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门养女 卷三》 第一章 【正文开始】 听着公主含泪道:「你就是那个孩子!」 顾双华倏地站起,眸间热泪翻涌,然后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难以置信地颤声道:「公主……」 公主倾身一把攥住她的手,其声颤颤,脸上却挂起个无比明亮的笑容,道:「你应该叫我娘亲。」 顾双华难以承受这样离奇的故事,脑中一片空白,没法思考,没法开口,只是怔怔盯着两人交叠在一处的手。 公主的手心是凉的,与她的靠着,便渐渐恢复了温度,那是她从小曾幻想过无数次,娘亲的温暖。 于是她朝着公主跪下,将脸靠在公主膝盖上,发泄似地痛哭失声,公主也是泣不成声,仍是柔柔摸着她的发髻安抚,两人都没有开口,在这一刻,还有什么言语能够表达她们心中 过了很久,顾双华才仰起哭红的脸,用力眨了眨眼,仿佛想判断眼前的一切是不是幻境,又伸手去碰公主的脸,问:「娘亲……你真是我娘亲吗?」 公主用帕子为她擦着脸上的泪,又拉着她的手,让她在自己身旁坐下,柔声道:「当年,老侯爷冒着欺君的危险,帮我留下了你,十七年来我们母女从未相见,我以为你早已不在人世,可我无时无刻不在惦念着你。」 她将女儿紧紧搂在怀里,颤声问道:「娘亲来晚了,你会不会怪娘亲?」 顾双华脸上的泪湿了又干,搂着公主的肩,不住地摇头道:「只要这不是一场梦,娘亲是真的就好。」 公主忍不住笑起来,坐直身子看她:「本宫若不是真的,还能是什么?是狐妖幻化?还是」 顾双华有些赧然,低头嗫嚅道:「因为我曾经做过许多次这样的梦,有人抱着我,告诉我她就是我的娘亲,可我每次醒来时,怀中都是空空如也,失望久了,也就惯了……」她抬眸看着公主,终于甜甜地笑出来:「只是那梦里的娘亲,没一个像公主这般美。」 她说的十分轻松,仿佛还带着对那个痴心妄想自己的调侃,公主却听得无比心酸,又将她紧紧搂进怀里:「以后,娘亲永远不会让你失望。」 顾双华用手指抹着眼泪,使劲盯着公主,生怕看不够般,然后摇头笑道:「我过的一点都不苦,老侯爷和祖母对我如同亲生,嫡母虽没有那么亲厚,但吃穿用度一样都没有苛待我,还有哥哥更是对我十分疼爱,对了我与同堂兄堂妹也相处的很好。」 公主见她将这些年说的如此轻描淡写,手摸着她的脸,满怀唏嘘地道:「也许确是冥冥中的天意,你与少陵,虽然从未有缘见面,但你们真的很像。他年幼时,家人就全在水灾中丧生,不知吃过多少苦,经过多少冷眼才能,可他谈及往事,从未有过任何怨憎,只是感慨幸而有一群乡里愿意接济他,不然只怕活不到成年。」 她谈及那人,忍不住又要落下泪来,连忙揉了揉眼角道:「难怪我第一次见你,听你说:茶饼虽被碾碎成末,经过百煮千沸,却能不失其本色,留一片澄碧赠予时间,我那时突然觉得,如果少陵在世,他大约也会说出这么番话来。这便是你们父女之间,相通的天性。」 顾双华沉默了一会儿,终是鼓足勇气问道:「我爹爹他,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公主思忖良久,终是没有告诉她那段惨烈的真相,只是将她搂进怀里道:「以前,我也不知他究竟是怎样的人,有时仿佛通透智慧,有时却又迂腐蠢钝。可我现在却知道了,他坚守的、秉循的,是心中那个‘道’,而不是财富权势甚至清名或浊名。在世人眼里,他是乱臣贼子,是愚蠢到以身殉道的失败者,可他这样的人,才是大越真正的脊梁,是能令大越海晏河清的人,也是值得你尊敬和自豪的那种人。」 顾双华听得似懂非懂,可她已经明白,公主藏了一些事在心里,现在还不是说出的时候。于是她不再去追问,只是将脸埋在公主胸口道:「娘亲,我很欢喜,我从未像现在这般欢喜过。」 公主摸着她的后脑,听她嗡声道:「我刚进侯府的时候,也曾问过老侯爷,我爹爹究竟是什么人,我娘亲又是什么人,那时老侯爷只告诉我,他们都是世上最好的人。可我偷偷想着,若是好人,为何会抛下我不顾呢。后来我就不敢再问了,怕万一他们做了什么坏事,以后又被算到我身上,那我可真够冤枉的。」 她见公主身子放软,又笑着道:「可以后,我就能骄傲地告诉别人,我娘亲,是大越最美的那朵花,我爹爹,是大越的忠臣良相,他们都是很好的人。」 公主脸上露出歉疚神色,道:「双华,你现在还不能……」 顾双华明白了她的意思,立即道:「那我自己可以告诉自己就很好。」 公主摸了摸她的头,用帕子擦干眼角的泪,总算恢复肆意明艳的模样,站起身道:「时候不早了,走,娘亲带你用晚膳去。」 到了饭厅,魏将军已经令厨房备下一大桌酒席,八珍玉食摆了满满一桌,长子承泽如今已经在吏部任职,这时撩起衣袖坐下,笑着道:「今日是有什么喜事吗?」 公主一抓双华的手,道:「自然是喜事,要庆祝本宫与双华母女相认。」 几个孩子面面相觑,承泽摸了摸鼻子道:「娘亲莫非失忆了不成,您不是早在陛下面前,认下了双华做干女儿吗?」 公主柔柔看了双华一眼,笑着为她倒了杯酒,然后将杯子举起,神秘地笑道:「那不同,你们以后就懂了。」 魏将军见几个孩子更是一头雾水,也将酒杯举起,对双华道:「公主既然是你的娘亲,你以后,也可以叫我一声爹爹。」 他见顾双华瞪大了眼,一副无所适从的模样,豪爽笑着将酒干掉,「若你不想叫也无妨,只需将我视作爹爹就行。有什么事,我都能帮你撑腰。」 魏承泽和二弟互看一眼,索性也举杯道:「那我们就是你的两位弟弟,我们一直想有个妹妹,现在有了个姐姐也不错。」 顾双华被他们说的忍不住想哭,忙低头将手里的酒饮下,今日的酒是桃花酿,喝进口中清清甜甜,竟一丝涩意都无。 而小少爷魏承珏始终低着头,偷偷抬眸瞟了她几眼,十分老成地幽幽叹了几口气,终是下定决心站起道:「往后我就是你的幼弟,若是谁敢欺负姐姐,我必定帮你好好收拾他。」 承泽见弟弟一本正经的模样,忍不住就想取笑道:「你怎么教训人家,就你这瘦身板,打架你可打不过。」 承珏很不服气道:「吾宁斗智,不能斗力,莽夫粗人才成天想着动手打架。」 承泽被他讽刺了,却半点不恼,将银箸往桌上一敲道:「也是,往后谁敢欺负姐姐,你就去对着他念圣人之言,直说到他落荒而逃为止。」 承珏被他气得瞪圆了眼,可他到底年纪还小,也没什么斗嘴的经验,小脸垮下来,十分委屈的模样,顾双华忙扯了扯他的袖子,示意他先坐下,然后有模有样地朝他举杯道:「弟弟这番心意,我会时刻铭记于心的。」 第二章 魏承珏看见她的笑靥,心又暖了起来,突然觉得有这么个善解人意的姐姐也是挺幸福的,以往那些莫名而起的心思,也就这么淡淡消散、雁过无痕。 等用完了晚膳,公主因喝多了几杯,这几日情绪起伏又太大,扶着额角向几个孩子撒娇,让他们扶自己回房去。 三个儿子连忙如最忠诚的侍卫般,殷勤伺候着公主回房,双华也想跟上去,公主却摆手道:「我已经同长宁侯说过了,你要这里住好几日呢,先去卧房看看,为你准备的东西可还满意,若是有什么不合用的,尽管去找管家,往后你说的话,就等同本宫说的话。」她倾身过去握了握双华的手道:「过两日,我到你房里住两日,咱们好好讲讲话。」 顾双华连忙应下,对想象中母子对谈的场景很是期待,这时魏将军走过来道:「走吧,我带你过去。」 对着公主如今的夫君,顾双华始终有些拘束,只是低头跟着他走在回廊上,直到走到一间卧房前,魏将军让守在门口的下人先进去收拾,然后转向顾双华,压低了声音,无比唏嘘道:「你知道吗?公主等了你很多年。」 顾双华怔怔抬眸看他,未想到魏将军竟会知道一切,魏将军似乎看出她心中所想,笑了笑道:「你大概还不知道,当初我给你爹爹当了好几年的副将,而且苏都督,是我这一世最为景仰崇敬之人。」 然后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玉石印章道:「今日是你和公主认亲之喜,我想了很久,这样礼物,你应该会喜欢。」 双华接过那印章,发现下面用小篆刻着四个字,又听魏将军道:「这是当年都督亲自刻的,当年他将这印章赠予我,提醒我无论何时,都不能骄躁妄行。都督死后,我一直珍藏着这枚印章,每次见到它,都好像看到都督就在面前一般。」 顾双华听见这是爹爹亲自刻的,连忙将它握在手心,又一脸感动地对魏将军道:「这是将军珍藏之物,今日愿意割爱相赠,双华感激不尽。」 魏将军笑着摇头道:「这是都督的东西,也就该是你的东西。」他顿了顿,又道:「我从未有过女儿,也不知道该如何对女儿好,你往后在我面前无需拘谨,有什么想要的尽管告诉我,只要这世上有的,我都尽力给你弄来。」 顾双华被这豪迈的宠溺感动的想哭,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对他福了一福,实在忍不住开口道:「将军为何愿意对我这般好。」 毕竟她是公主和另一个人生的女儿,难道他完全不会觉得不快或是嫉妒吗? 魏将军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不需对自己如此多礼,然后缓缓答道:「因为你是都督的女儿,还因为,我足足花了一年时间,才让公主走出那间书房,而你,能陪我带她走出另一个死结,一个困扰了她十七年的死结。」 等顾双华辞别魏将军进了房,见到房里的诸多布置,一眼就知道是出自公主之手,她捏紧手中的玉章,内心涌上一片温暖。 十七年来,哪怕会有委屈和不自在,她都将侯府当作家来依恋,到今日才知,原来她还能有另一个家,一个个完完全全接纳她的家,和一群真心喜爱她的亲人。 她让丫鬟伺候着洗漱完,也觉得有些累了,可还是坐在窗前,仔细端详手中的玉章,只见那小篆刻得清遒纵逸,隐隐现出刻字之人的胸襟与气象。 正看的出神,突然窗棱被什么砸了下,发出「璞」的轻响,她起先并未在意,可连着响了几声,便忍不住打开窗户,然后瞪大了眼,怀疑是不是自己生出幻觉,她好像看见顾远萧坐在窗前一棵槐树上,冲她笑着做了个「嘘」的动作,然后下巴一抬,示意她出来。 顾双华一副见了鬼的表情,随即赶忙关上窗户,走出去对外间的丫鬟道:「你们在这儿守着,我去院中转转。」 她忐忑地走了几步,绕过那棵槐树,果然看见哥哥提着一个朱漆柄的锦盒,背靠着树干,笑得如同松月皎皎,风流云散。 她按着胸口走过去,急切问道:「为何你来公主府,却不找人通传呢?」 顾远萧笑得有些得意:「这么晚了,公主不会让我见你,所以我就干脆不请自来,直接翻墙过来找你。」 顾双华听得心都快跳出来,连忙将他往树干后再拉了几步,压着声数落他:「哥哥你疯了,竟然偷闯公主府,万一被魏将军发现了……」 话还没说完,嘴里突然被喂了一颗杨梅,冰凉得驱散满院的暑气,还带着碎冰的清新,于是瞪大眼看着哥哥,直到他倾身过来,为她擦去嘴角的:「今日我陪陛下去南山狩猎,看见一片杨梅树,颗颗杨梅都又红又大,我记得你最爱吃杨梅,便跳上去摘了些,让内侍帮我装起来,再用冰镇着让我带回去。」 「可都已经晚上了,为何还是冰的?」顾双华咽下那颗杨梅,忍不住问道。 「谁叫你一向怕热,我陪陛下回宫后,就借了匹快马回府,加上侯府那次,一共换了四次冰,所以你吃到时,才能如树上摘下一般新鲜,又清凉解暑。」 顾双华眨了眨眼,觉得自己变成了祸国殃民的杨贵妃,低头道:「不过是冰镇杨梅而已,公主府里什么样的水果都不缺,何须哥哥费那么多心思,冒险翻墙送过来,万一被守卫发现可怎么办。」 顾远萧一挑眉:「这世上还没哪个守卫能捉得住我。」然后低下头,在她耳边道:「何况这府里的水果再多再名贵,也不是我亲手为你摘的。」 他亲手摘的杨梅,又特意冰镇了送过来,在这暑气逼人的炎夏里,从下午到晚上,一盒杨梅递到她手里时竟还是冰透的。 顾双华虽说还是怪哥哥乱来,却忍不住为这份心意而感动,左右见说服不了他,只得抱着食盒叹口气道:「你趁人没发现,赶紧回去吧。」 顾远萧向前倾身:「我想看你吃完。」 顾双华听着不远处传来丫鬟说话的声音,心里七上八下的,瞪起眼道:「你还怕我会偷偷扔了不成。」 顾远萧黑眸沉沉,「我答应公主将你送来,可还是,有些想你。」 顾双华未想到他突然说出这样的话,立即涨红了脸,低头嘀咕了声:「不要脸。」 顾远萧笑着摸了摸她的头:「你吃吧,我多看你一会儿就走。」 那盒里的杨梅总共就二十多颗,顾远萧一颗都没有拿,就这么歪靠着树干,看着她神情专注地拿杨梅往嘴里放,眼神盈盈亮亮,见手指被染得全是杨梅汁,便放在口里轻吮一下,他的心突然狂跳一下,忙偏过头去,微微捏拳,暗骂自己竟像毛头小子一般容易上火。 顾双华生怕哥哥会被人发现,一口气将杨梅吃光,被噎得直拍胸口,然后将食盒递过去道:「你快走吧,待会儿被魏将军发现了,你可说不清。」 顾远萧微微一笑,老神在在的模样:「就说我是来看你的,如何说不清。」 顾双华翻了个白眼,索性推着他的肩往外走,老妈子一般道:「哥哥快些走吧,往那边走有个角门,那里守卫最少,我住几日就要回去了。」 第三章 顾远萧转身抓住她的手,「以什么身份回去?」 顾双华微微一愣,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一时竟说不出话来,顾远萧抓着她的手倾身过去:「你现在已经认回自己的父母,不该再叫我哥哥。」 这种关键时刻,他还在纠缠这个,顾双华被他气得汗都下来了,赌气道:「那该叫什么?」 顾远萧摩挲着她的手指,笑着道:「随你。」 顾双华用力将手收回来,故意咬着牙道:「顾侯爷,请速速回府。」 顾远萧被她激的眯起眼,看来他需得好好教一教,她究竟该叫自己什么。 这时,不远处传来丫鬟喊三小姐的声音,似乎是一直没在院子里见着她,心头不安便跑出来找寻,只得不甘心地捏了把她的耳垂道:「下次再同你算账。」 顾双华朝他不服气地撇嘴,见他将袍角系起,借着夜色往院墙处跑去,才总算松了口气,抬手理了理发髻,然后走出去对那丫鬟道:「我在这树下歇了歇,无事了,你先回去吧。」 可她刚走回房里,突然听见隔壁院子里犬声大吠,然后便是随风传过来的呼喝嘈杂声,忙又走出去,看见不远处燃起火把的光亮,心头忐忑,忙唤来个丫鬟道:「你去看看,那边发生什么事了?」 丫鬟一会儿就跑回来,抹了把汗道:「据说是府里进了贼人,被魏将军养的狗给发觉了,那只狗可是魏将军在南疆收服的,生性凶猛,嗅觉却是极其灵敏,只可惜,没让它咬住那贼人。」 顾双华听得一颗心都揪起,连忙问道:「那守卫呢,捉到贼人没?」 丫鬟见她脸都吓白了,连忙安抚道:「虽然还未找着,但三小姐放心,他是绝对不会跑到我们这里来的。」 顾双华哪放心的下来,想了想,故意装作害怕道:「你们能帮我去院门外守着吗,我就呆在屋里不出去?」 两个丫鬟互看了一眼,只得点头应下,刚站起身,顾双华又吩咐道:「我马上睡下了,房外不需要人伺候,让他们都出去帮忙吧。」 于是她连哄带骗,将屋子外的下人全打发出去,然后趁无人注意,攥着帕子走回那棵槐树下,即想看到哥哥,又怕会看到他。 她猜测哥哥如果想摆脱那群守卫,便只能回这院子里来,可若是真见着他了,就说明他根本就没逃出去。 耳边听得院外呼喝声一片,这动静一定会惊动魏将军和公主,其实这误会解释清了也无妨,可堂堂长宁侯,被人当贼给捉了,到底是有些丢脸。 她想的叹气声连连,胸口像被塞了几只聒噪的雀儿,胡乱扑棱着翅膀让人难以安宁,就在这时,一个黑影从树上跳下来,正好落在她面前,顾双华被吓得身子一缩,珠钗都颤了颤,等看清那人的脸,长吐出口气,声音都发颤道「哥哥你总算回来了!」 顾远萧拍了拍衣袍上的树叶,抬眸问:「你在等我吗?」 顾双华可没空同他闲聊,一把拉住他的胳膊,从槐树后探出头去,偷偷摸摸瞧了一会儿,确定无人发觉,才拉着他走回自己的卧房,然后紧张地将门关上栓好,没好气地转身道:「哥哥如此自信,说无人会发现你,谁知会输给一只狗。」 顾远萧被她气鼓鼓的模样给逗笑,在房里环视一圈,然后大剌剌往贵妃塌上一靠,撇嘴道:「狗仗人势而已,它若不是乱叫引来守卫,我早就把它给炖了。」 他将身子撑起来些,微微蹙眉道:「不过那狗可真够凶的,若不是我身手矫捷,腿都能被它咬断。」 顾双华见他这时还有心情调侃,摇摇头走过去,帮他倒了杯茶道:「你先在这儿躲一会儿,等他们搜不到人,自然就会散了,到时候你再想法子走。」 顾远萧微微勾起唇角,手指贴着她的手将茶杯接过,问道:「你为何要把我带回来。」 顾双华觉得这简直是一句废话,「莫非我眼睁睁看你被捉吗?」 顾远萧垂眸忍笑,觉得这妹妹有时太过谨慎,有时又憨傻的可爱,轻抿了口茶道:「若是刚才我被他们捉到了,无非是狼狈一点,向魏将军解释清楚就行。可若是我在你房里被捉到了,这件事,可就真的说不清了。」 顾双华一怔,她着急哥哥的安危,竟完全没想过这件事,顿时有些紧张,随即抬起下巴道:「这里的丫鬟我都给支使出去了,怎么可能会有人发觉。」 仿佛是老天故意戏耍,她刚说完这句话,门外就传来丫鬟的声音:「三小姐,公主来了。」 顾双华吓得手指一抖,脸颊都失了血色,连顾远萧也没想到,他随口说一句,竟还真能被「捉奸」,两人瞪着眼互看,一时间竟想不出对策,这时公主已经拍门道:「双华,你睡了吗?府里进了贼人,我听她们说你很害怕,专程过来陪一陪你。」 顾双华颤颤走到门边,紧张得声音都变了:「我没事,已经睡下了,公主身体不渝,还是不要多费心,早些回房歇着吧。」 可公主见不着女儿的面,心中仍是忐忑难安,坚持道:「你的声音好像有点不对,先开门,让我进来看看。」 顾双华急得快哭了,转过头,看见哥哥对她使了个眼色,然后飞快跑上她的床榻,横躺下将纱帐放下,锦被铺开挡在自己身前,若不留意,便看不出端倪。 于是她捏紧满是汗的手心,正想去开门,又将外衫除下搭在床边,然后将头发抓散一点,再走到门前,将门拉开,还未说上一句话,公主已经风风火火就走进来。 顾双华一颗心快提到嗓子眼,忙请公主在椅子上坐下,自己则坐在床沿,胳膊撑着床榻,确信公主的视线看不见里面,才勉强用镇定下来,道:「双华真的没事了,还劳烦娘亲专程跑来一趟,实在心中愧疚。」 公主将她上下打量一番,除了脸色白一些,好像也确实没什么事。 她心头总算安定下来,按了按胸口,又说了许多宽慰的话。 顾远萧躲在被褥后面,闷的浑身都是汗,将头伸出来透口气,却正好撞见两只白皙裸露的胳膊半掩在纱帐里,一口浊气被憋在肺里,翻江倒海的烧烫肌肤,连忙压着燥动转过头去,鼻子里却不住涌着热流,他忙用帕子捂住,暗骂一声:这帐子里可真是太热了。 可那一边,顾双华还在心神不宁地应付着公主,听公主事无巨细地交代着要注意的事宜,还特地叮嘱:可不能再让丫鬟到外面去,万一房里出了事怎么办。 顾双华用帕子不住地擦汗,强自笑着应下,又撒娇道:「太晚了,娘亲本来就不舒服,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公主点了点头,总算扶着膝盖站起,两人走到门前时,想了想又转身道:「不如今晚我陪你一起吧。」 顾双华吓得抓住她的胳膊,脱口道:「不必!」 见公主疑惑地挑眉,只得勉强找补道:「府里进了贼人,娘亲若不在魏将军身边,他必定也会担心你,娘亲不回去,他只怕整晚都难以安睡。女儿真的不怕,方才就快睡着了,娘亲尽管放心回去吧。」 第四章 公主想了想,握了握她的手道:「那你可要格外小心,我多调些护卫在院门外守着。」 顾双华在心里大大松了口气,千请万请将人给送出了门,转身时觉得腿都软了,好不容易走到床边,小声唤了几句「哥哥」,里面都未有回音。 心又被提起,连忙坐下去将纱帐拉开,谁知一只手突然从里面伸出来,将她的手腕轻轻一抓,顾双华心都要蹦出来,头伸进去愤愤道:「都这时候了,哥哥还有心情玩笑。」 顾远萧掀开被褥坐起,望着她挂起个意味深长的笑容道:「咱们这样,像不像在偷情?」 夜半三更,一对男女坐在纱帐之内,衣衫不整,神情惊慌,被褥还被掀开一半……看起来,还真有那么点暧昧…… 顾双华闪过这个念头,便义正辞严,对哥哥大声斥责:「胡说八道!」 顾远萧冲她笑,内心却在感慨:可惜,有名无实。 这时,顾双华余光瞥到搭在床沿的外衫,仿佛被烫到般抽手,可哥哥却加了力气,紧紧钳住她的手腕,急得边挣扎边狠狠瞪他道:「哥哥现在好不知羞。」 顾远萧将脸靠过去,「同你说了,不要再叫我哥哥。」 两人就这么坐在纱帐内,自己还未穿外衫,顾双华突然有点害怕,可坳不过他的力气,只得将唇一咬,软下语气卖乖道:「那你说该叫什么?」 顾远萧满意地笑起来,随即想了想道:「叫云霆。」见妹妹就皱起眉,又凑近压着声道:「或是……萧郎。」 顾双华听得浑身抖了抖,萧郎她可是打死也不可能叫出,两害权其轻,那两个字在舌尖转了半天,终是轻轻地喊道:「云霆……」 顾远萧被她喊得心尖一酥,虽然这并不是他最想听到的称呼,但至少她愿意直呼他的字,便是代表着一种超脱亲情的亲昵 无论如何,他总算艰难地朝前迈了一步,暗叹口气,感叹自己追妻不易,谁知双华却趁他分心,倏地将手抽出来,然后飞快穿好外衫,让顾远萧很是感慨:早知刚才就不该逼她改口,该好好多看几眼。 这时顾双华走到窗边探头往外看,发现外面的动静渐渐小了,火光也一点点熄灭,连忙转头道:「他们好像放弃了,你趁这时赶快走吧。」 谁知顾远萧仰面往床榻上一躺,半阖上眼道:「方才公主说了,会多派些人守在你院外,还有你门口的丫鬟,我这时出去,岂不是正被他们撞见。」 顾双华皱起眉,觉得自己好像是在引狼入室,「你该不会要睡在这里吧。」 顾远萧翻了个身,见她吓得都有点结巴,摇头道:「无需如此紧张,我多陪你一会儿,等他们累了去歇着了,我就走。」 顾双华这才松了口气,跟他远远隔开,在窗边坐下,低头便看见搁在桌上的爹爹刻的玉章,拿在手上摩挲着,轻声道:「哥哥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的?」 顾远萧一眯眼:「该叫我什么?」 顾双华无奈,舌尖绕了绕,嗫嚅着加了两个字:「云霆……哥哥。」 顾远萧觉得这称呼还挺顺耳,满意地将视线收回:「爹爹去世事,把所有事都交托给了我,包括你的身世。」 「已经这么久了吗?」顾双华垂下眸子,她不知道自己的父亲那件案子真相如何,既然公主说他是个好人,那就是蒙受了冤屈,哥哥不告诉她,一定有他的苦衷。想了许久,终是叹了口气,对着他道:「谢谢你,让我能和娘亲相认。」 顾远萧凝神看着她:「双华,你喜欢这里吗?」 顾双华点头,声音里都带着雀跃道:「我喜欢这里,不止是公主,他们都对我很好,像我真正的亲人一般。」 「那你还想回侯府吗?」 「当然要回去,侯府有你和祖母,有堂兄和熏儿,这里是我的家,那里也是我的家。」顾双华突然生出幸福感,脸上浮起淡淡的笑容。 顾远萧似是想到什么,微微一笑道:「没错,两边都是你的家。等你出嫁后,公主府便算是娘家。 顾双华琢磨出这话里的意思,便瞪了他一眼转过身去,这时窗外人声渐歇,只剩虫叫蝉鸣,和着树叶的沙沙声,顾远萧折腾了一天,这时陡然放松下来,眼皮开始发沉,迷糊地睡了会儿,睁开眼,却看看妹妹的脸就在床边,眉心微蹙着,似乎在矛盾到底该不该叫醒他。 顾远萧尚有些恍惚,突然觉得这情景像极了一对夫妻,在清晨时,默默相对。伸出手,轻摸了下她的脸,见她又有些畏缩,将身子撑起一些,用略沙哑的嗓音道:「其实,我不在乎你叫我什么,可我不想你只把我当哥哥。」 第二日,顾双华睡眼惺忪地坐在梳妆台前,丫鬟刚帮她将头发散开,公主那边就传来消息,说让小姐好好妆扮,因为陛下要宣她们入宫。 坐在一路往皇宫赶的马车里,公主盯着双华眼下重重的乌青,颇有些心疼地问道:「没睡好吗?因为担心那贼人」 顾双华抬眸冲公主笑笑,示意她自己没事,暗自叹了口气想:自然要怪那贼人,昨晚他走后,自己又担心他被捉到,又为他说的话而心神不宁,整晚都没睡好。 公主见她仍是心事重重,想了想,又冲她狡黠地一挑眉:「如果不是没睡好,莫非是因为……少女怀春,在想着谁叫儿郎。」 顾双华的脸立即红了,连忙道:「没有,没有,娘亲可不要乱猜。」 公主贼贼一笑:「若不是我猜中,你为何这么紧张。」伸手在她脸上轻捏了把:「看脸红成这样,还说不是怀春。」 见女儿低着头满脸红云,眼珠转了转,倾身过去问:「告诉娘亲,那个人,是不是信王李墨?」 顾双华惊讶地抬头:「公主为何会这么问?」 公主一怔,看她这神情,方才她想的那个人好像不是信王,想了想又道:「那日在云鹤楼,我明明看见你们两个为了个荷包拉拉扯扯,那个荷包,不就是你亲手绣了好几日的,自然是想送给心上人的,难道还能有假?」 顾双华简直哭笑不得,可也没法解释,那荷包是她想送给哥哥表示谢意,谁知被信王先抢了过去,苦恼地按了按额角,突然心念一动,问道:「娘亲那日是跟着我们一起出来了吗?」 公主不小心暴露了自己偷窥的行径,颇有些不好意思的偏头,又理直气壮道:「谁叫信王那小子当着我的面来找你,却还要偷偷摸摸拉你出去,他以前在本宫面前可从不避讳,自然是心里有鬼,那本宫当然得跟出去弄个明白。」 顾双华怔怔听着,不知为何,心中隐隐有了些猜测。这时又听公主问道:「那你告诉我,对信王究竟是何感觉,他可是亲自在我面前承认,对你一片痴心,非你不娶呢。」 顾双华眨眨眼,未想到信王会对公主说这个,思索良久,终是老实回答:「我也不知道。」 公主无奈叹气,看来这孩子是真的还不懂什么是钟意,忍不住对那两人生出些同情,随即又骄傲地想,她长乐公主的女儿,自然不能那么轻易就嫁了,自然要让人捧在手心,再千挑万选才对。 第五章 公主在马车上问出这件事,其实是隐约猜出陛下让她们进宫的意图,果然,两人一进露华殿,在帝后身旁,正坐着一派倜傥的信王。 顾双华跟着公主朝帝后行了礼,然后才转向信王,他还是打扮得那般招摇,姿如玉树,仿佛令整座大殿都皎皎生辉。那双看向她的桃花眼里,还是带着几分坏,和引她向往的肆无忌惮。 这时,信王幽幽叹了口气,十分深情地开口道:「双华妹妹,你我可许久未见了。」 皇后听得捂着唇轻笑,又对皇帝道:「看看,你这侄子对着心上人,整个人都不同了。」 皇帝也笑:「是啊,朕可是从未见过他这般正经的模样,深怕被人拒绝一般。」 顾双华听他们调侃,低着头有些手足无措,公主却不接话,只对皇帝道:「皇兄今日召我们进宫,究竟所为何事?」 皇帝笑了笑,对着顾双华道:「那日朕同你哥哥说过这件事,可他说不知妹妹的心意,要回去问一问。谁知这一问,竟没了消息,朕便想,干脆直接召你过来,让你自己说一说,对朕这侄儿的一番心意,究竟是何想法?」 顾双华未想到皇帝会亲自来问她,正在怔忪时,公主连忙插话道:「皇兄,双华还是闺中小姐,哪能当面问这样的话?」 皇后却一摆手道:「这有何不能问的,子元的终生大事,可一直是陛下的心事,今日把你们都叫过来,若是双华也愿意,咱们正好就把这件喜事定下。」她想到之前的那一幕,又笑着道:「到时候长宁侯就算有什么想法,也没法再改了。」 顾双华一听见终生大事,本能地抬头想要拒绝,这时公主却冷声道:「长兄如父,双华的婚事,哪能绕过长宁侯,就这么随便定下。」 皇后听着不太舒服,:「莫非陛下亲自赐婚,还得长宁侯允许不成。」 皇帝见这两人又要争起来,板起脸道:「你们先别急,朕在问双华的意思。 顾双华想了想,正要开口,公主不放心地又叮嘱一句:「你可要想清楚了再说。」她生怕这孩子会迫于皇帝的压力,稀里糊涂就应下这件事。 可顾双华比她想象的要清醒,她从公主和皇后的话中,已经推断出今日进宫的缘由,也许她曾对信王有过悸动,可这一刻她却很清晰地知道:她还不想嫁给他。 于是她深吸口气,眉宇间染上坚定之色,开口道:「多谢王爷垂爱,可双华……」 「等等……」信王突然站起,走到皇帝面前躬身道:「双华只怕是被吓着了,陛下可否容我单独与她谈一谈。」 皇帝与皇后互看一眼,随即皇后笑道:「也是,小姑娘陡然进宫,正是拘谨时,就得做这么重要的决定,今日花园里的木槿花开得正好,子元,你就陪顾家小姐去看一看吧。」 信王点头,然后走到顾双华面前,微微欠身伸出手来,黑眸闪亮:「三小姐可愿赏脸?」 顾双华想了想,便站起随他走了出去,果然走到花园里时,一朵朵粉红相间的木槿花开得正艳,信王低头嗅了嗅那花间香气,转眸看向她道:「无论你以前是如何看我的,那晚我对你说的话,还有我在陛下面前说的话,全是出自真心。」 顾双华沉默许久,终是面向他道:「我可以问王爷一件事吗?请王爷务必不要骗我。」 信王笑了笑:「本王何时骗过你,以前不会,以后也不会。」 顾双华神色淡淡,深吸口气开口道:「那日在云鹤楼,王爷是不是明知公主会跟上来,所以特意将我叫出来,然后把荷包交给我,让公主以为我们情意相投。」 信王面色一变,再见面前女子目光坚定,哪还有以往那般唯唯诺诺的模样,可见她是真的想求个答案。挣扎许久,终是低头苦笑了一声:「未想到,你竟会这般敏锐。」 顾双华问出那句话时,并未指望信王会坦白答她,可她还是固执地想求个答案。 这样微末的小心思和伎俩,虽不致伤筋动骨,却如同一根刺,扎的她十分难受。她向来想的通透,对许多事都不甚在意,但不代表就能被人利用而不发一言。 信王捏拳看着面前的花海,素白娇嫩的木槿花朵,看起来平常无奇,被风层层剥开花瓣时,底色却是鲜活灵慧的,总能令他讶异。 于是他叹了口气道:「未想到,你竟会如此敏锐。」 他转过身,为她捻下衣袖上的一朵花瓣,轻轻放在手心,拇指抚弄着花尖,笑了笑道:「你莫要见我以往那般,其实这十余年来,我真心想要的东西不多,可如果我下定决心想要的,便怎么也不会让自己失去。」 他见顾双华听得微蹙起眉,明白她不懂,手指收拢将那朵花带进袖中,向她走近一步又道:「也许在外人眼里,我是皇帝的亲侄,是能享世代爵禄、显赫尊贵的信王爷。可因着我曾经的身份,我不能参与任何朝中政事,不能说错一句话,不能给人捉到任何把柄。大越朝野内外,我说一句话的份量,远远比不上你的哥哥。」 顾双华心头一震,这样的感受,她自然是明白的。 因为孤立无依,只能步步谨慎,生怕走错一步就会给自己带来灾祸,只是他选了一种更加放浪的方式来掩饰,而自己却是躲进罩子里,尽量与人隔离开来。 信王看着她的神情,目光微微闪动:「这些话,我从未和别人说过,因为他们不会懂,可我知道,你一定会懂。」 但顾双华很快又问道:「可就算如此,你为何要算计公主,故意让她以为我们是两情相悦。」 信王不答只是笑,然后低头道:「云霆对你的心,想必你已经知道了吧。」 顾双华猛得一惊,随即低下头,脸微微发红,她从未想过会和外人谈论哥哥对她的感情。 信王似乎叹息一声,弯腰靠近她轻声道:「我不想输,所以只能选择用一些手段,如果你想要,我会找公主说清这件事。但我对你的心,却绝不会掺假。」 顾双华能感受那人投在自己脸上,灼热的目光,可她却久久没有抬头,她还没有想明白:掺了手段的真心,是否还能算作真心。 信王并未催促,只是默默等着她,微风轻抚过她头上簪花,而她昳丽的面容,也如花叶舒展开来,顾双华似是下定决心,抬眸道:「多谢王爷愿意坦诚相告,但这件事就无需再让公主知晓,她若知道自己被骗,一定会很不开心。可是王爷能否也答应双华一件事?」 信王一挑眉,未想打她还学会了用把柄同自己交换。他心中已经猜到些许,却是笑了笑问道:「是什么事?」 顾双华深吸口气,直视着他道:「希望王爷能说服陛下,莫要再对此事相逼,我的终生大事,我自己可以决定,公主也好,哥哥也罢,哪怕陛下也好,谁也不能为我做主。」 信王望着她的目光多了几分赞许,倾身过来,虚点着她的胸口道:「本王果然没有看错人,你这里所有的,远不止你所表露的那样。」 第六章 随即,他又一脸失望地按着胸口道:「可惜可惜,本以为今日让陛下做主,就能抱得美人归,没想到被美人给伤了心,哎,本王可真是悲痛欲绝啊。」 顾双华被他夸张的表情逗笑,用帕子捂着嘴道:「王爷莫要玩笑了,咱们要回去了,陛下和娘娘还在等着呢。」 那一天,长乐公主正绞尽脑汁想法子,该如何在陛下面前周旋,让他不要为双华和信王赐婚,为长宁侯争取些时间。 谁知两人出去走了一圈,信王不知和陛下说了什么,皇帝和皇后互相看了几眼,便再不提起这件事。 一直到坐回马车,公主托着腮,看面前刚相认的女儿,总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眼眸含光,嘴角挂着浅笑,好像美得多了几分灵动与自信。 于是好奇问道:「你究竟和信王说了什么?」 顾双华低头拿起碟子里新鲜的樱桃递过去,并未回答,只是微微笑道:「娘亲,我今天很开心。」 「哦?」公主更是惊讶,饶有兴致地将那颗樱桃放进口中,听她继续道:「从小到大,我都告诉自己要乖巧懂事,听从长辈的安排和吩咐,从不敢表达自己的意愿。可今日我总算为自己争取了一件事,还是一件事关我终生的大事。」 她倾身过去,握住公主的手道:「所以娘亲无需为我烦忧,我今日突然想明白了,我想嫁给我真心喜欢的人,不管那个人是谁,一旦我决定,便不会为任何外物而改变心意。」 公主看见她脸上隐隐现出的光彩,心中一阵欣慰,将她的手反握住,一脸骄傲道:「这才是我长乐公主的女儿。」她又低头想了想道:「我会尽快恢复你的身份,到时候,你才真的能做到不为任何事所困扰,只跟随自己的心意。」 两人回府之后,几乎日日都形影相随,都想要弥补这十几年来错失的母女情,可到了月中,便是老夫人大寿的日子,双华再不舍得,也只有辞别公主回到了侯府。 回到侯府后,她刚让宝琴收拾好箱笼去向祖母请安过,顾熏儿就蹦跳着来到她的房间,非缠着堂姐带自己去采石榴吃。 侯府的后院种了片石榴树,这时正是成熟时,顾熏儿早看着眼馋,又贪玩想去采摘,可顾云章说她这么上蹿下爬的,没个闺阁小姐的模样,一定不许她去,大少爷发了话,房里的丫鬟也不敢纵着她,所以顾熏儿一听堂姐回来了,就赶紧来求堂姐带她去摘石榴。 顾双华见小堂妹又卖乖又哀求,实在拿她没法子,便只得陪她去了,可两人刚走到果林外,突然看见从里面匆匆走出个人影,走近了,才看清那居然是姐姐顾双娥。 顾双娥身边没有丫鬟,低着头眼眶红红,显然是刚刚哭过,一见两人便立即掩下哀怨神色,梗着脖子抬起下巴,轻哼一声道:「原来你还知道回来。」 顾双华微微笑道:「这里是我的家,我自然要回来。」 顾双娥一撇嘴:「现在谁不知道,公主对你如同己出,出入宫都把你带着,你现在如此风光,还记得这里是你的家吗?」 顾双华望着她道:「公主确实对我很好,可我无论走到哪里,仍然是顾家的三小姐,这是谁也无法改变的。」 顾双娥面色稍缓,瞥了她一眼道:「你记得就最好。」然后扭回头,挺着胸脯从她身旁走过。 顾双华又往里走了几步,忍不住低头问顾熏儿:「你觉不觉得,姐姐有什么不对?」 顾熏儿正仰头看着满树又大又红的石榴,口水都快流下来了,但听见堂姐这么问,便露出贼兮兮的表情,一扯她的衣袖道:「我知道她为什么不高兴?不过你先得带我摘几个石榴来吃。」 顾双华无奈,只得陪堂妹玩了一阵,然后两人拿着几个石榴坐在石凳上,顾熏儿边剥着石榴子扔进嘴里,边道:「有次大娘和我娘亲聊天,我偷偷听见的,好像是大堂姐和冯家的婚事出了问题,据说那位冯大公子本来已经要上门来提亲了,结果他爹不知从哪里知道了冯小姐在皇帝面前被堂哥据婚的事,冯老爷一听就气得要命,说咱们侯府看不起他们冯家,既然不愿意娶,也就别再做什么姻亲,断的干干净净才好。那位冯公子坳不过他爹,只能这么拖着,堂姐本来一门心思等着嫁人,没想到出了这样的事,她确实心仪那位冯家公子,所以成天郁郁寡欢,我都撞见她偷偷哭了几次。」 顾双华听得一阵唏嘘,又问道:「那哥哥知不知道这件事?」 顾熏儿摇头道:「好像是堂姐说,这事也不光彩,如果堂兄知道了,必定会和冯家彻底交恶,冯家又是皇后的娘家,得罪不起的。她不想为自己的事影响哥哥的仕途,就让大娘千万别告诉堂兄。堂兄可能心中还觉得,冯家只是晚了些日子来提亲而已。」 顾双华听得有些心疼,她知道顾双娥一直盼着能嫁一位良人,如今好不容易遇上了,却因为冯夕颜和哥哥之前的事被耽搁了,偏偏她还顾及着侯府的大局,哪怕再难受,也不想让哥哥为她出头。 她想了想,用帕子擦着顾熏儿吃得满是石榴汁的小嘴道:「你等哥哥回来,就去把这件事告诉他好吗?」 当顾双娥听闻哥哥要见她时,正对着厨房专为她送来的一桌子菜,神色恹恹,勉强夹了几口,便挥手让丫鬟先退下。 她走到铜镜前照了照,觉得容色过于惨淡,便淡淡扫了层胭脂,又涂上口脂,将自己收拾得精神起来,然后才随丫鬟去了书房。 顾远萧坐在花梨木宽椅之上,看见妹妹进门,便放下了手里的书,往旁边的座椅上一指,道:「先坐下吧。」 顾双娥低头坐下,心思刚转了转,就听见哥哥单刀直入地问:「冯家的事,为何不告诉我?」 她心中咯噔一声,随即,嘴角挑起个讽刺的弧度,「哥哥现在知道了,可又有什么用呢?」 顾远萧沉下面容道:「你若与冯博文真是两情相悦,我自然要去冯府登门为你讨个说法,就让冯御史当面和我说一说,我这妹子究竟哪里配不上他那长子。」 顾双娥轻笑一声,「哥哥可能忘了,是你先在陛下面前,那般义正辞严,宁愿抗旨也不接受与冯家嫡女的婚事,现在又有何立场去问人家为何不愿娶你的妹妹?」 顾远萧知道她心中的怨气,叹口气道:「那怎么会一样,我对冯夕颜毫无男女之情,如何能糊涂就做了夫妻。可娘亲告诉我,你和冯博文彼此间早生情愫,侯门和冯家也算是门当户对,这样好的一桩婚事,现在却因为冯老爷所谓的家族和面子,就这么毁之一旦,岂不是荒唐可笑。」 顾双娥咬着唇,眼中竟又涌上泪来,她倏地站起,对着顾远萧道:「父亲曾经告诉过我,咱们姓顾的,受长宁侯的爵位庇荫,便要守好这份鼎盛家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身为侯府长女,在外做任何一件事,都谨记父亲的教诲,绝不敢行差踏错,生怕会有辱长宁侯府的门楣。可哥哥你在乎过吗,你在众人面前拼命维护三妹时,有想过别人会怎样议论吗?在陛下和皇后娘娘面前抗旨拒婚时,有想过他们会不会迁怒侯府吗?有想过会影响到我的婚事吗?」 第七章 顾远萧捏拳道:「我若不在乎,爹爹去世后,我大可靠着长宁侯的爵位虚名,领着足以令全家衣食无忧的俸禄,舒服过完下半辈子。何须冒死去边关征战,何须一次次在陛下面前请命,荡贼寇、平水患……若不是有了这些功绩,如何能拼出今日的地位。」 顾双娥低着头,只是落泪不语。她自然明白,爹爹去世时哥哥还未及弱冠,多少宗亲等着看侯府的笑话。可到了今日,长宁侯府不仅未见衰落,反而成了大越最具权势的勋贵门第,这一切,全是靠哥哥卖力拼回来的。 她也曾经无比仰慕哥哥,觉得他是侯府的骄傲,更是自己的骄傲。 可自从那一日,她在他房外看到的那幕开始,好像许多事都变了,她怎么也不明白,哥哥为何会对三妹如此不同,明明自己才是他的嫡亲妹妹,莫非真是靠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下作手段……可哥哥这样的男子,为何也会被那样的手段折服…… 想到此处,她愤愤抹了把眼泪,倔强地抬起下巴道:「没错,如今咱们侯府都得仰仗哥哥的权势。双娥人微言轻,不过是一门八字都没一撇的婚事,谈不成也就罢了,哥哥更无需纡尊降贵,非得来问个缘由。」 顾远萧叹了口气,道:「我若真的不管你,何必专程来问你这件事。你是我嫡亲的妹妹,我不管冯家背后站着什么人,绝不会让你被他们欺负了去。」 顾双娥的泪终于忍不住,水珠子似得落在了地上,她颤着声开口:「原来哥哥心里还有我这个妹妹吗?我还以为,你满脑子就只记挂着三妹,她的喜她的悲,她的委屈不甘,哪里还看得见别人?」 顾远萧未想到她会说得如此不留情面,可见这件事在她心里扎了太久太深,捏拳想了许久,终是下定决心,冲她招手道:「你先坐下,我同你慢慢说。」 顾双娥虽然一肚子不满,却还是乖乖走到他身边坐下,然后听哥哥放柔了语气道:「你是同我一母所生的妹妹,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就算打断骨头也连着筋,我怎么可能不疼你,不管你。」 顾双娥被他说的越发委屈,用通红的眼瞪着他:「可是你现在不一样了,你不是以前那个大哥了!」 顾远萧叹了口气:「那是因为我们都长大了,我总不能再像小时候那般对你,总得顾忌着些分寸。也全怪大哥不好,觉得既然是亲兄妹,就无需刻意解释这些事,心里懂得就好。没想到,会让你心里有了芥蒂。」 