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口不提爱》 第一章 随着抵达楼层的清脆声响,一双纯白高跟鞋踏出电梯外,步姿优雅。 顶层大厅的值勤人员朝她点头示意,依然保持沉默;身穿制服的女子略略回应,熟悉地拐弯,走向另一边的某套房门前,将手中刚自电梯抽出的磁卡插进读卡器後,电子锁瞬间应声而解。 扭开巧克力色大门进入,再按关上,自动门锁便重新启动;她并不急於进房,先在玄关弯身脱掉穿了一整天的足累,稍微满足地叹口气,然後赤着脚轻快地走入内厅,将饭店提供的拖鞋置之不理。 视线在豪华饭厅内一无所获,思索着眨了眨长睫,她解开身上外套,随手扔在l型灯芯绒长沙发上,身影往厨房、浴室方向搜寻,直至瞥见双人床上隆起的丝绸被才停下站定。 她慢慢走上去,神情十足恶作剧,像即将得逞的小猫一样,抓紧时机,扑趴在那酒红色被堆之上,预期的惊呼声没有响起,让她泛起小小失望;而她身下的男人几乎是立即睁开原本浅眠的双眼,看见脸前放大的娇颜,才放松朝她淡笑。 「下机了?」 「嗯。」因为回公司放下随身行李误了点时间。她勾着他的脖子,即使中间隔着不算薄的松软被缛。「酒吧那里忙吗?」 怎麽累得在等她时睡着了? 「有点忙吧。」不希望她费神多想,他顺着她随口的话说道,尽管这两天其实一直都在办公室看公文没有回去过。「你呢?」 「忙奥利那份企画,列华特的team在负责,我不放心。」他揉眼缓缓坐起身,她移开她的重量,待他坐直後,再跨坐在那大腿上,面对面的两人姿势极为煽情暧昧。 他神情专注,盯着那双因说话而开合的唇瓣,但她已不再在公事上打转,悄悄把玩着男人颈後的短发。没让静默的气氛维持太久,他开口询问: 「你要先洗澡吗?」 她摇摇头,仿佛一切由她主控,事实亦然。「我……一会後才洗。」 「好。」 他几乎轻不可闻地低叹,了解她话背後的含义,亲吻徐徐随着应许落下。她暂放下多日以来的压力,闭上眼,任他火热的唇在她额上、发根处游移,滑过她眉峰、颊侧、未及卸去咖啡色眼影的双眼皮上…… 她伸手拆掉发髻,柔顺的黑发四散展开,任那修长五指穿梭於发梢间、托着她的脑勺儿,在抵达那令他魂牵梦萦的红唇之时。 目前她所承受的,是纯然男人与女人之间最亲昵的炙吻,灵滑的舌毫无障碍饱览每一处鲜甜,厮磨勾缠,颤动她最细致的感觉。 男子靠倚着身後的枕头,左手伸进她的衣衫里放火,从平坦的小腹溜至襟前双峰,粗糙的掌心包覆着,用指腹摩擦细嫩的蓓蕾……她腹下泛起热流,双手无助地握住他两手手腕;从第一次起,就算至今,她仍会因他隐藏在平常冰冷脸孔下的热情而讶异。 米白色的香奈儿针织洋装被抛至床下,他抚吻着只余内衣的女子,让被窝下的两人渐渐染上相同的温度。 「啊……」她趁他嘴舌溜至她锁骨的空隙忘形呻 吟,接着羞赧地咬住他肩膀掩去自己的声音;他抬头回以取笑的一瞥,即使每次无论她在他身上留下多少动情的咬痕或是红印都可以,唯独他得小心控制住自己。 他的存在,除却她,不容任何人知道。 在前奏最炽热的时刻,乔晓翔理智地短暂离开她的温润,别过脸拉出床头柜的抽屉,只剩下她还在情慾气氛下迷失;待瞧清他意味後,钟盼儿弯身按停他取保险套的动作,换来他的回头。 「我在纽约没有忘记吃药,不需要用那个了。」 「是吗……」男人虽迟疑,却顺从她的话地收回手势;被强迫停下迎视,一时接不上欢爱的舞步让他突然失措起来,隔了好几秒,身上的娇媚女子才轻笑着将他抱回身际。 解开两人身上尚存的衣服,他在她身体鼓励下重拾激烈的节奏,也替两人的欲 望找到宣泄出口。 硕热沉沉推进她体内,她不禁昂起头,他看见那长发在她身後随着律动而飘舞。 那是一幅绝美的景致。 …… 直到他抱起她,双双走进浴室象牙白的池内,钟盼儿才从那极致勾引的余韵中回过神。 「唔,好温暖。」她叹息着吁气,浸在早调好水温的浴缸中,他垫在身下让她面对面窝着,并空出一只手翻找架上的瓶瓶权权帮她卸妆。相处的这些日子来他已对这些不陌生。 「晓翔……」可惜面前的赤裸可人儿并不听话,故意用下身磨蹭他未完全止熄的烫热逗着玩,乔晓翔轻拍她小臀制止,那力道比他方才的吻还轻。 「浴缸窄,不要乱动。」 窄?她斜眼睨视身旁的空位,摆明着不认同。浴池足足可多躺一对如他们般的男女呢……可钟盼儿还是打住了,因为身体已开始涌上疲惫。 「你知不知道为什麽我不相信列华特……他们?」她打着盹,过了好一会才继续那在激 情前的话题,声音慵慵懒懒,像是小女孩撒娇般。 「幸好你上次提醒我朝他的国籍方向调查,原来他拥有奥地利和德国双重国籍……我用黑客攻入他原本旧公司的内联网,发现列华特手上还有三成二的股份……」 他静默不语地按下沐浴乳揉拭柔躯。盼儿不知道她正叙述着的,是他早已替她查明的事实。丰润的泡沫在她身上泛起,不久又在水流下失去踪影,仅留下湿滑的柔润。 「我担心他可能是商业间谋,但若处理得好的话,却不失为一颗绝佳的棋子……」她说得有一句没一句,又停下来打了一记呵欠。「他的下属应该不知情,我可以利用他们来制衡……翔,你有在听吗?」 「继续说吧,我在听。」 他沉稳的声音在她耳内显得好缥缈,总是在这个时候、在他身边,她才能真正拆下自己素来戴着的面具……交缠在现实和梦中,话语因为困意而显得七零八落;再回神之时,他把套上细肩带睡衣的她抱回床上,弯着身要将吹风机插上电源。 「现在几点了?」呼呼的声音吵醒了钟盼儿,她张口迷茫地问,感觉自己在他怀中睡着又醒来。 其实她知道自己可以直接睡在他身上、让他安排接下来的一切,可她就是贪恋不舍分隔大半个月才换得的相处。 「差不多两点钟。」乔晓翔让她睡在自己的大腿上,单手持着吹风机,另一手则细心地分层拨弄着秀发……钟盼儿眯起眼,享受着热风缓缓吹干发根,却始终不觉烫着头皮。 记得初次他提议要帮她吹头发时她还有些抗拒排斥,可是当他以男人特有的力道将她呵护在怀里时,她根本无法再说不。 「你可以去当发型吹整师了,一定会红。」当他的手不经意捏抚她酸痛的後颈肌肉时,她有股想狠狠呻 吟或是尖叫的冲动。 坐在床沿的男人浅笑不语,待吹干头发後放下吹风机,弯身执起一瓶免洗润发油,打开瓶盖,开始熟悉地抹在那脆弱的卷发末端。 钟盼儿闭上眼嗅着,嗅着了不符记忆的香味。「你是不是换了精油?」 「嗯,香草及肉桂口味,公司女同事介绍说这个很好。」柔和的甜香有着抒压作用,说明上写着很适合想酣睡一觉的职场女性……他和香味打交道惯了却不懂得挑、只好选择味道最不浓烈的一种。 只是不知她是否喜欢? 「下次换回以前的玫瑰香氛好吗?太甜了,不太适合我。」 起码明天开会的气氛和这味道不协调。 「好。」乔晓翔闻言,把使用中的小瓶放回柜上,再拆开一包沾酒精的湿纸巾替她将发尾的味道还原。她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睁眼见他扭开另一瓶盖,熟稔的独特芳香再次钻进她鼻腔里。 「你对我真好。」 钟盼儿噙着笑让他服务,待身後的忙碌终於告一段落,她忽尔转头伸出手,用指腹缓缓描绘着他的轮廓,偏过头半认真地说,「……若没有你,我真不知道怎麽办。」 乔晓翔的动作停了下来,不禁闭眼,在她抚慰的指尖下感受到自己的软弱;她不会知道他正像不断乞求女王怜悯的卑下微臣,只有那样才能被允许存活。 再张眼,他困难地开口,低哑的声音少有地吐露出对她未来的肯定:「你知道的,到那时你就会知道。」 嘴角牵起微笑,那笑容里再不存在一丝苦涩。 「晓翔——」她还想说话,却被他以温暖的眼神打断,随手收拾床上的大小瓶罐,乔晓翔把她的小脑袋搂带回他臂膀上,然後抱她躺下,十指滑入发间轻轻画圈安抚。「不睡觉?你明天还要早起。」 「嗯……」她顺从地埋首在他胸前,思绪却忤逆地试图翻搅。 也许……只能一直如此逃避下去。 听见他的模糊低语,她撒娇般喃喃回答……眼皮变得好沉重,几次张开又阖眼,最後,再也抵不过浓浓睡意而坠入梦乡。 乔晓翔静静凝望身旁沉睡的人儿,过了半响,方敢放肆让自己掌心包覆、触碰她的小脸;一小时前激烈的欢爱画面跃进脑海中,窘意爬上面庞,那是清醒时的她不可能看见的。 他必须安分地做一个思想成熟的床伴,不见面时学习安静,它日分手时懂得自动退场,才能换得在她枕边的每分珍贵时刻。 强烈的爱意涌上胸忆,单单近看着她柔美的睡颜,竟让他感觉自己是如此完整。 我爱你。 爱语在喉间滚动,他紧闭着唇,强迫自己褫夺任何将之宣之於口的机会。 那是在梦里梦外她最不需要的一句话。 早上七时三十分。 感觉她在自己身边时,他几乎比闹钟更早醒来,为的是能见得到她更多。 乔晓翔张开睡意渐散的双眸,焦点聚在饭店华丽的天花板装饰;不需任何思考,他动作灵巧地转向有她的那一边,将下巴置放在她的发顶,同时又小心翼翼不让自己的任性有可能吵醒她。 昊天集团的会议将准时在九时开始,分散於十二个国家的分公司亦同时参与项目讨论;但,谁又能想像得到稳坐台北总部主席位置的她,此刻仍一脸酣然蜷身於未婚夫以外的男人怀里睡着? 目光瞄向电子钟再确认,她大约会在十五分钟後醒来准备;他低头嗅着她特有的发香,惯用的饭店洗发精再混上她本身的味道,成为记忆里其中一抹重要的香味;他从未有一刻忘掉,因她是他的幸福。 暂借来的幸福…… 时间一分一分溜过,就算再如何竭力去把握这次温存的尾声。钟盼儿的身体动了动,差不多是醒来的时候;他无言缩回落在她腰上的手,一如往常地重新闭上眼,避开早晨两人清醒时见面的尴尬。 「唔嗯……」她在他臂上贪恋地再磨蹭,这才幽幽转醒,坐起身按掉搁在床几上的手机,关上未响的闹铃,她通常都比预定的时间早起。 早晨清凉的冷空气扑面而来,有那麽一刹,她想继续偎在他身旁取暖。盼儿抿唇轻笑,随即迅速理性地捻熄这荒谬的想法。 她双脚着地,替沉睡的他盖回被缛,赤足勾起昨晚扔在地上的套装拿在手上,先把它们塞进一旁的洗衣袋再放回桌面,然後到衣橱找出上次留下的衣服到浴室梳洗。 第二章 哗啦哗啦的水声传来,他仍闭眼假寐。她向来是急性子,办事讲求效率,没与他一起时根本不会考虑泡澡。他听见她走出浴室的声音,然後是静音吹风机吹出的沉沉声响,持续了一段时间後停下。 拉开房里的梳妆椅,椅脚刮碰着厚地毯,她按部就班地打开又合上种种瓶罐,快速熟练地上妆,室内弥漫着名叫静默的空气。 过了不久,她拉上化妆包的拉链,将它放回手提袋,并用笔沙沙地在便条纸上写下几句,连同背面胶底板置於桌上;踩着回房里的脚步,她朝他床边而来。 「我要走啰。」床的另一边因她而下陷凹入些,钟盼儿坐在他身边的位置,弯下身亲吻他脸颊一记。就算知道他还在梦里,每次她仍习惯跟他道别,不在意睡着的他是否听到了。 紧跟着,她毫无眷恋地走出去,在玄关穿回高跟鞋,使她的步伐变得果断响亮,然後再将洗衣袋挂在门把上,边拨手机联络下属边带上房门。 直至房内恢复寂静,他才缓缓张开眼。 乔晓翔起身离开床,单手抚上自己刚被亲吻过的脸庞。他喜欢她每次随意给予他的奖赏,但那温度正逐渐消失。 盼儿甚少主动亲吻他,除了早上轻若羽毛的道别吻,几乎所有的接吻都是他在激 情冲刷她时自己需索要来的。她不知道,凭这个就足以让他耐心默候下次约定的到来。 他拿起她留在桌上的便条板,上面简略地写下她未来公干的地点和大约时间。扫视在多伦多、保加利亚的几个项目,估计未来起码有一个月她不会联络他。 乔晓翔撕下便条放进皮夹里。比起她所有的亲人,他甚至更清楚她的行程。他踏进浴室冲澡整理,穿回旧恤衫,收拾好黑色皮包,离开。 没有了她的五号总统套房,窒息感徐徐泛开,空虚得恐怖。 他关上门,从容地从天上云端的美好回到平常的生活。 那些没有她存在的生活。 甫从出租车中踏出,钟盼儿便经由专用通道来到办公大楼;一楼大厅此刻正有逾十名柜枱人员暂停手上的工作向她行礼,她扯扯唇直接走过。助理替她推开办公室大门後,便见日籍男秘书朝她弯身四十五度鞠躬,神情恭敬。 「主席,早安。」 钟盼儿略点头,接过他手中几份文件坐上主位,抬抬下巴,示意他可以开始报告今天的行程。 「现在到九时为止,你需要过目有关俄罗斯期货表的企画数据。另外公关单位已提交徽扬股份交易的合同数据,请尽快敲定细节。跨国全员会议将於九时开始,现在有十个分公司已经上线,正在传输本年度的盈亏帐目表及等待。」 为方便日常办公顺利,公司严禁操用非英语语言,秘书的报告腔调一如母语般标准,流利得找不到丝毫日语的残迹。 「下午三点十五分哈诺先生会到访讨论合作细节,八时开始是虓泽投资银行主席的六十大寿。由於上官先生不在台湾,你可选择的舞伴有卢伟格、史提芬或尼逊。」 井宫辅仁念出几位同等势力公司的适当人选,虽然她已订婚,但携伴出席亦无妨。在商言商,利益交流结伴出席总较方便,更何况她是女人。 钟盼儿撇唇。就算她未婚夫在,他也未必会跟她去。「我记得下午六时美国时报那边会来电访问,是吗?」 「呃……是我忘了汇报。」男秘书竟出现罕见的失职,的确是他之前向她确认这次会谈後没有记在pda上。「非常抱歉。」 「今晚记得带你的脑袋。」她从头到脚迅速扫视这名台湾区秘书的全身。身高长相符合,标准的衣架子,有一定的体面用途。前几次带他参与公事,学习能力尚可。「金先生的寿宴我会和你去。」 「谢谢。」他低头鞠躬,换钟盼儿挥挥手表示不再多谈,距会议开始尚有半个小时,她必须完成手头上紧急的工作。 打开黑色活页夹,她快速阅读里面三四页满满的文句,眉头轻皱,最後钢笔在页末写下两句,单手拿起活页夹,挺直背静候的男人立即上前接过。 「替我问问姓吴的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未到价的东西居然还敢交上来?」她撕掉封面内页解释用的便条纸,看都不需要看,就知道是下属交涉无能,才会让对手那老狐狸漫天削价。 「徽扬每股的收购价上限是六点七美元,多一分我都不会批,他凭什麽跟我们讨价还价?」 如果七美元她都能让它通过的话,之前做的大量市场调查算什麽?顾问费都白花的吗?她故意把价压得极低,皆因看穿徽扬的资金不足,并确定购买如此庞大股数的没有其它对手,如此一来徽扬势将易於她掌控。 在吞并的过程里,她不要见到有任何余地残留。 即使井宫辅仁并非初次目睹她办事的狠劲,但有时连他堂堂大男人都会震慑於她迫人的气势之下。「我稍後会交回部门,限期是下星期三,可以吗?」 也许这就是他当初拚了命也要留在这里工作的原因︱他找到了值得敬佩的上司了。 「好。提示他们必须办妥。」她将在下个星期四早机起程到多伦多,副手已替她把时间安排得几乎没有任何遗漏。 接着钟盼儿触控早已启动的计算机,查看私人邮件,都是一些公事上的请示及审批交易提示;解决了几笔小问题後,她开启法务内部传来的数据专心阅览。 情报搜查事实上已做得颇为精辟,应记韦德一功,但她仍得连按十下以上pagedown才能完成阅读;她在报告的最末加上几句接下来的指令,并更改那一段的颜色,使其更清楚明确,不容错漏。 她确实对俄罗斯近期的期货交易表现感到兴趣,当进一步的情报到手,她更肯定了自己在这方面扩展事业版图的决心。她初步拍板落实几个大方向,同时重新警告他们的俄国分公司要更注意网络安全;这块诱人的大饼,除了昊天,不见得没有其它人看到。 他们一定要比别人捷足先登,才能稳操胜券。 提交过後,她仍来来回回地覆阅文件,待确定暂时再没有要担心的地方才结束浏览。轻揉过於紧绷的额侧,她退出内联网的邮件版面,还想转向查看奥利那边寄来的招并书,秘书提示的嗓音适时响起,阻止了她。 「盼总,还有五分钟就九时了。」 「是吗?」 钟盼儿挑眉,将桌上计算机锁上密码,放下鼠标,披回外套,手上仅带着一只红色usb和一本随身记事簿便站起来。 风雨欲来前的氛围总显得特别安宁,相对的,时间也过得比平常飞快。 「走吧。」 前去面对没有人为她护航的战场吧。 「我不管背後有任何理由,你能拿什麽补回二十八亿五千万的差额,现在?」 女子铿锵的询问在会议里回荡开来,钟盼儿的脸部线条冰冷,立场强硬,却不见咄咄逼人,而是从最务实的角度去解决问题。 「这……」整组隶属上海分公司的人员不约而同地低下头。拥有世界顶级学历及资历的专材在她眼底下支支吾吾,好想要说出内情,但一直阻挠正常进度的人也在场。 在全员大会中她统领世界各地成员共同参与讨论几桩大企画的方向後,便分时段逐一和分区总经理谈话,一来省了不同人员面对非自己部门熟悉话题时的枯坐时间,二来列席人数减少时,同事的心理压力下降,她可以谈得更深入。 「怎样?」她慢条斯理地问,全场的焦点落在失败者身上。 「我会在未来半年提高成交额,补偿本年度我们少赚的那一部分金额。」为首的中年男人终於找回勇气,陪着笑开口承担自己的过失。 「半年?」她交叠的双腿放下,交投的视线不难看见她眸光里极力隐藏的不屑。「我随便在十二楼找个业务员用三个月都可以补回这个数。」 大陆的交投项目一向顺利,只是某个人玩情妇玩到忘记要顾;如果他不是父亲那边的开国元老,她一上任就开锄了,省得找一组人专门辅助他,现在还出状况! 「那个……」中年男人紧张地搓着手,望望卫星视讯上日韩分公司同时收看的镜头,手心早满布汗渍。「我可以用一个月……」 「半个月。」女性光亮的指尖敲敲桌面,定下截止期限。「两个星期後我收不到转帐金额,我会空降菲力过来坐你的位置。」 中年男人暗暗咬牙,仍抱一丝希望央求:「这麽一点时间可能不够……」 「希望我不需要再提醒你,我要收到的是二十八亿五千万人民币,你不要再兑换成『绿背面』给我,犯下相同的错。」钟盼儿稍微加重人民币三个字,在场及卫星视讯上的同仁板书,立即明白是怎麽一回事,接二连三的嗤笑声隐隐浮现,但监於闯祸者的身份仍不敢太放肆。 如此愚蠢的过错居然会由昊天的成员犯下? 换了谁也知道现今是人民币的天下,保值的潜力有目共睹,而他居然在收钱时没有换成人民币来收?疯了吗?嫌美元现钞值压得不够低吗? 钟道天的脸色乍红乍白,直接面对愚昧事实在大庭广众下被赤裸揭开来的血淋淋。当机警的下属通知他这事时已经错过了银行结算日,还可以怎样?反正公司钱多,那一百几十亿也没差呀,她是着了什麽道竟要和他对着干!他可是她亲叔父不是谁! 「盼儿!你有种!」他恼羞成怒,沉声斥责她。好歹是他侄女,怎麽可以对他这样毫无分寸! 「你们可以先出去了,以下的项目并不是你们熟悉的范围。」钟盼儿直接对中国区域的人员交代,并不想听为首的他再胡闹下去,现在已快十一点了,而她的进度却只到第三组人员。「在公司里请注意阶级,我需要你帮助我建立我应有的威信。」 「你他妈的凭什麽坐在总裁的位置,又用得着什麽威信!你说!」钟道天怒火突然爆发,冲向前似是要动手,像只被迫急乱咆哮的雄狮,连一向训练有素的保全人员都来不及反应。幸好她身边的几名特助慌忙护住她,反应过来的保镳立即架开他……他挥出的乱拳只打到空气。 「你对我不满意?」钟盼儿仅仅轻微受惊,迅速恢复冷静面容;她以为他行走商场多年练得的假皮相可保他顾全自己的面子,但显然她估计错误。 「当然不满意!」盛怒让他的双眼烧得赤红,完完全全地豁出去,顾不得公司不准讲华语的不成文规定。「从来、从来!你都特别会针对我,将我放在上海这几年我有过真正的实权吗?!有安排过我去公干吗?!这次我以为你这麽好心让我自己去香港洽商,谁料你会设这种陷阱给我踩……」 话音甫落,连他身旁的同仁也不禁翻白眼。去公干不是他自己努力争取换来的机会吗?难道公司看你闷得慌会特意安排出国去玩? 「自己对契约了解不足还批签,不是咎由自取吗?」她说得极是云淡风轻。 第三章 下属出事,若可以补救得回来,她一向不问缘由,都会给予应有的面子及反省机会,以免说开来心里有了芥蒂。这样的处理方式反而帮助他们重新振作,不去犯同样的错。但对於坏纪录满坑满谷的他,她的耐性已经耗声。 「你有胆再说一遍!」他食指死命指着她骂,那力道像要捺死蚂蚁一样。 她身为昊天集团主席,各种大场面多多少少也见过,怎会没胆重复刚才的话?不过,她可没有心情进行这种幼稚的斗气。「就算不提这次的失误,再前半年你几次挪用公司基金没有通报,又是怎麽一回事?」 「我……那只是刚好……」钟道天直冲云霄的气焰突然灭了一半,大抵是因为心虚。「之前不过拿了几百万来花花啊,应酬不用钱吗?还有股票崩盘那一次……大家都姓锺,哪需分得这麽清楚……」 「好了,说够了。」钟盼儿抬手暂停无谓的对质,她得照顾在场不谙华语而呆看肥皂剧的员工。更何况和他翻旧帐就好似不断沿着一个圆的边缘行走,永远不会有结果,只觉得好累。 她向保全人员下达命令:「麻烦帮我请钟先生出去。」 他喉头仍含着怨恨的沉狺,但反抗已减少,让保全人员能顺利带他出厅外,然後大陆那边的人也跟着离场。 钟盼儿抿唇不语,全场数十人静默等候下一步指示。 叔父主动撕破脸,她想他应该不会留下太久;而凭他可使用的最後储备和人脉关系,要建立一澡公司绰绰有余,但以其幼嫩的营商伎俩,要维持下去有其难度……毕竟一直以来他接受的庇荫太多了。 他不会对她有任何威胁,连一点潜在的可能也不会有,只是父亲那边她必须交代,也怕惹人诟病,对公司形象恐怕成为隐忧。 她低头忖度,脑里快速跳跃思考未来他离任所可能引致的各项效应及对策-在场其他分区经理神色复杂,心里不约而同同情起她两难的遭遇。当众被亲人辱骂,直觉认为她需要一点时间来平复情绪,毕竟女人比男人的心思细致易受伤。他们可以等待。 钟盼儿再抬头时,眸光已平静如镜,根本未有任何起伏。商业性的思维已深植脑中,不容她勾起任何情感考量,而她本身也没有感觉。在下属佩服她的不慌不忙时,她已着手再连接起它国的据点,仿若无事般地准备下一个会谈。 结束了? 两名外籍金发男子不禁面面相䝼。就这样结束了吗?换作是他们的女上司……那次有一名下属在会议时打电话来辞职,双方互数缺点时大叫大嚷不止,摔杯摔文件摔假发有之。 唉……他们也是那次才知道那女人是秃头的。 难道东方的女人真是如此保守内敛、那麽会控制情绪哦? 「苍田,你们可以开始报告日本那边的了。」 「是。」 漫长会议再次开始,一组组人员向她请教终审的意见,她从不同的点切入,大刀阔斧地斩断不需要的枝节,让他们可循清晰的路径前行,而他们感激总部的帮助及肯定,离开,下一组人员启动通话,呈上近期的企画结果及展望…… 前方的人来来去去,像电影的镜头一幕幕快速上映,只剩她一个人继续留在主席位置。即使身体被室内冷气包围,她臀部紧贴的皮大椅已逐渐被体温所煨烫,幸好,她腰身以下已开始变得麻木。 「主席,已经下午一点,要不要叫外送?」秘书尽职地提示,她可能需要食物,盼总的早餐只有会议前两片可有可无的大麦面包。 钟盼儿转动鼠标中的滚轮,埋首在文件档中头也不抬。「不用了,现在已是最後一组的会谈。」 若叫食物来会议室的话,势必打扰已到最後阶段的进程。 「是。」他退开,如无声的影子再次伫立她身後。 待他再被召唤时,已是四十五分钟之後的事了。 「一会叫人帮我把那份列印中的十四页文件交给菲力。」