 “抱歉!”谢小满嘻嘻一笑,“咱们的观念其实没有什么原则性冲突,我是真的不想伤你。” 谢小满摊了摊手,表情有些欠揍:“而且老师说过,自残是不对的,你应该去看看心理医生。”(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四章 死循环 ( )如果不是遇到了薛子承,连谢小满自己恐怕都永远不会知道,原来止血符这个初级到幼儿园水平的符篆,竟然还有这样的用途! 所谓一物降一物,卤水点豆腐。大概就是这样的感觉。 薛子承愤怒无比!他如今心心念念就是与谢小满同归于尽!可是如今,他的武器竟然都被剥夺了! 不!不仅仅是剥夺了武器!甚至连尊严都一起被剥夺! 妈的!哪有这样的事情!从来没见过给敌人拍止血符的! 愤怒之余,薛子承只觉得有些不对劲。 按道理来说,谢小满的灵气应该早已消耗光了才对,这一张止血符的灵气又是从何而来的?她怎么可能施放的出来? 难道自己对谢小满修为的程度一直判断有误?还是说,她离开的这几日遇到了什么事情,修为再度增加了? 薛子承双目寒光一闪,心里下了狠心!也罢!不管你谢小满修为到底倒了什么程度,终究会有体内灵气枯竭的时候! 我薛子承划破自己的手腕只是一个动作,你谢小满施放止血符却需要消耗大量的灵气!既然如此,我薛子承奉陪到底就是! 薛子承盯着谢小满的面孔,冷笑一下,抬手对自己的手腕又是一刀。 “你这个人,怎么说不通呢!”谢小满气极反笑,手上动作倒是不停,瞬间一道止血符再度发出。 薛子承见状也不恼,继续划。 谢小满眼睛瞪得溜圆,继续拍。 于是乎,二人之间就产生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战斗状态…… 河口中,夜间逡巡的野狼被这边的血腥气息吸引过来,开开心心正在靠近的时候,忽然感觉到空气中愤怒的灵气波动,顿时吓得哀鸣一声,万分不舍的离开,一步一回头。 正在睡觉的兔子被纷纷吓醒。拖家带口的离开了这个让兔子们费解的区域。 河水中的鱼儿们,找到了一个舒适的观赏距离,呼朋唤友的跑来隔着水面观看午夜场电影,眼见着画面太过血腥暴力。便连忙把孩子们撵回水草里睡觉,大人们继续好奇的瞧着,权作娱乐。 这样的状态,大概持续了一刻钟。 一刻钟之后,谢小满已经盘腿坐到了地上。张嘴打了个哈欠的同时,手上一张止血符随之拍出。 薛子承面色又黑又白,目光中原本的坚毅也被茫然无措所代替,但他仍旧机械且执着的一下又一下划着,但是速度明显已经变慢了很多。可是他依旧重复着,仿佛准备就这样一直继续下去,直到世界尽头…… 谢小满百无聊赖:“薛大人……咱能不能就这么算了,打个平局还不成么?” 薛子承并没有说话,他的双唇有些颤抖,也不知道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失血过多,又或者……单纯是被气成了这样。 这算什么事儿呢?死都不让人死了? 还有,这谢小满体内的灵气,怎么就一直没有穷尽呢? “薛大人……薛先生!薛前辈!薛大哥!”谢小满也快急了,“咱就这样吧!乖!今天就这么收工了好不好?这样继续下去没有任何的意义啊!” 薛子承继续着动作,双眼已经无神,却依旧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谢小满都快哭了:“我的灵气是不会消耗光的!夏花姑娘教了我一个神奇的门法,所以,您不用继续等了,咱们要是继续这样下去。除了被饿死之外,应该不会有其他的死亡办法……” 薛子承依然沉默,机械着划着手腕。 他手腕上的伤口层层叠加着,可除了疤痕之外。并没有留下任何多余的伤口。只是疤痕这样纵横交错着,让人触目惊心。 “您行行好,停下来成不?您这种举动对未成年人有误导的倾向,读者会骂我的!”谢小满欲哭无泪,整个一个干着急,“要不然。您要是心里有气,我让您捅我一刀?或者您揍我一顿也行!咱再这么耗着,天可就亮了!” 听到“天亮”两个字,薛子承眼睛一亮,仿佛想到了什么。 他突然抬起头,看着谢小满,残忍的笑了一下。 谢小满被这突如其来的目光弄得一愣,只听薛子承用沙哑的声音道:“只要我拖住你,桓将军的军令就可以继续执行。到头来,还是我赢了。” 谢小满闻言,收敛了脸上的目光。 她不再坐着,站起身来,表情变得严肃。 薛子承见状笑了一下,忽然有种胜券在握的感觉,手中匕首调转方向,这一次,刺向了自己的心口。 谢小满依旧施符,这一次,却是引风符。 她瞬间来到薛子承面前,与他只有一寸的距离,并且伸出手,左手握上了他的匕首。 谢小满右手接着施法,生木符朝薛子承脚下发出,藤蔓顺着薛子承的双腿蜿蜒而上,如同绳索一般,将他整个人都固定的死死的,除了一双瞪视谢小满的双眼几乎要喷出怒火之外,身体再也动弹不得。 左手被薛子承的匕首割破,谢小满微微皱眉,将这只距离薛子承心口只有半寸的匕首拿了过来,翻出刀鞘,放好,重新塞回了薛子承的怀里。 给自己的左手又拍了一张止血符,谢小满甩了甩手上的血,觉得不干净,就又往薛子承的袖子上蹭了蹭。 薛子承气得几乎晕过去。 “你杀了我!”薛子承咬牙切齿。 “唉——”谢小满叹息一声,只觉无趣。 “薛大人,抱歉了,只是今天这件事情真的很着急,涉及到太多的人命,如果耽搁了,我谢小满承担不起。”谢小满冲着薛子承抱拳,“至于之前的战斗,并没有折辱薛大人您的意思,只是我这个人学艺不精,会的符篆少之又少,没有办法,只好出此下策。” “呵!”薛子承冷笑一声,“成王败寇,有什么可说的?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就是!” 说罢,薛子承把头一偏,不再看她,作出一派引颈就戮的状态,无论谢小满说什么,他都不再答话了。 谢小满无奈,四下看了看,绝对把薛子承一个人丢在这里似乎不大安全。思付了一下,谢小满重新摸出薛子承的匕首,将藤蔓连接着地下的根儿全都斩断了,而后释放出一张引风符,用来控制一股源源不断的向上的气流,将薛子承整个人抬了起来,飘在了半空中。 薛子承吓得够呛,两只眼睛几乎瞪出来,整张脸憋得通红,却一声不出。 “薛大人,实在是不好意思,我力气小,您这个体重,我肯定是扛不动的,只能先这样了!您多担待哈!”谢小满憋着笑,将薛子承的身体摆弄成打横的状态,似模似样的往自己肩上一抗,哼着一首不知从哪里听来的曲子,就大摇大摆的往晋军军营走去…… “小呀嘛小蛋壳儿~你呀嘛你别哭~乖乖滴跟我走~住进我滴窝~” 难听到“绕梁三日”的歌声,开始在河口的荒原夜空里游荡开来,薛子承翻着白眼,几乎气到吐血。 …… …… 朔风凛冽的时候,即便是在长江两岸的这些偏南的地方,也很少有人喜欢站在夜色中吹风。 林胜的职责要求他不得不从事这份工作,于是他抱着长枪,身体笔直的站在营地外,细高的身材几乎被偶尔挂来大风吹得直晃。 旁边站着的是今夜一同值勤的兄弟,他们同属于霍起手下的一个百人队伍中,今夜负责值夜。 除了他们两个在外把守的人之外,还有一些在外面行动的斥候,以及营内列队不断逡巡的将士们。 被大风吹得打了个喷嚏,林胜抽了抽鼻子,偷瞥了一眼身后,以及上面箭楼里的兄弟,低声咒骂了一句如今的鬼天气:“真是要命的差使!如今不过是刚入冬,怎么就冷成这样!这场仗还不知道要打到什么时候,可别打着打着下雪了,那才真是要了人的命!” 旁边的兄弟也随声附和了一句,又提起自己身上的伤病来:“可别说这话!我这几天就觉着膝盖上的箭伤变着法儿的疼!可别是真要下雪了。” 林胜不解的看着他:“之前夏花姑娘在的时候,你干嘛不去瞧一瞧?你这几年的老毛病了,那时候还不快点去治,等着什么呢?” “说得好像谁不想去似的!那也得有功夫啊!早些日子,咱们营的人还在西边跟人拼命呢!之前虽说是回来了,可夏花姑娘那里没日没夜的排着长队,我的确想去,哪里有什么机会?不过只能远远的看上几眼罢了!不过嘿!还真别说!单单是看上几眼,我都觉着这份疼去了不少!” 林胜闻言失笑:“放你妈的屁!你他妈就连见到窑子里的姑娘,都能立马忘了娘的!更何况是夏花姑娘那等神仙般的人物!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真他娘的侮辱人家夏花姑娘!” “嘿!”这兄弟低笑了两声,看着眼前的一片黑色的苍茫,不禁微微叹息了一声,“说起来,那位谢参赞,才是真正救下了咱们性命的人。怎么说走就走了呢,连声谢都说上……” “是啊,之前咱们还说了她不少难听的话,现在想想,真是……”一念及此,林胜也跟着唏嘘。 “有这么大的精神头聊天,是不是晚上那顿肉吃多了?改明儿让将军改的寒酸点儿?” 一声上级语气的质问,天雷一般的从身后发出。(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五章 叛徒 ( )“老大!我们就是碎嘴子随便嚼两句舌头根子!您千万别跟我们一般见识!”林胜哪里听不出这声音是属于谁的!顿时唬了一条,浑身上下冒出了一身的冷汗,连忙转过身来哭丧着一张脸,赔礼道歉起来。 来人正是他们的上峰,这一队守夜人的百夫长,也正是当日,谢小满从赵军手中救下的那批人。 “老林你他娘就一张嘴吃遍天下!满嘴从舌头根子里就扯不出一句老实话来!”百夫长照着林胜的小腿踹了一脚,骂道,“都给老子老老实实的看门儿!再给老子添堵,老子直接把你们剁成肉馅,倒是也能给兄弟们多吃点荤腥!” 林胜二人连忙点头答应,一个个把腰杆挺得几乎要折过去。 百夫长再旁边盯了一小会儿,这才觉得有些满意,转身准备离开。 “老、老大……”林胜忍不住,还是半转过身子,将百夫长叫住。 “干什么!”百夫长紧皱了眉头,一脸怒容,嘴角拉拢的让人想起哈巴狗。 林胜陪着笑,嘿嘿的撮了两下手:“老大,我就是有几句话想问问。嘿嘿!” “有屁就快他娘的放!妈的!比那黄花大姑娘入洞房都磨叽!你不着急,老子还急着去撒尿呢!快说!”百夫长怒骂了两句。 林胜早已被骂的习惯,这时候嘿笑道:“也不是什么正经事儿。就是想问问那位救了咱们的谢参赞,到底去了哪里?老大你门路广,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肯定比我们这些小的知道的多很多嘛!给我们说着听听!也让我们心里的大石头放一放不是!” “是啊老大!您就跟我们说说吧!兄弟们其实私底下都想知道,也没处问去!”旁边的袍泽也好奇的凑了过来。 百夫长看了他们一眼,表情有些奇特。 “怎么?”林胜见状,面色也跟着一变,“不会真是叛变了吧?” 百夫长眉头皱的极深,深得几乎能够夹住一根细毛笔:“你从哪儿听得?” 林胜收敛了之前玩笑的神态,认真道:“吃饭的时候听营里的吴老二说的。可是我不相信!人家谢参赞跟赵军对峙。救了咱们的性命,转眼又去投奔赵军?这怎么可能?他们赵国的人不可能收啊!” “是啊!赵军又不傻!”袍泽道。 百夫长沉默不语。 同样沉默的朔风将他腰间的刀吹得轻晃,头发不断的打在脸上,带来些熹微的疼痛感。 林胜和兄弟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等待着他将会说出的答案。 “以后吧,”百夫长抹了一把鼻涕,“别说什么‘谢参赞’了!就当咱们军里没有这么个人!” “这怎么可能!”林胜勃然大怒,眉毛几乎翘到了天上,“老大!知恩图报这四个字。还是您教给我的!他娘的!人家谢参赞拼命似的把咱们一百个兄弟救回来了,如今咱们不能报恩也就算了,怎么就能当没这个人了呢!” “你他娘的懂个屁!”百夫长在林胜胸前擂了一拳,推得林胜向后倒退了半步,“他妈上头说没有就是没有!你一个小兵,什么时候轮的上你插嘴了!” 林胜感觉到了百夫长蓬勃的怒火,奇怪的是,那怒火并不是冲着林胜他自己的,反而是内敛的,仿佛正在燃烧着自己本身。 但林胜的嘴唇依旧苍白。微微的颤抖着,不知因为寒冷,还是因为愤怒、震惊。 “那……这么说,”林胜努力平息着自己微颤的声音,“谢参赞真的,叛变了?” 百夫长沉默下来,突然很想狠狠的抽一口家乡的土烟。 “上头没说,不过隐隐的,的确是这个意思。”百夫长闷闷的道。 虽然只是简单的几个字,可百夫长觉得心里堵得难受。于是抬起手来,狠狠的在自己胸前垂了两下。 “这他妈叫个什么事儿……”林胜低低的呢喃着,身体轻晃了一下,显得有些无力。 百夫长不说话。也不再去看他们两个。 他借着北风的冷冽,用粗糙的双手擦了一把脸,转身向营中走去。他的马靴踩在霜冻的地面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老大!我、我就再问一句!就一句!”林胜咬牙,叫住百夫长,“您、信么?” 他没说是信什么事儿。但大家都心知肚明。 百夫长的身子明显的顿了一下,却没有停下、没有回头,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仿佛没有听到一般,继续向前走去。 林胜看着他的背影,不服气的冲着空气砸了一拳,几乎要捏断手里的长枪。 …… …… 百夫长胸中窝着一股火,快步走到营长的帐篷门前。他几乎想就这样冲进去,理智让他在十步之外停了下来,开始不住的徘徊。 霍起在帐篷里头,能够看到外面篝火晃出的人影,一遍又一遍的在眼前晃荡着,看得他几乎头大。 “滚进来!”霍起从帐篷里探出头来,冲着百夫长没好气的喊了一句。 “大人!”百夫长连忙滚了进来,面色有些黑得难看。 “你他娘在外头翻地还是怎么着!来来回回水牛似的转!”霍起骂道。 百夫长尴尬的挠了挠头,说明来意:“大人,我在外面转了一圈,看了看咱们守夜的情形。” “嗯?”霍起懒得理他,随手继续翻看手头的奏报和公文。 “谢参赞的事,兄弟们弄不明白!我也弄不明白!”百夫长一咬牙,不吐不快! 霍起抬头,瞥了他一眼。 “不管怎么说,我都不相信谢参赞会叛变!”百夫长说着话的时候几乎用吼。 霍起看着面前因为气流的突然增大,而突兀的晃动起来的油灯火苗,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 “谁说她叛变了?”霍起只抬了眼皮看他,甚至都懒得抬头。 “大、大家都这么说……”百夫长被问的有点懵。 “大家是谁?” “这……” “一个救了你性命的人,你竟然用这种话来诬陷?” “我不是……” “听风就是雨,这就是你的判断?你一个百夫长,如果在战场上也如此不堪,九十九个兄弟的性命,你要怎么担在身上?嗯?” “可是……” “谢大人作为你的上峰,不过即使短短的离开几日,难道行踪如何,还需要向你我汇报?” “当然不用!” “既然如此,你为何就要断定谢大人是叛变了?这样的重罪,你竟然莫名其妙的往自己恩人头上安?擅自安这种莫须有的罪名也就罢了,竟然在我的帐篷里喊得这么大声,是怕这种诬陷做不得真么!” “不是!绝对不是!” “那就给我滚!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除非有生死的大事,否则今天晚上,不要让我再见到你!” 霍起雷霆万钧的发怒,随手将手边的砚台往百夫长身上砸去。 百夫长慌慌张张的避开,用双手堪堪接住了,心惊胆战、恭恭敬敬的放回到霍起的几案上,根本管不得身上洒了半砚台的墨汁。 偷偷的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百夫长退出了霍起的帐篷,呼出一口气来。 他抬头看了看填上的月亮,虽然在云层背后显得有些暗淡无光,却确实依旧的存在着,不曾消失不见。于是笑了笑,摇了摇头,放松下来。 是了,那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叛变? …… …… 林胜想着百夫长之前所说的那些话,回忆着获救的那天,整个人从生到死、又从死到生的心绪变化,心情就像是河口的水草一般纠缠不清着,不知道应该如何平静下来。 谢小满叛变这种事情,他是绝对不相信的。 可是偏偏军中盛传着这样的传闻,人们说的有鼻子有眼的,几乎让人不得不去相信。 听说最开始,这传言是从桓大将军禁卫口中传开的。据说是听到了桓大将军与谢参赞恩断义绝的一些话,听起来太过狠厉,让人不得不联想到重量级的事情来。 到后来,事情就越传越开,内容和花样也开始变多,只是主流免不得就是“叛变”“泄露军情”之类之类的说法。 而几天过后,除了大家私底下闲聊之外,谢参赞就像是从来都没有在征西军出现过似的,上面的会议与话语中,不再出现这个名字。 至于征西军的大部分士兵,对他们来说,谢小满原本就是一个距离他们十分遥远的存在。 作为一个被桓大将军抱到军营的女子,这个名字本就是被钉在耻辱柱上的,现在再加一些或有或无、或多或少的闲言碎语,并不会在他们心中涌起什么不安的情绪。 可霍起营中的人去不同,尤其是林胜所在的这个百人小队。对于他们来说,谢小满是正经八百的救命恩人。 听着自己的救命恩人被人鄙视,被人说成是楼子里姑娘、卖国贼之类的人物,任何一个血性男儿,都几乎快要被气炸。 更气人的是,这些事情竟然除了生气之外,没有任何的解决办法! 就在今天白天,林胜曾经因为这件事情与他人打了一架,只不过打得很轻,自己一个拳头刚过去,就被同袍拉开了。 可是,这事情就如同心里面的一根刺,深深的扎在那里,让人根本无法去忽视。 林胜期待着一个机会……期待一个,证明谢参赞并没有当叛徒的机会!(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六章 刺客 ( )心里像是埋下了一颗快要发芽的种子,蠢蠢欲动着。 林胜极力的想要证明自己,证明谢参赞的能力与品行,证明自己真正经历的事情。 这是他们营中百十个人,全都在烦闷的一件事情。 明明遇到了、看到了、设身处地的参与了,说出来,却没有人能够相信! 他们曾经兴致勃勃的跟其他营的袍泽们,诉说谢小满救下他们的场面,描述当时赵军将领一脸矛盾挣扎的表情,可是,没有人真正相信。 大家每每听到谢小满的名字,都会哈哈大笑起来,而后便呼朋唤友的说起一些黄色的段子,以及对桓大将军私生活的一些好奇猜测。 甚至,即便同样是霍起营下的人,也同样不大相信林胜他们的话。即便他们看到了谢小满所迁回来的十几匹战马,看到了她与霍起参将的谈话,可对于他们来说,那并不能说明太多的问题。 “可能只是巧合罢了。那赵军的营长实在胆子太小,不过是起了风,就以为是神鬼作怪撤军了!哈哈!如果赵军军中都是这样的将领就好了!” 这句话,是林胜得到过的最善意的回答。 林胜很感激这个兄弟,最起码,他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把谢参赞侮辱一遍。 从鬼门关打转一圈,又被谢小满伸手拽回来之后,与林胜一起经历了生死的这一百人,在这几天当中,都经历着同样的事情。 于是乎,他们看向其他袍泽的目光都越来越淡漠、不屑。他们一个比一个期盼着谢小满的回归,期盼着她在所有人面前展示出自己的能力!期盼着人们纷纷惊掉下巴,来对他们说:你之前说得是真的!是我错了! 他们期盼着这样的事情。 林胜就是这其中的一员,他沉默而愤怒的看着袍泽们对谢小满的嘲弄与不齿,所有的愤怒早已填满了他的胸腔,可是他却无处发泄。 他太想证明自己了!太想太想! 林胜不断的回忆着那天发生的一幕,回忆着谢小满是如何出现在众人面前;如何淡笑着与赵军营帐谈论条件;如何简简单单的挥手。就让那数百只羽箭拐了弯;如何回过头来,对着他们微微一笑。 林胜不断的、不断的思索着、回忆着,以至于,他几乎产生了幻觉。 林胜看到黑暗里。一个身形与谢小满极为类似的人影渐渐出现,那人影的肩膀上似乎还扛着什么东西。 于是林胜皱了皱眉头,揉了揉眼睛,再仔细的去瞧。 仍旧是那个熟悉的身影,甚至比之前更加接近了一些。 林胜万分不解。挤了挤眼睛,伸手掐了自己大腿一下。 眼前,景物依旧。 他连忙回过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营地,慌乱的看了一眼身旁共同值勤的兄弟…… 对方也是同样的表情,一脸的惊叹,嘴巴大张的几乎能够塞进一个拳头。 林胜心里咯噔一声,忽然猜到了什么。 他的双眼变得极为明亮,仿佛一直期盼的梦想就要实现一般,跌跌撞撞的向前冲去。 “谢、谢参赞!”林胜听到自己的声音正在颤抖。因为激动而颤抖着。 他终于可以证明他所说的一切了!所有那些被人猜忌的、被人怀疑的、被人嘲笑的事情!他终于可以一一证明下来! 林胜听到自己澎湃的心跳,一股脑的冲进那片黑暗。 “谢大人!”随着谢小满的身形越来越明显,她的面庞越来越清晰,林胜几乎激动的要哭! 谢小满听到了对面的呼唤,缓缓停下脚步,眨了眨眼睛。看清来人之后,谢小满微微偏头,问道:“你认识我?” “当然认识!”林胜几乎怀着一种朝拜的心情,激动中又带着一股难以言说的骄傲。他的言语都跟着慌乱起来,“我是林胜!您救的那个!就是赵军……他们!我们被围攻。您救了我们!救了我们一百人!” “哦。”谢小满明白了,于是点了点头。 林胜见她不以为意,仿佛举手之劳的表情,心中更是对她敬佩不已。这时候的林胜。就如同受了委屈的孩子见到了妈妈一般,几乎激动的快要哭出来。 “他们不相信!”林胜憋得满脸通红,愤怒跟随着激动共同抒发着,“他们不相信是您救了我们的性命!” “什么不相信?谁不相信?”谢小满听得云里雾里。 “就是其他人!军中的其他人,都不相信!您应该好好让他们看看您的能耐!那些人、那些人都看不起您!”林胜的脖子都红了,如同愤怒的公鸡。 谢小满闻言明白了一些。不禁失笑,这一下,却让她轻咳起来。 “这些事情,不必在意。”她说。 林胜听着谢小满的咳嗽,这才注意到空气中那股漂浮在鼻尖的血腥气,才发现谢小满半身浴血,看着十分骇人。 “啊!您这是怎么了!我这就让军医来给你治伤!”林胜手忙脚乱起来。 “没事儿。”谢小满微微偏头一笑,“治了也没用,估计一会儿还得受伤。再说……你们的军医,哪里会给我这个外人治伤呢?” “外、外人?”林胜意识到了什么,面色变得苍白无比。 “既然你来了,就帮我把他送回去吧。”谢小满将肩头扛着的薛子承塞到了林胜怀里,笑道,“军医还是要叫的,不过是帮他叫。” 如今的薛子承早已被气晕,只是身上束缚着他的藤条还在,这时候无助而苍白的倒在林胜怀里。 “这、这不是薛大人!他怎么会……是谁伤了他?”林胜愈发慌张起来。 “是我。”谢小满看着林胜,笑了一笑。 林胜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看着谢小满,那目光仿佛正看着一个怪物。 谢小满耸了耸肩,并没有多做解释的打算。 “你们桓将军在营中吧?”谢小满问道,“我看你们往东北方回迁了十里地,这一片平原这么大,可让我一顿好找。桓温帐篷的位置变了么?还是在原来的地方?” 林胜浑身都在颤抖,这一次,却不再因为激动,而是因为愤怒。 他真的很愤怒。而且,他有理由比任何人都愤怒。 谢小满曾经是他崇拜、信仰的人,可是如今,他忽然发现,谢小满根本就不是他想象中的那种人!她甚至连平凡人都不是!她只是一个叛徒!一个卖国贼!甚至是……一个娼妓! 林胜很愤怒,一场愤怒。 于是他大吼一声,拿起手中的长枪,狠狠的向谢小满刺去。 谢小满微叹一声,飘然远去。 不过一掠,她就已经来到了征西军的营前。 “什么人!快报上名来!再不说就射箭了!”箭楼上的守卫撑起满弓,对准了她。 谢小满并不说话,拔腿就走。 有引风符的加持,哪里有普通人能够追的上她?而如今,整个征西军的军营里,已经不再有还能与自己打斗的修行之人。 所以谢小满大摇大摆的走近了征西军的军营,开起来有些潇洒,也有些欠揍。 警钟大作!军营里响起了擂鼓!三通四响,正是有人夜袭的意思! 所有的将士们都纷纷拿起武器冲了出来,他们四顾纷纷,随着上峰的口令指引而奔走着,却很少有人能够真正看到谢小满的身影。 这样在人群中穿行,虽然效率很高,可实际上对灵气的消耗极快。 如果不是她体内的灵气可以源源不断的供应,如今的谢小满怕是早已死在了乱刀之下。 以一敌百、以一敌千,终究只是小说话本里面才会有的东西。又或者,只是真正的神明才能达到的能力。她谢小满不行。 只是,她总不能一整夜都这样耗下去。 征西军人数极多,所以整个军营也十分庞大,如果这样稀里糊涂的找下去,怕是直到天亮也不会有任何的结果。 虽说体内的灵气刻意源源不断,可实际上,谢小满还从未如此大量的消耗。她也无法预计,这样下去的话,这样从雪山逆行取巧的方法,会不会带来什么夏花未曾提及的副作用…… 一个人的战斗,的确需要速战速决。 “捉拿刺客!” “保护大将军!” 四下的呼声不绝于耳,谢小满闻言微微挑眉,计上心头! 她特意飞身奔上一个帐篷的顶部,从高处向下看将士们的行进状态。 那守门的士兵,定然会告诉大家自己是来找桓温的。既然如此,他们必定会认定自己时刺客。 想要解决刺客,最好的办法除了跟随捉拿之外,其次就是守护住刺客的目标。 而在这一场假设里,刺杀的目标自然就是桓温本人。 也就是说,只要跟随着大批士兵的涌动,自己应该就可以找到桓温所在的地方。 谢小满嘿笑一声,大概观察了一下用兵的方向,不再犹豫,冲着偏东北的方向飞掠而去。 …… …… “大将军!刺客杀进来了!” 李川川冲进桓温的大帐中,声音略显惊慌。 “哦?几个人?哪里派来的?可抓住了?”桓温的声音依旧沉静,他缓缓的起身,伸手将身旁的油灯点燃。 李川川被桓温的平静感染了一些,也跟着冷静下来,但表情依旧复杂着。 “尚未抓到。”李川川偷瞟着桓温的表情,“据守卫说,刺客好像是……谢参赞……”(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七章 觉今是而昨非 “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 “什么?”许哲峰听着身旁传来的声音,微微愣怔了一下。 他正在看天。天在下雨,所以,他正在看雨。 “谢小满曾经吟过的一首诗,很长,但是其中这句话,我很喜欢。” 楚清风将自己推到窗边,同许哲峰保持着同一个方向,向外看着。 许哲峰忽然意识到什么,连忙伸手去关窗子。 “不必关。”楚清风微笑着摇头。 许哲峰明显迟疑了一下:“风太冷,我怕你身子受不了。” 为了看天,许哲峰将窗子半开着。夜里的冷风几乎肆虐着吹进来,将他单薄的短衫吹得剧烈摇摆着,猎猎作响。 楚清风笑着看了他一下,再度摇头。 许哲峰便不再坚持,重新收回双手,看向窗外,脑子里盘旋着之前楚清风前面说的那句诗,微微有些呆了。 冰冷的雨丝偶尔会被风吹进来,拍打似的落在脸上,冰凉一片reads();。 觉今是而昨非…… 许哲峰在心底重复着这句话,虽然并不完全明白,又好像隐隐约约的懂得了什么,于是整个人愈发迷茫起来,连带着看向夜色的目光,都笼罩了一层层薄薄的雾气,恍惚起来。 这些日子,他都在楚清风的清风阁里帮忙。 楚清风毕竟腿脚不方便,虽说是平素经营着这么一个小铺子,实际上,很多东西都是照顾不到的。 他的性情其实很亲和,却因为身份的关系,一直被茶坊二楼的修士们所忌惮着。平时连远远的多看一眼都觉得畏惧,更不必说起来的东西。 所以,清风阁表面上还有个店铺的样子,实际上,在一些角落当中,早就有了不少灰尘的堆积,显出几分无人照料的破败来。 许哲峰心里有些乱。闲着的时候就更觉得难受。于是自己给自己找了不少活计来做。 从最开始的打扫卫生,到后来的修葺屋顶,再到后来给木门、家具之类的东西打蜡、上油。许哲峰几乎将整个清风阁全都打扫了一遍,焕然新生。 只是虽然如此,许哲峰与楚清风二人,一只也没有什么过多的语言交谈。 许哲峰本身就是不善言辞的人。楚清风更加如此。二人之间的相处模式就是沉默以对,很奇特的一点是。这种会让大部分都觉得尴尬的相处方式,反而让他们两个感到很舒服。 就像是现在这个样子,二人肩并肩的看雨,安安静静的去听夜雨拍打在窗棂上的声音。倒也安静的让人安然。 许哲峰想到了什么,略微上移了目光,去看对面茶坊的房顶。小白果然不再。 小白不喜欢雨水。每次到了阴天下雨的时候,它都喜欢在室内躲着。不会出来修行。 修行……许哲峰想着这两个字,不知怎么,心中偏生又浮现那句“觉今是而昨非”来。于是,一种叫做落寞的感情充斥了心头。 他看着眼前的夜,愈发茫然起来。 “明日一早,你就可以去从宗院报到。那边已经打过招呼了,只是从宗院的规矩早已延续了几百年,我只能帮你帮到这里。”楚清风道。 许哲峰心中一紧,连忙转过身来,冲着楚清风一揖到地:“多些楚郎君!” 楚清风淡笑着摇头:“我这个人的朋友不多,谢小满既然肯将你们托付于我,我自然会尽力而为。” 提到谢小满,许哲峰目光又是一黯。 “你无须担心太多,个人有个人的命数,有些东西,是你我这样的肉身凡胎无法操纵控制的。”楚清风微微一笑,“再说,她之前不是还写信问了你们的情况?这最起码可以说明,她在那边是安全的。” 许哲峰闻言冷笑了一下:“她跑去做官,去享受荣华富贵去了!当然安全!” 听着这话语中明显的怨怼之意,楚清风笑着摇头reads();。 话一说完,许哲峰也觉得这话里话外的酸意太浓,怎么听都像是一个闺中怨妇才能说出的句子,于是分外后悔,瞬间闹了个大红脸。 “楚郎君您好生休息,我也先回去了!”许哲峰几乎落荒而逃,随手将身前的窗子关了个严严实实,走之前,倒也没有忘记再冲着楚清风表达自己的谢意,“从宗院的事情,真的是多些您了!” 楚清风微笑着颔首,并不多言。 门声轻响,开启,又关闭。 人走,茶凉。 楚清风转动着轮椅,伸手摸到微凉的茶盏,心里微微叹息。 他觉得自己已经老了,这样的生活,已经持续了太多太多年。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或许能够长命百岁,或许只剩下三五年的时光。说到底,这又有什么区别呢? 自从失去双腿之后,失去修为之后,他经常会陷入这样的境地。 倒也不是一味的怨恨与悲凉,反而是一种单纯的厌倦,世间万事,到底是,乏善可陈着。 就像是这样一盏冷茶一般,弃之可惜,若是真的喝下去,也早已没有了任何香气,甚至还会将五脏六腑都弄得冰冷,毫无意义。 的确毫无意义…… “觉今是而昨非。” 楚清风面对着室内昏暗的光线,轻轻的呢喃了一句。 的确,如果不是谢小满突然闯入了自己的世界,他的生命,可能会更加无聊一些。 “昨非”是必然的。“今是”又是真的么? 一念至此,楚清风扬起嘴角,自嘲一笑。 也不知是不是窗外冬雨的关系,就连自己,也几乎跟着一同伤春悲秋起来。 摇了摇头,将这些胡乱的思绪抛到脑后。楚清风像往常一样,将自己推倒床榻旁。有些艰难的用双臂撑起身体,一点点挪到床榻之上。 他为自己盖好被子,偏头吹灭了床榻旁的油灯,沉默的,面对这一片黑暗。 …… …… 从宗院最大的一间院子里,老头子也在这时候吹灭了自己房内的灯。 他看着眼前的一片黑暗,心想当年在华亭吃到的墨斗鱼还真挺好吃。什么时候应该衬着自己牙口还算不错。再去品尝一番。 只是那个时候,清风还只是一个襁褓中的孩子。而如今,他早已成了一个真正的男人。却又偏偏人如其名的,成了自己生命中的一道清风。 真的如同一道清风一般。如果不去注意,几乎要将他忘记。 可是老头子根本无法忘记,很多事情reads();。很多记忆,就像是火钳子烙下的痕迹一般。永远在心口最明显的地方,显露着它的模样。 老头子还记得以前的清风,那是一个张狂无忌、且歌且行的孩子,绝不是如今这样浅淡。这样没有存在感。 这样的变化,是需要他负责任的。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老头子早就明白了。这个责任,他根本付不起。 清风也不需要他付出什么。他只是拖着残破的身体,在京里繁华处的僻静角落中,买了一个朴素不显眼的小屋,做起了简简单单的小生意。 就仿佛,他与原本的楚清风没有丝毫的瓜葛,与自己这个老头子,也没有丝毫的交集一般。 过年过节,清风不会来看他,他也不会去看清风。 只有茶坊二楼不停更迭的修士们,成了父子二人之间唯一的牵绊。 很多时候,老头子在想,或许正是因为这一缕风筝线似的牵绊,让清风没有真的如同清风一半,从他的生命中悄然离开。 时间可以改变太多的东西,却总有一些,改变不得。 老头子无声的叹息,脸上的皱纹似乎又深邃了几分。 “柔然下了山,好在没有过江,这一点,终究是好的。” 老头子并没有就此安寝,他如同往常一样,将一直宝贝珍藏的一双筷子拿了出来,放在床头,对着它闲聊起来。 “如今这些事情也实在是好笑,柔然的修为散也就散了,偏生带出一丝神魂来。这也就罢了,偏生这丝神魂又落在了谢家子弟的身上,你说,这事情,连柔然自己都没出说理去!” 老头子笑起来,声音爽朗着。 眼前的筷子已经很旧了,上面有一些明显的磨损痕迹,与寻常人家所用的竹筷子,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桓温那小子也是个自以为是的蠢货!他觉得整个朝廷上下都是傻瓜,都是乐不思蜀的混账东西,就他一个人偷偷摸摸的跑到北边捅刀子,也不怕刀子没玩好,扎了自己的脚!” “最混账的是那个谢小满!原本她在江南这边,柔然恐怕还会想一想应该办。这回可好,渡江对她来说就是羊入虎口,她倒是喜欢跟着桓温到处溜达!不过她若是真的被柔然收了回去,事情倒也好办了。” “但是,我之前明明感觉到了柔然的神魂,却没有听说谢小满死亡的消息。这一点,的确有些奇怪。” “而且,咱们家清风偏生要跟那个谢小满搭上关系,早间还送了个年轻人过来,说是要入从宗院的。” “你也知道从宗院的规矩,若是真的评一评,那少年的修为还差上一截。不过难得清风自己开口,我又怎么可能会拂了他的面子呢。” “清风这孩子,改变了很多,真的很多。” “可就是这一份骄傲……”说到这里,老头子笑了一下,“跟你一模一样的,烙在骨子里的,除非是挫骨扬灰,否则,根本就不可能被消磨。”(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八章 算无遗策 北风呼啸而过的时候,地面上的雾气也会被吹散,留不下太多的痕迹。 前些日子,在河口处不断徘徊逡巡的白雾,如今几乎不见了踪迹。芦苇荡在风中飘荡着,一层用一层的涌动,蔓延到无穷无尽的远方。 但河口的色调依旧是灰色的,只是在这样的夜里,被浓重的黑色涂抹,让人看不真切。 黑夜仿佛带着墨汁的味道,粘稠的弥漫着,即便劈劈啪啪的火把,以及千军万马调度的脚步一起传来,也依旧改变不了这墨汁的味道。 桓温看着眼前的火光出神。那是油灯发出的一团火苗,不停的变换着样子,仿佛火神的舞蹈。 “大、大将军……” 眼见着桓温的目光有些发直,李川川吓得不轻,胆战心惊的唤了一声reads();。 “怎么?”桓温听着外头的兵荒马乱,抬头就瞥见了李川川看着自己的模样,顿时就明白了什么,轻蔑的笑了一声。 “薛大人是被送回来的,似乎重伤了。大将军这里,是不是要加强防备?”李川川努力的清理着脑子,让自己坚信来者与谢小满无关。 桓温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大将军!郗大人求见!” 外面的守卫进来禀报。 “请!”桓温淡淡说着,又看了李川川一眼,“该如何便如何。不过来了一个小小的刺客,就把你们惊成了这个样子?说出去我征西军还怎么见人!” 李川川感觉到了桓温隐隐的愠怒,不敢再多说什么,躬身退了两步,抬头就瞧见了往里面走的郗超。 “郗大人!”李川川打了声招呼。 郗超微微点头。快步走了进去。 “嘉宾,你看看这帮家伙,不过一点小小的骚动,就成了这副模样。明天要怎么打仗。”桓温道。 郗超皱着眉头,一直等到帐篷里的人都肃清了,才开口道:“将军,薛大人那边是真的出了事情。这又哪里是一点点的骚动!这刺客没准儿真的是谢小满!” “那又如何?”桓温看着他。 郗超愣了愣。眉头深锁:“连薛大人现在都没有办法招呼她,如果她真的攻进来,咱们该怎么办?不管怎么说。她毕竟是个修士!” “就算真的是谢小满,她有说,是来杀我的?”桓温微微挑眉,没有一丝的慌乱。 郗超闻言几乎被气笑:“上次。跟谢小满说,若是再见面。就一定要分个生死出来的,可是桓大将军您自己!这下子怎么又不肯承认了!” “那又如何?”桓温依旧淡然。 “如何?”郗超忍住了上去揪住桓温领口的冲动,“没准儿谢小满就是受了赵军的委托,来取您的项上人头的!是了!没准儿她早就将这边的行动布置。全都告诉赵军知晓了!” 外面的风依旧很大,呼啦啦的刮动着帐篷,带着一种坚硬的响声。 桓温随意的坐在几案旁。似笑非笑的看着郗超。 “你还真以为谢小满会叛变?” “为何不能?”郗超眉头皱的更深。 “她不会的。”桓温轻笑了一下。 郗超不解。 万分不解。 “即便谢小满是陈郡谢氏的子弟,其实也很难真正保证什么东西。女人发起疯来。总是会做一些失去理智、两败俱伤的事情!大将军不可不防!”郗超劝进着,“我已经让军士们加强防守,只是对方毕竟是修行之人,到底能不能防守的住还未可知reads();。不过,我方才也已经传讯给慕容将军,让他尽快派燕军的随军修士来对付谢小满!” 郗超分析着眼前的情形:“我想过了,如果按照薛大人之前的说法,谢小满的修为能力应该不会太高。实际上,应该是不如薛大人的。但是如今这个情形,先不管谢小满到底是如何战胜薛大人的,她的消耗必定很大。只要她不再作出什么出其不意的手段,咱们营中最不缺乏的就是人手,只要安排得当,十有*能够拿得下她!即便不能直接拿下她,也可以继续消耗她的能力,等待燕军的修士来援助一二!” 桓温闻言失笑,点了点头:“嘉宾如此安排,可以说是算无遗策、万无一失了。那又有什么可担心的?我现在岂不是睡觉就行?” 郗超瞪了他一眼:“那谢小满毕竟是奔着你来的!万一有什么出乎意料的手段又该怎么办!” 桓温淡淡一笑:“我有嘉宾,鼓瑟吹笙。我桓温自然可以高枕无忧了。” “大将军莫要羞辱我,超只是就事论事而已。”郗超深深叹出一口气来,“不管怎么说,谢小满的事情,终究是一个问题,总是要想办法解决的。如果不是将军您那时候说了太重的话,今日的一切,也未必能够发生……” “我知道,所以我会承担这个后果。”桓温抬起手来,止住了郗超后面的话。 “而且,我现在布置下去的东西,只能大概解决谢小满一个人。如果来的还有夏花姑娘……”郗超惨笑了一下,“那么,按照薛大人的说法,咱们基本上只能等死了。” 桓温想起了什么,微微向郗超这边凑了凑:“你帐篷里是不是藏了一坛子老黄栖?平时管你要你都舍不得,都这时候了,还不拿出来给我尝尝?” 郗超瞬间就被气乐了:“这都什么时候了!竟然还惦记着那一口酒!也罢!我让他们拿来就是!用不用再弄点热水温一温?” 桓温一拍大腿:“那敢情好!” “美得你!”郗超翻了个白眼,起身将帐篷的门帘掀开了一个小缝,跟李川川招呼了一声。 “我那个酒藏得隐蔽,就在那两个木头箱子的后边,用一床被子盖住了,你仔细翻一下,定能找得到。至于热水,能找就找,找不来就算了。”郗超吩咐道。 李川川目瞪口呆的看着郗超,万全不明白,在这样大家都慌张的捉拿刺客的当口,怎么有兴喝起酒来。 “桓大将军雅兴,与我无关,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郗超一挥袖子,扭头回了帐篷。 李川川心乱如麻,站在那里愣怔了半晌,这才想起郗超的吩咐,挠着头往郗超的帐篷去了,心想这到底叫个什么事儿。 四周,征西军在经历了之前的慌乱之后,如今也训练有素的平息下来。各个队伍严阵以待的进行着巡逻,不断的有人向各个营长报告着巡查的结果,只是看起来都不尽如人意。 那刺客就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已经一炷香的时间不见踪迹了。 不见踪迹并不代表危险信号已经消除,各位营长聚在一起商量了一下,觉得刺客藏身于营帐中的可能性比较大,于是商讨了一番,又各自带队搜查去了。 李川川想着那刺客是谢小满的传言,心里乱的如同纠缠到一起的水草,只能木讷的往郗超帐篷走着reads();。 因为郗超并不在帐篷当中,所以外面的警卫少了很多。李川川跟他们打了一声招呼,便走了进去。 摸着黑点燃蜡烛,眼前的火光让李川川下意识的一闭眼睛,而后他便感觉到一阵风吹过,脖子上跟着就是一凉。 “李川川,好久不见。” 耳边,是谢小满的声音。 …… …… 提着酒坛子走出郗超的营帐,又走进桓温的大帐,大概因为众人紧张过头,自己又带着头盔的缘故,竟然没有任何一个人拦住自己。 将酒坛子放到桓温身前的几案上,看着几日不见的老熟人,谢小满不禁在想,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出场,才能吓桓温一跳,也算是抵消了一点点当日他放狠话的仇! “就都拿来了,不留下来尝一尝?这可是嘉宾珍藏的宝贝。” 桓温看着那酒坛子,忽然笑起来,一双眼睛弯成了月牙,看起来像个老狐狸。 谢小满不言语,没想明白自己时怎么是怎么被发现的。 摘下头盔,谢小满冲着桓温扬了扬下巴:“怎么认出来的?明明全副武装着,连外面的侍卫都没看出来。” 她一面说着,一面去解自己身上的藤甲。 只是这藤甲穿戴还算容易,解起来却分外费劲儿,这时候不禁让谢小满皱了眉头。 “要是我的侍卫里,有人有这样秀气的手,恐怕早就被我撵回家了。”桓温自然是看到了谢小满抵酒坛子时的手。 “喂!不是生拉硬拽的!”看着谢小满解铠甲解的费劲,桓温又好气又好笑,起身走了过来,“你转过身,我来解!” “哦。”谢小满应了一声,当真乖乖的转过身去。 桓温微微低头,去解谢小满背后藤甲的细绳,略微认真的神情,在昏暗的油灯下,竟然显得有些温柔。 郗超在旁边看的有些发傻,一张嘴半开半闭着。 “啪嗒”一声,藤甲被解开,落到了地上。 “多谢。”谢小满道了声谢,转过身来。 桓温看着她一身的血迹和苍白的面孔,不禁皱了眉头。 “怎么弄得?”桓温半抬了眼看她,重新坐回原处,闲闲的发问。 “一言难尽。”谢小满笑了一下,在桓温对面坐了下来,明显一副准备长谈的样子。 郗超彻底傻了,看了看桓温,又看了看谢小满,完全弄不明白二人之间,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 上一次见面还喊打喊杀,如今又搞出一副你侬我侬来,这到底还让不让别人活?(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九章 所谓可歌可泣 谢小满和桓温的关系,恐怕连两个当事人也很难真正说清。 二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还是在建康城的游船上。 那时候,谢小满重伤昏迷,“赤诚”相见,这才惹来了后面种种逼婚之类的事情reads();。 逼婚的事情发生之后,桓温这个人对于谢小满来说,是十分令人厌恶的。她不喜欢被人利用的感觉,更何况是被人莫名其妙的当做自己的小妾。 于是谢小满用了些小手段,耍了些小聪明,又在谢安的主导下,将这场因缘吹散。 因缘断了之后,谢小满虽然仍旧对桓温心有余怨,但很多事情却又悄然改变起来。 针对桓温这个人,他的才能、他的胸襟、他所向往的、他所行动的,这些,都是谢小满所欣赏的,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虽然有的时候,谢小满自己也在想。自己是不是把史料中的桓温,与自己亲眼所见的桓温弄得有些混杂,这一点,就连她自己也不得而知了。 对桓温,谢小满既欣赏,又同情。 这个世界上,同情强者的人实在少的可怜。但谢小满明显是一个。 很多时候……换句话说,大部分时候,桓温在谢小满眼中,就是那个《世说新语》里的人。 是那个看着自己手植之树蓬勃成长、合围之宽后,说出那句“草木如此,而况人乎”泪眼阑珊的桓温。 是那个徘徊无措、寻觅不得出路,看着滔滔江水,终究下定决心,说出那句“大丈夫不能流芳百世,也要遗臭万年”的桓温。 那样的桓温。在史学家看来只是一个顾盼彷徨、瞻前顾后,甚至佣兵自重的人。 可是谢小满看到的,却是一个在黑暗的世界里,不断摸索、寻找,想要为自己,为世人找寻一条出路的人。 野心……那是必然拥有的东西,毕竟大丈夫生于乱世。焉能苟且偷生。 桓温有才干。有郗超的辅佐,这让他往前走了很长的一段道路,却终究无法到达尽头。 当然。平心而论,即便是谢小满这样的马后炮,也无法判断那尽头之后到底是什么东西。 如果桓温篡位成功,难道真的可以挽回东晋天倾的残局?这恐怕是异常困难的。 这就像是谢玄的那场淝水之战。虽然已经足够强大,为东晋换取了一段中兴的时间。可终究再难触碰到盛世的光辉。 晋朝如今的样子,是两汉末年直至三国后,不停动乱的结果。数百年的沉沦,很难在一代人手中修复。 如今的中原大地。就是一个烂摊子,倒出都是破洞和补丁,很难再重塑出一件新衣。 所有人都知道他的难处。桓温不是楚狂人,他是身处于洪流之中的人。更加明白其中的激流涌动,是一个什么样的重量。 所以他要北伐,几乎孤注一掷的北伐。 他要让朝中那些萎靡不振的士大夫看一看,让王谢那些世家大族看一看,只要肯去做,北面也并非是铁板一块! 桓温在谢小满的心中,正是这样一个形象。 一个在黑暗中大声疾呼、奔走呼唤的形象reads();。 这样的桓温看起来有些可怜,有些可悲,却又在另一方面,异常的壮烈着。 只是,谢小满更加清楚的一点。就是在历史洪流里,桓温这样的任人物,并没有留下太多的名声,千年之后的世界里,已经很少有人听过他的名字。 这个十六岁手刃仇家的少年,这个佣兵自重的铁血汉子,这个孤单在黑夜里,期寄用手中的利刃,破开一条血路的男人……在千年之后,终究会被大浪淘沙的历史长河荡去,再也留不下太多的东西。 当然,不只是他桓温。这个魏晋南北朝的乱世里,有太多闪亮的星辰被埋没,东晋十六将的威名,也只是在小众当中传递着,闪不出耀眼的光。 生逢乱世这种事情,对于很多人来说是悲哀的。毕竟“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 可是对于桓温、对于慕容恪这样的人物来说,只有在这样的乱世里,才能真正闪耀出自己的光芒。 可他们同时又是悲哀的。因为乱世也分成三六九等,诸如隋末唐初,诸如明末清初那样的时代,有太多的英雄在天幕上闪耀如天狼,很难让人忽视。 但魏晋南北朝不一样,它比寻常的乱世还要混乱着,就仿佛一团乱麻。 教科书上不愿多做探讨,史学家埋首故纸堆的做出研究成果都要更加困难。 这就是一片黑暗的混沌,虽然带着表面上的风雅与潇洒,带着魏晋独有的风度与放旷,可那终究只是表面的东西,纸面上的东西。切开来仔细的瞧,这些吴带当风的人物们所根植的,正是一片腐蛀满身、摧枯拉朽的土地。 当然,与真正黑暗的南北朝相比,与八王之乱、永嘉南渡的西晋相比,东晋尚且是一个足够温暖的港湾,足以让世人们获得一次喘息之机。 正是在这样的喘息里,有人如同刘伶一般醉生梦死,有人如同阮籍一般长歌当哭,有人如同谢安一般审时度势,有人如同王羲之一般纵情书画山水,还有人,如同桓温这般,眯着一双猎豹似的眼睛,冷眼旁观着,又随时会将一腔热血奋不顾身的抛洒,做出一番可笑可怜、可怨可叹,却又偏偏可歌可泣的事情。 谢小满看着眼前人,想起上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对自己撂下的狠话,不禁失笑。 桓温已经打开了酒坛子,找出三只酒盏来,一一倒满。 “有什么可笑的?”桓温听到了谢小满的笑声,发问,没有抬头。 “我在想,你上回还说,要是再看到我,就要兵戎相见,分个生死。”谢小满笑道,轻咳了一声。 酒香开始肆意,果然是好酒,浓醇的让人垂涎。 “是么?我有些记不清了。”桓温低低的笑着,嗓音中带着一股子特有的磁性。 一旁的郗超抬手揉了揉脑袋,发现自己之前担忧的事情似乎有些多余,这两个家伙到底在想着些什么,自己竟然完全琢磨不透。 一句简单的“记不清了”,竟然就准备否认自己原本的言辞? 连郗超都觉得他的大将军有些无赖reads();。 无赖也就罢了,郗超毕竟是熟悉桓温性情的人,知道他这个家伙看起来像个样子,实际上本性中带着一股子市井无赖的习气,性子又急,翻脸不认人的同时,又能够翻脸不认账的。眼前这事情,就是一个标准的例子。 郗超只觉得自己头大,心想人家谢小满又不是蠢货,你桓温如今这么说,难道谢小满能够就这样认下? 出乎郗超意料的是,谢小满还真的认了。 听到桓温的话,谢小满只是微微挑眉,笑而不语。 郗超吓了一跳,心想谢小满这挑眉的样子,倒是跟桓温有三分神似。这样想起来,这二人的脾气还真有些相似,都是一言不合就会拍案而起的,又偏生带着一股狠戾的血性,都有一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偏执。 郗超看看谢小满,又看看桓温,眨了眨眼睛。 “我发现一个问题,”桓温将盛满的酒盏递给谢小满,目光似笑非笑,“每次你离开一段时间,我再见到你,都是你受伤的时候。第一次见面的画舫上如此。之前在郗超后宅的院子里如此。这一次,也是如此……” 桓温看着谢小满身上的血迹和苍白的面容,嘴角扬起的更高,表情颇堪玩味:“到底是你受伤的次数太多,还是你一旦离开了本将军,就不行了呢?” 郗超忽然感觉帐篷里的气氛一变,整个人跟着打了个寒颤。 眼见着连身旁的油灯都开始变得光线暧昧,郗超浑身难受,觉得自己似乎应该应景的离开,可是又不免担心谢小满的来意,实在不应该把猎物和猎手放到同一个房间当中…… 于是郗超轻咳了一声,以表示自己的存在。 但很直接的,他的存在依旧被二人无视了…… 谢小满并没有回答桓温的话,只是饮了一口冷酒,感受着那微凉的琼浆顺着食道下滑,尚未到得胃中,又重新散发出*灼人的气息,不免觉得十分爽快。 酒香浓醇的让人快要将舌头一齐吞下,谢小满砸吧砸吧嘴,将酒盏重新放到几案上,示意桓温再来一杯。 桓温哑然失笑,属于自己的那盏还没来得及喝,对方已经催酒了。 他倒也不恼,笑意吟吟的为谢小满又倒了一杯。 “我可是你们军中现在捉拿的刺客,桓大将军为何不害怕?” 谢小满持酒在手,并不着急饮下,这时候微挑了眉毛,似笑非笑的看着桓温。 旁边,郗超略微紧张起来。 “害怕?”桓温轻笑起来,“你若是当真有杀我的心思,我恐怕也抵挡不得。如果没有,我便更加没有畏惧的意义。既然如此,我要这种毫无意义的情绪做什么?” 谢小满轻轻一笑,将手中琼浆一饮而尽,抬手,虚空画符:“人之所以畏惧,并不是因为理性,而是单纯的,因为本能。” 谢小满轻声道:“桓大将军,你现在应该害怕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章 霜落 寒冷,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冬日的味道是清寒的,带着一种衰败的美感,空空落落中却又孕育着一丝静谧的生机。 入冬之后,在一些夜里,大地会在黑暗的夜色中凝结出一层薄薄的冰霜reads();。这冰霜就像是浓稠夜色分泌出的反调,延着大地蔓延铺洒开来,无穷无尽着。 汉人说,这,叫做霜落。 霜落是一件十分有趣的事情。被霜打了的茄子会很蔫,落了霜的葡萄却又会变得很甜。世间,总是拥有这样截然相反的事情,让人看不清明。 如果霜冻的大了,就连江河湖海的边沿,都会泛起一层薄薄的霜气。 这种地方的白霜往往会更重,因为这里的水汽要比其他地方充足的多。 白霜会连夜出现,霜霜点点的洒落在所有的东西上,远远看去,就仿如白化病人的皮肤,又像是一种异样的龙鳞。若是远远的,看得时间长了,往往会令人忍不住发呆,思绪也跟着在这样的冬夜里漫散开来。 当然,大部分的人都不会注意到这种霜落的景色。 因为一旦阳光出现,晨光初吐之后,这些白霜就会逐渐消失,了无痕迹。 而另一方面,夜色当中,很少有人能够真正看到这些白色的精灵。 霜落,霜化,这整个的过程,就像是一场缺少观众的哑剧,偏生又轻灵美丽的,足以令人叹息。 肉眼凡胎很难观察到这个过程,凡人的缺憾,正在于此。 好在慕容恪并不是寻常人,他迎风而立。看着脚下一片霜落,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夜风是清爽的,呼出的时候又带着水雾。 水雾在半空中散去,渐渐凝结,成为白色的结晶,而后飘飘洒洒的散落下来,如絮。 这是寻常人看不到的东西。但慕容恪看得到。 他从小就看得到。于是经常在这样的冬夜里偷偷溜出房间,看着眼前的黑夜,眨着一双放着光亮的眼睛。 那个时候。因为年纪小,偷跑出来的时候还不知道多添几件衣裳。所以经常在被冻得手脚麻木、鼻涕直流之后,才浑身颤抖着缩回被窝里,艰难的将自己的身体回暖。 因为外面有值夜的丫鬟在睡。小时候的慕容恪便连鼻涕都不敢擤,于是只能傻乎乎的堵塞着鼻腔。时不时的用袖子擦上一擦。 这样的行为次数太多,以至于家里的女眷们都紧张到不行,皆以为小郎君先天体弱,于是在屋内一个暖炉一个暖炉的加着。每次到了冬天之后,慕容恪的房间里,竟然还能看出杜鹃花来。 慕容恪喜欢黑暗。因为他喜欢那些只有在黑夜里才能见到的东西。 他的身边,并没有什么同龄人。虽然也曾经试着将那些黑夜里的“精灵”指给大人们看,可换来的,只是嘲笑与恐惧,渐渐的,就连身旁的丫鬟吓人们也跟着疏离起来。 因为孤独,慕容恪便愈发沉默,愈发喜欢把自己融进黑暗里。 很多时候,他喜欢孤身一人在黑暗的逡巡,这几乎变成了一个他特有的习惯。不论是在家里、都城,还是军营当中,他都喜欢空出这么一个短短的时间来,安安静静的品尝一下夜色reads();。 他是真的能够尝出味道的。 周围有人死亡的时候,夜色就是腥甜的。有人喜悦的时候,夜色就是带着香气的。有人拼搏的时候,夜空中常常会多出一丝剑意。有人忧愁的时候,夜色又会带出一股酸味儿来,就像是三四月的青杏似的,悠久绵长。 天生拥有灵识的人,感官总要比寻常人强烈很多。 不只是嗅觉与看霜落如絮的视觉,还包括很多很多的东西,比方说,触觉。 普通人感觉到的轻触,在慕容恪那里就仿佛轻推。普普通通的轻推,在他的感知中,就会变成一记重拳。 这个道理,知道慕容恪很大了,才渐渐知晓。小的时候,他一直以为别人与自己是一样的,虽然,他并不理解为何人与人之间要相互用力的“攻击”。 同样的,一道剑伤划破手臂,对于他来说,无异于寻常人手臂被砍断的痛苦。 按道理来说,他这样的体质,就应该安居于室,一辈子都不出来才好。 可就是这样的慕容恪,偏生从了军,而且一从就是十年。 这是他的宿命,虽然他也曾经反抗过、挣扎过,但一旦接受了、开始了,他就会一直走下去,除非死亡,否则绝不会停下脚步。 慕容恪感受着夜风的冷冽,觉得自己的鼻子与耳朵被冻得有些发疼,于是伸手哈了一下哈气,搓了搓,轻轻的捂了下耳朵。 身后有极轻极轻的脚步声传来,慕容恪不用回头,便知道来的是军中的随军修士赵海生。 “今年入冬后格外冷,将军还是早些回去暖和着吧。”赵海生年纪已经不小,跟随慕容恪快要八年,十分清楚他的性情。 “不急。”慕容恪指了指西南的方向,那里是一片浓郁的黑暗,看不出太多的东西,“你看那里,这气息有些熟悉,但我一时想不起是谁。” 赵海生闻言微怔,连忙将神识如触角一般远远的伸了过去,屏息、凝神、静听。 片刻之后,赵海生微微一惊,睁开了眼睛,冲着慕容恪拱手:“将军说的不错,那边的确有两个修士,双方灵气波动不止,似乎是在交手!” “嗯。”慕容恪并不吃惊。 赵海生却忍不住复杂的看了慕容恪一眼。那边的气息,就连自己这个修行几十年的修士,都需要十分用心才能感觉的到。可是慕容将军他,却连修行都不会,就可以简单的从夜色里辨识出这样遥远微小的灵气波动来。 如果慕容恪不做将军,潜心修行……凭借着赵海生的所知,已经无法轻易判断慕容恪能修行到什么样的程度。 毕竟修行这种事情,资质为先。如同慕容恪这样百年不世出的天才,如果当真从小就开始修行的话,自然前途不可限量。 只是……赵海生叹息的看了慕容恪一眼……这样的人物,为何要放弃修行这条通天大路,偏生要来从军呢? 毕竟本身就是王族血脉,难道非要在战场上拼命不成? 虽然赵海生也不得不承认,慕容恪在军事上也是足以名垂青史的名将,可是,在他们这些修行者看来,浊世终究是浊世,与那乘龙飞升相比,实在是天上地下的区别reads();。 真正天上地下的区别…… “这气息……”慕容恪微微偏头,“似乎是谢小满和薛子承的。” “谁?”赵海生微微怔了怔,觉得这两个名字有些熟悉,“那不是……晋军的随军修士,和桓将军带进军营的女人?” 慕容恪闻言浅淡一笑:“后半句话虽然也没说错,但我不得不说,那位谢姑娘也是晋军的随军修士之一。” “呵!”赵海生笑了一下,明显带了些轻蔑,“谢小满什么的我不清楚,那位薛子承的确是很厉害的一位,我早就听说了他在江面上的手段。血师这一脉,真正修行的人很好,能够修行到他这个程度,实在是凤毛麟角了。如果可以的话,我赵海生很希望跟他切磋一番!” “至于那个谢小满……”赵海生哈哈一笑,“说白了,不过就是桓将军带进军中的一个玩物罢了。听说在他们自己军中,那娘们儿都没少被人奚落的,在咱们这里的名声更是难听!呵!那桓将军也是,带女人进军营也就算了,竟然还担了个随军修士的官职,这不是给我们这些人抹黑么!” 赵海生说着,面上阴阴显出怒气来:“若是有机会,我还真想会一会这位谢参赞!也好真正让他知道知道,到底随军修士应该是个什么样子!” “那薛子承定然也顾忌着桓将军的面子,哪里敢教训她?这种活计,还是交给我这样身份的人来做才方便!” 慕容恪清楚赵海生略微啰嗦的性子,这时候并没有多说什么。 他隔岸观火似的感受着夜色中的味道,品咂片刻,极轻的笑了一下:“谢小满赢了。” “嗯?”赵海生还沉浸在如何教训谢小满的思路里,没听清楚。 慕容恪并不重复,只是想着前些日子那边的消息,以及桓温与谢小满大吵一架后落下的狠话,闭上眼睛想了一下,吩咐道:“海生,去一趟晋军中军营帐。” 慕容恪解下自己腰间的佩剑,递给赵海生:“就说我让你去的,直接问路,要快些。” “啊?”赵海生不解,一脸的迷茫。 “我怕谢小满一怒之下,真的把桓温杀了。”慕容恪简单的解释了一句。 “他有这个本事?”赵海生嗤笑了一声。 慕容恪没有说话,只是转过身来,看了他一眼。 …… …… 这边,赵海生一骑绝尘,腰悬慕容恪佩剑夜路急行的时候,谢小满正玩弄着自己右手手指尖上的小火苗。 她坐在了桓温身前的案几上,侧着身子看向桓温,难得的居高临下。 “桓温,桓温,”谢小满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给我一个不杀你的理由。”(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一章 我的世界 “你倒是先说说,为何非要杀我不可?”桓温看着那团小小的火焰,自然明白其中蕴藏的凶险,“难道只是为了当初我留下的那句话?” “如果我说是呢?”谢小满语气清淡。 桓温笑了一下,一字一句的回复她:“我、不、信。” 这话语里充满了坚决。 他看着谢小满微微上挑的眉毛,轻笑出声:“我以前说过,你谢小满与我是同一路人。为了某个心中的巨大信念,是不会轻易的,因为一点点的小事,去做一件会毁掉大事的事情。” 这句话有些拗口,谢小满却听懂了。 听懂了,却同时也笑了起来:“桓大将军,您觉得我心中的大事是什么?” “我不知道。”桓温回答的坦然。 谢小满嗤笑出声:“你不知道,却又认定了我不会杀你?桓温,你是不是自负的过了头?” 桓温也笑:“原因其实很简单。如果你真的想要杀我,早就已经动手了,又何必等到现在。” 谢小满玩弄着手中的火焰,那种轻巧的跳跃感很是迷人。 “我不喜欢你现在的态度,太臭屁了。” 桓温微微皱起了眉头:“有人放屁么?” 谢小满无语,白了他一眼。 身后,郗超擦了擦自己额头上的汗reads();。 他依旧有些看不清局势,弄不明白二人之间到底正在打什么样的机锋。至于那些话语,明明是一字不落的进入耳中的,可是,郗超总觉得其中有些自己似懂非懂的东西在里面孕育着,并且不断的蒸腾、发酵。 外面的夜色里。霜色一直如絮般坠落着。 “其实你说的对。” 谢小满缓缓的开口:“我以前确实没有想要杀你的心思,因为我很欣赏你,虽然你这个人很悲剧,但我一直以来,都比较喜欢悲剧的英雄,觉得那种比较酷。看小说、看电影、看电视剧,都喜欢那些虐主的东西。估计是因为只有这些。才能满足我内心那小小的阴暗面。所以,我才一直很欣赏你。” 这段话,桓温听得模模糊糊。却又似乎明白了什么,眼中却闪过一丝异色。 “我这个人比较笨,”谢小满继续说着,目光并没有离开那一抹小巧的火光。“我懂得东西其实很少,没有读过万卷书。也没有行过万里路,所以不懂得什么大道理,也根本就弄不明白,什么叫做顾全大局。甚至。可以这么说,我根本不明白‘大局’的定义是什么。” 谢小满看向桓温的双眼,目光如炬:“就如同现在这个世代。到底什么叫做大局?你的生死是大局?征西军的胜负是大局?晋朝的兴衰是大局?还是说,汉人血脉的延续是大局?我真的不明白。这些东西。真的真的,让我很困惑。” “我曾经思考过很长的时间,尤其是在经历了一些事情之后,很想知道所谓生命、所谓人生,甚至,所谓人类,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东西。如果一切行为只是单纯的为了物种延续的话,其实现在的所有行为都是莫名其妙的,把人当成猪来养就好了,个人追求什么的,完全就是剧情过长的支线任务,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意义。” “当然,我也明白,这些问题都是哲学上的终极问题,连那些哲学大师都无法给出所有人都认同的答案,所以我这种人自然更加不能。” “所以,我想了很久,想了很多,终于认识到一个问题。” “我,谢小满。不管这个世界怎么改变,不管时间空间怎样改变,都终究是谢小满而已。” “如果我的生命不存在了,那么,这个世界对于我来说,便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山间的一朵杜鹃,如果我闭上了眼睛,看不到它,那么,它对我来说就是不存在的。” “如此而已。” “我的生命就是我的眼睛,我的生命就是我的一切。或者,说的猖狂一些,我,就是宇宙的中心。” “如果没有我,一切便都是虚无的。” “如此而已。” “这是我想到的答案。” “不论正确与否。是我现在最坚信的答案。” “所以,基于以上原因,”谢小满看着桓温的眼睛,轻松的笑起来,“我要杀了你。” 帐篷里静悄悄的,不再有声音。 唯有风声可以入耳reads();。 外面,兵士们已经不像之前那样聒噪,征西军训练有素的士兵们纷纷恢复了往日的常态,一个个营帐搜寻着刺客可能的存在,认真而快速着。 没有人会贸然来打搅桓温,哪怕桓温就是刺客的目标。 这个帐篷早已被人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住,别说是刺客,就连一只苍蝇都无法飞跃的。 郗超听着谢小满的长篇大论,微微有些愣怔着,却终究因为最后那莫名其妙的转折而冷汗大作,猛地起身,拔出腰间佩剑来。 他也是佩剑的,只是剑身从未沾血,即便是名剑在手,也难以拥有半分的冷冽气息。 所以,谢小满根本就没有回头。 谢小满只是在看着桓温,看着那双漆黑漆黑的眸子,想要从中看出些波澜来。 里面的确有波澜,但却不是谢小满想要看到的惊恐,而是一种单纯的讶异。 连吃惊都算不上,只是略微的讶异而已。 “我不太明白你的逻辑。”桓温这样说道。 “的确有些复杂。”谢小满点了点头。 “那就请简单点说。”桓温挖了挖耳朵,“我这种不爱读书的人,不是很喜欢听这种太过深邃的言论。” “好。”谢小满颔首,“简单点说就是,我觉得,我是宇宙的中心。所以,我要为我自己活。” “相应的,我希望自己活得痛快。但是,杀戮这件事情,让我觉得很不痛快。” “我想要结束这场乱世。” “用我的方法!” 谢小满平铺直叙的说着这些震撼人心的话,语气笃定的,就像是在说她一共有十根手指一般。 桓温沉默下来。想了一想。 “你觉得。你是宇宙的中心?”桓温发问。 “对我来说是这样的。‘对我’两个字很重要。”谢小满诚恳的解释着,“我不希望大家以为,我是一个猖狂到了极点的人。” “即便是加了‘对我’两个字。其实你的性格依旧很猖狂。”桓温点评了一句。 谢小满翻了个白眼。 桓温轻轻一笑:“杀戮,对你来说,是个很烦心的事情?” “是!” “所以,你才会不听军令。擅自救下那一百个人?” “是!” “即便你也知道,你这样的行为。很可能会引来赵军的猜忌,致使更多的人丢掉性命?你有没有想过,你虽然救下了一百人,但很有可能。我征西军之后会死的更多?死掉几百人,甚至几千人?” “想过,但是我并不担心reads();。”谢小满坚定的回答。 “哦?”桓温挑起眉毛。“为何不担心?” 谢小满微微仰头,真正的欠揍:“因为我能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这句话。实在说的太过猖狂。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人做这样的保证?留下一个保护数千人性命的保证? 桓温是真正掌握着这几千人身家性命的人,他出征的时候,从来都不会去保证什么。不是因为不敢,而是因为不能。 战场上有太多风云变幻的事情,走得就是一条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路途。也许下一刻,他桓温自己就会身首异处,又如何保证其他人? “我保证让你活着。” 这句话,绝对是军营中最大的笑话。 而如今,谢小满说出了这句笑话。 甚至,要比原本的笑话还要猖狂几千倍。因为她的话里,蕴含着上前条性命。 桓温听着这笑话,不再说话,却没有笑。 郗超也没有笑,他只是握着剑,看着谢小满的背影,忽然觉得这孩子有些可怜。 不管怎么说,她毕竟只是一个少女,只是一个半大的孩子。 她甚至还没有见识过真正的战场,没有与死神真正的打过照面,不知道战场上真正的凶险是何模样。 她只是一个孩子,一个怀着一颗简单的赤诚之心,想要守护生命的孩子。 这样的想法太简单、太单纯,甚至,太蠢! 因为这是中原这片土地,从西周到春秋,从战国到三国,一直都在用鲜血证明的一件事情。那就是——战争的必然。死亡的必然。 这是无法改变的东西。 就如同人的生老病死一样,无法改变的东西。 所以郗超看着她,忽然悲伤的笑起来,那笑容中带着一丝怜爱。 “我知道你们心中所想,”谢小满再度开口,微微侧过头来看向郗超,“你们一定觉得我很愚蠢、很可悲。你们一定在想,战争是完全不可避免的事情,就如同人的生死一般,不可逆转,对不对?” “谢姑娘,你年纪还太小,很多东西,还不太明白。”郗超苦笑了一下,他手中的剑尖已经垂落在地。 “不!不明白的,是你们才对!”谢小满面色决绝,“其他的东西我不清楚,我只问你们一句话!既然,人可以修行,可以超越生老病死,为什么战争就不可以?” 郗超的身体猛然抖了一下,豁然抬头,目瞪口呆的看向谢小满。 桓温不说话,他只是下意识的玩弄着那盏盛满了冷酒的酒盏,连酒水溢出打湿了指尖,都未曾察觉。(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二章 无穷尽也 这个世界上有三个问题,足以永久的困扰人类。 我是谁?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这是人类最终极的三个问题,也是认知当中,永远不可解的三个问题。 谢小满是个喜欢思考的人。 偶尔看着流云发呆,偶尔看着流水痴想,偶尔,也会像现在这样,将自己想到的东西拿出来,跟大家分享。 最近这些日子,她的确想了很多很多的东西reads();。 人就是这样,如果只是一味清水般的日子流淌,很少有人会真正低下头去思索什么。 但谢小满最近经历了一些东西。这些东西或大或小,或重要或虚无,可终究是自我体会过的,于是,便会在她的心中留下一个烙印。 就像之前说过的那样,谢小满并不聪明,甚至有的时候,脑筋直的略嫌蠢笨。所以,就连她思考问题的思路也是一样的,简单到有些粗暴的样子。 两点之间直线最短。 她是理科生,所以脑子里,也秉持着这种简单的逻辑。 更多的时候,谢小满觉得世界其实就是这种很简单的存在。二进制而已,除了0,就是1。当然,要除却薛定谔的猫那种量子态。 她想了很多,思考了很多。 正如同她下意识将桓温当做《世说新语》中记载的那个存在一般。谢小满自然而然的,也开始思索另一个问题。 如今自己身处的这个世界,与千年之后自己曾经经历的那个世界,到底,是不是同一个? 虽然历史都是相同的,虽然规律都是一样的。可是在千年之后。那里没有修行,在史书里,没有修士。 但如今,眼前的东西却多少有些不同。她认识了郭璞,见到了薛子承,加入了从宗院,甚至……还嗅到了柔然的气息。 如果这个世界真的有神明的存在。真的有超越生死的存在。那么,这和原本自己所认知的那个世界,真的一样么? 如果不一样的话。那么,又为何要坚持的认为,战争,是一种不可超越的东西呢? 以上。就是谢小满的逻辑。 这种逻辑简单直白到近乎愚蠢,甚至只是建立在一个假设当中。但不管怎么样,谢小满决定相信一回。 “就像我说的,我想了很多,想了很久。虽然这一切都建立在假设之上。是空中楼阁。但实际上,现代科技也就是这样的,从实质上说。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谢小满说着,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相信这个世界可以消灭战争的存在。当然,这个目标太大、太艰难,必定不是一朝一夕能够达成的。所以我现在,准备把放到眼前。” “眼前?”桓温看着她,“你的意思是,你想要组织我们与赵国之间的战争?” “是。”谢小满点头。 桓温闻言失笑:“你觉得,只要杀了我,这场战争就可以被阻止?难道赵国那边不会主动的攻击?慕容恪不会主动的攻击?” “慕容恪那边我还没来得及管,但是赵国那边……”谢小满淡淡一笑,“东境守国门的那位宋将军,已经死了。至于另外一位副手,并没有主动进攻的意思。最起码,现在没有。” 此言一出,桓温与郗超都被震惊了一下。 “你杀了宋志仁?”郗超脱口而出,一脸的不敢相信reads();。 “不是我杀的,”谢小满略微摇头,“但的确是因我而死。” 桓温没有说话,他看着谢小满身上的血迹,猜测到了什么。 他的心情也开始变得有些复杂。 郗超的心思更加繁复,他与薛子承原本以为,谢小满是投靠了赵军的。哪里会想到,她不但没有投敌,甚至还刺杀了对方的主将…… “你杀了宋志仁,现在准备杀死我。你觉得这样,就可以阻止这场战争的发生?”桓温的嗓音开始变得低沉。 “是。”谢小满并不隐瞒,“那位江北海江将军,是个很护犊子的人,不会希望自己的手下平白无故的牺牲。虎口镇的优势就在于易守难攻,他是个聪明人,不会轻易的进攻。而且……据我所知,死去的那位宋将军,在赵国的身份并不一般。他的死亡,应该足够赵国那边平息一阵子的。最起码,不会再在东境随意用兵。” “看来你的确看清了很多事情。” “的确不少。所以现在……”谢小满的双目里流露出杀机,“我并不喜欢杀人,也不喜欢死亡。如果你同意撤兵的话,我想,你可以免于一死,最起码不会死在这种境况之下。出师未捷身先死,这的确不应该是你桓大将军的死法。” “谢仙师不必冲动!这种事情大可以慢慢的商量!咱们都是老交情的人,哪里需要如此逼迫行事!”郗超闻言,心里一紧,连忙上前半步,温声劝慰。 谢小满轻轻一笑,没有回头。她仍旧看着桓温的双眼:“我知道你们明天一早就会出兵,所以不可能不着急。” “谢仙师!您需要冷静一下。”郗超干笑了一声,“您也知道如今的情形,咱们是晋燕两军共同出战。单单咱们这边撤兵是没有用的,必须要慕容将军也共同撤兵,才是上佳之策!否则这场战争照样还是会打起来,到时候也不好收手。要不,咱们这就派人,把慕容将军请过来,咱们一同商量一下,谢仙师您看如何?” 谢小满闻言笑道:“郗大人!郗伯父!我谢小满虽然蠢,但还没有蠢到这个地步。您现在去叫慕容将军过来,难道不是让我呆在这里,瓮中捉鳖么?” 郗超面露尴尬之色,干咳了两声:“谢仙师多虑了。以你的修为,又哪里是寻常人能够捉住的呢。” 谢小满微微一笑,不再与郗超多言,只盯着桓温的双眼,认真的发问:“桓大将军,下令撤兵、渡江,这件事情咱们便就此罢休。” 好酒仍是冷的,直接饮下的确可惜。 剑已经出鞘,若不饮血着实可叹。 桓温早已是一把出鞘的剑,很多年前,他就已经想清楚了自己要走的道路。 他选择的道路很艰难、很坎坷,或许走出不远就会面对死亡。但他已经迈出了很多步,所以不会停下。 永远,不会停下。 “谢小满,”桓温沉吟着她的名字,“你知不知道自己时日无多?” 谢小满闻言,微微挑眉,随即又轻笑起来:“我知道reads();。但是我刚刚知道,原来你也知道。” 这句话说着有些好笑,所以谢小满笑出了声。 桓温也早就从薛子承那里,知晓了柔然的存在。早在很久之前,他就清楚的预知了谢小满将会面对的死亡,尤其是见到了夏花之后,桓温愈发觉得,谢小满的命数已经到了尽头。 但事情到后来变得很奇怪,谢小满离开了,夏花消失了,如今,又只剩下了谢小满自己,还带着一种奇特的执着。 “夏花没有跟着你?”桓温发问。 “没有。”谢小满简单的回答,“虽然我也觉得很奇怪,但如今的情形就是这样的。很不幸的,在我死亡之前,我看来的确有机会杀了你。” “既然你都快死了,”桓温淡漠的追问,“你为何还要做这种事情?” 谢小满的答案很简单:“人寿百年尔,谁死得其所?我现在做的事情,就是我上下求索的事情。不做便良心难安,做了,便放下了心中的一块大石。即便死于其中,也算是死得其所的事情。既然如此,为何不做?” 谢小满笑着反问了一句:“桓大将军现在在做的,难道不也是宁愿为之生死的事情么?” 桓温轻笑了一下,无可反驳。 “桓温,”谢小满轻轻的叹息,“下令撤兵吧,我不想杀你。” “看来你已经看清了一切,即便我再怎么用大道理跟你理论,也不会有任何用处了,是么?”桓温嘴角微微扬起,并没有什么畏惧的情绪。 “是的。” “那好,”桓温看向郗超,“嘉宾,我死之后,征西军由你率领。我军与燕军的安排依旧,不必更改!” “大将军!”郗超动容,向前一步,重重抱拳,想要推辞。 桓温坚定的看着他。 “属下……”郗超声音暗哑,“领命!” 桓温满意的点了点头,对谢小满道:“现在你可以动手了。” 谢小满把玩着手中的火焰:“桓温,你这么做是害了他。如果他不同意撤兵,我还会接着杀他。” 桓温谈笑自若,甚至有些悲悯的看了谢小满一眼:“没错,这就是你将会面对的问题。你可以杀我、可以杀了嘉宾。然后呢?会有人再度接手征西军,如果这人仍旧不同意撤兵,你就会一直杀下去……谢小满,你觉得,你可以杀光整个征西军么?如果是这样,这与战争又有什么区别?” “总会有人动摇的。”谢小满略微垂下了眸子,“桓温,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将理想看得比生命还重要。” 一言毕,谢小满手中火苗突变,由火转水,变出一道长长的冰锥。 冰锥不过小手指的粗细,尖端却要比刀剑还要锋利,直直的刺向桓温的胸口! 桓温看着那只冰锥,不闪不避。(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三章 众矢之的 残影。 孤灯。 残影落在帐篷上,如同一道利刃,从中间折断。 孤灯并不是帐篷里的油灯,油灯没有那样刺眼的亮度,也没有这样孤清的意境。 说是灯,其实更像是一点火光。 这火光很耀眼,很美丽,也到来的很是时候。 桓温的余光瞥见了帐篷那厚重门帘被挑开的一瞬间,也看到那道耀眼夺目的孤灯出现在眼前,惹得他下意识的眯了眯眼睛。 他原本正在等待冰刃的降临。 那是谢小满发出的冰刃,他能够感觉到其中的锋利,也能够嗅到其间蕴含的杀意。 桓温能够感受到,能够看得清,但他并没有刻意的躲避。 他的心情甚至很平静,波澜不惊着。 毕竟他的确是了解谢小满的人,他知道谢小满并不是说空话的家伙,她想要动手的时候自然会动手,想杀人的时候也自然会杀人。 那冰刃虽然锋利,速度却并不快,如果想的话,桓温完全可以躲避得开。 但是桓温没有动,所以,就连谢小满也不禁微微挑了眉头,心中泛起一丝涟漪。 这丝涟漪的涌起并没有多久,尚未来得及泛开,就已经被一道孤灯打破。 她感觉到了一阵强烈的灵气涌动,从身后呼啸而来,带着勃然的气势,穷涌澎湃。 来到身边的是一盏孤灯。 孤灯就是火。明火执仗的火。 这站孤灯很亮、很耀眼,带着灼人的热度。 所以,很快的,几乎只是一个熹微的瞬间,谢小满发出的那道冰刃瞬间被融化开来reads();。 谢小满跃起、拧身、后退。面向帐篷那飘飘然尚未下落的门帘,飘然而落。 那里,有一位不速之客。 