顾双娥听他如此说,总算稍稍缓过气来,默默想着:两人虽不似小时候那般亲密,可这些年只要自己有事,哥哥总还是站在自己这边的,但很快又皱眉大声道:「可你对三妹不是这样的!」 然后她惊讶地发现,大哥脸上竟然会露出些许窘迫,低头犹豫许久,才出声道:「她……她和你不一样。」 顾双娥突然恐慌起来,脱口问道:「大哥,你该不会真的对她……对她……」 可顾远萧却渐渐坦然下来,望着她一字一句道:「没错,我并未当她是妹妹,迟早有一日,我会娶她为妻。」 顾双娥被他吓得呆住,自从她在大哥房外撞见「顾双华」勾引他的那一幕,就隐隐猜出两人之间多了些不同寻常的暧昧,她始终觉得,大哥不过是被色欲迷了心,绝不会让用这样手段的女子登堂入室,但她怎么也没想到,大哥会当着自己说出要娶她为妻这种话! 她吓得边摇头边喃喃自语:「这怎么可能,侯府怎能出这样的丑事……」又抬眸怯怯问:「大哥你是被她下了蛊吗?」 顾远萧被她逗笑,站起走到她身边道:「这件事,在尘埃落定之前,我原本不会让府里的任何人知道。可我不想你再这么误会,怨恨下去,也不想你因为这件事和我还有她疏远,所以,你现在只需要告诉我,你愿不愿意相信大哥?」 顾双娥瞪着满是迷茫的眼,本能地点了点头,顾远萧笑了笑道:「那我可以告诉你,不管你之前看到她做了什么,那个并不是真正的她,具体的事,我也没法解释。你只需相信大哥,我愿意倾心相待,许她一世的女人,绝不可能是你看见的那样。你同她虽然不是亲生姐妹,但也有着十几年的同住之情,你好好想一想,双华她,究竟是怎样的人?」 他见顾双娥还是傻傻看着他,语气又转坚定道:「还有,我说会娶她为妻,是在许多年前就已经认定,无论你们接不接受,我都一定会做。」 顾双娥吓得深吸一口气,面对大哥如此无畏的坦诚,却觉得脑中被塞了团浓浓的迷雾,怎么也辨不清方向…… 你好好想一想,双华她,究竟是怎样的人? 那日之后,她一直想着这句话,然后便察觉出许多奇怪的事。她所熟悉的三妹,是连在家宴上都不敢多语一句的人,从来谨守规矩,为何会突然在诗会上大出风头,在大哥房里以色献媚,如果只是伪装,她何以能伪装这么多年。 她实在想不明白,所以在第二日,顾双华突然约她去西郊的庄子里散心,她便一口答应了下来。 顾双娥原以为这一次出行,妹妹会叫上小堂妹,等发现马车里只有她们两人时,便觉得颇有些尴尬。 两人虽然是姐妹,平日里却极少独处,更别提说什么体己话,于是一路上只听得角铃声叮咚,两人大眼瞪小眼,觉得勉强寒暄,气氛只会更加僵硬。 好不容易到了庄子里,顾双华知道这里有一处镜湖,里面栽满了荷花与莲子,便提议同姐姐去逛逛,还特意让丫鬟们不要跟上。 顾双娥觉得越发蹊跷,只当是妹妹有话要同自己说,便同她走到湖边,这时,突然一阵马蹄声响起,震得荷叶上的露珠颤颤滑落。 顾双娥一抬头便觉得呼吸发窒,只见迎面跑来一黑一白两匹骏马,马上之人皆是英姿飒爽,俊朗不凡。两人转眼就来到面前,她看清那白马背上之人,低下头,脸便微微发红。 顾双华始终看见的却是另外一人,她扬起笑靥,欣喜地叫了声:「哥哥,你们来了。」 日朗风清,吹得湖中荷叶层层翻起浓浅不一的粉白,湖边大道上,两名英挺的男子策马而过,皆是锦衣玉带,意气飞扬,如一副饱满劲飒的彩墨画。 冯博文远远看见顾双娥立在那里,便一把拉住缰绳,神色慌张地扭头道:「侯爷,你说叫我来谈周长吏的案子,怎么……」 顾远萧也轻轻拉着缰绳,任由胯下之马悠悠往前走着,冷笑一声道:「怎么?你心里有愧,不敢见我这妹子?」 冯博文低下头,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原本他和顾双娥互相通晓心意后,就催着让母亲找官媒上侯府提亲。谁知父亲听说最疼爱的女儿被人当着陛下的面嫌弃,大发雷霆后,放出狠话来,绝不会和长宁侯府成为姻亲。自己苦求数日未果,便只能听从母亲的话,暂且缓一缓,等父亲气消了再说。 可他曾经做出过承诺,如今再见顾双娥,心中自然愧疚难当,可眼前的大路就这么一条,根本避无可避,于是策马到她面前,下马重重一拜道:「顾二小姐。」 第八章 顾双娥一见他眼就红了,随即偏过头去,拾起侯府嫡女的骄傲,淡淡回了句:「冯公子万福。」 冯博文听她语气冷淡,仿佛将自己当了陌生人一般,心中痛意难当,几乎想要落荒而逃,但他已经许久未见到她,竟是挪不开目光,只痴痴看着她问道:「二小姐近日可好?」 顾双娥掐着衣袖里的手,冷冷道:「一切都好,不劳公子记挂了。」 顾双华在旁看着,只觉得甚是有趣。冯公子和姐姐都是最讲礼数教养之人,可现在,自己和哥哥两个大活人站在这里,他们的眼里好像只有对方,竟连和他们打声招呼都忘了。 顾远萧见冯博文这副模样,十分不满地一拍他的肩道:「冯少卿,前方地势开阔,你我纵马比试一场如何?」 冯博文还陷在浓浓的愁绪之中,一时间未反应过来,可顾远萧直接把他拽上了马,扬鞭往前」啪「地一甩道:「以前面那颗树为终点,咱们骑个来回,看谁能赢?」 冯博文尚有些犹豫,可余光瞥见心上人还站在那里,面容一肃道:「好,冯某就陪侯爷比上一场。」 两人都存了些显摆的心,均是单手策马,挥鞭挽缰,任胯下骏马疾驰,身姿却稳稳不动,自有一番翩逸与风流。 待到回转时,顾远萧突然拧腰挥鞭,带起劲风去钩冯博文的小腿,冯博文心中一凛,连忙向后俯身,抬脚躲过这一鞭,才不至于被他打下马来。 可顾远萧一击未成,迅速变招,手上马鞭挥得声声作响,鞭鞭直击冯博文的要害,非把他打下马来不成。 顾双华眼看两人打得袍角翻飞,伴着马蹄扬起的黄沙,煞是好看,忍不住感叹道:「以往从未见过哥哥在战场上的英姿,如今看来,果然是威武飒爽,风采无人能敌。」 顾双娥一撇嘴,嘟囔着道:「要我说,明明是势均力敌,最后谁能胜出还未为可知。」 顾双华见她忍不住急着维护心上人,便捂嘴偷笑,故意大声道:「哥哥身手如此矫捷,招式凌厉,冯公子必定会落下风了。」 顾双娥原本就有些担心,一听就忍不住反驳道:「冯公子也是在禁卫营历练过的,可不一定会输。」 那两人虽是在半真半假地缠斗,但凭借军中练出的过人耳力,正好听见这边的对谈,心里都有些骄傲,于是打的更加卖力,可冯博文到底不及顾远萧对战经验丰富,一个不慎被逼的跳下马来,还未来得及懊恼,就被顾远萧用马鞭抵住喉咙,吓得顾双娥惊叫出声,于是冯博文又转恼为喜:她到底还是担心自己的。 顾远萧虽经过方才的缠斗,气息却一丝不乱,昂着头,双目炯炯地盯着他道:「是个男人,就不要这般婆婆妈妈,你只需告诉我一句,究竟娶不娶我这妹妹。若是不娶就好好同她说清楚,她也好另寻良婿,也无需再为你这种人耽误年华。」 顾双娥一跺脚,又羞又恼地喊道:「大哥,你何必如此逼他。」 冯博文满脸羞愧,低声道:「还请侯爷给我些时间,待父亲气消……」 顾远萧冷笑一声打断他:「你若是真心想娶她,十日之内就用三书六礼到我府里来提亲,长宁侯府的嫡小姐,不知有多少人等着下聘,何须为了你的懦弱而苦等赫。」 这句「懦弱」彻底击溃了冯博文,他寻了那么多理由,无非是不想与父亲硬碰,可这样对顾双娥又何尝公平,他捏紧了拳,扭头对着心上人那双含泪的眼,咬了咬牙道:「双娥,全是因我的错,才让你受这般委屈,等我回去用尽法子也要说服父亲,十日内,必定上门提亲,往后绝对会好好护着你,再不让你受半点委屈。」 顾双娥咬唇忍住眼中的泪,却偏过头哑声道:「你说娶就娶,不娶就不娶,可曾想过我还愿不愿意。」 冯博文心头一慌,也顾不得还被马鞭指着,大步走到顾双娥身边道:「双娥,这次全是我的错,你打我骂我都行,可千万别说这样的气话。」 顾双娥始终不看他,逼自己硬起心肠道:「你怎么知道这是气话,而不是我肺腑之言。」 眼看小两口开始耍花枪,顾远萧轻轻拉了下顾双华的胳膊,示意她随自己往对岸走,留时间让他们慢慢相处。 顾双华点了点头,跟着哥哥往湖边走,歪头看着哥哥手上牵着的毛色黝黑的骏马,方才还是那般桀骜霸气,现在走在哥哥身旁,却显得十分温顺,她从未见过这样的马,眼里充满了好奇和探究。 顾远萧也在默默看她,见她圆溜溜的瞳仁一直往马身上瞟,神情似有些向往,笑了笑问道:「你想不想骑马?」 顾双华还在打量那匹全身无一丝杂毛的黑鬃骏马,耳边听见哥哥问了句:「你可想要骑马?」 她双眸立即燃起簇光亮,却有些怯怯地问道:「我可以吗?」 她知道这匹叫做「逐风」的马向来是哥哥的专属坐骑。据说,当初南疆外使将这匹绝世宝马献给大越皇帝,偏偏它桀骜难驯,连着摔了两名武官下马,陛下干脆放下话来,谁能当众驯服它,就将这匹宝马赏给谁。 那一日,是顾远萧花了许多力气才将它收服,说来奇怪,这匹见谁摔谁的烈马到了他手里,转眼变成了乖顺的小马驹,它生的体态骁健,清啸时入云,疾行时如电,因此顾远萧对它十分喜爱,特意为它起名为逐风。 可自那以后,除了顾远萧外,再没人敢骑过这匹马,是以顾双华虽听得跃跃欲试,却也有些发怵:这样烈性的马儿,会乖乖让自己骑上去吗? 顾远萧还未回话,逐风已经不满地打了个响鼻,鼻子往另一边偏过去,马蹄重重一蹬,扬起黄沙宣告自己不愿意。 顾双华眨了眨眼,冲哥哥露出无奈的表情,顾远萧却捉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搂住逐风的脖子,在它耳边小声教训着什么。 最后,逐风也不知是不是听懂主人的教诲,闷闷打了几声响鼻,膝盖却弯下来一些,顾远萧将妹妹拉过来,笑着道:「行了,上去吧。」 顾双华见逐风一副被「逼良为娼」的可怜模样,低头偷笑一声,可很快就犯了难,这马生的十分高大,自己连马镫都够不上,怎么骑上去呢梓。 她正蹙着眉琢磨,身子就突然悬了空,顾远萧在身后将她的腰抱住往上一举,根本无需马镫,稳稳就将她放在了马背上。 陡然上了马,顾双华一颗心立即悬起来。她从未骑过马,腿又不太够得着马镫,只能颤颤拉着缰绳试图稳住身子。 偏偏逐风为了表示对新主人的不满,伸腿往地上一蹬,顾双华快被晃得哭了,觉得自己下一刻就会被它给摔下来。 幸好这时,顾远萧踏着马镫一跃而上,胳膊环过她的腰,稳稳拉住缰绳,然后低头在她耳边道:「坐好了。」 顾双华感觉哥哥的气息自身后将她包围,那双有力的双臂就挡在自己身侧,总算安下心来。 可逐风受到主人的感召,立即足下如飞,踏叶击沙地在湖边狂奔起来,顾双华才刚放下的那颗心立即又提到嗓子眼,紧紧闭上眼,只听得劲风在耳边呼啸,裹着飞起的发丝不住扑打在脸颊上。 第九章 她本能地低下头,手滑的几乎握不住缰绳,正觉得有些晕眩,却听见哥哥在耳旁柔声道:「把眼睛睁开。」 这声音仿佛带着抚慰的力量,顾双华勉强将眼睛睁开条缝,可很快,就被不断往身后飞驰的景物吓得够呛,赶紧又掩耳盗铃般闭起来。 顾远萧笑着摇头,左手绕过小腹将她的身子钳在怀里,低声道:「有我在,你无需怕。」 顾双华稳了稳心神,总算敢再睁开眼,只见天边一轮红日在叶片间划出一道流光,疾风猎猎、飞花拂柳,掀起阵阵草木清香,擦着鼻尖倏然而过。远处是青山隐隐,随着马蹄声连绵起伏,山顶萦着的雾气时远时近,再往外便是天高云散,一行白鹭朝云间展翅。 她渐渐不再恐惧,而是听着耳边呼啸的风声,合着「哒哒」的马蹄声,生出难得的洒脱与快意,忍不住感叹道:「难怪诗里要说:春风得意马蹄疾,我以前都不知,策马时看见的风景,竟是这般的不同。 顾远萧将她被风吹散的发丝压回耳后,下巴轻压在她的肩上道:「这里还是不够开阔,往后,我带你去大漠骑马,让你看看什么是‘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钩’。」 顾双华想象那样的景象,满心的旷达与开阔,也顾不得马上颠簸,转头目光忽闪地问道:「真的吗?」可她未想到哥哥脸本就挨得极近,自己一转头,唇便擦着他的脸颊和耳根滑过。 柔软而湿润的红唇,轻易在脸上擦出电流,混着她身上浓烈的香气,一直钻进心尖。顾远萧小腹顿时一紧,气息紊乱地将缰绳猛地向后扯,逐风跑的正欢,不知主人为何抽风,很不痛快地「轻嘶」一声停下来,震得毫无准备的顾双华往后一倒,正好跌进他怀里。 顾远萧在心里将这通晓他心意的马儿好好赞了一通,索性不再疾驰,只单手拉着缰绳,悠哉地在湖边策马缓行,另一只手却舍不得离开她柔软的腰肢, 顾双华这时才觉得不太自在,她经过方才的刺激,后背已经全湿了,就这么隔着薄薄的衣衫,紧贴着哥哥胸前的肌肉,令她耳根子止不住地发红,边努力往前倾身边嘟囔着道:「我累了,下去歇一歇吧。」 顾远萧怀中抱着佳人,闻着微风送来荷叶的清香,正是志得意满之时,闻言很是不舍,可妹妹得不到回应,就开始努力往前扭动,扭得他很是煎熬,于是一把按住她的腰,在她耳边咬牙道:「别动了了,我带你下去。」 这时他们已经骑到离湖边不远的一片桃树林外,顾远萧踩着马镫,一手带着她的腰,一手撑着马背,轻易就将她抱到草地上。 顾双华总算踩着了地,心中大大松了口气,湿漉漉的微风自湖面轻拂过来,吹得身上十分舒爽,她负着手往前走了几步,回头看见哥哥将逐风拴好,朝她伸出手道:「你不是累了,就在这树下歇息吧依。」 大约是方才马儿颠簸,或是现在的风儿醉人,顾双华看着哥哥长身立于树下的朗朗风姿,低头捋了捋被吹乱的鬓发,脑中莫名晕眩,觉得这一幕竟透着几分旖旎。 顾远萧那知她心中所想,见她站在原地发愣,便走过去拉着她坐下,然后闲闲往后一靠,半眯起眼道:「你觉不觉得,这里的景色很美?」 顾双华抱着膝盖,低头用手指绕着黄绿相间的草根,抬眸看了看,轻声道:「不过就是寻常的乡间景色,看起来,也没什么不同。」 顾远萧将手枕在后脑,目光却凝在她身上,慢慢抬起唇角道:「谁说的,我现在看到的,就是最漂亮的。」 顾双华心中微微一动,却不敢回头,只是专心拽着手里的那根草,这时,顾远萧直起身子,呼吸贴在她脸颊边,伸手将她手里的那根草连根扯出,然后在手心展平道:「你知不知道,我以前行军时,实在觉得无聊,就学会了用草编些小玩意来解闷。」 顾双华惊讶地转头看他,向哥哥这般硬朗的性子,竟还会做这种小玩意吗? 顾远萧见她满脸不信,笑了笑,又扯下几根草来,用手指熟练地绕来绕去,很快便编出一只小兔子放在手心,得意地递过去。 顾双华看的眼睛都亮了,连忙接过端详把玩,忍不住边看边称赞道:「好可爱!」 顾远萧边拍着手上的草屑边看着她,意味深长地笑着道:「没错,我也觉得很可爱。」 顾双华微微一怔,这才想起自己是属兔的,指尖按着那兔子的头,有些赧然地偏头道:「你还会编别的吗?」 顾远萧问:「你想要编什么?」 她望着手心里的那只模样精巧的兔子,想了想道:「就编一只蝴蝶吧,和这只兔子正好作伴。」 顾远萧的目光闪了闪,随即又摘了些草放在手里,这次顾双华眼也不眨地盯着他的手指看,看他将它们绕在一处,很快就编出一个轮廓,可她怎么看也不像蝴蝶,于是故意大声笑道:「哥哥,你失败了呢,这蝴蝶连翅膀都没有。」 顾远萧并不辩驳,只是微微勾起唇角,手指继续绕着草尖,渐渐的,顾双华终于发现,他不是失败了,而是做了另外一样东西。 直到哥哥将编好的小动物也放进她手心,和那只兔子靠在一处,顾双华皱眉道:「你不是答应我要编蝴蝶,为何做了一只小狗。」 顾远萧嘴角含笑,将两个小玩意拨得脸靠着脸,十分亲昵的模样,又理所当然道:「它们两个,原本就该在一起。」 顾双华陡然被提醒,哥哥好像正是属狗的,再看那相偎在一起的动物,便觉得脸发热,手心发烫,干脆全往怀里一揣,然后腾地站起故意气恼道:「哥哥答应我的都不作数,我要回去了。」 她嘴上生气,步子却走得不徐不缓,仿佛在等谁跟上来。顾远萧笑着站起,将拴在树干上的缰绳解开牵在手中,然后快走几步,用另一只手去攥妹妹的手腕,道:「你猜,我们骑马跑了多远?」 顾双华边往前走边摇头,总之她是不会再同他共乘一骑了。 可顾远萧好像也并没有上马的意思,只是任逐风在身后慢慢踱步,自己却靠在她身旁,轻声道:「我们慢慢走回去,就知道了。」 逐风蹬了蹬马蹄,看着前面并肩而行的两人,觉得空气里充满了酸腐味,从鼻子里吐出股嫌弃的热气, 进了七月,转眼就到了乞巧节,本朝民风开放,这一日,姑娘媳妇们相约出门游玩,寻常人家去逛市集买玩偶,贵女们则包下花舫,在明镜湖上听曲泛舟。 长宁侯府的画舫里,两位琴师正跪坐着弹奏古筝,邹氏、秦氏陪着老夫人边吃蜜果边说话,另一边长房的两位姐妹和二房的堂妹挤在一处用花汁染指甲。 老夫人边听着曲,边往那边瞥着,脸上带笑对邹氏道:「我怎么觉得她们姐妹俩,感情好像越来越好了呢?」 邹氏正拿起颗蜜枣,闻言目光往那边扫去,心里也有些犯嘀。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女儿和养女之间好像多了几分亲密,虽然不似其他姐妹日日腻在一处,但是如果女儿房里添了什么东西,就会随口加一句:让给三小姐也送去一份。今日也是双娥说:既然是家中女眷一同出游,需得把三妹带上。 第十章 邹氏对女儿这种转变,说不上是好或不好,不过冯府昨日找了官媒上门,算是把双娥的婚事给定下了,这让她心情十分明媚,看什么都像加了层柔光,明晃晃、亮堂堂的,于是将那颗蜜枣放进嘴里,笑眯眯道:「那是自然,家和万事兴啊。」 老夫人了了这些年的心事,招手让那弹琴的姑娘下去休息,然后颇有些惋惜道:「可惜今日没请到的听梅舫的苏宛姑娘,据说她那一手琵琶弹得出神入化,当世无人能及,连皇后都曾找她进宫为太后奏曲。难得碰上她的梅轩舫也在湖上,偏没法将她请过来。」 秦氏眼珠一转,压低声道:「据说是她那听梅舫里,现在正坐着一位大人物呢。」 她手往天上指,另两人立即就了然,京城里早有传言,太子和这位苏宛姑娘有些不清不楚,时常出入她的画舫,她们多少也有些耳闻。 看来今日恰逢七夕,太子也是有心,特意出宫来陪这位姑娘过节了。 当着晚辈的面,老夫人也不好和媳妇多八卦太子的轶事,三个人互相交换一个眼神,便藏着笑继续吃着蜜饯。 另一边,顾熏儿看两位堂姐帮她将十指指甲都染成桃红色,兴奋地举着手「哇哇」大叫,顾双娥翻了个白眼:「熏儿你都十岁了,怎么还这般没规矩,哪像我们长宁侯府的小姐。」 顾双华边拿扇子帮堂妹扇干将指甲上的汁液,边笑着对她做了个「嘘」的手势,又朝她抛过去一个眼神,顾熏儿立即明了,笑眯眯地对大堂姐道:「往后我要多向堂姐学学,整个京城谁不知道,咱们家双娥姐姐可是贵女里知书识礼的表率。」 顾双娥骄傲地笑起来,捞起颗蜜枣塞进她嘴里道:「小嘴儿这么甜,往后我再多教你几个染指甲的方子。」 顾熏儿和顾双华相视一笑,偷偷做了个胜利的手势,正是一派温馨热闹之时,突地有一艘小船从湖心靠过来,然后便有丫鬟进来禀报:「听梅舫的苏姑娘派了人过来,说请三小姐上船一叙。」 侯府女眷互看一眼,都觉得有些摸不着头脑,顾双华更是一脸懵懂,她算是听过几次苏宛姑娘的名号,可根本不认识她。老夫人想了想,沉下面容问道:「来人现在何处?」 丫鬟回道:「就在旁边的小船上。」 老夫人站起让丫鬟领着去看,等回来时面色更沉,看着顾双华道:「来的是一名内侍。」 顾双华倏地站起,本能地紧张起来,屋里其他人也都明白过来,若真是那位苏宛姑娘来请,自然不会动用到内侍,让她过去的人,只能是太子。 想到此处,顾双华不敢怠慢,赶紧整理了下衣裙走到船舷上,宝琴正想跟她一起过去,那内侍却皮笑肉不笑地道:「请三小姐一人登船。」 顾双华只得按了按宝琴的手,提着裙摆走上了小船,木桨拨动水浪,很快就将她载到了听梅舫旁。 上了画舫,内侍在前带路,将她引到一间紧闭的房门前,顾双华拂去衣袖上的水气,微微倾身,就听见自房内传来铮铮的琵琶声。 内侍通传后弓腰推开房门,顾双华低着头走进去,一眼就看见太子歪靠在锦垫上,天气已经入了伏,可他还是穿着厚厚的绸衣,两手拢在衣袖里,目光直直盯着面前正专心弹奏琵琶曲的女子。 那女子生的十分美艳,丹凤眼,瓜子脸,可眉心总像蹙着愁云,颦颦弱弱的模样,和常带着几分病气的太子,倒是有些般配。 不过更让她惊讶的是,太子右手边竟还坐着信王,见她神情忐忑地行完礼,便站起将她领到坐上,靠在她耳边笑笑道:「本王在这里,无需害怕。」 太子这时才将目光偏过来,淡淡垂下眼眸,原本正在专心弹奏的苏宛便适时地收了音,然后她抬眸冲顾双华笑了笑,便抱着琵琶去了内室。 这下顾双华更紧张了,尤其这房里门窗紧闭,四周又闷又热,她热的额上不断落下汗来,却不敢去擦,太子察觉出她的窘迫,自嘲地笑了笑道:「我的病不能见风,三小姐若是不惯,也只能委屈你一会儿了。」 顾双华赶忙摇头,这时,旁边的信王往她手里塞进一块冰凉的玉佩,小声道:「拿着就不热了。」 那玉佩是寒玉所制,拿在手心果然冰凉透润,驱散了许多燥热,于是朝信王感激地笑了笑。 太子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两人,随即换了个姿势道:「三小姐是不是想问,孤唤你来是为了什么?」 顾双华一听又凛起心神,只听太子继续道:「我也不想同你绕弯子,有一件案子,是长宁侯督大理寺办的,所查的苏州刺史,正好是孤王老师周太傅的独子。这些年来,周太傅对孤王教导有方,对父皇忠心耿耿,如今只想为独子求情,留下他一条命。可你那哥哥冥顽不灵,半点也不愿通融,孤王实在没法子,只得将三小姐请来,看能不能卖孤王这个面子。」 顾双华心中咯噔一声,连忙弯腰恭敬道:「这些朝廷大事,双华完全不懂,更不可能插手兄长的决策,太子殿下太过抬举,双华实在惶恐。」 太子轻笑一声,随即冷下面容,厉声道:「莫要以为你们长宁侯府如今正是得势,就能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月盈则亏,水满则溢的道理,就算你兄长不懂,你是方仲离亲教出来的,你应该明白。」 顾双华手指一抖,这是要将忤逆上意的帽子扣下来了,连忙跪下道:「兄长曾说过,他这一生惟愿尽臣子本分,为上谕披肝沥胆、鞠躬尽瘁,侯府上下对陛下、对殿下,更是不敢有半点不敬。」 这句臣子本分让太子面色稍缓,可还是用阴鸷目光盯着她,倾身过去道:「那你告诉孤王,孤王亲自请你上船,让你帮我办成这件事,你是应,还是不应?」 顾双华紧张得连里衣都湿透,可她知道自己绝不能应下,不然就是为哥哥惹上了大麻烦,但是太子如此强硬,自己若当面拒绝,也是个大不敬之罪,于是抿着唇不发一言,两相对峙间,信王站起挡在她身前,笑着道:「小姑娘家家的,殿下莫要吓着她了。」 太子盯着他,面容渐渐缓和下来,摇头叹气道:「是啊,孤王随口说说,看她吓得脸都白了。」 顾双华自然知道太子并不是随口说说,可还是顺着话接道:「双华见识浅薄,望殿下见谅。」 信王松了口气,转身想扶她起来,却听见太子又阴阴说了一句:「若是孤王说,把你囚禁在这里,等长宁侯什么时候答应了再放人,你得吓成什么样啊。」 顾双华听得全身僵住,却还是冷静站起,挂起轻松笑容道:「殿下自然不会,哥哥常对我说,太子殿下同陛下一样,待民宽德仁厚,有储君如此,是大越福祉。」 太子盯着她面色数变,终是淡淡一笑,朝她挥手道:「你倒是聪明,放心,孤不会做这种自损脸面的事。」他连吓带哄也没达到目的,心里十分憋闷,懒懒往那边一扫道:「既然上了船,就让信王陪你四处玩玩吧。」 第十一章 顾双华哪有心思玩,她腿软到只想赶紧逃回去,可太子摆明气不顺,不想这么轻易放她回去,只得无奈地看向信王,信王倒是笑得十分开心,风度十足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两人走出房间,可左右也就是艘画舫,实在没什么可逛的,顾双华心中有些芥蒂,便与信王前后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信王似乎有所察觉,回头叹气道:「你还在因为上次的事怪我?」 顾双华怔了怔,随即低头并未回答。这些细小的差别,连她自己也说不清,好像就是从某刻开始,她看他时不再如同以往那般悸动,也许是发现他也会为了私欲而算计别人,也许是因为……他突然说要娶她为妻。 信王默默观察她的神色,又夸张地叹了口气:「本王还以为,双华妹妹会赞许我上次那般的坦诚呢。」 顾双华从善如流地朝他点头:「多谢王爷并未对我欺瞒。」 信王皱起眉,他要的可不是这样的礼貌和疏离,摸了摸鼻子,一抚掌道:「我带你去看样东西。」 他领着顾双华走到船尾,只见梁柱上挂着一个精巧的镀银鸟笼,里面装了只红嘴彩翎的鹦鹉,正神气活现地竖起颈羽,小眼睛瞪得浑圆往这边看。 顾双华从未见过这样漂亮的鹦鹉,惊喜地跑过去,弯腰与它对看,鹦鹉收到主人的一个眼神,立即扑棱着翅膀尖叫起来:「双华妹妹!双华妹妹!」 顾双华吓了一跳,随后转头惊讶地看着信王,只见他一脸得意地走过来,边拨开小门给它添了把食物边道:「这只鹦鹉是我带上船的,它日日呆在王府,听我念多了你的名字,就只学会了这几个字。」 顾双华听得脸上微红,信王看的心中一动,倾身去捉她的手,柔柔笑道:「你现在该相信,本王对你是真心诚意,这只鹦鹉可以作证。」 顾双华被他说的不知该不该笑,可察觉到他的指尖碰上来,吓得忙把手往背后一藏,板起脸道:「王爷逾矩了。」 信王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想着那晚她的温柔顺从,看来有些事是真的不同了。 明明人就在眼前,他却头一次觉得与她相隔千重,上前一步,将她的身子抵在在船舷上,低下头,声音有些冷:「究竟出了什么问题,只因为那一次的事,你就要彻底与本王疏远。」 他低头时,口中热气几乎扑在她的鼻尖之上,双臂牢牢圈在她身侧,似乎想要将她搂进怀中。 顾双华有些着急,手扶着船舷身子往后仰,语气冷硬道:「王爷是不是忘了,我们还在太子的画舫之上,若我从这里跳下去,对谁都不好交代。」 她的乌发在风中翻飞,仿佛一只随时高飞的朱雀。信王捏着手心,让眼中的浓雾渐渐散开,然后如以往那般玩世不恭地笑着,在她下巴上轻捏了下,道:「你果然不经吓,本王就算要做什么,也不会在这里。」 他转身松开了对她钳制,负着手大步往回走,顾双华心有余悸地按着胸口,不敢离他太近,就在后面远远跟着,准备去向太子交代一声,就赶紧让内侍送她回船上去。 可还未走到方才那间房门口,去看见信王愣愣站在那里,脸上的表情有些微妙,顾双华不明就里,刚走过去想要通传,信王却按住她的胳膊,冲她做了个离开的手势。 顾双华看见他脸上的表情有些暧昧,仔细听才发觉里面有些奇怪的声音,她不像信王是风月老手,听了好一会儿才明白是怎么回事,然后像被烫着般后退几步,低着头匆匆往停靠小船的船舷处走。 信王见她满脸绯红,边走边用手扇风呼气,模样十分可爱,方才的憋闷也散去一些,笑着跟上去调侃道:「这么害怕?从没撞见过别人偷情吗?」 顾双华脚步不停,只闷闷道:「王爷不要随便议论太子比较好。」 信王还想逗她几句,可顾双华只顾着找内侍带她离开,任他怎么说都不搭理,直到那内侍将撑小舟过来时,信王才总算恢复正经神色,小声对她道:「今日所说之事,你最好劝劝云霆,太子迟早是要继承大统的,得罪了他,对你们并无好处。」 顾双华想了想,冲他一福道:「多谢王爷好意,可哥哥做事必定有他自己的想法,双华不懂,也不想干涉。我或是侯府其他人,早将祸福荣辱全系在他身上,无论他做什么决定,我们都会同他站在一边。」 然后她往前几步,提着裙摆坐上小舟,让那内侍撑桨往侯府的画舫划过去,信王默默看着她的身影映在湖光之中,突然生出股深深的嫉妒。 她总说自己什么都不懂,却能对他全然的信任和交托,哪怕面对上位者的威慑,也绝不动摇分毫。 这样经年累月的情分,彼此密不可分的坚定,是谁也取代不了的。 从未有人这样对过他。 信王捏紧拳,望着浩瀚的湖水将她越送越远,突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寂寥。 顾双华回到船上,面对亲人紧张的询问,只是随口编了个理由糊弄过去,并不想说出实情怕她们跟着担心。 因被这件事搅局,谁也没了游玩的兴致,老夫人吩咐船夫将画舫靠岸,然后特地对顾双华招手道:「你同我坐一辆车,其余人坐另外一辆。」 顾双华明白,自己那套谎话,就算能骗过别人,也必定骗不过祖母。于是上了车,看祖母将车帘放下,立即乖巧地给她剥了个橘子递过去,软声道:「祖母尝尝,这橘子是不是很甜。」 老夫人坐直身子挥手道:「莫要在这里装乖卖巧,祖母是看着你长大的,你想什么做什么,逃不过我的眼睛。说吧,方才太子找你上船,究竟是为了什么事?」 顾双华叹口气,只得将事情全说了出来,然后怯怯问道:「祖母觉得,我做的对吗?」 老夫人点点头:「你做的很好,不过……」她突然用探究的眼神看着她:「殿下既然想找人拿捏萧儿,逼他放过那个什么刺史,为何不找我不找双娥,偏偏找到你身上。」 顾双华被祖母看的一阵心虚,低头道:「可能是因为,我以前和太子见过,和他较为熟悉……」 她越说声音越小,自己也觉得挺没说服力的,可她实在不懂在祖母面前说谎,掩耳盗铃般又拿橘子去剥,老夫人只是看她并不接话,车厢里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尴尬。 就在顾双华快把一盘橘子剥光时,老夫人总算按了按她的手道:「你们现在都大了,有些事你不愿说,我这个老婆子也不好逼迫,但你们得好好记得,我们这样的门第,家风和名誉比什么都重要,无论什么时候,都别忘了你们的身份,别忘了你们肩上背负的东西。」 顾双华被祖母说的有些羞愧,弯腰将脸压在她的手背上道:「祖母放心,双华知道了。」 这时,马车突然往前一震,然后猛地停住,老夫人被晃得头晕,按着胸口喊道:「出了什么事?」 车夫忙跑下去询问,然后走到窗边回报道:「前面好像出了什么事,把路给堵住了。」 第十二章 顾双华掀开车帘往外看,果然看见前面一辆辆马车堵得寸步难行,今日许多高门女眷都到小镜湖游玩,本来马车就多,前面出了点事,后面就都没法过。 这时旁边许多马车里已经传来抱怨声,她们都是家里娇生惯养的,如今堵在这里又热又闷,下人们也少不了为争抢先后发生口角,一时间路上乱哄哄,人人都很焦躁。 这条路的正中间是专为太子开的专道,两边都站着护卫,虽然宽敞空荡,可谁也不敢借用。顾双华见祖母热的脸色不太好,边为她倒茶顺气,边焦急地催促车夫再去问问什么时候能走。 这时,中间空无一人的道路上,悠悠驶上一辆华丽的马车,车铃叮叮作响,伴着帷布上一个大大的「信」字,同里面的主人一样,处处都十分招摇。 这辆车就在侯府的马车旁停下,然后信王开门走下来,隔窗冲她笑道:「我这车上还能坐人,三小姐和老夫人一同上来吧,省的等在这里。」 旁边不少人看见这幕,纷纷交头接耳,夹杂着羡慕和嫉妒的目光投过来,信王这举动太明显,就是冲着那位长宁侯府的三小姐去的。 顾双华想了想,扶着祖母下车,又唤来另一辆车上的嬷嬷,让她将祖母搀着上了信王的马车, 信王安顿好老夫人,又笑着冲她伸手,可顾双华并不上车,只是走到另一辆马车旁,将侯府的女眷全叫下来,然后冲信王屈膝一福道:「多谢王爷,愿意帮双华将亲眷们送回府。」 信王的脸色很不好看,但是他已经摆出这般姿态,总不能说除了你谁都不准上吧,只得看着侯府女眷鱼贯而入,边上车边对他说着道谢的话,听得他脸都快绿了。 好不容易几人都坐上去,顾双华故意往里看了看,一脸惋惜道:「看来里面好像坐不下了,我就在家中的马车里等着吧,过一会儿,应该也就能走了。」 信王一挑眉,索性往侯府的马车上一坐道:「那本王陪你一起等。」 顾双华未料到他会这般无赖,还未想好对策,信王已经交代车夫先将侯府众人送回去。然后冲她笑着道:「双华妹妹不上来吗?」 顾双华见旁边的人也顾不上抱怨了,都看八卦似的往这边瞅,不想再让人议论,低着头正准备上车,突然听见远远传来一个声音:「我会送她回去,就不劳王爷费心了。」 顾双华惊喜地转头,只见哥哥骑着逐风,越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朝她缓缓而来,他足踏银靴,身披红日,所骑的黑鬃骏马更是神清骨峻,长宁侯在马上足以睥睨千军的英姿,引得四周传来赞叹声,然后见他轻拉缰绳,让马在顾双华面前停下,弯腰伸手,脸上现出几分温柔:「拉住我,咱们回家。」 「拉住我,咱们回家。」 顾双华仰头看着哥哥的脸,棱角分明的轮廓沐在澄明的柔光之中,仿佛某种奇异而矛盾的融合,稳重却不羁,霸道又温柔。 于是她眯眼笑着,将手放进他的手心,哥哥一用力就将她拉上了马背,然后自她身后扯动缰绳,驾着逐风让它迎着两边艳羡的目光,往来路上小跑起来。 这是顾双华第二次骑上「逐风」,心中的信赖多过于紧张,弯腰摸摸它后脖油亮的鬃毛,轻声在它耳边道:「辛苦你了。」逐风马尾朝两边甩动,歪头打出几声响鼻,颇有些骄傲和撒娇的意味。 因是在众目睽睽之下,顾远萧身子微微后倾,和她保持着一拳的距离,可视线往下,就能看见她凝脂般白皙的脖颈,微微向前弯曲着,很是纤细脆弱的模样。 他突然生出狭促之心,趁人没注意,恶劣地朝她脖颈上吹了口气,果然看见上面立即起了薄薄的红潮,顾双华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却看见哥哥眸光闪动,低头问道:「你刚才为何不上信王的马车?」 他方才正准备回府,听说镜湖那般出了事,立即策马赶过来,谁知在大道上撞见信王的马车,更惊讶的是,里面居然坐着侯府的亲眷,然后老夫人掀开车帘告诉他:双华不愿上车,还在原地等着呢。 他一听更是焦急,快马加鞭往回赶,正好撞见两人在车前僵持那一幕。 顾双华听见哥哥的问话,想了想,老实答道:「因为你知道了会生气。」 顾远萧一听翘起嘴角,过了会儿,又觉得自己被她说的好像个心胸狭窄的恶霸,在她耳垂轻捏一下,问:「你很怕我生气吗?」 顾双华缩了缩脖子,一本正经地回道:「我不想看你生气,想看你多笑,一直笑才好。」 顾远萧仿佛被她喂了口蜜,满心的柔情却无法抒发,索性策马拐进小巷,然后将下巴压在她发顶蹭了蹭,故意道:「嘴突然这般甜,和谁学的?」 顾双华被他蹭着发痒,偏头撇了撇嘴道:「我是这般想的,就这般说了,哪里嘴甜了?」 然后她似乎听见哥哥闷笑一声,搁在她身侧的双臂突然收紧,他将脸埋在她发间用极轻的声音道:「你若喜欢看,我就多对你笑,只对着你笑。」 顾双华赧然低头,也不知为何,心脏仿佛被牵了根丝线,他在那边轻轻一扯,这里便扑通通跳个不停。 可她不想去深究其中缘由,十几年的兄妹情谊,还有祖母同她说的那些话……一桩桩,一件件,全都挡在她面前。 她从未被赋予肆意妄为的权力,也不敢轻易迈出脚步。 与此同时,在长街之上,拥堵的马车已经一辆辆动起来,信王站在路旁,目光凛凛,始终望着两人骑马离开的方向,直到暗卫来到身边,小声问道:「王爷可是要回府?」 信王长吐出口气,抬眸看了看天色,总是挂着几分浪荡的面容,似乎添上了些许阴影,然后沉声问道:「太子下船没?」 见那暗卫摇头,他眯眼将手中的折扇一展,转身道:「走,回听梅舫去。」 在那一年的乞巧节,在京城纷繁的女儿心事之外,各人都有着各人的谋划,许多事,也终于要浮上台面,迎来破冰的那一刻。 而这一切的起因,都缘于一个看似普通的清晨。 那一日,在公主府的卧房里,长乐公主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懒懒靠在椅背上,边让丫鬟给自己梳发,边对魏将军抱怨道:「这个顾远萧,大清早就来跑来敲门,就往花厅那么一坐,还非得让我们一同过去,他到底懂不懂什么叫扰人清梦,懂不懂递拜帖再求见本宫的礼仪。」 魏将军已经系好衣袍,笑着走过来半坐在桌沿,弯腰沾了螺子黛为公主描眉,道:「他不是这般没轻重的人,今日赶着过来,必定是真有急事要同咱们商议。」 公主被夫君画眉安抚,起床气也淡了不少,对着铜镜照了照妆容,确认并无瑕疵,便懒懒伸出手,让丫鬟搀扶着起身,同魏将军一起朝花厅走去。 顾远萧正垂着眸子端起杯热茶,一见两人进来,忙站起问安,公主抬手让他坐下,眼皮向上一掀,道:「说吧,到底什么事?」 顾远萧并不开口,只是往花厅里的下人们身上扫了眼,魏将军立即意会,挥手让他们都退下,然后走到门前亲自检查了一番,再将房门锁好,转身道:「现在可以说了?」 第十三章 顾远萧朝他微微颔首,开口道:「公主可知苏州贪墨赈灾银一案,主犯刺史周童,如今已经被收监,此案牵扯甚广,苏州县郡大大小小几十名官员都牵涉在内,陛下对此案十分重视,责令臣督查严办,臣同大理寺清查审问足足半月,才总算将所有涉案者连根拔起。」 公主皱眉按着额角道:「这些朝廷里的事,本宫听了就头疼,长宁侯大清早上门,莫非就是要同本宫说这个。」 顾远萧不急不缓继续道:「公主慢慢听下去就是。这位周童的父亲,就是曾经的吏部尚书,太子的老师,周渊周太傅。他与太子有十余年的师徒情谊,陛下刚将这件案子交给我时,他就曾数次登门求情,甚至拜托太子威逼利诱,希望这案子查的点到即止,莫要牵涉太深,留下周童一条命。」他抬眸淡淡一笑:「可我却知道,除了他儿子的性命,他更怕的是另外一件事。」 公主听着听着,渐渐收了慵懒神色,这周渊她倒是认得,苏少陵任五军都督时,与他曾有过些交情,而顾远萧特意前来,必定是和当年那件案子有关。 于是她和魏将军互看一眼,倾身追问道:「你究竟查到些什么?」 顾远萧肃起面容,继续道:「苏州太守廖文远,曾经在苏都督手下做一个小小的文官,可自从苏都督被以叛国之罪问斩之后,突然连升几级,直到得到苏州太守这个肥差。这些年来,他一直是周童的左膀右臂,与周家来往甚密,当初家父就曾怀疑过他,可惜直到逝世都未查出证据,但这次的贪墨案,我查出廖文远不光贪了赈灾款,还收受贿赂,导致河堤决堤,这是需诛全族的罪过,所以无论太子如何施压,我都坚持查下去,果然就在昨日,他终于松口,决定用一个秘密,交换他亲眷的性命。」 公主按着狂跳的胸口,仿佛有什么又酸又涩地哽在喉头,竟不知该如何开口。魏将军倏地站起,大步走到顾远萧面前问道:「他可是知道,当年在朝中是谁与燕王有勾结,害得灵州城失守,都督要以命相救!」 顾远萧面容冷峻,语声铮铮:「没错,就是当时任吏部尚书的周渊!」 公主听得浑身一软,然后捂住脸,从指缝中传出呜咽声,过了一会儿,又含泪大笑起来。 魏将军也咬紧腮帮子,拼命忍住眼中的泪,长叹一声道:「想不到,我魏某有生之年,真能看见都督沉冤得雪的那一日。」 顾远萧见他们如此,心中也是感慨万千,若是父亲能站在这里,想必也是一般的欣喜吧。这时魏将军揉了揉眼角,急切地朝他问道:「你手上可有证据?」 顾远萧点头道:「廖文远当年作为暗线为周渊和燕王传信,为了保命,特地收藏了关键证据,这样东西,现在已经在我的手上。」 他顿了顿,又对着公主道:「可这样证据该如何交到陛下手上,我却还没有想好。」 公主这时也渐渐冷静下来,用帕子擦干脸上的泪道:「你是怕陛下不愿意承认自己被奸人所惑,误杀了忠臣良将,只会私下将周渊处置了了事?」 顾远萧点头道:「若是如此,都督的冤屈,便再无可能伸张,所以我们手里的这样东西,必须找个最合适的时机,用来点醒陛下。」 魏将军坐下沉吟一番,「还有太子,他从小性子孤僻,周渊对他尽心教导多年,与他情同父子,现在你一门心思要了他恩师的命,他必定会记恨上你。」 一时间,花厅里静默无语,最后还是公主冷哼一声道:「何须左右顾忌,既然已经有了周渊通敌的证据,本宫自然会让皇兄还少陵一个清白。」 顾远萧微微一笑,他今日前来,也就是为了这个目的,要说服皇帝面对自己的错误,普天之下,恐怕只有长乐公主能做到。 于是他站起朝公主弯腰一拜,道:「那臣便将此事全托付给公主了。」 他没想到公主竟站起,一把托住他的胳膊,语声哽咽道:「为少陵翻案,原本是我同双华该做的事。这些年来,多亏了有你和老侯爷锲而不舍地追查真相,若是少陵真能洗清冤屈,本宫要代他向你们好好说一声谢。」 顾远萧见公主作势要向他行礼道谢,吓得连忙阻止道:「当初苏都督牺牲自己,为的是社稷黎民、江山永固,莫说长宁侯府曾经受他恩惠,哪怕只是寻常大越子民,都有责任还他一个清白。」 公主偏过头忍住眼中的泪,魏将军走过来轻按住她的肩,意有所指地笑着道:「待到这件事了结,双华能认祖归宗,咱们自然有法子谢他。」 公主被他提醒,想起这一对小儿女,脸上总算露了笑容。 就在这时,花厅外突然有人敲门,三人互看一眼,又听见小厮在外通传道:「宫里来的李公公要求见公主。」 李公公是跟在皇帝身边的大太监,今日专程前来,想必不是为了寻常小事。