钟盼儿执起马克杯喝了口掺蜜开水润喉,原本烫口的温度已变得和周遭空气一样冷。几个助理在收拾散开讨论用的数据,东欧那边的五名来台高层仍交换着意见。 钟盼儿正要站起身,一下忘记久坐的双腿不容许,被抽干力气的酸软几乎让她摔下,连忙撑住枱身,离她最近的秘书快速扶起她。 「没事吧?」数个交谈着的男女闻声走过来。「要不要再休息一下?」 「我可以的。」除了至今允许的唯一一个男人,她不太习惯其他男性的肢体接触,就算知道井宫并无任何其它心思。钟盼儿让他扶她试着走一段短距离後,很快就凭自己重新站起来行走自如,也松开了他的扶助。「谢谢。」 「不用谢。」井宫辅仁回答,然後恢复平时的安静。一向习惯接受女强人的一面,突然接触到她纤细的身段让他有些讶然,但也仅只如此。 在场的几名人员目睹她不盈一握的娇态亦泛起些微矛盾厌。钟盼儿一贯给予他们的印象是其商场上的强硬手腕;但当她咬咬唇、有些懊恼地试着走高跟鞋小碎步的时候,他们像是突然窥见了她小女孩的一面,感觉极为新鲜。而这正是他们仍未散去的原因。 「这该死的全员大会幸好每年只开一次,不然我可吃不消。」钟盼儿保持散会的好心情对众人笑笑,拎起自己的薄外套,刚抬眼,便见他们的目不转睛。「怎麽了?」 「没、没有……」他们异口同声地答,红发男子眼睛发光地盯着她,但绝不敢轻举妄动。钟盼儿以眼神询问他的异状,他慌张找回自己的声音措诃:「我的企画,证券那部分就照你的步骤做吧……」 「应该如此。」她颔首,感觉到自己的饥饿,不想再说下去,点点头退场,秘书及两名助理跟上她离开。 钟盼儿踩着高跟鞋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低头瞄瞄白色闪钻腕表,发觉私人工作的时间仅剩半个小时,但已足够她看完奥利的几份急件及和哈诺那会议的准备,大致细节都已经口头落实,但汇率的价格还是有斟余地, 两记短促的敲门声响起,她停下笔,随手拍了下工作桌边的金属座,助理见到灯亮随即进入,将手上一盒外送放到她跟前, 「这是刚送到的玉米鱼排饭和咖啡,小心热。」女助理着手在桌上另一边仅余的空位张罗,腾出地方放下食物,自然凑近了她。「咦!盼妮……你的香水味道很香喔,是什麽牌子?」 「嗯?我今天没有喷过水……」钟盼儿一怔,低头嗅嗅自己的领口及肩膀,可能是昨天他的精油味道……她谨慎地改口回答:「可能是新的润肤霜,我忘记在哪买了。」 「这样哦,但真的很好闻耶,我还打算……」她沮丧地扼腕,换得钟盼儿客气地笑笑,目光盯住变化不断的股票版面,再启动通讯视窗下达几项指示後,才停下来拆开餐具……助理见惯女上司的办事效率,绝对的紧凑。 「呃……对了!罗琳叫我转告你,上官先生的助理留下口讯,说他会在下星期一回台北,希望当晚能跟你进餐。」 有多久没有见过他了?两个月?三个月?她真的忘了。 每次如果他们同时身在台湾的话,他都会吩咐助理固定约时间让两人会面,无关任何情感牵绊,他俩都知道一起吃饭的意义是什麽。 订婚之後,定期出来「不经意地」让记者拍拍照片,对维持双方的正面形象都有利,就算他们都忙得没空正式公证,长辈也不好说什麽。 那情况,大概比搭牌桌来得好一点吧,她想。 「是吗?」她扬眉,冷静望向秘书的方向。「替我记下。」 「好的。」井宫辅仁依言照办,一个指令一个动作。「那天你还有一个证券行的剪彩,到晚上八时为止。」 钟盼儿颔首表示明白,继续看着股票交投波动表进食;她并没有错过前面女助理因她冷淡的神情而惊愣,也知道一群下属都深信他们这对未婚夫妻是金童玉女的组合,但恕她演技不精,此时恐怕她听到什麽交易消息都比这个要来得有反应。 透过磨砂玻璃,她看见另一名助理走近门前,打开门,交来另外两份要签名的快件;她停下羹筷.换成黑色墨水笔阅览签过,交回,两名助理亦离开她的办公室。 「你要不要也吃点东西?」她随口问身边的秘书。 「不用。」他简单回话。「你开会时我曾短暂离开用午膳。」 「嗯。」这她倒没有留意到。 钟盼儿继续未完的午饭,习惯周遭默然无声的空气。这名秘书有一个好处,对比美国的杰克逊,他沉默寡言,似紧闭的蚌,不会过问她的私人事务,她不需多费唇舌在日常的应对。 井宫辅仁的确不失为得力的助手,不喜言语,绝对是公事公办的面孔,对她下达的命令确实执行,如日本武士般一旦认定了要为其卖命的上级,就不会有贰心。 晓翔和他……其实有点像,平常的性子同样冷静沉稳,可是面对她时似会多一点……她也不确定,他会是害羞吗? 也不知道她是在什麽时候有这种感觉的。他待她好,这点她比谁都知道;但有时她会觉得他比照顾她还要付出更多,宠她、疼她时,很轻微的,她却感觉到他竭力掩饰下的诚惶诚恐。 也许是她错了,终归这只是一个有时效性的安排不是吗? 约好在这段期间只是相互交换和用,贪享身体上的欢愉……参与的人不会对它太认真,太过火了对大家并无好处;况且男人大概都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翔他……也不应被排除在外。 所以,她应该是误会了。 作为女性,她知道自己的外观对男性有某程度的吸引力;只是,对他……希望在约定完结之前他都不要对她的身体及整个人生厌,大家能好聚好散。 放下仍剩下些许的饭盒,钟盼儿拿起纸巾拭唇,井宫自动替她收拾善後-之後她返回工作岗位,一如以往繁忙的午後,迎接她的是没有终点的工作。 这就是她的人生。 她对父亲逼不得已安排她走的路没有异议。她在英国长大、念完高中,以一等一的成绩获hbs录取,二十二岁获得工商管理硕士从美国回台,承继昊天的庞大生意,为逾十万的员工保全他们的生计,半年举行後的商业婚姻亦然。 还有可以牺牲的东西吗?她不晓得。 也只能一直往前走了。 钟盼儿面无表情地看完手中的文件。尽管对本身工作没有太大爱好,但她还是凭着多年锻链出来的本能做到最好……接下来和哈诺的洽谈亦然,因为已是合作老伙伴,在许多方面已存在默契,清楚彼此的底线,省下不少讨价还价的拉锯时间,对彼此都有利。 待席上的访客离开,盼儿伸伸懒腰,助理马上过来替她换掉那杯早冷却的咖啡。她几乎没有停下来休息的时间,因为她才花了五分钟来扔掉桌上的矿泉水空瓶及去洗手间;而这段时间秘书已经接到了美国方面的电话访问,正等待着她返回专属办公室回应。 昊天和传媒的关系一直保持得不错,对方口下留情,所问的问题都是比较大方向的经济议题及近期的股票走势,她态度进退得宜,侃侃而谈以表示受访者的诚意之余,亦不忘心里无形的底线,对公司的重心方案轻描淡写带过,以免错失商机。 第四章 接着男记者东拉西扯地和她谈论其它不相干的事,大约是对她订婚及晋身亚洲十大企业总裁的一些客套话,让访问顺利接近尾声。最後,他要求她再发派近期的新闻照片,她应声交回秘书处理後续的传送,花上四十分钟,今天的事再完成了一桩。 一些文件她已在各种重要事之间尽量找时间批阅过,她稍微松一口气,吃过晚饭预备金迈的晚宴——没有人会蠢得入席只为享用饭店的高级自助餐,而不专注和其他金融界的老板打交道。 「珍娜帮我去借晚礼服了吗?」她看见秘书带来的衣袋,助理的身段和她差不多,珍娜一向愿意负责安排她的服饰。 「carvens即rndmouret。」井宫辅仁重复刚从助理那里学到的服装品牌名字,却有如鹦鹉学舌,只见她带着了然神情取过。 「好的。」钟盼儿拉开胶袋拉链,里面是一件银色晚礼服,设计及剪裁大方得体。她把礼服搭在肘上,经过他走进偏房,那里是她在公司留宿的地方。 她锁上门换衣服,卸下制式套装,面对着全身镜整理新穿上的晚宴小礼服,软绸刚好及膝,恰如其分地包裹住全身,若说唯一值得留意的地方,大概是领口稍微性感的设计,暴露出她柔细的锁骨部分。 钟盼儿在镜前转了半个圈,边整理背後的晶石流苏边走出去。井宫辅仁见她整装完毕,便领她走出办公室搭乘专属电梯至停车场,而要载她到会场的车子经已准备就绪。 跑车在台北夜色下的公路上飞驰,井宫正襟危坐,盼儿则上网查看金氏的近期报导以补充常识。反正两人都习惯安静,就算在同一个机舱空间十个小时不交谈也不会尴尬。 因已知必会迟到,故她让司机加足马力全力奔驰。待他们到达,见到会场的红地毯从停车场铺开来,他们下车後即向接待人员出示邀请函,进而踩着红毯走到主人面前。 「盼儿!好久不见……真的好久不见!」金迈见到人,连忙笑着迎向前;他双鬓泛白,且看得出已喝了几杯,红光满面。 「金叔,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她保持晚辈的乖巧形象,井宫辅仁适时替她递上事先备妥的生日礼物。金氏的保镳接过,里面是什麽其实她也不知道。 「都一把年纪了,还说这些干什麽。」金迈豪气干云地朗笑,对生死祸福早已看开。「不出十几年就两脚一伸双眼一闭了,怎会寿比南山?」 他旁边的太太怕触霉头,连忙用肘顶他的手臂,金迈有点夸张地呼痛,倒像个老顽童。「哎哟还是讲不得……对了,怎麽不见上官耀司他人?」 「他出差公干没法子来,对不起。」钟盼儿礼貌地说。 「不打紧不打紧!男儿志在四方,要是有工作不去做反而来我这老头的破寿宴,我一脚踹飞他。」 钟盼儿跟着他笑,松一口气,庆幸金叔没追问自己未婚夫人在哪个国家,否则她真的会答不出来。 幸好没有。 「好了,我差不多该去招呼其他人去,你和……嗯,他是谁?」他望望她身旁和她结伴而来的男人,记忆太过模糊,幸得她适时解围。 「井宫辅仁,我台湾的秘书。」钟盼儿介绍。 「嗯,那你们就随便逛逛随便吃,一会再聊。」他沉吟半晌,忽然欲言又止,最後感慨万千地开口:「可惜你爸不能来……年轻时我们总不相让,一见面就对杠,如今要找个势均力敌的拌嘴都难了……」 「别这样说,他会很欢迎你去探望他。」她安慰他道。金迈只能循好处想,笑了笑,往向他招手的另一边人群走去。 一名男服务生端着银盘刚好走过,即使她并没有食欲,仍是拿了两杯缤纷的调酒,一杯递给身後的影子,两人在场内走没几步,便有同是来宾的商界人士截停了他们攀谈。 接下来的情形与一般宴会大同小异,酒过三巡,几个合作过的大老板凑近她身旁聊天,钟盼儿熟练地对答,井宫不动声色地护住她,让谈话者间总维持一小段距离……他们顺势把谈话延续到接下来的方案,新计划的结盟意识从混沌逐渐到成形,就算不为讨好眼前合作的商界大美人,也为了钱。 和昊天合作不仅仅只是表面上保证获利的意思,集团於去年和东逸庞大的上官家族联姻,和她成为生意上的伙伴,同时也意味着为将来笼络她夫家铺路,如此的一举两得,太过值得。 钟盼儿精锐的眼没有漏掉他们的老谋深算,佯作满意地笑笑。 「接下来请金主席的孙女——tiffany,用竖琴为大家表演一曲!」司仪宏亮的声音透过麦克风穿过喧扰,金迈眯起眼,有孙万事足地笑,不经意间望向她,钟盼儿举杯朝他祝酒,他点点头。 钟盼儿的目光移回台上穿着浅金色小洋装、不足十岁的小女孩,就见她腼腆地鞠躬,双手抚上琴弦,开始弹奏西洋乐章;她眼神不觉变得温柔,忽然手拿包内的震动唤回她的心神。 钟盼儿将手上的酒杯交回服务生盘里,翻出闪烁着灯光的手机,甫看见上头的来电显示,她面容一凛,随即无所谓地笑笑。 兴许,这场宴会她是没法再待下去了。 她无声离开聚精会神欣赏台上音乐的人群,推开手机滑盖接听。「是我,盼儿。」 「盼儿……冒昧打扰了你的工作,」电话彼端是管家微哑的声音:「老爷想要见你。」 「现在吗?我还在金叔的寿宴……金叔,金迈。」她报上宴席主人的名字。自从下午和叔父发生不快冲突後,她已经有被父亲召见的心理准备,只是想不到会这麽快。 「这样哦……你等一等。」管家左右为难,她听到他搁下电话,模糊不清的对话传来,接着是几声严厉的声线,显现她下一步的去向已尘埃落定。 「对不起。」管家赶着接回电话,气喘吁吁。「你也知道老爷他的性子,不听劝……」 「不要紧的。」钟盼儿轻轻叹息,反过来安慰他。「告诉我爸我现在就回去。」 「麻烦你了。」管家由衷道。她结束通话,里头大厅的演奏已毕,她唤回井官,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离场。 尽管司机惊讶他们的早归,仍是尽职地载他们回去;随即她指示司机更改路线开往机场,把状况大约告诉了秘书,托头凝视窗外飞逝的风景,眼神复杂。 井宫辅仁着手取消明日的行程,以及联络私人专机的机长就位,让她在下车之後能以最快的速度踏上前往日本佐贺的旅程。 自父亲中风後、他便於该处公司名下的深宅休养。 纵使再疲惫,枯燥的翱翔里她却从未阖眼休息,独自坐在偌大的机舱座位中抱着双腿动也不动。专机里除了前头的正副机长和她,连一个服务员也来不及有。她放心舒展着自己的寂寞。没有人会看见。 直至飞机降落她才有了动作,家里的司机早已等候多时,她默言乘坐,皮座柔软如昔,她的心却像吸了水的棉花,不断沉落。 大宅的电动雕画金属门缓缓开启,晨光初现,别墅里的佣人亦展开一日的忙碌,钟盼儿穿过他们热络的问候,来到父亲的房门前。叩门。 「是我。」父亲一向浅眠,如果没有回应,她会到侧房等待。 「进来。」他沉沉的声音透过房门传来;她推开门,看见靠在大床上的苍凉老人,他背後有两名女佣扶着,另一个在替他拭身。他眼里的精光不减当年,可惜身体是恁地羸弱,无法满足他的欲 望。 「你三叔昨天跟我说你顶撞他的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我和他在观点上的确是有冲突,不过因为他——」她张唇想解释,话到一半却被打断。 「即是真的?」他语气转重,隐隐压着极大的愠恼,右手忽然毫无预警地「砰」一声拍击床畔柜面,身後的女佣被吓得僵住,连手中湿毛巾也掉了下来。「你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麽!」 她直视着他双眸,脸上没有惊恐,这更进一步点燃他的怒火。「你怎麽不想想一切是谁给你的?爬上来才几年……居然胆敢忘恩负义,连长辈都敢顶撞?我告诉你,如果我不把昊天传给你,穷其一生你都不可能到达今天的位置!你凭什麽口出狂言要换掉我的人?你胆子挺大的嘛!」 凭什麽? 对呀……她凭什麽爬上现在的位置的? 大概许多人在暗地里都怀疑过她……这个连她都不知道答案的问题。 是命中注定,也是运气。 命中注定钟应天除了她没有其余子嗣,盼儿、盼儿……一如她的名字,她知道保守的父亲多渴望有一个儿子,一个能真正传承香火的男孩……而不是无法上得了决策大场面的女儿。 只是天意往往弄人,大学毕业後她只被父亲安插在旗下当一个毫无地位的花瓶组长。某天会议时他右脑突然急性中风,左半身完全瘫痪,她被迫临危受命,当各界猜测着这庞大企业最後的清盘价位时,昊天最终却成功存活了下来。 挑上她的无论是集团旧臣或是父亲那边的线人,全部视她为临时傀儡,幻想着利用她来逐步蚕食昊天这块肥肉;可惜她没有让他们如愿。 他们忽略的,是她的运气。在大学里,她遇上不少给予她诸多启蒙的教授,亦在无意间扩大了自己在商界的人脉网络……钟盼儿在很久之後才知道,这些一切一切的际遇,都是帮助她让她有能力负担如此重任。 那些尝试践踏她带着自尊上路的人,於短短几年间几乎撤换殆尽,现在的昊天,是她努力重新打造的帝国,再不是父亲的天下。 她成功了,尽管从此背负父亲因传统思想的不谅解,但她不曾後悔;因为那才是她眼中符合生产原则的企业,而不是亲戚相护,在漂亮话下尽是互惠交易的家族公司。 「对不起。」她低头道歉,那是在一个盛怒父亲面前,作为儿女该做的。 「昊天的一切我都看在眼里,你绝不能让我和我的人丢面子。」钟应天立场仍旧强硬,但当他抬头看见女儿眼下因奔波而起的黑眼圈及憔悴,训话的口气慢慢软化:「你得帮着你三叔,自己的人不顾,难道要顾外人吗?」 「我尽量。」钟盼儿颔首。如果这样做能换得久病在床的年迈父亲多点安慰,她可以放弃当初立下的底线。 「那这里没什麽你的事了,回台北前去扫个墓吧。」他别开脸挥挥右手。当着女儿的面,佣人不方便帮他净身。 近大半年没见过女儿,此番藉着问三弟的事看上一次,但怎麽她好像又瘦了…… 「知道。爸爸保重身体。」钟盼儿向他道别,走出房间;她拉拉皮包肩带,从下机到现在她甚至没有放下包包的时间。 管家带她进轿车,让她得以应父亲的话先到妈妈墓前洒水换花,接着才踏上往机场的路。钟盼儿无从选择地走回冗长旧路,到她一身疲惫地倒在飞机皮椅上时,已是接近黄昏时分。 钟盼儿合上酸倦的眼眸,她只允许彻夜未眠的自己趁着飞东京的时间休息一下,待会下机她还要到这边分公司看看……奥利的投资…… 第五章 裙袋里的硬物让她产生不适,她伸手拿出唯一带着的贴身东西,原来是她的手机。 她推开手机萤幕,身体累得不想动,五指却像是自有意识般地按键,她张开眼,映入眼帘的竟是她熟悉的号码。 翔的手机号码。 钟盼儿宽心地笑,并没有拨号,接着敛下眼怅然地关掉手机。她找不到任何找他的理由,也根本没有时间。 但她的确想他。 在他身畔,她总是能安心入睡,忘掉工作带给她的烦忧……在残酷现实里飘泊的她无意中碰上他,也替自己找到喘息的空间。 她头枕在枕头上,无力遏止自己回忆起和他初次见面的情景。 只是早已遗忘在酒吧相遇之前,那更久更久的过去…… 八年前 「天晓得我写得出来才算吧!反正我家人只要我过了硕士这关就好,拿不拿博士学位也无所谓。」 浅棕发色的男生收拾着笔记,室内骚动抱怨之声仍不绝於耳,原因来自於甫走出大学讲堂的德国近代史讲师。他在课堂尾声呼吁学生可以主动找他讨论论文,因为天杀的截止日在假期放完之後。 尽管当场没人想鸟他,但大家一下子似都骤然醒觉,纷纷起哄惨嚎。 「救命!我文件档第一行只写上了:农业竞赛——现代东德之私有化及保护主义,下面什麽都没有,什麽都没啦!」 「你还好啦,我连题目都没定好。到底是联邦主义的自主好,还是重整土地权比较容易混字数呀……」另一女子往头上套上酷酷的喷漆脏话棒球帽,自然的金发中不规则地挑染几络纯白,她拍拍前面低头一直未语的东方男子肩头:「约翰,那你写成怎样了?」 「我?」突然被叫到名的人一时未反应过来,但他很快便将太过专注整理速记而变严肃的脸部线条柔化,启唇回答:「我想我应该不会交。」 「连你都这样说?!」後面几个人绝倒。这下可好,连班上最认真的乖宝宝都做不来,大家一起甭交啦。 「我真想看看我们放寒假回来後麦教授的表情。」一定很好笑。 「还是别想了,赶快去买咖啡要紧,早上的课困死了啦,你要不要一起?」为首的六尺黑人勾起装满书的斜背工人包,开口问他。 「不用了。」乔晓翔有礼地笑着摇头。他随性地耸耸肩,大伙儿继续有说有笑地走出课室,离开。 那些笑闹声愈来愈远,但褪色的过程却矛盾地形加漫长,在耳际深处回响。 他像是被时间催眠了的石像,静静倚坐在仅余他一人的课堂里,不翻书也不再开口,只想闭眼缅怀他大学校园里的最後一堂课。 他们不知道寒假结束後他就不再回来,更不知道那篇论文他其实早已在某个独留在自修室内的深夜完成,完好地收在怀里的文件夹中;但他却永远无法把它交出去。 午後的阳光开始从百叶窗的缝隙间斜斜透进温暖,他忘了自己留在这里有多久,时间久长得甚至把他带到回忆的尽头……内心宛如一泓寂静的深湖,没有怨恨,也看不见遗憾,平静得他似乎能想像那即将到来的解脱。 右尾指不经意地颤动,提醒他过於长久的僵硬坐姿;飘离的心绪渐渐回笼,乔晓翔睁开眼,轻甩手掌活动肌肉,合上面前几本摊开的参考书,刚拉开提包的拉链,课堂的大门再度开启,不认识的学生们的谈笑声由远至近,鱼贯入内就坐。 他心下一悸,两手加快收拾的动作,顾不得把所有东西都塞进袋去,匆忙间不慎将那本《唐.卡洛斯》掉了出来,摔在前一排座位的地上……尴尬地急忙放下提袋绕到前面通道去捡,余光瞄见别系的学生愈来愈多,再抬头,连教授都已经走到讲台正中央。 当乔晓翔舍级而回,穿过人潮走到自己的座位时,刚好门已关上,喀的一声好刺耳。 黑板前的中年教授目光掠过分散全场的学生,在留意到站在第二排的他身上时眼角眯得促狭。 冷汗从太阳穴一路滑下。他认得这个教授,因他曾取笑过他的眉毛好像马英九的。明明是商科那边的教授,却常常到文学院跟他们学生抢餐厅位子,并桌时还跟他抱怨商学院的饭不够软,还喜欢边吃饭边抓人陪坐听他侃侃而谈,其中一受害者,是他。 古治强忍着笑意,清清喉咙叫人:「同学能坐的都坐好吧。」被抓包了厚? 他认得这个学生,虽然不是他市场策略的本科生,但其国际视野并不输他教的任何一个硕士班学生,说话口条流利且组织能力极佳,让他印象颇深,与他谈话是一种乐趣,很有意思。 全场学生的目光集中在唯一呆立的人身上,乔晓翔尴尬拉开椅子坐下,忽视旁边细微的嗤笑声,他手不自然地找了份笔记打开,不是商科也罢。 因为惯用的课室暖气失灵,他们这星期上德国史的人移师主校的中央讲堂,平时这里多数是商科专材生的上课地点,他偶尔的放空竟撞上了他们的课堂。 乔晓翔带着些微不安地环顾四周,逾半学生穿着商科的正式服装,幸而另外的应该是旁修生来赚学分,并不需西装套裙,这令他的存在不至於太突兀;他仅穿着普通的毛衣和长裤,纯黑大衣还披在椅後。 「这堂课相信大家都知道我们要做的是什麽,希望你们都已准备好,不要令我太失望。」半秃头的教授很有精神地摇摇食指,没有打算点名。 旋即他抵着下巴,考虑着要让那一组学生先上台。 「许克,你那组先来吧。我记得你们叫『不死鸟』对不对?让我看看它今天是生的还是烤熟了。」他调侃笑道,激起学生的好强斗志,然後开放投影器让该组准备好报告的学生上台去,自己则回台下纳凉。 这是他首次参与商系精英分子的分组报告,当事人开场便作商品介绍,不难听见其中说话所夹杂的法国腔,他带领组员的企画是模拟一批房车的市场销售……不知道是否故意讨好英籍教授的关系,竟集体选用英人为销售对象,乔晓翔逐行阅读萤幕所呈现的企画书,浅浅地皱眉。 可能是他文科出身的关系,脑内竟不期然跳出两国种种不和的历史事件-由二三二七年到一四五三年间的英法大战、受拿破仑痛击的威灵顿英军、敌对的宗教改革……不,其实他应撇除这些小问题不理,更重要的是——英国的车子根本不靠右侧行驶。 法国汽车驾驶座的位置刚好跟它的相反,无论话说得多天花乱坠,顾客终归无法使用,所以生意不会成功。 座间隐隐荡开的几阵低笑,直至他们完成介绍,教授的评语和他所怀疑的不谋而合,顿时将室内的气氛推到最高点,满室哄堂大笑。 古治教授执笔评分,不为意地把乔晓翔的表情全看在眼内,神色赞许。 他扬手,接下来几组报告的学生表现中规中矩……一个多小时下来,乔晓翔渐渐失去观赏的兴趣,敛下眼温习自己熟悉的课页,如老僧入定,把这处当成图书馆自修室,本来已打算下课後重游那里一趟。 「好歹是学期末的报告堂,你太不给我面子了吧?」古治教授不知何时坐在他身後,趁四下专心看投影片时捏他的脸颊肉,作势用力却没半点责怪之意。「都恍神恍到我这堂来,嗯哼?」既然来到,就该好好领教一下。 