但“不速之客”这四个字,只针对谢小满而来。 郗超面露喜色,他认出了来人是燕军的随军修士赵海生。不管怎么说,修士之间的战斗总是不同的,最起码。赵海生应该与谢小满有一战之力。 更何况。刚才简简单单的一招交锋,赵海生已经将谢小满逼离开来,显露出自己的能力。 同时跟随着赵海生冲进营帐的。还有七八个手持武器的侍从,以及只穿着一件单衣的李川川。 李川川看着谢小满,双唇紧抿着,面色苍白。身子有些轻微的发颤。 谢小满扫了他一眼,目光并没有在他身上多做停留。 她看向了赵海生。微微回忆起方才那一盏孤灯,思索着偏了偏头。 “在下赵海生,奉慕容将军之命,来帮助桓大将军共御外敌!”赵海生冲着桓温抱了抱拳。跃跃欲试的目光并没有离开谢小满。 “多谢。”桓温微微颔首,话语里并没有太多的感激之意,反而有些冷清。 赵海生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他的精神全都集中在谢小满的身上。他早就看谢小满不顺眼了……不!他并没有见到过谢小满,但他听说过很多关于谢小满的事情。听闻过很多不好的风声,于是虽然不曾知晓那些风声的真伪,他赵海生却已经谩骂过谢小满很多次。 在赵海生的心中,谢小满早就已经被钉在了耻辱柱上,对他来说,谢小满三个字,就代表着修行者中的败类。 “谢小满,你身为汉人,竟然背信弃义,前来刺杀桓大将军,真是无耻之极!我赵海生今日,就要替天行道!” 赵海生怒斥一声,正义凛然。 谢小满没有解释,她没有必要跟这种人解释。 她能够感受到赵海生对自己的厌恶,虽然不清楚原由,但十有*猜测的出来。 比起在意赵海生那些斥责的话语,谢小满更加在意的,其实是李川川看向自己的目光。 那目光太过复杂,糅杂着震惊、失望、不解、仇恨,以及太多太多谢小满不希望看到的东西。 虽然只是简单的一扫而过,谢小满却已经被李川川的目光刺痛了一下,心情略微低落下来。 并不是不清楚,自己选择的,是一条怎样形单影只的道路。 只是,真正众叛亲离的时候,心情终究是有些难受的。 想到这里,谢小满不禁轻轻的笑了一下。 她笑的时机不大好,正巧是赵海生说完那一番义正词严的话语之后。 所以,谢小满的笑容,自然而然的被赵海生当做了对于他的轻蔑reads();。 赵海生怒从心生,也不在意身处之地人数众多,从怀中摸出一张雷火符,便向着谢小满祭出。 轰雷猛然炸响,振聋发聩。 谢小满感受到那股滚滚而来的气势,连忙后退,两步之后,后背却触及到了帐篷之上。 引风符加持在身,谢小满向左边一个拧身,避让开那雷霆滚滚之势。 下一刻,那符篆上灵气虎啸一般触碰到帐篷之上,轰然一声,将帐篷炸开一个大洞,紧接着,整个帐篷也跟着燃烧起来。 “桓大将军!快离开这里!” 侍从们慌张起来,连忙护卫着桓温向外面撤退。 可是如今,整个帐篷都燃烧着,火焰将众人团团围住,帐篷顶部也开始坍塌,又该往哪里逃脱? 谢小满在火光冲天中看了赵海生一眼,伸手画出一道清水符。 符篆飞升而上,在帐篷中发出淡蓝色的光芒,瞬间雨下。 落雨的范围很小,但雨势很充足,足以浇灭帐篷里的火势。 此时,帐篷已然被烧了个七七八八,用作支撑的架子歪歪斜斜的倒塌下去,发出吱吱嘎嘎令人牙酸的声音。 仍旧带着火星的帐篷碎片,在半空中缓缓下落着,飘飘洒洒,如同雪花。 火树银花。 众人松了一口气。连忙护着桓温快步离开这里,避让开来。 但火势并没有完全的平息。在谢小满的身后,赵海生那道雷火符发出的方向,接连五六个帐篷被那道符篆点燃,如今就如同泼了汽油的布匹一般,剧烈的燃烧起来。 士兵们连忙救火,以免火势的蔓延。 “你这是想火烧连营八百里么!”谢小满有些怒了。 她先前受到了那道符篆灵气的冲击。虽然已经避开了很多。但额头上的伤口却再度渗出血来。 血液流淌进了眼睛,让她的表情有些骇人。 “先除掉你这个妖孽!比其他一切都重要!”赵海生的说辞掷地有声,“不过真是没想到。原来你也是个修习符篆的修士,而且还会用凌空之符!但这些都是没有用处的,因为你遇到了我。” 赵海生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傲慢的微笑:“只有写在黄纸上的符篆。才是真正拥有战斗意义的符篆。人的灵气是有限的,就算是你的凌空之符再厉害。也终究是有次数限制的。但是,我使用的黄纸符篆,却没有这个限额。只要我的符篆足够多,就早晚可以把你逼到绝境!” “虽然凌空之符看起来很厉害。但那不过是个鸡肋一般的玩意,只有你这样的半吊子修行者,才会大量耗费灵力的使用它!”赵海生嚣张的大笑。再度摸出一张符篆来,冲着谢小满祭出。 雷声灌耳reads();。仍旧是那道雷火符! 谢小满看着那道冲向自己、蕴含着雷霆万钧之势的光幕,咬了咬牙。 她的身后是征西军的军营,是成片的帐篷,是数以百计的士兵。 她可以闪避,但闪避的代价,就是更多的帐篷被烧成碎片,许许多多的将士被眼前这个所谓“替天行道”的人误伤! 虽然她看到了李川川的目光,虽然她时时刻刻感觉着征西军对待自己的敌意,但谢小满依旧不希望见到他们的死亡。 尤其是,这种莫名其妙的死亡。 所以这一回,谢小满没有避开。 眼前的光芒越来越明亮,越来越刺眼。奔雷如同脱困的猛兽一般,疯狂的撞向谢小满的身躯。 那耀眼的光芒中有偶尔有闪电划过,蕴藏着极其强大的威势。 谢小满看着它,不闪不避。 就如同前一刻,桓温看着谢小满刺向自己的冰刃,不闪不避一般。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谢小满要莽撞的用身体去硬抗。 她还不想被这种雷霆撕成碎片,也不想成为一个人形的火把,所以,她的手在动。 她画了一道不动符,紧接着,再次画了一道不动符。 这是一个不断重复的动作。 谢小满的动作很快,她会的符篆不多,这是零零星星几个用来防御的符篆之一。 她没有别的符篆可以使用。所以,她只能一个又一个的叠加。 怒雷奔袭,速度极快。 好在谢小满画符的速度也很快! 在那万钧的雷霆袭来之际,谢小满将将画好了第三道不动符。 三层泛着金色光晕的墙幕挡在身前,仿若三道防弹玻璃一般。 雷霆瞬间而至,与外面一道墙幕触碰的一瞬间,轰然炸开!墙幕瞬间碎成千万片! 那些带着金色光晕的碎片,又瞬间被点燃,在继续前进的雷霆光芒中飞舞着,如同深秋时节翩跹的落叶。 这样的景色很美,却让谢小满闷哼一声,退了半步。 紧接着,谢小满又退了三步。 因为三道墙幕,已经完全被雷霆轰开! 余下的雷霆只剩下衰败之势,犹如一盏在夜风中飘忽的孤灯,跌跌撞撞的飞向谢小满所在的地方。 它们虽然飘摇,看似柔弱,却依旧是实实在在的力量。 而这个时候,谢小满已经避无可避。(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四章 火龙 避无可避,那便只能不避。 谢小满只觉得胸前被人狠狠的揍了一拳,向后连退十余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狼狈的无以复加。 她身上的衣物甚至开始燃烧起来,谢小满艰难的抬起手,划出一道清水符于头顶,为自己浇了一盆冷水。 谢小满沉重的呼吸,缓慢的抬头,看着赵海生。 旁边,不知是谁开了一个叫好的头,征西军的将士们,竟欢声雷动起来。 “杀了她!” “杀了谢小满!” “抓住这个背信弃义的女人!” 谢小满沉默着,她的目光扫过旁边那些欢呼雀跃的人群。 如果不是她方才的选择,这些人,现在早已成为那道雷火符下的死人。 她明明可以避开的,那是谢小满最简单也最明智的选择,甚至不会使得谢小满受到半分的伤害。 但谢小满选择救下这些人的性命,于是用不动符硬抗。结果,便是如今的狼狈。 却又不仅仅是狼狈。 因为除此之外,那些被自己救了的人,竟然还在因为自己的狼狈而兴奋不已,还在不停的呼唤着,要杀了自己。 谢小满看着他们那一张张的容颜。 她看得很仔细。 她能够看到旁边的那个士兵,只是一个十六七的少年,少年的眼睛里,却流露着充斥杀戮的血色光芒。 她看到手握长枪的男人,双手高举过头顶,兴奋的盯着自己的狼狈reads();。 她看到光着一只脚的兵士,用崇拜的目光看着赵海生,彷如看着一位神明。 谢小满看的很仔细。所以,她的确看到了很多。 她以为自己会生气,会愤怒,会狠狠的骂一句娘,喊一句“老子不干了”。但实际上……连谢小满自己都很惊讶的发现,她的内心,竟然是平静无波的。 一种熟悉的感觉开始从血脉中汹涌。那是黑暗中独有的淡漠。那是灵魂里特有的烙印。 你看,这些凡人就是如此的愚昧无知。 谢小满听到自己心底的声音。 你看,这些人哪里值得什么救赎。 谢小满感觉到心底那道黑色的泛滥。感知着那种冷漠的情绪,再度在身体里蔓延开来。 她看着这些生命,居高临下,如同。看着蝼蚁。 “都给老子闭嘴!” 一道熟悉的声音入耳,周遭叫嚣的兴奋声音戛然而止。 谢小满有些疑惑。一瞬间,黑色停止了蔓延。 她略微茫然的寻找着声音的来源,然后,她便看到了桓温的愤怒。 谢小满有些不解。他为何要愤怒? 桓温似乎是感觉到了她的目光一般,这时候也看了过来。 二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谢小满看到了桓温目光中的不忿与同情。 这让谢小满微微怔了怔。自己方才明明是要杀他的,他又何必为了自己而同情? “赵大人!请您注意一下自己的举止!这里毕竟是我军的军营!如此误伤。您想做什么?” 桓温愤怒的拂袖,看向赵海生,虎视眈眈。 赵海生被这样的目光看的有些心虚,尴尬的笑了一下:“桓大将军,对方毕竟也是修士,如果不动用非常手段,咱们的损失必定会更多的!” 桓温眯起了双眼,杀意徒增。 赵海生只觉得背脊冒凉风,成为修士之后,他很少会被寻常人威胁。在显露了这样惊天动地手段之后,还被普通人威胁,甚至因为普通人的威胁而下意识的畏惧,这是赵海生许多年来从未遇见过的事情。 但他真的怕了。就如同野兔畏惧于猛虎的目光一般,这是一种真正意义上的本能。 桓温还要开口,但音节尚未发出,谢小满已经起身,引风而去。 “桓大将军,抱歉!”赵海生哪里会耽搁,他的脑子里还存着“替天行道”四个正义凛然的大字,更何况还可以借机逃遁,自然立刻追去。 谢小满飞到那几个仍在燃烧的帐篷之上,接连留下三道清水符,引来清水,将火势浇灭reads();。 做完这一切,她才一个拧身,向着征西军军营之外,飞奔而去。 赵海生紧追不舍。 原本还在抬水救火的士兵们停了下来,他们抬头见到赵海生追击路过,便以为灭火的举动是他所为,对于赵海生的敬仰之情愈发高涨起来。 桓温看着这一切,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度轻蔑的冷笑。 …… …… 夜风呼啸。 一地霜白。 谢小满引风奔出三里地,在一片黑暗中停下了脚步,捂着嘴咳了两声,指缝间隐隐可见血迹。 “谢小满,你往哪里逃!” 赵海生紧随其后,根本不给谢小满任何喘息之机,双脚触碰到地面的同时,又是一张符篆发出,直奔谢小满的面门。 符篆在半空中燃烧成一团炙热的火焰,做龙吟之势,张着大嘴扑向谢小满。 谢小满抬起染了鲜血的右手,轻描淡写的画出三道清水符,将迎面而来的火龙浇灭。 “谢小满,你束手就擒罢!”赵海生衣袍猎猎,在这样的夜风中,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 他看着谢小满,居高临下一般:“桓将军毕竟对于余情未了,而且,也并未造成什么真正的后果。你若是简单的投降,他应该不会杀你的。” 谢小满用嘲讽的目光看他:“是啊,差点火烧连营的是你,自然与我无关。” 赵海生闻言面露狠色:“谢小满,你莫要逼我!我可知道,你如今的生死都在我的手中把握着!若是惹得我不高兴了,直接在这里把你宰了,那就连你的将军姘头。也分毫救不得你!” 看着眼前的跳梁小丑,谢小满已经没有分毫还嘴的**。 鸿鹄不会给燕雀将道理,给蟪蛄说春秋,也只是对牛弹琴罢了。 所以谢小满只是轻轻一笑,如若清风扶山岗。 赵海生却被这笑容激怒了:“你这算是什么!竟然敢给本仙师脸色看!呵!别以为你是水属性的灵魄,就可以真的克制我的火属性了!难道你的师父没有好好的给你讲过,五行相生相克这种事情。也是有限制的么!你那山间小溪潺潺一般微弱的水流。又怎么可能扑灭我这可以烧毁山林的大火!” 赵海生怒极,接连拍出两张符篆,两条十余丈身长的火龙在半空中瞬间成形。将周遭的黑暗一扫而空。 谢小满微微皱了下眉头。 她虽然可以源源不断的使用灵气,但符篆这一项,一直都说不上是她的强项。 首先,谢小满在符篆这一修炼法门上资质平庸。并没有许哲峰那种临摹一遍便印在脑海的能力。 二来,她所知晓的符篆数量实在太少reads();。而且大多是一些初级的符篆。 符篆这种东西,就像一个能够装水的瓶子,里面的水越多,能够发出的威力也就越大。 谢小满的确可以毫无限制的使用灵气。但另外一方面,初级符篆的瓶子容量只有五百毫升,就算是她可以激发出再多的灵气。也无法装进这水瓶中,毫无用处。 这也就是为什么。之前在征西军营中,谢小满要接连画出三道不动符尽兴抵挡的缘故。 如果她会高级的防御符篆,事情当然不需要这样复杂。 根据威力来看,眼前这个赵海生所使用的,应该是中级的符篆。 谢小满只能用初级符篆相抗衡,当然很吃亏。 更何况,对方用的符纸,而谢小满用的却是凌空之符。 符纸简单的使用灵气激发就可以使用,耗费时间基本上是一秒。但谢小满发出符篆却需要从头去画,就算她画的再快,一张画完也需要五秒钟左右的时间。 在战斗当中,一息便可以决定生死,更何况是五秒钟。 谢小满可以用三张清水符浇灭一条火龙,可是如今,两条火龙一起袭来,她根本没有那么长的时间来做准备。 所以谢小满选择跑。 简单一张引风符,谢小满向着黑暗冲去。 她的身后,接连两声龙吟,变换方向,紧追不舍。 不愧是中级的符篆,并不是确定位置后愚蠢的攻击,而是如同跟踪导弹一般,将目标确定到了谢小满的身上,不停的追击着。 “你跑不掉的!”赵海生早就起了杀心,这时候张狂的一声冷笑,跟了上去,“虽然你风系法术玩的也不错,但你终究会死在我的手上!” 谢小满能够感受到身后灼热的火浪,并没有回头。 对于谢小满来说,跑是个很有用的东西,不但可以躲避火龙,更可以为她赢得时间。 凌空画符,她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时间。 接连五张引风符画出,谢小满把自己的速度几乎加到极致,如果再快一些,她觉得自己的身体恐怕会受不了。 她终究不是全盛时期的自己,从身边呼啸而过的风拍在脸上,如若刀割。身上的剑伤已经被风刮裂,重新渗出了鲜血。 好在额头上的鲜血已经不再流入眼睛,因为她的速度太快,鲜血如同流出的眼泪一般,飞快的向身后掠着,落入火龙的口中,便瞬间被蒸腾的干干净净。 火龙已经被甩开了很远的距离,而且气势已经萎靡。 这对于谢小满来说,自然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她缓缓的减速、回身,继续画出那简单到入门级水平的清水符,对抗那两条照亮了夜空的火龙。(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五章 狼狈 “引风符、清水符、不动符,用这样简单的符篆就妄想同我战斗,这件事我若是说出去,怕是只有很少的人会信服。” 赵海生潇洒而至,轻轻挥袖落地,从容的理了理前襟。 谢小满真的累了,她给自己拍了一张止血符在身上后,缓缓的坐到了地面上,闭着眼喘息。 她衣服上的血迹早已干涸,反倒是之前被烧着的痕迹有些新鲜,以至于她的脸上和裸露出的手臂上,都沾染了一些黑色的灰烬。 很狼狈,但谢小满的腰杆依旧挺的很直,看起来自然有一些违和。 赵海生自然注意不到这些,他早已秉持着一种胜券在握的心思,这时不免刻意表现出几分洒落与从容来。 “当然,以大欺小、以男欺女,从来都不是什么让人骄傲的事情。其实我这个人的性情一只很不错,并没有什么嗜血的习惯,更加不喜欢杀人。所以,还是那句话,你乖乖的认输,跟我回去交差罢!”赵海生自信一笑。 谢小满抬头看他。她的视线已经有些模糊,灵气虽然可以在短时间之内恢复,但是血液不行 从昨天到现在,她经历了太多的战斗,耗费了太多的体力,也洒落了太多的鲜血。 她已经快要接近极限reads();。 谢小满不太喜欢自己现在的状态,这种接近死亡的感觉,她曾经体会过。 那还是当时与郭璞在山上的岁月,自己面对着修为异常强大的吴忧,眼睁睁的看着死亡的降临,毫无反抗之力。 现在想想,那时候的事情根本恍如隔世。连真实性都快让人觉得怀疑了。 郭璞,他已经多久没有消息了? 是不是真的已经死了? 包括自己,是不是,也快要接近死亡。 只是……谢小满看着眼前模糊的人影,轻笑了一下。 死在这种小人物的手上,的确有点不甘心呢。 那么,投降么? 谢小满思索着这种可能性。不禁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赵海生不喜欢看到谢小满的笑容。因为他总是能够从中看出嘲讽来。 谢小满的声音有些虚飘着,中气不足:“笑我谢小满,怎么会死在你这种人的手里呢?” “我这种人?”赵海生再度动怒。两眉倒垂,“我赵海生是堂堂长白堂修士!也是在燕国中有身份有地位的人!怎么就杀不得你!” 谢小满轻蔑一笑:“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罢了,难道也值得夸耀?” 赵海生怒极反笑,面容都几乎狰狞起来:“好好好!谢小满啊谢小满。你以为自己时什么东西?爬上了桓将军的床榻,就以为得到了一张护身符么!晋燕两军上万人都记恨的你那!我原本还想着得饶人处且饶人的。可是现在……嘿嘿!” 赵海生从怀中抓出一把符篆,笑的十分猖狂:“我这次就让你看一看!我这个名不经传的小人物,是怎么样宰了你的!” 谢小满等的就是这个时候,这时候双眸一亮。一道初火符瞬间发出! 这张初火符,谢小满早就已经开始酝酿,指尖在身侧默默的画着凌空之符。但最后一笔迟迟不曾画出! 她一直等待的,就是这样一刻! 就是赵海生将怀中符篆全都取出的时刻! 为了这一刻。谢小满不停的激怒着他,不停的用言词挑衅着他。到如今,终于完成! 谢小满瞬间落下最后一笔,一团巴掌大的火焰立刻被送出! 火焰的目标并不是赵海生本人,而是他手中握着的符篆! 至于赵海生本人,他自然在掏出符篆的那一刻,就已经感受到了那一丝极为轻微的灵气波动。 但是,在他尚且未曾意识到那是什么东西的时候,谢小满发出的那团火焰,就已经来到了赵海生的面前! 手中紧握的符篆,他赵海生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符纸,瞬间被火焰点燃! 赵海生哀嚎一声,连忙拍打起符篆,希望火势可以熄灭reads();。 这些,可是赵海生一辈子积攒下来的符篆,是他毕生所学的精华。 以他的能力,类似雷火符、火龙符这样的中级符篆,他一天也只能画出一张,其中还有一些不成功的几率。 今夜为了杀死谢小满,他已经耗费了许多张符篆,赵海生早已觉得心疼。但方才被激怒后,赵海生还是决定拼着再多的消耗,也要收拾了眼前这个小妮子。 当然,这并不只是单纯的为了杀谢小满,其中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薛子承的存在。 如果之前慕容将军感觉的无误,那就是说,薛子承与谢小满是打过一场仗的。既然谢小满出现在了桓温的帐篷里,但薛子承却没有,那就很清楚的说明,薛子承输了。 薛子承的名字,赵海生不仅仅是听说过,而且羡慕,甚至带了丝丝的嫉妒。 大家都是随军的修士,做的也都是同样的事情,凭什么你薛子承的名气,就要比我赵海生大很多? 赵海生不服气,但是因为晋燕两军是盟军的关系,他也没有办法去找薛子承完成一次对决。 但是如今不同了,谢小满战胜薛子承之后遇见了自己,那就是上天带给自己了一次证明的机会。 薛子承收拾不了的人,被我战胜的。 这才是能够真正说明问题的事实。 这是赵海生所追求的事实。 所以赵海生很执着,甚至有些执念着,只是想要战胜谢小满,哪怕消耗大一些,也无所谓。 但是他却忘记了一个道理。很多时候,消耗只是代价,而代价并不意味着必然的结果。 眼前的这件事情,就是一个只开花不结果的场面。 赵海生无法拍灭那些符纸上的火焰,他心急如焚,左手手心已经被火焰撩起了水泡,甚至有些已经破开流脓,但他抢救的动作仍旧没有停止。 他慌张的将符篆扔到地上,用脚踩。他将外袍脱了下来,用袍袖去扑打。 惊慌失措的赵海生却忘记了,他的袍袖中还贴身放了很多的符篆,这时候被他一挥舞,全都跟着散落下来。 黄纸遇到火焰,瞬间再度燃烧。 符篆就如同一个个黄色的精灵,带着火焰的跳动,在夜风中翩翩起舞着。 赵海生大声疾呼、撕心裂肺的叫嚷着,疯狂的做着所有的救火行为,只为了把自己毕生的心血抢救回来。 他用了很多很多的方法,花费了很长很长的时间。 可是,当火焰真正熄灭的时候,大部分的符纸都已经残缺不全。 赵海生无法相信眼前的这一幕,他哭喊着跪在地面上,仿佛被人夺走了灵魂。 他的双手紧攥着几张残存的符篆reads();。他的目光却是呆呆愣愣的,让人想起祥林嫂。 “所以说,纸面上的都是不安全的,”谢小满不知何时来到了赵海生的身边,点了点自己的心脏,“只有这里的,才是最靠谱的东西。” 赵海生的双眼,几乎机械的寻找到了声音的来源。 他瘫软在地面上,呆滞的看着谢小满。 谢小满掩住口鼻,艰难的咳了两声。 “起风了,早些回去吧。” 她说。 然后,离开。 …… …… “大将军,我的帐篷并没有受到波及,是不是现在属下那里屈就一夜?” 桓温独自一人站在空旷的废墟里,郗超在后面看了半晌,才走了过去,开口请示。 “也好。”桓温颔首,看着脚下的帐篷废墟,随意的提了一下焚尽的木头,后者瞬间化为灰烬,随风飘散开来。 “可惜了那坛子好酒。” 桓温说。 郗超笑了一下,显得有些狡诈:“其实,属下那里还有一坛子。” …… …… 月夜对饮,酒水自然要温过的才好。 郗超的营帐里,桓温已然微醺,却没有分毫的睡意。 “今夜这么一折腾,明天就算是想要进攻看来也不行了。”郗超拿着酒盏把玩,轻轻叹息,“将士们休息不好,战力自然也低迷。重要的是,如果谢……谢姑娘所言不错的话,那么虎口镇恐怕真的成了一块铁板,咱们很难拿得下来。” 听到“谢姑娘”这个称呼,桓温抬眸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 郗超也觉得尴尬,事情到此,他已经不清楚应该管谢小满叫什么。谢大人自然是不行的,谢仙师三个字也透着一股子尊敬的味道。谢娘子?那是一种敬称,按照士族的规矩,自己这样称呼十分不得体。思来想去,竟然只好用“谢姑娘”这么个不远不近的称呼,倒也难得的衬意。 郗超自然清楚桓温在笑什么,于是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只做不见。 “虎口镇的那个江北海,我也曾经有所耳闻,是个真正能带兵、会打仗的人。如果虎口镇依旧是宋志仁领兵,咱们进攻起来应该很容易才是。那宋志仁是来边疆混军功的,自然希望早日立功、早日回京,很容易中咱们的诱敌之计。但是那个江北海不一样……” 说到这里,郗超不禁叹息了一声:“谢姑娘也的确是聪明人。其实她哪里需要对大将军你用什么刺杀的手段,单单是那边宋志仁一死,咱们这里原本定下的计策,就已经受到了不小的冲击。”(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六章 执念 经此闹剧,夜已阑珊。 手中的酒却是温的,入口微辛,入腹微灼,一切都恰到好处着。 桓温听着郗超的那番话,意兴阑珊。微醺的目光瞄到了自己的剑上,于是拔剑而出,轻轻吟诵了一句。 “醉里挑灯看剑……” 郗超分析形势的话语被硬生生打断,手头指点江山的动作顿在半空中,这时候也不禁愣了愣,只等着桓温的下文。 可是等了半晌,桓温依旧保持着那“醉里挑灯看剑”的模样,嘴里也再未说出其他的东西。 郗超面露纠结之色,无可奈何的摇头:“大将军,您这冷不丁的冒出这么一句来,怎么没有了下文?” “忘了。” “啊?” “谢小满写的,我只记住了这一句。”桓温回答的坦然。 “哦。”郗超眨了眨眼睛,心痒难耐。 他本就好诗文,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已经带出了非凡的意境。郗超当然很想知道后面是什么样子。 只是如今,谢小满生死不知,日后能不能再见到都是未知数,想要当面询问几乎不可能,偏生大将军又忘在了脑后…… 真是太过可惜了reads();! 郗超这样想着,心里叹息。 “原稿在我府上。”桓温又冷不丁来了一句。 “啥?”郗超懵了一下。 桓温微醺,放下手中将剑,略显不雅的打了个酒嗝:“出兵之前,谢小满在我府上留了一堆的诗稿文稿。现在都在我家里。” 一种失而复得的心情开始在郗超心头萦绕,让这个骨子里的文人激动的面色通红。 “她用一堆诗文。换我揽月楼的一半干股。”桓温挑着眉毛,醉眼惺忪,“你说,这种事情算不算有辱斯文?” 郗超的小心肝急跳了两下,急切的向前膝行了两步:“大将军同意了?” “是啊,揽月楼原本就是个赚粮草的地方,她写的那些淫词艳曲。倒也的确适合在楼子里卖唱。”桓温随意道。 “淫词艳曲……淫词艳曲……”郗超开始在风中凌乱。 “你还真别不相信!”桓温大大咧咧的道。“什么‘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的也就罢了。关键还有些‘懒起画峨眉,弄妆梳洗迟’的调子。你说,那不是淫词艳曲又是什么?” “弄妆梳洗迟……”郗超被这从未听闻过的慵懒震了一下,愣在那里。 桓温从暖炉中拿出酒壶,自斟自饮了一杯。叹息道:“谢小满的确是个聪明人,但有的时候有很愚蠢。而且是那种,不可救药的愚蠢。” “但归根结底的去想,谢小满这些行为倒也并非没有道理。连自己明天是不是还活着都不清楚的话,的确只好做一些眼下的事情。” “有的时候。我会去猜测那种活在死亡阴影中的感觉,但我能够看到的,只有一味的黑暗与绝望。想要冲破那层桎梏,实在太难。” “那种阴影要比仇恨两个字沉重的多。我小的时候。知道父亲战死消息的时候,仇恨这两个字就一直压在身上。” “但我并不着急。我很恨,很痛苦,但是我知道,我可以等,我不需要着急。因为那时候我的年纪还太小,手中的剑挥动不了几下就会满头大汗,双脚发飘。我需要等待。等待自己长大。等待仇人变老。” “所以我等了很久,恨了很久……当然这些事情,你都是再清楚不过的。实在没什么好说的了。” 桓温笑了一下,笑容有些苍白。 郗超当然知道故事的结局。桓温等的时间太长,以至于等到了仇人的死亡,那一年,桓温十六岁。 但桓温没有就此罢手,十六岁的少年背负长剑,以吊唁之名登门拜访,在灵堂之上,斩杀了仇家的三个儿子。 真正的断子绝孙。 这个故事,郗超听过无数遍,却从来不清楚其中的细节reads();。 一个十六岁的少年,是怎么以一敌三的?又是怎么在杀人之后逃离的? 这些,桓温没说过,也没有人胆敢问过。 但郗超明白一点。正是当年的事情,造就了如今的桓温。 他是在仇恨中成长起来的男人。是在复仇后一步又一步,走到如今这个地位的男人。 这背后的血腥与杀戮,权谋与交换,郗超知道一部分、参与过一部分,却终究有一些,是被桓温深深埋藏在心底的,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桓温的世界里没有苦大仇深,没有怨天怨地,也没有听天由命。他只是不停的再前进,为了心中的一个执念,永远的前进着。 这样的桓温,这样执着到愚蠢的桓温,竟然还好意思说别人的愚蠢? 郗超一年至此,不禁失笑。 桓温知道郗超笑的是什么,自知失言,不禁揉了揉脖子,自己也大小起来。 夜色渐渐稀薄,并不明亮的月牙这时候早已失去了仅有的亮度,变成了天幕中一个简单的装饰物。 笑声从帐篷里泄露出来,传进了外面执勤侍卫的耳中。 侍卫们不由得心声赞叹。 能够在经历一场刺杀后,依旧谈笑自若,不愧是我们的大将军。 是的,桓温不仅仅是大将军。而且,是我们的大将军。 “薛子承怎么样了?” “大夫看过了,说是没有什么重伤,只是单纯的失血过多而已,睡几天就好了。” 桓温点了点头。 郗超略微叹息:“谢小满其实是个心很善的人,赢了薛子承之后,竟然还把他扛回了军营。要不然的话,薛子承如今早就葬身狼腹了。” 桓温没有说话。 “只是不知道,那个赵海生与谢小满一战之后,到底谁会回来。”郗超道。 “那个赵海生……”桓温略微沉吟,“把今天咱们军营的损失算一算,递个条子给慕容恪送过去。” 郗超闻言有些哭笑不得:“毕竟对方也是怀着好意,前来救驾的。咱们之间又是联盟,这样做不大好吧?” “不好个屁!”桓温冷笑一声,“若不是咱们看着,那个赵海生明明就是想烧光咱们的军营!我桓温第一个怀疑他才是赵军的细作!” 郗超尴尬的笑了两声。 “你也别在弄那阳奉阴违的一手,”桓温横了他一眼,“慕容恪是聪明人,不会因为这么一点点小事跟咱们决裂。而且,那个赵海生的性情,我很不喜欢。若是不收敛一下,之后的合作可能也会误事!” “是!属下明白了!”郗超应下来,正想去磨墨,手却僵在了半空中reads();。 不是遇到了什么突发事件,也不是见到了什么突兀的人,而是郗超忽然意识到了方才话语中的潜台词,一时间,面色苍白。 桓温自然也意识到了,于是捏着酒盏的指尖微微泛白,闭上了眼睛。 “将军……谢家那边……”终究是要解决的事情,藏着掖着也不会有任何用处。 他们之前的对话,看似简单随意,却都蕴含着一个潜台词。 如果赵海生需要被牵制、需要被教训的话,那就是说,他们已经下意识的相信,赵海生一定会回来。甚至是,完好无损的回来。 如果赵海生回来了,那就说明了另一个问题…… 谢小满回不来。 她回不来的话,就需要一个解释。 一个对陈郡谢氏的解释。 甚至整个征西军,都需要接受谢家的怒火。 桓温和郗超自然不希望看到这样事情的发生,但是,他们也同样不希望看到谢小满只身挡在千军万马之前。 他们都有各自的执着,每个人都坚守着各自认为正确的事情。 这些事情、这些想法,或许看起来很可笑,甚至很可悲。但却是他们今生为之努力的事情,是可以用生命去换取的事情。 所以桓温知道,自己是说服不了谢小满的。就像是谢小满无法劝退自己的军令一般。 但桓温不喜欢见到谢小满的死亡。 虽然很早以前,他就知道谢小满头顶悬着一把利剑,早已有心理准备。但那终究是不同的。 他不希望那个写下“醉里挑灯看剑”的人死去。不希望那个第一次见到时便“赤诚相对”的人成为一具尸体。不希望那个自己曾想娶为妾室的家伙消失不见。不希望那个挥手*,生死关头都不忘救营中大火的女子,再也无法出现在眼前。 但这些希望又有什么作用呢? 一个是半身浴血的狼狈,另一个是准备充分的符师,谁胜谁负,还能有什么多余的悬念?自己的这些希望,与当年父亲的死讯传回家中,自己当做那只是一场梦境的心思,又有什么区别? 桓温啊桓温,这么多年了,其实你还只是那个无力的少年。 他这样想着,忽然觉得自己的嗓子有些发紧。 于是自嘲的笑了笑。 “谢家那边先不必说,”桓温吩咐着,“反正是令人头疼的事情,还是回军之后再说。没准儿咱们直接死在战场上,到时候,这种令人头疼的事情,也不需要咱们再想了。” 桓温说着,潇洒一笑。 “真是不好意思,”谢小满在这时候走了进来,冲着二人摆了摆手,“你们战死沙场的这种愿望,可能实现不了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七章 禁锢 谢小满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柔软的床榻上,身上也早已没有那种满是血污的感觉,而是清爽着,似乎沐浴了一番。 鼻尖能够嗅到淡淡的药香,味道似乎是从自己身上发出的。 疲惫的感觉依旧浓厚,所以谢小满看着棚顶发了一阵子呆,待到眼前那阵晕黑驱散之后,才眨了眨眼睛,四处看了一下。 似乎是自己原本住着的那个帐篷,里面除了自己并没有其他人,只有暖炉在缓缓燃烧着,把帐篷内的温度调整到了一个让人舒服的状态。 暖炉上热着一个小瓮,也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瓮底有些碳黑的颜色,瓮身却是擦拭过的,十分清爽干净。 帐篷外面,有隐隐的练兵声入耳,看来不管怎么说,这场仗现在为止是没有打成的reads();。 忽然意识到自己只穿了里衣,谢小满用脚趾头也能想明白是谁给自己换的衣服,但是她并不会因为这些小事在意,就如同她不会因为桓温救了自己,便打消刺杀他的念头一样。 身上的伤口依旧隐隐作痛着,谢小满舔了舔微干的嘴唇,看着两步开外案几上的茶壶,觉得自己渴的厉害。 牟足了力气想要起身,手臂却感觉到了一股力量的钳制,紧接着还有一声入耳的“当啷”。 谢小满眉毛一挑,意识到了什么。 缓缓的起身,掀开被褥。 入眼的果然是已经换好的衣服,以及左手腕上,儿臂粗细的铁链。 不止左手腕被固定住,左脚踝也同样如此。 谢小满顺着铁链去找。发现链条竟然拴在了固定帐篷的木头桩子上面。要是生拉硬拽,即便能够将链条拽出来,头顶上这帐篷也会跟着崩塌…… 能想出这样招数的,一定没有其他人…… 谢小满嘴角抽动了两下,刚想骂娘,桓温就笑眯眯的走了进来。 “哟!醒了?”桓温随意的跟谢小满打着招呼,就像是之前的事情从未发生过一般。没有一丝尴尬的情绪。 桓温走到暖炉旁边。将小瓮的瓮口打开,一股米香瞬间萦绕了整个帐篷。 “你这身体也不太行啊,原本以为你中午就会醒。这才吩咐他们熬了粥。结果凉了热、热了凉的,最终只好借着暖炉的热度来温着。” 桓温倒出一碗粥递到谢小满面前:“试试,看看凉不凉。” 谢小满看了他一眼。 “抱歉,我忘了!”桓温笑的眉眼弯弯。伸手拿起勺子盛满了,递到谢小满的嘴边。“我喂你。” 谢小满看了一眼勺子里的豆粥,心里并没有涌起什么感动。 只是嗓子干疼的难受,递到嘴边的东西,不吃白不吃。 本着这样的想法。谢小满翻了个白眼,啊呜一口吃掉。 桓温笑眯眯的,接着喂。谢小满便接着吃。 七八口之后,一碗豆粥被吃了个一干二净。 温热的流食入腹。引起一股暖流,十分舒服。却也让腹中的饥饿感瞬间勃发,谢小满这才想起来,自己从昨天清晨开始,就一直都没有吃东西了。 挂不得打到最后身体已经没有一丝力气,原来是饿的…… 但是谢小满也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不能一下子吃太多,所以没有继续喝粥的打算。 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谢小满也不客气,继续提出要求。 “水reads();。” “嗯?哦,好。”桓温只是略微一顿,便自然而然的应了一声,老夫老妻似的把案几上的茶壶拿了,倒了一杯,端到谢小满面前。 “这茶水有些凉,你先少喝点润润嗓子,我让人拿来点热乎的。”桓温吩咐道。 谢小满不去理会他,将杯子拿过来,一饮而尽。 她的右手并没有被束缚住,行动自如。 把空杯子递回桓温手中,谢小满觉得眼前有点发黑,暗自闭上眼睛,咬了咬牙。 桓温把倒也不恼,笑眯眯的起身,往谢小满身后一座,贴得极近的往谢小满耳边吹气:“头晕?那就倚着我好了。” 谢小满能够感受到身后的热度,还有强烈的独属于桓温的气息。 但她却没有“临幸”桓温的打算,对于他这种无聊的行径,只是翻了几个白眼以表态度。 “怎么?这有什么可害羞的?”桓温笑的低沉,富有磁性,“你的衣服、身上的绷带,全都是我亲手换的。该做的都做了,还有什么可害羞的?” 谢小满懒得搭这个茬,只静静的看着暖炉,平淡问道:“你为何不杀我?” 她并没有往后面靠,虽然身体已经疲惫的不行,连简单的坐着,都会令她的身体轻微颤抖。但她依旧没有依靠别人的打算。 “我为何要杀你?”桓温轻笑一声。 “桓大将军何必明知故问?我杀你虽然未遂,可毕竟是因为那赵海生的阻挡,否则的话……” “没有否则。”桓温打断了谢小满的话,“这个世界上,从来都没有什么否则或是假设。而且……” 桓温低笑一声:“就算昨夜你真的对我动手,其实也杀不了我。” 谢小满看不到桓温的表情,但觉得他并没有说谎。 他这样的身份,自然不可能没有抵挡修士刺杀的办法。谢小满大概能否猜得到,桓温应该是在身上佩戴了一些东西,所以在薛子承不在身边的情况下,也可以保全性命。 所以说,即便昨夜没有赵海生的阻挡,她刺杀的事情也未必能够成功。 但意图的确是有的,而且当时自己的杀意蓬勃,久经沙场的桓温不可能感觉不到。难道即便这样,还要留着自己的性命? 谢小满不明白这样的逻辑从何而来。 桓温是做大事的人,不可能因为儿女情长就饶了自己,这不科学。 “让我先问问你。”桓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昨夜解决了赵海生之后,为何还要回来?” 谢小满回答的痛快:“当然是继续阻止你的进军。” “以你这样的身体状况,要如何阻止?”桓温的声音中含着笑意,“打个招呼就晕了。还是你觉得,我不可能杀了你,这才大摇大摆的进了军营?” 谢小满微微偏头,认真的思考了一下reads();。 “我的确对自己的身体估计不足,原本我以为,来到你面前后终究会有一战之力的。但很显然,我估计错了。” 谢小满回答的很认真:“而且,我也没有什么多余的选择。如果昨夜不回来阻止你,我也就没有其他的机会了,不是么?” 桓温沉默下来。 即便只是简单的几句解释,桓温也能够感觉到谢小满内心的执拗。 “何必呢。”桓温轻轻叹息,仿佛不是从他嘴里发出的,“执拗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而且,未必能够换回什么东西。” 谢小满微微一笑:“这句话,桓大将军,我原封不动的送回。” 左手的链条有些冰寒,谢小满下意识的动了一下,引起一片铁链的叮叮当当。 桓温在后面朗笑起来:“谢小满,你真的不愿嫁我?” 谢小满挑眉,心想这是哪跟哪,怎么思维跳跃的这么大。 桓温凑的更近了一些,温热的胸膛几乎贴上了谢小满的后背。 从侧面看,桓温就好像把谢小满抱在了怀里。 “这个世界上,除了我桓温之外,恐怕没有几个人懂得你的内心。”桓温充满自信的声音,总是听起来有些欠揍。 “而且,”桓温邪邪一笑,伸手轻轻的捏住了谢小满的下巴,声音中带着暗哑的磁性,“你不是想要杀我么?单凭武力你不是我的对手,用修为又会被我身上佩戴的玉佩阻挡开。你有没有想过,真的想要杀死我的话,只有一种办法……” 桓温的声音几乎带着魔力:“那就是,把我骗上床,大家都脱得赤条条的,包括那玉佩也解下来。到那时候,大家就可以随心所欲了,不是么?” 谢小满被桓温禁锢在怀里,并没有挣扎。因为她知道自己如今的体力,简单的挣扎对于桓温来说就像是毛毛雨,更何况手腕上还系着链条,挣扎这种行为,除了表现出一种欲拒还迎的情趣之外,不会有分毫的作用。 所以她只是沉默的看着暖炉,感觉着下巴被微微捏痛,忽然开口。 “你不杀我,是害怕谢家的报复?”这句话说完,谢小满自己先摇了摇头,“这不应该。以你桓大将军的性格,应该不会因为这么一点点小事,便知难而退的。” 桓温低笑一声,将怀中人禁锢的更加紧了一些:“这样的时候,你竟然说这种破坏氛围的话?真是该罚。” 桓温的声音极尽挑逗:“对了,我忘了跟你说。你最近发育的不错啊,我看你的胸前,比我第一次见到的时候丰满了一些。嗯,虽然不多。” 谢小满不为所动,言辞中透露着冷静:“你今日放弃进攻,必定不是以为我的威胁。那么,也就是说,你们的军心不稳了?还是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 得意的扬起嘴角,桓温从喉咙深处发出低低的笑声:“而且,你又何必这么硬撑呢?明明心跳都加快了很多。你以为,我感觉不到么?”(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八章 火起 征西军的确没有出兵。 这当然不是因为谢小满简单的几句话,也不是因为桓温的一时兴起。 昨夜,桓温与郗超谈论了许久,思索了一下如今的局势与虎口镇的防守状态,觉得进攻赵国这件事情,恐怕需要改变一下方法。 清晨就与慕容恪商量了一番,对方同样也是这样的想法。 毕竟进攻一个国家这种事情,除非有必胜的把握,否则绝对不可能轻易的开场。 更何况,赵国的国主原本就是一个喜爱杀伐的人。如果一个准备不好,最终受到重创的,可能就会变成晋燕两军。 赵国是一只猛虎。杀虎是需要技巧的。 晋燕两军原本的计谋已经安排妥当,先是燕军在北方对赵国的东面边境进行骚扰,正在等待军功的骠骑将军宋志仁,必定会忍不住放弃守军的优势地位,主动进攻。 这样一来,真正的晋燕主军再攻打虎口镇,当然就会变得轻松不少。 说到底,就是调虎离山。 宋志仁是一只容易上当的假老虎,但江北海不是。 这种计谋可以骗得了宋志仁,却未必骗得过江北海reads();。 果然,燕军今日一早在据此地往北五十多里的地方进行了一次佯攻,虽然得到了一次小捷,但虎口镇这边,并没有任何的动静,关口依旧关的严丝合缝。 虎口镇这个地方是兵家必争之地,不可能绕过它不管,否则一旦前行,虎口镇再度出兵,那联军就会变成腹背受敌。到时候赢面只会变得更小。 这是一块难啃但是又必须要吃下的硬骨头。 桓温与慕容恪都明白这个道理,于是决定把这件事情先行放一放,从长计议。 大军在外一天,就是一天的军费消耗。但如今这个局面,又不得不如此。 简单的退兵基本是不可能的,桓温等了很多年才等到这个机会,不可能一仗不打就回去。他需要等待。需要思考。 而在等待、思考的时间段里。顺便调戏一下少女,似乎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要桓大将军就此撤兵,恐怕比登天还难了。那么。大将军现在到底有什么打算呢?” 时间、地点、氛围都不错,只是单单的,眼前这个少女似乎不怎么懂得情趣。 “我现在的打算,”桓温轻佻一笑。“就是吃了你。” 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谢小满翻了个白眼。懒得再多发一语。 她瞥了一眼困住自己的枷锁,上面果然有灵气的依附,看起来想要挣脱并不是很容易。 更何况如今自己这个身体状况,就算是挣脱开了。也未必能够跑出多远去。 桓温看见了谢小满目光的方向,低笑了一声:“薛子承特意帮你设下的禁锢,为你量身打造的。是不是不错?” “其实直接杀了我,更加容易些。”谢小满淡淡道。 “既然总是要死的。又何必求死。”桓温难得的认真了一下,却又立刻还原成了好色的嘴脸,粗糙的手开始往谢小满的衣领里试探,“你还没嫁过人,还未曾尝过那等欲仙欲死的滋味,又何必求死呢。” 谢小满斜了他一眼,右手打了个响指,幻化出一个小小的火苗。 “要发情就滚去找自己明媒正娶的妻妾,要么就去找军妓。小心我一怒之下阉了你。”谢小满冷笑了一下。 桓温闻言大笑:“妻妾都远在江左,至于营妓,我征西军中是没有的,所以放眼望去,方圆几十里之内也只有你这么个女人,本将军也只好不挑食了!至于阉了我……”桓温危险的眯了眯眼睛,“你舍得么?” 谢小满嗤笑一声,右臂直接向后就是一个肘击,直奔桓温的右下腹。 桓温笑意吟吟的挡住,抓住谢小满的手臂向后轻轻一拽,把她更加拉向自己的怀抱,挣脱不得。 谢小满并不罢休,右手虽然被向后拧着,却依势在桓温胸口直接画出一张初火符来。 红光一闪,桓温的衣服瞬间燃烧起来,迅速的产生了蔓延的趋势。 但在这短短的一瞬,又有一层青色的光晕将桓温全身包裹,使他身上的火焰瞬间熄灭reads();。 可是,被点燃的,并不仅仅只有桓温的衣服。 谢小满与桓温几乎是完全贴在一起的,初火符虽然施加在了桓温的身上,但水火无情,又哪里会挑选到底要燃烧何物? 在桓温衣服被点燃的瞬间,谢小满后背的内衫也被殃及池鱼,飞快的燃烧起来。 桓温身上的火焰被玉佩的守护力激发,很快的熄灭,但谢小满身上的却没有。 一股烧焦的味道开始在帐篷里蔓延,顺便还夹杂了一丝烤肉的香气。 谢小满只觉得后背一阵生疼,但心里早有准备,抬手就准备再画一张清水符出来,用以浇灭自己身上的火焰。 只是刚刚起笔,那一边,桓温就已经霍然起身,抄起旁边案几上剩下的半壶茶水,哗的一声,全部淋在了谢小满的身上。 火焰立刻被熄灭。 谢小满身后的衣衫已经被烧了大半,露出光裸的后背来,如今*的往下流着水珠。 那肌肤上,有一块明显的红晕,这时候被冷水一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鼓起了一溜儿火泡,看起来有些触目惊心。 “谢小满!你以后能不能正常一点!”桓温竟然先怒了,手中空壶猛地被他掷到了地上,叮当一声。 谢小满斜着眼睛挑眉看他。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有意思么?”桓温怒斥道。 帐篷外面的人听到里面的声音,还以为是桓大将军有了什么危险,呼呼啦啦的抄着家伙冲了进来。 入眼的却是后背光裸的谢小满,还有前襟洞开的桓大将军。 “都给老子滚出去!”桓温更怒,回身就踹,一脚踢在距离自己最近这人的侧腰上。 护主心切、冲在最前的这一位哎呦一声,趴到了地上,被同伴七手八脚的拽了出去。 闹哄哄一小阵,帐篷内再度安静下来。 谢小满看着怒发冲冠的桓温眨了眨眼睛,被这来回出入吹进来的冷风一激,打了个喷嚏。 “阿嚏——” 桓温无奈的扶额,终究是走上前,帮着谢小满把被子重新堆了堆,把她露出来的后背挡好。 “不知羞耻!被难么多男人看了,你都不知道躲一躲么!”桓温这份怒火,也不知道是冲着谁来的。 谢小满本来看他轻手轻脚的给自己盖被,还想说一句“多谢”的,这时候听到这种言论,顿时狠狠的翻了个白眼,轻蔑的笑道:“姑奶奶露背的小裙子多得是,被各种男人看过,又怎么样?” “你说什么?”桓温暴跳如雷,“你怎么说也是陈郡谢氏出身的小娘子,怎么连这种话都说得出口!你这样、你这样!跟揽月楼的那些丫头片子还有什么区别reads();!” 谢小满懒得给他讲什么男女平等、性感无错之类之类的事情,于是切了一声,挑衅道:“我就这样了,你又怎么着?再说,我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喜欢睡哪个男人就睡哪个男人,跟你桓大将军有什么关系!” “你——不!知!廉!耻!”桓温气的鼻子里都冒火,压抑着怒气在帐篷里暴走了两圈,终究觉得气不过,抬腿照着支撑用的木头柱子就是一脚。 啪的一声,柱子被踹折,整个帐篷“吱呀”一声,歪歪斜斜的倒了一半。 油麻的帐篷松松垮垮的垂下来,落在谢小满的脑袋上。 谢小满的嘴角抽动了两下。 外面值勤的侍卫被帐篷的轰然坍塌震撼了一下,这时候虽然有救主的心思,却已经没有了救主的胆量。 他们面面相觑的看着眼前塌了一半的帐篷,心想,大将军还真是神勇……不过就是睡个女人,怎么偏生把帐篷都拆了呢…… …… …… 快要入夜的时候,修补帐篷的工匠目不斜视的敲敲打打,重新将帐篷修复好之后,一头冷汗的退了出去。 “多谢了。” 谢小满懒洋洋的侧躺在床榻上,用右手支撑着脑袋,百无聊赖,道了声谢。 工匠仿佛听到了虎啸一般,吓的明显一抖,几乎是连滚带爬的冲出了帐篷。 谢小满撇了撇嘴,心想自己哪有那么吓人。 “把衣服脱了。” 桓温在这时候走进来,用命令的口吻吩咐。 谢小满看了他一眼,眼见着他手上提的东西,坐起来,乖乖的开始脱衣服。 桓温手上拿的伤药和干净的里衬,还有一个小盒子,被他随手放到了暖炉上温着。 知道桓温是来帮自己上药的,谢小满自然不会有什么扭捏的情绪。 身后的伤口本来自己就看不到,之前的剑伤,再加上烫伤,的确需要有人能够帮他敷药。 军营里反正全是男人,与其让别人帮忙,倒还不如让桓温来弄。 反正类似的事情,桓温已经做过很多次了。 想到这里,谢小满摸了摸鼻子。 其实不管怎么说……桓温这人还是不错的。 之前自己那样子气他,他虽然暴跳如雷,却依旧帮自己找来了伤药和干净的衣服。 而且……谢小满看了一眼暖炉上的小盒子,能够嗅到里面的香气,不禁舔了舔嘴唇。 “就知道吃!”桓温看到了她的表情,皱着眉头叱了一句。(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九章 阅天 “我今天来,其实是来感谢谢姑娘的。” 薛子承自嘲一笑:“我这人素来自视甚高,从军这么多年来,出手必然大胜而归reads();。没想到昨夜竟输给了谢姑娘,而且……姑娘竟然手下留情了。” 说到这里,薛子承冲着谢小满拱了拱手。 谢小满仍旧坐在软榻上,半倚半靠着身后的软垫。 薛子承站在一步之外,虽说面色仍旧有些苍白,但气度疏疏落落,看起来还算不错。 谢小满知晓了他的来意,不禁轻笑了一下,举起自己的左手,晃了一下。铁链随着她的动作叮当起来,显出几分沉重来。 那链条的确不轻,谢小满的手臂被链条映衬的更加纤细,怎么看都让人觉得可怜。 薛子承这个始作俑者,倒没有什么尴尬的表情。他也轻轻的笑了一下,躬身道:“谢姑娘身份不一般,修为又让人摸不出深浅,子承只好出此下策。” “感觉到了是你的灵息,果真如此。”谢小满放下手臂,顺着链条看向了那边用来固定的木桩子,摇头叹息,“你的灵气恢复的倒也足够快,什么时候加持的这一道缚令?而且这缚令竟然如此的严丝合缝,又花了你不少的灵气罢?” “是。谢姑娘慧眼如炬。”薛子承轻笑道,“帮姑娘弄完这道缚令之后,我又晕了六个时辰。” 谢小满掐指一算,不禁翻了个白眼:“感情您是刚醒,这就过来看我了?” “的确如此。”薛子承倒也不反驳。 二人话尽于此,彼此再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说。一时间,帐篷内的氛围不禁有些尴尬。 但有趣的是。这尴尬的似乎只有氛围,两个当事人没有半分的难受,只是各自思付着一些事情,任由空气流转。 “那个赵海生,是燕军的随军修士,我倒也是第一次听说。”薛子承想到了什么,“赵海生出身也是大宗大派。长白堂颇善符篆。堂下弟子也不少。” 谢小满耸了耸肩:“你是想说我会被长白堂的人盯上?那道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反正事已至此,我是虱子多了不怕咬,没准儿一会儿你们桓大将军想明白了。立时冲进来把我宰了的,我还担心那些做什么?” “再说,西边是不是还有个什么洛阳剑派的?我在虎口镇的时候也一并得罪了,倒也不怕再多一家。” “洛阳剑派?”薛子承吃了一惊。 “嗯。”这事情谢小满到没有什么隐瞒的必要。“原本那个骠骑将军的随军修士,叫什么来着……我一时想不起来了。反正是洛阳剑派的笛子。可以御剑的。” 薛子承思付道:“这事情我需要告诉桓大将军知晓,洛阳剑派的修士恐怕不可小视。” 谢小满翻了个白眼:“这你倒不需要怎么担心。我离开之前揍了他一顿,估计没有三两个月的,不会有再战之力。” 薛子承张大了嘴巴。愣了半晌,不禁被自己的唾液呛到了,咳了两声。 “谢姑娘说什么?”薛子承有些哭笑不得。 “那边的修士被我揍了reads();。而且感觉应该不会再去新人吧。怎么了?” 薛子承的表情有些好笑:“谢姑娘难道不觉得……您这次实在是大出风头。聚集在此地的,一共只有晋燕两军、赵军三队人马。您竟然把三方的随军修士全都单挑了一遍,而且……都胜了……” 谢小满闻言眨了眨眼睛:“好像的确是这么个道理。” 薛子承嘿笑了一声,心情复杂。 “不过那又有什么用呢。”谢小满再度晃了晃自己手腕上的铁链,“最终不是还被薛大人困在这里?真正得到好处的,也只有桓大将军罢了。” 薛子承略微沉默:“其实谢姑娘如果当时杀了我,局势自然就不同了。” 谢小满摇了摇头:“我不想杀人。” “我明白谢姑娘的意思,但是,如今这个世道,如果不以战止战,还能怎么样呢?”薛子承道,“赵国的国君石虎,是个十分骁勇善战的人,而且以杀人为乐。就算是咱们不进攻赵国,赵国终究有一天会渡江来屠戮咱们的百姓。那是真正的屠戮!” 薛子承说到这里,面色隐隐变得有些激动:“谢姑娘,你见过屠城么?你见过真正的血流成河么/?你知道一个人拿起长刀,可以在一个昼夜之间,杀死多少手无寸铁的百姓么?你让大将军退兵,就是在为这种屠杀做铺垫!你可知道石虎这么多年来,已经屠城了多少次?难道,谢姑娘希望这样的事情,在江左之地、在建康城中发生么!” 谢小满看着他,轻笑了一下:“原来薛大人是来劝我的。我以为,我之前已经把话说的很清楚了,您现在来劝我,又有什么用呢?反正我只是一个阶下囚,怎么想是我的自由,怎么做是你们的自由。不是么?” 薛子承摇了摇头:“谢姑娘何必把自己放到晋军的对立面上,你自己也是晋朝人,这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血脉,分不开的。” “我明白你们的逻辑。”谢小满微微低头,“反正总是不可避免的一战,那还不如先动手,先占据优势。” “没错,”薛子承向前半步,“而且,我们征西军从来不屠戮百姓!这是与赵*队很大的一个区别!也是很重要的区别!” 谢小满轻轻摆弄着自己的手指:“其他的事情,我或许不懂。但是……薛大人,您有没有想过一件事情。就是单纯晋朝与赵国的这个矛盾体系里,最根本的矛盾,就是赵国国君石虎,是个很喜欢战争的人,对不对?” 薛子承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面色渐渐变得苍白:“的确如此。难道你……” “是!”谢小满抬头,逼视薛子承的眼睛,“我的确有这个想法。如果石虎死了,局面会不会改变一下呢?” 薛子承下意识的失笑:“这不可能!你可知道什么叫做宫廷?且不说其中的灵墙一道接着一道,就连修士都不知养了多少的!就如同建康城中的从宗院一般。如果一旦真的皇宫遭遇修士的袭击,从宗院的院规之一,就是所有的院中修士都必须去阻挡。这是从宗院与皇族之间附庸的关系,永远不会改变的。” 谢小满略微沉默:“但,终究是有可能的,不是么?” “不!根本不可能!”薛子承义正言辞,“这根本就不是一个人能够做成的事情!” “哦reads();。”谢小满应了一声,觉得有些累了,便打了个哈欠,缩回到了绵软的被子里。 “我不是在开玩笑!”薛子承紧皱着眉头,“你千万不要冒冒失失的去做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你的身份不同寻常,如果真的在赵国国境之内死了,除了引发更大的争端之外,并没有什么其他的好处!” “知道了。”谢小满回答。 “你这个人怎么油盐不进呢!”薛子承又怒又急,来来回回快速的踱步,“你要是真的出事了,桓大将军也会……哎!罢了!我这就去告诉桓大将军,让他来劝你!” 说罢,转身就出了帐篷。 谢小满看着薛子承的背影,眨了眨眼睛,自言自语的呢喃:“我都说知道了啊……” …… …… 此时此刻,百里之外的江左之地,许哲峰看着眼前的藏书楼,坚定地握了握拳头。 从宗院的手续全都已经办理妥当,事到如今,他已经成了从宗院真正的一员。虽然修为不够高,只是靠着楚清风的后门,才能得到从宗院的腰牌,但对于如今的许哲峰来说,这些,都是很小很小的事情。 他的目标就是阅天阁。 是阅天阁中的所有符篆! 这是打一开始,谢小满就帮着许哲峰定下的目标,事到如今,他并不清楚谢小满现在的境况,却明白,自己必须要变强。 只有变强,才能保护香兰和小白,才能帮助郭璞这个救命恩人,才能报答谢小满对自己的恩情。 虽然许哲峰也明白,以他现在所拥有的腰牌,他只能在阅天阁的一层逡巡,但对于他来说,这已经足够。 他需要一个真正的导师加以引导,可实际上,连谢小满都只是一个修行的半吊子,不可能真正的指导他。 只有书,才是许哲峰能够驰骋的地方。 用腰牌打开阅天阁的大门,许哲峰看着眼前微微飘动的浮沉,嗅着扑面而来的书香,心跳开始加速。 他忽然想起了谢小满曾经说过的一句话——知识就是力量。 没错的!对于他这种没有师父教授、没有同门引导的修行者来说,只有书本才能给予他知识,也只有知识才最终能够幻化成力量! 许哲峰怀着激动的心情,按捺住狂跳的心脏,尽量平稳的走进了阅天阁的大门。 并不遥远的地方,路过阅天阁的人看着许哲峰的背影,不禁笑着摇了摇头。 “又是一个渴望从中得到好处的人。” “是啊!咱们刚来的时候,都犯过这样的傻。阅天阁阅天阁,既然要阅天,哪里是给咱们这样寻常的人物准备的!” 二人谈笑着,离开了此处。(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章 柳川 ( )阅天阁敢用“阅天”二字起名,自然拥有足够的自信。 这一份自信,首先当然来自于从宗院院首对于自身的狂妄,而另外一点,也源自于阅天阁藏书的丰富。 所谓浩如烟海,也不过如此了。 这样的阅天阁自然是千万修行之人向往的地方,这么多年来,不知多少修行之士曾怀抱着一颗雄心迈步于此,却十有**的败兴而归。 当然,他们的失落不是因为失落于阅天阁藏书的不充足,实际上,大多数的人在进入到阅天阁之后,都会惊叹于阅天阁藏书的丰富,绝对会认定,这座看起来并不乍眼的楼阁,的确当得上“阅天”二字。 只是……修行之人毕竟是肉眼凡胎,有几个能够阅天之人? 于是乎,大多数的修行者都重复着类似的轨迹。怀着一颗激动、敬畏之心进入到阅天阁当中,而后双手颤抖的看着眼前琳琅满目的典籍,紧张而兴奋的看上一整天甚至更长的时间。而后,顶着一双红肿又兴奋至极的眸子,飞奔出阅天阁,逢人便想要述说自己方才见到的经典门法、洪洪巨著,却发现自己的叙述戛然而止,脑中一片空白。至于在阅天阁中到底看了什么、学了什么,已经完全记不得了…… 这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修士们在阅天阁中的记忆能力,似乎低劣的出奇,恐怕比一岁孩童都不如。 所有当时看到的东西,明明已经明白了、理解了、吸收了,可是一旦迈出阅天阁的门槛儿,所有在其中进行的努力,就都会被彻底的清零。 很少有人能够逃脱这个怪圈。 无数从宗院的先贤前辈曾经重复过这样的事情,他们尝试过许许多多的方法,却依旧无法解决这个问题。 有人尝试过偷书,很自然的,藏书在被拿出阅天阁的一瞬间化为灰烬,当事人也被赶出了从宗院。 有人尝试过将原文誊抄纸张上。但带出之后,也依旧自燃成了一团花火。 甚至有些人用过一些极端的方法,比方说,脑洞大开的将一些提示性的东西写在了自己的身上。但是结局……据说,当事者在床榻上躺了三个多月,用了一篮子丹药,才恢复了原本的肢体与容貌。 阅天阅天,如果能够轻易观瞻。自然称不上“阅天”二字。 也有人知道登天之路行路难,便求新求异,曲线救国。索性也不再尝试将里面的典籍之类带出去,反而把自己留在了阅天阁里,直接按照书中的门法行打坐修行等事。 一人提出了这样的想法之后,便有许许多多的人前来学习。他们当中,有人在阁中修行了一天,有人带足吃喝修行了三天两夜,更有甚者,带了满满一袋子的辟谷丹。在阅天阁中修行了整整三个月。 但是,不论他们在其中修行的时间有多长,修行的功法有多么的神奇,修为的增加有多么的惊人。可是当他们迈出阅天阁的大门之后,所有的修为,都如同烟尘一般,飘然而散了。 相应的,那些奇特的修行功法,也依旧没有留在脑中。 这是一个很可悲,也同时令人十分气愤的事情。 这就像是一个冥冥之中的诅咒。每个人都知道那里有大量的金银可供消耗,但是只可远观、不可亵玩。除了令人眼馋之外,似乎并没有任何其他的作用。 可偏偏它又在那里存在着。作为整个从宗院最高的建筑物,每个每天走进从宗院的修士们。都会见到这个空中楼阁般的诱惑,在心底勾起一丝丝的欲念,却又终究化作一声叹息。 它就像是一个永远都得不到的女人,时间的增加使得她身上的吸引力与日倍增,绝对不会消融。更何况,这个“女人”。也的确不是铁板一块。它也曾经对普通人施展过笑颜,也曾经有人成为了它的“入幕之宾”。 但这样的人物,用“寥寥”来形容都很不恰当。因为实际上,这几十年来,得以饱尝阅天滋味的,只有柳川一人而已。 而至于柳川本人,看起来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年男子,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就连修行的天分也十分寻常。 柳川已经三十有六,佩戴的腰牌可以登上阅天阁的三楼。所以,一天的大部分时间里,他都会在阅天阁中逡巡,黄昏时分再离开。 这么多年来,阅天阁只对他柳川一人青眼有加,于是乎,柳川倒也担当起了清扫阅天阁的活计,每天晨昏定省似的,准时准点的来,准时准点的走,时不时的打扫一番。就连偶尔有残破的书卷之类,也都是由他柳川为之誊抄、补全。 柳川在阅天阁已经十余年,很多书本上的东西,他都能记得住、背得出。也曾有人要求他将阅天阁中的修行门法告知,柳川本身也没有私藏的意思,但很有趣的是,每到这个时候,独独属于阅天阁的诅咒又会施展开它的能量。 柳川若是将记忆中的东西写出来,纸张就会被瞬间焚毁。若是说出来,他就会短暂的失声。若是有人期望用点头、摇头的简单办法,来询问一些问题,柳川就会短暂的失明失聪。 这是一件十分恐怖也令人十分头痛的问题,十几年来,没有人能够解决,大家也就放弃了这份念想。 也曾有不少人跟院首大人抱怨过阅天阁的事情。既然书都是给人看的,又何必设下那个禁制? 而院首大人对于这种抱怨与提问,多数情况下都是嗤之以鼻。只有心情十分快活的时候,老头子才曾经透露过真言,而这句话,也经由许多人之口,在从宗院远远的传播开来。 “最初建院的时候就已经设下这个禁锢,谁都解不了。” 这样一句话,如同一场盖满天幕的冷雨,将柳川之外的每一个从宗院中人,都浇了个透心凉。 从此之后,阅天阁就真的成了从宗院的一个摆设。 当然,除了柳川之外。 有很多人嫉妒柳川,他们不明白阅天阁怎么就接受了他这么一个傻小子,在他们看来,柳川的资质实在太过普通,在阅天阁十多年,境界上竟然仍旧没有达到登峰造极的程度。若是换做自己,怕是早就飞升成仙了也未可知。 这是许多人的想法。 柳川倒也听过不少的冷嘲热讽,但他的心念并没有太多的动摇,也从来都不会着急上火。 这人平素没有什么朋友,独来独往,但是与人相交时倒也和和气气,让人生出几分如沐春风的感觉。 但是,枪打出头鸟。再怎么如沐春风,他的际遇,也会让他人眼红。 人总是这样虚浮的生物。自己落入低谷的时候,就也看不得其他人的好,恨不得把别人也都拽进来,才算是能够找到几分平衡。 这是人性的弱点,也是柳川在十几年中,愈发独来独往的原因。 这一日,柳川也如同往常那样,早早的来到了阅天阁,开始进行简单的扫洒。 他喜欢从一楼开始清扫,因为与其他的楼层相比,偶尔进入这里的人算是不少的。 但大部分来到这里的都是新加入从宗院的人,或者是一些不甘心,想要重新来到这里尝试一番的人。 这些人来来去去,停留一下便离开,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都不会再来。 所以阅天阁其实很清静,也很干净,尤其是一楼以上的地方,很少会沾染凡尘。 柳川很喜欢这样的阅天阁,安静的让人叹息,又让人满足。 他会拿起鸡毛掸子,将书籍上的浮灰弹去。将一些弄乱的书籍整理好,若是有一些被人弄得污损的地方,他就会将书籍拿出来,根据污损的程度不同,进行打理或是重新誊抄一个副本。 在这里的时间长了、誊抄的次数多了,柳川几乎记得所有书籍中文字。他也有分享的**,可是他知道,这些东西,恐怕只能留在自己的心底,这辈子是没有什么不吐不快的时机了。 这一天傍晚时分,正在三楼随意翻看一本闲散门法的柳川,忽然听到了阅天阁大门的开启。 柳川翻书的手顿了一下,但并没有太过在意,想来又是某个新晋的修士,不清楚阅天阁的神奇之处,兴致勃勃的前台探宝了。 想到这里,柳川叹息着摇了摇头。 阅天之地,到底是寂寞无比的。 不去在意他,柳川继续研读自己的书本,打坐一番后,看了看外面的时辰,觉得差不多了,便将书籍放回原处,径自下楼。 路过一楼的时候,柳川果然见到了一个年轻的修士。 那是一个少年,看起来十分刚毅果敢,就连随随便便看过来的眸子里,都带着刀锋一般的利刃。 这少年,自然就是许哲峰。 柳川看着他缩在角落里研读《修撰录》的样子,内心中轻轻叹息。 他并没有开口打扰许哲峰,也没有奉劝他不要再浪费时间于此间,而是遥遥的冲他微微躬身,径自离开。 走出阅天阁的大门,柳川看着外面微微泛红的天空,嗅了嗅湿润的空气,心想今天似乎,快要落雪。 紧了紧自己的衣领,柳川在寒风瑟瑟中离开。(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一章 谢玄 入夜之后,开始落雨。 雨水纷纷洒洒,并不大。如果不是这寒冬时节凛冽的北风吹过,恐怕会被人误以为是一场春雨的降临。 雨势在夜半之后就慢慢转成了雪,飘飘洒洒的落下来,颇有些清淡雅致的味道。 雪落入积水中,便很快的融化掉了。反倒是那些落在屋檐上的飞雪,慢慢的积攒着,终究变成萧条的一片,在这样的黑夜里,就仿佛笔墨落下的一道道飞白。 飞白处偶有枯笔,但在这样的画卷中并不显得萧瑟,反而勃发出几分生气来。 偶尔又有寒梅点缀其中,若是落入诗人的眼,没准儿又要孕育出几首“玉骨冰肌”一类的诗篇文章来。 但如今雪势不大,又在夜半,并未落入多少人的眼。待得明朝,白雪自然化作积水,倒也不再有这番轻淡的意境了。 柳川这夜倒是被窸窸窣窣的落雪吵醒了,虽然是这样熹微的声音,他竟也能听得见reads();。 披了厚厚的衣服,柳川推开门看了一会子雪,冲着那漫天飘泊的白色发了一会儿呆,便不禁打了个喷嚏,觉得有些冷,于是退回了门内。 把门关了个严丝合缝后,柳川才想起了什么,连忙推门去瞧。 他所居住的地方,只是一个独门独院的小院子。院子里一株手植的柳树,这时候早已翠叶尽落了,只留下些来年待开的老芽与柳条,在这样的风雪中微微发抖着。 “哎,到底不比寒梅。”柳川看着院中的柳树,叹息一声,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他素来怕冷。冬天对于他来说很是难熬。就如同这株柳树一般。 走到柳树下,柳川拍了拍柳树的树干,就像是安抚小孩子似的放轻了声音:“好了好了,知道了,你别闹。” 说罢,也不见柳川如何动作,只是将体内灵气缓缓流转、施发。引导着灵气顺着树干慢慢攀爬到了树根与枝条里。 柳树感觉到了暖意。开心的晃动了一下,将身上仅有的一点点积雪簌簌然晃落。 有那么一点点的积雪,径直落在了柳川的脖子里。惊得他打了个寒颤。 “哪有你这样以怨报德的家伙!”柳川笑骂了一声,无奈的摇头,宠溺的目光就像是看着自己的孩子,“罢了!你且等着。我去将院子里的灵墙再加固一番,也能挡一挡寒气。” 说罢。柳川走到庭院中央,向东走了三步后,又向南走了六步,依着先天八卦的方位。面朝朗月之地,灵气流转,念了一段经文。 院子外。一道泛着淡红色光晕的灵墙若隐若现,开始缓缓的变亮了些许。 随着这淡红色灵墙的加固。不仅仅是院子里的,就连灵墙外围丈八尺的地方上,积雪都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起来。 院子里面的温度有了些许的提升。这一点点的升温对于人类来说,或许算不上什么,但是对于柳树却是关键的一点暖度。 柳树更加欢愉,开心的晃动起枝条来,就像是小孩子的手舞足蹈。 “好了好了,不能再多了。”柳川缓缓收回灵气,走回柳树身边,宠溺的抚了抚柳枝,“木能生火,要是灵墙再厚些,小心一把火把你点燃了,到时候看你还是不是这样的不安分。” 柳树似乎害怕了,一动不敢动,噤若寒蝉。 柳川只觉得好笑,又安抚了几句,就自己走回了屋子,重新入睡。 第二天一早,柳川一如既往。先看了看院子里柳树的情形,谈笑几句,从井里打了些井水喝了,便往从宗院走去。 与门房答了声招呼,聊了几句闲言碎语,言词中说起了有关院首大人儿子的传闻,柳川觉得有趣,便多听了几句,随后才来到了阅天阁。 用腰牌打开了阅天阁的大门,柳川立刻就意识到里面有人。 寻着气息去瞧,竟然还是昨天晚上的那个少年,甚至还保持着那个姿势,捧着的书却已经换了一本reads();。 勤奋是好事,可是,在阅天阁这种地方勤奋起来,基本上是毫无用处的。 柳川觉得这少年有些可怜,却也不好直接奉劝什么,于是轻轻叹息,继续起了自己每天的差事。 …… …… “我听说你有刺杀石虎的想法?” “听谁说的?” “薛子承。” “他骗你的。” “我不相信!” 谢小满怒了:“你们这帮人一个个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现在老老实实被你们关在军营里,就算是有那个心思,也没有那个能力啊!再说了,为什么薛子承说的话你就相信,我说的你就认为是假话!” 桓温回答的十分简单:“因为薛子承不说假话。” “我什么时候说过假话了!”谢小满几乎要暴走。 桓温思付了一下:“你当时都答应要嫁给我做妾了,结果又送来了别的女人。” “那个不能算数。”谢小满鼓了鼓腮帮子,“首先就是你想要强抢民女!再说了,反正你只是想要一个谢家的姓氏,娶什么人有什么区别?人家长得还比我好看。” 桓温想了想,点头:“此言不虚。” “……”谢小满已经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生气了。 “我不是开玩笑,石虎那边的事情,你不要轻举妄动。”桓温又补充了一句。 谢小满看着他:“我也不是开玩笑。薛大人虽然战斗的本事一般般,不过禁锢的手法倒是很高明。我不骗你,这两天,我把这两条铁链子研究了很久,的确没看出有什么可以下手的缺口。这倒是一件十分奇怪的事情,这禁锢的法门,我看着更像是灵墙。只是,还有这种灵墙么?” “问我呢?”桓温挑了挑眉。“我怎么知道?” 谢小满怒极,抄起枕头来砸向桓温的脑袋:“我自言自语行不行!” 桓温笑眯眯轻轻松松的将枕头接了下来:“行行行!当然行!只要你不给我惹事,怎么都行。哦,对了,你家里人来接你了。” “什么?”谢小满一惊,“谁来了?” “你弟弟。”桓温打量了谢小满一下,“你是不是拾掇拾掇再见人家?” “我什么时候有个弟弟了?谁啊?许哲峰?”谢小满更懵。 桓温笑道:“你弟弟当然是姓谢!谢家宝树!谢玄。谢幼度!” “谁?”谢小满觉得这名字有点熟悉。 “阿姐。安石叔父让我来接你回家reads();。” 听到了帐篷里的人正在谈论自己,谢玄探头探脑的探了半个身子进来,冲着谢小满笑呵呵的打了声招呼。 “你谁啊……”谢小满看着这个十四五的少年。忽然在想,难道这个年代也有诈骗的?是不是贩卖人口的家伙? “嘿嘿!”谢玄这回老老实实走了进来,先笑嘻嘻的跟桓温躬身一礼,这才对谢小满施礼道。“小满姐应该没见过我。我叫谢玄,字幼度。家父谢无奕,家姐谢道韫。” “啊!”谢小满一愣,伸手指着谢玄,恍然大悟。“我说这个名字怎么这么熟悉!你不就是那个那个,芝兰玉树?那个淝水……” 谢小满想说,是带领晋军。在淝水之战打下中国历史上以少胜多经典战例的那个将军么! 可是话到了嘴边,又被谢小满强行收回。否则岂不是真的泄露了天机? 谢玄见谢小满如此激动,不明所以,不禁挠了挠头。 “芝兰玉树没错,你们谢家这一代,这位才是真正的少年成名。”桓温目光闪烁了一下,笑道。 谢玄听着这样的夸奖不禁红了脸,害羞道:“桓大将军真是谬赞了。我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并没有多少才学的。” “哪里。陈郡谢氏多才俊,更何况是谢家的芝兰玉树?”桓温笑着说,还不忘偏头看了谢小满一眼。 谢小满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情,自然也明白桓温话里话外的意思,瞪了他一眼。 桓温见状也不恼,只无声的笑了笑。 谢玄旁观着这两人的“眉来眼去”,暗自吐了吐舌头,心想早就听说过二人的关系不大寻常,看起来,呃……似乎的确如此。 人家两个人在这里卿卿我我的,叔父非得让我把小满姐带回去,这样真的好么…… 挠了挠头,谢玄的心里想了不少有的没的。 “幼度是来做什么的?”谢小满忽然想起了谢玄之前所言,有些诧异,“要接我回家?” “啊!是的!”谢玄连忙把思绪收回,红了一下脸,“安石叔父听说阿姐你在军中任职,说,‘女子出入军营,终究不和立法’,就让我请阿姐你回家去。” “哦?”谢小满看了桓温一眼,猜到了什么,“桓大将军,我在征西军军中的消息,是你传到建康城的?” 桓温笑眯眯的像个狐狸:“我哪里有那么大的本事?谢仙师在建康城中原本地位身份就不俗,一举一动自然天下皆知。” 谢小满自然不相信这些屁话,看了看桓温,又看了看谢玄,在心里盘算了一番,点头道:“好!我答应你们,这就回家。” “好的!行囊之类都已经准备好了,阿姐再看一下,还有没有什么需要吩咐的!如果可以的话,咱们这就起程可好?”谢玄拍手道。 “没什么吩咐的,什么时候走都行。”谢小满笑了一下,扬眉看向桓温,举起了自己的左手,铁链啷当,“桓大将军,劳烦你开锁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二章 押送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谢玄见到谢小满手臂上的链条,心上就是一惊,面色突变。 一个十三四的孩子,摆出一副认真的样子来原本就有趣,如今认真中又夹杂了几分惊怒与担当,就看起来更加好玩,让人有种想要戏弄的冲动。 “桓大将军!我们陈郡谢氏虽然比不了王家那样势大,却也终究是衣冠士族、诗礼传家!正所谓刑不上大夫!即便我阿姐有什么错处在前,可是如今竟然被大将军如此对待,是否不妥?还请桓大将军快些放了阿姐,否则即便没有我们谢家这层身份,桓大将军您这样的人物,竟然如此对待一个弱女子,这事情传出去,怕是也对桓大将军名声有损的!” 一番话,谢玄说的一本正经、掷地有声。 谢小满看着眼前这孩子,别说脸上整个稚气未脱,就连婴儿肥还没来得及消散,偏生摆出一副春秋战国纵横家,一言定兴亡、千里可游说的气度来。 谢小满只觉得可爱的不行,恨不得现在就伸手掐掐他的小脸蛋,只是苦于仍被束缚着,只好冲着他挤了挤眼睛。 又得意一笑,对桓温道:“瞧见没有?我们家的芝兰玉树都发话了,还不快点松绑?” 桓温也觉得有趣,但类似谢玄这种少年老成的孩子,他在朝中与人来往时还是见过一些的,所以并不似谢小满这般新鲜reads();。 只是听着谢玄的话,桓温不禁摇头一笑,指着谢小满问谢玄道:“你还真是不了解你阿姐,挥挥手就能吓得赵军弃战而逃的人物,比十个男子都厉害些。哪里称得上是弱女子?” 谢玄并不知晓桓温话里的典故,似懂非懂的眨了眨眼睛,看了谢小满一眼。 “不管怎么说,我是要带阿姐回去的,还请桓大将军放人。”谢玄正色,冲着桓温微微躬身一礼,竟显出几分倜傥的风度来。 桓温眼底闪过一丝欣赏之意。淡笑道:“幼度不必担心。原本就是我把你叫来的,当然不会再留人。实际上,你们把她带走之后。我才能送下这口气呢!” 谢玄不明所以,安静的审时度势。 “桓大将军!”薛子承在这时候走了进来,先冲着桓温一揖到地,又退后半步。看了谢玄半晌,笑着拱手道:“这位就是谢家玉树谢幼度吧?果然是少年才俊。风度不凡。” 类似的话语,谢玄从小就听的多了,倒也不会因为这种客套话而脸红,倒是风雅的客气了两句。行止怡然。 “这位是薛大人,桓大将军的左膀右臂。”谢小满给谢玄介绍了一下。 “原来是薛大人,久仰大名!”谢玄客客气气的冲着薛子承施礼。也不知道是真的久仰,还是从未听说过。 薛子承还礼。旋即用探寻的目光看向桓温。 桓温说了谢玄来到这里的用意,似笑非笑的指着谢小满道:“所以说,这事情还得劳烦子承你跑一下腿,帮着幼度一起,把谢仙师送回去。” 谢小满听这话就觉得不对劲,眉毛随之一挑:“桓温,你这话什么意思?我与我自家弟弟一同归家,难不成还要人押送么?” 桓温笑眯眯的道:“此地毕竟是国境之外,如今江北这地界又乱,谁知道会不会碰到什么土匪之类的勾当?谢姑娘毕竟是谢家的骨血,我们重视一些,派人护送一下,也是应该的。” 薛子承自然明白桓温的用意,这时也附和道:“是啊谢姑娘,这也是桓大将军的一片好心,您又何必推拒。” 谢玄本身倒觉得这是个无所谓的事情,可有可无。只是明显能够看出谢小满的反对来,虽然不明所以。 但是他并没有开口说什么。一来,他来此的目的就是奉安石叔父的吩咐,来接小满姐姐回家,其他的并不在他所管辖的范围内。二来,他与谢小满的确没有什么交情,虽说以前曾经听人提过几次,毕竟一个是嫡系一个是旁枝,虽然身上共同流淌着谢家的血脉,但毕竟是隔着一层的。