公主忙理好妆容坐下,高声道:「唤他进来吧。」 李公公进门先屈膝行礼,抬眸看见顾远萧也在,惊讶地「哟」了一声,道:「顾侯爷也在呢,这可巧了,也省的老奴再跑一趟了。」 顾远萧与公主互看一眼,彼此都有些摸不着头脑,这时又听李公公笑眯眯道:「陛下特地差老奴过来,宣侯爷和公主进宫议事。」 顾远萧涌上些不好的预感,站起拿出锭银子塞过去,问道:「究竟是为了何事,公公可否透露一二?」 李公公笑得眼都眯起,将那银子塞进袖子里,上前一步小声答道:「是为了三小姐的婚事。」 顾远萧猛地一惊,连忙追问道:「什么婚事?」 李公公嘿嘿一笑,压低声道:「老奴先恭喜顾侯爷了,太子殿下今日一早求见陛下,说要纳三小姐为侧妃呢。」 辰时三刻,街市上正是热闹之时,小贩们沿途高声叫卖,将担子放下,用搭在脖子上的布巾擦汗,眼瞅着两辆官家马车从面前径直驶过长街。 两辆马车在华清门前停下,顾远萧和公主一前一后走下来,换了乘轿子往雍和殿去。 顾远萧心急如焚,不断催促轿夫快些走,可真到了雍和殿门前,却用力压着袖口,看着面前微微晃动的轿帘,竟不知该不该踏出这一步。 耳听得更鼓声响起,顾远萧终于刷地拨开车帘,抬眸望见宫殿重檐上的琉璃金瓦,正被日头照出一片华光,他微微眯起眼,却发现公主的软轿竟还未跟来。 算算时间,他们是一同从华清门出发的,就算轿夫脚程有快慢,也不该现在还没到。 除非,她是被什么事耽搁了。 于是顾远萧不顾李公公一再请他入殿,只是长身站在玉石台阶上,等了大约半柱香时间,总算看见公主那顶轿子慢慢停下。 公主满怀心事地撩开轿帘,一见面前的顾远萧便露出惊讶表情,随即又垂下眸子,看起来有些心虚。 顾远萧面色更沉,随即向她走过来,弯腰请公主先上台阶,等到快进殿门时,小声问了句:「公主因何事耽搁了?」 第十四章 公主正有些出神地想着些什么,闻言轻轻「啊」了一声,然后又望向前方道:「没什么,先进去吧,听听皇兄怎么说。」 大殿之上,皇帝一身便服坐在龙首椅之上,旁边坐着笑意盈盈的皇后,见他们进来,挥手示意免礼,对顾远萧道:「今日朕唤你们过来,可是有件喜事要说。」 可他很快就看出两人的神色都不太好,公主最是藏不住话的人,目光锐利地盯着皇帝道:「皇兄可是要说双华的婚事?」 皇帝微微有些讶异,不过很快又释怀,笑着摇头道:「看来,你们已经听到风声了。」 可公主倏地偏头,明显是心里憋着气,而顾远萧始终沉着脸坐下下方,一句话都未说过。 皇帝渐渐敛起笑容,胳膊一抬,身后的李公公立即弯腰将茶递上去,见皇帝垂眸喝茶,皇后立即将话接过来道:「玉儿昨日来找本宫,说他心仪长宁侯府的三小姐,将她接入东宫为妃。」 殿内仍是一片静谧,皇后顿了顿,继续道:「本宫也未想到这孩子不声不响的,怎么就对清平县主留了心。可县主虽然是公主的义女,长宁侯的妹妹,但到底不是侯府嫡出的小姐。若直接封为太子妃,身份怕是不够,怕堵不住悠悠之口。所以本宫就想,先以良娣之礼娶进来,反正东宫并无正位,日子久了总有机会更上一层。」 她是不好明说,太子迟早要继承大统,就算只是个妾室,未来也是能入宫为妃的,以顾双华的身份,已经算是能飞上枝头的荣耀,况且太子一日不立正妃,只要她够聪明,说不定就能扶上正位。 而长宁侯府能送位姑娘进东宫,还是个出身不明的养女,对长宁侯来说,实在是件大大的便宜事,根本没理由拒绝。 顾远萧十指捏紧,总算开口问道:「敢问陛下和娘娘,太子殿下现在何处?」 皇帝将茶盏一放,道:「玉儿今日旧疾发作,在宫里歇着,怎么,云霆是觉得有朕同你说还不够?」 顾远萧撩袍站起,朝着帝后跪下道:「多谢太子殿下和陛下抬爱,可舍妹生性胆怯,也不懂皇家规矩,怕到时候说错话办错事,会惹得太子厌恶。臣便斗胆帮舍妹谢殿下好意,但这婚事我们不敢高攀。」 皇帝听得摇头道:「这说的什么话,你那妹妹朕见过几次,明明就是娴静知礼,与朕对答也十分大方得体,哪里担不起个良娣。云霆就算舍不得妹妹,也无需拿这些话来糊弄朕。」 顾远萧用力握拳,臂上凸起青筋,「可三妹曾经说过,只想找一户寻常夫君,绝不敢妄想踏入帝王家,还望陛下能体谅舍妹的心意,收回成命。」 皇后冷下脸,道:「长宁侯倒是有趣,上次在灯会上,你也是振振有词,偏不愿接受陛下赐婚。这一次本宫与陛下亲自来议亲,可谓给足了你们长宁侯府的面子,你却还是诸多推辞,男婚女嫁,本就该遵从上命,你偏要数次违抗,究竟是为了哪般啊?」 她这话明摆着是带着愠怒,皇帝的脸色也不太好,可顾远萧早已想明白,哪怕在殿上硬碰硬,他也绝不会妥协。 按理来说,太子看上了侯府的一名养女,别说是纳为良娣,就算没名没分接进东宫,谁也不敢说个不字。 可皇帝赶着将他和公主叫来商议,自然是有他的顾虑。长宁侯和魏将军手上握着大越过半的兵权,而谁都能看出他们对双华的疼爱,所以不到万不得已,皇帝并不想撕破脸强逼。 这件事,他们君臣之间,彼此都心照不宣,但是皇帝没想到顾远萧会如此强硬,一点退让的余地也没有。他气得脸有些发白,指着顾远萧喝道:「好啊,你倒是同朕说说,除了那些不适合入宫的废话,玉儿身为大越太子,怎么就娶不得你家妹妹!」 顾远萧始终昂着下巴,正要开口,公主突然站起,走到皇帝面前躬身道:「只因双华已经有了心上人,他们早已在公主府定下终身,那人也同我保证过,十日之内就会向双华提亲。」 顾远萧倏地回头看她,眼中仿佛窜出火来,公主偏过头不敢看他的目光,皇帝和皇后被她给说懵,赶忙问道:「那人是谁?」 公主还未开口,顾远萧就抢先道:「此事另有苦衷,还望陛下和娘娘见谅,可太子殿下身份尊贵,舍妹出身低微,又是心有所属,实在不堪与殿下相配。」 皇帝见面前两人都是一副抵死不从的模样,也觉得此事实在无趣,转而看向皇后,想试探她的意思。 皇后低头思忖,公主方才说的私定终身,这里面的说头可就大了,往小了说是德行有亏,往大了说可是贞洁有失,这样的女子,若是进了东宫,实在是为皇家蒙羞。再回想着儿子那意思,好像也不是非她不娶,也许劝上几句也就过去了。于是她同皇帝耳语几句,心中已经计较。 皇帝坐回座椅冷笑一声,将衣袖重重拂下,道:「是吗?那朕倒想看看,十日之内,你准备将妹妹嫁给谁!」 皇后心里不快,又再添了句:「公主可莫要那这种事诓骗本宫,若是并无这个人,本宫可就做主将她接近东宫了。」 一场风波表面上过去,顾远萧同公主出了华清门,目光扫向始终低着头不敢看他的公主,手臂往前一伸,拦住了她上马车的步伐:「公主能否陪臣走一走?」 公主叹了口气,同他走到僻静地方,轻声道:「这件事,你也不能怨本宫心狠。本宫知道,你是打定了主意抗拒到底,可皇兄到底是天子威严,若是他被惹恼了,直接下圣旨让双华做太子良娣,她可就真的毁了。」 顾远萧咬着牙道:「所以你就答应了信王,在陛下面前说他们已经私定终身,十日之后就会成婚。」 公主未想到他会猜中,面上闪过愧色,低头道:「没错,方才进殿前,他突然拦下我的轿子,然后对我说了这个计策。本宫思前想后,莫说是太子多病,就算他长命康健,我也绝不会委屈双华去做他的良娣。双华若嫁给信王,至少是明媒正娶的王妃,而且信王也向本宫承诺,绝不会再纳姬妾通房,会保她一生荣宠无忧,你倒是说说看,在那种境地下,本宫该怎么选?」 顾远萧冷冷看着她,终是吐出口气道:「所以,公主并不打算信我。」 公主被他逼视的不敢抬头,向来骄纵飞扬的脸上,难得露出局促,捋了捋鬓发道:「本宫明白你对她的情,现在你们的身份还是兄妹,于情于理,你都不该插手她的婚事。站在母亲的立场上,本宫自然要为双华考虑到最妥当,至于亏欠你的,本宫会尽力补偿……」 「够了!」顾远萧咬着牙出声,低头道:「公主并不明白,也不可能明白,但公主最好记得今日之言,臣会让您知道,什么才是对她最好的。」 然后他冷着脸拂袖而去,留下公主在原地哀声叹气,只觉得眼前皆是痴人,她实在不知到底哪样才是对。 到了晚上,顾双华正觉得屋子闷热,吩咐宝琴给她端了碗冰镇梅子汤进来,正准备喝上一口,突然听见丫鬟来传话,说侯爷唤她过去。 第十五章 于是她想了想,将梅子汤分了两碗用食盒装好,然后让宝琴提着陪她去了正院。 可到了院门口,守在门前的小厮告诉她,侯爷有话单独同她说,于是只得让宝琴回房去,自己拎着食盒往里走,谁知刚绕过垂花门,竟看见哥哥负手站在一棵槐树下的背影。 她见左右并无下人伺候,便走上前笑着道:「哥哥热不热,今日厨房做了冰镇梅子汤,我特意给你拿了碗过来。」 可顾远萧转过身来,她便被他脸上的表情吓了一跳,忙上前两步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顾远萧一把钳住她的手腕,沉声道:「你听好,我只问你一次,你究竟愿不愿意嫁给信王?」 顾双华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给吓到,瞪着眼怯怯道:「为何又问这个?」 顾远萧低头,黑眸直直凝在她身上,加重语气道:「你只需回答我,无需考虑任何人,任何事,仅凭你自己的心意,究竟愿不愿意嫁他?」 顾双华深吸口气,听出他语气里的严肃,竟慌张地说不出话来,顾远萧眼里的灼热渐渐冷下来,随即放开她的手,转过身道:「在我转回来之前,你还有最后的时间回答,不然我便当你不愿。」 他阖上双眸,指尖微微发颤,从未觉得这静默会如此难熬,就在他准备狠心转身时,突然听见她微弱却坚定的声音:「我不愿意!」 他眼中立即燃起光亮,转身看见她的脸在月光下显得格外皎亮,仰起头,倔强看着他道:「我不想嫁给信王,不是为了别人,这就是我自己的心意。」 顾远萧慢慢勾起唇角,上前一步将她的身子圈进自己怀里,低头捏着她的下巴,一字一句道:「那你便只能嫁给我了。」 见顾双华吓得瞪圆眼,他用手指轻压住她的唇,脸上笑容渐深:「你已经没机会拒绝了。」 七月里,天气一日热过一日。丫鬟宝琴边擦汗边研着墨条,看自家小姐对坐着窗台抄书,布帘挡住炎炎烈日,却挡不住从窗缝溜进来蒸腾的热气,再多的冰块,也驱不散心头的燥意。 她抄上两句,便长长叹口气,也不知想起什么,眉心锁成川字型,终是心烦意乱地将狼毫一扔,拿着把团扇坐回床榻上,闷闷地给自己扇着风。 宝琴很少见到小姐这副模样,吐了吐舌头决定不去给她添堵,笑着往门口走道:「奴婢去看看,今日的梅子汤送来了没。」 「等等。」顾双华倏地抬头,似是想了想道:「你帮我去看看,大哥在不在家里,如果在就帮我传个话,说我待会儿去书房找他,有事要同他说。」 宝琴连忙点头应下,然后掩上门走了出去,留下三小姐继续靠在床榻上烦忧。 自从那晚,哥哥用志在必得的神情说出:「那你便只能嫁给我了。」可偏偏不告诉她个前因后果,只是揉揉她的头,让她回去睡觉。 她恍惚地回到房里,哪还睡得着觉,本决定第二日再去找哥哥问个清楚,谁知他连着两日都忙得脚不沾地,早出晚归的,自己根本碰不上他的人。 而且自那晚起,仿佛被触动了什么开关,烦心事是一桩接着一桩。 先是公主府传出闹鬼的消息,据说公主还被鬼缠上,吓出了病来,顾双华一听便紧张地想马上去探望,谁知公主派人传话,说公主府最近不干净,最好不要有人出入,让她乖乖在侯府呆着,等闹鬼的事平息了再过去。 然后京城突然流传出一个小道消息,说是十几年前叛国被斩首的苏都督回魂,当年的事是另有冤屈,最劲爆的是,苏都督居然还有后人留在人世,所以公主才会大病一场…… 说是小道消息,却能在两天内传到顾双华这样的闺中小姐耳朵里,可见这流言十分迅猛,必然不可能躲过宫里的耳目。 因此顾双华一听这流言,便觉得心神不安,但不知该找谁商议,今日思来想去,必须找哥哥问一问,包括那晚他没头没脑说出的话,不然她只怕又要失眠整晚。 可她没想到,宝琴回来时,竟换了一脸惊慌,气喘吁吁道:「三小姐,小侯爷和夫人还有老夫人吵起来了,就在花厅里,奴婢在门外好像听见你的名字,你快过去看看吧。」 顾双华倏地站起,将团扇往床上一扔就快走出去,提着裙摆一路小跑,总算到了花厅门外,却被守在门外的管家张忠拦住,点头哈腰地道:「侯爷交代过,谁也不能进去。」 顾双华瞪起眼,难得摆出主子威严:「我也不行吗?」 张忠笑得有点为难,抓了抓头道:「尤其是您不行。」 顾双华气得在门前转了两个圈,心中越发疑惑,为何是说和她有关的事,自己却不能进去,正想找个隐秘的地方偷听,花厅的门却突然开了…… 先走出的是邹氏,气急败坏的模样,一见到她脸色更难看,恨恨地瞪了她一眼,然后轻哼一声拂袖而去。 顾双华把头抬起,满头雾水地再往里面看,只见祖母还坐着喝茶,却也是一副气不顺的模样,听见她问安的声音,脸上的表情变得十分复杂,然后将茶杯放下,重重叹了口气。 顾双华这下真的有些慌,求救似地看向正朝她走来的哥哥,谁知相较于屋里两个女人的,顾远萧竟是一副春风得意的模样,迈出的步子都透着志得意满的潇洒劲儿。 见她站在门槛外发愣,顾远萧朝她笑着伸出手,道:「走,陪我回房去。」 顾双华的脸立即红了,低头赌着气想,就算是外人眼中的兄妹,她也这般大了,哥哥怎么能当众说出「陪我回房」这种话。 可腹诽归腹诽,她还是只能乖乖跟着哥哥往正院走,谁叫她满肚子疑问,非得找他才能有个解答。 谁知顾远萧直接将她领到了卧房外,然后遣退了门口守着的下人,撩袍进了房门,转身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道:「为何不进来?」 顾双华无端端又想脸红,低头攥着衣角,道:「哥哥的卧房,双华不好贸然踏入,咱们还是在这里说吧。」 顾远萧一挑眉:「光天化日的,你怕什么?」 顾双华被他说的有些语塞,顾远萧走过来,低头撩起她一缕鬓发道:「若是心里没鬼,就更不用怕了。」 虽然明知他是故意激她,顾双华还是把头一偏,横下心迈步走了进去,反正这是在顾家大院里,青天白日的,他总不会胆大到这个地步。 可很快她又心虚起来,因为顾远萧在她身后拴好了门,然后慢条斯理地开始解外袍的系带。 顾双华本能地捏着拳退后两步,吓得都结巴了,喊道:「你……你脱衣服做什么?」 顾远萧将系带随手搭在椅背上,边脱外袍边道:「你喊这么大声做什么,幸好外面没有下人,不然可要惹人误会。」 顾双华眼睁睁看他拖得只剩中单,捂住脸转身,咬牙愤愤道:「明明是你不庄重,怎么还怪我大声!」 顾远萧忍着笑走到她身后,轻拍下她的肩,她身子便立即抖起来,仿佛某种受到惊吓的小动物,他嘴角挑起,扶着她的肩低声道:「我现在要入宫去见陛下,你帮我换身衣服。」 第十六章 顾双华一听他要进宫,总算是松了口气,随即鼓起腮帮子道:「为何要让我帮你换衣服?」 顾远萧将她的身子掰回来,一字一句道:「因为我要去做一件事关你我的大事,筹谋数年,成败就在今日,我虽已有八成把握,但到底还是有些怕。」 顾双华惊讶地抬眸,从小到大,她从未听过哥哥说出过一个怕字,一时间,心中百感交集,这时顾远萧弯腰摸着她的脸道:「所以,今日进宫,必须由你亲手为我装扮,我才能有十足的信心去打赢这场仗。」 顾双华看着哥哥的脸,胸口不知为何又软又热,然后许诺似的,重重点了点头。 入宫的朝服十分繁琐,顾双华又从未帮男子穿衣过,忙活了一阵,紧张得后颈都沁出汗来。 顾远萧两手撑开,看着她细白的手指绕着自己腰间打转,柔声道:「往后,你都这般为我穿衣好不好?」 顾双华正笨手笨脚地为他系好玉饰,闻言愣了愣,随即鼓起勇气抬头问道:「你那天晚上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顾远萧一脸坦然道:「就是我会娶你的意思,方才,我已经同娘亲和祖母都说过了。」 顾双华未想到会听到这么惊悚的答案,拉住革带的手猛地用力,勒得顾远萧倒抽一口气,然后听见妹妹吓得声音都在发颤:「你怎么……怎么能同她们说这些……」 她简直不敢想象,祖母听见这件事时,会不会痛心或震怒,他又是怎么说服嫡母接受的。 顾远萧轻按住她的手,收起了调笑神色,柔声道:「既然我说要娶你,我们之间的所有障碍,都由我来一点点拆除。你只需好好等着,等我回来,等着做我的新娘。」 「可是……」 顾双华还没将争辩说出口,就被他捂住了嘴,然后看见他黑眸闪动,目光灼灼地落在她身上:「我也想过,等你能慢慢接受我,不再当我是哥哥时,再去向公主提亲。但太子突然要立你为良娣,我想保住你,就必须先同你成亲,若你实在不想,我们还是可以先像以前那般相处,但身份却是不同了,你懂了吗?」 顾双华眨了眨眼,花了许久才理清他话里的意思,然后才突然明白哥哥那晚问她那些话的用意,满心被掀起惊涛骇浪,正在无措时,哥哥低下头来,将额头与她紧紧相抵,柔声问道:「所以……你愿不愿意。」 许是因为哥哥神色太过温柔,许是因为他执意娶她,却还为她着想,不会逼迫她立即接受夫妻之间的亲昵,顾双华双手攥着衣襟,按下如鼓的心跳,竟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顾远萧的心被狠狠撞了一下,他等这个点头已经等了太久,仿佛等了一生一世,可现在还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转头看了眼更漏,将旁边的玉冠交到她手上,微微弯腰道:「帮我戴上。」 顾双华接过玉冠为他戴好,再细心地调整好系带,然后吐出口气,认真地问:「全部都好了吗?」 顾远萧见她杏眸中噙满温柔,仿佛在某个清晨送丈夫离家的妻子,没忍住低下头,在她唇上轻轻一吻,然后手指摩挲着她的脸颊道:「现在才是,等我回来。」 亁元殿上,皇帝穿着黑色常服,正襟危坐于龙椅之上,仔细看过去,一张脸却好像比衣裳更黑上几分,手指叩在桌案上道:「云霆你来告诉朕,如今京城里的这些流言,究竟是怎么回事!」 顾远萧一脸恭敬道:「流言的来源,臣也正在查。」 皇帝对这敷衍的回答很是不满,抬手道:「朕唤你来,可不是为了听这些废话,你告诉朕,为何那流言会说苏少陵的孩子没有死,甚至,还和你们长宁侯府扯上关系?」 顾远萧叹了口气,却并不急着作答,目光偶尔往殿门外扫去,直到一室静默,衬得更漏的声音越来越响,皇帝显得越发不耐烦,正要骂上一句,突然听得外面有太监高喊:「陛下,长乐公主求见。」 这声音尖锐里透着几分慌张,几乎控制不住语调,皇帝皱起眉:门口的太监可是见过不少大场面,一个长乐公主,何以能让他乱了阵脚。 于是他急忙喊道:「宣公主进来。」 等殿门打开,别说外面呆若木鸡的内侍们,皇帝也是惊出了身冷汗,随即震怒地站起吼道:「你!你这是做什么!」 只见公主一身素缟地走进来,脸上半点脂粉不施,神色哀伤凝重,凤眸里藏了万千气象,直勾勾地看着高坐龙椅上的皇帝。 皇帝气得袍袖乱抖,顾远萧连忙站起,用眼神示意殿上的内侍全部出去守着,再将殿门紧闭。 他从公主身旁往回走,对皇帝弯腰劝慰道:「陛下先莫要动气,公主这么做,必定是有她的解释。」他神色似是寻常,拢在袖中的手心却全是热汗。 皇帝这才缓过口气,眯起眼对公主喝道:「你来说!你究竟要做什么?」 公主直直往下一跪,仍是用无畏的眼神看着皇帝,一字一句道:「妹妹今日,是要来为亡夫伸冤!」 皇帝被她又气出一口血,随手拿起个纸镇朝她扔去,大骂道:「亡夫?你哪来的亡夫,当魏敬亭死了吗!」 可他骂归骂,下面跪着的是他从小最疼的妹妹,那纸镇就那么虚张声势地往旁边砸下,公主连躲都未躲一下,只是伏下身子,语声铮铮道:「亡夫苏少陵,十八年前被奸人所害,为保潼关与大越疆土,宁愿以身赴死,含冤长眠至今,还望皇兄明鉴,能重审此案,还他个清白!」 皇帝负着手在龙椅前边踱步边怒喝道:「胡闹!那案子是他亲自认的,也是他为燕王开的城门,以至灵州城数万百姓被屠,现在还说什么含冤莫白,莫非还是朕冤枉了他吗!」 「陛下!」顾远萧突然走到殿中央跪下,将带来的锦盒高高举起:「臣手上有一份户籍名录,可以证明当时苏少陵开南门放燕人进城时,灵州城内的百姓和兵士全撤到了十里外的兖城,里面死去的,全是染了瘟疫难愈的重病之人,至于屠城之说,全是燕王和奸人勾结,为除去苏都督放出的诛心之言。」 皇帝瞪着眼前两人,瞳孔中的光亮缩起,怒极反笑出来:「好啊,连你也在这儿等着朕呢!你们这是商量好了,一起来向朕逼宫吗!」 顾远萧将锦盒举过头顶,脖上现出道道青筋,却是毫不退缩地继续道:「家父早察觉此案有隐情,但在证据确凿前,不敢对陛下直言。他临死前将此事托付给臣,臣也知重翻旧案牵扯甚广,可家父一直对臣说:陛下是明君仁政,绝不忍见忠臣枉死,任奸佞横行,因此为了陛下清誉,为了天理昭彰,臣冒死也要将这证据交于陛下。」 皇帝冷着脸,随即握拳重重砸向桌案,指着他道:「长宁侯,你这是将朕的军啊!」 这时公主也抬起头,红着眼道:「陛下若要向长宁户问罪,便连我一起问罪吧。因为妹妹早已立誓,少陵的冤屈若不能洗清,我也不想再苟活在这世上。」 第十七章 皇帝气得胸口剧烈起伏,咬着牙阖上眼,再睁开时,脸上竟现浓浓的痛意,他扶着桌案坐下,指着顾远萧道:「显儿死后,朕对你视如亲子,助你建功勋、兴侯府,甚至将禁军大权全交托给你,从未有过任何猜忌……」他痛心地摇头,又对着公主道:「还有瑶嘉,你从小到大,朕都宠你纵你,连句重话都舍不得对你说,你们……你们就是如此回报朕的?」 公主见此皇帝哥哥如此,许多往事涌上心头,不知对该怨该恨还是该亲近感激,百般滋味交织,终是低头啜泣起来。 顾远萧脸上也露出些许愧疚,可很快又恢复肃然神色,郑重地举着锦盒站起,走到皇帝面前,恭敬地弯腰:「正因为臣对陛下敬重,才不想陛下一直背负着这个错误,也不想苏都督这样的大义之人,就此含冤与史书之中。还请陛下先看看这些证据,到时,再决定该不该治臣的罪。」 皇帝冷着脸一把接过锦盒,展开里面的纸卷细看,随即脸色数变,将锦盒重重一砸道:「周渊他竟敢,竟敢做这样的事!」 顾远萧低头道:「当年灵州之事,全是因为周太傅与燕王勾结,苏都督为了拖延三日,救灵州百姓,保新郡不被攻陷,才自愿背上污名赴死,请陛下明察,他并不是叛国的罪人,而是护国的英雄啊!」 见皇帝捏着那纸卷,面上阴晴不定,公主伏下身子抽泣着道:「还请皇兄看在少陵忠心为国,在世人面前还他一个清白吧。」 皇帝长叹口气站起,背过身望着龙椅上的牌匾,久久未曾开口。 顾远萧同公主互看一眼,心中都有些忐忑,他们虽然已经做到这个地步,但自古上位者,代表的是赫赫天威,是绝不会低头的皇权。 皇帝究竟会不会为了苏少陵,为了公理与正义,承认自己当初犯的错。 事到如今,他们赌的不过是一个帝王的良心。 不知过了多久,皇帝总算转回身,似是疲惫至极,但目光却灼灼地盯着顾远萧道:「你老实告诉朕,公主的那个孩子,是否还在人世?」 公主手指一抖,紧张地看向顾远萧,不知他会如何作答,毕竟稍有不慎,便是欺君重罪。 顾远萧似是犹豫一会儿,随即轻轻地点了点头。 皇帝面色一沉正要发作,顾远萧已经抢先道:「当初陛下将那个孩子交给父亲,不就是为了让父亲完成当初的允诺吗?」 这下子不止是皇帝,连公主都听得怔住,忍不住问道:「什么允诺?」 顾远萧微微一笑,「当初父亲与苏都督本为挚交,曾相互交换过信物,定下契约,两家女儿要结为秦晋之好。当初公主产女,陛下生怕这个孩子会受株连,便瞒着公主将那孩子交给父亲,就是希望他念在这姻亲关系,能善待那个孩子。虽然陛下没有明说,父亲却已经明白,所以将她换了身份,改换名姓养在侯府里,对外虽是称兄妹,可侯府上下都是将她当作臣的妻子来对待,只等着有一日苏都督平冤昭雪,便堂堂正正娶她过门。」 这一番话说完,皇帝面色阴沉看不出喜怒,公主却是瞪大了眼,未想到他竟能想到如此无懈可击的对策。 若是苏少陵真是含冤枉死的,当初暗中下令赐死他的后人,就是皇帝身上最大的污点,他的自尊绝不会允许自己被妹妹如此轻视怨恨,可顾远萧这番话却轻飘飘化解了皇帝身上的罪孽,将这个孩子变成了他对当年之事的救赎。 而皇帝如果执意要掩下这个错误,他要处置的人实在太多,包括他的骨肉至亲,包括整座侯府,包括这个无辜的孩子,还需顾忌到顾远萧和魏敬亭手上的兵权,他想了许久,终是长吐出一口气,再站起时,已经恢复帝王威严,正色凛然道:「太傅周渊通敌燕国,谋害忠臣良将,是当年灵州城沦陷、苏都督含辱牺牲的罪魁元凶。还有,朕会出一道罪己诏,向天下昭告此案的真相,将苏少陵以五军都督的身份厚葬,恢复他的府邸并加封忠义侯,他的后人和族人都将受其爵位荫庇。」 虽然已经猜到这个结果,可听见皇帝金口玉言,终于承认了苏少陵的冤屈,公主用颤抖的手捂着嘴,边哭边笑,转眼就泣不成声。 她在心里默默喊道:少陵你听到了吗,你的牺牲并没有白费,大越子民会明白你为他们做的一切,还有,咱们的女儿可以回家了! 顾远萧也是握紧拳满脸感慨,为了这一刻,他们付出了太多,等的太久,所幸这世上的天理公义,永远能战胜皇权和私欲,他们并没有赌错。 于是他撩袍跪地,恭敬地喊道:「吾皇圣明!」 当顾远萧走出宫殿时,才发觉自己的里衣几乎全被湿透。 他朝着宫墙的方向抬起头来,方才刚下了一阵雨,天空是碧润色的,云层下泛起道道金光,那是雨后即将现出的彩虹。 顾远萧未上软轿,只沿着宫墙缓缓而行,雨后的空气湿润清透,还夹杂着不知何处而来的草木花香,他望着脚下跨过的一道道壁影,只觉得浑身轻松畅快,一颗心也无比的疏朗开阔,快走两步越过两旁的宫人,终于大笑了出来。 这条宫道并不短,他想起家中还有人等候,便加快了步子不停往前走,谁知刚出华清门,就看见信王一身紫衣玉带,长身站在那处。 信王仍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折扇摇摇、衣袂翩翩,可唯有顾远萧能看出他外表下隐藏起的阴郁,余光瞥向两边的守卫,笑了笑道:「王爷要去何处,不如让我载你一乘?」 信王将折扇一收,眯眼笑道:「那敢情好,多谢云霆了。」 两人于是相携上车,可只有他们自己明白,彼此的笑意都不达眼底,只是浮在面上,其下是看不清的暗涌之色。 到了马车里,信王用骨瓷扇柄一挑车帘,似是随口地问道:「云霆今日看来春风满面,可是有什么喜事啊?」 顾远萧垂眸拢袖而坐,闻言嘴角微微翘起,道:「确实是有一桩喜事,是侯府的喜事,也是公主府的喜事。」他眼角一挑,又道:「等到喜宴时,还要请王爷赏脸出席才是。」 信王把玩着扇柄上的玉坠,眸色沉沉地道:「看来云霆已经是胸有成竹了,也不在乎,可能付出的后果。」 顾远萧默默看着他,过了许久才开口道:「王爷,看在你我知交一场,我便开诚布公地问一句:这件事,你究竟知道多少?」 信王总算转眸看着他,随即往后一靠,挑起嘴角道:「双华的身世,你连我都不愿透露分毫,却刻意将她往公主面前送,再加上那次我在她面前提起苏少陵时,你如此紧张的模样,若是我还猜不出端倪,实在是枉做了你这么多年的兄弟。」 「所以你明知我对她的心,也执意要同我争她?」 信王嗤笑一声:「自然不是。」他顿了顿,面容覆上几分深沉:「开始是,后来便不是了。」 顾远萧微微倾身,冷声道:「我不管你是真情也好假意也好,今日之后,她便一世都是我顾家的人,还请王爷牢记这点才好。」 第十八章 信王眯起眼,手叩着桌案道:「云霆你这般痴情,可想过今日在陛下面前如此强逼,他以后会怎么待你,还会不会如以往那般亲厚,绝不掺任何猜忌。」见顾远萧不为所动的模样,他叹了口气又道:「我不信你不懂,你手上原本就握着能调动数万禁军的虎符,而魏将军则管辖着中州营十万大军,若你们两家成了姻亲,就等于养了只猛虎在君王身畔,你觉得陛下还会坐视而不理吗?」 顾远萧淡淡一笑道:「我既然如此选了,如此做了,就必定是下了十足的决心,也绝不会让自己后悔。往后的事,便不牢王爷费心了。」 信王阖上双目,叹一声道:「你若不这般执着,在太子那次能顺水推舟成全我和她的婚事,事情便会简单的多。」 顾远萧轻笑一声,随即也坐直身子,转头看向窗外再不作答。 马车一路开到信王府门前停下,顾远萧为他推开车门,却在信王准备下车时低低问了句:「王爷知道你为什么会输吗?」 信王一愣,随即抬起下巴道:「谁说我输了,本王可不会输!」 顾远萧看着他道:「你总是想的太多,想要的也太多,所以机关算尽,总以为自己能占到先机,将所有事做的滴水不漏。」他见信王的脸色微变,慢慢挑起唇角道:「可我对她,从来只有一颗心而已。因为这颗心,我愿意为她铺好所有的路,也愿意面对所有未知的后果,我敢放手去赌,王爷却不敢。」 信王冷冷瞥了他一眼,然后将折扇一展,大摇大摆地走下去,背对着他抛下话来:「本王方才所说的,全是出于这些年的兄弟情分,你不听也就算了,至于结果你赌的究竟是输是赢,现在,可还看不出。」 然后他负着手扬长而去,背影蓄了满满的愠意,顾远萧静默一刻,然后才慢慢坐回去,大声吩咐车夫:「走,回侯府去!」 而这时在侯府里,顾双华在门前徘徊许久,实在是等的心神不宁,偏偏又无人可宣泄,只得悻悻回房去,随手拿了块帕子来绣。 谁知才起了几针,宝琴就推门进来道:「二小姐过来看您了。」 顾双华连忙放下针线,手在裙摆上擦了擦,紧张地站起来往外看。 这段日子,她和姐姐的关系虽是缓和了,但姐姐却从未到她的闺房来过,又是在今日这个敏感时刻,让她实在没法不多想。 顾双娥拿着团扇走进来,瞥了眼满脸局促的妹妹,大剌剌往椅子上一坐,拿起她绣的那块帕子看了看,一脸嫌弃道:「就你这绣工,如何为自己做嫁妆,哎,只怪我这个做姐姐的,平时没多看着你练。」 顾双华一脸赧然,将那块帕子捏在手里,随口应道:「那以后,姐姐就多教教我。」 顾双娥将扇子往胸前一搭,很是痛心的模样道:「晚了!」 顾双华以为姐姐说的是她即将嫁去冯家,正盘算着离婚期还有多久,又见顾双娥挑起唇角道:「不过左右都是自己人,我同娘亲说一声,毕竟是从小看到大,你这人就这般资质,咱们也就别嫌弃你的女红拿不出手了。」 顾双华被她说的有些懵,想了一会儿才明白她的意思,脸立即涨红,实在没忍住问道:「哥哥……云霆……」她被这称呼搅的有些混乱,沮丧地皱起眉,看的顾双娥捂嘴直发笑,然后总算将舌头捋直,急忙道:「他究竟是怎么和你们说的?」 方才她鬼使神差地答应了哥哥说娶她,可怎么想都觉得惴惴难安,她该怎么和祖母解释,主母那边又该如何交代,没想到,就这么短短半日,竟连姐姐都知道了这件事,她觉得又是羞恼又是好奇,究竟哥哥是怎么在这么短时间内就让家中女眷接受这么惊悚的转变。 顾双娥观察她的神色,将团扇一按,叹了口气道:「也不知你这般糊涂又胆小,大哥究竟看上你什么了?」 顾双华被她说的有点儿不服气,可她自己也不明白哥哥究竟看上她什么,毕竟,哪怕只是和侯府宗亲比起来,她也是最不出挑的一个。 可顾双娥眼珠一转,倾身过来,用隐隐兴奋的语气道:「你可不知道,大哥方才有多么霸气,他一早就将娘亲和祖母叫到花厅,然后将你的身份和盘托出,差点吓掉娘亲和祖母半条命。」 顾双华瞪大眼:有些为祖母担心,她最近身子本来就不好,可别吓出病来才是,然后听顾双娥继续道:「后来他又说,若想侯府不被陛下怪罪,只有一条路可走,就是将你认做他从小定亲的妻子,而且嘱咐我们几人都统一口风,明面上说是养女,其实是将你当媳妇养大的,剩下的,他自然有办法解决。」 「那母亲和祖母会同意吗?」顾双华听得入神,忍不住靠过去追问道。 「不同意能行吗?」顾双娥用团扇在她肩上轻敲一下,「哥哥都说了,这事关乎着侯府存亡,母亲再不情愿也没用,只得按他的法子办,她回去就把自己关在房里,现在还没顺过气来呢。」 顾双华想着嫡母那时脸上的表情,忍不住有些想笑,赶紧憋了回去,脸上的表情便有些古怪。 顾双娥以为她担心往后会被为难,一挑眉道:「不过你放心,马上你的身份就不同了,你可是要从公主府嫁过来,这次不是干女儿,而是亲女儿,想必还会被封个郡主,配我们侯府可是绰绰有余,母亲就算一时不能接受,表面上也不敢亏待了你。」 顾双华听得心头一热,握住姐姐的手道:「二姐,谢谢你。」 顾双娥被烫一般地缩回手,实在不习惯同她如此亲昵,将头一偏道:「谢什么,我可没说想让你当我的嫂子……」她一说出这个词就忍不住打个哆嗦,只觉得别扭无比,露出痛心道:「谁叫大哥猪油蒙了心非看上你了。」 顾双华知道姐姐就是嘴巴不愿饶了她,也不说话只是笑,这时突然听见院子里有人喊道:「小侯爷,你来了。」 顾双华倏地站起,随即抓住胸口衣襟想着:他既然平安回来了,应该一切都是顺利的吧。 顾双娥连忙站起,看见哥哥大步踏进门,眼神就直勾勾落在三妹的身上,好像旁人都不存在似的,「啧啧」两声道:「罢了,这里也没我站的地儿了,我回去了。」 待到姐姐离开,顾双华连忙去将门给关上,转头还没开口就看见哥哥冲她笑着道:「你关门做什么?现在又不怕了?」 顾双华脸上一红,可看他这副表情,心头大石总算彻底放下,然后上前问道:「今天……怎么样了?」 顾远萧笑容越深,柔声道:「你准备一下,明日公主会接你回府,等着陛下昭告天下,恢复你的身份。」 顾双华听得心中剧震,猝不及防地落下泪来,不敢相信地仰脸问道:「真的吗?我真的可以认回母亲了?」 顾远萧弯腰为她抹去脸上的泪,「所有事都过去了,你只需等着做回你的郡主,还有……等着我娶你过门。」 顾双华哭得眼都发痛,她自然明白,这看似轻松的两句话,背后必定曾经过十分凶险的斡旋与对峙,歪头将脸在他手心蹭了蹭,郑重地道:「哥哥,谢谢你!」 第十九章 她的脸颊软得像鲜嫩的酥酪,还带着湿漉漉的触感,蹭得他手心发痒,于是低头盯着她问:「你准备怎么谢我?」 顾双华眨了眨眼,随即窘迫地低下头来,内心挣扎许久,终是鼓起勇气道:「你把眼睛闭上。」 顾远萧原本是想逗逗她,一听这话倒生出些好奇来:她这般胆小,还敢怎么谢他。于是听话地将眼睛闭上,然后感觉她的呼吸突然贴近,心跳猛地加快,黑暗中,她的唇如一片湿软的羽毛,轻轻落在自己的脸颊之上。 羽毛般的吻,落在棱角分明的脸颊之上。只轻触一下就立即分开,仿佛胆小地翠鸟伸出小爪轻探湖面,再飞快地缩回,只留下,被搅乱一池春水。 顾远萧心弦被狠狠撩动,脸颊痒痒热热,立即睁开眼,正好撞见她脸红得如花团锦簇,尖尖的下巴颏往下压着,根本不敢看他,装作若无其事地往后退,然后就被他一把给抓住了胳膊。 顾双华像被逮到错处的孩子,低着头猛往后躲,可她退一步,他就跟上一步,身体几乎与她贴在一处,然后顾远萧抬眼往后一瞧,声音里带了笑提醒道:「你再退,可要撞着墙了。」 可顾双华正分心呢,突然听见他说话,晕乎乎猛抬一头,后脑就猝不及防地撞上了墙壁,立即缩着脖子「啊」地轻呼出声。 顾远萧没想到柔情蜜意的开头,竟落得这样个结局,心疼地将她扯进自己怀里,边帮她揉着后脑边没好气地道:「敢做不敢认,害羞到要以头抢墙?」 顾双华觉得十分丢脸,低头任他帮自己的揉着痛处,小声嘟囔着:「是你非让我谢你的。」 顾远萧一挑眉,这话说的,倒成自己逼迫她似的,手上用力让她的脸靠进自己怀里,压在她耳边道:「我让你亲我了?」 顾双华脸越发红,额头抵着他的衣襟,声音细细地道:「是我觉得……觉得你会喜欢这样。」 顾远萧被她这模样撩得身子发烫,如一团沸水得不到安抚,实在憋得慌,便用牙齿轻轻磨着她的耳珠,问道:「若我还喜欢别的呢?」 果不出他所料,怀里的人儿立即被吓得身子一僵,无奈地摇头,暂时放过她早红透了的耳垂,手依旧柔柔按在她脑后道:「别怕,其他的,留着我们成亲以后再说。」 顾双华仰起脸,十分认真地道:「你说成亲以后,我们还是可以像以前那般相处。」 顾远萧微微皱眉,他确实那般说过,也是那般想的,自己小心呵护这么多年的一颗明珠,他不在乎等到她心甘情愿,彻底将身心全交给他,若是用强逼达到目的,他根本无需忍到成婚。 可现在,他却觉得有点后悔。 于是他叹了口气,揉了揉她的头发咬牙道:「只是暂时,不是一世。」 顾双华在他怀里闷笑,不知为何,她有些喜欢哥哥这副拿她无可奈何的模样,大约是习惯了看他掌控一切的自信,想着唯有对着她才会露出的这一面,就会让她心头软下一块。 于是她抬头,目光忽闪地问道:「那到何时为止,是不是我说了算?」 顾远萧眯起眼,捏了捏她的脸蛋,终是无奈吐出口气,道:「好。」 顾双华得寸进尺:「那我能一直叫你哥哥吗?」 顾远萧大掌挪下来,一下下摩挲着她的脖颈:「叫什么都无所谓,但要记得,以后,我是你的夫君。」 那日他们又说了些话,顾远萧思忖一番,将整件事尽量简单地告诉了她,只是略去了在皇帝面前的一番惊心动魄。 顾双华听得眼眶红了几次,然后吸了吸鼻子,一脸骄傲地道:「我爹爹他,是个英雄!」 顾远萧摸着她的脸点头道:「没错,很快,全天下都会知道,他是拯救大越的英雄。」 顾双华满心的伤感,可又心疼哥哥心力交瘁的模样,于是拽着他的袖子催他回去歇息,顾远萧走出门之前,嘱咐她先将东西收拾好,明日公主就会来接人,随即又笑了笑,道:「也无需收拾什么,反正,你很快就能回来。」 顾双华板着脸将他赶出去,她确实无心收拾,剩下的时间,她得去祖母房里,好好同她解释,顺便安抚下老祖母那颗必定受伤的心。 到祖母房里时,老夫人正指使丫鬟去修剪多余花枝,可唠叨了半天,怎么剪她都不满意,皱着眉喝斥道:「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要你们何用。」 顾双华缩了缩脖子,祖母以前可从不会乱发火,明显今日是被气着了,连忙走过去,接过丫鬟手里的剪子,认真地在里面翻找,然后笑着问:「这样可以吗?」 老夫人拉下脸,也不同她说话,捏着帕子往椅子上一坐,垂着眸子一口口喝茶。 顾双华也不敢上前打扰,只等她喝完一杯,赶忙帮她续上,然后故作委屈地道:「祖母,哥哥会这样做,我也是今日才知道。」 老夫人斜斜撇过来一眼:「你是说,他对你的心思,你也是今日才知道?」 顾双华尴尬地笑了笑,低头不知该说什么,老夫人气不打一处来,将茶杯重重一放道:「行啊,我的孙儿和孙女,竟背着我就在府里有了私情,你们全瞒着我这个老祖母,枉我还成日惦记着你的婚事,深怕将你耽误了,还让萧儿帮你参谋,我……我真是老糊涂了,想想都觉得丢人现眼。」 顾双华心里一急,声音都带了哭腔,连忙拉着祖母手道:「不是的,我不知该怎么同您说,并不是要故意瞒着您。」 她走到祖母身旁蹲下,将脸贴在她腿上,虽是觉得羞耻,还是一五一十交代道:「我也不知哥哥为何会对我有那种心思,真的,他同我说时,我也吓到了……」她抬起头,双目盈盈,诅誓般的模样:「双华……双华在那之前真的只是当他是哥哥般尊敬。」 老夫人听得一愣,随即也忘了生气,瞪眼问道:「是他逼你的!」 顾双华眨了眨眼,也不知该如何回答,慌乱地低下头来。 老夫人见她眼角还带着红,心里立即就犯起了嘀咕。她这孙女儿向来规矩,从小到大本本分分,哪敢做这么离经叛道的事,她越想越觉得孙儿不是个东西,气得站起翻找出戒尺,「好啊,萧儿他如今有出息了,竟敢强逼自己的妹妹,还有脸同我说,是真心想要娶你。祖母我今日就算被人耻笑,也要去好好打他一顿,帮你讨回公道。」 顾双华看傻了眼,连忙从后面抱住她的腰,下巴压在祖母肩上,撒娇般感叹:「双华知道祖母最疼我了。」 老夫人听这语气,心里的怒火便熄了些,将她的手一拍道:「莫拦着我,我可不怕他,只要我这个老夫人还在,他就别想强逼了你。」 顾双华心里着急,只得把眼一闭,红着脸道:「不是……是我自己答应嫁给他的!」 老夫人皱起眉,随即将戒尺一放,转身板起脸道:「你这孩子,到底对他是怎么想的,可别哄着我这个老太太。」 顾双华心乱如麻,可她根本说不清对哥哥的感情,对上祖母咄咄逼人的目光,就更觉得心虚,攥着手想了许久,终是回道:「我自己也不知道,可我知道哥哥对我的心有多真,他疼我爱我,也为我做了许多事,我很感激他,所以愿意一生一世陪着他。」 第二十章 老夫人皱眉看她,随即摇了摇头,拉着她的手坐下:「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糊涂,这可是终生大事,错不得的,哪能因为感激就嫁了。」 顾双华垂眸想了想,面上多了些坚定:「可我喜欢同他呆在一处,也喜欢看他笑,做妹妹也好,做妻子也好,只要陪着他,能让他开心,我就愿意。」 祖母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轻咳一声道:「做妻子和做妹妹可不同,你若是不懂,祖母让她们找些图你看,你可别被诓骗了。」 顾双华自然明白她说的什么图,脸立即红了起来,歪头靠在祖母肩上道:「哥哥没有骗我,他说过,会等我同意。在那之前,我们还是可以像以前那样相处。」 老夫人有些讶异,就今早孙儿那副猴急模样,向她们跪下坦诚自己从十六岁起,就根本没有将这个三妹当作妹妹看待。