「对不起。」他主动开口道歉,的确是自己误闯别院的课堂行为不恰当;收回大部分笔记,双脚合拢安分地等待下课。 碧眼男人落坐的正是刚才上台学生的位子,乔晓翔的视线漫不经心地跟着重投台上,拱形木讲台的焦点中央,竟是一名清丽的亚洲女性。 她一身黑色套裙及同色外套,单手轻扶讲台麦克风发言,颈际流坠的银饰在浅粉红色衬衫下随她说话的动作、手势而若隐若现……身为组长的她很清楚自己要谈的是什麽,又或是接下来要安排哪一位成员上场,示范的节奏恰当俐落,课堂上的同学显然都被她的气势所慑服,包括他。 他的心莫名因她而悸动,眼前女子单凭清晰流利的语调已是留住听众的注意力,声音魅力甚至凌驾於报告内容,他得多花费气力才能清楚兼顾她那普及化粮食的企画。 她说话时神采飞扬,眸底自信如暖阳闪耀,乔晓翔仿被刺痛般默默撇开眼……这小女人拥有他不可能企及的一切气魄,将来,想必能成为一名出色的领导者。 报告完毕,席间一些和她组交情不错的同学拍掌鼓励,她十指交握,微笑和组员返回台下,教授起身点评,和她互换位子,他竟发现她原来就坐在他後旁。 教授提出可改善的地方,然後他听到她和朋友小声谈着话,检讨细节,但很快便打住,尊重下一组的同学。 他有那麽一刻想别过头再看清那柔美的容貌,但终归控制住自己的唐突,保持观众的坐姿一直到学生报告部分结束,理论的市场课堂终於结束,他这才松一口气。 拿起收拾好的提袋,他急着要离开这根本不该来的课堂,可是几名商系的男生拿着书本走过来,堵住他唯一能出去的窄小走道。 他们的目标当然不是他,而是,他身後的她。 「麻烦让一让……」他试图挣脱人群,但商学院一众人也是即将放假的大好心情,只顾着围堆谈话,想来要离场恐怕没那麽容易。 「盼妮,你校庆舞会到底会不会回校?听说好多毕业生都会回来呢。」侧道几名同系生向那女子雀跃地询问:「我想去买裙,你陪我去好不好?」 盼妮……是她的名字? 「你选好舞伴了吗?」另一个亚裔学生搭话。「去年杰森足足包下全商学院学生和教授的午膳,你才让他领跳圣诞舞会的第一场舞,那小子得意了好久……」 他从来不是一个好奇的人,身前男女们着实夸张的谈话却罕有地令他伫足。 「那时我只是随口说说,没想到……」从话题开始便一直沉默未语的柔静女子终於开口辩解。名校大学学生的家境一向能允许子女财大气粗,只是当时新生的她情急拒绝时未考虑得到。「我今年没意思去派对,你们去吧。」 「这怎可以?!我告诉大卫你会去,他家饭店才赞助全场的canapes呀!」扁鼻子的西方女生跺脚。「你是要怎样才肯去?你不去的话收入场费的联络部可恨死你了。」搞不好会退票退赞助吧? 「我真的不想去。」她一向怕应酬,尤其校内聚会各系别互相的较劲比较更教人吃不消。 有好几个男生闻言探头过来听,坚持站着。「不打紧。你倒说说看今年有什麽难题,也许我们能帮你完成?」 她隐藏厌烦的神情,敢情他们今天都是有备而来的,不许她走? 「这样吧……我还是出个问题,就参考去年标准试的小题目。」脑里在情急之下思考着可选的经济题目,她不得已顺着组友的话出题搪塞过去——反正她早已打算到时佯病,根本不会出现。「假设、假设我现在参与一场拍卖会……」 第六章 钟盼儿环视四周,伸出手,以抱歉的眼神借去身旁同学拎着的一本参考书。乔晓翔眼睁睁看着她把他的书拿在手上,而钟盼儿不经意低头瞄了眼——《普鲁士胜利之役:谈俄国变节的影响》?她眉皱得更深,这种书真的会有人从头看完吗? 「参展商免费赠送我这本历史书,可同时我也看中了另一本想买的书,那书在场内的售价为$28.99。」她纤白指尖随手敲敲桌上的物流指南,一口气流利续道:「若果我只能从场内拿走一本书,而我本身心里对这本指南的最高承受价格为$30,那麽,我带走原有这本历史书的机会成本是多少?」 「我才不会花钱买莫根教授的烂书。」有人低声嗤笑。 「那……」一阵静默,其中一名满颊雀班的男子终於开口,居然还仿如身处课堂上般举手。「答案是三十元吗?」 他後面的几名男子亦状似跃跃欲试,矛盾地不愿输了阵势,更怕在佳人面前出洋相。「根本不用钱吧?」 机会成本几乎是任何一本经济学书的入门单元,之所以一时间唬住了大学生的原因,是因为典型商科所灌输的概念太多,以致使最简单的基本题反而显得令人混淆。 「不对。」她含笑拒绝,题中数字就只列了几个,商科的同侪迟早会算到答案,所以她得速战速决,飞快地念着倒数,每秒两数字:「十、九……三、二、一!很好,题目时间结束……大家假期结束明年见吧。」 「噢不!盼妮,等等……」 她趁众人纷乱之际迅速携着包包逃之天天,只要走出这课堂再关电话就能让她清静个几星期。钟盼儿慧黠地笑,快步离开,直到走至堂外草径方缓下,抬头,惊觉自己居然是勾着刚才那名修长男子冲出来的。 对哦,书得还给他,不过她只顾着想她必须先逃出来比较安全……钟盼儿把手自他的臂弯中抽出,不好意思地握紧参考本;他有一张亚洲人的脸廓,却比一般男生白皙。她猜想着他的国籍,改用已甚少出口的母语:「你能说华语吗?」 「我可以说华语。」他的嗓音同样生疏,给予人的形象如出一辙——低沉而淡漠;她忽然闪神想像他在校常用的英语应该会好很多,「对不起,把你拉了出来。」 「不用对不起。」乔晓翔温声回答,摇首。「我也想走。」一早就已经相i走。 钟盼儿看清他的模样。他比她高一个头,东方男性的脸庞神情沉静,鼻梁上银框眼镜挡不去眼里的复杂眸光,令他的气质更加神秘莫测,不过她无意了解。「刚刚麻烦你了,喏。」 她穿着高跟鞋,一轮小跑在脸上留下微红。他的目光从那双颊移到她手上,本能地接过书本,沉吟半晌,不假思索地张唇问道,「你那道问题的答案是$1.01吗?」 换句话说,理论上如果她认为这本免费书还值一块钱以上的话,就应会从拍卖会上取走,否则便该是去购买那本心头好。 钟盼儿还在留意着他冒出毛线头的棕色毛衣,他这一唤,提醒了她心神。「嗯……你答对了。」 视线重回他脸上,心想,她在商学院应该未曾遇过他,但接触过经济学的人何其多,她只当他是别系的普通旁修生,并不打算履行承诺。「但抱歉,时限已过,你没有奖品了。」 「我不是想要礼物,我只是……确定一下。」乔晓翔偏偏头,没有多作解释,善意的笑容极浅,却意外冲去不少笼罩着他的忧郁感觉。她惊觉自己的小家子气,有些内疚地绞着手。「真不好意思。」 「不要紧。」他深视她一眼,简单地笑着摆手。「那麽,掰掰。」 「谢谢,再见了。」她微笑地朝他挥手,退後几步,接着两人在草地上的岔路背对着分道扬镳,不再回头。 乔晓翔低头抱紧书本离开,她看不见他因她的话随後自嘲的撇唇,甚至不知道他们在这校园里不会有再见的一天。 但他并不介意在大学的旅程中,最後一个和他谈过话的人,是她。 纵使外头酒吧摆设有多以精品堆砌而成的纸醉金迷,但场後偌大的休息室仍是一贯简洁舒适,光线轻暖,形成强烈的对比。乔晓翔靠在房间沙发旁的墙边,不发一言地核对着刚才一箱箱送来的酒品进货数据。 身後房门传来开放又关上的声音,脚步渐近,他未受干扰;遭冷淡对待的棕色皮肤男人刚进来就往冷色衣柜那处走,胡乱翻了几次,终於挑了其中一款长裤站起来,便看见他衣柜间隔内一排相同系列中的不同瓶装、不同的花果成分配搭,同样的柔美氛围。「哇,你买不少嘛。」 他瞥他一眼,不说话,待手上几笔交易审对完成後才抬头,把进货的文件板插回固定的收纳位置中。 「真不懂你一个堂堂大男人怎会买这些粉嫩嫩的。」佘兴生当然知道乔晓翔是专为哪一个女人亲自采买,并不点破,却忍不住继续嘀咕:「你很需要护发吗?也不需要搞得那麽香吧?」 「不喜欢你可以不要进来,」终於正视来人。「这是我的休息房。」 「我本来不想进来的,但我的制服裤不知道又忘在哪间饭店床上,这才过来拿新的。」佘兴生笑笑带过自己的风流韵事,取来一套新的制服,先低下鼻子嗅嗅,确定没有染上香氛才穿上,免得脱下的时候有女人误会叫嚣。 说起来他该直接找翔验气味才对,因他嗅觉比较灵。上季加州品酒协会还为了欧洲酒展替他的鼻子投保五千万,当然,不能负责试自己那批,以示公正。 乔晓翔不常留守酒吧工作,通常是欧洲酒厂那边送货来时在场点算,晚上再被小气的大老板硬拉来充当驻场保安兼调酒师凑人数。一个调酒功夫不错、光站着就可当两人用的员工去哪找?!当然是能省多少就省多少。 一大票女客人被他迷得半死;可是事实总是显得讽刺,她们不知道他的真正身份是知名的品酒师及酒厂大商,其酒厂所出品的洋酒在世界各地皆为老饕梦寐以求的圣品,在台湾的销售管道更是窄得非内行人不得其门而入……这埸内部分名酒都出自他厂中,是夜店连连旺场的一项武器。 他从不向人提及自己的感情状况,蜂拥捧场的客人以为他仍单身,女追男的戏码不断上演,相熟的朋友却深谙他早已死会。佘兴生耸耸眉,不避嫌地大刺刺当场换制服。都是男人嘛。 「对了,她喜欢吗?」指指成组的香氛保养品,先前看见外面几个公关在休息时热烘烘地谈着护发、某人不语地听着时,就知道这套新品早晚会出现在他手上。 「没。」脸容冷淡的男子终於肯回应。外国专柜往来的顾客多,他无法清楚试出香味,干脆整组各有不同气味的都买下,回来再挑;但最讨喜的味道盼儿也不甚热中。「她觉得太香了。」 「你错失良机喽。」佘兴生忍不住啧声大叹可惜,舶来的顶级产品确实不便宜。「那这些你还要不要?我可以帮你问问外边经理她们有没有兴趣?」 可能已经不止有兴趣,简直卯死了。 「好。」摆好对货表,已穿上间纹衬衫的乔晓翔站起身,拿起搭在一边的黑色领结,预备应付晚上最旺的场段,然後面向着镜子,却是对他说话:「还有,你有空的话转告铭,我下半个月都没空回来。」 「喔,也是。」也差不多是新一季果农的招待大会,他点点头表示明白。「对了,老大叫你可不可以把igt那系列再提高两成进货,说赚得不痛快。」 一个月净利润才十几二十万,排列大头儿胡继铭名下营业额最低的一项,太羞耻啦,够塞牙缝吗! 「我不想太多人来这里。」乔晓翔简短地答,从不希望把这里当成他酒厂在台湾的销售据点。 本来他就不欲在台湾发展,私生子的身份对母亲及整个家族而言早是一个难以消抹的疙瘩,是姓胡的先斩後奏组团队办夜店,原本他冷眼不抱任何期望,命名为kaleido的夜店却在无心插柳之下崛起茁壮。 但他还是感谢把他拖下水的大老板,因为这个缘由,他获得了和盼儿重遇的机会。 一个曾无意间完全改写他人生的女子。 离开租住的小寓所那一晚,寒风冷得刺骨入髓。 休学申请已通过,背包里还有校方挂号寄回的确认函,除此之外并没有多少行李,一本快过期的证件、几件衣服。 本来的房东已年近八十,只能靠租金来维持晚年的生活,没钱租住大学附近地段房屋的他便有责任主动离开。在临别的黄昏,伯伯还特地不舍地拿来生火腿跟他饯别,盛情难却,才迟了起程。 虽不舍美国的一切,但他不得不顺着既定的剧本走到这一步……基於命运。 在乔氏航运家族中,他是一个无人敢提的禁忌。正在温哥华求学的母亲邂逅了到当地公干的爸爸,并怀下他;专制的豪门从不容许自由恋爱,当乔正培抱着坚决的意向回台湾打算禀明……在返台的班机上,电视萤幕直播他父亲公开宣布第三任妻子身份的新闻。 不可能的巧合是,原本承诺要共度一生的女人,正是其女儿。 得悉儿子未详加思量的冲动後,祖父怒不可遏,然再婚的消息已发遍媒体,岂能更改;他绝不同意他们名义上的乱伦苟合,几乎是不顾後果地勒令安蕾堕胎,但当时她已怀胎逾八个月,对母体危险过大,医生亦无法同意,只能放弃手术。 甫生下他,他立即被带离父母身边,成年前一直由国外监护人照顾。他没有被剥夺升学、生活的大部分自由,唯一条件是他不能回台湾-家族竭力掩灭所有他存在的证据,父母亦各自被安排嫁娶,互不往来…… 约在半年前,他的存在不再似原本的安静。 他的母亲安蕾因为逃避丈夫的虐打而从高处坠下身亡,而父亲亦在半个月後跟随她上吊轻生。这两件事对乔氏而言是极大的丑闻,父亲的元配悲愤交集,迁怒原本只属过去影子、现在却能根据神秘遗嘱继承乔正培所有私人遗产的他,以一切手段阻挠他浮上枱面的可能。 用了一些方法去变更,乔正培的所有股份最後仍是过渡到法定妻子伍幸眉的手里,大势已定。一不做二不休,根据娘家军师的建议,她还截断那私生子所有可能的财政来源,就算不提回台北领遗产,连维持基本生活和大学下一学期的费用亦有问题;乔氏的力量足以非法冻结私人户口的存款,而他甚至还未有时问思考没有绿卡无法找工作…… 即使没有那些悲剧发生、能平顺地完成大学课程,他亦只会戴着一副如死去般的面具,浑噩地在影子下度过一生吧?既然如此,父母的死,未尝不是为他带来转变的契机。 徒步离开大学生聚居的中心地,他打算沿运河走向五公里外的火车站,明天下午那张用负债换来的一张火车票,便是仅有的全部。 本来只属小雨的雨滴愈下愈大,淋湿他发际及双肩,模糊了本来就昏暗的街道……他用力眨掉长睫上的雨水看路,抬手挡雨的同时,一把深蓝雨伞罩到他头上。 第七章 乔晓翔伸手抹过脸际,在来得及反应之前,一抹芬芳的女性身影站到他面前,他怔愣地注视,竟然……是她! 「你是没有带伞吗?怎麽一个人淋雨走路?」钟盼儿刚从便利店走出来,就看见一个黑短发的身影越过她,狼狈低头走回宿舍方向,她走快几步,撑伞分一半给同路的他,不过举手之劳。「我可以送你一程。」 乔晓翔没料到会再遇上她,吓了一跳,见她目光掠过他衣襟,他仍穿着绣有大学徽章的大褛,他猜想她只不过是帮忙同校同学的心意。「嗯……」 她衣着简便,左手提着两只购物袋,另一手握着伞,显得有点笨拙,伞沿不时敲到高大的他。乔晓翔本能地接过伞和购物袋,却在她道谢的一刹醒觉自己不该如此,他应该拒绝她的好意,然後走回通向火车站的路,而非这样…… 「我其实……」他骑虎难下,无法开口说明。和她困在同一狭小空间令他有些不适应,因为他冰冷湿透的身躯可能会沾到她干净的衣领、长发……乔晓翔思忖着离这最近的租住地方,盘算着也许可以让她就送到那里,然後离开。「就租那边的房子……」 她朝他随手乱指的洋房看去,再过两条马路就能到,的确很近。钟盼儿弯弯唇,和他并肩而走,直走到那家门前才停下。 「进门记得快点开暖气,小心着凉。」她柔声叮咛,送他到门前就要离开,乔晓翔点头,然而他放松得太早……她不经意地回视僵在门前的他,发现了他的极不寻常。 「怎麽了?」他浑身湿透,在门前一动也不动。「不开门进去?」 乔晓翔不知所措,找不到任何借口解释,钟盼儿看出他的窘态,随即意会。「你……没有带钥匙?」 「对,我忘了……」他结结巴巴,身体紧绷,看到她叩门又按钤,心跳频率从未如此飘高过,幸好一直没有人前来应门。 「你一个人住?」钟盼儿问他,手还抓着门扣。 「嗯,我一个人住……对不起。」 「干什麽跟我道歉?你又没有犯到我。」她轻敲他的头,这麽晚了找门匠着实有困难,但只有华氏四十度的夜晚他要怎麽过?他俩站在小小的屋檐下。「不如你到我那边宿舍住一晚吧。」 「什、什麽?」他险些被她的提议呛到,吓了一跳。「你、你方便吗?」 「宿舍有很多同学,没有关系。」钟盼儿回答。这实在没什麽好犹豫的,随便一喊,房外同学和保全都会冲上来。若没有遇见就算了,既然碰上同校的人,放任他一人湿淋淋在街上等天亮,她会於心不安。 「那麽……」乔晓翔迟疑着应允,她已撑伞遮着他走回原路。无法解释事情为何演变至此……他原定搭上末班火车,在中继站过夜,然後清晨抵达目的地,这意外延迟了他的车程。 他随她反方向到达她所示的联舍大厦,舍监朝他们挥手,她来不及笑就急忙拉他跑进快关门的电梯里。这是她第二次牵着他,她的手,比他的温暖。 「我们的模样糟透了。」钟盼儿望着镜子里的两人,他低头循着她视线。从灯光不足的路上她只瞧见他是名亚洲男子,未及细看他的脸容,可是现在……「咦?你是那天市场策略学的旁修生?」 她微怔,他现在的发型比那天凌乱,没有佩戴平光眼镜的棕色双眼无所遁形,是他眸中那份深不见底的难测感觉才使她配对到相似的人选,忆起同系能操国语的同学只认识不到五个,不计另外明明懂得却只肯用英语沟通的那些。 他不好意思地点头,适时到达中间楼层化解了他的窘困,她领他出电梯。大厅沙发上有好几个人窝着打任天堂,开放式厨房有两名女生在煮宵夜,向钟盼儿打了招呼,也偷偷打量她身後未曾见过的高瘦男生。「早知叫我们替你买东西嘛,怎麽你病了还淋雨呢?」 「一把伞不够两个人用。」她只淡笑着简单回答,取出几份超商冷冻食物,蹲下放到三层冰箱的最低层,起身时看见她们仍然好奇的目光。「他是我朋友。」 「喔,来照顾你哦。」 乔晓翔迳自观察着学生群居的生态,从未探究过别系学生集中的地方,感觉有些新鲜。这里有些读经济系的他认得,不远处套房门口挂着的「政治学是好,不上课更加好」布条吸引了他的视线……单单这层大概就住了大约五十人。 钟盼儿熟悉地 带他走往一旁走廊,在尽头那处开锁侧身进入,他亦步亦趋。里面除了一张布沙发布置的小厅,还有两个房间。 「奇怪,千惠还未回来吗?」她放下便利店袋,拉开阳台的玻璃门走出去;原来这样可以通到另一个房间,但仍不见她所念着的人影。 他站着等候,钟盼儿示意他坐到沙发去,她则拨打手机找朋友,几句通话完毕,她合起电话,脸色有点怪怪的。 「我朋友她今晚刚好住男友那边不回来,另一个室友去了澳洲交流,所以这里就我们两个。」她试着解释。 「那麽你不方便吗?」乔晓翔颔首表示明白,同时站起身,他鞋未脱,随时都可以离开的样子反而让不禁脱口而出: 「不,你留下来不要紧的……如果你肯告诉我名字的话。」 现在才醒觉要他自我介绍会不会太迟?她主动朝他伸手交握。「钟盼儿。」 他的大掌,比她的冰冷许多。 「乔晓翔。」他回握,那红唇接着无声轻念他的名字,然後笑着调侃:「趁你未打喷嚏之前快去淋热水浴吧,我真无法忍受你半身湿透地在厅里跟我客套。」 钟盼儿指示浴室位置,直到他们各自洗过澡再交谈时,半夜的钟声已响过。 一身干爽的衣衫,她说是取过同房前男友留下的给他……钟盼儿穿着舒适的居家服,温热一罐玉米浓汤,分成两杯,他帮忙拿到起居室的桌上,和她相对而坐。 「对了,你的主修科目是什麽?」她随意搅动热汤,吹凉。「我记得你的书……是历史还是地区研究?」 「德国语书及文学,第四年。」乔晓翔很快便回答,一板一眼地喝着汤……他不排斥和她仅有一桌距离的亲近,只是不知道要怎样隐藏自己的不习惯。 他看见她挑挑眉。「在修硕士吗?」他点头。 「我是工商管理,不过只有二年级。」也报上自己的学系,公平得很。 在进食期间她总不自觉地望向他,直觉知道他不是坏人,但她仍无法忽视他那眉头间飘忽的忧郁,他像被一层一层黑纱帐包围着,无法让人将他整个看清。 难道文科学生都是这种气质吗?她不晓得要如何形容,他身上散发着一股似有若无的……绝望感觉。 乔晓翔想不到话题接上,只好快快吃东西。他们的对话断断续续,主要环绕学科、教授之类的安全范围,直到他的热汤已近见底,他才忆起她和朋友的对话,忙问,「刚刚……你朋友说你病了是真的吗?」 原来他不是没有听到。 钟盼儿歪头浅笑,把他紧张的神情全纳入眼内。「我才没有不舒服。」 「嗯?」 喝完了汤,她拿着杯羹起身,他跟随,钟盼儿放手让他主动接过在洗涤槽内的两人餐具,终於解答他的疑虑:「你忘记今天是校庆舞会吗?我说过我不想去啊,所以装的。」 「这样吗?」乔晓翔放松口气,熟稔地清洗锅子和杯羹,冬天冰冷的冷水好像没有对他产生太大影响。 「倒是你,才像是生病了。」 她凝望他,更加确定自己从屋外一路以来的想法。乔晓翔因她的话而低头,直视着他的漂亮容颜令他倏地一慌,连手上的动作都停下来。 「你脸色好差。」她抬起手背抚上他额头皮肤探温,即使淋过热水浴,他还是比她冷,只是未到生病的地步。 他眼底收藏了太多的阴霾沧桑,仅是靠近便能感受到那种负面的磁场。 「是不是不舒服还是有烦心的事?如果不是亲眼看见你淋过雨精神不好,我可能会以为你现在正准备要自杀。」钟盼儿做了一个「别怪我这样说」的表情,放松仰首时,她发梢洗发乳的清香微微飘过他鼻腔。 乔晓翔微讶地望着她,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如此轻易地看透他,连长久同住的房东、同学也没有。 一股莫名的滚烫几乎烙上他不曾哭过的眼,他软弱地闭眼隐去,很快再张开眼,沉默盯着槽里冲洗着的餐具不动……直到她再说出关心的话之前,他的薄唇抿了又抿,突然提出一道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绝对的失败者吗?」 他的语气好轻,轻到几乎感受不到它的重量;同样地他也是迟疑的,并不是对内心的答案有所怀疑,而是害怕自己的问句唐突到完全不相干的她。 「我相信有。」 她很快回答,而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那背靠着流理台的人儿。 她不该是个悲观的人,像她这样手握着人生康庄大道入场券的精英分子,曾尝过半点命运的历练吗? 「这世界是这般的广阔,既然有绝对成功的人,怎麽能断言没有绝对的失败者呢?有人含着金汤匙出生,享尽一切打点,却也有人穷其一生都得不到最基本的尊重……努力便能改变命运之类的话我真的说不出口,人生有太多事情是由客观的环境因素控制,自己所能决定的总是只占极少部分,从来就不公平。」 她拉拉白色棉质外套的袖子,再按倚着流理台陷入沉思,手臂似有若无地紧贴着他。此刻水龙头的水流、房外嬉闹人声的种种嘈吵渐渐被他摒除耳外,空气中仿佛只容得下她暖柔的嗓音,不轻不重地穿透重重障雾,揉入他的心房。 钟盼儿稍稍停顿,续道:「但即使最初就知道这将是一个悲剧,最少我会坚持把这个牺牲品的角色扮演到最後,才回首去评价整个人生是不是一场失败。因为一旦放弃,我将不会再有可能拥有那种资格。」 她说完,清澈分明的黑眸回望身侧的他,定视的温柔目光浏览过,抚慰了他不为人知的伤痛。乔晓翔思绪纷乱地挣扎着,敛下眼咀嚼她给他的那些深远话意,这才含糊地应道:「我会再想想你的话。」 钟盼儿抽回认真讨论的心思,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什麽值得反刍的营养。他的神情没有改变多少,但眉际的纠结看来松开些许。她看看钟。「你还是洗完碗赶快去睡沙发那边吧,凌晨一点多了。」 「嗯,好的。」他顺从她的话继续手上的工作,她踮高脚尖,鼓励地双手拍拍他的肩,然後去拿棉被打理他今夜的床位。 如果她更小心自己作为女生的安全,最恰当的做法是叫这个陌生人去睡外头的长沙发,但他眼下的疲累、落魄的身影竟让她舍不得……廊外那班夜猫子铁定会吵到他,还是让他好好休息吧。 拉开衣柜,钟盼儿拿出一条新洗的被缛,还有睡枕……她首次觉得套房内的沙发小了点,他会不会曲着身体睡得不安稳? 第八章 她笑自己替他想得太多了,毕竟很明显他需要的只是一杯热浓汤,以及仅仅一晚的床位。下意识摇头甩掉多余的思绪,把一切打理好後,她打着呵欠跟他道晚安,然後回到自己的房中,关门。 