再说,谢玄如今处于一种看不清的局势当中,以他的性子,也不会贸然开口,徒增事端。 至于桓温与薛子承,早已“狼狈为奸”“沆瀣一气”,秉持着一个坚定不移的目标,准备把谢小满这尊大佛赶快请走,剩着在这里碍手碍脚的难受。 让薛子承跟着“沿途保护”,说白了就是让他“押送”,以免一旦没有人看管,谢小满又自己跑出来,给桓温使绊子reads();。 所以,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眉目传情”,看的谢小满很是不爽。 谢小满有些隐怒,她看了谢玄一眼,掩盖道:“我说过我不会去赵国,就是不会去!你们在担心什么!我谢小满虽然是一介女流,但也知道什么叫做一诺千金!” 谢玄不明所以,继续眨眼睛。 “没错没错,在下只是沿途护送而已,只是单纯的为了两位的安全着想。”薛子承笑着回答,“既然谢姑娘并没有西行的打算,又何必畏惧我的护送呢?” 谢小满不再说话,看了看薛子承,又看了看桓温,讥笑了一下。 …… …… 从早到晚。 从晨曦到雾霭沉沉。 每一天,每一天,其实就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循环。 柳川推开阅天阁三楼的窗子,看着外面仍旧未曾停息的飘雪,轻轻叹息。 这样的日子,已经过了多少年了呢? 是两百年还是三百年?又或者,更多?他已经全然记不清了。 柳川还记得自己以前的样子,那个时候,他还只是一个湖堤旁的小树苗,被一个母亲领着孩童亲手植下。 那是个东风和煦的时节。 江南的地方的确很适合自己这种生命的存活。 从那时候开始,很多很多年,柳川一直“看着”那孩子的长大。 那个时候,柳川还“看”不到东西,但它能够感受到很多,比方说,孩子细嫩的手在自己身上触碰,孩子靠在自己身上吹笛,抱着自己的树干与自己比较着身高。 那个时候,柳川每天每天都在等待那孩子的到来。有的时候,那孩子也会自然自语的说一些话,柳川听不懂,只是觉得那种音阶的震动十分美妙,于是会附和着晃动一下柳条。 还有一些时候,孩子会吹奏一种东西。柳川不清楚那是什么,也听不见,但是它可以感受到那种节律的震动,舒服的像是和煦的春风。 很多年之后,柳川已经拥有了人形,在人世间行走的时候。它才知道,那个叫做竹笛。 春天的时候,湖水会波光盈盈,反射起一丝丝日光的影子,照在身上,弄得它痒痒的。 鸟儿们会鸣叫,叽叽喳喳的在自己身上辗转腾挪。有的时候,会有二十多只鸟儿一齐聚到它身上。鸟儿们唱歌给它听,它便用垂在空气中的万条丝绦悠悠荡荡着,引起一阵的欢闹。 柳川很喜欢那样的日子。 虽然冬天会有些难熬,湖水会结冰。但冰层之下,还是孕育着无法飘散干净的温暖,用树根缓慢的吸取着,舒舒服服的入睡。 这样一睡,就是一个冬天reads();。 每个冬天的时候,柳川都会很着急醒来。因为它还想见到那个孩子,想要听到他的声音。 这样的春夏轮回持续了许多许多年,却也在某一个冬天之后,戛然而止。 从此之后,柳川也在没有感受过那个孩子的气息,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柳川等待了很久。 很久。 一直到湖水都变得干涸。 一直到身旁种满了良田。 一直到身边的土壤忽然被鲜血灌溉。 一直到周遭又缓缓的盖起了广厦千间。 它不是很明白周围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许多许多年过去之后,它终于明白了,自己,再也等不到那个气息了。 所以柳川很忧伤。 很忧伤。 它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除了偶尔听鸟儿们为自己唱歌之外,还能做些什么。 直到有一天,鸟儿们带来了消息,说是村里的人们准备砍掉它这课柳树,因为它阻碍了良田的修建。 柳川很伤心,又很无助。 因为它什么都做不了。 它只是一棵树。 一棵在这里伫立了许多许多年,却又什么都做不了的树。 人们在它的身上做了标记,准备明天就来砍伐。 它听人们说话的时间已经太长太长,以至于到得现在,它已经能够听懂他们的意思。 很多时候,柳川也在怨念于自己的蠢笨。如果自己明白的早一点,是不是,就能够听明白那个孩子的话语了? 但后悔终究是没有用的,更何况,现在的自己也开始面临死亡。 这么多年来,它曾经目睹过很多很多的死亡。 人类的、鸟兽的,还有脚下,那些一岁一枯荣的草木。 所以柳川并没有太多的畏惧。 它不畏惧死亡。 只是,它不喜欢那种被人砍伐的疼痛。 尤其是,柳川很不理解。明明自己就是因为人类的种植而得到了生命,为什么,人类又要将自己的生命掠夺。 所以,当天晚上,柳川做了一个决定。 它要逃跑。(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三章 一树柳川 一棵树要怎么逃呢? 柳川并不知道。 这么多年来,它最多的动作就是摇动摇动柳梢,或是将自己的根系向更深处的地方延展延展。 柳川很费解,为什么人类可以随意的走动,鸟儿可以自在的飞翔,但是自己却不行。 它很着急,也很无奈,于是它跟夜里在它身上休憩的鸟儿们商量了一番,鸟儿们胡乱的为它出了些注意。 你可以把你的树根拔出来,你走可以到处走了。鸟儿们说。 可是,如果没有树根,我就会死掉的。柳川叹息。 反正你明天也会死掉的,还不如试一试。 柳川晃了晃枝叶,觉得这番话倒也不无道理。 鸟儿们说:我曾经见过河里的鱼,它们就如同你一样,离开水就无法存活,扎根在了水里。但是它们会在水里游动,并不会在一个地方停止不动。 你说得对!柳川恍然大悟,我应该学习它们那样,把根系留在土地中就好,但是可以向其他的地方移动! 没错!没错! 鸟儿们为自己的聪慧而开心着,叽叽喳喳叫声满树。 你可以像鱼儿一样,在大地中游泳! 大地就是你的河流! 柳川很兴奋、很开心,所以,它开始用力。 但的动作很慢很慢,虽然它很努力的挪动着自己的根系,可是直到第二天清晨,它距离自己原本伫立的地方,仅仅移动了几丈reads();。 看着太阳东升,农户们纷纷打开了自己的房门,柳川觉得很失望。 它知道。自己的努力白费了。 死亡,终究要降临。 鸟儿们开始哀鸣,叽叽喳喳,仿佛唱着一首独属于柳川的挽歌。 农人们扛着斧头三五成群的聚了过来,鸟儿们害怕了,连忙呼朋唤友的逃走。 柳川看了看东边的朝阳,悲伤的轻晃着自己的身躯。 是的。 过了太多太多年。 它已经能够“看”得到。 它以为斧头会立刻落下。却发现。下一刻,农户们已经跪在了自己的脚下。 他们纷纷叩拜着自己,嘴里念念有词着。脸上带着惊愕与惊喜混杂的表情,看向自己的目光里,带着崇拜与景仰。 斧子早已被他们扔到了很远的地方,似乎没有人准备再次捡起。 柳川觉得很奇怪。所以它开始侧耳倾听人们的话语。 “显灵了!树神显灵了!” “天啊!我们竟然差点亵渎了神明!一定是树神知道了我们这不洁的心思,所以才在夜间移动了这么远的距离。来告诫我们这些愚蠢的民众!” “是树神!一定是树神!你们看,这柳树这样的粗壮,恐怕已经有了几百年的树龄了!我们竟然还妄想砍伐它,真是太不敬了!” 柳川听了很久。依旧不是太明白。 但下意识的,柳川猜想着,自己的生命似乎暂时保全了下来。 之后的几天。柳川依旧有些胆战心惊着,每天晚上都会继续逃跑。而到了早上,农户们又会来对自己顶礼膜拜。 人类可真是奇怪的生物。 柳川这样认为着。 人们为它系上了红色的绸缎,为它摆设了香案,为它焚经祷告。 渐渐地,村里来祭拜它的人越来越多,说的话也越来越繁杂。 “树神树神,请您保佑我生个大胖小子!” “树神树神,请您保佑今年风调雨顺!” “小的就要远行了,请您保佑我路上不会遇到土匪!” “我家的鸡都好几月没下蛋了!请您保佑它下蛋吧!” 柳川觉得,人类还真是奇怪的生物。 但不论如何,生命得以保全,自然是一件十分值得庆幸的事情。 而且,随着人们对自己叩拜、祈祷的次数渐渐变多,柳川发现,一些奇怪的事情,开始在自己的身上发生reads();。 最初,只是偶尔会有一丝奇异的感觉。之后,这种感觉渐渐汇聚成了脉络,成了一条条溪流一般,开始在它的身上缓慢却又真实的流淌。 这种溪流十分奇特,与雨水流过的感觉并不一样,更像是一种看不见的光晕,让柳川全身上下都变得特别舒服,就如同很久很久以前它曾经体验过的那些温馨的日子一般。 再然后,柳川的视野变得十分与众不同。 它开始能够“看到”更多的东西。比方说,人们身上偶尔背负着的稀奇古怪的“生物”,一些会在夜半时分溜到自己身边与自己称兄道弟、自称“妖物”的东西。以及……那条牵绊在自己与所有祭拜自己的人类之间的,那个淡蓝色的丝带。 柳川不知道这些到底是什么,它能够做的事情实际上很少很少。毕竟,它只是一个能够听到、看到、感受到的柳树而已。 但是,总有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比方说,有人会在得了疾病后前来祭拜它,这些疾病可能莫名其妙,不论乡里的医生怎样治疗,吃了多少草药,也没有任何的起色。 柳川却能够一眼看到那个附着在病人身上的小妖物,于是挥动柳条将其赶走。 祭拜的人并不知道那么多,他们只是在祈祷的过程当中,发现软绵的柳条拂到了自己的身上,就仿佛树神正在告诉他们,它确实听到了他们的祭拜一般。 而到了第二天,他们的病症往往就会痊愈。 这自然是因为柳川将那些小妖小怪撵走所致,而到了乡民这里,就成了树神显灵的标志。 这样的事情越来越多,柳川的名声也就越来越大。 十里八村的人们都来祭拜,到得后来,人们甚至特意为它建了一座祠堂。 柳川其实不太懂这些东西,但它也能够感觉到。随着前来祭拜的人增多、人们也越来越虔诚之后,它身体中的那些流淌着的东西,也愈发雄浑了很多,就彷如从小溪潺潺变成了拥有波涛的江河。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了很久很久,直到一个老头子骑着一头骨瘦如柴的黑驴,慢慢吞吞的走到了柳川的身边。 “嘿哟。小柳树都能成精。”老头子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对它祭拜。而是笑眯眯从毛驴身上爬下来,双手负在身后,懒洋洋的绕着自己走了一圈。 柳川被这目光看的很不舒服。所以晃了晃身子。 老头子咧嘴笑了笑,柳川发现,他已经掉了七八颗牙。 “小柳树,你现在已经很迷惑。不知道身体中的那些东西是什么,应该如何使用。对不对?”老头子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躯干,笑眯眯的像个老狐狸,“我可以教给你一些东西,也可以带你去看看这个世界。毕竟。你应该不会想要在这种穷乡僻壤的地方,结束自己的一生罢?” 柳川有些疑惑,心想忽然想起村民们祭扫的时候。曾经说过有关“骗子”的事情,不知道这两个字所指的。是不是就是眼前这个人reads();。 “你丫才是骗子!”老头子恼怒的瞪了柳树一眼,啪的一巴掌拍在了树干上,就像是在教训小孩子一般。 柳川被打的有些痛,眼泪汪汪。 老头子翻了翻白眼,缓缓运气,将一丝灵息通过手掌输送到了柳树的躯干当中。 灵息指引着柳川身体中那些奔流不停的江河,仿佛指路人一般,将那些处于闲散状态的灵气,全都引入了真正应该行走的轨道当中。 只是这一瞬,柳川只觉得世界豁然开朗起来。 它感觉到了许许多多以前从未感觉过的东西,看到许许多多从未见过的东西,听到了许许多多从未听过的声音。 就是这一瞬,柳川有了一种顿悟的感觉。 它这才意识到,自己以后应该走什么样的路,跟什么样的人。 老头子感觉着小柳树心境的变化,哈哈一笑,也不知又使用了什么样的门法,灵气一度,柳树就化成了人形。 柳川低头看着自己的模样,心头窃喜之余更觉得震撼,正想拜谢老者,却见老者正一脸复杂的表情看向自己。 柳川不解,看了看自己的躯体,又摸了摸自己的脸。 没什么问题啊? “人家其他的柳树精,不是变成风度翩翩的少年,就是会化成一笑倾城的少女,你怎么长成这副模样?”老头子万分无奈的看着他。 柳川摸了摸自己的脸,的确不怎么年轻,甚至额头上有浅浅的皱纹,下巴上还有胡须,怎么看都跟少年少女之类的词汇毫无关系。 所以,柳川很郁闷,垂下了头。 然后,他的眉间就皱成了一个川字。 老头子看着那个“川”字,随意的摆了摆手:“也罢也罢,你以后就以‘柳’字为姓,起名叫‘柳川’罢!” “多谢赐名!”柳川十分喜悦,接受祭拜这么多年,他自然清楚名字对于人类来说意味着什么。 “那个……”柳川有些忐忑的看了老者一眼,“请问,老先生的名字是?” “我?”老头子闻言朗声大笑,“我先教你这个,直接问长者的姓名是不礼貌的。至于我,你叫我老头子便是!” 柳川挠了挠头,有些尴尬。 “走罢!” 老头子重新慢吞吞的爬上驴背,摇摇晃晃的走起。 “老……老先生,咱们去哪里?”柳川连忙跟上,姿态更像是四五岁的孩童。 老头子半睁半闭的眼睛,怡然自得。 “建康城,从宗院。” 他说。(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四章 我本楚狂人 老头子就是老头子。 这个世界上,在修行者的圈子里,能够用这三个字称呼的,只有从宗院院首这一个人。 老头子不是隔壁清晨扫大街的王老头,也不是田间弯腰耕种的老李头。老头子就是老头子,他姓楚,有个儿子叫做楚清风。 老头子自然也有自己的名字,但是很少有人知道。 实际上,即便有人知道了,也只有很少的人敢直接用名字来称呼他。 因为那三个字太狂妄,而同时,偏生这名字的主人,的确拥有狂妄的力量。 老头子姓楚,他的本名叫做楚狂人。 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 老头子笑过的,可不仅仅是孔丘一个人。 而当人们用“老头子”这三个字称呼他时,所怀着的,也并非是什么不敬的心思。这并不是对于年长者的随意称呼,也不是对于路人甲的简单呼唤。 这三个字,每当修行者说起的时候,十有*都带着几分敬畏之意,他们的腰杆都会不由自主的弯下几分reads();。 这种敬畏,是骨子里的,是灵魂里的,也是一种本能的反应。尤其是真正见到过、接触过老头子的人,更加对他敬畏不已。 只要见过一次,这种敬畏就会变成一种魂魄中的烙印,这一生恐怕都无法被消磨。 就如同柳川被点化后,对于老头子的崇敬一般。虽然人类并不会经历同样的事情,但老头子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已经足以让他们明白自己与楚狂人的差距。 更何况,修行者们,尤其是那些出身于名门大派的人们。几乎是从小听着楚狂人的故事长大的。 人们称呼他为老头子,为了表示尊敬之余,自然也蕴含着一丝亲昵的意思。只要能从口中说出这三个字,他们便觉得脸上贴了金似的,这个人都跟着扬眉吐气起来。 是的。每个人都知道老头子的存在,这三个字对于修行者来说,就是真正的高山仰止。 这一点。柳川从最开始遇见老头子之日起。就深有体会。而当他被领进建康城,来到从宗院,体验过了修行的漫长岁月之后。这种体会并没有随着时间而变得淡泊,反而愈发充盈起来。 老头子跟他说,你柳川与寻常人是不同的,可以多在阅天阁中打混。当然。虽然金矿就在那里,但真正能够拿到多少金子。还要看柳川自己的造化。 对于这句话,柳川似懂非懂。他懵懂无知的走进阅天阁,看着满楼的书帛,震惊许久。退了出来。 他知道那些都是历史长河中,数以万计的修士在黑夜里摸爬滚打才写出来的精华,但是很可惜。他看不懂。 他只是一个小树妖,没有读过私塾。并不识字…… 于是,面色微红的柳川开始了自己读书识字的道路。 从蒙训之学开始,到四书五经,又到诸子百家,柳川看了很多,明白了很多,也成长了很多。 五年之后,他再度来到阅天阁,却已经听说了很多很多有关阅天阁的传说,以及那个牢不可破的诅咒。 柳川有些不解,有些诧异。 他相信老头子不会随意的跟自己玩笑,那样高高在上的人,所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必定是有道理、有深意的。既然老头子让自己来阅天阁观书,又怎么可能只是说说而已? 柳川很不解,但他更加相信老头子的话语。所以,即便有很多很多的人前来奉劝他、告诫他,给他讲述那些关于阅天阁诅咒的故事,柳川也依旧将信将疑的走进了阅天阁。 他很小心,走进阅天阁的脚步如同弱柳扶风。 他随手找了一本书来看,几乎慌乱的随意看了开头的一句话——欲观乾者之道,比先通坤者之由。 而后,他便将书放好,心惊胆战的走出了阅天阁的大门。 柳川看着外面的阳光,正对着太阳眨了眨眼睛,然后开始试图回忆方才看到的两句话。 欲观乾者之道,比先通坤者之由…… 柳川揉了揉脑袋,又看了看天上的飞鸟,觉得事情发生的有些不可思议reads();。于是,他又尝试着回忆了一下。 欲观乾者之道,比先通坤者之由…… 仍旧是清晰的记忆,并没有任何消散的征兆。 这,是怎么一回事? 柳川有些激动,同时又有些慌张。 他知道阅天阁的诅咒,并不期望这种所有人都无法打破的壁垒,会在自己这里成为虚设。 柳川原本就不是争强好胜的人,他只是一棵柳树,拥有着所有柳树共同的品性,一样的温润如水,一样的淡而有味。 他是那种老庄哲学中善向下游的人,又哪里会喜欢争强好胜,哪里会喜欢独树一帜呢? 所以,柳川真的开始慌张,以至于他的面色都有些微白起来。 他一再的开始告诫自己,也许这一切都只是幻象,他所记忆的话语根本就是错误的,只是记忆中某个片段的回写,与阅天阁中看到的书籍无关。 柳川这样想着,这样坚信着。于是,为了证实这个理念,他重新屏息凝神,转身撩起了前襟,重新步入阅天阁。 他寻着之前的记忆,重新找到那本方才翻看过的书,双手颤抖着打开。 欲观乾者之道,比先通坤者之由…… 柳川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噗通一声剧烈的跳动,而后,就如同偶尔有一些雷雨天,雷电穿过自己的身躯,又顺着根系蔓延到大地似的。那样一种酥麻的感觉从头到脚的贯穿了柳川的全身,他呆滞的看着眼前的文字,看了一遍又一遍。 他的心跳从剧烈渐渐变得悠长,他的呼吸从快速变得平和,他身上刹那间兴起的鸡皮疙瘩渐渐的消散…… 柳川几乎麻木的又看了一遍同样清晰的文字,而后合上书本,无知觉的走出阅天阁。 推开门,他看到了满目的霞光。 霞光是落日的余晖,预示着明天有雨。 柳川呆呆的看着只剩下一半的夕阳,忽然想起来,方才自己第一次从阅天阁走出来的时候,明明还是晌午。 自己方才的发呆,竟然延续了整整半天的时间。 柳川看了一会儿夕阳,吹了一会儿微风,然后慢慢的,走回家中。 当夜,柳川以为自己会失眠,但实际上却没有,他反而很快的进入了梦乡。 在梦里,他重新回到了那个很久远很久远的日子,嗅到了那个孩子的气息。他觉得一种喜悦涌上心头,这感觉似乎是新鲜的,又像是久违的,总之,让人觉得很舒服。 柳川有些开心,就像是忽如一夜春风来的舒坦劲儿,令人在何须的东风中微醺着沉醉。 这一夜,是良久不曾体会过的好眠reads();。 第二天,柳川再度来到阅天阁的门外,抬头看着这层层如云的高楼,心情平静无波。 他忽然意识到,这阅天阁就是为自己准备的地方,虽然冷清的让人叹息,却也安静的让人心神向往。 当然,他并不是人,却已经能够体会到身为人的种种感觉。 于是,柳川推开阅天阁的大门,迈步而入…… 从此之后,柳川就成为了阅天阁中的柳川,他每日都重复着类似的事情,如若轮回。 这样的轮回持续了很多年。他也在阅天阁中,看到了各种各样的人、各种各样的事。 所以,在见到许哲峰的那刻起,柳川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惊诧与不解。他只是安静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微微摇头,走开。 时间太久了,对于阅天阁的诅咒为何在自己身上并没有产生作用,柳川已经能够猜到一点。 而正是基于这些知识,柳川对于许哲峰的执着与态度,微微惋惜。 人世间很多事情就是这样,并不是努力,就一定会有结果的。 看着窗外的朔风与霞光,柳川从思绪中清醒过来,微微整理了一下揽月楼三楼被自己翻动的书籍,将窗户关了个严丝合缝之后,走下楼去。 他在心里惦记着自家院子里的那棵小柳树,有些后悔于自己加固灵墙的举动,心想若是对它太过娇宠了,似乎并不是什么好事情。 想着这些有的没的,柳川走到一楼的时候,微微怔了怔。 许哲峰竟然还在那里。 他的脸色已经明显有些委顿,泛着一种不健康的青色。 他手中的书已经换了一本又一本,看完的书帛都堆在了他的脚边,落成了高高的一沓。 柳川看着他,皱了皱眉头。 “这阅天阁从很久以前就有一个传说,难道你没有听说过?”柳川觉得于心不忍,这么多年来,他见过太多太多类似的少年,不甘心于眼前“探囊取物”的东西无法取走,于是被人从阅天阁中抬着出去。 他觉得,眼前的少年是个很不错的人。这样坚毅执着的秉性,绝对不应该在这种地方被消耗掉。 “不管怎么说,你先迈出这个大门一步。” 许哲峰如同没有听到一般,并没有理会他。 “一步就好!”柳川皱着眉头,半蹲下身子。 这样的举动,终于引起了许哲峰的注意。 柳川盯着许哲峰淡漠抬起的双眸,十分认真:“一步就好。不管怎么样,这事情耽误不了你太多的事情。最起码,试一试。” 柳川看着那双漆黑漆黑的眸子,如此说道。(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五章 粮草先行 “问征夫以前路,恨晨光之熹微reads();。”谢小满看着前路,心里想着那些有的没的,不由自主地这样感慨了一句。 “阿姐说什么?”谢玄有些不解,回头看了她一眼。 “没什么,忽然想起一篇文章罢了。”谢小满轻轻一笑,看着谢玄打马回身的模样,不由得发出一声叹息。 到底是谢家的芝兰玉树,陈郡谢氏这种诗礼之家教育出来的子弟,终究是不同的。别看谢玄只是小小年纪,可身上带着一股让人说不出的贵气。偏生这种贵气又不是装出来的,只是简单的自然而然的流露,并不让人觉得居高临下,也不会让人觉得受宠若惊,反倒是一种恰到好处的舒坦,言语之间的人如沐春风,举手投足之间自有紫气东来。这种模样和行止,可不是随随便便学个几天,就能够学的来的。所谓士族,的确非同凡响。 谢小满看着前面的谢玄,又不禁低头看了看自己,自嘲一笑。 有些东西是灵魂里铭刻的,自己无论如何也学不来的。这就像是在千年之后的中国,很难再去看到什么人身上流露出贵族气质,虽然有些可惜,但也是必然的,不可逆转的。 谢小满知道,自己成为不了那样的人物。归根结底她只是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人,虽然在此间有着种种的际遇,可心思就是普通人的心思。简单、直白、干脆,想要什么就两点之间直线最短的去拿,如此而已。 她只是一个普通人,做着普通的事情。在谢小满的心中,她就是这样认为的。 看了看身旁表情严肃的薛子承。又看了看贴在自己胸前的那张符篆,谢小满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薛大人,你怎么不想着往我的脑门儿上贴?”谢小满笑着冲他招招手,“贴在脑门上我还能说自己是个僵尸,被你这样贴在胸口,倒是不伦不类的。” “僵尸是什么东西?”薛子承微微愣怔了一下。 “哎,没什么。”谢小满轻轻叹息。这种玩笑没有人听得懂。实在是生活索然无味的问题之一。 胸前的符篆抑制着谢小满的灵气,让她无法发挥正常的修为,更不用说使用了。 “虽然我也知道。谢姑娘可能觉得不舒服,但这也是为了大局着想,还请谢姑娘担待一二。”骑在马背上的薛子承微微一笑,“谢姑娘也不必想着挣脱了。这张符篆也是我与赵海生赵大人商讨许久才钻研出的结果。应该不会让谢姑娘你轻易的破坏掉才是。” 谢小满闻言翻了个白眼:“你们信不过我,我也没什么可说的。” 谢玄不明所以。看着他们眨了眨眼睛。 他不是很了解事情的经过与走向,但不管怎么说,在他看来,轻飘飘的一张符篆。总要比那冰冰冷冷的枷锁好的多了。 当然,谢小满并不这样认为。 她抬头看着南飞的雁,又看了看不远处的渡口。心里不知在想着什么。 “前面就可以乘船而下,路途就方便很多了。”薛子承指了一下前面渡口的方向。 谢小满并不说话。她只是在马上观察着周遭的一切,尤其是当他们的队伍接近渡口后,谢小满的眼睛愈发明亮起来。 渡口的船只与人流,要比她想象的还要多不少reads();。除了忙碌的人群之外,一麻袋一麻袋的货物被不停的运下船、装车。 这些忙碌的人身上,同样穿着简单的藤甲、竹甲,看起来与征西军的其他队伍,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薛大人,下官在这里恭候多时了!”一个满面髭须的中年男子迈着大步而来,冲着薛子承躬身一礼,又转到了谢玄的方向,“这位就是谢家的郎君吧?果然神态不俗!” 谢玄笑着还礼:“哪里哪里。” 谢玄一面说着,一面侧了身,将身后的谢小满避让出来。意图很明显的,是怕挡到这官员对谢小满的见礼。 “薛大人,您安排下来的事情我们都已经准备妥当,您看是现在就返航,还是如何?” 让谢玄微微皱眉的事情是,这官员没有分毫向谢小满见礼的意思,反而重新看向了薛子承,就仿佛根本就没有看到谢小满一般。 谢玄微恼。在他看来,尊重女性是最为基础的礼节,更何况最近他也了解了一些情况,知道自家阿姐在征西军军中也是挂了官职的。 虽然女子为官十分稀奇,可官员毕竟是官员,哪里能这样被无视? 谢玄皱了皱眉,就准备开口,为自家阿姐打抱不平。 谢小满伸手抓住他的衣衫下摆,将他拦住。 谢玄不解的看了她一眼,谢小满淡笑着摇了摇头,那表情里分明显出几分宠辱不惊来。 谢玄微微怔了怔,心想,怨不得安石叔父如此关心这位小满阿姐的问题。这小满阿姐一颦一笑中的味道,还真是跟安石叔父有些相像呢! “准备一下就动身,”薛子承吩咐着,看了谢小满一眼,“咱们的事情比较着急。”他笑着对来人道。 “下官明白!船还正在卸军粮,大概还需要一刻钟的时间,还请诸位稍待,我这就先去催促一番,一会便来请诸位上船!” “劳驾了。”薛子承微微一笑。 “不敢!这是属下应该做的!” 说罢,中年汉子转身去了。 谢小满看着这一麻袋一麻袋的货物,心里就已经有了计较,这时候听到对方口中说出的“军粮”二字,更是心下一喜,嘿嘿笑了一下。 “谢姑娘笑什么?”薛子承不解问道。 “没什么,”谢小满耸了耸肩,“我就是在想,你们对我的看管可真是够严苛的,想要撵走我的心情也是着急的可以。如今这个样子,恐怕一刻钟都等不了罢?” 薛子承笑着摇头:“谢姑娘何必如此。大将军的用意,你是心知肚明的。” 谢小满嘿笑一声,并不答话。 这当然不是她真正的意图,谢小满看着眼前这忙碌的港口,心中早已有了计较。 对于将要做的事情,她大致勾勒出了一个简单的草图reads();。但是,她现在还有另外一个问题亟待解决,这就胸口贴着的这张符篆。 如果灵力一直被封锁,她就如同失去了手臂一般,无法做任何事情。 但的确如同薛子承之前所说,这符篆又哪里是这么容易被解开的? 沿途这一路上,谢小满已经试着用灵气横冲直撞过许多次,但效果几乎为零。 她大概研究了一下,发现符篆与自身之间,似乎用什么东西隔绝了,就像是一道极其细微的灵墙,使得这个符篆无法从内部破开。那么,唯一的办法,就是从外部打开了。 谢小满这样想着,看了一眼滚滚而流的长江水。 “你们这样大张旗鼓的运送东西,就不怕有赵国部队来偷袭这个渡口么?” 等待之余,谢玄觉得有趣,站在一片热闹当中有滋有味的看了一会儿,好奇的向薛子承询问。 薛子承看着谢玄那张好奇的面孔,这才发现他果真还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孩童,一双眸子都散发着天真烂漫,十分可爱。 “当然怕。所以啊,这种渡口总是会经常换位置的。”薛子承笑着解释,“毕竟是运送军粮的重要补给路线,正所谓粮草先行,这种路线,是行军打仗时最为重要的地方之一。一旦粮草补给出了岔子,很多事情就做不成了。” “原来如此。”谢玄睁着一双大眼睛认真的听着,时不时的点点头。 薛子承见他好奇,便又给他讲了一些详细的东西,谢玄年纪原本就小,这时候听起来理所当然,并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情绪,反而是不懂的地方便追究到底,一面听、一面问,分分钟将事情变成了现场实习的状态。 而且,谢玄似乎很喜欢行军打仗这种东西,一双眼睛亮亮的,看哪里都新鲜,看哪里都好奇。而且每薛子承讲解一番之后,谢玄都能举一反三。面对这样的学生,薛子承也讲的十分欢愉,恨不得倾囊相授。 谢小满看着眼前这个两个人,心想,怨不得谢玄可以在这样疲敝的晋朝打出一场以少胜多的淝水之战,从小就有这种认真学习的劲儿,实在是与寻常人不同的。 这样讲述了十五分钟左右,方才那个满脸胡子的军官再度走来,冲着薛子承拱了拱手,禀报船只已经准备完毕,随时可以起航。 “会不会耽误运粮的事情?”薛子承点了点头,问了一句。 “不会!”大汉笑了一笑,“这船原本就应该继续回去装粮食的,不过是顺路罢了。” “那就好。多些兄弟了!”薛子承道了声谢。 “薛大人真是见外了!军令如山,有什么谢不谢的说法!”大汉爽朗的笑道。 引领着众人往准备好的船舟处行进,众人刚刚来到甲板之上,就见船舱里晃晃悠悠的抬出几个人来。 军官见状,面色猛地就是一黑,冲上前劈头盖脸的骂道:“他奶奶的!你们是怎么一回事!老子方才就让你们赶快把伤员都抬出去,现在竟然还没有抬完,让老子的面子往哪里放!还不给我快滚!”(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六章 血符与天下苍生(上) “这是怎么回事?” 薛子承看着眼前的一幕,皱起眉头reads();。 被长官呼喝的几个人,这时候进退维谷,想要顺着长官的命令立刻离开、不冲着薛子承等人行礼似乎不妥,可就这样阻碍着人家的去路、被长官怒斥着似乎更加不应该。 一时,几人愣怔在那里,慌张的看着谢小满等人,不知所措。 “薛大人,真是抱歉!”大汉尴尬的冲着薛子承抱拳道,“我这就让他们下去!”说着就要上前去训则。 “慢着。”薛子承叫住他,面色严肃,“把话说明白,这些伤员是怎么一回事?” “这……”大汉踟蹰了一下。 薛子承见状冷笑一声:“怎么,还真想欺上瞒下不成?” “薛大人见谅!”薛子承很少在人前发火,这时候竟然如此,大汉不禁被吓了一跳,连忙照实道:“不瞒您说,这船原本是为了运送这些前线的伤员,才预备下的。但是中军那边说,您们有急用,便即刻征召了下来。” 薛子承眉头紧皱,刚要说话,大汉却抢白道:“薛大人您放心,其他人都已经赶下去了。应该只剩这几个不能自行离开的,需要人帮忙抬一抬!您请稍待,应该也就是一盏茶的功夫!” 说着,这急性子的汉子又要去撵人。 这一回,薛子承直接伸手将人拽住:“这船上原本的伤员有多少?” “呃……五六十人左右。” “这个船能够荷载多少人?” 大汉笑道:“咱们这军船,都是桓大将军亲自督军建造的,用来运军粮的,吃水本来就深。平素运个三百袋军粮没问题,更何况是人!” 薛子承闻言并没有什么舒展眉头的意思。反而追问道:“伤员尽快送回治疗,原本就是耽搁不得的事情。如果你把他们撵下了船,他们应该如何回江东?” 这时候,大汉大概咂摸到了薛子承的意思,挠了挠头,尴尬道:“薛大人是大善人,为我们这些虾兵蟹将的考虑。不过咱们往来的船并不少。走了这一艘。还可以准备下一个。” “我是在问你,下一艘是什么时候。”薛子承十分认真。 “这……大概,今天晚上也就差不多了……”大汉在薛子承的逼迫下有些结巴起来。 “晚上?”薛子承看了一眼天色。“如今连晌午都不到,你竟然要把这些伤病拖到晚上?既然船可以承载足够多的人,为何不一起安排?” “啊?”大汉吓了一跳,眼睛差点没瞪出来。“薛大人的意思是,让他们跟您同乘一船回去?” “有何不可?”薛子承挑眉。 “可是……”大汉看了一眼谢玄。又看了看一直在旁边饶有兴致看好戏的谢小满,有些不解。 他想了想,向前略走了半步,凑到薛子承面前。低声道:“薛大人,我明白你的意思reads();。但您的身份毕竟不一般,再加上谢家这位郎君。若是直接这样仓促的安排,会不会惹得谢家郎君不快?” “这位大人。如果您想要考虑我的感受,那就请按照薛大人的安排来吧。”谢玄在后面笑道。 大汉吓了一跳,他以为以这样的距离、这样小的声音,谢玄是听不到的,没想到这时候竟然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薛子承回过身,笑着冲谢玄微微颔首,又看向谢小满,略微躬身问道:“方才也的确是在下考虑不周了,谢姑娘毕竟是姑娘家,不知……” “没关系,你们不必考虑我,我不介意的。”谢小满微微一笑,耸了耸肩。 “多谢姑娘了!”薛子承冲着谢小满抱了抱拳,看了身旁的大汉一眼。 大汉闻言,还哪里再敢有什么异议,冲着那几个伤员就喊道:“都他妈耳朵聋了么!大人们准许你们与其同乘一船回江东!还不快点滚回船舱里呆着,要是随便出入惊扰了大人,小心你们身上的皮!那个谁谁谁!你快些下船,把下头那些方才被撵下去伤员叫回来!” 他径自去吩咐,薛子承冲着谢兴和谢小满做了个请的手势,几人先行进入了船舱。 “幼度,你方才真的听到那士官长说话了?寻常人听觉敏感到如此程度,真是匪夷所思。”一面往里走,薛子承一面好奇的询问。 “没,我哪里有那么厉害!”谢玄挠了挠头,有些害羞的笑道,“我也只是猜测罢了。我见他回头看了我一眼,就猜他是在考虑我们的感受。其实那位大人也真是多虑了,我出门之前,安石叔父和父亲就教育了我很多次,告诉我在军中,一定要以军令为主,不可造次。” 薛子承闻言不禁赞叹一声,对谢小满笑道:“令弟这谢家玉树的名号,果然不是浪得虚名。谢家后辈若是都如同谢姑娘和令弟这般,晋朝的复兴怕是指日可待。” 听到这话,虽然是夸赞之词,可谢玄仍旧面色微变。 毕竟薛子承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在说晋朝如今有些问题的,否则又有什么“可待”而言?虽说现在是“王与马共天下”的时代,士族阶级,尤其是谢家这种在朝中颇有些权势的衣冠士族,讨论起朝政来不受言词拘礼也并非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但是对于从小就被安石公影响的“不妄议、臧否人物”的谢玄,还是对于这等说辞有些不适应的。 谢小满到没有什么多余的想法,这时候只是轻轻一笑,道:“枪杆子里出政权,晋朝到底能不能中兴,还是桓大将军那样的人物才有话语权。” 听到“枪杆子里出政权”这句话,薛子承的眼睛不禁亮了一下,露出颇为激赏的神色。 但同时,薛子承又不禁想起了谢小满对于战争的态度。他的目光不由自主的瞥到了谢小满身上粘贴的符篆,于是极为纳罕的看了她一眼。 “谢姑娘这话……似乎于你自己的想法不符?”薛子承好奇的看她。 谢小满轻笑着摇头:“别人的话,借来用用罢了。而且我相信,这句话是有一定道理的。但政权是政权,天下苍生是天下苍生,个人的生死是个人的生死。我是个只看重眼前兴衰生死的人,所以目光短浅,只能看到这么一点点而已。” 他们的身前,正是那些方才在甲板上进退维谷的士兵与伤员,这时候有些艰难的向船舱内行进着reads();。 这时候并没有担架之类的东西,所以运送伤员的办法十分原始,看起来几乎有些粗暴了。那些无法自行移动的伤者,只是被两人一首一脚的抬着,腰背全都悬在半空中,十分难受的被人抬来抬去。 这样的动作自然会引起伤者的不适,甚至对伤处造成更加严重的伤害,以至于在如今船舱的甬道里,时不时的就会传出几声压抑的**,令人听之不忍。 谢玄咬着嘴唇,有些不敢抬头去瞧,脸上充斥着不忍的神色。 谢小满说方才那番话的时候,目光也正是落在那些伤者的身上。 “你们这样不行,士兵的伤亡率一定会很高的。”谢小满看着前方的一个因为痛苦而开始胡言乱语的伤员,发现他身上的伤口已经开始缓缓的渗血,“前面那个伤口裂了,还不快点叫医生!” “军、军医并不在船上,我们这就下去请!”有护送的士兵连忙跑了出去。 “他这么一去要多久?”谢小满走到那已经濒临休克的伤员面前,看了一下他的状况,皱眉问另一个士兵。 “这……说不好。渡口的伤员太多,医生太少,他这么一去,短则一刻钟,长的话……” 长的话,就未必能够回得来。 伤者的腰腹部开始渗出鲜血,血液渐渐将衣服染透了,在这样光线不大好的船舱甬道里,显出一种乌黑的颜色。 谢小满伸出手压住他的腰腹部,用仅有的急救知识做着力所能及的事情。 “止血药什么的都没有么?”谢小满皱着眉头询问。 “这……这种草药一类的东西基本上都供应在前线了,这里很少能够分配的到。”一个士兵道。 谢小满闻言,看了薛子承一眼。 薛子承知道谢小满的意思,看了看她身上的禁锢符篆,微微蹙眉,却没有开口。 谢小满冷笑了一下:“薛子承,难得你方才那一番与伤员同行的言词,让我高看了你一眼。如今这个样子,难道你希望看到这个人死在你眼前么?这可是你军中的同袍!” 这番话,除了谢小满与薛子承之外,周遭的其他人全都不明就里。 很多人都隐隐猜出了谢小满的身份,也都听说过不少有关她的传言。当然,大多是一些不好的东西。 这时候他们看着谢小满,完全不清楚她要做什么,只是看着她的表情与动作,也都明白她似乎存了一颗救人的心。 但在渡口这种地方,伤病的死亡实在是太过常见的事情。有太多太多的伤员,在归家的途中死去,负伤归家也就最终变成了尸骨还乡。 这的确是令人叹惋的事情,却又同时,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而如今,这个谢小满,到底是想要做什么呢? 连谢兴也十分不解,好奇的看着他的阿姐。(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七章 血符与天下苍生(下0 谢小满隐约有些愤怒了。 薛子承自然能够感觉到她的愤怒,也知道这种愤怒从何而来,但是他看着谢小满的眼睛,依旧摇了摇头,显得很坚定reads();。 “抱歉,”薛子承回答的诚恳,“你所看重的是眼前的个人生死,我所看重的却是整个晋朝的兴衰。” 谢小满闻言,咧嘴笑了。 她笑的很夸张,以至于连谢玄都感觉到了一丝寒意。 “为了晋朝的兴衰,你需要眼前的这个人死去,是么?”谢小满同样回视着薛子承的眼睛,毫不闪躲。 “是。”薛子承回答的毫不迟疑。 谢小满的目光更冷:“那我问你,如果眼前不仅仅是一个人的生命,而是千万个人呢?你也依旧宁愿看着他们死亡?只为了一个虚幻的目标?” 薛子承略微思考了一下:“我认为,这种事情不会发生。” “我是在假设!”谢小满愠怒着,咬牙切齿。 “如果真的如此……”薛子承并没有太多的迟疑,“与我大晋朝的汉人相比,这千万人毕竟是小数目。我想,他们也会明白有舍有得的道理的。” 听着薛子承几近淡漠的语气,谢小满的笑容变得极冷极冷。 她嗤笑了一声,继续追问:“那么,我再问你。如果晋朝只剩下两千个人。如果死掉其中的九百九十九个,可以让剩下的一千零一个人活下来,你也准备眼睁睁的看着那九百九十九个人去死么!” 薛子承几乎毫不迟滞的点头:“会的。多两个人毕竟是不同的。” 谢小满强忍住一拳挥到薛子承脸上的冲动:“薛子承,我问问你,如果你真的这样认为着。那么,你怎么决定该死的九百九十九个人。都是谁?如果让你的女儿,也成为死亡中的那个人,你还能如此的理智且冷血么!” 薛子承的面色变了,他的脸微白了一下,嘴唇微抿,沉默下来。 二人之间的对话速度极快,这一切不过是片刻之间的事情。 谢小满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犹自在流血哀鸣的伤者。冷笑了一身。 “拿纸笔来。”她吩咐身旁的士兵。 士兵们都被方才二人之间的讨论弄得有些迷惑,他们并不是完全理解二人的意思,却分明能够感受到很多形而上层面的东西。这些东西如同流云一般。在他们的心上飘过。当然,除了高山仰止之外,留不下太多的痕迹。 “拿纸笔来!”见身旁的士兵都处于一种蒙昧的状态,谢小满提高音量。低吼了一声。 “是!是!”士兵连忙去旁边士官长所在的船舱中翻找,直到他将纸笔递到了谢小满的手上。士兵才恍恍惚惚的回神,心想这谢小满又不是自己的上峰,自己为何要听命与她? “用你的手,压住这里。学着我的样子!”谢小满再度吩咐他。 士兵迟疑了一下。 “如果你还想让你的同袍活命的话!就听我的!”谢小满怒斥道。 士兵被震了一下reads();。连忙学着她的模样将手压在了伤病的伤口着,抑制着血液的流速。 谢小满摆弄着刚刚入手的纸笔,刚要落笔。这才发现自己忘记吩咐那士兵拿墨汁!心中有些恼怒,谢小满随手就将笔扔了出去。 她借着自己手上的血水。径直往佐伯纸上画起了符篆。 薛子承意识到了她要做什么,不禁面色有些复杂起来。 只是,刚刚画了小半张,谢小满手上的血水就有些不够用了,符篆上的笔画明显露出几分枯败的迹象来。 “你可以用我的。”薛子承冲着谢小满抬起手臂。 谢小满看了他一眼,没有理会他,而是径直咬破了自己的手指,继续画符。 船舱甬道中的光线有些昏暗,淡淡的血腥气在这里渐渐的变得浓厚。这里的人并不少,可如今却悄无声息。 符篆很快被画好,谢小满把整张纸递给了薛子承。 “靠你了。”谢小满将符篆伸过去,却根本没有面对他。 薛子承无奈一笑,道了声谢,将符篆放到了伤兵正在渗血的伤口处,而后用随身携带的匕首划破了自己的手指,几滴血滴落到符篆上。 一瞬间,符篆光芒隐现,伤口愈合。 伤兵半昏半醒间的哀鸣声也消失了。 甬道中的兵士们都随之松了一口气,看向谢小满和薛子承的目光变得有些奇特。 谢小满并不理会这些目光,只按照之前士兵们的指印,自行一人往前去了,众人哪里敢阻挡,纷纷避让开来。 谢玄见状,冲着薛子承微微躬身,连忙在身后跟上。后面的那些谢家仆从,自然也呼呼啦啦的跟了上去,在甬道中一阵风似的刮过,却没有一个人说话。 谢玄看着前面踽踽独行的那个身影,不知怎么,心里顿然生出几分苍凉来。谢玄不知其由,晃了晃脑袋,快步跟上。 谢小满走到甬道尽头的船舱,见这里还算干净,有几张床榻,便决定留在这里。 谢玄在门口停下,这时候也有些进退两难,虽说他与谢小满是姐弟相称,可毕竟血统上差的有些远,男女之别还是要注意的。 “这地方还算干净,在这里休息一下吧。”谢小满四下看了一番,回头看到站在门口的谢玄,自然明白了他的忧虑,不禁轻笑着摇了摇头。 “除了你之外,谢家还有几个人?”谢小满问道。 “三个小仆,四个跟班。”谢玄老老实实的回答。 “你是怎么休息?得自己单独一个房间吧?” “不用不用!叔父和阿爹都说过,出门在外,要一切从简。”谢玄连忙摆了摆手。 谢小满笑道:“这个房间还算干净,你和其他人商量一下,看看怎么住。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来,需要跟薛子承说一下reads();。” 说罢,谢小满便重新走出房间,往甬道里去了。 谢玄挠了挠头,心想这位阿姐也不知道是有什么事情,需不需要自己帮忙。不过……她既然没有主动开口,也没有说是什么事情,应该就不大方便被自己知道吧?又或者,自己过一会儿再去瞧瞧? 话说回来,小满阿姐似乎真的有些不凡呢。方才她与薛大人所谈论的那些问题,自己听着,不敢说全部明白,却又懂了一些。 那些层面上的东西,自己的确是从来都没有想过的。 如果一个人的死亡会换来多个人活下去,那么,他就真的可以死么?谁死谁生,又真的是普通人可以决定的么? 谢玄尝试着思考这些问题,却发现自己越想越乱,根本想不清楚,索性摇了摇头,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从脑中撵了出去。 叔父说的对,自己小小年纪就觉得自己不凡了,实在是一件贻笑大方的事情…… “哎!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谢玄有感而发,感慨了一句。 “小郎君,怎么突然背上楚子词了?咱们不是得找一下房间么?还是等着军中的大人们来安排?”旁边的小仆忍不住问了一句。 这小仆与谢玄是同龄人,一同在私塾读书的,肚子里倒也有些墨水。谢玄这时候瞪了他一眼,道:“你没看我小满阿姐如此厉害,我正觉得自愧不如呢!” 那小仆笑道:“别人说这话也就罢了,怎么小郎君还说起这话来?谢家的芝兰玉树只有小郎君你一个,别说那谢小满只是一介女流了,就算她是个男子,也是不可与小郎君您相提并论的。” “这叫什么话!”谢玄闻言皱了眉头,斥责道:“方才阿姐跟薛大人的那一番对话,你难道没有听到么?怎么竟如此臧否人物?” 小仆见谢兴有些恼了,连忙收敛了面上的轻浮之色,挠了挠头道:“小郎君,您别生气,他们说的那些东西,我的确是听不大懂的。但是,那也不能代表她谢小满就比小郎君您更加厉害啊!再说,咱们这一路上过来,谢小满是什么样的名声,小郎君你又不是不知道……” “闭嘴!”谢玄这次是真的生气了,挥袖怒斥道:“我阿姐的闺名,是你能叫的!” 小仆被谢玄吓了一跳,目瞪口呆的不敢再接着言语。 “回去之后,你也莫要再跟着我读书了!这么点礼教的东西都学不明白,还读的什么书!”谢玄怒斥一声,挥袖而去。 旁边几个年纪大的跟班,原本正在与士兵们谈笑,这时候隐隐察觉到了这边的问题,连忙撵了上来,赔笑道:“小郎君莫要恼怒,您又不是不知道,阿顾这小子平时就是一个管不住嘴巴的,您又何必跟这个小东西计较!当然,不管怎么说,阿顾他竟然敢直接称呼小娘子的闺名,这的确是不对的事情,我们都记着了,回去就禀报给郎主知晓,让郎主和主母收拾他就是。” “但是小郎君,咱们如今毕竟是在军船上,若是您现在黑了脸,薛大人的心里恐怕都得跟着担忧。薛大人没准儿还以为是自己哪里没有照顾到,才惹得您恼了,那岂不是闹了个大乌龙?这么点小事情,还不至于就惊扰了主人,您说是不是这么个道理?”(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八章 担架 “你们这没有担架么?” 谢小满重新走近薛子承的时候,后者正在与军士们商量事情。 “担架?”薛子承微微愣了一下。 “嗯,就是两根竹子或者木头在两边撑着,中间用结实点的布匹连接,可以用来运送伤员。”谢小满大概描述了一下担架的样子,“竹子要比布匹长一些,这样一来,运送者抓握也方便些。前后两个人来抬,对于运送伤员的人来说,抬起来会比较容易。而且,对于伤员本身,伤口也不会受到第二次破坏。就像方才的那个人,如果用担架抬着,应该不会发生之前的事情。” 方才与薛子承说话的士兵,这时候有些目瞪口呆的看着谢小满,眨了眨眼睛。 “听见了么?”薛子承略微沉吟,偏过头看那士兵,“跟你们长官说一声,现在就去准备,数量上要把握一下。” “是!属下明白!”士兵立刻领命,回头快走几步,又不免有些迟疑的停下脚步,不大好意思的回过头,看向谢小满。 “我就在船舱里,一会儿画一个大概的构造图让他们给你送过去。如果还有问题的话,直接来找我也可以。”谢小满淡淡道。 士兵喜形于色,抱拳躬身:“多些谢……娘子!”说到后面的称呼,士兵明显又尴尬起来,只好捡着一个不大容易出错的称呼叫了,便连忙逃离似的离开了此地。 薛子承微微一笑,也冲着谢小满抱拳:“谢姑娘心思细腻,我替日后那些伤员先行谢过谢姑娘了。” 谢小满看了他一眼,不愿多说,转身离开。 薛子承看着她的背影。略微叹息了一声。 …… …… “阿姐,这间房间比较清静,不容易受到伤病的打扰,阿姐你就在这里歇息吧。” 谢玄将谢小满领到甬道尽头偏左的一个房间当中,笑着介绍。 “多谢了。”谢小满冲着他点了点头,“你的房间安排好了么?” “嗯,就在对面。” “其他人呢?” “他们在尽头那个房间稍稍挤一挤。”谢玄见谢小满眉毛微挑。大概猜出了她的心思。挠头笑道:“他们七个人,总要有几个轮流值夜的。单单是我的屋子,就有两个小仆上半夜、下半夜的换班。那屋四个床榻。还是差不多能够排得开的。” 谢小满想了想,觉得这毕竟是谢玄的家事,自己的确没有参与太多的必要,于是便点了点头。 “看你气色不大对劲。跟人吵架了?”谢小满随意收拾着被褥,闲闲道reads();。 谢玄吓了一跳:“没……阿姐你怎么自己拾掇东西?我这就让他们来帮忙。” 谢小满笑着制止了他:“不必了。他们几个大男人,怕是进我屋子都会觉得别扭,不过是一些小事罢了,我也是做惯了的。” 谢玄见她坚持。便不再多劝,只是在旁边看着谢小满的动作,心里不禁有些酸楚。不管小满阿姐是谢家什么样的旁支。可她毕竟是我陈郡谢氏的血统啊,怎么会做惯了这种事情? 虽然安石叔父对小满阿姐十分赞赏。可是看起来,阿姐还是需要很多的照拂啊! 谢玄这样想着,心里暗暗下定决心,准备回到建康城之后,就找几个勤快的丫鬟仆妇,给小满阿姐送过去。 谢小满哪里知道谢玄的这些心思,这时候瞥见他若有所思的模样,还以为是方才与仆从争论的结果,于是笑道:“你也不必太生气,什么称呼不称呼的,我这个人并不怎么在意的。而且,我的名声向来都不太好,这倒也不是什么需要藏着掖着的事情。” 谢玄愣了一下,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睛:“阿姐、阿姐你怎么会知道的?” 他方才与小仆的争执,明明距离谢小满很远的,她又怎么会听得到? “别忘了,不管怎么说,我也是个修行之人。”谢小满微微一笑,指了指自己的耳朵,“耳聪目明这种话,就是形容我的。” “哪有这样夸赞自己的。”谢玄被谢小满逗得一乐,害羞的挠了挠头,“那个家伙,平时就疲懒,我原本也听说过一些事情的,还有一次,竟然还发现他向那些粗使的仆从要孝敬钱。事情积攒的多了,我也只是介个由头,把他撵走罢了,小满阿姐你别介意就是。他们说的对,我方才做的也有些仓促了,如今毕竟是在征西军的军船上,事情若是闹得尽人皆知了,的确不妥。” 谢小满听着他这一番长篇大论,不禁又吃惊又好笑,摇头笑道:“我只是随意开解开解你,怕你在我这里心里有坎儿罢了,谁知道这其中竟然还涉及到了这么多的东西?罢了!也怪不得你们这种世家大族出身的孩子早熟,整天寻思的都是这些复杂的事情,一件小事竟然也牵扯到了这么多的方方面面,果然是我顾忌不来也学不来的。” 谢玄闻言,面色更红,急切道:“小满阿姐别说这话!你也是咱们陈郡谢氏的一员啊!我、我没有其他的意思。” 眼见着谢玄着急的抓耳挠腮,再不复之前那等雅人风致,终究露出十四岁半大小正太应有的模样来,谢小满才觉得畅快。这时候笑了两声,走上前揉了揉他的脑袋,笑道:“你啊!别乱想呢!我是夸你呢,也不知道你这个小脑袋瓜子又给听成什么了。我没有其他的意思,如果我哪里冒犯你了,请你原谅我,好不好?” 谢玄哪里见过这样的事情,一时间双眼瞪得大大的,水汪汪的看着谢小满。 谢小满只觉得面对的更像是一只小狗狗,忍不住又揉了揉他的脑袋。 谢玄还未束发,真正黄发垂髫的年纪。这样的小家伙,竟然来接自己回家,这事情本身就已经萌的不行。如今小家伙竟然还有模有样的说了一番,有关于如何借题发挥惩治仆从的事情,实在是令人在激赏之余惊叹不已了。 这要是千年之后,十四岁的孩子孩子啊忙着准备中考,除了学习之外没准儿还要学一些乱七八糟的才艺,哪里会在为人处世上如此有城府心机的?但这样的事情,对于谢玄本身而言,就如同本能中存在的东西一般,这自然是耳濡目染的结果reads();。 衣冠士族,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 想到这里,谢小满不禁赞叹。即便自己如今身为其中的一员,可真正对于士族的认知,也只是冰山一角罢了。 旁边,暖炉劈劈啪啪的声音传来,正在上面烧着的热水也开始咕咕噜噜的响起,壶盖子时不时的被顶起来。 “带没带茶叶什么的?我出热水,请你喝茶。”谢小满笑道。 “带了!带了!”谢玄嘻嘻一笑,“淮安的水云间,只是这个时节不是太好,香气可能没有春摘时那样香,行么?” 谢小满随意的摆手:“有喝的便是,哪里有那么多的讲究!” “那好,我这就让人去拿!”谢玄往外走了两步,又想起了什么,“阿姐,咱们喝茶的话,要不要请薛大人一同来?如果落下了他,会不会不太好?” 谢小满问道:“你那水云间可是好茶?” “是好茶!今年往建康城只运了百十斤,听说其中三十斤往宫里送去了,这还是我爹好这一口,来来回回的陶腾,才弄回来了七斤茶叶。喝到现在,也只剩下一斤多了。”谢玄害羞一笑,“我这次来,娘亲怕我沿途水土不服,这才从爹爹那里讨来了三两,包好了拿着。小满阿姐,咱们这茶绝对是好东西,虽然现在不如春茶那样好,却也是人间佳品。用来请薛大人的话,是不会丢人的。” “这样啊……”谢小满笑了一下,“那就更加不能请薛大人了。” “啊?”谢玄傻了。 “这么好的东西,若是让薛大人喝了,岂不是对牛弹琴么?”谢小满认真的解释道。 “既然如此,我就更要尝尝了。”薛子承却在这时候出现于门口,冲着谢玄拱了拱手,笑道,“小谢郎君,看来薛某人今天运气不错,竟然还能讨到一口好茶喝。” “啊!薛大人!”谢玄的小脸刷的一下子变得通红通红,却依旧整素回礼,行止间风度丝毫不乱,“我这就去准备!您请稍待!” 薛子承侧身避让,笑着看谢玄离开的背影,摇头叹息道:“世家风范,果然不同凡响。” 谢小满微微一笑,看向薛子承:“来要图纸的?” “是!劳烦了!”薛子承冲着她拱手。 这种事情,谢小满自然不会搪塞,走到案几旁将笔墨准备好,挑了一只极细的狼毫,思付将担架的构造画了出来。 薛子承在一旁瞧着,最初开不觉得怎样,到得后来,却不由得惊叹出声:“谢姑娘竟然还会土建之学?” “什么东西?”谢小满不解其意。 薛子承解释道:“这等图画,我曾见到那些负责建设楼阁之类的工匠画过,形式与普通花鸟工笔不同,要细致很多。不过谢姑娘这个手法,似乎比他们的技术还要高明的多,怎么看起来倒像是要从画中出来了似的,真是让人惊叹!”(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九章 晨前独对朝霞 谢小满闻言稍稍一愣,便知道了薛子承的意思。 她为了让那些士兵看明白自己的意思,便将担架的构造按照立体的方式、分成几个角度和横截面依次勾勒了reads();。 中国画自古就注重线条,不像西洋画喜欢研究光影的变化,所以对于三维立体的把握很少,即便是简单的立体画放到薛子承的面前,也要惊为天人了。 当然,这一点从绘画的角度上来说,本来也没有什么谁高谁低的分别,只不过是侧重点不同罢了,大家对于美学的理解不同,如此而已。 倒是如今这个世代,如果是学习国画的人穿越过来,恐怕会极为兴奋。不说别的,单论顾恺之、吴道子这样的大家,在这个年代就并不少见。 历来艺术正是如此,越是乱离昏暗的年代,反而人们在艺术上的造诣就会愈发辉煌。所为国家不幸诗家幸,大抵如此罢。 谢小满想着这些有的没有,随手将担架的构造画好了,解释道:“这原本就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其实很简单的。而且,我也只会画这些简单的东西,要是繁复起来就不行了。” 等着图画晾干,谢小满手里拿着笔,想要找个笔洗将墨色洗净,却发现周遭并没有笔洗的存在。 “船上准备的东西粗糙,先给我吧,我让他们去洗。”薛子承将笔接了过来,又见图纸晾的差不多了,于是一起拿了起来,出门找了一个士兵吩咐了几句,这才重新走回来。 这时候,谢玄也拿着茶叶回到房内。 “幼度。你若是早回来一步,就能瞧见你阿姐那通天的笔法。”薛子承道。 “啊?”谢玄不明所以。 薛子承将方才的那副图纸大概解释了一下,赞叹道:“你阿姐的确是个奇才,在修行上有如此造诣也就罢了,诗画上也非要与世人整个长短,这还让不让其他人活?你们陈郡谢氏果然不同凡响,一个个不论男女。都是几百年不世出的天纵英才。着实令人嫉妒。” 谢玄听着薛子承的夸赞,自然也为谢小满开心,只是话语里涉及到了自己。不免有些脸红,于是谦虚道:“薛大人真是谬赞了,我哪里有那样的才华?不过是大家看在爹爹和叔父的面子上夸赞几句罢了,当不得真的。” 薛子承又笑着客气几句。这时候看向谢小满,明显是等着她的谦虚。 谢小满又哪里会在这种互相拍马屁的事情上浪费言词。这时候见薛子承望过来,便点了点头道:“我也觉得自己挺厉害的,不用夸了。” 此言一出,薛子承与谢玄的表情都变得十分有趣。 谢小满耸了耸肩。也不去管他们,只接过谢玄手中的小茶包,小心翼翼的展开了。问道:“这茶要怎么喝?煮茶还是冲泡?” 茶叶这种东西,虽说很早开始就成为了中国人的饮料。但真正形成千年之后的那种冲泡的方法,还是清朝中后期才渐渐成型的。虽说唐朝时期,陆羽就已经写出了《茶经》,但直到康熙乾隆那个时候,帝王喝得还都是砖茶,与后世的东西到底是不能比的。 当然,有一点自然要比后世好很多,那就是,绝对没有农药! 如今的茶叶采摘下来之后,并没有炒茶杀青的步骤,基本上就是直接采、直接喝reads();。除非是需要运送或者保存的时候,才会将茶叶晾干后封存。 至于其中香气,其实早就在最初采摘的时候渐渐挥发掉了,即便拿来煮开的时候香气盈室,可实际上等到真正入口的时候,剩下的香气已经不多。 所以宋朝的时候,煮茶更像是在煮汤。除了茶叶本身之外,还会往茶水中放很多其他的东西,比如咸盐、花椒之类,倒也十分有趣。 在谢小满看来,宋朝茶叶的喝法,其实与西方人有异曲同工之妙。只不过西方添加的是糖与牛奶罢了。 当然,虽说喝茶的形式与方法上,古人与今人大不相同,但在中国这个地界上,很多东西也是素来没有改变的。其中之一,便是喝茶这件事情带出来的雅人深致。 虽然日本也有茶道,而且在形式上颇可观之。但日本茶道更注重形式与人心的沟通,突出静与雅,可追究到起本质“茶”的时候,便颇有些乏善可陈的。 日本喝得是抹茶,而不是茶叶本身,味道自然是不可相提并论的,在品种上也自然疏廖不少。 而对于谢小满来说,日本茶道最为缺失的一点,就是缺乏茶叶浮浮沉沉的观感。 她并不是什么视茶如命的人,对于茶叶的认知其实也不多。她就像是大多数的中国人那样,时不时的会冲泡上一壶,看着被子里的茶叶舒卷沉浮发一会儿呆,然后美滋滋的去品味茶水本身散发出来的香气。 对于喝茶喝了很多年的谢小满来说,她来到晋朝之后,喝过不少茶,却终究难以找回当年的味道。 说不馋是假的。 这一次,眼见着谢玄拿来了不同寻常的茶叶,谢小满自然有些心急,想要快些解决一下夙愿。 “咦?阿姐怎么知道?是不是之前也曾喝过这水云间?这茶叶的确与寻常不同,只能冲泡,不能煮沸,否则香气就会差上不少。”谢玄解释道。 谢小满闻言就是一喜,看那茶叶根根弯曲的样子,心想难不成这当真是后世的炒茶法子? “只可惜现在没有好水。石头城那边有一处泉眼,家父原来总是着人去那边取水,泡出来的茶水香气非凡。”谢玄道。 谢小满早已馋了,这时候哪里有讨论这些的心思。 这军船上毕竟粗糙,连茶盏都不足,翻箱倒柜的只找到了两只,另外一人只好用饭碗代替。 谢玄年纪最小,也最懂这水云间的习性,于是自告奋勇的为大家沏茶。 热水注入杯中的一刹那,碧色茶针沉浮翻滚,香气四溢。 谢小满深吸一口香气,有些满意于这味道的含蓄。 “别看这水云间冲泡的时候香气不如吓煞人香来的好,可真正入口的时候,才是真正的唇齿留香、回味无穷呢!”谢玄将三杯茶泡好,径自归位,笑着对二人解释。 谢小满看着这冲泡的模样,就知道这茶终究不是后世的美味,恐怕只能冲泡一两次,便失了香气了。否则,必然会有冲泡、滤处的动作,操作上也不会如此的简单。 但这含蓄的香气的确惹人心神,谢小满心心念念全在这杯茶上,只等着它何时会凉,方能入口reads();。 薛子承见她的模样,不禁失笑,对谢玄道:“你这位阿姐实在奇怪的紧了,眼前千金也未必能够动心,生死之境也不过一笑而过,怎么这么一杯茶,就惹得她如此失态了?” 谢小满懒得理会他,这时候见茶水温度刚好,便连忙端起轻嗅、喝了一口,闭目细品。 谢玄与薛子承也笑着品茶,二人只觉香气缓缓在口鼻间释放而出,又渐渐的充盈其中,即便是茶水已经被咽下,那香气却仿佛被牵引住了似的,在唇齿间萦绕不绝,颇有要就此绕梁三日的意思。 二人互视一眼,都觉得惊艳,刚要说些什么,却听谢小满开口吟道:“茶。 香叶,嫩芽。 慕诗客,爱僧家。 碾雕白玉,罗织红纱。 铫煎黄蕊色,碗转曲尘花。 夜后邀陪明月,晨前独对朝霞。 洗尽古今人不倦,将知醉后岂堪夸。” “好一句‘夜后邀陪明月,晨前独对朝霞’,谢姑娘,所为雅人深致,不过尔尔。”薛子承赞叹道,“早就听说谢姑娘诗文造诣不同凡响,如今闻之,果然名副其实。” 谢玄也面露喜色,看向谢小满的目光十分明亮。 谢小满只觉得手边这水云间,虽然怎么也不如后世的茶好喝,却多少能够聊以慰藉自己肚子里的馋虫了。 这时候听到二人对这首诗的夸赞,谢小满不禁摇了摇头,笑道:“不是我的写的,元稹写的。” “谁?可是汝阳袁氏中人?”谢玄问道。 “不是袁绍的袁,是……呃,元宵的元。”谢小满解释道。 谢玄和薛子承互视一眼,脸上表情有些复杂。 “元氏?是几等士族?似乎未曾听说过?”薛子承好奇道。 谢小满翻了个白眼:“叶赫那拉你听说过么?那也是一些很牛的人呢。” 薛子承眨了眨眼睛。 “罢了,罢了。”谢小满摊了摊手,“说着些做什么。” 三人便不再多纠结于此诗的作者是谁,只略微品评了几句诗词本身,又赞叹了一番茶叶的不同寻常,这时便有军士前来询问有关担架的事情。 “真是叨扰诸位了。谢、谢娘子,是这里有些弄不明白。”那士兵指着图纸,皱眉问道,“其他的倒也罢了,就是这个地方,是怎么让布匹缠上竹竿的呢?我们试了很多个方法,感觉都不够结实。” “是我的倏忽。”谢小满看着他所指的位置,点了点头,“这个地方需要针线来缝的。这样吧,我还是随你走一趟,以免还有其他的问题。这毕竟是关乎人命的事情。薛大人,失陪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章 她所做过的事 薛子承看着谢小满离开的背影,端起茶水来啜了一口,回味这那首宝塔诗,略微叹息道:“令姐的确是百年难得一见的人物,只可惜是女儿身,行事又有些妇人之仁了,否则的话……哎!罢了!罢了!说之无用。” 谢玄闻言,好奇心却被挑了出来。 他这一路西来,有关谢小满的事情的确是听了不少的,但其中真真假假到底如何,他也并不清楚。虽说听安石叔父的意思,是对谢小满有几分赞赏的,但其中味道的确颇有可考的地方,不好说到底如何。 谢安是聪明到了极致的人,谢小满对于他来说,一来,她毕竟是谢家子弟,又是他亲自从会稽城领回来的,若是不庇护一番,首先是良心上过不去,再者也容易被人看了笑话去。但是二来,谢安却也不好与谢小满太过亲近,否则谢小满所作的很多事情,就很有可能被有心人说成是谢安自己的主意,到时候很难不形成一股朝中的风波。 所为士族便是这样,表面上看起来风光无限,可实际上,牵一发而动全身,真正能够肆意而为的又有几人?就连谢玄这样的半大孩子,做事情都需要瞻前顾后、左右思量,连处理一个小仆都是如此,更何况是其他的大事?正所谓“长恨此身非我有”,所说的,大抵就是这等味道了。 世人只见到士族衣冠的风雅高妙,对于这等不可轻举妄动的滋味,又能够明白多少? 所以,谢家之所以安排谢玄来接谢小满回建康,也并不是什么随意的举动。而是思付了一下才如此安排的。 谢小满的身份不轻不重,虽说是谢家的旁支,却因为建康城中之前的一些事情,多少留下了一点名声。桓温也是聪明人,谢小满随军这件事情,他并未肆意声张,但征西军人多口杂。自然不是什么不透风的墙。早有已经有风声传回了京都去。 谢家的想法很简单,不管怎么说,女子随军毕竟不是什么好事。尤其是谢小满这样一个尚未嫁人的姑娘家,竟然是被桓温抱去的,这事情实在不大好听。退路是一定要想的,谢家甚至早已通过女眷这里打了招呼。对外去传,只说随军的是桓温所娶的谢家妾室。把谢小满刨出去不提。 这是对外的一方面,另一方面,自然就是谢玄这头的安排。若是让谢家有身份的人来接,不免就会将事情弄得太大。可若只是随意找一个下人来接。又似乎对谢小满和桓温都不够重视,思来想去,便找了谢玄这样一个半大不小的孩子reads();。除了身份上恰到好处之外,自然也有些让谢玄锻炼锻炼的意思。 谢玄自然没有不会介意什么。只是听着爹爹和叔父那话里话外的意思,总觉得对这个小满阿姐十分好奇。再加上沿途上听了不少有关她的传言,虽然大多是不大好的,但是,哪个少年不喜欢仗剑行千里的侠客,在谢玄看来,修行之士与侠客似乎没有太多的区别。 而这一日接触下来,谢玄只觉得对谢小满的好奇心非但没有减少,反而与日俱增。这样一个女孩子,又能修行,又会品茶作诗,又会做什么“担架”,又倍受桓温、薛子承重视的。这样的小满阿姐,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呢? 这时候,听着薛子承的话,谢玄只觉得心里痒痒的,不吐不快。 “薛大人,我有一句话想问。当然,若是哪里有冒犯的地方,或者涉及到了军机,薛大人自然不必回答我。”谢玄想了想,终究还是好奇的问了出来。 薛子承笑道:“幼度是想了解谢姑娘的事情吧?” “是!”谢玄微微脸红,“我这个人什么都不懂,这几日虽然听了不少东西,却也依旧是似懂非懂的。到现在我也不太明白,贴在我阿姐身上的符篆是做什么的?若是真的影响了什么,我阿姐为何不随手把它摘了?” “她摘不下来。”薛子承摇头一笑,“怎么说也是我和另一位修士苦思冥想才弄出来的东西,要是如此简单的就被解开,也太丢人了些。” 薛子承轻轻叹息,对谢玄道:“幼度你也莫要怪我们,桓大将军和我也是的确没有其他的办法了。谢姑娘她,实在是非凡人物,桓大将军有惜才之心,否则恐怕会直接取了她的性命,事情反而会变得简单一些。” 谢玄面色微白,有些难看。 薛子承只做不见,轻笑道:“这么说吧,幼度你觉得,如今这一场仗,到底应不应该打?或者说,我们晋朝,应不应该努力的打回洛阳去?” “洛阳是我故都,现在不过是偏安一隅,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谢玄道。 薛子承点了点头:“你这个想法,与我、与大将军都是一样的。但谢姑娘她的想法,却并非如此。” “为何?”谢玄不解。 “你阿姐她觉得,不应该仅仅为了还于旧都这件事,牺牲这么多人的性命。”薛子承解释道,“的确,赵国是一块难啃的骨头,如果想要打下来,必定要耗费不少的人力物力。” 谢玄皱眉思付了一下,道:“我能够明白阿姐的担忧,但是……的确如同薛大人之前所言,这样的缘由,的确是有些妇人之仁了。我们堂堂七尺男儿,难道还能为了苟且偷生,就要一直乐不思蜀的偏安东南么!” 谢玄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 薛子承瞧着他义正言辞的小模样,忍不住笑着赞道:“谢家儿郎,果然有男子气概!” 谢玄闻言红了脸,他也知道自己身量未齐,这时候说自己时“七尺男儿”,的确有些好笑。 但意思终究是这个意思,谢玄挠了挠耳朵,道:“原来说到底,就是因为这个。那我劝劝阿姐就好了,这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 薛子承笑着摇头:“要是能劝的好,桓大将军、郗大人加上我三个人,早就劝好了reads();。可是谢姑娘她……怎么说呢。她这性情倒是跟桓大将军差不多,一旦认定了什么事情,八匹马都拉不回来的。哦,是了,为了这件事情,她杀了赵国的骠骑将军、打伤了我和另一位盟军的修士,还想要刺杀桓大将军,甚至最终被我们困住了,也依旧不改其意。对了,她似乎还动了刺杀赵国国主的心思,幼度,你说你阿姐这样的人,你能劝服的了么?” 听着这一长串的“丰功伟绩”,谢玄早就傻了眼,一张嘴长得大大的,就仿佛塞进去了一个包子似的,十分可爱。 他怎么也想不到,那位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小满阿姐,竟然做了这么多令人咋舌的事情。他自己身为一个男人,连真正的战争都没有经历过,若不是这一次到前线来,他尚且不清楚前线是什么样子的。可是小满阿姐她,明明比自己大不了太多,却已经做了这么多出生入死的事情……难道,这就是修行者与普通人的区别么? 薛子承又道:“当然,要不是因为你阿姐,我们征西军本身也会吃亏不少的。她有一回出手救了百人的性命,还有一些人的旧病沉珂……虽然不是她亲手治疗的,但的确因为她而被治愈的。更不用说方才那个担架的事情,自然也会造福很多伤兵。你阿姐她,的确是非凡之人,只可惜,与我们的观念不同,否则的话……” 谢玄目瞪口呆,已经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只是下意识的双手冰凉,心灵完全被震撼了一下。他努力的构想着小满阿姐是如何在短时间内做出这么多事情的,可无论如何都设想不出。 “谢姑娘她,性情太过执拗。我虽然可以看管她一时,却不能看管她一世。等到了建康城,我恐怕她还会做出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来。幼度,桓大将军已经准备好了一封书信,麻烦你帮我转交给安石公。我人微言轻,但道理是这个道理,也麻烦你思索一下,如果能劝的话,便多少劝一劝罢!哎!”薛子承从怀中拿出那封信来,双手递给谢玄。 谢玄连忙双手接过来,恭谨的贴身放好了。 “我……我会尽力劝说的。”谢玄有些茫然的回答。 薛子承略微一笑,点了点头。 船早已起航,顺着江水顺流而下,风帆半开着,在风中时不时的晃动一下。 谢小满在甲板上忙碌,指挥着担架的制作。这时候,她的手中也拿了一根鱼骨做的骨针,给士兵们示范着如何缝制两边的布匹。 水波荡漾,但甲板上吹过的风却有些冷硬,很轻易的就打透了衣服,直直的吹进人的骨头里。 谢小满的衣服翩跹起来,时而猎猎作响,时而安静下来。 她的表情很认真。而在建康城里,表情同样认真的,还有一个名叫许哲峰的少年。 他从怀中的书本中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柳川,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 “听我一句劝,”柳川比许哲峰更加认真,“出去,再回来,试一试。耽误不了你太多的事情。” 柳川说。(未完待续) ps:刚发现章节数弄错了……如此愚蠢的我……~~(╯﹏╰)b 第一百五十一章 期望与失望 许哲峰看着柳川,那双眸子里并没有太多的感情。 他的身体已经很疲惫,他的脑力已经达到了一个极限,但他的双眼依旧是淡漠的,中间带着熊熊燃烧的渴望,就像他最开始走进阅天阁那样。 他已经在这里背符篆背了一天半的时间,十八个时辰,不眠不休。 因为他很急迫,很着急。 他曾经尝试着去休息,却发现根本不可能。 他的脑海中有太多的东西,他所渴望的事情太多太多。这一切就像是皮鞭一样,一刻不停的鞭打在他的后背上,让他出了前进之外,别无选择。 停下来,只会让他暴躁,只会让他烦闷不已,没有丝毫的作用。 然而,就是这个时候,有人奉劝他停下来,出去走一走。 许哲峰看着柳川,他知道这个人一直在阅天阁当中,这一天半下来,除了他自己之外,阅天阁就像是一个举了“生人勿近”牌子的密室一般,并没有任何人走进来。 许哲峰并不明白其中的原因,也不是很想知道。因为在他看来,这些都是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别人要如何做,的确与他无关。 但柳川看起来很诚恳。他的表情很诚恳。他的目光很诚恳。甚至连他的肢体语言都很诚恳。 所以,许哲峰仔细得想了想,觉得自己该吃饭了。 于是,他站起身来reads();。 身体微晃。 柳川想要伸手去扶他,却被许哲峰下意识的避开了。 柳川没有生气,反而轻笑起来,显得有些友善。 许哲峰从小打到遇到的友善之人并不多。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自从他遇到了郭璞之后,人世间的友善就如同雨后春笋一般,一窝蜂的向自己涌来,让他有了些措手不及的感觉。 于是,他看着柳川的双眼,眨了眨眼睛。 那双冷冰冰的眸子里。终于泛出几分活泛来。 柳川很喜欢这种吹面不寒杨柳风的淡淡暖意。于是轻笑起来:“你还年轻,何必这么拼命呢。这个阅天阁,有一些不好的传闻。看你这个样子,应该是没有听说过?” 许哲峰不解,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他忽然觉得自己想要表达的意思似乎不太明确。于是只好开口:“的确不知。” 这样说话,许哲峰才意识到自己的嗓子已经有多么的干哑。虽然只是简单的开口,一种撕裂般的干疼也开始在喉咙深处蔓延开来。 柳川很贴心,他的手轻轻动了动,就变出一只水囊。递给了许哲峰:“润润嗓子。” 柳川笑的温和。 许哲峰看着他这一手变化,双眸开始放光。 “只是简单的隔空取物而已,并不是什么高妙的手法。”柳川笑了笑。解释着。 许哲峰接过水囊,没有道谢。只是沉默的喝了一口。 他喝水的节奏很慢,与其说是喝,更应该用“抿”这个字来形容。他将甘甜的水含在嘴里,缓慢的等待着口腔的滋润,这才慢慢的、慢慢的,将这口水咽了下去。 他想起自己小时候,曾经因为偷东西被人抓住,被扔进地窖关了三天。那三天里,他滴水未进,被捞出来的时候,娘亲喂他水喝,就是这样叮嘱他的。 “娘知道你很渴,但是喝水要慢,一定要慢,否则身子会受不了的。” 他不知道娘亲是用了什么办法,才说通对方放了自己的。到得现在,许哲峰只能记住娘亲温和的话语,温暖的像是春天的阳光。 很久没有回去看娘亲了。许哲峰心想。 柳川看着他,似乎感受到了许哲峰的情感波动。他忽然觉得这个孩子很可怜,能够这样拼命修行的,当然都是背负着什么的人。可阅天阁这种地方,你所秉持的希望越多,得到的失望往往就越沉重。 柳川忽然觉得,这个地方,实在太过残忍了些。 “这个世界上神奇的事情很多,比如阅天阁就是其中之一。”柳川看着眼前少年,“这个世界上不公平的事情也很多,你是个倔强的孩子,我想,你应该能够我的意思。” 许哲峰又喝了一口水,这一回,他的速度比方才快了一些reads();。 柳川的话,他似懂非懂。 “不要期望太多。”柳川最后一句奉劝着。 许哲峰看着柳川的双眼,看到了里面的沉重和悲悯。 他有些好奇,更多的是不服气。于是他拿着水囊,往阅天阁的大门处走去。 柳川看着那孤瘦的背影,沉重的叹息。 这么多年了,不管见到多少次,柳川依旧觉得难受。 他不喜欢看到别人的失落,尤其是少年的失望,那种绝望的目光,总是让他觉得心寒,甚至,让他觉得有一种罪恶感萦绕心头。 曾经不止一次,有人抓着自己的领子质问,为什么他柳川可以,被人就不行? 柳川总是沉默着。 不是他不愿回答,而是他无法回答。 他也不知道这一切到底是因为什么,所以连他自己也很迷茫。 太多年了,他一次次看着别人满怀希望的迈入阅天阁,又一次次失落茫然的离开。 他也想要有一个同伴,哪怕只是一个也好,最起码这样一来,他还可以慰藉自己,知道自己,并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从很长很长时间以前开始,他就总是孤零零的,从一棵树,变成一个人,一直都是这样。 他希望过、盼望过、渴望过,但很多年过去了,他终于放弃了这种幻想。 柳川不再眼巴巴的看着进入阅天阁的修行者,不再期望他们能够留下来。他渐渐学会淡漠,学会无视,学会怜悯。 所以,在某些时候。他会见到诸如许哲峰这样执着到执拗的少年,于是,他会不忍心的走上前,提醒一句,奉劝一句。 什么都不用做。 走出阅天阁的大门就好。 哪怕只有一步,也足够他们明白其中的道理。 每一次都是这样,少年们疑惑的走出去了。然后僵直在那里。 有的少年会嚎啕大哭。有的人会哭天抢地,有的会愤怒的妄图破坏阅天阁,有的会茫然无措呆滞的离开。 柳川看着许哲峰的背影。心想,他应该最后那种表现才对。 那样淡漠而执拗的孩子,应该会沉默的面对自己的失望。 只是……不管多少次,自己终究会心疼。会怜悯。 柳川苦笑一下,觉得自己的鼻子有些发酸。 真是的。年纪越大越容易流泪呢。 柳川这样想着。 阅天阁的大门被推开,柳川看着许哲峰迈出一步的身影,心脏跟着紧紧一缩reads();。 许哲峰走出去,感受着冬日的冷风。忽然觉得自己饿了。 柳川几乎不忍再看。 许哲峰低下头,想了想,准备先回家吃饭。 于是他摸了摸自己腰间从宗院的腰牌。快步离开,没有说话。 柳川看着少年离开的背影。心里就像是被人打了一拳那样难受。 他无法想象少年的心情,那种绝望的情绪,他从未体会过,但柳川想,将那些撕心裂肺的哀嚎全都沉默的压抑在身体里,自然不会是什么舒服的事情。 