没想到等了这么多年,到了生米煮成熟饭时,他居然还愿意做这样的承诺,于是摸了摸她的头发叹气道:「哎,他倒是真把你放在心尖上。这么些年,祖母也未曾见他这么对过别人。」 顾双华听她口气松动,便揽着祖母的脖子,软声道:「祖母还记得吗,我说过想一直陪在您身边,那时您总担心我会被拖成老姑娘,这下不是正好吗,以后我们便不用分开了。」 老夫人听得嘴角不住往上扬,可还是不想这么快就被哄过去,强拉下脸道:「你少在这儿装乖卖巧,你们一同诓骗祖母,把我当了个傻子这件事,可没这么容易算了。」 顾双华将脸在她肩上蹭了蹭,十分不舍地道:「明日我就要同母亲回公主府了,不顾他说过,很快就会接我回来,到时候,双华再好好孝敬和补偿祖母。」 老夫人看见她眼神就像染了粉暖色,摇摇头想:一副待嫁小媳妇的模样,还非说自己没旁的心思呢。 不过她并不准备点醒这孩子,谁叫她火还没下去,不看孙儿使劲解数追妻,她这气可平不了。 就在顾双华被接回公主府两日后,灵州城旧案重审,皇帝亲自坐堂,由大理寺同刑部监审,桩桩证据确凿,告太傅周渊里通外敌、诬害忠良,令五军都督苏少陵含冤枉死。 此案由皇帝金口定罪,周渊同长子斩首示众,周府全家被抄,十余口男丁系数充军发配。 消息传出时,京城的百姓们怨怒沸腾,周渊行刑那日,长街被堵得水泄不通,咒骂声、唾沫声不绝于耳,恨不得亲手教训这害死苏都督的奸人。 再过一日,皇帝发了篇罪己诏,昭告天下灵州城破的真相,追封苏少陵为忠义侯,新郡的百姓们感念苏都督以身相护,纷纷在家中为他立起长生牌位,虽是迟了十余年,仍是想以这样的方式告慰心中的英雄。 而在公主府已经住上了些时日的顾双华,总算得到谕旨,恢复她忠义侯独女的身份,允其继承苏少陵的府邸与俸禄,并赐封号淑嘉郡主。 这一日,顾双华同公主、魏将军还有三个弟弟,一同去往苏少陵新修的陵墓拜祭,老天爷似乎为了配合气氛,清早就飘下绵绵细雨,和着坟前香烛烧起的青烟,冷风卷起地上的黄纸飞舞,说不出的清冷萧素。 顾双华独自在父亲坟前的蒲团上跪坐了许久,没有撑伞,任软软的雨丝打湿她的鬓发和裙角。 她和素未谋面的父亲说了许多话,从自己从小到大重要的事,到和公主的相认,还有哥哥的事,边说往火堆里投进黄纸,看着火光跳起将纸边卷黑,渐渐旋成一个圈,仿佛是父亲在同她对话。 公主同魏将军还有三个儿子坐在隔壁的亭子里喝茶,她方才已经哭过一次,这时眼圈还有些发红,还不习惯在儿子们面前暴露软弱的一面,便低着头佯装深沉。 三个儿子从魏将军那里知道了所有事,此刻也是无限唏嘘。十四岁的小少年承珏,发髻高高束起,看起来有种不符合年纪的深沉,他远远看着顾双华在坟前跪坐的背影,小声对公主问道:「姐姐就要成婚了吗?」 公主点了点头道:「陛下已经下了谕旨,苏家和顾家早有婚约,他早觉得灵州城的案子另有蹊跷,便将这孩子托付在侯府,如今,也不过还他们一个夫妻的名分。」 承珏抿了抿唇,将头一撇道:「我觉得顾远萧不是姐姐的良配。」 公主一挑眉,有些好笑地道:「你小小年纪,知道什么配不配。」 承珏最不喜欢人家说他是小孩子,气恼地撅起嘴,反而多了几分稚气,捏着手道:「他……他不是个好人。」 魏将军也听不下去了,伸手在他额上敲了敲道:「多亏了顾侯爷锲而不舍地追查,才终于能洗清苏都督的冤屈,轮得到你来说他不好。」 承珏摸着额头,看见母亲一副看好戏的表情,闷闷想着:这人在外端着英明神武的架子,对着姐姐却是放浪轻佻,哪里是好人了。 就在昨日,他还在姐姐门外撞见他鬼鬼祟祟往外跑,姐姐在窗前看他,烛火照的她脸上一片嫣红,虽说是未婚夫妻,可离成亲还有数月呢,哪里有他这般不要脸,大晚上私闯姐姐的闺房。 等姐姐嫁过去,还不知会被他怎么欺负呢。 一想到这里他心里就酸酸的,捏着拳站起道:「你们不信就算了,我先去马车呆着了。」 两个哥哥莫名地看着他发火,正想去拉他回来,却被公主用团扇一挡,笑着道:「由着他去吧,小孩子心性,舍不得姐姐被人抢走,别扭几天也就过去了。」 可一直到他们回了公主府,连顾双华都看出三弟弟闷闷不乐的模样,晚膳过后,公主照例陪女儿在房里说话,于是便好奇地问公主:「承珏他怎么了,有心事吗?」 公主眼珠一转,凑近过来道:「他说……不喜欢未来姐夫。」 谁知顾双华的脸突然红了,公主察觉了些什么,更是饶有兴致问道:「怎么了,你被他撞见什么事了?」 说起来这也全怪公主。就在皇帝下了谕旨让他们三个月后成婚,有一日公主贼兮兮来找她,一见她就唉声叹气,将她从上看到下,神情很是意味深长。 顾双华那时正闲来无事,想为哥哥绣一个药枕,因为听闻他晚上很少安眠,里面特意放了白菊、柏子仁、灵芝、夜交藤,可以安神助眠。 谁知公主一听这药枕的作用,立即捂嘴笑道:「你怎么这么傻,以前他是孤枕难眠,往后……」她转动眼珠,又摇头叹气道:「你与其担心他睡不睡得好,还不如担心你自己吃不吃得消。」 顾双华认真缝完一条边,随口问道:「什么吃不吃得消?」 公主凑到她耳边,用团扇往外一挡,小声道:「你要知道,你那哥哥旷了二十几年,又……肖想了你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吃到口里,哪能轻易放过。你想想他做了那么多年武将,再看看你这身板……哎,为娘也是为你操心啊……」 顾双华瞪着眼抬头,被她说的脸都涨红了,忙将针线放下捂住脸:「娘亲你在说什么啊。他才不会……才不会那样……」 第二十一章 可她忘了,长乐公主就是个荤素不忌的娘亲,将她的手一把拉下,用漂亮的凤眸盯着她,语重心长道:「娘亲那里有些书,你好好看看,学一学其中的招数,也好有个抵挡。」 顾双华根本没法往那方面想,她还记着哥哥的承诺,所谓成亲对她来说也就是回家一般,只是身份从小姐变成了夫人,虽然她已经在慢慢接纳哥哥的感情,可想到会同他有肌肤之亲,还是会浑身的不自在。 可听公主这么一说,她倒真觉得有点怕,万一哪天哥哥真的兽性大发,自己身为他明媒正娶的夫人,自然也只能被他吃干抹净,说不定……连渣都被嚼烂了。 她想的浑身一抖,忍不住好奇起来:公主所谓的招数,究竟是什么样的呢? 等到晚上,她拿到那本书,刚翻看一页就脸红心跳地将书页阖上,然后摸了摸鬓发佯装无事,支使两个丫鬟到院子里守着,做贼似的将烛火端到窗边,背对着大门,按着胸口重新翻开,看的眼珠越瞪越圆,脸热得快要烧起,却鬼使神差地一页页看下去。 这书里的内容,实在颠覆了她对那档子事的想象,以前虽是闺中小姐,她多少也听说过春宫图,回公主府前,祖母还特地在她箱笼里塞了几张。 可从未想过,床笫之事还能有这些花样,身为女子还能如此主动,牢牢控制住自己的夫君。 她看的战战兢兢,却舍不得停下来,正是投入时,窗牖突然伸进半个身子,熟悉的声音在她面前小声道:「在看什么呢?」 顾双华本就心虚,这时被吓得都懵了,皱起眉,疑心自己听错了,这里是公主府,怎么可能听见哥哥在同她说话。 可当她抬头时已经晚了,顾远萧顶着一身寒露,将她摊在面前的书拿起来,好奇地翻开几页,然后露出十分古怪的表情。 「你哪来的这种书?」 「你怎么进来的!」 两人同时开口,又碍着院子里的下人,不敢大声叫喊,然后顾双华才后知后觉,自己偷偷看这么羞耻的书,居然被哥哥千里迢迢翻墙来捉到了,她这是个什么命啊! 于是她捂着脸就往屋里躲,谁知顾远萧长手长腿,轻松地就从窗牖翻进来,捏着那本书在她面前蹲下,故意板着脸道:「你在公主府,每天就看这些书?」 顾双华耳根子都红透了,声音闷闷从手掌里飘出来:「不是每天,只有今日。」 顾远萧现在的心情有些微妙,方才那些画面,他一个大男人看了都觉得受不了,何况是向来乖巧害羞的妹妹,公主竟放任她看这些东西。可另一边,又觉得有些刺激,胸腔像被猫爪抓得发痒,恨不得那些画面早日成真才好。 屋内一片安静,顾双华总算从浓浓的羞耻感里逃脱出来,将手放下质问道:「我们成亲前是不能见面的,你怎能偷偷跑来!」 顾远萧抬眸看她,十分坦然地回道:「想你了。」 顾双华的心立即软下来,这些年以来,除了她被上身的那段时候,他们从未分别过这么长时间。 可她瞥见他手里那本书,立即又警惕起来,十分认真地叮嘱:「你小心被捉到了,公主可不会放过你。」 顾远萧「我看你一眼就走。」 顾双华却不太信,他这么辛苦瞒着守卫跑进来,光是看一眼,实在太不值当。 可这时外面的丫鬟突然来敲门通传,说小少爷魏承珏在院子里等她,说有样东西要交给她。 顾双华立即紧张起来,连忙走到门前打发丫鬟先等着,再转头时,房里哪还有哥哥的身影。 她连忙走到窗前,远远看着哥哥的背影,心中又甜又暖:原来他耗费如此周章,真的只是来看自己一眼。 垂眸往下,满心的柔情蜜意全被毁了:桌上那本书竟被哥哥给顺走了! 可她没想到那晚会正好被承珏给瞧见,还让他在心里给顾远萧下了个淫贼的定义。 她也没想到,哥哥不光想看她一眼,后来还偷偷来看了许多眼,完全当公主府是自家后院一般,自己开始还为他担心,后来也就惯了,幸好哥哥也算有分寸,每次都是匆匆来匆匆去,只为能看见她的模样,听她轻声细语同他说话,才算慰藉多日的相思。 而关于那本书,她实在不好意思开口,他也再未曾提起过。 到了深秋时节,总算等到他们大婚的日子。 公主初次嫁女,运嫁妆的车浩浩荡荡如长龙一般,给她摆足了排场。 而侯府为了迎娶郡主,也将婚事办得十分盛大,京城百姓如过节一般,哄抢着沿路洒下的铜钱,只感叹长宁侯同公主府联姻就是不一般,这阵仗能赶上皇帝嫁女了。 可真正成婚之人,却被无数道繁琐的礼节给弄的快要虚脱,当顾双华被扶进新房时,腿也软,腰也酸,肚子空空如也,想着这到底是自己的地方,于是将仆妇都赶出门外守着,拿着桌上的蜜饯大口吃起来。 当顾远萧被灌了一轮酒回房时,撞见的就是娇妻将盖头搁在一边大快朵颐的模样,他忍不住低头笑了一声,顾双华一转头,看见哥哥穿着红色吉服,和以往都不同的丰神俊逸,脸不知怎么就红了。 她有些赧然地将盘子放下,然后去拿旁边的盖头,顾远萧走过来将她的手一按,弯腰下来,口中酒气热热扑到她的脸上:「不必遮了,让我好好看看你。」 顾双华被他灼热的目光,看得怯怯往后缩着脖子,清了清喉咙提醒:「哥哥,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 顾远萧倒是想装酒后失忆,可又怕吓着她,叹了口气在她身旁坐下,将一对龙凤杯斟满酒,递过去一只,勾起唇角道:「盖头你自己揭了,合卺酒总得要喝吧。」 顾双华红着脸,举起酒杯绕过他的胳膊,将那杯酒饮下,不知为何,心中涌上些奇异的感觉。 从今日起,她便正式成了他的妻子。 手指摩挲着杯沿,许是因为酒意上头,她鼓起勇气对上哥哥始终凝在她身上的目光,问出在她心里盘桓已久的问题。 「我及笄前的那次太后寿辰,在水云楼后,是不是你偷亲的我?」 顾远萧一怔,随即将杯子放下,脸靠在离她极近的地方,手指搭在她的手背上,柔声道:「你觉得是不是?」 顾双华瞪起眼,十分不满地控诉:「我怎么会知道!」 可下一刻,眼睛上突然被他的手掌覆上,倏然的黑暗里,哥哥带着酒气的唇轻轻压上来,如那晚一般的温柔辗转,似倾诉,又似抚慰。 直到两人都气喘吁吁,顾双华被亲的呼吸都快停止,哥哥才总算往后退了些,黑眸沉沉,似笑非笑地问:「现在呢?」 龙凤对烛「啪」地打起个烛花,在双华如玉般的脸颊上映出胭脂色,她低头用手抚着湿湿的双唇,汗滴顺着脖颈往下滑落,看见哥哥用似笑非笑的脸问道:「现在呢?」 明明是他做了那般不要脸的事,骗了他这么多年,现在却还要来问她。 双华狠狠地咬唇,心里生出些执拗,偏偏想激一激他,于是嗔怒的目光瞪着他道:「还是不知。」 第二十二章 谁知顾远萧并不气恼,嘴角好像还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伸手按着她的下巴,鼻尖抵着她的,哑声道:「那再想想。」 当他的唇再压上来时,双华才总算反应过来,她好像给自己挖了个坑…… 可后悔已经晚了,这次的吻少了温柔缱绻,更多了掠夺的意味,哥哥的味道铺天盖地地封住所有感官,舌尖撬开她的唇瓣,慢悠悠地上下舔舐一圈,酒味混着甜味,一股脑往她喉咙里钻。 她觉得自己仿佛变了块可怜又可口的糕点,被人从里到外尝了个遍。 她用力呼吸,舌尖被扯着纠缠,连着整个背脊都跟着酥麻起来,颤抖着将眼睛睁开条缝,觉得哥哥现在的模样,太像只杀红了眼的野兽,好像下一秒就得将她一口吞下,忙用手用力地推着他的胸膛,好不容易等哥哥放过她的唇,便求饶似地喊道:「我知道……知道了……」 顾远萧手搭在她肩上,呼吸粗沉,发髻有些散乱,整个人多了点不羁的味道,故意问道:「你知道什么?」 双华低着头,双唇都被他亲得有些肿痛,于是又羞又恼地控诉道「原来哥哥从我及笄前就意图不轨,趁着夜黑风高,故意……故意轻薄我!」 顾远萧轻轻皱眉,大掌挪到她脖子上,似是漫不经心地道:「怎么轻薄?」 双华经过方才的教训,一听这问话,心里便警惕几分,谁知还未来得及退后,哥哥又勾着她的脖子靠过来,贴在她唇上摩挲一番,含笑问道:「是这样?」再伸出舌尖沿着唇缝舔了一圈,用气声问:「还是这样?」 双华快被他逼疯了,干脆伸手将嘴捂住,闷声道:「哥哥你说话不算话!」 顾远萧一脸无辜:「可是你非要问我那年的事?」 他那语气,活活像在说是自己故意勾引他一样。 双华真的被惹恼了,捏着拳站起,走到床边把帷帐放下,正准备赌气脱衣睡下,突然想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他们今日新婚,于情于理,是必须要睡在一处的。 这么一想,心就瞬间提起来,懊恼自己想的太过简单,一心信了他的承诺,觉得嫁过来也不过只是暂时换个头衔而已,根本没想到还要同床共枕的事。 这时,顾远萧撑着桌案站起,边往床边走,边扯开绛红蟒袍的衽领,结实的胸肌从中单里隐隐露出,面容上还带着几分醉态,令双华看的小心脏乱蹦乱跳,攥着手,支支吾吾半晌,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顾远萧却十分自然地走到她身旁坐下,将外袍解开甩到一旁,仰面往床榻里躺下去。 他阖着双目,仿佛彻底放松下来,抬手去揉眉心,胸口微微起伏,皂白色的中单松垮垮地搭在那里,随便从什么角度,都能窥得不少春光。 双华坐在床沿,没想到他竟这么不管不顾先睡了,心总算放下来一些,偷偷用余光瞥过去,只见中单下的腱子肉一块块鼓着,腰窝那里紧实地凹下去一块,那是一种无关男女,原始的、由肉体迸发的性感,如果摸上一摸……。 双华被自己脑子里冒出的念头吓了一跳,然后懊恼地扶额:她到底在想什么! 她深吸口气用手猛扇风,决定去给自己倒杯茶来喝,谁知刚要站起,就被床上那人一把攥住了胳膊,顾远萧将眼张开一些,声音还带着疲惫的暗哑:「去哪儿?」 双华一脸心虚,正想解释自己想去喝水,顾远萧却认定她想逃跑,手腕用力,轻松就将她拽得跌倒在自己身边,翻个身,按住她微颤的肩膀,哄孩子般道:「把衣裳脱了,睡觉!」 双华因这个「脱」字羞耻到不行,可今日的翟服又重又厚,若不是顾忌到身边这人,她早就想甩开了。 思忖再三,左右都到了这地步,他若有心有力,自己脱不脱也是一样,于是努力想挣脱搭在他肩上的手,准备坐起将吉服除下,谁知却引来另一只胳膊搭在她腰上,这下她整个背都麻了,脱口抗议道:「你压着我,我怎么脱!」 顾远萧原本只想搂着她好好歇息,谁知被她一句话给喊得起了反应,连忙翻了个身,随手拽过被褥一搭。 正努力平静下来,就感觉身旁的床榻一轻,她好像站起喝了杯水,然后熄了灯,手指悉悉索索触着绸缎的声响,任他怎么掐着手心,也没法控制自己在脑子里勾勒出她只穿里衣的模样。 一片黑暗中,令双华暂时找回些安全感,手摩挲着床沿,努力在靠外的地方躺下,确信自己连他的衣角都没触到,才总算松了口气。 可下一刻,那人又翻身过来,胳膊自然地再往她腰上一搭,害得她整颗心都跟着身子颤了颤。 顾远萧却满意地想着:没了厚重的礼服,抱起来舒服多了。 双华提心吊胆了一会儿,察觉他并无更逾矩的企图,绷紧的身子总算渐渐放松下来。可她也不敢乱动,只盼着他今晚又累又饮了酒,能早点睡过去。 四周渐渐静了下来,连屋外热闹的喧嚣也被黑夜吞没,耳边只剩哥哥粗沉的呼吸声,偶尔有热气扑在她脖颈之上,双华将眼睛闭上又睁开,十分的煎熬,试图往外挪动一点儿,搭在腰上的那只胳膊就立即将她给捞回来。 等到墙外的更鼓声响起,双华背后的衣料几乎全被湿透,顾远萧同她一般没法安眠,这时自然也察觉到,将身子撑起些问:「很热吗?」 双华抱着破罐子破摔的态度转身对着他:「咱们能不睡在一起吗?」 黑夜之中,她柔亮的眸子就在咫尺之间,与他盈盈相对,顾远萧满脑子的龌龊突然间被柔情取代,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勾起唇角道:「今晚,是我们的洞房花烛之夜。」 双华被他看得有些害羞,垂眸道:「哦。」 顾远萧看着她乖巧躺在自己身边的模样,只觉得整颗心都被填满,手指摩挲着她的脸颊道:「我等这一刻,等了很多年。」 这本是一句噙满柔情的感慨,双华却无端端想到公主说的那句:「他肖想了你这么多年,你还是担心自己吃不吃得消吧。」于是立即慌乱起来,身子往后缩了缩,似是想提醒他道:「可这也不是真正的……」 可她很快发现,自己好像说错了话,因为哥哥脸上的笑容越深,将整个身子压过来,道:「听起来,你很不满意?」 双华觉得自己再往后退肯定得摔下去,索性扯着他的衣袖,笑着卖乖道:「我很满意,咱们好好睡觉行吗?」 顾远萧却不吃她这套,身体压过来,将她紧紧搂进怀里,低头在她额上亲了口,「你好好叫我一声,我就睡觉。」 双华手抵在他胸前,眨了眨眼,乖乖地喊:「哥哥。」 顾远萧被她叫的心都酥了,却并不满意,在她腰上又捏一把,「再叫!」 双华可太怕他乱来,将眼一闭,叹了口气,软着声喊道:「夫君……」 这一声「夫君」叫的既娇且软,尾音还发着颤,像藏了只钩子,勾的顾远萧从尾椎骨往上酥麻起来。 第二十三章 他深吸口气,身子朝双华压下来,紧紧将她抱住,脸埋在她的颈窝里,眼角有冰凉的东西转瞬而逝,怕会被她发觉,偏过头,下巴顺着她的锁骨摩挲过去。 他等这一声「夫君」究竟等了多少年。 在那些无人知道的地方,他孤独地守候,攀越高山与险峻,终于能等到云雾散尽、花开漫谷的这一刻。 双华被他像座山一样压着,吓得身子都僵了,可很快发觉,他并无其他动作,只将脸埋在她脖颈处,呼吸粗沉,好像真的只是,想好好抱一抱她。 她心中隐有所感,鼓足勇气抬起手来,抚慰似地按了按他的后颈,新婚之夜,两人依着鸳鸯锦被,心跳贴着心跳,在黑暗中紧紧相拥。 本是难得的温情时刻,双华却渐渐察觉出不对劲。 她已经除去厚重的礼服,透过薄薄的衣料,能清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抵着她的大腿,而且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她好歹提前接受过书本教育,大约能猜出那是什么,脑中的弦绷紧,热汗立即又爬满了背脊。 可哥哥的身体那么重,她怎么也撼动不了,于是小声道:「不是要睡觉吗,你先下来好吗?」 顾远萧温香软玉抱得十分舒服,随口「嗯」了一声,却半点要放过她的意思都没。 双华被那玩意硌得浑身起鸡皮疙瘩,又怕挣扎起来,会惹出什么事来,于是苦着脸道:「可是你很重。」 顾远萧闷声发笑,随即靠在她耳边道:「你别怕,也别乱动,过会儿就好了。」 原来他知道自己发觉了! 他怎么能这么不要脸! 可过了很多个一会儿也没好,好像还变大了…… 双华红着脸在心里咒骂,枉她以前那般崇敬哥哥,觉得他是顶天立地的伟岸男子,他做出了承诺,她就信他绝不会随便逾矩。 谁知到了这种时候,还不是照样的龌龊无耻,竟连掩饰都懒得掩饰。 她心里窝了火,也顾不得会不会擦抢走火,强行从他怀里挣脱出来,翻个身面对着墙壁道:「我要睡觉了。」 顾远萧被她蹭的一个激灵,然后立即觉得怀里空空荡荡,十分失落,翻个身,不由分说从身后再将她抱住。 双华快哭了,那玩意存在感太强,她怎么也躲不过,豁出脸皮赌气地道:「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好?」 顾远萧也很无奈,这种事他怎么能控制,光是忍住不要将她给吃干抹净就花光他所有心力了。 他将身体撑起些,在她耳边哑声道:「要不,你摸一摸,它就能好。」 那一晚,向来最循规蹈矩、谨言慎行的前顾家小姐,把这辈子所有能知道的,羞于启口的脏话都骂了一遍。 可哥哥还是骗了她,摸一下根本没法好,最后是怎么好的,她也不敢看,只是羞愤地把脸埋在被褥里,被逼着叫了好多声「夫君」。 到了第二日清晨,严重缺眠的两人,还得早起去向老太太和邹氏敬茶。 双华无精打采地托着腮,任身后的宝琴为她梳头,偶尔从镜中瞥过去一眼,就看见顾远萧正眼眸噙着几分柔情,笑着往她这边看。 她如今看哥哥的感受很是复杂,以往那么多次,他说爱她、对她好,她都是懵懵懂懂,哪怕有亲密的时刻,也总是隔着层亲缘的柔光。 可经过昨晚,虽然他们事实上并未做什么,她却突然发现:哥哥是个男人,会与她同床共枕,对她有欲望的男人。 这念头让她觉得自己好像一直落入虎口的傻兔子,没忍住,狠狠瞪了镜子里的顾远萧一眼。 谁知那人理好衣袍,又笑着走过来,接过宝琴手里的簪花,弯腰认真在她发髻上摩挲着,然后轻轻往里一插,又在妆匣里找出一副宝石耳坠帮她戴在耳垂上,再扶着她的肩,对着镜子问道:「好看吗?」 旁边的宝琴连忙恭维道:「真好看,还是侯爷会为夫人打扮。」 双华却低着头,装着挑选镯子,不敢看着镜子里两人挨在一处的脸。 顾远萧只当她不喜欢,想了想道:「你若觉得不好,我以后每天帮你打扮,日子久了,总能摸清诀窍。」 双华翻出只赤金缠丝手镯,边圈进手腕边淡淡应了声:「哦」,有气无力的模样,让旁边的宝琴偷偷想着:可怜的小姐,昨晚一定累着了吧。 两人一前一后往老太太的院子里敬茶请安,走到一处台阶,顾远萧回头伸出手来,温柔地扶着她往上走,然后牵住她的手,就再也没放开过。 邹氏坐在老太太身旁,眼看着婆婆红光满面,一脸期盼地望着门外,心里塞满了说不出的滋味。 顾远萧这个儿子,不光是她的骄傲,也是整个侯府的骄傲,老侯爷死后,他建功袭爵、光耀祖业,从未让她操心过。 谁知到了终生大事、繁衍子嗣这里,不知怎么就卡着总过不去。按她以往的心气,永宁侯正妻的位置,哪怕公主、郡主来做,也是半点都不会委屈人家。 可她万万没想到,自己从小看不上的那个丫头,竟能改换身份,登门入室,做了侯府下一任主母。 按说她也被封了郡主,亲娘还是受今上宠爱的长乐公主,这桩婚事也办的十分体面,可邹氏怎么都没法接受,这丫头看似规矩老实,竟在她眼皮底下勾引大哥,让他鬼迷了心窍,宁愿强逼着自己和老太太,也硬是要娶她过门。 她还没顺过气来,就看见新婚夫妇手拉着手走进了门,然后双双跪下,端起丫鬟递来的茶杯,恭敬地叫道:「祖母,母亲。」 邹氏就算再大的不满,这时也不好发作,接过茶杯,借着杯盖的掩饰抬眸,将面前的儿子媳妇儿上下打量一番,然后就觉出些不对劲来。 她往老太太那里看一眼,见她的笑容也带了几分探究,两人毕竟都是这般年纪,看两人的神态与动作,就能猜出昨晚究竟有没有成事。 既然是郎情妾意,当初那般深情款款地要娶,结果连夫妻之实都没捞着,更别提往后的子嗣了。 邹氏越想越气,脸冷下来,随意抿了口茶就放在一边,再看儿子温柔体贴地将妻子扶起,这么大了个人了,让她自己站起来还能磕了撞了不成。 邹氏心塞的要命,用帕子没好气地扇着风,眼睛斜过去道:「今儿这天,可真是太闷热了!」 双华正被祖母拉着手说话,一抬头就看见邹氏的眼风往这里扫,她从小察言观色惯了,下意识地站起想去为她扇风,顾远萧却将她胳膊一按,对身后的两名丫鬟道:「去给太夫人掌扇。」 邹氏被身后两名丫鬟越扇火越旺,皮笑肉不笑地对双华道:「说起来,世事真是阴差阳错,当初以为你不过暂养在侯府,我也给了你小姐该有的体面,没想到,如今你竟真正进了我们顾家的门。」 双华自然明白,婆婆这是在给她上眼药。她在这府里谨小慎微十几年,一朝翻身成了郡主嫁回来,邹氏怕她会睚眦必报,骑到婆婆的头上去。 这时,邹氏坐直身子,摆足婆婆的架势教训道:「顾家的规矩,想必你也是知道的,也省去我一番口舌。未来要好好伺候长辈,与夫君恩爱,开枝散叶……」 第二十四章 她越说越带劲,恨不得将家规一条条给背出来,全压在那丫头的身上才好,谁知顾远萧淡淡一笑,走到她面前,换了杯热茶递过去道:「母亲,双华之所以答应嫁过来,是因为儿子执意求娶,说好让她来享福,可不是为了来学规矩的。」 邹氏见儿子刚新婚就一副老婆奴的模样,恨不得捶胸顿足,那个杀伐决断的长宁侯到哪儿去了! 这时老太太也笑眯眯地开口:「再说了,双华在我们家这么多年,上上下下,谁敢说她不懂规矩。你啊,就无需多废这些口舌交代。」 这时,顾远萧好像想起什么,道:「不过母亲说的对,有一件事倒是她必须得做的,她身为主母,现在要学着管家了。」 邹氏正喝一口茶,闻言差点呛着,随即狠狠瞪着这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儿子,气得想吐一口血。 但新媳妇进了门,于情于理她也应该将中馈交出来,可这么一来,她不就彻底受制于人,到时候偌大的侯府,全由这个丫头说了算。 可她很快又镇定下来,用威慑的目光盯着双华道:「府里的账目繁琐,桩桩件件难以理清。你之前从未接触过,若是短时间想接过去,我怕你吃不得这个苦啊。」 她心里多少还是藏了些自信,从小到大,只要她露出这种神情,这丫头就会懂得退让,全照她的意思行事。 谁知双华看了眼顾远萧,收到他鼓励的眼神,便走过去朝邹氏一福,语气柔柔却坚定道:「双华不怕苦累,既然做了主母,就愿意学着担起应有的责任。」 当双华态度不卑不亢,用柔亮的眼神盯着邹氏道:「双华既然做了主母,哪能怕吃苦受累,必须得学会担下这份责任。」 那一刻,邹氏才终于明白,这个在她面前总是畏缩听话的女孩,确实是完全不同了。 这让她心里非常不是滋味,更加确信她以往那份乖巧和尊敬全都是装出来的,只是为了骗取自己儿子的同情和怜爱,如今一朝得势,她才敢将真面目全露出来了。 可再看自家儿子脸上竟是一脸赞许,似是很欣慰她会如此作答,气得端起茶杯「咕噜噜」往下灌,暗自思忖着:若是再任由她如此,这府里可就彻底容不下她这个太夫人了。 但当下这屋子里坐着四个主子,婆婆和儿子全站在她那边,邹氏满肚子火发不出,只能一直挂着冷脸,心里盘算着:得找人来帮她想个主意才行。 敬完了茶,双华本想送哥哥到门外坐马车,但看见祖母一脸不舍地看着她,想起她们已经足足三个月没见面了,心里软下来,便走过去将祖母的手挽住,说想去看祖母房里那几盆花。 老太太笑着按着她的手背,两人亲亲热热往隔壁房走,邹氏独自坐了一会儿,垂眸不知想到什么,吩咐一个丫鬟道:「用完了午膳,让夫人到我房里来,就说我要教她看账本。」 双华的午膳是陪祖母一起用的,说完公主府里的诸事,祖母剥着手里的瓜子,眯起眼,将头靠过去小声问道:「昨晚上,到底怎么样了?」 双华正为她煮茶的手一抖,随即低着头,脸红不知该如何作答。 祖母看她这模样,也猜出些端倪,叹口气道:「按说,祖母最疼的就是你,自然不愿看你受委屈。可你既然嫁过来,当了身份显赫的长宁侯夫人,多少双眼睛全都盯着你们呢。暂时别扭几日倒无妨,可日子久了,若是迟迟不圆房,眼看着子嗣无望,你那婆婆只怕沉不住气,要以此为理由,给他弄些个妾室通房进来。」 她见双华还是咬唇不语,摇摇头道:「还是说,按你之前所言,对他只有兄妹之情,所以,也不在乎他纳不纳别人进来?」 双华心尖一抽,本能地抬头道:「就算婆婆有这个意思,哥哥也是不会同意的。」 祖母拉着她的手坐过来,语重心长道:「祖母活到这般年纪,看的事可多了。萧儿以往对你是好,事事纵着你宠着你,可现在你是他正经娶回来的媳妇儿,不再是需得保持距离的妹妹。你们日日睡在一间房,如果一再将他推开,日子久了,难免他不会因为郁郁不满,而生出别的念头。你要知道,这京城里的勋贵人家,哪个家里没有妾室通房,何况萧儿已经这般年纪,他又是个正血气方刚的男子……」 双华听得垂下双眸,不知为何有些难过。她知道祖母全是为了她着想,希望她能好好在侯府站稳,抓牢夫君的宠爱,可她心里还是藏了些倔强。 哥哥会是那样的人吗,他那么温柔隐忍,只是因为得不到纾解,就会去像寻常男子般找其他人来替代吗? 等走出祖母的房门,天色已经过了晌午,双华也不知是因为昨晚没睡好,还是因为方才祖母的话,总觉得浑身提不起劲儿。 可一出门接到丫鬟来传话,来不及回房歇息,便赶去了邹氏的房里。 邹氏点了一炉百合香,见她进门,也不同她说话,只乜着眼取下头上银簪去拨炉内香灰。 双华向婆婆行了礼,抬眼就看见桌案上堆的一大叠账本,正在心里吐了吐舌头,便听邹氏冷冷开口:「你自己看吧,若是有不懂的再问我。」 这架势摆明就是要为难她,双华一个不受宠的闺中小姐,以往哪里有资格过问府里的账目,这时看着密密麻麻的开支明细,觉得一阵头晕脑胀。 邹氏斜眼看着她蹙眉茫然的模样,在心里默默冷笑一声。 她特地挑出不同年份的账本打乱放着,哪怕是自己管家多年,也需整理许久才能理出头绪。这一遭,就是想让她知难而退。 才不过嫁进来一天,连新媳妇的责任都没尽到,就想染指府里的中馈,真当她这个婆婆这么好应付吗。 可双华捏着拳吐出口气,似是下了决心啃下这块硬骨头。然后将几本账本全摊开,按年份整理出来,再向丫鬟要来了纸墨,在纸上分门别类写下条目夹在账本里,很快就将一堆烂账按照条目分开,变得清晰起来。 她见邹氏瞪圆了眼往这边瞧,笑了笑道:「这是方先生教我的法子,他那里有一屋子藏书,平日里想看什么书了,若是盲目地翻找,只怕一整日都找不出。于是他自己想出了这检索的法子,后来又教给了我。」 见邹氏脸色越来越难看,她眨了眨眼道:「这里的账本我下午就能看完。若是婆婆觉得等着不耐烦,可以先去吃茶歇息,待会儿我有什么不懂再去找您请教。」 邹氏用指甲掐着衣角,生出浓浓的挫败感。她竟大意忘了,这丫头还是方仲离的入室弟子,方仲离有帝师之才,连她这闺中妇人都曾闻得他的大名。 三小姐习从名师,连在公主府都未荒废过,被引导着博览群书,小小的账目怎么难得倒她。 邹氏讨了个没趣,越看她越觉得碍眼,将帕子一拎,走到外间让丫鬟给自己按肩捶背去了。 双华这账一看就是整个下午,然后揉了揉发酸的脖颈,抱着账本走到外间,对歪靠在榻上的邹氏福了一福道:「账本我已经全看完了,婆婆还有其他吩咐吗,若没有,双华便回去用晚膳了。」 第二十五章 邹氏半睁开眼道:「看完了,我便考一考你。」 她让丫鬟扶着坐起,伸手接过账本,随意翻开几页,抽出日期发问,双华眼尖瞥见自己做的记号,立即就能答出当日的进项和支出。 连着答对了几题,邹氏没达到立威的目的,便觉得十分无趣,正闷闷挥手让她退下,突然想到什么,又喊了声:「你先留下来。」 然后她用眼神示意两旁的丫鬟离开,按着膝盖站起来,又在双华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冷笑一声道:「你是不是觉得,你如今身份不同了,就能扬眉吐气,好好偿还这些年你在我面前的不平不甘。」 双华低着头道:「母亲对我很好,让双华能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双华心里只有感激,并无不平不甘。」 邹氏笑得越发讽刺:「你刚踏进门,就摆出主母的架子,觊觎府里的中馈,又在我面前抖小聪明,难道不是为了打我的脸面,显摆给所有人看,你比我这个婆婆更适合管家。」 双华抬眸坦然地看着道:「双华之所以愿意接过府里的中馈,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想让夫君高兴。他曾说过,不想看我总是小心谨慎,压抑地将自己藏在人后。现在我做了他的妻子,自然要学着去做能独当一面的主母,哪怕再辛苦,我也想让他看见,我在人前发光的模样。」 谁知邹氏听完,竟捂嘴笑了起来,随即摇头道:「那你可真是不了解我这儿子,枉你叫了他十几年的哥哥。」 她见双华用疑问的眼神看向她,语气里多了几分得意:「你应该知道,他从小就是侯府嫡子,又在宫中同皇亲国戚一同长大,深得陛下喜爱。世家子里,他是当之无愧的翘楚,你觉得,他为何会钟情你这样除了外貌毫无光彩的女子?」 她似是十分惋惜地叹了口气道:「我这儿子什么都好,就是从小过的太顺,因此满脑子的英雄情结。他十几岁的时候,府里有个丫鬟被赌鬼哥哥找上门来要钱,本来是下人的事,让管家出门打发就行了。他却非要为那丫鬟出头,硬是将那赌鬼给揍了顿,勒令他再不许欺压自家妹妹。也怪我以前没往心里去,现在想一想,其实他喜欢的,根本就不是出身高贵、饱读诗书的世家女,而是因为那份英雄情结,迷恋上柔弱无助,需要他拯救的女子。」她眼皮往上一抬,看见双华的脸已经发白,笑了笑道:「可他自成年以来,忙于袭爵擢升,能接触到的贵女又都是被捧在手心,千娇万宠出来的。你觉得,他能日日见着的,满足他的英雄情怀,样貌学识又能入他眼的女子,还能有谁?」 「所以我劝你,莫要傻的去学着要强管家,小心适得其反,失了丈夫的宠爱。」 双华听得双唇微微发抖,想要张嘴,却可悲的发现,她竟觉得这番话合情合理,毫无值得反驳之处。 她原本就一直不懂,为何哥哥这样耀眼的男子,偏偏就会对她钟情,现在想一想,如果哥哥是亲眼看着她的窘境,想要做拉她出泥潭的英雄,然后才由怜生爱,实在是再合理的解释。 这原本也不算什么大事,可她就是觉得很难受,若是以后,还有像她这般过的艰难无助的女子,哥哥也会对她动心吗? 顾远萧今日进了趟宫,赶回来时已经到了夜晚,府里都用完了晚膳,他记挂着房中娇妻,推门时,却见她怔怔坐在床沿,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竟未察觉他已经进门。 摇摇头,将官服外袍除下换了件常服,走过去在她面前蹲下,搂着她的膝盖问:「怎么了?」 双华惊醒般抬头,然后转身假装找帕子,仓促地抹了抹眼角,再笑着转回头来,问道:「你用了晚膳了吗?我让厨房再给你做点。」 顾远萧摸了摸她的发顶道:「我在宫里吃过了,你今日都做了些什么?刚才为什么傻愣愣坐在这里,在想什么呢?」 双华被他眼里的柔情弄得又想要哭,想着祖母的话,干脆把心一横,拉着哥哥的手站起道:「既然吃过了,就早些安歇吧。」 然后她不顾哥哥惊讶的表情,咬着牙就去扯他的腰带,可男人的衣裳十分繁琐,她扯了半天也扯不动,懊恼地猛咬唇。 顾远萧挑了挑眉,虽不知道她到底要做什么,自己将腰带抽出扔掉。谁知昨日还羞答答的娇妻,突然猛扑过来,将他脱得只剩中单,然后一把给按到了床上。 她虽是未经人事,但也得过书本教导,努力回想书里的画面,笨拙地伸手往他衣襟里伸,顾远萧被她撩的浑身起火,但还是敏锐地发现,妻子的神色很不对劲,于是一把按住她乱动的手,撑起身问道:「到底怎么了?」 双华没忍住,俯下身脸靠在他胸口,嘴一扁就哭了出来。 夜色深沉,娇俏女子被戳中心事,小声啜泣起来,哭得颇让人心疼。 可偏偏他们正躺在床上,自己的衣裳被扒了一半,另一半快被她哭湿,顾远萧卡在动情的边缘,不上不下,很是尴尬。 他叹了口气,摸了摸她的头问:「到底怎么回事,告诉我。」 双华觉得有些丢脸,抹去眼泪想:该怎么说呢,问他是不是因为可怜她才对她钟情,刚刚才结婚两日,她的自尊不想让自己显出如此闺怨。 顾远萧听她不言语,只是可怜巴巴地吸着鼻子,让她翻身下来,头枕着自己的手臂,苦笑着道:「你这样,弄的好像我要强了你似的。」 双华提了提嘴角,总算压下难受的情绪,抬眸看了他一眼,又将脸埋在他臂弯里喃喃道:「祖母今天同我说,你也是血气方刚的男子,若是……若是一直不圆房,你迟早忍不住,会纳别的女子进来。」 顾远萧听得啼笑皆非,正要开口,心中突然一动,垂眸用探究的眼神盯着她问:「你不愿我纳别的人进门吗?」 「那自然是……」双华理直气壮地说了一半,突然又心虚起来,轻声接了两个字:「不愿。」 顾远萧勾起嘴角,将胳膊收紧一些,唇压在她耳边问:「为什么不愿?」 他口中热气吹得她有些发痒,忙偏头避开,左思右想,才捏起拳坚定道:「因为哥哥是我一个人的!」 顾远萧被她这语气逗得笑出来,张嘴在她耳垂上轻咬一下,用气声提醒:「哥哥不是,夫君才是。」 双华心口微微一颤,随即便有些恍惚起来:从什么时候,她开始对哥哥有了独占欲呢。 可就这么一会儿功夫,那张作乱的薄唇,已经顺着耳后一路往下游移,又痒又麻,惹得她直缩脖子,顾远萧手臂一翻就将她按在身下,眸间染满浓黑,认真问道:「刚才的事,还要不要继续?」 双华害羞地把脸往下压,小声道:「你……是不是很想?」 顾远萧没好气地捏了下她的脸:「你说我想不想?」 双华连脖子都红了一片,声音轻的几不可闻:「那就……试试看……」 顾远萧眼波动了动,俯身拨开她的里衣,昏暗的光线下,满眼都是酥软滑腻,喉结上下滚了滚,那团火烧得汹涌,却怕吓着她,手指顺着锁骨往下滑,脸压下来,一点点将雪白的峰谷染上潮红…… 第二十六章 双华握拳放在身体两边,紧紧闭眼,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 身体越是被他打开,她越是紧张,待到锁骨下湿热一片,终是深吸一口气,颤着声道:「明日我们要回门,是不是……该早些睡。」 顾远萧不舍地停下来,撑起身子问:「你是不是不想?」 双华觉得十分愧疚,将手遮在眼上,不敢去看哥哥的眼睛。 可身体的反应骗不了人,她怕的要命,满脑子都是他们从小相处的画面,根本没法接纳他。 哥哥似乎叹了口气,手指再度挪上来,一层层为她将里衣穿好,然后拿开她的手,在眼皮上亲了亲,哑声道:「你若不想,无需找什么借口。」 她心中愧疚越浓,轻声道:「对不起。」 顾远萧让她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在自己怀里,嗓音温柔地道:「你还记得吗,我说过吾心若扁舟,这一世,只想载你一人。那些承诺,永远都有效,你不必害怕府里会纳其他人进来,只要你不想,我就等着你。」 双华感动地将脸在他怀里蹭了蹭,她有世上最好的夫君,何必再去计较,他究竟是为什么对自己钟情。 第二天一大早,公主府里一片忙活,公主想着即将回门的女儿,边嘱咐嬷嬷好好为她打扮,又让三个儿子在院子里等着迎接新人回门。 顾远萧牵着双华进门时,就看见三个弟弟齐声声喊道:「姐姐姐夫好。」场面颇为壮观。 双华害羞地往哥哥身后躲,可顾远萧一眼就看出,有两个是真心招呼,一个却是不情不愿,心里便有了几分计较。 他不动声色地看了承珏一眼,让管家把带来的礼物纷发下去,然后就随双华去拜见公主。 承珏看着两人的背影走远,撇了撇嘴,懒懒同哥哥们说了几句话,便走回房去。 他将顾远萧送他的白玉砚台随手扔在案上,看了会儿书,总觉得十分碍眼,便吩咐随从道:「随便找个地方收着,莫要再摆我眼前!」 「看来,你很不喜欢我?」一个声音突然从门外飘进来,吓得他脸煞白。 他没想到顾远萧会突然来他房间,承珏自诩为少年君子,嫌弃人家送的东西,还被当面逮到,这时脸上十分不好看,低头小声道:「没有。」 顾远萧摆出长辈的架子走进来,见承珏支支吾吾就要开溜,长臂一伸,拽着他的领子轻松就给拎回来:「那你同我好好说说,为何总用这副模样对着我。」他眼眸一转,面色阴沉道:「莫非你对双华还有……」 承珏吓得瞪大眼,连忙喝斥道:「莫要胡说,她现在是我的嫡亲姐姐!」 顾远萧撩袍往下一坐,抬起下巴:「那你倒是说说看,为何对我这个姐夫如此不满意?」 承珏攥起拳头,愤愤不平地道:「我看见你欺负我姐姐了!」 顾远萧被他说啼笑皆非:自己还没欺负着呢,他是怎么看见的! 承珏梗着脖子继续道:「男女婚前本不该见面,可你却总是偷偷跑来,你莫以为次次不被捉到是你本事,那是我同父亲说过后,他故意让守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发现你也不要声张。」 他越说越理直气壮,挥着手道:「十次!你足足来了十次!