现在给他的这些,或许可当成他答对那道经济题目後姗姗来迟的奖品吧。 她只依稀记得,他们第一次在酒吧遇见的情景。 集团交接至她手上的那段时间,是她到目前为止经历过最感筋疲力竭的一段日子。 每一个重要职位都等着她委任,每一项决策都急切地等着她去批示,没有一个人能分担她的沉重责任,事情做对了,下一项工作立即补上要她去处理;做错的话,手下的老臣子冷笑嘻骂,质问她的能力有之,却忘了其实她父亲根本没料到她会有代他上场的一天。 没有任何先行者可以跟随,她只能学一步走一步。 她资历太浅,足足花了将近一年的时间来维持集团不致清盘的局况、重上轨道,但是令集团地位有所提升还有一段距离,商业总需要耐性去等候时机。 就算昊天向来声誉卓着,可是要重获同行的信任对一个新手而言仍存在着颇大的困难;她的合作方案得不到当时行内巨擘的支持,双方约在高级夜店晚饭,对方主席始终抱着周旋到底的看戏心态,迟迟不肯签订合约。 他应该已猜到这联盟的企画对她的整个事业很有帮助,一路行来跌跌撞撞,上任三年,她不甘心於原有的金融业绩,需要获得更大的资金汇集才能推行更多发展。资料往来的准备充分,也约过几次当面磋商,但他一到洽谈最末端就斟酌保留。 六位数的宴会只遗下满桌杯盘狼借,客套过後,对方的司机接送他们回去,她仍然坐着抚额沉思,收回服务生交还的信用卡,她遣去秘书和助理,只想好好静一静。 拿起包包,钟盼儿站起身离开包厢,漫不经心地走到夜店附设的酒吧部,呈马蹄形状吧枱中几名酒保穿梭在酒柜前,而枱下射灯散发着柔和的金色光芒。 她坐在一角,撑着头佣懒地环视场内的顾客,谈话笑语流转,移目无焦点地改盯着厚玻璃桌面下浅浅的日式鱼池,思绪依旧纷乱。 有几名男人过来搭讪被她婉拒,也许这是他们误会形单影只的女性在等别人替她买酒的关系。钟盼儿拿过酒牌,随便挑了款酒扬手唤来酒保,打算喝完便回家,宴会中只惦记着讲角,根本没什麽东西下过肚。 「一杯曼哈顿调酒。」 眼前迎上的酒保看起来有点笨拙,俊冷成熟的面孔有些些不自在,她说话的声线明显足够让他听见,但他还是过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硬着头皮回覆熟练地在她面前准备调酒的工具。 而他,从来没想过会在这里再次遇见她。 她如天使的身影在他黑暗的梦里出现过太多次,以致当她活生生出现在他面前时,使他分不清现实与梦幻。 其实他早瞥见钟盼儿落寞的身影从包厢踱步走来,她在他生命里的存在过於深刻,仅需一眼,昔日的回忆便有如浪潮般汹涌掀起。 她脸上的彩妆掩盖不了那眸中的疲累,在他做好所能做到的心理建设之前,她已经招手叫人,却认不出眼前的男人。 「要干一点吗?」乔晓翔试图以平常冷静的口吻询问,尽管他想说的是劝她不要喝酒,但以他在她眼里的身份,不能。 钟盼儿因他突然的提问而恍神,但很快就明白过来。「好的。」 她目光回到他调酒的动作上,他勉强敛神,应她的要求把甜苦艾酒的份量酌量减少,并考虑了下,然後私心地开启一瓶顶级i,w.harperpresident''sreserve代替平常的美国波本,简单混合两者,再冲下一滴angosturabitter,接着从冰桶夹起冰块加入。 迅速搅拌过後,他把玻璃调酒器里的酒液倒进六盎司的尖鸡尾酒杯中,最後装饰上连核带枝的maraschino樱桃。 「谢谢……」 她伸手想要接过酒杯,但他放手得太快,刚碰到她指尖便像被烫着似的缩开,酒杯清脆地摔裂在桌上,钟盼儿立即站起身避开,但四溅的浅红汁液已有些许沾染上她淡蓝色的套装。 玻璃铿锵的破裂声惹来厅内其他顾客的注意,一名女接待闻讯赶来提供湿纸巾给她擦拭衣服,乔晓翔低头慌张地处理场面,甚至顾不得徒手捡舍狼借,一玻璃碎片在他右手食指划下血口,血液滴落、迅速融入同色的酒液中。 「不要再捡了!你流血了!」钟盼儿惊呼,连忙捉住他迳自忙碌的手,移开几步让他身後其他酒保上前帮忙收拾现场。她仍抓住他,拦下一名服务生。「医药箱在哪里?」 「喔,在吧台里头啊……」酒保指示地点,有些疑惑地瞄瞄约翰;钟盼儿索性推开半身门进入工作区,他则顺从地任她牵到吧桌角落,那里不像外面看起来的宽阔。 「对不起,我真不是有意的……」乔晓翔不住地向她道歉,在她未察觉他时他贪婪地注视她的倩影,但在两手相触的刹那,竟心虚得缩回手。 「我知道。」盼儿蹲下来取过用品,看见他的慌乱失措就无法动怒;那流着血的割痕比想像的深,反映他当时的力度有多大。 她拿着ok绷拼凑失败,放下,改以薄纱棉。 「没事,我自己弄就可以了……」他尝试着自行处理伤处,但最後她仍是皱着眉拨开那笨拙的手,重新替他消毒、上绷带。 「你是新来的吗?」她在包扎的同时随意问道,除了调酒时的俐落技术,他在接待客人时显得很生涩。 他摇摇头,专注看着她的动作。钟盼儿尝试了两次才成功,紧蹙的秀眉总算放松,放开他的手指。「好好工作嘛。」 「……我可以赔偿你的衣服。」乔晓翔开口,裙上刺眼的斑斑酒渍是他的罪证。「我很抱歉。」 「不用了。」那可能会花掉他整个星期的薪水。刚才的情形她也不清楚是怎麽回事,或许是自己没接牢酒杯吧?「需要我付酒钱吗?」 「不,你不需要付。」他回答,接下来小心冀翼地问:「你不喝酒了吗?」 「今晚不。」钟盼儿瞥过他以惨白纱布包扎的手指,那可能会影响到他的工作。她考虑地挑眉,问他:「那我下星期再来?」 「好。」他按捺住紧张,很快便回答,一颗怦动的心脏几乎提到喉头。「我会等你。」 钟盼儿勾唇,背回提包走出吧台区,近门口的接待替她安排了计程车,她踏出门口不到五秒,一道凶神恶煞般的声音立即吠来—— 「她的酒钱你给我付!」汪。 「好。」 「奥地利水晶酒杯三千六,你知道意思嗯?」汪汪。 「知道。」 「你受伤几天不能上班又吓着我的客人,回休息室挑好假期变更表补回来。」汪汪汪。 「知道了。」乔晓翔站着,不再说话,以他们从未见过的温柔目光盯着绷带不语。胡继铭望见他突然痴呆的蠢样,吠得很不过瘾,纳闷地问他身边可能比较知情的员工。「这家伙干嘛失常啦?」弄坏东西居然还敢……一脸乐陶陶? 你问我我问谁啊!驻场女经理被无辜抓来,囧着和旁边的哥儿们交换眼神,大家也是被吓到了好不好?! 放下人,胡继铭摸摸鼻子,一脸灰的咕哝走开。要是他知道有人还开了瓶高价酒的话,他绝对绝对会後悔就这样轻易善罢甘休。 等当事人清醒了再拷问吧。 「被我说中了,嗯?」清澈酒液正要下肚,他勾着玩味的笑容略顿,朝眼前不发一语的人儿举杯,继续好心情地昂首饮下。 钟盼儿倔气地强迫自己专注在西餐盘内的干酪烤扇贝,才能忍住不去撕烂对座宽肩男人笑谵的唇。她直想找个水杯塞进他嘴中,因整个饭局下来他没有一句话是好的。 「哈哈,我不得不说你的表情取悦我了,我的未婚妻。」忘记当领导者的第一条法则了吗?心里所想的怎可以这样直接表现在脸上? 「你可以停止落井下石了,上官先生。」 钟盼儿的银叉极力维持平稳,根本食不知味,然而满腔愤慨不平却找不到话反驳他;确是她任人不善,作为董事主席实在责无旁贷。 对於奥利海运的竟标,昊天势在必得,专门顾问的资料也准备充分,一切的股价内幕、盈利概观无一不深入透析,最终拍板敲定洽购价;她放手让他们去处理,但代表的竟标组员却自以为获得可靠的内部消息,临时调低出价,结果被竞争对手以极少的差距价格标下。 这份期货交易对年终的业绩有很可观的进帐,表面上她保持风度恭贺对手,然而背後这一道气她却怎样都咽不下! 整个小组在踏入公司的第一时间便获悉已被裁撤。昊天不需要毫无远见的员工,计较蝇头小利而和亿万利润失之交臂;她并下令彻查对方有否收买下属的可能,保留法律追诉权,怕相熟的同业可能已对她公司人员的忠诚度起猜疑。 「我真找不到你投不到这次标的原因。」不论是盼儿她认知里的缘由,还是背後她未知悉的因素。 他迳自斟酒。他们的谈话涉及商业机密,钢琴手、服务生都被遣到门外,反正是自家饭店的人,他说了算。 上官耀司尝试展现自己的绅士风度,但她可不领情,拿走半满的酒杯;他耸耸肩,很随和地自赏自饮,和孟买无关的bombaysapphire,还能凑合着喝。 钟盼儿不说话,全力解决桌上的晚餐主菜,连甜品也打算免了,反正进饭店时记者已拍过他俩的照片,她和新闻界交情不错,对双方家长交差的照片不会太难看。她可以离开了。 她得回去收拾烂摊子,也许是翻查记绿或者跟进其它的投资机会,起码不是坐在这里继续听他废话。 「要不要我派人帮你?」 「不要。」看样子就知道他只长一张嘴,分明等着看好戏的恶劣口吻。「你不见得会那麽好心。」 自跟他订立婚约以来,她得到的护荫不少,商途也渐渐平顺;但这可不代表她是那种一旦有事就躲到夫婿後面的女人,她有自己的尊严。 「真了解我呵,盼儿。」上官耀司几乎想拍手鼓励-在他身边几年,总算摸熟了他在商场上的性子,不错。 「但我还是可以告诉你男人是很矛盾的。」他手轻佻地抚上烈酒瓶身的标签,滑过一行行的细字,不介意代别人提点她:「你得顺着他的毛摸,撒个娇做做样子,就算他表面上还是文风不动,说不定最後他就会悄悄放弃初衷,去应你所求。」 他都当面这样教育她了,伊人到底领受到了吗? 「那你去找你的女人玩这一套吧。」她也知道上官和钟家的联姻无疑是替他以往的风流帐做背书,可是到目前为止她还不在乎。「别算我一份。」 「小东西,我真想看清楚你这话有多言不由衷。」他不改邪笑,一桌酒菜已近尾声,他们的话愈来愈接近心底。 「别用这麽恶心的话喊我,这里没外人,你还是省点好。」钟盼儿撇开凌厉眼神,无关羞怯。即使双方家长谈好,子女愿娶愿嫁,但她深信不管他们再订婚几年还是培养不出什麽感情,要是婚後能继续保持相敬如宾已属万幸。 第九章 「说的也是。」他受教地点头,像普通的兄妹闹脾气,最後居下风的还是哥哥。上官耀司放下酒杯,漫不经心地续道:「对了,你知道我们婚礼的详情吗?」 钟盼儿听见他的话,身体明显一僵。「我前天才收到请柬的草稿。」 压花的白色卡纸里头当然没有结婚照,只是简单地以新人署名写上邀请的字句等等,初步预计二百桌酒席,在他的饭店举行,方便收宣传之效。 仪式的日子……在两个月後。 明明早知道会发生的事,但当她从井宫辅仁手上接过柬函阅读时,心里还是一阵紧揪,想起的第一个人是……翔。 「我昨天收到。」他脸上露出一副「好不甘心,你赢啦」的可惜表情。婚礼秘书已帮他们敲定时间,总之主角只要根据时间地点上场便是。「到时穿漂亮点,我可不想演到一半笑不下去。」 「彼此彼此。」她损人的话不比他差,但盼儿无心表现,只敷衍过去。 她知道他为了他爷爷的遗产而接受婚事安排,他们除了略略可交换的商业意见之外从不投契,也并不相爱,可是为什麽他始终没有丝毫犹豫,甚至迄今仍一脸轻松? 隐隐察觉不妥,但她实在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上官耀司嘴角维持着笑弧看她,也看落地玻璃窗外最广阔的夜景。盼儿有什麽好摆个小媳妇的委屈神情对着他的?她只需按着别人安排好的路走,不就是了吗! 真是不懂人情世故。 她搞不清楚变得奇怪的,到底是不是只有她一个。 撇除今天整日忐忑不安地等待和他约会不提,就算现在来到他夜店的私人套房里,她在他面前还是反常的。 乔晓翔这次比约定的时间迟了些,在瞧见他的刹那,她突然觉得自己好想他。 她起身紧紧搂住他,从来没有这种渴望依赖他的软弱。被太多事情烦扰,以致贪恋他能带给的安心感觉……钟盼儿自他怀里抬头,发现乔晓翔脸上神色略倦,正想开口询问,他外套的口袋震动起来。 他低声说了句不好意思,亲亲她的发顶,跟着别过脸去接手机,说话不多,大概是应诺对方的话,就收了线。 「是谁?」她不经意地问,直觉告诉她他晚上的忙碌和这有关. 他一如以往地关机。「没什麽,只是同事交讬一些事。」 乔晓翔把注意力重新放到她身上,搂着她的肩回到厅後睡房,没有把後续说出。日本九州稍早前发生地震,那边的酒窖有些存货损害,刚才保险公司的评估师报价损失逾亿。 但他用不着把这些告诉她-在他身边,她只需要快乐。 坐在床上,他双掌仍环着她腰部,让她放松地倚靠着他。从不是个聒噪的女人,但在他怀里,她习惯把最近的一切跟他分享,公司的事、奥利的失标,还有……不久後的婚事。 在两人初交往不久,翔已知她接受联姻,但当要告诉他正式的婚礼日子时……她迟疑着不知要怎样开口。 钟盼儿盯紧着他的脸容。在知悉她的婚期後,他平静的表情并没有产生多大的变化;他眼里的黯然掠过得太快,她没看见。 他沉默半晌,定种锁着双臂间的她,淡淡轻问:「那你要我出席吗?」要,他便去。 「不要了。」她摇首,她会无法在那时面对他。 「好。」乔晓翔埋首在她发问答允,不作二话。他唇在上面游移……话题结束了吗?她落寞地闭唇,看不见翔的表情,仅感觉到自己心里那掩不住的空洞失落。 是的,她不应猜想着他的反应,他只会一味应允她,不改对人淡漠的性子……约定限期的完结对他没有影响,反而是她,纠心地放不开。 究竟她在期待什麽?又在恐惧些……什麽? 强迫自己冷下心肠忽视怀中女子的胡思乱想,他薄唇从发问漫至她唇畔,轻咬那下唇提醒她的失神:「你唇好干,要不要我帮你调杯酒?」 「你还想工作吗?」她勉强回神,没好气应道。他噙着浅笑点头,从容地离开床边,赤裸着大脚走到酒吧区,那里的酒柜里有几瓶可供选择的酒。 她靠在床上看他,乔晓翔低下头无言调理;他必须做些熟稔的事,方能保持自己不致在她面前失控。 错乱的思绪千回万转,撕裂、坍塌,犹如找不出迷宫的出口处……在抬头一瞬,他强迫自己恢复冷静面容,单单拎起一杯琥珀色的龙舌兰回来。 「我不太喜欢橄榄的味道。」她眯眼,望着里面浸染的小巧果实。 「就一口好吗?」乔晓翔出声要求,没理会她地举杯喝进酒,然後执起她的下巴悉数渡入红唇里。 他把酒杯随意放在柜上,两手拥住她的肩膀,那一口的感觉好漫长,就算吞下甘液,酒精味儿在他们口中徐徐沿着神经末梢灼烫而上,融化了她的唇腔,想张嘴吐出酣红的闷热,但连最浅的呼吸都是缠绵。 衣衫下的胸罩钮扣被挑开,乔晓翔完全熟悉她身上每一个敏感处,分毫不差地以唇、以指尖膜拜过……从他进门之後,她首次真正感受到他对她身体殷切的渴求。 钟盼儿不奈地拉开衬衫触碰他半敞的胸膛,五指越过弹性的肌理抚至淡麦色颈後,急遽地勾下他,待满足了她唇上的麻痒,再慢慢蜿蜒而下。 灵巧的舌越过她曲线的同时也留下湿热的痕迹,他扯去她最後的防线,温暖的手掌忽然向她大腿底部接近……掌心寻找着花蜜的源头,然後勾勒挑拨。 「我……不要!」她微微恐慌地摇头,翔他甚少如此主动震撼她,总是温柔地、察言观色地取悦…… 「你觉得不舒服?」他单手托起她臀瓣,调整她在身下的姿势;和减轻邪恶的凌迟无关——只是方便自己探入第二指。「……这样?」 「翔,不,我好难受……」她徒劳无功地喊,双腿不知要合拢还是勾起,他低头吻吻她白滑的膝盖哄慰。 迷失在炽热情慾中,钟盼儿赤红的娇颜涣散,须臾间看见他深视的眼眸,羞赧地埋首在他颈际……乔晓翔失笑,永远无法明白自己竟能如此深爱。 她仅有一件羊毛毡辽蔽身上的半裸,听得见他随她而低喘,脆弱的花蒂抵不过拇指的抚弄而软化,释放湿润放任他玩弄…… 动情的泪液沾湿眼眶,钟盼儿困难地抵抗着。她相信他,但这欢愉是如此陌生……为什麽他不直接给她? 他另一手拨开她湿乱的发,变本加厉地让她就着他手指前前後後地晃动,来回起伏的快 感淹没理智,她无意识地吐喃着呻 吟,直至体内的情弦愈拉愈紧,侵入却反其道加快节奏旋转搅动……钟盼儿倏地瞠大眼想推开他—— 她不能承受更多了! 「唔——」她才张唇,他已吞没她口中的尖叫。 乔晓翔凝神以身压下经历高潮而激烈颤栗的娇躯,一阵黏腻的湿热透亮急遽滑至他手心……那仿佛是超越一切的崩溃,她只懂得如溺水之人捉紧浮木,弓身紧紧攀附着他…… 体内的骚动仿佛一世也不会消散,盼儿尝试撑起身子、恢复清醒些,乔晓翔紧接起身略为清理……她羞愧难容地想退开,他却再次欺身搂过温热的她,拉下—— 当於下一秒清楚他意图时,他已毫不犹豫地扶起坚 挺用力深入她! 「你怎麽……嗯。」此时他的炙热挤压在她极端敏感的甬 道,耸动着填补至最深处,抽搐的紧致女性剧烈吞吐……盼儿失措地急忙咬住食指关节,虚软地任他进出…… 「放开,你会咬伤自己。」乔晓翔缓下速度命令,抽出她柔馥的指,换上自己的唇舌让盼儿衔住。挑动着柔软的舌,变得煽情而模糊的声音对她要求着:「……暂时忘记那些好吗?」 忘、忘记……那些? 钟盼儿的表情由不解他跳跃的话语转为明了,他要她忘记那些公事、还有婚礼……专注於他? 「……好。」声音因为他的干扰而变得含糊,她顺着强烈的渴求,腻着他…… 床上的占有淋漓尽致,精壮的男子尽情地饱尝她的身体;他知晓她的极限,不容她有一刻昏过去而错失任何美好。 充斥胸腔的爱意,他不能明确地告诉她,只能默默藉着这些来传递。 十指在他背後划下痕迹,痛楚提醒理智不能让心声冲口而出,改以喘气、吮吻、交缠的声音。乔晓翔珍惜地唤着她,一递一遍……直至从云端缓缓降落,她的心依然疯狂地跃得飞快。 他退离她的身体,并扶起渐渐调缓呼吸的她。刚坐起身,那被深注体内的浓热缓缓倒流而出……她脸颊轰然泛红,乔晓翔则是伸手抽出枕旁面纸拭掉,终於放她手忙脚乱地穿回蕾丝内衣。 房里弥漫着驱散不去的热晕和麝香味道,她不太敢回望那温柔的深视,但仍是爬了起来,从後搂住坐在床畔的男人。 「怎麽了?」他有些受宠若惊,半晌,才将她勾回怀里。今天这麽黏人的?「你觉得累吗?」 「有点……」盼儿软软地坐在他腿上,下巴抵住他坚硬的眉头,有些内疚地望向那同样泌出薄汗的背部,上面纵横留下鲜红的抓痕,每一划,都是情动的证据…… 她不语,以指抚过,抬眼望向翔深邃的侧脸,一阵暖烘在心窝泛起……红唇微张,覆上他因沉思而紧闭的唇瓣,由浅至深地撩拨。 而他,彻彻底底地呆住。 无措的眼神、僵硬的手,连她都感受到了。盼儿不解地张着眼,他脸庞至颈际皆蔓延起烫热的红……她蓦然察觉,不禁失笑。「翔,你在害羞?」 那刚刚和她做尽一切坏事的人,是谁? 「你……很少这样吻我。」他不甚自在地解释,更正确一点的说法是,从来没有过。 「是吗?」盼儿闻言皱眉,却相对更加顽皮地舔吮过他的唇舌,像是要补偿他一样……直到她的讨好落在喉结後,才幽幽敌唇抱怨:「你知道嘛翔,每次我想吻你的时候,你都已经在吻我了……」 「是这样啊。」仿佛高悬心中的大石落下,乔晓翔释然微笑。盼儿还在有一下没一下地啄吻他,他却把她按回怀内,拥着她静静享受残余的温存。 他一直所求的,不过如此。 这晚她一如以往在他公寓过夜,忘了是第几次……就连他们的第一次,都是在这张床上发生的。 当那个下星期来临时,她并没有出现。 他尝试着不去在乎那个小小的约定。她是如此一个商界女强人,怎麽可能会记得和一个平凡酒保的敷衍话语?更何况他泼了她一身酒渍……但当他那天拆去绷带、长驻在酒区至半夜时,确实是失落的。 也许从此断了她的音讯也说不定,但他就是无法完全死心,那阵子连不知情的同事都笑他快要把这里当成家了。 两个多月後,她才再次踏入夜店,和她的男秘书及几个下属一起。 盼儿认出了他,微笑跟他打招呼,然後服务生领他们转到高级包厢,叫了些菜式当宵夜,他接了他们下单的酒品准备…… 除了那次外,她偶尔会过来,但都是来去匆匆,吃过便饭就去参加宴会,仅随意谈上几句话,只到知道他名字的程度。 第十章 经过一段不算短的时间,盼儿忽然打电话到夜店找他,说想拜托他选礼物给一位前辈。他从波尔多空运了一瓶与对方的出生同年份出产的红酒,翌日让她的助理带走,差额让识破的胡老大瞠目结舌,从此喋喋不休。 一个多星期後,她过来亲自向他道谢,并偕他到附近的小餐馆晚饭。 她的话题有时涉及艰深的金融评论,他无法完全明了,只好更留心聆听,然後自己翻查资料……也许是那份对她的专注取悦了她,她不介意他的陪伴,断断绩续地和他在一起。 不久後,报纸传媒宣布钟家和知名饮食业钜子联姻……采访热潮过後,她若无其事地在他的夜店招待来往的客户,他隐藏心情,只着意做好她眼中的本分。 或许是信赖有他在的关系,盼儿不怎麽避讳在他场子里喝醉。有时在附近的应酬完结,也会致电邀他载她回家,他开始熟悉抱起累透而沉睡的她开门、安置好才离开…… 在夜店开张後,其他股东嫌同一大厦里的小企业不入流,干脆整幢买下;他让盼儿也拥有他那层公寓的钥匙,好让她累的时候不用驾车回家,可以在另一个独立套房里休息……而她,欣然接受。 以为这种关系会一直持续下去,但不到半年,他亲自越过那条界线。 那天早上她刷完牙从浴室走出来,穿着和他相同的黑色浴袍,他无法再阻止自己亲吻她微凉的唇。 盼儿没有反抗,像一只世上最乖巧的宠物蜷缩在他怀抱里,他很快便懊恼地松开对她的箝制,但她的手并没有从他腰间收回。 「我想给你,不想给他。」 她闷闷地埋首在他胸怀里说出这句话,他霎时间明白了。 他试图让彼此冷静下来再做决定,迟疑着对她交代过後便独自回房换衣服下楼,在便利商店买过保险套,放慢脚步回寓所,给予她充裕的时间去改变心意。 打开大门,他安静地穿过无人的客厅,尊重她理应如此的变卦,直至坐在床上等待的女子翻动杂志的声音惊动他沉寂的心湖——他记起她回头发现他那时的羞赧眼神,是如此动人得近乎永恒。 早晨的阳光洒暖了身下凌乱的被缛,他试图掩饰自己的生涩,逐步抚触着她,却在停下来察看那盒中对折说明书时暴露出端倪。盼儿满脸通红地倚着他一起阅读那些细字……他俩窘然地相视而笑,然後终於彻底而满足地实践所有未完成的步骤…… 在他怀里的女孩完完全全地蜕变成了女人,犹未适应彼此崭新的关系前,她却漫不经心地提出那项充满诱惑的提议。 「我以後……还可以这样找你吗?」 她渴望藉着他消去孤寂,为了她那从未拥有过的疼宠,甚至不惜婚前叛逆……他,必然是最适合的人选。 他毫无异议,毕竟他所能得到最多的也不过如此。一直任她予取予求,唯恐她可能不再眷恋他的宠爱……一路走来,他们竟能完整地按着计划走毕全程,直到那预定的障碍把他们分开。 规则早已订定,如果无法遵守,他当初便不应去招惹她;这样的结果,他甘之如饴。 一切他在最後可以给的,他都会毫不犹豫地献给她。 替她盖好被子,乔晓翔安静地躺在她身旁,从容地闭上忧伤的眼。 即使她已快不再是他所能眷恋…… 「你能陪我出去一下吗?」 吃过他作的简单早餐,盼儿到房里问他。 本以为她换过衣服便会离开寓所,和往常一样;听见她这一问,乔晓翔停下手上更衣的动作。「有什麽事情吗?」 「没、没有什麽啊,只是想和你出去走一走。」她两手负在身後,表情有些微别扭。「你陪不陪我?」 乔晓翔抿抿唇,点头,她於是回到大厅去等;他低头扣着衬衫的钮扣,思索着今天有否特别的事……两人有了关系以後,他们甚少一起出现在公众场所中,怕暴露出任何蛛丝马迹对她不利,当然,他的家族也不会直口欢。 他很快地换过日常便服,并趁她在房外时致电特助挪出半天假期。