柳川站在原地,发呆了半晌,之后才轻轻的收拾了许哲峰留下的书帛,安静的离开。 又是一个心碎的少年。 柳川这样想着,抬头看着那悬空的月牙,深深地叹息。 以后,这阅天阁,又要自己一个人了。 柳川缓缓的往家中走去,步履稍显沉重。 但生活总是要继续的,类似的事情,他已经经历了很多次,不管怎么说,也多少有了些抵抗的能力。 回到家中,柳川跟院子里的小柳树说了一会儿话,便继续着简单的生活。 喝了一些水,收拾着准备入睡,柳川才想起来,自己的水囊被那少年拿走了,看来少不得明天还得去街上买一个。 想起那少年,柳川又惋惜的叹了几声,便睡下了。 早起,柳川先行转到集市去买了水囊,看着这久违的热闹发了一会儿呆,直到见到有人在当街售卖砍好的柴火,看得他直皱眉头,这才逃也似的离开,来到了从宗院。 今天看院门的门房似乎没睡好觉,并没有与他闲聊的心思。于是柳川只是与门房点了点头,便走了进去。 七拐八折的来到阅天阁门前,柳川想着昨天的少年,心情有些压抑。 深吸一口气,推开门,柳川察觉到了什么,有些讶异的偏头,果然又看到了那个少年。 “谢谢你的水。”许哲峰见柳川走进来,起身冲着他笑了笑,将水囊重新还给他。 “我今天带了肉包子,很香,你要不要尝一尝?”许哲峰指了指自己所坐位置上的食盒,“我也不知道这里让不让带吃的进来,如果不允许的话,我现在就拿出去。” 柳川不可思议的看着他,万分不解:“你……” “昨天先生让我先出去瞧一瞧,真是十分有效的建议。”许哲峰挠了挠头,笑道,“我这个人从小也没读过书,字都不认识几个的,也不会学习。除了肯出力之外,脑子也笨,方法上就更加不灵活了。先生说的对,要是一直这样看书的话,根本就记不住太多东西的,不眠不休也没有任何的作用。果然,我昨天晚上好好休息了一下,又吃吃喝喝的补充了一阵子,这次再回来看书,就觉得学起来快多了!真是太感谢先生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二章 你为什么没有忘 每到了冬日,便是昼短苦夜长的时节。 东西两市开市的时候,天光只是蒙蒙亮着,萧瑟的冬风让街上每个人都行色匆匆。 沿街叫卖的小贩会裹起最厚实的棉衣,那棉衣或许是破败的,上头几个小孩拳头大的窟窿,呼啦啦的往里灌着风。 相对来说,有铺面的店家要幸福很多,他们早起揭开铺面的门板,与相熟的小贩打着招呼,一同念叨起今年冬日的冷冽。 也大概就是这几日了,连雪都落了,生意也快歇着了。 走街串巷的小贩这样说着reads();。 回家歇着,倒也是享福气。我们这店面,怕是要开到年根底下才算到头。 双手在袖子里抄着,店铺的伙计赞叹着。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肯来街上买东西的人也少了,这要是冻出毛病来,抓药又是一份钱,这样盘算着,还不如回家享个清闲。 黑夜还没有散尽,甚至在一些背光的地方依旧浓稠如墨,让人感受不到分毫的暖意。 要是冷了,就进屋喝口水,其他的不说,这点热水还是能供得起你的。 店铺里的伙计笑着说。 沿街的商铺里,一盏盏的明灯相继亮了起来。 当然,也有一些奉行节约的店家,每天早上就摸黑着度过,一直等到太阳升起,才渐渐地享受起光明来…… 除非能够坐地日行八万里,否则对于地球上的人类们来说,天光日夜这种事情,是永远都不可能改变的。 就连修行者也无法改变这个早已沉淀了万亿年的格局。 阅天阁沐浴在冬日朝阳中的模样十分美好,原本就层层楼阁的高耸。这时候被照出更加细长的影子,远远地延伸开去。 那影子的尖端,已经超出了从宗院的范围,来到一个普通百姓家的院子里。这院子里,刚刚会走路的孩子正在天井里玩耍,这时候好奇的看着这细长细长的影子,不明所以。两个小脚丫好奇的挪到了上头。用力的踩住,咯咯的笑起来。 他是趁着母亲一不留神从屋子里跑出来的,这时候自然被大人发现。唬了一跳,连忙抱回了屋子里,少不了训斥几句。这大冷的日子,若是着了凉可怎生是好。所训斥的。大抵是这样的话语罢。 阅天阁的建筑本身,在朝霞中泛起淡淡的金光。细细密密的将整个建筑的一半笼罩起来,就像是披了一层外衣似的,引人注目。 这的确是建康城中最高的建筑之一,比宫墙还要高上不少。实际上按照规矩来说早已僭越了。但阅天阁建成快百年,不论是修行者还是朝中那些顽固的老臣,都似乎忘记了这样一个违例的存在。从来没有人会因为它的高度,而给阅天阁、给从宗院盖上一个“窥视大内”的帽子。 不得不说。这算是一件足够神奇的事情。 当然,阅天阁中所存在的神奇事情,自然不止这一件。 朝晖缓慢的从窗子外洒落进来。冬日的窗户关的很严,于是连阳光的渗入都逐渐变得缓慢,仿佛在墙面上缓慢攀爬的牵牛花一般,似乎直到明年,都很难将光辉铺满整个阅天阁。 这是个足够宁静的地方,斜斜的光线将空气中细小的尘埃都映照出来,虽然并不耀眼,却漂亮的让人叹息,让人心静。 柳川就在这样的世界里度过了足够长的时间,以至于他的心素来很安静,他的性格也渐渐变得宠辱不惊。 当然,这自然也要得益于他本身就是一棵柳树。弱柳扶风处,又哪里来得太多的恢弘雷霆之色。 就是这样安静温和的柳川,在这样的阅天阁中安静了很多年,于是变得愈发安静起来reads();。 他的心绪已经很少波动,除了看到那些少年失落彷徨的目光时心里泛起的悲伤与同情之外,他的情绪里,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体会过其他的东西。 物化而修行,柳川对于情绪的体验原本就不如人类,更何况是这么多年的安静。 不过正是这个时候,这个朝晖浅淡、晨昏分界的时候,柳川的心脏几乎猛烈的跳动了一下,让他尝到了一种久违的感觉。 柳川仔细的回忆了一下,这种感觉似乎叫做激动,又似乎叫做兴奋。 柳川开始意识到自己的颤抖。这是一种下意识的颤抖,并不是被风吹拂,也不是被鸟儿晃动,而是身为人类才会感受到的心情。 他发现自己的手脚开始发凉,心跳的几乎要从胸腔里蹦出来,难以平息。 他已经太多年没有体会过这种感觉。柳川仔细去回忆,最近的一次,还是在他遇到老头子的时候。 于是,他有些慌了。 少年却没有同样的感觉,他只是在做着简单的事情,说着一些与人为善的话。 说句实话,这种与人为善的动作,对于少年来说稍显陌生,但他觉得自己应该这样做,于是逼迫着自己,有些僵硬的说着这些有的没的。 但他渐渐也发现了柳川的异样,许哲峰不解,他以为是自己那句话说错了,所以停了下来。 “我、我叫许哲峰,敢问……先生高姓?”许哲峰思来想去,忽然发现自己与对方说了这么多的话,竟然还没有报出自己的名字,这一定是一件十分失礼的事情,也怨不得对方会生气了。 许哲峰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连忙冲着柳川一揖到地。 柳川的面色变幻的有些复杂,他几乎不能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幕,于是时而笑一下,时而不解的紧皱眉头,时而又陷入深思与震撼,表情变幻的格外频繁,所以看起来极为滑稽。 许哲峰以为是自己哪里做错的,皱了皱眉头。 从阴沟小巷里走出的少年,除了与人好勇斗狠之外,知道的东西其实不多,知晓的礼数就显得更加稀少。 许哲峰就是这样的少年,他怀抱着一颗知错能改的心,如今却又完全不清楚自己是哪里做错了,才会引起对方这样的反应。 许哲峰很费解,而费解到了极致,就变成了恼火。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于是冷笑了一声,不再去理会柳川,重新蹲坐下去,看起书来。 他看的是符篆的书。 从最开始到现在,他所看的,都是符篆的书。 许哲峰或许是最底层走出来的少年,但他依旧是个聪明的少年。他的想法很直接,既然自己在符篆上很有天赋,那就从符篆这条路上下手就好。 时间紧迫,很多东西他已经来不及尝试reads();。 就如同谢小满被死亡的阴影笼罩一般,许哲峰身上压抑着他的,就是有关郭璞的事情。底层世界的规律其实很简单,有仇报仇,有恩报恩,如此而已。 许哲峰想要把这条命还给郭璞,这样简单直接粗暴的法子,却又一直无法付出实践。 所以许哲峰很着急。 真的很着急。 一天一夜加上今天早上,他已经背下来了三十多张符篆的完整画法。 因为阅天阁一楼的限制,这些符篆或许看起来并不如何强大,大多的威力只是类似于初火符这样的初级符篆,但数量,已经说明了很多问题。 就如同谢小满直到现在,也紧紧掌握了十几张符篆的画法,在这个方面,许哲峰仅仅通过一天一夜的努力,就已经超越了她。 这已经是一个足够强大的实力。会的符篆越多,应对敌人的方法也会变得更加巧妙,不再像谢小满那般横冲直撞的单一。 但许哲峰并不满足,他明白一个道理,符篆就像是武功招式,修行的深厚程度、灵气的积攒程度,才是决定他一次能够释放多少武功招式的决定性因素。 虽然符篆与其他对战方式不同,可以依靠平时的积累,来画出成型的符篆保存。但是,从底层小混混做起的许哲峰明白,很多时候,真正决定生死的,并不是一个人的准备是否充分,而在于临场的发挥。 准备的符篆再多,释放不出来的话,那再多的符篆也都是一张张白纸,作用跟出恭用的草纸没有什么区别。 只有随机应变四个字,才是真正的王道。 许哲峰的安排很清晰,他准备先将阅天阁一楼的符篆全部学会,然后再专攻灵气的修行。 后者或许会很难,但也是他必须要经历的。否则不说别的,单单是灵气修为的限制,他就已经与阅天阁其他的楼层失之交臂了。 对于许哲峰来说,只有修行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其他的东西,都是可有可无的。 就如同眼前的这个人,也不知道到底哪根筋搭的不对,非要这样神神叨叨的站在自己身前观察自己,真是莫名其妙。 自己已经努力的示好了,但你竟然依旧如此。那就不要怪你爷爷我懒得理会你了! 许哲峰这样想着,心中愈发冷漠,重新集中注意力到了符篆上头。 “你为什么没有忘?” 终于终于,这个表情变换了上百次的人,开了口。 许哲峰没有理会他。 “告诉我,你为什么没有忘!” 柳川上前一步,直接抓住了许哲峰的领子,将他从蹲坐的姿势狠狠的拉了起来,与他平视着,四目相对。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许哲峰有些恼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三章 我的道 “阿姐,我听说了一些事情reads();。” “什么事?” “有关于你的一些想法。”谢玄挠了挠头,面色微红,“我其实不是特别懂,但是也有一些自己的看法,想要与阿姐你清谈一番。” 谢小满眨了眨眼睛,抬头看他。 “可是我不会清谈。”她说,声音和气。 “呃,反正就是随意说一说嘛,倒也没有清谈那样的正事。”谢玄道。 谢小满看着少年的小模样,轻笑起来:“好啊,那你说一说,我听听。” 谢玄闻言一喜,清了一下嗓子,正襟危坐道:“夫孙子有言:百战百胜,非善之善者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此盖而论之,自然少不得说当今的战局。桓大将军举上兵而伐赵,是千民万民之心;征万夫而西进,是达官显贵之志。我晋国上下,顾盼而往,自是善事。然则夫战者,不战而屈人之兵者,千年已降寥寥。是故不战者善,善战者次之……” “慢着慢着……”谢小满连忙挥了挥手,打断了谢玄的长篇大论。 谢玄尴尬的停下来,万分不解的看着谢小满,双眼微红的几乎要哭出来。 在清谈的时候被人打断,尤其是如此突兀的打断,是很礼貌的事情。一般来说,除非是对方对自己的言论万分反对,觉得“话不投机半句多”准备愤然离席,甚至是准备割席断交,否则不会轻易开口打断的。 谢玄吓了一大跳,以为自己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竟然引得小满阿姐如此愤怒了。绕自他再怎么少年老成。可终究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孩子,一时着急,竟红了眼眶。 谢小满一时间并没有注意到谢玄的表情,只是捂着自己的额头道:“你姐姐我读书少,你说的这些东西,我听着骈七骈八的虽然好听,可是真的无法完全听懂啊。咱们能不能简单点说话?说白话?” 谢玄闻言。目瞪口呆。 “咦?你的眼睛怎么红了?”谢小满这才发现了什么。略微担忧的凑上前。 “啊!没事没事!只是刚才揉的重了些,惹得阿姐担心了,真是不该。”谢玄连忙侧过身去。揉了揉眼睛,调整心情,重新转过身来,笑道。“阿姐总是拿我取笑,如果阿姐这样的人物还没有读过多少书的话。我们这些人岂不是文盲了?” 谢小满仔细的观察了谢玄一下,膝行上前,抓住了他的手,认真道:“幼度。我不说谎,很多士族家的规矩我都是不懂的,如果我做错了什么事情。你直接告诉我就好。你相信我,我并不是有意为之。” 从小打到。除了父母与谢道韫姐姐之外,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用这样的神态跟谢玄说话。 谢玄是谢家的芝兰玉树,是谢家的嫡系传承,是谢家早已认定的传承之人。以小小的年纪背负这样多的东西,谢玄周遭的一切都开始随着这种身份变化着。 族学里,没有人敢与自己走的亲近,尤其是在谢道韫姐姐嫁人之后,整个谢家对他来说就显得愈发孤单。 作为族中未来的传承人,他需要永远保持一种风雅淡泊的样子,就如同叔父谢安石那般reads();。 作为族学里最出色的学生,族里的其他子弟们都纷纷对他敬而远之。 作为谢家的嫡出嫡传,他的身份足以用“高高在上”四个字来形容,很多同辈份的兄弟们,连与他说句话都少不得心惊胆战。 谢玄明白这一切的原因,但他也无法改变什么。 十四年来,他慢慢习惯于这个身份,也慢慢的学习着这种孤单的感觉。 父亲是受传统的儒家思想熏陶的人,走得是严父的路子,平素除了晨昏定省之外,很少能够看到他。即便见到了,也多是问一些“最近读了什么书”“莫要贪玩”之类的事情,父子间的话题少的可怜。 母亲倒是真正疼爱自己的人,但三年前,母亲的身子就一直不好,一天里半天时间都是在床榻上度过的,每次与自己说不了几句话便疲惫难耐。即便母亲有疼惜自己的心思,也已经很少能够表现出来。 原本还有阿姐的,不过如今,阿姐已经嫁人,整个谢府里,乌衣巷中这样大的地方、这么多的人,却仿佛与谢玄身处在两个世界当中,其中的一切热闹,都是与他无关的。 谢玄的性格原本就内敛,这些年也就愈发沉默下来。 小小的年纪,他却已经担负了太多的东西。 很少有人敢触碰他。父亲不会碰,母亲是缠绵病榻没有体力去与他玩耍,道韫阿姐更是离开了谢府。下人们对他敬若神明,堂兄弟们对他敬而远之,肢体的触碰,他已经很少有过的。 可是这一次,谢玄却突然感受到了谢小满手掌的温暖。 呃……说温暖可能不怎么恰当,谢小满的手并不暖和,反而带着淡淡的凉意,但依旧给人一种清爽的感觉。 谢玄微微愣了愣,有些不解的眨了眨眼睛,想了想,这么一个错愕的瞬间,谢小满已经将双手收了回去。 “乖啦!有什么就直接跟我说什么就是。”谢小满又揉了揉他的脑袋,将和顺静雅的头发弄得微乱,“我不是开玩笑,我觉得这是最好的办法。毕竟,我以后可能会出席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唱和,若是不懂规矩,让别人贻笑大方了……我自己倒是无所谓,可要是败坏了谢家的名声,安石公岂不是要抄着木屐揍我?” 晋人多穿木屐,谢玄的脚上如今也穿着一双。 听着谢小满的话,谢玄下意识的在头脑中勾勒了一下,安石叔父手握木屐像泼妇一般追打旁人的景象,不禁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连忙晃了晃脑袋。 用审视的目光看了谢小满半晌,谢玄迟疑着将方才的事情说了出来,当然是用十分委婉的方法。 “原来如此,”谢小满闻言十分认真,眉头微蹙着,冲着谢玄深深一礼,道歉道,“这事情的确是我的不对!幼度,我给你道歉了!” “啊!不必不必!”谢玄哪里敢干受这一礼,吓得他连忙起身避让,双手连连摆动着。 “我是认真的,好在这事情是发生在你我二人之间,若是还有其他人的话,定然要批评我无礼了。”谢小满诚恳道。 “以阿姐你的才华……”谢玄挠了挠头,嘻嘻笑道,“其实即便是真的在清谈时做出了这种事情,也不会被人当做是无礼,至多是觉得阿姐你是狂生罢了reads();。而且,咱们谢家风度翩翩的人物实在不少,阮步兵那等狂生却少的可怜,若是真的出一个,倒也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情。” 阮步兵就是阮籍,竹林七贤之一,他留在世间最为出名的轶事,就是“穷途之哭”这个典故。相传阮籍经常自己驾车沿路奔跑,每次到达路的尽头,他就会停下车来,哭天抢地一番。哭罢,再驾车而回。他到底因何而哭,大概就个人有个人的看法了。 当然,阮步兵还有其他不少的逸闻趣事,比方说有关好色的,有关嗜酒的,总之,的确是个狂生不假。 听谢玄竟然将阮步兵与自己相提并论,谢小满不禁摇头笑道:“莫要如此夸赞我,我这个人有几斤几两,自己还是清楚的。你方才说得那一大长串,我大概听明白了七八分。总而言之,就是薛子承让你来劝服我的罢?” 谢玄嘿嘿一笑,闹了个大红脸:“阿姐果然心如比干。” 谢小满闻言翻了个白眼:“心较比干多一窍?你姐姐我还病如西子胜三分呢!别跟我弄这些有的没有的?” 谢玄沉吟了一下,思付着谢小满的话,不禁拊掌赞叹道:“阿姐果然是出口成章!真是令人激赏!” “你还真爱夸人。”谢小满微微叹息,忍不住伸手又再他的小脑袋上揉了揉,叹道,“我知道你们的意思,也明白你们的逻辑。这么说吧,我觉得你们说的是对的。” “这么说起来,阿姐你是同意了?不会再做那些出生入死的事情了对不对?”谢玄高兴的几乎要蹦起来。 谢小满轻轻一笑:“我知道你们说的是对的,但是,我不同意。” “啊?”谢玄有些懵了。 “这个世界是多元的。”谢小满站起身来,看着船舱之外,隐隐约约在夹板上来回行走的人影,“我相信,这个世界上,不会仅仅只有一种正确的道理。” “我不知道我所相信的、我所坚持的,到底是不是正确的。” “但是,在我看来,这是一个足够我奋斗终生的目标。” “这样就已经足够了。” “我其实是一个很自私的人。之所以会走上这样一条道路,原因其实仅仅在于我自己。” “我不喜欢看到那么多的人在我面前死去。不喜欢,不舒服,所以,我想要管一管。” “是的。其实就是这样。” “所以,即便到得最后,我发现我所坚持的道路,只是一个错误到离谱的一堵南墙,我依旧会觉得很满足。” “因为这是我的道。我自己的道。” “与他人无关。” “这,就足够了。” “你说呢?” 谢小满回过头来,轻轻一笑。(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四章 算命 “阿姐,难道真的像薛大人说的那样,你想要去杀了赵国国君么?”谢玄看向谢小满的眼神里充满着忧虑,但在眸光里的最深处,却又偏偏带着一丝兴奋的光。 这一点点光芒并不深邃,却被谢小满捕捉到了。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那等侠客的潇洒,又哪里是少年人可以抗拒得了的?千古文人侠客梦,所有男子心中怕是都或多或少的带着这等梦想,只不过有的人实现了,有的人寄梦于笔,有的人只能安枕黄粱罢了。 而谢兴这等出身,几乎已经决定了他将来要走的道路,与侠客二字毫无关系,只是心中终究有几缕魂牵梦绕于其间,自己不能如此,看着别人过瘾也是好的。 但另一方面,对方毕竟同时谢家的子弟,如果真的出了事情,他首先会伤怀不说,对谢家本身怕是也会有所牵连…… 谢玄在这边忧愁忧思,可谢小满听着他的话,却忍不住笑出了声,摇头叹息道:“我也是服了,当时只不过随意问了一句,玩笑似的,咱么桓温和薛子承就偏偏当了真?三番两次的劝诫于我,这回连你也拽上了。我这个人,虽然不聪明,但也不是傻子。赵国国君这种身份的人物,哪里是那么容易刺杀的?当然不可能轻易为之。我虽然有修为在身,却也是有自知之明的,没有平白无故送死的打算。” 谢小满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却在想:直接刺杀赵国国君的确风险太大,成功率几乎接地了,还是需要一点一点来。以前玩《刺客信条》的时候,不也得是学会的刺杀技能多了之后。才去面对最终*oss的么…… 她心里这些小九九谢玄自然不清楚,但是听着明面上的话,少年还是高兴起来:“是了!是了!我也觉得阿姐不是那样冲动的人!如果真的在国土之外出了事情,以阿姐你的身份,难免会有很多事情牵扯到谢家头上,到时候很多事情也会很棘手的。” 谢小满闻言错愕了一下,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她虽然顶着一个谢家的姓氏。但实际上,她对于谢家从未有过真正的归属感。刨去谢安对自己的恩情不论,单纯血统上的牵绊。谢小满可以说是完全置之不顾的reads();。 这倒也不是说她无情,只是她被关在会稽十几年,虽然因为那时候智力的原因,导致记忆有些碎片。混乱不明,但对于谢家的感觉却是铭刻在脑子里的。 她对会稽谢家是有恨无爱的。虽然这份恨意不会随之迁怒到建康城的谢氏人身上,但陈郡谢氏的大部分人对于她来所,更像是一个又一个的路人甲,与自己无甚牵连。 很多时候。谢小满仍旧将自己当做是这个年代中的过客。撑在一个不知何时就会幻灭的身体当中,做一点她本能上想要做的事情。 在性情上,谢小满也不是那种喜欢融入大家族的人。且不说陈郡谢氏这种地方。完全可以用“侯门深深深几许”这几个字来形容,即便只是普普通通的人家。谢小满也没有直接凑上去的心思。 相比热闹,她更加喜欢孤独。孤独并不是寂寞,只是离得远一些,看东西就清楚一些,牵扯到自己身上的牵绊就少一些,如此而已。 她可以跟郭璞学道,可以与香兰为友,可以教授给许哲峰一些东西,可以偶尔与楚清风聊天喝茶,但是,这也就差不多了。 所以,当谢玄下意识的说出她身上所带着的谢家烙印时,谢小满不由自主的在想,需要自己做些什么,才能将这烙印驱除出去。 她是个过客,是个游子,不是落到一个地方就可以生根发芽的花。 伸出手,揉了揉谢玄的脑袋,看着他几乎完全被自己弄乱的发型,谢小满忍不住笑了笑:“幼度,你以后注定是名留青史的人,不必担心。” “啊?”谢玄被吓了一跳,不明白怎么话题怎么就一下子引到了自己身上,而且将高度拔到了这样的高度。 “别忘了我是修行之人,而且跟随郭璞郭仙师学了不少东西,”谢小满笑道,“所以啊,我会摸骨、看相,一看你就知道,你是人中龙凤,十分不凡,比起安石叔父来都不遑多让的。” 谢玄目瞪口呆,整个人都有些傻了。 谢安如今的名望,不论是在朝中还是在野间,都高的不得了。正所谓“安石不出奈苍生何”,这样百姓们口口相传的言论,又哪里是一般人物能够比得上的?可是小满阿姐竟然说,自己与安石叔父可以相提并论?这是不是太过玩笑了些? 谢玄傻乎乎的看着谢小满,怎么也找不出对方脸上有玩笑的表情,于是一个人更加惊慌起来。 “不骗人,你本来就是谢家的芝兰玉树。”谢小满看他这小模样十分有趣,接着笑道,“不过幼度,你要知道,历史从来都不是单方向的。时势可以造英雄,英雄照样可以影响时势,你若是真的想成大事,现在就更要努力。如果因为我这一句话,你就此便碌碌无为、易安天命的话,原本属于你的命运,也是会溜走的。明白了么?” 谢玄闻言,面色渐渐变得凝重。他仔细的想了想,冲着谢小满重重的点了点头,认真道:“我明白了!阿姐,你放心,我一定会更加努力的。我要以安石叔父为楷模,做他那样的人。” 谢小满仔细观察着谢玄的表情,发现他脸上方才隐隐发散出的惊慌已经完全不再,这时候,脸上却并没有什么骄傲不凡的情绪,更没有怡然自得的模样,反倒是一味的平静与认真,从骨子里透出一丝丝的执着来。 谢小满见状不由得暗自赞叹,到底是不凡之人,不骄不躁,正是如此罢reads();。只是谢玄小小年纪就已经能够达到这等境界,恐怕连很多成年人都有所不及的,更不用说自己了。 满意的点了点头,谢小满笑道:“安石叔父是宰相之才,文章、笔墨冠绝天下,雅人深志天下无双,但有些时候,制敌不能只靠文辞,还需要依靠武力。幼度,我看你一直对军中的东西很感兴趣,学一学也不为过。” 谢玄闻言有些疑惑的看向谢小满:“可是阿姐,你不是最讨厌打仗的么?怎么如今又让我学御敌之术?” “不是让你学御敌之术,而是让你学带兵之法。”谢小满道,“我不知道我能做多少,能改变多少。历史长河滚滚而来,我是螳臂当车,没准儿连个泡沫都变不成就没影儿了。那样的话,还是要依靠你们。” 谢玄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谢小满轻轻一笑,心想要是自己把历史学的好一点就好了。虽然自己也知道淝水之战,是中国古代军事史上以少胜多的战役,但其他的细节就完全不知道了。 但不管怎么说,一场战争足以说明谢玄所拥有的才华,历史就算是再怎么变化,一个人的才华是不可能改变的,这样就足够了。 “早点歇着吧。”谢小满笑了笑,“从建康城的一个来回,你也应该很疲惫了。” “好,阿姐也早些歇息,等开饭的时候,我来请阿姐就是。”谢玄站起身来,冲着谢小满深深一礼,钩边的袍袖肥肥大大的,让他看起来有些像是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子,煞是可爱。 踩着木屐哒哒哒的走到门边,谢玄终究是好奇的不行,手搭在房门的门板上,回过头来,笑嘻嘻的问道:“阿姐,你不会是要跑吧?” “什么要跑?”谢小满一怔。 谢玄挠头笑道:“薛大人说阿姐你性情执拗无比,认准的事情恐怕不会轻易罢休。如今征西军还没有撤回来,如果按照阿姐你的意思,自然还会想方设法的去阻止的……” 谢玄说到一半,就发现谢小满面色有趣,似乎是在笑自己,便连忙吐了吐舌头,止了话头,嘿笑两声。 谢小满笑着摇了摇头,道:“他们这场仗,我能够做的都已经做完了,如果他们非要硬打硬抗,我也没有什么办法了。再说……”她指了指自己衣衫上的符篆,“如今我这个模样,就像是孙悟空被施了紧箍咒一般,自顾尚且不暇,还能做什么呢?” “孙悟空是何方神圣?那紧箍咒又是什么?也是修行者的什么神奇手段么?”谢玄好奇的问道。 “孙悟空是个猴子。至于紧箍咒……日后再给你细讲罢!”谢小满笑着挥了挥手,只当是逐客。 谢玄便不再多言,他自己也的确是累了。这几日从建康城折腾到征西军的前线,一番交涉之后,又马不停蹄的赶回来。饶是他年少正盛时节,这几日的舟车劳顿下来,怎么也需要好好的睡上一觉才能休息的好。 只是孔老夫子有言,白日而寝是朽木不可雕、烂泥扶不上墙的举动,想要安枕也只能等到入夜十分。那如今这个时候…… 谢玄见四下无人,便舒舒服服的伸了个懒腰,思来想去,还是去甲板上转一转,看看这军船与寻常船只有什么不同罢!(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五章 妖怪 “阅天阁是有诅咒的,难道你从来都没有听说过?” “抱歉,其实我刚刚加入从宗院,对于院内的很多事情都不甚清楚。至于阅天阁,我只知道这里是藏书的地方,诅咒什么的,从未听过。” 阅天阁一楼的西北角,是一个有着四扇窗户,屏风格挡的小憩之地。 屏风之后有茶具与香炉,有竹榻与软绵绵的垫子,虽然地方不大,却也是一处雅致的地方。 四扇屏风各画着梅兰竹菊,笔墨浅淡清隽,颇有些可以赏玩的地方。 但这些东西,许哲峰是不懂的。 他只觉得手中的茶水味道很不错,很好喝,比自己从小到大喝过的茶水都好喝些。 “这屏风也是名家手笔,当年的高渺山人在从宗院落脚,感慨于这里的风水宝地,才画下这么四幅工笔来reads();。”柳川手持茶盏,赏玩着身旁的屏风。 “哦。”许哲峰仔细的看了看,也没瞧出这屏风上的画有什么高妙之处,于是只从自己的包裹里翻出一个包子来,啊呜一口塞进嘴里嚼啊嚼,然后再饮一口茶。 柳川见状讶异的不行,一脸的吃惊模样。 许哲峰视若无睹,一心扑在包子上。 “你这吃法……”柳川一时哭笑不得,“倒也是豪爽。” 许哲峰三口就将一个包子吃的干干净净,灌下去两盏茶水,才舒舒服服的吐出口气来,用袖子一擦嘴,清淡道:“风雅之类的事情,我是不懂的。先生恐怕要对牛弹琴了。” 柳川哑然失笑,这时候又不免瞥见了许哲峰脖子上尚未完全消下去的勒痕,有些自责的叹息了一声。 “我也是这几年,才渐渐懂得这些东西的。”柳川微微一笑,看着西面的窗子,“若是到了初春时节,这边有几株寒梅盛开。倒也颇有一番意趣可言。” 许哲峰闻言。纳罕的看了柳川一眼。 “我知道你的想法,”柳川微笑道,“你觉得我既然在这阅天阁里。就应该努力的修行,不应该做这些赏花之类无用的东西,是不是?” 许哲峰没有说话。 柳川便继续道:“其实在这里呆的时间长了,看的书多了。也就不会再执着于书中的东西,对于上层楼阁中还有什么样的书卷典籍。也就没有那般好奇与向往了。” 许哲峰无法理解,便依旧不说话。 “你我是幸运的。”柳川看着这个少年,“你知道这阅天阁为何人这样少么?” “想过,”许哲峰道。“我猜,是他们都会了吧。” “什么都会了?”柳川微微一怔。 “其他人。他们大概是早就把阅天阁里,与自己修行能力相匹配的书籍都看完了。所以不需要再进来了吧。” 柳川哑然,面上的表情颇有些哭笑不得的意思:“你真是这样认为的?” 许哲峰点了点头。不解的看他。 柳川指着自己的鼻子:“那我呢?既然如此,为何我还在这阅天阁里?” “当然是因为你跟我一样,还没有把书看完。” “看完……你这一天一夜,看了多少书?你觉得,单单是这阅天阁一楼的典籍,你要耗费多长的时间才能全部记下来?学明白?” “一天一夜,我看了三卷。”许哲峰微微蹙眉,环顾了一下整个阅天阁一楼的藏书状况,“我估么着,全部看完的话,大概需要两三年吧。” “一天一夜,三卷书,全都看完了,记住了?”柳川这一句是疑问句。 “全都看完了,记住了reads();。”许哲峰这一句是陈述句。 柳川无语,意兴萧然。 “我知道我挺厉害的。”更令柳川无语的是,许哲峰竟然又补充了这么一句。 柳川盯着许哲峰看了半晌,许哲峰面部改色的让他看。 半晌之后,柳川伸出手来,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我太长时间不跟年轻人交流了,有些不大适应现在你们这些年轻人的举止与言词。我还是直接告诉你吧,这个阅天阁之所以清静到了这样的程度,并不是因为别人都已经把书卷看完,也不是因为他们觉得这些藏书毫无用处。而是简单的因为,他们记不住。” “我不明白。” “很好理解。”柳川解释着,“在这里花费了一天时间记住的东西,一旦出了这扇门,就会完全蒸发掉,只留下水迹。不!甚至连水迹都不会留下,蒸发的干干净净。” “这是为什么?”许哲峰皱眉。 “不知道。”柳川摇头。 “那为什么我没有遇到这件事情?”许哲峰追问。 柳川继续摇头。 许哲峰沉默下来,思付了一下,认真道:“我觉得,你在骗我。” “什么?”柳川几乎想拿柳条抽他。 “你的意思是说,这个世界上,除了你和我之外,其他人都无法记住自己在阅天阁看的东西?” “没错。” “所以,你是在骗我。”许哲峰十分肯定的说着,利刃一般的目光直指人心,“因为我知道一个人,不但记住了,而且还通过记住的口诀,在自己家里设立了一道灵墙。” “这不可能!”柳川猛地起身,瞳孔都跟着双眼一起在放大,“那是谁?” “也是从宗院的一份子,加入的时间其实也不长。”许哲峰盯着柳川,“她叫谢小满,一个女孩儿。” 柳川的身子开始微微发抖,甚至比方才他发现许哲峰时还要抖的厉害。 原来,能够看的了阅天阁天书的,不止他一个人!甚至不止两个!竟然还有一个人! 一时间,柳川仰头看天,嘴角似哭似笑的咧着,不知是什么心情。 许哲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感受着他的情感波动,渐渐的意识到,对方似乎,并没有撒谎。 而且,他也没有必要撒这个谎。 “那么……为什么?”许哲峰沉默了一下,有些好奇。 “我不知道。”柳川摇了摇头,重新看向许哲峰,目光深沉,但是充满了怜爱。那是一种长辈看晚辈的目光,就如同他每次照顾自家院子里那棵小柳树一般,看待同类晚辈的目光,“我原来也想过,可能因为我是柳妖,所以才可以不理会阅天阁的禁锢。但现在看来,似乎并不是这样的。”柳川说罢,再度审视了一遍许哲峰,确定他只是一个普通人类无疑。 “你是什么?”许哲峰以为自己听错了reads();。 “柳树妖。”柳川笑起来,伸手捋了捋胡子,“当然,这是按照你们人类的说法。” 许哲峰看着柳川,眨了眨眼睛,半晌才“哦”了一声。 对于许哲峰的这个反映,柳川觉得十分有趣:“你怎么不害怕?或者,怎么没有斩妖除魔的想法?” “为何要害怕?为何要除妖?”许哲峰十分不解。 “因为大部分的人类修士就是这样做的。” “我们家就有个兔妖,没有人想除掉他。”想起小白,不知怎地,许哲峰面色微红,“对了,我以为……”他看了柳川一眼,连忙闭上了嘴。 “你们家有个什么?”这次轮到柳川吃惊。 “兔妖,”许哲峰红着脸,“叫小白。谢小满养的,就是之前我说的那个小姑娘,在阅天阁学会了灵墙的那个。” 柳川的脑子有些混乱,他喝了一口冷茶,强迫自己冷静了一下。 许哲峰想着小白,但是思绪一旦触碰到这两个字,他又会感到害怕似的,连忙强迫着自己把思绪拽回来。可是另一方面,小白两个字就像是带着某种魔力一般,在他的脑中魂牵梦绕着,让他无论如何都无法忘记那个对月朦胧身影的存在…… 许哲峰觉得,他可能是中了妖术了…… “如果有机会的话,”柳川沉吟良久,“让我见见那只小兔子吧。” 柳川轻笑了一下,笑容有些寂寥:“在建康城中时间久了,什么鬼怪都见过不少,可真正的同类,真是少之又少了。” 许哲峰觉得这样替小白答应似乎不大好,可是看着柳川眼角深邃的皱纹,又不禁心头一动,点了点头:“我回去问问他。” “多谢了。”柳川咧开嘴笑了笑,显得更加寥落。 “对了……”柳川忽然想起了什么,“方才你想要说,你以为什么?” “这……”许哲峰面露尴尬之色,伸出手指揉了揉自己的鼻子,声音有意无意的有些含糊着,“我以为,妖怪化作人形之后,都挺好看的。” 柳川没想到他想说的是这样,一愣之后,无奈一笑。他不禁又想起了许多年前,自己与老头子的第一次碰面。那时候,自己受到老头子的点化,第一次化作人形。老头子看到自己的第一眼时,也说了类似的话语。 “妖物在城中居住其实很危险,如果可以的话,我去问问老头子,让他也加入从宗院吧。有了这一层身份的庇护,要安全很多。”柳川道,“你方才说,那兔妖的名字叫小白吧?” “嗯。”许哲峰红着脸,闻言略微紧张起来,“我都不知道这些事情,否则早就帮他处理了。老头子是谁?” “你加入了从宗院,竟然不知道老头子是谁?”柳川再度被震撼了一下,扶额长叹。 许哲峰挠了挠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六章 雪落留白 翌日清晨,天空便飘起来鹅毛大雪。 朔风仍旧是有的,但是并不大,只是吹着大片大片的雪花斜斜的从人前飞过,落在地面上,轻轻的积攒下一小薄层的白。 下雪的时候,天气就说不上有多冷,大部分的雪花纷纷扬扬刚落下便已经化开,倒是那些一簇簇依在树枝上的、雕栏玉砌上的得以停留的更加一些。 这样大的雪花,早已摆脱了“柳絮因风”的姿态,的确如若鹅毛。 江左之地,这样的飞雪并不常见,于是建康城的家家户户开门见此,就连平素脾气极大的汉子都不禁会赞叹一番,更不必说那些兴奋的喊叫起来的孩子了。 孩子们赤着手便捧起大把大把的雪花来,扑扑啦啦的往半空中扑腾着,叽叽喳喳的模样果然像是刚刚破壳而出的小鸡仔。 不多时,他们的满身满头就都染上了白花花的一片。这时候,孩子们少不得被母亲揪着耳朵拽回们去,扑腾打扫一番,数落上一通。 但这数落是毫无用处的,毕竟,有几个孩子,能够抵挡住这种天然的美丽呢。 因为一场飞雪,整个建康城都显得活络了起来。 城东南的乌衣巷里,天刚刚擦亮的时候,就有不少仆从推门而出,互相打上几句招呼,开始扫雪。 他们需要在主人们起来之前,将积雪打扫干净。不仅仅是院子里的,还有整个街巷,若是积雪耽搁的久了,出行的车马往往会出问题,到时候耽误的。可能真的是国家大事。 这毕竟是乌衣巷,还保留着“旧时王谢堂前燕”的风采。 扫雪声音簌簌,翻墙而过,落入院中。 王谢大族的孩子们听着这样的声音,也不免隐隐的兴奋起来。 没有哪个孩子是不爱雪的,这是真正的大自然的馈赠,让整个世界都为之装扮起来。 但乌衣巷的孩子们。很少能够真正的在雪地中玩耍胡闹。且不说院子里大部分的积雪早已被肃清。即便有所留存,他们的父辈与身旁的仆从们,也会时时刻刻盯着他们的举动。一旦有了行止上不妥当的地方,少不得就会被罚着抄上几遍《礼记》。 他们或许会贪慕的看着飞雪发呆,会偷偷的藏一把白雪在袖子里,会趁着别人不注意。紧张的在积雪留存的地方踩上一脚,去听那种嘎吱嘎吱的声音。 这。便是属于他们的小快乐了。 谢玄掀开车帘,看着外面的飞雪,笑着跟谢小满说起这些来。 “那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了,现在对于雪什么的reads();。早已见怪不怪了。”谢玄笑道,“我说这些东西,阿姐会不会笑我?” 谢小满听着这些话语。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摇了摇头:“你现在也不过是一个半大的孩子而已。” 谢玄闻言正色道:“甘罗十二拜相。王辅嗣不过弱冠之年便写下了《道德经注》,我……” “好了好了,莫要再引经据典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谢小满连忙举双手投降,叹息道,“你们这些清谈出来的孩子,真是时时刻刻都嘴上不输人的,我随随便便一句话,你就有百十个典故放在那等着我,我可消受不得。不过话说回来,难道你从来都没有玩过打雪仗什么的?雪人呢,有没有堆过?” 谢玄嘻嘻一笑,挠头道:“打雪仗是鲁莽的行径,我们怎么能学呢。雪人是什么东西?” 谢小满翻了翻白眼,她看着外头难得的大雪,心里有了些“歹念”。 从军船上下来之后,舟遥遥以轻扬的旅途就算是就此结束。码头上,早已有谢家的仆从准备好了牛车与暖炉等种种东西,见到二人后便恭恭敬敬的施了礼,请二人蹬车。 谢玄与薛子承作揖道别。谢小满斜斜的看了薛子承一眼,后者只笑道:“谢姑娘,那符篆以在下之力而成,如今算起来,灵力的消耗也差不多了。想来应该不需要怎么处理,明天这个时候也就耗散的差不多了。谢姑娘,如此一来,在下也算是完成了桓大将军的托付,就此别过。” 薛子承一句话,竟然连符篆都不帮着解开,自己便飘然离去。 不过他不解,谢小满倒也不急,淡黄色的符篆飘在长衫上,倒也跟装饰物差不多,能不能拿得下来倒也无所谓了。再说,如今回到建康城,她更没有什么必须要出手的地方。 这时候,谢玄瞥了一眼谢小满身上那张乍眼的符篆,尴尬的清咳了一声。 牛车上,除了谢玄与谢小满二人之外,边上还做了另外两个小丫鬟。 小丫鬟一大一小,小的与谢玄差不多的年纪,年纪稍大的大概十六七,也是一个曼妙的女郎。上车的时候,听谢玄介绍了一番,二人都是贴身伺候他的,这时候远行而归,自然早早的便来迎接。 两个丫鬟,大一些的眉目温柔,小一些的灵秀可人,谢小满见状不由得赞叹一番,暗道这世家子弟的命数果然不凡,从小竟然就开始享受这齐人之福。 谢小满暗暗观察这两个小丫鬟的时候,两个人其实也在好奇的偷偷瞧她。对于谢小满的事情,在谢家宅院里其实传的不多,但大家都隐隐有所耳闻,尤其是这一次兴师动众的,连谢玄都亲身出动,竟然只是为了接这么一个旁支的小娘子,着实令人觉得奇怪。 年纪小的丫头叫做白鲢,心里早就存了这么一股子气,为自家郎君感到不忿的。这时候见到谢小满本人,发现对方只是一个容貌上普通到不能再普通,行止上粗野如同村妇的家伙,于是更加气愤。小丫头心思藏不住,全都挂在脸上,听到谢小满说“打雪仗”三个字的时候,就气哼哼的看了她一眼,心想果然是乡下来的野丫头,竟然还想撺掇着小郎君做这种粗野的事情!这还得了!回去一定要先告诉主母知晓! 白鲢在这边气鼓鼓的,谢玄并没有看到,却已经落入了谢小满与大丫鬟白芷的眼。谢小满当然不会跟小孩子计较,瞧白鲢的小模样,她也大概能够猜到这股子“义愤填膺”的由头,一时只觉得好笑reads();。 倒是白芷,因为在谢玄房中年纪最大,素来有些长姐的风范,这时候见白鲢如此,生怕惊扰了谢小满,于是偷偷的踢了白鲢一脚,对她使眼色。 谢小满余光看着这两个小丫鬟的行径,不知怎地,心中竟生出几分感慨来,于是淡淡一笑,倚窗看雪。 “阿姐这是怎么了?”谢玄听到了那声极轻微的叹息,觉得有些好奇。 “也没什么。”谢小满看着车窗外这座渐渐醒来的城市,淡笑道,“十里繁华终究梦幻,六朝古都也不过是兴衰往复。不论是市井珠玑、户盈罗绮,还是三秋桂子、十里荷花,说到底……” 话说到这里,谢小满才觉得有些不妥,抬头一瞧,果然牛车中另外三个人,全都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仿佛看怪物似的。 谢小满嘿嘿一笑,挥手道:“罢了罢了,你们不必管我,我这个人就是这样,偶尔抽风罢了。” “抽风是什么意思?”小丫鬟白鲢嘴快的问道。 “呃……”谢小满尝试着解释,想到了什么,笑起来,“就是跟发疯差不多。你们没听说过我的事情么?我从小脑子就有些问题,有点傻,有点痴呆之类之类的,安石叔父之所以让你们的小郎君去接我回建康城,就是怕我路上犯了傻气,做出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来。” 白鲢信以为真,不止瞪大了眼睛,连眼睛都瞪得滴溜溜的圆。白鲢头顶上的两个羊角辫,跟随着牛车的韵律一晃一晃的,这时候再配上她那惊诧的表情,可爱到不行。 白芷年纪长些,自然明白谢小满这是在开玩笑。这事情本身倒没什么太好笑的地方,反倒是白鲢的反应,着实让人忍俊不禁。即便是白芷这样规正的人物,这时候也忍不住用长袖掩了口鼻,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谢玄也哈哈大笑起来,伸手弹了白鲢一个脑瓜崩:“白鲢白鲢,怎么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长得这么大了,怎么一丁点心眼都没长出来。” 白鲢被谢玄这样一说,立马就明白了,小嘴立刻撅了起来,双手捂着被弹疼的脑门儿,气嘟嘟鼓着小腮帮子。 不过,她虽然生气,但看着自家小郎君哈哈大笑的样子,便也觉得开心起来,也跟着傻乐。 一车人笑罢,谢玄才理了理前襟,正色道:“阿姐,方才你说的那些话,是诗吧?可有成文,还是偶得残句?” 谢小满笑道:“是有下文,不过知识产权卖给桓温了。” “啊?”谢玄没听懂。 “我可以写给你瞧瞧,但是你不能拿出去用。”谢小满笑着解释。 “小郎君、小娘子,到了。路滑难走,请二位小心下车。” 这时候,外面的仆从走到了车门便,低声试问,并没有鲁莽的掀帘子。 白芷和白鲢闻言连忙肃整,先用目光请示了一下谢玄,得到后者的示意后,才率先掀开了帘子走了下去。 摆好了脚踩,两个小丫头左右开帘,欠身福礼,声音清脆温柔:“请小郎君、小娘子下车。”(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七章 暖竹 谢小满之所以会感慨,当然不仅仅因为这风雪,也不单单因为一首《望海潮》。 她只是看着白鲢和白芷对待谢玄的样子,不知怎么就想起了《红楼梦》,想起了甄士隐谈吐中的那首《好了歌注》,想起来一些她原本可以拥有,却又弃之如敝屣的东西。 如果她不曾修行,或许,她就会成为谢家真正的一份子。每天过一些简单的柴米油盐酱醋茶的日子,心情好了就摆弄一下琴棋书画诗酒花,偶尔与恶仆勾心斗角,时不时与家人明争暗斗,最终选个好夫婿,嫁个好人家,似乎也是不错的选择。 如果她是男子,或许也会如同贾宝玉一般,与丫鬟、姐姐们吟风弄月办个诗社,中秋入夜吃个螃蟹,对着白鲢、白芷这样的女孩儿,静享一生荣华。 这的确是可行的。毕竟东晋的这个年代,还是一个雅人深致的年代,还是一个能够倚南窗以寄傲的年代,还是能够修葺兰亭写下《兰亭集序》的年代,还是可以携妓悠游、林下南山的年代。 南北朝的腥风血雨虽然已经初露头角,却还没有真正的从江北之地随风而来。风雅的依旧风雅,狂放的依旧狂放,简傲的依旧简傲,栖逸的依旧栖逸着。 这还是《世说新语》里的时代,是一个无限文人追思向往的时代。 有的时候,人真的是很可怜的生物。一生只有一次,能够选择行走的道路也只有这么一条,走过了,回回头,远远的观赏一下另一条路的风景。轻轻的缅怀一下,倒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只是无法沉浸其间,否则便只会止步不前,连自己脚下的这条路都无法走好了。 选择就意味着一种责任,一种承担。谢小满知道自己选择的路不好走,知道自己心中的道可能并不正确,但她依旧一意孤行着。 一生孤注。到底也是一种悲壮的美学。 谢玄已经先去向谢安问安回命。再之后便转去父母那里请安,留下谢小满一人在客座中等待。 谢小满等待的地方……谢玄考虑了很久。如果按照谢小满这谢家女眷的身份,似乎应该在内院等待。但要见她的是谢安叔父。这样安排似乎并不妥当。 若是安排在正堂偏房那等正经八百的会客地方,就仿佛把谢小满当成了外人,同时又太过乍眼了些,似乎也不好。 思来想去。谢玄将谢小满领到了偏院的一间竹苑里,这间竹苑。谢安叔父在夏日时经常留宿于此,平时也会在这里看书。在这种地方等人,不会显得太疏远,也不会显得太正式。似乎很适合谢小满的身份。 其实谢玄这个孩子,考虑事情的确有些过多,谢小满并不是那样心细的人reads();。也不是很明白世家大族接待客人会见的礼数,谢玄对与她的考虑的确是多虑了。 倒是难得他这么大的年纪。做事情就如此周全,的确是世家风范。 谢玄提前就决定了谢小满等待的地方,于是事先让人将暖炉点好了,又准备好了热茶水与些许可口的茶点,摆在了竹苑中。 几人刚刚下船就往家中赶路,都没来得及吃饭。谢玄进了门之后,还不忘吩咐仆从,那些早点送来。 当谢小满前脚刚刚进入这竹苑,后脚一名仆妇就拎着食盒走了进来,冲着谢小满请了安,又将两样粥与四色小菜摆好、又从食盒中拿出了两个馍馍放置了,退了出去。 那仆妇忍不住偷偷的打量了谢小满两眼,落入了后者的眼中。 谢小满道了谢,倒也不追究这些小事情。她的确是饿了,粥虽然是普通的小米粥与豆粥,却也是聊胜于无。四色小菜多是酱菜,但并不咸,走的是清淡的路子。 谢家如今虽然居住于江左,可毕竟出身于陈郡,是正统的北方人,喜欢吃面食的。虽然这些年来一直受到了南方饮食的影响,却依然无法从根本上发生变化,尤其是上了年纪的谢家老人,更是餐餐不可没有面食,吃菜的口味上也是偏咸鲜一路,只是这些年下来,也受南方影响清淡、酸甜了些。 谢小满作为一个千年之后融入的灵魂,自然没有什么米面粮油的执着,有什么就吃什么,什么好吃就吃什么,并不怎么挑剔。 估么着谢安来到这里还需要一段时间,所以谢小满吃的也不着急,随意喝了两口热粥,再去尝那些酱菜,发现其中一小碟酱豆腐特别好吃,正所谓淡而有味,颇有几分回味无穷的味道。 享受似的品尝的两口,连谢小满都不禁自嘲的笑了起来,心想自己还真是无聊,随便一碟豆腐都能感慨一番,着实好笑。 喝了一半粥,吃了一个馍馍,谢小满心满意足,百无聊赖的开始在这竹苑里闲逛。 竹苑最适合夏日乘凉,四面不留热气的,这时候的竹苑,虽然地面上铺了厚厚的草榻,四面用帷幔围了,但依旧有些清冷的意思。 暖炉微微的有些动静,劈劈啪啪的响声在竹苑中环绕着。热水在上面暖着,谢小满看了一眼准备的茶叶,竟然是之前谢玄在船上带着的水云间,不禁赞叹了一下。 正好屋子里茶具皆全,谢小满便冲泡了半壶,自斟自饮间看着外面的飞雪,倒也是一件乐事。 竹苑是谢安的书房之一,自然也有一些存书,稍显散乱的放在角落的竹柜上。谢小满端了一盏茶一面啜一面暖手,这时候走过去随意看了看,发现除了一些经史子集之外,似乎还有些书画之类的收藏,但看起来并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更像是文人的手书、书信一类。 书信才是真正能够看清一个时代的镜子,才是一个人的真实写照,手札之类的东西在后世收藏界十分盛行,更何况是谢安这种人物的书信,来往者皆是当世有头有脸的人物,哪怕只是寻寻常常问候的东西,也是可以让后世收藏家哭的梨花带雨的珍品。再加上谢安的字,与书圣王羲之相比不遑多让,只可惜后世却没有留存,着实可悲可叹。 世间多少繁华随水,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古人诚不欺我。 “久候了reads();。” 咯吱一声,谢安推门而入。 他的身上披了一件大貉,头戴蓑帽,这时候走进门来,自然带进了一片风雪。 谢小满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阵风一吹,打了个喷嚏。 谢安轻笑起来,将蓑帽与外袍交给仆从,打发他们先行下去。 仆从们看着谢小满,不禁对谢安这道命令迟疑了一下。毕竟是叔叔和侄女的关系,这样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似乎不大妥当。 “我与小满有国事相商,尔等退下。”谢安当然能够感受到仆从们的意思,这时候也没有什么太多的情绪,说出这番话时依旧是浅淡的,摘叶飞花般。 仆从们哪里敢不从,连忙躬身退下。 房门再度嘎吱一声轻响,风雪不再往竹苑中乱窜,但距离房门较近的榻席上,还是沾染了一片点点的雪色。 谢安冲着谢小满点点头,淡淡一笑,走到暖炉旁搓了搓手,也不坐下,便问道:“一路奔波劳苦了,听说你还受了伤?” “小伤。”谢小满挠了挠头。 谢安不坐下,她自然也只能站着,世家大族繁复的礼数她或许不懂,但这些事情她还是明白的。 “已经好了。”谢小满怕谢安担心,又连忙补充了一句。 虽然已经见到谢安很多次了,但谢小满依旧有些紧张。 与桓温那种简单直白、杀伐盖世的枭雄不同,与谢玄那种以后名留青史但现在还是小屁孩一个的名臣也不同。谢安就是谢安,他在历史上的角色是独一无二的,与旁人毫不重叠的。这样的人物,从骨子里就散发出一种与寻常人不同的气息来,在这种人面前,谢小满又哪里敢嚣张。 谢安暖着手,忽然嗅到了什么,鼻尖动了动:“你泡了水云间?” 这话题转的有点快,谢小满刚以为叔父大人要劈头盖脸的骂自己一顿,谁知道谢安再一开口,就转到了这上头。 “啊!是的!”谢小满忽然想到什么,面色一红。 人家水云间是那样珍贵的茶,放在这竹苑里,没准儿是特意给谢安留的,自己方才怎么就这么大手大脚的自己喝了?是不是太喧宾夺主了些?岂不是又要挨骂? 其实谢安从来都没有骂过自己,可是谢小满每次来到谢安面前,就仿佛调皮捣蛋的孩子被班主任揪出去的感觉差不多,总有一种老鼠被猫儿盯上的错觉。 谢小满缩了缩脖子,越发紧张起来。 “还被给我倒点。”谢安微微一笑,下巴冲着旁边的空茶盏扬了扬。 “是!是!”谢小满屁颠屁颠的上前,放下自己手中的杯子,端起水壶来先将那空茶盏里里外外暖了一下。 左右看了看,谢小满发现周遭竟然没有擦拭用的手巾之类,灵机一动,用自己身上的长衫擦了擦茶盏外头的水珠,这才老老实实的倒了一杯水云间,恭恭敬敬的递了过去。(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八章 代价 谢安拿过茶喝品了一口,点头道:“这茶泡的有滋味。我见你方才用热水先烫了茶盏,是何用意?” 谢小满闻言一怔,心想,看来此时的晋人并没有暖茶杯的习惯,便解释道:“叔父,这茶香浓与否、口感如何,与水温息息相关。暖茶盏只是为了保持热水的温度,以免茶盏太凉,把这香气破坏掉了。” “原来如此,倒也是一番慧心。”谢安点了点头。 谢小满嘿嘿一笑,不好意思的揉了揉自己的脖子:“叔父莫要夸我,我其实只是道听途说,实际上对茶道之类懂得很少的。” 谢安并不在意这个,清淡一笑,与谢小满说了些温寒的话语,说了些谢菀曾经修书表达过四年,并邀请她无事去玩,也算是有个陪伴reads();。 “菀儿的娘亲若是总去的话,不免会有些闲言碎语。倒是你们这些姐妹之间应当经常来往,也省着闺中寂寞了。”谢安道。 谢小满闻言点了点头:“菀儿姐对我很好,她嫁人之后我还没有拜见过,的确是我的不该。抽空一定去看看。” 谢安颔首,便也不再多言,只是安静的喝茶、吃茶点,看着暖炉袅袅青烟悠闲了一番,便起身准备离去。 谢小满吓了一跳,她一直以为谢安此番定然会将自己劈头盖脸骂一顿的,怎么一番会面,就这么云淡风轻的结束了? 自己一个女子,跟着征西军出行本身就已经可以画归到“家丑”的地步,更何况又做了那么多不知深浅的事情?谢安身为谢家人,自己的叔父,真的就这样豪不挂怀放下了? 谢小满几乎觉得惊悚。大睁了眼睛盯着谢安离开的身影,发现后者忽然在门口停了下来。 心里顿时就是一缩,又猛地跳动起来。 “对了,”谢安想起什么,回过头来,“东林薛家你可知道?” “啊?”谢小满有些发懵。 “东林薛家家主薛徵,官拜散骑侍常。也是个不错的人物。最近在城外田间置办了一个别院。他听说了你的名声,想要请你去堪舆一番风水,你看如何?”谢安问道。 谢小满有些发懵。一方面是没想到谢安特意要说的是这件事情,二来,是纯粹自己的尴尬:“堪、堪舆?这个我不会啊,没学过……” “不会不要紧。那些走江湖的风水术士,有几个是真的会望气之术的。不过是胡乱糊弄一下就好。”谢安淡淡道。 谢小满觉得自己仿佛被雷劈了一下……这话,当真是一代风流人物的谢安谢安石说的? “如果你答应,我就让人回禀一声。你也不必如何,回家休憩。薛府自然会有人去相请的。”谢安微微思付道,“与薛府应对,倒也不用太过客套。推辞几日也好。只说是你长途跋涉的疲乏了,需要养一养浩然之气。须知人性如此。正所谓‘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谢小满已经快要石化了:“叔父……你这不是饥饿营销么?” “嗯?”谢安重复了一下“饥饿营销”四个字,细细品味了一番,点头道,“这四个字用的巧妙,营者,《说文》中道币居也,销者贩卖,营销二字果然妥当。” “……”谢小满终于知道,谢玄那动不动就引经据典的风范是从何处传染来了的。 谢安微笑道:“都是小事情,你应付的来的。” 说罢,就要推门而出。 “叔父!”谢小满终究有些忍不住,撵上两步,踟蹰问道,“您就不骂我一顿?” “为何要骂?”谢安轻笑。 谢小满一撇嘴:“您这是明知故问,我在西边做的那些事情,桓温定然都跟您说了reads();。” “的确说了。” “那您就不生气?不想骂我一顿,行个家法之类的?” 谢安认真的想了一下:“如果那样做的话,你会改么?你会从此不再过问军中的事情,不再心怀兼济天下的雄心么?” 谢小满闻言吓了一跳,连连摆手:“我没有什么兼济天下的意思,只是想要做些自己觉得正确的事情罢了。” 谢安微微一笑:“你既然觉得那是正确的,便去做罢。” 谢小满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如果我惹出什么事情来,对谢家不利呢?” 谢安袍袖一挥,推门而出,离开的翩然潇洒。 “那付出代价就是了。” 这有这样一句话,留了下来。 …… …… 做事情就要付出代价,这是小孩子都知道的事情。 偷了东西就要不怕抓,杀了人就要不怕偿命,先吃了糖块就不要嫌后面的葡萄酸,穿了好看的衣服就不要嫌天气太冷。 人世间的一切都是自己的抉择,既然选择了,就一定会造成结果。这种结果或许好、或许坏,但选择了就一定要承担,这是个很简单、很自然,可实际上却又很难做到的事情。 谢小满婉拒了谢家为自己备下的牛车,在乌衣巷头的朱雀桥上驻足停留了一会儿,回头看着巷子里的翘角飞檐,以及阳光在上面闪耀出的光辉,心里淡淡的,说不上是什么心情。 那是一片似乎离她很近,却又同时很远的“家”。那是一些与自己有血缘关系,却又同时隔着一层透明幕墙的“家人”。 谢小满默默的看了一会儿,直到飞霞云散,日上三竿,才向西市行去。 雪后的西市是一如既往的热闹,人走的多了积雪就开始融化,沾染上不洁的黑灰色,变成泥泞的道路。 车轮碾压而过的时候,也会溅起点点的黑泥点子,喷洒在人的身上,却没有多少人胆敢开口叫骂。 这个年代,能够坐得起牛车、马车的,非达官贵人莫属,寻常百姓哪里敢因为几个泥点子,就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谢小满走过热闹的西市,马车飞速而过,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溅上的泥水,没有说话。 一个缩在母亲怀中的孩子,因为马车的迸溅出的泥点打在脸上,哇的一下子哭了起来。年轻的母亲吓了一跳,连忙温声哄劝,只是作用寥寥。 西市人多,马车的速度却不肯降低,依旧原速前行,路人纷纷避让,有些慌张。 谢小满看了看自己胸前的符篆,伸手将其扯下。 简单干脆的扯下,就仿佛那张符篆只是一张普普通通的纸,就仿佛上面根本就没有丝毫的禁锢与灵力。 而后她抬手,沉默的画下了什么reads();。 马车顿时僵硬了一下。是整个马车的僵硬,不仅仅是车头牵引的马匹,还有整个车身。 寻常人看不出什么,只有谢小满才能够观察到,那马车整体被冰包裹了起来,却又在瞬息之后复原。 马车的车夫只觉得眼睛花了一下,其余并没有什么异常。 但马匹本身却被触动到了,它们体会灵息的本事要比人类敏感的多,这时候纷纷受惊,嘶鸣起来,哪里还敢继续小跑,连忙停下了脚步。 车夫觉得很奇怪,连连安抚马匹。 马车中的主人也被惊到了,没有掀开帘子,只是低声与车夫说了什么。 车夫四下回头瞧了瞧,回禀了一句,再度驾车,却大大的收敛了速度。 人群早已趁机避让开来,方才那突兀溅起泥水的景象不复得见。 谢小满见状,淡淡一笑,右转离开。 右转便是小巷,只不过简单的迈入,就可以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清静与淡淡的萧索。 这里虽然仍是西市,却又与西市的路面截然不同。没有分毫的泥泞,连积雪也没有被清扫,甚至,连积雪上的脚印都寥寥。 小巷两旁只有各自一间屋子,一个是二层的茶坊,另一个是寥落的铺面,铺面上挂着“清风阁”的牌子,但这三个字的上半部分,已经被房檐下的积雪覆盖住了。 雪面上,除了一道向外离开的脚印之外,只有几个小狗狗似的小小爪印留在那里,不深不浅。 谢小满有些喜欢这样的安静,轻笑起来。 她笑起来的同时,清风阁的大门也就开了。 “马车里面的,似乎也是一位人物。”楚清风推着轮椅走出来,身上仍旧是一件单衣,在积雪之间更显清寒。 “京中大人物多如牛毛,也没办法完全顾忌,不平则鸣,活得才算爽快。”谢小满微微一笑,走上前。 楚清风也淡笑着看她,待她走得近了,不禁微微挑眉,看向她的左手:“这气息倒显得有趣,难不成是这几日又从西北边学了什么符篆?唔,倒不像是你的气息。” “楚老板目光如炬,哪里是我学了什么。分明是别人看我做事情不顺眼,索性用一道禁锢把我的灵气锁住了。”谢小满将耗费将尽的符篆递给了楚清风,笑道,“如果不是这符篆上的灵气已经消耗差不多的话,我是冲不破这一层的。” 楚清风将轻飘飘的符篆拿过来瞧了瞧,思付道:“这气息混杂,似乎不是一个人的手法?只是这符篆的脉络,看起来并不像是中原一脉的路子。” 谢小满赞叹道:“楚老板是行家,这符篆应该是什么长白什么派的人设下的,不过是两个人联手打造而成。” 楚清风闻言眉头微挑:“长白?这么说起来,桓温和燕军联手了?对方来的是哪一位?可是慕容恪?”(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九章 自是人间一清风 冬寒料峭,草木萧萧。 江左地界上的寒冷,是带着湿意的寒,慢慢腾腾的煎熬着。这股子寒意,虽然看起来并不惹眼,却又仿佛触觉敏锐似的,能够从每一个细小的缝隙中钻进去,又从皮肤的毛孔上附着着,如同跗骨之蛆一般,不侵浸到骨子里绝不算完。 不只是人,房间也是一样的。暖炉再暖,也无法完全散尽空气中的湿气。湿冷入骨,对于寻常人来说已经是很难受的事情,更不必提那些断过骨头的人,便更加隐忍难耐了。 谢小满站在雪地里,觉得胸前的伤口有些隐隐作痛,这时候低头便看到了楚清风身上的单衣,微微蹙了蹙眉头reads();。 转到楚清风身后,谢小满推着轮椅转圈,将他送回了清风阁。 轮椅在雪地上压上了两道痕迹,如若车辙。 关上清风阁大门的时候,谢小满看了对面的茶坊一眼。 茶坊二楼的窗户依旧是开着的,虽然有寒意不断的吹进去,暖意不断的涌出来,里面的人们似乎也没有关闭窗户的意思。 谢小满看着那窗子后面的人影,笑了笑,伸手冲着他们打了个招呼。 黄毅兴的面色并不是太好,这时候大马金刀的坐在窗口的长条凳子上,嘴角向下撇着,点了点头。 谢小满也不太过在意,轻轻一笑,就将门关上了。 转身往屋内的暖炉里填了几块柴火,又用烧火棍挑了挑,谢小满再回头,就看到了嘴角含笑的楚清风。 “笑什么?”谢小满道,“你这个人也是够犟的。放着那么多的手下不用,自己行事又不方便,这大冷的天,连添柴都是个力气活……哎,何必呢。” 楚清风听着这番数落也不恼,轻笑道:“我也不是废人,不过是做起来花费的时间多一些罢了。说到底。我现在拥有的只剩下时间了。” 谢小满审视了他一会儿。从他那张脸上竟然找不到什么异样的情绪,于是她只好轻轻叹息了一声。 “其实吧,你也应该考虑考虑别人的感觉。就像是那边的黄毅兴什么的。他们其实也挺无聊的,天天除了在那里大眼瞪小眼之外,万全没有其他事情可以做。你若是让他们帮着你舔舔柴、烧烧水什么的,他们估计会很高兴呢。每个人呀。都希望证明自己的价值,刷存在感懂么?” 楚清风看着她。慢慢的眨了眨眼睛。 谢小满撇了撇嘴:“不懂就算了……不管怎么说,我的家人们这几日承蒙你的照顾,如果需要我做什么的话,我谢小满绝不推辞!” “这可是你说的。”楚清风闻言。眉角一翘,竟有些异样的笑了起来。 他的面容十分清隽,并不束发。青丝垂落在眼角,微微挡住了他面部的轮廓。他的面色总是有些病态的苍白。带着丝丝的疲惫与脆弱,细长的眼睛里也只是疏淡的眸子,仿佛不会因为世间的任何东西而发光,带着几分厌世的疏离感。 可就是这样的人,这时候眉角微微一翘,稍稍斜挑的眼睛划过谢小满。这一颦一笑的短暂时光里,竟显出几分突然绽放的光彩来。 就像是寒梅乍放又瞬间凋零,就像是烟花绚烂却稍纵即逝。 谢小满下意识的愣了愣,刚想仔细去瞧,却发现这一切都已经消失无踪,似乎完完全全只是一场错觉。 “呃……”谢小满觉得面前的情形有些诡异,“只要不是什么杀人放火违背我心志的事情,都可以。” 谢小满仔细想了想,认为自己这句话说得没有什么漏洞了,于是点了点头:“嗯,就这样!我说……” 她略微低下身子,与楚清风凑近了一些,嘿笑着问道:“我说楚老板,你不会是想让我帮你找老婆吧?” “夫人我是有的reads();。”楚清风淡淡道。 “啊?”谢小满吓了一跳,差点没一屁股摔到后面去。 “孩子我也有。”楚清风又补充了一句。 谢小满左脚拌右脚,噗通一声坐到了地上。 “不过都已经死了。”楚清风说着,嘴角竟然微微扬了一下。 笑容总是代表很多意思,楚清风这时的笑容是苍凉的,带着江北那片战场上河口的灰霾。 “抱歉。”谢小满觉得心里不舒服,低着头,一时没有起身,“我不该问。” 一个人,妻子孩子都死了,自己残疾了,同时还失去了修行的能力。 谢小满在心里盘算着,如果自己面对着这样的世界,到底会如何去做。 她想不出。 “没什么,”楚清风又笑了一下,他今天的笑容似乎有些多,“很多年了,习惯了。” “可是……”谢小满挠了挠头,觉得这样问似乎不大好,可是心下又好奇的不行,“那个,不好意思,如果你觉得不舒服的话,可以不回答我的。” “你说。” “你才多大?怎么会都已经娶妻生子了?是不是太早了些?” 楚清风坐在轮椅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坐在地上不准备起来的谢小满,似笑非笑:“你以为我多大?” “呃,看你这个模样,也就是二十二三吧?不超过二十五,反正看起来比我大不了多少。” “我已经三十有六。”楚清风微笑道。 谢小满沉默下来,半晌没说话。 “哦。”过了许久,她才硬邦邦的应了一声。 “我从小修行,家门的术法有些奇特,如果修行的好,可以少华永驻。”楚清风笑着解释。 “那……”谢小满好奇的问道,“你们家出没出过天山童姥?哦!不对!那是南宋的人物了。你们家不会是天山派吧?修炼的门法是不是叫天山折梅手之类之类的?” “天山?”楚清风想到了柔然,这时看向谢小满的目光有些复杂。 谢小满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笑着挥了挥手,从地上爬起来:“开玩笑的,不必理我。” 她随手整理了一下衣衫,冲着楚清风认真施礼:“不管怎么说,楚老板帮了我很大的忙,此番恩情,我谢小满记下了。” 楚清风淡淡一笑,并没有邀功的意思。 “许哲峰那孩子也入了从宗院,看起来这几日修行的还算不错。今日又领着小白去了,也从黄毅兴那里拿了帖子,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reads();。”楚清风道。 “小白?”谢小满愣了一下,“它也可以入从宗院么?” 楚清风笑道:“院中并没有妖物不可入门的规定。这是好事,毕竟修士在一起有个归属感,尤其是你们这样的散修,与那些大门大派出来的人物不同,总是需要抱团取暖的。” 谢小满点了点头:“三番五次的麻烦楚老板,真是多谢了。” “我没做什么,只是稍稍动了动嘴皮子罢了,何必谢我。你们能够遇到我,就是你们的缘法,其实根本上与我无关的。”楚清风这番话说得云淡风轻,谢小满竟无言以对。 “楚老板是达人。达人知命,想必世间千万物,没有什么可以挂怀吧!”谢小满想到了什么,忽然感慨起来。 “我?”楚清风自嘲一笑,“谢娘子真是高看我了,我只不过是人间一缕清风,吹到何处便是何处罢了。” 谢小满侧头看他,心里微微发紧。 “真的没有能够让双腿变好的办法么?阅天阁也没有么?”谢小满皱着眉头。 楚清风看着谢小满,看了良久。 “有。”楚清风仿佛一声叹息。 “什么办法?”谢小满眼睛一亮,上前两步。 楚清风看着她,轻轻一笑:“你的香兰姐姐一直在茶坊担心了这么多天,你既然回来了,还是先去那里打声招呼才是吧?” “总是会去的,也不差这一时半刻。”谢小满没有在意这种转移话题的小伎俩。 楚清风不急不躁,玩弄着手中的符篆,接着道:“你西行一趟,修为似乎增加了不少。不仅仅是气息上明显变强了,而且这道禁锢的符篆……虽然如你所说,已经消耗了很多,但似乎还有三四成的程度。两个随军修士加起来三四成的修为,竟然被你简简单单的破了,重点是,再破了之后,还能够脸不红、气不喘的出手稍稍教训一下那辆马车……你的修为程度,果然不可小视。” 谢小满依旧把这长篇大论当做耳旁风,目光直视着楚清风的眼睛:“为什么不肯告诉我呢?” 楚清风不再说话,因为他已经找不到话可以说。 他本就不是什么多话的人,如今一口气说了这样多的话,已经是他的极限。 于是他安静下来,整个人瘦弱的坐在轮椅上,看着谢小满,笑的淡然。 “所以……”谢小满目光微暗,“是跟柔然有关么?” 楚清风心中一震,身子却没有震,表情也没有什么变化。 “果然是了。”谢小满却已经明白了,她直起身来,无声叹息。 “楚老板,从一开始接触你的时候,我就觉得你身上的气息有些熟悉。但我不是那种灵识很灵敏的人,所以对于气息的概念也没有那样完整、认知也没有那样准确。”谢小满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尖,“但是这一次我在江北那边,接触到了夏花,她的气息……而且,我好像,接触到了柔然。虽然,只有那么一下下。”(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章 不过是坑蒙拐骗之人 晌午时分,谢小满与香兰回到了宣庆坊的南锣巷子。 巷子深处有一间种有梧桐树的院子,院子的隔壁,哪间小小的天井四合院,就是谢小满自己的家。 她真正的家。 虽然在这里停留的时间其实不多,留下的记忆也没有多少。但自己的就是自己,即便是再怎么潇洒随性、天涯漂泊的侠客,也终究要有一个落脚的地方。 “飘泊天涯,寒月悲笳,万里西风瀚海沙。” 谢小满推开院门的时候,木门并没有发出什么刺耳的声音,倒是引来一番雪落。 积雪从头顶簌簌的洒下来,重新堆积在原本积雪就比别处厚重的院子里,略嫌寂寥。 不知怎地,谢小满就忽然想起了这句词,忍不住轻轻叹息了一声。 “小满你说什么?”香兰并没有什么寥落的情绪,反而因为谢小满的安全归来而高兴着,满脸都是许久不曾见到的笑容。 谢小满摇了摇头,笑道:“没什么,这几日真是太劳烦香兰姐了。等许哲峰与小白从从宗院回来之后,咱们去下馆子吧,莫要再劳累了。” “不过是几顿饭,有什么劳累的?”香兰拢了拢耳边的碎发,笑道,“我原本就没什么能耐,只能做这些繁复无用的活计罢了。小满,姐姐不想什么荣华富贵。以前跟着郭璞,其实只是想要找个男人本本分分的过日子,谁知道,他竟然一失踪就杳无音迹,如今到底是死是生都不清楚……” 说到这里,香兰依旧笑着。却忍不住轻微哽咽起来。 “香兰姐……”谢小满上前半步,抓着香兰的手想要安慰,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看我,总是这样。”香兰破涕为笑,伸手擦去了自己脸上的眼泪,强笑道:“如今这是大好的时候,我跟你说这些东西做什么呢!我明明比你大的。却总是要你来安慰我。真是不应该。郭郎不在,我应该好生照顾你的。可是我这个人,除了做家务之外。什么都不会了。我真是没用的人呢……小满也不必再安慰我了。我也明白,你们都是做大事的人,与奴家这种平民百姓是不同的。只是小满,有件事情一定要答应姐姐好不好?” “姐姐你说。”谢小满连忙点头。 “千万不要把自己的性命弄丢了。又或者,跟郭郎一般那样失踪也不行!如果那样的话。姐姐我也不活了,既然生无可恋,又何必再做什么多余的事情。”香兰哭哭笑笑,泪眼婆娑。 谢小满心里一紧。她早晚要死的,又何必再牵扯到别人。 只是话虽如此,总是不能这样说的…… “香兰姐。你放心吧。我呀,一定不会出事的。你放心吧。”谢小满笑着安慰。 “这就好!这就好!”香兰暂时放心了一些,笑道,“我这就给小满你做些吃的去,早饭还未曾用过吧?定然饿坏了。” “早饭已经在谢府吃过了,现在还不饿。” “那我就做一点点心什么的,等小峰回来了,咱们再吃一顿好的reads();。”香兰笑着,刚刚走出两步,脚下沾了雪水,这时不小心就是一滑,惊呼一声,差点朝后仰过去。 谢小满眼疾手快,连忙上去扶稳了,笑道:“香兰姐,你可得小心些,否则就不是你担心我的问题了。” 香兰也掩了嘴咯咯的笑,安稳的站好了:“最近也不知怎么的,比以前更笨了不少。这下可好,连走路都走不明白了。这要是以后七老八十了……” 话说到一半,香兰却忽然面色一变,捂着嘴就往茅房冲去。 谢小满心中紧张,紧追了跟了上去,刚到茅房旁边,就听到了呕吐的声音。 “香兰姐,你这是怎么了?”谢小满焦急的问道,“用不用叫个大夫?” 香兰又吐了一阵子,才勉勉强强的推门而出,面色苍白的挤出一个笑容来:“没事没事,不用这样大惊小怪的。这几日怕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吐了几次,想来过一阵子就好了。” 谢小满想了一下,问道:“别人呢?小峰他们也吐了么?” “那倒没有。”香兰摇了摇头,随口道,“大概是我着凉了罢。” 谢小满心中一动,猜到了什么,看向香兰的目光变得有些复杂。 “还是先找个大夫看一看吧,总是放心些。”谢小满将香兰扶进了房,看着屋内有些这些日子积下来的灰尘,就随手先打扫了一下榻席,让香兰安坐。 “哎!我又不是什么病号,小满你不必这样,这些粗重的活计,哪里是你这种身份的人可以做的呢!还是我来吧!”香兰说着就要起身。 “香兰姐!不必!”谢小满冲着香兰挤了挤眼睛,笑道,“我表演个小把戏给你看哈!不过可能有点冷,香兰姐你得把衣服紧一紧。” 香兰不解的眨了眨眼睛,但也大概猜到了她要做的事情与法术相关,于是乖乖的抓好了自己的衣领。 谢小满见状,满意的点了点头。 她先将房间里的窗子全部敞开了,而后看了一下大概的风向,随手画出一张引风符来。 屋子里的浮灰随风而逝,从门窗中涌出,只有一些角落里的有些难以处理。谢小满也不着急,指引着风势歪歪斜斜的吹,不多时便将屋内吹了个干干净净。 “这个法子好!怎么当初在山上的时候,郭郎就不这么做呢。下次见到他……”香兰最初说得还有些兴奋,到得这时候,却不禁愣了愣,戛然而止,无力的笑了下。 谢小满微微一笑,将窗子严丝合缝的关好,笑道:“除了这个之外,还有其他的好东西呢。其实要我说啊,这术法之类的东西,用来打仗什么都是无用的,最好还是利用在生活上。要是可以好好研究发展的话,倒是跟高科技差不多。” “啊?”香兰没太听懂。 谢小满也不多做解释,到暖炉旁看了一眼,又跑了伙房去找了几结储存好的柴火,塞了进去。 她也不用火石打火,依旧用了法术,将火点着,而后控制着火焰的大小,待得屋内的温度舒适了,这才将火焰调低,缓缓的燃烧着reads();。 这样用起来倒是跟空调差不多。 谢小满这样想着。 “香兰姐,你先好生睡一觉吧,我忽然想起来,我也有一些事情要出去一趟,一会儿就回来。”谢小满道。 “这大白天的,睡什么觉呢?”香兰眨了眨眼睛,但实际上却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谢小满心里有数,刚想再说什么,却听到了外面的敲门声。 “敢问,这里是谢仙师的宅邸么?” 谢小满让香兰姐在屋内安歇,自己去应门。 开门便见到了一个穿着讲究服饰的老者,身后跟着两个童仆,小巷的不远处还停留了一辆牛车。 打量了一下谢小满,那老者心中便是一动,躬身一揖,问道:“这位就是谢仙师吧?” 来找过她的人不少,可这样一下子就认出自己的人倒是不多,谢小满不禁觉得有趣,眉毛微挑,问道:“你怎么猜到的?” “早就听说谢仙师隐居于此,但宅院中的人却不多,除了谢仙师本人之外,只有一位双十年华的小妇人。不过不管怎么看,谢仙师与小妇人的气质终究是不同的。”老者笑着解释,恭恭敬敬奉上拜帖,“老奴是薛府的管事,久仰仙师之名前来拜会,正是奉了郎主之命,请仙师去城外的宅院堪舆一番,观一观风水。” 说话之间,老者冲着身后的连个小仆做了个摆手的姿势,其中一个小仆连忙从牛车上拿下一个小匣子来,递给老者。 老者将小匣子冲着谢小满打开,笑道:“谢仙师出身不凡,又是这样的身份,想必人间这些阿堵物是看不上的。但不管怎么说,这也是家主的一番心意,若是谢仙师不嫌礼薄,还望收下。当然,若是谢仙师能够劳烦一趟,去帮忙看一看风水的话,我薛府自然不敢怠慢,必有重谢。” 谢小满垂眼去瞧,只见那小匣子是两对儿小金鱼,看起来也颇有些分量。这薛家虽然只是二等士族,但出手倒也大放。 堪舆之术她是不会的,不过既然谢安叔父之前吩咐过其中的道理,对方又屁颠屁颠的送来厚礼来,她也没有不拿的道理不是? “薛大人如此厚待,我谢小满若是不给面子,岂不是太过不知深浅?”谢小满笑着收下那四条金鱼,“再者,安石叔父也跟我打过招呼,说薛大人是国家栋梁,行事素有古风。我谢、薛两家又是世交,即便是对方不来相请,我也应该择日登门拜访的。只是我修行日浅,眼力也有所不足,堪舆之术更是初窥门径,不敢随意造次。” “谢仙师真是太过客气了……”老者见到谢小满收下金鱼后,双目就闪过一丝不屑的光,只是一闪即逝,倒也并不乍眼。这时候听谢小满如此,自然又说了几句客套话,到时自当迎接之类之类。 相别之后,老者蹬车离开,那两个跟在身后的小仆问道:“李管家,那个谢仙师看起来不过尔尔,当真是一个很厉害的人物么?” 老者轻蔑一笑,挥手道:“不过是郎主结交谢家的一番手段罢了,那种小丫头,能有什么才能,不过是坑蒙拐骗罢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一章 时运不济可奈何 薛氏在江北的时候,也仅仅是三等士族,算不上什么名门望族,只是比寒门好一点而已。 