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 贵女换夫 卷一》 第1章 【序言 不当爱情标签机】 曾经,我暗恋班上一个功课很好的男生,他就坐在我隔壁,只是听说他喜欢的女孩是班花,我就放弃了他。 第二年,我和另一个打篮球的男同学在一起,没想到却换成那个功课好的男生说他喜欢我,年轻气盛的我毫不犹豫拒绝他,认为他先前一直不表示,偏要等一切来不及时才说,这不是找碴吗? 于是,从他告白那天起就被我讨厌了,再没给过他好脸色。 经过一段相处尴尬的时日,我们慢慢恢复同学友谊,后来我和个性不合的篮球男也分开了,决定好好拼联考,但就在这分秒必争的最后一年,我竟发现自己好像又喜欢上那个功课好的男生了,可惜他对我已不再有特别举动,很少主动跟我说话,甚至在得知我的心意后,态度冷淡逃避。 这一次,我也生气了,我气他凭什么傲慢、凭什么不以为然,却从没想过是自己先种这个因才得这个果,他现在对我,和我当初对他不是一样吗? 就这样,由于彼此的心高气傲和我对他的偏见,我们终究没缘分在一起。 在《贵女换夫》这个故事里,初盈一开始对谢长珩也是讨厌的,因为对谢家人先入为主的坏印象,让她觉得他和他弟弟一样不会是好夫婿;也或许因他个性深沉且又表现得对她势在必得,更让尚未了解他的初盈替他贴上了傲慢的标签。 幸好虽然这一对开始时不太顺利,无辜的谢长珩不过身为谢家人就莫名被初盈抗拒,但真的成亲后,他用稳重温柔与包容逐渐融化了初盈的心防,让她放下前世被逃婚受辱的阴影,愿意相信他这个丈夫会待她好,能成为她一生一世的依靠。 人,果然是需要互相了解才能获得幸福,如果不愿意用心体谅、进一步包容,而只是凭印象或经验对另一个人下主观定论,那就有可能把好人当坏人,甚至错失一段本来可以美满的姻缘。 就像初盈,她在婚后日积月累的相处中才看见谢长珩的可靠与付出,也慢慢了解他身为谢家唯一支柱所必须表现出来的形象与牺牲,他总是为家人而把自己放在后面,即使娶她最初的原因不是爱,但她成为他妻子后做的每一件事,他却没有不挺她的。 一个男人能做到如此,倘若还说他是个不懂爱的人,我不信。 毕业近十年后,当某次同学聚会看我被餐点辣到,那个功课好的男生就一声不吭走过来放饮料在我面前,在那天那一刻,我才发现他想表现的喜欢其实一直都没变,他不是傲慢,只是别扭,是心中的偏见让我从来都不懂他。我也永远不会忘记他在我的婚礼上给我的祝福,当我们互相举杯时,他对我深深地一点头,微笑祝我幸福。 有些人的温柔就是淡淡的,经历岁月才能显现出来,或是直到我们更成熟后回想才能明白,就像谢长珩与初盈,就像我和那个男生。所以,不想生命留有遗憾的话,请先把心中的傲慢与偏见放下,让爱情靠近吧。 【正文开始】 再次醒来,居然回到了十二年前。 初盈脑子里一片茫然,----分明前一刻还羞愤难当、痛不欲生,怎么转眼的功夫,那一切就全都凭空消失了?! 如果现在只是一个梦,自己情愿再也不要醒来。 不然如何承受,在成亲当日新郎官弃婚的打击?不仅沦为众人茶余饭后的笑柄,还要忍受那些同情的、怜悯的、嘲笑的目光,以及各式各样的流言蜚语!每一句都在深深的羞辱自己,像刀锋一样刺伤自己! 可惜那一幕幕,仍然清晰的印在脑海之中…… 那一天,是初盈出阁的大喜日子。 因为心里紧张,昨儿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原本就有体弱不足之症,如此折腾一夜不合眼,起床时只觉浑身疲乏无力。 此时天色未明,窗纱外透进些许淡薄的青光。 「凝珠。」初盈唤了人,自己掀开被子坐了起来,隐隐觉得有点头重脚轻,可是却不便告诉旁人,免得大喜的日子添了晦气。 昨儿凝珠值夜,闻声赶紧的穿了衣服挽了头,过来挂起床帏绸帐,取了绣花鞋放在脚踏上,一面替她穿鞋,一面悄声道:「小姐,昨儿我也没有睡好。」 初盈不由一笑,嗔道:「什么叫‘也’?」 「昨儿夜里,小姐不是……」凝珠穿好鞋一抬头,却「呀」一声,「这可怎么好?小姐居然熬出眼圈儿了。」赶紧服侍着初盈穿好衣服,让小丫头打了温水进来,给她净了面,急急忙忙扑了一层雪霜粉。 「小姐昨夜可睡好了?」一个穿姜黄色对袖衫的中年妇人走了进来,身形清瘦、眉目素净,正是初盈的乳母简氏,关切道:「今儿可要辛苦一整天呢。」 初盈有点不好意思,轻声道:「嗯,还好。」 简妈妈瞧着她脸上打扮过,不由看向凝珠,「怎么就扑上粉了?你慌什么,小姐都还没有绞脸呢。」 凝珠讪讪的笑了笑,没有吭声儿。 简妈妈这会儿没空多管她,让人备了热水,服侍着初盈沐浴完毕,方才说道:「小姐先把头发揉干了,我去请高夫人进来。」 按风俗,给新娘子梳头的都是儿女双全,父母、公婆健在的全福夫人,寓意新娘子出嫁以后一样生活美满,有着沾福气的意思。 初盈知道这是礼仪、是规矩,同时也是一个好彩头,可是却有一点点迟疑,不确定的问道:「妈妈,今儿一定要全福夫人梳头吗?」 「那是当然!」简妈妈的语气不容商榷,继而面色一软,上前揽了她的肩膀,轻轻摩挲安抚道:「小姐别乱想了,高夫人是最和善不过的人。」顿了顿,问道:「难道你还信不过妈妈吗?」 初盈心里明白,为了请到一个够身份的全福夫人,并且还要得到继母的同意,简妈妈一定费了不少功夫。况且自己心里的不自然,简妈妈肯定不会不知道,想来早就跟高夫人嘱咐过了。 微微侧首,看向铜镜里那个略显单薄的身影。 第2章 小时候,因为不当心磕破了头,虽然过了一段就好了,但是却留了疤,----即便用刘海挡住大部分,眉角还是有一点点露在外头。 原本娟美秀丽的面容,因为这一道小小疤痕的存在,好似白璧微瑕,不免让人生出遗憾。为了避免别人的打量和议论,平日里除了每天给祖母晨昏定省,自己几乎没有出过房门,真的做到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甚至,连家里的人都不愿多见。 如今要让外人给自己梳头,任那疤痕暴露人前,心里总是有一个小小的坎儿,可是简妈妈的一番心意不容辜负,再者规矩如此无法拒绝。 初盈强行压下那一丝不情愿,点了点头,「好,去请高夫人进来吧。」 高夫人四十出头的年纪,的确很有福相,圆圆脸儿、身形丰腴,有一种生活满足的安详温和。进门先给初盈到了喜,方才手脚麻利的打开箱笼,取了干净的红线,以及其他琐碎的修容小工具。 简妈妈在旁边打着下手,对凝珠道:「别杵在这儿,去把小姐的喜服、凤冠都取出来,放在旁边桌子上,你和浮晶也去收拾一下。」 凝珠和浮晶都是陪嫁丫头,今儿一样要打扮一番。 凝珠点了点头,走到门口的时候,趁着简妈妈背对着自己,对着初盈指了指自己的眼圈儿,一脸自求多福的表情出了门。 初盈不便说话点了点头,回头却发现简妈妈盯着自己的脸,此时雪霜粉已洗掉,想必那对黑眼圈儿暴露无遗。 果不其然,简妈妈沉了脸不满道:「昨夜凝珠是怎么服侍的?」转了头要唤人,却被初盈伸手拉住了。 「妈妈,不关凝珠的事。」初盈声音柔和,淡笑道:「我的身子自来就是这样,不比别人扛得住,昨夜睡不大着才会……」看了一眼高夫人,有些不好意思低下了头。 高夫人状若未闻,手上继续替她梳着头发。 简妈妈一脸心疼的表情,今儿这种时候,委实顾不上和凝珠理论,只对高夫人陪笑道:「有劳高夫人一大早过来,我们小姐的喜妆辛苦你了。」 「不辛苦。」高夫人十分的好说话,笑道:「你们家四姑娘生得花容月貌、国色天香,我也只是锦上添花。」又道:「只管放心,必定打扮得跟天仙下凡一般。」掠开初盈的刘海时,手上动作丝毫不曾停顿,目光也没有多停留片刻,仿佛那道疤痕根本就不存在。 初盈渐渐放松下来,仰了面任她在脸上摆弄。 先是绞脸,用绷紧了的红线滚了一遍又一遍,直到一根汗毛也不剩下。接着却不急着上妆,而是上了一层匀匀的、薄薄的琼膏,等会儿一点点吸收进去,好让肌肤更加润泽,这样涂脂抹粉才更服帖好看。 简妈妈还让人煮了两个鸡蛋,剥了壳、试了温度,小心的在初盈眼圈周围滚来滚去,试图让黑眼圈淡化下去。 初盈觉得自己像个木偶似的,被人摆弄来、摆弄去,直到挽头时扯着了头皮,方才吃痛轻轻「咝」了一声。 高夫人笑道:「四姑娘且忍一忍,梳得越紧凤冠才戴得越稳。」 新娘子的喜妆头式样并不花哨,讲究的是干净、利落、稳当,不然等下沉甸甸的凤冠戴上,歪了斜了可就不好看了。 简妈妈亦道:「没事,只管梳稳妥才好。」 眼下是冬月里头,屋子里放了好几个大火盆,初盈本来就没有睡好,身体又弱,被人折腾了大半天无事可做,不免有点昏昏欲睡。 迷迷糊糊打着盹儿,等到再次睁眼看向菱花铜镜时,妆容已经画好。 镜子里的人白得似乎要发光,柳眉入鬓、杏眼桃腮,最让人瞩目的是,那一点红艳艳的樱桃小嘴,----为了突出一个「小」字,只在嘴唇中间重重的点了红色,四周均被雪霜粉所掩盖,对比甚是强烈。 初盈瞪大了眼睛,觉得自己好像一个雪白的瓷娃娃,头上一根发丝儿都不乱,有些不适应道:「妈妈,我都不认得自己了。」 简妈妈笑嗔道:「说的是什么胡话?不知道多好看呢。」 这……,真的好看吗? 初盈想起了自己的未婚夫----谢长瑜,但愿他会喜欢吧。 傅、谢两家交好多年,平日里的来往就不少,遇到婚丧嫁娶更是必有走动,算得上是通家之好。自己的婚事,就是祖父和谢老太爷定下来的,----算是沾了光,不然婚事若是由继母做主,只怕就要落得和胞姐一样,无奈远嫁外省。 小的时候,初盈是见过自己的未婚夫的。 那时候,谢长瑜只是一个粉雕玉琢的男娃娃,后来大了便没见过了,不知道现今长成什么模样?他的哥哥谢长珩有着「京城第一公子」的盛誉,想必他也该是一位翩翩佳公子吧。 ----只是不知性情又是如何?可好相处? 希望……,他会是自己的良人。 初盈心里有一点紧张,又有一点小小的羞怯、欢喜。 凝珠和浮晶捧了大红色的喜服过来,上面绣了鸾凤图案,一身羽毛皆用金线累丝蹙绣而成,金光灿灿、宝华流转,那鸾凤好似要从衣服中飞出去一般。 简妈妈爱不释手的轻抚着,对高夫人道:「这是我们家太太早些年预备的。」她口里的太太是初盈的亲娘,「看这料子、针线,那都是费了一番心思和功夫的。」 高夫人亦是赞不绝口,末了叹道:「可怜天下父母心。」 要知道,初盈不到三岁亲娘就离世了。 为三岁的女儿准备嫁衣,若非对女儿疼爱到了极点,又怎会如此未雨绸缪?自己尚在病中,却要操心十几年后的事情。 初盈想起早早过世的亲娘,不由神色一黯。 如果母亲在世,大哥多半会留在京城任职,大姐更是不会远嫁外省,自己的日子也会过得恣意许多,而不是现今这般如履薄冰。 第3章 罢了……,自己马上要出嫁了。 简妈妈已然发现自己失了言,不该无故提起旧事,因此找了话题岔开,亲自服侍初盈穿好了喜服。因为凤冠甚是沉重,一直掐着时辰,等到临近吉时这才稳稳戴上,又让高夫人给盖了喜帕。 初盈入眼皆是红色,剩下的事情便是静静坐着等待。 时间一点一点溜走…… 初盈觉得等得有些久了,这一身装扮本来就沉重,加上身子弱、没睡好,更是觉得浑身疲乏酸软,----奇怪的是,怎么外面还没有听见锣鼓声?吉时应该早到了吧。 可是按规矩,新娘子搭上了喜帕就不能再说话,更不能四处走动,最最忌讳的是把喜帕掀开起来。初盈起先还在安慰自己,可能是时间估量错了,不过渐渐地……,没办法再用这个理由说服自己。 吉时一定过了! ----怎么回事?成亲这么重要的事情,谢家的人怎么会误了吉时,这不仅让人等得心里焦急,更是显得有点晦气。 吉时、吉时,之所以要择吉时,自然是赶在那个时辰出阁才吉利。 初盈便是脾气再好,也忍不住对谢家和未婚夫有点微词,可是却做不了什么,只能继续忍耐等着,越等心里越发生出埋怨。 可是到后来,不满却渐渐变作了惊疑。 虽然不知道等了多久,但是初盈能够感觉的出来,外面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谢家的人到底什么意思?一时迟了一点还罢了,怎么到这会儿还不来人?难道……,初盈不敢再想下去,身子又酸疼又僵硬,那口精神气儿一松,不由晃了晃。 「小姐……」凝珠赶忙过来扶人,声音却是怯怯不安。 初盈深吸了一口气,咬牙开口唤道:「妈妈,外面出什么事了?」隔着喜帕,那满目的红色红得刺眼,因为没有得到回答,不由加重语气,「妈妈……」 简妈妈不得不出声,跺了跺脚,「小姐等着,我这就出去看看。」 高夫人做了好几次全福夫人,这种状况却是头一遭遇到。 眼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心下暗暗后悔,早知道就不该接了这份喜活儿。出了这么晦气的事,新娘子伤心难过不说,连带自己也沾了不吉利,试问谁家嫁女儿还敢再找自己?只怕是最后一次做全福夫人了。 初盈的心口「咚咚」乱跳,直觉告诉自己发生了什么大事。 等啊等,等了大半晌也不见简妈妈回来。 初盈心里越发发凉,----难道谢家真的不打算结亲?!所以简妈妈确认了消息,都不敢回来告诉自己了?可是谢家如果不愿意结亲,那之前又何必订亲?何必下聘?不免生出怨恨,这般羞辱自己到底为何?! 凭着一股怒气支撑,站起来时反倒比平日动作利索。 凝珠吓了一跳,拉住她道:「小姐,不可……」急急拽住她的双手,「小姐,没出阁掀了盖头不吉利!小姐……」 浮晶也过来上前拉人,初盈被她两个拽的动弹不得。 「放手。」初盈声音很轻,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威仪,轻声道:「天都黑了,谢家的人肯定不会来了。」 ----再者说了,自己又不是给人做妾室,岂有晚上偷偷摸摸嫁过去的道理?!便是谢家的人这会儿赶来迎亲,自己也断然不会出阁!简直是欺人太甚! 「呼啦」一声,初盈掀开了自己的喜帕,适应了一下屋里微暗的光线,----因为事发突然,屋子里还没有来得及点灯。 「高夫人,今儿给你添麻烦了。」初盈微微欠身,歉意道:「眼下家里乱糟糟的,只怕要对夫人失礼了。」侧首吩咐浮晶,「你送高夫人出去。」 高夫人巴不得早点离开,省得杵在这儿尴尬非常,闻言忙道:「那我先告辞了。」想要安慰初盈几句,却又无从说起,只得微微摇摇头出了门。 初盈摘了凤冠除了喜服,重新净了面,换了一身家常的装束,----不然若是一身新娘子装束走出去,只怕更要惹人笑话。 心里万分不甘,一定要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凝珠和浮晶拦不住她,只得捧了一件鹅黄色的泥金云纹披风,赶紧给她套上,一路踏着雪往前面正房赶去。 初盈知道今日自己的脸丢尽了,原应该躲在屋子里不出门,可是憋在心里……,只怕能生生把自己闷死。 反正已经颜面无光,那就再丢得更狠一些吧。 一路上,丫头们的眼光都有些回避。 初盈强撑着神色如常行走,刚到继母的院子门口,便听见里面一个丫头小声道:「谢家的人真是……,这还叫四小姐还怎么活?居然……」大约听见了外面的脚步声,底下顿时没了音儿。 初盈一进门,便见周围的丫头都低了头,有的还悄悄的退了几步,甚至没有一个人记得给自己通报。被那种怜悯同情的气氛所包围,心里更加难受不已,咬牙走进上了台阶,却忍不住有一丝迟疑,驻足停在了门口。 里面有说话声隐隐传出来,想来继母并没有在前厅,而是在里间,听声音好像是在和何妈妈说话,在一片静谧中显得甚是清晰。 「谢家五爷不愿意,总不能强摁头……」 「这亲事,多半是成不了了。」 初盈听见继母在叹气,声音烦躁,「老爷子最是心高气傲的人,哪里受得了这份儿气。」 「那……,就这么黄了?」 继母反问,「不然还能怎样?」 「出了这种事,只怕四小姐不好再说亲呢。」何妈妈啧啧了两声,「虽说错儿不在咱们傅家,可是到底不吉利,谁家喜欢娶被人退亲的姑娘?还是在成亲当日被弃婚!」又道:「而且……,只怕多半要连累后头做妹妹的,万一要是迟迟拖着,岂不是耽误了五小姐?」 第4章 五小姐初珍,是继母的亲生女儿。 「我正为这个烦恼呢。」继母的声音很不痛快,叹气道:「少不得费点心思,想个法子往外头找一门亲事,等过一、两年事情淡了,也就好了。」 外头?初盈的心沉了沉,继母打算把自己也嫁到外省?仓促之间,哪里能够挑出什么好的亲事?看样子只要自己离京就行了。 假如继母挑的亲事面上说得过去,父亲一个大男人,是不会多插手反对的。自己生母早逝,外家的人又不在京城,将来连个说理的地方都没有! 初盈觉得脚底下轻飘飘的,茫然的出了院子。 走到半路,却见初珍从后面追了上来。 初珍今年十岁了,脱了不少孩子气,已然是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眉目甜美可爱,只是略带了几分骄气。 「五小姐……」凝珠有些戒备,却又不便扯着初盈离开。 「四姐。」初珍一脸忿忿然,说话声音又清又脆,「谢家的人太过分了!」脚上一双挖云金线小红靴,跺得雪花微溅,「居然做出这样荒唐的事!四姐你别着急,我已经跟娘说过了,一定要为你讨个公道。」 初盈和她从来都算不上亲密,看她一脸义愤填膺的样子,觉得甚是突兀,此时心绪犹如一团乱麻,随口应付道:「五妹妹不用如此费心……」 「四姐你这是什么话?」初珍声音拔高,扁着嘴打断了她,「你我姐妹还用得着客气?难道就任凭谢家的人胡来,坏了四姐的亲事不说,还到处造谣生事!」 「造谣?」初盈心神一动,「他们都说什么了?」 「他们说……」初珍用双手捂住了脸,呜呜的哭了起来,「他们说四姐破了相,是个见不得人的丑八怪,所以谢家五爷才不愿意……」 初盈怔怔听着她说的话,委实难以置信。 「五小姐!」凝珠勃然大怒,顾不上主仆身份有别,斥道:「四小姐正难受着,你怎么能说这些话?」一扭头,却见初盈踉踉跄跄的急速走了,浮晶在后面追之不及,只好恨恨的看了初珍一眼,赶紧撵了上去。 ----丑八怪?原来自己是个丑八怪。 初盈悲愤之余突然想笑,未婚夫居然是为这个才逃婚的,不不不……,他已经不是自己的未婚夫了。 再也忍不住,眼泪一滴一滴的掉进了雪地里。 迎着冷风一吹,刮得脸上生疼生疼的,----可是身体上的疼痛,却远远比不过内心里的巨大痛苦,仿佛一块巨石压在心头,让自己喘不过起来。 凝珠和浮晶赶着上来搀扶,「小姐你慢点,当心桥头雪滑……」 初盈毫无征兆忽地挣扎,一把将二人的手甩开,却不料用力过猛,反倒弄得心口一阵绞痛,只觉喉头一甜,整个人便双眼一黑栽了下去。 「盈姐儿醒了。」 耳畔传来简妈妈的声音,有一点点不大对劲,似乎……,声音变得年轻了许多。 初盈缓缓睁开眼睛,看到却不是自己的屋子,而是继母卧房旁边的暖阁,----这是怎么回事?自己方才好像晕倒了,应该回房才对,怎么会睡在继母的屋子里?侧首一看,顿时吓了一大跳。 简妈妈不光声音年轻了,人也年轻了。 正在疑惑间,就见简妈妈伸手将自己抱了起来,----这、这怎么可能?自己好像突然变小了一样!心中觉得好生荒唐。 「盈姐儿,我的乖乖。」简妈妈一脸笑容,说道:「走,咱们去找太太。」 初盈低头打量了一番,才发现自己现在居然是一个幼童,小胳膊小腿儿的,看起来不过才两、三岁的样子。 自己……,回到了从前?还是在做梦? 可是下一瞬,初盈却宁愿再也不要醒来。 屋子里没有继母,大厅中间端坐着的人是生母宋氏。一身烟青色的素面衣衫,脸色略显苍白,却十分的恬静温柔,正朝着自己伸出了手,「阿盈,快过来。」 「娘……」初盈挣扎着跳了下去,一头扎进了宋氏的怀里,张大了小嘴,眼泪像决了堤的洪水一般,汹涌喷薄而出。 无边无尽的委屈,全都化作了绵绵不断的泪水。 「这是怎么了?」宋氏吓了一跳,赶紧把女儿抱了起来,不断哄道:「阿盈,是不是被梦魇住了?别怕,有娘在呢。」 ----不要,不要醒来。 从前只能在画像上看到的生母,居然活生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还抱着自己,温柔的安抚着自己,真的宁愿永远这么沉沦下去。 简妈妈慌了神,解释道:「这是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 「阿盈乖,别怕。」宋氏的心思全在女儿身上,轻轻拍着初盈的后背,不断的柔声对她说着话,试图让她平静下来。 「阿盈,快别哭了。」一个十来岁的女孩子走了过来,肤光胜雪、容色秀丽,和宋氏、初盈都有几分相似,笑吟吟上前拉人,「跟姐姐一起去放风筝,好不好?」 「阿慧等等。」宋氏轻轻推开了她的手,柔声道:「你妹妹多半是被梦魇住了,我先哄一哄她。」 初慧懂事的点了点头,静立一旁。 初盈哭了一阵,情绪慢慢平复了不少。 转头看向姐姐初慧,伸手抱住了她,「大姐。」真好……,姐姐还没有远嫁,还在自己的身边,而不是再也不得见面。 弄得初慧有点手足无措,转脸看向宋氏,「娘,阿盈这是怎么了?」 宋氏亦觉得奇怪,笑道:「阿盈喜欢你,一块儿去玩儿吧。」又嘱咐道:「你多哄哄她,一会儿清醒过来就好了。」 「嗯。」初慧应了,弯腰牵起妹妹的小手,转身去找了一块龙须糖,递到她眼前,「阿盈,想不想吃糖?姐姐屋子里还有桂花糕。」 第5章 初盈接过龙须糖,低头咬了一口,眼泪再次簌簌落了下来。 随着时间的推移,在经过了最初的怀疑、不安和担心之后,初盈终于相信自己不是在做梦,渐渐适应了重生后的生活。 眼下初盈年纪还小,平时住在正房旁边的暖阁里,使唤的都是母亲的人,自己身边只有简妈妈和一个叫青蘅的丫头。 凝珠和浮晶等人,这会儿还都一些小不点儿呢。 初盈现在的日子很惬意,吃吃睡睡,有母亲和姐姐陪着身边,还能见到大哥和一脸严肃的父亲。 傅文渊娶妻宋氏,另外还有两位妾室卢姨娘和陶姨娘,一人生了一个庶女,二小姐初容五岁,三小姐初芸三岁。 宋氏有儿有女,主母的地位十分牢固,况且庶女不比庶子有攻击性,因此待两个庶女甚是宽厚,平日里从未显得厚此薄彼。 时常叫了二人过来,正好可以陪着初盈一块儿玩。 毕竟初慧已经十岁了,年龄上有差距,和小不点儿们玩不到一起。更多的时候都是在学习女红,或是在母亲身边观看,学习一些管理家务的经验,为将来出嫁做准备,这是每个未出阁女子的必修课。 况且初慧做为长女,宋氏对她的要求不免更严厉一些。 初盈则是嫡出的小女儿,上有亲生父母疼爱,身边有同胞兄长和姐姐呵护,还有庶出的姐姐和姨娘们奉承,下人们讨好,是家里面最受宠最娇惯的那个。 ----如果前世不是宋氏早早亡故,这种幸福至少可以延续十几年,直到初盈出阁,正式成为别人家的媳妇。 初盈前世只知道母亲因为染病,很早就去世了。 现如今母亲的身体并不是太好,每天晚上都要喝药,一大碗乌黑乌黑闻着都发苦的药汁,但是看家里人和母亲的态度,却又并非是什么恶疾。 隐隐听说,好像一些积年的顽疾杂病。 傅家并非薄祚寒门,母亲想吃人参鹿茸还是养得起的。照理说只要不是绝症,汤药补品的供着,即便身体比常人虚弱一些,也不至于要了性命。 可是按照前世母亲的祭日来算,却只剩下不到半年的时间了。 为什么?难道中间出了别的什么岔子?!这种一早就知道坏结果,却又不知道具体原因,还要苦苦等待的心情,实在是太令人煎熬了。 ----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做?才能改变这一切! 「阿盈怎么了?」宋氏最近时常发现小女儿闷闷不乐,担心她不舒服,「是不是想出去玩儿?让简妈妈抱你出去。」 初盈摇摇小脑袋,「不去。」 哪儿也不想去,只想静静陪在母亲的身边。 还有一道大凶的坎儿在前面等着,不知道这一世熬不熬的过去,总担心好日子过一天少一天,正在一点一点从自己指缝里溜走。 宋氏正想多问她几句,外面却来人了。 「太太,宝庆祥的人过来送新料子。」一个穿石黄色高腰长裙的丫头进来,是宋氏身边的大丫头织锦,因为主母喜爱素净的颜色,故而丫头们也不敢穿花哨了。 「让人进来吧。」宋氏一贯的轻声慢语,转头看向榻上的初盈和初芸,含笑问道:「你们两个小丫头,要不要也下来挑一挑?」 简妈妈在旁边笑道:「两位小姐还小呢,哪里懂得?」 宋氏淡笑道:「让她们挑着玩儿吧。」又看向旁边在绣花的初慧,还有在一旁老实坐着观看的初容,「先放放,你们自己去挑自己喜欢的。」 初慧抬头笑了笑,「我就不挑了,上次做的新裙子还没穿遍呢。」 宋氏对大女儿的淡然表示满意,----姑娘家就怕眼皮子浅,在一些不当紧的小事上看得太重,显得肤浅俗气,今后出阁了没有主母的大度气派。 不过心里有这份大气便够了,眼下却道:「阿盈还小,你过去帮她看看吧。」又补充道:「你总是做荷包什么的,不会有大的进益,不如给你妹妹做一件小裙子,正好学学裁剪。」 初慧这才放下了针线,含笑起了身。 外面送料样子的人已经进来,满面堆笑的请了安,五颜六色的一大堆料子,全都堆在了圆桌上面,让人看得有些眼花缭乱。 宋氏让人去叫了两位姨娘过来,一并挑一挑。 卢、陶两位姨娘都很有分寸,皆是表示太太给得衣服不少,自己足够穿了,这一次就不用挑了。 眼下并不是做四季衣服的时候,不在定例里面,姨娘们不会不知高低,以为主母给个脸面过来瞧瞧,就真的大大咧咧挑三拣四。至于最后主母赏不赏,那得看主母的心情如何,赏了是恩典,不赏也没有道理去埋怨。 宋氏的心思,都在关注女儿会不会挑东西上头。 对姨娘们没有太过在意,反倒上前指点了初慧几句,哪些料子做上衣好,哪些料子适合做裙子,什么颜色搭配才会相得益彰,又有哪些万万不能凑在一块儿。 她一面说,初慧便一面应声点头,十分受教听话。 初盈对前世这个年纪的记忆,几乎等于没有,眼下亲眼瞧了才知道,原来姐姐从小就是这般贞静沉稳,----可姐姐骨子里却是傲气的,不然的话,就不会为了自己跟继母争执,以至惹恼对方,最终无奈远嫁外省离开故土。 事后初盈心里十分懊悔,后悔当时年纪小没有主见,没有拉住姐姐,----如果那一次没有惹恼继母,或许姐姐就不会被远嫁了。 想到这里,初盈不由紧紧的握住了小拳头。 这一世,自己绝对不会容许那些事再发生!一定要让母亲好好的活下去,一定不能让继母进门,不能让姐姐远嫁,不能让哥哥离京,更不能……,让自己再次重复前世的悲剧! 第6章 「简妈妈。」旁边传来年轻女子的声音,鹅蛋脸儿,一袭烟色的蝶袖罗衣,衬得容色甜美可人,「快抱四小姐过去瞧瞧,一直看着不转眼呢。」 初盈扭头一看,原来是比较得父亲欢心的陶姨娘。 另外一位卢姨娘是母亲的陪嫁丫头,年纪比她要大一些,容色上亦逊色几分,加之性格不讨喜,嘴也不甜,印象中父亲很少过去留宿。 不过卢姨娘服侍母亲更周到尽心,更得母亲信任。 这份尽心尽力,前世由于年纪太小没有印象,全都是近段日子观察出来的。但凡父亲去了陶姨娘那里,卢姨娘都会过来服侍母亲安寝,仿佛还是刚陪嫁的丫头,任劳任怨做得十分妥帖。 可是…… 初盈在心里笑了笑,前世里卢姨娘在继母跟前也是如此,----或许对于她来说,主母捏着自己和女儿的命运,反正都要做小伏低的,不如做得更周到完美一些。 初盈现在是成人的灵魂,遇事自然不会像孩童一般天真。 卢姨娘应该是一个聪明人,既然做了妾室,又比不上竞争者得老爷的宠,那么只能竭力讨好主母。有时候在内宅,得了主母的信任,比得了老爷的欢心还重要,陶姨娘就没有明白这一层。 再活一世,初盈对身边的人有了新的认识。 胡思乱想间,简妈妈已经抱了她过去。 初盈想着自己的年纪,不好对衣料表现出太多的见地,这儿摸摸、哪儿摸摸,一副不懂瞎玩儿的样子。最后还是初慧拿了主意,给她挑了一匹杏黄色的天蚕薄绸,犹豫了片刻,又挑了水蓝色的贡纱预备做裙子。 宋氏让初容自己挑,初容却道:「女儿不懂,母亲看着哪个好就是哪个。」 宋氏知道她素日是腼腆的性子,也不勉强,指了一块鹅黄色的问道:「这块料子瞧着怎么样?颜色喜不喜欢?」 初容应道:「挺喜欢的。」 卢姨娘便露出松了一口气的神色,初盈瞧在眼里,明白初容的表现,都应该是她私下教导的结果。 「还是太太的眼光好。」陶姨娘不甘示弱,夸赞道:「这块料子,正正衬了二小姐的肤色呢。」看了一眼初芸,「三小姐,快让太太也替你挑一块儿。」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宋氏当然不能显得偏心,于是给初芸挑了一块橘红色的细花缎子,又让两位姨娘上来挑选。 卢、陶二人见主母真的要赏人,这才再三谢了上前。 送布料的妇人满嘴奉承,笑道:「太太一点也不心疼银子,竟然是人人见面都有一份儿,可是照顾我们的生意了。」 陶姨娘笑道:「我们太太一向大方舍得,京城里头谁人不知?不然的话,你们这些人能跑得这么勤?」一面说话,一面拣了一块鲜亮的桃红色缎子,「一个月里头,怎么着也得来个三、五回吧。」 「陶姨娘真是水晶心肝的人儿。」那妇人正要说点凑趣的话,堆了笑道:「这张嘴更是厉害,真真叫人……」 门外进来一个小丫头,传话道:「太太,老太太让小姐们过去说话。」 宋氏问道:「有客人来了?」 「何家的人到了。」 ----何家的人?!难道是…… 初盈心内如同一道闪电划过天空,雷声阵阵。 宋氏没有留意到女儿的神色,闻言点头道:「知道了,这就过去。」起身收拾,想着婆婆是个好面子的,来客人要迎接的隆重一点,便不论年纪大小,把嫡庶几个女儿一起带出了门。 傅母的娘家姓何,跟着丈夫从原籍陕西来到京城后,由于两地相隔太远,就再也没有见过娘家人。娘家三个兄弟里面,只有何三舅走了读书的路子,年纪比傅老太爷小几岁,际遇却是天壤之别。 傅老太爷有经天纬地治国之才,曾经两度受荐御前,从一名九品的翰林侍讲,一路不断青云直上,直到最后成了皇子师、帝师! 而何三舅如今四十多岁,还只是一名小小的九品县学教谕。 这一次,多亏了傅老太爷动用人脉为其周旋,谋到了一个国子监录事的缺位。 虽说依然还是九品官职,但却是从地方调任京畿,等于变相的升职,况且以何三舅的年纪,至少还有十几年时间往上爬,应该还有乌纱帽变大的机会。 傅母确定了消息以后,高兴得连着几天都没睡好觉。 宋氏早就让人收拾了一个小院,预备给何家的人安置。 京城里头房子贵,傅家的宅子四进四出还外带花园,若不是皇帝御赐,当年要买下来只怕也是艰难。想那何家亦不是大富人家,房子肯定不是说买就随手买的,必定要挑选斟酌一番,且得费些日子呢。 何家是进京做官的,断然没有长期住在亲戚家的道理。 ----既然只是暂住,宋氏自然要做得大方周到一点,以便讨了婆婆的欢心,也让丈夫知道自己贤惠。 因此不用婆婆多交待,就把小院收拾得妥妥帖帖的。 这边宋氏让人送走了宝庆祥的人,吩咐简妈妈抱起初盈,又唤来初容和初芸的奶娘,再叫上初慧,一行人往上房那边赶过去。 至于两位姨娘,那是没有见亲戚客人资格的。 傅母是年近半百的人了,有生之年再见到娘家人,自是欣喜非常,直到宋氏等人赶来时,激动的情绪还没有完全平复。 何家的三舅母前年过世了,何三舅身边只得一个通房丫头,膝下没有儿子,两个女儿嫁了一个,幼女何九儿尚且待字闺中。 「这是你大表嫂。」傅母指了宋氏,与旁边何九儿笑道:「听说你们要上京城来,一早就收拾好了院子。」又道:「往后彼此住得近,你也方便时常过来坐坐,平日好陪着我说说话。」 第7章 「大表嫂。」何九儿起身道了谢,神色间有几分小心拘束。 宋氏满面含笑,让人给了提早准备好的见面礼。 何九儿自然要还礼,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拿不出贵重之物,给傅母做了一双鞋子,给宋氏的是一个荷包。 虽不值钱,但胜在是自己做的一份心意。 「娘,我来迟了。」门外进来一个年轻媳妇,脸型略方,穿得也很素净,衬得身形更加清瘦单薄,好似浑身都是硬邦邦的骨头。 傅母与何九儿介绍道:「这是你二表嫂。」 何九儿起身喊道:「二表嫂好。」 「表妹不用多礼。」马氏笑了笑,她的见面礼是一对金耳环,比起宋氏给的金钗薄了许多,但她不是当家主母,倒也说得过去。 何九儿谢了,一样给了一个自己做的荷包。 马氏看了看傅母,趁空解释道:「方才正要出门,偏巧荣哥儿淘气崴了脚,只好先去瞧了瞧,幸好没什么事。」 傅母听见没事,随便问了几句便不再提。眼下心思都在娘家人的身上,又让几个孙女儿上前来,一一给何九儿介绍了。 初慧大大方方福了福,「九姨好。」 何九儿在家中的堂姐妹里排行第九,大约是女儿不受重视,连正经名字也没有,姐妹们都是以大小顺序为名。 早就知道傅家矜贵有身份,生怕露出寒酸气、土气,特意用私房银子扯了料子,赶了一身新衣出来。