她背起包包坐在杏色沙发上,见他出来,愉悦地起身。「都好了?」 踏出公寓门口,钟盼儿戴上太阳眼镜,陪伴的他确定遮盖住了一半脸孔後,任她继续牵着从容地逛街;和预计的不同,她只是保持着笑容跟他并肩走着,像没有什麽特别目的。 初春天气仍是微冻,盼儿的外衣留在他房里,本想上去取来,她却不许,反而直接往服装店走去。不知是有意或无意,她当场穿走的黑色夹克和他身上的穿着意外地相似。 「我不冷了。」她回应他的问话,朝他嫣然而笑……如果硬要说有那麽一点点不适的话,便是昨晚纵情时留下的酸痛。她不会告诉他,只想好好和他在一起,在床事以外。 本以为和他逛街除了购物没其它事可做,但途中说说笑笑,却也消磨了一整个上午。 是的,她好怕和他之间会有遗憾,想在这最後的时光里尽量补回来…… 「那就好。」乔晓翔审视着,不经意地在茶色镜面上看见自己脸孔的反射;他俩在马路上驻足,他拉高那轻软春装的领口,并情不自禁地吻了她柔颊一记,待绿灯亮起才继续走。 像每一个受宠的女人,盼儿弯起笑唇,环住他的臂弯步往饭店精品铺。他放松地跟随,她走进的竟是一间名表店。 店员的神色显示对两人不太抱有期望,皆因他们的打扮实在和一般闲逛的情侣无差。乔晓翔替她拿着星巴克的咖啡,她仿佛已看中橱窗内其中一款男装精工表,叫店员取出。「翔,你试试看吧。」 他皱眉不解,盼儿索性执起他左手戴上;当碰触到他的手指时,她的脸却悄悄煨红了…… 「你要买来送给客户吗?」 她忍着羞意不置可否地笑笑,把眼镜推至发顶审视细节,并询问他的意见:「你觉得好不好看?」 「很好看。」乔晓翔据实回答,精钢表上的墨绿底面接近纯黑,衬托他浅麦色的手腕,设计亦沉稳内敛,是一份容易迎合人心意的礼物。 「嗯。」她认同地应声,不在意它有关潜水防压防南北极磁性的功能介绍,取出皮夹付款。随後店员交回礼盒袋和信用卡,他抬手正要除下它交还,她却按下他,摇摇头。 ……她是在暗示他昨晚迟到,所以才送他表吗?乔晓翔凭直觉拒绝:「这表不便宜,盼,我答应你下次会准时……」 这会儿换她愣着,不懂他急速说出的话,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觉得又好气又好笑。「笨蛋!谁在跟你说这个,你想太多了。」 他们在商店大街停下,路上并未有太多行人,盼儿还没戴回太阳眼镜,便把手塞入他外套口袋,抬头凝望着焦虑的他,叹气,轻声说道: 「翔,生日快乐。」昨天是他三十岁的生日。 乔晓翔整个人怔住,万万想不到她竟会知晓他的生日并记住,连他自己都忘记了。 从来没有人因他的诞生而欣喜,她是第一人。 「……谢谢你。」他找不到别句话表达他的感动。盼儿笑笑示意她明白,单手拉下镜框,口袋里的手则拍拍他的腰际,保持逛街的休闲心情继续走。 或许是他们都太沉醉於两人相视的旖旎气氛了,眼中只有彼此的身影,因此才没有察觉…… 对街按下了细微的、灵敏的快门声音。 他就知道盼儿只会给他惹麻烦。 上官耀司手中不动声色地把玩着金笔,接受记者的专访,但天知道这近三十分钟的约见已把他心底的耐性耗尽,连渣都不剩。 专属办公室内,面前几名记者窸窸窣窣地记下采访内容——法国的旗舰餐厅装潢完毕,并请来世界各地名厨坐镇,他剪彩完回台湾免不了阐释新店的有关理念和未来计划。 「有报导指前英国首相在当地度假後对你的餐馆赞不绝口,请问你对此有什麽回应呢?」问题有够白痴,仍在绕圈子。 女记者擦摩头发,涂上唇膏的闪亮红唇开开合合,在他眼里看起来……真烦! 「你的试探很高明,但我很抱歉不能透露顾客的身份。任何客人给予的赞赏,我仅代表东逸深表感谢。」他保持迷人的笑容。这样的答法,比直接承认更高杆。 女记者的脸颊因他的调笑而展现红润神采,身後人员跟着笑意盈盈……饮食访问的料已凑得七七八八,他们拿着纸笔偷偷打眼色,但逃不过他的法眼。 「上官先生,我们非常感谢你拨冗接受访问……但可否容我们代读者再询问你几个问题?」 终於,上道。 带头的采访主任提出题外话,身边的下属不约而同屏气等待。他还未开口同意,她已急急忙忙逮住空隙套话。 「据悉上星期都会杂志刊登有关你未婚妻的绯闻……请问你有没有什麽要回应或是补充的地方?」 上官耀司扬眉,不经意的小动作竟也令全场人一怔,怕他突然翻脸。该来的还是会来,他故作惊讶地笑笑。「那篇报导不是已是半个月前的了?难道我的时差没有调整过来?」 「喔,上官先生说的没错……」不要管半个月还是上星期啦!快答啊,很心急耶!「那麽你的意见是……」 上官未婚妻暗携男伴——昊天集团主席地下情揭密! 标题耸动,这则独家的街拍新闻替对手杂志飘高销量,短短一日即加印了两次。 事件的照片清晰度不怎麽好,估计是偷拍者急急掏相机偷拍所致。照片中她圈着男伴臂弯双双步出名牌表店,盼儿的太阳眼镜推高至头顶,净白的脸孔可辨,男子则较常低下头应答她,身份较为难猜。 据查询店员她购买该只男腕表用的是她自己的白金卡,同时赠予同行男人一直戴着走出街外,狗仔追踪戴回墨镜的她,但之後两人吃过午饭後便分别离开,期间拍不到其它亲昵举动。 文意和图片所描迤的相近,初步调查该男人为二局级夜店的员工,姓贾,但大概因为他上班场所消费不低,编者无银弹支援调查更多。 昊天的公关一直拒绝作出回应……难得抢到上官回台湾後的首场采访,老编下令全员无论如何也要探到他对於此事的口风,以独家回应招揽读者。他们不能输! 「那杂志上面说的那只表,是这一只吗?」上官耀司伸手,出其不意地展露自己手腕上的名厂表。女记者狐疑了下,身後的小记者则手忙脚乱地翻出带来的那期杂志,对照是不是同型号表款…… 「杂志图片上盼儿买的这只表是打算送给我的,而那个男人原本是她的保镳,只是顺道找来试戴。」不等他们商讨出更多的问题,他努努下颚,故意跳过文中两人曾共饮一杯咖啡的暧昧事实,三言两语解答疑虑。 「她还抱怨杂志把原本送我的惊喜弄得众人皆知,非常不满。」恰到好处地展露多一分都嫌恶心的蜜恋神情,然後厉色睨视他们——这才是他真正想做的。「这个的答案你们满意不?」 第十一章 垃圾杂志!连姓氏都搞错,学什麽抓奸夫?! 「啊……这样喔。」连鼎鼎大名的未婚夫都开了金……不,钻口澄清,这事看来假不了。「我们真为你们感到遗憾。」 女主访员试图不表现出失望,展现专业的金牌笑容。一是饮恨未婚的两人感情如昔,二是假如当事人拍桌怒吼不忠的话对销量比较有保障,反正摄影师都预备好啦。「好的,谢谢你亲自解答读者的疑惑,这次的采访结束了。」 「不用客气。」他站起身,和对方的手交握。他们还多拍了几张他手戴钢表的照片,始收拾器材离去,而他的人员马上进入房内。 「这家表厂真该付我广告费。」 未等秘书报告接下来的公事,上官耀司反手解下手表,随意摆放到一边。这绯闻沸沸扬扬,倒直接便宜了身为事件证物的手表,听说国内外的订单皆不少。「送给你老公吧,看到它就烦。」 「……谢谢。」秘书帮他用礼盒收好这只使用不到半小时、却整整是她三个月薪水的二手货,连带细线的价钱牌还扔在办公室垃圾桶内。「辛苦老板您了。」 「不,你应得的。」他揶揄地看着她满脸的疲态,纵使已抹去本来满脸的大汗。怎麽一早等候的来访人员一个两个都没留意到他秘书累得一副狗样?「你比较辛苦。」 「哎……」 「你放心,我迟些会找盼儿,帮你报仇。」他自顾自地保证,无关外遇不外遇,他俩一直各有各的生活,盼儿居然不学着高招一点。 不计盼儿浪费他的时间替她说话,她还间接奴役他的秘书……这只表是中午时段珊妮急急冲下楼飙计程车去买回来的——回来时电梯还刚好抵达,她踩着christianlouboutin黑色高跟鞋直奔三十楼——连午饭都没吃。 「呃,我其实没有很累啦……」虽然知道他俩不如表面上融洽,但总裁在盘算要怎麽代她出头时…… 也用不着这麽开心吧? 乔晓翔不以为自己能回到这里。 但显然他亲生父亲的家族势力庞大,聘请的征信社效率亦迅捷,在他和盼儿被偷拍後不到两星期已追踪到他的联络号码,并连系上他私人公司的电话。 尽管夜店的同事察觉了上门暗访的杂志记者,利用假名牌蒙混顶替,可是编辑「顺道」介绍的店面资料和特色酒品,却在无意中暴露了「卡历凡」的存在。 翻查酒厂持牌人不难,他猜想乔家这些年来多多少少知悉他在台湾的行踪,所欠缺的,只是一个找上他的时机。 但即使他们没有直接指名找人,他早晚也会接触他们……就算不急於除名,现在也为着盼儿的事必须出来面对。 他驾车来到乔家大宅,还未停下,门柱上的警卫人员弯身略略扫视车窗,便开启铁色大闸放他进入。 停下汽车,乔晓翔环视欧式建筑风格的庄园,名义上的家陌生得可以。他越过喷泉和几座石狮,循着密铺的阶砖路走到主屋。 在约定的时间内来到这里。 他伸手拉下门钤,等待了半分钟,一名蓄有小胡子的中年管家来应门,甫见他便微微弯身说:「夫人在日光浴室,请你到书房稍等,我会唤她来。」 「麻烦您。」乔晓翔颔首,管家陪他无言走过由正门至主厅的冷色走廊,那里的女佣好似已听得他们在玄关的对话,接手领他往二楼柚木楼梯走,管家则退到厅後另一边。 感觉到佣人们好奇的打量视线,但训练有素的底质让他们都噤了声。大宅打扫得一尘不染,而且宁静得可以,空气中散发出访客稀少的气息,虽然他知道大宅女主人已有数名同样经商的子嗣。 「这是老爷以前的书房。」女佣推开门,里面的层层书柜保存完好,仿佛它们的主人从不曾离开过,他的眸色渗进怅然。不知道他是否想知道接下来的事,她小心翼翼地说:「他的藏书室……就在书房门後。」 藏书室,正是乔正培当年自缢的地方。 「是吗?」乔晓翔目光放远,像是眺望回忆中遥远的某一片段,漫长时光无声荏苒,但过去封印的悲哀不曾褪色地留在原处。「好的,我在这里等着就可以了。」 「哦……」她就要离开,还是忍不住多瞄他几眼。他轮廓不似其他几名少爷的浅薄,多了几分受现实历练的内敛深沉,又似乎安於置身事外。她年资不足以容她见过二老爷和五小姐——即是他的父母,自然也联想不出他拥有他俩任何遗传特质。 他们下人若在乔家多待一段时间,或多或少会打听到这些秘事,只是绝不能提。 握着抹布走回大厅,恰巧在楼梯碰见二老夫人疾步而上,对垂首行礼的她视若无睹,雍容华贵的脸庞配上一副不相称的焦急。 伍幸眉拢拢黑褐色的发,尝试让自己看起来平和一点——接下来从容地推门进入。她以为自己准备得够充分了,但当那私生子的眼眸从纱帘转到她身上时,她被震慑得无法言语,因为他那略带忧郁的眼睛…… 太过像她锺爱一生、却从未得到过的丈夫的那一双。 八年前奔往藏书室、痛泣解下丈夫尸首的一幕霎时在脑际炸开,那段回忆着实太痛……就算他只是为乔家颜面夜夜与她共寝、尽丈夫的义务,但他由始至终不曾把心思放在应是贤内助的她身上。 他决绝随旧爱而逝,她便转移她的嫉妒、她的恨到他唯一关顾的儿子身上。 她瞒住长住病院的大老爷及乔家上下,封锁他的经济,任其自生自灭……原以为他已沦为黑市劳工或是潦倒死在世上的某个角落,然而他的姓名却在几年後出现在德国、奥地利等同一新兴品牌酒厂的商业名册中。 乔晓翔不再是那个她可以尝试处决的无名小子,他把自己掩藏得极好。她无从对策,直至有杂志捕捉到他身在台湾的证据,她才得以联系上这根心中勾扎着血肉的刺…… 「你……」伍幸眉试图开口,却找不到适合这冷漠男子的称谓,只好直呼其名:「乔晓翔?」 原来他根本就是杂志所拍下的人。 乔晓翔缓缓点头。他知道父亲元配召他到乔宅会面的原因,但她可能不知道他的,於是直接道出来意:「在电话中我说过同意签字,但我有一个条件。」 「嗄?」心中五味杂陈。她约见来人的第一要因,是要利诱他正式签字脱离和乔家的关系;当年乔正培的遗嘱几乎把全数产业还给其唯一私生的儿子,而她在他死後以他儿子失踪为由接管遗产……虽然已事隔数年,但乔晓翔若要打官司,她未必会赢。 乔正培的遗产包括上市的部分航运企业股份以及这座巨宅,若他坚持取回自己承继的部分,对其余家族生意百害而无一利。 届时他不但夺回这里的一切,待事件张扬,乔家家声势必尽丧。 原本她致电只是企图试探他的意向,但他二话不说的应允大大令乔宅一家上下意外。 「什麽条件?」伍幸眉算他会有这一着,急忙问道。丈夫的遗产尽管牵连广大,但也不过是千亿,她可以付他七百亿现金作为放弃的报酬。「你要多少赔偿金?」 「我希望这季和以後的航运标权都能归昊天集团所有,只要她公司在当季提出竟标的话。」乔晓翔直视打扮典雅的妇人,淡淡提出自己唯一的要求。 记忆太淡,从来乔家的事都与他无关,不配拥有,也要不起。现在这一额外的愿望,已是他贪求。 「你……只要这样?!」她不敢相信地惊叫,然後掩饰失态地连忙放轻声:「再没有其它要求?」 不会的,他不会这麽愚蠢的,两者的价值根本不能比拟! 他摇摇头。「没有。」 「好、好!我代表乔家允许这一项条件。」看来他和昊天集团主席的绯闻再真确不过,不然的话怎可能会把唯一机会押在这讨好的小事上? 但那姓锺女子明明已订婚了呀…… 「谢谢。」乔晓翔衷心地低头致谢,只因他做到了能为她做的、最後一件事情……他薄唇再殷,不带任何感情:「你准备好文件了吗?」 「准、准备好了。」她期期艾艾,颇有风韵的丹凤眼中闪过一抹紧张,楼下的律师正在待命,等他一来便随时可以办理断绝关系……伍幸眉走回门边,摇钤唤人,心里始於挥不去的,是这酷似丈夫俊逸轮廓的男子。 着三件式西装的律师由管家带到楼上,用手帕抹抹颈上的汗点,在书桌放下公事包便开始解释手续程序。乔晓翔静默聆听,翻阅过律师草拟的文件,执笔俐落地在指示的几个位置上签名,律师把文件移到她面前。 带有身旁男子余温的钢笔握在手上时,她才真真正正地感到迟疑。 签了,和丈夫唯一的牵连便完全断绝…… 她强压下酸楚,在自己的手未发抖之前赶紧签下名字;就算她不为个人私心,也得护卫所出的亲生子女,这是确保他们地位的最正确做法。 「乔先生,容许我提醒你,稍後我可能会再联络你上事务所签办其它文件……」 律师熟练地收好两方委托人的文件,补上几句後续,乔晓翔明了地点头,并朝她道别,正要随律师走出房…… 那挺拔的身影将要远离……不!正培! 「等等!」她心魂俱裂地开口留人,那是她魂牵梦系的人呀! 他闻言转身,不解地看着妇人突如其来的举动,而正取出口袋绒布抹眼镜的律师也煞下脚步回头。「有什麽事?」 「你……但我……」她胸口激动起伏,原有当家贵妇的威仪全然尽失,回忆冲刷着她说出令人费解的断续短句,忽然开口忏悔:「以前的事……我很内疚……」 远在美国的他被断去所有金钱及人脉时,如果不是在绝地里打拚出头,她几乎害死这个无辜的孩子。 她意识到了当时的错误,几乎难以弥补的错误,现在—— 伍幸眉求救似地看着他,良心的自责迫使她寻求原谅,他的一句话,便可解救她。 乔晓翔终於正眼看她,声音仍是疏冷,但因她的话而融化了原有的漠然。「你不用道歉,我从没有怪过你。」 他们都是身不由己,以前。 他曾经有过逃避的想法,但最终还是凭着自己的力量挣脱命运的操控,相信她一样可以。 「谢、谢谢……」她不住地道谢。受过往内疚的摧残,她脸上的岁月痕迹更加明显。「希望你明白我的苦衷,我也是迫不得已才这样做……以後、以後有机会再……」 乔晓翔牵出善意的唇弧,她闭唇止住接下来冀求补偿的话,目送他不再留恋地迈步离开。 他都了解。 拉下排档,房车驶出花园的停车坪,原路切换至另一条道路,乔晓翔开启收音机,试着藉回夜店之前的时间沉淀纷乱的思绪,因为不习惯这种烦躁…… 已经有很多年不曾想起父母。 他曾幻想过他们在放弃他的抚养权时是什麽样的心情,但终是不得要领。 母亲从来没有真正在他面前出现过,供他撒娇或是谈上一句话;他看过她的相片,但最後却不曾确切地记住模样。她死後,印象就更加模糊了,无法思念。 第十二章 母亲安蕾的照片是他爸爸带过来给他看的。乔正培有一晚来到他小学时居住的寄养家庭,监护人不着痕迹地把他带到他二楼的卧室,那是他们唯一一次的见面。 葵姨开口介绍客人,他放下图书呆呆地看着他。印象中父亲长得很高大,嘴唇抿得紧紧的,好像不想和他说话,却又和手足无措的他相视久久,然後浓眉舒展开,漾开少少的暖意。 他当年约莫六、七岁,知道他是爸爸,但没法喊出口,他也不勉强,一大一小坐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大约是问他书读得怎样,学校怎样,年幼的他都老老实实地回答。 然後他拿出了皮夹中的照片,说她是妈妈,要他记住。他接过,睁眼用力看了好久,那张文静的脸孔就像学校里的女老师一样,他单纯地说她好漂亮,然後爸爸便笑了,眼尾有着温柔的笑纹。 乔正培珍惜地把照片收好,沉默半晌,有点愧疚地告诉他,很抱歉不能照顾他。他摇摇头,懂事地说没关系,换得他伸手怜宠地摸摸他的头,回覆大人的模样,突然认真要求他答应一件事。 他要他学习武术,说是唯有那样,长大後遇到自己心爱的人才能好好保护她。他听了有点呆愣,不懂他话里的意思,但还是答应了下来,爸爸宽慰地点头说他会安排,最後再说了好些话才起身要走。 爸爸的手摸上门把,他象意识到很重要的事一样,连忙对他说爸爸再见;他听见那称谓後宽容地笑了笑,关门迈开脚步离去。 後来他才知道,那次见面之後,他便要和银行世家的伍家举行联姻,从此父子音讯断绝。 那次之後,纵然他中小学时居住的寄养家庭时时更换,然柔道的训练却一直未停歇,直到他出国念大学为止。 他确实是遇上心爱的人了,但父亲却来不及告诉他……要是她已经不需要他保护的羽翼的话,他该怎样办? 黄昏了,整排路灯陆陆续续启动,电话的和弦钤声突然响起,中断了他的思绪。不是盼儿的专属灯光,他空出一只手打开耳麦,没什麽精神的声音在手下耳里听来还是一样冷。「是我。」 「二老板呀……」孟力奇十万火急的声音传来,是驻场经理。「ge036那批qmp送来时,工人说pfalz那边酒牌好像有点被侵权的小问题,你要不要回来听他讲一讲呀,他们还在……秀妍来到这里庆功又指名要你倒酒呀,那个大婶!早说过这里不是牛郎店……」 「我正要回去,还要十五分钟。」 「吓?!」乔大这两个星期都在总部那边,有几件下属的企画要听,其中有一件听乔大说是有邮轮趁着分子料理的热潮也打算办分子调酒展,不过要先征得他们酒厂的同意……本想还在猜度要又跪又哄多久他才会回来一趟,没想到是这状况,让他不禁儍眼。「啊,好呀,你快回来,等你哦。」 「待会见。」他按掉通话键,熟悉地拐转入商业地段,驰骋过几间耸立的饭店及大型购物广场,直往後面到处保全的名流夜店。 车在地下专属停车位停好,他用红外线启动中控锁,再乘电梯直达後场,刷下电子卡进入。 「你真的来这里哦?太好啦!等到你啦!」 「情况怎样?」员工凑过来递上已挂名牌的新净衬衫,乔晓翔转身在储物柜取来物品,几名下属趁他更衣的时间迅速禀明公事,他逐一下指令请律师在指定时间约见;公司的问题处理好後,才支开心神,应付那个急得像热锅上小蚂蚁的经理。 「快点啦!秀妍等着你去应付她一下呀。」 「秀妍是谁?」乔晓翔推高领带不解地问。基本上他能认得客人的样貌及他们惯点的调酒种类,但突然喊出人名他就没辙了。 「韩国女明星呀!电影刚杀青,在这里搞庆功,上次她在台北开跨年演唱会你有见过的。来过几次啦,你进去代表全体同仁敬个酒就行。胡老大临走时叫我特别交代你多笑点,他们全班人这几个小时下来喝到三十几万,剩下的就靠你了。」换言之价钱再出高一点的话,当老大的不介意亲手把他剥光打上蝴蝶结送给她。 他皱皱眉,被人硬塞上道具推到包厢区看着办,他只好捧着托盘和另外两名服务生走进去。 包厢的玄关处摆放着该女星姓名的冰雕和装饰,拐弯便见派对的一行人已喝得半挂。kaleido这里的保全严密,尽兴的客人几乎没什麽顾忌。有些他们的後勤人员脱掉上衣、走到搭建的临时台上乱跳舞,酒酣耳热的谈笑声和音乐把人的情绪撩动得更高张。 乔晓翔很快便找到身穿红色紧身小礼服、坐在无形主位上的女人;她同时也瞧见了他,熟稔夸张地挥手叫他过去;他走过去时仍是疑惑,他认得她,但她真的有来过很多次吗?连他的洋名都记得? 乔晓翔礼貌地将托盘放到桌上,盘里有着一碟刚做好的酥炸小龙虾,目的显而易见,是随酒附送的。 「这是本店特别附送的,祝您们的电影票房成功。」 「别管它!」她笑着拍开身边的朋友,好让他坐下来。韩国明星普遍都有大学学历,日常的英语对话不成问题。「我们来喝酒吧……你要喝什麽?我请你!」 桌上的酒瓶如阵亡士兵般东歪西倒,他扫视几眼,chateaupetrusmissionhaut-brion2001;夜店不只进他酒厂的货,基本上所有能赚钱的都有。他搬出官方说法好挡一挡。「很抱歉,公司规定我们员工不可以和客人……」 「不要管什麽规则啦!」艳丽女子笑脸化开润泽的红晕,没有染上酒意的其它肌肤相对地更显雪白,手舞足蹈地挡着他。「只要开心就好!」 「你想喝酒的话、我可以调给你……」 「直接喝吧……路易十三好不好?」她开开心心和其他演员自说白话,根本不理旁边的男人,他只要继续乖乖坐着即可。秀妍随即向旁边的服务生吩咐:「来两瓶路易十三,多要一个杯,另外再烤上面包和鱼子酱,我那份dompe、ignon没剩多少东西好配了。」 其他男女也陆续追加饮品小点,反正老板包场让他们削,候命的服务生暗叹,果然叫乔来坐枱是最正确的决定,转眼间这厢的业绩额度又推高了十几万。 乔晓翔有些慢热地和客人打交道,他不像胡继铭那样一上场便喝喝嘿嘿地炒热场子,也不如richard能哄得女客人花枝乱颤,他只会在酒吧桌後默默做自己的事,偶尔客人有要求才串串场子。 酒品送来,豪气的韩国男助导用打火机烧了酒液表面好让醇度更高,盛情难却地,他还是得多接两杯烈酒喝下,才能借故离场。 「喏,你的。」门外孟力奇递来温毛巾让他擦去脸上被胡乱啾下的唇膏印,现在时代不同了,吃亏的可不会总是女性。「看不出她真狠。」 「嗯。」他无奈地抹过脸,交回脏毛巾。刚才秀妍还出声要求他送她回饭店,幸好她醉得够快,不然唤来手下的话场面可能会很难看。「下次你还是叫回胡大坐枱吧,我不懂得应酬。」 就是不懂应酬的样子才讨女性客人欢心嘛!孟力奇在心里揶揄,但智力正常地没有说出口。「那你去吧区工作吧。」 「我去仓库点完货之後就回公司,今晚不驻这里了。」反正胡继铭已下班,人手也充足,他不需刻意留下。 「不是吧……」他绝倒,怔怔看着乔晓翔转身走去更衣室,居然当真的! 今天正式办理完和家族的手续後他忽然觉得好累,不想按原本行程回公司独自工作,这才心血来潮回夜店,可原来五光十色的这里却更令人烕觉孤单,还不如回去办正事。 他知道得想办法来排遣自己即将到来的空虚…… 当那个最重要的人离开之後。 忙碌的工作仍旧持续,只是不断地感到心烦意乱。 知道自己的烦躁根本和这些工作无关,但她始於不敢去猜测背後的原因,怕会想起翔…… 那时她透过助理才知悉两人的事上了杂志,当下她没有想到自己,真的没有,仅仅害怕这会对翔的工作造成影响,於是不知所措地打电话给他;而他只是要她不用担心,他没事,反而倒过来安慰她,但愿她的婚礼按计划地顺利进行。 