还都是晚上偷偷摸摸来,若被人知道了,姐姐还要不要清誉了!」 顾远萧听得瞠目结舌,原来以为自己做的不着痕迹,谁知全落在人家眼皮底下呢。 面前这小少年气呼呼的模样,看他的眼神与淫贼无意,随手拿了本书敲了下他的头道:「你小小年纪怎么如此迂腐,她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我想她念她,自然就要来看她,何必拘泥这些陈腐教条。」 承珏很不服气地摸着额头,但盘算着两人间身形和力量的差别,只敢狠狠瞪他。 顾远萧站起来时,宽肩高过他的头顶,弯腰下来盯着他一字一句道:「你听着,这世上,没人比我更在乎你姐姐,也没人比我更能给她幸福。」 承珏被长宁侯的威慑力压迫地后退一步,不服气地偏过头想:这淫贼提起姐姐时认真的模样,竟然还有几分打动人。 「云霆,想不到,你竟跑到这里来了?」 承珏一听父亲的声音,气势立即就弱了,这件事说来总是自己理亏,等魏将军刚进门,就找了个借口,一溜烟就跑了。 顾远萧看着他的背影摇头,小少年大概忘了,这里可是他自己的房间。 魏将军进门时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坐下让丫鬟上了两杯茶,道:「方才想拉你多说几句,结果转眼你就跑了,怎么了,承珏又闯什么祸了?」 顾远萧突然想起方才承珏说的,他每次来公主府,都是魏将军刻意交代守卫放水,这时对着他莫名有些心虚,低头摸了摸鼻子道:「无事,找小舅子聊几句。」 魏将军看着他发笑,其实他一想就明白,自家那三儿子就是看这姐夫不顺眼,以顾远萧的性子,必定是要来敲打几句。 他端起茶喝了口,笑容渐渐收起,总算说起要找他的正事:「你知不知道,最近信王同太子走的特别近?」 待顾远萧同双华坐上回侯府的马车时,天色已经接近黄昏,双华又被公主塞了只一丝杂质都不掺的白玉镯子,这时低头按着玉镯,想起母亲仍是满心的不舍。 顾远萧撩起窗前的布帘,心里想的却是另一件事。 他一直记得,那日信王同他的对谈,他说:「若是你愿意退让一步,顺水推舟让双华嫁给我,事情就会好办的多。」 那日之后,除了必要的宫宴,他再没同信王碰面过。大婚的请帖送到信王府,却被告知王爷出门云游,不知何日返京。 他同信王八岁时就相识,在大皇子身边伴读时,三人亲的如同兄弟一般。 可自从大皇子薨逝,他同信王之间,总像隔了些什么,因为他渐渐发觉,信王心里藏了许多图谋,他故意将这一切掩饰在放荡不羁的外表之下。 他想做的,恐怕并不只是一个闲散王爷。 可这到底只是个模糊的猜测,顾远萧从不敢确定,也不想无凭无据去怀疑自己从小认识的兄弟。 而他们之间的第二个芥蒂,就是信王不管不顾要求娶双华。方才魏将军告诉他,自从皇帝赐婚之后,信王和太子便走的很近,然后皇帝以西北有贼寇窜乱为由,调走了他东岳营的两万兵士,然后便直接编入了西北军李家军,明眼人都看出,皇帝这是在不动声色地削弱他的兵权。 顾远萧猜到皇帝会因为他们两家的联姻而忌惮,但是没想打,他会出手的这么快,这其中又是否有信王的作用。 长街上的叫卖声唤回他的思绪,往窗外看了眼,再拐一个弯,就能到侯府门前的小巷了。 他看了眼一直摸着镯子,闷闷不乐的双华,突然高声唤车夫将马车停下。 然后他迎着双华疑惑的目光,撩袍先走下去,再朝她伸手道:「这里离家不远了,咱们慢慢走回去。」 双华不明就里,可是对上哥哥含笑的眼眸,不知为何就将手放上去,任他牵着在,长街上缓缓而行。 第二十七章 彼时暮色四合,夕阳将青石板路染上层层金色,偶有孩童笑闹着从身边跑过,两旁的民舍顶袅袅冒出炊烟,仿佛悠长的,充满烟火气息的市井画卷。 双华的手被哥哥紧紧攥着,看着两人交叠在一处的影子,不知为何胸口填满暖热,眼看侯府的灯笼就在不远处,轻声问道:「为何要走回去?」 顾远萧将她的手拉到身前,柔柔笑道:「我以前就想像这样,与你牵着手,堂堂正正走在人前,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是一对真正的夫妻,恩爱绵长,永世不离。」 一连几日,双华都会去邹氏院子里学着管帐。她心思本就聪慧,又有方仲离教导在前,哪怕邹氏再不情不愿,也能一点即通,进步很是神速。 邹氏眼看着就要交出管家大权,五脏六腑都不爽利,再加上这几日天气骤变,先是染上风寒,然后便一病不起。 这一日,双华在祖母院子里陪她用了午膳,正准备回房看书时,见一个丫鬟捧着药碗往栖梅苑方向走。 于是叫住她问:「是送到太夫人那里的吗?」 那丫鬟忙点头,说太夫人病情反复,今日特意让大夫换了新的药方,重煎了碗送去。 自从邹氏生病后,就未让双华再去她那里问安,名曰怕过了病气,其实是想眼不见心不烦。 那丫鬟走远后,双华想了想,婆婆的病看来不止风寒这么简单,她做媳妇儿的,就算不在身边照料,也得去问候下病情。 于是回房去,让宝琴帮忙准备了些酸枣蜜饯,想着婆婆成日要喝药汤,吃这些也能解解苦味。然后拎着食盒,没让宝琴跟着,独自往栖梅苑走过去。 可到了院子里,丫鬟告诉她,太夫人正在暖阁见客,让她等着让自己去通传。 双华想婆婆既然在见客,便觉得不必去打扰,让丫鬟不用管她,自己走到葡萄架下的廊椅上坐着,正低头用帕子掸着裤腿上的浮灰,突然听见婆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本想站起打声招呼,可却耳尖听见自己的名字,心头一动,便将身子往廊柱后藏了藏。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邹氏病得并没有她想象的重,只是脸色比以前白,肩上披着厚厚的裘衣,怀里还揣着暖炉,旁边陪着她的娘家妹妹郭姨妈。 两人边走边聊,双华正在踌躇要不要出去问候,突然听见郭姨妈大声道:「什么,还没有圆房」 邹氏脸一沉,伸手按着她的嘴,将人拉到葡萄架后,双华与她们隔了根柱子,对话听得不算句句清楚,但连猜带蒙也能拼凑完整。 邹氏拉着郭姨妈坐下,病怏怏的模样,道:「这种家丑,我也只说给你这娘家妹妹听,偏偏我那傻儿子,对她还是言听计从,让他往东不敢往西,连中馈都拱手交到她手上,也不知是被下了什么降头!」 郭姨妈眼珠一转,按住她的手道:「我说姐姐啊,这事你可千万不能马虎。她才刚进门,就有这种手段,可见之前的乖巧全是装的。她在侯府当养女的时候,你可没让她舒心过,如果是个大度的还好,万一她存了报复挑拨之心……啧啧,你可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又难得养的这么有出息,若他同你生分了,你后半生能还有什么仰仗啊!」 邹氏也不知是被风吹得身上凉,还是心更凉,叹了口气道:「可你方才说的,是不是也太急了点儿,他们才成亲几天啊,我这个做婆婆的就急着往府里塞人,于情于理都不合,若是老太太知道了,也不会轻易饶过我!」 郭姨妈摇头道:「你这个脑子就是一根筋,谁让你直接塞了,正好你现在养病,我那侄女儿又刚好习得一手好医术,就说让她来照看你的病,慢慢再图后事。」 她见邹氏面色犹疑,继续道:「叶若虽说是个庶女,可她爹也是户部郎中,而且她是记在嫡母名下养的。最关键是,她同你那养女长得有五分相似,气质也是柔弱令人生怜,你不是说,远萧就喜欢这样的,到时候多叫他来你这边,两人接触的多了,何愁没有机会。」 那边邹氏似乎还是觉得不妥,又说了些什么,双华却已经听不下去了,她倏地站起身,想要去怒斥郭姨妈无耻,转念想着婆婆的病,况且自己这听墙角也不够理直气壮,只得暂时将这口气咽下。 她趁那两人还在对谈,重走回前院,正想将食盒递给丫鬟,想了想又缩回来,从怀里掏出碎银塞过去嘱咐道:「莫要让太夫人知道我来过了。」 那丫鬟十分莫名,可还是点头应下,然后看夫人拎着食盒气鼓鼓地离开。 宝琴见夫人这么快就回来了,准备好的东西也没送过去,虽是好奇,却并没有多问,只是给她倒热水洗手,等回来时,发现夫人鼓着腮帮,将那些蜜饯一把把往嘴里塞,用力嚼几下再愤愤咽下去。 她忍住笑倒了杯茶递过去:「夫人可别噎着了。」 双华喝了口茶,抬眸看过去,想了又想,示意宝琴坐下,靠过去小声问道:「你平时人缘最好,消息也灵通,你可知道……」她顿了顿,艰难问出口:「那些勋贵人家娶了正室以后,是不是都会被外人塞些莺莺燕燕进去。」 「那是自然。」宝琴煞有介事地回道:「这些勋贵士族最重要的就是开枝散叶、繁衍子嗣,更何况,越是有声望、有权势的,惦记着的人就越多。就拿咱们侯爷来说,若是能有人家塞个姑娘进来,再怀个儿子,往后整个家族都能跟着鸡犬升天,你说他们是不是得挖空心思往侯府送人。」 她说得有些忘形,看见夫人的脸色才发现失言,连忙挤出个笑容道:「哎呀,这是奴婢瞎说的,随口举的例子。侯爷对夫人一心一意,疼爱若此,怎么会任由那些人作妖。」 双华托着腮叹了口气,她其实相信哥哥曾经的承诺,也相信哥哥的人品。 但内心总有些自卑冒出来,如果真像婆婆说的,哥哥所迷恋的,其实是那种拯救弱女子的男儿气概,当比她更值得怜惜的人出现,他会不会动心呢。 她想到这种可能就难受的不行,这时又听宝琴道:「其实啊,要斗这种狐狸精也不难,无非是凭借拿捏自己相公的手段。」她见双华仍是满脸的懵懂,又凑近些,压着声道:「就是……床笫之间那些事嘛,如果夫人日日把他缠紧榨干,哪还有精力对付外面的小妖精。」 双华瞪眼看她,终是憋出声笑来,手指往她额上一点道:「你小姑娘家家的,哪学来的这些词!」 宝琴摸着额头,脸也有点红,嘟囔着道:「还不是老太太身边的嬷嬷同我说的。」 双华又笑了她几句,然后才开始烦恼。若真像郭姨妈所说的,只怕马上就会把那个什么初薇给送过来。可她连开始一步都没迈出,该怎么做才能榨干他呢。 顾远萧这几天忙得脚不沾地,回府时又过了晚膳时间。 他匆匆走回住院,推开卧室门时,一眼就看见妻子正弯着腰,专心致志在床上翻找着什么,旁边站着的宝琴看见他正想问安,他却笑着摆了摆手,示意丫鬟们先出去。 第二十八章 双华将枕头被褥全都翻开,皱着眉想了想,准备再去外间的柜子里找,谁知转身就撞上哥哥结实的胸膛,被他抱了个满怀。 顾远萧低头在她额上蹭了蹭,问:「找什么呢?」 双华支吾一阵,厚着脸皮问:「我的书呢,你藏到哪里去了!」 顾远萧正想问什么书,突然明白过来,抱着她往床上一坐,故意装作不懂道:「要找什么书?怎么找到房里来了。」 双华下午已经去书房都找过,实在没法子才想他会不会藏在房间里,这时见他还要装傻,也顾不得害羞了,戳着他的胸口道:「就是……就是你在公主府拿走的书。」 顾远萧一把按住她的手,低头咬着她的耳垂,用气声道:「咱们还没圆房,你要那书做什么。」 双华耳根立即红了一片,边躲边道:「我想先学一学。」 顾远萧翻身将她压下,俯身一下下亲着她的唇瓣,然后道:「你若想拿捏我,根本无需那些招数,只要你开口,无论何时何地,夫君都任你予取予求。」 双华被他暧昧的话语弄的更害羞,在他胸口轻捶一下,嗔骂道:「不要脸。」 顾远萧被她这副娇怯小女儿的模样看得小腹胀痛,耐着性子,将她唇上滋味从里到外好好尝了一遍,然后才不舍地坐起,边理着衣襟便道:「今晚我有太多公文要看,本来应该宿在值房里,但实在想你的紧,才专门赶回来看看你……」 他话还没说完,却被人拽着腰带给拉着又躺下,还在怔忪中,双华翻身骑在他身上,脸上潮红未退,咬着唇小声道:「不是说,任我予取予求吗……」 顾远萧闻言怔了怔,随后露出饶有兴致的表情,索性将手往两边摊开,挑眉道:「不知夫人想怎么做?」 双华上次脱失败过一次,这次便更加专注,细眉微蹙着,在他紧实的腰腹上下摩挲,顾远萧开始还含笑看着,渐渐的,神情就有些不对…… 很快双华也发现了,这下宽衣解带变得更加艰难,她忍着脸上的热意,小心翼翼地避开那处,随即不满地抱怨道:「我还没脱呢,你就这样!」 顾远萧将身子撑起些,按着她的手一路往下,哑声道:「我不是说了,对我,你无需那些手段,只要你想,随时都可以。」 双华偏头又压着声骂:「无耻。」 这时顾远萧另一只手攀上她的脖颈,微微使力,就让她身子软下来靠着他的胸膛,然后立即含住她的唇,舌尖探进去,迫不及待地舔咬纠缠,直到两人都亲得浑身发热,才总算将唇挪到她耳边,吐着气喟叹一声道:「别脱了,我今日真的有公事要办,明天一早就要见陛下,就算现在做,也不能尽兴。」 双华脸快烧起来了:这人卸下了哥哥的假面,怎么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又听哥哥轻笑一声道:「我与你如此重要的时刻,自然不能如此仓促。」他顿了顿,随即用气声道:「不如,你帮帮我。」 双华先是一怔,然后便明白了过来,可她哪知道该怎么帮,正在又羞又恼时,那只被他握住的手继续往下,然后她就像被烫着般,倒抽了口凉气。 手心抓着烫手山芋,双华吓得指尖都在发抖,甩也不是,动也不是,尴尬得快要爆炸,本想再骂他几句不要脸,低头时却意外地发现,哥哥那张总是清冷的俊脸上,竟隐隐添上了抹红晕。 所以,是因为她才会这样吗? 双华心中莫名一动,大着胆子动起来,然后偷偷观察哥哥的神色,只见他脖上现出青筋,脸上的红意变深,喉结微微地发颤,似乎在忍住将要溢出的欢愉声。 这体验实在太新鲜,她一时竟忘了害羞,甚至有些骄傲,她能掌控哥哥的感官,让他随自己情动意荡。 真正臊的不行是在结束后,双华不好意思叫丫鬟端热水进来,拿了块帕子没好气地擦着手,眼角都不敢往那边扫。 顾远萧鸦青色的中单半敞着,黑发散落下来,眸间还带着未颓的情迷,整个人多了些浪荡的味道。 他将衣服穿好,手从她腰间绕过来,又拿了张帕子帮她擦着手指,柔声问道「酸不酸?」 双华羞得快哭了,完全不敢想方才的画面,紧紧闭眼道:「你不是有公事要忙吗,还不快去。」 顾远萧将下巴搁在她肩上蹭了蹭,满意地看着她脖颈上的红印,笑了笑道:「今日未让夫人如愿,等到下次,必将竭尽全力。」 双华倏地站起,仿佛炸毛的猫咪,挥舞着手冲外面喊道:「宝琴,快送侯爷去书房。」 宝琴在外间正打瞌睡,被这一声给喊精神了,稀里糊涂地走到门前,还想着:怎么这时辰让侯爷去书房,莫不是吵架了。 她担心地敲了敲门,过了一会儿门才打开,只见侯爷一副食髓知味的模样,半点不像被扫地出门。夫人却低头坐在床沿,脸红红、气鼓鼓,再加上房里弥漫的味道,让宝琴立即红了脸,轻咳一声问道:「侯爷,现在要去书房吗?」 顾远萧点了点头,随即吩咐道:「你不用管我,去打一盆热水过来。」 眼看宝琴不明就里地往外去准备热水,又大言不惭地加了句:「夫人今日受累了,待会伺候她早点睡下。」 话音未落,房门被人从里面重重一关,花梨门板将他直接给弹了出去,幸好他反应快,不然可被门给砸着鼻子。 那一晚顾远萧就宿在书房,双华捏着手心将头埋在被子里,也不知是因为方才的事,还是因为少了他的怀抱,翻来覆去难以入眠,后来累极才渐渐睡去。到了清晨,发现枕边无人,竟生出莫名的失落。 她梳洗完毕后,邹氏房里来了人催,说是唤夫人过去请安,有事要商议。 双华心中有数,让宝琴叫了个会梳头的嬷嬷进来,给自己梳了个华丽的凌云髻,再戴上公主送她的一套掐金点翠的首饰,眉心金箔花钿,看起来华贵雍容,美艳不可方物。 她走进邹氏卧房时,里面已经坐了位穿着嫩黄襦裙的女子,这时正端着药碗,笑意盈盈地给邹氏喂药。 双华淡淡瞥了她一眼,这女子五官确与她有几分相似,眉宇间藏着弱不经风的风情,杏眼眨一眨,仿佛就有盈盈的波光浮起。 她弯膝对邹氏行了礼,然后问道:「婆婆的病好些了吗?」 邹氏歪靠在锦垫上,完全没了昨日同嫡妹挥斥方遒的精神头,病怏怏地一挥手道:「我不唤你过来,你便想不起来问候,既然你并不上心,又何必多此一问。」 双华低着头撇了撇嘴,并不与她争辩。 这时床边的苏叶若将药碗放下,笑着道:「夫人一大早就来请安,必定是真心记挂您的病呢。」 邹氏轻哼一声:「是吗?记挂着我的病还打扮成这副模样,怕是心里不知多开心吧。」 双华见这两人一唱一喝,尤其是那女子,刻意把话头往她身上引,努力压下内心的腹诽,回道:「双华今日特地打扮,就是不想显得愁云惨雾,让婆婆看了堵心。就是笃信婆婆的病绝无大碍,双华才不愿刻意做出那些表面的姿态,婆婆这几日的菜单,都是我同厨房商议的,全是选的最补气养人的食材,今日一见,婆婆气色果然好了许多。」 第二十九章 她一口气说完,不等反驳又望向那人道:「不知这位是谁家的姑娘,看着眼生的很。」 邹氏眼皮一翻道:「这是我娘家的侄女,苏叶若,她母亲几代行医,对医理十分精通,我特地让她来照看我的病,你让刘管事把隔壁的屋子收拾出来,就让她在这里住段时间。」 双华寸步不让地追问:「不知苏姑娘要住多久呢?」 邹氏脸上不太好看,「既然是照看我的病,至少也得十天半个月,怎么,现在我连留人在府里住的资格都没了。」 双华将一肚子腹诽压下去,邹氏这病哪里需要十天半个月,究竟为什么把这娇滴滴的女子留下,大家都心知肚明。 可现在她找了这么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哪怕老太太也是没法多说什么,于是双华咬了咬唇,点头应道:「我吩咐刘管事去办。」 然后房里便静了下来,她们两人从以前就难得有话寒暄,这时气氛有些尴尬,邹氏按着眉心道:「行了我累了,叶若,你送夫人出去吧。」 双华无可无不可地瞥了苏叶若一眼,然后转身往外走去,听见身后的脚步越来越近,有人用可怜兮兮的语气道:「夫人,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双华一转头,只见苏叶若的尖下巴下压着,鼻头微微发红,眼眸染薄雾,果然是我见犹怜的模样,心里十分别扭,面上却微微一笑道:「我从未说过这话,苏小姐何必给我扣帽子呢。」 苏叶若用袖子抹了抹眼角,怯怯地道:「说起来,我同夫人的身世十分相近,我八岁时庶母就去世,虽说是记在嫡母房里养,可夫人应该明白,这种数年寄人篱下,必须小心翼翼做人的感受。如今嫡姐即将出嫁,我在府里简直就像个多余的人,事事都被嫌弃……」她吸了吸鼻子,膝盖一弯道:「太夫人也是因为这个,才将我留在府暂住,她总说我同夫人不光是外貌,连身世都十分相似,往后应该会投缘才是,还请夫人,千万不要嫌弃我。」 双华指甲在袖子里掐着手腕,这女子看似自怜身世,其实是故意拿话恶心她,于是上前一步,低头道:「苏小姐可说错了,我在侯府这些年,做的是堂堂正正的顾三小姐。如今又是陛下亲封的郡主,有公主府为娘家。」她勾起唇角:「你若要住下,只管让婆婆多心疼你,好好守着这院子就是,至于我嫌不嫌弃你,又有何关系呢。」 苏叶若双肩一抖,仿佛被狠狠打了一巴掌,可还是含泪抬头道:「是我说错话了吗,夫人可千万不要讨厌我。」 她这话刻意提高语调,惹得旁边的丫鬟嬷嬷往这边侧目,双华却根本不想陪她继续演下去,连余光都未再看她,昂着头大步往前走去。 可她虽是将这人教训了一顿,但回到房里还是一肚子火,勉强看了几本书,实在心烦意乱,将宝琴叫进房里问道:「你觉得,太夫人房里那位姑娘,同我是不是有些像。」 宝琴今日帮她去传过话,也正好见到苏叶若,这时仔细想了想道:「说起来,若论眉眼身段,倒真有几分相似。」 她见夫人听得神情颓然,猛地瞪大了眼道:「莫非……莫非那人就是太夫人找来给侯爷的!」 双华连忙对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宝琴赶紧坐在她身旁,轻哼声道:「就算找了个赝品又如何,侯爷对您如此钟情,哪里会被那种狐狸精迷了眼。」 双华无精打采地托着腮,「我原本也觉得不可能,可今日看到这位苏姑娘,突然又不确定了。」 其实那人说的没错,苏叶若同以前的自己实在太像了,若是哥哥真的是英雄情结作祟才钟情她,怎会对那人无动于衷呢。 宝琴看她这模样看的心疼,正想要宽慰几句,双华突然抬起眸子,面容坚定道:「罢了,若是连这小小一关都过不了,我们还如何做相伴一世的夫妻。既然婆婆将人都送来了,我偏要试上一试,他究竟值不值得托付。」 这一日,顾远萧难得在黄昏时回府,先去了趟栖梅苑问候了母亲的病情,然后便赶着回卧房,想弥补这两日的失职,能好好陪新夫人吃顿晚饭。 当然晚饭后,也正好能做些早就该做的事。 卧房里,双华正对窗而坐,拿着手里小篆书写的册子一页页翻看。 下午的时候,外出云游两个月的方仲离前来府里拜见,说在他永安时遭遇了天灾,不得已才误了参加她的婚宴。 然后方仲离交给她一本册子,里面都是他亲笔所书,将这十几年来云游的所见所闻,大越的山河风光、奇闻轶事,以志异的形势记录在内。他知道双华一向对这些东西感兴趣,便将这独一无二的手书当作贺她新婚的礼物。 双华对这位恩师十分感激,对书中内容更是喜爱,从他走后便坐在窗前翻看,中间除了宝琴来换过几次茶水,连身形都没怎么动,一转眼竟到了黄昏时分。 当淡黄色的霞光从梁柱上移动,顾远萧蹑手蹑脚地进门,冲无聊坐在外间的宝琴做了个「嘘」的手势,然后走到专心致志看书的双华身边,弯腰为她将凉茶换成热水。 双华看的正是入迷,这时浑然不觉,端起茶杯喝了几口,窗外的夕阳落下,屋内渐渐变得昏暗起来。 她正看到一则掺杂了鬼怪的传说,实在舍不得放下,揉了揉发酸的脖颈,轻声吩咐道:「该点灯了。」 可半晌都无人应答,光线渐渐抽离,四周都暗了,书上的字也变得模糊难辨,双华皱起眉,再唤两声无人应答,总算将书页阖上,站起来去准备点灯。 房间里半明半暗,帷幔一角被风吹得飘动,她猛然从书里世界回到现实,有些辨不清方向,隐隐感觉不远处好像站了个人,还未定睛去看,那人已经大步过来,从背后将她抱进怀里。 骤然钻进耳中的男子气息,吓得她浑身绷紧,然后便辨出那人身上熟悉的味道,立即松了口气,任他好好温存一番,最后手指沿着耳根滑过去,拨弄着她耳上的碧玉耳坠,用戏谑的语气问道:「敢问夫人,可是一个人在独守空房?」 双华翻了个白眼,也故意叹了口气道:「是啊,我那夫君自成婚以来,总是耽于公事,早把我这妻子忘在脑后。可怜我日日盼,夜夜想,也只落得对空床双泪流。」 顾远萧忍住笑,手挪到她下巴上,迫着她转头过来,低头在她唇上摩挲着道:「那便由在下代劳,慰藉夫人深闺寂寞。」 双华在心里又骂了他好多句不要脸,但很快就被亲得迷迷糊糊,任由他将手伸进衽领又捏又揉,恶意地碰着敏感处,令她几乎站立不住,如溺水之人,用手攀着他的脖颈大口呼吸。 顾远萧原本只想逗逗她,谁知才逗了一会儿,她的身子就软的像一滩春水,黏黏渗进他的骨头缝里,实在是情动不已,正想搂着她的腰给压到床上,外面突然传来轻轻的敲门声,然后是宝琴小心翼翼的喊声:「厨房来问,可以上菜了吗?」 双华这才清醒过来,这时刚过黄昏而已,红着脸轻捶了他一下,哑着嗓子抱怨:「咱们还没吃饭呢!」 第三十章 顾远萧扶着她站好,为她将衣衫理好,最后恋恋不舍地在她腰上掐了把,低头道:「可是你缠着我不放。」 然后故意不去看她飞来的眼刀,将衣襟拉好去开门,宝琴在门外一探头,讪讪笑着走进来道:「怎么连灯都不点?」 然后她便觉得周围的气氛有点尴尬,自己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忙轻咳一声,低着头往外边跑边道:「我去叫他们上饭菜。」 两人许久没在一起吃饭,这时坐在一处,边吃边聊几句,倒颇有些老夫老妻的闲适。 双华向来少食,吃了小半碗就把饭碗放下,却不舍得离开桌子,只是托着腮,黑眸眨呀眨地盯着哥哥看,只觉得他哪哪都很好看,连吃饭的样子都显得十分潇洒。 顾远萧垂眸夹了一筷子菜,似是随口道:「你再这么看,我可忍不住。」 双华红着脸瞪他一眼,正想将脸撇开,嘴里却被塞进一块酸酸甜甜的鱼肉,顾远萧将银箸收回,自然地又放回自己口中道:「方才见你很爱吃这鱼,怎么只吃那么点就不吃了。」 双华低着头咂摸着口里的甜意,含糊道:「你知道我的,多了吃不下。」 顾远萧朝她撇过去一眼,盯着她将鱼块咽下,又再喂一口杏仁豆腐过去,道:「所以你才这般瘦,看了让人心疼。往后要多吃点,吃不下,我喂你。」 双华偏过头佯装生气,可忍不住嘴角直往上翘,慢慢的,又压下来,她将「瘦」「心疼」这两个字眼想了又想,用帕子擦了嘴道:「你先别闹,我问你件事。」 顾远萧见她的脸突然变得严肃,好奇地挑眉道:「怎么了?」 双华低着头用手指绕着衣角,努力让自己用毫不在意的语气道:「你去婆母那里问候,可有碰上什么事,或什么人?」 顾远萧一眼就看出她在装淡然,故意想逗她说出自己的介意,捏着银箸认真地想了想道:「除了母亲病情稍好些,好像也并没有什么新鲜的事。」 双华的唇抖了抖,几乎就想质问出声,可很快还是将所有话都咽了回去,偏头压抑着涩意轻轻「哦」了一声。 顾远萧将银箸放下,走到她身后,手过纤腰将她搂住,柔声道:「你若有什么不开心的,或是很介怀的事,都可以直接和我说。」 双华深吸口气,她该怎么说呢,问他有没有见到一个替代品一般的自己,有没有对那人哪怕一点点动心。 这不该是一个刚成亲的侯府正妻所为,捕风捉影,实在显得太过小家子气。 她突然有些烦躁,挣脱他的手臂站起道:「我随口问问,你不想说就算了。」 顾远萧连忙站起跟过去,可双华很快吩咐宝琴打水进来,然后让她伺候着自己洗漱,又细细交代明日管家之事,顾远萧就那么坐在她旁边,看她故作冷静地同丫鬟说话,伪装成一个顾大局的主母,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他当然知道双华想问的是什么,今日他刚到母亲房门外,就听见母亲的笑声,心里一阵松快,边推门边道:「母亲的病,想必是好了很多罢。」 谁知进门才发现,邹氏房里竟多了名女子,一见他走进门,便立即用帕子遮住半张脸,只留一双乌溜溜的眸子,含羞带怯地往他这边瞅。 他开始并未留意这女子,只当是母亲请来照顾的族亲,随意瞥了眼便收回目光,可坐到床边时,母亲握着他的手,一直念叨多亏有了叶若,自己才能好的这样快,又含沙射影地说媳妇太忙,都没时间到她房里来照顾,顾远萧听得烦躁,随意安抚了母亲几句,便说要告退。 谁知母亲非让苏叶若送他出去,他这才多看了那女子一眼,然后便从她脸上看出微妙的熟悉感。 走出门时,他已经大约猜出母亲的意图,心里越发厌恶,也不顾旁边那女子一直同他搭话,直大步往前走去。 苏叶若眼看他越走越远,急的小跑着跟上,谁知脚下一崴便摔在地上,她捂着小腿喊了声:「表哥」,然后用帕子捂着脸,嘤嘤哭了起来。 顾远萧冷着脸转身,却不上前,只是道:「苏姑娘无需如此叫,我十分感激你照拂母亲的病,可我们之间根本谈不上无任何牵扯。」 苏叶若满面泪痕,十分我见犹怜的模样,低头哽咽道:「叶若明白,表哥是嫌弃我出身不好,可这出身也并非我能选择的,若是可以,我也希望能托生于正室嫡母,这样就不必寄人篱下,谨小慎微地做人。也不必,让表哥如此看轻,连话都不愿同我说一句。」 顾远萧皱起眉,随即缓缓道:「苏姑娘莫要误会,我从未嫌弃你的出身。」苏叶若闻言刚想要窃喜,又听他继续道:「我只是不想同你说话而已。」 然后他再未看她一眼,转身便往院外走,留下一肚子怨念的苏叶若,拼命绞着手里的帕子,差点能吐出口血来。 等他从思绪中回神,双华已经交代完所有事,脱了外衣面朝里躺在床上,只用冷冰冰的背影对着他。 顾远萧也脱靴上床,扶着她的头靠在自己胸前,道:「你还记不记得,我对你说过的所有话,我一直在说,可你却从来不信。」 他察觉到怀中的身子好似抖了抖,却仍是一言不发,佯装已经睡着。 他做了那么多事,一步步带她从曾经自卑的窠臼中走出来。可到了关键时刻,她仍是那般小心谨慎,明明介意的不行,却非要拐弯抹角,连一句简单的质问都不愿说出口。 他不想再看到那个唯唯诺诺、逼自己懂事守礼的妹妹,他想看她能肆意的大笑大骂,毫不掩饰地生气吃醋,就像那天被逼的急了才敢说一句:「哥哥是我一个人的。」 叹了口气,摸着她的头发继续引导道:「你我现在已经是夫妻,你有什么心事都该告诉我,没什么事不能说的。」 终于,双华气鼓鼓地转身,用微红的眼看了他许久,然后猝不及防地撑起身子,在他耳垂上狠狠咬了口,疼得顾远萧「嘶」地叫出声。 然后她才解气般翻身再对着墙壁,闭上眼道:「没事,什么事都没。」 第二日顾远萧正值休沐,本想带着双华去城郊逛逛,谁知大早就被邹氏那边来人叫走,一直耽搁到快午饭时分还没回来。 双华上午忙着看账本,忙碌起来也顾不得其他,但只有身边额大丫鬟看的出,她藏着的那些心浮气躁。 一时让人把被褥拿出去晒,一时让丫鬟换掉熏香,一时又让人去厨房问今日的菜,折腾的院子里的下人脚不沾地。 最后还是宝琴托腮坐在她旁边,十分贴心地道:「都这时辰了,是不是该去看看侯爷,问他是否回来吃饭。」 双华赌气地将账册放下,垂眸拨弄着手上的串珠道:「他自己不知道派个人传话吗,干嘛让我去看他。」 宝琴叹口气,身子凑近些道:「若是平时还无妨,可夫人难道忘了,栖梅苑里如今住了只小妖精,再加上太夫人那边煽风点火……」她越说越觉得如临大敌,瞪着眼道:「夫人赶紧换件衣裳,让奴婢带您过去吧,就说是去看太夫人的病。」 第三十一章 双华却还是撇嘴道:「若他真有那心思,我就算今日去了又如何,总不能将他拴在裤腰带上,无时无刻盯着他的去向吧。」 宝琴摇头道:「话可不是这么说,这男人就像风筝,有时候你收一收,也就收回来了,若是放任不管,飞的太远,可就不是夫人你能控制的了。」 双华听得越发烦躁,表面虽还是倔强,但内心却隐隐松动,终是被宝琴好说歹说,换了身衣服被拖去了栖梅苑。 谁知一进院子里,就觉得气氛不太对,邹氏身边伺候的嬷嬷一见她,便露出尴尬的表情将她往内领。 这让双华心头更是惴惴,快步往邹氏的卧房走,一推门,见她独自一人端着药碗正要喝,看见双华来了,脸上闪过丝微妙的表情。 双华暗自捏起手指,哪怕内心再焦躁,也先向婆婆问了安,然后才不紧不慢地问道:「不知相公现在何处?」 还有那个苏叶若,她既然寸步不离的守在婆婆身边,现在又去了哪里 邹氏低头摸了摸鬓发,笑得十分勉强,正在支支吾吾时,却听见隔间传来砸东西的声音。 双华面色一变,拎着裙摆就跑过去,可她实在没想到,隔了一道墙的场面竟会如此精彩。 这时已是初冬,房里的炭炉明显刚烧不久,四周都透着凉意。 莲花铜灯旁,顾远萧正铁青着脸将外袍系好,苏叶若抱肩站在进门处,满脸惊魂未定的表情,脚下是一地碎裂的瓷片。 双华站在门前,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往头上涌,宝琴也看的愣住,连忙扶住夫人的身子,又气又急地往里面瞪了眼。 顾远萧抬头发现她竟站在门外,面色更加难看,大步走过来焦急道:「你听我解释!」 可那边的苏叶若却发出一声凄凄的哭声,低头抽泣着道:「夫人你可千万不要怪表哥,全是我的错……全怪我……」 谁知,顾远萧立即转头扔去朝她扔去一记眼刀,吓得苏叶若哭声全憋在喉咙里,捂着嘴打了个嗝。 双华渐渐找回些神志,手心却仍是一片冰凉,顾远萧生怕她会气得逃走,抢先攥住她的手,发现冰得吓人,忙放在嘴旁边呵着热气,边急切地道:「先同我回去,我可以解释。」 双华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将手从他掌心抽出来,一步步走到还在啜泣的苏叶若身旁,居高临下地问道:「敢问苏姑娘,你错在哪儿呢?」 苏叶若被她冷冽的目光一看,不知为何有些心虚,她方才本来就是顺火浇了把油,没想到这位夫人不但没一哭二闹,反而冷静地来质问她。 她脑子有点乱,把心一横,刚止住的眼泪又簌簌往下落,惊慌失措的模样,只反复道:「总之都怪我,夫人你千万别误会,不能误会啊!」 双华冷眼看着她掉泪,然后让宝琴扶着在椅子上坐下,又吩咐她去倒杯茶来,再挑眉问道:「到底是什么误会?你不说,我就等着,等你什么时候想说为止。」 顾远萧突然明白她的用意,被揪紧的心总算松下来,干脆搬了张椅子坐在她旁边,头靠过去,挨到夫人耳边用卖惨的语气道:「我真的是无辜的。」 双华转眸瞪了他一眼,顾远萧摸了摸鼻子,只觉得被她瞪得通体舒畅,又从宝琴手里接过茶递到夫人面前,从头到尾就懒得看跪坐在地上那人。 苏叶若是勾引未成,本想着能浑水摸鱼,借着乱挑拨下他们的关系,谁知这两人竟亲亲热热说起了小话,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这时心中一片慌乱。 若要在长宁侯眼皮底子下撒谎,借她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可说真话又会错漏百出,只得硬着头皮哭诉道:「方才……方才我进房里来拿东西,根本不知道侯爷在这里换外袍,我是准备退出去的,谁知夫人正好就来了。」 双华目光往地上的瓷片一绕,抬眸问道:「是准备退出去,还是被打出去?」 苏叶若死死咬唇,正要开口,又听顾远萧淡淡跟了句:「是啊,你倒是说说看。」 好似漫不经心的语气,却让她吓出一身冷汗,哪里还敢编瞎话,只伏在地上颤声道:「是……是叶若未懂分寸,慌不择路往前走了一步,可我真的是准备退下的……」 双华「哦」了一声,转头对宝琴道:「你可听见她说的:未懂分寸。」 宝琴连忙接口道:「咱们侯府是守礼的勋贵之家,容不下未懂分寸之人。」 苏叶若脸都白了,抬头正想再解释几句,却撞见顾远萧淬着寒冰的眸子,立即缩着脖子不敢再说话。 然后听见他冷冷道:「母亲的病也好的差不多了,你若还顾及自己的名声,还是早些回去罢。」 苏叶若的腿彻底软下来,她总算明白,就算有邹氏帮忙,这天神般的男人根本不是她能肖想的,甚至把他惹毛了,自己就会万劫不复,以后连婚事都全毁掉,若不是看在邹氏的面子上,只怕这次就…… 她终于是真哭了,伏在地上肩部不停发抖,用力吸着鼻子保证道:「我……我这就去向姨母辞行。」 邹氏的卧房离这边就一墙之隔,怎么可能没听见动静,但她原本就是想两人能有点暧昧的接触,被撞见就更说不清,谁知自家儿子撇的这么清,这下连人都一并找借口赶走。 她叹了口气,气得一捶床帏,没控制好力度,差点将手指给折了。 双华一进卧房,就气鼓鼓地转身去关门,没想到顾远萧伸手一挡,那门板便不轻不重地砸上他的手腕。 她吓了一跳,本能地拉过他的手问:「是不是很疼?」 顾远萧笑起来,趁机迈步进来道:「你不生我的气了?」 见娇妻脸又拉扯下来,索性用手臂将她圈进怀里,迫不及待地解释道:「是母亲非留我在房里帮她煎药,让那女人在旁指点,我顾忌着她的病不好拒绝,可我真的一句话没同她说过。谁知母亲会不小心将药打翻,催我去隔壁房换外袍。」 他见双华气得脸都鼓起来,一脸三贞九烈的表情道:「我一看见她进门,生怕她靠过来被人撞见说不清,随手拿了鼻烟壶砸过去,放心,你家夫君绝不会被谁占了便宜去。」 这说辞双华自然是信的,可心里还是很不痛快,咬着唇瞪他,又偏头嘟囔一句:「就算没摸着,也看着了。」 顾远萧忍不住失笑,执起她的手道:「真的没看着,我就刚解了腰带,不信你摸,我衣袖还是湿的,根本没来得及换。」 他又解释又诅咒,就差没给自己立个贞洁牌坊了,可双华表情还是阴阴沉沉,不知为何心中竟有些雀跃,低头问道:「你是不是在吃醋?」 双华一愣,随即转身道:「你堂堂长宁侯,就算真看上什么人要纳进门,哪轮得到我吃醋。」 顾远萧叹了口气,圈住她的腰,将下巴轻轻搁在她肩膀上道:「我们来立个规矩好不好,从此以后,你我之间只说出自肺腑的话,绝不能有半句隐瞒。」 双华心头一动,随即几不可闻地点了点头。 顾远萧道:「那我先说,方才你那样冷静,对我那般信任,我开始觉得欣慰,可后来却有些失落……」 第三十二章 「我甚至猜想,你方才那样做。也许是因为你对我根本没有半点男女之情,所以能维持侯府主母的镇定,毫不带情绪地对她拷问。我也会害怕,怕你我会不会就这么相敬如宾,不愿彼此袒露心事,终此一世,做一对外人面前般配却疏离的夫妻。」 双华听得怔住,她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哥哥说出这段话时,根本没有以往挥斥方遒的自信,倒有些……像以前敏感卑怯的顾三小姐。 这念头让她心中一痛,忙转身看着他道:「不是的……不是那样!」 顾远萧翘起唇角,手指摩挲着她的软唇,柔声道:「我已经将我心里最大的恐惧告诉你,作为交换,你也得说真心话。所以,你是在吃我的醋吗?」 双华眨了眨眼,张嘴在他手指上狠狠咬下去,然后便红了眼眶道:「是啊,我就是吃醋,我很生气,还很害怕,怕你说钟意我,只是因为我是个受尽欺负的小可怜儿,你想要拯救我,所以才对我好,久而久之就以为那是钟情。我更怕你会对和我相似的人动心,怕我根本不是我想象的那样无可取代……」 双华自顾自说了一通,然后觉得自己卑微又丢脸,将额头抵在哥哥的胸口,眼泪吧嗒嗒流下,却根本不敢看他。 顾远萧捧着她的脸抬起来,直视着她的眼问:「哪里有和你相似的人?」 双华吸了吸鼻子,索性也顾不得什么正妻本分,很是不满地抱怨道:「那个苏叶若,难道不是同我有七分相似,若不是因为这样,婆婆又怎会专门让她留在府里,就是存了……存了让你移情的心。」 顾远萧啼笑皆非,随即用十分笃定的语气道:「不管母亲是安得什么心思,可她明明同你半点也不像。」 双华被他说懵了,眨了眨眼道:「那……她有没有和你说:娘亲死得早,从小被养在嫡母房里,寄人篱下,受尽白眼……」 顾远萧听得直皱眉,「我为什么要听她说这个?」 双华皱了皱鼻子,随即不甘心地道:「那她日日摆出的那副柔弱姿态,难道不像以前的我吗?」 顾远萧嫌弃地摇头,道:「不像,哪里都不像。」 双华觉得这人必定是在强词夺理,连宝琴都看出那人同她相像,怎么非要说半点都不像呢,那股子拗劲上来,瞪着他道:「样貌呢,样貌总像了吧。」 顾远萧一本正经道:「眉眼倒是有几分像,但失之毫厘,差之千里,自然还是你最美。」 见她听得的嘴角慢慢翘起,低头将额头与她靠在一处道:「如果你怕得是这个,大可以不必。因为,没人能同你相似。」 这情话有些动人,双华努力忍着笑,故意撇过脸着:「以前不知哥哥这般会花言巧语。」 顾远萧低头亲着她的唇角道:「句句真心。」 双华被他肉麻的不行,推着他的胸膛闪避不断落下的吻,可到底力气不及他,转眼就被哥哥捞回怀里好好亲了一会儿,然后他用牙齿磨着耳垂道:「我钟情于你,不是因为可怜你,也不是因为想要拯救谁,若我真有这样的英雄情怀,谁可怜就爱谁,为何不在路上找个孤女回来做娘子。」 双华耳根发痒,直往下躲,无奈被他牢牢按在怀中,撇嘴道:「随便带回来的女人,哪能做你的正妻。」 顾远萧快被她气笑了,咬牙道:「我是娶个来路不明的女人比较难,还是娶自己的妹妹更难?」 双华怔了怔,随即想着他这句话里所包含的努力和酸楚,心尖像被狠狠戳了一下,然后听他叹了口气道:「若我不是真心想要你,若真有其他人可以取代,我又何必苦苦等了你这么多年。」 双华鼻子又有些酸,乖顺地将脸靠在他胸口问道:「可你为何……独独钟情于我?」 顾远萧摸着她的头发,很是认真地想了想,最后用无奈的语气道:「我也不知道。」 双华很是不满地抬头看他,眸光闪闪、朱唇撅起,眼角还带着红意,看的他狼心大动,哑声道:「大约是……色迷了心窍!」 双华见他的神情跟嗅到肉味的狐狸似的,连忙往后退着道:「可你说过,只要我不愿意,就能一直像以前那样。」 顾远萧一把揽住她的腰,舌尖在她唇上转了转道:「前两日,可是你说要对我予取予求?」 双华还没来得及害羞,他就趁机将舌尖往里钻,将她亲得迷迷糊糊,也不知怎么就被推到了床上。 直到胸前的盘扣被解开,双华才发觉他是来真的,手忙脚乱把他往外推着道:「咱们还没吃饭呢?」 顾远萧毫不犹豫地埋头下去:「可我已经饿了!」 双华要被他给弄疯了,他们匆忙回来,吵了一架怎么就被弄上了床,她连窗帘子都没来得及拉上呢。 可脖颈下传来的酥麻感一波又一波,令她使劲咬着唇,生怕发出什么声音被外面走动的丫鬟们听见,哥哥的发顶一下下扫着下巴,扫得她脸颊布满酡红,半眯着眼不住喘气,迷蒙中看见窗棂上投下的金色光影,满脑子都是:白日宣淫,寡廉鲜耻! 宝琴在门外转悠了半晌,也不知里面到底怎么样了。方才夫人那神情,她一眼就看出她在生气,两人千万可别吵起来才好。 可这时早过了饭点,厨房来催了几次,宝琴迟迟不见里面的人出来,有点儿着急,便将耳朵贴在门上听,想着若是真闹起来了,自己也好去劝个和。 