上着藕荷色的半袖小衫,内里葱绿色的抹胸,下面一袭月白色的多褶绣裙,搭配的甚是清雅干净。 原本就是小小巧巧的瓜子脸,柳叶眉、眼角微翘,被衣衫装束一衬,再加上身形纤细娇软,颇有几分弱柳扶风之态。 对着初慧含笑点头,给了一块自己绣的手帕子。 宋氏瞧了瞧手帕上的绣花,又再看了看荷包,笑着夸道:「好鲜亮的活计,我们阿慧可要多学学了。」回头朝婆婆笑了一句,「九表妹是个难得的,不愧是何家的女儿。」 傅母自是爱听这样的话,笑道:「看你说的,九儿都要害臊了。」 初容和初芸挨次上去,跟何九儿打了招呼,得了一块帕子,轮到初盈时因为她年纪最小,则是简妈妈牵着手上去的。 初盈极其不情愿,奈何力气太小挣脱不过,可是人虽然走上去了,却是半个字也不肯开口,----原来前世里,自己在这个时候就见过何九儿了! 「小姐,快叫人啊。」简妈妈逗道。 初盈扭了头,深深的埋在了简妈妈的脖子窝里,无论旁边的怎么逗她,都不肯回头叫人,----好在她还才两岁多,众人也没有当做一回事。 简妈妈怕宋氏责怪自己没教导好,陪笑解释了一句,「想来四小姐是害羞了。」 何九儿忙道:「小姑娘家,胆子怯一些也是有的。」为免气氛尴尬,还拿着自己做了例子,「我小的时候,比盈姐儿还要害羞得多呢。」 众人说说笑笑,很快把注意力岔了过去。 初盈却觉得周遭安静下来,别人说什么,都一律听不见了,心底只有一个声音再不断重复,----不可以,绝不可以! 何九儿,绝不可以再成为自己的继母! 何家的人住了下来,安置在傅府东北角的一个小院子里。 傅母心疼侄女,念着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身边没有母亲姐妹,因此发了话,将来何三舅买了房子搬出去,何九儿也是要留下来的。反正傅家人口不多,东北角的那个小院子一直空着,再来几个何九儿也住得下,另外还给她添了两个丫头。 何九儿在家的时候,因为家里不宽裕,身边除了乳母何妈妈以外,丫头们都是家人一块儿使唤,如今添了芳菲、烟霞,倒比从前更像个小姐了。 傅母对她好,她自己不会不知道人情冷热。 姑侄两个越处越亲热,越说越投契,----傅母的孙女年纪都小,最大的初慧也不过才十岁,正愁没个可心人儿解闷,偏巧何九儿就来了。 这就好比那久旱逢甘霖,瞌睡的人遇着了枕头。 相处了一段时间,傅母待何九儿比亲孙女还要亲,连初慧等人都靠了后,但凡吃的、穿的,头一个想到的必定是这个侄女。 有次私下闲话,马氏笑道:「咱们这位九表妹,可真是投了老太太的缘法了。」 宋氏听了只是一笑,没有多言。 自己这个婆婆,性子素来就不是太通透,也不怎么好捂热,一颗心更是偏向娘家偏得厉害。当初还没有上京的时候,但凡傅家得了鲜亮的料子,吃了新鲜的果子,婆婆都恨不得分给娘家一份。 马氏进门的时候,傅家已经在京城落户了,并不知道婆婆从前的事,猛地一见婆婆偏心娘家侄女,----儿媳们贴心贴意的伺候讨好,现如今反倒不如一个外人,想来心里难免有些不平。 只是自己是做长媳的,断然不会跟妯娌说起婆婆的不是。 在宋氏看来,婆婆虽然有些私心、又鲁钝,但却没有刁难过做儿媳的,总比那些横竖看儿媳不顺眼,动则拿捏给气受的好得多。 自己的儿女,有自己和丈夫疼爱就够了。 平日按照傅家女儿的标准,给何九儿拨了月银,裁衣服、买首饰什么的,也是一模一样的一份。因为何九儿的针线活计不错,还让初慧问她多学学,实则是想让女儿多一个玩伴,----成天面对一群小妹妹,实在是无趣了些。 何九儿客居在傅家,纵使有亲姑母疼爱关照,也免不了小心谨慎,对初慧自然是有应必答、知无不言,显得十分柔和温顺。 初慧突然多了一个能说话的人,心里自是高兴,虽说名分上是表姑侄,但是年纪差不不多,私下只拿何九儿当姐姐看待。每天去给祖母晨昏定省后,都要和何九儿一起说说话,或是相邀一同去花园里玩儿。 第8章 看着母亲和姐姐对何九儿的态度,初盈只觉心里堵得慌。 可是自己又不能说,说了也没有人信,好端端的更没法撵何九儿走,小脑瓜翻来覆去的想了许久,也没能想出解决的法子。 不过却猛然懂了,为何前世姐姐要和何九儿针锋相对。 试想一个被自己信任当做姐妹的人,一转眼,却变成了自己的继母,----任谁也难以接受这种事!便是不论感情论年纪,何九儿只比姐姐大四岁而已,「母亲」二字,无论如何都叫不出口。 可是这落在祖母的眼里,便成了姐姐的不是,不知礼、不尊重继母,更是轻视了何家的人,等到姐姐订下外省的亲事时,祖母连一句话都没有过问。 前尘往事,即便只是回忆仍旧意气难平。 「阿盈?」初慧瞧着妹妹在发呆,含笑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最近怎么了?也不肯出去玩儿,整天闷在屋子里做什么?」 初盈摇头,「不想玩儿。」 「你等等。」初慧把手上的小裙子对着她比了比,笑道:「快要缝好了,等下给阿盈穿新裙子。」 衣服缝起来太复杂,宋氏让女儿由浅入深的慢慢学,先给初盈做一条小裙子,布料已经教她裁剪好,只要拼凑起来就差不多了。 「大姐。」初盈伸手环抱住了她,轻轻贴了过去。 「盈姐儿又撒娇呢?」何九儿站在窗户外头,----在傅家住了一个多月,比起当初熟络许多,因已经说了话,丫头们也就不再通报。行动间好似弱柳扶风,进门笑道:「我小的时候也一样,跟在姐姐身后像个小尾巴似的。」 初慧把针线放到了一旁,笑着让了坐,「我看九姨是个稳重的,难不成小时候也一样淘气?阿盈前段儿还不这样,最近越发得粘人,跟个糯米团子似的,教人甩都甩不开手。」 初盈十分厌恶何九儿,要不是怕家里的人疑心,连招呼都不愿意打,叫了一声「九姨」,便嚷嚷着要去玩儿出了门。 何九儿虽然觉得她不好接近,但也没深究,毕竟年纪小怕外人不奇怪,况且她是来找初慧说话的,对个小不点儿没有兴趣。 初慧的年纪虽然不大,但是胜在人稳重,两个人都是没有别的玩伴,倒也能说到一块儿去。不过姑娘家没什么要紧事,无非是针线、胭脂,风雅一点便说点诗词,----何三舅好歹做过教谕,自家女儿当然能够识字吟诗。 何九儿斜斜梳了小巧的堕马髻,因为还没有出阁,剩下的头发便束成一束,随意的放在脑后。发髻上巧妙的点了几处银饰,简单素雅,只在侧首别了一只翡翠珠钗,与耳上的翡翠坠子相映成趣。 配上一身黄衣白裙,好似一支摇曳生姿的清新水仙花。 两人说了会闲话,何九儿便要起身告辞。 初慧一向是个礼数周到的人,笑着起身相送,谁知道在院子大门口,何九儿却差点撞上一个人。那人三十左右的年轻,身姿挺拔、面相儒雅,正是傅家大老爷傅文渊,刚从外面回来,身上的官服都还没有来得及换下。 「爹。」初慧喊了一声,看向身边的何九儿介绍道:「这是何家九姨。」 何九儿没料到会碰见傅文渊,来了这些日子,今儿还是头一遭见到,刚才又差点撞在他的怀里,脸上不由红了红,「大表哥好。」 傅文渊是回来找东西的,没空闲聊,况且跟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即便是表兄妹也不好多说话,只是随口道:「九表妹可还住的习惯?若是缺了短了什么,只管跟你大表嫂说就是。」 何九儿因为脸上烫烫的,更觉气氛尴尬,低了头道:「嗯,早习惯了。」 「送你九姨出去。」傅文渊交代了初慧一句,自己便急匆匆的往里而去。 初慧怕何九儿不自在,没好送得太远,出了大门便笑道:「九姨先回去,下午等祖母午睡起来,我再过去找九姨说话。」 何九儿忙道:「嗯,你回吧。」 初慧等她先走了两步,方才转身,----这是待客尊敬的礼数。 宋氏对大女儿要求十分严厉,初慧自己心里也很清楚。平日里,听母亲透露出来的意思,将来要把自己说给别人家做长媳,不能像妹妹那样娇惯。 进了正屋,初慧发现一屋子的人都喜气洋洋的,连刚才行色匆匆的父亲,此刻也闲了下来,陪在母亲身边有说有笑。 「娘,有什么喜事?」 傅文渊笑道:「才刚大夫来过,你母亲要给你们添弟弟妹妹了。」 宋氏微微一笑,「再添个小子是最好的,兆臣一个人孤孤单单的,身边都没个兄弟做臂膀,打虎还要亲兄弟呢。」 傅文渊也想多要一个儿子,笑道:「你既这么想,将来自然是要生小子的。」 宋氏笑嗔道:「我想什么便是什么,不成神仙了?」 初慧高兴之余,不免有些歉意,方才只顾着和何九儿说话,连母亲这边来过大夫都不知道。好在众人的注意力都在母亲身上,没有留意这些小事,只是一扭头,却看见妹妹坐在角落里,仿佛有点闷闷不乐。 「阿盈怎么了?」初慧上前逗她,趣道:「是不是听说要添弟弟妹妹,吃醋了?」 初盈当然不是吃醋。 ----而是在前世里,自己根本就不曾有过弟弟妹妹!也就是说,母亲的这一胎没有顺利生下来。 是早产了?还是难产了?母亲的死,会不会跟这件事有关? 初盈心里有着无数个疑问,没有答案。 「我们的小阿盈吃醋了。」宋氏伸手揽了初盈入怀,笑吟吟道:「傻丫头,娘就是再添十个八个孩子,你也是娘的小阿盈啊。」 初盈想说不是这样的,却无法说出口,轻轻的无声依靠着母亲,沉溺那令人身心放松的柔软,那可以完全信赖的温暖。 第9章 「阿盈最近总是不爱说话,也不爱玩儿。」宋氏抚摸着小女儿的后背,对丈夫道:「起先我还以为她是病了,叫了大夫来瞧,却又说是没什么事。」 傅文渊安抚妻子道:「许是小丫头长大了,学得贞静了吧。」 宋氏点了点头,又道:「我这儿没事,你且去忙你自己的。」笑了笑,「等下我亲自过去跟娘打个招呼,也好让她老人家高兴高兴。」 傅文渊不是头一回做爹了,不至于像毛头小伙子那样激动,闻言颔首道:「你的身子素来不是很好,多保养歇着点儿。」想了想,又道:「若是实在操劳不过来,就让老二媳妇帮着你一些,等到生了孩子,再操心琐碎事也不迟。」 宋氏听了这番话满心受用,笑道:「知道了。」 傅文渊说完话,自己也觉得有一点啰嗦了,于是起身出了门。 宋氏歇了会儿,去了傅母所住的上房院子。 一进门,傅母就招手笑道:「你来的正巧,刚要让人过去找你呢。」指了椅子,「九儿的年纪不小了,她又没了亲娘,少不得我这个做姑姑的费点心思,所以打算给她说一门亲事。」 宋氏想着婆婆自高自大的性子,心下微微觉得不妥,但也不好说,只是笑问:「娘是已经瞧好人了?不知是哪家的公子哥儿,这般有福气。」 傅母正在兴头上,说道:「这些日子,我反反复复挑了好些人家,又要身份和九儿般配,又要年纪相貌相当,最最要紧是对方孩子人品要好。」颇有几分得色,「挑来挑去挑出两家,瞧着都还可以,正在为难不知道该选哪个呢。」 难不成要自己来帮忙做决定?宋氏心里打着鼓,自己可不打算掺和进来,婆婆一向好高骛远的很,这亲事说成了还好,万一说不成……,少不了要迁怒旁人的。 面上不动声色,笑问:「不知是哪两家?」 「一个是御史中丞孙家,他家嫡出二房的小孙子,相貌人品都不错,就是自个儿身份上头差了点,是姨娘养的。」傅母略有一点遗憾的样子,又道:「另一个是国子监杨主簿家,是个嫡出的独子。正巧你三舅也在国子监供事,两家若是结了亲更好说话,只是你三舅将来是要高升的,配他家有些平平了。」 宋氏听得心里直咂舌,面上还不敢露出什么来。 御史中丞是正四品的官阶,即便孙小公子是庶出,又讲究高门嫁女、低门娶妇,可人家父亲却是嫡出,绝不至于娶个九品芝麻官的女儿。 而国子监主簿是正七品,比起何三舅高了两阶,本来凭着和傅家的亲戚关系,勉强还能说到一起。可惜人家是家里独子,必定是看得跟心肝宝儿似的,娶得既是长媳,也是唯一的儿媳,哪里能够随随便便将就? 偏生就这样,婆婆还挑三拣四的不甚满意。 宋氏打定了主意,无论如何自己都不能表示意见,----照着婆婆的期望,怕是要把何九儿说给太子才能满意。 傅母问道:「你看哪一家更好些?」 「两家各有各的好。」宋氏打起太极,又不想让婆婆觉得自己敷衍,想了想道:「结亲是结两姓之好,外面的事也得考虑,不如先让三舅参详参详,看跟哪家结亲更合适一些。」笑了笑,「等三舅有了见地,咱们再帮着看看岂不更好?」 傅母不是很有主见的人,听着儿媳的话觉得不错,便点头道:「你说得对,咱们妇道人家能懂什么?」若是能结一门好亲,在弟弟的仕途上多帮一把,自然更好,「等你三舅中午回来,我就叫他过来说。」 宋氏松了口气,怕婆婆又扯到亲事上头去,赶紧说了自己的喜讯。 傅母一听,果然转移了注意力。 宋氏陪着说了会闲话,回了房,与宋妈妈说了婆婆挑侄女婿的事,摇头道:「我看这两家都不大合适,只怕未必能成。」 宋妈妈不由低声一笑,「老太太可真是……」顿了顿,「所谓门当户对,这门不当户不对的……,也就是想想罢了。」 宋氏打定了抽身不管的念头,反正自己劝不了也管不了。 宋妈妈又道:「盈姐儿刚睡下,太太要不要歇会儿?」 「这丫头,最近老实了许多呢。」宋氏叹了口气,起身去了暖阁看小女儿,还顺手盖了盖被,方才轻手轻脚出了门。 初盈其实没有睡着,不过自己现在这个年纪,大都是嗜睡的,若是表现的跟别的孩子太不一样,未免让人疑惑担心,只好老老实实躺在床上。 方才听见母亲和宋妈妈的谈话,----祖母居然给何九儿说过亲事?估计结果跟母亲猜度的一样,最后都没有成吧。 不然的话,她又怎么会嫁给了自己的父亲? 对于祖母来说,高的攀不上低的看不起,嫁到别人家又不放心,----父亲任职正五品的中书舍人,何九儿即便是做续弦,也算是嫁得不错了。 况且表兄妹联姻,祖母当然是乐见其成的。 ----简直没有比这更合适的了。 母亲的死,正好成全了祖母和何九儿,却是苦了自己兄妹几个,----大哥被调到了外省做官,还美其名曰历练心智;大姐被迫远嫁,一辈子都不能再回到京城;自己被何九儿和初珍气得呕血,糊里糊涂丢了性命。 这一世,绝不能让何九儿嫁进傅家的门! 可是眼下祖母那么疼爱何九儿,自己又只是一个小孩子,能做些什么呢?时间一天天的溜走,初盈却想不出应对的办法。 到了月末,正好赶上宋氏三十岁的生辰。 傅母找了两个儿媳过来,说道:「老大媳妇你有了身子,不宜操劳,生辰的事就全交给老二媳妇,寿星翁且歇一歇。」 马氏抿了抿嘴,笑道:「正是,大嫂该歇的就得多歇着。」 第10章 语气里尽是酸涩之意,----自己嫁进傅家十年了,不说儿子,就连一个女儿都没能生下来。要不是从前有过一次身孕,证明自己不是不能生,只怕日子更加难熬,偏生那次福薄没有养住。 如今二房里两个哥儿都是庶出,还都是同一个姨娘所出。 再看看自己大嫂,都三十岁了,一口气生了三个还不罢休,眼下又怀上了!真是人比人气死人,自己的寿数只怕都要少几年。 别人怎么就这么会生?马氏满心的哀怨不平,可惜还不能发牢骚,不然丢人丢脸的只有自己,----就算生生呕出一口血来,也只能咽下去。 宋氏如何听不出妯娌的酸意?但这是别人的伤疤,当然不能去揭,只是笑道:「那这几天就多辛苦弟妹了。」 傅母看了小儿媳一眼,颇为不满。 不过想着长媳能生也是好的,小儿媳不能生就不能生吧,只要贤良淑德一些,做好嫡妻份内的事便罢了。 到了二十六这天,宋氏穿了一身新衣,上身朱色半袖衫,下着腹部宽松的高腰绡纱百褶裙,为了应生辰喜庆之景,除了钗环珠翠,还特意戴了一朵橘红色的宫制绢花。 她少有这般鲜妍打扮,看起来显得比平日年轻了好几岁。 初慧笑着夸道:「今儿这身可真好看,平日就该多这样穿穿。」 宋氏嗔道:「胡说什么?我都快是四个孩子的娘了。」 初盈站在旁边扬起小脸,稚声稚气,「好看,就是好看。」为了哄母亲开心,还撒娇拉住她的手,摇晃道:「阿盈也想穿。」 宋氏「哧」的一笑,爱怜道:「小小年纪,这就知道臭美了。」 初慧笑道:「看我可没说错吧。」 宋氏心情愉悦笑了笑,抬头看见大儿子拿着东西走了进来。 「给母亲拜寿。」傅兆臣今年十三岁,因为是长房长孙被要求的严格,素来就是少年老成、不苟言笑,----今儿来给亲娘拜寿,脸上倒是挂起了笑容。 初慧拉着初盈站了起来,等着哥哥说完了话,方才笑道:「大哥好。」 初盈也跟着喊了一声,----自己和大哥生疏的很,平时几乎不见面,但是大姐和大哥年纪相仿,小时候是常常一块儿玩的,要熟络的多。 傅兆臣穿了一身宝蓝色的新袍子,面相既有父亲的儒雅,亦有母亲的端庄,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标准子弟,举止从容、彬彬有礼。 对着两个妹妹含笑点了点头,并没有多余的话。 这边宋氏打开了礼物匣子,里面是儿子手抄的《福禄寿三篇》,几十页工工整整的漂亮小楷,看得人赏心悦目。 ----最难得的是儿子的这份心意。 看的出来,上面每一个字、每一笔每一划都是用了心的,几乎挑不出瑕疵来。估计每一篇都抄了好几张,最后挑了最漂亮的那张,才拼凑出这么一份完美的礼物。 初慧也拿出了礼物,是一双自己亲手做的绣花鞋,有点羞赧,「鞋底是徐妈妈帮着纳的,我只绣了鞋面缝上去。」 「这就很好了。」宋氏夸了两句,嘱咐道:「做鞋底太费手,你年纪不够,现下还没有那个劲儿呢。」 初盈见母亲满心高兴,赶忙跑进自己的暖阁,翻了一支小小的红色绒花出来,塞到母亲手里,「给娘的。」 「哎哟。」宋氏笑得合不拢嘴,「我们的阿盈又聪明又大方,还会送东西给娘了。」 初慧嗔道:「小鬼灵精。」 正巧两位姨娘带着初容、初芸进来,听见宋氏的笑声,少不了要问了,在跟着奉承主母几句,又各自献了各自的礼。 宋氏跟着乐了一阵,不敢久坐。 虽说今天不用操心人事安排,但前头的女眷们快过来了,自己还得出去应付,婆婆那里也得点个卯。叫来简妈妈抱上初盈,又吩咐初容、初芸的奶娘,「今儿外头来的客人多,仔细把姐儿看好了。」 两个奶子应了,跟着主母一起出了门。 到了上房,马氏先从里面迎了出来,身后跟着二房的两个庶子兆荣、兆昌,过来给大伯母拜寿,说了几句吉祥喜庆的好话儿。 宋氏笑着受了礼,让两个侄儿去外面好好玩儿。 接着是丁姨娘和两个通房丫头,其中丁姨娘是兆荣、兆昌的生母,----主母膝下一无所出,做姨娘的却生了两个儿子,在二房的地位自是不一般。 不过再不一般也是姨娘,在儿子们没有成家立业分到家产前,断然不敢碍了主母的眼,穿戴上头看起来十分平平。 即便像今儿这种喜庆的日子,丁姨娘也不敢太过花哨,只是多插了一支金钗,换了一身八成新的衣裙。妆容干净、身量微丰,眼神里有着对日子满足的安定,若不是整天低头含胸做谦卑状,----不知道的,多半要以为她是二房太太,马氏才是那委委屈屈的姨娘。 宋氏心里清楚二房的那些琐碎事,收了丁姨娘和两个通房的礼,客套几句便算是道了谢,转而和马氏说起等下宴席的事项。 马氏笑着把她往里迎,一面说道:「今儿大嫂是寿星翁,只管歇着,我若是有不懂的自去问娘,好歹会撑过这一日的。」 宋氏知道她素来就是这样,----越是逢人喜庆的时候,心里就越发作酸,说话总是阴阳怪气,但实则又没有什么坏心。 因此心下虽然不大痛快,也只是蹙了蹙眉,敷衍道:「那就辛苦弟妹了。」 这边初盈几个小不点儿,早进了里面暖阁呆着,大厅里只留了初慧,陪着傅母和何九儿说话。初慧年纪不小,宋氏有意让她学点接人待物之道,近几年但凡有这种人多的场合,都要把她带在身边指点一二。 宋氏的娘家在外省,今儿并没有娘家亲戚过来,倒是马氏的娘家挨得近,马氏的大嫂一早赶了过来。 第11章 马大奶奶比宋氏略大几岁,口角伶俐、精神利索,很是爽快的一个妇人。 大约是有着和宋氏一样的想法,今儿还把两个女儿也带上了,----春娥十五、秋娥十三,都还暂且待字闺中。 初慧和这对姐妹花比较熟,上前打了招呼,又介绍何九儿道:「这是何家九姨。」 马氏姐妹互看了一眼,都喊了一声「九姨」,只是马春娥比何九儿还大一岁,喊得有些别别扭扭的。 马大奶奶扭脸瞧着了何九儿,打量了一番,回头朝傅母笑道:「看着面相和老太太有几分相似,长得跟一把子水葱似的,好一个标致的可人儿。」 傅母听了颇为自得,张了张嘴却停住,转头先对吩咐初慧,「等下客人多,带你九姨和马家姑娘去里头说话。」等人走了,方才对马大奶奶说道:「这是我娘家的一个侄女儿,年纪不小了,你若是听说了什么合适的人,记得留意一下。」 马大奶奶自己还有两个闺女没嫁,要有合适的,自然也是紧着自家闺女先挑,哪里顾得上外头的人?心下虽然觉得傅母胡乱托人,面上却没流露半分,含笑道:「何家表妹是个难得的人物,哪里还用得着去找?只怕老太太露个口风儿,上门提亲的人就要把门槛踏破了。」 傅母笑道:「若是得了好女婿,少不得要重谢你这个做媒人的。」 马氏有些瞧不下去了,正想找个借口去前面溜一圈儿,便听外头丫头报道:「回老太太,左仆射谢家来人了。」 傅、谢两家交好多年,谢家一般都来得比别家要早。 今儿来得是谢家长房的谢夫人,和嫡出的大小姐谢娴,----谢夫人娘家姓苏,据说苏家的女儿不光容色秀丽、蕙质兰心,一个个还都知书达理、品行出众,可谓百里挑一的佳人。 当年以未出阁的谢夫人名头最响,有着「才貌无双」的盛誉。 如今谢夫人育有二子一女,已经是近三十岁的人,却依旧殊色不减当年,----虽说不比十七、八岁的娇嫩,但褪去了青涩,多了一份小姑娘没有的柔和婉转。 今日谢夫人挽了流云高髻,珠钗穿插得宜,举手投足间更显得仪态万方,最难得的是一双明眸仍然清澈如水。好似画龙点睛一般,被那一双顾盼动人的眼睛一点,整个人便鲜活起来,绝非一般的小家碧玉可以比拟。 「娴姐儿,去给你宋婶婶拜寿。」谢夫人面含微笑看向女儿,声音沥沥如珠。 谢娴继承了母亲的出众容貌和气质,尽管只得十二岁,但已经能看出是一个美人胚子,举止间亦是落落大方,福礼道:「给宋婶婶道喜了。」 宋氏素来喜欢她的可人大方,甚至一度想着娶回家做儿媳,可惜听说谢夫人有意让女儿嫁回娘家,只得惋惜按下不提。 「快起来。」宋氏笑吟吟扶了人,换了丫头织锦过来,「带谢家大姑娘去里面,叫阿慧好生陪着说话。」 比起马家姐妹,初慧的性子要跟谢娴更投契一些。 见她来了,赶忙含笑下榻相迎,「我还怕你今儿不来呢。」侧身介绍了何九儿,马家姐妹早就认识,自不必再多提。 有客人过来,初容赶忙扯了两个妹妹上前。 初容、初芸还好,给谢娴见了礼便去一边玩了,唯有初盈心绪激荡不已,----自己前世差一点嫁入谢家,谢大小姐和谢夫人,本来该是自己的大姑姐和婆婆。 想起弃婚羞辱自己的谢长瑜,尽管隔了一世,仍然不免有些怨恨。 这一世,无论如何都不会再嫁给他了。 谢娴上次来傅家的时候,初盈才得一岁多,并没有抱出来见人,今儿算是头一回见面,因而摘了一个玉佩,笑道:「妹妹拿去玩儿吧。」 初慧忙道:「她小小年纪懂得什么,给她也是浪费了。」 「浪费便浪费吧。」谢娴闻言一笑,大方道:「又不值什么,总不能让她白叫一声姐姐。」弯下腰去,动作轻快的在初盈腰间系好。 初慧便道:「阿盈,快说谢谢。」 初盈根本不想要这玉佩,可惜人家也是一番好意,自己若是摘了,反倒显得傅家女儿没有教养,----尽管自己现下年幼,但也足够让姐姐丢脸的了。 不情愿的道了谢,转身去看初容、初芸两个,宁愿看着小孩子们无聊的游戏,也不愿意面对谢家的人。 只可惜心就好像投了石子的湖水,不断漾出一圈圈涟漪。 宋氏既然不是王妃诰命,又没有到傅母这种老人家的年纪,今儿来的人,都是各家的夫人和小姐们,外头除了傅家的老少爷们儿,并没有其他男宾。 因此开了席,不论内院外院,大家都是斯斯文文的聚在一起吃饭。 初盈因为年纪太小,没有到厅堂里坐桌吃席,而是和初容、初芸两个,一起留在了屋里,支了一个小桌围在一起吃。 一直等到用完了饭,歇了一阵,戏台子那边才开始热闹起来。 傅母是个喜欢热闹戏文的,宋氏今儿是寿星翁,象征性的点了一出大众戏,便把戏折子递给了婆婆。接着又让谢夫人、高夫人等同辈的女眷,因为今儿来的人不多,还让何九儿点了一出,很快便依依呀呀唱了起来。 原本平平无事,客人们看得差不多就会回去了。 偏生傅母不知道怎么想的,趁着两折子戏中间的空挡,支了何九儿回去给自己取衣服,然后与谢夫人说起侄女的婚事。 「我私下给九儿瞧了两家,都还不错。」傅母在儿媳面前说起孙、杨两家,有诸多的挑剔,当着外人说起来却是满面得色,连着夸了好一通。 谢夫人面含微笑聆听着,点头不语。 傅母又道:「这两家人联姻,须得有一个妥当的保人才行……」 第12章 宋氏听到此处,不由吓了一跳,----婆婆挑的两户人家原就不妥,不论哪个都有些高攀不上,谁知道何三舅也是个心里没数的,居然没有反对。 ----这也罢了。 如今居然想拉着谢夫人做保人,这不是难为人家吗?不答应,有些伤了两家多年交好的情分;答应了,最后亲事做不成落埋怨,自己也没面子。 到时候谢夫人两头受气不痛快,继而埋怨起傅家眼高手低、痴心妄想,那两家岂不是生出芥蒂?为了何九儿一个外姓人,又是根本不靠谱的事儿,毁了两家的情分实在不划算,也不应该。 起先婆婆让马大奶奶多留意人,好歹还能有个托辞。 眼下红口白牙的要谢夫人答应做保人,未免强人所难,----宋氏越想越着急,又不好直接打断婆婆的话,只得皱眉捧着肚子,轻轻「哎哟」了一声。 傅母说话被人打断,甚是不满,转眼一看是有了身孕的宋氏,又立马担心起来,赶忙问道:「是不是哪儿不舒服?要是累着了,就先回去歇着吧。」 宋氏心下微微愧疚,陪笑道:「不知怎地,刚才突然疼了一下。」 谢夫人是个聪明人,方才已经听出傅母话里的意思,再看宋氏的眼神,旋即便明白了过来,起身道:「正巧先头喝汤出了点汗,想换一身衣裳。」上前扶了宋氏,「不如我陪着你一道回去,顺便问你借件衣服。」 傅母虽然关心何九儿的亲事,但到底还是亲孙子更要紧,况且侄女的婚事不急在一时半刻,没有多想便让人走了。 到了宋氏的卧房,谢夫人扶着她坐下,问道:「可是有喜了?」 宋氏点了点头,「还不足三个月,所以就没往外头说。」 「你可真是有福气。」谢夫人说了一句好听话,又笑,「你跟我都一大把年纪了,还在你婆婆面前捣鬼,回头让小辈们知道,那可就闹大笑话了。」 宋氏知道她心里全都明白,无奈笑了笑,「我这也是没有法子。」 「你是不想让我为难,今儿承了你的情。」谢夫人笑了笑,说道:「老人家都是这样的,疼小辈,又爱操心,难免着急了一些。」 宋氏叹道:「你放心,回头我会另外去找保人的。」 谢夫人也是做儿媳的,自然知道儿媳们的不易,只是别人家的事不好多说,转而笑道:「今儿可得挑你一身新裙子。」为了活跃气氛,还趣了一句,「给我穿走了,回头可是不还的。」 宋氏笑道:「只要你看得上。」 正巧前段儿做了两身新衣,想着谢夫人比自己身量要高瘦一些,便挑了一套款式长一些的,----既然说了是过来换衣服的,好歹得把戏做足了。 谢夫人换了衣服没急着出去,而是陪着宋氏说话,等到时间差不多了,才去傅母那里道了个别,领着女儿回了府。 宋氏等人走了,还象征性的叫来大夫瞧了瞧,算是给婆婆一个交待。 等到见着了丈夫傅文渊,避了人,私下与他说了这事儿,又道:「你看这事儿可怎么办才好?只怕娘那边还认着理儿,回头再去谢家请人……」 傅文渊明白这两门亲事不合适,不过也深知母亲的脾性,眼下正在兴头上,去泼冷水肯定是不行的。 因此一阵沉默,最后道:「我去跟娘说一说。」 宋氏见丈夫也没有好办法,有点失望,却不敢让丈夫去找婆婆谈心,----做媳妇的有话自己不说,还暗地里唆使丈夫,没有那个婆婆会喜欢的。 原本傅家碰壁倒罢了,可如今婆婆还想拉上谢家,自己想抽身都不行,只得硬着头皮上了。 自己摇头叹了口气,阻拦道:「你忙你的,我去吧。」又道:「我把道理细细的和娘说清楚,不去找谢家的人便是。」 傅文渊想了想,点头道:「也好。」看了看妻子的肚子,「你如今是有身子的人,娘应该不会说你的,只是你也别跟娘顶嘴,她老人家说什么听着便是。」 宋氏心里被熨烫的十分服帖,笑道:「我知道,又不是不懂事的小丫头。」 找了个空,宋氏小心的跟婆婆建议道:「其实眼下表妹年纪不算大,不如议亲的事暂时停一停。等到秋天,三舅那边考核出了好的政绩,若是能更上一层楼,对表妹议亲也有助益。」 话已经说得很委婉了,----意思是何三舅现在官职不高,怕孙、杨两家看不上,偏生傅母却道:「你三舅迟早是要升的,早一点迟一点,又有什么关系?」反倒不快的看了儿媳一眼,「你是觉得,九儿还高攀不上了?」 宋氏一个头两个大,婆婆怎么就这么死心眼儿呢?眼下还把自己埋怨上了,哪里还敢再多说?赶忙赔笑道:「怎么会?我只是想着,事情办得稳妥一点的好。」 傅母这才消了气,说道:「上次给你打断了,明儿得空就让人去谢家一趟。」 宋氏心里暗暗叫苦,忙道:「我想着给表妹说亲,总得八字有一撇,才用得上保婚的人,若是早早的就请谢夫人,倒显得咱们唐突了。」顿了顿,征询道:「不如咱们找人去问一问?大致有个谱儿再说。」 傅母皱眉想了想,----亲事还没个影儿,闹出太大的动静也不大好,显得自家侄女轻浮了,因此点头道:「也好。」 宋氏又道:「依我看也不用别人,马大奶奶嘴角伶俐又会做人,不如辛苦她走一趟,回头咱们再答谢人家。」 马大奶奶虽然嘴巧却很严实,亲事说成了是功劳一件,即便说不成,也不会宣扬的人人尽知,----毕竟傅家和马家还要做亲戚的,烂也烂在肚子里。 偏生傅母不同意,觉得马大奶奶既不够身份,又不是正经媒人,不悦道:「要她做什么?请官媒的人便是了。」 当初傅老太爷还是个秀才的时候,就迎娶了嫡妻,何家只是一介乡绅,虽然有几分读书人的影子,但却算不上什么书香门第。 第13章 傅母的性子说好听了是敦厚,说难听了就是愚钝,但凡人家可以说道理的事,到她这里就不大说得通,----不过却是个旺夫有福的,一路跟着丈夫,从小小的村妇,做到了如今的三品诰命夫人。 宋氏知道婆婆的别扭劲儿上来了,遂不敢再多说。 接下来,事情变得有点戏剧化。 一开始露口风的时候,两家都以为傅家是给初慧说媒。孙家门第够了却是庶出,杨家嫡出门第又不够,均露出欣喜的意思,甚至连初慧年纪小都不计较。 谁知道仔细一听,原来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何家姑娘,顿时冷了场。 杨家出于对傅老太爷的敬畏,还算客气,说自己儿子小时候算过命,一定要找属猴或者属鸡的媳妇,----把何九儿排除在外。 孙家则是有些不痛快,直接撂了一句已经有亲事了,便打发了官媒走人。 那官媒在两家都受了气,亲事也黄了,没有谢礼银子可以拿,回来说话自然不会有多讨喜。虽然面带微笑语气软和,但却把孙、杨两家嫌弃何九儿的意思,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顿时把傅母气得倒呛。 ----之前两家明明都没有订亲,突然都变得不合适了! 她自认为以弟弟的「本事」,怎么着也得混个五、六品,----现在娶了何九儿,对方就等于赚到了,偏偏两家都「不识货」,叫人好生懊恼。 最叫傅母头疼的是,先前在弟弟和侄女面前打过包票,说得妥妥的,甚至露出让九儿挑选对方的意思。 如今可好,居然一家亲事都没有说成。 再说何九儿这边,前几天还幻想过未婚夫的样子,如今得了消息,居然是两家都没有看上自己!她自负本身有美貌、有才情,对方不愿意结亲,必定不是看不起自身,而是嫌弃何家没有权势。 ----既如此,姑母又何苦去高攀丢这个人?! 将来再说亲的时候,传出自己被两家嫌弃的风言风语,那该多难听?自己清清白白的一个人,弄得好像做了不光彩的事一样! 然而却不能说,更不能口出任何抱怨,只能偷偷的闷在心里难受,甚至悄悄的蒙在被子里哭了几回。----一连几天,何九儿饭也不想吃、觉也睡不好,一脸郁郁寡欢,可把傅母给愁坏了。 傅母自觉愧对侄女,平白给她添了烦心事,自己心里也不痛快,再看侄女现今这个样子,成天躲在屋里郁郁寡欢,自己又能有什么好的胃口?连带媳妇们过来晨昏定省都看着烦,整天绷着个脸不想说话。 过了没几天,傅母因为晚上受了点凉,老人家体弱,居然开始发烧流涕起来。 宋氏、马氏做为儿媳,自然是要跟前伺疾的,就连初慧年纪大一点,都要帮着给祖母端汤送药,尽到做孙女儿的孝道。 唯有初盈几个年纪太小,则是象征性的过去看一看。 何九儿在屋子里躲了几天,----眼下姑母生病了,总不能再躲着不出来。 只是也没有心思涂脂抹粉,加上心情郁郁,连着几天没吃好没睡好,脸色不免显得有些黄黄的,好似娇花失了生气一般。 傅母瞧着心疼,再看向一旁端茶倒水的宋氏,面色淡淡的,一副万事都从容不迫的样子,不免生出疑心来。 当初媳妇拦着自己,不让请谢夫人做保媒,----要不是媳妇拦着,有了谢夫人帮衬着,即便亲事不成,也不会拒绝的这么叫人难堪吧。 