永嘉南渡后,整个北方士族几乎是重新洗牌,薛氏才渐渐在江左站稳了脚跟。再加上如今这一代的家主薛朗颇有些才能,在朝中爬上了散骑侍常的位置,扎根于建康城长袖善舞,这才奠定了薛家二等士族的身份地位出来。 只是单单有了这个身份并没有什么意义,毕竟家族是需要经营的,否则一旦散骑侍常这个官职被撤掉,整个薛家也必然会重新跌入低谷,再不复如今的荣光。 薛家家主薛朗,为此也废了不少脑筋,一方面在通过如今的身份地位,尽可能让家中子弟被推举为“孝廉”“方正”等士,养名为重、入朝为官。二来,他自己也发挥着长袖善舞的特点,在京中不断的结交着达官显耀之士,如今去请谢小满,就是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的消息里听说了她这么一路人物,变着法的想要攀附一下谢家。 谢小满只是谢家旁支,又是女眷,与这种人交游,首先不必在意太多的礼数,只要不得罪就好。再者,有了修士这样的名头,假借风水之事行堪舆之术,左右也是寻常人家经常会做的事情,倒也不会让人觉得突兀,这“攀附”之类难听的词汇,自然也会去掉很多。 薛朗这几日一直为自己这一点计谋而沾沾自喜着,这时候听到对方并没有推辞,反而十分自然的收下了送去的两对儿小金鱼,这份喜色更加显露到了脸上来。 “到底只是谢家的旁支,看来手头也并不富裕。见到了阿堵物不也是这样迫不及待的拿!”薛朗听着李管事的回禀,哈哈大笑起来。 “可不是么。”李管事正是登门拜访谢小满的老者,胡子斑白。五十而知天命,李管事今年已经五十有二,自以为早已经历了种种人事,看过了种种人物,说白了。就是颇有些自得其意的样子。以为天下事不过尔尔,都逃不过老夫的双眼之类之类reads();。 这时候,见薛朗大笑。李管事也笑着附和道:“到底是世风日下,谢家这等北地的名门望族也能出这样的货色,不过是做个样子给人看,骗骗钱财罢了。一个女娃子。竟然号称什么仙师,也真是笑死人了。” 薛朗颔首笑道:“这话出去不要乱说。毕竟是谢家的人,身份是不同的。什么风水堪舆之术,原本就是骗人的玩意,我薛朗从来都是不信的。祖上倒是听信这些谗言。找个阴穴阳宅都拼命的往外送钱,到头来哪里抵得上一个永嘉之乱?有那个功夫在阴阳宅上下功夫,倒不如把那些钱花在活人身上。” “郎主高见。”李管事赞道。 “不过不管怎么说。如果不是谢小满这个身份的话,咱们也够不着人家陈郡谢氏是不是?给她一些东西。倒也算是不亏的买卖!”薛朗这样说着,觉得自己的思想活络至此,实在是令人赞叹的,不禁更加洋洋自得了几分。 李管事自然少不得一番吹捧,这时候又想起了什么,笑着问道:“郎主是从哪里听说了这么一路人物?倒也有趣。” “不是我,是夫人。”薛朗捋着胡子道,“都是些妇人之言,虽说是‘妇人之言不可听’,可偶尔听上一两句,倒也能够得到些有用的东西来。这谢小满据说曾经在郗府上施过法术,听说是救了郗府那位夫人的性命,这时间长了也就传开了。上次她回娘家省亲,听别人说的。这女人爱嚼舌头根子,别说,倒也有几番用处。” “是郗嘉宾郗大人的府上?能够救下那位夫人的性命,难不成这谢小满还有些本事?”李管家惊诧道。 薛朗笑道:“什么本事不本事的?我寻思着这事情,只能是两个原因。要么,就是那为郗夫人当时吃了什么对症的药,碰巧赶上了谢小满来‘施法’。又或者,就是那郗超也跟我薛朗一般,想要寻个由头巴结一下陈郡谢氏罢了!” 李管家闻言连忙伸出了大母手指头,赞叹道:“郎主果然高见!一定是这样的!哈哈!那种丫头片子如果真的是什么仙师、会什么仙术的话,我李某人第一个给她磕头!磕一百个!不!磕一千个!哈哈!” “话虽如此说,但等到谢小满过来的时候,千万不可怠慢了。这事情倒也需要夫人出马,毕竟只有女人才最了解女人了。到时候送什么礼数,你让夫人列个单子出来,什么绸缎锦璧的,样样都不要少了。”薛朗吩咐道。 “是!老奴这就派人去向主母请教。”李管家应承下来。 薛朗点了点头,又思付了一下这前前后后的关系牵连,不禁长长一叹,摇头道,“远近亲疏正是如此,即便那谢小满再怎么无用,再怎么惹人耻笑,可她毕竟是谢家的人,与咱们是不可相提并论的。哎!我这等才学,明明在谢安之上,却偏偏因为门第的关系,只能屈居散骑侍常这等官位。天下人都说‘安石不出奈苍生何’,我曾在诗会上见过那谢安,才学也不过尔尔,这句话,搞不好是他们谢家自己放出去的,真是面皮太厚了些!我薛朗早就有平定天下的才华与能力,若是做了丞相,自能让百姓安居乐业,天下兴盛太平的。只是可惜!时运不济!奈何奈何!” …… …… 薛朗在那里感慨自己时运不济的时候,香兰听着大夫的话,轻轻的触碰着自己的小腹,心里有些空荡荡,一时间不知应该如何面对。 谢小满看着香兰的表情,知道她还需要一段时间来反应,于是在心中微微叹息,先对大夫做了个请的动作,请对方出门说话reads();。 “先生抱歉了,这天寒地冻的,还需要跟您在外面详说。”谢小满冲着大夫拱了拱手,皱眉道,“不太懂这个,是不是需要什么安胎的药?要拿方子么?平时都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呢?需不需要找个人来伺候着?还是顺应自然的好?对了,我听说,要是一直在床榻上躺着也不好,不容易顺产是不是?” 大夫听着谢小满这没完没了的问话,颇有些哭笑不得,连忙摆手将她止住了,笑道:“你这女娃年纪不大,懂得倒也不少。你也不必如此焦急,按现在的情形来看,胎儿和母体都没有什么大碍,只是母体本身有思虑过重的表象,脉息浅而弱,需要温补调养一番。粗活重活定然是做不得的,简单的事情做一做倒也没关系。安胎还是需要的,我回去开个方子,先照着方子喝七日,我七日后再来诊脉就是。” “如此真是多些先生了!”谢小满大喜,连连施礼。 大夫是个中年人,这时候见到谢小满脸上的喜意,更是笑着摇头:“你这女娃着实有趣,又不是你的孩子,怎么如此惊喜?” 谢小满挠了挠头,笑道:“孩子的爹是我以为亦师亦友的好朋友,当然替他高兴了。那安胎药是我跟先生去药铺取来,还是如何?” “送来也可以,只是要多一分跑腿钱。” “这倒是小事,那就劳烦先生了。”谢小满谢过,又想到了什么,面色凝重下来,“先生,我还有一事相询。如果……我是说如果,要是我姐姐不想要这个孩子了,可有什么法子么?” 大夫闻言被吓了一跳,不解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方才不是还喜形于色的?怎么又说到了这上头?这伤天害理之事……可是有什么缘由?” 谢小满点了点头,垂眸道:“孩子的父亲……不一定能回来,如今正生死不知呢。” “是……从军了?”大夫问道。 “差不多。” “原来如此。”大夫叹息一声,“那也的确是没办法的事情,可孩子毕竟是无辜的,如果不生下来,实在是可惜了。既然如此,这样罢,那安胎药也不要先开了,否则真的想要打掉胎儿的话,对母体损伤也大。我看你们也过得清寒,两个女人也不容易,这事情的确不是小事,你们仔细想一想,若是真的狠下心来……我那里,也能开方子出来。哎!造孽啊!到底是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 送走了大夫,谢小满在外面站了一会儿,这才重新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推门走进了房中。 进了房门,谢小满就不敢再往前走,生怕把身上的寒气过给香兰姐,再染上什么了不得的病症出来。如今这个医疗水平,处处需要注意啊! “小满。”香兰坐在床榻上,双眼明显有些愣怔着,这时候看着她进来,又慢慢活了过来。 香兰看着谢小满,虽然声音不大,目光却渐渐变得坚定起来。 她的右手抚在自己的小腹上,温柔的摩挲着,面上缓缓的镀上一层独独属于母亲的眷恋。 “我想把这个孩子生下来。”香兰的双眸既温柔又坚定,“不管这辈子我还能不能见到郭郎,我都要把孩子生下来,好好的,养他长大!”(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二章 前尘如旧梦 小白与许哲峰从从宗院回来后,见到谢小满是如何惊喜、几人如何叙旧的,自不必提。 倒是许哲峰说起了那阅天阁的禁忌,以及小白也加入了从宗院的事情,让谢小满不禁有些意外,详细的问了一番reads();。 许哲峰一一的讲了,小白从旁炫耀着自己的腰牌,还有今日在从宗院的所见所闻。 “这家伙一去院里就惹了大风头,毕竟漂亮的太过了些。”许哲峰说着这件事情,下意识的就有些脸红。还好他肤色偏黑,这抹红并不怎么显眼,加上挠头动作的掩盖,倒也遮蔽的很好。 小白自己也很开心,拍手道:“真是太好啦~我以前从来都没跟那么多人打过招呼的。以前走在街上,要么就是大家都看不到我,要么就是修士想要除掉我!这一次,大家都对我很友好呢!” 小白兴奋的面色微红,双目中流转出愈发灿烂的华彩来,漂亮的令人心悸。谢小满都忍不住赞叹了一番。 “啧啧,到底是个看脸的世界。”谢小满笑道。 “什么看脸呢~人家身材也很好哒~”小白闻言一嘟嘴,展开双臂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又左右扭了扭腰肢,罗带流敛、广袖垂腰,前襟折口处露出一抹白皙的胸膛,着实令人着迷。 小白一张脸长得清媚,身子也是介于男女之间,瘦而不骨,尤其是纤细的腰肢,总是让人产生一种想要上前握住的感觉。 “柳川哥哥答应我了,说是之后会传授给我一套门法,学了之后,我就可以有真正的身体了。”小白笑嘻嘻的。十分开心。 “什么意思?”谢小满不解的看了许哲峰一眼。 许哲峰连忙把目光从小白的腰肢上移回来,红着脸道:“呃……就是说,小白学完之后,普通人类也能够看得到他了。” “竟有这样神奇的法术?”谢小满一愣。 “那柳川前辈也是树妖,所以与小白一见如故。”许哲峰点了点头。 “这倒是缘法了。”谢小满笑道,“不过小白,你这个皮相。若真的所有老百姓都能看到的话……啧啧。你走到哪里,还不得引发交通拥堵?” 小白闻言更加开心,骄傲的扬了扬小下巴。傲娇道:“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呀~谁让人家长得好看呢~” 许哲峰看着他,惊觉在这样的月色下,小白身上罗纱一般浅薄的衣服根本没有什么太大的作用,这微微侧身的状态下。连胸前的茱萸都可以看得出来。 许哲峰心里就像军前擂鼓一般,鼻血都差点流了出来。 “那个、那个……”许哲峰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小白,你日后若是真的想要在人世间行走,就不能再在这寒冬时节穿这样单薄的衣服了。否则会被人侧目而视的。” 许哲峰说罢,忍不住瞥了一眼小白腰下的某个部位,面色通红的移开了脸。 “真的么?可是这种衣服很好看耶~”小白可怜兮兮的抓了抓衣服的襟口。更多的肌肤开始反射起月色的光芒。 “真的。”谢小满早已看出了许哲峰的心思,这时候嘿嘿一笑。“你要是在自己房里、或者只是跟小峰在一起的话,裸奔都没问题。不过咱们院子里还住着香兰姐呢,你得考虑人家的感受是不是?香兰姐如今怀了孕,若是不小心被你惊扰到了,伤及腹中的胎儿,你的事情可就大了reads();。” 说罢,谢小满还不忘冲着许哲峰挤了挤眼睛。 听到那句“跟小峰在一起的话,裸奔都没问题”时,许哲峰一瞬间连脖子都红了,紧张的浑身冒汗。 “你们先聊,我还有些事情。”抛下这么一句话,少年逃命的速度都要比如今慢很多。 谢小满见状,哈哈大笑起来。 小白不大明白她笑的缘由,好奇的眨了眨眼睛。 内房里,香兰听着院中几人的欢笑,心情好了许多。她的心思千回百转,当然总是萦绕在腹中胎儿的身上。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能不能安安稳稳的生下来,以及,郭郎他,还会不会回来。 前尘如旧梦,寝夜入枕旁。 …… …… 薛家堪舆的事情,谢小满谨遵谢安叔父的教诲,并不急着去。 其实薛家与谢家之家,互相都明白对方的心思与意图,只是表面上让谢小满出面做一出戏,说白了,走个过场,更像是给别人看的木偶戏。 但毕竟如今是薛家巴结谢家,谢家要撑起台面来,做出一个云淡风轻的姿态,仿佛作画时随意挥出的一笔飞白,一定要有足够的味道才好。 如果薛家请谢小满去堪舆,谢小满风风火火、屁颠屁颠的就去了,在旁人看来,也会给谢家贴上一个莫名其妙帽子,定然会觉得不解,你一个一等士族,何必如此给薛家面子,岂不是失了体统? 但如果不去,那就是太不给薛家面子,太过孤高轻傲。虽说魏晋以降,众人欣赏的就是简傲的名士,但那种欣赏,也只是单纯的欣赏而已,对于整个家族的发展并没有什么太好的影响,反而还会得罪人。 中国的社会素来是个很有意思的环境,每个人都会受到束缚与牵绊,但这种束缚与牵绊的根源,却不是欧洲的那种法律条文、契约精神,而是舆论。 单纯的舆论,再西方人看来或许如果幻象一般,可以完全不必顾忌的东西,可是在中国,却是引导着历史潮流的重要导向。 三人成虎古已有之,而今依旧。 所以,薛家的事情应该怎么处理,早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谢小满需要做的,只是照着剧本演下去罢了。 不着急去,谢小满便先忙了忙自己的事情。先去医馆那里拿了安胎药,会来给香兰姐姐煎药、服药。谢小满想着,又去郗府拜会了一下郗超的夫人,看了看之前处理的鬼气是否有残留,见一切妥当,才告辞离开。 听说了许哲峰这几日玩命似的修行后,谢小满催着他别忘了回家看看母亲,又想起了这两个人修行的事情,于是将丹房打扫了一番,做了一些炼丹的准备。 至于堪舆的事情,毕竟是要在人前出手,即便是准备乱说一通,也得学一些专业名词是不是? 谢小满这样想着,把郭璞留给自己的那本书翻了出来,随便看了看,发现里面有关堪舆的东西寥寥,而且大多是对于如何选择阴穴位置的论述reads();。 谢小满这才想起来,郭璞在历史上的确是风水一脉寻龙定穴的祖师人物,但研究方向几本上都局限在为死人找墓地上头,对于阳宅的风水问题并没有什么深入的研究。 思付一番后,谢小满倒也不急,她准备索性明日去从宗院走一趟,同去阅天阁拜会一下那位柳川前辈,道一声谢的同时,也可以翻看一下阅天阁的书籍。虽然那里面的东西背起来十分费力,不过书帛总是多些,不论是丹方还是堪舆术定然都是有的。 堪舆不是很重要,改日去薛家胡诌八扯一番就好,倒是丹方,如果可以的话,自己还是需要多记一些,炼给小白和许哲峰。 自己如今这个身体状况倒是用不着了,毕竟背后雪山绵延不绝,身体跟永动机似的,倒也方便…… 至于夏花的事情……香兰几人都曾经问过,谢小满不知该如何作答,只说她是个过客,之前救下自己,之后又翩然而去了。其间种种,自然略去不提。 柔然的事情之前跟楚清风谈了一下,楚清风听着,并没有多说什么,但是明显不大相信。 “如果你所遇到的真是柔然的话,你早就已经死了。”楚清风这样说。 谢小满自己其实也有些弄不清楚了,当夜那些记忆就像是隔了一层薄纱,又像是喝醉了酒之后的恍恍然,什么都记不真切了。 只是那种感觉格外清晰,事到如今还铭刻在自己的骨子里。 痛苦、畏惧、渴望、熟悉…… 这些纷繁复杂的感觉交织在一起,让谢小满觉得仿佛自己下一刻就会爆炸,可实际上又什么都没有发生。 一夜之间,从生到死,从死到生。 夏花如同没有出现过一般离开,杳无音信。那夜的感觉也从未再出现过,也不知道日后,还会不会再出现。 谢小满轻轻叹息,自嘲一笑,觉得自己有的时候当真是庸人自扰。 人性就是这样,一旦知道了自己不知哪天会猝死,便心心念念起来,不可忘怀。 其实太多的人瞬息枉死,病症、车祸、灾难、牵连,人的生命原本就脆弱,到底如何死去、何时死去,只是一个必然的问题。 可是终究,在当事人感觉着是不同的。 一念至此,谢小满自嘲一笑。 “故知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 谢小满低低念诵一句,榻上安眠。 这样过了两日,薛家人上门相请的第三日一早,谢小满收拾得当,看着香兰姐姐将煮好的安胎药喝完后,便动身去往薛家。 她的怀里还揣着郭璞的那本书,不为别的,单纯用作提词。以免到时候没什么可说的,弄得大家都尴尬就不好了。 除此之外,谢小满还特意从楚清风那里借了个罗盘,似模似样的揣在怀中。(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三章 陈郡谢氏 谢小满来薛府之前,只是让许哲峰跑了个腿先行送上了拜帖。 她并没有等待薛府的牛车来请,而是清晨一早就亲自登门,拍了拍薛府的角门,驻立而待。 薛府的小厮前来应门,打量了谢小满一眼,见她是个穿道袍的年轻女子,便有些小视,轻蔑道:“去去去!我们这里不化缘、不佘粥的,要饭到其他地方要去!” 谢小满微微一笑,以貌取人是人之常情,她并没有为此生气的意思,也没有教训这小厮一顿的闲情逸致。于是只淡笑道:“劳烦帮我报一声,陈郡谢氏谢小满请见薛大人。” 小厮再怎么孤陋寡闻,自然也是听说过“陈郡谢氏”这等高门大族的,更何况他所居住的就是皇城脚下,对于乌衣巷那种地方从小就敬畏有加的,这时候听到对方是陈郡谢氏的谢家人,不禁下意识的打了个寒颤。 只是……不管怎么看,这道姑都不像是士族大家的人物啊,这穿着打扮看起来比自家还清寒些,哪里会跟那等华盖衣冠扯上关系? 小厮虽然这样想着,心里却已经打了鼓,不敢得罪。可是心下又害怕对方是来坑蒙拐骗的,若是贸然请进来自己必定会挨骂,思付了一下,小厮为难道:“还请这位仙师稍待,小的先去禀报一番。” 谢小满微微一笑,颔首应允。 小厮将房门重新关了,连忙跑到了管门房的刘大那里。 刘大本应夜里执勤,却将事情推给了这小厮,这时候正在自家小院子里抱着老婆睡觉。 小厮心下焦急,嘭嘭嘭的拍院门。惹得刘大在院子里大骂。 “催个屁!催鬼么!再他妈拍门,老子把你的手拧下来!”刘大昨夜醉酒,这时候披了衣服出来,身体仍有些晃悠。开门瞧见竟是一小厮,碗口大的拳头就冲着他砸了过去,怒目骂道,“他妈的!清晨来扰老子美梦!不想活了么!” 小厮堪堪躲开了那拳头。吓得面色惨白。结结巴巴的道:“刘大哥,前门来了个人,说是求见咱们郎主。我没敢给开门,这不是求您来拿个主意么!” 刘大闻言怒斥道:“你个蠢货!咱们郎主那样的人物,一天到晚想要巴结的人从宫门口排到石头城去!要是各个都让他们进来,李管家不扒了你的皮!把他撵走就是。这屁大点事儿还用你来教么!” “不是!不是!”小厮差点被吼哭,战战兢兢的道。“对方说是陈郡谢氏的人,我、我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啥?陈郡谢氏?”刘大一听这几个字,酒醒了大半,抬腿急匆匆的就往门口赶去。一面走一面理着身上的衣服,显得有些手忙脚乱。刘大心下急得不行,追问道。“妈的!你他妈当时就应该先把人请进来!这前院、后院一来一回折腾出去多少时间,要是惹了谢家不痛快。咱们这小命还要不要了!来了多少人?没拿拜帖么?也对!谢家哪里用得着送拜帖上门……” “来了一个人。没有拜帖reads();。”小厮紧赶慢赶的追着,傻乎乎的回答。 “啥!”刘大猛地停下了脚步,瞪着小厮的目光几乎要喷火,一字一句的问道,“你再说一遍?” 小厮傻了,老老实实的重复:“来了一个人,没有拜帖。” 刘大抓住了,将小厮抓到了眼皮子低下,狠笑道:“你他娘耍老子是不是?” “没……没有,我哪敢啊!”小厮吓得直蹬腿。 “那你是真的没有脑子么!陈郡谢氏那样的人物,出门怎么可能连个随从都不带?你把老子当猴耍?嗯?” “刘大哥我错了!我是被‘陈郡谢氏’这名号吓得,脑子一热就来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再也不敢了!”小厮吓得差点尿裤子。 刘大随手将人扔到了地上,吐了一口痰,骂道:“操!连个觉都睡不好,真他妈晦气!别让老子再见到你!否则老子揪了你的胳膊下酒!” 说着,刘大就往回走。 “不敢了不敢了!小的再也不敢了!”小厮边哭边说着,“我这就去打发了那个小道姑!” 听到“小道姑”三个字,刘大的身子又猛地僵在了原地。 “你说什么?”刘大额头的青筋跳啊跳。 小厮哭着重复,一把鼻涕一把泪:“我说我再也不敢了。” 刘大声音变得有些颤抖:“你方才是不是说……小道姑?” “啊……是啊。”小厮懵懵的,一脸茫然。 这回,刘大几乎要哭了。他哪里还敢耽搁,撒丫子就往府门跑,竟起两侧清风。 跑到门口、打开府门的时候,刘大已经累得汗流浃背,面色惨白。 谢小满仍旧站在那里,清清淡淡。 “谢、谢仙师?”刘大喘息着行礼,紧张万分,“您、您可是我家郎主请来,为府上堪舆的谢仙师?” “正是在下。”谢小满微微一笑。 刘大急得要哭:“谢仙师,真是对不住!方才那小厮不知道贵客迎门,竟然让您在这里等了这么久!我家郎君一早就往城外别院去等您了,去接您的牛车也一早就离开了,这是不小心错过了么?” “原来如此,看来是我唐突了。”谢小满道,“这位仁兄可知道尊府别苑的方位?我去那边拜访。” “不敢!不敢!”刘大听谢小满唤自己“仁兄”,不禁吓了一跳,连忙将身子缩了缩,陪笑道,“哪里敢劳烦谢仙师屈尊远行,小的这就让府里重新备好牛车,送您过去。” “不必了,我还有些其他的事情,还是速去速回的好。” “啊!是!是!那别苑的位置,是从朱雀门出城,南行三里左右就会见到南华村,南华村西行一里地便到了。”刘大详细说着,又不禁迟疑着问道,“这路程并不近,您真的要徒步而去?府上牛车是常备的,不需要等候太长时间……” “多谢了reads();。”谢小满笑了笑,并不与他多言,随手施了一张引风符御风而去。 刘大看着忽然飞起来的谢小满,吓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嘴巴大张着浑身战栗,面色惨白惨白。 “刘大哥,刘大哥,这是怎么了!”方才第一个来应门的小厮,这时候才捂着胸口气喘吁吁的撵了上来,第一眼就看到了狼狈至极的刘大,吓了一跳之余,心里也不免有几分窃喜。 刘大这时候哪里会理会那小厮的存在,他早已被谢小满吓傻,这时候反应过来,连忙跪到了地上,冲着谢小满南行的方向连连叩拜,嘴中念念有词:“三清道君在上!我刘大方才只是胡言乱语,谢仙师您千万不要放在心上啊!谢仙师您长命百岁!您万福临门!” 小厮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呆愣愣的站在那里看他。 不知过了多久,刘大才从汗如雨下的状态中回过神来,浑身颤抖着从地上爬了起来,看向小厮的目光中仍旧流露着几分畏惧。 “妈的!”刘大用颤抖的双手揉了揉自己发麻的脸,“这他妈是个真神仙啊!” …… …… 谢小满御风而行,并没有什么特意打脸的意思,只是习惯使然。 自从学会了夏花传授的法门之后,对于其他修行者来说十分珍贵的灵气,对于谢小满来说就成了可循环的消耗品,无穷无尽,用来劈柴做饭扫洒庭除衣食住用行什么的,都不会觉得可惜。 相对来说,生命明显要比灵气更加重要。而时间,自然就是生命。 薛家的李管家登门送上小金鱼的时候,谢小满就已经能够感觉到薛家人对于自己那股子淡淡的不屑,虽然那老者不曾太多显露,但谢小满并不是傻子,总是能够感觉到的。 为薛家堪舆这件事情,原本就是为了谢家而做。仔细来说,是为了谢安叔父做的,既然如此,自然是花费的时间越少越好了。 谢小满安排的很好,上午搞定堪舆这件事情,下午还要回去炼丹,而且家中还有香兰姐姐需要她照顾。 许哲峰毕竟是男子,又是个少年,让他好勇斗狠还行,照顾人什么的完全不在行。小白倒是很喜欢香兰,可是它现在还没有凝成完整的肉身,本身只是一个蹦跶蹦跶的小白兔,连药碗都端不了,对于香兰姐姐来说,除了卖萌之外实在是毫无用处。 谢小满也在想,是不是应该请一个丫鬟来帮着照顾,只是她不太懂这些东西,也不知道丫鬟应该从何处找,找来的人能不能尽心侍候也不好说,事情实在是让人有些头大。 钱财方面倒不用太过操心,她现在手里没钱,但是有薛家送上的四条小金鱼,而且今日堪舆过后,自然还会送上一些东西的。 对于钱财这类阿堵物,谢小满的态度一直都是统一的。没有就不强求,送上门的不要白不要。 再说,自己还可以去一趟揽月楼,那里有自己一半的股份,但是到现在为止还没从那里拿过钱。怎么说也是用了一堆诗词的知识产权换来的,总是要换成钱财才不负那么多的古圣先贤。(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四章 半吊子 薛家所买下的这间别苑距离建康城算不上远,位置倒也不错,关键是四周沃土绵延,极力于耕种。 中国古代毕竟是农业社会,耕地是最为重要的资源。虽说乱世之中,很少有人再会去注重土地农耕,但如今算是魏晋以将的短暂承平之年,普通百姓相比起自己耕种,更喜欢附着于士绅大族之家做一个佃户。倒也并不是说他们不喜欢自己,只是在这样的乱离之世,还是“抱团取暖”这四个字最为现实。 而且,魏晋的士族不仅仅是在民间有钱、在朝中有势。最重要的是,他们手中还握有兵力。 这种兵力之所以会构建起来,原因也是十分复杂的。就在于汉末之后,中原一直动荡不安,不论是乡里乡亲还是有一些权势的家族,都会组织一些精壮的汉子形成队伍,倒也并非为了烧杀抢掠,更多的是一种自我保护的形态。 这种形态的组织到后来越来越多、越来越壮大的同时,世家大族之中就孕育出了另外一种形态,往更加专业化的道路上进化起来,而且他们手上的武器也开始变得越来越系统。说得浅白些,这些武装力量最开始只是各个家族自己养的护院,慢慢的,因为战乱的阴霾,再加上后来八王之乱对于整个士族阶层的冲击,让他们更加认识到了武装力量的重要性,于是纷纷在其中投入大笔大笔的钱财,培育出一批批极具专业力量的家兵。 这些家兵是士族阶层的私有财产,并不听从当地官员号令,而且规模上、装备上,也往往比当地的府兵还要专业。 而且。还有十分重要的一点,就是这些家兵的出处血缘。一般来讲,拿顾恺之所在的晋陵顾氏举例,顾家在晋陵起家,世世代代都在晋陵繁衍生息,家中的田产、房产自然也是以晋陵为主的。 在乱世开始之后,身在晋陵的普通农户们开始认识到。与其守着自己的田产春种秋收。反倒不如直接将田产卖给顾家,然后自己委身做一个佃户,每个月都拿到一些钱财。才是最好的选择。毕竟乱离之事,农业最容易受到摧残,随便一场战争就可以使得一整年的辛苦化为灰烬,还不如每个月都有保障来的好。 许许多多的农户都秉持着这种想法。于是顾家在晋陵的势力也就越来越大。顾家为了保护自己,同时也为了保护晋陵。在官方府兵战力低微的情形下,自行设立了自家的家兵。而家兵的构成,自然就是佃户中的青年男子。 这些男子的家就在晋陵,家人财产都在晋陵。一旦让他们为了自己的家族和财产而战,这种战斗力自然是所向披靡的。 这就是如今家兵所形成的格局,几乎差不多的士族阶层都有自己的家兵。只不过规模大小不同罢了。 就连桓温的征西军嫡系部队的许多人,也是桓家家兵出身reads();。桓温对于他们来说。不仅仅是他们的将军,也是他们的郎主,这种感情自然十分丰厚。 薛家在建康城买下这片别苑,自然也是有了在这里扎根的想法。这个年代,单纯买房子的实在太少,一般来说,只要是在城外买卖房产,旁边的土地就必定是会被同时纳入怀中的。到时候发展佃户、家兵的事情,当然不在话下。 谢小满循着刘大所指明的道路飞过,见到地面上一座三间五进的建筑,就知道找对了地方。 从天上看去,这片土地倒也不错,距离宅院大概百余步的地方就是一条河流,两边土地看起来也算肥沃,主要是地形开阔,的确适合耕种。 当然,谢小满对农业方面并不懂,只能看个热闹罢了。 翻身落地,谢小满走到这宅院的正门前,见门前空挂一匾,匾上无字,便更加坚信自己找对了地方。 既然是别苑,就没有正府的那么多规矩,谢小满径直走到了正门前,拍了拍门环。 “谁啊?角门开着呢,送东西从那边走,这边还要迎接贵客。” 小僮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大门开了个小缝,就见一个紧皱着眉头的小仆探出了脑袋。 “啊!谢仙师!” 谢小满刚想自报家门,那小仆就率先喊出了谢小满的名号,吓了一跳,连忙将大门洞开。 “谢仙师!有失远迎!真是有失远迎!”小仆连忙冲里面招呼,“快告诉郎主和李管家一声,谢仙师登门了!” 谢小满仔细打量了那小仆一番,才发现对方是当日跟李管家一同登门的两个小仆之一,怪不得会认出自己来。 “谢仙师快请进!我们府上还在拾掇东西,有些乱,若是哪里冲撞了,还请海涵。”小仆恭恭敬敬的道。 “不妨事。”谢小满笑着谢过,跟着他的带领走了进来。 一路往前,绕过照壁便是一间三开的正堂,上面同样一方空落落的牌匾,待人来书。 江左的建筑形态,自然不比江北之地的恢弘大气,毕竟本身人口密集,平整的地势又少,宅院上便很少会有北方那种粗狂开阔的四合院,而是天井小宅、飞檐翘角居多。 但这顾家也是骨子里的北方士族,所以内院虽然也是天井回廊,这正中直冲的院子,却还照例用了影壁,甚至前院也十分开阔,颇有几分北人的气势。 这也是如今建筑的一个特点,典型的南北结合。 影壁是汉白的福禄寿喜,正堂架梁极高,翘脚重檐,飞檐两边各有一只貔貅坐镇,斗拱层叠的漂亮,看起来颇花费了一番心思的。 谢小满细细观察,虽然见过了乌衣巷谢家那样的高门大院,这样小巧的心思倒也值得令人赞叹。 小仆刚刚领着谢小满入了正堂,李管家就迎了上来,满脸堆笑着施礼道:“谢仙师!有失远迎啊!郎主正在后院忙活,老奴也正在指挥这帮小子拾掇东西,没想到您就来了!我说方才怎么在天边瞧见一道红霞的,原来是紫气东来,有贵客营门啊reads();!” 谢小满微微一笑,心想这老管家的话说的实在漂亮。 “不敢,我似乎也有些唐突了,未见到贵府上的牛车,怕是让那几位白扑了个空,实在抱歉。”谢小满笑道。 李管家闻言觉得奇怪,仔细问了,才知道谢小满竟然是自己来的,并没有乘坐薛府派去的车马,而且还先行去了城内的薛府一趟,不禁连忙施礼道歉:“哎呀!这可真是老奴的过错!昨日就应该早些派人禀报一声的,没想到让谢仙师您多费了如此脚程。” “不妨事。”谢小满淡淡笑道。 二人说着话,家主薛朗便朗笑着走了过来,他从正堂后门穿堂而来,远远的打量了谢小满几眼,笑着拱手道:“谢仙师!谢仙师!您的大名早就如雷贯耳,如今竟然真的得见,老夫真是三生有幸啊!” 谢小满款款起身,微微躬身笑道:“薛大人出身望族,才高八斗,如今又平步青云、不负重望,连我安石叔父都要赞上几句的,才是真正的高妙之人。” 薛朗听到“出身望族”四个字,眼睛就是一亮,忙笑着说不敢。 这个年代,要是说人“白手起家”的话,跟骂人话也差不多了。谁是白身?你全家都是白身?我堂堂名门望族之后,二等士族之家,那才是真正的荣耀。 只是望族望族,名望再高的望族,又哪里比得上王家和谢家?被陈郡谢氏的人赞赏一句“出身望族”,薛朗觉得自己骨头都轻了三两。 李管家赔笑说了一句,又将自己安排不妥当,竟然劳费谢仙师徒步而来的事情说了一番,自然少不了又是一番赔礼道歉,谢小满只淡笑着一一听了,心绪早就不知飞到了何处。 她是最不喜欢这些应付来应付去的虚假之词的,只是如今既来之则安之,别人怎么说她就怎么听着,左耳朵进右耳多出罢了。 “谢仙师竟然是自己一个人来的?都没有跟个道童之类?”薛朗不解道。 谢小满笑道:“我这个人自由自在的惯了,不大喜欢有人跟在身边。”而且,有人也跟不上……谢小满心里想着,垂眸喝了一口茶。 这茶自然要比水云间差得多了,虽说已经是整个薛府最好的茶叶。 见薛朗七拐八折的,把谢家和薛家的关系云云、谢家各位安好云云都说了一遍,这话头却仍旧不往风水堪舆上面说,谢小满便有些急了。 她不喜欢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更何况自己之后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做。 “如果薛大人不介意的话,咱们现在就开始堪舆吧?”谢小满见机改了话头,站起身来,理了理身上的道袍。 薛朗愣了愣,心想这人真是奇也怪哉,这从外面请风水先生,哪个不是现在家中住上两三日、好吃好喝的伺候着,然后才能真正进入主题的?这一下子就要“洞房花烛”的是怎么一档子事儿? 薛朗心道:如今可看出来了,这谢小满哪里是什么半吊子,怕是连半吊子都不如,风水先生的套路懂得还不如我多呢!也罢也罢!这样一尊大佛,早点请走也是福气,省着那里伺候的不妥当了,又与谢家生出什么罅隙来。如今这样倒也是好事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五章 风水堪舆 薛朗想的不错,寻常风水先生若是去某个人家堪舆,不蹭吃蹭喝混上个三天五夜的,都根本没有开始干活的意思,这几乎是风水先生这一行的行规了。 说来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原本大多数的风水先生都是骗人的,有真才实学的人并不多,有真才实学又真的有灵识能够看到风水流转的,那真的是少之又少了。 所以大多数的风水先生,只是将这个行当看成一个混吃混喝的职业,能够填饱肚子比什么都重要,在别人家舒舒服服的养着,自然是能多呆一天是一天,哪里会着急呢。 但谢小满不同,她吃得饱、穿得暖,风水先生这职业只不过是偶尔客串这么一下,自然没有把一整套都做齐的必要,更何况她还有其他事情要做。 与薛朗说完后,谢小满便拿出了怀中的罗盘,开始满宅院的乱晃。 若是真正去深究,所谓风水之学,也并非什么完全扯淡的东西。所谓风水,气乘风则散,界水则止,古人聚之使不散,行之使有止,故谓之风水。这是郭璞《葬书》中的说法。 不过正如同谢小满之前所研究的那样,郭璞所钻研的东西,更多的是对于阴宅位置的选择,对于阳宅的叙述寥寥。 而谢小满也曾经在千年之后稍稍看过一点古人的风水著作,其实如果细细品味,也并不是一味的“天地玄黄”,而是能够与现代科学挂上钩的。比方说一些简单的东西,古人认为房间内不能太过昏暗,否则阴气就会积压,对人体产生危害。这要是化用到现代科学上。其实就是长期不见阳光容易让人产生心情低落、烦躁不安等心理问题。 再有什么“四面墙壁风止而气堕”的,明明白白就是通风不良,时间长了二氧化碳容易堆积,对人体产生危害…… 其实古代的风水有很多类似的科学问题,只是与中国传统的阴阳学说、天人合一的观念结合到了一起,看起来就变成了“玄之又玄”的学问。 不过这方面谢小满懂得实在不多,用来似模似样的摆个架势骗骗人还行。真要是弄出什么高妙的学问来就不可能了。 只是好在她毕竟是修行之人。一双眼睛能够看到很多寻常人看不到的东西,虽然不至于说什么参透天机,但最起码能够看出阴阳之气的走势。然后依据这些东西胡诌一番,这也就是谢小满的打算了。 薛朗见谢小满拿出罗盘来,心道这丫头倒也不是完全一窍不通,倒可以看看她能说出些什么东西来。 毕竟薛朗也并不是抱着真心请风水先生的意图。只是变着法的为了与谢小满结识罢了,至于风水之术。日后定然还是请高人来看的,那就是后话了。 谢小满拿着罗盘瞧一瞧看一看,东逛逛西逛逛,觉得此地阴阳和合。并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虽然没有什么风水妙术的辅佐,但终究算一个不错的地方,不禁暗自点了点头。 怪不得薛家这几年运势昌隆reads();。青云直上,随随便便买一个宅院都能买到这样的地界上来。不管怎么说,最起码运气是极好的。 时运时运,原本就是很难捉摸的东西。命数可以算,运数却不能,所谓天命,大概如此了。 谢小满转了两圈,薛朗等人就尾巴似的在后面跟着,不敢高声说话,只暗自在私底下小声说些什么。 薛朗本身还算不错,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偶尔流露出几分轻蔑的表情。这是谢小满早就料到的事情,倒不会挂怀。 只是走到内院的时候,薛朗的夫人刘氏带着几个女眷前来问安,退下后便叽叽喳喳的嚼起了舌头根子。 “那就是谢家的小娘子?怎么长成这幅德行。” “人家就是命数好,长成什么样都有人捧的,你有什么办法?” “呵,什么谢家的小娘子,听说她这次来,竟然连个仆从都不曾带的,径自一个人徒就来了,瞧着可真是寒酸的透了。我说,咱家郎主可别弄错了,花了不少钱,请留个冒牌货回来,那才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呢!” “哼,就算是真的谢家娘子又如何?这走街串巷、抛头露面的,走到别人家之后,过几日拿了钱财便走人,说白了,跟那些楼子里的姑娘没有太大区别。” “小声些!莫要被人听了去!” “怕什么,她又不是真的神仙,离得这么远,听不到的!” 他们以为谢小满听不到,却不知道她是真正的修行者,六识比普通人不知敏感了多少,这些话早已一字不落的入了耳中。 谢小满并没有把这几人收拾一番的兴趣,这种感触就如同苍鹰不会在意地面上的蝼蚁一般,二者相差的太多,根本入不得眼的。 在宅院里绕了两圈,谢小满确定下来,这宅院果然是阴阳和合,唯一有些许问题的地方,就是西北角的一处水井,周遭滋养的阴气重了些,又是女眷居住之所,日积月累时间长了之后,难免会引发问题。轻则夫妻不和、言语相冲,重则家宅不宁。 谢小满将这些话与薛朗说了,薛朗连忙冲着谢小满躬身施礼,恳求道:“还请谢仙师施法破解,薛家必有重谢!” 这几乎是一句套话,薛朗演的倒也是声情并茂。 谢小满浑不在意他到底相不相信,只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绝对没有因为对方的不屑,自己就真的不管的道理,否则别的不说,谢小满在良心上也是过意不去的。 她是个为自己而活的人,有些原则必然会坚守。 仔细的看了一下这井边的格局。水井这种东西,原本就是最引地内阴气的地方,再加上此处草木太过丰茂,不见日光,气息就在此盘桓不去,故而才会有此问题。 最简单的解决办法就是将头顶上的这一株参天大树砍掉,这样一来,阳光得以照射进来,阴气不散的问题自然也就解决了。 但是,谢小满拍了拍这株大树,发现它年岁已经不小,而且隐隐有了灵气,若是就此砍掉实在可惜,于是就罢了这个念头。 那么……应该怎么办呢? 谢小满微微思付了一下,最终敲定,既然无法在原有物件的基础上删减的话,那就想办法加入一些东西好了reads();。 也就是说,要在不删减东西的情况下引入阳气,而她所想到的方法,就是在此处的上口设立一道灵墙! 井水暗合于阴,水生木,木生火。火的确暗合于阳,但如果单纯用火属性的灵墙来控制此处的阴气的话,难免会因为此处草木太多而引发火灾,所以不妥。 谢小满想了想,觉得还是用金属性的灵墙最为适宜,一来金暗合于阳却又微冷,正是“阴在阳之内、,不在阳之对”之相,与此处的条理十分妥帖。 确定了自己的想法,谢小满也不多说什么,径自施法,右手食指在胸前轻画,回忆着曾经在从宗院见到的有关灵墙设立的办法,口中念念有词。 她的身后,薛家人面面相觑,甚至有人见到她这副模样而失笑出了声音。 薛朗看着,其实也觉得好笑,心想这丫头莫不是话本小说看多了,还真想摆出些手势来骗人不成。只是毕竟捧人要捧到底,钱都送出去了,这么点场面还能不捧么? 听到身后的笑声,薛朗猛然回头瞪着那人一眼,将身后那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吓了一跳。 谢小满灵气从体内急转而出,这是她第三次设立灵墙,已经有了经验,并不会特别费力。而且这个灵墙的规模很小,她连气转雪山都不需要,单单凭借着体内的灵气就足够了。 只不过,这种单一属性的灵墙需要耗费更多的心力,所以谢小满建立的并不快,而是仔细的分辨着自己体内丝丝灵息的种种属性,一点一点施放出来,如同春蚕吐丝一般,加入到周遭半球体的灵墙之中。 金属性的灵气散发着淡淡银色的光,如同银河丝带一般,从谢小满的身上旋转着飘散而出,慢慢汇聚成一个半球体。 如果有灵识的人看到这一幕,必定会觉得十分壮观漂亮,赞叹起来。 但是如今,周遭的观众只有普通人,他们完全不明白谢小满在做什么,只是看着她将右手两根手指交叠与身前,微微垂眸,念念有词,跟小孩子过家家时摆出的动作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金属性带起的风渐起渐歇,谢小满缓缓的收回灵气,吐出一口气,放松下来。 她抬头看了看头顶上的银色“穹顶”,有些满意,于是微笑着点了点头。 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谢小满转过身来,对薛朗道:“薛大人,已经完成了。” “啊?什么完成了?”薛朗不明所以。 “堪舆。”谢小满道,“已经全部完成,在下就先行离开了。” “啊?这就完成了?”薛朗瞪大了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真的是在闹着玩么?随意带着大家在宅院里转了两圈,摆出一个道士的经典动作站了一会儿,整个家宅的风水堪舆就完成了? 咱们就算是闹着玩,也最起码弄得逼真一点好不好!(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六章 名不副实 即便是心中有什么想法,薛朗自然也不会直白的说出。 谢小满这话虽然入耳后如若春雷滚滚,薛朗依旧是在微微愣神后便面色如常,笑着躬身施礼,面上流露出一副感恩戴德的表情。 “多谢谢仙师!能请到谢仙师来为我薛家堪舆,薛家这是上下感激涕零!谢仙师一出手,我薛家怕是百年无忧了吧!哈哈哈!” 薛朗不过说几句客套话,甚至跟睁着眼睛说瞎话没有太大的区别。原以为谢小满会简单应付应付便灰溜溜的走人的,谁知谢小满闻言后思付道:“百年不敢说,如果不出什么大问题,七八年应该是差不多的。如果七八年后我还没有死,薛大人这院子还没有卖的话,便寻人再来找我,我将这灵墙加固一番就是。” 薛朗闻言几乎傻了,心想自己这辈子,厚颜无耻之人见过不少,像谢小满这般厚颜无耻的,还真是头一个见着…… 尴尬到几乎不能说话,心里七上八下的开始寻思,这陈郡谢氏如此高门大族,怎么会出了谢小满这样一个人物,到处坑蒙拐骗也就罢了,还骗的如此简易不走心,这样真的好么…… 心里虽然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但薛朗毕竟是朝中为官的人,表面上是不显得,连忙吩咐人准备车辆,又恭恭敬敬的将谢小满送出了宅院,一路做足了礼数。 “牛车倒也不用了,我不大习惯坐车。”谢小满婉拒道。 薛朗干笑道:“谢仙师行事果然与寻常人不同。” 谢小满并不多说,淡笑着告了辞,想着之前路过那个小村庄的时候,见里面似乎有卖简单吃食的。自己倒是可以随便吃点东西再去揽月楼不迟。 在薛府吃饭倒也不是不可,只是话不投机半句多,那样的氛围即便吃山珍海味也让人浑身不舒服,还不如简简单单的吃一些粗茶淡饭来的痛快。 正所谓“残羹冷炙有得色,不如著书黄叶村”,大抵就是这个道理了。 薛朗自然是一再挽留,挽留不得后。便恭敬笑道:“谢仙师此行辛苦。薛家明日便派人将薄礼送上。虽然薄礼区区不堪入目,但也请谢仙师莫要推辞才好。” 谢小满自然没有推辞的道理,浪费了自己半天的时间。给的报酬不要白不要。 “那就多谢了。”谢小满冲着薛朗拱了拱手,告辞离开。 因为要去前面的村庄里吃东西,距离很近,没有飞行的必要。谢小满便徒步而行。 薛朗一直在门外相送,这时候见谢小满的身影离开的远了。这才摆了摆手,让众人回去。 “这谢小满实在是沽名钓誉,安石公竟然让这样的丫头在外面招摇撞骗,是不是太不妥当了些reads();!”李管家摇了摇头。也不大在意周遭的其他人,轻蔑的叹息一声。 “到底是谢家人,人家再怎么招摇。咱们这钱该送还得送。”薛朗也嗤笑一声,正色吩咐道。“这些话,咱们关门说说就是,万不可让外族人听了去。你们想想,这谢小满若是真的有真才实学也就罢了。如今看是完全没有的,不过是个唬人的东西,可是连郗超那样的人家都帮着造势、捧场的,咱们薛家根基不如郗氏深厚,更加需要谢家的名声来做支援了。其实这样也好,谢小满越是单纯的要钱,咱们这事情做起来也就越痛快,倒是省了不少事。呵呵,如果谢家都是这种人也就好办了,银钱能够打发的人,都是不必思虑太多的。” “郎主此言有理。”李管家笑着奉承,旁边的薛家众人纷纷应是。 “礼物照实送去,千万不可薄了。回去告诉夫人,尤其是那些女眷,万不可在外头嚼舌头根子,否则家法伺候!”薛朗正色道,“还有堪舆这件事情,老李,你偷偷的去请曾先生来瞧瞧,记着,风声一定要捂严了,若是传出去了着实不妥。多给曾先生些钱财,切记让他守口如瓶。” “诺!”李管家躬身应下,又笑道,“郎主请放心吧!那曾先生是正牌的风水先生,规矩比咱们知道的大得多,万万不会在这上头出岔子的。” 薛朗点头笑道:“当然,这十里八村的,有哪个不知道曾先生的?那才是真正的风水师,据说他经受的阴阳二宅无一不好,哪个都是福禄双至、人丁兴旺的,自然要比谢小满那个半吊子强太多。咱们这个院子,怎么也得让曾先生好生看看才是。” “是!老奴这就去安排!”李管家笑着应诺。 …… …… 谢小满这一边,多多少少能够猜到薛家人的心思,但是她并不怎么放在心上。 拿了钱、做了事,至于其他的事情,谢小满并不是很在意,只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就好,其他的并不是她所关心的问题。 在村子里的茶寮随便吃了点东西,谢小满便回到了建康城,直奔揽月楼而去。 午后的烟花巷人事冷清,姑娘们大多是刚刚睡醒,这时候正懒洋洋的梳洗着,街上往来的人更是稀稀疏疏。 走进揽月楼,还没有人迎客,倒是有两个小僮正在刷洗地面,这时候见到谢小满进来,还以为是别的楼子里姑娘有事情,其中一个连忙尖声道:“别往里走了!仔细踩脏了地面,这可是我刚擦的!你要找谁?我帮你找去!” 谢小满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脚,果然发现鞋上沾染了不少的泥水,也难怪这半大孩子吓的够呛。 她倒也不恼,只乖乖的站了不动,负手笑道:“我找安梓姐,她可在么?” “谁?我们楼子里没有什么安梓姑娘,是哪位姑娘的丫鬟么?”小僮紧皱了眉头。 他刚刚来这揽月楼不久,哪里清楚楼里老板娘姓甚名谁,只知其人不知其名罢了。 “谁啊?大清早的就吵吵闹闹?”这时候,二楼天井上一位姑娘探出头来,一脸恹恹的模样,面容妖娆,只是眼底深深的青色显露着身体的不健康。 “啊!含香姐,这个姑娘要找什么安梓姐,咱们楼里有叫这个名字的姑娘么?还是谁的丫鬟?”小僮手里拿着抹布,抬头问道reads();。 “找谁?”叫含香的姑娘吓了一跳,原本软绵绵的睡意一下子去了大半。她打量了一下谢小满,只觉得这人似乎有些眼熟,到底是在哪里见过又不记得了。 谢小满冲着含香微微拱手,笑道:“在下谢小满,请问安梓姐可在楼里?” “谢小满?”含香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忽然想起了她的来历,整个人跟着就是一抖,连忙恭恭敬敬的一福礼,笑道,“原来是谢娘子大驾光临!这小僮新来的不懂事,还请您见谅!妈妈这时候应该在院子里看账,您请跟我来。” “多谢了。”谢小满微微一笑,看了看自己脚底的泥水,又看了看锃光瓦亮的地面,想了想,还是一个转身,直接飞身到了二楼的天井阁楼上。 她不想让自己鞋上的泥水污了小僮擦拭的地面,这一举动,却让当场的仨人看傻了眼。 “劳烦姑娘了。”谢小满来到含香身边,微微颔首。 “啊……”含香喘了口气,拍了拍胸脯,这才隐隐的平复下来,赞叹道,“都说谢娘子是神仙中人,才能写出那样的词句来。以前奴家只远远的看过一面,没想到如今竟然一睁眼睛就看到了神仙方术,真是令人赞叹呢!” 谢小满笑道:“不过是一些奇巧淫技,这位姐姐无须挂怀。” 含香听她管自己叫姐姐,不免吓了一跳,连忙福礼道:“奴家这样的身份,哪里当得起这一声‘姐姐’,谢娘子真是折煞奴家了!妈妈的住处就在后院,请谢娘子跟我来。” 说罢,含香重新理了理自己身上的衣衫,领着谢小满往后面走去。 一路上,偶尔也能瞧见其他的姑娘,纷纷送上好奇的目光。 谢小满看着,只觉得心里的叹息之情愈发浓烈,这些女孩儿都是苦命之人,被人卖到这种地方不得脱身。若是真的有些长才或是面容姣好的,或许还能被人娶回家做个妾室,终了一生。可是大部分人,不过是孤零零随水的浮萍,今日不知明日事罢了。 走到一个略显清静的院子,就是安梓的房间了。 这院子里倒是清清淡淡,只有一树寒梅。 “妈妈,谢娘子来了。”含香上前去叩门,只听屋内窸窸窣窣的一阵身影,房门很快的被开启。 安梓连忙迎了出来,眼见着当真是谢小满,不禁有些吃惊,几步迎了出来:“真的是谢娘子?怎么来了也不说一声,这世上哪里有让东家等老奴的道理!” 听到“东家”二字,含香也吃了一惊,这时候却不敢细问,只又睁着一双眼睛偷偷的打量谢小满,心想,原来这就是那位揽月楼的新东家。只是这样半大的少女,是怎么写出那等“被翻红浪,起来慵自梳头”的句子的呢? “也没有等,这不是大咧咧的闯进来了么。”谢小满笑道,“有些唐突了,还请安梓姐不要怪罪才是。” “怪罪什么!我这高兴还来不及呢!别在外面站着,天儿怪冷的,快进来!快进来!含香,让前面的人再抬两个暖炉进来!”安梓一面把谢小满往屋里招呼,一面笑着吩咐。(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七章 送礼 安梓是当真欣赏谢小满的。 毕竟她的出身不好,在烟花巷陌这种地方,不管是做姑娘的还是做妈妈的,总是给人“不洁”的印象。 即便是男人花钱来捧,也都是走个过场、装个样子,到头来还不是暗暗骂一句“**”,翻脸比翻书快得多。 安梓年纪并不大,一辈子却见过很多人,各种各样的人。 她并不是自负,是真的能够看透人心。谢安石那样养气功夫已经练到极致的或许不行,可是谢小满对待自己的那一份“真”,是安梓能够感受到的,也是她为之感动的东西。 女人有的时候是个神奇的生物,被男人看不起也就罢了,偏偏女人之间还要相互的嫉妒、贬低。 良家妇女别说来烟花巷,就是听到这个地方,都恨不得吐上两口吐沫星子的。可是谢小满不但来了,还大大方方与这里的女孩子们姐妹相称,甚至诗词相赠。 这,的确是了不得的事情。 最关键的是,安梓能够看得出,谢小满是真心相待的,并没有什么虚假的成分,拿到面前的只有一颗赤子之心。 这样“干净”的女孩儿,安梓见到的太少太少。 “前阵子听说了你和桓大将军的事情,又听人说你去了北边,真是把我吓得不行!那战场如此凶险,就算是你是修行之人,也不该贸然前去的,万一出了什么岔子,还不得把我担心死!”安梓抓着谢小满的双手放在手心揉搓着,如同唠唠叨叨的长姐一般,皱眉道。“这又是跑到何处去了?怎么手凉成这样?可吃饭了么?正巧前两天有人送了几只野鸡来,肉质尚可,给你炖个鸡汤吧!” 安梓说着就要叫人,被谢小满连忙止住了。 谢小满笑道:“安梓姐,莫要急着待客,待我先将来意说清楚了,看看安梓姐还会不会欢迎我罢!” 安梓闻言眉毛一挑。竟显出几分妩媚来。用长袖掩嘴笑道:“什么来意?说的这样玄乎?让我猜一猜,估计就是东家来拿钱了吧?” “安梓姐一猜就中。”谢小满嘿嘿一笑。 “这又是什么大事!”安梓笑着起身,将旁边一沓子账簿和一个上了锁的小木匣捧了过来。笑道,“收账就收账,收的向你这样客客气气的还真是不多见reads();。其实这些钱早该送过去的,只是我寻思着。这笔账若是直接送到乌衣巷去,似乎会辱没了小满你的名声。就不敢贸然前去,这才放在我这里一直攒着。” 谢小满瞧见那小木匣,眼睛就是一亮,之间上面有淡淡一层微光。微不可查的,似乎有灵气流转。好奇问道:“这木匣……莫不是薛子承做的?” 安梓微微一怔:“是谁做的我还真不清楚,不过是桓大将军给的没错。除了我之外,谁都打不开的。旁人有了钥匙都打不开。说来也是稀奇,难不成是仙术么?” 谢小满仔细看了一番,发现上面的确是灵气流转,其作用跟灵墙差不多,可以隔绝安梓之外的一切气息。其中灵气说不上强,不过运用的实在巧妙,谢小满伸手戳了戳,发现上面的淡淡灵墙随之微动,触感就如同戳果冻一般,不禁赞叹了一番。 安梓待谢小满看罢,才笑吟吟的重新拿过、开启,将里面的几块金子拿了出来,递到谢小满手中。又展开账册,理了算盘,劈劈啪啪的一面打一面道:“谢娘子上个月入股,与桓大将军五五分账。咱们这里进进出出的每个月不会相差太多,就是年前年后的微微淡薄些,其余的日子开销都在修葺与姑娘们的吃穿用度上。这个月修补了一下门廊,请了三个石匠,工期六天,花费了六千四百三十三钱。锦姑娘小产请大夫、吃药花了二百六十八……” “安梓姐你等等!”谢小满见状连连摆手,捂着额头,无奈的笑道,“安梓姐,你不用跟我算这些帐,有多少给多少就是了,我信得过你。” “这……”安梓姐愣了愣,有些迟疑,“不合规矩吧?” “什么规矩不规矩的,我都信得过安梓姐你,难道安梓姐你还信不过你自己的么?”谢小满笑着。 安梓心下感动,她也是爽快之人,当即拍了大腿,笑道:“好好好!小满既然信得过我,我安梓也没有婆婆妈妈的道理!日后我安梓若是差了小满你一文钱,就让我不得好死!” 谢小满吓了一跳,连忙笑道:“哪有那么严重,安梓姐这誓言发的太狠了些。” “怕什么!反正不会差你的。”安梓白了谢小满一眼,满眼的妩媚。 谢小满看着,不禁赞叹一声:“安梓姐,我要是男人,现在估计早就忍不住了。” “你这小鬼!”安梓闻言失笑,伸手点了谢小满额头一下,教训道,“还没嫁人呢,竟然还调戏到老娘头上来了!说出去了也不怕人笑话!” 谢小满也跟着笑。 “小满,你也不必月月来取钱,咱们定个时间,我给你送过去就好。或者你若是觉得哪里不妥当的话,我找别人送也行。” 安梓想得极多,经常来光顾揽月楼生意的客人里,也是有不少乌衣巷里面的人物的,他们那样的身份,自然都是安梓直接出面招呼。她害怕若是自己去送钱的话,免不了会与那些人打上照面,到时候对谢小满的名声不好。 谢小满自然知道安梓的担忧,摇头笑道:“安梓姐不必担心,我不住在乌衣巷的,而是在南罗巷子里的一处小宅里。我把地址留给你,送不送钱的无所谓,若是安梓姐闲来无事,去我那里坐坐也可。只是那里地方有些逼仄寒酸,安梓姐不要见怪才是。” “怎么住在外头?”安梓有些不解,心下不禁有些担心,莫不是谢小满跟家族里的人闹了什么不愉快? 谢小满把原因向安梓一一解释了,又笑道:“安梓姐你不必担心我,我是四海为家的人,住在哪里都一样reads();。对了安梓姐,小满还有一事请教。我那院子里有个待产的姐姐,现在正在安胎。我经常不在身边,又不太懂这些东西,想要找个人帮着照应,却不知道应该如何请人。” “有产妇?”安梓觉得稀奇,简单的问了香兰的来历,谢小满只说是朋友之妻,安梓见状便不再多问,只道,“按道理来说,自然是去牙行买个丫头最为简单,但是按照你的说法,那姑娘的身体似乎不是太好,需要人悉心照料的。牙行的小丫头大多年纪小不说,能不能上心又是另外一回事了。照顾孕妇最好是有经验的人,万不可懈怠了。” “是,我也知道其中关节,所以才来求教安梓姐。”谢小满点头道。 “唔——”安梓思付了一下,道,“行!这事情你就先不必管了,我帮你想想办法,最迟三天,一定找一个妥帖的人送过去!” 谢小满当然信得过安梓,心中一直惦记着的事情有了着落,不禁大喜,连忙起身谢过。 “谢什么呢!帮东家办事自然是应该的,难道还有讨谢的道理?”安梓笑道。 “安梓姐,你这是奚落我呢!” 谢小满谢别了安梓,便拿了那几块散碎金子回家。 一进门就发下院子里堆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香兰姐正穿着棉衣窄裙站在院子中间,看着那一堆东西犯愁。 “小满你回来了!这是什么薛府上送来的,我刚开始没多想,结果呼呼啦啦的送来了一大堆东西,我都不知道应不应该收下。”香兰略显惊慌的道。 “啊!是我不好,忘记先跟香兰姐你说一声了。”谢小满解释了这些礼物的来历,又大概翻了翻,发现里面林林总总种类倒是不少,也的确都是好东西。其他的不提,只其中一件貂裘就很合谢小满的心意,她眼睛一亮,直接将那貂裘拽了出来,披到了香兰身上。 香兰唬了一跳,根本不敢穿,连忙脱了下来:“我的老天爷,这哪里是我能穿的东西。” “怕什么,都是送给咱们的,我又用不上这个。”谢小满笑道,“孕妇为大,如今香兰姐你才是咱们院子里最金贵的人,不给你穿给谁穿呢!” “我一个丫鬟出身的,能够摸一摸就已经是老天爷心善了,若是真的穿了这些东西,岂不是要折了寿数的!我可不敢呢!”香兰连连退后。 谢小满见状也不强求,只笑道:“这才哪到哪,以后别人送来的东西多着呢,到时候啊,香兰姐你怕是连这么件衣服都瞧不上了!” 害怕外面寒凉伤了身子,谢小满先将香兰“请”回来屋子,又出来给她煮了安胎药,煮药的当口,谢小满随手翻腾着送来的东西,发现里面有一个汉白玉的棋盘颇为雅致,便将它拿了出来,打量了一番,满意的点了点头。 谢小满心想,自己留着这个东西没有用,倒不如借花献佛送给安石叔父。不管怎么说,这一桩“生意”也是安石叔父帮自己拦下的,送个谢礼并不为过。 唔,对了,最好再找些能够送给谢玄的小东西,那个小家伙陪了自己一番风雨,自己也不好亏待。(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八章 《宣示表》 桓温那边的事情,谢小满并不是不在意,而是她思付了一下,觉得根本就无须介怀。 从某种意义上说,打仗和做生意并没有太大的区别,都是你来我往的算账,最终看谁会赚钱、谁会亏本而已。只不过与做生意不同,生意输输赢赢的是真金白银,战争打打杀杀的却是真正的人命,代价自然不同。 而桓温是聪明人,虎口镇的江北海更是聪明人。有江北海坐镇虎口镇,他不可能让赵军轻易的放弃防守的优势去主动攻击,既然如此,桓温与慕容恪再怎么在北境骚扰,江北海也是能够坐得住的。 江北海并不是为赵国朝廷负责的人,而是为虎口镇的将士们负责的家伙,这样的人,有千万种的手法让事情的导向追随他的心意,否则的话,又哪里会轻易的善罢甘休? 再者,因为赵国的骠骑将军在前线“被谢小满刺杀身亡”,赵国朝廷之内少不了一场内讧,又哪里会有精力再去调拨边疆的守兵? 这,是一个僵局。 这个局面,连谢小满都看得出,更何况是桓温、慕容恪那样的聪明人? 他们如今留在江北,恐怕更多的是整肃军备、勘探地形,为下一次的攻击做准备罢了,一场大仗是打不起来的。 也正是因为如此,谢小满才能够安然留在江左。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桓温是聪明人,只可惜心里想要的东西太过高远,追求起来太过困难了些。”谢安手捻一颗白子,慢吞吞的放到棋盘之上。杀死了大半的黑子。 谢安面色如常,并没有什么成功的喜悦,只是依旧不疾不徐的将黑子一颗颗的拾起,放到棋盒当中。 谢小满跪坐在对面,看着自己的黑子被杀的七零八落,挠了挠头,连棋子都懒得捡了。举双手投降:“我投降!我投降!叔父你棋力太高。我根本下不过!如此被虐的体无完肤,还不如早点解甲归田!” “哪来的那么多词?”谢安淡淡一笑,摇头道。“你这棋力实在是……”谢安斟酌这用词,“连三岁孩童都不如!” 谢小满倍受打击,有气无力的回应:“是!不如!不如!” “出去就别跟别人手谈了。”“手谈”就是下围棋,谢安一面说着。一面慢条斯理的捡棋子,“实在是丢了谢家的颜面。” 谢小满无言以对reads();。也无颜以对,于是双手捂脸。 谢安失笑,又想起了什么,道:“玄儿跟我说了一些你的想法。你路上跟他说的那些。我听了听。” “啊!”不知为何,谢小满觉得有点紧张,整肃起来。红了脸,嘿笑道:“是不是太过简单直接了点?我这个人其实挺笨的。也重来都不会考虑大局,对世界的认知也十分浅薄。其实说白了,什么都不懂的。那些想法,更多的其实就是一种感受而已,只是为了自己一时的从心所欲,我也知道,未必是对的。” “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东西是对的么?”谢安将棋子收拾得当,轻轻拍了拍棋盘,淡淡道,“江上轻风、山间明月,它们是对的么?纵歌南山、故道行吟,是对的么?朝生暮死、寿比南山,哪个是对的?蚍蜉撼树、牛刀杀鸡,哪个是对的?这个世界上,原本就没有什么对错之分,又何必固结于此呢?” 谢小满全身震了一下,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的确想过很多东西,却没有想过这么深,这么透。 谢安饮了一口茶,茶盏空了,自然又有小仆来填满。 今日微雪已尽,只是偶尔风吹,将楼阁上的积雪缓缓吹送出来,倒也显得散淡悠悠。 如今二人正手谈于雪阁。雪阁专为赏雪之用,四面中三面为墙,可以自然将寒风挡在外面,一面开口,使雪色尽入眼中。每次谢小满见到这样的雪阁,都会感叹一番古人的智慧,实在是令千年之后的人为之汗颜。 听着谢安的话,谢小满有些感触,看着外面的吹雪,心思也跟着悠悠荡荡,不知怎么,忽然想到这雪阁赏雪的一面正好面朝西方,如今这一幕正好应了“西门吹雪”这个名字,不禁哑然失笑。 如此形而上的谈话当中,谢小满竟然笑出了声,连谢安都不免抬眸看了她一眼。 谢小满觉得隐隐尴尬,吐了吐舌头,将“西门吹雪”这个典故跟谢安说了,却没有赢得什么效果。 “呃……”谢小满试着解释,“西门吹雪是个很牛的人,怎么说呢,就是‘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那种,摘叶飞花皆可伤人的那种高来高去的高手。” 谢安闻言眨了眨眼睛:“就是你们这种修行之士?” “呃,也差不多吧。”谢小满挠了挠头,“而且长得很帅,跟被看杀的卫玠差不多。风度又很好,颇有吴带当风的味道。所以很受欢迎。” 看杀卫玠是魏晋的一个典故,魏晋人崇尚美丽,对于帅哥,女孩子们并不会像其他朝代人那样娇羞不敢多看,反而会一直跟着看个不停。甚至不单自己看,还会拽着其他人一起围观。 注意,是真正的围观。 每次卫玠在哪里露面,街上的姑娘们就会手牵手形成一个天然屏障,把他捆在当中,不看个够不算完。 只是卫玠这人虽然美煞,身体却很不好,属于多灾多病的林妹妹型,年纪轻轻就病死了。据说卫玠之所以会病死,跟死前最后一次当街被人围观,不能好生休息着凉受风之类的有关系,实在是有些可惜了。 到底是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这样解释一番,谢安才算理解了差不多,这时候却并不对那个西门吹雪感兴趣,而是问道:“十步杀一人那两句诗很有意思,是有全诗的?还是偶得残句?” 谢小满闻言一愣,只觉得这话有些耳熟,仔细一想,之前谢玄那小家伙似乎也问过自己这句话的reads();。这两个不愧是叔侄二人,喜欢的东西都如此相似。 “是全诗,不过不是我做的,叔父要是喜欢,我写给叔父瞧瞧。”谢小满道。 旁边仆从自然连忙送上笔墨纸砚,谢小满沉吟一番,将整首《侠客行》付之笔端。 写罢全诗,谢小满吹干了送到谢安面前瞧,谢安默默诵读一遍,激赞道:“壮哉!壮哉!庄子若知此,亦当击节而歌之。” 谢安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那句“十步杀一人”正出自《庄子》的典故,原文是:臣之剑十步一人,千里不留行。 谢安感慨一番,又重新去赏玩这诗,半晌后,似笑非笑的看向了谢小满。 谢小满面色一红,尴尬的摆手:“叔父你别说我了,我知道我这一笔字写得难看,您这书法稳居一品的人,就不要再教训我了。呃,大不了我以后在外头也不写字了,省着丢咱们谢家的人!” 晋人喜欢把东西论品级,不论是作画、书法、棋力还是其他的东西,都是如此。只是一般来讲,一品属于虚设,寻常人就算是书法再怎么厉害,也只是二品。因为一品只有两个人,一个是谢安,另一个就是写出了天下第一行书《兰亭集序》的王羲之。 谢安能够与王羲之同品,其厉害之处自然不必多说。只可惜其作品不见于后世,到底湮没于历史长河之中。 谢安闻言笑道:“你这字,倒也不是完全的一无是处,品格是有的,只是笔力不足。” 说罢,谢安又问了问谢小满之前临习的书帖,以及临习的方法,稍稍指点了一番,又道:“你若是有意临习,我找几贴手书送你,每日一帖就行,这毕竟是日积月累的功夫。至于簪花小楷,你就不要再练了。正所谓书见性情,你这脾性并不对那簪花小楷的路子,即便临习的时日再久,也终究只是照猫画虎,难得精髓的。” 能够得到谢安的指教,谢小满自然十分欣喜,道谢连连。 “谢倒是不必的,自家子侄,我这个做叔父的不管还有谁能管?再者,你既然送来的棋盘,我也应当有回礼相赠。子涛,去书房把那几张我藤过的《宣示表》拿来。” 小仆领命去取,谢安又对谢小满道:“钟繇的字质朴浑厚、雍容自然,这才是与你性情相合的字体。这《宣示表》还是宰相王琅琊那里传下来的,后来到了逸少手中。前些日子我从逸少那里接过来瞧,誊了几张,恰好赠于你了。” 王琅琊就是王导,王家之所以能够在当世朝中形成“王与马共天下”的格局,其根本正在于宰相王导的厉害。 王逸少自然不必多说,逸少正是王羲之的字,他与谢安的关系自然是非同一般的。 谢小满连忙谢过,只是想着《宣示表》后世已经不见原本,只有一张刻本,据说是王羲之的手笔,也不知道真真假假,心里不禁有些痒痒的难受。终究是忍不住问道:“叔父,那《宣示表》的原本可还在?可能让我饱一饱眼福么?”(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九章 王逸少与小雪人 谢安见状失笑道:“早就还回去了,否则直接让你照着原帖临几日更好。逸少前几日去了会稽,连带着书帖一同带走了。” “啊……”谢小满愣了愣神,当下一算,而今正好是永和八年,转过年便是《兰亭集序》的“永和九年,岁在癸丑”,如今这王羲之去了会稽,岂不是准备些《兰亭集序》去了? 流觞曲水、落笔风流,真想一饱眼福啊! “叔父什么时候回会稽?”忽然想起在《兰亭集诗》中,也有谢安的诗作,那他本人必定也是在那里的。如今冬日已过小半,距离暮春之初不过短短时间,谢安怎么还不去帮着修葺兰亭呢…… “我回会稽做什么?”这没头没脑的话,倒是让谢安不解。 “啊,没事,就是随便问问。”谢小满连忙摆手,心想自己这个穿越者随意改变历史格局倒也没什么,可若是弄得连《兰亭集序》这样的天下第一行书都不再问世的话,自己岂不是成了千古罪人?这事情自己还是少插手的好,以免在其他地方都不灵的蝴蝶效应,在这里再突然显灵起来。 “叔父安好!阿姐日安!” 正在谢小满想着如何扭转一下话题的时候,一个清脆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抬头去瞧,正是谢玄穿着木屐、大袍款款施礼,其中自有其翩跹风度。 “幼度。”谢小满起身来迎,见到他的喜悦并非假装的。 谢玄也嘻嘻一笑,小木屐哒哒哒的快步上前,眼睛一瞥就瞧见了棋盘以及上面的一首诗作,一双眼睛便开始放光。声音清脆道:“叔父,这是小满阿姐的诗作么?” “正是,你也来品鉴一番?”谢安笑着将诗作递到谢玄面前。 谢玄恭恭敬敬的双手接了,沉吟赏玩。 谢小满总觉得有些尴尬,挠了挠头,哪里敢在这两个人物面前吹牛打诳语?当下连忙道:“幼度你看看就好,我也是听来的。这等雄浑侠客之气。哪里是我这样的女孩子写得出的。” 谢玄读诗读的极快。这时候已经将将读完,闻言笑道:“阿姐真是谦逊的过了,其他的事情或许我不知道。但是阿姐在江北所做的事情,我还是知道一二的。这‘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两句话所说的,不就是阿姐所做过的事情么?这‘纵死侠骨香。不愧世上英’,难道不就是阿姐你所追求的境界么?阿姐又何必自谦至此?” 谢小满瞪大了眼睛看谢玄。心想这小子年纪不大,怎么这样会给人戴高帽子呢? “罢了罢了,你们这些清谈的好手,一个个说话都跟辩论协会出来的似的。我是说不过的,你们怎么说便怎么是罢!”谢小满太息道。 谢安还有客要见,着人将棋盘收了。又多说了几句便径自离开,谢小满与谢玄起身相送。 跟随的仆从呼呼啦啦的走了大半reads();。谢玄才笑嘻嘻的道:“叔父天天忙得厉害,一天要见的客人没有七八个也有五六个,抽空才能跟阿姐你手谈一局,倒也清雅。” 谢小满想着之前谢安点拨自己的话,心里不禁有些感怀,不知是思想上的还是书法上的,这都是安石叔父百忙之中抽空留给自己的,的确让人感激。 兀自感慨了一阵子,谢小满才想起了自己要给谢玄的东西,嘿嘿一笑,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匣子来,递给了他。 “这是何物?”谢玄拿着这个看起来并不起眼的普通木匣,有些不解。 “你打开瞧瞧。”谢小满笑道。 谢玄依言打开,眼睛立时瞪大,小脸微红的激动道:“啊!这是什么东西?如此可爱?” “嘻嘻,这是雪人哦,虽然很小,但是‘五脏俱全’哦。”谢小满伸手将巴掌大的小雪人从匣子里拿了出来,“可以摸的,没关系,不会化。我用法术封住了,只要不被外力所伤,坚持个七八年应该没什么问题。” 这小雪人巴掌大小,却鼻子眼睛一应俱全,都是用极小的石子做成的,身体和脑袋圆滚滚的十分可爱。 谢小满做完之后,特意学着揽月楼安梓手中盒子防盗的办法,运用着水属性的灵力为小雪人做了个灵墙,来维持小雪人的温度和坚硬。这样一来,即便到了炎炎夏日、日光直晒,小雪人也不会化掉的。 谢玄从未见过雪人,更何况是这样小巧可爱的小雪人,一时喜欢的不行,却又不大敢直接用手去嘭,生怕自己一不小心被弄坏了。 “没关系的,碰不坏的,你试试。”谢小满见状,笑着将小雪人塞进了谢玄手中。 谢玄只觉得手中一凉,如同握小葫芦似的握住了一个有鼻子有眼睛的可爱小家伙,立刻爱不释手了。 旁边,白鲢和白芷两个丫鬟一直在一旁侍立着,之前谢安在的时候,她们规规矩矩头都不敢抬的,这时候谢安离开了,主子这边又捧出了这样有趣的东西,这时候早已心头痒痒的,跃跃欲试起来。 谢玄也是个怜香惜玉的,这时候猜到了她们的心思,就摆摆手将人叫了过来,让她们一同把玩。 白鲢被小雪人萌的不行,一张小脸红扑扑的,两边的羊角辫跟随着主人的兴奋一晃一晃,煞是可爱。 白芷年纪大些,表现的自然没有那样夸张,可一双眼睛也只是滴溜溜的往雪人身上转,几乎被黏住了似的。 萌物拯救世界,这话真不是假的。 谢小满心里想着,要是以后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就当街卖卖小雪人手办什么的,似乎也很不错啊! …… …… 谢小满在谢府玩乐的时候,薛朗这边已经恭恭敬敬的将曾先生请了过来。 这位曾先生的确是十里八乡知名的风水先生,祖传的堪舆手艺,而今已经从事这行当三十余年,几乎建康附近所有的风水先生都是师从于他的,其身份地位可想而知reads();。 曾先生已经五十余岁,有些老花眼,耳朵也略有些背,但一番手艺到现在却是愈发的炉火纯青,几十年从未出过什么岔子。 被他看过的阴阳二宅,无一不是风水宝地,最重要的是,他会做格局、摆阵势,不止能看风水,还能改变风水,这是曾先生行走江湖最为重要的手段。 薛家早早的就送上了拜帖与礼金,这日一早,派了六个人和一辆牛车去接,给足了曾先生面子。 李管家是亲自去的,见了曾先生便连连施礼,恭恭敬敬的笑道:“曾先生!曾先生!我家郎主早已在家备好酒菜,扫榻相迎!我家郎主深知曾先生之繁忙,这前来请先生的人,怕是都排到几个月之后了吧!先生肯先来为私家堪舆,真是蓬荜生辉啊!” 这位曾先生并不穿道袍,只穿了一身朴素的藏青长衫,外面加了一件棉袄褂子,手握罗盘,淡淡一笑:“薛大人相邀,老夫哪里又不从的道理?” 说罢,曾先生便登了车,李管家不敢造次,只在车下相陪,跟着走,时不时的跟曾先生说上几句奉承的话。 这冬日地面难走,天气又冷冽,李管家走了不长的时间,就已经被冻得两耳通红,双手抄进了袖子里,艰难的向前走着。 曾先生住在建康城城东,薛家的宅院却在城南之外,这一路跟随,李管家冻得喷嚏连连,双脚都麻木了,这才艰难的陪到了薛府别苑的大门外。 早在距离宅院还有一里地的功夫,李管家就赶忙让小厮先行跑去禀报,薛朗听到消息之后,拖家带口的来到前门相迎。 一大家子萧萧瑟瑟的等,曾先生不急不躁的来,牛车还没停,薛朗就已经牵着一脸的笑容迎了上去。 “曾先生大驾光临!我薛家上下有失远迎啊!”薛朗上前赔笑,宁得罪朝中官员,也不能得罪风水大家,这可是众人都知道的道理。 曾先生缓缓下车,薛朗亲自去虚扶了一下。 “薛大人今日平步青云,运气已经是极盛的,如今入手这宅院更是一片得天独厚的风水,日后前程、指日可待。”曾先生先大致看了一下左右的环境,赞赏着点了点头。 薛朗闻言一喜,曾先生这一句话,要比谢小满一百句都得他的心意的。 连忙热热闹闹的把曾先生往院子里请,一大帮人前呼后拥,颇有几分气势。 曾先生明显是受惯了这等待遇的,面色淡然平静,并没有什么不自然的窘迫,也没有太多的得意之情,只是淡淡然仿佛理应如此似的。 薛朗亲自在前带路,一面介绍着宅院的大致用途,路上又免不了指了指那几幅空空的匾额,笑着奉承道:“若是曾先生肯赏脸的话,也帮咱们书几方匾额就大妙了!” 曾先生笑而不语,直直穿过正堂到了二进的院中,面色却突变,整个人也僵在了当场。 “曾先生,可是有什么不对?”薛朗吓了一跳,连忙点头哈腰的来问。 曾先生的面色忽然变得极差,他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薛朗,哑着嗓子问道:“你……这宅院,是不是找其他的风水先生看过?”(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章 堪舆师的跪拜 薛朗是聪明人,性情严谨,做事情虽然算不上滴水不漏,但实际上也不遑多让的。 对于家宅找了谢小满堪舆这件事情,薛朗是一定要对外宣扬的,否则岂不是白白的扔了一堆的礼物?还白费了半天力气? 但很多事情都是这样,怎么做是一回事,什么时候做又是另外一回事。 薛朗想的很清楚,谢小满为自家堪舆这件事情自然要宣扬,但这时间,是一定要在曾先生为自家宅院看完风水之后。 即便自己不从事这方面的职业,薛朗也明白什么叫做同行相妒。若是曾先生知道自己找了其他的风水师在先,而后才请了他的话,就算是不会一气之下转身就走,也必定不会用心办事的。 堪舆风水是很重要的事情,一定不可耽搁,这是薛朗的底线。 所以薛家上下封口一直封的很严,可以确保谢小满的事情不会传到曾先生的耳朵里。 可是如今,曾先生却问出了这一句,这对于薛朗来说,无异于天打五雷轰! “曾先生……在说什么?”薛朗十分紧张,在这样的大冷天里,额头竟然开始冒汗,他的笑容十分僵硬,显得有些难看,“除了您以外,怎么会有其他的风水先生呢?我薛朗也不是蠢笨的人,先生这样大的名气与能耐,我薛朗要找风水师的话,自然会找先生的。” 曾先生却充耳不闻似的,直直的看着东南院的方向,眉头紧皱的自言自语着:“这不太可能啊!可是……” 曾先生面色铁青,不敢懈怠,也不去管薛朗的解释。径直就往那东南跨院走去。 薛朗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回头瞪了府中众人一眼,他心中一定有了计较,看如今这情形,分明就是有人将谢小满的事情告诉曾先生知晓了! 那谢小满来此处堪舆,在其他地方都是随意转了转,只在东南的那个跨院里做了些莫名其妙的动作。随后便离开。 曾先生如今这样的表现。自然是听说了这件事,所以才会径直的走向那东南跨院里! 这可怎么办! 薛朗急得不行,紧赶慢赶的跟在曾先生身后。思来想去,似乎只有坦白从宽这一条路了!只希望曾先生能够体谅自己身为官员,不得不讨好谢家的难处才好! 冲着身后挥了挥手,将家人和仆从撵的远了一些。薛朗才急急的擦着脑袋上的汗,低声道。 “曾先生!曾先生!请您听我解释!这宅院的确之前请了谢家一位小娘子来瞧。但那谢娘子只是一个坑蒙拐骗的半吊子,在下之所以相请,其实完全只是为了与谢家牵扯几分关系罢了!只是假借风水堪舆之术而已,并没有相信她!那谢娘子不过是个半大的少女。什么都不懂的,在下完全不相信她的能力reads();。否则的话,又怎么会这样恭恭敬敬的去请您出手呢!曾先生!您要相信我啊!” “请了什么人?”二人这时候已经走近了东南跨院。曾先生看着那跨院半空的目光隐隐发怔,这时候听到了薛朗在耳边的聒噪。敏捷的捕捉到了“谢家”什么什么的,不禁略微激动起来。 