谁知她只听见夫人一声软过一声的哀求,仿佛受了什么折磨,吓得她一个激灵想:该不会侯爷动手了吧。 可她很快就骂自己乱想:侯爷那么疼夫人怎么会对她动手,正在疑惑时,突然听见一声奇怪的吟哦,然后她的脸腾地红了,倏地站直,捂着脸就往外跑,正好撞上来来传菜的小厮,十分为难地问道:「这菜,到底什么时候送啊?」 宝琴脸还是烫的,心里埋怨侯爷也太猴急了,哪有让夫人饿着肚子承欢的,这时心念一转,将那小厮推到门外,大声喊道:「你急什么,就在这儿等着,待会儿侯爷和夫人想吃了,自然就会传膳。」 那小厮不明就里,也跟着回了声:「哦!」 然后他听见房里面「咣当」一声,莫名抓了抓头发,很等了一会儿那门才开了,顾远萧冷着脸走出来,阴阴看着他,从牙缝里吐出几个字:「去端来吧。」 小厮差点被他吓哭了,也不知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十分委屈,颤着腿肚子就往厨房跑。 宝琴趁机往房里一看,只见夫人衣衫还算整齐,脸却红得吓人,露出的一截脖子上……啧啧,她正在心里腹诽,突然感觉旁边一阵冷冷的阴风,连忙将膝盖一屈,低头恭敬道:「奴婢去准备了。」 饭菜上了桌,双华虽然是饿了,却心事重重,吃的食不下咽。 她虽已经做好了决定,但到底是觉得别扭,万一……万一又临阵脱逃怎么办? 正咬着银箸发愁,低头却发现碗里被堆了满满的菜,顾远萧神色淡然地又夹了块肉放进来,「多吃些,不要胡思乱想。」 第三十三章 双华盯着这一碗的菜,感觉自己像只被投喂待宰的猪,旁边这只大尾巴狼,今天是注定不会放过她了,迟早将她给吃干抹净。 谁叫她被这只狼连哄带骗,自己送到他嘴边。 好像也不算连哄带骗,她大概……早为他动心了吧。 不然怎么能忍受他的一次次亲昵,对信王的殷勤视而不见,但听他诉说对自己的衷肠,晚上睡觉却会偷偷笑起来,然后蒙在被子里暗骂自己太虚荣。 她轻轻勾起嘴角,心情突然变得轻快起来。 当他是哥哥或夫君,早就不重要了。她现在就想跟着他一辈子,陪他读书煮茶,同他亲昵撒娇,想让他眼里只能有自己一个人,这难道不是喜欢吗? 她边笑边扒着碗里的饭,突然发现旁边的哥哥停了筷子,眼也不眨地盯着她,怔怔问道:「怎么了?」 顾远萧收回目光,低头道:「没什么,快些吃吧。」 双华过了好一会儿才琢磨出这话里的意思,然后红了脸暗骂了句:大流氓! 两人吃完饭又磨蹭了番,总算洗漱完毕,宝琴十分识趣地端着盆子飞快往外跑,又把外间守着的丫鬟都往外赶,生怕听到什么不该听到的。 双华努力压抑着心里的紧张,若无其事地去弄榻前的帷帐,余光一瞥,发现那人已经脱得只剩中单,衣襟故意扯得松松垮垮,露出来的部分倒是……非常养眼。 顾远萧一抬眸,她忙将眼神撤回来,假装专心拉着帷帐,却被他从背后抱住,热气直往她耳朵里钻:「为何要偷看,待会儿给你看个够?」 双华还没骂出一声不要脸,就被狠狠吻住,直接抱到了榻上…… 哥哥到底不会骗她,该看的不该看的看到了,双华浑身抖得如筛糠,因着他的缘故,哪里都能滴出水来,这时被折腾得一点力气都没了,迷迷瞪瞪被他指引,只看一眼就吓得想哭,捂住脸哑着声道:「下次行不行。」 顾远萧都快憋炸了,方才尝的那点甜食,根本抵不了深不见底的欲念,俯身下来,眸色深沉,柔柔挪开她的手掌,道「双华,看着我。」 双华被他喊得浑身一颤,用满是水雾的眸子怔怔看他,顾远萧实在受不了,手掌按住她的后脑道:「记着,往后我便是你真正的夫君,一生一世的夫君。」 双华满心的柔情,片刻后就被杀得片甲不留,气得咬住他的手指,先是嘤嘤的哭,然后是边骂边哭,最后只剩抽气声,夹杂着羞耻的吟哦,伴着床架吱吱呀呀地响,仿佛催情的良药,让顾远萧觉得自己仿佛浸在温柔乡里,被热浪泡得从未有过的舒爽,根本舍不得出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双华连哼哼的力气都没了,迷迷糊糊勾着顾远萧的脖子,在他耳边央求道:「哥哥,不要了。」 顾远萧听得浑身一个激灵,酥麻感从尾椎骨猛往下窜,然后俯身死死将她抱住,长途出口气,脸上却闪过些懊恼。 他一向不爱她叫他哥哥,没想到,也会有被这称呼刺激到不行,喜欢不行的时候。 好像在某些时候,让她叫几声哥哥也挺有意趣。 于是刚觉得能逃过一劫的双华,还没歇息一会,又被迫叫了好多声哥哥,然后哑着嗓子,欲哭无泪地想着:哪是什么哥哥!明明是满脑子荒淫的无耻之徒,她再也不要这么叫他了! 第二日,向来规矩守时的侯夫人睡到了日上三竿,而向来不苟言笑的长宁侯,见谁都带着笑脸,眼角含春的模样,令几个小丫鬟看得偷偷红了脸。 双华起床时,只觉得身子像散了架,哪哪都疼,正皱着眉把那人诅咒了一番,宝琴推门进来,胳膊上挂着布巾道:「侯爷说了他今天公务在身,不能多耽搁,让奴婢服侍您去浴池泡一泡。」 她话音未落,一眼就瞅见双华领口下的青红印,还有被欺负坏的神态,又羞又心疼道:「侯爷怎么这般不知轻重,光知道由着性子,也不知心疼下夫人。」 双华一听眼眶都红了,头还晕着,握住她的手腕抱怨道:「就是,他真的太气人了,整晚都不让我睡!」 这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脸腾地红了起来。 宝琴也没料到自己随口打抱不平,竟得到这么有深意的一句抱怨,她拼命压抑着脑子里闪过的画面,讪讪道:「夫人快起来吧,奴婢带你去后院的浴池泡一泡,侯爷可是反复交代过,说哪里的浴池是天然发热,最是活血化痛,舒筋解乏……」 她越说越觉得别扭,配着夫人方才那句抱怨,实在太引人遐思,幸好这时双华将外衣一披道:「我还得先去祖母房里请安呢,也不知去的晚了,她会不会说我。对了,还和刘管家说好了要去看账目。」 宝琴却将她的肩一按道:「侯爷走之前特地交代过了,老夫人那边他去说,夫人今天什么事都不许做,说您太累了,得好好歇一天。」 她见夫人的脸又红了,偷笑着凑过去道:「依奴婢看来,侯爷虽有些不懂节制,但真是将夫人疼到骨子里去了呢。」 双华也笑出几分甜,随即嗔怒地瞪了她一眼道:「自己还是个小丫头呢,看你成天说的都是什么话。」 宝琴吐吐舌头,边同她调笑边服侍她梳好头发,然后领着夫人去浴池边泡边吃着被热水浸过的樱桃,这一天都过的十分惬意。 到了晚上,顾远萧回房时,见小娇妻低着头看书,粉腮微微鼓起,一句问候都不乐意同他说。 他摇摇头走过去,挨着她坐下道:「还在生气?」 双华倏地站起,将椅子搬远一些,然后换了个背对他的姿势,一言不发继续看书。 顾远萧觉得自己只怕有受虐的嗜好,怎么就爱看她发小脾气的模样,以往见她逼自己规矩守礼,就总希望她能像现在这般肆意地发火使性子。 于是死皮赖脸地靠过去,掰着她的肩低声道:「全怪我,昨晚太过放纵,弄疼你了吧?」 双华气鼓鼓转身过来,戳着他的胸口道:「我让你停你非不停,还说疼爱我,一得手就如此霸道蛮横!」 顾远萧一脸无辜:「可你当时,也并不像是想让我停啊。」 他靠在双华耳边又添了句话,双华的脸都快烧着了,气急败坏地道:「你胡说,我怎么可能像那样……」 顾远萧顺带着将她揽进怀里,低头在她唇上蹭了蹭道:「你不信,就今晚再试试……」 双华倒抽口气,她可太怕昨晚的哥哥了,但偏偏身子不争气,被他亲了一会儿,就软得任他揉捏,不一会儿又被抱上了床。 顾远萧往下压下去,见她吓得左右挣扎,压着她的手举过头顶道:「昨晚你我都是初次,我太着急便鲁莽了些,今日一定不让你疼,保管让夫人满意。」 双华瞪着眼一脸疑惑:「你怎么知道不会?」 顾远萧轻咳一声,眼神有些闪烁道:「我有个部下,惯于出入风月之地,据说很有些手腕,我今日……找他要了些书来看,从里面寻了几个法子。」 双华听得哭笑不得,她根本没法想象顾远萧会去找下属讨教这种事。正是羞耻到不知该说什么时,顾远萧已经抱着求知若渴的精神,开始卖力实践今日所学。 第三十四章 红烛燃到尽头,双华实在受不住,又从喉间发出压抑的啜泣声,顾远萧绷紧身子,听出这哭声中带着黏黏的甜腻,知道她是喜欢的,便渐渐放肆起来…… 到结束时天都快透亮,双华被折腾的筋疲力尽,连骂他的力气都没了,任由他帮自己收拾,再掖好被褥,轻揉着她的后颈哄她入睡。 双华迷迷糊糊间,只听见他说了最后一句:「明日你准备下,我晚上要宴客。」 她努力撑开发沉的眼皮,嘟囔着问:「为何宴客?」 顾远萧微微挑起唇角道:「贺你我新婚之喜。」 双华觉得这人只怕有病,她们刚办完婚宴,既不是节庆,也没有喜事,无端端又贺什么新婚。可她实在太累了,连一句话都说不出,眼皮一搭就睡死过去。 到了第二日,顾远萧真的请来了一堆族亲,双华才知道,送出去的请帖上,真写着贺侯府迎娶夫人。 那些族亲心里也犯嘀咕,不是刚刚才大婚,为何又要宴客,可长宁侯下了帖子,他们自然是求之不得,各个准备好厚礼带过去,到了晚上,院子里足足坐满五张圆桌。 顾远萧穿着绛红色的直裰,将旁边的双华挽起,再端起酒杯道:「今日请各位族亲前来,就是想让你们为本侯做个见证。」 那群人面面相觑,都不知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顾远萧偏头很是深情地看了眼双华,道:「我与内子成婚虽不久,但从小青梅竹马,情意笃深,早已誓言要做一对白首不离的恩爱夫妻。」 那群人大眼瞪小眼,敢情叫他们来为了是秀恩爱来着。 但长宁侯都说到这儿了,也只得顺着他的话头称赞:侯爷和夫人实在般配,天造地设,一对璧人。 顾远萧眸光闪了闪,继续道:「所以,本侯绝不想夫人觉得受了委屈,也不想什么人进来给她添堵。所以,今日请各位族亲给本侯做个见证,我长宁侯府只能有她这一位夫人,绝不可能再纳其他人进来,若是还有人存着这样的心思,可别怪本侯翻脸无情。」 他目光阴沉,直直落在隔壁桌的郭姨妈身上,郭姨妈的脸立即白了,嘴唇颤了颤,还没说出句话来,就听见姐姐邹氏先开了口。 邹氏经过那件事,索性懒得装病下去,这次也打扮齐整坐在主桌,她原本就觉得今日设宴有些奇怪,这时听得气不打一处来,感觉被儿子暗着打了脸面,于是站起来道:「这里既然都是自家人,我可要说道说道。咱们是侯爵人家,自然是子嗣为重,莫说萧儿你身居重职,就说说这京城里,但凡体面点的人家,谁不是几房妾室,儿女成群。」她眼角往这边一挑,道:「只要挑几个乖巧懂事的,就算进门,也只会跟着孝敬主母,替咱们分忧。」 顾远萧将酒杯放下,走到邹氏面前一揖道:「敢问母亲可还记得,当初陛下给爹爹赐下一位美婢,那女子也是乖巧柔顺,母亲为何抵死不让父亲将她收房。」 邹氏的脸立即白了,气急败坏地瞪着他道:「你无端端说这个做什么?」 顾远萧提高了声音道:「我一直都记得,母亲那时说,夫妻之情就像一杯净水,至纯才能至柔,若是掺了砂砾进去,无论多么不起眼,迟早会让这水浑浊不堪,再也回不到原本的澄澈。我那时才不过五岁,就将这话听进了心里,默默告诫自己要如同父亲一般,爱惜同妻子的情分,绝不让其中掺进杂质。难道,现在母亲要亲自告诉我,那些话是错的?我就该为了所谓的子嗣,伤害同妻子的情意吗?」 邹氏被他说的羞愧难当,接连着咳嗽几声,旁边的嬷嬷适时上前,说夫人还有旧疾,只得先行告退,将她给扶回房去。 这出戏演完,席间坐着的人各个脸上都有些震撼。 他们实在没想到长宁侯竟能如此强硬,才刚成婚几日,就大张旗鼓地放下绝不纳妾的话,这不相当于把自己的后路都给断了。 一时间,许多目光都投到新进门的侯夫人身上,他们实在好奇,这看似低调羞涩的女子,究竟有如何魅力,引得位高权重的长宁侯,心甘情愿只要她一人。 这时老夫人伸出手来,让双华扶着她站起道:「既然如此,我这个老婆子也说几句吧。」她将双华的手一拍道:「我这孙媳妇儿,是我从小疼到大的,谁敢欺负她,就是欺负我老太太!」 老太太说完了话,便换了张笑脸,招呼大家喝酒吃菜。 席间之人也立即装作没事一般,其实不少人心里都有些尴尬。 他们今日前来,有的也是带了家中的女儿或是侄女,算是存了几分侥幸,想着能让长宁侯看上,自家便跟着鸡犬升天。这下可好,恨不得将旁边花枝招展的女子给藏起来,千万莫要被人看出心思。到时候丢脸倒是小,得罪了长宁侯可是大事。 这时,顾远萧被敬了几杯酒,又走到郭姨妈身旁,轻拍了下她的肩,道:「姨母家里除了那位冯姑娘,好像还有位表弟今年正要赴考吧。」 郭姨妈听他这么一说,心都凉了半截,脑中嗡嗡作响,带着哭腔道:「那件事都是姨妈的错,姨妈再也不敢了,侯爷高抬贵手,千万别为难我家玉儿啊。」 顾远萧站直身子皱眉道:「姨妈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不过提醒你,表弟既然就要赴考,您身为他的母亲,就该好好言传身教,多留在家中照顾下他的起居,往后若没有要事,就不要再往侯府里来了。」 转眼到了隆冬时节,前几日下了雪,顾远萧正好闲下来,便想着带双华去别苑看雪赏梅。 他本就有些愧疚,未成亲时说过要带她去看山河美景,可成亲两个月来,除了忙于公事,就是忙于闺房之事,日日夜夜,勤勤恳恳。如今好不容易解脱些,虽不能走远,好歹能带她去京郊别苑散散心。 这处别苑建于顾家刚起势之时,最具特色的,就是一大片天然梅林,尤其在落雪时节,于林间摆上泥炉暖酒,看红梅衬着白絮纷飞,四周寂静无声,是京城中难寻的风雅意趣。 除了想带夫人好好浪漫一番,顾远萧也存了另外一样心思,至少暂时不想告诉她,只说去梅苑赏雪。 可到了出发时,一辆马车却变了两辆,双华身旁站着一脸期盼的顾薰儿,还有颇有些局促不安的顾云章,见到堂兄脸色很不好看,忙走过去道:「熏儿非拉我来,我可是一点也不想去打扰堂兄堂嫂。」 顾远萧斜睨他一眼想:嘴上说不想,你倒是赶紧走啊。 双华忙上前将他拉到一旁道:「你也知道,云章他最近受了很大的打击,熏儿特意来找我哭求,说哥哥已经三天没和人说话了,日日除了去应卯就将自己关在房里,她怕他会憋出什么事来,想趁这机会把他拉出去散心。」 顾远萧面色稍缓,他知道顾云章的婚事出了波折,原本定好的那位苏家姑娘,竟在下聘前几日同人私奔,闹出件大丑事。 苏家羞愧难当,偏偏没有适龄的姑娘再嫁过来,苏老太太亲自上门来赔了不是,可风声已经传出去,翰林院里都有不少流言。 第三十五章 顾云章是最在意名声清誉之人,莫名碰上这样的事,很是一蹶不振了段时间,连秦氏拉着他再议亲都提不起兴趣,前段日子好不容易恢复了,可不知为何,很快又消沉下去。 他转头又看了眼这堂弟,只见他双眸无神,一副饱受情伤的模样,想想也怪可怜的,再加上双华将脸贴着他的胳膊小声哀求,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便冷着脸将这两个拖油瓶给一起带了过去。 可很快他就后悔了,因为一路上,夫人只顾着对堂弟嘘寒问暖,不住给他递吃的,倒把他这个正经夫君给冷落到天边。 好不容易到了别苑,顾远萧冷着脸下车,走了几步都没听到人跟上来,一转头发现双华还在絮絮叨叨劝说顾云章,说他满腹诗书、才华横溢,如今又进了詹事府,在这个年纪可谓前途无量,就莫要为那个苏家小姐伤怀了。 顾远萧越听那串赞誉之词越不爽,眼风往双华身上扫了又扫,奈何那人丝毫接受不到「快来哄我」的讯号,只得带着憋闷走回去,将她的手捞进手心握好,道:「先去找这边的管事安排房间。」 另外两人刚下车,眼睁睁看着双华被拖走,顾云章对堂兄这副护食的模样可再熟悉不过,这时看着堂嫂被他攥着手,不小心踉跄一下,干脆被按着肩抱进怀里,不知为何,默默为她捏了把汗。 旁边的熏儿还在天真地捧脸道:「堂兄和堂嫂可真恩爱啊。」 双华被连拖带拽进了房,总算发现旁边的男人都快冒寒气了,一脸无奈道:「云章受了情伤,我与他从小熟识,自然要好好安慰下他。」 她刚说完,感觉那人脸上又阴沉几分,忙搂住他的脖颈道:「以前云章对我很好,就像亲哥哥一样。」 顾远萧低头在她唇上轻咬一口,道:「我也对你很好,你为何不来安慰我。」 双华失笑,故意道:「顾侯爷正是春风得意之时,何须安慰呢?」 顾远萧轻捏着她的下巴:「我的新婚夫人,整整半个时辰没有看我一眼,你说,值不值得伤心?」 双华翻了翻眼皮,正想从他怀中跳出,却被一把按住后脑,眸色渐深道:「她还当着我的面,猛夸别的男人,你说,需不需要罚?」 当双华察觉他想做什么,再要跑已经晚了,被抱到床上时,还在做最后的抵抗:「现在还是白天,他们只怕还在院子里等我们去赏梅呢。」 顾远萧正被旖旎春光迷了眼,随口道:「让他们等着。」 结果双华怎么也没想到,光天化日,刚到别苑,自己就被他给压着吃干抹净,后来她喊「哥哥」喊得嗓子都哑了,又被逼着花式夸赞夫君英明神武、功夫了得,让哥哥里里外外全满足了,才总算放过了她。 另一边,顾云章和熏儿原本在院子里边赏梅边等,时间久了,云章便察觉出端倪,旁边的熏儿还揣着手嘟囔:「为何这么久还不出来,堂嫂还说要带我去摘梅花呢。」 她突然蹦跳着往前跑,「算了,我自己去找她。」 顾云章吓得脸发白,一把将她捉回来,直接往房里拖着道:「去你房里等,他们……有要事商议。」 这要事足足耽搁了一个多时辰,当双华穿戴好走出来时,腿都有些发软,在看旁边那人一脸餍足的模样,咬着唇很是腹诽了一会儿。 天色渐暗,进梅林只有等到明日,顾熏儿很是不满,背地里,偷偷瞪了大堂兄几眼,明明说是来散心,都还没来及玩,就关在房里商量什么要事,看把堂嫂给累的,说话都透着几分虚。 可到了吃饭的时候,她刚想拉堂嫂一起说话,却又被堂兄给拖走,小女孩气得饭都吃不香了,再看曾经崇拜过的堂兄,简直就是抢走她好姐姐的大恶霸。 她抱着一肚子不满,趁顾远萧同管事交代这几天的事宜时,扯着双华的衣袖告状:「莫要看堂兄现在如此,我亲眼看过他将你送的帕子给扔了,那时他可够凶的,你都忘了吗?」 双华怔了怔,问:「我何时送他的帕子?」 「就在前年你昏迷之后啊……」顾熏儿想到什么,缩了缩脖子道:「不过那时你也变得好奇怪,根本不愿陪我玩了,宁愿陪大哥玩。」 双华立即明白过来,那时正是她被人占着身子的时候,连忙追问道:「你看见我送他帕子了吗,怎么送的?」 顾熏儿皱眉想了想,将手往堂姐肩上一搭道:「就是这样……挂在他肩上,好像还冲他笑来着,不过堂兄那时的脸好凶,我本来想出来同你们打招呼,一看他的表情就吓得不敢作声,过了一会儿,我看你走了,他把那帕子揉了往外一扔……很嫌弃的模样……」她挥舞着手臂道:「他曾如此对你,你可千万不要太把他当回事,男人都靠不住。」 双华惊讶地看着她,啼笑皆非道:「你小孩子家家的,谁教你这些话的?」 顾熏儿有点不好意思道:「我马上就十一岁了,这是我听母亲说的,总之……总之就算堂兄现在对你好,谁知道他会不会喜怒无常,过两日又对你凶起来了……」 双华无奈地看着争宠的堂妹,摸着她的头逗她,心里却引方才的话而起了波澜。 原来那个女子,真的曾经对哥哥下手过,可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呢,哥哥既然早对自己有意,能抗拒那人的手段的吗? 她越想越不痛快,忍不住吃起自己的味来。 这时顾远萧走回来,为她披上件斗篷,再牵起她的手道:「咱们去园子里逛逛吧。」 双华心不在焉地「嗯」了声,等被他牵出了门,寒风吹得她眯起眼,纳闷地想:天都快黑了,又是寒天雪地,有什么好逛的。 可顾远萧径直拉她到了一株已经光秃的树下,含笑道:「你还记得这棵树吗?」 双华眨了眨眼,看这棵树十分粗大,脚下盘根错节,必定是经过百年的古树,突然想了起来,惊喜地道:「我及笄那年,在这下面埋了个荷包。」 她还记得,那年她刚过及笄礼,随祖母她们到这处别苑住了几日。 祖母告诉她:这株桃花树历经两朝,能够保人姻缘顺遂。如今她已经及笄,在荷包里装上自己贴身的东西埋在树下,算是为自己的姻缘祈福。 双华在房里挑了许久,选了支她最爱的珠钗放进荷包,可刚揣进怀里,就被嫡母叫走帮她收拾妆奁,来来回回间,怀里的荷包不知落在了何方。 她心中懊恼,只觉得这是老天告诉她,不要再妄想有什么姻缘。 抱着腿坐在这棵树下偷偷哭了几声,突然听见树上有人叫她:「你是不是在找东西?」 她一抬头,便看见哥哥长腿舒展,斜靠着树干而坐,下巴弯成好看的弧度,五官被阳光映照,俊美得如天神一般。 她那时还有些怕哥哥,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就如同现在一般,一个在云端,一个在泥泞,忙抹着眼泪道:「没有……没什么事。」 她刚站起想要逃走,哥哥突然从树上跳下来,青色袍角翩飞,正落在她面前,然后朝她伸出手来,展开手心那个荷包道:「拿好,可别再弄丢了。」 第三十六章 双华心中惊喜,却不敢表露出来,连声道谢后,便规矩地伸手去拿,擦过他手心时,触到哥哥身上的温度,令她整颗心都颤了颤。 她不敢让哥哥知道她想做什么,拿了荷包便低头走开,直到哥哥也离开后,才折返回来,小心地将这荷包给埋在树下。 可她实在没想到,哥哥竟会知道这件事,现在想起,他拾到自己求姻缘的荷包,再亲手送还给她,也许就是老天爷注定的缘分。 正低着头偷笑时,顾远萧却牵着她蹲下,偏头一脸神秘道:「咱们现在把它挖出来好不好?」 双华先是怔怔「啊」了一声,见他拿了根树枝开始专心挖起来,突然反应过来,立即质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埋了什么,莫非,你一直跟着我……」 顾远萧不说话只是笑,眼看着挖出个浅坑,便搂过她的肩道:「你自己看。」 双华好奇地看过去,只见自己亲手埋得荷包就躺在那里,拿起来,拍掉上面的泥土,再打开时惊讶地发现,自己放进去的珠钗旁边,竟然多了一支白玉簪。 她惊讶地瞪大眼,然后转头道:「这……是你放的?」 顾远萧将她的手拉过来道:「这支白玉簪是我及冠时陛下送我的贺礼,我那时想,也只有它正好能与你的珠钗配成一对。」 双华握紧手里的簪子,无需他都说,便已经感受到曾经那颗默默守候,为她热切跳动的心,她鼻头一阵发酸,哭着展开荷包里,自己亲手写的纸笺: 「祈得三生石,花前夙良缘。」 下面被人加了两个小字:盼至。 第二日,几人相携到了梅林赏雪,双华脖颈上围了厚厚的银狐毛领,尖下巴藏在里面,眼下全是乌青。 熏儿在后面眨眼看着,觉得堂嫂肯定在同堂兄怄气。 向来气势十足的堂兄,讨好似的挨在堂嫂身边,偶尔贴着她的耳朵上什么,堂嫂就气鼓鼓地躲远一些,然后堂兄再靠过去,堂嫂再躲,可她眼尖瞅见,堂嫂的耳根子都红了呢。 她歪头想了想,觉得这机会十分难得,忙跑上前拉着双华的手道:「堂嫂,你说会带我去采梅花的。」 双华立即寻到借口,笑眯眯牵着她往前走,根本不理哄了她一早上的顾远萧。 顾远萧十分无奈,谁叫他昨晚太无节制,害得夫人今日差点下不了床,被冷落也是应当,可这滋味……还真不太好受。 他带着满心的酸味看双华牵着熏儿的手,同她又说又笑,肩膀突然被人轻拍了一下,转头就看见顾云章有些紧张的模样,目光盯着脚尖道:「堂兄,他们说亭子里备了温酒,能陪我喝一杯吗?」 顾远萧有些意外,他和这堂弟的关系虽不算差,可他能感觉到,顾云章对他从小就有些敬畏,两人虽说是住在一间府邸的堂兄弟,却总像是隔着些什么。 相比起来,他同双华的关系倒要融洽许多。 这念头让他差点想甩脸走人,可面前的堂弟神情十分落寞,看来苏小姐同人私奔之事,对他打击实在不小,兄长的同情心作祟,轻点了下头道:「走吧,你有什么不痛快的,就趁今日好好发泄出来,回去以后,又是一条好汉。」 顾云章脸上露出感激之色,随即叹了口气,同他在亭中坐下,拎起泥炉上温好的酒,给两人斟满,听着耳边熏儿欢快的小声,仰头就干了杯下去。 顾远萧有点傻眼,自己同那群兵士呆得久了,喝酒是稀松常事,可顾云章是文官,最讲读书人的斯文儒雅,哪经得起这样喝。 可堂弟都干了,他没理由不陪,于是也将面前的酒一口饮尽,可顾云章自顾自又倒了两杯,转眼就喝光,顾远萧跟着喝完后,见他还要再倒,忙一把按住他的手,板起脸教训道:「你如今已官至四品,前程一片锦绣,京城不知多少人家盯着你呢。就为了个心里没有你的女人,何必如此作践自己。」 顾云章用衣袖遮住眼,声音有些发哑道:「堂兄你不知,我心里难受,却不是为那苏小姐。」 顾远萧一怔,不是苏小姐还能有谁?没想到,他这堂弟看起来斯文规矩,竟还藏着这种花花肠子呢。 可他实在没想到,这令堂弟为情所困的正主,竟是当初与他相看两厌的钟若兰。 原来苏小姐与钟若兰是闺中密友,她私奔那人正是钟若兰的表哥,两人因钟若兰而相识,钟若兰还在不知情时为他们传了两次信,等到生米煮成熟饭,她才明白自己无意间促成了大错。 她本就是离经叛道的性子,并不觉得同爱人私奔有何不妥,可想来想去,自己唯一对不起的人,就是无辜被抛弃的顾云章。 于是她给顾云章写了封信,原本想要道歉,可写着写着就数落起他的不是,怪他性格迂腐,不懂找机会去向未来妻子好好表现,才给了人可乘之机。 顾云章同那苏小姐只见过一面,知道她私奔之事虽觉得有些丢脸,但也不至于多伤心,可收到这封信便觉得火冒三丈,大笔一挥,立即回了一封信过去。 钟小姐开始看的挺生气,可仔细看下去,竟觉得这信写的文采飞扬,字句里都藏着机锋,她都能想到那人愤怒至极,却还克制着引经据典来教训她,说不出任何粗鄙之言。 她突然觉得有趣,便又回了一封,两人渐渐习惯了书信往来,开始是互相尖酸讽刺,后来不知怎么就谈起了诗词歌赋,日常琐事,越来越投契起来。 顾云章察觉出自己对钟若兰的心思,便体会到从未有过的酸甜交织。他一向冷静自持,明白钟若兰的家世显赫,她又是家中备受宠爱的嫡女,根本不是他这种出身能高攀的起的。 可他又舍不得抽刀断水,每次收到来信都狠心给压在书柜最底下,可过不了半日,就又费劲翻出来,如获至宝地看了又看。 直到前几日,钟若兰给他的信中,流露出想让他去府中提亲的意思,顾云章将这封信看了又看,实在不知该如何回复,可心里又憋闷的慌,正好被顾熏儿拉到别苑来,便鼓起勇气将一切说了出来。 顾远萧听完也觉得有些头疼,饮了杯酒:「若是别人,我倒可以帮你去提亲。可这个钟若兰家中世代勋爵,她父亲是一品权臣,祖父曾当过陛下的老师,她偏偏又是家中唯一的女儿,从小被父兄宠成掌中宝,据我所知,当初英国公世子去求娶,她家都不愿嫁,何况你……」 他见堂弟的表情越来越沉郁,有些不忍说下去,想了想道:「若是你们真的两情相悦,我可以为你们安排见面,只要钟小姐执意要嫁你,总会有法子让钟家松口。」 顾云章已经喝得晕晕沉沉,这时将酒杯往下一砸,正气凛然道:「绝对不可,我怎能为了私欲与她私相授受,坏了她的名节!」 顾远萧瞪着他,都已经到了如此地步,还拘泥那些迂腐陈规,活该讨不到媳妇。 可顾云章已经彻底喝晕了,眼睛发红,垂眸幽幽地道:「可我又实在放不下她,母亲最近一直在同我说亲,可那些人,怎么比得上她……」 第三十七章 顾远萧见他这副模样,竟有些感同身受,未想到这堂弟也是情痴之人,叹了口气,边陪他喝酒边劝慰,暗地却想为他筹谋条出路。 等双华同熏儿摘了梅枝回来,两人都已经醉倒,只得叫来小厮将他们扶回房去。 双华没想到哥哥会醉成这样,更惊讶的是连堂兄都喝醉了,在她的记忆里,他一向是自持分寸,绝不可能在人前如此放肆。 她心中疑惑,吩咐丫鬟打来热水,帮顾远萧擦着额上的汗,然后坐在他身旁问:「为什么大白天的喝得这么醉?」 顾远萧靠在罗汉榻上,目光柔亮地盯着她看。 他酒量一向好,虽喝得有些多,但也不至于不清醒,见她满脸担忧,便将顾云章的事全说了一遍,双华听完也十分唏嘘,靠在他身上道:「这世上缘分实在奇妙,他们两人明明是水火不容的性子,竟也能爱到相许终生的地步。」 顾远萧轻轻摸着她的头发,许多心事被牵起,沉声道:「当初我发觉自己对你动心时,也是觉得缘分弄人,那时夜夜百转千回,无数次说服自己放弃,可一见了你,那些决心便都化作云烟。」他用手指摩挲着她的脸颊道:「最后我想,老天即是派你来收我,我又何必再挣扎,就像在战场厮杀,谁也不知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为了你,我宁愿去拼上一拼。」 双华听得满心感动,搂住哥哥的腰,在他胸口蹭了蹭道:「那老天对我可真够好的,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得回这么好的夫君。」 在这气氛下,顾远萧被她蹭的有些冲动,可昨晚已经被她好好教训过,这时也只能咽下口水,手往她脖颈下摩挲着解馋。 双华还沉浸在甜蜜中,完全察觉他陡然而生的色意。 这时,她突然想起件事,内心便盘算着,趁着哥哥先有几分醉意,赶紧将那件事好好套出来,也算解了她一个心结。 于是往上搂住顾远萧的脖子,用娇软的语气求道:「哥哥,前年我昏迷后,到底发生过什么事。你全告诉我好不好。」 「那年我昏迷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你告诉我好不好?」 顾远萧放在她脖颈上的手掌倏地停住,微眯的眸子渐渐清亮起来,过了一会儿才轻声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双华抬起下巴,似是犹豫一刻,艰难地开口道:「你知道……那个不是我吧?」 顾远萧微微一笑:「自然知道。」 双华立即好奇起来,这种事若不是自己亲身经历,任谁来说,她都会觉得荒诞无稽,甚至还要斥那人胡言。 可哥哥究竟是怎么发现的呢,明明是同一幅外表,那女子连祖母都哄骗过了,怎么会被哥哥发现不同呢? 她将身子撑起问:「你怎么会知道?」 谁知顾远萧一副讳莫如深的表情,长腿往地上一落,径直站了起来,往两旁展了展手臂道:「我休息好了,咱们出去看看云章吧。」 双华几乎是从榻上跳起,然后皱起鼻子,上前抱住他的手臂软声道:「云霆哥哥,你告诉我好不好?」 顾远萧被她叫得心尖一颤,却仍是不为所动,轻捏了下她的鼻子,「已经过去的事了,莫要再打听了。」 双华很是不满,却被他将手扯进宽袖里,悠悠哉哉拉出门去。 顾云章很少放纵自己喝酒,这时醉的不省人事,丫鬟帮他更衣上了床,顾熏儿不好留在房里,就在门前嘟囔着左右晃悠,一见堂兄带着堂嫂走过来,连忙跑过去问:「大哥他究竟怎么了,怎么会喝成这样?」 双华想了想,这事实在不适合同她一个小姑娘讲,于是揉了揉她的发顶道:「没事,他今天出来散心,难得高兴,就多喝了几杯,等到晚上差不多就能醒了。」 她又朝哥哥抛去个眼神,顾远萧只得跟着安慰一句:「嗯,他喝酒时没说什么,这酒也并不伤身。」 顾熏儿总算放下心来,跟着两人去吃午饭,她到底是小孩子心性,吃饱喝足便忘了还在房中醉倒的大哥,看见院子里厚厚的积雪,心痒痒地要拉双华去打雪仗。 双华被堂妹拖着往前走,正一脸无奈地往回看,肩上便被扔中一个雪球,然后看见熏儿站在树下,冲她得逞的笑。 双华在侯府时循规蹈矩,时刻都要注意言行,很少玩这些疯闹的游戏,这时被激起了玩心,也蹲下捏起个雪球朝那边扔过去。 熏儿笑着往树后躲,又招呼丫鬟们过来一起玩,一时间,庭院里十分热闹,全是雪球砸出的「扑扑」声,还有小女孩被砸中的尖叫声。 顾远萧负手站在廊下,看双华玩得往手上直呵气,笑容却是格外的耀眼恣意,像终于穿破云层,蓬勃而热烈的骄阳。 这时双华转过头,见他一个人站着,便小跑着过来,手撑在他面前的栏杆上道:「你同我们一起去玩好吗?」 见哥哥轻轻摇头,双华上身往前,一把扯住他的胳膊道:「去嘛,很好玩的。」 顾远萧弯腰帮她将头发上的碎雪拍落,道:「我去玩,那可是欺负你们。」 双华这才想起,他这样百步穿杨的人物,若下了场,非得把她们杀得落花流水不可,于是吐了吐舌头道:「那你回房去吧,这里冷。」 顾远萧摇头笑道:「我就看着你,不冷。」 双华内心涌上暖意,趁那边未注意,踮脚在他脸颊上亲了口,然后拍着发烫的脸跑回去,顾熏儿玩得兴起,也未发觉堂嫂脸上的酡红更深上几分。 等到一场雪仗打完,双华衣裙全挂满碎雪,两鬓好似被染白,额上却全是热汗,被顾远萧拉进卧房时还满脸的意犹未尽,眼眸忽闪着道:「方才都怪宝琴,让她躲好,偏把腿露出来,不然我们一定能赢。」 顾远萧边听边笑着摇头,手里拿着布巾为她擦着头发上的碎雪,「玩的像个孩子,这雪不擦干了可要生病。」 双华这才发觉自己确实有点幼稚,不好意思地骗过身子道:「可以让宝琴进来帮我收拾。」 可顾远萧却一把将她拉回胸前,换了张帕子为她擦着脸道:「小时候,我没这么陪过你,今日全补偿给你。」 双华仰脸看他,觉得自己简直是被蜜罐子给砸中一般,感动地吸了吸鼻子,踮脚搂住他的脖子道:「哥哥,你真好。」 顾远萧正顺着她的下巴往下擦,低头看见她领子里的雪都融化,湿漉漉地挂在锁骨上,手按着帕子从那里擦过去,立即就勾起一道红印。 小腹紧了紧,索性将帕子一扔,低头在那处狠狠亲了口,然后便有点收不住…… 双华还没明白怎么回事,惊呼一声就被他抱到床上,可她还有重要的心事未解,翻身坐在他身上,手按住他的胸口道:「不行,你还没告诉我,到底怎么知道那个人不是我的?」 顾远萧憋得十分难受,眼看着人都上了床却吃不到,还得被逼问这种问题,皱眉道:「你为何非要知道这个?」 双华咬着唇,身子一软靠在他胸口,眼中蒙上层雾气道:「我想知道,你有没有……有没有被她勾引到。」 第三十八章 顾远萧被她这语气弄的一阵心疼,低头时,却捕捉到她嘴角一抹偷笑,颇有些意外地挑眉:没想到,他最规矩内敛的妹妹,竟连装可怜套话都学会了。 手落在她背后,压着声调侃道:「若我说有,你会不会生气?」 双华身子一抖,差点真气哭了,愤愤磨着牙道:「你若真的有,我马上就回公主府去。」 顾远萧失笑,手指绕着她的背脊往下划:「那我若说没有,你是不是该奖励我。」 双华蹙起眉,总觉得自己好像中了什么陷阱,可她实在很想知道,于是点头道:「可你要全告诉我,不许有任何隐瞒。」 顾远萧握着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道:「那你来问,我保证句句属实。」 双华连忙问:「她有没有用我的身子勾引你?」 这话问出来,她自己都觉得别扭,可看见哥哥点头,更是觉得醋意横生,脱口道:「那是怎么勾引的。」 顾远萧捉着她的手伸进自己的衣襟,暧昧地往下摸,双华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声音都变得尖锐道:「她真的……真的这样了!」 见顾远萧一脸无辜地又点头,她都快被气哭了。 哥哥的身子,自己都没好好摸过,怎么能被那个狐狸精给先摸到了呢。 摸了以后呢,还做了什么别的事没,他有没有挣扎反抗,还是十分享受。 双华越想越炸毛,虽然仔细想一想,就算摸了,用的也是自己的手,就算得逞了,那个也不是旁人,自己不可能感觉不到…… 可还是很别扭,肚子里的酸水一股股往外冒,板起脸,吸着鼻子质问道:「那你让她得逞了吗?」 顾远萧赶忙摇头,摸着她的脸颊道:「我知道她不是你,怎么可能让她得逞。」 见她流露出怀疑的神色,叹了口气,认真道:「她确实很有手腕,也很懂得人心的弱点,可我告诉她:我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包括我自己。」 双华满心的醋意瞬间消散,冒出一个个粉色泡泡,低头翘起嘴角道:「那她就这么放过你了吗?」 「自然没有。」顾远萧想到当时发生的事,还是觉得躁怒难忍,带着几分妒意道:「后来,她故意用你的身子去勾引别人想来激怒我,比如那个郑家公子,各种招数用尽,就为了……为了让我心甘情愿被她臣服。」 双华愤愤咬牙,早知道那女人那么坏,当初在梦里见了她,就该狠狠骂她几句,可很快,心中又闪过一个念头。 自己在梦里见到那人时,她好像十分不甘的模样,也许,并不是她自己想要离开的。 眨了眨眼,连忙问道:「那后来,她是怎么放过你的?」 顾远萧眉宇间染上骄傲之色道:「我试过很多方法,都没能让她离开。后来我去找恒越法师,被他点醒,终于找出那人心里最恐惧的东西。」 他见妹妹听得眼也不眨,十分投入,便将那天发生的事,大致讲了一遍,双华听到最后,又是解气又是感动,眼泪汪汪趴在他的胸口道:「为何你做了这么多事,却从未告诉过我?」 「因为我不想要你的感激,也不想让你觉得亏欠了我。只想你同我对你一般,毫无保留,倾心以待。」 双华坐直身子,很是温柔专注地盯着他道:「我现在便是如此。」她深吸口气,红着脸总算说出口:「真心爱你,毫无保留。」 顾远萧的眼眸被倏地点亮,将她一把拉下,手按在她的后脑,哑声道:「那我现在可以要我的奖励了吗?」 双华眼看着又要被他压下去,忙挣扎地喊道:「等等,我有话同你说。」 顾远萧现在哪听的进什么话,好不容易开了荤,就没法像以前那般能忍,咬着她的耳垂道:「做完了再说。」 双华皱着眉,大口喘息着喊:「既然是奖励,是不是该我说了算。」 顾远萧一怔,果然停了攻势,然后饶有兴致地问道:「那你想怎么做?」 双华捏着拳,重新坐到他腰上,脸红得快要滴血,弯腰在他耳边道:「那本书……你从公主府拿走的那本书,其实我已经看过了。」 顾远萧微微蹙眉,随即想起那书中的画面,身体绷得快要炸开一般,可正要动作,却被她软软的手掌按住胸口,然后用手指勾开他胸前衣襟,用壮士断腕般的表情俯身下来。 顾远萧全身猛地一颤,然后闭上眼,仿佛有一条软蛇缠着肌肤往下滑,湿漉漉、甜腻腻,一直滑过健硕的小腹,再顺着往下…… 他猛地睁开眼,额上全是汗珠,将身子弓起哑声喊道:「不可!」 可双华已经下定决心,哪怕心里羞耻的快要爆炸,还是不管不顾地继续下去,听见哥哥一声接着一声的抽气声,竟觉得有些满足。 但过了一会儿,她就觉得累,但眼前还是很雄壮,好像……和书里写的不一样…… 又过了一会儿,她真的好累,懊恼地想着:莫非是自己没学到精髓…… 最后,她被激出了脾气,气鼓鼓爬上来问:「是我做的不对吗?」 顾远萧长吐口气,睁开眼看着她直发笑,双华被他笑得越发羞耻,一把捂住自己的脸道:「算了,你还是自己来吧。」 她正想顺势往旁边倒,顾远萧却扶住她的腰,手往下撩着道:「要不,你换个法子?」 第二日清晨,顾远萧醒来时,看见小娇妻正鼓着脸颊,往盆子里「咕嘟」吐出口水来。 然后,她将茶杯放下,想了想重又拿起,再含进去一口,仔细漱了漱再往外吐。 他无奈地披衣站起,走到她身旁道:「昨晚漱了那么久还不够?」 双华听见他的声音,再想到那些画面,脸像烧着一般,故意不接他的茬儿,用帕子擦了嘴站起道:「待会儿要回侯府了,叫宝琴进来给我梳头吧。」 谁知顾远萧却将她胳膊拉住,逼她坐在自己腿上,低头在她耳边道:「你若这么不想,以后便不要了。」 双华红着脸狠狠瞪他:「你不许再说了!再也不许提!」 顾远萧觉得她害羞的模样十分可爱,揉了揉她的唇,忍不住又亲了口道:「好。」 可两人刚走到院子里,顾远萧又故意靠在她身旁,极轻地道:「那本书,回去我便还给你。」 双华的耳根立即不争气地红了,但顾熏儿已经笑眯眯地跑过来朝她打招呼,只得压下满心的腹诽,牵起熏儿往外走去。 顾云章这时还有些宿醉,抬脚时差点绊着石阶,幸好被旁边的顾远萧一把扶住,崇敬地拱手道:「堂兄果然酒量过人,昨日你喝的不下于我,现在还能如此清明,实在令人佩服。」 顾远萧面容依旧冷肃,心里却有几分得意:他何止神志清明,还能雄风不减呢。 他们沿着院墙往外走,都有些留恋这世外桃源般的别苑,顾熏儿挽着堂嫂的胳膊,看着风儿将梅瓣吹得四处飞舞,颇有些遗憾地道:「真可惜,我们来的这两日都没落雪,不然景色肯定更好看。」 双华仰头看着点缀在屋顶上的红梅,也跟着叹了口气道:「是啊,可惜了,没见到一场雪。」 第三十九章 这时,她们身后的顾远萧止住了步子,目光往旁边一扫,弯腰拾起几颗石子,手上蓄力,倏地击打在他们前方的屋檐之上。 那瓦片上本就积了厚雪,被石子一颗颗打进去,碎雪便跟着梅瓣往下飘落,欺白胜红,分外妖娆。 顾熏儿瞪大眼,随即跳起来拍手欢呼道:「下雪了,真的下雪了呢!」 她也不管为何这雪只落在自己面前,兴奋的伸手去接雪片,双华边陪着她玩,边转头看了眼将手藏在身后的哥哥,还是一派高冷兄长的模样,笑容里便多了几分甜蜜。 等回到马车里,双华拍着裙摆上的雪片,有抬眸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道:「看不出来,哥哥还会哄小女孩开心。」 