现在大儿媳这个样子,莫非是在心里偷偷的嘲笑自己?----嘲笑自己当初不听劝,执意要去说亲,结果丢人丢大发了。 若是宋氏知道婆婆的心思,肯定要大呼冤枉。 她如今怀着身子,最是忌讳大喜大怒动情绪。----莫说是何九儿没说成亲,本来就是预料之中的事。即便是丈夫现在新纳了妾,自己也要以胎儿为重,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去计较,因此自是神色平常。 傅母越看越觉得自己没猜错,越看越生气。 正巧马氏说了一句,「大嫂你别累坏了身子,有我呢。」 原本不过是句客套话,反正又不是没有丫头,茶水都是端到跟前再转手,不会真的有多辛苦,至少不是孕妇的人肯定累不着。 傅母可算找着了话头,便朝宋氏冷声道:「你是双身子的人,为了我这把老骨头累坏了,不值当,先回去歇着吧。」 宋氏只觉莫名其妙,不知道婆婆为何说出这种话来。 自己是嫡长媳,将来就是傅家的女主人,比马氏更要多一份责任,眼下并不是怀孕到走不动了,哪里能不管生病的婆婆?虽然无故受了气,还得强撑起笑脸道:「娘不用这么心疼我,不觉得累。」 「那你更该回去了。」傅母见她赔笑,反倒更添一层怒火,旁边还坐着满心忧愁的侄女,儿媳简直就是在幸灾乐祸!声音越发得冷,近乎训斥,「免得回头累着了,岂不成了我不心疼儿媳的错?你去吧。」 宋氏只觉一口气堵在胸间,有点喘不过来。 自己怀着身孕,为了婆婆忙前忙后不得半分好,反倒碍了她的眼,平白无故挨了一顿训斥,而且还是当着弟媳和外人的面,叫自己今后还怎么做长嫂?还怎么做傅家的当家主母?! ----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脸上更觉得下不来。 亏得初慧今儿也来了,人机灵,上前扶了母亲道:「娘,既然是祖母的好意,就先回去歇一会儿吧。」 宋氏强忍着气退了出去,一路不停回了房,----原本孕妇的情绪就容易激动,那里经得住又累又受气?刚关上门,眼泪就不争气的掉了下来。 初慧不好说祖母的不是,只是劝道:「娘你想开一些,好歹为肚子里的弟弟妹妹想一想,那些闲气不生也罢。」 第14章 宋氏拭了拭泪,叹道:「我的儿,亏得你是个懂事的。」 「娘?」初盈推了门,探头探脑的走进来。 自己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母亲刚从上房那边回来,脸色不好,傅家内宅能够给母亲气受的,也只有祖母了。 祖母不会无缘无故发脾气,多半……,是为了何九儿的事吧。 初盈清楚祖母的性子,凡事不爱听劝,若是办砸了又爱埋怨别人,----想必母亲是被迁怒了,受了气,这才回了房偷偷抹泪。 心下不由恼火,何九儿不过是个投奔的亲戚,亲事也不是母亲去说的,凭什么怪到母亲身上?可惜那个人是祖母,就算是父亲也说不得。 ----上辈子,自己就被这个给何九儿拿住了。 那年自己七岁,初珍三岁。 当时大哥已经去了外省,自己和姐姐相依为命,----虽说何九儿有些冷淡,但傅家不是穷苦人家,有奶娘丫头们伺候着,在生活上也没吃什么苦,彼此也还相安无事。 不料却在中秋节,团团圆圆的日子闹出一场风波。 那天吃完了团圆饭,大伙儿便移到后花园里赏月、吃月饼,祖母被小辈们围坐在中间,跟底下的儿孙媳妇们说说笑笑。 当时初珍年纪还小,不懂得什么亲不亲的,因为跟自己年纪相近,非要拉着过去假山那边摘月亮,拗不过她便过去了。 本来好好的,哄一哄初珍就该回来。 偏生何九儿扭头瞧见了,好似自己存了什么坏心似的,立马沉了脸,命令初珍的奶娘过去抱人。 初珍正玩得高兴不愿意走,见奶娘上来便慌不择路乱跑,眼看要撞在一块突出的石头上,----奶娘急了,三步两步追了上去,一把挡着石头搂着初珍,不料没有站稳,一下子便把自己给挤到在地! 初珍没磕着,奶娘也没有伤着。 自己却被两个人的重量推动,狠狠的撞在了那块石头的尖角上,顿时感觉一阵暖流划过脸颊,额头生疼生疼的。 「阿盈!」 当时姐姐大惊失色,那声刺耳的喊叫至今清晰无比。 奶娘见自己闯了祸,赶紧抱了初珍,慌里慌张躲在了何九儿身后,----下一刻,自己成为了所有人的焦点。 后来洗净了脸面,才知道划出了一道长长的伤痕。 女儿家的容貌是何等重要?姐姐安置好了自己,就去找何九儿理论,一定要处置初珍的奶娘!谁知道何九儿却反咬一口,怪到简妈妈头上,说是她没有照顾好自己,要罚也该罚她。 姐姐顾不上什么大家闺秀的风范,和何九儿理论不下,含泪闹到了祖母跟前,要祖母做个决断。 祖母却素来是个偏心的,更兼从前姐姐和何九儿生分,让祖母心存芥蒂,哪里会向着自己和姐姐?最后拍了板,把初珍的奶娘和简妈妈一并撵到庄子上去。 没过几个月,何九儿便让姐姐嫁走了。 姐姐原是不愿意的,可惜婚姻大事由不得姑娘家做主,闹起来,只会让自己的名声受损,----临出阁的前一夜,姐姐搂着自己哭了半个晚上。 隔了几天,初珍的奶娘便被接了回来。 而简妈妈却一直杳无音信。 哥哥姐姐都不在跟前,祖母、继母不管自己,父亲能见着的机会很少,就连简妈妈也见不到。自己孤零零的一个人,才得七岁,白天吓得不敢照镜子,晚上吓得睡不着觉,没过多久便瘦了整整一圈。 那时候傻傻的,以为自己就要这么死掉了。 趁着丫头们不注意,跑到祖母跟前大哭,说是临死前,一定要见简妈妈一面。 祖母这才想起来,问何九儿,为什么简妈妈还没有回来?又说罚也罚过了,差不多就该让人回来,免得出了事,将来大家都要落埋怨。 落埋怨?初盈笑了笑,这句话至今都还清楚记得。 如果自己的继母另有其人,祖母肯定不会这么偏心,可惜父亲娶的是何九儿,是何家的人,祖母的心都偏到爪哇国去了。 当时简妈妈回来,看见身体消瘦、畏畏缩缩的自己,顿时大哭不已,----尽管后来小心的护理了,可惜错过了最佳时间,额头仍旧留下了一道疤痕。 仔细说起来,前世身体变差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又因为额头上的疤,心里一直很是自卑,越发不爱出门,不光身体就连性子都便怯弱了。 这一切,根源都是因为何九儿! 宋氏在婆婆跟前受了气,也没法对丈夫说,亏得初慧大了又是女儿,牢骚了几句意气稍平。第二天,还得继续赶去晨昏定省,操持傅家的家事,----只是婆婆的脸色越发难看,搞的一见婆婆的眼光扫过来,就觉得浑身不自在。 傅母生了病,脾气又越发的多疑古怪了。 见媳妇回避自己的目光,更生疑心,越想越觉得媳妇平日是假装孝顺,暗地里藏了小心思,枉费自己素日那么信任她。 因此横看竖看不顺眼,总是挑三拣四,再不时的丢几句冷言冷语。 若是婆婆没有生病,宋氏原本还可以稍微歇一歇,眼下婆婆病了,做儿媳的哪能装懒不去服侍?本来她的身体就不大好,怀了孕更累,如今天天伺候着婆婆,还要受些莫名其妙的气。 熬了小半个月,宋氏不免有点心力憔悴。 好在傅母把并非得了什么大病,慢慢将养了些日子,总算差不多恢复如初,但是宋氏却熬坏了。 这天夜里,宋氏毫无征兆的小腹下坠、疼痛如绞。 傅文渊不敢怠慢,当即叫人去请大夫,----可惜夜里人来的慢,加上孕期还不足三个月,没等大夫赶到便小产了。 宋氏素来体弱不足,胎像难免有点不大稳固,可是最近半个月在婆婆跟前煎熬,每天又累又受气,其作用也是功不可没。 第15章 ----回想起这半个月自己受得气,为此还连累的失了胎儿,既冤枉又不值得,不免悲从中来大哭不已。 可是即便在这种时候,仍然不敢哭得让满府的人都知道,免得婆婆晓得了,埋怨自己是在装腔作势,故意哭给她看。伏在床上咬住唇,眼泪就像决了堤似的汹涌而出,任凭丈夫怎么安慰,那泪水还是止都止不住。 傅文渊满心的失望和惋惜,不停叹气。 妻子这段儿在亲娘跟前受了气,隐隐是知道的,----可是做儿子的,没有去指责母亲的道理,想来想去,还是赶紧让何家的人搬走省心。 因为动静不小,初盈住的暖阁又隔得很近,自然听到了这个坏消息。 可是简妈妈却不让过去,说是有血污不干净,小孩子去了受不住,强行把初盈留在了暖阁里,----她不知道的是,这件事对于初盈的冲击力实在太大了! 初盈既愤怒又害怕,眼前的这一切,似乎正在朝着前世的轨迹运行,----母亲身体本来就不好,这次小产的打击多半是致命的!很可能,就是因为这次小产伤了身,母亲才会慢慢病倒,最终撒手人寰。 难道重活一世,还要再次重复前世的悲剧? ----不,自己决不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前一世,何九儿占了一个「母亲」的辈分,把嫡出的子女吃得死死的,----可是眼下不同了,自己不是她的「女儿」,不用再被她捏着鼻子过日子。 一定要做点什么,彻底改变事情再发展下去! 第二天,傅母才知道宋氏小产的消息。 第一反应是可惜少了一个孙子,接着又有点尴尬,觉得自己最近脾气大了些,----就算有气要生,也该等媳妇生完了孩子再说。 只是面子上落不下来,亲自道歉那是肯定不行的。 而且说到底,还是因为媳妇本身的底子不好,风吹吹就坏了。 ----想当年自己嫁进傅家,肚子里怀着孩子,还要洗衣做饭操持家务,不也一样把孩子生下来了?要是也像大儿媳这个样子,哪里还能够生下两儿一女? 只是心下还有那么一点怯,不好意思面对宋氏,想了想,叫来何九儿道:「这几天我的头还是有点疼,怕是没好完还有病气,就先不过去瞧人了。」让丫头彩云找了几样益气安神的补品,「你拿着,替我给你大表嫂送过去,顺便瞧瞧人。」 何九儿心下不愿意去,但是又不能不去。 一则自己住在傅家,表嫂小产了都不去看望一眼,说不过去;二则又是姑母让自己的去的,没道理拒绝长辈,除非以后再也不跟傅家来往了。 说实话,何九儿心里对宋氏是有埋怨的。 事后她才知道,原来对方早就看出了亲事不合适,却碍于婆婆的面子,不敢直接开口拦下。----因为怕说了实话婆婆被责备,就对表妹不管不顾,害得自己落到如此尴尬的境地,好生凉薄的心肠! 也难怪,损了福禄没有保住胎儿。 ----何九儿没有办法去怪傅母,只好把怨气转移到宋氏头上。 眼下知道宋氏小产了,心下虽然觉得可惜,但却生出未必不是因果报应的念头,不过怨怼总算消了一些。 待到见了脸色微微蜡黄的宋氏,却是吓了一跳。 想起这几日姑母发的那些脾气,心下微叹,----果然儿媳妇都是不好做的,将来等自己出嫁了,也不知道婆婆是个什么性子,只怕好不到哪儿去。 「大表嫂。」何九儿有点怜悯她,放柔了声音,「姑母的头疼症还在犯着,过几天再来瞧你,让我先送了东西过来,给你养身子用。」 宋氏面色淡淡的,敷衍道:「有劳表妹走一趟。」喊了织锦,「把老太太送来的东西收好,给表小姐看座上茶。」虽然周到,但是却显得十分生疏。 何九儿微微不快,看向旁边侍奉母亲茶水的初慧,只对自己点了点头,喊了一声「九姨」,并没有要陪着出去说话的意思,心下更生不满。 不过毕竟是在傅家做客,不比自己家里,好歹忍耐住没有表露出什么,强撑着说了几句客套话,方才告辞而去。 出了门,何九儿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这算什么?自己都不怪她了,她还好意思埋怨自己?!明明是她办错了事,害了自己,所以才在姑母面前落了不是。 「小姐慢点。」丫头芳菲扯住了她,努了努嘴,指向地上差点被撞倒的小初盈,自己笑着喊了一句,「四小姐,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初盈穿了一身樱桃红的小衣衫,小脸粉嘟嘟的,正噘着小嘴蹲在连廊的拐角处,一脸不满道:「娘不和我玩儿,姐姐也不和玩儿。」 何九儿虽然对宋氏有些恼火,但也不至于对一个小孩子发作,尽量耐起性子,蹲下身哄她道:「你娘病了,等她好了就跟你玩了。」 「哦。」初盈点点头,伸手抓住了她的裙子,「九姨,你陪我玩儿好不好?」 何九儿眼下正烦着,加上初盈平时跟她又不亲近,哪有耐心陪她玩儿?但是也不敢甩开她,不说磕着碰着,就是让别人看见了,那也说不过去。 「九姨。」初盈喊得脆生生的,一脸欢喜的拽住她腰间的荷包,眼巴巴道:「这个好看,我想要玩一会儿。」 何九儿有点心疼荷包,自己费了好些功夫在上头,不想给别人碰脏了,但是又没法跟一个小孩子讲道理,只得摘了给她。 「盈姐儿……」简妈妈从连廊那边找了过来,----方才跟丫头说话的功夫,初盈就溜走了,眼下见她跟何九儿在一起,不由微微奇怪。 「妈妈。」初盈得意的举起荷包,扬了扬,「九姨给我的。」 简妈妈瞧了更觉得怪怪的,何九儿莫名其妙给小姐东西做什么?只是当着人不好多说,哄道:「盈姐儿乖,快把荷包还给你九姨。」 第16章 初盈低头嘟着嘴,小声道:「好看……」 何九儿只想快点抽身而去,懒得跟个小丫头纠缠,----况且简妈妈在场,难道自己还能说舍不得?因此忙道:「一个荷包不值什么,盈姐儿喜欢就拿去吧。」 初盈便甜甜笑道:「谢谢九姨。」 简妈妈没有法子,只好也道了一声谢。 宋氏这一次小产彻底伤了元气,一直到出了小月子,依旧还是憔悴不堪的样子,甚至眼圈儿都有些发青,不妆扮都没法出去见人。 初盈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又急又疼又难受,每一天都好似度日如年,----眼下按照时间推算,距离前世母亲去世的日子,只剩下不到三个月的时间了。 可惜自己既不是神仙,也不是神医,太医来了一个又一个,也没有什么灵丹妙药给母亲吃。眼看着母亲的生命在不断流逝,自己却完全束手无策,因为年纪太小,甚至连好点的安慰话都没法说。 难过之余,更加坚定了自己心底的那个念头。 ----如果自己无法改变母亲去世的命运,那么至少不能让何九儿进门,除了她,不管是谁做自己的继母,祖母都不会偏心的那样厉害。 更何况,她如今还对母亲心怀怨愤。 前世多半为着这个原因,何九儿才会不喜欢自己和哥哥姐姐。 或许在她看来,如果当初母亲阻止了祖母,不去高攀那两家不合适的亲事,自己的身价就不会受损,----最后也不至于带着遗憾做了继室,而是应该去做元配的。 可这一切,分明都是祖母的过错。 何家的人就是这么可笑,对的永远是自己,错的一定是别人。 「娘……」初盈捧了一大堆东西,一股脑儿的倒在母亲的床上,「娘不高兴吗?这些东西都给娘玩儿。」 傅文渊摸了摸小女儿的脑袋,笑道:「真是个有孝心的好闺女。」 宋氏欣慰一笑,「阿盈从小就懂事听话。」往那一堆东西看过去,有小铃铛、拼布娃娃,还有几颗炒熟了的板栗,都是一些小孩子的玩意儿。 ----唯一不和谐的,是一个粉红色的彩线绣花荷包。 「这是谁的?」宋氏诧异道。 「九姨给我的。」初盈把荷包拿起来,伸到父亲面前问道:「爹,好不好看?阿盈可喜欢了,想送给娘亲玩儿。」 让傅文渊评价一个女儿家的小物件,不免有点尴尬,板了脸道:「怎么随便要你九姨的东西?玩一玩,回头记得还给你九姨。」 初盈撇了撇嘴,「九姨都送给我了。」又转过去,伸到宋氏面前问道:「娘,你喜不喜欢?」闻了闻,「还香香的呢。」 宋氏的目光闪了闪,勉强笑道:「喜欢。」 简妈妈在一旁瞧着不大对劲,赶忙上前,「太太先歇着,我带盈姐儿睡午觉去。」抱着人回了暖阁,心下尽是疑惑,想了想,问道:「那天你九姨跟你说什么了?怎么给你个荷包?」 「好看啊。」初盈一副不懂事的样子,说话没有半分逻辑,「九姨说娘亲病了,等好了才能陪我玩儿。」伸手抬起荷包,「九姨给我这个。」 简妈妈听来听去,没听出什么头绪来,----只是看那上头的针线,不是随随便便做的那种,像是何九儿的心爱之物,不明白她无缘无送给小姐做什么?认真说起来,这又不是给小孩子玩的东西。 心下不免多留了个心眼儿,只是没说出来。 如今宋氏病得下不了床,傅家暂时由马氏主持中馈,她膝下没有子女,最怕闲着没有事做,干起活来反倒精神奕奕。 傅母从前习惯了两个儿媳伺候,猛地少了一个,还有点不大习惯。 大儿媳这次病得重了,自己推脱两天还好,总不能一直都不过去看望,况且又是小产这么大的事。 这天下午,终于带了何九儿一起过去。 ----万一到时候没啥话说,好歹身边有个帮衬的人。 宋氏如今正在做小月子,扎了头巾半躺在床上,穿着素色衣服,整个人显得没精打采的。见傅母等人过来,赶忙朝织锦招手,「扶我起来。」 「都是自己人,好生坐着别动了。」傅母连连摆手,一副体贴关切的神色。 何九儿也过来问了好,待到傅母坐下了,方才落了座。 初慧亲自给祖母端了茶,何九儿的则是由丫头奉上。 傅母看着憔悴不堪的大儿媳,黄黄脸儿,一副叫人可怜的样子,不免想起她这些年的好处,----人稳重又孝顺,服侍婆婆、伺候丈夫,还给傅家生儿育女,府里上上下下打理的妥妥帖帖。 眼下去了疑心,又觉得宋氏不是那样狐媚邪道的人,哪里会暗地笑话自己呢?当初是自己着急了些,也怪那两家不识趣,没有看出何家女儿的好来,将来自有他们后悔的时候!安慰了自己一番,心下觉得痛快了不少。 「九姨。」初盈从里面暖阁跑了出来,塞了一颗糖给何九儿。 傅母正愁场面有些打不开,见状笑道:「好生偏心的小丫头,有糖也不拿出来分给大家吃,这可不行。」 初盈歪着小脑袋想了想,赶忙塞了一颗给傅母,解释道:「九姨上次陪我说话,还给我荷包了,我请九姨吃糖。」 小孩子稚声稚气的,惹得众人都跟着笑了起来。 唯有宋氏笑得心里酸酸的,不是个滋味儿。 初盈又道:「九姨陪我去翻花绳,好不好?」一副急哄哄的样子,扯着何九儿的衣服往里屋拽,还嘟着嘴撒娇,「陪我玩嘛。」 正巧何九儿嫌屋子里气氛尴尬,不愿呆坐着,便顺着她的话笑道:「陪你玩儿,可是还要吃你的糖的。」 初盈点了点头,脆生生道:「好。」 第17章 傅母看着进了里屋的侄女和小孙女,再看了看大儿媳,心思猛地一动,----大儿媳这个样子,不像是能养得好的,万一养不住…… 到时候停一年孝期,九儿也不过才十五岁,倒也还算合适。 不然若是再挑外头的人,只怕不能对前头几个孩子尽心,不如自家人来得亲近,彼此间也不容易生嫌隙。 这么想着,倒把对宋氏病情的担忧给去了。 傅母心里的天平左右摇摆不定,连说话的心思都没了,坐了一会儿,便叫了何九儿出来,起身对宋氏道:「你且好生将养着,陪着我们说话反倒费心费神,改日等你精神好一点,再过来瞧你。」 宋氏支起身子,在床上欠了欠身,「娘歇着就是,我好了自然会去看娘。」侧首看向初慧,还有方才跟出来的初盈,「你们两个,替我送老太太出去。」 谁知道出了大门,初盈却跟着下了台阶。 初慧赶忙上去追她,「阿盈,别乱跑。」 「不嘛。」初盈甩开姐姐的手,反倒上前拉住了何九儿,「我要跟九姨玩儿。」 初慧刚想哄她几句,傅母却道:「盈姐儿还小呢,又帮不上忙,她想玩就跟着过去玩儿吧。」说着,叫了彩云,「把盈姐儿抱上,等会儿再送回来。」 眼见祖母都开了口,初慧只得作罢。 回了房,宋氏只见初慧不见初盈,不由问道:「阿盈呢?」 初慧不敢说是跟着何九儿走了,改口回道:「祖母带阿盈过去玩会儿,说是让娘好生歇着,过会儿再让人送回来。」 可惜这番话,哪里能够瞒得住已为人母的宋氏? 况且她虽然病着,到底是主持中馈的当家主母,又是在自己的院子里,过了会儿支开了初慧,叫了院子里的丫头过来,问道:「方才阿盈怎么跟着走了?」 「四小姐说,要找表小姐玩儿……」宋氏找的是个老实丫头,没啥心眼儿,见主母问话,便一五一十的如实说了。 宋氏的脸色沉了沉,挥手道:「你下去吧。」 ----不知道何九儿对小女儿说了什么,最近哄得她团团转。 旁边的宋妈妈怕主母担心,小声道:「要不……,等下我去接盈姐儿回来?」 「胡说!」宋氏心里不胜烦躁,斥道:「阿盈去老太太那儿是尽孝,又是老太太好意留她玩儿的,你接什么?等下自然都回来了。」因说得有些急,反倒弄得自己一阵心闷气短,半晌才缓过劲儿。 可惜等啊等,等到天黑也不见初盈回来。 倒是傅母身边的丫头素云来了,说道:「四小姐跟着老太太吃了饭,有些犯困,现在已经睡下了。」 宋氏的手在袖子里紧了紧,指甲嵌得掌心生疼,面上却神色不变,淡淡道:「回去告诉老太太,说是让她老人家费心了。」 这一夜,宋氏翻来覆去的没有睡好。 次日早上,初盈在上房吃了早饭才被送回来。 一进门,便被简妈妈抱到了宋氏的卧室,丫头们都退了出去。 宋氏挽了头发,不过没有任何钗环装饰,一身素面的湖色上衣,配以月白色的高腰儒裙,显得清减消瘦了许多。 初盈看得心里直揪着疼,却还要装作一脸天真懵懂的样子。 ----昨天夜里,其实是自己装困睡过去的。 自己年纪实在是太小了,能做的有限,只能用这种「方式,把祖母打算让何九儿做继室的念头,婉转」的传递给母亲。 宋氏朝着小女儿伸手,「阿盈。」 一夜不见,却仿佛隔了许多年一般。 简妈妈不想让她费劲,便将初盈放在床边坐着,放柔了声音,问道:「盈姐儿,昨儿夜里跟谁睡的?睡得香不香?」 「自己睡的。」初盈抱着母亲,将小脑袋贴了过去,「我想娘了。」 宋氏听了心头火起,----婆婆这是什么意思?抱了女儿过去,又让她一个人睡觉?难道不怕吓着小孩子吗?心疼的看了一眼,也不知道晚上冻住了没有。 简妈妈问道:「昨天跟着九姨好玩吗?」 初盈一脸认真,回道:「好玩啊。」 心里明白,母亲和身边的人都起疑心了。 事情比自己想象中的简单,----祖母果然是一有机会,就打算把何九儿娶入傅家的,自己只是稍稍伸出橄榄枝,便稳稳当当的接住了。 祖母让何九儿亲近自己,心思很简单,就是想让继母和嫡女搞好关系。哥哥和姐姐年纪都大了,懂事了,不是那么好笼络的,年幼的自己便成了首选。 ----这样的婆婆,做为儿媳的母亲该是多么寒心啊。 简妈妈眉头微蹙,笑得有些僵硬,又问:「是么,都玩什么了?」 旁边的宋氏和宋妈妈,均是一脸提起心思等待的神色。 「好多,好多。」初盈尽量说得幼稚一些,不让自己的话露出破绽,掰着手指头一一数道:「有龙须糖、桂花糕,还有蜜糖果子。」顿了顿,「九姨问我喜欢吃什么,问娘亲喜欢吃什么,问爹爹喜欢吃什么……」 宋氏闻言顿时脸色大变,眼角亦跳了跳。 初盈絮絮叨叨说得差不多,伸手要简妈妈抱她,「妈妈,我想出去玩儿。」 「带阿盈出去吧。」宋氏的眼神有些黯淡、有些寒冷,等到初盈出去了,方才轻轻倚在软枕上,自嘲一笑,「我这还没死呢,她们就开始惦记我的儿女了。」 宋妈妈怕她怒极攻心,忙劝道:「太太别动气,若是气坏了身子,岂不是便宜了那些小人?更趁了人家的心意?」 「我知道。」宋氏在经过最初的震怒之后,慢慢平静下来,「都怪我从前太糊涂,一门心思的去生闲气,害了自己,更是害了自己的儿女。」 第18章 近段日子,总想着自己嫁进傅家这么些年,伺候丈夫公婆无不尽心,结果却平白无故落了埋怨,还害得自己没有保住胎儿,不免有些伤怀。 现在想想,何苦为了婆婆的鲁钝伤心呢?婆婆又不是亲娘,贴不上也不奇怪,反正婆婆总有一天会老去,自己是守着丈夫和儿女过一辈子啊! 先头怎么那么傻,为了不值得的事情白白伤心伤身? 前一世,宋氏没有人提醒往这方面想过,现在真是越想越心惊,----按照婆婆对何九儿的喜爱程度,只要自己一死,肯定是会促成两家结亲的! 万一自己真的就这么去了,留下几个儿女可怎么办?俗话说有了后娘就有后爹,更不用说婆婆看中了自家侄女,这个后娘如何惹得起?! 为了儿女,自己也该好好的活下去。 退一万步说,即便自己真的福薄命不长了,----那也决不能让何九儿进门!可以是任何一个人给丈夫做继室,但绝对不能是何九儿!否则以婆婆偏心娘家的程度,自己的儿女何以还有立足之地?! 可是只要自己一死,婆婆肯定会促成这门亲事。 虽说自己现在想多活几年,好好的守着儿女们,但万一老天爷不给这个福气呢?遇事不能只往好的方面想,得多留个后手。 以婆婆那挑人的眼光,何九儿不是那么好嫁出去的。 而且婆婆既然存了那样的心,只怕就在等着……,想到此处,宋氏心里闪过一阵透骨的寒凉,从前的孝顺都是白费了。 ----到底要怎么样,才能彻底阻止何九儿嫁进傅家? 「太太?」宋妈妈小声唤道。 「没事,让我自己静一静。」宋氏神色淡淡,又吩咐道:「有点饿了,去给我弄点吃的过来。」身体多养好一分,也就多一分活下去的希望。 宋妈妈小心观察了几眼,见主母的确没事,方才出去吩咐人,很快又折身进来,想要说点什么,最终只是长长的叹了口气。 何九儿是个聪明人,----起先见傅母总是让自己陪着初盈,还有些奇怪,然而静下心来略想想,便渐渐明白过来。 第一反应是有些吃惊,继而不太高兴。 自己一个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凭什么要去给别人做续弦?!不过……,大表哥看起来倒是不错,年纪不大,乌纱帽却是不小,为人也是个斯文温和的。 只是哪又如何?嫡妻和续弦差了好大一台阶呢。 若是自己早生十几年,能够许给大表哥做嫡妻,那才是真真正正的一门好亲事,现下未免有点迟了。 何九儿心里有些惋惜,又有一点不平。 那大表嫂宋氏的出身也不高,当初她嫁进傅家的时候,大表哥还只是一介白身,后来却是跟着享福了。 论出身、论容貌、论才情,自己并不输她半分,只是运气差了那么一些。 不免又想起前些日子的恼火事来,----若是大表嫂拦住了姑母,自己又怎么会去丢那个人?大表嫂只图自个儿一时松快,却苦了自己。 到底还是折了福,看那样子不像是养得住的。 何九儿在心里一番计较之后,既不能心甘情愿去做续弦,又觉得把机会白白让给别人有点可惜,因此私下又添了一层心事。 这日何三舅找了进来,找了女儿说道:「你大表哥替我寻了一所宅子,还不错,虽说只得两进两出,但咱们家人少也够住了。」喝了口茶,又道:「我准备下午过去办了文契,过几日就搬过去。」 「爹你哪儿来这么多银子?」何九儿吃惊道:「我虽然不是很懂,但是京城的房子自不比小地方,便是两进也不便宜吧。」 何三舅咳了咳,「你大表哥借了一点,回头再还。」 何九儿对自家的家底是清楚的,明白父亲必定不止借了一点,至于什么时候还,将来也是一个未知数。 ----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便不再问了。 「对了。」何三舅又道:「方才我见了你姑母,说是外头没人照顾,不如在这儿住着让人放心,不让你搬出去。」 何九儿的脸微微一红,「咱们家也有丫头婆子的,能有什么不方便?」 「我看还是住在你姑母家的好。」何三舅被姐姐暗示了一番,大抵明白了姐姐的想法,心里自是一百个赞成,今儿便是过来劝女儿的,「你娘不在了,我也不打算再续弦什么的,你一个姑娘家,身边总得有个妥当的人教导。」 何九儿听到「续弦」二字,脸色更不自在了。 何三舅也不好多说,又咳了咳,「反正……,你听你姑母的就是了。」见女儿闷声不说话,以为姑娘家害臊抹不开,「你姑母待娘家人从来最好,别不懂事!」 「爹……」何九儿有点逆反情绪,拉长了声调。 「我还不知道你?心比天高!」何三舅不是妇人,没有耐心细细的跟女儿说,见她迟疑,反倒训斥起来,「不就是想着,续弦不如元配的名声好听吗?人活在这世上,名声什么的都是虚的,捞着实惠了才最要紧。」 何九儿的脸更红了,微微扭头。 「比如你爹,当年一身傲骨守在那乡下破地方,几十年了,得了什么好处?要不是这次进京为官,这一辈子都算是白活了……」何三舅长篇大论的说了半晌,把自己半辈子的不平发泄一通,然后道:「你以为给人做儿媳是好做的?若是在你姑母跟前,这辈子不知道少受多少气。」 这句话倒是打动了何九儿,----媳妇不好做,平日见得、听说的还少吗?若是嫁到别人家,必定是大半辈子在婆婆跟前煎熬,若是在傅家……,有姑母心疼自己,日子自然要好过的多。 何三舅又道:「你大表哥现今是正五品,将来还得再升一升,临老了,怎么也能让你挣个三品诰命夫人,还有什么好不满足的?便是续弦也不辱没了你。」又道:「宋家那一位想挣,还没那个福气呢。」 第19章 何九儿撇了撇嘴,不情愿道:「便是我不计较,人家前面可是有嫡长子的。」 大侄儿只比自己小一岁,将来若是娶了媳妇,也跟自己差不多了多少,还得管自己叫娘,想想都觉得让人难为情。 最关键的是傅兆臣是嫡出长子,将来是要继承傅家产业的,----这门亲事便有些美中不足,打了折扣,即便做了傅家主母也少了些滋味儿。 「你懂什么?」何三舅不以为然,「他是嫡出,你将来的难道不是嫡出?身份上又不输分毫,若是能够多添两个,到时候还能多分几份家产呢?况且今后的事谁知道,那时候还不是你说了算!」 何九儿没有料到,父亲居然一门心思认定傅家了,----但是吃惊之余,仔细想想,父亲的话也并非全无道理。 傅兆臣是嫡长子不假,可自己生了儿子也是嫡子,生一个家产平分,生两个还能多占一份。再说自己又不是死人,难道不会在分家之前把东西捞够?谁会真的傻到公公正正的均分? 这么一想,又觉得自己不算吃亏了。 最要紧的是,既然父亲和姑母都认定拍板了,自己一个姑娘家,除了答应还能怎么样呢?若是往好处想,这门亲事的确是自己沾了光,面子上虽然亏了点,里子可是得了大实惠的。 ----宋氏凉薄损了自己的名声,这是她欠自己的! 何九儿落定了心思,待初盈比之从前多了不少耐心,加上初盈本身有心,两人相处的越发融洽。傅母越看越觉得高兴,认为这是一个培养「母女感情」的好机会,便以宋氏身体不好为由,时常将初盈留在身边。 宋氏既然明白了婆婆的心思,对她的这番举动更加寒心,唯一庆幸的是,自己醒悟的还不算晚,----不然就算白白的气死了,也是个屈死鬼。 私下费尽心思调理身体,对外露出的风声却是快要不行了。 一狠心,连丈夫和儿女们都暂且瞒住。 这天傅母又过来看望宋氏,顺带送初盈回来。 只见大儿媳脸色白里泛着黄,甚至连眼圈儿都发青了,整个人干瘦干瘦的,完全没有半点水润鲜活气儿,仿佛命不久矣。 再回头看看自家侄女,就好像那一把子水葱似的,新鲜水灵、年轻俏丽,越看越是爱不释手,----儿媳妇就得娶这样的,不然整天病怏怏的成什么样子?将来若是九儿嫁进了傅家,再添几个亲上加亲的大胖孙子,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宋氏见婆婆的眼神一阵暗、一阵明,虽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哪有看望病人如此不诚心的?来看人心里却在想着别的事,何其敷衍了事。 继而视线落在何九儿身上,一身杏黄色的碎花半袖上衣,隐隐半痕葱绿的抹胸,下着月白色的长摆儒裙。头发挽做斜斜的堕马髻,衬得一张小脸宛若莲瓣,柳眉秀目、樱唇半点,既清雅又不失妩媚。 ----看的出来,何九儿在打扮上头用过心的。 宋氏心底冷笑,----她们都是在等着自己死吗?以便早点腾出位子?想一想,真是叫自己心都凉透了。 「太太,该喝药了。」宋妈妈一脸苦瓜色,捧了药碗过来。 宋氏皱着眉头喝了,勉力笑道:「让娘担心了。」咳了咳,吩咐宋妈妈道:「请老太太和表姑娘去暖阁里坐,我这儿一股子药味儿。」 傅母见儿媳都病得这般憔悴了,还如此体贴自己,不免生出几分怜爱之心,摆了摆手,「不碍事,就是想过来陪你说说话儿。」 「说话我也没精神。」宋氏有些歉意,转脸看向何九儿,「正巧表妹来了,不知道最近闲不闲……」说长一点,都要喘两口气歇一歇,「有件事想麻烦表妹。」 何九儿是不愿意在这屋子呆的,----一股子药味儿不说,还弥漫着晦气,加之心里的那个念头作祟,见了宋氏不免有些心虚。 听见她说有事麻烦自己,倒像是临终托孤一般,心下犹如揣了一个小鹿似的,活蹦乱跳个不停,不自然道:「不知大表嫂有什么事?」 「织锦,去把那双鞋子拿出来。」宋氏倚在软枕上,上面绣着淡淡的紫菀花,衬得她的脸色越发青白,「你大侄子脚长得快,早先我给他做了一双鞋子,谁知道……」说话上气不接下气,喘了喘,「还没做完我就病了。」 傅母插话道:「你都病着这样了,少操心些吧。」 「当娘的,哪有不操心儿女的呢?」宋氏揉了揉胸口,接着道:「那双鞋子剩下的针线不多,要是表妹得空……,帮我收一收就好了。」又看向婆婆,「娘你是知道的,兆臣那孩子挑剔的很,我怕丫头们做不好……,糟蹋了东西。」 傅母正愁找不到机会,好让侄女笼络长孙的心,闻言忙道:「这算什么难事?莫说是你病着不得空,就算在平日,九儿是个做姨的,给大侄儿做算鞋子也应该。」扭头看向自家侄女,「且帮你嫂子一回吧。」 