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 过妻关~名媛待嫁 卷一》 第1章 【正文开始】 早春新绿,笔直的官道上,马车「得得得」一路前行。 顾莲掀开一条车帘缝儿,往外看去,----所谓官道,不过是勉强够两辆马车擦身而过,放在高速路上,最多只能做一条绿化隔离带。 马车行在坑坑洼洼的泥土路上,一直抖个不停。 顾莲腰酸背痛、五脏翻滚,整个人仿佛快要散架一般,不由看向乳母李氏,叫苦连连,「妈妈,我的肠子要断了。」 「小姐别胡说!」李妈妈嗔了一句,「马车原是有些颠簸的,且忍一忍。」像是哄小孩子一般,「快了,很快就要进城了。」 顾莲叹气,越发怀念起现代生活的便利。 像从仙桃镇到安阳郡这点距离,高速路不过五、六个小时,可眼下,都已经连着坐了四天马车了。 李妈妈三十出头的年纪,人清瘦,面目寡淡,目光却很慈爱,放柔语气劝道:「老爷太太在府里等着,还是早些见面的好……」 十四年前,本朝举国大乱。 兵荒马乱、战火纷飞之际,顾家上下连夜避祸。 顾九小姐和乳母李氏,不幸与家人走散。 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小婴儿,哪里受得住颠沛流离之苦?在逃难的途中染上时疫,高烧不止,一条小命便就给交待了。 等到「熬」过来,壳子里的灵魂已经换成自己。 当时李妈妈带着一个生病的婴儿,她又只是个寻常妇人,想要活下去,唯一的办法就是再次嫁人,----现任丈夫黄老三,平时和儿子大石以打铁为生,父子俩都有一身使不完的好力气,都一样是锯嘴闷葫芦。 这一次,黄家的人跟随一起上路。 当时顾府派了马车来接人,黄氏父子把打铁家伙往车上搬,惹来一阵哄笑,「快快扔了去!要这些笨家伙做什么? 「等到了咱们家,哪里还用得着再打铁?」 「可不是,就算小姐手指缝儿里漏一点儿,都够你们全家嚼用了。」 黄老三停住了手。 黄大石闷闷道:「还是自己亲手干活儿,心里踏实。」 顾府仆妇们又是一阵大笑。 黄老三越发涨红了脸,手足无措。 顾莲怕这对老实人被笑窘了,赶忙解围,「只是几件打铁的工具,并不多,要是还装得下的话,就让他们带着吧。」 此次接人的领头是卢妈妈,顾莲生母的陪房,四夫人身边第一得力之人,甚会察言观色,----眼见小主人发了话,这种时候,当然要赶着给几分面子的,忙道:「装得下,装得下,这才多少一点儿呢。」 顾莲便温温柔柔道了声,「多谢卢妈妈。」 黄氏父子不光是自己的养父和养兄,还是自己的再生父母。 如果不是他们每天辛辛苦苦打铁,挣几个血汗钱儿,赚一口饭吃,自己哪里还能够活到今天?十几年的守护和照顾,朝夕相处的感情,----就算是名义上的父母和姐弟,亦远远不及。 刚巧李妈妈说完了顾府,转移到黄家,「大石和他爹都是老实人……」 「老实?!」对面传来一记稚嫩的冷笑,语气尽是嘲讽。 李妈妈闻言瞪了过去,斥责女儿蝉丫,「好好说话!阴阳怪气的做什么?」忍不住反问,「难道你爹和你哥不是老实人?」 蝉丫今年十岁,是李妈妈和黄老三后来所生。 因为从小生活物资匮乏,营养跟不上,有些面黄肌瘦,头发稀稀疏疏的,一张嘴却甚伶俐,「他老实?」侧目看向顾莲,「说得好听,什么当做亲妹妹一样看待?还不是看她长得好,想……」 「你个死丫头!」李妈妈急得赶紧去捂她的嘴,板着脸恐吓,「再胡说,当心我撕了你的嘴!」往后面的马车看了看,回头沉声,「休要坏了小姐的名节!」 蝉丫扁了嘴,哭道:「你们都欺负我,都欺负我!我不去顾家了。」 顾莲见状不由扶额。 关于自己和蝉丫的瓜葛,说来也简单。 李妈妈总拿自己当小姐对待,吃穿用度,都排在蝉丫前面,可是自己却住在黄家、吃在黄家,这叫蝉丫如何能够意气平? 去年过生辰的时候,李妈妈把一支细银镯子熔了,打了一对耳坠给自己,气得蝉丫吃不下饭,哭道:「凭什么她能有的,我没有?凭什么一家子粗茶淡饭,她就得好吃好喝的供着?」 李妈妈分辩道:「小姐过生辰……」 「什么小姐?!」蝉丫尖声叫了起来,「我也听说过那些大户人家的小姐,千金万贵的娇着宠着,可人家都是自个儿家有钱,哪有让奴才家养着的小姐?」因为愤怒,心底怨气齐齐涌出,「这些年来,若不是咱们家养着她,早就饿死、冻死了!」 黄大石进来喝斥妹妹,「又哭又闹的,看你像个什么样子?」 「你少凶我!」蝉丫闻言更加炸毛,跳脚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不就是想娶她做媳妇儿吗?」语气讥讽,「人家可是千金万金的小姐,我劝你少做梦了!」 黄大石又羞又臊,气急之下扇了妹妹一个巴掌。 于是,自己和蝉丫的梁子就此结下。 ----真是躺着也中枪! 此时蝉丫哭闹不休,说什么不去顾家,可是她一个小姑娘,岂敢真的离开父母和兄长?无非是担心到了顾家,自己会给她找不痛快罢了。 但自己怎么会跟她过不去?且不说让她受过委屈,即便看在李妈妈的情份上,也不会跟一个小姑娘计较的。 「好妹妹。」顾莲笑盈盈的,去拉她的手却被恨恨甩开。 李妈妈拍了女儿一把,斥道:「你反了天了!」 「妈妈先听我说。」顾莲摆了摆手,看向蝉丫,「我这次回到顾家以后,可谓人生地不熟,说起来,只有妹妹你们给我做依靠了。」 第2章 蝉丫一怔,大约是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我虽然是顾家的女儿,但是十几年都没有见过面了。」顾莲放低声音,透出几分担忧不安之意,「在这世上,若说真心信得过的人,外头有大石哥和三叔,身边便只有妈妈和妹妹。」 蝉丫的眼珠子转了转,似在思量,眼泪渐渐止住。 顾莲知道她是听进去了,接着道:「所以,往后妹妹一定要替我留心些,替我看着一点,免得我一个人不察办错了事儿。」 「可……」蝉丫到底年纪小,很快丢了早先的烦恼,反倒担心起来,迟疑道:「可是我不认识顾府的人啊。」 「哪有什么关系?慢慢不就认识了。」顾莲微微一笑,一手握住李妈妈,一手握住蝉丫,「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只要咱们几个一条心,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这一次,蝉丫没有再把手甩开。 顾莲趁热打铁,继续道:「到了顾家,至少吃穿用度是不用愁的。」看了看蝉丫的衣裳,「记得妹妹想要一条八幅湘裙?打算绣什么花样?」 蝉丫眼睛一亮,「就选海棠红的杭绸底儿,配梅花,要攒心图样的,最好再用金线绣了花蕊,一定要比桃花二姐的那条好看!」 她说的桃花二姐,刚做了镇上一家富户的继室。 李妈妈打断道:「这不合……」 顾莲递了个眼色,摇了摇头。 ----这不合规矩,自己知道。 即便自己把蝉丫当妹妹,能够谅解她的小小任性和脾气,可是在顾家人眼里,她就是一个不入眼的小丫头。 丫头自然有丫头们的定例衣服穿,岂能逾越规矩? 然而这次回到顾家,正如方才劝解蝉丫的那样,除了黄家的人,并没有一个可以相信的,----自己可忘不了,当初顾家的人来确认自己身份时,那种生怕被乡下野丫头乱认亲,审贼一样的目光。 而且生母四夫人并没有前来,那份母女之情,只怕有限。 也难怪,女儿在这个时代并不金贵。 不过顾莲是一个天生的乐天派,凡事总能往好的方面去想,----不管怎么说,至少去了顾家衣食无忧、呼奴唤婢,能过上安逸的米虫生活。 「吱嘎!」一声响,马车猛地停了下来。 顾莲不得不从美梦中醒来,朝外问询:「出了什么事?」 「小姐等等。」驾车的婆子应了一声,跳下了车,过了片刻,有些沮丧回道:「车轴拔了一条缝儿,怕是走不得了。」 卢妈妈领着人赶了过来,问明情况,发愁道:「这可怎么是好?」 一共三辆马车,顾莲和李妈妈、蝉丫占了一辆,黄氏父子占了一辆,顾家的下人们挤了一辆,并没有多余的车。 专门赶来接自家小姐回府的车,居然半道拔了缝儿。 顾莲心里只有七十分的母女情,再被扣掉十分,----倘若生母很重视自己,下人们岂会不尽心尽力?出门前定会仔仔细细检查一遍,做好妥当准备。 黄氏父子闻声过来,两人找来家伙准备修一修。 可惜打铁的工具并不趁手,对付木头轱辘完全用不上,折腾半天,父子俩一起看着车轱辘干瞪眼,最终无奈放弃。 卢妈妈上来掀起车窗帘子,指了指天色,「小姐,再这么耽搁下去,只怕今天赶不及进城了。」叹了口气,「方才我想了一下,没有别的法子,只有委屈小姐,先挪到我们的那辆车上去。」 顾莲问道:「那妈妈你们坐什么?」 黄氏父子是男人,总不能让女眷们过去挤在一辆马车上。 卢妈妈身量发福,此刻的笑容显得有些吃力,「反正剩下也没多少路,眼下天气也好,我们几个走着回去便是。」话音未落,另外两位丫头已经面露难色。 顾莲看在眼里,心思转动。 别说她们平日养尊处优走不动,即便勉强能走,----自己这个还没见过父母,尚未被正式确认的小姐,岂敢如此折腾她们?自己总不能还没有进府,就先把母亲身边的人给得罪了。 再说李妈妈和蝉丫又坐哪儿?一辆马车绝对挤不下。 黄大石忙道:「我和爹下来走路吧。」 「不行,还有十几里路呢。」顾莲琢磨了下,决定道:「车先留下,回头再叫人来找便是。」然后分派,先吩咐李妈妈和蝉丫,「你们和大石哥他们凑在一块儿,包袱什么的也拿过去。」然后看向卢妈妈,笑道:「我去跟妈妈你们挤一挤。」 「那怎么行?」卢妈妈口里不答应,脸色却有几分松动之意。 一个穿红色半袖的伶俐丫头,已抢先笑道:「只好委屈小姐了。」 顾莲明白,这话的意思是,「喔呵呵……伦家可不想走路哟。」 这丫头肯定怕自己反悔,更怕卢妈妈死要面子,害得她们跟着走十几里路,忙给李妈妈递了个眼色,「赶紧下车,别耽误了赶路。」 李妈妈神色犹豫,可惜却想不出更好的法子,更没有底气,真的叫卢妈妈等人吃哪种苦头,只得领着蝉丫过去。 顾莲戴了薄纱帷帽,搭着两个丫头的手下了车。 卢妈妈叹了口气,跟了过来。 「小姐坐这儿。」那个红色半袖的丫头,手脚伶俐,抢先把条凳掸了一遍,然后招呼同伴,「麝香,还不快点扶卢妈妈上来!」 卢妈妈与顾莲坐了对面,只是马车狭窄,一面明显坐不下三个人。 麝香不肯上车,笑道:「里面太挤,我在外面踏板上靠靠便是。」 外面已经有了两个赶车的婆子,哪里还能够容得下她? 卢妈妈往里挪了挪,「进来,进来。」招呼红色半袖丫头,「丁香,你只管再坐过来一点,挤不着我,好给麝香留个座儿。」 第3章 丁香稍微挪了挪,嘴里却笑道:「平时想和妈妈这样亲近,还不能够,今日妈妈既然发话了,那我可得用力挤一挤才行。」 卢妈妈笑啐,「数你伶俐!」 ----拍马屁也是一门学问。 顾莲在心里暗暗记下。 不过麝香却不肯进来,只是笑着摇头。 「麝香姐姐。」顾莲笑着招呼,「快进来,跟我一起坐罢。」 麝香连连摆手,「那更不行,我怎好挤了小姐?」 顾莲看向卢妈妈和丁香,「按理说,妈妈和姐姐们都是母亲身边的人,原应该我让了才是。」视线转向麝香,「只是连着几日赶路,身上有些难受,还望麝香姐姐体恤我一些,暂且一处挤挤。」 卢妈妈神色微动,若有所思的深深看了一眼。 当初听说了九小姐的消息,十几年了,夫人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后来让自己过去查明真伪,----有李妈妈为证,生辰八字为凭,还有那像极了老爷夫人的长相,事实不容再怀疑。 只是九小姐流落在外十几年,生长于穷乡僻野,居然还能出落得这般温柔大方,丝毫不带小家子气,倒是叫人另眼相看。 单凭今日处理意外之事的稳妥,言语间的周全,便就叫人不能小觑。 想到这里,不由收起了几分轻慢之心,朝麝香喊道:「既然是小姐一番好意,那你就快进来吧。」 神色间,有几分莫要违了主子命令的催促。 麝香一怔,似是领悟到了什么,继而领命坐了一个小角。 顾莲往里让了一些,却并不多劝,----说到底自己是主子她们是丫头,太过讨好反倒会被轻瞧,客套够了便好。 因见麝香浑身不自在,卢妈妈和丁香一时也没开口,随口道:「早些回府,大家都能歇一歇了。」不想一路上沉默尴尬,又笑,「妈妈和姐姐们说说府里的人事,免得我一无所知,回头再闹了笑话。」 卢妈妈笑道:「这个好说……」 其实有关顾府的人事,李妈妈早就跟顾莲说得滚瓜烂熟,此刻提起来,无非是找个轻松无碍的话题罢了。 顾老太爷曾经官拜礼部侍郎,如今七十有余,早些年辞官归了故里,膝下一共四房子孙,前面三个儿子为嫡妻柳氏所生,小儿子为继室白氏所生。 顾家枝繁叶茂,人丁兴旺子孙众多。 顾莲在四房是次女,在堂姐妹间却排到了第九,除了一母同胞的姐姐杏娘,还有一个嫡亲兄弟顾长墨,年仅三岁。 李妈妈曾经千叮咛万嘱咐,交待道:「小姐回了府,记得要跟七爷多多亲近,将来你嫁了人,才有娘家兄弟给你撑腰。」 顾莲一头黑线。 在这个时代,自己最迟两、三年内就会嫁人,去指望一个还没上小学的正太?再者说了,自己连顾府大门朝哪儿开都不知道,就算有心照顾别人,也得先把顾府的人给认全才行。 ----心里真是没个底儿。 正好卢妈妈说到了顾长墨,叹气道:「夫人三十六岁才得七爷,千金万贵的,只可惜……」犹豫了下,大约是觉得顾莲不用避忌,带过一句,「别的还好,就是有些不爱说话。」 这个顾莲倒是没听说,毕竟李妈妈给人的那点儿钱,是打听不到内情的,----看卢妈妈的样子,只怕并非不爱说话这么简单。 但眼下不适合刨根究底,于是笑道:「都说贵人语迟,想来也是有的。」 卢妈妈点头道:「是啊,我也这么劝过太太。」 丁香笑道:「九小姐这一回去,我们七爷又多一个姐姐,有人陪着说话,兴许就慢慢好起来了。」 这不是什么愉快的话题,卢妈妈敷笑着衍了几句,没有再提。 丁香打岔转移,笑道:「五小姐听说找着了九小姐,不知道多高兴呢。」 顾莲微笑,「是么?」 「是啊。」丁香口角伶俐,说起话来犹如大珠小珠落玉盘,「那天夫人分派我们的时候,正巧五小姐也在跟前,一听说是去接九小姐,急得不行,嚷着要亲自去……」说到此处,忽地止住嘴一顿。 既然姐姐打算亲自来接自己,为何又没来呢?多半是母亲不同意吧。 顾莲在心里转了个圈儿,不想场面尴尬,岔开道:「那我回去,可要多谢五姐姐的好意。」佯作没有多心的样子,反而打趣,「还好五姐姐没有来,要是来了,这马车可是挤不下了。」 卢妈妈忙道:「可不是,今儿累得小姐受了委屈。」 「我倒不觉得。」顾莲嫣然一笑,「跟妈妈和姐姐们一路说说笑笑,时间竟然过得快些,可见挤也有挤的好处。」 丁香方才说错了话,补救道:「正是呢,我们也得了和九小姐亲近的机会。」 顾莲笑了笑,心不在焉的随口敷衍着话题。 说了一阵,借口发困合了眼打盹儿。 生母的态度,直接决定了下人对自己的态度,此刻在她们看起来,自己就是一个乡下野丫头吧?这一路上,实在没体会到多少对小姐的尊敬。 忍不住想开,小兄弟不爱说话是个什么情况?难不成是个哑巴?看起来似乎还不至于,可倘若只是说话迟一点点,卢妈妈何须那般感叹? 一时间,还真是猜不出来。 可恨自己多一点的实用信息都没有,眼前一抹黑,完全是两手抓瞎的回到顾家。 唯一庆幸的是,好歹自己是四房嫡出的女儿,就算生母对女儿不重视,到底是她肚子里出来的,不是姨娘养的,至少不会故意刁难自己。 那么回去以后,只要做一个乖乖听话的女儿便好。 即便比不上五姐姐杏娘,和母亲有着十几年的母女情分,但看在自己听话、乖巧的份上,再念及这些年流落在外的亏欠,想来日子不会太难过吧? 第4章 顾莲松了一口气,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做起梦来。 梦里见着一个和自己肖似的中年妇人,还有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姐姐,周围站了许多穿红着绿的丫头,正在笑盈盈的看着自己。 「好妹妹,快点过来。」姐姐热情的招呼。 「我的儿。」那中年妇人一把搂住了自己,淌眼抹泪哭道:「这些年在外头,真是让你吃大苦头了。」捧起自己的脸,「快让为娘仔细瞧瞧……」 顾莲抬起头,正要把梦里的母亲看个仔细,就觉得身子微摇,耳边有人唤道:「九小姐、九小姐……醒一醒……」 睁开眼来,是卢妈妈满目焦急的脸庞。 「怎么了?」 「今儿怎么这般不顺?」卢妈妈眉目间尽是烦躁之意,抱怨道:「这都已经到了城门口,偏偏说什么才得了宵禁令,提早一个时辰关门,横竖不让咱们进去。」 顾莲叹气,----自己还能说点什么呢? 摔!不要全特么上杯具啊。 顾莲揉了揉额头,清醒了点儿,「可说了咱们是顾府的人?」 祖父可是做过正三品大员的,虽说如今归了故里养病,但是顾家子孙们仍然还在仕途上,难道城门小吏们不给几分面子? 「说了。」卢妈妈忿忿道:「就是说了,他们还是不给开门,才叫人气恼!说是最近有奸细混入城中,要严防、要巡查,真真叫人生气!」 顾莲虽然一直生活在乡下小地方,但还是听说了些,眼下的时局并不太平,各地间经常都会打来杀去,十分动荡不安。 估计的确有什么非常情况,才提前关了城门。 顾莲想不出应对法子,问道:「妈妈打算如何?」 「总不能在城门外过一夜。」卢妈妈满腹气恼,脸色很不好看,「只能去前面镇子上住一晚,明天早上再进城。」 顾莲琢磨了下,叹道:「只能如此了。」 谁知道不巧的还在后面,一行人赶车大半个时辰,到了小镇,----却被唯一的一家客栈告知,所有的房间都已经被人包下。 「哇、哇、哇……」顾莲心头飞过一群乌鸦,彻底无语了。 ----老天爷,你是在逗我玩儿吗? 眼看天色擦黑,加上连着好几天的车马劳顿,卢妈妈等人都是又累又倦,盼着早点回府好休息,偏偏遇上这样的事儿。 一个个都如同霜打了的茄子似的,蔫着个脸。 卢妈妈气得不行,「这、这真是……」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马车坏了,好不容易挤着赶了回来,到城门口却又不让进去,退而求其次,打算在小镇上将就一夜,结果遇上这事儿。 丁香小声问道:「卢妈妈,眼下如何是好?」 赶车的婆子苦着脸,发愁道:「离了这儿,再要找别的镇上落脚的地方,就得往回五、六十里,眼下世道不太平,怎好摸黑赶路?」 黄氏父子从来没有出过远门,亦是束手无策。 卢妈妈稳了稳情绪,拾起笑容,朝小伙计问道:「可否跟那包院子的客人商量一下,匀出几间房来?我们可以付他们的那份房钱,再送上些酬金。」 匀几间?顾莲暗自咂舌,这也太强人所难了。 果不其然,小伙计为难道:「怕是不行,一大家子举家来落户的,好几房人口,还有丫头仆妇什么的,已经是满满当当了。」 卢妈妈闻言满脸沮丧,有点无措,「那……咱们可怎么办啊?」声音里不免带出几分哭丧,----深宅大院里的管事妈妈,何曾吃过餐风露宿的苦头?偏偏那些内宅的心思手段,在外面完全用不上。 眼下还是春寒料峭的季节,天色一黑,不免透出几分幽幽凉意。 顾莲在他们说话功夫,前后想了想,开口道:「卢妈妈,不如这样。」带着帷帽下了车,与那小伙计商量,「你看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我们也无处可去,好歹让我们进去歇歇脚。」 小伙计回道:「吃饭是没问题,不过……」 「不会难为你的。」顾莲笑道:「先找两间雅室,让我们吃点饭菜,喝几口热汤暖意暖,可使得?」 小伙计点点头,领路将一行人招呼进去。 在等饭菜的功夫,卢妈妈忍不住问道:「小姐有什么好的法子?」这一路走来,不知不觉收起了轻视,眼下见她神色镇定,更是有了几分倚重之意。 「好的没有。」顾莲笑了笑,「方才我想过了,等下着人去跟人商量一下,多的房间不便麻烦,好歹匀出一、两间来。」 卢妈妈环视了一圈,皱眉道:「一、两间如何够这么多人住?」 「出门在外多有不便,许多事情都讲究不得了。」顾莲笑道:「我的意思,如果能够匀出两间,大石他们住一间,咱们这些女眷们住一间。」 不光卢妈妈,其他人听了也是一脸诧异。 「自然是睡不成的。」顾莲解释道:「不过呆在屋子里舒坦不少,总好过摸黑去赶路不是?一夜功夫,大伙儿说说话也就过去了。」 「这……」卢妈妈犹豫了下,有些无奈,「也只能如此了。」 丁香担心道:「要是人家不给匀呢?」 顾莲不以为意,「匀两间就按刚才说的办,匀一间就让大石他们留在雅室,要是一间都不给……」摊了摊手,「咱们就围在这儿说一夜的话,也不打紧。」 多大个事儿啊!要不是顾及形象,打一晚上的叶子牌才有意思呢。 ----不是自己办法多,而是卢妈妈她们瞎讲究。 卢妈妈:想不到九小姐这般有主见。 第5章 丁香:果然是乡下长大的小姑娘,真不讲究。 麝香:九小姐是个好脾气的,换做五小姐,还不知道怎么闹,怎么叫底下的人为难呢。 李妈妈:我苦命的小姐…… 蝉丫:饭菜怎么还不上来?饿死了。 黄大石:唉,明天就要到顾府了…… 黄老三:抽根旱烟先。 婆子甲、婆子乙、婆子丙:真是一趟倒霉的差事! 顾莲没功夫去揣测他人心思,饭菜上来了,招呼道:「先吃饭吧。」时刻提醒自己注意形象,接过李妈妈盛好的汤,低头小口小口的喝了起来。 卢妈妈对着鸡汤出了会儿神,抬头拍板,「就按小姐说的办吧。」 其他人不会也不敢有什么异议,都应下了。 「让出两间?若是没有房间,情愿在客栈里坐一夜?」小伙计被叫来商量,一时不敢答应,「那容我去问问那家客人,成与不成可别怨我。」 卢妈妈已然定下心来,不慌不忙笑道:「不会,不会。」塞了银子过去,「那家客人不是来安阳郡落户的吗?我们顾家世代住在安阳,已经好几代人,如果他们肯帮忙,回去以后自当登门道谢。」 小伙计领话,一溜小跑「蹬蹬蹬」上了楼。 「叶二爷……」 迎面走来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宝蓝色的杭绸袍子,剑眉星目、眼神端凝,有着超出年纪的沉稳,淡声道:「方才正巧刚要下去找个人,我都听见了。」 「小的只是上来递个话儿。」小伙计陪笑道:「实在不行,就让他们在雅室里坐一夜便是,不用打扰……」 哪知道那少年却道:「你且等等,我回去问过父亲的意思再说。」 小伙计只求不得罪客人,掂了掂手里的银子,乐呵呵揣进怀里。 「顾家?」叶二老爷抬起眼皮,「听你大伯和兄长说过,安阳郡里有两家大户,一是世代为官的顾家,一是身为皇室宗亲的徐家。」顿了顿,「只是不知,是否刚巧就是那个顾家。」 叶东海道:「想来是了,小门小户也不值得拿出来说。」 叶二老爷原本就身量发福,此刻皱眉思量,脸上五官更是挤到了一处,「咱们家是来安阳做生意的,民不与官斗,那赶紧叫人去腾几个房间。」 「爹……」叶东海的脸上并没有急切,缓缓道:「凡事都得讲个道理,咱们家先来住下,让他们几间是客套、是有礼,不让他们也没有话说。」 「让一让,省得结了梁子。」 「爹别急,听我说完。」叶东海笑了笑,「既然他们都报了名号,以后在安阳又少不得会打交道,这份人情自然是要做的。」给父亲续了热茶,「他们说要两间,咱们就给两间,免得给多了,好意反倒成了讨好巴结。」 叶二老爷略作思量,点头道:「你说的有道理。」 叶东海又道:「既然要做人情就要做足,把我住的那件上房让给他们小姐,再腾一间屋子给下人,然后抱声歉,就说咱家人多腾不出更多房间了。」 叶二老爷诧异道:「是个小姐?」 「嗯。」叶东海点点头,想起方才楼下那个清澈的声音,「不知道什么缘故,仿佛是从外地赶路过来的。」 一个小姐,没有长辈陪伴在外行走?委实有些奇怪。 「那些大户人家的私密事儿,一向都不少。」叶二老爷摇了摇头,「罢了,这也不与咱们相干,让人腾出房间便是。」 「爹,这件事我想让太太出面一趟。」 「怎么?」 「对方既然是女眷,咱们过去自然多有不便。」叶东海心下早有计较,此刻解释给父亲听,「太太过去好与那顾家小姐说话,咱们两家便算是认识了。将来有事,让女眷们联络联络,岂不方便?咱们也不算白帮这个忙。」 「还是你想得周全。」叶二老爷颔首,又道:「不过一路上五娘坐不惯马车,嚷嚷头疼,你母亲忙着招呼她,怕是没心思管这些闲事儿的。」 叶东海想了想,「那只好劳烦大嫂走一趟了。」 叶大奶奶二十八、九的年纪,模样儿清瘦,衣服也穿得十分的素淡,性子看起来十分贞静,听完颔首,「既然二叔安排妥当,那我下去与顾家小姐说一声。」 叶东海歉意道:「大嫂身子不好,慢着些。」 「走几步路而已,累不着。」叶大奶奶摆手一笑,回头道:「宜姐儿你呆在屋里,我一会儿就上来。」 「我跟娘一起下去。」一个梳双丫髻的少女站了起来,眉清目秀、气韵纤丽,约摸十一、二岁,说话却是老气横秋,「我不下去,等会儿谁来照顾娘?」说话间,已经戴上了轻纱帷帽。 叶东海指了指,笑道:「瞧你说的,这些丫头们都是吃闲饭的?」 叶宜不理他,上去搀扶住母亲的胳膊。 叶东海又道:「宜姐儿下去也好,正好你们小姑娘有话说。」 叶宜分辨,「我不小了。」 「嗯嗯。」叶东海含笑点头,趣道:「不小了,再过几年就该嫁人了。」 叶宜又羞又臊,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二叔你真是的。」叶大奶奶嗔道:「明知道宜姐儿脸皮薄,还臊她。」一面握了女儿的手,一面笑道:「你才多大一点儿,你二叔这是逗你玩儿呢。」 「谁跟他玩儿了?」叶宜回头瞪了一眼,扶着母亲,「我们走。」一边走,一边放缓了脚步,「哼……想来那顾家小姐颜色不错。」 叶大奶奶笑道:「你又没有见过,如何知道?」 「若不是顾家小姐颜色好……」叶宜拉长了声调,悠悠道:「二叔怎么会这般着急?巴巴的,还要我和娘亲自去相看。」抿了嘴,回头得意的看了一眼。 第6章 哪知道叶东海依旧一脸含笑,既不害臊,也不着急,更没有丝毫打算辩解之意。 叶宜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闷闷不乐。 叶大奶奶蹙眉,嗔道:「你一个姑娘家家的,也不害臊?」又叮嘱,「隔墙有耳,别回头传出什么流短蜚长来。」 「知道了,知道了。」叶宜陪着笑脸,搀扶母亲出了门。 客栈的布局并不大,拐了个弯,便是楼梯口。 小伙计笑眯眯迎了上来。 叶东海开口介绍,「这是我家大嫂和侄女儿,楼下的客人是女眷,我就不下去了。」 叶宜扶着母亲,跟着那小伙计下了楼。 来到雅间,小伙计隔门报了名号,便有一个丫头笑着出来相迎,「叶大奶奶、大小姐,快请里面坐下说话。」 果然是一屋子的女眷,上席坐了一个十三、四岁的绿衫少女。 叶宜微微一讶,----原本是跟叔叔开玩笑的话,没想到,那顾家小姐竟然真的十分出挑,明眸皓齿、肤白如玉,有如碧叶连天里的一支白莲花。 还未等她仔细打量,身边的母亲忽地晃了一下。 「娘,怎么了?」 「没事。」叶大奶奶摆摆手,笑容却有些勉强,「就是忽然头晕了一下。」与顾家的人欠了欠身,「我这几年身子不太好,让诸位见笑了。」 顾莲忙道:「一点小事,大奶奶找个丫头下来说一声便是。」 叶大奶奶微笑道:「岂能那般失礼?」坐下接了茶,饮了几口,气色渐渐平静,然后方道:「九小姐,你们要的房间已经让人去腾了。」 顾莲笑着道谢,「今儿实在是事情不巧。」把路上的经过说了一遍,又道:「幸好碰上了大奶奶你们,我们才有个落脚的地方。」 「出门在外,难免有想不到的事端。」叶大奶奶微笑道:「大家互相帮帮忙,也是应该的。」说话间,不动声色的看了几眼。 顾莲正在与兴奋的丁香几个说笑,并没有留意到。 叶宜在外人面前甚是内敛,一声儿不吭。 卢妈妈便和叶大奶奶寒暄起来,问起叶家做什么生意,有什么打算,----倒不敢随便应承今后帮衬,只是扯着闲篇。 你一句,我一句,客套了好一会儿。 叶大奶奶起身告辞,「时辰不早,不如都上去先歇了罢?」 「有劳大奶奶了。」顾莲亲自将人送到门口,再次道了谢。 叶大奶奶有点恍惚的回了房,见着叶东海,打起精神笑了一句,「顾九小姐倒还真一个出挑的,配得上我们二叔。」 「可惜了。」叶宜却摇摇头,「我看那些丫头们并不十分恭敬,反倒是那九小姐,对仆妇们甚为客气……」猜测道:「估摸那顾家小姐是庶出的罢。」 叶东海笑道:「事已办妥,我就不打扰大嫂歇息了。」 ----并不感兴趣,更没有丝毫要参与话题的意思。 叶大奶奶颔首道:「二叔早点回去。」长嫂为尊,她只招手叫了女儿,「去送送你二叔。」 「不用。」叶东海抬手示意止步,自己转身出去。 因为腾了房间,今晚暂且要跟父亲挤一夜。 回房前,朝原先房间的方向看了一眼,----官宦人家的小姐,便是庶出,也不会纡尊降贵下嫁商户的。 勾了勾嘴角,旋即收回目光抬脚进门。 吃饱喝足,还美美的泡了一个热水澡。 顾莲心满意足,端着热茶拨弄,优雅的坐在椅子里扮大家闺秀,----还好叶家的人通情达理,当然了,更大可能是卖顾家一个面子。 卢妈妈正在笑道:「那叶家大奶奶虽然是商户出身,言谈举止倒还得体,不似那些钻到钱眼儿里去的,也算是个斯文人了。」 顾莲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才得了人家的好处,当然看着顺眼了。 只不过这个时代,士农工商的观念已经根深蒂固。 即便卢妈妈等人只是奴仆,连个良民都不算,还是一样瞧不起叶家的人,----纵使对方才刚帮了大忙。 李妈妈询问道:「小姐累不累?」 顾莲侧首,还未开口,卢妈妈已经先道:「时辰不早了,小姐先去歇息吧。」 只得一张床,屋子里却一共有九个人。 顾莲原本是想熬一夜,增进一下患难之情的,后来一想,算了吧,还是养足精神更要紧,免得变成一个乌黑眼圈儿的熊猫,不讨父母喜欢。 因而谦辞了几句,便道:「那我先去卧一会儿。」 蝉丫跟着站了起来。 李妈妈大急,顾莲见状忙道:「蝉丫,过来帮我把头发散了。」 在蝉丫看来,她最小,自然也在被谦让的范围之内。 可是在卢妈妈等人的眼里,蝉丫算个什么?自己是主子占了床还好说,她一个黄毛小丫头,不管怎么排都轮不着她呀。 李妈妈忙道:「正是呢,早点服侍小姐睡觉。」不由分说,拉着蝉丫去解包袱,找了梳子塞给她,压低声音,「你还当是在家里呢?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好好服侍,别弄得大家都没脸!」 蝉丫这才想起,以前那个住在自己家的假小姐,如今已经成了真小姐。 心中百味陈杂,----以前母亲偏心的时候,不管是吃的,还是穿的,最后转一圈儿,小姐都会悄悄塞给自己。 从来都是像姐姐一样让着自己,何曾真的使唤过? 如今果然是见着了顾家的人,有人撑腰了,说话再无半分客气,心里不免涌起十二分的委屈,满腔忿忿走了过去。 顾莲算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岂会瞧不出她的不满?只是当着卢妈妈等人,不好多说什么,再者,蝉丫的脾气也得改一改。 第7章 不然回到顾家,谁能受得了一个小姐脾气的丫头? 因而一句话都没多说,由着蝉丫服侍。 「哎哟!」卢妈妈投来诧异的目光,奇道:「蝉丫怎么哭了?」笑着走了过去,一面手脚麻利的帮忙,一面笑,「想必这是头一回出远门,想家了。」 李妈妈神色尴尬,想开口又不知道说点什么好。 卢妈妈接过梳子,温温柔柔的一遍遍梳着,朝蝉丫劝道:「不过你也别担心,我们夫人最好说话的,回去以后就跟在自己家里一样。」看了看顾莲,「又赶上九小姐这般体贴下人的主子,你这丫头,可真是一个有福气的,旁人求还求不来呢。」 她啰啰嗦嗦讲了一堆,什么夫人、小姐、丫头的,李妈妈如何听不明白?不免有些涨红了脸,「小丫头没出门见过世面,让妈妈见笑了。」 卢妈妈服侍顾莲上了床,回头笑道:「我这个人呀,有时候就是爱啰嗦几句。」 「怎么会?」李妈妈明白对方是好意提醒,----倒不是担心蝉丫,而是存了和九小姐交好之意,因而赔笑道:「蝉丫不懂事,姐姐有空多教一教她。」 卢妈妈笑道:「小姐困了,咱们也别多说话了。」招呼丁香等人,「各自找个座,眯眼打个盹儿,等天亮咱们就进城回府。」 ----点到为止,并不打算多说下去。 次日起来,顾莲已经恢复了七、八分精神。 卢妈妈等人没法睡觉,早就梳洗收拾完毕,皆是面带倦意,眼睑下透出几分淡青色的眼圈儿,一个个的好不憔悴。 顾莲怜惜道:「昨夜辛苦妈妈你们了。」 卢妈妈笑道:「不碍事,只要小姐休息好了就行。」 「都是妈妈和姐姐们心疼我。」顾莲不敢理所当然接受,挽了卢妈妈的胳膊,边走边道:「原是想跟大伙儿说上一夜,后来想想,若是弄得灰头土脸的,岂不是叫母亲看了担心?等回去了,一定要求母亲炖锅好汤分了喝。」 意思是,不会忘了她们的功劳和苦劳。 丁香笑道:「还是九小姐体恤我们。」 卢妈妈自然是会意的,暗道一声「九小姐会做人」,嘴上却跟丁香开起玩笑,「看把你馋的,当心热汤烫了舌头!」 丁香笑嘻嘻道:「烫化了我就咽下去。」 惹来一串笑声,沉闷倦怠的气氛一扫而空。 顾莲跟着笑了笑,又道:「昨夜多亏叶家让了两间房,想必他们今天也是要进城的,不如去问问,要不要一起进城?不管怎样,好歹打声招呼再走。」 丁香伶俐,当即自告奋勇去了。 片刻后回来,说道:「说是他们家五小姐不舒服,要歇一歇。」一面帮着装包袱,一面道:「我问过了,他们家就落在桂香坊的南街上。」 于情于理,回去以后都应该上门答谢一番。 「还是丁香姐姐办事周到。」顾莲赞了一句,上了车,心里开始七上八下,----等下见的人,如果真是自己的父母倒也罢了。 自己不过是占了个壳儿,心里总有一种冒名顶替的感觉,加上从未见过,忽地就要回去认父母,真是说不出的不自在。 因为马上就要进城,黄氏父子坚持下来走路,卢妈妈等人过去坐了马车,这边只有李妈妈和蝉丫陪着。 见顾莲一直出神,李妈妈问道:「小姐可是没有歇息好?」 蝉丫撇了撇嘴,冷笑一声。 顾莲心里正惴惴着,见她这样,不由皱眉,「你且收起性子罢。」微微烦躁,「家里的人都是什么性子,还不清楚,我说话尚且要先思量三分,你这般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不出三天就全都得罪光了。」 「小姐莫要烦心。」李妈妈忙道:「她若不听话,回头我就揭了她的皮!」 「妈妈。」顾莲哭笑不得,「你揭了她的皮有何用?我把丑话说在前头,万一惹得母亲不高兴,发落蝉丫,我可不知道保不保的下来。」 ----便是保下来,也势必教母亲对自己失望,认为自己没有约束好丫头。 对于自己来说,顾家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自己还不知道路怎么走,哪里还禁得起身边的人添乱?所以不得不挑明。 李妈妈神色一凛,「小姐,我记下了。」 摔!顾莲内心郁闷,自己明明是嫡出的女儿啊,亲生的啊,为什么要这么提心吊胆的,跟庶女见嫡母一样。 果然不是自己的壳子,就不踏实啊。 蝉丫哪里能够知道她的想法,只是满腹委屈,在一旁抽抽搭搭的哭,----心里清楚从前的家再回不去,因而越发哽咽难言。 李妈妈急道:「死丫头,把眼哭肿了,等下怎么见人?!」 顾莲闻声回神,略一琢磨,开口道:「蝉丫你下车去,走路罢。」 蝉丫瞪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 顾莲沉了脸,「下去!」 「下面那么多人看着!」蝉丫又急又怕,求救道:「娘……我不下去。」 「那就别哭。」顾莲有意压一压她的脾气,冷冷道:「你若还哭个没完,那就下车走路,等会儿回到顾府,想来脸上眼泪也风干了。」 「……」蝉丫欲言又止,忿忿的扁着嘴止了泪。 李妈妈有心要训斥几句,又怕后面的卢妈妈她们听见,马上就要回到顾府,临阵磨枪,也要收敛一下蝉丫的性子。 因而只是板了脸,不理女儿。 顾莲的耳根子清净了。 一路上没人再开口说过话,进了城,耳边是马车的「得得」声,尽是小贩们的吆喝声,酒楼小伙计的招呼声。 这样看来,安阳郡还是一个挺繁华的地方。 第8章 走了约摸几柱香的时间,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卢妈妈,你们可算回来了。」有人高声打着招呼,吩咐人,「快进去告诉四夫人和五小姐,说是九小姐到了。」 卢妈妈与那人说笑了几句,过来道:「九小姐,下车了。」 「好。」顾莲深吸了一口气,稳了稳神。 ----咳,真的勇士敢于直面拣来的人生! 一进门,顾莲就觉得自己眼睛不够使。 方才下了马车,便换了一顶青油软轿,走了没多久,不知何故又让换了轿子,眼下七拐八拐的,居然还没有到地方。 来来去去的婆子丫头们太多,一个也没记住。 ----刘姥姥第一次进大观园时,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顾莲囧了。 「五小姐。」卢妈妈一声招呼,打断了她的浮想联翩。 迎面走来几个人,丫头们簇拥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杏眼桃腮、肌肤微丰,一身茜红色的春衫,脆声笑道:「这位……就是九妹妹吧?」 卢妈妈忙道:「是。」 顾莲微微讶异,这可和想象中的大姐姐完全不一样,----身量没有自己高,神色更是一派娇憨,倘若不说,只怕别人还以为是自己的妹妹。 杏娘也在打量着刚回家的妹妹。 鹅蛋脸儿,身量纤秾合度,有一种大家闺秀的端方气韵,十分典型的顾家人,但一双又大又长的漂亮凤眼,黑白分明,却又像足了年轻时的母亲。 ----占尽了父母的优点,并非自己以为的那般面黄肌瘦。 不知怎地,早先的兴奋之情顿时减了大半。 顾莲上前行礼,「见过五姐姐。」 「哦。」杏娘回过神来,上前扶住她,「自家姐妹不用这般客气。」带着妹妹领了头往前走,边走边道:「徐二奶奶新添了一个哥儿,今天洗三礼,家里人都过去道贺,母亲要下午才能回来。」 顾莲哪里知道徐二奶奶是何许人?只能附和着笑了笑。 杏娘又道:「听说徐府请了好几个名班子,我原是要去的,想着妹妹指不定就要回来,总不好没人招呼,便留了下来。」 顾莲忙道:「多谢姐姐,只是耽误你看戏了。」 「看戏岂能比见妹妹还要紧?」杏娘大方笑了笑,不以为意,「回头等咱们家的人过生,再请上几班便是了。」 一副不放在眼里的样子。 顾莲想了想,顺着她的话头笑道:「我一直住在乡下,没有机会看戏,姐姐说得这些不大懂,回头还得请教姐姐。」 杏娘见她一副依赖自己的样子,不免欢喜了几分,「那不要紧,回头听戏我都把妹妹带在身边,不懂的,你只管问我就是。」 顾莲并不清楚姐姐的性子,不敢多说,只是诺诺应下。 走了不远的一段路,总算在一座小院子前停下来。 「这是新给妹妹腾出来的。」杏娘指了指后面,笑道:「穿过旁边的百竹园,再过一道荷花水塘的连廊,便是我的住处,妹妹闲暇时只管过来说话。」 顾莲跟在后面应道:「是。」 「娇蕊,去把那条十二幅湘水裙拿过来。」杏娘吩咐身边的一个丫头,然后携着妹妹的手进了屋,「这屋子是我亲自看着人布置的,妹妹瞧着可还使得?」 顾莲认真的打量了一圈,先不说东西好坏,布置格局,----不管怎样,那都肯定比以前的住处高出许多。 更何况是姐姐的一番好意,来不及细看,当即点头道:「我瞧着样样儿都挺好的,竟不知道该怎么夸了,有劳姐姐费心。」 杏娘抿嘴笑笑,眼里闪过一丝得意。 姐妹二人各自落座,有小丫头飞快的捧上茶来。 杏娘一面饮茶,一面道:「我们家素来的规矩,小姐身边都是一个乳母,两个二等丫头,四个三等丫头,粗使的小丫头和婆子另算。」朝丫头们招手,「你们都过来,让九妹妹认一认。」 话音刚落,立时便有一群丫头围了过来。 顾莲听着姐姐一一介绍,眼花缭乱之中,接受丫头们的行礼,最后勉强记住了两个大丫头,春晓、玉竹。 杏娘又道:「春晓的名字是我给起的,妹妹觉得如何?」 虽然才相处了片刻,但顾莲对姐姐已经有了初步评判,----性子好强,凡事喜欢自己做主,期望别人的赞同和仰视。 于是回道:「真是别致,反正我是再想不出更好的了。」 杏娘果然越发高兴,正巧娇蕊取来了裙子,便上前接了,平铺在床上展开,「妹妹瞧一瞧这料子、颜色,都是上好的,花样也是最时兴的。」 十二幅的绣花湘裙,比蝉丫一直梦寐以求的那条还要漂亮。 东西的确是好东西,只不过像这般复杂和精细的做工,恐怕没有一个多月,是赶不出来的。 从李妈妈托人向顾府报信,然后接自己,直至今天,拢共不过十几天功夫。 ----这条裙子必定是给姐姐新做的。 「这不好吧……」顾莲有些犹豫,占了别人的爱物似乎不大合适。 哪知道杏娘的态度十分坚决,不管她怎么推辞,还是坚持要给,「你我是一母同胞的姐妹,不比别的,何必分得这么仔细?你且穿着,我想穿了再来找你借。」 「多谢姐姐。」顾莲只得应了,相比之下,自己给姐姐的礼物就有点寒酸,让李妈妈取来一个白瓷罐子,「乡下没有什么好东西,这是自家树上摘的梅子,配以桂花腌制而成,还算酸甜可口。」 「好。」杏娘只随便看了一眼,便招手让娇蕊接了。 顾莲不想冷场,没话找话,「我听说家里还有两位姐姐,想必平时会常见到,不如姐姐与我说说。」 第9章 「她们呐。」杏娘神色懒懒的,简短道:「长房的桐娘行七,二房的丹娘行六。」 顾莲问道:「不知六姐姐和七姐姐是何脾性?」 「桐娘别的还好,就是轻易不肯多说一句话。」杏娘似乎对两位堂妹都不满意,撇了撇嘴,「丹娘么……去年二伯父突然病故,二房的人扶灵回来守孝,她是从小在京城长大的,见识自然与我们这些人不同。」 说话的时候,语气里带出一丝淡淡的讥讽。 顾莲大概明白了些,想来丹娘自幼在帝都长大,眼界儿有些高,偏偏杏娘也是个争强好胜的,两人相处多半不太融洽。 杏娘又道:「这几天她不在府里,和二伯母一起去给她舅母庆生了。」 顾莲点点头,「回头自有见面的时候。」 「对了。」杏娘像是想起什么很要紧的事,正色道:「妹妹和我才是至亲骨肉,回头与她们一起说话时,不论好坏,都要记得站在我这边。」 顾莲一头黑线,应道:「我听姐姐的。」 方才觉得杏娘能忍住不看戏,单独等着自己,还舍得把心爱的东西拿出来,有那么几分姐姐的派头,这会儿却又孩子气起来。 杏娘认真道:「你听我的话,往后我有什么好东西都分给你。」 「……」顾莲嘴角抽了抽,「好。」 ----唉,节操何在? 杏娘说了好一会儿话,交待了许多,面上有了倦色,方道:「妹妹且沐浴歇息一会儿,等下我们一起用午饭。」 顾莲起身应是,亲自送到院子门口方才回来。 「九小姐。」丫头春晓紧紧跟在后头,小心翼翼问道:「眼下离吃饭的时间还早,可有什么吩咐?」 顾莲微笑,「带我进去看看屋子吧。」 ----在嫁人之前,自己可就要天天住在这儿了。 春晓含笑领头,半躬着身子走在侧面,一边不停的介绍,「后面是暖阁,小姐先进去看看,再里面还有一个小书房。」 顾莲点点头,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屋里的摆设。 玉竹一直默不吭声,紧随其后。 蝉丫正要兴致勃勃的跟上去,被李妈妈一把拉住,低声道:「跟我出去。」到了外面连廊方道:「以后若是小姐没有叫你,不许随便进里面。」 蝉丫一怔,只见另外几个小丫头都立在廊上。 ----这一刻,里外顿时分出一个天与地来。 李妈妈又道:「往后不光见了小姐要恭恭谨谨的,就是春晓和玉竹,你也要伶俐一点儿叫声姐姐。」看了一眼另外几个小丫头,「便是那几个,一样要你谦我让,和和睦睦的相处才是。」 心里着急,得让女儿尽快适应奴仆的身份才行。 蝉丫却有些回不过神,喘不上气。 且不说她心里如何翻天覆地,顾莲在里面已经看了一圈儿,春晓还要带她去院子里走走,被拒绝了,「有些乏,还是先睡一个回笼觉罢。」 春晓一怔,旋即赶忙点头,「好,我去给小姐铺床。」 顾莲回头,看向玉竹笑问:「你会梳头发吧?」 ----不是自己急着做腐败分子,实在是入乡随俗,到了顾家,若是凡事还自己亲自去动手,只会被别人笑话和看轻。 「会的。」玉竹话不多,但做起事来却甚是稳妥。 顾莲随口问道:「你以前在哪儿当差?」 「四夫人屋里。」 这会轮到顾莲怔住,----放弃在夫人跟前当差的体面,来一个从小不在家长大的小姐屋里?难道是母亲屋子里竞争太激烈,所以来这儿赌一把? 又或者,打着将来做陪嫁丫头的主意? 看起来,玉竹应该和自己差不多年纪。 不论哪一种,此刻都不是胡乱猜测的时候,更不好多问,于是笑道:「想来是母亲怕我不熟悉家里,才让姐姐过来帮衬着的。」 玉竹一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春晓走了过来,「小姐,床已经铺好了。」 顾莲起身,由着春晓服侍她上床,盖好了被子。 玉竹只在这边整理梳篦,并不抢着在小姐跟前表现什么,她手脚麻利,很快便将妆台收拾的纤尘不染,自己捏了落发走出去。 扔了落发,回来洗手时忍不住有些出神。 「七少爷年纪渐大,却还是不爱说话,夫人的脾气越来越急躁,跟前的差事并不那么好做。」姐姐麝香的那一番肺腑之言,犹在耳边萦绕,「鸡蛋别都放在一个篮子里,咱们两姐妹还是分开的好。」 姐姐还道:「九小姐虽然从小流落在外,到底是嫡出的,纵使不如五小姐在夫人跟前得宠,将来也吃不了亏。」 「你人老实,还是找个稳妥一点的差事才好。」 「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玉竹擦了手,----既然春晓急着讨好九小姐,那么自己就退让一步,有事做事,没事在旁边站着就行了。 顾莲并不择床,一觉睡起来显得精神奕奕的。 春晓看在眼里,不免又在心里暗暗咂舌。 九小姐全不是想象中的那种乡下姑娘,身量高挑、模样儿出众,脾气瞧着也比五小姐好相处,眼下第一天回府,居然能够睡得这般香甜安生。 ----可见是一个沉稳冷静的。 春晓松了口气,早先悬着的那一颗心总算落了回去。 顾莲换了一身藕荷色的春衫,梳了双螺髻,这样看起来有些幼稚,但是应该会让杏娘更加喜欢,----妹妹就应该有个妹妹的样子。 哪知道过去杏娘见了,还是不满意,「怎么没穿那条十二幅的湘裙?」 第10章 等下母亲回来,就不能在第一时间看见。 顾莲虽然不知道她的心思,但亦能看出姐姐不快,于是道:「我瞧那条裙子做工难得,打算留着节庆的时候再穿。」 「不过是一条裙子。」杏娘看着她,「今儿就穿吧。」 ----竟然一副立等换衣服的神色。 顾莲自然不会在小事上跟她计较,况且并不为难,因而笑道:「就依姐姐。」为了哄她高兴,又道:「我不太懂得搭配,姐姐觉得配什么衣服好看?姐姐说了,我这就回去换了过来。」 杏娘想了想,「海棠红……要配明蓝色方才压得住,或是姜黄。」 顾莲为难道:「卢妈妈来的时候,只带了两套赶出来的新衣,并没有姐姐说的这两样颜色。」 「我有!」杏娘起了炫耀之意,「你我身量差不离,把我的衣裳先借你穿一穿。」连饭也不急着吃,执意要带着妹妹先去换衣服。 卢妈妈在后面喊道:「哎,两位小姐慢着些!」 因为杏娘兴致大起,顾莲还没来得及仔细打量她的屋子,便被一堆五颜六色的衣服晃花了眼,----仿佛进了一个成衣铺子。 杏娘拿起一件明蓝色挑织金线上衣,一件月白色半袖,与玉竹取来的海棠红十二幅湘裙相配,果然明艳又雅致。 顾莲依她的意思换了。 「衣服算是差不多。」杏娘左顾右盼,审度道:「只是再配双螺髻就有点稚气,散了吧。」叫来娇蕊,「你替九妹妹梳个朝云髻,稍微偏一点,上面只簪两只金钗便好,下面一左一右再垂两缕散发,便就很好了。」 春晓一直在旁边帮忙递东西,间或夸赞娇蕊几句,玉竹只是静静看着。 顾莲对镜自揽,不得不感慨姐姐是一个很会打扮的。 ----短短片刻,就把一朵村花改造成了气质佳人。 杏娘眼里亦是闪过一抹惊艳,「没想到……妹妹还真是衬这一身衣裳。」 顾莲回道:「都是姐姐搭配的好。」 杏娘笑得有几分勉强,点头道:「等下午娘回来见了,定然欢喜。」 两人一起回去用饭,卢妈妈见了,不由得夸了一句,「哟!九小姐这身打扮,可真是叫人眼前一亮。」 杏娘抬脚进了屋,蹙眉道:「开饭罢。」 顾莲朝卢妈妈微微一笑,跟进去坐了对席。 吃饭时,杏娘不停的让娇蕊帮着夹菜,不是给自己,而是给妹妹,「这道酸笋鸡皮汤与平常的不一样,里面加了莼菜,妹妹没有喝过吧?」 顾莲一脸天真,点头道:「莼菜配在鸡汤里头,的确不错。」 「听说乡下没什么吃的。」杏娘又亲自夹了一块腊排骨,说道:「妹妹不常吃肉,多吃点补一补身子。」 顾莲笑道:「姐姐也吃,别光顾着让我了。」 卢妈妈暗急,当着丫头们的面,五小姐这样说,岂不是叫九小姐脸上难看?看来五小姐这毛病是改不了了,不光容不得别人比自己好,就连亲妹妹亦不能相让。 倘使别人胜了她一点儿,必定要埋汰几句。 假如卢妈妈没有去接人,没见过顾莲处事的冷静稳妥,多半要以为她是年幼听不懂,----眼下只能暗叹,还好九小姐是一个有涵养的。 「卢妈妈。」从外头跑来一个小丫头,回道:「门口来了几辆马车,报名号说是大夫人的娘家妹子和侄儿,专程过来拜访大夫人的。」 卢妈妈一惊,问道:「可知怎么称呼?」 「说是夫家姓何。」 「怎么是她?!」卢妈妈的脸色很不好看,回头看了看两位小姐,察觉失言,赶忙补救道:「先前也没听说,忽地过来倒是叫人意外。」 杏娘开口道:「既然是大伯母的妹子,那就快请进来吧。」略有些发愁,「偏生家里人都出去了。」 卢妈妈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神色犹豫不定。 「卢妈妈?」杏娘皱眉,「快去吧,别叫大伯母说咱们失礼。」 长房和四房一向合不来,要是冷落了柳家亲戚,岂不是等着两房的人拌嘴么?大伯母不光为人厉害,还主持着中馈,得罪了她,回头四房肯定要吃亏的。 卢妈妈有些无奈,颔首道:「罢了,还是我亲自出去一趟吧。」 顾莲瞧着奇怪,不过打定主意绝不随便开口。 倒是杏娘是个按捺不住的,吩咐丫头们撤了桌子,拉着妹妹到一旁,低声道:「长房的人都不好相与,等下柳氏进来,咱们随便说几句话便是了。」 顾莲连连点头,「我都听姐姐的。」 杏娘十分满意,「你看着我的眼色行事。」 顾莲啼笑皆非,----就她这直来直去的性子,还会使眼色?此刻感觉更是怪异,自己还如同做客一般,却要去接待别的客人。 不由想到去徐家喝酒的母亲。 虽说自己在城外耽搁一天,但算算日子,差不多也该到了,这种时候居然还有闲心去参加宴席,只能说明两点。 其一,对于母亲来说,多一个少一个女儿都不要紧;其二,顾家和徐家的关系十分亲厚,否则不至于徐家添了个哥儿,整个顾府的女眷倾巢出动。 顾莲正在胡乱琢磨,便见卢妈妈领着人从院子外进来。 走在前头的是一个黄衫少妇,年纪不好断定,远看像是三十左右,走近一瞧,神态间又带着几分娇柔妩媚,顿时年轻不少。 在她身后,跟着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 卢妈妈介绍道:「两位小姐,这是大夫人的娘家三妹和侄儿。」 杏娘上前裣衽,浅笑道:「柳三姨好,何表哥好。」 顾莲跟在后面,同样行了礼。 第11章 柳氏将两个人打量一番,盈盈笑道:「两个姐儿都长这么大了,娇花软玉一般,真是叫人不知道如何去夸,只恨自己没有养个女儿。」 杏娘微微红了脸,低了头。 顾莲并不将这些奉承话当真,微笑不语。 柳氏指了指儿子,「这是你们的表哥庭轩。」 何庭轩一身翡色暗纹长袍,身量提拔、玉树临风,有一种翩翩美少年的耀眼,上前含笑欠身,「五表妹好、九表妹好。」 杏娘的脸越发的红了。 卢妈妈在一旁看着闹心,等着稍微寒暄了几句,便道:「柳三姨和表少爷一路风尘,都累了吧?我已经让人去收拾了客房,要不先下去歇息会儿?」 柳氏笑道:「不碍事,我跟侄女们说说话也好。」 卢妈妈一口气堵在心口。 柳氏既是客人又是长辈,两位小姐若是不见个礼,回头定要被人说嘴,特别是大夫人那边……哪知道柳氏却赖着不走了。 还有那个何家少爷,一个外男居然也不知道避讳。 「说起来,都好些年没有来瞧过姐姐了。」柳氏扯起了闲篇,感慨道:「偏生我嫁得远,平日间轻易不便走动。」眼里浮起回忆之色,「上一次来的时候,我差不多和你们姐妹一般儿大,还是个小姑娘呢。」 一副要慢慢拉家常的样子。 顾莲悄悄打量她,----儿子都十七、八了,母亲的年纪肯定已经三十好几,看起来保养不错,比实际年纪要小不少。 柳叶眉、细长眼,尖尖的下巴颌儿,肤色白净细腻。 算不上顶尖儿的大美人儿,一则容貌不够惊艳,二则上了些年纪,但是却有一种风情万种的气韵,叫人目光流连。 更兼说话轻声细气,柔柔的,给她平添几分弱柳扶风之态。 ----极品少妇。 顾莲做了一个总结,然后又去看那何庭轩,眉目俊秀、气度不俗,不过就是眼里有几分傲气,----自命潇洒风流的公子哥儿。 不过回头看看姐姐,……早已经进入怀春少女的状态。 哎,这算个什么情况? 卢妈妈可没她这么一派悠闲,心下着急万分。 偏生杏娘丝毫不觉,正在问道:「照这么说,柳三姨从前就见过我爹?」小声嘟哝了一句,「不知道爹年轻时,是否也这般整天板着脸……」 柳氏微笑道:「见过一、两面。」 卢妈妈在心里啐了一口,----何止见过一、两面?!可来者是客,不好撵人,焦急中看到了顾莲,悄悄递了一个眼色。 顾莲低头拨茶,仿佛没有接收到这一讯号。 卢妈妈觉得媚眼儿抛给了瞎子看,只能干着急。 顾莲抬头朝对面看去,刚巧何庭轩的目光正投向这边,不由羞慌起来,竟然把手上的茶水洒了些许,低头不敢再看。 何庭轩干咳了两声,脸转向一旁。 顾莲便用脚尖踩了踩地上茶水,不动声色,往杏娘的裙子尾摆蹭了一下,然后扯了扯姐姐的袖子,附耳低声,「姐姐,你的裙子脏了。」 杏娘低头一看,轻呼道:「啊呀!」 柳氏正在说着年少时的趣事,闻声停住,「怎么了?」 杏娘抬头,见何庭轩正在看着自己,更加觉得羞窘不安,起身道:「天有些热,我身上发汗,回去换身衣服再过来说话。」 眼下才得三月天,有何可热? 柳氏虽然觉得奇怪,但也不会多问,于是笑道:「你们小丫头就是爱个清洁,和我年轻时一个样儿。」 顾莲已经跟着站了起来,怯怯声道:「姐姐,我陪你一起去。」 一副害羞不敢单独留下的样子。 姐妹俩一前一后出了门,卢妈妈朝柳氏欠欠身,「我也过去看看。」不等她回答,人就已经走掉,连一句客套话都懒得敷衍。 柳氏看在眼里,嘴角微微翘了起来。 丫头们都立在门外候命,何庭轩便凑近了些,低声笑道:「娘……这两个表妹长得好生标致,特别是那个小表妹……」 柳氏瞪了儿子一眼,「收起你的那些花花肠子,别再惹事!」 何庭轩笑了笑,翘起脚,左右转动打量起来。 杏娘一回去便翻箱倒柜,挑了三、四套衣服都觉得不满意,眼睛扫过妹妹时,心里真是说不出的后悔。 早知道,裙子就不该急着给的,衣服也不该借,更不该把她打扮的这般出挑。 那何家表哥,方才多看了妹妹好几眼呢。 此刻觉得再怎么搭配,都不如妹妹的哪一身,可是又不好叫人脱下来,心中不免烦躁,「屋子里乱乱的,你先到外面等着吧。」 「好。」顾莲看得出她正在上火,悄声出了门。 「九小姐。」卢妈妈把她拉到旁边的屋子,低声道:「等会儿五小姐换好衣裳,你再想个法子,让她多留一会儿,别过去了。」 再?顾莲看了她一眼,「妈妈说什么?我不懂。」 方才捉弄姐姐,一来是应卢妈妈的要求,二来是不想姐姐再怀春下去,----不过对姐姐使坏的罪名,自己可不要担上。 卢妈妈一怔,察觉出自己说错了话。 原本是九小姐机灵帮了忙,自己还没道谢,就更不该让她担心被姐姐责骂,连忙改口道:「天不是热吗?五小姐跑来跑去的也难受,不如在屋里歇着。」 顾莲只是微笑,「我看还好,并不是太热的慌。」 卢妈妈咬了咬牙,说道:「我已经让人去了徐府报信,若是让夫人回来瞧见,二位小姐一直和柳氏在一起,怕是会不高兴的。」 第12章 顾莲心里不免嘀咕,这个柳氏到底是什么人?叫卢妈妈和母亲那样忌讳。 想了想,佯作一脸懵懂问道:「既是亲戚,母亲为何会不高兴?」 不是自己多事,实在是不想在一头雾水的情况下,稀里糊涂搅合进去,----卢妈妈若要自己帮忙,总应该给点有用的讯息吧。 自己对这个家,差不多算是一无所知了。 「这……」卢妈妈显然有些为难,欲言又止。 顾莲需要跟她有一点小秘密,来拉近彼此的距离,嘴上却道:「罢了、罢了,都是我多嘴胡乱问的,妈妈不便说就算了。」又道:「我相信妈妈,不管怎样都是为了我和姐姐好,妈妈怎么说,我怎么做便是。」 ----可别再说是自己的主意。 卢妈妈心中着急,往杏娘的屋子看了看,低声道:「九小姐你是个懂事的,我告诉你,只管放在心里别外传。」声音更低,「那柳氏……从前在顾家住过一段时间。」 住过一段时间?顾莲仿佛明白了点什么。 还没来得及开口再问,便听娇蕊喊道:「九小姐?九小姐……」 卢妈妈急道:「快去拦住五小姐。」跺了跺脚,「且不说那柳氏,便是何家少爷一个外男在场,五小姐也不该……」 「妈妈我知道了。」顾莲微微一笑,拍了拍她的手,「我去试试,不过只能尽量拖延一会儿,姐姐若是坚持,那我可真没有法子了。」 ----古代妹纸不常见着帅哥,更何况是一个美少年,也难怪姐姐动心。 娇蕊的脚步声渐近,进屋道:「九小姐在这儿呢?我们小姐已经收拾好了。」 「哦,方才打了个盹儿。」顾莲起身,对卢妈妈歉意一笑,「不知怎地瞌睡得紧,妈妈勿怪。」 卢妈妈笑道:「不碍事。」 顾莲跟着娇蕊去了里屋。 杏娘蹙眉道:「你去哪儿了?走吧,别磨磨蹭蹭的。」 「好。」顾莲嘴里应着,眼睛却不停的在姐姐身上乱飘,微微皱眉,像是瞧出哪里不妥,一副欲言又止之色。 「怎么……?」杏娘原本就不是十分满意,不由担心。 「葱绿色配月白色,淡雅是淡雅,不过……」顾莲摇了摇头,「姐姐面若满月、赛过桃花,打扮娇妍点儿似乎更好一些。」 杏娘不快道:「我原想穿红的,可是又跟你的重了。」 实际上,是其他红裙都不如妹妹的那条漂亮。 「那就鹅黄,也不错。」 「柳三姨穿的就是黄色,我再穿,难道是去跟她打擂台吗?」 「蓝色呢?」 杏娘更加不快,「你上身穿得不就是明蓝色衣裳?又不是双生子,穿得一模一样做什么?我这也是没得选了。」 「紫色?」 「太过老气。」杏娘撇嘴,----难不成把妹妹打扮的水葱似的,自己老里老气,岂不是更要被比下去了。 「那也得分什么紫色吧?」顾莲原就是为了诓她多留一会儿,絮絮道:「若是紫棠色、酱紫色自然重了,如果换成浅紫,淡莲紫,不知道多好看呢?姐姐你皮肤白,穿淡一点的紫色,正好衬得人更高雅出尘呢。」 杏娘听着有几分意动,又迟疑,「再换下去,会不会让柳三姨等得久了?」 ----是怕何庭轩不耐烦吧? 顾莲并不去揭穿,只道:「要我说,姐姐不用担心。」拉着杏娘到妆台前坐下,「咱们说了换衣服的,若是急巴巴的赶过去……」 杏娘一怔,转瞬醒悟过来。 太着急,岂不等于把自己的心思表露无遗?回头传开,一定会被姐妹们笑话。 顾莲当然不会让她觉得难堪,赶忙又道:「再说,柳三姨他们是来做客的,又不是过路马上就要走。」她笑了笑,「柳三姨和何表哥脾气好,想来不在乎多等这一会儿。」 杏娘微微点头,觉得妹妹说得挺有道理的。 姑娘家的态度拿捏一些,方才矜贵。 