顾远萧一挑眉:「我是为了哄你开心。」 双华将头歪靠在他肩上道:「我们若有个女儿,你也会这般哄她吗?」 顾远萧想到他们的女儿,眉眼必定像她,性子也同她一般,越想越觉得心头暖热,握住她的手道:「那咱们回去好好努力,先生个女儿。」 双华很不满地看他:「若是儿子你就不喜欢吗?」 顾远萧搂住她的肩道:「喜欢,只要是我们的孩子都好。」 双华这才满意地笑起,却听他又添了句:「第一个,最好是个女儿。」 回到侯府之后,两人先去邹氏和祖母房里请过安,然后便让丫鬟小厮们将箱笼搬进卧房,等到了晚上,邹氏却派人来传话,说用完晚饭,让他们去自己栖梅苑一趟。 自从上次苏叶若的事后,邹氏气得闭门不出了段时间,老夫人看不过眼,专程找过去,同她好好谈了一次。 那段日子,邹氏彻底不管府里的事,双华只得试着将中馈接过来,开始面对大大小小的账目,实在有些应付不来,后来在刘管事的帮助下,竟也慢慢顺利起来。 而邹氏被老太太开解,慢慢也想通了些,双华无论如何是她看着长大的,叫了自己十几年的母亲,只要日子过的顺顺当当,又何苦来为难她这个婆母。 这么一想,倒是自己太过防备,反倒失了体面。 于是她决定看在儿子的面子上,抛下对儿媳的不满,幸好双华也十分懂得进退,即使那天顾远萧在众人面前为她出了头,她也并无恃宠而骄,邹氏看在眼里,总算与她渐渐融洽起来。 到现在,闲来无事时,她还会教教双华如何管理府中事务,自己也乐得清闲,偶尔去别家打打马吊,心情舒畅了不少。 可就在前几日,郑国公夫人无意间提到,她家媳妇进门已经三个多月,怎么肚子还没个消息。又说谁家长子比侯府晚成婚近一个月,早就传出有孕的喜讯,又捂嘴笑着调侃:看来,还得长宁侯夫妻俩多努力才行啊。 邹氏听得很不痛快,马吊没打完就悻悻而归,可那几句话却提醒了她,按说他们同房也挺长时间,为何连个动静都没。 本来她不至于这般着急,可那天萧儿大张旗鼓昭告不愿纳妾,若是儿媳的肚子一直没动静,顾家岂不是要断了子嗣,于是她托人四处求人,总算找到一位据说十分灵验的神医,开了一堆方子回来。 顾远萧同双华面面相觑,看着堆在地上足足半人高的药包,皱了皱眉道:「母亲这是做什么,我们才成亲几个月,何须如此紧张。」 邹氏道:「这药是给你们补身子,左右吃了没有坏处。」眼风往双华身上一扫道:「我也是为了你好,女儿还是得早有个孩子,才算是安身立命。」 顾远萧眉头更往下压,立即道:「有没有孩子,她也会一直是侯府的主母。」 邹氏被他气得直瞪眼,然后又觉得委屈,她方才那句话可真是好心,能嫁进勋贵显赫的人家,四处都是评判的目光,若没有子嗣哪能立足,谁不是这般走过来的。 幸好双华也体会出这层意思,将顾远萧的衣袖一拉,示意他不要顶撞母亲。 待到两人回房,顾远萧看那堆药十分碍眼,挥手让宝琴全拎下去,然后看见双华托着腮发呆,靠过去问道:「怎么了?」 双华叹了口气,换了只手支着下巴道:「你说,咱们也算是勤勉,为何我一直没有怀孕呢?」 顾远萧斜眼看她,挑起嘴角问:「咱们如何勤勉?」 双华瞪了他一眼,嗔怒道:「我在同你说正经事,既然婆婆送了这些药来,要不然我还是试着……」 顾远萧未等她说完,就插了句:「这药很苦。」 双华立即缩起脖子:「真的很苦吗?」 顾远萧见她这副可爱模样,笑着在她脸上捏了把,语气暧昧道:「与其喝药,不如咱们更勤勉些。」 双华气他老是不正经,干脆偏头不看他,这时,又听顾远萧认真道:「母亲、祖母还有那些命妇们,她们大半生都是从子嗣、妻妾、地位的争斗中走过来,可我们不同。」他握紧她的手道:「无论如何,我们都会相伴度过一生。所以你无需害怕,更无需在意这些后宅眼光,我不想你因此委屈自己去做什么。」 双华满心感动,伏下身子,将脸贴着他的手背,轻声道:「我知道。」 「那你方才还那般失落。」 双华翘起唇角,似是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想早点见到,咱们的孩子是什么样的。」 顾远萧一把将她拽起,「那便得日日勤勉,不能偷懒。」 到了第二日清晨,双华实在累得不想睁眼,顾远萧却已经早早穿好朝服,进宫去参加朝会。 可他没想到,散朝之后,一个小黄门将他叫住,恭敬地笑道:「太子殿下请侯爷去东宫一趟。」 太子寝殿里,常年都烧着地龙,温度比殿外要高上许多,尤其现在是冬日,太监们知道这是主子最难熬的季节,早早备下足够的红罗炭,烧得地面一片暖融,走上去,仿佛都要窜起火来。 顾远萧向来阳气旺盛,今日也穿得并不太厚,可坐得久了,便被逼出一身热汗,中单后背已经大半湿透。 可太子就在他面前喝药,裹着厚厚的裘衣,慢条斯理的模样,一点也没有让他退下的意思。 跪坐在太子旁边的宫装女子,云堆翠髻,明丽动人,柔柔地盯着他将药碗放下,才笑着启唇道:「殿下觉得今日的药,是不是没有以往那般苦?」 太子接过她递来的帕子擦了嘴,淡淡道:「药汤而已,能有何不同?」 那女子眼眸里闪过失望,随即用撒娇的语气道:「妾专门问过太医,让她们在煎药时加入了能让苦味减淡的香料,怎么殿下都喝不出?」 太子脸上露出讥讽的神情,手掌抚过她露出的一截后颈道:「若是你同孤一样,喝了十几年的药,就会明白,这药是苦一分还是甜一分,孤早就尝不出,无非是循例照喝罢了。实在浪费了王孺人的一片苦心啊。」 王孺人笑得有些僵硬,温驯地低下头来,不知为何,觉得落在自己后颈上的手心阴阴凉凉,让她止不住地想要发抖。 顾远萧始终正襟危坐,心里却替这位姓王的孺人轻叹一声,她看起来还不到及笄的年纪,也不知被谁献进东宫。自以为是地讨好献媚,却不懂主子的敏感多刺,会给自己带来怎样的噩运。 第四十章 这时太子总算抬眸看了眼顾远萧,笑着道:「说起来,孤还未贺长宁侯新婚之喜呢。」 顾远萧朝他微微一躬道:「多谢殿下记挂。」 太子脸上闪过阴沉,突然将身旁乖顺跪着的女子往前狠狠一推,似是对一只猫儿狗儿一般随意道:「一时间也寻不着什么贺礼,就将孤身边这位爱妾,送去侯府做个通房侍婢如何?」 王孺人被推得猛栽到地上,想哭却不敢哭,死死咬唇,身上抖得犹如风中浮萍。 顾远萧皱起眉头,立即道:「殿下莫要玩笑,臣绝不能受。」 太子长叹一声,似是十分惋惜地对那孺人道:「怎么办呢?你犯了错,本来罚到长宁侯府去做个侍婢也就罢了,可长宁侯不愿收你,那便只得罚你去慎刑司了。」 王孺人一听,吓得转身去抱他的腿,凄声哭喊道:「殿下,是妾做错了,请殿下留妾一条活路吧。」 太子将腿嫌恶地一收,随即往顾远萧那边一指道:「你要求,就去求长宁侯,他若收了你,就能救你。」 顾远萧捏起拳,未想到太子竟会用如此阴招,可王孺人已经跪走过来,伏在他面前哭求道:「求侯爷大发慈悲,救我一命吧,妾做牛做马也会好好伺候您。」 见顾远萧面色铁青,迟迟未发一语,那女子哭声渐转凄厉绝望,太子眼角一斜,啧啧两声道:「长宁侯可真够狠心的,如花似玉的女子,你舍得就这么将她推入火坑。」 顾远萧冷笑一声道:「殿下若心疼,又何必执意为难臣。」 太子面容阴沉下来,随即用无辜的语气道:「我好心送顾家哥哥娇妾美婢,怎能叫做为难。」 顾远萧一怔,他还记得,以前他在宫中陪大皇子伴读,偶尔会同他一起去探望他多病孤僻的皇弟,那时他还不过五岁,还是小孩子心性,心心念念想同他们一起玩耍,可走上几步路就会上气不接下气,于是拉着他的袖子,目光忽闪地道:「顾家哥哥,你牵着我走好不好。」 他心中突然一软,那时的太子还那般小,那般依赖他。 可后来大皇子病逝,自己袭爵出征,领官职入兵部,再见时,那个怯弱的男孩已经长成孱弱少年,却变得格外的敏感阴鸷,令人摸不透,也再难亲近。 这时太子将目光斜过来,半带着玩笑道:「孤记得,当初父皇为你赐婚,你也是如此不乐意。看来长宁侯如今权势滔天,也不用再费心思揣测上意,可以肆意妄为了。」 顾远萧倏地站起:「殿下若对臣不满,大可当面同臣说,无需累及他人。」 他语声铮铮,颇有当初同皇兄一起教训他时的架势,倒令太子震了震,随即恼羞成怒道:「人我放这儿了,你要是不要,若是不要,便直接杖毙了罢。」 王孺人一听见杖毙两个字,本就已经吓得肝胆俱裂,这时倒抽一口气,竟是哭得晕死过去。 顾远萧冷冷一笑道:「臣答应过妻子,绝不会再收妾婢,所以太子的好意臣不能领。」他见太子气得坐起猛咳几声,摇摇头继续道:「她是东宫的人,太子要作何处置,臣绝不敢干涉。可是太子应该知道,陛下向来是仁厚明君,若是储君殿内,竟发生孺人随意被杖毙之事,再被文臣参奏,殿下准备如何向陛下解释呢?」 太子冷笑着道:「你以为孤会怕吗?」 「殿下不怕,陛下却怕。因为这江山迟早会交到殿下手上,天下之重,重不过民心,殿下真要因为任性,而将陛下几十年苦心建立起的民心,就此摧毁吗?」 太子身子微微发抖,他如何不知,顾远萧这番话,已经算是发自肺腑地劝谏,尽的是臣子义务,他若不当自己是储君,根本无需如此冒进。 自己若继续为难他,实在显得太过小气,可他还是觉得心有不甘,眼角瞅着瘫软在地上的女子,吩咐外面的守着的内侍进来道:「把她拖下去,过两天逐出宫去。」 然后抱着手炉站起道:「孤今日请长宁侯过来,是有一本兵书,实在不得其解,想请长宁侯留在东宫,好好教一教我。」 顾远萧微微蹙眉,边跟着他走边道:「不知需要留多久,可否让臣派人回侯府报个平安。」 太子回头看了他一眼,「长宁侯可是怕孤要害你?」 见顾远萧连忙摇头,太子便笑了笑道:「那就行了,你尽管安心留在这里,嫂嫂知道你留在东宫,自然不会再担心,也不必多派人过去了。」 顾远萧还想再坚持,太子却已经不发一言,打定主意要将他留下来。 顾远萧摇了摇头,吐出口气想,幸好他来东宫前,已经派了暗卫出去,给双华送了个消息,告诉她无论出了什么事,一定要留在侯府里,除非是自己再送信回来。 他怕的倒不是太子,太子就算对他再多不满,也不敢在东宫对他怎么样。他怕的是有人浑水摸鱼,趁机使些什么心思。 尤其是,他一直防着的那个人。 转眼到了晚上,双华同祖母、邹氏坐在一处,明明心中焦急,还得安慰两位长辈:「远萧在被太子叫走前,曾派人送信出来,说他会随即应变,让我们一定不要担心,他必定会平安回来。」 可邹氏越想越害怕,握着老太太的手,颤声道:「可到现在已经整整四个时辰了,宫里一点消息都没有,今晚还不知能不能回来。」 老太太虽也十分不安,却还是正色劝慰道:「萧儿也不是未经过事的人,不至于这种场面都应付不了,把心放回肚子里,等他回来就是。」 双华也跟着劝慰几句,可心里哪里放心的下。偏偏公主同魏将军去了南方的别苑赞住,也不知什么时候回京,现在连个打听消息的人都没。 双华走出花厅时,天已经全黑了,树梢上寒鸦声声啼叫,她拢紧了斗篷,莫名打了个冷碜。 回房时,宝琴递过来一封信道:「方才有人送来的,看样子好像是个小黄门,奴婢不敢大意,赶紧交给夫人。」 双华心头一跳,莫非是哥哥差人来报信,连忙让宝琴先出去关好门,再将信打开,谁知竟看见里面写着:「云霆有难,速来找本王。」落款是一个龙飞凤舞的「信」字。 她捏着纸笺皱起眉头,心里七上八下,也不知到底该怎么办好,思索许久,终于决定将那封信烧掉,然后脱衣上床,告诫自己谨记哥哥的嘱咐,千万莫怕的乱了阵脚。 她这一整晚都睁着眼,听到外间的小小动静,都会跳起来听是不是哥哥回来了。 可直到晨光亮起,顾远萧还是没有半点音讯,侯府众人连早饭都吃不下,只等着邹氏去找嫁进冯府的顾双娥打听消息。 「冯家是皇后娘家,若是有什么风声,他们必定会提前知道。」 老太太整晚也没睡好,这时握着双华的手继续安抚道:「放心吧,等你婆婆回来,自然会带来消息。」 谁知邹氏一直没回来,倒是陪顾双娥出嫁的大丫鬟匆忙回了侯府,急得带着哭腔道:「太夫人也不知怎么了,听见冯家从宫里传的话,就突然昏过去,现在小姐急得直哭,派我先来送个信。」 第四十一章 老太太一听,也捂着胸口脸色发白,莫非,真是凶多吉少。 双华倏地站起,攥着帕子左右走了两圈,看着祖母已经吓得泪都落下来,终是下了决心,走过去对祖母道:「祖母莫要着急,我还有办法。」 老太太抬起泪眼,问道:「公主和魏将军都不在京中,你还能有什么法子?」 双华想着昨晚收到的那封信,犹豫一番,终是下定决心道:「总之祖母先回房歇息,其他交给我就是。」 好不容易将祖母送回房哄着睡下,她走回卧房,将宝琴拉到身边,小声交代道:「帮我准备斗篷和马车,我要出府去。」 马车停在冯府的门楣外,双华裹着黑色斗篷探出头看了眼,然后吩咐随身带的丫鬟去找人送拜帖。 外人的传话毕竟不准,她得去把婆婆给接回来,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顾双娥将她领进门时,眼下还带着泪痕,冯博文始终默默陪在一旁,偶尔搂过妻子的肩,低头轻声安抚她几句。 邹氏这时已经醒了,正喝着参茶,双华同双娥就坐在她面前,听冯博文道:「来传信的,是在宫中的一个亲信,据他所言,陛下昨晚身体抱恙,准备移驾去华清宫休养,将朝中诸事全交给了东宫做主。」他顿了顿,压低声音道:「而东宫对长宁侯一向忌惮,这次硬将他留在东宫,里面一点风声都没。今早就有传闻出来,只怕,是要逼他交出手中金吾卫的兵权。」 邹氏握着茶盏的手开始抖,顾双娥生怕她又受刺激,忙搂住母亲的肩,拍着她的背轻声安抚。 双华也听得背脊发凉,她虽不懂朝中之事,但也明白长宁侯被留在东宫两日,陛下却根本不过问,这到底代表什么意思。 可哥哥又怎么会乖乖交出所有兵权,到时会发生什么,她不敢想…… 在一片混乱中,她想起哥哥派人送回来的最后一句话,于是站起对姐夫道了声谢,冯博文也是机敏之人,立即明白她的意思,拍了拍顾双娥的肩,便走出房去。 双华朝邹氏倾身过去道:「现在所有的事,都不过是听,谁也不知这其中有几分真,几分假,咱们可不能先乱了阵脚。」 她深吸口气道:「婆婆先同我回去,云霆在被带进东宫前,曾派暗卫传话给我,说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让我们留在侯府里等他。越是风声鹤唳之时,越是难辨真伪,既然如此,宁愿按兵不动,除非是云霆亲口传出的消息,其余的,我都不愿信。」 邹氏怔怔看她,这个她看着长大的孩子,不知在什么时候褪去了唯唯诺诺,显出沉稳的主母风范,于是她将杯盏放下,理了理鬓发道:「好,咱们回府去。」 顾双娥想了想道:「我同你们一起回去吧,不然我也安心不了,顺便也照顾下母亲。」 她出门让丫鬟给她收拾箱笼,又同冯博文一起向公婆说明要去娘家住几天,冯家十分喜欢这个儿媳,体谅她担心哥哥的心,便安排了马车将她和邹氏一同送回侯府。 双华走回侯府的马车旁,正要上车,脑中却是一阵晕眩,宝琴吓得连忙将她扶住,然后担心地道:「夫人昨晚整晚未睡,现在又这样奔波,可千万小心身子啊。」 双华冲她摆了摆手,强自镇定下心神,被扶着上了车,直到车帘被放下,她才放任自己往后靠去,颤颤阖上眼,压抑那股浓浓的泪意。 其实她怎么可能不害怕,不慌张呢,可她现在是侯府主母,哥哥不在,她就必须将侯府撑起来,有太多的事,容不得她去哭去无助。 她实在疲惫至极,被车厢摇晃着脑中渐沉,正在半梦半醒之间,感觉马车好像停了,本以为到了侯府,抬起手想让宝琴扶她下去,却听见旁边的宝琴警惕地喊:「是谁?」 她倏地惊醒,听见外面有人道:「信王爷说,恰好撞见侯府的马车,想请夫人下车一见。」 双华攥着手腕,逼自己冷静下来:这世上哪有什么恰好之事,信王特意等在这里,到底是何意图。 她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去听听他到底要说什么,于是吩咐宝琴道:「你在这里守着,若有什么事,随时听我吩咐。」 然后她穿好斗篷走下车,被那随从领着走到一处石坊后。算起来,她已经有大约半年未见过信王,可他好像并没有变,仍是那般招摇放浪,只是面容稍显憔悴,手握一把骨瓷折扇,挑起桃花眼看她,十分唏嘘地道:「双华妹妹许久未见,竟是越发动人了。」 双华立即板起脸道:「若王爷还将云霆当作兄弟,就应该唤我一声嫂嫂。」 信王看着她有些失神,随即笑了笑道:「我还未甘心让你嫁给他,又怎会甘心喊你嫂嫂。」 双华皱眉,并不想同他纠缠这件事,:「王爷派人送信到侯府,又特意引我相见,究竟想对我说什么?」 信王轻摇折扇道:「你可听到风声,东宫这次将云霆囚禁起来,想要的,是他手上的兵权。」 双华手指一抖,强自镇定道:「这些话无凭无据,也不知传话之人是安着什么心思,当不得真。」 信王挑眉道:「那你可知道,本王与太子交情甚好,若是由我出面去劝,也许……他能卖我这个面子。」 双华眼眸燃起光亮,随即又生出防备,试探地道:「那不知王爷可否看在和云霆相知一场,帮他跑这一趟。」 信王却摇头道:「只怕,云霆并不愿承本王这份情。」他微微一笑,折扇往她肩上一搭道:「双华妹妹,你却可以。」 他见双华露出疑惑表情,身子往前压,用折扇去挑她的发髻道:「若你愿意好好求一求本王,本王就帮你去走一趟。」 他将这个「求」字咬的格外暧昧,惊得双华猛往后退,随即捏起拳道:「双华敬王爷是至情至性之人,相信你与云霆多年的交情,才会放心来见你。只是未想到王爷竟会落井下石,提出这样无礼的要求。王爷若不愿就算了,我也该回府去了。」 说完她生怕信王再动手动脚,拢紧斗篷,脚步匆匆就往回走,却听见信王在背后用饱含涩意的语气道:「你可知道,在你们婚事定下的那一日,我足足醉了一整晚,后来便逃出了京城,因为我不想从任何人嘴里听见你们的喜讯。」 双华只当没听见,加快步子飞奔出去,信王却看着不远处闪过的一个黑影,凉凉勾起唇角。 等到双华坐马车回府时,首先听到的,就是顾远萧已经回府的消息。 她满心的担忧立即变成了狂喜,正提着裙摆想跑去见他,想了想又转头问宝琴:「我现在这样子,是不是很憔悴。」 宝琴笑着道:「夫人怎么样都好看。」 双华这才笑出来,她不在意好不好看,但不想哥哥看出她的忧虑,无端端为自己操心。 一路小跑到花厅时,顾远萧正在陪祖母和邹氏说话,双华只得按着乱跳的心规矩地走过去,偷偷抬眸瞥一眼,哥哥看起来仍是神采奕奕,一点也不想受了苦的模样,总算放下心中大石,嘴角止不住往上翘。 那边祖母还在夸赞她临危不乱,连一向看她不顺眼的邹氏,都破天荒为她说了几句好话。 第四十二章 顾远萧倾身过去,冲她笑了笑道:「你做的很好。」 双华也跟着笑起来,可很快就发觉,哥哥看向自己的眼神并不似以往那般炽热,好像藏着什么心事一般。 她怀着这个奇怪的念头,陪着祖母她们一起用完了饭,同哥哥回了卧房,实在按捺不住,从背后将他抱住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顾远萧深吸口气,沉声问:「你今日,是不是见了信王?」 双华心头一慌,歪头问:「你怎么知道的?」 她说完差点把舌头咬了,急忙解释道:「我不是故意要见他的,是他在路上拦了侯府的车,我想他也许会知道你的事,就下车同他说了几句话……」 她生怕哥哥误会自己,着急、委屈、再加上从未敢露出的恐惧混在一处,眼泪吧嗒往下落,顾远萧心疼地摇头,,又将她搂进怀里道:「我只是问一句,何须怕成这副模样。」 双华在他怀里可怜兮兮:「你不知道,这两日我有多担心你,可你一回来,就问我同信王相见的事。」 顾远萧摸了摸她的头发,叹了口气道:「我派人传出消息,说让你好好呆在府里,就是怕他会趁虚而入,我不想你见他,不是因为不信你,是怕你会受他蛊惑,被他利用。」 他想着当时听见暗卫回报的心情,想着信王同她说的那些话,心里还是难掩妒意,下巴在她额头上蹭了蹭道:「可你偏偏还是要同他见面,你说,我该怎么罚你。」 双华想了想:哥哥原来是吃醋了,于是抬头软声道:「那就打我手心好不好。我记得八岁的时候,爹爹让哥哥检查我的课业,我背书背不出,哥哥就曾打过我的手心,说让我长记性。」 她故意把语气说的楚楚可怜,知道哥哥必定不舍得打她,果然,顾远萧眼眸微沉,用意味深长的表情看着她,手滑到她腰上道:「你都这般大了,自然不能再打手心。」 双华正要偷笑得逞,却听他低头压在耳边,用气声道:「不过,可以打些别的地方……」 顾远萧轻轻勾起唇角,生怕人给吓跑了,将她搂紧一些,手指沿着背脊往下滑,摩挲着圆翘的弧度,语气越发暧昧道:「这里。」 双华怔怔瞪着他,紧张地咽了下口水:「用……用什么打?」 顾远萧手上用了把力:「自然是用手。」 双华总算明白过来,脸腾地红了,连忙往外扭动着道:「不要,你方才还说我不是小孩子,哪有被打那里的道理!」 顾远萧将她牢牢按住,「是你自己说的要认罚。」 双华一阵无语,她哪知道这人会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心思,早知道就不同他撒娇卖乖了,忙用手抵住他求道:「那罚别的好不好。」 可顾远萧素来是说到做到的性子,也不再多言,直接将她抱住往床上一放,双华努力压住腰带,可她那点力气那反抗的了,被翻了个身,听着悉悉索索扯下布料的声音,最后认命地听他在耳边吐着气道:「放心,不让你疼。」 然后他抬手轻轻往下一拍,逼的双华「哼哼」两声,随即羞耻地捂住脸,确实不疼,倒是有些麻…… 可这还没完,顾远萧又打了两下,道「告诉哥哥,以后还同不同他单独见面?」 双华快哭出来,羞得耳根子都红了,乖乖道:「不见,再也不见了。」 顾远萧这才满意,手掌上下抚了抚,慢条斯理脱下外袍道:「乖,刚才是罚,下面……就是奖。」 双华在心中诅咒了他许多遍,最后被折腾的不行,索性哭着骂出声,可顾远萧心里憋着气,比以往那次都狠,最后她连骂的力气都没了,趴在他胸口大口喘气,迷糊间听见他在自己耳边说:「祖母告诉我,你昨晚整晚没睡。」 双华皱起鼻子,愤愤在他脖子上咬了口,哑声道:「那你还这么欺负我。」 顾远萧摸着她的头发,承诺般地道:「我以后,不会再让你担心。」 双华将下巴搁在他肩上,望着他的眼睛,道:「你有你要做的事,我不怕担心,可你一定要平安回来,我会等你,一直等着你。」 转眼到了腊月,刚过完初一,双华便病倒了。 起初以为是年关时管着府里的大小事宜,太过劳累,日日都想昏睡,直到后来饭都吃不下去,顾远萧坚持不让她再做任何事,又专程请来大夫给她调理身子,谁知那大夫为双华诊脉后,笑得眼尾都皱起,连声恭喜道:「夫人是有了身孕。」 恰逢辞旧迎新之时,街道上、宅院里……张灯结彩、笙歌鼎沸,人人脸上都带着新年的喜庆,这个孩子也为侯府更添了份喜气,好像连檐下的红灯笼都更亮上几分。 公主听见这个消息,特地来了趟侯府,想将双华接回公主府休养,理由也十分充足:这京城里除了皇宫,还有比公主府药材补品更齐全的地方吗? 顾远萧自然是不愿,护犊一般将媳妇搂进怀里,语气不善地道:「公主莫非是看不上我侯府,只要双华想要的,我都能给她买回来。」 公主十分不屑的模样:「公主府的药材,可是我夫君这些年,从关内关外搜罗回来的,还有不少独有稀罕之物,哪里是你想买就买的到。」 顾远萧被她激到,道:「公主若不放心,可以开一份清单,只要公主府有的,我自有法子弄回啦。」 双华无奈地将他的衣袖一扯,小声道:「无需如此铺张!」 顾远萧按住她的手道:「你初次有孕,自然要好好养着,哪怕要天山雪莲我也给你找回来,何需在乎什么开销。」 可双华现在是管帐之人,虽然侯府的产业几辈子也用不完,但想着白花花的银子乱用,还是觉得肉疼,连忙瞪了眼自己败家的夫君,又对公主道:「女儿在侯府住的很好,等胎相稳定了,再回府去陪娘亲住几日好吗?」 公主撇撇嘴,她也知道从人家手里抢媳妇不好,可太想亲自照顾怀孕的女儿,告诉她孕中的诸多禁忌,陪她度过难熬的孕吐,谁叫她就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女儿。 最后,还是魏将军解围道:「婉婉是不是忘了,你答应我过了十五,就再去晋南玩一圈,好好住上段时间。双华现在是顾家千娇万宠的媳妇儿,又怀了身孕,远萧自然会照顾好她,你就莫要操心了。」 公主这才想起对夫君的承诺,但那时她还不知女儿有孕,一时间左右为难起来,双华明白公主想弥补这些年缺失的,来自母亲的照拂,心中感慨,便坐在公主身边,靠在她肩上再三保证自己会好好养胎,不想让母亲担忧。 顾远萧见她们母女情深,好似怎么也说不完,便笑着对魏将军道:「魏将军难得来侯府,陪我去喝上一杯如何?」 魏敬亭看出他有话同自己说,便点头随他走到暖阁,顾远萧让小厮上了壶热酒,斟满一杯推过去道:「魏将军可想好了,真的要挂印卸甲,放下你一手带出的魏家军?」 第四十三章 魏敬亭将酒杯放在唇边,笑了笑道:「我和公主这次去江南走了一趟,突然想通了许多事。我看着那些市井城郭、烟柳画桥,突然发觉,这十几年来,我只是往返于京城和边关,都无暇看一看这秀丽的江山与美景。所以回京后,我才做出这个决定,幸而公主也支持我,她本就是爱玩爱闹之人,如今认回了女儿,再也无心事牵绊,我不该让她一直困在京城。」 他顿了顿,将酒液咽下道:「正好,也遂了今上的意,如今边关平稳,百姓安康,再无外族流民之扰,他也不必费心忌惮我手上的重兵。」 顾远萧神色一肃,朝他敬酒道:「大越能有今天,多亏了将军浴血征战,杀退外敌,魏将军愿功成身退,舍去一身功勋,云霆敬佩至极。」 魏将军笑道:「不光是我,还有你的功劳。」他倾身与他碰杯,道:「我卸甲之后,可就全靠你了。」 他多喝了几杯,将酒杯放下,语气多了些凝重道:「云霆,我与你父亲是挚交,如今也算是你的半个岳丈,所以,想对你说几句真心话。你应该知道,陛下自那次病倒,至今都未上朝过,现在朝野内外风声鹤唳,东宫那边也一直在准备,这天……说变可就要变了……」 顾远萧想起皇帝的病,心头也多了几分忧虑,除了为政事,更是担心皇帝会熬不住。这些年来,他是真心将今上当作敬重的长辈来看。 魏敬亭又道:「从你和双华成亲以来,陛下一直在有意削减我手上的兵权,他对你有从小看大的情意,所以暂时还没动你。但太子却不一样,他生性多疑,本来就嫉妒陛下对你看重,上次将你关在东宫,又放出要收走禁军兵权的消息,弄得外面猜测连连,你应该也明白,这其实就是一种试探。」 顾远萧垂眸倒了杯酒,道:「魏将军放心,太子的心思我最清楚不过,他虽任性多疑,却不是那样心狠手辣,会不计后果用权利来报私仇之人。不然,陛下也不会放心让他来做储君。」 他端起酒杯,眉宇间染上傲色道:「况且,就算他真有这样的算计,我也不可能坐以待毙,魏将军别忘了,若真是新君继位,各方势力必定蠢蠢欲动,他忌惮我的兵权,却也得仰仗我的忠心,而我自然也能趁机为自己谋算。」 魏将军默默听完,总算露出欣慰表情,过了会儿又道:「很好,你比我想的更沉稳通透,只是你还得小心一个人,他和太子走的太近,若不是他在旁撺掇,太子也不会如此对你。」 顾远萧摩挲着杯沿道:「将军放心,我对他的了解甚于太子……」他叹了口气道:「甚于任何人对他的了解。」 当公主和魏将军备车回府时,天色已经变暗,可这时还在过年的喜庆气氛中,院子里披红挂绿、华灯招展,将天际映得如同白昼一般。隔着一堵朱墙,可以听到街道上热闹的说话与嬉戏声。 双华执意要送公主上马车,顾远萧不放心,便陪着她一起出去。 不知是否因为即将做母亲,待到分别的那一刻,双华拉着公主的手,觉得格外的不舍,两人都是泪光盈盈,看的旁边的男人十分无奈,魏将军搂着公主的肩,一脸宠溺道:「大过年的,怎么倒哭上了。你若想她了,咱们随时接她回去住几天。」 双华吸了吸鼻子,一脸期盼地看了眼顾远萧,顾远萧不忍拂她的意,便轻轻点了点头。 等到马车开远,双华才靠在哥哥的怀里,悠悠叹了口气,正要转身回府,看见巷子外几个孩子笑闹着在点鞭炮,其中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圆脸小女孩,似是十分害怕地捂着耳朵,圆眼瞪得大大,紧张地盯着一个男孩点燃手里的鞭炮。 谁知那男孩斜眼一笑,突然将鞭炮扔在她脚边,吓得小女孩一窜三尺高,然后边哭边追着去打那男孩。 见双华看的失笑起来,顾远萧轻轻圈住她的腰,在她耳边道:「咱们的孩子,也会同他们一样可爱。」 他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我们的孩子,会比他们漂亮。」 双华无语地缩了缩脖子道:「你怎么知道会漂亮,万一长得很丑陋怎么办?」 顾远萧专注地看着她道:「我家夫人这般美貌,生出来的孩子自然也是最漂亮的。」 双华甜甜笑起来,拉着他的手往里走,两人走到回廊旁时,她大约是站得久了,小腿突然抽了一抽,刚弯腰轻「嘶」出声,顾远萧就如临大敌地将她抱着坐下,然后蹲在她面前,为她揉着腿肚子,皱眉道:「早知道,就不该让你来送。」 双华摇头笑道:「哪有这般紧张,我是怀孕而已,又不是不能动。」 她见不远处有丫鬟往这边看,略有些尴尬地推了推他的肩道:「你先起来,哪有堂堂侯爷跪在外面为人揉腿,传出去让人笑话。」 顾远萧却不为所动,只是继续为她边揉着边道:「传出去也好,让他们知道我是如何疼爱自己的夫人,也没人再敢打你的主意。」 双华失笑道:「我都嫁给你这么久,还有谁会打我的主意。」她想了想,又撅起嘴道:「我看,是有人想打你的主意吧。」 顾远萧觉得这般互相吃醋可没完没了了,低头又为她揉了一会儿道:「还疼吗?」 双华忙摇头道:「早就不疼了,你快起来吧。」 顾远萧坐在她身边,弯腰下来,将头枕在她的腿上,耳朵贴着她还未隆起的肚子。 双华很是无语,戳了戳他的脸道:「我才刚怀,哪里能听到什么?」 顾远萧仰面柔柔望着她,道:「我能感受到,咱们三个,在一起。」 双华听得鼻尖发酸,一颗心被甜意塞得满满,这时,院墙外突然燃起烟火,姹紫嫣红,绚烂华丽,瞬间照亮夜空。 墙外传来无数欢呼声,孩子尖叫着让父母将自己抱的高一些,远远听来,全是俗世热闹,人间繁盛。 她握紧顾远萧的手,仰头望着满天飞花,突然想到曾经的每一年,她都是暗自羡慕地看着侯府里的热闹,看着他们一家人长得那样像,亲情是那样深。 虽然她也有祖母和哥哥疼爱,可到了过年时,她才会清楚地发现,那种一家人一同过年的温馨,自己好似拥有,却永远都走不近。 可这一刻,她却有了亲生母亲,有了相公,还即将有个自己孩子,喉中莫名哽咽起来,眼神却是无比柔亮,歪头甜甜笑着道:「哥哥,过年了呢。」 双华被发现有孕之后,顾远萧就尽量减少了公事,留在家中陪伴娇妻。 谁知到了四月,西南时有流寇作乱,原本只是小打小闹,后来不知是被谁集结成叛军,竟一路杀过几座城池,眼看就要攻到山雍关。 皇帝强撑着病体急宣长宁侯进宫,命他带三万兵马出征,联合驻守在西南以北的五万大军,速速清缴判军。 顾远萧自是百般不愿离开娇妻,更何况如今公主也同魏将军出京游玩,这时还不知在哪里快活,可山雍关是大越南面最重要的屏障,若真的不慎被攻陷,整个宁河流域的百姓都会遭殃。 第四十四章 出征的前一日,老太太将两房的人都喊到一块儿吃了顿饭,席上谁也不提顾远萧即将远征的事,只是笑着聊起府里的琐事,对肚子已经微微隆起的双华更是照顾有加,连邹氏都破天荒地给双华夹菜,待到快散席之时,老夫人被邹氏扶着站起,走到顾远萧身旁,按了按他的肩,语重心长地道:「你放心走,我们能照顾好她。」 顾远萧握着老夫人的手站起,随后目光一扫,冲着祖母和席上众人,弯腰深深鞠了一躬。 他没有开口,可众人都知道,这是长宁侯最郑重的托付。 回到卧房之后,双华还在叮嘱下人们清点好侯爷明日要带的衣物,顾远萧看不惯她这般操心,偏偏叫不回她,索性将她打横抱起,再小心地将她放在床沿坐下,道:「都这时候了,还管其他的做什么,咱们好好说说话。」 双华歪头看着他,眼神柔柔闪动,仿佛有千言要诉,却什么话也没说出口。 顾远萧叹了口气,将她搂进怀里道:「我也舍不得你。」 双华的肩颤了颤,他以为她会哭,可她却微微笑了,然后从他怀里挣脱出来,从枕头下摸了个荷包递过去道:「之前欠你的,总算绣好了。」 顾远萧将那荷包放在手心,只见靛青色的锦布上,两只金线绣出的鸳鸯交颈而卧,双华在旁骄傲地道:「怎么样?这荷包我绣了好久,是不是看起来不输给绣娘的手艺。」 顾远萧笑了笑,将那荷包按在胸口道:「哪家绣娘也比不上你的手艺。」 双华却好像来了兴致,搂住他的脖颈道:「你去的地方,是不是叫做阴山,那里有一种特别的花,叫做曼殊,据说它只开在崖缝里,可见到它的人,都说它美凌与百花之上,不似凡间之物。」她见顾远萧露出惊异神情,得意地道:「我看了方先生送我的游记,知道了许多事呢。」 她顿了顿,继续道:「还有,我前两日查上个月的账本,发现有一处庄子的帐不对劲,明明今年鲜少有天灾,收成却比去年少了近四成,我让刘管事去查,果然发现是那边瞒报了。你说,我是不是很厉害。」 顾远萧一脸宠溺地看着她点头,然后见她深吸口气,将脸靠在他胸前,低声道:「云霆,我现在是侯府的主母,受过大儒教导,读过很多书,会管家,会绣很漂亮的荷包,我什么都会做,我不需要再躲在哥哥身后,等人来保护我了。」 顾远萧低头,将脸埋在她发间,声音闷闷的,带着几分湿意:「可我还是舍不得你。」 双华也很想哭,可她反复告诉过自己,一定不能哭,不然哥哥就会更加放不下自己。索性身子往旁边一歪,将顾远萧扑倒在床上,然后跪坐在他腰上,身子伏下来,不管不顾去找他的唇。 顾远萧被她亲得差点把持不住,皱眉扶住她的腰道:「别闹,你现在不行。」 双华红着脸靠在他耳边道:「我查过医典,说可以……」 可饶是她做好准备,却忘了自从有孕以来,夫君便努力禁欲,这时又有满腹离愁,开始还顾及着,后面便有些意乱情迷起来…… 双华本是咬唇隐忍,直到床板被撞得越来越凶,终是忍不住娇喘着抱怨:「小心一点……」 顾远萧咬牙克制住想要肆虐的欲望,脖子上全是青筋,想了想,小心地托住她的身子,哑声道:「那你来。」 第二日,双华听见身旁悉悉索索的声音就努力睁开眼,却看见顾远萧已经穿戴整齐,此刻正坐在床前,眼也不眨地看着她。 她连忙支起身子抱怨道:「为何不等我?」 顾远萧留恋地摸了摸她的脸,道:「你太累了,好好歇息。」他突然顿住,喉咙似乎有些哽咽道:「等我回来。」 双华的眼眶又开始发红,坐起闷闷道:「可你昨日答应过,让我给你穿衣。」 她还记得,那一次哥哥进宫为爹爹翻案,特意让自己为他穿上外袍,还说:必须她亲手为他装扮,他才有十足的信心去打这场仗。 顾远萧揉了揉她的发顶,将手心的一缕长发收进荷包,道:「我哪舍得你劳累,有它陪着我就够了。」 见她仍是一脸沮丧,想了想道:「你是不是从未见过我穿铠甲的样子?」 双华眼眸瞬间燃起光亮,正要起身却被他按着坐下,然后见他穿上一身银色的铠甲,再将头盔递到她手上,低头道:「你来帮我戴好吧。」 双华连忙站起,小心地为他将头盔戴好,然后深深看了几眼,由衷称赞道「我家夫君如此威风飒爽,实在令人倾心。」 顾远萧总算笑起来,低头在她额上一吻,手搁在她的后脑按了按,深吸口气道:「照顾好自己,我会早些回来。」 双华看着他推门走出,听见院子里传来「逐风」的嘶叫声,连忙跑到窗前,看着他姿态俊逸地纵身上马,初升的朝阳在他铠甲上照出一片银光。 她趴在窗棱上,总算让眼泪流出,嘴角却带着骄傲的笑容: 那是她的夫君,她的英雄! 顾远萧出征后半个月后,双华便收到了从西南寄来的第一封信。 信上说他已经带兵在阴山扎营,等待援军汇合。路上碰到几股流窜的叛军,都被杀得片甲不留,然后很是吹嘘了一番自己如何英明谋略。 双华觉得好笑,枉他曾有战神之名,不过清缴小小流寇,竟如此幼稚向妻子邀功。 可她很快看到最后一句:以往戍边,风餐露宿,刀光血影,从不觉苦,可如今不过离你十余日,竟已觉得苦不堪言。想你,盼复。 双华看的眼中泛泪,将那封信重重地按在心口,却又勾起唇角想:哥哥这样的温柔,也只会流露给她一个人。 又过了半个月,双华怀孕已经将近五个月,可她一向清瘦,肚子也不大见长,祖母看了着急,又进了批珍稀药膳嘱咐她好好补身子。 双华实在无奈,只得让厨房炖了努力吃下去,这一日正在吃燕窝时,又接到了顾远萧的来信。 她急忙擦了手,对着窗牖小心地撕开看,里面除了写他打了几场胜仗,还写到他找到了自己所说的,那种叫做「曼殊」的花,说它确实美得十分特别,只是可惜,摘下后便失了颜色,不能寄回给妻子一睹其风姿。 信的末尾是一副画,让双华看的「噗嗤」笑出声。 她知道哥哥一向不擅长画画,能想象出,他是如何努力又笨拙地对着那朵花作画,只是为了,让自己能看到它的样子。 笑着笑着又想哭,捂住嘴想:真的很想看到哥哥啊。 她以为这封信后,又得等上半个多月才能有信传过来,谁知她的回信刚寄出去,就收到加急的信件,打开里面只有一句话:叛军已降,不日即归! 这封信在侯府里传了一遍,整座府邸都变得喜气洋洋,祖母吩咐管事买了批物资回来,再提前加挂了红灯笼,准备迎接侯爷回府。 可又过了半个多月,迟迟等不到顾远萧回京的消息,双华心中觉得不妥,次次派人去问驿站,也并没有收到长宁侯寄回的信件。 这时她的肚子已经渐渐长起来,行动不是太方便,但府里的大小事宜都未放松,借着忙碌,倒是可以冲淡一些未知的恐惧和忐忑。 第四十五章 可直到有一日,她发现侯府外多了许多生面孔,于是留了个心眼,吩咐宝琴给她叫来马车,说要去东市逛一逛,谁知车刚开出侯府不远,有人就在小巷前将车拦住,一名黑衣皂靴的男子走到车门前恭敬道:「还请夫人回府。」 双华手心出汗,一把拉开车帘喝斥道:「你是何人,敢挡长宁侯夫人的去路?」 那男人依旧低头,从怀中掏出一个腰牌道:「小的奉命行事,还望夫人见谅。」 双华皱起眉,随即放下车帘,怔怔靠上车厢,过了许久才轻吐出口气吩咐车夫:「回府。」 宝琴实在不解,问道:「刚才那人是谁,为何不让我们走?」 双华觉得全身发冷,却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道:「宝琴你听着,刚才的事,就当从未发生过。绝不能让老夫人和太夫人知道,懂了吗?」 她虽只进过几次宫,却也认得那块腰牌。 那是宫内三品侍卫的腰牌。 这一日,墨黑色的天际滚着层云,颇有山雨欲来之势。 一大早,邹氏和老太太就被请到了暖阁里,她们刚起床不久,原本还有些晕乎,可一看双华的表情,便陡然清醒过来。 这几日,侯府外的生面孔越来越多,任谁心里都猜出些端倪。 前几日,连顾云章都突然被停职,让他在家休沐一段时间。整座侯府仿佛成了一座软牢,表面上风平浪静,暗地里却藏满荆棘,将所有人都困在其中。 老太太到底是经历两朝之人,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面色从容地对双华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说吧。」 双华垂着眸子,似是下了很大决心,将一块令牌拿出来放在桌案上道:「昨晚,有人拿着这块令牌来见我,说是云霆派他潜进府里,给我们传信。」 邹氏一听便激动地问道:「他说什么了?萧儿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双华深吸口气,艰难地道:「他说,云霆在回京途中,被人陷害杀了陛下派去的监军,现在已经被定为叛贼。据说,宫中已经下了密旨,长宁侯若不交出兵符投降,便要将咱们以叛贼余孽关押到刑部诏狱,长宁侯府……全部抄缴。」 邹氏大惊失色,用哭腔喊道:「不可能,萧儿怎么可能叛国,陛下又怎么会下这样的旨意……」 双华叹了口气道:「陛下正在病中,据说,这道密旨是由东宫亲笔所书。」 老太太气得全身都在抖,拍着桌案道:「我们顾家世代忠勋,为保大越,立下过多少战功。未想到,也落得个鸟尽弓藏的下场!」她忍住泪意,急切道:「那现在该怎么办,你可是怀了身孕之人,哪里进的了诏狱!还有那人既然是萧儿的亲信,他说萧儿现在究竟在哪里?有没有受伤?」 双华连忙拍了拍祖母的手安慰道:「那人说,相公就带兵驻守在城外,他……」 她脸上露出为难表情,邹氏已经急得不行,站起来问道:「他怎么样?他一定有对策是不是?」 双华用眼神示意祖母和婆婆走近,压着声道:「那人对我说,按侯爷的意思,事到如今,只能放手一搏,置之死地才能后生。」 邹氏和老太太吓了一跳,这放手一搏的意思,不就是要造反了,两人面面相觑,还未从这震惊中回神,又听双华道:「他还说,让我们好好准备,收拾好贵重东西,今晚会来带我们出府去和相公汇合。」 