何九儿有一点小犹豫,----往将来想了想,等到自己嫁进了傅家,前头的子女还得管自己叫母亲,帮做双鞋子也不算什么。 因此扭扭捏捏了片刻,还是应了,「我的针线不好,只怕添丑了。」 「表妹这是臊我呢?」宋氏笑了笑,露出松了一口气的神色,「若是你的针线都不叫好,那我的……」捂着嘴轻轻咳了咳,「只怕都不能见人了。」 ----心底最后的那一点不确定,终于尘埃落地。 在辈分上头,何九儿是儿子的表姨没错。 可惜两人就相差一岁,男女有别,谁会不避嫌给这么大的侄儿做鞋子?何九儿若是没有做继室的心,没有拿自己当做继母来看,怎么可能答应这种事?! 等人走了,宋氏想起婆婆那着急答应的模样,越想越难受,忍不住滚出泪来。 第20章 ----何九儿不管怎样都罢了,到底是外人。 可是婆婆呢?自问嫁进傅家的这些年,没有一丝一毫不孝敬她的,总该攒下几分婆媳情分,却没想到…… 宋妈妈在旁边劝道:「太太何苦为了那些人伤心?不值得。」 「我明白。」宋氏深吸了一口气,擦了擦眼泪,「都怨我从前人傻眼瞎,以为真心能用真心换,不料都是白费功夫。」 十几年如一日孝敬公婆,却比不上何家人的一根头发丝儿。 此时此刻,初盈正对着一盘桂花糕出神,----对于大人来说,自己是可以不用避讳的小不点儿,方才就在旁边玩儿,一切都听得清清楚楚。 很显然,母亲是在做最后的求证。 祖母逮着机会的隐隐窃喜,何九儿扭扭捏捏的思量,母亲的伤心和愤怒,整个事情已经明朗化了。 只是不知道,母亲会怎么处理这件麻烦事?有祖母在上头压着,何九儿就像是一个烫手山芋,不是那么好处理的。 ----或许,自己应该再推波助澜一把。 初盈跑到宋氏的床边,从怀里摸出一方粉红色的手帕,其中一角绣了几朵漂亮的兰花,看的出来针线手艺还不错。 「这是……」 「娘你闻闻,香不香?」初盈故作神秘压低声音,附耳道:「我悄悄拿的,九姨还不知道呢。」直起身子,「荷包好看,手帕也好看的,都送给母亲。」 宋氏突然板了脸,斥道:「谁让你乱拿东西的!」 宋妈妈忙道:「太太,盈姐儿年纪小不懂事。」 「年纪小也不行。」宋氏十分严厉,「若是这次纵容了她,不长记性,下回还指不定做点什么呢。」看向小女儿认真道:「不许随便拿别人的东西,记住没有?」 初盈是知道母亲脾气的,假作委屈低了头,「知道了。」 宋妈妈道:「罢了,别吓坏了盈姐儿。」 「带阿盈出去玩儿罢。」宋氏这些日子凭着心念支撑,加上努力调养,身体已经好了不少,替小女儿掠了掠头发,「屋子里药气重的很,小孩子闻多了不舒服。」 初盈听得鼻子一酸,险些掉下泪来。 再看向满面憔悴之色的母亲,即便心里知道她是在借病演戏,并没有真的病到这步田地,但是依然难过不已。 ----母亲的心里实在是太苦了。 此时正值盛夏时节,院子外面一片生机勃勃、桃红柳绿,与屋子里的沉闷晦气形成鲜明对比,好似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只是外面风景再好,初盈都一样的无心欣赏。 宋妈妈抱了初盈出去,交给简妈妈,折身回来看向手帕,悄声道:「太太……,这东西倒是能派上用场。」 「不行!」宋氏断然否决,「我知道你的意思。」顿了顿,「一方手帕不值什么,何九儿未必会放在心上,但是如果因此出了事,她一定会疑心阿盈的。」摇了摇头,「我决不会拿着女儿去冒险,也不能让她沾了污秽的事!」 「那……」宋妈妈迟疑了一下,无奈道:「那只好再另外想法子了。」 转眼到了六月,初三这日是何三舅的生辰。 傅母想把何家的面子给撑起来,早嘱咐了两个儿子,务必多请一些宾客,一定要把场面办得热热闹闹的。 傅家两兄弟都是十分为难,----何三舅不过是一个九品芝麻小官,在京城官场里都说不出口,又是新来乍到,哪有什么人会赶着来贺寿?只是母亲一门心思急切,少不得硬着头皮答应了。 如今何三舅身边并无妻室,傅母又没有主母操持琐碎事,怕宴席办得不好,因此琢磨了几天,交待了二儿媳马氏全程代劳。 至于宋氏,因为病重自然不能亲自贺寿,连带初慧和初盈都没有去,为此傅母还叨咕了好几句,后来想着姑娘家去了也无用,这才作罢。 这天一大早,傅家的人就车马如龙的出了门。 走到半路时,正巧遇到一家酒馆楼上的客人拌嘴,几盆子热汤热菜,在一片惊呼声中落了下来!偏生不巧,正正砸在了何九儿坐的轿子顶上。 滴滴答答沾了半身的汤汁不说,更是吓得惊魂不定。 傅母在前面的得知了消息,恼火不已,赶紧让人去扶何九儿过来,到自己的马车上压压惊,心底暗呼晦气不已。 不料何九儿刚刚戴好帷帽下了车,那起打架的又从酒馆冲出,其中一个人还被打破了头,鲜血淋漓的,顿时吓得周围人群一连串的惊呼,四下胡乱躲避。 何九儿和两个丫头都吓坏了,赶紧往边上闪躲。 谁知迎面却差点一个龅牙瘦子撞上,那人一副胡子拉碴的落魄样,眼睛骨碌碌的乱转,一看就是街头无所事事的赖汉。 何九儿不知道那人在打什么主意,心下害怕的紧,赶紧躲到两个丫头后面。 旁边一个傅家的婆子鼓起胆子,上前斥道:「走开!走开!」 那赖汉嘻嘻一笑,居然一把夺了烟霞手里的包袱,然后趁着场面混乱,低头猫腰逃窜而去。 不远处傅家的管家瞧见了,大声斥道。「何人放肆?!」赶紧带了家丁过来,结果还是让那赖汉跑掉了。 等到众人回过神来,打架的人早已不知踪影,好些小摊贩的摊子都掀翻了,四周被搞得一片狼藉。 何九儿早已吓得花容失色,待到上了傅母的马车,方才稍稍回神,想起刚才那赖汉色迷迷的眼光,不由心里一阵反胃。 傅母气得直骂:「这都是一起什么混账?光天化日的就敢打架生事,还有没有王法了?」轻轻拍着侄女的后背,连连安抚,「别怕别怕,等下回去换身衣服就是了。」 马氏刚接手傅家的中馈事务,就赶上一场喜宴,想要显摆能力之余愈发勤谨,前前后后准备了大半个月,生怕漏了一星半点儿。 第21章 其实她心里也明白,即便宋氏真的病重不在了,长房必定还会续弦另娶,傅家的主母轮不到自己。 可越是这样,反倒越要在管家的时候打理好了。 不管是大嫂,还是后头的长房媳妇,都被自己给比下去才好。 ----子嗣上头争不过别人,就更加想在其他地方胜出一筹。 在傅家兄弟的努力下,再借着傅老太爷的面子,总算拉了不少下属官员过来,何家的院子本来不大,看起来倒也还算热热闹闹。 马氏头一次主持这种大的宴席,忙得脚不沾地,连饭都是匆匆吃几口对付了事,趁着午饭后的空档,总算腾出点喝茶的时间。 谁知道刚喝没两口,就见自己丈夫急匆匆找了过来。 傅文泰做为小儿子,父母对他的要求比较低,本身也很随性懒散,只是在户部挂了一个主事的闲职。素日最爱的是养花逗鸟、下棋吟诗,往好里说,勉强算是风雅才子一个,只是仕途上平平了些。 马氏一直对丈夫的不争气有怨言,可惜自己膝下无子,没有底气不敢深劝,更怕惹了丈夫厌烦,越发躲避到丁姨娘那儿去,因此只是腹诽不已。 「你不在前头陪着客人,怎么摸到后面来了?」马氏想着这等热闹的机会,正好多结识一点有用的人,看着丈夫不争气,心下不免有些恼火。 傅文泰最烦妻子这副嘴脸,好似自己有多扶不上墙似的,加之性格和身材一样硬邦邦的,实在是叫人喜欢不起来。 只是眼下有急事要跟她说,顾不上生气,撵了丫头方道:「你去帮我找个俊俏点的丫头,等下带出去送人。」 马氏一头雾水,问道:「好好的,为什么要送丫头?」 「好好的?」傅文泰一声冷哼,把一个小包袱扔在妻子的手里,「你自己瞧瞧,这是什么?!」 马氏打开一看,居然是一件藕荷色的女式上衣! 傅文泰忿忿道:「方才路上不是出了乱子吗?许是九表妹受了惊吓没留意,把包袱给落下了。结果有个叫黄三的泼皮,拣了包袱,嚷嚷着跟九表妹有了肌肤之亲,现有衣服作为凭证,说要娶九表妹做媳妇!」越说越气愤,啐道:「呸,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玩意儿!」 马氏听得额头直冒汗,喃喃道:「这、这……」 「依着我的脾气,直接叫人把那泼皮打死了事!」傅文泰气哼哼的,说道:「偏生大哥拦着我不让去,说是这种泼皮满大街的人都认识,若是突然出了事,反倒更加让表妹说不清楚。」 马氏问道:「那为什么又要送丫头?」 「你傻啊。」傅文泰正在火头上,口气很不好,「反正当时人多场面又乱,鬼知道是谁挤了谁?那泼皮不就是想赖一个媳妇吗?给他个丫头,先封住了嘴再说!」又道:「也不用别的丫头,当时咱们家跟来的人都瞧见了,是九表妹的车出了事,就把她身边的丫头给一个好了。」 「这……,我可做不了主。」马氏犹豫道。 「哪儿这么罗嗦?」傅文泰一脸不快,斥道:「难不成还要闹到娘的跟前,让她老人家也跟着生一回气?」 马氏哭丧着脸道:「你说得轻巧!九表妹身边的丫头,原本就是娘给的,回头无故少了一个,你叫我去哪儿变个活人出来?」 偏生何家的房子小,这边傅文泰进门,那边傅母早听见了动静,使了丫头素云过来问话,「二太太,老太太问是谁来了?」 傅文泰情知躲不过了,连连跺脚,「罢了,要生气大家一块儿生!」 傅母听小儿子把事情经过一说,气得浑身发抖,回头看向自家侄女,问道:「你二表哥说的……,都是真的?!你怎么这么大意,居然把包袱给落下了!」 何九儿捂住了脸,哭道:「是他抢去的……」 傅母又气又怒,朝着两个丫头劈头盖脸骂道:「你们都是死人呐?连姑娘的东西都看不好,还留着你们做什么?!」 傅文泰急道:「娘,赶紧给个丫头打发人走!不然等下宾客们散了,那泼皮还在门口乱嚷嚷,还让不让表妹活了?」 傅母没有法子,只得随手指了一个,「赶紧带出去撵人走!」 被指的丫头唤做烟霞,原本是傅母身边的二等丫头,本来还以为跟了何九儿,将来能够找个好姑爷,自己也好混个姨娘。 谁知道转眼就要被配给泼皮,心里哪里能够愿意?但是又不能拒绝,只得连连在地上磕头哭道:「老太太,老太太……」 可惜没人理会她,下一刻便被人拉了出去。 何三舅得知事情的经过后,气得暴跳如雷。 何九儿只是躲在房间里哭,----本来极平常的一次出门,没想到闹出这样的事,女儿家的名声何等珍贵,如今还不如死了的好。 可是自己年纪轻轻,又是花容月貌、青春年少,真的要去死又下不了那个狠心,只能一会儿哭,一会儿恨,一颗心都要给揉碎了。 傅母看着心疼,又担心另外一层。 今儿何家来的人不算少,黄三在门口闹事,不少宾客和小厮们都瞧见了,即便赔了丫头打发人走,消息哪里还能够真的瞒得住?! 唯今之计,只有赶快把何九儿嫁出去。 最好……,嫁得远一点,到时候人生地不熟的,谁还知道京城里的事儿?尽管有心里有些舍不得,但也是没法子的事。 哪知道悄悄透露了这个想法,何九儿却不愿意。 「姑母,我不要嫁到外省。」何九儿可不笨,哭道:「难道人家都是傻子,不会用脑子想一想?好好的姑娘,放着京城的富贵公子哥儿不要,撇下父亲,急哄哄的订下外省亲事做什么?万一事后人家听到什么风声,我一个人在外省,到时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第22章 ----自己在京城固然不好嫁,但是嫁到外省就真的没人知道? 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傅母语结,「这……」一脸愁容,叹道:「可是不嫁怎么行?只有赶紧嫁了人,才能把事情掩盖住啊。」 何九儿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死又舍不得死,嫁人又是拿命去博,剃了头去做姑子更不行,自己还能有什么退路呢? 傅母左想右想,不停的叹着气,突然脑海中灵光一闪,压低了声音说道:「不如让文渊收了你,做二房……」 何九儿闻言不由大怒,不可置信的瞪着自己的姑母。 「你先别恼。」傅母接着说道:「我想过了,你现今嫁到外省去的确不好,受了委屈都没人给你撑腰,受了欺负没人给你做主。」顿了顿,「与你表哥做妾只是权宜之计,将来等有了机会……,有我做主,自然让你表哥把你扶了正。」 何九儿顿时沉默了。 自己这辈子算是毁了,被那泼皮一闹,怎么着也洗不清白,一个名节上有了污点的姑娘,正经人家是不会娶自己为妻的。 ----除了做妾,还能做什么? 与别人做妾自是下贱凄苦,但若是给表哥做妾…… 且不说傅家富贵,上头还有一个疼爱自己的姑母,只看宋氏不像是个命长的,等她去了,将来再让表哥把自己扶正,倒也不失为一条路子。 尽管何九儿知道傅家是走仕途的,扶妾为妻的希望太过飘渺,但是眼下已被逼到了绝望的边缘,只能抓住这根救命稻草。 而真正让她下定决心的,则是没过几天,得知父亲的通房丫头有喜了。 自己若是远嫁外省,和京城相隔千里,父亲身边又有了庶出的子女,哪里还会记得前面的女儿?只怕自己就是被人糟蹋死了,也没人管的。 要么抹了脖子一死,要么答应给表哥做妾,----除此之外再无别的法子,后者还有一丝扶正的希望,妾虽不如妻,但总比年纪轻轻香消玉殒强一点。 宋氏原本以为,何九儿出了那样的晦气事,闹得风言风语的,肯定会被迅速的远嫁外省,万万没有想到,人家居然不要脸愿意到傅家做妾! 看来……,自己还是心软了些。 宋氏吃惊恼怒之余,不免冷笑,「傅家就有那么好?连给人做妾都是香的!」 宋妈妈啐道:「呸,真是下作!」 「只怕人家还等着扶正呢。」宋氏眼里闪过一道冷光,嘲笑道:「简直就是做梦!这可是她自找的,将来做了姨娘就别喊苦!」 初盈在一旁也惊呆了。 何九儿做不成自己的继母,改做自己的庶母了?怎么跟个苍蝇似的,赶来赶去就是赶不走!莫非真的在盼着母亲早死,然后把她扶正! -----既然自甘下贱,那今后就不要怪别人作践她! 这天傅文渊刚一进门,就见家里张灯结彩、喜气盈盈的,不由大为吃惊,抓来一个小厮问道:「这是做什么?我怎么不知道家里有喜事?」 那小厮低头一笑,回道:「大老爷,老太太给你纳了一房新姨娘。」 「新姨娘?」傅文渊一头雾水,----虽说后宅的事是由妇人做主,但是母亲给儿子纳妾,至少也会提前知会一声,哪有一声不吭就办事的?又不好多问小厮,皱了皱眉赶紧往长房的院子而去。 「你说新姨娘是何家表妹?!」 宋氏咳了咳,「是……」 傅文渊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摇头道:「这简直就是胡来!」 「老爷说什么呢。」宋氏淡淡一笑,眼里闪过一丝嘲讽之意,「何姨娘年纪轻轻又懂事,不比外头买来的强?老爷收拾收拾就过去吧,别让何姨娘等急了。」 傅文渊走到妻子的床边坐下,安抚她道:「你眼下气虚身子弱,别的烦心事就少计较了,好好养好了自己的身子,才是最要紧的。」 宋氏不再说那些尖酸的话,----自己可不会那么傻,把男人的心推给别人!因此尽量顺着丈夫的意思,点头道:「我知道,多谢老爷关心体恤。」 傅文渊出了门,径直来到上房找到母亲问道:「娘,你怎么能让表妹给我做妾?」 「怎么了?」傅母冷哼一声,不快道:「九儿给你做妾,难道还让你委屈了?要不是……」实在不想提那些糟心事,顿了顿,「别说做妾,就是给你做妻,九儿也是配得上你的。」 傅文渊皱眉道:「儿子不是说这个,只是……」 「是不是你媳妇不愿意?」傅母问道。 傅文渊一怔,忙道:「没有。」 ----看来自己没有多问下去的必要了。 再问的话,只会问出妻子拈酸吃醋的话来。况且人都已经进门了,难不成还能再退出去羞辱一次?只是摇了摇头,「儿子就是觉得,让表妹做了妾室委屈了她。」 「你知道九儿委屈就好。」傅母趁机道:「往后可得多心疼心疼人,别亏待了她。」 傅文渊见跟母亲说不清楚,颇为无奈,心下觉得这件事有些不妥,奈何都已经是傅家的人了,再说下去也于事无补。 只是这件事情,怕是父亲那边还有一顿气要生。 次日天明,何九儿挽了妇人头过来给宋氏敬茶,一脸复杂之色,委委屈屈在垫子上跪下去,举起茶盏说道:「请太太喝茶。」 宋氏穿了一身新衣,----倒也没有露出容光焕发的样子,免得婆婆瞧了怀疑,只是象征性的抿了抿茶,赏了一根金钗做见面礼。 「这是卢姨娘和陶姨娘。」宋氏明知道何九儿认识,但依旧介绍了一遍,还给三位妾室排了个序,「何姨娘虽然是后进门的,身份与旁人不同,我已经说过,以后如同二房奶奶一样。」敛了敛笑意,正色对另外两个说道:「你们断不可以妹妹称之,记得要叫姐姐。」 第23章 ----多两个帮手,自己也好省点劲儿。 卢姨娘倒罢了,上前叫了一声,「何姐姐。」 何九儿被臊得不行,勉强应了。 陶姨娘则是一脸不痛快,----被贵妾后来居上还是其次,最让她恼火的是,自己的妹妹烟霞,就是因为何九儿才会那么惨,白白便宜了那个泼皮! 后来家里人想娶买回妹妹,谁知那泼皮却带着人不知去向了。 陶姨娘从前是傅母身边的丫头,自己做了长房的姨娘后,没几年,总算把妹妹也送到了老太太房里。原本指望着她比自己更出息,没想到费了诸多心思,妹妹好不容做了二等丫头,最后却是那么一个结果。 心下对何九儿恨得牙痒痒,却又拿她没法子。 现在好了,居然跟自己一样做了妾室! 别看主母嘴里说得好听,什么身份与旁人不同,什么狗屁二房奶奶,其实心里不知道有多恨呢!好端端的一个官家小姐,居然如此自甘下贱! 下作的小狐狸精,将来苦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陶姨娘?」宋氏催促了一声。 「哦。」陶姨娘回过神来,上前甜甜的喊道:「何姐姐,给你道喜了。」 何九儿知道为了烟霞,陶姨娘今后不会少给自己使绊子,----这可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如今连一个丫头都敢盘算自己。 可是事已至此,怨天尤人和后悔都没有任何用处。 既然做了大表哥的妾,那就得紧紧的抓住他的心,早点生下儿子来!反正宋氏看着不像是长命的,等她一死,再说服姑母和大表哥,把自己扶做正室就行了。 妾不能扶正她是隐隐知道的,只是心里不愿意去想,宁愿给自己留这么一点希望,好让自己有勇气活下去。 按照礼法,妾是没有资格当做媳妇的,平日无须去给婆婆请安。 不过何九儿刚进门,又不是丫头拔上来的,还是得由宋氏带去上房知会一声,况且傅母还在上房等着,不看看自家侄女怎么能够安心? 到了上房,傅母眼里颇有几分急切之色,招手道:「九儿,快过来。」 初盈在旁边看得火起,----祖母这是什么意思?打算叫一个姨娘过去坐坐?母亲还在下面站着,若是何九儿反倒坐在上面,母亲还有什么脸面去做主母?! 心思略动,上前一把拉住何九儿,脆脆的喊了一声,「何姨娘。」指了指高几上的小碟子,「我想吃桂花糕,何姨娘你帮我拿好不好?」 傅母脸色微变,自己居然忘了侄女如今是妾室了。 何九儿露出几分委屈之色,看了一眼宋氏,赶紧给初盈拿了一块桂花糕,然后朝傅母福了福,「给老太太请安。」 傅母叹了口气,没好意思再叫人过去。 屋子里的气氛有点尴尬,马氏找了几次话头来说,都没活泛起来,只得放弃退在一边候着,打定主意没事不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宋氏开口道:「娘,若是无事我们就先回去了。」一副病恹恹强撑不支的样子,正好借着这个病,可以避开没完没了的立规矩,先养一段儿再说。 宋妈妈上前搀扶了主母,走了几步,却发现何九儿呆立在原地,便回头道:「何姨娘,快上来搀扶太太一把。」 何九儿这才警醒,----她原是想等宋氏走了以后,在傅母面前哭哭委屈的,好让姑母多怜惜自己几分,却是忘了做妾的本份。 心下万般无奈,也只得咬牙跟上去扶着宋氏出了门。 傅母在后面看得直上火,----可惜又怨不得别人,妻妾有别,即便那个贵妾是自己的娘家侄女,也不能公然乱了规矩。 再想起方才孙女一口一个「何姨娘」,不免为娘家的人憋屈,事到如今生出些许后悔来,眼下连何家的身价都跟着大跌了。 傅母胸闷气短的烦躁了一上午,----如今宋氏还没有痊愈,只是早上过来请安,午饭则由二儿媳马氏伺候,只是她心情不好,看着什么菜都没有胃口。 马氏被屋子里的低气压搞得十分压抑,又不敢露半分埋怨,还得小心翼翼的服侍婆婆,正在盼着婆婆快点吃完,便听外面丫头传了一声,「老太爷回来了。」 这个时侯?马氏微微吃惊,赶忙放下筷子恭恭敬敬站在一旁。 傅老太爷原本单名一个「谦」,十六岁时,父亲为其改名「希直」,寓意希望儿子成人后一身正气、刚直不阿,凭着一身正直之气在仕途上行走。 傅希直果然没有辜负父亲的期望,一步一步往前走,扎扎实实、稳稳当当,踏过了当年诸位皇子夺储之乱,辅佐成王登基大宝。 皇帝待这位尽心辅佐自己师傅十分优渥,在崇文阁指了一处地方,单独设为傅希直的小憩之处。平日若是商讨政事时间太晚,傅希直便可以留宿崇文阁,以免夜里往返劳顿辛苦,也算是皇帝待臣子的一份体恤。 傅希直没有料到,自己昨儿在崇文阁待了一夜,妻子便办了一件不小的事。 「都先下去。」傅希直挥退了儿媳和丫头们,带着妻子进了里屋,方才坐下问道:「我听老大说,你把何家丫头给他做妾了?」 「是。」傅母在丈夫面前说话,可不敢像对儿子儿媳那般高高在上,----本来就有些敬畏猜不透的丈夫,随着他的官职越升越高,心里的胆怯就越来越重,甚至都不敢直视丈夫的眼睛。 「这几年我没留意,你倒是比从前长进许多,知道趁我不在家的时候办事了。」傅希直的脸上看不出喜怒,端起茶慢慢喝了一口,「哐当」一声盖上茶盅,「妾扶为妻,你最好连想都不要再想!」 傅母一向觉得自己在丈夫面前是透明的,想说一句「我不知道你说什么」,或是「我没有那么想过」,最终还是怕惹恼了丈夫闭了嘴。 第24章 「你可真是会添乱呐。」傅希直的话里带出一丝火气,声音低沉如铁。 他虽然被家里人唤做「老太爷」,实则还不到五十岁,并非华发苍颜的老头子,又因常年陪伴天子之侧,一个眼神、一句话都能给对手巨大威慑,就是那些年轻点官员都消受不起,更别说傅母一介内宅妇人。 「我、我……」傅母有点慌乱,但又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 妻子是什么秉性、有几分智慧,傅希直心里是清清楚楚的,但她是发妻,只要本本分分的过日子,肯定会给她一份应有的尊荣。 平日里内宅的事自己没心思去管,但是这件事牵扯到了儿子的前途,自己没法子坐视不理,只可惜生米已经做成熟饭了。 「本来吏部侍郎正好快要出空缺了,我想着帮衬老大一把,把他扶上去,没想到你倒好……」傅希直冷哼一声,质问道:「好端端的官家小姐,又是亲戚,若是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怎么会做了我们傅家的姨娘?你这不是存心给老大脸上抹黑吗?!」 傅母一心只想着为侄女谋前程,却没想到耽误了儿子的前程,----娘家人再好,那也比不上亲生儿子,吓得慌道:「那……,那现在该怎么办?」 傅希直冷声道:「人都已经进了傅家的门了,还能怎么办?!」 实际上眼下吏部并没有空缺,事情也没有说得那么严重。 不过若不吓一吓老妻,只怕她今后还要帮着娘家侄女,万一再闹出什么宠妾灭妻的流言,那可就成大笑话了。 傅母急得直掉泪,「我……,我不知道。」 「你能知道什么?」傅希直将手上茶碗往桌子上一墩,「你只要记住,妻是妻、妾是妾!莫说大儿媳如今还在,便是她不在了,老大也只能再挑一门亲事续弦,断不可能把妾室扶正。」 傅母想到了永不翻身的自家侄女,心下一阵黯然。 可是虽然可惜了侄女,但是为了儿子,却也顾不上了。 傅希直顿了顿,又道:「妻妾有别的礼法,不用我再教你吧?你且想一想,我是怎么待你的,又是怎么待王氏的,莫要错了规矩!」 傅母连忙点头,「我都知道了。」 从这以后,宋氏每天病情都随之「减」一分。 有次傅母问起病情,疑惑道:「我瞧着,你最近的气色好了许多。」 宋氏笑着回道:「是好多了,多亏何姨娘每天精心服侍着我,又时常说些笑话给我解闷儿,心情一好身子也就跟好了。」 傅母便是再蠢,也听得出媳妇没有半句实话,只是人家说得在理,自己找不出话来反驳,总不能说人家讲得不对吧?沉默了一阵子,心里委实气闷的很。 心下总觉得自家侄女可怜,----一辈子都只能做妾,再也没有扶正的希望。 想把人叫过来亲眼瞧瞧,一时间又找不到合适的借口,偏生大媳妇最近反应不大灵光,自己暗示了许多次,也没见她把人带过来瞧瞧。 这天闲扯了半晌,傅母实在是忍不住了,开口道:「好些天没有见着九儿,得空让她过来一趟。」 宋氏听着婆婆还是「九儿九儿」的,觉得应该提个醒儿,于是笑道:「她一个姨娘能有什么空不空的?娘什么时候想见何姨娘,叫人去传就行了。」说着便喊了织锦,「快去,让何姨娘过来一趟。」 傅母听得不舒服,却也挑不出不对,皱眉道:「你的身子还没有好完,不用急着过来晨昏定省,今儿坐得也久了,先回去歇着吧。」 宋氏知道她是想避开自己,心下冷笑,点头道:「好,那我就先回去了。」 看来对于何九儿做了姨娘一事,婆婆还是没有足够的印象,总记得那是自己的娘家侄女,却忘了此刻的身份是个妾! ----得想个法子,让婆婆记住这一点才行。 再说何九儿,心里早就想见傅母了,可惜如今不比从前,做妾就得有做妾的规矩。 不像当初是表小姐的身份,傅家的人见了,都得客客气气的拿出待客之道,如今没有宋氏吩咐,连长房的院子都不能随便出去。 听到织锦过来传话,何九儿满心欢喜的打扮了一番。 临出门看了看屋里的人,烟霞不在了,如今只得何妈妈和芳菲贴心一点,----另外两个丫头秋霜、秋穗,都是宋氏才拨过来的。 美名其曰自己身份跟别人不一样,得多使唤一个丫头,实则故意和卢、陶两位姨娘分出高下,好激起她们心里的不平。 可惜主母要赏丫头,是好意、是恩典,做妾室的何九儿是没法拒绝的。 何九儿想了想,带了何妈妈一起过去,留下芳菲看屋子,----反正自己是以妾室身份进的门,连聘礼嫁妆都没有,实际上看不看都一样,只不过防着外人进来罢了。 想到此处,不免又是一阵心酸委屈。 到了傅母跟前,摒退了丫头,何九儿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 傅母忙问:「怎么了?是不是谁欺负你了?」 「没有。」何九儿摇摇头,----且不说挑不出主母什么毛病,便是挑得出,没有十足的把握不湿脚,也不可能随便开口乱说。 「那就好。」傅母叹了口气,安抚她道:「你还年轻,只要你大表哥心里有你,早早的生下一男半女,就什么都有了。」 ----至于在丈夫跟前答应的那些话,却是半个字也不敢提。 「九儿!」何三舅一路风风火火赶进来,一脸急怒之色。 今儿刚好休沐在家,结果傅家派人送来消息,说是自己的闺女做了长房的姨娘!顿时炸了毛,傅家真是欺人太甚! 「爹……」何九儿缓缓回头,眼光有些闪烁回避。 第25章 何三舅大声问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见女儿低着头不说话,便问胞姐,「我把九儿交给你,亲事没做成也罢了,路上出了岔子也罢了,怎么你们傅家的人还落井下石,这般糟蹋人!」 傅母听他有诘问自己的意思,微微着恼,「做妾是九儿自愿的,何苦赖我?」 「胡说!」何三舅怎么可能相信这种话,怒道:「我的闺女又不是傻了,好好的会去给别人做妾?是不是你们傅家做了手脚,才害了我闺女!」看向挽做妇人头的女儿,越发恼火,「你说话啊,是不是他们陷害你的?!」 何九儿只顾捧着脸呜呜的哭,傅母气得说不出话,何三舅在一旁暴跳如雷,丫头们又都不敢上前去找晦气,上房顿时乱了套。 何三舅上前去拉女儿,斥道:「走!跟我回家去!」 何九儿却不肯,哭了半晌才小声道:「爹,我已经跟大表哥圆房了。」 傅母情知儿子和丈夫会反对,所以先斩后奏让何九儿进了门。 而何九儿也知道父亲不会答应,多半要把自己扔到外省,同样也没有事先告知,二者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你……」何三舅只差没吐出一口血来,当下捶胸顿足,「你们傅家仗势欺人,一两银子不花,就骗了我一个黄花大闺女,白白糟蹋了人!」 「你说得都是些什么!」傅母气得不行,上前拉住弟弟道:「够了!难道你还嫌不够丢人的,非要嚷得满世界都知道啊!」 「你们做了丢人的事,还不兴人说?」何三舅情知闹出去对何家不利,也不能改变什么,可是实在无法接受女儿做妾的事,不大骂傅家的人一顿难以解恨! 要不是女儿住到了傅家,要不是傅家的人没有照顾好,怎么会被泼皮赖上?要不是傅家的人算计女儿,又怎么会傻傻的给人做了妾?! ----早知今日,还不如自己早早把女儿嫁了呢。 何三舅狠狠的扇了女儿一巴掌,冷冷道:「你既然做人妾,从今往后便不再是何家的女儿!」 何九儿哭道:「爹……」 「哼!」何三舅到底不敢得罪了傅家,最后一拂袖子走了。 屋子里总算安静下来,突然马氏一声尖叫,「娘!」赶紧冲过去扶人,只见傅母表情僵硬、浑身颤抖,指着门口说不出话,很明显是给气噎住了。 宋氏早就对婆婆寒了心,但是该做的还得做,三步两步上前,替傅母揉着后背,侧首吩咐人道:「快去叫大夫。」 何九儿刚往前走了两步,宋妈妈便道:「何姨娘,快来帮着把窗户开一开,让屋里透透气。」心下冷笑,一个姨娘还敢拿自己当儿媳妇看! 「好。」何九儿不敢当着宋氏的面闹别扭,只得不情愿的跟了过去。 好在大夫没多久赶了过来,诊了脉,说是老人家一时急怒攻心,痰迷了心窍,静静养着便行。开了两幅益气养肝的方子,赶着让人去抓了药,然后熬好喝了,又给屋子里燃了安神香,总算把傅母妥当安置下来。 这边宋氏回去,宋妈妈劝道:「太太的身子还没有痊愈,少操些心。」 能不操心吗?何九儿还年轻,哪个男人不爱个年轻貌美?回头生下了儿女,即便是庶出的,也足够让人闹心了。 「娘……」初盈塞了一块桂花糕过去,自己年纪太小,只能用这种小孩子的方式安慰母亲,脆生生道:「很甜的,阿盈特意给娘留的。」 宋氏顿时展出微笑,爱怜道:「好闺女,娘不吃都觉得甜了。」 初盈把头靠在母亲的身上,心内渐渐安定。 ----母亲的身体越来越好,何九儿虽说没有撵走,但是却做了妾室,永远不可能再成为自己的继母,一切都跟前世不一样了。 这一世,不知道自己会是怎样的人生? 一转眼,四年时光过去。 宋氏的身体在精心保养之下,加上对儿女们的一腔母爱责任感,养得越来越好,这几年早就复原如初了。 何九儿心里盼着的那个好消息,一直没有等到。 看着面前玉雪可爱的女儿初珍,想着她将来一辈子都是庶出的身份,永远都要比嫡出的姐姐们低一头,心里一阵难以言喻的苦涩。 当初自己正是年少无知的年纪,身边又没有母亲姐姐教导,居然糊里糊涂信了姑母的话,给大表哥做了姨娘! 最终害得自己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更害了自己的女儿。 初珍快三岁了,已经略懂一些人事,看着郁郁寡欢的生母,偏头问道:「姨娘,你不高兴了吗?」 ----自己怀胎十月的亲生女儿,连一声娘都不能叫。 何九儿越想越难过,只是不愿意让女儿不快,勉强浮起笑容,哄她道:「没有,姨娘只是在想事情。」唤了芳菲进来,「小心看着,带五小姐到院子里玩儿。」 初珍扯着芳菲的手下了台阶,突然止住了脚步,朝前面喊了一声,「四姐。」 眼下正是春寒料峭的天气,初盈穿了一身海棠红的薄棉小袄,外罩杏色小褂,下着一袭双幅的蹙金线撒花裙。因为才得七岁,依旧梳着女童常用的双螺髻,一张小脸雪白粉透,眼睛乌黑乌黑的,有着和年纪不符合的沉稳贞静。 对于初盈来说,现在比起四年前来好得多了。 即便偶尔冒出几句老成的话,旁人也只会以为是自己早慧,不用再整天装幼稚、装可爱,总算可以和母亲姐姐正常说话。 「五妹。」初盈正要过去找姐姐,现下初慧大了,已经单独分了房间住,----没成想刚好碰见初珍,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 前世留疤就是在这一年,委实不想和初珍有过多的交集。 进了东边的厢房,发现姐姐正在窗边绣着一朵牡丹花,粉的花瓣、绿的叶,还有几滴水莹莹的露珠。初盈走上去坐在长榻旁边,支了下巴笑道:「大姐的手真巧,将来正好用来做嫁妆。」 第26章 「胡说什么?」初慧有些害臊,伸手在妹妹头上轻敲了一记,「这也是姑娘家该说的话?回头叫娘知道了,看她怎么罚你。」 初盈笑嘻嘻道:「大姐你不说,娘又怎么会知道?」 