顾莲怕她再反复,便道:「娇蕊姐姐,快去找几条浅紫色的裙子出来。」又对着镜子问道:「姐姐,上面要搭什么颜色的衣裳才好?」 问长问短,有的没的只管一通乱扯。 娇蕊一面翻箱倒柜找裙子,一面松了口气。 那何家少爷说是表哥,可是一表表千里,又不是什么正经的表哥,不过是大夫人那边的亲戚,还是应该避忌一些。 可小姐素来是个不听劝的脾气,委实叫人为难。 还好九小姐水磨工夫深,愣是把小姐给说得服服帖帖,----说什么打扮漂亮一点,怕是在磨蹭功夫,等着夫人回来吧。 方才在外面看得分明,卢妈妈使了小丫头出去报信。 大夫人和夫人一向合不来,柳家的亲戚,夫人自然也是不喜欢的,肯定不愿意两位小姐和柳氏多相处。 自家小姐是个色厉内荏的主儿,嘴上看着厉害而已,----往常跟六小姐、七小姐在一起,小姐总是嘴上占了便宜,暗地里吃了亏。 七小姐还好,毕竟庶出,凡事都能够尽量让着小姐。 六小姐是二房嫡出的幼女,又是从小在京城长大的,眼界儿高,哪里看的起自家小姐?又哪里肯有半分相让? 这下好了,一看九小姐就知道是个难缠的,往后有一个嫡亲的胞妹在身边,时刻提点着小姐,她少吃点亏,做下人的也少挨几顿训斥。 不由想着,等六小姐遇着九小姐时,还不知道该如何有意思呢。 「还没找好?」杏娘心里急,不耐烦的催了一句。 娇蕊忙道:「来了,来了。」 第13章 顾莲一条条裙子的拿起来看,夸完一条,再夸另一条,又与衣服一件件比对,正在发愁,实在找不出什么废话了。 外面就来了一个小丫头,禀道:「五小姐、九小姐,夫人回来了。」 这么快?顾莲微微吃惊,----早上自己回来时,卢妈妈都没有想着去徐府报信,柳氏一到,就急巴巴的递消息,而母亲也在最短的时间赶了回来。 这柳氏…… 卢妈妈方才没有明说,但若只是一个在顾家住过的亲戚,母亲犯不着这般忌讳,多半是那柳氏和父亲有些瓜葛。 杏娘亦是吃惊,不过她想的又是另外一层。 母亲在场,小辈们就不能多插嘴了。 不免有些怏怏,「走吧,妹妹跟我一起过去见娘。」 顾莲跟在姐姐后面,第一次来到母亲住的院子,进了正屋。 卢妈妈笑着招呼,「九小姐,快给夫人磕头。」 顾莲只见当中坐着一个中年妇人,来不及细细打量,已有小丫头放好了垫子,赶忙跪下去,「女儿莲娘,给母亲请安了。」 在垫子上认认真真磕了三个头,算是正式拜见。 然后递上自己给母亲做的鞋子,鞋底是李妈妈纳的,自己只缝了鞋面,依旧丑得只能勉强看一看,母亲肯定是不会穿的。 「起来吧。」平静的声音,听不出有任何的波澜情绪。 顾莲站起来抬头,----母亲约摸四十左右,身量微福,相貌和姐姐颇为相似,只不过母亲是一双丹凤眼,与姐姐的杏眼不同。 自己却只得眼睛与母亲相似,别的都不像,大概其余的像父亲了吧。 四夫人神色淡淡的,「你回来了。」并没有太多的话,指了指椅子,「坐罢。」 完全不像顾莲梦中的那样,母亲一把抱住自己,「儿啊」「肉啊」,----呃,这差别真不是一般的大。 ----好吧,姑娘你真是想多了。 杏娘早已耐不住,「娘……柳三姨和何表哥呢?」 四夫人扫了女儿一眼,神色不悦,「你大伯母一回来就接走了。」 长房那边的耳报神快,大嫂比自己还先一步得到消息,本来打算会会柳氏,----她居然好意思大大咧咧呆在四房,太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了!结果却扑了空。 「哦。」杏娘眼里难掩失望,片刻出神,方才想起来身边的妹妹,「九妹妹她们昨儿在城外耽搁了,今天一早才回来的。」 「卢妈妈说过了。」四夫人颔首,仔细打量一旁端坐的小女儿。 一身明蓝色上衣,下配红裙,原本极为挑人的搭配,穿在她身上,反倒衬得肌肤白皙如雪,眉眼点漆似墨,竟是说不出的明艳动人。 全不是十几年前那个小小的、皱巴巴的,只知道啼哭吐奶的小丫头,那时候,自己总是担心她养不活。 后来…… 四夫人眉头微皱,止住了当年那些不愉快的记忆。 ----罢了,往后好好的弥补她便是。 卢妈妈又介绍道:「这是李妈妈和女儿蝉丫。」 蝉丫木木的上前行了礼,站立一旁。 「夫人……」李妈妈憋了十几年的话,早就想说了,「那年在京城走散后,到处都是逃难的流民,我抱着九小姐,转了几日都没找着家里人。」忍不住伤感,眼泪簌簌掉了下来,「当时小姐还发着烧,差一点就……」 四夫人微微蹙眉,打断道:「你们怎么去了仙桃镇?」 ----并没有要听人絮叨旧事的意思。 李妈妈一怔,原本有一肚子的话要说,此刻卡了壳,「我、我们……」 不明白自己说错了什么,慌乱间,瞧见卢妈妈递了个眼色,----难道夫人今天心里不痛快?可是小姐刚回家,不正应该欢喜的么? 不敢多想,忙道:「我一个妇道人家,哪里知道该去什么地方?就跟着一群人一起走,好歹壮个胆儿。」省去了路上黄氏父子照顾的部分,尽量简短说明,「一路走,后来就到了福建。」 「后来呢?」 「当初家里说好回老宅的,我便一直想着回来。」李妈妈咽了一下口水,声音明显加快,「偏生这些年四处动乱不安,熬了十几年,才得在仙桃镇落脚,再后来的事夫人都知道了。」 四夫人点了点头,「这些年辛苦你了。」 李妈妈不敢居功,也不敢再随便掉眼泪,紧绷绷道:「应、应该的。」 卢妈妈见气氛不是太好,凑趣笑道:「夫人,今儿徐家的戏班子唱得如何?」侧首看向顾莲,「要不是昨儿耽搁,九小姐还能赶得上呢。」 四夫人道:「再好也不过是唱戏,回头再看便是。」 卢妈妈干笑了两声,「是。」 说到徐家,四夫人又想起自己为什么回来,不由心烦意乱,朝一双如花似玉的女儿吩咐道:「你们先回去,我还有话要和卢妈妈单独说。」 杏娘早就没了兴致,懒懒应了一声,「好。」 顾莲不敢学她,起身道:「母亲,我先走了。」 四夫人正在闹心着,挥了挥手,「去罢。」领着卢妈妈进了里间,冷冷道:「那狐狸精已作人妇,又带着儿子回来做什么?说什么会亲戚,哼……不远千里就为过来说几句话?她们姐妹还真是情深!」 卢妈妈小声道:「一时间还真猜不出来……」 「反正没什么好事儿!」 「我瞧着。」卢妈妈摇头,「带了许多丫头仆妇,仿佛是要长住一段的样子。」 四夫人又惊又怒,「……什么?长住?!」 「娘……」杏娘的声音在外响起,不知何故,人又折了回来,笑嘻嘻走进来,「我想求娘一件小事。」 第14章 四夫人勉强收起情绪,问道:「何事?」 「我的那条十二幅湘裙给了妹妹。」杏娘上前撒娇,挽了母亲的胳膊摇晃,「娘再让人给我重新做一条,现今时兴十六幅的……」 四夫人闻言脸色一僵,认真的看着她,不可置信问道:「你把裙子让给妹妹,就是为了自己再做一条更好的?」 杏娘一时语塞,「我、我……」 「不懂事!」四夫人看着大女儿,只觉得满心的恨铁不成钢,加上心里烦躁,没好气道:「你的裙子还不够多么?等回头夏天的定例再做!」 杏娘一脸委屈,「娘……只不过一条裙子。」 卢妈妈忙道:「五小姐,夫人这里还有正事呢。」 意思是,别再惹得夫人动气了。 杏娘咬了咬嘴唇,一时想到把漂亮裙子给了妹妹,让她出尽风头;一时又想到母亲不赶着给自己做新的,回头出门都要被妹妹比下去;一时再想到回头见了何家表哥,自己不是最出挑的那个。 左想右想,带着一腔委屈伤心跑了出去。 四夫人拍着胸口顺气,望着被女儿摔的乱晃的帘子,失望道:「这般性子,将来嫁了人如何使得?」都怪自己往日太娇惯她,才养出这副不知轻重的脾气。 卢妈妈劝道:「等五小姐大一点就好了。」 「这话你都说了十几年了。」四夫人气恼不已,「她今年十六岁,到底还要长到多大才懂事?就为着她这性子,才不敢早早的把她嫁出去。」 ----可是也拖不得了,再拖下去就成了老姑娘。 卢妈妈只好改口,陪笑道:「还好九小姐是个听话柔顺的。」 四夫人一怔,恍恍惚惚的出了会儿神,末了道:「难为她了,这些年在外面怕是吃了不少苦头,还能这般规矩懂事。」 还好没有长成一副小家子气,懦弱被人欺,也没有和野丫头一样泼辣厉害,----前者怕她在外人面前吃亏,后者又担心两姐妹相处不好。 ----长女自幼都是娇纵任性的脾气,不大懂得谦让。 卢妈妈又道:「晚上得空,要不要叫九小姐过来说话?」 「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的,人都回来了。」四夫人摆摆手,眼下柳氏才是她的心头刺,脸色很不好看,「先闹清楚那狐狸精的目的再说!」 「小姐。」李妈妈摒退了丫头,单独留下,「今天五小姐的裙子……?」 顾莲对乳母没什么可瞒的,便点了点头。 猜想得到了证实,李妈妈有些着急,「小姐何苦呢?我瞧着,五小姐的脾气不是一个柔和的,万一回头怀疑……」 顾莲淡笑道:「便是她怀疑也没证据。」 「那也……」 「妈妈。」顾莲笑得温柔,「我和姐姐一母同胞,身上流着都是一样的血,她没想起来的地方,我理应提醒。」顿了顿,「这件事我没有做错,便是母亲和姐姐知道了,想来也不会怪我的。」 另外还有一句话没说,那何庭轩长得一表人材,姐姐又天真没城府,万一勾搭出什么天雷地火来,不光姐姐会赔进去,自己也一样要跟着遭殃。 这个时代,可不支持什么自由恋爱。 至于姐姐和母亲会不会怪罪,其实自己也没个底儿,这么说,不过是宽慰自己和李妈妈罢了。 李妈妈反倒放下心来,点头道:「也对,是我多想了。」 ----毕竟小姐是嫡出,又不是什么姨娘养的。 只不过今儿夫人的态度,实在冷淡,好似对这么一个亲生女儿不放在心上,看来这些年小姐不在跟前承欢,到底还是和母亲生疏了。 顾莲又问:「妈妈可听说过那个柳氏?」 李妈妈摇头,「今儿还是头一次见到。」 顾莲微微失望,不过想一想也不奇怪,李妈妈进顾府做乳娘时,那柳氏早都不知道嫁去哪里了。 「小姐……?」外头传来春晓的声音。 顾莲摆手示意不要再提,然后应道:「进来吧。」 春晓掀了帘子进来,低声道:「方才五小姐回去以后,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顾莲诧异,「你听谁说的?」 春晓笑了笑,「娇蕊的姐姐,是我的嫂子。」 丫头们也是各有亲戚、盘根错节,顾莲有点头大。 春晓看向她身上的海棠红湘裙,小声道:「方才五小姐折了回去,让夫人再做一条十六幅的湘裙,夫人没有答应。」顿了顿,「要不小姐先别穿这个了,换一条别的? 顾莲囧了,----原来姐姐是为这个才给自己裙子。 春晓见她不吭声儿,以为不高兴了,忙道:「九小姐刚回来还不清楚,五小姐的脾气是不拐弯儿的。」呐呐解释,「我也是……」 「我知道,你是好意。」顾莲微微一笑,「方才只是在想,要是我无缘无故的换了裙子,只怕姐姐更要多心。」 春晓为难了,「这……」 顾小白想了想,「连着坐了好几天的马车,我也累了,下午就先不出去,在屋里睡一觉吧。」又笑,「明儿再换一身别的衣裳。」 ----哪知道天不遂人愿。 话音未落,玉竹便在外面喊道:「夫人使人过来,说是大夫人知道九小姐回府,让过去一起说说话儿。」 按道理,自己的确应该拜见一下长辈们。 顾莲叹了口气,还以为大夫人忙着招待自己的妹妹,一时想不起,等到明天再挨个的拜见,……看起来是躲不过了。 叫了玉竹进来,问道:「母亲和姐姐去吗?」 玉竹笑道:「小姐刚回来,夫人自然是要一起过去的。」 第15章 ----不知道柳氏在不在?要是也在,等下怕是有得热闹戏唱了。 「春晓、玉竹,你们动作快一点。」顾莲稍微琢磨,当机立断,「给我换成早起穿的那一身衣服,头发还梳成双螺髻。」 「啊……」春晓张大了嘴,不敢反驳,赶忙去打开箱子找衣服。 顾莲出了门,先去找母亲和姐姐。 「你怎么换了一身衣服?」杏娘在台阶上停下,回头打量妹妹,眼里闪过一丝猜疑之色,「难道给你的那条裙子不好看?」 ----原本就在为裙子的事生气,眼下越发不快。 「当然好看。」顾莲柔声解释,「只不过等下去拜见大伯母,想来六姐姐也在,万一她瞧着裙子难得,缠着姐姐给她一条……」 「瞎操心!」杏娘撇嘴,眼里的疑色却慢慢散去,不以为然道:「她是什么人?你又是我的什么人?那样的裙子,我可不会随便给的。」 顾莲搀扶了她,笑道:「知道姐姐对我好,这不是怕姐姐为难么?」 刚到门口,卢妈妈便含笑迎了出来,「五小姐,九小姐。」 四夫人从椅子上起身,----衣服虽然没换,但是明显重新化了妆容,比之刚才要精神不少,眼底深处藏着一丝戒备之色。 ----如临大敌! 咳……看来真是情敌见面分外眼红啊。 顾莲在心里吐了吐舌。 四夫人看向杏娘,「方才不是跟柳家的人见过面的?你就不用去了。」 杏娘大急,「娘……」 顾莲暗叫一声糟,----母亲本来就在气头上,要是知道姐姐对何庭轩有意,岂不是火上浇油?赶忙拉了她一把,然后道:「母亲,还是让姐姐一起去吧。」 四夫人转头看向小女儿,「怎么了?」 「我刚回家,家里的长辈和姐妹们都不认识。」顾莲声音怯怯,有些不安的绞了绞帕子,赧然道:「怕闹笑话,回头再给母亲丢脸。」 杏娘忙道:「是啊,妹妹还不认识家里人呢。」 到底是嫡亲的妹子,凡事都为自己想得周全,不枉自己把好东西给了她,----不过回头找个机会,还得求母亲给自己做一条十六幅的裙子。 四夫人皱了皱眉,挥手道:「走吧。」 早在进门之初,顾莲就见识过了顾府规模的庞大。 想想也是,反正这儿不是寸土寸金的京城,没有炒房团,有钱人家爱修多宽便修多宽,想修多大就多大。----顾家世代祖居在此,一次次的扩建,仿佛《红楼梦》里的大观园,每位小姐少爷都有独立小院。 至于几位主母级的夫人,院落规格明显又要再高一个层次。 顾莲秉承多说多错、少说少错的原则,做出一副文静羞怯模样,紧紧的跟在姐姐杏娘后面,一路上,间或听见小丫头们议论几句。 「那就是九小姐吧?」 「倒比五小姐还要高一个影儿。」 不过这只是在路上遇到的情况,一进大夫人的院子,丫头们不论大小、身份,一个个都跟闷葫芦似的,整个院子鸦雀无声。 顾莲便猜想,估计那大伯母是一位严肃的妇人。 「见过四夫人,五小姐。」一个圆脸丫头出来相迎,看其衣着打扮,应该是有体面的大丫头,对着顾莲福了福,「奴婢彩屏,见过九小姐。」 顾莲道了一声,「彩屏姐姐。」 「不敢当。」彩屏笑了笑,又看向四夫人和杏娘,「……大夫人正在里面念叨,再不来,就让我过去找了。」 「嗯。」四夫人淡淡应了一声,冷着脸进了门。 三老爷在外省为官,三房的人全都不在此地,二房的人又回了娘家,眼下只得长房和四房的人在家。 但一进门,顾莲还是看见乌压压一屋子的人,因为自己是新进成员,所有的目光都齐刷刷投了过来。 ----呃,实在太有存在感了。 「这就是九丫头吧?」说话的是一位中年妇人,约摸五十左右,眉眼依稀和柳氏有几分像,身量十分消瘦,因而越发显得神色严厉、不苟言笑。 「是莲娘。」柳氏果然也在,笑道:「瞧瞧你们顾家的女儿,跟画里走出来似的,真是一个赛过一个,真是叫人稀罕。」 顾莲微微皱眉,----这话说的,岂不是存心让姐姐们不痛快?自己最为年幼,岂敢一回家就压了姐姐们一头?这柳氏…… 正想开口缓和几句,母亲已经冷笑道:「柳三姨可别这么夸孩子,不知道的,还以为莲娘不知轻重呢。」 ----言语间,分明是在说柳氏不知轻重。 柳氏淡淡一笑,「我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转过头,看向立在大夫人身边的两位年轻媳妇,「三奶奶、五奶奶,你们觉得我说的可是实话?」 当着婆婆的面,两个儿媳岂敢说柳氏不对? 三奶奶笑道:「姨妈说得不错。」 五奶奶不甘示弱,嘴更甜,「娘和姨妈都是有眼光的,最会看人了。」上前打量了一番,夸道:「九妹妹果真是个难得的可人儿。」 柳氏抿嘴一笑,抬眸看向脸色难看的四夫人。 那边五奶奶还没说完,又朝大夫人身边一位少女问道:「你瞧着莲娘生得可好?这个妹妹可还喜欢?」 那少女十、四五的年纪,柳叶眉、杏眼,配上小小的瓜子脸,甚是精致,似乎性子有些内敛,只微笑道:「喜欢。」 顾莲顿时无语了。 难怪母亲和大伯母对阵不够气势,看看、看看,人家有两个儿媳帮忙,还有一个庶女附和,----人数上就有很大的差距啊。 五奶奶笑着介绍,「这是你七姐姐桐娘。」 第16章 顾莲挨个行礼,然后按着家里排行挨着桐娘坐了。 四夫人在旁边冷着脸,紧紧抿嘴。 大夫人让丫头拿来见面礼,先递上一个盒子,「你祖父这几日有些不舒服,说是知道你回来,这个给你,回头空了再见。」然后指着另外一个托盘,里面躺在个扁平的赤金镯子,「这是我从前戴过的。」 顾莲赶忙道谢:「多谢大伯母。」 杏娘瞧了,有些看不上的勾了勾嘴。 三奶奶、五奶奶和桐娘亦有表礼,就连柳氏也赶着凑热闹,笑道:「方才两位侄女去换衣裳,后来大姐又回来了,匆忙之间,都没顾得上把东西拿出来。」 顾莲一一道谢,心情激动。 ----亲戚多就是好哇,光是收东西就发了一笔小财。 与妹妹相比,杏娘的心情就要黯然得多,……何家表哥并没有在场,自己的一番打扮都白费心思了。 柳氏正在和大夫人拉家常,「郾城那边别的还好,就是没有几个好夫子,一来二去耽搁了庭轩。还是安阳郡这边学风好,书院也多,读书是一辈子的正事,所以想托大姐帮忙找找人。」 「学问是顶顶要紧的。」大夫人点了点头,说道:「反正府里空闲的房子多,我让人收拾个院子,你和庭轩暂且住下。」 四夫人脸色微变,----想要开口,却被卢妈妈的眼色止住。 「那怎么好?」柳氏像是不好意思,「庭轩如今才是个秀才,怎么着也得中个举人,这可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成的。」 大夫人却道:「你我姐妹多年不见,说什么也得在家住一段儿才行,若是不想伤我的心,就莫要再做推辞。」 柳氏一脸为难的样子,「既然大姐这么说……」 四夫人再也忍不住,清了清嗓子,「既然是想求学,还是在书馆学院边买所宅子的好,平时里还更加方便一些。」 大夫人脸色不悦,「我的亲妹子千里迢迢过来,若是让她和侄儿住在外面,那我成个什么人了?那等薄情寡义、疏远亲戚的事,我可做不出来。」 四夫人气得够呛,一时语塞。 顾莲算是看明白了,----哪里是大夫人要见自己,分明就是叫了大家来,表明一下要让柳氏住下,不过是宣布一声罢了。 大夫人是当家主母,要留亲妹子在自家住几天,旁人还真不好说嘴。 只是奇怪,按说大夫人要留柳氏住下来,母亲再不满也不能不同意,又何苦巴巴的专门说一声?便是不打招呼住下,母亲又能如何? ----颇有点画蛇添足的味道。 正在疑惑,忽地看见丁香从外面进来,「夫人,七少爷醒了到处找你。」 四夫人早就不耐再坐,当即起身,「大嫂且忙着,我先走了。」 何庭轩不在,杏娘也没有再坐下的兴致。 顾莲当然是跟随母亲和姐姐,与众人打了招呼,一路回了四房的院子。 ----说起来,自己还没有见过小兄弟长墨。 不过刚进了屋子,丁香却换了一副脸色,低声道:「夫人,我有话要说。」 顾莲脚步一滞,旋即明白方才是丁香找的借口。 杏娘恹恹的,「娘,那我先走了。」 好在四夫人的心思不在她身上,挥了挥手,「你们都回去吧。」领着丁香进去,沉了脸问道:「什么事?」 丁香回道:「方才老爷从徐家喝酒回来,没坐多会儿,就有小厮让来传话,说是何家表少爷想拜见……」 四夫人的脸色猛地一变,「你是说,老爷去见那何家少爷了?」 「是。」 「在书房?」 丁香见气氛不对,声音小了些,「起先是的,后来听说一起去了书院。」 「一起去了书院?」四夫人脸色更加沉了,静了静,忽地喝道:「出去!」 丁香吓了一跳,----原本是想第一时间给夫人报信,讨个乖巧,没想到惹得夫人发这么大的脾气,就算不喜欢大夫人的亲戚,也不至于如此啊。 等人走了,卢妈妈小声道:「夫人,老爷他……」 四夫人气得发抖,「我说她怎么那般热心,巴巴的就要急着见莲娘,原来是把我一起诓了过去,好让老爷去看那个小贱种!」 卢妈妈叹了口气,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去劝。 毕竟摆在明面上来说,柳氏是亲戚,何家少爷也是亲戚,是老爷的长嫂娘家人,见一见面,实在算不得什么。 只不过夫人和柳氏的恩怨瓜葛,怕是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真不要脸!」四夫人怒不可遏,恨恨道:「谁知道打得什么主意,存了什么心,居然连找夫子的谎话都编得出来!」 心中更恨丈夫,这么多年还是忘不了那个柳氏! 卢妈妈劝道:「夫人别动气。」 「去查!」四夫人咬牙切齿,「一定要把柳氏的打算弄清楚了!」 卢妈妈连连道:「去查,去查。」又缓了一句,「不过……安阳离郾城可不近,一来一回得大半个月时间,咱们在那边并没有可用的人,只怕要费些功夫。」 四夫人冷声,「我且等着!」 卢妈妈叹了口气,「都过去这么些年……」 「过去?」四夫人气愤中带出几分伤心,声音都有些哽咽,「我过不去,这一辈子都过不去!要不是那个柳氏,莲娘和……」 卢妈妈替她续了茶,宽慰道:「夫人,九小姐这不是已经回来了。」 「是啊,莲娘回来了。」四夫人眼色有些空洞,怒色渐渐转为悲伤,呆坐半晌,方才摆手道:「我想自己一个人静一静,你先出去罢。」 第17章 「哎……」卢妈妈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声,摇头出了门。 四老爷领着何庭轩去了书院,晚饭都没回来吃。 等顾莲见着亲爹时,已经是第二天了。 「都长这么大了。」四老爷眼里闪过一丝诧异,扭头看了看杏娘,「竟然比你姐姐还要高一些。」顺口夸了李妈妈,「看来你这些年是用了心的。」 李妈妈忙道:「照顾小姐,是奴婢份内的事。」 「嗯。」四老爷身量清瘦,说话轻言细语的,举手投足间很有几分儒生气,「往后有什么需要的,就问你母亲。」又交待杏娘,「多照顾一下你妹妹。」 杏娘起身应道:「是。」 四老爷喝了两口热茶,从怀里摸出一块玉佩,「莲娘这个给你,一点小东西拿着玩儿吧。」 顾莲瞧着松了口气,接下道:「多谢父亲。」 昨儿祖父给的那个盒子,里面躺了两本书,一本《女训》,一本《女诫》,----顿时让自己感觉鸭梨山大。 「我出去一趟。」四老爷站了起来,又道:「中午在外头吃,不必等了。」 四夫人声音尖锐,「老爷要去哪里?」 四老爷皱眉,「问那么多做什么?」一拂袖,径直出了门。 四夫人气得脸色铁青,忿忿道:「放着正经的儿子不管,倒去管那些……」目光扫过两个女儿,还有满屋子的丫头仆妇,忍了忍,最终把话咽了下去。 屋里气氛正凝固着,一个妇人出来道:「夫人,七少爷醒了。」 话音未落,就见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跑过来。 四夫人怕吓着儿子,只得压下对丈夫的怒气,换了笑脸招手,「小七,过来。」搂了他在自己怀里,不停问道:「睡醒没有?想不想吃东西?」 顾长墨摇摇头,懒洋洋的依偎在母亲怀里。 杏娘笑道:「瞧你懒的,快过来见一见你九姐姐。」 顾长墨扭头看了一眼,像是害羞,又赶紧把头埋进母亲的怀里,反倒比刚才还不自在,任凭杏娘怎么唤都不肯再抬头。 四夫人忙道:「行了、行了,别吓着他了。」 杏娘回头解释,「小七性子害羞,过段儿熟了就好了。」 顾莲点点头,微笑道:「不着急的。」 有小丫头捧了净盆过来,丁香上前拧了帕子,笑道:「七少爷,擦把脸吧?」 顾长墨只是不停摇头,不让人靠近。 四夫人哄道:「好孩子,擦一擦才漂亮呢。」 顾长墨仍是摇头,再问他几句,忽地着急「哇」的一声哭了。 四夫人忙道:「不擦了,不擦了。」低头哄了一阵,抬头唤人,「桂妈妈,快去拿了拨浪鼓来。」然后吩咐丫头,「去端了温温儿的水,给小七漱口,先喝点粥。」 顾长墨抽抽搭搭的,先是不肯漱口,后来四夫人退步直接上粥,还是不喝,丫头端的近了些,反倒被他一把打翻。 「蠢材,你怎么弄的?!不知道躲着一点儿?」四夫人骂了丫头一句,急急道:「快去拿衣服给小七换了。」 桂妈妈赶紧去取衣服,丫头们忙着收拾地上的残局。 ----短短片刻,整个四房弄得鸡飞狗跳。 顾莲在一旁看得瞠目咋舌,杏娘却一副见惯不怪的样子,正在低头挑拣盘子的里松子,忽地抬头,「妹妹给的那罐子梅子挺好吃的,还有没有?」 顾莲一怔,----这会儿还惦记着吃梅子?又不好不答,「我没有别的拿得出手,剩下的都送与大伯母她们了。」 「都送光了?」 「也不是,还给二伯母那边留了些。」顾莲当初是比着人头做的,陪笑道:「姐姐喜欢吃,我再做便是,不过七、八天功夫便得了。」 杏娘颇不满意,「你倒大方。」 囧……这不是大方,是礼节好吧。 顾莲有些没脾气,「下次我多做一些,姐姐喜欢什么口味的?可以加桂花、梅花,甘草也行,要不我一样做一点,到时候姐姐挑。」 「嗯,等会儿空了,我过去找你再细说。」 ----现在你也没忙着啊?顾莲忍不住腹诽,又担心不管兄弟一直说吃的,母亲会不高兴,怯怯问了一句,「母亲,要不要我帮忙?」 四夫人正在焦头烂额,根本就没注意两个女儿这边,看了她一眼,不耐道:「不用你们添乱,自己去玩吧。」 顾莲见自己实在是插不下手,干坐着又不太合适,等着收拾好了,便向母亲姐姐告辞出去,下了台阶,正好撞见从外面回来的卢妈妈。 「九小姐。」 顾莲打量道:「妈妈这是……」 卢妈妈笑道:「昨儿忙着没得空,今天一早,我便亲自去了一趟叶家,和那叶家大奶奶说了会儿话,才刚回来。」 「哦。」顾莲也想起了这茬儿,微笑道:「是该好好谢一谢。」 「娘。」叶宜颇为诧异,「那九小姐是四房嫡出的小姐?」 叶大奶奶神色不是太好,点头道:「是啊。」 叶宜瞧着迷惑,问道:「娘这是怎么了?仿佛不大高兴似的。」 「没有。」叶大奶奶敷衍笑了笑,随口编了一个谎,「原本瞧着九小姐不错,还想让她做你的二嫂呢。」 ----官与商,是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 叶宜明白这个道理,不好随便安慰母亲,只能道:「二叔那样的人才,咱们家又这般的富贵,娶不着这个,将来自然还有更好的姑娘。」 叶大奶奶心不在焉,「想来是的。」 叶宜看在眼里,觉得母亲这几天都有些怪怪的,不知道藏了什么心事,总是显得闷闷不乐,似乎……都是在遇着那个顾家小姐以后。 第18章 不由轻轻摇头,好没道理。 「大奶奶、大奶奶……」一个丫头带着哭腔跑了进来,跪在地上抽泣,「外头有人来送信,说是大爷……」 叶大奶奶一阵心惊肉跳,「大爷怎么了?」 那丫头颤声道:「大、大爷在去河南的路上,惊了马,掉进山沟……」 「什么?」叶大奶奶顿时头晕目眩,不肯死心,抱着一线侥幸的心理问道:「是摔断腿了?还是……摔着别的地方了?」 「大奶奶……」丫头失声痛哭,「大爷他----,没了。」 「娘!娘……!」叶宜慌忙上前扶住母亲,到底年幼,饶是平时再镇定,突然听闻丧父噩耗也乱了神,半晌才想起喊人,「快去找我二叔回来!」 叶东海在外面,早就比内宅先得了消息。 「怎么会出这样的祸事?!」叶二老爷心急如焚,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咱们家的生意刚刚有了起色,就……」捶胸顿足,「你大伯只有这一个儿子,大侄儿媳妇又没有生下哥儿,这、这这……这不是要断了长房的香火吗?!」 「爹,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叶东海眉头紧锁,「大伯父白发人送黑发人,只怕受不住,更加经不起车马劳顿的辛苦。」握了拳,在桌上重重一拍,「说不得,只好我去河南一趟!」 「东海……」叶二老爷止住悲伤,担心道:「听说河南那边有些乱,你……你才多大?还是别去了。」 叶东海却道:「大哥的尸首总得有人送回来。」 「那叫家里人去便是。」 「爹,你听我说。」叶东海仍旧坚持,一条条解释,「第一,做兄弟的去找哥哥的尸首,乃是理所应当,若是叫下人去,岂不是让大伯父、大伯母和大嫂寒心?第二,咱们家在中原的生意和人脉不能断了。」 叶二老爷犹豫起来,「可是……」 「还有。」叶东海微眯双眼,冷声道:「到底大哥是怎么死的,咱们只是听说,谁知道是不是那些刁奴谎报?万一是有人起了歹心,设了毒计,我得替大哥报仇!」 「东海!」叶二老爷更加担心了,「你可别乱来!」满心不安,「你大伯只得你大哥一个儿子,我也只有你这一个。」又补了一句,「别让你死去的娘不放心。」 这个儿子一向独立有主见,很多时候,说道理自己说不过他,只能把死去的发妻搬出来压一压,儿子多少能听话一些。 「我知道了。」叶东海忽地笑了笑,扶着父亲坐回椅子,「一路上有家里人跟着,我又不是那种莽撞的性子,很快就回来了。」为了让父亲放松一点,还开了玩笑,「听说河南那边好娶媳妇儿,等我回来时,说不定连媳妇儿都有了。」 叶二老爷气笑道:「你少说浑话!」 「真的。」叶东海一本正经的样子,「爹你不是等着喝儿媳妇茶么?」 「我缺茶喝呢?」叶二老爷又好气又好笑,「我那是想抱大胖孙子!」说到这个,想起一堆要交待的来,「可千万别娶你大嫂那样的,中看不中用,三天两头病歪歪的,有了胎还总保不住。」 「知道了,知道了。」叶东海连连点头,「不论美丑,满脸麻子都行,只要好生养就娶回来。」不等父亲训斥自己,大步出门,「我去大伯那边瞧一瞧。」 叶家翻天覆地,顾家的长房和四房亦是暗流涌动。 不过暂时并没有发生什么大事。 四老爷照旧每天早出晚归,四夫人虽然气得半死,却也奈何不得,----好在上头没有婆婆,不必每天晨昏定省,不想看见大夫人和柳氏,便整天呆在四房不出院门。 顾莲早晚去见一次母亲,都坐不久,又不能像杏娘那么随便撒娇,每次都是象征性说几句,然后便等着时间回房。 回了屋子,就等于进入了自己的势力范围。 丫头婆子们都敬她是嫡出的小姐,谁敢不恭恭敬敬?她们大部分都是茶水房、针线房、暖房的人,好不容挑到了小姐的屋子里,这么好的一个差事,当然是要先让领导赏识才行。 ----居然创造出来这么多优等职位,顾莲太有成就感了。 没过几天,六小姐丹娘从外祖母家归来。 这些天,杏娘可没少对丹娘各种「评价」,相貌平平、嘴刁、娇生惯养,偏偏眼界不是一般的高,总之就是一朵奇葩。 顾莲暗叹,----说到「娇生惯养」,姐姐居然不觉得自己是个现成例子。 「早就听说九妹妹要回来。」丹娘长得像母亲,在容貌上面的确不出挑,马马虎虎算是清秀,但是胜在气质大方,笑道:「我陪着母亲去给舅母庆生,耽搁了几天,今日才得看见九妹妹。」 顾莲微笑道:「六姐姐去给长辈庆生是应该的,咱们自家姐妹,往后长住着,不拘哪天见面都行。」 「真是个招人疼的丫头。」二夫人面目柔和、笑得亲切,与丹娘笑道:「这下好了,你以后又多一个姐妹说话。」让人拿了见面礼,「一点小玩意儿。」 是一支足金的灵芝头金簪,上面镶嵌三粒不同颜色的小宝石,端头穿孔,坠了三条细细的金链,尾椎水滴状的金珠。 在明媚的春日阳光照映之下,烁烁生辉。 「真漂亮!」杏娘抢先夸了一句,那在手里细看,「二伯母到底是久居京城,见惯了世面,手里头都是好东西。」撒娇抱怨,「比从前给我的那支还要漂亮……」 顾莲怕姐姐再说下去,闹得二夫人不得不补一份东西,赶忙笑道:「姐姐若是喜欢这支,回头跟我换着戴便是了。」 杏娘将金簪放回托盘,撇嘴道:「我说说而已。」 丹娘看在眼里,微不可见翘了翘嘴角,然后让丫头拿来一幅画,「我画了好几个月的仕女图,就这一副还算看得过去。」 第19章 顾莲赶忙接了,缓缓展开。 ----颜色淡雅、线条流畅,人物和花草树木、亭台楼阁搭配得宜,有疏有密,更难得是侍女们都各自有表情,显然是一副得意之作。 顾莲慢慢卷起来,犹豫道:「这怎么好……姐姐的心爱之物。」 丹娘笑得十分大方,「只要妹妹喜欢就好。」 杏娘撇了撇嘴,捅了捅自家妹妹,悄声附耳,「臭显摆!巴不得别人挂起来,然后人人都看见才好。」 「姐姐还想再看一看?」顾莲真是一头黑线,哪有当着人咬耳朵的?只好牛头不对马嘴瞎扯,「还是先收起来吧,回去再看。」 杏娘咬了嘴唇,侧目瞪了她一眼。 丹娘目光微闪,笑吟吟道:「没想到五姐姐这么喜欢我的画儿,改明儿也给姐姐画一幅好了。」 二奶奶见她两个又要拌嘴,赶忙拿了一支玉簪出来,「九妹妹生得白净,正适合戴这样简单素雅的东西。」 「多谢二嫂。」 二奶奶笑容可掬,拉住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这是平哥儿。」看了看乳娘怀里的小女孩,「那是安姐儿。」 顾莲夸道:「小孩子们就是惹人喜欢。」 二奶奶抿嘴一笑,「整天只知道淘气,九妹妹回头可别嫌他们烦人。」 平哥儿不服气道:「我不淘气,明年我就要上学堂了。」 丹娘笑道:「哎哟,你还长大了呢。」 平哥儿有些发窘,忽地眼珠子转了转,狡黠一笑,「我当然长大了,回头还要给姑姑送亲……」 「平哥儿!」丹娘忽地臊红了脸,斥道:「你胡说什么?!」 二奶奶见小姑子臊了,赶忙去拉儿子,「小孩子家家的,别瞎说,还不快点出去玩儿?」招手叫来丫头,「带平哥儿去院子里头玩儿。」 「我没胡说!」平哥儿的父亲虽是庶出,但二房只得他这么一个男孙,二夫人是极疼爱的,因而有些拧劲儿,嚷嚷道:「我都听说了,要把六姑姑嫁给小表舅呢!」 丹娘原本红着的脸,顿时急成了紫色,委屈道:「娘,你看平哥儿胡说八道!」不顾嫂嫂劝阻,甩手夺门而去。 杏娘小声道:「你看,我都说她脾气大吧。」 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哪能当着人说没有定下来的亲事?也难怪丹娘羞恼。 顾莲只是觉得气氛尴尬,小声道:「二伯母、二嫂,我和姐姐先回去了。」 二夫人正要去劝女儿,连连点头,「好孩子,去吧。」 那边二奶奶气得把儿子抓起来,朝着屁股上拍了几巴掌,「等会再来收拾你!」让丫头看住了儿子,急急忙忙赶去找小姑子。 平哥儿泪汪汪的,委屈道:「我又没撒谎……」 顾莲瞧着好笑,眼见二夫人和二奶奶急着走了,于是蹲下身哄道:「好哥儿,你姑姑脸皮薄害羞,这种事怎么能随便说?你是个懂事的孩子,往后别再说了。」 平哥儿抽抽搭搭,「我没说姑姑的坏话……」 杏娘蹙眉道:「他一个小孩子,哪里懂得这些曲曲折折?让他哭会儿就好了。」 听她这么一说,平哥儿立即鼓着腮帮子不哭了。 「你看,人家平哥儿懂事的。」顾莲努力忍住笑意,俯身在他耳边,细细的说了几句,「平哥儿最乖,可记住了九姑姑说的话?」 平哥儿眼里有些怀疑,「我这么做,六姑姑就不再生我的气?」 「当然啦。」顾莲眨了眨眼,伸出小手指,「来……咱们拉钩。」 杏娘等得不耐烦,催道:「人家主人都不在这儿,你还管什么闲事?走吧!」 丹娘在屋里紧紧绷着个脸,一声儿不吭。 二奶奶陪笑道:「平哥儿小孩子不懂事,妹妹别往心里去。」 丹娘冷声,「二嫂放心,我不会跟平哥儿计较的。」 「你这丫头!」二夫人嗔了一句,「怎么跟你二嫂说话呢?」转头看向儿媳,「她就是这种脾气,过会儿就好了。」 二奶奶歉意道:「是我没管好平哥儿。」 丹娘把脸扭向了一旁。 二夫人劝道:「好了,好了。」轻轻蹙眉,「不过是小孩子的一句无心话,谁又会当真呢?你看你,回头叫姐妹们笑话。」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丹娘更加上火,「今儿九妹妹第一次见面,就让我这样丢脸,往后还怎么见面?杏娘平日最喜欢看我的热闹,回去不知道怎么传呢。」 二奶奶小声道:「妹妹别担心,我这就去嘱咐五妹妹几句。」 「嫂嫂!」丹娘急了,「你若去了,岂不是越描越黑?更显得我心虚,杏娘只怕越发要当真,越发要乱说了。」 ----舅舅家的小表哥,懦懦弱弱的,自己才不要嫁给他! 心里不免有几分埋怨母亲,若非当初太挑,早就在京城里把亲事定下来了。 如今父亲去了,兄长不跟自己一母同胞还罢了,偏偏人又平庸,----二房的人跟仕途彻底绝了缘。 自己没有父兄可以做为依仗,又在安阳这种小地方,能有什么好亲事?谁知道母亲反倒不挑了,居然连小表哥那样的亲事都想答应! 丹娘心中本就委屈,再加上侄儿当着两位妹妹说出来,又羞又臊,又急又恨,当时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扭头看见束手无策的嫂嫂,心下不由冷笑,……真真和兄长是一对儿良配,一样的无用,只剩下在母亲面前听话孝顺了。 「姑姑……」 二奶奶回头看见儿子,低声斥道:「你来做什么?出去!」 「我给姑姑赔不是。」平哥儿耷拉着脑袋,小小声道:「姑姑,方才是我不懂事说错话,我给你作揖赔罪。」说着,认认真真做了一个揖。 第20章 二夫人看得笑了起来,「看我们平哥儿多懂事。」 「姑姑?」平哥儿小心翼翼打量,走进了两步,靠在母亲身边说道:「刚才九姑姑跟我拉过勾的,她答应了,保证和五姑姑都不乱说。」 丹娘微怔,片刻后冷笑道:「她倒是乖觉!」 二奶奶忙道:「这下可好了。」 平哥儿听母亲这么说,顿时欢喜道:「那姑姑不生我的气了?」 丹娘虽然还是烦躁,不过好歹稍微放下些心来,再说不便真和一个小辈怄气,挥了挥手,「不生气了,你出去玩儿吧。」 「谢谢姑姑。」平哥儿高兴的跳了起来,又道:「我还得去谢谢九姑姑,嗯……我把龙须糖送给她吃。」 二奶奶顺势领着儿子出去,笑斥道:「难道谁都和你一样嘴馋?以后老实点!」 二夫人看了看女儿,劝道:「我看九丫头是个有分寸的,她既然这么说,自然不会让五丫头乱传,你就别瞎想了。」 「娘还是先看着吧。」丹娘自己消了消情绪,轻声讥笑,「我还不信,一个娘胎还能养出两样人了。」 顾莲收了平哥儿的龙须糖,还多得了二奶奶的一副赤金耳坠。 春晓把耳坠装进首饰盒子里,正巧小丫头可人端茶进来,瞧了一眼,咂舌道:「啧啧,就这随便给的,都比五奶奶给的见面礼强。」 五奶奶的见面礼,是一对又细又薄的金片耳环。 顾莲蹙眉看向她,「都是各人的心意,以后别再说这样挑三拣四的话。」 可人忙道:「小姐,我再不敢了。」 顾莲需要和丫头们培养下感情,不想她们太过疏远,因而笑道:「在咱们屋里随便说什么都不打紧,在外头可不许这样。」推了桌上的龙须糖,「这个粘牙,你拿出去和蝉丫她们分了吧。」 可人见她没有打算责罚自己,还赏了糖,欢喜道:「小姐放心,我从来不在外头乱说话的。」 顾莲微笑道:「去吃吧。」 可人和蝉丫住一个屋子,先去了另一屋,分了一半给小雁和穗儿,然后才折回自己的屋子,递给蝉丫,「小姐赏的龙须糖。」 蝉丫原想不吃,到底没有经受住诱惑拿了一块。 可人见她一副死了老子的样子,不由劝道:「你和小姐打小住一块儿,又是吃同一个人的奶水长大,别人求还求不来,你怎么还……」怕说多了得罪她,犹豫了下,「我去找春晓姐姐说话,那龙须糖你多吃点儿,不用给我留了。」 ----这蝉丫不像是能开窍的,与其和她套近乎,还不如多在小姐跟前勤快点呢。 蝉丫吃了一块龙须糖,觉得好吃,又连着吃了两块,吃到第四块上头,忽地觉得甜得发腻,委实再吃不下了。 心中不免伤心,----以前都是她让给自己吃,现今是赏了。 自己的命怎么就这么不好?因为娘是顾家的奴才,所以奴才的子女也是奴才,世世代代、子子孙孙都是奴才!就连将来自己长大了,婚事都不由父母做主,而是主子随便一指,找个阿猫阿狗配了就完事。 从前在仙桃镇虽然日子清苦,到底有父母兄长庇佑,镇上的孩子们从来不敢欺负自己,----可现在,这里的人没一个看得起自己。 连父亲和哥哥都轻易见不着了。 蝉丫不由悲从心来,用被子蒙住头,呜呜咽咽好生哭了一场。 与找不到自己定位,整天哭哭啼啼的妹妹相比,黄大石则要干脆利落的多,----此刻被一群看榜的人群吸引,上前问道:「这是做什么的?」 一人解释道:「城里富商叶家要去河南做生意,招募几个保镖。」 有人啧啧几声,「听说河南那边已经乱了,到处都是杀人掠货的,这招募的银子虽然不少,但怕是也不那么好赚的。」 旁边有人讥笑,「又要钱多,又要安逸,你干脆躺着等老天爷下银子吧。」 黄大石便问:「叶家怎么去?」 引得围观的人纷纷回头,有人赞道:「这位真是一条壮汉!」 「从这里一直往前,路口右拐,便是桂香坊南街了。」先头解释那人甚是热心,指路比划道:「你瞧着最大、最气派的宅子,就是叶家,想必门口已经有人过去,到时候你一看便知。」 黄大石抱拳,「多谢。」 他从小就跟着父亲打铁,身量高大结实,一看就是个孔武有力之人,三言两语介绍完毕,叶家的人便给他记了名。 「好了。」叶家管事道:「你去那边领一套衣服,后日出发。」 黄大石拿了衣服回来,问道:「我听人说河南那边乱得很,可是真的?」 他这么一说,旁边报名的便有人生出退意。 那管事沉了脸,「你听谁说的?不知道,就不要乱嚷嚷。」 正巧叶东海从大门出来,瞧见这一幕,上前笑道:「这位好汉,可是怕了?」他目光灼灼,眼底透出一丝瞧不起懦夫之意。 「怕?」黄大石一声冷笑,「我若害怕,就不来这儿报名了。」 「哦……?」叶东海身量没他高大,却并不输气势,「愿闻其详。」 黄大石扬了扬粗壮的胳膊,大声道:「我从七岁起开始打铁,最不缺的就是一身力气!」往四周扫了一圈,「乱世又如何?太平年间,我们这些人也没什么出头之日,还不如在乱世一搏!」 「说得好!」有人当街鼓起掌来,笑道:「这位好汉真是有志气!」 叶东海回头,顺着声音朝那人看去。 不知何时,人群旁边来了一个锦衣华袍的年轻公子,约摸二十三、四岁,身上透着一种与生俱来的矜贵。 叶东海极会审时度势,见来者不凡,含笑抱拳,「这位兄台好生气派,在下初来安阳郡不久……」 第21章 那年轻公子回以一礼,微笑道:「在下徐策。」指了指身后的英姿少年,「这是舍弟徐离,今日出来闲逛,不想在这儿遇上了诸位好汉。」 「幸会。」徐离微微一笑,礼貌中带着淡淡的疏离。 叶东海神色不变,内心却是暗暗吃了一惊。 ----安阳郡徐家,乃是当朝皇室后裔。 本朝一共经历了十二位皇帝,皇室子弟遍布天下、不计其数,所以皇室后裔,也要分出个三六九等。 封了亲王、郡王的皇室贵胄,是一等。 与今上的关系在五服九宗以内的,又是一等。 靠祖上余荫,领个一官半职的再次一等。 甚至……在那些街头卖肉、织席贩履之徒中,亦有皇室后裔。 徐家自称是开国太祖的第四子楚王之后,传到徐宪、徐策、徐离这一代,早已经和皇权中心远离了。 不过徐家几代人,一直领着安阳郡的指挥佥事之职。 ----可以在安阳随意横着走。 叶东海赶忙抱拳行礼,「原来是徐千户和徐三爷,久仰、久仰。」 徐策笑着摆手,「什么千户不千户的,我比你年长,叫我一声徐二哥便是。」言谈间居然没有半点架子,说不出的宽和可亲。 叶东海当然不会信以为真,笑道:「徐二爷真是太客气了。」又自我介绍,「我们叶家是生意人,才来安阳郡不久,在下家中行二,鄙名东海。」 徐策笑着点点头,问道:「门口这些人是做什么的?」待得知是招募壮汉去河南之后,微微露出讶色,「可真是巧了,我和三弟正准备去一趟河南。」笑了笑,「倒是可以结伴而行。」 叶东海目光一闪,----结伴而行? 不说徐宪是安阳的指挥佥事,便是徐策自己,亦是一个千户,他们兄弟真的要去河南,哪里用得着跟自己结伴?不是天大的笑话么! 想归想,面上神色却是不变,「哦……二爷三爷也要去河南?」 「我们兄弟去一趟姑母家。」徐策回头拍了弟弟一把,笑道:「东海,你瞧着我这兄弟如何?老大不小的,是时候该成一个家了吧。」 ----那意思,这一趟是去姑母家给兄弟相亲的。 徐离微垂眼帘,脸上表情却没有任何的不自在。 连这种事都跟自己说?叶东海思绪飞转,----若自己还以为对方是碰巧去河南,碰巧路过叶家,碰巧想跟自己结伴而行,那可就真是个蠢货了! 心念一闪,便笑道:「站在这里说了许久的话,真是失礼。」抬手引路,「二爷三爷若是得空,到寒舍去喝杯茶再走。」 徐策微笑,「恭谨不如从命。」抬脚之前,含笑看了黄大石一眼,「好汉留名。」 「小的姓黄,名大石。」 徐策见他神色从容,并不似一般寻常百姓那样胆怯,微微惊讶,「果然是一条好汉子!」 叶东海极会察言观色,见状上前笑问:「可想好了?还去不去河南?」 黄大石干脆道:「去!」 方才的确有一点犹豫,不过此刻,自己对这趟河南之行充满期待,----若是能因此拜在徐氏门下,别的不敢妄想,至少有了一个从军的机会。 不敢说建功立业,便是能混一个小吏目也比打铁强! 想到这里,不由往顾府方向望了一眼。 身份地位悬殊,她已经不再是那个落难的小姐,那些痴念全无可能,但就算自己这辈子不能娶她,将来能够帮上一点忙也是好的。 一个铁匠能做什么?有心还得有力,必须要自己先变得更加强大! 顾莲知道这个消息时,已经是三天后了。 「大石哥去了河南?」 李妈妈叹气道:「是你三叔原是不想让他去的,可是大石是个牛脾气,闷声不吭的把包袱收拾好,第二天天没亮就悄悄走了。」 顾莲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劝道:「叶家人多势众,想来不会有什么事的。」 「唉,但愿吧。」 正说着话,丹娘和桐娘一起过来了。 「昨儿我差一点就赢了。」丹娘一脸不服气,挽住顾莲,「走走走,今天我非赢了你们不可!」看了看屋子的人,唤来小丫头,「去把杏娘叫来。」 桐娘一向是个温柔沉默的,静静坐下。 顾莲让娇蕊去取自己画的属相棋,----后宅日子无聊,便画一张古代版的飞行棋,飞机换做十二生肖,玩的时候随便挑四个。 自己可不想解释飞机是个什么玩意儿。 丹娘和杏娘都是争强好胜的性子,玩得十分上瘾。 桐娘兴趣一般,但飞行棋要人多才好玩,姐妹们拉她作陪,自然不会推辞,这几天都被抓了过来。 杏娘一进门,便笑,「六妹妹,昨儿还没输够呢?」 飞行棋这种东西,技巧性不大,大部分都是靠运气,----丹娘平素比姐妹强的,什么书法啊、诗词啊、交际啊,在这儿全然不起作用。 丹娘不屑道:「昨儿不过是你运气好些罢了。」 顾莲赶忙打岔,「来来,开始吧。」 也不知道是风水轮流转,还是怎地,今天丹娘的手气特别顺,她的四条蛟龙一路遥遥领先,还把杏娘的两只小兔踢了回去。 杏娘忍了又忍,在第三只小兔被踢回去时,忍不住恼道:「破色子!一定是哪个笨丫头摔坏了。」 丹娘掩面轻笑,「昨儿五姐姐可不是这么说的。」 杏娘柳眉倒竖,咬了嘴唇气恼的看着她。 顾莲的脑袋又大了。 自家姐姐是个炮仗一样的脾气,一点就燃,偏偏丹娘是个点火高手,云淡风轻、四两拨千斤,经常把姐姐气得跳脚。 第22章 正想打个圆场,只听可人在外面喊道:「五爷、表少爷。」 屋里姐妹几个都是一怔。 只见帘子被人掀开,一前一后进来两个锦衣玉袍的少年。 前者十八、九岁,五官端正、笑容满面,不过身量稍微发福了些,「几位妹妹都在这儿呢。」拉出身后的人,「这是你们何家表哥。」 何庭轩穿了一身素雅的江水云纹长袍,他原本就长得俊秀,微微含笑之际,更是说不出的风流倜傥,「诸位表妹好。」 杏娘顿时眼睛一亮,脸色阴雨转晴。 丹娘却是眉头微蹙,问道:「五哥你不去外面玩,怎么到九妹妹这儿来了?」 「闲着嘛。」顾五爷大大咧咧凑了过来,探头问道:「妹妹你们玩什么,告诉我,让我也玩儿一把。」 顾莲是主人,笑着起身让了位置,「五哥你坐我这儿。」 五爷看了看她,「是九妹妹吧?我还是头一回见着呢。」从怀里摸了摸,半天摸出一个小鸟形状的哨子,用力一吹,便「滴滴」乱叫,「好玩儿吧?送给你了。」 「多谢五哥。」顾莲觉得这位兄长玩心太重,都已经娶了媳妇儿,还是一副不着调的样子,跟个没长大的小孩子一样。 丹娘喊道:「五姐姐该你了,快扔色子!」 「哦。」杏娘心不在焉,胡乱扔了一个,----才得一点,自己的小兔子不能出门,只能把外面的挪了一步。 不过却没有像刚才那样大发脾气,只做一副淑女状。 可惜的是,何庭轩根本就没有留意到她,而是走到顾莲身边,悄声道:「九表妹与我说说这个怎么玩儿,瞧着挺有意思的。」 顾莲简短道:「就是扔到五或者六出一个生肖,然后按色子数行走。」 杏娘闻声看了过来,巧笑倩兮,「表哥想玩儿,来坐我这个位置好了。」 何庭轩笑道:「不用,我先看看学会了再说。」 「没关系。」杏娘已然站了起来,尽量压抑住眼里的羞涩,故作随意道:「表哥要是有不懂的地方,可以问我。」 丹娘淡淡瞥了一眼,悠悠道:「五姐姐,你到底还玩不玩儿?」 ----要坏事!姐姐都已经站了起来,假如何庭轩不过去玩儿,当着这么多人,姐姐的面子往哪儿搁?要是末了,何庭轩还在这边跟自己说话…… 顾莲完全想象的出后续发展,一阵头皮紧,因而忙道:「表哥你去玩儿两局吧?正好我有几句话要跟姐姐说呢。」 「那我去试试吧。」何庭轩报以一笑,仿佛春风和煦一般柔情款款。 顾莲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趁着换人场面乱的空隙,回头对春晓递了个眼色,往外面看了一眼,然后不动声色静坐一旁。 杏娘正在叽叽喳喳的介绍,「扔到六或者五都可以出一个,然后再扔,扔到几就走几步。」指了桌上的棋图,「你看这里还有近道,这些格子里有前进、后退,全凭自己的运气,若是碰上别人的生肖,就可以直接撞回去……」 何庭轩并不是很有耐心听,含笑敷衍,「嗯,好。」 过了会儿,这一局最终还是让丹娘赢了。 「头晕晕的,我先不玩回去了。」丹娘看都不看何庭轩,露出离意,「正好今天赢了五姐姐,可算赚到了。」 五爷急道:「不行,不行,我才上手呢。」 丹娘撇嘴,啐道:「你是哥哥,难道还要做妹妹的让着你?」 五爷笑嘻嘻央求,「两位好妹妹,再陪我玩几把呗?回头我出去,给你们买好看的胭脂,怎么样?」 「我不稀罕胭脂!」丹娘不理他,离席而去。 桐娘欠了欠身,「我还有些针线活没做完。」不敢像丹娘那样强势,欠了欠身,「让五姐姐和九妹妹来玩,人也够了。」 顾莲明白两位姐姐是避嫌,只得由她们去了。 杏娘已经坐下,含笑招呼,「妹妹,过来坐啊。」 顾莲无奈走过去,还没坐下,就见可人掀了帘子进来,说道:「九小姐,夫人找你过去说句话儿。」 「母亲有事找我?」 杏娘微微皱眉,「你才回家,能有什么事找你?」 「去了就知道了。」顾莲浅浅一笑,一脸歉意离席,「三个人也一样能玩儿的,五哥你们先玩着,我去去就回来。」 下了台阶,径直出了自己的院子。 春晓紧紧跟在后头,担心道:「小姐这是要去哪里?」 「见母亲。」 「啊?」刚才明明是自己编的谎话,春晓微微一怔,片刻后,忽地醒悟过来,却变得更加担心,「这样……五小姐的脸上怕是不好看吧。」 夫人不喜欢柳家的人,等下怒气冲冲过来,对那何家表少爷冷嘲热讽几句,再看见五小姐单独在这儿,少不得又是一顿训斥。 五小姐那个脾气,必定会觉得是小姐去告了她的状。 ----虽然一样都是亲生女儿,可也有亲疏远近。 顾莲见她眼神不停闪烁,怕是担心的紧,于是道:「放心……我有分寸,不会让五姐姐难堪的。」说着,再她耳边低语了几句,「快去。」 春晓连连点头,转身朝着长房那边去了。 顾莲领着可人,到了母亲的院子,等通报了以后方才进门。 四夫人一脸诧异,「有事?」 顾莲微笑道:「想找母亲讨一点好的茶叶。」 四夫人有些不快,「我这儿的,跟拿到你那边去的都一样。」 顾莲知道让母亲误会了,赶忙解释,「母亲给我的,自然都是顶尖儿的。」朝卢妈妈投去求助的一瞥,然后小声道:「刚才五哥和何表哥过来,我拍招待不周……」 第23章 「你说什么?」四夫人顿时变了脸色,「他们怎么去你哪儿了?」 ----母亲的眼里,不仅有着愤怒,还有审讯怀疑之色。 呃……难道是以为自己春心萌动了? 拜托,是你另外一个闺女好吧。 顾莲忍住心里的不爽,解释道:「原是我和几位姐姐一起玩棋,不知道怎地五哥和何表哥就过来了。」 四夫人起身站了起来,恼道:「我去瞧瞧,这老五是在犯什么浑呢?哪有随便把人往妹子屋里领的?!」 「母亲!」顾莲就是担心这个,赶忙拉住她,「原本只是五哥路过而已,母亲若是领着丫头婆子们过去,声势浩大的,岂不是满府的人都知道了?」 卢妈妈忙劝,「夫人,九小姐说得有道理。」 「难不成由得他们赖在不走?!」 「母亲,你听我说。」顾莲尽量放柔了声音,说道:「难得五哥过来看我,所以我想留他下来用点晚饭,偏生不知道他爱吃什么,方才我已经让春晓去问五嫂了。」 四夫人缓缓坐下,目光有些复杂的看向小女儿。 ----没想到,自己所生的几个子女之中,花费的心血和精力最少的,却是最懂事的那一个,最为聪慧冷静。 卢妈妈在旁边夸道:「九小姐可真是个懂事有礼的,想得周到。」 顾莲笑了笑,又道:「母亲,那我就先回去了。」 ----实在不敢说,丹娘和桐娘已经走掉,留下姐姐一人,但愿别再出什么事儿。 所幸顾莲回去时,杏娘几个还围在桌子前玩生肖棋,并没有去别的地方,不由暗暗松了一口气。 「娘找你什么事儿?」杏娘问道。 ----母亲居然会单独找妹妹,不叫自己,让她心里微微不痛快。 顾莲早就想好了说辞,赧然道:「母亲问我识不识字?要是不识,回头让姐姐得空教我几个。」 杏娘目光一闪,赶忙大声问道:「妹妹你不识字?」 说着,朝何庭轩那边悄悄瞥了一眼。 「不识得。」顾莲只好继续演下去,更何况李妈妈还在场,只能扮文盲,「从前并没有人教,只好以后辛苦姐姐了。」 杏娘一口答应下来,又道:「你不懂的,只管来问我就是。」 「哈哈!」五爷大笑着往桌上一拍,嚷嚷道:「我赢了,我赢了!」又叹气,「可惜没个彩头……嗯,要不咱们来下个彩头吧?」 杏娘娇嗔,「五哥你就整天想着赢东西,连妹妹的都盘算!」看了何庭轩一眼,「你看表哥,就不像你那样儿。」 顾莲无语了。 ----好嘛,这就连姓氏都给省了。 「五爷?」五奶奶人未至声先到,火急火燎进来,「原来你在这儿?叫我好找。」朝着杏娘、顾莲点点头,「两位妹妹好。」 五爷正玩在兴头上,不耐道:「找我做什么?你先回去。」 五奶奶一扭头,看见何庭轩,惊讶道:「表弟你也在这儿?」 何庭轩道了一声,「五表嫂好。」笑着解释,「我跟五表哥是一起的,正巧路过,瞧见表妹们在玩儿棋,就跟着玩了一会儿。」 「嗯。」五奶奶点点头,又去拉扯丈夫,「走吧,你怎么还玩这些小孩儿游戏?」 五爷最烦人家说他像孩子,顿时恼了,「我玩棋怎么了?怎么就是小孩儿了?」甩开她的手,「你老成、你稳重,回家好好呆着去吧!」 五奶奶顿时脸上挂不住,红了脸。 顾莲赶忙劝道:「五哥,五嫂是想和你回去说说话。」 五爷嗤笑,「谁要跟她说?谁跟她又有话说了?」 五奶奶气得脸皮紫涨。 ----情况完全出乎自己预料。 原本想着自己告知了五奶奶,她自然不好意思,让丈夫留在堂妹这里吃饭,多半会派个丫头过来,随便找个借口让人回去。 堂兄一走,何庭轩肯定不好意思单独留下,事情就解决了。 哪知道这对夫妻如此的不和,在人前都能吵闹起来,早知道闹得这般尴尬,就不该叫五奶奶来,自己另外再想别的法子。 杏娘一向乐得看长房的热闹,偷偷忍笑瞧着。 顾莲头疼的紧,要是再这么继续吵下去,只怕五奶奶事后会迁怒自己,甚至连大夫人都会得罪,----自己可不想跟当家主母结梁子。 自己和堂哥堂嫂又不熟,不好劝。 一时之间,还真想不出什么好的法子。 「九表妹。」何庭轩忽然叫她,笑得一派温文尔雅,「刚才叨扰你这么久,现在先告辞了。」然后拉了五爷一把,「五表哥,不是说好去状元楼吃肘子吗?」 五爷忙道:「走走走!」 脚不沾地,一溜风似的蹿出了门。 「看把五表哥给馋的。」何庭轩在后面笑了一句,欠身拱手,「五表嫂,五表妹、九表妹,请恕我先失陪了。」 顾莲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谁要你陪了?此地庙小容不下大佛,赶紧走吧。 不过念在他才给自己解了围,微笑道:「何表哥慢走。」 杏娘悄悄看了看妹妹,又看了看何庭轩,心里真不是个滋味儿,「表哥……」刚说了半句,人都已经出门下台阶了。 她不好对妹妹发作,因而便朝五奶奶阴阳怪气,「五嫂还不快去撵上?等下五哥可要走远了。」 五奶奶冷哼一声,甩袖而去。 杏娘看着她的背影,讥笑道:「以为自己是大伯母的娘家侄女儿,就了不得了?既然拢不住自己丈夫的心,又不会生孩子,年纪也大,还得意个什么劲儿!」 第24章 顾莲听姐姐说得尖酸刻薄,不好接话。 杏娘却说得兴趣盎然,回头道:「你还不知道吧?五嫂比五哥整整大三岁呢。」 顾莲陪笑,「不是说女大三、抱金砖。」 「妹妹你可别说笑了。」杏娘「哧」了一声,「五嫂的娘是大伯母的二妹,夫家后来败落了,偏偏五嫂生得那样子……你也瞧见了。」 五奶奶的颧骨高了些,嘴也大了些,说实话,的确连齐整二字都谈不上。 顾莲不好评价嫂嫂的长相,只得干笑了笑。 杏娘一脸幸灾乐祸之色,滔滔不绝说道:「长得不好,又没有兄弟做臂膀,亲事高不成低不就的,一直拖到了二十岁,家里还拿不出像样的嫁妆。」撇了撇嘴,「最后她娘跑到大伯母跟前哭诉,没办法子,只好把五哥给搭进去了。」 顾莲暗暗点头,难怪当初五奶奶的见面礼那样的薄。 不过说起来,自己瞧着五哥也不是一个成器的,只对吃喝玩乐上心,----换做条件好一点的姑娘,想来不会愿意嫁给他。 但不管怎么说,议论哥哥嫂嫂的是非总是不妥当。 顾莲怕姐姐没完没了说下去,于是打岔,「照这么说起来,何表哥和五嫂本来就是表姐弟了。」 杏娘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欢喜道:「是呀,我怎么没有想起来。」 ----这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顾莲觉得姐姐真是喜怒无常,下一刻,心里忽地一惊,……她该不会是,想要通过五奶奶去接近何庭轩吧? 即便姐姐不知道柳氏和父亲有瓜葛,但是看母亲的态度,难道是喜欢柳氏的?她就不想一想,这门亲事母亲能答应了? 唉……爱情就是叫人眼瞎啊。 不不不……若是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就不叫爱情,叫□!这事儿是不是应该告诉母亲?自己这张纸,怕是快包不住姐姐的那团火了。 「滋----!」一团灰烬,风吹过,伴随着袅袅青烟飘散。 「小姐……?」春晓推了推她,「五小姐已经走了。」 顾莲回过神来,摇摇头,挥散脑海中的二次元画面,叹气道:「让人烧点水,等下我泡一个热水澡。」 放松一下大脑,看能不能相处什么应对之策。 对于姐姐的一颗春心,顾莲暂时没有想出什么良策。 不过鉴于在五奶奶身上的失算,越发觉得自己对顾家了解太少,于是接下来的几天里,就把丫头们一个个抓来搜刮信息。 丫头们巴不得小姐问自己话,好跟主子亲近,一个个搜肠刮肚,把自己知道的,不知道的,听来的、谣传的,一股脑儿全都倒出来。 家常里短、鸡毛蒜皮,仿佛在泥沙里面慢慢淘金子。 顾莲仔细甄别,每天都淘得不亦乐乎。 「小姐。」可人笑嘻嘻走进来,手里托着一个胭脂盒子,「五爷买的,说是那天的哨子不算数,这个是重新补一份的见面礼。」 顾莲讶然,没想到这位堂兄还如此较真儿。 可人讨好的小心打开,「小姐瞧瞧。」 顾莲瞧了瞧,粉质细腻、柔和,沾了一点试涂在手背上,又轻又薄又香,最难得不是血一样的大红,而是微微有一点偏肉粉。 「五爷说,这可是京城那边运过来的货呢。」 