她好想告诉他婚事告吹也不要紧,她不在乎,但事情已经由身边的人帮忙解围摆平。 上宫耀司在专访後顺便致电调侃,敲她支付他费唇舌解释的报酬,很顺手地挪用她昊天的名义来收购及并吞另一饮食集团,并完成裁减人手、精简组织的既定步骤;总之是找她公司做一次很不讨好的角色就对了。 她怀疑他是早有预谋,否则并购的手续怎麽可以办得这麽快,只要她直辖的下属签几个名字便成。 被裁减的几百名人手当然对她公司不满,不过除了拖累她公司股票价格外,也做不出什麽动作。 婚礼事在必行,宾客名单也已经大概定案,不容有任何退缩,她不清楚自己到底在迟疑些什麽。 还可以迟疑些什麽…… 「井宫,刚才我很抱歉。」钟盼儿抚着泛疼的额头,不许自己再胡思乱想,向身边的秘书道歉。 在例行会议上他替她准备的资料有所错漏,其实那和他不太有关系,因为是下属更新了现报价,来不及通知井宫,她只需请在场的同事稍等、更改帐号再翻查回股价备份就能解决,但她训示的口气确实很冲,过後才觉得自己无理取闹得过火。 她从来没有让自己在会议桌上发脾气。商业必须沉着应战、互相研磨,以发挥最大的协同效应……她今日却做不到。 「不要紧,我也有错。」井宫辅仁合上手提电脑,脸上没有太多表情,无从晓得他是息怒了没。 窗外天色已暗,商业大楼街景伴以盏盏明灯,一架飞机亮着航道闪光稳定地在远处天际掠过。会议室的人已走得七七八八,数名和她比较熟络的下属还在收拾、闲聊。 「盼妮……你是不是生病还是怎麽了?」珍娜打量着重新绾起发髻的钟盼儿,有些忧心忡忡。她今天确实有点反常,情绪不似平日的稳定。 「生病?」 钟盼儿抬首看看下属,顺应地答道,「嗯,我想我大概是生病了,好烦。」 压力把她整个人迫得喘不过气,在错综复杂的迷宫里她迷茫地找不到出口。 「会不会是婚前症候群?」另一名女助理搭话,主席的脸色有点差,待嫁女子的神态不应是这样糟糕的。「你看起来很累。」 「可能是心理作用吧。」她存疑地说。黑簪固定好发丝,站起来和众人一起步出会议室,井宫辅仁替她拿着随身物品,不懂参与女性话题,只是默默地走在她们身後。「虽然我有婚礼秘书,但结婚真的很烦。」 不只是手续,而是企业联姻牵涉到背後要割舍的感情…… 第十三章 「我也有听过婚前症候群,大概你是忧心在这人生最美好的一天会出什麽意外状况,例如酒席特别收很贵啊或是上官先生他突然不要你……呸呸,这真不吉利,对不起,我乱说的——」云迪意识到自己说错话,急急忙忙补救。 「他不要我倒好。」一拍两散,大家乐得轻松。 她反射性地说,不料旁边的几名人员惊讶张嘴,而井宫沉如酒坛的眸色更浓……助理们愣呆一下,随即意会地笑开来。 他们以为她在赌气。 「别这样说吧,上官耀司可是商界的人中之龙,要好好把握喔。」 「对嘛,别妄自菲薄,既然他喜欢你,又订了婚,他逃不出你的手掌心啦……」 她意兴阑珊地听着她们赞叹夫婚夫的话,这类陈腔滥调她在杂志、记者口中都听过,仿佛她不牢牢抓着对方是天大的罪过。 但有没有人理会过她的意愿、她的感受? 如果说她想要的……根本不是这个人呢? 他们在房外等待,钟盼儿低头关上办公室的主机电脑,猜想着上官耀司听到别人对他称赞她这个未婚妻时,是不是也一样烦闷? 幸好在出去时,她们的话题已聊到月底的今晚要到哪里消遣……这让她的心情不致继续那样糟。 「盼妮,你要不要也去喝一杯?」 为首的云迪邀约。下班後盼儿都会放低老板的姿态和下属相处,像个随和的朋友,他们多数不介意让她加入下班後的聚会。 「不要了,我回家有些文件要看。」钟盼儿扯出笑容拒绝,要处理的公事虽然不多,但她只有懦弱地逃到那里去。她需要好好静一静。 「盼妮你和我们去嘛,结算日都过了,放轻松点。」她们兴高采烈地怂恿,身後好几人都像是在吱吱喳喳讨论着去哪里。 「你也去吗?」钟盼儿望向秘书,井宫辅仁无所谓地耸耸肩,云迪和两名女助理的男友也到达会合地点。也许这种提升下属士气的聚会她还是要去的。「那……好吧,算我一份。」 「耶!」他们欢呼,十来人浩浩荡荡地到地下停车场,她坐在乘客座,只顾着和身边的女助理聊天,没留意车窗外的路况,直至抵达目的地,她看着熟悉的周遭,发愣问道:「你们……来这里?」 他们拣选的,竟巧合的是翔工作的夜店。 「对呀,刚才决定好的,你没来过这里?」 「不,我来过……」钟盼儿小声地说,有一阵子她都会来这消遣,有时和下属,有时则不然。为了争取多些和他相处的时间……然後当翔提出联络的方法在店外见面,她就不常过来了。因为地点其实和昊天不近,像他们刚才坐计程车从公司出发就要二十分钟路程。 「嗯嗯,她也这样说哦,这里很棒的喔。」 珍娜靠着电梯的玻璃幕笑笑地跟她说,抵达kaleido的正门後,同行男士便和接待的人员打招呼,原来她们已订了包厢。 钟盼儿硬着头皮进去,身边几名高大的男同事挡去她部分视线,她试着越过主舞厅往酒吧方向看,但只有几位她不熟悉、制服笔直的员工。 她低头进入包厢,随她们坐在流线型的米色软沙发上,还没心思留意布置和轻音乐,他们便不知打从哪里摸出了派对的拉炮,砰砰几声爆出?带和飘絮,吓得她忙掩耳。「惊喜喔!」 钟盼儿惊魂甫定,拍拍裙上的彩纸,明明今天不是什麽特别日子呀。「甚……甚麽事?」 「虽然还有一个多月,不过下个月大家都在忙企画的事一定没空的,所以就打算现在搞婚前派对,当是我们的一点心意。」珍妮对她宣布道,几名女生放下包包过来,侍者上前来替她们倒香槟。 她抬头看着一众助她打拚的亲密战友,为他们的贴心而感动,捺下纷乱的心思带头举杯祝酒。「谢谢您们。」 「不用客气啦。」丽仪摆摆手喝下酒液,小型的西式蛋糕、精致西餐等陆陆续续随餐车推来,众人各就各位取过瓷碟挑食物,谈笑嬉闹。况且包厢的设备充足,除了桌球,ktv,连kinect和一些她不懂的游戏都有,方便任何顾客在这里消磨时间。 多玩了一局美式足球机,钟盼儿披上外套,放松坐回沙发椅上。已经听到有些同事在一旁飙情歌,她朝身边坐着的井宫辅仁放话:「我想不到你会和他们串通瞒着我。」怪不得一向不热中交际的他刚才会答应来。 他一向是近身秘书,她的娘子军是在什麽时间通知他的? 「我猜你会喜欢这种惊喜。」他微笑,静静抚弄着骰盅里的几颗骰子,夜店供应品。「不是吗?」 她不吭声,懒洋洋地挨着垫枕。这个下属真要不得,嘴里说着一套,但语气却隐隐和表面相反。「可别管我的事。」 「不管怎样,我都祝福你有个完满的结局。」 他顿住,恢复无害的表情诚心道贺。钟盼儿撇撇唇。虽然井宫口密如蚌,任fbi或是nsa逼供也保证无功而返,但他知悉她的还是只有公事就好。 任何一个老板都讨厌被下属看透的感觉。 「我真怀念沉默寡言的你。」至少那样她不用假装。 她撂下感叹的话,执起酒杯喝下最後一口,起身向云迪低声交代,便步往厢外洗手间方向。 在明亮的圆镜前补上口红後,她并没有立即回房,而是往另一边走。 钟盼儿忐忑不安地走近酒吧长枱朝後望,有几名客人和正在工作的员工对答谈笑,始终看不见那思念的身影。 「请问你找谁?」一名酒保注意到她的左右顾盼,放下整理着的红酒瓶趋前询问。 她些许迟疑,不想打扰到他的工作,但……「我想问翔他、乔晓翔在吗?」 「他呀,」来者不动声色地打量面前专业打扮的女性,他当然认得她,某人视她如珠如宝得过分,不让人侧目注意都不行;更何况尽管来找乔的人多得很,却从来没有一个能完整念出他的全名。「今天他没有来上班。」 「这样吗……他生病了?」钟盼儿闻言,狐疑地喃喃自语,根本不晓得他酒保以外的工作。 「应该不是吧……」佘兴生悄悄窃笑,他人在新竹办领续牌的事才对。不过既然兄弟没向他女人表明,他也就自然闭嘴不说什麽。「那你要不要我帮你打电话找他?」 「不、不用了,谢谢。」 钟盼儿有礼地道谢,转身往包厢走,不动声色继续和同事续杯聊天,直至派对在两个小时後结束,她都把自己的情绪掩饰得很好。 因曾饮酒的关系,结帐後下属逐一坐计程车回去,她则让明天需上班的同事先走,余下她和井宫辅仁殿後。 「你要我先送你回家吗?」他率先打破沉默,眼前剩下最後一辆计程车,但他想盼儿可能不需要,整晚下来她都有点心不在焉。 「不用。我在这里有地方过夜。」钟盼儿冷下声线回答,不等他仿佛在意料之内的颔首,迅即交代另一样想到的事:「我放完假後,你记得把汇德的报告再给我看看。」 「好的,我会提醒他们交上来。」 井宫弯身进入车厢,别过头跟她道别。盼儿走回前路,返回夜店大厦搭乘住客电梯抵达翔的寓所。虽然店里的伙计说他没生病,但她仍然担心他因为什麽事才没来上班。 用附属的钥匙打开门,一室昏黑,他不在。 她打开灯,脱鞋进入。翔他好像已有数天没有回来,垃圾桶空空如也,连冰箱里也只有几瓶饮品和微波食物。 摆设和她上次来的时候没什麽分别,他宿舍和她私人住宅的房间面积、相近,偌大套房干净得可以,也许钟点工人有来过……其实翔这间夜店的员工福利真的很好,她暗忖。 在衣柜中找出自己的衣物後,她放松洗过热水澡,再回到他房间内找出吹风机吹干头发。 她知道如果打电话便能找得到他,但她决定不这样做;她不希望自己突然的造访打扰到他任何事……柔细的发线渐渐干透,她收好吹风机,然後累极地倒在他的床上。 想见他。她上来只是想见到他无恙。 钟盼儿静静躺下,思绪翻腾,努力不去猜想他可能身在另一个女人的住处。和翔约定那秘密时,她对他坦言自己有洁癖,要他应允这段期间不要有别的女人……她相信他,但其实她没有自信。 有时她会觉得他好陌生,就像现在约会以外,他会身处哪里她根本不知道……但他的拥抱、他的眼神,连脸颊旁枕间依稀的发梢味道,却是那样熟悉。 她设法入睡。离婚礼时间尚有一个月,还未离别,她却已在怀念。 好想要听见那道低沉温醇的声音对她说:盼,不要怕…… 沉睡到翌晨起床,他还是没有回来。 钟盼儿简单地梳洗,准备离开。一早预定今天起休假两天回家里探望爸爸,只不过因她昨晚的临时起意,才会改由他家出发。 她束好头发,临时找了张纸写下便条。发觉自己在没知会他的情况下留宿有点唐突,她踌躇了好一会儿才下笔交代,接着将它小心放在桌上,用他的水杯压着。 早晨的阳光刺目,但整幢大厦仍是静悄悄的,坐在大厅的两名警卫朝她打招呼,他们认得她,只是不晓得名字。 钟盼儿仅带着一只手提袋行李招车到机场,待风尘仆仆地返抵家门时,已是晚饭时间。 厨娘首先看见她,连忙将手中菜肴放到桌上过来迎接她,盼儿回拥;她戴着手套的手执起女儿的手般,牵她到厅去。「来来来,刚好饭都煮好了,先去坐下吧。」 她脱下低跟鞋,换上舒适的拖鞋,便随芬姨走到大厅,柔和的吊灯暖烘一室,柚木饭桌上已摆上了几道热荤菜,除了在主位的父亲和几名佣人,管家、打理花园的伯伯也在……已有一阵子未见,他们看见她都喜形於色。 「原来是小姐呀,快来坐下吧!」 「小姐回来了!」 钟盼儿点点头,把包包放在一旁的沙发,原本在父亲身旁的家佣走离让她坐下,为她张罗碗筷。钟应天慢条斯理地单手为她舀汤,推过去,她先前已通知她今晚会回家探望。「回来了?」 「嗯,麻烦爸爸。」她双手忙接过汤碗。自从由瘫痪而导致半身不便後,钟应天便锻链原来不惯用的左手,凭着一如商场上的毅力,这些年来对日常生活已不构成重大问题。 他执回自己的木筷,打量过女儿柔净的容颜,顺口问道:「公司怎样?」 「这半年的业绩表我有带来,我可以……」盼儿拿着瓷羹正要喝汤,因他的话而停下,钟应天持箸的手挥了挥,示意她继续。 「吃过饭才给我看吧,用不着这麽急。」 「喔。」她低头专注进食,丰富的菜色逐样上桌,有冰糖子排,酥炸大虾、凉拌唐芹和炆野笋等,都是因为知道她要回家,厨子特意煮的。管家老先生夹了块肉排到她的饭碗。「盼儿,多吃点,你看你都快结婚了,怎麽还这麽瘦?」 「没有啦……」 娇颜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谢承接过,同桌家人却以为她是因为提及婚事而羞赧,连爸爸的眼神都在取笑她。「上官他人这阵子有没有来找你?」 第十四章 「他?」盼儿思索着该怎麽回答,待咀嚼完口中的饭粒才说:「他的助理找过我的助理……吧。」 「怎麽听起来这样疏远的?」刚从厨房出来,拉开餐椅坐下的芬姨一脸奇怪。见盼儿回来,她再炒了两道菜。 「就是说嘛。」 「也不是这样的。」听出了他们的疑虑,她试着解释:「我们有谈过关於婚礼的事、在电话里……有好好说。」 「喔这……」 盼儿给他们安心的笑容,放下筷子,拿起大明虾俐落地剥壳,转而放进爸爸的碗里;钟应天颔首,接着夹起虾肉入口,才启唇问道,「在仪式前你会放假吧?」 「会的。井官说我可以有两天假期。」 「井官?」正要夹菜的手在半空停着僵住,钟应天表情有点奇怪地念着不熟悉的人名。「谁啊?」 「……我在台湾的秘书啊。」盼儿无奈地重申,爸爸总忘记她上任两年後,已把原有秘书按她本人要求调往行政内部,因为已婚和妈妈的身份不再适合日夜颠倒、飞来飞去跟客户谈生意。 「啊,那个扑克脸,」他前年到台北时坐轮椅回总部察看,是那个人帮他知会盼儿的。钟应天恍然大悟,但横眉仍有些不满地挑起。「我之前说过没必要选那家伙啊,不怎麽样的,客户看到他,生意都冷掉一半了,而且又是日本人……」 「他没什麽大问题的,很有效率,帮了我不少。」她不欲在下属的国籍问题上绕圈子,不动声色地改换话题:「你们会在什麽时候过来待下?我到时叫人预备房间,」 爸爸和管家一千人等会来观礼并住在她的别墅,她得吩咐钟点家佣打点。 「看看你什麽时候有空,我早个两三天到台北就行,免得你抽不出空来……怎麽那个秘书只准你那麽迟才放假?」 「不打紧的,我只是把工作往前挪,婚礼之後我还有两个星期可以休息。」其实她比较想直接完成签字後翌日就回公司上班,上官也是难得的想法一致,不过想想双方还是不能冷淡得太张扬,因而这计划便搁置了。 「安排倒还可以,你们趁有时间去旅行也好。」 「嗯。」 接着他俩不再言语,专心吃晚饭。佣人们闲话家常,钟盼儿断断续续的搭话,大部分时间都只在聆听。直到饭後她沐浴过再回到客厅,轻松地坐在沙发上,才能陪爸爸多聊几句。 「老张,我说这一局我真的输得不服气。」 钟道天单掌击腿,样子非但没有不甘,反而像因棋逢敌手而眼里激赏。 「好呀,那我沏好茶出来咱们再较量。」管家在云石桌上泡茶,钟盼儿微笑看着他们因刚才的棋局而拌嘴。在家中,她希望能做好女儿的本分,毕竟她常不在家,留下爸爸一个,所以每次回来都尽量多陪陪他。 「沏个茶沏得那麽慢呀?」兰姐适时捧着水果盘到厅桌上放下,禁不住嘲弄:「我切完水果你都还没沏好。」 「哇,好丰富。」盼儿故意愉悦地嚷嚷,拿起细签戳起一片凤梨进口,想让自己表现得高兴一些,但眉梢间的怅然若失始终逃不过父亲的利目。 「盼儿,你还在担心和上官的婚事吗?」 钟应天难得定睛审视女儿.她从回来到现在的不寻常,他都一一收纳在眼底。 「没、没有哇。」盼儿吓了一跳,连忙弯唇否认,心思愈加澄明,却落寞地明白自己先前既已答应的事,不可能现在才来反悔。 「上官耀司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钟应天略感自豪地陈述,接受上官和钟家联姻是他做过的其中一项最正确的抉择。 东逸的饮食王国遍布殴、亚、美三洲,身为集团总裁的上官更是年轻有为,雄才大略;更令他欣慰的是,他在和女儿的饭局会後便自言和盼儿一见如故,特地亲自拜访他提出联姻请求,是对长辈而言极大的尊重。 「我的确真心喜欢他,反正你对他的印象也不错……盼儿,你一个女孩子打理昊天的生意我是很迫不得已的,因自己也曾经历过、怕你捱不住,我总不能累你连婚姻大事都错过,那会是你人生的遗憾。」 钟应天加重了话中「遗憾」两字。或许是女儿久未回家团聚,而且婚礼将至,他才感触良多地多说几句,一贯的严厉口吻渗入了丝丝父亲的关叨。 「爸,我知道。」盼儿低声说。上官一开始和她谈婚事便已是公事化的口吻,那对她而言是酬劳极丰厚的交易,而他透过婚姻只为了得到遗产及其後不被长辈监束的自由;另藉着他商业圈的广大人脉,她昊天的发展更是畅通无阻。 她找不到理由拒绝,在那时。 此刻翔的脸容陡地闪过脑际。他会是爸爸喜欢的女婿人选吗?还是……她咽下苦笑,笑自己怎麽这个时候了还想起他。 「如果明穗还在的话,她会很高兴看到你风风光光地出嫁。你刚学会走路不久,她就已经这样说了。」他陷入片刻的沉思,然後恢复取过管家递上的香片浓茶的动作,闭眼啜饮。 她不语。妈妈在她十二岁时因病去世,她说过的话自然无从考究,但天下父母的心意总是朝着儿女,母亲……想当然会盼望她觅得人生的喜悦。 「盼儿,你会幸福的。」 放下茶杯,钟应天语带坚定地道;而她,却益发迷惘。 没有他……她依然能找到幸福吗? 「钟小姐能抽得出空的时间只有十九号星期六下午四时半至六时,麻烦你再次确认。」 「好的。两名美容师已预约在当日的时段服务,进行的分别是水钻保湿及金箔增氧疗程,请问是否可以?」 「嗯……保湿的话不好,如果下星期还是那个已经第三次做了,我想问可否转为深层海洋柔白,即是编号sx266的spa?」 「如果钟小姐真的比较忙碌的话,提早美白疗程是完全可以的,那麽原有的美容师会由cathy改为francis提供服务。」 「就这麽做吧。另外二十一号钟小姐会试婚纱和妆容,你替我安排化妆师和助手,准时下午一时到赛冗那边准备。」 「没问题,那麽……」 钟盼儿躺在床里闭上眼,护肤美容师在她赤裸的背上已经涂涂抹抹一小时以上,一会儿烫石一会儿软膏,一阵热一阵冷,她累得忽略她们埋头半寐。 她想自己永远无法明白那些贵妇为何能天天重复做这些无聊的事,光是婚礼前夕的这一趟她已经受不了。 不远处的助理在十五分钟前抽空来这里询问她还有什麽需要,并和美容中心的主管讨论疗程进展……盼儿睁眼瞄瞄云石钟及她,眼见来人终於满意地和主任就下一次预约达成磋商,走过来汇报下次来此地的时间。 「……以上的行程表我回去会再电邮一份给你的秘书,现在我先告辞了,小清会陪着你直至疗程结束。」 「好的,麻烦你。」她侧首撑开微笑。 「千万不用客气。」 郑芷琳边将pda放回burberry手袋里,边踩着高跟鞋退场。盼儿张眼盯着美容室门侧点燃的精香炉,她只能再忍耐五分钟。 美体师熟练地揉捏着顾客的肩膀、柔背。内心的时限一过,盼儿转过身稍为挣扎着起来,换来美容及美体师的错愕目光。 「请问……你是有什麽不适吗?」 她快速捞起床畔椅上的大毛巾辽去胸前大片春光,并套回美容袍及拖鞋。「我突然想起有些事,不继续疗程了。」 「哎这样喔……」她们面面相颅。「你除了这项以外,还有一小时的面部保养喔,是要再约……」 「不,我可以叫人替我继续的,不用补回。」 盼儿随便勾起袍服腰间的带子便走去打开门,外头一直坐着的女孩闻声抬头,慌忙地收回手上的西洋小说,起身过来。「钟小姐、请问有什麽事吗?」 「小清,你可以代我继续接下来的两个项目吗?我想起有些事没有办……」 「这……」扎着马尾的女孩傻眼。 「拜托你了。」她双手合十,平常冷静的脸孔这时候竟流露出些许撒娇求饶的神情。「我不想再约,那会干扰我排定的时间,剩下来的你来就好。」 「呃,我是很可以啦……」不去管雇主难得的请求……这可是逾万元的好康哪。 「不可以告诉芷琳啊。」盼儿在更衣时不忘叮嘱,刚才离场的郑芷琳是她和上官的婚礼总筹备,服务口号是:以最完美的一面迎接梦想启航;小清只是她的助手,比较好说话……除了换人以外一切继续,钱照付,美容中心方面也没什麽好异议。 「嗯,对呀对呀。」她点头如捣蒜,幸福地傻笑……不知道这算不算犯规呢……但只是客人的吩咐呀。 「谢谢你……那再见了。」盼儿拆开发髻,回覆柔顺的卷发,穿回原本细肩带的印花洋装离开。 她伸手擦抹脸上的湿气,是美容室里长开的蒸气机所致。往前迈开脚步,沿途饭店里的商舖有好几间已关上门或是调暗了灯光,下班後再被接来这里作美容保养,此刻已近十时了。 改以另一部电梯登上大厅,期间西装笔挺的人员询问她的房号,盼儿翻出饭店磁卡上楼,一名戴着枣红色贝雷帽的男工作人员基於安全理由,陪同她这名单身女郎乘电梯。 「就是这间了,麻烦您。」 她转头向男工作人员道谢,而他亲眼目送贵客插卡进入总统五号套房後,便乘原本的电梯返回工作岗位。背过身关上大门,再回头,还未看清多少客房内的摆设,已被一股强大的男性力量拉入温暖的怀里—— 盼儿轻呼一声,攀稳他的手臂,以支撑自己的身体,他索讨地侧头吻住红润的唇;认出独有的身段和气息,她闭眼放任。 芷琳不解她为何坚持选红钻饭店附属的美容中心作疗程,其实……他,正是原因。 长长的深吻灼热她的软舌,盼儿睁开眼凝视这张思念的脸庞,低低地叹息。「翔,我好想你。」 身边的人团团绕着她忙婚礼、还有日常工作上的事,像一个个快速运转的陀螺,她快要追不上他们的进度了……也根本找不到任何空闲的时间可以联络最想见的人,刚刚勉强才能抓住最後仅余的机会。 「是吗?」乔晓翔捺下心里的回答,扬起微笑单手环抱她纤秾合度的腰身,不着痕迹地问道:「你怎麽早来了?」 她该迟到一个小时,而不是现在。 「我找人顶上美容保养的事……但,别说我了,你不也早到这里等着?」盼儿有着小小骄傲地挺胸道,然而这项认知随即让她矛盾地一黯。 他怎麽会早来呢?是他也同样渴盼着她吗?但…… 「我酒吧的事结束了,所以……」他匆忙解释,明白她此刻最不需要的便是多余的情感牵绊。 「我不要听你说。」 盼儿执拗地伸掌掩去他的声音,潜意识渴望相信他是急於见她才刻意等待的……虽然无法回应他的感情,然而自私的奢求从不因此而消弭。 第十五章 她不许他提及酒吧的事让他有些诧异。那天佘兴生最後还是致电给他,提到盼儿来过夜店找他的事;他当下赶完余下不多的公务动身回台北,在房间看见她的字条时,她却说只是来看他是不是病了,始终没有查问他去了哪里。 若果盼儿问的话,他必然会解释,但她不让他再开口,仿似那件事不曾发生过…… 疑惑的手心下是她柔滑玉背,刚接受护理的肌肤比丝绸的印花裙更显细腻。盼儿贪宠地仰头,娇躯的线条契合着他,毋需言语,他知道她要的是什麽。 她不能再忍耐,他亦然。 来不及回到房间的床铺,他俩就地跪倒在厅间柔软的毛毯上……他垫着,不容她有任何可能受到损伤,而腹上的人儿立时弯下身拆解他的衣衫,口中小小埋怨衬衫上的钮扣数目…… 「我来。」随意扯下外衣,他接手把盼儿的秀发拢到一旁,解开她颈後缚系着全身洋装的衣结,拉下,他倒抽一口气,因她洋装里是空的。 「别管它……」 盼儿因他眼中的惊艳而扬起笑,他们这麽熟悉了,这一点点的刺激对他应该不算什麽才对……他受魅惑地缓缓仰头含吮着雪白,臣服的眼神朝上对向她,盼儿终於止住笑容。 等待再次亲近他的这刻太久了,时间甚至使她快忘记自己有多盼望……盼儿不自觉紧张地触碰他的胸膛、至肌理分明的腹肌、拉开深蓝牛仔裤的拉链……催促着自己快点、再快点适应欢爱的节奏…… 最後一晚的欢愉,她必须牢牢把握不断流逝的时光。 