初慧已经定下了亲事,不过婚期却是在两年以后,----宋氏舍不得女儿,打算多留两年再出嫁,现下整天督促女儿绣嫁妆、学规矩,务必要准备得充分妥帖。 前一世,初慧在这一年已经嫁了。 初盈心里不无感慨,还是亲生母亲在才有好日子过。 姐姐可以在家多待两年不说,更不用嫁去千里之外,未来姐夫家也是一个京官儿,将来见面的日子尽有。 「四小姐。」绣屏过来传话,在门外道:「太太说,等下马车准备好就去谢家,让四小姐等着别乱走了。」 「知道了。」初盈朝外面应了一声,回头问道:「大姐,今儿你不去吗?」 初慧摇摇头,「不去。」 初盈有点小郁闷,----姐姐现在是待嫁之人,不肯随便出门了。 「扁什么嘴?」初慧笑了笑,眉眼都是弯弯的,「不是还有初容、初芸两个?还不够陪你玩的?」 初容九岁、初芸七岁,自己和两个小姑娘有什么好说的?初盈本来就不想去谢家,只是找不到托辞,好在初珍年纪太小不用去,总算少了一份麻烦。 ----今天……,应该还会见到那个人吧。 到了谢家,初盈果然在后花园里见到了谢长瑜。 和前世模糊的记忆一样,谢长瑜是个长得白白净净的小男童,眉眼里有些淘气,眼神一闪一闪的,笑眯眯的走进了凉亭。 「我这里有个好东西,给你们玩儿。」 今天谢家大老爷的生辰,不少官宦人家都赶了过来拜寿。 凉亭是一群差不多大小的小姑娘,除了傅家三姐妹,还有其他几家的小姐们,本来正在斗草玩儿,见突然跑来一个男孩子,都有些不自然的退了退。 「很好玩的。」谢长瑜笑得十分狡黠,两个手弓起捂在一块儿,挨个伸到小姑娘们的面前,问道:「喂,你们谁要啊?」 「我要。」尽管初盈知道前世弃婚的谢长瑜,不能等同于眼前的这个小孩子,但还是起了捉弄人的心思,冲着他甜甜一笑,「给我吧。」 谢长瑜很是高兴的样子,伸手过去,「好,给你!」 初盈才不会伸手去接,----别人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自己却是知道的,趁着谢长瑜没反应过来,抓住他的双手用力一握! 「啊!!」谢长瑜一声尖叫,像是被踩着了尾巴的猫,跳脚道:「坏了,坏了!」摊开双手一看,那条肥嘟嘟的青虫已经成了绿泥,恶心巴拉的直渗人,顿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凉亭里的小姑娘都被恶心坏了,纷纷掩面皱眉不已,然后陆续离开了凉亭,只剩下初容和初芸,----不是她们俩不怕,而是不敢丢下嫡出的妹妹先走。 初芸一脸毛毛的神色,扯了扯初盈,小声道:「四妹,咱们也走吧?」 谢长瑜摊着双手,还在旁边咧着嘴抽抽搭搭的哭。 初盈心里好笑不已,正打算走,却见一个穿淡青色锦袍的小男孩儿走过来,长得甚是斯文秀气,朝着谢长瑜问道:「长瑜,你怎么在这儿哭了?」因见亭子还有人,学着大人拱了拱手,「几位妹妹好,敝姓叶……」 「兰舟!」谢长瑜像是找到了帮手,停住哭声,指着初盈气鼓鼓道:「就是这个臭丫头,把我的虫子给挤烂了!」 初盈微怔,这和前世的记忆完全不一样了。 当时自己不知道谢长瑜手里有虫子,和其他小姑娘一样,被那条胖胖的大青虫吓得不行,而不是欺负了他,早就跟着众人慌不择路的跑了。 对于这个叫叶兰舟的小男童,脑海中没有丝毫印象。 不过叶兰舟却没有帮腔,而是道:「长瑜,你又拿虫子吓唬人了吧?」 谢长瑜便涨红了脸,大声道:「你到底跟谁一边儿的?怎么还帮别人说话!」又看了看绿汪汪的手心,气呼呼的要往外走。 「你别恼了。」叶兰舟上前拉住他,分明是差不多大的年纪,说话却很有几分兄长的模样,哄他道:「我给你扎一个草蚂蚱玩儿,好不好?」 谢长瑜犹豫了片刻,最终点了点头,「那我要两个大的!」回头看了初盈一眼,「不给她们玩儿。」 他不说这句话还好,说了叶兰舟反倒露出为难的神色,略想了想,回头笑道:「几位妹妹一起过来吧,我也给你们一人扎一个。」 「兰舟!」谢长瑜又要跳脚了。 叶兰舟却没有回答他,已经猫着腰去草丛里揪草了,手上动作飞快,很快先扎好了一个给谢长瑜,接着又扎了一个,依旧递给了他。 接下来给傅家三姐妹的草蚂蚱,明显要小了一圈儿。 谢长瑜这才乐了起来,撇嘴道:「你们那几个又小又丑,难看死了。」 叶兰舟略带了一点歉意,「扎得不好,妹妹们拿着随便玩儿吧。」 初盈颇有兴趣的看向他,----居然懂得区别对待,既让谢长瑜心里平衡了,又不得罪自家几个姐妹,这根本不像是同龄小孩子的心智。 ----难不成,也跟自己一样活了两辈子? 不过对方只是一个陌生的小男孩,初盈很快把这件事忘到了脑后,领着两位庶出的姐姐,去前面找到了母亲,当然不会提起凉亭里发生的事。 谢太君正在和众位女客言谈说笑,看见初盈几个手里的草蚂蚱,停住话头,指了指含笑问道:「是兰舟给你们扎的吧?」 初盈点了点头,「嗯,叶家哥哥扎的。」 第27章 谢太君便与众人说道:「叶家两兄弟都是懂事的很,兰行为人稳重、肯上进,兰舟小小年纪,却比瑜哥儿听话的多。」 席间有人似乎知道叶家的事,大伙儿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了起来。 初盈听了半晌,才明白原来叶兰舟的父亲亡故了,因为是谢老太爷的得意门生,所以把叶夫人和两兄弟接到谢家,单独分了一个院子暂住。 ----这也难怪叶兰舟比别人成熟了。 仰人鼻息过日子的滋味,初盈前世有着深刻的体会,那时候的自己,性格绝不是现在这样恣意的,整天都小心翼翼的猜测何九儿的心思。 「祖母!」外面传来谢长瑜的声音,他的年纪还小,不用避开女客,一进门便扑到了谢太君怀里,「祖母你看,兰舟给我扎了两个大的蚂蚱。」 谢太君微微讶异,笑道:「你跟傅家妹妹在一块儿玩了?」 谢长瑜一扭脸,看见方才捉弄自己的初盈也在旁边,顿时鼓起了腮帮子,向着祖母告状道:「就是她,方才把我手里的虫子挤烂了,弄了我一手都是,我都快要被恶心坏了。」当着众人的面,倒是不敢再叫什么「臭丫头」。 宋氏闻言看了看女儿,问道:「阿盈,你欺负瑜哥儿了?」 初盈还没有开口,便听外面一个声音说道:「不怪傅家妹妹的。」叶兰舟从门外走了进来,说话有条有理的,「当时是瑜哥儿先捉了虫,跑去给亭子里吓唬人的。」 「兰舟!」后面跟进来一位鹅蛋脸面的中年妇人,应该就是叶兰舟的母亲,皱眉斥道:「你又知道什么了?大人问话,小孩子不许乱插嘴。」 「看来是我们瑜哥儿淘气了。」谢夫人一身艾绿色的流云纹对襟小袄,下身配以素面的湘水裙,言语谈笑之间,依旧带着一股脱俗不凡的气质,「兰舟小小年纪就能明辨是非,是个难得的好孩子。」 谢太君也笑道:「正是,比瑜哥儿懂事多了。」 叶夫人本来就是客居谢家,平日里多有依附,眼见儿子快人快语,让主人家的小公子丢了脸面,不免尴尬不已。可是也不好在人前教导儿子,只得顺着台阶笑道:「兰舟成天也是瞎胡闹,我看瑜哥儿倒是还要强一些。」 叶兰舟抿了嘴,表情里略带了一点小小委屈。 初盈看在眼里一笑,到底还是小孩子,明明没错却被大人呵斥,心里免不了有些难过的吧?只是没有想到,他居然肯站出来替自己说话。 「叶家哥哥。」初盈决定上前安慰安慰他,提了草蚂蚱晃了晃,「蚂蚱很好看,我和姐姐们都很喜欢,谢谢你了。」 叶兰舟的委屈果然散了不少,摆手道:「不用谢。」 这边谢夫人朝宋氏笑道:「瑜哥儿淘气,没有吓着盈姐儿吧?」又对初盈道:「等下让你哥哥给你赔个不是,回头再罚他写小字。」 什么哥哥?初盈不稀罕这份亲近,只是回道:「并没有吓着我,不用了。」 宋氏笑道:「阿盈也是个淘气的。」 谢长瑜见大人都不帮自己,不由十分颓丧,又因被叶兰舟揭发了,悄悄的瞪了他几眼,又瞪了初盈几眼,方才气呼呼的扭了头。 初盈也没放在心上,反正过一、两年,彼此大了,就是想要见面都难,----自己又不打算再嫁给他,今后谁还记得谁啊。 很快宴席开了,众人吃完歇了一会儿,又移步过去看戏。 初盈找了位置坐下,和初容、初芸挨在一起,母亲宋氏则和主母们在一块儿,说着妇人间的家常话题。前世就不大爱看戏,因此百无聊赖的坐着,突然「咚」的一声开戏锣响,吓了自己一跳。 脑海里一道亮光猛地闪过,似乎想起了点什么,----仿佛记得,当年还没有等把戏看完,大伙儿便都散了。 难道今天谢家出了什么事?可是那时候太小,都不记得了。 带着隐隐不安,初盈心不在焉的看着戏台上的表演,努力搜索记忆,还是想不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前世年幼的自己,当然不会太留心超出小孩子范围的事。 「太夫人,大夫人!」一个年轻媳妇快步上了看台,在谢太君耳畔嘀咕了几句,又对谢夫人说了说,像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初盈正在疑惑不定,就见谢太君扶了扶额往旁边一倒,一个丫头惊呼了一声,谢夫人刚忙上去搀扶,场面顿时混乱起来。 众位女客都是一脸惊疑不定,只是不好贸然询问。 没过多久,谢夫人送了婆婆回房又折回来,一脸疲惫之色,歉意道:「今儿对不住大伙儿了,家里出了点事,改日再请各位过来看戏说话。」 宋氏带着女儿们坐马车回了家,嘱咐了各自的奶娘,然后关了门,与宋妈妈在屋里说这话,连初慧和初盈也不让进去。 初盈心下一沉,----果然和前世的记忆对上了。 其实眼下宋氏还不清楚具体情况,只是在里面和宋妈妈猜测而已,要等到傅文渊回来早能知道消息,而初盈却是想起那件事了。 谢家的确是出了事,并且不小,因为这天太子重瑞被人弹劾了一本,而辅佐太子的王府长史,----正是谢长瑜的父亲,随之受到了很大牵连。 这不属于自己前世六、七岁的记忆,而是后来知晓的。 初盈前世对政治不懂,这一世依旧没有机会接触不清楚,只知道谢家大老爷没过多久就被贬官,然后就病逝了。 谢家因此消沉了好些年,前世一直到自己和谢长瑜定下亲事,谢家都没有能够恢复当初的权势,----自己和谢长瑜订亲,应该是祖父不忘谢老太爷举荐之恩,所以才会结为两姓之好,论起来当时自己算是低嫁了。 可是即便如此,谢长瑜还是对自己弃之如履。 第28章 宋氏在里屋猜疑了半晌,也是没个眉目,最后叹道:「罢了,还是等老爷回来,问一问就清楚了。」 宋妈妈点了点头,「是啊,咱们猜也猜不着。」 不料一直等到天黑吃晚饭的时候,也没见傅文渊回来。 宋氏心下越发的不安,揣测多半是出了什么大事,丈夫连家都来不及回,就先去宫里头了。晚饭便吃得没滋没味儿的,用完饭,一直坐在窗边翘首以盼,----傅家和谢家一向亲密,只盼别把傅家牵连进去才好。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头小丫头报了一声,「老爷回来了!」 宋氏闻言赶忙站了起来,只见丈夫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脸色不是很好看,可是又不好在外头多问,赶紧跟着进了里屋。 「谢家出什么事?」 「太子被人弹劾了。」傅文渊不愿跟妻子多说政事,只是简短道:「谢家大老爷是太子党的人,并且还为太子上了折子,估计会受到牵连。」顿了顿,「不过你放心,没咱们家什么事儿。」 宋氏虽然不是很懂,但也知道,公公傅希直是只忠于皇帝的纯臣,和任何一个皇子党都不亲近,----想到这儿,心下稍微松了一口气。 「我知道了。」宋氏转身出去,吩咐人给丈夫预备洗澡水,趁着空档对宋妈妈提了提,叹气道:「这可真是……,天意难测啊。」 傅家和谢家一向交好,即便这次太子事件不与傅家相干,但是谢家损了,对了傅家来说也不是一个好消息。 不过这种事情,宋氏一介内宅妇人插手不上,也就不再啰啰嗦嗦的惹丈夫烦,只是做好份内的事,一如往常的亲自铺好了床。 傅文渊一直很喜欢妻子这一点,遇到大事的时候,从来不会给自己添乱,只会更加用心的打理内宅,----总之让自己一回到家里,就是舒舒心心的,而不是前面乱、后宅也鸡飞狗跳个不停。 「你现在还吃着丸药没有?」傅文渊搂了妻子的肩膀,说道:「要是家里的药材不够了,只管拿了银子出去买。」 宋氏不知道丈夫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但总归是关心自己,心下甚是熨烫,偏了偏头靠过去,笑道:「知道,绝对不会替你省银子的。」 傅文渊在外面忙乱了一天,本是累的,听了这话却忍不住笑了。 屋子里气氛甚好,夫妻俩絮絮叨叨说了半晌的话,又行了一回周公之礼,方才收拾了睡下,竟是一夜香甜无梦。 次日宋氏起来,倒比昨天显得精神了许多。 何九儿几个过来请安的时候,看着主母容光焕发的样子,心下各自猜疑不定,却都是有一些酸溜溜的。 ----这种情形,同是做女人的谁会心里不清楚? 宋氏今天心情好,比起平日里还多说了几句,然后带着初慧几个,往上房去给傅母请安。这几年来,因为傅希直事先开口震慑过了,----傅母虽然偏心何九儿,倒也没敢乱了大规矩,除了平日里偶有小龃龉,总得说来也还算是相安无事。 当初何九儿有孕的时候,傅母曾经热切关照过大半年,谁知道却是个女儿,姑侄两个都有些失望,却也无可奈何。 生男生女这种事,基本上都看老天爷给的运气。 「对了,老大媳妇。」傅母扯了大半天的闲篇,等到马氏走了,又打发初慧几姐妹先回去,方才说道:「我这儿有件事想跟你商量。」十分难得的,用了征询的语气,「我看珍姐儿是个淘气的,何姨娘也没什么见识……」 初盈原本走到门口了,听到此话微微警惕,祖母今儿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用这种温和的口气不说,还贬起何家的人来了?想必多半是底下藏着有话,做个铺垫吧。 于是冲着姐姐眨了眨眼,悄悄指了指里面,又跑了回去,抱着宋氏撒娇道:「娘,我还是等下跟你一块儿走。」 傅母看了初盈一眼,觉得无碍也没多说,接着又道:「我想过了,不如把珍姐儿放在你跟前养着,将来长大了也出息些,你这个做母亲的也光彩几分。」 初盈一怔,果然没什么好事儿。 宋氏心下更是不快,----自己有两个亲生的女儿,哪里用得着一个庶女来添脸面?何况初珍一个庶女,难道还能做皇后不成?婆婆不过是想让养在自己名下,给初珍一个视为嫡出的体面,以便将来高攀一门好亲事罢了。 可是又不好当着婆婆的面拒绝,迟疑道:「这样不大合适吧?何姨娘身边就珍姐儿这一个心肝儿,若是不养在身边,岂不膝下寂寞的慌?再说了,珍姐儿也开始懂事了,只怕舍不得何姨娘的。」 傅母却道:「又不是见不着面了,有什么舍不得的?」叹了口气,「我也知道,你有慧姐儿和盈姐儿两个,还要忙着主持家里事务,实在是繁忙的很。」 宋氏微微含笑,等着婆婆底下的话。 傅母顿了顿,一副体贴的神色说道:「若是你没有时间照顾珍姐儿,不如先记个名儿,等什么时候空了,再接过去好好教导便是。」 初盈不可置信的看着祖母,----居然好意思说出这种话来?! 既要给初珍等同嫡出的名分,又还依旧让何九儿养着,继续跟生母亲近,好处都让她们给占完了!母亲又不是傻了,怎么可能点头答应? 只是这种主意,不像是祖母那种鲁钝的人想出来的,多半是何九儿唆使。 ----自打她做了姨娘以后,一贯如此做派,明面上总是恭顺柔和的、谦卑委屈的,盘算什么都躲在暗地里不露面儿。 宋氏正在斟酌应对的说词,便听初盈问道:「娘,是要让五妹和我住一个屋子吗?」 傅母不等媳妇回答,赶忙笑道:「对对对,还是盈姐儿心疼妹妹。」 初盈点了点头,又问:「祖母,那二姐和三姐也要过来吗?」 第29章 宋氏看着故意装糊涂的女儿,心下不由一笑。 女儿的话说得不错,前面还有初容和初芸,自己怎么可能特意给后头的体面?再说初容听话、初芸乖巧,哪一个都比初珍强多了。 「还是娘想得周到,怕我累着。」宋氏顺着婆婆的话回了一句,略作停顿,「只是刚才阿盈给我提了醒儿,我这个做母亲的一碗水得端平,总不好只心疼了珍姐儿,就把容姐儿和芸姐儿给忘了。」 傅母只关心初珍将来的出身,至于别的庶出孙女,高了低了,只要不影响初珍就可以了,因此道:「你说得对,不过只怕要累坏你了。」 ----又不养,能怎么累坏? 宋氏心下冷笑不已,面上依旧淡淡的,回道:「既然要算作嫡出,自然是要在家谱上改一改的,总不能口头说说,回头我便把这件事告诉文渊。」 初盈听了,心里不由暗暗一笑。 本朝各家各户的女儿出嫁之前,在娘家是有记载的,或嫡或庶、生辰几何,一旦出嫁便不再继续记载,而是转到夫家记为人妇。 母亲这话看起来没有任何错处,但实际上,突然让父亲把三个庶女改做嫡女,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虽然偶尔有个别的庶出子女,因为各种原因,被算做等同嫡出,但毕竟是凤毛麟角的事。一般都是嫡母没有所出,无奈之下养了庶出的子女,才会有这种事情发生,绝不可能像买菜似的,一堆一堆的庶出变做嫡出。 只要父亲不答应,祖母再不高兴也怨不到母亲身上。 回了房,宋氏方才沉下脸来。 宋妈妈端了新泡的花茶过来,劝道:「太太消消气,这事儿老爷不会答应的。」 「要是老爷会答应,我就不那样说了。」宋氏使劲喝了两口,消了消火,方道:「原本以为过了这几年,她已经明白过来了,看来还是不死心!自己是姨娘改变不了了,就想把女儿抬一抬,却又舍不得人,还尽想着给自己捞好处。」 「可不。」宋妈妈有些不屑,冷声一哼,「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好事?!」 「罢了,罢了。」宋氏挥挥手,像是要挥散掉心里的不快,「眼下谢家出事了,老爷的心情也不大好,我还要忙着兆臣的亲事,那有空去生这些闲气?为了这些人,耽误了正事不值当。」 宋妈妈点了点头,「正是呢。」 宋氏出门找到初盈,嗔了一句,「你这个小鬼灵精。」避了人,又嘱咐道:「你现在年纪大了,以后还是规矩些,省的说多了让人不高兴。」 初盈满不在乎,回道:「娘你别担心了,我是做孙女儿的、是傅家的人,祖母便是再生气,也不过说我两句罢了。」 「傻丫头。」宋氏轻轻抚着小女儿的头发,心疼道:「娘没事,能够应付的过来。」 到了晚间,傅文渊回来听说了母亲的想法,果然不肯同意,皱眉道:「嫡就是嫡、庶就是庶,好好的都乱了身份做什么?咱们这种人家,传出去岂不是叫人看笑话?」摆了摆手,「这事儿不行,你跟娘婉转一点说吧。」 ----这几天正为朝堂的事烦心,哪里还顾得上这些小事? 宋氏见丈夫表了态,心下落定笑道:「放心,我会跟娘说清楚的。」----反正说一千道一万,都是丈夫的意思,自己不过是个传话儿的。 次日送走了丈夫去上朝,宋氏去上房请了安,等马氏和女儿们都走了,方才与傅母说道:「昨儿娘说的那件事,我已经跟文渊说过了。」 傅母听见儿媳这种开场白,心下便有些打鼓,----莫非事情又不成了?她不是个沉得住气的,忙问:「怎么……,难道老大不愿意?」又有一点疑心,恼火道:「昨儿当着我的面儿,你可是都答应了。」 「我和文渊都是愿意的。」宋氏也不恼,解释道:「只是文渊的意思,若是三个丫头都算作嫡出,有些多了,别人难免会说咱家嫡庶不分。若是只改了珍姐儿一个人的,那她的两个姐姐又吃亏了。」 傅母不以为然道:「容姐儿和芸姐儿不过是丫头养的,珍姐儿怎么能一样?那可是你表妹亲生的,若是一辈子都是庶出岂不委屈了?」 ----表妹?盘算着做傅家长房继室的表妹。 宋氏心下冷笑,也不打算再跟婆婆讲道理,只拿定了一个「哄」字诀,缓和了声音笑道:「娘你放心,珍姐儿在我心里自然是不一样的。」往旁边坐了坐,「只是我和文渊都考虑过了,若论嫡庶也是珍姐儿出嫁的时候,现今又不着急,还不如先养在何姨娘身边,彼此母女俩也亲近。」 傅母有些疑惑,「什么意思……」 「我想不如这事儿先停一停,等回头珍姐儿大了,临出嫁前在认在我的名下,岂不两全其美?」宋氏怕婆婆不肯,还加了一句,「文渊也是这个意思。」 傅母有点迟疑不定,问道:「会不会有点晚了?」 「不晚。」宋氏笑道:「这样的话,珍姐儿又能跟何姨娘亲近,她的两个姐姐也不会心里不平,平日里大家相处的就更和睦了。」 傅母有些被说动了。 如果现在就把初珍认作嫡女,初容和初芸肯定心里不平,卢姨娘和陶姨娘也会生出不满,----眼下初珍还不到三岁,离出嫁至少还有十年,这十年都被人盯着,岂不是一路磕磕绊绊的?媳妇的话,似乎也不无道理。 最后又被宋氏哄了哄,便答应下来。 等到事后何九儿得了信儿,心下暗暗叫苦不已。 十年后,鬼知道是个什么光景?到那会儿,姑母还在不在都是个问题,即便在,谁知道说话还有几分份量? 况且临出嫁才认作嫡女,那这十来年都依旧是庶出的待遇,两者怎么能一样?姑母糊里糊涂被人哄了,还自为得意,自己虽然心下着恼却又不能说。 第30章 不然得罪了姑母,还有谁肯一门心思的给自己撑腰? 何九儿一腔的委屈不满,忍到回了房,才撵了丫头关上门,蒙在被子里狠狠的哭了一场。起来照照镜子,眼圈儿都是红红肿肿的,----又正是十八、九岁的好年纪,瞧着甚是楚楚可怜。 这几年来,表哥的心一直都是淡淡的。 对自己说不上好,当然也说不上不好,----暗地里仔细观察了,发觉他虽有几分喜爱自己年轻俏丽,却并谈不上如何上心,说透了心思根本不在后宅。 一个月来的次数有限,更不可能做出宠妾灭妻的事来。 如今自己有姑母作为依仗,日子还好过一些,将来……,何九儿叹了口气,说什么都是虚的,只有生下儿子才是真的。 宋氏再过几年都四十岁了,应该不会再生了。 而自己还年轻,再生二十年都没有问题。 只要自己生下儿子,哪怕只有一个,就可以和傅兆臣平分家产,自己的地位也断然不一样,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委委屈屈。 初珍有了亲兄弟做依靠,将来嫁了人也硬气一些。 思来想去到最后,还是得多笼络住丈夫的心才行,只有丈夫常来自己这儿,才能有更多生儿子的机会。 想到此处,何九儿便不再哭了。 没有那个男人喜欢整天哭哭啼啼、对镜自怜的女人,趁着自己年轻青春,打扮的漂漂亮亮的,这样才能吸引住丈夫的目光。 只可惜,这几天傅文渊一直在为谢家的事奔跑,何九儿就是打扮成天仙,眼下也顾不上欣赏,媚眼儿都抛给瞎子看了。 何九儿自怨自艾了好些日子,终于等到了丈夫到来。 一夜婉转承欢过后,小心翼翼提了提想把初珍改做嫡出的事,----在她看来,这一切都是宋氏在耍心眼儿,丈夫应该是不知情的,因此想着趁机上点眼药。 一面打量着丈夫的反应,一面柔声道:「老爷……,我这也是为了珍姐儿着想。」 傅文渊的心思早不知道去了哪儿,半晌才「嗯」了一声,回道:「既然太太说了将来认珍姐儿做嫡出,那便等一等,珍姐儿现今还不到三岁,你又着什么急?」 三个庶女都改做嫡出当然不行,但是看在母亲的面子上,若是宋氏不计较,将来给小女儿一个等同嫡出的名分,自己也是无所谓的。 「妾身知道了。」何九儿不料鱼水之欢过后,丈夫依旧一如平常,而且看起来,自己再努力事情也没有转机,怕说多了惹恼了丈夫,只得喃喃道:「是我着急了些,那就等将来再说吧。」 难道宋氏事先就告诉了表哥,得了他的准话? 何九儿感到一阵心凉,本来就被主母厌恶,若是再拢不住丈夫的心,自己将来还有什么盼头?再回头一看,身边的男人早已沉沉睡去。 ----自己怎么就这么命苦? 何九儿只觉得悲从中来,当初自己也是清清白白的官家小姐,原本有无限美好的人生等着,却因为一次意外落到如此田地! 若是那天马车没有出事…… 毫无缘由的,何九儿心里突然「咯噔」了一下,----说起来那天也是奇怪,刚好有人在楼上打架闹事,而且傅家的马车一长串,又刚好砸中了自己的马车! 时隔四年,此时尘埃落定后才开始有所怀疑。 难道说是有人故意的?甚至有可能……,那个背后的人就是宋氏!----她多半是听到了风声,或者是看出了姑母的意图,所以就……,先下手为强! 何九儿越想越心惊,越想越骇然。 难道说,自己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困窘地步,都是宋氏一手算计的?!难怪自己做了姨娘以后,她的「病」就慢慢好起来了。 ----是的,一定是这样的! 天底下哪有那么多巧合的事?刚好就有人打架了,刚好就砸中自己的车了,刚好就被泼皮抢了包袱。若是背后没有人主使,那泼皮怎么会那么大胆,居然敢上门攀诬官家小姐?!而且后来听说,没多久就跟烟霞一起离开京城了。 原来……,这一切都是被人害的! 只是她却忘了,原本是自己觊觎别人的东西在先,做妾也是自己愿意,并非宋氏强摁着她的头,逼着她做傅家长房姨娘。 此时此刻,何九儿恨不得放声大哭一场,然后再提把刀去找宋氏拼命,可惜看了看身边丈夫,再想了想自己的女儿,心又软了下来。 继而升起一股恨意,……自己决不能白白的被人算计,便宜了那个毒妇,她害得自己这般凄苦,自己也不会便宜了她! ----该自己的,终究还是自己的! 初盈留心观察了几天,前几日何九儿过来给母亲请安时,总是一脸惴惴不安,又像是在期盼着什么。 一直到那天母亲去给祖母请安后,单独留下说了话,第二天何九儿的脸色便暗了下来,并且神色消沉了好长一段时间。 看着何九儿吃瘪,初盈心里比谁都来得更痛快一些。 毕竟对于现在母亲和哥哥姐姐来说,并没有前世的记忆,而自己看着何九儿脸色过的十年日子,那些记忆依旧真真切切。 「又在走神?」初慧敲了敲桌子沿儿,----宋氏一面督促大女儿绣嫁妆、学规矩,又怕把人给累坏了,所以让她每天下午腾出一个时辰,教妹妹们写写字、念念书,算是换换脑子休息一下。 初盈吐了吐舌,「没有啊。」指了指书上的那首诗,「这个我已经背下来了。」 ----自然是记得的,前世的那些记忆都还在呢。 初慧不信,「我才说两遍,你还变神童了不成?」 初盈抿嘴笑道:「我不是神童,贺家大哥哥才是神童呢。」说完起身一绕,赶紧的躲在了初容身后,看着红了脸的姐姐,求饶道:「好姐姐,我再也不说了。」 第31章 ----姐姐就要嫁人了,心里实在很是舍不得。 虽说贺家也在京城,但是做了别人家的媳妇,哪能轻易的回娘家?自己也不可能三天两头的去探望,一年能见两、三回便不错了。 初慧是真正沉稳贞静的性子,自己臊了一回也罢了,嗔道:「跑什么?跟个泼猴儿似的,还不快回来坐下。」 初容扭了脸,回头笑道:「四妹快坐下吧。」 初芸看在眼里却是一阵艳羡,----到底是一母同胞的亲生姐妹,换做初容和自己,就断然不敢随便乱开玩笑。无时无刻提着小心,生怕说错了一句话,得罪了嫡母和她的亲生子女,谁让自己是姨娘养的呢。 只是心里头的想法不敢露出半分,反倒笑道:「四妹你把那首诗背一背,大姐一高兴就饶过你了。」 初慧故作严厉绷着脸,「背不出来,就罚抄十遍!」 「大小姐。」说话的是初慧屋里的采薇,闲了帘子进来,脸色有些沉重,「方才外头来人送信,谢家的大老爷昨夜没了,太太让小姐们都过去说话。」 初慧眼神一沉,赶紧带了妹妹们一起过去。 初盈是早知晓这个结果的,倒没什么意外,跟在姐姐后头进了屋,看见母亲宋氏正在交待下人,三位姨娘和初珍也道了,都安安静静的呆在一边。 宋氏吩咐完了外头的媳妇,方才腾出空儿来,说道:「谢家出了白事,我和老太太、二太太都得过去拜祭,还要陪谢家人说说话。」叹了口气,「依我们两家素日的交情,估摸得连着去个两、三日呢。」 初慧反应甚快,忙道:「母亲且去忙,有我照看着妹妹们呢。」 「我正要跟你说这个。」宋氏点点头,对大女儿道:「你这几日,学着单独管管家也好,只当是锻炼自己一下,看看我跟你说的有没有记在心里。」 初慧应道:「母亲放心,我会约束好妹妹们呆在内院的。」 初芸从小嘴甜乖巧,赶忙道:「是啊,我们都听大姐的吩咐,不乱走、不多说,一定不给家里添乱。」 陶姨娘笑道:「太太放心,我们也会帮着照看好小姐的。」 宋氏叹了口气,「都安分点才好。」又道:「你们几个白天聚在一起玩儿,晚上各自老老实实睡觉。」看了看初珍,「珍姐儿年纪还小,让她紧跟着何姨娘就是了。」 何九儿的眼光闪了闪,低头应道:「妾身知道了。」 对于何九儿,宋氏心里委实有些放心不下,可是没有吊祭还带姨娘去的,只好等人走了以后,交代初慧道:「你若是有事拿不了主意,就暂且放一放,反正每天晚上我都回来的,忙过这几日就好了。」 初慧点头道:「娘,我明白。」 宋氏嘴角弯了弯,冷笑道:「没有把珍姐儿算作嫡出,她心里肯定不痛快,这几天我和你爹都不在家,别再出什么幺蛾子。」又道:「你是未出阁的姑娘家,她是姨娘,该说的得说,不方便的就等晚上告诉我。」 初盈在旁边插嘴道:「还有我呢,我会帮着姐姐的。」 宋氏笑道:「你能帮上什么?别添乱就行了。」 初慧私下时常教导妹妹,当着人前却时时记得为妹妹做面子,闻言笑道:「娘别担心,我看阿盈最近懂事多了。」 初盈故作得意挺了挺胸,骄傲道:「对啦,还是大姐看得真切明白。」 见她厚着脸皮顺杆子往上爬,自卖自夸不害臊,宋氏和初慧都忍不住笑了。 次日天明起来,宋氏等人一大早的就赶去谢家了。 本来按说客人不用去这么早,不过傅家和谢家交情不同,宋氏等人过去,有着帮忙的意思在里头。因此初盈睁眼醒来下了床,在这一世生活了四年,头一次早起没有见着母亲,倒是有些小小的松快。 简妈妈见她跟没了笼头的马似的,在旁边劝道:「小姐且悠着点儿,别太淘气,等太太回来又该生气了。」 「我知道。」初盈吐了吐舌,----这一世重新做了一回小孩子,倒是越活越回去了。 上辈子整天躲在屋子里自卑可怜,有什么用?放宽心过是一辈子,伤春悲秋的也是一辈子,人生短暂且不如意十之八九,为何不多乐呵乐呵?省得回头气坏了自己,白白便宜别人! 要是活了两辈子都想不明白这些,那可真是白活了。 宋氏早起出去之前,就交代过平常办事的几个媳妇,所以初慧名义上是管家,基本上也没什么事,依旧还是看着几个妹妹读书写字。 本来傅家是请了先生的,子孙不论男女,凡是年满七岁就可以过去,----初慧就是上了三年学的,等到秋天初盈和初芸也会过去。 初容今年九岁了,前两年就该过去上学的,不过她一向的性子腼腆,自己一个人不愿意去。宋氏想着她是女儿不是儿子,况且又不是自己生的,也就不再勉强,只是再三问过确定了,闲暇时跟丈夫提了此事。 傅文渊只说了一句「知道了」,便撂开了。 现在初慧尚未出阁,便做了三个妹妹的老师,她本身虽然算不上什么才女,但也略通诗词歌赋,教一教妹妹们还是没问题的。 三个学生里面,自然是以初盈最容易教明白。 通常都是初慧说上几遍,初盈便「学」会了,甚至还能大概说一说意思。 初慧私心偏爱亲生妹妹,没有怀疑别的,只觉得自己胞妹就是聪明机灵,比庶出的妹妹们通透多了。 今儿初盈又拔得了头筹,把两个庶出的姐姐比了下去。 「还是四妹聪明,不似我半天也记不住。」初芸只比初盈大几个月,但是因为庶出的身份,又在陶姨娘的耳濡目染之下,小小年纪便对奉承人很有心得。夸完了嫡出的妹妹,接着再赞一赞嫡出的姐姐,「多亏大姐耐心,不嫌我烦……」 第32章 初慧心不在焉的听着,目光却落在窗外院子里。 一个身量微丰的圆脸丫头,正从何九儿的屋子走出来,在院子里四顾了一番,方才假作若无其事走了出去。 没多会儿,那个丫头又回来了。 初慧想了想,先支了初容和初芸回去写字,然后叫了外院的一个小丫头进来,避了人问道:「方才是不是芳菲出去了?」 「是。」那小丫头也是个机灵的,不等问便回道:「我见芳菲姐姐走的匆忙,便想过去看有没有要帮忙的,哪知道没有撵上人。」做完场面上的铺垫,压低了声音,「我亲眼见她找到二门上的一个小厮,递了一封信和几块碎银子。」 何九儿让人往外送信?初慧沉默不语,不自觉的与妹妹对视了一眼,因为妹妹的「早慧」,私下里从不会把她当做小孩子看。 「你先下去吧。」初盈对那小丫头挥了挥手,「等等。」下一刻,又叫住了人,「你叫什么名字?」 「婢子贱名红珠。」那小丫头不知道是福是祸,脸上有些惴惴不安。 初盈却笑了笑,「我给你改一改,以后就叫凝珠吧?」又道:「等太太得空了,我就去说一声,把你要到我身边使唤,你可愿意?」 前一世并不是这样的,凝珠从小丫头做起,直到升了三等丫头,才被调到自己身边做粗活,----不过既然提前碰巧见着了,提前一点也挺好的。 「婢子谢过四小姐。」凝珠不防还有这等奇遇,随便进来答句话,就意外的调配到了小姐屋里,赶忙跪下去磕头。 「下去吧,回头再说。」初盈打发了人,关了门与姐姐说道:「何姨娘可以送信的人有限,多半就是何家三舅了。」 