顾莲更吃惊了,----这个时代交通不便,先不说胭脂,只怕运费就是价值不菲吧? 五嫂的嫁妆又薄,再说从她当初给自己的见面礼便知,绝不是舍得嫁妆银子,给妹妹们买胭脂的大方嫂嫂。 可是五哥一个游手好闲的公子哥儿,又没有别的进项,这也太大方了一点吧。 顾莲心下疑惑,让可人把胭脂放了起来。 而此时,杏娘正在担心着自己的裙子。 自从上次把十二幅湘裙送给妹妹,母亲又一直不给做新的,隔三差五想起来,心里面就是一个疙瘩,于是找到母亲撒娇,「娘……就再给我做一条十六福的湘裙吧。」 四夫人训道:「你的裙子还不够多的呢?」 杏娘拉长声调,「都不好看啊。」 「胡说!」 「娘……」杏娘上前替母亲捏肩膀,「这儿酸不酸?」又捶背,「还是这儿?娘,让我来服侍你。」 「行了!」四夫人被她弄得乱晃,又好气又好笑,「哎呀,你这丫头。」不到一会儿工夫,最后败下阵来,「行了、行了,给你做裙子!别再摇了。」 杏娘赶紧搂住了母亲,欢喜道:「娘最疼我了。」 四夫人气笑道:「磨人精!」 卢妈妈在旁边问道:「九小姐要不要也做一条?不然回头一起出去……」 ----同样都是亲生女儿,裙子却是两样。 四夫人领悟过来,于是点头,「是我疏忽了,那就给她们两姐妹一起做吧。」 杏娘目光微闪,跳下去,「我去问一问妹妹,看她喜欢什么颜色、花样,免得我们别做重了。」 ----是怕自己喜欢的被妹妹占了吧? 四夫人看着女儿远去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幸好小女儿脾气柔和,不然两个都争着要一样的颜色,你不让,我也不肯的,那可真叫自己头疼了。 「夫人。」檀香轻手轻脚走进来,压低声音,「桂妈妈从郾城回来了。」 四夫人神色一凛,「快让进来!」 桂妈妈一进来,丫头们就都识趣的退了出去。 「如何?打听到了什么?」四夫人急问。 「何家的人嘴紧得很,想了好些法子,问出来的东西也不多。」桂妈妈眼见主母要便脸色,忙道:「不过打听到了一件很要紧的,那何家少爷才死了未婚妻。」 第25章 「死了未婚妻?」 「说是去年订的亲事。」桂妈妈尽量把打听到的都说了,「那家小姐,是郾城知县曹夫人的内侄女,听说生得不错,还是家里的独生女儿。若是嫁了何家,只怕一份家当都要全陪嫁过去。」 卢妈妈听了道:「这么说来,还是一门不错的亲事啊。」 「可惜……那曹小姐上个月里头突然病死了。」 四夫人冷哼,「那个狐狸精也配娶一门好儿媳?这都是报应!」 桂妈妈和卢妈妈一样,都是陪嫁丫头过来,深知过往和柳氏的那些恩怨情仇,两人对视一眼,皆垂了眼帘没有接话。 四夫人只是觉得满心快意,绽了笑容,「我说呢,无缘无故跑来亲戚家做客,原来是出了这等晦气事,是想散散心吧。」 卢妈妈却笑不起来,小声道:「夫人,我觉得这里头有古怪。」 「什么古怪?」 「夫人你想……」卢妈妈细细分析,「那何家少爷才死了未婚妻,虽说没过门,好歹有了一段瓜葛,便是做样子,也该在家里哀悼一段才对,岂有出来玩的道理?而且我冷眼瞧着,何家少爷并无半分伤心。」 四夫人冷笑道:「哪个小畜生能有什么良心?」 卢妈妈深知自家主母的脾气,----在娘家是娇生惯养的小女儿,出生后,卫家老太爷又升了官,越发觉得这个小女儿是福星,因而多有宠溺。 当年主母做姑娘的时候,那份脾气,和如今的五小姐真是不相上下。 因而凡事急不得,只能慢慢说,「夫人,咱们先不管何家少爷有无良心,只说其中的蹊跷。」皱眉道:「何家少爷在不该出门时出门,必定有不得已的原因。」 桂妈妈咂舌,「难不成……跟那曹小姐的死有关系?」又小声嘀咕,「难怪何家的人嘴紧得很,只怕早就都被嘱咐过了。」 ----有了这个由头,夫人就不会太认为是自己不得力吧。 四夫人眉头紧锁,问道:「哪曹小姐是如何死的?」 桂妈妈为难道:「夫人,这种事人家怎么肯随便说?打听了好几个人,都说是突然病死的。」 四夫人瞪了一眼,「年纪轻轻的,能有什么要命的大病?」 「对了!」桂妈妈忽地一拍手掌,像是想起了什么,「私下找的那些人,每每提起他们家小姐的死,都是吞吞吐吐的,像是有什么忌讳莫深的东西。」 ----可是猜测终究只是猜测,并无真凭实据。 「夫人。」又是檀香的声音,「卫姨娘过来了,问夫人要一点桂花油。」 四夫人神色一肃,「让她进来。」 当年的四个陪嫁大丫头,卢妈妈和桂妈妈留在内院,还有一个去了庄子上,最老实不起眼的那个,便是做了姨娘的卫氏。 她相貌平庸、嘴又笨,从一开始就不得四老爷的欢心。 这么些年,连一次身孕都没有怀过。 卫姨娘如今上了年纪、又发福,估计四老爷早就忘了这个妾,----她的父母兄弟都是卫家的家生子,生死被卫家捏着,只剩下讨好主母这一条路可走。 一进门,便低声道:「方才珍珠过来了一趟,找了翠儿。」 四夫人看着她,「汪姨娘有什么话要说?」 汪姨娘是大老爷的第一个通房,大夫人进门后,抬了姨娘。 大夫人生了大小姐之后,好几年都没有动静,老太爷急着抱长孙,便让停了汪姨娘的避子汤,----她的肚子争气,很快就怀上了,生下来一个白白胖胖的哥儿。 可惜顾家大爷只养到两岁上头,便吃坏东西夭折了。 汪姨娘很是伤心了一阵,大夫人便天天人参燕窝的炖给她吃,哪知道糟蹋了不少好东西,身体却没补回来。 第二年上头,大夫人有了身孕生下二小姐,隔了两年,又生了三爷,到她三十三岁的那一年,还生下了五爷。 汪姨娘却再也没有怀孕过,一直孤苦至今。 ----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 四夫人当然和汪姨娘合得来,不过碍着大夫人,不便接近,就连两个姨娘之间,也只敢让丫头们传个话儿。 「方才汪姨娘在屋里伺候大夫人,柳三姨过来说话,大夫人撵了屋里的人,汪姨娘只在门口听到一句……」卫姨娘凑近了一些,小声道:「说是想给何家表少爷求一门亲事。」 四夫人怔了怔,「在安阳?」 「应该是这个意思。」 四夫人便冷笑起来,「才死了未婚妻,这就急哄哄的又要说亲事?」 卫姨娘吃了一惊,不过不敢多问,怕再问出什么见不得人的阴私,就连眼下,都有些不安起来,「夫人,那我先回去了。」 四夫人知道她一向胆小怕事,况且又不会出主意,便不勉强,「去吧。」 杏娘正在这边和妹妹「商议」裙子的事儿。 顾莲心里明白,无缘无故的,母亲要给自己和姐姐一人做一条十六幅湘裙,自己完全是沾了姐姐的光。 自己刚回来,断然不会更不敢和姐姐相争的,先问了她喜欢什么颜色、花样,然后避开选了别的,姐妹两个一派和睦友爱。 「等裙子得了,我们一起穿出去才有意思呢。」杏娘的兴致十分不错,一扭头,看见了妆台上的胭脂,「咦……这是哪儿来的?我怎么没见过?」 ----若是母亲给的,不可能不先给自己一份。 顾莲笑道:「五哥重新补了一份见面礼。」 杏娘打开盒子,沾了点在手指上揉搓,「瞧着还不错。」心中微微不快,堂兄居然没有给自己捎上一份!忽地心念一动,起身道:「我再去找五哥要一盒!」 第26章 顾莲扶额,对自己这个姐姐实在无语。 但愿她聪明一点,别当着五奶奶的面要什么胭脂,----当初连见面礼都那么小气,又岂会舍得丈夫给小姑子买好胭脂?可别再弄得小两口吵架了。 不对!顾莲突然发觉自己想岔了。 其实……姐姐就是冲着堂嫂去的吧? 没多会儿,杏娘一脸得意的回来。 顾莲试探问道:「找着五哥了?」 「找着了。」杏娘笑嘻嘻的,「我让他再给我买一盒胭脂,五嫂听见了,让五哥也一样买一盒。」又道:「我与五哥说了,回头我打个梅花络子谢他。」 ----是想再找机会跟堂嫂说话吧? 顾莲明白姐姐的心思,只是不好揭穿,所幸看起来没有闹出什么事儿,----或许五奶奶比自己想象的要大方,至少肯在丈夫面前做个样子。 心下松了一口气。 她不知道,最后这盒胭脂会惹出一场天大的风波。 第二天,五爷带了两盒胭脂回来。 一盒给堂妹,一盒给妻子。 杏娘打开看了看,蹙眉道:「怎么和九妹妹的那盒不大一样?」 娇蕊回道:「五爷说,上次买给九小姐的那种胭脂没了。」打开盒子,「说是这种瞧着也挺好的,八钱银子一盒呢。」 杏娘微微有点不快,不过她的心思主要不在这上头,挥了挥手,「放起来吧。」自己只顾低头打着络子,难得十分专心。 娇蕊放了胭脂回来,笑道:「小姐仔细低头久了脖子酸,这种小东西最费工夫,要不……我替小姐打吧?」 杏娘皱眉拒绝,「不用。」 ----丫头打的,何家表哥见了还有什么意思? 居然难得的勤劳起来,一连好些天,除了早上给母亲请安,其余时间全都闷在屋子里的打络子,连丹娘邀请玩棋都没出去。 四夫人知道了,与卢妈妈笑道:「到底是姑娘家长大了,收心了,居然肯安安静静的呆一会儿。」怕女儿熬坏了眼睛,还特意让丫头送了杭白菊过去。 顾莲沾光跟着得了一份。 日子波澜不惊,三月很快就过完了。 四月初六,是丹娘的十五岁生辰。 顾家这一代的小姐以花为名,丹娘生在四月里,----牡丹既是她的名字,又是花中之王,今日斜戴了一朵大红色的牡丹。 众人恭贺寿星,少不得都要对她夸赞几句。 「瞧瞧,我们的五丫头真是国色天香。」 「正合了牡丹之名。」 「到底是在京城长大的,气度不凡。」 杏娘瞧了直撇嘴,低声嘀咕道:「要是妹妹你过生辰,难道还把那么大一朵荷花戴在脑袋上?真是可笑!」 ----杏花太小,委实不合适戴在头上炫耀。 顾莲知道姐姐心里不爽,还有新做的十六幅湘裙没有赶出来,也让她不痛快,认为在这种热闹场合失了风头。 女子十五及笄,今天是丹娘的成人礼,来得客人不少,二奶奶费了很大功夫准备今日宴席,光是席前招待客人的小零嘴,就有十几样。 正在欢声笑语、你推我让之间,有丫头进来笑道:「袁太太和袁大小姐来了。」 丹娘的笑容便是一滞。 杏娘瞧在眼里,幸灾乐祸小声道:「有好戏看了。」 袁家是二夫人的娘家,丹娘是在紧张自己的舅母吧?顾莲明白她的心情,面对可能成为自己婆婆的人,怎么能够放松的下来?而且以丹娘的眼光,只怕是看不起这门亲事的。 不过这与自己无关,眼下只要盯住姐姐不失言就好。 ----上次好说歹说总算把她给劝住了。 诸如丹娘的亲事还没有定下来,将来成了还罢,万一传开又没成,难免会生出各种流言,……比如女方挑剔啊,性子不好啊,男方没看上啊。 古代小姐都是养在深闺人未识,人家只听说顾家小姐怎么怎么着,谁知道到底是哪个小姐?即便知道,有一个不好其他的也摘不清。 如此细细说了,杏娘总算收起了几分添乱的心。 后来又跟姐姐说到家里有亲戚住着,别让人看了笑话。 ----还是何庭轩这尊大神,彻底镇住了她。 眼下还是有些担心,小声提醒,「今儿是丹娘的生辰,人又多,姐姐记得给给她做几分脸面,更显得我们姐妹和睦。」 杏娘睨了她一眼,「不用你来教导我。」 顾莲怯怯声,「上次二奶奶多送了我一副金耳环,让我……」 「没出息的样儿!」杏娘小声训斥,「一副金耳环就把你收买了?替人家瞎忙活,只有你这种笨丫头才会答应。」 顾莲便低了头,还真做出一副呆笨无措的样子。 杏娘见她这样儿,没了脾气,----好在她的心思不在这儿,只满眼的往外看去,然后戳了戳妹妹,「进来了。」 顾莲顺着方向看了过去。 经过上次的各种海淘顾府人脉信息,对袁家的事略知道一些。 袁家只得袁老爷这一房,并无其他兄弟。 袁太太上头的婆婆已经不在,中间没有妯娌,大小姑子早就出嫁,自己又生了两个儿子,日子过得甚是舒心。 所谓面由心生,袁太太的微笑看着很舒服。 旁边跟着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女,五官精致、目光明亮,浅紫色的上衣,下配月白挑银线的绣裙,颇有几分顾盼神飞的味道。 「神气什么?」杏娘一脸不屑,嘀咕道:「还真当自己是嫡母生的了。」 这位袁家大小姐有点特殊,原是庶出,一岁多的时候姨娘病故,----袁太太一直想生个女儿不如愿,便把她留在身边亲自抚育,从小视如亲生。 第27章 在庶女里头,袁幼娘的命算得上是头一份。 丹娘早已经缓过神来,上前笑吟吟招呼,「舅母好、大表姐好。」领着入了座,回身与周遭众人一番介绍。 她满面笑容,仿佛看到外祖母家的人十分高兴。 袁幼娘亦是笑盈盈的,拉着她问长问短,让丫头拿出来一双绣鞋,「自己做的,妹妹赏给丫头玩儿吧。」 粉红色的绣鞋,掐白月牙儿细边,鞋头绣了一朵恣意绽放的牡丹花,栩栩如生,仿佛要从鞋子上面掉下来。 看得出来是费了很大功夫的,手艺十分厉害。 ----顿时惹得一群女眷围过去看,纷纷夸赞不已。 袁幼娘成了众人瞩目和询问的焦点,一面自谦,一面挨个应酬寒暄,-----把丹娘的风头都抢了去,仿佛她才是主人。 杏娘低了头,肩膀轻轻抖着浅笑,「我就说了,有热闹戏看吧。」 顾莲没有出声,只留心看丹娘怎么化解这样的尴尬。 「各位好姐姐、好妹妹们。」丹娘等着众人问得差不多了,方才笑盈盈上前,拿了那双牡丹绣鞋,「这可是大表姐做给我穿的,你们不能抢。」言语里透着三分认真、七分娇憨,然后拉着袁幼娘入座,「表姐辛苦了,快坐下来喝杯茶。」 不动声色,把袁幼娘和人群分开出来。 她也坐下,顺手将绣鞋递给丫头,「好生收着。」然后指了顾莲,「表姐还没见过我家九妹妹吧?是一个极好说话的人。」 袁幼娘扭头看过去,目光里闪过一丝惊艳之色。 丹娘便笑道:「我这个妹妹,是不是长得像花骨朵儿一般?」 「哎哟。」袁幼娘抿嘴一笑,「妹妹都像姐姐,你这是借机要夸自己吧?」伸手去捏了捏她的脸,「好个不害臊的丫头!」 丹娘笑着往后躲闪,嗔道:「这都被表姐你看出来了。」 ----两个人十分亲昵,似乎比亲姐妹都还要亲上几分。 顾莲看在眼里,觉得这对未来姑嫂棋逢对手。 很快,陆陆续续又有人来。 因为是丹娘的生辰,来的都是各家主母和年纪差不多的小姐。 一直久闻大名的徐家,这一次由徐夫人领着两位小姐贺寿,大小姐徐娴看起来端方文静,二小姐徐姝则是娇憨可爱。 安阳刺史家的刘夫人,领着庶出的三小姐刘贞儿过来。 宴席上宾客众多、觥筹交错,席面隔得远的,顾莲实在有些记不住,光是应付身边的几位陌生小姐,加上还要盯着姐姐杏娘,就足够忙了。 好在丹娘是个长袖善舞之人,一会招呼徐家姐妹多喝点汤,一会儿嘱咐表姐当心鱼刺,一会儿又问妹妹们菜合不合胃口,眼见刺史家的刘三小姐呛了一声,立马让小丫头端来清水漱口。 不论哪位客人,都能够感受到她细致周到的关怀。 顾莲看在心里连连称赞,这可是一门本事。 徐娴柔声道:「丹娘今儿你是寿星翁,快坐下,让丫头们招呼就行了。」 「我不累。」丹娘笑容灿烂明媚,带了几分娇嗔,「姐妹们都过来给我贺寿,这是给我的脸面,我便是站一天,心里也比吃了蜜还甜。」 徐姝呵呵一笑,「我看啊,你已经吃了蜜蜂屎了。」 「姝儿!」徐娴瞪了她一眼,「你再胡闹……」 「我再胡闹,你就要去告诉娘是不是?」徐姝看起来并不怎么怕姐姐,她正好坐在丹娘身边,扯了她摇晃,「我开个玩笑,难不成你还生气不成?」 丹娘笑道:「当然不会。」 徐姝得意的看了姐姐一眼,「你看丹娘都说不生气。」 徐娴拿自家妹妹没办法,不想破坏了气氛,只能歉意笑笑:「小妹淘气,让诸位姐妹见笑了。」 徐姝只做没有听见,然后看向顾莲,「我怎么以前从来没有见过你?今儿还是头一次呢。」 顾莲微笑道:「我小时候身子弱,需要常年吃一种南方的浆果养着,是在外祖母家长大的,如今病养好方才回来。」 ----这是母亲早就交待过的谎言,说起来十分流利。 徐姝一脸大感兴趣的样子,连珠炮似的问道:「哦,那是什么奇怪的病?要吃什么浆果?好不好吃?」 徐娴急得去拉她,「你给我坐下!」低声斥道:「哪来的这许多问题?今儿是丹娘大喜的日子,你好好儿的安生一点。」 徐姝嘟嘴咕哝,「问问都不行。」 顾莲见状一笑,哄劝道:「回头空了我再与你慢慢说,先吃饭吧。」 「是呀。」杏娘掩面一笑,「再说下去,饭菜可都凉透了。」 徐姝瞪了她一眼,「哼!」 两个人像是乌眼鸡一般,谁也不理谁。 饭后的节目除了看戏,顾家还特意把后花园收拾妥当,让小姐们各自玩耍,放风筝的、钓鱼的、下棋的,瓜果茶水样样周到。 杏娘正在亭子里发牢骚,恼道:「那个徐姝最讨厌了!」见妹妹无动于衷,立即翻了从前的旧事来说,「打小就跟个哥儿似的,凡是淘气的、捣乱的,她哪一样没做过?每次去别人家,总得弄坏几样东西……」 小湖旁边忽地传来一声轻呼,「哎呀!」 杏娘扭头看过去,「肯定是徐家的淘气鬼又闯祸了。」 ----这一次,还真的被她说中。 原本徐姝在放风筝,不知怎地棉线忽然绞了起来,她性子急,解的时候力气不免大了些,竟然把风筝线给扯断了。 风筝落下来,正好砸在湖边喂小鱼的袁幼娘头上。 丫头们赶忙上去帮忙,折腾半天,风筝总算是给取了下来,不过袁幼娘的发髻也弄松了,乱糟糟的不成个样子。 第28章 袁幼娘的脸色有些难看,----大庭广众之下,人人都瞧见了她狼狈的样子,她一向骄傲,面上没有发作,实则已经羞恼之极。 徐娴气得去拧妹妹的耳朵,「我早说了,就不该带你出来。」 「哎哟、哎哟!」徐姝哇哇乱叫,「耳朵要掉了!」 眼下丹娘去了前面戏台招呼客人,杏娘正乐得看徐姝的笑话,顾莲略一思量,便对袁幼娘笑道:「不如姐姐去我屋里重新梳一梳,一会儿工夫就得了。」 袁幼娘微笑,「多谢妹妹。」 徐娴赶忙追上来道歉,「都是姝儿不懂事……」 「不要紧。」袁幼娘笑容僵硬,敷衍的欠了欠身,「你们先玩儿着。」上前挽了顾莲的胳膊,「莲娘,我们走。」 「我也去。」杏娘一脸幸灾乐祸,回头朝徐姝笑眯眯看了一眼。 徐姝做了个鬼脸,「讨厌!」 顾莲与袁幼娘是头一次见面,并不熟,回屋让丫头们打来清水,拉开梳妆台,叫了玉竹过来梳头,「好生服侍。」 「这个……」袁幼娘看见了那盒醒目的胭脂,轻轻拿了起来,惊讶道:「妹妹好舍得,居然用惠春阁里最贵的宫粉胭脂!」 「是么?」顾莲不懂这些,笑着解释,「这是我五哥送的见面礼,贵不贵的,我却是不知道了。」 袁幼娘满眼的羡慕,爱不释手,「我只是在大嫂那儿见过一次。」 顾莲见她喜欢,笑道:「那姐姐就用这个梳妆罢。」 「不用。」袁幼娘指着满满的胭脂粉,整齐漂亮,「还是新的呢。」随手另外换了一盒,「你收着,我用你常用的就好。」末了感慨,「不过五表哥可真是大方,这胭脂要六两银子一盒呢。」 六两一盒?顾莲差点把眼珠子掉下来。 小姐少爷们月例是有定额的,小姐们二两,成家的少爷和少奶奶十两,五哥出手也太大方了吧?后来又给姐姐和堂嫂各买了一盒,岂不是还得倒贴? 一扭头,发现姐姐杏娘的脸色很不好看。 「你们忙着,我先去外面了。」杏娘绷着个脸,冷冷扫了那胭脂一眼,也不留个解释,便一脸不悦出了门。 顾莲十分尴尬,回头陪笑,「我姐姐是一个急性子的人,有些耐不住。」 袁幼娘抿嘴一笑,「没事,我们小时候一起玩儿过。」 顾莲干笑。 ----好吧,你懂得就好。 四房的内院主屋内,卢妈妈正在回禀,「今儿是六小姐的生辰,外头男客不多,大都是咱们家的亲眷,只堪堪坐了两座。」 「谁要听这些了?」四夫人不耐道:「老爷呢?」 卢妈妈心里叹了口气,知道马上又有一场闲气要生,硬着头皮回道:「老爷带着何家表少爷,正在外头应酬……」 「啪!」一个茶碗成了牺牲品,碎了一地。 四夫人气得脸色铁青,恨恨道:「那是他亲儿子呢?别人家的小野种,这么上赶着的贴着做什么?眼里还有没有小七?!」 卢妈妈叹气,「七爷吃亏在年幼,还得等个十年功夫才能出去应酬。」 此话不提还好,一提又勾起了四夫人的伤心往事,幽幽道:「要是……第一个哥儿保住了,到现在……」 要是那个孩子活着,此刻都应该已经娶妻生子了。 ----这一切,都是柳氏害的! 当初自己进门不到三个月,就有了身孕,人人都说自己是个有福气的,----自己亦是满心欢喜,以为丈夫的冷淡只是因为不熟悉,等有了孩子,一切就都会好起来。 大嫂的母亲作寿,丈夫偷偷溜了跟着过去柳家。 自己居然以为丈夫只是贪玩儿,还在婆婆面前百般掩护,真真可悲可笑! ----直到隔了几日去书房送汤,才发现丈夫整日躲在书房里,不是用功,而是为他和柳氏的姻缘伤怀。 那一首首让自己作呕的诗,便是见证。 当时年轻气盛,大吵大闹之下要撕掉那些酸诗,丈夫拦着不让,争执之下自己绊倒在地,----腹痛如绞,最后落下来一个成形的男胎。 之后夫妻间争吵不断,自己小产伤了身子,后面连着好几胎都没有保住。 时隔八年,历经千辛万苦方才生下杏娘。 四夫人陷入回忆半晌,一抬头,正好看见一脸不快的大女儿进来,不由问道:「今儿不是很热,你怎么不在外面玩儿了?」 杏娘气呼呼坐下,「五哥好偏心,送给妹妹的胭脂六两一盒,我的才得八钱!」 「八钱银子一盒的还不好么?」四夫人刚要斥责女儿几句,忽地一顿,「老五送什么胭脂给莲娘了?六两一盒?」 卢妈妈亦是咂舌,「这也太贵了吧。」 「真的!」杏娘见她们不信,顿时急了,赶忙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袁表姐亲口说的,什么惠春阁最贵的宫粉胭脂!」 四夫人满心疑惑,「老五什么时候这般大方了?」 杏娘将头扭向一旁,撇嘴道:「偏心!只对九妹妹大方!」 ----这就更加不对劲了。 四夫人清楚自己的侄儿,----吃喝玩乐十分舍得,但那是对自己,莲娘既不是他的亲妹妹,又是刚回来的,毫无感情,哪里用得着如此破费大方? 难道……是小女儿在撒谎不成?! 莲娘从小流落在外没有人管,没见过什么好东西,最是容易被骗了!四夫人再想到何家那根刺儿,越发的悬心起来。 她原本就不是藏得住事儿的人,又是面对自己女儿,还担心掺杂了何家,恨不得立马就去问个究竟!好在莲娘到底是她自己亲生的,须得留几分面子,今天宾客满门,委实不是问话的时候。 第29章 忍了又忍,方才暂且压下不提。 第二天,早起问安后便留了顾莲里屋说话。 「听说,老五送了你一盒惠春阁的胭脂?」 顾莲不明白母亲怎么关心这个,但见母亲脸色不好,周围更是一个丫头都没有,本能的觉得没有好事,赶紧回道:「是。」 四夫人脸色冷冷的,「你可别撒谎。」 顾莲忙道:「女儿不敢。」 「春晓!」四夫人朝外喊了一声,等人进来,吩咐道:「去把老五送给莲娘的胭脂拿过来,让我瞧瞧。」又叫了娇蕊,让把杏娘得的胭脂也取过来。 片刻功夫,春晓和娇蕊前后脚进来放下胭脂。 四夫人将两个胭脂盒都打开,看了看里面的胭脂成色,再次问道:「到底是谁送给你的?给我说实话!」 「……是五哥。」 「还敢胡说!」四夫人指着桌上的胭脂,怒道:「若都是老五送的,为何两份胭脂会不一样?你的六两一盒,杏娘的八钱一盒,老五凭什么对你这么好?」 「这……女儿也不知道。」顾莲只觉一头雾水,没想到堂兄给姐姐的不一样,心下亦是不解,「兴许是女儿刚回来,五哥当做见面礼给的,所以比姐姐的好一些。」 「更是扯谎!」四夫人严词厉色,「老五是个什么性子,我清楚的很!他何曾给过妹妹们值钱的东西?更别说用自己的月例银子去买!」声音一沉,「再问你一次,到底是谁给你的?!」 难道母亲怀疑自己跟人私下传递?顾莲真是无奈了,解释道:「女儿才回家,根本就不认识什么人,哪里会有外人送我东西?真的是五哥给的。」 ----老五绝不可能花大半个月的月例,送这么贵重的胭脂! 小女儿睁着眼睛说瞎话,还死不认账,四夫人气得不行,将那胭脂盒朝地上重重一摔,「你从小不在我身边长大,就管不了你了?!」 「啪」的一声,那漂亮的胭脂盒整个儿倒翻过来,洒了一地红色粉末,----叫人诧异的是,居然掉出一个小小的红色络子! 顾莲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下,……这、这是神马状况?! 四夫人也怔住了。 母女俩都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半晌没有声音。 四夫人站了起来,上前拣起那个小玩意儿,看了看,「同心方胜……」重重摔在女儿面前,「你还敢说是老五送给你的?!」 「母亲……」顾莲也急了,慌乱中,想不出什么理由来解释,跪下道:「女儿不知道怎么会有这个,但的的确确是五哥送的,母亲若是不信,可以叫来五哥对质。」 「对质?」四夫人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尖声道:「我会把自己女儿的丑事让别人知道?你打量好了我不敢去问,所以就有恃无恐是吧?」 顾莲只觉百口莫辩、头疼不已,委屈道:「母亲……我说的都是实话。」 ----摔!到底是谁要这么陷害自己?! 心里只有一个声音,一定要弄清楚!一定要还自己一个清白!否则连母亲都不相信自己,以后还要怎么活下去? 空气仿佛被什么东西冻结住了,令人压抑窒息。 顾莲深吸了一口气,轻轻唤道:「母亲……」 四夫人冷冷的看着小女儿,目光十分复杂,有震惊、有失望、有伤心、有厌恶,但更多的却似在看一个陌生人。 看得顾莲脊梁发寒,像是腊月天里被人浇了一盆冷水。 ----脑子因此清醒了些。 说到底,母亲还是没有真正的接受自己。 顾莲渐渐冷静下来,缓缓道:「母亲不相信女儿所说,自然有母亲的道理,但是请容我再说几句。」 四夫人冷哼,「我看你还能说什么?」 顾莲尽量让在自己站在旁观者角度,以免陷入情绪里,「母亲且想一想,如果真的是外人送给我的,里面还有这个东西……」拣起那个小小的同心方胜,放回盒子里,轻声反问,「我又岂会不收藏好?还这么大大咧咧随便放着?」 四夫人一怔,紧绷绷的脸色有些松动。 顾莲接着道:「今儿袁家表姐的头发乱了,到我屋里梳妆,还见了这盒胭脂。」满心无奈的苦笑,「我如果有隐情的话,就算再傻、再笨,再不懂事,也不可能拿出来给外人看见,否则……女儿还有何脸面见人?」声音诚挚,「母亲,女儿真的不知情。」 「你真不知道?」 顾莲不知道母亲喜欢吃哪一套,但示弱多半不会错,心里的确有委屈,于是泪盈于睫哽咽道:「女儿真的不知道,真的。」 四夫人的脸色变了又变,推测道:「那……就是别人托老五的手转交的。」 顾莲收起眼泪,小声道:「想来多半如此。」 四夫人皱眉问道:「那么你觉得会是何人?」 ----眼下可不是扮小娇羞的时候。 顾莲前后想了想,抬头道:「如果说外男,女儿只见过何家表哥一个。」 ----好你个何庭轩,坑爹啊! 姐说不识字,你就整一个同心方胜络子,要是说识字,你还不得写一封情书?就是死了,也是一个冤死鬼啊! 「果然是这个小畜生!」四夫人勃然大怒,恨恨的盯着那个胭脂盒子,「就知道他们没安什么好心!这般下贱歹毒,居然想来祸害我的女儿!」 顾莲松了一口气,……只要母亲还认自己是她女儿就好。 四夫人站了起来,上前一脚将那胭脂盒踢的老远! 「母亲……」顾莲对她的脾气多少有些了解,赶忙拉住她,急急道:「眼下我们并无真凭实据,便是去问五哥也不会承认的,何表哥更不会承认!再说这事若是闹开,吃亏的可是我们四房啊。」 第30章 ----自己的份量不够,整个四房的份量总该够了吧。 四夫人气得咬牙切齿,恶声道:「我不会饶了那小畜生的!」 顾莲又道:「而且我们只是猜测而已,到底是不是他,好歹得先弄清楚了再说。」 「又不能问,如何能够弄清楚?」 「女儿有一个法子。」 四夫人低头,微微蹙眉看向小女儿,「……你说。」 「哎哟。」五奶奶眼里闪过一丝诧异,打量着杏娘,「五妹妹今儿得空,过来说说话呢?」又问,「是不是给你五哥打的络子得了。」 「给!」杏娘一脸不快,将一条攒金线的梅花络子拍在桌上。 母亲一向都肯惯着自己,不过这次……居然叫自己过来质问堂兄,为什么不买一样的胭脂,----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了? 毕竟胭脂放在妹妹那儿,自己回头一样可以拿了用的。 没想到母亲坚持要自己来问,正好要送络子,于是便过来了。 「这是怎么了?」五奶奶笑道:「谁惹我们五妹妹生气了?快与嫂子说说。」 「五哥偏心。」杏娘本来就不满,眼下又是母亲让自己来的,更觉理直气壮,「送给我的胭脂八钱一盒,送给九妹妹的六两银子一盒,都是妹妹,一碗水却不端平。」 五奶奶的脸色变了变,「什么胭脂这么贵?」 「惠春阁里京城运来的宫粉胭脂啊。」 五奶奶干笑了一声,「看你五哥粗心大意的,有这样的好东西,都不说给我一起捎上一盒。」又问:「是什么样子?回头我让丫头去买。」 「嗯……」杏娘仔细描绘了一遍,「鹅蛋形的红色雕漆盒子,梅花图样,里面的胭脂有些肉桂色,用起来轻红香润十分服帖。」 五奶奶笑得僵硬,「听起来,的确是好东西的样子。」 等人一走,就立马让丫头去惠春阁打听。 「真的是六两银子一盒?!」 五奶奶气得连饭都吃不下去,一下午坐在门口,等着五爷一进门,便撵了丫头气恼质问:「你倒是大方,居然送人六两银子一盒的胭脂!哪儿来的银子?」 五爷没有回过神来,「什么胭脂?」 「你送给莲娘的,忘记了?」五奶奶咬了咬唇,「又不是你嫡亲的妹子,用得着这么大方吗?」一声冷哼,「你随便写一幅字,或是画一幅画儿,全了礼数就够了。」 「嚷什么嚷?」五爷不耐烦,端起桌上的热茶喝了一口,「又不是我买的,不过顺手做个人情罢了。」 「不是你买的?」五奶奶一怔,继而满脸不信,「那还能是谁?谁会愿意替你做这个冤大头?!」 「你管呢!」五爷懒得解释,抬脚要出门,「反正不是我!」 五奶奶恼了,抓住他,「你不说,我就告诉娘去!」 五爷止住脚步,----母亲一向跟四房的人不和,要是以为自己乱花银子,还是花在给四房的丫头送礼上面,肯定少不了一番训斥。 可是妻子的样子,不得一个解释是不肯罢休的。 顿时觉得一个头两个大,揉了揉额头,「罢了、罢了,我告诉你。」提前叮嘱,「不过你的嘴可要牢一点儿,别说出去了。」 五奶奶冷哼道:「你倒是编!」 「我编什么?」五爷闻言烦躁起来,气道:「是何家表弟!他看上了九妹妹,想找机会送个东西表表心意,便记在我名上让转交一下。」 五奶奶张大了嘴巴,吃惊道:「表弟看上了莲娘?」 「就是他!」 五奶奶的娘和柳氏、大夫人是姐妹,以她的立场,自然是跟何庭轩更亲近,四房隔得远,才不会去想顾莲的名节问题。 第一反应只是觉得诧异,「娘一向不喜欢四房的人,这门亲事怕是不成吧。」 五爷懒懒坐下,「爱成不成。」 「亲事且放着先不说。」五奶奶一声冷哼,「今儿杏娘过来发脾气,说你给她的胭脂和莲娘的不一样,要再买一盒一样的。」 「我哪有那份闲钱?」五爷不光爱玩儿,还好赌,----为着妻子不肯给嫁妆,两口子都不知道吵了多少架了。 五奶奶瞪了他一眼,「少看我,我才不做这个冤大头!」 「行行行!」五爷跳了起来,「谁惹的麻烦,谁来收拾。」端起热茶喝了一口,「我去找何表弟,让他自己把这个窟窿也给补上。」 「五小姐走后,五爷和五奶奶就大吵了一架。」卢妈妈低声回禀消息,「后来五爷出了门,找到了何家表少爷……」 四夫人一声冷笑,「我就说肯定是那个小畜生!」 「虽说知道了人……」卢妈妈叹了口气,「却也不能怎样,只有往后把四房的院门看紧一点,别让外人再传递东西。」 「外人?」四夫人讥讽道:「我们家五爷怎么会是外人?!」 卢妈妈无言,「我知道了,一定会仔细盯着的。」 到了下午,杏娘得了一盒和妹妹一样的宫粉胭脂。 满心得意过来告诉,「娘,五哥也给我买了。」 四夫人只觉得闹心的很,又不好说明,----心下打定主意,回头就让人再去买两盒一样的,把大女儿的那一盒换了,再给小女儿补上一盒。 ----省得想起何家的人就觉得糟心! 大女儿是个口无遮拦的,这件事还是不告诉她为好。 「夫人。」檀香在外头传话,「叶家的人报丧,说是他们家大爷没了。」 卢妈妈吃了一惊,「报丧?!」 看那叶家大奶奶的年纪,不过三十岁左右,叶家大爷想来大不了几岁,怎么突然就……?年纪轻轻的,英年早逝真是叫人可惜。 第31章 四夫人皱眉,「就是你们回来时,帮过一次忙的叶家?」 卢妈妈点头道:「正是。」 四夫人有些不悦,「咱们家和他们没有交情,居然这么正儿八经的来报丧,不去倒成了我们失礼了!」 卢妈妈陪笑道:「他们商户人家,自然是盼着和官家的人有往来、有面子,往后好做生意的。」见主母不高兴,「要不……我送点东西过去吊祭一下。」 四夫人犹豫了下,「罢了,叫莲娘过来。」 卢妈妈颇为诧异,问道:「夫人要带着两位小姐一起过去?」 「既然都报信上门,就与他们几分体面罢。」四夫人随口敷衍,又道:「等下莲娘去行了,杏娘又不知道什么叶家。」 杏娘撒娇,「娘……我也想出去逛逛。」 「胡说!吊孝是去玩儿的?」四夫人斥了一句,心下微微后悔,----先前对小女儿太过严厉了些,也怪自己性子急,就单独陪她走一遭算是安抚罢。 到了叶家,门里门外都已是一片缟素。 门口有人唱诺,「盐运使司顾家,顾四夫人、顾九小姐到!」 话音一落,引得周围人群一片唏嘘声。 「没想到,叶家和顾家也有交情。」 「难怪生意越做越大。」 「这年头,没跟官家的人搭上线怎么做生意?有了这样的大树靠着,才好乘凉,看样子叶家是要发达了。」 顾莲和母亲在一片嘈杂声当中,坐着马车进了叶家大门,刚到后院停下,便有婆子丫头上来迎接,直接去了女眷吊唁的厅堂。 没有见着叶大奶奶,接待客人的是一名三十五、六的妇人,旁边站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女,也并非叶宜。 丫头们介绍道:「这是我们家二太太和五小姐。」 「多谢四夫人和九姑娘亲自前来。」叶二太太上前欠身,歉意道:「我家大嫂白发人送黑发人,委实受不住病倒了,大侄儿媳妇身子原本就不好,如今也在病中。」 四夫人淡淡寒暄,「遇上这种事谁都难免伤心的,歇息几日也好。」 顾莲轻声问道:「怎么不见宜姐儿?是去陪着大奶奶了吧。」 「正是。」叶二太太陪笑道:「她素来就有旧疾,如今再……」摇了摇头,似乎对叶大奶奶的状态不看好。 顾莲是想去看看叶大奶奶的,还有叶宜,不过上午的那番暴风雨心有余悸,不敢妄自多言,只能微笑,「宜姐儿小小年纪,真是难得。」 四夫人看在眼里,----人都来了,就顺着女儿的意思吧。 因而道:「那你过去看一眼大奶奶,好生宽慰几句。」 「真是劳烦九姑娘了。」叶二太太瞥了一眼,见四夫人不想挪步,便对身边的少女说道:「五娘你陪九姑娘过去,我在这儿陪四夫人说说话儿。」 叶五娘大大方方道:「顾家姐姐,跟我这边走。」 叶家才来安阳定居,宅子并不大,想来是才买下来的住所,顾莲悄悄打量着,自己和叶五娘并不熟悉,一路上都没有说话。 到了连廊转弯的地方,叶五娘回头道:「这几阶台阶有点儿陡,当心一些。」 顾莲正要答话,抬头却看见一个素衣少年迎面走来。 叶五娘有些诧异,「二哥?」 大约是没想到会碰见外人,叶东海眼里亦是意外,看了顾莲一眼,收回目光,「听说大嫂中午又咳血了,我回来看看。」 叶五娘神色为难,轻咳道:「我们正要过去看大嫂呢。」 「那你们先去。」叶东海明白眼下不便,也不好随便和顾莲打招呼,于是道:「五妹你好生待客,我先出去,晚一点再回来看大嫂。」 顾莲欠了欠身,垂着眼帘避开让了路。 叶五娘陪笑解释,「如今家里乱糟糟的,二哥成了家里的顶梁柱,忙里忙外,他和大哥大嫂的感情又好……」 顾莲微笑道:「年纪轻轻,可见是一个能干的。」 叶五娘松了一口气,----听说那些官宦人家最是讲究,顾家来吊祭是给面子,来的又是千金小姐,可千万别再得罪了人。 廊子另一边的叶东海,却是一怔。 记忆中的声音对上了主人,不由隔着花窗回望了一眼。 顾九小姐穿了一身月白色素衣,极浅极淡的绿裙,鬓角特意别了一支白珍珠长簪,身形亭亭玉立,仿佛盛夏池塘里的一株含苞白荷。 ----正配那一管沥沥如水的声音。 听说顾家的人过来探望,叶宜迎了出来,歉意道:「真是不好意思,我娘喝了药刚刚睡下,先到旁边坐下说说话罢。」 顾莲表示理解,「大奶奶病中虚弱,睡一睡也好。」 叶宜的表情很平静,但在眼底深处,那一抹掩不住的担心和焦急,透出她是在故作坚强,----到底只是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姑娘。 顾莲心下微微叹息,生出怜悯。 这个眉清目秀、身量纤细的小小少女,陡然间失去父亲,母亲也不知道还能够活多久,往后的日子只怕不好过。 进了侧屋坐下,立即有小丫头捧了热茶上来。 叶五娘亲自端了一盏,递给顾莲,「润润嗓子。」有意给她们留出说话空间,微微一笑,「你们说着,我先去大嫂那边看看。」 顾莲和叶宜只是一面之缘,其实没啥可说。 「请喝茶。」叶宜说了这一句后,亦是沉默。 顾莲觉得这样傻坐着十分尴尬,想了想,微笑道:「方才来的路上,还碰见了你家二叔,说是晚一点再过来看你娘。」 叶宜在家里只是辈分小,实则和叔叔姑姑年纪差不太多,论辈分叶东海是堂叔,实则却当做兄长一般对待。 第32章 说到自己的这位二叔,叶宜的话题便多了起来,唏嘘道:「我们家人丁稀少,这一辈只得我父亲和二叔两个。」忍不住红了眼圈儿,「这次父亲在外面病故,尸首还是二叔千里迢迢找回来的。」 顾莲安慰了她几句,自己倒是想起来一件事。 黄大石不是跟着叶家的人一起去的吗?叶东海都回来了,怎么却没听说大石哥的消息?----从情感上来说,黄氏父子才是自己真正的亲人。 原以为叶家是去河南做生意的,没想到…… 可不管怎么说,主人家都会回来了,大石哥实在没有不回来的道理,----再说叶家回来安顿收拾,到报丧,想来已经过了三两日了。 心下有些担心,便问道:「这次你们家去河南一行,我有个乳兄也在里面,叫做黄大石,怎地我却没有听说他回来。」 「这个我不知道。」叶宜摇摇头,收泪想了想,「等我晚上问一问二叔,回头让人去顾府送个消息。」 「那就多谢了。」顾莲微笑,辞别前又叮咛道:「你也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只有你精神好了,才能更好的照顾你娘。」 叶宜见她语气真挚,感激道:「好,我都记下了。」 坐上顾府的马车,四夫人低声交待女儿,「这叶家,记得往后少往来的好。」 不过是偶然帮了个小忙,后来卢妈妈也答谢过,按说已经两清,----他们倒好,居然让人到顾家报丧,仿佛两家多有交情似的,实在太会钻营了! 顾莲诺诺应道:「是。」 四夫人见她柔顺听话,心下甚慰。 顾莲心里惦记着黄大石,三叔只得这么一个儿子,可千万别出什么事,不求别的但求平安归来,一家子团团圆圆的才好。 自己尚是一个小婴儿的时候,就住了一个成人灵魂。 大石哥后来的那些心意,自然懂得。 当初不知道还能回顾家,也曾想过就这么嫁给他算了,谈不上什么情啊爱啊,更没有任何志趣相投,----但大石性子坚韧踏实,不缺力气,能够养家糊口,算得上是一个合格的丈夫人选。 不求富贵,但求平安喜乐。 如今自己身份一变,这些简单的念头想都不用再想。 等到将来大石哥说媳妇儿的时候,自己是顾家小姐,总能帮着出一点力挑人,给点银子,至少一家人衣食饱暖不愁。 正在胡思乱想间,马车快要驶出叶家大门,忽地听见门外的人高声唱诺,「指挥佥事徐家,徐夫人、徐大小姐、二小姐到!」 话音未落,便是一片轰然惊讶的「嗡嗡」议论声。 「徐家!!」 「啧啧,徐夫人居然亲自来吊唁!」 四夫人听见外头的议论声,亦是吃了一惊,「徐家?!」 微微皱眉,不会也是叶家的人厚着脸皮去报丧的吧?看起来,这安阳城能攀附的官宦人家,叶家都是不会放过的。 顾家和徐家是多年的世交,既然碰上了,自然要下车打声招呼,因而吩咐婆子不急着出门,先停下等人。 徐家的马车进来,卢妈妈上前打了招呼。 徐姝从车上跳了下来,先给四夫人行了礼,然后惊讶道:「莲姐姐你也来了?」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那天多谢你带那袁家小姐去梳头,不然她定然恼我。」 顾莲莞尔一笑,「我是主人,原该照顾着客人一些的。」 徐姝笑嘻嘻道:「反正我是记住你了。」 徐娴在后面扶着母亲过来,朝妹妹嗔道:「你还是别记住的好,净给人添乱!」冲妹妹瞪了一眼,「你少乱跑,今儿我可会盯紧你的。」 徐夫人看向顾莲,笑道:「姝儿在我面前说了几遍,什么莲娘脾气好,又肯帮她解围,还说要去你家谢你呢。」 「徐伯母好。」顾莲上前行礼,微笑道:「举手之劳而已。」 「前些日子你姐姐生日的时候,匆匆见了一面。」徐夫人笑吟吟的,从手上摘下一对翡翠镯子,「这个就算是伯母的见面礼,和你帮了姝儿的答谢。」 四夫人看了一眼,连声推辞,「这怎么行?太贵重了。」 徐夫人笑道:「不过是有些年头而已。」指指四夫人,又指指自己,「像你我这样的年纪,戴了也是白瞎东西,不如她们小丫头戴在身上鲜亮。」 徐姝乐呵呵的,「莲姐姐原本就长得好看。」 顾莲被她说得有点尴尬,「徐妹妹谬赞了。」再看向那对沉甸甸的翡翠镯子,颜色碧绿、水润莹透,怕是价值不菲,拿在手里跟一个烫手山芋似的。 「戴上吧。」徐姝性子热情活泼,竟然亲自过来帮忙,「还有别那么客套,叫我姝儿就好。」嘴里嘟嘟哝哝,「这对镯子,原先我求了娘许久都没给呢。」 顾莲更是不安,「徐伯母……」 「好孩子,只管拿着。」徐夫人笑了笑,对四夫人道:「我看莲娘乖巧听话,你也省心了。」指着自己的小女儿,「不像我家这个,整天就跟一个泼猴儿似的。」 四夫人闻言忙道:「二姑娘是天真可爱的性子,瞧着让人喜欢。」心下委实纳罕,万万没有想到,居然会在这儿遇到徐家的人。 更没有想到的是,徐夫人给了莲娘那么贵重的见面礼。 心下不由一动,----当初想把杏娘许配给徐家老三,无奈杏娘淘气,徐夫人并没有什么意思,如今瞧着似乎颇为喜欢莲娘。 若是能够成了徐家的这一门姻缘,那可就太好了。 顾莲觉得徐夫人给的翡翠镯子贵重,打算好好收起来,断然想不到,母亲已经惦记起自己的姻缘了。 不过这事儿八字还没一撇。 第33章 眼下却有另外一件火烧眉毛的事,急等着她去处理。 「小姐……」玉竹一脸焦急迎了上来。 顾莲微微诧异,----玉竹一向都是沉稳内敛的性子,从前在母亲屋里做二等丫头,算是见过世面的,有什么事值得她这般焦急? 面上不动声色,进屋摒退了其他人,方才问道:「出什么事了?」 「方才七小姐屋里的春芽过来。」玉竹压低了声音,「说是有个小丫头,在后面花园子里闲逛,和大夫人屋里的珍珠拌了几句嘴,不知怎地……似乎还动了手,现下那小丫头被关进了柴房。」 顾莲蹙眉,「那小丫头是咱们屋里的人?」 玉竹神色尴尬,「是蝉丫。」 「蝉丫?」顾莲目光一闪,----蝉丫一个不懂事的小丫头,能闹出什么大事,值得关进柴房这么严重?莫非……是胭脂事发? 大伯母觉得都是因为自己,惹得五哥五嫂拌嘴,所以要给自己一个下马威?! 心里忽地一惊,不会……已经知道何庭轩掺和其中了吧? -----事情变得有些复杂起来。 玉竹担心道:「小姐,要不要叫夫人过去要人。」 「不用。」顾莲想到母亲那种性子,再想到之前对自己发的那些脾气,以及说不清楚的何庭轩,母亲这一去肯定要炸了锅!但明面上不能这么说,打马虎道:「不过是蝉丫一个小丫头的事,母亲去了,倒好像四房和长房有什么不和,我去就行了。」 「是。」玉竹应了,却对和平解决此事持怀疑态度。 ----大夫人可不是一个好相与的。 顾莲来不及换衣服,叫了玉竹跟自己一起出门。 春晓性子活泼了些,不似玉竹稳重。 而且玉竹的姐姐麝香,是母亲屋里的一等大丫头,万一等下没有处理好事情,顾及自己妹妹,麝香肯定也要帮忙周旋。 ----至少能打听一下母亲的态度,不至于两眼抓瞎。 因而对春晓吩咐道:「你才跟我去了徐家,先歇着,我和玉竹出去一趟,你看着院子里的小丫头们,我回来之前哪儿都不许去!」 春晓见她神色郑重,赶忙应道:「小姐放心,我连一只苍蝇都不放出去。」 顾莲出了门,一面走,一面叹息。 ----自己刚刚回家,没有任何的根基和人脉,能依仗的,不过是四房嫡出小姐这一个身份罢了。 母亲上午的雷霆震怒,审亲生女儿如同审贼一般,没有丝毫信任,换做收了胭脂的人是姐姐,估计又是另一番情景吧。 按理说,母亲不应该这样对自己。 即便自己从小没有养在她身边,到底也是她的亲生女儿,十月怀胎,----难道不应该小时候没有好好抚育,而更加心疼怜惜吗? 隐隐约约觉得,有什么东西横亘在自己和母亲中间。 ----像是一根刺,时刻刺痛那份脆弱的母女情分。 玉竹小声问道:「等下见了大夫人,小姐打算怎么要人?」 「要人?」顾莲收回心思,回头看了她一眼,「谁说大伯母把蝉丫关起来了?谁看见了?都是她淘气四处乱跑,我们找不着人,所以想请大伯母帮忙找人罢了。」 ----桐娘好心来报信,总不能再把她给搭进去。 玉竹一怔,旋即道:「我明白了。」 心下松了一口气,还好不是五小姐那种莽撞性子,甚至比起夫人……压住腹诽的念头,有些庆幸姐姐当初的长远眼光。 跟在九小姐身边,比在夫人屋里要安稳踏实的多。 到了长房的院子,彩屏亲自笑着迎了出来,「九小姐,今儿有空过来说说话呢。」 顾莲微笑,「我来看看大伯母。」 进了屋,桐娘正坐在榻上陪大夫人说话。 ----这个姐姐也是厉害的。 看着老实懦弱,却能在大夫人的眼皮子底下,让丫头给自己屋里送信,……就是不知道,她冒这么大的风险所求何事? 心里这么想,面上却是一派惊讶,「七姐姐也在呢。」 桐娘转回头来,淡笑道:「夏天快到了,我想替母亲绣一双轻薄的鞋子,过来问问母亲喜欢什么样式,也好早日绣成了。」 顾莲抿嘴一笑,「七姐姐孝顺手艺又难得,我却是太笨。」看向大夫人,「还是大伯母会教养人,这一点,我可是远远不及七姐姐。」 大夫人含笑打量着她,让丫头搬来椅子,「九丫头也来看看,到底选哪一个样式好些,桐娘画了这许多,都让我看得有几分眼花了。」 顾莲坐了过去,认认真真的看起鞋子样式。 自己在针线功夫上面不行,审美还是有的,回想着大夫人平时的装束和喜好,很快挑了一个出来,「大伯母觉得这个如何?」 ----正是方才想要挑的。 大夫人见她选的甚合自己心意,却高兴不起来,----丫头被关进了柴房,居然还能这般沉得住气,实在不像是四房的人。 桐娘接过那个鞋子图样,轻声问道:「母亲瞧着可还喜欢?」 大夫人勾了勾嘴角,「喜欢,你就照着这个绣吧。」 顾莲可没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不等她再闲扯别的,赶紧道:「大伯母,侄女今天过来,有一件事想请您帮忙。」 「哦,何事?」 「是这样的。」顾莲一脸担心,蹙眉道:「我屋里有个小丫头蝉丫,是乳母李妈妈的女儿,从小在乡下长大,不懂规矩又淘气。」先把蝉丫埋汰一遍,「刚才我回来时,玉竹说好些时间不见人,找了几遍都不见,我想兴许是她不熟悉路转迷了。」 第34章 桐娘只顾看着鞋样子,对于堂妹的话一副充耳不闻之色。 大夫人「哦」了一声,「有这样的事?」 她是不方便「清楚」蝉丫事件的,否则一个当家主母,为了一点鸡毛蒜皮,把侄女的丫头扣了起来,说出去难免惹人笑话。 顾莲心下冷笑,就不信这件事你会不知道! 既然你要装聋作哑,那就大家一起演戏好了。 于是做出一副焦急担心状,可怜巴巴的看向大夫人,怯怯声道:「这件事若是母亲知道了,一定怪我没管教好丫头,所以……」揉了揉手绢,「想让大伯母帮忙找一找,我也好赶紧带人回去。」 大夫人既是长辈,又主持中馈的当家主母,侄女「求」到了自己面前,拒绝的话自然说不出口,于是吩咐,「快去四处看一看,有没有走丢了的小丫头。」 顾莲满目感激,「多谢大伯母。」又道:「要是天黑都还找不着的话,还请大伯母陪我一起回去,在母亲面前替我说几句好话,免得母亲责罚我。」伸手去拉她的袖子,小声撒娇,「大伯母你答应我,好不好?」 一副胆小怕事,凡事有你给我兜着的神色。 大夫人眼里闪过一道冷光,可是又说不出不对,只能忍气敷衍,「别怕……你母亲不会责罚你的。」 「大伯母你答应了!」顾莲才不会这么放过她,做出一脸欢天喜地的样子,拍了拍胸口,长长舒了一口气,「有大伯母给我撑腰,我就放心了。」 桐娘低头暗暗咬住嘴唇,没敢笑出声来。 嫡母被堂妹赖皮到这个份上,不但要替她「找」蝉丫,等下就算蝉丫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还不好立即翻脸责罚。 此事若是换了杏娘,第一反应必定是大怒,然后去找四夫人,母女俩一起气势汹汹过来,三句话说不完就要拌嘴。 到时候,不管是对是错都成了没理。 ----看来这一次自己没有帮错人。 大夫人心中窝火,朝丫头们厉声喝斥,「再派个人去看看,怎么还不回来?!」 顾莲想说一句,「不着急。」 到底怕惹毛了她,想了想,最后还是忍住算了。 「母亲,我先回去绣鞋。」桐娘起身,待大夫人点了头便悄声离去。 丫头们大气儿都不敢出,顾莲感受着身边的阵阵高压,只做一脸焦急等待状,----大约「找」了两盏茶的功夫,蝉丫被带了过来。 顾莲不等她开口,上前便劈头盖脸骂道:「你死哪儿去了?害得大伙儿好生找,要不是大伯母帮着找人,我还以为你丢了呢。」转身吩咐玉竹,「赶紧带蝉丫回去。」 假如大夫人此刻装聋作哑,让人走掉,这件事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可是她何曾栽在过小辈手里?对手还是一个乳臭未干,刚才乡下回来的野丫头,这口气无论如何咽不下! 当即朝彩屏问道:「是在哪儿找着人的?」 彩屏深知主母脾气,忙道:「原是珍珠和蝉丫拌了几句嘴,两人动了手,珍珠是个性子急的,就把蝉丫暂时锁柴房里了。」 蝉丫眼睛都哭肿了,急急分辨,「是她……」 「你闭嘴!」顾莲一声断喝,「不消说了,必定是你做错了什么事情,珍珠才会教导你,还不快点磕头认错?!」 蝉丫还要哭诉,却被玉竹上前狠狠的捏了一把,「快给大夫人认错。」 大夫人悠悠笑道:「九丫头也是个急脾气,好歹让蝉丫把话说完。」又吩咐人,「把珍珠带过来,都说说,看看到底是谁的不是。」 一定要闹起来?好吧,那就见招拆招! 顾莲心下冷笑,继而施施然坐回了自己的位子。 一个圆脸小丫头被带上来,跪在地上回话,「是蝉丫掐了夫人的君子兰,我便上前说了几句,那知道她不但不认错,反而动手动脚要打人。」看了看顾莲,「所以就先把她关了起来,想等九小姐回来后再做理论。」 蝉丫又气又急,分辩道:「你夺了我花,我只是想拿回来而已,你自己没站稳,怎么赖我推了你?!」想起黑乎乎一片的柴房,哭道:「……你凭什么关我?!我只是掐了一朵花……」 「原来是这样。」大夫人悠悠道:「那几盆君子兰是养着给老太爷庆生的,品相和个头都很是难得,就这样掐了,真是……」 一声叹息,十分头疼的样子。 ----搬出老太爷来压自己,这份罪名可不小! 顾莲冷笑不已,若自己是一个胆子小的,或者像杏娘一样脾气燥的,只怕早就慌了神!幸好自己比别人多活了一世,只怕要让大夫人失望了。 蝉丫却是吓得不行,哭道:「都是花圃里面的花,那么小,我怎么知道不能摘?也没人告诉我,是老太爷……」 顾莲朝玉竹递了一个眼色,示意让蝉丫噤声。 大夫人淡笑道:「罢了,看在你是莲娘屋里的人……」 「大伯母!」顾莲当即打断她,----自己可不要稀里糊涂的就兜了罪名,再任由她对蝉丫处置,「蝉丫不知道兰花的珍贵,掐了花,自然是她的不对。」顿了顿,「不过侄女觉得,此事并非是蝉丫一个人的错。」 「哦?」大夫人眼睛微眯,「那还有谁的错?」 「其一,既然是给祖父做寿用的兰花,珍贵难得,岂能随随便便放在花圃里?所以那个负责养花看花的人,第一个有错!」 「其二,蝉丫掐了兰花,珍珠就应该告诉她是何用途,蝉丫知道以后,必定不敢再掐也不敢抢回,珍珠第二个有错!」 「其三,即便蝉丫千错万错,也轮不到珍珠一个小丫头来管教,上面有大伯母,她为何没有回禀?隐匿不报,珍珠又是错上加错!」 第35章 「不仅如此。」顾莲口齿清晰,一一辩道:「还有一件,珍珠为什么不去四房回禀?即便我不在家,五姐姐杏娘却在,我的丫头便是她的丫头,她自然打得骂得。」往下扫了一眼,「蝉丫是奴才,珍珠也是奴才,蝉丫有错轮不到她来管教,更没有权利随便关人进柴房!」 一席话,说的珍珠面色煞白。 大夫人没想到侄女如此条理清晰、伶牙俐齿,冷笑道:「那么以你所见,该如何处置珍珠才好呢?」 顾莲回道:「珍珠是大伯母屋里的丫头,我怎么能随便处置?当然是由大伯母秉公处理,而蝉丫,则由我带回去好生管教。」顿了顿,「至于被掐坏了的兰花,回头我就跟母亲说清楚,认个错,让人再去外头买一盆好的赔偿。」 既然对方不肯善罢甘休,又何必低头? 反正长房和四房一直不和,也不差自己这一点。 若是蝉丫随便被人处置,不光对不住李妈妈,更是要寒了自己屋里下人的心,她们岂会不为未来命运担忧?若是自己身边的人都拢不住,将来如何行走? ----撕破脸便撕破脸,只要自己站住理就行。 这一场对决,大夫人输得十分惨烈。 当着满屋子的丫头和仆妇,被一个小辈压了一头,训得还不上嘴,----这是她从来没有遇到过的事! 大夫人气得咬牙切齿,尖声道:「我倒没看出来,你还是一个有本事的,竟然替我管教起丫头来,还敢教训我?是谁教你的这些规矩?!」 顾莲知道她不会就这么放自己走,心内早有预料,忽地「扑通」一声跪下,「侄女不敢。」但是却挺直了脊梁,「侄女方才若是说错了什么,大伯母指出来,侄女必定一一改正,认真聆听大伯母的教诲。」 ----为了两个小丫头拌嘴,逼得刚回家的侄女下跪求饶。 若是这件事传出去,不管起因到底是什么,外人都会认为是当家主母气量狭窄,跟一个晚辈斤斤计较、咄咄逼人,没有长妇风范。 大夫儿断断没有料到,这个侄女如此能屈能伸,赖皮、撒娇、辩论、示弱,竟是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 一时间骑虎难下,气得倒呛。 「好!」一个苍老清越的声音从外头传来,带着几分对晚辈的慈爱,「九丫头不亏是我顾家的姑娘,有傲骨,却并非胡搅蛮缠之辈。」 「爹……」大夫人满脸错愕,福了福,屋里的丫头们纷纷跟着行礼。 顾莲转过头去,看见一个身量清瘦、精神矍铄的老者,约摸古稀年岁,但是身板还是十分硬朗,举手投足间有行云流水风范。 想起那两本《女训》和《女诫》,不由声音僵硬,「见过祖父。」 顾老太爷坐了厅堂正中的椅子,虚抬了下手,「起来吧。」目光在顾莲脸上停留了一瞬,然后对大夫人道:「老大从福建寄了信回来,说了一些事情。」 大夫人亲手奉了茶,担心问道:「……要紧吗?」 顾老太爷接了茶,不急着答话,而是先看向彩屏,「我与老大媳妇有事要商量,你把两个小丫头带下去,该怎么处置就处置了。」 大夫人目光一缩,暗暗握拳,指甲嵌在了手心里。 公爹第一次见到这个孙女,谈不上任何感情,之所以这般袒护莲娘,再没有别的缘故,一定是因为…… 心下恨恨不已,嘴上却一个字都不敢多说。 彩屏心中更是叫苦,----老太爷的这番话,明显是在偏袒九小姐了。 如果夫人处置过于严厉,老太爷自然不好为了孙女责备儿媳,但自己一个奴才,要是处理的不好……惹得老太爷不悦,到时候大夫人都保不住自己。 可是太过轻罚,大夫人又要把怨气撒在自己头上。 左右为难,却不得不领命,「是。」 顾老太爷看向顾莲,问道:「先头给的《女训》和《女诫》,读得如何?」 顾莲忙道:「孙女识字不多,都是跟着姐姐再慢慢的学,虽然还不能写下来,但是意思已经都明白了。」 「那就好。」顾老太爷点了点头,正色道:「女子无才便是德,你能识得这两本书便已足够,诗词歌赋的不会也罢。」 ----公正、严厉、久居上位,思想有些守旧。 顾莲对祖父初步下了几个评价,尽量做出柔顺的样子,小声道:「孙女这就回去找姐姐,多识几个字,早日把《女训》、《女诫》都牢记了。」屈膝裣衽,「祖父和大伯母还有要事,先行告退。」 ----妈呀,赶紧趁机撤啊! 出门下了台阶,彩屏三步两步追了上来,陪笑道:「九小姐,你看……」指了指蝉丫和珍珠,「她们两个要怎么处置才好?」 顾莲不是杏娘和四夫人,会惦记着趁机报复一下珍珠,气一气大夫人,所以不中她的圈套,只做惊讶,「祖父让姐姐处理此事,我怎敢越俎代庖?」一脸害怕,「姐姐快别说了,等会祖父怪罪下来……」 彩屏见识过她的各种耍赖,知道无法脱手,想了想,「蝉丫掐错了花,就罚她半年的月例,至于珍珠……」回头骂道:「不知轻重的小蹄子!还留着做什么?等下就撵了出去!」 珍珠吓得煞白了脸,「姐姐……」 彩屏一声断喝,「闭嘴!还敢求饶就撕烂你的嘴!」 玉竹适时的插了一句,「彩屏姐姐消消气,看在珍珠是你亲妹子的份上……」 珍珠是彩屏的妹妹?顾莲打量了几眼,方才闹哄哄的没留意,两个人还真有三、四分相像,许是一个像爹一个想娘,不过还是看得出有共同之处。 这么巧?怕是大夫人就等着该处罚珍珠时,然后彩屏好出来求情吧。 第36章 蝉丫把兰花掐了,珍珠关了人,却没告诉她亲姐姐彩屏?这里面的猫腻,唯有大夫人和彩屏自己心里清楚了。 「亲妹妹又如何?」彩屏冷眼看着妹妹,「不懂事,连我的脸面也给丢光了!眼下还得罪了九小姐,就该狠狠的罚!」 「彩屏姐姐。」顾莲一脸微笑,「这话从何说起,珍珠怎么就得罪我了?」 自己才不会认下这么一个芥蒂,到时候不论什么处置,都成了自己对珍珠怀恨在心的报复,----彩屏不过是一个丫头,居然敢对嫡出的小姐如此威胁!看得出来,母亲在这个家的确不得势。 彩屏赶忙收嘴,「瞧我,一时着急嘴快……」 「姐姐也是担心自家妹子,所以着急。」顾莲把麻烦给她扔了回去,但并没有不依不饶,而是道:「我看珍珠比蝉丫大不了多少,都是一样年纪小,不懂事,再说蝉丫也没受什么委屈,就一样的罚半年月例罢。」 ----毕竟大夫人还是当家主母,彩屏仍然会继续做一等大丫头,往后要相处的日子还长得很,该退让的时候就得退让。 彩屏的脸色缓了缓,看向珍珠,「既然九小姐开口替你求情,这次就饶过你了。」 珍珠赶忙磕头,「多谢九小姐。」 长房院子的一角,桐娘的小院。 「后来老太爷来了,说是老爷从福建来了一封信,有事跟夫人商量,就让彩屏去处置蝉丫和珍珠……」春芽说到此处,有些惋惜,「早知道小姐应该晚一点走的。」 「晚一点又如何?」桐娘轻声自嘲,「难道我在那儿,母亲还会把父亲的信给我看一眼不成?若是不走,看着莲娘闹得母亲脸上难堪无光,回头母亲想起来,瞧着我也会不顺眼的。」 春芽知道自家小姐说的是实话,无奈的叹了口气,「没法子,谁让姨娘跟着老爷留在福建,夫人心里不痛快,难免对小姐有些计较。」 桐娘抿了抿嘴,「她是长媳,留在家中侍奉父母天经地义。」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绣鞋样子,「姨娘就算跟了父亲在福建,又有何错?不过是……」 ----不过是嫡母气量狭小容不得人罢了。 春芽知道她心中有怨,劝不了,更没法子解决,只能转移话题,「奴婢不明白,咱们为什么要帮九小姐?万一夫人知道……这可是冒着大风险的事。」 桐娘勾了勾嘴角,「我在这个家无依无靠,但也不会指望一个堂妹来帮我,不过是交个好儿,多给自己往后留一条路罢了。」她的目光有着疲惫,「即便帮不上,好歹别再学人作践我就行。」 春芽垂了眼帘,静了一瞬,忽地道:「不过九小姐也真够厉害的,居然能在夫人手里要走蝉丫,听说到最后,只是罚了半年的月例。」想了想,「也是她运气好,今儿刚巧碰着老太爷了。」 「运气好?」