邹氏吓得连退几步,重重跌坐在椅子上,老太太也面如白纸,颤声道:「这……萧儿真的决定了这么做……」 双华走到中间,倾身道:「这样的大事,双华实在不敢独自做主,思来想去整个晚上,才会一大早叫祖母和婆婆来商议。」 随即,三人都沉默下来,她们都受老侯爷影响笃深,多年来视侯府的声誉为顶重要之事,此时心里都明白:这一步踏出去,便再没有回头路可走。 与此同时,京城外约十里处的山坳,与南门仅隔一道护城河,平日里鲜有人至,今日却扎满了兵营。 顾远萧站在一块土坡之上,红色披风被吹得高高鼓起,他默默望着京城的方向,黑眸中盛满了忧虑。 副将石宣站在他身旁许久,终是抱拳劝道:「风大了,侯爷还是回去吧。」 顾远萧点了点头,随他走回了主帅营,将披风挂起,问道:「李子瑜还是不愿同我谈?」 石宣叹了口气道:「枉侯爷曾经救过他一次,可他连我的面都不见,就说是不愿被怀疑同反贼密会,让我自行离开,不然便将他抓了去向太子交差。」 顾远萧冷笑道:「这时,他倒是懂得明哲保身。」 石宣一脸焦虑道:「怎么办,这都第十日了,再不进城,咱们的粮草可都不够了。如今朝廷把咱们视作逆贼,紧闭城门不放咱们回京。」 顾远萧沉吟着道:「昨日送来的圣旨,是不是说,除非我交出兵符,独自回朝请罪?不然绝不放咱们进去。」 石宣面容一肃:「侯爷,你可千万不能答应,若是交出兵权回去,岂不是任他们鱼肉,东宫对您早有忌惮,就想借着这机会除去您。说不定那监军突然被害,就是他派人做的。」 顾远萧冷冷道:「倒不一定是东宫做的,只怕,有人想趁乱挑拨,坐山观虎斗。」 他似是想到什么,神情变得有些哀伤,最后终是吐出口气道:「东华啊,你说,到了如今这步境地,我们该怎么办才好?」 石宣陪着他出生入死多年,是顾远萧身边最信任的亲信,这时咬了咬牙,凑近道:「属下记得,魏将军离京前,曾将他亲手带出的一支精锐交到侯爷手中。再加上,侯爷统领禁军多年,在军中威信不下于陛下。如今陛下重病,东宫身体孱弱、心胸狭窄,原本就不得民心,若是我偷偷进城,十二营中,至少能有一半愿听侯爷的调派。」 顾远萧盯着他道:「你也觉得,我该里应外合,杀进京城,索性坐实这谋反之名?」 石宣撩袍跪地:「属下不敢,只是现在东宫那位,已将我们逼上绝路,不行此险招,便只能坐以待毙。」 顾远萧冲他挥手,示意他起来,道:「我不怪你,你分析的很对。」他顿了顿,唇角浮起讥讽的笑意:「而那个在背后布局之人,也是如此谋划,想让我一步步走上这条必选之路。」 石宣抬起头问:「侯爷的意思是……」 顾远萧捡起根树枝,拨过几块石块,道:「这里是我们,这里是太子,如今我们分立城门内外,若我执意杀回去,胜算可有七成,但必定损兵折将,最重要的是,失了民心!」 石宣一怔,又听顾远萧继续道:「我顾家世代忠君,为平战火驻守边城,百姓们提起长宁侯无不尊敬称赞。可如今我若是背水一战,就算能以勤王之名入宫,就算坐上皇位,也会受千夫所指,为世人唾弃。而这时,若有李氏宗亲以此为由起事,若他手上刚好也有前朝势力作为筹码,在我皇位未稳之时,他的胜算不可谓不小。」 石宣听得猛得一抖,皱眉道:「侯爷的意思是,有人故意借我们的手去杀太子?然后再坐收渔翁之利?」 第四十六章 顾远萧点头道:「若是我坚持不愿起事,卸下兵权回京,他就能趁机说服太子除去我这个心头之患。你也知道太子的身子骨,他就算继位,只怕也熬不过一场变故,所以这局棋,明面上是我同太子在争,而背地里,只有他一个赢家。」 石宣浑身都是冷汗,急切道:「那侯爷觉得,我们怎样才能破局而出?」 顾远萧将地上的两块石子拨到一处,沉声道:「唯一的出路,便是我与太子站在同一战线,能互相信任,不再自相残杀。可现在他已经当我是叛贼,不可能放我带兵进城,更不愿见我。」他苦笑一声:「我也不敢冒险将兵权交出,赌他会放我一马。」 石宣低头擦了擦汗,只觉得听侯爷这么一说,这其中的博弈与凶险,胜过他打十几场恶战。 这时顾远萧脸上愈发忧虑道:「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我在侯府的亲人,如果我没猜错,信王一定会派人上门挑拨,坐实我谋反的证据。」 他将树枝一扔,暗自捏紧了拳想:双华,你可一定要记得我曾对你说的话。 而被他心心念念的那个人,这时正扶着肚子坐下,看婆婆抹着泪道:「罢了罢了,咱们快回屋收拾,总之萧儿在那里,我便跟他去哪里。」 双华却并未起身,只是望向老夫人问道:「祖母的意思呢?」 老夫人满脸的为难,摇头道:「我坐镇侯府几十年,如今却要背上反贼的名声偷偷溜走,真要如此,我宁愿……宁愿抛下这条老命不要,也得守住清誉。」 双华望着祖母,眼神渐转坚定,道:「有祖母这句话,双华便大着胆子也说几句。」 她见两人都望向她,拿起桌上的令牌道:「双华觉得那人所言,还有许多蹊跷。」 「第一,弃府潜逃这样的大事,相公为何只递过来一块令牌,而没有亲笔的手书呢?第二,就算我们走了,云章和熏儿怎么办,双娥姐姐怎么办?第三,我实在不信,相公会因一己私欲就起兵谋反,宁愿让京城百姓生灵涂炭,让长宁侯府从此背上弑君之名。」 邹氏与老夫人互看一眼,都觉得有些发寒,然后听双华一字一句道:「也许,我们偷偷走出这个侯府,便坐实了相公的谋反之名,到时候被送到太子面前,相公会更加被动。」 邹氏急的转了一圈道:「那怎么办?现在萧儿不在,谁也不知这件事到底是真是假,万一我们拖累了他怎么办。」 双华攒着手想了许久,走到老夫人面前道:「祖母,能否让孙女任性一回。」 她许久未在祖母面前自称孙女,老太太心中一酸,握住她的手道:「你想做什么,祖母都听你的。」 双华抬起眸子,似是下了无比的决心道:「我进宫想求见太子!」 东宫偏殿里,太子将捂在嘴边的帕子拿开,脸因剧烈咳嗽染上抹病态的红晕。可一双狭长的黑眸还是如深潭一般,定定落在站在殿中,不卑不亢的女子身上。 想想上次见她还是在半年之前,那时信王无意中对他透露,顾远萧这些年貌似清心寡欲,不近任何女色,其实是对自己的三妹有了不伦之情。 他正为了周太傅的事而怨恨顾远萧,就想给他找点不痛快,于是去找母后,说自己倾慕顾家三小姐,想要纳她为良娣。 没想到那件事峰回路转,最后倒促成了他们的姻缘。 如今站在他面前的长宁侯夫人,看起来倒是同他印象中十分不同 除了微微隆起的肚子,还有脸上的神情,不似曾经的躲闪与怯懦,倒添了许多内敛的沉稳,于是他撇了撇嘴,道:「长宁侯犯下的是滔天大罪,你身为他的亲眷,不等着孤派人去捉拿,倒敢自己来见孤王。」 双华抬眸道:「敢问殿下,我夫君犯下了怎样的滔天大罪?」 太子冷哼一声,坐直身子道:「他杀了朝廷派去的监军,拒不交出兵符,还将重兵屯在南门外,这不是要造反是做什么?」 双华道:「若是殿下如此笃定,为何只是派人将侯府软禁起来,而不是直接下旨,以叛贼亲眷之名捉拿。」 太子一拂衣袖,面色更显阴沉:「你这是怪孤不够狠心了?」 双华目光灼灼地看着他,道:「臣妾猜想,殿下并不是不够狠心,而是您未曾真的笃信,我夫君会去谋反。」她见太子微微一愣,继续道:「因为殿下明白,若是将侯府众人以谋反罪名拘禁,此事便再无斡旋余地。长宁侯被逼的无路可走,便只能铤而走险。」 太子眯眼看她,「所以,夫人进来专程让老夫人求情,进东宫来见孤,是想同孤谈条件,或是,想要挟孤。」 双华摇头道:「双华是想同殿下赌上一把。」 太子轻笑出声:「你有什么资格,又有什么筹码同孤来赌?」 双华艰难地扶着肚子跪下,眉宇间露出坚毅之色:「臣妾就以我这条命,还有臣妾肚子里长宁侯的骨肉为赌注。」 见太子满脸的惊疑,她抬起下巴,颊边添了层柔色道:「殿下应该知道,夫君视我如珠如宝,胜过世间诸事,甚至……胜过他自己的性命。」 「长宁侯世代忠君,臣妾绝不信他会因觊觎皇权,搅得天下倾覆,置黎民的生死于不顾。所以臣妾甘愿以自己为人质留在东宫,以性命为赌注,赌我夫君对陛下从无贰心,不知太子殿下,敢不敢同我赌?」 太子倏地坐直,双目灼灼盯着面前之人,她看似柔弱削瘦,却能毫无惧色地说出这番话,不知为何,竟让他隐隐看出那个人的影子。 他沉吟许久,终是唤内侍进来,道:「安排长宁侯夫人到偏殿歇息,多派些宫女日夜伺候着。」 于是双华被「请」到了朝华殿住下,她知道太子不会苛待她,更笃信自己的夫君不会让她失望,难得卸下府中诸事,干脆就安下心来养胎,吃吃喝喝十分悠闲。 两日后,负责看管她的内侍们倒是犯了嘀咕,太子摆明就是将长宁侯夫人囚禁在宫中,怎么这侯夫人看起来丝毫没有焦虑,反倒十分享受的模样。 可无论如何,太子既然发了话,他们就得好好伺候着,尤其这位还怀着孩子,万一出了差错谁也担待不起。 偏偏双华怀到这个月份,一到夜里就特别馋,正好使唤御膳房给自己做了不少好吃的,每日往房里送。内侍和宫女们欲哭无泪,太子这是塞了个祖宗进来啊。 双华却不知下人们的腹诽,吃完了一盅燕窝便安心睡下,谁知睡到半夜,突然觉得有些冷。 她迷迷糊糊地起身,看见窗边的帷布被风吹得扬起一角,正想喊宫女进来关上,突然一个激灵,被吓得彻底转醒。 翻飞的帷帐下,信王正抱膝坐在窗边,月光勾勒出他的剪影,像极了他们初见那日。 双华心跳到嗓子眼,攥紧了拳,轻声喝道:「王爷可知道这里是东宫禁内,若是我现在喊人进来,王爷可不好收场。」 信王偏头看她,仍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唇角带着抹笑意道:「双华妹妹知道这里是深宫,就该明白本王既然敢进来,便不怕你喊人。」 双华全身都是冷汗,尖着嗓子喊了几声,外面果然无人应答,连忙在身旁胡乱摸了一阵,最后将一只银杵攥在手里,努力镇定下来道:「王爷夜半登门,究竟所谓何事?」 第四十七章 信王长叹了口气,「本王筹谋多年,谁知却因你功亏一篑,若不进宫来见你一面,本王怎会甘愿。」他突然从窗口跳下,步步朝她逼近道:「你可知道云霆很快就要进京,还给太子带了件礼物。」 双华吓得猛往里缩,手心被银杵咯的生疼,可信王却停在床沿,身姿透着凛凛的冷意,脸上仍带着笑道:「到了那时,本王便注定功亏一篑,双华妹妹你说,到底该如何是好呢?」 双华瞪着他道:「王爷行的是不义之举,违的是天道正理,还是早日回头罢」 信王面色一冷,道:「何谓天道?若父皇没有战死,若不是叔父使尽手段谋得皇位,这天下本就该是我的,我才是天道。」 双华见他已有癫狂之色,心头骇然,努力劝慰道:「既然已经走到如此地步,王爷何苦要执迷不悟,为什么不能放下呢?」 信王低头看着她,目光亮的令人心惊:「其实,这件事并非毫无转机。」他慢慢弯腰下来,伸手朝她逼近:「若是云霆进宫后发现,他的夫人和未出世的孩子都死在东宫,你猜他会怎么做?」 双华吓得倒抽口气,慌乱之下,将手里的银杵直戳过去,可信王眼疾手快,转眼就将那银杵给夺走扔在地上,双华心中绝望,却不愿示弱,只是咬唇狠狠瞪着他。 但信王的手却停在她脸颊,轻轻摩挲了一下,就被她偏头躲开,笑容里添了几分涩意道:「可是,本王却舍不得。」 双华浑身都在抖,仍是用发红的眸子瞪着他问:「你到底要做什么?」 信王的黑眸里浮动着浓雾,一字一句道:「八月十五那晚的灯会,你究竟有没有对我动心?」 双华一愣,随即露出迷茫的表情。 信王低头轻笑,眼角仿佛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然后站直身子,用夸张的语气道:「早知道那晚,就不该让云霆把你拐走。」 然后他决绝地转身,似乎怕自己会后悔,飞快地从窗口跃出,走之前最后抛下一句:「告诉云霆,本王就算真的成事,也不会要了他的命。不管他信不信,狠不狠,我也只剩他这么个兄弟。」 双华紧张地盯着他彻底消失在夜色里,劫后余生般大口喘着气,面前只剩空空如也的窗牖,一轮皎月照着飘动的帷幔,仿佛刚才,只是自己做的一个噩梦…… 第二日,京城开始流传一个消息。 王皇后薨逝前,特意召见靖帝留下的亲信,留下一份托孤血书。这些年来他们一直暗中笼络前朝旧部,意图颠覆成帝,扶信王登基。 幸好长宁侯顾远萧早有所察觉,这些年以一直安插暗探调查,昨日孤身一人夜探兵营,亲手取得统领赵树首级,并将叛党名单派人送进了东宫,第二日,叛党余孽全被扫尽,这场筹谋数年的阴谋也终究胎死腹中。 可当太子派人将信王府团团围住时,才发现里面只剩几名老奴,信王早已不知所踪。 然后,太子亲自下旨开城门迎长宁侯入城,顾远萧铁甲银盔,高举赵树首级策马走过长街,两旁百姓亲睹长宁侯雄姿,无不仰慕神往,欢呼声、赞叹声久久不息。 当双华收到长宁侯入宫的消息,立即唤来两名嬷嬷替她梳妆,她足足两晚没有安睡过,特意让她们给自己涂了厚厚的脂粉,掩饰脸上的憔悴。然后画了个艳丽的妆容,对着铜镜中左右端详,终于笑了出来。 她想马上见到他,用自己最好的模样。 谁知她第一个等到的竟是太子,他揣着手炉,脸色仍是苍白不见血色,缓缓走到她面前坐下,笑了笑道:「这赌局,是你赢了。」 双华满心都是能见到心上人的雀跃,无心与太子周旋,急忙问道:「敢问殿下,我是否能离开了?」 太子揣着手,不置可否地看着她,看的双华渐渐露出愠色,才轻声道:「其实,我从小就很崇拜他。」 双华一怔,又听他继续道:「可我身子太弱,有次跟他们出去染了风寒,足足躺了半个月才好。后来他每次去找皇兄,就嫌麻烦不愿带我一起,等皇兄病逝后,他便再也没来看过我。」太子脸上露出浓浓的失落之色:「所以我就开始怨恨他,忍不住想找他的麻烦。」 双华眨了眨眼,实在不知该说什么。 这时,太子长吐出口气,道:「幸好,他从来不曾让我失望过。」 双华想了想,正想说什么,太子已经挥了挥手,笑着道:「去吧,他在外面等你。」 当双华终于走出住了足足五日的宫殿,一眼就看见院中槐树下,顾远萧穿着绛红色的朝服,身姿凛凛,披光而立,转身看见她时,眼眸里也燃起光束。 她想喊他喉中却挤满涩意,压抑了许久的眼泪终于倾泻而出,刚艰难往前走了两步,就被他大步跑过来一把搂进怀中。 双华按着哥哥宽阔的肩膀,闭上眼想:她的英雄终于回来了。 回侯府的马车上,双华依恋地靠在哥哥怀里,两人与咫尺间默默对望,仿佛怎么也看不够。 过了一会儿,顾远萧才开口道:「方才我去见了陛下,他的病已经好了不少。他同我说了许多话,说这次才真正看清,大越江山看起来稳固,其实还藏着许多看不见的危机。他还说忧心太子的身子,不知自己离开后,太子能否有能力坐稳这江山?」 他低头看着双华十分认真的脸,继续道:「最后他问我,愿不愿意立誓保太子当一世的富贵闲王,给他一块封地,然后就将皇位禅让给我。」 双华惊讶地瞪大了眼,问道:「那你答应了吗?」 顾远萧笑着握住她的手道:「我对他说,我承诺了夫人要陪她金陵繁花、江南城柳、长岭堆雪,若是当了皇帝,可就做不成这些事了。」 双华忍不住失笑道:「你真的这么说的?」 见顾远萧十分认真地点头,她笑着将脸埋在他颈窝里道:「万一我想要做皇后呢?」 顾远萧一挑眉:「那我就去将皇位给讨回来。」 双华伸手勾住他的脖子,笑得双眸亮晶晶地道:「我不要做皇后,只要你陪我四处游玩,等孩子出生,你先陪我去一个地方好不好。」 她凑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顾远萧皱眉道:「你不当皇后,却想去逛青楼?」 双华翻了个白眼:「什么青楼!我看方先生的游记里写了,那里的姑娘们各个都技艺无双,楼主更是世间少有的奇女子,所以才想去看一看。」 她见顾远萧一脸啼笑皆非的神情,撅起嘴道:「那你陪不陪我去?」 顾远萧低头亲上她的额头,一脸宠溺道:「陪,你要去哪儿,我都陪着你。」 双华这才满意,被马车晃得有些疲惫,羽睫渐渐搭下,昏昏睡过去,可嘴角却一直往上翘着,满脸都是甜蜜。 顾远萧给她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定定看着妻子的睡颜,突然想起,她第一次被带到侯府时的模样。 那时她还不太敢说话,扎着羊角辫,怯怯躲在父亲身后,只露出双浑圆的大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他听父亲的话走过去,小心的牵起她的手,一牵就是一世。 番外篇一(1) 【番外篇一】 顾远萧开始发觉妹妹不对劲,是在他去江南查半月贪墨案回京时。 当他赶回侯府时,天空已浸满灰墨色,如练的月色照着朱漆廊柱,画出一抹莹白的刻纹。稍往里走几步,就能在绰绰摇曳的树影之中,看见正婀娜朝他走来那人。 她脖颈纤长,大红的褙子松垮地搭在肩上,衬得胸口那一朵桃花格外妖娆,尖尖的下巴压着,杏眸含了雾,眉间贴翡翠花钿,配着唇上一点朱红,仿佛从夜色中走出的树妖,美艳不可方物。 顾远萧渐渐止住步子,看着女子的脚步如水似烟般走到自己面前,上身倾过来一福,声音似怨似嗔:「大哥,你总算回来了。」 他被她眉间花钿闪得眯了眯眼,柔声问道:「更深露重,为何站在这里?」他未问出口的是她为何会打扮成这样,这实在与他记忆中的妹妹相差甚远。 顾双华悠悠吐出口气,再往前踏一步,明眸朝上一挑,道:「在等哥哥啊。」 她说话间流转着香软的热气,几乎擦着顾远萧的耳边滑过,他喉头猛地一紧,又听她继续道:「哥哥一走就是半个月,连封家书都未传回来,我问了许多次,祖母告诉我你今日会到,便想坐在这里等你,谁知会等到此刻。」 她声音颇有些委屈,令顾远萧不由也放软了语气道:「太晚了,你衣衫单薄,小心着凉,快回房去吧。」 顾双华仰头看他,很是清澄崇拜的眼神,长卷的羽睫颤颤点着眼下肌肤,像只踩玉点冰的蝴蝶,令人生出想要触碰的冲动,唇边笑纹一漾道:「哥哥,你是不是很累。」 顾远萧还未开口,她已经快步走到他身后,踮脚伸出收来,帮他一下下按着额角,似是不经意将唇贴在他耳边邀功:「这样是不是好些。」 吐息间,一股极浓的香气袭来,顾远萧只觉得心神一荡,忙用指甲猛刺进掌心,总算让自己冷静下来,逃也似地朝前迈步,转头却看见她弯起的黑眸,盈盈闪动着无辜:「怎么了?哥哥觉得不舒服吗?」 这不对劲,很不对劲…… 顾远萧也不知为何会生出这样的念头,只觉得面前的顾双华,如这夜色般缥缈难辨,仿佛自己做过的一个梦,香艳而不真实。 见她还要再往前靠过来,忙转身轻咳一声,声音都有点虚浮:「太晚了,你先回房吧。」 顾双华低头极轻的笑了一声,然后敛袖朝他躬身道:「那我明日再来拜见哥哥。」 她纤腰一拧正往回走,突然听见背后的顾远萧沉声问道:「你最近换了熏香吗?」 夜色里,女子似乎骄傲地挺了挺胸,然后转头眨了眨眼道:「未曾,只怕是……哥哥闻错了。」 那日之后,顾远萧每次见到妹妹都会留个心眼,若她沉默时,仿佛还是临水朝花的沉静模样,可当她将黑眸投过来,同他说话同他笑时,又让他生出古怪的不真实,这念头飘渺荒谬,捉摸难定,直到某日,他终于按捺不住,去找了祖母询问。 老夫人听他问顾双华的事,按着膝盖,长叹口气道:「你不提倒罢了,说起来可莫怪我这个老婆子多心。自从那孩子上次被双娥告了一状,也不知是不是怨我这个当祖母的不够保护她,最近对我若离若离的,虽有时也来我房里说话,却总找不回以前的亲近。」 顾远萧心念一动,问道:「告的什么状?」 老夫人便将她使心眼跟姐姐去诗会,大出风头赢得一众世家子倾慕,最后惹得邹氏震怒,将她好好惩罚了一番的事说了出来。顾远萧手掌在案上重重一叩,内心的不安越发强烈。 这绝不会是他妹妹能做出的事。 如果说一个人性情大变,总比身体里换了个人容易令人接受,但顾远萧就是觉得,那人根本不是妹妹,只是一副空有美艳的画皮而已。 他翻了许多志异书籍,还去过寺里请教大师,却都寻不到一个解释,可长宁侯在战场和朝野中淬炼出的坚定,令他必须自己找出个真相。 第二日,顾双华请到书房时,顾远萧正斜靠在罗汉榻上看书,听见有人软软喊了声:「哥哥。」抬眸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将门关上。」 见她转身将门关好,才放下手中书页,朝旁边一指道:「许久未喝过你煮的茶了, 正好今日天气晴好、惠风和畅,帮我煮一次茶可好。」 他边说边细细观察顾双华的神色,果然见她眸间闪过丝慌乱,然后步履辗转,慢慢挪到炭炉旁,弯腰去拨那炉火,谁知一缕火星跳出来,正好将她指尖燎到,疼得她惊呼一声收回手,眸间立即升起水雾,委屈地道:「都怪我太久未煮茶,技艺生疏。」 可她手指被烧到,也就顺理成章不必煮茶,顾远萧大步走过来,弯腰将她受伤的手指拉过来,再柔柔包在自己手心,叹息间似藏了深情道:「当年你第一次为我煮茶,也是这般不小心,将好好的指甲烧了,看了让人心疼。」 顾双华眼圈泛红,顺势靠在他肩头,娇嗔着道:「求哥哥莫要怪罪。」 这时,窗外有树影一动,有人倏地放下搁在窗棱上的手,气呼呼地往回走。 顾远萧轻抓着她的手,眸间却似藏了寒冰,低头靠在她耳边道:「你还记得,第一次为我煮茶是在何时吗?」 顾双华抬起眸子,朱唇微启,缓缓展开笑靥道:「哥哥说在何时就在何时?」 顾远萧被她唇间吐出的香气激的心神旌荡,需得努力屏气凝神,才不至于被这张脸给迷惑。 顾双华眼也不眨地盯着他,察觉到他面色异变,内心正在得意,可捏住自己手指的大掌却突然用力,忙皱眉喊了声:「疼。」 可顾远萧看向她的目光渐转凌厉,再加上手指被掰的生疼,原本装满了娇嗔的杏眸里,渐渐涌上了恐惧的泪,可她很快凝起心神,头靠过去,用带泪的眸子无辜看着他问道:「哥哥,你怎么了,我好疼。」 顾远萧将手掌一松,令她总算松口气,可那只大掌却滑到她脸颊上,轻轻捏住她的下巴,那股强大的威慑感,令她几乎动弹不得,只听顾远萧在耳边咬着声道:「告诉我,你第一次为我煮茶是在何时?」 番外篇一(2) 她沉默一阵,钳在她下巴上的手就再用力,仿佛随时能将她的下巴捏碎,她实在承受不了这样的威压,边挣扎着往外逃,边颤声道:「我不记得了。」 可顾远萧轻易就将她钳制在怀里,一手绕着她的鬓发,逼她抬起惊恐的眸子看他,继续问道:「那你再告诉我,你及笄那年,太后寿辰,我们是和谁,在何处喝过酒。」 她瞪大了眼,那滴颤颤的泪终于沿着腮边滑下,穿越这么久,她第一次感觉到深深恐惧。 虽然她能获得些原主的记忆,但是都是碎片式的,很难在这样强大的压力下理出清晰的头绪。 更何况,眼前这人锐利的目光似把利剑,轻易劈开她引以为傲的外壳,血淋淋地挖出其中躲藏的灵魂,无情地曝与红尘之下。 可恐惧过后,她又觉得有趣,腰一软顺势往他身上一倒,用涂了蔻丹的手指按着他的胸口红唇贴着他的脖颈,吐气道:「有些事,需得雾里看花才有意思,哥哥又何必问得那么清呢。」 顾远萧努力克制鼻息,却躲不过贴着脖颈滑进唇齿间的想起,如同媚人的软蛇一点点往上爬,摩挲着皮肤蹿起酥麻感,他倏地闭上双眸,咬着舌尖让那股血腥味驱散心魔,哑声质问道:「你究竟是谁?竟敢占着她的身子!」 她叹了口气,懒得再去伪装,只用仿佛淬毒的眸子勾着他的眼神,手指却偷偷拨开他的衣襟,滑上他的胸肌,媚笑道:「你何必管我是谁,难道……你不想要她吗。」 顾远萧浑身一震,勉强维持的理智几乎被全部击溃。她趁机用另一只手缠上他的腰,拉开他腰间系带,再一路往下游移,唇间香气绕上他的耳垂,轻轻伸出舌尖一舔,用几乎能摄人心魄的声音叹息着道:「枉你对她深情如许,可她却注定懵懂无知,我能通晓她的所有感情,她对你根本没有半点男女之意,只将你当作哥哥来看。求不得是世间之苦,你便当作我是普度众生的菩萨,有花堪折,好好享一享这鱼水之乐,待到木已成舟,她恢复心智,就算想跑也跑不了,只能好好跟着你,岂不是一件美事。」 她攻略过那么多男人,自问通读人心,不信有人能抗拒这般诱惑,果然她感觉手下那具身子微微颤抖,然后翻身将她死死压在身下,于是在心中得意地笑起来,故意装作她的神态,脸上飞红轻唤着:「哥哥。」 可压在她上方的英俊男人,满是热汗的手掌滑过她的胸口,最后却停在她的脖颈之上,然后缓缓加着力,直到她感到呼吸不上才觉恐惧,忙将手从他衣袍里抽出,努力去掰掐着她脖颈的大掌,却听他用如同阎罗般冷硬的声音道:「你错了,我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她,包括你,和我自己!」 「我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她,包括你,和我自己。」 穿越女拎着帕子坐在廊亭里,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脖子,想起那日的情形,明明是烈日当头,也惊出一身冷汗来。 那是太过恐怖的体验,她每一寸毛孔都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是真的想要杀了她。 她用手徒劳去掰钳住自己脖子的大掌,如一尾在水面挣扎的鱼,脸都涨的通红,用尽最后的力气喊道:「如果你杀了我,她也一样会死!」 顾远萧一怔,随即终于撤了力气,再看那张与妹妹如出一辙的脸,不知为何就觉得无比厌恶。 穿越女捂着脖子大口吸气,总算找回活着的踏实感,随即又用媚眼往他脸上一绕,笑道:「认命吧哥哥,我与她就是一体的,你赶不走我,不如好好考虑下我的提议。」 可顾远萧只是冷笑一声,低头将衣襟理好,并不再看她一眼,淡淡吐出一个字:「滚。」 想到这处,她靠着廊柱长叹一声,懒懒将手里的鱼食扔进湖水中,看着鱼儿们张嘴争相抢食,如同她轻而易举撩到的那些男人一般,无趣至极。远不如那个浑身禁欲气息的男人令她感觉刺激。 这是种很奇异的感觉,她害怕顾远萧,却又忍不住想要接近他,想看那个对自己所占肉身深情不渝的男人,有一日能臣服在自己裙下,如其他男人一般对她迷恋沉溺,任她予取予求。 她穿行于无数个世界,全靠男人的爱欲为生,从却未碰到如顾远萧这般,能一眼认出她与原主的差别,无论如何蛊惑都决不动摇之人。 可这世上哪有什么忠贞不渝,无非是些自欺欺人的戏码,日子久了,迟早会被藏在心底的欲望侵蚀殆尽。 所以,她必须得到他的心,作为这个世界最骄傲的战利品,那是以往任务都无法令她获得的愉悦和满足。 而就在此时,她处心积虑想要得到的男人,却坐在最清心寡欲的寺庙里,与释心大师对弈。 释心大师作为得道高僧,无论听到何等怪异的事,面上都是不惊不动,很有些活佛气质,只淡淡抬眸道:「顾侯爷的意思是,你府上来了一只妖?」 顾远萧皱了皱眉,并不知该如何说明整件事,摩挲着白玉棋子道:「或者可以说是夺舍。」 释心和尚略一沉吟:「那原本那具躯壳里的人,究竟去了哪儿?」 这便是顾远萧最为担心的,他不知道原本的妹妹魂魄究竟去了哪儿,也着急她否安全,翻查许多典籍,甚至请了道士去府里招魂,却都无济于事,只得来求释心大师解惑。 他摇头叹了口气,道:「不知道,也许只有赶走占着她身子那人,才能令她魂魄归位。」 释心和尚观他神色,问道:「那人可是对侯爷十分重要的人?」 顾远萧重重点头,随即目光坚定道:「若能让她回来,我愿为寺里捐赠金身,吃长素抄佛经,甚至……以阳寿为交换。」 释心和尚笑着摇头:「这件事太过匪夷所思,只怕求佛祖也是无用。可老衲活了这些年,觉得人也好,妖也好,总有弱点和所惧之事,既然那人对侯爷如此重要,能唤回她的,也只有你而已。 顾远萧还是未明白,着急道:「大师可否明示。」 番外篇一(3) 释心和尚满脸高深放下一颗棋子:「俗世之人,逃不开一个情字,情字害人,却也能救人,端看那人是否心诚所致。」 顾远萧听得似懂非懂,可老和尚说完就闭了嘴,眯眼端起了得道高僧的架子,令他在心中狠狠腹诽了几句,但碍于来求人的是自己,也就没将这抱怨说出口。 这一日,他难得回到了侯府,自从发现妹妹身体里的那人后,他便借公事之名住在了兵部,尽量减少与她碰面。 每次见到那人用顾双华的容貌搔首弄姿,他都觉得厌恶至极,怕自己一时手痒,会做出伤害妹妹身体的事。 可他刚走到侯府门前,就看见一辆锦翠华盖的马车,然后有纤纤素手从里掀开车帘,皓白手腕衬着桃红袖口,如雪地里灼灼妖娆的红梅。 顾远萧眯起眼站定,果然看见「顾双华」翩然走下来,回头对车里之人福了福,抬头时,脸颊上染着羞涩的红晕,神态煞是动人。 他默默捏紧了拳,待她挺着胸从自己身边走过,才咬牙问道:「你究竟想做什么?刚才那人是谁?」 穿越女唇角挂起得意的笑容,转身望着他眨眼道:「既然哥哥不愿要我,我自然只能靠自己去觅一位良婿,怎么,哥哥吃醋了吗?」 顾远萧沉下脸,咬牙道:「你敢!」 穿越女叹了口气,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道:「你这个妹妹,空有天资绝色,性格却是这般的沉闷无趣,半点出格的事也不敢做。而我只需略施手段,那群人就对我痴恋沉迷,愿意为我做任何事。」她笑得一脸张扬,靠在他耳边道:「唯有我,才是最适合用这身子的人,而哥哥你,才是值得与我匹配之人。」 顾远萧眯起眼,强忍住心头杀意,突然想起来释心和尚说的:人也好,妖也好,总有所惧之事。这人对自己的魅力如此自信,她所怕的……究竟是什么呢? 这么一想便神情有些恍然,穿越女见他不似以往那般抗拒,只当他是被方才那人刺激到,眼看着左右无人,便大胆的将胳膊绕在顾远萧的脖子上,下巴轻轻从他胸口蹭过,刻意留下那抹似有若无的媚香。 可顾远萧将她的胳膊往下一拉,声音却难得软下来,弯腰用极低的语气道:「晚上到我房里来。」 穿越女微微一愣,立即想起上次那恐怖的经历,可转念再一想,自己用的是他心上人的身子,他根本对自己无可奈何,于是娇笑一声,欢喜地应承下来。 到了晚上,她刻意打扮一番,走到顾远萧房门口,果然见他已经遣退所有下人,脸上浮起个志得意满的笑容,伸出指尖轻轻一推,房门便应声而开。 她踏进门槛,转身将门关好,然后就看见顾远萧负手站在窗前,青色外袍下肌肉线条起伏,勾出猿臂狼腰,令她偷偷咽了咽口水,然后站在他身边,低头轻唤了声道:「哥哥,我来了。」 顾远萧转身并不看她,只是撩袍一坐,然后往桌上指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她好奇地一看,发现竟是一只青瓷茶杯,明显放了许多年月,而且被人反复摩挲过,上面的青瓷都被磨得发白。 她不明就里地再去看顾远萧,只见他轻轻扬起嘴角,面上现出温柔神色,道:「这只杯子,是当年双华给我煮茶所用,我将它足足留了六年,哪怕在边关时,也用它来盛茶,破旧了也舍不得扔,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她心头隐隐觉得不对,却轻哼一声道:「原来你肖想了她这么多年,却偏偏什么都不敢做也不敢说,堂堂长宁侯,难道不会觉得憋屈,不觉得不甘吗?」 顾远萧却不答她,只是想起往事眸光闪动,继续道:「那一年,她才十四岁,还没长成这般容貌,因为不敢强迫自己少食,身材也是瘦小羸弱,性格比现在还要畏缩,可我却一直记得她为我煮茶的模样,记得她那些小动作,偷偷藏起的一颦一笑,记了很多年,也爱了很多年。」 穿越女越听越是心惊,仿佛有什么掐着她的喉咙,令她几乎喘不过气来,有些失态地用指甲抠着桌案,尖声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顾远萧却神色自若地端起茶杯,继续道:「你可还知道,当初你骗了双娥的信任,后来母亲责罚你的时候,祖母明明不认同你所做的事,为何要帮你出头?」 见穿越女用力瞪着他,指尖却微微发着抖,他将锐利的眸子从水雾中抬起,盯着她一字一句道:「因为祖母是真心宠爱双华,哪怕她做错了事,哪怕她变成自己不理解的模样,她也照样爱她,愿意用尽全力去维护她。」 他将茶杯重重放下,倾身过去,用讥讽的口吻道:「可有人曾这么对过你,抛开那些漂亮的躯壳,抛开读心的手段与花招,不管你有多不起眼,性格多么不可爱,还是专注地爱着真实的你。」 他看见那人开始止不住发抖,向来透着媚意的眸子渐渐渗出泪来,残忍地摇了摇头,露出怜悯的神色道:「从未有过,他们甚至不知道,真正的你到底是什么模样,你动情时是什么模样,伤心时是什么模样,你只敢把自己藏在那些华丽的躯壳里,藏在虚情假意里,其实可怜,又可悲。」 「够了!」穿越女猛地站起,捂住耳朵,脸上露出狰狞神色,颤声道:「可悲的不是我,是她!」她踉跄地后退两步,然后盯着顾远萧,一抬下巴道:「你想过没,只要我不走,她就永远回不来。你所爱的那个妹妹,他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顾远萧漠然看着她,一字一句道:「她若不回来,我便一直等着她,可你就算占着她的身子,也不会有人真心爱你,我和祖母,心里念着的始终是原来那个她。」 穿越女捂着脸尖叫一声,似乎已经被逼到崩溃边缘,顾远萧走过去,掰着她的下巴,强迫她抬头看他,用宣判一般的语气道:「一生一世,只会是她。」 穿越女浑身止不住地发抖,用赤红的眸子恶狠狠瞪着他,然后觉得心神俱碎,终是昏死过去。 顾远萧接住她倒下的身子,仔细观察妹妹的神情,然后轻轻摸了摸她的脸,额头抵在她发间,道:「回来吧,无论何时,我都等着你。」 番外篇二 【番外篇二】 建和二十八年,明帝病逝,太子继位为景帝。 新君病体孱弱,登基伊始,封地藩王就蠢蠢而动,外族更是虎视眈眈,边关自从战乱不断,幸有长宁侯数次带兵出征,如一柄利剑肃平海内,帮新帝立起赫赫国威。 景帝感念他为国家所做功绩,登基次年册封其为长宁王,短短数年间,顾远萧凭借多次平叛,在渭水以北百姓中极具声望,更为藩王所忌惮,渐渐有了压过皇帝的势头。 两年后,景帝以病重难理朝政为由,将帝位禅让给长宁王,从此闲云野鹤,孑然而去。 据野史记载,他离开京城时,散去宫内仅有的两位嫔妃,陪在身边的唯有听梅舫的一位名叫秦宛的艺伎。 顾远萧继位为明帝,改年号为中启,届时长宁王妃已育有一子一女,顺理成章入主东宫为皇后,长子被册立为太子。 帝后虽已成婚数载,但依旧恩爱笃深,明帝在位数十年间,始终专宠一人,在百姓间传为佳话。 这一日,恰逢新皇登基后的第一个除夕,虽刚下过一场雪,乾元宫内,却由炭炉烧出融融春意。 五岁的明珠公主趴在桌案前,一双乌溜溜的明眸,像闪亮的珠玉嵌在粉团里,银狐毛领托着圆嘟嘟的下巴,撅起小嘴抱怨:「为何母后还不回来哄我睡觉。」 太子顾书辞面容冷肃地坐在她身旁,与父亲如出一辙的沉静眸子盯着书页,屈指在她面前的桌案上轻敲了下道:「莫要分心。」 顾双慕扁了扁嘴:「可我想母后了。」 顾书辞皱眉,放下书页时,看见妹妹圆眼里已经蒙上水雾,仍是沉着脸教训道:「多大了,还粘着母后。」 公主瞪着哥哥,鼻头用力抽搭起来:她才五岁,还是个小公主呢。 顾书辞见妹妹真的要哭,再没法装深沉,从袍子里摸出颗糖来,剥好喂到她嘴边,软下语气哄道:「别哭了,父皇特地交代过,他登基后一直忙于政事,都没时间好好陪母后。今晚是除夕,他带母后去城楼看夜景,让你总莫要粘着母后。」 公主含着那颗糖,很不满地嘟囔着道:「那万一他们不回来了怎么办,我要母后哄我睡觉!」 顾书辞无奈摇头,用帕子给她擦去嘴边的糖渍,柔声哄道:「双双这么大了,也该学着离开母亲了。」 见妹妹瞪圆了眼,差点又要哭出来,他被逼的毫无办法,只得一脸局促地劝道:「实在不行,就让我这个做兄长的来哄你。」 公主总算不哭了,皱着眉盘算这交易究竟划不划算,谁知道哥哥哄她的方式是不是一板一眼坐在她床前念一首诗…… 这时窗外传来「砰」的巨响,天幕仿佛被点燃,她瞬间什么都忘了,目光晶亮,汲着鞋趴到窗边喊:「哥哥,放烟花了!」 火树银花,照亮挂满灯笼的斗拱飞檐,照亮翻京盛景,也照亮高耸的城楼上,相偎依的一对人影。 顾远萧帮双华拢紧龙纹大氅,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些,问道:「现在不冷了吧。」 双华斗篷外被他加了件大氅,几乎被裹得密不透风,尖脸蛋埋在帽子边的狐毛里,眼也不眨地盯着空中变幻的瑰丽颜色,满是感慨道:「难怪你非要带我来这儿,以往那些烟花,可真算白看了。」 顾远萧面露得意问道:「你觉得美不美?」 双华仰着脸,眼波里盛满变幻的璀璨流光,赞叹道:「美若天工。」 顾远萧低头,眼神含着缱绻,低声道:「不及你美。」 双华嗔然剜了他一眼,她今晚宫宴饮多了酒,这时脸颊还挂着酡红,映在漫天的烟火中煞是好看,顾远萧看的心头悸动,低头在她唇上轻啄了口,双华害羞低头,从他怀中挣出手,用衣袖嫌弃蹭了蹭嘴角道:「都到了眼角生纹的年纪,还说什么美不美,真不知羞。」 顾远萧轻捏着她的下巴,故作端详着道:「哪儿来的纹?还不是美得像朵花。」 双华却不买账,转头再去看那烟火,嘴角微翘着道:「我看陛下是老眼昏花,辨不清美丑。」 顾远萧一皱眉,逼她看向自己,咬着牙问道:「嫌朕老了?」 双华未想到他如此在意,也学他的神情,摸着他的脸端详道:「哪里老了,还是风流又俊俏。」 顾远萧这才满意笑起,这时第一场烟火燃尽,他怀里抱着心爱之人,远目京城一派的热闹繁盛,心中生出满足的豪迈之感,将胳膊收紧一些,又带了些惋惜道:「只可惜,五年时间太短,我又常要出征,还没带你走遍大好河山,往后政事繁忙,只怕再想随心去玩就不能够了。」 双华认真看着他道:「我们已经去过那么多地方,我很满足,也很欢喜。」 如果不是他,她从未想过自己还能在秦淮的酒肆里听曲,在泰山顶观日出万丈,在山水间一起纵马,甚至扮作男装去见识先生札记里写过的风月坊。 她还陪他去过一次边关,他们并肩站在城墙上,看旌旗招展,长风烈烈,斜阳将沙堆照的泛起瑰丽的金黄,砂砾被风吹得层层涌动,其下是无数忠骨、染血的战袍,如她父亲一般守望着家国的魂灵。 那是她一生中从未见过的苍凉与悲壮,那一刻她才真正懂她的父亲,也懂得,身旁这个会同她相伴一生的男人。 她眨了眨微湿的眼,抱紧旁边那人,呢喃般在他耳边道:「在你身边,就是最好的地方。」 顾远萧一颗心像被戳得陷下一块,再被温柔地烫贴抚平,她极少同他说情话,可说出口的却是无比动人,他轻吻着她的发顶,直到耳边响起新一轮的烟火,低头想叫她看,才发现怀中人已经睡着了。 她今晚确实喝了太多的酒,又陪他爬了许久城楼上到这里,撑不住也是应当。 可就算熟睡时,她的嘴角也始终是微扬着,像偷偷藏了满怀的蜜。 他一生祈愿,便是看她能放肆的笑,尽情的哭,从此再无人能拘束。 城楼下烟火还在点燃,一声接一声的鸣响中,顾远萧留意到怀中人的眉心微纵了一下,于是让她的头枕在自己腿上,然后向后抬起胳膊。 很快,从城楼的阴影中走出来一位公公,一眼瞅见皇后正在熟睡,便识趣地弯腰贴在顾远萧旁边极轻地问道:「陛下有何吩咐?」 顾远萧往下一指:「快去,让他们先停一下,别吵着皇后睡觉。」 那公公有些傻眼,这轮烟火才放了一半呢,怎么说停就停了。 可陛下发了话,便丝毫不敢怠慢,连忙小跑着下去传旨,边跑边想:以前都说这位在侯府时就最宠妻,真没想到能宠成这样。 顾远萧听得烟火暂停,又怕双华会被风吹得着凉,小心翼翼托着她的身子到背上,再让内侍为她将大氅披好,然后背着她朝永和殿走去。 双华在睡梦中察觉出些许颠簸,迷迷蒙蒙间,有些忘了年月,脸在他的宽背上蹭了蹭,小声问道:「哥哥,天亮了吗?」 顾远萧一愣,随后哑然失笑,将她的身子托得稳些,转头柔声道:「还没有,安心睡吧。」 双华听见他的声音,渐渐拾回些清明,可依在他背上的感觉太舒服,令她不想睁眼,浮浮沉沉间,突然忆起小时候曾经做过的一个梦。 那时她好像才七八岁,正是最仰慕哥哥的年纪,有一天她梦见哥哥背着她去看月亮,温柔的和她说笑,把最好吃的甜点都捧到她面前。 她在梦中察觉到这是个梦,是不真实的,于是努力集中心神,想让自己晚些醒来。 回忆同现实交接在一处,双华动了动身子,立即被他紧张地往上托了些,于是又轻轻唤了声:「夫君。」 顾远萧立即回道:「嗯?」 双华闭着眼勾起嘴角,将脸紧紧贴着他背后的心跳。 这一次,她再也不怕会醒来。 【全书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01、《侯门养女 卷一》作者:杜笙歌 02、《侯门养女 卷二》作者:杜笙歌 03、《侯门养女 卷三》作者:杜笙歌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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