「应该吧。」初慧点点头,疑惑道:「这几年来,虽说三舅还跟祖父和爹来往着,却是一直不见何姨娘的。」顿了顿,「况且何家又添了一个庶女,哪里还顾得上她?」 当年何三舅的通房丫头有孕,后来生下一个女儿,唤做十儿。 「谁知道呢。」初盈撇撇嘴,「让人去问问凝珠,再找到那个小厮不就清楚了。」反正不用着急,那小厮总不能为了几两碎银子,就卷铺盖跑了吧。 初慧嗔道:「正有事儿呢,你还有心情给丫头起名字。」 初盈「嘿嘿」一笑,也不好解释。 「宋妈妈跟娘走了,不如让徐妈妈过去一趟……」 「别。」初盈打断了姐姐的沉吟,说道:「姐姐你如今是待嫁之身,最忌讳和外院的人有牵连了。」冷哼一声,「万一那些有心人动了邪念,编派姐姐的闲话,说什么大小姐让奶娘往外送东西,那多难听?反正我的年纪还小,说什么也都沾不上来。」 初慧先是感激妹妹想得周到,继而又笑,「你一个小小的脑瓜子,怎么成天想得这么多?」点了点头,又道:「也犯不着拿你当幌子,不过是找人问句话,连简妈妈都不用动,叫周顺媳妇去就是了。」 姐妹俩吩咐了人,便坐在屋里亲亲热热的说着闲篇。 不一会儿,周顺媳妇得了消息回来,「信给外头门上的人了,给何家送去的。」 初盈冷哼道:「趁着娘不在家,就开始鬼鬼祟祟的不老实!」 可是尽管知道何姨娘不老实,却看不到信的内容,没法猜出她到底想做什么,姐妹二人都想不出什么法子。 最后初慧做了决定,说道:「反正咱们俩也使不上劲儿,还是等娘回来再说罢。」 到了晚间,宋氏是和傅文渊一起回来的。 初盈对着姐姐递了个眼色,----当着父亲的面,自然是不好说何九儿的事,不然倒让母亲落了不是,好像在让人盯梢似的。 因为时辰不早,初慧上前给父母行了礼,「爹、娘,那我先回去了。」 初盈仗着自己年纪小,加上还没有到睡觉的时候,便赖在屋里打转,一会儿亲自给父亲端杯茶,「爹,你渴了吧。」一会儿又给母亲捏捏肩,「娘,肩膀好些没有?」到底人小手短,没多久便觉得累了。 宋氏连连笑道:「够了够了,仔细明儿手疼。」 「这丫头。」傅文渊看了小女儿一眼,摇了摇头,「没有半分姑娘家的贞静模样,比慧姐儿淘气多了。」 「闺女给你倒茶,就好好享受着吧。」宋氏嗔了一句,满眼疼爱的搂了小女儿,「阿盈又乖巧又嘴甜,我瞧着甚好,等她将来嫁人了,我还享不到这个福了呢。」 本来刚从谢家回来,傅文渊的心情十分低沉,闻言好笑道:「盈姐儿才多大一丁点儿,你就想到嫁人上头去了。」 「还不是一眨眼的功夫。」宋氏心中升起惆怅之意,捋了捋女儿的头发,半晌方才松开了人,叹气道:「说到亲事,现下还有件头疼的事呢。」眼里有些惋惜之色,「本来兆臣的亲事,我还打算让谢夫人做保人的,看起来……,怕是得另外换人了。」 ----且不说谢家出了这样的事晦气,即便宋家不嫌弃,只怕谢夫人也没有心情,自个儿家的烂摊子还没收拾呢。 傅文渊微微皱眉,「那便换个人罢。」 「只能换了。」宋氏颔首,又说起了谢家丧仪上的事。 初盈听父母说了半晌家常,看起来睡觉之前,自己都没空跟母亲单独说话,便想着出去等明早再说。刚跳下椅子,就听母亲说了一句,「谢家大老爷性子太直了,若是当时能够屈一屈,就不至于……」顿了顿,底下的话却没有说完。 傅文渊的神色颇为复杂,轻叹道:「文死谏、武死战,也算是求仁得仁了。」 初盈身子一震,----前世里是何九儿当家,自己对外面的事情知道的很少,还以为谢家大老爷是病死,没想到居然是死谏而亡!这……,这也太让人震撼了。 第33章 一直到了自己的床上躺下,心情还是久久不能平复。 说来真是奇怪,谢家老爷子是本朝有名的文臣,谢太君亦是高门大户出身,谢家大老爷可以拿命死谏,至于才貌无双的谢夫人,那就更不用说了。 再看谢娴和谢长珩,----姐弟俩是一对龙凤双生子,谢娴仿若年轻时的谢夫人,谢长珩号称「京城第一公子」,都是同辈中的佼佼者。 怎么到了谢长瑜身上,就好像是另外一家的孩子呢? 照着谢长瑜小时候的模样,长大后虽然不会差,但也绝不会有什么特别的,无非是一个骄傲俊秀的公子哥儿。 这倒罢了,最主要是品行简直一塌糊涂。 若是真的嫌弃自己就该早说,何苦订亲?何苦下聘?何苦生生的逼死自己?不论他有什么苦衷,都一样叫人痛恨不齿! 初盈心中冷笑,最终熬不住沉沉困意睡了过去。 次日初盈起来的有点晚,收拾好出去,姐姐初慧已经过来了,母亲正在吩咐家里的下人们,交待今天的诸项琐碎杂事。 半晌得了空,初慧撵了丫头们出去,方才把何九儿的事说了。 「给何家送信?」宋氏微微讶异,扭头看了一眼宋妈妈,「她这是想做什么?难不成为了珍姐儿的事,还要让何家的人来闹一闹?」 宋妈妈迟疑道:「要不……,太太这两日就别去谢家了?」 「没到那个地步。」宋氏摆摆手,「何家便是真的想要找事,也得等我在家,况且难道还怕了她,吓得连门都不敢出吗?收拾收拾,一会儿咱们就出门去。」 宋妈妈应了,照旧出去吩咐人备好马车。 宋氏想了想还是不放心,等人回来说道:「今天你就别去了,留着看家。」 倒不为怕了何家的人,而是婆婆今天不再去谢家,担心何九儿再唆使什么,----到时候初慧是做孙女儿的,又年轻没出阁,对庶母不好过多的指手画脚,家里得留个老成有经验的才行。 宋妈妈想了想,应道:「也好。」 不料接下来的几日,何九儿那边却是十分的平静,什么事都没有。 初盈平日已经多留了心,但却看不出任何端倪。 自从何九儿做了姨娘,很多事情都和前世不一样了,没有办法再提前预知,唯有静观其变,到时候见招拆招吧。 宋氏眼下忙着大儿子的亲事,也没功夫多分神。 傅兆臣早几年就订了亲,对方是御史大夫万家的长房长孙女,父亲在户部任职,现居从六品的员外郎之职。 比起那些根基深厚的豪门世家,万家和傅家一样都很清高,祖业不厚,彼此更加门当户对一些。傅兆臣是长房长孙,万氏亦是长房长孙女,都肩负着家族的希望,只不过男女有别分量不一罢了。 本来吉日定在去年,偏生不巧万家老太太年前去世了,做为孙女的万氏,且又还没有出嫁,自然得给祖母守一年的孝。 于是便耽搁到了今年,宋氏早就盼着儿媳妇进门,好帮衬自己一把,若能早点抱上大胖孙子,那就更好了。 初盈的前世里,母亲在临终之前赶着给哥哥订了亲事,也是这个万氏,只不过万氏过门没几年,便跟着哥哥一起去了外省。 那时候,万氏要伺候的婆婆是何九儿。 不过看在哥哥的面子上,万氏私下待自己还算可以的,但是当着何九儿的面,却又总是淡淡的,因此并没有深厚的姑嫂感情。 这一世,万氏应该会对自己更好吧。 说起来,初盈实在是有些佩服前世的何九儿,大哥是嫡长子,居然能被她使法子送到外省去,----这其中,祖母也是功不可没。 想到这里,初盈突然想起一个棘手的问题。 当初祖母之所以会赞成大哥离京,正是因为何九儿生的庆哥儿,往回推算日子,那何九儿岂不是已经怀孕了?! 珍姐儿还罢了,将来不过让母亲给她添一副妆奁。 若是让何九儿生下了儿子,有了依靠,腰杆随之跟着硬起来,再加上祖母那边偏心偏袒,家里只怕又要不太平了。 初盈觉得心里微微烦躁,----前世的庆哥儿是个霸道的,没少给自己气受,这辈子虽说是庶出不一样,但还是不想再多出一个弟弟来。 得想个法子,彻底改变这件事才行! 「小姐,有根金线穿错了。」 初盈猛地一回神,低头看向手上大红色的同心同意结,果然穿错了一根线,只得颇为费力的再抽出来。 凝珠在旁边伸着头看,小声道:「可惜我手笨不会打络子,帮不上忙。」 「帮得了也不让。」初盈重新穿了过去,紧了紧细金线,巧妙的压在红线上头,头也不抬道:「这可送给大哥大嫂的新婚贺礼,别人帮忙就没意思了。」 青蘅见凝珠眼馋的很,过来笑道:「你要是想学,空了我来教你。」 凝珠高兴道:「真的?多谢青蘅姐姐。」 青蘅今年十六了,等不到初盈出嫁就会被放出去,她心里是清楚的,因此但凡能教凝珠的,全部都是倾囊相授。 一则给小姐培养几个妥当的人,二则显得自己不藏私,三来自己是家生子出生,将来妹妹们还要进院子,让凝珠承一份人情也是好的。 凝珠是新调到初盈房里的,高兴之余,却又担心自己人小没本事,生怕遭了小姐的嫌弃,故而平日里勤奋的紧,恨不得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 听青蘅说要教她,赶忙拣了几段没用的废线出来。 初盈低了半晌的头,此时不免觉得有些脖子酸,扭头看青蘅和凝珠正忙着,自己揉了揉脖子,一面想着何九儿怀孕的事,一面走到门口。 第34章 院子里一树繁花开得绚烂无比,景色好不迷人。 初盈漫无目的的下了台阶,寻着春意出了院子。 傅家并非那种百年望族,宅子还是皇帝御赐的,五进五出不能算小,但是和那些公卿候府也没得比。有个不大不小的花园,隔得并不远,初盈刚上了连廊,便见凝珠气喘吁吁追了上来。 「看你慌的。」初盈一副老成的样子,训道:「便是心里着急,也不能叫人看着慌里慌张的。」 凝珠一脸惶恐,忙道:「是,下次记得了。」 「走,我们去扎个花篮再回去。」初盈一时没有想出好法子,决定先把何九儿的事放在一边,「凝珠,过来帮我拿着。」猫着腰走进了花丛里,东掐一朵、西摘一束,还扯了几根细长细长的柳条,开始编起花篮来。 凝珠看着她手上动作熟练,赞道:「小姐懂得真多。」 懂得多?初盈心下微微自嘲,----前世在何九儿收下讨生活,自然不会成天诗词歌赋、琴棋书画,自己又不愿意出门,只好做这些事情来打发时间。 前世那些憋屈的记忆再次浮上来,心底的声音越发强烈,不管用什么法子,什么手段,这一世都不能让何九儿生下儿子! 眼下条件对自己有利,不会想不出办法! 心里想着心事,手上动作却没有丝毫停顿,面上也是一如平常,没多会儿功夫,一个漂亮的花篮便扎好了。 初盈想了想,干脆又扎了一个,方才拍了拍手上碎花瓣,起身道:「娘一个、姐姐一个,能在屋子里放好几天呢。」也没让凝珠帮着拿,自己一手提了一个往回走。 刚到连廊拐角处,听到一个声音传过来,「你什么时候有空,就时常过来我家散散心,便是吃饭留宿都使得。」 「好。」另一人声音不疾不徐,宛若清澈的小溪水缓缓流过,「过些日子你就该做新郎官了,先给你道个喜,正日子再补贺礼过来,到时候我人就不过来了。」 初盈一听,前面说话的人是哥哥傅兆臣,旁边的人却不知道是谁,听起来和哥哥还挺亲近的,多半是一起读书的公子哥儿。 只是那人说话好生没道理,既然彼此交好,连到傅家吃饭留宿都可以,怎么哥哥的大喜日子反倒不来?看来交情也是一般般,多半是些狐朋狗友罢了。 正在出神,便见一个身穿白衣的少年从连廊那边下来,初盈一时急着闪避,结果反倒脚下踩空了,「啪」的一下甩了个四脚朝天,手上的花篮也被摔散。 「阿盈!」傅兆臣看见仰面跌倒的妹妹,赶忙走了过去。 「傅家妹妹?」那白衣少年微微吃惊,年约摸十六、七岁的年纪,五官俊美、气质出尘,仿若画里面谪仙一般的人物,特别是那一双长长的凤目,隐隐含光仿佛可以慑人心神。 再加上一身因守孝而穿的素白衣袍,越发的丰神俊逸。 傅兆臣见妹妹摔得十分狼狈,忍了笑拉起人,替她拍了拍身上尘土,问道:「磕着哪儿没有?疼不疼?」 初盈抿着嘴唇,目光冷淡的看着那个白衣少年。 ----真是冤家路窄,到哪儿都能遇见谢家的人!还都这么晦气。 谢长珩上前了几步,拱手赔礼,「真是对不住了,盈妹妹有没有摔着哪儿?」看向那微微发红的手掌,「原来是擦着手了。」一脸贴心表情,「我家有上好的擦伤膏药,抹了以后好得快,而且不会留疤痕。」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初盈心里更加着恼。 上辈子就是为这自己头上有疤,谢长瑜才会嫌弃,结果成亲当日逃婚了,难道这辈子哥哥还要弄一个?兄弟俩都不是什么好人! 初盈回头睨了他一眼,冷冷道:「你自己留着慢慢用吧。」 「阿盈,不得无礼。」傅兆臣斥了一句,回头道:「阿盈年纪小有些淘气,谢贤弟别放在心上。」 谢长珩微微一笑,「不怪她,原是我错在前头。」 初盈看他一副宽容大度的样子更不快,好像他还吃了多大亏似的,----懒得再这儿跟谢家的人说话,一转身连花篮也不要便走了。 回到自己的房间,让凝珠打了水洗净了,仔细一看,只是轻微的擦伤了一层皮,即便不抹药,过几天自然也会好了。 凝珠一脸惴惴不安之色,想哭不敢哭。 ----自己刚跟在小姐身边就闯祸了,要是给太太知道,责罚自己事小,就此撵了自己出去可怎么办?又想起那人说有可能会留疤,更是担心不已,万一小姐的手真的留下疤痕,岂不是自己没看好的罪过? 「行了,我还没哭呢。」初盈心里本来就为何九儿烦躁,又被谢长珩撞了,自然没什么好气,挥了挥手,「去给我端碗茶过来。」 凝珠赶忙去倒了一碗泡好的茶,过来小声问道:「小姐,手上还疼不疼?」 初盈并非真的小孩子,不至于为了这么点小皮肉伤哭哭啼啼的,淡淡道:「自然是疼的,一会儿就好了。」 中午吃了饭,午睡起来没过多会儿,绣屏过来传话,「四小姐,太太让你过去。」 初盈的脑子还有点迷迷糊糊的,懒洋洋走到正房,刚一进门,便先看见桌上的一大堆东西,----两只又大又漂亮的鲜花篮子,一个小小的白玉圆盒,还有一大盒福茂斋的什锦糕点,堆放了大半拉桌子。 宋氏看向小女儿,问道:「谢家刚让人送过来的,怎么回事?」 初盈心下微微讶异,----怎么会有人这般小题大做?这下可好,倒成了自己有事瞒着母亲不说,真是没事找事!却也无法,只得把上午的事全都说了。 「磕着哪儿了?」宋氏做为母亲,第一反应自然是女儿有没有碰着,拿起初盈伸过来的手,细瞧了瞧,「还好只是蹭破了皮,没别的伤了吧?」 第35章 「没有了。」 宋氏眼光一扫,「今儿是谁跟着小姐的?」 凝珠顿时吓得低了头,初盈怕她被责罚,借着自己年纪小,赶忙赖在母亲怀里撒娇哄道:「娘……,不碍事啦。」 宋氏见她护着凝珠,有心让凝珠承初盈一个情,便故意板起脸来,沉声道:「看在阿盈为你求情的份上,便罚你一个月的月银。」重责可免,该罚的还得罚,不然以后不长记性,让女儿吃了亏。 初盈看向吓住了的凝珠,笑道:「还不快谢过太太。」 凝珠今年才得九岁,说起来还是一个小孩子,刚调到小姐房里就出了事,正在心惊胆颤之中,现下听见只是罚一个月的月银,方才收回了心,赶忙跪下去磕头谢恩。 宋氏叹了口气,指了指桌子上的东西,「既然是给你赔罪的,就都拿走吧。」 初盈不想多生事端,点了点头。 宋氏因见女儿并无大碍,此刻放松下来,不免又想着好笑,说道:「长珽从小就是个懂事的孩子,如今长大了更知礼了。不过一点子小事,还这般认真隆重,想着你是小孩子,连吃食都给送过来了。」 初盈弯了弯嘴角,不置可否。 ----明明是谢长珩撞倒了自己,有错在前,怎么一番折腾过后,倒成了他表现待人有礼的机会了?想着他那副不紧不慢的样子,越发觉得虚伪。 初盈心心念念都是何九儿的事,----何九儿可能怀孕了,何九儿给她爹送信了,何九儿不知道在打什么鬼主意…… 至于和谢长珩的小小插曲,早就抛到了脑后。 这天和往常一样,初盈跟着母亲去上房请完安回来,母亲开始分派一天的事,傅家的下人们陆续领了差事而去。 初盈在一边听着母亲交代处理事务,觉得有用的就记下,以备将来自己嫁人了,知道该如何使唤身边的下人。正在心里胡乱琢磨之际,突然瞥见了哥哥傅兆臣进来,赶忙上前喊了一声,「大哥。」 傅兆臣侧首问了一句,「手上好了没有?」 「差不多好了。」初盈伸出手给哥哥看,见他眉头微蹙,似乎还有着别的事情,便没再多加啰嗦,说完乖巧的站到了一旁。 宋氏也瞧出儿子似乎有事,紧着打发了下人们,然后方问:「你今儿没去学馆?一大早的还在家里。」 「去过了。」傅兆臣挥了挥手,让宋妈妈等人都出去了,方才说道:「过几日是赵夫子的寿辰,我们几个学生想给夫子送份贺礼。」 宋氏想了想,问道:「是不是银子不够了?」 「是。」傅兆臣的眼神闪了闪,垂了眼帘,「我们几个看上了一方鸡血石的印章,一块有些年头的古墨,东西是极好的,就是价钱上贵了一些。」 宋氏闻言微微点头,「夫子教导你们一场,送点好的贺礼也是应该的。」又问:「还差多少银子?」 「还差三百两……」傅兆臣略作犹豫,又道:「不,二百两就足够了。」 「哦?的确是不便宜。」宋氏沉吟了一下,叫来宋妈妈吩咐道:「去给臣哥儿拿三百两银子,不用动公中的,从我的私房钱里面拿便是。」 傅兆臣神色有点复杂,不过还是跟着宋妈妈走了。 宋氏一时好不到合适的人说话,便问小女儿,「阿盈,你哥哥说得是真话吗?」继而摇了摇头,像是连自己也不能相信。 初盈并非真的只有六、七岁,自然看出哥哥话里不实,----但哥哥一向是个稳重守礼的人,有什么事情值得他瞒着母亲呢?况且看起来,若不是实在没有办法了,也不会来找母亲要银子。 很有可能,哥哥已经把自己的积蓄掏了出来,却还是不够数目,迫不得已才来找母亲的,----那得是多少银子啊?! 宋妈妈取了银子给了人回来,进门问道:「太太,臣哥儿要这么多银子做什么?」 宋氏皱眉道:「说是给夫子买东西……」 「娘……」初盈把自己猜想说了出来,又道:「哥哥多半是遇到什么难事了。」 宋氏惊讶于小女儿反应之快,思路详尽如同成人,不过很快因为对儿子的担心,把这一点忽略了过去。 宋妈妈同样一脸讶色,继而点头,「盈姐儿说的有道理。」问道:「要不……,太太叫臣哥儿进来问一问?若是真给夫子买东西还罢了,若是被人哄了,那么些银子可不就都白搭了。」 初盈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何九儿让人给她爹送了信,加上她有可能怀孕了,不应该一直安安静静的,这一切都透着一股诡异的味儿。 难不成……,哥哥要银子的事其中有蹊跷? 先头总想着何九儿心术不正,可能对未出阁的姐姐打主意,却是忘了哥哥,----哥哥是傅家长房唯一的儿子,如果哥哥出了什么事…… 初盈被这个念头吓得不轻,当下道:「娘,我去把大哥叫回来。」不等母亲点头,便一溜烟儿的出门而去。 到了二门问了丫头,得知哥哥没有出门,而是去了书房,心下方才稍稍安定。 「阿盈?」傅兆臣正在和小厮交代事情,回身看见妹妹,问道:「你怎么跑这儿来了?」又对小厮耳语了几句,挥手道:「快去快回。」 那小厮手里捧着一个包袱,应道:「知道了。」 初盈见哥哥好端端的站在跟前,觉得自己刚才过于多想了,挠了挠头,随便扯了个谎道:「娘担心你乱花银子,叫我过来说一声,让你买东西别被人哄了。」 不料傅兆臣脸色微变,追问道:「娘还说什么没有?」 「没有啦。」初盈摇了摇头,----心里刚沉下去的疑惑,又浮了上来,哥哥的这个反应一定是有事,并且瞒着母亲不愿说出来。 第36章 傅兆臣像是松了口气的样子,对妹妹道:「我这儿没什么好玩的,你呆一会儿便回去。」又问:「怎么没看见丫头跟来?」 初盈灵机一动,上前挽了哥哥的胳膊,笑眯眯道:「大哥,等下你送我回去。」 傅兆臣皱眉想了想,说道:「也好,等下我出门时带你过去。」找了一副如意九连环出来,递给妹妹,「拿着这个去玩儿罢。」 初盈拿了九连环坐在一旁瞎玩儿,心里不停琢磨,----既然哥哥连母亲都瞒着,那就更不会告诉自己,便是问了也是白问。 可是就这么让哥哥出门去,又隐隐不放心,等下回了正房,一定要让母亲留下哥哥问个清楚!即便跟何九儿没关系,也不能让哥哥被别人给骗了。 没多会儿,方才出门的小厮回来。 初盈一看更是吃惊,那小厮居然递给哥哥两张银票,一张一百两、一张二十两,什么东西卖了一百二两银子? 环顾了屋子一圈,视线在百宝格的右上角停了下来。 ----哥哥居然把那盆「岁寒三友」玉雕给卖了?! 那可是因为哥哥的文章做得好,祖父才特意给的奖励,平日宝贝的紧,怎么会随随便便就卖掉了? 傅兆臣收好了银票,再往怀里揣了一封书信,招手道:「阿盈,走吧。」 「嗯。」初盈心下怀疑越来越重,抿着嘴跟在后头,到了正房的大门口,不等哥哥开口说话,便「啊」的一声晃了晃,然后哭丧着脸道:「大哥,我的脚崴了。」 傅兆臣赶忙上前扶住她,责备道:「怎么走路不当心?平地里也能崴着脚。」不好撇下「崴了脚」的妹妹离开,只得扶着人一起进去。 「娘……」初盈一进门,便装作小孩子模样告状道:「我亲眼瞧见的,哥哥把祖父给的‘岁寒三友’卖掉了。」 傅兆臣闻言一怔,没想到妹妹居然是过去当细作的。 「臣哥儿!」宋氏的脸色转为严厉,问道:「你要银子,到底想做什么?」 「我……」傅兆臣见瞒不过,皱了皱眉,无奈只得把怀里的信掏了出来。 宋氏眼里尽是疑惑不解,赶忙展开了信。 初盈不敢去看哥哥的脸色,扭了脸去看信,一目十行看完,心头顿时一阵「扑通」乱跳,----信居然是以泼皮黄三的名义写的,要哥哥给他六百两银子,否则的话,就把母亲的阴私揭露出来! 「娘。」傅兆臣解释道:「儿子想着这种泼皮最是无赖,怕闹出什么事端来,便想先拿银子哄住他,然后带人捉住再打一顿。」 初盈低着头,心里飞快的分析起来。 不……,这事不对。 当年何九儿被泼皮缠上一事,别人可能会以为是意外,但自己却是知道,那都是自己暗示母亲的结果。 母亲又不傻,做这种事怎么可能给人拿住把柄?黄三一个小小的混混,手上无凭无据的,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就敢威胁帝师家的嫡长媳?难不成是嫌命太长了? 况且信上语焉不详,根本就说不清楚具体的事情,----基本上可以断定,书信是别人仿冒黄三写的!而外人不可能知道这件事,与之有关的,便只剩下何家的人了。 傅兆臣神色有些犹豫,最终没忍住问道:「娘,这个黄三是什么人?」 宋氏还没有回答,初盈抢先道:「哥哥这说得是什么话?娘怎么知道这人是谁?不过是个泼皮无赖,随便乱攀诬人讹银子罢了。」 傅兆臣顿时有些愧意,忙对宋氏道:「娘你别生气,是儿子说错话了。」 ----俗话说「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又有言「子不言父母之过」。 初盈清楚哥哥的脾气,是个眼里容不得一粒沙的人,于他心底肯定不希望母亲真的做过手脚。况且要跟哥哥解释清楚,就得从何九儿有做继室的心思说起,还得牵扯到祖母身上,拉拉杂杂太多也毫无用处,于是便借机打断了。 那个写信的人,不就正是拿捏住了这一点,断定哥哥不会告诉母亲,才会鬼鬼祟祟的让哥哥送银子吗? 初盈看向沉默不语的母亲,心下突然有了一个主意,在肚子里琢磨一会儿,「娘……,前几天何姨娘不是往外送信了吗?」这句话是专门说给哥哥听的,底下又道:「另外还有一件事,我还没来得及告诉娘呢。」 宋氏正在不好回答儿子,闻言问道:「什么事?」 「有天我去花园里玩儿。」初盈决定编个谎话,借机说出自己想要说的,「正巧看见何姨娘在前面亭子里,我见她一会儿一吐的,好像很难受的样子。嗯……,就好像当年何姨娘有了五妹一样。」 「有这种事?!」宋氏慢慢侧首,看了看旁边的宋妈妈一眼。 初盈决定给这件事情再添一把火,故意问道:「娘你说,何姨娘是不是要给我添一个弟弟了?」嘟了嘟嘴,「我可不喜欢,生出来肯定跟五妹一样淘气。」 此话一出,屋子里的人脸色都变了。 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猜想出这其中的关联来。 何九儿有孕了,很有可能添下一个庶子,----那么只要扳倒了嫡长子,自己和儿子就有了上位的机会!甚至厉害一点的,连带宋氏也倒了霉,或是被儿子的事气的病倒,那就更加便宜何九儿了。 宋氏又惊又恼,何九儿竟然在算计自己唯一的儿子! 对于宋氏来说,毕竟不像初盈那样有着前世的记忆,况且即便是在前世,她对何九儿也没有交恶的印象。 当初何九儿觊觎傅家主母的位置,只是心里想想,并没有使出什么手段陷害,所以才没有对她下狠手。 本以为何九儿远嫁了,便算事了,谁知道人家宁愿做妾也要留下来。 第37章 即便是这样,依旧没有去毁了她和珍姐儿。 但是现在不同了,----何九儿算计的不仅仅是自己的儿子,更是自己和女儿们后半辈子的依靠,怎么可能让她得逞?怎么可能再次心软放过她?! 不用抓到人确认,宋氏就知道自己绝对没有猜错。 傅兆臣从长房院子里出来,带上小厮,坐了马车一路往西大街而去。 闹市里,熙熙攘攘的人群热闹非凡,四周酒楼商铺林立,说不尽的天子脚下盛世景象。其中一家大门脸的酒楼特别醒目,落在街道的当口,门联光鲜、气派奢华,二楼斜插了一个大大旗子,上书三个大字「状元楼」。 傅兆臣站在楼下犹豫了会儿,方才走了进去。 小二笑眯眯的迎了上来,见来人穿着打扮不俗,知道是位贵客,赶忙躬身道:「这位公子,请上二楼雅间喝酒。」 「我是来寻人的。」傅兆臣皱着眉头,问道:「楼上有没有一位叫黄三的客人?」 「有!」小二暗地撇了撇嘴,那叫黄三的人看起来十分寒酸,坐了大半天,就点了一壶酒,----原来是在等冤大头请吃饭,看来今儿赏银不少!赶忙猫着腰在前头领路,一面走,一面道:「公子,我们这儿今天有新鲜的鲈鱼……」 傅兆臣一脸心事的模样,摆了摆手,「等下再说。」 上了二楼,小二领到了右边尽头的一间雅座,隔着门喊道:「黄三爷,有位公子来找你。」等到里面的人「嗯」了一声,方才躬身推开了门。 傅兆臣往里瞧了瞧,那个「黄三」身量微微发福,穿戴很是一般,----长得贼眉鼠眼的不说,还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 因见里面没有别的人,方才进了门,侧首对小二道:「你先下去,等会儿点菜再叫你。」然后顺手搭上了门,也不就坐便道:「银子我带来了,你说的东西呢?」 那人嘿嘿一笑,「傅公子别急嘛。」招了招手,「咱们坐下再说。你放心,只要我拿了银子,肯定把那件东西交给你,保证再也不找傅家的麻烦。」 傅兆臣冷冷道:「那先让我瞧一瞧。」 那人以为对方被胁迫好说话,不料态度这么强硬,底下的事却是有些不好办,只得缓和语气,「行行行,给你看……」在怀里摸了半晌,掏出一封书信,扬了扬,「瞧见了吧,这就是当年令堂交给我的信。」 傅兆臣闻言大怒,----母亲是正正经经的官家儿媳,傅家的当家主母,怎么可能写信交给陌生的男子?!讹诈银子也罢了,还敢胡乱往母亲身上泼污水! 「怎么?」那人见他站着不动,有些不知所措,故意威胁道:「难道你不想要这封信了?哼哼,等我回头交给了傅家的人……」 「你要交给谁?」外面一个沉厚的男子声音传来,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门外站着七、八个人,领头的正是傅文渊! ----本来刚下了朝,一如往常在吏部处理着公事,突然有傅家下人赶来递话,说是有无赖上门讹银子,还把信送到了儿子手里! 这还了得?!不知道是哪里的无赖,简直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 那假黄三不料门外还有人,而且一看对方的架势,肯定是来者不善,正盘算怎么才能够溜走,就被傅家的人给反剪抓住了。 一个下人夺下书信,递了过去,「老爷,信。」 傅文渊面含怒气拆了信封,抽出来一看,----里面居然是一张白纸! 这边傅兆臣早已忍不住,上前踹了一脚,「好大的胆子!快说,是什么人指使你来的?!」居然想用一张白纸欺骗自己,还编派了母亲那么多瞎话,心下恨恨,又踢了几脚方才作罢。 「老爷,老爷……」那人眼见事情败露,慌忙作揖求饶,「哦不……,大、大人饶命啊!小的也是穷疯了,才会被人哄了来骗公子的……」 「老爷!」一个傅家的下人听到了点动静,上前把长长的桌布一掀,回头喊道:「这里还有一个妇人!」 桌子底下居然捆着一个女子,模样甚是俊俏,只是眼珠滴溜溜的乱转,一看就不像是正经人家的姑娘。 傅文渊是为官是十几年的人,什么道道没见过? 一看这场面便明白了,对方是想用假信把儿子诓过来,然后再和这烟花女子扯上关系,儿子的名声便臭了。甚至狠一点,直接扼死那烟花女子推给儿子,怕是一辈子都毁在这上头了! ----是谁这么恶毒?! ----居然盘算傅家唯一的嫡长孙,到底想做什么? 傅文渊额头上青筋直蹦,握了握拳,喝道:「把门关上!等问完了话,就一起送去官府法办!」 那假黄三吓得魂飞魄散,心下悔不当初,何苦为了些许银子,跑去做那么一趟烫手的买卖。还没等人审问,便「扑通」一声跪下,然后一五一十全都招了。 前些天,假黄三正在大街上无事闲晃荡,被人拉到小饭馆里喝酒,介绍给他一笔生意,不仅提前给了订金,更言明事成之后还有重谢。 说是只要把信送给傅家大少爷,然后引人出来。到时候用「证据」吊着他,哄在屋子里呆一会儿,算着时间差不多,就让那妇人出来喊被人调戏!反正那妇人是用银子买下的,再弄出一个受辱自尽的假象就成了。 ----居然和傅文渊猜的一模一样! 那妇人原是出来骗银子的,没想到对方居然存了害死自己的心,惊吓过后,顿时放声大哭,上前抓住假黄三又踢又咬,半晌才被拉开。 傅兆臣却是实实在在给吓住了,----没想到讹个银子,居然还有这么的弯弯绕绕!平日里在学馆读书,最多就是同窗们拌几句嘴,大家都是斯斯文文的,哪里想过世上还有这等龌龊的人? 第38章 若是自己当初冒冒失失的过来,……想一想都觉得后怕。 初盈陪在母亲的身边,等着外面的消息。 初慧开始还不知道情况,后来挺宋氏一说,吃惊了好半晌,----她并不像妹妹那样知道前情,对于何九儿的做法无法理解,更加难以置信,「何姨娘这是疯了吗?娘又没有亏待她,也没有拿捏珍姐儿,她居然……」 初盈老气横秋一声冷笑,「人家等着生儿子呢。」想了想,又觉得对即将待嫁的姐姐说这个不好,只得打住话头。 「何姨娘有了?」初慧反应极快,略想想便明白了其中的关窍,心下不由恼恨,对母亲说道:「娘,你可能不能由着别人胡闹。」 「我知道。」宋氏轻轻点头,心思却不急在这个上头,而是不停往外打探,「他们父子俩怎么还不回来?」 即便知道丈夫是个妥当的人,还是免不了担心。 好在没多会儿,便见外头进来一个丫头传话,「太太,老爷和大少爷去了上房,让太太带着何姨娘一起过去。」 宋氏心下稍稍安定,看拉起何九儿的事情是败露了。 于是让绣屏过去传话,也不说什么事,只叫何九儿先过来自己这里,等下一起去上房说话,----找了一块早已准备好的手帕,上面抹了不少新鲜葱汁。 此时此刻,傅母正在逗着初珍说笑玩儿。 何九儿做了姨娘不好亲近,初珍总归是亲孙女,加上小人儿玉雪可爱,越看越觉得可心招人疼。 「大老爷?」彩云微微吃惊,怎么不等通报就进来了?大少爷的脸色也不好,还有后头的两个人是怎么回事?!心下直打鼓,看起来好像是出了什么事。 「老大,你这是做什么?」傅母见状皱起眉头,儿子、孙子不打招呼进来也罢了,怎么还带了两个男人进来,----其中一个似乎有点眼熟,「何平贵?!你怎么来了?」 「娘。」傅文渊先见了礼,然后道:「有点事,等何姨娘来了再说。」 初珍听见叫自己的姨娘过来,不懂发生了什么,她年纪虽小,但也看得出父亲是不高兴了,四下瞧了瞧,下意识的往祖母怀里缩了缩。 何九儿一进门,便看在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何平贵,以及盛怒的丈夫,一头雾水的婆婆兼姑母,还有脸色怯怯的女儿。 ----心里顿时「咯噔」一下,脑子也跟着空白了。 宋氏看了她一眼,心下冷笑。 傅母情知是发生了要事,便让奶娘抱了初珍到里屋,然后问道:「老大,到底出什么事了?」心里有些莫名的不安,只要是侄女的脸色很不好看。 「人都到齐了。」傅文渊转头,冷冷看向何平贵,「说吧。」 何平贵哪里还说得出半个字?只是低了头,继续浑身发抖。 「那就让我来说吧。」傅文渊没工夫默默唧唧,----将何九儿写信送给何平贵,何平贵又是如何找到假黄三,如何商量安排,如何骗了儿子傅兆臣出去,如何利用烟花女子陷害儿子,全都一并都说了出来。 傅母闻言大惊,朝何九儿急问:「这些……,都是真的?!」 何九儿倒是想否认,但是人证就在眼前,如何赖得掉?手上一方玫红色的手帕,被她绞得不成个样子。 「不!」旁边的何妈妈站了出来,跪下道:「这些不与姨娘相干,都是我……,是我让平贵做的……」对小姐忠心还是其次,主要是这事一出,自己和丈夫都是逃不掉的,若是能保下小姐,将来也好照看一下自己的儿子。 「你闭嘴!」傅文渊厉声斥道:「你一个奴才秧子,没人指使就胆大包天了?你做的这些事情,何姨娘就都不知道?她若不知道,你又能得到什么好处?!