桐娘冷笑,「即便今儿祖父没来,九妹妹都跪下了,母亲还能立逼着撵了蝉丫吗?若是这事儿闹大了,就是整个长房的笑话把柄!母亲即便不顾九妹妹,为了自己的脸面,最后也会退让一步的。」 春芽恍然大悟,点了点头,「也对,再说四夫人肯定不会善罢干休。」 桐娘端起茶润了润嗓子,轻声道:「是我以前小看了她,往后还得多结交结交,或许有一天,多多少少能顺手拉我一把。」 ----自己并不比堂妹差,只不过输在了出身上头。 漂亮有什么用?聪明有什么用?一个「庶」字,像大山一般压得自己喘不过气,不得不装傻卖痴,在嫡母面前做出一副蠢笨样子。 ----人再强,还是强不过命。 桐娘满心不甘、无限唏嘘,最后都化作了一声幽幽叹息。 桐娘在叹息,蝉丫却伏在李妈妈的怀里痛哭。 「蝉丫。」顾莲觉得浑身没力气,心下更是无奈,「等我找个空儿,就去母亲那边回禀了,给你自由身,然后就不用在府里当差了。」 ----她不愿做丫头,自己也实在是消受不起。 原本看在李妈妈和黄氏父子的份上,早该提出来的,可是自己与母亲不熟悉,一回来就求恩典,似乎有些不太妥当。 想着等几个月,和母亲有点感情了,再挑个她心情好的日子说这事儿,眼下却是等不起了,早点放蝉丫出去,自己早点省心。 蝉丫羞愧难当,哭道:「是我不懂事,让小姐跟着为难了。」 ----在大夫人面前的那一跪,若不是因为自己惹事,她又何须如此折辱自己?从小到大,她并没有任何亏待自己的地方。 顾莲才打了一场硬仗,疲乏的很,「李妈妈,你先带蝉丫下去吧。」又叮咛,「以后没我的吩咐,不许蝉丫走出这个院子。」 李妈妈感激道:「今儿的事多谢小姐,往后我会好好看住她的。」 玉竹打了热水过来,拧了一把,「小姐,擦擦脸。」 顾莲把脸埋在热乎乎的帕子里,捂了片刻,感觉好了不少,吩咐道:「去把所有的人都叫过来,我有话说。」 很快,大大小小的丫头陆续进来。 顾莲正了正身体,说道:「今天的事想必你们都听了一些,不清楚的,等下可以去问玉竹。」语音一顿,「蝉丫弄坏了大伯母的兰花,给大伯母添了麻烦,你们可别学她那般不懂事,不许再添乱了。」 潜台词是,当心长房那边的人找机会报复,要夹起尾巴做人。 丫头们神色一凛,纷纷应下。 事后蝉丫说起,当时原本没有打算专门去摘什么兰花,都是因为看见一个小丫头戴了一朵路过,所以才…… 只是这种事,即便你心里清楚明白,事后也是没法拿出来当证据的。 顾莲又道:「不过凡事都讲一个理字,只要你们没有做错,万一被旁人误会,不论是你们哪一个……」挨个看了一眼,「我都会像待蝉丫一样,替你们据理力争!」 第37章 最后一句,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儿上,再不明白就是傻子。 春晓赶忙表态,「小姐放心,我们都听小姐的。」 可人补道:「绝对不会给小姐添乱子!」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 一时间,颇有几分群情激昂的意思。 一个个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不在像最初的时候,各自小心翼翼的观看审势,----经历蝉丫的事,顾莲才真的成了这个院子的主人。 玉竹问道:「小姐要不要歇一歇?」 顾莲摆摆手,「我先去母亲那边一趟,把事情说明。」还要再讨点银子买兰花,自己那二两银子,先前给丫头们买了不少小东西,只剩下几百钱了。 当初是收了不少值钱的东西,但是中看不中用,首饰什么的,只能平时拿出来戴一戴,总不不能拿去当了吧。 丹娘的生辰礼,还是用一副生肖棋遮挡过去的。 囧,谁家小姐穷到自己这个份上? 大夫人在众人面前闹得灰头土脸,让四夫人乐呵了好几天。 没事闲着就要翻起来说一说,得意道:「她以为莲娘也是个软柿子,想怎么捏就怎么捏呢?」又冷哼,「居然还敢逼得莲娘跪下,就不怕折了福!」 「九小姐是晚辈,给伯母跪一下算不得什么。」卢妈妈劝了一句,笑道:「老太爷让彩屏去处置事情,已经是在打大夫人的脸了。」 四夫人开心道:「跟一个小辈斤斤计较过不去,看她脸往哪儿搁?!活该让爹看见她那泼妇样子!」 因为心情好,那天女儿过来要银子买兰花时,便答应的十分痛快。 特意让人去买几盆最贵的,好刺一刺大夫人的眼。 顾莲知道母亲的脾气,没法子阻拦,由得她去,自己回屋后便加紧练字,----想赶快把《女训》《女诫》抄一份出来。 父亲只知道风花雪月完全不靠谱,母亲和姐姐是一对炮仗,而且还跟自己还没什么感情,兄弟又小又不懂事就更不用指望。 想来想去,还是祖父这个靠山够硬够结实,哪怕能靠上一个衣角都够了。 可惜自己是姑娘,要是孙子自有千般万般的法子,读书啦、问学啦、解惑啦,都可以靠近巴结祖父,----自己只能送上一份《女训》《女诫》。 祖父看不看都无所谓,自己是亲孙女,总会收下,不至于拒之门外吧? 落在别人眼里,遇事总得多掂量自己几分。 不过…… 顾莲看着歪歪扭扭的毛笔字,跟虫子在爬一样,自己都觉得难看,实在是没脸给祖父一观,免得让老人家笑掉了大牙。 谁让自己从小流落在外呢?要是跟姐姐一样在家长大,琴棋书画不说精通,好歹像模像样吧?至少不会写的跟鬼画符似的。 不过转念一想,自己是要借机讨好祖父巴结他,又不是给他看书法的,----要能让祖父在书法上赞许自己,十年后都未必练得出来。 这么一想,便认认真真写了几十份《女训》《女诫》,最后挑了一副最好出来。 特意穿了一身柔和规矩的衣衫,发髻、装饰亦是十分简朴。 「小姐要去见老太爷?!」春晓的声音提高了三分,脸色为难,「又没什么事,万一老太爷不见呢?」 ----在顾家,还没有哪位小姐去找过老太爷。 顾莲微笑,「若是祖父忙,就让人把这份转交便是。」 话虽如此说,到底还是让人先去打听了。 终于找着一个空闲时间,且老太爷才得了一副名画,看了半下午,据说心情十分不错,----为了这点消息,顾莲还找李妈妈借了二两银子。 顾家不缺钱花,但是大户人家的吃穿用度都是一应俱全,未免小辈乱花钱,给的月例银子并不多,也就是平时买个零嘴什么的。 顾莲才回来,根本就没有压箱底的钱。 这二两银子花得十分心痛,不过也算是物尽其用,到了老太爷的院子通报,等了片刻,一个中年美妇出来笑道:「九小姐,老太爷让你进去。」 春晓小声嘀咕了一句,「这是章太姨娘。」 顾莲悄悄打量,章太姨娘约摸四十二、三年纪,而祖父已经七旬,算一算,应该是在祖父年过百时,收的最后一位侍妾了。 看其眼角眉梢间的神色很是柔和,说明日子过得不错。 一面想着,一面上前笑道:「章太姨娘好。」 「九小姐可真是嘴甜。」章太姨娘亲自下了台阶,颇为热情,「这里一向都是冷清惯了,难得有人过来说话。」 顾莲笑笑,对此不好做什么评价。 章太姨娘抿嘴一笑,「啧啧,可真是难得。」 这话说得颇有诱导性,顾莲少不得要问一句,「什么难得?」 「九小姐还不知道吧。」章太姨娘陪着她慢慢的走,说话速度却甚快,「我从前在白太夫人屋里当差,服侍了将近二十年。」微微叹息,「老太爷的孙子辈里面,唯有九小姐像极了太夫人,可不是难得么。」 顾莲一怔,----自己长得像祖母白氏? 继而不由失笑,这也不是什么多稀罕的事,白氏只有父亲一个儿子,姐姐和弟弟都肖似母亲,可不就只剩下自己了。 不知道章太姨娘专门提起这个,有何用意? 「到了。」章太姨娘立在门口,像个丫头一样规规矩矩的,「九小姐进去罢。」 顾莲低眉敛目,进门先福了福,「祖父。」 「何事?」顾老太爷抬头看了一眼,又继续拿着他的西洋镜,俯身在古画上面看来看去,动作小心仔细,生怕碰坏了一星半点儿。 第38章 正如章太姨娘说得那样,顾老太爷辞官以后,膝前甚至寂寥,所以尽管有些意外孙女的到来,但还是让她进来说话了。 顾莲上前几步,双手奉上,「那日听了祖父的教诲,孙女回去以后,每日都照着《女训》《女诫》抄几遍,字很丑,祖父看了别见笑。」 顾老太爷更是诧异了,抬头道:「你连字都还认不全吧?」 「是。」顾莲满脸不好意思,声若蚊呐,「孙女已经全部背了下来,只要不是在别的地方看到,一个一个比对,还是勉强认得的。」 顾老太爷终于有些动容,放下西洋镜,展开了孙女递上来的大作。 ----如她所言,字的确有些不堪入目。 「难为你了。」顾老太爷声音唏嘘,感慨道:「强记强写成了这一副,字虽不好,难得你有这份心思,比那些不争气的兄弟们……」 孙子里头,老二是个碌碌无为的,老三中规中矩,老四跟着三儿子在外地,也没听说如何爱读书,老五那个混账就更不用提!对了,还有个老七……三岁多了,却连个话都说不囫囵。 ----竟然没有一个成器的! 一个家族,若是后代子孙不成器,再大的家业也难守住! 如今又是乱世,顾老太爷满心的为家族前程担忧,奈何子孙不给力,内心真是说不完的惆怅,忍不住叹气,「生于乱世,顾家一脉将何去何从?」 顾莲见祖父颇为伤感,小声劝道:「儿孙自有儿孙福,祖父不用太过忧心。」 「福?」顾老太爷摇摇头,「在这乱世里头,能够不给家门招祸就不错了。」 顾莲有心开解几句,柔声道:「孙女生于内宅,养于妇人之手,自己亦是一介女儿身,不懂得外面的乱世之患。」语音一顿,「但在孙女看来,家便如一个小国,国便如一个大家,总有相通之处。」 「家如小国,国如大家?」顾老太爷满目震惊,----自己不过是随口感慨,并没有指望孙女回答,却没料到,她能说出这样的话。 说不出是什么一种情绪,当问道:「接着说。」 顾莲见祖父感兴趣,自己此行本身就是来讨好他的,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揣度着祖父的脾气心思,一一回答。 「所谓乱世,便如同一个家里众人不和。」 「哥哥想要在这个家当家作主,弟弟也想,更甚者……就连外头的人都打算插一脚,这便是乱之起源。」 「这个时候,其他的人又该怎么办呢?是去依附哥哥,还是支持弟弟,又或者被外人利益所诱?」 「但我想,一个家总应该有一个主人,也只能有一个主人。」 「假设顾家出了这样的乱子,那么只要大家都听祖父一人安排,不为利益所动,不为诱惑迷心,兄友弟恭、姑嫂和睦,所有的顾家人都是一条心,又如何乱得起来?即便有外患,众志成城一定能够扛过去。」 顾老太爷静了许久,颔首道:「说得真好!」 顾莲低头,「孙女只知道一些后宅琐事,胡乱比方,让祖父见笑了。」 ----祖父肯定不喜欢牝鸡司晨的孙女,时刻保持妇孺形象。 「不,你的话振聋发聩!」顾老太爷神色有些激动,「真该让那些蠢蠢欲动的朝臣们听一听,让那些心怀鬼胎的权臣们听一听!他们各自为了一己之私,而置江山社稷于不顾,置全天下的黎民苍生于不顾!」重重一掌拍在桌上,「一个个堂堂七尺男儿,还不如我顾家一个女儿!」 顾莲心内叹息,----有些话说得容易,但是功名利禄有几人能不动心?在那些枭雄们的眼里,天下江山亦是可以去抢夺瓜分的! 「可惜了。」顾老太爷看着面前的亭亭少女,----除了眼睛,身量和气韵都与继妻颇为相似,心里不免更加惋惜,「可惜……你不是男儿身。」 「小姐真厉害!」春晓欢喜的不得了,一回屋,就让小丫头们搬凳子,要把老太爷写的字挂在厅中央,好让来往的人都看一看。 顾老太爷原本赏了一块好墨,顾莲说自己不会写字,浪费好东西,恳求祖父赏自己一幅字,好挂在屋里天天提点自己。 ----于是又多得了一副字。 赏一块好墨,那怕再难得也不便放在厅堂,字就不一样了,祖父赐的,正好理所应当的挂起来,----这便是借势! 至少要让人知道,自己是在祖父跟前挂了号的。 第二天下午,四夫人让顾莲过去挑选夏天衣衫的料子。 杏娘一见面,便道:「你可真行,居然敢去单独见祖父?」吐了吐舌,「每次我远远的见了,都觉得紧张的不得了。」 顾莲笑道:「我是祖父的亲孙女,见一见又何妨?」 杏娘眼里闪过一丝嫉妒,撇嘴道:「说的轻巧。」 顾莲无奈一笑。 实际上,自己是被逼得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厚着脸皮试一试,----不然大夫人那边盯得紧,指不定哪天又要悄悄下绊子。 四夫人看着大女儿一脸不满,知道她那点小性子,不想姐妹俩难堪,便转移话题问道:「听说老太爷赏了你一副字?」 「嗯。」顾莲点了点头,「女儿已经让人挂起来了。」 四夫人心情有些复杂,一方面为女儿的聪慧伶俐得意,一方面又觉得女儿的心智太过成熟,不管做什么事,都无须自己这个做娘的插手指导。 顾莲和母亲并不亲近,一向说不了太多,也不习惯像姐姐一样撒娇,算着时间,借口回去练字便先走了。 她刚一走,杏娘便忿忿不平,「妹妹一回来,就什么都占了先!」 四夫人没好气道:「都是亲祖父,在家十六年了也没见你去拜见过,如何怨得了你妹妹?再说你们一母同胞,她有脸了,你还不一样跟着沾光?」 第39章 杏娘撇嘴,----沾光和自己风光能一样吗? 等她告辞出了门,四夫人忍不住对卢妈妈抱怨道:「这个小祖宗,当年等了八年才得了她,为着艰难,什么都依着她,结果养出这么一副不着调的性子。」 卢妈妈陪笑劝道:「五小姐心气儿高,只是一时不平罢了。」 四夫人满心郁闷难解,----只是埋怨大女儿不懂事,却不想想自己,要不是当初各种娇惯溺爱,又怎么养出这样的女儿? 檀香高声喊了一句,「老爷回来了。」 四老爷一进门,就觉得屋子里特别的安静,感觉怪怪的,「杏娘和莲娘呢?请安回去了?」环视一圈没看见儿子,「小七还没起来?」 四夫人面色淡淡的,「你还知道自己有儿有女呢!」 四老爷皱眉,「我才回来,你又吵什么?你不想看见我也罢,说完就走。」 「我不想看见你?」四夫人顿时上火,「是你自己在外面不想回来吧?自己的亲生儿子不管,去管那些……」 「夫人……」卢妈妈赶忙拉了一把,「老爷有话要跟你说呢。」 四夫人怔了怔,警惕道:「你要说什么事?」 ----要是敢说起有关柳氏和何庭轩,想给他们什么好处,自己就算拼着不要脸面,也绝不答应! 四老爷咳了一声,「莲娘今年十四了吧?」 四夫人紧绷着的弦松了下来,不免又是奇怪,「你问这个做什么?」 四老爷不满意道:「还好意思问我做什么?莲娘都十四了,怎么不赶紧找一门好点的亲事,亏你是做娘的,也不上点心!」 一席话,倒把四夫人说得哑口无言。 四老爷又道:「方才爹找我过去,说是瞧着莲娘是一个有主见的,又柔顺听话,想把她许配给刘刺史家的幼子。」 「啊……?」四夫人张大了嘴,「爹找你,是为了说莲娘的亲事?」琢磨了下,「刘家那个老小瞧着不错,要说年岁也相当,只是……我看刺史夫人是个眼界高的,未必相的中莲娘呢。」 四老爷冷哼道:「爹既然提起此事,自然就是有把握的,还用得着你担心?」心下有些不高兴,「再说我的女儿怎么不好了?怎么就配不上刘家的小子?我瞧着莲娘挺好的,不似杏娘那般娇生惯养不懂事。」 「好好的说莲娘,怎么又说到杏娘的不是了?」四夫人不悦,反驳道:「再说杏娘是姐姐,哪有先说妹妹的?总得先把杏娘的亲事给定下来。」 「反正爹已经开了口,你自己看着办吧!」四老爷没有太多的耐心,把茶放下,「总之你记得,别给莲娘瞎说亲事就行了,免得回头说重了闹笑话。」 四夫人没好气道:「我知道了。」 「至于杏娘……」四老爷皱了皱眉,又道:「你也赶紧的,给她找个脾气好的、婆婆宽和的,早点嫁出去,别一拖二拖年纪拖大了。」 四夫人被噎得够呛,等丈夫走了,与卢妈妈抱怨道:「他什么时候关心过儿女?这会儿倒数落起我来!再说杏娘就算有不是,总归是他的亲生女儿,难道不比何家的野小子亲近?他却只说不管,哪里像是一个当爹的?!」 卢妈妈安抚了几句,又道:「要是九小姐真能嫁到刘家去,倒是一门好亲事呢。」 四夫人消了消气,「刘家这门亲事的确不错。」不免想到,若是小女儿做了刺史家的儿媳,长嫂见了自己,到时候也得礼让三分。 这么想着,顿时对这门亲事更加热络起来。 越想越高兴,问道:「有老太爷出面,刘家的亲事应该跑不了吧?」 卢妈妈笑道:「应该是的。」 四夫人的心情好了不少,做了一会儿白日梦,又开始发愁,「那杏娘呢?老太爷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只怕等不了多长时间,就会找机会把莲娘的亲事定下。」揉了揉额头,「这么短的时间,我到哪里去给杏娘订一门好亲事?」 「只是订亲而已。」卢妈妈劝解道:「刘家的老小年纪不大,九小姐也小,订了亲只怕还得等几年,即便一时没给五小姐找着合适的,后面还可以慢慢找啊。」 「话是这么说。」四夫人仍然愁眉不展,叹道:「到底还是姐姐订在前面的好,免得杏娘觉得心里委屈,被妹妹比下去了。」 对外惹恼了手腕强硬的大夫人,对内让娇滴滴的姐姐耿耿于怀。 顾莲觉得自己内忧外患,祖父的那幅字毕竟不是尚方宝剑,显摆显摆还行,平时起不到任何实际的用处,于是每天窝在屋子里练字练女红。 期间叶宜让人送来消息,说是叶家有生意在河南那边,黄大石自愿留下。 顾莲觉得有点怪怪的,听说河南几省乱军四起、局面混乱,叶家居然还在那边做生意?难不成……叶家是在倒卖军火神马的? 反正瞎猜无益,自己更加帮不上大石什么忙,于是便打住了。 ----只好搞一搞封建迷信,每天给菩萨上一炷香。 于是,顾家九小姐在勤奋学习的名声之后,又多了一项虔心拜佛,加上整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越发的合乎大家闺秀标准。 而大夫人那边,不知道是碍于老太爷的面子暂时不好发作,还是忙着准备老太爷的七十大寿,并没有找顾莲什么麻烦。顾家上面没有太夫人,平时长房和四房基本不用打照面,井水不犯河水,所以这段时间一直风平浪静。 天气渐渐热了起来,夏季来临。 顾老太爷的七十大寿之日,天空一片万里无云,热辣辣的阳光泼天洒下,每一处宴客厅堂都是张灯结彩,欢声笑语、人声鼎沸,安阳城里能报的上名号的都来了。 当然了,今天主要是外面男人们的重头戏。 第40章 顾莲换了新做好的夏装,天水碧的半袖,月白挑银丝的拖水儒裙,她身量高挑,这一身打扮,再配上朝云髻,更加显得身段曼妙、婀娜动人。 春晓嘟嘴道:「小姐的打扮也太素净了。」 顾莲斜斜插上一只珍珠长簪,嫣然一笑,「走吧。」 然而到前面发现自己错了,----不管是顾家的人,还是过来庆贺的宾客女眷们,大都穿红着紫的,一个个打扮的花团锦簇。 呃……原本想扮绿叶的,结果却变成了掉进花堆里面。 杏娘环视了一圈,笑得僵硬,「还是妹妹最会打扮。」 丹娘走了过来,「哎呀,九妹妹这一身可真是清爽。」扯了扯身后的徐娴,「你方才还夸我,看我家九妹妹,这会儿更有人给你夸了吧。」 徐娴抿嘴一笑,「难怪上次幼娘说你,今儿又逮着机会想夸自己了。」 提起袁幼娘,丹娘的笑容里闪过一丝不悦。 ----和小表哥的那门亲事,旁的不说,就是表姐那一个小姑子就够了,自己若是嫁了过去,还不知道要被她给多少小鞋穿! 「莲娘姐姐!」徐姝还是一如从前活泼,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蹿了出来,挽起顾莲的胳膊,夸道:「你皮肤白,带我娘的这对翡翠镯子正合适。」 徐娴闻言瞪她,「既然送人,那镯子就已经是莲娘的了。」轻轻拍了妹妹一下,「你又胡说什么?」 丹娘拉过顾莲的手,对着阳光,看了看那碧绿的翡翠镯子,惊讶道:「好生漂亮的翠,更难得这般通透的水头!」 惹得杏娘也看了过来,秀眉微蹙,「你什么时候得的?我怎么不知道?」 顾莲解释道:「上次去叶家吊祭,正好碰见了徐伯母她们。」 心下有些后悔,本来想着顾家、徐家多年世交,今天徐氏姐妹肯定回来,自己戴上这对镯子,无非是显得重视,想扩展一下自己的交际圈子。 ----却忘了见不得别人强的姐姐。 于是赶忙垂手拢了袖子,尽量转移话题,陪着闲聊了一会儿,找了个机会,借口入厕尿遁避一避,等到开席再回来。 反正有长袖善舞的丹娘待客,轮不到顾莲操心,而顾家的花园子也的确够大,七万八拐的找了一处幽静之地,耳根子清净下来。 ----后宅女人多,一人一种心思麻烦也多。 春晓陪着发了半日呆,小声道:「小姐,要不咱们回去吧?今儿外头热闹,大家凑在一起说说话多好。」 「还不如这儿安静……」顾莲一语未完,忽然听见花篱后面传来动静,赶忙朝她摆了摆手,自己却贴了耳朵细听。 ----闲着无聊,没准能听到点有趣的八卦呢。 「都快开席了。」何庭轩的声音传来,好似旁边还有一个什么人,「怎么四处都找不着九表妹?莫非生病不舒服了?」 「没听说啊。」五爷口气诧异。 顾莲暗暗叫了一声,----大神啊,你别再来坑我了。 可惜何庭轩听不到她的心里话,似乎有点不高兴的样子,「上次姨母闹得那么大的动静,应该都是为了那盒胭脂吧?我都与你说了,悄悄的,怎么还是嚷嚷的让姨母知道了。」 口气不是太好,居然一副教训五爷的样子。 更叫人惊奇的是,五爷不但没有生气,反倒好脾气陪笑道:「表弟你别上火嘛,我也不知道是哪个丫头嘴快,传了话,让娘知道我在屋里拌了嘴。」 何庭轩哼了一声,「下次可不敢拜托五表哥了。」 「表弟啊。」五爷急急解释,「虽然娘叫我去问话,但是我可没有把你供出来。」像是拦住了对方,脚步声停了下来,「我只说胭脂是自己买的,杏娘瞧着好想要一盒,她不懂事,还非要跟莲娘的一样,买了第二次,所以才跟媳妇儿吵了几句。」 「罢了,罢了。」何庭轩像是有些不耐烦,打断道:「今天是你们家老太爷的七十寿诞,人多眼杂的,平时可没这样的机会,我还想找九表妹说几句话呢。」 五爷忙道:「她一个小姑娘家能去哪儿?花园子里头转一圈,一准找着。」 两人边说便走,渐渐的往花园另一头走远了。 春晓脸色煞白煞白的,惊慌道:「小姐咱们快走,等下若是被表少爷缠住,可怎么说得清楚?我瞧着,夫人好像不喜欢何家的人。」 ----何止是不喜欢? 顾莲心里十分窝火,那何庭轩这般作态,看起来好像对自己深情款款,实际上怕是只有一颗色心,----否则岂会这般恣意,置自己的名节声誉于不顾?再不躲远一点,早晚要被他给害死! 原本想听听八卦,没想到却八卦到了自己身上。 心下算着时间差不多,交待了春晓几句,领着她回到了前面席上,左看右看,没有找到姐姐杏娘,----可是马上就要开席了。 顾莲心里如有千万只猫在抓着,万分着急,又不方便自己领着人去寻找,于是吩咐春晓,「你去夫人那边看看,五姐姐在不在?等下就要开席,好歹别让大家久等了。」 丫头们陆续端上热汤热菜,很快就满满一桌子。 顾莲食不知味的吃着,随手夹了一筷子鱼。 「九妹妹。」桐娘不动声色凑近了些,俩人的位置本来就挨着,旁人并未留意,她低低声道:「你走了没多会儿,五哥过来打了个招呼,问起你怎么没来,五姐姐有些担心你,然后就去找你了。」 ----什么?! 宛如一道晴天霹雳,震得顾莲半天回不过来神! 姐姐哪里是要去找自己,分明揣度五哥和何庭轩常在一起,所以去找何庭轩!这下可如何是好?不知道两个人后来遇见没有,----想着姐姐那不着调的脾气,何庭轩没有分寸的热络,今天又来了这么多的宾客…… 第41章 顾莲心不在焉,结果被一根细小的鱼刺卡住,「咳咳……」,卡在嗓子眼儿里,又痒又难受,因为着急,反倒越急越咳不出来。 桐娘赶忙吩咐小丫头,「快点端醋来!」 一碗醋下了肚,顾莲满嘴酸溜溜的味儿,还是没用,于是夹了一大筷子的青菜,囫囵一吞,总算把那悲催的鱼刺咽下去了。 一桌子的小姐们都看了过来,徐娴担心问道:「好些没有?」 「没事,没事。」顾莲觉得自己真够丢脸的,当着这么多小姐们,狼狈不堪,但是眼下却顾不上这种小事。 ----姐姐若是出了什么幺蛾子,可就不是丢脸这么简单了。 「走吧,走吧。」五爷催促道:「估计马上就要开席了。」 何庭轩闷闷不乐,自己一大早起来拾掇半天,白瞎了这么些功夫,结果却莲娘影子都没瞧见!心下有气,忽地瞥见前面月子洞门人影一闪。 ----好像是杏娘! 见不着妹妹,逮着姐姐也得上去说几句话。 「表弟,吃了饭回来再找吧。」五爷急得不行,「今儿是老爷子的大寿,儿子孙子都要去拜见的,若是误了,娘非得揍我一顿不可。」 何庭轩灵机一动,笑道:「表哥你着急就先去吧,反正我认得路,再转一圈儿就过去找你。」摆了摆手,「快去、快去,别让回头真的让姨母揍你。」 五爷见说不动他,跺脚道:「那我先走了,你快点来!」 「好!」何庭轩故意高声答应了一句,然后装作悠闲的样子,朝月子洞们走去,穿过门,一脸惊讶,「五表妹你怎么在这儿?」 杏娘是听到他的声音,方才停下的。 此刻尽量让自己看着自然一些,低头浅笑,「我是去找九妹妹的,刚巧路过。」 今儿是顾家大宴宾客之日,她一向好强,打扮的十分华丽,----茜红色的织金花掐牙半袖,藕荷色中衣,下面是才做好的橘黄色十六幅湘裙。 微垂螓首,露出一段雪白细腻的脖子来。 何庭轩看得眼馋,几乎忍不住要伸手去摸一摸,----到底忍住了,且不说这等举动太过唐突,瞧瞧旁边,还有个丫头一直紧张兮兮的盯着呢。 心思微动,往四周环顾了一圈儿。 杏娘没有听见他回答,抬起头道:「表哥你怎么了?」 何庭轩收回目光,「我听前面院子的声音,是不是开席了?」眼里浮起担忧,「表妹你还是先别找人了,快些回去吧。」 杏娘当然想着早点回去,但她就存了来找他说话的心思,此刻果真如愿,居然单独遇见,不免盼着能够多说几句。 ----好让表哥知道,自己比乡下来的妹妹要强多了。 乡下?心中念头飞转,当即浅笑道:「好,我这就回去。」叹了口气,抱怨道:「说起来,都是莲娘不懂事到处乱跑,不然我也不用四处找她。」 何庭轩指了一条小路,「我也要出去,走这边,要近一些。」 杏娘万分满意,便与他并肩而行,故意闲话家常起来,「要说莲娘也可怜,从小没有养在娘身边,吃了不少苦头。」 「哦?」何庭轩对顾莲十分感兴趣,但他清楚女人的小性儿,不敢在杏娘表现的太有兴趣,只淡淡问道:「不是说寄养在你外祖母家,应该还不错吧。」 「罢了。」杏娘想撇嘴,觉得动作不淑女忍住了,「我祖母家早已没人做官,一家子住在乡下小镇上,家里人口又多,谁还顾得上她一个外人?」叹气道:「吃穿平常,字也不识得,真真叫人心疼的很。」 四夫人知道大女儿嘴不严,这一节,连她也瞒住了。 何庭轩点了点头,边下台阶边笑,「难怪两位表妹瞧着有些不一样。」 这话说得十分有技巧,落在杏娘的耳朵里,自动理解成表哥看不起妹妹,觉得没有自己大方得体,高兴道:「罢了,以后我多教教她便是。」 何庭轩笑道:「表妹真是辛苦。」 直直的打量过去,脚底下悄悄挪了一步。 杏娘不免含羞带臊,心里慌乱,想要往前走两步避开,忽地觉得裙摆一紧,自己整个人被绊得往下跌去! 「啊呀!」她尖声惊叫,本能的飞快抓住旁边的人。 「表妹当心啊。」何庭轩佯作被她撞击站不稳,动作慌张,但却结结实实的搂了一个满怀,----软香温玉抱在怀里,说不出的得意。 杏娘惊慌之后回神,发觉自己跌进了表哥的怀里,一股陌生的男子气息袭来,又羞又臊又急,想要挣扎起身,身子却变得软软的不听使唤。 旁边的丫头看得呆了一阵,方才想起去拉她。 何庭轩适时的松开手,还装模作样的退后一步,低了头,「表妹走路当心一些,方才我也是无心唐突,还请表妹不要见怪。」 杏娘脸红色赤的,哪里还能说得出话来? 要死了!怎么就没看好路,踩着裙子跌到了表哥的怀里?那一瞬间的男子拥抱,是生平第一次,真是羞也羞死了! 「小姐……」丫头赶紧扶住杏娘,刚想说几句安慰的话,忽地瞧见花篱后面一个小小的人影闪过,不由大叫,「谁在哪里?!」 顾莲急得快要上火了。 一直等,一直等,宴席都吃完了,姐姐还是没有回来。 桐娘也觉得不对劲,----堂姐杏娘一向是个爱出风头的性子,今儿这种场合,几乎是前所未有的热闹,怎么反倒不露脸了? ----只怕其中水有点深。 这种是非,自己是绝对不会掺和进去的。 顾莲作为主家小姐,实在不好中途离席去找人,失礼不说,还会闹得大家注意到杏娘,因而耐着性子把宴席吃完了。 第42章 与各家的小姐们寒暄了几句,便悄悄出了圈子。 刚要走,一个穿桂合色春衫的少女迎了过来,细眉细目的,笑吟吟道:「莲娘!」竟然不由分说拉了人,「来这儿坐,咱们说说话吧。」 上次丹娘生辰时,顾莲见过她一面,是刺史家庶出的三小姐刘贞儿,----从前连话都没说过几句,今儿怎么想着找自己聊天了? 又不好拒绝,只能笑着寒暄,「贞儿妹妹今天可漂亮。」 「莲姐姐取笑了。」刘贞儿抿嘴一笑,「要说漂亮,谁不知道莲姐姐才是一等一的大美人。」回头看了看母亲,「母亲,我说得对不对?」 刘夫人矮矮胖胖的,五官平常,胜在一身皮子还算白皙,颇有几分贵妇姿态,接了庶女的话笑道:「你们小丫头自个儿说话吧,不用管我。」 顾莲心里急着要走,又不好太失礼,想着稍微说几句再走。 哪知道刘贞儿忽然变成了一个话篓子,一会儿问起顾家的花园,一会儿又问起今天的有什么戏,还说到上次自家请了什么戏班子,罗里啰嗦说个没完。 顾莲面上微笑,心下却恨不得撕块胶布把她的嘴封住。 但隐隐的,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似乎有什么人在打量自己。 一扭头,正好对上刘夫人投过来的目光。 刘夫人有些尴尬,讪讪笑道:「贞儿,你怎么拉着莲娘说个没完?人家还要去招呼客人呢?快过来吧。」 刘贞儿歉意起身,「看我,一说起来就忘了。」 顾莲忙道:「贞儿妹妹活泼,我也觉得聊的十分投契,可见我们有缘分。」琢磨了下说词,打算去找姐姐杏娘。 「你怎么在这儿?」 顾莲回头,「姐姐?」 杏娘绷着个脸,不悦道:「方才你好久不来,害我找了你半天,回来了,也不说让丫头传一声!我为你担心,你却在这儿优哉游哉的。」 顾莲松了一口气,哪里还顾得上姐姐责备自己?起身笑道:「正要去寻姐姐呢。」看了看刘贞儿,「方才跟贞儿妹妹说了一会儿话。」 「我去找娘了。」杏娘竟然不管她,自顾自走了。 留下一脸尴尬的顾莲,见刘氏母女打量自己,只得干笑,「我姐姐就是性子急,说什么事,半刻也是等不得的。」 刘夫人悠悠笑道:「你是一个懂事的。」 「今日相看的如何?」刘刺史一面让丫头脱了外袍,一面朝妻子问道:「可有仔细打量那顾家九姑娘?别的不要紧,重要的是品貌脾性别错了。」 「挺好的。」刘夫人笑了笑,「上次顾家五姑娘生辰,见过一面,只记得是个长得出挑的丫头,今儿细细瞧了,脾气也是十分柔和的。」又道:「我看她有事的样子,还耐着性子陪贞儿说话,后来她姐姐来了,一个好脸都不给,她还陪笑给姐姐打圆场。」 刘刺史点了点头,「这么说,是个贞静柔顺的了。」 刘夫人「啧啧」了两声,感慨道:「一个娘胎,竟然养出两样女儿。」 「你先头不是不愿意吗?这会儿又夸起来。」 刘夫人不满道:「从前我想着杏娘那娇滴滴的性子,怕妹妹也是一样,所以才不想配给文远。」哼了一声,「哪个做婆婆的,想娶一个不知轻重的儿媳妇儿?我们家文远是幼子,可不要给他娶一门受气的亲事。」 「罢了,罢了。」刘刺史摆摆手,「既然娶的是妹妹,就别再说姐姐的不是了,好不好的,又与咱们家有什么关系?」 刘夫人叹气道:「就是有一点可惜,他爹是继室子。」 「继室子又怎么了?」刘刺史皱眉道:「咱们主要是想和顾家结亲,娶得又是小儿媳,只要对方女儿人没有问题就行,别再挑了。」 「我知道了。」刘夫人嗔了一句,「就不兴我牢骚几句?既然没什么问题,那我回头好生准备准备,再让人上顾家去提亲。」 「嗯。」刘刺史长长叹了口气,「乱世之中,……独木难支啊。」眉宇间有化解不开的愁绪,起身道:「罢了,跟你们这些妇孺说也无益,我出去一趟。」 顾莲后悔极了。 假如那天自己没有中途离席,姐姐就不会去找自己,----不会在花园碰上何庭轩,不会踩着裙子绊倒,不会被他抱个满怀! 这一幕,刚巧被花篱后的一个路人看见。 要命的是,姐姐和丫头都没看清楚那人是谁,想封口都不能! 姐姐借口中暑不适回了屋,接着便就一「病」不起,直到今天,实在是害怕到了极点,方才一五一十哭诉出来。 「娘……」杏娘披头散发扑在床边,哭得梨花带雨,「这件事……万一、万一传开……我还有什么脸面去见人?还不如死了算了……」 「我的儿!」四夫人好似被人摘去了心尖尖,紧紧搂了她,「不要说这样胡话,什么死啊、活啊的,娘这就吩咐人去查,把那偷听的人给找出来!远远的打发了,不会有人说你半点是非。」 杏娘哭得哽咽难言,抽泣道:「我……我连那人是谁都不知道。」 「杏娘啊,你怎么这般命苦……」四夫人心痛的不得了,泪流如雨,「好好的,你去找莲娘做什么?不然的话,怎么会碰上那小畜生……」说到此处,不由转回头看了小女儿一眼。 顾莲只觉得有一道寒光投了过来,让自己浑身发冷。 四夫人看着半死不活的大女儿,再看看安然无恙的小女儿,想起这桩泼天祸事,心头不由火起,恨恨骂道:「自从接你回来就没有好事!你一回来,那柳氏母子也跟着来了。」 顾莲一怔,----这种事也能怨到自己头上? 「何家的小畜生还偷偷送你胭脂,藏些见不得人的东西!你若对他不假辞色,他又怎么会生出那种心思?!」 第43章 没错,当初何庭轩的确送了一盒胭脂。 可他是让堂兄五哥送来的,自己以为是兄长的见面礼,所以才会收下,----哪里会知道是他送的?哪里会想到他还偷偷的藏了个络子,什么狗屁同心方胜! 何庭轩起了那种心思,与自己何干?怎么能怪自己没有对他板着脸?难道被人qj了,还得怨自己打扮的不够保守? 顾莲觉得冤枉、憋屈,像是有一块大石头堵在了心口。 四夫人的眼里尽是怨愤,尖声道:「一定是那小畜生在花园里头寻你,杏娘才会遇上他,都是你惹的祸,却害得杏娘名节不保!杏娘这一生都被你毁了!」 「母亲……」顾莲被劈头盖脸骂得回不过神,不知如何解释。 何庭轩长得风流倜傥、玉树临风,姐姐早就对他有意。 否则即便两个人遇见了,说几句便会分开,怎么会并肩走路下台阶?怎么会近得踩到裙角绊倒,还不偏不倚跌进他的怀里。 姐姐天真娇憨不假,但好歹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想来不会做出投怀送抱之事。 多半是那何庭轩起了色心,故意绊倒姐姐,好趁机揩油,----但不论如何,都实在怨不上自己啊! 可惜四夫人并不这么想,满面怒容看着她,仿佛眼前的人不是自己亲生女儿,而是仇人,厉声道:「早知今日,当初我就不该生下你!」 一声声、一句句,字字诛心! 顾莲彻底懵了,----实在难以相信,这话是从母亲的嘴里说出来的,到底要对女儿有多恨,才能说出这般绝情之语?! 自己回到这个家才得两个月,和母亲的感情几乎等于没有,经过姐姐这件事,更是彻底断了母女情分!想来今后母亲看见自己,只有怨恨,再也不会有任何母爱。 顾莲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屋的,心思一片恍惚。 李妈妈见她魂不守舍,不由问道:「方才夫人叫小姐进去,到底说什么了?仿佛听着夫人是在发火,是不是责备了小姐?」 顾莲不知道该如何说起,没有吭声儿。 李妈妈不知详情,见她呆坐了半日都回不了神,小声劝道:「夫人一直都是个急性子,要是在气头上,言语难免会重一点儿。」 气头?若是姐姐的事情闹开,她再有个好歹,只怕母亲手刃自己的心都有了。 「小姐……」玉竹神色慌张走进来,低声道:「方才老爷回来了,和夫人说了几句就开始拌嘴,说是……要把五小姐许配给何家表少爷。」 顾莲大惊,「什么?何家的人求亲?」 难道何庭轩怕事情包不住,就想干脆娶了姐姐?!说起来,这应该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但是,母亲肯定不会答应的。 果不其然,玉竹接着道:「老爷一说这话,夫人就气得摔了茶碗,嚷嚷说,‘当初你惦记着娶柳家的狐狸精,现今还想把我的杏娘嫁过去?想都别想!’,又说,‘我是杏娘的亲娘,她的婚事我说了算!’」 何庭轩的母亲柳氏,是顾府大夫人的胞妹。 当初大夫人想把妹子嫁给父亲,奈何祖母不同意,棒打了一对有情鸳鸯,----父亲一直对柳氏念念不忘,母亲更加恨之入骨。 顾莲心里七上八下的,事情越闹越大了。 李妈妈满目担心,「那老爷怎么说?」 玉竹神色讪讪,「老爷说,‘那我还是杏娘的亲爹呢!我想让她嫁谁就嫁谁,就是让她去死,她也不能不答应!’,然后夫人又摔了一个茶碗,老爷气得出门了。」 「你先出去吧。」顾莲对玉竹挥了挥手,单独留下李妈妈,把杏娘和何庭轩的事说了一遍,无奈道:「妈妈,母亲现在肯定恨死我了。」 「五小姐被何家表少爷……」李妈妈惊讶的合不拢嘴,继而不解,「可是这怎么能怨小姐你呢?这……又不是你做了什么手脚。」 顾莲一脸苦笑,「反正母亲就是怪我,说是我害了姐姐。」心念一动,疑惑道:「难道……我不是母亲的亲生女儿?所以才不相信我?」 「小姐别胡说!」李妈妈打断她,「当初小姐还没出生,我就事先在府里候着了。夫人生产的时候,我一直等在外面,看着稳婆把你……」 说到此处,语音忽然一顿。 「妈妈怎么了?」 「没什么。」李妈妈目光闪烁,有些回避,但却斩钉截铁保证,「总之,小姐的的确确是夫人亲生的!」又道:「小姐和夫人的眼睛一模一样,岂能作假?」 顾莲想了想,无奈道:「看来是我从小没有养在母亲跟前,所以……」 因为从小没有养在母亲膝前,有些生疏可以理解,但是反目成仇……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唯有母亲自己心里清楚了。 这一夜,顾莲辗转难眠。 随手抓起一件薄衫外套披上,走到窗边,轻轻支起窗户,----皎月当空,铺天盖地洒下一片银色月华。 那时候,月亮也是这般皎洁无暇。 自己和李妈妈一家在仙桃镇上,三叔、大石哥,还有蝉丫,大家围成一圈儿,借着月光,一起坐在院子里啃苞米。 平日里,三叔和大石哥辛苦的打铁,靠着微薄收入,供起家里的日常所需,逢年过节还能买上一块肉吃。 一家人似的,平凡简单但却很温馨。 如今,这一切全都变了。 那个名义上的母亲,一转眼,居然变得如此面目狰狞!自己和母亲之间,仿佛有一根刺横亘其间,碰一碰就痛。 但自己就是想不明白,当初顾九小姐只是一个小小婴儿,能做错什么,隔断了和母亲的情分,……甚至过去了十四年,仍然让母亲耿耿于怀。 第44章 「小姐怎么还不睡?」李妈妈对她一向很留心,听到动静,披了衣服进来。 「妈妈……」顾莲转身抱住了她,有些心酸,「或许当初我们就不该回来,要是一直住在仙桃镇,该有多好啊。」 对于李妈妈来说,怀里这个由自己亲手养大的少女,和亲生女儿并没有分别,不想看她难受,柔声哄道:「没事的,等夫人消了气就好了。」 顾莲也不愿拂了乳母的好意,轻声应道:「嗯。」 次日一早,顾莲硬着头皮过去给母亲请安。 四夫人在暖阁里,----因为杏娘「病」了,不放心,索性让她住在自己身边,每天亲自照顾陪伴,连最心爱的幼子都暂时靠了后。 顾莲细细声,「母亲,姐姐。」 四夫人恍若未闻,只是满目担心的看着杏娘,「喝了安神汤睡得好些没有?都叫你别胡思乱想了。」 不知何故,杏娘瞧着精神好了不少,颔首道:「昨夜睡得好些。」神色有些犹豫,过了半晌,小声问道:「昨儿……爹和娘是不是拌嘴了?」 「休要提他!」四夫人顿时怒容满面,不由分说抢了话头,「你别听那些混账话!只管放心,娘绝不会让你嫁给何家的小畜生!」 杏娘的嘴角动了动,垂下眼帘。 四夫人的火一旦被勾了起来,就压不下去,恨恨道:「原来那小畜生存了这等龌龊心思!打量着抱过你一次,我就不得不把你嫁给她?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做梦!」 杏娘听着母亲一口一个「小畜生」,忍了又忍,到底没有忍住,问道:「娘……你怎么这般恨柳三姨他们?都是快二十年前的事了。」满腹不解,「这么些年来,柳三姨和爹没有任何往来啊。」 「你知道什么?!」四夫人声音尖锐起来,「当年你爹瞒着我,躲在书房里写些追忆柳氏的酸诗,我瞧见了气得要撕,他不让,两个人拉扯起来……」眼圈儿微微泛红,「我第一胎的哥儿,就这么没了。」 顾莲在旁边没出声儿,----杀子之恨,难怪母亲那么恨柳氏。 杏娘亦是无言。 「要是那个哥儿还活着,现今都该二十四岁了。」四夫人无限怅然,唏嘘道:「早就成家立业,娶了媳妇,生下孙儿……」看了看隔壁,「现如今,你小兄弟才得三岁,偏偏还……这一切都是柳氏害的!」 「可是……」杏娘想辩解几句,但却被愤怒的母亲打断。 「那一胎都六个月了!」四夫人越说越是愤怒,眼角眉梢尽是恨色,「我不光没了一个哥儿,还伤了元气,后面连着好几胎都没保住。」转目看向她,「时隔八年,方才千辛万苦的生下了你。」 「娘……」杏娘眼里闪过一丝愧色,没再开口。 从小到大,但凡自己想要的东西,母亲从来都没有拒绝过,----平日里待自己如珍似宝,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 一直到母亲怀上小兄弟之前,只要父亲没在,自己都是一直跟着母亲睡的,不由自主看向妹妹莲娘,……两岁以前的记忆,实在是不记得了。 「夫人。」檀香在门口掀了帘子,禀道:「徐夫人过来了。」 「徐夫人?」四夫人有些诧异,赶忙收起糟心的情绪,「快迎到厅里坐着,我收拾一下就过去。」 飞快的重新补了一点粉,对镜整了整,一面掸着衣服出了门。 「九妹妹。」杏娘招手,「你过来坐。」 顾莲提心吊胆的当了半天背景墙,总算可以稍微放松一下。 「这两天让你受委屈了。」杏娘已经没了几天前的惶恐,取而代之,反倒隐隐有点喜色,强行压了下去,「昨天我只是实话实说,没想到母亲动那么大的气,回头我会好好劝一劝的,这事儿委实不和妹妹相干。」 顾莲有些意外,这会儿姐姐还有心情考虑自己?不过既是一番好意,忙道:「想来母亲只是一时误会,有姐姐替我分辨,应该很快就会消气的,多谢了。」 「嗯。」杏娘有点心不在焉,转了话题,「那你能不能也帮我一个忙?」 「我?我能帮上什么?」 「你过来点儿。」杏娘扯了她,拉到自己的耳朵边,「你去告诉爹,就说凡事我都听他的安排,让他不用再和娘拌嘴了。」 顾莲不可置信的看着姐姐,----她居然想避开母亲,让父亲答应了何家的亲事?!何庭轩就那么好,让她连最亲近的母亲都不顾?到底喝了什么迷魂汤! 杏娘见她怔怔的打量自己,不满道:「你这是怎么了?」低声咕哝,「我只是不想让爹和娘吵架,再说……现在不也没有别的好法子。」 ----倒还成了孝顺女儿了。 顾莲啼笑皆非,拒绝道:「不行,母亲知道了,一定不会饶了我的!」 「好妹妹。」杏娘拉着她撒娇,到底不自觉说了实话,「你就帮我一回嘛。」又道:「你若是帮了我,回头我一定让母亲对你消气。」 言下之意,你不帮我,我也不会管你的。 顾莲心思飞转,----姐姐顾着何庭轩就够忙的,多半没功夫慢慢劝解母亲消气,但是她只要稍微挑拨几句,就能让母亲更加厌恶自己! ----岂不是雪上加霜? 想了想,故作不安低头道:「就算我不怕惹母亲生气,但是……」胡乱揉着手里的帕子,「即便我去说了,父亲又怎能相信是姐姐的意思?要不我找了父亲过来,姐姐自己说吧。」 「不行。」杏娘皱眉道:「娘正提防着爹呢,怎么会让爹单独跟我说话?」 顾莲便道:「那我去找纸和笔,姐姐你把要说的话写给父亲,装在信里,我再悄悄的找机会送过去。」 杏娘偏着头想了想,「好吧。」到底有些不放心,赶紧叮嘱,「你记得小心点儿,别让娘知道了。」 顾莲应了,起身去找纸笔。 第45章 不敢在母亲屋子里翻箱倒柜,而是叫来春晓吩咐了几句,正要折身回去,忽地听到另一头的卧房里,隐隐传来母亲的声音。 「莲娘……今年十四……」 另外一人接话,「正好……刘大人家的老小……般配,天作地设……」有笑声间杂其中,底下的话没太听清楚。 顾莲的心「砰砰」乱跳,----难道徐夫人今天是过来做媒的?而她要提亲的对象,正是自己!是替谁家帮忙?刘大人……难道是安阳刺史刘家? 忽地回想起一件事来。 前几日是祖父的七十寿诞,----祖父曾经官至正三品的礼部侍郎,虽说如今辞官归了故里,但几位叔伯和父亲都还在仕途上,顾家仍是官宦之家。 所以那天,安阳郡有头有脸的人都来了。 当时刘贞儿一直缠着自己说话,刘夫人还悄悄的打量自己,那会儿自己就觉得有点不对劲,----现在回想,其实是刘夫人在相看自己吧。 「刺史刘家?幼子?」李妈妈欢喜起来,「这可是一门难得的好亲事啊!」继而又有一点点担心,「夫人正在生小姐的气,该不会……」 顾莲不由哑然,母亲不至于恨自己到那种地步吧?亲手坏了女儿的姻缘。 不过母亲真要那么做的话,那也拦不住。 「菩萨保佑,一定要玉成我家小姐的姻缘。」李妈妈嘴里不停叨叨,念了几遍,又问道:「要不……我去打听一下夫人的意思?」 「千万别去!」顾莲赶忙阻拦,「母亲正在气头上,眼下五姐姐还在病中,再提什么我的亲事……岂不是火上浇油?」 何庭轩送自己一盒胭脂,母亲就指责自己没有不假辞色,有引诱之嫌,要是再敢提什么刘公子,岂不是更要骂自己春心荡漾? ----何苦去自找没趣? 李妈妈急得团团转,「那可怎么办?这可是关系小姐一辈子的大事啊。」 「妈妈……」顾莲对此不是很在意,淡笑道:「那刘公子是高是矮、是胖是瘦,人品好与坏,我们都还不知道。」为了缓解乳母的情绪,还开了句玩笑,「没准是个一脸大麻子呢。」 「胡说!」李妈妈嗔道:「大户人家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好好的,怎么会是什么满脸麻子?徐家、顾家多年世交,要真是那样,徐夫人就不会答应提亲了。」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顾莲不做多想,自己不仅没有插嘴的份儿,而且因为姐姐的事,还惹得母亲一腔怨恨,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摸了摸怀里姐姐给的那张纸条,稍稍觉得安心,但又有些更加不安。 ----到时候,母亲会不会说是自己诓姐姐写的? 第二天,顾莲一如平常那样过去请安。 杏娘自她一进门,就各种递眼色、各种暗示,奈何四夫人对大女儿宝贝的紧,一直坐在床边絮絮叨叨,就是不肯离开。 顾莲跟老僧入定一般,静坐不动。 等着母亲发了话,便悄无声息的告退回去。 一连三天,天天如此。 杏娘忍了一天,又一天,始终没有逮着机会问她。 这一日,耐心终于耗尽。 拣了一个母亲心情还好的时候,眼珠转了转,撒起娇来,「娘啊,你不用整日整夜的守着我,好歹去看看小七啊。」 她口中的小七,是自己唯一的小兄弟顾长墨,才得三岁,----不知何故,这般年纪只会说「不」和「要」,委实叫人头疼的紧。 四夫人只得这么一个儿子,平日里跟眼珠子似的护着,听得大女儿提起爱子,不由抱怨了一句,「还不都是为了照顾你!」 杏娘忙道:「我没事的,这儿有妹妹陪着就行了。」 四夫人这才想起旁边的小女儿,回望了一眼。 如花似玉,可惜自己却有些爱不起来。 小女儿好似一株生命力顽强的小草,----当初一出生就占了先,在襁褓之中逃难也挺了过来,长大后又比姐姐漂亮、聪慧,如今很快就要嫁给刘家幼子,真是好命! 仿佛冥冥之中,总有什么在无形的庇佑着她一般。 再回头看看自己精心呵护的一双儿女,一个三岁了还不会说话,一个天真娇憨、毫无城府,……万一何家小畜生的事闹了出来,岂不是要了杏娘的命?大女儿若是有个三长两短…… 四夫人只觉得心都要碎了,伤心、感慨,统统转为恐惧和愤怒,看向小女儿的目光开始变冷,可她到底也是自己的亲骨肉。 ----爱也不对,恨也不对。 顾莲瞧着母亲脸色变了又变,仿佛一场暴风雨就要来临,下意识的垂了眼帘,打算闭上眼睛,迎着那劈头盖脸的责骂。 忽地听得母亲一声幽幽叹息,「莲娘,你先回去罢。」片刻的静默后,又道:「这几日家里乱哄哄的,你就好好的呆在屋里,不用每天过来晨昏定省了。」 母亲不想见到自己?顾莲第一反应不是伤心,而是如释重负,但是不敢把情绪表现出来,慢吞吞站起身,「那母亲和姐姐多保重身子,我就先……」 「莲娘!」杏娘忽地急了,撑起身子叫住她,「你等一下!」 顾莲止住脚步。 「怎么了?」四夫人皱眉,有些埋怨的看向大女儿,「好好躺着。」 杏娘被母亲摁回了被窝,眼神焦急,「娘……」她并不是撒谎高手,理由蹩脚,「我想和妹妹说一会儿话,娘先去陪小七吧。」 在四夫人眼里,大女儿是一个毫无心机之人,小女儿却是城府颇深,----否则的话,明明何家小畜生看上的是小女儿,怎么出事的却是大女儿呢? 第46章 岂能放心她们单独在一起? 「有什么话?」四夫人不耐烦道:「你们平时难道还没说够?现今够乱的了,你好好在家里养着,娘尽快把偷听的小丫头找出来,往后大家安生。」 顾莲见机抽身,抬脚欲走。 杏娘快要急疯了。 自己和表哥的事就犹如一把刀,整天悬在自己头上,一日不放下来,就一日提心吊胆不得安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落下,把自己劈得血溅当场! 妹妹要么已经给父亲递了消息,要是没递,以后也肯定不会递了。 母亲又让妹妹别来请安,还要自己煎熬到什么时候? 「莲娘!」杏娘不顾母亲阻拦,翻身下床,上前拉住妹妹,「我只问你一句话,那件事到底办成没有?!」 四夫人闻言大惊,「你们两个搞什么鬼?办什么事?」 顾莲心内暗叹了一口气,----就是此时,是自己最好的机会了。 「母亲……」她佯作一脸害怕之色,「扑通」跪在四夫人面前,低着头,浑身瑟瑟发抖道:「姐姐让我给父亲转交一封信,我、我……我没敢去……」 「你!」杏娘气得倒仰,----妹妹一向聪明机变,即使自己情急之下问了一句,反正不明不白的,她随便编个理由就可以遮掩过去。 没想到,她居然在母亲面前实话实说! 四夫人脸上尽是不可置信,隐约猜到了点什么,又不敢信,深吸了好几口气,方才开口问道:「……信呢?」 顾莲刚刚抬手,杏娘便是一声尖叫,「莲娘!你敢?!」 「姐姐……」顾莲佯作被她推到的样子,猛地往后退了几步,绕到桌子后面,「姐姐,你快向母亲认错吧。」一面说,一面飞快躲开。 姐妹俩在屋子里绕着桌子转圈儿,夹杂着尖叫声、求饶声,一片鸡飞狗跳。 四夫人看着两个女儿在屋里追逐,心里的猜测越来越笃定,怒火一点点上升,最后忍无可忍大喝道:「够了!你们都给我站住!」朝外面喊人,「卢妈妈、桂妈妈!」 「夫人……」两个陪房进来,看着屋子里一锅粥的情景,不由面面相觑。 「还愣着做什么?」四夫人怒道:「快点把杏娘拉住,让她老实一点!」然后一脸阴沉,朝着小女儿伸手,「信呢?给我!」 ----心内如同滴了水的油锅一般,剧烈沸腾不已。 顾莲哆哆嗦嗦,从怀里摸出一封没有署名的信。 杏娘脸色一片惨白。 四夫人「哗啦」一下撕开,抽出信纸。 雪白的纸张上,是用螺子黛写成的一行小字,「女听父命,无有不从,愿父母双亲再无争执,一家和睦安乐。」 字体娟秀柔和,正是自己手把手教大女儿的成果。 惊讶、愤怒、伤心、失望,种种情绪,一起铺天盖地朝她涌来,----四夫人顿时气血上涌、眼前发黑,指着大女儿颤声道:「你……」 摇摇晃晃,身子猛地往后一倾! 「母亲!」顾莲眼疾手快,赶忙上前抱住气极晕厥的母亲。 自己身量纤细,母亲却是微微发福,加上从前面抱过去的方向不对,被带的往后连连跌了几步,……电光火石之间,心念一动。 一咬牙,朝着床边的茶几尖角擦了过去。 啊!疼死了。 顾莲一声「哎哟」,自己做了人肉垫子,英勇的挡在了母亲身下。 「夫人!」 卢妈妈和桂妈妈异口同声,一起放开杏娘,慌忙跑了过来,手脚麻利把四夫人扶上了床,又是掐人中,又是忙着传唤小丫头去请大夫。 当初顾莲回府的时候,就是卢妈妈领着人去接的,要相熟一些,吩咐完毕,回来仔细看了她两眼,问道:「九小姐你没事吧?」 顾莲不想白白受罪,一面扶着起了油皮的额头,一面把地上信抓在手里,只做疼得说不出话的样子,勉强点了点头。 卢妈妈点头道:「那就好。」 杏娘早在一旁吓呆了。 过了大半天,方才想起过来关心母亲,走到床边,「娘……你醒醒啊。」心下又慌又乱,害怕的哭了起来,「娘啊,你可别吓唬我……」 卢妈妈皱眉看了看她。 虽说不知道整件事情的起始,但从夫人声色俱厉的态度,呵斥捉住五小姐,以及地上的信,和夫人看了就晕倒的情况分析。 不用多想,必定是五小姐犯下了什么大错。 过了片刻,四夫人悠悠的苏醒过来。 她还不到四十岁,平日里身体也没有什么问题,方才只是气急了,一时气血上涌才造成短暂晕厥,很快便缓了过来。 睁开眼来,只见大女儿扑在自己身边嘤嘤哭泣,一脸担心和害怕,小女儿却只是站在床边,目光冷静而镇定。 不由感慨,到底还是养在自己身边的才亲。 卢妈妈上前道:「方才夫人晕了过去,九小姐为了能够抱住夫人,将自己垫在了下面,还把头给磕了。」 四夫人一怔,转目看去,小女儿的额头又红又肿的,还破了皮儿。 顾莲站了起来,把装好的信塞到母亲手里。 四夫人低头看了一眼,神智一瞬清明,想起自己是为了何故方才晕倒!再看大女儿时,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你还有脸在我面前哭?!」将信摔了过去,「你可别说,这上头不是你字迹!」 「娘、娘……」杏娘吓得止了泪,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我没事,你们都出去!」四夫人不耐烦的挥手,视线扫过小女儿时,看着那红肿的额头,声音不知不觉软和了一些,「你也累了,先回去吧。」 第47章 顾莲庆幸自己做对了选择,----看在自己受伤的份上,母亲总会怜惜一些,屈膝福了福,「母亲保重,有事让丫头来叫女儿。」 四夫人疲惫点了点头,等人都走得干干净净了,方才收回视线,目光灼灼的看向大女儿,冷声问道:「那日在花园里,当真是何家小畜生绊倒了你?」 杏娘怔了怔,继而领悟母亲话里的意思,慌忙解释,「娘!是他,真的是他踩住了我的裙子!我没有……我怎么会做出那种事?」 四夫人听了不置评论,一声冷笑,「那这个呢……」指着面前的信,「总是你自己写的了吧?你可别告诉我,这是你妹妹写来诬陷你的,所以你不知道写了什么,就急得满屋子追着她乱跑!」 「我……」杏娘的身子不停发抖,辨无可辨,不自控的抖了半晌,忽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娘……你就让我嫁给表哥吧。」 「你说什么?!」 杏娘哭诉道:「出了那样的意外,又不知道被什么人看了去,我不嫁表哥,又还能嫁给谁?就算勉强嫁了别人,万一往后传出什么流言来,我一样没有活路的!娘,你就成全……」 「放肆!」四夫人怒不可遏,打断痛斥,「婚姻大事,哪里有姑娘插嘴的份儿?!」 杏娘满心的不甘,以及不嫁给何庭轩,将来早晚要被丈夫婆家羞辱之念,忍不住质问道:「表哥他有什么不好的?娘你恨三姨,所以才会迁怒表哥……」 「你混账!」四夫人扬起手,可是却在空中停住落不下来。 顾莲顶着红肿的额头,回了屋。 李妈妈满脸心疼,让人煮了鸡蛋拨了壳,轻轻替她滚着,「怎么不当心呢?万一破了相可如何是好?」又问:「这会儿好一点没有,还疼不疼?」 「没事。」顾莲微微一笑,「过两天就消了。」 接下来的几日,自动执行母亲之前交待的那一句,「你就好好的呆在屋里,不用每天过来晨昏定省了。」 每天都躲在自己的屋子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自己揭穿了姐姐,只怕她这会儿吃了自己的心都有了。 ----还是避一避风头的好。 「小姐,这是消淤化散的汤药,我亲自守着熬的。」蝉丫端着一碗黑乎乎的汤药进来,目光有几分担心,「你没事吧?」 经过君子兰一事,蝉丫的心总算回到自己身边。 「小姐……?」蝉丫唤了一声,「汤药快要凉了,快喝吧。」然后又拣了一个蜜饯,「压一压嘴里的味儿。」 顾莲一口气「咕咚」喝完,摇摇头,「不用。」 这点儿药算什么?自己的心里才是说不出的苦呢。 「小姐、小姐。」玉竹欢天喜地跑了进来,她是沉稳的性子,难得见她如此情绪激动,委实叫人诧异。 「什么事这般高兴?」 「徐夫人又来了。」玉竹一脸喜色,「拿了刘家小公子的生辰八字,要和小姐的互相交换,然后好去合八字……」凑近了一些,「夫人给了!」 「真的?那可太好了!」李妈妈拍了拍胸口,转身道:「我去给菩萨上一炷香,一定是菩萨保佑小姐心想事成。」 自己和刘家的亲事订下来了?这么顺利? 顾莲有种不真实的感觉,接下来又觉得可笑,自己回家才得两个月,各房的丫头都还没有认全,----这就要出嫁了? 不过古代筹备成亲时间颇长,兴许会拖个两、三年。 转念一想,该不会是母亲看着自己就心烦,所以赶紧答应了刘家的亲事,想早一点把自己扫地出门吧? 看着满脸喜色的玉竹和李妈妈,忍着没有说出来。 李妈妈整天在屋子里念佛,督促顾莲绣双鞋子,回头好孝敬给夫人。 顾莲心道,姐姐才是母亲的心尖尖儿,这会儿半死不活的,母亲看着自己就一肚子怨气,----就算割肉做汤,只怕都打动不了她。 这样过了几日,李妈妈渐渐变得不安起来。 所谓合八字,其实不过是讨一个好彩头。 一般来说,只要两家不是仇人被迫结亲,或是其中一方不愿意,很少会合出相克的八字,----否则那合八字的,可就把结亲的两家都给得罪了。 为什么等了这么些天,都不见动静? 顾莲也觉得奇怪,合个八字不用这么费劲吧?倒不是盼着这门亲事,毕竟对方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只是反常的事,总是叫人莫名的心神不安。 叫了玉竹过来,「最近夫人屋里可有什么动静?」 玉竹的姐姐,是母亲屋里的一等丫头麝香。 平日里,母亲那边的消息都是她们姐妹帮忙传递。 「没有。」玉竹摇了摇头,有些迟疑,「要不……我去问问姐姐?」 「还是算了。」顾莲摆手,「既然麝香姐姐没传话,那就是没什么可说的,你若是走动得太过频繁,会让母亲忌讳不高兴的。」 话虽如此说,心里到底还是七上八下的。 次日清晨,四夫人屋里的大丫头檀香过来传话,「九小姐,夫人让你过去一趟。」 母亲主动要见自己?顾莲心里更加不安了。 进了屋,神态柔顺的唤了一声,「母亲。」 四夫人面色平静,看不出来藏了什么,招呼女儿坐下,然后道:「最近家里出了不少事,我整天忙里忙外的,真是焦头烂额,顾得了这儿顾不了哪儿。」 顾莲忙道:「母亲为了这个家辛苦操劳,最近身体可还好?」 「好。」四夫人的目光有些闪烁,借着放茶碗,悄悄避开了女儿的视线,「你姐姐的病越发不见好,我想了想……」抬起头,似乎情绪稳定下来,「这样吧,就由你去栖霞寺一趟,给你姐姐颂九九八十一天的心经,让她早日康复。」 第48章 什么?顾莲有点回不过神,不太能跟上母亲这跳跃的思维。 前脚在给自己议亲,后脚就让自己去寺庙里呆着?真的是为了给姐姐祈福?即便如此,为什么一定要去寺庙里?想来……重点还是在于去寺庙吧。 ----对自己的厌恶,已经到了看都不想再看一眼的地步? 