薛朗看着曾先生的激动,明显会错了意,以为对方正是因此生气的,于是吓的不敢大声出气,后悔的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嘴巴子,似哭似笑的道:“陈郡谢氏的一位小娘子,闺名叫做小满的,那就是个骗人的丫头,来这里转了一圈,什么都没做就走了。” “什么都没做?”曾先生的脸上露出一丝嘲讽的笑,不去管他,径自挥袖又往那跨院处走去。 薛朗有些发懵,不明所以,除了紧紧跟随之外没有其他的办法。 薛家的其他人也噤若寒蝉的跟在后头,虽然得了薛朗的命令不敢太过靠近,却能够大致看到二人之间的神态与动作,这时候也有些害怕,心里暗骂谢小满的同时面面相觑着。 曾先生走到那跨院门前,便止了脚步。薛朗也呆愣愣的站住相陪。 薛朗什么都不明白,这时候眼见着曾先生莫名其妙的伸出手,像是在半空中抚摸什么东西似的。 薛朗不知所谓,却见曾先生面色大变,猛地就跪了下去,冲着这跨院的大门连连叩头不止,嘴里还念念有词:“神仙饶恕!小的不知道有神仙在此发威在前,来此处只是为了混口饭吃,万不想冲撞了神仙,罪过罪过!请您恕罪!请您恕罪!” 薛朗呆呆傻傻的看着这一幕,忽然想起了之前听到的一句传言,说是谢小满在去建康城薛府寻找自己的时候,是御风离开的,前院看门的刘大亲眼得见。 当时薛朗并未放在心上,因为连他都知道,那刘大是个实打实的酒鬼,平日不知说过多少浑话,完全不可相信的。 可是如今,这个传言却如同惊雷一般,再度劈中了薛朗,让他整个人意识到了什么,站在那里,呆若木鸡。 后面远远看着的薛家众人,见到曾先生冲着那跨院连连叩头,也不禁大哗,纷纷猜测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曾先生拜了半晌,才长舒一口气,站起身来。 薛朗却已经完完全全的想明白了,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你方才说,那为仙师是陈郡谢氏之人?可是住在乌衣巷么?”曾先生低头看着薛朗苍白的面色,问道。 薛朗呆滞了半晌,才慢慢回神,声音嘶哑:“不是,那谢、谢仙师的确是陈郡谢氏人不假,却住在南罗巷子里的,并不在谢家大宅。” “啊!大隐隐于市,果然不是一般人物!”曾先生赞叹一番,面上隐隐露出兴奋之色来,“薛大人可否将地址告知与我,我择日去拜会一番!啧!这是真神仙啊!虽说咱们建康城的真神仙并不少,不过老夫一直没有机会相识。哈哈!如今真是天助我也!天助我也!薛大人,这事情还要多谢你了!” 薛朗已经快吓哭了,心里跟擂鼓一般,哪里还会在意什么曾先生的感谢。娘的!若是被真神仙嫉恨了,千八百个风水先生也都没有任何用处的! 薛朗连连锤首,十分痛恨自己reads();。 曾先生见状,便猜出了薛朗的心境,摇头问道:“可是当时得罪了那位谢仙师?” 薛朗面露茫然之色:“表面上倒也没有,可是心里……” 曾先生嘿笑一声,指了指眼前肉眼凡胎看不到的灵墙,拍了拍薛朗的肩膀道:“且放心吧!这位谢仙师的确是神仙中人,并没有因为你的不敬而生气,而且还帮着你这里改变了一下风水。哈哈!薛家家族繁盛,指日可待!薛大人这又紧张个什么劲儿呢?” 薛朗有些无法相信曾先生的话,曾先生又细细的说了,薛朗瞪大了眼睛。 曾先生缕着胡子赞叹道:“薛大人是遇到真正的人中龙凤了,不但不因为你的失礼而介怀,还做了这样的好事。这位谢仙师实在是非凡人也,而且为人如此坦荡良善,看来我曾广贤若是登门拜会,应该也没有被拒之门外的道理吧!哈哈!真是天助我也!薛大人!在下先行告辞了!” 说罢,曾先生当真潇洒而去,连薛家堪舆的谢礼之类也一概不提。 曾先生离开后,薛朗仍旧呆愣愣的跪在那里,直到李管家等人上来搀扶,薛朗才突然浑身颤抖起来。 “快!”薛朗后怕的站都站不稳,说出来的话语里满是哭音儿。 “快什么?”李管家不解其意。 “快去准备厚礼!我要去给谢仙师负荆请罪!”薛朗几乎哭喊起来。 …… …… 不远之外的建康城南罗巷子里,谢小满突然打了个喷嚏。 揉了揉鼻子,心想是谁在念叨自己,难不成是自己给谢玄的小雪人太过可爱,那几个小家伙还在爱不释手的玩耍么? 心里一暖,谢小满笑了笑,回头继续煮药。 见药煮的差不多了,谢小满便将其倒了出来,又准备了一个小蝶,里面放了几颗蜜饯儿,一齐端着送到了香兰房里。 香兰看着那药碗黄汤就直皱眉头,一百个不愿意的接了过来,蹙着鼻尖喝毒药似的灌了下去,然后连忙又将那蜜饯儿一股脑的塞进了嘴里,含了半晌,面色才堪堪转好。 谢小满看得直乐,笑道:“香兰姐,你很少有这样孩子气的时候,我这瞧着倒也新鲜。” “你呀,还敢调侃我了!”香兰伸手去捏谢小满的鼻子,赌气似的道,“且等着吧,你也有做母亲的一天,看看到时候我如何消遣你!” 谢小满闻言,下意识的想了一下自己大着肚子的情形,不禁唬了一跳,连忙晃了晃脑袋把那情形晃出去,笑道:“香兰姐别闹,我这是毫无边际的事情呢,没头没脑的,也不知你在说什么!” 香兰还想调侃几句,却听外头有了拍门的声音,开口发问的是个女声:“敢问是谢娘子的住处么?” 谢小满一听,就知道来的是安梓,眉毛一挑就是一喜,知道对方必定是为了丫鬟的事情而来的。看来是有了眉目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一章 嫉妒 “我寻思着,这事情既然落到了我的头上,自然没有耽搁的道理。正巧我想起来,前些日子,范家七郎君的小妾刚刚生了孩子,昨夜问起来,伺候那小妾的也是前些日子刚请回去的,喏,就是这位郑姐姐。别看这位郑姐姐年轻,却已经自己生养了六个孩子,伺候过的孕妇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保准无忧。” 安梓打发几个小厮在门外等着,谢小满说天寒地冻的容易生病,便让几个小厮进了炼丹房去小憩,只是告诫了不要随意触碰东西。 几个小厮能够跟在安梓身边,自然都是机灵的,这时候早就知道了谢小满这东家的身份,又或亲眼见过谢小满在揽月楼施法术的情形的,当然不敢造次。只是心里不免会想着,这为谢东家的心思还真是奇怪,作为揽月楼的东家,手里的银钱不知繁几。再加上这仙师的身份,与寻常人不能相提并论的,怎么就住在了这等逼仄简陋的地方,着实令人觉得奇怪。 只是他们这样想,却不敢直接问。于是看着炼丹房内的炉子和瓶瓶罐罐的啧啧赞叹,心想这神仙府邸终究是不同的。 安梓与那位郑姐姐被谢小满一同领进了内间,替香兰引荐了,安梓才指着郑姐姐说明了来意。 那姓郑的女子看起来四十出头的样子,眉眼上有些皱纹,手粗,皮肤微黑,一看便知道是劳累的命数。但是她浑身上下虽然简朴,身上的衣服等却是干干净净的,透着一股子质朴的味道,谢小满很是喜欢。 这女子为人也是和和气气,听到安梓称呼自己为“郑姐姐”的时候。整个人就变得有些紧张无措,连连摆手:“奴家当不起这声姐姐,诸位娘子莫要折煞了奴家。” 郑氏跟范家的契约已到,正因为还有孩子需要养活,踌躇前路,就遇上了这样的好差事,自然是高兴的。 只是她瞧着谢小满这院子低门矮户的。怎么看也不觉得是什么能雇得起仆从的人家。不禁有些担忧。好在安梓的排场郑氏是见过的,之前又听安梓称呼面前这小娘子为“东家”,难免心中有些讶异。弄不清谢小满的身份高低reads();。 安梓这人精似的人物,郑氏眼珠子一动,她就知道郑氏心里正在想什么。这时候妩媚一笑,道:“郑姐姐。可别小瞧了这位谢娘子,这不单单是我们的东家。而且还是陈郡谢氏之人。人家是在乌衣巷那等地方住的腻歪了,才搬到这里来换换胃口。你也别担心工钱,每个月月初上我这里来领,做好了有赏。我们这位谢娘子好说话。这位香兰姑娘也是个菩萨心肠,可你若是有了什么非分之想,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亦或者只是简单的伺候的不好了……呵!你大可以去烟花巷子里打听打听我安梓的名字,看看我安梓是不是咽得下脾气的人物!” 后面这段话。安梓说的声色俱厉。 郑氏是老实人,这时候吓得浑身一抖,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冲着三人连连叩头:“几位娘子请放心,奴家一定好生伺候,不敢有一丝懈怠的。” 谢小满见状也没有多说什么,反倒偷偷的冲着安梓树了个大拇指。 她并不是这种会言语恐吓的人,尤其是面对着老弱病残与女子,谢小满总是有一种无从下手的感觉,连大声说话都害怕吓到人家,这种尴尬,自从她修行之后就更加明显。 这中情状,一来是因为她天性如此,二来,也是因为她下意识的将女子当做了弱势群体,与自己这种修行之人自然是不同的。 虽然她也是女子。 谢小满可以跟男子叫嚣,可以跟桓温那种人好勇斗狠,可以在千军万马之前十步杀一人……但若是面对女子,谢小满不管做什么,总觉得自己是在欺负人的,于是便只能是束手无策。 安梓就不一样了,她这辈子不但会对付男人,还会对付女人。 虽说这郑氏看起来很老实,但谢小满毕竟不了解这个人,不知道她真正的性情。郑氏留下来是为了照顾香兰的,若是有了什么差池,谢小满非得恨死自己不可。与其日后再想办法数落、磨合,倒不如像安梓这样,直接来一个下马威来的好。 郑氏的确被吓得够呛,香兰见状只觉得可怜,伸手将她拽起了,拍着郑氏的手道:“郑姐姐,你别担心。其实我也是丫鬟出身,咱们都是一样的,没什么高低贵贱。只是我男人不在身边,这几个月少不得麻烦郑姐姐你了!” “不麻烦!应该的!应该的!”郑氏连连道。 谢小满见状,便知道这一手威逼利诱的牌打得不错,当即安排郑氏在外屋住下,自己重新搬回丹房去住就好。 郑氏听说后吓了一跳,怎么也不肯的,说是没有让小娘子去柴房居住的道理。 谢小满给她大概讲了一下有关炼丹的事情,安梓也笑道:“这位谢娘子是神仙中人,与普通人是不可相提并论的,你乖乖听话就是。” 郑氏这才将将的应了,只是依旧有些纳罕。 一番无事,安梓见香兰有些疲惫了,便借故告辞。谢小满将其送出院子,笑着道谢:“多谢安梓姐了,这真是省了我一块心病。” “不过是举手之劳,你原本就是东家,我做这些事情是应该的。就算你不是我东家,单从姐妹的情分上来讲,这也是应该的,所以,哪里称得上一声‘谢’呢!”安梓道。 谢小满闻言直摇头,笑道:“我说不过你们,安梓姐说什么就是什么罢reads();!” 安梓掩嘴而笑,又劝道:“你这地方实在寒酸了些,怎么说都是谢家的小娘子呢,住的巷子窄到快要不同车马也就罢了,怎么住的院子连个两进都没有,说出去实在是丢人!” “我这丢人的事的确不少,这个一时半会儿还算不上呢。”谢小满笑道。 安梓摇了摇头:“不是这个道理。你只一人也就罢了,孕妇总该有些清静的环境,即便是以后生出了孩子,你这样狭小的地方也不好请人照看不是?我看呀,你要么与隔壁这两间院子的主人商量一番,买下来算了,打通了住着倒也不错。” “这倒是个办法。”谢小满闻言点头,左右环顾了一下,“可是不知道他们能不能卖呢。” 安梓听这话就是一乐,掩袖笑道:“你呀!表面上绝看不出是士族家的小娘子的,平素行事也不像,可单单是这个杂事一二不通的点,倒是能探明一二来。且放心吧,这事情也交给我来处理吧!” 谢小满笑着挠了挠头:“一下就被安梓姐看穿了么?只是安梓姐你自己也要忙的,不必为了我这些事情东奔西走,还是我自己来吧。” “就你这点能耐,邻居八百年都未必能买的下来!”安梓妩媚的白了谢小满一眼,“揽月楼就那么点事儿,根本不需要我操太多的心。就这么定了,如今天色已晚,晚上还有要客登门,我就先回去了。院子的事情明日再说,事情谈完之后我再来禀报给东家知晓。” “那就多谢啦!”谢小满由衷的道谢,将安梓送上了牛车,又相送了一段路程,直到了巷子口,才转身往回走去。 在南罗巷子的巷口处,一个锦衣貂裘的郎君坐在牛车里,掀开帘子的时候刚好看到了谢小满,以及牛车中的安梓放下车帘,不禁眉毛一挑。 “二哥,你瞧瞧,那是不是那个谢小满?”这郎君手中把玩着一柄麈尾,这时候指向谢小满,询问身旁的人。 旁边也是一位宽袍大袖的男子,年纪比这人稍长。这时候从车帘缝子里往外瞧,打量了谢小满半晌,点头道:“没错,之前在雪阁外头,远远的看了一眼,是她没错。” “呵!我当她是个什么东西,那牛车里分明是揽月楼的**安梓,她一个谢家的小娘子,竟然与安梓这种人往来,真是丢我谢家的人!” 手持麈尾这人姓谢名谢承道,被他称作二哥的是他的亲兄长谢承平。他们二人都是谢家子弟,辈分与谢小满、谢玄相同,却是旁支,在家族中并不受待见。 今日一早,谢承道特意拿了这几日得意的几篇书法习作,屁颠屁颠的去了雪阁,想要给谢安看一看的。毕竟谢安的身份地位放在那里,谢家子弟想要在家族中展露一番头角的话,也需要得到谢安的肯定。 谢承道拿着习作等了一个多时辰,远远的看着谢安与谢小满手谈、闲聊,又眼见着谢玄上前攀谈见教,自己被冻的不行,却直到最后也没有得到谢安的召见。他不敢记恨与谢安,也不敢记恨于嫡传的子弟谢玄,于是一腔怒火全都洒到了谢小满的身上。 “哼!都是谢家的旁支,谁比谁高贵多少么?不过是个女子,长得这样丑不说,结交的竟然还都是如此下九流的人物!安石伯父真是被这丫头蒙蔽了眼睛!我看着都为谢家觉得心酸呢!”谢承平满心满怀的怒气,看向谢小满的目光里闪烁着仇恨的光芒。(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二章 拜师 嫉妒之心人皆有之,只不过圣贤化之为欣羡,慕之于言行,追溯而上,终得与己;小人却正好于此相反,一旦见到比自己优秀的人,必定会想方设法的去找他人的不痛快,非要将对方打落尘埃才会觉得痛快。又或者,即便是那种高高在上,他们完全触碰不到的人,也会在脑海中不断的勾勒对方的短处,不把他人看作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家伙,便会有一种生无可恋的感觉。 谢承道和谢承平明显是这种人,他们看着谢小满的“春风得意”,心里嫉恨起来,一路上不知说了谢小满多少坏话,而对于谢小满与安梓交游这一点,也被他们当成了杀手锏,准备趁机出手,非要把眼前这个神气活现的谢小满弄得灰头土脸不可! 或许,这就是失败之人与成功之人的不同。成功的人都将时间花在了努力的追逐上,失败之人却将时间花在了“如何拖别人后退”这个命题之上。 他们没有发现,在他们的牛车刚刚离开南罗巷子的时候,一个看起来十分焦急、步履匆匆的中年素衫男子,便急急的下了牛车,匆忙往巷子里走去。 这人正是刚刚从薛家城外别苑赶回来的曾广贤,他这一路上,心里满满的都是激动之情,虽然想着拜会前辈应该梳理一番、拿一些礼物才对,可是曾广贤五十余岁才听说了这么一位真正的修行之人,哪里还能顾忌的了这些东西,几乎是慌慌张张的就来了,哪里还有原本风水先生那不急不躁的模样。 曾广贤下了牛车,逢人便问“谢仙师”的住处。 巷子里的人听的晕晕乎乎。哪里听说过什么仙师,更有甚者倒是热心的给曾广贤指路,却一杆子戳到了城外的庙里头,真是不可理喻! 曾广贤又急又气又好笑,接连问了五个人都是差不多的答复,结果眉头皱极紧,只能硬着头皮往巷子深处走。 寻么着自己总不能挨家挨户的敲门问啊。就算是恰好遇到了。对方不承认不显露修为,被自己错过去了又该怎么办? 曾广贤正在这里发愁,漫无边际的往巷子深处走。忽然间却感觉到了什么,整个人兴奋起来。 他抬头看着前面梧桐隔壁的院子,眼睛里能够看到一圈淡淡的光晕,心里一喜。直拍脑门儿! 对啊!怎么说对方也是真正的仙师啊!能够在别人家设下灵墙的,当然也会在自己家设立了! 曾广贤乐得不行。心想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欣喜若狂的走上前去,抬手就想要拍门。又觉得这样突兀失了礼数,要是惹得对方不高兴了又该如何是好? 于是在院门前不住徘徊,止步不前。 “你干嘛的?”许哲峰这时正巧领着小白往家中走。远远的就看到了这个可疑的人物,这时候走到曾广贤身边reads();。面无表情冷冰冰的问了一句。 小白正自顾自开心的蹦蹦跳跳,嘴里哼着不知从哪里听来的小调,这时候听到许哲峰的质问,也好奇的跑了过来,躲在许哲峰身后好奇的看着曾广贤。 小白如今是人形,一双含雾如烟的眼睛眨啊眨,实在勾人。 “妖!妖怪!”曾广贤的灵识不够澄澈,能够看到小白的轮廓,却无法完全看清,但妖气他还是辨别的出来的,一时吓的倒退两步,差点坐到地上。 曾家之所以祖传风水之术,就是因为曾家人有延血脉而传的一点点灵识。只是这灵识在有的子孙身上显露的多一些,有的少一些罢了。 曾广贤属于灵识不错的,但他也只是空有灵识,能够看清一地的阴阳二气变化,做个风水先生绰绰有余,可若是想要除妖,那就是天方夜谭了。 这辈子曾广贤为人相宅,路上也见到过不少妖怪,但基本上对付的招数只有一个——跑。 可是如今眼前的这个妖怪,妖气实在太过强大,曾广贤从未见过,这时候两腿一软,差点坐到地上。 许哲峰见状皱了皱眉头,抬手画了一张引风符,将差点坐倒在地的曾广贤用风术扶了起来。 “你是什么人?到这里来有何用意?”许哲峰虽然抬手救了下人,但看向曾广贤的目光依旧戒备。 “啊!这位仙师!”曾广贤哪里认不出许哲峰方才所施放的是什么东西,他寻觅了一辈子,而今终于见到了真正的仙人,自然激动难耐,连忙冲着许哲峰跪了下来,连连叩拜。 许哲峰见他年纪几乎比自己大一倍,哪里敢受这等礼数,抱着膀子侧身避让,看向曾广贤的目光依旧冷冽。 “嘻嘻!”小白倒是不躲不避,这时候反而蹲下来拍了拍曾广贤的头,说了句“乖”。 曾广贤差点吓得魂飞魄散,心里混乱的不行。他很不理解,对方这少年自然是仙师,那就不可能看不出这只妖物的。可是这少年为何不除妖呢? 大概猜到了曾广贤的想法,许哲峰冷冷道:“这是小白,它不会害人的,放心。” “啊!”曾广贤惊叹道,“仙师果然仙术非凡,连妖物都能化为己用!” “什么化为己用啊!我又不是他的。”小白哼了一声,“我只是住在这里,他们供养我罢了。” 曾广贤闻言一惊,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许哲峰撇了撇嘴,并不言语。 “这是干嘛呢?吵吵闹闹的?”谢小满听到了门外的声音,这时候打开院门,探出头来。 “这个家伙在这里鬼鬼祟祟的,我问他是来干嘛的,他也不说。”许哲峰道。 “在下是来找谢仙师的!你们都是谢仙师的徒弟吧?还请诸位垂怜,容我见谢仙师一面?”曾广贤诚恳道。 “找我的?找我干嘛?”谢小满不解的眨眨眼,上下打量了曾广贤一番,心想自己并未见过此人才对。 “呃……”曾广贤见谢小满不过是个少女,哪里会相信她就是为薛家设下灵墙的仙师?这时候笑道,“诸位小友莫要逗弄我这个老人家了reads();。为薛大人堪舆的那位谢仙师,应该是住在此处的吧?在下对谢仙师十分景仰,特来拜会!” “薛朗薛大人么?”谢小满微微耸肩,“昨日是我去他家城外别苑堪舆的没错。” “这……这怎么可能!”曾广贤大惊失色,“那灵墙设立的那样强大,怎么可能是一个小丫头设下的呢!” 许哲峰闻言有些不喜,切了一声,不屑的将人往外一推,带着小白就往院子里走,冷声道:“不相信就滚蛋,我们这里不是陪人聊天的地方!” “且慢且慢!”曾广贤连忙伸手拦门,仍旧是用不可置信的目光看着谢小满,上上下下着实打量了一番,惊异道,“我原本以为修行之士必定都是七老八十的老者,难道那样强大的灵墙,竟然是一个小姑娘设下的么?” 许哲峰翻了个白眼,说着就要关门。 “别别别!”曾广贤岁数虽然不小了,但平素走动山水间为人堪舆,身手却十分不错,此时竟蹭的一下从门缝里穿了进来。 “你这人怎么回事?若不是看在你岁数不小了,老子非得揍你一顿不可!”许哲峰怒斥道。 谢小满摇头道:“罢了。这位先生,您来找我到底是何事呢?” “在下曾广贤,祖传风水堪舆之术……”曾广贤说着,将之前在薛府里的遭遇原原本本的说了一番,并说明了来意,“在下的族人历代研习风水,祖上也曾有运气好遇见仙人点拨的旧事。在下一心向道,此来就是希望谢仙师能够收在下做个徒弟!在下一定鞍前马后,绝不敢偷懒的!” 说罢,冲着谢小满一揖到地的就拜了下去。 “呃……”谢小满一时有些发傻,连忙侧身避让了,好笑道,“曾先生……是吧?” “师父您叫我广贤就是!”曾广贤恭敬道。 “不用了!不用了!”谢小满哪里受得了这样年岁的人跟自己又客气又施礼的,“曾先生,我不收徒弟的,您还是请回吧。” “这……”曾广贤焦急起来,“仙师是看我资质不好么?不!没关系的!小生一定好生努力,勤能补拙啊!” 这自称竟然从“在下”变成“小生”了,谢小满直觉得头大,连忙安慰道:“不是这个意思。其实薛大人说的也没错,我这个人只是一个半吊子,自己还弄不明白的,怎么敢胡乱教人呢。” 曾广贤哪里肯放弃,再三请命,谢小满绝不同意,终究还是曾广贤铩羽而归。 垂头丧气的叹息了半晌,曾广贤只觉得自己命途多舛,着实可悲。 谢小满看着不忍心,安慰了几句。 许哲峰一直在旁边冷眼看着,这时候冷不丁冒出来一句:“这种事情要看缘法的,强求不得。” 曾广贤闻言,一下子想起了什么,不再缠着谢小满,反倒是冲着许哲峰猛地跪倒,叩拜连连:“这位小仙师!您行行好!收了小生做徒弟吧!”(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三章 陈副院首 曾广贤到底没有白来一趟,不但谢小满指点了一些修行的门阀,临走的时候,还带上了三包谢小满炼制的五石散,这才千恩万谢的去了。 他要拜许哲峰为师的事情自然被按下不提,只是这一行为不免把许哲峰吓了一跳,这才知道了什么叫做“引火烧身”,再也不敢随意多话了。 曾广贤自觉遇到了神仙,兴奋的离开后不久,薛朗就带着一群人黑压压的登门,致使整个南罗巷子的百姓们以为遇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慌乱的纷纷闭门探头,不敢轻易观瞻。 薛朗进门便拜,道歉连连,虽是这样寒冬腊月的天气,却弄得满头大汗,也不知是急的还是吓得,终究看起来有几分狼狈。 不必他多说,谢小满也知道薛朗为何而来。她没有拿大的意思,但对于这种前倨后恭之人,也没有热情相待的道理。于是谢小满这时候只淡笑着安抚了几句,解释了一下自己这里实在太过逼仄、无法待客,但薛朗再次送来的厚重道歉之礼品,谢小满就说什么都不肯再收下了。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这是规矩,我之前已经做过了。至于这些东西,堪舆的事情值不了这么多的钱,薛大人还是拿回去罢。薛大人的歉意我已然了解了,《论语》中说‘人不知而不愠’,这是圣贤的道理,我谢小满虽然并非圣贤,但也心向往之。薛大人也无须介怀了。”谢小满解释道。 这一番倒不是假话,谢小满就是这样认为的,也愿意这么做。 薛朗原本就是一个寻寻常常的普通人,做的也是普通的事情,对待她的态度。也是一种很自然、大多数人都会如此的状态,如果真的要为了这么点事情生气的话,自然不值。 而且如果私心去看,这件事情被闹得这样大,日后自然会被传扬出去。虽说谢小满并不在意自己的名声,但谢家的声誉她还是需要考虑一二的。 薛朗厚礼相赠,谢家小娘子淡然婉拒。这的确可以传为美谈的事情。可若是径直收下了。不免会有几分不妥,传扬开去也不够美观了。 如此劝说了一阵子,薛朗也大概摸清楚了谢小满的意思。便不敢再做耽搁,恭恭敬敬的带着众人施了一礼,薛家这几乎占满了一整条巷子的家眷、牛车、仆从,才算是在薛朗的带领下缓缓离开。只留下满巷子的议论纷纷。 翌日一早。谢小满想着符篆的事情,与许哲峰商讨了一番。 许哲峰已经将阅天阁一楼的符篆烂熟于心。只是苦于自身修为不足,所以现在还不能登上二楼,学习其他的符篆reads();。 谢小满想了想,便让他不必着急。只说这事情交给她来处理即可。 至于阅天阁,谢小满之前与许哲峰、小白一起,去拜访了一下柳川前辈。四人商讨了一番,依旧不大明白这阅天阁的诅咒为何对他们来说不成立。只觉得大概与柳川、小白这样的妖物有关,可是推及到谢小满、许哲峰这里又偏偏不成立的。 但既然事实如此,单纯的讨论这件事情并没有什么实际的意义。因为虽然许哲峰能够记得住阅天阁中的符篆画法,却只能自己用凌空之符来施放,连写在黄纸上储存都不行。许哲峰的灵气修为太过低微,这样的凌空之符意义自然不大。 但该学习还是要学习的,毕竟这是寻常人无法享受的终南捷径,没有不走的道理。 至于修为问题,谢小满并不觉得有多么棘手,大不了全都用丹药堆上去就是,反正现在自己并不缺钱。 于是打发许哲峰和小白继续去从宗院学习,这边香兰姐又有了郑氏的照顾,谢小满一时无事,就想着薛子承的那个药铺,以及薛素儿那个小丫头,便往东市的药铺行去。 药铺门前贴着“谢客”的条子,门前雪厚的盖住了青石板三级台阶,连门槛儿都被蒙住了大半。 谢小满走上前拍了拍门,并没有什么回应,正四下逡巡着如何进去瞧瞧,隔壁的成衣铺子里就有一个上了岁数的老者探出头来,问起了谢小满的来意:“这位娘子可是要买药?这铺子已经关了半个月了,好像是东主家中有事,回老家去了。若是娘子需要买药,还是去别家看看吧。” “原来如此,多谢老丈.。”谢小满点了点头,追问道,“我也是这家的熟客了,我记着这药铺的掌柜是有个女儿的,也跟着回老家了么?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是有个小女孩儿,那孩子顽皮的紧。”老者笑道,“一齐跟着走了,至于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薛掌柜没有留下话来,老头子我就不清楚了。” “如此,多谢了。”谢小满道谢离开。 心想,薛子承从军而行,大概是知道自己这次离开不知多久才能回来,甚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回来,所以把女儿托付给了亲信之人罢! 只是这样一来,自己想要买一些炼丹用的药材和丹方,看来只能去从宗院寻找一番了。 买了两张葱油饼果腹,谢小满就回了从宗院的市集。她四下看着那些买卖的东西,问了问各类丹药与丹方的价格,心里有了些眉目。 自己如今这个修为情况,吃丹药已经完全是浪费了,主要是给许哲峰和小白看的。 许哲峰的修为能力还很弱,能够用得上的也只是一些普通丹药,倒也不大费钱,与其耗费时间炼制,反倒不如直接买丹药来的划算。 谢小满从揽月楼和薛朗那里拿了钱财之后,忽然就有一种一夜暴富的感觉,并不怎么担心钱财的问题,这时候直接出手包揽了整个市集的浑阳丹,整整一百余粒,全都揽入怀中。 市集上的人自然巴不得的卖,只是心下不由得嘲讽了谢小满一顿,心想这女子真是外行,一个女孩子,买这种专门给男子养浩然之气的浑阳丹又有什么作用?真是可笑。 只是有钱可以赚,这些人自然没有不卖的道理,这时候纷纷笑脸相迎,钱货两清reads();。 “呃,这位姑娘。”谢小满走出市集,刚要往阅天阁去,就有一个年纪轻轻的道袍少年揽住了她的去路。 这少年看起来十分青涩,而且不知为何,似乎天生有些畏惧似的,看起来有些畏畏缩缩的样子,但眉目清秀,行止也十分客气。 “那个,我也不知道该不该说……”少年有些羞涩的挠头,看向谢小满的目光下意识的回避着,“这浑阳丹是男子专用的丹药,姑娘买来恐怕无用的。这从宗院的市集,虽然都是院里的人在经营,但是人心二字最难拿捏,姑娘日后还是小心些,莫要被骗了才好。” 没想到竟然会遇见这样一个好心人,谢小满微微施礼,笑道:“这位小哥不必担心,我买这些丹药是给我一个兄弟吃的,倒也不是我自己用。” “啊!”少年闻言,面色刷的就是一红,这红色直直的蔓延向下,全部露在空气中的皮肤都是红彤彤的,看起来竟有些窘迫的可爱,“我、我真是太多事了!姑娘你莫要见怪!我、我……” “哎呀!陈副院首!您原来在这啊!可让我们一顿好找啊!” 正在少年尴尬到无以复加境地、完全手足无措不知道应该如何应付的时候,三五个人匆匆忙忙的从后院里转出来,看到少年在此,便连忙冲了过来,焦急道:“您快些吧!院首大人叫您呢!都找了您好些时候了!可急死我们了!” 说罢,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就把少年往后面拉拽。 少年尴尬万分的冲着谢小满一笑,被人狼狈的拽了回去。 谢小满看得莫名其妙,心想明明听到了一句“陈副院首”的,难不成这少年就是从宗院的副院首?二把手?可这是不是太过年轻的些? 而且,这样高的身份,怎么这帮人如此不客气的?即便是院首大人来叫,也不应该这样相待吧? 方才那少年对自己颇有善意,好言相劝,谢小满不禁为那少年的处境担忧起来。 心想那孩子是不是陷入了什么困境当中? 心有忧虑,虽然觉得在从宗院这种地方,不大可能会出现太过出格的事情,但还是自己眼见为实才好,也省得日后寝食难安了。 谢小满这样想着,便先不去管浑阳丹的事情,抬步跟了上去。 展开灵识去探,谢小满跟着那些人的气息往从宗院的深处走去。 绕过抄手游廊、穿过一座花园、两间院子,谢小满来到了从宗院深处,一个她从未到过的地方。 “哎哟我的副院首大人啊!您以后可行行好,别到处乱跑了!老头子生气啦!您要是再不来,他非得把我们卸吧了不可!” 听着远处传来的抱怨声,谢小满心中的惊疑更深了几分,她想着从宗院这种地方必定高手如云,便不敢太过往前窥探,只看着那些人的身影消失在院子旁的梅树后,才向前两步,准备冲进院子里仔细瞧一瞧。 可是,当谢小满的脚刚刚迈入院门的时候,一种触电的感觉侵袭了她的全身。(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四章 金风玉露 老头子的脾气不怎么好。 这已经是从宗院众人都知晓的事情。 从宗院副院首,这个听起来很有些来头与架势的官职,其实是整个从宗院最为如履薄冰的职位reads();。这一点,也是从宗院大多数人都知晓的事实。 不过谢小满并不清楚。 她虽然加入从宗院的时间已经不断,可真正在这里厮混的时间却不长,更何况并没有什么相熟的人,有关院子里的事情,知道的实在不多。 而楚清风看待从宗院又是另一番情状,与寻常人不同的,自然也不会与她多说什么。 于是乎,众人以为是常识的事情,到得谢小满这里就成了野闻,不曾听过的。 从宗院的地位十分有趣。从修行者的角度来说,他与其他的修行门派不同,并没有什么派别之分,也并不会传授什么修行的门法之类,虽说有那么一个阅天阁,但是能够使用者寥寥,说不上有什么意义。 从宗院对于修行者,更像是一个类似商会的组织,只是简单的凝聚了一下建康城中的修行之士,让大家有一个互相交流、交易的平台,并没有太多的凝聚力。 实际上,从宗院的确很少让院中的修行者做什么事情,但院子里的每个人,却都或多或少的受到了从宗院的庇护,这也是大部分建康城的修行者,都喜欢加入从宗院的缘故。 而相应的,对于朝廷与世家大族来说,从宗院对于他们来说也是一个乐见其成的组织。侠以武犯禁,更何况是这些来去不留痕的修行之人。 寻常的敬畏,到得朝廷与世家大族这里。便又多了几分警惕。毕竟修行者并非真正的仙人,他们还在世俗中游荡。就像是军中会有挂职的修行者一般,如果真的让这些修行之人肆意的行动,很难去想象,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 普通人需要力量去制衡他们,而从宗院,便是这样一个类似的机构。 它监控着整个建康城中修士们的一举一动。为修行者和朝廷双方面负责。 这是历史自然进化出的机构。也是过去人们对于力量的一种反思。 至于其中牵扯到得历史与机密,就很少有人知道了。 老头子当然知道。 因为这从宗院,原本就是他一手创立的。 他已经老了。但依旧把握着至高无上的力量。 他在建康城中独坐,看着城中所有的修行者,看着朝廷里那些争权夺利、勾心斗角,也同时。看着西域昆仑。 老头子姓楚,叫做楚狂人。 年轻的时候。楚狂人曾经周游列国,跋山涉水,流连于山川胜景,肆意于天地山河。他曾经做过很多很多的事情。打过很多很多场架,受过很多很多的伤,杀过很多很多的人。 可是如今。已经很少有人知道他原本的姓名,也很少有人。还知道他曾经的事迹。 他现在只是一个老头子,双目略微浑浊的独坐在建康城中,轻蔑的看着世间的万事万物。 他已经老了。 但没有人敢看轻他。 尤其是从宗院里面的人,更加不敢reads();。 他们甚至不敢去近距离接触老头子。 因为老头子素来喜怒无常,上一刻还开怀大笑,下一刻就会因为生气,而将整个夏日的院子全都冻上一层冰霜。 一直以来,从宗院的副院首都是更迭率最高的一个官职,平均半个月换一个。而更换的原因,大多是因为……工伤。 真正的工伤,倒也不至于致死什么的,因为老头子如果觉得打重了,也会出手帮助治疗一下,所以至多是皮肉伤而已。 不过心理创伤是很难愈合的。 以至于之前有一个副院首,再退职之后,每次见到白发苍苍的老人后都会吓得尿裤子。 这实在是一件令人惊悚的事情。但同时,也已经能够让人明白,老头子到底是一个多么让人胆战心惊的存在了。 陈涛之原本只是一个在院子里负责洒扫的普通院众,却被老头子撞上后,钦点成了副院首。 这少年的性情原本就怯懦胆小,原本大家都以为,他至多能够支撑几天,就会被吓到精神崩溃的。可是这半个多月下来,虽然陈涛之的性情愈发怯懦害羞,身体越来越消瘦,可是却没有什么崩溃的迹象。 院子里众人们惊异的同时,自然也同时欣喜着。 只要陈涛之能够坚持当副院首一天,其他人也就安全一天。 要知道,老头子找副院首并不会按照什么修为高低之类的来选拔,而是单纯的看上谁就是谁。否则的话,陈涛之也不会因为恰好在那里扫地,就被老头子发现,安上副院首的帽子了。 陈涛之年纪轻轻,性情懦弱,跟人说话开口就脸红,重来不会跟人发火的好脾气。就连帮着老头子传话的时候,他也是客客气气的跟人商量似的,这让大家都很高兴。 但人性总有欺软怕硬的一面,陈涛之这样的性格,就不免会有人想要占他的便宜。偶尔让他帮着干活几乎是家常便饭了,虽然顶着副院首的官职,可大家都对他吆五喝六的,并没有丝毫的尊敬。 也正是因为如此,谢小满才会奇怪于大家对待他的态度,皱皱眉头跟了上来。 但很快的,谢小满就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雷霆万钧般的电流瞬间打入身体,谢小满不过是一瞬的功夫,就径直晕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首先感知到的是一段“呕哑嘲哳难为听”的音乐,然后她才艰难的睁开了眼睛。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哦,人醒了,涛之,快去瞧瞧。” 这是一段老头子的歌声,嗓音吱吱呀呀的如同破败的风箱。而且似乎还拿了胡琴伴奏,最要命的是,这胡琴拉的实在是半吊子,别说什么音韵是否优美了,就连调子都常常对不上的,就是一个初学者的水平。再加上那唱歌的嗓音,谢小满觉得,自己觉得不是睡醒的,而是被这音乐声惊醒的……不过话说回来,这不是自己抄的《破阵子》,这老头怎么知道的? 觉得自己浑身都疼,谢小满睁开眼睛,就看到了方才那张少年的脸reads();。 “啊!真的醒了!”少年就是之前奉劝自己不要买那么多浑阳丹的陈副院首陈涛之,他这时候居高临下弯腰看着自己,便是简单的四目相对,也让他下意识的面色一红。 “放屁!我都说醒了,当然就是醒了!难道我还能骗你不成!” 唱歌的老人家看起来火气蛮大,不过因为少年短短的一句感叹,就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顿:“还不快点喂她点水喝!被我的万雷阵轰了一下,现在没变的外焦里嫩已经是她的造化了!你看她现在头发丝儿都干成枯草了,一定渴的不行!” 谢小满这才明白自己方才经历了什么,迷迷糊糊的去想之前遇到的事情。 她只记得自己一脚刚刚迈入庭院,便觉得浑身被雷劈了一般,从头到脚无一不痛,瞬间便晕厥过去,连思索的机会都不曾有。当时还以为是遇到了什么强敌,原来是这位老者设下的万雷阵么? 这位老者又是什么人?竟然能够设下如此强大的阵法? 谢小满兀自内观自己的内府丹田,发现气海的灵力已然枯竭,明显是方才身体下意识的去阻挡万雷阵的轰击,才将灵气用光了,怪不得如今浑身力竭。 不过拥有夏花传授给自己的灵气雪山之法,想要恢复灵气便只是片刻的事情。但她现在所身处的环境并不熟悉,也不知道对方到底是什么人,如果贸然使用,必定会暴露自己与柔然一脉的关系,还是不要太过造次才好。 而且……从那姓陈少年的身份来推,他既然是从宗院的副院首,能够让这少年唯命是从的,恐怕只有从宗院院首一人了。 早就听说过“老头子”的称呼,难不成…… 谢小满心中微微警觉起来。 “这位姑娘,喝点水吧。”这个时候陈涛之已经将茶盏端了过来。 谢小满想要说一句多谢,却发现嗓子干涩的要命,若是强行开口几乎能够呛出血来。 于是皱了皱眉头,深吸一口气,费力撑起上半身,接过了那方茶盏。 浑身无处不疼,谢小满现在却顾不上,只心心念念这一杯水,却不敢多喝,十分自制的抿了一小口含着,待口舌喉咙满满的浸润开了,才又缓缓的喝了一口。 “多谢。”直到这时候,谢小满才哑着嗓子对陈涛之道了声谢。 “应该的。”陈涛之面色微红。 “嘿嘿!”老头子远远的嘿笑一声,手中胡琴再度奏响,自己也跟着用破风箱的嗓音唱了起来,“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谢小满一口水差么点呛出来,捂着胸口干咳了半晌,差点没把肺咳出来。 陈涛之哪里不明白那词曲的意思,脸红的跟刚刚出锅的虾子一般,手忙脚乱的又拿手帕又拿回茶盏的,一时不知道到底应该做些什么。 “年轻真是好啊,我看你们二人十分相配,婚嫁后自然是金风玉露。要不然就老头子做主,今天你们两个就把婚结了罢!”老头子满意笑道。(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五章 质问 “结你个大头鬼!” 谢小满捂着自己快要咳嗽炸掉的胸腔,嗓音沙哑的骂了一句。 陈涛之原本连红的惊慌,这时候更加慌乱起来,眼睛瞪得溜圆,不敢相信谢小满竟然会骂出这样一句来。 在这个世界上,陈涛之第一次见到敢骂老头子的人。 “哟!”老头子抱着胡琴,为老不尊的样子,“小娘皮脾气还挺大,连老人家都敢骂,不怕天打五雷轰么?” 谢小满翻了个白眼:“我方才不是都被轰过了么reads();!” “嘿!”老头子伸手指着自己的鼻子,笑的狷狂,“你可知道我是谁?” “从宗院院首?” 老头子双眼一眯,目露凶光:“既然知道,你还敢对我口出狂言?” 谢小满微微一笑,这时候已经冷静下来。她不急不躁的把茶盏重新从陈涛之手中拿过来,喝了一口,慢慢吞下,这才开口道:“正是因为知道你是谁,所以我才知道你不会杀我。从宗院院首这样厉害的人物,怎么可能因为小小的缘由,就去杀掉一个寻常的小人物么?人命因果极重,为了解决一时之怒,就动手杀人,散去不少的修为,不可能是从宗院院首这种人会做的。不是么?” 谢小满虽然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痛,但脑子却是清醒的。 她淡淡的开口,条理清晰的诉说着老头子不会随意杀掉自己的原因。她却不知道,旁边的陈涛之早已看傻。 陈涛之不明白,怎么可能会有人在老头子面前如此随意淡定的。如果不是修行者也就罢了,因为寻常人感受不到老头子时时刻刻散发出的那种威压。那是一种真正修为高深之人独有的一种气息,那种气息就像是长江奔流。就像是瀑布倾斜,就像是北风呼啸。那是一种无可阻挡的力量,无时无刻不从老头子身上散发出来,又无孔不入的钻入修行者的身体当中。 那种气息,足以令人发抖,令人战栗。 尤其是在老头子生气的时候,那种气息的味道就会更加浓厚。也愈发令人畏惧。 而就在谢小满说完那句话的时候。陈涛之瞬间感觉到了那威压的增加,面色陡然惨白,只觉得仿佛天塌了一般。无法承受的重量猛地压在了他的身上,让他嘭的一声,跪到了地上,双腿与双臂一起。才能苦苦支撑。 陈涛之浑身承受不住的颤抖起来,他下意识的抬头去看谢小满。却发现后者竟仍旧面色淡然的保持着原本的姿势。她仍旧靠坐在床榻上,除了面色微白之外,仿佛对这份力量毫无感觉一般。 陈涛之十分困惑,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 “呵!” 陈涛之听到了老头子的一声轻笑。 “不相关的人。先给我出去!” 老头子冷笑一声,下一刻,陈涛之就觉得自己身体一轻。整个人从倏然敞开的房门中被扔了出去,一屁股坐到了庭院中心的地面上。 吱嘎一声。房门重新关闭。原本压制在陈涛之身上的沉重,也立刻消失了。 陈涛之真正的如释重负,向后一仰,躺到地面上,捂着双眼喘息。 他的头脑有些混乱。 房间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有些弄不清。 那个胆敢顶撞老头子的姑娘,到底是什么来历。老头子不会真的一气之下把她杀了吧? 那个姑娘,原本不是在买浑阳丹么?怎么又会突然被万雷阵劈了一下呢? 平时多少人进进出出,万雷阵重来都没被激发过reads();。为何会击中那个看起来寻寻常常的姑娘? 这一切,实在是太奇怪了? 陈涛之的呼吸渐渐平静下来,他移开捂在自己双眼上的右臂,睁开眼,看着平静的蓝天,有些茫然。 而这个时候的房间里,谢小满目光淡漠的看着眼前的老人,感受着从四面八方向自己涌来的压迫感,终究觉得胸口一麻,一口血喷了出来。 老头子轻蔑一笑,压力瞬间消失。 谢小满当然没有因此感谢的意思,她已经猜到了什么,于是不再说话,伸出手擦了擦唇边的血迹。 “小人物?”老头子率先开口,他放下的手中的胡琴,看向谢小满的目光充满了寒意,“拥有柔然血脉的人,叫做小人物?” 果然如此! 谢小满心中暗道,这从宗院的院首,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份。那他为何还要让自己加入从宗院?为何不直接杀死自己?让自己在他眼皮子低下活了这么长时间? 自己谢家的身份更像是一个尴尬的存在,原本就只是一个谢家的旁支,根本就无需在意的。再说,堂堂从宗院院首,怎么可能因为自己是谢家人,就不敢动手的? “你不必想太多,”老头子看着谢小满的双眼,嘿然一笑,“我和柔然有过约定,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你是他的猎物,只要你的存在不造成建康城的破坏,我当然不会管太多。” “猎物?”谢小满闻言冷笑一声,“这词用得好。我还以为你们从宗院如何强大,你这个从宗院院首如何厉害,说到底对柔然也只是避之不及,不敢轻举妄动罢了。” 谢小满哪里知道,只这一句简简单单的话,就已经戳到了老头子的痛处,多少前尘旧事席卷而来。 老头子目光一缩,整个房内的气温也随之一降。 但这只是片刻的事情,老头子微微阖目,很快就恢复了原本的肃穆,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向谢小满的目光中带上了三分轻蔑。 “怎么?原来你是期盼着我来救你?想要人救命应该是什么态度,你那安石叔父没有教过你么?”老头子嗤笑一声。 谢小满缓缓起身,双脚落地她才觉得踏实,这时候虽然居高临下的看着老头子,却依旧能够感受到后者身上散发出的沉重威压,连呼吸都成了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情。 她是曾经感受过柔然气息的人,那样的威势让她瞬间就晕了过去。见过了大海的人,又怎么会因为烟波浩渺的洞庭湖而被震撼么? 所以谢小满轻蔑的看向老头子,腰板挺的笔直。 打不赢你也要恶心到你! 这就是谢小满简单直接粗暴的想法。 老头子很不喜欢这样的谢小满,不再禁锢自己周身的气息,嘿笑一声,肆意发散。 仿佛一道狂风一般,只是一瞬,房间的门窗哄然炸开,房顶受到冲击,瓦片左右飞散而出reads();。 庭院内还在愣神的陈涛之,这时候也被殃及池鱼,整个人打横的就被气流冲击的飞了出去,直到十余丈外才重新摔落在地。 而在老头子发散自己气息的瞬间,谢小满眼睛一亮,自然不会再去管什么雪山流转的门道是否会被发现,灵气急转而出,接连画出三道不动符于身前! 可即便是这样,谢小满依旧受到了狂风暴雨般的重创,整个人如若孤舟一叶,眼前一黑,后背直直的撞上了身后的墙壁。 喉咙发痒发甜,谢小满冷笑一声,把涌出来的鲜血重新咽了回去。 “自己的血好吃么?”老头子缓缓收回气息,微讽的发问。 谢小满是那种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性情,这时候听到老头子的嘲讽,哪里会服软?嗤笑了一声,道:“甜甜的,你要不要尝尝?” 她原以为老头子定然会生气,甚至开始暗自重新流转灵力,准备应付老头子的攻击。 其实谢小满并没有必胜的把握……不,应该说,打胜老头子的把握,谢小满连半分都没有。 开什么玩笑。 眼前的这个人,只是释放了一下气息,自己就已经被打的半死了。如果真的认真去对战,对方真的是一个眼神自己就挂了,还有什么可打的? 如果是聪明人,这个时候自然应该服软,跪在地上道歉,求老头子饶命的。 可那不是谢小满的性格。更何况,她准备拥抱死亡都准备了许久了,他妈的!连柔然的照面都打过了,可是还不让自己的死!这他妈是什么道理! 谢小满心里早就有了一肚子的怒火无处释放,方才与老头子的对话,之所以蛮横至此,多多少少也有压抑怒火的影子。 她自己都不清楚这股怒火从何而来,隐匿在其中的,甚至有一丝连她自己都理不出的抱怨。 你不是从宗院的院首么!你不是建康城修士的老大么!你不是整个晋朝最厉害的修行者么!为什么你都不肯保护我!为什么连你都畏惧柔然!什么井水不犯河水?狗屁!连小孩儿都知道你们谁弱谁强! 凭什么柔然的血脉要落在我的身上!凭什么我就该死!凭什么他一个人就要吞噬七十七条生命!凭什么你们其他的修行者就不管一管…… 这一切质问与痛斥,其实一直在谢小满的心底盘旋着。 她从未问出声,却不代表她的心中没有这样的怒火在燃烧。 她也是普通人,她也想好好的活着。 她只想多看一看风景,多经历一些粗茶淡饭的事情,多认识一些相忘于江湖的朋友……可是为什么,别人可以,她就不行? 为什么,你们所有人都知道我的血脉,我的宿命。却没有人,能够帮我呢? 这些,是谢小满心中一直拥有,却从未说出的质问……(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六章 一死生之虚诞 谢小满怕死。 她真的怕死。 即便看过再多议论生死的文章,听过再多关于生死的哲学讨论,谢小满也终究明白一个道理。 王逸少在《兰亭集序》中说:故知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 谢小满深以为然。 究其本质,谢小满最初跟随郭璞学道,未必没有期盼长生不老的夙愿。这是所有生命体都会追求的一件事情,求生,几乎是生命的一种本能。 可就是这样的谢小满,这样很想很想长命百岁、万岁万岁万万岁的谢小满,却在前些日子,知道了自己的宿命。 死亡或许是一种必然。可是谁都希望自己能够远离它。 表面上,谢小满很淡然的接受了,甚至很理智的想了很多活着要做的事情、面对死亡的态度。但实际上,畏惧终究是畏惧,不可能因为时间的流逝而变得浅淡,反而会因为时间的流淌,而日复一日的更加折磨人。 最初的那些日子,谢小满有时会在夜半深睡时忽然醒来,然后便盯着房梁发呆,心想自己下一刻会不会就命丧黄泉。 不,命丧黄泉是一定不会的。 黄泉是普通人的归宿,就像黄叶村遇见的那些鬼魅,他们在黄泉中生活着,直到被阳间的人万全淡忘,便终究消失不见。 那才是生命的延伸。 但是她谢小满不行。如果死亡,她只会成为柔然的一部分,再也没有灵魂。 连黄泉的鬼都不如。 这的确是一件值得悲伤的事情。 但是却没有任何的办法。 她只能是日复一日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这是一种折磨。 真正的折磨reads();。 不知道自己下一刻会不会死,不知道明天自己会不会活着。 与人说话的时候,没准下一刻就魂飞魄散了。走在路上。也许下个瞬间她就忽然消失了。 死亡的阴影从来都没有离开过她,那是一把悬在头顶的达摩克里斯之剑,她不知道,到底什么时候才会落下。 这种折磨太过难耐。所以,在她知道了夏花的来历时,除了恐惧之外,谢小满感受到的。还有一种从心底发出的喜悦与释然。 没有人会喜欢死亡、拥抱死亡。 虽然哥特美学将死亡视作生命的高、潮。但谢小满一直以来对于哥特文化只是欣赏而已,并不是追逐。 更何况,自杀的美学与她现在的境况。完全无法相提并论。 但夏花仍旧给谢小满带来了一丝喜悦,原因其实很简单,因为谢小满真的疲惫了。 给个痛快,或许是一种真正的解脱。 毕竟从知晓死亡即将来临到现在。已经几个月过去。死亡的阴影一直笼罩,头顶的剑却没有真正落下来的意思。这种折磨,让谢小满十分不爽。 是真正的不爽。 你他妈要杀就杀,这么磨磨蹭蹭到底他娘的是几个意思! 这是谢小满的心声。 但也只是一部分的心声。 性情上,谢小满毕竟是个独立到近乎孤僻的人。她相信凡事都要靠自己。却不代表,她会拒绝别人的帮助。 她沉默的承担着这一切,却不代表。她不希望别人对她伸出援助的手。 她也希望有个白衣白马的王子前来救她,将她远远的脱离如今的宿命。她也渴望有神仙方士来告诉她。她所经历的一切其实只是一场梦幻,镜花水月,不必当真。 谢小满等了很久,等了几个月,但是她没有等到。 一切都还是那个样子,死亡的阴影依旧笼罩。 最关键的是。 她无处可逃。 如果是被人追杀,她还可以四下逃窜,深居高山荒野。 如果是身患绝症,她还可以谨遵医嘱,最起码大概知道一个生存的期限。 但是她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孤孤单单的行走在生的道路上,面向死亡。 她厌恶死亡。 死亡就意味着什么都不存在了。 那是一片黑暗。 她体会过那种感觉。 那是她刚刚开始修行时,内观踏入的世界reads();。 但那并不是完全相同。因为内观的世界里还有一团火焰,而死亡的黑暗中,什么都不再拥有、不再存在。 她不喜欢柔然。 不单单是因为死亡的笼罩,同时,也不喜欢他带给自己的那种感觉。 有的时候,谢小满能够感受到柔然的魂魄。 那种俯视众生、看若蝼蚁的感觉,那种对人世间的一切都觉得厌倦、无趣、百无聊赖的感觉……谢小满虽然不聪明,但她也明白,这些,都是柔然的感觉。 所以谢小满很恨! 柔然你他妈既然如此的生无可恋,那为何不去死! 你死了,我就不用死! 最起码不用现在就死! 这个世界对于你来说,或许是无聊的、干枯的、毫无生趣的,可是对于我来说,风花雪月还可以成诗,嬉笑怒骂还可成文章,柴米油盐还可以品嚼,琴棋书画还可以瞻观! 你活腻了你就去死!不要为了一件你觉得无趣的东西,来抢夺我的生命! 这不公平! 这完完全全的不公平! 还有你们这些人……从宗院、中原各派道门,你们为什么不管!为什么没有人挺身而出的救我! 呵! 哪怕只有一丝丝的意愿也好……哪怕只是说一说,骗一骗我,或许,我也不会觉得这样孤单…… 心里有些纷乱着。 谢小满抬手揉了揉发疼的胸口,抬起眼睛,看了看眼前破败的房间,以及仅仅通过释放自身气息就造成了这样效果的老人,轻蔑的笑了一下。 的确是轻蔑。 这种轻蔑,楚狂人已经许多年没有见过了。 房子都破了,造成的声音自然不小。 从宗院的人连忙聚集了过来,眼底透露出几分惊恐。 他们扶起陈涛之,看着眼前断壁残垣中的老头子,踟蹰着,不敢上前。 老头子并没有去看他们,他只是看着谢小满,感受着她的愤怒。 “你的确有愤怒的道理,我不怪你。” 老头子开口,引得谢小满的嗤笑。 “怎么?事到如今,我连愤怒都需要被人同意了么?既然如此,那可真是多谢了!”谢小满冷笑着,毫不掩饰自己目光中的讥讽。 老头子嘿然一笑:“我原本想说你胆子挺大,竟然敢用这样的眼神看我,难道不怕死?不过仔细一想,你正是因为面对死亡而愤怒,而且,如今面向我的怒火,很大程度上是怨恨我不肯出手就你罢?” 这句话一言戳中谢小满的内心,但她又怎么可能承认,立时冷笑道:“我谢小满用不着你这种人来救reads();!你们都是大人物,对我这种人的性命看不上眼的!再说,你这个从宗院院首听起来排场不小,实际上修为也不过如此,即便真的有心救我,恐怕也是寸步难行!嘿!在柔然面前,你跟我们这等蝼蚁又有什么区别?” 谢小满这话说的极狠,却不知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胡言乱语,却也道中了事实。 老头子一时想起不少往事,这时候看着谢小满,怒极,抬手就是一掌拍去。 谢小满哪里躲得开?一时只觉得眼前风雷变幻,如若万里雷霆倾泻,身体完完全全来不及动弹,那一掌的赫赫之威就已经来到了面前! 难道自己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死了?而且还不是死在柔然手里? 一道闪念划过心头,便是谢小满以为自己下一刻就要被这威势压成碎片的时候,老头子突然撤手,收回了这一掌。 眼前,峰回路转,彩彻区明。 谢小满的额上流下一滴冷汗。 再次从生死关头转了一圈,谢小满看向老头子的目光却依旧没有分毫的畏惧,反而更加多了几分挑衅的意思。 “你不敢杀我。”谢小满残忍一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我的命是柔然的。换句话说,我是柔然猎物,你压根儿不敢碰我,对不对?” 老头子难得的沉默下来,面色不善。 “院、院首大人……” 周遭的从宗院众人不敢上前,他们惊惧于老头子手段的威力,却又微微有些担心他老人家的安危。 人们纷纷看向谢小满,不明白这女子到底是何方神圣,竟然有这样的胆子,连老头子都敢招惹。 陈涛之也看着她,他比其他人更加不理解,这个前一刻还称得上温文尔雅,对待自己十分和善的姑娘家,怎么会在片刻之后,就成了这番模样。 没有人听得懂他们在说什么,他们虽然是从宗院的人,年纪却都还年轻着。 从宗院曾经发生过一些事情,修行的世界里曾经发生过一些事情。这些事情奠定了如今的情状,也奠定了谢小满的宿命。 但这些事,当时经历过的人都不大愿意去提及,于是虽然时隔的年岁不久,如今的这些人,真正知晓的已经不多。 老头子当然不会忘记。 他曾经做过什么事情、面对过什么事情、决定过什么事情,他都记得一清二楚。 他走到谢小满身边,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表情是冰封一般的严肃。 “你知道的东西不少,但很明显,还不够多。”老头子的声音带着老年人特有的一种暗哑,却依旧如同雷电一般,哪怕声音并不大,也可以直直震撼到人的五脏六腑,“如果你死了,你的魂魄会自然而然回到柔然的身体当中。如此,你说,我敢不敢杀你?”(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七章 骄傲和高处不胜寒 “现在的年轻人,都太过骄傲了reads();。” “不肯低头,是一件看起来很厉害,但实际上却十分愚蠢的事情。因为人的脖子就是普普通通的骨骼与肌肉,不可能总是上扬着,否则时间长了,就会断掉。” “太刚易折,这是很简单的事情,但很明显,你们这些年轻人都是不懂的。凭着一股气力乱闯乱撞,天不怕地不怕,便以为自己十分厉害的。但这种厉害却是表面的,如同瓷器一般,一碰就会碎。破镜难圆,你们的骄傲也一样,一旦被打破,你们才会真正看清这个世界的样子,才会真正意识到什么叫做力量,什么叫做差距。” “这其实是一件可悲的事情。” “如果幸运的话,你们这些骄傲的少年,或许会在骄傲被打破时活下来。但更多地,却会简单的死去。” “你面对死亡这么长时间,自然明白死亡意味着什么。那是一片无知无觉、不存在任何东西的地方。死了就是死了,不再有任何的认知与感受,不再有任何的希望与渴求,除了一片黑暗之外,别无其他。实际上,你连那片黑暗都认识不到了。因为你已经死了。” “这是很可悲的事情。” “可是你们这些骄傲的少年,却都以为自己手上拿着利剑,以为自己可以冲破天际,可以打破这种宿命。” “但骄傲就是骄傲,事实就是事实,这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打破的东西。就像每个人都会死一样,是无法打破的宿命。” 老头子说了很多,甚至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突然说这么多。 他不懂,谢小满却明白了,于是愈发骄傲的笑了起来。 “原来你就是那个人。”谢小满脸上的笑容十分明亮,“你就是那个被打破了骄傲,于是活的愈发卑微的人。” 这个世界上,敢说楚狂人卑微的人,已经很久没有了。 于是楚狂人狂笑起来。气势如虹:“你懂什么?你只是一个半大的孩子。没见过的事情太多太多,不懂的事情太多太多!这个世界充斥着妥协与交换,你以为。凭着你们的骄傲,就可以改变这个世界么!” 谢小满并没有畏惧,开口的时候依旧掷地有声:“我知道这个世界可能不会因为我而改变,但是最起码。我不想因为这个世界,而改变我自己!” “我知道什么是妥协。什么是大局。或许在面对那些东西的时候,我也会选择你走过的道路。但是,我只会选择我认为正确的道路,而不会去选择别人逼迫我去走的道路。选择了。我就会为我的选择负责。” “或许这条道路的尽头是被打破的骄傲,或许是死亡。但既然选择了,我就不会后悔。即便死去。我也是带着骄傲死去的。人固有一死,与其苟且偷生。不如死得其所。” “我知道,这种话或许听起来太过可笑、太过天真,可这终究是每个人心里都残存的那么一点点的血性。” 谢小满轻笑了一下,低声嘀咕着:“连汪精卫年轻的时候,还写下过‘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呢。虽然后来的事情不尽如人意,但骄傲终究是骄傲,哪怕只有过一瞬,也是不错的……” “用生命去换短暂的骄傲?哪怕这骄傲本身是错误的?”楚狂人发问,轻笑起来reads();。 谢小满摇了摇头:“我安石叔父说过,这个世界上,原本就没有什么对与错。” 这是昨日刚刚发生的对话,谢小满深以为然。 老头子沉默下来。 老头子已经不再是楚狂人,那是他年轻时候的名字,事到如今,他只是一个老头子,一个普普通通、干枯衰败,偶尔抱着胡琴自弹自唱些呕哑嘲哳的曲调,偶尔睁开眼看一看世间的老头子。 他知道自己的现状,于是对于谢小满的话并不否认,只是愤怒,愤怒于自己,而后却转为了寂寥。 老头子笑起来,自嘲的笑。 “我不会杀你,因为我并不是柔然脚下的狗。”老头子看着谢小满的眼睛,“但我也不会救你,因为你说的没错,我救不了你。” 老头子有些沧桑起来,脸上的皱纹开始变得深邃。 谢小满看着他的脸,忽然觉得有些自责。 自己到底在争什么呢?对方只是一个老人家,坐公交车的话自己会给他让座的,怎么如今这样面对着,自己却又如此的不忿起来了呢? “我没有救你的能力,只能看着你自生自灭,这的确是我的错。”老头子抬起头看了看天空。因为房顶已经被他方才散发的气息毁掉,所以现在抬眼便是天空,看起来倒也方便,“我们当时与柔然其实有过约定,划江而治,他那边的事情我们不管,这边的事情也不允许他来插手。但你的存在是个变数……” 老头子微微叹息:“柔然的散落会落到江左之地,这本身就是一件不寻常的事情。我们或许可以保护你,但这需要倾尽全力。柔然的力量……你应该知道的,比我强大太多……” “我明白,”谢小满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这样的牺牲太大,为了我一个人,埋葬千万人的性命,不值得。” 老头子不说话,沉默下来。 “抱歉。”谢小满垂眸,有些突兀的道歉。 她挣扎着直起身来,看着老头子恭敬的施礼:“方才是我不对。原本你们也没有救我的义务,我不应该逼迫什么。而且……尊老爱幼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我的态度实在不太好。” 老头子觉得有些无语,伸手理了理自己身上的长衫。 “就这样罢!告辞了!”谢小满转身离开,忍着身上的疼痛走了几步,这才想起了什么,回头来问,“万雷阵是针对柔然的?这城里还有哪里有么?我避开一下。” “没了,”老头子指着院子外时隐时现的灵墙,“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 …… “那小丫头有一首词,词里面有一句话,形容你似乎刚刚好,叫做‘高处不胜寒’。一直在昆仑那种地方呆着,别说人了,连鸟兽都看不到几个,你也会寂寞吧?” “早就已经寂寞了。人世间只有这么一点点事情来来回回的没完没了,千年万年都是如此的轮回不止,怎么可能不寂寞呢?对了,你说的那句‘高处不胜寒’,是北宋苏轼的《水调歌头》,被那小丫头抄到婚礼上祝福之用,实在是太过大材小用,杀鸡牛刀了reads();。” “……千年万年都在脚下,千事万事都在眼中。即便只是简单的想一想,也觉得无聊了。” “有生皆苦,不论怎样活,都是如此。” 老头子独坐残垣,夕阳已落,四下无人。 他仿佛正在自言自语,却面对着西北的方向。 “饶那个小丫头一命,对你来说应该也不算是什么重要的事情。柔然是永生之神,即便七十七片中少了一片,也可以重新生出的,不是么?” “这世间人命亿亿条,不过尔尔,我为何要厚此薄彼?” 淡漠的声音传入老头子的耳中,他虽然见不到发出这声音的人,却同样能够感觉到这声音主人的淡漠。 老头子有的时候在想,《老子》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其实柔然本身与天地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这等淡漠倒也是一种必然。 只是那谢小满……毕竟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女孩儿,为何偏生要承担这一切?就如同那女孩儿自己所说,这的确太不公平…… “那么,”老头子面色也淡漠下来,“就快些结束她的生命吧,这样对她来说也是解脱。” “你不觉得很有意思么?” “什么有意思?”老头子皱起了眉头。 “看着人面对死亡时的挣扎,不觉得很有意思么?” 老头子愤然起身:“就算是将人命当做蝼蚁,也不该如此玩弄!” “死亡是一种恩赐,活着也一样,经历快乐,经历痛苦,也同样是一种恩赐。我恩赐于自己的子民,与你何干?” “她是我晋人谢小满,血脉不同,只不过是机缘巧合继承了你的血脉!怎么能叫做你的子民?”老头子愤怒着。 “晋人?”柔然轻笑起来,如若神明,“她只是亿亿生灵中的一个,灵魂飘落于此,恰好沾染了我的魂魄。你大可自己去问问她,是将此处视为家乡,还是将自己当做了晋朝的过客。” 老头子沉默下来。 柔然继续轻笑着:“对于你来说,这些东西或许太过复杂了。毕竟,在你们的眼睛里,只有这个世界而已。生活在四维世界的简单生命,真是可悲。” “你别忘了!你柔然最初也只是这个世界的简单生命!”因为愤怒,老头子额角的青筋已经暴起。 柔然笑的淡漠:“夏虫不可以语冰。” 只这一句,柔然便不再多言,从老头子的神识中消失不见。 这是那场战争之后,老头子与柔然的第一次对话。 目的,却仅仅为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儿。(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八章 红粉腻 风起风落便是一天。 桓温回军的时候,并没有引起什么大规模的动静。 京中的老百姓们并不清楚北边战争的情形,那些事情对他们来说就像是隔世的原委,实在距离太过遥远了些。 官员们倒是了解了一些征西军的经历,上朝的时候就有些冷嘲热讽,钱花出去了,大军去北边溜达了一圈,最终却又一场硬仗没打、静悄悄的回来,这到底算是怎么一档子事儿? 桓温面色一如往常的冷峻,回军了换了一身官服就沉静的上朝,对于百官的嘲讽与冷眼视而不见着。 他简简单单解释了北边的情状,说明了一下为何不能深入赵国腹地的原因,点出了江北海的名字,却很正常的,并没有受到他人的重视。 皇帝说了几句辛苦,赏赐了一些还没有薛朗送给谢小满礼品那般厚重的东西,便恹恹的下了朝。 自然有人斥责桓温浪费军费、无功而返,好在开口的都是一些小人物,并不会对他的根基产生太多的动摇。 但桓温却看到了那些世家大族的目光,知道以后自己若是再想出兵北伐的话,恐怕会更加困难。 走出宫门,桓温看着天边的流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他并不怨恨谢小满,虽说如今这一切可以完全归咎于她,但桓温并不是那种失败了,就怨恨旁人的人。 他开始思索自己应走的道路,应该怎么下下一步棋。 他早已对御座上那个软弱的皇帝感到厌倦,早已对世家大族的强权感到压抑。他知道自己的能力,足以做出席卷天下的大事,可是却也同时清楚。他的周身带上了太多了脚铐锁链,将他像蚕蛹一样被死死的束缚着,不得而出。 郗超已经告辞回家,桓温觉得无趣,将下人打发回了家,自己只带了两个仆从,就往揽月楼走去。 到达揽月楼的时候。时辰尚早。楼子里并没有多少客人。 楼里的姑娘小厮都是认识桓温的,这时候赶忙围上来,捏肩捶背、端茶倒水。不一而足。 没多久,安梓也过来请安,只是不知怎么,目光有些闪烁。 “怎么?”桓温微微挑眉。 “另一位东家也在。而且……”安梓有些闹不清桓温和谢小满之间的关系,只是知道他们情分不一般的。而且二人身份相仿,很多事情要比自己说起来有用的多。 “另一位东家?”桓温微怔了一下,他几乎忘记这揽月楼一半的干股已经被他卖给了谢小满,这时候听着安梓的提醒。他才慢慢回忆了起来,“她一个姑娘家,没事儿往这里跑什么?都不怕被人说道么?” “奴家也提醒过很多次了。但是毫无用处。”安梓面色有些尴尬,指了指后院。“那位小祖宗不知在哪里惹了脾气,从中午开始就一直在喝闷酒,奴家怎么劝也没有用。正想着应该如何是好,可巧东家就来了reads();。您是不是去劝一劝?” 桓温闻言挑眉,几乎拍着大腿就要骂娘。 奶奶的!老子的征西军被你一竿子打的出入无门,费了半天劲儿连个屁都没捞着,还不都是因为谢小满你这个死丫头!如今老子还没有借酒消愁呢!你他妈在这凑个屁的热闹! 桓温一怒,起身就要往后院钻,去找谢小满理论。 风风火火的走了两步,又觉得不爽,心想你丫把自己弄得醉生梦死方解我心头怨气,你又不是老子的女人,老子管你做什么! 想到这一节,桓温回身,重新落座,啪的一声狠狠拍了桌子,大骂道:“管个屁!老子是来喝酒玩女人的!好酒好菜给老子拿上来,有新来的娘们儿也给我叫过来!妈了个巴子的,老子是来玩的!不是来操心的!” 安梓见状唬了一跳,哪里敢不从,连忙吩咐几个心思细腻的姑娘下来陪酒,前后左右的招呼着。 桓温这一顿酒,一喝就喝到了日暮时分。 恰好这个时候,是整个风月巷子里最美的时候。 华灯初上,两排高楼渐渐开始热闹起来。酒香混杂着胭脂的香气,仿佛一阵云雾似的,在晚霞的蒸腾中酝酿而出,又渐渐的漫溯着、荡漾着,笼罩在这片地界的上空经久不散。 姑娘们梳妆打扮已近尾声,零零星星的也有了恩客登门。淡色的暮霭中,一种带着旖旎的红粉气被释放出来。 “红粉腻,娇如醉,倚朱扉。记年时,隐映新妆面……” 谢小满凭栏独立,手持杯酒,面露微醺之态。 她看着外面愈发热闹起来的车水马龙,虽是眼见着寒冬时节,却不禁从这烟花巷子里嗅出几分春日的香气来,于是扬了嘴角,低低的念诵了这么一句出来。 诗岚姑娘在一旁听着,心里就是一动。 她这等的人物,心下一动手里便不会停歇,琵琶转弦微勾,寻着那词句中的软腻,夹杂着江左女子的似水柔情,一声婉转动人的调子就跟着唱了出来:“红粉腻,娇如醉,倚朱扉……” 谢小满闻声欣喜,不禁赞叹起来:“诗岚姑娘这一手编曲的能力着实令人赞叹,我不大懂这等谱曲的规矩,不过诗岚姑娘每每都能将词中韵味一一挑明,这等手段实在让人着迷。这词前后还有一点,待我写给你。” 诗岚闻言自然推拒一番,莞尔道:“奴家这么一点点微末的功力,也只是借着谢娘子的词才得以抒发出来的。再说,奴家这都是微末小道,不足挂齿的。” 谢小满微醺之余,起身就已经有些轻晃,她倒也浑不在意,挥挥手示意不必扶,便自行慢悠悠的走到了书案前,笔墨潦草的将这首《六州歌头.东风着意》默写了出来,递给诗岚。 “听说谢娘子是用几百诗词换了这揽月楼一半的干股,不过现在看起来,谢娘子还是藏拙了,否则的话,怎么每每都有新词涌现?”诗岚恭恭敬敬的接过来,笑道。 谢小满摇头笑道:“我肚子里的墨水不多,能够写出来的也只有那么几首。我是一夜之间写给桓温的,那时候虽然也是绞尽脑汁,可的确有想不到的诗词文章,便留得如今回忆誊抄了reads();。你既然唱了就拿去用,反正我留着也是毫无用处的。” “谢娘子才倾天下,这早就已经是尽人皆知的事情,哪里会无用呢?”诗岚有些疑惑不解。 “才倾天下?”谢小满哈哈一笑,“诗岚姑娘口中的‘天下’二字,莫不是只有这揽月楼吧?” 诗岚闻言面色一红。 谢小满自知失言,忙道:“抱歉,诗岚,我没有那个意思,只是自嘲而已。” 诗岚面色稍宽,依旧有些羞意:“奴家的眼界的确不高,平素知晓的,也仅仅是这些烟花巷陌的事情。但奴家从四岁起就学习诗文唱词,虽然不甚明明,却也有些自己的看法。汉诗周正,晋诗晦涩,古诗十九首飘然淡也,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思无邪……可即便是那‘蒹葭苍苍,白露为霜’,虽说是风雅颂之风,却终究不是寻常百姓能够明白的。依奴家看,那等阳春白雪,自然是好的,可下里巴人也未必就非要庸俗厌恶。诸如谢娘子这些词句,‘东风着意,先上小桃枝’等等,正是可以雅俗共赏的东西。这样的词句不好,还有什么东西才能称之为好呢?” 这一番话,诗岚越说越是流畅。说到最后,脸上原本还残存的那点羞涩完全揭去,胸脯也渐渐挺了起来,颇有底气的样子。 谢小满闻言也笑,却没有多说什么。 毕竟自己这么一个将死之人,“才倾天下”这四个字对于自己来说,实在没有太大的意义了。 诗岚见谢小满不说话,便以为是她并不同意自己的看法,不禁咬了咬下唇,觉得有些嗔念。可她毕竟清楚自己的身份,见状便也不再多说,只静静的去重新看那《六州歌头》的词句,想着如何谱曲,只是心下的叹息终究是存在的,无法打破。 诗岚心里不由得在想,若谢娘子是男儿身就好了,不怕不出名的…… 心里想着些有的没的,诗岚仍可谱曲,不多时,琵琶声起,浅斟低唱。 谢小满微醺的听着,只觉得头晕晕胀胀的,明显是喝多了。 如果想的话,她大可以调动周身的灵气,让酒意就此从身体中散发出去。可是她并不想这么做,许久没这样醉过了,事到如今,一醉方休倒也是一件好事。 心里有太多的东西不愿去想,虽说逃避这种事情并不怎么光彩,可能够逃避一时片刻,便暂避一下罢! 就这样浑浑噩噩之间,谢小满嗅着空气中的脂粉香,听着软腻缠绵的小曲,远远感受着渐渐升腾起来的热闹,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这一觉果然舒坦,无梦而醒,睡得沉沦。 只是醒来的时候,谢小满却是被外面的吵闹声吵醒的,这一点让她很不舒服。 睁眼起身,头痛欲裂。四下去瞧,房间里只有自己一个人,也不知什么时候身上还盖了一床锦被,果然,之前被自己打开的窗子也已经合拢了。 屋内静谧,就愈发反衬出外面的嘈杂。 细细去听,似乎是有人在吵架?这摔盘子摔碗的事情又是怎么一回事?难道这健康城里,还有人敢来找揽月楼的不痛快?是活的不耐烦了么?(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九章 五陵年少争缠头 这个世界上,敢于招惹桓温的人并不多。 桓温从小到大留下了不少的名声,但没有一条是与心地善良沾边的。 别人杀了他的爹,他就杀了对方全家。拥有这样背景故事出身的人物,虽然不至于止小儿夜啼,却也足以令与他打交道的人变得谨慎几分。 谢小满与桓温说话的时候,自然没有什么太多的顾忌。不过这其中的缘由颇有些复杂。一来,是因为二人第一次见面的情状太过古怪。二来,是谢小满的确不怕他。再加上后来的各种恩恩怨怨、牵牵绊绊,太多的情愫夹杂在其中,致使二人的关系颇有些说不清道明白的意思了。 但谢小满不害怕他,却不代表别人也同样能够正常以待。 揽月楼这块招牌,在京中知道是桓温产业的人其实并不多,但也绝对不算少。 只要是脑子正常的人,就应该能够明白,能够在建康城这种地方经营风月场所的人,身后必定有人撑腰的。这是正常人的逻辑。 揽月楼当然也有护院。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毕竟酒壮怂人胆,喝多了撒泼的大有人在,虽说骨子里没有什么人敢于桓温顶撞,可人一旦喝多了,上天揽月都干得出来,更何况只是调戏调戏揽月楼里的姑娘。 喝多之后做出来的事,杂七杂八各式各样的都有。谢小满曾经与安梓闲聊时听过一些趣闻的,只是没有想到,自己如今竟然也能碰的上。 相比之下,谢小满的酒品明显好很多。 她是喝多了倒头就睡的那种,一句多余的话不说。一件多余的事情不做。只是沉默的喝,沉默的醉,沉默的睡,睡醒了酒便醒了,太阳照常升起。 可是今天晚上,她明显睡的很不如意。外面的大吵大闹让她从睡梦中惊醒,不止如此。醒来这个动作同时带来的。还有十分剧烈的头痛。 头痛或许是一件好事,最起码证明自己还活着。 谢小满捂着脑袋里倒歪斜的起身,躯干和四肢传来了一阵密密麻麻的疼痛。她这时候才想起来自己白天做了什么,自己这副身子板又面对了什么。 连点伤药都未曾吃,就径直来了揽月楼借酒浇愁。 最关键的是,老娘我八百年就做过一次这样的事情reads();。竟然还不让我睡个舒坦!闹事的人是不想活了么! 谢小满怒极。她心中不由自主的在想,奶奶的。老子连柔然都敢骂,连从宗院院首都敢打的,谁他妈这么部长眼睛,竟然敢惹我?真是找死! 怒气冲冲。谢小满忍着身上和脑袋的疼痛,跌跌撞撞的就撞开了房门,睁着一双看谁都烦的眼睛。就往发出吵闹声的厅堂蹒跚而去。 如今揽月楼的厅堂里,安梓穿着一袭湖蓝色的短腰溜边襦裙。外面罩着一件灰色兔毛短袄,一双凤目上下打量着眼前两个闹事的郎君,嘴角仍然挂着吟吟的笑意,眼睛里却放出了几缕寒光。 “两位郎君,揽月楼开门待客素来都是笑脸迎客来、笑脸送客走的,是哪个不知死活的东西开罪了二位郎君,还请跟奴家说,奴家定然会好生处置这些不开眼的东西!”安梓一番话说得笑意吟吟,从骨子里透露出几分妩媚来。 “你也不必跟我们二人打官腔,这楼子里的事情,我们兄弟二人也是知道的!我也并不是强人所难,只问一句话,那个什么诗岚姑娘,为何还不下来!” 说话的是一个宽袍大袖的年轻男子,腰间系了一条影月绸的带子,腰挂两只玉抉,看模样虽然算不上什么出手阔绰的贵公子,可大概也是某个朱门绣户的郎君。 另外一人身量稍矮,年纪也轻,不过是个刚刚弱冠的少年。他听到身旁男子的话后立刻符合道:“没错!我大哥这番话说得太过客气了!我们来了就要听诗岚姑娘唱曲,又不是不给银子。那个小厮最初跟我们说诗岚姑娘正在后陪客,一会儿就会下来,让我们稍待。这倒是正经八百的道理,我们也就应下了。这都快一个时辰了,我们催了又催,那诗岚姑娘非但没有露面,再问的时候,那小厮又说诗岚跑到二楼陪客去了!好嘛!这不是欺负人是什么!凡事都改讲究一个先来后到,我们钱都给了,为何姑娘却不曾露面,还跑去陪别人了!诸位也帮着评评理,看看这揽月楼是不是太过欺生了!” 这少年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拱手一周,冲着楼内的诸人全都看了一圈,明显是想要挑起些公愤的,但实际应承者却寥寥,不禁觉得十分没面子,面色跟着就有些难看。 安梓暗笑一声,并不显露,只先安抚众人,笑着扬声道:“唉!奴家还当做是多大的事情!原来只是这么档子小事!两位郎君既然是来玩的,又何必因为这点小事情着脑,失了兴致呢?不瞒您说,今日我们东家在场,先点了诗岚唱曲,她才上去,这的确是冷落了二位郎君。不过二位郎君这盘子也砸了、案几也掀了,应该消气了罢?” 在场诸人大多是揽月楼的老顾客,听闻安梓说“东家在场”,自然知道这东家是谁,不免心下释然。纷纷打量了这两位郎君几眼,心想这两个不知深浅的东西,竟然敢跟桓温抢女人?实在是胆子太大了些。如今知道了事情的始末,估计事情也就会这样了解,并没有什么热闹可看。 于是众人纷纷重新回席,各自笑闹去了。 