撒谎也不扯得像样儿一点!」 何妈妈顿时脸色灰败,软在地上说不出话来。 「你真是猪油蒙了心了!」傅母气得发抖,一则何九儿丢了自己的脸面,二则没料到她敢打嫡孙的主意,狠狠的盯着她不转眼。 ----与前世不同,那时候何九儿把算计傅兆臣离京,得到了傅母的支持,是因为当时她膝下有了儿子,且继室子也算是嫡出。 而这一世,连个儿子的影儿都还没有见着。 傅母自然不能容忍傅兆臣被陷害,更何况不只是离京这么简单,而是差一点就毁了自己的孙子,且是唯一的嫡长孙。 傅母尚且如此,就更不用说傅文渊的怒火了。 儿子是自己血脉的延续,是傅家家族兴旺的希望,----甚至可以说,比起妻子都还要重要几分,更别说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姨娘,两者有云泥之别。 再者说了,如今长房只有这么一个男丁。 宋氏在一旁垂泪不已,做戏自然要做足全套的,哽咽道:「何姨娘,这些年来我待你并不薄,你如何生出这种歹毒的心思?自己摸着良心问问,我可曾弹过你和珍姐儿一指甲?还是吃的短了你了?用的短的你了?」 傅兆臣皱眉劝道:「娘,莫要为这种人去动气。」 「我的儿。」宋氏用手帕捂着嘴,三分伤心、七分做戏,哽咽难言落泪道:「还好你没有出事,若不然……,我们娘几个,还有长房的一大家子,往后都靠谁去啊?」 「别哭了。」傅文渊安抚了妻子一句,说道:「你放心,我不会把这种祸害留在家里的,免得再惹出什么乱子来。」 「不!老爷……」何九儿当即着了慌,跪在丈夫面前,「妾身错了……,妾身知道错了。」想要辩解几句,又不知道从哪里开始,最后哭道:「我也是被害的啊……」 「你被害的?」傅文渊厌恶的看了一眼,质问道:「谁害你了?谁逼着你去算计臣哥儿了?」 「老爷……」何九儿惊慌失措,流泪诉道:「当初要不是马车出了事,被那无赖四处乱嚷嚷,我又怎么会……,怎么会做了姨娘……」 第39章 「所以呢?」傅文渊从儿子手里拿过那封信,一把摔在她的脸上,「所以你就编些混账话出来,然后污蔑自己的主母?」冷哼一声,「当年你是来我傅家做客的,你倒是说说,你表嫂跟你有什么深仇大恨,非要毁了你的名节?!」 「……」何九儿瞪大了眼睛,这才发现自己掉进了一个死胡同,----要怎么解释自己对宋氏的怀疑?难道告诉丈夫,是因为自己等着宋氏死了做继室,所以她才恨自己,才会对自己设下圈套?! 陷害傅兆臣的罪名已经推不掉了,难道还要再加上一重罪?即便说了,甚至丈夫也相信了,又有什么用呢?是自己先想了不该想的,错在前头,……况且自己根本没有证据,能够说明是宋氏做了手脚。 这边傅母的脸色亦很不好,心下乱跳,生怕侄女把自己扯进来,当即喝道:「你居然做出这等恶毒的事,我素日真是白疼了你!」朝彩云斥道:「还愣着做什么?赶紧把何姨娘带下去!」 「等等。」何九儿缓缓站了起来,----心下明白,绝对不能说出对宋氏的怀疑,否则自己多加一层罪不说,姑母也脱不了干系。 眼看自己生死未卜,万一再被姑母怨恨上了,往后初珍可怎么办? 「是,是我鬼迷心窍。」何九儿带着一丝凄婉,缓缓抬起头看向丈夫,脸上梨花带雨,甚是楚楚可怜,「我做的错事我一个人担,不与别人相干。」说这话的时候,淡淡的扫了傅母一眼,继而收回目光,「只求老爷,看在素日情分和珍姐儿的面上……」 傅文渊岂能容忍陷害嫡子的妾室?闻言没有丝毫的动摇,冷冷道:「不用担心,珍姐儿是傅家的女儿,自然有人妥当照看。」 何九儿没有想到丈夫这么薄情,心下冰凉一片,-----还好……,自己还有最后一张王牌!咬了咬牙,一字一顿道:「那就请老爷……,看在我腹中骨肉的份上罢。」 ----事情峰回路转,屋里众人的表情都有些复杂起来。 初盈没有料到,事情发展快得令人措手不及。 母亲还没有来得及采取对策,那边何九儿就把有孕的消息说了出来,----后来让大夫给她诊了脉,说是有了一个多月的喜。 估摸她原是要等胎像稳固了,过了三个月才会公布消息,没想到提前派上用场,居然成了暂时保住她的救命稻草! 心下悔得肠子都要青了,自己怎么没有早点想起这个茬来? 前几年看着母亲的病好了,加上何九儿又做了姨娘,再也没法子做自己的继母,就以为万事大吉,却还忘了后头有一个庆哥儿。 「没想到,她居然真的有了。」宋氏轻轻叹气,摇了摇头,「不是我容不得人,只是这样一个祸害,委实留不得。」 何九儿当初一定是猜到了什么,对自己有所怀疑,但是苦于没有证据,所以才设了这么一个局。看她那样子,并不悔改自己的错,反倒怨恨上了自己,----只要让她生下了儿子,有了喘息的机会,后面的日子肯定不会太平。 宋妈妈也道:「这还真是一个麻烦呐。」 眼下为着万氏即将过门,傅文渊担心何九儿再闹出乱子,搅了儿子的婚事,所以尽管何九儿有孕,也没让人继续留在傅家,而是打发到了庄子上去。 可惜的是,这份清净只是暂时的罢了。 「太太……」绣屏掀了帘子进来,问道:「太太这会儿可有空?单儿有事要回。」走近了几步,低声道:「说是芳菲让她捎了句话。」 芳菲?坐在旁边的初盈扭了头,----芳菲和去了的烟霞,原本都是祖母屋里的丫头,后来一起给了何九儿,她能有什么话跟母亲说? 至于单儿…… 长房院子里的大大小小丫头,加一起有二十来个,对于单儿这种小丫头,初盈几乎没有什么印象。只是母亲听到了「芳菲」二字,明显起了兴趣,轻轻点了点头,「让她进来吧。」 单儿一脸怯怯的,----当时怎么就那么运气不好,刚巧离芳菲最近,被她强行塞了一块银子,非得让自己过来给太太递话。 倒不是为了银子来的,而是现今何姨娘出了事,万一有什么话被自己漏了,回头问起来,肯定没有好果子吃! 这才硬着头皮进来,跪下道:「芳菲姐姐说,‘让太太不要忘了她,好歹在老太太屋里服侍过几日。’」慌里慌张从怀里掏出银子,伸手递给绣屏,「是她硬要塞给我的,我不想要。」 绣屏问道:「就这么一句?没有别的?」 「没有了。」单儿忙道:「我一个字也没有漏下。」 宋氏坐在椅子里沉吟了许久,最终开了口,「既然是芳菲给你的,就拿着吧。」挥了挥手示意退下,没有再多说别的。 单儿一头雾水站了起来,正要告退,宋妈妈上前沉声说了一句,「仔细你的嘴,不该说的就不要说,该忘的就赶紧忘掉。」 「是是是。」单儿吓坏了,不知道那句话里到底藏了什么玄机,只是拼命的想把自己摘出来,「忘了,忘了,我眼下就已经忘了,什么都不记得。」 宋妈妈等人出去了,方才叹道:「看来……,太太可以等一等了。」 宋氏没有说话,初盈则是心里微微一动。 芳菲是祖母身边的丫头,如今这种状况,她要指望祖母念着旧情保她,那是完全不可能的,----依照祖母素日的性子,不埋怨她没看好何九儿就算不错了。 眼下她能够求的人只有母亲,并且没有任何资格谈条件,只能尽力一搏,期望主母能够有点良心,手指缝松一松漏出她来。 说起来,芳菲原是祖母屋里的二等丫头,能混到这一步本身就不会太差,当初给何九儿做丫头,原本是委屈了她和烟霞,连带月例待遇都下降了。 第40章 ----相信她应该是一个聪明人,不会让人等太久的。 傅家的庄子在京郊附近,说远不远,说近也不算近了。 何九儿等人一路车马劳顿抵达,----她原本有了身孕,这几年又养得娇贵无比,立马觉得浑身酸痛不已,私下叫苦连连。 芳菲只是在心里冷笑,怎么那路不再多点石子儿?彻底抖掉那一团肉,毁了眼前的这个祸害精,那才好呢。 想自己和烟霞,原本在老太太屋里服侍的好好的,兢兢业业、小心翼翼,只要不出大的差错,将来都能捞上个一等丫头的位置。 到时候,就是府里最最风光体面的丫头。 不管是给爷们儿做姨娘,还是放到做正头夫妻,哪一样都不会差了。 前者是老太太屋里出来的姨娘,生生压了其他姨娘一头;后者凭着傅府最体面的丫头身份,配个殷实点的人家绝无问题,不知道多少人踏破门槛,想要来沾这个光。 可是因为给了何九儿,生生落成姨娘身边的小丫头! 这还罢了,不过是时运不济自己命苦,----可是看看烟霞,落着什么好下场了?再看看如今的自己,将来连是生是死都还不知道! 心下对何九儿恨之入骨,面上却不露出来,一面殷勤的服侍着,一面劝道:「姨娘现在有身子的人,莫要为些烦心事动气,好好养好了身子,把小少爷生下来才是最要紧的。」 何妈妈是讹诈风波的直接参与者,已经跟何平贵一起捆走了。 秋霜和秋穗又是宋氏给的,眼下何九儿身边只有芳菲得力,闻言点头道:「你说的不错,我自然知道要好好养胎的。」 芳菲给她拿了一个半旧的垫子,----庄子上不比府里,自然不会有什么好东西,小心垫好了,又哄她道:「只要姨娘生下了小少爷,老爷自然回心转意了,老太太也会想起姨娘的好,咱们也就该回府了。」 何九儿对这种话没有办法尽信,但是却宁愿相信。 自此以后,芳菲便整天小心殷勤的服侍着,一会儿给何九儿炖补药汤,一会儿从庄子上买几只鸡,伺候的没有一处不妥当。 眼下正是杏子满树梢的时节,正巧庄子上种了一片杏树,附近的小孩子常常趁大人不注意,偷偷的爬上树摘了吃,一见人就抹嘴四下逃窜跑了。 芳菲是个能说会道的人,没几天就和庄子上的媳妇们混熟了,空了常去说说话,顺便给何九儿寻摸一点吃食。那些看杏树的媳妇们,常年在庄子上闷得慌,猛地来了芳菲这么嘴角伶俐的人,都愿意听她说点城里头的新鲜事。 而芳菲说故事甚有技巧,每每总是到正勾人处便要回去,闹得一干听众着急,央着她明儿再来说完下文。 如此一来,芳菲去杏子林的机会便多了。每天回去的时候,顺手拣几个杏核,小心翼翼用帕子包了,谁也不曾留意。 这日服侍完何九儿午睡下,芳菲回到自己的小屋子。 秋霜、秋穗是宋氏给的,芳菲是老太太给的,两者之间原本就不亲近,加上何九儿现在正落魄着,二人为了撇清,都不愿意和芳菲住一个屋子。 庄子上虽说不比府里富贵气派,但是空房子却是尽有。 芳菲取出枕头下的手帕包,小心打开了,估摸着份量差不多了。 心下略微犹豫,然而很快便下定了决心,虽不知道主母肯不肯放过自己,但总比坐着等死的强。 如果自己不动手,而是等着主母的人来想法子,----到时候自己又不比秋霜、秋穗,原是老太太屋里出来的,何九儿一出事,自己一样要陷到泥潭里去! 再者说了,自己跟了何九儿从没享过一天体面,反倒日日夜夜提心吊胆,这种日子早就不想过了!既如此,那自己还犹豫什么呢? 到了晚间,芳菲亲手给何九儿熬了一锅鸡汤。 何九儿喝了,不到半夜就有些不舒服。 芳菲赶忙穿了衣服起来服侍,又是给她端茶倒水,又是捶背捏肩,一晚上都忙得团团转,熬到天明方才下去补觉。 白日里,芳菲的脸色便有些憔悴了。 何九儿见状道:「你昨儿熬得很了,今晚让秋霜过来服侍吧。」 「没事。」芳菲体贴的端了茶过去,压低声音,「秋霜可是太太给的人,姨娘怎么忘了?我年轻着,偶尔熬一熬也不打紧的,只等姨娘生下小少爷就好了。」 何九儿略有些感动,点了点头,「我知道,将来不会忘了你的。」到底还是自己的胎儿要紧,也就没再说让芳菲下去歇息的话。 哪知道事有不巧,接下来好几天何九儿都不安生,芳菲熬一夜不打紧,连着五、六日可就吃不消。一天到晚顶着个乌青的眼圈儿不说,还累得染上了风寒,又是咳嗽又是流涕,实在是不能服侍人了。 再者说了,何九儿也怕她把病气过给自己。 只是也不放心秋霜、秋穗,怕她们做手脚,因此找了一根金钗出来,让庄子上的一个媳妇帮忙,暂时服侍自己一段时日。 没过两日,何九儿便腹痛如绞小产了。 消息送回傅府的时候,正是半夜。 傅文渊睡得正香,被外头送信的婆子给吵醒,不免烦躁,等宋氏听了消息回来,朝她问道:「什么事?半夜三更的不让人睡觉。」 宋氏回道:「何姨娘小产了。」 傅文渊闻言一怔,继而淡淡道:「小产便小产罢。」盖上被子,低声嘀咕了一句,「反正生下来也不是什么好种子,睡吧。」 宋氏心下一松,----丈夫并没有提什么养病的事,自然是不管了。 何九儿唯一所能依仗的东西没了,又是谋害嫡长子的毒妇,还能有什么好下场?看来这件事,自己只用坐看其成便可以了。 第41章 傅母第二天才得知了消息,颇为吃惊,拿眼看向大儿媳宋氏,对方却是一派坦荡荡的,眼神没有丝毫闪烁。 这些天,宋氏一直在忙着万氏进门的事。并且自何九儿走了以后,根本就没有人去过庄子,如何能够疑心到她的身上?心下只是感叹侄女福薄,好好的胎都坐不住,鬼知道自个儿怎么折腾,这才弄掉了胎儿。 ----也罢,这个侄女实在太让自己丢脸了。 傅母心里惋惜了一阵,只道:「既如此,就让她在庄子上好好养着。」 宋氏心里明白,婆婆这是放弃自家侄女了。 那天何九儿险些把婆婆扯出来,只怕婆婆心里也是不安,加上何九儿没了胎儿,当然不希望她再出现在眼前。 ----侄女再亲,那也比不上自己的脸面要紧。 初八这天,是傅家长孙媳万氏进门的大喜日子。 初盈给哥哥的礼物,是早半个月就开始准备的同心同意络子,礼物虽不贵重,但是却费了好一番心思的,加上她的年纪小,委实算是一份难得的贺礼。 傅兆臣一身大红色的新郎官喜袍,头上簪花,脸上虽有几分臊意,总得来说还是落落大方的气派。一大早的去万家迎了亲,回来拜天地、拜高堂,夫妻对拜时被一众同窗起哄,闹得众人大笑不已。 万氏很快被送进了新房等待,傅兆臣换了一身衣服,准备出去给宾客们敬酒,临走时对妻子说了声,「我应该没那么快回来,要是等久了,你就让人找些点心先垫着,别把自己饿坏了。」 万氏没想到丈夫这般体贴,羞涩中又有几分欢喜,蚊子哼哼似的「嗯」了一声,到底害臊不敢多说,只是静静的垂手端坐不动。 傅兆臣刚出了小院子的门,就意外的碰见一个人,微微吃惊,「三舅公?你怎么没在前面喝酒?」心下不快,哪有客人在主人家到处乱窜的?问向身边的认,「领路的人呢?一个个净知道偷懒,等回头打断你们的腿!」 一个小厮哭丧着脸跑过来,「小的说了,大少爷马上就出来了,三舅老爷不信,非要亲自过来找人……」 何三舅的脸上看不出喜怒,问道:「你家何姨娘呢?」 「三舅公这话问得好没道理。」傅兆臣不悦道:「姨娘在哪儿,我又怎么会知道?舅公若是想找人,我让丫头去内院问问便知道了。」 「哼!」何三舅神色不善,冷笑道:「怕是问不出来吧!」 当初何九儿的信并没有送给他,而是送给了何平贵,故而直到何平贵出了事,何三舅才知道这么一档子事。 他原是上京来寻富贵的,不料女儿继室没有做成,反倒做了妾,丢脸之余便不再认何九儿这个女儿!只是和傅家却没有断联系,想着傅家看在自己姐姐的份上,好歹总混提拔提拔自己,没想到四、五年过去都没个动静。 现今女儿又出了事,只怕今后傅家更不会理会自己了。 难道一辈子都要在九品官上等死?何三舅委实不甘心,又觉得傅家错在前头,毁了自己大好的女儿,让自己在同僚中抬不起头。 今日便是上门来要挟寻晦气的,傅家若是知趣便好,如若不然的话,大家的脸上都别想好看了! 此时初盈正在万氏的屋子里,她和初芸年纪小,还有二房的兆昌,几个人正等着回头人来够了,一起闹新房看新娘子玩儿。 瞧着哥哥走到院子门口,却突然不走了。 初盈心下奇怪,赶忙带了凝珠出去,----只见哥哥和何三舅僵持不下,两个人的脸色都很难看,仿佛才起了什么口角,彼此都是一副横眉冷对的样子。 「阿盈。」傅兆臣扭头看见了妹妹,皱眉道:「回去,别呆在这儿。」 初盈却没有挪步,而是道:「大哥你还不快出去敬酒?便是三舅公有什么话,敬完酒再说也使得。」 「休想走!」何三舅上前抓住了人,「今儿不把何姨娘交出来,跟你们没完!」 初盈冷笑道:「三舅公这话真是没道理,姨娘是爹的姨娘,又不是大哥的姨娘,问大哥要人做什么?莫不是三舅公老糊涂了,连辈分都记不清楚了。」 何三舅不防她嘴角这般伶俐,说得又毒辣,气得不行,「小姑娘家家的,胡说八道些什么?长辈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儿!」 初盈上前假意拉开人,却是照他手上狠狠掐了一把,何三舅吃痛,顿时用力一甩挥道:「你要做什么?!真是没有一点规矩……」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初盈便踉踉跄跄后退了好几步,捂着脸哭道:「了不得了,三舅公喝多了打人了。」又朝旁边的小厮丫头们骂道:「你们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三舅公带下去醒酒!」 下人们这才醒悟过来,七手八脚的把何三舅强行拖了下去。 傅兆臣拉起妹妹瞧了又瞧,「没打着你吧?」 「没有。」初盈止住了哭声,对哥哥急道:「你快出去吧!外面来了那么多客人,大伙儿都还等着你呢,再不出去,今儿可就要闹大笑话了。」 傅兆臣再三确定了妹妹没事,这才皱眉急匆匆离去。 初盈没有再回万氏的屋子,而是赶着去告诉了母亲。 宋氏听了恼火的不行,----今天是自己儿子大喜的日子,是自己迎娶儿媳的日子,何三舅居然趁机闹事?何家的人真是太过分了! 可惜外面宾客盈门,有天大的火现在都得忍下去了。 等到中午的客人们吃完了喜宴,又闹过了洞房,总算慢慢都散了,只剩下本家的一些亲戚们,也不过多留一会儿便要回去。 宋氏憋了一天的气,这才找到了机会。 趁着老太爷傅希直也在上房,命人带了何三舅,当着公公婆婆丈夫的面,把上午发生的事哭诉了一遍。 第42章 「把客人关在柴房里,就是你们傅家的待客之道?」何三舅早把老脸豁出去了,丝毫没有退让,反倒高声道:「我女儿好好的一个官家小姐,不过在傅家做了几日客,就给人做了姨娘,真是好本事好手段!现如今更好……,连人影儿都找不到了!」 傅母烦躁道:「何姨娘自己做错了事,暂时送到庄子上去了。」 「暂时?」何三舅反问了一句,又道:「只怕是回不来了吧?我怎么听说,本来已经有一个多月的身孕,去了庄子上就没了呢?哼……」仰了仰脸,「今儿你们要是不给一个说法,我就告你们强抢民女、逼人为妾!」 傅母一脸不可置信,气得发抖,「你……、你疯魔了?」 何三舅却道:「当初九儿给大外甥做妾,连个文书聘礼都没有,不是抢是什么?再说我可曾点头了?若不是你们逼迫她,好好的姑娘又岂会自甘下贱?!」顿了顿,又朝傅母问:「大姐……,这不是你本来的意思吧?」 当着丈夫傅希直的面儿,傅母被「本来」二字吓得魂飞魄散,----弟弟这是在威胁自己,如果不能让他满意了,就把当年自己的心思抖露出来! 若是那样……,丈夫该怎么看待自己?儿子和儿媳又岂会再尊自己这个长辈?更不用说底下的孙子辈,甚至就是下人们,也会对自己议论纷纷。 傅希直早几年就猜到了老妻的心思,眼下打断何三舅道:「不必说了,傅家必定给你一个妥当的交待。」站起身来,「我们到书房去说。」临出门前,回头冷冷扫了妻子一眼,「你看你办下的好事!」 傅母本就如同惊弓之鸟,心里最后的那一根弦,也被丈夫的这一眼、这一句,给生生压断了。看着丈夫和弟弟出了门,自己在椅子里瑟瑟发抖半晌,突然眼一翻,猛地向后一仰晕了过去。 宋氏赶忙上前搀扶,跟丫头们一起把人抬上了床。 等到大夫过来诊了脉,却是一直皱着眉头,半晌才道:「老夫人的情况不大好,要等人醒过来才知道。」叹了口气,摇头道:「不过你们心里得有个准备,多半……,怕是中风了。」 万氏刚刚进门,头一天太婆婆就中风病倒了。 虽说这事儿跟她完全不相干,但却显得晦气,----心下更是惴惴不安,要是让外头的人知道了,不会编派什么,说是自己这个孙媳妇有问题吧。 因此去给婆婆请安的时候,便带了几分小心。 宋氏今儿换了一身新衣,姜黄色的半袖,内里淡青色的广袖衫,头上倒是多戴了两支金钗,妆容打扮都很正式大气。儿媳妇做了十几年,婆婆却是头一遭,自己心里反倒提着气儿,生怕哪儿显得不庄重。 抬眼看向万氏,瓜子脸、柳叶眉,模样甚是清秀,脸上还有些少女的稚嫩青涩,神色略略显得不安。一身正红色的牡丹花通袖宫样裙,裁剪合身得宜,恭顺贞静的站在儿子身边,怎么瞧都是一对佳偶璧人。 织锦和绣屏拿来了布垫子,万氏先给公公傅文渊敬了茶,得了赏,然后又给婆婆宋氏敬茶,再得了一分赏儿。 接着傅兆臣给父母行了礼,然后道:「爹、娘,我和万氏去给祖父祖母请安。」 「去吧。」宋氏点点头,又道:「回来的时候,记得到你二叔二婶那边走一趟。」等儿子儿媳走了,方才扭脸问丈夫,「你瞧着媳妇怎么样?还配得上兆臣吧。」 傅文渊起身道:「你瞧着好便是好,我又不管。」 宋氏有些意犹未尽,回了房,朝两个女儿问道:「昨儿闹新房的时候,你们俩不是见着你们大嫂了,瞧着如何?」 初慧觉着自己是做妹妹的,又是小姑子,不好评论万氏,只是笑道:「挺好的,母亲的眼光自然不错。」 「我看大嫂是个难得的,人好看,脾气也好。」初盈抿嘴一笑,故意皱着眉头拖长了声调,「只是……」 宋氏忙问:「怎么了?」 初盈便叹了一口气,「只是我大哥那样出众的人物,哪有姑娘能配得上?大嫂虽然不错,但是配大哥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点。不过也没关系,有娘在身边教导着,便是根木头,也肯定能学得灵光了。」扭脸对姐姐笑道:「姐,我说的对吧?」 初慧「哧」的一笑,嗔道:「你呀……」 宋氏竖起耳朵听了半晌,到后面才悟过来,笑骂了一句,「你这丫头,连你娘都敢瞎编派?看你将来怎么嫁的出去!」 「我担心什么?」初盈越发说的没个边儿,故作得意,「我可是傅家大太太嫡亲的女儿,人家一听说‘傅家大太太’几个字,别说是女儿,就是猫儿狗儿都抢光了。」 宋氏一面笑,一面忍不住拍了她一下,「我看你就是个泼皮猴儿。」 母女几个在屋里有说有笑,没多会儿,万氏从二房那边回来了。 昨儿万氏是新娘子,还没来得及给小姑子们发礼物,今日自然是要补上的,----丈夫的妹妹两个嫡出、三个庶出,一共绣了五个荷包,里面都装了一样份量的金锞子,只在荷包的绣功上做了区别。 宋氏叫了三个庶女过来,一起见过大嫂。 初容、初芸都懂事了,按着规矩喊了「大嫂」,给万氏道了谢,初珍还小,则是由奶娘教导着,方才走完了见面的过场。 初盈看着手里的荷包,自己的这个上面绣了葫芦图案,是平日喜欢的,看来万氏在家之前做足了功夫。 与前世不一样的是,初珍的那个荷包明显次了不少。 那时候何九儿才是大太太,她的女儿亦是嫡出,万氏得在何九儿手下讨生活,断然不敢怠慢初珍,----比起给姐姐和自己的荷包,都还要费了一番心思功夫。 满屋子的人都在凑趣说笑,热热闹闹的,只有初盈一人心里唏嘘无限。 第43章 万氏陪着婆婆小姑子们说了会儿话,差不多了才回房。 此时丈夫傅兆臣去外头了,自己从昨天早上忙到现在,总算有了歇一歇的机会,奶娘万妈妈端了热茶过来,「大奶奶,等会儿去歇一歇吧。」 万氏尽管身上累,但也知道做媳妇不比做姑娘,摇了摇头,「快吃晌午饭了,等服侍母亲用了饭再说,也不差这一会儿。」 万妈妈撵了丫头们出去,关了门,「我瞧着太太是个讲道理的人,只要大奶奶守着规矩行事,应该不难相处的。」 「我知道。」万氏点了点头,「在家里娘就说过,傅家大太太是个重规矩、讲道理的人,这样的婆婆虽然伺候起来不轻松,但却比那些不讲规矩的好多了。」 「正是这个理儿。」万妈妈深以为然,她是万氏的乳母,情分不一般,在旁边的小杌子上坐了,「至于几位小姐……」回想了一下,「三个庶出的不用放在心上,大小姐看起来人挺和气的,况且过一、两年就要嫁了。」 万氏伸出手,比了四个指头,「那这一位呢?」 「四小姐有些不一样。」万妈妈分析道:「一来她是嫡出的小女儿,是家里头最娇宠的;二来她年纪小,大奶奶更得多担一份小心,便是吃了亏,在年岁上也没法说理去;三来以她的年纪,至少还得相处个七、八年呢。」 「倒不为这个。」万氏心里一直有个疙瘩,----那道清冽沉静的目光,透着与年纪不符合的成熟,「我看四妹妹年纪虽然小,又爱说笑,可是眼神却是清清楚楚的,不像是能糊弄的小姑娘。」 「不是早听说了,这位四小姐有些早慧吗?」万妈妈不以为意,说道:「这也没什么,即便四小姐显得老成一些,到底还是脱不了孩子气。」 「嗯。」万氏微微颔首,----在心里把初盈划为不易相处的一类,打定主意以后要多加留神,断乎不能得罪这位小姑子。不然她仗着是婆婆的掌上明珠,年纪又小,随随便便撒个娇儿,那自己可就有得气受了。 初盈还不知道,自己在大嫂心里已经成了刺儿头。 眼下何九儿小产了,何三舅又来傅家大闹了一场,情分断尽了,将来肯定不可能再被送回来。这是好事,不过初珍由谁照看却成了一个麻烦,----放在正房里,母亲肯定是不愿意的,可是撒手不管,情面上又有些说不过去。 本来若是祖母没有生病,只怕不用母亲开口,祖母就会把人领走,也就不用再管这个烫手山芋。可是眼下祖母中风了,虽说神智还算清醒,但却半边身子动弹不得,哪里还能够照看初珍?这条路子自然是不不行了。 这天宋氏去上房服侍完婆婆,回了房,万氏赶忙给她端了热茶,不由笑道:「如今有了你,我也享一享儿媳妇的福了。」 万氏笑道:「这都是媳妇应该做的,当不起娘的夸奖。」 初盈本来在旁边翻书玩儿,闻言笑道:「大嫂当得起的。」过去挽了母亲的胳膊,「如今有了大嫂,都省得我给娘端茶倒水了。」 ----虽说前一世万氏待自己平平,但她也有她的苦衷,自己并不想带着陈见相处,不然只会让彼此不痛快,更会让大哥夹在中间为难。 宋氏戳了女儿一记,笑道:「看把你美得。」 万氏赶忙笑道:「有四妹妹这样的小姑,也是我的福气。」 「行了,越说她越得意。」宋氏笑了笑,因为这辈子受够了婆婆的气,所以不想去拿捏儿媳,能宽则宽,「你也跟着我累了半晌,回去歇着吧。」 万氏是做新媳妇的,再苦再累也得表现一段时日,在没得到婆婆欢心之前,哪里敢随随便便去歇?正想开口留下来,却听见门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卢姨娘穿了一身石青色的衣衫,底下淡蓝色的裙子,本来容貌上就不出众,越发显得姿色平平,甚至看着比宋氏还要大好几岁。 进了门,先对宋氏行了礼,「太太。」又朝万氏笑了笑,「大奶奶也在。」 万氏也是大户人家出身,不会不知道眉高眼低,一看便知道卢姨娘有事,对她点了点头,然后朝宋氏道:「我先下去了,娘有事再让人过来叫我。」 「去吧。」宋氏颔首,等人走了方才问道:「有什么事?」 「如今二小姐年纪不小了,平日都是跟着大小姐身边,学写字念念书什么的,也不用人很操心。」卢姨娘神色敦厚,笑得腼腆,「我看太太平日忙得紧,一家子大大小小的事等着要办,五小姐也没个人照看,所以……」 初盈心中微微惊讶,----卢姨娘居然肯接这个烫手山芋?初珍是庶女不是庶子,即便亲手养大了,将来也落不着什么实惠,难为她居然肯主动请缨。 宋氏也怔了怔,问道:「你想照看珍姐儿?」 卢姨娘「嗯」了一声,又道:「只是我人笨笨的,怕是教不了五小姐什么,要是太太不放心,那就……」话里露出了犹豫的意思,一副看主母决定的态度。 「芳蕊。」宋氏喊了她的名字,语气感慨,「你打小就在我身边服侍,一向都是妥妥当当的,珍姐儿交给你,我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叹了口气,「这些年来,不论是在宋家还是傅家,你都始终如一,该记得我全部记在心里。」 「太太……」 宋氏摆了摆手,「珍姐儿就由你看着吧。」略作沉吟,又道:「你放心,容姐儿是个老实听话的丫头,将来等她出阁了,我会给挑一门好亲事、办一份好嫁妆。」 初盈在心里叹了口气,----这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为了初容,卢姨娘做什么都是愿意的,前世里……,罢了,还是不要再去想了。 除了何九儿,其他的人没必要一一存下芥蒂。 「太太……」卢姨娘似乎想要解释几句,又止住了,----大约觉得推辞客套,反倒显得自己不诚实,于是跪下磕了个头,「婢妾谢过太太的恩典。」 第44章 不敢说是替初容答谢,因为做为姨娘,初容在名义上并不是她的女儿,而是她的主子,这辈子都只能称呼「二小姐」。 「娘……」初盈等人走了,轻轻推了母亲一把,「这下可省了一份心了。」 「省心还是其次。」宋氏面色有点冷,「有那样心思恶毒的娘,差点害了你哥哥,我不拿捏她就算不错了!」有些恨恨,「还想养在我的身边算作嫡出?做梦都别想!」 初盈心里明白,哪怕是把初容或初芸养在母亲身边,也比养初珍强一千倍,----何九儿差一点毁了哥哥,若是母亲心狠一点,悄悄的弄没了初珍,那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有因就有果,这些果子都是何九儿自找的。 屋子里有些沉默,过了一小会儿,外面织锦传话道:「太太,大少爷回来了。」 傅兆臣进了门,脸色却是很不好。 「怎么了?」宋氏问道:「你媳妇刚回去,总不能是拌嘴了吧?」 「不是。」傅兆臣摇摇头,「娘,我才从外面得了一个消息。」 初盈竖起耳朵,看起来不像会是一个好消息。 「贺家大少爷病了。」傅兆臣摇了摇头,说道:「听说……,病得不轻,仿佛不是太好,这可真是……」 宋氏又惊又急,----那可是自己未来的女婿,事关大女儿的终生幸福,忙问:「好端端的,怎么会无故病重了?」 傅兆臣叹道:「他原有小小年纪有些薄名,去年秋闱考的不好,不但没中解元,而且名次也没进入前十,便落下了心病。」皱了皱眉,「只是贺家一直不敢对外说,眼下病得重了,到处求医才走露了消息。」 宋氏顿时大怒,恼道:「他们贺家就这样瞒着哄着?不打算让我们家知道了?!」 「娘,你先别急。」初盈心下也是恼火,----贺家这算个什么意思?难道要等人死才公布消息?打算姐姐给他们家守望门寡?只是眼下却不是生气的时候,静了静心,「贺家那位到底病得怎样,还得确认消息再说。」 不过既然都传出来了,想来不会轻了。 宋氏一刻也等不得,又没法直接上门去贺家问,----贺家的人有心遮遮掩掩,那么即便去了人,想必也问不出个什么来。 傅兆臣想了想,说道:「据说贺家请过不少大夫,想来宫里的太医也请过,不如等晚上父亲回来,商量一下,明儿再去太医院问个清楚。」 以傅家的人脉,想打探点消息肯定没问题的。 只是宋氏如何能安心坐下?午饭吃不下,午觉睡不着,一下午走来走去,就连鹦哥儿的叫唤声都觉得烦心。 万氏不知道原委,看着婆婆脸色不好一直提心吊胆,做事越发的小心,好容易熬到回了房,方才松了口气。 万妈妈安慰她道:「我瞧太太是有别的事,并不为大奶奶服侍的不好。」 「这样最好。」万氏略略放松了些,又道:「只是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上午大爷回来坐了坐,连饭都没吃又出去了。」 熬到天黑,傅兆臣终于回来了。 有他在家吃饭的时候,万氏不用再过去服侍婆婆,改为服侍丈夫,摆碗筷、添饭盛汤,----大户人家讲究「食不言、寝不语」,这会儿不是问话的时候。 万氏一直忍到吃完了饭,洗漱完毕,方才问道:「娘是不是遇着什么烦心事了?你若知道,告诉我也好心里有个底儿。」 傅兆臣摆手道:「你不用管了。」 万氏闻言怔住了,----正所谓夫妻一体,两人间不是应该有商有量?有什么事值得瞒着自己?如今都已是傅家的媳妇,怎么还拿自己当外人来看?有些不甘心,小声道:「我只是担心……」 「睡吧。」傅兆臣正为妹妹的事情烦心,且贺家的事不便多说,上床裹了一床弹花薄被,便就倒头呼呼睡去。 万氏断断没有想到,丈夫会这么冷淡的对待自己。 这成亲才个把月的功夫,正是该好得蜜里调油的时候,便就这般……,含着一腔委屈背对躺下,心头堵了一口气,噎到半夜方才晕晕乎乎睡着。 昨儿傅文渊回来,听说了贺家的事,心情自然也很不好,一大早起来,临出门前安抚宋氏道:「你别急,事情总会有解决的法子。」 宋氏还能说什么?只得应道:「嗯,老爷路上慢着点儿。」 初盈睡了一夜也不踏实,早早的来了正房。 还没说上两句话,万氏便过来了,接着又是初慧,两位姨娘以及初容三个,半屋子都是人,根本没法单独说话。 初慧还不知情,一如往常的给母亲请了安。 宋氏心下虽然着急的很,但却不好当着人表露出来,面上还算镇定,反倒问起了卢姨娘,「珍姐儿可还听话?没吵着你吧。」 听到这话,初珍的奶娘便有些紧张之色。 「挺好的。」卢姨娘笑道:「刚去的时候有些认生,后来玩了半日就熟了,下午还缠着我给她做布老虎呢。」 初珍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布老虎,赶忙抱紧了,甚是心爱的样子。 