心思千回百转,面上却不敢露出分毫知情的样子,更不敢露出不满,当即站起身来表示,「母亲放心,我去了栖霞寺一定虔心礼佛诵经,让姐姐早点好起来。」 李妈妈大急,忍不住唤了一声,「小姐……」 顾莲赶忙打断她,「没听见母亲的话吗?快回去收拾包袱,我们好早点走。」 四夫人静静的看着小女儿,眼里闪过一丝愧疚,但很快又被某种决心压了下去,开口吩咐道:「卢妈妈,你先到栖霞寺打声招呼。」又看向桂妈妈,「把我用的那辆流云宽座马车找出来,等下给莲娘用。」 可不是什么好去处。 寺庙清苦寂寞,怎比得富贵风流、花团锦簇的顾府?顾莲不想勉强人,因而只带了李妈妈和蝉丫做伴,其他人都让留下了。 ----怎么来的,就怎么走吧。 临行前,长房的桐娘,二房的丹娘和二奶奶过来送行,对于顾莲此去,眼里都是掩不住的惊讶,只是谁也没好意思说出来。 顾莲才回来两个月时间,和堂嫂堂姐们并不熟。 因而只是客套寒暄,「去不了多久,不到三个月功夫就回来了。」看向丹娘,「六姐姐说好给我画一幅山水图的,等我回来,可不要说还没画好哦。」 丹娘见她还有心情撒娇,不由笑了,「记得、记得,一定画好了等着你。」 桐娘接话道:「那我给九妹妹绣个荷包。」 二奶奶瞧在眼里一笑,「看看你们姐妹几个亲热的,我都不好意思没有表示。」拉了顾莲的手,「说吧,还想要什么?」 顾莲一脸认真想了想,「也不拘什么,二嫂只管把压箱底的金啊、银啊,凡是占地方的,都统统给我好了。」 此话一出,连周围的丫头们都笑了起来。 丹娘上前假意拧人,「瞧你这张嘴,还想把二嫂的家当给搬空呢?」 二奶奶笑道:「搬吧,搬吧。」 桂妈妈让人收拾好了马车,过来请示,见众人脸上都有笑容,不由问道:「什么事这么有意思?也让我乐一乐。」 丹娘抿了嘴不言语,桐娘保持着一贯的沉默寡言。 二奶奶见场面有些尴尬,忙道:「九妹妹还是早去早回,别再说话耽搁了。」从小丫头手里接过包袱,回头道:「两位妹妹姑娘家不便出去,我到门口送一送。」 顾莲与堂姐们告辞,然后跟着堂嫂出了自己的院子。 走到半路,二奶奶悄悄往她手里塞了一个荷包,低声道:「里面装了些金叶子,还有碎银,你在外面万一有个急难时,兴许用得上。」 顾莲一怔,继而忍不住一阵心酸。 自己和堂嫂并没有什么往来。 上一次,平哥儿不小心说漏了丹娘的亲事,惹得丹娘大发脾气,自己悄悄找到平哥儿,拉钩答应不把丹娘的事说出去,方才化解了这场尴尬。 ----如今见自己出门,居然还记得给自己应急的钱。 可见她有情有义、知恩图报,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女子。 一个外人都知道自己去寺庙艰难,可是自己的母亲,却能狠心把自己往外推!虽说不知道真正原因,但直觉告诉自己,不是为了给姐姐祈福这么简单。 退一万步说,就算真的母亲是因为担心姐姐,那么……她就不担心自己吗?就不怕自己在外面遇上什么,有个三长两短? 幸亏真的顾九小姐早就不在了。 否则即便活到今日,只怕也要因为母亲的心寒而死! 「多谢二嫂。」顾莲的这声感谢情真意切,握了握堂嫂的手,「荷包我收下了,不知道将来有没有机会报答。」 二奶奶嗔道:「胡说什么呢?好好儿的,早点回来。」 早点回来?或许,这一去就再也不用回来了。 顾莲心下自嘲,但是不好当着堂嫂的面说出来,再三道谢过后,领着李妈妈和蝉丫上了马车,放下车帘,心内一片彷徨茫然。 出了城约摸三十里的路程,到了栖霞寺。 「真是舒服。」顾莲立在半山腰的栏杆边,凭风而立,感受着一丝丝清凉气息,把在顾家的烦恼一吹而散,内心忽地安宁下来。 李妈妈担心她想不开,做出什么傻事,让蝉丫和桂妈妈收拾屋子,自己一直紧紧的跟在旁边,不敢离开半步。 顾莲知道乳母心里紧张,并不拒绝,由得她跟在后头。 不一会儿,桂妈妈出来了。 顾莲转回身,笑道:「辛苦妈妈了。」捏在手里的两片金叶子,还热乎着,展开手递了过去,「这个给妈妈打酒吃。」 桂妈妈连连摆手,「不用、不用,小姐别破费了。」 顾莲知道她不把这点东西放在眼里,自己并没打算非给不可,于是笑道:「我稍微歇一歇,等下就去佛堂替姐姐诵经。」笑得温温柔柔,「妈妈回去记得告诉母亲,我一早一晚都会按时去的,绝不丝毫懈怠。」 桂妈妈有些迟疑,「夫人让我在这儿陪着小姐。」 「有什么好陪的?」顾莲清楚她不愿意留下,「我身边有李妈妈和蝉丫,外头还有好几个粗使的婆子,已经足够了。」 「可是……」桂妈妈神色动摇,想回去,但似乎又害怕被责怪。 顾莲不想留个不安分的人在身边,因而劝道:「最近家里事多,母亲整日整夜的睡不好觉,有妈妈在身边帮衬着总好一些。」一脸坦诚,「我在这儿闲着,要那么多人做什么?妈妈还是先回去一趟,报个消息。」 第49章 桂妈妈终于露出笑容,「既然小姐这么说,那我就回去一趟,免得夫人在家里惦记悬心,然后再早点回来。」 顾莲笑着点头,「好,妈妈去吧。」 桂妈妈这一去,就再也没了任何消息。 对于母亲重视自己的程度,顾莲又有了更深一步的了解,自嘲笑了笑,----每天早起晚睡,安安心心在寺庙里住了下来。 甚至过了十来天,和寺里的惠安师太相熟以后,还开玩笑问了一句,要不要再收一个关门弟子? 惠安师太却道:「施主尘缘未断。」 顾莲本来就是随口一问,听她敷衍自己也不觉得生气,依旧早上颂一遍经,晚上颂一遍经,吃着素食斋饭,过起了清心寡欲的礼佛日子。 李妈妈可清心寡欲不起来,每日都在屋里急得团团转,「到底出了什么事?怎么刘家到现在都还没有消息?还有夫人……为什么不让桂妈妈回来了?」 顾莲清楚自己的乳母,老实、善良、忠心,但却没有什么大智慧,更多的时候,总是懦弱的心存一点侥幸。 比方刘家的亲事一直没有消息,那就说明多半是黄了。 比方桂妈妈没有回来,不管是她耍了什么心眼儿才留下,那也足够说明,母亲对自己并不重视,亲生女儿还不如一个管事妈妈重要。 只有乳母这种性子软弱的人,才会始终抱着一线希望。 「顾小姐……?」一个小尼姑在门外探头探脑,打量道:「有位叶家大小姐,专门来寺里给母亲上平安香,听说顾小姐在这儿,想问能不能过来见一面?」 叶宜?顾莲闻言点头,「让她过来吧,我在这儿等着。」 记忆如同一卷胶带,往前倒转…… 李妈妈一直执着要回到安阳,找到顾家,千里迢迢从福建的仙桃镇辗转归来,一路还算顺利,落脚后没多久,就打探到了顾家的消息。 从不抱希望的事突然实现,自己亦是意外。 想着母亲要来看自己,激动的一晚上都没有睡好,等到顾家的人过来,却只有卢妈妈和几个仆妇,----母亲并没有亲自前来。 一百分的母女之情,扣去十分。 卢妈妈见了自己,仔仔细细打量一番,再问李妈妈要了生辰八字,提起一些当年的旧事,都一一对上了号。 确认了自己的身份,回去报消息。 没隔多久,卢妈妈再次过来,言明要接自己回到顾府。 ----母亲还是没有来。 如果说第一次是因为不能确定,那么确认之后,怎么可以还是这般淡漠?剩下的九十分母女情,再扣掉十分。 在回安阳的路上,专程过来接自己回府的马车,居然拔了缝儿。 自己真是无言,只好又在心里默默的扣掉十分。 偏生那天十分不巧,不光马车拔了缝儿,好不容易赶到安阳城后,又被告知临时有事提前关了城门。 无奈之下,只得退到附近的小镇上借宿一晚。 屋漏偏逢连夜雨,小镇上唯一的客栈被叶家的人包圆了。 要不是后来叶家匀出两间房来,当晚就得餐风露宿,----就是在那时候,和叶家的人结下了缘分。 没隔多久,叶宜的父亲因故去世了,自己想着她们帮过忙,就去吊祭过一次。 算起来,总共不过见了两面而已。 「叶大小姐,快请进。」李妈妈出去亲自相迎,高兴道:「难得有人过来陪我们小姐说说话,多坐会儿再走吧。」 顾莲听了哭笑不得,嗔道:「妈妈……宜姐儿是来给母亲祈福的。」 「是是是。」李妈妈忙道:「我去泡茶。」 叶宜还在孝中,穿了一身素衣,连首饰都一律换成了银饰,她的眉目十分清秀,气韵纤丽,这身打扮更是显得单薄不已。 大约是因为陡然间失去了父亲,虽然才得十一、二岁,但是神色,已经多了几分淡淡的成熟,款款进了门,「顾九姨好。」 顾莲与叶大奶奶平辈相称,她便矮了一辈。 李妈妈奉上热茶来,「你们慢慢说话。」 「妈妈别急着走。」叶宜叫住她,问道:「上次九姨问起她的乳兄,想来就是妈妈的儿子吧?」 李妈妈点了点头,「是我的继子。」 听到黄大石,蝉丫赶忙围了过来。 叶宜看了看她们,接着道:「我问了二叔,说是当时黄大石就留在了河南,别的不太清楚,这件我让丫头跟九姨说过。」 顾莲点头,「劳你费心。」 「不妨事。」叶宜微微一笑,「后来,二叔特意又让人去了河南一趟。」 顾莲微怔,----叶东海又让人去了河南打听消息? 叶宜轻声细语的,「去的人回来说,黄大石已经拜在徐千户名下,因为当地有事绊住,估摸要迟几个月才会回来。」放下茶,「本来我想着给母亲点了祈福灯,就亲自去一趟顾家的,没想到在这儿遇上了。」 顾莲赶忙道谢,「这件事真是麻烦你了,宜姐儿。」想了想,「记得替我向你二叔道个谢,给他添了许多麻烦。」 叶宜抿嘴微笑,意味深长,「不麻烦。」然后转移了话题,「我听惠安师太说,九姨要在这儿住上一段日子?」 顾莲回道:「我姐姐病了,替她颂九九八十一天的心经祈福。」 ----这个蹩脚的理由,也不知道人家相不相信。 幸亏叶宜不是咋咋呼呼的小姑娘,道了一声,「原来如此。」然后就没多问,寒暄了几句之后,起身告辞而去。 「祈福九九八十一天?」 说话的人,是一个十六、七岁的锦袍少年。 第50章 「是啊。」叶宜叹息道:「我听着也觉得颇为奇怪,但是不便多问,不知道顾家出了什么事,把个千金小姐扔在寺庙里头。」 那少年听了眉头微皱,没有说话。 「二叔。」叶宜又道:「你还记不记得上次客栈的事?当时我就跟娘说,那顾家九小姐别是庶出的吧?不然怎么丫头婆子都不恭敬,她反倒十分的客气。后来听说她是四房嫡出的小姐,我还好一阵不解呢。」 叶东海微微恍惚,眼里浮起一抹回忆之色。 在客栈的时候,只闻其声不见其人,自己记住了一管沥沥如水的声音。 后来大哥亡故,顾家的人专门过来吊祭,她和五妹走在一起,去看望病重卧床的大嫂,----正因为那难以忘记的清澈声音,让自己认出了她。 今天在栖霞寺第三次遇见她,……这么巧,算不算是缘分呢? 只是这缘分有点高攀不起,她是官宦人家的小姐,自己只是一介商户之子,不由自嘲的勾了勾嘴角。 「二叔……?」 叶东海收回心思,应了一声,「嗯?」 「二叔你放心,凡是该说的我都说了。」叶宜与堂叔一向亲近,因为年纪相仿,自幼当做亲哥哥一般对待,促狭道:「顾九小姐听了,还让我替她给你道谢呢。」 叶东海抬眸,看着面前人小鬼大早慧的侄女,不想继续纠缠这个话题,「你先收拾收拾,我去后面跟惠安师太打个招呼,咱们好早点回去。」 到了寺庙内堂,拿出一张一百两银子的银票。 惠安师太眼角一跳,面上尽量做得云淡风轻一些,淡淡问道:「施主捐香油钱?还是给家里人点祈福灯?」 叶东海回道:「听闻顾家有人在此长住祈福,我们叶家和顾家素有往来,这一百两银子,算是随喜的香油钱。」 惠安师太让小尼姑收下银票,双手合十,「施主好功德,如此虔心向佛,佛主一定会庇佑施主,庇佑顾九小姐的。」 「有劳师太。」叶东海并没有多说什么,告辞而去。 自此以后,每隔五、六天的时间,叶家就会送过来一百两银子,也不说由头,小厮只管放下银子就走。 有一次,正巧顾莲过去找惠安师太说话。 小尼姑捧了银子,一脸欢喜走进来,「叶家的人又送香油钱来了。」 顾莲听见叶家,不由问道:「是给他们家大奶奶点祈福灯吗?」听起来,好像还送了不止一次,难道点了好几盏不成?心愿倒是挺大的。 惠安师太看了她一眼,笑道:「是香油钱。」 这么多香油钱?顾莲心道,叶家可真是人傻钱多速来。 小尼姑咕哝道:「听说叶家的生意很大,家财万贯,而且隔几天就捐一百两,不像是缺银子的。」十分不解,「何不一并捐了,岂不方便?」 惠安师太悠悠道:「这是心意,人家不怕这份麻烦。」 若是不分开捐,怎么能一次又一次的提醒栖霞寺,记得照顾好顾家九小姐呢?看起来顾九小姐并不知情,自己也没打算多嘴告诉她,万一叶家不想让她知道,岂不是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 反正只管哄得顾九小姐多住些时日,等着叶家送银子就行了。 惠安师太收了叶家的银子,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自然不会为难顾莲,----因而早晚诵经时间不限,得了空,还过来陪着说会儿话。 顾莲在栖霞寺住了一段时间,渐渐适应下来。 「小姐醒了?」蝉丫推门而入,----经过上次的君子兰事件,加上离开顾府,不光消了嫌隙,反倒比从前更加亲密和睦起来。 「嗯。」顾莲披了衣服下床,自己松松的挽了一个纂儿。 因为山间寺庙清净,梳妆上头并不上心,只斜斜的别了一根珍珠簪子,----万一顾家的人过来看见,也好让母亲知道,自己的确是在诚心诚意的礼佛。 蝉丫拧了帕子递过来,「小姐洗脸。」 顾莲只觉得她今日特别的热情,擦完脸,又非拉着自己去擦上胭脂香粉,还画了长长的柳叶眉,像是要出席什么重要的场合似的。 蝉丫笑嘻嘻的,「小姐坐好,马上就来。」 顾莲疑惑道:「鬼鬼祟祟的弄什么呢?」 「来了,来了。」李妈妈从门外进来,手里端着一个青花瓷的海碗,里面热气腾腾的,----是一碗清香扑鼻的清汤面条,中间躺着一个可爱的荷包蛋,撒上葱花,看起来十分诱人。 顾莲声音迟疑,「妈妈……」 「恭贺小姐生辰之喜。」李妈妈笑得眼睛弯弯的,将面条轻轻放下,「我一大早就起来了,蝉丫还帮着和了面,然后揉了许久,拉得长长的一根,满满的装了这一碗,小姐快趁热吃了。」 ----原来今天是自己的十四岁生辰。 顾莲的喉头有些哽噎,看着满眼期待等着自己尝面条的乳母,还有旁边裂开嘴傻笑的蝉丫,鼻子一酸,一瞬间泪水模糊了双眼。 蝉丫有些不知所措。 「小姐……」李妈妈上前轻轻拍着,仿佛怀里还是那个小小的婴儿,柔声哄道:「今儿是你大喜的日子,快别哭了,不吉利……」 「我不哭。」顾莲含着眼泪笑了笑,「我这是高兴,妈妈还记得我的生辰,一大早起来给我做长寿面。」看了看蝉丫,「妹妹也辛苦了。」 李妈妈嗔道:「我怎么会不记得小姐的生辰?再说了,做碗面条算得上什么?」忍不住叹气,「这儿准备不了什么好东西,委屈了小姐。」 「不,妈妈。」顾莲摇摇头,「在我心里,妈妈做的面条比什么都珍贵。」她的声音又轻又柔,「要不是妈妈,我哪里能够活到今天?妈妈就是我在这世上最亲的人。」 第51章 「能得小姐这一句话,我也不枉了。」李妈妈满目欣慰,微微红了眼圈儿,「只要小姐心里有妈妈就行。」想了想,补道:「老爷和夫人才是小姐最亲的人,哦……还有五小姐和七少爷。」 顾莲微微垂下眼帘,没有答话。 拿筷子在碗里找了一会儿,夹起面条的一头,一直吃、一直吃,果然是长长的一根没有断掉,----简简单单的一碗面,乳母却是下足了功夫的。 蝉丫笑道:「好吃吧?我闻着就觉得可香呢。」 在顾府的时候,每天都有鸡鸭鱼肉吃,可是那时候心情压抑,吃什么都不觉得有多香,反倒是在寺庙吃多了素食,连一碗鸡蛋长寿面都馋得很。 顾莲早收拾好了情绪,笑道:「还有没有面?让妈妈再两碗你们俩吃。」 李妈妈刚要答话,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领头的人是玉竹,身后跟着几个拎盒子的婆子,进门笑道:「我是来给小姐送生辰席面的,还有夫人小姐和奶奶们给的寿礼。」 李妈妈上前招呼,领着婆子们去了旁边布置宴席。 玉竹低声道:「我有话要和小姐单独说。」 「家里出什么事了?」顾莲领着她进了里屋,有些担心。 玉竹抬头看了一眼,----小姐还是一如既往的聪慧通透,可惜夫人她……话到嘴边犹豫了下,小声道:「不管我说什么,小姐可都别太难过了。」 「小姐……」李妈妈一直悬心刘家的亲事,让蝉丫在隔壁招呼着,自己悄悄跟了过来,问道:「是不是夫人有什么话交待?」 顾莲拉了她进来,关上门。 玉竹深吸了一口气,「小姐,刘家的亲事怕是不成了。」 「怎么回事?」李妈妈大惊,「好好的,连八字都被要走……难道……难道小姐和刘公子的八字不合?」 「不是。」玉竹像是有些难以启齿,张嘴半晌,最后一跺脚、一咬牙,「夫人根本就没有给小姐的八字,交给徐夫人的生辰八字,……是五小姐的!」 顾莲愣住了。 李妈妈则是失声喊道:「夫人怎么可以这样做?!」 顾莲反倒一点一点冷静下来,----难怪母亲要把自己送出来,是怕自己知道实情,会在家里大吵大闹,坏了姐姐的好事吧。 无奈自嘲的笑了笑,问道:「那真是恭喜姐姐了。」 「没有。」玉竹连连摇头,「刘家没有和五小姐订亲,为了这件事,这几天家里都快要闹翻了。」一五一十,把听来的都详细说了。 当日徐夫人从顾家拿了八字以后,亲自去了一趟刘家转交。 刘家便将两份八字送去找人合,第二天就出了结果,----乃是上上大吉,批语「天作之合、安富尊荣。」 刘夫人自是欢喜非常,忍不住专门拿去给丈夫看,刘刺史也十分高兴,夫妻俩沉浸在即将娶小儿媳的欢喜之中。 刘夫人高兴之余,不免反反复复多看了几遍。 这一看,却把自己吓了一跳! 顾家九小姐的年纪明显不对,按着年份一算,今年都已经十六岁了,再看月份也合不上,----顾家这一代小姐以花为名,二月里哪来的莲花? 那刘夫人是清楚顾家姑娘的,以前还去参加过杏娘的生辰宴席,这事儿根本就不用猜,手里的生辰八字肯定是杏娘的! 刘夫人气得不行,与丈夫哭道:「且不说杏娘比我们家文远大一岁,她那性子我又不是不知道,娇滴滴的,一点都不懂事儿。」气得摔了八字,「我才不要娶个没轻没重的儿媳妇!」 刘刺史疑惑道:「会不会是不小心给错了?」 毕竟不想和顾家闹翻脸,刘夫人便忍了气,打算还是先问一问清楚。 因为担心是四夫人捣的鬼,特意让大儿子亲自走了一趟,找到四老爷,把拿错的八字的事说了。 四老爷正惦记着让杏娘嫁给何庭轩,好和心上人做成亲家。 一听此事,岂会猜不出妻子打得如意算盘?再想起小女儿被妻子送走,心内更加笃定,耐着性子哄走了刘家的人,转身回去就吵了起来。 顾莲听到此处,大概能够想象出家里鸡飞狗跳的场景。 玉竹说得满嘴发干,喝了口茶,接着道:「老爷质问夫人,为何要换了八字?夫人便回,自然是姐姐订亲在前,妹妹在后!」 李妈妈急道:「岂有此理?刘家说好是要跟九小姐订亲,岂能因为五小姐没订,就夺了九小姐的亲事?!夫人怎么能这么偏心!」 「妈妈。」顾莲朝她摇了摇头,示意别再说出什么不妥的话来。 「妈妈说的这些话,老爷也问了。」玉竹眼神无奈,继续往下叙道:「夫人说,总之杏娘的八字已经给了,要么刘家娶了杏娘,要么就别和顾家结亲。」顿了顿,「还说自己的女儿可不是货物,由得别人想换便换!」 顾莲无语了。 母亲简直就是在撒泼,蛮不讲理,自己故意给错了女儿的八字,居然还以和顾家断交来威胁刘家?真是不服不行。 玉竹看了看她,说道:「老爷气急了,说刘家肯定不会认下这门亲事的。」 李妈妈忙问,「那夫人又怎么说?」 「夫人说……」玉竹叹了口气,「刘家认不认都不要紧,如果顾家不怕得罪刘家的话,就把杏娘嫁给别人去吧!倒要看看,什么人有这个胆子来娶!」 ----这才是母亲的最终目的吧。 顾莲总算是明白了。 刘家退亲势必要得罪顾家,即便铁了心要退,两家也得细细商量,一时半会儿的肯定退不了。这个时侯,若是父亲再把姐姐许配给何庭轩,----一女许二郎,谁能忍受得了这份羞辱? 第52章 不论如何,首先解决了母亲的燃眉之急。 而且往好了想,刘家有可能最终会答应这门婚事,到时候,姐姐就成了刺史家的小儿媳,----即便最后刘家不答应,何庭轩也未必敢娶差点嫁进刺史家的女子。 母亲打得一手如意算盘。 但是她就不想一想,即便刘家忍气吞声娶了姐姐,难道以后姐姐就有好日子过?姐姐是去给别人家做儿媳的,还没进门就得罪了婆家,往后该怎么去修复这份关系? 还是说,母亲打算避过了这阵子的风头,就把姐姐外嫁?反正这么一闹,安阳城的公子哥们,只怕没人敢娶姐姐了。 ----不过,这又与自己有何相干? 眼下的自己,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与其担心别人,还不如多想一想自个儿将来该怎么办?心里十分清楚,自己断然不会嫁到刘家去了。 「怎么会是这样……」李妈妈跌倒了椅子里,茫然无措,「小姐……」声音都快要哭出来了,「小姐的亲事……」 顾莲走了过去,安慰她道:「妈妈,没有缘分的事就不要想了。」 玉竹看了看李妈妈,又看了看她,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小声道:「小姐,我先回去了,有事再过来送消息。」 「辛苦你了。」顾莲摸出两片金叶子给她,「拿着吧,我也没什么好东西。」 自己前途未卜,屋里的丫头只怕早就人心动摇,玉竹还肯过来看望,----而以前在自己面前整日讨好的春晓,却躲了起来。 就凭这个,自己就应该感谢她。 玉竹临走之前,又道:「这次我出来的时候,还碰见了章太姨娘,她让我给小姐捎一句话,‘稍安勿躁,不日就能回府’。」 顾莲目光一闪,「好,我记下了。」 ----章太姨娘是打算告诉祖父吗?她为什么要帮自己?再说明面上,自己是来给生病的姐姐祈福的,祖父即便知道,也不方便干涉吧? 反正顾家的人和事都不由自己控制,懒得去瞎琢磨了。 李妈妈的目光不停闪烁,犹豫了许久,方道:「小姐……以前有些事情,或许应该早点告诉你的。」 顾莲没怎么在意,随口问道:「何事?」看乳母神色憔悴不堪,有些心疼,「妈妈还是先歇着,有什么话回头再慢慢说。」 「不!」李妈妈忽地哽咽起来,掉泪道:「我原先总想着,不让小姐知道那些难过的事,免得小姐心里介怀,对夫人有了芥蒂……」 顾莲脸色微变,「是什么事?会让我对母亲介怀?」 李妈妈伸手搂了她,哭道:「我苦命的小姐。」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掉,「当年夫人怀的是一对双生子,你还有一个孪生姐姐,唤做荷娘。」 顾莲大吃一惊,「我还有一个孪生姐姐?在哪儿?」 心下不明白,这为什么扯到自己苦命了。 「没了。」李妈妈摇摇头,「八小姐生下来便不大好,第三天上头就……」红着眼圈儿,诉说着往事,「当时夫人已经二十五岁,嫁进顾府整整十年,膝下只得五小姐一个女儿,一心想要生个哥儿,没想到……」 没想到生了一对女儿,还死了一个。 顾莲大抵有些明白母亲的生疏了。 李妈妈擦了擦泪,接着道:「那时候又是夏天,夫人在月子里本来就难熬,一心想要的哥儿没得着,偏偏还折了一个女儿,月子里就掉了好几回眼泪,产后的恶露一直都止不住,眼看就要把身子给败坏了。」 屋子里有一种压抑的静默。 顾莲轻声问:「后来呢。」 「当时白太夫人还在。」李妈妈叹了口气,「因为担心夫人的身体,就把小姐抱过去自己养着。方才玉竹说到的章太姨娘,是白太夫人屋里的丫头出身,时常过去服侍的,所以我想……她是念着往昔的情分才帮小姐的忙。」 顾莲纳闷,「这件事,章太姨娘并没有跟我提起。」 不过也不奇怪,自己就见了祖父一次,章太姨娘拢共才说了几句话,哪有一见面就来诉说旧事的?再往后,自己来了栖霞寺。 ----这些都是次要的。 顾莲摇摇头,把旁枝末节先放到一旁,抓住了乳母话里的重点,「也就是说,我还没有出月子,就已经没有养在母亲身边了?」 李妈妈看了她一会儿,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顾莲不无苦笑,「想来就算是在月子里的那段时间,母亲光顾着伤心八姐姐,也是无暇顾及我的。」 再后来自己去了祖母跟前,接着逃难走散,一分别便是整整十四年。 掰指一算,自己和母亲没有过一天欢乐时光。 李妈妈轻轻叹气,「总之,小姐和夫人就是没有缘分。」 顾莲把前因后果联系起来,回顾了一遍,还是觉得有些不解,----往坏了说,大约是母亲认为自己克死了姐姐,但毕竟不是哥哥,两个一模一样的女儿,不存在谁更重要的问题,为什么十四年都还解不开? 想了想,问道:「还有其他的事吗?」 「没有。」李妈妈摇头,「再后来……后来我就带着小姐逃难了。」 或许还有什么事,连李妈妈都不知道?顾莲这么想着,暂时懒得去深究头痛,反正已经知道,母亲对自己的疏远是有缘故的。 既然有原因,反倒不那么纠结伤感了。 李妈妈却越说越伤心,「想不到,回来以后夫人她……不如待五小姐那么亲倒罢了,怎么可以……」再次落泪,「小姐好歹是夫人的亲生骨肉,怎么可以坏了你的大好姻缘?怎么能这么狠心……」 顾莲勾了勾嘴角,淡笑道:「或许母亲想着,我没了刘家的亲事还能再找,要是不这么一挡,姐姐必定要嫁给何家表哥,孰轻孰重?在母亲心里自然一目了然。」 第53章 「可……」 「好了。」顾莲摆了摆手,「事情已经成了定局,多说无益。」 心下想的是另外一件事,----章太姨娘会对祖父说什么呢?她又知道多少?站在祖父的立场,会如何看待儿子屋里的这出闹剧? 顾家的太姨娘章氏,是在一次饥荒逃难中被卖进顾府的。 大半年时间没吃过饱饭,饿得又瘦又小,只剩下一双眼睛乌黑可人,----被太夫人白氏一眼看中,让人带下去梳洗干净。 白氏是一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才女,兼之貌美,称得上才貌双全,可惜父亲在仕途中行差就错,家道中落,否则也不会给人做了继室。 闲暇的时候,白氏总是爱教小丫头们识几个字,或是给她们说些故事,在亲戚朋友的圈子里,是个出了名的温柔爱笑之人。 跟着这样的主母,章氏只觉得是自己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白氏三十岁的时候,还是只得四老爷这一个儿子,于是便做主,把章氏送给了老太爷做通房丫头。 章太姨娘为报主母多年的恩情,一直没有怀孕。 不过随着年纪慢慢增长,时常会觉得寂寥。 后来四夫人生了双胞胎姐妹花,产后体虚气弱,偏偏八小姐还夭折了,更是伤心落泪不已,----就这样,九小姐被抱到了白太夫人的屋里。 回忆起从前的欢乐时光,章太姨娘忍不住浮起微笑,继而神色一黯,后来出了那样的举国大乱,九小姐在流民中走散,没过多久白太夫人也去世了。 ----生命里只剩下漫长悠远的孤寂。 有关九小姐被送去栖霞寺一事,里面藏的弯弯绕绕,估计除了当事人,就没有再比自己更清楚的了。 可是……要怎么开口呢?章太姨娘有些为难,不过算算日子,这件事想来捂不住太久了。 果不其然,没几天刘刺史就亲自过来登门拜访。 顾老太爷先是意外,继而震惊,然后便是怒不可遏,与刘刺史道:「且放心,等我问清楚以后,明日就会给你们家一个答复。」 刘刺史虽说不快,但瞧着老爷子似乎并不知情,不想掺和到顾家私事里面,既然得了保证,遂道:「都是一些儿孙辈的小事,有劳顾老费心了。」 等人走后,顾老太爷的脸色很不好看。 章太姨娘端了热茶过来,不知怎地,手一抖,没拿稳洒了些许出来。 「连个茶都端不好?」顾老太爷抬起头来,语气不满。 章太姨娘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有件事情……」垂了眼帘,不敢去看老太爷的眼睛,「我……我不知道该不该……」 顾老太爷最烦人磨磨唧唧的,瞪了一眼,「要说就快点说!」 章太姨娘服侍了男主人几十年,十分清楚他的脾气性子,等他上了火,方才上前跪在地上,目光惊慌,「求老太爷救我!」 顾老太爷神色微变,「家里出了什么事吗?」 章太姨娘低声,「老太爷做七十寿诞的那天,妾身偶然路过花园,看见了一件不该看见的事……」 「快去!」顾老太爷一声咆哮,「把老四和老四媳妇叫来!」 门外的丫头们都抖了一抖,从未见老爷子发过这么大的火,一个个如临大敌,生怕有什么祸事降落,把自个儿的小命给搭了进去。 老爷子话音未落,就有一个伶俐的丫头飞快跑去传人。 四夫人先到,四老爷则是从外头找回来的,迟了一会儿,一进门,便看见脸色苍白的妻子,手指尖止不住的发抖。 抬头一看,屋里只有两个大丫头立着。 四老爷还不知道是什么事,侧目看向妻子,问道:「爹呢?」 「你还知道有个爹?!」顾老太爷从里屋出来,脸色冷得像一块千年寒冰,扫了儿子和儿媳一眼,厉声道:「你们两个枉自为人父母!」 和四老爷不同,四夫人没有和公爹品画看诗的机会,也不像大夫人,有时候会问到一些家中大事。自她进了门,还是头一次被公爹单独叫来,进门却不见人,心下便知没有好事,此刻一声呵斥,顿时吓破了胆儿! 她心中本来就对小女儿有愧,顿时双腿一软,跪在地上。 顾老太爷挥退了所有丫头,冷眼看着儿媳,「你做的好事!想着李代桃僵,不惜毁了莲娘的大好姻缘,不惜得罪刺史一家!我顾家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儿媳?!」 听口气,竟然隐隐有了要休掉她的意思。 四夫人吓得没了魂儿,伏在地上,颤声道:「爹、爹……我一定会再给莲娘找一门好姻缘的。」又急急道:「莲娘是我的亲生女儿,我怎么会不管她?」 「亲生女儿?」顾老太爷一声嗤笑,「便是后娘,也难找出几个你这样的!你还好意思说,莲娘是你的亲生女儿?」 四老爷悄悄看了看妻子,跟着低了头。 「还有你!」顾老太爷几十年在官场行走,儿子那点小动作,全数收在眼里,要不是念着他也是做爹的人,真想一个巴掌呼过去,「你知道,当初为什么你母亲不答应娶柳氏吗?哼,那都是我的意思。」 四老爷一怔,「……爹?」 顾老太爷冷冷道:「婚姻大事,自古以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有小辈们先拉拉扯扯的?从前我不许柳氏进门,今时一样不许何庭轩娶我的孙女!你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想都不要想!」 四夫人闻言大喜,想要说几句感激道谢的话,一抬头,就被公爹扫了一眼,顿时浑身发寒,本能的垂下了脑袋。 顾老太爷又问:「莲娘呢?她应该不知道订亲的事吧?你们留心别传出什么风言风语,叫她一个小丫头受不住。」 四老爷扭头看向妻子,努嘴道:「你自己说。」 第54章 四夫人瑟瑟发抖,「杏娘病得不轻,我让莲娘去栖霞寺祈福了。」 「祈福?」顾老太爷微微疑惑,「今天不是莲娘的生辰吗?早起我还让人送一副字过去……」冷眼看向儿媳,「你到底在做什么?」 四夫人不敢回答。 四老爷怕激怒了父亲,小声回道:「早些天就去了,颂九九八十一天的心经。」 顾老太爷沉默着,空气里传出危险的气息,忽地一瞬,大怒道:「一个姑娘家,去那种偏僻的寺庙呆着,你们身为父母居然放心?!还不快去把人给我找回来!」 「是是是……」四老爷忙不迭的答应,起身就要出去吩咐人。 哪知道他还没出门,就有一个小厮慌慌张张跑过来,进门跪下,「老太爷,外面好像出乱子了!大街上全是凶神恶煞的兵爷,不停的跑来跑去,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怕是……怕是要有祸事了。」 「我去看看。」顾老太爷是经历过朝堂风云变幻的,不顾众人劝阻,大步流星朝顾府大门走去,四老爷四夫人慌忙追了上去。 走到半道,迎面遇到慌慌张张跑来的三爷,急急道:「祖父不好了!幽州太尉萧苍带着兵马杀了过来,听说有十二万大军,一路上所向披靡,又快又狠,连个消息都没有让人传出来,现在已经兵临城下,安阳郡只怕不日就要被攻破了。」 「莲娘!」四夫人两眼一翻,顿时重重的往后栽了过去。 顾莲还不知道,安阳郡正在面临着城破人亡的危险。 闲的无聊,在和蝉丫一起翻花绳玩儿。 「不玩了,不玩了。」蝉丫玩了大半日,觉得腻歪,「要不……我来给你梳头发玩儿吧?以前跟玉竹姐姐学了几回,总是梳的不大像。」 顾莲闻言大笑,「罢了,我可不想拿给你练手。」 蝉丫跺脚,「我不学,怎么梳得好?」 在这偏僻冷清的山上寺庙,顾莲早就不去讲那些主子奴才的规矩,乐得跟蝉丫胡闹疯玩,因而佯作无奈叹气,「好吧,就给你一次机会。」 她们住的地方,是在栖霞寺后面的一个单独的小院子里。 中间有一片挺开阔的平台,旁边围了栏杆,正好可以迎风眺望山下景色,顾莲平时闲着无聊,就时常在栏杆边凭风而立,----自我感觉十分小清新。 蝉丫拿了铜盆去打水,片刻便空手而回,慌张道:「小姐你快出去看看,有好多人往山上来了。」 「上个香能有多少人?」顾莲笑话她道:「你也在安阳城里见过大世面的,怎么还是这般毛毛躁躁的。」一面说,一面往屋外栏杆边走去。 ----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哪里是好多人?分明是一大群身着戎装的兵丁杀了上来,仔细一看,前面的人落荒而逃,后面的人却凶神恶煞穷追不舍! 「蝉丫,蝉丫!」顾莲脑子里嗡嗡的,根本没时间去细想发生了什么,凭着对危险的本能嗅觉,当机立断,「快!快去把妈妈叫来!」 李妈妈刚过来,留在此处的几个顾家仆妇也跑了进来,惊慌喊道:「小姐!山下好像出大乱子了。」 「怎么办?那些凶神是要杀人的!」 有人哭了起来,哀怨道:「我就不该来这儿的……」 「小姐,我们快逃吧!」 ----逃?往哪里逃?!顾莲脑子飞转,心口却是止不住的「砰砰」乱跳,难道自己就要葬身此地?一群妇孺,只能等着被杀的份儿。 看向李妈妈熟悉的脸庞,还有稚嫩的蝉丫,心中又是愧疚,又是担心,更多的是难过不舍,----最后一咬牙,做了一个生死诀别的决定。 「你们别慌。」顾莲尽量让自己看起来镇定一些,「院子后面的柴房里,有一个用来囤粮食的废弃地窖。」不管仆妇们哭天喊地,一面走一面道:「咱们赶快去看看,能不能藏人?」 生死危机的关头,人们总是本能的跟着别人一起走。 更不用说,还听到了求生的希望。 大家一起冲到柴房,拼命的扒拉那些晒得焦干的枯木树枝,果然下面有一个地窖入口,一个仆妇欢喜道:「快快,咱们赶紧藏进去!」 还有虽然慌乱,但仍然记得自己是奴才的,朝顾莲道:「小姐先下去吧。」 有两个抢先冲了下去的,不由神色尴尬。 「没事,咱们人少挤得下。」顾莲跟着下去了,然后等着李妈妈和蝉丫,以及其他仆妇都下来,忽地往李妈妈跟前一跪。 「小姐?!你这是做什么?」李妈妈大惊,众人亦是面面相觑。 「妈妈……」顾莲的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泪流满面,「妈妈养育我一场,十四年的情分,这辈子都没有机会报答了。」 李妈妈慌忙去搀扶,「小姐你快起来!有话好好说。」 顾莲往后退了一步,「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然后收了眼泪,缓缓站起来,「咱们的人藏在地窖里,必须有一个人上去用柴禾做遮掩,否则别人一进来,就会看出下面藏了人。」 「小姐……」李妈妈伸手去拉她,忽地顿悟,急道:「我去,我去!」 「不!妈妈。」顾莲拔出长簪,微微用力嵌在咽喉上,「我一个待嫁的小姐,便是侥幸活下来,名节上也说不清楚了。」看向那些仆妇们,「若是你们还活着,回去以后替我向夫人求个情,把李妈妈的卖身契还与她吧。」 李妈妈失声大哭,「你还不如先让我去了的干净……」 顾莲流着眼泪微笑,看向蝉丫,「好妹妹,以后你再也不用给别人做奴才了。」 蝉丫早就被吓呆了,听她忽地说起这个,猛地醒神,大声道:「不不……你不要去死,我情愿一辈子给人做奴才……」 第55章 她大哭起来,----自己一直嫉妒这个身份特殊的姐姐,心中觉得不平,可是相伴十几年的感情,不是假的,自己从来没有想过她会死。 ----更没想过,她要为了自己和母亲去死! 顾莲知道剩下的时间不多,一步一步往后退。 「要死一块儿死!」李妈妈突然凄厉大叫,指着她道:「小姐你若就这么死了,我也不活着!决不活着!」 顾莲看向那几个仆妇,「看好妈妈,我才会给你们找一条活路。」待李妈妈被人拽住了,然后又道:「我知道妈妈疼我,可是妈妈要想一想蝉丫,她还那么小,若是没有妈妈该怎么办?」 李妈妈回头看了看,舍不得这个,又放不下那个,左右为难急得痛哭起来。 顾莲竖起耳朵聆听,隐隐约约,已经能够听到越来越近的打杀声,转身毅然上了楼梯,在出去之前,最后眷恋的看了一眼,「妈妈,千万别让我白死了。」 「都搜遍了吗?决不能放过一个刘氏残党余孽!」 一个身着戎装的佩剑少年站在门前,面如冠玉的脸庞上,沾着残血,透出一股浓浓的杀人戾气,使得整个人笼上一层阴冷。 「三爷。」一个兵丁紧跟步子上前,指了指,「只剩下这个小院儿了。」 「砰!」的一声,朱漆木门被狠狠的踢开! ----徐离被眼前的景象震住。 与外面的血光飞溅、厮杀遍地全然不同,此处仿佛是一个世外桃源,几间青瓦白墙的小屋,中间一块干净整齐的小空地。在视线开阔的那一边,围了半幅栏杆,一株积年古树下面,俏立着一个绿衣白裙的佳人。 约摸十三、四岁的豆蔻年华,云髻斜绾、珠坠摇曳,玉容映着夕阳,宛如一株雪莲初初绽放,颇有几分不入凡尘的味道。 有那么一刹那,徐离几乎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那少女回头看了一眼,奇怪的是,脸上居然没有半点惊慌,云淡风轻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连寺庙都不放过?」 ----声音很好听,语气却是咄咄逼人。 徐离眉头微皱,没有耐心跟她解释那么多,摆手止住身后的人,自己提着剑走了过去,「你又是谁?」 少女摇了摇头,「反正我都要死了,是谁又有什么要紧?」 徐离纳罕,「你怎么一个人在此地?」 「她们都走了。」少女的眼角眉梢涌起忧伤,幽幽道:「各自逃命,没有一个人肯留下来。」轻声叹息,「罢了,谁又不怕死呢?我不怨别人。」 徐离这一路杀人无数,早就红了眼,可面前的少女却似一泓清澈山泉,轻声慢语叫人熄了火,说不出的不合时宜。 「此处不是久留之地,你快逃吧。」 「逃?我一个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怎么逃?」少女禾眉微蹙,一面往后退,一面转头往旁边打量,像是打算翻过栏杆跳下山去。 外面仍然杀声震天,徐离很快就失去了耐心,转身欲走,视线却停在那少女的手腕上,「你这翡翠镯子是何处得来?」 「杀人还带掠货的?」顾莲一脸不满之意,捋下手镯,「给你!拿着吧。」 徐离沉了脸,「我问你手镯是何处来的?!」 面前这人分明是一个小帅哥,怎地这般叫人不寒而栗,顾莲有些怕,小声道:「是一位故交伯母给的……」 「三爷!」外面的兵丁大急,高声喊道:「前边好像有人杀过来了!」 「女人真是麻烦。」徐离一声冷哼,抓住顾莲就往外面走,不顾她跌跌撞撞,一直走到一个尸体跟前,方才停下喝斥,「老实站着别动!」 三下五除二,剥下一套衣服扔了过去。 顾莲原是有求死的心,眼前这人却带给自己生的希望,----或许可以逃出去,然后不回顾府,管他什么名节不名节的,只要能活着就行! 她本就不是什么娇滴滴的千金小姐,虽然对那死人衣服犯堵,但求生的欲望更强,毫不犹豫的就穿上了,戴了帽子,接着还往脸上摸了两把污血。 旁边的小兵丁看得目瞪口呆,喃喃道:「这小姐,真……真不讲究。」 「阿木,你护着她一点儿。」徐离快速吩咐了一句,抢先冲在前面,一路上遇鬼弑鬼、见佛杀佛,如同一尊所向披靡的战神! 顾莲开头还吓得尖叫几声,后来逐渐麻木,只会呆呆的跟在后面行走。 栖霞寺的前院,已经变成了一处人间地狱。 顾莲闻着重重的血腥气,几欲作呕,但实在不敢在此处矫情,生怕落后一步,下一个躺在地上的就是自己! 一路血红色的景象,最终跟着徐离与人汇合下了山。 徐离处理好了军营里的事,找到两位兄长,回道:「刘氏余党全数杀尽,逃到栖霞寺的人一个不剩,应该没有遗漏。」 徐策点了点头,微笑道:「领头要紧的死了就行,小鱼小虾逃了也不要紧。」 「从前你说老三长大了,我还不信。」徐宪哈哈大笑,将佩剑重重砸在桌子上,朝着幼弟竖起大拇指,「好,很好!不愧是我徐家儿郎!」 徐离并没有因为兄长的夸奖,露出丝毫骄傲,往旁边坐下了,问道:「刘府的人都处置好了?」 徐宪大手一挥,哼道:「刘家所有的男丁全数处死,斩草除根!妇孺悉数为奴!」 「萧苍肯把安阳拱手让给我们吗?」徐离眼里浮起一层阴霾,声音冰冷,「我看他平日话里露出来的意思,还有他的那些部将们,一个个都对安阳垂涎的很。」 徐策悠然一笑,「这些我早看出来了。」语音一顿,「不过眼下大局不定,萧苍还要往北边再扩张,分不出兵力和我们翻脸,否则安阳一乱他就要腹背受敌。」 第56章 徐宪狠狠在桌子上一拍,「老匹夫!」 徐离知道长兄的性子暴躁,打仗杀敌是一员猛将,但在谋略上却有些不及,于是看向另外一位,「那么二哥打算如何应对?」 徐策收起脸上的笑意,缓缓道:「养精蓄锐、固守安阳,以求更进一步。」 看起来只能暂时如此了,徐离亦是赞同兄长的意见,又问了许多细枝末节,一一落实,方才放下心来。 ----成者王、败者寇,绝不容许有丝毫的闪失! 徐离出了门,迎着冷风吹了片刻,忽地想起,自己还有一件麻烦没有处理。 转身去寻留在帐篷里的少女,开门见山道:「你既然得了我母亲的翡翠镯子,想来是徐家认识的人,说出家门,我让人护送你回去。」 说?还是不说? 顾莲权衡不下,----说了,顾家不知道还要不要自己;可是不说,天下之大却不知道该去哪儿,早先的想法还是太天真了。 徐离还有诸多要事,不想被这些小事拖得太久,皱眉道:「你到底……」 「大石哥!」顾莲忽地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冲出帐篷,万分惊喜道:「你怎么会在这儿?我……我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黄大石看着迎面冲过来的小兵,身量单薄、秀气纤弱,一身兵丁服穿在身上很不合身,不可置信道:「……莲娘?!」 徐离跟了出来,目光微沉,「你们认识?」 顾莲没有留意到他嘴角的鄙夷,欢喜点头,「是啊,他是我的乳兄!」 「乳兄?」徐离眼里的不悦渐渐散去,心思飞转如电,----黄大石有个继母在顾府做事,难道说眼前的少女是顾家小姐?这也足够解释,母亲为何会把心爱的翡翠镯子给她,以徐家和顾家多年的深交,倒是不意外了。 黄大石确认了人,激动道:「莲娘你……」看了看徐离,不解道:「你们……莲娘你怎么会和三爷在一起?」 「我在栖霞寺给姐姐祈福,三爷救了我。」顾莲简短的说了事情经过,忽地脸色一变,急道:「对了,我把妈妈和蝉丫藏在了后院地窖里,不知道现在如何,你快带人过去看一看!」 徐离闻言侧目,----这顾家小姐的脑子不会是坏掉了吧?居然把乳母和丫头藏起来保命,然后用自己转移他人的注意力,甚至不惜一死。 「莲娘你……」黄大石一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一面心疼她,一面担心继母和妹妹的安全,急得跺脚,「我这就带人去找!」转脸看向徐离,「求三爷暂时照顾一下,等我找着了人,就来接莲娘回去。」 「暂时……?」徐离声音很轻,微微带出一丝不快之意。 顾莲在他旁边听得真切,陪笑道:「大石哥是个直来直去的粗汉子,不会说话,这一次要不是三爷出手相救,我早就没命了。」 徐离勾了勾嘴角,「你对乳母一家倒是很关心。」 顾莲微垂眼帘,「我与别人不同,小时候并不在父母身边长大,一直都是乳母照顾抚育我的。」勉力笑了笑,「所以……难免会亲近一些。」 徐离眼里闪过异色,猜度道:「你是……顾家的九姑娘?仿佛记得,姝儿在我面前提过几句,说是顾家新回来一个姐姐,替她解了围。」 顾莲浅浅一笑,「举手之劳,姝儿妹妹太过认真了。」 徐离重新打量眼前的少女,----明眸皓齿、顾盼生辉,一身灰扑扑的兵卒衣衫亦难掩其殊色,不娇气,不怯懦,乐于助人,对于乳母的抚育之恩以命相报。 ----美而惠,有情有义。 不正是心中理想的妻子人选吗?顾家的门第也很般配,而且兄长们一向想和顾家拉近关系,如果两家能够成为姻亲的话,岂不是水到渠成? 从母亲肯给她那对珍贵翡翠镯子来看,想来亦是比较满意的。 「三爷……」顾莲见他沉默了许久,脸上阴晴不定,想起那一路上谁阻我谁就死的杀神模样,不由打了个哆嗦,「我先进去了,等会儿大石哥会来找我的。」 ----她还不知道,一转念,对方的心思已经是千回百转。 徐离既然起了要娶她为妻的念头,就容不得她再提什么大石哥、小石哥的,顿时心下不快,声音低沉,「你打算就这么直接回顾家?」 徐离的话提醒了顾莲。 自己已经不能回到顾府了,一个千金小姐,先是遇上了兵乱,接着和一个男人逃下了山,如何说得清楚?不如现在抹了脖子干净。 徐离看着她,不知道什么缘故,有点希望她想不出办法来,然后央求自己,----小丫头着急的样子,一定挺有意思。 可惜顾莲让他失望了。 「我不回去。」她神色落寞,幽幽道:「出了这样的乱子,我就算活着回去,也是说不清楚的,再说……」自己和母亲的那些瓜葛,实在不方便对外人说,「总之,我不回去了。」 徐离脸色很不好看,「你打算去哪儿?」 「不知道。」顾莲茫然摇头,胡乱琢磨了一会儿,「或许我可以说自己死了,然后隐姓埋名,天下之大,总会有我一个容身之处。」声音有点哽咽,「嗯……要是妈妈她们还活着,我就给她做一辈子的女儿。」 「真是个好主意!」徐离拂袖,黑着一张脸径直进了帐篷。 顾莲不知道哪儿惹着他了。 说实话,心底其实挺害怕这个冰山脸的少年。 一路上杀了那么多人,面不改色,手不软,便可知他的内心有多么坚毅冷漠,手起刀落,谁都不能阻止他! 要说自己这身皮囊算得上不错的,偶尔对镜自揽,也会陶醉一下,顾九小姐真是如花似玉,----可是当初徐离见了自己,根本没有丝毫动心。 第57章 若非自己碰巧戴了徐夫人给的翡翠镯子,只怕就是当场跳下山崖,他都不会多回头看一眼,……心冷、意坚,不为外物所惑。 这样的人,自己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去讨好。 顾莲低头进了帐篷,找了个角落,想让自己尽量化身成一块背景墙。 徐离早就消了气,反倒觉得刚才的情绪颇为无聊,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跟一个小丫头怄气?她才多大一点儿,一介弱质女流,遇上这种事能懂得什么? 现今问题的关键在于,不能让她直接回到顾家,不能让人知道,今日乱时,她一个姑娘家居然在城外,否则就是一千张嘴都说不清楚。 ----既然打算娶她,就决不允许传出任何流言! 要在城内,而且没在顾家,更不可以随便找个地方。 亲戚家?朋友家?徐离飞快的思索着每一种可能,心思如电,很快有了决断,抬眼问道:「黄大石的家落在何处?」 顾莲跟不上他的思路,但却不敢不答,「东大街四柳胡同。」 「阿木!」徐离朝外面喊了一嗓子,对着进来的小卒吩咐,「拿了腰牌,赶紧去一趟保和堂,请辜大夫过去东大街四柳胡同。」招招手,低声耳语了几句。 「好好。」阿木连连点头,「三爷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办。」 临出门前,回头看了顾莲一眼。 顾莲有些不安,「他看我做什么?」 「你过来。」徐离看向她,神色冷静镇定,「我有话要交待于你。」待人走近,把自己的计划细细低声说了。 顾莲抬眸,郑重道:「好,我都听三爷的。」 「不要跟着人乱喊。」徐离微微皱眉,「徐家和顾家是世交,你是顾家的姑娘,喊我一声徐三哥便是。」 「徐……三哥。」顾莲干笑,叫得十分别扭。 好在徐离没有留意这些细节,只是自顾自摇头,不甚满意,「眼下又乱又急,实在是想不出更好的法子。」 顾莲忙道:「已经很好,再没有比这样更妥当的。」 徐离没有回答,抬手道:「你先等着罢。」自个儿像是撂下了此事,展开了书案上的一副地图,细细研究起来。 顾莲不会不识趣,赶忙退了回去继续做背景墙。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的功夫,黄大石终于带着人赶了回来。 李妈妈和蝉丫,还有那四个顾家的婆子,一律穿了残破的兵卒服色,看起来不伦不类的,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茫然。 「小姐,我这不是在做梦吧?」李妈妈一见到顾莲,就忍不住失声大哭起来,「你怎么那么傻?那么狠心?竟然撇下妈妈就要自己去了。」 蝉丫亦是哽咽不已,「小姐,我再也不惹你生气……」 顾莲一左一右搂了她们两个,红了眼圈儿,「你们还活着就好……」一直绷了大半天的神经,总算放松下来,「大家都还活着,……真好。」 黄大石目光怜惜的看着她,声音放轻,「莲娘,下次可别再犯傻了。」 他本人生得虎背熊腰、孔武有力,一看就是条硬汉子,此刻语气温柔,便显得十分怪异,说不出的别扭。 徐离更加别扭,----仿佛属于自己的东西在被人觊觎,心里很不舒服。 可是黄大石是她的乳兄,而她此刻也不是自己的什么人,找不出阻拦的立场,耐着性子等了一阵,开口道:「此地不宜久留,还是先赶紧回城去吧。」 黄大石赶忙抱拳,「多谢三爷救了莲娘,我这就送她回去。」 徐离冷冷道:「你打算就这么大摇大摆的回去?让整个安阳城的人都知道,顾家九小姐是从外头逃回来的?让整个顾府都抬不起头来?」 「这……」黄大石被他问得怔住,「那、那要怎么回去?」 顾莲收起了情绪,回头道:「大石哥,三爷他……哦,徐三哥已经安排妥当,这件事你就不用操心了。」 听她这么说,徐离觉得心情舒畅了不少。 黄大石一脸不放心,「可是……」 「三爷!」阿木坐着一辆马车回来,远远的停下了,自己一溜小跑过来,「你交待的事都已经安排妥当,可以走了。」 徐离轻轻点头,然后目光平静看了过去,「都上车吧。」 「大恩不言谢。」顾莲福了福,认真道:「等下妈妈她们上了车,我会细细的与她们交待清楚的。」犹豫了下,「将来若有机会报答徐三哥,必定万死不辞。」 徐离嘴角微翘,「我要你死做什么?走罢。」 ----这个生辰,真是过得惊心动魄! 当顾莲再次回到顾府的时候,心中感慨万千。 「黄老三突然病了?」四老爷问道。 「是。」顾莲回道:「黄三叔他病得很重,我想着他从前养育了我一场,好歹得见上最后一面。前天回了城,谁知道后来就出不去了。」怯怯看向母亲,「早上晚上我都记得给姐姐颂经,还往母亲不要见怪。」 「不见怪,不见怪。」四夫人哽咽不已,一把搂了小女儿,像是什么失而复得的珍宝,欣喜道:「你回来就好……」 顾莲被母亲紧紧搂住,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怪异感觉。 四老爷起身站了起来,「眼下外面兵荒马乱的,可不许再让莲娘出去了啊!好生在家呆着。」掸了掸衣衫,「我先过去给爹报个信儿,免得他老人家担心。」 过了好半晌,四夫人才想起来松开手。 顾莲不自在道:「母亲,我没事。」 四夫人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确认女儿有没有缺胳膊少腿,毫发无伤,方才放下心来,「没事就好,不然我这辈子都……」 第58章 谁会想到,刚好碰上如此凶煞的大祸事! 心下不免感慨,小女儿果然是一个福大命大的,每次都能逢凶化吉。 又忽地想到,听说他们家所有男丁都被处死,亏得两个女儿都没跟刘家订亲,否则还没有嫁,好好的闺女就成了望门寡。 隐隐有了一丝理由为自己的偏心开脱,看来这次倒是闹对了。 顾莲瞧着母亲神色变幻,猜不出她在想什么,不过方才从搂住自己的表现来看,此刻正是母亲最愧疚的时候,略一思量,「母亲,女儿想向你求一个恩典。」 四夫人收回心神,「什么事?」 顾莲一脸感激之色,「这一次,要不是为着去看黄三叔,我肯定不能站在这儿和母亲说话。」她道:「李妈妈养育了我十几年,含辛茹苦不说,黄家还有救命之恩,怎好再让妈妈给我为奴为婢?所以我想要了妈妈的卖身契,还她一个自由身,将来蝉丫说亲也体面一些,还请母亲赏了这个恩典。」 四夫人有些不痛快,----为了防止下人不够忠心,一般贴身近侍的人都是签了卖身契的,但是李妈妈素来都是个老实的,又是女儿恳求自己。 她心中有愧,不觉退让一步。 想了想,叫来卢妈妈,「你去把李妈妈的契书找出来。」 顾莲拿了卖身契回去,当着李妈妈和蝉丫的面烧了,微笑问道:「蝉丫妹妹,你现在欢不欢喜?」 「莲姐姐……」蝉丫用了旧时称呼,伏在她的膝盖上哭道:「从前都是我不对,是我小心眼儿,你还救……」想起之前约定好的谎言,不敢多说,「反正……反正我这一辈子都跟着你。」 李妈妈亦是落泪,「我的莲姐儿,妈妈的一颗心都要被你揉碎了。」 顾莲安抚她们,柔声道:「没事了,现在大家都平平安安的。」 李妈妈伤心了好一阵,方才止住了眼泪,擦了擦,不放心问道:「那四个婆子到底嘴牢不牢?万一……」 「妈妈放心好了。」顾莲微笑,悠悠道:「除非她们活腻歪了,才敢说出自个儿撇下小姐去逃命,想来……只怕连做梦都不敢多说一个字。」 没多会儿,丹娘等人闻讯赶了过来。 顾莲笑着招呼,让丫头们端了茶水点心,一面招呼客人,一面自我打趣道:「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可见我是个有福气的。」 丹娘听了一笑,「你不光有福气,还是有胆色的。」看向桐娘和二奶奶,「我们都只当你要吓病了,哪知道还是这么生龙活虎的,真是白白担心。」 桐娘夸道:「是了,我可远远不及九妹妹。」 二奶奶上上下下打量着顾莲,高兴道:「平平安安就好。」不想说晦气的事,故意凑了个趣儿,「你这么快就回来,可惜我的那些压箱底的东西,看来存不大住了。」 丹娘撒娇,「好二嫂,你可不能偏心哦。」 连一向在人前老实巴交的桐娘,也笑了一句,「二嫂,还有我的一份。」 二奶奶发愁道:「这可怎么办才好?给了这个,就不能不给那个,哎……只怕连安姐儿的嫁妆都要搭进去。」 惹得丫头们一阵哄笑,纷纷嚷道:「二奶奶大方,多少看着赏我们一点儿。」 正在欢声笑语热闹,三奶奶和五奶奶一起过来看望,桃红柳绿、姹紫嫣红,挤了大半个屋子,连丫头们都没有落脚的地方。 五奶奶环顾一圈儿,问道:「怎么不见五妹妹?」 顾莲忙道:「五姐姐身体不适病了。」 ----这一次,杏娘是真的病了。 顾老太爷严令,坚决不许她嫁给何庭轩!不仅如此,就在今天早上,瞧着城内归于平静,吩咐另外收拾了一所宅子,让柳氏母子搬了出去。 ----就连大夫人都没有办法阻拦。 对于杏娘来说,一是想着自己和意中人的亲事无望,二是后来才知道,母亲居然为了自己把妹妹的亲事毁了,再加上被祖父狠狠训了一顿,安阳城内人心惶惶,……又惊又气又怕,更多的是绝望,结果就真的撑不住病倒了。 今早顾莲回来,见到姐姐时,瞧着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儿。 对于这个胞姐,谈不上有任何感情和喜欢,但她也没什么让自己厌恶的,至多只是天真娇气,----她要是知道实情,想来也不会让母亲换了八字的。 不管如何,人前还是要替姐姐遮掩一下。 「还真是不巧。」五奶奶在旁边嘀咕,又笑,「到底还是姐妹情深,五妹妹心里担心着九妹妹,瞧瞧这都急出病来了。」 这话说的,倒好似丹娘和桐娘不够关心一样。 三奶奶听她说得不伦不类,陪着说笑了几句,便道:「九妹妹才刚回家,正该好生歇一歇,咱们还是先回去,改天再来说话。」 顾家大爷没有养大,三奶奶实际上是顾家的长房长媳,五奶奶不喜欢长嫂指点自己的态度,但又不能驳了她的面子。 妯娌俩一块儿回了长房的院子。 大夫人冷声问道:「九丫头平平安安回来了?」 三奶奶回道:「是。」 五奶奶不满撇嘴,「二嫂和六妹妹、七妹妹都在,我还想着多说几句话,三嫂非要拉我回来。」 「有什么好说的!」大夫人喝斥的五奶奶不敢抬头,自己心里仍是堵得慌,要不是出了杏娘的事,公爹又怎么会把妹妹母子撵走?四房的人都是祸害精,那个野丫头怎么没有死在外头?! 想了想,又问:「她不是在栖霞寺给杏娘祈福吗?外头那么乱,居然还活着?」 这话问得十分不友善,三奶奶只能装作没有听出来,解释道:「听小丫头们说,刚巧九妹妹的乳父病重,她头一天就回来探病,正好躲过了一劫。」 第59章 「这丫头还真是命硬!」大夫人一声冷哼,忽地像是想起什么有意思的事,勾了勾嘴角,「等她有一天知道实情的时候,可就有意思了。」 五奶奶仗着自己是婆婆的侄女,大胆问了一句,「什么实情?」 「不着急。」大夫人悠悠笑道:「眼下还不到时候呢。」 第二天,徐离抽空回了一趟家。 徐夫人听完他的一番叙述,惊讶不已,「居然还有如此奇事?」念了一声佛,「还好没事,否则一个好好的小姑娘就给毁了。」 徐离微有沉默,问道:「母亲觉得顾家九姑娘如何?」 徐夫人一愣,打量了儿子半晌,「难道你们……」 「母亲想哪儿去了?」徐离有点不高兴,「她虽然有几分颜色,但儿子还不至于乱了心神。儿子是想,咱们家和顾家多年世交情谊,而且门当户对,若是她在人品上没有问题,何不结为姻亲?」 徐夫人听他这么说,放下了心,颔首道:「早先我也有那么几分意思,瞧着小姑娘是个柔顺懂事的。」叹了口气,「可惜后来让刘家的人抢了先,央了我去说媒,我总不好再去争抢,所以后来就没有去想了。」 「刘家曾经提过亲?」 「当时事情都快成了。」徐夫人回忆起来,一脸不解,「两家换了八字,按说很快就该合出来,不知为何却一直搁置起来。」 订亲搁置?她又呆在栖霞寺……徐离心下微沉,「这里头必定有什么缘故,咱们提亲的事暂且按下,须得先查清楚才行。」 徐夫人叹道:「你们父亲不在了,我也管不了你们兄弟几个。」拉起小儿子的手,「后宅的事就不用你们操心了,娘会替你好好打听的。」 等人走了,找来大女儿徐娴问话。 「从前你去顾家的时候,可瞧着莲娘有什么特别的吗?」 「娘想问什么?」徐娴不解,「我与莲娘拢共见了不过两次,一次是丹娘生辰,一次顾家老太爷的寿诞,相识并不深。」 「我知道,就是问问。」徐夫人叹了口气,「你对她印象如何?」 徐娴按捺好奇没有多问,想了想,「还不错,长得出挑、大方,脾气也好,上次不是还帮姝儿解了围。」 「我不是问这些。」徐夫人见大女儿说不到重点,只得告知实话,但却隐去了小儿子救人一节,「是这样,我想把她配与你三哥。」 徐娴诧异,「那刘家……」继而一顿,----刘家的人都死了,哪里还有什么刘家?莲娘的确可以再另外说亲了。 有关刘家迟迟不订亲这种事,徐夫人当然不会跟女儿们说,现在更不会提起,只是道:「我就是想着你们小姑娘走得近,问问莲娘人品如何?要是妥当,方才能够配与你三哥。」顿了顿,「上次顾家老太爷生辰的时候,可有什么事端?」 