「盼,不要怕。」 乔晓翔突然轻声在她耳边低语,盼儿自恍惚中回视他真实的男性脸庞,伸手拢抚。她怎能不怕?那一晚她上去他家,是想要有多点勇气去推翻决定,可是现在这句话来得太迟了,她就快要失去他…… 微颤的手被他握住,她情急地想要抱紧,竟被制止。乔晓翔起身脱去长裤……然後跪回地上掀高她的裙摆,本来靠在沙发边抬头看他的盼儿被抱了起来…… 直到他挺身进入她,她才抿着唇意识到:他们两人真不适合等待。 久违而深入的烫热律动让她重新习惯,伸臂扶撑他身後的沙发,乔晓翔却将那柔臂挪回自个儿项後……「扶着这里。」 「唔。」盼儿赧然地按着他的肩,赤裸的身体只剩下洋装仿如无物地围在腰间,而他还有敞开的衬衫……随着他不断的加快加深,她介怀的思绪逐渐涣散……把心思全数留给他。 感受到身下她温热润滑的反应,乔晓翔让她躺回毯间,好让虚软的她有个支撑,厚掌不忘抵在她背後,防止软毯的摩擦弄疼嫩肤…… 盼儿因他的抽插摆动而低吟,脸上至胸前尽是高潮带来的潮红,乔晓翔爱惜地来回抚过,正要趁势把她送至顶端,她竟看穿他的意图,困难地推推他的小腹阻止。 「晓翔,我可以的,你慢一点……」 「嗯?」不解地笑着回视她潋滥的娇颜,蓦然……他怔住,了然过来。 独自攀登高峰的游戏不好玩,知道他尚未尝到完整的更多,她不愿留下遗憾……强忍着冲击身心的悸动,只为和他一同赴往最极致的飨宴。 「盼……」乔晓翔唤着她,如盼儿所愿地捉住她小腿情切地占有,却没让凶猛的欲 望驰骋身下的柔软,最後让无与伦比的持续快 感释放他俩……他仍深埋在她体内,盼儿剧烈地深呼吸着,翔的粗喘犹在耳畔,她没法告诉自己这样就满足。 盼儿拥着他闭了闭眼,然後挣扎地分开些许距离启唇:「晓翔……再给我?」 她必须藉着他,内心的纷乱才能找到出口…… 他滑出她的柔腻,抬眼凝视受情慾冲刷过的她,她甚少主动要求什麽。 「好。」 乔晓翔弯身将她打横抱起,任衣衫遗在原地,进入套房後将她放置在软馥的大床上,再次欺身需索……她这才发现,他的欲 望不比她少。 一个月後将进行的婚礼,是他俩心里同样的疙瘩。体力透支太过,而占有他的渴求却整夜不愿稍稍熄灭……两人分享着、纠缠着,直到其中一次完事後她抵不住倦意,阖眼沾枕而眠时,窗外已泛起鱼肚白。 蒙眬间,他用温毛巾拭净柔躯,然後替她盖上被子…… 乔晓翔侧身默默躺在大床另一边,她身後渐吐光芒的晨曦,骤然看来竟和记忆中撼动他的那画面有几分相似。 唤醒他求生意志的,除了那前一夜的温柔话语,还有那幅美丽的景致。 他在她大学宿舍的那一夜,躺在小沙发里却始终无法入睡。 太多纷乱留在脑际搅动,他一再地在乱七八糟的噩梦里跳跃、失衡,找不到出路……直至磨难得似乎差不多了,才满额冷汗地醒过来。 然後,他看见了窗外的日出。 身在异乡已久,他却从未目睹过那样令人震撼的极美风景。 像抚慰人心的光线洒落在他身上,他受吸引地起身站近窗前撩开布帘察看,天空经过滂沱大雨的冲涤後竟有如新生一般澄明。 纯金的曙光从地平线放射扩散开,冲破黑暗,不疾不徐地照亮深紫色的云雾以至天空下的万物……以为早已死寂的心湖,竟因这大自然静谧的力量而受到触动。有那麽一刻,他强烈渴望此际一切都不要变。 他开始思溯生命的价值,像重新开始转动的涡轮,原本寻求逃避的笃定……动摇了。 也许留下来的话,就能看见更多未知的美好……他不需要做其它什麽,只是好好地活着。 伫立窗前近一个多小时,直到他在无边的思绪中脱身,再三因撤去的决定而迟疑,天已近全亮。他留了字条写下寥寥数字道别,便背起仍有湿度的行囊,离开那里,踏上旧时路。 监护人在庆祝他完成高中学业时曾买下洛曼的一间小小公寓,可惜距离大学车程三小时,他只有在间中曾回去打扫。在那里安顿好後,有好一段时间他都躲在唐人街後巷做非法劳工,挣得机票钱後便孑然一身到重庆去——那是母亲的故乡,也是台湾以外他唯一想到的地方。 漫无目的地,他到处盲目地闯。美国冷门的学系加上未完成的学历让他的能力不被接受。找寻着任何可供维生的工作……他当过侍者,当过建筑工地的散工,也当过玩具厂工人及总管,那是一段看不见未来的漫长日子。 直到他的舅舅比父亲的元配还快找到他,私下出资请他到法国的酒厂陪他工作;不到两个月,因知悉他在德语方面的能力,便派遣他到德国的白酒厂,他这才渐渐摸索到真正的方向。 他从不热中杯中物,却不抗拒学习有关它的一切,而在品酒界渐渐崭露头角更是出乎他意料之外。 两年後,他接掌德国的卡历凡酒厂,征得舅舅同意後,把推出的新系列改为母亲的洋名annaleigh,以作为纪念。他所拣选的酒样在国际美食博览会上大放异彩,是酒厂成名的里程碑,自此厂里定期发布的旗舰酒品,都挂上同一系列标签。 然後某一天,一名独自游访葡萄园的台湾访客在尝酒时酩酊醉倒。他的助理以为那人是新手,连吐酒都舍不得的蠢品酒员,谁知隔天人醒来後却一把抱住他大喊好酒好酒…… 胡继铭拚命劝他将酒销至台湾,说是可以安排。尽管当时回绝了,但这确是他们相识的契机,也是意料之外的事。 至於回到台湾、重新遇上她…… 乔晓翔将视线移回近在咫尺的美丽脸蛋,甚至舍不得眨眼,过往的情感再次冲击他……永不会忘记她从过往那名叫绝望的悬崖边缘,把一无所有的他拉回现实,教他再次尝到希望的温暖。没有她,他不会有再次追寻暖阳的欲 望。 他,说不定已经放弃。 「盼……」 俯视着呢喃她的名字,脸上忽然滑落的湿凉提醒了他,乔晓翔怔然伸手抹掉,竟发现自己因即将到来的离别而软弱落泪。 意识到自身的命运是一件极其残忍的事,他明了从她走出他人生的那一刻起,他会继续去追寻拥有和她一样温柔的女子,但那另一个人儿却永不会再出现,只为她是如此独一无二。 他迅速以理智压下情绪。她起床後便会离开,他不能容许自己表现出更多的感情纠葛阻碍她的脚步,那会影响她整个企业和家族的名声。 安於品嚐最後的美好,至少在此刻,她还在伸手可触的距离内…… 再睁开眼时,她看到的便是他专注的目光。 翔单手支着额躺在她身边,眷恋的目光仿佛穿过她,集中在根本不存在的某一点,那感觉太温柔,竟让她泫然欲泣。 她想起第一次在他怀里醒来,他深幽的眼神……也是一模一样。 从来没有感受过那样的疼宠,所以她才会提出那样大胆的要求,询问可不可以再找他……不能有感情,她无法说服自己怎样和这个男人维系下去,除了选择他作为固定的性伴侣之外。 这只是条件的交换,她渴求在他身旁的安稳感觉,而相对上他想要的,她应该能够给予。 翔没有多加考虑便同意,她反而迟疑了,他则淡淡地解释说他喜欢她的身体。 是应该认清事实了吧?由始至终他都坚守初衷,没有半点动摇过……中途反悔、变得更贪心的人,是她。 她的清醒让他隐去那黑眸中所有可能存在过的柔情成分,乔晓翔抽回思绪直视她。「醒了?」 「嗯。」她因他急遽收敛的态度而不知所措,正要靠近,他却极有技巧地避开她展开的双臂,缓缓坐起身。 「起来好吗?你睡了差不多四个小时了,公司还有事要做吧?」 「翔,你……」盼儿慌乱地起身,顾不得身上的羽毛被滑下一半,他起身往房外捡起地上的衣物递给她,无视未着寸缕的娇躯。「换好衣服再出来。」 他语毕,转身进入套房浴室,利用冲凉的这段时间免去她的尴尬;待他确定她已收拾好心情,才换回衣服拉开浴室门。 盼儿使用另一浴室梳洗及整理头发。和昨晚的模样差别不大,长发披散遮住洋装外露出肩头。她的侧脸在晨曦照耀下更显苍白,她没有多加装扮,只涂上些许唇蜜让精神看起来好一点。 「会有人来接你吗?还是叫计程车?」他走到她身边,出声询问。 「我一会自己下去叫车,可以的。」盼儿硬着声音回答,化妆镜上反映出身後的男性身影,他点点头,面无表情地续道。 「你还要用电梯下楼,饭店的磁卡用完後交到大厅就可以了。」 「嗯。」她仅能低着头,怔怔应声。 「我怕楼下可能会像上次那样有人偷拍,你先离开吧,那我们就这样……」 忽然,钟盼儿因他的话而抬起恐慌的眼神,转身咬着唇投入醇然的怀抱中,仿佛痛极地崩溃叫喊:「……我不要!」 乔晓翔冷不防她的失控,表情错愕地接了个满怀,冰冷的面具悉数瓦解。 「为什麽我们非得要就这样分开?翔,我了解你,你明明不是会对我冷酷的人,别摆着一脸这麽不在乎的样子跟我说再见!我不要听你说这些口不对心的话……告诉我这些都不是你想要的!求你……」 「嘘,嘘。」盼儿闷头埋在他肩窝轻颤,乔晓翔安抚地拥紧她,也许他真的不适合扮演冷漠的角色。 第十六章 「小姐,我们很抱歉,你所指的房间早已被长期租用,不对外供应了。」戴着厚帽的接待人员漾开歉意的笑容,如蜜般闪烁的亮唇说着。 「不可能的……我上个月还进去过。」她怀疑地低道,不以为意地泄露令人奇怪的讯息。「可以再帮我查一查吗?」 「哦,好吧,请稍等……」柜枱小姐低头快速地再次键入资料,另一名刚接完电话的经理看见她们,就近协助。「你在查的是哪一间房?」 「顶层的总统香奈儿套房呀。」转动鼠标滚轴的小姐回答,香奈儿五号是极为闻名的香水名牌,他们便借来作员工间对该套房的称呼,其它套房也有各自私下的昵称。「嗯……已经出租了。」 「这位小姐,我们只能透露这间总统套房已在一年前被租下,由於保安理由,我们不便透露客人的身份。但假如他退租的话,我们才有可能转租给你,希望你能体谅。」事实上根本没有人来询问过这间套房,除却套房内部的清洁人员,她们接待的早已差不多忘了它的存在。「或者要不要改订另外的套房?」 「是吗……不用了。」盼儿却只当作是饭店人员的白色谎言,没有心情去细想,只沉沦在自己的失望中。饭店人员面面相䝼,看着她离开。 好想要那房间陪伴她最後的几天,好想再听见他的声音,否则她真不知道要怎样捱过去……虽然翔已决绝地离开了,不让她找到…… 盼儿坐在椅上凝视从皮夹翻出的卡片,那是两人初识不久後他给她的,略旧的烫金名片上简约地印着他的名及夜店的通讯资料……她伤心不已地瞅着他再也打不通的手机号码,敛下婆娑泪眼。 她对感情的果断不如他,她真的做不到……在家里大厅时,她一直对爸爸、对管家笑着聊天,但当回到睡房,她便无法再继续假装…… 单手摸出裙袋里的手机,盼儿照着名片上的号码按键拨打,挫败地揉揉眼,只希望接电话的人是他。 那是她最後的希望…… 钤声响过几声,敲痛她的心房,屏息等待着,终於店内一道男声懒懒地接听。 「hello.kaleidonightclub.sang''sspeaking.」 「hi.couldispeaktomr.kiu?」盼儿捺着害怕失望的紧张迅速回答,另一端的男人却似恍然大悟过来。 「原来是你啊。」佘兴生认出那声音,哥俩好地熟稔招呼,俐落地切换语言频道。「你找翔呀?」 「嗯,我……」她正待要说,对方却似在一阵骚动中被抢去电话,不甘地嚷着,背景音乐模糊了他的抱怨:「争什麽话哦,你妈妈没教你别人说话抢话很没礼貌喔……反正下午场子才空闲点……」 「你妈妈才没教你这样跟老板说话是要被炒鱿鱼吗!」胡继铭粗野的脸一摆,脸色很不好地回应,像条喷火龙。「去去去!三一六号号桌不到四万不许他们走!」 「好啦,我不就出去削了……」他拿回刮胡刀,草草剃着末完的须根——这正是接电话前的动作——这才从容地套回外衣,临离开员工休息室,不忘提醒心火盛的胡老大:「人家是女孩子,你降降火再跟她谈好不好?」 周期病好不了,但至少忍耐着不要爆发出来吓人呀! 「好啦好啦。」胡继铭按按高竖的头发,保持心境平和——每月会计结算时肾上腺素皮质醇都会跑出来叫嚣躁狂,改不掉的坏习惯。「喂,你呀。」 「呃,我是……」 「我认得你,钟盼儿。」胡继铭没掩饰他的所知,直接说出她全名。「你想找翔?」 「嗯……」听过这人的声音,记忆中翔跟她说过他是老板,她略有印象。「我想找他……」 「找到他又能怎样?再来一次抛弃他吗?」 他不擅长说话遮遮掩掩,直截了当挑明问她。在他眼中,事实黑白分明,不是黑就是绝对的白,灰色地 带毫无立锥之地。当初明明白白清清楚楚是她决定放弃他,乔晓翔不会不要她……他们的事一面倒地任钟盼儿掌握主权,她可不要事後才来装出遭嫌弃的样子乞讨同情。 翔的付出太多了,多到足以让旁观的他对她的不知足产生厌恶。听见佘兴生说话的对象是她,便火气十足地抢过话筒打算开骂,好代兄弟大大出一口老鼠冤气。 钟盼儿真是名副其实的祸水,搞得他兄弟失魂落魄地避走它乡。之前乔晓翔专为她签约长期包下就近昊天总部的饭店,一个月近六百万的价目已经教他眼睛快爆掉……不过是个女人,且还是久久才抽出空来幽会的那类,用得着这样花心思吗?随便哪间汽车旅馆便宜哪里去不就行了, 最最最可恶的是她间接拖累夜店这季营业额——因那自我流放中的金牌酒保的离开而少了百多万;他刚在空置包厢看盈利帐算出的——天杀的她要怎样赔给他?! 「我、我不是这样想的……」盼儿鼻头一酸,本来就心慌,陌生人的一语道破更促使她情绪失措,凝聚的泪纷纷滑下来,她软弱地用手去挡。「我只是……」 不想他受伤,但她又好自私…… 听见钟盼儿克制的抽噎声,胡继铭暗叫糟,由小到大他最怕的就是女人的眼泪,这下他要怎样兴致勃勃地骂下去?才说完一句,委屈的是他呀…… 几次开口想安慰兄弟的前女人,却又觉得不恰当,最後沉默几秒,感叹:「我真不知道翔前世是欠了你什麽,一直拚死拚活地在还你。」 「嗄?」她不解的应声有着哭音。 「别提了,例子太多。」 记得翔有一次从她家照顾完生病女主人回来後,就一直躲在休息室上网查食谱,逼问之下这才透露盼儿在无意间抱怨他身体单薄不太好抱,然後他亲眼看着这个情痴在接着短短两星期里体重增加了十多磅……其它种种,不胜枚举。 胡继铭选择轻描淡写地 带过。和乔晓翔属深交,私下的事总有办法知悉,但他的朋友又不是她,他用不着对她抱怨翔的用情太深。 旁观者都清楚这是一种绝对不平等的关系,偏偏受害者还甘之如饴。 「那麽……你还是不愿意让我和他说话吗?」她低下头怯懦地问,翔他……在夜店里吧? 「说真的,我真不愿意让你再伤害他,也不会把电话交给他,如果他还在店里的话。」乔晓翔不知道痛,若然钟盼儿回头找他的话,他必然会张开怀抱无条件又接纳她,甚至愿意违背道德做她婚後的地下情人。 他真不乐见老朋友前面明明是陷阱,还义无反顾地跳下去……爱情有那样致命的不理智吗?「他不在kaleido,或者我应该说,翔不在台湾。」 「他不在台湾?」钟盼儿直觉地皱眉。「那他会在哪里?」 「你真不熟悉他,是不?」胡继铭嘲弄地反问,却听不出嘲弄的对象是她还是远在德国的人……看吧,事到如今,你的女人居然连你会在地球上哪一处都不清楚,亏你还那麽掏心掏肺。「假如你不在乎他的话,我劝你还是别知道的好。」 「我在乎他!我真的在乎他……」盼儿的口吻饱含无庸置疑的哀怜,每说一遍在乎,心疼便多一分。「你告诉我好吗?」 「钟小姐,你现在有什麽资格向我讨这项权利呢?三日後你就要结婚了。」 他无意赤裸裸地揭弄她的疮疤,她婚期将近,是铁一般的事实。 「我想知道!我求你!」盼儿着急地抓紧手机,不顾尊严地央求,也许最後仍是无计可施,但……「除了你们店里的人,我不知道可以向谁问翔的事了……」 胡继铭静默下来,无从应付彼端那叱吒商场的女强人此刻旁徨的请求……一时间他也不知该从翔的哪里说起比较好。因为他根本不晓得翔隐瞒她哪些,又透露了哪些。 低头看着地板上的柚木条纹,他陡地开口:「从他现在在哪里开始说吧,我想他应该在摩萨尔区。」 「摩萨尔?」盼儿喃念着这突如其来的陌生字眼,一时间不明所以。 「莱茵河下游附近,德国的产酒区。」他客气而友善地提供她不足的地理常识。 「翔他去那里做什麽?」 「还不是因为你!」胡继铭半埋怨地续道。失恋的人都会去旅行散散心的,纯粹指定动作,看风景呀,对着山谷大叫之类呀……她居然不知道! 全天下最愚蠢的水上活动莫过於一个人跳入爱河里,他今日总算从老友血淋淋的例子中见识到了。 「他还好……吗?」盼儿不确定地问。他会为了避开她,一个人躲到那麽远的地方,是很不想再看到她吧? 「我怎知道!」他闻言嗤笑,别忘了翔在国外谁的电话都不接,归园田居自己断电断线搞冷静,他们又怎连系得上?「没有你应该很好吧,他酒厂的人也会照顾好他,你没必要担心。」 「酒厂?」她敏锐地捕捉到这字眼,狐疑地问:「为什麽你说他会有人照顾……」 「难道你以为他真的只是我们这里的一个普通酒保吗?」胡继铭反问,电话中的默认忠实地告诉了他答案;他喉头跟着干涩,不管会不会说到一半破音了——「不是吧!乔晓翔居然连他是卡历凡酒厂的总裁也没跟你说?他是存心要你认定我压榨员工,肯定是!」 「卡……」盼儿张嘴无言,脑里一片空白……从没猜测过他在酒吧之外有别的身份的可能;她在公干进餐时听过这个酒厂,但它不是经典老字号吗?「怎麽……」 「他还有什麽是你不知道的?」他干脆纡尊降贵地问。 「我……」 也对,不知道的话又怎麽知道自己不知道?胡继铭惊觉自己问了个蠢问题,掩饰似地随口列举他所知范围内的事——「那你知道他是私生子、原来家族是奥利航运吗?嗯,不得不提的是……品酒协会的成员?学过柔道?还有他曾是gsas的学生,读德文系,跟你同一所大学喔,真巧。」 没错,他和谢是小人,当初让征侰社调查过盼儿的来历。乔晓翔这样一面倒的死心塌地,怎能不自私地担心他所爱非人、快要被卖去黑市? 昊天集团主席的学历、成绩没什麽看头,唯一值得注意的便是和翔曾经同校这一点,依某个凯子一开始便掏心以对看来,即使脑残也能蒙到和这个八九不离十,这女人究竟对他做过什麽大恩大德啊? 反正不担心她会泄密,他便横下心肠劈哩啪啦自顾自讲,机关枪似的揭秘像锐矢穿过她乱哄哄的脑里。他说话好快,才拚命捉住上一句,还来不及思索,接着下句便要溜走……她因太过冲击的事实虚软地按着枱面,左手吃惊地紧紧掩着嘴,怎样也不敢置信。 不会的……怎麽可能?! 她和翔曾那麽亲昵的身体交缠过,但胡继铭口中的陌生字词……真的是同一个人? 私生子?奥利航运?在美国同一所大学、德文……盼儿苦苦思索着自己整个大学生涯仅余的稀少回忆……翔、乔晓翔……乔晓翔! 他是「他」,她见过他?! 「怎麽会?!他!」她失去平常的柔静叫喊出声。这下好了,原来以上的事她全不知情! 第十七章 虽然隔着电话,但胡继铭还是猜想到她愕然变脸的样子而失笑。他揭开这些的本意是坏心眼地想着:钟盼儿差不多也该知道她不要的男人有多优秀,进而後悔;况且临别秋波也改变不了多少事实。 谁知钟盼儿的反应取悦了他,他倒小小同情起她来……枕边人瞒了她这麽多这麽久,想想也着实挺可怜的。他难得不站在兄弟那边设想,却忽略了乔晓翔只想以最单纯新生的自己来面对所爱女人的心思。 「到了现在,你还想知道他的事吗?」他被她的反应逗笑,心情还好地准备赏赐她。 「我要……」真逗!对方已经差不多被吓到没反应了,仅只余些微意识。 「你身边有纸笔吧?」他的话不怎麽有询问的意味,她忙窸窣地撕下便条纸,胡继铭巳开始串字给她听,出乎意料地,那是一串网址。「我们夜店的网页一进去会看到介绍,你skip掉,在留言和订座栏侧边,有员工网志的。」 「嗯,这样……」 「你心里那家伙有写网志,不知道是第几名浏览数的,通常有关他行内白酒的资讯……那些公开的没什麽好看,操作的密码我可以给你,你才有权限进去。」 盼儿听到他的话,一颤,执笔的手变冷。「那密码是……」 「很简单,只是凑合三个老板姓氏的英文拼音。我属老鸟辈分,最小尾姓谢的则很少出现……这组号码我们三个才知道,起码在我的认知里,翔的日用回自己洋名来写,但是是德语的串法。」他像个大师指点迷津般,只差在没有收钱。「你该不会忘记我姓胡吧?」 「我记得……」盼儿赶忙否认。「但另外还有一个老板……」 「乔就是。」他拍拍额头挫折地嚷,原来翔也没有告诉她吗? 「呃?」 她今天饱受惊吓,从来没有在任何一通电话里抽气声如此不断。 「我不知道他隐藏的日记你能看得懂多少,不过你要是没法真心全意和他在一起的话,放过翔吧,反正他迟早会振作回来。」在这通对话中,该说不该说的他全代翔讲出来了,不知道这样是否有错,胡继铭忽然轻叹,在电话收线前的最末—— 如果她最後还是放弃翔,他不会觉得意外。 「……又有多少人能够真正有勇气去改变自己的命运?」 他违背了诺言。 答应过盼儿不出席她的婚礼,但此刻他却带着逸东集团的请柬隐身在豪华宴客厅的暗处,尝试着不惊动任何人地安静伫立。 那本是邀请胡氏旗下企业的。从德国回来不久,胡继铭仿佛猜透他的想法,上来公寓把请柬丢到桌面上,他无言感谢地接过,虽然有其它管道可以拿到,但在短时间之内其实没甚有把握。 饭店大厅的水晶射灯集中於台上及家属的客席,正前方长桌摆着文件和花卉装饰,预备新人在主婚人见证後即席一并签字。整个宴会厅以温和而庄重的象牙色布料布置,造就一流高级气派;川流不息的宾客、商贵在美食和酒侍间穿梭,热络地窃语交谈。 两方的家长客套着,他看见了由佣人推着出来坐在轮椅上的钟应天,正和几名政界要员融洽地谈笑,另外的亲家也如是,借以扩展商业圈。 乔晓翔扫视手表,距离两方入席的时间还有近一小时,届时他会继续隐藏在二楼厢房直至仪式结束。 他只容许自己再自私一次,从无人注意的远处亲眼看盼儿安好、风风光光地出嫁,而她绝不可能会被他打扰到。 两名同行的名媛手执香槟上前搭讪,被他婉拒,她们瞄视一眼,以为是场内当值的便衣保镳,便没趣地走开。 站得更近流曳至地的软缎布帘处,侍者上前让宾客挑酒,他执起一杯,避免自己显得格格不入。 以为会一直站几个小时……突然裤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乔晓翔喉头一紧!返回台湾之後,他才发现遗下的手机里有好几通未接来电,有夜店同事的、有盼儿……即使她之後再打来一次,他亦不敢接听,怕影响她。 他揭开机盖,就算忽略轻烁着的专属灯光,萤幕中的号码也是—— 她。 他眼神满布挣扎地看着萤幕,硬着心肠地按掉拒听,并急遽地解除手机的震动,静默未几,她的手机再次接上,他开始犹豫……现在? 盼还有什麽话想要对他说?为什麽…… 僵立不动地看到她一次次锲而不舍,他失落。一次,二次……直至第三次她得不到他的回应,终於泄气了。 她向来独立理智,乔晓翔怔呆地回想她异常的举动……忽然,危险的讯息闪过脑中,他思及,大惊地回拨,顾不得之前对自己的勒令—— 盼儿会不会是遇上什麽意外? 「嘟、嘟嘟……」手机不到两声便被接起,他却听不到声音,只有令人窒息的寂静无声。 「盼?是你吗?」乔晓翔情急地唤她,好半晌对方才回应—— 「翔,你为什麽不接我的电话?呜嗯……我打给你好多次你都不听,你在哪里?还在德国吗……我好想见你,呃……」 她抽噎哭泣的声音绞痛了他的心,盼儿从没有在他面前哭过! 他的理智全盘崩溃错乱。上官他人呢?他没照顾她吗?「你婚礼快要举行了,别哭……」 「我不要结婚了!我只要你!」最後那天她明明要留下他的!只是他却哄她走……钟盼儿叫喊的嗓音嘶哑,鼻音仍然浓重。「我去过你家几次还是找不到你,胡继铭都被我烦厌了……还是找不到。