那挑事的少年不明所以,他正想借着众人的力量大闹一番才好,怎么如今却成了这副模样?于是眉毛一挑,高声道:“既然是揽月楼的东家,难道不应该更加照顾生意一些么?我和我兄长都已经等了一个多时辰了,如今难道还让我们等下去不成!就算是东家,也应该讲究先来后到的!” 众人闻言,便知道这人有了惹是生非的意思。方才还说等了”快一个时辰”,如今就变成了“一个多时辰”,这人的时间过得还真是快呢! 安梓在这里照顾生意多年,哪里会闹不清这二人的意思,只是心里微微讶异,毕竟因为桓温的面子,这等事情在揽月楼很少发生reads();。 “两位郎君,今日这事情,的确是我们揽月楼有错在先。但既然二位郎君已经发过脾气了,咱们就此揭过如何?既然二位是来玩的,今日奴家安梓做主,免了两位郎君的帐,再叫两个有头有脸的姑娘来陪,如何?”安梓笑意吟吟,“大家各退一步,海阔天空。” “不可!”少年见安梓退让,反倒以为自己占了理,愈发硬气起来,“今日事绝对不能这样草草了解了!我就是要渐渐这位诗岚姑娘是何方神圣!她一刻钟不出来,我就砸一个盘子!砸到她出来为止!” 安梓闻言冷笑一声,揽月楼厅堂中的众人也是大哗,心想这少年到底是什么来头,还是单纯的初生牛犊不怕虎?竟然敢在这种地头上惹事? 年纪稍长的郎君明显有些不适,偷偷的给了少年一个眼色,心想事情是不是做的有些过火了? 少年却正是狂放不羁的年纪,如今这种情状十分符合他的心意,正觉得自己扬眉吐气之间,哪里有就此罢手的心思。 “二位郎君……”安梓再度打量了二人一番,又看了看身后带着的两个仆从,“贵姓?” 少年等的就是这句话!这时候一打前襟,高高的扬起脑袋,鼻孔视人:“不敢!敝姓谢!” 众人再度大哗,这一回连安梓本身也是面色微变。 怨不得敢在这揽月楼挑事儿了,竟然是谢家子弟! “原来是陈郡谢氏的两位郎君,奴家真是有失远迎了!”安梓媚骨一笑,福了一礼。 “你知道就好!既然如此,还不快些把那诗岚姑娘给我们叫来!”少年只觉得自己浑身金光万丈一般,厅堂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他的身上,这种感觉实在很爽! 这一回,就连那个原本觉得事情有些过火的郎君,也跟着骄傲起来。 陈郡谢氏,不论如何,这四个字是绝对没有人敢亵渎的!这就是谢家人的骄傲! 众人也纷纷觉得事情棘手,一方面是众所周知脾气十分不好的桓温本人,另一方面是陈郡谢氏的郎君公子。 如果单单是从谢家和桓家的角度来说,桓家这种二等士族自然是不可能与陈郡谢氏相提并论的。可人家桓温是如今的桓家家主,有头有脸的大人物。而谢家这两个郎君公子,虽然顶着一个高贵的姓氏,可毕竟不是谢安、谢朗那样的人物。 只是,不论是哪一个,都是这小小的揽月楼得罪不起的。 “这……”即便是安梓这长袖善舞的人,这时候也不禁略微为难起来。 直接去把诗岚从桓温怀里抢过来,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可若是这两个小子借机撒泼,自己碍于他们的身份,的确也不好做太多的事情。 事情便这样陷入了两难之中。 “嘿!”少年得志便猖狂,这时候嘿笑一声,狂狷道,“我说到做到!” 说罢,随手从旁边的食案上抄起一个盘子,猛地往墙上掷去!(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章 大水冲了龙王庙 “嘭”的一声! 盘子砸落在墙面上,四分五裂。 厅堂中响起一片女子的尖叫声,慌乱的脚步涌起又渐渐停歇下来。 姑娘们惊恐的看着眼前的少年郎,那双目中的畏惧明显让少年十分满意。 他喜欢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 因为从小到大,这种感觉他很少体会过。 虽然贵为陈郡谢氏的血脉,虽然顶着这个高贵的姓氏,但他只是一个谢家的旁支,在乌衣巷的谢家大宅里,只有一个三进的院子,居住这他与兄长、寡母三人。 下人仆从自然是有的,但那都是些欺软怕硬、满眼势力的东西,很少给他们家里人好脸色看。 满眼都是谢家的嫡子嫡孙,随便揪一个就比他们的身份高贵,再加上他们孤儿寡母的,不受欺负已经很好,又哪里会得到旁人的尊敬呢。 即便是长大之后,少年和兄长都参加了九品中正制的考评,却仅仅评上了“中上”的第四等中品,只比那些寒门子弟好一点点而已。 想要求官,去找谢家的长辈们谈说,终究却只是安排了几个比浊吏好不了多少的幕僚之类,实在无趣! 他们不明白,凭什么别人就可以平步青云,自己这种谢家旁支,就要如同寻常百姓一般,一点一点的拼搏无依? 若只是谢玄那样的嫡子嫡孙超过自己也就罢了,为何连那个什么谢小满,也可以如此的受到谢安伯父的待见,他们却不行? 他们兄弟二人之前在南罗巷子巷口,恰好见到了谢小满与揽月楼的**安梓来往的画面。他们二人偶尔与朋友一同混迹于青楼楚馆。虽然认得安梓,却不大清楚揽月楼的背景,所以今日相约前来,并不是为了别的,而是单纯的想要摸一摸安梓的脉,看看能不能从她这里做出些有关谢小满的文章来。 兄弟两个看不得谢小满在家中如此“耀武扬威”,居于自己之上。所以才有此番行径。诗岚姑娘什么的自然只是一个借口。即便没有这件事情做导火索,他们自然也会去寻找其他的借口来滋事。 安梓看着二人飞扬保护的模样,心里不禁微微冷笑。心想陈郡谢氏怎么会出来两个这样的人物,都不嫌丢人么? 只不过来者既是客,安梓自然不会贬低什么,只是依旧笑吟吟的道:“二位郎君。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识自家人了么?” “什么自家人?”年纪稍长的谢承平微微蹙眉问道reads();。 “就是。可别跟我们谢家乱攀亲戚!”少年谢承道插嘴道。 这话说得有些难听,以至于旁边的恩客们全都暗自皱眉。就算是你谢家再怎么高门大族,也不该拿出这样高高在上的姿态来,实在太过难看了些。 安梓依旧笑得柔媚。只是心下有了些计较,不敢多说有关谢小满的事情。 毕竟谢小满是女子,尚未嫁人的。若这揽月楼是买卖字画的风雅之所,谢小满有一半干股的事情自然没有什么值得隐瞒的。可是这种地方。毕竟污秽,若是让人知道谢家的小娘子竟然是这里的东家之一,对谢小满本身一定是有损声誉的。 也正是因为同样的原因,安梓才没有把眼前问题的解决方案拖拽到谢小满的身上。虽然谢小满每次都笑着说自己对名声并不看重,但也绝对不能由她安梓污了谢娘子的名声…… 之前说出那句“大水冲了龙王庙”,安梓便觉得有些失言了。这时候面对谢家两位郎君的质问,只好笑着解释道:“这建康城里谁不知道,我们东家与谢家是联姻之族,不是一家人又是什么呢?二位郎君,如果论起辈分来,不知二位应该如何称呼桓大将军?” “桓大将军?”谢承道与谢承平互视一眼,他们没想到一个揽月楼的背后,竟然是桓温这样的人物。 “啊?原来两位郎君不知道么?”安梓很满意他们二人的反应,这时候咯咯笑起来,“咱们东家之一就是桓大将军,诗岚姑娘正在陪的也是这一位。当然,正如二位郎君之前所言,东家的确是应该照顾生意的。不如这样吧,奴家这就上楼,将此间事情与桓大将军说上一说,让东家把诗岚姑娘放出来,如何?” “不必了!不必!”谢承道连忙制止。 他们二人就算是再怎么年少轻狂,也毕竟是陈郡谢氏走出来的人物,什么样的人物能够招惹,什么样的人一定要避之不及,他们还是能够清楚界定的。 桓温之前娶了谢家的旁支为妾,那女子,谢承道和谢承平曾经见过一两次的,前些日子听人说起来,心里觉得不齿的同时,也未必没有那么一丝丝的嫉妒在其中。 身为女子倒是不错,竟然可以随便嫁嫁人就改变命运了。可我们这等堂堂七尺男儿就不行,非要依靠着自己的拼搏,想想还真是不公平啊! 正是如此,类似二谢这种人,总是在失败失意之时寻找各种各样的借口,暗骂各种各样的世道不公,却从来不在自己身上找寻原因。这或许,也是他们永远没有出头之日的原因了。 “原来是这样,那还真的如同妈妈所说,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谢承道这时候换了笑脸,冲着安梓拱了拱手,“之前是我们二人唐突了,这些打碎的东西需要多少钱,我们自当赔过。” 厅堂中的恩客和姑娘们听到这番话语,诧异于这两个家伙竟然不知道揽月楼东家身份之余,其他的看头便也消磨殆尽了。 对方到底只是谢家的旁支左道,单单看着衣衫打扮便知道,在这种地方叫嚣,自然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一时纷纷觉得恹恹无趣,各自玩闹去了。 年纪轻轻的谢承平很受不了别人这种眼神,这时候虽然也涨红了脸,一双眼睛却忍不住瞪着四周众人,手也握成了拳头reads();。 安梓眼睛一瞥就明白其中的道理,不过是少年心高气傲,受不得这种丢人的事情而已。但即便是如此又能怎样呢,身份就是身份,这是摆在明面上的东西。少年或许可以仗着胸中一口气,作出一通短时间让自己痛快的事情,但想都不必想,之后的结局一定是会让他格外不痛快的。 只要是精神正常的人,就不会去做那种事情。 “两位郎君说这话就是见外了。”安梓款款回礼,身姿婀娜妩媚,“既然都是自家人,偶尔打碎几个盘盘碗碗的又怕什么?哪里用得着赔呢?二位郎君今日的帐就免了,既然来玩,就玩的开心些。奴家这就去找两个年轻貌美的姑娘来陪侍,二位意下如何?” “不、不必了。”谢承道面色微微僵硬,说话的底气都少了很多,笑的尴尬,“我二人只是路过,听说过诗岚姑娘唱词的绝妙,有些闲情,便来拜会一二。只是之前酒喝的有些多,行事不免失了分寸。如今天色已经不早,我们二人就此别过了。告辞告辞!” 说罢,谢承道抓着谢承平的胳膊就往外走。谢承平虽然愤愤不平着,却也不敢再多造次,只因为恼怒而红着一张脸,愤愤然往门外走去。 “东西也摔了,酒菜也吃了,还惊扰到其他人了,这么抹抹嘴就想走?” 谢承道前脚已经快要跨出门槛儿,却听到了身后的一道声音,身体僵硬了一下。 “谁说的!这话是谁说的!连安梓妈妈都……”谢承平正觉得满腔怒气无处抒发,这时候自然点火就着。 甩开了兄长的手,谢承平转过身气得直跳脚。正要甩开膀子大骂一顿,眼见到说话之人时,整个人却是一愣,连忙去拽兄长的胳膊。 “怎么了?”谢承道只觉得奇怪,皱眉转身,而后也跟着一愣。 他们一同看到的人,自然是谢小满。 谢小满头痛欲裂,酒劲还没有完全消散,再加上身上伤痛一激,心情暴躁的已近极致。 在这种时候,竟然真的有人敢来揽月楼挑事儿,这不是找死又是什么? 她跌跌撞撞的一路从后院走到了前厅,事情的发展她只听到了最后几个尾音,不禁冷笑一声,哪里肯简单的放过这些闹事之人? 谢承道、谢承平是她从未见过的,也并不清楚他们二人是谢氏子弟。 可二谢却认识她谢小满,之前一顿大吵大闹只换来了灰溜溜退走的结局,如今看到谢小满,二人只觉得这可真是天无绝人之路了!原本所有的事情就都是因为你而出的,你身为一个女子,与安梓这种人交游也就罢了,如今竟然还敢大大咧咧的出现在揽月楼这种风月之地! 谢小满!你这是自己找死!可就莫要怪我们了! 二谢互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兴奋与狠厉来。 谢承平心里兴奋的不行,这时候第一个跳出来,连声音都激动的变了调:“谢小满!你个不要脸的!我们谢家的脸都被你丢光了!你身为谢家的小娘子,竟然出入揽月楼这种风月地方,你还要点脸不要!你来这里到底是做什么的!难不成也是空闺寂寞,跑来陪客的么!”(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一章 名声 谢承平这番话一出口,揽月楼厅堂的众人们又纷纷来了兴致,转过身来看这一出好戏。 这事情实在太有意思了! 什么?谢家的小娘子,竟然出现在了揽月楼这种地方?而且这二谢与那小娘子同为谢家人,竟然还在大庭广众之下,暗示那个什么谢小满是出来卖的!这种事情,真是闻所未闻啊! 哪有自家人这样埋汰自家人的?而且这种事情还发生在陈郡谢氏这等高门大族身上!这等热闹,怕是几百年都不曾出现过一次的!绝对要好好看一看! 于是乎,大家纷纷将目光转到了姓谢的几人身上。 人们好奇的打量着谢小满,见她衣饰普通、面貌寻常,便觉得二谢之言有些无趣。如果谢小满是个娇滴滴的美娇娘,那供大家意淫的材料才算是充足。可眼前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子,这话题的兴趣,大家就不觉得那样充足了。 不过不管怎么说,谢家小娘子出现在揽月楼当中,这事情本身还是有些意思的。 而且,距离谢小满近的那些人,很直接的可以嗅到谢小满身上的酒气,也可以观察到谢小满脸上的醉意、以及走起路时歪歪斜斜的步伐,自然明白她是喝了酒的。 身份高高在上谢家的小娘子,在风月之地喝酒……其中原委的确引人入胜。 听到谢小满声音的那一刻,安梓的面色也变了。她也是女人,虽然无法完全了解世家大族家中的生活,却明白名声两个字,对于女子有多么的重要。 谢娘子!您还没嫁人啊!今夜竟然公开在揽月楼这种地方露面。以后还有哪个有头有脸的郎君敢娶你的!您就算是从来不把名声放在心上,也要为自己的将来考虑考虑啊! 安梓并不知道,谢小满今天上午刚刚与建康城最厉害的人物之一,进行了一番有关自己将来的讨论。而且,讨论的结果十分不尽人意reads();。 虽然原本就知道前途是一片渺茫的,可谢小满一直压抑着、沉默着。可今天那短暂的谈话,却将一些她从未抒发过的心情激发了起来。致使她的心情格外暴躁。时时刻刻找寻着某个宣泄的出口。 喝酒这件事情,谢小满并没怎么做过。她觉得自己时日无多,索性便学着借酒消愁。谁知道当真是“举杯消愁愁更愁”,不但心中压抑的事情没有忘记,反倒睡觉途中被人吵醒,只剩下一片嗡嗡作响的头痛欲裂。 怀着满腔怒火出来找人吵架。刚冷笑着说了一句,就听到了这么几句莫名其妙的指摘。 谢小满紧皱着眉头。眼前的光亮让她的双目很不适应,头疼的更厉害了。 原本就酒醉中,方才她又从后院那种黑灯瞎火的地方走过来,突然来到了光亮十足的厅堂当中。双目不适自然是逃脱不掉的事情。 她侧身依靠在门框子上,眉头紧皱的看向声音发出的方向,却只能看到一整片炫目的光晕。 “你谁啊?”谢小满看不清眼前的东西。只没好气的发问。 谢承平闻言几乎被气炸,愤怒的直跳脚:“谢小满!你别装作不认识我们!我是你兄长谢承平!你做出如此有辱门楣的事情。我自然有教训你的义务!” “谢承平?”适应了眼前的光亮,刺目渐渐变得柔和起来,谢小满念了一遍这个名字,仔细的打量了一下那个站在光晕中的人影,嗤笑了一声,“没听说过。” “你说什么!”谢承平气得要命,抬腿就往旁边的案几上踹了一脚,睚眦欲裂,开口就要骂人! 谢承道伸手按住了弟弟的肩膀,示意他稍安勿躁,自己微微一笑走上前来:“小满,谢家人多,你一时记不得也是有的。咱们在谢安伯父那里曾经见过一面的,你又何必装作不认识我们?再者,即便真的不认识,我们二人也不可能假冒。这种风月之地人多口杂,你的事情是咱们谢家的家事,你还是乖乖的跟我们回去,莫要再在这里丢人现眼了,如何?” 谢承平听着兄长和善的语气,心里十分不解,不免纳罕的看了谢承道一眼。 二人的想法原本就很简单,就是想要把这个谢小满的真是面孔揭露出来才好。也就是说,谢小满出入风月场所这件事情,闹得越大,他们兄弟二人也就愈发开心。 如今这个情形,明明厅堂中人数众多,正好是二人可以借题发挥的大好时候,为何兄长不借机穷追猛打,反而要摆出这样一副息事宁人的姿态呢? 谢承道知道弟弟的心思,这时候低声对谢承平道:“莫急,正如作画要留白一般,点到即止才是最好的,给大家留一丝空间,各种各样的流言飞语才能传的更开更乱。到时候咱们再因势利导一番,这才是上策。再者,咱们毕竟是谢家人,表面上要作出一副回护的样子,否则就太过难看了。而且桓温在这里,若是闹得他出了面,事情就容易失控了。” “还是兄长想的周到!”听到这样的解释,谢承平立刻对兄长崇拜的不行,双眼几乎放光! 的确如此,一件事情留给人们的想象空间越大,人们的思绪就会愈发无边无际。如今只要点到为止,谢小满出入风月场所、无耻卖肉的事情,就一定会传的愈发下流。 更何况,事情还是在烟花巷这样的地方流传reads();。即便是不来此地的人也都清楚,这种地方最为活跃的便是流言飞语,恐怕只在这一夜之间,谢小满的事情就会传遍整个烟花巷,继而在整个建康城流传开来了。 安梓自然也明白其中的道理,面色愈发难看。这时候她自觉责任难挡,连忙走上前一步,高声笑道:“诸位莫要误会,这位谢仙师是建康城中有名的道家高人,曾经在我们揽月楼施过法的。如今再来,也不过是帮着再度瞧一瞧,除一除邪魔外道罢了。” “谁家仙师作法还要喝的酒气熏天的?安梓妈妈即便是出言回护,这话未免编的太过虚假了些!”谢道平扬声嗤笑。 “是真的!”这时候,厅堂中的一个姑娘站起身道,“安梓妈妈并没有骗人,谢仙师施法的事情,是我们楼里的人都知道,甚至很多人都亲眼见到过的。谢仙师是真正的得道高人,如果不是谢仙师的话,楼里还不知道要出什么样的事情呢!郭郎,你应该知道的,前阵子那后院墙上的人影,郭郎你也是见到过的对不对?” “啊!就是那个鬼魅般的影子!我说怎么就没了,原来是有高人出手!”这姑娘旁边的男子闻言也不禁微微惊愕,不敢相信的打量了谢小满几眼,冲着她拱了拱手,“没想到啊没想到,我还以为世外高人都是白胡子老头的,没想到谢娘子竟然深得此道!鄙人家中老母,尝尝说家中有邪祟,要我找人去瞧瞧。这位谢仙师不知可否赏脸?” 这二人一唱一和,颇有那么点意思。在座之人瞧着,也不知道这一番话到底是真是假,只是纷纷惊疑不定的看着谢小满,心里自然也是存了些疑问的。 但正如方才那姑娘所言,当日见到谢小满驱鬼的人并不在少数,这时候姑娘们纷纷跟自己的恩客讲述了一下当时的情形,添油加醋一番,也弄得恩客们一惊一乍,啧啧赞叹。 二谢见状,哪里还能由得他们继续这样下去,连忙抢白道:“安梓妈妈何必这样逢场作戏,子不语怪力乱神,弄这些虚假的东西来造谣生事,对这揽月楼的生意也有不好的影响罢!” 安梓微微笑道:“两位郎君不必担忧,自从有了谢仙师为我们揽月楼除魔卫道之后,这揽月楼不但是风平浪静,怕是几十年、几百年之间,也没有什么邪祟敢来这里寻衅滋事了!” 谢道平恨得牙痒痒,心想这帮娘们儿竟然全都向着谢小满说话,若说她们没有任何牵扯是绝不可能的! 但仙师、驱鬼之类的事情,谢道平是完全不相信的。开什么玩笑,一个年纪比自己还小的死丫头,还仅仅是个谢家旁支,怎么可能会那样高妙的东西?再说,谢小满的事情在谢家也多少流传过一些,听说她在会稽的时候一直疯癫痴傻的,直到被谢安伯父带回会稽之后,神识才清醒了些。 这样一个要出身没出身,要长相没长相,连正常人都算不上的谢小满,怎么可能是什么谢仙师?别骗人了! 实际上,厅堂中的众人也大多怀抱着类似的心思。想要让大家相信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子是道法高妙的仙师,这本身就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方才那恩客肯为谢小满捧场,自然也是怀了几分讨好身旁姑娘的意思的。 看戏嘛,无须那么认真,随意开口说上两句、搅上一搅,还能浑水摸鱼,何乐而不为呢? 谢道平却早已气的要命,这时候骂道:“谢小满!别以为有几个楼子里的姑娘撑腰,你就可以高枕无忧了!不管怎么说,今日的所见所闻我要告到安石伯父那里去!让他知道知道你是如何败坏我谢家名声的!咱们走着瞧!”(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二章 门板以及两个醉人…… “给我站住reads();!”谢小满冷笑一声,伸手指着谢承平和谢承道,“你叫什么来着?” “谢承平!”谢承平气的直跳脚。 “把赔偿的钱财留下再走,否则老子打断你的腿!”谢小满醉意熏然,双目却冷厉起来。她指着二谢的方向,打了个酒嗝。 “你!说!什!么!”谢承平气极反笑,浑身颤抖,下意识的往谢小满那里冲了两步,“你不要蹬鼻子上脸,小心吃不了兜着走!我这就去安石伯父那里告状!” 谢小满嗤笑一声:“有借有还,有破坏就要赔偿!这么浅显的道理,没有人教过你们么!” “你……”谢承平几乎想要动手打人了,好在撸胳膊的时候被谢承道和另外两个仆从死死拉住。 “承平!不要胡闹!莫要丢了谢家的脸面!”谢承道斥责着。 “脸面?你们两个在这里吵吵闹闹,早就已经丢人丢到北朝鲜了,如今又在意上脸面了么?”谢小满不屑一顾。 “你说谁丢人!”谢承平挣扎着就要往外冲,又被三个人死死的按住。 谢小满翻了个白眼,懒得回答他。 “哎哟!罢了罢了!这都是多大点儿的事情,几位喝多了,怎么就像小孩子一般吵闹起来了呢!”安梓连忙上前左右相劝,笑着解围,“谢仙师也不必为了奴家忧虑,今日这事情原本就是我们有错在先,两位谢郎君生气了砸几个碗盘算什么,不碍事的,用不着赔偿!您已经累了,奴家这就去安排牛车。送谢仙师回家!” 谢小满闻言并不理会,仍然冷笑的看着二谢,忍着身上和脑袋的疼痛舔了舔嘴唇,伸出两根手指来:“别废话!我就两个字——赔钱!拿了钱你们就给我滚!滚的越远越好。你们也不必再好奇我为何非要赔钱,我这就告诉你们。这揽月楼有老子的一半干股,你们砸的东西是老子的东西!所以,赔!钱!” 此言一出。众人大哗。 什么?桓温的揽月楼。什么时候送给了谢小满一半的干股? 这谢小满到底是什么来头,即便是谢家人,也从未听过这等人物的。怎么能这样轻松的吃下一半的揽月楼,这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了!最为关键的是,这谢小满还是一个女人! 一石激起千层浪,一时间。整个揽月楼的厅堂里都沸腾起来。二楼的阁楼中,早就有人听到了下面的喧哗。冒出头来探看。如今听得下面这样的激动,便有更多的人纷纷推门而出,探问议论起来。 等到他们得知了其中的关节后,不免纷纷将惊疑不定的目光投向了谢小满。几乎无法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 安梓面色微白,恨铁不成钢的剜了谢小满一眼,急得直跺脚!她心想。这孩子怎么如此的执拗,非要把这种事情说出来呢!就算是真的不为自己的名声考虑。也应该为谢家的名声考虑一番是不是! 这种事情一旦宣扬出去,旁人还不知道要怎么议论谢娘子您呢! 安梓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这时候却完全无法否认,否则谢小满口出狂言这种事情岂不是更糟? 早已有人向安梓投来了询问的目光,安梓无奈,只好僵硬苍白的笑道:“谢仙师所言不错,她正是我们揽月楼的东家之一reads();。” 这又是仙师又是东家的,楼里的人早已已经糊涂了。 安梓偷偷的瞧了一眼二楼阁楼的一个房间,见那里还是房门紧闭,心里便有些烦躁。如今这个情状,她也不知桓温到底是出面好,还是不出面好了。 而且桓大将军之前喝闷酒的时候,还骂了谢小满几句,若是这时候再冲出来,也不知道到底会说些什么,实在是人心叵测,无法度量啊! 安梓急得几乎慌乱,面上却是不显的,只是脸色微白,双手在小腹前紧紧的攥着,指尖露出些缺血的白色。 谢小满面无表情,也不去理会旁人的目光,这时候只冲着二谢伸出手,三根手指搓了搓,摆出了一个“给钱”的手势。 谢承道谢承平二人面色僵硬,事到如今,他们二人怎么可能服软?若是真的给了钱,今夜的事情以后会如何传扬?他们在谢家怎么才能抬得起头? 于是二人心中都有了计较,这时候咬定牙关,只抓着谢小满的把柄不放手! “谢小满!你这个不要脸的人!身为女子,竟然还在揽月楼持着干股!你到底将伦理道德置于何地!”谢承道首先确定了攻击的大方,“痛心疾首”的高声呵斥。 谢小满嗤笑一声:“阮步兵曾说‘礼岂为我辈设也’,两位不会没听说过吧?” 阮步兵就是阮籍,《世说新语》中记载过,他曾经不顾“叔嫂不通问”的礼制,还曾经在母丧期间纵酒。就连裴楷都曾无奈道“阮方外之人,故不崇礼制”,拿他毫无办法。 谢小满此时用这句话,自然带上了阮籍轻视男女之别的意思。她这人虽然知道的不多,可偶尔引经据典恶心恶心旁人的事情,还是做得出来的。 但二谢也同样不是吃素的,谢承道闻言反问道:“阮步兵一代名士,潇洒任诞自无所指摘。小满你只是区区一个谢家的旁支末流,又是女子之身,难道还想自称谢家阮籍么!” 谢小满闻言嘿然一笑,摆了摆手:“我不跟你们谈玄论道,清谈这种事情,还是留到流觞曲水的时候再玩罢!” 谢承平讥笑道:“怎么,发现自己说不过我二哥,就要投降的么?” “投降?”这话勾起了谢小满心底的情绪,双眸一冷,残忍一笑,也不见她如何动作,瞬息之间就到了谢承平的身前,死死的抓住了对方的衣领。 谢承平吓的不行,他们原以为谢小满仙师什么的身份只是欲盖弥彰的东西,哪里会猜到她有这样的身手! 直到嗓子被衣领勒紧,呼吸开始变得困难,谢承平才意识到了自己面对的到底是什么人,整个人吓的浑身发软,颤抖起来。 谢小满冷漠的看着他,一双黑漆漆的眼睛里满是黑夜的气息。 她微微冷笑,寒气逼人。 “我谢小满这辈子,连神明在面前都不肯投降,你他妈算个什么东西!” 谢小满身量不高,谢承平虽然说不上高挑,但毕竟是男子,站在一起要比谢小满高了半个头的reads();。 可就是这样的男子,如今竟然被一个瘦削的少女抓住了衣领。 这样的场景原本看起来应该有些滑稽,可是在场的众人,却没有一个能够笑得出来。 因为他们如同谢承平一般,感受到了一种恐怖、黑暗、寒冷的气息。这等气息从谢小满的身上散发出来,瞬间弥漫了整个揽月楼。 一时间,针落可闻。 谢小满的眸子里带着黑色的火焰,她淡漠的看着近在咫尺的谢承平,感受着周遭众人的恐怖,自然明白自己身上这种气息缘何而来。 这不是她自己的,而是柔然的。 她这一辈子,就算是躲藏到天涯海角,也无法躲避开柔然的烙印。 这是灵魂里的东西,永远永远无法根除,除非,她就此消失…… 嗤笑一声,谢小满伸手从谢承平怀中摸出了钱袋,反手扔给安梓。 “他妈的!都他娘的吵个屁!” “嘭”的一声巨响,二楼那个一直安静的房间,门板忽然被人从里面踹坏,整扇门悠悠荡荡、万分凄惨的从天井摔了下来,落到地上再度发出一声闷响,扬起盈尺的灰尘。 灰尘扬起又落下,洋洋洒洒,终究又变得轻轻落落。 女人们尖叫着避开门板砸落的地方,即便是周遭的男子也被吓得不轻,加上谢小满身上那股子阴郁之气的环绕,脸色都变得有些难看。 房间内,琵琶声响了一下,铮然一声,却又倏然消失,戛然而止。 安梓听到这个熟悉的叫骂声,心里一紧,心想如今这事情到底要如何收场? 夜色旖旎,风月如歌,但今夜的热闹并不在揽月楼里,整个烟花巷的喧繁与揽月楼像是隔了一面看不见的墙一般,只在外面浮沉着,无论如何也无法穿透,进入其中。 谢小满抬起头,在一片醉意与冷冽中看着天井二楼那道熟悉的身影,无须看清就知道那是桓温。 狠狠一推将碍事的谢承平推开,谢承平连退三步,嘭的一声坐到了地上,面色惨白,浑身颤抖不止。一时间,却连他兄长都依旧畏惧着,手脚冰冷僵硬,不敢去扶。 谢小满缓缓站直了身体,虽然在仰头,却完全没有什么仰视的味道,反而目光微挑,显出几分睥睨来。 “我爱怎么吵就怎么吵,与你何干?”谢小满冷笑一声。 “谢小满!你别蹬鼻子上脸!给脸不要脸!”桓温居高临下,伸手指着谢小满,“北边的账我还没来得及跟你算,你要是不想现在被老子殴打一顿,我就奉劝你快些给我滚蛋!不要在这里丢人现眼!” 桓温也醉了。 醉了之后,怒气就更盛,看谢小满也就愈发不顺眼。 谢小满斜眼看着桓温,笑的愈发冷冽。(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三章 响亮的巴掌 两个醉鬼狭路相逢,其情状如何,即便是用脚趾头想,也能猜出一二reads();。 正所谓酒壮怂人胆,桓温与谢小满原本就是胆子大的人,这时候酒酣正浓,又装着一肚子火气,这样被激发出来,哪里会有不炸的道理? 桓温居高临下指着谢小满就是一顿臭骂,根本顾不上如今的时间和地点。 当然,他本身也是狂狷不羁的家伙,寻常人物入不得眼的。楼底下那些人,在他看来不过是路人甲乙丙丁,如何看待他完全没有任何的意义,哪管世人诽谤! 情形的时候仍做如此想法,更何况是如今? 楼下的喧嚣与嘈杂,桓温自然是听得到的。即便在房中的时候,诗岚姑娘奏乐唱曲的声音极力掩盖,但也无法完全覆盖住谢承道、谢承平偶尔尖锐高耸起来的声线。 尖声叫骂的声音总是很刺耳的,尤其是男子发出类似的声音,听起来就更加令人心烦。 桓温原本就处于一种心烦意乱的状态,原本还在抱着女子柔软的身体温存,可是一听到外头传来“谢小满”三个字,胸口就像是被人打了一拳似的,再也隐忍不得。 推开身旁的女人,起身迈开两步,照着房门就是一脚。 一套动作倒是做的行云流水,气势汹汹,惊得诗岚姑娘手里琵琶声断,整个人都跟着抖了一下。 骂也骂了,狠话也放了。 桓温便抱着膀子,高高在上的看着谢小满,一双点漆一般的眸子里,偶尔流露出几分讥诮的寒光。 谢小满冷笑一声。哪里会在桓温面前服软,这时候右手微微动作,平地飞身而上。 周遭众人只听到衣袍猎猎,眼前一花,就见谢小满不知怎么就坐到了二楼天井旁的扶手上,潇潇洒洒的翘着二郎腿,似笑非笑斜睨着近在咫尺的桓温。 谢小满淡青色的衣裙有一半飘荡在半空中。悠悠荡荡。带出几分爽利的样子。 二人的距离实在太近了些,以至于安梓下意识的去想,这要是桓大将军一下发狠。把谢小满推下楼来,那可如何是好! 但心慌也只得止步于此,如今的局面,安梓只能当一个忧心忡忡的看客。做不了半点事情。 可就连看客也不是好当的,众人纷纷抬头去看谢小满与桓温二人。还没来得及对谢小满这一手梯云纵般的轻功表示赞叹,谢小满下一个动作,又让众人倒吸了一口冷气。 只见谢小满伸出右手,就如同方才抓住谢承平衣领的动作那般。同样的,抓住了桓温的衣服。 谢小满把桓温拽的往前微动了一步,二人距离更近。呼吸可辨。 “桓!温!你说谁呢?你要找谁算账?”谢小满一身酒气,这时候毫无阻碍的发散到了桓温身上。 桓温冷笑一声:“说!你!” 谢小满嗤笑道:“你他娘的自己打不过我。怪我咯?” “你他妈多管闲事,还自以为是,搅得老子的征西军鸡犬不宁,老子不怪你怪谁去reads();!”桓温反手抓住谢小满的手臂,用力挣开,紧接着冲着谢小满的右肩就是狠狠一推。 若是谢小满顺着力道,立时就会从天井上掉落下来。 安梓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就像去接。谁知谢小满接力微微拧身,虽然酒醉致使小脑有些不好平衡,可她终究撑着栏杆翻过身来,站到了二楼阁楼的地面上。 安梓终于微微松了一口气。 如果之前没有发生过谢小满钳制谢承平这等事情的话,厅堂中众人这时候看向桓温的目光恐怕会十分复杂。不管在哪个年代,男人打女人都不是什么好看的事情,尤其是桓温这样有身份有地位的大将军,在大庭广众之下殴打一个弱女子,实在是一件令人为之侧目的事情。 但谢小满身上做了一些简单的事情,散发了一下冷冽的气息。于是不知怎么,大家都分明意识到了谢小满的厉害与危险,不敢再将她与“弱女子”三个字相提并论。 谢小满的确不是弱女子,因为她翻身站定之后,想到的第一件事情并不是尖叫着哭诉发疯,而是咧嘴一笑,抬脚就冲着桓温的膝盖踹了过去。 这一脚隐藏着引风符的速度与力量,如果桓温真的被踹中,膝盖骨就算是不碎,恐怕也会裂开几个口子。 可桓温也同样不是吃素的,久经沙场的他,在谢小满起脚的时候就已经有了准备,右腿后退半步一弓,躲避开谢小满踹来的方向,紧跟着就是腰部一拧,右掌跟着就拍了出去。 这其实是十分自然的应对招数,只是桓温这一掌直直拍出,打击的位置有些尴尬……正好是谢小满的左胸。 谢小满根本就不会打架,反应也慢,平时跟人画符篆打架还能撑个不错的状况,那还是因为修士们打架的距离都比较远,给人的反应时间比较长…… 这种近身肉搏,原本就是谢小满的弱项,而且是弱到不能再弱的弱项。 如果是头脑清醒的谢小满,这时候一定不会选择如此愚蠢的对战方式。 但谢小满如今正醉着,而且胸中怒火早已让她蒙蔽了双眼,她就像是快要爆炸的火药桶,除了将胸中愤懑通过力量抒发出去之外,并没有其他任何的倾泻方式。 说她有些微的自残倾向也罢,但方才桓温狠狠推到谢小满肩膀的时候,伴随着右肩微微的疼痛感,谢小满反而感觉到了一种爽快。 这其实也并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即便是普通人,在遇到令人生气的事情时,也会想要抒发释放出来。有的人会在心塞的时候狠狠锤自己的胸口,或者痛快的踹墙,不论是那一种发泄方式,其实都伴随着略微的自身疼痛。反而正是这种疼痛,才会让人愈发的舒爽起来。所谓痛快,又痛又快,大概就是此者了。 谢小满心中的郁郁之情积压了太久,一顿浊酒完全不能浇灭胸中块垒,反而是打架的畅快感,才能让她感觉到一点点的放松。 于是乎,她根本没有想着去躲避桓温的这一掌(实际上她也躲不开),甚至反而向前一步,身子向前一送,右臂也跟着挥动,冲着桓温的脸就是一巴掌。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一个是桓温右掌拍到谢小满胸口的闷响,另一个,是谢小满右掌甩在桓温左脸上的清脆响声reads();。 声响之后,整个揽月楼内鸦雀无声。 这个年代,竟然有人敢抽桓温的嘴巴子!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 看热闹的人们忽然有了一种想要立刻逃离的冲动,这要是桓温觉得面子上过不去,突发奇想的想要迁怒于众人、殃及池鱼的话,这该如何是好! 众人为之腿软,却又根本避走不及,一时一个个面如死灰,立如槁木。 而安梓还有几个眼尖的女子,这时候除了注意到桓温被打的那个嘴巴子之外,也同时注意到了谢小满胸前的那一掌,这位置,实在是……一时间,她们的面色更为复杂。 楼内,鸦雀无声。 谢小满轻咳一声,嘴角渗出血来。 桓温微微蹙眉,他在最后关头收回了这一掌的八成力道,虽说掌风是奔着心脉去的,可就这么一点点的力量,根本不可能让谢小满受伤。 可是谢小满不但受了伤,还吐了血!那就说明在于自己对战之前,她就已经受伤了! 左脸上火辣辣的疼痛愈发明显,桓温的面色也愈发阴沉。 谢小满收回打的发疼的右手,掩了嘴,再度咳嗽起来,血液顺着指缝间流淌而出。 “真他妈的。”桓温低声骂了一句,这声音太小,只有谢小满能够听得到,“就知道给老子惹事儿!” 谢小满觉得自己头有些晕,又疼又晕,于是连眼前的东西都有些看不清了。身体的疼痛就像是要将自己四分五裂了似的,这种痛楚完全散入到四肢百骸,无一处不痛,难受的令人窒息。 被从宗院院首的气息冲击过,当然不可能草草了事,受点苦是很正常的事情。 想到这里,谢小满不禁笑起来。 她有一种渴望,要是就这样死了才好呢,就不用像如今这样心烦了…… 可桓温不会让她死,这时候他也不管楼下的众目睽睽,也不去管今夜的事情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与流言,甚至完全不去想应该如何善后,只是简单的把谢小满抱起来,重新折回屋内。 一代名将,在自己做东家的风月之地,被一名女子当众打脸,而后却又把这名女子打横抱进了房中…… 单是这么几句话,已经足以让人想入非非了。 众人完全不明白其中变故到底如何如何,这时候只是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一切,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双眼所看到的东西。 就连安梓的面色都变了又变,思前想后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圆场、解释,思付一番后只觉得恼怒,狠狠的跺了跺脚,一句话也没说,自行往后院躲清静去了。 天井阁楼二楼,被人踹开的房门还那样洞开着,诗岚姑娘等人已经唯唯瑟瑟的被人撵了出来。 砸下来的房门还在一楼的厅堂里躺着,歪歪斜斜……(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四章 桓大将军的逻辑 谢小满被桓温抱进房中之后,会发生什么、发生了什么,所有人都十分好奇,但又不敢多说。 好奇是一定的,一个男人会如何对付一个让自己在大庭广众之下出了丑的女人,这本身就是一件十分令人好奇的事情。更何况这事情的双方都是非同一般的人物,事态的发展就成了墙内的红杏,分明什么都看不到,却又偏偏有那么一枝伸出墙来,让人略微亏得了一丝瞻观,勾的人心里痒痒的,却又毫无更加深入了解的办法。 于是乎,暗地里的流言飞语四下蜂拥而起,各式各样的说法走街串巷,在一夜之间就波及了整个烟花巷。 揽月楼在里坊的偏南方,在里坊北端的春风阁里,这个距离揽月楼最远的地方,正在发生着这样的对话…… “听说了么?揽月楼那边出大事了!” “方才就瞧见那边的人呼呼啦啦的往外跑,跟逃命似的,是走水了还是怎么?” “什么走水,这事情可比走水大多了!揽月楼的东家是谁,你可知道?” “我记着是桓大将军。” “没错!但是如今桓大将军手上只握了一半的干股,你可听说了?” “怎么?那楼阁经营的好好的,怎么桓家要罢手了?” “非也非也!剩下的一半被谢家拿去了!” “陈郡谢氏?他们也做这个营生?哦,反正这倒也不是什么太过惊愕的事情,毕竟安石公住在会稽的时候就喜欢携妓悠游,还被传为美谈。这种生意虽说有欠风雅,可毕竟也是一门手段……不过话说回来。这叫什么大事?值得那些人都往外跑么?” “当然不止这些!那一半的干股虽然是谢家的,可是……却是谢家一位小娘子的!” “什么?这就有些让人哭笑不得了,哪里有女子当青楼的东家的?这廉耻二字……” “说的就是啊!最关键的是,谢家这位小娘子不但敢承认自己的身份,甚至还在揽月楼露了面!你说这事情稀罕不稀罕!” “这实在是天下间的一大奇闻了!只是不知这小娘子长得俊俏不俊俏?如果俊俏的话,嘿嘿……” “兄台这话问到了人的心坎儿上,只不过。恐怕要让兄台失望了。不过是个寻常女子罢了,只是年纪极轻,尚未束发。是个没有婚配的打扮……” “这样一番人物,敢娶的人恐怕不多。别的不说,单说出入青楼楚馆这一点,就不是寻常男子受得了的。” “话是如此。可这世间奇人并不少,桓大将军就是一位!” “这话怎么说?” 二人说话之间。早已引来了不少人前来探听打听,只觉得有趣。 陈郡谢氏这等高门大族,别说普通百姓了,就连寻常士族的人都不免为之好奇reads();。千思万想的就是想从谢家的日常生活中挖掘出些琐事来,以慰藉自己的一颗八卦之心。 如今这个大八卦,正应了大家的心思。于是纷纷攀听应和,道听途说。飞速的传播开来。 就连这春风阁的姑娘们,这时候也都对那边的事情好奇到不行,缠着知晓此间事的恩客们细细评说。 这些道听途说的人倒也觉得自己有了颜面,添油加醋的诉说一番,又将谢小满与桓温交手的事情绘声绘色的说了,看着周遭众人兴致勃勃的样子,也自觉沾了些光辉,洋洋得意起来。 只是事情知晓了之后,大家不免会议论起来。对于桓温不顾场合把人抱走的事情,男子们自然是兴致勃勃的讨论着,心中悸动难免。而且二人之间的争执,在众人的流传叙述下渐渐变了些味道,更像是一种男女之间的打情骂俏,连带着整个流言都跟着带上了一层旖旎的味道。 男子们不禁连连赞叹,心想桓大将军可真是好手段,前些日子刚纳了一房谢家的妾室,如今竟然又勾上了另一个么?有心人也自觉摸到了世家大族的脉搏,以为谢家终究要与桓家走的更近,至于所图为何,就是暗里勾当,不可轻易示人的。 但对于谢小满的评论,言论几乎是一边倒的调笑、讥讽,这倒也是预料之中的事情。 良家女子出入青楼本就是十分不妥的事情,更何况是当上了青楼的东家,又在青楼抛头露面,还在这种地方,被一个男人抱进了房?谢家的身份只会让谢小满的非议更多,颇有一种高高抛起、重重落下的感觉。 当然,这些东西,谢小满现在是不知道的。她 处于一种昏昏沉沉的状态当中,似睡非睡,似醒非醒,周遭的一切都显得有些不真实,只有身上的疼痛毫不虚幻,让她时不时的皱起眉来。 桓温解开了她身上的衣服,除了左胸有些方才被自己拍出的掌印之外,看不出什么其他的伤口。 可他却能看出谢小满正在经受的痛苦,这样的人儿,生死之地都可以谈笑以对的,如今眉头却深深的皱起,其中痛苦,可想而知。 “每次见到你都是受伤、受伤再受伤,你到底还想干嘛?不把自己玩死不算数么!”桓温低声自言自语,话语里带着几分愠怒。 房中除却他们两个以外空无一人,桓温不大懂医术,这时候只是摸了摸谢小满的脉搏,见脉象虽然微弱但还算平稳,便微微放下心来,只等着薛子承的到来。 一时无事,桓温将被子给谢小满盖好了,坐到一旁沉默不语。 他的酒已经醒了大半,身上那种嚣张的气焰也敛去了不少,这时候沉默的坐在那里,就像是一个巨大的岩石,硬朗而沉默。 对于谢小满对自己征西军的阻挠,完全不怪罪是不可能的,但桓温并不是那种把一切原因都归咎于他人的人。 他是真正的强者,他相信所有无法冲破的阻挠,归根到底都源于自己本身的软弱。如果自己的实力真的足够强大,谢小满的存在对于他来说并不会是什么阻碍,螳臂当车罢了。之所以谢小满的行为会导致他的北伐失败,归根到底,只是因为自己不够强大,如此而已。 这是强者的逻辑。 这是桓温的逻辑reads();。 对于谢小满,桓温也闹不清自己的感觉。从最初的利用,到之后的欣赏,再到如今的五味杂陈,桓温完全不知道应该拿谢小满怎么办,于是只好像现在这样,沉默的旁观着。 左边脸颊还隐隐作痛,火辣辣的一片疼,桓温回忆起来这丫头片子竟然还敢抽自己的嘴巴子,不禁冷笑一声,咬牙切齿。 可是话说回来,自己方才还摸了她的胸脯不是…… 手上似乎还有方才那种软腻的触感,桓温干咽了一口吐沫,移开了目光。 事到如今,他已经微微有了些悔意。之前在大庭广众之下发生的事情,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可是对于谢小满来讲,却是一件足以被人戳脊梁骨戳一辈子的事情。 桓温也知道谢小满对于万夫所指的不屑一顾,但想法是想法,真正被万千人那样对待的时候,又有几个人能够承受的住呢? 桓温还记得自己小时候,家族里有一个妾室,在夫君死了之后体弱多病,经常请一个大夫去家中诊治。后来,也不知道是真有其事,还是单纯的蜚短流长,家族中的人都说这个小妾与那大夫有染。这流言在家中传的沸沸扬扬,那小妾终究受不得别人的白眼,投井自杀了。 那小妾的尸体,还是七岁的桓温玩耍时第一个发现的,那尸体被泡的完全浮肿的样子,以及那股子掺杂了井水甘甜味道的腐烂气息,一直萦绕在桓温的记忆里。 众口铄金,这是桓温小时候受到教育中,最为生动的一课。 男人和女人,终究是不同的。谢小满就算是再怎么硬气,她终究也只是一个女子,今日的事情不但会让她身败名裂,而且很可能让她被逐出谢氏家门……这并不是桓温想要看到的结果。 桓温很少会后悔。 在他的逻辑里,做错了事情,那就再想办法挽回就好了。 可是如今他真的有些悔恨了,因为他无法想到今日事情挽回的办法。 这已经是一个死局…… 当然,也不是完全没有法子。只要自己娶了谢小满,事情就会变成另一番模样。 身为揽月楼的老板娘,偶尔跟着夫君一起来巡视一下生意,这也不是什么冒天下大不韦的事情…… 可是,以谢小满的性子,哪里肯因为这总是情嫁他? 桓温的目光重新移到谢小满的身上,想到这里,他下意识不屑的“啧”了一声,讥讽着自言自语着:“就你这副模样,想让我娶我也不肯啊!” 说罢,连自己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便不禁翻了个白眼,也不知到底是针对什么。 屋内静悄悄的,谢小满的身体颤了一下,喉咙里发出闷闷的声音。 桓温心下一紧,连忙上前将她的头往旁边歪了歪,抓住脸颊捏开她的嘴……果然,一口鲜血再度涌了出来。 “你到底又招惹了什么人啊!”桓温低声说着,眉头紧皱。(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六章 气息可杀人 薛子承迷迷糊糊的刚刚睡下,就再度被人拍门拍了起来。 女儿还没来得及去接,只想着休息一夜,明天一早便去将薛素儿接回来,谁知道这大半夜的又有急事来找他。 心不甘情不愿的披衣而起,薛子承打开门就看到了桓温的家仆,问了何事,不禁微微叹息,回房将乱七八糟的伤药都拿了一些,便快马加鞭的往揽月楼赶去。 去的路上,薛子承还不禁在想。怎么桓大将军与谢姑娘的缘分就如此之深,怎么不论在什么地方都能遇得见她?而且,每次遇见的时候都受伤,又是怎么一档子事儿? 心里虽然腹诽,可薛子承也大概能够猜到桓温的焦急,不敢多做耽搁,一路令牌通行无阻,纵马狂奔,不过小半个时辰就赶到了揽月楼中。 这时候揽月楼厅堂的混乱还没完全被收拾好,薛子承进门就是一愣,不知道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是如今也没有闲心多问,被小厮连忙引着就上了二楼,走进那个连房门都没有的房间,绕过屏风,就瞧见自己不该看的一幕reads();。 桓温正箕座在软榻上,怀中抱着衣衫半解的谢小满,嘴对嘴的亲吻着。 薛子承唬了一跳,连忙转身,抬腿就要往外跑。 “跑个屁!”桓温叫住了他,骂道,“她一直在吐血,我怕她喉咙里有淤血吐不出来被呛死,所以帮她引导一下……你他娘的以为我在干嘛!” 薛子承哪里敢说话,这时候目不斜视的蹭了过来,开始低头从自己的药匣子里拿各种丹药。 “你他妈倒是说句话!”桓温莫名其妙的红了脸,指着薛子承的鼻子就骂。“你以为我在干嘛!” “当然是害怕谢姑娘被呛死,在救人。”薛子承回答的顺风顺水,理所应当。 桓温听着却只觉得堵得慌,虽然是同样的话,怎么从这厮嘴里说出来就这么别扭呢! 薛子承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目下无尘的样子,只专心致志的摆弄药匣子。 桓温骂也不是,不骂也不是。一时间不尴不尬的坐在那里。片刻后想起了什么,连忙将谢小满重新放下,让她平躺了。又开始整理她身上的衣服。 桓温哪里是会伺候人的家伙……换句话说,脱女人衣服他很拿手,帮女人穿衣服却完全不知道应该怎么做。之前为了看谢小满身上的伤口,桓温解开了她的衣衫。 于是这时候。谢小满的衣衫就那样松松散散的落在前胸上,半遮半掩着。看起来反倒比完全不穿还要诱惑些。 桓温摆出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一双大手稀里糊涂的为谢小满整理衣服,却不论怎么弄都弄不明白,费了半天力气还是原本的散乱样子。气的桓温冷笑一声。随手扯了旁边的锦被,呼的一声盖到了谢小满的身上,谢小满的脑袋都被盖住了大半。 薛子承用余光瞥着。只觉得好笑。可他是熟悉桓温性子的,这时候哪里敢笑出声。于是只应撑着一副非礼勿视的模样,全脸都僵硬着,几乎憋出了内伤。 桓温黑着一张脸,随手将被子重新拽了拽,露出了谢小满头发被弄得乱糟糟的脑袋,蹭到一旁,抱着膀子冷眼旁观,并不言语。 薛子承用余光见到谢小满的衣衫被桓温七手八脚的归理的差不多了,才轻咳一声,侧过身来,搭腕听脉息。 桓温心中未必没有忐忑之意,只是面上却是不显的,这时候沉着脸,心里却不禁有了些搅动。 什么样的伤势才会让她如此昏迷,在这建康城中,又是什么人才能够伤得了她? 谢小满的能耐,桓温是领教过的。连薛子承都不是她的对手,这建康城中就算是再怎么卧虎藏龙,能够将谢小满伤到如今这步田地的人也并不多。 而且,另一个方面来说,凭借着谢小满的身份,胆敢这样伤害她的人,建康城中更是少之又少。 桓温很自然的就联想到了柔然,薛子承口中的柔然。他虽然不曾感受过,也不是很清楚那柔然到底具备什么样的力量,却也明白一些道理。 神与人,终究是不同的。 如果柔然需要谢小满的死亡,她恐怕没有任何办法继续自己的生命reads();。 谢小满…… 桓温看着她沉睡的侧脸,微微蹙起的眉头,心中沉甸甸的,让人觉得压抑。 我该拿你怎么办…… 桓温自己问着自己,却也明白这个问题根本就不会有答案。 从小到大,桓温都是一个目标十分明确的人。认准了就往前走,绝不停下,绝不后退,绝不后悔。 他很少会因为事情犹豫,更是从来都没有因为一个女人而犹豫过。 女人对于桓温来说,也是一个个目标明确的东西。 他之所以迎娶南康公主为妻,是为了巩固自己的身份地位。 他之所以要娶谢家的旁支为妾,是为了攀附谢家的名望。 他之所以在揽月楼往返流连,是为了玩一玩楼里的美人,听一听淫词艳曲。 女人对他来说,无外乎就是这样几种作用。可偏偏眼前的这个谢小满,却无法归结到任何一个类别当中。 有的时候,桓温也在想,如果谢小满是男子,他又会如何对待。 找机会就杀死是一定的。因为谢小满跟自己太过相像,相像的人自然会明白对方有多么的危险。 但敬佩是一定的。这种敬佩也是对自己的暗赞,所谓英雄相惜,正是如此。 可就算是再怎么惺惺相惜,你挡了我的前路,我依旧要杀了你。 当然,那是一种满怀尊敬的屠戮,心里带着敬意的,与碾死一只蚂蚁相比自然不同。 如果谢小满真的是个男人,桓温会很高兴遇见这个敌人,甚至会在谢小满临死前敬上一杯酒,在她死后再酹上一樽。 那样,也是一段不错的故事了。 可现实终究是现实。 谢小满这样的女人,桓温真的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 桓温自诩七尺男儿,很难真正的对女子下狠手。偏生谢小满又是不逊于男儿郎的能耐,如果她依旧存活且活跃着,就必然会成为自己成功路上的绊脚石。 桓温这样的人,当然不喜欢绊脚石。 刚刚将昏迷过去的谢小满抱进房中的时候,桓温也曾经迟疑了一下,要不要任由她在此地生死。可是最终,他还是叫来了仆从,叫来了薛子承…… 他没有办法接受这种结局。 如果谢小满真的要死,桓温不希望她死的这样不明不白。 他希望……如果可能的,桓温希望可以亲手杀死谢小满,光明正大的杀,将军对垒似的杀。因为只有这样,才能给予谢小满足够的尊敬。 当然,这些都是乱七八糟的想法reads();。现实却是现实。 没准儿自己什么时候就会马革裹尸,没事儿谢小满什么时候也会死在柔然的手中。 同是天涯亡命之人,去思索如何死亡,本身就是一件足够用“奢侈”两个字形容的事情。 想到这里,桓温自嘲一笑,摇了摇头。 他看着薛子承抬手听脉,只是,当薛子承的指尖刚刚触碰到谢小满的手腕,薛子承的脸色就是一变,整个人受惊,仿佛被弹起一般,惊慌的退后两步。 薛子承一双眼睛圆睁着,用不可思议的表情瞪着谢小满。 “怎么了。”桓温沉声发问,眉头紧皱,身体前倾。 “这不可能……”薛子承摇了摇头,自言自语,嗓音有些干哑。 他艰难的上前两步,重新跪坐下来,伸出手,略微颤抖的去搭谢小满的脉门。 气息微微触碰就能够辨别,薛子承仿佛被烫到了一般,再度突兀的收回手来,苍白又莫名的笑了一下。 “妈的!到底怎么了!”桓温有些急躁,声音愈发深沉。 他的眸子里闪着黑色的光。 薛子承摇了摇头,咬牙,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薛子承,你要不要点脸面。这么多年过去了,难道你还是这样的畏畏缩缩么! 他暗骂了自己一声又一声,费劲了全身的力气,这才第三次颤抖着将右手三指按压到了谢小满的脉门之上。 甚至,为了防止自己的手会因为畏惧而移走,薛子承用左手用力的扳住了自己的右臂,虽然有衣袖的遮掩,但桓温依旧能够看到薛子承手臂的用力。 桓温猜到了什么,面色微变,神色愈发复杂。 不过一次简单的听脉,薛子承用了一刻钟的时间。 收回右手的时候,薛子承几乎整个人瘫软下去,汗水浸透了他的衣衫,从他的额头、面颊、领口滑落着,就仿佛他刚刚从游泳池里爬出来一般。 苍白无力的笑了笑,薛子承故作轻松的开口,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息。 桓温的眉头紧皱着,双臂在胸前抱的更紧,整个人也显得更加沉肃。 “是那个老头子?” 终究,还是桓温先行开口发问。 薛子承无力一笑,点了点头。 “伤了谢姑娘的,就是那一位的气息。”薛子承的声音有气无力着,就仿佛刚刚做完手术的病人。 “只是气息?”桓温虽然无法修行,却多少明白一些专业术语。 薛子承苦笑着点头,虚弱的回答:“只是气息。”(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七章 戏谑 只是气息,就可以伤人。 这种事情,要比武侠世界当中摘叶飞花均可伤人之类厉害的多。 这就是从宗院院首的能耐。 可就是这样的人物,却终究无法抵挡住柔然的力量。 这就是所谓的差距。 人和人的差距可能是不可逾越的鸿沟,更何况是人与神? 薛子承畏惧从宗院的那个老头子,就如同谢小满畏惧柔然一般reads();。 谢小满接触到柔然的时候,直接就晕过去了。 从这个角度来说,薛子承借由谢小满的身体触碰到了老头子的气息,却没有径直晕过去,这已经是他的能力。 畏惧就是畏惧。 这是一种本能的东西,是灵魂中铭刻的东西。 没有什么丢人不丢人,也没有什么应该不应该。 薛子承面色如纸,身体僵硬。 “不会伤及性命,只不过恐怕要将养一段时间。”薛子承想要表示一下自己的轻松,于是咧了咧嘴角,想要笑一下,结果却比哭还要难看些。 “用吃药么?”桓温看着薛子承的模样,眉头紧皱。 薛子承摇了摇头:“别用了。强者的气息就算是脱离的身体,也依旧是有能力的。如果嗅到了异常的力量,恐怕会激起反抗,到时候谢姑娘的伤只会更加严重些。” “这么说只能养着?” “是。” 桓温不再说话,只是看着谢小满,不知在想些什么。 薛子承转过身去,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却无法完全抑制住身体自主的颤抖。 苍凉一笑。薛子承暗自取笑着自己:薛子承啊薛子承,这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你为何还是如此的畏惧呢?不过就是死亡而已,到底有什么可怕的呢? 薛子承自嘲,却无法得到答案。 “素儿那丫头接回来了么?”桓温忽然开口,话题转的有些快,有些突兀。让薛子承微微愣怔了一下。 他没有回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轻松平静:“还没,准备明天早上再去接……那丫头晚上若是睡不好的话,不会简单善罢甘休的。” 桓温看着薛子承的后脑勺。仿佛目光能够穿透一般:“有个女儿还是好的,心里有了牵挂,总是不一样的。” 薛子承心头微暖,轻轻的“嗯”了一声。 “这么晚还把你折腾过来。多谢了。”桓温道。 “为大将军办事,本就是应该的。有什么感谢不感谢的?若是郗大人知道了,还不得找机会数落我?”薛子承的精神略微活泛起来。 桓温忽然想到了什么,语气微微带上了戏谑:“既然明天一早才去接素儿那丫头,你又何必着急回家?回家了不也是去守着那个空落落的铺面?还不如在揽月楼玩上一玩。费用自然是我做东的,如何?” 薛子承这时候已经背上了药匣子,闻言立刻脸色一红。声音都开始变得结巴:“不、不必,不必……多谢了。我还是……” “素儿的娘过世已经多少年了?你连个续弦都没找,女人也不碰,就算是娘们儿守贞,跟你也差不多了reads();。你他娘的这是图什么呢?就算是你再守十年的贞洁,也没人给你立牌坊的……”桓温嘿嘿一笑,上前半步拦住了薛子承的去路。 “咳——”薛子承脸涨得通红,嗓子发紧,“桓大将军不要逗弄在下了,几百里的路刚刚走完,子承只想好好回家歇上一歇……” “睡觉嘛,自己睡哪里有搂着女人睡舒坦呢?”桓温愈发觉得有趣,这时候勾肩搭背的大手一挥,提着嗓门喊道,“安梓,给薛大人找几个姑娘陪着,再找个幽静的房间侍奉,好酒好菜都弄过去!” “大人请好!奴家这就安排!”安梓时时刻刻的听着这边的动静,她心里担忧,却又不敢贸然闯入。 之前就见到薛大人进去问诊,一颗心悬得老高,这么长时间里面毫无声息,安梓更是担心的不行,一个人在并不宽敞的甬道里左右徘徊着,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直到这时候,桓温话中含笑的喊了这么一句,安梓的心也多少跟着放松下来。 如果谢小满真的出了事,桓大将军应该也不是这样的心情了。 谢小满与桓温之间的关系,安梓一直不是很了解,却不代表她完全弄不清。 不说别的,她毕竟是风月场上的老手,男女之间只简简单单的一眼,她就能从其中看出不少门道来。 方才桓温抱着谢小满进房的时候,安梓在瞬息间看到了桓温的目光。只单单凭借着那目光,安梓就明白了很多事情,也将二人之间的关系摸索出了七七八八。 傻子都能看得出,桓温是很关心很在意谢小满的,更何况是她安梓? 听到里面传来了这样的声音,安梓这颗悬在半空的心也放下了一大半,妩媚的应承了一声,就连忙安排了下去,又上楼来要为薛子承引路。 薛子承脸红的发烫,哪里受得了这个……一时间,这位与谢小满对战时生死相搏面色不改的人物,这时候竟然手足无措的慌张起来。 被安梓指了名的姑娘们也闻讯赶来,这时候各自千娇百媚,一个个媚眼、一声声娇喘的就往薛子承身上招呼,还有那胆大的姑娘,一双酥乳若有若无的往薛子承手臂上擦过,后者立时石化,比中了定身咒还令,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敢动弹了,整个人就如同落入了盘丝洞的唐僧一般…… 不,唐僧尚且还能淡定如常,薛大人却已经脸红的快要爆炸了…… 桓温只在一旁看笑话,难得见到薛子承的窘态,早已笑的前仰后合、哈哈大笑:“薛子承,你怎么说也是娶过妻子的人,连女儿都那么大了。在千军万马之前神色如常的,怎么如今面前不过是几个娘们儿,你就这样缴械投降了?” 安梓也难得见到薛子承这样的人物,这时候也掩嘴笑的不行。听了桓温的话,安梓也笑道:“桓大将军可知晓,这就叫做百炼钢也能化成绕指柔了!英雄难过美人关,正是此道!” “此言不虚!”桓温大笑着拍腿。 四个字刚刚出口,他又不禁想起了还在屏风后面躺着的谢小满,下意识的去向,难不成自己也是这样?英雄难过美人关了? 这个念头刚刚闪现,桓温就是浑身一个激灵,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嘴巴子reads();。 我呸!就谢小满长成那副模样,还美人?这个实在太过污蔑这两个字了! 反观薛子承,他如今是进不得退不得,一时僵立在那里,完全不知所措。 姑娘们调戏他调戏的有趣,更加得寸进尺,就开始把薛子承往准备好的房间推推搡搡着,一时莺莺燕燕,好不热闹。 “姑奶奶我头疼的都要炸了!你们就算是吵,能不能小点声吵!” 正在这个热热闹闹的时候,迷迷糊糊的谢小满捂着自己快要炸开的脑袋,扶着屏风就转了出来。 她的视野尚且不能完全看清,神思也是一半清醒一半昏昏沉沉着,连对于之前事情的记忆都不是特别清楚了。 这时候跌跌撞撞的走出来,谢小满尚且没有发觉自己的衣服是敞开的,青丝散乱,青衣垂坠,胸前景色一晃而过,那白皙的皮肤上却又带着星星点点的血迹…… 姑娘们尚且记得她在厅堂中的威风赫赫,这时候吓得不行,哪里还敢纠缠薛子承,逃命似的蹿出了房间。 薛子承寻声回头就看到了一帘春色,吓得他连忙收回目光,这时候趁着姑娘们不再围攻自己,大喊了一句“桓大将军在下告辞”,就径直从二楼天井跳了下去,一溜烟儿跑了个没影儿。 安梓有些尴尬,瞥了面色阴沉的桓温一眼,一句话不敢多说,也悄么声的溜了。 谢小满觉得脑袋的血管,跟随着自己的脉搏不断的跳动,每一次跳动的时候,都仿佛要炸开似的,疼得要命。 她伸手捂着自己的脑袋,想要压制住血管的跳动,但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得不到任何的缓解,谢小满有些恼怒,掌心的按压就变成了用拳头捶,咚咚两下,自己倒也不嫌疼…… 还想敲第三下的时候,谢小满忽然发觉自己的手臂被什么东西抓住了,完全动不了,拳头也落不下来。 醉眼惺忪的抬头,谢小满就见到了桓温那张可恶的脸。 “难受就老老实实去躺着!你即便把自己打晕了,该疼它还是疼!谁让你喝了那么多酒!自作自受!”桓温有些恼怒,面色阴沉。 “切!”谢小满用力抽回自己的手,狠狠的白了桓温一眼,“老娘自己的事儿,哪用得着你管!” 桓温一肚子火气,伸手将谢小满敞开的衣襟用力合了起来,又塞进谢小满手里让她攥着,怒斥道:“我不管你?我要是不管你的话,你早就脱光了跑到大街上丢人现眼去了!娘的!你个不分好坏的东西!” 说到这里,桓温忽然有了戏谑的心思,斜睨着谢小满那张因为醉意和红扑扑的脸,嘿笑道:“要是胸大的话,还可以让大家欣赏一下,倒也算是建康城一道景观。不过你这尺寸,嘿嘿……” “说什么呢!”谢小满打了个酒嗝,因为有些站不稳而四下晃荡着。听到桓温的话,谢小满就是一怒,刷的一下重新扯开了自己的衣襟,扬着下巴道,“姑奶奶最近发育的挺不错的,大了不少呢!” 说罢,倒头便睡。(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八章 一夜 春盼百花秋望月,夏喜南风冬听雪。 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谢小满再次醒来的时候,推开窗子,看着外面的飞雪,心里自然而然浮现出了这首小诗reads();。 窗户外面是一个小池塘,池塘不大,却留着几只残荷。 留得残荷听雨声,这园子意境倒是好的,只是如今并非秋雨簌簌之际,雪落荷叶却又悄无声息,想要听雨的话,只能等到明年开春时节了。 只是,到了那个时候,自己还会存活于世上么? 微微一笑,谢小满感受着吹到脸上微冷的风,以及偶尔扑面而来的飞雪,感受着那种痒痒的滋味,有些满意。 可周身的疼痛依旧明显,这时候被冷风一激,更加痛彻,让她忍不住皱起了眉头,闷咳两声。 “开窗干嘛?还想得个风寒么?”桓温走进来,二话不说的上前,粗暴的关上了窗户。 冬风顿时被打断,屋内原本飘忽的帷幔也飘飘荡荡的安静下来。 谢小满抬头看着桓温,有些不解:“你怎么在这呢?” 桓温闻言翻了个白眼:“你是真不记得了,还是假装的?” 谢小满尝试着努力回忆了一下,发觉脑海中关于昨夜的事情几乎是一片空白,于是眨了眨眼睛。 桓温以手扶额,忽然觉得,头疼的人变成自己了。 “你还记得多少?”桓温无奈问道。 “呃……”谢小满挠了挠头,“我就记着过来喝酒,然后听诗岚姑娘唱歌,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桓温的嘴角抽动了一下:“这么说起来,你是怎么大闹揽月楼的。是怎么收拾谢承平、谢承道的,又是怎么在大庭广众之下扇了我一巴掌的……你全都忘了?” 谢小满眨了眨眼睛,眉头微挑:“真的假的?你骗我的吧?” “我骗你作甚!”桓温恼羞成怒,大袖一挥,指着自己左边的脸颊,“你他娘的自己瞅瞅!现在还他妈肿着呢!你个小娘们儿手劲儿倒不小!” 谢小满定睛一瞧,瞅着直乐:“哎哟。还真肿了!” 桓温面色发黑。咬牙切齿。 谢小满耸了耸肩:“没准儿是你自己抽的,非得赖到我头上呢!” 桓温面色更加阴沉,气极反笑。只是笑声嘿嘿然,听之有些毛骨悚然。 “别别别!我开玩笑嘛!”谢小满笑道,“我承认是我打的还不行么!不过话说回来,我这个人如此的讲道理。就算是打了你,应该也有正当理由的吧?应该是正当防卫才对!” 桓温抬头扶手看天。回忆了一下,心想也确实是正当防卫没错,昨天的确是喝多了的自己先动手的。 不过话说过来,谁能想得到呢。一个明明很有身份的修行者。修为又那样高深的,竟然弃了修行的东西不用,跟自己拳脚相对。当然会吃亏。 “啊reads();!我知道了!”谢小满忽然想到了什么,右手摸上了自己的左边胸脯。“我说这里怎么有些隐隐作痛,是被你打的吧?既然你也动手了,还好意思说我?你难道没听说过好男不跟女斗么!我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弱女子,你竟然也下得了手!” 桓温勃然大怒:“就你这个样子,一个人能从敌军手里救下来上百个男人!还敢说自己是弱女子!” “嘿嘿!”谢小满挠了挠头,“开玩笑嘛。打人不打脸,我做的也不对,咱俩扯平了。” 桓温略微沉默了一下。 “不管怎么说,的确是我不对在先,不该动手的。”桓温双手抱在一起,皱着眉头,“我昨天也是喝的有点多,但这并不是借口……我错在先,你说说吧,要我怎么赔偿?要不我站在这里不动,你打我几拳吧。” “好啊!好啊!”谢小满觉得有趣,连忙点头。 桓温顿时就被气乐了:“你还真打?” “不打白不打!”谢小满嘻嘻一笑,调侃道,“男子汉大丈夫,说话要算话哦!” 桓温面色一沉:“当然算话!” 说罢,他便放下了胸前的双臂,直直的面对着谢小满,扬了扬下巴:“打吧。” 桓温没有什么引颈就戮的神色,面色如常,毫不在意的样子。 谢小满觉得无趣,也不可能真的揍他一顿,这时候便抬手随意在桓温胸前锤了两拳,想要收回右手的时候,却猛地被桓温抓住。 “干嘛?”谢小满微微蹙眉。 桓温微眯着眼睛,上半身凑得近了些,似笑非笑的低语:“昨夜的事情,你当真不记得了?” 谢小满莫名其妙的看着他。 “啧。”桓温摆出一副回味的表情,从上到下十分缓慢的打量着谢小满,“昨夜的光景……你自己脱了衣服勾引本将军,本将军见你难受的要命,就只好舍身饲虎了,嗯?” 桓温的声音低沉中带着戏谑的调笑之意,他原本想要从谢小满脸上看出些羞怯或是惊怖的,谁知道,谢小满闻言只是面色几乎微不可查的红了一下,之后就恢复如常。 “你不相信?”桓温微微挑眉,眉目含笑,“你胸前的春光,昨夜看到的可不止我一人,你是否需要旁人帮你证实一下?” “没,我信.”谢小满耸了耸肩,“就是我酒后占了你的便宜嘛。唔,虽说一般来讲,这种事情男人应该不会是在意的一方,不过……桓大将军是需要我付点夜资么?还是什么?” 夜资是揽月楼的姑娘们才会收到的东西,恩客们每夜留下的钱财。谢小满竟然将这两个字用到了桓温的头上,桓温自然是心头一怒,手上用力将谢小满整个人往自己身前带了,又伸手揽住了她的腰肢。 “夜资?”笑声从桓温的嗓音深处发出来,“你都已经是本将军的人了,即便是要给钱,也是本将军给你钱,养着你才对。” 谢小满微微一笑,并不做挣扎的举动:“不好意思,你养不起我。” 桓温面色微黑reads();。他知道谢小满此言并不是完全的虚假,薛子承毕竟也是修士,对于修士的生活,桓温是有几分了解的。 修士需要耗费多少钱财来炼丹买药,桓温也是听说过一些。他也曾经见过谢小满吃丹药的架势,按照他所了解的价钱……桓温并不是完全养不起这么一个丫头,只是他的钱还要用在军费上,不可能完全花在一个女人身上…… 但这样的话,桓温自然是说不出口的,面色不禁变得有些难看。 而且,另一方面,桓温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谢小满知道自己已经**于自己之后,竟然没有任何的惊恐或是羞怯的意思,反而是这样的表现。 谢小满见状,扬起嘴角笑了下,趁机从桓温的双臂中退了出来,笑道:“桓大将军,不过是春风一度,说白了也就跟约炮差不多,既然是你情我愿的,就不必在意太多。你且放心,我不会缠着你非得要你对我负责的,哈哈!” 谢小满摆了摆手,说罢就要去拿外衣离开。 “慢着!你、你……”桓温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一时竟有些应对无门。 虽然春风一度什么的不过是桓温编出来的假话,可身为男人,他自然希望见到谢小满无所适从、只能依附于自己的样子。不过事到如今,谢小满明显让他很没有面子…… “桓大将军,帮我跟安梓姐说一声,我先告辞了。” 谢小满冲着桓温潇洒一拱手,转身就要离开。 “谢小满,你身上的伤……”桓温眉头一皱,他还有其他重要的事情要跟谢小满说,自然不会让她这样轻易的离开。 而且……谢小满这丫头,还不知道昨夜的事情,还不明白一旦她踏出这揽月楼的大门之后,将要面对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 “从宗院的那位院首大人,你得罪他做什么!”桓温不知道关于她名声的问题应该从何说起,于是只好顾左右而言他。 但这句话倒也得到了谢小满的重视,她停下脚步,皱了皱眉:“你怎么知道的?” “你昨夜吐血,我找子承来帮你诊脉,他说的。”桓温道。 “哦。”谢小满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脚尖,淡淡道,“也没什么,看他不爽,想得罪也就得罪了。” “你就非要不惜命到这种程度!”桓温恼怒着,攥紧了拳头,“谢小满!我一直以为你是个跟我类似的人,是个足够强大的人!只要拥有了生命的目的,就可以不顾一切的往那个方向去冲击。即便是死亡笼罩在头顶,该做什么就是什么!只要一天不死,这一天就要坚持走自己的路!你这样四处去找死,到底算是怎么一回事!” 谢小满听着桓温的数落,并没有什么醍醐灌顶的感觉,反而觉得桓温这厮就他妈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于是也恼了,转过身来骂道:“桓温!你别在那里说风凉话!要死的人又不是你,你他妈哪里知道我所身处的境地是什么样子的!你有想象过我的状态么?没准儿跟你说完话我就死了啊!没准我一出门就死了!这种时时刻刻如芒在背的感觉,你清楚么!你知道么!” 谢小满看着桓温的脸,讥笑一声,声音不再那样激动,微冷:“再说,你是我什么人,凭什么管我。”(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九章 邻里邻居 桓温看着谢小满,这一眼,他看了很久。 谢小满这句问到了桓温的心坎儿上,似的,谢小满是自己的什么人?自己为什么要管她?这一点是连桓温自己都无法思索清楚的问题。 他这辈子一直在做简单的事情。 小时候,是报仇。 于是所有的一切都为了报仇。 习武是为了报仇。吃饭、睡觉是为了有力气习武。读书识字是为了稳固自己的士族身份,以便于用多种多样的方式来报仇…… 一切,都是为了这两个字。 大仇得报之后,桓温曾经迷茫过一段时间,但很快的,他就结识了郗超,听他说了一些心中的宏图伟业,于是心动,便将目光放到了北边reads();。 他的确是一个很简单的人。 目的简单、行为直接,一辈子只为了几件事情而活,其余的一切行为紧紧是目的的衍生品。 他曾经以为,自己这一辈子就会这样简单的逝去,战死沙场也好,马革裹尸也罢,中间不会经历太多的支线剧情,只牟足了力气,往路的尽头奔去就好。 阮籍穷途之哭,倒也终究到达了穷途。桓温想要做的,只是在这条路上继续潜心个容易,至于结局到底会怎样,他其实并不是很在乎。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遇到谢小满,为什么会因为这个女人的事情,而变得踟蹰。 桓温不喜欢这样的自己,他也曾经想要远离她,却终究无法抗拒宿命将这个女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引领到自己面前。 于是桓温看着她,许久许久,而后。付之一笑。 “昨夜的事情,我实话告诉你。”桓温笑的浅淡,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于是桓温开始说,谢小满默默的听。 昨夜发生的事情有些多、涉及到的事情也有些复杂,所以桓温的诉说持续了一段时间。 这段时间里,窗外的残荷已经落上了一层薄薄的雪色,飞雪依旧如絮。落入寻常百姓家。也落入王谢堂前。 因为还是上午的缘故,揽月楼里还是静悄悄的,并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声息会传来。只是安安静静的,仿佛正在给桓温提供着叙述的良好环境。 屏风隔开了两个世界,一边是没有房门稍显狼狈的房间,一边是软榻锦被帷幔无风。 靠近窗子的地方。摆着一面铜镜,并不小。也说不上大,周边带着些镂空的装饰,看起来有些漂亮。 谢小满看着那铜镜周边镂空的雕刻,一时间没有移开目光。 “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什么?”桓温皱了皱眉头。 “听了。”谢小满安安静静的回答。 桓温略微沉默。一双漆黑的眸子下垂着:“说到底,昨夜的事情是因我而起,我怎么怪罪我都不足为过的。我桓温并不是承担不了事情的小人。这件事情……你昏睡的时候思索了一下,毕竟你的身份摆在那里。牵扯到谢家,一旦处理的不好了,对谢家的名声必然有损的。不如我们一同去请见一下安石公,看看他的看法……当然,请见的事情也应该背着人,否则被有心人知道了,又不知会传出什么样乱七八糟的事情来。” 桓温将自己的想法全盘托出,自觉思付的还算周全,却见谢小满摇了摇头。 “没有必要。”谢小满道。 “女子名节是大,什么没有必要?”桓温眉头紧皱。 谢小满移回目光,看着桓温笑了一下:“没想到桓大将军是这样的老八股。” 这个年代还没有八股文的盛行,所以桓温没有听懂,只瞪着眼睛看她reads();。 “其实……”谢小满思付着措辞,“桓大将军,你是个好人。” 莫名其妙被发了一张好人卡,虽说桓温并不明白好人卡的真正含义,却不代表他不为之纳罕。 “这事情怪不到你头上的,你无须介怀。”谢小满微微一笑,微散的青丝滑下,落到腮边,“这或许是一个好契机呢。”后面这句话,谢小满低声自言自语着,桓温并没有听清。 “什么?”桓温面色凝重,“你要做什么?”他下意识的觉得谢小满有些不对劲,恐怕要有什么大动作。 谢小满摇了摇头,笑道:“没什么。我这种人,其实住在哪里都没什么不同,在建康城若是被人戳脊梁骨戳的受不了了,便去其他地方生活便是,大不了隐居山林,做一个闲云野鹤,效仿竹林七贤,倒也是人生一大乐事。” 桓温不说话了,嘴角深深抿着,一双眸子冷静的看着她。 “别这么看我,我会害羞的。”谢小满调笑一声,起身理了理衣衫,“昨夜的事情,桓大将军无须介怀。如果我是你,我恐怕会做的更加恶劣些。毕竟让征西军无功而返,是有我的因素在其中的,桓大将军你即便杀了我也在情理之中。” “这是你第一次老老实实的叫我‘桓大将军’。”桓温闷闷的,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 谢小满微微一怔,笑道:“不可能,我都叫过好多次了。” “音调是不同的。”桓温沉肃道,“以前都是调侃,这一次却不一样。” 桓温看着谢小满的眼睛,认真到令人心惊的地步:“谢小满,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我啊,”谢小满轻笑出声,“我准备谨遵医嘱,像薛大人说的那样,好生回去静养着,养伤!” …… …… 有病就要治,有伤就要养。 这是人之常情。 谢小满也要养伤,可是她回到南罗巷子的时候……不,准确的说,是她刚刚迈入南罗巷子的时候,她就已经感受到了人们的敌意。 舆论真是一件十分奇特的事情,前一刻还有人赞你是神仙一般的仙师,后一刻,人们就视你为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了。 也不知道昨夜的事情,怎么会这样快的传遍了建康城。或许是谢家小娘子的身份太过特殊吧,于是乎,就连谢小满走进自家窄窄巷子的时候,她第一时间,就感受到了那一道道异样的光芒。 眼见的都是一些眼熟的街坊邻居,谢小满在这里居住的时间其实不多,所以跟这些人并没有打过招呼,但眼熟终究是眼熟。 巷子里的人,都是一些寻常百姓,做着一些粗浅的活计,维持着温饱线以上水平的生活,总体来说都是一些不错的邻居。 可就是这些邻居,现在在远远的见到谢小满之后,便急不可耐的连忙避开,仿佛正在躲避着瘟疫一般reads();。 躲避还只是最初步的,之后,他们还会躲在一些微不可查的角落里,用不屑的、讥讽的、不齿的目光看向谢小满,互相说着一些很难入耳的话。 “就是她了。” “真没想到!看起来还是个寻常的姑娘家,怎么就做出那等无耻的事情!” “其实仔细想想就明白了,怨不得她会住在这种地方,而不是住在乌衣巷里。一定是谢家族人知道她不是什么好东西,所以才把她撵到了这种地方来呢!” “这话说得有道理,没准儿一早就被逐出宗族了,只是外人不知道罢了。” 邻里之间嚼舌头的声音其实很小,但谢小满却听得到。 她沉默的走在回家的路上,听着四面八方的耳语,感受着一双双不屑的目光,心里并没有太多的愤怒或是忧虑,而是淡淡的,没有什么太多的感触。 