如果是那顾家九小姐有问题,这种人多眼杂的时候,最容易出乱子,----至于她平时在家的时候,就不那么容易打听了。 「当我想想……」徐娴回忆了一番,一点一点搜索起来,「那天很热,我和姝儿一起跟着大伙儿,站在树荫下面说话,顾家的几位姐妹都在。」忽地抬眸,「对了,那天莲娘带着娘给的翡翠镯子,正巧杏娘瞧见了,言语间便有几分不高兴。」 徐夫人摇头一笑,「杏娘性子太要强,又爱娇,凡事都想着占个尖儿,连嫡亲的妹妹都容不下。」 徐娴接着道:「我瞧着莲娘有些怕她姐姐,有意避让,没说几句话,便借口出恭离去了。」 徐夫人心中一紧,「后来呢?」 「没多久,顾家老五过来了一趟,问莲娘去哪儿了?因为莲娘不在便走了。」事关哥哥的亲事,徐娴尽量不漏过每一个细节,「奇怪的是,杏娘似乎挺着急的,说是要去找莲娘,就跟了过去。」 「杏娘跟了过去?」徐夫人脸色微变,心下像开了锅的沸水一般。 「是啊,没多会莲娘就回来了。」徐娴眼里有着不解,「但是杏娘却一直没回,宴席都没赶上,后来戏开始了好一会儿,才见着她。而且瞧着精神不是太好,一折子戏还没听完,就说头晕回屋去了。」 徐夫人觉得事情越来越复杂,暂时没功夫跟女儿解释,交待道:「今天你跟我说的这些话,谁也不要提起。」 徐娴是贞静柔顺的性子,应道:「母亲放心,女儿肯定不会多一句嘴的。」 事关小儿子的婚姻大事,徐夫人不敢怠慢。 到了下午,就让人打听回来了消息。 「顾家五小姐的确病了。」 徐夫人琢磨了好几日,有些猜测,但又不确定。 于是,让人找了小儿子回来。 徐离把所有的线索听了一遍,一条一条归类,然后一点点联系起来,脸色有些阴沉,「这么说,顾家的五小姐有些不妥?」 「算了。」徐夫人微微烦躁,「有一个如此乱七八糟的姐姐,爹不成事,娘也高低不就的,这门亲事不要也罢。」 「母亲。」徐离眼里浮起一层阴霾,「还有一件事,儿子没来得及跟你说。」他抿了抿嘴唇,「萧苍有意把他的女儿许配与我,当时多亏二哥机智,暂时挡了过去,但是仍然惹得他很不高兴。」 徐夫人大惊,「什么?萧苍让你娶他的女儿?!」 徐离一声冷哼,「不管那萧氏女是无盐也罢,天仙也好,我都绝对不会娶她!所以眼下情况有些急,最好赶紧订下一门妥当的亲事。」 ----此时此刻,和萧苍翻脸不是明智之举。 徐夫人沉默了。 过了片刻,徐离又道:「儿子一是着急,二是瞧着莲娘本人的确不错,所以才起了求娶之心。」 「我明白。」徐夫人郑重点头,「顾家门第相当,莲娘本人如果没有问题,的确是个好人选。」眉头紧皱,「就是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使得刘家迟迟不下聘,若是闹不清楚,如何安心?」 第60章 徐离分析道:「这件事,很可能和杏娘有关。」 徐夫人一脸惋惜,「可惜刘家的人都死绝了,不然还能问一问。」 徐离眉头一挑,「不,还没死绝。」 刘贞儿有些麻木的搓着衣服,双手泡得发白。 虽然在家是庶出,但好歹也是堂堂刺史家的千金,谁知道一夕之间天翻地覆,刘家满门被灭,----父亲、嫡母,还有姨娘,还有兄弟们,全都去了另外一个世界!三嫂因为正怀着孕,也被…… 「啊……!」脑海里又响起那些凄厉的尖叫,让自己脑袋隐隐作痛。 ----刘家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自己从千金小姐沦落为洗衣婢,一双又细又嫩的手,都被泡白泡肿了,还要被那些粗鄙的妇人讥笑,----她们下午就能收工,自己却洗到天黑都洗不完。 从前嫡母虽然有些刻薄,但在吃穿用度上并不曾短缺,自己身边亦是丫头婆子围绕,何曾吃过这种苦头? 刘贞儿想哭又不敢哭,怕再被管事看见惹得人不耐烦。 「你!」管事婆子走了过来,踢了踢她的木盆,吆喝道:「跟我来!」 刘贞儿一片茫然,更多是害怕和不安,在身上擦干了双手,悄悄跟了上去,「妈妈……」尽量让自己声音谦卑一些,「有什么事吗?」 ----心下惶恐不已,不知道有什么未知的命运等着自己。 「哪儿那么多废话?」那婆子不耐烦,斥道:「叫你走就走,快点!」 刘贞儿紧紧咬住了嘴唇,不敢再多吭一声。 到了地方,只见婆子先行快步进去,声音谄媚,「三爷,人带来了。」 「你下去吧。」是一个年轻公子声音,冷冷的,不失清澈,等那婆子走远了,那声音又道:「进来。」 刘贞儿低着头进去,跪在地上。 「我问你一件事。」徐离的手指轻叩桌面,一声、一声,又一声,节奏渐快,让人不自觉的随之紧张起来,「你若答得好,我就把你赎出去。」 刘贞儿大惊大喜,抬起头。 一个身着翡色锦袍的少年映入眼帘,丰神隽朗、英姿出尘,双眼炯炯有神,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线,整个人干净利落。 「你可知道,你四哥的亲事为何迟迟没有定下?」徐离并不抱太大的希望,如果刘贞儿这儿问不出来,自己就另外想法子去查清楚。 这些后宅琐事,与风云变幻的天下形势相比,不过是鸡毛蒜皮。 刘贞儿注意到他那双不带感情的眼睛,收回一刹那的迷失,明白这是自己改变命运的唯一机会,----而且隐隐有一种感觉,如果自己说不出这人想要的东西,很可能就活不成了。 她有些不寒而栗,颤声道:「容……容我想一下。」 「可以。」徐离并不着急,追了一句,「不过别想太久,不知道的事情更不要瞎说。」 「我想起来了。」刘贞儿咽了一下口水,先保证,「绝对不敢乱说!」然后道:「有一次,我去给母亲请安的时候,听见母亲在跟陪房妈妈抱怨,说顾家不厚道,胡乱换了生辰八字不说,现在还装起糊涂来。」 徐离仔细听着每一个字,面上神色不变。 刘贞儿以为他不满意,慌忙磕头,「因为怕母亲认为我有意偷听,后来就悄悄避开了,但是我说的话句句属实,没有一个字是假的!那段时间,母亲一直脾气不好,时常抱怨顾家,所以四哥的亲事就没有订下来。」 换了八字?杏娘又恰巧病了? 此时此刻,徐离已经十分笃定,真正有问题的人是杏娘!莲娘的亲事,坏也就坏在姐姐的事情上头。 不知道那杏娘出了什么纰漏,顾四夫人急着要把她嫁出去,竟然不惜掉包,把大女儿的八字给了刘家!难怪刘家迟迟不肯下聘,且不说对杏娘满意不满意,单是中途换人这份折辱,谁又能咽下这口气? 他凭着推测,竟然把事情猜了个七七八八。 徐离冷笑,----居然有如此狠心的母亲,亲手坏了自己女儿的婚事,还把女儿送到外面寺庙里去,是怕她闹起来吧? 难怪……她一点不都想回到顾府。 罢了,自己主要是想和顾府联姻,看重的是顾家的名望势力和莲娘本人,并不是想要找一个岳父做靠山,糊涂爹妈、混帐姐姐不管也罢。 尽管如此,杏娘的事还是让他很不舒服。 谁不希望妻子的娘家人干净清白?只是眼下是非常时期,和顾家联姻,比之平常更为重要,很重要,只要莲娘是一个好女子就行。 自己不能娶萧氏女,徐家成事,更需要和一些名门望族的支持! 「三爷……」刘贞儿小小声,身体有点瑟瑟发抖。 徐离冷眼看向她,----原本的确是想着问不出什么,就把她给……但她既然帮自己解了惑,不妨放她一条生路。 不过是一介妇孺罢了。 但前提是,要保证她今后不会说漏嘴,该如何做呢? ----想和别人同心同德,最好的办法就是利益一致。 徐离思来想去,忽地想起心里的一个小疙瘩,瞬间有了主意,朝下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刘贞儿一愣,难道对方看自己有几分姿色,所以要……?以自己现在的身份,好姻缘是别指望了,若是能给眼前这位有权有势的公子做妾,不失为一条好出路。 心中一喜,赶忙道:「今年十三了。」 徐离勾起嘴角,轻声道:「我想把你托付给一个好人,愿不愿意?」 好人……?刘贞儿不解的怔住了。 「大石哥纳了个妾?」顾莲张大了嘴巴。 第61章 「听说是一个教书匠的女儿,唤做什么谨娘。」李妈妈回道:「父母都在前些日子的祸乱里亡故,无奈之下自卖自身为奴,今年才得十三岁,真真可怜见的,大石便买下了她。」 ----莫非那谨娘十分美貌,所以黄大石起了怜香惜玉之心? 顾莲总觉得怪怪的,又问:「妈妈可曾见过?」 李妈妈笑道:「远远的看了一眼,那谨娘十分害羞,不过长得花骨朵儿似的,瞧着还有几分面善呢。」 顾莲想象着黄大石那五大三粗的模样,再想想娇花软玉的谨娘,不由「哧」的一笑,「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蝉丫不服气,笑问:「我哥怎么就是牛粪了?」 「这个你就不懂了。」顾莲连连摆手,一脸认真说道:「没有牛粪,鲜花如何能够长得好?鲜花配牛粪,相得益彰呢。」 逗得李妈妈和蝉丫都笑了。 春晓在门口探头探脑,小声道:「小姐,叶家大小姐过来说话。」 当初顾莲在栖霞寺的时候,她一直躲在家里观望,不肯涉险,----如今再相见,不免带了几分忐忑不安。 「快请进来。」顾莲决定晾一晾这些墙头草,一律不咸不淡。 叶宜已经出了百日热孝,穿了一身浅黄的素面半袖,月白色儒裙,因为是来别人家做客,为免不吉利,特意在鬓角带了一支蜜珠长簪。 她原本就生得细眉细目,身量单薄,加之为亡父伤心,母亲操劳,整个人更是瘦了一大圈儿,似乎风吹吹就要飞走了。 顾莲看在眼里,有几分心疼这个早慧的小姑娘,上前扶她,「有事让个丫头过来就是,何必亲自走动?别再累坏了。」 叶宜只是认真的看着她,半晌才道:「真的是你。」 顾莲笑道:「什么叫真的是我?还能假了?」 「不是知道你去了栖霞寺吗?前几天大乱,还以为你……」叶宜像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还好,还好没事。」 顾莲从丫头手里接了茶,递给她,感激一笑,「让你们担心了。」 叶宜又道:「等到前几日城里安静下来,我们又让人去打听……结果说是栖霞寺一个活口都不留,可把……」说到此处,声音猛地一顿。 当初一听城外出事,二叔就让家丁赶去栖霞寺打探,结果却被不得不退回来。 二叔眼里的那种担心和焦急,是真的上了心吧。 后来听说栖霞寺的人悉数死光,二叔连着好几天都是恍恍惚惚的,做起事来心不在焉,----叔祖父还以为他中了邪,急得都快请人跳大神了。 但这些事不便说出来,顿了顿,「是啊,可把我和我娘吓着了。」 顾莲有些诧异,自己和叶宜、叶大奶奶的交情有限,犯不上这般着急吧?但是毕竟人家是关心自己,于是道:「是我疏忽了,没想到给你们送个消息。」 「无妨。」叶宜微微一笑,「只要你人没事就好,我们不过是瞎担心。」脸上露出些微歉意,「等了好几天,你们家都没什么动静……」 ----是顾家没有发丧没动静吧。 顾莲觉得好笑,自嘲道:「可见我是个福大命大的。」 叶宜不好意思道:「原本是我们想偏了,光顾着着急,后来才想着让人过来打探消息,结果说是你已经回来了。」 顾莲便把先前的谎话说了一遍,笑道:「也是凑巧,刚好躲过了一劫。」 「回来就好。」叶宜唤了一声门外的婆子进来,指着两个大大的提盒,「这里面有一株上年头的好参,还有一些安神补气的药材。」她道:「你受了惊,兴许用得上这些东西,炖个汤啊什么的,喝喝也不错。」 顾莲忙道:「我没事,这些还是留着你娘用吧。」 叶宜抿嘴一笑,「许我卖弄一下,我们家最不缺就是这些玩意儿了。」因为急着回叶家报消息,好让堂叔安心,遂告辞,「改日再来拜访。」 顾莲惦记着黄大石的婚事,厚着脸皮,找母亲要了二十两银子,顺便折过去看望杏娘,----姐姐病着,于情于理都该关心一下。 「九小姐来了。」娇蕊迎了出来,小声道:「正好劝劝我们小姐,这些日子茶饭不思的,再熬下去,只怕身子都要熬坏了。」 说起来,娇蕊算是一个幸运的。 那天杏娘去花园的时候,刚好她有些不舒服,所以是绣蕊跟着去的,----结果回来杏娘一「病」,绣蕊便被过了病气,结果没几天就发急症去了。 娇蕊虽然不知道详情,但也明白其中肯定有蹊跷。 加上杏娘一直这么「病」着,不但不见好,反而又越拖越严重的趋势,真是急得她直上火,……可别再把自己给赔了进去。 顾莲没工夫去安抚她的情绪,来看姐姐,说实话不过是出于面上情,----虽然不至于怨恨她坏了自己的亲事,但也委实喜欢不起来。 杏娘躺在床上,只把头顶发丝松松的挽了一个纂儿,余下凌乱散着,了无生气的看着床帘发呆,连妹妹进来也没有多看一眼。 顾莲过去坐下,问道:「姐姐今日可觉得好些?」 杏眼缓缓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顾莲又道:「要不……我陪姐姐在院子里走走。」 杏娘还是不吱声儿,过了好半晌,才幽幽道:「我该和你一起去栖霞寺的。」眼圈儿一红,滚下泪来,「死在外面,一了百了才干净呢。」 顾莲听了觉得窝火,因为她,自己九死一生方才逃回来,她在家好吃好喝的,却没事自寻烦恼!若真是想寻死,上吊、吃药、抹脖子,在哪儿不能死? 不过是觉得狗屁爱情幻灭了,天就塌了,所以就喊着要死要活的,----假如真的递一把剪子与她,只怕没有那份胆气! 第62章 对于毁了妹妹的亲事没有丝毫愧疚,对于母亲的担心和着急全然不在意,所思所想只有自己,和一个完全不靠谱的花心男人! 自私和无知成这样,真是叫人无力。 罢了,犯不着和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生气。 劝也劝不了,说重了,母亲那边还不知道要怎么样呢?为了姐姐的将来,母亲可以毁了自己的亲事,可以狠心把自己送出顾家大门。若是自己多嘴劝解,让姐姐生出什么事端,那还不得让自己陪葬啊? 顾莲看着她落了会儿泪,帮忙递了帕子,一个字都不再多说,觉得自己多留一刻都是无聊,随便找了个借口离去。 回到屋,春晓拿了个东西迎上来,「小姐,徐家大小姐让人送来帖子。」她心中不安,这些天态度越发的勤谨小心。 顾莲诧异,接过轻轻展开了。 ----徐娴邀请自己过去赏花。 顾莲想要回绝,又担心泼了徐家的面子,想了想,找到母亲四夫人,「女儿和徐家姑娘并不熟,母亲看看,要不要过去呢?」 「当然要去!」四夫人回得斩钉截铁,继而察觉太激动,补救道:「咱们家和徐家是多年的交情,你才回家,正应该和别家姐妹们熟悉熟悉。」 心里还惦记着上次的事,看徐夫人的态度,似乎对小女儿颇为满意,若是能和徐家结亲,----不正好弥补自己之前的过失吗? 因此不但催促顾莲过去,还把自己的首饰盒子打开,挑了几样别致精美的,将女儿打扮的光鲜亮丽,亲自送出了门。 顾莲坐在去徐家的马车里,真是啼笑皆非。 悄悄拔了一支三头珠钗下来,吩咐李妈妈收好,「不过是过去赏个花儿,打扮如此隆重跟相亲似的,回头叫人看了笑话。」 李妈妈小心用帕子裹好了,收在怀里,「小姐出门散散心也好。」 顾莲随着马车微微摇晃,闲着无聊想了想,觉得奇怪,「怎么只请了我一个?就算姐姐病了,还有六姐姐和七姐姐,人多好说话,我自己去倒是怪没趣的。」 李妈妈想了想,「许是六小姐、七小姐见得多了吧。」 顾莲不过是无聊瞎猜了一下,并没有多想。 到了徐家,徐姝还是一如从前那样活泼。 抢在丫头的前面平跑了出来,一路上叽叽喳喳,「娘说我淘气,整天拘了我在家做针线,闷都闷死了。」一面笑,一面挽着顾莲上了台阶,「听说你今天要来赏花,我特意取了去年收的梅花雪,等下我们煮茶喝。」又问:「莲姐姐你喜欢喝什么茶?碧螺春?铁观音?六安?……云雾银针?」 徐娴立在门口等人,朝妹妹嗔道:「你慢慢说,岂不省些力气?」 顾莲笑道:「姝儿妹妹性子活泼。」 跟着徐家姐妹,一起去了后面的花园子。 顾莲还是第一次来徐家,不由悄悄打量,格局没有顾家的大,但是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亭台楼榭,都构思搭配的十分巧妙。 看得出来,这是一个讲究风雅情致的人家。 徐夫人坐在一处花木扶疏的阴凉处,旁边几个小丫头正在打扇,见人来了,抬头含笑招呼,「莲娘,快过来坐。」 顾莲觉得奇怪,----原本以为是小姐妹们的无聊茶会,怎么徐夫人也跟着凑起热闹来?有长辈在,可就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了。 不过更意外的却在后面,徐夫人和徐娴一直巧妙的找个话题,徐姝又是一个话篓子,自己只需要随便应答几句,根本就没有丝毫冷场。 过了会儿,徐夫人笑着感慨,「我看莲娘是一个懂事的,不似姝儿整日淘气,我若是有这么一个女儿就好了。」 顾莲陪笑道:「我哪里比得上娴姐姐?再说,姝儿妹妹很可人啊。」 冷不丁的,徐夫人突然道:「若是有你这样的儿媳也不错。」 「唔……!」顾莲刚好一口茶喝在嘴里,差点没喷出来,忍了忍,却呛得不轻,「徐伯母……」赶忙拿起帕子擦了擦嘴,半晌才止住咳嗽。 徐姝跺脚道:「娘……你这么说莲姐姐会害臊的。」 顾莲倒不是太害臊,而是囧了。 只听说古人都矜持内敛的,没想到徐夫人这般豪迈,居然直接……就算想娶自己做儿媳,也应该去找母亲商议才对啊。 徐夫人一直留意她的神色,----只有尴尬和不好意思,并没有丝毫焦急,看起来顾家九小姐的确是清白的,心里没有什么意中人。 否则听自己突然提亲,岂能不急? 虽说小儿子去问讯了刘贞儿,但自己心里还是悬着……生怕行差就错,娶了一个不该娶的儿媳,毁了儿子一辈子的幸福。 ----此刻总算放下心来。 徐姝不知道母亲的担心,只觉母亲今日颇为唐突,怕臊了顾莲,便道:「后面池塘的荷花开得不错,莲姐姐要不要去看看?」 顾莲巴不得离了这尴尬的地方,忙道:「好啊,说不定还能掐个莲蓬吃呢。」 不等徐夫人说话,急忙跟着走了。 徐娴有些埋怨,「娘,你刚才的话也太……」 「是我着急。」徐夫人叹了口气,无奈道:「只是你三哥那边很是吃紧,我也是没有更好的法子。」看着顾莲和小女儿远去的背影,轻轻点头,「现在看起来莲娘心里坦荡荡的,并无不妥,这样我的心能放回肚子了。」 徐姝是一个耐不住的性子,说到摘莲蓬,就立马让人找了船娘出来,非要拉着顾莲坐船,还嚷嚷着等下要做莲子糕。 蓝天白云之下,一片接天莲叶无穷碧的景色。 徐家的荷塘面积挺大的,虽然不宽,但是绕了大半个徐府,船娘划了好一阵还不见尽头,耳畔水声潺潺,空气里弥漫着荷叶的清香气息。 第63章 顾莲心旷神怡,觉得自己还真是跟着来对了。 「那边,那边!」徐姝不停的指挥,等到船慢慢停稳,起手掐了一朵又大又漂亮的粉色荷花,欢喜道:「莲姐姐,等下我们炒了吃。」 噗!真是牛嚼牡丹。 顾莲在心里哑然失笑,点头道:「好,先放着吧。」 徐姝长了一张圆圆脸儿,粉嘟嘟的,----如果不是有点婴儿肥,和徐离倒有七、八分相像,徐娴则更像母亲徐夫人。 不过气质上……兄妹俩何止差了十万八千里啊?说是天壤之别也不为过。 或许徐家的男子太过硬朗,所以母亲、姐妹们被保护的很好,没有任何戾气,反倒有一种生活安逸的纯真。 如果做了他们家的儿媳妇…… 呸……自己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顾莲心下觉得好笑。 且不说徐夫人只是随口提了一句,便是徐离本人……自己一想起他那幅煞星模样,就觉得浑身发寒,哪里是丈夫的合适人选? 「让我来!给我!」徐姝却不安生,一直咋呼个没完,还从船娘手里夺了撑杆,非要自己撑一段儿,「让我玩一下,反正母亲和姐姐都不在这儿。」 船娘不敢违了她的命令,又怕出事,一直目不转睛的盯着,「二小姐,划两下玩玩便算了。」 旁边的婆子丫头们亦是担心,纷纷小声劝阻。 「不许啰嗦!」徐姝扬起竹竿,做出一副凶巴巴的样子,嘟嘴道:「再多嘴,我把你们通通打下水去!」 众人都把目光投向了顾莲。 意思是,----你是客,好歹也劝上几句。 顾莲咳了咳,「姝儿妹妹……」却见徐姝挥动竹竿猛地一晃,顾不得多想,慌忙上前拉她,「当心!」话音未落,便被歪过来的徐姝猛地一撞! 顿时天旋地转,周遭景物毫无规律的急速变幻起来。 「二小姐!」 「顾九小姐!!」 婆子丫头们的惊呼声,还有剧烈清脆的「扑通」落水声,水花飞溅声,以及各种尖叫声,顿时把荷塘炸开了锅! 「怎么回事?!」 徐离从对岸边上的一个凉亭走出来,看着惊慌失措的仆妇们,还有一脸闯了祸的小妹,很快明白了几分。 低头一看,顾家九小姐正泡在自家的荷塘里。 顾莲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慌张之中,只好使出前世学会的几招狗爬式,拼了命往岸边游,----摔!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徐离原本绷着一张脸,撂了袍子准备下水救人的,见她游得欢快又滑稽,结果没有忍住,「哧」的一声笑了出来。 顾莲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方才游到对岸,回头一看,----徐姝正一脸吓呆了软坐在船头,她居然没有落水!然后一抬头,又看见正在瞧乐子的徐离,不由恼羞成怒,「笑什么?还不快点拉我上去?!」 徐离难得好脾气的没上火,三步两步走下去,俯身弯腰,将手伸到她的面前,嘴角微翘,「都成落汤鸡了,……还凶?」 顾莲抓住他的手,心中恨恨,便故意使劲儿往下一拽! ----但是她明显低估了对方的力气。 「还想拉我下水?」徐离的笑容里带出惊讶,纹丝不动看着她,起了戏谑之心,「你不道歉,我可就要松手了。」 顾莲又气又恼,一时气血上涌,愤怒压倒理智控制了大脑,对着他的手腕就是狠狠的一口,「叫你松手!」趁着对方缩手的功夫,拽着他的袍子爬上了岸。 结果脚底水多,湿嗒嗒的踩着青草打滑,「扑通」一声,又摔了一个狗啃屎! 你妹!顾莲在心里骂娘,一抬头,意外的看见一个认识的人。 「三爷……?」叶东海从上面走了下来。 原本是应了徐离的邀请,过来商议事情,因为湖边亭偏僻可以防止他人偷听,便选了此处饮酒谈事,既清净又不失风雅。 正说到一半,就被外面的吵闹声给打断了。 ----叫他意外的是,居然在此处看到了顾莲!还是……狼狈不堪的样子。 此时此刻,顾莲只希望面前有一条地缝让自己钻了。 又羞又恼又气,咬着嘴唇爬了起来。 徐离揉着被咬出牙印的手腕,看向她,眼里掠过一丝惊艳之色。 那一张宜嗔宜喜的白皙俏脸上,沾了几缕凌乱的湿发,水珠顺着发丝,缓缓往下滑落,夏衫轻薄的很,此刻正紧紧地贴住了少女的身体。 ----曲线玲珑、曼妙无比,让人看得心内火苗跳动不已。 徐离反应极快,赶紧上前挡住顾莲,头也不回,冷冷道了一声,「东海你先回去等我。」自己飞快的解了外袍,把她裹了个严严实实,然后看向下船来的丫头仆妇,厉声道:「赶紧送人回去换身衣服,喝点姜汤!」 顾莲好不尴尬,刚才徐离的眼神转瞬就悟过来了。 ----不敢较劲儿不穿他的衣服。 徐姝怯怯的走过来,小声道:「莲姐姐,都是我不好……」 徐离沉了脸,「胡闹!迟些再问你话。」 顾莲觉得今天真是太神奇了,苍天啊,大地啊,----好好的过来赏花,先是被人当面要不要做儿媳,接着看个荷花,却掉进了徐家的池塘里! 狗刨式,狗啃屎,干脆再踩上一坨狗屎就齐全了。 ----坑爹!坑死姐了! 徐离目送顾莲和妹妹走远了,方才回去,「小妹荒唐,害得客人落了水,真是让东海你见笑了。」 「没有。」叶东海淡淡微笑,内心却是翻江倒海一般不平静。 第64章 顾莲那些看似恼怒的娇嗔,以及气极咬人的举动,还有徐离阻止自己过去,并且毫不犹豫的脱下外袍与她,----可以肯定的是,他们两个是早就熟识的。 若非相识颇深,孤男寡女的岂能如此亲密坦然? 心里隐隐生出难受,----顾家和徐家门第相当,两人男才女貌正是般配,是一门天作之合的好姻缘。 ----她再好,都与自己无关。 「东海……?」 「三爷。」叶东海迅速的收回心思,面上表情更是不敢露出分毫,否则若是惹得徐离猜疑,岂不是害了她?他年纪轻轻就撑起整个叶家,应变能力绝非等闲,旋即道:「咱们的事情不急,三爷要不要先回去换身衣服?」 正好徐离有心事,并没有太在意他的反应有异,颔首道:「那我去去就来。」 吩咐丫头好好服侍叶东海,自己回屋,随手抓了一件衣服穿上,直接先过去找了母亲,把事情简短的说了一遍。 徐娴埋怨道:「早知道,我就该跟着姝儿一起过去的。」 徐夫人也是生气,「这丫头,胡闹的没个边儿了!」 「不急说她。」徐离快速道:「今天莲娘掉在水里,是我拉他上来的,碰巧还有客人在湖边亭子里,更不用说那么多丫头仆妇瞧着,所以……」神色郑重,「母亲还是赶紧去顾家提亲吧。」 徐夫人诧异道:「还有客人?」 「母亲先别追究这个了。」徐离摆了摆手,「莲娘若是和我订了亲,嫁进了徐家的门,将来就算有人提起今日闹剧,也不过是一桩风雅趣事。若是迟迟拖着,反倒是坏了她的名声,再说出去可就难听了。」 徐夫人当即点头,「你别急,我这就让人准备一下东西,好在都是现成的,明儿就去顾家找到四夫人,把亲事订下来。」 顾莲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 这几天,自己还没有从上次的尴尬中走出来,徐家居然来提亲了?对象正是那个一张冰山脸的煞神。 这一次,母亲没有再给错自己的八字,两家里来我往很快就拍了板。 ----快得有点不真实。 李妈妈欢喜的不得了,「果然小姐有福气,上天早知道那刘家小公子……」到底不吉利,而且这事没有过明路,压下不提,「这次再不会错的,听说过几天,徐家就要来下聘书。」 顾莲却高兴不起来。 自己的命是徐离救的,婚后肯定没有底气大声说话。 而且就在前几天,自己不仅在他面前一脸狼狈相,还狠狠的咬了他一口,……揉了揉额头,仿佛看到了一个未来的受气小媳妇儿。 不由想起徐娴、徐姝,看起来两个姑子还算好相处的,徐夫人也挺和蔼,----嗯嗯嗯,要和婆婆小姑子们搞好关系。 想到此处,不由摸了摸手上的翡翠玉镯,要不是它,只怕自己早就死了吧?当时徐离若是没看见这对镯子,不救自己,也就没有了后面这一段瓜葛。 这么说来,自己还应该感谢未来的婆婆。 顾莲没有胡思乱想太久,徐家就过来下了聘书和礼书,以及订婚用的各色吉祥彩礼,并且议定婚期,吉日选在明年八月二十二。 徐家和顾家是安阳的两家大户,消息很快传开。 叶宜得知消息以后,担心不已,找了个借口找到堂叔,小声道:「听说……顾家的九小姐订亲了。」 ----自己都听说了,堂叔在外头不可能不知道。 只不过是担心他太难过。 叶东海放下了手中账本,平静道:「美人配英雄,正是一门难得的上佳良缘。」 「二叔……」 「以后你也少去顾家。」叶东海叮嘱道:「顾家是世代官宦之家,门第高贵,我们无事去的多了,难免给人巴结之嫌。」 ----是不想给顾九小姐惹来麻烦吧。 叶宜看着堂叔那过于平静的脸,不知道该说点什么,……这种事,不是自己一个小姑娘能掺和的。 更何况,叶家和顾家的确门不当、户不对。 叶宜站了一小会儿,应道:「二叔,往后我都在家陪娘说话。」 「嗯,我看账册了。」叶东海低下头,继续翻开账册,手指停留在算盘上,轻轻拨弄着珠子,半晌都没有拨出一个数字。 有些缘分,不合适,早点断了念想也好。 ----只要她平安喜乐便就够了。 大夫人这几日心里气不顺,恨恨道:「不过是一个乡下长大的野丫头,不知徐家是怎么挑的,居然看上了她?」 「罢了。」柳氏劝道:「跟徐家结了姻亲,顾家在安阳也太平一些。」 「这个我当然知道。」大夫人将茶碗蹲在桌子上,怒气不减,「莲娘得了这么一个乘龙快婿,往后还不在安阳横着走?我和老四媳妇一向都合不来,往后她有了女儿女婿撑腰,少不了要给我上眼药!」 ----哪怕是挑了丹娘,也好过让四房的人占了便宜啊! 又抱怨起庶出的桐娘,「小妇养的,正经事上就是派不上用场。」 柳氏知道姐姐心里不平,说实话,自己心里一样不舒服,一想到卫氏以后借着女婿张牙舞爪,就是一阵反胃。 大夫人又道:「真是奇了,不过是前些日子去了一趟徐家,没过几天,徐家就急哄哄的要订下亲事。」微微迟疑,「你说……这里头是不是有蹊跷?」 柳氏眉头微蹙,「难道……和庭轩的事一样?」 「不像。」大夫人摇了摇头,「徐家老三我是知道的,很是稳重。」一声讥笑,「当初杏娘就对他有些意思,讨好好几次,结果都给不冷不热避开了。」 第65章 柳氏的脸色越发难看,「杏娘还看上过徐家老三?」顿时跟吃了苍蝇一样恶心,「这般朝秦暮楚的水性女子,如何能够配给我们家庭轩?正好你们老爷子不答应,我看这门亲事往后就别提了!」 「不过是少女怀春罢了。」大夫人不以为然,不客气的反问,「当初你还看上了我家四叔,难道也……」安抚了妹妹几句,「又没做什么出格的事。」 「还要怎么出格?」柳氏是真的恼了,将脸一扭,「杏娘若是矜持的,又怎么会和庭轩拉拉扯扯?这种女子,如何能够娶回家做媳妇?」 大夫人却道:「杏娘再不懂事,也不至于主动去投怀送抱!庭轩是什么性子,你又不是不清楚,他要是个稳重的,又怎么会让曹家小姐……」 「姐姐!」柳氏大急,赶忙摆手止住她,「别提曹家!」 大夫人果然不再提曹家,但是却道:「顾家是什么门第?何家呢?难道还配不上你们家?你觉得自己的儿子一表人才,可是去说亲,人家只会嫌他是个寒酸秀才!更不用说还惹了事儿,万一闹起来,除了顾家谁还能够保他?」 「就算一定要选顾家……」柳氏被击中了软肋,「那……还有丹娘。」 「丹娘有什么好的?」大夫人目光犀利清晰,冷声道:「为人心高气傲,又没有做官的父亲兄弟,能帮得上婆家什么?不知道你看中了哪点!」 柳氏急道:「那也比四房的丫头强!我就不明白了,姐姐为什么非要选杏娘?我可咽不下那口气,和卫氏结为亲家,以后不知道要生多少闲气!」 「你傻啊!」大夫人悠悠一笑,道:「是卫氏她嫁女儿,又不是咱们,难道你一个做婆婆的,还能吃了亏不成?」 柳氏一怔,很快明白过来。 四房的女儿嫁过来,自己是婆婆,那还不是说什么是什么,----就算将来自己为难儿媳,那卫氏也只能干着急。 细细想了想,嘴角勾起了一丝笑意。 大夫人看着妹妹,问道:「悟过来了?」 柳氏轻笑,「这么想,倒是挺有意思的。」 大夫人笑了笑,「若是庭轩做了四房的女婿,我那四叔是岳父,那还不死心塌地的护着他?你还担心什么?」 「可是五丫头……」 「我知道,她脾气有些急、又娇气,可是却是个没城府的,再说,她又一心都扑在庭轩身上,往后你还不是想怎么拿捏,就怎么拿捏!」 柳氏的气顺了不少,忽地想起一件事来,「听说……当年白太夫人的嫁妆是很丰厚的。」 大夫人勾了勾嘴角,「如若不然,我让庭轩娶五丫头做什么?」 柳氏的心里更熨帖了,只是担心,「咱们在这儿打得好算盘,卫氏岂能同意?她视我如同眼中钉一般,断然舍不得嫁女儿过来。」又发愁,「再说你们老爷子发了话,难道胳膊还能拧过大腿?」 大夫人轻笑道:「你急什么?架不住我们四叔愿意啊。」 「他还敢忤逆不成?」 「婚姻大事,本来就是父母做主。」大夫人不满道:「怎么能说是忤逆?咱们两家你情我愿的,找个机会把亲事订了,难道老爷子还能逼着退婚不成?只是眼下风头上,回头再慢慢商议此事。」 柳氏不高兴,「哪要拖到什么时候?」 「不会太久的。」大夫人十分肯定,「咱们拖得起,杏娘可是拖不起?总不好妹妹先嫁了人,姐姐还待字闺中。」又冷笑,「卫氏她要是敢把杏娘嫁了别人,我就让杏娘哭着回娘家来!反正桐娘不是我生的。」 「也罢。」柳氏想了想,「这样的话,庭轩和徐家老三就是连襟了。」 徐离不知道,有人正在惦记着和他做亲戚。 徐姝却惦记着顾莲。 前几日,一直被母亲和姐姐拘着不得出门。好不容易等着顾、徐两家订了亲,徐家放下心来,这才让徐娴陪着她过来说话。 「莲姐姐……」徐姝满脸的不好意思,陪笑道:「那天都是我淘气,结果害得你落了水,我早就想来赔罪的,娘一直不让我出来。」 顾莲怎么会跟一个小姑娘计较?再说,对方马上就要成自己的小姑子,哪里还得罪的起?因而安抚道:「你也不是有心的,是我自己没有站稳踩空罢了。」 徐姝拿了一个盒子出来,打开道:「这是我让娘新给你打的一套头面,算是赔你那天掉池塘里的。至于那天你头上戴的首饰,眼下池塘水深,而且荷花正开着,只有等冬天才能再捞捞看了。」 顾莲心道,亏得自己那天把最贵的珠钗拔了。 嘴上只能笑笑,「这怎么好意思?让你们破费的紧。」 「不破费。」徐姝见她真的没有生气,很快活泛起来,笑嘻嘻道:「反正你都要做我的嫂子了,回头过了门,东西还不是又回到徐家了吗?」 顾莲只能干笑。 徐娴瞪了妹妹一眼,嗔道:「你少口没遮拦!」 「难道我说错了?」徐姝不服气,「就连那些掉在池塘里的首饰,也不算丢,回头得了空,我跟莲姐姐一起去捞才好玩儿呢。」连连保证,「下次我肯定老老实实的,乖乖坐在船里头说话。」 「好。」顾莲微笑,心下却对此保持怀疑态度。 「小姐……」春晓在门口探头,「老太爷请你过去一趟。」 顾莲讶异,祖父叫自己过去? 徐娴正嫌妹妹话多,又说的漫天不着边际,赶忙起身,「那我们先回去了。」扯了一脸没说尽兴的徐姝,「走罢。」 徐姝嘟哝道:「莲姐姐,改天我再来看你啊。」 「好。」顾莲不敢让祖父久等,送了徐氏姐妹出门,便直接赶了过去。 一进门,居然看见母亲跪在地上。 第66章 ----出什么事了?顾莲心下大惊,悄悄瞧了祖父一眼,脸色很是不好,于是乖巧的上前福了福,「给祖父请安。」 「莲娘。」顾老太爷问道:「你母亲为你订下徐家的亲事,你意如何?」 顾莲一头雾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 「哼!」顾老太爷骂起儿媳毫不留情,「你母短视,不听也罢!」又痛声斥道:「萧苍那老匹夫拥兵自重、反了朝廷,徐家把持着安阳数万重兵,不但没有清除逆贼,反而媚颜屈膝投靠贼子!如此不仁不义的反逆之家,岂能结为姻亲?!」 四夫人一进门就让跪在地上,根本不知道所为何事,此刻被骂得狗血淋头,小声喃喃,「顾家、徐家世代交好……」 「休要再提!」顾老太爷怒不可遏,朝着北方拱了拱手,「顾家世代效忠朝廷,从前识人不清,误交了徐家那样的反逆,从今以后情断义绝!」声音冷厉,「我的孙女,绝不能嫁到徐家去!」 顾莲却是听得怔住,----徐家是反逆?隐隐听说有个什么幽州太尉,叫做萧苍,把安阳给攻克下来,杀了刺史一家。 情势悬殊之下,徐家没有以卵击石也很正常吧。 自己既不是真正的古代女子,更不是祖父那种对朝廷死忠的臣子,到底谁坐了天下,……实在不觉得有什么分别。 但唯一清楚的是,这年头……退亲的女子不会有好下场。 「莲娘!」顾老太爷定睛看向她,严肃道:「你是一个懂规矩、识大礼的女子,若是母亲昏聩,岂能事事顺从?」双目含着希望,「这门亲事,你若不愿意祖父就去与你退了。」 ----婚姻大事,父母做主。 四老爷和四夫人健在,顾老太爷身为祖父的确没理由插手,但如果顾莲本人不愿意的话,便可以为孙女出头。 四夫人大惊,急急道:「徐家已经下了聘书,安阳人人得知,若是悔婚,莲娘往后还有何脸面?爹……这门亲事不能退啊!」 顾老太爷不去看她,只看顾莲,「你也不想退吗?」 顾莲缓缓跪下,----早先不嫁给徐离可以,但是订了亲再退却是不行,抬头道:「若是退了徐家的亲事,世人不知详情,肯定只会认为是孙女失德。」她问:「祖父,往后孙女将何以自处?」 顾老太爷根本不为所动,毫不犹豫道:「你既然明白「家如小国,国如大家」,如何不懂得一己为小、天下为大?我顾家女儿就应该舍一己之身,以全清白之名!」 四夫人闻言大叫,「爹!不可以!」 顾莲更是惊骇,----祖父居然想让自己去死?然后用来证明顾家的铮铮铁骨,和徐家划清界限?甚至……可以说是徐家强行订亲,顾家女儿刚烈,是徐家生生的逼死了自己! 可是……凭什么?! 且不说自己没有舍身为名的念头,即便是有,----自己不过是姓了顾家的姓,十四年来,顾家对自己不闻不问,何曾有过丝毫恩德? 凭什么要牺牲自己,为顾家成全一个摸不着的虚名?! 顾莲不甘心。 当然这些话不能说,说了就是不忠不孝的顾家反叛,因而只是低了头,飞快琢磨接下来该如何应对。 「怎么?」顾老太爷冷声问道:「你怕死?」 四夫人急道:「爹……莲娘有什么错?你怎么可以生生逼死她?」她对小女儿疏离不假,但到底是自己怀胎十月的亲骨肉,慌张搂住,「莲娘是我的女儿,我绝对不会让她去死!」 顾莲任由母亲紧紧抱住,不吭声儿。 「莲娘!」顾老太爷气急败坏,大怒道:「难道你不肯为了顾家去死?难道你为了自己的性命,就要陷顾家于不仁不义的境地!」 顾莲无语了。 从前自己只觉得祖父通情达理,但是却忘了,他是标准的士大夫,标准的古代忠臣思想,标准的大男子主义,……哪里会真的看重一个孙女儿? 为了顾家的清誉,牺牲一个孙女,在祖父眼里是那么的理所应当。 ----照祖父的说法,自己不死就是顾家的罪人了。 因而直起身子,大声道:「祖父说的大道理,孙女明白。」 四夫人急得不行,「莲娘!你别犯傻!」 顾莲轻轻推开母亲,继续道:「但是想来祖父心里也清楚,徐家是要和顾家结秦晋之好,若是孙女自缢,必定羞辱得罪徐家。」缓缓抬眸,「现今安阳是徐家的天下,祖父可曾想过,徐家有可能因此而翻脸?到时候,顾家上下又当如何?」 顾老太爷一怔,「贼子岂敢?!」 顾莲轻笑,「既然做了贼子反逆,难道还怕被人说几句闲话吗?」 顾老太爷又气又急,面红耳赤了半晌,忽地发狠,「便是徐家翻脸,那又如何?我顾家子孙个个忠肝义胆,岂惧一死?」 岂惧一死?顾莲在心底嘲笑不已。 自己倒要看看,顾家的人是不是都不惧一死! 侧首看向慌张无措的母亲,清声道:「母亲快去叫了各房的人过来,要死大家一块儿死,哪怕是顾家满门被灭、断子绝孙,也不要毁了顾家的百年清誉!」 顾老太爷身体一抖,----满门被灭、断子绝孙八个字,将他刺得不轻! 自己可以舍去一个孙女,甚至可以牺牲自己,但是……若是让顾家无后却是担待不起,一转念,想到了被灭了门的刺史刘家。 徐家……不是做不出来。 四夫人一辈子稀里糊涂,此刻却是清明起来,转瞬明白了女儿的意思,当即出去喝斥卢妈妈、桂妈妈,「还不快去把人都找来!」 没多会儿,顾家子孙蜂拥而至挤了一屋子。 第67章 人人都知道了,顾老太爷要逼死顾莲,然后为顾家满门招来祸事! 这下子,根本用不上顾莲辩解了。 大夫人抢先哭道:「爹……咱们暂且忍了一时,至少等廷章回来再说,眼下可不能得罪徐家啊!爹难道忍心,看着这么些儿孙都去赴死吗?」 话音未落,稀里哗啦想起一大片哭声。 二夫人亦是落泪,「要是廷安还在,好歹也能出个主意……」 四老爷是兄弟中唯一在家的,又是子侄们的长辈,加上事关自己的亲生女儿,出来表态道:「爹……咱们可不能硬碰硬啊!就当、就当……就当我没有莲娘这个女儿,把她送与徐家了。」 几位小姐和少奶奶们不敢吭声,二爷庶出怯懦,三爷又是一个老实本分的,五爷可就耐不住了,急道:「祖父!要是莲娘嫁去了徐家,咱们家在安阳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怎么能退了这门亲事呢?」 「都给我闭嘴!」顾老太爷抓起一个茶碗,朝着五爷砸了过去,气得发抖,失望的指着满屋子的儿孙们,「你们、你们一个个贪生怕死,我……我顾家没有你们这样的子孙!」 眼前一黑,摇摇晃晃往后倒去。 「爹……!」大夫人赶忙招呼人,点了二爷、三爷、五爷,「你们几个,还不快点扶祖父回房歇着?!」 四老爷自告奋勇,上前扶道:「我来照顾爹!」 回头却递了个眼色,让妻子赶紧带着女儿快走。 ----祖父气病了。 但是顾莲心里清楚,这并不代表自己往后平安无事。 「我的儿,幸亏你今日反应的快。」四夫人跟着去了女儿的屋子,仍然惊魂未定,「要不是你想着叫了大伙儿来,我可真不知道该怎么应付你祖父。」 顾莲心里仍旧不安。 躲得了一时,难道还能够躲得了一世? 「怎么了?」四夫人现在看着小女儿的心情,又是愧疚,又是倚重,见她呆呆的不言语,心下慌乱,「你放心,娘绝对不会让你祖父带你走的!」 「母亲。」顾莲转头看向她,「经过今日之事一闹,为了顾氏满门子孙,祖父应该不会直接叫我去死,但我却担心……」 「担心什么?」 「祖父在朝为官多年,心思岂是你我妇人可以猜度?」顾莲忧心忡忡,满心的不安压都压不下去,「我怕祖父不会直接逼我去死,但却会……想出什么法子,到时候叫我不得不死,并且还和家里没有丝毫关系。」 四夫人吓坏了,半天才回神,「那……那怎么办?」 顾莲叹气,「所谓夜长梦多、迟则生变,我的婚期在明年,这一年谁知道会出什么变故?」犹豫了一下,「因此我想……能不能把婚期提前?」 ----徐离的脸再冷,也不会逼着自己去死吧。 「没错!」四夫人一拍大腿,赞同道:「这婚事不能拖太久!我这就去找徐夫人,商议改一改你的婚期!」 顾莲看着跟姐姐一样不着调的母亲,顿时觉得头大,再想起不靠谱的父亲,更是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了。 抓了母亲的手,「别急……这事儿咱们直接说不合适。」 「也对。」四夫人怔了怔,深以为然,点头道:「哪有女方要求提前婚事的?让人觉得不矜贵,还是男方提出来的更好。」 顾莲真是无语了,觉得自己跟母亲不是同一个星球的,----这种时候,谁还顾得上矜持和面子?自己是担心,如果徐家知道祖父反对这门亲事,会不会……对联姻生出不满,甚至会退掉亲事? 以徐离的性情,应该是最看重自己姓顾吧。 如果顾家不能帮忙…… 所以,首先要让徐家觉得利益有所保障,然后知道自己吃紧,最后再由他们家提出将婚期提前,这才是最好的办法! 徐家看重的,无非是祖父和顾家多年为官的清誉,还有父亲和几位叔伯都在仕途上头,----祖父那边的路是走不通了,剩下的呢? 祖父已经不再任上,不管他支持不支持这门亲事,顾家都仍然是顾家,父亲是站在自己这边的,那么就要看大伯和三叔的态度。 他们一个在福建,一个在陕西,正是安阳一前一后的位置。 徐家既然反了朝廷,肯定所图不小,两位叔伯多少能对他们有所帮助吧?那么当务之急就是,这门亲事要取得两位叔伯的支持! 长房的子孙都在安阳,大伯父那边应该问题不大。 三房的人却全部都在陕西,只怕……未必肯搅进这一趟浑水里面来,这就有些棘手了。 至于二房,二夫人和丹娘不像是要去寻死的。 「莲娘……?」四夫人的思路还在原地打转,琢磨了半天,还是没有想出合适的办法,问道:「依你看,要怎么样才能让徐家先开口呢?」 顾莲一时无解,摇头道:「母亲别催,容我细细的想一想。」 李妈妈惶恐不安,小声道:「小姐,老太爷怎么可以……」到底不敢说顾老太爷的坏话,只能抱怨,「眼看小姐就要苦尽甘来,怎么又生出这等波折?」心下只恨自己太笨,想不出好法子,急得直掉眼泪。 「小姐……」玉竹悄声进来,在门口低声,「春芽过来,说是有话转告小姐。」 顾莲赶忙朝母亲和乳母摆手,示意她们先别出声,自己去了隔壁屋子,春芽是桐娘屋里的丫头,----眼下这个关头专门过来,只怕有要紧事说。 春芽畏畏缩缩进来,低声道:「我们小姐让九小姐放心,说是老太爷只是一时气血上涌,没有大碍,如今只是需要休息。」咬了咬牙,「大夫人熬了安神汤,听说一时半会儿不会醒过来了。」 顾莲心内骇然,----顾家儿孙为了保命,居然大胆到给祖父下安眠药?想起祖父斩钉截铁的说,顾家儿孙人人不惧一死,不由可笑可悲。 第68章 ----看起来自己暂时是安全的。 但是……总不能让祖父喝一年安眠药,一直喝到自己出了阁吧? 不过这话跟春芽抱怨也无用,让玉竹取来碎银子,好言好语打发了她,自己转身回了暖阁。 不知何故,母亲像是魔怔了一般呆呆的。 顾莲等了片刻,见母亲还在出神,忍不住轻轻推了推她,「母亲,你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是她!一定是她!」四夫人突然厉声尖叫,眼底腾起熊熊怒火,高声喊了卢妈妈进来,咬牙切齿道:「今天我才知道,当年到底是被谁暗里算计了!」 ----母亲当年到底被谁算计了? 顾莲无从得知。 反正当时问了一句,母亲神色闪烁、支支吾吾的,总不好去逼问,再者自己现在命悬一线,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不听也罢。 在屋子里绞尽脑汁想了几天,仍然没个主意。 后来忽地顿悟,----自己一个不懂官场的小女子知道什么?这事儿应该找父亲商量才对,他再不济,好歹也是在官场行走的人。 便是他不懂,难道养的那一群幕僚都是吃闲饭的吗? 这样想着,便找到了四老爷。 将话再说了一遍,「徐家想娶的是顾家嫡女,重点在于联姻,所图者是顾家的百年清誉,以及爹和叔伯们在官场的影响力。这门亲事祖父同意当然好,不同意,只要顾家的清誉还在,爹和叔伯们点头支持,那么应该没有大碍。」 四老爷目光里带出惊讶、赞赏,更多的是诧异,不明白一直生活在乡下的女儿,如何能够眼界这般开阔,看得如此通透? 当即点头,「我这就跟你大伯和三叔修书一封。」 「父亲。」顾莲叫住他,「大伯那边先不说,三叔那边……父亲打算用什么打动他们呢?毕竟眼下,陕西好像还是暂时太平的。」 四老爷最擅长的吟诗作画、填词赋歌,在安阳的盐运使一职,还是托了父亲的官威余荫,心计、城府谈不上有多高深。 否则的话,就不会这么多年还惦记着柳氏。 被小女儿问的怔住,「这……」迟疑了下,「咱们都是一家子,难道他们还能看着兄弟子侄去死?」 「请恕女儿无状。」顾莲对顾家没有感情,反倒可以冷静的去看待一些东西,淡淡反问,「要是三叔一家在陕西惹了大麻烦,父亲会不会赔上四房的所有人,一同去赴死?」 四老爷被问得有些着恼,但又不得不承认女儿说的是事实。 顾莲接着道:「女儿以为,唯今之计就是一个字‘快’!」 四老爷还在恼火之中,问道:「快什么?」 事关自己的生死,顾莲懒得去装什么孝子贤孙,正色道:「要快一点,赶在祖父前头给大伯、三叔送信,就说是我订了亲,按理他们自然会回一份贺礼!」语音微顿,「这份贺礼,第一要能够送一份去徐家,第二要能够打动徐家!」 四老爷终于动容,颔首道:「你说的很有道理。」 顾莲又道:「至于什么东西才能打动徐家,女儿就不大懂了。」她也不指望父亲能想出什么来,「爹爹和外头的人商议商议,或许会有法子。另外……给大伯去书信的事,记得跟大伯母知会一声。」 这个时侯,有大伯母坐镇内宅会少生很多波澜,而说服大伯父,大夫人也会起到功不可没的作用。 顾莲不无嘲笑,----自己和大伯母居然有站在一条战线的时候。 辞别父亲回到自己屋中,心内稍微安定一些。 李妈妈却担心道:「这件事能成吗?徐家……该不会变卦吧?」 顾莲淡淡微笑,「尽人事,听天命。」 当时那么多人在场,尽管各房主母都严命过丫头们,但是谁又能保证,会不会传到徐家的耳朵里呢?但愿大伯和三叔的贺礼都够分量,且不要太晚了。 接下来的日子,有一种风雨来临前的奇异宁静。 顾府的空气里弥漫着紧张、不安、惶恐,上上下下都安静了许多,甚至一些心思活泛的,居然还干起了偷鸡摸狗之事。 大夫人狠狠的处置了几个,整顿一番,方才消停下来。 等待无疑是焦急的,在顾府人人自危的紧张时刻,有一件事稍微缓解了众人的情绪,----袁家处在安阳郡边陲的县城,因为担心不太平,索性全家搬迁,在安阳买了一所宅子定居。 二夫人能和唯一的兄弟毗邻而居,自是高兴非常,因而邀了袁太太、袁家大少奶奶,以及袁幼娘过来顾家做客。 这一日,二夫人在后花园里设下花宴。 少不得,要把顾府的夫人小姐、少奶奶,以及小一辈的姐儿、哥儿叫上,人多才能热闹,不然冷冷清清就失了意趣。 杏娘原是一直病歪歪的,被祖父要逼死妹妹,进而招祸满门的事一吓,反倒打起精神肯好好吃饭了。 喜得四夫人连连念佛,还特意去给菩萨上了几柱香。 顾莲看在眼里一笑,----姐姐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纪,又是娇滴滴的千金小姐,哪里会真的舍得去死?真正到了有危险的时候,自然就没有心思伤秋悲月了。 因为要去会客,杏娘好好的打扮了一番,见着妹妹时,忍不住问道:「徐家的事到底怎么着了?我瞧着你也不着急,万一那天祖父醒了,逼着你去死怎么办?」 最终意思是,牵连了我们这些无辜怎么办吧?顾莲瞧着好气又好笑,逗她道:「我死了,姐姐嫁过去不就完事了。」 杏娘闻言恼得不行,----早些年的时候,自己的确是有几分暗慕徐离,不过是瞧着他生得不错,哪知道一点都不识趣!自己早就断了那份心!现如今,有表哥这般温柔体贴的人,哪里还会看得上他? 第69章 妹妹这么说,难道是小丫头们多嘴了不成? 仔细打量了一下,却又不像。 那……就是对上次母亲掉包八字之事耿耿于怀,故意逮着机会刺一刺自己?还是觉得自己要嫁到徐家去,腰杆就硬起来了。 顾莲不过随口一趣,哪里知道姐姐想了这么多? 到了顾府后花园,二房已经准备好了各色瓜果、点心,因为顾老太爷在病中,没敢叫什么戏班子,连丝竹之音都一律免掉。 大夫人早早的来打了个照面,----她是主持中馈的当家主母,家中还有病着的老太爷,以及每天的日常杂事,谁也不敢勉强她,饮了几杯果子酒便让走了。 剩下的人,一共分了三处人堆儿。 二夫人、四夫人,以及几位少奶奶们,还有做客袁太太,袁大奶奶,都是已婚妇人,家常里短、妻妾孩子,有着共同感兴趣的话题。 平哥儿、安姐儿,以及三奶奶屋里的琴姐儿、瑟姐儿、莹姐儿,几个小一辈的正太萝莉,有他们觉得有意思的游戏。 顾府四朵娇花和袁幼娘,几个未出阁的小姐们凑在了一起。 丹娘一向都跟杏娘合不来。 虽然不知道当初刘家议亲的事,以及掉包□,但是当初何庭轩到顾莲屋子,杏娘的那些异样,以及上次老太爷生辰时,杏娘的一去不复返。这些她都看在眼里,后来何庭轩和柳氏匆匆搬走,多多少少猜到了一点蹊跷。 心下鄙夷她,万一传出什么流言碎语,连带的其他姐妹的名声也不好听。 因而见杏娘拉长着一张脸,心下就来气,故意上前打量了一番,娇声笑道:「五姐姐这是怎么了?好像谁惹着你了似的,快说出来,妹妹替你打个抱不平。」 杏娘将脸一扭,不理会。 顾莲一直有心事,听丹娘这么一说,方才发觉姐姐的脸色不大好看。 ----难道是自己之前说错什么了?一时想不起来,又没工夫细细琢磨这些,只是惦记着徐家的那档子事,因而没有接话。 丹娘抿嘴一笑,「说起来,九妹妹最近可是大喜。」看向表姐袁幼娘,「表姐还不知道吧,我们家的九妹妹啊……」压低声音,「得了贵婿了。」 袁幼娘笑了笑,「是么?」 心下却是诧异,怎地顾莲脸上一点娇羞都没有。 杏娘扭回脸来,故意看着丹娘,讥讽道:「怎么……我妹妹得了贵婿,六妹妹你这个做姐姐的,还着急了不成?」 丹娘不急不忙,冷笑道:「我急什么?五姐姐你序齿在前,将来要出阁也是你在前面!」顿了顿,「难怪姐姐今天脸色不好,原来是为这个。」 「放屁!」杏娘气得口不择言,针尖对麦芒,「你以为袁家的人过来了,你的好事就近了?」当初平哥儿嚷嚷的那些话,她可是清楚的,「哟哟,还是姑表亲呢!六妹妹的好日子是什么时候?快说出来,让大家听听啊。」 ----八字还没有一撇的事儿,如何能说? 更别说丹娘根本不中意这门亲事,被堂姐当中说出,顿时恼怒不已,气得站起身来,「我不知道五姐姐在哪儿听来的混账话,有的没的只管乱说!」咬了咬牙,「别惹得我上了火,把你的好事儿当着大伙儿说出来!」 这便是暗示,再不识趣就要把何庭轩抖出来了。 其实杏娘稍微用脑子想一想,便知道丹娘不过是威胁之语,岂敢真的说出来,坏了整个顾家小姐的名声?偏生她一着急就不用脑子,气急败坏跳了起来,「你敢胡说八道,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顾莲看的头大,----姐姐这简直就是欲盖弥彰,越描越黑啊。 刚想劝两句,袁幼娘先笑着开了口,「好了,好了……你们自家姐妹还认真生气呢?」伸手拉了丹娘,「杏妹妹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 丹娘冷笑,缓缓坐了下去。 袁幼娘抿嘴笑了笑,「再说了,我家二哥也没什么不好的啊。」 ----她是庶出嫡养,最讨厌这个性子高傲的顾家表妹,眼下逮着机会,怎么能忍住不去刺上两句?心下偷偷乐得不行。 丹娘看着她,脸色变了又变,微笑渐渐浮了起来。 袁幼娘不知内里,还道:「不生气了?」 「不生气。」丹娘微微一笑,「说起来,九妹妹得了徐家嫡出的幼子为婿,真是一门难得的好亲事,咱们姐妹都应该替她高兴的。」意味深长的看向自己的表姐,「我只是在想,徐家要是再有一个庶子就好了。」 袁幼娘 「唰」的一下变了脸色,面上涨得飞红! 虽然袁太太一直把她养在身边,当做亲生女儿一样看待,袁家的人也不敢提一个‘庶’字,但是庶出就是庶出,这是她不能改变的出身事实。 ----岂能听不出来丹娘的讥讽? 因而胸口一起一伏的,过了半晌,轻轻「哼」了一声,抿嘴不再言语。 顾莲看了看,这还没有说上几句话呢,就已经有了三个人翻了脸!只剩下自己和桐娘,一个懒得说话,一个在人前守拙扮沉默,因而迅速冷了场。 好半晌了,二夫人发觉这边安静的不打对劲,使了二奶奶过来问话,「妹妹们怎么都不说话?是不是拌嘴了?」 袁幼娘站了起来,嫣然笑道:「没有,我去过去瞧瞧母亲和大嫂。」 杏娘懒懒道:「我头疼,先回去歇下了。」 丹娘刚要跟着开口,二奶奶赶忙摁住她,「今儿你是主人,哪里先走的道理?要不我四个人打叶子牌罢。」 丹娘忍了又忍,浅笑道:「好。」 花园里的那一场小姑娘拌嘴风波,顾莲根本没有放在心上,每日只在屋里焦急的等待,每一天都像是如坐针毡一般,寝食难安。 第70章 煎熬了一个来月,在福建的大老爷终于送来贺礼。 古代交通不便,顾莲知道这是没有法子的事。 不过比起陕西,福建距离安阳要更远,大老爷都送来了消息,而三老爷那边,却还是没有任何音讯。 看起来,三房是不愿意掺和进来了。 反正隔得这么远,平时根本不会往来,至多等到将来老太爷的出了丧事,三房回来奔个丧,到时候,一句没有收到消息便就托辞过去。 再说眼下国中动乱,真有那一天,三房的人回不回来还不一定呢。 顾莲很是无奈,但是却拿三房的人没有办法,况且想想也能理解,人家在陕西混得好好的,干嘛要搅和进这种是非里来? 问了父亲一句,「大伯父送了什么贺礼?」 四老爷却是皱眉,「你一个姑娘家就别管这么多了。」 他原想亲自送礼上门,到底还是顾及自己做岳父的面子,派了一个心腹长随,一个最信任的幕僚,专程把东西送到了军营里面。 徐离收到礼物很是诧异,带着东西,找到两位兄长,「顾家送来了长房的贺礼,有福建的当地特产,还有……」递了一个卷筒过去,「福建沿海六府的详细地图。」 徐策惊讶道:「这不是正是咱们想要的吗?」 「给我看看!」徐宪迫不及待打开,将大大的地图平铺在了书案上面,越看越是高兴,哈哈大笑道:「顾家的人可真是够意思啊,不等我们开口,竟然就先主动送地图过来了。」 徐策看了两眼,转头看向弟弟问道:「这件事,你怎么看?」 徐离思量了一会儿,「我们两家既然已经订亲,那么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顾家又不是小门小户,犯不着急着讨好我们。」语气一顿,「认真说起来,还是我们有求于他们家,这番举动实在有些反常。」 徐策颔首,又道:「咱们瞎琢磨也没什么用。」喊了人进来,「回城里打听打听,顾家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 过了半天,去的人回来禀道:「只得两件大事,一是顾家老太爷病了,一是二房的娘家人来了安阳,别的就没有了。」 徐离问道:「顾老太爷什么时候病的?袁家又是何时来的?」 「上月十五,顾老太爷就突然病了。」那人回道:「至于袁家,大概是这个月月初来的,在福寿街买了一所三进三出的宅子。」 徐离挥退了人,断定道:「去福建一来一回,至少得一个月时间,这件事情不与袁家相干。」看向两位兄长,「顾老太爷病了,可是咱们家却一直没有听说消息,分明是顾家有意遮掩,这其中必有蹊跷!」 「嗯,三弟说得对。」徐策点头,赞同道:「这两件事怕是有所关联。」 徐宪不耐烦道:「管得有没有关联,反正顾家的人送来了福建地图,总归不是害咱们的,再说两家很快就要成为亲家,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吗?」 「大哥莫急。」徐策微笑劝了一句,然后道:「依我看,顾家多半是遇到了什么难处,才会给了我们想要之物,是在求援。」 徐离心中想的和兄长一样,不过他从来就没有兴趣抢什么风头,就算面前的人是亲哥哥,也一样是多听少说的原则。 徐策又道:「顾老太爷为人耿直狷介,只怕……」笑了笑,「未必喜欢我们家这般激进的做法,病了嘛,估计是不赞同顾、徐两家联姻。」 徐宪瞪大了眼睛,「难道顾家都是一些歹毒儿孙,竟然谋害了自家祖父?」 「大哥你想左了。」徐策好笑道:「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杀人如麻,连眼睛都不去眨一下的?顾家的人哪里敢?」 「放屁!」徐宪怒道:「我是杀人如麻,但要是我们父亲还在,他不同意,我也绝不会害了父亲!二弟,你再胡说我就揍你啊!」 徐离看着性子暴躁的长兄,不紧不慢的二哥,颇为头疼,皱眉道:「两位哥哥别再闹了。」自己静下心思想了会儿,忽地动容,「若是顾家老太爷执意要退亲,岂不是要逼死莲娘?」 「三弟你说反了。」徐策悠悠笑道:「只怕顾老太爷是要逼死莲娘,然后再来退亲吧。」笑容微敛,「不过看来你媳妇儿还不想死,顾家长房又送来了福建地图,想来顾老太爷指挥不动儿孙们,所以就为这个气病了。」 徐离脸色一沉,「莲娘不过是一介女子,逼她作甚?!」 徐策笑道:「看你那样子,要是逼莲娘的人不是她祖父,只怕今夜就去取了人家首级。」伸手招呼,「坐坐坐,咱们好好商议一下。」 徐氏兄弟商议的结果,就是将徐离和顾莲的婚期提前,吉日改在三个月后,----借口都找好了,怕后面战事频起,未免到时候徐离一去经年才回,故而想早点把媳妇儿娶进门。 四夫人先是欢喜的不行,高兴道:「阿弥陀佛,莲娘的事可算定下来了。」继而想起自己还有一个女儿,那才是心肝宝贝,猛地一惊,「哎呀,坏了!短短三个月时间,我到哪儿去给杏娘订下好亲事?!」 其实不光四夫人着急万分,二夫人也急了。 私下找了袁太太说话,「我们家莲娘的婚事订的急,偏偏她又是老小,倒把前头几个姐姐给逼着,真是叫我伤脑筋啊。」 袁太太如何不知道大姑姐的意思?就她本意来说,不太喜欢心高气傲的丹娘,不过深知丈夫和姐姐感情深厚,这件事情没有办法拒绝。 只是有些意气难平,不说丹娘在京城的时候,便是如今,也是一副看不起自己儿子的样子,因而只是装糊涂,笑道:「那大姐得赶紧给丹娘找人家啊。」 二夫人「嗯」了一声,有些不高兴,但是一想着要把丹娘嫁过去,弟媳就是女儿的婆婆,就有些硬气不起来。 袁太太不敢把姑姐逼急了,回头惹得丈夫生气,于是道:「早先呢,我也想过让丹娘做我的儿媳,配给荣哥儿,可惜……」她叹气,「我瞧着丹娘是在京城长大的,见识非凡,不与我们这些乡下人一般,只怕未必看得起呢。」 