我看到你网志的东西……我真的不知道!我们以前……」 「你都要跟我结婚了,还对着前男友说什麽?」一把调笑的厚实男声插入,沉沉低笑。「你最好还是乖乖的,不要妄想……」 「你不要过来!呜……」 上宫耀司未尽的话教他一凛,乔晓翔慌乱地执着手机,一刻也待不下去。「盼,你在饭店哪一层?」 该死的!上官对她做了什麽! 「你不是还在国外吗?翔……我想飞去见你,立即……」 「乖,先告诉我。」乔晓翔厉言命令,随手放下酒,快步离开宴会厅,找寻最近可上楼的电梯。主大厅及楼梯已由众多的保全封死,他得想办法经地下室转到另一边其它较少人的电梯。 「四楼东翼。可是翔,你来做什麽……」 「我会过来……盼,等我!」 安抚过她的惊慌便合上电话塞回裤子口袋……来宾聚集在入口的签名处,他穿过不知情的人群,快步到地下室,奔跑到另一楼层,思索着一般饭店的设计而寻找着可能的路线,一些驻守走廊的保全人员察觉出他的异常,起步追逐喝止。 「那里不准进入!这位先生,给我停下来!」 刚按下能抵达四楼的金属键,他们已赶至要擒拿入侵者,正抓住西装肩头,他反手借力将人摔出电梯外,身边几位成员被推撞开,见来者是练家子,更加紧张,急忙起身却已经太迟,眼睁睁地看着门关—— 靠在电梯中的一面墙,他乘短暂的空隙脱去碍事的西装,钢门再次开启,乔晓翔刻不容缓地凭直觉往最多警卫的套房走去,警卫上前截查闯越禁区的来者,见那人不理会,两名藏身的保镳举高左手正要摸上腋下枪套,乔晓翔快速弯下腰,再起身之时已将他们的手枪狠狠扫踢开,绝不多作停留,趁情势受控制一口气撞开房门冲入—— 他只想要见她! 和房外他制造的骚乱相比,房间里气氛幽静得可以。他没有找错房间,伫立的男人似笑非笑地转头,正是上官耀司。 柔白蕾丝的一角在他身後,正想疾步上前,他却看穿意图。 「别动,子弹不长眼,就算你黑带三段也没用。」 乔晓翔感受到身後数名保全人员提枪所凝聚的杀气,深幽的黑眸没有惊慌,仍是盯着前方他俩不语……上官看着他的执迷,摇了摇头,随即挥手打发保全人员。「是朋友。你们下去,记得关门。」 後方小队因为整个局面的张力而僵凝迟疑,但仍听从命令地退出房外,只剩下他们三人;他不解上官耀司为何对他友善,只把一颗心全系在隐在前方男子身後的人儿。 那是……他见过最漂亮的新娘。 盼儿身穿单肩的羽白纱裙,斜戴钻饰头纱,五官及全身白纱以水柔红唇作绝美的点缀,只是哭过的红肿眼窝成为唯一败笔。她看见他,错愕地瞠眼,急忙向他跑过来……「翔,真的是你!」 婚纱过长的裙摆令她踉跄了下,乔晓翔吓得赶紧捞接着,她却一点也不在意会受伤地扑抱着他不放。「我好想你!你真的来了!」 乔晓翔抓高她双手,首先检查她有没有被侵犯的痕迹,确定完好没事才松下高悬的一口气。他太急着赶来,甚至没有时间去设想会不会来到才黯然发现自己是多余的那个……「我以为你有什麽事……」 钟盼儿破涕为笑,纤腰以上的贴身设计紧裹着曲线,仍蹭在他的怀里。「我没有事……」 「她能有什麽事?」 上官耀司调侃的声线加入,一对互视着、沉迷於重过喜悦的情人这才醒觉了他的存在。钟盼儿将乔晓翔的腰际占有性地拥得更紧,睁着眼泪未干透的眼睛瞪他。「他来了,我要他。」 她以为可以放下他披上婚纱,但事实上,不能。 一个小时前传真送来他加密的德文网志译文,她已经无法再抽空应付女特助越洋的忧心询问,着装完毕的她急忙撇开助理阅读,字里行间尽是过往他对她的感情……这叫她怎麽能割舍? 她开始为他过去的爱护而哭泣,一点都不在乎婚礼了,只想找回他……化妆师救不了她的妆,惊慌地叫来新郎,打算劝她为着两家的面子继续婚礼;而当上宫耀司过来之後,她恐惧地哭得更凶了…… 上官原来早知道翔的事,只是冷眼笑她是她自己不要他……还撂狠说她和翔以後永远都没可能在一起,识相的话就认命跟了他,若果他今晚心情好的话还说不定……只顾着悲伤,盼儿没留意到他恶作剧的邪笑。 她又惊又慌,加上重新打电话给翔又真的继续没接通……盼儿惊恐未甫地埋首在他臂里,乔晓翔温实的大掌拍拍她的背安慰:「没事的,有我在。」 「你也要她?」上官凝望被紧拥着的女子,刚刚他确实把盼儿吓得很惨,就当作之前她奴役他秘书的代价,说实话,感觉挺好。 他眼神撩向男子儒雅的面容,有些意想不到乔晓翔会有柔道黑带的实力——近一年前从征信社那里得到的温馨提示。 「我要她。」乔晓翔温柔地看着她,坚定地说,然後眼神不带温度地锁在他身上。「你要什麽条件才肯放过她?」 上官对盼儿没有感情,他也看得出他心里别有所求,要不不会把他引来此处。 「爽快。」上官耀司面露激赏,同是生意人,对话精准实际。「我本来打算拿到遗产几年後才想办离婚的事,毕竟我和盼儿的性格真的不太合,但如果条件不错的话,我可以考虑提早结束。」 盼儿对他而言就像一个戏弄着好玩的妹妹,却不是他成家的最佳人选-娶她,只是权宜之计。 终章 「你!」钟盼儿未因他的识相放弃而欢快,反而听出了他话中的算计而怒火中烧……他骗了她爸爸的信任,这当她是什麽?! 「盼,忍忍。」盼儿正想弯腰取下高跟鞋掷人,他按下如小恶猫的张牙舞爪,低声在她耳边提醒:「我们只是想尽快把事情解决……嗯?」 她扁着唇,不情不愿地把手环回他腰上,忍气吞声。「嗯。」 「你提早结束的条件就直说吧。」她柔顺的长卷发滑过他手际,乔晓翔以指梳过,淡淡出声。 「也好。」上官耀司刚毅的脸孔上有着即将获利的微笑,冷不防询问仍敌意十足的女子:「盼儿,一到一百随便挑一个数目吧。」 「嗄?」突然切换的话教她一愣,盼儿奇怪而纳闷地看了看翔,他无所谓地握着她手,由她决定……「那……五吧。」 乔晓翔本来直视上官的眼回到她身上,她只是笑笑,让他宠疼地抚过她指尖,没有打算告诉他,刚刚想到的是那五号房间的约会密码…… 「嗯,五号啊。」上官耀司有点可惜地点点头,终於开口揭示真正的要求:「我要你转让卡历凡白酒酒牌的独家代理权五年,除此之外,不换。」 一切,只不过是生意。 他是饮食企业世家,要是有了此特许,势必如虎添翼。 「怎麽可以?!」钟盼儿一顿,再懊恼地大喊。这一点也不公平!他只不过做了简单的退让,根本不配翔给他这麽多!把代理权给他会令翔减少很多生意……「翔,你不要听他的!他疯了……」 五年已经很过分了,她不敢想像要是刚才她挑的号码是…… 「我又不是不给钱买酒,你的反应用得着这样激动吗?」上官耀司好笑地说。盼儿当着未婚夫的面护着自己的男人,像只小黄毛鸡小心挡着老鹰,这未免太说不过去。「可以不用答应的,我不勉强。」 「如果我同意的话,你是不是能和盼儿立即签字协议分开?」他寻求肯定答案。 「当然能。」 婚礼上本就有着具法律效力的见证人,何况当手下向他报告乔晓翔已进会场时,他已特意吩咐私人律师带来文件以防不时之需,可说是万事俱备。 乔晓翔闻言,敛眼颔首,甚至没有多加思量。「好。」 在场的另外两人默愣了下,上官耀司最先恢复反应,勾着笑拿出手机就要召人,边走开边拨号。「那很好,我现在就叫律师来预备。」 一个是欢迎他的干脆,另一个则是怔住呆了呆,随即不满…… 「别这样做,翔,我不值得……」盼儿拉住他的手想要及时阻止他。现在还来得及。 「你值得的。」他永不言悔地看着她,只为能重新把她纳入怀中,甚至愿意牺牲所有。 其实上官耀司只要他名下白酒那一份已是留了余地,若然牵扯到舅舅的另一部分红酒酒权将会更麻烦……似乎是洞悉了他的能力才作如此要求。 「但他根本是利用我来诈骗你的钱,不要信他……」她仍是焦虑担心,脸上流露愤慨不平。「不如干脆我和他耗到底吧,反正他本来就没打算怎样……你可不可以等我两三年?」 「不可以。」乔晓翔口气难得霸道地拒绝,鼻头滑过她熟悉幽香的发顶,方解释:「你和他在一起我无法放心,他会发现你的好。」 「只有你才这样说。」她因他的吃味而窃喜,算是接受了他的说法,甜笑着抚拍身前铁灰色的衬衫,刚才他赶来的时候都弄绉弄乱了……「你真的能应付吗?」 「我能。」千亿以下的交易他都可以作主,甚至不需问过股东。 「谢谢你……为我做这麽多。」盼儿湿润的眼睛真诚地望着他,整天下来绷紧的情绪放松了些许。他不舍地低头以指按摩那微肿的眼窝,她顺从地闭上眼,红唇仍噙着笑意。 她蓬软裙下的撑架使她没办法坐着等待,只好倚靠着翔……上官耀司迎过一名律师进房,看见犹如连体婴状态的两人,不禁皱眉。盼儿这女强人对着他总是剑拔弩张,哪有现在这麽小猫般柔顺? 碍眼。 他选了桃木餐桌作为地点,跟从他的恤衫牛仔裤男人无所谓地耸耸肩,把带来的切结书及协议书等摆好,委托人向他提及新开的条款,便着手修改。「我之前叫律师准备的文件就在……这几份,你看看有没有问题?」 乔晓翔牵着她来到桌畔,放下她的手,迅速浏览文件。文件内容钜细靡遗,使他更加肯定上官早已内定这场交易的猜测。 他接过钢笔签下名,没有多说话。上官称心地收过,接下来便到他和盼儿要履行的那一笔。 「我等这天等很久了。」他扬唇接过律师拆开档案夹递来的文件,那是离婚协议书,一经双方签字便具效力。预定离婚的日期为半年之後,但为了报答她下任男人所给予的好康,他不介意由现在开始自行找离婚理由搪塞到时的悠悠众口。 「我也等这天很久了。」她不甘示弱地回话,抽过翔手上的笔磨拳擦掌要签字。 上官耀司毫不犹豫地在律师指示的空位下龙飞凤舞地签上名,盼儿亦然。律师以第三者的角度旁观他俩,觉得有点好笑——两方未正式公证却已签离;但为了维持专业形象,他仍得继续面无表情。 基本的手续已经完成,手插牛仔裤口袋的律师趁着他们仍仔细反覆阅件、带凶狠表情查看有无遗漏的同时,向单手环着新娘腰际的顺长男子拿出另一份文件,好心提议道:「这位先生,你要不要顺便考虑和她签下这个?」 这人该是第三者吧,那就没错啦。 乔晓翔不以为意地接过,放开了她,扫视纸张第一、二页的条文,原本幽深如湖的眸色犹如浮出一簇火苗在跳动,钟盼儿感受到他僵住的气息,也跟着过去看,同样倒抽了口气。 ……可、可以吗? 上官耀司看着他俩同样的错愣,不用看也知道律师早上的是哪一份,随口鼓励道:「我提醒律师带来的,你们看看有没有需要用得着。」 那是供他们预先签下的结婚证书。盼儿太快改嫁对双方企业的公关形象不太好,所以在律师的建议下订为离婚一年後生效—— 就算他和盼儿已有婚前协议两边集团的资产独立,但离婚在传统上多多少少要男方按月付赡养费,他当然鼓吹他们愈快签字愈好,起码保证能丢掉她这烫手山芋。 「这、晓翔……你打算怎样……」 乔晓翔抿唇收起仅有的笑意,无比认真地抬头深视她,些微紧绷地一字一字道:「盼,你愿意嫁给我吗?」 她止住话,本来以为哭够的眼眸再次涌上泪意,动容地紧紧抱住他,顾不了纷纷落下的透明泪珠。「我本来以为我要问你了……我愿意!我当然愿意……翔,拜托你娶我!」 上官耀司听见她百年难过的傻气回答,不禁失笑,从没见过这麽不矜持的新娘…… 他看着乔晓翔抱了抱她,弯身坚定地签字,然後又哭又笑的美丽女子放开他连忙握笔跟着签,落下的几滴泪沾湿了纸,她戴着纯白手套的手在文件上急急忙扇拨,乔晓翔伸手制止了新娘的过度紧张。 「不要紧,它会有效的。」 她双手霍然勾回他的颈项,热恋的两人感动地相视而笑,无法遏止地深深吻上对方的唇,纠缠着闭眼感受热情;盼儿的手按抚上他背部……身边的一切再也不在眼内,腰间的相拥更紧了。 「你的工作差不多结束了。」 上官耀司自动忽视两人,神色自若地转向优闲观赏的律师下逐客令。男子重舍专业面孔,严谨地收拾已具法律效力的文件,跟委托人客套地寒暄几句,便俐落退场。 「你们有完没完呀!」家丑。 钟盼儿仍然痴缠地双手抱着乔晓翔,别过头厉目视瞪他,接着转回到乔晓翔的脸上,噗哧一笑,小声向他道歉:「对不起,我的口红……」 都胡乱印到他唇上了,刺眼地见证他被她蹂躏得很惨。 她取过身边桌上的餐巾,小心地擦拭着他嘴上不符刚直的红色唇渍;而他这会也抚上她的唇揉抹,因那片蜜红都出了界…… 上官耀司放任两人卿卿我我,迳自翻着证词,静静准备演完一会的婚礼……直到门外的婚礼秘书终於上楼敲门。 「上官先生,你们好了没有呀?」 身为婚礼总筹备的郑芷琳亲自出马,接着推开房门焦急地进入。距离婚礼的预定时间只剩五分钟,助理却说他们还在楼上准备……这是怎麽一回事?不快点不行! 「不就好了。」上官耀司厌烦地起身,将丝绢塞回黑色西装口袋准备上场,正要拖走盼儿,郑芷琳却急急忙忙唤停——「等等!快叫sandra她们进来!盼妮的妆都掉了知不知道!」 他无奈地依她所指当跑腿去叫人,钟盼儿任上来的化妆人员急急忙忙重新替她补上脂粉及整理,微怯地仰首让一名助理补上唇蜜,一直看着翔抿笑不语,内心充盈着安定的静谧。 再拨理好头纱,完成妆点的精致新娘被扶起去牵住上官就要下楼进场,她微微噘唇,不忘回头朝他以唇示语。 等我回来。 他点点头,爱恋的眼神锁住她,直到他俩在众人簇拥下远去……助理因为这突兀出现在房中的沉默男人而感到奇怪,但时间紧迫下也顾不了那麽许多了。 豪华套房的厚门关上,只剩下他一人伫立,但他却不感到孤单,心底有着同样踏实而温暖的安定。 我等你。 尾声 【尾声】 意识渐渐回笼,乔晓翔微困地眨眼,从遥远的黑暗回返现实。 感受到臂上温暖的馨香,他神志快速清醒过来,看见盼儿精雕细琢的容颜,还有她颈际的小小吻痕……眼里不自觉地融入温度。 是的,一切都解决了。 昨天在他默然等待的时候,楼下男主角早料到婚宴会持续一段不短的时间,於是吩咐侍从上来带他到另一套房看直播画面,并安排同样的食物……他跟即时参与现场没分别。待婚礼完毕,他随即被暗中安排到漾湖居的豪宅中,那本应是新人婚後迁入的住处。 过了好些时间,保全人员护送两人回来。上官耀司进屋跟他客气地再次打招呼,边打量着新居边等待;半小时後他的私人特助驾车前来,大方放下两打保险套给真正的新人作为结婚礼物後,便和老板离场,把空间还给他俩。 钟盼儿和他陡然陷入尴尬,像是突然找不到合适的话说……她启唇,期期艾艾地请他帮忙解下背後的拉链,那晚装是一件剪裁大方的紫缎鱼尾裙。 他无言照做,仅穿内裙的盼儿在他耳畔轻声道谢,问过他浴室的位置後独自入内洗去脸上厚重的化妆品,才套起浴袍,盘算着心事地走出来。 他深怕她可能会反悔,盼儿却因为他那样的表情而蹙眉,端坐在他大腿上,像是为自己平反那样开始爱怜地吻他,喃喃地说对不起…… 最後她选择用最熟悉的方式来让彼此适应对方的新身份,他欣喜地张臂接纳,却不许她继续自我厌恶……他俩提前了好久的新婚之夜掀开序幕,她让他惊喜的热情、娇媚全烙在他心里…… 教他至死不渝。 乔晓翔抚过她柔顺的发回忆往事;他终於有这个资格,爱她,甚至勇敢地宣之於口…… 「我很爱你。」 大掌圈住她腰身,他低头正要将她紧拥在被下,岂料盼儿微微蠕动眼皮就要醒来……他像个刚做完坏事被抓包的现行犯,环抱她的手僵住,本能地闭眼,和过往每一个他俩缠绵後的早上一样体贴。 但不,他现在已经…… 来不及思考转变了的关系,盼儿已仿佛完全醒过来,缓缓坐起身,让他臂上只余冷空气。 盼儿伸展微累而满足的身体,弯下身来帮他盖回棉被,离开床。他听见她缩着赤脚走小步的声音,初秋的桃木地板仍是清冷。 她走到约莫内厅餐桌的距离,有些纷乱的杂音……接着按下热水器倒水喝;他试着张眼偷望,但她的脚步声却再次渐近床边,他连忙闭上眼。 身穿和昨晚同样的白色丝裙,钟盼儿握着水杯到睡房,重新坐在他的身畔,并把冰冷的双脚塞回温暖的被窝中;她不语地喝着热茶边看他。翔到国外是在太阳底下一直劳动吗?皮肤变得更黝黑结实了…… 取笑的弧度悄悄轻扬,这男人……还在装啊。 刚刚他示爱时她装不了无动於衷,索性起床……沉默直至清甜的热茶润泽过清晨干涩的喉,盼儿察觉到他想要醒来看她,沉吟半晌,终於轻语先发制人—— 「翔,以下的话我只跟你讲一次。幸好你睡着了,如果现在你醒来的话,我一定会紧张得说不出口……」 他微愣颤动的长睫落入她眼里,抿抿唇,她思索着要怎样说下去。 「我看过你的网上日志了。」 就是知道、了解真正的他会令她无以复加地想追回……她足足踌躇了两天,在婚礼举行的早上理智终究弃械投降,後果也如她所想的一样,她亟欲挽回,甚至已有悔婚的准备。 按胡继铭的指示登入他以帐号johann撰写的日志里,她发现其实他写的东西并不多,从网站开放以来,大约每两个月才有一篇中立的英文酒评,或是公开解答那些食客对酒品配菜的询问……他全是以员工的身份做这些事。 她知道自己需要看的是他在跟她最後一次见面後,加密记下的感受。 钟盼儿忆起自己昨天一定已气质尽失就忍不住抱怨:这男人除了用密码,全篇还用德语来写,完全不理会别人看时的感受……她娇蛮地自动跳过明显的偷看恶行,反正知道他现在不会跳起来呛声。 「可恶,你知不知道要厚着脸皮去拜托别人有多困难?我打电话叫醒去德国的贴身助理,那时是德国的半夜三点半!她还说之前好几晚在熬夜赶企画……我等了好久才收到全部译文……」 转角窗台外的天空因为黯淡的云层飘走而变得愈加明亮。她放下水杯,怔忡想起那些日志中他对她告解的内容,轻轻叹气。 翔提及好多年前的事,说是在人生最黑暗的低谷里,是她领他窥见光明…… 带着感恩的心回顾过去,他在离开台湾的前夕提醒自己不能犯上同样的过错。藉着她重获新生,他才发现活下去的希望,并爱上她……那是每次吻着她时脑海中无法错认的事实,连现在的离开亦然。 他不能再为她做得更多,只是衷心冀盼她婚後能获得真正的幸福,他愿意用他的所有去交换。 「我不像你所讲的那麽美好……我只不过是机缘巧合地出现在那里,像任何人都会做到的扶你一把,真的。」她微暖的手抚上他脸容,指腹一次一次地轻划着轮廓的线条。「我从未想过那时你有多绝望,我甚至已忘记你了……你好傻,竟然还在乎,直到我们重过那一天都是。」 原来他亲吻她,不只是顺从身体的渴望。 原来他早上瞒着她所做的亲昵小动作,不单单是惦念晚上的交缠。 而她总是没发觉,一味顾着把自己的想法套在他身上……当她口口声声说熟悉他的时候,他到底会有多难受? 他身体微微绷紧,屏息聆听她的告白,钟盼儿歉然地握起他的手注视。「如果可以重来的话,我会希望你把全部都告诉我,而不是把这些过往憋在心里去包容。你令我这刻回想起过去好像一个帮凶,同样是在利用你、去抚慰我自己……翔,我自觉亏欠你很多。」 看着字字爱语的网志,她才忆起翔从不唤她全名;他知道这名字的含义,不愿在她面前提醒,她曾是不被盼望的那一个…… 「对我而言?你一直是个很特别的存在。你是我最信赖的人,只是在身边就会让我觉得安心,却不曾去细想我是不是改变了初衷喜欢上你……怕自己一厢情愿而你根本不在意,自私地想你只要随时陪着我就好,反而忽略了你的感受。」盼儿靠在床头剖白心声,语音因为哽咽而微微变调;她强自按下他欲动的手。「我绝对不是因为伤心……我真的觉得很幸运,以为做错了不可能再挽回,留在原地的你却毫不犹豫地重新接纳我。」 宴席间上官私下和她交谈过,除了循例吩咐她做好避孕以免节外生枝,还聊及他自己根本早有同意的打算,只不过长辈催迫的婚约实在太早压下来,才避不了先结婚一途。她气他顺道拗了她未来老公一笔,心里其实充满感谢。 盼儿眨去泪意,将他的手放在胸口前,柔软的温热下是心跳的频率,她带着鼓动的情意娇声倾诉: 「所以你不用再旁徨了,它一直是属於你的,永远都是。」 乔晓翔强烈地深受撼动,无法压抑想要张开眼看她,盼儿却早他一步放手掩上他双眼,怕他有可能看到她那满脸的羞红。明明昨晚的自己其实更加大胆,推说上官在公证宾客面前时吻过她,赖着要他「消毒」…… 只是委屈翔了,他还得再当一年她的地下情夫…… 过了半晌,脸上比昨夜更烫热的燥红稍褪,她才埋首趴回他的胸膛放心移开手,不理他的意愿,好小声好小声地轻语: 「翔,我也爱你……以後不准对我说我们没有相爱的蠢话了,那不是事实。」 感觉到腰後的手劲倏地收紧,盼儿对上他湛然乍喜的黑眸,皱着眉故作幽怨地瞪视他……却阻不了内心满怀的笑意,扬唇接下他如猛浪淹至的热吻。 嗯,还没有抱怨翔,他终於打扰了她这个早晨游戏的兴致…… 后记 【后记 翩凝】 大家好,我是翩凝。感谢在豆豆小说阅读网阅读我的作品。 看完故事的心情还愉快吗? 我自己惯常追看的小说作者们很多都是资深前辈,所以对他们初次出书时所写的前言或是後记都没有一丁点印象;到了现在自己要出书,想拿来好好拜读时才发觉没有可参考的范例……也许,我应该多说些关於这本小说的花絮,好吗? 坦白说,从创作到完成这篇故事距离现在大约两……三年吧?我那时正处於人生的最低潮,还没踏进大学,映入眼帘的一切大抵不过是黑与白、世界就仅是深深浅浅的灰暗(笑);与其说那时以为自己失去了很多,倒不如说那是一段缓慢的、不断自省及让生命沉淀的成长经历。 将这篇故事投到飞田的念头则是这两个月间所酝酿的。隔了好久之後,无意间重阅旧稿时的确感觉很新鲜,也惊讶自己年轻时(?)的想法居然是那麽悲观(为了呈现更好的成品,其中太黑暗的情节我都已经删掉、消失於记忆体啦);不过大家可以放心,我(应该)能确定我写十八限情节的时候已经满十八岁……读者作者都要守规矩哦! 故事第三章里有道关於经济学上机会成本的题目,我希望能在这里稍微解释一下。这题目的概念源自一本叫做《经济自然学》(the economic naturalist:in searchof exnations for everyday enigmas)的书,作者roberth.frank阐释了有关经济学中大大小小的生活例子,其中在引子中他提及这道容易混淆的概念:原着是以获得一张免费的演唱会门票、而同时该人又想同时参与另一场音乐会为楔子,来计算参与本来受邀演唱会的机会成本;在这个故事里我换了个说法,但计算的大方向是维持不变的。 来谈谈那道题目吧(如果您和我一样不是商科出身的话):当事人心理上对另外那本指南最高愿意付三十块钱,即表示他带走原本免费书、会损失对他而言三十元的价值,但同时他也节省了在书展掏出二十九元的现价,所以,他带走原书的机会成本(下某个决定时所放弃其它选择的最大价值)便是三十减去二十九,等於一块钱。幸好男主角没有算错(宾果!耶)……不知道大家是怎样思考这道题目的呢?我在学校时没有认真接触过经济,大学时也只在某个上学期选修过入门级,所以还是提一下灵感的来源比较妥当,否则很难令人信服。那本书很有趣哦,比《苹果橘子经济学》(freakonomics)还要通俗易懂,有时间的话,诚意推荐大家看看。 回到本文的主要目的。我是翩凝,来自香港的小作者,请多多指教。 谢谢飞田包容我在大学近尾声的此时做些疯狂大胆的事,还有看完整个故事的大家……不知道各位能猜出下一位登场的是谁吗?我有努力留伏笔,应该满容易猜的(哈)。 无论以後还会遇见哪些事、再次渴望去相信什麽,现在的我站在过往憧憬已久的地方,心里充盈着温暖。 因为这一天,我打开了名为梦想的盒子。 【全书完】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