逐出宗族……只有这四个字,轻飘飘的入耳,使得谢小满无声笑了一下。 巷子并不深,走不了多久就到了自家的院子。 院门被人泼了狗血,红的瘆人,关键是那股子腥臭的味道,虽说在这样的冬日里已经好很多,却依旧让人忍不住感到反胃。 谢小满走近的时候,依旧有人在墙外谩骂着,有少年捡了石头往院子里扔,辱骂中夹杂着欢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可笑。 巷子很窄,只供两人并肩而行。谢小满的前方,一个少年站在道路中间振臂高呼着,气势如虹。 他只那样一站,就阻挡住了所有人的去路。 同时,也阻挡了谢小满的去路。 “抱歉,请让一下。”谢小满开口。 少年回过头来,神情依旧保持着激动,嗓音也如若雷鸣:“啊!你也是来声讨这谢小满的嘛!我们这里准备好了石头!” 谢小满见这孩子身量虽高,面皮却十分青涩,不禁心中一动,问道:“你多大?” “啊?”少年微怔,挠了挠头,“十四,怎么了?” 谢小满扫了一圈,见自家门口堵着的,大多是相同年纪的少年。 “谁让你们来的?”谢小满问道。 少年闻言一挺胸脯,仰着脖子:“我们是自愿来的!我们听说了这个谢小满的事情,觉得她这个娘们儿实在太不要脸!我们看不下去了!” 一看就是教好的词,谢小满微微一笑:“你们怎么知道这是谢小满家的?” “呃……有人告诉我们的。”少年有些尴尬,下意识的退后了一步。 这时候,另外一个面有厉色,正在分发石子儿的少年冲了过来,叫嚣道:“喂!你这婆娘问那么多做什么!要声讨就快点加入!要不然就快滚蛋!在这里问这问那的,难不成你也是这个谢小满的同伙么!”(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章 容身 “这院子里有孕妇,你们这样胡乱冲撞,若是惹出了事情,谁能负责?” 谢小满并不生气,她只是淡淡的看着这些少年,心里对于他们的来历早已猜到了一二。 “孕妇又怎么了!既然她是跟谢小满住在一起的,那就一定也是个*荡妇!死了活该!” 这狠厉的少年,连口舌都这样毒辣。 只不过,在他刚刚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脸上就狠狠的被甩了一巴掌。 “妈的!你敢老子!不想活了么!”少年的面颊立时红肿起来,叫声如同杀猪。 “喂!你这人怎么回事!难道你真的跟谢小满是一伙的!”方才挡路的少年有些畏惧于谢小满的气势,这时候只敢叫嚣两声,却不敢上前动手。 谢小满微微一笑,上前半步抓住了方才辱骂香兰的少年手臂,学着桓温常用的手段向后一转,又狠狠的一拧,耳边便传来了少年的一声惨嚎。 其他的少年被震慑了一下,面面相觑,踟蹰着不敢上前。 谢小满环视了一圈,微笑道:“我不是什么谢小满的同伙,我就是谢小满。你们不是要声讨我么?动手啊!” 少年们早已被吓傻,让他们胡闹几次还行,真正动手,他们哪里敢的? 再说,谢小满的事情他们的确听人细细的说了。拜托,眼前这位可是连桓大将军的脸都敢打的人物,就算是她丢了谢家的人,可她毕竟也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桓温抱进了房!那可就是桓大将军的女人!依旧不是他们这种小角色能够对付的了的! 少年们虽然年少,却也明白其中的道理,这时候吓的作鸟兽散。瞬间就纷纷没了踪影。 只有被谢小满钳制住的狠厉少年,还在这里挣扎。 “谢、谢娘子!我知错了!我知道错了!我们只是拿钱办事而已!您行行好!放了小的吧!”少年也十分害怕,这时候不需要谢小满逼问,自己就招了出来,“这邻里邻居的都看着那!您行行好吧,要不然对您的名声也不好,是不是?” 谢小满四顾一番。发现少年所言不错。的确有不少邻居正偷摸的从门缝、墙头露出了脑袋看热闹,于是不禁轻笑一声,道:“怎么。我的名声已经到了这个程度,还能再差么?” 少年一时无措,只好道:“小的知错了!真的知道了!我们一人领了五十钱,让我们在这里捣乱生事。说是弄得越混乱越好,要是做得好了。之后还有赏。我这五十钱还在怀里没来得及花呢!您行行好,放了小的吧!” 谢小满伸手去摸,果然从少年的怀里摸出五十钱来,微微一笑。转手揣进了自己的袖兜中。 “雇佣你们的人是谁?”谢小满发问。 “我们只知道给钱的,哪里知道对方是什么人呢reads();!”少年可怜兮兮的道。 “是男是女,多大年纪。高矮如何,是胖是瘦。这总能说得出吧?” “啊!是!是个男的!看样子也就是二十出头,锦衣华服的……他找我们的时候是坐在牛车里头,伸手给钱的时候我才瞧见了衣袖,其他的我也看不清了……” 其实不用太多的发问,谢小满也能大概猜出对方的来历。 只可惜昨夜的事情已经完全记不得,桓温给自己讲述的时候,也没有仔细形容一下谢承平、谢承道两个人是何模样。但既然对方是乘牛车雇佣了这些少年,事情大概的缘故就已经能够猜的*不离十了。 如果谢小满想的话,大可以让这个少年高声对邻里邻居的解释清楚,这样一来,或许能够挽救一下她自己的名声。 但谢小满并不准备这样做,与其营营苟苟的求那么一点点怜悯,还不如无视这些人的讥讽。 可是谢小满也明白,有些事情,她可以全不在意的,其他人却不行。 “还想赚这五十钱么?”谢小满松手,放开了少年。 少年没少吃苦,脸蛋肿的老高不说,手臂也是又疼又麻,呲牙裂嘴的难受着。 听到谢小满的话,少年狐疑的看了她一眼,没敢吱声。 “把门前的狗血收拾了,再把院子里的石头什么的拣出去,这五十钱就还是你的。”谢小满微微一笑,甩袖破门,“当然,如果不想要了,直接离开也行。” 说罢,谢小满便不再管他,径直往内室里去了。 院门原本是被紧紧的从内部锁住的,自然是因为香兰和薛氏听到了外面的叫嚣声。她们虽然不完全明白外面发生了什么,却也知道那些斗鸡走狗的少年来者不善,便慌忙锁住了院子。 这时候听到院门被人打破,薛氏苍白着一张脸,举着扫帚就冲了出来。 见到进来的是谢小满,薛氏顿时定在原地,惊吓过度的她一时松懈下来,身子竟有些受不住,软绵绵的坐到了地上,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噼里啪啦的往下掉。 “谢娘子!谢娘子!您可算是回来了!”薛氏哭天抢地,浑身颤抖着。 谢小满见她胸前衣衫上有个脚印,明显是被人踹的,心下立时火气,回头瞪了那少年一眼。 少年见谢小满一脚就踹开了房门,他并不知道谢小满是用了符篆之力的,还以为她真的力大如此,早就吓的不行。这时候再见到谢小满回头瞪他,更是双腿一软,连忙跪到了地上,连连叩头不止。 谢小满不去管他,上前将薛氏扶起,温声道:“薛大娘,这次真是多谢你了。今日恩德我谢小满铭记在心,日后定当相报!” 薛氏身子发软,心里乱的不行,眼泪根本止不住,现在除了不断的喘息之外,根本发不出一丝声音。 谢小满也不强求,反身将薛氏背了起来,往屋内走去。 香兰这时候也苍白着面色奔出门来,看到谢小满和薛氏,以及院子里的一片狼藉,慌张的唤了声“小满”reads();。 “香兰姐,我回来了,没事了。”谢小满温和一笑,“快些回屋吧,外面冷,对身子不好的。” “哎!”香兰应了一声,偷偷的擦了擦眼角的泪珠,笑着帮谢小满掀开了门帘,让她先行背着薛氏进了门,自己才也转了回来。 将薛氏放到软榻上,又倒了一杯热茶递到薛氏手里,让她压惊。 谢小满左右打量着香兰,见她除了面色略微苍白之外,并没有什么其他的问题,这才略微放下心来。 “香兰姐,实在是抱歉,因为我的一些事情,牵扯到了你们身上。你们这次没有受伤还好,要是因为我而受到了伤害的话,我谢小满真是百死莫赎了!”谢小满认真道。 对于谢小满来说,世上令她畏惧的事情并不是自己的死亡与谩骂,而是祸及他人,尤其是香兰…… “不碍事,不碍事。”香兰强颜欢笑,她的眼底有几分乌青,明显是之前的惊惧留下的,“我并没有什么大碍,倒是薛姐姐,为了保护我,被那些少年踢了一脚。” 谢小满点了点头,转身去看薛氏的伤情。 解开衣服,胸前果然是留了淤青的,谢小满不禁皱了皱眉头。 “小娘子不必担忧,我这老胳膊老腿儿的,平时做粗重活也习惯了,这么点伤痛而已,算不上什么。老奴自己弄点药酒擦一擦也就好了。”薛氏已经缓过来一些,面色不似方才那样苍白,只是声音还隐隐发着颤。 “不可,一会儿咱们去医馆看一看,万不可留下病根。”谢小满郑重道,“薛大娘你放心,这点医药费自然是落在我们头上的。不止如此,我还要感谢您保护了我香兰姐,自当奉上厚礼!” 薛氏闻言有些慌张,连连摇头:“这都是我们身为下人应该做的。诸位千叮咛万嘱咐的的让我照顾好孕妇,那帮小子凶巴巴的找上门来,老奴若是连这点事情都出面的,岂不是没了良心!这都是应该做的,谢娘子不必介怀。只是……那些人到底是什么来头,嘴上的言语实在太过难听了些。以后他们还会不会来,老奴……” “薛大娘放心吧,咱们换个地方住,让他们找不到咱们就是。”谢小满微微一笑,又对香兰道,“香兰姐,对不住,我在外面惹了一些事情,最近这段时间可能会不大太平,这个宅院,恐怕住不得了。” “这都是小事。”香兰强笑着,尽己所能的安慰着谢小满,“咱们是还去那茶楼住么?这样倒也好,不瞒小满你说,这么长时间没见到那二老,我还颇有些想念。” 谢小满摇了摇头:“咱们这回不去那里了。” 清风阁以及对面那二层茶楼,与从宗院的牵扯太大,若是香兰真的住在那里,未必能够真的安全。毕竟,从宗院那位老头子对待自己的态度,谢小满是有些摸不清的。 尘世的事情还要依靠尘世来解决,楚清风是出落于红尘的人,不应该再用这等事情来烦他。再者……谢小满隐隐猜出了楚清风的身份,自己与从宗院院首都恶言相向过,再腆着脸去找他帮忙,实在有些问题。 天大地大,总能找到一个容身之处罢!(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一章 过尽千帆皆不是 谢小满携家带口来到桓府角门的时候,已经是日暮时分。 冬天的白昼时间很短,夜里又十分寒凉,到得这快也入夜的时候,百姓们归家的脚步也变得迅速起来。是以谢小满几人来到这里拍了拍角门的动作,并没有引起街上旁人的注意,只是角门开门的小厮微微愣了愣,不知道来着何人。 “我们是乌衣巷谢家来的,带了些东西要捎给我家娘子,不知小哥可方便传话?” 谢家的名头用来唬人着实不错,门房小厮闻言便多了几分敬意,连忙先招呼他们几人进来在角门小屋子里坐了,便奔去了内门,请示去了。 谢温秀身为桓温的小妾,日子过得算不上好也算不上差,只是虽然称得上新婚燕尔,谢温秀却能够感受出桓温对于自己的浅淡。即便面子上赏赐、月例银子都不曾短过,可冷落就是冷落,那是一种从骨子里流露出的气息,即便面上再怎么和善温存,这种气息都会留存在那里,就像是数九寒冬里的暖意。 数九寒冬中的暖意就算是再暖,也照不化早早就冻的结结实实的冰坨。 庭院里的梅花已经开了,在雪色中稍显寂寥,配着那远墙如黛,倒也有几分冰雪味道。 谢温秀数着梅花花开的朵数,数着数着,心思就又挂记到了桓温身上去。从自己嫁进来到现在,桓郎在自己这里留宿过几次,又温存过几次呢…… 毕竟是女子,想到这里就不免有些脸红,这羞怯却又无法阻碍那一丝丝的闺中怨念从眉头深处渐渐溢出,与眼前的霞光一起。在眉尖处也侵染出一抹粉红来。 “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 谢温秀看着满目的霞光,下意识的就想起了这样的词句,低低沉吟起来,换得一声轻叹。 “妹妹说什么呢?” 她的对面,是一个雍容华贵、冠衫整肃的女子,她的身上并没有太多的装饰物。也并没有擦过多的脂粉。只是稍稍施了些粉黛,却又将衣衫与发髻都打理的一丝不苟的,端坐在那里的时候。也时时刻刻保持着腰身的直立,没有分毫的轻晃。 “没,忽然想到了小满的那首词,好像词牌叫《望江南》罢!就是忍不住在想。这丫头尚未嫁人的,似乎也并没有心上人。怎么会写出这样多情多愁的词句来。” 谢温秀轻笑说着,她看着对面的人儿,心里忍不住又是一声叹息。 谢温秀是在乌衣巷谢家长大的,虽说是谢家的旁枝末节。可毕竟身处于衣冠大族之中,什么样的雍容华贵没有见过?什么样秀丽端庄的女子没有瞧过? 可即便是这样,在谢温秀第一次拜见桓温正妻南康公主的时候reads();。依旧被南康公主的气质微微震慑到了。 南康公主无疑是雍容的,可是她的雍容却不是用华服珠宝堆砌出来的。而是一种皇家气质的自然流露……不,实际上,谢温秀也曾经有幸,经远远的看到过皇族成员在外围猎,虽说离得并不近,但她依旧能够从那些皇族成员身上感觉到“强弩之末”四个大字。很多气质就是天生的,没有了就是没有了,那是怎样都强求不得的。 这就像是老天爷已经从司马家拿走了运势似的,三国时期的光芒已经不再,司马家的子孙,已经没有人能够挽回。 从小到大,谢温秀不知听过多少有关司马皇室的评论。被强权玩弄于鼓掌之中,帝位空悬,要不是这些年司马家还有一个会稽王司马昱尚且能够支撑些朝政之外,整个司马家怕是会就这样一路衰败下去了罢! 这是皇室的悲哀,连百姓都知道什么叫做“王与马共天下”的,已然没有什么可以遮羞的布。 但就是这样的司马家,偏生走出了一位这样的南康公主。 这位公主的身上,似乎依旧残存着当年魏末年间司马家身上的味道,举手投足之间带着一种高贵的气度,谈吐行止不乏一种披荆斩棘的魄力。她无须施加粉黛,自然有威势从骨子里流露出来。她无须穿金戴金,也自然而然的有贵气迤逦而来。 这是司马家的公主。 这,才是司马家的公主。 谢温秀每次与南康公主会面的时候,心里都不禁会伸出几分复杂的感情。 对于南康,首先,她们二人是妻妾之间的关系,谢温秀自然要视南康为姐姐的,这样一来就是尊敬。 而后呢,这种尊敬又偏生不是单独的情绪,因为南康气质的高贵与强势,会让谢温秀产生一种同情。 是真的同情,这样的人物,偏生生在司马家衰微的年代,又偏生是个女子……或多或少的,谢温秀会有一种兔死狐悲的悲伤。 而除却这尊敬与同情之外,若说二人之间没有一丝丝的妒意也是不可能的。毕竟二人的身份都不低,共侍一夫,多多少少会有一些比较。 至于桓温……他更像是一个甩手掌柜,实际上,他一年到头在家中居住的日子少之又少,大多数的时间都是在外面带军,要不然就有一些公务与应酬需要处理。 桓府并不大,只是一个三间五进的院子,却因为男主人时常不在家,以至于稍显冷清着。 入冬之后,谢温秀与南康渐渐熟稔,二人便每天聚到一起或品茶闲聊,或手谈几局,倒也能够稍微解开些闺中的无趣。 其实她们二人的身份,相似的地方很多。不说别的,单说娘家都在建康城这一点,就已经足够说明问题。 如果二人想的话,大可以没事就回娘家瞧一瞧,热闹热闹。或者让娘家的人过来,大家团圆团圆。 可实际上,这么长的时间下来,南康没有见过几个谢家人,谢温秀也没有见过几个皇家人物。 二人都是家族中可以被肆意忘却的人物,留给她们的,除了孤独,还是孤独reads();。 这种事情,不是不在意,只是在意也不会有任何用途,徒添烦恼罢了。 “小满的词,的确是极好的……只是枪打出头鸟,太刚易折,外面那些士人才子,怎么会允许一个女子的诗词另加于自己的诗作之上?可惜了,小满的这些诗词,注定了这辈子要珠玉蒙尘。”南康垂眸看着棋坪,略微思付,下了一颗白子,将右上目的黑子杀的七零八碎。 “姐姐好厉害的手段!”谢温秀笑着感慨,持了一枚黑子在手中轻轻碾着,一面思付下棋的手段,一面道,“我有些不解,好的就是好的,不好的就是不好的。小满的诗词摆在那里,难道还有人会睁着眼睛说瞎话么?” 南康冷笑一声:“这个世界上,挣扎眼睛说瞎话的人还少了么?把黑的说成白的,原本就是那些人的拿手好戏。再说,自古文无第一,你有一千种理由说小满的诗词好,他们就会有一千零一种理由说她的诗词糟糕。这都是同样的道理。” 谢温秀见南康有些隐隐的恼怒,便连忙换了话题,不再就事论事。她落了一子,笑道:“姐姐,看我这一手棋如何?是不是有些意思?” 南康低头去桥,见谢温秀的一子缓解了黑子退败的局势,虽然只是一子,却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味道,不禁含笑点头:“妹妹这些日子棋艺精进的很厉害,的确值得夸奖。” “这是姐姐你调教的好!”谢温秀笑道。 她看着南康持子思索的模样,心里微微有些动荡着,一直不明白她为何还不将话头提出来。 大概是中午的时候,揽月楼发生的事情就传回了桓府。 那揽月楼毕竟是桓家的产业,很多事情大家都是清楚的,消息自然也传的飞快。 南康刚刚来找自己的时候,谢温秀还以为对方要来找自己问罪的,没想到竟然只是下棋,这么长时间下来,对揽月楼的事情只字不提。 自己毕竟是谢家人,如果事情真的如同传言所说,小满与桓郎有染的话,南康将脾气撒到自己身上,也并不是什么没有道理的事情。 所以,谢温秀这么长时间以来一直等待着南康的狂风暴雨,却对方直到现在还依旧沉默着,仿佛揽月楼的传言并没有流传到她的耳中一般。 怎么可能不生气呢?就连谢温秀自己……在最初听说桓温抱了谢小满去军营的时候,心里都如同打破了厨房一般,五味杂陈着。 一方面,如果不是谢小满与桓温的情意,她谢温秀不可能嫁进桓府来,这一点,她必须要感谢谢小满的。 可是另一方面,正是因为谢小满的存在,原本自己与桓大将军就不怎么牢固的牵绊,总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受到冲击。 偏偏她又是自家人,又在自己婚嫁的时候,送上了那样一首《水调歌头》…… 谢温秀的情绪太过复杂,有些不知所措了。 如果,连自己对于谢小满的态度都这样暧昧不清的话,南康这样一个与谢小满没有一丝牵绊的人,怎么会不生她谢小满的气呢?(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二章 南康南康 谢温秀是聪明人,她嫁到桓府来做妾,目的是十分单纯的。 与其嫁给寻常士族的旁支末节做妻子,永远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那还不如来给桓温这种炙手可热的人物做妾,换来几分当世的实惠。 换句话说,谢温秀也是一个有着一点点小野心的女子。 她的想法很直接,嫁给桓温,成了桓家的妾室,生活就要比在谢府受人白眼好一些。若是日后再怀了子嗣,她的身份地位自然更加不同,与在谢家那种生活是不可同年而语的。 所谓奴大欺主,谢小满最初是感受过的,谢温秀虽然并没有什么先天的疾病,而且毕竟生活在乌衣巷,奴大欺主的事情并不会经常发生。但是,受到同辈人的讥讽和白眼,却已经是家常便饭了。这也是她想要改变自己命运的初衷。 这个年代,女人想要改变自己的命运,途径实在是少之又少,除了嫁人之外,几乎别无他法。 如果按照正常的身份地位来说,谢温秀这样名不见经传的谢家旁支,只能嫁给三等士族,或者同样的豪门旁支的。 三等士族的家庭状况其实很不好说,有的家族是越来越兴盛,有的家族却比那些富裕的寒门还不如,不过是硬撑着一个门面,没准什么时候就会家业凋零。 而若是同样的豪门旁支,即便是嫁过去,过的依旧是这样每日受旁人白眼的日子,又有什么意义? 在谢温秀嫁过来之前,家中已经帮她谋划了夫婿。是晋陵顾氏的一个旁支,寻常人物,前年在中正品察的时候入了五品的中品。据说如今在晋陵当地挂了个府衙的官职,其他一切俱是平平。 谢温秀即便没有嫁过去,也能够想象得出那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日子。她的母亲就是这样的宿命,期盼了一辈子也未曾有过什么改变,她不希望重复这种生活。 所以谢温秀在听说了桓温的事情之后,毛遂自荐的站了出来。 她怀着一颗紧张的心情,将自己的一生托付给这个只闻其名的男人。这一步。她迈出来了。就绝不后悔。 她是感谢谢小满的。毕竟她也知道,谢小满在谢家的身份与自己并没有太大的不同,虽说人各有志。但如果不是谢小满的缘故,她谢温秀是不可能得到这个机会的。 而且,说实话,现在自己的日子虽然过得太过寂寥了些。但受到的白眼与非议不知比以前少了多少。就连还住在乌衣巷的母亲,之前同心时还说过。亲戚之间的关系也比以往融洽了许多。 这就是所谓的身份决定命运罢…… 谢温秀想到这里,轻笑起来。 有的时候,谢温秀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赌徒。将自己的所有的赌注都压到了桓温身上,不管以后的日子如何reads();。现在看起来,还算不错的。 而对于谢小满,谢温秀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一直觉得自己还欠着她的。但另一方面,谢温秀也毕竟是个普通的女子。女子善妒,更何况涉及到自己的夫君…… 于是谢温秀心情极为复杂,这时候她看着对面的南康,心里不禁在想,对于南康公主来说,她对于自己,应该也是这样的心情吧。只是,为何南康她从来都没有显示出来过的?是真的城府如此之深么? “谢小满的事情,对于夫君的影响是好是坏,现在其实很难说。舆论这种东西,就像是滔滔的江水,看起来无迹可寻,可实际上,只要是善于引导的话,总是可以把舆论的方向,引导到对自己有利的地方的。” 南康淡淡道。 谢温秀微微愣怔了一下,没想到南康会将话头引到这样高级的程度,她不是很能明白。 南康看着她的脸,微微一笑:“你是不是会觉得,我会嫉妒你?” “啊!”谢温秀吓了一跳,连忙起身冲着南康福礼,“妹妹是妾,姐姐是妻,原本就不能相提并论的,妹妹怎敢……” 南康抬手止住了谢温秀的话头,淡笑道:“你不必紧张,我没有数落你的意思。你可知道,在你嫁过来之前,原本夫君要娶的是谢小满。当时谢小满不愿,我是曾经去劝过她的。” “是!妹妹知道!不知是我,这建康城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姐姐你的贤良至此,城中众人无不称赞。”谢温秀道。 “不必捧我,我之所以去劝谢小满,并不是为了摆样子给别人看,也并不是因为我真的是那样贤良的妻子。”南康公主面色淡然,仿佛并没有再谈论自己一般,“我嫁给桓温的时候,他还不是征西军的统帅,虽然手上握有兵权,但权力说不上大。而且他的年纪还小,在朝中只是初露锋芒。二等士族的身份,我一个公主嫁给他,在当时的人们看来,实在是有些不对等的。但是,你可清楚我为何要嫁给他?” “请姐姐指教。” 南康公主轻轻一笑,双目中划过回忆的神采:“因为他跟我说过他的理想。我虽然身为女儿身,却也是有野心的人。我南康虽然不能亲自上阵,却希望可以帮助我的男人完成我们共同的心愿。” 谢温秀有些疑惑,不解的看着南康。 “夫君和我的愿望,都是一致的。”南康微微一笑,“那就是北伐,还于旧都。所以,为了这个目的,夫君需要与谢家保持好关系,娶谢家的娘子做妾,自然是很好的一步棋。” 谢温秀没有想到,只是一个单纯的婚姻,会牵扯出这样大的背景。她虽然也明白士族联姻的目的性,但如今谢温秀所面对的,是一个男人吞吐天下的野心,是一个女子慷慨相助的行为。 为了一个梦想,就可以把其他的一切都完全抛却。婚姻只是可以利用的工具,人只是用来布局的棋子,就连自己的幸福,也只是毫无意义的存在。 这样的行为,谢温秀无法理解,也永远都没有办法明白。 南康并不指望谢温秀明白,南康只是微微一笑,说出了这些。 “我之所以跟你说这些,是为了让你放心。”南康微笑道,“我不会妒忌你,也不会因为你的行为而生气reads();。实际上,如果你可以为夫君生下子嗣的话,我南康会十分感激你。你或许已经听说过传闻,说我嫁过来这么多年没有子嗣,是因为我不能生育吧?” “妹妹我、我……”谢温秀已经慌了,完全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 “我现在可以告诉你,这传言是真的。”南康语气平淡的道,“宫中的御医我已经看过不知多少,得出的结论就是我无法生育。所以,夫君纳妾是必然的,既然如此,纳一个谢家的小娘子为妾,这就成了最好的选择。我不会嫉妒你,因为你只是一个棋子。当然,说到底,我也只是一个棋子罢了,人生在世,谁又是那个真正的下棋人呢。” 南康微微一笑,执白子,落下。 棋坪上,黑子大势已去,无法挽回。 “主母、谢奶奶,外面有谢家人求见,说是给谢奶奶带了些东西来。” 这时候,角门的小厮将谢家人登门的消息传给了内院的人知晓,内院的婆子连忙前来通禀。 “啊!多谢!请到偏厅去吧,我这就过去。” 谢温秀恍恍惚惚的从方才的震撼中回过神来,这时强迫自己挤出了一个笑容来。 南康原本已经想要离开,这时候听到传信,却不禁眉头微挑,猜到了什么。 “妹妹,如果不介意的话,我也过去见一面,如何?”南康道。 昨夜揽月楼发生的事情刚刚传出来,谢家人就来这边送东西?这到底是巧合还是什么?南康心下蹊跷着。 “啊!当然好!”谢温秀哪里敢拒绝,硬着头皮就与南康一起,往偏厅走去。 一路绕回廊、穿甬道,一应女眷到达偏厅的时候,谢小满几人已经在这里恭候多时。 “来的人里有男客,老奴是不是先让他们回避一下?”老婆子迎上来,对南康请示。 “不必。”南康淡淡回了,领着众人便从偏厅的后门走了进来。 下人刚刚掀开帘子,南康就见到了谢小满的那张脸,嘴角不禁略微挑起,付之一笑。 “谢娘子,有失远迎。”南康微微颔首。 “啊!小……”谢温秀大吃一惊,刚想叫出谢小满的名字,又惊觉如今的舆论似乎不大好,便连忙舍了名字不提,“你怎么会来这里!我还以为是我娘又遣了人来送东西,早知道是你的话,我就去门前相迎了!” “唐突拜访,原本就是我的不对,更何况如今我是有事相求,更加不敢拿大了。”谢小满笑着,又冲着南康拱了拱手,“殿下,许久不见了。” “谢娘子江北江南的两面操劳,自然是与我们这等深闺女子不同的。”南康微微一笑,扫了一眼谢小满身后的几个人,也不与谢小满多说废话,径直问道,“这是因为昨夜的事情,避难来了?” 谢小满很喜欢南康这等直来直往的性子,这时候笑道:“是!家人因为我的事情受到了牵连。这一时间也不好找寻住处,只好来贵府了。说到底,事情的发生,是有桓大将军一半的责任的。”(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三章 逐出宗族 谢小满趁着夜色潜入乌衣巷谢府的时候,正是一个月黑风高之夜。 天上的星辰十分稀少,疏疏落落的正好映衬着冬日的苦寒。 月光似乎也没有什么性质,这时候不知躲藏到了何处,只从厚重的云层里,时不时的透露出几分幽暗的光。 整个建康城都寂静了下来,蹲在墙头的时候,除了偶尔的犬吠与人语,听不到太多的声息。 有鬼魅横行于街,又很快被灵墙阻挡住,不得上前。也有因为巡视官兵手中的灯光而畏惧不前的,这时候便嗖的一下钻回墙缝里,悄无声息。 皇宫的方向,七色彩虹般的灵墙一层又一层的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 乌衣巷这边灵墙的气势也不遑多让,但毕竟士族官僚与皇家不同,想要刺杀士族的人少之又少,自然不必像皇宫弄得那样严密。 这边的灵墙大多是用来阻碍魑魅魍魉的,谢小满并没有算在其中。 她在墙头走的轻松,偶尔绕过看家护院的巡视,偶尔小心翼翼的不弄出声息。她在谢府里东转西转,大概用了一刻钟的时间,终于找到了谢安的院子。 书房中亮着灯,明显是在给夜行人指路。谢小满看着灯光,以及房中隐隐渗透出来的人影笑了笑,心想叔父对自己当真是仁至义尽了,只因为血缘的关系,就要做到这种程度……谢小满扪心自问,如果要换个角色的话,她是做不来的。 在书房外安静的听了一会儿,又展开神识去搜寻了一番,确定了周围无人之后。谢小满才推开了书房的门。 不小心不行啊!如今有关她的事情必定早已在谢家传的火热,若是夜会安石叔父的事情被人传了出去,恐怕连安石叔父的名声都会有损伤的。众口可铄金,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推门而入,入目的便是谢安正写着什么东西的侧影。 谢安听到推门的声音,目光向这边扫了一下,并没有表露出什么惊讶的意思。仿佛夜读于此就是为了等谢小满似的。 “我在回家书。你先随意坐吧,自己倒些茶喝。” 谢安的声音已经淡然,并没有因为谢小满的传言而有什么特殊的改变。就仿佛并没有听说过那些事情似的。 谢小满闻言也不敢造次,将身后的门轻手轻脚的关严了,便老老实实的跪坐在榻席上,等着谢安写完家书。 她坐在谢安的右手旁。保持着一丈的距离,无法看清谢安正在写些什么。于是她只好去看谢安的侧影。油灯恍恍惚惚的轻晃,在谢安的下巴与脖子上留下些晃动的阴影,来来回回,十分静谧的样子。 谢安的手很大reads();。略显粗糙,看起来很温暖,如同父亲一般。这时候。写字的沙沙声可以入耳,那种略带了节奏感的声音。十分好听,也十分容易让人安心下来。 谢小满试图从谢安的脸上看出情绪来,但那高挺的鼻梁和深邃的目光就仿佛雕刻一般,无论何时都是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完全看不出丝毫的心境变化。 但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这是客观事实,不已人的主观能动性为转移的,就算是表面上可以不显露出来,但事情的影响就摆在那里,不可能假装没有发生…… 直到这时候,谢小满才略微有了些做错了事情的羞愧与紧张感,双手抓紧了衣服的布料,面有愧色。 大概过了半柱香的时间,谢安停下笔,安静的将刚刚完成的家书审视了一番,增删了几处,微微颔首,放到一旁等待晾干。 谢小满连忙上前去接谢安的笔,乖乖的为之洗笔。 谢安看了她一眼,并没有说什么。 谢小满却红了脸,低头洗笔不敢看他,吱吱呜呜的道:“呃,叔父,那个,昨夜的事情,您听说了吧?” “听说了。”谢安含笑看她。 谢小满被叔父这笑容闹得老脸通红,尴尬了一会儿,终于呼出一口气冷静下来,问道:“叔父,把我逐出宗门吧。” 谢安没有说话,闻言只缓缓的挑起了眉角。 “我是认真的。”谢小满垂头道,“我想了很久,昨夜的事情,即便是再怎么用力压制,已经流传开来的流言是不可能被收回的,所谓覆水难收,正在于此。能够挽救局面的最好方法,就是告诉外界我谢小满早就已经不是谢家的族人了。其实,这倒也不是什么特别突兀的事情,毕竟我之前就没有住在乌衣巷,而是在南罗巷子住着的,如果附和一番,大可以说我在那个时候就已经被逐出谢家,所以后来的事情,我谢小满所做的事情与陈郡谢氏都没有半分的干系。” “叔父,我想您也一定会同意吧,这毕竟是最好的办法了……再者,也不仅仅是为了昨夜发生的事情。我……日后,没准儿还会做出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来,所以,早日脱离关系也好,否则要是谢家受到了我一个人的牵连,我也会良心不安的。” 说罢,谢小满低着头看自己的手指,微微一笑。 她说完了,谢安却许久都没有答话。 谢小满有些不解的抬起头,看到的却仍旧是那张带着淡淡笑意的脸,也不知对于她方才那一大段话语,到底是同意还是如何。 “叔父,您倒是说句话。”谢小满有些忍不住了,伸手挠了挠头。 谢安微微一笑,拿起竹签子将油灯挑的亮了一些,道:“你觉得,我陈郡谢氏几百年的名声,会因为你这么一点点鸡毛蒜皮的事情毁于一旦?” “当然不是!”谢小满连忙道,“昨夜的事情还只是小事而已,我……这么说吧,如果小满有幸或者不幸,可以再活一段时间的话,我可能,回去做一些其他的事情。这些事情可能太大了些,别说是陈郡谢氏,就连整个晋朝或许都会被牵连。当然!这只是最坏的结果而已!而且,我也不一定有做这个事情的机会!” 油灯被挑亮,谢安缓缓放下了手中的竹签,听着谢小满的话,他犹若所思的看着眼前这个小女孩儿reads();。 在谢安眼中,谢小满的确只是一个小女孩儿而已。从最初把她从会稽的宅子里捞出来,再到后来她展现出几分才华,又偷偷的跑掉跟郭璞学仙……这一切的一切,虽然看起来颇有些飞檐走壁、挂在半空中的味道,可在谢安看来,其实与小孩子家的胡闹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谢安是惜才之人,不论是谢家的子孙,还是外面的年轻一辈,只要是有才华的人,他都很喜欢。 他身上所肩负的东西,一半是家族的兴衰,一半是晋朝的国运。 虽然他现在并不是谢家真正的主事人,但他却是整个陈郡谢氏中名望最高的人物,只要他想要做的事情,随便张张嘴,自然就会决定下来。 把谢小满逐出宗族什么的,对于谢安来说,的确是一件十分简单的事情,甚至都不需要他来出面,毕竟,谢小满只是一个谢家的旁支,在谢家的身份地位原本就不高。 如果是为了解决昨夜发生的事情,为了谢家的名声考虑,把谢小满逐出宗族自然是最简单的办法。这样一来,谢小满的言行就与谢家没有半分瓜葛,众人抨击的炮火与指向,自然也就远离了陈郡谢氏。 这的确是最轻松的解决方案。 而另一方面,如果任凭这件事情在外面流传不顾的话,正如谢安之前所说,陈郡谢氏的名声自然不会因为这么一点点的涟漪而一蹶不振,但抹黑终究是无法抵挡的,世间对于谢家子弟的评论,也多少回受到几分影响。 于是谢安听着谢小满的解释,却并没有因为她的解释而表示安心,反而愈发好奇起来:“你说的是什么意思?日后要做的事情,又是什么呢?” “这个……”谢小满抿了抿嘴唇,偏过头,避开谢安的目光,“不大好说。” 谢安的声音依旧淡然,这时候却带了些隐隐的威势:“你既然说是与谢家、与晋朝都有关的,我谢安就有知道的权力。说出来!” “话虽如此,可是我……”谢小满有些尴尬。 “安石公请见,她是想要刺杀赵国的皇帝。” 这个时候,一道熟悉的声音打破了谢小满的尴尬,却又同时将她内心中深藏的想法全盘托出。 谢小满一惊,瞪大了眼睛回头去瞧,却发现一袭夜行短打的桓温正站在门口,夜风从房门外吹拂进来,吹动了三个人的发丝。 “你来干嘛!”谢小满惊得站起身来,转过身看着桓温。 桓温微微皱眉,反手关门:“我白天的时候说过吧,要跟你一起来向安石公请罪的。” 谢小满道:“我当时都说不用了!” 桓温扬起嘴角微微冷笑:“你说用不用,与本将军来不来并没有什么关系。再说,你连家眷都扔到我府上了,自己竟然悄么声的跑过来,你觉得合适么?” 说罢,桓温冲着谢安郑重施礼,单膝跪地:“安石公,昨夜之事原因在我。我桓温,今夜特向安石公来请罪!”(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四章 朝廷的想法 谢小满有一种错觉。 她看着桓温向谢安郑重请罪的样子,心里那种错觉越来越明显。 她忽然觉得,自己似乎进入了某种校园言情小说的戏码,还是那种十分狗血的言情剧。女主在外面谈恋爱怀孕了,被父母发现。女主正在家中被父母训斥的时候,男朋友突然跑了出来,并将一切责任大包大揽下来,说一切都是他的错,让父母不要责怪女主…… 谢小满看了看桓温,又看了看谢安,脑袋右边的血管忍不住跳动了两下,她捂住脑袋,觉得有些头大。 她谢小满并不是什么校园言情小说的女主角,也并没有怀孕,甚至跟你桓温连非正常的男女关系都没有发生过,你桓温这么莫名其妙的跑出来承担责任,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种稀奇古怪的逞英雄,实在是太过奇葩了吧! 我做事情,为什么你要跑出来管?我谢小满跟你没有半分关系的,你这样生拉硬拽算什么事情?不止如此,如今又将我想要刺杀的事情全盘托出,又算是怎么一档子事儿! 谢小满对桓温怒目而视,道:“桓大将军,我谢家的事情与你一分钱的关系都没有,您不必在这里添乱!就算是您再怎么想要担当,如今也没有你存在的必要!再者,我谢府虽然比不上皇宫禁苑,但怎么说也是堂堂陈郡谢氏的府邸,桓大将军即便是贵为大将军,这样在夜里闯进来也不好吧!桓大将军还请自重,否则我谢小满只好叫人来了!” 桓温闻言嗤笑了一声,不屑道:“谢娘子好大的面子,既然能够叫来谢家的护院家丁。怎么自己也是偷偷摸摸潜进来的?若是真的叫了人来,你我二人之间第一个要撵走的,还不知道是谁!再说,谢娘子若是真的如此能耐,不需要我来相助的话,怎么家眷又扔到了我府上?” “放到你府上,是因为我谢小满把你当朋友!”谢小满恼怒道。“若是桓大将军觉得麻烦。我马上就带人离开!不敢叨扰!” 对于安置香兰等人的方案,其实谢小满能够想到的并不多。她在建康城厮混的时间原本就不长,认识的人物也是有限的。真正能信得过的人,自然是寥寥无几。 前天刚跟从宗院院首大人打了一架,再把香兰他们送到清风阁去当然不大好。若是送到谢家,流言只会传的更开。谢家人对待香兰等人的态度也很难估量。 还留在南罗巷子里是一定不行的,虽说有许哲峰和小白在。并不害怕那些前来寻衅滋事的小混混做出什么破坏性的举动,但如今香兰的身子摆在那里,万一稍有惊吓,都是谢小满的责任。谢小满是一定要找一个可以安心居住的地方的reads();。 于是思来想去。谢小满竟只能再投奔桓温而来。她清楚桓温的性子,知道他必定不会推辞不受,只是当时桓温并不在家中。谢小满与南康公主商量的时候,不免加上了些女人间贩卖同情的伎俩。没想到这时候却因为那几句话,被桓温抓到了把柄。 只听桓温道:“你把家眷送去的时候不是说了么?昨夜的事情有我一半的责任,所以才把人送过去。怎么这时候又不承认了!” 谢小满讥笑道:“骗女人的话你也信!你也是女人么!” “你说什么?” “你听的很清楚,我不想重复!”谢小满不屑的撇了撇嘴,“在揽月楼的时候我就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我谢小满做的事情,我自己负责,不需要你桓大将军来横插一脚!” “你个不知好歹的东西!”桓温也早已怒了,这时候怒斥道,“昨天晚上要不是我的话,你他娘能不能活下来都是另一回事!你不但不知恩图报,如今竟然还敢这么对我说话!” 谢小满冷笑着斜睨他:“我又没求你救我,你自己愿意救的,与我何干?” 二人在这边吵得不可开交,旁若无人,谢安依旧在一旁安坐,时而看看这个,时而又看看另一个,嘴角渐渐扬起一个微不可查的弧度来。 直到二人吵得撸胳膊挽袖子准备动手的时候,谢安才仿佛听得腻烦了一般,出声打了个哈欠。 “哈——” 谢安打哈欠的声音并不大,却足以让两个人的争吵声戛然而止。 “在下真是失礼了!”桓温略显尴尬,连忙整肃了衣衫,冲着谢安一揖到地。 “叔父……”谢小满老脸通红,也重新规规矩矩的跪坐下来。 谢安微微摆手,笑道:“吵架吵得跟老夫妻一样,倒也是一出难得的好戏。” 二人闻言俱是一愣,谢小满狠狠的瞪了桓温一眼,桓温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嘿笑了一声,并不言语。 “刺杀赵国皇帝是怎么一回事?”谢安饮了一口冷茶,问桓温道。 桓温抱拳道:“回安石公,这丫头在随军的时候,就曾经表达过这方面的想法。我们当时之所以请安石公派人接她回来,就是怕她不小心直接闯到赵国去,做出些什么无法弥补的事情来。” “叔父别听他乱说,我根本没有这个打算。”谢小满急忙道。 “哦?”谢安看了谢小满一眼,目光虽然只是淡淡的拂过谢小满,却如同能够看透她的灵魂一般,让谢小满的身子都微微一颤。 “呃……”谢小满微红着脸,低头尴尬道,“短时间内是不可能的,我又不是傻子,知道平白无故的送命非但没有任何意义,而且还可能会引起外交争端……这些事情我也是明白的,所以,除非我有了不错的把握,否则我是不会盲目的去做这种事情的。请安石叔父放心。” 说罢,谢小满将脑袋埋的低低的,等着谢安叔父的教训。可令她意外的是,教训的声音并没有如期而至,整个书房内反而安静下来reads();。 谢小满觉得有些奇怪,偷偷的抬了目光去瞧,只见桓温黑着一张脸,谢安把玩着臂搁,若有所思的样子。 谢安沉吟着开口:“元子应该知道,朝廷里,其实一直有这个类似的想法……” 元子是桓温的字,桓温桓元子,只不过一般人叫来,都是称呼桓温为桓大将军的,真正叫他字的人不多,所以谢小满听到的时候微微愣了一下,然后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笑什么?”桓温皱着眉头。 “没事儿没事儿,”谢小满忍俊不禁,“我饿了,想吃汤圆。” “汤圆是什么?”桓温眨了眨眼睛。 “呃,就是糯米做的一种东西,里面是芝麻馅儿的,煮着吃,喷儿香。”谢小满嘿笑道。 桓温大概能够领悟到自己的字与汤圆两个字的谐音关系,但并不在意,而是对谢安道:“安石公,这个想法一直存在倒是不假,可是,这毕竟只是一个想法而已,想要做成的几率实在太小了。” 谢安颔首道:“如今的赵国皇帝性情暴虐,肆意入侵屠城之事时有发生,而且在北面跃跃欲试,大有南下之姿,不防不行。这件事情,原本朝中想要请从宗院出面的,但是那位院首大人并不肯管俗世中的事情,于是只好作罢。” “从宗院那些修士,占着朝中的土地,拿着朝廷的俸禄,可偏偏只能做一些祈福祈雨之类的事情,竟然每年还要耗损朝廷大量的银钱,实在太过嚣张了些!”桓温眉头深皱,显然对从宗院的印象十分不好。 谢小满在一旁听得一惊一乍,她没想到从宗院与朝廷还有这样的关系,不禁有些叹为观止。 只听谢安接着道:“毕竟是修行中人,不是你我凡尘中人管得了的,倒也能够理解。再者,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从宗院应该也是与某些北面的势力达成了一致,除却本土的事情之外,互不干涉其他国家朝廷的。所以,他们的行径倒也可以理解。” 谢小满闻言面色微变,她忽然想到了什么。 “小满,怎么了?”谢安敏感的察觉到了谢小满的脸色,轻声问道。 谢小满迟疑了一下,开口道:“叔父可知道柔然?” 桓温闻言一怔,身子也跟着一紧,明显是猜到了。 “柔然?”谢安微微偏头,“似乎是,西北之地奉为神明的存在?应该是在昆仑山附近的一种信仰吧?” “没错,”谢小满咬了咬嘴唇,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从宗院的那位院首大人,就是与柔然达成了某种约定。” “原来如此。”谢安颔首道,“这么说起来,那柔然也如同从宗院院首一般,在西北的朝廷中占有一席之地吧?如果按照你们内行人来说呢?院首大人的修为程度,与柔然相比如何?是不是两个人相差不多,所以才能达成这样的约定?” “恐怕不是。”谢小满苦笑了一下,“据我所知……从宗院的那位院首大人,虽然修为上已经达到了一定的高度,但他依旧只是人世间的修行高手。可是那个柔然……他们说,他是真正的神明。神和人,终究是不同的。”(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五章 游戏规则 神和人的差距,是什么样的呢? 这就像是夏虫不可以语冰、蜩与学鸠不知千里、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一般,是完完全全两个世界的存在。 这就像是身为人类低头看着遍地的蝼蚁一般,神明也在半空中垂眸看着地面上的人类,看着他们营营苟苟,看着他们与蝼蚁没有任何的区别reads();。 《老子》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这句话的意思,并不是说上天是不仁慈的,将万物都当做了刍狗一样的东西。而是在说,天地就是天地,它们并没有什么仁慈之心,也同样的没有什么凶残之心。万事万物对于天地来说,都是一样的存在,不论是石头还是宝玉,不论是人类还是蝼蚁,对于天地来说,都是相同的。 说白了,大家都是由原子构成的东西,又有什么谁高谁低? 众生平等,在天地眼中,这个“众生”的概念,要比普通人类意念中的“众生”庞大的多。 这就像是生活在三次元的人,在看待二次元的时候,觉得他们就是生活在一张纸中的人物一般。神明就是比人类还要高维的存在,超越了空间与时间的概念,凌驾于其上,可以随意的控制这些维度,就像是人类可以在三维空间自由活动一般。神明们,可以在更高维度的空间存在、生活,那么,他们所谓的“世界”,与普通人类所掌握的“世界”,当然不同。 就像富有的人类,可以在地球上随便找寻一个美丽的地方,安顿下来似的。神明们不仅仅可以翻动着地球仪找寻最美妙的空间。甚至可以拨动时间的链条,寻找一个最为美妙的时间,安顿下来。 我们只能看到这间竹屋的美丽,神明们却知道这间竹屋在六十七年前的那个秋天傍晚最为美丽、舒服,于是,他们就将一切都这样安排好,然后安安静静的居住下来。 对于他们来说。千年万年不过是一个瞬间。 对于他们来说。一瞬可以持续千年万年。 他们尽揽了数亿年人类的变迁与发展,他们可以更改、新增、删除,理论上。却不能让三维物体,打破四维的壁垒。 若是非要解释,意思就是说,神明的能力局限于在当世改变当世的东西。他们可以让凶恶残暴的君主在一夜之间变得体恤百姓。可以让滔滔黄河在一夕之间就此断流……他们可以改变许多东西,但这种能力。却是有所局限的。 他们无法将ak47带到欧洲的中世纪,无法将春秋战国的四羊方尊直接带到二零一二年的中国……也就是说,他们能做的事情很多很多,可是。除了他们本身之外,他们无法带领任何东西,打破次元壁。 这其实是一件很好懂的事情。 如果四羊方尊真的被神明用跨越时空的方式带到了二零一二年的话。那原本存留在二零一二年的那个四羊方尊又该怎么办?两个四羊方尊是一个本体,却因为穿越了时空而变成了两个……他们不是有机物。不会无丝分裂。这样的结果,只是时空的一种悖论,是不可能出现的状态。 这就是神明的游戏规则,只不过,很奇妙的,谢小满的存在就打破了这样一种规则的限定。 而关于神明的限定,自然只有神明才会清楚。 谢小满当然不清楚,她到现在还以为,自己的穿越只是柔然心血来潮的一种胡闹。 柔然身旁的众人也不清楚,对于他们来说,柔然是万能之神,这个世界上怎么会存在柔然做不了的事情? 连他们都不清楚,更不必说从宗院的那些人物了reads();。 谢小满的存在,即便对于柔然来说,也是一种意外。 即便是每过许多年就会经历一次散落终生,但有生以来,这还是柔然第一次遇见这种状况。 最初的时候,柔然并没有注意到谢小满的异常。直到她写出了那些唐诗宋词,对桓温说出了那些话语,柔然才明白了什么,开始对这个小姑娘好奇起来。 游戏规则说的很明白,这个世界上,能够穿越时空的只有神明本身。如果强制带领物体穿越时空的话,物体只会被时空通道中的风撕碎,连一粒原子都无法留下。 那么,这个谢小满,又是如何存在的? 柔然不解。他曾经仔细的研究过谢小满的生平,她在会稽城生活过的那些日子,柔然曾经就像是看纪录片一般,一遍又一遍的翻看过。但直到如今,他依旧没有得到什么结论。 柔然只能确定一个时间点,那是两个灵魂糅杂到一起的时间点。也就是那个时候,从二十一世纪穿越而来的灵魂,与那个原本痴傻的灵魂结合到了一起。 这就像是两杯水的融合一般,轻轻飘飘,被没有掀起太多的涟漪。 而令柔然不解的是,这个时间点,刚刚好,是自己七十七分之一的灵魂,飘落到谢小满肉身上的时刻。 偶然之间,三个分别属于不同人的灵魂混合到了一起,这就铸就了今日的谢小满。 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这件事情都太过巧合了些。 柔然不相信巧合。 因为他已经经历了太多太多的岁月,知道巧合这种事情,多半就是人为的。 那么,是谁做的呢? 如今这个时空当中,只有自己一个神明。其他的神明不可能将爪子伸到自己的领地里,除非他们想要掀起一场大仗。 不管怎么说,几百年来,柔然并没有感受过其他神明的气息,这种猜测,应该是不成立的。而且,换句话来说,即便真的有其他的神明如此大胆,想要挑起战争。可他们,也不可能拥有带领灵魂穿越的能力。 那么,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柔然看着面前的水池,看着水池中自己的容颜,冷漠的就如同昆仑上顶终年不化的冰川。 仿佛感觉到了柔然微微的愠怒,池水无风自动,淡淡的涟漪在表面上微微涌动着。飘散到了远方。 偌大的大殿里。只有他的身影。 这是一个一眼看不到头的殿堂,不论是远方还是头顶,都是如此。 昆仑山脉的人类们。耗费了几十代人的力量,盖起了这样一座宫殿。 他们是游牧之人,不需要宫殿来居住。但他们希望神明可以一直留在这里,哪怕这位神明喜怒无常。哪怕这位并不一定会给人带来幸福与安康。 但柔然终究是柔然。 几十代前,祖先们信仰他reads();。几十代后。子孙们依旧会信仰他。 柔然是他们的神,是雄鹰,是羔羊,是草原。是天空,是昆仑…… 柔然偶尔会留在这间大殿里,从昆仑上的山顶上。俯视茫茫大地,俯视他的子民。 对于大部分人类来说。这或许是一件十分让人激动的事情。 但对于柔然来说,同样的事情已经重复了太多太多年,他早已觉得无趣。 所以有的时候,柔然也会愤怒。这时候,科尔沁可能会下一场百年不遇的暴雪,腾格里可能会几十年不再降一滴雨。 这些年下来,柔然的愤怒的时候已经变得有些多了。 因为自从楚狂人率领众人来西北闹过一次之后,整个昆仑就安静的想一块石头,百无聊赖着…… 现在想想,从那时候起到现在,已经过去多少年了呢? 柔然努力的想要回忆,却发现他的时间观念早已无法与正常人类相比较,于是只好作罢。 无趣的东西。 无趣的世界。 柔然这样想着。 不过谢小满的存在,显然为他的世界增添了一些有趣的东西。 这种有趣或许代表着某种危险。 不过不要紧,有趣,远远比生命来的重要。 柔然这样想着。 池水如镜,反射着柔然精美绝伦的面庞,以及微微上扬的嘴角。 …… …… 这个时候,建康城乌衣巷谢府谢安的书房里,三人的谈话并没有停止。 谢小满看着沉默的两人,微微笑了笑,抬手拢了拢耳旁的碎发。 “当然,我并不认为那个柔然当真是什么神明,在我看来,他可能只是修为太过高深,所以在西北昆仑一带特别受景仰而已。修行这种事情,原本就有依靠信仰之力来进行修为提升的人,我想,这个柔然应该就是如此的。再说了,就算是他真是神明又怎么样?只要是存在的东西,就已经有被击破的办法!”谢小满底气十足的道。 “柔然那头,恐怕没有那么简单。”谢安思付着问桓温道,“元子,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那征西军中,是不是有一位参加过二十多年前那件事情的人?” “安石公记得不错,那人叫做薛子承,如今还在我们征西军中。”桓温点头道。 “啊?什么事情?”谢小满好奇的问道。 “那时候你还没出生,我还在整天操心为父报仇的事情,所以实际上的情况,我也不是特别的清楚。”桓温摊手笑道,“只是听人偶尔说过,似乎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情reads();。但子承那家伙从来都不肯详细说,我也不好追问。事情似乎很大,但奇怪的是,平民百姓之中知道的似乎很少,安石公应该是清楚的吧?” 谢安道:“涉及到修行者的事情,我并不是特别清楚,只不过稍微听说些罢了。” “修行者?难不成跟柔然有关系?”谢小满好奇道。 “是,”谢安道,“这件事情最初发生之后,朝廷内外都视为禁忌,谁都不该多提的。我那时候,在朝中做一名清吏,但因为年纪尚轻,地位也不如如今这个模样,所以家中长辈并没有多透露什么。但是,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当时的事情应该是发生在从宗院与柔然之间。那位薛仙师,那时候应该也是从宗院的一员吧?” “安石公所言不错!”桓温回到道。 谢安点了点头:“那个时候,从宗院十分昌盛,不只是建康城中,整个晋朝的疆土,甚至中原地带,都有从宗院的一些分院的。到底是盛极一时,只是如今衰落了。虽然我并不大清楚其中的原委,但也觉得悲哀。” 谢小满听着只觉得稀奇,追问桓温道:“桓温,这么说起来,那薛大人现在退出从宗院了?” “很早以前就退出了,应该跟二十多年前发生的那件事情有关系。”桓温微微蹙眉,“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我听别人说,子承原本也是个年纪轻狂之人,只是现在反而变得如此……温良了,呵呵!” 谢安道:“那件事情发生之后,从宗院至此撂倒了许多。原本全国性的组织,变成了如今只在建康城范围内还算有些影响力。我记得我小的时候,平民百姓都回去从宗院祈福的,如今除了皇家偶尔让那位院首大人出席一些仪式之外,那位老人家也很少再会露面了。从宗院的修士人数也少了很多,到底是大业凋零。” 说到这里,谢安略微叹息。 谢小满闻言挠了挠头,道:“从宗院的藏书典籍的确不少,但里面的人不怎么管外边的事情,似乎与尘世的交集只在于做一些任务什么的。这样的组织,到底是为了什么而存在呢?” 听到这里,桓温莫名其妙的看了她一眼。 “怎么?”谢小满被看的难受,回瞪一眼。 桓温“啧”了一声,抱着膀子道:“你问我们,我们问谁去?三个人之中只有你这么一个修行者,又是从宗院的一份子。这些事情难道不应该是你最为清楚的么!这回可好,连那位院首大人你都得罪了,这些问题让我们怎么得到答案?靠瞎猜么!” “得罪了院首大人?怎么回事?”谢安第一次听说这件事情,微微挑眉。 “啊……”谢小满尴尬的挠头,“那个、那个,也没什么了,刚刚好撞见了那个老头子,他说了些乱七八糟的话,我一生气,结果就顶撞了一下,结果……” “既然是老者,你就应当尊敬,对方说什么你就听什么,哪怕是左耳朵进右耳多出也好,当面顶撞,着实不应该。”谢安皱着眉头训斥道。 “啊!明白了!小满下次再也不敢了!”谢小满怎么也没想到,自家安石叔父竟然会说出“哪怕左耳朵进右耳多出”这种话来,这不是让人作假么!谢小满忍不住偷乐。 桓温也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六章 朱雀桥头的郭璞 谢安这样的人物,竟然会说出方才那样的话,这自然是桓温想象不到的。好在谢小满之前因为薛大人家中的事情,多少摸清了一些谢安叔父的脾性,这时候虽然依旧诧异,却要比桓温好接受很多,并没有像他那样露出瞠目结舌的样子。 对于从宗院院首大人的问题,既然已经发生了,自然是多说无用的。谢安只浅浅的说了一句,点到为止,并不在此事上多浪费口舌。 “西北赵国那边的事情,徐徐图之可也,急不得reads();。”谢安沉吟道,“至于昨夜发生的事情,其实你们二人不必过分看重。我虽然猜到你们会来,但不得不说,你们这样的担忧是没有必要的。” 谢小满和桓温互视一眼。 “风起于青萍之末,止于草莽之间。流言二字,亦复如是。”谢安接着道,“你们的事情,是什么人出于什么目的传扬出去的,又该如何止息,我自有安排,你们不必太过在意。小满,这几日听我的安排就是。” “可是……”谢小满皱了皱眉头,她的心中依旧保留着有关赵国刺杀的事情,如果现在不快些将她逐出宗族的话,日后一旦出了事情…… “你在担心刺杀的事情?”谢安眸光一扫,就看清了谢小满的心思,淡淡道,“你动动脑子好生想一想,如果你真的做出那种事情来,就算你跟谢家脱离了宗族关系又如何?赵国的怒火真的就可以远离晋朝,远离我陈郡谢氏了?考虑事情不要太过想当然耳,再者,你也说了,这件事情未必能够发生!” 谢小满思付了一下。觉得的确是这么一回事,只好颇为不情愿的应了下来。桓温在一旁瞧着,暗自偷笑。 “元子那边也不必担忧,我自有办法,到时候自由安排。”谢安又对桓温道。 “是!谨遵安石公吩咐!”桓温恭恭敬敬的应承下来。 他是无所谓的,早在赶来谢府之前,他就已经准备承担下整件事情的所有责任的。连最坏的打算都已经做好。安石公的办法。总不可能比最坏的结局还遭吧。 谢安颔首道:“元子是国家栋梁,如今朝中善战者、能战者,已经不多了。家国凋敝。到底无常。” 能够被谢安夸奖的人并不多,即使面皮厚如桓温,这时候也不禁红了脸,连称“不敢”。 三人又说了几句闲话。谢安便起身道:“夜已深了,你们二人这就离开罢。” 说罢。开房门送客,挑灯夜行。 谢小满与桓温自然是不走正常通道的,这时候纷纷上了房顶,远远的看着谢安被仆从接过手中的游灯。渐渐的远去了,这才安心下来。 “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谢小满看着那灯光缓缓的消失在房屋后面。下意识感慨了一句。 “哦?”桓温自顾自的听出了弦外之音,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低笑。“既然谢娘子寂寞如斯,不如你我二人再续前缘如何?” 谢小满白了他一眼,嗤笑一声:“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销磨。你小心年纪大了扭了腰!” 桓温闻言双目微眯,上半身往谢小满这边微微倾斜了几分,问道:“你怎么说都是个未出嫁的丫头,怎么连这些东西都懂?莫不是在揽月楼隔着门板学过不少东西?” “切!”谢小满不屑道,“放心吧,你姑奶奶我知道的东西比你多!龙阳十八式知道不?用不用姑奶奶给你上上课?” “龙阳指的是龙阳君?”桓温皱了皱眉,“士族富豪之中,豢养俊美童仆的人倒也不在少数。我虽然并不反对,但说实话……”桓温邪气一笑,“我还是对女人比较感兴趣。” 谢小满斜他一眼,懒得多言,脚下生风,御风而去reads();。 桓温虽然不会仙术,但身手也是不凡,这时候只凭借着腿脚上的功夫在房顶屋檐飞檐走壁,速度竟也不逊于谢小满太多。 “小满,不开玩笑了,你今夜跟我回府休息吧。”二人出了乌衣巷,桓温道,“你那香兰姐什么的都在我府上,你若是不跟着回去,他们必然也会担心。” 谢小满摇了摇头:“不了,若是被你府上的人看到了,事情就更没法说了。” 桓温皱眉道:“你这是在质疑我管理家眷的能力?若是这么点事情我都处理不好的话,还做这个大将军做什么?再说,这责任我原本就愿意承担的,就算被看到了又如何?” “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谢小满回头看着桓温,微微一笑,“不骗你,我真的有事情要做。” 今夜的月色并不浓烈,只是浅浅的漂浮在空气当中,淡淡的混杂着,掺和着冬季缓慢的夜风,带起一种别样的味道。 就在这样的月光里,桓温看到了谢小满这回眸的一笑,不知怎么,心脏就像是忽然被人捏住了似的,扑通,漏跳了一拍。 桓温忽然觉得谢小满很美。 虽然这样的感触仅仅持续了一个瞬间,但这种感觉却明确的传到了他的四肢百骸,于是桓温愣怔住了。 怎么可能?别开玩笑了!这个长得寻常的不能再寻常,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女孩子,怎么可能用“美”这个字来形容? 自己一辈子见过多少美人,比眼前的谢小满美十倍百倍都不止的,我桓温怎么可能瞎了眼睛,觉得谢小满很美? 别开玩笑了! ……可是,方才自己心脏漏跳的那一拍,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桓温有些恍惚,有些不理解自己的体会。 “怎么了?” 见桓温的脸色忽然变得不太好,谢小满忍不住问了一句。 “没事。”桓温改换心情,微微皱眉,开口换了话题,“你身上的伤怎么办?要顶着伤乱跑么?” “不是什么严重的伤。我打坐修养一段时间也就好了。”谢小满摇了摇头。 桓温见状,便不再多劝,而且,方才心中那半分的慌乱,也让他十分不爽。怎么可能有女子会扰乱自己的心绪!自己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女子而有太多情绪的变化! 这一切,实在太不应该! 越这样想着。桓温的心里便更加烦躁。于是不再多言,径直往桓府的方向走去,头也不回的留下一句话:“你且放心。你的家人我会照顾好的。” 有些不理解桓温的情绪怎么变更的如此之快,谢小满不禁眨了眨眼睛,想要问桓温为什么不恨自己毁了他的北伐,却又觉得自己心中早已有了七八分的答案。问不问都没有什么区别。 其实,在北边的时候reads();。桓温就说过一句话——我们是同样的人。 因为同样,所以互相了解,互相明白。 也因为同样,所以互相厮杀。互相对抗。 相杀是有的,相爱绝对不可能。 或许日后不至于你死我活,但大家走的是两条路。日后,未必会再有什么交集。 这一点。谢小满很清楚,桓温更加明白。 看着桓温的身影消失在黑暗当中,谢小满无声的叹息,也不知道这叹息当中,到底包含了多少复杂的情绪。 她并没有什么事情要做,只是不想再与桓温有太多的交集。 不想再多的影响他的名声是一部分原因,再者,她不希望谢温秀将自己当做敌人。把香兰姐姐他们送到桓府去,就已经足以令谢温秀这样的寻常女子思付很多东西了,如果今夜真的再去桓府住了,她与谢温秀之间,恐怕会永永远远树立起一道墙来,永远不会被打破。 另外一个原因,其实很简单。只是单纯的因为,谢小满想要自己安静安静。 昨夜的纵酒狂欢,演出一番闹剧。直到现在为止,她才算是终于松了一口气,得了半分清闲。 一个人的孤独,其实是谢小满所喜欢的。 她原本就是一个性情略显孤僻的人,并不喜欢人山人海的热闹,更喜欢的是云山雾绕的静谧。 但谢小满也知道,动与静一直都是一体两面,没有对比的话,静谧的时间长了,也会变得喧嚣。只有不停的转换才能找到真正的平衡点,这也是入世与出世的一种平衡。 如果可以的话,谢小满希望自己能够时不时的归隐山林、闭关修行,之后再时不时的出来管一管人世间的事情。但现在看起来,自己连生命都无法拿捏,其他的事情似乎更像是一种枉然…… 看着夜色静谧的流淌,谢小满漫无目的的在空无一人的道路上行走,心绪起起伏伏。 其实,反过来想的话……生命这种事情,根本没有人类能够拿捏的住吧?自己这样的感慨,实在太过矫情了。 自嘲一笑,夜风沁入心脾,令谢小满一阵止不住的咳嗽。 捂着口鼻的手感觉到一丝湿意,抬手去瞧,果然手上沾染了几分血迹。 谢小满将嘴唇旁的血迹添了,看了看四周,见四下无人,便将手上的血迹随意抹到了一旁的石桥栏杆上。 她倒也不是乱涂乱抹,而是照着“朱雀桥”三个字的“雀”字上抹去,简简单单就变成了血糊糊的一片,整个意兴思飞的三个字,只剩下“朱桥”两个字还在其中清晰的显示着。 抹完之后,谢小满依旧觉得不足,抱着膀子想了想,又沾了点鲜血,在“朱”字旁边画了一个猪鼻子,退后半步欣赏了片刻,赞叹了一下自己的丹青风采,这才心满意足的走掉了。 心里满满的都是恶作剧的小快感,谢小满嘴角含笑,“破坏公物”的吟诵道:“朱雀桥头野草花,吟鞭东指即天涯。南朝四百八十寺,化作春泥更护花~更护花~” “我说,你这是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一道声音落入耳中,让谢小满如遭雷击,整个身子都僵在原地reads();。 “诗句之间连个对仗的句子都没有啊,东一句西一句的,怎么这样莫名其妙?” 谢小满不敢回头,她以为自己是幻听了。可是……怎么幻听到他的声音? “怎么不回头?不会因为我是妖怪吧?不过就是离开了一段时间,难不成连我这个人都忘到脑后了?” 鼻子开始莫名其妙的发酸,双眼前的景物开始模糊,谢小满原本就不怎么好看的五官,这时候因为情绪的变化纠结到了一起。 “好吧,我错了还不成了。一下子就消失了那么长的时间,的确是我的不对。小满,我跟你道歉。” 一张嬉皮笑脸的面孔出现在了谢小满面前,还是原来轻浮的样子,带着几分玩世不恭。 “郭璞。” 眼泪开始不争气的滑落,谢小满哑着嗓子唤出这么一句来。 如今是深冬时节,朱雀桥头自然没有什么野草花。 泪珠径直的落在青石板上,没过多久,就渐渐凝成了冰晶。 直到来年春天,才会彻底化开。 …… …… “你们的父亲去世的早,虽然每个月都有府上的月钱发放,也有族学的教学,但很明显,对于你们来说,乌衣巷的确不是特别舒服的地方,这一点,身为伯父,的确是我考虑不周了。” 屋内一炉香,香刚刚开始点燃的时候,谢承平谢承道就已经怀着激动的心情对谢安施礼。谢安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距离香刚刚被点燃,并没有过去太长的时间。 二谢一辈子的愿望就是得到谢安的提携,他们这时候端正的跪坐在谢安的身前,并不敢抬头看他的面色,都是乖乖的低着头,看着自己身前的三寸之地,脑子里却像是编织胡乱的草席一般,杂乱无章着。 他们二人终于等到了这一天!谢安伯父终于叫他们来见面了!这是多么扬眉吐气的日子! 谢承平和谢承道已经激动的快要窒息,脑子里都有些停不下来的嗡嗡响动,他们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去控制,这才能够抑制住自己身体的颤抖。 他们之所以激动,是因为他们明白,只要谢安伯父的一句话,他们就可以就此平步青云! 他们曾经见识过很多很多的族人。那些族人就是如同现在的他们一样,紧张兮兮的进来了,恭恭敬敬的退出,而后,迎接他们的,就是羡煞旁人的官职与荣耀。 这是所有人都梦寐以求的东西,对于谢承平谢承道来说,如今这一次与谢安伯父的见面,就是他们改变命运的机会。 这样的时候,他们怎么可能不激动?(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七章 怒其不争 说起谢承平、谢承道两兄弟,以他们的才学与能力,若是生活在寻常人家,或许才是最好的归宿reads();。 每个府邸都会养闲人,每个府邸也都偶尔会出一些顶梁柱一般的人物,在大家族中,这两种人的命运都是不错的。 就像是每个班级的班主任,只会记得学习成绩最好,以及那几个最调皮捣蛋的学生一样。那些普普通通、寻寻常常,不论在哪个方面都不会出类拔萃,同时在每一个方面也都不会拖班级后腿的学生,往往就是班级中的空气,很少有人会注意的到。 谢承平与谢承道,就是乌衣巷谢家中位于中游的两个普通人。 他们的身份平常、学识平常、能力平常,连长相都平常。 走在谢府的院子里,下人们遇到他们也会恭恭敬敬的打招呼。但往往是见面之后便忘到脑后,完全不会有多余的话题或是记忆。 谢家太过庞大,年轻的郎君们太多,他们两个,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员。 才学什么的,他们二人并不是没有。若是生在普通的士族家庭当中,再努力努力,没准儿还能成为众星捧月的典范。但是在谢府,上有谢万、谢安,下有谢玄、谢道韫,在日月面前,白炽灯当然不会发出什么耀眼的光芒。 如果只是学生,他们尚且可以转校,去一个稍微差一点的学校,尝试一下*头的感觉。 他们不是凤尾,只是凤凰身上一根普普通通的羽毛,即便掉落了,凤凰本身也不会觉得可惜。 如是而已。 这是二谢的悲哀。 年少的时候,他们也曾经拼命的。想要改变自己的命运。他们努力的去做一些的事情,读书、练字、习画,他们也保有一颗出人头地的心思,却最终,发现了一个无法冲破的道理。 人与人,终究是不同的。 自己耗费了一整夜才背下来诗篇,谢玄读一遍就背下来了。 自己辛辛苦苦练习了五六年的书法。还不如谢道韫一年多习字的成果。 长辈们说。这个叫做天赋。 而在二谢看来,这个就是命运。 他们只是普通人,却生在了乌衣巷谢家。 这件事情。本身,就是一种悲哀。 谢承平与谢承道已经意识到了这种悲哀,他们不准备一直隐忍下去,而是想要寻求一条出路。 如果是谢小满遇到了这种状况。她必定会加倍的努力,去学习、去读书、去练字。笨鸟先飞,即便飞的永远没有那些天纵英才的人类远,也最起码要做到自己最好的地步。 因为这有这样,自己才能够不后悔。 人生苦短。如果将所有的时间都耗费在长吁短叹之上,都浪费在对生命不公的感慨之上,人的一生。不会有任何的意义。 你不是维特,即便再烦恼。也不会有人写出整整一本书来歌颂。 与其怨恨周遭,倒不如拔剑前行,披荆斩棘,找出一条属于自己的道路出来reads();! 但二谢并不是谢小满,他们并没有那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冲劲,他们早已经“看透了”这个世界,觉得这个世界就是灰暗的,不公平的。就是因为自己血统上的不足,才会导致如今的失败。 所以他们怨恨,他们愤怒,他们将一切的矛头都指向周遭的环境。他们痛恨一切出身比自己高贵的人,他们嫉妒那些比自己成就更高的人。 这是因为这样的心境,他们才将一切的时间与经历全都耗费在了愤怒与嫉恨上,他们才会在那一夜来到揽月楼,当着大庭广众的面,做出对谢小满不利的事情。 谢承平和谢承道是可怜的,但同时,也是可恨的。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如是而已。 “伯父真是说笑了,我们身为谢家子弟,身无长才,一直都不能为谢家做些什么,这是我们兄弟两个心中的结。再者,我们都这个年纪了,还让伯父为我们操心,着实不该。” 谢承平冲着谢安一揖到地,恭恭敬敬的回话。 谢安看着旁边案上的熏香,看着那袅袅的气息,心想,自己似乎许久都没有见到山野、日暮、炊烟的美景了,还真是有些怀念。 俗事太多,着实无趣。 谢承平见谢安并没有回话,有些胆战心惊的微微抬头,用眼睛的余光偷偷的瞧了一眼,又连忙收回。 房间内安静的让人紧张,二谢互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底看出不安来。 “你们是怎么想的?承平,你也行完冠礼了吧?按道理来说,也已经是能够独当一面的谢家儿郎了,出去做官可好?” 谢安淡淡道。 谢承平大喜过望,连忙答应:“能为朝廷分担俗物,承平求之不得!多谢伯父提携!” 谢安浅笑道:“承道也是参加过中正选评的人,之前的结果如何?” 谢承道闻言面色一红,有些尴尬的皱眉:“伯父,承道是去年参加的淮山雅集,当年的中正官是庾氏的门庭,似乎对咱们谢家颇有几分怨念之心……” 谢安抬手止住了他的抱怨,只淡淡问道:“是四品,还是五品?” 谢承道脸红的不行,支吾了半晌才从嘴唇缝子里挤出两个字来:“……五、五品。” 九品中正制,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的。一品是虚设,给圣人留着。二三称之为上品,四五六为中品,七*是为下品。 谢承道去年中正选评的时候被评为五品,虽然也是中品不假,但实际上,士族中人,尤其是陈郡谢氏这等一等士族,子弟被评为中品已经是可以用“丢人”两个字形容的事情,更何况连四品都未被选上。而是落到了五品当中。 即便是寒门子弟,也就是那些没有士族贵族身份的普通百姓,若是学问很好、在家乡人望很高的话,也是能够被品评到五品甚至四品当中reads();。 当然,对于士族与寒门来说,中品的意义是完全不同的。 对于寒门来讲,中品已经是他们能够品评上的最高品级。是完全值得“弹冠相庆”的。可是对于士族来说。中品就是他们及格线,如果连中品都评不上的话,那只会沦为“不如品”之流。那才是成了真正的笑话。 谢承道虽然之前暗指去年的中正官庾氏贬低了他的成绩,但有心人其实都明白,那位中正官不但没有贬低他,反而给了谢家一个面子。没让谢家多出一个不如品的郎君公子给世人诟病。 但是很显然,谢承道并不是这样认为的。 “五品虽然浅薄些。但承道年纪尚轻,日后前途自然不可限量。”谢安淡淡的安抚了一句,又道,“承道若是也有意为官。我倒也可以帮助逡巡一二。” 谢承道听到前半句话的时候,就已经高兴的不行,这时候哪里会有什么推卸的道理。喜上眉梢的应承道:“那是最好不过了!承道先行谢过伯父!” 谢安微微颔首,从旁边取出一封手札。递给二人:“这是我给会稽太守的手书,你们二人这就起行去会稽吧。” “这……会稽太守?” 二谢闻言一愣,他们就算是再怎么潦倒不通事物,却也大概知道会稽太守任下都有些什么样的职位。清吏基本上没有,十个里头有九个是案牍劳形的浊吏,寻常寒门百姓才回去做的官职,难不成要他们兄弟两个去做这种事情? 谢承道率先惊慌起来,忍不住开口问道:“伯父,您的意思是,让我们兄弟两个去会稽太守府上任职?” 他特意加重了“太守府上”四个字。 “不错。”谢安淡淡道。 谢承道的嘴角抽搐了一下,音量提高了三分:“伯父是不是弄错了?我们两个……” 谢承平还算是头脑稍微冷静些,连忙拦住了谢承道的言论,赔笑了两声,恭谨道:“伯父,我们是谢家人,自然是要听谢家的安排的。伯父的安排,我们两个自然不会有什么异议。只是……这太守府上毕竟是浊吏,我们以陈郡谢氏的身份,去做这样的官职,是不是太给谢家抹黑了?” “哦?”谢安微微挑眉,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们两个,“那你们觉得,什么样的官职,比较适合你们呢?” 二谢被谢安这目光看的心里直抖,一时哪里还敢再做声,连忙低下头来不敢声张,但心底却腹诽的厉害。 只听谢安含笑道:“我这个人不喜欢理会家中俗事,可有的时候,事情总是这样直接摆到我面前,即便我不想处理都不行。大家都是一家人,我原本不想说太多的。可是如今看来,以你们两个人的头脑,我若是不说清楚,你们似乎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谢承平谢承道就算是再蠢,他们也能够听出谢安话中的怒气,这时候纷纷紧张到不行。 谢安看着两个人的头顶,轻笑一声:“小满的事情,是你们做的吧?” “伯父明鉴啊!” 谢承平嘭的一声跪到了地上,摆出一张哭丧的脸,委屈的不行:“我们兄弟两个真真确确是在揽月楼瞧见了小满妹子,当时就觉得她的言行实在不符合闺中之礼,便劝告了两声reads();。谁知道,那揽月楼的**竟然出面,说小满妹子是揽月楼的东家。咱们谢家的人素来行得正走得直,哪里会有这样的事情!心想必定是有人想要抹黑我谢家的名声,小满妹子年纪轻轻,没准儿是受到了什么人的挑拨而不自知呢!我与承道看不过去,这才在揽月楼与那**发生了一番争执。刚好桓大将军在那里,又说了几句,我们二人人微言轻,讨了个没趣不说,还差点挨打,实在没了办法,这才离开了!” 谢承平编故事编的顺溜,这时候一脸的悲怆之情,眼泪都流了下来。他冲着谢安连连叩首,哭喊道:“伯父,我们是一颗赤子之心,您可明鉴啊!要我说,必定有人利用了小满妹子,想要抹黑我谢家的名声啊!” 谢承道也连忙跟着跪下,模仿不误。 谢安看着眼前的这场闹剧,这时候并不说话,只拿了茶浅浅的啜着,随手摸了一本书翻开来读。 二谢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过了半晌,见谢安并没有什么表示,这才尴尬至极的渐渐止了声息,继续哭也不是,不哭也不是,一时间很是为难。 “不哭了?”谢安并不抬头,看着书卷问了一句。 二谢不敢回答。 谢安嘴角微微勾起,看了谢承平一眼,淡笑道:“你们真以为,我谢安是个瞎子、聋子?外面发生的事情,我什么都不清楚?” “伯、伯父再说什么?”谢承平强笑道。 “你们以为,你们是如何在揽月楼挑事的,我不知道?你们在揽月楼是如何将矛头指向谢小满的,我不清楚?你们之后是如何雇人传播谣言,又雇人去南罗巷子打砸谢小满所居住院子的,我都没有听到风声?五十钱雇一个少年,看来我谢家宅子里给你们这些郎君的月钱太多了些,竟然让你们闲来无事,做出这等人神共愤的事情来。” 谢安的声音依旧淡然,连语速都没有半点的加快,就如同平日里吟风弄月一般,字字谈吐就仿佛在吟诗作对,哪里有什么生气的味道? 可就是这样的声音,却让二谢听得浑身打颤,畏惧不已。 “伯父,这是、假的,我们、没有……”谢承道抖如筛糠的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来,他自己都能听到自己上下牙打架的声音。 寒冬三月,不如此地。 “真假如何,你们自己最为清楚。”谢安不愿与他们多费唇舌,他抬手请拍了两下书案,两名身强力壮的仆从便走进门来,“会稽风水宝地,你们好生享受吧,这辈子莫要回建康了。” 说罢,哪里由得这两个人反抗,两名健仆径直将面色苍白如纸、冷汗淋漓的谢承平、谢承道拖了出去。 香条袅袅生烟,已入末年。 谢安无声叹息。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不过尔尔。”谢安道,“幼度,你可明白了?” “是。”谢玄这时候从后面的屏风里绕出来,冲着谢安深深施礼,回答道,“生而无父是其不幸,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此二人之‘不争’,就在于没有‘自强’二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