宋氏还没答话,陶姨娘便呵呵笑道:「还是卢姐姐会哄孩子,这才一天功夫,珍姐儿就带得亲近了。」她虽然是夸赞,语气却带着一丝淡淡的嘲笑。 初盈明白她的心思,----女儿家一旦嫁了人,连亲爹亲娘都未必顾得上,更何况一个不是生母的姨娘?加上何九儿被傅家的人厌弃,初珍自然不会讨喜,卢姨娘这个时候接手过来抚育,怎么看都不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只是陶姨娘却没有想过,卢姨娘替母亲解决了大麻烦,只要母亲不是没了良心,将来必定会多抬举初容几分。只要初容嫁得好了,根本不必给卢姨娘什么实惠,那可是她肚子里掉下的肉,有什么比亲生女儿嫁得好更强呢? 第45章 前一世,卢姨娘便是小心的讨好了何九儿,后来初容的亲事,便明显比初芸的高了一个档次,----看来这一世,两个庶出的姐姐还会重复老路子。 「你们先下去吧。」宋氏挥退了两位姨娘,按照素日的规矩,要带着几个女儿和万氏去上房,给婆婆例行晨昏定省之礼。 好容易熬到伺候完回来,让庶女们都退下,连带初慧也找借口支开了,只有初盈没有多管,自己在屋里走来走去,坐立不安的等着消息。 傅文渊上完了朝会,去吏部点了卯,便让人去打探消息,----果不其然,那贺家少爷的确是病得重了。 得了消息,立马赶了回来告诉妻子。 「这可怎么办才好?」宋氏心中着急,又为大女儿心疼,「都怨我,当初没有挑好亲事,万一……,不是害了阿慧吗?」 「娘,这怎么能怪你呢?」初盈劝道:「订亲的时候,可是挑了又挑的,贺家样样儿都比旁人都强,才会选了他们家。至于心思重什么的,谁能够看得出来?眼下后悔也没用,还得赶紧想个对策才行。」 「此事实在难以两全。」傅文渊眉头紧皱,分析道:「若是退亲……,贺家提出来肯定是不行,坏了慧姐儿的名声。可即便是我们家提出来,外头的人知道,难免也要说慧姐儿的闲话,说是见人病了才退的亲。」 ----说到底,退亲终究不是一件光彩的事。 「不退怎么行?」宋氏一改在丈夫面前的温顺,急急打断道:「那贺家哥儿如此心思重,便是好了,指不定哪天受了委屈,回头又气病了。」声音略低,「再者照说得那个样子,只是吊命罢了,多半是养不好的了。」 初盈心下黯然,----姐姐才得十四岁,决不能为了一个无用的虚名儿,葬送了一生的幸福!这件事,贺家的确做得不厚道,便是病了,也应该知会一声,这么瞒着算个什么事儿? 他家的儿子是宝贝,人家的女儿就是野草了?实在太过凉薄! 傅文渊虽然为官多年,但却并非迂腐之人,摇了摇头,皱眉道:「贺家有来就是有意欺瞒,心思冬季不纯,即便那贺家哥儿养好了,慧姐儿也不能嫁到这种人家。」 宋氏恍惚出神,喃喃自语道:「都怪我当初心太高了,想着贺家哥儿是个勤学上进的,将来阿慧也跟着享享福,没想到……」一脸懊恼之色,「早知如此,还不如挑一个平平的,本本分分过日子就够了。」 初盈知道母亲这是在内疚,劝道:「还是快点想个好点的法子,别拖久了。」 ----可是这世上,哪有什么万全的退亲法子?不论怎么个退法,姐姐的名声都是要受损的,不过是尽力弥补,把损失降低到最小罢了。 「爹、娘。」初盈突然想到了一点,说道:「这件事是贺家隐瞒病情在先,得想个法子,先让亲戚朋友都知道了。」皱了皱眉,「如此一来,回头退亲也多占几分理,不然若是直接上门去问,可就失了先机了。」 傅文渊惊讶于小女儿的机敏,不由扭头看了一眼。 宋氏却是关心则乱,心里早就成了一团乱麻,「贺家千瞒万瞒的,要他们主动说出来怎么可能?总不能挨家挨户的去说,这事儿咱们原是不知道的吧。」 「自然是要让贺家的人来说。」初盈继续道:「最好是在人多嘴杂的宴席上,当着众人的面儿,让贺家的人自己说出来,咱们‘再’得知消息,这样事情就显得顺了。」 「盈姐儿说的有道理。」傅文渊点点头,赞同道:「贺家和傅家是姻亲之家,他们却隐瞒儿子有恶疾,往重里说是不仁义。如此有失礼仪规矩的人家,慧姐儿自然不能嫁过去,到时候……,我再想法子促成解约之事。」 宋氏心内稍稍安定,人也冷静下来不少,「过几日是爹的生辰,现成的就是一个大好的机会。」怕丈夫不同意,忙道:「你放心,我心里自有分寸的,不会给爹和客人们添不快。」 傅文渊犹豫了一下,----眼下傅家等不起,万一等到贺家儿子熬不住,女儿可就成了克夫命,甚至可以去守望门寡了。 宋氏心下已经有了主意,又道:「到时候只借贺夫人说句话,事情等爹的生辰过了再办。」目光闪了闪,「他们贺家不仁义在先,也就别怪傅家的人诓他。」 傅老爷子的寿辰,来拜寿的宾客自然是络绎不绝。 前面男客们觥筹交错,后面女眷们笑语晏晏,----原本傅母最喜欢这种热闹,好听人奉承的话,可惜眼下却没法出来,免得自己和傅家的人一起丢脸。 此时宋氏一面忙着应酬,一面把万氏介绍给众位夫人认识,到了贺夫人跟前时,含笑多问了一句,「今儿衡哥儿可曾过来?」 傅家和贺家订了亲事,相熟的女眷们都是知道的,有人还打趣笑道:「这女儿还没嫁出去,丈母娘就开始心疼女婿了。」 周围一圈的人都笑了,唯有贺夫人笑得十分勉强,支支吾吾了片刻,「呃……,不巧衡哥儿染了风寒,所以今儿就没过来。」 她原是不愿意说儿子有病,只是不说不行,----不然的话,儿子做为傅家未来的孙女婿,傅老爷子的寿辰却不过来,未免叫人觉得没有礼数。 初盈一直跟在母亲后面,像个小尾巴似的,这会儿插嘴道:「贺伯母,衡哥哥病得厉害吗?要不然……,我让哥哥带点心过去看他。」 「不不不。」贺夫人想都不想便拒绝了,说完才发现自己有点着急,忙道:「又不是什么大病,哪里用得着这么费事?不要紧的。」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是一酸。 初盈认真的点了点头,「哦……,那我知道了。」 她的语音拖得长长的,众位女眷都笑了起来,那话里分明就是在说,自己知道等于姐姐也知道了。 初盈的戏演完了,懒得再跟贺夫人敷衍客套,反正小孩子也没人约束,便借口去玩儿离了前面。此时宴席还没有开,外面又吵吵闹闹的,索性回了长房的院子,心下忍不住想去看一看姐姐。 第46章 初慧因为今天准婆婆到了,自己反倒害臊起来,一直没有出门。 眼下正坐在窗边绣着东西,看那大红的颜色,便知道是嫁妆无疑,----阳光从外面洒进来,衬得她的脸色越发温婉柔和。 「你怎么回来了?」初慧本来是没打算今儿绣嫁妆的,方才想起贺夫人,不免又想到贺家,鬼使神差的又拿了东西出来。正好被妹妹撞见,反倒有些不自然,脸上不由红了红,透出几分待嫁女子的小小羞喜。 初盈看的鼻子一酸,忍了忍,方才神色如常走了过去。 窗台上摆放了一个青瓷美人觚,里面插着时鲜花卉,上面还挂着几滴亮晶晶的水珠儿,与身边年少的秀丽女子相衬,一切都是那么的安宁和谐。 初盈心思复杂拨弄着那花瓣玩儿,沾了半指甲的露水。 「又淘气。」初慧抬头一笑,嗔道:「你就不能安分一点?」又问:「前头客人来得多不多?母亲忙不忙?」 初盈回道:「能有多忙?再说还有大嫂帮衬着呢。」 初慧抿嘴一笑,「大嫂还是新媳妇,累坏了大哥是要心疼的。」 若在往常,初盈必定要打趣一句,诸如「将来贺家哥哥也知道疼人」云云,可惜眼下哪里还说得出?又怕姐姐看出破绽,转身去捏了一块绿豆糕吃。 采薇端了茶过来,「四小姐喝口茶,当心吃多了噎得慌。」 正说着话,只见初容和初芸过来了。 ----这跟她们爱不爱热闹无关,而是嫡出的姐姐妹妹都不在,若是一味的在前面晃悠说话,不免显得有些爱出风头,怕嫡母不喜,只好又回了院子。 「二小姐、三小姐。」采薇笑着打了招呼,去端了两碗新茶过来,----眼下初慧自然做不成针线,便顺手帮着收拾走了。 初盈抬眼看去,大姐初慧姿色明丽、温婉端方,二姐初容长相清秀、柔顺恭良,三姐初芸模样娇俏、眉眼伶俐,----唯一不同的是,姐姐初慧带着自幼养成的自信,两个庶出的姐姐穿着虽不差,气度上明显输了一筹。 当初议亲的时候,凭着姐姐的出身和容貌、性情,一度都是好女几家求,如果回头和贺家退了亲……,那就要大打折扣了。 可又不能不退,哪能明知道是个坑还往下跳呢? 初盈在心里胡思乱想着,思绪早不知道飘去了哪儿,恍恍惚惚的,连带姐姐们说什么都没听清楚。 「想什么呢?」初芸戳了戳她,嗔道:「叫你半天都不答。」 「没什么。」初盈回过神来,随便找了点闲话说了一圈儿,不想让自己的情绪被姐姐发现,于是道:「客人们都来了,咱们也别窝在这儿,还是都出去吧。」 用完了饭,照例是要去前面看戏的。 初慧跟贺夫人照了面,便有些羞赧,因此和几个不喜欢看戏的小姐们,一起到了后花园说话。 几个年纪小点姑娘的性子活泼,凑在一起放风筝。 初盈漫无目的的看着,听着姐姐和别家小姐一搭一搭说着闲话,心下还惦着贺家那边的事,----但愿事情顺利一点,不要生出太多波折。 「啊呀!」有人惊呼了一声,原来是风筝脱了线飞走了。 初盈远远的眺望过去,也不知道是栽到了围墙外头,还是挂在哪里了。 今儿来的客人不少,实在不是放风筝的好时间,只是起头的是谢家二房的谢媛,今年才得六岁,她的母亲是安城郡主,傅家的人自然不好扫了她的兴。 谢媛一张小小的瓜子脸,小模样挺可爱的,但跟长房的谢娴相比差了许多,将来长大了,顶多只是一个清秀佳人。 不顾她的母亲身份尊贵,在这上头比别人胜出一筹。 「光顾着让风筝飞高一点,忘了线了。」谢媛吐了吐舌头,十分俏皮的样子。 「不要紧。」初盈站了起来,笑了笑,然后对姐姐道:「我过去瞧瞧。」 主要是怕有人拣了风筝,若是没有小孩子去认领,回头传什么闲话来,眼看姐姐这边的麻烦还没解决,可不能再添乱子了。 初慧明白妹妹的意思,点头道:「去捡回来罢。」 初盈领着凝珠上了连廊,轻车熟路绕了几个弯儿,顺着风筝掉落的方向找去,结果却是一路都没有瞧见。 ----难不成这么快就被人捡走了? 再往前走,是哥哥傅兆臣的书房,附近还有一个小小池塘,边走边道:「莫不是落在了池塘里?」笑了笑,「那可就全泡汤了。」 凝珠跟着走了几步,突然指了指前面,「小姐,亭子里好像有人。」 初盈年纪小,身量要比她矮一些,掂了脚尖,视线越过前面的一片花丛,果然看见亭子里有几个人,其中两个是客人,穿莲青色通袍的则是哥哥无疑。 刚想缩脚回去,便听哥哥傅兆臣喊道:「谁在那边?」 初盈无奈,只得大大方方走了过去。 不料却见着了一个熟人,修眉凤目、眸光似星,不论什么时候,嘴角都含了一缕淡淡微笑,不是谢长珩又是谁?今儿依旧是一袭月白色的袍子,大约是为了赴宴,不想显得太素净,在袖口袍角绣了淡蓝色的海水纹。 「盈妹妹。」谢长珩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含笑问道:「上次手上的伤可好了?那两个花篮还喜不喜欢?」 当着旁人的面,这么一脸关切、语气温和的问话,谁又好意思唱反调?初盈有一种被人套话的感觉,心里不痛快,于是「嗯」了一声,「早好了。」 视线却落向了另外一人,约摸二十来岁的年纪,有谢长珩在旁边相衬,长相便显得十分平常。不过眉目之间,却是隐着与生俱来的高高在上,尽管只穿了一身极为平常的衣袍,但还是掩不住那股子贵气。 第47章 再看哥哥和谢长珩,都对那人极为客气的样子,且让出了主位,一人坐了一边,----能让他们俩折一折腰的,大约只有皇室贵胄了。 「阿盈。」傅兆臣忙道:「快给太子殿下行礼。」 太子重瑞?初盈有些意外,----上一次太子被弹劾,虽然受到了一些冲击,但储君之位依旧还在,这跟许家是百年望族大有关系。 初盈蹲身行了礼,口中道:「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重瑞点了点头,将石桌上的风筝轻轻一推,「你的风筝,拿去罢。」语气里面带了一丝平和,仿佛是某个交好之家的公子哥儿。 初盈心里明白,对方这完全是看在祖父的面子上,上前欠身拿了风筝,谁知还没有转身出凉亭,便听背后有人笑道:「二哥真是好雅兴,居然躲在后面放风筝玩儿。」 那声音带了几分嚣张轻佻的味道,初盈心下微微反感,但是却不敢流露,----哥哥和谢长珩的都是长子,能被人叫做二哥的,自然只有眼前的太子重瑞了。 今天怎么回事,皇子们都到傅家扎堆赶集会了? 「大哥,三弟。」太子重瑞是国之储君,----尽管眼下位子已经摇摇欲坠,但是在礼法上头,还是高于两个兄弟的,因此没有起身只是点了点头。 谢长珩和傅兆臣都站了起来,行礼道:「见过秦王殿下,燕王殿下。」 秦王是今上的皇长子,约摸二十八、九岁的年纪,比燕王大了十岁左右,两人站在一起,看起来颇有几分长兄如父的感觉。 燕王懒懒道:「免了。」 秦王微笑颔首,继而看向初盈道:「好一个玉雪可人的小丫头。」 初盈尚在稚龄,正是一掐一把水的年纪,加上傅家的人皮肤都甚白皙,衬得一双明眸乌黑若漆。头上梳了可爱的双丫髻,用丝带束了,下面各坠了一串小小的玉葫芦,在阳光下闪着莹润光辉。 秦王的这一句赞语,还是当得起的。 傅兆臣笑道:「净淘气,刚刚跑过来拣风筝呢。」 大约是语气里带出为太子解释之意,惹得燕王勾了勾嘴角。 初盈不清楚皇室的那些纠纷,也没打算知道,只是眼前气氛很是不好,跟在哥哥后面行了礼,----趁着几位皇子打机锋之际,悄悄把风筝戳破了一个洞,然后对哥哥扬起风筝,「大哥,你去帮我糊一糊好不好?」 谢长珩看向她,眼里闪过一丝淡淡的笑意。 太子重瑞却没什么表情,开口道:「兆臣,先带你妹妹下去吧。」 傅兆臣对着三位皇子行了礼,带着妹妹出了凉亭,估摸隔得远了,方才斥道:「你真是越来越胆大了!那一点点小聪明,秦王和燕王后来的不知道也罢了,你以为太子殿下会看不出来吗?」 初盈辩道:「太子殿下是什么人?哪有功夫跟一个小孩子计较?」又道:「再说太子殿下和燕王他们说话,也不希望有外人在吧。」 「你呀。」傅兆臣无奈的叹了口气,牵起妹妹的手进了书房。 「等等。」谢长珩从后面赶了过来,步履比平常略快,进门笑道:「盈妹妹还在生我的气?怎么只替你哥哥解围,也不把我捎一起带上?」 初盈淡淡道:「糊个风筝而已,哪里用得了两个人?再者说了,我不替你解围,你这不也一样过来了。」 「阿盈,好好说话。」傅兆臣不大明白,为何妹妹一直不喜欢谢家的人,总是针锋相对,显得很是没有礼貌。 谢长珩还是一副温和的样子,微微一笑,「没关系。」 在初盈看来,如果说谢长瑜是真小人的话,那么谢长珩就是伪君子,总是一副温和可亲的样子,说话滴水不漏,叫人反感还没法说出来。 「大哥。」初盈放下了风筝,转身道:「你糊吧,我先回去了。」 初盈回去后,自然不会提起太子等人的事,只说风筝掉进池塘烂掉了。 谢媛早就玩别的去了,剩下的风筝丢在一旁也没人放,后花园里,相熟的小姐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各有各的玩法。 初盈心里有事,漫无目的坐了会儿,便回了房。 一夜辗转难以成眠,次日一大早起来,就赶忙跑去了母亲的房里。 昨儿母亲「偶然」得知,贺家哥儿身体有些微恙,----虽说不是什么重症,但是准岳母关心未来女婿,亲自过去看望一趟也不奇怪。 初盈央求了母亲好久,方才答应带她一起过去的。 宋氏神色一如往常,有种遇到大事反倒更加冷静的镇定,等姨娘们行过礼,在带着女儿和儿媳,和平日一样去了上房请安。 完事后,方才让人备了马车出门。她是傅家主持中馈的主母,婆婆又病着,无须向他人交代行踪,什么也没说便出了傅家大宅。 一路上马车微微摇晃颠簸,初盈心绪起伏不平。 到了贺家门口,宋妈妈先下了车,上前道:「听说你们大爷病了,我们太太特意带着小姐过来看望,还请通禀一声。」 ----昨儿贺夫人说了,自家儿子病了,当然不会出门乱蹿,又说病得很轻,等下也没道理不出来见人。 那门房上的人吓了一跳,傅家的人他是认识的,这么突如其来的到访……,大爷又病成那样,还一直瞒着外头,等下怕是不会有什么好事。 等了许久,贺夫人方才领着丫头出来迎接。 照说只需派个大丫头出来即可,但眼下情势不同,不仅人出来了,脸上还有点陪笑的意思,一面将人往里面迎,一面道:「怎么也没让人说一声,我也没个准备。」 「不用。」宋氏淡淡的,「只是顺路过来看看衡哥儿,等下坐坐便走。」 贺夫人的脸色微微一变,有些沉默。 第48章 一直进了正厅坐下,上了茶,宋氏端在手里没有喝,而是指了指身后的东西,「家里翻出来的一点药材,年份都还不久。」 ----按理说,即便宋氏不带任何东西,冲着她是长辈又是准岳母,贺衡也该出来见个礼,这才是有规矩的人家做派。 「哪里用得上这些?」贺夫人还是不肯承认,反而说道:「衡哥儿一个晚辈,当不起你亲自过来看他,又带这些东西,倒是折了他的福。」 初盈闻言不快,----难道母亲还来的不对了?送东西还送出错了?便是不想见人,也不用这么不会说话。 宋氏倒是没有表现出什么,只是问道:「衡哥儿呢?正巧来了,出来瞧瞧也好让我放心的回去。」却是懒得周旋客套,干脆直接问人了。 初盈脆声道:「是啊,我还有东西送给衡哥哥呢。」 贺夫人一阵语塞,半晌才道:「他……,衡哥儿他……」 转眼看向宋氏母女,心下渐渐有所领悟,对方一定是听到了什么消息,才上门来逼着见人,----愧疚顿时化作埋怨和委屈,突然捂了脸哭起来。 「太太、太太……」丫头们赶忙上前递了绢子,小声劝了几句。 贺夫人哭了一阵,止了泪,脸上露出决然的神色,站起身来,「既然人都来了,那就去看吧!」也不管什么待客之道,自顾自抬脚先走了。 宋氏一心都在焦虑女儿的亲事,没功夫为这些小事生气,紧紧牵了初盈的手,快步跟了上去。 贺家的院子要小一些,没走多久便到了。 刚一进门,便闻到一股浓浓的药味儿,丫头们都有些惊慌之色,贺夫人上前挥了挥手,冷冰冰回头道:「衡哥儿就在里面,进来看吧。」 初盈跟着母亲进去,闷闷的药味萦绕满了整间屋子,让人觉得微微窒息,而更让心情沉重喘不过气的,则是床上已经瘦得脱了形的贺衡,简直没法看了! 当初贺衡来傅家相看的时候,初盈曾经跑去替姐姐偷看过,那时候,还是唇红齿白的俊秀公子哥儿,怎么才半年功夫,就变成了这副干瘦蜡黄的样子? 只是对着病人露出惊讶太不礼貌,初盈尽力让自己神色平静一些,放了一包桂花糕在床头,轻声道:「衡哥哥,这是我给你带的点心。」 「多谢盈妹妹。」贺衡勉强支起半个身子,又对宋氏歉意道:「伯母,今儿是晚辈失礼了。」 贺夫人才止住的泪水,又断线珠子似的掉了下来。 宋氏来贺家之前,原本对他们隐瞒贺衡的病情,欺骗女儿大为恼怒,可是眼下瞧见了人,----都已经成这个样子了,还能再说什么刻薄指责的话? 同样都是做父母的,自然明白贺夫人眼下的伤心,多得话也说不出,只淡淡说了一句,「你们瞒得可真够深的。」上前牵了初盈,「走罢,我们回去。」 贺夫人等人走了,方才放声大哭,「我的儿……,你怎么就这么命苦。」落了几串泪过后,怕刺激到了儿子,忍了又忍,才收了泪慢慢止住。 贺衡又躺了回去,----想起娇憨可人的未来小姨子,举止端方的岳母,想必未婚妻也是个才貌双全的,却可惜……,这辈子福气薄了一些。 过了半晌,贺衡悠悠叹了口气,「娘……,把我和傅家的亲事断了吧。」 「休想!」贺夫人猛地恼怒起来,尖声道:「既然订了亲,傅家姑娘就是我们贺家的人,想悔婚没那么容易!」 「这又是……,何苦?」贺衡咳了咳,费力说道:「结亲是结两姓之好,便是勉强傅姑娘嫁过来,两家也成了仇人了。」顿了顿,「万一……」 「没有万一。」贺夫人急急打断,「我的儿,你千万别灰了心。」 贺衡心里是有些傲气的,既然傅家姑娘不愿意嫁,那自己也不稀罕,再想到自己不免有些心灰,只觉什么都没心气去争了。 「我这病……,也不知道好不好的了。」贺衡心里尽是苦涩的疼痛,艰难道:「何苦误了人家姑娘?再说若是和傅家结了仇,对咱们家也不好,我没能替贺家光耀门楣,更不能……,不能拖了家里人的后腿。」 短短的一段话,愣是分了好几次才说完。 贺夫人的心更痛了,----正是因为儿子从小聪明好学,家里人对他希望过大,才导致了今天的局面,那个痛真是不能言说!只是此刻,心痛却转成了对傅家的怨恨,「傅家若是退亲逼死了你,我也不会放过他们!」 第二天,傅家传出大太太病了的消息。 ----据说宋氏之所以会病倒,是因为意外知道准女婿病重难治,一时急痛攻心才染了病,继而卧床不起。 那天当着众位官宦女眷们的面,贺夫人亲口说儿子病得不重,只是染了风寒,结果却闹出这么一场风波来。 贺家失信不义,一时间京城里传得沸沸扬扬。 贺夫人听了气得不行,傅家的人分明是早知道了消息,这才挖了个坑,专门让自己跳下去,居然还弄得满城风雨! 气恼之余,又有些提心吊胆、忐忑不安,生怕媒人登门拜访,告诉自己傅家要退掉亲事,把奄奄一息的儿子气死过去。 谁知道等了好几天,傅家也没有人过来退亲。 贺夫人稍稍松了口气,宽慰儿子道:「你看……,傅家大姑娘还是个有情义的,知道订亲是终生大事,不能出尔反尔随便改口。」又道:「你只管好好养好身子,回头等媳妇进了门,娘还等着抱孙子呢。」 贺衡那天虽然说得决绝,但得知初慧没有退亲的意思,心里顿时好受了许多,眼里带出一点喜色,「我知道,一定不会再让娘伤心了。」 其实贺夫人不过是空口瞎说,为了宽儿子的心罢了。 然而却是让她猜对了,----初慧不愿意退亲。 第49章 初慧素来是个有主意的,知道这件事非同小可,关系到自己的终生幸福,母亲多半不会依着自己。特意等到父亲在家的时候,当着父母的面跪下,「我和贺家既然已经订亲,就不能无故退掉。」 宋氏闻言大急,「你说什么?」 「娘,且听我说完。」初慧神色冷静,只是眼神透着一丝伤心,「虽说贺家有意隐瞒儿子的病情,是他们错在了前面,但是仅凭这一条,并不能成为退亲的理由。」 宋氏还要开口,却被丈夫示意暂时噤声,只得咬唇忍下。 「自来退亲都是要遭人耻笑的,更何况是在人病重之际?」初慧的话有条有理,丝毫不乱,「我的名声受损不说,连带妹妹们的名声也会被影响,甚至……,整个傅家的人都被人轻视。」 「大姐!」初盈原是在外面候着的,听到姐姐担心连累妹妹们,再也忍不住,跑进来抱着姐姐哭道:「我不怕连累,我不要姐姐赔上一生……」 ----自己这辈子不论嫁给谁,都不可能比上辈子还惨,只要父母和哥哥姐姐平安,大家一辈子都守在一起,就足够了。 宋氏亦是不停的落泪,哽咽道:「那也不能为了一个虚名儿,毁了你一辈子啊。」 「我这辈子……」初慧神色有些凄婉,摇了摇头,「如果贺家公子一病不起,那便罢,等他出了七七之后,娘再另外给我议亲事;如果他能活到成亲之日,那……,便是我的命罢了。」 「姐……」初盈急了,摇晃她道:「你可千万别犯傻啊。」 初慧被妹妹哭得心慌意乱,眼泪不自控的掉了下来,静了片刻,伏地朝上磕了三个头,毅然道:「爹、娘……,女儿心意已决!」 「你……,你这个傻丫头!」原本宋氏只是装病,为了让人知道贺家不义,眼下被女儿一气,却是胸闷气短真的要病了。 傅文渊一直沉默着,半晌才道:「退亲之事先放一放,商议了再说。」 初盈陪着姐姐回了房,关上门急道:「姐,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那天我跟着娘过去了,当着面儿贺夫人还不肯承认,心里只有自己的儿子,全然不顾别人家女儿的死活,这样的婆婆岂是好伺候的?更不用说贺衡病得那么重,贺家不能嫁啊!」 「小丫头,你知道什么嫁不嫁的?」初慧说完了那番话,仿佛沉了心似的,神色再没有半分激动,只淡淡道:「你还小,别操心这些事了。」 「姐,我不怕被连累……」 「不与你相干。」初慧揽了妹妹在怀里,终于忍不住眼眶潮湿起来,仰起了脸,慢慢的让泪水退下去,轻声道:「阿盈,你一定要比姐姐嫁得好。」 傅文渊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不停皱眉踱步。 初盈在门外探了一个头,小声喊道:「爹,娘。」见父母没有撵自己的意思,方才轻手轻脚进了门。 傅文渊问道:「你姐姐还好吧?」 「嗯。」初盈点了点头,「就是不想说话,还让我出来,说是要一个人静一静。」 傅文渊便不再问了,转头对妻子道:「慧姐儿说得话不无道理,单凭贺家隐瞒病情一事还不够,若是我们去退亲,反倒让傅家在道义上理亏。」连连叹气,「万一贺家哥儿受不住,那岂不是成了我们逼死他?慧姐儿将来就更吃亏了。」 「那怎么办……」宋氏心里像针扎似的,落泪道:「难道就这么耗着,还是让阿慧嫁过去,然后等贺衡死了,再给他们家做……」底下「寡妇」二字,想一想都难受,实在是说不出口。 初盈托了腮坐在旁边,心下无比烦躁。 上辈子自己被谢家逼死,难道这辈子姐姐又要被贺家逼死?想到这儿,脑海里突然划过一道亮光,----谢长瑜弃婚羞辱逼死自己,如果贺家也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是不是就可以退亲了呢? 可是贺家能做什么呢?退亲他们是不愿意的,别的又一下子想不出来。 「爹……」初盈心下着急,先把心里的想法说了,「既然贺家隐瞒病情还不够,那如果他们再多做点错事呢?我是说……,咱们家能不能想个法子,让贺家错上加错,使得退亲变成势在必行。」 宋氏闻言收了泪,连连点头,「是啊,是得让他们家再出点错。」 「你这丫头,小小年纪心思太重了。」傅文渊没有夸奖女儿,反倒认为失了小孩子的天真,将来长大也是个心性敏感的,不是什么福气。 初盈知道自己有些多嘴,可是现在姐姐都快被人逼死了,恨不得以身代替,----反正上辈子更糟的都过了,还怕什么?不过眼下被父亲说了,还是老老实实低下了头。 贺夫人一直留意着傅家的动静,一有风吹草动,就让人打探了再打探,生怕错过了什么要紧的消息。 「最近的十来天里,去往傅家探病的客人不少。」打探消息的媳妇回道:「马家和万家就不用说了,谢家也是少不了的,前两个是亲戚,后头这个是多年交好的。还有高郎中家一些相熟的,就连许家也去了一位奶奶……」 「许家都去人了?」贺夫人有些心惊,----许家是本朝的百年望族,已故的许皇后便是出自许家,族内子弟各有建树,宗族里面各房分支十分庞大。 「是啊。」那媳妇脸上陪着小心,低声道:「听说傅家大太太为了答谢,还准备过几天办一个赋诗花会,让各家太太小姐过去赏花,年轻哥儿们在外头吟诗作赋。」 「赋诗花会?」贺夫人一头雾水,「既然都说病着,还有闲情雅致办花会?」沉吟了片刻,突然悟到了点什么,不由勃然大怒,「傅家、傅家这是……」 ----自己儿子还没有死,傅家就急着物色新女婿人选了?! 贺夫人只觉心头一阵气痛,指着傅家的方向,抖了半晌,「欺人太甚!实在是欺人太甚!」心下恨得咬牙切齿,「原来是想寻了下家再悔婚,打的好主意!」 第50章 「太太,傅家真的是要……」 「还用问吗?」贺夫人恨恨道:「这种时候,不是心怀鬼胎又是什么?傅家只管做春秋大梦,我绝不会让他们得逞!」 「可是太太……」那媳妇也算是心腹了,凑近道:「傅家要办花会,明面儿上抓不住什么把柄,咱们怎么能够拦得住呢?」生怕主母交待不能完成的事,十分为难,「这可真是没法子……」 「行了!」贺夫人这半年为儿子操碎了心,哭断了肠,行事想法不免有些偏激,冷冷打断道:「我自有主张,绝不会让他们称心如意的!」 那媳妇不敢跟主母抬杠,只好闭了嘴。 眼看儿子病得生死两悬,也不知道还能够再熬几天,----傅家居然在这种时候「心怀鬼胎」,贺夫人哪里还能坐得住?一刻也不能等,便叫来人开始分派事情。 到了下午,贺夫人带了一大车的东西赶去傅家。 宋氏尚在「病」中,没有化妆,连钗环首饰都没有带,只用绢带挽了头发,看着隐含怒气的贺夫人,一脸不解,「这是……」 「我看两家的孩子都不小了。」贺夫人说了一句开场白,然后进入正题,「我们家衡哥儿身子有些抱恙,身边正需要人照顾,不如把婚期提前,早点让大姑娘过门吧。」 「何必这么急?」宋氏掩面咳了咳,一副虚弱无力的样子,「婚期是早定好的,上好的吉日,那能改来改去?」 贺夫人听得更加心头冒火,----吉日?自己的儿子还等到吉日吗?因而冷笑道:「要说大姑娘今年十四也不小了,是该做人媳妇的时候,早点去了我们贺家,我也好抽空教导教导她。」 宋氏脸色微变,质问道:「贺夫人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的女儿,我还会教导不好她了?若是我的女儿不好,你们家还求做媳妇干什么?」抿了抿嘴,「若是贺夫人心里嫌弃,我看也不必勉强了。」 贺夫人原本是看宋氏不想嫁女儿,在气头上说得话,说完也觉得有些失礼,----正想打个圆场,不想宋氏却一副要退亲的态度,更是火上浇油,声音都变得尖锐起来,「勉强?是你们家不愿意勉强了吧?」 「太太……」贺家的下人小声唤了一句。 宋氏连着咳了一大串,喘息半天,「不知道贺夫人这话从何说起?你们贺家瞒着儿子病重的消息,我们也没说什么,现今又说出这样的话,究竟是何道理?」态度坚定的否决,「早就给阿慧算过命,一定要十六岁才能成亲,婚期绝对不能提前!」 十六岁?也就是还要等两年,贺衡哪里等得起? 贺夫人这才发现傅家人的「险恶用心」,居然想用一个「拖」字诀,生生拖到自己儿子死了,然后好另外高攀好的亲事! 心下越发恼火,口不择言道:「怎么着……,难道不愿意嫁了?莫不是另外攀上了高枝,就嫌弃我们家衡哥儿……」 「什么高枝?什么嫌弃?」宋氏气得上前抓住了人,柳眉倒竖、杏眼圆瞪,一声声怒道:「我清清白白的女儿,如何受得起胡言乱语?今儿你若不给傅家一个解释,就休想出我傅家的大门!」 「你、你做什么?」贺夫人被她吓住了,----难不成还想要打人?被推宋氏攘的晃来晃去,急急的扯开她的手,「大家斯斯文文说话,怎么动起手来……」 「我的阿慧……」宋氏一副病中无力的样子,顺着力道踉跄后退了两步,像是气极了往后一栽,正巧磕在旁边的四方桌角上,生生把额角磕破流出血来,吓得一众丫头惊呼不已。 初盈一直站在旁边,没想到母亲这么「入戏」,居然不惜血本,又是急又是气,恨恨的睨了贺夫人一记。只是此刻自己还有任务,顿时放声大哭起来,「了不得了,了不得了……」一面说,一面哇哇大哭往外面跑,「快来人啊,娘要被人逼死了……」 初慧早知道贺夫人过来了,只是现今不便见面,就一直在自己的屋子等消息,谁知道没过多会儿,就听见妹妹在外头大哭,赶忙推门出去。 「姐……」初盈一面哭,一面扯着她往正屋去,「大姐快一点,方才娘被人推了一把,头都磕破了……」 初慧闻言大惊,赶忙带着妹妹上了台阶进门。 一进门先看见惊慌失措的贺夫人,顾不上多问,便急急进了里屋,----只见母亲额头上的血迹还没擦净,织锦等人正在旁边帮着包扎,不由急道:「娘,你没事吧?」回头喝斥丫头们,「快去请大夫过来瞧瞧。」 宋氏原是想说几句话宽慰女儿,想了想,又打消了这个念头,皱眉扶着额头,「脑子里头疼的紧,头晕眼花的……」又唤宋妈妈,「你出去送客罢。」 初慧顿时想起贺夫人来,----眼下是在自己家里,除了贺夫人,还有谁敢对母亲动手动脚?!更不用想,难听的话必定说了不少! 「你在这儿陪着娘。」初慧交代了妹妹一句,掀了帘子出门,眼里尽是怒气,看向贺夫人问道:「我们傅家究竟做了什么,惹得夫人大打出手?」见她不答,等了一会儿,冷声道:「你们贺家不义在先,如今又逼上门来,如此不仁不义的人家,我傅初慧绝不会嫁!」 贺夫人一阵语塞,知道自己莽撞闯了祸,把事情越弄越糟,心下却委屈的很,不知道事情怎么变成了这样?张了半天的嘴,方才挤出一句,「大姑娘误会了,我并不曾动手,是你母亲自己……」 「贺夫人!」初慧当即打断,恼道:「难道你想说,是我娘故意跌倒陷害你吗?」她并非那种一味懦弱的女子,说话更是一阵见血,「我倒是要问问,夫人今天是过来做什么的?有什么好事,且说出来大家听听。」 ----说自己是来提前婚前,赶在儿子病死之前娶媳妇的?这种话,贺夫人怎么可能说得出口?傅家的人虽然有些鬼鬼祟祟,但是自己手上并没有把柄,说来还是冲动了,不该这么冒冒失失跑过来。 …… 【注】 本作品免费连载共分【80章节】。 豆豆vip作品,本作品已完结。豆豆将不定期进行免费连载(部分情节删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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