第71章 自家女儿眼高于顶的毛病,二夫人当然清楚,可是眼下丈夫没了,自己又没有生养过儿子,往后还能指望谁?京城是回不去的了,安阳地界儿,实在是挑不出什么好人物,兄弟家虽然平平的很,但至少不用担心女儿受欺负。 再说弟媳不过是赌一口气,并没有坏心眼儿。 想到这里,只能放下身段儿,「看弟妹说的,丹娘嫁去了自己舅舅家,难道还能有什么不满意的?有你做婆婆,丹娘还不是跟在家做姑娘一样,这是她的福气。」 姑嫂两人你退一步,我让一分,就这么把亲事给定下来了。 二夫人怕女儿闹情绪,一直瞒着没说。 知道袁家的聘书送过来时,丹娘才知道自己的婚事已定,大惊之下,很快便是又气又恨又怒,更多的是委屈不甘,「这么大的事,娘怎么都不跟我说一声?也不问我愿不愿意,就要把我嫁去袁家做儿媳!」 二夫人沉了脸,「什么袁家?那是你嫡亲的舅舅家,是你母亲的娘家!你这样哭着喊着,倒好似我把你推到火坑里了!」 丹娘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加上亲事已订,无法退改,因而只是满心的委屈不甘,抿了嘴不停的落泪。 二夫人到底心疼独生女儿,搂了她,「我知道你瞧不上袁家,瞧不上荣哥儿没有功名,人物也不出挑,可是你看看如今二房的情势,咱们还能再挑什么?你若是不嫁到袁家去,为娘又怎么能够放心?」 丹娘只是垂泪,不言语。 二夫人又道:「你今年都十五了,挑来挑去,还要挑到什么时候?再过三个月莲娘就要出嫁,好歹不能让妹妹抢了先。」 「她要成亲,与我何干?!」丹娘总算找到了出气口,大声道:「我和她不过是堂妹而已,既不是一母同胞,也不是一个爹,要着急也该杏娘去着急!凭什么她急哄哄的嫁人了,我就得跟着随便挑一个?!我……」 「够了!」二夫人越听越怒,兼之扯到了四房的人,不由斥道:「都怪我从小太过宠爱你,宠得都不知道天高地厚了!你是有才?有貌?还是有一个为官做宰的亲爹?你看不上荣哥儿,人家还觉得你心高气傲不够贤良呢!」 丹娘被母亲骂得回不了神,一时怔住。 二夫人虽然瞧着心疼,但想着此时再不把女儿的气焰打下去,将来嫁了人,婆婆和小姑子岂能容她?因而只是板着脸,「再说婚姻大事父母做主,哪里有你一个姑娘家插嘴的份儿?好好呆在屋里绣嫁妆,休要再让我听见什么不情不愿的话!」 冷着脸,一拂袖径直出了门。 丹娘浑身发抖,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儿,好半晌,才扑到床上蒙了头,「哇」的一声大哭出来。 于是顾莲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又得罪了一个堂姐。 眼下她心里盘算的是,自己还没出阁的日子该怎么过,祖父的安眠药能不能再吃三个月,会不会吃出什么毛病?到时候,自己岂不是成了间接谋害祖父的罪人?还有母亲担心姐姐的婚事,这几天都急得上火牙疼了。 因而特意交待屋里的小丫头们,不许提起徐家。 ----但是徐家却找上门来。 并且带来一个意外的消息,----萧苍连续攻克安阳周边几个县城,以及惠州、鹤城几府,大军挥师北上之前,准备邀请各地政要名流一同饮宴。 这是炫耀,亦是示威,更多的则是震慑! 让顾家的人吃惊为难的是,顾老太爷亦在邀请的名单当中,----大夫人不得不停了安神汤,否则若是萧苍不信,以为是顾家的人故意装病,借口不愿意赴约,岂不是立马就要惹祸上身?! 顾老太爷悠悠醒来,第一句便是,「我晕过去几天了?」 底下没有一个人敢答话。 四老爷赶忙递上去萧苍的请柬,「爹,这个……」 顾老太爷还有些神智不清,看着大红色的请柬,不由怒道:「你们趁着我昏迷的这几日,就把莲娘成亲的请柬都印好了?!」 「爹,不是的。」四老爷慌忙解释,「是请爹你去赴宴的帖子。」 「请我?」顾老太爷喝了几口热茶,缓了缓,慢慢的打开了请柬,只看了两眼便勃然大怒,「萧苍老匹夫,居然还有脸面来请我赴宴?!」挣扎着坐起来,将请柬愤而摔在地上,「老夫倒要看看,他有……有何脸面在世人面前立足!」 因为又气又急,顿时激起一连串的咳嗽。 「爹……」四老爷小声劝道:「萧苍是舞刀弄棒的莽夫,你可别硬碰硬啊!有什么话,当着那么多人总要留几分面子。」 「你给我滚出去!」顾老太爷怒不可遏,一看见这些没骨气的儿孙就来气,将人撵得干干净净,过了半晌才叫丫头,「给我把帖子拣起来。」 章太姨娘赶忙上前拣了,递过去。 顾老太爷再次打开请柬,想要看一看赴宴日期,有些纳罕,「八月二十?那不还有一个多月吗?」仔细看看,更加觉得奇怪,「这才几天功夫,那老匹夫就攻克了惠州和鹤城?」 ----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顾老太爷渐渐清醒起来,心下一沉,让丫头们也都退了出去。 缓缓侧目,看向目光闪躲的章太姨娘,「告诉我,今儿是什么日子了?」 章太姨娘颤声道:「八月十八。」 顾老太爷眼睛猛地一亮,继而迅速的暗淡下去。 ----祖父醒了。 顾莲得知这个消息,第一反应是心悬到了嗓子眼儿!听说萧苍邀请祖父赴宴,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祖父会不会一怒之下,先逼死自己再说?!免得到时候提起顾、徐两家联姻,在各地官员面前坏了顾家名声。 然而意外的是,祖父并没有找自己过去,亦没有其他动静。 第72章 二十日这天,顾老太爷穿戴一新出门赴宴。 宴席开始,安阳郡和下属各个县城的官员们,以及惠州、鹤城两府长官,纷纷在指引下入座,----令人瞩目的是,徐家三兄弟坐了右侧首席。 顾老太爷坐在左侧第三席,看了看前面两位。 心下冷笑,这两位刺史的衣服居然是崭新的,想必原来的刺史早已身亡,而后被萧苍任命,短时间内草草的赶出来这身官服! 「大将军到!」 随着一声唱诺,一个虎背熊腰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身穿精铁铠甲,满脸胡须、面带凶相,每走一步,都要震得地面跟着抖上一抖! 可惜的是,他这番力拔山兮气盖世的表演还没演完,就有一人忽地尖叫,「萧苍老匹夫!我王某今日来赴你之约,就是要好好的看一看,你这乱臣贼子长什么模样?!你还敢在此地设宴,待我为国杀贼……」 那人猛地拔了旁边侍卫的佩剑,咬牙冲上前去! 下一瞬,徐离拔剑上前利落一挥,那人的脑袋和脖子顿时分了家,接着「噗」的一声响起,顿时血流如注直喷于天! 在场官员,人人自危吓得煞白了脸。 萧苍一脚将那人头颅踢走,哈哈大笑,「好!徐三郎好剑法!」 徐离恭谦道:「大将军请入座。」 说完话,往对面的顾老太爷身上看了一眼。 不是自己要威胁他,而是萧苍此人性格阴霾、喜怒无常,若是顾老太爷去学方才那人,不仅要为顾家招祸,只怕就连徐家都要受到牵连。 ----大事不可坏,大祸不可招! 整场宴席上,徐离都精神紧张的盯着顾老太爷,让他意外的事,顾老太爷根本没有任何反常举动,没有多说一句话、一个字。 「诸位!」萧苍的大嗓门一开,便开始说起自己的辉煌胜利,「我一日破安阳,十日收服安阳其下诸县,三日破惠州大门,两日攻克鹤城!大军所到之处所向披靡,当地百姓人心尽归,这一切都是天意!」 当即有人附和,「都是天意!」 「大将军乃天命所授,承天命清除各地反逆!」 「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顾老太爷低头饮酒,仍旧不言语。 「多谢诸位抬爱!」萧苍哈哈大笑抬了抬手,示意众人安静,然后指了徐氏三兄弟说道:「要说起来安阳应该是最难攻克的,此一役多亏了徐家精兵相助,不到半日,安阳的逆贼便就悉数清剿!」 顾老太爷的目光猛地一亮! 他万万没有想到,徐家居然不是在萧苍的威胁下投降,而是早就里应外合,做了安阳内应,杀了刘刺史的党羽势力,大开城门迎了逆贼萧苍入城! 想到此处,不由抬头朝徐氏三兄弟看去。 徐宪眼底藏着一丝不以为然,徐策面含微笑,徐离目光清明、气色淡定,----心内忽地一惊,徐家可是皇室后裔!难道说,他们只是暂时和萧苍合作,将来以图……顿时骇然的回不过神! 整个宴席上,顾老太爷都是恍恍惚惚、魂不守舍。 等到散了,上前单独叫住徐离,「三郎,我有几句想与你说。」 徐离躬身执以晚辈之礼,「顾老请讲。」 顾老太爷领着他出了宴席的所在,找了一处偏僻的地方,开口道:「你可是诚心要娶我家莲娘为妻?」 这个问题,徐离根本就不可能说不,颔首道:「那是自然。」 顾老太爷点了点头,「很好。」 徐离静静的看着他,等着下文。 顾老太爷眼中浮起痛心之色,「当今朝中主上昏聩、奸臣当道,多年前,我便是为了这个缘故才辞官的。」继而长叹,「如果是你们家要争天下,那便是徐姓的自家人内部之争,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委实无权干涉。」无奈一笑,「若是你们成了事,总归好过便宜那些乱臣贼子!」 徐离惊骇不已,----顾老太爷是怎么看出来的?!这件事非同小可,既然顾老太爷看得出来,那么别人是不是也瞧出来了? 仔细想了想,忍不住问道:「顾老何出此言?!」 顾老太爷淡淡道:「你家大郎性子急躁,不懂掩饰,往后可要当心了。」拍了拍徐离的肩膀,「三郎,今后不论你们徐家走到哪一步,请看在我们两家世代情谊,又有秦晋之好的份上,给顾家的子孙们留一条生路。」 徐离皱眉,「顾老这是从何说起?便是我不娶莲娘,也断不能害了顾家。」 顾老太爷摇了摇头,目光诚挚,「你们所求,我心里明白的很,往后顾家若是帮不上你们,还请不要生出怨愤。」 徐离不快道:「顾老可是要我立下毒誓?!」 「不。」顾老太爷摆摆手,「我顾家虽然在官途上行走多年,但是儿孙一代不如一代,从前还有个勉强能支撑的老二,偏生他又早早的去了。」目光痛心非常,摆手道:「不说了,不唠叨这些没用的了。」 徐离见他精神状态很差,便道:「我送顾老回去。」 顾老太爷没有拒绝,「也好。」 到了顾家,还叫上徐离去了自己的书房,找了一些卷宗出来,再亲笔写下一些东西,然后一并装在一个盒子里。 「顾家能给的也只有这些了。」 徐离目光闪烁,但是接盒子的时候却没有迟疑。 顾老太爷眼里浮起一抹哀伤,「我欲效忠,无主可忠!我欲舍家,无家可舍!」忽地悲沧大笑起来,朝徐离挥手道:「去吧!莫要忘了你今日之言,我会一直看着你们徐氏兄弟,看着我顾家的儿孙们!」 徐离心下觉得老爷子的举动颇为古怪,但是更着急看看盒子中的东西,因而拱手告辞,出门上马朝着军营奔驰而去! 第73章 顾莲提心吊胆了好几日,甚至连做梦,都会梦见祖父对你自己大声痛骂!每天这样惶惶不安,觉得自己都快要神经过敏了。 然而怕什么,就来什么。 这日正午,春晓一脸惊恐跑了进来,「小、小姐,老太爷叫你过去说话。」 玉竹急忙道:「我去找夫人!」 顾莲站在连廊的阴影下,避开炽热的阳光,尽量让自己脑子清楚一点,等着母亲过来,开口道:「母亲陪我走一趟吧。」 四夫人惊慌道:「你祖父这会儿叫你过去……」四下环顾,「你爹还没回来,要不咱们等等……等你爹回来再去。」 「不用。」顾莲淡淡道:「祖父总不能当着母亲的面,立逼着我去死,再说祖父真要有什么想法,爹回来也没有用。」转头看向玉竹,「你去跟两位伯母说一声吧。」 一行人提心吊胆,到了上房。 顾老太爷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精神明显不如从前,去参加了萧苍的宴饮后,更是透出几分蔼蔼暮气。 此刻正坐在太师椅内,看向顾莲,「来了。」朝四夫人吩咐道:「你先出去,我有几句话要跟莲娘说。」 四夫人不肯,只是站着不动。 顾老太爷淡声道:「你放心,我总不会亲手掐死自己的孙女。」 「母亲先出去吧。」顾莲可不想落下忤逆的罪名,到时候祖父就更加有理由发作自己,反正自己不是烈女、孝女,他要自己死也不会答应的。 「那我在门口等着。」四夫人咬了咬牙,退到了门口,还真的就静静站着不动。 「你们也出去。」顾老太爷挥退章太姨娘等人,然后问道:「莲娘,你心里恨祖父对不对?」见她抿嘴不语,笑了笑,「现如今我总算是想通了,不怪你。」 顾莲不知道祖父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是咬紧牙关。 顾老太爷接着道:「别说顾家对你只生不养,便是你爹,你的兄长姐姐们,他们生于顾家、长于顾家,还不是一样不肯为顾家去死!不仅不肯,还……」想起自己昏迷了一个多月,便是心寒,「罢了,都怪我高看了自己的儿孙。」 ----蝼蚁尚且贪生,又有几人能够真的不怕死?顾莲有几分唏嘘,但更多的是对自己命运的担心。 顾老太爷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想让你嫁去徐家吗?」 不就是为了顾家的百年清誉?为了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虚名吗?!顾莲心里这么想,嘴上却不敢说出来。 「倒是我小看了徐家。」顾老太爷不无自嘲的一笑,「如今看来,他们所图的之事甚大,顾家是文臣,只怕帮不上什么大忙。」 顾莲不傻,立刻明白了祖父话里的意思。 ----徐家想谋反自己做皇帝?! 顾老太爷看向面前的孙女,赞赏道:「你明白了?」咳嗽了几声,惹得章太姨娘探头进来,被他喝斥出去,又道:「徐家无非两种下场,成者王、败者寇!若是失败,顾家自然要跟着倒霉,那就不用说了。」 顾莲心道,----若是悔婚,只会倒霉的更快! 「便是他们家万中取一成了!」顾老太爷声音一顿,「这期间,不知道要生出多少祸端险境!此刻徐家尚且名声为显,有求于顾家,待到后面若有所成,岂能不嫌顾家是个累赘?到时候,顾家又该何以自保?」 「祖父。」顾莲终于开了口,「这些大事,孙女一介女流如何懂得?但是孙女却明白,既然此刻徐家有求于顾家,即便孙女死了,他们想要的东西一样不会手软!顾家处在这个位置上,根本就避不开。」 「哎,真可惜。」顾老太爷再次感慨,目光惋惜的看向孙女,「你看得如此通透明白,可惜却不是男儿。」他点头,「没错!是我之前小看了徐家,他们既然存了那种逆天心思,顾家的确是避不开的。」 顾莲有些不确定,「那祖父……是同意让我嫁去徐家了?」 「凶险难测,凶险难测啊!」顾老太爷连连摇头,最后道:「即便是你不得不嫁去徐家,我也要看一看,他们家到底有几分诚意和良心。」 顾莲不明白,「这、这要怎么看?」 「爹!」大夫人和二夫人赶了过来,神色紧张的立在门口,四夫人更是一脚都跨进了门槛,----似乎打算里面一有异常举动,就要冲进来救人! 意外的是,顾老太爷并没有对儿媳们的不敬生气,反而问道:「老四呢?等人都到齐了,我有话说。」 四老爷很快到了。 二爷、三爷、五爷都没有功名,一直呆在顾家闲着,旋即赶到。 顾老太爷吩咐道:「把几位少奶奶和姑娘们,一起叫来。」然后叫了章太姨娘,「把我准备好的东西拿来。」 众人都是一头雾水,不知道老爷子到底要做什么。 等着人到齐了,顾老太爷从一个信封里抽出四张纸,朝着儿孙们道:「趁着我如今还能理事,把这个家分了吧。」 「爹……!」 「祖父!」 顾家的儿孙和媳妇们人人皆惊,面面相觑不已。 四老爷赶忙上前道:「爹你还健在人世,正该享受儿孙孝敬、天伦之乐,岂能把家给分了?」 「我有一句话。」顾老太爷不理会小儿子,继续道:「这次分家,分产不分居!分产是怕你们几房以后争执,坏了兄弟间的情谊;不分居,是因为眼下正值乱世,独木难支,众人抱在一起总能多撑一会儿。」 「爹!」大夫人一听到分家,再想起自己丈夫不在身边,深深不安,「廷章和三叔都不在家,还是等他们回来再……」 顾老太爷冷笑,「你放心,不会让长房吃亏的。」 大夫人心中本来就有鬼,当即闭了嘴。 第74章 顾老太爷声音清朗,大声道:「按照规矩,祖屋和祭田都是要传下去的,所以理应分给长房,用以延续我顾家的宗祠。」然后指了指桌上的四张纸,「其余的田产、房屋、器物,以及金银细软,我一分为四,你们兄弟四人一人一份。」 二夫人没了丈夫,听到公爹分得如此均匀公平,不由心头一松。 「我这一生,娶妻有二。」顾老太爷接着道:「嫡妻余氏的嫁妆,一分为三,长子次子三子一人一份。继妻白氏,只生下幼子廷维一人,她的嫁妆全部归四房。」 白太夫人在娘家是家中独女,嫁妆丰厚,这件事在顾家不是什么秘密。 大夫人、五奶奶等人虽然眼馋的紧,但是道理如此,谁的嫁妆归谁的儿孙,也只能心下痒痒不已了。 「这里有一盒子首饰。」顾老太爷指了指顾莲,示意她上前,「你小的时候,白氏亲手抚育了一场,拿去做个念想吧。」 顾莲没料到祖父会这样做,当着众人,不免有些迟疑。 「拿着吧。」顾老太爷将盒子推给她,淡淡道:「你在外流落多年没个积蓄,不比其他姐妹,现如今当着大伙儿过个明路,往后免得有人说闲话。」又冷笑,「你们不都指望着她嫁去徐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吗?我偏心一点,也都是为了你们好。」 那语气,谁都听得出里面的浓浓讥讽。 顾莲才不会清高的拒绝到手之财,万一将来真的乱了,或者顾家容不下自己,好歹也有一点东西傍身,因而上前接了,「多谢祖父。」 顾老太爷看向她,肃然道:「你要明白,覆巢之下无完卵!即便顾家没有养你,但你始终都姓顾,不论什么时候,都要记住自己是顾家的女儿。」 顾莲知道祖父说得是实情,应道:「孙女明白。」 「都来,一人拿一张。」顾老太爷招呼儿子儿媳们上前,「三房的那份,暂且由老大媳妇保管。」然后看着大夫人,「按着我上面的分派,这几日里,你就把该交割的都交割了。」 大夫人是媳妇不是儿子,不敢多一句嘴,只能应道:「是。」 顾老太爷像是心愿已了一般,猛地老去许多,一点一点的环视了一圈,看着神态各异的儿孙们,挥手道:「都散去罢。」 顾莲看着面前打开的首饰盒子,心情难以平复。 鸽子蛋一般大的红宝石,鲜艳似血;纯洁的没有任何瑕疵的金刚钻,在灯光的映照之下,折射出七彩炫目的光芒;绿得好似要流动一般的玻璃种翡翠,徐夫人给的那一对上品手镯,在其面前亦失了光彩颜色。 ----盒子不大,东西不多,但每一样都价值连城。 祖父是想着万一有一天徐家成事,要自己看在这些东西的份上,抵消他曾经威胁过自己的怨愤,以便真心实意的照拂顾家吗?似乎想得太远了。 现今自己是不得不嫁去徐家,至于徐家能走到哪一步,会不会哪一天,徐家突然就被灭了门,----这些都不是自己能选择和抗拒的,只能在乱世中随波逐流。 与忧心忡忡的女儿相比,四夫人则是高兴异常。 原本想着长嫂主持中馈多年,将来公爹一去,想拿到婆婆的嫁妆,只怕要很是费一番周折,且还不能够全部到手。 没想到,公爹还活着就让把家产给分了。 长嫂再厉害,也不敢在公爹眼皮子底下乱来,婆婆当年的那笔嫁妆,----除了「损耗」了几个古董瓶子,其余的全部都归了四房。 这下好了,回头两个女儿的嫁妆也能办得丰厚一些。 再留一部分,将来好给小儿子娶媳妇做聘礼用。 四夫人打得一手如意算盘,心里美滋滋的,这几日欢喜的睡觉都睡不着,半夜里醒来,仍要暗自窃喜一番。 「咚----!咚----!咚……」 寂静的深夜里,清脆嘹亮的云板声忽地响起,一声、一声,又一声,宣告顾家有人逝去!每次只响一声,代表着去世的是顾家辈分最高的人。 四夫人猛然变了脸色,慌忙推醒丈夫,「老爷,老爷!快醒醒!」 「干什么……」四老爷迷迷糊糊的,不满道:「大半夜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下一瞬,却是被传来的云板声吓得怔住。 四夫人急急披上衣服,「快快快!」 四老爷愣了半晌,方才回神,当即大哭道:「爹……!爹啊……」慌张跳下床,随手抓了一件衣服套上,脚步匆忙朝上房跑去。 ----整个顾府都惊动了。 顾莲亦在其中,赶忙让春晓找了一身素净的衣服,不敢再用钗环,随便挽了一个发髻,便领着李妈妈慌忙出门。 祖父死了! 大伯母胆子再大,也不可能更没道理去毒害祖父!其他人更不会!那么……联想起祖父前几日突然分家,以及交待儿孙的那些话,……应该是自杀! 他是不愿意再看见这个浊世?还是不愿面对为了保命,居然联合起来给他下安眠药的儿孙?所以生无可恋……选择了死。 顾莲脑子乱乱的,脚下却不敢有半分迟缓。 走到上房院子的门口,正好碰见迎面而来的二夫人和丹娘,二夫人急着进去,丹娘却故意落后一步。 冷冰冰的看向这位小堂妹,低声道:「都是你逼死了祖父!」 顾莲眉头一挑,眼下有许多事还待处理安排,没工夫跟她拌嘴,更不愿随便担了谋害的罪名,因而问道:「要是和徐家订亲的人是六姐姐,想来不会和我一样,这般苟且偷生下去吧?」 丹娘冷哼,「我可不是你!」 「是么?」顾莲毫不客气,讥讽道:「那么我许配给了徐家,是贼子,是反逆,有这样的姐妹,不是污了你的清名吗?既然你是一个有骨气的人,怎么不去一头碰死,岂不干净?!」 第75章 「你……!」丹娘被问得又气又怒,涨红了脸。 早在顾莲进府之初,娇蕊就盼着顾莲能够压过丹娘一头,好把杏娘丢掉的场子给找回来,今天这个愿望总算实现了。 她正搀扶着杏娘匆匆赶来,刚巧看见这一幕。 九小姐横眉冷对、目光凌厉,六小姐不知道吃了什么瘪,胀得面红耳赤的,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说,一甩袖子进去了。 杏娘自然是站在胞妹这一边的,上前问道:「是不是她欺负你了?你告诉我,回头我去找她理论!」 「没有。」顾莲抬脚跨进门槛,淡淡道:「是我欺负她。」 目光在扫过丹娘和姐姐杏娘时,心中怦然一动。 祖父一死,孙女孙子都要为其守孝一年。 那么……自己的和徐离的婚事就要往后顺延。 回想起祖父最后对自己说的那一句,「即便是你不得不嫁去徐家,我也要看一看,他们家到底有几分诚意和良心。」 ----顿时恍然大悟。 这一年里,徐家若是不幸落败的话……那么自己还不是徐家妇,顾家便可以抽身出来,----至多不过再牺牲一个自己。 如果徐家逐渐壮大、打下根基,顾家能给徐家的好处越来越少,这个时侯……就可以看出徐家是否有良心了。 盛夏夜晚,微微和煦的暖风迎面吹来。 顾莲却觉得浑身寒冷不已,自己好似踏在薄薄的冰层上面,下一瞬,很可能就会掉进冰窟窿里,万劫不复! 顾老太爷曾经官至正三品礼部侍郎,顾家世代清名,在安阳一地威望极大,----他的死讯一经发出,几乎满城惊动! 不说寻常人等,即便马上就要挥师北上的萧苍,亦过来吊唁了一番。 徐府的人全部出动,外面有徐氏三兄弟帮忙打点,后宅女眷有徐夫人、两位少奶奶帮忙。剩下诸如徐娴、徐姝姐妹,还有小一辈的徐家姐儿哥儿,全都过来拜祭,满满挤了一屋子的人。 除了徐二奶奶才生下来的小婴儿,徐家的主子悉数到齐。 徐离算是未来的孙女婿,不仅过来拜祭,还日日坚守在顾府帮忙招呼周旋,甚至让人把安阳城头挂上了白色孝幔。 ----安阳是徐家的天下。 整个安阳城,顿时陷入了一片悲哀的气氛之中。 只怕顾老太爷活着的时候,也没有料到自己死了会办得如此风光。 不过在顾莲看来,人死灯灭,丧事办得再风光都是白搭,只不过该做孝子贤孙的时候还的做,穿了一身雪白的麻布孝服,按规矩一直守在祖父的灵牌面前。 一有客人过来吊祭,就得跪下去表示感谢,还要痛哭流涕一番,以示自己内心是多么的哀恸,多么的舍不得长辈离去。 徐姝悄悄的摸了过来,塞了一块帕子,附耳道:「等下人来了便擦擦眼,不然你哭得不够伤心的话,回头要被人说不孝。」 顾莲接过帕子,闻了闻,什么味道都没有。 但下一瞬,马上觉得眼睛被熏得不轻,眼泪止都止不住,----自己的确用得着,不然还真有些哭不出来。 徐姝继续咬耳朵,「可惜现在是夏天,不然我让人给你做一对护膝。」看了看硬邦邦的青石地面,孝子贤孙们跪在地上,是不允许放垫子缓冲的,「早也跪、晚也跪,迟早要把膝盖给跪坏。」她低声嘱咐,「你这样……」 顾莲听了她的交待,再次下跪时,便悄悄将裙子多折叠几次垫着膝盖,多多少少还是有一些作用的。 ----小姑子虽然淘气异常、无法无天,但却很是体贴。 俗话说,买猪看圈。 徐离虽然有些冷面冷心,但是徐娴温和大度,徐姝性子纯真,婆婆徐夫人看着不像是刻薄的,----两位徐家少奶奶接触不多,目前觉得还不错。 如果徐家是一个氛围好的,那么自己嫁过去,将来的日子就会好过许多。 至于他们家是能成王,还是最终败寇…… 顾莲摇摇头,这些可就不是自己能够掌控的了。 想到此处,不由朝前面看了一眼。 灵堂的设置分为一前一后,前厅停放着顾老太爷的灵柩,负责接待男客们过来吊唁,从前面正门而入;隔了一个长长的廊间,则是后厅,正中摆放着老爷子的灵牌,女客们从后门而入。 如此一来,便把男客女客各自分开。 听说徐离一直在前厅,顾、徐两家世代交好,他又是顾家未来的孙女婿,便执晚辈之礼,与顾家几个爷们一起负责接待客人。 其实算起来,彼此相隔不过几丈距离罢了。 顾莲正在胡思乱想,忽然听得对面的丹娘轻声惊呼,「什么人?!」 此时没有客人过来,灵堂安静无比,在场的二奶奶、杏娘、桐娘,以及顾莲,都顺着声音看了过去。 灵堂里挂着重重叠叠的白色孝幔,一阵晃动过后,走出来一个素色长袍的玉面少年,----不是别人,正是自命风流的何庭轩。 二奶奶微微皱眉,丹娘已经开口,「何家表哥,这边可是女眷来拜祭的地方。」指了指前面,「若是想要拜祭,劳烦请绕一圈儿去前面吧。」 杏娘满心不快,想要反驳,却被妹妹顾莲一把拉住。 何庭轩面不改色,一派优雅从容上前道:「我知道这边是女眷呆的地方,这会儿不是没人吗?我怕嫂嫂和妹妹们哭得伤心,特意过来看望一下。」 二奶奶不想让他太难看,上前道:「多谢何家表弟一番好意。」 她正要开口想劝人出去,那边何庭轩已经跟杏娘搭上了话,「五表妹别太伤心了,我瞧着你都瘦了一圈儿。」 第76章 杏娘微垂螓首,小声道:「多谢表哥关心。」 对面丹娘见状恼的不行,遂骂外面的丫头们,「你们都睡着了?看见客人来,也不知道引个路吗?!」 一个小丫头委委屈屈跑进来,「我们说了,可……」 何庭轩回头一笑,「六表妹,好端端干嘛发起火来?小丫头们不懂事,让管事妈妈去教导便是,何苦自己动了肝火?」 丹娘见他胡搅蛮缠,不由怒道:「你到底走不走?」 杏娘不快道:「你撵人做什么?无缘无故谁也没得罪你,跟吃了炸药似的!」 丹娘本来就对四房的人有气,兼之何庭轩不知分寸,杏娘还跟着偏袒掩护,不由冷笑,「这里是女眷待的地方,他一个外男擅自跑进来,算什么?!」声音拔高,「你们不要脸面,我们这些人还要呢!」 杏娘气得不行,「你说谁不要脸?!」 何庭轩赶忙劝道:「好了,好了,两位表妹都别吵了。」 ----居然摆出一副好人劝解的模样。 顾莲看着头疼,上前拉了杏娘,「姐姐少说一句。」又看向二奶奶,「二嫂劝一劝六姐姐。」然后看向何庭轩,懒得跟他纠缠不清,冷冷道:「何表哥,你先出去罢。」 何庭轩眼睛盯着她,----俗话说,「想要俏,一身孝」,九表妹原本就肤白貌美,此刻一身孝服,更是美得叫人惊心。 只可惜已经许配给了徐家,一面想着多看几眼,一面敷衍道:「都是我不好,反倒惹得两位表妹生气。」 顾莲见他不肯走,还继续没完没了的纠缠下去,心思一动,唤来李妈妈道:「你去前面找一下二哥他们,说是何家表哥在咱们这儿呢。」 杏娘回头瞪了妹妹一眼,「你做什么?」 顾莲不想跟姐姐顶嘴,只道:「何表哥顺道过来看了我们,等下自然要去前面,不知道路还得绕一大圈儿,想让他走个近道过去。」 二爷很快过来,一见妻子和妹妹的脸色便都明白了。 赶忙去拉何庭轩,「表弟跟我来,用不着绕院子过去的,从这边穿廊往前走几步就到了,近得很呢。」 何庭轩没有办法,只得跟着他来到前面灵堂。 三爷和五爷都是吃了一惊。 五爷诧异道:「表弟,你怎么跑到后面去了?」 何庭轩讪讪一笑,「走岔了,走岔了。」 徐离冷冷扫了他一眼,----长得人模狗样的,脸色却是心虚得紧,再联想到李妈妈专门过来叫人,很快有了猜测。 必定是这人故意跑到了后面去,打发不走,莲娘才让人来前面搬救兵。 ----心下不由大怒! 四老爷从外面送了客人回来,见着何庭轩,意外道:「庭轩,你什么时候来的?我在外头怎么没有看见你?」 何庭轩避而不答,只道:「几天不见,四表叔竟然瘦了许多。」 四老爷顿时红了眼圈儿,「老爷子走的突然,我们这些做儿子岂能不伤心?」又满意的看向他,「你是个懂事的,唉……我要有这么一个儿子就好了。」 「顾伯父。」徐离忽地上前开口,指着何庭轩,「这位公子生得仪表堂堂,怎地以前从来没有见过?我有心结交,却是不识。」 四老爷先是一愣,旋即大喜。 何庭轩不过是一个秀才罢了,学业一般,只怕难走功名仕途一路,若是能够得了徐家的青眼,或许可以另辟蹊径。 赶忙道:「这是我家大嫂的娘家侄儿。」 何庭轩是一个心思反应快的,不等四老爷往下介绍,便拱手,「在下姓何,鄙名庭轩。」徐家老三在顾家帮忙的事,早就听说,「这位就是徐三爷吧。」 徐离抱拳还礼,十分谦虚,「你我平辈,哪里当得起三爷二字?」问起何庭轩的年纪来,居然只比自己小两个月,于是道:「若不嫌弃,叫我一声三哥便是。」 两人相谈甚欢,颇有一见恨晚的感觉。 当了晌午时分,相约一起去状元楼喝酒说话。 酒楼里难免有个说书的、唱小曲儿的,偏生遇上一个不老实的,去调戏人家唱曲儿的小姑娘,闹得酒楼里哭天喊地的。 徐离亲手抓了那人,摔在地上,高声道:「朗朗青天白日,居然敢对良家妇女动手动脚?!徐某生平最恨这种下流之辈,今日便好好的教训你一番!」 那人大呼冤枉,「三爷,我只不过是问了几句话……」 徐离不听对方解释,只是从小厮手里抓了马鞭,狠狠一鞭子抽下去,「叫你眼睛不老实!」接着,又是重重的一鞭子,「叫你言语不干净!」 他本来就是习武之人,噼里啪啦一顿打,打的那人皮开肉绽、鲜血模糊,鬼哭狼嚎的喊个没完,「啊……三爷饶命啊!三爷……」 楼上的客人都吓得躲在一旁,连大气儿都不敢出。 何庭轩自幼娇生惯养,哪里见过这等凶残的阵仗?每抽一下,自己都要跟着抖上一抖,哆嗦道:「徐……徐三哥,差不多就算了吧。」 徐离扔了鞭子,恼道:「真是晦气,扰了你我喝酒的兴致!」 「三爷饶了我吧?三爷……」那人疼得在地上打滚,滚得一地的血迹。 何庭轩赶忙缩了缩脚,生怕沾在自己身上。 徐离端酒大喝了一口,吩咐道:「把这人拖下去!剜了他的双眼,割了舌头,叫他以后再做不了下流之事!」 立即有两个随身侍卫上前拖人,「蹬蹬蹬」下楼去了。 只听楼下一声惨呼,「啊----!我的眼睛!」接着又是痛苦的一声,「唔……」声音像是含了一个枣,囫囵不清,自然是舌头也没了。 第77章 何庭轩浑身哆嗦个不停,结巴道:「徐三哥,那个……那个我还有事,就先回去了。」双腿发软,好不容易撑着桌子才站起来,「改日再请徐三哥喝酒。」 「别急。」徐离微笑,「我还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他口中的好地方,不是别处,正是安阳专门关押死刑犯的铁门大牢。 让人提了几个等待侯斩的犯人出来,领着何庭轩到了刑场,自己抓起一柄专门砍头的大铁刀,问道:「何贤弟,你以前见过砍头没有?」 「没……没有。」 「没关系。」徐离笑道:「难得我今儿有兴致,就亲手砍几个给你看看吧。」 语气轻松,好似只是切几个西瓜而已。 「别别别……」何庭轩赶忙拒绝,可是对方根本就不听自己的,眼见那柄雪亮雪亮的大刀举了起来,马上就要手起刀落、血溅当场! 再也坚持不住,「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何家表哥病了?」 「嗯。」李妈妈回道:「听说跟徐三爷出去喝了一回酒,不知怎地,竟然吃坏了肚子,连着瞧了好几个大夫都不见好呢。」 ----徐离请何庭轩去喝酒? 顾莲心下一笑,自己才不信徐离会有这份雅兴呢。 不管徐离是用什么法子,吓住了何庭轩,只要往后耳根子能清净,姐姐少惹一点事出来就行。 第三天上头,见着了前来拜祭的叶宜和叶二太太、叶五娘。 叶家不过是商户,头几天来得都是达官贵人、名士能人,以及顾家的亲眷,士农工商,叶家在这个时代的阶级里面算是末流。 若非之前有了一段交情,只怕登门,顾家的人还不让进来呢。 不过对于顾莲来说,全然没有这个等级观念,说起来,自己和这个小姑娘还算聊得来,不免领到侧屋多问了几句。 「你母亲最近怎么样了?可好些?」 叶宜目光黯淡,「不过是熬日子罢了。」似乎不愿多提,只是打量着她,想要说几句却又无从说起,神色十分迟疑。 顾莲瞧她欲言又止的模样,觉得颇为奇怪,「怎么了?宜姐儿你有话说。」 叶宜微有静默,最终却是摇头,「没有。」她道:「你要保重身子,节哀。」 眼下顾家已经乱成一锅粥,顾莲虽然疑惑,但是没有功夫多想,何况自己与对方的交情有限,于是点头,「多谢关心,我知道的。」 正要寒暄几句,春晓脚步匆匆从外面进来,「小姐……」 一副吞吞吐吐的模样。 叶宜闻音知雅,当即告辞而去。 等人走了,春晓方才低声道:「外头有个小丫头,不知道怎么混进府里来,被妈妈们逮住了,她哭着喊着要见小姐您。」 顾莲诧异,……谁会想着见自己呢?眼下事态混乱,还是亲自看一眼来人才能够放心,因而道:「带进来吧。」 不多会儿,进来一个十一、二岁的小丫头,见了顾莲以后,「扑通」一声跪下,哭道:「……求九小姐收留我!」 「妙能?」顾莲认了出来,这不是栖霞寺里的小尼姑吗? 妙能哭了一阵,哽咽道:「那天我躲在腌咸菜的大海缸里,一直不敢出来,饿了几天几夜,实在忍不住才爬出缸子,结果……」越哭越是伤心,「九小姐……我家里早就没有人,求你收留我。」 顾莲眉头微蹙,----自己当初在栖霞寺的事情,不便透露出去,除非杀了她灭口,否则还是留在身边更加妥当。 妙能以为她不答应,慌忙道:「小姐放心,我什么活儿都会做的。」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是师父的记名弟子,其实就是服侍吃喝拉撒的,头发还在,愿意卖身为奴给小姐,当牛做马只求赏一口饭吃。」 「行了。」顾莲不想听她继续嚷嚷,叫了玉竹进来,「带她下去换身衣服,然后按手印写卖身契。」看向妙能,「以后换个名字,就叫……谅儿吧。」 ----原谅这乱世的不安,大家都要好好的活下去。 顾老太爷的丧事,声势浩大、耗资不菲,一切都进行的有条不紊。 大老爷和三老爷距离安阳太远,现今又是盛夏,顾老太爷不可能等着儿子回来齐才下葬,----因而大老爷、三老爷奔丧回来时,看到只是一尊灵牌。 大老爷要早几天赶回家,约摸五十出头的年纪,大概是遗传了生母余氏的样貌和体格,完全不似顾老爷子那般身量高大、有气势,居然是一个小小瘦瘦的半百老头,气质平和慈祥,反倒衬得大夫人格外凌厉。 在他身后,是长得和桐娘有七、八分像的林姨娘。 认真说起来,眼下最高兴的人恐怕就是桐娘了。 父亲和生母一起回来,再不是孤苦无依,被嫡母随便搓扁揉圆的时候,至少有了可以商量的人,有了向父亲求情的机会。 三房的人,则晚了两、三天才赶回安阳。 顾莲觉得奇怪,当初三伯父对自己的事支支吾吾也罢了,怎么老爷子去世,居然不赶着回来当孝子贤孙?奔丧也落在了大伯父后面。 「爹啊!!你怎么就这么去了呢?!」三老爷不见其人,先闻其声,原本安安静静的灵堂,忽地冲进来一个满面是泪的中年男子,「儿子不孝,竟然连爹的最后一面都没见着!叫我往后,如何能够心安呐……」 ----哭得抑扬顿挫,颇有节奏。 顾莲冷眼看着,三伯父长得和祖父极为肖似,差不多就是年轻版的祖父,只不过目光没有祖父的那种浩气,反倒有几分阴霾之气。 三老爷继续哭得稀里哗啦,三夫人亦是哽咽难言,就连小一辈的四爷和六爷,也都是两眼通红抹泪不已。 第78章 不知情的人看了,肯定要以为是一家孝子孝孙。 顾莲在心里腹诽,----如果真的有孝心,怎么会十几年都没有回过安阳?三房一家子,在陕西不知道过得多逍遥快活。 刚这么想着,就见三老爷擦了眼泪,回头往自己这边冷冷扫了一眼。 顾莲觉得莫名其妙,第一次见面,难道还能跟自己有宿怨不成?当初去找三房要贺礼,他们没给,自己也没有说什么啊。 「老四,我来问你。」三老爷站起身来,目光阴沉的看向自己的小兄弟,「爹的身体一直好好儿的,从没听说过有什么大病大灾,怎么忽然就没了?我们兄弟里面,只有你在爹身边,今儿可要把事情给说清楚了!」 四老爷先是一愣,继而跳脚,「三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爹当然是病故,难不成……还是我谋害了爹吗?无凭无据的,你可不要血口喷人!」 「我可什么都没说!」三老爷冷哼,冷笑道:「你若不是心虚,急什么?」 四夫人平时对丈夫多有不满,但是当着外人,肯定还是夫妻一体的,赶忙帮腔,「三叔这话好没道理!」声音拔高几分,讥讽道:「这十几年来,你们三房的人是给爹端过一碗汤?还是上过一碗茶?平日里不尽孝就罢了,还有脸污蔑你兄弟?也好意思!」 「哟,四弟妹。」三夫人当仁不让站了出来,阴阳怪气道:「咱们三房的人虽然不在安阳,可是还有长房和二房,爹可不是只有你们四房在伺候。」附和着自己丈夫,「眼下爹病故的急,你三哥问一问怎么了?这可是一等一的大事!」 「好了,好了。」大老爷出来和稀泥,示意两房兄弟弟媳都别吵,开口道:「眼下爹尸骨未寒,你们就在灵牌前吵起架来,爹的在天之灵知道,如何安心?有什么话,且等过了百日再说。」 三老爷冷哼,「难道就任由爹死得不明不白,也不能问?」 四夫人急得面红耳赤,却被顾莲拉着低声耳语,一面听,一面安静下来。 片刻后看向三房的人,冷笑道:「三哥、三嫂且别急,虽然爹去的时候你们不在身边,可是爹在生前就把家产给分了。」看向大夫人,「大嫂……还等什么?快把三房的那一份拿出来吧。」 三房的人果然被吸引过去,转移了注意力。 大夫人正在看三房和四房的热闹,忽地见众人的焦点投向自己,心下暗恨顾莲这个捣鬼的,皱眉道:「爹分家产的时候,白字黑字写得清清楚楚。三叔和三弟妹只管放心,一个子儿都不会少的!」 三夫人轻声咳了咳,没开口。 大夫人便道:「三弟妹要是着急,我们这会儿就去对账可好?」 三夫人到底做了十来年刺史夫人,面子上下不来,摆手道:「不着急,回头再说这事儿。」 三老爷的目光一直在顾莲身上打转儿,目光阴霾,「你就是莲娘?」 顾莲被点了名,上前福道:「三伯父好。」 「好……?」三老爷的眼里差点没有喷出火来,----自己在汉中做刺史做得好好儿的,忽地死了爹,不得不丁忧三年。 那可是一个肥差,自己花了好些力气,才能多次连任!这两年为着能够继续连任下去,没少花银子、力气,如今都泡了汤! 三年以后,谁知道是个什么光景?! 只是这些心思不能宣之于口,忍了又忍,继而质问道:「我听说你和徐家老三订了亲?可是这门亲事……当初老爷子是不赞成的!」 大夫人勾了勾嘴角,冷笑不言。 二夫人只做没有听见,目光慈祥的看向丹娘,母女两个小声的说着什么,似乎全然没看见这边在拌嘴。 四夫人着急要分辨,却被小女儿拉住。 顾莲瞧着三老爷神色不善,隐隐觉出对方不是好意,于是只做不懂,诧异道:「三伯父这话从何说起?难道祖父给三伯父去了书信,说过不赞成这门亲事?要不然怎么我们在家的人,却没有一个听说此事。」 祖父当天就昏睡过去,醒来没几天,就见了萧苍,知道了徐家的真意,失望之下吞金自尽!根本不可能给三房写过书信。 杏娘插嘴道:「就是、就是,三伯父可不能胡说。」 丹娘听了,不轻不重的笑了一声。 三老爷回头,看向她,「六丫头,你听说了什么吗?」 丹娘虽说在跟堂妹怄气,可也不是傻子,这种是非怎么肯搅和进来?只是慢悠悠道:「我只是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哪里知道这些?三伯父还是问别人吧。」 三老爷见她嘴紧便不再问,冷哼一声,回头看向顾莲,「老爷子不同意你和徐家的婚事,这才多久……」扫了四房的人一圈儿后,悠悠道:「无缘无故的,老爷子说没就没了!」 ----含沙射影,只有傻子才听不明白。 当着一屋子的顾家老少,顾莲不敢态度强硬,只做一脸委屈,「侄女不知道三伯父是何意思?所谓捉贼拿赃,凡是好歹得讲证据……」把徐姝给的特殊帕子,在眼睛上擦了擦,滚出泪来,「要是没个凭据便能乱说话,那祖父没准是想你们三房呢?这些年日思夜想,所以想出病来……」 「你放肆!」三老爷大怒不已,斥道:「好一个牙尖嘴利的小丫头!长辈问话,你居然还敢狡辩顶嘴?!」 顾莲只做又怕又怯的样子,畏畏缩缩退后一步,细声道:「既然三伯父不让我说话,那……那我就不说了。」 三老爷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气得倒呛。 四夫人和人吵架从来没有这么痛快过,心下快意,只是低了头忍笑不已,----回头看了看杏娘,要是大女儿也是如此绵里藏针,当初自己就不会吃那么多的亏了! 如今好了,回头吵架也有了帮手。 第79章 三夫人在旁边冷笑,「哟!真没看出来,咱们家还有个会耍嘴皮子的,果然是外头长大的,跟些三教九流的人混多了,与我们这些笨笨的不同。」 四老爷顿时不愿意了,「莲娘是晚辈,有错的地方三嫂尽管指教,但是羞辱一个小辈是何道理?莲娘从小在她外祖母家长大,哪里来的三教九流?」上前一步,将妻儿挡在身后,「我清清白白的女儿,容不得别人污蔑!」 顾莲怔住,想不到父亲还有这样的一面。 到底是血浓于水,到了和外人对仗的时候,方才能够看出亲疏远近,----不管是父亲、母亲,还是姐姐,眼下都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 心下不由一软。 三老爷本来就泼天怨气,刚才被侄女气得倒呛,又被兄弟抢白,他从来就没把继母和继兄弟放在眼里,顿时高声道:「老四!怎么跟你嫂子说话呢?!怎么着,你还想动手打人呐!」 四老爷恼道:「我何时打人了?」 大老爷眼见两个兄弟要干架,赶忙上前分开,「你们两个,到底有完没完?有没有把我这个长兄放在眼里?有没有把爹放在眼里?!」心下动气,「谁再大吵大闹,我这就让他跪祠堂去!」 三老爷忍气不言。 四老爷气呼呼的退了回去。 「好了。」大老爷叹了口气,目光落在顾莲身上的时候,说了一句,「你一个姑娘家,以后断然不可再与长辈顶嘴。」 在顾莲看来,大伯父和祖父是一路脾气的人,凡事好歹讲个规矩,讲道理,不似三房一家子蛮不讲理的。 况且祖父不在了,大伯父就是顾家的一家之主。 「侄女都听大伯父的。」顾莲小声解释,「方才都是被三伯父的话吓得,一时着急……」眼泪「啪嗒」掉了下来,上前欠身,「还请三伯父、三伯母原谅我,年纪小不懂事,不要跟我一般计较。」 大老爷见状果然缓和神色,颔首道:「既然莲娘已经知道错了,你们也就别再不痛快了。」其实还想说一说兄弟,只是当着满屋子的小辈们,忍着没开口。 三老爷一声冷笑,死死的盯着顾莲,「哼,还没看出你还是个人物呢!」狠狠一甩袖子,朝大老爷打了个招呼,「我们刚从汉中赶回来,先去收拾一下,等下再来给爹守灵。」 大老爷颔首道:「去吧,去吧。」然后看向四老爷,「你们也回去。」 顾莲跟在父母和姐姐后面,出了灵堂大门。 隐隐觉得后面有个人一路跟着,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单薄少年,瘦瘦的,长手长脚,见顾莲回头,咬牙切齿骂了一句,「死丫头片子,你给爷等着!」 说完,一溜烟儿的不见了。 杏娘闻声回头,「谁在后面?」 方才的那道目光让顾莲很不舒服,阴沉沉的,似乎三房的人都是一个味道,皱了皱眉,「好像是刚回来的老六……算了,别理他!」 杏娘撇嘴道:「一窝子贼眉鼠眼的东西!」 要说三房的人长得都还挺不错,断然和贼眉鼠眼不搭界,不过大概是在汉中唯我独尊惯了,一个个脸上都带着跋扈张狂。 顾莲很不喜欢,因而随口附和姐姐,「我也这么觉得。」 「你们俩磨磨唧唧的做什么?还不快点跟上来!」四夫人回头催促,自己赶紧追上丈夫,想着他今天护着自己和女儿们,正该说几句好话,缓和一下夫妻关系。 谁知道到了四房的院子门口,四老爷根本没进门,就借口有事走了。 四夫人满心的不痛快,可转念一想,眼下因为三房的人这么一闹,丈夫反倒跟自己娘儿几个一条心,勉强意气稍平。 进了屋,杏娘奇怪的看着妹妹,「你方才怎么哭得那么伤心?吓坏了?」 「人家心里难受哇。」顾莲忍着笑,拿起帕子朝着姐姐的眼睛捂了捂,「姐姐你试一试,就知道我为什么那般伤心了。」 顿时熏得杏娘眼泪直流,连连跺脚,「你这死丫头,还敢欺负我了?」伸手要去拧妹妹的脸,两人扭来扭去,一起滚到了美人榻上面。 顾莲连连讨饶,「好姐姐,饶了我吧。」 杏娘在她身上拍了一把,咬牙道:「看在你乖觉的份上,今儿先饶了你!」到底有些气不过,伸手去咯吱她,「叫你欺负我,叫你欺负我……」 顾莲怕痒,呵呵笑道:「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姐妹俩闹了好一阵,方才停下。 四夫人先是想要喝斥,继而愣住,只觉得两个女儿打打闹闹,亲热一些,心里反倒觉得暖暖的,场面颇为温馨。 或许,自己不该相信那些怪力鬼神之说。 莲娘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就算一时对不起她,她也不会害自己的,更不会害了……心情起伏,久久不能平静。 叫顾莲诧异的是,三房的人除了奔丧回来当天大吵大闹了一番,之后一直都安安静静的,没有任何举动。 ----好是好,却叫人不放心。 人若是有气,不撒出来,总有一天会突然爆发的! 在凄凄惨惨戚戚的气氛中,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很快出了老爷子的百日热孝,时近寒冬,顾家上下换了新做的素色冬装。 因为出了顾老太爷的丧事,顾莲的婚事不得不往后拖。 顾、徐两家另议婚期,定在明年九月,算算日子不到一年光阴,时间不算多了。 如今已经出了热孝,顾莲又是待嫁之身,按照矩这会儿要抓紧绣嫁妆,可惜在这个上头,她实在是手艺平平拿不出手。 四夫人便吩咐从外面喜铺里面买。 不过再怎么样,至少得给婆婆、丈夫做一双鞋子,给两个小姑子、两个嫂嫂,以及几个侄儿侄女绣个荷包。 第80章 四夫人自己也不擅长针线,加上正在为杏娘的亲事发愁,哪里还有功夫操心这些琐碎?便叫了卫姨娘,因她从做丫头起针线就很出挑,让过去指导着,好歹把鞋子和荷包给做了。 卫姨娘早就失了宠,准确的说,是从年轻的时候就没有得过宠,且无子女,每天闲得都快要发霉,得了这个差事欢喜的不得了。 一口气找了十几样鞋子图案,和几十种荷包的花纹、样式,还拿来了各种颜色的布料,小山堆儿似的,「九小姐选一选,喜欢哪个咱们就绣哪个?」 顾莲只觉得眼花缭乱,苦笑道:「姨娘帮我选一个吧。」 「我选?」卫姨娘仿佛得了什么殊荣似的,带着几分不敢置信,「这可是给小姐未来婆婆的,还有徐家的人,这么要紧的事……」 ----徐家哪里会在意这些小细节? 如今祖父一死,两位伯父和父亲都不得不丁忧,顾家几乎和官场断了联系,所谓人走茶凉,三年以后只怕又是一番光景。 况且徐家眼下正需要助力,顾家这般……不知道徐离心中是不是后悔,当初不该结下这门亲事。 顾莲并不知道祖父之前的安排,已经给了徐家好处,只是满心不安,实在没心情跟卫姨娘解释,只道:「我不懂这些,姨娘在绣活上眼光比我好,你看着选,选什么我便用什么。」 卫姨娘见她不是说着玩儿的,赶忙郑重保证,「九小姐放心,我先仔细的选出几个差不多的,再让九小姐你来决定,不敢有错的。」 顾莲无奈的看着她,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好,那就辛苦姨娘了。」因为无聊,随了一句,「姨娘从前就跟着母亲的吗?」 「是啊。」卫姨娘从花样子里面抬头,有人跟她说话,十分高兴,「我们一家都是卫家的家生子,我十岁上头,就进府做了粗使的小丫头,后来运气好,拨到了夫人的屋子里。」 「那姨娘岂不是跟随母亲三十多年了?」 「三十二年。」卫姨娘像是记得十分清楚,又道:「因为我在针线上头还使得,夫人出嫁时,老夫人便让我跟着来了顾家。」说到此处,眼里露出几分荣耀满足,「现如今夫人和老爷的衣衫,一多半儿都是我做的。」 顾莲无语了。 好歹你是一个做姨娘的,又不是绣娘,不想着怎么去生儿子争宠,在针线活上得意个啥?不过若非这么缺心眼儿,估计母亲也容不下她吧。 相貌平平、听话,再加上笨,这才是主母们喜欢的老实姨娘。 接下来的日子里,顾莲每天都跟着卫姨娘一起学针线。 ----岁月静好,光阴无声。 与顾家的沉寂相比,这段时间里徐家的动静可谓不小。 除了徐离坐镇在安阳,徐宪、徐策一起领了几万精兵,跟着萧苍挥师北上,一路攻克了郾城、抚州、荆北,大军踏平湟水郡,势如破竹、声势浩天! 现如今,大队人马正在湟水休整待命。 顾莲无聊时,忍不住发发白日梦。 假如徐家真的功成名就,不说做皇帝,至少能捞一个异姓王或者国公爵位,莫非自己还有王妃命不成? 不过只是瞎想图个乐子罢了。 ----平安就好。 顾莲一边发发白日梦,一边做着针线活儿。 纳鞋底对技术要求不高,力气上却要求不小,半天功夫,方才呲牙咧嘴的扎了二十多针,手都酸了。 李妈妈心疼道:「纳鞋底不是一天两天能成的,别累着了。」 顾莲正觉得有些头重脖子酸,便放下鞋底,叫了蝉丫陪自己出去走走。 最几个月,家里一直笼罩在丧事的氛围里面。 姐姐杏娘有心病,兼之担心着何庭轩的「病」,懒懒的不愿走动,丹娘才和自己闹翻了,桐娘无事从来不会主动出门。 如今逛个园子,也是自己一个孤孤单单的。 蝉丫倒是心情还不错,叽叽喳喳的,「昨儿我回去见着了我哥,听说三爷让他做了百夫长,手下有八十多号人听命,可威风了呢。」 这的确是一个好消息,顾莲高兴道:「大石哥倒是越发的有出息了。」 蝉丫连连点头,「我爹想让我哥早点娶上一房媳妇儿,生个大胖孙子,黄家就后继有人了。」有些发愁,「可我哥偏生拧劲儿,说什么先有业再成家……」 「哎哟!」顾莲才听到一半,猛得额角吃痛,似乎被什么东西重重的打了一下,低头一看,脚边滚着一颗凸凹不平的石子儿!立即四下寻人,恼道:「是谁在捣乱?!」 眼下已进腊月,四周树木光秃秃的并不能藏人。 奇怪的是,找了许久却什么都没见。 主仆二人正在迷惑之际,假山后头突然蹿出来一个人,高声喊道:「死丫头片子,我叫你嘴角厉害!」那人狠命一推,「磕破你的脸,看你以后还怎么嫁人?!」 顾莲被推得措手不及,慌张之中,只能赶紧用双手护着自己的脸,站立不稳退了几步,双手在假山棱上重重擦过,一片火辣辣的生疼! 蝉丫尖叫,「小姐!」也不管那人是谁,拼命推开,「你是什么人?走开!」 六爷对堂姐只敢捣乱推一下,不便真的动手,但是面对蝉丫就不同了,抬起脚就朝她心窝狠狠踹去,「你敢推爷?!」 蝉丫「啊……」的一声惨叫,跌在地上,疼得眼泪直打转儿。 顾莲扭头看清了来人,心下不由火起。 先不说这位堂弟有多么嚣张! 从自己方才站得位置来看,石子儿飞过来的方向,正好和堂弟站的方向相反,也就是说,拿弹弓打自己的肯定另有其人! 那么……就是六堂弟的小厮了。 第81章 一个奴才,都敢欺负自己这个小姐,可见三房的人跋扈到了什么程度?!心思飞转,眼下这件事即便闹开,也不可能再把堂弟打一顿,最后能让他道个歉就算不错了。 ----做姐姐的,怎么好跟小兄弟纠缠不休? 难道要自己白白受伤,蝉丫白白挨踹?顾莲根本不信三房会讲理,心下一横,趁着堂弟不注意,抓住他的头发狠狠一拽! 六爷根本没料到堂姐会动手,跌跌撞撞之际,大惊道:「你要做什么?!」 顾莲的身量在姐妹中是最高挑的,也并非真正的娇滴滴小姐,堂弟的年纪又要小几岁,加之单薄,顿时身子一歪摔在地上。 「哎哟喂!」六爷捂着屁股喊疼,气得不行,「你敢推我?」 顾莲将他死死摁在地上,抬起胳膊作势欲打,嚷嚷道:「是你先推我的!」 「六爷!六爷……」对面的花篱后头,跑出来一个手拿弹弓的小厮,慌张道:「六爷你没事吧?碰着哪儿没有?」 顾莲当即放声大哭,「快来人,救命啊……」 这边动静太大,惊得负责花园的婆子们纷纷赶来。 顾莲指着那个小厮,喊道:「快拿了他!」 ----事情闹大了。 与六爷当初想的不大一样,原想推了人,弄花堂姐的脸就跑的,到时候来个死不认账,----没想到闹成现在这个样子! 不光三房和四房的人都赶了过来,连长房都被惊动了。 顾莲当着众人,指着那个小厮哭道:「先是用弹弓打我……蝉丫气不过,上前分辨了几句,就被……方才妈妈们都看过了,碗口大的一块乌青呢。」 说话间,故意用手去擦脸上的泪痕。 四夫人大惊,----女儿那欺雪赛霜的手背上,是触目惊心的几道血印子!上前仔细看了看,急问:「手是怎么回事?!」 顾莲瞅着堂弟,那乌黑的眼珠里闪过一丝奸猾之色。 ----他肯定不会承认的! 念头飞转,抽抽搭搭哽咽道:「我怕蝉丫被人踢坏了,就想上前拉开,不知道被什么人撞了一下,结果就磕在了假山上。」双手故意捂着脸,「当时我吓坏了,眼看就要把头磕破,只好双手护着……」 语焉不详,----不过只要不是傻子,都会想得到,哪个奴才敢亲手去推小姐?蝉丫多半也不是他敢踹的。 虽然没有明说,但其实等于指向了六爷。 四夫人赶忙仔细看了看女儿的脸,还好没破相,却是忍不住大怒,「女儿家的容貌多么重要?」狠狠的盯着六爷,「小小年纪,居然存了这般歹毒的心思!」 没有指名道姓,却是看着六爷骂的。 不过三夫人反应甚快,抢先斥道:「看看你们这些蠢奴才,到处惹事,有你们服侍着爷们儿,早晚要被你们给祸害了!」 四夫人急道:「到底是谁,还有的两说呢!」 顾莲赶忙劝住她,「娘……女儿没看清楚。」打蛇棍随上,只是拉住三夫人直掉眼泪,「三伯母,你要为我做主啊……」 四夫人知道今日的事难说清楚,越发气得不行,尖声道:「要是这奴才就更了不得了!反了天了,居然还敢动手打自家小姐?今儿若是不打死这狗奴才,我定不依!」 那小厮吓得煞白了脸,浑身发抖。 六爷抿了嘴不吭声。 三夫人不好搪塞,心下明白肯定是自己儿子推得人,可眼下明面是小厮做的,总不能让儿子承认,或者说是小厮不懂事吧?奴才动手,这个意义就完全不一样了。 侄女看似胆小怕事的样子,实则暗藏心机。 最后咬了咬牙,恼道:「来人!把这奴才拖下去狠狠的打!」 立即有五大三粗的婆子搬了条凳,拿了粗木条,领了吩咐一棍一棍打下去,打得那小厮鬼哭狼嚎、哭爹喊娘,闹得整个顾府的人都知道了。 最后,还是大夫人说了一句,「罢了,好歹别闹出人命来。」又与三夫人道:「或撵或卖,或者送到庄子上去,总不能在家里打死了人,坏了顾家名声。」 ----留着这个小厮,也好日日夜夜提醒三房和四房,天天拌嘴才够热闹呢。 四夫人心有不甘。 被顾莲劝住,「若是当时我指出老六来,他肯定不会承认,三伯母为了自己儿子,亦会百般偏袒。」十分无奈,「到时候,一句孩子小淘气不知轻重,就搪塞过去,咱们又能怎样?还不如震慑住三房的下人,叫他们以后见主子犯浑,就算不劝,也不敢随便掺和进来。」 杏娘不满意道:「妹妹你可真是好性子。」 顾莲却道:「我和姐姐都是待字闺中的姑娘,若是真得闹大了,我们都要落个不肯退让的名声,孰轻孰重?难道狗咬了我,我也要去咬狗一口?弄得自己一嘴毛。」 倒把杏娘给逗乐了,「可不……还真是一窝子疯狗呢。」 四夫人气呼呼道:「我可真咽不下这个口气,便宜那死崽子了!」 顾莲心下犹豫着,是再继续劝母亲和姐姐几句,还是省点力气,突然看见卢妈妈脚步匆匆跑进来,一脸大惊失色,「夫人,出大事了!」 「什么大事?」四夫人心下正没好气,恼道:「难道三房的人又闹了不成?!」 「不是,不是!」卢妈妈满眼的惊魂不定,「刚才外面传来消息,说是徐家人马攻打沛阳被人围剿,现今正大败往安阳退回……」 「什么?!」四夫人惊得站了起来,慌张无措,半晌回过神来,大声喊道:「快快快……快去把老爷找回来!」 ----徐家败了,大败。 安阳一共有驻军四万余,上次跟刘氏一党火拼时,双方一共消耗近五千来人,最后落在徐氏兄弟手里的,差不多三万五千人马。 第82章 徐离领了五千留守安阳,其余三万精兵全被徐宪、徐策带走。 等到逃回来时,徐宪战死,徐策断腿,只剩下不到三千残兵弱将,----徐家兵力几近全数覆没,岂是一个惨字了得?! 徐离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怎么……怎么会这样?」 看着躺在担架上,再也不能策马杀敌的二哥,想起临走时还生龙活虎,往后却再也见不到的长兄,饶是他是七尺铁血男儿,也忍不住潸然泪下。 徐策面无血色的躺着,勉力微笑,「三郎莫哭。」 「好……我不哭!」徐离咬牙切齿,强行忍住了眼泪,恨声问道:「虽说沛阳易守难攻,可是哥哥们带了三万人马,还有萧苍的十二万精兵,难道十五万人还打不下一个沛阳?」万分不甘心,「即便一时之间攻不下,那也不应该逃不掉啊?!」 徐策凄惨一笑,「大哥建功心切,自己带了两万人马进行强攻,情势危急,我一面带着剩下的人增援,一面让副将向萧苍求援。」声音又痛又恨,「等了三日,结果一个人都不见来!」 徐离倒吸了一口凉气,跌坐在椅子上。 徐策长长一声叹息,「事后我才想明白,大哥平日就对萧苍多有言语冒犯,他早就记恨在心,这一次……」轻轻勾起嘴角,「故意叫我们和沛阳人马拼死厮杀,损兵折将之后,他就过去拣个大便宜!同时……让徐家再也不能对他构成威胁。」 徐离静静无声,徐策的亲随却是忍不住大哭起来。 「三弟!」徐策哽咽难言,悲愤道:「大哥就是萧苍给害死的!我有心报仇,可是只剩下不到三千的老弱病残……」 徐离心下明白,即便加上自己手里的人,也不过八千人马,这点兵力只怕连安阳都守不住,还能报什么仇?!眼下萧苍暂时没空□,等他在北边站稳脚跟,必定会回来扑灭徐家! ----难道就这么引颈待戮? 更不用说,再图那些期望多年的大业了! 仿佛一只鸟儿,空存了一腔翱翔蓝天的抱负,还没有来及起飞,就被人生生的折断双翅,----如何甘心?便是死了,也不能够瞑目! 「二爷、三爷。」谋士郭元益上前进言,「萧苍为人目光短浅、刚愎自用,正值用人之际,他居然为了口角之争自毁良将,由此便知,此人并非结交的好对象。」拱了拱手,「如今各地纷争并起、群雄四立,我们何不另寻他人合作?」 徐离强忍满心悲痛,问道:「何人?」 郭元益回道:「北有武将世家公孙辅,南有楚良、丁晋、薛延平等人,西南还有巴陵王邓萍。」看了看徐氏兄弟,「这些人中,薛延平的位置离我们最近,他的领地十分富庶、兵精粮足,为人豁达豪爽,我们可以带着兵马前去投奔!」 徐离摇摇头,「我们才这么点儿人马,薛延平如何能够放在眼里?再说即便他肯暂时收容我们,怎知不会是第二个萧苍呢?」 「我有一计。」郭元益略有迟疑,然后道:「为了让薛延平对我们放心,同时防止他生出歹念,徐、薛两家可以结为姻亲!」 「姻亲?」徐离诧异道:「我们徐家哪里还有人能够结亲?」 郭元益一抬手,「自然是三爷你。」 徐离一怔,旋即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徐策点了点头,「倒是可以。」看向小兄弟,「如今我们徐家没有自保之力,便是你勉强娶了顾氏,只怕不但不能护着她,反倒最终会因此害了她!此时退婚,对徐家和顾家都有好处。」 「好处?」徐离轻声一笑,「她一个被人退了亲的女子,能有什么好处?」 徐策沉默,过了良久才道:「三郎,大哥被萧苍害死,我的双腿已废不能再战,若是不和他人结盟……」凄惨一笑,「只怕……徐家满门都会死在萧苍刀下。」 徐离咬紧牙关不言语,目光痛苦。 徐策又道:「此时顾氏尚未进门,还不是徐家妇……」挣扎着坐起来,抓住了小兄弟的胳膊,「难道你娶她……就是为了要她一起殉葬?」 徐离目光闪烁,像是在左右权衡着什么。 郭元益张嘴,「三爷……」 徐策摇了摇头,示意不要逼得太紧。 时间一点一点溜走,不知道过了多久,仿佛溜走了一百年的岁月光阴。 徐离终于轻轻合上双眼,艰难开口,「好!过几天,我就亲自去一趟顾家……」睁开眼睛,目光像是刀锋一样锐利冰冷,「现在先给大哥办丧事!」 他起身,抬脚欲要出门。 结果被门槛一绊,险些撞在门框上,身体一顿,接着头也不回的飞快走了。 郭元益皱眉,「三爷一向嫉恶如仇、性子爽快,如何为了退亲之事这般优柔寡断起来?不过是一个女子罢了。」 徐策叹息道:「曾经听我妹妹说起,那顾氏有殊色,天生丽质、聪慧明敏,两家平时素有往来,只怕三郎早就见过。」眼底浮起一丝怅然,若非陡遭变故,自己也不想逼着弟弟突然长大,「三郎正值年少情真的年纪,只怕有些放不下。」 郭元益微眯双眼,「女色误事。」 徐家出了这样大的噩耗,别说顾家,就是整个安阳城都知道了。 顾莲觉得自己简直就是杯具体质,祖父的孝还没有守完,未来的大伯又挂了,和徐离的婚事真是越拖越玄。 倒不是非要急着嫁人,而是心里总有一种隐隐的不安。 徐家损兵折将之后,是否还能够固守安阳一隅?会不会惹来其他枭雄垂涎?安阳能不能保得住,自己将来又会去向何方? 这些问题,就像猫抓一般挠着自己的心。 徐宪出殡的这天,顾莲穿了一身素色衣衫过去吊祭。 第83章 徐夫人哭得伤心欲绝,「宪儿啊……你还不到三十岁,生龙活虎的一个人,怎么就这么去了……」 旁边的徐大奶奶默默流着泪,眼神绝望而呆滞。 在她身边跪着两个稚龄女童,一起跟着哭泣,另有一个两、三岁的小男孩儿,被奶娘抱在怀里,应该是徐宪的幼子。 徐娴一面落泪,一面小声劝解着母亲。 徐姝肿着一双眼睛,不停抽泣,扭头看见顾莲进来,哭声微微一顿,旋即飞快的下了脑袋,举动颇为奇怪。 顾莲刚想过去安慰她几句,徐二奶奶过来了。 如今徐家女眷只剩下她还能够主事,大约是忙前忙后不得歇,脸色颇为憔悴,眼圈儿红红的,哽咽道:「我家大伯走得仓促,多谢各位亲眷过来送上一程。」 大夫人握了握她的手,「英年早逝,难免叫人痛心。」 这话惹得徐夫人又是一阵大哭。 徐娴和徐姝不停的安慰母亲,顾家女眷亦是纷纷上前劝解,好不容易才劝住,徐二奶奶柔声劝道:「娘你是上了年纪的人,少哭些,别把身子熬坏了。」 徐夫人直掉眼泪,声似心碎,「白发人送黑发人,叫我……」看着半屋子的顾家女眷,强忍了忍,「走……我们到后面说话。」 徐娴和徐姝一左一右搀扶着母亲,领头往前走去。 徐姝好似很紧张,短短的距离,莫名其妙的回头看了两次,----顾莲觉得她像是有话要跟自己说,但是却什么都没有说。 到了后厅,主客等人依次落了座。 徐夫人说不上两句话,便是泪如雨下。 顾家女眷纷纷安慰,大夫人、二夫人、四夫人你劝一句,我劝一句,只有三夫人一脸阴沉沉的,根本就懒得开口。 自己在汉中做刺史夫人多么风光?什么徐家,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指挥佥事,居然还敢造反?不到半年就凄惨成这样,灭门也是迟早的事! ----安阳是呆不得了。 还是赶紧和丈夫商量商量,早点带着儿子们离开此地!或许……可以先去投奔一下自己的娘家,听说那边暂时还算太平…… 「哎哟!」三夫人忽地一声尖叫,抬起吃痛的右手,已经被茶水烫红一小片,忍不住朝小丫头骂道:「你没长眼睛呐?……怎么端的茶?!」 徐夫人正在和客人们说着儿子逝去的伤心,被尖锐的骂声打断。 徐二奶奶的脸色很不好看,----小丫头弄洒茶水破了客人固然不对,可是徐家正在办丧事,这般大呼小叫的算是怎么回事?上前沉声吩咐,「快拖出去……」 话未说完,那小丫头竟然两眼一翻,忽地晕了过去。 徐二奶奶更是恼火不已,自己还没有责罚,丫头闹得自己这般难堪,真是又羞又气又恼,当即斥道:「还不快把这个蠢丫头给拉出去?重新给顾三夫人上茶!」 徐夫人微微叹息,「老大一去,老大媳妇整个人都恍惚了,这个家……」她的眼泪滚珠似的掉下来,「……怕是也要散了。」 顾莲接了小丫头的茶,习惯性的打开茶盖,拨了拨。 「三嫂!」徐姝突然扑了过来,「三嫂……大哥就这么走了,二哥又受了伤,三哥整天都闷声不说话。」放声大哭起来,「我好害怕……」 众人闻言都是一怔,神色尴尬。 徐二奶奶却是心烦不已,自己一面惦记着丈夫的伤势,担心二房的将来,偏生还要挑起办丧事这种大梁子。 听方才婆婆的话,多有觉得自己不如大嫂之意。 正在焦头烂额,偏生小姑子又胡闹起来,居然抱着未过门的顾氏喊三嫂,自己只觉头都快要炸了。 赶忙上前拉人,哄劝道:「姝儿,你是不是伤心的有些糊涂?莲娘还未过门,怎么能先叫嫂子呢?快别胡说了。」 「我没有!」徐姝拼命挣扎,推开自家嫂嫂,紧紧搂住顾莲的脖子,飞快耳语,「别喝茶……」她被嫂子和丫头分离开来,一点点后退时,仍然泪盈于睫死死盯着顾莲,闪烁着焦急和担心! 那眼神……好似一道亮光,照开了顾莲眼前的重重迷雾。 徐夫人觉得眼前真是乱透了,长子死了,次子受伤,家里乱成一团糟,小女儿还是这般胡闹,疲惫道:「娴姐儿,你先把姝儿带回去。」 徐姝被姐姐和嫂子架着,拉拉扯扯出了门,眼看身影马上就要消失,再次张大嘴巴高喊道:「三嫂!三嫂我好害怕……」 余音袅袅,带着不甘心的哭声渐渐远去。 徐夫人与客人们歉意道:「姝儿年幼不懂事,这几天为她哥哥的事伤透了心。」擦了擦眼泪,叹道:「胡言乱语的,还好今儿没有外人。」 四夫人忙道:「二姑娘一向喜欢和莲娘玩闹,反正将来……」 顾莲只瞧着母亲的嘴一开一合,耳朵里面嗡嗡的,根本就听不清说了什么,双手紧紧握拳,尽量让自己镇定一些,千万别发抖。 微垂眼帘,朝那茶碗淡淡的扫了一眼。 想起一进门徐姝怪异的表现,以及后来上茶小丫头的紧张,甚至吓得晕倒,还有徐姝对自己出格的称呼,还有那一句耳语,「别喝茶……」 心下顿悟,忍不住轻轻的勾起了嘴角。 ----祖父担心的事,终于来了。 顾莲一直担心徐家会不会退亲,不过这种想法,只是想想而已没太当真,----万万没有想到,徐家会下药毒死自己! 这件事,是徐离的意思?还是整个徐家都知道? 不然的话,徐姝是怎么知晓事情□的呢? 回到顾家以后,顾莲反复回忆当时每一个细节。 徐夫人一直在哭哭啼啼,翻来覆去说着已故的大儿子;徐娴陪在母亲身边不停劝慰,徐二奶奶忙着招呼客人,----她们这些人是全不知情,还是演戏太深? 第84章 想一想,觉得这种有损阴德的事情,更像徐家男人们的做派,以他们素来对妻子姐妹的保护来看,未必会告知她们。 毕竟人多口杂,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份不安全。 而且以徐姝奇怪的举动来看,徐家其他女眷似乎真的不知情,否则不会容许她坏了大事,后来更不会让自己走出徐家大门。 可是……怎么偏偏是天真纯良的徐姝知道? 告诉谁,也不应该告诉她啊。 顾莲想得脑子发乱,决定换一个角度。 这件事是通过小丫头的手做成,那么必定要涉及到内宅,徐家的女眷一一在脑海中闪过,徐夫人、徐二奶奶、徐娴、徐姝…… 突然一顿,自己居然漏掉了一个重要的人! 假设徐家为了再找有势力的儿媳,想跟自己退亲,但是又不愿担背弃恶名,于是想先解决自己,这样就能名正言顺再结一门亲事。 徐家一旦找到利益的合作者,就能壮大声势,大业之类暂且难讲,第一目标应该是为徐宪报仇,……最想这样做的徐家女眷,非徐大奶奶莫属! 是了,十有□都是她。 那么会是徐大奶奶自己的意思,还是别人指使?那个人……是一贯深沉腹黑的徐策?还是杀人有如切菜,和自己订了亲的徐离? 想到这个答案,心里不自觉紧紧的揪了一下。 无关情爱,可他毕竟差一点就要做自己的丈夫,就要做自己的枕边人,如果一切正常,他还会和一自己起生儿育女。 原本应该是最亲最近的夫妻,现在却要反目成仇! 仇?自己侥幸没死,眼下倒也说不上是仇人,只是以后…… 顾莲心内一绷,猛地坐直了身体! 徐家没有杀死自己,会不会继续,继续再想别的手段?!门口冷风一吹,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寒颤,轻轻抖了一抖。 「小姐,你冷吗?」李妈妈担心问道。 「冷……」顾莲有些木木的吐出这个字,不是身体冷,而是心冷,----自从回到顾家以后,自己每天都是如履薄冰,就没有过上一天安生清净的日子。 而现在,则是如同掉进了冰窟窿里面。 接过李妈妈拿来的外套,忍不住难受,「妈妈,要是我们当初没回来多好。」 李妈妈不解,「小姐怎么说起这个了?我瞧着这些日子,夫人、老爷,还有五小姐都和小姐熟了,就连七少爷,也不像从前那么认生了。」 顾莲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诉说,只是凄婉一笑。 李妈妈在替她整理衣服,没有留意她的神色,「再说小姐的亲事已经订下,过了不许久,就会嫁去徐家,到时候又是另外一番光景。」 不会了,自己再也不会嫁去徐家了。 即便这件事徐离没有参与,有一个想要谋害自己的大嫂,或者另有其人,始终阴恻恻的藏在暗处,----徐家如何还能嫁得? 春晓端着一碟子东西进来,「小姐,新做的桂花糕。」 李妈妈回头看她,「上午不是说老子病了,告了假,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上前接了桂花糕,「你老子得了什么病,要不要紧?」 春晓垂了眼帘,低声道:「瞧着不太好……」 徐妈妈埋怨道:「既是你爹病得重,又何必慌着回来?小姐并不是刻薄主子,你多去几日也不会说你,快回去吧。」 「不不。」春晓像是在镇定情绪,解释道:「其实我就是太紧张了,担心我爹,也没有病得十分严重,家里人多我帮不上什么,反倒挤得站都站不下。」将那桂花糕推了推,「小姐爱吃的桂花味儿,还热着,凉了就没有这么好吃了。」 顾莲奇疑惑的看向她,----亲爹都病重了,还有心思管桂花糕热不热?瞧着那闪闪烁烁的目光,想起前后怪异的表现,心里忍不住浮起一个惊人的念头! 「这会儿觉得腻腻的。」对着桂花糕摆了摆手,朝春晓道:「你拿下去吃吧,或者带回去给你爹吃,老人家吃这个正好克化的动。」 春晓的脸顿时有些白,强笑道:「小姐的点心,我爹哪里配吃呢。」 顾莲却道:「又不是什么稀罕物儿,况且从前也不是没赏过你们吃食。」目光灼灼的看着对方,「要不你替我尝尝,看看做得甜不甜,要是甜腻我就吃一、两块儿。」 「小姐,我……」 顾莲的心一点点凉了下去,「我让你尝桂花糕,没听见吗?」 「小姐你饶了我吧!」春晓突然跪了下去,「咚咚咚」猛的磕头,哭道:「他们拿了唯一的哥哥,说是他惹了事,现在正在大牢里面关着……」像是慌乱了,赶紧上前抱住小主人的腿,「小姐救命……」 李妈妈听得又惊讶、又不解,喝斥道:「你这丫头到底在说些什么?莫不是撞上鬼了,怎么全都是胡言乱语!」 顾莲心里却是清楚又明白,看着春晓,「你先别哭了。」转头吩咐李妈妈,「拿盒子把这一碟桂花糕装上,找到大石哥,让替我向徐三爷问个话儿。」颤声笑了笑,「问一问他,这碟桂花糕是不是一定要我吃?」 ----就是死,也总该做一个明白鬼。 「莲娘让你送给我的桂花糕?」徐离迷惑不解。 黄大石同样不解,「没说为什么,只是让我问三爷一句话。」 「你说。」 「她问三爷,这碟桂花糕是不是一定要她吃?」 徐离听得有些迷糊,好好的,莲娘专门让人送一碟桂花糕过来,不是给自己,而是问自己,问让不让她吃?这桂花糕与自己有什么关系? 下一瞬,凭着素日对危险的敏锐判断和直觉,忽地心下一沉。 朝外喊道:「叫军医官过来。」 第85章 黄大石退了出去。 军医官听了徐离的吩咐,折身回去拿了一个箱子,掰了一小块,又是碾,又是闻,还取了银针出来验,甚至烧成灰丢进水里。 各种折腾过后,回道:「三爷,里面有七日断肠散。」 徐离握紧了拳头,「何用?」 「人若食用,只需一小口这桂花糕的分量,不出半日,便会腹泻不止。」军医官不敢去看他的脸色,一直低着头回话,「此药无解,这人若长时间腹泻脱水,少则三、五日,最多七日,便会因体内失水而死。」 徐离一阵沉默,片刻后道:「不要和人提起此事,出去罢。」 军医官连忙保证,「下官明白。」 徐离不说话的时候,一般都是在静静的思量,脑子比平时转得更快,----有人要害她,她认为是自己指使的,所以让送了东西过来质问!不、不对,她还不确定,所以要找自己给一个说法。 千头万绪,宛若蛛丝一样乱七八糟搅在一起。 徐离一点一点理顺了,带上糕点,找到兄长徐策,然后叫来郭元益,「我刚得了一盒子桂花糕,你们谁想尝一尝?」 徐策挑眉,目光诧异的看向那碟桂花糕。 郭元益眼里浮起琢磨的光芒,一直闪烁不定。 徐离接着道:「这碟桂花糕是顾氏让人送过来的,她有句话问我,问我是不是一定要她吃下去。」他的目光扫过兄长,扫过谋士,「我怎么不记得,什么时候让人送过这种东西?」 郭元益眉头一皱。 这顾氏真是一个命大的,一次不成,二次又不成,----偏偏她还识穿了,居然还有胆气送过来问话!按照常理,即便她猜出来徐家对她有歹意,不是应该心生怨愤,当即告诉父母赶快退亲吗? ----这女人果然是个大麻烦! 「怎么……」徐离问道:「你们都不知道?」 郭元益深吸一口气,「三爷不必猜疑,是我所为。」 「你倒是有胆气啊!」徐离从未发过这么大的火,抓起那碟桂花糕,就朝对方的脸上砸过去,砸得郭元益灰头土脸的,「谁给你的胆子这么做的?!」 郭元益挺直了脊梁,昂首道:「成大业者,岂能为一妇人困扰?我见三爷为顾氏犹豫不决,留着终究是个麻烦,所以……」 「你放肆!」徐离大喝,「我徐某人的未婚妻,由不得别人来指手画脚!我困不困扰,也不用你来指点!」 徐策已经不能下地,伸手拉住小兄弟的袖子,「三郎,虽说元益在此事上用了非常手段,但他也是为了我们徐家,并不是跟顾氏有什么私怨过节。」 郭元益听了,越发觉得自己没有做错,更是生出一腔热血的豪情壮志,「为了徐家的前程大计,郭某不惜一死!」 徐离却是冷笑,「你觉得自己足智多谋、忠肝义胆?!」伸手指着他,「我告诉你,我徐三郎不会为一介妇人所扰,更不会为一个谋士捆住手脚!」他道:「你记住,徐家需要谋士,但不需要自作主张的谋士。所以,只此一次……」 「哗」的一声,将随身佩剑拔了出来! 郭元益目光一惊,强忍着没有后退。 「没有下次。」徐离冷冷的看着他,头也不回,挥手便朝后面重重砍了下去,「否则不论你是忠臣也好,义士也罢,下场都有如同此桌!!」 利剑落下,他身后的长案顿时一分为二! 徐策看在眼里,没有说话。 郭元益的脸色不是太好看,神色有些灰败。 「二爷、三爷!」阿木从外面飞奔过来,立在门口,急急道:「二奶奶刚才让人过来送信,说是……说是大奶奶殉节了!」 「大嫂!」徐策和徐离皆是一惊,互相对视不语。 「我没想到,我真的没想到……」徐姝哭得泣不成声,眼泪像是断线珠子一样的往下掉,「没想到大嫂会这么傻,做了傻事……」 徐夫人嘴唇发颤,「傻丫头,这不怪你。」 徐姝却深深的陷入自责中,只是摇头,「我向莲娘告了密,怕大嫂看出来我不对劲儿,所以……这些天总是躲着她。」说着,忍不住又哭,「要是我一直看着大嫂,她就不会……」 长嫂脾气很好,一向对自己多有爱护和招呼,越想越是自责伤心。 此刻徐家的人聚在一起,皆是心情沉重。 徐二奶奶抹泪道:「早上大嫂来找我,说是最近累,让我替她看着几个孩子。我想这原本就是应该的,便让俞妈妈接了孩子们,带下去个惠姐儿一起玩,没料到……」长嫂就这么去了,偏偏之前还来找过自己,不知道家里人会不会埋怨,「是我疏忽了,没有注意大嫂不对劲……」 徐策一阵沉默。 徐离看向梨花带雨的小妹,问道:「你是怎么知道哪件事的?」 徐姝一向有些害怕他,不比大哥粗中有细惯着自己,也不像二哥素来温和,事情还牵扯到莲娘,以及大嫂的死,不由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 「姝儿。」徐娴上前搂了她,「三哥只是想知道当时的情况,你仔细说清楚,才不会让大嫂死的不明不白。」 徐姝哽咽道:「我……我怕大哥去了大嫂伤心,就想陪她说说话。那一天,我自己从后门溜进去,当时一个丫头都没有,我还奇怪……」往姐姐怀里靠了靠,「然后我听见窗户里有人说话,是大嫂和郭太太……」 徐策皱眉,「又是……」 徐姝抽抽搭搭说了偷听内容,又讲起当天阻止顾莲的事,她哭道:「莲姐姐是个好姑娘,我不想她死……」 「郭元益该死!」徐离咬牙切齿喝道。 徐二奶奶惊异道:「竟然有这样的事?!难怪……姝儿你那天胡言乱语,还对着顾氏喊‘三嫂’,原来……」 第86章 徐家的人都是各有所思,一瞬间沉默。 过了良久,徐策开口道:「虽然大嫂不是顾氏害死的,可到底引她而起,两家人已经隔了一条人命,无论如何……」看向小兄弟,「这门亲事是不成了。」 徐姝瞪大了眼睛,「难道要退了莲姐姐的亲事?那她往后……」 徐夫人神色疲惫万分,开口道:「退吧。」摇了摇头,「是我们两家没这个缘分,嫁进来,反倒害了人家,还是算了。」 自己这一生,夫妻和睦、儿女成群。 虽然丈夫早几年逝世而去,但是三个儿子都是聪明能干,女儿们乖巧听话,儿媳孙子们亦是和和睦睦的,算得上有福之家。 这一切,从儿子们有了那份打算之后就全变了。 长子长媳双双亡故,最贴心最得意的二儿子成了残废,小儿子的亲事坏掉,接二连三的打击袭来,叫自己心力憔悴不已。 此时此刻,徐家正在面临着灭门之祸。 徐夫人幽幽叹息,「都怪我,把你们生得太聪明了。」 徐策眼光一亮,微微侧首,小兄弟和自己一样复杂难明,彼此相对无言。 顾莲没有想到,徐离会亲自登门求见自己。 这是彼此第三次见面,很可能,也是最后一次。 第一次,他身着戎装手持一柄利剑,带着自己,一路杀人如麻冲下山。那是一幕鲜血淋漓的记忆,场景鲜明夺目。 第二次,自己狼狈不堪的掉进了徐家池塘,难得他融化脸上寒意,一脸和煦的笑意看向自己,朝着自己伸出了手。那一天,徐家的后花园蓝天白云碧水,清风荷塘,一切都是那么柔软。 第三次,肯定不会是愉快的记忆了。 「你要退亲?!」四夫人大惊大怒,豁然站了起来,「退了亲,岂不是要了莲娘的命?!到底莲娘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对她?今天你要是不说出个道道来,我就去找你母亲理论!」 徐离身着一袭素色孝服,几乎没有表情,没有出声,只是静静的看着顾莲,----她的目光澄澈平静,宛若自己第一天看见她的样子。 四夫人见他不吭声,更是大恼,「徐三郎,你倒是给我说出个四五六来!」 顾莲拉住她,柔声道:「母亲,结亲是结两姓之好,既然徐家不愿意,我们又何必再勉强呢?」回应徐离投过来的目光,「徐家遭逢大难、举步维艰,三爷想退亲,必然有不得已的苦衷,退便退吧。」 「胡说!」四夫人尖叫道:「婚姻大事岂是儿戏?若是这会儿徐家不说个门道,说退就退,那你以后还怎么做人?难道要一辈子被人戳脊梁骨?!」 顾莲反道:「三爷失了长兄,残了次兄,听说军营里损耗士兵过半,安阳肯定会惹来他人觊觎,只怕不日就有大难。」微笑面对徐离,「三爷想退亲,一定是不想让我跟着受难,都是为了我好。」 四夫人听得一怔,「有人要打安阳?」 顿时吓得魂飞魄散,那那那……徐家岂不是不能保了?这个时候,女儿的确不适合再嫁去徐家,这么一想,反倒心里发虚不敢闹了。 「三爷。」顾莲面上看着镇定,心里却是拿不准,惹恼了徐离,会不会一剑杀了自己和母亲,因而尽量放缓口气,「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岂能为儿女情长所困?三爷是英雄,走你该走的路,做你该做的大事去吧。」 徐离无话可说,之前二哥嘱咐的托辞都已被她说完。 心里不知道是该感到庆幸,还是失落。 「哗」的一声,徐离猛地拔出剑来。 四夫人吓得一退,「你、你要做什么……」 顾莲睁大眼睛看着他,这种面对面体验生死的感觉,还是第一次呢。 ----倒也刺激。 然而并非她们母女猜想的那样,徐离切下一缕头发来,放在桌上,「莲娘,是我徐某人对不住你,但这并不是我之所愿,多余的话我也不说了。」将剑放回剑鞘,「我以发代首寄于你处,在这乱世之中,如果将来你我都还能够活着,我愿意倾一命为你达成心愿,以做退婚所欠。」 顾莲淡淡道:「你我既然退婚,我再留着你的头发不太合适。」上前捡起那束头发,扔在火盆里烧了,「当日你救我一命,如果我死了,便算是一命还一命吧。」 火盆里闪了一下火苗,冒出一缕焦糊的味道。 徐离冷声反问,「难道我当日救你,就是为了让你去偿命的?」斩钉截铁道:「今日之诺,必无虚言!」 他长身玉立,孝服的映衬之下更加显得冷如霜、心似铁。 顾莲没有去反驳他,而是微笑,「那我祝三爷心想事成、达成夙愿,等到将来三爷飞黄腾达之时,我再登门索要今日之诺。」她幽幽道:「但愿我能活到那一天。」 徐离心头一紧,抿了嘴,最终转身大步离去。 四夫人仿佛才从一场噩梦中醒来,继而看到被退婚的小女儿,又陷入了接下来的噩梦里面,不由嚎道:「这……这都是为什么啊……」 顾莲静静看着那个坚毅冷酷的身影,一点一点远去。 ----最终从自己的世界消失。 李妈妈知道徐家退婚的消息后,又惊又吓,接着便是伤心不已,因见顾莲一直安静的出奇,生怕她想不开寻了短见,只得强忍了眼泪守着。 顾莲根本就不会寻什么短见,自杀这种事还是算了。 就连退婚以后被人说是非,甚至不好再嫁,这些问题都暂时放在一边,----徐家这么急切的要另寻联盟,可见情势危急,安阳会不会城破人亡? 因而赶紧把值钱的首饰拿出去,吩咐李妈妈全数死当,换成了金条,徐夫人给的那对翡翠手镯亦被当掉。 第87章 只留下祖父给的那盒子名贵宝石,太贵重的东西,贸然拿出只怕反倒招祸。 顾莲让李妈妈把金条分散,缝在自己和她的棉袄里,连蝉丫也分了几条,接着便让李妈妈晒肉干、做干粮,每天紧张而忙碌。 顾府渐渐有风言风语传出来,说是九小姐被人退了婚,已经失心疯了。 就连李妈妈,都有些不安担心的看着她,又怕惹急了,凡事总是依着,每天更是小心的守在身边,不敢多走一步。 这段时间里,二奶奶代表二房过来问候了几句,丹娘自从生了芥蒂,再也没有主动登过四房的门。 三房那一窝子乌眼鸡自然更不会来。 大夫人一向都和四房不合,不过她是当家主母,加之大老爷在家看着,吩咐三奶奶过来瞧了瞧,----桐娘不知道是觉得堂妹落魄,还是生母回来以后,嫡母盯得紧,连丫头都没有派一个,一直保持沉默。 顾莲根本没把这些放在心上,甚至主动的找了父亲,说是觉得安阳不安全,能不能找个地方避一避。 可惜四老爷并不把女儿放在心上,更觉得她这是被人退婚,心里有恨,有事没事折腾家里人,一拂袖打发走了。 顾莲十分无奈,但又不能自己一个人去哪儿。 于是在这样古怪的气氛里,终于迎来新年。 除了徐家的人,安阳的百姓们并不知道内情,徐家偶尔的一次败仗,对他们的影响不大,因此该热闹的还是热闹,到处鞭炮之声不绝于耳。 顾府一样热闹,因为今年除了老爷子没了以外,竟然是难得的四房齐聚,人比往年多了不少。尽管各房人心不一,但是大过年的,谁也不想去寻什么晦气,因而看起来还算和睦亲近。 顾莲看着盛装丽服的顾家女眷,伯母们、嫂嫂们、堂姐们,还有身边的母亲和姐姐,一个个都融入了年夜的气氛当中。 ----唯独自己,仿佛与众人有些格格不入。 「砰」的一声震天巨响,一朵明亮的烟花投入到夜空当中,像是一道流星,长长的划破漆黑夜幕,璀璨夺目! 平哥儿欢喜得不行,乱蹦带跳,「谁家的烟火这么大?真好看!」嚷嚷道:「等下我要去找五叔,让他带我去放烟火!」 「砰……」又是一道亮光划过。 杏娘顺着声音朝空中看去,奇怪道:「这是什么烟花?一点都不好看,傻傻的亮一下就没有了。」 话音未落,「砰……」,居然还有第三道亮光闪烁而过。 顾莲看得清楚明白,这哪里是什么烟火,分明是事先约定好的信号弹!心中又惊又骇,紧接着外面的鞭炮声戛然而止,-----像是被人突然掐住了脖子一般,显得十分突兀异常。 这下子,其他女眷们方才觉得不大对劲。 大夫人站起身来,说道:「怕是出了什么事,我去外面问问老爷他们……」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清脆的铜锣声更迭响起,一声、一声,又一声,另外街面闹哄哄的,像是发生了什么热闹的事。 原本欢声笑语的厅堂里,突然安静下来。 就连平哥儿几个小辈,都看出了大人们脸上的不安,一个个闭了嘴,不复刚才泼猴似的模样。 「不好了,不好了!」没多会儿,就有一个小厮慌慌张张跑进来,居然顾不上内院外院的规矩,直接冲到了大厅门口,「诸位夫人、奶奶、小姐,外头老爷们让小的进来传个话儿……」 在座的满室女眷皆惊,----什么事,居然慌到了这种程度? 「萧苍手下一个姓谭的副将,领着兵马打了过来!」 那小厮一张嘴说得飞快,噼里啪啦的,「听说徐家的人已经不知去向,城门只得几百老弱病残,等下大军一到便会破城!大老爷吩咐,让大伙儿各自回房收拾细软,半个时辰后,在后门一起坐马车逃出安阳。」说完,紧追了一句,「大老爷说了,过时谁都不侯!」 十四年前的仓惶逃难景象,再次重演。 顾莲反倒成了最镇静的那一个,穿上事先做好的棉袄,素色棉布外套,剩下首饰金银一股脑儿装了,自己头上只别了一根扁平银簪。 李妈妈拎着几大包肉干、薯干进来,喘气道:「老天爷,这些倒是派上了用场,这么多,够咱们吃大半个月了。」 顾莲一笑,「这只够全家人吃两、三天。」 自己是跟着顾家一起逃难的,难道让他们饿着,再看着自己吃东西,----那他们还不生吃了自己啊? 在这种乱世之中,一个人的力量是微不足道的。 尽管自己巴不得离开顾家,但是却离不开,至少现在不能大摇大摆的脱离,将来前景如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瞧着李妈妈有些不情不愿,不由笑道:「快点走吧,误了时辰就不好了。」 到了后门的小院子,各房的人都已经相继赶到,一房一个堆儿,每个人脸上都是惶恐不安之色,各自窃窃私语不止。 大老爷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徐家的人已经不知去向,安阳驻兵也已调走,门口只剩下些不知情的残兵,方才看到危机信号也散了。听说前方哨探回报,说是谭宏玉的大军正急速过来,只怕明早天亮就会赶到,安阳即将城破!」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不免更是怕上几分。 大老爷接着道:「如今安阳已经是一座空城,谭宏玉倒未必要打,但是别的百姓人家可以留下,我们顾家却不能留。」叹了口气,「顾家和徐家交往密切,谁也拿不住萧苍会有何打算。」 「哼!」三夫人恶狠狠的盯着顾莲,尖声道:「我们可还和徐家还结过亲呢!萧苍不着顾家的晦气,找谁?!」 「这种时候,你还有心思跟一个小辈拌嘴?」大老爷恼怒起来,他一向看着脾气甚是温和,此刻沉脸便显得格外严厉,高声斥道:「眼看大难临头,谁要是再没事找事添乱子,谁就自己逃命去!」 第88章 三老爷面子上有些难看,但是不好驳了长兄,只得插嘴道:「大哥,那我们现在往哪里去?这可不比十四年前从京城逃回来,安阳是顾家的故居,再往别处,只怕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一句话,说到了众人最担心的地方。 「这个我想过了。」大老爷抬了抬手,示意各房的人都不要惊慌,「眼下各地群雄并起,一个个瓜分天下、划分势力,北方是最乱的,我们只能往南边逃去。打算先找一个安静地界,暂时落脚,然后再琢磨以后的安排。」 三老爷想了想,「往南便是楚良、丁晋、薛延平、邓萍等人,这四个人各自据守一方,算是小有势力,不知大哥想要逃往哪一处?」 大老爷和三老爷从前都在外省为官,经历和见识要宽广的多,这个时候,四老爷就显得有些无知,完全插不上两位兄长的对话。 四夫人见大老爷和三老爷说得激烈,自己的丈夫一点都插不上嘴,不由着急,要知道四房可是隔了一层肚皮的。 万一他们一狠心,把整个四房都给撂下可怎么好? 刚想开口,顾莲赶紧伸手拉住她,小声道:「母亲,别打扰大伯父和三伯父,眼下情况紧急,可不能再选错了地方。」 实际上,是怕惹得别人心烦对四房着恼。 四夫人却是听进去了,闭了嘴。 那边大老爷最终有了决定,拍板道:「先去山东薛延平的领地,距安阳最近,到了山东看看情况,再决定是落脚还是逃往别处。」然后招呼众人,「好了!都赶紧上车,趁着谭宏玉还没到,从南边城门绕道离开安阳!」 「大伯父!」顾莲见缝插针,让李妈妈把事先准备好的几大麻袋拿上来,「这里有些肉干和薯干,逃难路上只怕不好找到吃的,按照人头每房分一些,好歹能够支应几天的口粮。」 四夫人大急,----自己这个女儿怎么这般傻,居然把干粮拿出来跟别人分?!可是其他三房虎视眈眈的,实在没办法开口阻止。 顾莲却是早就想清楚了。 这一路,根本不可能只有自己在吃东西。与其让别人虎视眈眈盯着,最后不得不分给他们,不如早早的做个人情,还省点力气呢。 四老爷到底比内宅妇人反应的快,赶忙将妻子扯到身后,挡住她的脸色,故作大方道:「都分、都分,大伙儿都别饿着了啊。」 大老爷惊异的看着这个侄女,----聪慧、漂亮,还会审时度势,在这个时候施恩于其他三房,逃难的路上也就多了一份保障。 可惜了,没有生在太平盛世。 不然以顾家的百年世家声望,定能嫁一门高门大户的亲事,不光她自己好,肯定也能对顾家帮衬不少,真是生不逢时。 「很好,莲娘你是个好姑娘。」大老爷夸了一句,果断利落的让人把干粮分了,转身招呼众人,「赶紧上车,赶紧上车!」 和顾家有着一样心思的人家不少,到了南城门,不少怕被抢夺的富户、大户,以及从前跟徐家结交甚密的,都纷纷携带家眷仓皇出逃。 此时正值半夜,平常这个时候冷冷清清的南城门,一下子被堵得水泄不通。 顾莲坐在马车里,听着外面乱哄哄的嘈杂声音,哭喊的、叫嚷的、惊慌的,还有推推嚷嚷吵骂的,更觉神经紧绷,像是轻轻一碰就要断掉! 李妈妈小声安慰她,「别怕……你三叔和大石他们就在后头呢。」 大约是怕黄大石走露了消息,徐家随便找了个借口,把他调到了城门驻守的士兵里,因此并未跟着徐家大军一起走。 顾莲见乳母嘴上说着不怕,声音却有些发抖,只能做出一派镇定,安抚道:「妈妈别紧张,眼下总比十四年前要好,好歹我不是小奶娃,不用再让妈妈抱着搂着,下车跑路都没有问题。」 蝉丫点了点头,「嗯,我也跑得很快。」 乱世之中,妇孺几乎就是任人宰割的对象。 顾莲不忍心吓着她,只能笑道:「你整天窜得比兔子还要快,等下我可别跟丢了。」 「啊……!」外面突然有小孩子大声哭了起来,接着便是一人高声尖叫,发疯似的大骂,「你弄坏了我家的宝哥儿的腿,你给我站住!」 「少他妈血口喷人!」另外一个男人回骂道:「大晚上的,你自己不看好孩子,被马踩了,怨得了谁?想打架是吧?我们张家也不是好惹的!」 闹哄哄之中,很快又有人加入了骂架的行列。 「你们两家要死要活的,去旁边理论!别耽误别人出城门!」 「好家伙,你什么人都敢打是吧?!」 于是上前理论的,打架的,劝架的,声音越吵越大,似乎乱成一团不可开交。 顾莲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只知道,车马都停了下来,前面多半是堵得水泄不通,所以没办法再走动了。 顾家的马车尝试换了几次方向,最终还是没能够穿过去。 「这可怎么办?!」四夫人在旁边的马车里急道:「真真要命了!好好地,难道就要困在这城门口不成?」 四老爷骂道:「烦死了,你给我闭嘴!」 一个小厮飞快跑了过来,在外面喊道:「大老爷说了,改道从西城门出去!」 于是大队人马掉头,慌慌张张的往西城门赶,不只顾家一家,还有好几家忍无可忍也赶紧改道,结果又是一番拥挤不堪。 挤了半日,方才陆陆续续赶到西城门。 出城门时,顾家的马车队伍跟水磨豆腐般一点点挪动,等到都出来了,少不得还要大致清点一下各房的马车,以免走失了人口。 这么一折腾,天色都已经蒙蒙发亮了。 看着出了城门,马车加快速度,顾莲不由松一口气,----虽然前路不知如何,但总比直接面对一群杀神要好。 第89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然而变故又起! 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一小队兵丁,约莫十几个人,骂骂咧咧拦住了所有逃难的人家,居然借地发财要收过路费! 而且凶神恶煞、索要无度,几乎要把别人搜刮的一分不剩。 逃难的人家们都是敢怒不敢言,对方虽然人不多,但都是手持长枪钢刀,----比起钱财来,当然还是性命更加重要。 「叶家?」领头的胡子兵高兴起来,回头招呼同伴,大声道:「我听说叶家就是钱多、银子多,咱们今儿可是发了啊,哈哈……」 「发了!发了!」一群兵丁跟着起哄,一个个摩拳擦掌准备动手。 叶东海穿了一身葛兰色布袍,面色沉静,----叶家是生意人家,做的又大,以前跟着伯父堂兄一起,走南闯北见识多了。 眼下这群兵丁,不过是想趁着萧苍的人马没有赶到,大户人家又急着逃难,正好趁机发一笔横财,然后各自带着银子逃命。 别看他们凶神恶煞的,真要纠缠起来,被萧苍的人抓住一样跑不掉! 因为想通了这一关节,心下安定许多。 飞快的与下人交待了几句,让给家里人传话。 然后自己走上前去,对着胡子兵抱拳道:「这位兵爷,且稍等片刻。」居然不等兵丁们去搜,自己找了一大块布,挨个马车喊道,「快点把金银首饰都拿出来,给兵爷们买点酒喝。」 叶家一共三房人口,长房只剩一双老人,一对寡母孤女;二房除了二太太、二老爷,便是叶东海和叶五娘两兄妹;三房的三老爷一直有病,三太太只生下一个幼女,今年才得六岁。 数下来,除了叶东海一个成年男丁以外,都是老弱病残。 ----实在是经不起刀光血影的惊吓。 叶家的人很是干脆利落,对于叶东海的决定没有丝毫异议,一个个不光把包袱拿了出来,连随身佩戴的首饰都摘得干干净净。 不到片刻,叶东海席卷了一大兜东西回来。 那胡子兵接了东西,有些怔住,「你们倒是干脆……」不免迟疑,「难不成还有什么好东西藏着?」四下打量马车,看看还有没有没藏东西的地方。 「兵爷多虑了。」叶东海从怀里掏出一大叠银票,给兵丁们挨个发了两张,「每张二百两,我们叶家都钱都在铺子上,现钱全都在这儿了。」剩下大概几十张,全数都塞给了胡子兵,惹得其他人眼都看直了。 胡子兵看着手上近万两的银票,还有叶家一大堆金银首饰,激动不已,「哈哈,这一次可算捞够本儿了!」 「兵爷,出门在外大家图个方便。」叶东海上前一步,低声道:「等下萧苍的人马就要杀来,不如行个方便,大家都留一条活路可好?」 其他的兵丁们便喊道:「是啊,是啊,这些东西够咱们兄弟分了!赶紧把剩下的人家搜了,咱们赶紧各自走路!」 胡子兵看了看手里的银票,自己也觉得实在是够多了,加之的确怕乱军杀来,不想耽搁太久,于是挥手,「算你们叶家识相!走吧,走吧!」 提着大刀,领着一群同伴往后面搜刮而去。 叶东海冷眼看着那些人,坐回马车。 马车踏板上坐着一个玄衣青年,往后仰了身子,轻笑道:「二爷好心思,往后谁敢拿着这银票去兑,一逮一个准儿。」继而哼了一声,「其实何必这么麻烦?不过才得十来个人,别看他们个个拿着刀,其实不过是些酒囊饭袋,我都杀了倒是痛快!」 叶东海在车内道:「我知道你段九的剑不沾血不回鞘,取人首级于千里之外,可是我们家都是妇孺老幼,还是少见一些血光的好。」笑了笑:「你且先歇着吧。」 段九怡然自得咬着一根青草,抖了抖马鞭,「偶尔做做马夫也不错。」 叶东海吩咐道:「走吧。」 话音未落,便听见后面一声凄厉的尖叫! 「你敢杀了我儿!」一个妇人撕心裂肺的哭喊,接着叫嚣,「你可知道我顾家是什么人?你们这群土匪……」声音戛然而止,像是被人捂住了嘴。 叶东海皱了皱眉,犹豫了下,最终还是决定回头看一眼情况。 他吩咐了几句,很快便有小厮打探消息回来。 「那群人搜到了顾家,前面还好,后来有人看上顾家六爷的一个翡翠坠子,他不舍得给,争执起来还骂了人,结果就……」 段九饶有兴趣的探了探头,回头笑问:「二爷,什么时候对看热闹有兴趣了?」 叶东海不答,只是站在了马车的踏板上向后眺望。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晨曦的第一缕阳光破开层层青云,金光缕缕洒向大地,照出一幕乱世流离的景象。 胡子兵正在破口大骂,举起大刀指着顾家的人,「他奶奶的,谁不怕死的再多一句嘴试试!叫你们平日里狗眼看人低,今儿谁惹着爷,爷就叫谁脑袋分家!」 三夫人把三老爷的手从自己嘴上掰开,搂了六爷的尸体大哭道:「我的儿啊!你今年才得十三岁,你……」她哭得浑身发抖,泣不成声。 几个月前,自己和丈夫孩子在汉中好好待着,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谁料到一转眼,小儿子便为一块玉佩丢了性命! 为什么?这一切都是为什么,都是…… 三夫人想到了这场祸事的由头,怒目瞪向四房的马车,----要不是那个扫把星,要不是她跟徐家订亲,老爷子就不会气死,自己一家人就不会回到安阳! 这一切,全都是因她而起! 胡子兵正在搜刮顾家其他几房,回头见三夫人咬牙切齿的,提了到过去,晃了晃威胁道:「怎么……刺史夫人你还不服气?要不然尝尝我这大刀落下的滋味,好跟你的儿子一起团聚。」 第90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三夫人忽地大笑起来,「不,兵爷……」她指了顾莲所坐的马车,「你知道我们顾家最值钱的是什么吗?不是金银财物,而是我们顾家的九小姐,她以前是徐三郎的未婚妻,你若得了她,不论献与谁都是大功一件!」 大老爷正在忙着交出长房的金银,闻言大惊大怒,痛斥道:「老三媳妇!你休要胡言乱语!」又骂三老爷,「你媳妇失心疯魔了,为家里招祸,你也不管一管?!」 倒不是他有多在意一个侄女,但若是顾莲受辱,顾家的名声也就跟着毁了。 将来不论什么时候,都是顾家的一个污点。 更不用说,以后顾家的姑娘们、小姐们,将来说亲时,有了一个乱世受辱的堂姐堂姑,哪个人家会不嫌弃?就算是顾家的爷们娶媳妇儿,一样要受到影响。 一人被毁,全家受害! 三老爷对顾莲的恨不比三夫人少,但他到底是男人,不像妇人那般感情用事,当即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 上前便对三夫人狠狠一耳光,「再多说一个字,我休了你!」 ----但是一切都晚了。 胡子兵上前挑开马车的车帘,淫声笑道:「美人儿,出来让大爷瞧一瞧。」 不远处的叶东海一直观望,此时此刻,微微眯起了双眼。 段九勾了勾嘴角,笑道:「原来二爷是等着看美人儿,我说……」 下一瞬,却忽地止住了声音。 不远处的马车里,伸出一支雪白纤细的柔荑,扶着车门,一个十四、五岁的豆蔻年华少女探头出来,俏生生的立在车头。 眉如黛、眼似星,一头乌云似的青丝随意挽了个髻,身姿宛若风中弱柳一般。周遭火光闪烁,那少女只是一身荆钗布衣装束,但仍难掩其明眸皓齿、玉容芳华,说不尽的殊色照人。 段九轻轻咂舌,「咦……还真的是一个大美人儿呢。」 周围的人群里传来惊讶声、议论声,嗡嗡不绝于耳,目光都朝顾莲投了过去,不少人指指点点,都是一副看热闹的样子。 那胡子兵咽了一下口水,「他娘的!徐家的人好没道理,居然扔下这么漂亮的小娘子不管了。」忍不住咧嘴大笑,「哈哈……老子谁也不献,有了这样天仙似的媳妇,千金也不换呐。」 兵丁里面有人大声起哄,「把美人儿带走,回头给咱们做压寨夫人!」 更有下流不堪的,喊道:「刘四儿!好吃不如饺子,好玩不如嫂子,你可别好事都独自占了啊!」 叶东海紧紧握住了拳头。 自从那次在徐府的后花园里巧遇,看见了她和徐离的情况,自己回去以后,就再不做他想。果然没过多久,顾家和徐家就结了亲,----只是没有料到,徐家兵败,居然退掉了这门亲事。 可是即便如此,自己早就明白了彼此不合适,她退了亲,最终也不会嫁给自己。 ----各有各的路,无须牵肠挂肚再添烦恼。 可是此刻……自己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她香消玉殒,于是飞快转回头,朝段九问道:「全部杀了那些人,你有没有把握?」 「有呀。」段九咧嘴一笑,他的嘴角有一道凶险万分的疤痕,笑起来,使得表情看起来颇为狰狞,「正好我想做一票大点儿的生意,然后就金盆洗手。」凑近了些,「十万两银子,不知二爷舍不舍得?」 叶东海和他合作多次,知道他不是漫天要价的主儿,怕他只是玩笑话,追问道:「你真的要接?给个准话!」 段九顿时收起笑容,利落道:「领头的那个下流胚不要钱,其余一人一千两,二爷你且数好了人头,别算错就行!」 「不会算错……」叶东海看向顾莲,一方面不能狠心看着她死,一方面又不愿意和她再有什么瓜葛,有那么一瞬间的犹豫。 罢了,只当是花银子买个心安吧。 ----从今往后,再无牵挂。 「二爷,救还是不救?」段九再次浮起一脸嬉笑之色,擦了擦剑,吹了口气,悠悠道:「等下若是那小姐不堪被辱,寻了短见,美人可就变要成死人了。」 晨曦的清风,带着一缕缕入骨的寒气迎面吹来。 顾莲站在马车上面,感受着四面八方投来的各色目光,看热闹的、惊讶的、担心的、怨毒的、觊觎的,像是蛛丝一样在身上绕来绕去。 以及……,自己即将赴死之前的淡淡悲凉。 徐三郎,当日你亲手救下的一命,今日终究还是要还给你了吗?那个诺言,看起来是没有机会兑现了。 「美人儿不用忧伤。」胡子兵在车下垂涎不已,咂嘴道:「如今我有了银子,你跟了我不比跟着徐三差,包你吃香的喝辣的!」伸出一只大手,「来……,美人儿,我扶你下车。」 「你敢碰她试试!」后面突然传来一声爆喝,不是别人,正是瞪圆了一双眼睛的黄大石,提着一柄大刀过来,「速速滚开!否则当心我手上的刀不长眼!」 「哟嗬!」胡子兵先是一怔,继而回头朝着同伴哈哈大笑起来,「这里还有一个莽小子,说他的刀不长眼?兄弟们上,看看是谁的刀不长眼?!」 话音一落,那群兵丁立即呼哧围了上来。 黄大石虽然有一身力气,但是并没有经过专门的功夫训练,还是之前跟着徐家,在军营里好歹学了一些把式。 但是双拳难敌四手,噼里啪啦一顿乱砍,很快便招架不住挂了彩。 顾莲大惊,——自己死便死了,何必再把大石给牵扯进来?三叔那么大年纪,只有他这么一个儿子,若是……,自己怎么对得起黄家的养育之恩? 慌忙喊道:「别打了,别打了!我愿……」 「哎呀,都别抢呀!」一个嬉笑的声音将她打断,不知道从那儿冒出来一个黑衣青年,像是鬼魅一般蹿进打架群中,嘴里喊道:「别抢,别抢!这些人都是我的,一千两银子一颗人头呢。」 第91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他嘴里慢条斯理的说着,手上剑光无情,转瞬便刺杀了三个打劫的匪兵! 等到众人醒过神来,又倒下了两个! 那胡子兵发现不对劲儿,吓得大叫,「你、你是人?还是……,还是鬼?」看着倒在血泊里的同伴,不由惊慌的连连后退,见势不妙,转身就往开阔的地方飞跑! 段九根本不理会,飞快的结束了剩下的匪兵,又扔出几枚毒镖,将反应快逃跑的三人给撂到,然后才拔腿去追那胡子兵。 最后生擒了胡子兵回来,走到黄大石面前,笑道:「兄弟你也是一条好汉子,这颗人头不值钱,你来砍了吧。」 胡子兵早就吓傻了,连一句的话求饶都没有。 黄大石愣了愣,他并不是那种心思多的人,没有太深思对方的来历,只知道这胡子兵下流不堪,居然妄图想要霸占莲娘! 当即没有二话,大刀下去,一颗人头骨碌碌的滚了出去。 「啊……!!!」前后不过短短片刻时间,那些围观的人们,这下方才醒过神来,各自尖叫躲避不及,有的甚至直接吓晕过去。 「好样儿的!」段九呵呵一笑,拍了拍黄大石的肩膀,然后走到顾莲跟前,仰面问道:「我段九的剑快不快?」 一脸小孩子做了好事求夸奖的表情。 顾莲深知这种人心思难测,嬉笑怒骂都没有个常理,但不管怎么说,目前暂时是他救了自己,强自镇定微笑,「高手杀人于无形,岂是一个快字能够形容?」 「咦!」段九赶忙竖起了大拇指,夸道:「姑娘好胆色,好眼光!啧啧……,这句‘岂是一个快字能够形容?’,真是深得我心。」连连点头,「不错,不错。」 黄大石紧张的看着他,提着刀站在顾莲身边,——明知自己是以卵击石,仍然坚持提防对方突然发难。 虽然不懂功夫门路,但也明白,此人是真正高手中的高手。 段九在一具尸体上擦了擦,把血迹抹去,装剑回鞘,然后叉腰对着周围的人高声大喝,「喂!我说你们这些看热闹的,怎么还赖着不走?再不走,我可要收钱了啊!」 众人听了这话,顿时忙不迭的一窝蜂作鸟兽散。 段九将胡子兵收刮的东西捡了起来,打了个结儿,用剑挑了抗在肩上,一面往前走,一面乐道:「嘿嘿,今儿的收获可真不小。」 到了前面叶家的马车,纵身一跃,扬起马鞭高喊了一声,「走咯,等会儿破城的大军可就来了。」 一记马鞭抽下去,马儿顿时「得得得」跑了起来。 顾家的人这才醒过神来,不敢多问,赶紧跟着上车赶路。 顾莲惊魂未定坐入车内,半晌了,都还有些回不了魂儿。 段九杀人于无形。 段九是叶家请来的人—— 可是他,为什么要帮自己杀那些人?只是为了搜刮那一堆金银财宝?叶家不缺钱,肯定不会薄待护命的保镖。 这么想未免有点可笑。 之前胡子兵去搜刮叶家时,他们都忍气吞声,直到后来……,难道真的是为了救自己?可是自己和叶家不过是点头之交,又觉得说不过去。 「我看见叶二爷了。」谅儿从外面探了个头进来,拍了拍胸脯,后怕道:「刚才真是吓死我了,还好叶二爷是个好人,救了小姐。」 逃难的时候,顾家的下人大多被发还了卖身契,各自逃路活命,——一是人心太乱难以统一,二是逃难无法带上太多的人。 谅儿无处可去,恳求顾莲带上她一起走。 「你进来,我有话问你。」顾莲心中奇怪,让她从外面马车踏板进到车厢,「你认识叶家二爷?你怎么知道是他救了我?」 就算是叶家人出手相救,也应该是叶大奶奶和叶宜才对啊。 「认得啊。」谅儿点头,「从前小姐住在栖霞寺的时候,叶二爷亲自过来给小姐添过香油钱,后来五、六天就让人送一次,一次一百两呢。」 那人傻钱多速来的香油钱,居然是为自己添的? 顾莲有些难以相信。 仔细回想了下,自己和叶东海不过两面之缘。 一次是在叶家吊祭见了一面,连话都没有说上一句;另一次,是自己在徐家池塘落水的时候,狼狈不堪的样子。 不对,不对。 在徐家落水时,自己早就从栖霞寺回来了。 难道说,之前在叶家见得那一面,他就对自己一见钟情了不成?顾莲觉得有些荒唐,——叶东海可不是公子哥儿,他是叶家的顶梁柱。 每日不知多少大事等着处理,并非何庭轩那种无聊的纨绔子弟,以他的性格,应该不会尽是一些风花雪月的心思。 罢了,这些臭男人的念头都没个准儿。 今天想娶你为妻,一转眼明儿就亲自上门退婚。 尽管知道徐离身负血海深仇,徐氏处境十分危险,退亲是有原因的,但是这并不代表,自己心里会赞许他的做法。 眼下被退婚的自己,前景堪忧。 亲事好不好说先且不提,安阳一破,整个顾家的人都不知道去向何处,更不用说六爷枉死,三房还把这份恨记到了自己头上。 有人拿你当杀子仇人整天盯着,如何能够安睡? 谅儿不知世事艰难,还在欢天喜地道:「我们这一路上都跟着叶二爷,肯定十分安全。」又道:「小姐长得这么好看,换我也不舍得让你受苦。」 顾莲被她逗得一笑,继而叮咛,「眼下乱得很,以前叶家送银子的事谁也别说。」故意沉了脸色,「你若是记不住乱多嘴,我就不要你了。」 谅儿吓得忙道:「知道,知道,我谁也不说。」 第92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你出去吧。」顾莲抬了抬手,然后与李妈妈说道:「三房的人记恨上了我,这一路上当心一些,还不知道会生出什么幺蛾子呢。」 李妈妈和蝉丫都连连点头,「我们知道。」 黄大石因为方才的危险不放心,此刻下了车,正在车窗外面走路,闻言回道:「他家的人自己不舍得钱财,丢了性命,此事与你何干?谁敢动你,我就宰了他们!」 顾莲隔着车窗,柔声道:「大石哥,你不用一路走着跟着的,累得慌,回后面车上坐着吧。」 黄大石却道:「我不累。」 顾莲知道他性子有些拧,于是道:「你若是没了力气,等下怎么宰人?没事的,他们又不是那些土匪,总不会当着大伙儿上来抡家伙,去吧。」 黄大石听了,觉得这话也有道理,便道:「那我就在后头马车上坐着,一有动静就过来。」 顾莲满腹心事,接下来一路上都没有再说话。 叶家的马车上,叶东海正在数落段九,「我不是让你杀了人就离开,等下再悄悄的追上来吗?你反倒这般大摇大摆的回来,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 「哎哎哎……」段九满脸不乐意,「我救了人,为什么要偷偷摸摸的走?我若是不这么回来,美人儿怎么知道是你出手帮的忙?你的银子全都打水漂了。」 叶东海微微皱眉,「我不用她知道。」 「你这人真别扭。」段九掀了车帘子,不时的回头看上一眼,「哪有做好事还藏着掖着的?又不是做贼?」一声冷哼,「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避着她,但我却知道,顾家有人拿她当仇人看,我不显摆显摆,只怕你那美人儿往后活不长。」 叶东海惊醒过来,——自己一心想着别和她再生瓜葛,倒是忘了这件要紧事!方才不正是顾三夫人起了歹心,才给她招来那场祸事的吗?若是段九不回叶家的马车,保不齐在路上,顾家三房就会再下黑手。 只是想不明白,他们家到底有什么纠葛隐私,六爷死于非命,怎么三夫人会埋怨到莲娘的头上?真是好生奇怪。 「怎么样?」段九笑嘻嘻问道:「要感谢我吧?」 叶东海沉默不语。 段九又道:「我看呐,你救得了她一时,救不了一世。」狠狠的甩了一鞭子,「可惜啦,还真是个一等一的大美人呢。」 叶东海觉得有点心烦。 自己可以忘了她,和她划清界限不再去想,但是眼下知道她身处险境,便总是不由自主的生出牵挂,越想忘反而越是忘不掉。 段九回头看了看,笑道:「何须烦恼?你娶回家不就完事了?」 娶她?叶东海目光一闪,自己从前的确这样想过。 虽然官与商是一条鸿沟,但是现今乱世,只要自己真的决定娶她,并不是完全没有可能!可是……,她的心里已经有人了。 段九还在旁边火上浇油,哎呦道:「可惜啊可惜……,美人儿,你若是死了,谁还能像你一样欣赏我的剑法呢。」 叶东海觉得吵得慌,「你今天怎么这般聒噪?!」暂时按下这事儿,说道:「等下把你那个包袱打开,让顾家的人把东西拿回去。」 「不行!不行!」段九哇哇大叫,低头打开包袱看了看,「尽是一些好东西呢。」眼珠子转了转,「你要做好人的话,那得赔偿我的损失。」从怀里摸出一沓银票,「他们拿走东西的话,多出来的银票我就不还你了。」 叶东海与他有一段过命的交情,并非纯粹的雇佣关系,两人算是朋友,平时说话亦很谈得来,根本就不会在意这些。 见他今日兴奋异常爱闹着玩儿,也就由得他去。 因为是在逃难途中,一路上马车都不敢有片刻的停留。 到了晌午时分,黄大石亲自送了一袋肉干过来,「怕你们昨夜走得匆忙,没带吃的东西,先用这些垫一垫吧。」 段九老实不客气的先吃起来,咬了一口肉干,含糊问道:「是你们家小姐亲手做的谢礼吗?」 黄大石一愣,「是。」 段九本是随口一问,没想到还真的是,顿时哇啦乱叫,「哎呀!可惜了,……这么好的、……手艺,要是能……」一面嚼,一面回头看人,「能天天吃才好呢。」 叶东海有点尴尬,忙道:「他是小孩子脾气,别理他。」 黄大石是一副耿直单纯的性子,没去多想,点点头便要往回走。 段九一面剔牙,一面叫住他,「想不想跟我学几招?」 「我……?」 「这儿除了你,还有谁?」段九把他揪上车,神气道:「从前多少人磕破头,想学几招我段家的剑法,都没有那个机会呢。」 黄大石的确是想变得更厉害一些,却又担心,「我看段爷你身法灵活好似闪电,我这个人笨笨的,怕是学不会。」 「想我一样厉害当然不可能啦。」段九大言不惭的自夸起来,咳了咳,「不过我看你底子不错,另外传你几招敦厚朴实的,你力气大,往后再有贼人杀你家小姐,以一敌十总是没有问题的。」 「真的?」 「废话!我段九是什么人?」段九撂下肉干,低声道:「我跟你说,这招……」回头看了一眼,像是生怕被叶东海偷听,顺着巧劲一带,竟然将五大三粗的黄大石抓下了车,嚷嚷道:「我们俩下车去比划比划,等会儿再追上来。」 段九这个人脾气颇为古怪,有时候好几天都不说一句话,兴致好了,又跟麻雀似的叽叽喳喳,吵得直叫人头疼。 有些出格之举,叶东海也是早就见怪不怪了。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的功夫,段九和黄大石两人相继跑了回来,段九上了车跟没事人一样,黄大石早已经是气喘吁吁。 第93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段九挥挥手,「你先回去练一练、悟一悟,明儿我再传授别的招式。」 「是,师傅!」黄大石红着一张脸,神色尊敬,竟然正儿八经的行了师礼,方才告辞回了顾家的马车。 等人走远了,段九赶紧大口大口的呼吸,「唉……,好久没跑这么远的路,居然有点……、有点喘。」一脸庆幸之色,「还好没有被小徒弟看出来。」 「小徒弟?」叶东海想起那尊虎背熊腰的身板,抽了抽嘴角。 天黑之际,顾家和叶家终于赶到一处偏僻小镇。 叶东海拎了包袱过来,让顾家的人各自认领自己的东西,除了三房的人,其他人都是失而复得的欣喜。 大老爷拱手道谢,「多谢这位公子的人出手相救,才使顾家免于大祸,方才急着赶路没来得及道谢,真是失礼。」 四老爷也道:「幸亏了你们,不然我那小女儿可就遭殃了。」 叶东海回以一礼,「乱世之中,互相帮忙也是应该的。」又道:「再说,叶家和顾家早就相识,只是两位伯父不熟罢了。」 大老爷怔住,回头看了一下四老爷。 四夫人赶忙上来,解释道:「莲娘和他们家大奶奶、大小姐认识。」 「原来竟然是故交。」大老爷为官多年,心思转得飞快,「我一直在外省呆了许多年,回家不久,实在是对家中友人了解太少。」又吩咐,「快叫莲娘过来谢过恩公,莫要拘束俗礼。」 侄女抛头露面被人调戏,当时那么多人看见,消息肯定掩不住,——与其让她迟迟嫁不出去,坏了顾家女儿的名声,不如顺手推舟一把。 对方是商户也罢了,乱世之中,有些事情实在讲究不了太多,低嫁便低嫁吧。 当然了,前提是对方得有这个意愿。 不过大老爷觉得信心满满,自家侄女是官宦小姐,又生得貌美如花,试问有几个少年儿郎不动心?再说了,既然这人肯出手相救,不就是起了怜香惜玉之心吗? 顾莲领命过来,行了大礼,「多谢叶公子救命大恩。」 让大老爷失望的是,叶东海并没有露出任何惊艳之色,表情颇为冷淡,只道:「无须多礼,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段九是个看戏不怕台高的,跳了过来,「好没道理!明明是我救的人,你们怎么反倒谢起他来?唉……,亏了,亏了。」 乱世之中,最可怕就是这种仗剑走天下的侠士。 大老爷在段九面前摆不起架子,担心一语惹得对方不高兴,晚上睡觉时,自己的脑袋就搬了家,因而忙道:「失敬失敬,倒是疏忽这位英雄了。」 让人捧了谢仪过来,是十根金灿灿、黄澄澄的扁平金条。 段九不客气的全收走了,满意道:「这还差不多。」 当着这么多的人,顾莲不敢露出之前见过叶东海的神色,只是微微低了头,一脸羞怯,恭顺老实的站在母亲身侧。 叶东海想起她在徐府软语娇嗔的模样,想起那曲线玲珑的身姿,想起徐离脱下外袍裹住她的亲密,心里真不是个滋味儿。 回了房,一直都是面无表情不言语。 段九正在桌子边玩金条,一会儿排成长长的一条,一会又全部堆叠起来,玩得不亦乐乎,半晌玩腻了,才揉了揉鼻子抬起头。 「我算是看出来了。」他呵呵笑了起来,「你是心里有个疙瘩,解不开。」 叶东海抬眼,看了看他,依旧没有说话。 「难道不是?」段九撇嘴,「顾家大老爷分明是想甩掉烫手山芋,打算把侄女许配给你,偏偏你这人不识趣,居然没有顺着杆子搭个话儿。」 叶东海不是傻子,——大老爷的意思当然看得出来,也能明白对方的心思。 当时逃难的人那么多,人人都把顾莲看了个仔细,将来指不定编出什么流言蜚语来,她又是被徐家退过亲的,往后只怕难再嫁人。 不光如此,还会影响到顾家其他小姐说亲。 所以,顾家现在想赶紧把她推出去。 更不用说顾家三房的人,还莫名其妙想要置她于死地,——当时莲娘被威胁时,四夫人、四老爷,还有杏娘,可是连声都没有吭一句—— 真是好一群父母亲人! 段九那句,「你救得了她一时,救不了一世。」,再次浮在心头。 有这样一群如狼似虎的亲人盯着,冷漠不关心的父母撂着,她一个弱女子,往后的下场真是不容乐观。 自己娶了她,或许才是皆大欢喜的事情。 可是正如段九所说,心里真的有一个解不开的疙瘩。 【卷一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过妻关~名媛待嫁》卷一 作者:碧莲心 02、《过妻关~名媛待嫁》卷二 作者:碧莲心 03、《过妻关~名媛待嫁》卷三 作者:碧莲心 04、《过妻关~名媛待嫁》卷四 作者:碧莲心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